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 第01节 正文第01节水涨船高,像是起潮了。 大船摇动得厉害,尤其是那根合抱粗细、高耸当天的船桅柱子,吱吱哑哑地响着,看样子真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来。 月亮够大也够圆,只可惜才出来不久就被乌云给吞噬了,江面上浪花汹涌,一个接一个地卷起来拍打在岸上、石头上、船身上,每一次都澎湃有声,激发出万点银星。 像是有人吩咐了一声,大船就悄悄地起锚了。 大江上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时见鱼群的“泼刺”。 ※※※“白头”老金一声不吭地抽着烟,不时翘起脚来,旱烟袋杆子磕在鞋底上,笃笃有声地落散着小火星子。 把舵的是他儿子“金七”,挺高的个子,头上扎着布,浓眉毛,大嘴,黝黑黝黑的,看上去像是天生干船的,有一身用不完的力量。 那一边灶头上,小伙计“毛五”正在升火煎药,一把把的树枝塞进灶头里,发出劈劈拍拍的响声,火苗子不只一次地穿出来,差一点就燎着了他的眉毛。 “嘿!”他嘴里嘟嚷着:“煎药就煎药吧,干吗还非得要有这么些讲究?非得用桑树枝来烧火,怎么!桑树枝烧的火是冒蓝烟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老金微微咧着嘴笑,一丝丝的白烟,就像小蛇也似地由他黑牙缝里钻出来。 “岐黄谱上说过,桑是属凉的,用桑枝点火,八成儿是去火吧。” 翻着两只大肿眼泡,咂了一下嘴:“噢,准是清火气,清心补肺吧!”“清心补肺?”毛五一脸的疑惑:“这么说,他是得了肺病?年轻轻的……可怜。” “别瞎说!”白头老金立刻又正经了起来:“这话要让人家听见,可不答应你,年轻人嘴里要积德!”毛五嘻着一张黄脸,道:“我只是瞎猜着玩罢了,要说人家相公,还真是个好人哪!”一面说,他直起腰来,用一根白木头药杓子在大罐子里搅着,浓重的药气随风飘散开来。 接着他用一个小小的药滤子,把罐子里的药汁滤出来,不过是小小的半碗药,又浓又绿的颜色。 毛五用鼻闻了闻,皱着眉毛道:“这是什么味呀?怪里怪气的!”才说到这里,他立刻眼睛发直地注视着前方,道:“看!那个难说话的主子来了!”白头老金一怔,赶忙站起来,烟也不抽了,把着舵盘子的金七也伸长了脖子。 在舱檐前面两盏桶状的宫灯照射下,一条瘦长的影子已来到了近前。 白头老金紧张地趋前,赔着笑脸道:“唷!这不是史老爷吗,您有什么吩咐?”来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派头十足地点点头:“这是什么地方了?”“噢!”老金向外看了看,这地方他太熟了,当下脱口道:“五里滩,再下去是七星勾子,呵呵,还早呢!要到明天过了晌午,大概就到了汉江了!”“哼!”来人不耐烦地听着,一双黄焦焦的眉毛,时开又合,两只小眼睛频频眨动着:“到时候记着告诉我一声,我要下去一趟买点东西。” “是……”老金十分巴结的样子:“史老爷和贵宝眷……”“胡说!”姓史的一下子虎起了脸:“你乱说些什么,小心我掌你的嘴!”“啊!”老金吓得后退了一步,半天才变过脸来,一面赔着笑道:“是……小人糊涂,小人糊涂!”“不要再说了……”姓史的抖了一下闪闪有光的黑缎子衣裳,冷冷地打量看面前的三个人:“前舱里没你们什么事,以后不招呼不许进来,只管好好招呼着船,到了鄱阳湖我们走人,钱只有多没有少,知道吧!”倒是后面这句话还算中听,白头老金拱着两只手连连称是。 乘这机会,他才看清了疑是“官场”上的对面这个人物。 五十六七的年岁,头发虽不像自己那样的全白,却也差不多半白了,一对招风耳,小鼻子小眼睛,老金看在眼睛里,却是纳罕着对方的这副尊容,也不知是哪一点主贵,值得他这么神气。 姓史的交待完了这几句话,刚要转身,一眼看见了毛五手里端着的药碗,怔了一下:“什么东西?”“这……”毛五结巴着:“是……一碗药……”不知是什么原因,从第一眼看见这位史大爷起,毛五就对他不顺眼,可也真怕他。 “药?”姓史的已走了过来。 毛五喃喃地道:“是药,这舱里的一位相……相公……”“这舱里的相公?”姓史的脸上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层霜,拧过头来,瞪着白头老金:“这是怎么回事?”老金不安地干咳了一声,喃喃地道:“是……这么回事,船过洞庭时,上了个客人……”话还未完,只见面前人影闪了一闪,紧接着“啪!啪!”两声脆响,包括金七、毛五两个人在内,简直都没看见姓史的什么时候出的手,白头老金已挨了两记耳光。 这两下子打得还真不轻,老金“啊哟”地叫着,顺着嘴角往下面淌着血。 金七不甘父亲的挨打,一下子由舵台上跳下来,伸手就去操一根长篙。 姓史的好像是一个练家子,好快的身法!金七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已被那位史大爷的脚踩了个结实,别看他个子不大,劲头儿可是不小,没有怎么施劲儿,金七已痛得几乎咧嘴,连声“啊唷”了起来。 白头老金顿时傻了脸。 毛五更是端着碗,像个木头人似地怔着。 史大爷冷笑着道:“怎么着,还想动家伙,不要命了!”白头老金哭丧着脸,连连打躬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史大爷你老高抬贵手吧!”“哼!”姓史的缓缓松下了脚,一脸怒气地看着老金道:“不是跟你说得好好的,这条船,我们整个包下了?怎么还搭外客,这是怎么回事?”老金自知理屈地赔着干笑道:“这……是这么回事,这位相公一个读书人,又有病,那间边舱房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就要他上来了!”姓史的想发作,却又忍着,冷笑了一声:“你好大胆子!叫他下去!”“这……”金七一脸为难的样子。 “没什么好说的,明天船一到汉江,就叫他下去!”姓史的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前舱里款款步出一个细腰长身的姑娘,老远向着这位史大爷点了点头,姓史的快步迎了上去。 细腰姑娘嘘一声道:“小姐关照,叫大叔你别吵,夫人和小主人才睡着了。” 接着说话的声音就低了,那位史大爷回过头看了后舱板上的三个人一眼,就随着来的那个细腰姑娘去了,紧接着前舱的两扇舱门也就关上了。 摸着麻辣辣犹有余痛的脸,白头老金缓缓地坐下来。 金七一脸忿忿地走过去,恨声道:“他娘的,船是咱们的,咱们爱搭谁就搭谁,他管得着吗,这个姓史的,也太欺侮人了!”老金漠漠地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道:“也难怪,收了人家的定钱,原是不该再搭外客的……”“只是……咱们怎么跟那位相公说呢?人家还在病着!”毛五插嘴道:“这我可不去说。” 老金叹了口气站起来,把旱烟袋杆子插在腰上:“有什么办法,小五,把碗给我,我瞧瞧那位相公去。” 毛五一怔道:“你真……真的要赶他下去?”老金也没说话,接过碗来,独自个地走了。 背着身子,那位先生正在写字,一头长发披散着,一袭长衫也披散着,宝蓝缎子面闪闪有光,长长地曳下来,上面连一个褶子都没有,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匹缎子那么的平滑光洁。 船身微微地动荡着,使得悬置在他头上的那盏银红纸灯也在晃动着,是以,他修长的影子被扭曲了。 白头老金轻咳了一声道:“这位相公,你的药来了!”“噢!”长发人缓缓地搁下了手里的笔。 老金把药缓缓地端过来,正迎着对方回过来的身子。 “何劳老丈亲自服侍,不敢当!”说话时,对方已接过了药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老金笑道:“大概有点凉了,再去热一下吧!”“不必了!”回答得很干脆。 一边说时,遂即仰首把小小的半碗药汁喝了个干净。 卷金这才注意到,对方那只持碗的手,敢情与常人有些不同,包括他另一只手在内,十根手指的指尖,连同指甲,都作暗红、紫黑的那种颜色,看上去煞是可怖。 老金心里希罕,却也不便出口询问……忽然一怔,才警觉到对方一双眼睛正向自己注视着。 四只眼睛交接的一霎,老金下意识又不禁打了个寒颤,白天上船时,他竟不曾注意到,敢情对方这个相公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势不轻。 苍白颜色的一张脸,显示着病魔的入侵,绝非朝夕之事,一双尚称灵活的眸子,固然是黑白分明,然而在其下眼泡处,也同他的十根尖指一样,郁积着浅浅的暗红色泽,这番奇异的色泽点缀,使得对方斯文的外表着了几许阴森、憔悴和病痛。 白头老金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若非是紧接着对方脸上所显现的微笑,他还真有点心里发毛。 “金老丈请坐,你有话要说么?”抬起拖着肥大衣袖的一只手,指了一下舱里的座位,老金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手指处就坐了下来。 “老丈喝茶。” “是……不客气,不客气!”一面说,老金就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半碗清茶,糊里糊涂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茶凉了。” “噢,还好,还好……”“今夜的月色不好。” 口音似岭南,却又带点云中,又稍掺有一点北地京里的那种韵味。 老金自信这一辈子干船上的活儿,大江南北都跑遍了却是一时听不出对方的真正发音所属,那种低沉却富有磁性的男音,出自对方斯文冷寂之口,虽是简短的几个字,却是铿锵有力,有不听不可的强迫感。 说到月色不好,对方已踱向窗前,推开了两扇临江的轩窗,一阵江风袭来,悬在舱里的那盏“八角银红双穗”纸灯,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文案上的纸笔书篇,俱都大有动势,一霎间,颇有飞沙走石之态。 老金“啊”了一声,慌不迭地离座站起来,想去帮着对方关上窗户。 不劳费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金身子不过才站起来的当儿,舱房里却已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那阵风像是只进来兜了个圈子,却又出去了。 并非是风停了,眼看着窗外浪花翻飞,其势不已,这小小边舱,一瞬间,却和煦如春。 文案上的纸牍书篇,当顶上的八角挂灯……俱都在同一个时候,收住了耸动之势。 白头老金狠狠地眨了几下他的一双大眼,心里透着“玄”,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打量着当空在疾风行云中的那轮皓月,这个人深邃的目光,却转向附近水面,天是波谲云诡的,水也是波谲云诡的……连带着他的脸色也变成了那个样。 随后,他就不再对窗外感到什么兴趣了。 关上了窗户,他发出了几声轻咳。 白头老金像是忽然警觉起来,打量着面前这个“讳莫如深”的人物:“这位相公,你敢是着了凉吧!”摇摇头,对方脸上含着淡淡的笑:“你还是关心你的船吧!”“还没请教相公贵姓?”“我?”一霎间,他脸上布满了凄凉,在他那双眼睛再次注视向老金时,后者顿时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沉寂气势所笼罩住,真后悔自己有此一问。 “你可以叫我水先生。” “水……先生?”“对了,江水海水,反正离不开水!”他脸上终于泛出了由衷的笑:“我在岭南吴家庄设过馆,教过书,你要是高兴,称我一声教书先生,我也不反对。” “这就对了!”老金咧着嘴嘿嘿笑道:“我看你相公就是个念书人的样子,水先生,你的病……”水先生道:“夜深了!”老金眨了一下眼,喃喃道:“是这样……前舱里住着的客人……”水先生轻叹了一声道:“江上起风,只怕是多事之秋,老丈要注意了!”白头老金皱了一下眉,心里真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不叫我说话。 “哼”了一声,老金再次开口道:“是这么回事,我来看水先生,是……”“且慢……”水先生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老金不得不把下面的话吞在了肚子里,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可就不用提了。 隐约间,像似传过来几声琴音,等到老金倾全力再听时,却又没有了。 经过了这么一搅和,老金要说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也没有兴趣再说了。 对方水先生这时竟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要休息的样子。 白头老金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天不早了,我走了!”水先生连眼睛也没睁,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风浪比先前更大了。 由于受到了前舱的客人、那位史大爷的嘱咐,老金和他儿子金七,以及伙计毛五都不敢随便走动,没事的时候,只是在舵旁坐着发愣。 毛五终于打破了沉寂道:“我就是想不透,住在大舱里的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说是官面上的人吧,可又不像,说是普通的老百姓吧,更不像,只看看那个姓史的人五人六的样子就不像,真想不透这一家子!”金七冷笑道:“你就少管闲事吧,反正人家坐船给钱,我们管他是谁呢!”毛五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当然,咱们管也管不了啊,我只是心里纳闷儿,还有边舱的那位教书先生,也透着有点玄,怎么怪事都让我们给碰上了。” 白头老金默默无声地打着了火,点上了纸煤,吸了几口烟。 他眯着一双布满了皱纹的眼睛,正要说什么,忽然站起来道:“咦!”金七、毛五也都发现到了,三人顺眼看过去,只见一艘双桅平顶、模样新颖的中型快船正由后方快速驰来。 金七一惊道:“唷!这是干什么?”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转念的当儿,那艘快船已来到了眼前。 三人才看清了,敢情来船备有一座看似尖猛结实的菱形船首,那种模样大异常船,倒有几分与洞庭水师的战船酷似。 老金第一个发觉不妙,忙叫了一声:“快!”三个人同时行动,以最快速度,一个人操起了一根长篙,猛地向着右舷扑了过去。 是时,那艘看似战舟的来船,已风驰电掣地来到了近前,老金等三人三根长篙各自施出了全身之力,猛地向着来船船头点了过去。 来船突然的现身,本就有几分奇特,以如此神速硬撞前船,更给人无限扑朔迷离,一时真摸不清是何居心。 三根长篙虽说是劲力十足,奈何对方来势至猛,其力万钧,甫一交接之下,只听见“咋喳”一声脆响,金七手中长篙首先为之折断,老金、毛五二人手中篙虽不曾折断,要想阻住来船至猛的来势,却是不能,在甫一接触之初,已双双跌倒在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条看似战舟的来船,好疾猛的势子,由于整个船身不曾悬有一盏明灯,黑乎乎一片,更不知是否有人蓄意操纵。 总之,以眼前这番猛厉来势,一旦撞着了,大船必将绝无幸免之理。 老金哑着啄子叫了一声,一个骨碌由地上翻起来,正待拼死命,再次以手中长篙向来船迎去。 忽然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熟悉的口音道:“闪开!”同时手里一阵子发热,手中长篙已被来人抢了过去。 惊慌中,老金方自看见来到面前的,正是那位史大爷,史大爷手上的长篙,已不顾一切地点向了来船的菱形船首,尽管如此,看来其势仍然是慢了一点。 史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看着他手中长篙在对方巨大撞力之下,有如弓也似地弯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紧急俄顷之际,耳听着大船上传出了一声女子的清叱,紧接着一连几声暴响传自来船,眼看着高悬来船的四面风帆一齐自空中桅杆上高高坠落下来。 四面帆,每一面都有两丈长宽,加上碗口粗细的横木一齐自空中猝然落下,其势端的惊人已极。 一连串的惊人大响声中,总算阻止住了来船的冲势,这艘船在猝然失去了主力下,再加上沉重的落帆之力,一时摇摆动荡着,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老金等三人目睹这番情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原以为无论如何难以躲过沉船的劫数,却万万想不到竟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对方变生时腋,竟会无故自落风帆,定住了来势,使得己方转危为安。 三个人只是怔怔地看着来船发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双手持篙的史大爷,想是在先前全力定船的一霎间用力过重,一张尖削的长脸,显示着沉重颜色,扔下了手上长篙,他一连咳了好几声,紧接着怒叱一声,右手一撩长衣下襟,“嗖”一声,已自腾身而起,向着对船掠身过去。 史大爷敢情身手不弱,休看他一大把的年岁,动作里却是透着“练家子”的利落。 来船上虽说是一片黝黑,却也逃不过史大爷尖锐的目光。 他身子甫一落向来船,紧接着再次煞腰,第二次纵身而起,直扑向来船中舱。 猛可里两口钢刀夹着疾厉的刀风,分向史大爷左右两侧力劈下来。 姓史的脚尖才一着地,猛地来了一个疾转快翻,同时借招现式递出了右掌,“噗”一声,击中了右面持刀汉子的前胸。 这一掌,史大爷实实贯足了内力劲道,对方既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哪里能承受得住?随着史大爷的掌势,痛呼了一声,球也似地被掷了起来,“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里,落向江心。 另一个持刀的汉子,眼看着同伴遇难,哪里还敢蛮干,猛然间一撤,递出了刀势,一拧身,“扑通”一声,自跃入水。 史大爷怔了一下,错齿出声道:“小辈!”嘴里叱着,一面压掌前进,猛可里一道亮光直射眼前,史大爷猝然吃这道强光一照,只觉得双目生花,足下禁不住往后打了个踉跄。 久走江湖的人,俱都知道这一手的厉害。 姓史的虽非江湖中人,可是阅历丰富,不假思索地向一旁猛的一个疾翻盘滚。 果然他没有猜错。 就在他身子方自转动的一霎,三点金星串成一线,直向他身上招呼过来,总算他见机得早,否则强光射目之下,休想逃得开这一手暗算。 三点金星擦着他衣边直落江心。 史大爷虽说是技高胆大,却也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暗中人冷哼一声,手势一转,那道匹练般的灯光,又复直射在史大爷的脸上。 史大爷有了前番见地,倒也不惧他再施暗算,当下身形半矮,双掌盘错当胸,一双瞳子微微收拢,成为小小两弯月牙形状。 这当口,却已经把对方打量个清楚。 矮矮的个头儿,沉绦色的两截裤褂,看上去油光水亮,多半是水衣水靠,手里端着喇叭口样的一盏长桶子灯,却在两手护肘处贴持着白光闪烁的一对锋利匕首,赤红脸,万字眉,灯光晃动时,隐约间还似可以看见脸上七上八下的几点大麻子。 就面相论,史大爷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印象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然而,对方身上的那绛色的水衣靠,以及手里的怪状长灯,却使他有所警觉。 一念触及,史大爷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自心眼深处打了个寒颤。 “你,”史大爷紧紧咬着牙,压制往心里的张惶:“午夜劫舟,所为何来,好朋友你报上个万儿吧!”“嘿嘿……史银周,光棍眼睛里可是揉不进沙子!”来人咧着大嘴,喝风似地那般笑着,那双深陷的眸子,原本就聚结着诡异莫测,再给灯光一映,更见狰狞。 “老兄你扒下了王府的那身号衣,就当我褚某人这双照子认不得你了……嘿嘿……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史大爷猝然被对方呼出了姓名,正如所言,那是“光棍一点就透”,刹那间,呆若木鸡,随着摇晃的船身,他身子打了个踉跄。 “褚某人?”史银周总算认清了对方的身分:“足下莫非是大内当差的人称‘短命无常’的褚氏昆仲之一,史某人眼生了!”“好说,好说,阁下好亮的照子!”赤红脸喝风似地笑着:“不错,兄弟正是褚杰,家兄褚方来是来了,一时还不及拜候!”史银周乍听对方亮出了字号,就知今夜绝不能善罢甘休,忖思着此行责无旁贷的重任,一时忧心如焚。 他久闻这褚氏兄弟在京哉为恶多端,为大内十三高手中之佼佼者,自己虽不曾与他动过手,料想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方才他出言相探,就是惟恐对方昆仲二人联手对付自己,现在既知褚方不在面前,总算少了一个劲敌,眼前说不得先把这个褚杰解决在现场,再图后算也还不迟。 心念一转,史银周两臂暗聚真力,丹田运气,外表却愈发显得持重。 “褚兄夜临江舟,有什么指教?史某洗耳恭听。” 借着双手抱拳的当儿,史银周已把他仗以成名的“一掌飞星”自袖内取到了手上。 所谓“一掌飞星”,乃是二十四粒大小如梧桐子的八角钢珠,史银周此技,得自家学渊源,其祖“巧天星”史功,正是此一暗器的始创鼻祖。 二十四粒小小钢珠,妙在串成一串,平时配戴在两腕之上、用手捻指可得,一经出手,顿时在空中散开,由于数目多,照顾的范围极广,加以施功人充沛的内功掌力,如果存心伤人,对方即使身中一粒,如属要害地位,也当有性命之忧。 “短命无常”褚杰似乎不曾觉察到对方的这一手袖里乾坤,聆听之下,咧着嘴打了个哈哈:“史老哥这可就明知故问了。” 褚杰手里的灯光扬起来,照向远在咫尺的大船。 大船上的金氏父子与伙计毛五各人一把长篙,早已把对方船身钩了个结实。 三个人心衔撞舟之恨,狠狠地瞪着褚杰,样子像是要把对方生吞了下去。 “史大爷,只要你老招呼一声,咱们就把这个老小子给做了,大可恶了。” 说话的是白头老金的儿子金七。 史银周冷冷地说道:“用不着你们多事,只管拢稳了船,不要让大船离开了就好。” 褚杰一声怪笑道:“鄱阳王大势已去,立功论罪可全在你老兄一念之间,今夜褚某人单身会你,称得上仁至义尽,错过了今宵此刻,只怕又将是一番嘴脸了。” 史银周嘿嘿一笑:“食王禄,报王恩,姓史的要是怕死贪生,卖主求荣,也就等不到今夜此刻了。” “哼……你的意思,是要与朝廷为敌了。” “这,”史银周冷冷道:“桀吠尧,各为其主,史银周何许人,当不上褚兄抬举。” “好!”褚杰点了点头道:“慢说你一个小小护卫营统领,贵主子的两卫精兵,我主一纸令下,兵不血刃,在洞庭也都缴了械了,如今叛王已押赴晋京,枭首在即,史银周……你有几个脑袋,竟然胆敢抗旨,私下里拐带罪臣孽子遗孀,哼哼……只此一罪,就足灭你九族有余……姓史的,怎么样,我奉劝你一句话,立功待罪,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这番话,出自褚杰之口,字字清晰,只把大船上的金氏父子等三人吓了个魂飞魄散,同时也知道了他们彼此的真实身分与来龙去脉。 史银周待对方话声甫落的一霎,一声狂笑道:“打!”就见他身子陡地向下一矮,右掌已当胸平封而出,作为暗器手法来论,史银周这种打法可就端的称得上“高明”了。 “嘶!”一股尖锐疾风,发自他五指之间,其力至猛,其势至广,在他掌势当前的两丈方圆内外,这些暗器全都在内力控制之内。 当然,史银周绝非是想以单纯的劈空掌力伤他,而是配合在掌力内的二十四粒八角亮银钢珠,这些暗器,一经出手,迅速地扩散开来,成为扇面式的一片光雨,直向着看来毫无戒备的褚杰全身笼罩了过去。 “短命无常”褚杰岂能不知道史银周暗器的厉害,只是却不曾料到对方竟然会在如此正面相对的近距离之内施展,是以乍见此情,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他当然不是无能之辈。 史银周暗器方一出手,褚杰整个身子霍地向后就倒,像是“铁板桥”,其实却又暗含着“蜉蝣戏水”的招式。 好漂亮的一式双招,配合着他的一个滚翻势子,手里那盏桶状百叶长灯,哗啦哗啦一声猝响,竟然迎着当空暗器拨打了过去。 史银周这时才忽然警觉,敢情对方手上那盏灯,竟然也能权当兵刃,这一点倒是他当初始料非及。 果然,随着褚杰抖出的势子,手里那盏桶状长灯,蓦地脱手而出,在哗啦哗啦大片响声里,化为满天飞叶,就空向着史银周所来暗器迎了过去。 虽然如此,因为变生仓促,仍然不尽理想,褚杰的身式尽管冉漂亮,仍然是慢了一步。 “嘶!嘶!”两缕尖锐的劲风过处,却在这位当今大内高差“短命无常”褚杰身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两处记号,一在左胸侧,一在右腿胯边。 虽然都当不上是什么要害,可是也够他受的,随着褚杰旋风也似的身子“呼”地旋出丈许以外,落在了战舟左边船道。 他鼻子里厉哼一声,怒视着史银周道:“史老儿,好,你等着瞧吧!”史银周满以为在自己暗器之下,对方不死必受重创,却想不到依然是让他从容逃脱,心里一惊,正待腾身攻进,却有人较他快了一步。 黑暗中传过来一声女子清叱,紧接着一条俊俏的纤细人影霍地自大船后侧方拔起来,夜鸟腾空般在当空略舒二臂,遂即以飞鹰搏兔之势,直向着“短命无常”褚杰立身处直扑了过来。 “短命无常”褚杰先是一惊,却又一声怪笑道:“好!”“叮当!”一声脆响,双方兵刃猝然接触,褚杰是一对精钢匕首1/2 第02节 正文第02节宫样蛾眉,淡淡晚妆,一袭血色短披,衬托着她内里的湖色八幅风裙更显得风姿绰约。 只是此时此刻,所显示在她脸上的冰寒气质,足使原来郁郁秋水的一双眼睛为之黯然失色,即使不说一句话,也能够令人体会出她的失神与冷寞,更像是眼前遭遇到了极度的困窘与难为。 “你们不要多礼,请坐!”说了这句话,她默默地坐下,史银周与新凤嘴里应着,却是碍着旧日之礼,尚不敢真的坐下来。 朱翠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淡淡地道:“我已经说过多次,不要你们再称我公主,史大叔,你老是不长记性。” 史银周欠身道:“不是卑职记性坏,人前人后应有一定分寸才是正理。” 朱翠打量了他一眼,苦笑道:“人前人后都要一样称呼,史大叔,新凤,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也许还不知道,这一次敌人是大举出动,实力是出乎意外的,唉,我真有点担心会出意外。” 新风张大了眼睛道:“小姐是说……大内府的那些鹰爪子……”史银周也怔道:“翠小姐莫非说的是褚氏兄弟?”“哼!”朱翠缓缓地道:“真要是那样倒好了,褚氏昆仲那点能耐,想必史大叔也能对付,这一次看来,所有的鹰爪孙都出动了,包括他们的头子。” 史银周为之一愣:“难道曹老头自己也出动了?”朱翠点点头,沉吟半天才道:“除了曹羽之外,大概所谓的十三杰也是一个不少。” 史银周顿时不发一言。 他久闻曹羽其人,乃当今大内第一高手,由于甚得“司礼太监”刘瑾的宠爱,特于东西二厂之外,别立了一个“内厂”,这个曹羽,就是“内厂”的提督,手下一群所谓的“厂卫”无不精通技击,俱为曹氏就其江湖黑道上一般旧友所甄选充任,论实力实不亚于东西两厂,由于其本人未入官廷之前,出身子武林中极见希罕的“麻衣教”,曹氏即为“麻衣教主”。 既精武功,大别于中原内陆,独创一格,当年麻衣教士在江湖,原就仗其特殊性质之武功,到处横行,而今曹羽摇身一变为负责皇族安全的“内厂”提督,做了官了,麻衣教也就无形中水涨船高,在江湖上势力大增,更加横行无忌,曹氏以官济私,用私辅官,两相运用,相得益彰,实在是当前最最炙手可热的一个厉害人物。 正因为曹氏有了这么一番显赫的离奇身世,莫怪乎“无忧公主”朱翠与史银周一经谈起,俱都吃惊不已,引为心腹大患了。 半天之后,史银周才缓缓地叹了一声,道:“只可惜,卑职手下的五百名勇土,不在眼前,未能及时效力,看起来……唉……”他原本想说出“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公主驾前,不敢造次,话到唇边,又复吞住。 无忧公主朱翠细长的一双眉毛微微一分,轻叹了一声道:“曹老头子三年前未入宫廷之前,曾与我有过一次遭遇,那一次我虽然并未透露身分,不过以他在武林中的资历,是不难干事后猜想出来是我的,我知道,在过去的这两年,他曾派人到处搜索我的资料,也许这一次才会多少存了戒心。” 史银周轻轻地“哦”了一声:“怪不得曹老头子既然亲自来了,却只派他手下褚氏兄弟之一前来刺探、行险,自己却躲在暗处按兵不动,原来他是对翠小姐您存了戒心。” “我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无忧公主朱翠转过了脸来看向新风说道:“我母亲可曾安息了?”新凤站起来道:“娘娘……”但她立即又改口道:“老夫人早已安息了,婢子已去看过了好几次。” 无忧公主缓缓点了一下头,灯光下,她那双微微拉长的眼睛里,像是隐含着盈盈泪光。 史银周忖度着无忧公主这番情景,内心更不禁沉痛万分,一时慨然道:“公主,”立时改口道:“小姐。” “算了!”无忧公主苦笑一下道:“改不了就照原来的称呼吧,只是当着人前可要千万注意。” 史银周应了一声,才道:“卑职要说的是,我们只要一到鄱阳,就可以集结二百名侍卫营勇士,我们仍有力量与那般奴才鹰犬一拼。” 无忧公主缓缓地抬起眼来,打量着这位为自己家族效命了三十年之久的侍卫统领,心里确是感慨万干,她只是觉得一向认为深谋远算的他,何以此刻竟然会变得如此幼稚肤浅,然而现在,她却懒得再去说什么。 冷冷地笑了一笑,她摇摇头,道:“鄱阳……史大叔,你真以为我们还回那里去么?”史银周一愣,半天才喃喃道:“公主的意思是……”“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无忧公主转脸向新凤道:“我要你观察这舱里的那个人,你可察过了?”新风脸色微窘道:“去过了,只是当时情形不便,所以婢子没有久留。” “情形不便,为什么?”“因为……”新凤喃喃道:“因为当时他正在洗澡。” 无忧公主微嗔地看了她一眼,史银周却道:“卑职倒去暗中观察了两次。” “史大叔你认为这个人有什么地方可疑么?”无忧公主眸于里,显示着过人的精锐,而在她的目光里,在在含蓄着细致与智慧。 史银周皱了一下眉:“要说这个人完全没有可疑之处,也不尽然,卑职只是奇怪,他为什么偏偏要上这条船?再说,他的病势看起来很是不轻,为什么不在陆上养好了再走?”无忧公主道:“这些并不值得可疑,你们不必再去观察他了,就任他去吧,除非他现出了对我们的敌意,我们不可侵犯他!”史银周道:“公主说得有理,卑职心里也正是这个意思。” 无忧公主微微把背靠回椅子,显出了一些疲态道:“天不早了,史大叔你也该休息一下了,一两个时辰之内,大概不会有什么动静。” 看了一旁的新凤一眼,又道:“你也去吧!”史银周抱拳告退,转身向自己住所步入。 新凤却望着朱翠道:“公主你也该休息一下了!”无忧公主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向着她挥了挥手,后者不敢再说什么,遂即请安告退。 大舱内立刻变得异常的安静。 无忧公主斜身倚向着椅背,只觉得船行急速,因为风浪的关系,这艘大船动荡得很是厉害。 透过敞开的窗扇,可以清晰地看见疾流的水面。 一层阴影,居高临下,自右侧方掩遮了过来,大船的船身,顿时被遮盖住。 无忧公主立刻有所警觉,感觉到眼前水道的转狭,这片阴影,正说明了右侧方有一座高山。 无忧公主一身武功了得,更有透剔玲珑的心思,一经见此,立刻直身坐起。 就在这一霎,只听见“哧!哧!”两声细小但尖锐的破空之声,陡地穿窗迎面而入。 两道白影不偏不倚地直向她一双瞳子上疾射过来,无忧公主手腕乍翻,已把眼前的暗器操在手里,只觉得分量力道极足,敢情是一双“蛇头白羽箭”,一种全靠手指劲道发出的暗器。 无忧公主朱翠一惊之下,睡意全消,几乎在手接暗器的同时,她已自椅子腾身掠起,“唰”一声,穿窗而出直向江心坠落。 所谓“踏波功”,乃是轻功中最为难能可贵的境界,行功人如无炉火纯青的内功境界,加以“闭息”、“提升”等各门杰出精功为辅,那是万万难以施展的。 以此再来观诸眼前的无忧公主朱翠身法,确是相当的惊人了。 眼看着她巧快的身子,有如平沙雁落般的轻巧,俟到一双足尖刚刚一触及水面时,却又倏地腾身而起,这一次却只斜穿出七八尺之外。 果然,就在她身子第二次转出之后的一霎,只听见“唰!唰!”一连两缕尖风,又是两道细白光华直向她原来落身之处射来。 无忧公主朱翠似乎早已经料到了有此一着,她的这一手以身诱敌,果然发生了作用,两支“蛇头白羽箭”全数射落入水,发箭人由于一时期功过甚,疏忽之下,非但不曾伤着了对方,反倒暴露了自己身形。 把握住此一刻良机,无忧公主双腕倏分,长吸口气,以“提升”的极上内功,配合着一式“海燕钻天”身法,倏地自水面斜窜直掠而起。 眼前大江水面虽然不算宽敞,可是距离岸边仍有两丈的间隔,水面上施功,万不同于陆地,能够跃起数丈,已殊属难能可贵,“无忧公主”朱翠竟然能斜穿出两丈有余,在一个练习武功的人来说,亦属不可思议的惊人之事了。 岸边窥伺的那个人,想系惊于“无忧公主”的离奇身法,多少惊得有些惊惶失措。 无忧公主身子方一显落河岸之边,即窥见右前方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呼”地冒起一条人影,随着这人蹿起的身子,由他嘴里却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呼哨之声,紧跟着这个人已投身子高可过人的大片芦丛之中。 朱翠当然放不过他。 紧蹑着这个人前行的背影,无忧公主再一次地施展出她过人的轻功,一连两三个漂亮利落的起落,也随着那人身后投落于大片芦丛之间。 蓦地,面前芦丛哗啦哗啦一阵脆响,巨浪翻涌般地倒下了一大片,漫天飞舞的芦花里,那人出乎意外地竟然滚身而近。 随着这个人疾快的势子,“唰啦啦!”西瓜般大小的一团银光,连带着银蛇似的一条细长光影,直向着无忧公主身上砸卷了过来。 不用说,这人施展的兵刃是“流星锤”了。 此时、此刻、此地,施展这样的兵刃,足以称得上“高明”,这就难怪何以这个人一上来就奔入芦丛了。 无忧公主朱翠在大片芦苇倒下的一霎,就已有所警惕,眼前目睹着这番惊险,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冷冷一笑,身子已自拔空而起,“唰唰”流星锤由足下疾扫了过去。 这个人身手倒也了得,一记流星走空,紧跟着在芦丛里施展了一个倒仰的身势,却把手上剩余的半截长链再一次地抡起,“唏哩哩”倒迎着无忧公主落下的背影猛抽下来。 这一次可不允许他如意施展了。 眼看这截银光闪烁的长链几乎已经招呼到了朱翠当头,忽然间,这位公主的身子,竟然向左面移出了半尺左右,由是,这截劲猛力足的钢索,再一次地走了个空,等到出手者忽然感觉到招式用老时,再想撤招换式,已经慢了一步。 冷月下,无忧公主转动的势子极其潇洒,长发高高甩起,才显出了半边脸儿,已把对方抡下的大半截钢链子攒到了手里。 “铮锵”一声,钢链子绷了个笔也似直。 来人本可以乘势掷出手上流星去伤无忧公主面门,然而他却像是有意要在手劲上面迫使无忧公主就范,那条精钢长链在一阵颤抖之后,随即稳住。 然而,这只是很短的一霎。 接着,这条长链子再一次地颤抖之后,持锤的那一方,显然已现出了不支。 月如霜。 月光下,无忧公主朱翠已把对方这个人打量得十分清楚,一身绛色缎袍,胸背处却用一根杏色丝条打了个十字结,一排白羽箭,一根根斜插在当胸,紫黑的胸膛,浓眉,由左耳至右耳连腮处,生着一丛浓黑的胡子,个头儿甚矮,只是看上去孔武有力,像是有一身劲道。 饶是如此,在无忧公主纯以内气化为功力的劲道下,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已现出了败迹。 “公……主……开恩……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嘴里说着,一双闪烁着狡怯的目光,频频在四下转动着。 无忧公主右腕力带之下,矮汉子“噗噗噗”一连向前跄进了三四步,兀自拿不住势子,连连晃动不已。 “是谁叫你暗箭行刺的?那个人在哪里?”无忧公主缓缓地说着:“这里还有些什么埋伏,说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我……说……我说……”矮汉子大声地喘着气:“小人周平,隶属大内,在内厂里当差。” “我不是问你这些!”无忧公主冷冷地道:“你的出身我当然知道,我只问你曹老头在哪里,这里有些什么埋伏?”矮汉道:“这个……小人只是奉令行事,这里并没有什么埋伏……”“曹老头子呢?”“他……曹大人的行踪,小人哪里知道?公主……开恩!”“这么说你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小人确是不知道。” 一面说,这个叫周平的矮汉,频频打躬不已,无忧公主眉头轻颦,正思忖着该如何发落对方,却不知这个周平乃是有名的暗器行家,全身上下皆有暗器的装置,就在他弯身打躬之际,耳听“咔!咔!”一连两声轻响,一阵黄烟升起,却有两颗雀卵般大小的硫磺弹丸直循着无忧公主站立之处发射了过去。 无忧公主想不到对方生命已在自己控制之中,近在咫尺却会有此一手,当下清叱一声,霍地腾身而起,身方掠起,即听得足下“轰”然一声大响,激起了丈许高下的大片火光。 无忧公主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厉害的暗器,起势虽快,却亦不免为硫磺弹飞星所溅,一粒极小的硫砂在她敞开的缎披间炸开,立时燃烧起来。 矮汉周平想不到对方功力竟是如此的高,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竟然能躲过火弹爆射之威,话虽如此,却也未能完全免于波及。 把握住这刹那难能之机,周平一不做二不休,迎合着无忧公主腾起当空的势子,一声怒叱,霍地扬动右手,把手上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锤直向着无忧公主当头猛掷了过去。 周平的流星锤不谓不快,手法不谓不准,念头也不谓不狠,奈何今晚,他所遭遇的这个敌人,实系出乎意外,身手之高,可以称得上为他平生仅见。 流星锤一经出手,还来不及看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对方已临面前。 由于无忧公主一领披风已为火焰引着,乍看过去,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凤凰。 周平猝然感觉到一股平生从来也未曾遭受过的绝大劲风,这阵风显然是随着无忧公主袭进的身子一齐逼近过来的。 在这种风力之下,周平难以自持地向后打了个闪,惊骇之际,仿佛感觉到对方那张美丽面颊上所显示出来的凌厉杀机。 事实上,这也是周平今生今世,最后唯一所见的一张脸了。 随着无忧公主闪电出手,周平惨叫了一声,直挺挺地仰面朝天倒下去。 当然他并非是仅仅倒下去而已。 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双眼珠。 周平惨厉地号陶着,在地上一连打了几个滚,顿时就痛昏了过去。 无忧公主痛惩周平之同时,已把后领为人势所燃烧的短披摘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霎间,两股劲风,一左一右,同时向着无忧公主两侧袭到。 火光照射里,来犯者二人,各人都戴着一个娃娃似的面具,两口雪亮薄刃的锯齿长刀夹着尖锐的刀风直向无忧公主两肋劈到。 然而,当他们所面临的敌人,是江湖中只听传闻而绝少一见的无忧公主时,似乎这番伎俩便属多余之事。 黑夜里,眼看着无忧公主身上那领起火的披风,火龙似的一个盘旋,“当啷啷”一连串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两口锯齿长刀,已被双双抡向当空。 无忧公主紧接着侧身振腕,手上短披火势已熄,却被她权作兵刃,一片尖锐声扫过,右面那个敌人惨叫了一声,喉管已被割开了寸许长短的一道口子,怒血狂喷里,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左面敌人目睹及此,早已吓了个魂飞魄散,一声呼叫,拧身向外纵出。 隐约里,像是传来尖锐的呼哨声。 这人身子方才落下,无忧公主快速的身势如影随形地已经附了上来。 这人原本亦非弱者,只是无忧公主这个敌人武功太过高,上来就挫了锐气。 这一霎,他由无忧公主随身的风力,已判断出敌人紧追身后,当下猛地一个快速旋身,吐气开声,双掌齐出,用“双撞掌”式,直向无忧公主胸前猛击了过去。 无忧公主轻哼一声,身形翩然的一个侧翻,右手已轻巧地递了出去。 动手过招,主要在于出手的时间与动作是否能配合到好处。 这件事说来容易,其实可并不简单。 眼前这位公主,的确是个中高手,一次出手,都能恰到好处地把握住一霎良机。 “娃娃脸”汉子,双掌上用的是全身之力,奈何才撤出一半,即为无忧公主纤纤细手捉住了右手的脉门。 “娃娃脸”用的是实力,无忧公主用的是巧力。 “侧身”、“抖腕”,看来宛若一式,无忧公主施展时显然是那么从容轻松。 “娃娃脸”发出了一声吼叫,整个身子空中飞人般地已被掷了出去。 “碰”的一声,撞在了山壁上,当场溅血而死。 无忧公主以快速手法一连伤毙了三人,看来兀自余怒未息。 她预忖着这片山陌岸边,一定还埋伏着对方的人,只是担心着坐舟的走失,不得不从速赶回,遂即施展身法,循着岸边一径快速赶下去。 所幸,这条沿江岸道并不十分难走,河道虽然狭窄,但江面上并没有别的船,追下去一程,已看见自己乘坐的大船在望,就在她顾盼前望之际,一艘快舟已悄悄涉水,自相反方向遁去。 无忧公主忽然发觉,正待追踪上前,可是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禁使得她为之一怔,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再也顾不得追赶敌船,一径施展轻功,倏起倏落自岸边追随着自己那艘大船快速赶下去。 以她身法之快,自是不消一刻已追到近前,施展出“凌波虚渡”的极上轻功,赶到了大船,人不知鬼不觉地蹑入了大舱。 就在她脚尖方一踏入大舱的一霎,已被跟前所见吓得呆住了。 原来这间严禁外人出入的大舱里,这时竟然多了两个持剑的红衣武士。 只凭背影一眼所见,即可认出来,来人正是隶属皇族的“内厂”武士。 无忧公主最最担心的事情毕竟发生了,刚才只顾着追伤敌人,却没有想到竟然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眼前一家老小,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个陡然兴起的念头,只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以至猝然发觉到两名持剑武士的背影,徒然惊惶而不知所措。 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使她缓过了念头。 奇怪的是,那两个大内武士,竟然也同她一般模样,站着不曾移动,二人虽然手里都拿着剑.也曾作出了跨步前进的姿态,妙在那只抬起的脚,却只是停止在半空中,始终不见放下。 平静之后的无忧公主,立刻警觉到了事情的蹊跷。 再定了一下神,她确定面前的两个人敢情已不能移动,如非是存心做作,那么就只有一个结论:被人点了穴道。 后一个念头一经兴起,更不禁使她由心底打了一个冷颤,当下身躯微闪,已到了二人身侧。 两名武士敢情真的被人点了穴道:死穴。 同一个显明的现象,眼睛睁得极大,脸色微微发黑,更特殊的是那双睁得又圆又大的眼睛,却是其红如血,显然已积有过多的血。 无忧公主内心的惊诧,自是不在话下,她试着向其中之一推出一掌,用了三成劲力。 掌风过处,左面直立的武士微微前倾,随即倒了下去,发出了“碰”的一声。 舱门开处,史银周倏地自内闪出,乍见此情,大惊失色。 无忧公主手指按唇,禁止他出声说话,接着转向第二具站立的尸身前,如法轻推一掌,那尸体一如前状,也倒了下去。 史银周表情更糊涂了。 无忧公主也不比他清楚多少,她身躯微闪,已进入内舱,一名衣衫深紫,头戴铜冠的长身武士,一手持着一口“厚背紫金刀”,另一只手正似在推动迎面卧舱的旁门。 这间卧舱正是宫嬷嬷带着小主人所居住的那一间。 目睹及此情景,无忧公主几乎全身发冷。 所幸,她的判断够明够快,虽然一顾之间,却已断定,这紫衣铜冠武士,也同前舱那两名红衣武士一般无二,多半是被人点了穴了。 “天哪!”无忧公主由不住心里暗暗呐喊了一声,也顾不得察看这铜冠武士死活,立时趋向门前,试着椎了一下门,里面还上着锁,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当下试着在门上轻叩了一下,轻声唤道:“宫嬷嬷!”门内立时应出了宫嬷嬷警觉的声音道:“谁?是公主么?”无忧公主轻声道:“小主人可好?”“好得很,睡得好极了。” 说着房门打开,探出了宫嬷嬷满头灰发赤红的头脸:“公主你还没有睡……”才说了这么一句,一眼看见那个推门待进,手持大刀的铜冠武士,由不住吓得“哦”了一声:“公主,他……”“哼!”无忧公主冷冷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进去照顾小主人去吧。” “这……”宫嬷嬷咽着唾沫,看着当门的铜冠武士发呆:“这……是怎么回事呀?……他又是谁?”“嘘,”无忧公主小声嗔道:“闭上你的大嗓门,小心惊着了娘娘。” “是,是……”宫嬷嬷一面答应着,遂即收回了身子,关门下锁。 无忧公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目光才转向面前的铜冠武士,只见来人有着一张长长的马脸,偏偏在长下巴上还留着一络山羊胡子,紫色长衣的左前胸处,佩有两枚闪烁着金光的金星。 出身王族的无忧公主,自然很清楚这种标志所代表的意思,那是当今大内的“二品”带刀侍卫,这种人品的侍卫,连曹老头在内,全部皇族不过才二十四人,每人无不具有一身杰出的武功,身上所佩金星,各以品级决定多少,星数愈少,品级愈高,一颗星为一品,两颗星为二品,三颗星三品,四颗四品,似乎只有四品阶级。 这类有“品”的侍卫是不轻易出走江湖,以其品级大可高居州府发号施令,地方官鲜有胆敢不买账的。 正因为有了这番认识,才使得无忧公主心里格外吃惊,这一刹那心绪显然乱极了。 假想之一:来人必然武技高超,可以想得到,他已经奔入内舱,却没有惊动史银周、新凤、宫嬷嬷,以及外舱马、杜二卫士任何一人。 之二:这人手已触门,一旦入内,小王爷性命休矣,宫嬷嬷看来亦非其敌。 之三:到底又是谁在此临危之一瞬,人不知鬼不觉地救了朱家满门上下,这个人武功显然高不可测,未免有点出神入化了。 这么多的念头,一股脑地都涌了出来,使得这位一向秀外慧中、冰雪聪明的俏丽公主已有些心里忐忑,意乱神迷了。 一旁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来。 新凤一只手扣着钮子,睡眼惺松地走过来,倏地目睹及此,吓得呆住了。 “公主……这是……”“哼,好睡性,差一点命都没有了。” 说时,她闪身来到左面舱前,用随身钥匙开了房门,向里面探望了一眼,看见母亲高卧铜床,睡态安宁,两名内侍各居左右,也都睡态安宁,显然外面这些变故,里面的人是一个也不知道。 无忧公主一颗心这时才算是放了下来,轻轻关好了门,她向着新凤招招手。 新凤惊吓得趋前道:“公主……”“嘘!”无忧公主小声道:“到前舱再说。” 新凤应了一声,匆匆向外面步出。 无忧公主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铜冠武士,移步向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背衣,另一只手托向他的后腰,把他抬了起来,只觉得这个人身材僵硬,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僵尸”,遂即向外舱步出。 大舱里,史银周与新凤惊吓欲绝地发着呆,乍见公主步出,俱都自位子上站起来。 无忧公主把手上尸身放下来,看了史银周一眼道:“史大叔,你可认识这个人么?”史银周应了声“是”,遂立即走向尸身,细看了看,顿时脸色一变,道:“啊!”“这个人大叔认识?”史银周面现惊吓地连连点着头道:“卑职认得,他是‘紫狐’玄化。” “‘紫狐’玄化?”无忧公主思忖着点点头:“原来是他,我知道这个人!”史银周大感不解地道:“他是曹老头跟前四名最得力的高手之一,武功很高,怎么……怎么会……”无忧公王脸上也不禁现出了讪讪之色,微微苦笑道:“我们部太大意了,尤其是我,只顾一时追敌,却没有想到会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要不是暗中这个人插手帮忙,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史银周更不禁惭愧得低下头来。 新凤纳闷地道:“暗中这个人?……公主是说暗中还有人帮着咱们?”无忧公主瞪了她一眼,新凤立刻发觉到自己的失言,这句话,问得大多余太幼稚了。 史银周叹息一声道:“卑职一时失察,只想在**养一下神,却没想到眼睛一闭竟然睡着了。” 无忧公主摇摇头道:“史大叔不要自责,这两天每个人都付出了大多的精力,过度疲累,自然一倒下就睡着了,新凤还不是一样。” 新凤剔了一下细细的眉毛道:“可是,外面都打起来了,我们怎么还睡得着?还睡得这么死?”史银周喃喃道:“我也是这么想,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无忧公主冷冷一笑:“没有什么好奇的。” 她的眼神儿在二人脸上转了一转,自然而然地就吸引住了后者的目光。 然后,她才缓缓地道:“第一,这三个人都有一身很好的轻功,他们是乘我出去追杀的时候偷偷进来的,你们当时正在睡觉,他们动作既轻,你们当然不会发觉。” 新凤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问道:“可是后来他们动手总应该有声音……”“不是这样的。” 无忧公主冷冰冰地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动手,以我看,暗中帮我们忙的这个人,武功才是不可思议的高,很可能他悄悄进来,不过是一举手之间,就分别把这三个人给料理了。” 史银周慨然叹息一声,叹息中包含着无限惭愧。 无忧公主很遗憾地轻叹一声,道:“想1/2 第03节 正文第03节舱门开处,史银周急奔而入。 朱翠来不及出声呼止,双掌抖处,直向史银周猛击了过去,史氏大吃一惊,面对着朱翠充沛的掌力,还本知道是怎么回事,已被朱翠逼出门外。 他身子一个踉跄,倒撞在舱板上。 面前人影一闪,朱翠双手托着新凤直挺的身子当门而立,叱了声快,随即率先向另外一间舱房转入。 史银周莫名其妙地被朱翠掌势逼出,这时见状更着了慌,快步跟随着朱翠进入,后者已把新风的身子平平地放在**。 灯光下,新风面如金锭,牙关紧咬,全身兀自簌簌战抖不已。 朱翠试了一下她的鼻息,又翻开她的眼皮细看了看,轻叹一声道:“好险!”说话之间,右手飞点,一连在新凤正侧面七处穴道上各点了一下,新风忽然身躯一长,就不动了。 史银周惊道:“噢!”朱翠转过脸,轻吁一声道:“她中了毒,大舱里遍布毒气,刚才我来不及告诉你,只好用掌力把你逼出。” 史银周一怔道:“毒气?”朱翠道:“放毒的人已被我打落江心,多半是死了,史大叔先在这里代我看好新凤,她虽然已为毒气所中,幸好吸进尚少,毒气还未攻心,我已把她全身七处主要穴道封住,只候所中余毒排出,才可以恢复知觉。” 史银周憾恨兼具地重重叹息了一声,心里却是想不透,敌人是怎么潜进来的。 朱翠道:“我现在要赶回前舱,把散留在空中的毒气处理干净,新凤如果有什么动作,史大叔只须待机点她的两处‘气海穴’,她就又会回复平静。” 史银周愧疚地道:“卑职记住了,公主快去吧。” 朱翠这才匆匆赶回前舱。 她生怕毒气厉害,所以未进舱前先自闭住了呼吸,候到推门进入之后,却不禁为眼前的另一景象惊得呆注了。 原来她记得清清楚楚,离开大舱前,仅仅只有后面面对江心的窗扇是敞开的,其他中间的几扇窗户都是严密地关着,然而现在那几扇窗户全已敞开,由于空气畅通,不见先前散置当空的毒气云烟。 窗外月白风清,时见鱼儿跃波。 这一切,根本就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朱翠下意识地感觉到,一定有人进来过了。 这个念头蓦地使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迅速转向内舱,经过一番观察,证明母亲弟弟一切安好,这才松了口气。 当她再次回转前舱,燃起了灯,才发觉到桌上有人以指沾水写的几行字迹:“九品红,剧毒,再弃母弟子不顾,二失也。” 朱翠心中一骇,情不自禁地坐下来,暗忖道:原来那人所喷的毒,竟是闻名已久的人间至毒“九品红”,怪不得这么厉害。 她知道,所谓的“九品红”,乃是荟集了世间九种最厉害的至毒,加以提精研粉相互参合,或溶于水,或搓为丸,只须芥子般大小,投以饮水汤食,即可置数十人于死命,倒不曾想到,竟然被用以为吹散散播空气之间。 留话人并无丝毫夸大其词,朱翠果然又犯下了个极大的疏忽,设非是暗中这个留话的异人代朱翠作了必要的现场消毒工作,自己虽或将幸免,时间一久,毒息难免不会自关闭的门缝,渗入内舱,那时,母亲与幼弟的生命,岂非大是可危?这么一想,朱翠由不住再次惊得怔住了。 桌上水写的字迹,经过比较之下,正与她怀中所藏的、方才那张留书的绢字一模一样,证明是一人所写,那是毫无疑问的。 船泊江心,水面至宽,又有什么人会来自岸上?朱翠自信她本人一身内外轻功造诣已是当世罕见,如果要她不借助任何浮物,仅凭踏波之功,想要横渡辽阔十数丈的江面,她实在还没有这个把握,当今武林她也实在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如此功力?那么,剩下的这个问题是……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或许他原本就在这艘大船上吧!其实朱翠早就怀疑住在边舱的那个陌生人了,只不过自己还保持着一份自尊,不便无故登门拜访,现在有了眼前这番变故,她便不能再保持缄默。 把大舱几扇窗户反锁结实之后,她先走向新凤卧身之处,察看了一下她的情形。 史银周皱着眉头道:“刚才她曾睁开了眼睛,双眼血红,卑职只当她醒转过来,只是过了一会又闭上了,与她说话也无反应,现在又沉沉睡着了,看来她所中的毒还不轻呢。” 朱翠本想说出她所中的毒为“九品红”,只是想到史银周难免又是一番惊吓,是以话到唇边,又复吞往。 她与新凤虽是主婢,只是这个丫环却是她自小亲自挑选来服侍自己的,爱她的伶俐机智,朱翠倒死心塌地地传授了她不少功夫,几年的深闺相处,很为她解除了一些寂寞,也为她办了些江湖上的琐碎事情,名为主婢,其实论及私谊却是大有过之,现在眼看着她在痛苦中的挣扎,生死尚还不知,朱翠心里的伤感,自是可想而知。 史银周道:“她的伤势可要紧么?”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睛里一霎间聚满了泪水。 “记住,千万不要给她喝水!”她关照史银周道:“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是活是死,也只有看她的命了。” 史银周面上也不禁浮起了一些戚容。 朱翠沉寂了一下,脸上忽然闪出了一些希望:“现在我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也许这位朋友或能有办法救她一条命,一切只有看她的造化了。” 史银周心里一怔,正想询问,朱翠已闪身步出。 无忧公主朱翠一径地来到舱面之上。 这时天将透曙,黎明之前反倒更显得黑暗。 大船在浪潮里不时地上下起伏着,深深寒气透着儿许入秋的寒意。 马裕、杜飞二侍卫各立一边船舷,严密地向着江面上注视着,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一见朱翠现身而出,二侍卫立时垂手见礼。 走在马裕身前,朱翠颔首微笑道:“辛苦你们了,可有什么动静?”马裕肃手道:“启禀小姐,一切平静,看不见有什么不对。” 朱翠眼波在大船上一转,舵房里虽点着灯,但是已经下锚了,船家等三人乐得趁机睡上一个好觉,隔着这么远,尚能听见他们所发出的沉重鼾声。 另一侧,那间边舱,门窗紧闭,并不见丝毫灯光。 朱翠决计要去会见一下这个人,却不愿惊动任何外人。 “天快亮了,你和杜侍卫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朱翠小声关照马裕道:“你们下去睡觉去吧。” 马裕抱拳一礼,道:“卑职遵命,只是……”朱翠道:“上面有我在,你们下去好了。” 马裕等早已震于这位无忧公主的种种传闻,敬之如神明,既然公主有令,自然无话可说。 二人相对打了个招呼,遵命退下。 顿时,舱面上再也不见闲人。 朱翠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一径直向着那个被称为教书先生所居住的边舱走过去。 她虽非有意放轻自己脚步,事实上仍落步轻微,在这起伏波动的船身上,可以说毫无所觉。 然而,对于某些所谓的“敏锐”人士来说,情形可就另当别论了。 朱翠一边前行,心里正自盘算着如何惊动对方,才不谓之失礼的问题。 这个问题却立刻为之解决了。 就在她前行到快要接近对方舱门前两丈左右的距离,那间边舱立刻现出一片灯光。 朱翠顿时站住了脚步。 “夜深露重,公主何来如此雅兴,小心受了风寒,还是下去休息吧。” 话声传自舱内,声音不大,却是每个字都听进了朱翠耳内。 这句话也就证明了此人的身份。 朱翠一听声音,立时也就可以断定出对方是用“传音入秘”的内家功力向自己发话,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不预备惊动第三者。 “先生太客气了,两次相助,特来向阁下请教,面谢大恩!”朱翠同样施展传音入秘功力,几句话一字不漏地回送到对方耳中。 话声方落,只听见“吱呀”一声,两扇舱门无风自开。 透过敞开的门扉,对方舱房内一切摆设,包括主人,那个教书先生在内,一目了然。 一几、一灯、一椅,另有一张书案,案上置有文房四宝,那个人,披着一头散发,背案半倚而坐,拖着半截长躯,远远地向着自己这边注视着,长长的蓝色缎质长衣,竟连他的一双足踝也几乎掩了。 朱翠倒不曾想到对方如此干脆,倒使她本来心存的一番顾虑,诚为多余了。 然而,这位雍容华贵的俏丽公主,自有她风华气质,眼看着这番异于常人的情景,她却丝毫也不显得意外慌张,唇角轻轻牵起一丝微笑。 对方虽然不曾再次发话,房门无风自开,自然旨在纳客,这一点是无可疑。 朱翠轻轻说了声:“多谢!”轻移莲步,随即直向对方室内行进去。 这番举止,显然不若表面上所看来的那般轻松。 双方距离,原本是两丈左右,容易接近于一丈左右时,朱翠立刻就感觉出有异一般的非常情形。 一种无形的阻力,明显地由对方敞开着的门扉传出来,起先不过是微有所感,而每当朱翠再前进一步,这种无形的阻力,相对的也就益形加大。 如是,三数步之后,已是“举步维艰”了。 朱翠免不了心中的惊讶,当然她了解得到对方的居心。 当今武林之中,她所知道的,并没有几人,能够练有这等功力,“聚气成罡”,那是极不同凡响的内家极上功力造诣,面前人霍然有些能力,这番“惊讶”,其实也未必,倒不如说“惊喜”来得恰当,惊喜的是,朱翠果然没有看错了这个人。 患难之中,能够结识到如此一个能人异士,自然是可喜之事。 朱翠一经证实到来自对方的这股无形阻力之后,立刻站定了脚步。 少停片刻,她才又继续举步,一步步向对方舱房步入。 不可置疑的,朱翠所遭遇到的阻力必然惊人,这一点只由她后甩的长发,以及向后垂直立起不动的衣裙可以得到证明。 然而,朱翠依然不疾不徐地走完了这短短丈余的距离,轻轻道了声:“打扰!”她的一只脚,已跨进了门扉,接着全身进入。 舱房里显然由于充满了这种不可思议、过于强厉的气机,使所显现于表面原本属于“静态”的现象,都有了甚多的偏差。 譬如说,那盏灯的灯焰,原本在纱罩里,只是圆圆的一团,此刻却变得又细又长,高耸的火苗,甚至于已经超出了灯罩的表面,看过去长长细细的,就像是一根针那般的细,黄闪闪地悬在空中。 书桌上的书本纸张,原本应该是平铺在桌面上的,现在却像是着了魔术似地纷纷直立起来,薄薄的纸笺,以及砚边狼毫,更不禁倒悬空中,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 朱翠已经进来了。 她面色看起来较先时显得有些红润,除此之外,别无丝毫异态。 背倚长案坐着的主人,依然是动也不动地向她注视着,他的这种见客方式,的确是前所未闻,透着新鲜。 朱翠虽然进来了,实在难以压制住内心的惊骇,正因为她身怀绝技,才更能领会到对方这番施展之杰出惊人。 四只眼睛注视之下,朱翠更不禁心中怦然为之一惊,为着对方目瞳之下紫黑色的瘀血所震。 也就在这一刹那,充沛在舱房内的那种凌人、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机,忽然间为之消失。 朱翠固然大见轻松,其他各样异常的现象,也都一时还原如故。 轻轻拢了一下散乱的长发,朱翠脸现微笑:“阁下莫非一直这样待客么?”“问得好!”高傲的主人仍然不曾移动他的身子:“正因为我生平鲜有客访,所以才不知如何待客,公主海涵!”在他说话之时,朱翠注意到对方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也就是这一点,使她打消了方才初初一见时对他所生出的阴森恐惧之感。 “请恕我冒昧,我可以坐下来说话么?”“公主请坐。” “谢谢你。” 三个字说得冷冰冰的,加上她半嗔半笑瞟向对方的那种眼神,显示出公主的兰心惠质,只是这些似乎对于目前的主人,并不曾有一些儿体会。 “公主深夜造访,想必有非常之事了。” “小婢新凤为对方毒气所中,如今昏迷不醒,”朱翠注视着对方娓娓道:“先生既然知道对方所施展的毒气本末,想来也应该知道救治之法了,特来请教。” “哼!世上事岂能本此而论,公主高见,恕我难以苟同。” 虽然仔细地在聆听,也很难猜出对方的真实口音。 朱翠眉头微微一颦:“这么说先生是不知道如何解救了?”“我也没有这么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朱翠微微含着笑道:“先生岂能见死不救?”主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很聪明,公主,在我此行之前,已久仰无忧公主的大名,人皆说,公主冰雪聪明,武技超群。” 朱翠道:“但是今天一见,你会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自称为“水先生”的这个人缓缓地道:“论武技,你比我想象的更高得多。” “论聪明呢?”“智慧极高,只是对敌经验却有嫌不足。” “哼!”朱翠情不自禁地挑了一下细细蛾眉,却微微一笑道:“你太过奖了,还没请教你贵姓,我听说船上人称呼你为水先生,我想这也许并不是你的本姓吧!那么我应该称呼你是……”“水先生。” “好吧,水先生就水先生吧!”朱翠道:“关于小婢新风的……”“她现在仍在昏迷之中?”朱翠点点头。 “公主可曾暂时点了她的穴道?闭住了她的穴路,以免毒气攻心?”“我已经这么做了。” “这就对了!”水先生缓缓地道:“九品红为人间至毒,常人吸上一口,当时七孔流血而亡,即是有普通武功之人,也很难保住性命。” 朱翠一惊道:“你的意思是……”水先生摇摇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位姑娘既然在中毒之后未曾立刻死亡,我想有两个原因。” 朱翠看着他未发一言,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结论,倒要看他是否与自己持同一论调。 “第一,这位姑娘曾经习过‘固磐’的内家气功,得有高人传授,最少有三年以上的功力。” “第二呢?”“第二,”水先生喃喃道:“这一点对于这位姑娘来说似乎不太可能,那就是她血液里本来就存有抗毒的因素,以前曾有过多次中毒不死的经验,这一次才会当场不死。” 朱翠道:“果然高明,小婢随我练有几年功力,尤其是内家‘固磐’气功,只是……这些恐怕只能使她延缓死亡的时间,却并不能免于死亡吧?”水先生点头道:“不错!不过……她既然练有‘固磐’的功力,公主又曾为她封闭了穴道,已有缓和之机,我可以保证救她活命就是了。” 朱翠喜道:“这么说,我就承情更大了,有一句话,我想问一下水先生,却不知当是不当?”水先生道:“洗耳恭听!”朱翠道:“你我素昧平生,也不曾听家父说过曾经结识过先生这么一位朋友,为什么你平白无故地要帮助我们?”水先生轻轻哼了一声道:“武林中道义为重,公主这么说就错了。 再说,我也只是适逢其会,如果这件事一开始我就知道,也许公主家运尚还不至如此,令尊或可免掉眼前一步危运。” 朱翠慨然叹了一声,道:“有关我父亲事,只怨我素日昧于无知,说一句不怕先生见笑的话,父亲到底为什么与当今这些权臣结下了仇恨,我虽然是他的女儿,竟然是一点也不知道。” 水先生冷冷地道:“‘伴君如伴虎’,令尊虽贵为亲王,一旦权势相仲,抑或无心开罪权小,受人离间,皆有生命之忧,何况当今皇帝,年轻无知,昏庸无度,试看他身边那群小人奸宦,如马永成、刘瑾、谷大用、张永、高风之流,哪一个不是好狡势利的小人,令尊此番落在他们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朱翠被他这么一提,触及了父女之情,一时黯然无声,垂下头来。 良久,这个“讳莫如深”的水先生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令尊最大的错误,是未能与‘宁王’朱宸濠及时取得联系,据我所知,朱宸濠在南昌颇有谋反之意,他的势力浩大,昏君也莫奈他何!”微微顿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如果令尊能与朱宸濠取得联系,事先有所准备,也就不会上这一次的当,被骗入瓮被擒了,他自己生死事小,只怕坐令朱寿这个昏君势力增大,今后朱宸濠再想谋反,也就更加不易了!”朱翠一惊,注视着他道:“我只以为水先生你是一个江湖奇侠异士,却想不到你对当今天下事也如此关心,了如指掌,倒是真正令我失敬了!”水先生道:“五年前,也正当朱寿这个昏君登位之始,那时我本有除他之心,只是观诸当时大势,却又不能有所作为,延后二年,‘安化王’造反之时,我亦有意助他一臂之力,却没想到安化工朱寘番自不量力,兵力不足,不待我赶到,即为所平。” 朱翠忍不住淌下了泪,缓缓地道:“你说的安化王也就是我的二伯父,他与我父亲平日最是相知,兄弟感情也最好。” 水先生道:“既然如此,令尊就该早存戒心……唉……看来……这一切全系命定……”朱翠冷笑道:“那也不一定,等我安顿好母亲与弟弟之后,还有机会救父亲出来,再图大事也还不迟!”水先生摇摇头,未发一言。 朱翠吃惊道:“你的意思是……”“太晚了。” 昏黯的灯光之下,朱翠只觉得他的一双瞳子异常的明亮。 “这昏君气数未尽,还有几年逍遥,只苦了天下苍生,至于令尊……公主你是聪明人,也就不须我这外人再多说什么了。” 朱翠呆了一呆,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 其实父亲的结局,她早已不难测出,只是昧于亲情,往往尚存希冀之图,这时为局外人冷静地一点,顿时如拨云见日,一切也正如洞中观火般的清楚,想到父母深情,忍不住炫然泪下。 水先生冷静地注视着她。 朱翠这一霎,竟然真情流露,泣之成声,等到她觉出失态时,已难掩狼藉之情。 “水先生请不要见笑,我是情不由己……太……失常态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乎是父母之情!公主眼前不是伤心的时候,你要为大局多多着想。” “你的意思是……”水先生慨然道:“曹羽既然已亲自出动,情势危在旦夕,为公主计,你虽有一身杰出武技,只是所面临者,皆为久历江湖、胸罗险恶的穷凶大恶之辈,只怕稍有不慎,即将置身万劫不复之地。” 朱翠睁圆了眼睛,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可是紧接着,她却又似平静了下来:“那么,水先生的意思……莫非父仇就不报了?”水先生冷冷地道:“谈到仇,普天之下又岂止是公主一个人与那昏君奸宦有仇,不过这件事却不必急于一时,眼前之计,公主应该先设法把母弟照顾妥当才是上策。” 朱翠紧紧地咬了一下牙,恨在心里却没有说什么。 水先生道:“害令尊性命的如其说是那个昏君,倒不如说是奸宦刘瑾,如今这厮,权可通天,非但作了‘司礼太监’,另外还提督十二团营,他的权力简直比皇帝还大,如今天下当官的,哪一个也得按月孝敬他的银子。” 朱翠微微冷笑,道:“这些我都知道,等到把母亲与弟弟安排好以后,我自然会去找他的!”水先生摇摇头,冷冷地道:“眼前倒不是公主找他算账的时候,而是他放不过你们,哼哼……据我所知,这厮对于公主全家,抱着斩草除恨的念头,内厂提督曹羽亲自出马,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翠蛾眉一挑道:“这个姓曹的我早知道他,据说他有一身很不错的功夫,是否?”“岂止很不错。” 水先生喃喃地道:“请恕我说一句长他人志气的话,当今武林,要想找出几个胜过他的,只怕还不容易。” 朱翠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她虽久闻曹羽其名,知道他是刘瑾那个奸宦手下最厉害的一个人物,但是到底自己并没有见过,现在出诸眼前这个“水先生”之口,可就大大意味着不同一般了:“水先生的意思,这个曹羽已经蹑上了我们?”水先生看了她一眼,显示了“那还用说”的表情。 朱翠道:“水先生大概也知道,后面紧紧跟着我们的两条大船了?”水先生黯然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是如果公主以此就断定曹羽就在那两条船上,那就错了。” 朱翠被他猜中心事,却是不服地道:“难道曹羽不在那两条船上?”水先生脸上刻划出两道很深的笑纹:“对于这个姓曹的,我自信更比公主你认识的清楚得多,世上几乎无人不知狐狸狡猾,但是这个曹羽却远比狐狸还要狡猾得多,如果我们认定他不在船上,也许他真的就在船上,如果认为他在船上,那么他就一定不在船上。” 看了朱翠满脸置疑的表情,水先生接下去道:“只是有一点可以认定,他一定紧紧蹑着这条船,是无可疑的。” 朱翠道:“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一直迟迟不肯出手?”“他已经下手了!”水先生冷声道:“只可惜两次手法都算不上高明而已。” 朱翠叹道:“说起这两次,要不是水先生你仗义援手,后果真不堪设想!”水先生道:“事实也确是如此,公主对于这个人今后真不可掉以轻心,曹老头两次派出的人都有去无回,他应该也知道公主的厉害。” 朱翠摇摇头道:“其实厉害的不是我,应该是你!”水先生微微摇头道:“这一点也正是我所要掩饰的,无论如何,不该让曹羽知道我在船上。” “这又为了什么?”朱翠道:“难道你们曾经认识?”水先生轻轻哼了一声:“如果他还有记忆的话,他不应该会忘记我。” 微微顿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其实,在十年以前,我已经照顾过他一次了。” “结果呢?”“结果他还是活着!我也没有死。” 对于这件事,眼前这个水先生似乎并不打算深谈,可是往事却已把他带入愤怒之中,冷笑了一声,他才又缓缓地接下去道:“自从那次以后,我一直在留意着他的踪迹。” 停了一会,又说:“当然,我知道,他也一直在留意着我。” 朱翠睁大了眼睛道:“这么说,你们有仇?”“也可以这么说吧。” “这一次你们总算见着了。” 朱翠道:“说起来,我们正是同仇敌忾呢。” 水先生默默地闭上了眸子,轻轻叹息道:“不错,不过若非是遇见公主这件事,我还不打算与他见面,还不是我希望与他见面的时候。”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公主应该可看得出来,”水先生坐直的身子缓缓向后倚下来:“我目前的情况并不很好,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身上有病。” 说到“病”字时,他情不自禁地喘哮了一声,接着道:“很重的病。” “哦?”朱翠情不自禁地由位子上站起来。 水先生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当然,还不至于会死,否则,我也就不出来了。” 朱翠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坐下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水先生凄然一笑,摇摇头,似有不堪细述的苦恼,只喃喃道:“眼前不是与公主细谈的时候,天已不早了,我想那位受伤中毒的姑娘大概也该醒了。” 一面说时,他随手由身上拿出了一个扁扁的红木盒子递与朱翠。 朱翠接过道:“这里面是什么?”水先生道:“这是我留存多年的‘化毒丹’,虽对于一般毒都有奇效,只是用于‘九品红’,恐怕效力就要差上许多,不过,无论如何总可以解除一半以上的毒性,那位姑娘既然已有‘固磐’之功,复为公主封闭了穴道,我相信这个药足以救她性命的。” 朱翠聆听之下,十分高兴地道了谢。 她随手打开了木匣,匣内共分有数十暗格,每个格内只容有一粒颜色碧绿的丹九,不过只有十数粒而已,其他格子全都空着。 水先生说:“只用一丸,放在舌下,自会溶解流入腹内,再送些热茶,就无妨了。” 朱翠道:“既然这样,我只拿一粒也就够了。” 水先生道:“公主不必客气,都留下吧,也许今后公主与对方还有很多接触,难免还会遭到对方施毒暗算,这化毒丹如能在发觉之始或事先含入口中,倒是十分具效的,公主还是留下以备万一之用吧。” 朱翠妙目微转,注视着对方:“可是你呢?你自己就不用了?”水先生微微一笑:“我已经遭受过毒性的攻击,血质里早已凝有抗毒的因素,即是‘九品红’对我来说,也已司空见惯,所以我敢说,当今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一类毒能够对我构成伤害。” 朱翠情不自禁地又注视到他那一双眼泡下的暗红,发觉到他渐渐加剧的喘哮,一时内心油然对他生出无限同情,虽然她有更多的关怀,更多的对他好奇,只是正如对方所说,只有把一份感激,更多的关怀深深藏之内心,留待异日了。 收起了药匣,她站起来道:“我告辞了。” 水先生深邃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他本想起身相送,只是才站起了一半,却又不得不坐下来,似有不得不坐下来的苦衷。 朱翠一怔:“你怎么了?”摇摇头,含着微微的苦笑1/2 第04节 正文第04节 轻轻拉开了风门,朱翠踱出舱外。 一阵大风,扬起了她散乱的长发,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大船底微微在动荡着,过高的桅杆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月色如银,映照着远近水面,像是洒下了数不清的银片那样地闪烁、灿烂。 蓦然,她发觉到左侧方的一叶扁舟。 正所谓“野渡无人舟自横”,那艘小舟确是横泊江心,与自己大船的间隔,不过只有三四丈的距离。 这个距离之内,对于一个轻功见长的人,那是丝毫也构不上威胁的。 朱翠心里一惊,信步前移。 她绕到了另一个角度。 终于发现出那艘小舟,并非真个无人,事实上现在正有一个头戴大笠的渔夫正在船尾伸竿夜钓。 朱翠注视了一刻,不见什么动静,便踱入舱房。 迎面看见“一掌飞星”史银周,史氏正闭目倚舱养神,听见声音连忙站起来。 朱翠道:“新风情形怎么样?” 史银周道:“还没有醒,不过中间曾有两次呕吐,含糊着要水,卑职没有敢给她,公主这半天到哪去了?” 朱翠不便瞒他,却也不便详告,只道:“我去察看了一下后面边舱。” 史银周一惊道:“公主可曾发现那个姓水的有什么可疑么?” 朱翠摇摇头道:“那倒不会,我相信他是我们一边的。” 史银周“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朱翠道:“外面有一艘钓鱼的小船,我倒觉得很可疑,大叔去注意一下,我这就去看看新凤去。” 史银周忙即步出,朱翠却向舱内步入。 朱翠步入新凤的舱房,觉得她脉搏宏大,心跳得很厉害,而且嘴唇干裂,一切的现象都显示她中毒甚深。 当下她不敢迟疑,一面取出方才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小心地置于新凤舌桥之下,然后再施展推按之术,缓缓与她推拿身上穴路。 果然,没有多久的工夫,新凤就发出了呻吟声,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朱翠想不到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居然如此灵验,当时轻轻握住新凤手腕,嘱咐道:“你已经不要紧了,但是现在还不宜说话,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等一会我会叫人为你准备吃的东西,外面什么事都不要你来操心,知道吗?” 新凤见公主亲自服侍自己,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在枕上不时点头,以示感激之意。 朱翠又交待安慰了她一些话,这才步入里面舱房。 她实在感到有些倦了,可是外面事态的发展,却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停船江心,只是一时的权衡,不能永远搁置下去。 朱翠回到了自己的舱房,显然是因为过于疲倦,她只觉得周身乏力,必须要休息一会才行。 她所居住的这间舱房,是选择靠外面的一间,有两扇窗户通向外面江上,她所以要居住这一间,是因为如有人从江上过来,欲图不利于其家人,必须要经过这间房子,先要通过自己这一关。 因此她在窗扇上端悬有一串小小贝壳所连制而成的风铃,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使这串风铃发出响声,也就足以使她得到警觉。 熄灭了灯,朱翠盘膝**,试着运行了一回坐功,她引气玄关,过“任”、“督”二脉,很快地行了一周天,遂即入定过去。 这一次入定足足有两个时辰她才苏醒过来。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透过纸窗的一片殷红阳光,敢情天已经大亮了。 朱翠忙不迭地下了床,打开窗扇,正好看见地平线那一端的斗大红日,江上弥漫着一片蒸腾的雾气,可以想见今天必然是个大好天。 外面传过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宫嬷嬷的声音道:“公主醒了么?” 朱翠吩咐她进来。 门开处,宫嬷嬷走进来,请安欠身道:“给公主问好请安!” 朱翠道:“旅行在外,过去宫里的那一套俗礼都免了吧,少主人睡得可好?” 宫嬷嬷道:“少主人睡得好极了,这会子吵着肚子饿,要喝燕窝粥呢!娘娘也起来了,史统领正侍候着在大舱里开饭,叫我来侍候公主梳头。” 朱翠一笑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有这些规矩,我的头一向都是自己梳,用不着你。” 宫嬷嬷笑道:“说的也是,我连自己的头都梳不好,哪能侍候公主呢,新凤那个丫头这会子睡得正香呢,史统领说她中毒要多多休息,所以也没敢叫她。” 朱翠点点头道:“对了,就让她多睡一会,你去给我打一盆洗脸水吧!” “早打好了,”宫嬷嬷说:“就在外头,青盐漱口水也都准备好了。” 朱翠应了一声,立时步出,在廊子里洗了脸,又用青盐把牙齿擦洗干净,才来到了前面大舱。 大舱里各人俱都在座,圆桌正面上首坐的是娘娘沈氏,虽在旅途之中,她亦不脱雍容华贵,脸上薄施脂粉,一身粉红缎子百结裙袄,上面绣着凤凰,宫样蛾眉,郁郁秋水,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加上她善于调养,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 沈娘娘左边座位空着,是留给公主坐的,右边座位上坐着那个年仅九岁,粉妆玉琢的王子朱蟠,他是当今蒙难的鄱阳王朱由贵唯一的子嗣,也是公主朱翠嫡亲兄弟。 沈娘娘对面座上,恭敬陪坐的是“侍卫营”统领史银周。另外,一个叫“秀儿”的年轻女侍,双手捧着香茗,站在她身后,马、杜二侍卫各据一方。 娘娘正在与史银周说话,就只小王爷朱蟠双手不闲着,满桌子抓吃的往嘴里塞,弄得一片狼藉。 朱翠出来,先向母亲问了安,史银周等分别见了礼之后,才坐下来。 宫嬷嬷赶过来为她添上一碗粥。 沈娘娘道:“刚才我还在跟史大叔商量,是不是该起程了,你史大叔说须要听你的主意,你倒是说说看,要是这么个走法,咱们半个月也到不了鄱阳。” 朱翠看了史银周一眼:“史大叔的意思怎么样?” 史银周道:“卑职的意思……为了避免敌人的跟踪,我们还是绕道而行比较好。” 朱翠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能够明天上岸最好,史大叔就张罗船家开船吧!” 史银周应了一声,立刻离座外出。 朱翠吃了碗粥,在母弟面前,尽量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抽空向窗外瞄了一眼,特别注意远处的芦丛,出乎意外的,倒是不见那两艘船再跟着了。 朱蟠吃了许多东西,吵着要到船外面去玩,沈娘娘怕把他闷坏了,就吩咐宫嬷嬷带他到上面去走走,宫嬷嬷却知道事情的危险,只是用眼睛去看朱翠,朱翠生怕引起母亲的多疑,也就欣然点头。 她离开座位道:“我就陪小弟到舱外面去走走吧!” 朱蟠听说姐姐要去,高兴得一跳而近,拉住朱翠就往外扯,嘴里嚷着:“叫他们给我们弄一只小船,我跟你到江里划船去!” 沈娘娘连忙说道:“可不行,不许胡闹。” 朱蟠说:“怎么不行,我以前就划过船,我还会扎猛子呢!” 朱翠沉下脸道:“你要是再胡闹,就把你锁在房里,永远都不叫你出来,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江里,可不是在家里!” 在家里这位小王爷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就是这姐姐,弄不好还真挨打,这时见姐姐生气,他也就不敢再吵了。 朱翠同他步出了舱面。这时船掌柜的老金和他儿子金七、小伙计毛五已经把帆升起来了,正在起锚预备开船。 史银周走过来道:“船老大说今天风向好,水面又平,在日落以前,就能到江阳府。”然后他压低了嗓子道:“我们不是在那里下船吧?” 朱蟠跑过去看船上人起锚,马杜二侍卫在后面跟着。 史银周道:“昨夜卑职注意那艘钓鱼小船,到四更天才看见它离开了,以后也没有见它再来。” 朱翠点点头,说:“也许真是来钓鱼的也不一定,倒是后面那两条大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还不知道。” 史银周想了一下道:“钓鱼小船走了没一会,它们也就走了。” 朱翠想了想道:“这么说,他们还是一路的,哼,这个曹羽果然是老奸巨猾,我们真要对他十分小心才行呢。” 史银周皱着眉,深深觉得此行责任重大。 这时大船已经开动起航了。 船老大老金老远的请安,向史银周道:“小人还忘了回禀史老爷,船上的那位水相公已经走了。” 朱翠顿时一惊。 史银周也为之一怔:“你说住在边舱的那位水先生已经下船了?” 老金说道:“在天亮的时候,小伙计毛五给他送药去,门开着,人已经没有了,桌于上还留有一张纸条和一锭银子的船钱。” 史银周道:“什么样的纸条?” 老金说:“纸条上说那锭银子是给小人的船钱,另外有一封信要小人呈给朱小姐。” 朱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道:“信呢?” 老金由身上摸出来,双手呈上,史银周接过来转呈上去。 朱翠接过了信来,先瞄了一眼信封上“朱小姐亲启”五个字,写的是工笔的隶书。 不知怎么她心里这一霎乱极了,仿佛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不宁静。 简单的几句留书,她却看了无数遍: “顿舟安驿,小心曹贼,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承情妙手,公主万福,海客顿。” 尽管看了许多遍,当中还有些茫然。 朱翠一声不哼地收起了信,只向船家老金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 老金叩了个头,站起来离开。 史银周只是看着朱翠,希望由公主嘴里得到些消息。 朱翠淡淡地道:“没什么,他只告诉我们要慎防曹羽这个人,还要我们提早下船,改走陆道。” 史银周说道:“公主以为这个人可靠么?” 朱翠点点头,心里却暗笑道:“他要是对方的人,我们这一家子的命早就没有了。” 史银周显然因为对于这个“水先生”还了解不够,才会有此一问,其实朱翠又了解他多少呢? “我对他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朱翠肯定地说:“他对我们绝无恶意,而且绝不是曹老贼那一边的,而且他武功出众,曾经两次出手暗中帮助了我们,只可惜……” 说到这里,她十分失望地苦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他会继续留下来帮我们对付曹羽的,现在他竟然走了。” 史银周由于与曹羽方面有过两次的接触,深深体会到对方的凶厉诡诈,下一步尚不知更待如何,自己这方面妇人幼儿略有失闪,自己即使是投江一死,亦无法洗却身后骂名,这么一想,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愁容。 倒是朱翠察言观色,看出了对方的隐忧。 “史大叔不必担心,”朱翠冷静地分析道:“我想曹老贼一连两次失败之后,应该心里有数,知道了我们的厉害,没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会再轻易出手的,我们如能在他出手之前先到九江投奔刘大学士,打听出父王的真实消息,然后再定一切。” 史银周点头道:“公主说得是,刘大学士素蒙王爷眷爱培植,再说他与‘宁王’的关系极好,只要能到了南昌,我们就一切无忧了。” 朱翠微微一笑道:“这也正是我的打算。” 说到这里,只听见前面传过来一阵笑声。 敢情那位小王爷朱蟠耐不住舱底的寂寞,现在玩得十分开心,竟然爬上了桅杆,两只手吊在一根横帆柱上,当猴子一样的正在盘耍,老金等几个船家看得好玩,俱都发出了笑声。 朱翠嗔笑道:“真是个野小子!” 史银周道:“少主人这几天在舱里闷坏了,好在江上无事,就让他玩一下吧!” 朱翠点头道:“话虽是不错,可是敌暗我明,总是得十分小心才是。” 说话时,那位小王爷朱蟠已经攀上了一根横帆,爬上了丈许高的帆柱,兀自作势,还要往上攀登,杜马二侍卫吓得在下面前拥后护着,生怕他会跌下来。 朱翠见兄弟过于顽皮,正要出声喝止,猛可里就听得船舷这侧一声水响,陡地冒出了一颗头颅,紧接着那人扬起右手“嘶嘶”一连发出了两口飞刀,直向帆间现身的朱蟠身上飞去。 这一手实在过于突然。 朱翠目睹之下,一声清叱道:“不好!”陡地腾身而起,一径向距两丈开外的风帆上纵身过去。 于此同时,史银周也自发出了一声惊叱,探身出掌,打出了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一掌飞星。 水面现身那人,端的是滑溜到了极点,水功又好,飞刀一经出手,毫不迟疑地一个猛子又自扎入水中,史银周出手虽快,依然是落了个空。 只听见一阵咚咚水响之声,十数枚亮银丸全数打落水中。 另一面无忧公主朱翠身法称得上极快,只是较之出手的飞刀依然慢了一步。 总算这位小王爷命不该绝,他身子原是站立横帆之上,却是恰恰这时来了一个倒翻上仰的势子,无巧不巧,那两口出手的飞刀,就在这时打到,只听见“笃笃”两声异响,一口飞刀穿透风帆,打落江心,另一口飞刀,却是无巧不巧地,正好钉在了帆柱上,这个位置正是刚才朱蟠站立之处,除非是他身子忽然向上收起,这一刀定然贯穿他心腑,使他死于非命。 目睹者,眼看着这般奇险,都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无忧公主朱翠足尖一点帆柱,一只手己把这个顽皮的弟弟给提了起来,紧接着飘身而下,一来一往,翩若飞燕,轻似鸿羽,只把现场的几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倾慕不已。 朱翠无端被迫在几个陌生船家面前显现出了身法,自非所愿,当着生人也不好责备这位顽皮的兄弟,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朱蟠哪里识得危险,还直嚷着好玩,涎着脸向朱翠道:“大姐姐,这一次我真佩服你了,原来你真是有本事,你怎么能一下子跳这么高呢?” 朱翠瞪着他道:“再胡闹我可真的要打你了!” 朱蟠嘟着嘴说:“最坏就是姐姐了,自己有本事了不起,就不教给人家。” 是时,史银周已自杜飞手中接过了那口飞刀,转交到了朱翠手上。 刀身七寸,却是双开口的两刃菱形,通体乌黑,只有两处锋刃现出白森森的光华。 朱翠只看了几眼,心中已不禁吃惊,递给史银周道:“史大叔小心收起来,这是淬过毒的,见血封喉。” 朱蟠仰着脸,一派天真地道:“什么是见血封喉?姐姐。” 朱翠拉着他转身进舱,即关照史银周道:“我们提前上岸,叫船家快点走。” 史银周应声而去。 朱翠拉着朱蟠一径进到了大舱,关照地说:“刚才的事别对娘说,知道吧,要不然娘会害怕,姐姐以后就不疼你了。” 朱蟠笑嘻嘻地道:“好,不过,你要教我刚才上帆的那种轻功才行。” 朱翠一笑道:“你现在还小,等我们找到了爸爸,回了家以后,我一定教你就是了。” 朱蟠笑道:“一定啊!”又伸出手指与朱翠勾了一下,表示守约,这才欢喜地跑进去找宫嬷嬷玩去了。 大舱里静静的没一个人,朱翠却胸有城府地守着窗缘边上坐下来。 其实从她刚才那件事一开始之后,她的一双眼睛就暗中没有离开过水面上,那个人虽然水功甚佳,但是绝不可能永远沉在水里,总会要露头的。 而在他方才潜水的一霎,无异已很明显地摆明了方向,所以循着这个方向,朱翠仔细地打量过去。 有几个渔夫,正在张网捕鱼,所乘坐的都是破烂渔船,双方距离约在十四五丈左右,除此之外,就不见再有什么别的船了。 那个人并不曾再露出头来,也许他已经上岸了,或是换过一口气之后,又继续潜行。 总之,那几条渔船也是十分可疑就是了。 有了这次经验之后,包括船家老金在内,都十分注意着水上的一切,生怕再有什么意外情形发生。 在舱房里,朱翠再次取出了“水先生”的留笺观看,看着那么简单的几句话:“顿舟安驿,小心曹贼,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承情妙手,公主万福,海客顿。” 她细细地琢磨着这些话的内容,越觉得有些气馁,那“西山翠冷”四字,原是江湖上对无忧公主之高做冷漠,似乎对于任何同济不轻易假以词色的一句评语,句中“西山”,位在鄱阳湖畔,亦即是鄱阳王宫邪所在,“翠”字不用说自然指的是“朱翠”其人了。 朱翠对于江湖上给她的这四字评语,最不能忍受,曾为之生了不少闲气,她自认为并非如同外面传说的那种“冷漠无情”,然而人们对于一些仅凭“耳闻”而不深知的事情越是传说得起劲。 