《陆家小媳妇》 第1章 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镇远侯府,冷梅阁内,一只灰毛雀鸟落在了墙角那颗梅树上。摇头晃脑啾啾叫了两声,被耳房飘出的缕缕轻烟所惊,圆球似的雀鸟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爪子离开梅枝时,弹落碎雪纷飞。 只是一点动静,却好像惊动了屋中人。 凝香全身发热,像是被闷在锅里蒸,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热气突散,刺骨的冷骤然席卷。时冷时热,她瑟瑟发抖,周围一片黑暗,凝香试着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脑海里才闪现一些零碎片段,忽有漫无边际的江水汹涌而来…… 惊叫一声,凝香猛地惊醒,浑身都是汗,呼吸粗重。 还没看清身处何地,内室门帘被人急切地挑了起来,凝香本能地转过头,看见素月呆呆地站在门口。她穿着茜红绣梅花的夹袄,白皙微红的瓜子脸上,眼角微微上挑的美丽眸子紧紧盯着她,目光复杂。 凝香没发觉那抹复杂。 她只觉得狂喜! 虽然她不懂为何两人明明落了水,现在却都好好的,不懂为何眼前的素月跟记忆里消瘦憔悴满眼愤恨的素月不一样,凝香还是哭了,泪眼模糊地喊她,“素月……” 原来她们都没死。 “你终于醒了!” 素月惊喜地道,快步赶到榻前,将坐起来的凝香重新按回被窝,手背贴上她额头,过了会儿移开手笑道:“不烫了,李郎中的药方果然管用。凝香好好躺着,世子说了,让你先安心养病,病好了再做事。” 世子? 凝香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头顶的姑娘。自她们两个被沈悠悠发卖,素月不但恨沈悠悠,连娶了沈悠悠的世子也怨上了,根本不许她提侯府任何人,怎么现在竟然笑了,就像世子还未成亲之前…… 念头一起,凝香目光转向旁边,一一扫过屋中熟悉的陈设,竟越看越像她们在侯府当丫鬟时住着的东耳房! 就在她震惊之际,素月轻声将她昏睡期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凝香,昨日二公子胡闹,世子已经罚过他了,傍晚世子回府后多半会来看你,当着他的面,你别再提及此事罢,否则世子再为你我出气去教训二公子,老太太肯定不高兴……啊,外面还温着药呢,我先去看看。”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徒留凝香满心震惊。 二公子胡闹,生病…… 凝香慢慢地记起来了。 十四岁那年正月,世子出门会友,二公子的爱狗不知怎么跑到了冷梅阁,八岁的二公子追狗而来,抓狗时不小心摔倒了。因那一摔,娇生惯养的男娃十分愤怒,命身边长随将狗丢到池子里,余怒未消,又让她与素月下去捞狗,长随要帮忙,他坚持让她们。 二公子是侯府的混世魔王,有老太太宠爱,凝香二女不敢不从,一起去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然根本无法承受她们体重的池子里找狗。池水冰冷刺骨,她们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终于找到冻死的狗时,凝香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但凝香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发热了足足三天,醒来又被世子要求躺了两日才能下地,还因这场病错过了月底丫鬟们放假,没能回家,这次怎么昏迷一日就醒了? 亦或者,她根本就是淹死了,死后冤魂不散,重回到了十四岁这年? 凝香不敢相信。 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可是,看着屋中熟悉的摆设,联想素月刚刚说的话,凝香又不得不信。 那,她的魂魄回来了,素月的呢? 正想着,素月端着托盘小步走了进来,见凝香茫然地盯着自己,素月朝她笑了笑,“为何这样看我?莫非病糊涂了,不认识我了?哎,这药还有点烫,等会儿再喝吧。” 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素月坐到榻沿前,替凝香掩掩被子,无奈地跟她抱怨,“你说你,哪天来月事不好,非要昨日来,正好赶上这场灾,一下子病倒了,看我,上岸后连喝三碗姜汤,发了一夜汗,早起什么事都没有……” 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 看着她明丽的脸庞,看着这个爱笑的素月,凝香百感交集。 三年前母亲弟弟相继病倒,镇上郎中说治不好,看她可怜没收诊金。眼看母亲病情加重,她急着请了县里的郎中,对方一开口就是二十两。父亲早逝,家里一贫如洗,凝香挨家挨户的去求村人,算上里正借的二两银子,卖了两亩地,一共才筹到十二两。 凝香没有办法,卖了自己给牙婆。 然而母亲还是去了,两岁的弟弟活了下来。 弟弟好了,凝香托大伯父大伯母照看,她被牙婆卖到了镇远侯府,跟素月一起。 三年里,她与素月一起学规矩,一起从三等粗使丫鬟渐渐变成了世子身边的大丫鬟,感情比亲姐妹不差什么。直到这次生病,发现世子喜欢她,更准确的是喜欢她更多,素月才渐渐跟她疏远了,除了必须说话,素月看她的眼神如同看陌生人。 凝香很难过,因为她对世子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后来世子收了素月做通房,也想要了她,因她反抗激烈,世子才一再忍让。 十月世子与表姑娘沈悠悠定了亲事,次年五月成亲。夫妻俩新婚燕尔,世子暂且没有精力纠缠她,沈悠悠却一直视她与素月为眼中钉。入秋世子奉召出征西北,临走前耐性耗尽,想要用强,凝香已经绝望了,沈悠悠闻讯赶了过来。 凝香真的感激沈悠悠救了她,哪怕沈悠悠只是不愿世子碰她。 熟料世子出发后没几天,沈悠悠就命人绑了她与素月,将她们卖给了拐子刘,拐子刘专做风月场生意,按照沈悠悠所托要送她们去千里之外的江南。南下船上,因素月已经破了身,被拐子刘多次欺辱,快到扬州时,素月找到机会杀了拐子刘。 事后素月本可以自己逃跑,但她没有,她偷偷来救手脚被绑的她,要带她一起走。 也就是那时候,凝香才知道,不管素月表现的多不喜欢她,她心里始终将她当好姐妹。 可惜她们运气不好,被人发现,走投无路,素月拉着她跳下了船…… “发什么呆,快点把药喝了。” 耳边响起素月的轻声催促,凝香回神,见素月已经将药碗捧了过来,她便撑起身子,接过药碗。浓郁的药汁闻着就苦,但跟那些记忆相比,这点苦又算什么? 一大碗汤药,凝香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完了,微微发烫的汤汁下肚,舒服了很多。 “给。”素月将药碗放回托盘,又递了一颗杏脯过来,凝香想要接,素月没让,笑着喂她吃。 凝香张开嘴。杏脯入口,酸酸甜甜,看着眼前素月无忧的笑脸,凝香想哭。 “眼睛怎么红了?”她可怜巴巴的,素月疑惑地问道,又去摸凝香额头,“是不是还难受?” 凝香摇摇头,将眼泪憋回去,飞快斟酌了一番措辞,半真半假地将心里话告诉她,“素月,我昏睡时做了一个梦,梦到世子成亲了,世子夫人吃味儿世子对咱们好,将咱们卖了,路上你拉着我一起逃命……” 素月托着下巴看她,美眸专注,听到这里轻轻问:“跑掉了吗?” “不知道,跑着跑着就醒了。”凝香随口诌道,她更想说的是后面的,不禁攥紧了素月手,“素月,咱们攒钱吧,等世子夫人一进门,咱们就赶紧赎身,她不喜欢咱们,会放咱们走的。” 世子霸道不放人,只有沈悠悠进门后才有机会。而她们的赎身银是二十两,现在开始攒,月钱赏钱加起来,明年世子出征时能攒够的,期间她再慢慢劝素月收了对世子的心,尽量保住清白。 素月好像很喜欢她紧张的样子,眼里都是笑,“一个梦就把你吓成这样,那你记得世子娶的是谁不?听说老太太似乎有意沈家表姑娘,莫非就是她?” 可不就是她? 凝香心里苦笑,却不便说出来,“梦里模模糊糊的,不知是谁。素月,你跟我一起赎身吧,到时候你随我回家,咱们继续当姐妹。”素月是孤儿,连家都没有,只要她愿意,凝香就愿带她回家。 素月叹了声,“世子对咱们那么好,你竟一心想着走,你说我告诉他去,他会多伤心?” 凝香顿时慌了,哀求地看着她,“素月你别说……” 上辈子她就求过一次,到现在凝香都记得世子的冷笑,他压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点着她心口,说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再敢提一次,他定会吃了她。 “看你吓的,放心,我不会说的。”素月收起笑,目光温柔下来,“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只是赎身没那么简单,而且未来的世子夫人也不一定像你梦到的那么容不得人,你别想太多,先把身体照顾好吧。” 这事确实急不来,凝香低低嗯了声。 “那你歇着,我出去看看。”素月望了眼门口,“世子快回来了,外面雪大,我得去接他。” 凝香颔首,乖乖躺着看她,“去吧。” 素月笑了笑,起身,端起托盘再次出了屋。 凝香收回视线,望着屋顶,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天爷对她不薄,让她重新活了一次,这次她定会想办法护住自己,也护住身边的亲人。今天已经是二十八了,月底她必须回家,去看看弟弟,上辈子弟弟好好的活到了年底,却因去河里玩冰掉进冰窟…… 她不许他去河边了,再去她就打他,打到他记住教训。 想一会儿哭一会儿,屋檐下突然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你盯着她们摆饭,我去看看凝香。” 凝香心中一紧,迅速擦干脸上的泪,闭上了眼睛。 她真的怕那个男人,如果她装睡,他应该看一眼就走了吧? 第2章 这是裴景寒第二次来他那两个大丫鬟的耳房,第一次是昨天,听说她出事后。 想到凝香昏迷不醒,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呓语喊娘的样子,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他的凝香貌美又纯善爱羞,他不忍她受苦。 进了屋,裴景寒直奔暖榻。 听他脚步声靠近,凝香暗暗攥紧了缩在被窝里的手。 大概是被窝里热,她双颊涌上了不正常的潮红,似女人被怜爱之后的妩媚。裴景寒心头一荡,明知这时想那些不合时宜,可男人的身体在这方面最不受控制,更何况他有阵子没碰女人了。 “凝香。”裴景寒坐到榻沿边上,轻轻唤她,声音低沉暧昧,让人心慌。 凝香上辈子保住了清白,但她被裴景寒搂在怀里太多次,也太熟悉男人的语气变化,意识到危险,凝香更不敢醒来,小心翼翼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却不知熟睡的美人更容易勾出男人的坏心思。 裴景寒俯身,一手撑榻,一手越过她撑到另一边,脑袋低下去,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身为冷梅阁的大丫鬟,不用做什么粗活,小姑娘养得细皮嫩肉,肌肤吹弹可破。 裴景寒满意地笑了。素月美,美得主要是那双勾人的狐狸眼,其他地方并没有十分出挑,凝香不同,哪都无可挑剔。丰唇饱满,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抓住她狠狠亲,偏她又生了一双纯净澄澈的杏眼,干净地像个孩子,他有再多的火,对上她清泉般的眼神,都会强迫自己忍住。 他是侯府世子,是泰安府最尊贵的公子,美人对他来说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东西,但家养的都会有些感情,就像身边这两个,裴景寒不想逼迫她们,他要对她们好,等他在她们眼里看到由衷的爱慕时,再好好地疼。 但那并不妨碍他先偷个香。 目光落在她樱红的唇上,裴景寒喉头滚动,慢慢凑了过去。 唇离得还有些距离,温热的气息却落到了她脸上。 凝香正猜测他一声不发地在做什么,现在感觉那呼吸越来越近,分明是贴过来了,她慌了,急中生智,头微微朝一侧偏过去,皱眉喊水。 裴景寒顿住,见她似乎要醒,及时退后。 “素月,水……”凝香又低低唤了声,慢慢睁开眼睛,就见裴景寒已经朝桌子那边走去了。桌子上放着茶壶,猜到他要做什么,凝香急着坐了起来,“世子怎么来了?屋里病气重,世子快走吧,我自己来。” 抓起放在旁边的外衣就要穿上。 “你躺着。”裴景寒听到动静,立即放下茶壶,三两步赶到榻前,抢走凝香手中衣服丢到一旁,再不容拒绝地将小姑娘按回被子里,一边替她掩被子一边威严地告诫她,“郎中说你康复之前,不许你擅自下床。” 她倒霉,赶上月事加身,李郎中说了,调养不好可能会影响以后生孩子。裴景寒怎么舍得她不能生,她这么美,他盼着将来她给他生个同样漂亮的女儿。儿子嫡子越多越好,女儿无所谓嫡庶,会撒娇就成。 双肩被他按住,凝香只能躺着,而再次对上裴景寒霸道冷峻的面容,凝香忽觉恍如隔世。 确实隔了一辈子啊。 前世对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他的床上,当时他只差最后一步没做,被沈悠悠拍门打断。她绝望里生出希望,裴景寒则堪堪停下,额头全是汗,死死盯着她,像是要不管不顾,直到沈悠悠提到腹中孩子,裴景寒才狠狠砸了下床,穿衣离去,临走前,他回头看她,目光如狼。 那晚他歇在了沈悠悠的院子,次日直接从正房出发的,跟着她与素月就被卖了,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说他任何消息。 此时重逢,面对男人隐含温柔的眼睛,凝香突然想到了素月曾经问她的一个问题。 素月让她猜,裴景寒从战场回来发现她们被沈悠悠卖了,他会不会生气。 不等她回答,素月又嘲弄地说,裴景寒会气,但最多气几日,最后还是会跟沈悠悠和好,因为沈悠悠是他的表妹,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妻子,而她们,只是两个貌美的丫鬟,没了,再买俩就是。 凝香没有反驳。 裴景寒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平心而论,裴景寒对她与素月很好,从未打骂,还关心有加,但再好,她们在他眼里,也只是两个美貌的供他享乐的丫鬟,他不肯放人,是将她们视为己有,而非出自情意。 上辈子凝香只是不喜欢他,想赎身回家,这辈子离府理由又多了一样,她不想再被沈悠悠卖。 这样的姿势,裴景寒本以为小丫鬟会害羞躲,未料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用一种他陌生的眼神。说不出为什么,被她这样望着,裴景寒心底忽然生出淡淡的愧疚,好像他曾经辜负过她。然而再看,她眼里并无责怪。 “为何这样看我?” 抛开那股怪异感,裴景寒低声询问,收回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 凝香摇摇头,瞅着窗外道:“不早了,世子快去用饭吧,我能照顾自己。” 他不让她们自称奴婢,喊了就扣月钱,凝香曾无意喊过一次,真被扣了十文钱,现在她要攒钱赎身,即便想保持距离,也不能跟月钱过不去。 “我给你倒水,看你喝完就走。”裴景寒没再坚持,走过去给她倒茶。 凝香默认,垂着眼帘不再看他。 裴景寒端着茶碗走过来,见她这副受了委屈般的模样,心中微动。她喝茶时,他坐下去解释道:“景润顽劣,我已经罚过他了,不过你们也别太老实,下次他再敢无理取闹,你们不必听他的,凡事都有我替你们做主。” 景润是侯府二公子的名字。 凝香捧着茶碗点点头,“世子放心,我们都记住了。” 裴景寒知道她不是小气的人,笑了笑,“还喝不喝?” 凝香看看手里的茶水,怕被他看穿她装口渴,就又喝了两口,茶碗放下来,露出刚被茶水滋润过的红唇,湿润润的。裴景寒多看了两眼,顾及她在病中,没再耽搁,只在去接茶碗时,手指故意碰到了她的。 凝香一直在被窝里,小手很是热乎,相比而言他的就凉了。冷热相触,凝香紧张地往回缩,脑袋埋地更低,搭在肩膀上的乌发落下来,魅惑诱人。 裴景寒最后看了一眼,起身走了。 凝香如释重负。 约莫两刻钟后,素月回来了,端了一托盘饭菜,边将炕桌往上放边笑道:“世子让厨房炖了乳鸽给你补身子,我也跟着沾光了,闻着都香。” 凝香披上夹袄,裹着被子坐到炕桌旁,就见桌子上除了一道炖乳鸽,另有一道冬瓜烧排骨,与黏稠的红枣粥一起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这样的晚饭,一般人家吃不起,她们做了裴景寒的丫鬟,饮食起居都可以同小户千金比了。 “你病着没劲儿,我给你夹。”素月熟练地用筷子挑开炖得烂烂的乳鸽肉,夹了一大块儿放到凝香碗里,又替她舀了两勺汤。 凝香心里暖乎乎的,透过氤氲雾气看对面的素月,“你对我真好。” “干吗突然说这种话?”素月嗔了她一句,催她先喝口汤。 凝香朝她笑笑,捧起汤碗轻轻吹了吹,啜了一小口,有点烫,但很鲜美。 外面雪花不知疲倦地下,两人说说笑笑地用了饭。 平时两人轮流给裴景寒守夜,现在凝香病了,都得素月去。 “世子说不急,让我先照顾你。”撤了饭桌,素月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放到榻前的木凳上,看着凝香道:“你试试烫不烫。” 再次被她这样照顾,凝香没有客气,卷起裤腿将左脚放进去,抬头朝素月笑,“正好呢。” 心里却想,她不但要改自己的命,也要想法避免素月再受欺辱。 她洗脚的时候,素月就在旁边陪她,盯着水里两只白净净的脚丫,由衷羡慕道:“凝香脚真美,小小的,我的就大多了,穿绣花鞋都不好看。” 凝香身体一僵。 裴景寒也夸过她脚好看,有次他从珍宝轩订做了一双嵌满了红宝石的绣鞋,让她先试试。凝香知道那是送给刚过门的沈悠悠的,说什么都不肯,被裴景寒按在椅子上,他亲自脱了她的鞋…… 回忆里男人手掌火热,似有若无地拂过她脚心,如蛇缠身。 再看水里的一双脚,凝香使劲儿搓了两把。 洗完脚,素月叮嘱她夜里被子捂严实些,这才吹了油灯,端着洗脚水出去了。带好屋门,素月快步去了热水房,端另一盆热水去服侍裴景寒。 “凝香睡了?”裴景寒坐在床上,看蹲在下面认真替他洗脚的丫鬟。 素月点点头,“刚刚躺下的。” “她身子弱,这两日你辛苦些,尽量照顾她点,回头有赏。”裴景寒声音温柔了几分,都是丫鬟,不能顾此失彼,让素月以为他更看重凝香。 素月笑了笑,眼帘低垂,“世子不用赏我,我与凝香一起进府,情同姐妹,照顾她是应该的。” 裴景寒嗯了声,拿起放在旁边的书,不再说话。 翻了两页,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儿,再次看向素月,“今日怎么不爱说了?” 凝香喜静,他不问话她就是个闷葫芦,素月更活泼些,根本不用他主动引。 素月动作微顿,看了眼男人手里的书,软声道:“世子看书呢,我怕打扰您。” 裴景寒沉默。 他从未觉得她说话是打扰。 不过他并没说出来,见她专心洗脚,他视线又回到了书上。 第3章 发了一晚汗,早上醒来凝香精神还不错,就是刚下地时有点头重脚轻,走几步才稳了下来。 裴景寒上午没事,饭后随素月一起来耳房看她,见她起来了,皱眉道:“躺回去。” 明日就要放假,凝香怕他又让她躺着休养,心急解释道:“世子,我真的好了……” 或许是里面的魂换了,这次她醒的早,好得也十分利索。 裴景寒见她气色确实恢复了七七八八,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哀求地望着他,心就有些软了,对素月道:“派人去请李郎中。” 素月笑着看了凝香一眼,脚步轻快地去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凝香恭敬地站在一旁,眼睛瞄向了窗外。 雪停了,地上积了一指来厚的雪,她早饭前扫了一条小道出来,出了不少的汗。墙角梅树结了花苞,粉粉的一串串爬满枝丫,在一片冰天雪地里生机勃勃。 “明天打算回家?”小丫鬟不说话,裴景寒走到门前,主动跟她说。 凝香点点头,“过年的时候答应阿木,要给他带糖炒栗子回去。” 提到弟弟,她眼里涌上怀念,声音温柔了不少。 裴景寒也有弟弟,还小他十来岁,而弟弟妹妹这种,年纪越小就越招人惦记。心底某个地方被触动,裴景寒回头问道:“我记得阿木今年五岁?正好,前天我买了个木雕玩意儿给景润,他不喜欢,给我退了回来。我留着没用,你带回去给阿木玩。” 她父母双亡,就一个弟弟相依为命,阿木就是她的命根子,他愿意照拂。 凝香不想要。月钱是她该得的,丰盛饭菜是冷梅阁大丫鬟都有的,但这种分外的单独给她的赏,多收一份,就多欠他一份。 “世子留着吧,万一哪天二公子又想要了呢?”凝香瞧了眼裴景寒的青色衣摆,委婉拒绝道。 裴景寒轻嗤了声,“那是我给阿木的,你带回去,他说不喜欢你再拿回来。” 男人明显不高兴了,凝香没有勇气再跟他拧着干,低头默认。 李郎中过来还早,裴景寒让她自己呆着,他去了上房,喊来小厮长顺吩咐道:“去东大街的木雕铺子,让掌柜挑个五岁小孩子喜欢玩的木雕。” 长顺有些奇怪,侯府里可没有五岁的小孩子,不过目送已经转身进屋的主子,他自去乖乖办事。 他刚到东大街,这边李郎中赶了过来,直奔冷梅阁。 裴景寒想了想,没折腾凝香,又随李郎中去了耳房。 望闻问切,李郎中笑道:“今日再用一日方子,接下来别再着凉,应该没有大碍。” 凝香面露喜色,期待地看向裴景寒。 裴景寒笑了笑,李郎中走后,对凝香道:“那你今天好好休息,休息不好,还得继续养着。” 凝香赶紧答应下来。 说话的时候,一个小丫鬟走到门口往里面望了眼,同裴景寒道:“世子,老太太请您过去。” 祖母找他,裴景寒立即去了老太太的荣安堂。 荣安堂里,老太太与侯夫人杜氏都在,老太太旁边坐着八岁的二公子裴景润,男娃嘴巧,妙语连珠,逗得老太太眉开眼笑,乐个不停。 杜氏年近四旬,平时养尊处优,保养的好,瞧着也就三十多岁,风韵犹存。容貌算不得极美,但她眉眼平和,给人一走宁静如兰的感觉,微微笑着看旁边的祖孙俩,雍容端庄。 “祖母,母亲。”裴景寒跨进暖阁,同长辈们行完礼,径自在杜氏下首落座。见弟弟还靠在老太太怀里,裴景寒皱眉训斥道:“今日怎么没去读书?” 威严的气度,真正是长兄如父。 裴景润正是贪玩的年纪,仗着有老太太撑腰,理直气壮地回道:“下雪,先生放了三日假。” “课业都做完了?”裴景寒紧跟着问。 裴景润的小脑袋就耷拉了下去,大眼睛偷偷往旁边斜,求助地看向祖母。 老太太有话跟长孙说,不适合小孩子听,就揉揉裴景润的脑袋,慈爱道:“你大哥说的对,景润不能天天想着玩,快去把课业做了,做完了再来陪祖母。”亲儿子裴政疏于管教一双嫡子,难得长孙愿意帮忙教导弟弟,她这个祖母当然得配合。 最偏心他的祖母都这样说,裴景润悻悻地点点头,垂头丧气地走了。 老太太这才问长孙:“听说你一大早就请了李郎中,是不是给那个叫凝香的丫鬟请的?” 裴景寒坦然道:“是,景润胡闹,凝香差点丢了半条命,幸好她命大挺过来了。” 老太太偏心幺孙,却也是讲道理的人,没有数落凝香的不是,只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知道你宠她们两个,但再怎么说都只是丫鬟,不能太过了,传出去让别人知道,谁还乐意把女儿嫁给你?” 男人太宠丫鬟,往后就容易做出偏爱小妾的事,儿子裴政不就是个例子? 老太太瞄了眼儿媳妇,见杜氏面容平静,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多好的儿媳妇,知书达理,孝顺公婆,真不知柳姨娘哪里好,勾得儿子冷落明媒正娶的妻。 裴景寒懂老太太的意思,正色道:“祖母放心,景寒知道分寸。” 宠爱归宠爱,但他不会学父亲,乱了妻妾该有的规矩。 此时冷梅阁里,凝香将李嬷嬷让进了耳房。 李嬷嬷今年四十五了,在杜氏那边的厨房做事,乃府里老人。凝香有次回家路上偶遇李嬷嬷,才知李嬷嬷住在她们村南一个镇上,两人回家可以同行二十多里地,故每逢放假,李嬷嬷都约她一起。 “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明天还回家不?”李嬷嬷心疼地瞅着凝香。小姑娘淳朴善良,又无父无母,怪可怜的,相处了三年,李嬷嬷都快把凝香当亲孙女了,凝香素月能这么快升到大丫鬟,得多谢李嬷嬷的提点。 “好多了。”凝香倒了茶递给李嬷嬷,笑着在旁边坐下。 李嬷嬷刚从外面进来,手有点冷,捧起茶碗暖暖手,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一把红枣,笑着道:“给你吃,月事来了吧?姑娘家多吃点枣,对身体好。” 凝香无奈地接过,“您又破费了……” “破费啥,”李嬷嬷瞅瞅门外,小声道:“厨房里有的是,每天我都抓两个吃,看不出来的。” 老人家笑得满脸褶子,凝香情不自禁也笑了,暂且将枣放到桌子上,心想一会儿分素月两颗,剩下的带回家给弟弟堂妹吃,这么大的红枣,在村里可是稀罕物。 “别只想着阿木,你记得吃。”李嬷嬷喝口茶,这就要走了,“明儿个咱们门口见。” 凝香一直将老人家送出了冷梅阁。 回到屋里数数,一共七颗大红枣,凝香拿出三颗,剩下四颗包好,弟弟堂妹一人分俩。 包好枣,凝香把自己的小钱罐子翻了出来。 进府后,她的月钱从两钱涨到五钱再涨到如今的一两,加上逢年过节的赏,其实赚了不少,只是还债花了些,弟弟偶尔生病诊金要付,每月还要给大伯母点,毕竟他们家里也不富裕,养弟弟挺辛苦的。凝香现在手里统共攒了十两银子,另有一百多个铜钱。 这就是她三年的积蓄。 明天还会再发一两正月的月钱。 凝香点了点,取出二钱碎银和一小串铜板,剩下的继续攒着。 傍晚素月端了晚饭过来,凝香笑着请她吃红枣。 