她自信自己习武之后,因出身王族,不敢为先人遗羞,是以事事谨慎,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抛头面,也许就因为如此,才为她博得了“西山翠冷”这四字评语,其实对于绝大多数的武林中人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位公主的庐山真面目,人们的盲从无知,常常是这样的肤浅。 然而,朱翠心里不能谅解的是,这个“水先生”,为什么也拿这句话来消遣自己?那么,接下去的“苍海无情”与“此去两无牵”又作何解呢? 忽然,她像是想明白了。 关键在于落尾时的“海客顿”三个字上。 朱翠那张美丽的面颊上,立刻罩起了一片遗憾。 “原来他不姓水,姓海!” “海无颜?” 几乎不假思索,她由心底呼出了“海无颜”三字,盖因为这个名字太响亮了,早已深植在她的心深处。 其实又何止是她,对于一些武林中自信不凡之人,“海无颜”这三个字,真有无穷的**。 传说中的“海无颜”这个人,有着离奇的身世,痛苦而不幸的童年,他英俊萧洒,但是却又冷酷无情,著名的侠女“燕子飞”潘幼迪,曾为他消极憔悴,弃家出走。 武林中对于这个男女二人的传说,更是极尽渲染之能事,有人说,潘幼迪因为难获海无颜的终身陪伴,已于伤心之下,进入沙门,削发为尼。有人说潘幼迪已投身金陵燕子矾,殉情而终。还有人说,海潘二人早已结为秦晋,并鸾江湖,只是为掩人耳目,故意助长此偏激的传说。 无论如何,这当代最负盛名的一双男女奇侠,曾经那么脍炙人口地被武林中传说着。 这些冶艳但凄枪的传说,正如海无颜的“剑”,潘幼迪的“刀”一般的锋利。 海无颜的剑据说能盲目挥斩下堂前的“燕子”。 潘幼迪的刀也据说能封八面之威。 如其说他们的爱情故事绊丽缠绵,倒不如说他们的武技刀剑之术,已深入化境,两相辉映乃自会在江湖上得享大名。 英雄惜英雄。 同样是武林传说的“偶像”人物,深锁侯门的无忧公主却是那么私心景仰和爱戴着这两个人,渴望着自己能有机会和这两个当代的男女奇侠见上一面,她亦曾暗发誓愿,要以自己掌中青锋,会一会潘幼迪仗以成名的“玉翎宝刀”,看一看到底谁强谁弱。 “原来他就是海无颜……” 正因为传说中的这位一代奇侠,是那么的飘忽无常,冷酷无情,所以江湖上才赠送了他“苍海无情”四字戏语,倒是无独有偶地与“西山翠冷”结成了上下联。 “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 朱翠低低地念着书笺上的句子:“哼,看来他倒是真的名副其实的无情了,此去两无牵,他是不打算再跟我见面了!” 这封短短的留笺,想不到却带给她无尽的遐思,无论如何,她竟与这位传说中的盖世奇侠有过了一度邂逅,倒是事先所始料非及。 ※※※ 船泊汉阳,算一算时辰,差不多已近亥时左右时分。 船掌柜的老金,率领着儿子金七、小伙计毛五三个人十分小心地把船泊进了码头,靠了岸。 大船上的每个人都收拾好了。 王族的排场自非寻常人家所能比,虽说是逃难期间,却也大有可观。 十七八个雕花紫檀木、樟木大箱,再加上各式提篮,黑压压摆了一大片,几乎把半边舱面都铺满了。 沈娘娘身披着紫红色的缎披,暂时坐在一张藤椅上,新凤、秀儿两个年轻丫环也都穿戴整齐,紧紧地随在她的身后服侍着。 宫嬷嬷的责任最为重大,偏偏那位小王爷没有一刻安静,害得这位老嬷嬷是走一步跟一步,最后还是用“鬼”才把这位小王爷给吓唬住,乖乖地叫宫嬷嬷拉着手不动了。 有了上一次水面飞刀的教训,对于母亲弟弟的安危,更是时刻在心了。 一掌飞星史银周和手下得力侍卫马裕各据一舷,密切地监视着四周,凡是过往的行船,都特别加以注意。 杜飞先已经下船去张罗一切,一会儿工夫上来报告说,车已经雇好了,而且召来了十几个伕子,扛箱子行李来的。 一行人在老金打好的扶手里,缓缓扶着梯绳向岸上步去。 四辆马车等候在岸边,套车的牲口不安宁地刨着蹄子,不时噗噜噗噜地打着响鼻。 临上车以前,史银周特别举高了手里的灯笼,打量着随车的四个车把式。 第一辆车上,是一个躬背形缩的小干瘪老头,一顶破毡帽紧紧压着眉梢,身上穿着码头上特别规定的号衣。 史银周向他问道:“你姓什么?哪里人?” 干瘪老头咧着嘴,打着一口湖北乡音道:“姓赵,老爷,我是湖北人哪,您哪?” 史银周绕过他去再看第二辆车的车把式,一个十分彪悍的黑大个子,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身上一样也是穿着号衣,只是小褂前面的扣子敞着,露出黑黝黝的一大片胸毛。 “你是干什么的?” “赶车的,老爷。” 史银周怔了一下,发觉到自己的多此一问,遂沉下脸问道:“是哪里人?姓什么?” “小的是陕西人,姓刘。” “陕西人怎么会到湖北来拉车?” “老爷,家里穷呀,不到外面跑码头怎么行呀!” 一面说,这位姓刘的陕西车把式一个劲儿地“哧哧”笑着,大毛手傻乎乎地擦着嘴角淌下来的口水。 史银周皱了一下眉,绕到了第三辆车前。 一个黑瘦高个于,却生着一副狰狞的嘴脸。 “你呢?” “小人姓方,也是外乡人,是山西洪洞人。” 史银周点点头,一双眸子却注意着对方的脚下,姓方的忙把一双脚向后挪了一些。 史银周把灯笼绕到了最后一辆车子,一个黄脸蓬头汉子,睁着无神的一双睡眼。 不等史银周开口询问,这汉子开口道:“小的是本地人,在这码头拉车已有十年了。” 史银周点点头道:“好好。” 他随即退回岸边。 朱翠道:“史大叔发现什么不对?我看第一辆第三辆车都有点靠不住。” 史银周微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力!”随又转向杜飞道:“这四辆车,都是码头车号里叫的?” 杜飞道:“有两辆车不是的,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史银周冷冷一笑,轻声道:“错就错在这两辆车上。” 杜飞立时一惊。 史银周轻声道:“不要打草惊蛇,先上车再说。” 一面说着,他上前向沈娘娘欠身:“请夫人上车。” 于是在史银周与朱翠的安排之下,沈娘娘、宫嬷嬷、朱蟠、朱翠坐上了最后一辆车,新凤、秀儿押着部分箱笼坐上第二辆车。这两辆车也是朱翠暗中观察之下,认为不会有问题的两辆车。 史银周独个儿押着大批东西上了第一辆,马、杜二侍卫却上了那个黑瘦高个子赶的第三辆车。 一行车辆就这么浩浩荡荡出发了。 史银周有意让第四第二辆车走在前头,马、杜二人所乘坐的第三辆车走在第三,自己殿后。 那个干瘪小老头儿似乎并不介意谁坐他的车。 史银周攀着车辕,坐在这个小老头儿的身边道:“我就坐在这里吧!” 干老头儿呵呵一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一面说,抖动缰绳,马车就紧跟着第三辆趟了下去。 四辆马车顺着江边一直趟下去,约莫走了有六七里的路程,只见沿江一带十分冷寂,一面是水湍流急的江水,另一面却是高大的榆木森林。 史银周在登车之前,已对这个小老头儿起了疑心,这时并肩而坐,更是对他越加留意,发觉到他持缓的一双手,竟是十分枯瘦,而且留着甚长的指甲,再者,脚下的那双鞋袜,更是十分讲究清洁。 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落在史银周这个老江湖眼里,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料想不差,那就是身边这个老头儿果然大有可疑。 史银周心里正自盘算如何对他出手:眼前趁其不备,猝然出手,虽可置其于死命,但是似乎过于草率,如果留其性命,又恐反受其害……心里正自盘算着此番得失,即听得身后一阵急迫的串铃声响,两匹快马泼刺刺已由身后疾驰过来。 由于这驿道过于狭窄,两匹快马行走得又是如此之急,四辆马车少不得一番张惶,辕下马俱都发出了惊叫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快马已自擦车飞驰而过,两名高冠长披汉子,各踞睦马,头也不回偏地飞驰了过去。 持疆的小老头儿嘴里一声叫道:“好家伙!”单手扣缰勒辔,身子向旁一歪,借着颠沛的车势,左手肘拐有意无意地直向着史银周前胸撞了过来。 史银周一心只在盘算着向他出手的问题,却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地照顾到自己头上来,当下不由猝然吃了一惊1/2 第05节 正文第05节一声冷笑,划破了眼前的沉寂。 “公主殿下,这招好厉害的‘十指飞针’!”话声显然出自白马鞍座上的内厂提督曹羽,紧接着他更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听在耳朵里,只觉出无比的阴森。 “堂堂鄱阳公主,居然也会暗算伤人!”曹羽一双细长的眸子闪烁着凌厉凶光:“殿下这么做,岂非有失身分?更不怕传扬出去,为武林江湖中侠义同道所耻笑么?”一语道破之下,在场各人才霍然有所警觉,无数道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着朱翠身上集中过来。 朱翠并未被眼前阵势所震慑吓阻,相反地,表情却是一派泰然。 聆听下,她冷冷地道:“你这句话正好说错了,以阁下今日之所为,要是传扬出去,才会为江湖所耻笑,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父以前对你不薄,曹羽,你之所作所为,还要三思才好!”这番话不谓不诚,奈何却听不进曹羽耳朵里去。 “鄱阳公主,这话你就错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奉命行事,公主万祈海涵,有什么话等到了京城,你再面禀皇上好了!”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冷,向左右道:“郭、姜二位都卫,将鄱阳叛逆一干家属统统给我拿下,如有胆敢违抗旨意的,格杀不论!”头戴铜冠的郭、姜二人,聆听之下,抱拳应了一声,随即下马,直向对方车前行进。 一掌飞星史银周大步踏前,迎住了二人来势。 被称为郭都卫的那个人冷笑一声,打量着眼前的史银周道:“足下又是哪个?当真找死不成?”史银周道:“鄱阳王府恃卫营统领史银周,敬候赐教!”郭都卫长方形的一张脸上绽出了一抹冷笑,由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姓史的,小小一名侍卫统领,居然敢违抗圣上的旨意,先擒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再说!”话声方歇,右肩轻抖,“唰”的一声,已把身上那领紫色长披甩向肩后,右足前跨,身子微微下塌了一些,亮出了一式颇为奇怪的招式。 “姓史的,你就上吧!”史银周在对方郭、姜二人现身之始,已知道这两个人绝非易与之辈,这时与这个郭都卫近面相向,更见其目光精锐,神色沉着,便知来人必然有非常身手,一时心里忐忑不已。 然而限于职责,也只有硬着头皮与对方放手一搏,再者他为人忠义,主人鄱阳王既然已落入奸宦之手,他便于下意识里早已存下了效死之心。 当下见状,怒叱一声,掌中缅刀往空一竖,冷笑道:“姓郭的,你亮家伙吧,史某人接着你的就是!”郭都卫那张四方脸上现出了两道怒纹,冷笑道:“凭你也配!瞧见没有!”他扬了一下双手,嘿嘿狞笑着:“郭大人只凭这双肉掌,就能把你拿下来,不信你就试试!”一掌飞星史银周有生以来还不曾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聆听之下,怒叱道:“好!”史银周掌中缅刀猝吐如电,直射对方面门。 郭都卫显然身负奇技,迎着对方的刀势,丝毫也不现出慌张神态,从容地后退了一步,却在足下后退之一霎,蓦地抬起右手,以拇食二指直向史氏手中缅刀刀锋上拿了过去。 这一手显然出乎史银周意料之外,只听得“铮”的一声,掌中缅刀刀身竟吃对方二指拿了个结实。 一股奇热复劲的力道,透过对方手指直传刀身,若非是史银周劲道十足,一上来只怕这口刀已落到对方手上,这一惊不由吓了他一身冷汗。 双方一抽一拉,这口刀竟然纹丝不动地定在了当空。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像是双方力道均等,事实上却有极大的差别,盖因为史银周透过五指手掌,几乎称得上是全身之力,而郭都卫却仅仅只是拇食二指着力,相形之下自然强弱顿分,彼此心里有数。 僵持在空中的这口缅刀,在史银周一度力攀之下,微微被拉近过来,但在郭都卫的较力之下,又拉了回去,就像拉锯般的,一来一往,如此三度来回,刀身轻轻地颤着,就像是一条颤抖的银蛇。 蓦地,史银周一声怒叱,飞起一条右腿直向郭都卫腰间踢去,这一脚显然是史氏力图制胜的诀窍,算得上劲猛力足,大有“奋椎一击”一决生死之判。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敌人,这个郭都卫实在较诸他所想的还要厉害得多。 原来这个郭都卫,人称“千手太岁”,姓郭名元洪,另一位被称为“姜都卫”的,姓姜名野,人称“铁臂神”,早年在江湖上,俱是名重一时,分执一方黑道魁首的人物,原是与曹羽互不相让的身分,惟曹氏得意于宦途之后,为了充实自己权势,亲自上门相邀,许以重金权位,乃得将二人分别罗致手下,以“二品特侍都卫”官位,在内厂当差,各人都有相当的权势,曹羽因有此二人倚为股肱,声势大增,也就更为跋扈。 千手太岁郭元洪存心要在头儿面前露上一手,乐得史银周自己送上,正合心意。 这时史银周一脚踢到,郭氏冷哼一声,身形半倚,右手原势不动,左手却斜着以掌缘向外切出。 史银周顿时就觉出一股尖锐的劲风由对方掌上劈出,距离约在尺许开外,已感觉出有切肤之痛,不由大吃一惊,再想收招换式,哪里还来得及。” 史银周到底身手不弱,躲既已来不及,不如硬接对方一招,猛可里气充足面,用“踢金灯”的足下招法,这只右脚在一连三个波动之后,非但不避,其势更加疾猛地向对方腰间踢去。 饶是这样,他仍然逃不开郭元洪这一式“如意金切手”。 掌缘与足面接触,只是一奇短的一霎,像是“格”的响了一声。 史银周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霍地打了个哆嗦,随着他用力过猛因而失速的身子倏地向左面斜飞了过去,手里的那口细窄缅刀,自然而然的也就到了对方手上。 史银周虽然力欲稳住摔出的身子,奈何那只右足,早已不听使唤,只觉得一阵连心的奇痛,足下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千手太岁郭元洪一声阴笑,足下一个抢步,“跨虎登山”,右手平出,又把抢自对方手上的那一口细窄缅刀飞掷出手。 一道白光,闪亮如电,直袭史银周前胸,以史氏张惶倒地的此一刻,有心躲闪也来不及。 坐在车座前的无忧公主朱翠,早已经觉察到了势态的严重性,于此危招一发间,她乃抖手打出了一枚乌黑净亮的六角石子,正是她素日擅以施展的暗器之一:“黑星子”。 黑星子不偏不倚地命中缅刀的刀尖,把这口出手的兵刃硬生生地击偏了三四寸的距离,透过冒起当空的一点火星,这口细长的缅刀擦着史银周肩头滑了过去,“叮”一声,实实钉在树干上。 史银周一反手把缅刀拔在了手上,连惊带气,更有无穷忿恚、羞愧!他真无颜再苟活下去,一咬牙横刀便向自己脖子上抹了过去。 车座上的朱翠公主,把眼前一切看得极为清楚,见状一声叱道:“史大叔!”玉手振处,第二枚黑星子打了出去,“当”的一声,再次命中了史银周手上钢刀,刀锋一偏,几乎脱手而出。 紧接着香车上的公主已飞身跃下,身法之快,有如夜蝙翻空,起落之间已到了史银周面前,右手突出,拿住了史银周的腕子。 “史大叔,你这是干什么?快不要这么糊涂!”手上一用劲,又把对方那口缅刀抢在了手上。 史银周目睹着公主的关怀,一时百感交集,双眼微闭,淌出了两行热泪。 眼前不是说话的时候。 无忧公主朱翠紧紧咬了一下牙,冷笑道:“最起码,我们现在还不到该死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她抬头用凌厉的眼神,打量着正面的强敌之一千手太岁郭元洪,冷冷一笑道:“用不着欺人过甚,我来会会你!”千手太岁郭元洪一声怪笑,欠身道:“公主殿下请!”其实此举,正合了他的心意,眼前如能一举把这个“扎手”的鄱阳公主就擒,不啻是奇功一件,更可在众人面前显出了他的威风八面。 无忧公主朱翠已忍无可忍,她预忖着今夜走已无机,出手在所难免,倒不如先拿对方这个扎手的三号首脑试试身手,败了固是劫数难逃,倘能战胜,或将可以逼迫曹羽亲自出手,一决胜负。 总之,事已至此,避既不可,也只好速求一战了。 她缓缓地向前踏进了一步,凌厉异常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郭元洪,郭元洪又何尝不一样?四只眼睛紧紧地对视着。 越是武功高强之人,在其动手过招时,越是意不旁瞩,四只眼睛一经交接,若非有极特殊的事故,休想能令他们自动分开。 千手太岁郭元洪虽然心里盼望着能有此机会与对方这个名动公卿而又近乎传奇的人物一决雌雄,然而他当然知道对方的不可轻敌。 现在当此性命相搏之一刻来临之前,郭元洪一反常态,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足下像是踩着莲花碎步般,他一连前进三步,陡然停住之后,却又向右侧闪出了一步。 就在这一霎,他的一双手忽然左右分开来,双掌平伸,指尖上翘,左右两只手各腋下徐徐向下按动,一连串的骨骼响声,像是炒蹦豆般地自他身上各处散出来。 这一霎,他的一双眼睛像是忽然明亮了许多。 眼前敌我人数虽然很多,却没有任何一点意外杂音,尽管人马交杂着里外三层,每个人的注意焦点,都注意着场子里的这两人。 千手太岁郭元洪在显示了他一手独门特技“按脐功”之后,一双原本睁得极大的眼睛开始渐渐地收缩,一直收到细细的两道缝,透过那两道细缝所传出深邃目光是如此的神秘、费解,那个站立在地上的壮健身躯,紧接着就像是胀了气般地慢慢胀大了起来。 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之后,朱翠心里已有了几分见地。 “姓郭的,报上你的名字来!”她冷冷地瞅着对方,眼睛里显示着她的一往孤高狂傲:“过去跟我动过手的,都不是无名之辈,你也不能例外。” 郭元洪鼻子里哼了一声,百分之百的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那是因为他此刻正在运用无上的功力,目的在使一刹那全身各穴路一齐贯串敞开,从而运施一股气招行走其间,以便在动手三数招之始,便可以强大功力迫使对方败阵服输。 然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朱翠竟然向自己发问。 无忧公主表现得既是如此轻松自如,千手太岁郭元洪相形之下却未免太过紧张了。 为了表示也同对方一般“轻松”和“不在乎”,郭元洪就不能装聋作哑。 “郭元洪!”说了这三个字,他立刻吞住气息,定了一刻才又接下去道:“殿下耳朵里可能并没有我这一号,请吧!”说了这几句话,他再也不愿旁生枝节,因为所运施的气招经此一泄,已将走失,再不把握住此一刻良机出手,无疑前功尽弃。 是以,就在末尾的话声方一出口的当儿,他已迫不及待地奋起身形,有如狂风一袭,肥大的紫色长衣,带出了凌人的“呼噜噜”一阵疾风,在这个声势里,有如拍岸的浪花,直向着无忧公主朱翠身上卷拍了过去。 朱翠该是何等聪明透剔?其实早在郭氏施展那手“按脐功”时,她已猜知了对方的功路,后来有意要对方出口说话,正是用心精明。 迎着郭元洪急雷奔电的声势,她不再少缓须臾,众人目睹之下,只见她娇躯侧转,闪动得那般伶俐快速,在同一个时间里,不知道是大家的眼花了,抑或是她的身法特别的缘故,总之,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影子。 朱翠显然早经运筹,要以这一手“隔墙花影碎”的绝快轻功来取胜对方。 一纤一壮,两条人影在一度迷失之后,终于接触,那也是绝快的一霎。 紧接着双双又分了开来。 双方似乎在此第一回合里,都没有取得绝对的制胜优势。 朱翠步履轻灵。 郭元洪却大步疾猛。 一个前跨,一个后奔,势子却是一般疾快,在他们再次的对峙时,郭元洪只觉得一只右腕热辣辣的有些生痛,似乎在方才人影交错的一霎,为对方尖尖五指撩了一下,虽然仗着他运施多年的横练功夫,没有伤着了筋骨,可是皮肉之伤却是免不了的。 对于这位官拜二品的“都侍卫”大人来说,不啻是前所未见的奇耻大辱。 因此在即将的第二度交手里,他更不敢掉以丝毫轻心,黑壮的身躯霍地向下一蹲,两只手盘前照后,霍地腾身而起,长啸一声,直向朱翠掠了过去。 无忧公主朱翠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意,她动手过招,一向都能保持十分冷静,不愿被动,常在对方出招之先便已测出了动向,然后抢取主势,以此为准,无攻不利。 正因为如此,千手太岁郭元洪在第二个回合里又自落了空。 “叭!叭!”两声清脆的击掌之声响起。 四只手掌,在空中不期而遇的两次交接之后,双方的身子很自然地又自分向两侧错了开来。 朱翠显然已被对方激起了怒火,在她身子方自一沾地面之始,已窥好了出手的方位,决计要在这一次的出手里置对方于死地。 另一面的千手太岁郭元洪,显然在两度出手之后,已测出了对方不可思议的深厚功力,一霎傲气顷刻问为之瓦解冰消。 双方的一度火爆快速的接触之后,又复归于平静。 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地互视着。 忽然白马上的曹羽一声狞笑道:“我等时间不多,这也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姜都卫,命你立刻出手,会同郭都卫联合把叛逆公主给我立刻拿下!”“铁臂神”姜野早有出手之意,却为郭元洪抢先一步,以他身分又不便向其他次一流的人物出手,心里正自懊恼,既然曹羽有令,正中下怀,嘴里高声应着,身形一杀,纵出丈许远近,落在了朱翠左侧前方,正好与右面的郭元洪一左一右,采取钳形的看守了朱翠前进之势。 朱翠顿时感觉到她面前的形势大为险恶。 这种全靠心灵领会动手之前的感应,常常是制胜敌人的无上先招,武功越高的人越是有此感应。 以无忧公主朱翠的绝世身手,对付像郭元洪这等大敌,或可取胜,只是要再加上几乎与郭身手相仿佛的姜野在内,胜负可就难以预料了。 当然,使她眼前更为忧心的事还不止此。 曹羽这么做,显然别有用心,分明是存心以郭、姜二人困住朱翠的身子,如此便可从而分兵,轻而易举地将沈娘娘母子一干人先行拿下。 朱翠何等聪明,焉能会看不出曹氏用心!只是当前郭、姜两位大敌,确实又不容她掉以轻心,一个分心,便立即有丧命之危。 打量着眼前这番凶恶险态,素来沉着冷静的无忧公主,也不禁起自内心发出一阵兢惊!这种纯系亲情的关怀,实在给她内心以无比的压迫,从而便不能保持住一份冷静的制敌先机。 郭元洪、姜野似乎已窥知了对方的隐忧,搭配得倍加谨慎。 郭元洪取右,足踏天罡。 姜野取左,暗踩七星。 好一式“天罡七星阵”,在这个进取的阵势之内,朱翠进身固难,退步更是不易。 朱翠不由内心发出一声叹息,强自定下心神来,先以“传音入秘”的内家功力,把自己的隐忧告知了史银周,要他会合马、杜二人守定马车,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敌人接近车厢,再传音新凤,要她会合宫嬷嬷,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背负沈娘娘与少主人先自逃命要紧。 这番传音说来容易,其实在当前两名大敌攻势之下进行,端的大非易事。 一番交待嘱咐之后,朱翠探手长披,把一口轻易不曾施展的长剑执到了手上。 郭、姜二人互看一眼,也都各自掣出了兵刃。 郭元洪是一对“五行轮”,姜野是一柄“万字夺”。 朱翠长剑在手,手领剑诀,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当前二人道:“你们注意了,我是轻易不出剑的,你们两个武功可能不错,只是要想置我于死命,殊为不易!”姜野“万字夺”交向左手,却从容在右手戴了一具银光灿烂,像是柔细钢丝所编制的手套,这个手套显著的地方乃是看来极其锋利而具杀伤力的五根长长钢指甲。 “为什么?”他一面戴着手套:“公主你是聪明人,今夜的情势你应该看得出来……哼哼,何必呢!”朱翠冷笑道:“既然你们两个不能置我于死命,你们活着的机会就不会太大,因为我所施展的剑法,招招狠毒,只要有一招得手,你二人不死必伤!”这番话出自朱翠嘴里,说得十分慎重,加上冰冷的语气,果然给对方以无比震慑。 郭元洪冷哼一声,五行轮互错当空,发出了哗哗一阵子响声,显示着夺人的先声。 姜野一双三角眼益见阴森。 两个人左右各自发出了一个弧度。 白马上的曹羽发出一声轻咳,正要暗示玄机。 就在这紧张迫人的一刹那,蓦地空中传过来一阵清晰的笛音,吹竹人不用说显然是此道高手,娓娓的笛音,在甫一传出的当儿,即能紧紧地慑住在场各人的心神。 那是一种大多数人前所未闻的宫商格调,音韵之起伏顿抑,大出常格之外,然而却是那般动人,使人不得不全神聆听。 朱翠、郭元洪、姜野,三个即将出手的人,在笛音方自入耳的一霎,情不自禁地已大大缓和了凌厉的杀机。 白马上的曹羽,更似有所激动,神色霍地为之一呆。 月高云白,四野萧然,谁也不知道这醉人激人的笛声发自何处,听起来似乎觉得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在天边,给人以扑朔迷离之感。 笛音实在太过玄妙了。 在短短的这一刹那,那阵子笛音竟会起了无数次的变化,细时只是尖锐的一个单音,就像是一根针那么的尖锐,深深地刺入你的脑海,而猝然下来的音阶,却又似同高山滚鼓那般的激烈,令闻者为之心神荡漾。 总之,当你初闻笛声之始,已注定了你非听不可的命运,如果你聚精会神地听下去,绝难不为这种前所未闻的怪异音阶所干扰左右。 朱翠现在已领略到了笛音的厉害。 在她未能确实证实吹笛者是否对方一伙之前,最起码要保持住冷静,万万不能为笛声所乱。 偷眼一瞧眼前的郭、姜二人,也同自己一样,面上明显现出焦躁与不安的神态。 大敌当前,尤其是高手对搏,如无十分的把握,谁也不会草率出手。 基于这个因素,现场敌对的三个人,俱都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弃攻为守。 那袅袅不绝的笛音一经传来,如泣如诉,似断又续,却没有立刻就要结束的意思。 似乎是江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的传说,朱翠脑海里这一霎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毕竟她年事太轻,又以身处富贵王族,对于江湖中事设非与己有关,或是师门曾经道及者,确乎便昧于无知,眼前这件事,她确信曾听师门中人谈到过,只可惜当时并未留意,这时便难想起。 然而,对于白马上的曹羽,以及眼前郭元洪、姜野这等资深的老江湖来说,便是情形不同了。 这也就莫怪乎郭、姜两位在倾听之始,脸上就情不自禁地显现着那股神秘的震撼之色。 究竟何事令他二人如此震撼,象断肠的笛音,抑或是吹弄笛子的那个人?想是笛音的过于个别,所有在场的人都免不了留神倾听,一经留神却又为其所干扰,一个个全像猝然为魔所乘,现出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现场仍能保持着清醒的似乎还有一个人:白马上的曹羽。 然而,也许正因为他对于这个吹笛子的人了解得太过于清楚,他才越加地较诸其他各人更为担心。 迎着笛音的来处,曹羽策动着座下的白马,向前驰了十数丈。 在场的也只有他、朱翠、郭元洪、姜野四个人,似乎才能够准确地判定笛音来处。 是以四个人的眼光,也就不约而同地向那个认定的方向眺望过去。 夜色里只是一重一重的高大树影。 时值深秋,这些榆树的树叶,都已变成了白色,月色下银光灿灿,泛出了点点星光,在微风的波动起伏之下尤其好看。 笛声忽然停止,却有一个小小黑点疾若星丸跳掷般出现在银色光彩的树帽上,初现时只是小小的一点,不及交睫的当儿,已来到了眼前。 众人这才看清了,来人像似年岁不大,约莫在二十左右,生就白白的一张瘦脸,一身黑色长衣,眉毛很浓,五官倒也端正,只是看上去由于缺乏表情,而显得那么生硬、木讷。 在距离现场的最近的一棵树帽上,略一张望,只见他身形轻闪,快若飘风的已落到了面前。 现场顿时起了一番**。 这人手上拿着一枝白玉长笛,略一顾盼,向着白马座前行走过来。 白马上的曹羽冷笑一声道:“来人可是南海‘无名氏’驾前的‘招财童子’么?”长瘦少年忽然站住了脚步,一双光华闪灿的眸子注定着曹羽,先扬了一下手上的玉笛。 曹羽会意地在马上笑道:“这就是了,‘见笛有如见人!’这是本座与令主的昔日交情,老夫明白,明白!”一面说着,仰首当空呵呵笑了几声。 然而,谁都听得出来,这种笑的声音,未免太过于牵强了。 长瘦少年聆听之下,频频扬动着一双浓眉,却将手上玉笛四下各指了一指,又横过笛身作出一副吹奏的样子。 曹羽顿时神色一阵黯然。 紧接着他嘿嘿笑道:“令主的意思我明白,这些人都是老夫的手下,请足下回去转告令主,今夜太迟了,不及拜访,错开今夜之后,老夫必当亲身造访……”话还未说完,就见那瘦削少年一颗头像拨浪鼓似的一阵乱摇,曹羽只得中止住出口之言。 瘦削少年脸上神色忽然有些愤然,手中玉笛再次在嘴边比了个吹奏的姿势,并向四下各方指一指。 曹羽神色一惊,面色沉着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夫过去虽然与令主人有过这么一个默契,但是,眼前这情形特别。” 瘦削少年一阵摇头,手中笛四下一阵乱指,两只手频频挥动不已。 曹羽冷冷地道:“令主人这么作就未免太过无情了。” 少年神色一怔。 曹羽立刻轻咳一声,缓和地道:“这样好了,有些话与足下也说不清,请足下带同老夫共往拜见令主人面说一切如何?”少年鼻子里一连串怪哼,频频扬动手中笛,一只手又在前胸拍了一下。 曹羽无奈地叹息一声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老夫明白,只是眼前……唉,这样吧,请你回报令主,如能优容一盏茶的时间?”少年摇头断然拒绝。 曹羽神色一凝,正待要发作,但一想到翻脸之后的必然下场,立时把一腔盛怒又压了下来。 他苦笑了一下,无奈地环视了一下现场左右,黯然点点头道:“也罢,老夫既然与令主人有约在先,自是不便反悔,请返告令主,老夫遵命就是。” 少年脸上才现出了一片欣然。 曹羽面色一沉,却接下道:“只是,错过今夜之后,这件事令主人却不得再多插手,再说他日老夫有用得着令主的时候,他也不要推却才好!”那瘦削少年聆听之下,频频地点头不已。 曹羽在马上发了一阵子怔,慨然道:“罢,罢。” 遂即转向待与朱翠交手的郭、姜二人道:“二位都卫请传令下去,回去了!”郭、姜二人顿时为之一呆。 只是他二人在入宫之前,早就对所谓的“无名氏”有所耳闻,尤其对于该“无名氏”的诸多怪异传说更是知悉甚详,至于头儿曹羽与其之间究竟又有些什么默契,这就是他们所不清楚的了。 二人聆听之下,心里虽是颇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然转身上马。 白马上的曹羽怒视着一旁的朱翠一眼,冷冷一笑道:“今夜之后,老夫还要拜访,这就告辞了!”言罢大袖一甩,**白马已泼刺刺当先冲出,一径消失于驿道尽头夜色之中。 现场人马,在郭、姜二人指挥下,紧紧跟随在曹羽之后,很快也就撤离一空。 转瞬之间,现场也只剩下了朱翠等一干人与四辆马车。 面对着这样奇特的怪异场面和这个奇怪的人,朱翠简直不知道如何来应付才好。 但是,无论如何,对方解围之恩不可不谢。 朱翠上前几步,却发觉到对方少年瞬也不瞬地正在盯视着自己,不由点头称谢道:“谢谢你!”少年霍地一怔,后退了一步。 朱翠道:“我虽然与你主人并不相识,不过这番解救之情,却是永铭不忘……眼前也许不是与令主人见面的时候,后会有期,我们先告辞了!”说罢转向史银周等吩咐道:“我们走吧!”各人也恨不得立刻摆离眼前多事之地,公主既然这么吩咐,自是唯命是从,当下各自领命跨上车辕。 却不意面前人影一闪,那个瘦削少年竟自横身拦于车前。 朱翠一惊,微笑说道:“你有什么事么?”少年扬了一下手中玉笛,指了一下远处,又指了一下朱翠,然后退后一步,不再多言。 朱翠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去见你主人可是?”少年咧着一张大嘴,连连点头不已。 朱翠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你主人在哪里呢?”少年指了一下,越过大片树丛,是一片开满芦花的原野,白茫茫一大片,大概就是那个地方。 以朱翠轻功,自是用不了许多时间即可抵达。 只是她眼前情形,却不便离开。 “实在抱歉得很!”朱翠微笑道:“我知道你主仆今夜帮了我们大忙,只是我眼前不便离开,这样吧,请把你主人住处赐告1/2 第06节 正文第06节掀开了绿绸子的软帘,鸨儿柳大眉冲着座头上的四位贵客,笑得两眼眯成了缝:“九爷好赏赐,姑娘们快快谢赏来啦!”一面说闪身让开,身后的姑娘们在一片莺燕声中,齐拥了过来。 胡九与他那三个朋友,乐得呵呵大笑,八只充满酒色的红眼,滴溜溜只是在姑娘群里打着转儿。 “四位大爷一来,姑娘们可都乐坏了!”柳大眉扫着眼前的姐儿们,尖声细气地道:“看看你们谁的福气好,能够侍候四位大爷!还不上前请安问好去!”胡九爷呵呵一笑道:“用不着,用不着,来来来,我喜欢这个眯眯眼,就是你吧。” 陈咪咪乐得娇声笑着,嘤然一声已投入胡九爷的怀里,侯三爷嚷着要找穗儿,他是看上了她脸上的两颗白麻子。 大元米号的赵二爷看上了有美人痣的秀秀,现在只剩下金狮镖局这位总镖头“铁算盘”左庄了。 到底是练武出身的人,能够闯下今天这番事业门面,固然一半靠他的趋炎附势,见利忘义,到底手底下也不含糊,要说到几年以前,姓左的是惜身如命,这种酒色场合,他是不会来的。 今天“铁算盘”左庄的身价不同了,年纪大了,又有了钱,所谓“饱暖思**”,就是这个道理,再加上他所结交的这几个朋友,不由他再想洁身自好,这秦楼楚馆也算得上有他一份。 尽管是大家伙瞎起哄,“铁算盘”左庄只是嘿嘿地笑着,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只是在姑娘里面转动不已,可就是不指明挑选哪一个,显然是别有用心。 东楚钱庄的侯三爷嘻嘻笑道:“老左就是这些地方不干脆,来,我给你挑一个,我知道你是喜欢白的,过来文君,你去侍候左大爷吧!”叫“文君”的那个姑娘,娇滴滴地应声,姗栅走到了左大镖头跟前,深深一福,嗲着声音叫道:“左大爷!”姑娘们心里都有数,四位阔大爷中,就数这个姓左的最难侍候,虽然他来的回数不少,可是真正“玩儿”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姓左的别有异功,姑娘们私相传说,都怕了他了。 怪不得眼前这个“文君”在被侯三指名点中侍候左庄之后,脸上鲜见喜色却有“畏”色。 低低地叫了那声“左大爷”之后,整个身子像病鸡也似的直打着颤儿。 左庄一只大粗手盘着她的腮,瞅了两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摇头。 “怎么样?”侯三爷一怔道:“你还看不上?”“不是看不上!”左庄嘿嘿笑道:“美是够美了,只是身子不够结实。” 说罢纵声大笑了起来,声震屋瓦,确是气壮声宏,文君吓得打了个哆嗦,慌不迭地退开一旁。 胡九等三人听他这么一说,也都大笑了起来,要论及财势,左庄虽然也不含糊,可是却绝难与胡九等三人相提并论,只是左某人武功好,有“汉阳一铁柱”之称,手下人多势众,就凭着这些本钱,胡九等就不得不格外巴结。 胡九爷笑声一敛,直瞧着那个年当花梢的鸨儿柳大眉道:“听见没有,我们这位爷可有一身好功夫,你等要找上一个嘿嘿……你明白了吧!”柳大眉“唷”了一声,笑眯眯地道:“好,那就芳芳吧。” 姓左的摇摇头。 柳大眉漫应一声:“再不就……”“用不着,用不着。” 左庄一双闪闪有光的眸子注定着鸨儿柳大眉:“我已经看上了一个人!”柳大眉笑道:“那敢情好,是谁?”“就是你!”举座轰然大笑了起来。 柳大眉“唉唷唷”地娇叫了起来。 胡九爷击了一下掌道:“好!这才叫作‘高’!老左还是真有眼力啊,佩服,佩服!”柳大眉嗲着声音道:“我的左大爷;你可别开这个玩笑,当着姑娘们,我可是臊得慌,这么吧,我再去给大爷你找一个,包管你中意。” 一面说拧过身子就走,她这里不过才跨出了一步,却被左庄一只巨大的手像捉小鸡似地拦腰给拿了过来。 柳大眉发出了一声似笑又哭的尖叫,姑娘们吓得哄然而散,接下去是柳大眉一连串的讨饶声,只是姓左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依,死说活说,他今天是要定了这个人。 这一来可该着柳大眉发愁了,她虽是出身娼门,但如今已是有了“主子”的人,哪有鸨儿接客的道理,可是眼前这几位爷她却又实在开罪不起,只得耐下性子来好生看酒,再图后策。 一阵清晰的笛声,起自左面阁楼。 鸨儿柳大眉忽然挣开了左大镖头的手,拍拍身上道:“暖唷,光顾了照顾四位大爷,把另一位贵客都给忘了。 四位大爷,我告个假,去去就来。” 一面说,柳大眉向着四人福了一下,转身就走。 “回来!”这一次说话的是胡九爷。 胡九爷脸上就像罩了一层雾似的:“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天晚上你这‘美人庄’我胡某人一个人花钱定下了!怎么还会有外客?”一看见贵客生了气,柳大眉可是打心眼儿里害怕。 “唷!九爷,你这是怎么说的,我们有几个脑袋敢不听九爷的吩咐?”柳大眉赔着笑脸道:“是这么回事,这位贵客三天以前就来了,一直就住在庄子里‘风来阁。 ’”胡九爷也不等她把话说完,脸就拉了下来。 “什么,凤来阁?”冷笑一声,他喃喃地道:“那是我住的地方!”“这……”柳大眉喃喃道:“九爷,您还得多担待,人家是三天以前就来了定下的。” “胡说!”胡九爷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你这美人庄我姓胡的花的钱还少么?”“九爷,您这话说错了。” 柳大眉笑着过去攀交情,轻推着胡九爷,嗲声道:“九爷,咱们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听说九爷今儿个宴客,我们把整个‘楚湘楼’都腾了出来,那里地方大,四位大爷……”“不要再说了!”这一次轮着东楚钱庄的侯三爷不高兴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叫那个人换过地方,凤来阁我们是要定了!”侯三爷冷笑道:“他是什么东西,也配睡凤来阁?叫他搬开!”柳大眉皱着眉,为难地道:“可是人家已付了包银……我……怎么能……”“钱?”胡九爷一声狂笑:“谈别的也许还不大好开口,谈钱就好办,你说吧,那家伙给你多少钱?我们加倍给你就是了!”柳大眉怔了一下,叹了口气,只是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金狮镖局的左庄眼睛瞪得像鸭蛋那么大小。 柳大眉害怕得赔着笑,喃喃道:“那位大爷也是这么说,钱他是不在乎的,一来就付了五百两银子,四位大爷请想这个价码儿,就是他住上一年,我也不能撵人家吧?四位大爷,您们请多务包涵吧!”四位爷儿们一听对方的出手,俱不禁怔了一下。 “好阔的手面儿!”胡九爷嘿嘿冷笑了几声:“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这……不知道!”柳大眉一副可怜样,眼巴巴地看着四位财神大爷。 “不行!”说话的是开钱庄的侯三爷:“老胡,凤来阁今天我们要定了!”大无米号的赵二爷也拍了一下胸脯,大声道:“五百两银子,姓赵的照付,叫那个家伙搬!”胡九爷一笑道:“哪能要你花钱,今天我是东道,这么吧,大眉儿!”他嘻嘻地笑看着柳大眉,“得,难得今天我们左大镖头看上了你,你们今天是第一天圆房……”哈哈笑了两声,他竖起一根指头:“一千两,算是我送给左大爷的贺礼,这笔钱也就算是凤来阁的包银,这下子你该没话好说了吧!”侯、赵二人一听,俱都乐得大声叫起好来。 俗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一听见胡九爷竟然肯出一千两银子包下凤来阁,柳大眉的心可就活动了。 当下笑眯眯先向胡九爷福了一下:“谢谢九爷,我这就去张罗凤来阁去。” 一想到“凤来阁”现在住的那位主子,她却又有些担心,不由得有些发愁,只是冲着这千两银子的份上,她说不得只好走上这么一趟了,当下告辞而别。 侯三爷呵呵一笑,向胡九爷道:“老胡还是你行,对症下药,哈哈!这一千两银子,算是打动了鸨儿的一颗贪心了!”才说了这么几句,脸上生有两颗白麻子的穗儿,已在他身上撒起娇来。 陈咪咪也抡着一双粉团儿的拳头,频频在胡九爷肩上捶着:“不来啦!九爷给人家的一赏就是一千两银子,偏偏对我们……”胡九爷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这又是给我自己惹了麻烦,好啦,好啦,要银子方便得很,那得看你的……嘻嘻!哈哈……”一屋子人全都大笑了起来。 说话时,邻屋里已摆下了酒筵,过来请入座,当下四位大爷起身离座,走到了隔壁,纷纷入座,三位姑娘各自为自己主儿斟上美酒,猜拳的猜拳,撒娇的撒娇,好不热闹,却只有那位“金狮”镖局的大镖头铁算盘左庄还在盘算着柳大眉的迟迟不来。 想着想着,柳大眉就真的来啦。 来是来啦,脸上神态可是鲜有喜色,一进门就低下头。 胡九爷哼了声道:“怎么啦?说好了没有?”柳大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四位大爷请多多包涵……这件事……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呀!”赵二爷哼哼冷笑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小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能不买我们的账?”柳大眉喃喃道:“这位大爷可是生来的怪脾气,胡九爷的意思我也转告了,只是他说什么也不肯让!”胡九爷一拍桌子道:“混蛋!”柳大眉吓得打了个哆嗦,赔着笑道:“九爷您多担待……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呀!”“没法子也得想法子!”胡九爷一只手敲着桌子:“凤来阁我们是一定要,你听见了没有?”柳大眉那副样子,就像是要哭了。 “我的九爷!这件事我是真没办法,我说您出一千两银子,那位爷他说他给两千两……人家又是先来,九爷您看看我能怎么办呢?”听她这么一说,在座的几个人可都愕住了。 “好小子!”侯三爷笑道:“这么看起来,这个人他是存心给我们别扭上了!”大元米号的赵二爷大声道:“这小子叫什么名字?”柳大眉摇摇头:“我问了好几次,他都没说,还嫌我噜嗦!”“他们一共是几个人?”“只有两个,还有一个是个哑巴!”柳大眉喃喃道:“看样子是他的一个跟班儿!”胡九爷冷笑道:“这个人是本地人还是外乡客?”“听他的口音像是外地来的!”说着这个柳大眉又自叹息了一声:“还有气人的呢!”四位大爷不禁俱都一愕,一齐把眼睛向她集中过去。 柳大眉的一双桃花眼扫了四人一眼,慢吞吞地道:“怪就怪在这里,四位大爷看上的姑娘,他也看上了……”赵二爷眼睛一瞪,大声道:“会有这种事?”“可不是吗!”柳大眉说:“这位大爷指着名字要点‘咪咪’、‘穗儿’,还有‘秀秀’,而且还指明了要我热酒……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小子!”胡九爷霍地拉下了脸:“不用说了,这是他存心找我们的茬儿,跟我们过不去!”大元米号的赵二爷倏地拍桌站起来道:“好,过去瞧瞧去!”东楚钱庄的侯三爷也霍地站了起来。 胡九爷大声招呼着他的跟班儿“柱子”,吩咐他集合四人带来的随从护卫,总有十来个人。 倒只有那位金狮镖局的大镖头左庄,却现出了少见的沉默,众人在摩拳擦掌之际,他只是不动声息地在盘算着心思,一只手玩着他嘴上的短髭。 大家所以这么有恃无恐,无非是仗着这个左庄有过人的功夫,这时见他不声不哼,都不禁有些意外。 左大镖头在目注之下,冷冷地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各位先不要急,让兄弟称一称他的斤两!‘大牛’你过来!”“大牛”是左庄手下一个得力的弟子,生得黑黑壮壮的,两手各有五百斤的力道,练过“铁扫帚”的下盘腿脚功夫,能腿扫“柏木桩”,在汉阳府,一提他的绰号“铁牛李”,那是无人不知!左庄如今功成名就,早年打出来的一片江山固若铜池,现在什么事都不会再麻烦他了,天大的事派两名镖师,递上他左庄的名帖,也都可以迎刃而解,是以,他才能享如今逍遥之福。 铁牛李应声来到了眼前,恃手听令。 又黑又壮又高,二十四五的年岁,黑眉毛,小眼睛,大嘴扁鼻,一双太阳穴都高高地凸出去,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扎手”的货色。 “去到凤来阁,拜访一位外乡的朋友!”左庄一面拿出了他的名帖:“说是我们各位有请,请这位朋友与他的那位贵跟班儿务必赏光,这是我的名帖!”铁牛李两手恭敬地接了过来,应了一声,正要转身。 左庄又道:“记着,眼睛给我睁大一点,有什么不对,回来再说!”铁牛李咧嘴一笑道:“老爷子放心,没有请不来的客人,瞧我的吧!”说完转身自去。 胡九爷嘿嘿一笑道:“左老大这一手确是高明,这叫先礼后兵,请他过来可比我们过去又强多了!”侯三爷坐下来恨声道:“要是这小子不买账呢?”赵二爷冷笑道:“那今天就要他的好看。” 胡九爷摸一摸他的两络小胡子,也学左大镖头的样子,由身上取出了名帖吩咐他的跟班儿,到江阳府衙门里先去打声招呼,作好了一切准备。 “菜”上来了,龙凤梅花大拼盘。 各人少不得为此丰肴浮上了一大白。 忽然一个姐儿由邻室大厅揭开帘子跑进来道:“来啦,来啦,客人被李爷请来啦!”各人都不由一惊,却见铁牛李笑嘻嘻进入大厅,又转过来道:“客人来啦!”在座四位大爷平素无不“目高于顶”,只是眼前这个客人太过奇怪,最主要的当然是由于他出手的豪绰,引起了各人的兴趣,是以眼前各人一听说是他来了,俱都情不自禁离座站起,对来人投以注目。 大厅两扇朱漆大门开处,进来了两个人。 第一个进来的,也正是那位豪绰手面的“大爷”,各人少不得更多加注意。 他身高六尺,相貌堂堂,紫面浓眉,鼻直目炯,颔下一络类似锺馗的胡子,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加了人工,竟是碧绿的颜色,同他身上所穿的那袭袍子一个颜色,绿油油的鲜艳之极。 时令不过是深秋的季节,来人头上却戴着一顶拖有长尾的水獭皮帽子,杏黄腰带上插着那支白玉长笛子,足下却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纯丝靴子,好怪的这一身打扮!比较起来这位大爷身后的那个童子可就显得太瘦弱一点了,二十上下的年岁,白白的一张瘦脸,黑长衣外加绿披肩,唯一与他主人相似之处,该是那双又黑又浓的眉毛了。 这小子冰冷冰冷的表情,进门就靠向旁边站住不动,像是立意旁观。 毕竟那位金狮镖局的大镖头左庄,是出身江湖的人物,江湖里的规矩礼貌他不能不懂,对方既然收下了自己的名帖,又亲自来了,证明是赏了自己面子,自己就不能疏忽了主人的礼节。 匆匆赶上了一步,左大镖头抱拳笑呼道:“赏光,赏光,左某荣幸之至,贵客请坐!”来人那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在入门之初已迅速地转过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这时再也不多瞧一眼。 聆听之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在铺有红丝绒的讲究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四位大爷对看了一眼,对于来客这种托大无人的神态大为不满。 铁算盘左庄忍着心里的不悦,再次抱拳道:“足下大名是……”来客鼻子里又哼了一声,炯炯目神注定着这位左大镖头,点点头道:“你大概就是金狮镖局子那个总镖头‘铁算盘’左庄吧!”左庄面色一沉,答道:“不错,足下你……”来人不等他话说完,眸子已转向其他三人:“幸会之至!”他微微笑着说道:“这位是东楚钱庄的大掌柜的侯腾金,侯三爷!”侯三爷点点头,十分傲气地道:“不错。” 来人眼光依次掠向赵二爷:“米店的大老板,赵子方,赵二爷!”赵二爷也是傲气十足地哼了一声。 “这位大概是有‘瓷器大王’之称的胡光,胡九爷了,幸会得很!”胡九爷打了个哈哈,道:“好说,阁下一进门就报出了我们四位的名字,足证是有心人了,来来来,菜还没上,酒也正温,请陪我们共饮一杯如何,请请请……”来客摇摇头道:“饭我是要吃的,只是时候还不到,你们先请吧,吃完我们还有笔买卖要谈!请吧。” 左庄怔了一怔,发觉到话中的词锋不对,其他三位大爷早已忍不住腹内饿饥,纷纷转回座上,再也不多瞧这个不识抬举的人一眼,待到左庄转回之后,四个人已大声吃喝起来。 在他们大吃大喝的当儿,来客却是轻轻地垂下了头,合下眼皮来,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正好是对方四位大爷酒足饭饱的当儿,照前言,应该是谈买卖的时候到了。 四位大爷纷纷落座。 胡九爷咳了一声,端起了一碗香茗来喝了一口,大咧咧的道:“好呀,既然这位贵客有一笔买卖要跟我们谈,我们就洗耳恭听吧。” 绿衣人点点头道:“好说!”一霎间,他脸上装出了一副微微的笑容。 “不知道各位曾经听说过没有?江湖上有一种‘不乐之捐’的名堂。” 绿衣人缓缓地说着。 四人对看了一眼。 胡九爷怔了一下道:“不乐之捐!什么意思?”绿衣人一晒道:“有人富而好施,被称为‘乐捐’!”微微一顿后,他又接下去道:“有人虽富却是不仁,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但是却又非捐献不可,被迫捐金,就称为‘不乐之捐’。” 四个人被他这番话说得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彼此面面相觑。 “我不说各位当然不清楚,”绿衣人慢吞吞地道:“这不乐之捐百数十年来,一直由‘不乐’所推展,每十年行走江湖一次……”他那双眸子微微扫过金狮镖局总镖头铁算盘左庄时,面上表情亦庄亦谐地道:“这‘不乐’左大镖头应该听说过吧。” 左庄似乎在初闻那“不乐之捐”四字时,已有些陷入沉思状态,此时闻言,实似有所警觉。 “不错,我听过!”左庄总算想起了有这么件事:“‘不乐’远居南海,帮主好像是人称‘一心二点三梅花’的三位武林异人。” 绿衣人微微一哂,接道:“阁下到底不愧是出身武林,见识丰硕,不知道阁下对这三位老人家的平素行藏为人知道多少?”左庄冷冷一笑,摇摇头道:“尊驾不要把话扯得太远了,这又与你我今天之会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 绿衣人那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等一会,你们自然会知道得十分清楚。” 左庄挺了一下很不自在的身子,冷冷地道:“左某人虽听说过这三位武林前辈的大号,只是嘿嘿!遗憾得很,却始终没有与他们打过什么交道。” “你不必遗憾!”绿衣人笑了笑:“因为你马上就将与他们打上交道了。” 左庄霍地自位于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左大镖头稍安毋躁,请坐下说话!”绿衣人目光一扫其他三位:“我想这三位大爷还急于一听下文呢。” 左庄嘿嘿一笑,重重地坐下来道:“朋友,如果你想要拿这三位帮主的名字来压我左某人,那可就错了,左某人不吃这一套。” 绿衣人一哂道:“每个被‘不乐帮’找上的人一定都是不快乐的人,就像足下现在这副样子。” 左庄呆了一呆,高高举起右手,正要往茶几上拍下去,转念一想,却又放了下来。 立刻他作出了一副“并非不快乐”的样子。 绿衣人喃喃地道:“我想现在大镖头应该可以把有关不乐帮三位帮主的行径向你的三位朋友说一说了,因为他们好象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左庄偏过头来,正好看见了渴望一听其详的三双眼睛。 “老哥!”赵二爷忍不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不乐帮,不乐之捐的,把我们都听胡徐了。” 左庄冷冷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这只是江湖上的传说罢了,传说在南海地方有个不乐帮,这个帮派与其他武林帮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倚仗强势,专门向全国各处强迫捐献金钱……”“对了!”绿衣人脸上充满了笑靥:“所以才称作‘不乐之捐’。” 左庄看了他一眼,才又继续向其他三位伙伴解释道:“据说这个不乐帮在南海独处一海岛,那海岛也叫做‘不乐岛’,岛上居民全部都是帮中之人,人数众多,但是他们却不事生产……”胡九爷听到这里嘿嘿一笑道:“那么他们一定会饿死了!”左庄冷笑道:“按常情确是应该如此,但是事实上这不乐岛上的数千居民却没有一个饿死的,非但没有一个饿死,而且他们吃的穿的,甚至于日用一切,都反而比其他别处的人更为享受,好像他们天生到这个世界来就是为了享受一样。” 绿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赵二爷一肚子的狐疑,眼巴已地看着左庄道:“这是怎么回事?”左庄冷笑一声道:“就是因为那‘不乐之捐’。” “荒唐!”胡九爷挺了一下肚子:“天下哪有靠捐钱来过日子的人。” “但是不乐岛上的不乐帮,他们百十年以来,一直就是靠人家捐助来过日子的。” 左庄冷笑着接下去道:“据说那不乐帮的三位帮主,每一个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武功,行为怪诞,坏透了,他们专跟全天下有钱的人过不去。” 赵、胡、侯三个人的脸色,忽然都变了。 “刚才这位朋友也说过了。” 左庄瞟了绿衣人一眼,接下去道:“这百十年以来,他们每十年就会到全国各地走上一遍,干他们‘不乐之捐’的勾当,被他们找到的,全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户。” “嘿嘿!”笑了几声,左庄又接下去:“当他们找到有钱的对象时,就会给这些富户一张银色的……”绿衣人忽然插口道:“不,你记错了,是金色的。” “金色的!”左庄重复着,满脸怒容接下去道:“管他是金色的还是银色的,反正他们是给一张捐款的单子,写上他们要捐助的数目,然后等着拿钱。” “荒唐,荒唐!”胡九爷嘴里再一次地嚷着:“要是人家不肯捐呢?”“不捐也不行!”左庄忿悉地道:“据说不愿意捐助的人,他们不是拿走他的一条腿就是一只胳臂,情况严重的,他们还可能拿走他们的脑袋。” “啊,”这一次轮着侯三爷惊叹了:“有这种事?这……这还有王法吗?”左庄冷笑一声:“在他们眼睛里,哪还有什么王法?”侯三爷瞪着眼道:“这……这简直是强盗嘛!”左庄道:“本来就是强盗,应说是比强盗还要可恶的一群东西。” 绿衣人一哂道:“大镖头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太冲动,也不要意气用事,怎么能说是‘强盗’呢!是他们自愿捐献的钱呀!当然,也许他们捐献的时候,有点不大快乐,这一点倒是真的!”绿衣人的话声一歇,大厅里包括鸨儿柳大眉在内,所有的人无不哗然,一时纷纷交头接耳,有的啧啧称怪,有的引为笑谈,俱都对这闻所未闻的怪异帮会组织谈论起来。 胡九爷大笑了几声,目注向绿衣人说道:“这个故事,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过。” 绿衣人道:“很多人都没有听过。” 侯三爷说:“真有趣。” 绿衣入道:“很多人都认为有趣。” 微微一顿,他才接下去道:“但是奇怪的是,当他们接到了那张金色的捐献卡片账单的时候,他们就不再会认为很有趣了。” 胡九爷冷笑道:“故事讲完了么?”绿衣人耸了一下肩,看向左庄,反问道:“完了么?”左庄气恼地道:“你认为完了就完了,奇怪,这又干我什么事?”赵二爷插口道:“对不起,请恕我打个岔。” 绿衣人一笑道:“你看,你的故事还没有完吧,总会有人想多知道一点的。” 左庄一股怒气发不出,却迁怒午赵二爷的不知趣,狠狠地瞪过去。 偏偏这位赵掌柜的不能领会,仍然继续发问道:“难道各地衙门都不管了?”左庄恨恨地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们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王法,衙门里那几块料如何管得了?”赵二爷道:“那总还有地方上的公理正义吧。” “有什么正义?”左庄道:“他们一来山高皇帝远,再则,据说那三位帮主武功盖世,很多人都敌挡不了,都怕了他们。” 大家都怔住了。 绿衣人“唰”一声由衣袖里抖出了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柳大眉巴结地道:“大爷,你觉得热么?”八月天,已经很凉了,再怎么也用不着折扇子,绿衣大爷这种动作可有点反常。 绿衣人一笑,望着柳大眉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跟胡涂人说话是很热的。” “唰!”一下,他又折上了扇子,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注视向左庄道:“谢谢你说了这一大段,大体上来说,虽然当中有很多地方并不尽然,但是也差不多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左庄冷笑一声,道:“我说完了,该你的了。” 胡1/2 第07节 正文第07节绿衣人若无其事地端茶自饮。 左庄的气势不小,身后跟着大群的人,只是这番气势,就非眼前小小一个门僮所能抵挡得住。 偏偏那个黑衣童子似乎也学会了他主人的狂傲,对于眼前这番阵势毫不心惊,只把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对方,身子却并不移动。 “铁算盘”左庄在距离对方三尺左右走下了脚步:“闪开,小子。” 一面说,起手一掌,直向对方童子迎面击去。 黑衣童子霍地抬起了手,两只手掌“啦”的一声,就空接在一块。 左庄鼻子里哼了一声,足下前跨一步,那只手用力向外再次推出。 黑衣童子由不住后退了两步。 左庄怒叱一声,紧接着左掌五指弯曲如钩,猛可里一掌劈出,直向对方胸腑之间击了过去。 这一掌,左庄是安心要对方当场出丑,掌势里聚集着凌人的内力,不要说真的被它击中万无活理,只要被掌风扫上一些也是不得了的。 黑衣童子可不是傻子。 就在左庄递出凌人的掌势里,黑衣童子瘦削的身子霍地凌空直竖了起来,由是乎左庄充满劲力的这一掌,可就走了个空。 紧接着黑衣童子腾起空中的身子急速地落了下来,他左手斜出,疾如电光石火般反向左庄背侧间击出,左大镖头急切间反手一扳,两只手又自迎在了一块。 这么一来,两个人四只手便紧紧纠缠一气,一时分不开来。 纯就体态上来说,左庄实在要比这个瘦削的黑衣童子大得多。 这一霎,两个人显然较量上了内力。 张扬着双臂的左庄,完全是一副以大吃小的态势,两只大手凌空力接之下,其力何止千斤?然而被他压迫之下的黑衣童子,却是并不含糊,别看他瘦得像人干儿似的,可是身子骨硬是挺得挺挺的,丝毫也不曾被左庄巨大的力道压下去。 “老鹰抓小鸡”样的左庄,一次又上次地抖动着他巨大的身躯,每抖动一次,必然自其双掌内输出一次凌人的力道,这样三数次之后,他所施展的内力堪称已达到了顶点,然而那个瘦弱的黑衣童子仍然是依然故我,并没有在他神力之下瘫软下来。 反之,左庄本人却反倒显现出有些后力不继的样子了。 就在他第四次运施功力的时候,足下显然打了一个踉跄,一连后退了几步。 这一刹那,他脸上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怒容,忽然发出一声咆哮,整个身子霍地腾空而起,肥大衣衫衬满了疾风,在空中发出了噗噜噜一阵子响声,直向着一隅座头上的绿衣人当头直罩下来。 这一手确是出乎每个人的意外。 大家怎么也不会想到,铁算盘左庄竟然在不敌对方手下一名跟班的情况之下,却反倒向对方主人出手,实在有点难以理解。 然而了解到左庄的心情个性的人,此举倒也并非“不合情理”,盖因为一切的羞窘愤恨皆导源于现场的绿衣人,黑衣童子无非是听从其命令,供其使唤的一个奴才罢了。 左庄在恼羞成怒的心情之下,乃促使他不顾一切地猝然向绿衣人出手。 这一式,“金龟罩顶”确实既快又狠,双掌两足同时贯足了真力,居高临下霍地自空投下,宛若鹰击长空,看来功力至猛。 大家伙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得呆住了。 座头上的绿衣人此刻正自端茶自饮,猛可里见他右手振处,盖碗内的茶水茶叶一股脑地全数倾出,变为千百飞星反迎着左庄身上兜了过去。 双方的势子都快到极点。 任何人想不到,也万难相信,以左庄具有这身功力之人,竟然会被小小的半碗茶水给击退,击伤。 随着左庄发出的一声惨叫,他那张开四肢的巨大投影,蓦地在空中一个倒仰之势,接着即被四平八稳地倒摔了出去。 “噗隆通!”一阵巨大的响声,压碎了一张茶几。 左大镖头的身子,在地上折了个斤斗,霍地欠身坐起,只见他满脸鲜血,岂止是满脸,简直全身上下全都为鲜血所浸满,宛若一个血人似的,瞪着一双大眼睛,话不曾说出半句,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大厅里所有人目睹如此,俱都被这番举止所镇住了。 绿衣人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 这个人实在是一个相当沉着、阴森而讳莫如深的人物,只看着他脸上含蓄着的那种笑,简直就难以判度他的下一步将要如何了。 胡、侯、赵三个人眼看他如此的神威,俱都由不住心里一阵发毛,一时不禁相继向后节节后退。 胡九爷退到了一张座位处,情不自禁地坐下来:“你……你想怎么样?”侯三爷也开腔道:“告诉你,汉……汉阳府可不是好撒野的地……方。” 柳大眉以及一群野草闲花,更是吓得拥挤一团,人人脸上变色,抖成一团,较之先前的打情骂俏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胡九爷终于又回复了他的自信与尊严,用力地拍着椅子手把,打着官腔道:“你可要想明白一点,这里官私两面都有我的人,你要是敢心存……不轨!嘿嘿!你可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绿衣人笑靥如故,只是端的是“笑里藏刀”:“你最好闭上你的嘴,还有你,你!”三个“你”不用说,一定是代表了眼前的三位大爷,随着他手指之处,三位大爷果然就安静了下来。 绿衣人笑了笑道:“蜡烛是不点不亮,有些人天生的贱骨头,你的刀不架在他脖子上,他休想听话!就像你们阁下几位。” 侯三爷在位子上挺了下肚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急!”绿衣人慢吞吞地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来谈一笔小买卖。” 胡九爷翻了翻眼皮道:“我们素不相识,有什么买卖好谈的?”赵二爷转过脸看着胡九爷道:“胡兄,我看得请府台衙门的刘师爷来。” 话才出口即听得绿衣人一声朗笑,三位大爷顿时心头一寒,一齐注视过去。 “说得好!”绿衣人收敛住笑声,缓缓地道:“其实也不劳费心,下一步,我跟着也就会去拜访府台衙门,也许你们还不知道!除了府台衙门之外,我还有一笔大买卖要跟紫禁城里的皇帝大佬倌谈一谈呢!当然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眼前与你们无关,也就用不着多谈了。” 三个人由不住又交换了一下眼光,心里像是着了一记闷棍一样的不自在。 胡九爷半天发出了一声叹息,频频冷笑道:“谁叫我们今天落在了你的手里呢,大不了捐几个钱吧,没什么了不起。” 赵二爷也寒下脸道:“既要人家拿钱,态度就要好一点。” 绿衣人一笑道:“所以我一直都是带着笑脸。” “这不是笑不笑脸的问题!”侯三爷拍着他鼓膨膨的肚皮道:“钱的事情总得要人家心甘情愿呀!”“那你就错了!”绿衣人半笑不笑地道:“真要你心甘情愿那就谈不上是‘不乐之捐’了。” “不乐之捐!不乐之捐!哼哼!”胡九爷也挺了一下他的大肚子:“说吧,只要不太过分,我们给你就是。” 绿衣人皱皱眉道:“这可难说,好吧,我这就先向三位不乐之捐啦。” 一面说着他一面转过身来,走向原来的座位处缓缓坐下,回身招招手道:“三位请过来一下。” 三个人对看了一眼,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胡九爷第一个欠身站起来,其他二位也只好跟着站起,三个人悻悻走过来:坐好。 眼看着一场兵争似已结束,鸨儿柳大眉才从骇慌惊悸中恢复了正常,她那善于讨好的一张脸,立刻布满了笑容。 堆着惊悸犹存的笑,她拍了一下手,道:“来呀,给大爷倒茶,侍候着,上烟!”奈何那几个早已受惊的姐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凑这份热闹了,尽管是鸨儿频频拍着她那双粉团儿的玉手、却只是你推我我推你乱作一团,谁都像脚下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动一步。 柳大眉正要装声作态地骂上几句,却被绿衣人异常明亮的一双眼睛制止住了。 “对了,鸨姐儿,你过来,这里也有你一份儿。” 绿衣人看着花俏的鸨儿,虽是笑脸洋溢,却有其不怒自威之处,柳大眉在他的目神里,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请坐下。” 柳大眉真的就坐下了。 这当口,只听得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出息之声,敢情先时昏倒在地的那位金狮镖局的大镖头左庄,已然幽幽地醒转过来。 铁牛李赶忙上前侍奉着,虽然他自己看上去也够狼狈的。 “哼,他醒的倒正是时候。” 说话时,绿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铁牛李的脸上:“劳驾,请把左大镖头搀过来坐下。” 铁牛李不敢不遵,看看左庄一身血渍,却又有些害怕:“总镖头他伤得不……不轻。” 绿衣人点点头:“当然不轻,不过,放心,他还死不了就是了,死了我这个不乐之捐就捐不成了。” 铁牛李不敢不听,一面点着头,一面把受伤的左大镖头搀过来,扶着他坐下,又送上了茶。 左庄三魂幽幽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心里自然有数,只气得频频叹息不已,却是说不出一句话,勉强地喝了两口茶,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喝了。 绿衣人看看铁牛李,冷冷地道:“你可以退下去了,我担保他绝对死不了就是了。” 铁牛李忙自退开一旁。 左庄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圆瞪着两只眼,正想翻身站起来,忽然觉得当胸软麻穴道上微微一麻,情不自禁地又向后软了下来。 却见绿衣人正用一只手指头指点着他,道:“你还是老实一点地听着好,何必自讨苦头呢。” 。 说完了这两句话,放下了手,左庄才又失去了胸前那种麻软的感觉。 左庄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在了椅子上,他心里敢情有数得很;从刚才那番动作上判来,对方这个绿衣人明是内功己臻至极点的人物,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几下指点,暗中却有“隔空点穴”的秘招在内,很明显的正是暗示对方“还是乖一点的好”。 经此一番示警,左庄可就真的不敢再有异动了。 绿衣人乃自慢条斯理地目注向距离自己最近坐处的胡九爷,含着笑道:“阁下的家财,颇是可观,本地有五处买卖分号,另外九江有三处大窑,买卖大得很,长江几省都有你的生意。” 胡九爷一怔,想说什么,却被绿衣人的手势止住了。 “你不必多说,我们的调查清楚得很,依阁下的家财,光只是现银,少说也有七百万两之数。” 胡九爷脸色又是一变,因为对方所报出的这个数目,显然把他摸得太清楚了。 “因此,我们向你开出的这个数目,还不至于让你为难。” 胡九爷挺了一下肚子,冷笑道:“多少?”“一千万两。” “多少?”胡九爷显然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千万两!”绿衣人慢吞吞地道:“这个数目,你是一定可以拿得出来的。” “荒……唐……”胡九爷大声道:“我的全份家财才不过是七百万两,你就要我捐出一千万两?”“不错!”绿衣人道:“我说的七百万两,只是你的现金,并不包括你的那些房屋和存货。” 胡九爷大叫道:“难道你要我变卖产业,变成一穷二白?简直是荒唐!”“不错,我们正是这个意思!”绿衣人脸上开始失了笑容:“你的那些产业,原本还可以值上千万两之数,只是急切间变卖,最少要打一个对折,所以只能算五百万两,你虽是标准的一个奸商,但是早年倒还刻苦过一阵子,剩下的两百万两银子,其中大半数还要用来解散手下的伙计,余下之数,如果你能节省一点、后半辈子应该还不成问题的。” 胡九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个劲儿地冷笑着!“哼哼!你以为,我真的会照你的话这么做么?”“你最好听话。” “如果我不听话呢?”“那就不太好了!”绿衣人喃喃地道:“只怕你得不偿失,因为那么一来,你将要失去另一只胳膊。” 胡九爷愕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道:“另一只胳膊?”话才出口,即见绿衣人右掌隔空而出,凌空一击,随着他的手势,空中传出了猝然的一声尖锐破空声,紧接着隔座的胡九爷一声惨叫,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膊,竟自齐肩被切了下来。 这番举止,不啻大出在场各人之意外,俱都被吓得魂飞魄散。 眼看着胡九爷身躯一阵于战抖,鲜血直涌而出。 然而绿衣人的一切行动,皆出自事先的安排,从容得很,只见他右手猝抬,隔空一连指了几下,用“隔空点穴”的手法,把对方穴道止住,血液立刻止住了外溢,胡九爷身上的痛楚,显然也大为减轻,由于失血不多,痛楚不剧,虽然失去一臂,竟然没昏过去。 胡九爷抖颤得厉害,簌簌自椅子上站起来:“大侠……饶命……饶命……”一边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给……我给……只求你饶我这条命。” “我不要你的命,记住,十天以后正午之时,在你府上见面,一千万两银子,分列十张银票,要各大埠通用的‘正通宝’银号的。” “是是……我记住……记住了……”绿衣人冷冷一笑,道:“现在,你可以走了!”胡九爷叩了个头,抖颤着身子站起来,几乎是直着嗓子吆呼他的听差的:“张才,狗奴才……快来。” 张才应声跑过来,看起来比他主人更害怕,全身上下抖成一团。 “快……扶着我……叫他们套车。” 张才搀着主人哆哆嗦嗦地跑出去一半,胡九爷才想起还忘了拿他的那只断臂,又回过身来。 绿衣人笑道:“你还指望着这只断手能够接上去么?不过,带回去作个纪念也好。” 张才用衣服包着那只断手,主仆二人一般地颤抖。 “记住,半个月内日敷‘金疮散”不使流血,不能见风,再找伤科大夫好好瞧瞧,要不然你这条命可不容易保住。” 这番话出自绿衣人像是开玩笑般的口吻里,却把这位有瓷器大王之称的胡九爷吓得三魂出窍,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嘴里一连串地应着,在他那个跟班的张才搀扶之下,匆匆离去。 这一次看门的黑衣童子不再阻拦,等他二人离开之后,又恢复原来位置站好。 大厅内这一霎,真可算得上鸦雀无声。 每一个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尤其是侯、赵、左这三位大爷,几乎都吓瘫了。 绿衣人一双眸子缓缓地转向他所要“不乐之捐”的第二位,东楚钱庄的侯三爷。 侯三爷就像吃了烟袋油子似的,一个劲儿地抖个不停:“大侠……客……饶……命……我……我……”侯三爷差一点儿就快缩到椅子下面去了。 绿衣人点点头道:“你们四个人在汉阳城,论家当儿都有的是,吃喝玩乐真是享尽了人间福气,人不能一辈子老是享福,从现在起,我想就是你们受罪的时候到了。” “我……大侠……要多少钱我都给……只求你……不要毁了我……”绿衣人“哼”了一声,一笑道:“我很清楚,你的钱庄是专门放高利贷起家的,各大埠都有你的分号,你还有个外号叫‘吸血虫’是不是?”侯三爷呆怔了一下,用力地摇摇头道:“不不……大侠客你千万不……要相信,我……的钱庄生意再本分也没有……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一面说,频频顾左右的赵、左二位道:“是……不是?是不是?”只可惜他们两个人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各怀鬼胎,顾自己都来不及了,哪里还顾得了他?侯三爷干挤着两只眼,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要哭了出来,显然这“不乐之捐”的滋味确是不快乐得很。 绿衣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也给你十天的时间,八百万两银子,十天后午时,我会准时拜访。” “八百……八百万两?呀!老天……”侯三爷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 “你拿得出来的。” 绿衣人话声出口,右手倏地凌空而出,空中传出来一声尖锐的劈空之声,和先前的胡九爷没有什么两样,侯三爷一只左臂齐着臂根断了下来,紧接着绿衣人五指虚按,以奇异的“隔空打穴”手法打中了侯三爷身上五处穴路,为他止血、定痛,侯三爷再次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绿衣人唤来了侯的随从,把他立刻搀扶出去,他的眸子接着转向大元米号的赵子方赵二爷。 赵子方不等他开口,先自扑通跪倒在地,如丧考妣地哭了起来:“我的米号只值一百万两银子,大爷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不错!”绿衣人缓缓地道:“你的家当是比他们少了一点,但是你私藏的米却是很可观。” 赵二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着:“可是大爷……我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呀……前年我还赈过灾,捐过米……”绿衣人一笑道:“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是在审案子,这一点你先要弄弄清楚!五百万两,限时七天!情形跟以上两个人一样!你快回去准备去吧。” 赵子方知道多说无用,磕了个头,赶忙爬起来。 当他眼睛与对方眼睛接触的一霎,绿衣人奇快地递出了他的双指。 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霎,随着绿衣人的一双手指凌空挖处,一对鲜血淋漓的眼珠子已自赵老二的眼眶子里滚了出来。 姓赵的像冤魂附体地鬼叫着,一时频频打起转来,自有他的手下将他搀了出去。 “现在该你了……”绿衣人深湛的目光盯向左庄。 左庄前受巨创,兀在伤痛之中,只是他毕竟是习武出身,尽管面临着生死存亡的一刹那,仍有其“宁折不弯”的个性。 面对着绿衣人的炯炯的目神,他冷冷笑着道:“不乐帮的手段果然阴狠毒辣,今天我总算见识了。” 绿衣人微微一笑道:“那是你一直没有遇见过,我们的手法一向如此,百十年来并无改变。” “可是,我耳朵里只听过贵帮的三位帮主,却不曾听说有阁下这么一位。” 绿衣人笑了笑:“你说得很对,过去的几次捐款,一向是由三位帮主亲自收取,只是最近因为三位老人家春秋已高,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不得不勉为其难了。” “哼哼!”左庄气忿填胸,几乎为之气结地道:“这就难怪了……朋友,你报出个万儿吧。” 绿衣人一笑:“由于我出道太晚,到现在江湖上知道我的人还不多,有几个不耐烦的朋友,都管我叫‘无名氏’,也有人叫我‘不乐君子’,因为凡是我去的地方,人家都很不快乐,这倒也不是假话,随便你怎么称呼我都行。” 左庄勉强挺了一下身子,十分凄惨地笑道:“你们不乐帮这种行为,又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绿衣人喃喃地道:“强盗喜欢杀人放火,比较起来,我们要文雅得多。” 左庄一直在大声地出息着,听到这里呼息声更大了。 “君子服人于德,小人服人以力……哼哼!”他徐徐道:“你……怎么配算为不乐君子?”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无限气馁地道:“我活了这么大,确实还是第一次见过,天下武林中,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帮派……嘿嘿,不乐帮……不乐帮!”绿衣人道:“关于这一点并不稀奇,很多人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左庄忿忿地一哼,道:“说吧,要多少钱?”绿衣人那张笑脸,忽然罩上了一片铁青:“我们不要你的钱。” “不要?”左庄冷笑道:“不要钱?”“我要你的命!”绿衣人道:“天下没有人能嘲笑不乐帮,你更不例外。” 话声出口,陡地一掌劈出。 迎合着绿衣人递出的掌势,左庄忽地发出了一声闷咳,呛出了一口鲜血、整个身子直向后倒了下去。 大厅内发出了一阵惊叫声,胆小的姑娘们都哭出了声音。 鸨儿柳大眉只吓得两片手骨嗑嗑地直响,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汉阳府府台衙门花厅,午夜时分。 显然有什么非常之事正在讨论着,两扇厅门紧紧关闭着,十数名府衙的捕役一个个刀出鞘弓上弦,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曹羽与他几名得力的手下,一字形地排坐在铺有猩红缎垫子的太师椅上,比较起来,那位官居四品的府台正堂却反而屈坐下首,敬陪末座了,本来也是,在这群朝廷秘密组织特别人物眼睛里,一个知府又算得了什么?官拜内厂提督的曹羽,不用说高高在上,身边左右是郭、姜两位都卫,另有两位身佩金星的蓝衣卫士分坐在郭、姜二人身边,看上去来头都不小。 汉阳府的知府刘华云,同着新领汉阳“神机营”的武官包大勇,各居下首,另陪未座的是师爷方松和“神机营”的“副将”马准。 这等人聚集一堂,当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看来气氛森严。 高居中座的曹羽,微微皱着一双浓眉,官气十足地道:“这件案子,我们原是不打算惊动地方的,现在既然在汉阳出了岔子,你们当然脱不了干系,你们要负完全的责任。” 知府刘华云拱手道:“大人请放宽心,卑职一定会同包大人尽力而为,短日之内将打探结果向大人回报。” 曹羽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么?”“这个,”刘知府一脸为难地苦笑着:“卑职尽力而为,想叛王家小,妇人幼儿,就算藏躲也是不易,卑职只要派人挨户严加检查,料必有蛛丝马迹可供搜索。” 曹羽点点头道:“这倒是一个方法,只是对方要是有意藏躲,只怕打探不易,无论如何,你赶快张罗着去办吧。” 刘知府又应了一声是,即抱拳道:“大人等一行来得突然,下属与包大人都不及趋迎,尚请海涵。” 那位神机营的千总包大勇也站起来抱拳道:“卑职与马副将迎驾来迟,五位大人请不要见责。” 曹羽冷冷哼了一声道:“去岁紫禁城八营神机秋校之时,本座亲恃御驾,亲眼见过这等火器的厉害,这一次说不定我要借重你的神机营用用。” 包大勇抱拳一礼,道:“卑职遵命,不过……”曹羽道:“不过什么?”包正勇轻咳一声道:“大人既是亲侍御驾秋校神机之人,当然知道神机营的官兵非有皇上的旨意是不便出动的!”曹羽冷笑道:“本座这次前来,便是奉了刘、谷等大人转奉圣上的旨意……嘿嘿,包大勇,莫非你还要伸量一下这内厂提督的权力到底有多大么?”包大勇脸色一变,后退躬身道:“卑职不敢。” 曹羽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了,从今天起,你的神机营要随时待命,听候郭都卫郭大人的调遣,万一调度不力坏了本座的大事,嘿嘿……包大勇,你这个‘千总’的官,可就别想混下去了。” “是!”包大勇惊吓得额角直冒冷汗,频频后退抱拳不已,忙自转向左侧的那位郭都卫,抱拳请示。 郭都卫似乎比他的主子曹羽更加地难说话,他铁青着一张脸,未开口先冷笑几声:“包千总!”“卑职在。” “赶明儿个,我要瞧瞧你的神机营到底有多厉害,就照着上次紫禁城演习的那个模样,也来上这么一次,也让我这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开开眼。” “这……”包大勇一时惊得愕住了。 “怎么,包大人你还有什么碍难么?”“这……”包大勇的眸子转向刘知府:“刘大人!这件事施得么?”话声未完,那位职领内厂二品都卫的郭大人,手拍椅把子,一声冷叱道:“放肆!”包大勇后退一步,躬身拱拳,但却是圆瞪着一双眼,大是忿忿不平,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一旁的刘知府却为之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为官甚久,早已达练官场,对于这些大内侍卫的跋扈擅越早已清楚,更何况当今天下正是刘、马、谷等几个太监当家,曹羽等一干人,无异正是这些人最得力的一群走狗,一个闹翻了,那还了得?不要说包大勇的这个神机营干总的官儿保不住,自己的四品前程,怕不也为之连带动摇。 当下一见郭都卫发怒,慌不迭上前抱拳道:“郭上差请息雷霆,包大人新自震边卫调来敝府不久,有些事情还不大明白,待下官私下开导与他,他也就知道了。” “嘿嘿!”郭都卫强收怒容,碍着身边的顶头上司在座,有些话不便出口,只是冷笑不已。 曹羽道:“这也是你们为朝廷立功的机会,要是能把叛王家属擒获,论功行赏,便是你们的福分。” 刘知府拱手道:“全凭大人恩典,列位大人多多关照。” “哼!”曹羽的话还未说完,接着冷笑一声:“要是因为你们怠忽职守,不全力合作,坏了大事,论罪行罚,只怕你们也是担待不了!两者轻重,刘大人,包干总,你们自己衡量衡量。” 这几句话只说得知府刘大人与“神机营”的包干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连打躬称是不已。 曹羽冷着脸,微微点头道:“我们在这里暂时住上几天,有什么事可以就近联络,天不早了,你们先退下去吧。” 刘知府才算舒了一口气,目光一扫身边那位行伍出身的包大勇一眼,二人相继上前恭敬告退,带着他们的人,匆匆退了出来。 离开花厅之后,包大勇直眉竖眼地嘀咕着:“这几位爷儿们可真是难伺候,要依着我的脾气,就跟他们来个相应不理,除非有圣上的旨意!嘿嘿,看他们又能怎么样?真是欺人太甚。” 刘知府看了一下左右,苦笑道:“包兄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些爷儿们千万开罪不得,别说那姓曹的我们开罪不起,就是他手下那1/2 第08节 正文第08节据她所知,常威为官清正,他这个将军之职,亦为父亲所节制,自己母女此次落难,原计划到他这里暂避一时,后来想到距离大近,又怕株连他全家大小,才临时改了主意,真是想不到竟然会在吴胖子的小面摊里碰见了他,双方如论及本是世交,只是眼前却不便明言,再者目下捉拿都阳叛王一家大小的流言,早已尽人皆知,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官场中只有利害而无道义,更不能不特别小心。 朱翠心里这么思念着,情不自禁看了对方一眼。 这位常小爵爷要说是“小”可也不小了,总在三十七八、四十左右,军功世家出身,器宇自有其开朗不同凡俗之一面,白皙的脸上洋溢着“慷慨激昂”,给人以正直公义的印象。 “还没有请教姑娘贵姓?是本地人么?”小爵爷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朱翠。 朱翠微微迟疑了一下,才吐出了一个“朱”字。 本来她想随便编上一个姓的,可是不知怎么一来,还是说了实话。 果然这个姓,使得常小爵爷惊了一惊。 只见他脸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笑容。 “这是国姓呀,”常小爵爷含着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朱翠摇摇头。 吴胖子在一旁接口道:“这位姑娘是来打听她娘消息的。” 话才出口,却被朱翠略似责备的眼神儿给制止住了。 “怎么?”吴胖子一头雾水似地:“是这么回事吧。” 朱翠没答理他,却把眼光移向雨地。 常小爵爷笑了笑,举杯自饮了一口,却把一双眼睛移向了吴胖子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吴胖子愣了一下,想起来才道:“哦,不是爷提起,我还几乎忘了,刚才跟这位姑娘正说到那帮子叫什么快乐不快乐的土匪,爷您就来了。” 常小爵爷点点头道:“这件事我最清楚,不是快乐是‘不乐”不乐帮。” “不乐帮”三个字一经出口,立时使得那位落难公主缓缓移过头来,情不自禁地注视过去。 常小爵爷微微一笑,注向朱翠道:“姑娘可听见过?”朱翠摇摇头:“没有!”常小爵爷道:“这话也是,别说姑娘你,就是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过,江湖上居然还会有这么一帮子怪人。” 朱翠杏目瞟向吴胖子,果然后者提出了疑问。 吴胖子迫不及待地拉过一张竹凳子坐下来,道:“爷,您还是说个清楚……什么叫不乐帮,这是一帮子什么样的土匪?”常爷哼了一声道:“你刚才跟朱姑娘说得不错,南城的那个胡九,真的是叫人把胳膊给剁下来啦。” 吴胖子翻着眼,咽了口唾沫道:“这可真是……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不只是胡九爷一个人,还有……”“还有东楚钱庄的侯三,大元米号的赵子方……”常小爵爷一口气说出来:“就连我们汉阳府知名的金狮大镖头左庄,也在几天前遭了毒手,横尸在美人庄,哼哼,这一下子,汉阳府可有得好忙的了。” 吴胖子听到这里,就像一尊泥菩萨也似地呆在凳子上了,半天吭不了声。 “老天爷!”过了老半天,他才吐出了这么一句。 常小爵爷隔座举杯,向着另座上的朱翠道:“姑娘远来寻亲,单身在外,要多多保重,我敬你一杯。” 朱翠道:“常先生请不要客气,谢谢您!”以茶代酒,她也喝了一口。 常小爵爷放下酒杯道:“朱姑娘金枝玉叶,不像是寻常人家。” 朱翠心里一惊,表面却丝毫不现惊慌,摇摇头,浅浅笑道:“常先生抬举了,事实上我惯走江湖,倒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 常小爵爷“啊”了一声,像是有点不相信自己这双眼睛似的,那双充满了费解的眸子,只是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 “常先生!”朱翠直言不讳地道:“你刚才说到的那个不乐帮,莫非是传说中来自南海那个不乐岛的一群人?”“这个……”常小爵爷摇了一下头,道:“我倒是不清楚了!怎么姑娘也听说过?”朱翠点点头道:“听过一点。” 常小爵爷哼了一声道:“这帮子人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居然目无官府,公然勒索,真是太不像话了。” 朱翠道:“常先生可以说得清楚一点么?”常小爵爷道:“详细情形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我知道这两天官面上很紧,听说……”下面的话“呼之欲出”却又临时吞在了肚子里,顿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姑娘也许不知道这些匪人作案的手法实在毒辣得很。” 吴胖子连客人都顾不得招呼,伸长了脖子专心的在听。 小面店里其他的几个客人,也都听出了神。 常小爵爷似乎后悔有此一说,为了不使这么多人失望,只有一道其详了。 “是这样的,这些上匪听说每几年就要出来作一次案,叫作什么……不乐之捐……”冷笑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他们作案的手法,是先找到一些有钱的人,然后开出价钱,定下日期,到时候对方照给也就罢了,要不然就杀人家性命,名叫‘不乐之捐’,真是荒唐极了!”“老天爷!”吴胖子又叫了这么一声:“难道官府都不管?”“这些子酒囊饭袋!”小爵爷想是多喝了两杯酒,更加地放眼无忌:“不是我骂他们,这些衙门里的东西,平常见了老百姓,厉害得不得了,真要遇见了厉害的人,他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哼!”喝了一口酒,他放下杯子:“不过我听说‘不乐帮’的人都有一身好功夫,这也就难怪了。” 放下了杯子,常小爵爷发觉到太多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便推杯站起来,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这位姑娘与各位座上朋友的账,由我付了。” 吴胖子一怔道:“爷,您这就走?外面还下着雨呀。” “不要紧!”向着朱翠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起身外出。 雨地里立刻过来两个人张开伞迎着,小爵爷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去了。 朱翠继续吃她的面,其他各人却有些受宠若惊站起来,在常小爵爷步出之时,一齐哈腰称谢。 吴胖子拿起银子,自语着:“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呀!”再追出去,淋了一身雨也没追上,回来之后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这位爷一直就是这个样,最体谅我们穷人了!得!各位算是白饶了一顿,反正爵爷请客,我再给各位加点菜。” “用不着。” 朱翠站起身来道:“我自己的钱我自己付,见了面请你代我谢谢常先生吧。” 说罢,留下钱,冒雨而出,一径地走了。 ※※※朱翠出了吴胖子的面铺不远,即见一个打伞的长衣人由暗处迎过来。 双方尚距离甚远,那人即深深哈下腰来道:“姑娘好,我们公子请姑娘过府一谈,我这里侍候着您哪!”朱翠眼珠子一拿,即见一隅墙角下,先时曾在面铺遇见的那位“常小爵爷”正倚立在墙下,身侧一人为他高高撑着雨伞,正在远远向自己含笑点头。 依照平常习性,朱翠是决计不会答理的,只是今天情形特别,显然她了解到这位小爵爷必有什么话要向自己说,再者,她也有心观察一下镇武将军的近况,因为这位将军到底是自己父亲的心腹爱将,刻下自己家人现正在危急落难中,如能得他在适当时机加以援手,自是有益无损。 略一思忖,她也就不予拒绝,便在那人伞下,一径步向常小爵爷立处。 常小爵爷笑嘻嘻地道:“方才小食摊上谈话不便,我看姑娘此行似有难言之隐,如有在下能效力之处,在下很愿为姑娘尽力。” 朱翠见他面色诚恳,微微一笑道:“常先生太客气了。” 常小爵爷欠身道:“舍下就在附近,姑娘如不见弃,请来舍下一谈如何?”朱翠艺高胆大,自忖即使他心怀不轨,却又能奈自己何,只是一个姑娘家,尤其像她这种出身,自有其一分矜持。 微微一笑,她即道:“那么就烦头前带路吧。” 常小爵爷如果够细心,只这一句“头前带路”,就可看出对方不同凡俗的出身,当下他道了声请,随即导引着朱翠一径步向那所耸立在巷口的巨宅之中。 一个小厮立刻打着灯笼迎过来,带着二人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箭道,步向回廊,廊子里两列宫灯,照耀得异常明亮,几个高悬的鸟笼子都罩着黑色的笼衣,一些盆景摆设得更是浓淡适宜,醒目的黄菊,似乎一直在强调着秋天已然来临。 带路的小厮一直导引着来到了侧院的花厅,行礼退下。 常小爵爷伸手推开了空花雕刻的门扇道了声:“姑娘请!”朱翠迈步进入,并无忸怩姿态。 双方落座之后,一个俏丽的丫环献上了香茗,退下。 将军府第自然有其庄严宏伟的气度,然而这一切看在那都阳公主的眼中,却又极其平淡了。 她始终保持着一份雍容和高洁的气度,在在使身为居停主人的常小爵爷心中纳罕,他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贵为“公主”的异性接触,是以对方的气质仪态,是他前所未见,也就难怪他深深为对方的绝世风华和气度所震惊了。 “我想你必然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朱翠平视着他缓缓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常小爵爷先是一呆,随即轻轻咳了一声。 “是……不是的……”他反倒有些拘束了:“刚才在小店初见姑娘时,即觉出姑娘你有异寻常,吴胖子又说到姑娘此行是在寻找令堂,是以……我才动了好奇之心。” 朱翠淡漠地笑了笑:“我什么地方又有异寻常了?”“这……”常小爵爷微微一笑:“姑娘也许自己并不觉得,一个出身高贵和羁身风尘世俗的寻常女子,无论从哪一面看,都有所不同的。” 在他说这几句话时,一双眼睛很炔地已再次打量了对方一下,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朱翠手扶椅搭的那纤纤玉手上。 朱翠立时心中升起了一些愠怒,然而她的不悦在自己眼睛接触到手腕上所戴的那只碧绿的翠镯时,立刻为之冰消。 真是一大疏忽。 她深深地自责着,寻常人家女儿,岂能戴得起这华丽贵重的饰物?是昨夜她私下打点清理时,发现到母亲昔日所赠送的这只锡子,一时爱它光泽,就戴在了手上,原是藏在袖子里,一不注意,却又自腕上溜了出来,对方的一双眸子,偏偏就注意到了。 “如果我的判断不差,”常小爵爷面含微笑道:“姑娘只凭手上这只翡翠镯子,就只怕万金而不可得了。” 朱翠微微一笑:“寻常人家女儿,不见得没有一两件家藏至宝。” “不错!”小爵爷紧接着一句道:“只是姑娘身上这袭碧湖青的苏缎宫帛,就非寻常人家所可购置了。” 朱翠往身上瞧了一眼,知道自己显然又疏忽了,她自忖所选穿的衣着,已是自己行囊里最最朴素的了,却不知落在对方这个颇精鉴赏的行眼中,一样地露出了破绽。 微笑了一下,她反问对方道:“你以为呢?”常小爵爷呵呵笑了几声道:“由此看来姑娘非只出身望族,多半还是官宦之家,因为就我所知,只有一、二品的大臣,才能恩蒙圣上赏赐,得能衣着这类进贡的宫缎,这么看来,姑娘的出身也就可知一二了。” 朱翠心里暗暗吃惊,忖思着好险,如果对方换在官府当差,今天自己岂非又得面临险境了。 她心里惊讶,表面却并不显著,微微一笑道:“莫非你请我来这里,只是在刺探我的身世么?”常小爵爷摇摇头回答道:“那倒不是,姑娘不必见疑,刚才我已经说过,我只是好奇而已。” 朱翠道:“我也有些好奇。” 常小爵爷怔一怔,道:“姑娘的意思是?”朱翠道:“是关于你方才说的‘不乐帮’的事情。” “噢!”常小爵爷一笑道:“我也只是由衙门里的几个管事嘴里知道而已。” 朱翠道:“令尊职掌襄汉军权,这地方西卫精兵,当在令尊管辖之中,有什么风惊草动,料难逃过贤父子耳目之中。” 常小爵爷又是一惊。 朱翠浅浅笑道:“果然那个不乐帮如此横行,汉阳府的几个捕役如何能是他们对手?只怕令尊这个将军府也要协调着拿人吧。” 常小爵爷先是面色一变,随即恢复镇定。 “姑娘有此一番见地,足见非比寻常了,”常小爵爷拱了一下双手道:“还请以真实身分来历赐告,才好继续说话。” 朱翠哈哈一笑道:“常公子不必多疑,我们终究是萍水相逢,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呀,莫非你还疑心我有什么意图居心么?”“那……倒不是的……”半天,他的脸色才恢复了镇定,看了对方一眼,喃喃道:“姑娘说得不错,这几天汉阳府风声很紧,除了不乐帮这干匪人之外,另外琐事也不少。” 朱翠冷笑道:“朝廷的锦衣卫已大举出动,想必是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常先生竟然当是琐碎的小事,这显然是语出不诚了。” 常小爵爷霍地站了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姑娘你到底是谁?”“你太激动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常小爵爷立时压制住他的冲动,缓缓地又坐了下来。 朱翠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你以为这件事外面还不知道么,那是因为这批北京派下的鹰爪子太招摇了,地方上早就传说开了。” 常小爵爷苦笑了笑道:“姑娘听见了什么传说?”朱翠一笑道:“是关于鄱阳王被擒的传说。” 常小爵爷“啊”了一声,立刻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又踱向窗前向外顾盼了一下,走回来。 “这件事姑娘不可随便出口……须知隔墙有耳。” “难道你在自己家中谈话,也要如此谨慎么?”“唉,”常小爵爷轻轻叹了一声,坐下来道:“姑娘也许不知道……”朱翠睁大了眼睛,急于一听下文,只是常小爵爷的嘴却未免过于谨慎,话到唇边又吞了进去。 “你怎么不说下去?”“我,”常小爵爷忽然作出一副笑脸,摇摇头道:“我实在无可奉告。”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可是因为令尊与鄱阳王过去的关系极深,所以你才有此忌讳?”常小爵爷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朱翠道:“你又何必害怕?我又不是来自大内的那些鹰爪子。” 常小爵爷喃喃道:“可是你却似无所不知,姑娘到底是谁?哼哼!”一刹那间,这位小爵爷脸上泛出了铁青:“如果姑娘今夜不说出实话,只怕你不易走出我这府第。” 朱翠一笑:“啊?那倒不见得吧,只要我能进来,我就一定能出去。” 常小爵爷哈哈笑道:“好狂的姑娘,你以为我这将军府第就这么容易进出么,只怕我不点头,姑娘你就是想走出这间花厅也是不易。” “真的么?”朱翠冷下脸来道:“是不是这样,等一下就知道了,只是我现在还不想走就是了。” 一面说,她脸上又恢复了先时的笑靥,一面由几上轻轻拿起香茗,揭开盖子,轻轻吹了一下,喝了一口。 常小爵爷不禁为她的这番镇定所惊住了,一霎间,怔在当场。 客人是自己请进来的,却想不到竟会弄到这么一种境界,实在是尴尬极了。 如果这位小爵爷素行不良,见色起意,那么眼前机会正是求之不得,事实上他却又是个品行端正的正经人,对方姑娘要是真的撒起野来,赖在这里不走,可实在是个头痛问题,固然在一呼百诺的情况下,对付一个女流,应是轻而易举,只是一来与自己平常作风不同,再者对方的出身来历,以及对方刚才所放出来的口风,在在讳莫如深,实在摸不清这个姑娘的真实来历,莫怪乎常小爵爷一瞬也为起难来。 恰在这时,门外传过来脚步声。 常小爵爷一惊道:“谁?”外面传出下人的口音道:“小的常福,将军过来了。” “知道了!”常小爵爷显然有些不自在地道:“姑娘请暂避一刻,容家父离开之后我们再谈如何?”朱翠一笑道:“既是令尊到了,我倒想见他一见。” 常小爵爷一惊道:“你……要见他?为什么?”朱翠翻过眼来看着他:“不要忘了,是你请我来的呀!”话还未完,却听得一行脚步声,由廊子里传过来,一人高宣道:“将军来了。” 常小爵爷一时慌了手脚,只望着朱翠道:“你……到底是谁?……要是你敢在我父亲面前胡言乱语,我父亲可不比我好说话,你还是先避一避吧。” 朱翠脸上带出了一抹微笑:“你用不着害怕,令尊乃明达事理之人,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怎么知道?”常小爵爷顿了一下脚。 就在这时,花厅门开,湘帘高卷,在两名贴身常随的侍候之下,那个钦赐世袭子爵的镇武将军常威,已迈步进入。 瘦长的个子,长眉、朗目,唇上留着短短的胡子,虽然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但头发不白,身子骨看上去也很硬朗。 一身酱色团花的夹袍子,手里握着一对玉核桃,由其行色上看来,像是由外面才回来,身上还沾着雨珠儿。 小爵爷见了老爵爷,不用说得上前请安见礼了。 老爵爷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下来,显然不曾留意到一隅座头上的朱翠。 只是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却发觉到了。 这一突然的发现,竟然使他愣住了:“噢,这位是………常小爵爷欠身道:“这位姑娘姓朱,是一位外地来寻亲的。” 寻亲竟然会寻到将军府来了,这一点小爵爷只怕要费些唇舌才行了。 老爵爷哼了一声,伸手由一位侍从那里接过了玉烟袋,那侍从单膝跪地,熟练地用火石打着纸煤,凑过去给他点烟。 一连三口,大股的烟雾由老爵爷嘴里喷出来。 “我说……”眯缝着两只眼,原是看向儿子,却不由自主地又移向那一隅朱翠。 这一眼,却使他心头一惊。 事实上,当常老爵爷方自踏入花厅之始,朱翠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 这个人她太熟了,当她还是稚龄之年,就每每见他出入王邪,正是父亲一向倚为股肱的心腹爱将常威,那是毫无问题的。 常威原本靠向椅背的身子,忽然坐直了。 透过面前淡淡的烟雾,他细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这个姑娘……霍地转向儿子道:“这位姑娘是姓……”“朱。” 老爵爷顿时只觉得头上轰的响了一声,神色大为慌张,立刻由位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再次地向对方那个姑娘看了几眼,在朱翠雍容高贵的面姿里,立刻拾回了老爵爷旧日的印象,那种印象,由于习来有自,早已根深蒂固,不容他再为猜疑。 回过身来,向两名随从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去,给我离得远远的。” 二侍从惊愣着答应了一声,匆匆退出去。 老爵爷还不放心,亲自打开厅门,向外张望了一下,确定厅外再也没有一个外人,这才转回来。 朱翠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老爵爷抖颤着声音道:“姑娘你真的姓朱?”“不错!”朱翠脸色极其庄重:“去年中秋之日,承爵爷造访,共赏明月,爵爷难道竟然会忘了?”“啊!我……真是老糊涂了。” 一面说,他竟然向着面前的朱翠霍地跪了下来。 “公主在上,请受常威大礼参拜。” 说着,一连拜了三拜,朱翠忙即上前扶起,忍不住落下了一串清泪:“侄女现在是落难之身,担不起爵爷的大礼,你老人家,还请坐下说话才好。” “好……好……老臣这就坐下来说……”一面说着,他就抖颤颤地坐了下来,想是触及到伤心之事,虎目里情不自禁地滚下了泪来。 这一切看在了那位小爵爷眼中,简直如坠五里雾中。 “爹,这位姑娘……是……”看看父亲又看看朱翠,他简直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得失礼!”老爵爷凌厉地瞪着儿子:“眼前就是都阳公主殿下,我儿还不快上前见礼?”常小爵爷“啊呀”惊叫一声,直直地瞪着面前的朱翠,一时作声不得。 老半天,他才上前一步:“公主殿下,恕我不知之罪。” 一面说正待屈膝下脆,朱翠闪身一昂道:“常兄不必多礼,我们已见过了,再说,现在可不是多礼的时候。” 老爵爷点点头道:“公主说得不错,你就坐下说话吧。” 常小爵爷这才欠身落座。 常威喟然长叹道:“王爷东窗事发,事出仓促,这几天外面风声鹤唳,有人说娘娘与小王爷及公主殿下避难来到了汉阳,我天天差人明察暗访,竟然是没有一点消息,真把人急坏了,想不到公主竟然单身来到了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一面说,偏过头来看着儿子道:“你是怎么见着公主的?”常小爵爷道:“这……说来凑巧……公主在小店用膳,凑巧就遇见了。” 朱翠点头道:“情形正是这样,我本该早来拜访你老人家,只是外面风声太紧,既然巧遇令郎,趁机特来拜见,还请你老人家面授机宜才好。” 常威慨然道:“公主太客气了,老夫受王爷知遇之恩,不次提拔保荐,才有今天这个职位,王爷受难,竟不能随侍左右,更无能效力,说来真是惭愧!”说到这里,声调突然压低了,身形前倾道:“娘娘与小王爷玉体可好?现在又在哪里安身?”朱翠沉默了一下,喃喃问道:“爵爷莫非还不知道我母亲与弟弟全家失踪之事么?”常威登时一呆,反问道:“公主这话怎么说?”朱翠轻叹一声,面现戚容道:“这件事,侄女正要向你老请教。” “公主请道其详,这里没有外人,不必顾虑。” 朱翠黯然点了一下头,于是简单扼要地将那日路遇曹羽以及哑童,母弟因而失踪之事说了一遍。 “爵爷请想,这件事岂非也太离奇古怪了?”“嗯!”常威一只手摸着唇上的短髭:“曹羽与我白天还见过面,倒不曾听他这么说过。” 朱翠紧张地道:“这么说,我母亲和弟弟并没有落在他们手里?”常威点点头:“公主这一点大可放心,娘娘与小王爷绝对不会在姓曹的手上,老实说,他们现在对小王爷与娘娘以及公主是志在必得,天天逼着刘知府拿人,我看这一点不像是假的。” 朱翠心情略松地轻吁一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只是……”冷冷一笑,她接下去道:“这么说来,我竟是上了南海不乐帮的当了,看起来,我母亲弟弟全家人竟然落在了他们手里。” 常威黯然道:“这几天我为了这个不乐帮,也是寝食难安,娘娘与小王爷落在了这帮人的手上,对方的居心又是为了什么?”朱翠道:“据我所知,不乐帮由于在不乐岛上,豢养的人数极为众多,每天消费甚大,是以到处勒索,名为‘不乐之捐’,莫非竟然念头动在了我们的身上?”常威怔了一下,鼻子里“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公主这么一提,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王爷落难京城,至今下场不明,他们绑架了娘娘与小王爷,又能向什么人勒索巨金呢?”朱翠心里一动道:“莫非不乐帮的意图是在曹羽等一干人?”常氏父子先是一愣,紧接着俱都觉得有理,连连点头。 常威深皱着眉,有些疑信参半地道:“公主真以为这个不乐帮会有这个胆子?他们到底只是一些江湖帮会人,竟敢与朝廷为敌?”朱翠摇摇头道:“你老人家也许还不清楚,不乐岛地处南海,据知岛上三位岛主的武功,俱是当今少见的高手,那夜我亲见曹羽老贼对来人之恭敬情形,料想这件事必是不乐岛上来人所为,至于那个化名‘无名氏’的人,是不是就是不乐岛上的三位岛主之一,就难以料想了。” 常威叹道:“公主既然已现身汉阳,这地方实在太危险了,我以为眼前公主要千万小心为是,我打算将公主接来家中暂住,总比在外面抛头露面,惹人注意的好,不知公主意见如何?”朱翠思忖了一下,摇摇头道:“这样不好,第一你这府第进出人多,其中又多是公门中人,只怕一个走露了消息,爵爷你们父子也是担待不起。” 常威重重叹息了一声,垂首不语。 常小爵爷肃立道:“再不然明天由我护送公主先到我舅舅家去住些时日,只是那里太简陋了,怕公主您不能适应。” “小爵爷不必费心,”朱翠冷冷地道:“在我没有获知我母亲和弟弟下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常小爵爷道:“我叫常孟,公主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好了,只要能为公主尽力,在下万死不辞。” 朱翠道:“常兄古道热肠,我心领了,我现在忧心如焚,第一步就是要打探出母弟的下落,如果你们能相机打探一下,我就感激不尽。” 常孟道:“公主放心,汉阳府黑白两道上的朋友熟人我都认识很多,既然知道娘娘与小王爷殿下已落在了不乐帮的手上,那么第一步我们只要查出不乐帮的来人眼前在哪里藏身,这一点包在我的身上,不出三天,我就能给公主回音。” 朱翠含笑道:“那我先谢谢你了。” 常威点点头道:“关于曹羽那一方面,我想法子尽量地拖,总之,没有圣旨,他休想调动我的西卫精兵。” 说到这里,他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气馁地道:“只是王爷那一方面,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公主有没有设法子往朝廷疏通一下。” 朱翠摇摇头,伤感地道:“没有用,这个昏君现在早已为身边一群小人所包围,父王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总算勉强克制着悲伤的情绪,没有失态,只是语音颤抖,秋水双眸1/2 第09节 正文第09节海无颜一五一十地接下去道:“金乌门的门主,也就是当年黑道上第一煞星,这个人号叫‘醉金乌’,姓云名中玉,的确是个极难招惹的厉害人物,谁要遇上了他,算是注定了覆灭的命运,在一场海岛登陆逐死之战里,乌雷一干人全数瓦解冰消,不乐岛乃二度易主,成了‘金乌门’的天下。” 海无颜眼睛里交织出一种隐隐的忧伤,不可否认,其中更含蓄着几许仇恨。 “这个‘醉金乌’云中玉无异是极为可怕的一个人物,而他手下的三个徒弟,毋宁更是穷凶极恶,较乃师犹有过之!”朱翠微微点头道:“这三个人必定就是今天不乐岛上的三位岛主了。” “不错,就是他们。” 海无颜喟叹了一声,又道:“你也可以称呼他们是三位帮主,因为今天不乐岛就是不乐帮,不乐帮也就是不乐岛,总之,不乐岛自从被金乌门盘踞以后,近百年来,在云中玉与他那三位得力弟子经营之下,称得上固若金汤,官兵虽然出剿了几次,每一次都惨败而归,只得听令他们坐大,而横行至今了。” “原来是这样,”朱翠遗憾地道:“如果这些人心存社稷,有心铲除当今这个昏君与那群无法无夭的太监,该是多么好,偏偏他们……”海无颜苦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事实上,这数十年来,他们作的坏事也大多了,在他们历来勒索下手的对象里,固然其中很多是富而不仁的好商巨贾,却也多的是富而好施或为官清正的善良好人,这种不分善恶黑白一律施以毒手迫害的作风,实在是令武林正直门派所不齿,万难苟同!”“但是,却没有人出来主持正义!”朱翠忿忿地道:“已经快一百年了,他们还在继续为恶!”海无颜轻轻一叹道:“事实上并非如你所说,据我所知,这百年来,有很多武林正直人士前往不乐岛兴师问罪,奈何,他们一个个却是去而无还。” 朱翠一惊道:“你是说……”“他们都是自寻死路!”海无颜冷冷地笑道:“我这么说,绝对没有一点是在长他人志气,事实上你是没有亲身去尝试过,他们实在是极厉害的一帮子组织,如果说有人曾经登上过不乐岛,亲手拜领过三位岛主的盖世神功而还能够活着回来的,就我所知,近年来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谁?”朱翠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海无颜微微一顿,漠漠地道:“那个人就是我!”“啊,”朱翠一惊道:“这么说,你身上的伤……”海无颜黯然地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我的伤就是在那一次不自量力身登不乐岛上所留下来的。” 朱翠苦笑了一下,很是同情地道:“也许我不该问这句话,可是心里实在很奇怪,因为据我所知,这‘一心二点三梅花’三种罕世的武林失传的内功手法,最歹毒恶,一经中人,这个人非死不可,万难逃得活命,只是海兄你……”海无颜点头道:“你的见解不差,其实何只是你,我想在不乐岛上的那三个老怪物,也定然以为我已早就死了,事实上我之所以还能活在人世上,确是一个奇迹,当然,这也与我过去二十年来所练的功力有关,哼!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虽没有明显地说出“总有一天”要如何,然而那双眸子里所隐现的湛湛神光,似可说明了他复仇的决心意志。 朱翠显然又明白了一件事。 她缓缓地点着头道:“这么说,显然你不愿意在时机没有成熟之前与不乐岛上的人见面了!”海无颜深湛的目光,缓缓移向朱翠的脸上:“我正是这意思,你知道为什么?”朱翠道:“当然是怕他们对你的穷追不舍,可是?”“你又猜对了!”海无颜苦笑道:“如果他们知道我至今仍然活在人世,必定不会放过我的。 据知,当年他们初登不乐岛时,醉金乌云中五就曾经说过这句话,他们绝不容任何一个外人能够生离该岛,多少年来,他们始终贯彻着这句话,显然我是一个例外!”朱翠眨了一下眸子:“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见他们?”海无颜冷笑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等着瞧吧!”朱翠轻轻一叹道:“我真有点想不通,以海兄你这么杰出的一身武功,竟然也会……”“这就正所谓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了!”提起这件事,海无颜似有无限遗恨,冷冷地道:“公主你也许对这三位帮主还不清楚,我确信如果单打独斗,我并不会输于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但是如果他们一经联手,施展出他们得自师授又复自创的那一套‘醉金乌’手法,可就所向披靡,无人能够抵挡得住了!”“醉金乌?”朱翠显然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个名字。 海无颜对这三个字却是熟悉的。 “这是一种极罕见极奇异的武术招法,发明这种招法的人,就是刚才我说过的云中玉,也就是现在不乐帮三位帮主的师父。” 他继续说道:“谈到这套招法,确实称得上旷绝今古的奇怪招法,为当年云中玉身处大漠,每于日落时,见群鹰戏空,衬以大漠风沙海市蜃楼,才创造出来的一种奇怪招法,他的特点是,一经施展出来,只见晃动的人影,而不见本来的人身,实中有虚,虚中有实,令人防不胜防!“我就是在这套招法之下落败负伤,险毙当场的!”他叹息了一声,怅怅地移目窗前:“这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这多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着如何去破解那一套招式的方法,然而,直到如今,好像还没有什么具体的心得。” 朱翠奇怪地道:“你还记得对方的招法?”“我不会忘记的,”海无颜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朝思暮想,我确信我不会忘记当时动手对方所施展的任何一招,一套‘醉金乌’手法确是我毕生少见的高招,然而,总有一天,我会想通破解方法的,等着瞧吧!”朱翠点点头道:“我相信你会的!腥!你还没有告诉我,关于那三位帮主的一切。” “我现在正要告诉你。” 海无颜脸上交织着沉痛与隐恨,喃喃道:“这三个人,说起来,如今都已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年龄最长的一个因为喜穿白色长衣,人又瘦高,轻功极佳,所以人称‘白鹤’,他的名字叫高立,这个人轻功之佳,举世罕匹,你若遇见他,要特别小心!”朱翠重复了一遍自鹤高立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第二个是个女的!”海无颜缓缓地接下去道:“这也是个可怕的人物!”“你可知她的名字?”“当然知道!”海无颜顿了一下道:“名字很怪叫风来仪,人长得很秀气,因为擅驻颜之术,所以已是过七十的人了,看起来还年轻,一头长发又黑又长,这人生平最最自负的倒不是她的一身杰出武功,而是她自认别人不及的文采。” “这倒是件很特别的事!”朱翠奇怪地道:“这么说她的文学造诣很高了?”“也许是吧!”海无颜微微一笑道:“有关她的传说,江湖上倒是时有所闻,据说她与人对敌之前,常喜卖弄一番文字,诸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好像无所不精,常常喜欢出一个题目考一考对方,对方如果能答出来,对了她的口味,那么她非但不杀对方,却常常还有恩赏,如果对方答不出来,或是答出了却又不对她的口味,那个人,就会为自己惹下了杀身之祸。” 朱翠一惊道:“天下居然会有这种事情,真是第一次听过!”海无颜道:“正因为这样,所以她得到了‘妙仙子’这个绰号。” 朱翠微笑道:“这个人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海无颜道:“听来好像是这样,但是你千万不要因为这样就对她疏于防范,事实上正因为她有这种怪异的嗜好,才证明这个人更具有危险性。” “这又为什么?”海无颜道:“据说她文学根底深博,所擅诗词,很多是不见经传的前人枯涩冷句,以之示人,别人十九不知所云,为此而罹致杀身之祸,岂非是冤极,所以有人形容她是不乐帮三位岛主中最危险的一个,说起来一点也不过分。” 朱翠喟叹一声道:“如非是你说起,我真是难以想象,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海无颜苦笑道:“不乐岛,不乐帮,再加上不乐之捐,已经荒天下之大唐,怪在三位岛主的奇异作为,更有以过之,看起来未来天下武林势将为这三个荒诞的怪人搅得一塌糊涂,鸡犬不宁了!”朱翠想了想道:“三位岛主,你才说了两个,还有一个又是谁呢?”海无颜道:“最后这人也是一个难惹的魔头,这人姓宫叫一刀。”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息一声,苦笑了笑:“提起这个宫一刀,江湖上也有一项传说。” “传说些什么?”朱翠实在已被这三个怪人的离奇传说深深吸引住了。 “传说这个宫一刀,原本是一个非常顽劣不驯的少年,云中玉收入门中后,因为爱他的质禀不凡,因材而授,乃把他最为心爱的一种‘气波刀法’传授给他,无奈这个宫一刀自恃才华,却不肯虚心求教,刀法虽成,却不能神入其髓,云中玉痛心之下,自承失败,竟然砍下了他一条膀臂。” 显然又是一件未曾听过的怪事。 海无颜冷冷接下去道:“云中玉斩下宫一刀一条手臂后,将之赶出金乌门,却不知这个宫一刀在失臂被逐之后,竟然触发了他的好胜要强之心,三年之后再入师门求师收留,已经练成了‘气波刀法’,深获刀中三昧,有一刀奔雷之势,由于他习刀时满腔悲恨,所以刀法上充满了杀机,以后行走江湖,更是下手毒恶,而且第一刀总爱断人手臂,显然与他当年自己所身受的断臂之苦有关,这个宫一刀我曾领教过他的刀法,确是一个狠厉无匹的劲敌!”朱翠轻轻一叹道:“不乐岛上有了这三位厉害的岛主,难怪无人能敌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乃向海无颜道:“海兄你可知道这一次不乐岛上来的人又是谁?可是你所说的三位岛主之一?”海无颜摇摇头道:“不是的,这个人自称‘无名氏’,是一个年轻人。” “他的武功如何?”“很高,”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据说三位老帮主因年事已高,正在加速培植手下的接班人,这个自称‘无名氏’的人,正是他们合力苦心所栽培出来的一个杰出弟子。” 朱翠恨恨的道:“看他出手狠毒的情形,也许比他三位师父更有过之,而胸怀机诈更有过人之处,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对我所施展的诡诈,哼,要是我有幸能够见着这人,非要他还我一个公道不可!”海无颜道:“其实,公主要见他并不难。” 朱翠惊喜道:“海兄,你知道他的下落?”海无颜点点头道:“这正是我今夜来拜访公主你的主要理由。” 朱翠喜道:“他在哪里?”海无颜道:“在一处叫美人庄的校书院里!”朱翠微微愕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原来这个人是个好色之徒。” 海无颜摇摇头道:“这倒也并不尽然,也许那个地方正好适合他借以掩身,公主先不要小看了他!”朱翠咬了一下牙,忽道:“海兄你可知道这个美人庄在什么地方?”“在东城‘三贝子大街’头上,一看就知道了。” 朱翠霍地站起来道:“好,我现在就去找他!”海无颜冷冷地道:“公主去找他干什么?”“咦,”朱翠奇怪地道:“就是他和那个哑巴设计诱开了我,骗走了我母亲和弟弟,我当然要去找他。” “令堂与小王爷殿下,却不在他那里。” 海无颜道:“就是你问他本人他也是不知道的。” 朱翠一时被他弄糊涂了。 海无颜冷笑道:“这就是不乐帮厉害的地方,在他们帮里,永远是神秘莫测,甲做的事乙休想知道,依我看那个哑童只不过是设计把公主诱开现场,而下手擒捉公主家人的,只怕又是另一伙人,说不定令堂与小王爷殿下等一行刻下已在押赴不乐岛的途中也未可知,公主你冒失不得!”朱翠想了想道:“虽然这样,这个无名氏我也是饶不过他!”海无颜道:“公主且莫要小看了他,我以为他在美人庄居留不去,可能别有用心,公主如贸然前去,着了他的道儿,岂不是大大地失策!”朱翠忿忿地又坐了下来。 海无颜道:“眼前大内这帮鹰犬,显然已与不乐帮的人接上了头,我以为不乐帮绝不会把公主家人交给他们,双方势将有一场火并,为公主计,正好坐山观虎斗,看看最后结果,再定取舍。” 朱翠苦笑道:“要不是海兄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唉!我现在真是有点心慌意乱,失了主意,依你的意思,我们下一步应该如何?”海无颜冷冷地道:“我现在正在密切地注意着那个无名氏与曹羽他们双方的一切,老实说,他们双方都称得上罪大恶极,我。 不希望他们任何一方能够压过对方,能够让他们长此互相消耗,那才是上上之策。” 说到这里,他缓缓由位于上站起来道:“我会随时与你保持联系,我走了!”说到“走”字时,只见他转身向窗,奇怪的是当他身子转向窗扇的一刹那,那两扇原本关闭的窗扇,竟会霍然自行敞开。 海无颜的躯体,就像是一只风中的纸鸢,双臂开合之间,已穿出窗外,眼看着他足尖借助于一行修竹,不过是轻轻一弹,随即消逝于霍雨夜色之间。 朱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暗自折服。 ※※※一排人影出现在眼前这片山洼子里,算一算,共是十条汉子。 黑色的油绸子雨披,大笠,长刀,在隐约的灯光照射之下,一片油光水亮。 每个人的行动看上去都是那么利落,起落进退,行动如风,转瞬间已把眼前这片梅园踏觅一周,随即回身,分为两列,一边五个,雁翅也似地在眼前石亭正前方左右排开来。 一盏高挑长灯就插在亭子前边。 青蒙蒙的灯光在夜雨里,分外显得凄凉,雨水洗刷着镶嵌在正面亭檐上的那一方大理石匾额,是以那“观梅亭”三个字,看起来也就格外显得清爽。 曹羽、郭元洪、姜野、夏元之、桑斗静静地都坐在亭子里,似乎内厂的几个顶尖儿的人物全都出动了。 曹老头子搭着一双长眉,寒着脸,说不出的一种不开朗神色,不时地抬起目光来紧紧地逼视着当前的那片梅林,似乎那里面包藏着什么神秘似的。 “大人!”郭元洪冷笑着说道:“别是我们着了那哑巴的道儿了呀!这里可看不见一个外人,岂不是透着有点玄吗?”曹羽冷哼了一声,微微摇了一下头:“不会的,能赊的已经赊了,还能上什么当?很明显的,不乐帮今夜约我们来,是在跟我谈交易,讲价钱,放心吧,他们一定会来的。” 铁臂神姜野说道:“大人说得是,卑职也预料着,他们一定会来的,不过……”他把声音忽然放低了:“大人,难道我们真的接受他们的敲诈?还是……”曹羽阴沉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两条怒纹:“就是那句话了,银子多的是,全在老虎背上,能拿就拿,拿不走可就得给我小心点!”微微一顿,他偏过头看向另一位金星卫士双手飞石夏元之道:“元之,我要你安排的人都妥当了没有?”夏元之抱拳道:“大人请放宽心,林子里弓弩、绳网、暗道里还有八十名杀手,就算下水,还有三十六个‘水鬼’等着他们呢!“千手太岁郭元洪一笑道:“这一次倒要看看他们不乐帮的人是怎么个上天入地了。” 曹羽鼻子里哼了一声,打量着面前几个最得力的手下:“你们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个‘不乐帮’,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就凭着他们胆敢与朝廷为敌,吃到了我们头上,就可以想到他们有多厉害了,再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曹羽的话已到了唇边,却又临时吞到了肚里。 铁臂神姜野忍不住道:“大人像是与那个什么‘无名氏’以前照过盘儿,可是?”“哼,”曹羽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责怪他不该有此一问:“不错,有过那么一次!”那是三年多以前的一件往事了,曹羽为了一件私事,私行两广,不意为仇家,即盘踞在苍梧山的‘苍须老人’,所困,性命相关危机一瞬间,却得力于“不乐帮”的忽然介入,乃得脱困。 原来“不乐帮”与“苍须老人”结有宿仇,是夕大举出动,由不乐帮三位帮主之一的“白鹤”高立亲率岛上健者数百前往复仇,苍须老人是役惨死在高立之手!高立为服曹羽,亲手挫之,遂令爱徒开释,彼此相约,今后凡是“不乐帮”有求之事,曹羽乃得无条件应允,当时曹羽眼见不乐帮声势了得,更震于高立杰出神技,只得含忿应允,乃得脱困返回。 这件事虽然事过多年,却一直深深藏置在曹羽内心,引为平生之大耻大戒,当然对于当日亲手折服自己的“白鹤”高立,更不禁惧恨兼具,想不到当年之因,却结今日之果,不乐帮的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劫去了鄱阳王的家人,使自己左右为难。 这一笔昔日之恨,被姜野一语道及提醒,想起来犹不禁怒火中烧。 这是他平生大辱大耻之事,自不愿说出让人知道,而眼前之一番部署,更显示出他意存对不乐帮的恨恶与报复。 时间在斜风细雨里溜走了不少。 正当大家感觉不耐之时,一阵婉转的笛声出自当空,随风飘送过来。 亭子里儿个人情不自禁地俱都站了起来,倒是曹羽还能沉住气,坐在石凳上不动声色:“你们都坐下来,沉住气!”听了他的吩咐,大家都重新坐好。 那阵子笛声,仿佛天乐飘临,随着斜风细雨,一阵阵飘送过来,打进每个人的一双耳鼓,立刻使他们回想到那一夜拦劫无忧公主时,所听到的笛声,正是一般无二。 顿时,每个人脸上就现出了不安宁的神态,频频向四面观察着,这阵子笛音来得好怪,仿佛来自天上,又似来自四面八方,简直弄不清正确出处。 曹羽毕竟有其过人之处。 事实上在笛音方起的一霎,他那双精湛眸子,已直直地逼视向正前方梅林,似乎他已经确定来人必然藏身其间,神色间更显阴沉。 所幸,这阵子笛声不似前此那么冗长,绕了几个圈子,拔了个尖儿之后,陡地便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生硬的声音冷笑道:“有劳久候,在下来晚了!”话声甫落,人影乍闪,那个人已直挺挺地现身眼前。 双方距离约在三丈之间,那人直挺挺地立着他的六尺长躯,昏暗的高挑灯下,并不能十分地看清他的模样。 依稀看见的是他一双浓眉和绿惨惨的一团络腮胡子,一袭碧绿色的袍子被风刮得猎猎起舞。 正是前此现身美人庄化名无名氏的不乐帮来使,显然他身边的那个报财童子这一次却没有同他一起来,倒是有点出人意料。 “苍梧一别,颇有年矣,曹大人可好!”一面说时,绿袍汉子迈动双足,一步步直向面前亭子走来。 几乎是同时,站立在石亭两侧的为首两名武士,不容分说,一左一右快同电闪般直向绿衣人正前两侧扑过来。 曹羽看得清楚,正待出声喝止,无奈,对方绿衣人出手之快,更是出人意料之外。 两名武士身形方自落地的一刹那,绿衣人的一双袍袖已雁翅般地分了开来。 那种速度真是快到了极点,令人目不及视,一开乍合,两名猝然进身的武士,却有如喝醉了酒般地相继打了个抖,踉跄着向后倒退下来。 石亭里的曹羽看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挺身站起。 郭元洪、姜野等四人,亦不约而同奔出亭外。 众人注目之下,眼看着那两名进身的武士就像是面人儿般地缓缓软瘫了下来,更惊人的是,在他们倒地的一刹那,大股的鲜血由他们眼耳鼻口七孔中溢出。 千手太岁郭元洪打了个箭步趋前探视了一下,回身向曹羽报告道:“死了。” 说了这句话后,郭元洪身子一拧已旋至来人绿袍汉子正前,怒声道:“大胆!你太放肆了!”绿袍汉子呵呵一笑,面色凌厉地道:“足下又是哪个?”郭元洪大声道:“内厂金星左都卫郭元洪,候教了!”说到“候教了”,郭元洪抱拳拧身,不进反退,把身子错开三尺以外,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所站立的这个地方,正是制敌先机部位,进可攻退可出,郭元洪这一进身拉架,绿衣汉子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呵呵,果然高明!”绿衣人喃喃地道:“怪不得人家说大内高手如云,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不过,郭朋友现在就要向我出手,不嫌太早了一点么?”郭元洪一挑双眉,正要说话,亭子里的曹羽已出声道:“元洪,你回来!”郭元洪应了声:“遵命!”身子后退一步,侧身向亭子道:“大人……”曹羽摆手阻止道:“你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由于绿衣人一上来,就施展杀手,毙了两名武士,内厂来人自然俱都面上无光。 铁臂神姜野,双手飞石夏元之,飞夭星桑斗,显然对于头子曹羽的示弱大感不满,就在郭元洪退后的一刹那,他们三个相继向前踏进一步,以姜野为首,三个人一进身,即采取了一个“三罡阵”,遥遥将来人钳在攻势之内。 须知郭、姜、夏、桑等四人,在大内内厂俱都是仅次曹羽身分的人物,既然身佩金星,身手绝非等闲,是以,眼前之姜、夏、桑等三人一经摆出这式“三罡阵”,顿时苔集出大片内气罡力。 这股罡力陡然间直袭绿衣人正前,将他身上那一袭绿色袍子倏地狂飘起来,其势较诸巨风还更猛厉。 绿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曹羽恰在这时步向亭前。 他不愧老谋深算,面面兼具的人物,所谓来者不善,善则不来,不乐帮那等势派,向以狠厉闻名江湖,其伎俩显然绝不只此,况乎眼前自己尚有求于对方,犯不着一上来就把事情闹僵了。 “你们不可失礼,给我退下去!”三个人怒视着各自后退了一步,一步之差,已使得眼前凌厉的杀机大见缓和。 绿衣人脸上这才显然带出了笑容。 曹羽引臂石亭道:“请!”绿衣人、曹羽相继入亭,郭、姜、桑却没有进来,每个人守着一个亭角,只要时机一到,即可随时向对方施出杀手。 绿衣人看在眼里冷冷一笑,面向曹羽道:“曹大人如此待客,倒是十分别致,见识了,见识了!”曹羽冷着脸道:“足下一上来连杀我手下二人,难道就是待客之道?”绿衣人挑了一下眉毛道:“好说,那更要先请问阁下了!”曹羽冷笑道:“他们两个并无向尊驾出手之意,只不过是护主心切,足下竟然以杀手相加,显有失礼数,太过分了!”“好说!”绿衣人那张紫色的脸膛上显示着一抹杀气,“阁下要以此见责,那么我倒要请教了,两国相争,不伤来使,前数日我那报财童子往谒各位,面送书信,却遭到各位联手怒攻,重伤吐血而回,如非及时救治,只怕早已性命不保,这难道就不是‘有失礼数’,‘太过分了’么?”曹羽想不到他会有此一说,顿时怔了一怔,一时无言以答,冷笑一声,喃喃道:“贵价仗主势目无尊长,我手下不过略予教训而已,哼哼,果真曹某要有心留他下来,绝不容他还能活着回去了!”绿衣人面色一寒,反唇相讥道:“这话倒也不错,三年前敝帮要有意留下尊驾,只怕曹大人也就没有今天的威风了!”曹羽面色一红,凌色道:“你太放肆了!”绿衣人嘿嘿一笑道:“放肆二字,阁下用得也太放肆了!”曹羽神色一震,目光隐现杀机。 “朋友,曹某人身高位尊,不容你信口雌黄,你出来之前,贵帮帮主应该会告诉你些应对的礼节,否则这个生意只怕谈不下去了!”绿衣人毫不为意地笑了笑道:“那可是悉听尊便,不乐帮作生意一向是这个规矩,叫人不快乐是最大的宗旨,否则也就称不上是什么不乐之捐了!”曹羽脸色这一瞬变得雪也似白。 正如他所言,以他堂堂内厂提督之尊,多少人仰其鼻息,正所谓一呼百诺,何曾像今日这般地被人当面凌辱过?依他平日习性,万万不能容忍,然而今日之情势,却又是另当别论了。 “好呀!”曹羽深吸了一口长气,借以缓和内在的冲动情绪:“我们言归正传,贵帮的三位老人家可曾前来?”绿衣人一笑道:“三位帮主野鹤闲云惯了,他们的踪迹可就不是我能预知的了!”“哼!”曹羽冷冷地道:“这么说一切就冲着尊驾你一个人“也可以这么说呀!”绿衣人高高跷起了一条腿,架在石几上:“曹大人你大可放心,凡是我点头的事,不乐帮绝不会打回票,有什么话你就冲着我说吧!”“好,”曹羽冷冷地道:“坦白一句话,我们要的人是不是在你们手上?”“那还用说!”“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就在我手上。” “好呀!”曹羽冷笑着道:“开价多少?”“一千万两!”“什么?”绿衣人笑了一下:“那我就再说清楚一点,一千万两!”曹羽冷笑着点点头道:“这个数目,朝廷拿得出来的!”“那很好,不过我得提醒曹大人一句,是黄金可不是白银!”曹羽冷笑道:“这也简单!”绿衣人一挑拇指道:“好,曹大人不愧是当朝一品,真是福大量大,快人快语,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我这次离开之前,三位老当家的还有一个临时指点,这一点也可以算是一个附带的条件。” 曹羽道:1/2 第10节 正文第10节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绿衣人全身水湿的一径来到了他所居住的“凤来阁”,在他离开之前,像往常一样,他在院子里布下了厉害的阵势,如非精于此道的行家,任何人休想能擅越雷池一步,一向自负骄傲的他,想不到今夜在对敌一群大内卫士之余,竟然险些丧命在曹羽之手。 绿衣人的心情之沮丧愤怒可想而知。 先前他与曹羽动手时,不经意吃对方击中的一掌,虽然仗有“不乐帮”的异功“铁肤功”护体,当时不曾负伤,也幸而没有伤了筋骨,只是此刻在雨水浸泡之下,却有一种火辣辣的痠麻感觉,手摸上去热热的,这一个突然的发现,不禁使他暗暗吃了一惊,倒要好好地察看一下伤在哪里。 他一径的来到了楼上,推开了房门,只觉得房子里异常的黑,敢情哑童并不在里面,绿衣人轻轻唤着哑童的名字:“大雅。” “雅”、“哑”同音,显然连哑童自己对这个名字也很欣赏,一连叫了两声,没有动静。 绿衣人向前跨进一步,一种特殊的敏锐感觉,使他仿佛察觉到近处的呼息声,同时目光掠处,更似察觉到一个背向长窗的影子。 绿衣人当然不是泛泛者流,然而伏伺在暗处的这个人,显然心思较他更为细密。 就在绿衣人心念一动,还来不及采取必要的行动之前,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已经比在了他的颈项之间。 出剑人所以有此一手,显然也是事先有所推敲,剑尖比处正当绿衣人喉结要害,先不说这口剑具有异常锋锐的刃口,仅仅只凭传自剑尖的内功剑炁,就足可制绿衣人死命于弹指之间。 绿衣人一惊之下,禁不住当场怔住。 那口极其锋利的剑尖不退反进,近到剑尖已与喉结仿佛有所接触。 这个部位自然是致命处,即使绿衣人以超快的身法,能侥幸地逃开了对方的这要命的一刺,可是亦难闪对方接下来的“剑挂两肩”。 这一手剑法名谓“封喉两挂”,一旦为对方封住了喉头,只有傻子才会想到脱逃之念。 所以,绿衣人干脆也就不再动了。 一个娇嫩可人的女子口音道:“想死的话,你就动动试试看。” “你是谁?”“现在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 娇嫩的声音却异常的冷:“到你该说话的时候再说也不晚。” 绿衣人喉结动了一下,觉得一种异常的刺痛,立刻发觉到对方已在运施剑炁逼人了,一股气势只消再前吐一寸,怕不立刻溅血当场。 性命相关俄顷之间,绿衣人也只好暂时闭口不言了。 紧接着一只女人的纤纤柔荑蓦地翻起来,绿衣人只觉得上身三处穴道上一阵发麻,已吃对方快速的手法点中了“麻”、“软”、“定”三处穴门。 宝剑入鞘,铮锵作响,接下去一团火光,出自对方少女手指上,房子里立刻有了亮光。 出现在绿衣人面前的那个少女,有着“公主”一样的美丽气质,事实上她的确是一个公主,是无忧公主朱翠,只是绿衣来使却是第一次看见她罢了。 朱翠转过身来,就手点亮了几上的灯盏,顿时光明大作,这一刹那,绿衣人的眸子却看见了另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同样不幸的人,哑童:大雅。 他直直地站立在窗侧一偶,腰身微拱,一动也不动,简直就像一具木偶。 当然不用说,他也是被人点了穴了。 不用说点他穴道的,也自然是面前这个少女了。 绿衣人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他身子虽被定住,但是却不碍他的出口,那双骨碌碌在眶子里转动不已的眸子,更是布满了血丝,像是忿怒已极,加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胡子,那分样子真是吓人。 “我的胆子比你想的还要大得多。” 朱翠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手里提起一面绿光晶莹的长形牌子,有意地出示于绿衣人面前,道:“这个东西大概是你的吧!”绿衣人眸子睁得更大了,喉咙里哼了一声:“你竟然敢私翻我的东西。” “不错,我的确是翻看过了。” 朱翠冷冷地道:“原来你并不是真的没有名字,你名叫吴明,所以干脆就叫‘无名氏’了。” 绿衣人怒视着她,问道:“你到底是谁?”“你真的不知道?”朱翠冷笑着道:“一个曾被你戏耍上当的人,你不应该忘记的。” 绿衣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又睁开来。 “你知道了吧?”“哼!”绿衣人道:“这么说,你就是无忧公主了?”“请称呼我的真正名字,我叫朱翠。” 绿衣人身子震抖了一下:“失敬了,我们本该早就见面的。” “不错,不过现在见过不算太晚。” “你……想干什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来意。” 朱翠眼睛里凝聚着无限的杀机:“我虽然年岁不大,可是,也知道很多江湖里的事,也见过不少江湖里的人,可是,像你这种无耻、卑鄙的人,却是第一次见过,甚至于听说过。” 显然默认了叫“吴明”的绿衣人脸上一阵发紫,冷笑了一声道:“我总算钦敬了你的厉害,哼哼,我已经知道你的来由了。” “那你就实话实说吧,”朱翠强忍住心里的怒火:“我母亲和弟弟以及全家人,你藏在什么地方?我要你马上带我去见他们。” “太晚了。” 朱翠不禁陡然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吴明冷笑道:“用不着害怕,他们都还活着,而且我保证他们活得好好的,日常生活不见得就比以前王宫里差,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朱翠总算松下了一颗心,怒视着他道:“你说的‘太晚了’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们早已经离开了汉阳。” “现在哪里?”“在……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吴明身子微微战抖了一下,试图运用本身气机冲向穴门,想自行解开穴道,但是并没有成功。 “难道他们已经被押回不乐岛上去了?”吴明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这一点恕我无可奉告。” “这么说我没有猜错!”朱翠紧紧咬了一下牙:“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吴明一双眸子在她身上转着:“久闻无忧公主美艳绝伦,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喃喃道:“你是我这一生所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胡说!”朱翠杏目圆睁着:“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说时,她右腕微振,龙吟声中,长剑再次出鞘,剑光乍闪,已破开了对方的胸衣。 绿衣人吴明并不曾为这番气势所吓阻,一双赤红的眼睛闭了一下,竟然大笑了起来,由于他穴道被封,气机不通,这番大笑,为他带来了极大痛苦,一瞬间眼泪鼻涕都淌了出来。 “我说你美,你居然要杀我。” 吴明显然有恃无恐地道:“你只是吓唬着我玩罢了,你是不会杀我的。” 朱翠生气的道:“为什么我不会杀你?”吴明嘿嘿笑了两声:“你当然不会杀我,你只是想留下我和哑童作为人质,目来交换你的家人,哼哼!”朱翠“锵”的一声合剑入鞘,一时面若春风:“你说得不错,这正是我的想法。” 这一霎她的气似乎消了不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你能说我的这个方法不好?”朱翠退后几步,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吴明被自己眼泪鼻涕,弄得十分的难受。 “帮帮忙好不好?”他眸子里显示着痛苦:“为我揩一下。” “这是你自作自受。” 吴明“吭”了一声,调侃着道:“人漂亮,就是生气的时候也漂亮。” 朱翠冷笑道:“你以为夸我漂亮,我就会放了你,哼!你真是作梦!”吴明“哧哧”笑了两声道:“我这次出来,除了奉令为不乐帮办事以外,另外还要为自己办一件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事么?”朱翠摇摇头说:“没有兴趣。” 吴明不以为逆的笑道:“我可以告诉你,我要为自己找个老婆。” 朱翠一时脸臊红了,想不到对方的话说得这么粗鲁露骨,真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脚。 吴明那双显然闭血过久而发红的眼睛,无情地瞪着朱翠道:“不瞒你说,我的三师尊一直都盼望着我能早日成个家,可是唉……这一次看见了你……”话声未完,倏地身子震了一震,就不再出声说话,敢情为朱翠隔空点穴手法点中了他的“哑穴”,吴明这一下可就老实了。 朱翠狠狠地瞪着他,依她个性,真恨不能一剑刺他个透明窟窿,但是想到对方的利用价值,她就暂时吞下了这口气,不再与对方计较。 “哼!”打量着面前的吴明:“你的罪还没有受完,往后还有得受呢。” 吴明只能目光直直地瞪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翠随即走向窗前哑童的面前,说道:“本来我可以放过你的,谁叫你上次骗我上当,现在也只好把你一块带去了!”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掌向对方后颈上快速一拍,解开了对方身上穴道,哑童似要呕吐地呛咳了几声,一口气还没有喘过来,却为朱翠另一式手法点中了身上软麻穴道,顿时有如面团般地瘫在了地上,只是大声地喘息不已。 朱翠转过身来,再走到绿衣使者的面前如法炮制一番,后者一样地被摆平了。 可笑这个不乐岛上的特使,昔日是何等威风,即以其本身武功而论,也是蜱睨当今,然而一朝受制于人,却也只有任人摆布的分儿了。 就这么,朱翠一手一个提起来,冒雨穿窗而去。 ※※※绿衣特使吴明与他那个叫“大雅”的哑巴童子,直直地睡在两张绳榻上。 这两张床以及他们所被拘禁的这个石洞,显然都是经过事先准备好的。 石洞够大,光线也够好,只是想要出去却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两个人身子都不大方便,原因是他们的下身都被朱翠用她独门的点穴手法所制,整个下身形成一种“半瘫痪”状态,是以可以坐,可以睡,可以爬动,或作极困难的直立移动,想要用力,或是别的非分之想,可就有点不自量力了。 石洞正上方顶部,开有一个圆圆的透明天窗,因此当那扇原有尺许的石头门紧紧关闭的时候,仍有天光自顶部射入,另外四壁都有特设的气孔,即使在天气最闷热的时候,亦有阵阵清风徐徐贯入。 石洞的后一半,接连着一道清泉,再一边是万丈峭壁,其险峻,足使人惊心动魄,堪称是飞鸟难登。 想当年,这里原是一名武当修真之处,该修士羽化之后,废置至今,想不到却被无忧公主朱翠临时派上了用场,用此来拘禁绿衣使者吴明这等身负绝顶武功的人,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哑童大雅吃了一个红番茄,喝了半碗泉水,气吁吁地伏在石案上喘着气。 吴明却盘膝在绳榻上打坐运功,只见他全身汗下如雨,身上一袭短衫早已为汗水湿透,那原本一张绯红中透紫的脸,现在看起来却是那么的白,几乎就像死人的那种“灰白”颜色。 大雅似乎也注意到了,吃惊地看着他。 吴明运了一会儿内功,却有些力不从心,睁开眼他叹了一口气,沮丧地看向哑童道:“给我一碗水。” 虽是恶难中,哑童大雅仍忠心耿耿地服侍着主人。 聆听之下,他爬着为吴明斟上一杯清泉。 这里一切用具齐全,就是升火举炊也不是难事,一角堆置着不少野芋山薯,这些东西就是放个一年半载也不会发霉,看来对方是打算长时期地把主仆二人拘禁在这里了。 喝下了一碗水,吴明紧紧咬着牙道:“看起来,这个丫头是存心在折磨我们两个了。” 大雅比了一阵子手势,吴明黯然地点点头。 “你的忠心令人感动,唉……实在说,她恨我们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我怕就要病倒了。” 大雅顿时吓了一跳,满脸惊吓模样连连地眨动着眼睛。 吴明哼了一声,苦笑道:“那一夜,我不小心中了曹羽老贼一掌,当时不曾在意,初来这里时也只觉得有点不适,想不到以后的几天,却像是打摆子一样地身子发冷发热……今天尤其是觉得不舒服……”大雅又是一惊,慌不迭地伸出一只手摸了他一下额头,只觉人手冰凉,吓得他立刻又缩了回来,一时睁大了眼睛不知怎么是好。 “我随身的一个百宝囊里,收藏有我们不乐帮的‘妙仙丹’那是开帮祖师爷云中玉亲手炼制的,能治百病,去暑却寒,只是却也被姓朱的丫头拿去了,要不然就算不能药到病除,却也不会像眼前这个样子。” 说着,他紧紧咬了一下牙,恨恨地道:“这个丫头心真狠,也亏她想得出来,把我们弄到这个地方,还弄瘫了我们的腿。” 一面说,他大声地喘着气,状是无可奈何。 忽然他翻身坐起来,喘息道:“不行,我们得想个法子出去,要不然我会死在这里。” 大雅脸上立刻现出了张慌。 “来!你扶着我下床……”吴明喃喃着道:“让我们试试看,是不是能把门弄开……”大雅摇摇头,失望地现出无助模样,虽然这样,他仍然振作着把吴明扶下了床。 “哼!”吴明狞笑着道:“这个丫头虽然弄瘫了我的腿,我还有两只手,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能想办法出去,只是……***,曹羽这个老贼打的我这一掌像是有什么名堂,怪不舒服的。” 大雅在他说话时,已用两肘膝之力,向门边爬过去。 吴明见状怒叱道:“混蛋,还不给我回来。” 大雅被叱得有点莫名其妙,只得又爬了回来、吴明见状更为生气地骂道:“我们不乐帮的人,岂能在地上爬着走路,要是给三位帮主看见,只怕不活活地打死你这个奴才。” 大雅被此一叱,打了个哆嗦,一时噤若寒蝉,只是他却实在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代步,被吴明这么一骂,只管傻乎乎地看着对方。 吴明冷笑着道:“难道你忘了本帮从《易经》中‘地天泰’所化解过来的身法了?”大雅顿时一怔,霍地面现喜色,立时身躯拱起,双手着地,倒立了起来。 吴明点点头道:“对了,以后就用这个方式走路。” ,他像是忽然得到了启示,也像哑童大雅那个样子,倏地双手按地,拿大顶似地站立起来。 这种“乾坤倒置”《易经》中卦示“地天泰”的身法,原有大大吉的评数,幻化为武功后,更是独成一家,对于练习气血功夫的人,大是有所稗益。 主仆二人就用这种方式一直走到了门前。 大雅返身坐好了之后,施展出双掌力道,用力推向石门,只是推了两三下就已气喘如牛了。 吴明仍然保持着倒立姿态,见状道:“蠢材,闪开来,看我的!”原来他深悉运力之道,一个正常站立或是坐着的人,力量表面上看起来,虽像是发之掌臂,其实却得力于丹田,由于他二人均被朱翠以其独特定穴手法封闭了下盘穴路,是以整个下体已无能着力,然而此刻身子一经倒转过来,情形便大为不同,那时着力点便改下盘为上盘了。 吴明不愧是不乐帮第一弟子,其武功实已得三位帮主真传,非但如此,对于运功常识,一般武学理论,却也知悉其法,当下他悟出了这个道理,是以大雅方自退开,他即以双臂运行走向石门,以一掌按地,另一掌着力,霍地一掌直向石门上击去。 这一掌虽说是碍于现况,不能发挥十成功力,却也非同小可,掌力击处,发出了“轰”的一声大响,整个石洞都像是为之震动一下,然而那扇紧闭的大石门,却像是铁打钢铸,休想移开分毫。 吴明于是掉换了另一只手,再次向石门力击,如此双手交替,一连击出了十余掌,山洞里空自回荡出一片隆隆之声,那石门却是丝毫未损。 这一来,吴明才知道无懈可击,当下身子还原坐下,累得频频喘息不已。 大雅只是傻乎乎地看着他。 吴明喘息了一阵子,道:“不行,我们一定得想个法子出去,要不然,我们就会死在这里。” 一面说,他霍地又倒过了身子来,用双手行到了壁边,只见他两只手一经搭向石壁,随即活似一条大壁虎般地一路向壁顶游去。 毕竟他下体血气不通,这种运行方式乃是一种极为消耗内力的行动,只能靠双腕上的力道,却要一气完成,实在是极为不易,以吴明之造诣,若非困于下躯之血气不通,即使再高上一倍,也难他不住,然而此刻,他却是有些自不量力了,眼看着已将接近壁顶,距离那洞顶天窗不远,却是气血不继,手一松直由空中坠落了下来。 “扑通!”一声,摔得他满眼金星,一瞬间仿佛百骸尽废,简直全身都像是散开了一般。 大雅见状吓得嘶“哑”地叫了一声,忙自旋身过去,却见吴明一张脸其红如血,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吹得又胀又大的气球,随时都像是要爆炸开来。 目睹如此,大雅一时慌了手脚,当下两只手施展出内力,运用内家推拿法直向吴明的身上按去。 不意他不推按还好,这一推反倒出了纸漏,才推了两下,即听见吴明大吼一声,一时满脸汗下,当场昏死了过去。 大雅见状,吓得三魂出窍,一时面色惨变,连声哑叫不已,两只手更是连连在他身上推动不已。 忽然自他背后传过来一声阴森的冷笑:“你要是再不停手,他可就死定了。” 那是一种含有男人磁性的低沉口音,一经入耳,给人以无比镇定的感觉。 大雅乍然听见先是一愣,紧接着才像是忽然明白过来,倏地回过身来。 这一看不由得使他吓了一跳。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扇门竟然敞开,而且走进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现在正直挺挺地站在他背后。 他那么直直地站在眼前,一身蓝色缎子秋衣,衬着他白皙斯文的面颊仪态,有如“玉树临风”。 然而,当大雅再次定神看时,显然吃了一惊。 原来这个人虽然称得上十足英俊,却显然并不健康,尤其是在那双隐隐光华的眸子下:那双眼睛,竟然像是郁积着伤后的瘀血,现出一种暗红的颜色,而且那张脸也似乎过于苍白,这些似乎与他高大伟昂的身躯,显得有些不称,然而却自有其威仪之一面。 大雅一看之下,禁不住心头为之一震,他虽然不能站起来,却也防备着对方的出手,两只手掌交错着往胸前一抱,以便待机出手。 蓝衣人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对于面前的这个哑巴并不曾放在心上。 蓝衣人道:“你先闪开来,让我看看他的伤势要不要紧。” 大雅聆听之下,一双眸子只是骨碌碌在眶子里打转,却没有遵言让开,显然对这个陌生人还有些放心不过,生怕他会对主人出手加害。 蓝衣人冷冷一笑,即不再与他废话,当下足步跨动,缓缓步近。 大雅顿时大为紧张,猛地向对方一连劈出两掌。 他所施展的是劈空掌,虽然碍于下体气血不通,只有一半功力,可是却也不可轻视,一般人却也是万万当受不起。 无如蓝衣人显然大有来头,武功之高,断非当前这个哑童所能窥其堂奥。 此时,大雅虽然运施功力,一连劈出了两掌,无如对方却像是毫无知觉,甚至于连他身上的那袭蓝色长衣也不曾轻轻地飘动一下。 大雅一惊之下,又待第二次聚积力道向对方出手,这一次倒是不劳他费心,显然对方已向他出手了,其实对方蓝衣人压根儿连手也不曾抬动一下,他只是徐徐地前进着,却由他前进的身势里,传过来一种有异寻常的力道来,大雅迎当下,整个上身都不禁被逼得向后方倒卧下来。 随着蓝衣人前跨的脚步,这种力道更形加剧,直到大雅直直地睡平不再移动为止。 蓝衣人已来在吴明的身前,后者显然仍在昏迷之中,他缓缓弯下身子来,先翻看了一下后者双眼,再把持了一下他的脉门,脸上表情益见深沉。 侧过头来,大雅正在注视着他。 “你坐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蓝衣人慢条斯理他说着,话声一落,大雅立刻就觉出先前所遭遇的压力顿时为之消失,他本能地也就随着对方的话坐了起来。 “你不必惊怕,”蓝衣人冷冷地道:“我若是有心向你们出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只怕你们无能敌挡,早就没命了。 你主人伤势很重,如果我不救他,只怕他性命不保。” 大雅一惊之下,脸上显现出一片费解神色。 蓝衣人道:“我可以告诉你,你主人身上受有厉害掌伤,此刻伤势已然发作,你可知道此事?”大雅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当下翻身扑地,直向着蓝衣人连连叩头不已。 蓝衣人凌笑道:“你这个奴才也有想通的时候,且退开一旁,看看你主人有这个造化没有?”大雅点点头不再多疑,移身一旁。 蓝衣人探出一只手,缓缓触向吴明顶门,忽然掌势一振,随着这一振之势,吴明倏地睁开了眼睛,蓦地坐了起来。 蓝衣人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见吴明身子晃了一下,霍地站了起来,原来他经过方才自室顶下落一震之力,虽然使掌伤因而触发,却因此将无忧公主朱翠的点穴手法自行解开。 双方一照面,吴明一连打了几个踉跄,才把身子定住,他一身武功得自不乐帮三位帮主传授,毕竟不同一般,虽说是身上中有足以致命的掌伤,但在未能致死之前,却端的不可轻视。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这里?”一面说时,吴明暗聚真力,强自把背后掌伤处附近几处穴路强行护住,不令像似含有毒质的热气四下扩散。 蓝衣人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之不甘雌服,有心与对方一较身手,便冷言道:“你先不要管我是谁,我对你总算没有恶意,而且我知道你身上中有曹羽的‘金豹掌’力,此刻已然发作,以你内功,虽然勉强可以把掌上特有的毒恶控制住,但是这种伤势一经发作,却非功力所能制止,一旦发作,便有性命之忧。” “哼!”吴明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你是曹羽派来的说客?哼哼……我只不过一时不察为他掌力所伤。” 一面说吴明霍地退后了几步,一双眸子骨碌碌直在蓝衣人身上打转不已。 蓝衣人冷笑道:“你先不必问我是不是曹羽的说客,总之姓曹的加诸在你身上的这种掌伤,凑巧我有方法医治,换句话说,也只有我才能救你活命,否则你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必然伤势大发而死,如果你愿意死,我倒也无话可说了。” 吴明在他说话之时,早已一面运功调息,自信足可放手与对方一搏,而且他早已看见石门洞开,如能将对方制服手下,即可逃出洞外。 当下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所说的话?”蓝衣人道:“因为你非信不可,如果我不救你,你根本就活不过未来的十二个时辰。” 吴明在对方说话时,固然早已蓄势以待,却也暗中把对方观察得十分清楚,仅仅由对方神态器字上看来,已可断定绝非易与之辈,心中不禁留下了十分仔细。 “哼!”吴明向前跨出一步:“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是我这个人生来的一副怪脾气,一生只信服比我强的人,如果你的功夫胜得过我,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要是胜不过我,嘿嘿……”蓝衣人脸上现出一抹微笑,却没有说什么。 吴明顿了一下,接下去道:“那么,你也就用不着来担心我的命了,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命吧!”蓝衣人冷冷一笑,微微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久仰不乐帮武功天下知名,那就请教了。” 话声一落,双拳微抱,那一双湛湛眸子,瞬也不瞬直向吴明逼视过来。 吴明已经感觉出传自对方体魄的凌人气机,心中暗自吃惊,一时大生警惕。 他一面运功调息,将内力集中丹田,却十分怀疑地打量着对方道:“足下显然具有武林罕见的身手,想来不是无名之辈,请教大名上下怎么称呼?”蓝衣人冷森森的道:“何必多问,只管放招过来就是。” 吴明“哼”了一声道:“好!”蓝衣人道:“不乐帮武功,被称为江湖失传之绝技,足下既然身当‘特使’之任,又是三位帮主所**出来的唯一传人,想来必然已得真传,何妨施展出来,看看我是否当得?”吴明冷笑道:“那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不乐帮秘功虽有,却也不能随便出手。” 蓝衣人道:“我候教了!”话声乍落,只听见“呼”的疾风声响。 只见他身上那袭蓝色缎质长衣,倏地涨满了气机,活像是吹满了气的羊皮筏子那个样,下摆两侧更像是被强力的风那样狂飘起来,只此一斑,已足可见其惊人的功力。 吴明鼻子里哼了一声,整个身子在这一霎也慢慢地蹲了下来,他双手平摊着向两侧分开来,却有一连串密集的骨节响声出自他躯体各处骨节。 四只眸子像是在这一刹那间,已紧紧互相吸住。 吴明左足向侧方踏出了半个圈子,右手却斜着由肩头缓缓递出,摆出了个“沙鸥别羽”的架式。 蓝衣人冷笑道:“幻自‘大千门’的‘四禽式’,已不足取胜,你还是另外再换一种玩玩吧。” 吴明脸上顿时一惊,倏地收回架式,身子往左翻出双手下沉着,几乎已抄近地面上,眼看着即是一式腾身掠起的疾进毒招。 偏偏又为蓝衣人看出了来处破绽。 蓝衣人又道:“婴喜氏的‘燕子出巢’,不施也罢!”吴明怒睁双目道:“不错,就是婴喜的燕子出巢,你可有破解之法吗?”“哼哼!”蓝衣人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你,这个招式在我十二岁随‘大方山人’习技时,已经学过了,当年山人指引,破此法不难,只出指天地而已。” 吴明一惊之下,立刻还原站好。 “啊,这么说来,你是出自‘南普陀’大方老人门下了,失敬,失敬!”蓝衣人摇摇头,又点点头,却是未置可否。 吴明眉头微蹙,心忖着:莫怪对方这等傲气,敢情是出自南普陀大方山人门下,久闻大方老人十数年前已坐化普陀,其功力过人处在于“沉寂1/2 第11节 正文第11节 大风呼呼,蓝衣人身上那袭宽衣衫被山风鼓荡着猎猎起舞。出了石洞,他一径来到了眼前断崖悬壁,正前方是滚滚无尽云海,身后一排苍松,高可参天,伫立松下,面向云海,耳听松涛,正可以洗却多少人世沧桑烦恼。一阵悉索衣衫声,似有人影在松下晃动。 蓝衣人忽然发声道:“公主不必躲藏,出来吧!” 人影轻晃,一个窈窕人影出现眼前,正是无忧公主朱翠,一身淡淡的秋装,衬托着她亭亭玉姿,款款腰肢,更形婀娜多姿。 “我只当这一次可以瞒得过你,谁知道还是被你发现了!”一面说她款款前进,来到了蓝衣人面前:“海兄你好!” 敢情蓝衣人正是海无颜,似乎对方朱翠已发现了他的踪迹,对于这件事,她却心照不宣。 海无颜却一语道破说道:“当我进洞之初,就已发现了你的跟踪,后来你掩身子洞顶天窗,我也看见了,我想大概你是怕我把他们放了可是?” 朱翠一笑点头,道:“这只是原因之一。” 海无颜道:“另外的原因呢?” “就算我是好奇吧!”一面说时,朱翠笑哈哈地在他对面一棵横出的松干上坐下来:“说真的;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你对那个姓吴的这么好?以他的所作所为,就算是杀了他也不为过,你却反而替他疗伤!” 海无颜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以你的冰雪聪明,岂会不明白其中道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你是在施展怀柔政策?” 海无颜点点头道:“不错!” “这……有用么?” “应该是有用的!” “哼!那可不一定!”朱翠道:“他既是不乐帮第三代唯一的传人,必然有不可轻视之处。”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更要这么做!” “但,他是一个狠心任性的人!” “我却以为,人的天性并不会相去很远的。” “……”顿了一下,朱翠看了一下天,才喃喃道:“也许你这么做是对的。” 海无颜喟叹一声道:“在我见他之初,原本是没有对他抱持幻想,见面之后才发觉到这个人还不失是一个有血性的人,所以我临时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朱翠“哼”了一声,道:“可是我忘不了他抢劫我母亲弟弟的仇!” 海无颜深湛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她道:“如果这件事你能分三个方面去想,你对他的仇恨之心就会减轻不少。”接着他冷静地分析着:“第一,决定绑架你母亲弟弟等家人的,是不乐帮的三位帮主,不是他,他只是负责执行命令的人。第二,如果你母亲与小王爷殿下,当夜不曾落在他的手上,而是落在曹羽等一干人手里,那么今天的情形必将是大为不同,说不定已解押进京,落得与令尊同一命运,也不一定。第三,令堂与小王爷殿下如今身在不乐帮,虽说是不至于受罪,但是一旦三位帮主发觉到他们利用的价值消失之后,便有生命的危险,如果能有这个吴明居中代为缓颊照顾,便好得多!” 海无颜微微一笑,又道:“你如果能从这三方面着想,对于眼前吴明的仇恨之心,便会减少了许多。” 朱翠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她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些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出不了心里这口怨气罢了,我要是真的想杀他,也不会把他留到现在了。”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留下他们来作为人质,以便交换你的家人。” 朱翠道:“这么做难道不好?” 海无颜摇摇头,说道:“这是下下之策。” “为什么,”朱翠一惊道:“难道不乐帮的三位帮主忍心不顾他们这个唯一的传人?” “那倒不会。”海无颜冷笑道:“让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根本还不了解不乐帮的那三个老怪物有多厉害,就算是这个吴明落在了你的手中,他们即使痛心疾首,也不会甘心被人威胁,那么一来,只怕又将要另生枝节,须知道令堂和小王爷殿下俱是不擅武功之人,如果不乐帮决心选择他们为仇,那便十分可怕了!” 朱翠霍地站起来道:“哼!他们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我接着他们的就是!” 海无颜凌声道:“但是你不要忘了,他们也许选择的对象不是你。”言下之意,自然指的是沈娘娘与小王爷二人了。 朱翠一时无言以对,她忿忿地走向崖边,瞭望着面前云海,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转过身来:“那么,海兄,你的意思,要我怎么做呢?” “放了他!” “放他们走?” “不错,只有这样,他才会对你感铭于心,这么做才不致挺而走险!” 朱翠缓缓走了过来,她总算想通了这其间的得失关键。她缓缓他说道:“好吧,我听你的话就是了!什么时候呢?” “这就看你了!” 一线阳光透过了松枝,直直地射在了他的脸上,阳光下,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那双浅紫色的眼瞳,显示着他的病弱,每当朱翠看见他这番容颜,内心就会情不自禁的对他生出一种关怀与眷恋,那是一种只能意会的微妙感触,就凭着这种微妙的感觉,朱翠又深深地对他种下了爱苗,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海无颜缓缓地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感觉,恨不能立刻与你家人团聚,但是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大意,尤其是有关去不乐岛的事,你万万不可冲动、意气用事,知不知道?” 也许在年岁上来说,海无颜总以为要比朱翠大上许多,所以每当他跟她说话时,也就会不自禁地往往以长者自居,就像是一个长兄关照幼妹的神态。 朱翠一笑,翻起眼睛来盯着他:“有时候我觉得你的胆子很小,而且你……”耸了一下眉毛,她顽皮地笑了笑,接道:“算了,不说了。” 她本来已经把头转到了一边,却又情不自禁地偏过眸子来,一种少女娇羞的情愫使她那双眼睛格外显得美丽,更加明艳动人! 海无颜只当没有看见她,继续道:“你说我胆小也许确是如此,只有吃过亏上过当的人才会变得胆小,我绝不是小看了你,但是以你目前的武功,要是想去抗拒不乐帮的三个老怪物,的确还差得远。” 朱翠赌气地道:“哼,你越是这么说,我越要去闯一闯,等一天我上去了,救回了我母亲来,你就没话好说了!” 海无颜看着她赌气的样子,只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本来想责骂她几句,转念一想,对方以公主之尊,如今所遭受的一切苦难折磨,实是已够多了,何忍再怪她,转念一想,他脸上带出了笑容。 朱翠奇怪地道:“你笑了,真难得,我还以为你生下来就不会笑呢!” 海无颜道:“刚才我在石洞里与吴明动手过招你可看见了?” 朱翠点点头。 海无颜道:“你觉得我所施展的身手如何?” 朱翠想了想道:“你的身手很怪,但是,我并看不出它有什么威力。咦,你问这个干什么?” 海无颜道:“你不要小看了这几手招式,这些招式每一个变化动作,都是我殚精竭虑,苦心创造出来的结果,不相信你就试试看!” 朱翠一笑站起来道:“原来这才是你的本意,你想跟我比武,试试我的本事到底有多强是吧?” 海无颜点头道:“你猜对了,我不妨告诉你,我所施展的那几招身法,看似无奇,其实却包罗万象,我不要你胜过我,只要能在十招之内你保持不败,就很不容易了,那么,或许你已有能力去不乐岛,我也就不再拦着你了。” 朱翠脸上浮现出一片笑靥:“你说的可是真的?” 海无颜道:“当然是真的,只是你却要小心。一经动过手之后,只怕你难免摔跤,摔疼了不要气我就好了。” 朱翠扬了一下眉毛微微笑道:“哼,你也大小看我了,我就不相信在你手上连十招都逃不过,我们就比比看好了,你要怎么个比法呢?” 海无颜道:“我已经说过了,只比十招就足够了,我接着你就是了。”说话之间,他身子已后退了几步,双手平伸,缓缓抱向胸前,一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朱翠。 朱翠立刻就感觉出对方这双眼睛和刚才所给人的感受大不相同,在他的视觉里,似乎让人不得不全神贯注,而且更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紧紧地逼迫过来,使人浑身上下都觉得使不得劲儿似的。 无忧公主朱翠当然不是弱者,加以她生性要强,绝不甘心认败服输。嘴里发出一串笑声,身子已如同穿花蝴蝶般的转到了海无颜右侧,可是海无颜的身子竟像是与她一般的快捷,跟着转了过来。 朱翠身法却是够快的,她动手的绝窍,在于绝不予敌人缓和之机,只见她身子一转,已自腾身而起,两掌上挟起了凌人的巨大力道,直向海无颜两肩上拍抓下来,由于她知道海无颜身手了得,所以一经出手,也就绝不留情,十只手指上所聚集的力道,足可穿墙碎石,目的即在于攻破海无颜那一层防身的“罡气”。 海无颜站着的身子,忽然矮了下去。 同时间朱翠的十指像是抓住了一尾奇滑溜手的鱼,对方护身的罡气敢情是这般奇妙。心里一惊,她赶忙点步退身,“嗖”的一个反弹,娇躯已反弹出丈许以外。 就在这一瞬间,大片尖锐刚猛风力,在一阵呼啸声里扑体而来,恍惚间看见海无颜一只肥大的衣袖迎面扫来,对方像似施展的“铁袖功”,然而却较“铁袖功”要灵活得多。在猝然拂起的衣袖影里,一连拍出了三片掌影,一中二偏,一奔前胸,两挂双肩。 朱翠这才知道厉害,一惊之下,反身倒弹,施展出全身之力,娇躯一挺一弹,再次拔起了六七丈高下,随着她开合的双腕,活似一只凌霄巨鹰,陡然间循着一棵插向当空的巨松上落了下来。 松梢上起了一阵子剧烈的摇颤,然而落身其上的朱翠,就像是双脚粘在了树梢上一般地结实牢靠,一任它上下左右乱动乱颤,却休能使她移动分毫。 海无颜脱口赞了声:“好身手!” 三字出口,身子箭矢也似地直射而起。 朱翠身子向下一沉,松枝跟着压下来,可是尽管如此,挟附在海无颜身上的巨大力量,却似乌云盖顶般地直循着她当头猛力压了下来。 “咔嚓!”一声巨响,松树齐腰被折断。 两条人影奔向松下坠落。 朱翠一身轻叱,身子已快速盘过来,陡地斜身切进,用“琵琶手”掌背向外,一掌直向海无颜前胸挥过来。她性急之下,惟恐落败,这一掌确是称得上劲猛力足,然而却万万想不到,对方海无颜眼前所展示的身手,正是为了对付不乐岛的不传手法“醉金乌”所特构的奇招异式,其微妙之处也同于“醉金乌”之“异曲同工”,正所谓“实中有虚,虚中有实”。 朱翠一招挥出,待到功力撤出后,才忽然警觉到情形有异,果然招式走空。这一瞬,她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猛可里随着海无颜的一片袖影,随着那股子袭进的强大力道,朱翠整个身子陡地反弹了出去,“扑通!”坠落地上。 朱翠一个旋身再次纵起,一声娇叱,飞快地扑过来,面前的海无颜好端端就站在面前,朱翠进身挥掌,一正一反,直射对方两肋。 然而妙在对方那种掩饰的身式,显然又是假的。 朱翠双手挥出到一定的距离,霍然觉出不对时,却已再次地发觉上了当。和前一次一样,依然是慢了一步。 乍然间,海无颜的双手已结实地叼住她的双腕。 朱翠立刻就感觉到了一股奇大的劲力由对方双手传出来,随着这股劲力,她身子不由自主又摔了出去。“碰!”一声,撞在了一棵树上,树身一阵大颤,落下了大片松针。 朱翠脸色一阵子发白,只觉得全身发痠,差一点连眼泪也落了出来。偏偏面前的海无颜,并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表情,只是站在原处,微微含笑地看着她。 海无颜的这番表情,情不自禁再一次地激发了她的好胜决心。 像是箭矢般地,朱翠第三次纵身过来,两只手施出“太阴分骨”手法,直向对方的两肩上切下。然而,明明看见的人影,临到头来却又像是走空了,朱翠一连上了两次当,这一次不甘再次上当,急切间抽招换式,临危一瞬间,把身子拧了过来。 海无颜的身子像是一阵风般地袭过来了。 四只手掌,偏偏又触在了一块。像前次一样,猝然间扬起了一大股弹力。 朱翠这一次虽是极力抗衡,兀自犹不住一连后退了四五步,“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说不出的一腔急怒,迫使她想跃身站起,哪里知道才站起一半,肩头一阵发软,却已被海无颜双掌搭上。 朱翠才站起一半,身子晃了晃,由不住“扑通”一声又坐了下来。说不出的一阵子急羞忿窘,一时热泪盈眶,挣了一下,却没有把对方的双手挣脱,反倒是对方那双感觉上绵软的双手,却似有千钧的力道迫使她再也休想异动。 “你,放手!”嘴里叫着,反手一撩甩,撩着了对方的肥大衣袖,用劲地一扯,“嘶拉”一声,扯下了一大片来。自此她娇嗔迸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忽然揽住了面前的人下躯,失声痛位了起来。 海无颜直立在她面前的身子一动也不动,显然落按在她肩上的一双手掌,此刻已失去了力道。 朱翠紧紧地抱着他,却是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多少怨恨、无奈、伤心一股脑地发泄在面前这个人身上,紧紫地抱着他的身子,那张淌满眼泪的脸就贴在他腿上。 “你厉害……你凶,我打不过你总好了吧?”仿佛自她懂事以来,还不曾这么伤心过,也不曾这么失态过,设非是在她私心倾慕的人跟前,她也万万不会有这番真情流露…… 面对着朱翠的一番真情流露,海无颜蜘蹰了。他那双沉郁的眼睛,缓缓垂下来落在了朱翠身上,眼神里,流露着一番激动,以他的强大,自有一番超乎常人的心理与克制功力,然而,这并不能说他是“无情”。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落在了朱翠头上,缓缓地溜过了她乌油油的秀发,最后停在她的肩上。“记住,”他富有男性磁力的声音道:“你是一个公主,万人敬仰的‘无忧公主’,是不该随便落泪的!” “我……我就是要哭……我不希罕这个公主。”忽然她仰起了脸孔,紧紧地握住了海无颜的手,无限依恋爱慕地把他的手贴在脸上,那只白手立刻为她的泪水染湿了、 海无颜苦笑着摇摇头,示意她的幼稚,却又有几分怜惜,他像是忽然有所憧憬,苍白却英俊的脸,变得麻木了,泛有星光的那双郎目,也黯淡了。 “海……”朱翠仰着脸看着他,泪珠儿淌个不休:“答应我,别离开我…… 海无颜另一只手缓缓地再次抚溜过她的秀发。 “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真的?”朱翠终于绽开了笑靥:“你也这么认为?” 海无颜微笑道:“我的眼睛和别人一样能够辨别美丑,何况你是……”下面的话,被他吞在肚子里。 朱翠忸怩着晃了一下身子:“干吗只说一半话,叫人家心里瞎猜疑!” 海无颜淡笑道:“我要说的是,你是一个当世罕见的美人儿,很少男人能够不为之动心的。” “哼!”一抹笑靥掩饰着她斜过的眼波儿,那张脸立刻烧红了。含着无限娇羞,她偷偷地打量着他。 “你骗人!”说了这句话,她再也没有勇气接触对方的那双眼睛,粉脸飞红地垂下了。 海无颜想说什么,嘴皮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然而无论如何,面前的朱翠,确实已使他动心了。 对他来说,感情曾经痛苦地折磨过他,他也曾经一度坠入过爱河,只是自从不乐岛败北归来,负伤之后,他却像似变了一个人,感情非但不能再使他快乐,却反倒是他逃避的对象。因此这多年以来,江湖上才会对他编织了许多传说。事实又如何呢,这是一个隐秘,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又难以启齿的隐秘,为了这个隐秘,他不得不远离昔日的恋人,甘受着对方以“负心”、“无情”见责,“沧海无情”这四个字贬语,也正是由此而起。 多年来,他于极度沮丧之下,那颗心确已“古井无波”,然而毕竟他并非真的是个“无情”的人,正因为他的“有情”,所以才会在感情“更上层楼”之时,不得不有所顾忌,而显示出他的“无情”。自此以后他就不曾再涉及任何儿女之私了。 直到此刻,这一刹那,通过那双深邃但沉郁的眸子,他友爱地打量着眼前的朱翠,似乎霍然使他警觉到自己那颗古井无波的心,竟然会有些波动了。心里,一阵子发慌,下意识地他往后退了一步,一向沉着的表情,亦不禁现出了一些异样。 朱翠警觉地看着他,正所谓“心有灵犀”,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海无颜微微摇了一下头,转身走到一边树下坐下来; 朱翠跟过去:“你怎么了?是不是旧伤又发作了?” 海无颜摇摇头,像是触动了他无限伤怀:“翠姑娘,哦,我这么称呼你好不好?” “当然好。”朱翠脸上流露出无比的喜悦:“我喜欢你这么叫我,我讨厌公主这个称呼。” “那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来!”他拍了一下身边的树干道:“坐下来歇歇吧。” 朱翠点点头,半羞半喜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猜我今年有多大了?”海无颜眼神隐隐透出一种伤怀。 “噢,让我来猜猜看。”一面说,她偏过头来,着实地好好打量了他几眼:“你看上去苍白、憔悴,但是年岁并不大,我想,只不过二十几岁吧?” 海无颜摇摇头,冷冷地道:“你真的这么认为么?不错,我因为身上一直背着这个致命的内伤,这几年来确是憔悴多了,事实上我也并不太年轻了,我已经三十八岁,转眼就四十了!” 朱翠怔了一下,再次打量了他一下,半笑地摇摇头:“我不信。” “我又何必骗你呢,你今年多少岁了?” 朱翠一笑,两只手往胸前一抱:“也让你猜猜看!” 海无颜道:“我猜你十八岁了吧!” “哼,把人家想得这么小!”朱翠眼睛白着他:“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算算看吧,我是属小龙的,咦,你是属什么的?千万别属猪,脏死了!” 海无颜情不自禁地被她的稚气逗笑了:“真不巧,我倒真是属猪的,被你猜中了!” 朱翠“唉呀”一声尖叫,笑得前仰后跌,笑了好一阵子她才收敛住,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柔情万缕地在海无颜身上转着:“信不信,我已经有很久没这么笑过了,尤其是我妈和弟弟……”一刹那,她却又触及了淡淡的伤感,默默地垂下头来。 海无颜道:“有关你母亲与弟弟的事,我想你无须为他们担心,以我判断,他们若能在不乐岛安身,确是比任何地方都来得恰当,这件事我自有安排,却也是急不来的,你理应往宽处着想,不要再愁着了!” 朱翠默默地点着头,一双含着泪的眸子,缓缓地视向面前人,心里一时也想不透,何以面前这个人,对自己竟能产生如此大的安抚作用,原本不宁焦躁的心,常常在他三言两语之后,即能得到镇定,敢情是自己的内心深处,早已种下了他的影子,莫非对他已是“情有所钟”了。一霎的警觉,使得朱翠芳心大大摇动了一下,一双瞳子再次向面前海无颜注视过去。 憔悴、冷漠、苍白,尽管是这层层障碍,却难以掩饰他本来的英俊气质,深邃的目神,早已不只一次显明了他的内在菁华。这种气质,正是朱翠所心仪的,只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她却不曾遇着一个,她的高傲越加地使她孤立,而博得了“西山翠冷”这个亦雅亦谑的称呼。 “海……兄!”朱翠终于鼓足了勇气:“我能了解你多一点么?” 海无颜黯然地笑了一下:“是关于江湖上那些无聊的传说?” “难道那些传说都是假的?” “不,”海无颜有些气馁地道:“有很多都是真的!” 朱翠点点头,凝视着他:“我只想知道号称‘燕子飞’的潘幼迪,我对她实在心仪已久了……” “潘幼……迪……”三个字由海无颜嘴里吐出来,就像是有人在平静已久的水池里,抛下了一颗石子,自此泛起了层层涟漪,海无颜原本深邃的眼睛,更像是着染了一片雾霾,越加地深不可测了。 朱翠一笑道,“告诉我一点关于她的消息好不好?” 海无颜摇摇头:“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朱翠道:“这是说她失踪了?” 海无颜道:“一个人岂能在天底下失踪、当然她还活着,因为,她还年轻,只是现在在哪里,我想,我跟你一样是毫不知情。”他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包含着几许内愧与无可奈何。 朱翠道:“她的武功是不是很高?” 海无颜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有多高?”朱翠一笑:“比起你怎么样?” 海无颜想了一下,道:“我们应该相差不多,她是用刀的,到目前为止,我确信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的刀法比她更精湛、更变化多端,也许只有一个人的刀法能够胜过她,或许与她在伯仲之间。” “这个人是谁?” “宫一刀。” 朱翠轻轻哦了一声,才想起来道:“你说的是不是不乐岛上三位岛主之一的那个宫一刀?” 海无颜点了点头:“宫一刀的断臂刀法,杀气盎然,他由于心怀断臂之恨,刀法既狠又毒,而潘幼迪的刀法却是以气而行,她心怀仁慈,刀法上处处为对方留下活路,如果有一天她与宫一刀这个老头儿动手过招,可就难免要吃亏了!” “他们以前可见过面?” 海无颜摇头道:“我想是没有,不过宫一刀早已对江湖夸下狂言,说是有一天他的刀要砍下天上的那只飞燕,并且一再激使幼迪出战,显然也是因为他自负极高,大概认为普天之下,也只有幼迪的刀法,差堪是他的敌手了!”他一连称呼了两次“幼迪”而不冠其姓,足见他们交非泛泛,而发人深省了。 朱翠焉能会听不出来,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微微含笑道:“这一点我也听说了,传说她的刀能封八面之威,要是真的,那的确是极为少见了,过去我曾见过一个人的刀能封四面,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海无颜一笑道:“传说永远是夸大的,我想能封八面的刀功,这个天底下还不见得能找出一人,依我看她和宫一刀的刀功,大概都有封六面的功力……也许多年不见,他们的刀功俱都有了长进,但是,能封八面,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从与他结识以来,朱翠还很少见他情绪这么开朗过,可见潘幼迪在他印象里占据着一个如何重要的地位了。 “海兄……”朱翠喃喃地道:“这位潘姑娘,她长得很美么?” 海无颜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好像我以前曾经回答过你这个问题。” “那么你再说一遍又何妨!” 海无颜点点头道:“不错,她长得很美!” “那么,你以为我呢?”说这句话时,朱翠面现笑靥,虽然带着一些羞态,但态度却是认真的,一双秀澈明媚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海无颜,期待着他由衷的答复。 海无颜那双俊朗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移在了她的脸上。 朱翠脸色微微一红,微羞地道:“你怎么不说话?” 海无颜喃喃地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刚才不算数!”