素月知道是李嬷嬷送的,没有客气,饭后收拾桌子时对她道:“刚刚我同世子说了,我没有家人,给我假我也用不着,就把我的假匀给你吧,往后你可以在家里住一晚。” 凝香家离府城四十里,她一大早回去,赶到家里吃顿午饭,歇一会儿差不多就得往回走。 凝香诧异地看向素月。素月是孤儿,但她喜欢玩,月底会与其他不回家的丫鬟到街上逛,买些姑娘家的东西,或是单纯看热闹。上辈子两人关系好时素月都没有这样提议过,这次怎么…… “高兴傻啦?”素月笑着戳了戳她额头,再对着饭桌道:“你收拾吧,我去伺候世子。” “等等……”凝香追了两步,无奈素月走得太快,愣是不给她继续问的机会。 凝香想不通素月这种变化的原因,翌日提前起来去问素月。素月边端水往上房走边无奈道:“你这人,占了便宜还非要刨根问底,非要惹烦我逼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才高兴是不是?行了,进去了。” 朝上房扬了扬下巴。 伺候裴景寒要紧,凝香暂且闭了嘴,随素月一起进了屋。今日她得赶往城北去的骡车,还得买糖炒栗子给弟弟,就不在府里用早饭了,过来是与裴景寒辞别的。 “既然素月把她的假给了你,你就安心在家住一晚,明天日落前回来便可。”裴景寒一边卷袖口一边看着凝香道,说完指了指桌上,“那是二公子不要的木雕,记得带回去。” 凝香扭头,看见个武松打虎的黄梨木木雕,栩栩如生。 再看裴景寒促狭的眼神,知道这礼物非收不可,凝香抿抿唇,收好木雕才道谢离去。 第4章 晨光熹微,镇远侯府东边的角门前,李嬷嬷穿着一身细布棉衣,一边精神抖擞地同守门婆子说话,一边在这儿等凝香,偶尔跟其他出府的下人打声招呼,几乎谁她都能叫上名字,人缘极好。 “来了!”守门婆子目光一定,望着那边走过来的小丫鬟,真心夸赞道:“凝香长得可真俊,要我说啊,咱们侯府都找不出比凝香更好看的来。”凭这姿色,将来捞个姨娘没问题,混得好跟柳姨娘似的,不但自己过得好,还能扶持家人。 李嬷嬷不知对方的心思,爱听人夸凝香美,与有荣焉地点点头,笑着看凝香越走越近。 身为冷梅阁的大丫鬟,凝香平时穿的都是绸缎衣裳,在这侯府里不算出挑,一旦走出去,混在大多数布衣百姓中间,肯定会引人注目。凝香不喜欢被人看稀奇物似的盯着,因此每次回家,她都会换上布衣。 今日她穿了件七成新的杏色夹袄,乌鸦鸦的头发用红头绳挽成两个丫髻,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除了脸蛋太嫩太水灵,看打扮简直就像普通的村里姑娘。 裴景寒看不得她穿成这样,然想想她一路回去,打扮得越不出挑就越安全,忍住没有管。不过人长的美,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十四岁的小姑娘脸蛋白里透红,笑起来杏眼水润润的,人都盯着她脸蛋瞧了,谁还关心她穿什么? “又让嬷嬷久等了。”停到李嬷嬷跟前,凝香很是不好意思地道。 “是嬷嬷上了年纪,觉少,来得早了。”李嬷嬷笑着解释道,朝守门婆子打声招呼,领着凝香出去了。走出角门十来步远,李嬷嬷关切地问凝香,“早饭吃了没?” 凝香摇摇头,不太在意:“没觉得饿,晌午回家再吃吧。” “那不成,饿坏了怎么办?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爱惜身子。”李嬷嬷不满地瞪她一眼,跟着将一直捧着的油纸包递给她,慈爱道:“就知道你没吃,给,这是嬷嬷特意给你拿的,还热乎呢,赶紧趁热吃。” 她打开油纸,露出两个白面大包子,散发着雾似的热气。凝香本能地婉拒,李嬷嬷不由分说连着油纸将包子塞到她手中,顺便把凝香挎在肩上的包袱抢过去了,“你先吃,我替你拎着。” 老人家体贴入微,凝香的心就像手一样,也被油纸包上传来的热意暖到了。 白菜肉馅儿的大包子,有男人拳头那么大,香气扑鼻,凝香悄悄吞咽了下,先问李嬷嬷,“嬷嬷吃了吗?我吃不了,咱们一人一个吧?” “早吃过了,还喝了一碗粥呢。”李嬷嬷没要,“你吃吧,吃不了带回家给阿木。” “阿木肯定喜欢。”知道李家家境不错,平时常吃白面,凝香就没再客套,自己吃了一个,将另一个重新包起来,再从李嬷嬷手中接过包袱。 昨天两人已经商量好行程了,凝香要去买糖炒栗子,李嬷嬷也要给她小孙子买男娃最爱吃的糖人,正好都在一条街上,娘俩离开侯府就直奔那里去了。 摊子离得不远,两人分头行动。 小吃街早上主要有两波客人,第一波是出来打工的,天还黑着就起了,来这边要一碗饺子馄饨,吃两根油条,用不上几个钱,吃完匆匆去东家做工。第二波是家里有些闲钱的百姓,天冷懒着生火,就出来吃,有的甚至带着孩子,细嚼慢咽,很是悠闲。 前天大雪,现在雪慢慢要化了,正是最冷的时候,这边摊铺生意更好了。 路旁馄饨铺有个母亲正在喂孩子吃馄饨,凝香看看那张嘴等接的女娃,不受控制想到了弟弟,归心似箭,凝香脚步轻快,直奔糖炒栗子摊子而去。 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老大爷人老,记性却好,正在给人称栗子,瞧见她来了,笑眯眯地寒暄道:“凝香今日又要回家了啊?” 摊子旁还围着四五个人,凝香轻轻嗯了声,安静地站到一旁。 前面的都买好了,凝香正要开口,忽有人从她身后大步赶了过来,带起一阵风,“我要两斤。” 被人抢先了,凝香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皱眉看了过去。 那是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比裴景寒还要高些,穿一身灰色粗布短褐,如雪地里一颗青松,垂在一侧的麦黄大手露在外面,骨节分明。凝香抬头往上看,意外对上男人俊朗得过于出众的侧脸,同样是麦黄肤色,长眉斜飞,嘴唇微薄。因为站在他一侧,凝香注意到了他长长的眼睫,低垂着,竟比姑娘家的还美。 忽然那眼睫动了动,大概是发现她的打量,扭头朝她看来。凝香及时收回视线,没跟他对上。心中却有些懊恼,玉树临风气度华贵的裴景寒她都没看入神过,此时竟然在街上盯着一个人陌生人看了那么久。 更没出息的是,她好像并不介意被他抢先了…… 凝香悄悄缩了缩脖子,杏眼不安地看眼老摊主,希望对方没发现。 陆成刚刚偏头,还没看清旁边站了谁,就被老摊主叫了回去,隐含不悦地对他道:“小兄弟多等会儿吧,人家小姑娘在这儿站半天了,咱们得讲究先来后到是不?” 陆成方才没注意,此时经人提醒,立即后退两步,让出摊前的地方。站好了,他再次看向被他无意插队的小姑娘。 这一看,脑海里仿佛空了一下。 她穿着杏色夹袄,往前走了两步,并没站他之前的地方。她低头看栗子,他因着身高,看到她一段白皙后颈,那么白那么细,显得靠近左耳的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十分明显。明明只是颗小黑痣,陆成心跳却莫名快了,有种想要啃上去的冲动。 陆成尴尬地朝另一侧转头。 都怪家里的臭小子,什么都不喜欢玩,也不爱笑,唯独喜欢啃他。才十个月大,眼睛不知为何那么尖,瞧见他身上哪里有痣,他都要啃一啃,涂得他一身口水,害他看到别人有痣竟然也冒出了这种唐突人家的念头。 但陆成忘了,他目前只对旁边姑娘脖子上的痣动过……食欲。 凝香并不知自己被人看了,瞅瞅栗子,细声同老摊主道:“张伯,还是要两斤,分成两份装。” 她声音轻柔,春风似的飘到他耳中,陆成目光微变,假装看老摊主称栗子,看着看着眼睛又朝小姑娘身上溜了过去。 凝香也在看老摊主称,甜甜的栗子香让人满足,她嘴角微弯,秀美脸庞白净清丽。 于陆成而言,就像在漫山荒雪里,突然看见朵娇美的花。 他看得太久,这回轮到凝香若有所觉了。稍微偏头,余光里见身后侧的男人脸庞果然对着自己,确实有可能是在看她,凝香脸上一热,不受控制地红了,怕被他看出来,故作被远处百姓的动静吸引,歪头,只留后脑勺给他。 陆成识趣地收回视线。 老摊主刚好称完栗子,卖了几十年栗子,他分量拿捏的非常准,正好两斤。示意凝香看过,他放下称,铺好两张油纸,一边倒一半,然后又捏了四个栗子一边放两个,这才笑呵呵地打包捆细绳。 凝香笑着道谢,将早就数好的铜板递过去,再接住栗子,道别后转身走了。 老摊主目送小姑娘离去,准备给新客人称栗子,却见摊前男人歪着脑袋,还盯着凝香瞧呢! 老摊主咳了咳,明知故问道:“小兄弟要两斤?”这些臭小子,见到漂亮姑娘眼睛就发直。 陆成回神,神色如常地对着栗子点点头,“也分两份。” 脸皮还挺厚。 老摊主默默在心里评价了一句,手上动作没耽误,栗子依然称得极准,秤杆平平,两斤不多不少,因为这是个面生的客人,他没有再多送栗子,直接包上了。 陆成并不计较,数出二十个铜板递过去,拎着油纸包大步离开。 凝香与李嬷嬷会合后,再没耽搁,直奔北城门。 府城里有大小官员,也有数不清的富贵人家,这些人家的小厮丫鬟大多都是月底放假,而且不少都是乡下来的,长途跋涉太累,就有人想到了做拉车生意。时间长了成了惯例,每月月末跟初一这两天,四个城门都有人专门拉车,早上固定一个时间出发,最远走五十里,下午再固定时间回来,需要赶车的提前到沿路等着就行。 凝香与李嬷嬷到的比较早,赶车的郭老三还没来。 娘俩选了一处日头能晒到的地方站着,一边聊天,一边望着城门。 正月底的早晨还是太冷了,站一会儿就要跺跺脚搓搓手。没有沙漏,大家都是估摸着时间,但今日郭老三明显晚了,路边同来等车的人群里渐渐传来了不耐烦的咒骂。 李嬷嬷捂着嘴呵气,再将双手缩进衣袖,也小声跟凝香嘀咕,“这郭老三,肯定又睡懒觉了!” “再等等吧,应该快了。”凝香并不确定地安抚道,伸着脖子望城门,毕竟着急回家啊。 望着望着,突然看见一辆驴车驶了出来,车上没有拉菜也没有拉柴,空荡荡的。往这边走时,有人上前拦路,挡住了赶车的车夫,凝香看不见人,却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 都想搭对方的车。 第5章 面对一窝蜂涌过来求搭车的路人,陆成有些心动。 他今早拉了一车柴禾来府城卖,上好的果枝柴禾,满满一车只卖了一百多文,现在捎带几个人回去,好歹能把那份糖炒栗子的钱挣出来。 只不过他对郭家有所耳闻。郭家有个姑娘嫁给知府大人家的管事当姨娘了,仗着这层关系,郭家狐假虎威得了不少好处,城门拉车的生意原本是别人家的,被他们哥四个霸道抢了,但若有人抢他们的生意,准得遭殃。 陆成不想惹麻烦,至少为几个铜板不值得。 凡是上来要搭车的,他都一一拒绝,态度冷淡。 人们见他不拉,无奈地退回路边,或搓手或跺脚。 陆成无动于衷,径自赶路,结果无意扫了右前方,眼里就多了一抹柔和素雅的杏色,正是买栗子时有过一面……半面之缘的姑娘。其实她身上的杏色夹袄在一片灰扑扑冬衣里并不显眼,可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看到了她。 她肩上背着包袱,应该也是要回家的吧?那她会不会过来问搭车? 陆成目视前方,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她。 随着驴车越来越近,凝香也认出了赶车的车夫。论气度,这人肯定没法跟出身尊贵的裴景寒比,但让他站到一群粗布汉子里,绝对最打眼,如鹤立鸡群。然而认出来也没什么用,亲眼看到他拒绝了那么多人,凝香不觉得自己问就会成功,便继续望着城门口。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她却无心搭车,陆成莫名有些失望。 凝香脸皮薄怕被拒绝,李嬷嬷心急见孙子,虽然知道没多大希望,还是上前问了句,“小兄弟,你哪里人啊?”因为盼着是同路,她说的是家乡话,与官话差不多,只是带了乡音。别看都是泰安府下的村镇,有些地方哪怕只隔了几里地,乡音就不一样了。 旁人都以为李嬷嬷也会碰壁,却震惊看见那人停了下来,心生希望,这些人又连忙往驴车前凑,紧张地等着车夫回答,万一是自家附近的,就可以攀交情了。 被一群人围着,陆成泰然自若,探究地看看李嬷嬷,他停了驴车,道:“我是东林村的,听您说话,莫非是白河镇人?” 凝香闻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东林村就在他们村西边,村头到村头只隔了两多里路,不过两辈子她都是早早离家,每个月只能匆匆回村一次,后来更是被沈悠悠卖了,如今村人都快认不全,更无处听说邻村陆家。 李嬷嬷也知道东林村,瞅瞅凝香,笑了,熟络地道:“可不就是……” 陆成马上又问她住在哪里,一脸他在白河镇有熟人的神情。 李嬷嬷暗道有戏,简单地说了。 陆成面露喜意,下车道:“我二舅家也住那边,他姓杨,家里种了两颗柿子树,您认识不?” 李嬷嬷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们家那一片都没有种柿子树的。 再看面前二十左右眼里透露着一股老成劲儿的俊朗男人,还有周围一群巴不得搭车的人,李嬷嬷忽然懂了,笑着将凝香拉了过来,“认识认识,我孙女跟你表妹秀儿是好姐妹呢,你听她提过没?我孙女叫阿香……” 凝香在侯府当了三年丫鬟,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红着脸低下头,配合李嬷嬷演戏。 陆成恍然大悟般看了她一眼,随即守礼地移开视线,继续与李嬷嬷套近乎,得知李嬷嬷要回家探亲,他热络道:“都是熟人,婶子坐我的车回去吧。” 李嬷嬷刚要点头,远处传来一声高喝,“怎么回事儿?那边干什么呢!” 是赶车的郭老三,雷鸣似的大嗓门,好像官差审人。 周围人们瞅瞅死活不肯拉人的陆成,立即朝郭老三的骡车赶了过去。他们得抢座啊,骡车就那么大,有的地方坐着舒服,还不用被人挤,有的地方那就是坐着也遭罪,挤来挤去的一不小心还会掉下去,这事不是没发生过。 身披厚实大髦脚踏长筒马靴的郭老三停了车,随他们挤,他沉着脸朝陆成三人走了过来,一条马鞭子在手里连续不停地拍打,无形中增加了他街头一霸的气势。到了跟前,视线掠过李嬷嬷凝香,郭老三瞪着眼睛问陆成,“你要拉她们俩?” 态度十分蛮横。 陆成朝他笑了笑,不卑不亢,“三爷误会了,我哪敢抢您的生意,我刚卖柴回来,碰巧遇上熟人,就想捎带她们一程,之前那些人要搭我的车,我都没管,不信您去问问?” 他坦荡大方,郭老三回头,看看那群争先恐后往自家车上挤的人,就知道此人所言非虚。毕竟这人真想拉人的话,那些人为何不来抢这边的空车?他们花钱的可不必怕他。 两个人,按最远的路程算,也就十文钱的生意,郭老三没再纠缠,折回去了。 事情解决,陆成转头朝李嬷嬷凝香道:“二位坐吧,咱们离的近,我捎带你们一程。” 算是解释了为何他只帮她们两个。 李嬷嬷笑着道谢,与凝香一起上了驴车,舒舒服服地靠着右边的车板。 她们坐稳了,陆成跨上左侧辕座,鞭子轻轻甩了下灰毛毛驴,毛驴立即往前走,四蹄轻快。 后面郭老三那边人还没坐好,李嬷嬷瞧着挤来挤去抢位子的人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娘。她孙子都有了,小伙子破例绝对不是为了她,今日能坐趟安稳车,是沾了凝香的光啦。 凝香一无所察,她望着越来越远的城门,暗暗期待,期待有天她坐车走了,再也不用回来。 李嬷嬷是个很和善的人,喜欢跟人打交道,加上长路漫漫,干坐着也没劲儿,等驴车甩了郭老三拉满人的骡车,路上清静了,她就同好心拉她们的男人聊了起来,“小兄弟怎么称呼?凝香是柳溪村的,就在你们村东边。” 这会儿没有顾忌了,可以说实话。 陆成听了,诧异地回头,看向凝香。 凝香低着头,紧张地攥了攥手。如果他住得远,她或许不会如何,正因为离得太近,反而有些难为情。村里人日子过得穷,却很讲究体面,她卖身当丫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或许村民会暗暗羡慕她月钱高,平时遇上,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屑。 “你是徐槐堂妹徐香儿?”陆成垂眸想了想,很快就对上了人。两个村子挨得近,隔壁村子有什么大事,无论红白,通过亲戚熟人都能传过来。她今日从府城回家,再看她细嫩嫩的脸过于文静的气度,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而自家附近几个村子,小厮有两个,当丫鬟的就一个。 徐香儿…… 再次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凝香眼睛有点酸。 没进侯府前,她就叫徐香儿,进了侯府,被主人家赐了新名字,侯府里众人喊她凝香,回到家里亲人喊她小名,三年下来,她都快忘了上次被人喊全名是什么时候。 李嬷嬷也是从小丫鬟熬过来的,明白凝香的心情,悄悄握住小姑娘手帮她暖和,笑着同陆成道:“那是凝香的本名,这么说,小兄弟认识她家人?” 陆成从情绪低落的姑娘身上别开眼,看着前方雪还没化尽的官路道:“没说过话,听人提起过,都说徐家大姑娘孝顺懂事。”确实孝顺,不是所有十一岁的小姑娘,面对病重的母亲弟弟,都能狠心卖了自己。离开家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除了孝心,还需要勇气。 凝香不知道自己在外村是什么名声,可即便他只是客套,心里还是因为这话暖和了起来。 李嬷嬷的顾虑也打消了。 她下车后,凝香还要与这人单独走十几里路,凝香生的这么美,李嬷嬷怕孤男寡女的出事。现在陆成说得上来凝香的身世,那肯定也知道她在侯府做事,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料他就是有坏心思,也没那个胆量。 介绍完凝香,李嬷嬷又打听陆成家里的情况,“小兄弟瞧着有二十了吧?说亲了没?” 陆成攥攥马鞭,顿了顿才道:“二十二了,前年成的亲,去年她生孩子时亏了身子,没坐完月子就去了。” 就算他不说,那位徐家大姑娘有心打听也会从村人口中知道,而冯姑娘救过妹妹的命,他既然答应她将阿南当陆家的骨肉养,就不能让两人结亲的真相传出去,让人指着阿南说他是没爹的野孩子。陆成不知冯姑娘遇见过谁发生过什么事,他只管报恩。 妻子死了,只留下个孩子…… 凝香不禁同情起这个邻村的男人来。 李嬷嬷也挺意外的,柔声宽慰两句,关心起早早丧母的孩子来,“是丫头还是小子啊?” 想到家里虽然有些瘦小却还算壮实的儿子,陆成声音里多了几分暖意,“是个儿子,叫阿南。” 阿南,凝香情不自禁地默念了一声。 李嬷嬷转而关心阿南的起居了,觉得陆成有照顾不对的地方就提醒他该怎么养孩子。两人越说越多,凝香在一旁听着,渐渐知道这个叫陆成的男人也是父母早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才七岁的妹妹,那糖炒栗子应该就是给他妹妹买的。 看看手里的两包栗子,凝香突然想到一个词。 同病相怜。 第6章 日头越升越高,地上积雪泛着晶莹的光,微风送来寒意,冷而清新。 前面就是白河镇了,路口有个穿青衫的男子,身材挺拔,面朝驴车这边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李嬷嬷认出那是自家三儿子李进宝,童心上来,故意躲到凝香一侧,缩着脖子道:“凝香低头,一会儿到跟前了咱们吓他一跳。”以前她都是坐郭老三的骡车回家,三儿子肯定想不到她会在别的车上。 凝香无声地笑,听李嬷嬷的,缩了缩身子,脑袋也朝车后歪。 这种欢乐的气氛感染了陆成,他甩了甩鞭子,驴车走得更快,然而距离近了,看清路口男子的衣着,陆成心里浮上疑惑。这人穿的竟是一身绸缎衣裳,白河镇再富庶,也只是一个小镇罢了,他出来接母亲,何至于打扮地跟过年似的? 都是男人,陆成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他回头看凝香。 小姑娘朝后歪着脑袋,他只看见半边白净的脸庞,还有她翘起的嘴角。 两人应该很熟吧?或许,李嬷嬷的儿子并非一厢情愿? 不知为何,方才轻松的心情荡然无存,陆成抿了抿嘴角,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的又笑了。 人家两情相悦又如何,与他何干? 灰毛毛驴走着走着摇了摇尾巴,陆成目光被毛驴尾巴吸引,只是靠近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路边人,见对方容貌还算周正,微黑的脸庞透着几分憨劲儿,傻乎乎地望着远方对自己的驴车视而不见,陆成摇摇头,及时停了驴车。 李进宝这才转向驴车。 “你个傻小子!”李嬷嬷大声笑道,从凝香身旁抬起头,乐呵呵地看自己的儿子。 “娘!”李进宝惊喜非常,三两步跑到驴车前,一边帮母亲提包袱,一边奇怪地问她,“今天怎么没坐郭老三的车?”跟母亲说话,眼睛却瞥了凝香好几眼。 “李三哥。”凝香也跟着李嬷嬷下了车,站定后笑着同李进宝打招呼。 她俏生生站在那儿,脸颊白里透红跟朵红梅花似的,李进宝紧张地手心冒汗,结结巴巴地道:“凝香,你,你怎么好像瘦了?” 凝香常打交道的男人就裴景寒一个,虽然活过一辈子,但上辈子凝香也只活到了十五岁,小姑娘要操心家里,要心惊胆战地防着仗势欺人的裴景寒,所以她对正常男人的了解并不多。此时李进宝目光热烈却纯净简单,没有凝香从裴景寒那领教过的侵略欲望,再加上李嬷嬷的关系,她打心眼里将李进宝当兄长看,自然没察觉到李进宝的心意。 “有吗?”凝香不想提自己刚刚大病初愈,笑着敷衍了过去。 李嬷嬷当然了解儿子,凝香那么美,年轻小伙子见了她少有不动心的,不过看世子对凝香素月的宠劲儿,显然是想收用的,李嬷嬷对此无可奈何,就希望儿子别陷太深。 她拉着儿子跟他介绍陆成。 李进宝看看面前一身粗布衣裳却容貌俊朗的高大男人,再看看凝香,想到两人要单独相处十几里地,眉头就皱了起来,怕凝香被人欺负。 但李嬷嬷没给儿子胡言乱语的机会,瞅瞅日头,催凝香快上车,“好了,我们先走了,你们也继续赶路吧,明儿下午再一起回去。”她是府里老人,月假比小丫鬟们多一天,之前两人只是回家同行,现在凝香得了素月的假,回去也能搭一辆车了。 凝香点点头,重新上了驴车,坐稳了,她朝李嬷嬷娘俩招了招手。 李嬷嬷回她一个慈爱的笑,继续站了会儿,才拽着儿子走了,不知第多少次提醒他,“凝香未必能出府,你趁早死心吧,穿成这样,真不嫌被人笑话!”也就凝香单纯看不出来。 李进宝绷着脸,回望一眼已经远去的驴车,再次恳求母亲,“娘,咱们家有钱,你帮凝香赎身不行吗?明明你也喜欢她……” “你以为侯府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李嬷嬷狠狠拧了儿子胳膊一下,瞪着他道:“就你知道凝香美,世子眼睛瞎是不是?少给我耍浑,今年趁早给我娶个媳妇回来……” 娘俩一路走一路吵,说的大多都是凝香,凝香却一无所知。 她还是坐在先前的位置,但身边少了李嬷嬷,少了李嬷嬷与他说话,车上就骤然冷清了下来,只有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吱嘎吱嘎的。偷看了眼前面男人笔直的脊背,第一次与陌生外男独处,凝香有点不自在。 “你一个月回家一次?”沉默了一阵,陆成开口问道,目视前方。 凝香见他没有回头,身体放松了些,轻轻嗯了声。嗯完了,觉得自己态度有点冷淡,凝香连忙又道:“这次幸好遇到你,否则我们还得跟那些人挤车。”李嬷嬷谢了,她还没谢他呢。 陆成笑笑,“咱们邻村,拉你一程应该的。” 万事开头难,如今开了头,凝香就完全当对方是乡人了,好奇问他,“府城那么远,你为何不去咱们北边的镇子卖柴?价钱应该差不上太多,去府城,寅时就得起来了吧?”两村北面有个镇子,只隔了六里地。 她声音轻柔,是陆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她。 凝香忽然意识到自己话多了,顿时红了小脸,急急低下头。 人家想去府城就去府城,她问那么多做什么? 她心思都写在脸上,陆成忍笑道:“我三叔住在府城,我有事找他,顺便就拉柴去卖了。” 凝香恍然大悟,却因为方才的尴尬,不想再说了。 她不说,陆成想到她朝李进宝的甜甜一笑,闲聊般问道:“你在侯府做了几年了?以后有什么打算?一直当丫鬟,还是攒钱赎身?” 这姑娘美,性子柔,陆成无法否认自己有点动心,附近村子不是没有好看的姑娘,但她是第一个让他冒出接近念头的人,故想问个清楚。如果她一直想当丫鬟,他只能放弃,若她有心赎身,他就想试试。 心里想着嫁娶,语气却很是随意。 赎身是恢复良籍,当丫鬟或许会过得富贵,却是贱籍。 凝香怕被乡人误会她自甘下贱,捏捏油纸包边角,垂眸道:“我想赎身,弟弟太小了,我想回家照顾他,不过我也不确定何时能出府,还请你别告诉旁人吧,否则传到主子耳中,我怕他不高兴。” 赎身回家,抚养弟弟。 果然不是那种被富贵迷了眼睛一心想当姨娘或嫁给管事的丫鬟。 陆成盯着她柔美的侧脸,越看越喜欢,试探道:“你在侯府哪里做事?上面的人不好说话?”李嬷嬷聊了那么多,却没有提及凝香的差事。 凝香抿了抿唇。 去年她当上裴景寒的大丫鬟,村里就有了她会做姨娘的闲言碎语,她不想外村人也误会。 “府里人都挺和气的,就是调教丫鬟费时间,我走了他们就得找新的,多少都会不满吧。”她故意含糊了过去,怕他怀疑或追问,凝香尽量神色自然地抬起头,笑着问他,“你买栗子是给妹妹吃的吗?” 她有心转移话题,陆成配合道:“是啊,她嘴馋,昨晚求了我好几遍。” “小孩子都这样。”他脑袋一直不转过去,凝香还是没勇气一直与他对视,又低下头,假装检查油纸包绑的紧不紧,“对了,阿南才十个月,你别直接给他吃,最好煮烂捣成泥再喂他,一次就喂一个,隔几天再喂,栗子养人,吃多了反而不好。” 又温柔又会照顾孩子,陆成看着坐在那里的小姑娘,忽然有种冲动,直接拉她回家当媳妇。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收回视线,陆成由衷夸道:“多谢你提醒,阿木有你这样的好姐姐,是他的福气。” 帮了人,凝香抿唇一笑。头顶阳光暖融融,落在身上特别舒服,她看看辕座上的男人,细声道:“我先打个盹,快到了你叫我一声?”提前说了,免得他问话得不到回答,以为她失礼。 