朱翠噘了一下樱唇:“我要你现在再说一遍,可以么?” 海无颜微微一笑,点点头,说道:“如果这句话使你快乐,我当然愿意再说一遍。”于是他又重复道:“你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这么露骨单刀直入的赞赏,出自对方一丝不苟的神态,愈见有力,因而朱翠的脸再次绯红了。 “谢谢你!”朱翠面现浅笑地睬视着他:“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实在地告诉我!” 海无颜道:“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但是我却无能回答。” “为什么?” “因为……”海无颜喃喃道:“就容貌上来说,你们确算得上一时瑜亮,难以比较,但是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美丑,如果单单以容貌而论,那是很浅薄的表面认识……” 朱翠点点头道:“我很同意你的看法,那么你的意思是……” 海无颜道:“我认识幼迪已经很久了,对翠姑娘你却不能妄下评语。” 朱翠微微一笑道:“你回答得煞费苦心,也许你说的是真的,看来这位潘小姐在你心目中已立于不倒的地位,能够得到你如此由衷的赞赏,她必然是一个很出色的姑娘,我真希望有机会见到她,和她交个朋友,你看这可能么?” 海无颜一笑道:“天下美事莫过于此,如果你有这个心意,当然有此可能,只是这位姑娘的行径,倒与我有几分相似,怕是找她不易。” 朱翠道:“只要她在这个天底下,我想总有一天会与她见面的。” 海无颜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原想要说什么,无如身上的旧伤又发作,可能他已经忍耐了很久,直到这一霎才现出难以支持的神态,鼻子里轻轻地发出一声呻吟,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朱翠一惊道:“你怎么了?” 海无颜苦笑着睁开了眼睛,微微摇了一下头,随即又闭上,这一瞬,他脸上现出了一片红晕。对于这种每日必临的痛苦,他好像早已习惯了,然而在一个旁观者的眼睛看来,却是惊人的。眼看着这一刹那,他身子起了一阵轻轻的颤抖,脸上沁出一层汗珠,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座下的树干,出息声变得急促了。 朱翠一惊道:“啊!”因为有了前次在船上的经验,使她立刻想到对方很可能又是旧疾复发了,本能地离座向前,1/2 第12节 正文第12节一曲方终,掌声如雷。 朱翠少掩悲怀,等到移目对面包厢座位上时,才赫然发觉到敢情那位神秘的轻纱少女竟然已经失踪了。 这个猝然的发现,不禁使得朱翠心里为之一惊。 由于她对这个轻纱少女已经留下了心,是以对方的一切也就格外引起了她的好奇。 现在她既然已经走了,朱翠也就感到有些索然,她勉强地耐着性子把连宝云的演唱看完。 换上来的是老刀螂小刀螂父子的对口相声,父子两个满口黄腔,口无遮拦,逗乐虽是逗乐,朱翠却难以入耳。 匆匆离座步出,却见刘老板正自慌张着往这边走来,一眼看见朱翠,忙自赶上几步,满脸笑靥地弯下腰来。 朱翠眉头微皱道:“有什么事么?”“有有……大小姐!有贵客来看你啦。” 他边说边弯下身子,身躯前倾道:“是对街的常小爵爷,敢情大小姐您认识常小爵爷呀,真是待慢,待慢,您这边请吧。” 朱翠心里微微一动,暗忖着他说的当是常孟,这么晚了他来旅邸探访,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当下一言不发,匆匆随着刘老板来到了前面饭店。 推开门,刘大个子哈下腰来道:“您这边请。” 随即将朱翠带到右后侧的一个单间里,即见常孟衣冠楚楚地由座位上站起来,一脸笑容地迎上来道:“这么晚来打扰,还请公……”一眼看见旁边的刘大个子,随即把话吞住,由袖子里抖出一锭银子,转向刘大个子道:“一点小意思,刘老板你喝杯酒吧。” 刘大个子摇手笑道:“这这……小爵爷您大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 说着频频后退着,双手接过银子,转身步出。 常孟等到他步出之后,这才转向朱翠道:“公主最近可好?”朱翠点点头道:“还好,常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常孟道:“家父因挂记公主,对于王爷的安危更是时在念中,今天因京里来人,谈了些目前王爷的境况,也许公主有意听听,所以特要我来专程邀请。” 朱翠聆听之下,不觉眉尖微挑,道:“哦,这太好了,我们这就走吧!令尊现在府上么?”常孟应了一声,道:“家父现在乡下,离城里不过二十里,那里家居安静,家父每隔十天半月总要去歇上几天!”朱翠点点头道:“原来这样!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走吧。” 常孟道了声“是”,又道:“我已特地为公主备好了车,现在栈外,一切都很方便。” 朱翠点头一笑道:“常兄设想得太周到了,其实骑马也很方便,我们走吧。” 常孟不知如何,脸上却现出了一片迟疑,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碍于出口,一时只是望着朱翠发呆。 “常兄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啊,”常孟才似乍然有所惊觉:“没有,没有……公主请。” 朱翠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 当下常孟在前引导着,出了店门,却见那位刘掌柜的兀自站在门前鞠躬打揖十分礼貌,二人不再与他多话,一径向门外步出。 即见一辆黑漆净亮的二马套车停在门左,由一个灰衣汉子所驾,另一边却拴着常孟的那匹黑马。 常孟快步走向车厢前,拉开车门,转向朱翠道:“公主请上。” 朱翠道:“常兄你呢?”常孟欠身道:“我骑马,公主……上车吧。” 朱翠只觉得常孟今天说话有点言不由心,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却也不曾想到其他方面,当下手拉长裙,正待向车上跨进,忽然一旁传来女子的口音。 “这位妹子慢着。” 朱翠与常孟都不禁怔了一下,一齐回过身来,却见一个长身黑衣少女由斜边侧门走到眼前。 来人头戴缎质宽沿风帽,一袭轻纱沿着帽沿轻轻垂挂眼前,由于她身材修长,这副妆扮越加地增加了她的飒爽风姿,尤其夜月街灯衬托之下,更似有仙女般的风韵。 朱翠乍见对方,心里一动,大为惊喜,敢情正是方才在六角茶楼所遇见的那个神秘姑娘,只当她已先行离去,却不意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而且主动地向自己开口搭讪。 听她这么一唤,朱翠就停下身来。 黑衣少女一径走到眼前,向着朱翠拱了拱手,语音清脆地道:“敢问一声,这位妹子要去哪里?”“这……”朱翠却是一时答不上话,却转向常孟道:“常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常孟呆了一下,喃喃道:“这……去‘三里坪’。” 话声才住,即见对方少女微笑有声道:“巧得很,我正是要去‘七星桥’,到了三里坪,也就距离不远了。” 常孟一怔,还未及说话。 黑衣少女已向朱翠道:“我的马前面蹄子钉铁坏了,天晚了一时又找不到钉马掌的人,可是我又有要紧事,要去七星桥一趟,这位妹子要是方便的话,可否让我搭一程便车?”常孟忙道:“这不行!因为……”朱翠插口道:“这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是顺路,多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黑衣少女含笑道:“那就多谢了。” 朱翠看了常孟一眼,微笑道:“我正愁路上发闷没有人说话,难得来了个伴儿,”随即转向对方黑衣少女道:“这位姐姐请上车吧。” 黑衣少女点点头道了声谢,透过面前轻纱向常孟瞄了一眼,随即攀上了马车,进入车厢之内。 常孟一愕道:“这……”上前一步道:“姑娘如是有急事要去七星桥,我的马借给你就是……”黑衣少女这时身子已坐下来,聆听之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位妹子已答应了我,足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说我又不认识你,借了你的马却又怎么还你?还是搭一程便车方便得多。” 常孟面色一沉,正要说话,却碍不住朱翠一脸笑靥地道:“常兄你骑你的马好了,我上车了。” 一面说已登上车座,与那位黑衣少女并肩落座,随手关上了车门。 站立在车外的常孟一时却愣住了。 朱翠隔着车窗向常孟道:“怎么,常兄莫非认为有什么不妥么?”常孟一笑,道:“哪里,我只是怕公……”朱翠手指按唇,示意他不可吐出“公主”二字,常孟会意,立刻把下面那个字吞住不发,干笑了两声,才又接道:“……既然……这样,我们走吧。” 说罢抱抱拳,向着坐在车辕上的灰衣汉子挥手道:“小心驾车,我们走吧。” 灰衣汉子应了一声,带动逼绳,前行了数丈远近,常孟已策马来到车外。 朱翠因碍于他在眼前说话多有不便,一笑道:“常兄你前面走吧。” 常孟闪灿的一双眸子,向二女打量了几眼,道了声遵命,随即抖动缀绳,一径地直驰奔前而去。 朱翠这才似松了口气,转向身边的黑衣少女道:“刚才在茶楼幸遇,只是碍于人多,不便上前见礼,想不到这么巧,竟然又在这里遇见了。” 黑衣少女双手前分,把遮拦在脸前的一袭面纱左右分开来,现出了甚是清秀的脸。 听了朱翠的话,她微微一笑,露出了甚是白洁的一口牙齿,却把一双澄波眸子,只管留神地盯向朱翠脸上,看了一阵子才又把眼睛移向窗外,却是没有说什么。 朱翠由于先时对她存了好奇,不免也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越觉得对方貌相清丽奇致,望之令人作“出尘”之思,自是不落凡俗!当下心里不禁暗暗纳罕,想不通对方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身分。 “还没请教这位姐姐贵姓大名?”“我?”黑衣少女移过眸子来,微微含笑道:“我正想问你,你却倒先问起我来了。” 朱翠一笑道:“我姓朱。” 黑衣少女点点头道:“我猜对了。” 朱翠道:“你猜对了什么?”黑衣少女一双澄波眸子,在她脸上转了一转,十分平静地道:“你叫朱翠,就是江湖上传名已久,却很少出现的那个‘无忧公主’,是不是?”朱翠一惊,却镇定着,冷笑道:“你怎么会知道?”黑衣少女微微一顿,再接下去道:“你父亲鄱阳王蒙冤在狱,生死未明。” 朱翠脸色微微冷了下来。 黑衣少女接着说下去:“如今你母亲与弟弟又被不乐岛上的人抢去了,只剩下你孤身一人……所以说,你的处境实在是危机四伏。” 话声方歇,她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凌人的无形气招传自朱翠身上,事实上这股劲道在甫一与黑衣少女接触之际,已将对方黑衣少女紧紧罩定。 双方距离是如此之近,一旦要动起手来,简直想闪躲都是不易。 黑衣少女眉尖微微挑耸了一下,并不在意地道:“你生气了?是因为我知道你这么清楚?”朱翠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以前并不认识,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你把我的底细查得这么清楚,又是为什么?”黑衣少女淡淡地笑了笑,朱翠**地觉察到她美丽的眼睛周围有几缕浅浅皱纹,一个像她这般年岁的少女,正当春花绽放,何以她却憔悴如斯?“一个人要了解一个人,当然是因为他们并不认识,否则就不需要去侧面打听了,就像你!”黑衣少女深邃的眼波,掠起来定在朱翠脸上。 朱翠不明其意地道:“我怎么了?”“难道你没有从侧面打听过我?”“这,你……”黑衣少女微哂道:“一个人要了解一个人,并非全是基于恶意,就像刚才在茶楼你打听我的情形是一样的,但我明白你对我的一切只是居心好奇,并没有恶意,只可惜你所打听的那个人却是对我一无所知。” 朱翠不禁脸色一红,原来她私下向刘老板打听对方的话,却未能逃过对方观察之中,被人当面点破,总是不大好意思,一时无言以对。 黑衣少女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对于朱翠的窘,有点心存歉意。 她微笑了一下:“我说话很直,请你不必介意!但是有一点你却可以相信我,那就是我对你的关怀,全系出诸正义。 毋宁说对于你的遭遇,我万分同情。” 朱翠沉默了一下,她原来冰雪聪明,心细如发,自能由对方之言谈察出真伪,就像这一刻,她所能由对方脸上看到的,只是真诚、纯情,这就让她为之感动而释怀了。 “谢谢你!”朱翠苦笑了一下:“但是我并不气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反抗到底。” 黑衣少女点点头道:“我知道,事实上你的一切我都很清楚,而且我更知道,在你的背后有一位自命了不起的大侠客在帮你的忙,但是,请恕我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那位了不起的大侠客本身的麻烦更多,而且,他并不见得就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 朱翠不禁再次地为之一惊。 对方这个黑衣少女所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居然连海无颜暗中插手帮助自己的事情也知道了,的确是不可思议。 “你奇怪么?”黑衣少女微笑地看着她:“我们先不要谈这个了。” 朱翠道:“是有点奇怪,不过,我倒是看不出来那位大侠客有什么不负责任的行为。” 黑衣少女目光移滞地由她脸上缓缓扫过,只这一刹那,已使朱翠了解到她的孤独与落寞,她也必然是一个饱经感情所折磨过的人。 “有一件事就可证明我说的那个人对你没有尽到保护之责!”黑衣少女冷冷他说着。 朱翠一笑道:“我并不需要谁来保护我,我认为我自己的能力足足可以保护我自己。” 黑衣少女淡淡一笑道:“真的?我看并不见得吧。” 朱翠不高兴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黑衣少女道:“你的武功我绝对相信,只是对付你周围的这一群巨恶大奸之人,显然就不足以应付了。” 朱翠道:“你指的是不乐帮和曹羽那些人?”“那只是你眼睛看得见的。” “还有我眼睛看不见的?”“当然有,”黑衣少女的眼睛掠向窗外:“谁知道呢!就像现在你安稳地坐在车子里,说不定外面早已布好了陷阶,等着你去送死。” 朱翠倏地一震,看了一眼窗外:“你是说……这一趟有危险?”“一点也不错。” “那常孟他……”“他们父子已把你出卖了。” “真的?”朱翠几乎要站了起来。 “你先坐下来,现在时候还不到。” 朱翠倚向车座,几乎有点难以置信,一瞬间她面前浮现出常威那张慈祥的脸,他一向蒙父亲器重,赖为肱股,岂能为了一己名利,对自己这位故尊之女加以迫害,果真如此,那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如果我判断不错的话,常孟必然已经离开了。” 朱翠探身窗外,向外顾盼了一下,看不见常孟的影子,就在这个时候,车行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朱翠冷冷一笑道:“也许你说得对,我上当了。” 黑衣少女道:“上不上当,现在还难下断语。” 话声甫落,就见她右手倏地向前一扬,“哧”地发出了一股尖锐破空声,紧接着前面车辕上传过来一声惨叫,一个人的身躯重重地由前辕处翻身落下,发出了“扑通”沉重落地之声。 两匹马乍然受惊,长嘶一声,正待发足狂奔,禁不住黑衣少女身手矫健,身躯乍探,有如洞底游蛇般已自车座后翻身而前,一只手适时地操住了马缰,马车很快地就被定了下来。 这一切由于事出仓促,以朱翠之缜密细心,也感到有些出乎意外。 然而朱翠毕竟不是弱者,黑衣少女的这一临时措施,顿时使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暮然间,两股极为尖锐的破空声自外穿窗直入,朱翠长袖拂处“叮当!”两声,已将来犯暗器击落。 她嘴里发出了一声清叱,双手猛地力击而出,只听见“咔嚓”一声暴响,整个车门为之破碎开来,把握着这一刹那,朱翠身躯已快速腾出,落向车外。 于此同时,车座上的黑衣少女也似燕子般的轻巧,由前辕上腾身掠起,轻若无物地落在了朱翠身边。 就在二女身子相继落地的一刹那,哧哧!无数股流焰划空而过,纷纷落向马车,立刻传出了一片轰轰爆炸声,马车顿时燃烧起来,天空中顿时弥漫起大片的硫磺气息。 驾车的两匹马,当此惊吓俱不禁人立双蹄,发出长啸,只是蹄声未已,已双双倒地身死。 朱翠四顾了一阵,不见敌人踪影,正待窜向前面观察一番,却被黑衣少女一把抓住道:“慢着!”朱翠料必她当有所见,便停住不动。 现场火光冲天,燃烧的车厢发出一阵劈拍声,却不见任何一个敌人的踪影。 黑衣少女明亮的一双眼睛,很注意地向各处打探着,朱翠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形势。 眼前是一条荒凉的驿道,一面是高出来的旱地土坡,一面是斜下去的大片竹林,空出来的这条驿道,看起来分外凸出,就显得格外陡峻了。 朱翠感激中庆幸地道:“如非是姐姐的及时提醒,我简直还蒙在鼓里,谢谢你。” 黑衣少女看了她一眼道:“敌人的伎俩不止如此,等着瞧吧!他们原意是想把我们诱到更危险的地方,却想不到我们会临时停了下来。” 一面说,她那双眼睛缓缓地移动着:“在我看来,这附近他们都设有厉害的埋伏。” 朱翠道:“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些什么伎俩。” 话声少歇,耳听着弓弦乍响,一排箭矢由高而下,直向着二女立身处射来。 二女早已伺机待动,乍见此情景,不待招呼,随着来犯的箭矢,顿分左右,燕子般地掠了开来。 黑衣少女落向竹林的那一面,朱翠却是落向山坡的一面,她身法至为巧快,身子一经落下,毫不停留,接连着纵身再起,三起三落,已来到这面斜坡的顶端。 果然,就在她接连腾身的当儿,无数箭矢,纷纷射向她原立身处,设非及时纵起,简直难以躲闪。 由于朱翠的进身之势奇快,迫使暗算者抽身不及,她眼明手快,随着快速的进身势子,手起掌落,另一掌已将迎面一个手持短弓的黄衣汉子劈落坡下。 这汉子嘴里发出了一声哑叫,由于翻跌的势子过于疾猛,只一拧已折断了脖颈,当场昏毙坡下。 于此同时,朱翠眼睛里已看见了另一条人影,正向着崖石后面移动,她于是第二次腾身而起,紧蹑着这人背后猛缀下去。 那人心慌之下,倏地反过身来,一口鬼头刀照着朱翠脸上就砍,虽然如此,却也逃不过加身的横祸,随着朱翠的出手,“铮锵!”一声,鬼头刀硬生生地抛在了半空,紧接着朱翠的进身之势,一只纤纤玉手已实实在在地击在了这汉子的脸上,当场满脸开花,和先前那人一样下场,骨碌碌地翻下山坡,顿时命丧黄泉。 朱翠一连击毙二人,心里仍是积忿未消,正待继续搜索,看看还有多少这类箭手,猛可里眼前一亮,一道极为强烈的刺目强光,迎面射来。 这道强烈光华显然是发自一架特制的高架长灯,灯光为利用光华铁皮的反射作用发出,乍然人目真有点当受不住,朱翠本能地向边侧闪身让开。 她身子方自闪出,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强风由身侧袭到,具力绝猛,猝然加诸身上,真有点闪躲不易,朱翠身躯一个快速闪躲,就势拧身斜穿出去,一下子拔起了三丈五六。 就在这一霎,一条人影迎着她正面猛袭过来。 来人身着一袭大氅,随着他腾空的身子,发出了噗噜噜大片风声,紧跟着这人在空中双手猝出,发出了沉重无匹的掌力,以朱翠之功力,竟然感觉到难以匹敌,被迫于这种凌人的劲力直线壁落下来。 来人在一声阴森的冷笑之后,有如长虹卧波般,挟着一片呼噜噜的衣衫声,直向着侧方落下。 在两盏专人恭执的高挑灯下,朱翠总算看见了先后两次攻击自己的两个人,千手太岁郭元洪与巨奸曹羽。 除了这两个劲敌之外,似乎对方阵营内的几个顶儿尖儿的人物都在现场,另有一个头顶战盔,一身武将打扮的人,紧紧依附在曹羽身边,这人手里拿着一面绣有金鹰的三角旗帜,显然是持以调动人马发号施令所用。 “朱公主,你大可歇歇,稍安毋躁,这一次我看你是插翅难飞了。” 说话的自然是那个职掌内厂提督的曹羽。 只见他神态甚为从容,一双瞳子光华烁闪,在连番失利之下,可以想见他心情的沮丧,眼前这一次出手,他是绝不容许再生枝节,他的自信已可,由他那双眼睛里传出来的凌人光度得以证实。 “曹羽!又是你……”朱翠冷笑道:“看来你是非要对我们家赶尽杀绝才甘心了。” 曹羽嘿嘿一笑道:“食君禄,忠君之事,公主你是明白人,我们也就废话少说了,怎么样,是公主你自己受绑呢,还是本座代劳……哼哼……”一阵子低沉的冷笑之后,他手势轻挥,身侧一干人配合着他本人的脚步,半圆状地向前偎了过去,却把无忧公主朱翠看在了当中。 朱翠若要想从容退身,看来似乎首先要攻开眼前这个状如“一弯新月”的封锁阵势了。 然而,朱翠已感觉到那是一件十分不易之事,第一个曹羽先就不易对付,更何况他身边郭元洪以次的一干金星卫士,哪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朱翠有见于此,一面调整内力,却是按兵不动,拿蛇拿头,眼前敌人势众,势难兼顾,只有针对曹羽一个人说话了。 她乃集中内力,作“透点”式地向着当前曹羽逼出,果然此举有了效果,正在前进的曹羽一经与这股内力交接之下顿时停止了前进。 由他脸上神态所显示,他好像十分惊讶,大概没有想到朱翠竟然会具有如此功力。 他阴森地道:“朱公主,你们全家虽是钦命要犯,但是念在昔日共事一主的分儿上,本座对于你们还是有一分人情,尤其是今晚之势,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凭你一个人,哼哼!”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我知道和你同行还有另外一个姑娘,哼哼!目前她虽然藏身不出,可是她也跳不出我的手心,这叫上天有路她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我看还是有劳公主招呼一声,请她出来自行受绑,要是无关痛痒的人物,本座对她自会网开一面,哼!她要是藏身不出,等一下可就悔之晚矣!”朱翠冷笑道:“那位姑娘只是一个搭便车不相干的人,你们也放不过她么?”曹羽道:“那要她先行受绑之后,再听凭本座发落。” 朱翠在对方说话时,一双眸子频频四下打转,暗中已找出了对方眼前包抄之势中的一个弱环,她霍地跃前一步,陡然出手,弹指间已将眼前这个人放倒地上。 紧接着她足尖飞点,快速向外腾身飞出。 身边蓦地响起曹羽一声断喝,随着曹羽进身之势,一掌直向朱翠背上推来。 朱翠心知这个曹羽武功了得,借着回身之势,一双纤纤玉手霍地直向曹羽两处腕脉上搭下来。 曹羽鼻子里哼了一声,双腕蓦地向外一翻,倏地双掌合拢,身形往下一盘,当胸推出。 曹羽之功力了得,朱翠也不过只是耳听传闻罢了,这一与他交上了手,才猝然觉到对方的名不虚传,似较自己所想象的更为厉害得多。 由于朱翠眼前采取的是前进之势,曹羽双掌上所加诸的力道更为疾猛,迎面冲击过来,有如九天罡风,简直令人运气都难以透出。 朱翠上来失之大意,只顾猛冲,这时觉出不妙,已略嫌慢了一步。 眼前形势,曹羽只要两只手掌往外一撤,便可将浸**有年的全身内力一股脑子地击出。 猛可里侧面竹林子里一阵子爆响,像是有大片竹子一齐折断似的。 随着这片竹折声,夜空里猝然飞出了百十支竹箭,势若疾风猝雨,没头没脸地齐向着这边飞射过来。 当然包括曹羽在内,全在竹箭射程范围之内。 其实所谓的“竹箭”,无非是一些断枝残茎,然而稍悉内功真窍的人都会明白,愈是这类普通“落叶飞花”的暗器,越是不可小看,盖因为能够运施这类功力的人,必然是不凡之士,一个疏忽可就难免要吃大亏。 曹羽就绝对不敢轻视。 他的一双手掌眼看行将撤出,以朱翠的功力,原是可以接下来,只是眼前在失之大意的情况下,可就难免要受到伤害。 眼前这一阵竹箭来得恰是时候,曹羽即使心有不服,却也不得不临时止住待出的掌势,就见他盘身掠掌,双手同时向外一抄,已将飞向面前的一双小小竹枝操到了手上。 那片竹林虽说相隔甚近,算算也有八九丈的距离,能够在这个距离之内,发出一般暗器伤人,已是不易,更何况落叶飞花,残枝败茎了。 曹羽手上抓握着这双竹枝,微微掂了一下分量,心里已是有数,由不住大生惊诧。 只是眼前他一心一意只在无忧公主朱翠身上,能够拿住了她,其他人都可算无关紧要,冷笑一声,手腕一振,一双竹枝“哧”然声中,循着朱翠两处后肩穴道上掷来。 朱翠虽没有力方才曹羽的双掌击中,却也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曹羽暗器攻到,她身子急忙向前一伏,用力蹿出,同时回身翻袖,将一双竹枝卷落在地。 面前人影乍闪,千手大岁郭元洪与双手飞石夏元之双双攻到。 这些人想是由于连番失利之下,俱都激发起无比暴怒,决计要将眼前朱翠擒到手上,必要时宁可下手杀害,亦绝不容对方脱逃,是以两名金星卫士刻下都持有兵刃,郭元洪是一双五行轮,夏元之却是一串闪烁着银光的十二节亮银鞭,双方乍一照面之下,双双齐向朱翠身上招呼过来。 朱翠这一霎才体会到敌人的不可轻视,自己只身犯险,只怕这一次难以幸免。 她劈手撩开了夏元之的亮银鞭,却难为郭元洪的一双附有极大响音的五行轮。 原来这双兵刃的内侧刃口上各缀有两枚鸽蛋般大小的纯钢铃子,一经运转起来,即可发出极为刺耳的噪音,用以扰人听觉,实在具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朱翠一上来确实被这双兵刃弄得心神不宁。 须知眼前与朱翠交手的几个人,简直没有一个不是厉害人物,曹羽功力自是不待多说,即论郭、夏等一干金星卫士亦无不是大内高手中顶尖人物,刻下联合向朱翠攻击,自是极具威力,更何况曹羽亲自出手押阵,对朱翠来说,称得上是腹背受敌,一瞬间便已乱了章法。 眼前朱翠虽然抄开了对方的亮银鞭,无如郭元洪的一对五行轮来得过于突然。 朱翠原想施展“野马分鬃”的招法,拨开郭元洪的那对五行轮,可是发自曹羽手掌的强大劲力,蓦地自背后攻到,便不能不使她惊心肉跳,恍惚中略一分神,“哧”的一缕尖风扫处,雪亮的五行轮刃已把她左面裙角划开了一道三四寸长短的口子。 幸亏她今夜穿着一双长筒护踵长靴,否则可就难免要挂彩,吃大亏了。 尽管如此,五行轮的刃于仍然划穿了她的皮靴,在她右边**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朱翠情急之下,一声清叱,顾不得那只腿或将负伤,迎着对方的五行轮一脚踢出,这一手败中取胜的招法倒是用得恰到好处,只听得呛啷一声大响,郭元洪手腕翻处,这只五行轮忽悠悠地直飞上了半天,整个上躯向后翻了起来,朱翠身势向下一杀,右掌平出,其势如电。 她恨透了对方,才会在众敌环峙之下,冒险进招。 只听见“噗”的一声,尖尖五指,就像是五把极具锋刃的匕首,深深刺入到对方的腋下。 忿怒之中,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总之,这一刺之力至为猛厉,只觉得五指之尖一阵发热,本能地使她感觉到插入对方体魄之内。 郭元洪一身武功实在说已达到相当境界,尤其是所练的护体罡力,差不多的兵刃已难以对他加害,惟其如此,才更显示出朱翠指尖上的力道是何等惊人,随着朱翠五根手指拔处,鲜血像矢箭也似地喷了出来。 郭元洪嘴里发出了一声哑叫,整个身子直挺挺地向后面倒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同一时间之内,曹羽的身子狂风也似地袭到了她身后,不容朱翠再撤出第二招,右掌出势如电,“噗”的一把已抓到了朱翠后背。 朱翠的感觉,仿佛是着了一把钢钧般的疼痛。 曹羽倒非是心存厚道,事实上这时他只需掌力一撤,朱翠必死无疑,他是1/2 第13节 正文第13节林子里虽是黑如泼墨,惟二女一来视力本佳,再加以在黑暗中已处久习惯,略可适应,再者间歇地有月光自枝极缝隙间射入,可作照面之用,是以彼此都能清楚辨别,不致迷失踪迹。 朱翠原以为不过是小小一片竹林,待到眼前这一深入之后,才感觉到这片林子端的占地极大,如非黑衣少女头前带路,若是自己一个人乱走,保不住会迷失了方向,说不定走入敌人阵营也是难说。 前行约有数十步,蓦地黑衣少女往左边闪了一闪,回身道:“小心!”朱翠也已察出前面树梢似有动静,听她这么一招呼,二人迫不及待地忙自向地上一趴。 果然就在二女身子方自伏地的一霎,左侧前方树梢头上,火光乍然一闪,正是火枪待发的前奏。 然而端的是事出蹊跷,竟然和前次是一般模样,二女身子扑地的一霎,只听得“扑通”一声,像前次一样,一条人影,忽悠悠直由竹梢上坠落下来,摔落地上后翻了个身子就不再动弹。 黑衣少女一声清叱,她虽是伏在地,然而由于她极高的轻功造诣,几乎可以在任何角度与情况之下窜身而起,眼前她身势一经窜起,箭矢也似地直向着一旁另一排高大的竹梢上穿去。 一条人影怒鹰似地由这排竹子上拔起身子,宽大的衣衫衬满了风力,发出了呼噜噜一阵疾风之声,斜侧着向另一面树梢上落去。 黑衣少女决计要认清对方的面目,见他想退开,自是不愿。 嘴里高叫一声:“喂,你慢走一步!”娇躯第二次腾起,用“白云飞”的身法,乍然腾起,一连晃过了两排林子,直向对方落身之处袭了过来,身法之快,较之鹰隼绝不失色。 暗中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形倏地一个侧闪。 呼噜噜!衣衫大响声中,他身子已经又滑出了四五丈之外,依然是落向修竹之巅。 朱翠冷眼旁观之下,一时也为之心动,加以来人落身的地方,正是自己能力所及,当下冷叱一声,自另一个角度,用“龙形乙式”的身法,倏地拔身而起,直向着来人落身之处逼近过来。 这人一来是轻估了二女实力,再者没有料到朱翠的忽然出现,两相逼迫之下,顿时现出了一些慌张,然而毕竟他自负有非常身手,虽处于恶劣环境之中,犹能自顾。 眼前之势,朱翠当前,黑衣少女殿后,俱是一般快速。 暗中被迫现身的这个人,当此情势之下,自以攻破朱翠之来势为首要。 只听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只手掌霍地向前平封而出,同时间一只肥大的衣袖倏地无风自起,挟着巨大的一股子力道,向着身后黑衣少女脸上拂来。 说起来二女对于这个人,只是心存感激,却无敌意,之所以苦苦逼迫,无非是意图一窥对方的庐山真面目,实在说绝无向对方出手之意,想不到对方情急之下,却反倒向她们二人施出杀手来了。 这样一来,二女吃惊之下,不闪躲便为不智了。 朱翠于恍惚中,方自一个快闪,对方已挟其疾快走势,呼然声中跃出数丈。 黑衣少女其实与朱翠一样心理,再怎么说对方是有恩与自己,自无乍然见面之下,就向对方施展杀手的道理,而偏偏对方在情急之下,竟然向自己出手,那呼然有声的一只大袖,看似无奇,其实却夹附有万钧之力,正是所谓的“流云飞袖”之功,不要说为他袖子真的扫中不得了,就是为袖角带上一些也不是好玩的。 以黑衣少女之杰出造诣,当此一霎,亦不禁吓得一惊,度眼前情形便毫无犹豫地往后便倒。 黑衣少女轻功确是惊人,竟然胆敢在细如小指的竹梢上,施展出“老猿坠枝”身法。 随着她猝然倒下的身子,只听得竹梢哗啦一阵大响,粗细仅如小指的一根竹梢,蓦地向下一弯,其势宛若钓到一尾大鱼般的颤动不已。 黑衣少女一只脚倒向着竹梢,整个身子是头下脚上之势,然而这只是一刹那事,随着她向下一沉的身子,猝然间又自弹了起来,无巧不巧,正好迎着朱翠的来势。 二女甫一**,立即飘身下落。 黑暗中,再想追逐前人,已是不及。 暗中现身的这个人,好快的身法,不过是闪了一闪,已进入密林之间,二女所看到的仅是他身后的一片衣角,似乎还有一撮散发。 朱翠还待追上去,黑衣少女拦住她道:“算了,来不及了!”朱翠喃喃道:“好快的身子!”黑衣少女似乎有点怔仲,轻轻地拢着一双秀眉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她转向朱翠道:“你可看清了他么?”朱翠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却可以断定他是一个年岁很大的人。” “怎见得?”“因为我看见了他的头发,已经是有些灰白颜色。” 朱翠一面想一面说:“而且留得很长!”黑衣少女点点头道:“这就对了。” 朱翠道:“什么对了?”黑衣少女道:“你说的我倒是没看见,可是我看见的你一定也没看见!”朱翠道:“你看见了什么?”黑衣少女顿了一顿的道:“这个人只有一只手。” “啊!”朱翠吃了一惊:“真的?”黑衣少女道:“虽然这样,他的那只断手却能够施展流云飞袖的功力,可见得这个人是具有非常身手了!”“啊!”朱翠由不住又发出了一声惊叹,声音的显示,好像是悟出了什么似的。 黑衣少女道:“我还看见一样东西!”朱翠道:“什么?”“一把短刀!”黑衣少女冷冷地道:“一把黑鞘奇异的短刀,紧紧地缚在他的后肩上。” 朱翠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黑衣少女看着她道:“真的?”朱翠冷冷地道:“他就是不乐岛上三位岛主之一的宫一刀!”黑衣少女缓缓点了一下头道:“你猜对了,他就是宫一刀,除了他以外,谁又会有这么超人的功力!”忽然她的脸色显出了一些忿意。 朱翠在得到自己猜测正确的证实之后,心情也不禁现出了一些激动,盖因为母亲弟弟等家人现在兀自困身不乐岛,下落不明,此时此刻,这个宫一刀的乍然出现,其来意可真有点费解了。 黑衣少女看向朱翠道:“这个人的出现匪夷所思,你要特别小心他!”朱翠道:“我只是不大了解,他为什么要对我们加以援手?其实大可不必!”黑衣少女冷笑道:“对于不乐岛上的三个老怪物,你不能以常情来衡量判断,如果你真地认为他这么做是对我们讨好,那可就错了!”朱翠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实在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黑衣少女这时已纵身向地上尸身走近,她用脚尖把尸体挑得翻过了身子,和先前一样,这人前额正中留有两个血窟窿,一旁地上留有一把白木头把柄的火枪。 朱翠走过去操在了手上,又转回这人身上解下了弹药包,自己系好身上。 黑衣少女道:“好极了,你会打这种枪么?”朱翠点点头道:“我家里过去有几杆这种枪,也曾经看他们放过,很容易!”黑衣少女道:“你怎么早不说,既然这样我们也有了枪,就更不必怕他们了!”朱翠端着枪四下里仔细地观察着,风过竹梢,一片沙沙声,她心里盘算着对方那个宫一刀,如果再看见他,说不得赏他一枪,就算他身手再快也快不过火药散发的枪子儿。 二女摸黑,继续前行。 经过宫一刀现身这么一闹之后,使她们又多了一层警惕,现在不但要防范曹羽一方人,还得要提防宫一刀,行动更感碍难多多。 前行约有五六丈左右,忽地一只大鸟拍翅而起,以二女之行,动轻灵谨慎,可不致惊起飞鸟,一叶知秋,这只飞鸟立时为二人带来了意外的警惕。 果然,鸟飞之后,树梢上立时有人影晃动。 黑衣少女刚要向朱翠示意,后者已迫不及待地亮着了火枪,轰然大响声中,只打得一片枝叶横飞,大片烟雾之中,一条人影直由高高的树梢上忽然坠落下来。 二女急趋前视,亮起了火种,只见死者咬牙膛目,全身上下被散枪子儿打得如同蜂窝般的密集,一杆白木火枪兀自紧抱身上。 黑衣少女一声不吭地由对方手上接过了火枪,四下打量着道:“想不到曹羽这老贼,居然在这里埋伏了这么多人。” 话声未落,即听得一阵沙沙轻微脚步声传过来。 黑衣少女赶忙吞住话声,那脚步声似乎在前进了几步之后,猝然又停住不前。 二女对看了一眼,情知事有蹊跷,彼此打了一个手势,双双向两侧方闪开,隐于暗处。 短暂的一阵子沉寂之后,先时听见的那阵脚步声又自传出。 渐渐地脚步临近眼前,似乎人数不只一人。 紧接着有人打动火石取火的声音,一团火亮起,照着了一张圆脸,现出一个头顶战盔的武职军官的身影,他身边另有一个手端火枪的高瘦汉子,也是一身武装。 在他二人现身之后不久,四周陆陆续续有了响动,接着现出了六个手持火枪,头扎黑布的枪手,六名枪手现身之后,各自打了个招呼,随即向着那武职军官身边偎过来。 他们很快的就发现到了地上的那具尸首,立时起了一阵子**。 圆脸的军官嘴里大声骂着:“妈那巴子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对方也有枪吗?”瘦子军官冷笑道:“总爷你还不明白,他是用咱们的枪来对付咱们自己!”圆脸军官立时一愣,算是想通了,嘴里啊了一声,一只手摸着生满了胡碴子的下巴:“妈巴子的,这个差事可不好干,没多大一会的工夫,我们已损失了好几个人,这怎么得了?我看,刘哨官,咱们回去!”被称为刘哨官的那个瘦子军官,苦着脸道:“不行呀,总爷,回去交不了差呀,那个姓曹的有多厉害,总爷你不是不知道,连我们大人都不敢不听他的。 我们要是退回去,那还得了?”圆脸军官嘴里一连串的骂着脏话,又骂手下人是一群饭桶,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拿不住。 他这里一顿乱嚷,旁边的二女自然听得十分清楚,照目前情形,朱翠只需要向现场各人发出火枪,如果黑衣少女也相互夹应,便能立刻将眼前一干残敌为之歼灭,只是朱翠却心怀恻隐,总觉得对方这些人,不过是听从上方指挥,一切行动由不了自己,如果俱予杀害,未免过于残忍了。 其实这也不单是她个人的想法,对方那个黑衣少女,似乎也与她一般存着同样的心思。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那个圆脸军官话声方住,正待重新分派手下任务的当儿,黑衣少女陡地自空而降,一下子落在胖瘦二军官面前。 瘦子军官大吃一惊,急切间来不及点火发枪,即以手上火枪枪柄蓦地向着黑衣少女身上就砸。 黑衣少女眼睛里怎会有他这一号?玉手倏伸,只一下已把对方火枪抢到手上,瘦军官大叫一声,扑上来抢枪,禁不住黑衣少女纤指翻处,只一下已点中了他身上穴道,顿时就直立不动。 另一旁的那个圆脸军官见状吓得转身就跑,可是才跑了几步,即为猝然现身的朱翠拦住了去路。 圆脸军官顿时一愣,还没来得及想出对应之策,即为朱翠凌厉的隔空点穴手法定在了当场。 现场一阵大乱。 六名枪兵眼见自己长官在一照面当儿俱都受制在二女手下,无不大惊,手上虽然有枪却碍于有自己人也不敢妄发。 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二女却已如同神兵天降般地现身眼前,不旋踵间,俱都被发自二女的点穴妙手,纷纷点中穴道,定在了当场。 二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乍然现身之始,已把对方一干人纷纷制服。 黑衣少女转瞬间,又来到了胖瘦二军官眼前,伸手解开了那胖子圆脸军官的穴道,后者打了个跌,由地上站起来,一时哇哇有声地呕吐不已。 黑衣少女冷着声音道:“说,这林子里,还有什么别的埋伏没有?”圆脸军官一阵子呛咳呕吐,鼻涕眼泪连连滴下不已,一面喘道:“原来你们有两个人,你们就算出了这个树林也逃不掉的,曹大人在外头等着你们呢!嘿嘿!”黑衣少女冷笑道:“够了!”手腕乍翻,运施妙手,一缕尖风袭向对方身上,那胖子圆脸军官顿时打了个哆嗦就又不动了。 朱翠走过来,把地上尚在燃烧的灯笼踏熄,现场顿时变为一片漆黑。 这些人虽都被点了穴道,但二女下手时,俱都存了厚道,所点穴道,并非致命的重穴,只不过禁其行动而已,用不了两个时辰,穴脉自解,各人再少事休息之后,即可行动自如。 方才那圆脸军官虽然没有直接回答黑衣少女的问题,但是言下却几乎等于明说出竹林之内别无埋伏,二女乃得宽心略释,依然循着既定之路,一径前行下去。 果然这一路行下去,不再见对方火枪出现。 这片竹林子在一度密集之后,也逐渐稀疏,由是月光射入,越显清晰。 朱翠打量着眼前,透过当空婆娑的竹影,已可见耸在正面的巍峨高山,忖思着不久将可出林。 心情这一松弛下来,才觉出略微有些疲意。 前行的黑衣少女也自停下来。 朱翠把手里的火枪扔下,这一路行走,任你十分的小心,也难免衣衫狼藉,况乎她身上还带着一些伤,坐下来重新包扎一下。 黑衣少女走过来察看了一下道:“你觉得好些了没有?”朱翠点点头感激地道:“谢谢你,血已经止住了。” 黑衣少女也把手上的火枪抛向一旁,朱翠恍然发觉到她敢情已脱下了头上垂有黑纱的宽沿缎帽,现出了本来面目,两根大辫子盘在后面,越加地显得俊俏,先时那顶宽沿大帽背在背上,看起来十分飒爽,她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经过长时的疾行,并不显丝毫疲态,一双精锐的眸子不时地在附近搜索着,仍然保持着十分的戒备,毫不松懈的样子。 看着朱翠的狼狈,她忽然一笑道:“你虽然武功精湛,到底不脱公主的娇嫩,看看你的头发吧!”朱翠伸手摸了摸头上,才觉得前面的一个发夹脱了,一络散发搭到了面额,当下摇头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黑衣少女姗姗来到她面前,递过了一柄小小牙梳。 朱翠接过来惊讶地道:“你敢情什么都有啊!”黑衣少女苦笑道:“我们是苦命的野丫头,哪能跟你比呢,平常什么都得自己照顾。” 苦笑了一下,她打量着朱翠头上说:“不对,不对,不是这么梳法,来,我给你梳。” 说完,由朱翠手上接过梳子来,梳了几下,把梳子咬在嘴里,一面端详着朱翠,由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朱翠翻起眼皮道:“你怎么啦?”“你真漂亮!”黑衣少女喃喃道:“早先我还觉得自己挺不错的,这会子看看你,觉得就被你给比了过去。 唉!”一面说,她偏过脸来兀自打量着朱翠的侧面。 朱翠被她恭维得怪不好意思,抿嘴一笑说:“我们两个可真的相见恨晚,我看你漂亮,你又看我漂亮……这么吧,干脆我们就结为一双好姐妹吧!”黑衣少女一霎间粉脸上起了采兴,点点头道:“好!”朱翠高兴地道:“好,那我就叫你姐姐啦!只是,我却连你的姓名还不知道。” 黑衣少女吟哦了一下,目光里闪烁着一丝碍难。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我……我姓……”眼看着那个姓已吐了出来,却又临时吞了进去。 她窘笑了一下:“这倒不急,早晚你会知道的!”朱翠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不现在告诉我呢?要我心里纳闷着。” 黑衣少女慢吞吞他说道:“我现在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而且我绝无恶意。” 朱翠呆了一下,打量着她道:“你真是一个怪人!”“是么?”黑衣少女脸上显出一片凄凉:“也许我真的是,可是过去我也和你一样,唉!一个人在经受过世事感情频频打击之后,是会有些改变的。” 朱翠喃喃道:“你是说,你曾经遭受过……”黑衣少女摇摇头,娇笑道:“我什么也没有说!”朱翠一笑道:“你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你不愿说的,我不问就是了。 只是我们现在还结不结拜了?”黑衣少女笑道:“等以后你对我了解清楚了再说吧,要不然也许你会后悔的!”朱翠怔了一下道:“哦!后悔?为什么?”黑衣少女笑笑没有说话,继续为她梳头。 头梳好了,她端详了一下赞道:“真好看,有这么美的一头秀发,你应该感到骄傲,可惜现在没有一面镜子,不然你自己也可以看看。” 朱翠听她这么一说,心情顿时为之开朗,真恨不能立刻取一面镜子来,看看她为自己梳的头是个什么模样。 这一刹那,她竟然忘了眼前的疲累处境,变得往日一样的天真。 天空已有了蒙蒙的一些曙意,林子里不时传来一些鸟的啁啾,敢情天已经快亮了。 黑衣少女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瞅着她道:“你以前常常夜里不睡觉么?”朱翠摇摇头,才忽然惊觉道:“啊,天都快亮了!”黑衣少女站起来道:“闭着眼歇一会吧,曹羽不会就这么甘心的,说不定天亮以后还有一番厮杀,现在养养精神也好。” 说时她便把背在背后的帽子戴好,放下了面纱,一个人走向一排参天巨竹坐下来倚好身子。 朱翠看着她道:“你为什么喜欢一直戴着面纱?”黑衣少女似乎已经闭上眸子,聆听之下,缓缓地睁开来道:“一个在江湖上行走的女人,所会遭遇到的种种困难,不是你现在所能想到的,尤其不幸的是你拥有一张美丽的脸。 休息一会吧!时间不多了!”说了这句话,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朱翠把身子缩了缩,觉得有一丝凌晨的寒意,打了个呵欠,把头倚向身后的竹干,脑子里是杂乱的一团,起先还想东想西,不久便朦胧入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是一片光亮,耳朵里更像是有人开了八音盒子一样的热闹,所听见的是各种不同类的鸟鸣之声,真是热闹极了。 朱翠恍惚中吃了一惊,赶忙睁开眼睛,敢情天已经大亮,一只翠毛鹦鹉就落在她脸前一根横出的竹枝上,偏着头在瞅着她。 朱翠的忽然醒转,使得这只鹦鹉乍惊之下,一声长叫,振翅而起,翠绿色的羽毛,映着穿梭林中的阳光,十分惹目,眼看它一径翩跹入林,身后传过来一串尖锐的鸣声,却是惊人之至。 朱翠的一丝最后睡意,也完全消失尽了。 她由地上站起来,发觉到黑衣少女已经不在眼前,心里一怔,暗责自己竟是睡得这么沉这么死。 践踏着地上的落叶,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透过前道稀疏的林干,意外地发现到耸峙的一陌高山,敢情昨夜一阵死赶,已到了竹林尽头,只消再前进数十丈即可攀登前路山岭。 朱翠心里正忖思着是不是应该在此等候黑衣少女的转回,只觉得面前树梢一阵晃动,一条人影翩然落向眼前,现出了来人俏丽的身影,正是黑衣少女失而复现。 黑衣少女脸上现着一抹微笑,她已把自己清洗得明洁动人,手里提着一串生地瓜,却已是都削了皮,洗得白白净净,看过去清脆可口。 “你大概睡够了吧!来,吃点东西!”一面说,就手把手上的一串地瓜抛了过来。 朱翠伸手接住,笑问道:“在哪里摘的?”黑衣少女白着她哼了一声道:“摘的?你以为地瓜是挂在树枝上的?”朱翠想了想,道:“难道还是埋在土里?”黑衣少女摇摇头道:“说你是千金小姐,你还不高兴,居然连地瓜生在土里都不知道,真是!”朱翠尴尬地笑了笑,却是无言以对。 当下她吃了两个地瓜,只觉得清甜凉爽,可口已极,味道之美,竟是前所未尝,一时不禁赞不绝口。 黑衣少女道:“这只是你第一次吃罢了,如果天天给你吃,你就不会觉得这么好吃了。 那边有一处山泉汇集的小溪,你要不要去洗脸?”朱翠嘴里答应了一声,心里却不禁暗道一声惭愧,自己往日一向自负聪明伶俐,却想不到在对方面前竟然变成了一个幼稚的小孩子。 吃完了地瓜,朱翠就同着黑衣少女一块出了林子。 在林子里躲久了,乍然给天光一照,真有点眼花缭乱的感觉,面对着眼前高起的山陌,心情为之开朗了不少。 此时,她耳朵里已听见了深深的流水声,黑衣少女轻车熟路,带着她转了几转,就看见了那道碧竹夹流的小溪,溪水浅到不及没足,却是异常的清冽。 朱翠真高兴得要跳了起来,她跑过去掬起一捧清泉,先喝了几口,才好好洗了个脸。 黑衣少女随身还带有小瓶的青盐,用盐轻轻擦洗牙齿,最能使贝齿明洁。 朱翠经过擦洗的牙齿,看上去一粒粒都闪着光,珠圆玉润,更为动人。 太阳高高悬空,但时值晚秋,却无丝毫炎热,反而给人以暖烘烘的感觉。 朱翠在一块溪边大石上坐下来,忽然间有一种“浮生若梦”的感觉,仿佛一下子觉得自己置身子一片空白,既无过去,更无未来,眼前美景更像是虚无飘渺到完全不可捉摸,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触。 站立在她身边的黑衣少女,宛若“似曾相识”,更似若即若离,直到她定了定神,这番虚幻才自消失。 正当她要把这种前所未曾有过的幻觉说出来给黑衣少女听听,一个人的影子却已映入她的眼里。 这人就直直地站立在小溪的那一头,一身说黑不黑,说灰又不灰的长长缎袍,长得几乎已盖住了他的脚面,脚面所显示出的鞋子,却是灰缎子所精制的“福”字履。 在阳光的照映之下,这人全身灰得发亮。 其实就连他的头发也是灰色的,风起时,他脑后的那络散发和身上的袍子一并飘起来,真有点画上的仙人的模样。 朱翠起先还以为是看花了眼,等到定神再看时,对方那个人赫然已到了眼前。 屹立在溪流中一块凸出的石块上,乍然看上去就好像是站在水面上一样。 朱翠一惊之下,才忽然感觉到并非幻觉,本能地在石头上用力一按,飕然把身子拔了起来,落向寻丈以外。 再定神时,敢情不知何时,黑衣少女已经与对方在对峙了。 双方都置身子溪流之中,各自站在一块凸出水面的石块上,彼此只是聚精会神地打量着对方,却是没有说一句话,朱翠一惊之下,自难置身事外,身躯再转,翩若惊鸿地已落在了对方灰衣人侧面。 三个人所立的姿态,就像是一个“品”字字形。 这才使朱翠更清晰地看见了对方,以她的判断,对方大概是六十左右的年岁,长长的一张脸,五官尚算清秀,下颔上留有五六寸长短的一截灰白胡子。 比较特殊的是他只有一只手,那不见了的另一只手,已无踪迹可寻,倒是空下来的那一截袖子,被风吹得劈啪乱响,猎猎起舞。 灰色的一截刀衣,紧紧扎在长圆形、雕有兽头的长长刀柄上。 刀在背上。 透过薄薄的一袭面纱,黑衣少女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对方,既已知道对方是强中强的高手,就不能有丝毫松懈,任何一点小的疏忽,都可能为对方带来可趁之机,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黑衣少女与朱翠都显然明白这一点。 灰衣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是以在现身之始,就显现出格外的谨慎。 她们已可断言,这个人就是昨天竹林子里对自己二人曾加以援手的那个神秘人物。 其实说神秘已未必尽然,因为她们已猜出来他是谁了,不乐岛上的三位岛主之一的宫一刀。 灰衣人眸子像是一开始就兼顾到了她们两个人:“久仰了!”口音中含蓄着浓重的晋北乡音:“二位姑娘!”朱翠点了点头,道。 “我们也久仰了,你大概就是不乐岛岛主之一,鼎鼎大名的宫岛主吧!”“姑娘好眼力!”宫一刀徐徐地点了一下头道:“不错,我就是宫一刀,这位姑娘想必就是鄱阳的无忧公主了?失敬,失敬!”朱翠冷冷地道:“用不着失敬,今天我已是落难之身,宫岛主你这一趟是不是要抓我回去?还是想用我母亲弟弟跟曹羽谈一笔生意?”宫一刀面色立时像罩了一层雾一样阴森,他道:“不乐岛岂能干这些肮脏事,姑娘你显然还不了解本帮的作为。” 朱翠冷笑道:“我是不大了解贵帮的作为,不过我母亲和弟弟现在贵帮手中,宫岛主你老人家又岂能否认?”“哼!我又何必否认,令堂与令弟以及贵府各人现在不乐岛纳福,平安无事,姑娘你大可放心!”朱翠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着实放心了不少,神色立时大为缓和,可是她当然还有不尽了然之处。 “宫岛主这么一说,我倒是放心了,只是,”她吟哦着道:“请教贵帮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哼,这件事说来话长……”微微顿了一下,他喃喃道:“姑娘你如果一定要问,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不乐帮这么做,是公私兼及,这话以后再谈,眼前宫某人此来,是专程向姑娘命驾,请你到不乐帮与令堂等团聚。” 朱翠冷冷一笑道:“宫岛主太客气了,我们素无来往不便打搅,还请念在大义,将我母弟平安送回,不胜感恩之至!”宫一刀那张长脸顿时浮现一片不悦,鼻子里冷冷一哼道:“这么做对姑娘大为有利,莫非姑娘你还看不出来么?”朱翠摇摇头道:“多谢宫岛主的好意,我们不便打搅!”宫一刀嘿嘿冷笑了两声道:“这件事敝帮一旦作了决定,却非姑娘一人之力所能改变得了。” 朱翠冷冷地道:“宫岛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宫一刀尚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黑衣少女却冷笑道:“你也太糊涂了,人家宫岛主说的再清楚也不过了,意思是你若不愿意自动去不乐岛,人家可就要强迫你去了!”朱翠蛾眉一挑,转向宫一刀道:“宫岛主是这个意思么?”宫一刀那只独手缓缓抬起来,掠着下巴上的一络山羊胡于道:“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也未尝不1/2 第14节 正文第14节朱翠、潘幼迪二人默默前进,谁也不多说一句话,各人肚子里都有满腹心事。 前面小路的婉蜒,似乎又有了另一番转变,耳中却清晰地听见了一片淙淙流水之声。 等到二女转过了正面石峰,一道光华灿烂的银色瀑布已现眼前,然而就在这一霎,却有一行人影也同时出现眼前,这倒是出乎她们意料之外。 面现怒容的曹羽,一身蓝缎子长衣,居中而坐,身侧两旁雁翅般地排着两列大内卫士,剑拔弩张,分明一触即发之势。 随着曹羽的手势,左右两排少说也在六十名以上的卫士倏地全数散开来,起势之快,加以落足处之层次顺序,显然俱经过一番事先安排。 等到二女赫然发觉之时,显然已为对方俨然所设立的一个阵势包围其间。 这一个突然的情势,就连一向填密细心的潘幼迪也感意外,深悔一时莽撞而中了埋伏。 此时天近正午,一轮秋阳高居正中,所出光华四下均沾,映照着眼前高矮不等的这些大内卫士手上刀剑,映射出点点银光,妙在这些反射出来的光华,在甫一射出时,俱都集中在眼前二人身上,一上来真有点令人眼花缭乱。 朱潘二女都非泛泛之辈,虽然上来还未能看出对方是哪一类的阵势,但是由于她们俱都精通这一类的微妙关窍,还不至于一上来就被对方唬住。 当时一看情形不对,两个人不待彼此招呼,一左一右倏地分纵开来。 朱翠落足在一堵凸出的山石之巅,潘幼迪却紧紧倚偎在一株巨松正前。 然而对方所排列出来的阵势,显然是曹羽事先经过缜密研究的杰作,具有无比威力。 二女身子方一落下,立觉两股劲风扑面袭到,其势虽非极为强烈,却也另有柔韧慑人之感。 二人心里有数,立刻知道眼前阵势之人非寻常。 身边霍地响起曹羽阴森地冷笑,人影乍闪,那个身任大内厂的提督大人已飘身迎前。 看起来,他似乎近在咫尺之间,然而只要稍具阵学知识的人都能立刻知道这个判断是不正确的,因为微妙的阵势,常常是虚实莫测,当你认为是最实在的时候,常常是虚幻的,反之却又是实在的。 是以眼前的曹羽虽然现身咫尺之间,却不能因此判断他真的就在眼前。 “朱公主,你还是花了这条心吧。” 曹羽阴森地笑着:“本座对你已是一再优容,你无论如何是逃不开我的手心的,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时可就不漂亮了!”朱翠冷笑道:“姓曹的你少作梦,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哼!你就等着瞧吧!”曹羽狞笑道:“好,既然这样,就让你尝尝本座‘千面搜杀阵势’的厉害,还有你!”眼光一扫,狠狠逼向潘幼迪:“你又是什么人?胆敢袒护钦命要犯!报上你的名来!”潘幼迪不动声色的道:“曹大人大概年岁大了,还是现在官做大了,对于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如果不是我记错的话,我们好像以前见过!”“哼!”曹羽睁动着两只眼,细细地看了看对方,摇摇头:“我们以前没有见过!”“你再想想看,”潘幼迪道:“七年前的中秋前后,曹大人你有没有去过西普陀山拜访过一位佛门修士?”曹羽先是神色一凝,继而面色大变,接着一声冷笑道:“你说的可是西普陀‘观涛阁’的阁主雷女士?”“曹大人总算记起来了!”潘幼迪用着轻松的口气道:“七年前中秋夜阴雨无月,普陀山道泥泞遍地,难得曹大人为了一件私人小事,竟然降尊纤贵三上普陀去拜访一位退隐红尘的佛门修士……”曹羽不等她说完,神色一凝道:“观涛阁主乃是一代武林名宿,为本座敬重之人,这件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那件事自然是与我无关,只是说到了观涛阁主雷音女士这个人,却是与我有关。” 曹羽显然吃了一惊:“雷阁主是你什么人?”“她是我授业的恩师!”“啊……”曹羽脸色猝变。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眼看着他的脸色起了无数次变化,最后定型在无比尴尬之境:“这么说,姑娘你就是以一口‘玉翎宝刀’称绝武林的‘燕子飞’潘幼迪潘侠女了?”潘幼迪一笑道:“曹大人过奖了,那一夜我正在师门侍候家师,正巧足下上门,如果足下不见忘,也许还记得有一位白衣姑娘在足下第三次上门时,为你启开阁门,并引导你直入观涛阁会晤阁主。” “不错!”曹羽点点头道:“是有这件事。” “那位白衣姑娘就是我。” 潘幼迪冷冷地道:“只是那时曹大人显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人罢了!”曹羽冷笑了一声,神色更见尴尬地抱了一下拳道:“失敬失敬,姑娘原来就是出身观涛阁的潘侠女,确是失敬了!令师一代武林名宿,更是本座敬重之人。”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神色沉着道:“姑娘这么一说,足证本座与观涛阁曾有宿缘,看在这一点,本座不得不提醒姑娘一声,眼前这件事,姑娘你却是万万插手不得,要不然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不要说姑娘担待不起,只怕令师观涛阁主也难以担待。 姑娘你是聪明人,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姑娘要是有退身之意,本座可以亲自护送你平安出阵,怎么样?我这就等你一句话了!”潘幼迪点头道:“曹大人总算还不曾忘记当年敝门援手之情,既是这样,眼前我倒也要向阁下讨上一个情面了!”曹羽冷笑了一声,似已猜知她要说些什么。 潘幼迪指了一旁的朱翠道:“我要代她向阁下讨分人情,不知曹大人可肯与以通融?”曹羽脸色微微一沉,摇摇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有关叛王以及其家属事,曹某人万难容私,潘姑娘为自身与贵师门着想,这件事还是及早抽身的好!”潘幼迪冷笑了一声,摇头道:“武林中道义为重,曹大人虽是宦门中人,却也与武林多少有些关系,难道为了本身尊贵,竟不惜作出丧尽天良之事么?”曹羽面色一沉道:“姑娘说够了没有?这件事你当真要管么?”潘幼迪一笑道:“我已经管了!”曹羽紧紧咬了一下牙,嘿嘿笑道:“好个倔强的丫头,本座无非看在当年与令师一点渊源分儿上,对你已是再三开导,偏偏你这个丫头竟是这般不知进退,难道本座还怕了你这个丫头不成!哼!既然这样,就连你一并拿下,然后再到西普陀去找你那个老鬼师父兴师问罪,看看她又有什么话说!”潘幼迪其实何尝不知方才一番话纯属多余,无奈碍于早先与宫一刀对杀时,为宫氏刀气所伤,一路行走,虽已化开了不少,却仍有未通之处,一旦动起手来便有所碍难,是以借说话之便,暗中伺机频频运气调息,又自畅通了不少。 双方既已撕破了脸,便只有放手一搏了。 曹羽话声一落,霍地右手袍袖向外一挥,怒叱一声:“上!”四下里各人齐声合应,人影交错互窜之间,此一“千面搜杀阵势”便即展开。 只见人影交错间,数片兵刃寒光,已分向二女站立之处拥来。 朱翠在潘幼迪与曹羽对答之间,先已运用智慧默默察看了对方阵势一番,只觉得对方这个阵势,确实离奇古怪,阵内各人每一个都像处身子虚无飘渺之间,再察八方气势,虽不脱八卦奇门,却另有一番安排,就阵势排列论,这个干面搜杀阵势,诚然说得上是高明了。 虽然这样,却依然被朱翠看出了一些微妙诀窍,认定了曹羽立身之处是一个可以左右全阵的枢纽所在,于是她便排除万难,攻向这个认定的出口。 眼前一片耀目刀光霍地直向着她两侧劈来,刀风飒然,刀光刺目。 朱翠虽然知道阵势内之一切,皆是虚虚实实,可是就眼前情形却不敢妄断是虚,心中一惊,斩马长刀一抡,刀柄刀身同时向左右磕出,叮当两声脆响,已把来犯的两人逼退。 果然被逼退的两条人影,就地一滚,便即隐身暗处。 然而紧接着一缕尖锐的金刀劈风之声起自脑后,一口雪花长刀随着一名红衣矮汉的落身之势,连人带刀直向朱翠背后攻到。 朱翠心里一慎,直觉地认定这一人一刀也是真的,随即反身现刀,这一刀刀锋下压,嗖的一声,反斩对方下盘。 这人吃惊之下,吞刀滚身,“唰啦!”一下隐身一旁,朱翠点足就追,猛可里另有两口长刀直向她两肋疾刺过来,来势之猛,有如电光石火。 朱翠吓得忙即止步,犹豫俄顷之间,那双刀已自砍在了身上,只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待到惊魂甫定之下,才忽然觉得对方双刀中身,并无丝毫痛楚感觉,一惊之下,这才恍然悟出,敢情这一双刀影纯系幻觉,完全利用阳光折射刀光,间以控惚来去的人影所虚构而成,妙在给人以无比真实之感。 这番离奇虚幻只把朱翠吓出了一身冷汗,先时的一些轻视之心,荡然无存。 当下,她清叱一声,霍地腾身跃出,表面上看来像是冲天直起,其实心里却留了仔细。 只见她身子方起即缩,目的却在于诱敌,果然她的起身之势诱发了进袭的阵势,四面刀光当头直落,然而在这当口,朱翠却快速地缩下身子,这一伸一缩间,即为她看出了虚实。 把握住此一瞬良机,只见她连着两个快速起纵,已扑出了两丈开外。 面前人影一闪,一条快速人影飕然来到眼前。 朱翠急切间挥刀就砍,却被对方刀势架住,当啷!火星直冒。 “是我。” 敢情面前人竟是潘幼迪。 朱翠喜道:“原来是你,这个阵势我已看出了一些关窍。” 潘幼迪轻嘘一声道:“小声!”她一面说时,身子向前一探,右手玉翎刀“嘶”地挥出了一大片刀光,随着她落下的刀光,一个人倏地腾身而起,虽是起势至快,却依然迷不过潘幼迪鬼神不测的一刀。 一片血光闪过,潘幼迪的这一刀敢情已得了手,一只血淋淋的手腕自对方肢体上断落。 那人鼻子里发出了惨厉的闷哼,一个踉跄摔落,立刻就为两侧快出的同伴搀了下去。 朱翠却在一霎看出了窍门,一拉潘幼迪道:“快!”二女快速地向前抢进了几步。 站定之后,潘幼迪才忽然明白过来道:“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们只要稳扎稳打,步步前进,看他们又能如何!”话声才止,一股力道万钧的巨大风力,蓦地当头直压了下来。 二女赶忙向旁一闪,窥见了一块斗大的巨石,自空中泰山压顶般地直落下来。 朱翠身躯微侧,掌中斩马刀用了一个巧力“啪!”一声,将这块巨石拨向一旁,紧接着一连又是两块巨石自空飞坠而下,分向二女身上砸过来。 朱翠心恐潘幼迪体力未愈,难当巨力,当下迈进一步,运用内力贯注刀身,左右分扬,“叮当!”两声,分别将来犯的一双巨石拨开左右,由于是实架实接,却也觉得一双膀臂被震得连根生痛,自忖着再来这么一次万万吃受不起。 一念未完,即听得身后的潘幼迪一声低叱:“小心!”同时间,一掌直向朱翠背后击去。 朱翠心中一惊,脚下用力向前一蹬,只觉得潘幼迪所出掌力极为充沛,如非自己顺势前纵,保不住也许就会伤在她的掌力之下。 由于她完全在无防之下受了潘幼迪的一掌,虽是身子纵出,亦感难卸全力,由不住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不待她身子站好,“碰碰!”一连几声大响,少说也有十余方巨石齐向方才她落身之处坠落,其势自如山崩地陷,石块互击,火花四现,碎石飞溅,端的是惊心动魄。 潘幼迪旁观者清,及时出手,救了朱翠一命,自己也在于钧一发之际,腾身掠开。 她身子方自掠出,眼前人影一闪,现出了曹羽的身形,只见他满脸怒容地瞪着潘幼迪:“本座已经一再对你优容,好言开释,你却执意要与我为敌,既然这样,就怪不得我对你手下无情了!”说罢脚下一顿,两只大袖霍地向中间一收,汇集成一股极为撼然的巨大力道,直向潘幼迪正面攻来。 潘幼迪经过一番调息运气之后,功力虽没有全部恢复,却也有了八成进展,眼前既然到了放手一搏地步,也就不必再有所顾己须知西普陀“观涛阁”武功,乃属当今天下仅余的五门秘功之一,奇异精湛,绝非时下所谓的一些武林名门所能望其背项,况乎潘幼迪又是该门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名弟子,功力自属惊人。 曹羽当然知道这一门武功的厉害,即使对于潘幼迪本人,他也并不陌生,然而总以为对方是个后生小辈,江湖传闻难免有过其实。 基于此,使得他下意识对眼前这个“观涛阁”的传人,仍是疏干警戒。 不要小瞧了他这双袖子一挥之力,实则贯注了本身内力之菁英,差不多的人绝难抵挡,在内功运施上来说,这种功力名叫“铁扫帚”,即使有所谓横练功力如“金钟罩”者,亦不易抵挡得住。 潘幼迪当然知道对方这一手的厉害,如其这样,她才更要硬接住,措手不及地给对方一个厉害。 眼看着这股发自曹羽双袖的凌厉风力过境,潘幼迪身子蓦地侧转过来,强大的风力,几乎裂开了她身上的长衣,地面上的土屑纷飞,足足地被这股风力削下了一层。 潘幼迪把握住这最艰难的一瞬,右手骈指如刀,啾然作响地劈出了一掌。 这一掌看起来并无十分出奇之处,事实上却暗聚着观涛阁的一式绝招“金波蛇跃”。 曹羽的“铁扫帚”袖功,称得上势大力疾。 潘幼迪的纤纤一掌,却是细尖奇锐。 曹羽作梦也没想到,由于自己一时的自信,现身欺敌,竟差点为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尖锐的响声方一入耳,曹羽已发觉不妙,忙自闪身,希冀快速踏入阵门,无奈潘幼迪的这一式“金波蛇跃”妙在逆风而来,其尖锐所至,正是追循着对方力道而来,曹羽即使快速闪身,也嫌慢了一步,只觉右肋下一阵奇痛,连衣带肉已被划开半尺许长的一道大血口子。 曹羽一声不吭地闪身入阵,却痛得脸上神色猝变,大股鲜血直由伤处涌了出来。 就算他再恃强好胜,当此重创之下,也不能不先顾自己要紧,怒哼一声,右手大袖挥处,按照着先时约定的口号,呼了一个“开”字,眼前这个“千面搜杀阵势”,迅速展开。 先是众恃卫齐声发出了怒吼,人影交错间,无数人影自空中掠身而下,刀光乍闪里,一排利刃直向着潘幼迪身上卷了过来。 值此同时,另一方面的朱翠也遭遇到同样的压力,在大片喊杀声中,无数刀光有如一片骤雨,纷纷向着朱翠身攻到。 朱翠先时已多少摸清了一些眼前阵势的窍门,知道这个阵势之虚实莫测,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确是不可掉以轻心,厉害的是即使你猜出它的虚多过实,却也不能不全力以赴,这样一来,在动手过招上来说,便浪费消耗了许多体力。 她施展全力,挥出了掌中这口斩马长刀,刀风过处嘎然作响,竟然是落了个空。 一惊之下,朱翠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才知道对方阵势之厉害,一招挥空下已使她门户大开,露了破绽,猛可里一股极高尖锐的风力直由身后刺到,朱翠正悔招式难收,却已闪身不及,当下施展出“错骨收肌”的身法,硬硬地把身子向里收进了数寸,算是闪开了后心要害。 饶是这样,对方那口冷森森的剑锋,兀自划破了她的左肋中衣,在她细若凝脂的腹侧,留下一道血槽。 朱翠一声清叱,旋身横臂,硬生生把身子转了过来,算是在千钩一发之间,解开了对方这一刀的致命危机。 目光瞄处,却见一名蓝衣高冠的金星卫士手持长剑,正待撤身后退。 伤体之恨,使朱翠把对方恨之入骨,眼前无论如何也是容他不得,随着转身同时,手上的斩马长刀已风驰电掣地挥了出去。 “噗!”一声大响,这一刀算是实实在在地砍在了眼前这名金星卫士的正面前胸,一蓬血光随着她落下的刀锋怒喷而出,眼前的蓝衣卫士怒目凸睛地直直倒了下去。 朱翠身子向左错了一步,探手向腰间一摸,湿濡濡的满手是血,尽管是皮肉之伤,却也是痛楚难当,一时花容失色,脚下打了一个踉跄。 面前人影一闪,潘幼迪实地现身眼前。 然而,立刻呼啸而来了大股刀风,刀光剑影里两名蓝衣卫士急急切身而前,迫使得潘幼迪原待欺身而近的身子,不得不迅速地又自闪开。 乍然现身的两名蓝衣卫士,人手一口紫金刀,利用阳光的辐射,以及特殊的地形,微妙的阵法,在二女的感觉里,一霎间变成了四个人;四个同样衣衫的人,同样的兵刃,却在四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向着朱翠递刀过来。 朱翠在紧迫的一瞬,先以特殊的定穴手法,点了伤处附近的穴道,止住了流血。 以眼前情势论,就算她有一等一的罕世身手,也难在举手之间同时抗拒四面同时的来刀。 一惊之下,她也顾不得身上切肤之痛,两只脚用出了全身之力,猛然间拔身而起,跃起了七丈高下。 这一着本是无可奈何之下才兴起的逃走念头,却不知这么一来,却为她窥出了先机。 就在她身子霍然拔起当空的一瞬,忽然间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另有气势,眼中所看见的一切,却与平地大有区别。 先时自四方攻来的四个同样装束的蓝衣卫士,在空中看来,其实是一个人。 这人手持紫金大刀,高立在一块平伸高出的大石之上,另一只手上拿着一面具有许多菱形角度的银牌,正在不时运转着,显然是利用正午强烈阳光的折射原理,以诱敌以错觉。 事实上,又何止他一人?在眼前方圆亩许大小这片地方,竟然高矮错综的站立着数十人,每人均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持着特有的一面银牌,银牌式样形式不一,随着各人站立的不同地势,以及银牌的形状角度差异,泛射出来的光华也大有出入,这就难怪会使她们动辄感觉到千刀加身的威胁了。 朱翠如能在空中多停留一些时间,定然能多看出一些对方阵势的破绽,然而就此而论,已使她感觉到收益良多,对于敌人眼前阵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随着她快速的下身势子,猛然袭向那名持有紫金刀的蓝衣卫士。 这一霎,对她的感触无异千变万化,在她身子由空中猝然降到一定高度之时,霍然间眼前所见之一切又如前状,只是朱翠有了先见之明,不再被对方玄妙所蛊,随着她飞星天坠的身躯,掌中长刀划出了一道长虹,直向着她所认定的地方挥落下去。 立在石头上的那名蓝衣卫士,万万想不到自己所站立的地方,竟会暴露在对方眼前,想是原来过于自信,猝然发觉到对方的刀势来到,已有些措手不及,急切间猛然扬起左手,用手上那面银色光牌直向对方刀上架去。 “当!”一声大响,火星四溅,这一刀朱翠虽没有得手,却被震得一只手连根发麻。 这名卫士待要用另一只手上的刀去斩朱翠下来的身子,已慢了一步。 眼看朱翠神龙天降的身子,猝然向下一落,左手向外一托,已抓住了对方手上发光的银盘,右手刀已顺势削出,“喳!”一声,一只持牌的左手连根被削下来。 这名蓝衣卫士嘴里一声惨叫,身子扑通摔倒,接连几个打滚,翻向一旁。 却见两名黄衣汉子陡地跃身而出,将他搀了起来,迅速退开。 朱翠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出手削下了对方膀臂,就势把那面多角银牌抢在了手上。 最妙的是随着那名蓝衣卫士的跌落,她竟然顺理成章地站在了这块显然经过特殊移动布置的石块之上。 这一着,看似无奇,其实却给与了对方这个“千面搜杀阵势”极为严重的打击,朱翠的这一着胜利,不啻形同打入到对方阵势之内的一具木楔,顿时间使得对方局部阵法为之大乱。 原来这阵势,是由曹羽所特别甄选出来的四十九名大内卫士充为骨干。 四十九名蓝衣卫士,各人都站立在一个特殊有利的地位,借助手上奇形银牌,配合着一定的节奏,作出一定角度的移动,彼此之间有极为微妙的连锁作用,无异是牵一发而动全局。 眼前朱翠猝然攻破了其中一环,便使得整个阵势立刻失灵,有了极大的改变。 正在阵内摸索的潘幼迪,忽然间便得到了启示,一声冷笑振身跃上一石,这石块上正有一名惊惶失措的卫士,眼见阵势之离奇变化而莫名其妙,潘幼迪的猝然攻入,更使他大力惊骇。 这名卫士一手拿着用以反射阳光的银牌,一手拿着一杆短短的三尖两刃刀,潘幼迪猝然来到,他便以手中短刃用力地直向对方脸上扎了过去,只是潘幼迪何等身手,岂能为他伤,刀光一闪,欠身、扬臂,两招汇成一式。 这名卫士出刀不谓不快,却连对方身边也没挨着,即为潘幼迪锋利的刀锋划过了喉管,身子打了个转儿一头栽倒石下。 潘幼迪也同朱翠一样,看出了这阵势的关窍微妙,是以在右手出刀的同时,左手也已把对方紧紧抓持在手上的一面银牌抢了过来。 由于这个阵势在先后两个据点的猝然丧失之下,立刻显得大为凌乱。 一声嘹亮的哨音响过之后,剩下的四十六名仍然站立在石块上的大内卫士各自忙着掉换位置,显然企图改变成另一种阵式来对二女进行包围。 朱翠由于较潘幼迪先一步登上石台,有较多的时间用以观察,经过一段时间的分析观察之后,已大致对此一阵式进一步有所了解。 这时在潘幼迪的忽然得手之后,对方阵式的一番凌乱里,立刻被她看出了关窍所在。 当肘尖叱一声道:“迪姐快!”嘴里说时,娇躯乍闪,快若电光石火般地已经闪身纵向另一石台之上。 站立在这个石台上的那名蓝衣卫士,本已面现慌张,乍然见状,手上的一口青钢长剑照着朱翠脸上就砍,朱翠身躯微侧,却用“幼鹰现翅”的巧妙手法左手抡处,手上的那面银牌侧面“崩”一下砍在了对方背上,这一下看似无奈,其实却劲猛力沉,蓝衣卫士嘴里“啊!”了一声,连话也没有说一句,顿时翻身栽下石台,当场昏迷了过去。 朱翠这才知道对方看来虚实莫测的阵势,一旦被人攻破一个缺口之后,所形诸的一切,竟是如此脆弱。 一朝得手之后她身子毫不停留,紧接着再次纵起,落向另一石台之上。 另一面的潘幼迪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扑向附近的石台上,施展她杰出的点穴手法,将一名蓝衣卫士点倒地上。 就这样,在二女连续快速的身法施展之下,竟为她们一连攻破了九处阵台,守阵的九名蓝衣卫士非死即伤,眼看着此一“千面搜杀阵势”即将为之瓦解。 忽然间,空中传过来一阵极为响亮的哨音,音阶一长三短。 这一长三短哨音方自出口,下余的数十名蓝衣卫士立刻高应一声,随着手上的银牌向外翻处,汇集成一片奇亮刺目的光海,而此刹那间,这为数可观的蓝衣卫士已纷纷翻身下石,动作完整一致,待到身子一经落地后,立刻隐身子高矮错综不一的石块间,顷刻消逝于无影无形之间。 二女这时已汇集一处。 方才一番离奇幻景,自从阵破后又完全消失,只见地上横三竖四地陈列着许多尸身。 朱翠用手中斩马刀柱立在石上,四下观看了一阵,冷冷笑道:“曹老贼的伎俩也不过如此,我只当今天逃不出去了呢!”潘幼迪将一口雪亮柔软的玉翎刀收回腰间,忽然看着朱翠吃惊道:“你受伤了!”说时她已快速移向朱翠身前,打量着她腰上的伤。 “你怎么了?”“不要紧。” 朱翠咬咬牙,恨恨地道:“不过是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潘幼迪还想细看,朱翠却倔强不肯示弱地率先前行,潘幼迪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由后面跟上。 朱翠快速踏出了这片乱石地,走向瀑布前坐下来。 面前是一大滩清澈的泉水。 潘幼迪走过来,水面上清楚地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显示出来的形象,是那么的狼藉。 二人就着清澈的泉水把手上的血渍洗干净。 潘幼迪轻叹一口气道:“想不到曹羽用心居然如此险恶,在这个地方竟然布置了厉害的阵势,真差了一点着了他的道儿。” 朱翠看着她苦笑道:“实在说,都是我拖累了你,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才好?”潘幼迪怔了一下,摇摇头道:“你用不着感激我,噢,我几乎都忘了!”朱翠道:“什么事?”潘幼迪看了她一眼,微有笑意地道:“刚才在竹林子旁边你说些什么?”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一时有些糊涂起来。 潘幼迪一笑道:“你不是说过要跟我结拜姐妹么,怎么,现在还有这个意思没有?”朱翠这才展开笑颜道:“当然有。” 潘幼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瞋着她,微有感触的道:“当你听见我的名字之后,一定会联想到江湖上对我的种种传说,你也许知道,我是一个习惯于孤独而不大合群的人,连我自己也常常会感觉得到我大孤僻、骄傲,有时候冷酷得有点不近人情。” 朱翠听她说,心里充满了神秘,二人虽然相处了一日夜之久,到底有关她的一切,在朱翠心目里仍然还是一团谜,她渴望着能够对她多所了解。 潘幼迪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整理,结成发辫,修长的躯体倚向身后巨石,让全身尽情地舒展开来,这一刻何曾像是刚刚经过凌厉的厮杀之后?现场的一切,包括二女在内,渲染着浪漫的诗情画意。 “对于你,原先我也只是仅听传说而已。” 微微停了一下,潘幼迪才又接下去道:“……经过这两天对你的观察,我发觉你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对不起,我的意思并非是说对你原先的印象不好,而是习惯上,对于那些豪门巨户的千金小姐,我一直都心存轻视。 当然,我的这个观念是不对的,也许这是自从认识你以后所得到的一个启示。” 朱翠尴尬的笑了笑,低头不语。 潘幼迪在结好的辫子上打了一个结,看着手上的面纱发了一会儿愣,忽然把它连同身后的帽子一并抛向池水。 朱翠一惊道:“不要了?”潘幼迪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道:“我忽然感觉到,过去为人的失败,从今以后我将不再退缩,要接受任何情况的挑战,这样也就无须遮遮藏藏,你说是不是?”朱翠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着她这句话的涵义1/2 第15节 正文第15节清晨,日出前后。 朱翠、潘幼迪两个人已把自己拾掇得十分利落,来到了白衣庵。 一位老比丘尼,十分虔诚地把二人引到了佛堂,合十道:“阿弥陀佛,二位女施主是进香拜佛还是商量佛事?现在时间还早呢!”潘幼迪道:“我们也不是来烧香,也不是来商量佛事,是专程拜访贵庵的庵主来的,不知可方便么?”老比丘尼怔了一下,脸上随即带出一片笑容,双手合十道:“这就不便了,我们庵主已有好几年不见客了,她老人家现在年纪也大了。” 潘幼迪一笑道:“这个我们知道,我与庵主说来也算是旧识,我这里有张名帖,请师父转呈贵庵庵主,见与不见,听她自决如何?”说时已取出了二女早先已撰好的一张名帖。 帖上端秀的书写着“朱翠”、“潘幼迪”会拜字样。 老尼姑接过来看了看,又打量了二人一眼,含笑道:“这样也好,二位施主就请先用一杯清茶,我这就去里面拜问一声,再来回话。” 潘幼迪欠身道:“有劳师父!”老尼姑合十还礼,随即转身步人。 佛堂里静悄悄的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朱翠道:“你看她会见我们么?”潘幼迪点点头道:“她应该会见的,等一会就知道了。” 几只八哥儿在瓦檐上嬉戏书门户着,发出刺耳的叫声,几缕袅袅白烟由香炉里散发出来,空气里飘逸着那种淡淡的香。 朱翠缓缓站起身来,走向敞开的门扉,看着堂前盛开的黄菊和海棠,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感觉,又像是无限的落寞,想到了自身当前的处境,母亲弟弟的下落,只觉得无限空虚……人生是多么的无聊……她脑子里这么想着,一双翦水眸子却被墙角干的海棠花吸住了。 潘幼迪悄悄来到了她的身后,微微笑道:“你在想什么?人生苦短,还是想开一点才活得舒服!”朱翠回转过身来,接触到她的一双眼睛。 “迪姐,”她十分苦涩地道:“最近我常常在想,人生的快乐到底在哪里?”“就在你自己的心里!”“可是我的心很少快乐过!”“呶!”潘幼迪伸手指了一下那朵盛开的海棠花,“就像这朵花一样,要在完全无助寂寞的情况下盛开,必要的时候何妨‘孤芳自赏’!”朱翠喃喃地重复着“孤芳自赏”四个字。 “对了!”潘幼迪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笼罩着大多的神秘:“与人相处之乐固然是可贵,只是那种快乐来得不易,常常是可遇而不可求,而真正属于自己的快乐,却在自己的内心,那要看你去怎么捕捉了!”她在说这几句话时,显然已不像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倒像是个饱经忧患、折磨、劫后余生的哲士了。 “我们的一切固然不尽相同,但是内心的感触却很多相似。” 潘幼迪缓缓地接下去道:“特别是一个拿刀动剑的江湖女子,在这个年头里所遭遇到的压力,那是十分沉重,这一点你和我应该都会感觉得到!”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接下去道:“我们都太要强了,其实作一个弱女子有什么不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有她的福气,而我们……”朱翠一笑道:“我们是为女人争一口气呀!”潘幼迪点点头道:“不错,是争了一口气,可是我们的收获又在哪里?”“我们还年轻!”反倒是朱翠的口气变了:“未来的事谁又知道呢?”潘幼迪看了她一眼,轻轻拍了一下腰间的刀,道:“有一天真能放下了这个,才能谈得上快乐,就像这个妙真老尼姑一样。”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自佛堂,陡地使得二女吃了一惊,回身看见了方才带领二女入门的那个老比丘尼。 老尼姑脸上显现着难有的恭敬,双手合十拜道:“多有慢待,敝庵主有请!”说完再拜了一下,才回身前导。 二女对看一眼,随即跟随她身后缓步出佛堂。 佛堂外是一道蜿蜒长廊,原来木色的柱子衬着干枯茅草的顶于,显示着几许秋的萧瑟。 两个小尼姑正持扫帚在厅子里打扫着地上的落叶,看见二女来到,都不禁好奇地停下来向二人注视着,满脸希罕不解,却又显示着一些羞涩。 走出了这道蜿蜒的廊子,跨进了另一个院落,只见半池残荷,几乎占满了整个院子,却在滨池之畔,搭建着一个圆顶草舍。 一个白面细眉,形容消瘦的中年女尼,正自站立在舍前,朱翠立刻猜想着这个人当就是那个人称“青霞剑主”的李妙真了。 就外表看来,她大概在五十二三岁之间,除了前额上有两道浅浅的皱纹之外,其他各处倒不显著,她身子很高,素履白袜,腰间紧紧系着一根杏黄色的丝绦,两只白瘦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处凸出,尤其显得“力”的感觉。 “失迎失迎,二位贵客请里面用茶。” 一面说,她侧身让路,把二女迎进了草舍。 老比丘尼献上茶后,李妙真轻轻挥了一下手,前者恭敬合十一拜,随即退下。 李妙真一双细长的眼睛在朱翠身上一转,落向潘幼迪道:“想不到潘施主会突然光临,真是难得,这位朱施主的大名,贫尼也是久仰了!”朱翠含笑道:“前辈大客气了,我与迪姐突然来访,打搅了庵主的清修,还请不要介意才好。” 这位有“青霞剑主”之称的武林名宿,聆听之下含笑道:“施主太客气了,这几天,我风闻江汉道上有武林中人出没斗杀情形,莫非二位施主也不甘寂寞,来此参与一番么?”潘幼迪冷冷地道:“我们身当凡人,自然免不了俗事的干扰,哪里比得庵主你跳出凡尘之外,对于任何天下大事,皆可充耳不闻,来得个心头清静!”青霞剑主微微一笑道:“潘施主责备得甚是,这就是出家人的难处了。” 潘幼迪淡淡一笑,引开话题道:“三年前不告而退,庵主你还怪罪我么?”“阿弥陀佛!”青霞剑主双手合了一下十,喃喃道:“贫尼从不敢怪罪施主,倒是施主对我不罪,这次还惦记着我,已令我十分高兴了!”潘幼迪道:“在庵主驾前不便说谎,今天我们连袂来访,是求庵主力我们姐妹俩治伤来的。” “是么?”青霞剑主轻轻挑动了一下细长的眉毛,道:“二位施主功术均臻极流境界,还有什么能劳动贫尼效劳之处?倒是令我不解了!”潘幼迪浅笑道:“庵主大夸奖了,说到功术之境流,还有待庵主上评才能鉴知,我们身上的伤却是真的,想难逃庵主法目一瞥便知。” 青霞剑主微微含笑,徐徐点了一下头道:“那一年贫尼在西普陀拜见令师雷阁主,经她传授了许多内功菁华,至今受用不尽,令师神仙风姿,现仍记忆不忘,观之施主谈吐风采,倒与令师有几分酷似,令师近来可好?”潘幼迪点点头苦笑道:“我倒有几年不见她老人家了,不过想来一定很好。” 青霞剑主一双细目转向朱翠道:“施主身上的伤势,虽属皮肉之伤,看来也是不轻,贫尼这里正有自炼的外敷药膏,倒也灵效,事不宜迟,请随我到里面房间去看看吧!”朱翠自一见这位庵主,内心即对她存有好感,对方既有这番好意,当然只有拜领,当下看了潘幼迪一眼,点头道:“我先进去了!”随即与妙真女尼转入后面禅房。 这间房子里布满了佛经,正中横有一方竹榻,一面临窗,窗扇敞开,面对着一抹秋山,另一面竹架上置满了各式瓶瓶罐罐,一隅置有佛家打坐用的一个大蒲团,环境十分清静,除此之外,倒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朱翠在“青霞剑主”妙真女尼的礼让下,就在正中竹榻上坐下来。 妙真女尼微微颔首道:“姑娘不要见外,这里没有外人,尽可以脱下衣衫,容贫尼细细察看后,再为你上药疗治,”遂又道:“如果贫尼没有看错,姑娘大概伤中左面腹肋地方可是?”朱翠心里一动,含笑点头道:“前辈判断不差,我正是伤在那里,昨天很痛,今天像是好多了!”说话时,一面褪下上衣。 妙真女尼亦动手帮忙,为她解开了里面中衣。 虽然同是女的,朱翠亦很不习惯,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烧,再者她们到底是第一次见面,虽然由潘幼迪处知道了她一个大概,到底以前未曾相识,也不能对她过于相信。 由于有了“镇武将军”常氏父子的出卖此一教训,朱翠实在不敢再轻易相信人,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女尼姑,虽是出诸侠心义举,看来也不能对她失之大意。 是以在妙真女尼与她动手解衣的当儿,她却暗蓄真力于右臂,以备在必要之时,猝然出手,向对方施以攻击。 朱翠的这番小心,显然是多余了。 妙真女尼确实发诸善心,只看她那一双出诸爱心的慈善眸子即可知道。 “姑娘不必内蓄真力,这里不会有外人,”说时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这样对你的伤势也没有好处。” 朱翠心中一惊,脸上不禁微微发红,这才知道这个女尼姑果然大不简单,心中暗愧,随即收敛了内蓄的真力。 是时妙真女尼已解开了她系在伤处的布带,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冷冷地道:“是什么人对你下的手?”朱翠道:“是……伤的要紧么?”“嗯!”妙真女尼徐徐地道:“姑娘真是有福的人,来的恰是时候,如果再晚上一天,毒势一发,只怕是华佗再世,也难救得姑娘性命了。” “啊,”朱翠吃了一惊:“毒!”妙真女尼一面缓缓站起来说:“姑娘莫非还不知道?”朱翠站起来道:“前辈是说,对方兵刃上煨有毒药?”妙真女尼微微颔首道:“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不过伤处聚有剧毒,却是一看即知!”朱翠心里打了个冷战,顿时怔在了当场。 妙真女尼道:“由毒性上看,这种毒是难得一见的‘九品红’。” 朱翠心里又一惊,缓缓坐下来,苦笑道:“是九品红,这么说是没有救了?”妙真冷冷一笑道:“那还不一定。” 朱翠因过去由海无颜嘴里听过“九品红”其名,知道这种毒性的厉害,是以乍听之下,立刻觉出了不妙,可是眼前的妙真女尼却并不这么认为,一时大大令她不解。 妙真女尼这时自药架上拿下了一个竹质小箱,打开箱子,里面有一套银光闪烁的银器,一眼之下约计有银刀、银剪、银针、银钵等。 “姑娘先忍忍痛,待我将你伤处毒囊破开,吸出毒汁,再与你说话不迟。” 朱翠点点头:“庵主只管动手,这点痛我还忍得住!”说话时妙真已动手把几枚银夹紧紧在她伤处附近夹住,同时指尖频翻,一连点了她三处穴道,朱翠顿时只觉得半身一阵发麻,动弹不得。 朱翠心里一惊,想张口说话,无奈对方所点中的穴道之一,牵连的有发声的哑穴,是以暂时作声不得,这时如果妙真女尼心存歹意,只在举手之间即可制其于死地。 她怀着无比的惊惧,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尼,倒要看看她如何施展。 眼前妙真女尼却是有条不紊,即见她迅速取出了几根上有药引的细细银针,一连在朱翠伤处附近插入,又自药瓶内取出了一些淡黄色的药粉轻轻在她伤处洒下。 朱翠原以为不会有什么太大痛楚,哪知一俟对方这些黄色药粉洒下之后,顷刻之间,有如千蚁附体,简直是噬肤蚀骨之痛,刹那问只痛得她全身连连战抖,其痛楚为她生平仅见,朱翠那么坚强的人,亦感到有些克制不住,设非为半身转动不了,只怕要倒了下去。 所幸这一阵难当的切肤蚀骨之痛,并没有持续很久,然而在朱翠感觉里,却有再也忍耐不住的感觉。 就在她万难忍受,开口大叫的一霎,蓦地身上痛楚大消,全身穴路亦为之一时大畅,她的刺耳叫声,更像是冲破云霄一般的凄厉,为之爆发而出。 一枚小小的红色透明血珠,倏地自伤处滚出,落入女尼手上的一面银盘之内。 “阿弥陀佛,姑娘你已无碍了!”嘴里一面说着,妙真女尼把朱翠按得坐了下来。 却见门帘微闪,潘幼迪已经现身在眼前。 “怎么了?”一面说着慌不迭地闪身眼前,待看清了眼前一切之后,她才不禁为之松了一口气。 妙真女尼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道:“这位朱姑娘敢情练有‘三元内功’,无怪中气如此之足,这一声吼,真有直上九天之势,想必有此一冲之力,穴路均已自解了!”朱翠不禁面现羞窘,当下试着站起来运动了一下,果然百骸舒适,就连肋间的伤痛,亦浑然不觉了,一时大感惊异,频频向妙真女尼称谢不已。 潘幼迪亦好奇问故。 妙真女尼才道:“这位朱姑娘大概以前服用过这类毒药的解药,是以身上毒性一时未能扩散开来。” 说时她偏过头来,转向朱翠道:“是么?”朱翠忽然想起前此在船上,初遇海无颜时,承他赐了几粒为解救施女新凤的灵药,自己亦曾服下了一粒,原意为防止曹羽的再次施毒,却没有料到事隔二月之后,竟然会在此意外地救了自己一命,却是当初始料非及。 当下微微点头道:“庵主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以前我确是服过这类剧毒的解药,想不到事隔两月,药性依然有效!”妙真女尼含笑道:“这就对了。” 一面说,她乃将手上银盘高高托起道:“二位请看,这就是饱含九品红剧毒的毒珠,如非这位姑娘事先服有灵药,就算她内功再是精湛,可以闭气聚毒于一时不发,却万难挨过二十四个时辰!我原以为姑娘只凭内功护体,使其不发,后来才知原来服有解药。” 微微一顿,她脸色十分沉着地道:“不过,话虽如此,却也十分危险了!”说话之间,即见盘中毒珠,忽然自行破开,渲染出一片红色汁液。 顷刻之间,那面银盘内已沾满了毒液,原本是银光闪烁的盘面,瞬息之间变成了一片乌黑,并有一片淡淡的粉红色雾,缓缓向空中升起。 三人均是行家,不待彼此招呼,各人均闭住了呼吸。 妙真女尼拿出来一具精巧的打火器,“叭叭”地打出了一团火焰,这团火焰一经与空中淡红色烟雾接触,顷刻间燃成了一团碧色火焰。 随着渐渐散出空中的淡红色烟雾,这团碧火一直连续不停地燃烧着,最后直到烟消火尽。 妙真女尼放下了手上的盘子,各人才恢复了呼吸。 朱翠惊吓道:“好厉害的毒呀!若非庵主高见,我还不知道呢!”妙真道:“贫尼三十年前为一仇家所陷,那人在当时即为一施毒高手,但我命不该绝,为一空门异人所救,自那次以后,那位异人并赐我一部解毒真经,内举当今人世各门剧毒之毒性,以及解救之方法,贫尼在此一道上,曾下过多年研习之功夫,十数年来持以济人,倒也结了不少善缘。” 朱翠由是重新向她称谢道:“若非庵主施以妙手,后果真不堪设想,庵主实在是我救命恩人,请受我一拜!”说时便待向妙真女尼拜下,却为后者双手托住。 “这就不敢当了,姑娘不要客气,还请坐下说话!”再次坐好之后,妙真随即为她敷上了浅浅的一层黄色药膏,内铺以数片桑皮,用白棉布缓缓包扎,便大功告成。 潘幼迪十分析服地道:“我只当庵主一身武功剑法了得,现在看起来,敢情你还精于医道,真是我们万万不能及的!”妙真女尼目光向她一转道:“姑娘太客气了,前此贫尼迟迟不肯应姑娘之请出手与你论招比试,便是贫尼有自知之明,观涛阁武学天下见重,贫尼万万不及!”潘幼迪一笑道:“未经比试,庵主又怎么知道不及呢,庵主如有意,我倒愿向你随时请教。” 妙真女尼轻轻嘘了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姑娘又在重施故技,迫我佛前现丑了。” 