她柔声细语,无意中表明了对他的信任,陆成声音不禁温柔了下来,“好。” 身后没了动静,又走了一段路陆成才回头,就见她将包袱搭在膝盖上,枕着包袱睡了,面容朝外,侧影娇小,惹人怜惜。 心突然就软了一块儿,好像那就是他的媳妇,两人刚探亲回来。 陆成多看了两眼,接下来将驴车赶得稳稳的,怕颠簸了她。 凝香大病初愈,确实容易困倦,不过坐着睡不舒服,她在距离柳溪村三四里的时候就醒了。睁开眼睛,认出了熟悉的乡间小路,家里这边雪下得更大,田地里茫茫一片白,只有田垄处雪薄,露出褐色的土。 路中间的雪被脚印儿车印儿压实了,两侧积雪如初,白杨树早掉光了叶子,顶尖细枝仿佛即将刺破上空湛蓝如洗的天。 寂静空灵。 凝香维持着打盹的姿势,贪恋地看家乡雪景,脑海里一会儿是南下的商船,是冰冷的江水,一会儿是儿时在这条路上玩闹的身影,是弟弟赖在她怀里的小小身子。 驴车忽然停了。 凝香诧异地扭头,眼里蓄满的泪水因为这个动作,倏然掉了下去。 陆成僵在了辕座前。 快到柳溪村了,他想叫醒她,停车是因为在叫醒她之前,他想偷偷看看她睡着的脸,没想才跳下地转过身,她也转了过来,美丽的杏眼里泪珠滚落,宁静哀伤又不自知,像无依无靠的孩子。 陆成自认擅长与人打交道,面对这样的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凝香心知失态,迅速低头,一边揉眼睛一边尴尬笑道:“刚刚风吹沙子进来了……” “家里风是挺大的。”陆成不想让她难堪,顺着她话道,言罢压下心头困惑,他装作去检查套在毛驴身上的绳子,“前面路口有几个人,你看是不是来接你的?” 凝香心里一喜,探头张望。 这条路是南北向的,前面有个岔路口,凝香坐郭老三的车时就从那里下车,再沿着小路往西走,一刻钟左右就能到家。此时此刻,岔路口靠西一侧果然站了三道身影,一道比一道矮,跟梯子似的。 凝香破涕为笑,知道那正是她的家人,堂兄徐槐,堂妹徐秋儿,还有亲弟弟阿木。 第7章 岔路口处,徐槐哥仨已经在这儿等了约莫两刻钟了,急着来接因为家贫不得不卖身为奴的妹妹或姐姐。 五岁的阿木特别特别想姐姐,也想姐姐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的好吃的,因此过一会儿就要走到堂兄跟前,仰着脑袋问他,“大哥,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啊?” 男娃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雪地里跟个胖球似的,小脸白净净,鼻尖冻得通红,但他显然并不觉得等姐姐是件受苦的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兴奋。 徐槐摸摸弟弟脑袋,望着远处道:“快了,阿木别急,再去攒个雪球,一会儿给姐姐看。” 小孩子好糊弄,阿木本来又喜欢玩雪,立即屁颠屁颠地去了,小小的身子蹲在路边,专门攒没被碰过的雪,在他旁边,六七个大小不一的雪球排成排,都是小家伙等姐姐的时候攒的。 攒雪球看似冷,其实攒完一会儿手心里就会从内往外冒热气,很是暖和,村里人还有种说法,说是冬天冻了手,可以用雪搓手,多搓几次就能治好冻疮了。 徐秋儿不喜欢玩雪,但是看弟弟攒得那么起劲儿,她忍不住也蹲了过去,陪他一起玩。 徐槐继续留意前方,当弟弟妹妹攒完雪球站起来时,视野远处的小黑点终于清晰了起来。 是辆驴车。 徐槐有点失望,也有点着急,以前堂妹这时候差不多到了,今天怎么还没来? 阿木没想那么多,看到车就以为是姐姐回来了,兴奋地要往驴车那边跑,边跑边喊姐姐。徐槐在小家伙喊了两声姐姐后就拉住了他,抱起弟弟哄道:“阿木乖,姐姐坐的是骡车,那个是大毛驴,不是姐姐的车。” 村里有人养驴也有人养骡子,阿木懂了,兴奋的小脸顿时蔫了,手抱着堂兄脖子,小身子朝驴车的方向歪,望着驴车后面,又问了一遍,“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驴车后面没有车,徐槐还想再骗弟弟,对上阿木眼巴巴的渴望眼神,突然说不出口了。 “阿木咱们再攒几个雪球,攒到二十个姐姐就回来了!”徐秋儿将弟弟从兄长怀里接了过来,亲了一口小家伙,亲完了夸张地把阿木往兄长怀里塞,“不行不行了,阿木太重了,我都抱不动了,大哥你快接住!” 二姐姐抱不动他,阿木咯咯地笑了起来。 男娃欢快的笑声传到驴车这边,故意挪到陆成一侧准备学李嬷嬷那样给弟弟一个惊喜的凝香再也忍不住了,探出脑袋往前看,想看看弟弟在做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徐槐立即就看到了堂妹那张秀气清丽的脸庞。 短暂诧异后,他接过妹妹手里的男娃,指着驴车问他,“阿木看那是谁?” 阿木扭过脑袋,大眼睛先看向赶车的男人,然后才发现男人身后还有…… “姐姐!”姐姐终于回来了,阿木高兴坏了,蚯蚓似的从堂兄怀里扭了下去,撒腿跑向姐姐。 男娃兴高采烈,陆成情不自禁地笑,继续赶车,等快到男娃跟前时,才停了下来。 凝香挪到车尾时,阿木已经转了过来,看到姐姐的正脸,他高兴地笑,“姐姐!” 对上弟弟红扑扑的脸蛋,凝香不想哭,可她压抑不住。 上辈子这年腊月,侯府处处为过年忙碌准备,她与素月也有很多事情,守门婆子突然派人传话给她,说是堂兄来了。凝香知道家里肯定出事了,赶紧去角门见堂兄,堂兄站在那儿,沉默半晌才告诉她,弟弟跟隔壁张家的大壮偷偷去北河打冰出溜,掉进冰窟里了。大壮明明就在旁边,因为害怕被大人骂,回到家后躲到被窝里,堂妹找不到人去问他,发现不对,才问了出来,一村人匆匆赶过去,已经迟了…… 眼前再次浮现弟弟冻得发紫的脸,还有那双无论她如何哄如何骂也睁不开的眼睛,凝香情绪失控,冲下去先将弟弟按到怀里,弯腰狠狠打他屁股,“是不是又跟大壮去北河玩了?说了不让你跟他玩你还去,非要姐姐替你担心是不是!” 打完了蹲下去,紧紧搂着弟弟哭,泣不成声。 陆成看傻了眼,完全没想到一路都轻声细语的姑娘,会突然来这样一出。 徐槐兄妹更是震惊,徐槐先回神,让妹妹先去哄人,他有些尴尬地朝陆成道:“我二叔二婶都去了,堂妹一直将弟弟当命根子看,怕他贪玩出事,所以管教地严些,其实只要阿木听话,我堂妹也挺,和气的……” 他怕人家误会堂妹是疯子或脾气暴躁,这对一个姑娘来说可不是好事。 陆成又看了一眼凝香,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她应该是过年时回的家,如果那时候阿木犯错,这都一个月了,她不可能还如此生气,但若是这两天阿木淘气了,她也不可能知道…… 不过爱之深责之切,看她抱弟弟抱得那么紧,这顿打定有理由。 收回视线,陆成理解地笑笑,同徐槐解释为何凝香会搭他的车回来。 徐槐刚要道谢,那边徐秋儿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哭笑不得,“姐姐你,你也太傻了吧,不过是一场噩梦,你怎么就当真了?姐姐放心,我会看着阿木的,不让他去北河玩冰。” 凝香哭了一场,平静了很多,擦了泪,抬头看弟弟。 “姐姐别哭了,我以后不跟大壮玩了。”第一次被姐姐打,阿木并没有委屈,因为昨天大壮确实要带他去北河玩,二姐看的紧,他没找到机会溜出去。现在亲姐姐猜到了才打他,还哭得那么伤心,阿木就知错了。 抬起小手,阿木乖乖地给姐姐擦泪,“姐姐不哭,会冻脸。” 凝香又被弟弟天真的话哄掉了一串泪珠。 前面陆成与徐槐互视一眼,都笑了,敢情是小姑娘做了噩梦。 “不早了,你们都上车吧,咱们一路回去。”日头快到当中,陆成心急回家看儿子,笑着道。 凝香这才记起旁边还有外人,不好意思地朝陆成笑了笑。 她眼圈红红的,更显楚楚可怜,却又说不出的好看,陆成点点头,转过去看毛驴了,怕盯着她时间太长被徐槐发觉。 凝香抱着弟弟上了驴车,徐秋儿也上去了,跟阿木一人占了姐姐一侧。徐槐不适合跟姑娘小孩子们挤,坐了右侧辕座,同陆成说话。 “姐姐又买栗子了!”姐姐回来阿木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看她都带了什么好东西,坐下后先抱起一包栗子,闻闻栗子香,叫完就要拆开。 凝香没拦,将另一包递给徐秋儿,“这包是给秋儿的。” 都是一家人没啥好客气的,徐秋儿甜甜道谢,也拆开了。 凝香再看弟弟,指指陆成徐槐道:“阿木别顾着自己吃,分两个给大哥陆大哥。” 栗子够多,阿木答应地特别痛快,扶着姐姐站了起来,抱着栗子往前走。驴车平稳,他先去了徐槐那里,徐槐坚决不要,阿木再转去陆成那边,小手抓出两个栗子递给他,“陆大哥吃。”毕竟是陌生人,男娃喊得很拘谨。 陆成笑着夸他懂事,然后转身,掀开身后苇篾篓子上的粗布。 阿木低头看,看清里面的东西,黑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也有栗子!” 还有好多大酸梨…… 阿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些都是三婶给他的,陆成拿出四个塞到阿木怀里,摸摸小家伙脑袋道:“陆大哥有栗子,就不要阿木的了,阿木爱吃酸梨不?” 阿木点点头。 陆成就让他分给凝香三人。 徐槐再三婉拒,被陆成嫌太客气,徐槐只好收下。四人里的兄长都收了,凝香徐秋儿便没有再推拒,一起同他道谢。 陆成回头看她们一眼,目光在凝香脸上多停了几瞬。 凝香急着接阿木怀里快要掉下去的大酸梨,没有发觉,徐秋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等陆成转过去,她悄悄打量旁边的堂姐,既替堂姐遇到一朵容貌不错的桃花高兴,又暗暗惋惜。这么好的姑娘,要是能赎身出来该多好,侯府里再富贵,堂姐在那儿是伺候人的,肯定不如在村里自在。 家人团聚,一路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到了柳溪村村头。 陆成问徐槐住在哪里,想送他们到家门口。 徐槐连道不用,先跳下了驴车,指着村北最后一条街道:“我们住那儿,最外面就是我们家,陆兄有空过来坐坐吧,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好,那咱们这就算认识了。”陆成爽朗地道,说着眼睛又瞄向了凝香那边。 凝香看到了,由衷道谢:“今日多谢陆大哥了,还让你破费了。” 低头瞅了瞅弟弟怀里抱着的大酸梨,这样一个,值好几文钱呢。 陆成也看阿木,阿木现在可不认生了,小嘴儿特别巧,“陆大哥来我们家坐!” 陆成失笑,再次朝徐槐告辞,虽然不舍,还是赶车走了。 “香儿包袱沉不沉?大哥替你拿着吧?” “不沉,只装了两件衣裳,谢谢大哥。” “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大哥给我拿酸梨,我要吃栗子!” 驴车渐渐走远,身后徐家兄妹几个的话也渐渐不可闻,快拐弯的时候,陆成终于回头,路上却已经没了四人的踪影。驴车驶出柳溪村,他再往村北望,只见炊烟袅袅升起,各家各户都在准备晌午饭了。 第8章 因是晌午时候,村人们都准备吃饭了,凝香几人回家路上都没有碰到村民。 很快就到了徐家门前。 凝香大伯父徐守梁是徐家长子,成亲时在老房旁边盖了新房,等凝香父亲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就把老房翻盖了,所以兄弟俩住隔壁。为了方便走动也是省事,两家左右搭了墙,院子中间没再搭,有事直接从院子里过去就行,不用绕大门了。 现在凝香在侯府当丫鬟,阿木住在大伯父家,自家大门就是锁着的。没有人走动,门口积雪自然不必费事清扫,一条街四户人家,就那一处大门前积雪皑皑,显得格格不入,又有几分凄凉。 想到过世的父母,凝香有点伤感,一边往大伯父家里走,一边摸了摸弟弟脑袋,暗暗盼望小家伙快点长大,娶妻生子,让自家再次恢复热闹。 院子里,徐守梁正在劈柴,见孩子们回来了,再看看一月未见花骨朵似的侄女,他立即就笑了,放下斧子跟侄女打招呼,“香儿回来了啊,怎么好像瘦了?” “正月府里事情多,可能累到了吧。”凝香笑着敷衍道,不想让家人担心。 “姐姐给我买栗子了,还有大酸梨!”对于阿木来说,姐姐回来就相当于过年那么高兴,举起手里的油纸包给大伯父看,还想炫耀大酸梨,低头瞅瞅才想起酸梨在堂兄手里呢,于是就示意大伯父看堂兄。 都不是乡下人轻易会吃的东西,徐守梁自己肯定不会买,但钱是侄女的,她疼弟弟妹妹,徐守梁就没管。 在灶房准备做菜的李氏听了可不高兴了,放下菜刀,走到门口一瞧,见两个小姑娘一人拿着个梨,儿子手里更是拿着俩,加起来怎么也得二十几文钱,不由皱眉数落凝香,“买栗子就买栗子,干啥还买这玩意?有那闲钱攒着给阿木娶媳妇比什么不强?” 徐秋儿知道自家娘是个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人,赶紧笑着解释道:“娘,姐姐等车时遇到东林镇的陆大哥探亲回来,搭了顺路车,这酸梨是陆大哥送我们的,姐姐非但没花钱买酸梨,还省了四文钱车钱呢。” “就你瞎操心。”徐守梁立即瞪了妻子一眼。 被父女俩一起扫了面子,李氏抿抿嘴,转身继续切菜去了。 徐守梁拍拍手上的土,热络地喊侄女,“外面冷,快进屋上炕待着去。” 凝香哎了声,瞅瞅旁边自家布满积雪的院子,同徐秋儿跟在阿木身后往里走。 农家房屋都差不多,三间房,中间南北开门的是灶房,供主人家进出前后院,灶房里面再开侧门进东西屋。靠近南门两侧都搭了锅灶,底下与东西屋的大炕相通,这边烧火做饭,那边炕就渐渐热乎了。 “晌午吃苞谷饽饽!”阿木指着东锅已经往外冒香气的锅盖,兴奋地告诉姐姐。 苞谷磨成渣后可以做粥吃,把这种细渣磨得更细,就能和面当皮了,里面包上白菜或菠菜为馅儿,压扁贴在锅上,锅底放水,用不上一刻钟就能蒸成香喷喷的饽饽。因为磨细了费事,一般都是家里待客或是有什么喜事时才吃。 而在徐家,每次凝香回来,都是一家人改善伙食的日子。 这种饭食完全没法与侯府精细的米饭鸡鸭鱼肉比,凝香却吃得更满足。 切菜板搭在水缸上面,李氏正站在那里切萝卜丝,圆圆的红萝卜,今天才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灶房里挤了这么多人,她嫌心窄,头也不抬地撵他们,“快进屋,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徐秋儿笑嘻嘻地推着凝香进了东屋。 这是徐守梁夫妻的屋子,也是家里来客时招待客人的地方。两个被团整整齐齐叠在炕头,炕上铺着厚厚的炕褥,红底黑边绣富贵牡丹的褥面虽然用了三四年了,却依然干干净净的,再看炕下老旧的衣橱同样干净整齐,就知道李氏是个勤快的媳妇。 眼看阿木小坏蛋要把油纸包往炕上放,凝香及时将栗子抢了过来,绷着脸训他,“今天不许再吃了,先把手洗干净才能上炕。” 阿木看看自己因为剥栗子黏糊糊的小脏手,再看看姐姐,知道这事不能再商量了,就期待地问道:“那我洗完手吃酸梨行吗?” 弟弟懂事,凝香就笑了,柔声哄道:“阿木现在吃梨一会儿就吃不了饽饽了,酸梨留着,晚上姐姐做冰糖雪梨给你吃。” “啥叫冰糖雪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阿木还是咽了咽口水。 “晚上就知道了,先去洗手吧。”凝香摸了摸弟弟脑袋。 阿木立即跑了出去。 门帘挑起时,外面切菜的李氏与徐秋儿几乎异口同声问道:“你今天不用回去了?” 凝香笑着点头,看着李氏解释素月将假让给她的事。 李氏愣了愣,过了会儿才道:“那个素月人挺不错的……秋儿,快去给你姐姐晒……算了,反正就一晚,今晚香儿跟阿木睡一个被窝吧,挤挤更暖和。” 阿木蹲在北门前洗手呢,闻言兴奋地嚷嚷要跟姐姐睡。 凝香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放好包袱,她出来道:“我给大伯母烧火吧。” 说着就要去西锅那边,锅已经刷好了。 侄女勤快,但李氏连亲女儿都很少使唤她做事,更不可能让才回家的侄女帮忙,立即就将她往里撵,“不用你,快进去歇着吧,就炒个萝卜丝,我忙的过来。” 屋里徐守粱也劝侄女,徐秋儿更是直接出来拉人了。 凝香无奈,只得从灶台前的小板凳上站了起来,才要进去,余光瞥见大门口转过来一个……男娃,同样五岁,同样穿着一身厚棉袄,却比阿木高小半脑袋胖两圈,正是上辈子撺掇阿木去北河打冰出溜的邻家孩子大壮。 这会儿男娃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问道:“阿木在家吗?” 凝香没有回答。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男娃越走越近。 恨吗?事情发生时,大壮也只是个小孩子,他怕被大人骂,所以不敢告诉大人,说他是故意见死不救或是存心要害阿木,那绝不可能。 可是不恨,弟弟又是因他而死。 李氏可没管侄女心里是什么想法,拿着菜刀走到灶房中间,对着即将走到跟前的男娃问道:“你们家吃完饭了?” 大壮记得娘亲的叮嘱,违心地点头,娘说了,阿木姐姐今天回来,家里肯定做了好饭,他只要在旁边待着,她们就会分他好饭吃。 阿木刚洗完手,看到好伙伴来了,美滋滋跟他炫耀,“姐姐给我买……” 话没说完,被李氏狠狠剜了一眼。 阿木吓得赶紧闭上嘴巴。 傻侄子老实了,李氏这才没好脸地撵大壮,“我们家还没吃饭呢,你先回去,阿木吃完了我让他去找你。” 大壮娘是村里有名的懒女人,又懒又喜欢占旁人便宜,那点小心思李氏一清二楚。 锅里苞谷饽饽的香气飘了出来,大壮咽咽口水,一来怕回去被娘亲骂,二来真的馋,虽然也挺怕李氏的,还是往前走了两步,盯着站在姐姐旁边的阿木道,“我,我在这儿等阿木。”说完一屁股坐到房檐下的小板凳上,低下脑袋,假装抠鞋玩。 李氏气得肝疼! 偏偏她能对大壮娘破口大骂,可看着大壮虽然厚脸皮却可怜巴巴的样,又骂不出口了。 阿木悄悄扯了扯姐姐袖子。 凝香低头,对上弟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知道弟弟其实很喜欢这个玩伴,她犹豫片刻,还是像以前回家一样,去屋里拿了五个糖炒栗子出来,递给大壮道:“大壮听话,先回家去吧,吃完饭再来找阿木。” 大壮立即伸出手接栗子,想走了,还是有点不甘心,瞅瞅东锅道:“你们晌午吃啥啊?” “吃啥也不用你管!”李氏见臭小子还想得寸进尺,又吼了一句。 大壮吓得赶紧跑了。 撵走故意过来蹭饭的,李氏张口就要数落侄女,徐秋儿眼疾手快拉着凝香跑进了屋,嘴上催促母亲,“娘你快点做饭,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氏重重地哼了声,切菜切得梆梆响,边切边翻跟大壮娘的旧账。 絮絮叨叨的,凝香却觉得十分亲切。 苞谷饽饽要出锅前,凝香将李嬷嬷给她的白菜肉馅儿包子放了进去,热了给阿木吃。 阿木人小倒挺能吃,吃了个大包子,还要吃饽饽。饽饽烙得非常大,快盖住小家伙的脸了,李氏怕侄子吃不了要给他切一块儿,阿木不乐意,非要吃一整个。李氏气得夹起一个饽饽放他碗里,“今儿个你吃不完看我不打你!” 阿木咧着嘴笑,然后把一整个饽饽……里的白菜馅儿都吃了。 有了白面包子皮对比,苞谷面皮立即就不馋人了。 李氏作势要打他,徐守梁笑呵呵拦住,将侄子吃剩的夹到自己碗里。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饭后大壮没来找阿木,阿木也没想起他,大人们坐在炕头说话,他躺在姐姐大腿上,听着姐姐柔柔的声音,每隔一会儿还温柔地摸摸他脑袋,小家伙舒服极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众人再说话时,都放低了声音。 徐守梁道:“香儿,咱们村刘全小儿子要娶媳妇了,女方家里要五两聘金,连带着请客等其他花销,刘全家没钱了,想把他家在村西的两亩地卖了,卖八两银子。这三年你给我们的钱,我们花了点,剩下的都给你攒着呢,一共三两多,你看你能凑够八两不?咱们买下来,记在阿木名下。” 村里人都靠地吃饭,地比什么都重要,除了实在过不下去,只有买地的,没有想卖的。他与刘全关系不错,刘全知道凝香手里可能有点钱,才先问他们要不要。徐守梁真心想买,有了地,侄子将来才好娶媳妇。 凝香同样心动了,迅速在脑海里算了一遍。 她手里现有十一两银子,买完地剩六两,距离明年裴景寒出征还有一年半,能攒够赎身钱。 “好啊,那大伯父问问刘叔,下个月我再给他银子行不行?”凝香压抑着兴奋道。 说实话,当年她卖了自己,都没有卖地的时候心疼…… 而就在他们商量买地时,隔壁村子,陆成也在跟弟弟妹妹算账。 “刘叔说了,如果他们村没有人买,就把地卖给咱们。”两家地挨着,每年种地收庄稼都会打交道,陆成哥仨忙完自家的总会帮刘家一把,因此关系处得很是不错。 老二陆言、老三陆定都听大哥的。 七岁的阿桃抱着钱罐子,数了数,很是不舍,“好不容易攒了十两,买完地就没了!” 大哥在地主老爷家果园做事,一点点攒了很多钱,上次娶嫂子花光后,再挣点,给嫂子看病然后办丧事又花光了,还把答应给她买镯子的钱换了一头母山羊喂小侄子。那些都是该花的,阿桃知道,但现在家里有地,她就舍不得大哥一下子将钱罐掏空。 陆成笑着摸摸妹妹脑顶,“没事,钱花了还能再赚,地多了,我们才容易给你娶嫂子们。” 说这话时,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第9章 商量好了要买地,徐守梁就去了刘家。 李氏出去串门了,徐槐也有事情做,凝香替熟睡的弟弟盖好被子,她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条细绸手帕递给徐秋儿,“夫人赏了些边角料给李嬷嬷,她送了我一块儿,太小了也做不了什么,就绣了条帕子,下月十二是妹妹生辰,这个就当姐姐提前给的生辰礼吧。” 绸缎东西可是稀罕物,徐秋儿惊喜地接过,翻来覆去地看看,摸着上面精致的梅花绣样赞道:“姐姐绣的真好看,比绣坊卖的还好!” 凝香尴尬地笑笑,面皮微红。刚进侯府那年,她们要学规矩学认字学女红,她学女红时最认真,想着以后可以绣帕子什么的拿去绣坊卖钱,攒了钱早点赎身。等她绣的有些模样了,兴奋地拉着素月去绣坊,却被掌柜的告知他们绣娘够多,不用再找人,而她的女红也没出众到让人家破例的地步。 所以她就只能安安心心地挣丫鬟月钱了。 “那个是什么?”徐秋儿正稀罕帕子,忽然瞥到姐姐的包袱里露出个小木头脑袋,好奇问道。 凝香低头,这才发现裴景寒送弟弟的木雕露出来了,而她之前一心与家人团聚,竟然忘了。 “府里二公子玩剩下的,随手丢在世子这边,世子知道阿木还小,就赏我了。”凝香拿出木雕,垂眸扯谎道。 “可是看起来跟新的一样啊。”徐秋儿接过武松打虎的木雕,心生感慨,“有钱人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样,这么新就扔了,换成阿木,就算掉漆了他照样当宝贝收着。” 凝香听了,看看木雕,联想二公子随手扯了腰间羊脂玉佩砸掉的生气样,赞同地点点头。富人家与穷人家的孩子,过得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姐妹俩正说话,大门口传来两道男人声音,其中一人是徐守梁,另一人…… “是刘叔!”徐秋儿低声提醒凝香,姐妹俩匆匆穿鞋下炕,出去迎人。 同一个村里住着,刘全见多了徐秋儿,看凝香倒是眼生了,顿住脚步,盯着凝香瞧了会儿才惊讶道:“一眨眼香儿都变成大姑娘了,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他记得十一岁的凝香,瘦瘦小小的,模样是不错,但穿着破旧加上没长开,在村里算不上特别出彩,如今三年过去,小姑娘脸蛋白嫩嫩水灵灵的,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那身段也瞧着比旁人好像要纤细些。 要是早点看到这丫头该多好,让小儿子瞧瞧,免得他总把周家闺女当天仙,死活非要娶,害他多花了不少钱,如今还得卖两亩地才能顺顺利利把儿媳妇娶回来。 惊艳过后,刘全随徐家三人进了屋,见炕头睡着阿木,他就放低了声音,有些无奈地道:“香儿,叔家里这会儿急着用钱,等不到下月月底你回来了,你看这样成不,咱们现在就去村长家写契书,明天叔跟你一道去府城,你取了银子给我,咱们顺道去衙门盖上官印?” 这是应该的,凝香马上就答应了。 留徐秋儿看家,凝香随着两位长辈去了村长家,契书很快拟好,村长与徐守梁都按了手印儿当中人,暂且交由刘全收着,明天凝香付完银子,刘全再把地契给她。 出了村长家,徐守梁邀刘全再去自家坐坐。 刘全摇摇头,望着西边道:“前两天我遇到我们地旁边那家,我问他想不想买地,要是你们不买我就卖给他们,现在咱们敲定了,我得去知会他们一声,免得人家白等。” 凝香没有多想,徐守梁忽然多了点顾虑,“那,他们被我们抢了地,会不会……” “不会,人家哥仨都是老实人,往后只会帮你们搭把手,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闹不快,又不是那些因为一个鸡蛋也要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媳妇们,你们放一百个心吧!”刘全拍着胸脯子保证道,说完跟凝香约好明天进城的时间,这就走了。 他知道陆家住在何处,大步流星,没过多久就到了陆家门口。 陆成刚抱着儿子从茅房里出来,二弟三弟去北河结冰的浅滩挖泥鳅了,妹妹还小他不放心让她抱阿南,所以只要他在家,阿南想嘘嘘还是拉臭臭,都是他干。 “刘叔?”瞧见刘全,陆成立即转了过来,抱着阿南往门口走。 阿南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袄,乖乖靠在爹爹肩膀,脑袋上戴着爹爹亲手给他做的灰兔皮帽,灰灰的兔毛衬得男娃小脸更白净了,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盯着门口的陌生人看了会儿,忽的转过脑袋,额头抵着爹爹肩膀那样趴着,小嘴儿抿得紧紧。 刘全知道这孩子认生,笑了笑,摸摸男娃脑顶的兔皮帽子夸赞陆成道:“你这又当爹又当娘的,手还真是巧。”这是陆成抓到的一只灰兔,肉吃了,皮舍不得卖,让他捣鼓成了一顶小帽子,有点大,但大了更好,小家伙还能再用两年。 “刘叔快到屋里坐。”阿南穿着开档裤,陆成大手捂住小家伙刚刚擦干净的屁股,怕他冻着。 刘全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来跟你说那两亩地的事,我那个村人买了,所以……” 想买的地没了,陆成不可能不失望,不过很快就又平复了,笑着道:“没事,反正我们也不是非要买,卖了就卖了吧,不知是哪家啊?人好相处吗?开春就要种地了,我先了解一下,到时候打交道更容易些。” 村里常有人因自家地被隔壁的占了点发生口角的,所以陆成与徐守梁才都会打听。 刘全理解地点点头,陆成问得具体,他就多解释了两句,“挺好的,我们村有个在侯府当丫鬟的你听说过吧?就是她给她弟弟买的,现在那孩子小,往后应该都是他大伯父帮忙种,都是老实人。” 陆成露出一副记起来徐家事情的表情。 说完正事,刘全急着回家,这就走了。 陆成站在门口目送他走远,转身往屋里走时,才将阿南高高举了起来,仰头问他,“看来老天爷也觉得我跟她合适,把人送到我跟前来了,阿南别急,过阵子爹爹就带你去看你娘。” 说话时眼里神采飞扬,一脸自信的笑,仿佛凝香已经答应嫁他了一样。 阿南不懂爹爹的好心情,屁股那儿冷飕飕的,他不舒服地皱起小眉头,扭着要回爹爹怀里。 陆成哈哈笑,放下儿子快步进了屋。 天黑了下来。 凝香将凳子摆到炕沿前,再去了外面灶房,从西锅里往脸盆里舀热水,再从水缸里兑点凉的,摸着差不多了,才端起水盆回了西屋,朝坐在被子上摆弄木雕的弟弟道:“过来洗脚。” 阿木就攥着木雕挪到了炕沿前,试探着将一双小脚丫子放了进去。 “烫吗?”凝香柔声问。 阿木摇摇脑袋,看着姐姐笑。 凝香摸摸他脑袋,弯腰替弟弟洗脚,洗完擦干,她再加点热水,自己也泡了下脚。 泼了水关好门,凝香上炕,抢过弟弟手里的木雕道:“睡觉了,明天再玩。” “那你放我旁边。”阿木眼睛追着姐姐手里的木雕,恋恋不舍地道。 凝香就将东西放到了炕头,然后帮弟弟脱掉厚厚的棉衣,姐弟俩一起进了被窝。 东西屋一共两张炕,原本徐守梁夫妻睡东屋,西屋徐秋儿与阿木睡炕头,晚上拉张帘子,与那边的徐槐隔开。这么大的兄妹俩睡一屋,在大户人家看来定是不可思议,但这是乡下,夏天天热徐槐可以睡到隔壁自家,但是冬天,哪有那么多柴禾烧炕,徐家还算讲究点了,有的人家一家几口都挤在一张炕上。 为了让她们姐弟俩好好说说话,今晚徐槐兄妹暂且搬到了东屋,其实也没什么避讳,冬天里面衣裳穿得厚,捂得严严实实,不必担心看到不该看的,引起尴尬。 “姐姐真香。”阿木依赖地抱着姐姐,特别高兴。 “阿木以后不许去北河知道吗?”凝香亲亲弟弟脑顶,柔柔地嘱咐道,“想去玩水你让大哥带你去,大哥没空还有二姐呢,不许你跟大壮去,万一你掉到水里爬不上来怎么办?” 因为确实发生过,她虽然没哭,听起来依然十分后怕与伤心。 阿木已经能分辨出大人的情绪了,黑暗里看不见姐姐,他伸出小手摸姐姐的脸,“姐姐不哭,我听姐姐的话。” 姐弟俩彼此心疼,更多的还是久别重逢后的欢喜,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邻村陆家,陆成哥几个也睡了,阿桃自己睡西屋。 东屋里,陆成父子俩睡最热乎的炕头,陆言睡中间,最小的十三岁的陆定睡外面,也是相对来说最冷的位置。但陆定没有半点怨言,因为…… 夜深人静,阿南突然啊啊哭了两声,陆成与陆言瞬间惊醒。 臭小子要嘘嘘了。 陆成刚要起来,裤裆忽然一热。 他顿时僵在了那里。 陆言已经披上外衣下了地。小家伙半夜要嘘嘘还要吃奶,外面锅里放着提前挤好的羊奶,灶膛里填两把火就能温热了。兄弟俩一个把嘘嘘哄孩子一个去烧火,已经配合半年多了,谁料陆言点好灯,却见大哥一动不动坐在那儿。 “又尿炕了?”陆言了然地问。 陆成瞅瞅被窝里做了坏事还有脸哭着哼唧的男娃,叹口气,垂眸道:“先给我找条裤子。” 陆言指着炕头道:“不都在褥子下面吗?”放在褥子下面,裤子是热乎的,一旦阿南尿了,随手可以换新的。 “是我要换,他都喷我身上了。”陆成摸摸阿南屁股底下,一点都没事,钻出被窝再看看自己,湿哒哒一片,仿佛他才是尿炕的那个,也不知今晚小家伙姿势怎么那么正。 唯一没动静的被窝里突然有人闷笑。 陆成皱眉看过去,老三陆定已经将脑袋缩回了被窝。 陆言瞅瞅自家大哥,因为裤子湿了,里面的东西就明显了,他盯着瞧了眼,笑不出来了。 自己跟大哥,好像差距有点大…… 怪不得他好意思露出来。 陆言迅速从柜子里翻了条中裤出来,扔到炕上就去烧火了。 裤子冰凉,陆成换上时冷得直打哆嗦,钻进二弟被窝暖和了会儿,才重新回了自己被窝,将张嘴哭嚎的阿南抱到怀里哄。 于是等陆言用勺子一点一点喂完大哥怀里的侄子再次钻进被窝,就觉得不太热乎了…… 第10章 寒冷的初春早上,外面依然滴水成冰,村人们无事可干,都等天大亮了才起来做饭。 李氏最先起来的,先抱柴禾煮粥吃。 柴禾是去年的苞谷杆,长长的一根折成几段,噼啪作响。 熟睡的凝香并没有听见,重新活了一次,见到了失而复得的弟弟,这一晚她睡得无比安心,是她当上丫鬟后睡的第一次懒觉。 但阿木听见了,男娃打个哈欠,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姐姐的后脑勺。 姐姐是背对他睡的,长长的黑头发有点乱,昨晚他不小心压到姐姐的头发,还弄疼了她。 阿木眨眨眼睛,彻底醒了,将姐姐跑到他这边的头发一根根挪过去,动作小心翼翼。 灶房里忽然传来二姐姐疑惑的声音,“大姐还没醒?” 大伯母紧跟着回道:“准是累了,你先去洗脸吧,别大声说话,西锅水都烧好了。” 然后灶房就又只剩折柴禾的声音了。 阿木本想凑过去看看姐姐醒没醒的,听大伯母说姐姐累了,他就不敢动了,怕自己弄醒姐姐,只是听到外面二姐姐洗脸泼水的声音,阿木突然很想嘘嘘。 他努力地憋着,渐渐地忍不住了。 阿木难受,瞅瞅还没有动静的姐姐,他一点点爬出被窝,打着哆嗦去翻压脚被下的棉衣裳,终于翻到了,他使劲儿抽了出来,结果穿棉裤时不小心摔倒了,正好跌在姐姐身上。 凝香终于醒了,见屋子里亮了,弟弟都穿衣服了,意识到自己睡了懒觉,赶紧坐了起来,先帮弟弟穿。 “姐姐在侯府是不是干了很多活儿?”阿木盯着姐姐红扑扑好看的脸,小声问。 凝香笑了,让他站起来,她给他穿棉袄,“为何这样问?” 阿木乖乖道:“大伯母说你累了。” 凝香失笑,柔柔道:“不累啊,姐姐是好久没抱阿木了,抱着阿木睡得香,所以起来迟了。” “那我今晚还跟姐姐睡!”姐姐喜欢抱他,阿木兴奋地道。 凝香拍拍小家伙屁股,让他赶紧去嘘嘘,没有提醒弟弟一会儿她就要走了。 穿衣叠被,屋里干干净净没什么需要她收拾的,凝香挑帘走了出去,就见李氏都已经往盆子里舀煮好的粥了,徐秋儿正在摆碗筷。凝香挺不好意思的,红着脸道:“我起来晚了……” “起来那么早干啥,我又不用你帮忙,快去洗脸吧,马上吃饭了。”李氏无所谓地道。 徐秋儿则羡慕地望着凝香一头及腰长发,“大姐头发真好。” 凝香笑笑,端水跟弟弟去外面洗脸。 收拾完毕,一家人围坐在矮桌旁用饭。饭很简单,煮得粘稠的苞谷粥,昨日剩下的两块儿饽饽,一小块儿咸豆腐当菜,李氏另给三个小的一人准备了个咸鸡蛋。 李氏瞅瞅侄女,小声抱怨道:“难得在家住一晚,可以多待半天,偏他刘家催债似的。” 却是从柳溪村去府城需要小半日路程,凝珠自己回去,吃完晌午饭再走就行,但今日刘全随她进城,办完地契还要回来,一来一去的,刘全就想吃完早饭马上出发,免得他摸黑回家。 知道大伯母是舍不得她,凝香笑道:“没事,下次回来就没事了。” 阿木听出点不对,疑惑地抬起头。 “阿木会剥鸡蛋吗?”凝香怕弟弟哭闹耽误吃饭,故意岔开话题道。 阿木的注意力顿时回到了鸡蛋上,点点头,认真剥鸡蛋给姐姐看。 凝香近乎贪婪地盯着弟弟的一举一动,弟弟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小家伙啊。 然而再舍不得,该走还得走。 这边凝香刚帮李氏收拾好灶房,门口刘全就来了,徐守梁先过去跟他说话,就站在门外。 凝香蹲在阿木跟前,摸着男娃脑袋道:“姐姐走了,下次回来还给阿木买栗子吃。” 阿木这才记起姐姐还要回侯府做活儿的事。 小家伙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扑到姐姐怀里不让她走。 几乎每次分别都这样,凝香心里也难受,但她不想撒谎说一会儿就回来,让弟弟白白在家等。幸好阿木很懂事,虽然很不舍,在李氏母女的劝说下并没有纠缠姐姐太久,牵着姐姐的手将她送到大门口,再看着姐姐坐上了刘家的驴车。 坐在车上,凝香努力朝弟弟笑,直到驴车走远了,她才悄悄擦泪。 徐守梁也跟着来了,低声安慰侄女。 凝香点点头,其实都习惯了,转而聊起开春地里种什么,去哪里买种子的事。 驴车经过白河镇时,凝香去了李嬷嬷家里,问她要不要同车。李嬷嬷想多跟家人待待,笑眯眯让她先走,之后驴车再没停过,一路向南朝府城而去。 进城后,由凝香引路,最后刘全将驴车停在了镇远侯府角门外。 “大伯父你们先等会儿,我很快就出来了。”凝香下车同长辈们道别,随后快步进了侯府。 熟门熟路来到冷梅阁,跨进院门时,凝香一心想着得先去上房跟裴景寒打声招呼,因为走神,往里面走了几步才瞥到墙角梅树下好像有人。她好奇地看过去,就见裴景寒一袭月白锦袍站在梅树下,素月捧着托盘立于他旁边,一身桃红夹袄,身量高挑纤细,微微仰着头听裴景寒说话,唇角带笑。 枝头梅花含苞欲放,树下一对儿璧人轻声细语,恍然如画。 凝香怔了怔,本能地想要回避,就像上辈子素月与裴景寒独处时一样,可是才往后挪了一步,脑海里又浮现船上素月谈及裴景寒时怨愤的眼睛。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那边裴景寒若有所觉,转身看了过来,见凝香一脸复杂地望着他与素月,裴景寒先是不受控制地懊恼,懊恼小姑娘多半会吃味儿,下一刻又坦然起来,而且还有些雀跃。 他就知道,凝香心里也是有他的,小姑娘脸皮薄罢了。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裴景寒依然站在梅树下,笑着问凝香。他身边注定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这种拈酸吃醋的事她们得慢慢习惯,学会自己开解,他可没有精力一个个挨着哄。 外面大伯父他们还在等她,凝香暂且压下心头复杂,上前解释了一番。 裴景寒点点头,朝她走了两步,“还差多少银子?” 凝香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勉强笑了笑,“不多,我那里有,那世子继续赏花吧,我先走了。”怕裴景寒坚持替她出银子,凝香逃也似的朝耳房走去。 裴景寒望着小姑娘窈窕的背影,让素月去喊长顺。 于是凝香从钱罐里数好银子后走出来,就见院子里多了一个长顺。 裴景寒及时解释道:“让长顺陪你去,衙门里的人认识他,早点画押你也早点回来。” 一般主子怎么会对丫鬟这么好,凝香怕大伯父误会,立即就要拒绝,只是裴景寒也了解她,在她开口前就转身了,摆明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行事霸道,凝香只得在出府路上央求长顺,“一会儿见到我大伯父,就说正好世子也有事要你去衙门走一趟,行吗?”两人都在裴景寒身边做事,平时常打交道,关系算是近的了。 长顺不解地看她,“世子替你撑腰是荣耀,你怎么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凝香垂眸,抿了抿嘴。 她做这个动作特别显得可怜,长顺拿她没办法,无奈道:“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凝香大喜,欣喜地朝他道谢。 小姑娘笑得跟朵海棠花似的,明眸皓齿晃得长顺轻飘飘脚步发轻,不过记起世子对凝香素月的心思,长顺悻悻地摸摸鼻子,强迫自己看向别处。再好又如何,他都没资格惦记。 到了角门,徐守梁疑惑地看着侄女身边小厮打扮的男人。 长顺机灵地找了个借口。 徐守梁没有怀疑,四人马不停蹄地去了衙门,有镇远侯府出面,地契画押办得极为利落。 凝香想送徐守梁到城门,徐守梁没让,嘱咐侄女好好照顾自己,他与刘全这就往回赶了。 两天假转眼就没了,凝香有点失落。 长顺见她没有精神,故意问她在家里都做了什么,两人一路聊下来,回到冷梅阁时,凝香已经平静下来了,又变成了冷梅阁的大丫鬟。 下午裴景寒命她过去伺候,让素月休息半日。 凝香没法拒绝也不该拒绝,这阵子素月又要服侍裴景寒又要照顾生病的她,确实该休息的。 “阿木喜欢那个木雕吗?”书房里,裴景寒正站在书桌前做画,见她进来,他看了一眼,视线很快又回到画纸上,一边细笔勾勒一边闲聊般问道。 “挺喜欢的,多谢世子。”凝香尽量自然地回道,暗暗告诉自己把他当主子就行了,不必再想上辈子的事。大多时候裴景寒行事都很君子,只有喝酒了或是遇到不痛快的事,他才会对她动手动脚。 “嗯,替我磨墨。”说完这一句,裴景寒不再分心。 凝香走到书桌前,将砚台移到自己这边,拾起墨笔轻轻地磨。墨香清雅,丝丝缕缕飘入鼻端,耳边则是他手中笔在画纸上游走的细微声音,沉浸在这种隽永宁静的氛围里,凝香忍不住瞥向画纸。 他画的是墙角那颗梅树,树下没有人,含苞欲放的枝头卧了三只雀鸟,中间的个头明显要大两圈,旁边的两只……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凝香总觉得左边那只雀鸟的眼角微微上挑,像素月,右边的…… 谁家雀鸟长了一双杏眼? 凝香再也没兴趣看了,红红的嘴唇不自觉地抿了起来,不高兴,却美得更生动。 裴景寒无声而笑,最喜欢她无意露出来的娇憨。 第11章 泰安府乃京城西北的京畿重地,有驻军五万,由镇远侯裴政掌管。二十岁的裴景寒也有职务在身,大多时候都会去军营里,不过身为世子,他不必如其他官员那般必须按时按点地守在军营,偶尔偷偷懒,或是赋闲在家,或是出门会友,底下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幸好只是偶尔。 晨光熹微,目送裴景寒一身官服离开了冷梅阁,凝香轻轻舒了口气。 她最喜欢裴景寒出门了。 “瞧你,好像教书先生走了一样。”素月笑着打趣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他。”凝香认真地看着她回道。 上辈子素月只问过两次她对裴景寒的心思,第一次凝香以为素月发现裴景寒对她的好了,有些心虚,说自己无意当姨娘,素月应该没有信。第二次是裴景寒轻薄她,被素月撞见,当时素月已经是裴景寒的人了,她又问她喜不喜欢裴景寒,凝香哭着说不喜欢,素月只是冷笑,还讽刺她有手段。 凝香不懂素月为何会那样想,她只知道,这辈子有什么话她都要告诉素月,说的明明白白,不再让素月误会,不再闹得两人形同陌路,一直情同姐妹,她才有机会劝服素月攒钱赎身。 素月错愕,对上凝香急于证明什么似的眼神,她扑哧笑了,挽住凝香胳膊往里走,“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走吧,天越来越暖和了,咱们把屋里好好收拾收拾,厚衣服都要收起来了。” 凝香喜欢这样的亲近,想到上辈子这时素月已经开始疏远她了,再偷偷瞧瞧两人亲密挽着的手臂,心就跟头顶二月蓝汪汪的天空似的,万里无云。 姐妹俩将耳房彻彻底底收拾了一遍,忙完都出了点汗,洗过脸后,坐在耳房门口看墙角的梅花。 “你手里还有多少钱?”素月突然问道,“买地花了不少吧?”说着又从手心捏起一颗五香味的瓜子,熟练地磕了起来,偏着脑袋看她,狐狸眼中流转着天生的风流妩媚。 凝香也在嗑瓜子,轻声道:“还好,我以前给大伯母的钱她都帮我攒起来了,我只补了五两,现在还有六两……” “那再有十四两就能赎身了啊。”素月垂下眼帘,用她涂着蔻丹的指甲将肥肥的瓜子仁从两片瓜子壳中拿了出来,送入口中。 凝香点点头,“再攒一年多就够了,世子已经二十了,今年差不多就会定亲吧,明年娶亲,咱们就去找世子夫人说……对了,你手里有多少钱?不是我说你,现在你要攒钱,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了。” 意有所指地扫了眼素月头上的绢花。 她三年的月钱要还债养家,素月几乎都用在打扮自己了,手里恐怕还没有她的钱多。 素月毫不知羞,抬起脑袋得意地道:“我有七两,比你多,你没资格管我。” 凝香气得想笑,跟她算账,“我刚花了五两买地,你好意思跟我比?” 素月不管,咬定自己钱多,两人正争执,一个小丫鬟突然转了过来,远远地朝她们招手,“两位姐姐还在那儿磨蹭什么啊,轮到咱们去绣房量尺寸了!” 侯府下人一年四季都有新衣裳穿,年纪大的无需重复量,像她们这种还长个子的就得一年量一回了,免得衣裳不合身,穿出去丢侯府的脸面。 “都怪你,害我差点忘了!”素月立即跳了起来,边往那边跑边笑着使唤凝香,“我先去了,你收拾完东西赶紧追上来!” 她声音轻快,凝香无奈地摇摇头,收好瓜子板凳,再带上门,也有点兴奋地去了,然后就见素月站在院门口等她呢,桃红褙子白底裙儿,俏生生的比梅花还要好看。 位于镇北侯府西侧的绣房,此时十分的热闹,其他院子里的丫鬟们早早过来等着了。 素月凝香在裴景寒身边做事,在侯府众丫鬟眼里的地位几乎只比老太太夫人那边的差,当然有人羡慕她们,也有人嫉妒,两人一路往里走,听到不少闲言碎语。 素月恍如未闻,亲昵地挽着凝香胳膊。 凝香听得次数太多,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做不到素月那般言笑晏晏。 绣房里,管事万姑姑见她们俩来了,立即笑容满面,亲自接过小丫鬟手里的尺子招呼道:“这两朵花可算来了,过来,让姑姑看看你们又长了多少。”她是做衣裳的,谁要是把她做的衣裳穿的好看了,她就喜欢谁,再给她们做衣裳时也会多用点心思。 “怎么过了一年,姑姑好像更年轻了?”素月先走了过去,无比认真地端详万姑姑。 “就你嘴巧。”万姑姑轻轻用尺子拍了小姑娘屁股一下,让她伸开手臂。 素月乖乖照做。 万姑姑先量胳膊腿,最后量胸口时,满意地点点头,细声夸道:“素月越长越像大姑娘了。”好容貌好身段,怪不得世子挑大丫鬟时会一眼看中,那些男人啊,要的不就是看着顺眼摸着顺手? 量完素月,就该凝香了。 凝香有点紧张,因为万姑姑每次量到胸口时,都会说点羞人的话。 小姑娘脸红红的,呵气如兰,更是极品,万姑姑一个女人都被她弄得有点心跳不稳。什么样的姑娘最勾人?青楼里大胆热情的头牌或许能让男人着迷一时,但他们私心里肯定更愿意调教这种爱害羞的,越害怕越想躲,欺负起来才越刺激。 “别看凝香小素月一岁,这儿可是一点都不输素月呢。”量好了,万姑姑竟戳了下凝香胸口。 凝香瞬间被闹了个大红脸。 黄昏时分,裴景寒带回来一对儿红珊瑚树,问她们,“这个给夫人当生辰礼,你们觉得如何?” 二月二十九是夫人杜氏的生辰,只差五天了。 两颗红珊瑚莹润剔透,宛如玉质,素月笑着夸好。 凝香心里却是一惊。 前世杜氏庆生,裴景寒送的就是这对儿红珊瑚树,除了珊瑚树,他还准备了一条红珊瑚手串,送她的。那晚他喝了点酒,她服侍他更衣时他突然从怀里摸出手串送她,凝香扭头拒绝,他不高兴,然后,强迫地亲了她,还让她回家时好好考虑清楚。也就是自当晚挑破后,他言语举止上越来越露骨。 “凝香不喜欢?”裴景寒见她盯着珊瑚树发呆,试探着问道,真不喜欢,他换个东西给她。 凝香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让他不送她手串的理由,皱着眉头瞅瞅珊瑚树,故意小声道:“世子不是说珊瑚是海里虫子变的吗?那,夫人会不会害怕……” 素月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 裴景寒也忍俊不禁,笑她道:“就算是虫子也是死虫子……算了,就不该问你,长顺,抬到库房去,记得派人盯着点,免得它们长腿跑了。” 这就是明显打趣凝香了。 凝香装作不好意思地低头,心里还是不安。 到了二十九这日,裴景寒去杜氏那边用席了,凝香与素月留在冷梅阁。 “怎么不吃啊?”素月见她对着两盘菜发怔,晃了晃手道,“难得今天加了菜呢。” 凝香回神,找借口道:“我,我想家了。” “明天就回了,有什么好想的。”素月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夹了颗鱼丸给她。 凝香朝她笑笑,结果吃鱼丸时因为走神,不小心咬到了嘴唇,疼痛刚刚袭来,凝香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她狠狠心,更用力地咬了下去,咬完了才惊叫一声。 素月抬头,就见她下嘴唇流了一片血。 “你怎么搞的,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做什么。”嘴上数落着,动作可没停,急急摸出干净的帕子,递给凝香让她擦嘴。 凝香摇摇头,拿出自己的帕子,漱完口去照镜子,破了好大一块儿皮,稍微抿抿嘴,就还有血冒出来。素月在一旁看着,心疼地不行,劝她道:“算了,今晚你睡这边,我过去伺候世子。” 凝香刚要答应,转瞬一想,裴景寒今晚肯定喝酒了,万一也轻薄素月怎么办?她咬破嘴唇,裴景寒又不是没碰过女人,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对着这样的嘴唇动心思。 “不用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凝香笑着婉拒了素月的提议,说完怕她多想,赶紧又补充道:“明后天又要累你替我当值,今晚还让你替我,我实在过意不去。” “好吧。”素月还盯着她嘴唇呢,“那你注意点,从现在开始不许抿嘴了。” 凝香被她逗笑了,一笑就扯到嘴唇,疼得她吸了口气,换来素月幸灾乐祸的笑。 夜幕降临,裴景寒回来了,一身淡淡的酒气。 凝香与素月一起服侍他,进了明亮的屋子,裴景寒很快就注意到了凝香嘴唇,“怎么弄的?” 凝香低头,一边替他脱靴子一边尴尬道:“吃饭时不小心咬的。” 裴景寒笑了,笑声低沉悦耳,盯着小姑娘红润的嘴唇看了会儿,他扯扯中衣衣领,看向了抱着他换下来的衣裳准备出门的素月,“凝香受伤了,今晚素月守夜。” 素月愣在门口。 裴景寒凤眼含笑望着她,灯光里,那隐含温柔的眼神,醉人心神。 素月回神,抱着衣裳朝床前走了过来,“那凝香早点歇息去吧,我来伺候世子。” 凝香不想自己吃亏,但也绝对不希望素月因为她提前成为裴景寒的人,“不用……” “去吧,让素月来。”裴景寒再次道,不容商量。 第12章 凝香魂不守舍地走出了上房。 马上就要三月了,夜风带着春日特有的薄薄暖意与清凉,凝香却没有心情感受,她攥着衣襟悄悄踱到窗下,紧张地听里面的动静。如果,如果今晚裴景寒只是像上辈子轻薄她那样强亲素月,她无可奈何,但若裴景寒想要了素月,她宁可触怒他也要想办法阻拦。 内室。 素月接替凝香刚刚做的活儿,蹲在床前,脱了裴景寒另一只长靴。今日男人没有出府,脚下出汗少,靴子里并无味道。暂且将两只靴子放到一旁,素月一手扶着裴景寒左小腿,一手轻轻往外抽他的白绫长袜。 那手白皙纤细,似若无骨,露出的一段腕子莹润光洁,惹人怜爱。 裴景寒吞咽了下,目光顺着素月的手臂,挪到了她脸上。 细长的黛眉精心修剪过,如墨画一般,低垂的眼帘遮掩了那双狐狸眼中的妩媚。 最近好像都没见她涂过唇脂,但小姑娘天生好颜色,不涂那些嘴唇也樱桃似的诱人。 此情此景,让他胸口的小火苗迅速壮大了起来,化成燎原热火。但裴景寒不屑做霸王硬上弓的事,至少不能鲁莽地开始。 他摸摸胸口,掏出那条原打算送凝香的红珊瑚手串,鸽子血般鲜艳的红,流光溢彩。 想到凝香那丫头竟然害怕珊瑚,裴景寒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凝香的单纯略微化解了他快要压抑不住的欲望,转成如水的温柔。 “喜欢吗?”裴景寒伸出手,将手串托到素月眼前。 素月刚要提着他的靴袜放到远处,抬眼就见他修长白皙的大手已近在眼前,掌心里托着一串红红的珊瑚手串,那光芒绚丽夺目,看得她失神。 怎么会不喜欢? 上辈子收拾房间时无意发现凝香藏起来的这条手串,她又喜欢又羡慕又嫉妒。 那时的她,想不明白为何裴景寒私下里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一转身,就能对旁人更好。 初尝情滋味,她难以自拔,爱慕这个男人,便为他的多情难受痛苦,一颗心像被人放在水里煮,反反复复地煎熬。但她只是个丫鬟,她没有资格要求裴景寒专宠她一人,所以她只能向凝香发泄怨气。那时的她被嫉妒迷了心迷了眼睛,总以为凝香对世子是欲拒还迎,越觉得凝香假惺惺,就越厌恶她。 直到裴景寒娶了表姑娘沈悠悠。 裴景寒是个骄傲自大又混账得光明磊落的男人,他与沈悠悠定亲前,就说过他会有姨娘妾室,如果沈悠悠不能答应,就没有必要定亲。沈悠悠多善解人意啊,她伤心地靠在裴景寒怀里,哭着说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只希望他最看重她这个妻子。 裴景寒一口答应,回头还安抚她,说只要她与凝香安分守已,沈悠悠不会苛待她们。 她竟然信了,瞎了心的她宁可怀疑相伴三四年的好姐妹凝香虚伪,却信沈悠悠真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似水,心地善良。 她真的安分守已,裴景寒来找她她就细心服侍,裴景寒不来,她就安心做个通房,连裴景寒说要等她生了孩子才能提为姨娘她也没有多在意,更没有像柳姨娘那样想方设法跟正妻抢丈夫,将裴景寒从沈悠悠那里哄过来。做了通房,就该守通房的规矩,她懂。 但素月不傻,她渐渐发现沈悠悠的那些大度都是装出来的,所以沈悠悠会换着法子阻止裴景寒来找她,甚至知道裴景寒最惦记凝香,沈悠悠竟然设计让外表温润如玉的表公子接近凝香。