她鼻中冷冷一哼,缓缓接道:“姑娘这番激将,对贫尼来说,实在是白费了心机,慢说是姑娘与我素称交善,即使是贫尼昔年的仇家上门,也只怕再难激起我争强好斗之心了!”朱翠一怔道:“这么说庵主莫非今世已不再谈武了?”“那倒也不是。” 说时她与潘幼迪彼此俱都坐下来。 妙真女尼缓缓招手,指指壁上道:“这就是贫尼昔年惯用的那口‘玉池’宝剑,五年前把它高悬在壁时,至今日确实没有摸过它一次!”潘幼迪道:“那又是为了什么?”妙真女尼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合拢起来。 半晌,喟然叹息道:“这就是二位姑娘所不明白的了,你们应该知道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就贫尼而论,我的前半身,不幸卷入江湖武林,已经浪费了我大多宝贵时间,后半身虽有向佛之心,却仍然念念不忘武学之进讨。” 轻轻一叹,她眼睛转向潘幼迪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千里迢迢地走向金陵、苏州,甚至于上普陀进谒令师,目的就是一探深奥的武学之秘。” 潘幼迪道:“你这么做并没有错!”“错了,”老尼姑微微摇着头道:“对于一个已经身入佛门中的人来说,的确是大错特错了!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人的一生是何其短促!”顿了一下,老尼才接下去道:“而佛道又是何等精深,有人苦心孤诣,少年人佛,穷其一生之力,犹不能顿开茅塞,贫尼又何许人也,焉能侈望自得于佛学武道,双途并进?”她深深地又叹息了一声,黯然自伤地道:“我错了,终于我想通了这个症结,将长剑挂起,便不在武学一途上求进了。” 潘幼迪叹息一声道:“听庵主言,我们真惭愧了。” “那倒也不是!”妙真女尼一本正经地道:“武学与佛学一样,都是同样高深的学问,我的意思是除了至圣先佛以外,凡人极难双途并进,而至于极境。 贫尼以为,我们只能择其一,楔而不舍。” 微微一顿,她才又接道:“像是令师,她便是一位令我深深钦敬的前辈,我想她便是择武学一道而穷其毕生之力研讨钻进的一个例子。 如果她像我一样晚年从佛,那武学一道便难精进更上层楼了。” 朱翠微笑道:“庵主所说极是,真是闻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了。” 潘幼迪点点头道:“原来这样,庵主你才不再出现江湖,虽经我苦苦哀求,也不再施展绝技了。” 妙真老尼微微点头道:“这是我的一点私心,万请姑娘成全。” 潘幼迪摇摇头,道:“我以为庵主这么做并非全对,一个人手拿劲剑,若是心中未存杀机,没有仇慧,也不会构成心里的孽障,庵主你以为可是?”妙真女尼摇摇头,冷冷地道:“这句话似是而非,一朝剑在手,便不容你不过问武林中事,唉!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当你一天拿起了剑,和江湖武林结下这个缘,便很难抽身了!”老尼满怀伤感地道:“过去数十年的武林生涯,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场恶梦,在武林中想要一直保持住你的尊严,不为别人打败,实在很难,然而你如果有见于此,半途思退,想要抽身,却是更难。” 朱翠不解地道:“这又为了什么?”妙真老尼喃喃道:“因为别人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就像潘姑娘,她只是以武会友,还算是好的,另外的一些人,却是居心叵测……”潘幼迪一笑,道:“庵主这是在明责我的不是了!听你的口气,莫非另外还有人居心叵测,上门来找庵主生事么?”妙真女尼黯然地垂下头,发出了一声喟叹道:“这就是我的难言之隐了。” 笑了笑,她注视向潘幼迪道:“只顾了说这些,竟忘了你的伤了。” 潘幼迪缓缓探出了右手道:“请庵主试试脉搏,便知伤势如何了。” 妙真庵主微微点头,一只手捉住了潘幼迪的脉门,彼此都不再出声。 稍停之后,妙真庵主松开了手指,看着潘幼迪道:“姑娘的伤势,在于目前五行不通,莫非是为人内气攻入不成?”潘幼迪点点头,十分折服地道:“庵主真是个大行家,情形正是这样。” 妙真女尼喃喃道:“这股内气断非寻常气机,敢莫是发自金铁兵刃之上?”潘幼迪又点了一下头。 妙真老尼喃喃道:“好险!这股刀剑之气,若是再前进一寸,便得伤了心脉,那时姑娘是否还能保住这条性命,便很难得知了。” 潘幼迪与朱翠聆听之下,都不禁暗吃一惊!尤其是潘幼迪私下里更为之捏了一把冷汗,对于宫一刀存下了深深的戒心。 “阿弥陀佛!”妙真女尼嘴里轻轻喧了声佛号道:“姑娘武功得自观涛嫡传,已是天下罕有敌手,这人却能以刀剑之气,攻入姑娘中腑,几乎伤了内脏,料想当是一功力极为杰出的穷凶极恶之辈,此人既然有如此功力,姑娘千万不可大意,要防他一防才是。” 潘幼迪点点头道:“庵主说得是,这伤要紧么?”妙真女尼摇摇头道:“姑娘己识得厉害,防范于先,只须服药两次,每日早晚自运功力调息,便可复原如初。” 一面说,她离开座位,自药架上取药包好,交与幼迪,并指示了服用方法。 是时院外响起了两声钟呜。 老尼随即自座位上站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早课时间已到,二位姑娘可愿随同贫尼至前殿共瞻佛光么?”二女当下连连称谢,起身告辞。 妙真女尼送出禅院,合十告退道:“请恕贫尼不远送了。” 朱潘二女径自返回栈房。 朱翠道:“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了前辈高人,若不是她指出我伤处有毒,我还一直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潘幼迪自倒了一杯茶,默默无语地喝了一口。 朱翠看她一眼道:“你在想什么?”潘幼迪摇了一下头:“没有什么,你真的相信这个妙真女尼的话么?”朱翠微微一怔:“你不相信?”“不是不信!”潘幼迪微笑了一下:“她为人很够义气,又对你我有恩,照理说我是不该对她怀疑的,可是我总觉得她有些言不由衷。” 朱翠道:“你是说?”“我不相信她真如所说,是一个不再手摸宝剑的人。” “那你认为她方才说的都是假的?”“并非全假,起码有些言不由衷。” 潘幼迪看了朱翠一眼:“你久处深闺,虽然学了一身难得的武功,到底历事不多,如果我这双眼睛没看错,眼前的这个妙真庵主……”方言到此,话声忽然一顿,猛地偏头向窗。 朱翠几乎与她不差先后的都感觉出了,就在潘幼迪偏头向窗的一霎,朱翠已腾身而起,双手虚接处,一双纸窗霍地为之大开。 就在这一刹那,一条纤弱的人影,蓦地腾身跃起,以朱翠之快捷身法,竟然未能看清对方之全貌,隐约中只看见了这人翩然翻起的一截衣襟!“唰”的一声,已隐向屋脊背后。 朱翠先是一怔,随后想起,立即纵身跃起,一个快翻来到屋脊另侧,在间错的大片白杨树林里,早已失去了那人踪影。 身后人影微闪,潘幼迪现身眼前。 “你看见了么?”“嗯!”朱翠点了点头:“不过太快了,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人好利落的一身轻功!”潘幼迪一双深邃的眼睛,投向对面杨树林里,神秘地笑了一下:“不要紧,我们早晚会知道是谁的。” 一面说她翻身飘过屋脊,来到窗前。 朱翠也跟过去,二人细细地察看了一遍,看不出丝毫痕迹,甚至于连窗前地面上的一层泥尘都没有异样。 潘幼迪轻轻舒气道:“这人的一身轻功,绝不在你我之下。” 一面说她头向上看了一眼,一截树枝斜伸当空。 “原来如此!”她嘴里说着,已经轻纵身而起,有手二指轻轻一捻,拈住了那截横枝的尖梢,整个身子随即腾在空中。 她对朱翠道:“看见了么?”一松手,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那个人就是像这个样子偷听我们说话的。” 朱翠皱了一下眉道:“谁能有这种功夫?”潘幼迪由窗户翩然进房中,朱翠也紧跟着进来。 “难道是那个老尼姑?”朱翠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难料其是真。 潘幼迪抬头看着她,微微笑道:“你猜对了。” “什么!”朱翠一惊:“你真的以为是她?我看不见得吧。” 潘幼迪冷笑了一声:“当然不能就此认定,不过几乎已经可以判断是她了。” 朱翠仰起脸来想了想,心里很紊乱。 潘幼迪道:“你可注意到了那个老尼姑的颇多可疑之处?”朱翠的确是没有这么疑心过谁,听她这么一说,仰起脸来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表示不知。 潘幼迪道:“第一她那把挂在墙上的剑,其上不染纤尘,绝不像是经年久置的样子……第二……”她缓缓探手入怀,摸出了一方丝帕。 朱翠奇怪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她是在弄些什么玄虚。 只见潘幼迪缓缓把丝帕打开来,却在里面留神地拿起了一小片枯叶和一些小小的泥渣。 她看了朱翠一眼,道:“你过来看。” 朱翠忙自凑过去,看了看不解的道:“这又是什么?”“这是一小片枯黄的竹叶和一些红色的泥土,这两样东西都是你刚才跟老尼姑进去疗伤时,我在她的一双鞋子上采下来的。” 朱翠还不大了解地道:“这又有什么奇怪?”“为什么不奇怪!”潘幼迪看了她一眼道:“因为这两样东西,显然不是黄家堡所有,你再想想看在哪里见过?”朱翠被她这么一提,才想起来道:“你说那天我们摸黑经过的那片竹林?”潘幼迪点点头道:“对了,除了那片竹林内外,我就再也没看过一株竹子,还有……”她小心地由丝帕里拈起了一些泥渣,递向朱翠道:“你再看看这些泥土有什么特别之处么?”朱翠皱了一下眉道:“你是说它的颜色是红色的?”潘幼迪微笑道:“对了,这是最重要的,你再想想看,我们被曹羽阵势所困,那地方泥土的颜色?”朱翠顿时明白过来,喃喃地道:“我想起来1/2 第16节 正文第16节海无颜摇摇头:“不知道。” 随即向外步出。 今天,他心里实在有说不出的愉快。 多少年以来,他一直梦想着能够有破解“醉金乌”这套罕世绝技的一天,今天这个愿望终于达到了。 只凭这一点,就值得他绽开笑颜,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大杯。 于是他来到了眼前这家酒店:“白桑轩”。 顾名思义,这里倒真的种植有两行桑树,店主人用白粉把桑树的树皮粉白了,漆上“白桑轩”三个字的招牌,由酒店两侧左右排开来,看上去十分醒目,在正面屋檐下垂挂着两排鸟笼子,笼子里关的是八哥儿和画眉,不时地跳上跳下,发出咭叭聒耳的鸣叫声音。 海无颜选了一个侧面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只须抬起头即可清晰地看见远山的落日和朵朵红云。 秋天的长空显得无限肃杀,偶尔过空的雁影,更为眼前增加了几许单调。 这里的桑堪酒最是出名,其色暗紫,喝起来甜甜的,可是后劲儿却不小,外来不明客,常常在畅饮之后不知醉倒,是以在酒店大门的两侧,准备有两列红漆板凳,据说就是专为这些醉客所准备的。 海无颜独自个喝了两角酒,要了一笼包子,慢慢地吃着。 多年以来,他的心还不曾像眼前这么开朗过,那个紧紧压迫在内心的悬疑,终于得到了解答。 那就是,他多年的苦心钻营,没有白费。 他所研究出来的招式,已经过证实,确能克制“不乐帮”的罕世奇技“醉金乌”手法,虽然在与吴明的交手一战里,他所表现的是个败绩,然而他心里有数,真正获胜的是他,而非吴明,如果他不是及时手下留情,吴明已在最后那一式交手里,丧生在他手下。 秋风飒飒,扬起了地上的桑叶,一团团在眼前打着转儿,一个落魄文士模样人,蹈蹈来到了店前。 这人一身青布长衫,肩上搭着银袋,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身后铃声当当,还跟着一头小毛驴,驴背上驮着一些东西。 像是个出门应考的举子,有些地方却又不大像,不过驴背上驮着的书倒不少。 这个人牵着驴,伫立在门前老半天,一个劲儿地只是打量着“白桑轩”这三个字的招牌。 他白皙的脸上,满布着风尘之色,两道弯起的眉毛,有着几许愁苦与机智,显示着这人的不落凡俗,却并不十分得志。 看着看着,一个小伙计由店里走出来,过去与他搭讪了几句,他把手里的小毛驴交给了那个伙计,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随即向着“白桑轩”店门走进来。 店伙计把他带到了一个临窗的座位,这个位子与海无颜只隔着一个座头。 放下了肩上沉重的那个布银袋,接过了一个伙计手上的手中把儿擦了脸和手,指点了几样菜,想是不太欣赏这里的茶,他由银袋里拿出了一小包茶叶交给店伙计,随即倚背向椅,不再多说,只是沉沉地想着心思。 海无颜对于此人的好奇,暂时止于此,随即把目光移向一旁。 这一转移目光,却又被他发现了另外一件新鲜事儿。 一个玩猴儿戏的老人,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店前,这个老头儿,大概总有七十开外的年岁了,时令虽当深秋,他却在身上裹着厚厚的一件老绵羊皮背心,人既瘦小,衣服却是这般肥大,给人不大谐调的感觉,更何况他背后还背着一个既大而又十分沉重的箱子,以致于他原本就有些向下弯的腰看上去更弯得厉害了。 这样的一个人,已是十分的累赘,偏偏他手里还牵着一双猴儿,那双猴儿,只是滴滴溜溜地在他身前打转,模样儿显得极其不安宁,猴子一转连带着老头儿也跟着转,不待猴戏上场表演已是十足的逗乐了。 玩猴戏的老头嘴里吆喝着:“喂喂喂……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么一闹,可是要了你爹的命喽!”口音里夹杂着浓厚而刺耳的晋陕味儿,每个人都被他这种外乡口音引逗得侧目而视。 只见那两个猴儿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同时打转,弄得老头儿顾此失彼,简直不知照顾哪边是好。 好不容易,这个老头儿才把猴儿给弄顺了,就在酒店正中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一个小伙计过来帮着他想要把背上的箱子拿下来,却被一只猴子跳过来举爪攻击,把这个小伙计的裤子都抓破了。 这个小伙计嘴里“啊唷”怪叫了一声,吓得急忙退开一旁,大叫道:“啊唷,啊唷!好厉害的猴儿!”老头儿呵呵笑道:“鹅(我)这猴儿厉害得很,你不要想去碰它。” 一面说,他这才松下了背上的箱子,把猴子一个一个拴在两只木凳上。 那个险些被伤的小伙计,赔笑在一边说:“帮帮忙,你老人家,把猴儿拴到院子里去好不好?”玩猴的小老头抬了一下眉毛,老气横秋地道:“什么,你要鹅把猴儿拴到院子里去,简直是岂有此理,实在告诉你吧,这两个猴儿就是鹅的儿子,听话得很,你们不惹它,它们乖得很,不信你看看!”一面说,这老头儿一只手拍着一条板凳大叫道:“大儿,你上来,给鹅乖乖坐好。” 右边猴子听他这么一招呼,果然尖叫一声,身子一耸就跳上了椅子。 小老头又拍了拍另一条板凳道:“上来上来,鹅的二儿!你也给鹅乖一点,学着你哥的样。” 另一只猴子聆听之下,也一跳上来,坐着不动。 小老头嘻嘻一笑道:“对了,对了,这才是鹅的乖儿,比起这些孙子来可乖多了。” 原本看热闹的一些酒客,听到这里俱都停住不笑了,敢情无缘无故地都被这个小老头儿给骂上了,成了孙子了。 擦了一把脸,小老头又拿起茶壶,分别在两只碟子里倒了些茶水,分送到两只猴儿面前道:“来来来,喝茶,喝茶,喝足了以后好干活儿,听见没有?”两只猴子倒是听话,他怎么说怎么好,聆听之下,各自低下头来滋滋有声地把面前碟子里的茶水吸得一干二净。 小老头自顾自地乐得拍手哈哈大笑,一副旁若无人模样。 海无颜在对方这个小老头乍一现身的当儿,就已经留意到对方的几点非寻常之处。 这时待机好好打量对方一番,只见他生就一对招风耳,一副猴头猴脑样子,简直与他所牵来的那双猴子是一个模样。 这个人虽然一副乡下土佬,打扮成行走江湖耍猴的卖艺人模样,可是海无颜却不能就此认定。 第一,虽然从外表乍然看去,土固然是土矣,可是如果细细观察,却是生得并不粗鲁,手脸皮肤俱都细白干净,尤其是双手十指,都留有甚长的指甲,只这一点就不像是行走江湖的粗人。 第二,这个老头儿那双眼睛里含蓄着隐隐菁华,一双太阳穴更是较常人要凸出许多,分明是一个内功有了相当基础的练家子。 以上两点,虽然在外人眼中,毫无可惊可奇之处,可是却万难逃过海无颜一双精锐眸子。 甚至于,那个早来一步,一身青衫的文士,也对他发生了兴趣,不时地向他瞅上一眼,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海无颜缓缓地饮下了一角酒,凭他精确的判断、过人的见解,他立刻猜测到,这个地方极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他生平最不喜爱管人家闲事,倒不是他缺乏正义感,而是围绕在他本人身边的事实在已是够多了,这是其一;其二,这些江湖事实在也是理不得,一经涉足其间,本身便实难脱开干系,演变到后来、常常成仇,甚至于终身化解不开。 正因为如此,所以一些身负奇技的江湖杰出人物,常常把管闲事引为生平大戒,非万不得已,绝不插手其间。 海无颜起先发觉牵驴的少年,认为不过出于偶然,还有几好奇,然而现在当他再次发觉到牵猴子的老人,就不能再认为是一桩“偶然”事件了。 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小块碎银子,海无颜正待吩咐小二算账,却没想到,就在这一霎间,又被他看见了另外一件新鲜的事儿。 辘辘车声,夹起了大片尘土,蓦地来到了面前,就在白桑轩的正门前,陡地停住。 车把式是个黑圆健壮的小伙子,嘴里吁了一声拉住了马缰,即见车门开处,由里面走下来一双白衣男女。 这双白衣男女的乍然出现,使得原待要站起来的海无颜,忽然止住了待要站起的身子,脸上顿时显出了一番惊疑。 敢情来者二人他是认得的。 下意识地,他随即把身子向着面前石柱移了移,借以遮住了半边面影。 来人这个白衣男士,一身白缎长衫,其上绣有整棵修竹,其人鼻正口方,颊下留有络黑须,约有半尺左右长短,黑亮的眼珠子,顾盼生威,头上的一顶同色便帽,却在两侧垂有两根风翎,显然是一个风流调搅的潇洒人物。 那个与他同行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六七的年岁,生得姿态雍容,落落大方,宫样蛾眉,郁郁秋水,一身白衣,其上绣有大片梅花,白底红花,衬托得这个人更形娇艳动人。 这样的两个人,分明是富贵中人,忽然在这个小店出现,自然使得各人为之私下猜测不已。 是时由车厢前座又跳下了一个模样儿清秀伶俐的小跟班儿,急趋向前,伸出一手,让那个看来雍容华丽的妇人将一只纤纤细手搭向其上,三个人直向白桑轩酒店进入。 酒店里原本是乱哄哄的,就在这对夫妇乍然进入之时,立刻显出了异常的清静,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大了,显然对于进来的这三个人,产生了极度的好奇。 一向只是坐在柜台后面拨打算盘珠子的掌柜,居然也由不住自位子上站了起来,三脚并两步跑过来侍候客人。 白衣男士打量着面前的店掌柜的,微微点了一下头道:“这里就是七里铺的‘白桑轩’么?”掌柜的立刻赔笑道:“不错,不错,这里就是七里铺,白桑轩就是小店。” 白衣男士点点头道:“带路。” 还带什么路?迈步就进来了。 掌柜的亲自把这一双望似贵宾的客人让在了上座,两个店小二招呼着上茶的上茶,送手巾把儿的送手巾把儿。 无如却被那个看来清秀漂亮的小跟班儿一律给挡了驾,即见小跟班儿由身后拿下了一个箱子,打开来是一套漂亮的景泰蓝瓷器,另外取出一个茶叶罐子,里面是上好的茶叶。 他随即吩咐店家道:“我们老爷夫人只喝自己带的茶,杯子碗筷,也用我们自己带来的。” 掌柜的愕了一下,随即弯腰连声称是,将东西接过来,转身吩咐身后的伙计一番。 这时,座上那位白衣男士轻轻发出一声低咳道:“还有这里的掌柜的呢,你把他给我叫来。” 掌柜的一笑上前道:“小人就是,这位客官有什么差遣么?”白衣人轻声一哼,上下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很好,你原来就是这里的掌柜的,有件事我要你帮个忙,你贵姓?”掌柜的哈腿赔笑道:“不敢,小人姓侯。” “侯掌柜的。” “不敢,您大爷……”“没有什么,你这个地方不错,我想在这里挨上些时候,可能半天,可能一天,也可能两天三天。” “噢,”侯掌柜的发了傻:“只是,小店开的是酒店,只卖吃食,却没有客栈。” 白衣人道:“这你就不管了!”一面说,这个体面的白衣人把折起来的袖子翻开来,两根手指头拈起黄澄澄的一片金叶子,足足有二两重。 “呶,这个先付给你,算是今天全部开销。” 侯掌柜的两只手接过来,立刻两只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道缝了:“我的大爷,这可是金子呀……这是……您大爷和宝眷要吃些什么呀……就是给您老上燕翅全席,也使不了这么多呀!”白衣人朗笑一声说道:“燕翅席怎能合我的口味?吃什么,我的跟班儿会招呼你,简单清爽,这个,用不着你操心,倒是……”微微一顿,他的一双眸子缓缓扫过食堂内各人:“只是你这里太杂了。” “这……是么!”侯掌柜的搓着两只手:“七里铺是小地方,因为临江靠岸,所以南来北往的客人是杂了一点。” 白衣人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但是从现在起,希望你不要再接待一个客人,你明白吧!”侯掌柜的喃喃道:“这……您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白衣人芜尔一笑道:“很简单,从现在起,你这店里的客人是只准离开而不准增加,你明白吧!”“噢,原来是这样……”侯掌柜的呆了一下:“这这……”“除了刚才那块金子以外,我另有赏赐,这一点你要务必给我做到!”侯掌柜的顿时笑逐颜开,一连串地应声答着,随即招呼身旁小三道:“谢三,把客满的牌子给挂出去,这位大爷已把所有座位给包下了!”叫“谢三”的小伙计,高声答应着,转身就往外跑,不经意却与一个戴金箍的高大道士撞在了一块。 敢情是那个道士正往里面走,谢三往外面跑,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就这么撞在了一块。 道士身高体大,谢三却是又瘦又小,一撞之下,蓦地反弹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哎唷……你这个人……”嘴里哎唷着,谢三半天才由地上爬了起来。 “我这个人怎么样?”道士打着一口湖北官话:“你们是开店卖饭,酒家是来吃饭的大爷,哪一点错了?”一听是来吃饭的,谢三立刻跳起来摇着双手:“对不起,这位道爷请到别处去吧!”道人挑动着一双浓眉道:“胡说,明明有的是座位,怎么叫客满了,来!给道爷倒茶,好茶!”嘴里说着,这个道人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一只冰铁禅杖,就往里面走。 看到这里,居中而座,那个玩猴儿戏的小老头儿,忽然呵呵笑了:“这可好,有乐子看了,小二,来酒!”两只猴儿也像它们主子一样的凑趣,拍桌子打碗,嘴里咭叭乱叫。 白衣夫妇似乎在进门不久,已把在座每一个人都观察到了,单单只是忽略了一个人,即海无颜,因为他半边身子被一根大柱子遮住,只能看见他半边背影,既然这样也只能把他当寻常客人了。 侯掌柜的一看后来的道人耍赖,心里好生为难,他好不容易巴结上了眼前阔客,满打算大把银子到手,却没想到会忽然杀来了这么一个不识抬举的道人,他这么一搅可难免把自己到手的银子给弄飞了。 “咦,这位道爷,你这是干什么!”侯掌柜的三脚并两步跑过去:“道爷你请吧,我们这里的座位,已先被人家包下了!”道人一声狂笑道:“放狗屁,刚才我老远看见还有客人进来,怎么说是已经被人给包下了?”一面说时,抬手指向白衣秀士那桌道:“呶,就是他们,我明明看见他们进来,怎么,是嫌我道爷付不起酒钱吗?岂有此理!”侯掌柜的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抓他的铁禅杖,嘴里大声道:“不行,道爷你不能无理取闹!”他想象中那根冰铁禅杖不会有多重,哪里知道两只手一抓上去,使出了很大的力气,才刚刚提了起来。 道人浓眉一挑,一声狂笑道:“就凭你这样的废物,还想赶我出去?去吧!”说时大手霍地向外一翻推向侯掌柜的前胸,不过是轻轻的一下,侯掌柜的已当受不起,脚下一个倒踩,一跤直向后翻了出去。 猛可里,却另有一股力道霍地发自侯掌柜身后,将侯掌柜待要倒下的身子蓦地托住,侯掌柜的原已摆出了一副四脚朝天的翻倒姿态,猝然为背后风力一顶,居然把倒下的身子给稳住了,自己也感到奇怪,倏地回头过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所见的是,那个一身白衣服阔客人正由座位上缓缓站起来。 眼神里聚集着隐隐的怒,白衣人那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那个道人。 “道爷你来晚了,这位侯掌柜的说得不错,这个地方确实是被人包下来了,道爷你还是请吧!”白衣人声音低沉,但是每一个字都字正腔圆,内行的人只需要略一留意,即可知道几句话纯系发自丹田,而听受者那个高大的金冠道人,更是另有感受,对方这短短的几句话,每一个字音,都有如黄钟大吕那般震人耳鼓,足以发聩感聋。 道人脸色微微一怔,冷哼一声道:“你我都是同样来吃酒的,哪个要你管闲事?你说这家饭店已被人包下来,你把这个人找出来我与他说话,看他容得下容不下我来?”白衣人道:“他容不下你。” 道人大声道:“为什么?”白衣人淡然一笑:“因为他嫌你太臭了!”他此话一出,顿时惹来哄堂爆笑之声。 金冠道人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两道浓眉张开来又皱回去,一只右手似在微微颤抖之中,晴中着了几许力道。 “嘿嘿……”一连串的笑声,发自他那张已为绕口黑须所掩满的嘴里:“小子,我知道你有两手,用不着跟道爷我过不去,有什么道儿,你划下来,道爷接着你的就是!”白衣人道:“只怕我划下的道儿,你接不住!”“笑话!”金冠道人一声狂笑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道爷能够大摇大摆地由武当山走下来,就不会偷偷摸摸地回去丫来吧,我接着你的就是了!”白衣人点点头道:“这么说足下想必是武当山的‘铁肩道长’了?”“呵呵……”道人仰天大笑了两声,一双眸子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不错,我就是铁肩道人,难得贵客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 说话时,他手由桌上筷子笼里抽出了一双竹筷,笃笃有声地在桌面子上敲打着。 白衣人唇角飘起了一丝冷笑:“大家的眼睛都很亮,铁肩道兄,我久仰你领袖一门的武林威望,只是眼前这件事,最好你不要插手。” “哩嘿……”铁肩道人道:“这个意思是因为足下你已经插手,所以不许别人再插手了?”话声出口,白衣人还没有答话,却听得另一桌上一个人怪声怪气地道:“那还用说吗,人家是什么来头,你鹅又是什么来头,认栽了吧老小子!”道人与白衣人都情不自禁地被这几句话惊得侧目而视,却看见了当中玩猴儿的那个小老头。 两只猴子像是很能给主人帮助,只要小老头一开口说话,它们俩必然敲鼓以应,嘴里咕哩叭啦怪叫着,四只猴儿手拍得桌面上盘飞碗跳,好不热闹。 小老头话说完了,手嘴可也不闲着,大筷子夹菜,大口喝酒,再也不向当事者俗道二人多看一眼。 这番举止,明眼人当然是一看即知,白衣文士与被称为铁肩道人的道士,显然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玩猴的小老人这番轻薄,他们焉能不知,只是眼前情势却是无暇分神再去顾他罢了。 白衣文士冷冷哼了一声道:“在我来此之前,已想到了这里是卧虎藏龙之地,看来是不假了。” 冷笑了一声,他目注向对方道人,接下去道:“我这是一番好意,道长你最好返回你的武当山去,要不然只怕眼前事你就难以担待!”铁肩道人瞪圆了一双眼道:“足下好狂的口气,报上你的万儿来!”白衣人冷做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忽然另桌上的那个小老头儿,用一只筷子敲着隔座的猴儿头道:“儿呀儿,你连澜沧江上的主人夫妇都不认识,还敢出来撒野,怪不得要吃亏了,鹅要是你,干脆就滚回花果山去当你娘的猴子大王去,用不着出来再现这个眼了!”这番话谁都听得出来是另有用心,铁肩道人听在耳中先是一惊,紧接着不禁勃然大怒,用力地一拍桌于,倏地扭过头来,怒视向那桌上的玩猴老人,偏偏那个小老头却是不与他照面,只顾逗着他的猴于哈哩叭啦叫个不休。 道人嘿嘿一笑,目光凌厉地逼视道:“老小子你少在道爷前给我装蒜,等一会我们再算账。” 话声一顿,他转向白衣文士冷冷地道:“原来阁下就是澜沧居士,贤夫妇的大名我久仰了,能够拜会尊驾的身手,倒也不虚此行,来吧,贫道接着你的!”说时,这个道人霍地自位子上站起来,由于站起来势子过猛,哗啦啦把一张桌子弄得几乎翻倒过来,道人索性右手向外一推,直把面前木桌推出丈许以外,差一点与邻桌撞在了一块,吓得那座上的客人纷纷离座逃避,整个食堂里为之哄然大乱。 白衣文士见状亦似被激起了无名之火,冷笑一声道:“只怕你接不住吧!”话声出口,陡地向前踏进了一步。 也就在这时,对面的铁肩道人倏地抬起右手低叱一声:“着!”一股尖风响处,两只竹筷并排着,其快如矢,直向被称为“澜沧居士”的白衣人一双眸子上直飞了过来。 道人能以一双竹筷当作暗器,当然显示他的功力不凡,这双竹筷一出手,极为尖锐的两股风力,其势如电,闪烁间已临近白衣人面前。 奇怪的是就在竹筷的尖端眼看着已经接触到对方眸子的刹那间,兀地像是碰见了一面隐形墙般地,“笃”地响了一声,双双反弹在地。 这番情景,一经落人在场各人眼中,不禁使得所有目击者,俱都为之暗吃了一惊。 正因为现场不乏能者,才格外地为白衣人罕世身子所震惊,虽然白衣人到目前为止,连手也没有抬起来一下,可是明眼人心里有数,那双疾飞如电的竹筷,当不会无故自落。 这里面暗藏着一门极为深奥的武林秘功:眦眦功。 看到这里,半遮在木柱之后的海无颜,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他不但深悉此功,更深悉此人,也许他并不以为对方白衣人在此刻此地展露神功,取悦市井为然。 一个精于武功的人,尤其是一个深精武功真髓的人,绝不会随便轻易地在人前现技,即所谓“侠以武犯禁”,正是这个道理。 眼前这个白衣人,显然具有武林中罕见的一流身子,焉能不知道这个禁忌?如此看来,他的人前现技,想必是有所用心了。 铁肩道人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他当然不是瞎子,对方白衣人所施展的“眦眦功”他固然是前所未见,却也并非无闻,悉知是一种精湛的内功结合。 原来这门功力,须以无上内力集中丹田,再提吸“黄庭”、“祖窍”,运之双瞳,一经视人,可伤敌于无形之间,当然,要能练到这个地步,即非全不可能,然亦是极难极难之事。 眼前白衣人看来亦不过方称“入门”而已。 据悉,这是一门极耗元气的功力,可以在一霎之间,耗尽全身菁华,是以即使具有如此功力之人,也不会轻易施展,眼前白衣人所以这么施展,若非是别有用心,便诚然不可理解之事了。 除开海无颜之外,这间小小饭店之内,显然还有不少武林高手,当他们目击着白衣人所施展的这一手眦眦功之后,俱都情不由己地现出了一番严肃。 正中桌上的那个小老头也似乎不再那么嚣张了,只是嘿嘿冷笑不已,一面低头喝着他的闷酒。 铁肩道人目睹及此,先是怔了怔,随即脸色大变。 良久之后,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缓缓地抬起两只手抱拳道:“贫道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想不到**浸武功半生之后,到今天才看见武学的精华,佩服,佩服,见识了!”白衣人一双闪烁瞳子只是紧紧地逼视着他,瞬也不瞬一下,他脸上甚至于看不出一丝怒或是一些儿喜,足见他是一个工于心计,讳莫如深的人物。 铁肩道人说完话,无限失望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即由桌旁拿起了他的那根冰铁禅杖,大步向店外踏出。 对于在场各人来说,他的这个举动确是出入意料,“大丈夫能屈能伸”,想不到这个道人来时如此狂傲咆哮,退时却“掩鼓息声”,一点儿也没有羞惭表现,的确是大家始料非及。 当下眼看着这个高大的道人,提着他那根远比他人还要高出的冰铁禅杖,大步向店外步出。 他几乎是与白衣人擦身而过。 陡地,道人左肩向下一沉,甩身回首,手上的那根冰铁禅杖有如一条怒龙般,挟着极为疾劲的一股劲风,直向白衣人后脑上直捣了过来。 铁肩道人这一手暗伏,委实有失他一门宗师的身分,手段之狠,招式之毒辣,确实凌厉威猛之极,显然他已认出了白衣人不可正面交手,忿恨之下,才会出此下策,企图一举手之间,将对方毙之杖下,论其心地之卑劣亦是无以复加。 原来道人在武当数十年间,练成了一路“风火杖”法,这“九九八十一路风火杖”法,事实上也正是他仗以开山立门的功力,一经展出威力无匹。 眼前这一手“神龙摆尾”,便是功力疾劲,随着他甩出的杖梢,其上聚集着无比尖锐猛厉的罡风,其势威猛至极。 铁肩道人这一式出手,端的是阴狠至极,无奈他的敌手所谓“澜沧居士”的白衣人,却是深不可测。 道人的铁杖“呼!”一声来至白衣人脑后,其势如电光石火,眼看着已触及对方后脑,蓦地白衣人那颗头颅却忽向前平垂了下去。 “呼!”一声,挟聚着无比的劲风,铁肩道人的冰铁禅杖擦着他脑后的发梢滑了过去。 道人的伎俩当然不只如此,他一杖捣空之下,脚下用力地向地面上一踏,吐气扬声道:“嘿!”右手霍地向后一拧,原已递出的铁杖之身,霍地又拉了回来,斗大的鸠影杖首,反兜着复向白衣人脸上砸了过来。 这一进一退,一收一缩,显示着铁肩道人惊人的腕力,其用以付诸杀伤人之能力,当是不在话下。 白衣人果然诡异莫测。 随着铁肩道人硬拉回来的那只铁杖,白衣人的一颗头这一次却是向后面仰倒了下来,“嘶!”冰铁杖梢擦着了他的鼻尖拉了回来。 一杖走空之下,铁肩道人恍若大梦初醒,这才知道对方澜沧居士果然负有不可思议的功力,深悔自己行动孟浪,一举不成只怕为自己罹下了杀身之祸。 一不做二不休。 铁肩道人嘴里“嘿”地低吼了一声,掌中铁杖再一次地拧动之下,两只铜锣“哗哗哗”地发出了一阵噪耳的呜声,足下一上步,正待再施一手拨风盘打的招式,用铁杖搂打对方腰身。 这不过只是他的如意算盘而已,事实上白衣人却已先他一步出手。 白衣人的这一式出手,施展得维妙维肖,但见他左手倏起,翩然如展翅巨蝶1/2 第17节 正文第17节油灯下,黑袍老人侵慢地拿起葫芦来喝了一口:“嗯,好酒!”坐在他对面的大柱子推过馒头来道:“还有这个,你吃吧!”“用不着。” 黑袍老人抬起眸子来看着他:“只要有酒就够了,好酒!”老人看上去总有八十好几了,一蓬银髯飘洒在胸前,深凹的一双眼睛,每一转动即显现着那种异样的光采,消瘦的脸颊衬出了过高的双颧,在昏晴的灯光下高低分明,给人以深邃智慧的感觉。 人老了,尤其是老到像眼前老人的这般年岁,自然地会给人一种衰弱的感觉。 这个老人看上去就十分纤弱。 坐在椅子上,一双脚高高跷在对面的木板**,他的一双瘦手交叉地按在前胸上,随着呼吸的起伏,看上去真像是病得不轻。 老人胡子很长,却挽有几个胡结,他的衣着很考究,就只是身上那袭黑丝的长衫就价钱不菲,随身所带还有长长的一个布包,瘦瘦长长的里面不知包着什么物件,自从老人来到这里以后,那个细长的包袱片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身子。 他是骑马来的。 那匹看起来几乎和他一样瘦的黑马就拴在旁边牛槽里,老人与大柱子他们以前压根儿并不认识,然而他们现在却凑在了一块。 事实上,这只不过偶然的结合,大柱子这个主人偶然地接待了这个前所未见的客人。 “你看见了什么?”黑袍老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我是说除了那姓侯的掌柜的以外,白桑轩还有些什么客人?”“有,”大柱子咧着大嘴笑道:“你老人家猜得还真不错,白桑轩今天晚上还真开着夜市呢,里面还有好几个客人没走呢!”黑袍老人的神色显得比较沉着,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说说看!”他喃喃地道:“把你看见的那几个客人一个也不容漏掉地告诉我,多大年岁,什么长相,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大柱子咽了一大口唾沫,翻着眼珠道:“好,我照着你关照我的话,已经记清楚了!”“等一等。” 大柱子扳着手指头思索着道:“第一眼,我看见一个小老头,带着两只猴子,在中间桌子上坐着。” 黑袍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穿着什么衣服,有多大岁数?”“这……”大柱子点点头:“我记得,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老羊皮背心,个子很小。” 黑袍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铁马钢猴,任三阳,他居然还不死心!”大柱子道:“你说什么?”黑袍老人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再说下去,另外还有些什么人?”大柱子道:“啊!我看见一个穿着漂亮蓝缎子长衫的人在睡觉。” 老人皱了一下眉毛道:“他是什么长相?”大柱子摇头道:“这,看不见。” 黑袍老人道:“好,再说别的。” 大柱子仰起脸来想了想:“啊,另外还有一个,一身青布衣裳,像是个念书的人。” “多大年岁?”“好像三十来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岳阳剑客,顾锡恭!”大柱子怔了一下。 黑袍老人看着他道:“还有呢?”大柱子道:“还有,还有一双白衣男女,看起来像是夫妇,像是有钱的人。” 黑袍老人皱了一下眉,说:“白衣夫妇?”“不错,”大柱子直着眼睛道:“好漂亮的白衣服,上面还绣着花,在那里有吃有喝,样子怪神气的,我去买酒要走的时候他叫住了我,问东问西,要不是侯老板为我说情,说我是这里的长工,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样对我呢!”黑袍老人冷冷一笑道:“他们果然来啦!”“谁来啦?”大柱子睁大了眼睛:“你认识他们?”老人长长嘘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很好,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 一面说,他从身上钱袋里摸出了一块银子,放在桌子上道:“这块银子你留着慢慢用,够你一年花的了!”大柱子咧着嘴笑道:“呵呵,老大爷你这个人真好,问几句话就给我这么多钱。” 说着把桌子上银子拿过来,又从床垫下面摸出了另一块银子,爱不释手地看个不休。 “老大爷你信不信,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像这么整块的银子,真好看,我今天晚上要抱着它在被窝里睡觉。” 黑袍老人眼角上带出了笑纹道:“银子虽好,总归是被人用的,你难道要留着一辈子不成?”大柱子咧着大嘴道:“不,我还有个娘,她呀,比我还穷,就在前庄上跟刘大户家里当佣人,我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计,就在刘家缝缝补补,可怜她自己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个银子我送给她,也叫我娘能买几件好衣服穿穿,”黑袍老人眸子里起了一阵怜惜,轻轻一叹,拍着大柱子道:“好孩子,倒看不出你傻呼呼的样子,还有这番孝心,真是难得,不过,我劝你还是叫你娘不要买太华丽的衣服,只要穿得暖就够了,存下钱只买些她老人家爱吃的东西就够了,没事的时候,你们母子关着门作点鱼肉吃吃,不是很好吗!”大柱子哈哈笑道:“好,这个主意好。” 不经意“嗤”的一声,口水直由他嘴角淌了下来,他赶忙举起袖子擦了一下,傻笑着看向老人道:“老大爷你别笑我,我已经两年没吃过肉了。” 黑袍老人点点头道:“所以我才要你们母子关着门买肉吃呀!”大柱子又笑了,忽然皱着眉道:“为什么要关着门吃肉呢?我们有钱了,可以穿漂亮衣服大摇大摆地到饭店,嘿,对了,就到‘白桑轩’那样的馆子里去吃饭,嘿嘿,叫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肉,那样该多好!”黑袍老人叹一声道:“傻小子,那样你们母子就完了,你知道吧,你们是寄人篱下的穷人,这年头穷人翻身是不容易的,那时候人家会盘问你,问你的钱是哪里来的?”大柱子翻着眼道:“咦,是老大爷你送我们的呀!”老人摇摇头笑道:“人家不会相信的,第一,天下像我这样的好人毕竟不多;第二,我早已经走了,你又到哪里找我出来证明?”大柱子傻了。 黑袍老人道:“你想是不是?只怕那么一来,你和你娘肉没吃成,银子被人没收了,弄不好还被官府诬成强盗,吃上官司,那岂不是太冤枉了?”大柱子张着大嘴,想了一下,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唉,这样一来,我娘是一辈子不能穿好衣服的了,可怜她老人家还要想着有一天要穿皮袄呢。 “买一件人家穿过的旧皮袄吧!”大柱子低下头,似乎失望得很,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点点头叹气道:“看起来,穷人想翻身是多么不容易啊!”黑袍老人眨了一下眼睛,点点头道:“确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侠义道中的人,要挺身而出的道理,你大概没读过书,不知道‘苛政猛于虎’这句话的道理,当今皇帝,是个少见的昏君,再加上他手下的太监宦官专政,助纣为虐,穷人在这个天底下想要讨生活,是越加困难了!”大柱子歪着脑袋,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老……大……你怎么……唉!”“没有关系,你想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大柱子呵呵一笑道:“那我就说了,我是说老大爷你哪来这么多银子?莫非你也是当官的吧,啊,对了,大概你是朝廷里告老还乡的大官吧!”黑衣老人冷哼了一声,摇摇头道:“你看我像是当官的么?”说着微笑了一下,继续道:“事实上正好与你说的相反,我不但不是当官的,却是专找当官麻烦的人。” 大柱子眨着眼睛道:“这么说……你老是……”“你就别管我是干什么的了,”黑袍老人缓缓站起来,走向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叹息了一声道:“我走了,往前的路只怕很难走下去了!”大柱子跟过去问:“你说什么?”黑袍老人道:“我说我老了,这一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只怕我是力不从心了!”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是干什么事呢?我可不可以代你做?”“你……”老人摇摇头,却又微微一笑道:“也许你能帮我一个忙。” 大柱子咧着嘴笑道:“好,你老吩咐吧,干什么活儿我都行,我的力量很大!”黑袍老人摇摇头道:“我要你干的事一点也不费力,可是要费你很多时间,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很可能要费掉你整天的时间。” 大柱子说道:“行,没关系,反正地也翻好了,我现在没有什么事,你老就说吧!”黑袍老人隔着窗户向外面天空看了一眼,道:“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再告诉你,你去睡吧!”大柱子一听说睦,顿时伸臂打了个呵欠,含糊地道:“我……我是真的困了,老大爷你也睡在这里,我那个破床就让……给你吧!”说着往大板凳上一躺,翻过身子,缩起了两条腿,只听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顿时就进入梦乡,柴屋里立刻响起了如雷鼾声。 黑袍老人轻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他悄悄走到了大柱子面前,弯下身把他抱了起来。 别瞧老人骨瘦如柴,却似有惊人的力气,大柱子牛也似强的身体,居然被他毫不费力地就给抬了起来,他把他轻轻地放在了**,可怜大柱子连一床棉被都没有,只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破布棉花缀成的一块东西。 老人轻轻叹了一声,把这块东西搁置一边,却把自己方从大漠归来,携在身边的一袭狐裘拿过来,与他盖上。 时令是深秋已近初冬之夜,确也够冷了,大柱子拥着梦里也不曾见过的这袭狐裘,顿时呼呼大睡了起来。 黑袍老人像是心绪很不安宁。 在窗前作了一番吐纳,这个动作,只由外表上看起来,是极为简单的,无非是把鼻子里吸进来的空气从嘴里吐出去而已,然而事实上吸到肚子里的那一段过程却并不简单,一盏茶之后,老人身上已很暖了。 他转过身来把破碗里的油灯捻纸拨下来一些,只剩下豆大的一点灯光,打开柴扉,步出房外。 四周是荒芜了的田畦,却让一片醒目的白霜给掩满了,应该很冷了,但老人身子却是暖烘烘的。 他站在门前,远远地眺望着。 忽然屋顶上起了一些震动,不容他回过身子,即见一片黑影乌云也似地由他头上掠过,像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鸟,飘落出数丈以外。 黑袍老人先是吃了一惊,立刻冷哼了一声,身子向前微微一折,“嗖!”一声,箭矢也似地直循着前面人影背后纵了过去。 两个人的身子都够快的。 前面那条影子,当然不是一只鸟,当他身子在布满了浓霜的地面上甫一落下时,立刻衬出了矫健高大的人影,这时黑袍老人的身形,已如同箭矢也似地,直向他身前疾扑过来。 前面那人似乎并非真的急于脱身,否则他应该有相当从容的时间可以逃走的,然而现在他却宁可回过身来与黑袍老人对上一掌。 一个是疾扑,一个是猛回,四只手掌就在这般情况下倏地迎在了一块。 黑袍老人虽是十分留意对方那张脸,却仍然未能看得很清楚,只仿佛看见对方那张脸很是苍白,眉目五官堪称俊秀,毕竟只是一瞬间事,哪能看得仔细。 令老人吃惊的是,对方那双迎接自己的手掌,敢情竟然这般扎实有力。 黑袍老人一生会敌无数,能享有今日武林中至高令誉,当非偶然,初初一见,敌友未分之下,他当然不能出手太重,惟恐一上便会害了对方,就这样,他也施出了七成的力道。 以他功力,七成劲道已相当够瞧的了,足足可以将一棵合抱粗细的巨木从中摧折为二。 可是,如果用来对付对方这个人,却显然“过轻”了。 四只手掌甫一接触的当儿,黑袍老人只觉得两处血脉上一阵发热,很明显的是对方所加诸的力道已经超过了自己力道的原因。 这一惊,使得黑袍老人陡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犹是心存厚道,不欲以十成功力向对方反击,双掌略振之下,身子反向后倒退了过去。 对面那个人微微怔了一下,已似明白了对方的用心,点点头道:“多谢留情,再见!”话声中显似着一些岭南口音,又有些京里的味儿,以老人之丰富阅历,竟然一时拿他不准。 不容他出声询问,对方那个人已伸展着长躯,潜龙升天也似地拔空而起。 他拔起的势子极为快捷,在“咕噜噜!”一阵衣袂震风声里,已经拔起了五六丈高,是斜着出去的,长虹似波般落向一排巨竹。 紧接着竹梢子唰啦啦一阵响,他身子第二次又纵了出去,瞬息隐身在浓浓夜色之中。 黑袍老人只是愕愕地看着这个人消失的背影,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一种惊惧。 在这个偏僻的小市镇上,竟然会隐藏着如此莫测高深的奇人,真令他有些匪夷所思。 大凡一个人的出现,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当然这里所谓的人,并非是指一般的常人,而是指那些身赋有奇异武功的“奇人”,就像眼前这个黑袍老人,他的出现当然也绝非偶然无因。 黑袍老人闪烁着那双蕴有隐隐锋芒的眼睛,努力地把刚才那个奇异青年人出现的情形,想了一遍。 那人是由房顶上下来的,无异的,他似乎已经对自己观察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的用心如何?想到这里,老人轻轻纵身,来到了方才栖身的那间柴屋,再一长身,已跃上了屋脊,只见其上布满了白白的一片银霜。 黑袍老人只是凝聚着目光,细细地在霜面上搜索着,很失望,他竟然未能找到对方遗留下来的一点点痕迹。 所谓“踏雪无痕”,听来似属“老生长谈”,其实乃是轻功中最最上乘的一种身法,能够具有这种轻功的人,简直极其希罕。 黑袍老人忽然认定出,方才与自己一度照脸的那个青年,显然就具有这种身法,他不禁再一次由衷感到迷惑与震惊。 迷惑的是,凭自己的阅历,对于具有这类杰出身法的武林中人,竟然会当面不识,岂非昧于无知。 震惊的是,以目下情况看来,对方的出现尚还不知他的真实意图究竟是存心为何,若是存心站在自己敌对的一方,那可就颇堪忧虑了。 在屋面上站立了一刻,越觉得放心不下,随即轻轻晃动肩头,轻若无物地飘身而下,屋面上同样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显然,他也是一个”踏雪无痕”的奇人。 ※※※黑袍老人一径地来到了“白桑轩”。 当然他没有贸然步入,甚至于距离那里还有很远,他就停住了,远远地只看见这家饭店一片灯火辉煌,七八盏油纸灯笼在夜风下颤抖着,连带着所发出来的灯光,也像是冷嗖唆的。 天似乎已过四鼓了。 这种天,这个时候,谁还会在店里吃饭喝酒,真称得上是雅兴不浅了。 然而,这几个客人,却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白衣夫妇的雅兴最高,丝毫不现倦容,添酒回灯,仍然在喝他的酒。 他们夫妇自从进入到这家酒店以后,压根儿就不曾闭过眼睛,然而,即使如此,他们竟然也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疏忽,就是这个酒店里少了一个人,他们竟然不曾知道。 岂止是白衣人不知道,似乎所有在场的人一时都没有发觉到。 那个一直被柱子掩遮住的人,海无颜消失了。 他到底什么时候走的,显然没有人注意到。 在场这么多的人,显然俱非弱者,然而,一个人消失了,竟然没人注意,不能不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奇怪事。 青衣举子到底是睡着了。 玩猴的老人却是起来了,招呼茶房送来了一壶热茶,他先用冷茶呼噜噜地漱完了口,这会子却双手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茶,正把一络花白的胡须泡在茶里烫,烫完了左边烫右边,也算是奇事一件。 两只猴儿见主人起来了,也跟着吱吱喳喳叫唤不已,在一旁凑热闹。 妙的是那个青衣举子,虽然身处在这么乱嚣的环境里却依然能照睡不误,不能不算有一套功夫。 黑袍老人似乎对于在座的这几个人存有深深的戒心,他甚至于不能把身子过于接近,双方距离几乎在十丈以外,还要借助于一排竹子来掩饰身子,才把店里的一切看清。 显然他是具有擅于远视的锐利目光。 这么注视了一刻,他心里微有纳闷,因为根据大柱子的报告,酒店里显然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只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力道袭近到他的后项。 黑袍老人显然不是弱者,就在这股力道猝然袭近的一刹那,倏地把身子转了过来。 通常有这种感触,敌人必在咫尺之间,然而这一霎,当他倏地转过身来时,却发现对方竟然还立在两丈距离之外。 老人这一惊,几乎呆住了。 对方这个人,显然也就是刚才与自己曾经一度交手的那个长身青年。 这一霎在银霜的映衬之下,对方既已无心掩饰,自然看得很清楚。 苍白的一张俊脸,不着一些血色,一身蓝色缎质长衫,其长几乎已经挨着了地面。 他的那双眼睛,在紧紧逼视时,确实目光炯炯,若非具有像黑袍老人这等大魄力之人,只怕在对方这番逼视之下,先就会有几分怯虚。 黑袍老人先是一惊,紧接着身躯轻挺,已跃身而前,双方距离,这时已不足上丈。 蓝衣青年并没有退缩之意。 黑袍老人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捻着颔下那一蓬打有胡结的胡子。 “足下好俊的功夫!”老人冷肃地笑着,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慈祥:“老朽多年不履中土,敢情对武林道上的朋友多已生疏,足下请报上大名以开茅塞吧!”蓝衣青年双手抱拳拱了一下道:“不敢,如果在下眼力不差,尊驾想必就是领袖武林已久的‘西天盟主’号称‘剑花先生’的邵一子先生了?”黑袍老人点点头道:“不错,老朽正是!”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倏地一白,双手左右拉开,倏地起了一阵劲风,地上枯叶随着他的这个姿态,秋风扫落叶般地向后簌簌滚开。 “年轻人,你的眼力不差,今天你报出了老朽的姓名,只怕你也难逃眼前这片方寸之地了!”“剑花先生”昭一子在说着这番话时,脸上显然布满了一片杀招。 “哼哼,这么说,我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了。” 蓝衣青年一面说着,脚下向后退了一步。 姓邵的老人立刻前进了一步。 蓝衣青年又退一步。 邵老人又踏进一步。 蓝衣青年冷哼一声,不再后退,两只脚却分左右跨开,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向对方逼视着。 “说吧!”老人瞬也不瞬地逼视对方:“你苦苦盯着我,究竟有什么打算?”蓝衫人冷笑道:“这正是在下要向你老请教的话,足下鬼鬼祟祟来到七里铺,究竟为了什么?白桑轩那些人又是为什么?”邵一子两弯细长的眉毛微微向后一分,嘻嘻地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话声一落,黑袍震处,发出“唰啦!”一声,这个人已疾如奔电,倏地闪向蓝衣青年面前。 随着他疾速的进身之势,右掌前递,施出了一招漂亮的“斜翅单飞”之势,骈拢的五指如一把钢刀,直向对方蓝衣青年连胸带脸猛劈了过去。 蓝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半拧着身子,猛然间左掌斜出,却只用拇食指直向黑袍老人邵一子手上捏了下来。 不要小看了他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黑袍老人还真有点在乎,倏地把递上的有手猛收回来。 黑袍老人当然不会就此甘心放过了对方,随着他疾转的身于,左手倏地直直抡出,向着蓝衣人身上猛地摔落下去。 然而这一式显然又落了空,蓝衣人蹲下的势子,不啻恰到好处,邵一子那只手,竟是紧紧擦着他的发梢滑了过去。 邵老人为了这一式快速的手法,不得不改换式子,整个身子快速腾跃起来,快若飘风,顷刻间已是三丈以外,这个距离,分明已躲开了蓝衣青年出手反击的能力范围以内。 他一经落地,目光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对方。 蓝衣青年身躯却伟岸如松,直直地站立在当地,一动也不动,他脸上甚至于带着一丝微笑。 黑袍老人邵一子像是被羞辱了般地感到一种不自在。 蓝衣人顿了一下,才微微点头道:“尊驾身法确是无懈可击,只是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下其实并没有要伤害尊驾的意思,这一点想必尊驾已有了初步的认识吧。” 邵老人一瞬间脸上变了几次颜色,一双眸子只是滴溜溜在对方身上打转:“报上你的万儿,否则你休想活着离开!”这个号称“西天盟主”的老人,在说这句话之时,简直有点发眉俱张,那双眼睛里的光采,算得上的的逼人,那袖子里的双手,不止一次地簌簌战抖着,每一次颤抖之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更见凌厉。 看来像是一触即发。 蓝衣青年由于与对方已经有过两度交手经验,深知对方功力之不可轻视,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加地保持着一分小心。 “我姓海!”蓝衣人脸上出奇的严肃与正经:“你我并无冤仇,我也没有理由要跟你为敌,看起来这显然是你对我的误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确是有意助你一臂之力。” 邵老人森森一笑道:“多谢了,这个天地间的好人,我确是见得太多了!”姓海的青年冷冷一笑道:“我想刚才你已经都看清楚了,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并不清楚你来此的动机是什么,但是我却可以绝对相信,白桑轩酒店里的那些人,是等着尊驾你来的!”老人冷冷一笑道:“不错!”一边说,他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了一步:“难道你不是的?”蓝衣人回以冷笑道:“我不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跟着我?”邵老人那双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慢慢地抽了出来:“你我既不相识,为什么你鬼鬼祟祟的一直跟着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蓝衣人由对方的神态早已察觉出他的即将出手,心里已存了几分小心,表面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么你说呢?”姓海的蓝衣青年,嘴里说着,脚下微微滑动,己向一边飘开。 但是这黑袍老人邵一子却是放他不过,就在他身子方自移动的一霎间,只听得“呼”的一声,对方黑袍老人已如同大片乌云般猛袭而到。 这一次邵一子决心要把对方折在手下,招式异常狠毒,身子一袭过来,两手怒伸,居高而下,活像一只搏兔巨鹰,猛地直向蓝衣人两肩上抓来。 双方距离尚远,蓝衣青年已感到发自这十指上的尖锐力道,真有穿衣刺肤之感,顿时知道厉害。 然而,他却故意不与闪避,低哼一声,双手同时向外抖出,四只手掌“啪”地迎在了一块。 随着双手迎合之势,蓝衣人身子倏地腾身而起,四只手纠合着在空中一阵子猛翻疾滚,双双又坠落下来。 这一霎端的是战况激烈至极。 黑暗中,双方各自攻出了五六十掌。 蓦地黑袍老人邵一子只觉得肩头上一阵发麻,敢情已为对方双掌拍中。 按照常情论,助手人如果心狠手辣,只须将内力就势吐出,对方便很难幸免。 邵老人惊心下,暗忖着此番休矣!一招失手,已使他失去了还手的余地。 此时此刻,对方蓝衣人只须掌力一吐,邵一子便将不保,性命攸关之际,即使再多沉着,亦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事实上,蓝衣人当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邵老人在肩头上方着对方掌力之始,麻得一麻的当儿,蓝衣人已起身如骛,极其轻快灵巧地腾上了树梢,竹子与树木唰啦的一阵子颤抖摇曳,蓝衣人偌大的身子踏足在细若小拇指般的树身上,不时地上下起伏,就像钓到一条过于吃重的大鱼那般模样。 邵老人目睹之下,一时为之嗒然。 凭他一代宗师,领袖西南武林数十年的经历,一生会敌无数,眼前这个蓝衣青年,却是他整个生命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物之一。 无限惊诧、羞窘、感伤,一股脑儿地袭击着他,使得他这一刹那简直为之麻木了。 立在树梢上的蓝衣人,轻轻发出了一声喟叹,他很了解对方此刻心情的难受,倒也无须再多说什么。 随着那声包含无限神秘感伤的叹息之后,他伟岸的身躯再次拔空而起,有似长空一烟,足足腾起了五丈高下,接连着三四个起落之后,随即消逝无踪。 ※※※吹灭了案头上的那一点点豆油的灯光。 一片似明不明,黎明前的曙光随即穿窗直射进来。 陋室里一切的景象是模糊的。 一边木榻上大柱子兀自鼾声惊人,睡意正浓。 黑袍老人邵一子在窗前已足足坐了半个更次。 对于他来说,这番沉思极其痛苦,在以往,他是一个自信力极强的人,今夜之后,这番自信已开始动摇了,因此使他感觉到自己的年老,对于未来那项神圣而具有侠义精神的工作是否仍能胜任,他甚至于都有些怀疑了。 姓海的那个蓝衫青年,极其突然地出现,带给他无限扑朔迷离,甚至于在他苦思之后,仍不能想通一个问题:“他到底是什么居心?”想到这里,老人那双微呈灰白色的细长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块。 如果说这个人的出现,纯粹是好奇,或者如同他所说的想帮助自己?这可真有点难以令人置信。 固然,江湖上并非没有真正的“行侠仗义”之人,然而在老人几乎走完一生的经历里,这类人确实少得可怜,揆诸姓海的这个青年,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更不禁令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老人一生行事都以谨慎著称,切切不可在这一霎紧要关头着了对方的道儿,使自己半世苦心,沦于流水。 1/2 第18节 正文第18节 晨雾似云似烟,迅速地在江面上扩散开来。 远处地平线上那轮老日头早已跳出来了,霞光万里,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 霜溶化了,蒸腾出淡淡的那种白烟,透过这层淡淡的烟气,所见的一切常常是朦胧的、扭曲的、颤抖的,只要你够仔细,你便能常常发觉到,这种纯属大自然的美是无处不存在着的。 大柱子牵着牛,远远地由草地里趟过来,一直来到了江边。 这地方搭有沿江的棚驾,专供客商歇脚候船所用,然而也许时间太早的关系,整个棚子冷清不见几个人。 两个乞儿,蜷身在长板凳上睡觉。一个作早市的伙计,正用打湿的稻草蘸着热水在擦洗炉灶桌椅,那边一个老嬷嬷扇着巴蕉扇子在升炉子,冒起来的黄烟足有几丈高,大好的空气都被她弄混浊了。 大柱子牵着牛来到了附近。 正在擦炉灶的伙计看见他,龇牙笑道:“嘿!看谁来了,大柱子这么早就来放牛了!”扇扇子的老婆婆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搭腔,低下头继续升她的炉子。 大柱子来到了近前,看见了那个伙计,敢情他们原来认识,见状笑道:“二锤,你在这里呀!” 被称为“二锤”的那个伙计嘿嘿笑道:“可不是吗?要吃什么吗?太早了,烧饼烤上了,还是过一会才出炉!” 大柱子道:“不急,我只是来接我三叔,啊!对了,你看见渡船来过没有?” 二锤道:“早着呢!第一班船也要大半个时辰才到呢!” 大柱子听说还没船来过,心里倒是安了。 二锤道:“你不在地里干活,到这里干什么?” 大柱子道:“地里土都翻了,只等着老天爷赐一场大雨,来年就好下庄稼了!” 二锤一面干他的活儿,一面搭讪着道:“不知道你还有个老叔,他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 大柱子心里一动,道:“我三叔是个瞎子……” “噢!是个瞎子?” 大柱子点头道:“是呀!你看见过这个人没有?” 二锤怔了一下道:“你老叔多大了?五十来岁,穿个黑大褂,手里拿个白木头棍,嘴里怪腔怪味地吹个笛子?” 大柱子一惊心说道:“糟了!” 他赶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个人,咦,你怎么知道?” 二锤嘻嘻一笑道:“傻小子,你来晚了,你老叔昨天夜里就来了,一个人来回在这里走了好几趟,吹的那个笛子都快把人给烦死了。” 大柱子急得瞪大了两只眼道:“糟了,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二锤道:“这个,好像听见他在问路,至于去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大柱子急道:“他问什么地方?” 二锤摇着头道:“那谁知道呀!人又多,他又不是问我,反正我想也走不了,瞎子他还能跑多远?” 大柱子发了一阵子傻,还不死心地道:“他问谁?你知道吧?” “不知道!”二锤道:“天都黑了,谁能看这么清楚,你到别处问问去吧,也许有人知道。” 大柱子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出去,牵起了他的牛。 二锤大声道:“多打听打听,一定有人看见他!” 大柱子点点头,牵着牛顺着江边往前走,心里盘算着要是姓邵的那个老人知道了一定很失望,他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会要见这个瞎子,偏偏却把时间给算错了,以至于彼此错过。 他又想到了姓邵的老人对自己的好处,原本想能为他作点什么,却没有想到……心里想着,脚下却是没有停,恍恍惚惚的也不知穿过了几条街。忽然他心里一动,暗忖着姓邵的老人既然关照要我沿江吹笛,原是以为那个瞎子会坐船来的,现在既然他早已经来了,我何不在大街之上吹吹,说不定会被他听见也不一定。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当下不假思索,由身上取出了那根短笛,就口吹了起来。 静静的早晨,笛音悠扬,几里路以外都能听见。 大柱子也没有一定的去处,反正走到哪里吹到那里,这样走着吹着,总绕了有大半个时辰,吹笛子吹得腮帮子都疼了。 他把牛在路边一棵竹子上系好,找了个石头墩儿,刚刚坐下来吹了两声,蓦地只觉得背上被一个生硬的东西顶了一下,还是直疼!大柱子“啊晴!”叫了一声,回头一看,敢情一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清清瘦瘦的一张长脸,头发黑黑密密地紧贴在前额上,却只是短短的一丛,这年头男人留短发的还不多见,乍然一看,大柱子真不禁吓了一跳。 这个人似乎也正在看大柱子,翻着一对白果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 大柱子一惊之下,霍地向后面退了一步。 “你是谁?” “嘿嘿!”这个人冷森森地笑着:“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你却反而问起我来了,你又是谁?” “我……”大柱子呆了一呆:“我叫大……柱子!” “大柱子!”这人沉着声音道:“大柱子又是谁?” “大柱子就是我嘛!”话声未完,只听见“啪”的一声,一只手腕子已被对方鸟爪子一般的瘦手抓住了。 别看他人瘦,这只手上的劲头儿还是真足,五指力抓之下,简直像是一把铜钩,大柱子感觉到这只手上的骨头都快要碎了。 “啊,”大柱子痛呼了一声,害怕地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短发瘦汉一言不发,另一只手“叭!”一声摸在了大柱于头上,接下去摸在他脸上、身上,一阵子摸索之后,脸上的神色才似缓和了下来。 大柱子这时才忽然看出来了,敢情对方是一睁眼瞎子,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心里一阵狂喜。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瞎子!”大柱子笑道:“我正在找你。” “你找我干什么?”手上加了一把子劲道:“说!” 大柱子疼得直瞅牙:“啊唷!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瞎子冷哼着道:“我跟你也不认识,你找我干什么?” 说话的口音,怪里怪气的,大柱子简直是听不大懂,也难怪,对方一嘴南方口音,不是温州就是宁波,也许是地方跑的多了,还揉进了一点北方的宫话,要不然就是扒了大柱子的皮,他也是听不懂个字。 大柱子越看对方那对凸出的瞎白果眼珠子,心里是越害怕,心里一怕,嘴上可就不大得劲儿,牙床子只是咯咯直打抖。 “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说……”大柱子道:“是有人要我来等候你老人家的。” “嗯!”瞎子神色又缓和了下来:“这个人是谁?” “这……我也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不……”大柱子真有点昏了头:“我……知……知道!你老人家先放了手呀,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呢!” 瞎子一对白果珠子咕噜噜地直打着转,那张瘦脸上的肌肉,忽然像是凝住了一样,大柱子忽然觉出他那对耳朵敢情能自由移动,就在这一霎,忽上忽下地移动了好几次。 大概他在判断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外人,冷笑了一声,他道:“这附近有没有人在?” 大柱子四下打量了一眼,摇头道:“没有。” “远处呢?” “远处……”大柱子又打量了一下道:“远处当然有人,不过隔得很远。” “是在看我们么?” “不,只是走路的人!” 瞎子这才点点头,松开了紧紧握住他的那只手。 “什么东西你要给我看的?” 一面说,瞎子一晃手,已把大柱子握在手上的那根笛子抢了过来。 大柱子一惊道:“咦,你……” 瞎子不说话,把手里原来拿着的那根马竿儿用力插入地面,两只手在笛上一阵子摸索,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笛子你是哪来的?” “是一位老大爷交给我的,他要我到江边去吹,说是只要你一听见笛子声音,就会来找我的。” “这位老大爷还有什么东西要你交给我看么?” “啊,有有有!”一面说,大柱子随即由身上摸出了那个玉扳指,递上道:“还有这个。” 瞎子接过来细摸了一遍,点点头道:“这就对了!”一面说,他随即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了大柱子。 “你说说看,这个老大爷是什么一副长相?” 大柱子收下了笛子和扳指,一面思索着道:“总有七八十岁了吧,和你老一样的瘦。” 瞎子点点头道:“算你对了。”冷笑一声,他喃喃道:“我原来跟他约好见面的地方是在‘白桑轩’,他为什么不遵守呢?” 大柱子怔了一下喃喃道:“噢!原来是这样,你也许误会了他老人家啦,据我所知,他本来是要到白桑轩去的,只是因为那里来了很多人,所以他老人家就临时改变了主意。” “原来是这样。”忽然他脸色一变:“你说白桑轩来了很多人?” “是呀!人可不少呢!”大柱子道:“来了总有一两天了,这些家伙一直赖着不走,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瞎子嘴里喃喃道:“糟了,这么说,我是不该去那个地方的。” 大柱子道:“你说什么?你已经去了白桑轩?” 瞎子点点头,接道:“刚才我去了一趟。” 大柱子道:“那……你可看见那些人了?”一想不对,赶快改口道:“噢,我忘了你大爷是个瞎子了,对不起,对不起!” 瞎子倒不以为忤,冷笑道:“废话少说,那位老大爷现在哪里,你知道么?” “当然知道!”大柱子喃喃道:“我就是要带你去找他老人家的。” “带路!”一面说,瞎子就手由地上拔起了那根马竿儿。 大柱子点头道:“好好好!等会儿,我得牵着我的牛。” 瞎子点点头说道:“你原来是个放牛的。” “那倒也不是,只是给人家干粗活儿的。”一面说大柱子已牵了午,回头一看,敢情对方寸步不离的已跟在了后面,他虽然是个瞎子,可是动作可一点也不含糊。 “你走你的,别管我!”瞎子冷冷他说道:“丢不了的!” 大柱子答应了一声,牵着牛往前面走,走了一段距离再回过头来才发现到瞎子才开始起步,双方距离有三四丈。 瞎子似乎知道他停下了脚步,只管挥动着手上的马竿儿催快,大柱子只得脚下加快,一路向前行进。 就这样一前一后,足足走了有一盏茶时间,眼前算是脱离了市集,来到了荒芜的农村,四面全是秋收之后的废置庄稼,地上堆着早已干透了的麦秸、高粱秆子,在当空秋阳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息。 大柱子站住了脚,一回头对方已在眼前。 “快到了吧?”瞎子说:“这是什么地方?” 大柱子道:“这是李家庄,再下去就到了。” 瞎子点点头催道:“快走吧!” 大柱子牵着牛快步前进,前面有一道沟渠,过去,雨季来时是盛水用以灌溉田地的,现在干旱得滴水全无,总有三尺来深。 大柱子牵着牛跨了过去,回过头来想招呼对方注意,可是转念一想,倒要看看他是否够机灵,怎么过来?这么一想,到嘴的话又吞到了肚子里。 即见那个瞎子一路晃里晃荡地走过来,他虽然带有一根随身的马竿儿,却并不用它像一般瞎子那样走一步探一步,却把它夹在腋下,以备不时之需。 走着走着,已临近到那道沟渠之前,大柱子静静地注视着他,见他高高抬起的一只脚,刚刚要踏下去的一瞬,蓦地在半空中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他腰身一拧,瘦长的躯体在空中陡地打了个旋风,呼的一声,已飘了过去。 看到这里,大柱子不由吐了一下舌头,暗忖道好家伙,敢情这个瞎子身上还真有功夫,怪不得刚才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就像一把钢钩似的。 想到这里正想转身前进,身边上“呼”的一声,那个瞎子疾若飘风地已来到了面前。落地、出竿,敢情手法极快,“噗”的一声,手中马竿已点在了大柱子心窝上。 大柱子害怕地“啊”了一声。 瞎子睁大了一对白果眼道:“小子,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可恶!”话声一顿,只听见“叭!叭!”两声,大柱子脸上已吃了两记耳光,打得还真不轻,大柱子身子晃了一下,差一点摔了个跟斗。 “记着,再这么恶作剧,我就打断你的腿,可恶!”马竿**,大声道:“走!” 大柱子被打得心里直恼火,可是确实也是怕了对方,聆听之下,只得转身继续前进。 一个头戴着竹笠的野汉子垂着头,牵着一头牛,由身后跟了过来。 大柱子还待招呼,瞎子已放下了马竿,眨着一对白果眼冲着来人凝神静气地瞪着。 那个人头也不抬的牵着牛过去了。 大柱子刚要起步。 瞎子道:“慢着!” 随即转向大柱子道:“这个牵牛的人,你以前见过么?” 大柱子摇摇头道:“没有,不过,我没看见他的脸。” 瞎子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大柱子盯着前行人后影道:“过去了,到林子里面去了。” 瞎子冷冷一笑道:“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耳朵却灵得很,这个人脚下穿的不是草鞋,是布鞋。” 大柱子怔了一下道:“这……我倒是没有注意,你老管他穿什么鞋干什么?” “穿布鞋放牛?”瞎子用力眨着一对瞎眼:“没听说过,我们快走吧!” 大柱子也怕耽搁得时间大久了,瓦窑里那位主子着急,随即快步前进,瞎子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穿过了一片稀疏的林子,眼前这片地方就是刘家庄了,大柱子轻车熟路地一直前进,约莫半盏茶后己来到了瓦窑地头。 大柱子站下了脚步,瞎子也来到了面前。 “看见没有?”大柱于手指着前面那片瓦窑:“就是这里了。” 瞎子冷笑道:“小子,你明知我看不见,***!” 大柱子吐了一下舌头:“我忘了。” 他用手在牛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牛赶到了一边,三步并两脚往前面跑过去,嘴里高声叫着:“老大爷我把你要见的瞎子给带来啦!” 身后瞎子怒声道:“***小子你叫什么叫!” 说话时身形一飘,极其快捷地已来到了大柱子身后,举起马竿正要往大柱子背上打。 一扇矮门突地敞开来,那老人现身道:“算了,左先生么?快请进。” 瞎子一听见邵老人的声音,举起的马竿立刻放了下来,连连眨动着那双瞎眼。 “是邵老兄么?久仰久仰!”一边说匆匆赶上几步,四只手随即握在了一块。 邵老人像还是第一次见过对方,一面握手寒暄,一双眼睛却上上下下地把对方打量了一遍,同时目光四下扫了一下,下见外人,随即拉着瞎子进入屋内。 “大柱子,烦你在外面看看,有什么动静通知我一声。”说了这句话,邵老人就把那扇矮门关上了。 大柱子傻呼呼地本来还想跟进去看看他们到底是弄些什么,现在邵老人交给了他这个差事,只好在外面把风了。 瞎子睁大着一双白果眼,背靠门并不先坐下:“邵老哥,我们可是第一次见,你的大名我久仰了,只恨我这双眼不能面瞻阁下风采。” “左先生太客气了,”邵老人推过一张椅子道:“这地方没有外人,先生请坐!” 姓左的瞎子在进门之初,已四下凭听觉仔细辨察过一番,他确定这里只有对方一人,心里才算略为安定。 邵老人推过椅子来,他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 “江湖上盛传老哥你大义磅礴,二十年来,老哥为那一宗宝藏,料必是心力交疲,吃尽了苦头,瞎子实在是十分的感动!” 邵老人深深一叹,目涌泪光道:“这件事弄得当今尽人皆知,很多昔日道义之交,在知悉此事之后,竟然都误会了我的为人,以为我邵一子是贪财忘义之人,诚令人为之痛心,事实真相如何,也只有望之将来,此刻是寸心天知了!” 瞎子点点头道:“一个人只要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稳,别人说什么又何必管他!” “左先生说得是,”邵一子叹息一声道:“我们言归正传吧,江湖上对于这宗‘雪山藏宝’传说不一,不怕先生见笑,我虽穷多年钻营之功,至今犹是一知半解,正因为如此,对于这笔传说中数目惊人的宝藏,犹不敢持以全信,先生的见解如何?” “哼!”姓左的瞎子喃喃地道:“如果我也只是仅凭猜测,或是一知半解,也就不必来了!” “这么说先生是宁可信其有了?” “宁可信其有?嘿嘿,邵大侠,这宗宝藏是千真万确的,其真实的程度,就好像我二人如今活在世界上是一样的。” “先生说此话,是凭……” “凭我的这双眼睛。” 瞎子那双白果眼忽然睁大了,在黑色的瞳子里,现有两个白点,邵一子心里一动,想到了这双白点正是致其瞽目的原因。 瞎子冷冷笑着:“老哥,请你相信我,我这双眼睛就是因为看见了当今世人最大的一笔宝藏财富之后,才变瞎的。” “啊,这么说,左先生你莫非已经发现了?” “我不是发现,”左瞎子木讷的脸上猝然现出了一抹凄凉:“信不信由你,我是亲自参与其事的七十二名武士之一。” “七十二名武士?” “啊!”邵老人脸上闪出了一片神秘的微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说,你是埋藏宝物的七十二名藏人武士之一!这么说……” 左瞎子一愣道:“咦!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邵一子含笑道:“刚才我已经说过,我曾经为了这卷宝图花过无限精力,这点认识是有的!” 左瞎子拱了一下手,道:“难得,难得!”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可是这么一说,却有些不对了,宝图说明上记载埋宝者仅七十二名藏人武士,均系布达拉宫侍节有年之武士,先生你……” “不错!”左瞎子打断了他的话接下去道:“邵大侠是因为见我是一汉人,而感到与情不符吧?” 邵一子点头道:“先生请说!” 左瞎子冷冷一笑,缓缓抬起了头望向屋顶,这一霎,他那张瘦脸上交织着无限悔恨与感伤。 “这已是多少多少年前的事了,是我这一生最感到痛心的往事,但是,”左瞎子几乎是狞笑他说:“我如果不说出来,就万难取信于你,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邵老人长叹一声道:“有什么话先生但说无妨,你我都已是这么一大把子年岁的人了,在当今人世又能有多少停留?说出来吧!” 左先生冷笑着频频点着头。 “布达拉宫第十三世老王时,曾经用过一名汉人武师,充当教习,训练宫中武士,也正是那一年起,宫中才有至今的武士相沿。” “不错!”邵老人点头道:“这是见诸‘布达拉经’的事实。” “你还记得那名汉人的姓名么?”左瞎子瞪着一双白眼,某种渴望意识地看着邵老人。 老人一怔道:“这……让我好生想想看……啊……啊……有了,这人姓左。” 目光一亮,惊奇地注视向对面瞎子:“难道是……你……啊……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左瞎子道:“那人叫‘左汾’。” 邵老人点头道:“不错左汾,我记起这个人来啦!” 左瞎子道:“他就是我的祖父!” “啊!昭老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原是十分迫切地要确知宝藏的一切,然而显然证实眼前此人之身分,毋宁更为重要。 左瞎子道:“先祖蒙布达拉宫老王垂青,待为上宾,自此离开故乡宁波,十年后回乡,适逢先父故世,先祖不得不把我们母子一并接到布达拉宫居住,这就是我留在布达拉宫的原因。” “原来如此,可是,”邵老人忍不住问道:“那埋宝一事,却是第十三王死后十几年的事了!” 左瞎子点点头道:“一点不错,也是先祖死后二十几年的事了。” 邵老人不再发问了,他相信对方会亲口说出这件事情的本末前后。 左瞎子低低咳了一声道:“那时我已是二十七岁,由于在宫中住了这么久的时间,自然说得一口好藏文,又因为幼承祖父教导,学了一身武艺,那时确是不可一世,惟后来的继王都因听了手下大臣的谎言,说是汉人不可信任,竟然狠下心来将我母子赶出了宫外。” 左瞎子忽然站起来道:“你这地方可靠不可靠?不会有外人接近吧!” 邵老人单掌轻出,虚掩的一扇窗子应声而开。 窗外一片秋霭清辉,不见闲人。 “放心吧!”邵老人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吧!” 左瞎子叹了一声道:“我那时年轻气盛,原以为可像祖父一样在宫中充当总教习一职,没想到却遭致驱逐宫外,心中实在气忿,而就在这时,宫内传出甄选武士之事,说是七十二名。” “后来我才知道,选出来的七十二名武士,是用以搬运宫中所储藏近十年的金银珠宝。据说,宝藏藏在雪山一处隐密的地下洞穴,”左瞎子喃喃道:“原来那时风闻朝廷要进兵西藏,藏王十分害怕,才听从大臣之计,把千年积藏宫中的财宝,统统搬移,埋藏地下,这一切的一切,都由宫中一名藏族策士用专属王族通用的奇异文字记述在一卷羊皮之上。” 邵老人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暗道原来如此。 瞎子道:“那种文字确是稀奇古怪,即以当时宫中而论,知者也不过三数人而已,而我却是这三数人之一。” “啊!”邵老人不得不发出惊奇的呼声。 “那是因为我祖父的关系。”瞎子说:“实在是第十三老王太相信我祖父了,我祖父也传授了我。” 左瞎子叹了一声道:“那卷羊皮上记载着详尽的宝藏出入之处,一直是十四王所收藏,然而后来由于第十四王的暴毙,这卷羊皮也就离奇失踪了。” 邵老人点点头,十分肯定地道:“并没有失踪,因为它就在我的手上。” 左瞎子点头道:“我希望你所收藏的是真的,因为这多年以来,我已鉴定过五件,都是假的,一些江湖不肖,竟然造了许多假货出售图利,可恨之至!” 邵老人道:“我所收的这一卷不会是假的……尤其是与你说的这些话细一对证之下,我便已确切知道,这是真的了。” 左瞎子叹了一声道:“我就快要说完了,我刚才说到……” 邵老人道:“七十二卫士藏宝,以及第十四王的暴毙。” 左瞎子点点头道:“不错,我那时却是年轻气盛,一来怀恨十四王将我母子逐出宫门,二来对于那批传说中的珠宝颇为好奇,倒也不是心思染指,因此暗中动手,将原有七十二武士之一击毙,乔装成他的身分,混人武士丛中,参加了藏宝的行列。” 邵老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这么说那宝藏之处你是知道的了?” “老兄有所不知!”瞎子道:“我们这七十二名武士出发前后各以黑巾扎面,而且彼此监视甚力,来回所乘舟车亦是窗门紧闭,哪里能如意窥伺!” 邵老人点点头道:“倒也是,只是七十二个人,人数太多了,难免不会生出事端。” 姓左的瞎子点点头道:“老哥你想到的他们也想到了,就在我们完成了搬运宝藏工作之当日,一件怪异难忘的事情发生了!” 邵老人道:“啊?” 左瞎子苦笑道:“那一日晚饭后,我们正要离开现场的当儿,忽然大家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邵老人一惊道:“你是说瞎了?” 左瞎子狞笑道:“不错,全都瞎了,原来第十四王早已防到了我们其中有诈,是以先下手为强,在我们汤食里放下了毒药,吃时无觉,在一定的时间发作,顿时双目失明,实在是防不胜防!” 邵老人感伤地摇了一下头,道:“真是太毒辣了一点,这件事是在十四王暴毙之前还是之后?” 左瞎子“嗯”了一声,用力眨着一对白果眼道:“让我想想看,嗯嗯!是他死前。” 邵老人点点头微笑道:“我说是呢,因为当今第十六王,确实是笃政亲民,奉行仁政的好人,我料想他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左瞎子嘿嘿笑了两声。 邵老人皱了一下眉:“后来呢,难道瞎了眼就算了?” 左瞎子点头道:“哼哼!你说这句话,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那个地方的情形,不要说七十二个瞎子了,就是七十二个正常的人,如果没有专人引导,也休想自由来去,山路太危险了!” 邵老人叹了一声道:“我明白了,这么一说这些瞎子多半都葬身悬崖绝壁之间了?” 瞎子点了一下头,冷笑道:“即使不摔死,也都饿死了,这其中只有我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邵老人点了一下头,他已经全盘了解了这件事的本末,因为事情不关宏旨,他倒也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知道对方怎么活下来的,其实以他之心细如发,见解微妙,即使对方不说,他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左瞎子似乎还在为着这件往事忿忿不平,只听他一连串声地大喘着气,一副咬牙切齿状。 邵老人微笑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的气也应该平下来了,何况你已杀了那个元凶大恶,事情也就抵过了。” 左瞎子一怔道:“你说什么?” 邵老人一笑道:“难道第十四王的死,不是你下的手么?” 左瞎子又是一怔,倏地站起来道:“你,怎么知道?你?” 邵老人冷冷地道:“你不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已猜出来了,若论这个第十四王之所作所1/2 第19节 正文第19节一艘小船缓缓地在水面上移动着。 除了摇船的舟子以外,这船上只有两个人:邵一子和左瞎子。 船上搭着竹篷,最多亦只能容纳两人,现在的容量已是饱和了。 二人之间,是一张小小的方桌,宝图就摊开在桌面上。 为了谨慎起见,船舱两面都下着帘子,只靠着中间垂下来的一盏油灯,光度虽弱,却已是够了。 左瞎子微微颤抖的手指,摸着密密麻麻的特殊字体,嘴里不停地念着:“计黄金十箱,白银二十八箱,明珠玉器各十箱,分别以上好的樟木包裹白铁之木箱盛装,安置在七星山之北,大肚山以南,午时阳光穿照时,见群山交岔,于是再寻小孤峰……”念到这里,左瞎子停了一下,嘴里喃喃道:“老天……老天,要不是图上记载,只怕神仙也找不到。” 邵一子道:“这些地方你可熟悉?”“当然,当然,我是熟悉的!”“小孤峰……小孤峰……”一面说左瞎子的手指又摸上了羊皮纸。 “够了!”邵一子忽然抽回了羊皮纸卷:“暂时知道这些已足够了!”左瞎子愣了一下,咧着牙笑了笑,道:“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邵一子一笑道:“到目前为止,你我二人知道的一样多而且还是一知半解,这样彼此都可以信任,对于我们未来的合作大有稗益。” 左瞎子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仰起脸来想了想,才像是忽然明白,“呵呵”笑了两声,道:“邵老真是想得太周到了,太周到了!”邵一子微笑道:“请先生海涵,此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这件事完成之后,老夫当亲自向先生致歉,并将此事建议藏王,为先生立一生伺,供后世膜拜敬仰,也算是功在全藏,青史明标了。” 左瞎子嘴里“啊唷”了一声,呵呵笑道:“言重了,言重了,邵老这件事万万行不得,析煞我瞎子了……折煞了!”他们在观图说话时,身边一直留意着欸乃不绝的桨橹之声,很清楚地可以感觉出前进的速度。 忽然船速慢了下来。 左瞎子隔着船帘问道:“地方到了没有?”舟子的破锣嗓子道:“到了,二位老爷下船吧!”邵老人匆匆背好了图卷,左瞎子手中马竿子方自撩起船帘,即听见“扑通”一声水响,水花四溅里,敢情那个舟子已纵身入水。 邵老人一怔道:“不好!”蓦地抢身出舱,却见一名锦衣童子双手正自紧勒缆绳,把这只小船硬拉向岸上。 所谓“岸上”,乃是一个延伸出水面的岛形堤岸,在近水处设有一亭,景致十分可人。 邵一子已知中计,舟子既已遁形,一腔怒火乃发向那名锦衣童子身上。 当下怒叱一声:“大胆!”身子霍地纵起,劈空一掌直向那名童子身上击去。 猛可里一人朗声笑道:“好掌力!”说话时,那名锦衣童子已自就地一滚,快速地翻出两丈开外,邵老人的一掌,竟然落了个空。 由于那声“好掌力”,才使得他注意到发话之人。 敢情那亭子并非是空的,里面还坐着两个人。 一对白衣漂亮男女。 男的锦衣缎帽,翩翩风采,沿着帽沿两边,各垂下一根风翎,和他颏下的一络黑胡,共风而舞,尤见潇洒风雅之一面、女的更是生就的漂亮姿色,宫样蛾眉,郁郁秋水,一领雪色长披,其上绣着鲜艳梅花,粉面团团,似乎永远聚集着未完的笑意。 “西天盟主”邵一子乍然发现到这两个人,禁不住蓦地吃了一惊。 正因为这男女二人原是相识,才使他格外觉得惊惧,事出突然,一向持重的他,也呆住了。 身边人影轻闪了一闪,左瞎子也来到近前。 “怎么回事?邵老。” “哼!”邵一子才似回到了眼前情况:“有好朋友等着我们啦!”此时亭中男女,已缓缓步出亭子。 “老爷子别来无恙,咱们好几年不见了,幸会,幸会……”拱了一下手,含着笑道:“我这里有酒有菜,如果不嫌弃,二位请共饮一杯如何?”邵一子冷冷地道:“用不着客气,贤夫妇竟然以这种卑鄙伎俩来对付我,哼哼,这又是为了什么?”白衣人一笑道:“老朋友先不要发这么大的火,有话咱们慢慢说好不好?”白衣妇人似乎一向很少说话,凡事以夫“马首是瞻”,这时却不禁发出了银铃般的一串笑声,接着说道:“邵前辈这么说就不对了,外子与我为了迎接前辈,已经坐候了三天,就是现在在这里见面,也是费了一片苦心呢!”微微一顿,这妇人眉角扫向左瞎子。 一笑道:“这位大概就是西北道上那个传说已久的奇人‘瞽目阎罗’左光斗了,失敬,失敬!”左瞎子先是一怔,连连眨着他那双瞎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却把头转向邵一子道:“老哥,你可没有告诉我还有两位贵客,这两位朋友又是哪个?对不起得很,请恕瞎子眼睛不灵。” 邵一子冷笑道:“鼎鼎大名的童氏伉俪你竟然不识,哼!青砂堡‘澜沧居士’童玉奇与‘芙蓉剑’莫愁花的大名,你岂能不知?”左瞎子那张消瘦的脸上,忽然间像是僵住了:“嘻嘻……”他冷嗖嗖地笑了几声:“知道,知道,想不到短短几天时间,竟然拜会了这么多成名江湖的朋友,我瞎子总算是没有白活,嘿嘿!”被称为“澜沧居士”的白衣人一笑,道:“左朋友真是太客气了,二位请进来一谈如何,请!”邵一子见到对方童氏夫妇,即知道今日之会只怕不易善罢于休,然而事到临头,却也只有硬起腰干,看看下一步又将如何。 心里想着,即与左瞎子不约而同举步向亭内步入,童氏夫妇果然是有心人。 亭子里果然备有一桌丰盛筵席,每盘莱肴都加着盖碗,显然主人夫妇为候佳宾,并未动筷。 邵一子打量着这一切,冷冷道:“贤夫妇太客气了。” 说罢不待招呼,自行拉开座位坐了下来。 左瞎子虽是瞎子,但除开视觉之外,其他各样官能似乎较诸常人更敏锐得多。 随着邵一子落座,他也坐了下来。 只是他并非与邵一子并肩而坐,却是在对面坐下来,那一根一直在手的马竿子紧紧夹在两膝之间。 童氏夫妇各含微笑也坐下来。 “澜沧居上”童玉奇双手拍了一下,亭外立即应声走进一人,正是方才手勒缆绳,也就是“白桑轩”侍奉童氏夫妇寸步不离的那个俊秀童子。 强将手下无弱兵,显然他也有一副好身手。 这时只见他对着邵左二人深深打了一躬,嘻嘻笑着上前为二人执壶斟酒。 邵一子道了声:“邵某不客气了。” 一面说时,仰首把面前酒一饮而尽。 左瞎子也是仰首把面前酒一饮而尽,“叭!”打了一下嘴道:“好酒!”“澜沧居士”童玉奇道:“今日能够请到二位,真是三生有幸,只怕仓促之间,菜肴难合二位口味,还请多多包涵。 来来来,左先生请!”因为左光斗是瞎子,所以他才要特别照顾他,摆在面前的是一盘“棒棒鸡”,童玉奇夹起一截鸡腿递过去。 左瞎子愣了一下道:“啊,你太客气了!”他虽是瞎子,感觉之敏锐,前文已叙及,是时右手轻起,“铮!”一声,两只牙筷,已迎着了对方送来的那只鸡腿。 立刻,空中这只鸡腿就像是被胶粘住了一样的结实,丝毫动弹不得。 澜沧居士童玉奇一笑道:“嗳,不必客气!”手中筷子微微一抖,左瞎子忽然身子动了一下,那只手在微微的一阵颤抖之后,不由自主地缓缓向后缩了回来,一直退到面前,接着四只筷子夹着的那鸡腿,慢慢地落向盘内。 童玉奇微微一笑,收回了筷子,只见左瞎子那张白脸上丝毫不着血色,脸上大大地现出了“不是味道”。 明眼人如邵一子者一看之下,即心内雪然,分明童玉奇这一手明是为对方拣菜,暗中是在与对方较量力道,而这一次左瞎子显然是输了。 左瞎子显然心胸狭窄,个性偏激,一上来吃了一个闷亏,心里老大的不是滋味,独自个频频冷笑不已。 邵一子自然知道童氏夫妇的心愿,这时见左瞎子如此的表情,更猜测到情势的“一触即发”。 “我们还是打开窗子说亮话吧!”邵一子眼睛逼向正面的童玉奇,道:“贤夫妇此番邀请,不知有什么要当面关照的没有,说吧。” 童玉奇一笑道:“邵老这么单刀直入的问,倒也爽快,愚夫妇的来意,想必是瞒不过你老爷子的法眼,既然这样,我们就直话直说吧。” 邵一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听说布达拉宫的那张宝图就在邵老身上?”一面说时,童玉奇那双眼睛滴溜溜地直在对方身上打转,当然没有放过斜背在邵氏背后的那件玩艺儿。 “不错!”邵一子抬手在背后图卷上拍了一下道:“就是这个。” “听说布达拉宫那批宝物,别的不说,只黄金就有好几大车呢。” 说话的是童妻“芙蓉剑”莫愁花,提到了黄金,那张娇艳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显出了贪婪的笑容。 “而且还有很多的珠宝玉翠呢!是不是?”邵一子点点头道:“传说是这个样子,至于事实是不是如此谁也不知道。”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当面证实,看一看呢?”她很自然他说出了这句话,一点也不显得不自然,好像这批宝物原本就应该有他们一份似的。 “不错!”邵一子冷冷地道:“我是有这个意思想去证实一“芙蓉剑”莫愁花笑得真美:“好呀!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呢?”邵一于看了她一眼,如非当面承教,他真难以相信世上还有这么一种人,对方若非是故装糊涂,那就实在太天真了。 “童夫人也许没有听清楚,”邵一子冷冷地接下去道:“我以为‘我’和‘我们,这两个字是有很大的分别的。” 莫愁花微微愣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道:“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个意思很简单,‘我’只是我自己,‘我们’却是两个人以上的人,”微微一顿,邵一子面若秋霜地道:“我的意思是‘我’而不是‘我们’。” 莫愁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为什么要这样嘛!”她喃喃道:“我实在很想要看看这些宝贝。” 邵一子吃了一惊,心说:“芙蓉剑”莫愁花在江湖上该是何等厉害的一个角色,怎么会是如此稚气未开的一派天真?莫非她故意如此做作,其实却另有什么居心不成?偷眼一瞧,“澜沧居士”童玉奇唇角却带着浅浅的笑,仿佛一切早已胸有成竹的模样。 “来呀!”童玉奇招呼身边童子道:“给二位贵客斟酒。” 站立在一角的那个少年童子应了一声,立刻趋前拿起了一旁烫在热水里的锡壶,摇了一下,恭敬地为二人各自斟上一杯,接着又为主人夫妇斟了一杯。 童玉奇伸出小指在酒里点了一下,含笑道:“很好,温度正好,二位请不要生气,有什么话,我们饭后再谈如何,来!干!”一面说,仰首把杯中之酒一干而尽。 一旁的莫愁花也笑哈哈地道:“二位老爷子可别客气呀!喝呀!”说时,她也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邵一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口酒将要吞下之际,忽然他目光触及莫愁花渴望的目光和几乎掩饰不住的喜色,心里一惊,这口酒顿时不再咽下。 目光一扫身边的左瞎子竟然不识先机,手端酒杯正待饮下。 邵一子心里一急,左掌突出,用劈空掌力一掌直向左瞎子当胸击去。 这一掌由于双方距离过近,左瞎子事先又没有料到,一时避之不及,手腕子一抖,这杯酒竟然朝着自己脸上泼了过去,顿时满脸狼藉。 同时间,邵一子面朝向童玉奇,“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酒直向后者脸上喷了过去。 童玉奇一声急叱,右掌在坐椅上蓦地一按,整个身子“唰”地飘了出去,饶是这样,无如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邵一子这口酒看似无奇,其实乃盈聚有本身所练之“五行真力”,力道足可穿木破石,速度更是疾快至极,童玉奇躲开了身子却躲不开长衣,酒滴沾处,那袭雪白俊逸、其上绣着修竹的长衣侧襟上,顿时留下了七八处透明窟窿。 以童玉奇平素之风流自赏,武功出众,何能吞下这口气?凌笑一声道:“老儿,你这是自己找死!”话声一落,正待出手,却不知他身边的“芙蓉剑”莫愁花,却已抢先了他一步,先自出手。 娇叱声中,莫愁花蓦地拔身而起,其势之快,有如奔雷疾电,闪得一闪已来到了邵一子身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先已在她纤纤十指上各套了一个纯钢打制的、十分精致的小巧钢套。 随着她前进的身子,两只手霍地向前一抖,“铮”的一声脆响,十根手指像是十把尖锐犀利的短剑,霍地朝着邵一子两肩奇快地抓落下来。 双方竟然是如此戏剧性的动起了手来。 邵一子狂笑一声道:“好!”霍地把身子向后一仰,无如莫愁花功力颇是不弱,两只手落空之下,身子快速地一个疾转,一双手再次地张开,在扇形的合拢姿态里,两只蝶形的宽沿大袖,有如两把锋利的钢刀,分向邵一子两肋上疾快地划落下去。 邵一子身形方自折起一半,对方竟然又自攻到,其势之疾猛,简直不容人于缓和之机。 这一霎,真是极为尴尬的时机,上既不可,下亦不能,一任邵一子功力再高,当此一瞬间,也是莫可奈何,心里一惊,凭恃着数十年精纯的内功,硬生生地把身子向一旁错开了半尺。 出奇制胜,常常就是在这种节骨眼之上。 就在邵一子这一霎不上不下的当儿,猛可里身侧一阵疾风扫到,似乎发觉到对方童玉奇的影子闪了过去。 这种进身的势子实在太快了,快到无暇思索。 邵一子心中方自暗念着此番休矣,仿佛觉得肩背上紧了一紧,突然间,对方男女二人已双双向两方退开。 左瞎子早已蓄式以待,当此一瞬,他忽然施展出了全力,极其快速的向着童玉奇扑了过来。 原来童氏夫妇联手进招,早已是事先约定,故此施展出来,配合得天衣无缝,童玉奇刚才进身之势,更是妙不可言,待到他退身一旁时,手里已多了一样东西:羊皮图卷儿。 夫妇二人脸上真有说不出的喜悦。 就在这时,左瞎子已全速扑到,手里的马竿儿施了一招“拨风盘打”,搂头盖顶地直向童玉奇头上打来。 童玉奇一哂道:“得了,瞎老哥你还凑什么份子?”身子一晃,已飘出丈许以外。 眼前疾风狂袭过来,邵一子发眉皆张,状似疯子般地扑了过来,他乍然发觉到,背后宝图竟然被童玉奇巧取了过去,内心自是怒不可遏,是以身子一扑过来,即施出了极为厉害的一招“虎扑式”,两只手掌上聚集了无比凌厉的内力,直向童玉奇身上击了过去。 童玉奇一声长笑道:“老爷子这又何必。” 他当然知道邵一子志在宝图,当下一声喝叱道:“接着。” 手势微抖,掌中宝图卷箭矢也似地射了出去。 当然不是丢向邵一子,而是掷向“芙蓉剑”莫愁花。 一切都好像早就安排好了。 “芙蓉剑”莫愁花落水而立。 小船就在水边,早已起锚待发,只等着莫愁花身子一跃上船,即刻出发。 由童玉奇手上飞出的宝图,就像是一只箭矢般的快捷,“嗖!”一声,已来到莫愁花面前。 童玉奇所施展的力道竟是恰到好处,眼看着这圈羊皮图卷箭矢般地来到眼前,忽然就空一顿,轻轻地向着莫愁花手上落下来。 莫愁花笑得开心极了,由于她与对方邵一子间隔甚远,根本就不愁他能飞身过来,是以她保持着极为从容的姿态,轻轻扬起了一只纤纤玉手,等待着图卷落向手中。 这种成功在望的心情是不难理解的,莫愁花真个笑得像一朵花。 眼看着空中图卷已经几乎触及到她的手指了。 就在这一霎。 它却落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那也是一只白白的手,但却不是一只女人的手,是一只男人的手。 苍白的脸,苍白的手。 这个人高高的个头儿,一袭蓝缎子长衣,长得几乎触及到了地面。 阳光下他那张脸虽说是“苍白”,但是仍然极其俊逸,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令人望之生敬。 当然,眼前莫愁花却是无论如何也“敬”不起来,因为原已十拿九稳落在自己手上的东西,却落在了别人的手上。 莫愁花既惊又愤,差一点当场昏了过去。 但她是绝不会就此甘心的。 蓝衣人一只手拿着图卷,那双眸子炯炯有神地盯视着对方,他眼圈下面隐隐现着暗紫的红色,显示着这个人似乎身上带有内伤,然而那种凌厉的目光,却显然是含有吓阻的作用在里面。 莫愁花盛怒之下,竟然疏忽了进一步地由对方面颊上去观察对方,否则的话,她必然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彼此原是相识的。 蓝衣人的凌厉目神,原是要提醒对方他们之间的“似曾相识”,这样或可避免一场凶杀打斗,然而莫愁花盛怒之下偏偏疏忽了。 “你好大的胆子。” 嘴里喝叱着,莫愁花身子向前一个上步,两只纤纤玉手交插着直向蓝衣人当胸插过去。 蓝衣人轻哼一声,肩头轻晃,已飘出了三四丈外。 莫愁花又是一声娇叱,紧循着他退后的身影扑过来。 她的身法敢情是如此之快,流星般的身子,在忽然前穿的势子里,两只玉手已似乎攀住了蓝衣人的肩头,在动手过招上来说,莫愁花这种身手,不能不说是抢尽了先机。 蓝衣人眉头微微一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莫愁花,你真的要跟我动手?”莫愁花那双手原本只须用劲力握,即可将对方肩头锁骨拧碎当场,只是就在她内力灌注有待一握的当儿,忽然对方那双肩头硬生生地在她内力灌注的双手之下滑脱了开来。 那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 莫愁花的手指方自由对方肩头上滑下的一瞬,蓝衣人已极其翩然地飘向一边。 这就使这位轻易难得一次出手的、一向自负极高的莫愁花大惊不已了,老实说她方才的那一手“鬼扑神拿”,生平不过只施展过三四次,却没有一次失手的记录,而眼前这个蓝衣人,竟然能在于钧一发之际巧妙地化解开来,不能不说是怪事,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透的。 蓝衣人这一次飘得较前次更远,转侧之间:已是五丈开外。 只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就算他身法再快,也难脱眼前如许多高手的环峙。 第一个向他攻到的是白衣人澜沧居士童玉奇。 童玉奇显然已失去了刚上来时的那种轻松劲儿,主要是蓝衣人的身手,已大大地震惑了他。 眼看着已将到手的好买卖,想不到竟然会功亏一篑地败在一个想象不到的情况里。 想不到的事,想不到的人,忽然地出现,竟然破坏了他的一切原定的计划。 澜沧居士童玉奇哪里能忍得下这一口气?是以,在他向蓝衣人猝然出手的一霎间,不用说是集愤怒功力于一身,端的是不可轻视。 他猝地由上面扑下来,全身四肢齐张,活像是个“大”字形,“呼”地飞向了蓝衣人的头顶,“呼”地又当头罩落下来。 巨大的力道直袭向地面,一时间使得地面上砂石齐飞,可以想象其力道之疾猛劲厉。 然面蓝衣人显然是有备在先。 随着他仰起的上身,两只手掌结结实实地与童玉奇下落的双掌迎在了一块儿,四只手在方一接触的一霎间,倏地粘在了一块,紧接着一阵子快转,霍地飞弹了起来,足足飘出丈许开外。 蓝衣人身形昂然站立在当场,一动也不动。 面前人影倏闪,好几个人猝然间都向他身前集中过来,为首的是邵一子,左瞎子在他左边,右边却是童玉奇的妻子“芙蓉剑”莫愁花。 似乎每一个人都怒气不小。 邵一子冷笑了声道:“原来你也一样。” 蓝衣人方待开口,邵一子已压下了双掌,用进步双撞掌霍地直向蓝衣人当胸击去。 这一霎,其他的人也都没有闲着,左瞎子的马竿儿是十招“点天门”。 “嘶!”一缕疾风,直向蓝衣人脑门正中力点了过去,他们两个人联手递招,已是极见威力,偏偏“芙蓉剑”莫愁花也来凑趣,由侧面蓦地进身,劈出了一掌,直向蓝衣人肋间劈了过来。 蓝衣人面色极为沉着,在眼前这等高手联合攻击之下,他身子先是向后一坐,紧接着腰身一扭,看起来像是忽然成了两截,如此姿态之下,左瞎子的马竿儿,邵一子的双撞掌,以及寞愁花的侧击手,三般都落了空。 )在他们三人相继向后撤招的一瞬,蓝衣人身子已直直地拔了起来,带着一声长啸,施展出武林中轻易难得一现的轻功身手“大转风轮”。 “呼!”第一转,落向一株参天古树之巅,眼前白影猝闪,童玉奇同时也飞身坠到,然而他身子方自坠落的一霎,蓝衣人已第二次转动,“呼!”落向另一株大树树干,邵一子也飞身抢到,嘴里怒叱了一声,打出了了掌铁莲子。 “芙蓉剑”莫愁花却也在这时掷出了一口飞刀,紧跟着燕子也似地窜身而起。 须知眼前数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中极叫字号的人物,各自都负有一身极见杰出的功力。 眼前这一阵子飞跃疾扑,看起来真叫做“惊心动魄”,可真是空中飞人,人影交晃着,称得上“电闪星驰”。 在一阵快速的急奔电转之后,蓝衣人已奇妙地脱离了现场。 他沿着奔驰急放的江水,来到了一片莽密树林、当他身子方自在一棵黄果树下站定,身后疾风狂袭过来。 蓝衣人倏地转过身子,适当其时地迎接住白衣人童玉奇攻来的双掌。 童玉奇来得快,退得也快。 正因为他曾经有过两次与蓝衣人对掌的经验,深深悉知对方功力了得,所以不欲力拼,双掌一经接触,顿时如怒鸯般翻向一旁。 在他落地的一霎,手腕子微微一振,已把一串紧束腰间的“如意金梭”握在了手上。 这串金梭每一枚都有七寸长短,通体黄光净亮,耀眼生辉,每一颗上下衔结,看来沉实有力,尤其是为首的梭头,看上去更具杀伤力,菱形的尖端海一面看过去都尖锐锋利,抡施开来,只怕方圆两三丈内外都难以进身。 童玉厅这串如意金梭一经到手,两只手各持一枚,随着他跃起的身子,捷如流星般地已向着蓝衣人身前扑过来,首尾两枚金梭各向着对方眼睛上力扎过去。 蓝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可真是翻脸不认人。” 说话时双手左右倏分,待向对方一双手腕子上拿捏过来。 童玉奇由不住倒抽了一口气,那双已经递到的金梭霍地向后收回,同时身形转动,纵出了丈许开外。 他眼睛里这一霎交织出无比的惊惧,盖因为对方蓝衣人显然把自已的一切都拿得十分准确。 原来童玉奇本身以练就“至柔罡气”见长,这门功力可以随其意志,任意运施在各种兵器拳脚之上,一经伤人,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即可将对方五脏俱摧,使之丧命!端的是厉害之极。 这是一门武林绝学,识者极罕,然而它也并非全无克制之法,内功中的“哼哈二气”,即是它的独一克制之术。 眼前这个蓝衣人敢情竟是深悉此一罕世绝功“哼哈二气”的个中翘楚。 他虽然只不过看似无奇递出了双手,可是童玉奇却肚子里有数,丝毫也不敢失之大意,那双紧持在双手的金梭霍地向后收回,脚下拧动,快速退出丈外。 “你到底是谁?”“哼!”篮衣人脸上微微现出了不悦:“我以为你认识我的,你再看看。” 说时,他肩头轻晃,把身子飘前了一些,与童玉奇脸对脸地站在一块。 童玉奇再看之下,终于,他悟出了什么,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是海……”“海无颜!”蓝衣人点点头:“阁下总还算有点旧情,我们总有八、九年不见了,难怪贤夫妇已认我不出。” 说时忍不住向空朗笑了一声。 童玉奇“啊”了一声,霍地上前一步,喜形于色地道:“真的是海兄弟,久违了。” 一面说,他随;”向着海无颜双手上握去,海无颜一笑迎上。 四只手立刻握在了一块。 看起来,这是一番故人的寒暄,其实却另有巧妙。 四只手掌相互合拢的一霎,童玉奇的时、肩、掌根,分别向海无颜的胸、肋、小腹三处不同地方接触了过去,其势之巧妙自然,确是无懈可击。 海无颜相机地也抬起了和对方完全相同的三个部位,轻轻地接触之下,童玉奇已松开了手,并且后退了三步,脸色微微一红,拿桩站住了身子。 “海兄弟!”童玉奇脸色十分不悦地道:“有道是光棍不挡财路,多年不见,兄弟你似乎变得不够交情啦。” 海无颜冷着脸道:“这份宝图耗尽了邵一子半世心血,别人不应该占为己有,我只是暂时过手,等一会就物交原主。” 童玉奇道:“只怕不见得吧:兄弟……嘿嘿……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干脆说一声兄弟你也想染指不就结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原是可以占为己有的,只是却不屑这么作,看在你我当年曾经相识一场,今天的事就不再谈了,我仍然敬你如兄,你去吧。” 童玉奇神色变了一变,正要说话,只见眼前人影一连闪了两闪。 芙蓉剑莫愁花霍地自空而降,一眼看见当前的海无颜,尖叫一声,正要扑身上前,却被童玉奇伸臂挡住。 “算了,是自己人,何必呢!”“自己人?”莫愁花显然还不明白:“他是谁?”童玉奇轻轻叹了一声道:“等会再谈吧。” 一面说他脸上带着极不甘心的苦笑,向着海无颜抱了一下拳道:“兄弟,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咱们后会有期了。” 转过脸向芙蓉剑1/2 第20节 正文第20节所谓“黄果树老栈”,和“白桑轩”这个名字是一个道理,是因为在门口的那棵黄果树而得名。 川鄂地方多的是这类黄果树,树龄极古,浓荫幕天,常常十数丈方圆之内不见天日。 这一棵黄果树显然就是这样的,浓密的枝叶连绵遮处,大半个客栈都在它树荫之下,却是别有一番绮丽景致。 时当深夜。 房间里点着一一盏灯,也就是那么豆大的一点灯光,照着眼前八仙桌子的桌面。 邵一子和左瞎子对面坐着。 桌面上,那张失而复得的羊皮宝图摊开着,左瞎子的一双手,正在图上摸索着。 一面摸,他嘴里不停地念着:“塔克……马干山之东!牛喜峰之左下方。” 邵一子振笔疾书,把他所说的都记了下来。 “这个方向,计有七峰,十二涧。” 左瞎子喃喃不停地念,邵一子不停地写。 忽然,他定住了那只拿笔的手。 “七峰十二涧?”“嗯……”左瞎子用力地挤了一下眼睛:“是呀,七峰十二涧。” “不对吧!”邵一子冷冷地道:“你大概摸错了吧,再仔细摸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呆,连连点头道:“好好。” 五根手指仔细地在那些凸出的阳文上摸索了一阵,咧嘴笑道:“是……错了,是九峰十三涧……九峰十三涧……”邵一子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以为该是九峰十六涧,你再模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忽然颤抖的手指还要向图面上摸时,邵一子忽然收回了宝图一笑道:“算了,下次再记吧,今天晚了。” 左瞎子又是愣了一愣,用力地挤了一下那双白果眼,“嗯”了一声,道:“好……”邵一子站起来走过去和衣上床。 他脸上现出一些倦意,却仍然睁大了眼睛,像是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左瞎子也摸索着上了床,和衣倒下,却把一个随身的革囊以及那根马竿子放在枕边。 “老爷子,”他忍不住探询道:“你老对那一带地方很清楚啊。” 邵一子冷笑道:“那还用说,那里我少说也去过十几趟了,你刚才念的九峰十六涧,我就去过。” 左瞎子嘴里喃喃道:“是是。” 他十分紧张地咽了一下喉结,心里却想着:哼!你个老狐狸,你以为我真地会告诉你实话么,可真是妄想了。 转了个身,心里继续想道:“你也太把我左某人看得简单了,你以为我真地会把那图上的每一个字,都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么?我看你真是在作梦。” 这一霎,他心里却充满了得意,因为他已运用智慧作弄了对方邵一子,其实他何止只改了两个字?事实上凡是有数字的地方,他都用了心计,予以改动,譬如像是“回峰三转”,他在翻译的时候,却改成了回峰“四”转,“下潜九尺”却改为下潜“四”尺。 诸如此类的译文,他改动了许多,几乎每一个有牵扯到数目字的地方,他都把它变动过了。 左瞎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抓住了一个棉纸包扎的球状物,这东西是他在会见邵一子之前就已经做好的,内藏有九种当世最厉害的迷幻药物,只要一经拉动一根作为发动药物的引线,便会有一种只须吸着一点点,便令人通体发软的气体溢出。 左瞎子手里握着这个棉球,心里一次一次地生出歹念:邵老儿呀!你休把我左瞎子看成了傻瓜,不是我心黑手辣,实在是我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全在这笔钱上了,嘿嘿,什么狗屁的侠义精神!我可没有你那么清高,俗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为了金子宝贝,我千山万水地找你为什么?心里想着,耳边上已听见了邵一子发出的均匀鼻息之声。 “是时候了。” 左瞎子自己跟自己说了一声,随即打开了一个木制小瓶,倒出了一粒解药,偷偷放在嘴里。 这一会,邵一子所发出的鼾声更大了。 左瞎子陡然间兴起了歹念,再也顾及不到其他,随即拉开了那个棉球的引线,悄悄地把手中棉球滚了出去:地面“嘶”的发出了极为细小的一点声音,接着便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黄烟。 这时,原来熟睡的邵一子忽然翻了个身子,即听不见他沉重的呼吸。 左瞎子凝神又听了一会,不见任何声音,忽然坐了起来,他动作奇怪,揭被挺身几乎是一个动作。 人影微闪,带动着灯光不过轻轻晃了一晃,他已突然地立足在邵一子床前。 左瞎子一只手缓缓伸了出去,在邵一子背上拍了一下,低声道:“老爷子,醒醒……醒醒……”一点回声都没有。 左瞎子脸上带出了得意的狞笑,再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一伸手向对方枕下探去,取出了宝图。 后退了一笑,左瞎子圆睁了那双白果眼,嘿嘿冷笑了两声,他既知邵一子已为熏香所迷,便不再心存忌讳。 “老儿,这是你命该如此,怪不得姓左的心狠手辣:我这就送你上西天吧!”嘴里说着,左手聚集了足够的内力,“用大鹰爪力”的手法,直向邵一子顶门上抓了下来。 这只手几乎已经触到邵一子的一刹那间,邵氏一只左手倏地直挥了起来。 两只胳膊“格”的一声撞在了一块,左瞎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侧方挡了一挡。 把握着这一刻良机,**的邵一子倏地一式“兔于翻”,疾如电闪般地跃了起来。 前扑、递手、贴身三式一体,猝然施展出来,其势绝快,一来是双方相隔极近,再者是左瞎子完全昧于自信,作梦也想不到邵一子竟会有此一手,再加上邵一子出手的势子极快,这许多因素加在一起,左瞎子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咔”的一声骨响,一只左臂已被邵一子反手结实地拿住了,由于用力过猛,竟然把他左大臂的骨结环给卸了下来。 左瞎子原来可以施展“左铜锤”的一式杀手,力捣对方心窝,无奈偏偏肩骨脱子臼,这时一经用力,只痛得他全身连打冷战,差一点叫了出来。 邵一子一招得手,更不少缓须臾,紧接另一只手斜着由左瞎子后背绕过来,只一下已拿住了左瞎子后颈的软筋。 众所周知,这根筋关系着一个人通体上下的力道总枢,是以被邵一子一经拿住,左瞎子顿时全身上下一阵子发软,连动弹一下也是万难了。 “啊……你……邵……邵老哥,你这是……”“姓左的,你上当了!”一面说,邵一子已把左瞎子挟持着到了桌前,冷笑说:“坐下!”左瞎子倒是真听话,叫他坐下他真的就坐下了。 “邵老兄……你万万手下留情……”“你想不到吧!”邵一子冷笑着道:“你的这点鬼伎俩是瞒不过我的!”一面说他弯下身子,拾起了地上的那个内藏迷药的棉球,用力抛出窗外,随着他推出的手掌,关着的两扇窗户倏地敞开来,室内烟雾顷刻间流向窗外。 邵一于冷笑道:“我对你已存有疑心,若是防范不周,这一次料必已死在你的手中,看起来你远比白天所遇见的那些人更为可恶!”左瞎子由于一只手连同大臂仍在对方倒拧挟持之下,只觉得疼痛难当,稍一移动,仿佛肩骨就要折断,只痛得额上冷汗涔涔直下。 “邵大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请你手里轻一点好不好……难道你还怕我一个瞎子跑了?”“瞎子?”邵一子笑了一声:“你以为我真会相信你是个瞎子?”“那……”左瞎子硬着嘴道:“难道我这个瞎子是装出来的?”“哼!是真是假,我们现在就看看!”话声出口,邵一子倏地分出二指,直向对方眼睛上插落下去。 左瞎子大叫一声,向后就倒,无如一条大臂还在对方挟持之中,这一动错动骨节,又是“咔”的一声,疼得他差一点要昏了过去。 邵一子并非真的要伤他眸子,只是看中其中有诈,有意试探一下。 他内功精湛,曾练过一阳指功力,两只手指一经递出,离着对方双眼还有数寸,指力先已透出,力道透处只听见“波”的一声细响,一双白白的眼珠子,已由对方目眶之内滚了出来,落向桌面。 左瞎子“啊”了一声,慌不迭抬起一只手,就向那玩艺儿抓去,只是却不及邵一子手快,先已抢在了手中。 哪是什么真的眼珠?敢情竟是两枚蜡壳儿!那蜡壳儿呈半圆形,摹仿着白眼睛珠子作的,看上去维妙维肖,一经装在眼睛上,简直就像那些睁眼瞎子一般无二。 左瞎子西洋镜被拆穿了,满脸沮丧悔恨,又惊又怕地注视着邵一子,全身连连颤抖不已。 “哈哈哈!”邵一子狂笑了一声,声严色厉地打量着他,道:“姓左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左光斗紧紧咬着牙,想是刚才对方指力触得眼睛过分力猛,伤了瞳子,使得眼泪汩汨淌个不已。 这一会他自忖必死,倒也狠下心来。 当时挺了一下身子,狞笑道:“事情既已被你拆穿,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左某人流年不利,今天毁在了你的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邵一子见他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心里一火,霍地举起右掌待向他头上落去,可是转念一想,这只手却停在半空中,落不下来。 “你以为我就杀不了你?”左瞎子翻起脸来打量着他,冷笑道:“如果你够聪明,你就不能杀我!”“为什么?”“因为,嘿嘿!”左光斗狞笑着道:“除非你已经不打算要那批布达拉宫的藏宝了?”邵一子怔了一下,寒声道:“你以为非你不可么,再说我已经记下了所有你所说的。” “嘻嘻……老爷子,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哼哼……”邵一子手下加了一成力,几乎把他那只膀子拧得翻了过去:“你这个阴险的东西!”姓左的头上已见了汗,脸上青筋暴跳,可见痛不可当,只是他却强忍着痛,哼也不哼一声。 “现在你就给我写。” 邵一子一面拿出宝图摊开来,桌上纸墨现成,他抽笔在手道:“你说我写,你小心,若是前后不符,故弄玄虚,这次我必定饶不过你!”左光斗冷笑道:“我自己会写,又何必要劳你动笔!”邵一子递过纸笔道:“那更好,你就写!”左光斗翻了一下眼皮:“难道就叫我这样写?”邵一子冷笑一声,霍地松开了紧勒着他的那只右手,他当然不会这么大意,手势一松,已把插在小腿上的一口短剑拔了出来,剑势一出即点在了对方后心上,只要对方有一点不实在,立刻就可取他性命于弹指之间。 左光斗拖着他那只手臂活动了半天,才能慢慢抬起一点,他冷笑道:“我的骨节已脱臼了!”邵一于厉声道:“我知道,但是并不碍你写字!”剑尖一挺,几乎刺进了对方肉里:“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左光斗抖颤颤地拿起了笔来,长叹一声道:“我们有言在先,我如把宝图上译文写好,你要饶我不死,否则就是拼着一死,也绝不写一个字!”邵一子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诚意了!”由于这篇藏宝说明,左光斗刚才已译过大半,再者邵一子也下过多年苦功,大体说来,他已有个概括的认识,只有几处关隘所在还有待推敲,所以想要瞒他实在困难。 基于这个因素,这个冒牌的左瞎子想要瞒他便十分的不容易了。 写了几行,左瞎子抬起头来长长吁了一口气。 邵一子道:“怎么不写了?”左瞎子叹道:“我是在想,您真的决定把这些金银珠宝都交回给布达拉宫?”“当然,这有什么不对?”邵一子手中剑向前微挺,剑尖刺进了半寸。 左光斗打了个寒颤,鲜血顷刻顺着剑尖汩汩地淌了下来,他啊了一声,不敢怠慢继续写下去。 邵一子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宝图上那些奇怪字体的涵义,但是想要骗他却是极难之事。 写着写着,忽然左光斗觉得背上一痛,敢情邵一子的剑尖又挺进了一些。 “慢着,你再想想这句话没有错么?”邵一子冷冷的声音,就在他耳朵旁边。 左光斗颤抖了一下,两相对照之下,极不自然地提笔改了一个字。 邵一子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如果再有类似这样的情形,可就怨不得我剑下无情了!”左光斗鼻子里哼了一声,忍着背后剑尖刺身之痛,一口气把译文写完,长叹一声道:“现在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邵一子先收下了宝图,再把对方所书写的译文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相信无误,即使有错,凭自己的智慧观察也可解决。 多年忧虑,一朝解决,心里很是高兴,只是眼前这个左光斗如何打发,倒令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左光斗狞笑一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你说话不算?”邵一子冷冷一笑道:“你这个人城府太深,我在想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瞎子,自然是有很深的用意,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左光斗呆了一呆,摇摇头说:“这个……无可奉告,而且与你没有关系。” 邵一子冷笑着摇了一下头道:“不会没有关系的!据我所知,你在甘州颇为富有,而且有几号买卖,当地住民都叫你是‘左瞎子’,就连为你作事的亲信手下也被你瞒过,现在我怀疑到,你这些财产的来路不正,莫非是你……”左光斗嘿嘿一笑道:“老爷子,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吧!”邵一子摇摇头道:“我只是说饶你不死,却没有说要放你离开。” 左光斗瞪圆了两只眼道:“你要对我怎么样?”邵一子手中剑已改指向他咽喉,另一只手伺机抬起,待向他胸前拍去。 原来邵一子已认定了左瞎子定非善类,自己眼前虽以发掘那批宝藏为第一要务,却也不能轻易就放虎归山,况乎对方已尽悉了宝图机密,虽说不一定能全记脑内,到底是个隐忧。 有了这一层顾虑,邵一子便决定先把他留在身边,待机再作决定。 眼前他这一掌,明似无奇,其实却大有名堂,五指分开各自照顾着一处穴道,这种打穴手法,江湖上还不多见,左光斗一经中掌便只有听凭他摆布的分儿了。 左瞎子既非真的“瞎子”,当然不会这么受人摆布,况乎他早已城府在胸,一直在等待着适合出手的机会,这时见状,假作着往后一退的当儿,双手同时扬起,“咔”的一声,其实应该是两声,是因为声音混在了一起,乍然听起来好像是一声。 一双极为细小但尖猛有力的弩箭,透穿了他的衣袖,直向邵一子身上直射了过来。 这一手邵一子真的没有想到,不禁霍地吃了一惊。 那双小小弩箭,体积虽小,却是劲猛力足,乍然一出已临向邵一子双肋打来,就算他是一等一的高手,当此一霎间,也不由逼得他向后打了一个踉跄。 左光斗的用心也正是如此,把握住此一霎良机,只见他左腕挥处,几上灯盏应手而灭,随着他腾起的身势,怪鸟也似地向外穿出。 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却能收到实效。 首先灯光一灭全室顿呈黑暗,紧接着左光斗已快速飞身而出,等到邵一子打落暗器,警觉到对方消逝,忙速追出时,显然已落后了一步。 前文曾叙及这个“黄果树”客栈,是为一棵千古老黄果树所遮盖,浓荫把七八丈方圆的天空都掩遮得密密实实。 邵一子快速翻出窗外,只见一片乌黑,哪里分得清一切,夜风吹过,树帽子刷啦啦的一阵响动,才见几线月光穿枝射下。 猛可里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老子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人,龟儿子的,还不给我下去!”声音显示着浓重的蜀音,语声一落,耳听得头顶上衬枝“咔嚓”的一声,一根碗口粗细的横出枝丫蓦地齐根折断,由空中坠落下来。 随着这根折断的枝丫,一条人影同时坠落了下来,不是那个冒充瞎子的左光斗又是哪个?邵一子正在心里纳闷暗中发话的这个人是哪个专便糊里糊涂地落下一个人来,既然是左光斗,岂能轻易放过了他?只是既承暗中人帮忙,便不能失礼,当下双手抱拳,向空中那人拱了一下,道:“多谢阁下帮忙,等一会再当面谢过!”那人显然藏身在树身之上,只是那么大片的浓荫,想要发现他的确实藏处,却也不是容易之事。 随着邵一子话声之后,空中嘿嘿一笑道:“老哥子用不着客气,这个老小子过去装疯卖傻,好好人要假装成瞎子,在西北地方坏事干绝了,行有行规嘛,老子早就想要整他了,今天正好碰在老子手上,本来早就想给他龟儿子来个大卸八块,咳,格老子话可又说回了,凡事总应该有个先来后到,既然你哥子出手在先,老子便只好在旁边打下手了,废话少说,你哥子这就快动手吧,不要叫这个龟儿子开溜了!”话声显然来自树上,只是凭着邵一子这等精湛功力造诣之人,却亦不能分辨出那声音确切来处,声音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仿佛全赖风力传送,确乎怪异已极。 邵一子默察之下,心中暗自吃惊,知道今夜,自己可是遇见了极为厉害的人物了。 由对方暗中这个声音的传送,他已可断定这个人必然具有极高的内功造诣,所谓“收之藏芥子,放之弥六合”,声音的大小来处巨细,几可任意调整传送,邵老人虽是在西北道上独当一面的人物,但是他自信距离达到这门功力的地步,尚还有着一段距离。 刚才那一番话,听对方口气,似乎早已不耻左瞎子之为人,有心除此一害,现在却留给邵一子动手,那么沉重的蜀音,设非仔细聆听,还真不易懂。” 按说,邵一子忽然得了这么一个帮手,理当是高兴之事,只是他却高兴不起来,第一,这个人与自己素不相识,萍水相逢,还弄不清他的真实来意。 再者来人口气十分托大,邵一子自忖已是坐七望八的长者,对方居然开口“老子”闭口“老子”,四川话老子即是父亲的意思,这一点邵一子心里非常的不快,只是眼前却不便发作,且待收拾了左光斗再说。 这只是邵一子这方面的想法。 另一方面的左光斗,其实在一听到树顶老人开口说话之初,已吓得魂不附体,原来他们早已是旧相识。 树顶老人话声方自一落,左光斗便不顾一切倏地飞身,施出全身力道,向外纵出。 邵一子一惊之下,正待追去,忽地空中传出一声狂笑,先前发话老者声音道:“龟儿子想跑?”话声发出,似乎整个黄果树都为之震动了一下,一股绝大的风力,倏地自空中逼下,其势之快,有如大风天降。 左光斗身子原已纵出了丈许以外,霍地为这阵风力当头迎面一击,便不由自主地倒震了回来,“扑通!”摔了个四脚朝天。 左光斗身子一个骨碌起来,第二次改向另一面奋身纵出,他自从听到了树顶老人特殊的口音后,早已猜知了对方是谁,自己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可真是万死无异,是以不顾一切也要拼死逃命不可。 他又哪里想到树顶老人既是有意擒他,他又如何能逃得开?这一次并不比前一次好,身子才自纵出一半,倏地当头呼地一股疾风扫过。 一条人影,有如飞云过空,衬托着衣襟荡风的一片呼噜声,待到左光斗警觉不妙时,对方赫然已落身面前。 黑夜里邵一子还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来人有着一副瘦高的身材,身上衣服似甚肥大。 随着这人落下的身势,右手挥处,直向着左光斗迎头兜挥了过去。 左光斗来得快,退得更快!随着对方挥出的大袖,一下子迎了个正着,顿时摔出了丈许开外。 这一次较诸前一次摔得更重。 上一次是四脚朝天,这一次却四脚朝地,“扑通!”一下子,连头带脸都擦着了地面,顿时皮开肉裂。 左光斗一个骨碌再次爬起来,却被邵一子赶上来地迎面一掌打得满脸发花。 邵一子赶上一步,短剑一扬,待向对方前胸劈落下去,忽然间,他心中闪电般地兴起了一个念头:我与此人究无大仇,何以非要置其于死命不可?这一念之兴,使得他原本已将递出的剑忽然中途改向,改劈为撩,倏地向侧方划出,“嘶!”一声,将他前衣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口子。 左光斗自忖必死的当儿,忽然意外逃生。 蓦地向后打了个闪,大声道:“老爷子救命!”他不向邵一子讨饶,却反倒向对方讨饶,那是看准了邵一子居心仁厚,不会要他性命,骨子里怕的却是另一个索命的恶神。 邵一子一剑留情,耳中再听得对方呼救之声,便是无论如何万难再次兴起杀机,聆听之下,不禁呆得一呆。 左光斗身子一闪,躲向邵一子身后,一时抖成了一团。 “老爷子……救命……老爷子救……命……”邵一子心中正自狐疑,眼前人影再闪,先前发话的老人已来到了面前。 毕竟是强者的姿态,不同于一般。 随着这人的现身,带来了绝大的一股劲风,风力之强劲,竟然使得当面的邵一子亦不得不退后一步。 这人赫然面对面地站在了邵一子的脸前。 “怎么回事!你下不下手?”邵一子怔了一下,天大黑,即使面对面,他也实在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只觉对方背上背着一个大草帽,仿佛在后肩部位现有一截剑把,可能他的年岁不小了,只凭着头顶上那一络高起的白色鹤发即可判知。 邵一子倒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发式,那样子很滑稽,乍然看上去就像是鹦鹉或是八哥儿头上的那络“角毛”一个样子。 黑夜里邵一子看不出对方穿的是一身什么样的衣裳,看上去肥肥大大的。 总之这个人初初一现,却给邵一子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仿佛在哪里与他见过似的。 忽然间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倒使得邵一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对方一双瞳子似乎特别亮,即使在黑夜里亦显得精气逼人。 “噢!这……”微微一顿,邵一子一双手抱拳道:“还没见教这位朋友你贵姓大名。” 那人呵呵一笑,朗声道:“个老子的,哪一个要跟你闲话家常,这个姓左的老小子你打算怎么对付他?”邵一子想不到对方话这么冲,对自己亦口出不逊,当下面色一沉,道:“仁兄又打算如何?”对方高瘦老者呵呵一笑道:“这小子此番落在老子手里,只有死路一条,刚才老子看见你哥子先来,所以把他让给你,要是你不下手,那就看我的了!”这番话只把邵一子身后的左光斗吓得浑身战抖,道:“老爷于……老爷子……救命、救命……”邵一子原是对他心存恨恶,此刻经他这一哭求,可就禁不住动了侧隐之心,再者对方高瘦老者又摆出一副以强压弱,君临天下的姿态,令人大是不忍。 邵二子苦笑了一下,道:“此人与我究竟没有深仇大怨,我的事可以不究,老兄你要如何?”高瘦老者呵呵一笑道:“既然这样,没有你的事,你就闪开来!”邵一子冷冷一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兄何妨对此人留些情面,也算是功德一件啊!”高瘦老者聆听至此,霍地发出了一声狂笑,头上那一络白发倏地倒立了起来。 “你也配给老子说教?快闪开来!”邵一子一再为对方奚落,不禁无名火起,面色一沉正当发作,只见对面老者忽然长躯晃得一晃,面前人影闪烁,不及交睫的当儿,已然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一手功夫,奇妙无比,以邵一子之功力能耐,竟为他当面瞒过,当然绝非偶然。 这一惊,使得邵一子顿时如春雷乍惊,下意识地连忙回过身来。 果然没错,那个高瘦老者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此时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霍地向身后左光斗袭到。 这么一来,邵一子反倒不好出手了。 观诸对方老者出手方式,邵一子大声喝道:“一鹤冲天!”左光斗由于与对方‘老者乃系旧识,知悉对方的功力几可独步当今,自忖性命不保,由不住吓了个魂飞魄散,方寸早已大乱。 这时听得邵一子口中喝声,猛可里拔身就起,“呼”的一声腾起来一丈五六。 果然,就在他身子猝然腾起的一霎,对方老人高大的身影,有如奔雷疾浪般地自他足下扑了过去。 黑夜里虽然难以看清对方老人的真实面目,但是那条显示他高大异乎常人的身影却是十分清晰的。 他出手的方式极为特别,观诸他眼前所出手的这第一招,即可说明,特殊的地方是,他的动作是整体的,而非个别的,似乎整个全身上下都是力道的源泉,而并非仅是一手一足。 是以,在他这个动作的整体里,全身上下汇成一团狂风,大片劲力,这一拍一撞之下,只怕是一堵石墙也将会为其击成粉碎。 大股的劲风,狂啸着扫空而过。 高瘦老者一击不中,星移电转般地倏地掉过了身来。 左光斗虽然听从邵一子指示,侥幸躲过了眼前这一式凌厉的杀机,但是却碍不住他打从骨子里对于对方的畏惧。 “高……高老前辈……”敢情这个高瘦老人姓“高”。 左光斗也不过说出了这几个字,对方老者已第二次出手发难,依然是一式整体招式,随着他前耸的躯体,整个身子带出了一片力的狂涛,再一次向左光斗全身扑了过去。 由于在黑暗中停留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邵一子已大概可以认出对方一些轮廓了,越觉得对方那张枯瘦的长脸在哪里见过。 他只是拼命地在脑子里回忆着过去若干年的经历,却不曾想到最近,特别是这一两天的遭遇。 否则,立刻他就可能获知答案。 平心而论,对方高瘦老者所施展的招1/2 第21节 正文第21节邵一子幽幽醒转的时候,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 他直直地睡在一张**,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透过他的视觉,一切是那么的模糊。 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就在他眼前。 邵一子费了半天的时间,才算认清了这个人。 “啊,海兄弟。” 说了这句话,他竟然气力不继地喘哮了起来。 面前这人,竟是曾经把宝图亲手还给他,那个令他心仪的年轻人海无颜。 邵一子想坐起来,可是他竟然连这一点力气也没有。 透过瞳孔的视觉,竟是那样的模糊,随着知觉的恢复,立刻他也就感觉出来身上的痛楚。 他呼吸短促,两肋间既麻又痠,这种感觉使他觉得好像随时即将毙命。 先时的遭遇,立刻重现眼前,犹记得“白鹤”高立加诸于自己身上那离奇古怪的一招,以后就一切都不知道了,直到现在。 他简直有些迷惑了。 “你先安静一下,”面前那个年轻人海无颜沉着声音道:“我必须告诉你,老前辈,你的伤很重,我正在想办法帮助你,只怕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我已经为你服下了一粒保命元丹,但是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用。” 邵一子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在枕上微微点了一下头,两行泪水汨汨地由眸子里淌了出来。 “谢……谢你,海……兄弟!”他虽然说了这个字,可是声音低到几乎连自己的耳朵都听不清楚。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是今天上午在‘黄果树老栈’发现你的,当时你的情形很糟,店里面的人以为你已经死了,正在等候官方发落,那位左朋友已经死了,我因见你还有微脉,才冒充你的亲人,把你救来这里,你可听见了我所说的?”邵一子在枕上点了一下头,汨汨泪水,又自滑落了下来。 忽然他张大了眼睛,全身起了一阵剧烈的战抖。 海无颜立刻俯近了他,想到了他必然有重要的话要说。 邵一子很吃力他说道:“宝……宝……宝图!”海无颜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已经注意到了,可是很不幸,我想是已经被别人拿去了!”邵一子身子颤抖了一下,呼吸变得较前更为急促。 “但是我在你身上发现了这张手抄的字条。” 一面说,海无颜随即抖开了那张奇妙的字纸,然后拿到距离对方眼睛很近的地方。 “你老人家仔细看一下!”海无颜一面说道:“这是不是与宝藏有关?”邵一子顿时又张大了眼睛,只看了一眼,已认出正是左光斗在灯下为自己手抄的宝图译文。 于无比的失望伤怀之中,终于他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是……译文……你……你听见……没有?”声音既低又哑,然而海无颜显然已经听见了。 “我知道了,”海无颜一面折叠起,收在身上:“我先代你收着,你放心,一切听凭你的嘱咐行事!”“好!”邵一子感激地点着头。 他再次地张开嘴,却是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 海无颜眉头微微一皱,毅然地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胸刚。 “邵前辈,你听着,你的伤势过重,请恕我无能为力,我真后悔我离开你早了一步,否则也许情形不至于会糟到如此地步!”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这些都不再去说它了,现在我所能帮助你的,只不过把我内力暂时贯注在你身上,也只是可以使你暂时能够发声说话,我有几个问题问你,希望你一一回答,可好?”邵一子缓缓点了一下头,眸子里交织着伤心、感激的神采。 海无颜点头道:“好!现在你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在他说这句话时,掌心里蓦地传过去一股力道,邵一子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邵一子发出了急剧的喘哮声。 海无颜道:“首先我要知道的是,你是被什么人陷害,受伤如此之重?只要告诉我他的名字就够了!”邵一子喘道:“他……他是……高……高立……”海无颜一惊道“‘白鹤’高立?”邵一子点点头:“是……就是他!”海无颜脸上显现出一丝冷笑。 “我知道了,那么,那卷布达拉宫的宝图,必然也落在了他的手上了?”邵一子点点头道:“不错,是他……拿去了……不过……”海无颜用手势止住了他,继续说:“你只回答我所问的就好了。” 因为他确知属于对方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不能作重点说明,将为遗憾之事。 他接着问道:“这卷宝图落在了不乐帮手里,你以为他们能够拿到那批宝物么?”邵一子摇摇头道:“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因为……宝图上所记载的……文字,当今人世,除了左……光斗之外,再也没有人认识了。” “我明白了,”海无颜接下去道:“那么左光斗现在已经死了,这卷东西如今岂非成了废物?”“不……”邵一子喘成一片:“不是废物……海兄弟你听着……左光斗已把宝图上的文字翻译出来,就写在刚才……你收起来的那张纸上……”海无颜点点头接道:“这么说,高立虽然夺去了那份宝图,却是一无用处,可是?”邵一子点点头:“除非他们……能找到一个通晓前朝西藏五族秘体字迹的人……否则那卷东西对他们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了。” 海无颜微微点了一下头道:“这么说,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果当时高立在前辈你的身上再多搜一下,很可能就把这张译文搜到了。” 邵一子点点头,喘哮成了一片。 “好!”海无颜道:“现在我要问你一句重要的话了,你这么苦心孤诣地去发掘这批宝藏,真是为了藏族富强康乐么?”“是真的,”邵一子喃喃道:“皇天可鉴,兄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我相信你,”海无颜一脸正气他说道:“那么,现在在前辈你临去之前,我可以向你发誓,你的这个未了的任务就交给我吧!”邵一子顿时全身一振。 “真的?”“苍天可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邵一子喃喃地接道:“这样我死也可以安心了!”海无颜道:“但是我对于这件事一点也不清楚,前辈你请说出原有的计划。” “好!我说……我说……”接着他说出了他心里的话:“当今第十五王,是一个贤人可以信赖,但是他叔父……扎克汗巴亲王,却是一个贪婪无厌的小人,你要……防他一防,如今西藏所以贫穷、积弱,这个扎克汗巴应负一大半的责任……”“扎克汗巴!”海无颜点了一下头:“我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不错……就是他……”邵一子咳了几声,呛出了一口浊痰,随即接下去道:“此人……的武功极高,有全藏第一奇人之称,他一直居住在天竺国,近五年才回转西藏……”“这么说,当今第十五王,岂非要大权旁落了?他这个叔父,又如何能容他得下?”“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忧虑……的问题……但今王得人民拥戴……或许因为这样……他才能存在至今……”喘息了一阵,他才又接下去道:“所以……你的任务,不但要把这批宝物……交在十五王手里……最重要的是消灭……消灭……说到这里他又大声地呛咳起来。 海无颜点点头,接道:“消灭扎克汗巴……”“对了……”邵一子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咳出了嗓子眼儿里的一口血痰,喘哮得更加厉害。 海无颜眉头微皱,他两手贯聚了真力,沉实地抵附在邵一子的两肋,徐徐地上下推按,终于又把邵一子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一只脚给拖了回来。 “噢……我现在好像好一些了!”“但是不会太长久的,”海无颜明亮的一双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垂死的老人:“你已经足以自傲了,你能健康地活到了今天这个年岁,是因为你一生正直,主持公理正义,当今武林中人、虽然比你武功高强的人还有不少,但是能有你这种侠义心胸抱负的人,却是微乎其微。 人生难免一死,你的死并无遗憾。” 他冷笑了一声道:“那个用手结束你生命的人,上天明鉴,他必定不会有好下场的!”邵一子脸上带出了一种欣慰:“你说得对极了!我死而无憾了,往后的事,就交给了你吧!”他的眼睛眯成了一线,那么神秘地向海无颜注视着:“你是我眼前……仅有值得信赖的人……而我对你,却认识不多……不过,你的言行,已经告诉了我,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海无颜肯定地点点头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邵一子把身子弯起了一些,频频喘道:“我还忘了一件事,你虽然有那张宝图的译文,但没有原图指引,你是找不到宝藏所在的,所以,你仍要设法拿回原图,两相对照,才能成功。” 海无颜轻叹一声道:“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一定尽力做到,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邵一子颓然点了一下头。 他的眸子,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采。 “邵前辈,你还有什么要关照我的没有?”海无颜轻轻地在他耳边问,这几个字传进邵一子耳中之后,他竟然又像是得到了一些鼓舞,微微合拢的眸子倏地又睁大了许多。 “贤弟……我今年八十六了!”邵一子声音沙哑地接下去道:“遗憾的是,我身后竟然没有一个弟子能够继续承我‘二天门’……失传江湖已久的身法……”海无颜呆了一呆:“原来你老竟是二天门的传人,这一点我倒是不知。” “岂止是你不知道……”邵一子接下去道:“这是一个隐秘……当今武林只怕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海无颜十分惊讶地道:“二天门自从‘乾坤’二位先生去世之后,江湖上并没有听说这二位老人家有任何传人,想不到……”“这是一个天大隐密……”“天大的隐密……”邵一子努力地想把身子坐起来,他忽然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出来。 海无颜忙把他扶坐起来。 “邵前辈,你有什么话要说么?”邵一子未说之前,先自发出了一声叹息,汨汨的泪水又自他眸子里淌了出来。 “天大的隐密……”他注视着海无颜道:“本来我决心不说出来,让二天门武功随着我的死永沉人世,但是你的正义却感动了我,现在我到底忍不住要说出来了。” 海无颜低头思忖了一下,苦笑道:“虽然蒙你信赖,但是我却无意探人阴私,如果没有十分的必要,我看前辈你也就不必再说了。” “不……要说,要说!”邵一子挣扎着侃侃说道:“二天门武功神秘高奥,不是当今任何武林门派所可以想象臆测的,乾坤二先师在本门之中,充其量也只是中人之材,至于我,不怕贤弟你见笑,我只是为门下,至今犹未能踏入门径,得窥其真实武功菁华堂奥,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恨,万死不能饶恕的大罪!”海无颜十分惊讶地注视着他,却不知说什么,在他想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以对方垂死前所说的一切,又岂能是假的?邵一子抖颤沙哑的声音接着道:“我的前半生只是乾坤二先师座前的一名茶童罢了,二位先师穷其一生之力,即在想为二天门物色一个理想的传人,但是这个愿望,他们二位直到临死竟然都未能实现……在失望的心情下,才把我这个明知不成器的人收为门下。” 海无颜打量着他的神色,缓缓说道:“你不要太激动,慢慢他说吧!”邵一子仍然抽搐垂泪道:“事隔数十年了……我犹不能忘记两位先师当年造就我的苦心……”他终于吐出了他心里想说的话:“海贤弟,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要给你,只可惜那样东西,现在不在这里。” 海无颜道:“什么东西?”铁匣秘芨!邵一子喃喃道:“这是我二天门经三百年,早已失传武林的下传绝技,可恨我自两位先师手中接过之后,至今仍未能叩开门径,天怜我二天门,竟然会在我垂死前遇见了你……这本秘笈就赠送给你了……希望……你能珍视它……”海无颜点点头道:“我会的!”老实说,对于这件事他并无丝毫喜悦,面对着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他只觉无限悲伤。 邵一子身子开始缓慢地缩下来,似乎他这盏生命的灯,已经燃到了尽头,就将要熄灭了。 “大柱子……那里……找回……我的黑马……马鞍子,铁匣……秘芨……在……在那里。” 含糊他说了这些,他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海无颜看了他一下,只见他双颊间显现着一丝酡红,嘴里虽仍喃喃地诉说着什么,却只是些吃语,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就这样,这位曾经在西北道上,被公认为那一带武林盟主的老侠客,就这样撒手离开了人寰。 邵一子去了,可是他身后却留下了一副千斤重担,这副担子却交给了海无颜。 海无颜以简单的方式,料理了邵一子的后事,然后便潜返武汉近郊七里铺,在那里他找到了那个为人家种田的长工大柱子,取回了邵一子寄存在他那里的一匹黑马。 这匹黑马,端的是一匹罕见的伊犁好马!一般伊犁马都是黄色的,像这匹全身纯黑的,端是还不多见!想到了邵老人的遗爱,海无颜不禁对这匹坐骑十分爱护。 邵一子临终之言,果然含有深意。 海无颜整理老人身后各物,在那个古老的皮鞍座里,终于发现了隐藏于其中的秘物:“铁匣秘芨”。 想象中那必然是一本包罗万有的巨作,事实上却是不然,那仅是一本只有十二页的素绢薄册,其中所载,多是深奥意境的武学用语。 海无颜仅仅翻看了几页,已引起了内心极大的震荡,也只有像他具有如此深奥武学造诣的人,才能会有如此感受。 只可惜他眼前待办之事太多,否则他必将觅一僻静之处,仔细研究一番。 “白鹤”高立竟然会离开不乐岛来到了中原,显示着必然有重要的事情,这倒非得要去探查一下了。 灯光下,那口剑现出蓝汪汪的一片光泽。 “无忧公主”朱翠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着它,每一回当她向这口剑注视着的时候,内心即情不自禁地兴出一番惆怅,一番愤恨。 她这“无忧公主”的封号,乃是前朝天子所赐,用以告诫她要永远保持着快乐天真,无忧无虑。 照常理来说,一个美丽的公主,是不应该有什么事情值得忧虑的,然而她却是一猝惊变故,迭遭迫害不幸的公主。 当初离家习武时,曾经发过誓言,要以自己一身所学为人间除尽恶人,消除人间所见之一切不平之事,这是何等雄大的抱负,然而,如今呢?每一次想起来,她都会情不由己地皱起了眉毛。 父亲的死,母亲与弟弟的安危,这些不幸的事,就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针,深深地刺扎着她。 这一霎,只见她紧紧握剑,拧眉剔目,忽然当啷一声,抛下了手中剑,蓦地伏在**痛哭了起来。 房门“吱”的一声打开来,闪进来黑衣窈窕的潘幼迪,朱翠忙自停住了泣声,把身子转到了里面:“是迪姐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潘幼迪微微一笑,先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宝剑,插进剑鞘里,轻轻走过来坐下。 “你怎么了?又哭了?”“没有呀!”朱翠一面说,一个骨碌由**坐起来,强自作出了一副笑容。 潘幼迪伸出手指,揩去了她脸上一滴泪水,朱翠顿时显得很尴尬。 “怎么啦,你又想妈妈和弟弟啦?”朱翠摇摇头,眼圈一红,差一点眼泪又要淌下来,她可不愿在人前示弱,尤其不愿意被这个结拜的姐妹给看轻了。 身子一翻,下了床,走向窗户向外面探望着。 潘幼迪笑了笑,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这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干吗不好意思?”“你再说……”朱翠霍的回过脸来,真像是要恼了。 有心要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奈何那双不争气的眼睛,偏偏又有些发红,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 潘幼迪一笑说得:“得了,你也别难受了,倒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一定高兴!”朱翠眨了一下眸子道:“是什么好消息?”潘幼迪冷笑了一声,道:“我本来想找李妙真的,却想不到会偶然发现了你想要找的仇人!”“是谁?”朱翠精神一振的道:“曹羽?”“那倒不是,听说他已经离开了汉阳。” 朱翠顿时显得很失望地叹了口气道:“那么看起来,这一趟武汉又白来了!”“那倒也不是!”潘幼迪冷笑道:“姓曹的虽然已经走了,但是姓常的却跑不了。” “姓常的?”朱翠立刻精神为之一振道:“你是说常威父子?”潘幼迪一笑点头道:“不错,就是他们。” 朱翠顿时兴奋的道:“那可好极了,他们不是已经搬离了汉阳府吗?”“亨,那倒未见得,依我看只不过是搬了个家而已!”朱翠用力地咬了一下牙:“好吧,你告诉我他们这两个狠心狗肺的东西藏在哪里,今天晚上我就找他们去!”潘幼迪摇摇头冷笑道:“你千万不能这么冲动,反正我既然找着了他们,他们就一定跑不了,不过经我初步打探的结果,常威那个老贼,大概是怕你报复,可是小心得很,保护他的人多极了,尤其厉害的是神机营的火器抬枪。” 朱翠挺了一下腰道:“我不怕!”说着就过去拿剑,那副样子像是立刻就要走。 潘幼迪一把拉住她道:“给我坐下来吧!”朱翠想到自己的过于冲动,不禁为之失笑,她一向是严密谨慎,想不到此刻竟然会乱了方寸。 当下摇了一下头,苦笑道:“再这么下去我都要变疯了!”潘幼迪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感叹道:“也难怪你了,任何人遭此大故也会有些反常,何况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已经很难得了!”朱翠翻起眸子白了她一眼:“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你还当我是娇生惯养,哼!”潘幼迪一笑道:“比起我来你还是够娇的。 好啦,咱们先别斗嘴,言归正传吧!”朱翠问道:“你真的看见常威那个老贼了?”“那倒没有,”潘幼迪道:“不过,我看见了他那个宝贝儿子常孟!”喝了一口茶,潘幼迪才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因为想更了解李妙真这个老尼姑到底在弄些什么玄虚,所以暗中跟了她一下午,想不到这个老尼姑精明得很,大概是被她看出了我的行藏,故意把我引到树林子里,转了一圈就没影了。” 朱翠道:“你也真是,就算这个老尼姑行为有些古怪,但是与我们没有关系,只要她不干坏事,我们又何必管她的闲事呢?”潘幼迪摇摇头道:“我可不像你这么想,一个人做事如果光明磊落,自然不怕人知,反过来要是行事诡秘,掩掩藏藏,就一定有鬼。” 她冷笑了一声,接道:“就像白衣庵主李妙真这个人,她明明没有退出江湖,却偏偏要装出已经封剑江湖,吃斋念佛的佛门中入,这当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朱翠无可奈何地道:“好吧,那你就慢慢地查吧,可是这件事又怎么会与常威父子扯上关系呢?”潘幼迪道:“他们之间有没有来往,我还没有听说,我只是误打误闯地碰见了姓常的而已。” “你在哪里看见了常孟?”“在茶馆里。” 潘幼迪于是说出了她的所见:“当时我被李妙真骗到了树林子里,才知道上了她的当,再找她已经没有她的影子。 出了树林,见有一个小茶馆,因为肚子饿了就去吃碗面,却没有想到那个常孟居然也在座上。” 朱翠道:“他可看见你了?”潘幼迪点点头道:“当然看见了,这人必定是作贼心虚,一看见我顿时吓了一跳,匆匆就走了。” “你难道没有跟下去?”“哼!那还用说!”潘幼迪冷笑道:“这个人作贼心虚得很,一出门就上马跑了,还有四个人暗中保护着他,可是仍然没有跑开我的眼去。” 朱翠道:“你可找到了他的住处?”“那还用说!”潘幼迪冷笑道:“我要不说,你一定想不到,你猜姓常的住在哪里?”朱翠道:“可是一个农庄里?”潘幼迪摇摇头道:“不是,是个庙里。” “住在庙里?”这倒是朱翠事先猜想不到的。 潘幼迪冷冷地道:“庙虽然还是庙,可是里面的和尚却都搬空了,现在暂时变成了将军府了!”朱翠点点头道:“这么说我明白了,姓常的大概想到了我饶不了他,所以想出了这个花样来,他又能瞒得了谁?”潘幼迪道:“庙里的情形我也大概地看了一下,的确是戒备森严,住着很多假和尚,人人武功高强,我猜想这必然是曹羽那边派过来的人。 另外神机营的火器班就散在庙外四周的民房,常氏父子自以为这样你就找不到他们了,哼,想不到偏偏鬼使神差地竟然会被我给碰见!”说到这里,她目光注视向朱翠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下手?”朱翠紧紧地咬了一下牙,点点头道:“那还用说,这种见利忘义,出卖主子的奴才,我恨不能立刻要他们的狗命!”潘幼迪冷冷一笑道:“这件事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了!”微微笑了笑,潘幼迪又接下去道:“谁叫我们是姐妹呢,这件事就算也有我一份!”朱翠一笑道:“你也愿跟着我去蹚这个混水,可别忘了杀害朝廷的命官,是一等的杀头罪犯呢!”潘幼迪出声笑道:“现在才说这个岂不是太晚了,第一天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我呀我这个死罪的罪名已经扣在头上洗不掉了!”两个人都不禁格格笑了。 “说真的,”朱翠道:“你看我们什么时候下手?”“你先别急,这种事是急不来的。” 说着,潘幼迪忽然站起来道:“这附近有一家小店,芝麻花汤圆搓得很不错,我们到那边去边吃边聊怎么样?”朱翠一跳喜道:“好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肚子正饿着呢!”一面说就去拿宝剑。 “用不着带这个,”潘幼迪道:“那里离常威父子住的地方太近了,要是被人认出来可就不太好。” 朱翠摇动着头上的两根辫子道:“你放心,我这副乡下姑娘的打扮,就是我妈也认不得我的。” 潘幼迪久历风尘,虽说岁数不大,可是江湖经验却远较那久处深宫的朱翠要丰富得多,当下由行囊里找出了两套粗布裤褂,拉着朱翠一并换上。 对着镜子一照,果然模样儿一点也不像了。 二女本来就年岁相若,虽然各有一身了不起的本事,到底年纪轻,稚气未退,此刻对镜理妆,看见了自己前所未见的怪模样,一时乐不自禁,历久以来所压诸在身上的万斤愁担,似乎一股脑地都暂时抛诸九霄云外,一时间对着镜子嘻嘻哈哈地笑个没完。 两个大姑娘彼此调笑了一阵,这才手拉手地步出旁门,向大街上步去。 夜也已经很深了,但是眼前这条“王府井大街”,却仍然很热闹,许多夜市仍然开张。 这边上有卖面茶的,有卖面饽饽的,有耍把式卖艺的,还有玩猴儿戏的。 朱翠、潘幼迪两个并世无双的侠女,此刻混身其间,只觉得无比轻松,尤其是朱翠,自从家庭连遭事故后,还不曾像今夜这么开心过。 混迹在熙攘的人群里,看看这个指指那个,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逛完了夜市,找到了潘幼迪所说的那家小店,两个大姑娘各叫了一碗汤圆,朱翠一尝之下,果然美味,一连吃了三碗,仍然意犹未尽。 潘幼迪白着她小声道:“够了,我的小姐,真是好吃相!”朱翠笑道:“谁要你带我来的,这么好吃,我还要吃几个芝麻团呢!”潘幼迪怔了一下,笑道:“好好!你就吃吧,待会夜里别叫肚子痛就好了!”朱翠道:“管他呢,先吃了再说!”于是招呼道:“喂!老板,再来四个炸麻团!”店老板答应一声,刚要转身,就听见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也给我来几个麻团!”这一句话当然引起了两个大姑娘的注意。 朱翠顺着对方声音看去,就在自己左侧前方一个小方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女客,白白的脸,尖尖的下巴,一双颧骨虽然嫌高了一点,却是掩不住对方独独具有的那种气质,是个相当美的妇人。 这个女人穿着一袭暗红色的衣裳,尤其是上身的那袭披肩,垂挂着一些金丝银珠,看上去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朱潘二女扭脸看她时,对方也正好在看她们,彼此眼光一交接的当儿,红衣妇人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 朱翠由于不惯与生人攀交,情不自禁地把眼睛转向一边。 潘幼迪却冷冷哼了一声,道:“这个女人看上去有点邪门,还是少答理她,吃完我们走吧!”她说话声音甚低,当然不愁被对方听见,谁知话声方落,却听见对方那个女人微笑着说道:“明明不是乡下人,硬要装成乡下人,那才叫邪门儿呢!”二女心里一惊,对看了一眼,暗里诧异着对方好灵的耳朵,自然她这句话是冲着自己说的。 朱翠不由打量了那个女人几眼,对方却连这边看也不看上一眼。 潘幼迪微微一笑,向着朱翠摇了一下头,示意她不要有所异动,随即站起来道:“我们走吧!别吃了!”1/3 第22节 正文第22节夜色正浓,四野萧然。 朱翠一口气奔出了不知有多远,下意识里仿佛感觉出身后的脚步声不如先前多了,然而并非没有,最起码还有一双脚,似乎就紧紧钉着自己,一点也不肯放松。 这么一来,便迫使朱翠不得不继续跑下去。 心里一急,她干脆施展出轻功提纵之术,当真是施出了全身的劲道。 这一阵快速疾纵,少说驰出了五六十里,这么一来,好像已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了。 朱翠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儿。 她哮喘着在一树下坐下来,回头看了看,身后黑沉沉一片,不要说追赶的人了,就连住家的灯火也不见一盏,远处山上的野狗与狼的吠嚎一声声传来,听起来倍觉凄惨。 朱翠放下了手上的链子枪,这才觉得身上多处疼痛,敢情很多地方都挂破了,心里又惦念着潘幼迪,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忽然,身侧传出了一声冷笑。 一条纤细的人影,有似幽灵般地自树后传出。 朱翠倏地一怔,不禁喜道:“是迪姐么,把我吓了一跳,你怎么先到这里?”话声出口,却见那个人影并没有移近,也没有回话,透过并不十分明亮的月光,发觉到这人的轮廓,并不十分像潘幼迪,一惊之下,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你不是……”朱翠后退一步,吃惊地道:“你是谁?”纤瘦的人影缓缓地道:“我们见过,你再想想看。” 声音清脆,毫无疑问的是个女人,一面说肩头轻轻一晃,已飘前丈许。 朱翠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些。 她此刻惊魂未定,战志已消,突然间又杀出了一个人来,怎不令她吃惊?“你真是好忘情,从庙里到现在,我紧紧地追了你一路,难道你不知道?”朱翠一惊之下,这才知身后那双阴魂不散的脚步,原来是她,自己施出了全身力道,却未能逃开这个人的跟踪,而且人不知鬼不觉地反倒掩藏在自己前面,只是这身杰出的轻功就令朱翠暗中钦佩而自愧弗如。 “原来是你!”朱翠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你为什么要跟着我?”“问得好!”一面说,这个人缓缓移步向前。 忽然间,朱翠看清了她的脸:“啊,原来是你!”就是刚才在汤圆小店一起吃汤圆的那个女人,后来还看见她骑着小毛驴远远地赶过了自己,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了她。 “你想起来了?我们刚才不是见过面吗?”“可是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那不要紧,因为我们现在已经认识了!”这个女人说话的口音很怪,大概是南方宁绍一带的人,虽然她是北方官话说出,却掩不住那种独特的口音。 一面说,这个瘦削妇人,两只灵活的眼睛已很快地在对方身上转了一转:“你虽然放下了装束,打扮成一个乡下人的样子,可是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我认识你!”朱翠脚尖一挑,踢起了地上的链子枪,“唰!”一声扬起来,伸手接住。 “哼哼……这么说,你也是曹羽那个老贼一伙的了?”朱翠经过了这一会的歇息,精神多少恢复了一些,对方既只是单身一人,正好趁机与她决一胜负,能够除一个劲敌自然是好。 瘦妇人冷笑道:“曹羽是什么东西!谁跟他是一伙的?我老实告诉你吧,你母亲与弟弟很想见你,所以我特别来带你回去。” 朱翠猝然一惊道:“啊,这么说,你是不乐岛上来的了?”“对了,这一次你猜对了!”朱翠不容她话声说完,早已忍不住一腔怒火,身子一闪已到了对方面前,链子枪哗啦一响,照着瘦妇人当胸扎了过去。 “且慢!”随着这声“且慢”,对方这个瘦削妇人已轻飘飘地闪身一旁。 朱翠链子枪向回一收,怒视着她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虽不是曹老贼一伙的,行为却是一样,更卑鄙,既然你们已劫持了我的家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的?”瘦女人冷森森地道:“小丫头好厉害的嘴,你要跟我动手,我当然奉陪,不过我们话可要先说在前面,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你带回不乐岛。” “哼,你休想,”朱翠道:“除非你赢了我,要不然小心着你的命吧!”瘦女人点点头:“那就这么说了,如果我赢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去。” 朱翠冷笑道:“你要是输了呢?”瘦女人道:“如果我输了,也就听凭你的处置,你说什么都好!”朱翠看着她,忽然一惊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是谁?”瘦女人道:“这么吧,你先别管我是谁了,总之,我要是败在了你的手下,我就把你母亲弟弟所有的人都放回来,要不然你就要乖乖地跟我回去,一切听凭我的发落,你看这样好不好?”朱翠想了想,颇是有些犹豫,那是因为这个妇人既然胆敢与自己挑战赌输赢,必然是不可能轻视的人物,当然自己未见得就怕了她。 转念再想,自己若是赢了,对方即答应把母亲弟弟放回,自是梦寐难求,万一要是自己输了,大不了随她返回不乐岛,仍可与母亲见面,反正自己只答应跟她去不乐岛,至于去了以后再出来,显然是自己的自由了。 瘦女人见她脸上现出了一番沉思,只是默默不语,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敢,这样吧,你如果自认不是我的对手,脆下来给我叩个头,我也就放你回去,你看好不好?”朱翠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用不着激将,好吧,我们现在就动手,只是怎么个比法,你却要划出道儿来!”瘦女人道:“那很简单,我们以二十招分胜负,谁败了不许赖皮,大家心里有数。” 朱翠点头道:“很好,就这样吧!”一面说,她把手上的链子枪往地上一丢,抬了一下双手道:“请!”瘦女人很快地围着她身子转了一转,站住点点头道:“好标致的一个姑娘,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说成了天女下凡,果然不同!”朱翠嗔道:“废话少说,你倒是发不发招呀?”瘦女人身子站定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话声才住,朱翠已扑身过来。 嘴里叫着“第一招”,两只手“呼呼!”带出两股疾风,向着对方脸上抓去。 瘦女人尖叫一声道:“好招!”身子一偏,上下两截躯体硬生生地错开了半尺,这种身法果然武林罕见,而且出奇的利落。 瘦女人身子方自错开的一霎,朱翠娇躯忽然一拧,两只抓空的手倏地向后一挫,纤纤十指一齐弯起来,有如十把锐利的铜钩,反向对方瘦女人后腰上力按下来。 虽然是一招,却连带着是连环双式,的确防不胜防。 瘦女人显然是有来头之人,一身功夫堪称出神入化。 就在朱翠的双手突然第二次递出的一霎,只见她身子霍地向后一收,看起来只是数寸之间的差异,偏偏朱翠的双手又落了个空。 朱翠发觉到招式落空,慌不迭地向后就撤,进如风,退如云,娇躯闪处,已出了丈许以外。 她这里身子还没有站定,空中一片风声,对方瘦削的身子,已如神兵天降般当头罩压了下来。 朱翠慌不迭向左一闪。 对方瘦女人挟着大股风力的衣袖,已向着她脸上卷到,风力之疾劲,显示着此女内力之精湛。 二人这一搭上手,转瞬间已对拆七八招。 忽然两个人的身子猝然接触一团。 瘦女人左手下沉,施展了一招“玉女投梭”,朱翠用“金丝缠腕”的一招,去反拧她的手。 两人招式其实都是虚式,猛然间朱翠往左面翻,瘦女人往右面转。 朱翠冷叱一声,倏地劈出一掌,这一掌聚集了她全身功力,掌势一出,真有力开山河之感。 无如对方这个瘦女人确有神出鬼没的身法,迎着朱翠的掌势,她瘦长的身子宛若无物地狂飘了起来,整个人身看起来就像是一匹缎子般轻飘。 朱翠掌势方出,见状心里暗吃了一惊,慌不迭想把出手的劲力收回,却嫌慢了一步。 身边上只听见瘦女人一声冷笑道:“你输了!”眼前黑影子乍然一闪,朱翠眼前忽然现出了对方那白皙清秀的一张瘦脸,当真是捷如电闪,交晃间已至面前,只觉得一双肩头已给对方尖尖十指抓中,一阵奇痛,仿佛肩骨都将要为对方抓碎,由不住“啊”了一声。 这只是奇快的一刹,紧接着肩上一松,眼看着对方轻快的身子突地已拔上树梢。 “你可认输了?”话声出口,随即轻飘飘地由树梢上飘身下来。 朱翠怔了一下,这才似忽然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下去。 瘦女人冷笑一声,打量着她道:“看你的样子,好像你还不怎么服气似的!”朱翠轻轻叹了一声道:“算了,我输了!”“很好!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瘦女人道:“那就跟我走吧!”朱翠无可奈何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会跟你去,不过……”瘦女人一哂道:“你又在想玩什么花样?”朱翠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只是有一件事急着要办,办完了马上就可跟你回去!”瘦女人道:“什么事?”“我要杀人!”瘦女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知道了是镇武将军常威?”朱翠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瘦女人眼睛微微打量起她来。 “我们早就注意你了,还有什么事情瞒得了我?”她随即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 说,我就给你两天的时间,事完之后我自会寻你就是。” 说完点点头,随即退身而隐,真像是鬼舵一般,瞬息间已失其踪影。 朱翠略一分神,再想到与她说些什么,却已失其踪影。 平白无故与人赌约,输了一阵好不懊丧,然而转念一想,若是随她转回不乐岛,正可与家人团聚,共谋对策,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心里这么盘算着,随即踏着淡淡月光,往来路上慢慢前进。 走了一阵,也不知前行多远,忽然面前人影一闪,扑向自己而来。 朱翠刻下已是惊弓之鸟,见状吓得忙自后退。 却听得眼前人影一笑道:“别怕,是我!”敢情是潘幼迪,只见她喘息急促,倒像是赶了百十里路似的。 二女见面甚是惊喜。 朱翠道:“我心里正惦着你呢!你可是从庙里刚出来?”潘幼迪摇摇头道:“早就出来了,你倒是怎么出来的?可受伤了?”朱翠懒洋洋地摇摇头,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潘幼迪道:“今天晚上是透着有点邪门儿,咱们边走边谈。” 朱翠自忖着与方才那个瘦女人动手落败,说出来不甚光彩,却先问潘幼迪道:“你是怎么回事?我在庙里跟他们打得稀里哗啦,差一点把小命都送了,却也没看见你这位女侠客伸一把手帮帮我,你难道不知道?”潘幼迪白了她一眼道:“还说呢,再没有比今天晚上更窝囊了。” 朱翠奇道:“是怎么回事?”潘幼迪道:“你在那边闹事,我当然听见了,正想过去帮你一把,可是暗地里却出了一个冒失鬼,死缠着我不放,直到现在才摆脱了他。” 朱翠一愕,心说这可正巧得很,我叫人家欺侮了,你也没有逃过,当下急忙问故。 潘幼迪道:“这个人是我生平所遇见最厉害的一个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测。”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幸亏他看来对我并没有什么敌意,否则真要动起手来,我只怕在他手里讨不了什么好。” 朱翠听她这么说,不免吃惊道:“啊!这个人是男的是女的?”“是个男的,”潘幼迪脑子里回忆道:“是个老人,年岁很大的老人。” 看了朱翠一眼,她又接下去道:“我被他引出了庙,还赶了一段路,却是怎么也追不上他,我以为他是故意引我出来,好让你寡不敌众,刚要转回去,他却又回来诱我,就这么打打跑跑,一直歪缠到现在,等到我决计与他一较高低时,他却又跑了。” 朱翠听后闷闷不发一言。 潘幼迪见她不说话,于是问道:“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会跟他们打起来的?”朱翠便把方才经过细细说出,至于自己败给那个瘦女人的事也不便藏私,照实说了。 潘幼迪停住脚步道:“这么说这就明白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你明白什么了?潘幼迪道:“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朱翠道:“你是说故意把你诱出去的那个老人和这个瘦女人?”“当然啦!”潘幼迪冷冷一笑:“我真是糊涂,居然会没有想到,原来是他们两个。” 朱翠这时心里也忽然明白了:“你是说,这个瘦女人竟是不乐岛上三位岛主之一的那个风……”她一时忘记了那位姓风的岛主名字。 “风来仪!”潘幼迪为她接下去道:“那个把我诱出来的干瘦老头就是高立,白鹤高立,想不到不乐岛的三位岛主竟然全都来了。” 朱翠呆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他们本事这么大……”潘幼迪打量着她道:“你真的要跟风来仪去不乐岛?”朱翠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也只好这样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么?”潘幼迪摇摇头道:“这……我还不知道,也许不会,不乐岛上的这三个老怪物,虽然善恶不分,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好,但是他们却一向自负甚高,倒没听说过他们曾经用计谋陷害过谁,而且他们死要面子,尤其是对你一个后生小辈,大概还不至于用什么阴谋,再说你家人还在他们手上。” 朱翠轻轻一叹道:“就算他们安着什么坏心眼,我也顾不得了,哼!我就不相信,难道他们那个不乐岛真是铜墙铁壁,像外面传说的那么可怕,只能进不能出么?”潘幼迪摇摇头道:“这个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夜深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快回去吧。” 回到客栈里,点上了灯。 潘幼迪皱着眉道:“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厉害的人,那个姓风的女人固然我是不知道,如以白鹤高立这个人的身手来说,真是并世无双。” 朱翠听她把对方敌人首领赞誉得如此之高,心里大是不服。 当下冷笑一声道:“那也不见得。” 潘幼迪看着她道:“你知道谁的武功又高过他了?”朱翠冷冷地道:“最起码我就知道一个人的武功不会比他低。” 潘幼迪微笑道:“是谁?”“海大哥!”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她喃喃地道:“海无颜。” 潘幼迪怔了一下,半天没有吭声。 忽然她冷笑一声,站起来走向窗前:“那你可说错了。” 朱翠原本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海无颜的,但又实在气不过潘幼迪长他人志气,这才把她心目中的第一强人搬了出来。 当她说出了这句话,看见潘幼迪的表情沉重,心里颇是后悔,可是这时听见她这么一说,却又不由得代海无颜不服。 当下不服地道:“我怎么说错了?”潘幼迪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你的海大哥真是天下无双么,哼哼!我虽然对这件事知道得不够清楚,可是却知道他曾经去过了一趟不乐岛,而且被高立打伤了,差一点还送了命呢。” 朱翠道:“事情并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 “那又怎么?你说。” 潘幼迪忽然瞪大了眼睛,那样子就像是要立刻与她翻脸的神态。 朱翠竟然未曾留意。 当下她侃侃道:“这件事海大哥曾对我说过。” 潘幼迪神色蓦地又为之一变,面色雪白,冷冷哼了一声。 朱翠哪里会想到这几句话竟然会伤了对方,而且伤得那么深,只有在饱受爱恨痛苦折磨之后,才能体会出爱情的尖锐。 朱翠偏偏没有觉察到,继续说下去道:“海大哥告诉我说,当时在不乐岛是三位岛主合战他一人,才不慎受伤逃走。” “哼哼,真的么?”潘幼迪蛾眉双挑,冷冷地道:“海大哥海大哥叫得可真甜,你这位海大哥倒是对你无话不谈哪!”朱翠忽然觉出了对方语气不对,抬头望去,正好接触到对方那双锐利的眼睛,那种眼神儿情不自禁地使她打了个寒颤,一时悚然。 潘幼迪冷笑一声:“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你们……”微微一顿,她强压怒容道:“既然你那个海大哥本事这么大,我这个姐姐显然是比他差得太远了,有他来帮着你,可比我强多了。” 朱翠想不到她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一时大出意外,真不知要怎么回答才好。 潘幼迪看着她冷笑一声,忽然跺了一下脚道:“我走啦!”朱翠一时大惊,赶上一步,说道:“迪姐。” 无奈潘幼迪性情古怪,说走就走,开门向外步出。 朱翠追上去拉住她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说错了什么?……”潘幼迪冷笑一声,狠狠甩下了她的手,说了声:“再见!”当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翠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门前,发了好一阵子呆,忽然追出去,早已失去了潘幼迪的踪影。 好没来由的一番懊恼。 返回房间以后,朱翠一个人闷闷地喝了一杯茶,和衣躺在**;却是心绪烦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越想越不是滋味,竟然趴在枕头上痛哭了一场。 几乎天已经亮了,她才矇矇地睡着,没有多久却又被客栈里的噪杂声惊醒。 朱翠缓缓地拥被坐起,想到了潘幼迪的负气离开,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忽然心里一动,忖道:“她还有个随身的行囊在这里,昨夜不曾拿走,难道她不要了?”那个随身的行囊,潘幼迪原来放在床侧,等到朱翠想起来忙去看时,显然已是不见了。 这一惊,使得她仅存的一点睡意顿时为之消失了个干净,这又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很清楚,昨晚潘幼迪负气离开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走,她的刀连同那个随身草囊,都留在房里,何以一觉醒来,竟然不见了?“莫非是被贼偷走了?”这个念头不禁使她顿时又为之吃了一惊。 然而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对,如果真有贼人潜入,何以单单只偷走了潘幼迪的东西,自己的东西却丝毫未缺?朱翠察看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包括金珠细软一样不少,所遗失的仅仅是潘幼迪的一个草囊。 “我明白了!”朱翠心里忽然想起来:“一定是她又回来过了。” 这么想着,连忙趋前去察看窗户,果然窗扇虚掩,分明是有人进来过,再一回头,却见床顶帐帏上别着一张素笺。 这便是了。 拿下那张纸来,上面果然是潘幼迪的留字。 翠妹:我之离开实有情非得已之苦,妹自珍重,后会有期!下款署名“迪姐”二字。 毫无疑问自然是潘幼迪所留。 朱翠看着留书发了一阵子楞,苦笑了笑,随即把这张信笺叠好收起。 这一霎,她心里倒是出乎寻常的镇定,暗付着她走了也好,我反正也要去不乐岛,自己的事自己了,用不着拖累别人。 当下匆匆穿好了衣裳,暗忖着我这就去大方禅寺找常威那个忘恩负义的老贼去。 