凝香向来单纯,轻易不将人往坏了想,傻乎乎地将表公子当君子,终于有一次被裴景寒亲眼看见两人笑着聊天,当晚就发了狂。 沈悠悠自然没有让他得逞。 裴景寒一走,沈悠悠就趁老太太夫人去寺里上香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卖了她们。 拐子刘要留着凝香卖好价钱,对她则肆无忌惮。 被拐子刘糟蹋的第一个晚上,素月第一次知道,那种事会让人生不如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的哀求眼泪换来的不过是对方更折磨人的兽欲。也就是那个晚上,她也知道,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顺顺利利被娘亲生下来。 她小产了,但她没有告诉凝香,凝香傻,以为她只是被祸害到流血就哭成了泪人,若是让她知道真相,眼泪越流越多,她可没力气哄。 都说有得必有失,有失亦会有得。回来的第一晚,坐在昏迷不醒的凝香身边,素月就想明白了。她失去了一个孩子,但她换回了这世上唯一关心她的好姐妹,一个不计前嫌始终对她好的傻凝香。她失去了对裴景寒的痴心妄想,得到了……报复沈悠悠的机会。 凝香想走,她要留。 上辈子沈悠悠害她生不如死,这辈子她要揭穿沈悠悠的真面目,看她被裴景寒厌弃冷落。 至于裴景寒如何待她,素月不在乎,裴景寒宠她她就收着,裴景寒厌弃沈悠悠后宠爱旁的姨娘或继室,她也无所谓。情爱这种东西,她尝过一次了,酸甜苦辣都尝过,这辈子无需再沉溺其中。 就像这条红珊瑚手串,曾经那么想要,现在却…… 盯着男人手心之物瞧了两眼,素月忽的笑了,看着裴景寒道:“本来挺喜欢的,可一想到凝香说这都是虫子变的,就有点别扭了……世子,是要送我吗?” 后知后觉般,素月惊讶地问。 而对于一个想要靠送礼讨女人欢心的男人来说,没什么比礼物不被喜欢更扫兴的了。 虽然被素月笑眼盈盈的模样勾得火起,裴景寒却不满意这样的开始,转转手里的珊瑚珠子,苦笑道:“买珊瑚树时对方送了这个,我想着你爱打扮……既然你嫌别扭,明日我赏别的丫鬟去。” 将自己花了二十两买的手串说成了旁人白送的。 素月抿了抿嘴,扫裴景寒一眼,一把将珊瑚手串抢了过来,迅速退后道:“那还是给我吧,我辛辛苦苦伺候世子,凭什么要将好东西让给旁人?她们想要,做梦!” 说着就将手串套到了自己手腕上。 裴景寒戏谑地笑了,靠在床头,醉眼朦胧地看她,“不是嫌别扭吗?” “那我可以拿去卖钱啊,怎么也能当几两银子。”素月狡黠地朝他眨眨眼睛,提起他靴子就往外走,“我给世子端洗脚水去。” 到嘴的小狐狸跑了,还是被他主动放跑的,裴景寒仰面倒在床上,揉揉额头,暗暗琢磨下次送什么给这两个丫鬟好,已经失败了一次,下次绝不能再送错。 窗外,凝香趁素月出来前偷偷跑到了墙角躲着,蹲下去时,心砰砰地跳。 兴奋的。 凝香真没想到,她随口编的一句瞎话,会凑巧免了今晚素月被世子轻薄,早知说不喜欢那份礼物就会打消裴景寒的坏心思,她又何苦咬破嘴唇? 好像也不对,上辈子她就说了不喜欢,裴景寒却没有这么好说话。 摸摸仍然发疼的嘴唇,凝香有些困惑,不懂其中的差别在哪儿。 不过她与素月都躲过了一次,还是更值得高兴吧? 等素月进去服侍裴景寒洗脚,凝香继续偷听了会儿,确定今晚真的没事了,她才悄悄回了耳房。 一晚好眠。 翌日天蒙蒙亮凝香就起来了,先揉着眼睛去照镜子。 下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明显比旁的地方红,今日回家是没法掩饰了。 凝香叹口气,简单收拾一番,先去上房辞别,走到内室门口,撞上素月出来,怀里抱着裴景寒的被褥。目光相对,素月面色如常,凝香微微红了脸。 来冷梅阁近身伺候裴景寒大半年了,两人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无声的眼神交流后,素月出去了,凝香在门口站了会儿,镇定下来后才进了屋,垂眸问站在衣橱前的男人,“世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服侍我穿衣。”裴景寒取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出来。 凝香便走了过去,接过衣裳,熟练的伺候他。 裴景寒低头看她,看到她唇上的伤,想到昨晚梦里反复尝到的味道,忍不住抬手。 凝香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还急中生智找了借口,“世子要戴那块儿玉佩?” 狐狸狡猾,兔子也要成精了,裴景寒最后看了眼她嘴唇,淡淡道:“你走吧,我自己来。” 凝香求之不得,道别后立即出了屋。 回耳房拎上包袱,凝香脚步轻快地赶向角门,李嬷嬷已经在等着了,娘俩边走边聊,照旧先去小吃街。 这次买栗子,凝香并没有遇到陆成,她也早忘了当日的一面之缘。 李嬷嬷也没想着,毕竟陆成家里离府城太远,他不会总往府城跑。 只是这次娘俩还走到北城门,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喊“徐姑娘”。 凝香姓徐,虽然觉得对方喊的应该不是她,还是好奇地望了过去,就见身后几丈远外,一辆驴车不缓不急地行了过来。赶车的男人穿一身灰色短褐,麦黄脸庞俊朗非凡,一双桃花眼明亮有神,正惊喜地望着她与李嬷嬷。 “陆大哥?”凝香惊讶地唤道。 怎么又遇上了? 正意外,陆成身后突然探出个小男娃,双手扶着陆成,乌溜溜的大眼睛直接对上了凝香。 凝香震惊地张开了嘴。 阿南还没看够,小身子突然被后面扶着他腰的阿桃姑姑提了回去,“坐车时不许乱动!” 阿南就乖乖坐在了姑姑腿上。 第13章 有了上次搭车的交情,这次陆成提出送她们回去,凝香与李嬷嬷没再客气,感激地上了车。 “这是阿南吧?”陆成在前面赶车,李嬷嬷看着阿桃怀里漂亮得过分的男娃娃,熟练地逗道。她这把岁数,哄过的孩子太多太多,同小孩子打交道早已得心应手。 阿南却没有买账,小身子往阿桃姑姑怀里靠,看看李嬷嬷,他歪过脑袋,大眼睛盯着阿桃姑姑的衣襟,过了会儿才悄悄朝斜对面的凝香望了过去。 家里有个小她九岁的弟弟,凝香是非常喜欢小孩子的,更何况阿南小脸白嫩嫩的那么可爱,所以上车后凝香便一直盯着阿南看。这会儿男娃似乎对自己有点兴趣,凝香情不自禁笑了,上半身微微前倾,柔声问他,“阿南几岁了啊?” 阿南虚两岁了,但下个月才过周岁生辰,当然听不懂这种问题。不过小家伙显然有点喜欢凝香,凝香问话时他只往姑姑怀里靠了靠,并没有移开视线,黑亮亮水润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凝香……的嘴唇。 阿桃也发现了,惊讶问道:“徐姐姐嘴唇怎么破了?” 陆成听了,忍不住回头。 凝香见他也盯着自己的嘴唇,脸上发热,尴尬道:“昨晚吃饭时不小心咬到了……” 阿桃嘿嘿笑,“我二哥说咬嘴唇是因为馋肉了,徐姐姐多吃两顿肉就好啦。” 小姑娘俏皮会说话,凝香也笑了起来。 李嬷嬷瞅瞅阿南,问陆成:“你们今早进的城?”这么小的孩子哪禁得起折腾。 陆成知道她的顾虑,忙道:“不是,昨天就来了。”他再想接她回家,也不会不顾阿南的身体。 李嬷嬷点点头,只是看看凝香,心里还是有点疑惑,总觉得陆成就是为了凝香来的。但这毕竟是凝香的私事,陆成瞧着也算本分,李嬷嬷就没有多嘴提醒凝香什么。 到了白河镇,李嬷嬷下车了,笑眯眯同凝香几人道别,然后拽走了还恋恋不舍望着凝香的小儿子李进宝。 少了李嬷嬷,凝香与阿桃照旧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与方才没什么区别,阿南就不一样了,明显比李嬷嬷在时活泼了些,开始不满于老老实实坐在姑姑大腿上,要往下面爬。 阿桃以为侄子想爹爹了,就扶着小家伙腰让他试着往陆成那边走,阿南却朝凝香那边使劲儿,还生怕姑姑不懂他的意思似的,朝凝香伸出了手,啊啊地要抱抱。 陆成闻声回头,见此意外地挑了挑眉,同凝香解释道:“阿南认生,除了我们家人,旁人谁抱他都不给,今儿个不知怎么跟你投了缘。”心里乐笑开了花,不亏他把屎把尿地拉扯了这么久,臭小子眼光果然跟他一样高。 凝香受宠若惊,赶紧将阿南接了过来,扶着他腋窝问他,“阿南想让我抱吗?” 阿南仰着小脑袋,盯着她眼睛瞧了会儿,目光前移,继续迈着小腿朝凝香腿上使劲儿。 凝香看出他意图,笑着将男娃抱到腿上,侧放着。 对于阿南而言,家里除了七岁的姑姑,剩下的都是大男人,身上硬邦邦的摸着一点都不舒服。姑姑太小了,二爷爷家里的两个姑姑抱起来也没有这个姑姑舒服,温温软软的。小家伙满足地扭了扭,自己找个最满意的姿势,然后朝凝香胸口那边转了过去。 这么大的孩子,对鼓鼓的胸口有本能的亲近感,阿南眨眨眼睛,慢慢抬起小手,试探着往那里摸。恰好凝香衣襟上有绣花,当小家伙是被花样子吸引了,凝香没有阻拦,只难以察觉地抬高阿南身体,挡住陆成的视线。 “这是桃花。”一手抱住阿南,一手攥住他小手轻轻摩挲桃花花样,凝香柔声教他。 “桃!”听到熟悉的字眼,阿南忘了自己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扭头指向姑姑。 阿桃点了点侄子的小脑袋,“叫姑姑!教了多少遍了。” 阿南终于露出了这一路上的第一个笑,薄薄的小嘴咧了起来,露出里面六颗小乳牙。 凝香也跟着起哄,“阿南叫姑姑。” 阿南仰头瞅她,因为哄他的人多了,他高兴地拍了拍小手,就是不叫。 “不叫就不抱他。”陆成已经改成朝车里的方向坐着了,故意绷着脸道。 阿南听到爹爹严厉的声音,收了笑,有些紧张地望着凝香。 “阿南乖,姐姐……姑姑喜欢抱阿南。”凝香本想自称姐姐的,可想到自己喊陆成大哥,阿桃唤她姐姐,那面对只比亲弟弟小三岁的阿南,她的辈分不得不得抬高一辈儿。 阿南就是不爱说话,喜欢的姑姑劝也不行,一不高兴钻到凝香怀里,谁都不理了。 凝香无奈,哄人般拍拍小家伙,轻轻摇了摇,“阿南睡觉吧,姑姑抱你睡觉。” 阿南原本搭在自己身上的小手就抓住了她的衣裳。 陆成羡慕极了,察觉凝香要看过来,意识到自己看了她太久,他咳了咳,假装数落儿子一句,一本正经地转了过去。 结果没坐一会儿,身后阿桃忽然着急道:“大哥,阿南要嘘嘘了!” 陆成震惊回头,果然看见阿南红着小脸在凝香怀里哼唧呢,当即就要停车。 凝香拦住了他,一边抱着阿南往车尾挪一边笑着劝道:“陆大哥继续赶车吧,我替阿南把,阿木小时候我也常常把他,做得来的。” 阿南回头看了爹爹一眼,澄澈的眼神好像在说不用爹爹把。 陆成心情有点复杂。 凝香没留意,挪到车尾,坐稳了,再托起阿南两条小短腿。阿南不用大人哄的,小小鸟一挺,一道清亮的水流就朝路上喷了出去。嘘嘘的时候,小家伙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头顶的人,凝香朝他笑,他也笑了,仿佛有那么一点点得意。 水声哗哗,很快就断了。 嘘嘘完,阿南真的困了,埋在凝香怀里睡了起来。 路太长,春日的阳光太暖,阿桃也支撑不住,因为车中间铺了粗布,她直接躺了下去。 凝香无声将自己装衣服的包袱递给小姑娘,让她枕着。 “徐姐姐真好。”阿桃放低声音,甜甜地道谢。 陆成有点不好意思,看着凝香道:“把阿南给我吧,你也睡会儿。” “不用,陆大哥专心赶车吧,阿南这么轻,抱着一点都不累。”或许陆成习惯抱着阿南赶车了,凝香却没法看着他那样辛苦,也怕他不小心丢了阿南。同他说完,她低头打量怀里酣睡的男娃,实在太喜欢,又亲了下阿南白净净的小脸。 陆成喉头滚动,看看她嘴唇,再看看儿子脸蛋被亲过的地方,这才重新赶车。 回家的土路不时拐个弯儿,正当壮年的灰毛毛驴仿佛不知疲倦,蹄声哒哒,底下车轮吱嘎吱嘎的响,单调而有规律。路旁的白杨树新叶嫩绿,投下光影斑驳,偶尔有鸟雀自头顶飞过,叫声清脆。 凝香抬头,目光追逐刚刚飞过去的两只麻雀,看着它们隐入树叶中,她笑着收回视线,低头时却见陆成不知何时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凝香莫名不敢看他那双过于出彩的桃花眼,才要说点什么,陆成低声解释道:“以前这时候阿南都会饿,我看看他醒没醒。” 原来不是看她…… 凝香身体放松下来,看看阿南,愁道:“那他饿了怎么办?” “我这儿有个鸡蛋,一会儿你抱过来,我喂他。”陆成自然早有准备。 刚说完,阿南突然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凝香,小家伙茫然地眨眨眼睛,显然记不起睡前的事情了,脑袋一转,瞧见前面的爹爹,立即朝陆成伸手。 陆成当即停了驴车,瞅瞅还睡着的妹妹,他快步绕到凝香这边,一把接过阿南。阿南依赖地抱住爹爹,小手不停地揉眼睛。 “阿南要不要嘘嘘?”陆成一边问着,一边朝路旁走了过去。 凝香坐在车上,看他熟练地把阿南,背影高大,特别让人安心。 又嘘嘘了一泡,阿南精神好多了,凝香伸手接他,小家伙很痛快地靠了过来。陆成就站在车旁,拿出怀里揣着的鸡蛋给他剥,平时剥得挺利索的,这次不知是三叔家的鸡蛋跟他过不去,还是被她看得紧张,竟然抠掉了几小块儿蛋白。 凝香看得着急,嫌他浪费东西,低声道:“你抱阿南,我来剥鸡蛋。” 陆成尴尬地看她一眼,将鸡蛋递了过去。 凝香还没伸手,阿南先要接了,低头够时嘴里流下一道口水。 陆成失笑,飞快将儿子接过来,擦完口水父子俩一起盯着车上,大的盯人,小的盯蛋。 凝香心无旁骛,剥地比陆成顺利多了,剥好了,她掰下一小块儿递给阿南,细声嘱咐他,“阿南嚼碎了才能咽,知道吗?” 阿南听得懂这句,点点头,张开嘴接。 凝香笑着喂他,杏眼里全是小小的阿南。 陆成却看她看入了神,只觉得这就是他想要娶的妻子,温柔体贴,还……娇美可人。 第14章 蛋白好掰,蛋黄就不好用手弄了,凝香轻轻捏着圆圆的蛋黄送到阿南跟前,细声教道:“阿南咬一小口,慢点吃,别噎着。” 阿南瞅瞅她,小嘴凑到蛋黄前,突然张大了,一副要一口吞的架势。 凝香吓了一跳,赶紧往后挪。 阿南忽然就咯咯笑了起来,两只小胖手重重拍在爹爹结实的手臂上,仰头朝爹爹笑。 “快吃,爹爹还得赶车。”小家伙难得如此调皮,陆成笑着数落道。 阿南好像听懂了,再次朝凝香张开嘴。 凝香以为陆成着急回去,看他一眼道:“陆大哥把阿南给我吧,我抱着他喂。” 确实一个人就够了,但陆成就是喜欢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很自然地道:“我抱着吧,阿南吃饭喜欢乱动,别把鸡蛋沫弄在你身上。” 他坚持,凝香点点头,细心地喂阿南。 一个鸡蛋黄吃完,阿南啃得满嘴蛋黄沫,凝香掏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阿南乖乖地靠在爹爹胸膛,瞅瞅爹爹,再瞧瞧这个温柔的姑姑,心情似乎很好,一只小胖手不停地抠爹爹的大手玩。大眼睛更多的时候还是看着凝香,在凝香替他擦完嘴后,阿南也朝她的嘴唇伸出了小手。 凝香好奇小家伙要做什么,目光随他手指移动。 阿南碰的却是凝香嘴唇上的伤,小手指轻轻点了点,口中发出疑惑地“啊”。 那柔软的碰触,澄澈的黑眼睛,让凝香的心化成了一片湖水,笑着接过阿南,凝香示意陆成可以去赶车了,她低头哄阿南,“阿南是不是觉得姑姑嘴唇很丑啊?” 一点都不丑。 往辕座那边走的陆成在心里默默地替儿子回答,非但不丑,还美得让人想含住她用力地亲。 驴车再次动了,陆成望着前路,耳朵里是她轻柔的声音是阿南含糊不清的儿语,脑海里却全是她发间的淡淡清香,是她细腻白皙的脸庞,是她饱满红润的唇,是她那件淡粉小衫儿掩饰不住的鼓鼓胸脯。 陆成第一次对女人生出这样的冲动,那种男人对女人会有的冲动。 父母早逝,下面有两个弟弟妹妹需要他照顾,他要种地干活要想办法找其他活计赚钱,根本没有闲暇想女人。进果园做事后,家里日子总算好了点,有人想给他说亲,他也动过娶个媳妇的念头,然后冯姑娘就来了。 冯家住在府城,家里有两处铺子,冯姑娘也算是千金小姐,他们认识,是缘于有次进城妹妹差点被疯狗咬了,冯姑娘及时出手救了妹妹。陆成十分感激,知道自家没有冯姑娘看得上的东西,只能承诺将来愿做任何事情报恩。 陆成没想到,时隔一年,冯姑娘会求他娶她。 因为她腹中有了一个男人的孩子,那个男人不知去了何处,而毫不知情的冯老爷要将冯姑娘许配给继室的娘家侄子,冯姑娘走投无路,只能想到另外嫁人的法子。 陆成答应了,称孩子是自己的,冯老爷大怒,请郎中替女儿诊脉后,将冯姑娘逐出家门。 陆成虽然娶了冯姑娘,但两人没有任何关系,以冯姑娘有孕为由,安排她与妹妹睡一屋。陆成也没有对冯姑娘动过不敬的念头,这门婚事于他而言就是报恩,偶尔回忆前事,陆成甚至会沾沾自喜,佩服自己是个君子,那么美的姑娘他也没有邪念。 现在陆成明白了,他不是君子,他只是没遇到合心意的人而已,现在遇到了,心就坏了,竟然在凝香帮他照顾阿南时偷看她,还幻想些亵渎她的事情。 他也不想,但他控制不住。 “陆大哥,今天这么巧,你又去卖柴了啊?” 拐向柳溪村的岔路口,徐秋儿领着阿木照旧来等凝香,等驴车到了跟前,她笑着同陆成打招呼,一个“又”字,隐隐暗示了她的猜测。 陆成心虚,自然听了出来,却坦荡解释道:“没有,柴都卖完了,昨日我们进城串亲戚,今早回来又遇到了徐姑娘。” 徐秋儿笑了笑,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跟在阿木后面上了驴车。 多了两个陌生人,阿南小脸又绷了起来,靠在凝香怀里,防备地盯着两人。 阿木想了姐姐一个月,如今看到姐姐抱着别人,才五岁的男娃吃味了,眼巴巴地望着姐姐。 凝香受不了弟弟无声控诉委屈的眼神,低头哄阿南,“阿南想不想姑姑?” 阿南摇摇脑袋,见阿桃姑姑要来接他,歪头就往凝香怀里钻。 小孩子跟谁玩的好,就容易黏着对方,有时候亲娘想要分开他都不干,阿南此时就是这样。 “姐姐……”阿木终于忍不住,小声唤道。 一下子成了孩子们争抢的香饽饽,凝香哭笑不得,拿出栗子递给弟弟,“阿木先吃栗子,一会儿咱们就到家了。”下车后再好好稀罕稀罕弟弟。 阿木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看看赖在姐姐怀里的阿南,勉强接过栗子剥了吃,分给二姐与旁边的阿桃姐姐几个,再去给陆成,陆成没要,阿木重新坐到姐姐对面,唯独没有给阿南。 凝香怕阿南馋硬邦邦的栗子,但阿南没有,刚吃完一个鸡蛋,小家伙肚子饱饱,就想被人抱着。 只是驴车很快就到了柳溪村村头。 陆成停下驴车,往后面走来。 阿南瞅瞅先后下了车的徐秋儿阿木,再看看越走越近的爹爹,当凝香也抱着他下车后,小家伙好像明白了什么,伸手抱住凝香,脸埋在凝香胸口,假装没看见爹爹。 被小孩子喜欢是件很容易让人高兴的事,凝香是真的舍不得阿南,但她也没办法啊。 “阿南,姑姑要回家了,阿南让爹爹抱好不好?”她低头,轻轻哄小家伙。 阿南没吭声,抱她抱得更用力了。 “阿南听话。”陆成走到凝香旁边,低声劝儿子。 阿南就不听。 陆成沉了脸,不想让凝香为难,他伸手去提儿子,大手直接往儿子腋窝下插。 没想手伸得过长,毫无准备地碰到了她。 像馒头,却比馒头软…… 脑海里嗡的一声,陆成全身热血下涌,衣裳里似有乌将军披甲上阵,迫不及待要一展雄风。 这反应来得太快太强烈,陆成本能地缩手,才挪了点,心中一动,佯装没事人般继续抱儿子。 凝香则在意外发生时,脸上飞霞。 还没来得及考虑如何化解尴尬,就听陆成放柔声音哄不听话的儿子,那声音从容极了,凝香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见陆成皱着眉头同阿南说话呢,忽然就懂了。 这个男人根本没注意到那点碰撞。 那么只要她也装作没发生,两人之间就不必尴尬了。 想明白了,凝香脸上的热意悄然退去,然而没等她松口气,终于被陆成抢走的阿南突然仰起脑袋,对着天空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那个委屈啊,仿佛娘亲不要他了似的。 “阿南来姑姑这儿,姑姑有栗子。”驴车上的阿桃心疼极了,快速跳下来要接侄子。 阿南跟没听见似的,继续仰着脖子嚎,两条小胳膊朝凝香这边够,豆大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儿子哭成这样,还当着她的面,陆成只觉得头疼,根本没时间回味刚刚的那一碰,用眼神示意凝香她们先走,他抱着阿南朝路边走去,边走边轻轻的颠簸,低声哄他:“阿南听话,香姑姑要回家了,二叔三叔也在等着阿南回去吃饭……” “不……”阿南不听,哭得一个不字颤成了不知多少弯儿,扭动身子往回望,哭声震天。 阿木本来很讨厌这个跟他抢姐姐的弟弟的,见他哭成这样,他瞅瞅姐姐,有点不知所措。 凝香看着哭着要她抱的男娃,心一颤一颤的。想到小家伙没有娘亲,亲姑姑还小,留恋她可能就是因为家里没有会细心照顾他的娘亲姑母,凝香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快步朝陆成赶了过去,“阿南不哭,姑姑抱你啊。” 阿南立即闭上嘴,不哭了,眼泪还在掉。 陆成震惊地回头,看着她越走越近。 胸口被他碰了一下,虽然他不知道,凝香心里还是有点别扭的,对视一眼,她很快移开视线,先接过阿南哄了哄,低头替小家伙擦泪时与他商量道:“陆大哥,要不我抱阿南回我们家玩会儿吧,你先回去,吃完饭再来接他?” 哄孩子很辛苦,可能还得把臭擦屁股,两人刚有点交情,陆成真的不愿麻烦她,“不用了,你们只管回去,他哭会儿就好了,小孩子不能惯着。”说着又要去抢阿南回来。 “不!” 阿南小手用力拍了爹爹手一下,猛地转过身抱住凝香脖子,脑袋依赖地靠着凝香肩膀。 儿子不听话,陆成第一次气得脑顶快要冒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阿南背对他没看见,凝香可是看见了。之前陆成表现地都很随和,突然生气,俊朗脸庞上的威严看得她都害怕,紧接着就有点后悔。她是不是太冒失了?她舍不得阿南哭,可陆成或许还不放心将儿子交给她们照顾…… 念头一起,凝香很是尴尬,咬咬唇,垂眸看向地面,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坚持了。 陆成自小当家,长兄如父,训弟弟妹妹训习惯了,极为熟悉孩子们害怕他的神情,现在见心上人竟然露出这副拘谨又可怜巴巴的样,不由后悔。生怕吓坏了她,陆成连忙缓和语气道:“那,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声音轻柔的仿佛换了个人。 凝香惊讶地抬起眼帘,不期然撞入他深邃的眼睛,里面掺杂着歉疚与……温柔? 都说桃花眼最风流多情,普通一瞥也像含了如水的情意,凝香今日总算领略到了,不敢面对这样容易让人心生误会再沉陷进去的眼睛,她假装低头哄阿南,客气笑道:“不麻烦,陆大哥放心吧。” 陆成没有办法,摸摸阿南脑袋警告道:“要听香姑姑的话,敢捣乱看我不打你。” 他语气严厉,凝香微微皱眉,大概当爹的都这样吧,就知道吓唬孩子。 越发心疼阿南了,凝香悄悄抱紧了阿南。 那怀抱柔软又温柔,阿南歪着小脑袋搭在香姑姑肩膀,没理爹爹。 陆成越看越气,丢下儿子走了,大声让妹妹上车,“咱们回家,不管他。” 阿桃依依不舍地望着侄子。 阿南瞅瞅姑姑,眨巴眨巴眼睛,好像也有点不舍,可是一看姑姑朝他走来,小家伙立即躲到凝香怀里,怕姑姑也要抢他。 阿桃气得跺脚,哼了声,嘟着嘴上了驴车。 陆成最后看一眼凝香,赶车走了,故意走得很慢,心里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儿子再怎么喜欢凝香,才相处半天,不可能因为凝香就不要爹爹了吧?或许他走远了,阿南会反悔? 凝香也是这么想的,抱着阿南跟在驴车后,柔声问他,“阿南真不要爹爹了?” 阿南点点头,瞅瞅凝香,忽然凑过来亲了凝香一口,这就是他喜欢一个人的表达方式了。 软软的一个亲亲,凝香心都化了,也笑着亲了小家伙一口。 娘俩相视而笑。 回头观察儿子的陆成看了个正着,心中百感交集,既气儿子白眼狼,又羡慕小家伙可以明目张胆地亲她,而他完全想象不出来亲她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叹口气,陆成酸溜溜地收回视线,认命地赶车离去。 第15章 村头距离凝香回家需要拐弯的地方有点距离,上次她先于陆成在村子中间拐弯,所以陆成回头时没瞧见他们兄妹几个,这次凝香故意慢慢走,然后前面陆成的驴车在村西头往北拐时,凝香攥着阿南小手问他,“爹爹真的走了,阿南不想他吗?” 阿南眨眨眼睛,摇了摇脑袋,看着她笑。 问几次小家伙都摇头,这立场算是十分坚定了,凝香亲亲阿南,不再犹豫,抱着他朝自家走去。 约莫一刻钟左右的路程,走了多一半时,凝香呼吸明显重了。 阿南太沉了! 快周岁的胖娃娃,穿得衣裳还挺厚,凝香虽然身段傲人,其实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姑娘,渐渐就吃力了,鼻尖冒出了汗珠。 徐秋儿看出来了,将手里包袱交给阿木,她转到凝香身前道:“大姐给我吧,我帮你抱会儿。” 凝香询问地看着阿南。 阿南瞅瞅徐秋儿,抿紧小嘴儿,趴到了凝香肩上。 “阿南不喜欢让二姐抱。”阿木在旁边替阿南解释道。 徐秋儿有点丢面子,瞪了堂弟一眼,不甘心地绕到凝香身后,刚对阿南露出个甜美的笑,阿南立即转到了凝香另一边肩头。 徐秋儿僵在了那儿,阿木幸灾乐祸地笑。 凝香安抚地看了眼妹妹,蹲下去将阿南放到地上,柔声哄他,“姑姑教阿南走路吧?” 阿南点点头,乖乖伸出小手给她扶着。 走了没几步,小家伙嫌累了,突然加快步子扑到了凝香怀里,“抱……” 凝香无奈地笑,重新将阿南抱了起来,一转身,却见堂兄徐槐正朝这边走来。 “这是?”徐槐困惑地盯着阿南问,堂妹该不会捡了个孩子回家吧? “是陆大哥的儿子。”徐秋儿小声将来龙去脉说给徐槐听。 徐槐也是哭笑不得,见堂妹小脸红扑扑的,额头布了一层细汗,知道她累了,便想抱阿南。阿南看他更认生,又往凝香怀里缩,这次还哼唧了两声,短短一路多次不如意,小家伙不高兴,要发脾气了。 凝香朝兄长摇摇头,坚持将阿南抱回了家。 照旧在大伯父家用饭休息。 