转念一想,她不禁又犹豫了,盖因为昨夜那一闹,常氏父子必已震惊,防卫定然更为严谨,自己虽有拼死之心,却未见得能见得到他们,还是要定一定,另谋对策的好。 心里思忖着,随即来至室外。 客栈正前方是一处茶馆,兼营早点生意,本地人的早餐食物,与川人甚是类似,除了烧饼油条豆浆之外,另有糍饭、米糕、麻花、棕子、豆脑豆花,林林总总,花样繁多,鄂人较诸川人更喜欢所谓的“摆龙门阵”,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边吃边谈,真是热闹极了。 朱翠由于已经改了装束,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家姑娘,自不如以前之惹人注目。 茶馆地方够大,却也坐满了,想要找一个单人小座确是不容易的事,好在这种场合也不必过于拘礼,一个小伙计问明了她只有一个人,随即把她带到了一个座位上。 那张桌子上原本有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媳妇儿,还有一个小孩,朱翠与她们凑合着一起坐倒也不算挤。 要了一碗豆腐脑,一团糍饭(糯米饭),刚刚想招呼伙计泡一壶茶,不意眼光扫处,意外地发现了儿个人,使得她准备的话忽然吞到了肚子里。 她眼睛这一霎所看见的敢情是一式衣衫的八条汉子,正巧坐在隔壁座上。 八个人虽然每人外面都罩着一袭青布大褂儿,可是大褂的里层,却是不折不扣的衙门官衣,朱翠只消瞟了一眼,便可马上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物。 由于昨天夜里那番惊天动地的厮杀,朱翠实在难望不被对方一眼认出了本来面目,可是事实上对方显然是没有认出来自己。 八个人只是大口吃着烧饼,大声地谈论着什么。 一个操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胡子大汉道:“真是她妈的泄气,被两个雏儿吓破了胆!***,老子是没有碰见,要不然非把那两个丫头给留下来不可。” 朱翠心里一动,暗付着:这么说来,很可能昨夜这些人都不在现场了,这倒是巧得很,自己正愁无处探听常氏父子下落,难得有人送言上耳,这倒要仔细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了。 听了那个胡子大汉话后,他对面一个浓眉瞠目的耸肩瘦削汉子嘻嘻笑道:“营座家里已经有了两个了还嫌少么?”这句话一出口,引得座上其余各人俱都笑了起来。 朱翠不禁脸上微微一红,狠狠瞪了这个说话缺德的人一眼,即见那个胡子大汉嘿嘿一笑道:“我只怕还没有这个艳福!听说这两个丫头都是一等一的好姿色,只是只能看,却不能吃。” 另一个秃眉汉子喜孜孜地问:“那又为什么?”“你问这话可就外行了!”胡子大汉道:“人家好不好还是个公主的身分,就是贱卖也轮不到你我的头上。 你没听说么,两个雏儿本事大得很呢,要不然咱们主儿会被吓成这个样子?”秃眉汉子道:“师爷也大胆小了,这一次是藏在庙里,再下一次不知道能躲到哪里?”朱翠已知道一个大概,对方所谈到的那个“主儿”、“师爷”即是指的“镇武将军”常威,至于这些人的身分,个用说俱都是常威手下的武职人员了,那个胡子大汉被称为是“营座”,很可能是个营级军官。 是时对方座上一个黑脸矮汉子道:“老帅听说这次吓坏了,昨天夜里没睡。” 胡子大汉哼了一声道:“他一夜没睡没什么,我们手底下人可***惨了。” 秃眉汉子道:“光沿途放哨,就好几百人,一天两天倒也无所谓,时候长了,真有点吃不消。” 胡子汉子道:“那有鸟的办法,谁叫咱们今天穿着这身号衣,哪天脱下来就轻松了。” 是时伙计又上来了几笼包子,还有小笼的扣肉,一副恭敬巴结的样子,想是对各人身分俱已清楚,才会有这些额外的接待。 朱翠一面吃着豆腐脑,心里想着:原来常老贼每天进出衙门,还有这番声势,这些人敢情是他放出的步哨,旨在暗中保护常威进出平安。 这么想着,朱翠暗中向这几个人注意打量了几眼,果然看出他们都暗中带有兵刃。 就在这处茶馆前,是一条黄土驿道,而且是前往汉阳必经之地,朱翠由是联想到常威老贼很可能途经于此,是以他手下的人才会出现在眼前小店。 一念触及,不禁使朱翠顿时为之精神大振,想不到她与潘幼迪甘冒锋镝前往大方禅寺一探的结果,反而还不如目下无意中所得的收获为大,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 一想到常威的车驾可能由眼前经过,朱翠简直耐不住心里的激动。 这时就见那个胡子大汉放下手上的筷子,向外面张望了一下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得招呼着差事啦。” 他于是吩咐道:“老李老张你们先走一步。” 即席站起了两个人,匆匆拿起内装兵刃的包袱,马上离开。 朱翠注意到这两个人一出茶馆即顺着黄土大道向南面去,紧接着又有两个人站起来向北面去,两个两个一拨,最后只剩下了胡子大汉与那个秃眉汉子留在座上。 胡子大汉道:“我们这叫做白忙,大白天谁有这个胆子敢拦路行凶,我就不信这两个女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秃眉汉子道:“你,这可难说,老子不就是叫那个无忧公主给砍掉了一条胳膊吗?营座你可千万不要大意,见着了她千万不要硬上,我们借重神机营的东西来对付,就许能把这两个丫头给拾下来了。” 胡子大汉冷笑道:“包大勇那个家伙一直跟我作对,他那个神机营仗着上面的关照,可比我们神气多了,妈的,我就是不服气他,这一次我们要是能抓着了鄱阳公主,论功行赏,不但常帅那里面子上好看,说不定就许换换行头,调到宫里当差去啦,那可是露了大脸了!兄弟,你说是不是?”秃眉汉子咧嘴笑道:“秃子跟着月亮走,这可全靠营座你的宏福了,你老要是有肉吃,可别忘了给兄弟们也喝一口汤呀。” 胡子大汉嘿嘿笑道:“那还用说,走吧,咱们这就瞧瞧去吧。” 于是吆喝伙计拿手个把儿。 胡子大汉关照那个伙计道:“我们走啦,关照掌柜的晚上给弄两桌饭,我们人多,一切开销写到账上。” 那个小伙计一连串地嘴里称谢,连连鞠躬打揖,才算送走了两位大爷。 他们刚离座,朱翠这里也坐不住了,吩咐伙计算账,顺便问那个伙计道:“你们这里可以赊账吗?”那个伙计嘻嘻一笑,指着墙上“概不赊欠”几个字道:“对不起大姑娘。” 朱翠作惊奇道:“这就奇怪了,刚才我明明看见这桌上的几位大爷又吃又喝,最后临走却是一毛也没有付,说是1/2 第23节 正文第23节 这一面常孟比他父亲也不见得好,他乍见暗器飞到,慌不迭闪身让开,却失之于动作太慢,“噗!”一声,直被对方那口小小飞刀射中了肩窝,深入没柄,痛得他全身打颤。 朱翠虽然暗器出手,却未能将对方杀死,心里一口怨气出不来,偏偏环身敌人如附骨之蛆,一时想摆脱颇是不易。 现场这么一闹,顿时情势大乱,呐喊声中,二十名马上卫士,顿时跃身下马,蜂拥而至。 朱翠一不做二不休,豁出一死,决计要与对方一拼到底。当下一剑在手,施展出全身功力,左攻右实,招招剑势俱皆凶狠猛厉之极,瞬息之间已为她砍伤了多人。 几名近卫刀剑在手,拱侍在马车四周,保护着车内的常氏父子,更有人叱喝着要用火枪来对付。 常氏父子在两名车内卫士搀扶下匆匆离开了马车,急欲改换骑马离开。 朱翠一眼看见,心里大急,只是身侧敌人却是恋战不舍,虽为她一连杀伤了多人,却是摆脱不易,眼看着仇人父子奔向两匹坐骑,在环身众多侍卫保卫之下,正待认镫跨马。 猛可里,身侧响起了一声清叱。一条人影,像是火星天坠,直由道边上一棵高有数丈的树梢上纵身而下。 这人好快的身法,身形一经扑下,随即腾起如鹰,起落之间已袭向常氏父子身边,陡然伸手抓住了常威身后衣领,反手间已把他掷了出去。 这一手大摔活人当真还不多见!眼看着常威偌大的身体,在这人振臂之间,就像是球也似地被摔了出去。 朱翠虽是与眼前各人纠缠打斗,可是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辆马车,常氏父子离车待要上马之际,她眼看着不能脱身,内心之焦急可想而知,想不到却在危急一瞬间,半路杀出了这么一个人来成全了自己的心意。 猝然闪出的那个人手法好快,第一把抓住常威摔出,紧接着第二把就抓向常威之子常孟。 通过朱翠眼光所见,看见的只是此人一个背影,唯一可以断定的,对方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显然有惊人的快速身法,出手之招式更是奇怪得很,她想要抓谁好像那个人怎么也逃不开。 眼前她一把抓向常孟,常孟竟然是无法躲开,被她一把抓在了背上,尖尖五指有如五把钢钩深深陷入常孟背心,显然她无意取他性命,否则在进手上只要加些力道或是改抓为击,常孟就得当时毙命,然而她却也饶不过常孟。 随着她抖出的手势,常孟整个身子跟他父亲一样,球也似地抛了出去。 这一先一后两个人似球被摔出来,恰恰好就落在朱翠身边不远。 朱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见对方的正面之影,不过对方是站在自己这一方面,这一点却是毫无疑问,尤其是她明明可以出掌致死常氏父子,何以却仅仅把他们抛开到自己跟前,这又是为了什么?然而这个问题,不过是一刹那间,就使她得到了回答,原来对方敢情知道自己对常氏父子的刻骨仇恨,是以特地把常氏父子抛向自己,要自己亲手予以剪除之。一念触及,朱翠顿时为之热血沸腾。 这可是难得的一个机会,当下娇叱了一声,身子霍地跃身而起,当真是起飞如鹰,其势之疾猛确是出人意外,起落之间已扑到了常威身后。 常威活该有此一劫,怎么也想不到拐弯抹角仍然是落在这个丫头手上。他随行虽有许多卫士,无奈在此要命的关头,却是一个也来不及救他的命。 朱翠身子一欺,正好来到他身后,掌势一抖,噗一声正击在了他后胯上。 由于常威身子方自爬起,正是一个前进的姿式,是以这一掌的力量无形中化解了不少,尽管如此,常威却也大大吃受不起,“哇呀!”一声,一头栽倒地上,一张脸顿时为地上沙石擦得皮破血流。 他毕竟是习武出身,当此要命关头,也只有拼命自救之一途,腰上既跨有腰刀,当下在地上一个骨碌爬起,蓦地抽刀在手,霍地回身,一刀向朱翠身上劈出。 这一刀他虽是施出了全身功力,在朱翠眼中却是不值一笑,只是一伸手已捏住了他落下的刀锋。 常威一连挣了几下,未能把刀夺下,急得大吼道:“来人……快来人哪……你们这些死人!” 蓦地朱翠把手里的刀一松,常威一个倒栽葱反跌了出去,猛可里,嗖嗖嗖一连纵过来三条人影,呐喊着待向朱翠扑来。 朱翠心里一急,掌中剑脱手而出,这一招显然又是她救命的绝招之一,宝剑一经出手,带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只听见“噗哧!”一声,正中常威前胸,由于出手劲道极猛,直把他刺了个前后透明窟窿。 这位镇武将军嘴里发出了沙哑的一声嘶叫,身子一个前扑,就倒下来不再动了。 朱翠一连两个快速的扑纵,纵身而前,自常威身上拔下了长剑,待要回头再去追赶常威之子常孟时,身边人影闪动,已有四个人把她团团围住。 只见为首一个黑壮高大的汉子在大声嚷道:“将军被杀了,千万不能放她走了。”四下里传出了一阵子喧哗之声。 镇武将军被刺身死,当然不是一件普通的事,顿时所有各人俱都为之震惊。 常威之子常孟,这时乍听父亲被刺身死,不禁吓得双腿连连打颤,有心返回探看,却被身边两个侍卫拖着匆匆上马,三匹健马方自转身待行,猛可里先时那个云龙一现的女杀手霍地自空而降。 原来刚才这个女人匆匆一现,掷回了常氏父子随即隐身不见,却在常孟上马待逃的一瞬间,又忽地自空而降。树帽子“哗啦!”一响,带着这人纤细瘦削的身影,直直地由空中坠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常孟的坐马之前。 由于这个女人突然的来势,三匹坐马为之大受惊吓,长嘶声中,纷纷扬蹄人立而起,马上的三个人一时无备,俱都由马鞍上仰身折翻了下来。 常孟早已是惊弓之鸟,这时惊叫着由地上一个骨碌爬起来,迎面所见的这个女人有着瘦瘦的一张脸,明亮的一双眼睛,一身黑色长衣,并非她所熟悉的无忧公主或潘幼迪二者任何一人,实在陌生得很。 然而这个女人却是他父子不折不扣的勾魂使者、要命煞星。 若非是这个女人方才的现身,常威自是不会死在无忧公主手中,是以常孟乍然见到她现身眼前,早已吓了个魂飞魄散,当下大吼一声道:“救……命!” 他身边的两位卫士,乍然见状,俱都奋不顾身地向着对方那个黑衣妇人扑了上去。 二侍卫一人手拿大环刀,一人是虎尾节棍,一声招呼之下同时向着对方偎了上去。 常孟把握着这一霎良机,霍地翻身上马,策缰待逃。 他可真是作梦也想不到,对方这个女人敢情出手之快,较之无忧公主更要快了许多,随着两名侍卫的刀棍双双挥下的一刹那,即见那个女人一双衣袖倏地向外一分一扬,乍开即合,两名持械的卫士,顿时像是被点中了身上的穴道,一动也不动地僵立现场。 瘦女人好快的身手,一式分花拂柳,双双点中了二人的穴道,身子却并不因此而略显缓慢,猛可里拔身而起,霍地向下一落,再一次迎向了常孟的马前。 常孟手上拿着一把剑,一声惊叫,霍地直向着瘦女人头上劈落下来。 这口剑眼看已经劈中对方脸上,忽地那个女人左手倏扬,只一下捏住了这口剑的剑身,略一连劲,“啪!”一声,一折为二。 随着对方的一只白皙瘦手,猛地向前一递,“噗”地一声,已把常孟当胸抓了个结实,紧接着她身形起处,不过是两三个起落,已扑到了朱翠与各侍卫混战现场,只听得她一声冷笑,倏地把手上的常孟用力抛出,扑通一声直落向朱翠面前。 常孟连惊带吓,再加上这一摔,顿时鬼也似地叫了起来,朱翠脚下一个上步,抢到了他身前,宝剑一吐,“噗!”一声,刺中了他的前胸,结果了他的性命。 是时围附在他身边周围的十数名侍卫,纷纷大叫着扑身而上,却被朱翠一连砍翻了两人。 猛可里面前人影一闪,那个黑衣瘦长的女人己来到了。她眼前。 朱翠方自认出来人正是日前邂逅的风来仪,不禁心里一惊,后者已欺身而近,大声道:“还不快走,想死么?” 说话间,风来仪双手同时挥动,一连打倒了两个人,倏地拔身而起,有如一只冲天而起的巨鸟,起纵之间已拔身在道边大树之巅。朱翠料必她话中有因,不能怠慢,当时聆听之下、紧跟着她身后也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然拔身而起,落在了那棵大树上。 她身子方自踏向一根树干,未容站定,风来仪已蓦地附身而近,急唤道:“快!”紧跟着,她身子一个急转,已落向另外一棵大树。 朱翠不顾思索地跟着她腾身就起,她身子方自纵出的一霎,耳边上只听得“轰隆”一声大响,大片火光闪处,无数铁砂子儿飞向先前落足的大树,大片枝叶散飞得满天都是。 敢情是对方已发了火枪。 朱翠惊心之下,亦不禁对于这位不乐岛的女岛主暗存感激,若非她及时接引援手示警,自己即使能够杀了常氏父子,只怕也在敌人火枪之下丧失了性命。 朱翠一念之兴,对于自己侥幸捡得了这条活命,不禁大为庆幸,当下,哪里还敢多作停留。 一时间,只见风来仪在前朱翠在后,两条快速的身影有如星丸跳掷一般,倏起倏落起伏于群树之间。树下火枪更不迭连声发放,烟雾弥漫里,无数铁砂子儿轰向树梢,无奈对方二女的身法实在太快了,树下的火枪总是慢了一步,眼看着二女的背影一路腾纵如飞,倏起倏落消逝于视线之外,转瞬无踪。 在一阵亡命飞驰之后,前行的风来仪忽然立足于一座山神庙之前,略候片刻,朱翠方才来到了近前,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成一片。 “小女娃子不知天高地厚,哼哼!”风来仪打量着她冷冷地笑道:“要不是我救你,我看你非但报不了仇,恐怕再多两条命也早就完了。” 朱翠原本对她心存感激,打算见面之后对她说上几句感谢的话,这时听她这么一说,激发要强好胜之心,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风来仪说道:“怎么了,你还不服气么?” “有什么好服的?”朱翠冷笑道:“你虽然帮了我个小忙,目的还不是希望我早一天跟你回不乐岛去!哼,你们不乐岛的伎俩,还当我不明白?” 风来仪倏地一挑长眉道:“好个丫头片子!”话声出口,霍地就像一阵风似地闪在了朱翠身边,蓦地一掌向着朱翠脸上打去。 这一掌劲猛力足,眼看着已将打在朱翠脸上,偏偏朱翠竟是不闪不躲,看看风来仪的手已将触及,忽然她却临时停住。 朱翠脸上含蓄着一片冷笑,分明并不惊怕。 风来仪奇怪地打量着她道:“你为什么不躲,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 朱翠冷冷地道:“我们已经打过了,不是么?” 风来仪哼了一声道:“你应该记住,从今天起你已是不乐岛的俘虏,可不是不乐岛的客人。”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又接着道:“不乐岛上的规矩很多,这一点等你到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朱翠耸了一下肩膀道:“我就不相信不乐岛有什么了不起,我能进去就能出来,到时候倒要看看谁能阻挡得住!” 忽然风来仪身子一晃,快如闪电般已来到了她面前,朱翠不明她究竟何意,吓得怦然一惊,只觉得双肋上一阵发麻,再看对方时,风来仪却已退出两丈以外。 朱翠只觉得双腿关节处一阵发软,差一点坐了下来,不禁心里吃了一惊。 “你……干什么?” 说时她身子摇晃着,只觉得全身乏力,差一点又要坐下来。 “哼哼!丫头,这是我们不乐岛的规矩!”风来仪接着道:“凡是要去不乐岛的,都免不了的。” 朱翠这时只觉得两腿弯上一阵子发软,由不住膝盖一弯,扑通坐了下来。 风来仪这时候缓缓向朱翠走近,含笑道:“用不着担心,我只不过用一种特殊的手法,点了你的穴道而已,一天半天你就能复原如初,一点关系也没有!” 朱翠咬牙忍着膝问的痠楚,心中燃着怒火,冷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来仪道:“为什么?你很聪明,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我走了,晚上再来看你!”说罢身子一晃,已拔上了一棵大树。 朱翠心里一急,再加上填胸的怒火,抖手向着她背影发出了一口飞刀。 这口小小飞刀,一出手即化成了一道白光直袭向风来仪后脑。眼看着即将触及的一刹那,风来仪霍地一个快转,二指轻舒,其势绝快,只一下已将那口柳叶薄刃飞刀拿在了手上,紧接着她身形起落,一路纵跳如飞而逝。 朱翠娇叱一声,霍地跃身而起,想去拦住她,可是身子方自跃起,却觉得腿弯间一酸,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来,这一次由于力道用得过于猛烈,两腿弯间一时宛若针扎,只痛得连眼泪都落了下来。 一个人坐在野草地里,起亦不能,愈想愈气,拔出宝剑左右乱砍了一阵。忽然一阵心酸,趴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她一直是要强惯了,想不到一连串的不如意事连番地打击着她,满以为此行前往不乐岛能相机救回母亲弟弟及家中各人,却没有想到这个风来仪手段如此毒辣。 看来她似乎已施展了特殊的手法,将自己双腿废了,年纪轻轻落成了残废,自是人生至悲之事! 想到恨处,朱翠真恨不能当时横剑来一个自了。 一个人正自伤心饮泣的当儿,忽然身前微风轻袭,以朱翠的经验,顿时测知有人来到了眼前,陡然吃了一惊,慌不迭地抬起头来,目光所接触处,乃是一袭蓝缎长衣,像是一整匹缎子那么的平整光华。 朱翠心里由不住怦然一动,因为这袭长衣是她所熟悉,她的心跳得那么厉害,紧接着她目光已接触到了那张她所熟悉并深深盼望着的脸。 “噢……你……海……兄……” 由于心里过于激动,太过突然,使得她张口不知所言,这几个字说得声音低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海无颜,正用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她。 “噢……海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 “那你……”朱翠抓住了一株小树,想站起来,身子才站起一半,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来。 “看见没有?”朱翠红着两只眼睛,伤心地道:“我……我的腿……我已经完了!” “哼!别说这种泄气的话!来,抓着这个!”说时,海无颜递出了手里的剑。那是一口连鞘的剑。 朱翠用力地抓住了剑鞘,只觉得剑身上含蓄着一股吸力,却是她从来也没有体会过的,手上略一用劲,已站了起来。 “腿上发软是不是?” 海无颜声音显得很低沉,但是却掩不住他的关怀情谊。奇怪的是,听见了这个声音,朱翠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温暖,她渴望听见这个声音已经很久了。 “不是软,是酸!”一面说,她试着走了一步,身子一晃,嘴里“哎唷!”一声,差一点又坐了下来,幸亏通过了手里所抓住的剑鞘传过来的力道,总算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要紧的,你只要紧紧抓住,倒不了的!”海无颜左右打量了一下,眼睛认定了前面不远的那个山神小庙:“走,我们到里面说话去。” 朱翠委屈地点了点头。海无颜一手握剑,用这口剑接引着她,缓缓前行。 朱翠侧过眼睛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道:“是风来仪,不乐岛上的那个风来仪,她……”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了?” “嗯!”海无颜似乎已猜到了她心里的疑团,“时候不到,我还不能见她,再说……” 二人目光接触,朱翠不知怎么回事,只感到脸上阵阵发热,心里一个劲儿地发慌,仿佛小说里所形容的那样,揣着一头小鹿似的。这种感觉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她赶忙低下了头。 在海无颜这口剑的接引下,朱翠总算没有跌倒,当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山神庙前。山神庙就是土地庙,小得可怜,两扇门半掩着,想是长久没有人来的缘故,其上结满了蛛网。 随着二人足步踏近,两扇虚掩着的庙门自然地敞开来,朱翠情知这是得力于海无颜精湛的气波内功,心里不禁深深为之折服。 庙里就只是一间小小殿房,除去了那尊山神像外,余的空处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 有一方木制的神案,上面堆着稻草,不知何方的乞儿,曾在这里夜宿。 海无颜道:“你先等一下!”随即把供桌上的稻草清理干净,这才扶着朱翠坐下来。 朱翠感激地点点头道:“谢谢你,我中了风来仪的暗算,这双腿可能已经残废了。” “还不至于吧!你先用不着担心,让我来看看!” 朱翠看着他苦笑了一下。 海无颜道:“我是听说了镇武将军常威父子被刺的消息才匆匆赶来,当时就猜想到可能是你所为,大白天拦路行刺,哼……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一面说时,他两只手已缓缓伸出,贴在了朱翠的两边气海穴道上。 朱翠顿时觉得通过他的双掌,传过来两股温热气机,一经入体,随即蛇也似地顺着大脉向身上各处游去。她轻轻的呻吟了一声,情不自禁地扭了一下身子。 “我现在运施五行真气,试一试你到底伤在哪里。”海无颜微微一顿,随即接下去道:“当时风来仪动手伤你时,我因为距离很远没有看清楚,你告诉我一下当时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朱翠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真是奇怪得很,其实她武功比我高得多,随时可以杀了我,又何必出此下策,我只记得她点了我的一双气海穴,腿一麻就走不动了。”说到这里,象是海无颜双掌所运施而出的气机触及了痛处,身子**了一下,轻轻哼了一声。 海无颜眉头一皱道:“是这里了!” 朱翠只觉得通过对方双掌所发出来那两股气机,忽然中途打住,那地方显然正是痛楚所在,一时只痛得花容失色,连声呻吟不已。 海无颜冷冷一笑,忽地收回了双掌,只见他双眉微蹙,沉思着什么。 朱翠痛楚稍失,看着他道:“怎么……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海无颜点点头道:“风来仪用‘太阴罡气’锁了你的下体十二处穴道,手法险毒得很,但是你放心,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朱翠心里一惊道:“太阴罡气……” 海无颜道:“只要你运功调息,半日之后,痛楚全失,看来与好人一样。但是这种罡气一日不消除,就一日潜伏在你身体之内作祟,这倒是一件头痛的事情。” 朱翠一惊,低头不语。 海无颜道:“看来这是风来仪迫你就范的一种伎俩,这么一来,你便不得不听她摆布了。哼,今天既然被我撞见,我就偏不让她称心如愿。” 朱翠心里一喜道:“你难道知道解救的方法?” 海无颜看了她一眼道:“这也是机缘凑巧,这几年来,我为了打通身上各处关节,不得不强习‘太阳罡力’,已有七成的火候,正是对方太阴罡力的唯一克星,这个隐秘,不乐岛上三个老怪物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朱翠听后心里自是高兴,当下连连催海无颜快些施展手法解救。 海无颜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道:“好吧,我到外面去看看,你不妨先运功调息一下等到痛楚稍失之后,我再下手也是不晚。”说罢他站起来,潜身外出。 朱翠只以为他所以避开,是要让自己从容调息,当下宽衣解带,就在这神案上盘膝坐定运功调息起来。 小半盏茶之后,她已全身炙热汗下,这才知海无颜所说果然没错,自己下半身多处穴门俱已被一种无形气机锁住,虽然运功调息,试通关穴,亦无能打开。 这一霎,只觉腹部酸痛,十分内急。 山神庙内自是不便,只得由后门步出,寻一僻静处行一方便。只见排出之物腥红一片,大是骇异。 当她再行返回小庙时,海无颜已然在座。 朱翠脸色微红,生怕他问自己上哪儿去了,这类事女孩儿家自是羞于启齿。 海无颜像是成竹在胸道:“你可觉得好一些了?” 朱翠点点头道:“好多了!” 海无颜道:“你可试过运气调息?” 朱翠点头道:“试过了,你说得不错,确实有很多穴道被锁住了。” 海无颜道:“你可觉得腹痛,想要入厕?” 朱翠瞟了他一眼,奇怪他什么都知道,当下脸色微红地点了一下头。 海无颜道:“这就对了,如果你入厕时注意到排出的秽物如同血块,那便是身中‘太阴罡气’的证明,我才可以放手与你医治。” 朱翠很窘地看了他一眼,索性大方地点头道:“你真料事如神,都说对了!” 海无颜由香案上取下了一束香,打火燃着,插在香炉之中。 朱翠奇怪地道:“干什么?” 海无颜道:“我在施展功力时,除了不得有外力干扰之外,最重要的是不能见风,即使一些微风也要避免,否则对你不利,这束燃香正是要测知风力的流向。” 朱翠注意燃香时,果见香端冉冉升起的白烟偏向一边,海无颜站起来过去关上了窗户,才见那缕白烟一线升天。 海无颜点点头道:“现在可以了。” 朱翠奇怪地道:“你要怎么来治呢?” 海无颜道:“太阳与太阳罡气,都可以透过精神的感应传入对方身上,你我只要四目相对,专心一致,我即可将功力传入你身体之内帮助你打开穴道,并把留在你身上的大阴罡气驱出体外。” 朱翠听后大感奇怪,她武功涉猎颇广,只是像对方所说仅凭彼此注目,即可将功力传送的神奇方法却是以前闻所未闻,不禁大为骇异。 海无颜这时已在神案另一端盘膝坐着,朱翠与他对面相向,四只眼睛自然而然地对在了一块。 立刻,她就感觉到通过海无颜的那双眼睛,传过来两股奇热的劲道。 想到了海无颜刚才的关照,当下她忙即镇定心神,运用本身气机向内收缩。 这么一来,果然大生功效,顿时只觉得通过双瞳传送进来两股热热的气机,就像是小蛇也似地顺体直下,用不了片刻时间,已聚集体内,一时满身生热,顷刻间已贯彻上下,简直按耐不住。 二人这时自是全神贯注,意不旁属。忽然之间,庙外传过来一声阴森的冷笑。 虽然声音不大,只是在眼前这般情况里,听在二人耳鼓之中,却有似黄钟大吕般地给人以震撼之感。尤其是朱翠甫一聆听之下,身子由不住大大地摇动了一下,一时间只觉得遍体上下万针齐扎,痛得她花容失色,几乎失声叫了起来。然而她毕竟知道此举关系着成败至大,虽然在如此情况下,也不敢稍微大意,一时咬紧牙关,不使意念旁驰,却是险状万般。 海无颜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朱翠,冷冷地说道:“不要紧,这是找我的,你千万不可分神。” 朱翠心里虽急,无如她知道这一霎对于自己太重要,只得强自镇定。 却听得门外传过来一男一女的口音。 男的说:“海兄弟,有财大家发,干吗一个人吃独食?光棍不挡财路,把我弄走了,自己来个独吞,太不够朋友了。” 女的说:“哼,我们夫妇一直敬重你的为人,这一次你可干得太不漂亮了。” 男的又说:“你杀了那邵一子和瞎子这件事,我们也都知道了,哼哼,当真是手段毒辣得很,比我们夫妇高明上百倍不止。” 女的冷笑道:“要我们不说出去也很简单,只要把东西拿出来就行了,只是又要做人又要独吞,那可是休想。” 这一男一女像是说双簧似地一唱一答,却把性命攸关的朱翠吓出了一身冷汗。 蓦地她身边响起了海无颜的声音道:“立刻闭气调息,守住中宫,只要气机不散,便对你无妨。” 朱翠点点头。她立刻抱元守一改守中宫,果然情绪大为缓和。 耳边上又响起海无颜的声音。 “来人是青砂堡的澜沧居士童玉奇夫妇,武功很高,但我足可应付,此二人诡计多端,不可不防,你只不声不动,一切听我嘱咐行事就好。”朱翠微微又点了一下头。二人虽相对咫尺,海无颜却以“传音入秘”的功力将声音再送过来,显然是预防到为外人听知。 也就在他话声方住的一霎间,耳边上砰然一声大响,掩着的两扇木门霍地大敞开来。门虽敞开,却不见人影进来。 甚久之后,才见人影闪处,门外双双现出了一双白衣男女,男的四十上下,面相斯文,额下留有半尺左右的三络黑须,身侧妇人姿色不恶,只凭外貌,任何人也都会以为他们是士林人物,却万万想不到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来者二人果然是新近败在海无颜手下的澜沧居士童玉奇夫妇。 他夫妇二人,新败之余,再次找上门来,自然显示有几分“有恃无恐”,只是“所恃者何”?却显然又让人有几分费解了。 ※※※ 童氏夫妇乍然现身门口,对于里面的情形也像是全然不明,忽然发觉到“无忧公主”朱翠也在座,倒是吃了一惊。夫妇二人情不自禁地互相对看了一眼。 童妻“芙蓉剑”莫愁花立刻脸上堆满了笑容。 只见她细眉微挑,红唇轻撇,露出了瓤犀玉齿,含着微笑道:“唷,啧啧啧……真想不到,这可真是想不到,好亲热呀!” 童玉奇呵呵一笑道:“海兄弟,敢情外面传说你这‘苍海无情’是假的,但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人,能够得到一世奇侠海无颜的垂青,可真是不容易呀!” 这番话听在朱翠耳中,顿时大为激动,忍不1/2 第24节 正文第24节庙外一片清静,不要说潘幼迪了,就连海无颜也像是失去了踪影。 朱翠扯着喉咙叫了两声“迪姐”,听不见一些儿回音,正待纵身扑入前面树林,忽然面前人影连番闪动,现出了海无颜左闪右晃的身形。 那样子煞是奇怪,朱翠待要存心细看时,海无颜已满脸愤恚地站在眼前。 朱翠关心地道:“可是迪姐来了?”海无颜点点头道:“就是她!”朱翠一呆道:“那……那你们可见着了?”海无颜怅恨地摇摇头,冷冷地道:“她对我仍然不存谅解,这倒也罢了,只是连你却也不睬,未免太过矫情!”朱翠苦笑道:“她只是不好意思,你也不要错怪了她。”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也未免有些漠然,遂道:“我这就去找她回来!”说着就要纵出。 海无颜忽然横身拦住他道:“姑娘小心!”朱翠道:“怎么?”海无颜指了一下附近道:“刚才童氏夫妇在这附近布置了厉害的阵势,你不可大意,再说,潘幼迪早已潜行无踪,你又怎么能找得到她?”朱翠想一想也是实情,一时闷闷地不发一言。 海无颜一笑道:“你又何必介意宁她只是对我心存不谅,若非碍于我在这里,早已与你现身见面,她个性外刚内柔,这一点你显然还不十分清楚。” 朱翠苦笑了笑,失意地道:“当然喽,谁又有你们之间那么清楚?”说了这句话,她就转身进了小庙。 忽然,一阵说不出的落寞笼罩着她,仿佛万念俱灰,独自个儿倚着神案,只是漠漠地看着小小的土地菩萨发呆。 庙外传过来海无颜的一声叹息,随即归于沉寂。 朱翠独自个儿发了半天呆,想想又觉好无来由,回过身来,向外看了一眼,才发觉到海无颜敢情已不在了。 心里一惊,赶忙纵身出去,果然已失去了海无颜的踪影,叫了两声“海大哥”,也听不见他的回音,心里一赌气,重重地走回小庙。 进了庙门又站住了脚,心想:“我干吗还回到这个地方?难道等着他们回来看我?”想着想着,心里越觉得怪不是个滋味,仿佛无限委屈,眼圈儿一红,两行珠泪,情不自禁地顺着腮帮子滑落了下来。 忽然,她像是有所警觉,狠了一下心,擦干了脸上的泪,忖道: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爱上了海……这可怎么是好?一霎间,她脑子里又兴起了潘幼迪的影子。 “不!不!我不能这么做。 这么做大对不起迪姐了,她以姐妹之情对我,我岂能对她……可是,我怎么能舍下了海……”一霎间,脑子里就像是置了一团乱丝那般地纠缠不清,从而海无颜与潘幼迪不同的面影相继不停地在眼前打着转儿。 她深深地垂下头,摇着,摇着,摇乱了满头的青丝。 ※※※一只蝴蝶噗噗用力地拍打着翅膀。 静极的时候,这是一种惊天动地的震荡。 朱翠吓了一大跳,循声看去,一只蝴蝶被蜘蛛网粘住了,夕阳的投影,懒散地在门外摆着姿态。 敢情一天将尽,又是黄昏时候了。 惊觉着时光的消逝,朱翠一个骨碌由地上站起来,虽然是一抹残阳,亦不禁照得她眼前金星乱冒。 记得来时,天上还下着毛毛小雨,曾几何时,雨过天晴,又复日出日落,世事人情,是否也如同天穹这般神奇地变幻不定、虚实莫测呢?思索是移不动地上石头的,有些事多想无益,既不能改变现有的事实,还是待事实来证明一切吧!朱翠似乎已经想通了这个道理,决定去面对一切。 夕阳残照里,她步出了小庙,一树麻雀在喳喳吵个不休,一弯彩虹斜斜地挂在林梢。 她前行了几步,忽然又站住,心里想:我现在该上哪里去呢?又想:风来仪既已与自己约定去不乐岛,她当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转念再想,既然自己决心去不乐岛拯救母弟,若不主动去找到风来仪,只是又上哪里去找她?想着,朱翠就移步前进,足下践踏着落叶,一径穿过树林。 走了一阵,忽然感觉到眼前景像十分眼熟,再一定神打量,暗吃一惊,才惊觉到显然还是起步时的那片方寸之地。 忽然心里一动,想到了方才海无颜所关照的话,敢情这附近布置有阵势,自己一上来未曾料到,胡闯乱行,必然已入了阵门,这便如何是好?朱翠乃是绝顶聪明之人,加以对各门阵法也曾涉猎研习过,如果一上来加以注意,这阵势多半难她不住,这也正是海无颜对她放心之故。 只是却因她一时大意,上来未曾料到,俟到发觉不妙时,显然已深入阵内,此时再想破阵,却免不了更要大费周章了。 朱翠过后觉出不妙时,心里虽是吃惊,却并不害怕,自信精于此道,定能闯出阵外。 她随即在这边树上摘下了一片树叶,顺风将树叶掷出,却见那片树叶绕了个圈子,落向一处。 朱翠便向着那片树叶落处纵身而起。 这方法原是一般破阵的不二法门,谓之“风叶术”,对于五行八卦的阵势,一上来即能导入正途,不至迷失了阵脚,无如朱翠上来已先错了一步,这时施展“风叶”之术,便失了效用。 眼看着她纵起的身形,方自向下一落,似有云雾一片随着她落下的身势霍地升起。 朱翠一惊之下,忽然悟出了“正反相克”之理,霍地一个倒拧之势,把身子再次拔起,饶是这样,却依然慢了一步。 眼见着面前树木,以一生十,以十生百,陡然间仿佛置身子密菶的丛林之内,这一霎固是黑云蔽空,难辨天日矣。 朱翠一连向前方试图脱困了两次,两次却都被硬硬地逼了回来,心里一急,抖手拔出了长剑,迎面一连砍了几剑,才知竟是些虚幻的倒影。 这阵势乃是澜沧居士夫妇用尽心智的一番布置,十分厉害,一上来如能抓住了窍门,便可无惧,若是一时大意,踏入阵门,像眼前朱翠这样,容得阵势发动之后再行辨认,便十分困难。 总算朱翠心有明见,情知阵势既已发动,便万万不可乱了脚步,否则一番阴错阳差,便更是万难出困了。 她因为有这番明见,便强自镇定心神,每一次突击不成之后,便立即转回原处站定,再观后效。 这样三数次之后,虽然仍未能看破对方阵势的奥妙,对方阵势却也一时莫能奈何于她。 双方僵持了一会,朱翠渐感不耐。 她自负极高,却因上来不察,被困阵内,感到奇耻大辱,决计要将此阵破去,出一口心中闷气。 方才之稍事镇定,已使她略微认清了这阵势的虚实生克妙理。 当下她略一顾盼,霍地腾身而起,在空中头下脚上一个倒折,落向正北一角。 忽然眼前一暗,随着朱翠的落下之势,眼前树石林木突地来了一个倒转。 朱翠胸有成竹,蓦地随着对方倒转之势,就空一个倒折,这样一来,果然稳住了阵脚。 等到她落实之后,不禁暗中欢喜。 这一步算是走对了,她却要再定下心来观察下一步该是怎么个走法?就在这时,耳边上听见一个女子声音笑道:“这就对了。” 朱翠心里一惊,由对方口音里,她已听出是风来仪,不由抬头四下看望了一阵,却是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风来仪道:“你现在当然还看不见我,你刚才所施展的身法很对,记住,这个阵是按小先天易数排的,如果你精通小先天八卦易理,便很容易破阵了。” 朱翠原本心里正在纳闷儿,吃对方这么一点,顿时大悟玄机,即见她身子霍地纵起,在空中一个倒翻斜出之势,紧接着一连几个快速转动之后,眼前天光大现。 耳边上即听得风来仪笑道:“好聪明的丫头片子!”等到她身子站定时,眼前阵势已破。 却见风来仪正自笑哈哈地看向自己,两手交抱地坐在一堵山石之上。 “我只离开了半日,想不到这里竟然出了怪事,这个阵又是哪个设下来的?”说时,风来仪一面由那堵山石上缓缓站起来,两只瞳子里显示着奇怪。 朱翠若是要说,难免要扯出海无颜来,她当然知道海无颜昔年与不乐岛的旧恨,海无颜本人既不愿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当下冷冷一笑道:“你倒会装,明明是你怕我逃走而设下来的,却反倒问起我来了!”风来仪细眉一挑,原思发作,忽然一笑道:“我马上回来!”话声出口,瘦躯晃处,电闪般地已隐身林内,朱翠自从与她一度交手,并着了她的道儿之后,情知她武技高不可测,这时见她轻功亦是这般了得,心里好生佩服,暗自庆幸自己还没有什么异图,否则,定然逃不过她的手去,反倒受辱,自非聪明。 心里盘算之中,人影再闪,风来仪已回到了面前。 朱翠不知她这一去一来是什么用意,一时只是看着她,暂不说话。 “这里前后并没有外人……奇怪!”说着微微一笑,看向朱翠道:“你以为这阵势是我设下来的,你可是大大的错了。” 朱翠料定澜沧居士夫妇已为海无颜重伤而去,眼前死无对证,风来仪就算再精明,也猜不出来,乐得拿她消遣一番。 朱翠看着她,翻了一下眼睛道:“那么又会是谁呢?”心里却在想:你要是能猜出来这个人才叫怪呢!风来仪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个人我虽然没有看见,已猜着了八分,看他布阵的手法,多系八卦生克,阴阳互换,除了澜沧一门,外人倒是很少这么施展!”朱翠心里不得不刷已假作不解地道:“澜沧门?我倒没听过。” 风来仪冷冷地道:“澜沧门原是武林中颇享重望的一派,尤其是他们第八代掌门人‘澜沧龙’丘池掌派以来,武功夫盛,只可惜丘池过世太早,这一门自他死后,近百年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再出现什么了不起的人了!”微微顿了一下,她接着又说道:“现在的掌门人澜沧居士童玉奇,倒也不是弱者,只是为人浮华,太重功利,又好意气之争,较之他的那位家师丘池比较起来,可就差得太远了!”朱翠点点头道:“这么一说,莫非是这个姓童的来了?”风来仪微微点头道:“看来极像,我只是没有看见他罢了,要不然,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倒要问问他是什么居心!”说罢看了朱翠一眼道:“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没有?我们这就走吧!”朱翠轻轻一叹道:“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杀了那卖主求荣的常威父子,中原已无我依恋之处,我这就跟你去不乐岛好了!”风来仪高兴地道:“好!”她似乎对朱翠猝然间生出了许多好感,一双眸子在她脸上转了转道:“不乐岛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去的,你只要不心生逃走之意,我担保不会有任何人亏待你,甚至于你的母亲和你的弟弟:我们也都会好好看待,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朱翠既已决定随她去不乐岛,索性心情放开朗些,对方既是当今不乐岛上的岛主之一,权柄可想而知,不如乘此一路与她套些交情,将来在岛上也可多得方便。 当时听她说罢,遂笑道:“人家都说你们那个不乐岛是去得回来不得,真是这样么?”风来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你也听信这种传说,那只是一般人的说法而已。” “事实真相又如何呢?”“问得好,”风来仪看了她一眼:“因为到今天为止,除了我们本岛的人外,还没有外人去过不乐岛,所以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朱翠一笑道:“答得好!”看了她一眼道:“等于没有回答一样。” 风来仪一双深邃的眼睛在她脸上一转道:“调皮!”二人边说边行,眼前已出了这座稀疏的树林,前面是一条迂回于山坡之间的小道。 朱翠站住道:“我们现在去哪里?我一天没吃东西,肚子实在饿了。” 风来仪点点头道:“你不提我倒没有想到,我也有点饿了,我们这就先去吃点东西吧!”朱翠皱了一下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可是一点也不清楚。” 风来仪道:“你用不着清楚,一切只跟着我就是,保管你错不了。” 一面说,脚下放快,径向前面行去。 朱翠不甘落后,也放快了脚步,紧跟上去。 风来仪笑道:“好啊,你要跟我比轻功吗,我们就来赛一赛吧!”说罢脚下突地加快,只见她上肩水平不动,仅仅足下迈动,这是轻功中最上乘的气波功夫。 朱翠虽知比不过她,却也不甘示弱,当下提聚真力,施展出师门中绝顶轻功“凌波步”法,全力追赶。 朱翠、风来仪二人一展开绝顶轻功,简直就像是飘忽中的一双鬼影,瞬息间已是百十丈外。 起先朱翠倒也与她并肩而进,十数丈后才拉了下来,容得到达山下。 朱翠奋全身功力冲出面前石障,只见风来仪立在一排竹下,正在纳凉,不觉大为汗颜。 见面后,风来仪微微颔首道:“想不到你的轻功竟到了如此境界,……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说得那么厉害,真不容易,假以时日,前途无可限量。” “你这是在夸我吗?干脆不如夸你自己好了!”朱翠心里一气,干脆把头扭向一边。 风来仪细眉一挑,冷笑道:“娇宠任性的孩子!你还想胜得过我吗?”朱翠嗔道:“为什么不能,你也是人呀!”风来仪倏地睁大了眸子。 说真的,在整下不乐岛来说,谁不知道这位风三岛主最难说话,瞪眼杀人,偏偏她竟然会对于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一容再容,似乎对了脾胃。 “你今年几岁了?”说时,眸子缓缓在朱翠身上转动着,竟然现出了几许慈祥。 朱翠白了她一眼道:“你猜呢?”风来仪也皱了一下眉:“你一直对人都是这种说话的态度么叶朱翠点点头道:“当然,难道在你面前我还会变了一个人不成?”风来仪“哼”了一声:“任性!”朱翠一笑,向着她道:“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在天地之间,原来就该无拘无束地活着,任性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就不任性?”风来仪冷笑了一声,缓缓走向一边,举目向前面看过去。 朱翠心里很高兴,觉得自己跟她说话,居然处处都占了上风,虽然打不过她,口头上逞一时之快倒也不错,这时见她没有说话,心里大力得意。 “喂!我还忘了问你,”朱翠打量着她道:“你今年多大了?”风来仪微愠道:“对于长辈不可以用这种口气说话!”朱翠冷笑道:“你的话也许有道理,但对行为道德不像长辈的人,我却用不着客气。” 话声方住,蓦地眼前人影一闪,呼地一声,风来仪真像风也似地来到了她面前。 朱翠猝然一惊,霍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容她抬起双眼,一双肩头已吃对方尖尖十指紧紧抓住。 一阵刺肌的奇痛,使朱翠仿佛感觉到整个肩头都要被她抓碎了。 “你胡说!”风来仪眼睛里充满了忿怒,说了这句话,两手一抡,朱翠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内力将自己平空提起,霍地向外面抛了出去。 这一下要是摔实了非受伤不可。 朱翠总算够机灵,身子骨够灵巧,随着坠下的身子,她本能的一个快翻,仅仅是手掌和右臂在地上沾了一沾,整个身子已旋风似地转了起来。 她侥幸没有摔着,却是吓了一跳。 好汉不吃眼前亏,知道再逞口舌之利,更加不妙,当下向着风来仪怒视了一眼,把头偏到一边。 风来仪嘴里“咦”了一声,闪身来到了她面前。 朱翠只以为她要向自己出手,慌不迭比手待迎。 风来仪忽然一笑道:“用不着害怕,我不会打你!”朱翠嗔道:“我才不怕呢!”风来仪看着她微微皱了一下眉,摇摇头,似乎拿她没有办法。 “刚才你竟能够化解我的‘浪淘沙’手法,姿势很好,那个身法到底是谁教给你的?”“谁也没有教过我,是我自己变出来的。” “真的?”风来仪张大了眼睛道:“你再施展一次给我看看?”朱翠一笑道:“为什么?”话声方住,风来仪陡地欺身而上,和先前一样,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朱翠的两只肩头竟然又被紧紧抓住,一股巨大的气波力道,霍地又把她身子抛了起来,情形和先前一般无二。 这么一来,朱翠不得不重施故技,等到身子一经坠地,像刚才一样,一经施展已跃身而起。 风来仪因为这一次注意在先,是以看得很清楚。 等到朱翠跃起站定之后,风来仪笑眯眯地连连点头道:“高明,高明,这一招施展得的确太妙了!”忽然,她向朱翠注视道:“你师父是谁!”朱翠扬了一下眉毛:“不告诉你!”风来仪道:“你以为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么,总有一天我会猜出来的。” 一面说,她看了一下笑道:“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走吧!”说罢继续前行。 朱翠一声不哼地在后面跟着。 “你知道,”走了几步,风来仪忽然定步回头道:“你实在是一块很好的练武料子!”朱翠想不到她忽然会冒出了这么一句,当时却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看看她翻了个白眼儿。 风来仪说了这么一句,转过身来又继续前行。 眼前来到了一处江口。 朱翠倒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竟然会有这么一条河,河道虽不甚宽,却是流水湍急。 正前方岸上搭有一座芦棚,算是临时的一个渡口,这种小地方,谈不上什么商业贸易,有之则是些鸡鸭菜贩子而已。 这个时候,天近黄昏,更是没有什么人。 二人来到棚下,即见一艘小船远远摆过来,划船的是位堂客(妇人),头上戴着竹笠,远远地张着一张红嘴,笑着招呼道:“要搭船么?今天是顺风,快得很呢!”风来仪遂招呼她停了下来,问明了这地方敢情叫“仙女山”。 二女方才走了半天,便是仙女山的山脚,这条河仍然是“汉水”,风来仪目的是要去汉阳,只要顺路,倒不在乎她在哪里停船。 划船的妇人,出身渔家,丈夫是鱼贩子,她平日在家织网卖钱,偶尔摇船搭客,赚上一点零钱施用,想不到今天碰见了贵客,风来仪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而且说明了只是顺江下去,找一个市城停下,去哪里都无所谓,简直喜从天降。 须知那时太平年月,这二两银子,足可养活一家人一月温饱有余了。 船妇庆幸今日碰见了财神奶奶,哪能不打起精神小心侍候。 小船炉子上,煮的是香啧啧的茶叶蛋和香茗,二女早就饿了,每人吃了两个茶叶蛋,手捧热茶,这一时倒也心旷神怕,自得其乐。 朱翠喝了几口茶,近看江水蔚蓝如碧,来去归舟渔歌互答,帆影片片,倒也自有其趣,默默中她不禁有些自怜起身世来了。 想到自己虽曾贵为公主,食邑万户,无奈一旦遭此变故,顿时家破人亡,萍飘天下,形若丧家之犬,未来情景更是难以判知,自是父亲,幼弟人影,一个个自眼前掠过。 一番伤感之后,又想到了方才匆匆一见的海无颜,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对他却是一千一万个放不下,正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水花茫茫,舟行如矢,此一刻正所谓“晚来弄水船头湿”,虽不见“笑脱红裙裹鸭儿”的江南娇媚,却也别有一番江上绮丽景致。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黑了,小船撑起了红白两盏灯笼,来去所见,五光十色,水面倒影更增情趣。 然而这一切,都似俱不为朱翠所见。 她的心已为海无颜装满,曾几何时这个人在她脑子里诚如其名地幻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涛涛巨浪一次次无情地拍击着她:“唉唉……沧海……沧海……”她对自己说:“当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么?”猛可里,一片水花由她身边溅起来,朱翠躲不及被弄得全身透湿,“呀”然一惊。 一艘黑漆快舟,巨鲸般地自小船边擦身而过,耳边上立即听到风来仪一声低叱道:“小心!”似乎船身一震,即与那艘黑色大船快速分了开来,身后的巨浪,把小船高高地涌起来,沉沉地压下去,划船的妇人见状,惊吓得“啊唷唷!”连声叫了起来。 这一霎忽见风来仪自船上站起,两足分踩前后,颠簸的船身,竟然在她的内力镇压下,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番举止看似无奇,其实极为惊人。 朱翠若非亲眼看见,简直不敢相信,想不到风来仪内功竟然到达如此境界,心内奸生折服。 果然风来仪在小船平稳下来以后,一声不响地坐下来暗中运功调息。 虽然这样,她的一双眼睛仍然没有放过前面的那艘快船,朱翠也注意到了,刚才快速由身边擦过的那艘黑色大船,看来像似一艘官船,船面上除了两名舵手之外,不见外人,她心里难免有些希罕。 “你看见了没有?”风来仪似乎已经平息了下来:“我们被人给缀上了。” 朱翠奇怪地道:“是么?我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多半是曹羽那个老畜生手下的鬼爪子,”风来仪慢吞吞他说道:“等着看吧,他们还会再来的!”朱翠暗暗握了一下剑把,心中想着:那好,这条船真要再敢来这么一次,我可要给它个厉害。 心念一动,却又忖道:“我现在既与这个老太婆同行,我的安危自有她来负责,我又何必多事,乐得放松了心情,来个天塌下来也不管,倒要看看她怎么来处理这件事。” 虽然风来仪外表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不过她实在的年岁最少已是六十开外,所以朱翠下意识里仍然是把她当成老太婆看待。 这么一想,她那只紧握住剑把的手不禁已松开了,偶一偏头,接触到风来仪微微含笑的脸,似乎自己的心意已被她看穿了似的。 “看起来他们对你还不死心。” 风来仪慢吞吞地道:“你的运气总还算不错,这一次有我同行,他们要想动你,先要看看我答不答应。” 朱翠一笑道:“这么说我便可高枕无忧了!”风来仪唇角带出了一丝微笑,点点头道:“往下看吧!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身后的船娘忽然道:“太太小姐,前面是二姑屯了,要不要靠岸?”风来仪看着朱翠含笑道:“听见没有,二姑屯?这名字好像是为我们取的,好地方。” 转过脸来关照道:“好,就去二姑屯吧!”船娘嘴里应了一声,刚刚转过了帆要把小船拢进眼前岔流。 身边上忽听见风来仪一声急叱道:“小心!”船娘心里一惊,再一抬头,不知何时,敢情方才那只黑色快船去而复返,正以无比快速直向着小船迎头撞来。 朱翠正面坐着,对于这番情势看得最清楚。 原来眼前是条水道岔口,一条直放汉阳,一条是岔口,可通二姑屯,却在这岔道正面,耸起数丈高山石壁,形成一面水上石屏。 这艘黑色巨大快船,显然掩于短峰后背,俟到朱翠等所乘坐的小船来到面前,这才忽然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直向小船迎头撞了过来。 朱翠目睹此情,猝吃一惊,她虽有意作壁上观,当此生命关头,却也不能沉着,心里一急,顺手操起一只木桨,待向眼前快舟头上插去,身侧的风来仪却又比她快了一步。 一技长篙倏地怒蛇般地飞点而出,“笃!”一声正中前面大船船头。 你看这小小一枝竹篙,所加诸其上的力道,何止千钧。 大小二舟兑挤之处,眼看着风来仪手中这枝长篙变成了一盏弓的形状,在危机一瞬间,小船总算定住不动。 大黑船由于来势至猛,忽然吃风来仪手上长篙定住,奈何庞然大躯所带来的水势,却是无论如何难以压制得住,状若小山一般的巨大波浪,直把小船高高地打起来,像是要腾空而起。 大船两舷各立着两个身着劲服的汉子,原本打算以大吃小,目睹小船破碎时一场好戏,却万万没有想到一枝竹篙,就把行将相撞的危机轻轻化解,这一惊才知道不是好兆头。 原来船上四人,果然是曹羽手下配属常威之大内卫士,自从常威父子为朱翠刺丧之后,俱感责任重大,非抓住朱翠不足以向曹氏交差,此刻早已是绘影图形,水陆两遣散开了海捕公文,明察暗访,务必要把这个钦命要犯朱翠擒到手中,事情活该凑巧,想不到竟然会在江上遇见。 四卫士心知朱翠厉害,硬打硬拿不是她的对手,乃自想到了硬撞碰这个诡计,想不到这一伎俩临时却被风来仪给搅了局,功败垂成。 四人分别是“夜猫”方天,“没羽神箭”齐天化,“翻江鹞子”鲁平,“大力神”董江元。 没羽神箭齐天化站在最前面,眼睛也最尖,一看风来仪功夫了得,小船转危为安,情急之下,右手翻处“唰!唰!”一连掷出了两支白羽神箭。 他绰号“没羽神箭”,可知其暗器上必有高招。 暗器一经出手,分向朱翠风来仪二人面门飞到,黑夜里更见惊险,一闪而至。 风来仪哼了一声,右手轻扬,已把迎面飞来的箭矢夹于二指之间,此同时朱翠亦把迎面箭矢拨打开来。 小船起伏的一霎问,风来仪已如同一只巨大的苍鹰,腾身直起落向对舟之上。 大船上四人乍吃一惊,哪里知道对方这个女人的厉害?“夜猫”方天霍地拔出身侧“万字夺”,率先扑上,万字夺抖出一朵银光,照着风来仪心窝就扎。 风来仪原是气量狭窄之人,加以素日在江湖行走,黑白两道的人物多是对她望而生畏,日久天长早已养成了她唯我独尊的性情,这一次江上遇险,对方竟然毫不把她看在眼里,更不禁激起了她的无边怒火,决计要给对方一个厉害。 眼前“夜猫”方天这只万字夺分心刺到,她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反手向对方兵刃杆上1/2 第25节 正文第25节一段长时间的对看之后,双方都比较镇定了。 “你……到底是……谁?”说了句话,朱翠倒觉得有些过于冒昧了,因为自己第一天来,分明是客,岂有询问对方的道理,似乎这句话应该由对方来问才有道理。 然而这个人的行为,显然说明了他绝非这里的居停主人,甚至连客卿的地步都谈不上,天下哪有让客人钻地洞的道理?这个人显然看清了朱翠不是这里的人,胆子才放大了,忽然他身子一收,朱翠简直都没看清他是怎么个移动的,总之人已经又回到了亭子里了。 “啊!”一惊之下,朱翠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再看那人敢情已坐在了板凳上。 他上下动作,极为轻灵,宛若蛇鼠,看在朱翠眼中,简直是不可思议,一个人岂能练成如此身法?更何况对方尚还是一个残废。 “小姑娘,你是这里的人?”口音太难懂了,分明百粤口音,却似又问杂着一些别地的怪腔,若非是这点怪腔,朱翠简直还听不明白。 “不,我不是!”一面说,朱翠摇了一下头。 怪人听到这里才像是松了一口气,橘皮般的脸上绽开了几道笑纹。 “你……”朱翠咽了一下唾沫喃喃道:“可是你又是谁呢?”“嘿嘿……问得好……问得好……”怪人跷起了光秃秃的一只断腿:“你先不要问我,我只问你,你可是从不乐岛上来的?”朱翠摇摇头:“你说错了,我不是从那里来的,而是要往那个地方去!”“你要去不乐岛?”朱翠点点头。 “那你是……”说时,他那双铜铃般的眸子现出了一片惊恐。 “你是说我是不乐帮的朋友?”“你是么?”“不不不!你猜错了!”朱翠似乎已经猜透了对方的心意,接着说下去道:“我不是他们的朋友,只是被他们捉住,逼迫前往而已!”怪人脸上一瞬间转换了儿种表情,像是将信又疑。 朱翠现在对他惧心既去,剩下来的只是无比的好奇而已。 “你不必担心我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我不会这么做的。” 果然这句话立刻像是给怪人吃了定心丸一样,脸上的表情立刻不再是那么疑惑了。 朱翠随即介绍自己说道:“我名叫朱翠……”才说到这里,即见怪人表情有异道,“住声!”他一面说,一面机警地向着亭外看了一眼,又转向朱翠道:“奇怪,今天园子里不大安静,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的人来么?”朱翠点点头道:“不乐岛的三岛主,‘妙仙子’风来仪也来了!”怪人顿时神色大惊,一怔说道:“噢,你应该早告诉我,她也来了?哼哼……”一面说着,那双铜铃怪眼越加的灵活,不时地四下转动,两只耳朵也更像猫似地耸动不已。 朱翠这才注意到对方穿着一袭灰白色的皮质长衫,多处都已磨破了,上无领下无摆,形式简陋,根本谈不上手工,一望之下即可猜想到是对方自己拼凑成的。 “既然这样,我走了。” 说时,怪人单手接动,肚子微挺,蛇也似地就滑落了下来。 这一次朱翠特别注意他离开的身法,饶是这样,仍然是看不住他动作的关窍所在,只觉得他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动,都是力道的源泉,就好像当一条大蛇在爬行时,你是不能看出来它何处着力的。 不过是眨眼的当儿,这个怪人已经出去数丈以外。 像刚才一样,朱翠所能看见的只是草丛中一阵子蠕动,他已又来到了那个地道入口。 他回过头来看了朱翠一眼,随即回身扎入,转瞬间已消逝无踪。 天上乌云密布,闪电频频,一个个的焦雷自空中劈落下,却只是不见雨点落下来。 朱翠已被方才那个怪人所带来的一切给弄得有些神不守舍,一个人只是愣愣地发着傻。 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身着杏色长衣的长身少女踏上板桥道:“公主可要休息了?”朱翠不由一惊道:“噢,我倒是忘了。” 杏衣少女上来向着朱翠行了个万福,站起来道:“婢子青荷,奉了三娘娘的口谕,来侍候公主的!”“三娘娘?”朱翠听了怦然为之一惊,几疑身在深宫。 “啊!”青荷笑起来,嘴角微牵,倒是蜜甜的:“三娘娘是岛上对三岛主的称呼。” “哦!原来是这样,青荷姑娘,”朱翠唤着她的名字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已经……”青荷一笑道:“不可以的,公主的大名我们早就听说了,娘娘与小王爷殿下在岛上也过得很好。” “啊!”朱翠道:“你是说我娘和弟弟?”“是,”青荷轻移莲步走过来道:“娘娘与小王爷开始不大习惯,可是现在已生活得很好了。” 朱翠喜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在骗我高兴?”“婢子说的句句实言,过几天公主到了岛上一看也就明白了。” 因为这是马上就可以看到的事实,朱翠极信不会是假的,心里顿时大为轻松,无形中对面前这个叫青荷的姑娘,顿生出无限好感。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朱翠上前一步拉起了她的一只手,略似亲热地道:“你姓什么?”青荷后退一步,道:“婢子不敢,婢子姓莫。” “莫青荷,嗯!这名字不坏!”朱翠坐下来,手拍坐处道:“来,坐下来说话!”青荷说道:“公主不要回房去歇一下么?”朱翠一笑说道:“我不累,又不是七老八十,天不黑睡的哪门子觉?我倒宁愿在这亭子里坐坐,跟你聊聊,你看这样可好?”青荷笑道:“公主说好自然是好的了,这样吧,婢子已为公主备下了晚膳,既然公主喜欢外面,我这就端到外面来好了!”朱翠笑道:“这样最好,”心里一动摇摇头道:“这样也许不好,你需先问过你们三娘娘再说,看看她的意思怎么样?”青荷道:“公主放心,一切您自可主张,三娘娘早已关照婢子了,就是公主闷着想出去散一散心,也可悉听尊便。 三娘娘要婢子侍候公主,若是有不周不敬之处,还要拿婢子是问呢!”朱翠摇摇头道:“这就不敢当了!”嘴里说着,心里却有些纳闷,她原以为不乐岛擒拿自己一家人,全系为了向朝廷勒索银子,这么看来倒似又另有原因了。 她久闻不乐岛之种种非法行为,颇是对他们不耻,自非对方对自己一家之嘉惠,便能改变初衷。 好在这件事日后不难明白,眼前倒也不必打破砂锅间到底,再说对方不过是岛上一个婢子,也不见得就样样知道。 青荷见她不说话,随即福了一下道:“婢子这就张罗着开饭了!”朱翠道:“慢着,三娘娘呢?”青荷一笑道:“三娘娘刚二回馆,就被高桐请驾出去了,可能要一两天才能回来呢!”“啊!原来这样。” 朱翠奇怪地道:“可是我却没有看见她出去呀!”青荷一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三娘娘行馆共有三道门,可以直通内外各处,所以她进进出出,公主不能尽知。” “这就难怪了!”一听说风来仪外出要一两天才回来,她顿时大感轻松,对方青荷口齿伶俐,秀外慧中尤其讨人欢喜。 “那就麻烦你了,”朱翠一笑道:“我肚子倒是有点饿了。” 青荷道:“菜饭都现成,厨房早预备下了,婢子这就张罗去。” 说罢裣衽自去。 朱翠这一刻心里十分舒畅,仿佛忽然间又回到了昔日鄱阳宫内。 人生苦短,况乎年来受尽内外煎熬,身心俱疲,能有这个地方少舒愁怀,重温旧梦,萍踪略定,岂非一得。 这么一想,朱翠也就暂把心事抛开,难得青荷慧心兰质,倒要与她尽一夕之欢了。 那青荷倒也行动快速。” 其实正如她说,饭菜俱已齐备,只见她来至厅内,伸手拉动一根特制的丝练,这根丝练通着户外一根铜丝,铜丝又接向厨房银铃,银铃声响,便是传膳的信号。 须臾间,便有专人打点,专用一个雕笼锦盒,将佳肴细点置于盒内送上。 青荷这才笑眯眯的,提着锦盒送来亭内。 朱翠一见,大为惊奇地说道:“这么快!”青荷笑道:“东西都是现成的,一传就到,公主您可要点酒?这里有岛上带来的‘二头芬’,味道很好!”朱翠点点头道:“我只要一杯,为什么叫‘二头芬’?”青荷一面在石头桌上铺铺摆摆,回头道:“上来第一口香到喉咙,喝完了以后,嘴里还香,所以叫‘二头芬’,公主您一尝就知道了。” 一面说她轻斟玉壶,满了一杯:“公主请!”经她这么一说,朱翠兴致大增,走过来坐下,石几上四样菜肴:“藕片糟小鱼”、“青笋的百叶”、“扬州狮子头”、“黄闷栗子鸡”,青瓷盖碗里是一盅“雪菜黄鱼羹”,另一碟花卷,一钵香米饭,还有一瓮小米清粥,四样下粥的小菜是“熏鱼”、“笋豆”、“卤虾小黄瓜”、“龙须菜”,满满地摆开了一桌子。 朱翠摇摇头笑道:“太讲究了!”青荷道:“公主玉食琼浆惯了,吃吃这个倒也新鲜。” 一面说,一面请听朱翠用饭还是用粥。 朱翠看上了那四样下粥的小菜,就道:“吃粥吧!”一面拿起一个花卷来撕下一块就口嚼着,侧脸向青荷道:“你来一块吃些!”青荷道:“婢子早用过了,这里规矩大,婢子也不敢!”朱翠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也就不再勉强。 青荷笑笑道:“婢子回房一趟,这就回来。” 朱翠情知道她是有意回避,好让自己尽兴吃喝,略略点头,青荷即行自去。 吃了一碗粥,两个花卷,又喝了一碗汤,约莫着差不多够了。 她这里斜倚过身子来,将一杯“二头芬”就嘴沾着。 忽然草丛里一物蠕动,现出了先时怪人去而复返的一只大头。 朱翠几乎吓了一跳,道:“呀,是你!”怪人睁大了眼睛,满脸馋相地道:“好香,好香!”朱翠回头看了一眼,又察看一下左右,确实无人才道:“你要吃点么?”怪人连连点头道:“好好!”朱翠一笑道:“好!”手筷轻翻,先将一条藕片糟小鱼掷出,随着怪人大嘴张处,正好落入嘴里。 “酒!”怪人说。 朱翠道:“小心了!”玉腕轻翻,满满一杯“二头芬”形同一团冰珠,落在了怪人大开的嘴里。 怪人一口吞向肚里,咂着嘴道:“好酒!太妙了,太妙了!”朱翠一连掷出了三杯,杯杯不落空,全进了怪人肚子里。 怪人酒过三杯,频频呼菜,竟将四个盘子吃了一空,又吃了两个花卷儿,才向着朱翠点了点头道:“好姑娘,有人来啦,我走了!”黄草轻翻,人已无踪。 朱翠再回过身来,即见青荷裙带飘飘地由小桥一端移步过来,见面一笑道:“公主吃饱了!”“啊!”朱翠说:“太饱了!”一眼看见桌上盘干碗净,不觉心里一动。 青荷也似微微吃惊,一笑道:“公主想必是饿了!”朱翠点点头未待说出,两只哈巴狗,忽然吠着跑来亭内。 青荷一笑道:“我说呢,敢情这两个馋东西在这里,都是三娘娘把它们给宠坏了!”朱翠只是笑笑未说什么。 青荷一面把碗筷收拾妥当,为朱翠斟上了一杯香茗,再把两只小狗引开,这才笑眯眯地回到亭子里,看了看天道:“看样子今天晚上要下大雨。” 朱翠说:“你坐下来我们聊聊吧!”青荷道:“是。” 回头看了一眼,才在一边落座。 朱翠道:“这里地方很大,人一定很多吧!”青荷摇摇头道:“不多,平常只有二三十个人。” “都是岛上来的?”“不,只有高桐和婢子我是岛上调来的。” “高桐?”青荷点点头:“就是陪公主和三娘娘来的那个高先生,他叫高桐。” 朱翠点头道:“原来是他……”遂道:“这个高先生我看他不但会做生意,而且武功不错吧。” 青荷怔了一下,才缓缓道:“公主眼光真准,他的武功得自大爷亲授,很不错。” 朱翠一笑道:“还有你,一定也不错,谁教你的?”青荷想是知道瞒她不过,再说也无须隐瞒,遂含笑道:“婢子的武功是三娘娘传授的,只是比起高桐来可差远了。” “这是说,三娘娘的武功,不及大爷了?”“那倒也不是,是婢子练功的时候短,也没有高桐那么专心。” 朱翠点点头道:“你可知三娘娘上哪里去?”青荷道:“婢子不知道,这里的事一切都由高先生负责,婢子只是管里面的家事。” 朱翠点点头,道:“三位岛主都出来了,岛上没有了主人怎么成?”青荷道:“不,还有刘公刘嫂。” “谁又是刘公刘嫂?”“刘公公是岛上的总管,”青荷接下去道:“刘嫂是他太太,也是管事的。” 朱翠点点头道:“这么说起来,这两个人的武功一定也是不错的了。” 青荷点头道:“刘公刘嫂是上一代岛主跟前的人,武功高不可侧,但他们对三位岛主却极为忠心。” 朱翠心里一惊,却把她的话记了下来。 话题一转,她又问道:“青荷你来这里有多久了?”“婢子才来了八个月。” 顿了一下道:“是随着三娘娘来的。” “这么说平常你是专门侍候三娘娘的了?”“是的。 三娘娘顶疼我,到哪里都要我跟着。” 朱翠一笑道:“有几句话我也许不该问,但问问也无妨,你该说就说,不该说就不说,我不怪你就是。” 青荷点点头道:“婢子知无不言,不知道的也就不能说了。” 朱翠道:“这个自然,我问你,你家三娘娘为人怎么样,是好人还是坏人?”“这……”青荷微微一笑,喃喃道:“这很难说。” “不要紧,你说说看。” “嗯!”青荷咬了一下嘴唇,喃喃地道:“她是个好人,不过你一定要顺着她的性子就是了。” “你意思是说,她的好坏不定,性子好的时候就好,性子坏的时候就坏?”“对,她就是这样的人。” 朱翠点点头道:“那她还是个坏人,因为人家并不能顺着她的性子过活。” 微微一顿,她接下去道:“我听说她很喜好诗词,常常以此来作为生杀的取舍,可真有这件事?”青荷一笑道:“怎么没有?光是我知道,就有好几次。” 朱翠微微一笑,暗思她对自己倒还没有这样,倒是未曾想到。 “好吧!”朱翠道:“我们再谈谈大爷这个人吧。” 青荷吐了一下舌头道:“我可不敢说了。” “这里没有外人,你又怕什么?”青荷道:“好吧,我说归说,公主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否则我可就惨了。” 朱翠点点头道:“当然。” 青荷咬了一下牙,两弯眉毛挑了一下道:“大家都叫这位大爷是魔王,公主你也就知道这位大爷有多厉害了。” “大魔王?”“比魔王还厉害!”青荷像是惊吓地道:“不过,我也弄不清楚他就是了,反正瞪眼杀人,吃人不吐骨头,可怕极了,谁能惹得了他?”朱翠道:“难道说就没有人能制得了他?”青荷想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现在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朱翠听出来她话中有病,遂问道:“现在没有,难道说以前有?”“以前……嗯!”青荷点点头,喃喃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可没见过。” “谁?”朱翠颇为好奇地问道:“你是说,难道还有什么人的武功能够胜过这位高大爷吗?”“现在是没有了,”青荷冷笑了一声:“以前可就难说,起码我就知道十年前有一个人的本事就比他大得多,而且是他唯一的克星?”朱翠心里一动,想到了海无颜,想想又似不对,因为十年前的海无颜分明绝非高立的对手,即使十年后的今天,也未见得就能胜过他……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这个人……是谁?”朱翠忍不住问道。 青荷站起来,脸上显示着颇为后悔的表情,后悔她的多此一言。 可是话既已出,想收口已是不及,再者,对于“白鹤”高立这个人她确实郁集着一种内心潜在的仇恨。 当然,要追究这种仇恨的原因,可就把话岔开了。 “他是……”“唉!”青荷叹了一声道:“我说出来以后,公主你一定要为我守口,否则大爷一定是不能留我活命,只怕三娘娘想保全我也是不能了。” “我已经答应你了,难道你要我发誓么?”“婢子不敢。” 青荷上前一步,悄悄道:“婢子实在害怕会被人家听见,这件事,关系太重要了。” 朱翠道:“你是说这附近会有外人?我看不会吧。” “很难说……”青荷提起内置碗盘的锦盒道:“婢子陪公主进房去如何?”这么一说,不禁大大引起了朱翠的好奇,倒是非要一听不可了当下她点点头,二人踏过小桥,即见一叶小舟,方自由竹楼一隅撑过来。 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婆婆坐在船尾,正在采菱角。 撑船的人,是一个白白瘦瘦的汉子,头上戴着竹笠,一眼看见二人,先是一愣,遂笑道:“是荷姑娘么,这是上哪里去啊?”青荷笑道:“天快下雨了,还不陪你娘回屋里去,小心淋湿了衣裳着了凉。” 白瘦汉子笑道:“放心吧,娘说啦,越是雷雨阴天,那玩艺儿才出来呢。” 青荷一笑道:“敢情你娘又要抓黄鳝了。” 说时已同着朱翠进入竹楼。 朱翠奇道:“这母子又是哪个?”青荷叹了一声道:“公主问得好,他们是‘桑氏母子’,公主你可听说过‘南剑’桑太和这个人么?”朱翠想了想,似乎这个名字很熟,但是却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青荷道:“你大概想不起来了,这个‘南剑’桑太和,据说当年是大爷很好的朋友,武功也很高,刚才那个老婆婆就是他的妻子,叫什么我可记不起来了,不过却知道她用一把泼风断肠刀,武功很了不起。” “那个年轻人是她的儿子?”“嗯!他叫桑平,武功得自他们桑家家传,也很不错。” 朱翠点点头道:“这么说,他们桑家一家人都住在这里了?”“桑太和已经死了。” 青荷微微顿了一下,轻声道:“据说他死得很不明白,有人说是大爷亲自下的手,至于为什么,婢子可就不知道了。” 朱翠一惊道:“那么桑太和的妻子怎么会又住在这里?”“这就是婢子想不明白的地方了,不过,桑老太太自从她丈夫死了以后,好像变得疯疯癫癫。 奇怪的是,大爷把她母子送到了这里,他们在后院种菜养鸡,过着与人无争的日子,真是一对奇怪的人,婢子就是想不通他们……”朱翠心里也很奇怪,想了想笑道:“这也罢了,我们还是谈谈高大爷这个人吧,你刚才说高大爷十年前怕一个人……”“婢子是听一个人说的,这个人是大爷的贴身跟班,他叫吕昆。”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忽然微微发红:“就是因为他多嘴,说出了这件隐秘,所以……所以大爷把他的舌头给割了……现在已变成了一个哑巴,真比杀了他还厉害。” 朱翠一阵栗然,若非听眼前青荷道及,她真不敢想象天下真有这么狠心的人。 青荷终于淌出了眼泪。 她抽搐了一下道:“公主您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在不乐岛干事的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血恨,婢子的爹娘也都是这么死的。” “怎么死的?”“被大爷手下人杀的。” “真有这种事?”朱翠一时怒火中烧:“这又为了什么?”“不为什么……”青荷一面擦着眼泪:“只是岛上的规距,凡是在岛上工作的人,都不许有家人拖累,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例外,这几个人却也是今生休想踏出不乐岛一步……公主……”朱翠摇摇头,脸上悚然,道:“太可怕了!”青荷破涕一笑,轻声地道:“婢子太激动了,其实这些仇恨在婢子来说,应该早已淡然了。” 朱翠摇摇头道:“这是什么话,父母血仇不共戴天,岂能淡然?”青荷轻叹一声道:“您不是生活在那个天地里的人,您是不能想象的,其实有关我父母被杀之事,也只是婢子引证旁测而悉知,婢子虽可断定为千真万确之事,但是却难能有其真实的凭证,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朱翠点了点头,道:“这也难怪,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你们会了解真相的。” 青荷苦笑着摇了摇头。 朱翠想起来道:“你还没说出大爷所怕的那个人来,他是谁?”青荷道:“他是大爷的……”忽然竹楼一隅起了极为轻微的一声轻响,朱翠与青荷都听见了,因而青荷到嘴的话突然止住。 嘴里轻叱一声:“谁?”只见她纤腰轻拧,“嗖!”一声已纵身而出。 随着青荷的两只手掌推处,两扇虚掩的门扇蓦地张开来,却在那里直直地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想是正伸手叩门,却不意房门猝然敞开,把他吓了一跳。 朱翠这时也由位子上站起,看见进来的人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原米是方才划船采菱的那个桑老太太的儿子。 只见他一只手提着两串鲜菱,笑问青荷道:“荷姑娘要出门么?”青荷又好气又好笑地瞅着他道:“原来是你,把我吓了一跳,干什么来啦?”桑老太太的儿子提了一下手上的东西:“这是刚摘下来的‘老鸡头’(莲之一种,极鲜美),姑娘有客,所以送来给姑娘与贵客尝尝新。” 青荷接过来笑道:“谢谢你,你也许不知道三娘娘已经回来了,这院里,你们还是少来吧。” 桑老太太的儿子似乎吃了一惊,连连称是,看了朱翠一眼,抱抱拳正要告退。 朱翠忽然将身子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笑道:“谢谢足下盛情,还没有请问尊姓大名号?”桑老太大的儿子顿时显出一副怪模样,连连望向青荷道:“这……这位是……是……”青荷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忧公主,还不见过?”桑老太太的儿子顿时吃了一惊,立刻伏地就拜。 朱翠白了青荷一眼,怪她话说得太直,一面闪身让开,嘴里道:“不敢当。” 桑老太太的儿子抱拳道:“公主的大名,在下久仰极了,在下桑平,这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又打了一躬,紧跟着双足顿处,一片彩霞般地飘了起来,极其轻巧地已飘身而出。 朱翠特别留意他的轻功身手,只见他一只脚尖轻轻在一片荷叶上一点,随即弹了起来,轻若无物地落向另一片荷叶,如此闪得儿闪,已隐入湖侧荷丛。 朱翠心里一惊,忍不住赞道:“好身手。” 青荷道:“他的轻功虽好,但是比起他母亲桑老太太来,却是差得远了。” 朱翠心里大为惊诧,她自付观诸方才这个桑平轻功身手,已与自己相去不远,如照青荷说法,那个桑老太太便不知深到何等程度了。 她越来越对不乐岛不敢等闲视之了,桑老太母子、高桐以及隐身荒草的那个大头怪人,这么许多人,各有千秋,身分之玄妙、深奥,真个莫测高深。 要想一一了解这些人,可又是煞费周章之事了。 脑子里想着这些人,不禁傻傻地望着桑平离去的背影发起愣来。 青荷轻咳一声道:“公主。” 朱翠警觉道:“啊,我是在想桑氏母子……”青荷一面把剥好的鸡头莲肉,用荷叶托上道:“桑平的一番心意,公主您尝尝新吧。” 朱翠含笑取过一些就口尝着,果然入口甜嫩,昔日鄱阳湖湖鲜所产,总以王邸为先,这类湖产,每年都不曾错过,嘴里吃着脑子里“乱红秋千”憧憬着几许往事,真是别有一番感触了。 青荷一面把廊子里竹帘放下来,湖风穿廊,引得正檐角下那串风铃叮叮作响。 朱翠又似一惊,笑向青荷道:“你说下去吧,这一次大概没有人再打岔了。” 青荷道:“好,我去去就来。” 说罢离座上楼,须臾下来,手里拿来一面锦缎长披。 道:“公主披上这,天凉了。” 朱翠一怔,认识这领披风正是自己随身之物,只是连同两具箱笼,都似忘记在旅邸未曾带出,何以会出现在此,心里大是奇怪。 “这……你从哪拿来?”青荷笑道:“公主的衣物箱笼。 高先生己派人取回来,公主人还没到以前,这些东两都已来了。” “啊……”朱翠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心里却在想,所幸自己随身所带并无不可告人的隐秘,否则,岂不尽落对方眼底、她虽然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是微微一定,不当回事地向青荷道:“你说下去吧。” 青荷道:“是。” “据吕昆告诉婢子说,”她声音忽然变了许多道:“当初不乐岛的掌门大弟子,并不是现在的大爷。” 朱翠一怔道:“你是说当年金乌门的门主,除了现在的三位岛主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徒弟?”青荷点点头道:“不错!那个人姓单,是当年云老祖的掌门弟子,据说这位单大爷一身内外功夫,尽得云中玉老祖宗的传授,武功要较今天的高大爷高多1/2 第26节 正文第26节朱翠顿时一惊,经验告诉她说,这就是动手出招的前奏,以朱翠个性,绝非欺软怕硬,只是平白无故被桑老大太误会,认为自己与不乐岛成了同路人,着了她的毒手,实在是有点划不来。 可是这件事亦非三言两语所能解说清楚,尤其是在眼前情况之下,更不容她分说。 桑老太太看样子像是要真下毒手,身子一晃,疾风般地袭了过来,来得疾,停得也快。 奇怪的是就在她身子霍地顿住的一霎间,朱翠却似当胸着了一锤般,身子一阵大晃,蓦地向后一连踉跄了三四步,尚未能拿桩站稳。 这种动手方法,显然是朱翠前所未闻,敢情桑老太太凭借着她的内功造诣,以所练经年的“无敌罡气”向对方猝下杀手。 朱翠因有备在先,早已提实真力护住了全身穴道,可是尽管如此,亦不禁为对方桑老太大这兜心的一击,震得全身发麻,眼前金星乱冒,忖思着对方如果再来这么一次自己决计是当受不住。 桑老太太满以为凭自己苦心孤诣数十年所精练的“无敌罡气”,这么迎面一击一撞,对方不死必伤,最起码也当摔地不起,却是没有想到对方只不过后退了几步而已,由此足证对方内功不可轻视。 “好个丫头!”凌笑着,桑老太太第二次提具真力:“你再试试这一次。” 这一次她功力运足,一时间白发齐开,身上那袭长衣也似突然间涨满了气机,变得十分肥大。 可以想见的,桑老太太再次地一扑之力,必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朱翠万万当受不住。 也就在这要命的一霎间,对面长草地里忽然吹过来一阵疾风,冷森森的,使得一树藤萝连连打颤地落下了一地。 桑老太太原已将要扑出的一霎,忽然顿时止住。 那股冷森森的风力,像是专为照顾她才吹起来的,一时间使她一连向后退了两步。 “你……”桑老太太睁大了她那双三角眼:“又是你这个老鬼“不错……”声音是随着那股子冷风,由长草丛中吹过来的。 桑老太太神色立显张慌,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一脚:“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老鬼总爱跟我过不去,我们不是约好了么,谁也不管谁的闲事!你怎么又变了?”起自长草地里的声音,沉声道:“话是不错,倒却要看看是什么事了。 几年来,我老怪物像个孤魂野鬼似的,谁又理过我了?好容易今天交上了个朋友,你这老婆子却要下手取她性命,呵呵,你倒说得好,这个闲事我能不管么?”朱翠心里一动,这声音她并不陌生,脑子里想到了一个人,却是拿不准儿,倒要看着眼前这个桑老太太如何化解。 桑老太太冷笑道:“这么说,你们见过面了?”苍老声音道:“笑话,朋友岂有不见面的道理?”桑老太太看了朱翠一眼,一脸愤怒地道:“这么说越加不能留她活命了。 好吧,老鬼,看你的面子我不出手,由你自己动手好了。” “放屁!”那人粗鲁地骂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她是我新交的朋友,有我在,你休想对她不利,走你的吧。” 桑老太太脸上表情是怒极了,一连变了好几次颜色,却强自忍着,想是知道对方的不易招惹,可是一口气却是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老鬼!”她声音气得发抖:“你这一辈子落成了眼前这样,还不够惨的?怎么还想一错再错,再错一次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哼……”声音里充满了凄凉意味,却并无愤怒之情。 “老婆子别只顾说我,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这几句话正是我要奉劝你的。” 桑老太太笑了两声道:“你眼花了,眼前这个丫头留不得,她知道得太多了。” “我偏要说她留得,老乞婆,伤天害理的事作不得,”苍老声音道:“看我面子,你就高抬贵手吧。” 桑老太太似乎被这几句话勉强打消了一番盛怒,只是还有些不大甘心。 “要是我不给你面子呢?”说话时,桑老太太那双眸子频频在前面草地里搜索着,想是在搜索对方确切藏身之处。 “你最好还是给我面子的好。” 声音里显示着那人的自信,“你虽然练成了无敌罡气,但是要想拿来对付我,还差得远呢,不信你就瞧瞧。” 话声一顿,立刻传过来一阵轻嘘之声,当此寒夜,这种声音一经入耳,真有点令人心惊胆战。 朱翠一直在冷眼旁观,她虽然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左右,却是怎么也找不着那个人藏在哪里。 眼前随着像是这人所发出的轻嘘之后,只见藤萝花架上的花叶纷纷四下离枝飞溅,散落了眼前一地都是。 桑老大太目睹之下,一时呆若木鸡。 “怎么样!你自信能胜得过我这一手‘古墓阴炁’,便可放手一试,要不然你还是卖我这个面子的好。” 桑老大太聆听之下,才似忽然惊醒模样,凌笑一声道:“我们也算是多年的邻居了,卖就个面子给你吧,不过我先告诉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罢忿忿地瞪了朱翠一眼,倏地向后退出,但见她肩头轻晃,有如轻烟一缕,顷刻间便已消逝无踪。 朱翠目睹之下,心里着实吃惊,姑不论暗中发话人如何了得,只看这个桑老大太,已是她生平罕见的高手,眼前情形,设非是暗中这个怪人为自己缓颊,只凭自己绝非是她对手。 心里盘算着此番性命得失,不禁犹有余悸。 “用不着害怕了,她已经走啦。” 声音仍然来自草丛:“回房去见面再说。” 朱翠犹豫一下点头道:“多谢相救,你老莫非就是那个断……”她原想说出“断腿怪人”四字,话到唇边,发觉不妥,连忙止住。 “不错,我就是,我就是那个断腿的老鬼……”最后的两声笑,含蓄着无比凄凉:“这里是桑老婆子的地盘,回头她又要来惹厌,还是进去再说吧。” 朱翠自见他三言两语,即能将顽强如桑老太太般的敌人却退,足见其大非寻常,加以他离奇的身世,卒使朱翠不得不对他油然生敬。 当时聆听之下,向发声处抱拳道:“遵命!”随即施展轻功,像来时一般踏荷凌波,刹时间来到了居住楼阁。 推门进入,大吃一惊。 敢情客人先已经到了。 暗淡的灯光下,那个蓬头散发,满脸于思的断膝老人,敢情已然在座。 入目相对之下,朱翠由于过于惊慌,一时愣在了当场,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断膝老人现出了一片阴森:“怎么,你真当我是个鬼么?”朱翠一惊之下,这才发觉自己神态失常。 “我……”朱翠后退了一步,喃喃地道:“对不起,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老人家来得这么快。” 怪老人一笑道:“这还罢了,坐下说话吧。” 朱翠这时心情略定,加以双方已经有过两次交谈,倒也颇能自持。 当时点点头坐下来,又站起来道:“你要喝点什么?”“酒。” 说话时,这个怪人的一双眸子,早已直直地看向案上的酒坛子。 “好极了,这些酒,可是为我预备下的?”“对了!”朱翠一面走过去斟酒,回过头瞅着他:“你怎么知道?”“哈!”怪老人仰起下巴,笑了一声:“你是一个小姑娘,喝不了这许多酒的。” 酒递来了,他接过来,仰首喝了一大口:“好酒,”一双闪烁的眸子在朱翠身上一转:“真是个好孩子,只为了这个就不在我对你另眼相看,你坐下来,今夜我的兴致很高,我们好好谈谈。” 怯意尽去,剩下来的,只是无限的好奇。 朱翠在一旁坐下来,打量着他,微微含笑道:“我已经大概猜出来你的一些身世,你可要听?”怪老人又灌下了大口酒:“说吧!”朱翠道:“第一,我猜出你姓单。” 怪老正自仰首,听到这里忽然停住,顿了一下,“咕噜!”又灌了一大口。 “谁告诉你的?”“没有人告诉我!”朱翠得意地笑着:“把几件事情连贯在一起。 一想也就明白了。” “不错,嗯!算你猜对了。” 放下了酒盏,他舔了一下唇:“再来点怎么样?”朱翠点点头:“可以。” 一面说着,她又为他斟上了满满的一盏:“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可是酒能误事,”朱翠盯着他道:“不要忘了,当年你这一双腿是怎么断的。” 她记得方才青荷所说,一时脱口而出,不意这句话有如一根尖锐的钢针,一下子扎进了对方心里。 怪老人仰首喝了一半,忽地中途顿住了。 他脸上一霎间带出了极为忿愤的表情,突地一抖手,将手上青花瓷盏隔窗打了出去,“扑通!”落入水池之内。 “有理!不喝了。” 朱翠想不到他性情如此刚烈,倒颇为后悔有此一说。 怪老人脸上闪现出费解的神色,直直地注视着朱翠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朱翠神秘地一笑道:“你先静一下,听我说,看看我猜想得是否全对?”“你说吧……”他显已经迷惑了。 朱翠喃喃地道:“第二,我知道你出身金乌门,算起来你应该是当今金乌门的第二代掌门宗师。” 怪老人“嗯”了一声,缓缓仰起头来。 “嗯嗯……金乌门……第二代掌门……宗师……”“你可想起来了?”朱翠提醒他道:“现在金乌门的掌门人白鹤高立,其实只是你的师弟,对不对?”怪老人缓缓点了一下头,脸上表情扑朔迷离。 朱翠道:“外面传说,‘白鹤’高立图财害命,暗中杀害了你,却没有想到你竟然还会活着。” 怪老人脸上忽然现出了几许阴森:“小姑娘,你果然知道得不少,怪不得桑老婆子要杀你。” 朱翠道:“那只是她的愚昧,其实我、她,连你在内,应该同仇敌忾,我们的遭遇其实大同小异。” 怪老人微微点头道:“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你说的是真话,说下去,我喜欢听你说话,你的声音尤其悦耳好听。” “谢谢你!”朱翠一笑道:“也许你还不认识我。” “你是公主?”怪老人那双眸子在她身上转着:“为什么他们要称呼你是公主?”“因为……”朱翠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不幸出生在一个被称为‘王族’的家庭里。” “啊!”老人那双眸子微微收敛着,但内含的精芒,却益为逼人:“这是一般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为什么你却用‘不幸’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朱翠微微苦笑着道:“你问得很好,那是因为我所出身的王族给我带来不幸的遭遇与苦难。” “嗯!”老人点点头道:“这么说我明白了,难道安化王朱寘番是你的父亲?不……会吧。” 朱翠点点头道:“他是我的伯父。” “这么说你父亲是……”“那阳王朱葆辰。” “噢,我明白了……”怪老人连连点着头道:“我知道了,当今的皇帝,还是厚照那个小孩子?”“他已经不算小了,今年也有三十岁了。” “这么说!他已经当了快十五年的皇帝了。” 朱翠咬了一下牙齿道:“他是一个昏君……我恨死他了。” 怪老人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大明江山的这几个皇帝,说起来简直都不是材料,比较起来,上一代的孝宗还算是好的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显示着他如今虽是落得如此凄惨境界,却也并没有忘怀江山社稷。 “宦官当政,皇帝随喜怒乱杀人,这种事前朝屡见不鲜,你父亲不用说也定是遭遇奇惨了。” 朱翠冷冷地点了一下头道:“我听说他老人家已经死了。” “嗯!”怪老人点着头道:“我风闻不乐岛上来了贵客,是一对母子,被高立软禁着不许离开。” “那就是我的母亲与弟弟。” “这我就明白了……”怪老人连连点着那颗大头:“现在,他们终于又抓住了你。” 朱翠点点头道:“我很想我母亲。” “当然……”怪老人冷笑道:“你非去不可,他们这一手的确很厉害……只是等你到了岛上……你就会觉得除非听凭他们的摆布之外,你没有一点办法……厉害……”朱翠冷冷一笑道:“我不会就此甘心的。” 老人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那时候就由不得你了……岛上的情形怎么样,你是下会知道的,我最清楚,不要说你是一个人了……就是一条鱼,只怕也游不出去。” “真有这么厉害?”朱翠惊讶地道:“我简直难以想象……难道说岛上的人从来没有一个逃出来过?”怪老人摇摇头道:“据我所知,确是没有……当然,除了我以外。” 朱翠心里虽然想到了海无颜,却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是一个到目前为止还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难道你老人家是逃出来的?”“谁说不是……”怪老人脸上显示出微微的一笑:“对他们来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隐秘,他们不会知道的,谁又能想到我这个老鬼历经百劫,至今还活着?而且就活在他们身边,在这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就像是你!上天竟然会安排我见到了你。” 朱翠一惊道:“你……你……有什么打算?”“我就是为我的打算才活下去的。” 