今天中午家里吃的是饺子,李氏已经包好了,就等侄女回家就烧水下锅,没想听到说话声迎出去,就见侄女怀里抱了个男娃娃! 得知经过后,李氏瞅瞅赖在侄女怀里防备地盯着她的阿南,又好笑又好气,“这小子,长大了肯定是个不着家的,才认识你半天就不要亲爹了。那个陆成也是心宽,他就不怕儿子在咱们家出事?” “能出啥事,又不是刚满月的小孩子。”徐守梁回了妻子一句,催她赶紧去煮饺子,怕侄女饿。 李氏斜了丈夫一眼,出去忙活了。 凝香坐了四十来里路车,想先去方便一下,可看着扒着她不放的阿南,又发愁了。不好意思当着大伯父的面跟阿南商量,凝香抱起阿南同徐守梁笑道:“我怕阿南尿炕,先去西屋坐着吧,一会儿吃饭再过来。” 徐守梁无所谓道:“没事,在哪屋还不一样。”反正不管尿了哪边炕褥,都得媳妇洗…… 凝香还是去了西屋,徐秋儿帮李氏准备午饭去了,只有阿木跟在姐姐身后。 人少了,阿南自在了些,好奇地打量这间屋子,小脑袋东转转西转转,突然定在了一个方向。阿木比姐姐还先发现,一下子凑到炕头,将自己的宝贝木雕藏到身后。 阿南大眼睛追着他走,进徐家后第一次松开凝香,往旁边爬了爬,要看阿木身后。 “这是姐姐给我的!”阿木嘟起嘴,坐到柜前的板凳上去了,背对炕,低头玩木雕。 “啊!”阿南指着他,朝凝香叫了声,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凝香已经有点急了,扭头喊弟弟,“阿木给他玩会儿,姐姐想去茅房,你给他他就不哭了。” 阿木慢吞吞转过来,担心地望着姐姐,“那他玩坏了怎么办?” “你在旁边看着不就行了。”凝香看看木雕,将木雕递给阿南时,指着武松高抬的拳头还有老虎尾巴叮嘱阿南,“不许用力掰,掰掉了姑姑生气。” 阿南乖乖地点头,低下脑袋,学凝香那样摸木雕。 凝香陪了会儿,确定阿南允许她离开片刻后,请徐秋儿盯着点,她赶紧去茅房了。 出来洗洗手,再进屋时,就见炕上阿木坐在中间,将木雕藏在身后,阿南咧着嘴爬着去找,一圈一圈不知爬了多少圈。终于找到了,阿南兴奋地笑,然后学阿木那样坐着,将木雕藏在后面。 孩子们能玩到一处,凝香顿觉轻松不少,见饺子已经煮好了,李氏分别盛到锅台上几个碗里,她就与徐秋儿一起往里端。乡下人吃的面没有城里那么白,面皮较粗,但闻起来却同样的香。 “吃饭了,先别玩了。”碗筷都摆好了,凝香去了西屋,抢过木雕放到柜上,抱起阿南道。 阿南见阿木出去了,他也往外使劲儿。 结果一到东屋,看到徐守梁一家,男娃又拘谨了起来,老老实实坐在凝香身前。 “阿南的玉佩好漂亮!”斜对面的徐秋儿惊讶地道。 凝香愣了下,低头,果然看见阿南胸前多了一枚用红绳缀着的麒麟玉佩。之前凝香注意到了阿南脖子上的红绳,却没想到里面系着这样的好东西。她在裴景寒身边做事,见过各种好玉,而阿南这枚就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她摸摸那玉,心头起了惊涛骇浪。 陆成哪来的这枚玉佩?看他穿着打扮,绝对买不起。 一大家子都盯着阿南的玉佩看,只有阿南对着凝香碗里的饺子流口水,等了半天不见姑姑给他夹,他仰头,朝凝香啊了声,“喂!” 凝香回神,对上男娃水漉漉的眼睛,她笑了,抬起筷子将饺子皮夹碎,吹凉了再喂他。 玉佩哪里来的,那是陆成的事,她没有必要多费心思。 徐槐上次与陆成结识后,暗地里打听过陆成,这会儿猜测道:“应该是他娘留给他的。” “阿南娘那么有钱?”徐秋儿震惊地问,她不会赏玉,但就是最普通的玉,一般农家人也用不起啊,更何况阿南的玉麒麟莹润透亮,跟玉麒麟比,村长女儿常常显摆的玉镯子简直就是土做的。 徐槐点点头,将他知道的冯家事情说了出来。 因为阿南太小,徐家人说话就没有顾忌他,徐守梁皱眉道:“没想到陆成是那种人,香儿以后再遇到他,别搭他的车了,咱们宁可多花几文路钱。”没成亲就将冯姑娘的肚子弄大了,成何体统。 凝香低头喂阿南吃饭,没有言语。 李氏不赞成丈夫的话,低声道:“你知道啥?要我看是冯姑娘明知她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才迫不得已用这种办法,奉子成婚,否则冯家那么有钱,冯老爷会看上咱们乡下人?虽然不太好,但也是没办法了,总比嫁给继母的好色侄子强,还有那个冯老爷也不是好东西,好好的女儿说不认就不认了,死了都没来看看,亲外孙也不认。” 越说越觉得阿南可怜,李氏想都没想,夹了块儿饺子皮递给阿南,“阿南多吃点,长高高的。” 阿南却毫不给面子的往后靠,不要她喂。 徐秋儿扑哧笑了,差点喷饭。 李氏低低骂了句小没良心的,转而改喂阿木。 “我都五岁了,不用大人喂!”阿木仿佛受到了鄙夷般,转过身子大声拒绝。 众人都笑了起来,方才沉重的气氛烟消云散。 饭后阿南困了,凝香抱他去西屋拍觉。 她抱着阿南轻轻摇,阿木躺在旁边看姐姐,也在姐姐温柔的声音里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宁静安谧,东屋不时传来徐守梁一家的闲聊。 他们在说陆成与冯姑娘的婚事。李氏与徐秋儿都表示理解,觉得陆成不是坏人,徐守梁被妻女说的态度软了些,却依然不喜陆成,徐槐则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辩论。徐秋儿问哥哥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被李氏骂了一顿,嫌她乌鸦嘴乱说话。 听到这里,凝香笑了下,帮弟弟拉拉被角,转过身看熟睡的阿南。 仔细看看,阿南长得确实不像陆成。陆成肤色麦黄,并不完全是晒的,阿南则白嫩嫩豆腐似的。陆成是桃花眼,阿南的是凤眼,有点偏狭长,笑起来就成了两条线。陆成的眉毛修长,隐隐有种凌厉感,阿南的就秀气了很多…… 一番打量下来,凝香意外发现这父子俩竟然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看来阿南更像娘亲吧? 想到被父亲逐出家门死了都不肯来相认的冯姑娘,再想到陆成与人说话时如春日暖阳般明朗的笑,似乎早就忘了才离世不足一年的妻子,凝香对陆成的好感慢慢地没了。 才一年啊,阿南周岁还没过,陆成就恢复地这么好了,他真的有冯姑娘那么情深吗? 正替冯姑娘伤感,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来找徐槐。 凝香听出来了,是陆成。 她快速下了地,又看了看阿南,这才挑帘出屋,与大伯父一家去迎接客人。 第17章 进了三月,迎面吹来的风暖意更浓,带着淡淡的花香,十分舒服。 凝香回侯府不久,绣房就将她与素月的衣裳送了过来,两套春衣,两套夏裙,都是绸缎料子,绣样简单又别致,一看就是万姑姑亲手绣的。其中凝香的四套袖口都是桃花,素月的是梅花,其他基本一样。 第二天素月就换上了新的春衫,十五岁的她肤白胜雪,纤腰婀娜,微风吹来,她裙摆轻摇,姣好的身段展露无余。凝香穿的还是去年初秋的旧衣裳,其实瞧着也挺新的,但在不习惯用旧东西的裴景寒眼里,此时凝香就略微输给素月几分了。 容貌当然是凝香好,但姑娘家得精心打扮,才能更吸引人。 “你的衣裳还没做好?” 刚从军营回来,裴景寒有点热,脱下外袍丢给素月,让她顺便去准备热水沐浴,他只着细白中衣坐在梅树下的藤椅上,问蹲在那儿俯给他倒茶的凝香。 “做好了,我洗了洗,过两天再穿。”凝香专心看着茶碗道,倒了七分满,她放下青花瓷茶壶,捧起茶碗转身,一回头,却见男人慵懒地靠在藤椅上,两条长腿不羁地分开伸着,灰色裤腿塞进黑皮长靴,姿态闲适又有种无法形容的侵略敢。 好好的世家公子,腿分得那么开做什么? 好像故意让人看他裤裆似的。 换成上辈子的凝香,肯定会因为裴景寒这个姿势面红耳赤,现在她镇定多了,垂眸敛目走到裴景寒一侧,将茶碗递了过去,“世子请用。” 因为裴景寒靠着椅背,也没有坐直接茶的意思,她得弯下腰才行。 裴景寒看了眼她脖子,可惜小姑娘衣领捂得太严实,半分春光也为露出来。 心里失望,面上不显,裴景寒接过茶,细细品了几口才还给她,心情不错地道:“春光这么好,想不想随我出去逛逛?” 凝香一点都不想! 上辈子这时候裴景寒就单独带她去打猎了,山路崎岖,她想留在镇上的别院等他,裴景寒非要让她进山,结果她不小心扭了脚,被裴景寒趁机占了不少便宜,而且他似乎做惯了这种事,很会把握分寸,每当她心里才冒出寻死的念头,他就老实了下来。 如果能活,凝香当然不想死,就一直心惊胆战地拖着。 “世子要去哪里?”转身去放茶碗,凝香不动声色地问,不想一口拒绝触怒他。 “去老仙山狩猎。”裴景寒看着她白皙的侧脸道,“你跟素月整日待在宅子里,沉闷无趣,这次我带你们一起去山里开开眼界,打了猎物直接烤着吃。” 凝香诧异地看向他,上辈子他只带了她一人,这次为何也想到带素月了? 还没想好怎么拒绝,那边素月走了过来,“水备好了,世子马上沐浴吗?” 裴景寒没动,等素月走近后,也将出游的事告诉了她,“怎么样,你们想不想去?” 他这个提议算是对她们的赏赐,素月看了眼素月,欢喜道:“当然要去,世子哪天出发?” 把裴景寒哄高兴了,以后出什么事才更容易让他消气,即便是凝香,一味儿地躲避也不妥。 一个答应了,裴景寒就当两个都答应了,起身道:“后天,明天你们收拾一下。” 素月点点头,扯了还有些发愣的凝香一把,跟在裴景寒身后去了浴房。 第18章 吴家是留仙镇大户之一,家有良田几百亩,商铺七间,另有百亩果园,分别种栗子沙果。 陆成就在吴家的沙果园做事,镇子距离东林村十几里地,他快走半个时辰就能到这边,骑驴更快。他能说会道,人缘极好,与栗子园的严敬更是交情笃厚,明日阿南周岁生辰,严敬有事不能去陆家贺喜,便撺掇他今日请客。陆成自然一口应下,两人就来了迎仙居,在一楼点两个菜,要一壶酒,没花多少钱。 二楼雅间才是有钱老爷们喜欢去的地方。 吃完结账,出来看到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旁边还站着一个极为貌美的丫鬟。陆成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严敬亦不是好色之徒,两人边走边聊。走了几步,就听身后的丫鬟说了一句话。 陆成听见了,但他没往心里去,因为他记住的心上人名字是徐香儿。 只是他很快就顿住了,疑惑地转身,桃花眼紧张地盯着马车车帘。 她在侯府就叫凝香,这个凝香,是她吗? “啧啧,看上那丫头了啊?”严敬见他停下还盯着马车,笑着拍了陆成肩膀一下。 陆成坦荡道:“我瞧瞧是哪家老爷。” 严敬半信不信,正好不着急回果园,就在旁边瞧着。 马车里面,因为素月催促,也不想将凝香逼急了,裴景寒假装扶稳凝香后就退回了坐榻上,对着凝香发白的小脸温柔提醒道:“小心别摔了。” 凝香既怕裴景寒继续胡闹,又怕陆成还没走远,然而此时没有时间给她犹豫,理理微乱的衣衫,她再次挑开了车帘。 于是陆成就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姑娘一手扶着车板,一手搭着车外姐妹的手下了车。 与他前两次见过的不同,今日她穿了一身绸缎衣裳,上面是桃红色的绣花衫子,下面系着素白的长裙,一双小脚踩在车凳上,那淡粉缎面的绣花鞋素雅精致,看得他心跳加快。但她很快就站到了地上,绣花鞋被裙摆遮掩,陆成立即重新看向她脸,不浪费一点时间,却见她站在了那个丫鬟身后,挡住了脸庞。 陆成忍不住想要往回走几步,他知道她肯定是随主子出来的,他冒然相认会给她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只想她能看到自己,对个眼神,他就满足了。 可就在他已经微微抬起右脚时,马车里探出来一道男人身影。 陆成的脚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那身穿天青色锦袍的俊美男人玉树临风般下了车,看着他朝凝香二女笑着说了什么,然后他的心上人,就跟在此人身后进了迎仙居,自始至终没有往这边看。 明明阳光明媚,风也是暖的,陆成的心却像是被淋了一场雨。 原来她伺候的主子是这样的贵气公子。 镇远侯府里的情况他略有耳闻,刚刚那人,应该就是侯府世子裴景寒吧? 裴景寒,对于泰安府的百姓而言,与京城的太子也差不多了。 又记起她谈及赎身时说的怕主子不高兴的话。 陆成苦笑,换成他是裴景寒,他也绝不会轻易放她走。 “这位公子倒是从未见过。”人进去了,严敬扭头同陆成闲聊道,他家就在镇上,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见过,“大概是谁家亲戚。” 陆成难以察觉地呼口气,淡淡笑道:“管他是谁,咱们走吧。” 严敬点点头,两人并肩离去。 迎仙居二楼雅间里,凝香坐在临窗的位子上,杏眼望着窗外,心中微苦。 她看到他了,匆匆一瞥,余光扫了个影子,看到他朝马车的方向站着,准是听到了素月的话。 那他现在在想什么? 其实她与陆成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有些反感陆成对亡妻的寡情,陆成因此误会她看低她也不会太影响她什么,但凝香总有一种……被人看到了她最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的感觉。她是丫鬟,她不介意让整个府城的人看她伺候裴景寒,唯独不愿让认识的乡人看到。 “凝香?” 裴景寒将菜单递给素月让她们点菜,却见凝香呆呆地望着窗外,神情落寞,看得他莫名心疼,好像自己想宠爱的丫鬟被谁欺负了一样……不对,他下车时就欺负了她一次,莫非她是怨他呢? 凝香回神,见裴景寒皱眉盯着自己,她连忙笑了笑,胡乱找了个借口,“今天天真蓝。” 前世被裴景寒欺负的次数太多,刚刚又有更在意的事,凝香都忘了马车里那点不快了。 她笑容里没有对自己的怨,傻乎乎扯谎的模样也娇憨可爱,裴景寒被大大的取悦,笑道:“快点菜,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不用替我省银子。” 凝香笑着点点头。 最后素月点了一道蜜汁排骨,凝香选了她确实爱吃的肉末豆腐,也是目前三人点的最便宜的菜。 裴景寒看她一眼,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既然她爱吃豆腐,他就又点了一道豆腐鲫鱼汤。 细嚼慢咽,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 饭后三人上了马车,素月见裴景寒靠着车板闭目养神,她也有点困了,就靠在了凝香肩上。凝香歪头,看着她睡脸笑了笑,困倦袭来,她也闭上了眼睛。 静寂的车里,唯一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那双凤眼。 他愉悦地看着一旁依靠着的两个丫鬟,越看越满意。模样好相处的还好,来冷梅阁这么久两人都没有争吵过,将来定能同娥皇女英一样,和和气气地服侍他。 凝香睡得并不沉,感觉到马车有些颠簸,她皱皱眉,扭头往窗外看。 看到一片庄稼田地。 素月也醒了,看看窗外,惊讶地问裴景寒,“世子要去哪里?” 裴景寒懒懒道:“听说吴家果园花开的正好,下午咱们就在那儿打发时间。” 素月恍然大悟,脑袋探出车窗,果然看见前面有座小山坡,上面漫山遍野地开着白色微粉的花,赏心悦目。她这辈子是要报仇的,但那不妨碍她享受,高兴地叫凝香,“你快来看,认得那是什么花吗?” 车窗不大,素月退回来,推凝香看。 凝香看了,摇摇头,她也不认识。 “是沙果,听说花与桃花梅花有些相似。”裴景寒开口解释道。 素月听了,继续往外望。 凝香则变了脸色。 陆成就是在一片沙果园做事,看他出现在留仙镇,应该就在这附近了,那留仙镇周围有几处果园?该不会陆成就在前面这座园子里吧? 正想着,外面赶车的长顺突然提醒道:“世子,前面有个坡,下了坡就到了果园外面了,你们坐稳了啊!” 裴景寒嗯了声,示意凝香二女扶着什么。 凝香心不在焉地攥住车窗边沿,没过多久,车身忽朝前低了下去,很快又平稳下来,然后停了。 “世子,我……” 凝香想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借口在马车上等着的,未料素月先挑开了车帘,她习惯的看出去,就见陆成站在一位老者身侧,一双深邃的桃花眼正看着她,里面没有错愕没有惊喜,平平静静的,仿佛两人并不认识。 原本忐忑的心,忽然坦然了。 见到就见到吧,她确实就是裴景寒的丫鬟,她本本分分做事,随便旁人怎么想。 坦然了,凝香稳稳地下了车。 “世子,我是这园子的管事,姓李,我家老爷得知世子过来赏花,特嘱咐我为世子领路。”五十多岁的李伯微微弯腰,有些拘谨地招呼道,然后再给裴景寒介绍自己的徒弟,“他叫陆成,世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让他去做。” 裴景寒对他们没有兴趣,正眼都没给,径自往前走了。 凝香素月赶紧跟上。 长顺替自家主子吩咐道:“你们在外面看车,世子有我们伺候,不用你们跟着。” 说完想要跟上去。 已经走到果园栅栏门外的裴景寒回头看了他一眼。 长顺立即懂了,主子也不用他伺候,有点丢面子,长顺悻悻地躺到车上打盹了。 “这……”李伯有些为难地看向陆成,他只是打理果树的手艺好,遇到什么事,还是习惯跟擅长接人待物的徒弟商量。 陆成镇定道:“既然世子不用咱们伺候,咱们继续做事去吧,一会儿世子出来了再送送。” 李伯点点头,同长顺说了声,师徒俩又进了果园。 果园里面,素月很喜欢这些白里透粉的沙果花,忍不住想要折一枝。 凝香急着拦住她,小声劝道:“这是人家留着结果子的……” 素月这才想起来,懊恼地笑,“瞧我,差点忘了,还当咱们侯府的梅花呢。” 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折了她刚刚想要的那枝花,递给她道:“喜欢就摘,出去时赏他们银子就是。” 素月抬头,对上裴景寒俊美风流的脸庞。 她粲然一笑,接过花往前走了。 裴景寒又要给凝香折,凝香摇摇头,“我不喜欢这花,世子别折了……” 说完匆匆去追素月。 裴景寒看看枝头开得灿烂的小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慢慢踱步而去。 逛了两刻钟左右,三人身后忽传来一道声音,“世子,我师父让我来问问您,是否需要茶水。” 凝香心中一紧,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陆成。 裴景寒环视一圈果树,倒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这儿有茶?” 陆成垂眸而立,不卑不亢道:“确实没有茶,不过园里有眼泉水,清醇甘甜,我家老爷每日都会派人取水泡茶用。” 裴景寒颔首,看向左右。凝香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素月则满脸向往,还口渴般舔了舔嘴唇。视线在她红艳的唇上流连片刻,裴景寒也吞咽了下,吩咐凝香道:“确实有些渴了,你随他去取水吧。” 有花有美人,天时地利,他想先与素月解解馋。 第19章 主子吩咐,凝香不得不跟在陆成身后去取水。 果树的枝桠很低,有的几乎快要碰到地了,所以尽管凝香低着头,依然能看见那些白白粉粉的沙果花,一朵朵簇成一团,如锦似绣。 这样的春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凝香一开始还要强迫自己不去看前面的男人,走了一段路后,她感觉轻松了不少,杏眼低垂,只盯着路过的沙果花看。 陆成忍不住回头时,就看到她歪着脑袋赏花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喜欢这些花,又隐隐有点借花分心之意。陆成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小姑娘不太高兴被他撞见她与裴景寒在一起,存心回避他。 “以前见过沙果树吗?” 陆成放慢脚步,偏要等着她并肩走。 默默走了一路,他忽然开口,凝香平静的心立即起了波澜,扫了他裤腿一眼,凝香放慢脚步,佯装看花道:“没见过,村里只有杏树桃树什么的,哪有沙果这样稀罕的东西。” 他停下来她就慢下来,分明是真的要躲他,陆成又冤枉又好奇,很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走那么慢,不怕世子等得着急?”陆成望着她微红的脸庞,低笑着问。 他话里的笑意亲昵自然,仿佛根本不在乎她是谁的丫鬟,更没有一点误会轻视她的意思,凝香诧异地抬起头,来到果园后第一次与他对视。 陆成笑了笑,朝果园西北侧扬了扬下巴,“快点走吧,别让他们等。” 那笑容比春日暖阳还要明媚,凝香曾经将这当成他薄情的表现,此时此刻,她却被男人明朗的笑温暖了整个身子。终于有个村人,在得知她伺候裴景寒时,没再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也没有旁敲侧击打听她有没有被裴景寒收用。 感动之后,是愧疚。 陆成与冯姑娘之间,她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但她接触过的陆成乐于助人,为人亲善,也光明磊落不轻易看低人,还是个极为细心体贴的好父亲,她怎么能因为一点猜测就决定刻意疏远这个帮过她与李嬷嬷两次的人? 妄加猜测他薄情的自己,与那些误会她与裴景寒有什么的村人有何不同? 在心里默默地道了声歉,凝香轻轻舒口气,朝陆成展颜一笑,“那陆大哥等等,我先去马车里取竹筒,世子很挑剔,肯定不会用咱们乡下人的东西喝水。” 一个“咱们”,就将她与陆成归为了一类人。 陆成心跳加快,为她娇美纯净的笑容,明白她对他的那些他并不懂的误会已经消除,他笑着走到她身边,“那我陪你去,你第一次来,我怕你记不住路,在里面绕圈子。” 凝香瞅瞅来路,轻轻嗯了声。 关系恢复如初,陆成熟稔地跟她聊了起来,“你们怎么来了这边?” 凝香叹道:“世子要去老仙山打猎,我们是跟过来伺候他起居的,刚刚在迎仙居用过饭,忽然又要来这边赏花……不过真巧,原来陆大哥在这里做事。” “确实挺巧的,我也没想到会在镇上遇见你。”陆成避开一根斜伸出来的果枝,盯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道,“我与朋友晌午也在迎仙居用的饭,出来时正好看到你们下车,所以回来听师父说你们要来,我再看到你才没有吃惊。” 他提起镇上的偶遇,凝香有些心虚,不自觉地往旁边看。 陆成顿时明白,她当时就看到他了,下车晚,是因为要躲他。 是怕他误会什么吗? 尊贵的公子貌美的丫鬟,确实引人遐思。 但看她每次回家都穿旧衣裳,陆成就信她不是那种想要攀龙附凤的人,那样的人都虚荣,最恨不得衣锦还乡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得了主子的宠。 那她是怕所有熟悉的村人误会,还是,单单怕他误会? 念头一起,陆成兴奋地攥了攥拳头,笑着转移话题道:“上次抱阿南回来,臭小子路上醒了,没看到你特别生气,故意尿了我一身。” 想到阿南可爱的睡脸,凝香放松下来,惊讶地看向陆成,“不能吧?他才多大,怎么会懂这个,陆大哥肯定多想了。” 陆成没有躲闪,直视她美丽的杏眼道:“怎么不可能,一回家他就让他二叔抱了,半天都没给我好脸,晚上吃饭也不让我喂,最后我答应月底还带他进城,回来时顺便接你,他才肯让我抱着睡觉。” 有儿子多好,接她回家都是现成的理由。 这理由确实很好,如果没有堂妹的窃窃私语,凝香不会多想,但想到堂妹说陆成可能喜欢她,凝香忽然有点不自在,忍不住猜测阿南是不是陆成的幌子。 心里发乱,凝香尽量自然地笑道:“陆大哥不用费事了,而且小孩子忘性大,阿南这会儿应该都不记得我了。” 陆成马上道:“不费事,这个月阿南周岁,我本来就要带妹妹跟他去城里逛逛,买些东西,晚上在我三叔家住一晚,第二天回来正好与你顺路……”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陆成连忙尴尬道:“看我,净想着阿南喜欢你了,算了,那我们还是晚点回家吧,免得阿南看到你又缠着去你家,给你添麻烦。” 凝香听他误会自己嫌弃阿南,顿时急了,抬头道:“没有,我很喜欢阿南,阿南很乖……” “那就这样定了?”陆成轻声打断她,桃花眼熠熠生辉,“月底咱们还在北城门见。” 凝香没法再拒绝,但她想知道陆成到底有没有那层意思,便也闲聊般道:“那日陆大哥走了后,秋儿有点不高兴,跟我嘀咕说陆大哥把她当孩子,喊我大姑娘,管她就叫秋儿。” 陆成心念急转,在顺势暗示心意与循序渐进中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好笑道:“这,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我可不就该叫她小名?” 果然是将堂妹当孩子了,并非对她有心。 凝香顿时觉得肩头一轻,笑着看了陆成一眼,“秋儿都十三了。” 陆成露出一脸惊讶,随即无奈道:“那我下次喊她二姑娘好了,免得她看我不顺眼。” 凝香低头笑。 陆成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失望与庆幸,看来她并不希望自己喜欢她,幸好没有急着表明心迹。 从马车里取了两个竹筒,二人就直奔那处泉眼去了。 很小的一处泉眼,周围被人搭了一圈砖头,也就两个锅盖那么大,泉眼那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满溢的泉水顺着一条小小的水渠流向北方,不知尽头在何处。清风吹来,满园淡淡的沙果花香,陆成弯腰取水,凝香环视一周,由衷羡慕道:“能在这里做事真好,秋天了陆大哥是不是可以随便吃果子?” 陆成刚好装满一竹筒,递给她时笑她,“敢情你觉得好,就是因为有果子吃?” 凝香脸红了红,她就是随便说说,一点都没馋果子。 陆成想了想,试探道:“秋天摘沙果时人手不够,会请村民来帮忙摘果,若那时你已经赎身了,我可以让你们兄妹几个过来帮忙,一天每人还能赚二十文钱。” 能赚零用,还是这么有意思的活儿,凝香马上道:“好啊,那陆大哥记得叫我大哥一声,我大伯父伯母都能帮忙,秋儿,秋儿跟阿木就算一个人好了。”果树枝桠低,阿木可以帮忙摘下面的。 这些都没问题,陆成故意打趣她道:“让阿木干活,你当姐姐的偷懒?” 凝香遗憾地看了看旁边的果树,叹道:“我明年秋天才能赎身,今年肯定没法帮忙了。” 陆成低头取水,细细琢磨这句话。 她语气笃定,很确定明年秋天能赎身,换句话说,她知道裴景寒一定会放她出府,裴景寒对她没有男人的占有欲望,拖延到明年赎身,应该是银子的问题。 陆成心底的阴霾散去,起身时闲聊般问道:“你们赎身银子肯定很贵吧?” 凝香边走边道:“二十两,还好,我再攒一年多就够了。” 果然如此。 陆成现在一个月拿一两工钱,他猜测凝香也差不多,眼下到明年秋天……她手里应该有四五两的银子,他家里有十一两,两人一起攒的话,六月里差不多就能赎身了。 想要让她接受他的银子,他就得在接下来三个月里让她喜欢上他,愿意嫁他。 偷偷看看旁边温柔善良的姑娘,陆成还是挺有信心的。 “那你好好干活儿,明年我再叫你过来帮忙。”暂且隐藏了自己的小心思,陆成笑着道。 凝香有些羞涩地点点头,也很憧憬赎身后的生活。 两人边聊边往回走,快靠近裴景寒素月赏花之处时,凝香接过陆成手里的竹筒,轻声让他先回去。一来裴景寒不喜外人碍他的眼,二来凝香不想让裴景寒看出她与陆成有交情,她没忘了上辈子因为她与沈公子多说了两句话,裴景寒就怀疑她与沈公子有私情的事。 陆成想到之前裴景寒看素月的炽热眼神,识趣地道别。 凝香目送他走出一段,才转过身继续前行。 离得更近,没看到人影,凝香轻轻喊了声。 声音传到素月耳中,她心急地推搡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不用怕,她早晚都会知道。”裴景寒粗喘着道,说完继续含住素月红艳艳的唇,身体更是将她紧紧抵在树干上,恨不得不顾一切,现在就贯穿她。 素月不想让凝香看见,不想让凝香早早替她担心,但是没有用,她挣扎地越厉害,裴景寒压得就越紧,大手牢牢抓着她,没有半点从她衣裳里抽出去的意思。 那边凝香很快就看到了果树后两人的衣角,刚开始离得远又有果枝遮掩,她只当两人在树下站着赏花,又走了两步,看出两人在做什么事,心突然凉了个透,手里的竹筒差点掉落下去。 好在她不是前世那个莽撞的凝香了。 紧紧攥住竹筒,凝香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般,笑着道:“世子,我取水回来了。” 她想提醒他们分开。 素月哀求地攥住裴景寒手腕,希望他停下。 裴景寒却不满意凝香话里的平静,他就是要让凝香看见,让她吃味儿,今晚他好同样对她。 所以他松开了素月的唇,却重重捏了她一下。 素月猝不及防,惊叫出声。 第20章 光天化日之下亲眼撞破男女私情,对凝香本就是不小的打击,再听到素月那声惊慌又带着几分春情的媚叫,她勉强维持的镇定再也坚持不住,猛地转过身。 裴景寒这才像刚发现凝香一样,慌张地松开了素月。素月顾不得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匆匆朝一侧转身,迅速收拾被男人弄乱的衣裳。 裴景寒则擦了擦嘴唇,大步朝凝香走了几步,盯着小姑娘背影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点指责她回来时机不对的意思。 凝香看看那边还没有收拾好的素月,白着脸低下头,支吾道:“我……” 裴景寒当然不会真的责怪她,神色平静地伸出手,“把水给我。” 凝香抿抿唇,将他专用的竹筒递了过去。 裴景寒接过,边朝远处走边道:“我要一个人逛逛,你们就在这里等我。” 他给她们时间解释与接受。 凝香看都没看他,心情复杂地走向素月。 素月刚收拾好衣衫,回头对上凝香担忧的眼睛,心里生出愧疚。刚刚确实是裴景寒强迫她的,但她也是做好了准备,虽然她再没有上辈子与裴景寒亲密时的甜蜜高兴,也早已不喜欢裴景寒了,她都辜负了凝香对她的关心。 “凝香,我……” “你喜欢世子?”凝香将水递了过去,声音低落。 素月看她一眼才接了过来,摸摸清凉的竹筒,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凝香笑了,“喜欢啊,世子那么好,对我也好,所以你别误会,刚刚,我并不怪他。” 凝香看着她欢喜的笑脸,还有那被男人恣意品尝过的樱红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上辈子素月质问过她对世子的感情,她并没有机会问素月。 “那你想给世子当通房?”凝香低声地问,靠到素月身边,语重心长地给她讲道理,“素月,不是每个当家主母都像咱们夫人那样好,不管侯爷有多少姨娘,她都不妒忌。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梦吗?真的,我梦到的世子夫人就容不得人,将你我都卖了,素月你听我说,咱们都不做通房,一起赎身行不行?” 她不怪素月喜欢裴景寒,男女之情没什么道理可讲,更何况裴景寒擅长收服女人,只有在他手里吃了大亏那些女子才会认清其人。凝香只希望素月收心,赎身后安稳的过日子,别再经历曾经的那些苦。 素月明白她是好意,她也知道,如果她不答应,凝香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来阻止她。 “真的会卖了我?”假装听进去了,素月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可我安安分分的,不跟世子夫人争宠,她应该就不会对付我吧?” 凝香苦笑,“素月,如果未来世子夫人与夫人一样大度,你这样想没有问题,可万一世子夫人真像我梦到的那样,根本容不得世子碰别人,那你……素月,别傻了,世子不是良配,离开侯府吧,将来嫁个一心对你的人,那样过得才安心啊。” 想到上辈子两人走投无路一起跳江的情形,凝香又后怕又心疼,抱住素月哭了起来,“素月,我不想看你走错路……” 不想看她为裴景寒伤心,不想看她再被沈悠悠卖了,被混账糟蹋。 她的眼泪打湿了她肩头,是唯一关心她的人,素月情不自禁反抱住凝香,“好,我答应你,我跟你一起赎身。只是,你知道他,如果这一年半里你我始终躲着他,肯定会让他发现不对,所以你能躲就躲,若是看到我跟他有什么,类似刚刚那样的事,你也不用吃惊,我知道分寸,我不会让自己吃大亏的。” 凝香震惊地抬头,“可……”她也不希望素月吃小亏,那种事情,只有夫妻才能做啊。 素月苦笑着擦擦她眼睛,叹息道:“就算我想收心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收了,你给我点时间,反正你信我,我不会犯傻的。” 凝香不是特别信,可素月已经保证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后盯着她,在素月被裴景寒迷惑时及时提醒她。 那边裴景寒觉得两个人聊得差不多了,不缓不急地折了回来,见凝香眼圈泛红,他颇为意外,没料到她竟然会伤心到哭。 他询问地看向素月。 素月比凝香还了解这个人,就朝他摇摇头。 裴景寒并不懂这摇头代表什么,决定回去后再仔细问问素月。 发生了这种事,也没必要继续赏花了,裴景寒领着两个丫鬟朝果园外面走去。 陆成与李伯就在园子外面等他们,见三人过来,并肩上前相送。 裴景寒依旧目不斜视。 陆成目光掠过他微冷的脸庞,悄悄落到了凝香身上。见她神情不对,仿佛哭过,再看看素月发肿的嘴唇,猜到多半是凝香撞破奸情被骂了,陆成暗暗攥紧了拳头。 他见不得心上人受委屈,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对方几乎是府城最尊贵的男人,而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夫。 目送马车远去,陆成心里说不出的压抑,也更加坚定了早点帮她赎身的决心。 马车徐徐上了坡,车里裴景寒闭目养神,凝香垂眸沉默,素月也没有开口。 回到留仙镇别院,裴景寒让凝香先回屋,他单独留下素月,将人叫到身边,想要握住她手。 素月及时避开,嘟着嘴道:“世子在园子里欺负了我一遍,难道还想再来一次吗?” “你不喜欢?”裴景寒意味深长地问。 素月嗔了他一眼,风流妩媚浑然天成,然后在裴景寒喉头滚动时烦躁地抱怨道:“那时我让你停下你偏不听,结果吓到了凝香。我跟她解释,说我们早晚都是世子的人,让她想开些,她却跟我讲规矩守礼什么的,还说被未来的世子夫人知道会不高兴,然后不知为何就哭了,反正我见不得她哭,世子以后还是别再那样罢。” 她得给裴景寒一个凝香不愿给他的理由,忌惮规矩总比心中不喜更让裴景寒满意些。 “这会儿她又不在。”裴景寒才解了点馋,食髓知味,再次朝素月伸出手,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用眼神示意素月乖乖过来。 素月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心中冷笑,男人一旦得到了谁,很快就会腻了。前世凝香虽然是真的不想给裴景寒,素月旁观下来,却从中明白了一点,即想要抓牢这个男人的心,便不能他想要就乖乖给他,由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我不管,凝香休息去了,我也要偷会儿懒。”仗着他对自己所谓的宠爱,素月脚步轻快地朝门口跑去,出门前回头朝裴景寒笑笑,真的跑了。 小丫鬟恃宠生娇,裴景寒失望却并不生气,脑海里全是素月那狐狸般狡黠的回眸一笑。 天渐渐黑了下来。 凝香有些担心。 上辈子的今晚,她伺候裴景寒洗脚时,他故意踢翻水盆。水溅了她一身,裴景寒假装扶她起来,却装作不小心搂着她跌倒……亲了半天,事后竟然说他是控制不住,因为她衣衫湿了,太诱惑人。 占了便宜,还把错推到她身上。 这次素月跟着来了,裴景寒好像也更在意素月些,但谁能保证他不会故技重施? 从上房出来,凝香心事重重去厨房端水,走到厨房门口,看见莲花与她娘在里面,二人看到她,都有些敌意。 凝香没有放在心上,客气地同莲花娘道:“大娘,热水烧好了吗?” 莲花娘虽然不满自己的女儿被这两个丫鬟比了下去,白白错失了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给凝香脸色,勉强笑道:“好了好了,凝香姑娘来给世子端洗脚水啊?” 凝香点点头,端着木盆走到锅台前,放好水盆,刚要拿起葫芦瓢,旁边一人忽然快步走了过来,抢着捡起葫芦瓢道:“这种粗活哪能劳烦凝香姐姐动手,还是我来吧,姐姐在旁边看着就行。” 是莲花。 凝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隐约记得,前世的今晚,她来端水时只遇到了莲花娘,莲花并不在这儿,这次怎么…… 不过她都不一样了,其他事情有变化也很正常。 “那劳烦你了。”凝香轻声道谢,退到了一旁。 莲花笑笑,弯腰给她舀水,一勺接着一勺,很快水盆就三分满了。 “够了。”凝香见她还要舀,及时提醒道,太满了容易洒,还要兑点凉水的。 莲花哦了声,站直了身子。 水缸在另一边,凝香端起水盆朝那边走,不想一转身,胳膊肘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锅里的水虽然不再沸腾却依然极烫,凝香惊慌地往后躲,可那冒着白雾的热水还是落到了她脚上,迅速浸湿鞋面湿了绣鞋里外。 难以言说的疼陡然袭来,凝香惨白着脸往后避还在蔓延的热水,双腿打颤,几欲站立不住。 莲花娘吓了一跳,短暂呆愣后快步扑到水缸前,舀了凉水往凝香脚上泼。 “疼……”凝香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没事没事,泡泡凉水就好了!”莲花娘飞快扶凝香坐到板凳上,舀一盆凉水端到她面前,抬起凝香左脚替她脱鞋袜,凝香疼得直吸气,一双绣鞋脱完,她后背衣裳都被疼出的汗水打湿了。 莲花娘也跟着哆嗦,脱了袜子,见那一双本该白白净净的脚丫子通红通红的,她心里暗道糟糕,嘴上假装好心地数落道:“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瞧瞧这烫的……莲花,还不快去回禀世子!” 她看得很清楚,是女儿故意撞的凝香,但这事她们必须不能认。凝香这么美,世子不定多重视,一会儿看到这伤势心疼了,再知道是女儿做的,勃然大怒之下会不会卖了她们? 莲花娘歪着脑袋,用眼神提醒女儿冷静。 莲花出手时满心嫉妒愤恨,看到凝香受伤,想到惹怒凝香的后果,她才突然后悔起来。 “凝香姐姐,我这就去告诉世子,然后让我爹去请郎中!你别怕啊,我爹认识刘郎中,他医术最好,一定不会你留疤的!”莲花语无伦次地道,希望这番话能化解她的怨气,也盼望凝香没察觉是自己撞的她。 双脚被莲花娘放到了水盆里,水清清凉凉,凝香依然疼得钻心钻肺,根本无心旁顾。 得不到回应,莲花求助地看向母亲。 莲花娘催她快去禀报,女儿走后,她又说了许多好话,那种关心劲儿,好像凝香是她女儿。 疼痛稍减,凝香明白了莲花娘的害怕,想到裴景寒对下人的狠辣,她看着自己的脚道:“若我的脚没事,只要你女儿以后别再害人,我不会拆穿她,但如果我的脚残了,我绝不会替她隐瞒,世子罚她,我亦不会求情。” 莲花娘瞅瞅她红通通的脚背,忙在心里念起了菩萨。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莲花娘眼皮直跳,慌慌张张迎出去,差点撞上裴景寒。 “滚!”裴景寒一脚踹开挡路的莲花娘,大步进了厨房,身后跟着心急如焚的素月。 凝香最先看到的是裴景寒,对上他那双毫不掩饰紧张担心的凤眼,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是姑娘,不懂男人流连妻妾丛中个个都想宠爱的复杂心思。说裴景寒完全将她与素月当玩物,他有时候真的很维护她们,正是这一点点的用心,素月才会喜欢他吧?凝香不喜欢,她只觉得是负担,因为她不想给裴景寒他想要的,就心虚面对他的那些好。 而她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狼狈可怜,低头的动作落在裴景寒眼中更是说不出的委屈。 心狠狠颤了一下,裴景寒满身戾气收敛,不顾尊卑蹲到她面前,为她检查伤势。 第21章 凝香脚背一片红,脚踝上也红了几块儿。 “谁害的?” 裴景寒慢慢站了起来,凤眼里阴云密布,嘴上问着凝香,眼睛却杀人一样盯着莲花娘。 他身边的大丫鬟换了好几拨,全都是因为争风吃醋,女人之间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他猜得到,凝香做事向来都很细心稳妥,怎么一来这边就出了事? 莲花娘被他看得双腿打哆嗦,扑通跪了下去,就差对天发誓了,“世子饶命,这事都怪我!本该我兑好水后再交给凝香姑娘的,姑娘和善,要亲自动手,我就偷懒没管了,没想到就出了差错……” 裴景寒求证地看向凝香。 凝香扫一眼莲花娘,对上莲花娘看救命稻草似的哀求目光,她敛眸道:“是我不小心弄翻了水盆,与她没关系,世子别怪罪她了吧。” 因为脚下的火燎之痛,她声音虚弱无比,听得人心疼。 素月已经蹲在她身边了,并不相信这话,才想开口替这个傻姑娘做主,被凝香用眼神制止。 如果双脚只是小伤,养几天就能好的话,凝香真的不想将事情闹大,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几次的人,没必要因为自己弄得莲花一家人被裴景寒处罚。相信经过今晚这场惊吓,莲花以后会收敛的。 裴景寒看看她,突然弯腰将小姑娘打横抱了起来,边往外走边阴沉着脸吩咐长顺,“将莲花与莲花娘分别关起来,一会儿我亲自审问。” 他知道凝香心软善良,但谁也别想糊弄他,凝香的脚有个好歹,他要害她的人受同样的罪。 莲花娘脸刷的白了,跪着追向裴景寒,却被长顺一脚拦住。 素月冷冷看了莲花娘一眼,捡起凝香还冒着热气的鞋袜,快步追上前面的主仆俩,跟在裴景寒身边问凝香,“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凝香疼,但她更着急,怕素月因为裴景寒抱她又生她的气,未料一抬头,在素月眼里只看到了焦急关心。脚上的疼好像缓解了几分,凝香朝素月摇摇头,再低声求裴景寒,“世子,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闭嘴。”裴景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凝香脸色一白,再次看向素月。 素月朝她苦笑,用眼神警告她别再提了。 凝香只得咬唇,忍下浑身的不自在。 裴景寒将凝香抱到了她与素月的厢房,命素月去外面等郎中,他亲自端了盆冷水过来,让凝香泡脚。看着水里她仿佛肿了一圈的小脚丫子,裴景寒抬起眼,盯着她问道:“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弄的,你不说,一会儿我从莲花母女那儿审出来,会罚的更重。” 凝香知道他的手段,抿抿唇,替莲花求情道:“世子,她不是故意的……” 裴景寒用一声冷哼结束了谈话,绷着脸立于一旁,盯着她脚不知在想什么。 凝香看看自己红得有些吓人的脚,猜测他肯定没想坏事,便忍着没动。 沉默了两刻钟左右,莲花爹领着镇上最好的刘郎中来了。裴景寒见这个郎中胡子快全白了,脸色好看了点,莲花爹张管事还想跟进来,被裴景寒一记眼刀撵了出去。凝香的脚岂是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看的? 屋里刘郎中仔细询问凝香受伤时的情形,再轻轻按了按凝香的脚,很快就站了起来,同裴景寒道:“世子,凝姑娘伤势处理的及时,依老夫看,应该不会起泡,无需用药,养上五六日即可痊愈。” “你手里没有治烫伤的药?”裴景寒皱眉问。 刘郎中尴尬地赔笑,“有有有,清凉膏专治烫伤,凝姑娘每晚睡前涂一遍,以她的伤势,三日便能行动自如。”不愧是世子,就是有钱,明明不必用药的伤他还非要花钱治,这小丫鬟真是遇到了体恤下人的好主子。 说完将自己过来时就预备好的一盒清凉膏拿了出来。 裴景寒朝素月使了个眼色,“你替凝香上药。” 素月点点头,从刘郎中手里接过药膏。 裴景寒领着刘郎中出去了。 凝香望着他走出屋门,小声同素月道:“世子会不会处罚莲花?” “罚也是她自找的。”素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凝香一眼,“有那闲功夫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这次是你命大,你有没有想过留疤了甚至无法走路了怎么办?竟然还替外人操心,抬脚,我先帮你擦干。” 上药要紧,凝香乖乖抬起脚。 能做的她都做了,裴景寒真要罚莲花,她也无可奈何。 “给我吧,我自己擦。”双脚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又是脚丫子,凝香不想劳烦素月。 “给我老老实实坐着。”素月拍了她小腿一下,拍得凝香闭嘴了,她坐到板凳上,小心翼翼地帮凝香擦脚,擦到脚心,她歪着脑袋瞧了瞧,“这里疼不疼?” 凝香摇摇头,“脚背疼得厉害,那里还好。” 还好也是疼,素月帮她涂完脚背后,示意她抬起脚,要往她脚板心抹药膏。凝香不好意思,素月就攥住她脚踝不许她乱动,手指沾了清凉的药膏往她脚心抹。凝香有点疼还有点痒,开始能忍,到了脚心中间,她痒得不行,笑着往回缩,“素月……” 素月抬头,想要让她老实点,却见裴景寒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门口,微微笑着看她们。 凝香顺着素月的目光看过去,当即收起笑,迅速将脚从素月手里挣了出来,放下裤腿遮掩。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不准替他们隐瞒。”裴景寒不以为杵,瞅瞅屋里另一把光秃秃的木板凳,决定还是站着与两个丫鬟说话,凤眼看着凝香,“你们都是我的人,谁欺负你们,就是不将我放在眼里。” 他一语双关,凝香只当没听明白,低下了脑袋。 素月也没言语,擦擦手指上的药膏,默默将药膏盒子盖好。 天色已晚,裴景寒看看窗外,再看看两个显然有了心事的丫鬟,遗憾道:“本想带你们去山里逛逛,现在凝香走不了路,肯定不行了。素月,这两天你照顾凝香,晚上也陪着她,别让她下地乱走,我自己进山。” “那世子小心点。”见他往外走了,素月起身送道。 裴景寒嗯了声,出门时随口嘱咐她:“明日牙婆会带人过来,你挑几个老实的,买了看宅子。” 素月愣住,回头看凝香。 凝香也吃了一惊,望着裴景寒道:“世子……” 裴景寒抬手打住她话,“我说过,我会替你们做主。” 莲花心大,她父母不会教女儿,这样的人本就不配伺候他。 叮嘱两个丫鬟早点睡,裴景寒独自回了上房。 凝香素月面面相觑,翌日果然听说莲花一家被人牙子带走的消息。凝香得知后,心情复杂地养伤,素月没有多想,新挑了几个看着老实本分的奴仆分派到别院各处。 别院里平静如常,外面却传开了。 之前莲花一家仗着自己主子是镇远侯府世子,常常在左右街坊面前耀武扬威,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势,如今他们被卖了,曾被张家看低的那些街坊们纷纷幸灾乐祸,逢人便说,津津乐道。 留仙镇还是挺大的,这消息经过不知多少人传到陆成耳中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此时凝香已经随裴景寒回了府城。 陆成站在裴家别院门外,想到传言里莲花是因为暗算裴景寒一个大丫鬟才被卖的,他心里七上八下,不好跟裴家下人打听,去了刘郎中的医馆。 “你问这个做什么?”刘郎中人老脑子不老,狐疑地打量了陆成一番。 陆成发愁道:“不瞒您老,我与张家有些交情,想替他们去侯府求求情。听说他们得罪的是世子身边长了一双狐狸眼的那个丫鬟,特来跟您老对一下,免得我过去后找错人。” 刘郎中摸摸胡子,眯着眼睛看面前的年轻人,点点头道:“患难见真情,你小子倒挺厚道,不过你记错了,张家欺负的是另一个叫什么香的丫鬟,把小姑娘好好一双脚烫红了,可怜巴巴的,我是世子我也生气,所以这事你还是别搀和了,张家自作自受,只能怪他们自己。” 真是她出了事! 陆成急出了一身汗,佯装震惊问道:“她脚莫非治不好了?” “那倒没有,一点小伤,差不多已经好了。”刘郎中随口道,见有人过来抓药,他朝陆成摆摆手,自去招呼客人。 陆成的心就像在天上飞了一圈,至此才稳稳落了地。 可想到她受的苦,陆成还是忍不住心疼。 傍晚回家,陆成端了温水放到炕沿前的板凳上,打湿巾子帮阿南擦脸。小家伙正是学走路的时候,白天在院子里扶着墙四处乱走,走不稳还会摔跟头,小手触地摸一手的土,特别脏。 阿南玩累了,乖乖躺在炕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爹爹给他收拾。 擦完手,陆成继续帮儿子擦脚,举着那白白胖胖的小脚丫,脑海里忽然浮现她下马车时踩在木凳上的那双绣花鞋,看着那么小,好像还没他的手掌大。 想着心上人的脚,手里的胖脚丫子似乎也变成了心上人的。 盯着这白胖胖的小脚,想到她被人烫了,陆成鬼使神差地低头,亲了脚背一下,目光温柔。 阿南一直盯着爹爹呢,见爹爹这么喜欢自己的脚丫子,小家伙特别孝顺地将另一只也抬了起来,咧着嘴往爹爹脸上凑。 淡淡的味道飘过来,陆成回神,看看儿子还没擦过的那只小臭脚,眼里柔情荡然无存。 第22章 三月下旬军营里有一场演练,裴政命裴景寒在军营住几日,亲自盯着那些将士。 凝香欢欢喜喜地送走了裴景寒,当然脸上没表现出来。 需要伺候的主子出门了,她与素月顿时闲了起来,素月喜欢跟小丫鬟们玩闹,凝香就坐在梅树荫里看她们一边踢毽子一边闲聊。这日听到一个小丫鬟提及她要过生辰了,凝香心中忽的一动。 这个月阿南庆周岁了啊。 娃娃满月周岁可都是大日子。 既然陆成在她面前提过,还约好月底搭她回家,她不送份周岁礼有点说不过去。 况且她也是真心想送阿南一样礼物,小家伙那么可怜那么可爱,还那么喜欢她。 太贵重的礼凝香是拿不出来的,回到耳房,凝香翻了翻自己这边攒下的布料,零零散散的,最后挑了一块儿大红色的绸缎边角,打算给阿南缝个荷包。小孩子挂在身上的,无需太大,正好还有两日闲暇,专心点应该能在裴景寒回来之前缝好。 选好了料子,准备好针线,凝香就开始缝了起来。 外面素月玩累了,进来看她在绣东西,一边倒茶一边好奇道:“在绣什么?” 凝香早想好了借口,头也不抬地道:“给阿木绣个荷包,上次秋儿生辰我送了她一方帕子,阿木眼馋也想要,小孩子,就是喜欢跟人比。” 怕素月跟堂妹一样误会她与陆成,凝香索性遮掩了过去,不愿素月知道有陆成这么个人。 素月果然没有多想,坐在旁边看她缝。彼时凝香坐在窗前,明媚的春光斜照进来,她姣好的脸庞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低头认真做绣活的神情更是温柔极了,娴静美好地像幅画。 “凝香以后嫁了人,肯定是贤妻良母。”素月端着茶碗,轻声感慨道。 有些人生来就是温柔娴淑的模样,她这种,就是旁人口中的狐狸精。 凝香没听出素月话里的淡淡羡慕,扭头斜了她一眼,“你大我一岁,要嫁也是你先嫁啊。” 素月笑笑,取了瓜子剥着吃,不时喂凝香几个。 凝香绣的时间长了,就与她去外面走一圈,免得眼睛累到。 翌日姐妹俩自冷梅阁的小花园逛回来,震惊撞见裴景寒从两人的耳房走了出来,穿一身白色绣竹叶纹的圆领长袍,俊雅端方。看到她们,裴景寒负手而立,笑骂道:“又去哪里躲懒了?我不在家,你们享福了是不是?” 因为想她们,特意提前一天回来,悄悄寻到耳房想给她们个惊喜,谁曾想扑了个空? “世子不是说明日回来吗?”素月没理会他的玩笑话,惊讶问。 “事情忙完了,便提前回了。”裴景寒信步走了过来,到了跟前伸出藏在后面的手,提着一物递到素月面前,“路上捡到个小东西,送你了。” 素月好奇地看过去,看清裴景寒拿着的是什么时,扑哧笑了,看一眼凝香道:“失主就在这儿呢,我可不敢要。” 凝香脸都红了,急着求裴景寒,“世子,那是我送给弟弟的。”她刚刚绣好荷包,放到桌子上就与素月出去了,没想到被裴景寒瞧见了,还拿来打趣她。 裴景寒让素月去端藤椅出来,他慢慢走到树荫下,举着荷包细细端详,低声夸道:“凝香绣活越来越好了,一会儿我让人送料子过来,你给我缝个香囊。” 他是主子,吩咐她做事天经地义,凝香乖乖应了,盯着自己的荷包问他,“世子想要绣什么?” 裴景寒将荷包还给她,凝香伸手来接时,他忽的攥住她小手,眼里柔情似水,“你看着绣,只要是你绣的,我都喜欢。” 他手心温热清爽,凝香却有种被饿虎叼着的惊悚感,立即往回缩手。 裴景寒笑着松开了她。 凝香虽然低着头,却感受到了他狼一般看她的眼神。 接下来的几日,凝香发觉裴景寒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嚣张了,就像她是被他养在笼子里的猎物,而他这个主人已经馋了,没有耐心再等,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吞下肚。 春末明朗的天空,对凝香来说,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凝香隐隐觉得,她绣好香囊那日,就是裴景寒动手之时。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这样想,这辈子事情有了很多变故,素月还没有被裴景寒收用,她也没有被裴景寒亲过,所以除了一些印象深刻的大事,其他日常记忆,譬如前世裴景寒哪天亲她了哪天摸她手了,对现在的凝香没有任何警醒的作用。 她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 所以裴景寒这个香囊,她绣的特别慢,还故意绣坏了一块儿布料。 这晚又轮到凝香守夜。 裴景寒看着替他宽衣解带的小丫鬟,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突然问道:“给阿木的荷包,你绣了几日?”他重新为她准备了一份礼物,只等着她送了香囊就送她,顺便讨个香,可她迟迟没绣好,他等的急了。 凝香心头一跳,紧张地看他一眼,垂眸道:“阿木的我随便绣的,两天就好了,世子的要戴在身上出门见客,我不敢大意,绣的就特别慢。世子急着用吗?” 裴景寒最不懂凝香为何惧怕自己,也最受不了她的小心翼翼,好像在她眼里,他随时都会罚她。 看着她紧张乱颤的眼睫,裴景寒无奈道:“不用太费心思,我看你给阿木绣的那个就挺好的。这样吧,未免你偷懒,我给你四天时间,二十九那日你若还交不上来,月底就别回家了,什么时候绣好什么时候再回。” 凝香咬了咬唇。 裴景寒无声笑了,知道她最惦记回家。 绣不好就不能回家,有了这个威胁,凝香再也不敢拖延。 眼看明日就到了必须上交香囊的日子,凝香正在耳房绣最后一点,李嬷嬷突然来了。 凝香看她神情不对,连忙放下东西迎了上去,“嬷嬷脸色怎么这么差?” 李嬷嬷摆摆手,没有随她往里走,就站在门口解释道:“阿金染了风寒,我跟夫人请了半个月的假,这就走了,后日凝香自己回家吧,不用等我。” 阿金是李嬷嬷最宝贝的小孙子,凝香的心跟着提了起来,送李嬷嬷离开时关切询问阿金的病情。 李嬷嬷庆幸道:“还好病得不重,养阵子就好了。凝香啊,春捂秋冻,咱们大人还好,小孩子真的不能太早换薄衣裳,回家你仔细叮嘱阿木点,让他平时多吃蒜,蒜味儿虽然难闻,但是防风寒啊,咱们乡下人又没那么多讲究。” 老人家懂得多,凝香连忙应了。 送走李嬷嬷,凝香忽然有点担心弟弟,虽然她知道年底之前弟弟都会好好的。 晚上吃饭时,瞥见菜里煮熟的一小片蒜末,凝香慢慢停了筷子,耳边再次响起李嬷嬷的话。 蒜味儿难闻…… 想到个大胆的计划,明明可能会触怒裴景寒,凝香还是忍不住偷偷笑了下。 次日裴景寒早早出发去军营,傍晚才回来。 不等他问起,凝香就乖乖地将香囊递了过去。 宝蓝底的香囊,上面绣了如意云纹,女红照绣娘精心替裴景寒做的香囊差远了,但这是凝香绣的,在裴景寒眼里自然强过绣娘的很多。当着凝香的面将香囊放到怀里贴身收着,裴景寒别有深意地道:“绣的不错,想要什么赏?” 凝香低头道:“伺候世子是我的分内事,世子不用赏我。” 裴景寒就猜到她会这么说,笑了笑,让她先去忙活,准备夜里屋中只剩二人时,再送她。 很快天就黑了下来。 凝香用完晚饭回来,要伺候裴景寒更衣,脱到一半,在他怀里碰到一块儿硬邦邦的东西。 “拿出来。”裴景寒低头看她,诱惑似的道。 凝香疑惑地看看他,将那长条状的盒子取了出来,盯着瞧了瞧,转身想放到桌子上。 “打开。”裴景寒拦住她道。 凝香已经猜出来了,这多半是裴景寒要送她的礼,他这人,每次欺负人前都喜欢这样。 装作不知道,凝香退后两步,这才慢慢打开了盒子。 黑色的缎子上,静静地摆着一根白玉簪子,簪头有点像梅花,又像桃花。 “认出来了吗?”裴景寒朝她走近一步,声音温柔,带着不加掩饰的情意,“这是我命匠人照着沙果花打造的,上次折花给你你不要,这次送你一根玉的,不必再担心果树少结一颗果子。” 在果园时他就看得出来,她喜欢沙果花,就是太傻,总想些有的没的。 玉簪很漂亮,白玉的沙果花也很美。 凝香却只想到了它隐藏的意思。 男人逐步逼近,凝香忍着退后的冲动,低头道:“世子,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裴景寒脚步一顿,挺拔的长眉深深皱了起来,最后退开两步,难以置信问道:“你,吃蒜了?” 凝香茫然地抬起头,忽的想起什么,连忙将首饰盒放到桌子上,躲开几步才红着脸解释道:“世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李嬷嬷的孙子染了风寒,她说吃蒜管用,晚上去厨房催菜时,看到案板上有牙小蒜,我,我忍不住吃了……” 裴景寒盯着她,又好气又好笑。以前就知道她傻,今日才知她特别傻,这种土方子也信! 本该花前月下的,生生被她一口大蒜味坏了兴致。 “以后不许再吃。”坐回床上,裴景寒冷冷地道。 凝香怯怯看他一眼,乖乖点头赔罪,“我知错了。” 裴景寒受不了她这副受气样,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了下来:“去端水吧。” 他怕今晚不用她伺候,她误会自己嫌弃她。 明白今晚没有危险了,凝香心情轻松地去给他端洗脚水。 但她没有再刺激裴景寒,重新进来后一直紧紧闭着嘴。 裴景寒怕从她诱人的红唇里闻到扫兴的蒜味儿,影响以后亲吻,也没跟她说,只在她收拾妥当准备出去睡觉前,指着桌子道:“送你的,拿走。” 凝香还想拒绝,对上男人威胁的目光,只得拿起首饰盒,决定将来离开侯府时,再留下还他。 晋江23 泰安府,北城门。 阿桃打个哈欠,掀开身上侄子的小被子,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大哥,徐姐姐还没来吗?” 陆成抱着儿子围着驴车遛弯呢,看一眼北城门,道:“应该快了。” 阿南并不懂爹爹姑姑在说什么,小家伙趴在爹爹肩头,大眼睛地好奇地盯着官路两侧的人。他很少出门,在村里时也就在自家院子里大门口跟姑姑叔叔们玩,很少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 阿桃羡慕地瞅瞅侄子,佩服他竟然一点都不困,盯着北城门看了会儿,七岁的小姑娘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徐姐姐来这么晚,大哥为何非要起那么早,上次也是,害三婶早早就起来给咱们做饭了。” 以前进城,他们都是慢悠悠在三婶家吃完早饭才往回走的。 陆成看看妹妹天真单纯的小脸,不由庆幸妹妹年纪小,若是大几岁,恐怕就会瞎猜了。 正琢磨怎么糊弄过去,陆成目光一定,紧张地捏了捏儿子的小屁股,“阿南看谁来了。” 阿南一听,小脑袋立即转了过去。 可惜人太多,高高矮矮的,阿南并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人,眨眨眼睛,他疑惑地看爹爹。 陆成则盯着城门口那道时而被路人遮掩的身影,心跳如鼓。 城门前,凝香走得很慢,因为上次是出城前遇到陆成的,这次她先留意了城门内侧停靠的各种木板车,有几头毛驴,一一看过去,都不是陆家的。站在城门底下,最后扫一眼城内,确定他是真的不在,凝香才三步两回头地出了城。 出来了,远远就看到了前面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驴车一旁,怀里抱个男娃娃望着她这边。 看到阿南四处乱看的可爱模样,凝香轻轻笑了,加快脚步朝驴车走去。 陆成站在原地没动,努力克制自己的担心与想念,自然地朝她笑。 “徐姐姐!”阿桃跪坐在驴车上,撑着车板朝凝香打招呼。 阿南这才找对了人,盯着越来越近的凝香看了会儿,早已忘记月前那半天相处的小家伙拘谨地靠到了爹爹肩上,就像初遇时一样,认生却又好奇地盯着凝香看。 男娃不记得自己了,凝香有点小小的失落。 陆成看出来了,抱着儿子朝凝香走了两步,低头教他,“这是香姑姑,阿南上次还让香姑姑抱着去她家吃饭了,阿南忘了吗?” 阿南就是忘了,因为一下子挨得凝香太近,小家伙竟然扭头钻到了爹爹怀里。 儿子不争气,陆成气得真想打他一巴掌。 凝香只是一点点失落,很快就好了,毕竟阿南太小,两人也只相处了半天。将包袱放到驴车上,凝香转过去,朝阿南拍了拍手,柔柔笑道:“爹爹要赶车了,阿南给姑姑抱好不好?” 她笑得温柔极了,美丽的杏眼特别好看,阿南瞅瞅她,有点心动,却还是仰头看爹爹。 陆成看着儿子犹豫是否给人家抱的矫情样,再想到上个月小家伙嚎啕大哭非要纠缠凝香的情形,真是气得想笑。 “去吧,香姑姑最喜欢阿南了。”陆成慈父般鼓励道。 阿南再看看凝香,这才试探着朝凝香歪了过去。 凝香伸手接,谁料陆成忽然转过身子,看着她道:“先上车吧,坐好了我再把阿南给你。” 凝香嗯了声,转身上车去了。 阿南以为新姑姑要走了,刚才还认生呢,这会儿有点着急了,啊地叫了声,想去追。 陆成马上就做好了晌午还要跟儿子大战一场的准备。 “徐姐姐坐褥子上,这里暖和。”阿桃乖巧地给凝香让地方。 凝香朝她笑笑,坐好后将一包栗子递了过去,“阿桃吃栗子。” 阿桃笑着从旁边拿起一个油纸包,“大哥也给我买了。” 凝香就将自己的放了下去,扭头看车旁。 阿南已经迫不及待地朝她伸出了手。 小家伙再次快速地喜欢上了自己,凝香特别满足,开心地将他接了过来,那由衷的笑容恍了陆成的眼,儿子都到人家怀里了,他还傻傻地站在车旁,盯着凝香看。 凝香低头稀罕阿南没注意,阿南可瞧见爹爹了,小家伙最喜欢驴车动起来,也知道爹爹能让驴车动,就伸出小手指了指毛驴,脆脆地使唤爹爹,“驾!” 一个字喊得又脆又准,好像他爹才是毛驴。 陆成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凝香低头忍笑,怕陆成吓到阿南,她抱着阿南转了过去,及时转移话题,“阿南吃饭了吗?” 阿南瞅瞅她,乖乖点头,眼里再没有爹爹。 陆成从后面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耳朵,满足地去前面赶车了。 毛驴昨晚睡了一大觉,现在精神抖擞,走得特别快,很快驴车就离开了城门那片热闹地方,周围越发清净,车上一大两小轻声聊天,或温柔或清脆的声音衬得气氛十分宁谧。 凝香将自己准备的小礼物拿了出来,送到阿南眼前晃了晃,“阿南过周岁了,姑姑缝了个小荷包送给阿南,留着阿南装零钱用。” 阿南早在她掏荷包时就盯着她手看了,现在看到这个红红的荷包,只看过爹爹灰扑扑钱袋的男娃瞪大了眼睛,一点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攥到手里,低头拨弄了起来。 陆成回头,看到儿子手里的荷包时,桃花眼里飞快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贪婪,嘴上却很是不好意思地同凝香道:“阿南这么小,哪用得上荷包,徐姑娘还是拿回去给阿木吧。” 凝香朝他笑道:“阿木早有了,陆大哥不用客气,这是我用剩下的边角料缝的,顶多费了点针线功夫,不值几个钱,留着给阿南玩吧。” “钱!” 阿南突然抬头道,也不知小家伙手怎么那么巧,竟然将荷包打开了,小手往里一摸,抓了两个铜板出来,铜板特别新,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阿南兴奋极了,朝爹爹显摆,“钱!” 陆成无奈地看向凝香,“你……” “就两文钱,逗阿南高兴的。”凝香摸摸阿南的小脑袋,笑得特别温柔,教男娃道:“这个荷包就是用来装钱的,往后谁给阿南压岁钱,阿南都放到荷包里面,记住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抢回铜钱放进荷包,勒紧上面的绳子示范给阿南看,再挂到了阿南脖子上。凝香特意选了一条红布带,阿南戴好了,红红的荷包又好看又喜庆,像有钱人家孩子戴的长命锁。 “真好看!”凝香低头,亲了阿南脸蛋一口。 阿南咯咯地笑,小胖手扯着荷包晃来晃去,然后低着脑袋坐在凝香怀里,继续玩荷包,解开拿出两文钱,再放进去系好,在大人看来很简单没趣的事,他玩得津津有味。 阿桃也特别喜欢这个绸缎做的荷包,凑过来哄侄子,“阿南给姑姑看看行不行?” 她没想跟侄子抢,就是想瞧瞧上面的绣样。 “不!”阿南立即扭着小身子钻到了凝香怀里,捂着荷包半扑在凝香身上。 侄子小气吧啦,阿桃气得嘟嘴,见侄子开裆裤下露出了一团白嫩嫩的小屁股,她故意戳了一下。 阿南已经习惯被爹爹姑姑叔叔们捏脸捏屁股了,一点都不在乎,继续躲着姑姑玩荷包。 一个窝在她怀里,一个紧挨她坐,陆成莫名地心酸,总觉得自己一番心思,都便宜了儿子妹妹。 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忽见官路左侧小道上有个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娃朝官路这边走来,边走边望着自家驴车,觉得来不及了就跑几步,分明是想搭车。 陆成想了想,回头问凝香,“徐姑娘,我看她们想搭车,咱们拉她们一程?” 凝香闻言看向前面,见到那匆匆赶路的母女两人,点点头道:“好啊。” 说完了,忽然感觉哪里不对,眼看着陆成转了回去,凝香这才想通了。 他,这是他的车,他想拉谁就拉谁,何必问她的意见? 是怕她不想跟人挤车吗? 就在她满脑不解时,陆成停了车,朝距离这边还有一段路的妇人道:“嫂子慢点走,不用急。” 妇人大喜过望,感激地回道:“谢谢你了,小兄弟真是好人!” 陆成笑笑。不过是举手之劳,出门在外,遇到旁人有事,能帮一把他都会帮一把。 等妇人娘俩气喘吁吁上了车,陆成继续赶驴。 妇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挺好看的,就是黑了点,上车后喘了会儿才同凝香道:“弟妹有十五了吗?瞧着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 因为凝香抱着阿南,她误会凝香与陆成是夫妻俩了。 凝香脸刷的红了,本能地看向前面。 四目相对,陆成脸也有点红,甜的。见她手足无措,他大方地解释道:“嫂子误会了,那是我邻村的徐姑娘,我们回家顺路,她帮我照顾下孩子。” 妇人瞅瞅赶车的俊朗男人,再看看满面羞红低头不语的美貌姑娘,心里有点可惜。男俊女俏,多配的一对儿啊,竟然不是一家人。 “娘……”她身边的女娃突然扯了扯她袖子。 “干啥?”妇人低头。 女娃抿抿嘴,黑眼睛渴望地转向了凝香旁边放着的两包油纸包,又低低地喊了声娘。 那一看就是吃食,妇人尴尬极了,想说点别的转移女儿的心思。 凝香见了,朝女娃笑了笑,一手抱着阿南,一手拿过油纸包。 阿南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手,见她抓了两个栗子朝对面黑黑的女娃递了过去,小家伙急了,一把抱住凝香的手,“不!” 凝香愣住。 即将到嘴的栗子被人拦住,女娃急了,仰头催母亲,“娘,我想吃!” 阿南瞅瞅她,忽的也扬起小脑袋,望着凝香道:“娘,不!” 晋江24 凝香是个黄花大闺女,两辈子都没当过娘,冷不丁被阿南喊了一声娘,恰好那妇人刚刚还误会她们是亲娘俩来着,凝香小脸登时似被热气熏过一般,红得不能更红。uc小说网:ucxswcom/ “阿南叫姑姑!”前面偷听车上谈话的陆成也被儿子叫得心肝乱跳,见凝香尴尬得下巴快贴上儿子的小脑袋顶了,忙低声斥道。 阿南瞅瞅对面的黑脸小姐姐,继续喊凝香娘。 “阿南叫姑姑,不许淘气。”凝香摸了摸小家伙脑袋,红着脸地教道。 阿南抿抿嘴,不说话了,只牢牢地抱着凝香的手,不许姑姑将栗子分给旁人。 一旁阿桃特别懂事,飞快从自己的油纸包里抓了几个栗子递给了女娃。 阿南这次倒没有阻拦。 妇人数落女儿两句,看看阿南,同凝香打趣道:“这孩子跟你投缘,对你比对亲姑姑还亲。” 因为之前的误会,凝香总觉得这话里别有深意似的,低头看看,细声解释道:“刚刚我送了阿南一个荷包,阿南特别高兴,所以现在更喜欢我吧,等他新鲜够了,就又黏姑姑了。” 妇人点点头,“是啊,小孩子都这样。” 话题渐渐转到了别的上头,方才的尴尬总算化解了。 大概往北走了六里地左右,妇人抱着女儿下了车,掏出两文钱当车钱,陆成坚决没收。 跟妇人道别,驴车继续北行。 没了外人,阿桃立即戳了戳侄子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训斥道:“要叫姑姑,不许再喊娘了!” 就算她才七岁,也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严重,徐姐姐又不是大哥的媳妇。 阿南瞅瞅姑姑,又转到了凝香怀里,特别特别小声地喊了声娘。 小家伙这么倔,凝香头大如斗。 陆成没听见儿子说话,皱眉问道:“阿南记住了吗?” 阿南低头玩挂在胸前的荷包,就跟没听到似的。 凝香有点不忍心了,垂眸道:“阿南还小,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偶尔叫错也没什么,陆大哥就别怪他了。”因为尴尬,没有看陆成。 陆成盯着她看了两眼,沉默地转了过去。 他一点都不生儿子的气,巴不得今天开始儿子天天喊她娘,喊着喊着就成真的了。 日头渐渐升高,阿桃又躺下睡觉了。 阿南嘘嘘一次后也打起了哈欠,让凝香抱着睡。 凝香无所事事,低头端详阿南白净的小脸,忽听陆成道:“听说你脚被热水烫了,没事了吧?” 凝香吃了一惊,扭头看他,“陆大哥怎么知道的?” 陆成低低道:“去镇上吃饭时听人提起的,说是张家姑娘故意欺负人,我看跟你一起的那个姑娘……长得不像是好欺负的,就猜到被烫的是你了。” 凝香听很多人说素月容貌妖娆不像正经姑娘,说她长得不像是好欺负的,今日还是第一次。 但在陆成眼里,难道她就长了一张任人揉捏的脸? 莫名好笑,凝香道:“还好,当时挺疼的,养了三天就好了。” 陆成终于回头,看着她道:“侯府里是非多,你小心照顾自己,遇到事别太老实了,咱们村里人淳朴,不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 话说的直白,却是出自一片好心,凝香抬眸看他,对上他专注的眼神,马上又垂下眼帘,点点头道:“嗯,我知道,劳陆大哥费心了。” 她向来不擅长跟陆成这种人打交道,他们容貌过于出众,正面遇上很容易被对方惊艳,不小心做出失态之举,所以每次遇到陆成,凝香都尽量避免看他的眼睛。陆成长得好,那双桃花眼更是像会说话一般,生气的时候让人更加敬畏,笑的时候眼里的明朗就成了温柔,容易让人误会的温柔。 素月曾经跟她说,对于男人而言,陆成这样的眼睛也是狐狸眼,最能勾女人的心。 陆成知道自己相貌不错,但他可没想过用美男计勾她喜欢自己,更不可能猜到她屡次躲避他的眼神是因为怕被他迷住。此时见小姑娘守礼地不肯与自己对视,他又失望又有点着急,她没有一点回应,他该怎么继续? 别看早过了娶媳妇的年纪,陆成可没主动讨过姑娘们的欢心。 路上阿南又嘘嘘了一次,还要吃鸡蛋。 这次凝香直接从陆成手里接过鸡蛋,低头剥给阿南吃,让陆成专心赶车。 吃饱了的阿南特别精神,拉着凝香让她牵着他去找前面的爹爹。 阿桃睡得香,凝香只得弯下腰,扶着小家伙腋窝往车前走。 陆成假装不知,一心赶车。 阿南咧着嘴笑,忽的扑到爹爹背上,抱着他笑出了声,歪着脑袋看爹爹。 陆成坐在辕座上,与后面车板中间有些距离,凝香担心阿南从那里歪下车去,扶得更紧了。于是陆成回头,本想逗儿子的,一转身先对上了她的衣领。她俯身俯得太低,衣领垂了下去,虽然只露出一点点缝,陆成还是瞥到了一抹粉色的肚兜,以及…… 就像两个白面大馒头并排摆着,中间肯定有缝隙。 陆成浑身僵硬地盯着那儿,脑海里就跟她身上似的,一片白。 “抱!”阿南瞅瞅爹爹身前的地方,想让爹爹抱。 陆成回神,趁凝香发现他偷窥之前及时转了过去,沉声撵道:“去跟香姑姑玩,别来捣乱。” 声音低哑,心里乱的很。 阿南不肯走,继续用小手拍爹爹。 “阿南听话,爹爹忙呢。”凝香觉得这边实在危险,强行将小家伙转了个方向。 阿南试着往回转,可惜力气太小拗不过凝香,小家伙仰头看看,乖乖朝车尾那边走去了。 陆成听到动静回头,又傻了眼。 因为车上的姑娘弯腰扶他儿子,身后自然就朝他翘了起来,微风一吹,她长裙朝一侧飘,细布料子将她圆润的臀形显现了出来。她一步步随着儿子往前挪,脚步笨拙,那里跟着轻轻晃,有点像鸭子摇摇摆摆,却比鸭子好看多了…… 陆成身体顿时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无赖之极,嚣张地提醒他它的存在,还想催他扑上去。 属于君子的部分则不停催他别再看了,告诉他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陆成哪个都没听,他只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站直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她屁股这么大? 村里妇人们闲聊时都说大屁股的女人好生养…… 脑海里各种念头连续不停地冒出来,甚至还有无意听到的一些荤话。 眼看儿子又要转过来了,陆成才口干舌燥地看向前方。 可眼前晃动的还是她的身影。 陆成右手拿着赶车的鞭子,左手攥成拳,才没有随心所欲去安抚衣裳里的兄弟。 哄孩子其实挺累的。 凝香耐心地陪阿南玩,快到柳溪村时,凝香将阿南横着抱到怀里,轻轻地摇他,哄他睡觉。 阿南不困,努力翻着小身子想爬下去。 凝香不放,笑着哄他,“阿南乖,姑姑抱阿南睡觉。” 阿南张着小嘴儿看她,脑袋乖乖不动,一条小短腿悄悄往凝香腿下面挪。 凝香眼睛也看着他,手却将那小短腿捞了回来。 阿南眨眨眼睛,不信邪般又试了一次,再次被发现,小家伙突然咯咯笑出了声。 笑声将他姑姑惊醒了,阿桃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最终阿南还是没有抵挡住凝香温柔的声音柔软的怀抱,慢慢就困了,闭上眼睛入睡。 凝香继续拍了拍,确定小家伙睡熟了,轻声嘱咐阿桃道:“咱们都别说话了,让阿南睡吧,免得一会儿分开时他又要哭。” 阿桃嗯了声。 陆成笑着夸她,“还是你聪明,这下我不用发愁了,就怕阿南又给你们添麻烦。” 凝香看着阿南笑道:“其实阿南挺乖的,我是不想累陆大哥特意再来接他一趟,睡着了抱回去多不方便,等阿南长大了,可以来找阿木玩啊,上次他们两个玩得就挺好的。” 陆成不置可否,忽的道:“秋儿阿木来了。” 凝香抬头一瞧,果然看到了弟弟妹妹。 这次徐秋儿没再意外堂姐又坐了陆成的车回来,只在上车时悄悄朝堂姐眨了下眼睛。 凝香瞪她一眼,看看乡路两侧忙着种地的村人们,小声问道:“咱们家的地种了吗?” 徐秋儿笑道:“上午刚把我们家的两亩地种好,下午种大姐家的,我娘说了,他们下地,咱们俩在家做饭看阿木。” “秋儿做饭吧,我去地里帮忙。”凝香是勤快人,而且那是自家的地,她特别想亲手耕种。 “我也去,我会拉滚子!”阿木邀功似的道。 犁地点种,填平田垄后还得将土弄实,庄稼人都用绳子拉一块儿圆滚滚的足有二三十斤的石头碾实虚土,这就叫拉滚子。 阿桃笑话他,“你这么小,肯定拉不动!” 阿木还想辩解,凝香嘘了声,看眼怀里睡着的阿南,不许弟弟再说。 阿木立即老实了下来,却瞪着眼睛看阿桃。 陆成回头瞅瞅,笑着道:“你们今儿个种地?真巧,下午我们也要种了。” 阿桃惊讶地道:“咱们家今天种啊?” 二哥早就催着种地了,大哥一直不肯,说再等等。 陆成怕妹妹说漏嘴,故意道:“让阿桃拉滚子。” 阿桃不爱干活,更不爱做那么重的力气活,小声嘀咕了句,躺到褥子上不说话了。 凝香忍俊不禁。 到了柳溪村村头,凝香小心翼翼将睡着的阿南放到阿桃里侧,确保小家伙没醒,这才下了车。 “陆大哥,那我们走了,你慢点赶。”走到车前,凝香细声道,说话时眼睛看着车里的阿南。 陆成趁机多看了她两眼,“好,快回家吃饭吧。” 凝香点点头,与弟弟妹妹跟在驴车后面慢走,中间拐弯,朝村北去了。 陆成估摸着回头时,正好看到她们最后一抹身影,他笑了笑,这次没有失落。 出了柳溪村,就到了通往东林村的土路上,经过两家地头时,想到下午就能再次“偶遇”她了,陆成心里充满了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送上,大家冒个泡再看下章呗,看在咱们凝香牺牲了色相的份上…… 谢谢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 lalala扔了一个地雷 黑白思齐扔了一个地雷 spring扔了一个地雷 小丸子随风远行扔了一个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