忽然他话声一顿,倏地转向窗外,冷笑一声道:“你已经听了很久了,可以进来了。” “正要拜访。” 语声一住,人影猝闪,一个白发皤皤、身材略矮的老婆婆已站在了眼前。 朱翠猝然一惊,认出了来人正是适才与自己动手,几欲要置自己于死命的桑老太大,心里一惊,蓦地站起,闪身一旁道:“是你?”来人桑老太太双手抱拳,向着朱翠拱了一下,道:“鄱阳公主不罪,老身这里有礼了。” 朱翠怔了一下,还没想到对方何以前倨后恭,一旁的单老头子一声怪笑道:“好,这叫不打不相识,小姑娘,桑老太婆给你赔罪来了。” 朱翠这才弄清是怎么回事,当下呆了一下,向着桑老太太道:“不敢当,你老请坐。” 桑老太太重重一叹,操着一口鄂省口音道:“我老婆子这几年真个是老了,还不如这个老怪物,连朋友敌人都分不清了,真是该死,公主要是不原谅我刚才的鲁莽,我老婆子哪里还敢坐下。” 一面说,犹自连声叹息不已。 朱翠一笑道:“老前辈这么说,我便更不敢当了,快请坐吧。” 说时,闪身而前,亲手搀扶她坐了下来。 这一次桑老太太便不再坚持了。 “恭敬不如从命,我老婆子这就坐下了。” 一旁的单老头嘿嘿地直笑道:“人家要是不给你这个面子,我看你老婆子这张脸往哪里放?”桑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声道:“我当是谁呢!敢情你这个老鬼今天也人模人样的像回事似的,你不说话人家不会把你当哑巴。” 单老头被她抢白了几句,出乎意外地竟自扬声大笑了起来。 这番笑声,端是惊人。 朱翠还没说话,一旁的桑老太太已惊得站起道:“老鬼,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不伯别人听见么……”单老头笑声一顿,一双眸子直直地视向桑老太太道:“哼哼哼……这还要你担心么。” 桑老大太道:“这附近虽无外人,青荷丫头听见了也是不好。” “这还要你来说!这个丫头现在只怕作她的春秋大梦还来不及呢。” 这么一说,朱翠才明白了。 “你老人家莫非点了她的睡穴?”“那还用说!”单老头摇晃着他那一颗大头道:“不单单是她,里里外外的人,哪一个我老人家都照顾到了。” 说到这里看了看桑老太太一眼,一笑道:“别见怪,你儿子到底年轻气盛,所以我也顺便照顾了他一下,要他多睡一会。” 桑老太太愣了一下,脸上一红道:“难怪我说他怎会睡得这么死呢!原来是你这个老鬼施的手脚。”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道:“怎么,难道你连我儿子也不相信了么?”“哼哼……这可难说,倒不是我信不过他,有些事不得不防着一点。” “胡说,我儿子有什么好防的?”“你儿子人品也许还算不错,只是性情不定,再说这一阵子,我看他跟青荷那个小妮子似乎走得很近,你这个老乞婆平常昏昏沉沉,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可要防着点呢!”“什么!”桑老太大睁大了一双三角眼:“你说我儿子跟青荷那个丫头……”“不错!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不会吧。” “怎么下会,这个园子里,什么事又能够逃得开我的眼睛?哼哼。” 单老头眸子里闪烁着精光道:“你儿子暗恋人家己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这……”桑老太太一时转不过口,冷笑一声道:“少年男女,彼此爱慕,理所当然,哼哼,我这个作娘的还没说话,你这个老鬼又管的是哪门子闲事?”“闲事?”单老头冷冷地道:“这个园子,甚至于整个不乐岛,哪一件事我不能管?你那个儿子最近只顾谈恋爱,我看对你交待的功课反倒不当回事了。” 桑老太太一愣道:“原来什么你都知道了。” “应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桑老太太顿了一下,冷笑道:“你倒说说青荷那个丫头又有哪一点不好了,多了这么一个人,对于今后大事岂不是好么?”单老头摇摇头道:“这只是你的看法,我看那个丫头心眼儿太活,虽然有反叛之意,却无反叛之心,这件事还要往后再看看,为了防她嘴上不稳,所以连带着也要防你那个宝贝儿子。” 桑老太太嘴里说“你太多心了”,却未始不把他所说之话仔细地记在了心里。 单老头看了她一眼,叮嘱道:“这件事我嘱咐你了,要是由于你儿子嘴上不稳,泄露了机密,哼哼……我老头子第一个可就饶不过他。” 桑老太太冷笑了两声:“我儿子的事我自己会管,用不着你这个老鬼多事,有一天他要是做了对不起祖宗的事,我这个娘第一个放他不过。” “好!”单老头桀桀一笑,道:“可惜我戒酒了,要不然就为了你这句话也应该浮上一大白。” 桑老太太忽然发现只顾自己二人说话,把朱翠冷落一边,不觉笑道:“公主不要见笑,我跟这个老怪物是死冤家活对头,半年也见不上一面,一见面就是不欢而散,他倚老卖老,我老婆子第一个就不会含糊他。” 单老头桀桀笑着,这一次却是不再抢白。 朱翠道:“二位老前辈的身世,我已由青荷那听了一个大概,想不到竟能在这里见面,真是太巧了。” 桑老太太道:“不乐帮最近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有些行为简直比打家劫舍的强盗还不如,我老太婆活着睁着这双眼睛,就是等着看他们遭到报应的一天。 等着看吧,他们快活不了多久的。” 单老头哼了一声,道:“只凭你我这两个老废物,那是难成大事。” 说时眸子转向朱翠道:“这副千斤重担,却在姑娘你的肩头上了。” 朱翠苦笑道:“凭你们二位前辈的武功,尚担忧难成大事,我又怎么成呢?”单老头道:“不然。” 桑老太太点点头道:“老鬼说得不错,这几年我们挖空了心思,也难成大事,公主你来了,情形就不一样了。” 单老头哼了一声道:“你倒说说看情形怎么个不一样法?”桑老太太瞪着两只三角眼道:“这个……我……你倒是说说看。” 单老头摇摇头道:“这个你无须知道,眼前你唯一可行的就是好好在这里待着,时候一到,里应外合,才可一举将不乐岛歼灭。” 桑老太太叹了一声道:“时候一到,时候一到,这句话我听你说了七八年了。” 单老头道:“不会太久了,这几年我也没有白活,他们在岛外的十七处跺子窑,我已经摸清楚了一大半。” “噢!”桑老太太精神一振:“老鬼,这话我可是头一回听你说过,你说什么?他们在岛外有十六个跺子窑?这我可是不知道。” 朱翠心里为之一惊,“跺子窑”乃是一句黑道的术语,意思乃指的是“巢穴”之意,她懂,想不到不乐岛势力如此浩大,除了在岛上庞大的基业之外,竟然在内地设置有十六处分舵,其组织之庞大,诚可以想知了。 单老头桀桀一笑,看着桑老太太道:“现在知道还不算晚,我有一分名单要交给你,该是我们下手的时候了。” 桑老太太猛地站起来道:“你这个老……鬼,你怎么不早说?……好好……是应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的时候了,名单呢?”单老头冷哼了一声,道:“会交给你的。” 说了这句话,他点点头道:“我该走了。” 朱翠本想留他下来,无如这个怪老头说走就走。 这一次不是像蛇那么溜法,即见他两只手在椅子上霍地一按,身子箭矢也似地反穿了起来,人影闪了闪,已消失窗外。 桑老太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道:“老鬼这身本事,真可说举世无双,只可惜他双脚折断,难以直立,要不然,哼,只怕高立也不是他的对手。” 朱翠亦感叹道:“这位老人家真是身世如谜,想不到双腿残废之后,仍有这样的身手,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桑老太太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看着朱翠,微点了一下头道:“说起来也是一件怪事,公主也许难以相信,这十年以来,这个老怪物,除了必要之时,才会现身跟我说几句话,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跟别的外人交谈过,这一次对你居然破格相向,真正是奇闻了。” 朱翠微微笑了笑,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桑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这是你的机运,公主可千万不能错过!”“我的机运?”桑老大太点点头道:“一点都不错,公主你大概听说过‘金乌门’这个武林门派吧!”朱翠点点头道:“我也是最近才听说过,今天的不乐帮,不就是这个武林门派吗?”桑老太大道:“不错。” “这是一门精深玄奥的武林秘宗,继承此一门派的三位岛主,哼!公主你当然也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朱翠点点头道:“我听说过,而且也见识过!”桑老太太点点头道:“他们三个人当中,高立的武功最高,风来仪其次,比较差的是宫一刀。” 朱翠点头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在说高立已经深得金乌门武功的传授?”“不错!可是,也只不过六七成左右而已。” 顿了一下,桑老人太才又接下去道:“金乌门真正的传人,就是刚才公主你所见的那个单老怪。 据我所知,他才是当年‘醉金乌’云中玉的衣钵传人,公主你若能相机得他指点,必然是受用无穷。 我见他对你似乎格外垂青,你可千万不要失去这个机会。” 朱翠一笑道:“是么?”桑老太太忽然由位子上站起来道:“我走啦,这两天有事我会再来看你的。” 朱翠道:“应该我去拜访你老人家才是!”桑老太太摇摇头道:“千万不可以,你可不能小看了青荷这个丫头,万一要让她看出了什么来,在风来仪那个娘儿们面前露一点口风,对你对我都将是大为不利,千万千万!”朱翠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桑老太太这才转身,飘然而去,身法至为轻快。 闪了闪已落身荷池之上,转瞬已消逝无踪。 ※※※青荷笑嘻嘻地送上了一份精致早餐。 “昨儿晚上真是好睡!”她脸上微微带着一些儿红道:“从来没睡得这么死过,一睁眼太阳都出来了。” 朱翠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含笑道:“大概是太累了,这园子里只有你一个人么?”“不!”青荷说:“还有几个人,不过他们都被关照过了,不能随便进来,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静了一点,公主你在这里的时候,婢子还多少能跟你说上句话儿,要不然也只有一个人干坐着发愣了,有时候想想也真觉着怪无聊的!”“三娘娘出门不都是你跟着么?”“那可不一定啊!这要看是干什么事了。 三位岛主的性情都够怪的。” 青荷接着又说:“他们很少一块儿出去的,都是单独去办事,各人干各人的,谁也不管谁!”朱翠道:“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可好么?”青荷道:“也是怪得很,平常根本很少看见他们在一起,就是在岛上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事儿,除非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很少看见他们三位在一块,就是说句话也是不容易。” 朱翠放下筷子道:“今天天气很好,如果你没有事,我们到外面走走可好?”青荷笑道:“那敢情好,婢子也怪闷得很,我们这就走么?”朱翠道:“太早了么?”青荷摇头道:“不早、不早,只是我们去哪儿玩呢?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朱翠道:“这里你比我熟,我跟你走就是了!”青荷样子像是很高兴,一会儿就把朱翠吃剩下的碗筷收拾干净。 她翻着眼皮儿想了一会儿道:“昨儿个我听说这附近马王庙有庙会,我们就去马王庙逛逛好不好?”朱翠这时情绪已然安定,再加上结识了单桑二人,对于未来对付不乐岛事,无形中增加了不少信心,心里的压力大为减轻,也就乐得乘此空闲时,四下走走消散一下心里的积闷。 于是听青荷这么一说,她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当下就由青荷前导,走出了居住的这座楼阁,向院中步出。 ※※※昨夜雷雨之后,今1/2 第27节 正文第27节拐了两个弯,走了一会儿,就看见前面行人越来越多,马王庙就在街对头。 今天正逢庙会之期,庙前特为扎着彩牌,各样零食小贩、杂耍,把庙前都挤满了。 当然每逢这个时候,也是那些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跟姑娘们的解禁之期,一个个穿红着绿,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进香还愿。 因此朱翠与青荷的出现倒并不太惹人注意。 两个和尚在门口敲着木鱼,接受化缘,庙门两侧放着两个大箱子,接受各方布施。 每个箱子旁边都站着一个小和尚,有人往箱子里丢钱,小和尚一定深深一揖,口喧佛号道:“阿弥陀佛。” 另有一个黑面头陀,一身穿着打扮,倒像是戏台上的“行者”武松那个样,手里拿着拂尘。 这人豹头环眼,就差脑门正中少了一个金钱印,否则真和武松一个样,只是他左手竖掌打着佛礼,右手的拂尘,照例对每一个进庙的人身上都拂上一下,嘴里还高声地叫着:“哈哧!”被他这么一拂的善男信女,像是无限恩宠的,立刻跪倒地上,合十向着大殿一拜,再转过身向施礼的头陀一合十,嘴里连连念着“阿弥陀佛”,这才站起进殿。 朱翠以前在鄱阳湖也逛过几次庙会,倒还不见有这么一种规矩,遂转向青荷道:“这是干什么?”青荷笑道:“这叫‘洗佛风’,说是被这个头陀拂尘沾上身子的人,主一年的好运,我们也去沾点喜气吧。” 朱翠摇摇头道:“要去你去,我是不去!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青荷笑道:“好吧,我这就去,马上回来!”一面说着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那个头陀的眼睛似乎老远就注意到了她们两个,这时见青荷过来,单手打着问讯,高喧了一声:“哈哧!”随即用手里的拂尘向着她身上拂了过去。 青荷也学着别人的样跪下来,向着大殿拜了一拜,再转向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黑面头陀道:“阿弥陀佛,与姑娘一起来的那位姑娘,长的好相貌,怕有一品之尊的封造吧!”青荷站起来笑眯眯地道:“是么,我倒是不知道呢!”头陀笑道:“好说,好说,今天是十一的日子,敝寺诸佛都显灵了,二位姑娘好好进去求个签什么的;保定将来福禄富贵。” 青荷点点头道:“当然,我们原是来求签的!”黑面头陀嘿嘿笑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一面说扭头便向站在殿前的一个灰衣和尚道:“悟明,你这就带两位贵客进去参见‘妙一’师太吧!”灰衣和尚一愣道:“妙……一?”黑面头陀面色一沉道:“就是护禅的金脸大师,你不知道么?”那个小和尚被他这么一叱,才似忽然记起道:“啊……这我知道了!”即转向青荷打躬道:“女施主请!”青荷随即把他带到朱翠跟前道:“这位小师父要带我们进殿去参见一位……什么金脸大师……”朱翠皱了一下眉头道:“金……脸大师?”青荷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一旁的那个悟明和尚合十道:“金脸大师是专门来敝寺观法护禅的,大概三四天就要走了,二位施主这一次能见着了她,可真是三生有幸!”青荷笑向朱翠道:“听见没有,我们运气真好,马庙的神最灵了,小姐,我们快进去见见吧!”朱翠笑道:“好吧,我们就见见这位金脸大师!”悟明和尚单手打着问讯道:“请!”转过身子带领着二人向大殿步入。 大殿里香烟镣绕,各方善男信女拥挤一堂,确是十分热闹。 朱翠早先随母亲在鄱阳湖也曾进过几次香,凡是入庙少不了要向神佛行礼,这时乃上前点着了香,同着青荷在神前行了礼。 一殿大神,一一行礼,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却见那个悟明和尚走过来道:“二位施主运气好,金脸师父原已过累打下了帘子,听说来了这样的贵客,便特别予以按见,二位施主请吧!”当下二女便随着他进入殿侧的一条小小通道,来到了另一座偏殿。 只见殿前垂着一色的木质素珠垂帘,由一个身穿灰色尼衣的中年尼姑在前侍立着。 悟明和尚喧着佛号道:“二位贵客来了,请这位师姐代为接待吧!”那中年尼姑似乎也在等待着二人,这时含笑在二女身上转了一下眼睛,遂向那和尚道:“好了,没有你的事了。” 悟明应了一声是,正要退出,这个尼姑又道:“慢着,师父关照她今天不见客了!”小和尚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退出。 中年尼姑随即转向二女一笑道:“师父今天一大早就已算出今天有贵客上门,要我好好候着,果然料事如神,二位施主请进来吧!”说罢转过身子,双手合十向着室内高声道:“二位女施主来拜会师父啦!”“阿弥陀佛!”室内转出一声佛号,道:“请二位施主进来吧!”中年女尼应了一声,这才撩开了珠帘,作姿请二女进入,朱翠也就不再犹豫,同着青荷迈步进入。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素洁的敝室,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之外,就只有一个厚圆的蒲团。 这时正有一个面罩金色面具,身着同色袈裟的人,双膝盘坐在蒲团之上。 “二位姑娘不必拘礼,”这人微微颔首道:“请坐,请坐!”朱翠合十施礼,道了打搅,即与青荷就一旁木凳坐下。 若非是她们事先知道对方这个金面大师是个女的,只由外表上看还真弄不清是男是女。 原来在那个时候每当著名寺庙庙会或是对外开放,遇有大典之期,都有例行的借助别寺庙里的有道高僧高尼来到本寺短时驻锡,对外宏扬佛法,名谓“边禅”。 这些所谓“边禅”的高僧高尼,由于不是本庙的师父,来此只不过是短时的护法、讲佛,为了不致日后抢走了本庙的香火,所以本庙常常为他(她)们另起一个临时法号,本身更可易扮为各类佛相,有“以身代佛”的崇高意义在内。 这类人物,自非身望隆重的佛门高弟而下为。 眼前这位金面大师正是如此。 朱翠是明白这其中道理的,倒也见怪不怪,青荷却是第一次见过,不禁觉得甚是新鲜,一时频频向着这个金面女尼打量不已。 她虽是一再仔细打量,却也难以窥出对方的真面目。 除了那张金色面具以外,这位师大头上还戴着一顶金冠,双手亦涂着一层厚厚金色,十根手指上俱都装着长长的金色指甲,再衬以那身金袈裟,如非事先知道她是由人所装扮,果真置身子殿上诸佛,任何人也难以辨别真假。 透过这人金色面具之后,隐约可见她精光闪烁的一双眸子,此时正自向朱翠逼视着。 朱翠欠了一下身子道,“既来参拜,还请大师多多指点!感激不尽。” 金面女尼微微颔首道:“世人所求,无非功名富贵,这些在你来说,已是眼底浮云,你是享受过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求呢?”朱翠心里一动,暗暗惊奇不置,双方第一次见面,她竟然把自己摸得这么清楚,倒也是怪事了。 当下微微点头,轻叹一声道:“大师说得是,世事无常,所求越多越不可得,反不如平心静气,一切归诸天意的好!”金面女尼喧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兰心蕙质,诚是不可多得。 对了,一切因缘花果,冥冥中自有安排,世人每喜求问,实乃庸人自扰。” 她说话时声音不快不缓,象是发自丹田,声音柔中有刚,却只是一个单音。 像是在掩饰着什么,朱翠不免有些费解。 金面女尼话声一落,即以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发出“笃!笃!笃!”三声轻响。 方才所见鹄立门外的那个中年尼姑立刻探身进来道:“弟子在!”“上茶!”中年尼姑合十道了声:“遵命!”看了二女一眼,即向金面女尼身后的禅房步人。 朱翠道:“大师不必客气,我们这就告辞了!”“不不不,这位女施主可有什么话要说么?”说话时,她眼睛转向青荷,倒使得后者一时有些忸怩不安。 “啊!不必了!我只是同着我家小姐来上香的!”“是么?”金面女尼微微点头道:“施主你亦非久居人下之人,只怕眼前就有一步大运要应验了!”青荷聆听下大为高兴:“真的?那我可真得跟大师您好好磕几个头了!”说话时,那个中年尼姑已经姗姗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茶盘,盘子里托着两个白瓷盖碗。 “二位施主请用茶!”一面说,她分别在二人面前各自放置了一碗。 “这是三心茶,有清心静心定心之妙,是我们大师由普陀亲自带来的,二位施主不妨尝上一尝。” 朱翠一笑端起道:“这么说,我倒要尝尝了!”说时便揭开盖碗,只见茶色纯碧,果然有一股扑鼻的异香,只是在碧青色茶水的碗底,置着三枚不同色泽的果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朱翠轻轻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有些儿甜中带淡,大异常茶,心中一动便不欲再喝。 这当口儿,却听得一旁的青荷忽然“呀”了一声,朱翠情知有异,霍地转过脸去,即见青荷蓦地自位子上站起,脸色苍白,手上一抖,所持茶碗“叭!”一声摔落地上,顿时摔了个粉碎。 随着茶碗的摔落,青荷连半句话也不及说出,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顿时人事不省。 朱翠一惊之下,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怕是也要落得与青荷一般下场。 只见那个献茶的中年女尼哈哈笑道:“施主你也该躺下来好好休息休息了!”朱翠乍惊之下,才知道敢情是着了对方的道儿。 “无耻。” 嘴里叱了一声,霍地抖手将桌上茶碗直向座上那个金面女尼头上砸去。 金面尼姑一声冷笑,只见她右手猝翻,金色袈裟倏地翻空而起,迎着飞面而来的茶碗只一兜,已轻轻接住。 朱翠情知自己一时大意,多半误吞了对方含有毒质的茶水,所幸她多次经验之后,体内自然留下有抗毒的本能,还不致一时发作。 无如对方这个乔装的女尼,似乎已摸清了她的底细,这一味所谓的“三心茶”便是特为她专门配置的,饶是朱翠具有强烈的抗毒本能,也不能完全免除眼前之一步大难。 因这时朱翠一面强自提聚真气,不令身中的气机扩散出来,一面怒视向金面女尼道:“你这个尼姑好无来由,我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用这毒辣的手段对我?”金面女尼冷冷哼了一声道:“朱公主你也未免太健忘了,我们原是见过面的,你不记得了?”一面说时,抬手一杨,便已把戴在脸上的金色面具揭了下来,现出了素脸青瘦的本来面目。 朱翠一惊道:“你……青霞剑主……李妙真?……”“施主你毕竟记起来了,好记性!”李妙真脸上出奇的冷,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其实今天早晨在大街上我们原是见过面的,想不到在这里我们又见面了!”朱翠这时只觉得一阵阵恶心,有点神情恍惚,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李妙真,你好狠,怪不得迪姐说你内藏奸诈,我竟是看错了你。” 青霞剑主李妙真双手合十,轻轻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尼岂敢对公主加害,你大可放心,我这三心茶,也只不过是让你昏迷一个时候,药性一过毫无伤害,贫尼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公主还是少安毋躁的好。” 说到这里忽然转脸,面向那个中年尼姑道:“你侍候公主睡下吧!”中年尼姑合十欠身道:“遵命!”身子一转,倏地闪身来到了朱翠近前。 朱翠不等她开口说话,嘴里叱道:“去你的!”一掌直向这个中年女尼脸上劈了过去。 这个中年女尼法号“慈一”乃是青霞剑主李妙真座下四大弟子之一。 这一次随师而出,原就是有意对付朱翠来的,想不到得来却是如此之易。 想是得手过易,是以慈一并没有想到朱翠如此难以对付,这时见她一掌劈来,嘴里一笑道:“唷,好凶呀!”身子一个快转,已来到了朱翠左侧,猝然分出双手,向朱翠一双肩头上按去。 朱翠这时只觉头脑阵阵发昏,有点神情恍惚,知道药性已然发作,但是要让她现在就倒下,她可是一万个不心甘情愿。 这时见对面中年尼姑一双手向自己抓到,神态中大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便决心给她一个厉害。 想念之中,身子霍地往下一蹲。 慈一双手落空,却不退身,嘴里道:“躺下吧!”她这里正待以一手按脐力迫使朱翠倒地服输,却没有想到朱翠这一蹲之势正是旨在诱敌。 中年尼姑慈一不察之下,再想后退,哪里还来得及?暮然间,慈一女尼眼前翻出了朱翠一双雪白的手掌,恍惚中感觉到那双手上挟附着极大的劲道,仿佛整个上身的穴路全在对方双掌控制之中。 慈一女尼一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的厉害,只吓得三魂出窍,无如眼前彼此相距如此之近,招式已然用老,再想退身,哪里还来得及?一旁观看的李妙真,满以为朱翠既已误服了自己精心调制的迷药,无论如何抵挡不住,乐得让自己徒弟露露脸,显显光彩,却是没有料到有此一着。 乍惊之下,未及出声招呼,身子已猝然腾空而起。 室内动手比不得野外旷野。 李妙真身手显然绝高,身子一经腾起,活似一只金色彩蝶,随着她张开的一双袖子,合分之间,禅房里骤然间起了一阵大风,起落间已抓住了慈一女尼的后背,霍地向后一抡,摔了出去。 即使这样,慈一女尼亦不禁被朱翠双手间的内力挤逼得发出了一阵子大咳,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 经此一击之后,朱翠亦由不住药性发作,身子晃了一晃,缓缓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身子后仰,人事不省。 李妙真冷冷一笑道:“好倔强的丫头!”转向慈一道:“你为她内力所伤,不过伤势不重,回庵之后我自为你治疗,不必害怕!”慈一女尼在位子上缓缓点了一下头,道:“谢谢庵主,若非你老及时搭救,只怕弟子已经……”慈一女尼说着又发出了一声咳嗽,一面喘息道:“她们两个就要醒过来了,如何发落,还要请庵主早作安排才是。 这庙里除了外面的乌面师兄以外,别人都不知情,要是被他们发现,只怕不大好。” 李妙真冷冷一笑道:“她们两个只怕醒不过来了!”慈一女尼睁大了眼睛道:“莫非庵主在茶里下的是……毒!”李妙真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 一面说,那双眼睛频频向朱翠身上转着。 忽然,她脸上笼罩起一片杀机:“去把我的剑拿来。” 慈一怔了一下道:“是。” 须臾,慈一持剑步出,面色微变地道:“庵主,莫非要杀了她们!”李妙真接剑在手,微微叹了一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慈一一惊道:“可是曹大人不是亲自交待,说是最好要活口吗?”“我知道,可是活的太危险,只要有她的人头也就不负姓曹的所托了。” 说时青霞剑主李妙真,已缓缓抽出了长剑。 “这……”慈一似乎不脱善心,喃喃地道:“可是,庵主这里是庙呀,佛门善地,总不好杀人吧!”李妙真一言不发,冷冷地看了这个弟子一眼,忽然才悟出自己平时伪善的一番做作,竟然根深蒂固地早已种植人心,是以这位平日素称心腹的弟子,忽然间看穿了自己本来面目之后,难免内心忐忑,有些不能适应。 这也难怪,在慈一女尼心目中,只以为师父目的在帮助大内擒拿钦命要犯,此举虽然有悻师父平日为人,倒也勉强可以接受,这时眼见李妙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尤其在殿庙之内,竟图举剑杀人,这与她平日一心念佛,持戒教人的立场完全不同,莫怪乎慈一惊惶不置了。 “不必多说,一切我自有主张!”李妙真吩咐道:“我要你带来的油布呢?”“在弟子房里。” “快拿来。” 慈一答应一声,匆匆转入,随即步出,手里拿着一张油布,李妙真接过在地上铺好。 “两个……两个都要……杀么?”慈一虽然随同李妙真练有一身武功,但是李妙真阳善阴恶,一切坏事全是独自秘密进行,像这种杀人的勾当,确是她以前从来也不曾接触过,几个字说得结结巴巴,看来已是魂不守舍。 “青霞剑主”李妙真看在眼里,心里自有主张,当下冷冷地道:“自然都要杀,这个丫头更是留不得活口。” 所谓“这个丫头”当然是指青荷了。 微微一顿,李妙真冷冷接下去道:“她是不乐帮的人,再说这里接近不乐帮之行馆,一个风吹草动,哼哼,你我还能走么!”慈一顿时吃了一惊,她久闻不乐帮之种种荒诞奇特罪行,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了对方的人,有关不乐帮三位帮主她自然也有所闻,平日避之惟恐不及,今天要是杀了他们手下的人,结下了这个梁子,那还得了。 这个慈一尼姑虽然练有一身武功,但平素只吃斋拜佛,确是胆小得很,这一霎间,只吓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 “庵主,这……”“你不必害怕,一切都有我在。” “青霞剑主”李妙真一面说,缓缓向着地上的青荷走过去。 就在这时,珠帘撩处,先前陪同二女前来的那个和尚悟明忽然探身进来,乍见此情景,脸色大变,嘴里“啊”了一声,慌不迭回身就退。 “青霞剑主”李妙真哪里容他从容退身,冷笑一笑,右手掌处,掌中剑已脱手飞出,白光一闪,正中悟明前胸,“噗!”一声刺了个前后贯穿。 悟明身子一连向前踉跄了四五步,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无比惊恐迷惑地看着李妙真,终于倒卧于血泊之间。 这番情景,只把慈一女尼惊了个魂飞魄散。 “庵主,你杀了他……”李妙真冷冷一笑,走过去由悟明身上拨出了剑,先在他僧衣上擦了擦,随即转向地上的青荷。 ※※※慈一吓得身子连连打颤。 蓦地窗外传来一声冷笑,一个冰冷地声音道:“这可是天下奇闻,佛门善地,居然尼姑仗剑杀人!”李妙真陡地偏过脸来,左手弹处,“哧!”一丝极细的银光,透穿而出,嘴里同时低叱一声:“谁?”随着这声喝叱之后,两扇窗户霍地大敞开来。 窗开,人涌,一条人影极其快捷地飘身进来。 李妙真一见自己那等微妙的暗器“弹指飞针”,竟然没有伤着来人,便知今天遇见了厉害的劲敌。 她动手过招,一向采取主动先发制人,几乎连来人是什么样子都不及辨知。 随着这人扑进的身子,猝然间迎合了上去,双手平推,连带着自己本身的劲道,形成了一面其力万钧的力墙,直向着来人身上拍压了过去。 这是她与入动手时惯常喜爱施用的招法,称得上从来没有失过手。 这一次她真的遇见了厉害对手。 李妙真本人清晰地感觉出来,就在她本身内力方自向外乍吐的当儿,一股与自己本身所发出、甚为相似的劲道,忽然自对方身上传出。 等到两股无形的劲道乍然一接触的当儿,李妙真心中一震,才忽然感觉出对方这股劲道,敢情要比自己所传出的强大得多。 这种硬碰硬的对碰,简直无能取巧!李妙真如果存心硬接,那她便非得眼前受伤不可。 肩头微晃了一下,她迅速地向后退开了尺许左右,借以缓和了对方强大的气压。 饶是这样,仍然使得她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心跳,两颊由于猝然充血之故,变得又红又热。 这一霎如果开口说话,保不住一口鲜血便将喷出。 李妙真当然懂得这个缘故,硬生生把这口气吞向肚里,却是闭嘴不发一言。 当然,这只是极短的一霎间事。 在一阵面红心跳气喘之后,惭惭已恢复了平静。 既然有当中这一段时间的和缓,李妙真却也把对方这个人看得甚是清楚。 二十七八的年岁,高个子,白白的一张脸,身上是一袭蓝缎于长衣,其长几乎曳着了地面。 对李妙真来说,这张脸称得上是完全陌生的,她确实感觉到十分惊讶,因为就她所知,当今武林中虽然有几个人武功胜得过她,这几个人她却是印象深刻,多半也都是一些上了年岁的一派宗师,像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她从来也没有接触过的。 更使得李妙真惊讶的是,双方自从全凭内力相撞一击之后,对方发自身体内的那股无形罡力,直到目前简直丝毫一点也没有消失。 像是一堵无形的铜柱,紧紧地顶迫着自己的前胸,使得她在这一霎休想有所异图。 自从习武以来,也只有在西普陀“观涛阁”参见阁主雷音时,使她有过类似眼前的这种感触,战栗的感触!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李妙真其实在方才颇具实力的双方内力一度接触之后,已确实地发觉出自己绝非对方的敌手。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擅闯禅房,不怕菩萨降罪么?”蓝衣人冷冷一笑,先不答话,身子微转,已移向朱翠身边,探下身来察看了一下对方的脸色,又缓缓探出一只手来把持在朱翠的手腕脉门之上。 按说这一霎正是李妙真向他侍招出手的最佳时机,只是她却宁可坐失良机,实在是对方刚才一接触间所传出的力道,已经使得她心胆俱寒。 “阿弥陀佛!”李妙真双手合十道:“施主现在总可放心了,贫尼对此二人,原本就没有存下什么恶意,只不过为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蓝衣人眼睛里闪烁着隐隐的怒光,一面由身上取出了两粒丸药,分别放入朱翠与青荷嘴里,这才转向李妙真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称‘青霞剑主’的李妙真了?”李妙真微微一愕,随即单手打着问讯,喧了一声佛号:“正是贫尼,请问施主是……”蓝衣人冷笑一声,说道:“我的名字还不打算告诉你,我只问你,你一个出家人怎会干出这般下流勾当?你方才所说受人之托,我倒要问问看,这个托你的人是谁了!”李妙真欠身道:“阿弥陀佛!”等她身子直起来时,却已巧妙地转向另一个角度。 只是蓝衣人显然早注意到了,就在李妙真身子方一转向的同时,他脚下已霍地向前踏进了一步。 休要小看了这一步之进。 顿时李妙真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机,迎面直逼了过来。 李妙真说得厉害,她本人当得上内家高手,这一霎她如果想退,敌人强大劲道乘势力吐之下,自己非受伤不可,被迫之下只得将内力再次运出。 禅房里顿时充满了凌人的劲道,两扇窗户在双方内力冲击下张开又合上,房架子咯吱吱在响,整个房子似乎在震动着。 这番情景,直把现场目睹的那个慈一女尼吓得魂飞魄散,全身颤抖不已。 这种全凭本身真元内力的交接,最是耗人精元,且又是货真价实,丝毫做不得假。 李妙真虽然明知自己不是对方敌手,可是眼前情形却也不容她不全力以应。 短暂的一段沉寂之后,李妙真已觉得有些面红心跳,微感不支。 恰恰就在这时,对面那个蓝衣青年,竟然又向前踏进了一步。 李妙真身子大大地摇动了一下,身上那袭金色袈裟飕然飘向后侧,面对着敌人强大的内力之下,她不得不强自再一次提聚真力,将身子稳住。 整个掸房就像是猝然间遭遇到了地震那般,房架子咯吱吱得尤其刺耳。 一旁站立的慈一尼姑先时昧于无知,这时总算看清了双方的情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情知师父眼前已受制于对方那个蓝衣人,在对方那种前所未见的无形罡力钳制之下,只怕有性命之忧。 她再打量对方那个蓝衣人,显然菁华内蕴,一副神色自若模样!此时此刻,果真这个蓝衣人再向前踏进一步,李妙真必将要伤在他强大刚剧的内力之下了。 旁观者清,慈一女尼一念之兴,不禁陡然间兴起了救助师父的念头。 她缓缓地把一只手插进后胯长衣之内,悄悄地摸到了暗器,菩提珠。 这种沙门暗器也颇是不可轻视,名为“珠”,其实并非真的是全圆的,而是六角形状,端看发暗器之人手腕劲力如何,劲力充沛者亦能置对方于死命。 慈一心救师,哪里想到对方的厉害,就在她一只手触摸到暗器的同时,忽然一股极为罡劲的风力,直向着她身上袭了过来。 这阵风力有如一面无形的力罩,陡地向着她当头罩落下来。 慈一女尼一惊之下,发觉到对方那双炯炯的目神仍然瞬也不瞬地盯着青霞剑主,似乎连自己看也不看上一眼。 “小尼姑你最好不要妄动,”蓝衣人缓缓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那些暗器是伤不了我的,还是给我乖乖地站在那里的好!”慈一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这才知道对方这个长身青年敢情武功高不可测,自己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观察之中。 当下心事被他点破,也就真的不敢再轻举妄动,那只已经摸着了暗器的手情不自禁地又缓缓收了回来。 短时的寂静,却在这一霎忽然被打破了。 青霞剑主李妙真不得不把握着这一霎的先机,无论如何蓝衣人分出内力去照顾一旁的慈一,就分了心,随着她的一声冷笑,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来。 看上去她的背脊几乎已经触到了屋顶的天花板,却是紧紧擦贴着一闪而过,活像是一只凌空下击的金色巨鹰,直向着蓝衣人扑了下来。 蓝衣人似乎在李妙真落招之前,已经有所觉察,雪白的脸上陡地兴起了一片怒容。 李妙真这一式“鹰搏兔”端的厉害。 休看她这一扑一击,其中变化端是万千,随着她的两手、两足、连带着微微拱起的两时,同时向着蓝衣人全身上下六处不同要害猛然攻了过去。 蓝衣1/2 第28节 正文第28节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高手对招似乎一开始都是采用这种方式,这也是一种挑战的暗示。 大体上本人内力的强弱程度也可在这个动作里传达过去,彼此当可知道对方的实力,用以衡量眼前自己的是否出手。 是以,眼前的风来仪这个动作,等于给了对方一个暗示,那意思是要她好好衡量一下自己。 无如李妙真一来自己本身不是弱者,再者“不战而屈”对她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基于以上两点原因,她眼前就绝不甘心眼看着风来仪把朱翠带走。 是以眼前风来仪内力一经运到,李妙真也就绝不含糊地立刻还以颜色。 只见她脸色一沉:“阿弥陀佛。” 先是她那一袭金色袈裟,在风来仪迎面的劲力暗袭之下,整个地向后甩了开去,现在在她本身内力贯注之下,缓缓地收了回来。 她方才在对付蓝衣人时,虽然未曾施展全力,但在那一霎相形之下,显然已落了下风,这一次她决计不甘再受对方摆布。 两股内力真元甫一交接,李妙真立刻改守为攻,身子陡然向左一个快闪,霍地却向中锋抢进了一步。 在一般传统武功的打斗方式里,是难以看见这种动作的,其威力似乎也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风来仪细长的眉毛挑了一挑,微微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凭自己功力与所代表的门户,对方万万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却是没有想到对方非但不买账,竟然抢先向自己出手,而且居心险恶,厉害无比!即以眼前这一手急转中锋来说,当中所含蓄的凌厉杀机即有其不可思议之处。 原来李妙真这一式急转在内功真力交锋上来说,叫做“夹锋之刃”,威力至猛,大非寻常,如果时间部位配合得好,再加上施展人本身功力够强的话,只这一下即可置对方于死命。 风来仪自然是此道中的大行家,不过由于她事先没有料想到李妙真竟会对自己施展这种毒手,有失之意外,动作上便未免慢了一步。 只听见“哧”的一声,一片金刀劈风之声,直向着风来仪正面疾劈过来。 风来仪赶快向左一个快速旋转,同时运施内力霍地向外顶出。 虽然这样,她依然是慢了一步,只听见“刷”的一声,疾风过处,把她上身左侧方足有半尺长短的一截衣角给平平地斩落了下来。 对于风来仪来说,这不啻是生平罕见的奇耻大辱,刹那间怒由心起,平素最重涵养的个性,这一瞬竟然也难以把持,一张脸变得雪也似白。 随着她的一声冷笑,上身轻轻晃动,已如同一缕轻烟般飘出窗外。 显然地,风来仪是觉得禅室内地方过于窄小,难以施展得开身手,是以转移现场。 另一面的李妙真几乎与她抱持着同样的思想,她既然已向对方出手,自然只有全力之一图。 一手得意的“夹锋之刃”,满以为在对方未曾料及之下,定然可以得手,却没有想到竟然被对方门过,这一惊较之风来仪更有过之。 她当然知道风来仪这个人的不易招惹,更知道自己一战不胜可能遭致的下场,是以这一仗非得全力求胜不可。 高手搏斗,也许更较平常人注重制敌的先机。 风来仪身子方自腾起,李妙真已尾随其后紧跟着闪身扑出。 那是一个颇算幽静的小小庭院,院子里除了数棵修竹外别无其他,这是庙方专为供应李妙真来此驻锡的住处,甚是静寂。 虽然在庙会之期,亦不为任何噪音所干扰,然而这一霎却成了两位并世高手作殊命搏斗的战场。 风来仪身子还没有沾地,忽然间己感觉出背后的劲风袭项,已猜出李妙真自身后攻到。 一旁的青荷眼看着主人处危,不禁出声大呼道:“三娘娘小心!”风来仪又何须她出声示警,随着身子的一个前俯,左手撩处,长长袖角,就像是一道倒卷的飞瀑,迎头挂脸,直向着李妙真上躯反卷过来。 李妙真发出了一声低叱,金色的袈裟卷起了一阵狂风,向着风来仪的来势迎了过去。 两股急迫的气流乍然在空中交接之下,发出了“嘭”的一声,其声虽然并不宏亮,可是力道却是极为猛厉,在场的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扑面而来的一阵疾风。 风来仪的进身势子极快,红影乍闪,已切近了李妙真正面。 “剑主看招!”随着这声清叱,她的一只雪白手掌,配合着尖尖五指,就像是一口利刃,陡然间直向着李妙真腹间刺了过去,动作之快,出人意表。 李妙真冷哼一声道:“好!”金衣掀处,一只素手由肥大的长袖底层翻了出来,不偏不倚,与风来仪的个掌迎在了一块。 “啪”的一声,两只手忽然间就像是被胶粘在了一块,然而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霎,紧接着双双分了开来。 这么一来,双方功力的强弱立刻就分了出来。 风来仪在一震之下,不过往后面退了一步,李妙真却一连后退了三步,兀自频频摇动不已。 这一霎,朱翠、青荷、慈一三个人也都先后由房中跟出,李妙真自负极高,想不到今日一连失利,自忖当着面前各人脸上实在挂不住,再者她确实还有许多高明的招法不曾施展,就此落败万不甘心。 “无量佛,善哉善哉!”李妙真双手合十向着当前的风来仪欠身道:“久仰风帮主武技超群,天下罕敌,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贫尼不才斗胆还要向施主你请教几手高招,尚请不吝赐教才好!”风来仪冷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们这不是已经动了手了么!总不会让你失望的!”“阿弥陀佛,”李妙真道:“风帮主真不愧是女中丈夫,既然这样,就请施主你划下道儿来吧。” 风来仪淡淡一哂道:“很好,只怕我划下的道儿大师你未见得喜欢吧!”“阿弥陀佛!”李妙真冷笑道:“那也未必,贫尼是早已舍身为佛之人,善结四方之缘,施主你就不要客气了!”这几句话已明显地交待对方,无论对方要怎么个打法她都奉陪。 风来仪点点头道:“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师你可练过提江过海的气功么?”李妙真神色微微一怔,但是她正如风来仪一般,生平最是要强好胜,这两个女人碰在了一块,可真应上了“计尖碰上了麦芒”,谁也不服气谁!所谓“提江过海”之术,乃是内功中极为上乘的一门功夫,又名“提呼一气功”,练功人如没有极为精湛的内功根基,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待到开始人门练习之后,其中艰难更是与日俱增,功力越高阻力越大,而这门功夫较诸别种功夫不同之处,似乎是在于它的永无止境。 当今武林固然不乏浸**此功之人,只是还不曾听说哪一个使到了顶尖儿地步。 李妙真一听对方开口即要与自己较量这门功夫,心里焉能不为之暗吃一惊。 好在在这门功夫上,她确实也下过一阵子苦功,对方既要与自己较量这门功夫,说不定要与她放手一搏了。 她当然知道,这门功力的厉害,一旦动起手来,说不定就有性命之忧,对方指名要施展这门功力,可见恨恶自己的程度已是昭然。 心中转动着这个念头,一面早已运施功力,将一口内力上至祖窍下至丹田中经黄庭,一气贯通。 “无量佛,就依施主所请,贫尼候教了!”话声一落,只见她芒鞋轻企,整个身子看起来猝像是提高了数寸,俄顷间之后移了尺许左右。 风来仪自然早已调度好了内力,见状长吸口气,足尖点处,轻飘飘地升起了四尺左右却落足在一棵盆景中的海棠花巅。 这一手功夫,使得一旁冷眼旁观的朱翠大为心惊。 说起这种“提呼一气功”,她虽然也曾练习过,但论功力不过入门而已,比起眼前两个人来,实不能等量齐观,尤其这时目睹风来仪施展时,更是自愧不如。 说时迟,那时快。 风来仪足下不过往海棠花上轻轻一沾,随即腾了起来,只是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体,却像是一个轩飘飘的影子而已。 然而飘起来的这个影子可真是太厉害了!像是一阵风也似的,忽然来到了李妙真身前,这一霎李妙真慌不迭地亦跟着纵了起来,如同风来仪一般,那么轻飘飘的,简直就是一条影子。 两个像煞影子的身体在空中乍一交接,彼此互换了一掌,李妙真的手掌直印对方前胸,风来仪的手掌却是拍向李妙真腰间。 那是极为奇妙的一霎,透过现场旁观者的眼睛所见似乎对方都得了手,双双都击中对方的身上,紧接着两条人影已交错着擦身而过。 像是一片彩云般,风来仪落身在一堵假山石上,眼看着她梦幻般的躯体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闪烁之下,由虚幻而变为实在。 含着一抹似乎是属于胜利的微笑,她打量着对面的敌人李妙真。 李妙真的情形显然就不一样了。 在一阵快速的疾转之后,她的身子终于站住了,只是看上去却颤抖得那么厉害,金色的肥大袈裟映着阳光闪出了片片耀眼光辉,相形之下,她的那张脸也就更加显得苍白。 “好,”半天之后,她才吐出了这几个字:“金乌门的武功果然奇妙,施主你好身手!贫尼总算见识……”一面说时,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踉跄。 一旁的慈一女尼这才看出了不妙,敢情庵主多半是负伤了,当下慌不迭地上前赶忙扶住了她。 “庵主你……”“个要紧!”说话时她单手一分,慈一身子一晃,差一点摔倒在地,李妙真那双眼睛,含蓄着深深的仇恨,直直地向风来仪注视着。 “阿弥陀佛。 风施个你们去吧,今后数月之内,贫尼定当还要拜访,面请教益,阿弥陀佛!”双乎合十,深深向着三人一拜:“请恕贫尼这就不相送了!”风来仪冷笑一声道:“大师来访,不乐岛自当竭诚欢迎,只是为阁下今日盛誉计,哼哼,你还是不来的好,言尽于此,我们这就告辞了!”李妙真直竖单掌,长长地喧了声“阿弥陀佛”,那张脸显然白中透青。 “就算是火海刀山,贫尼一定还是要来的,哼哼……”微微一顿,她才喃喃接下去道:“当然,说不得,还有几位方外的老朋友要向施主等介绍!”这话等于说明了,李妙真是绝对忘不了风来仪今日所加诸在她身上的仇恨,言下之意似乎是她自知不是风来仪的对手,但是此仇却非报不可,因此在下一次相会之时,她将要有几位方外朋友出手助阵。 风来仪当然明白她话中之意,聆听之下,脸上欣然带出了几丝笑容。 “那可是太好了!我们那个岛上样样都好,就只是太寂寞了一点,大师真要能引见几位武林同道朋友在岛上见见面,可真是皆大欢喜之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不乐岛随时恭迎大驾。” 转过身来招呼朱翠道:“姑娘,我们走吧!”朱翠向着李妙真点头微道:“对不起,打扰了!”随即与青荷同着风来仪扬长而去。 目送着风来仪等三人步出了偏院之后,李妙真身子晃了晃,终于忍不住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转,朱翠有说不出的一种惆怅。 撩开帘了向外头看看,黑沉沉的不见东西,倒是小桥那一端的一盏高架挑灯,在夜色恨光彩夺目,不过也只能照清那方圆两丈左右的地方罢了,再远一点也就啥也看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来,飘下了一些细雨星子,敢情是又下雨了。 夜雨、孤灯,天涯羁旅……唉……回来已经两天了,下了两天雨,哪里也没去,只是闷在房子里。 风来仪昨天还在说,江水已经大涨了,再下两天雨就可以出海启程了。 已经决定去“不乐岛”,朱翠倒是不再三心二意,确实定下了这颗心了,心里何尝没有慕亲的冲动?只是兹事体大,可不能由着性子,是以三番两次地把这件事想过,现在依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不乐帮的种种传说,江湖上传的多了,就自己所知,能够活着进去又活着出来的似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恩兄海无颜,再一个就是新近才结识的那个姓单的怪人。 那地方既然被形容为只能进不能出,像是阎罗殿那般可怕的地方,自己却偏偏要往里面闯,也叫无可奈何。 一阵悦耳的琴弦声自楼上传出来,那个孤傲的女当家的风来仪又在自己作乐了。 只听风来仪边弹边唱,唱的是: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这二十个字李太白的诗句,出自她的唇齿,似乎别有意境,今夜听来,尤其感人。 朱翠随着音的猝然间为之神往。 她暗忖着:人闻风来仪喜爱诗词,直到今夜才领会到她的文采斐然,倒也难得。 弦声琤琮,和着窗外纷纷细雨,激发起一种起自内心的共鸣乐章。 那弦音声声冰寒,似琴非琴,倒有七分像是琵琶。 她那里声声弦慢,唇齿送音: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这是孟浩然当年赠别王维的绝句,喜读唐诗的人无不能朗朗上口,只是却不同用于朱翠今夜之感触至深,似乎只有今夜此时,这个人,这张嘴才唱出了诗句中的那般凄凉,也似乎只有楼上人的那双手,才能拨弹那么恰当的音瑟声韵。 朱翠情不自禁地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想不到风来仪竟是如此风华气质,自己倒是看错她了。 窗外夜雨声声,冰弦声既是如此之低,歌声掩抑更非意在撩人,朱翠想要听得十分真切便感为难了,她干脆敞开了门扉,轻轻闪身楼外,原想攀上阁楼外站立廊下,倒要听个真切,看个明白。 可是这么一来势将惊动了她,焚琴煮鹤,却是大煞风景。 雨点飘落在她头上、身上,凉凉的,冰冰的,仿佛作贼似的,自己对于自己这一霎的举动也觉得好笑,敢情自己还有这么一股傻劲儿,好傻、好痴。 她的傻,倒也岂非没有代价,因为紧接着楼上幽人却又传出了悲切的词儿。 以上两者是触景而发的唐诗,刻下的这一段儿,却非出于前人手笔,想是她自撰的,却是分外感人。 只听风来仪和着拍切,声声唱道:一叶飘零至露初,数载相依二心从,岂意今岁终化鹤,遂将长剑束高阁,南湖水槛三秋冷,赤岸松门一径封,萧瑟秋风吹身冷,凄凄素帐忆君容……未后两句,她更反复地唱着,琵琶弦已冰涩,弹唱人亦已泪眼迷离。 朱翠在她弹唱未半时,已身不由己地腾身而起,轻轻地落身在廊一隅,忍不住轻轻向前掩去。 她自信轻功绝佳,身形落下翩翩如骛,确实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却仍然惊动了房子里的那个人。 就在她身子方凑近窗前的一霎间,忽然眼前的那扇门扉倏地大张了开来。 朱翠心里一惊,点身就退。 须知朱翠一身轻功,确实了得,眼前施展开来,真如当空夜蝙,两臂开合之间,翩若惊鸿地已落身在楼下阶前。 然而楼上那个女人风来仪却硬是要较她快上一步,朱翠身子不过方一着地,正待向房内扑进,猛可里面前人影乍闪,带着一阵子衣袂破空噗噜噜之声,风来仪已好端端地站在了她面前。 只见她手里仍然抱着方才弹奏的琵琶,眸子里含蓄着不怒自威的神色,狠狠地盯着面前的朱翠。 也许是方自由悲伤的情绪里惊觉,一时还难转过这个弯来,她只是冷峻地注视着对方,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朱翠愣了一下,既然为对方看破了行藏,索性放大方一点,当下一哂道:“刚才的琵琶是前辈你弹的么,弹得好唱得也好,我一时忍不住,所以……”风来仪身子一闪,已飘身进入厅内。 朱翠才感觉到自己还站立在雨地里,当下身子微闪,跟踪进入。 厅内黑沉沉的,只有壁角的一盏小小琉璃灯,散发着略渗有绿色的光彩,整个大厅看上去阴森森的,衬以外面萧萧风雨之声,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感觉。 朱翠想过去点灯。 风来仪忽然阻止住她,说道:“用不着!”朱翠听她口气不善,当下站住脚,道了声是,随即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风前辈请坐!”风来仪轻轻哼了一声道:“这是我的家,还要你来让我的座位么?”一面说她也坐了下来。 眼前气氛似乎很尴尬,朱翠轻轻哼了一声道:“刚才我听见前辈所弹奏的曲子,唱的词实在凄凉感人,好极了。 外面下雨听不真切,所以一时忘形上楼,尚要请你不要怪罪!”风来仪冷冷地道:“你也懂曲子么?”微微一顿接道:“我是说你也会弹琵琶?”朱翠点头道:“这……懂一点!”话声才住,即见风来仪霍地把手上琵琶一抡道:“接着!”“呼……”一道黑影,直向着她脸上飞了过来,朱翠突然一惊之下,伸手一托将来物接在手里,才知道敢情是对方个人的那个玩意儿。 她原以为一个空心的琵琶,不会有什么分量,哪里知道一接到手里,才知道敢情这玩意儿竟然不是琵琶,亦非木竹之器,通体遍平,上尖下圆,乍看起来像是琵琶,其实不是。 概琵琶为四弦,这东西竟然有十来根弦子,通体上下看起来黄澄澄的,像是铜器,有一个圆乎乎,可以手握的把手,通体上下一式弯巧扁平,形状古雅,一看即知乃是古乐名匠精心所制。 朱翠出身大家,自幼王府即聘有工于此道的乐师。 自己因为喜爱此道,便养成了日后的兴趣,但所弹无非一般乐器,举凡如七弦琴、琵琶洞萧,无不精通烂熟,而眼前这个乐器她却还是第一次见过,一时在手上把弄着,迟迟思索着它的名字。 风来仪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意着她,这时略似现出了几分神采。 “你现在还说这是个琵琶么?”说时她那双眼睛微微收小了,脸上微微洋溢着几分笑意。 “这……”朱翠用手通体把这物件摸了一遍,心里思索着,已有几分知道,只是却不敢拿准。 “大概是太暗了吧,你看不清楚!”说话时,风来仪已由身侧取出了火器,吧嗒一声打着了,亮起圆圆一团火光。 那是一个颇为精致的火招子,通体上下像是一根玉管子,却有一面斜削出来的管口,那股清清的火焰,即是由那个门子里喷出来的。 “现在你可以看清楚了!”一面说,风来仪拨动那玉管底部暗置的弹簧,只听见“叭!”一声,自管内弹出了一团流焰。 这团流焰有如黑夜流萤,在空中划出来一道弧光,“波”地一声轻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空中吊置的那盏吊灯里,顿时引着了灯蕊,全厅大放光明。 朱翠十分欣赏对方指法的巧妙与准头,微笑道:“真妙!”这才向手上那具铜制乐器注目。 “哼!”风来仪脸上显示着一丝冷笑:“你虽然贵为公主,出身王族,但是我确信你说不出这个东西的名字来,你服气么?”朱翠经过一番盘算,确信对于手中物什已猜知了个八成,但是她仍然有些拿不准儿。 于是她试探说道:“我知道,这是一件古乐器,这三百年以来早已失传,是不是?”风来仪微微呆了一下,含笑点点头道:“大致不差,你可知道它的名字与用处么?”“这就是一般常听的‘瑟’!”朱翠由对方的脸上表情,已可断定自己是猜对了。 当下她微笑了一下,接下去道:“我所以没有马上说出它的名字,那是因为你这一把瑟和我所知道的形象略有不同。 一般乐具,如是出自宫制,则形象虽千百年也不会更变,看起来这座古瑟,必是出自前辈世代珍藏,多半是私家独创的了!”风来仪脸上绽出了一片笑靥,点点头道:“你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显然高明之至!”朱翠道:“前辈夸奖,这应说这个瑟是出自你的传家之宝了?”风来仪摇摇头,轻轻一叹道:“确是传家之宝,只是并非是我家的宝物,是……我…个故世的朋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轻轻摇头叹息一声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朱翠注意到她的脸色在诉说这位“故人”时,一下子变得沉默了。 “是了……”她心里默默想着:“怪不得刚才那末尾一首歌词,听来像是吊挽友人的诗句,这样看来便不错了!”风来仪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又重新落在了朱翠身上,微微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是一座‘瑟’,是江南柳家三十九世的传家之宝!”“前辈说的是江南铁狮子桥柳家?”“唉?”风来仪颇为惊讶地道:“你怎知道这家人家?”朱翠一笑道:“铁狮子桥柳家我虽然无能拜访,只是有‘琴仙’之称的柳舒卷前辈,我是久仰极了,不知道你所说的柳家可是他老人家?”风来仪脸上带出了一种欣慰又似悲伤的表情,听了她说的话甚久之后,她才微微点了一下头:“不错,就是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纪,阅历竟然如此丰硕,实在是难能可贵了!”似乎她已经消除了方才不愉快的情绪,这一刻如沐春风,脸上显现出少见的和谐。 “这么说,你也会弹了?”朱翠摇摇头道:“我不会,我只会弹琴!”“好极了,琴瑟原是要配合的,你可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么?”朱翠点头道:“知道一点!”风来仪道:“这么说倒要考考你了,你可知琴瑟之分又在哪里?”朱翠道:“琴声调高,瑟音调低,据我所知,瑟分两种,一种是多弦,又叫大瑟,分二十五弦,一种称小瑟,只有十五根弦子,就像这个……”“还有呢?”朱翠想了想,一一笑道:“堂上之乐首重琴瑟,但是却有琴传而瑟不传之说。 其实,并非是瑟不传,重要的是很少有人学习这种乐具,千百年来便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风来仪轻轻一叹道:“当今天下,懂瑟之人不能说没有,只是舍弃柳舒卷其人,再也没有那美妙如梦如幻的幽怨指工了!”说到后来,她脸上显然又着染起一层伤怀。 朱翠道:“这也不一定,前辈你的造诣不也很高么!”“我,比起柳……来,我差得太远了!”忽然她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手指向厅内原置的琴座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来吧,我弹琴你和瑟,我们来对应一回可好!”朱翠想了想,其实她早已技痒,对方既有此情,倒也不再推辞,当时应了一声:“好,只是我弹得不好,拿不准儿!”一面说,便把手中铜瑟平置桌上。 风来仪点点头道:“这是你头一次合瑟么,你可知怎么合法?”朱翠微笑道:“琴欲高张,瑟欲下调,所弹曲调其实一样,前辈你赐曲吧!”风来仪见她这么说越加兴致高炽,当时一面移座琴侧,含笑道:“你能懂得这个便不差了!”于是她先定了弦,便用右手空挑七弦,作了个“仙”字,又用左手无名指按住五弦的十徽,右手勾五弦,应了个“翁”字,这便是所谓的“小间勾”。 朱翠见对方已调好些弦子,不甘示后,立刻以右手空挑七弦,作个“仙”’字,左手大指按住四弦的九徽,右手勾四弦应了个“翁”字,乃是个大间勾。 这具铜瑟,果然作比等闲,音色苍古每有余韵,诚是不可多得之宝。 风来仪见对方果然是个知音的行家,一时大为欣似。 她嘴里报出了曲牌道:“来一段《七四》吧!”朱翠一笑道:“遵命!”于是这一瑟一琴便和将起来。 朱翠初弹还怕摸不甚清,谁知一段《七四》弹下来,指法已熟,原来这铜瑟虽是形样略异一般,但那十五根弦子用法一如焦尾瑶琴,朱翠以前五弦定合四上尺工为徽羽宫商角,即所谓琴中之中吕钧,次五弦如之,两手双弹,即两合字成仙翁音。 一曲既罢,双方已有欲罢不能之势,于是紧接着第二曲《玉宫赡》弹和得越为动听,一时间整个楼字便沐浴在琴韵之间,哪里又理会得窗外雨潇潇。 这一调《玉宫赡》情意绵长,弹和起来非得全神贯注不可。 一曲既终,双方已似到了“忘我”之境。 风来仪一双眼睛含蓄着罕见的慈爱,默默向朱翠注视着,甚久之后才微笑道:“我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第一次合瑟就能把握住个中三昧,真是难能可贵,如果舒卷还在人世,看见你弹奏得这么好,不知他该有多高兴。” 无意中她说出了“舒卷”二字,不再冠以姓氏那个“柳”字,可见这个柳舒卷与她确属私交非浅了。 经过这番“琴瑟相和”,朱翠确实对于眼前的这个风来仪刮目相视,她原就感觉出她的气质不俗,这时便更为心存敬仰了。 一阵大风,揭开了窗前纱幔,带进了一些小雨星子,使得朱翠猝然有所惊觉。 “错将大敌为知己”,这个疏忽可是不小,这是她一直暗中在提醒自己的。 似乎有郁雷在天上响着。 朱翠掠了一下头发,懒洋洋地由椅子上站起,双手捧着这具铜瑟走向风来仪道:“这真是一件难得宝贝,前辈你收回去吧,别叫我碰坏了!”风来仪道:“你碰不坏的,也许你还不知道,这铜瑟正是当年柳舒卷的随身兵刃,他爱此瑟真是较性命还有过之!”朱翠一怔道:“随身的兵刃?”“怎么不是?”说时,风来仪已就其手中把这具铜瑟接了过来,只见她右手向那个铜瑟的把柄上一握,“呼!”一声已抡了起来,一股巨大风力,夹着一团黑影1/2 第29节 正文第29节原来这座大厅整个形状亦为六角形,每一面都似乎有一排同样形势的轩窗,只有一面敞开着,其他五面都垂着银光闪烁的筛幔。 每一面都有一位身着长衣的弟子踞座看守。 被称为“二管事”的高桐,这时正自倚窗直立,与一名弟子向敞开着的窗外全神察看。 他全神贯注楼外,两只手把持着一个形若罗盘样的远照灯,射出匹练般的一道光华,正在小心地搜索敌人踪影。 风来仪一直走向他身边站定。 高桐双手把镜,向风来仪欠身为礼道:“来人可能一个,卑职自信可以应付,三娘娘不必担心!”风来仪微微点了一下头,一双眼睛向外面看着。 “你确定来人困在了六光阵里?”“卑职可以断言!”高桐回答道:“这个人很狡猾,鬼鬼祟祟不知他的来意如何!”风来仪道:“你可看清楚他是什么长相?”“个子矮矮的,动作很快!”高桐道:“大概他没想到阵发这么厉害,有点惊慌失措,哼!卑职估计他这就要现身而出了!”一听见对方个子矮矮的,朱翠算是放心了。 风来仪轻轻哦了一声,略感失望地道:“原来不是他,哼,“这就奇怪了!”高恫不大明白她的话,怔了一下。 风来仪冷笑一声道:“我倒想要看看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居然胆子不小!”微微顿了一下,她催促道:“把他逼出来!”高桐应道:“遵命!”随即转向身边侍立的那个长衣弟子吩咐道:“逼阵!”这名弟子又应了声“遵命”,即见他将手上一面三角小小令旗扬了两下。 顿时即见到由四面楼内射出了数道灯光。 这几道灯光却是全数集中正中射来。 一时光华人盛,像是早已演习好了一般。 灯光交集之处,正是高桐双手力握的那个六角镜盘,顿时幻化出百十道奇光异彩,万千点星光,一股脑儿地全向着当前院落内洒去。 阵势的威力,厅内各人,尤其是朱翠万难想知,只是被困于阵内的来人却是十分消受,想必是猝然遭到了凌厉的攻击。 猛可里,再听见一声十分凌厉的怒啸声,一条人影猝然间腾身而出。 紧接着这条入影之后,吱吱两声尖叫,同时又现出了两条宛若小童的影子。 当然这三个影子,一经现身立刻无所遁形地即为四面八方所集中的奇异灯光紧紧慑住,敢情是一人二猴。 一个身材矮小却穿着肥硕的矮老人,和两只异常灵活的猴子,像是猝然来到了迷魂阵内一般,四下里一阵子急冲猛纵。 可是每一次都受阻于面前变化诡异的灯光,俱都反弹了回来。 这个小老人以及两只猴子乍然现身,朱翠与青荷俱都情不自禁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心里都有了数儿。 原来这个冒险涉阵的小老人正是那日在街上她们所遇见那个玩猴儿戏的老人,想不到他居然把两只猴子也一并带来了。 使朱翠更吃惊的是,小老人身形一经现出,即为数十道光彩迷离奇幻的灯光所集中,只听见“波”的一声轻震,一点小小星光在他那件反穿的羊皮小袄上爆炸了开来,顿时引起了一片火光。 小老头嘴里怪叫了一声,就地打了个滚儿,把上身的熊熊烈火在雨地里熄灭。 可是不容他身子站起,嗤!嗤!一连十数点流动的碧光,全数向他身上击过来。 波!波!波!波!炸开了无数团火光,虽然在雨地里,这些气焰难以发挥出预期的效果,可是由于为数众多,看起来也情势逼人。 小老头一只手原来运施着一对判官笔,这时将双笔插向腰际,却把燃着火光的一件上袄脱下抡在手中,四下不停地挥打着飞来的火弹。 与他同行的那两只猴儿,更是嘴里吱吱连声叫着,有如冻蝇冲窗地四下乱跳乱穿不已。 看到这里,风来仪微微皱了一下眉,冷冷地道:“哼,原来是他!”高桐道:“三娘娘认识此人?”风来仪摇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他就是了,你没听过‘铁马钢猴’任三阳这个人么,就是他!”高桐冷笑一声道:“卑职听过!”他转过脸来向风来仪道:“请示三帮主如何发落此人?”风来仪道:“还有什么话说,任何人未经许可擅入者,都按帮规处置,叫他作个糊涂鬼吧!”高桐应了声:“是!”即见他霍地自位上站起,道:“且容卑职亲手处置了他再来复命!”风来仪微微点点头道:“速去速来!”高桐躬身一叱道:“遵命!”反身拔出了长剑,身形霍地一长已自越窗而出。 眼前奇幻的灯光阵势,随着高桐的出战,立刻有了奇妙的变幻,似乎所有的灯光在这一霎间全部暗了下来。 朱翠由于对那个玩猴老人产生了好奇,也就对眼前事格外注意。 高桐纵身前的一霎,她注意到他身边那个长身弟子挥动了一下手上的旗帜,立时灯光全熄。 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霎,等到灯光再亮时,显然高桐已现身当场。 现场的玩猴老人,早已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偏偏对方这六光阵,高奥玄妙无比,一时竟是难以窥清堂奥,两只猴儿更是围着他身边乱跳乱闯,吱吱怪叫不已。 须知“铁马钢猴”任三阳其人,在江湖黑道上声望极隆,武功也颇不可轻视。 这一次出道,原意染指“西天盟主”邵一子所藏宝图,无奈就此一事件险遭不测,遭遇到许多劲敌。” 这一次无意间遇见了“无忧公主”朱翠,满打算可由朱翠身上发上一笔财,却是想不到误打误闯,竟然会来到了不乐帮的行馆这所阎罗殿里。 他虽是久闻不乐岛不乐帮之种种不法离奇,只是却与他们素无交往,更不知在此滨海内陆,还设有他们的行馆,否则他岂敢造次。 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认清眼前形势,更不知身陷何地,只是知道陷入了前所未见离奇布阵之内。 果真任三阳要是认清了眼前之特殊情势,见招转舵及早抽身未始不能,无奈他偏偏动了肝火,决计要硬拼到底,找回脸面,这就未免有些不识进退了。 随同他前来的两只猴儿,平素仗着任三阳的娇宠喜爱,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前此虽在邵一子手上吃了亏,曾几何时又自故态复萌。 这一人二猴原在阵内被困得昏天黑地,虽是怒发如火,却是找不到发泄的对象,这时忽然发现高桐的闯入,自是俱把矛头指向了他。 高桐其人,武功绝高,称得上下乐帮中仅见的几名高个之一。 因为一直处身不乐帮内,最近三年才调入内地,从事于不乐帮的财经秘密安排,对外绝少露面,是以任三阳不识其人。 这时随着高桐的乍然现身,任三阳倏地发出了一声尖啸道:“两个儿,给鹅摘下他的照子!”“照子”即“眼睛”之意,两只猴儿自然省得。 随着任三阳喝叱,这双猴儿倏地腾起如飞,“吱!吱!”两声怪叫,齐向高桐身前飞纵了过去。 高桐既是精于眼前阵势,哪里又会把两只猴子看在眼里?只见他肩头轻晃,已闪向一旁。 两只猴儿那么快的身法,竟然双双扑了个空,纷纷坠落下来。 “铁马钢猴”任三阳,一声怒叱,紧接着二猴之后,倏地跃身而前。 “老小子,你欺人大甚!”随着他嘴里的这声喝叱,两只判官笔在手上“当”地互碰了一下,冒起了一点火花,一双笔锋霍地向两下一分,照着对面高桐的眼睛就扎。 高桐鼻子里冷哼一声,倒是存心要拿拿他的斤两,是以在他双笔来时,身形岸然挺立不动,容得任三阳铁笔笔锋几乎已经扎到了眼睛上的一霎间,蓦地抬动右手,长剑自腕底倏地翻出,其势如电,“当啷!”一声,已架住了对方的笔锋。 这一手“脱袍让位”高桐施展得不温不火,堪称“恰到好处”。 任三阳只觉得手上一阵发热,忽然才发觉到对方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已然紧紧地贴在了铁笔之上,由不住猝然为之吃了一惊。 原来判官笔这类兵刃被贴上,在动手过招上来说,这叫做授人以先招。 任三阳吃惊之下,向后力挫双腕,以奇快手法将双笔收回。 尽管这样,在高桐的剑势之下,亦使他饱受虚惊。 随着高桐推出的剑势,一片霞光闪处,羊皮袍子上顿时留下了一道尺许长短的口子。 这口剑只要再向前挺送一寸,任三阳可就非得落个血溅当场不可!一惊之下,任三阳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脚下向前一个急跨,掌中双笔同时递出,直向着对方前心猛地扎了过去。 高桐第二次挥剑,袖影、剑身,搭衬得极见潇洒。 这一剑看似无力,实则力道万钩,看似无奇,其实是奇妙绝伦,剑势一扬,任三阳只觉得眼前剑花缭乱,简直耀眼难开!除了剑光之外,眼前灯光更形逼人,原来对方熟悉阵势微妙,一现身便己站妥了有利部位,将任三阳诱入险地。 眼前万蓬奇光,正为主楼内那盘六角镜面反映而出,任三阳原本就有些情虚,这时吃眼前镜光剑势一逼,仿佛只觉得眼前金花乱冒,一霎间仿佛四面八方全是剑影,齐向自己身上招呼过来。 这一手堪称厉害至极!“嘶!”一声,右肩上先自着了一招。 任三阳负痛之下,向外一个急闪,一片血光发自伤处,那地方敢情连衣带肉,给对方刺下了一大片,只痛得他一连打了两个哆嗦,脚下踉跄着向外退开。 高桐一剑得手,哪里肯就此饶过了对方。 “姓任的老小子,你留下命来!”话声这才出口,身子平着向前一个快抄,掌中剑又一次向前递出,却是出奇的狠。 原来高桐有意要在主子风来仪默察之下,展示他的能耐,决计要把任三阳立毙当场。 眼前这一剑迎合着四面岔集的灯光,更似有“个剑拱照”之势。 也就在这一霎,两只猴子护主心切,双双自两侧同时向高桐飞纵过来。 高桐这一剑原已递出,见状不得不分势先照顾这双畜生要紧,他冷笑一声,肩头轻晃,长剑力收乍扬,随着二猴其一所发出的一声凄厉鸣叫,为首落下的那只猴子,先自身首异处,随着高桐的剑势挥处,只把这只猴子自肩斜下,活活劈成了两片,“吧嗒”两声,坠落地面。 任三阳乍见此情,由不住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怪叫,这两只猴子乃是他一直由幼猴起开始**,寸步不离的精神伙伴,称呼它们是“儿子”,一点也不为过。 这时眼见死在高桐剑下,焉能不痛澈心肺!狂叫声中,任三阳已形同疯狂般地,蓦地向着高桐扑了过去。 高桐冷笑着肩头轻晃,影身子大片灯光倒影里。 他熟悉眼前阵势,进退左右无形中占了极大便宜,自是稳操胜券,任三阳哪里是他的敌手。 眼前任三阳身子方一扑到,猝然发觉到对方已在三数丈外,妙的是对方手上只有一口长剑,而每当他引剑挥动时,即像是有千百把剑影直向自己身上招呼过来,虽然明知是假,可是敌晴我明,待机出假中带真,险恶之极!任三阳由于方才吃了苦头,一个不慎伤了肩头,这时早已是流血不住,疼痛难当!一袭不中,知道厉害,慌不迭闪身就退。 他身子方自退后,尚还不及站定,耳听得后脑尖风刺项,凭着他多年临敌经历,立刻就断定这一次是真家伙,慌不迭向前一个抢扑,却是慢了一步。 高桐这一剑真称得上是神出鬼没!任三阳躲过了头可是躲不过背,剑锋走处,在他后背上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 这一次可没有那么幸运了,剑锋走处非但把他身上那件老羊皮袄子划开了,连带着可也伤了皮肉。 任三阳痛得“吭”了一声,一连向前跄了四五步才算站稳了脚步。 只觉得头顶上衣袂荡风之声,高桐灵活的身子,有似怪鸟一般由头上掠了过去。 任三阳发出了一声闷吼,右手抖处,判官笔有似出洞之蛇,“哧!”划起了一道黑影,直向着高桐背影掷去,紧跟着他身子拱伸之间,再一次地平窜而起,直向着对方背影扑过去。 按说任三阳出手不谓不狠了,无奈眼前受阻于这个所谓的“六光阵”,大大减低了他出手的威力,况乎敌人更是出奇的阴狠凌厉,神出鬼没,相形之下任三阳便只有吃瘪的份儿了。 四面八方岔集而来的灯光,简直令人眼花镣乱。 那个高桐恰恰正是站立于万千祥光彩气之中,但见他长袖猝扬,已把任三阳飞掷而来的铁笔卷上了半天。 是时任三阳已狂袭过来。 一笔一剑,在极为短暂的一霎,一连交锋了三次,三式都极称狠厉!高桐一张脸显示着无限阴森,杀机迸现。 他决计要在这一霎取对方性命,是以就在第三式笔剑交锋的一霎,猝然抽回他的长剑,左手倏扬,“噗!”一掌击向任三阳后肩上。 右手长剑倏地一震,幻化出千百剑影,随着他转动的身形,已将急怒攻心、气极败坏的任三阳围在中央。 任三阳这时气喘如牛,连番受创受辱,已使他难以保持镇定,恨不能把敌人一口生吞下去,偏偏眼前这阵势,竟是那般奇妙,为他生平所仅见,一个把持不住便有性命之忧。 这时的任三阳可以说早已锐气尽失,容得他稍事冷静之后,急怒既去,便只有一腔战栗了。 在满空剑影炫光里,任三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跟随着神出鬼没的高桐身子打转,只是很短的时间已令他眼花缭乱。 就在这一霎,耳听得一声凄厉的猴鸣,敢情另一只猴子也死在了对方手上!高桐人影修现,抖手打出了一团黑影,任三阳待笔一拨,打落在地,敢情是血淋淋的猴尸!“鹅的儿……”任三阳几乎抽了筋似地全身战抖着倏地扑向地面。 “鹅的儿……鹅的儿……你死了……死了……”只是一具去了头的猴尸,看着,叫着,任三阳差一点昏死了过去。 然而就在这一霎,一口冷森森的剑锋已自架在了他的肩上,容得任三阳一惊抬头时,对方长剑锋利的剑锋,已经逼在了他的咽喉。 “你若敢动一下,我就割下了你的脑袋!”高桐脸上闪烁着得意的笑:“老小子你认栽了吧:“任三阳眼睛里像是要喷出了血来,他身子战抖得那么厉害。 “好……小子……你报上个万儿来吧……姓任的就是死也作个明白鬼!”“哼哼!”高桐倏地飞起一脚,踢落了对方手上那只铁笔、掌中剑一拧,改指向任三阳前心。 “老小子,你就作个糊涂鬼吧!”说时,高桐手底用劲,抖动了一下剑身,正待向对方心窝里扎去。 一只手神出鬼没地竟由一边递了出来,却是不偏不倚地捏住了他正待递出的剑锋。 “啊!”即使身为地主的高桐,也不得不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只怪乎吓得打了个冷战。 其实就那只手本身而论,实在是没有一点怪异之处,只是此时此刻的猝然出现,真给人“鬼手”的怪异感觉,莫怪乎连身为地主的高桐,也吓得脸上变色。 他本能地用力向后面夺剑,那把剑虽被来人两根手指捏着,却竟然力逾万斤,用了两次劲儿都是休想把宝剑抽回,高桐简直为之骇然!顺着这人的手,他霍地转过身来。 这个人敢情就与他贴身而立。 六尺开外的个子,一身蓝衫,那张脸却是极见狰狞!雨水打湿了他头上的发,身上的衣,看上去越加地显现出冷峻阴森。 高桐一惊之下,说道:“闪开!”这一次他可是施足了力道,左手握处,施展“流云飞袖”的铁袖功,整个袖角有如一片利刃,直向蓝衣人头上扫过去。 蓝衣人冷哼一声,竟在对方铁袖拂面的一霎,身子霍地跃起。 身子虽然起来了,可是他那只紧紧捏在对方剑锋上的手却是没有松开,就凭着二指拿捏之力,偌大的身子就像是一只倒竖的靖蜒,直直地倒立在对方剑锋之上,这番奇异姿态不禁把现场目睹的任、高二人看得呆了。 不容高桐施展第二次身手,蓝衣人单手轻弹,轻飘飘已离地而起,落向一边。 “得罢手时且罢手,能容人处且容人。” 他冷峻地道:“姓任的固然罪有应得,老兄也未免太狠一点了。” 高桐与他正面相对,这一次才算看清了他的脸,红里透黑、两颧高耸、鹰鼻子鹞眼,敢情是张面具,这人原来不欲让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特别加以掩饰。 自然如此一来,对他就更加讳莫如深了。 高桐一惊之后,胆力继壮。 他自觉有恃无恐的,一来这里阵势已然发动,自己精于阵路,进攻退守,想来要较对方方便得多。 再者自己武技精湛,对方出手不凡,终不能以此就妄论输赢,况乎主子风来仪尚在一旁暗观,至不济就算自己落败,她焉能袖手旁观?有了以上诸多自恃,高桐自是无惧于他。 “相好的,你报上个万儿来吧!”嘴里说着,高桐已迅速地转向一边,这么做是有意把对方身形现向明处,以便发动凌厉的阵势来对付他。 哪里想到。 对方显然是个大行家,偏偏就是不上当,高桐身子方自转过,这人也自跟着转动,妙在步法一致,快慢相若,高桐转他也转,高桐方停他也停下,仍然是先前未动前一般的架势。 “哼哼……”蓝衣人冷冷地道:“见面总是有缘,相逢何必曾相识,大管家的你就用不着打听了。” 语声一顿,他目光转向一旁的任三阳冷冷地道:“我们久违了,老兄半世为恶,照理说我是不应该管你的闲事,只为两害之间取其轻,也就不为已甚了。” 任三阳原已自忖必死,却没有料到竟会在性命俄顷之间来了这么一个救星。 所谓“行家伸手,剃刀过首”对方到底是什么斤两?任三阳焉能不识?成信他确是自己生平罕见的高人奇士,由不住猝然心生景仰,对方虽然口出不逊,对自己并无好感,到底总算是有救命之恩,为此性命危难之间,也只有暂托庇护了。 “好说……”任三阳面现苦笑,抱拳一拱,道:“阁下隆情,来日必犬马以报之。” 蓝衣人冷哼一声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要想活命就得听我的关照。 哼哼,你当这六光阵是好玩的么!”任三阳虽然不认得此阵的奥妙,但“六光阵”这个名字他可是听说过的,聆听之下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自己误打误闯,竟然来到了“不乐帮”的手里,只是不乐帮远在南海不乐岛,何以又会在此地?一时却是大惑不解。 然而,无论如何,他心里的这个闷葫芦总算打开了。 此时此刻,实在无能再逞强斗狠,如果不遵照眼前这个蒙面人的指示行事,只怕性命休矣!一旁大敌高桐冷眼注视之下,已可感觉到对面这个蓝衣人的不是好相与。 由于蓝衣人像是熟悉阵势,一上来即看破了行藏,目前所站地势,高桐若想出手即使无害于己,也休想占上一点便宜,倒是向任三阳发动出手,或可趁对方问答分神之际,取他性命也未可知。 高桐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忽然身子一晃快步抢向“巽”位。 这个位置一经站定,立刻对任三阳所立身的位置形成了锋利的一个死角。 任三阳忽然觉出面前光华大盛,还来不及看清一切,高桐已蓦地切身直入,掌中剑直劈中锋而下。 这一招高桐是衡量好了眼前情势才行出手,剑势一出,顿时幻化为一面光墙,直向任二阳正面全身劈压了下来,这一招显然是借助阵势的微妙与灯光的错觉所形成的厉害杀着。 任三阳方才已经领教过了厉害,猝然见此大吃一惊,本能地向后拧身,无奈由于身陷微妙的阵势之内,在高桐所攻的阵角之内,正好是一个死角,身子拧动之下,有如推山拔海,哪里能够动弹?眼看着对方长剑所幻化而成的一片光墙,形同巨海长波般地直向他身上卷了过来。 任三阳动既动弹不得,更迷于眼前玄妙的剑势,方自大吃一惊,猛可里一片衣袂闪过,蓝衣人竟然又在此危机瞬息之间来到了面前。 他的出手,似乎永远含蓄着鬼神不测!落身、展袖,看来是一个动作。 大片的袖管是如何挥扬出去,简直难以看清,不过显然又是运施得恰到好处。 只听见“当啷!”一声脆响,长袖的一截袖沿不偏不倚地正好搭在了对方剑身上。 紧跟着蓝衣人喝叱道:“撒手!”右手倏地向外用力一扬,一道剑光直飞当空,高桐“啊唷!”一声,身子倏地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凌厉斤斗,翻出了两丈以外,才自拿桩站稳。 这一霎他脸上罩盖着极度的惊恐愤怒,掌中剑虽然有赖全力把持,没有出手,可是由于双方所加诸在其上的力道过于惊人,高桐握剑的那只手竟然虎口破裂,鲜血染满了剑柄。 饶是这样,高桐却仍能紧握剑把没有松手,这分力道亦甚是可观了。 蓝衣人嘴里喝叱着“撒手”,却并没有使对方撒手。 似乎微感意外,但是如此一来他也测出了对方功力的深浅,心里也就更有了主张。 任三阳原本自忖必死无疑,想不到在惊魂一瞬之间竟然又逃了活命,而且伸手救助他的仍然是眼前这个神秘人物,看来今天这个“情”不领是不行了。 蓝衣人一招出手,将高桐掷出数丈以外,眼前更是绝不怠慢,只听他冷笑一声道:“你得换个地方了!”任三阳方自悟出对方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蓝衣人一截袖管已飞卷过来,其力绝猛,任三阳心中一惊,只以为对方向自己出手,吓得伸手就挡。 不意他的手方自一伸,正好为对方袖管卷上,一股绝猛的吸力突地自那截衣袖上传出,以任三阳这般功力之人,竟然也不得不随着对方的力拔劲道,突地拔空而起,随着蓝衣人的转手之势落出了寻丈以外。 任三阳惊魂未定,身子方一落下,仿佛觉出身侧四周压力蓦地大为轻松。 心中一动,这才暗惊蓝衣人敢情已把他救离了险地,最明显的感觉是眼前似乎已经失去了炫人眼睛的奇亮灯光。 紧接着面前风力响处,蓝衣人已站在眼前。 任三阳心中既感又愧,叹息道:“恩人……”“住口!”蓝衣人一双明亮的眼睛四下观看,一面冷冷地道:“你以为现在已脱离了险境?”任三阳愣了一愣,无言以答。 蓝衣人目光一转道:“跟我来!”身子一闪,时左又右,时高又矮,转瞬间已窜出了数十丈外,即在一处花架站定。 任三阳跟着对方身子疾进,只觉得眼前时明时暗,耳边风力疾劲,虽已站定还是有点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蓦地抬头,却发觉到对方那双光华闪烁的眸子正自注视着自己。 由于有了以上的一番接触,任三阳便由衷地对对方生出了感激,再者对方这身神出鬼没的轻功,更不能不令他敬畏,在对方这般深邃的目光注视之下,真有点令他忐忑不安,弄不清对方对自己是怎么一个态度?“好了!”蓝衣人道:“总算暂时脱困了,想不到对方六光阵如此厉害,差一点把我都困住了!”任三阳虽然仔细聆听,想由对方的口音里找出一些端倪,或可猜出他的身分,无奈在一番仔细聆听之后,他却不得不又失望了。 “唉!”他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要不是恩人你仗义打救,鹅可就要……”一连叹了两口气,他接着苦笑道:“……反正……什么也别说了,大恩不言谢,恩人你对鹅的这番恩义,今生今世鹅要是报不了,来生变犬变马鹅也……”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一阵伤感禁不住热泪泉涌,竟自呜咽了起来。 “哼!”蓝衣人一双眸子又回到了他身上:“那双畜生平素助纣为虐,死了也不冤枉,就拿你来说,这些年所作所为哪一件又能见得人?今夜能保住了命,已是托天之幸了!”任三阳虽是心里惭愧,到底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被对方这么当面数说,脸上很觉得挂不住。 冷冷笑了几声,他喃喃道:“听口音恩人你年岁不大,想不到竟能练成这么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姓任的这么一大把子年岁真他娘的是白活了。 鹅他娘的也不说什么了,”顿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反正以后,走着瞧吧,鹅任三阳可不是没有血性的汉子。” 蓝衣人听他这么说,不觉微微点了一下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发觉情形有异,立刻转移了话题。 “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对方的人来了!”任三阳一怔,四下顾盼了一下,压低嗓子道:“在哪里?怎么鹅看不见……”对于把“我”称为“鹅”这个字眼,蓝衣人还真是听不习惯,他每说一次“鹅”都令他皱一下眉,也叫无可奈何!“你当然是看不见!”蓝衣人冷冷地道:“因为你不明白对方这个阵势的转动变化。” 任三阳哼了一声道:“可不是么,要是鹅弄清了他这个阵也不会丢人现眼,还要麻烦恩人你动手来搭救鹅了!”蓝衣人冷声道:“其实说穿了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现在换一个方位,或是由左肩偏过头去看,情形就会好得多了!”任三阳愣了一下,依言偏向左肩外看,顿时就觉得眼前一亮,情形果然大为不同。 只见眼前十数丈外人影穿梭,十数盏高挑灯分由十数名长衣少年待着。 这一次任三阳算是看明白了,细算了一下持灯的人共是十二人,他们所站定的位置前后参差不齐,却是并足直立,丝毫也不摇动,再一推敲始知这些人是按照十二宫的位置布署站立,整个现场充满着氤氲云气,衬托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更显得无限神秘!“嗯,他娘的,原来如此,好厉害的阵法!”任三阳一面偏过头去看着蓝衣人,紧紧地咬着牙道:“你把阵法给鹅说说,让鹅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哼!你想得也太美了!”蓝衣人目光炯炯地道:“现在可不比方才了!”“为什么?”“因为……”蓝衣人冷笑了一声道:“你再看看谁来了?”任三阳依言望去,只见眼前彩光猝现,1/2 第30节 正文第30节任三阳虽然明知对方的剑势可能是幻景为多,无奈他早已是惊弓之鸟,当此景象,亦难免不为之心动。 他身子方自移动了一下,蓝衣人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 并非这样就说明了对方凌厉的剑阵全属子虚,蓝衣人的那双眼睛事实上精明得很。 即见他霍地扬起手上铁笔,就着眼前一片剑海中挥去。 “叮!”一声脆响,铁笔一出即收,却连带着使得奋身前扑的高桐身子霍地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下去。 然而高桐不甘落败,立刻又挥剑冲了上来。 满空全是剑影,耳边上亦不时响起哧哧的剑刃劈风声音,那景象简直让人误为对方是千军万马一齐杀了过来。 任三阳瞪大了眼,在密集的剑阵之中,找寻对方的空隙以便待招出手,他虽然借着蓝衣人的提示,猜出了对方的阵势虚多实少,却是无法像蓝衣人那么别具慧眼地一眼看出其间的真伪。 “不要紧张!”显然又是蓝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很快就会黔驴技穷的,你只要听我的吩咐出手,便能立刻奏功!”任三阳点点头,表示会意。 蓦地面前剑光大盛,一排剑刀直向着二人正面徘山倒海般地卷压了下来。 任三阳本能地向后就退,却为蓝衣人一掌托住。 “独劈华山,右面第三剑!”随着这一声出口,任三阳只觉得身形一紧,已经被蓝衣人背后那只手掌用力推出。 任三阳心中一惊,身子已由不住被背后手掌推得腾了起来,脑中记着蓝衣人的关照,猛一抬头,看见了迎面的一排剑刃,却已没有时间再让他迟缓须臾,当下奋起右手全力,照着蓝衣人的关照,一招“独劈华山”,猛地直向着右面第三口剑影用力劈出。 哪里知道这一击,正是关窍之所在。 随着任三阳铁笔用力击处,只听见“噗!”的一声,像是击在了一个什么生硬的物什上面。 有此一击,对方的七人剑阵此时阵脚自乱。 只听见一人惨叫一声,一团黑影起自对方剑势之间,蓦地向着另一边摔倒了下去。 原来任三阳这一铁笔,贯足了真实力道,照着蓝衣人吩咐,一笔击下,却是不偏不倚击中在一名长衣少年弟子头顶正中。 以任三阳之内力贯足了的手劲儿,自是其势可观,这名弟子当场被击得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高桐眼前纠合六名弟子所施展的这个剑阵,名叫“七巧连环阵”,一经施展开来节节相扣。 任三阳在蓝衣人指使下,虽然只施展了一招,却是微妙相关,非但当场毙了一名弟子,连带着使得这个阵势也将为之瓦解,逼得高桐等六人不及发招,便已败阵。 高桐盛怒之下,一声怒吼,叱道:“老小子,我宰了你。” 话声出口,即见他身子一连闪了两闪,其势极快地已然来到了任三阳正面。 任三阳一招得手心中大喜,见状不待蓝衣人出言指示,随即一拧右手铁笔“毒蛇出穴”,陡地向着高桐前胸扎去。 高桐一声冷笑,左手一挡,五指箕开,蓦地向着对方判官笔的笔杆上抓去,“噗!”一声抓了个正着。 “老小子,你还想逃么?”嘴里叫着,掌中一口长剑猝然向前一递,已经贴在了铁笔的笔身之上。 任三阳大吃一惊,慌不迭向后就退。 高桐身子向前一紧,决计不放他逃开,掌中剑倏地卷起银龙般的一道白光,直取任三阳面首。 这一招剑法称得上既狠又毒,任三阳只为了不肯兵刃脱手,想不到为自己带来了无限杀机。 这时候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总算他命不该绝,就在这危机一瞬间,只听得“叮!”一小声脆响,一枚小小像是制钱样的暗器由侧面飞出,不偏不倚地正好击中在高桐剑锋之上。 不要小看了这小小一枚制钱儿,其力道端的是惊人已极!高桐那么猛烈的剑势,竟然在此一击之下当场缓得一缓,一条人影,带着蓝衣人疾若飘风的身子,蓦地来到了眼前现场。 落身,出手!只一招已制住了高桐的剑锋。 蓝衣人想是决计要给高桐一个厉害,左手一经拿住对方剑锋,右手判官笔已飞快点出,直向高桐眉心间点扎了过去。 高桐冷笑着,左手倏起,用掌边向着判官笔上用力封了过去。 无奈蓝衣人这一招原是诱敌的招式,不容高桐的手掌递实,蓦地向后一收判官笔,紧跟着向外一吐,这一吞一吐有个名堂叫做“分花弄影”,高桐识得厉害,无如招式已用老了,想要抽回左手时哪里还来得及?猛可里,任三阳叱喝道:“小心。” 一条人影,翩若游龙,霍地自空而降,现出了身着红色法衣,长发披散的风来仪来。 风来仪的亲自出手,显示着她决计要给这个蒙面的蓝衣人一个厉害。 名家身手,毕竟不同于一般,随着她下落的身子,一只纤纤白皙瘦手,有如云龙探爪,直向着蓝衣人判官笔上抓了过去。 同时随着她猝然落下的身子,形成了一股绝大的风力,连着她整个的身势,泰山压顶般直向蓝衣人当头直压了下来。 蓝衣人左手蓦地向空中一扬,发出了大股掌力,虽然这样,亦无能承当风来仪泰山压顶的势子,迫使得他不得不转移阵地。 “走。” 随着蓝衣人嘴里的一声喝叱,左手下盘已托在了任三阳的后背,蓦地向外一送,已把任身子推得一个踉跄向外跌出。 蓝衣人的走势美固然是美,险也险到了极点。 身子方经闪开,风来仪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自空中陡然直落下来。 随着风来仪的下落,一蓬灯光,直向蓝衣人等二人身上照射过去,事实上眼前早已形成了一片光海,四面八方数不清的灯光,在风来仪身子站定之后,全数都已向二人身上集中过来。 “哼!这一次看你还怎么跑?”风来仪一双光华毕露的眼睛,紧紧地向蓝衣人逼视着,同时手上的玉拂尘挥了一下,密集的灯光顷刻间便熄灭了一多半,仅仅只剩下了四点亮光,分别由四个不同的角落,向二人照射着。 蓝衣人的表情不得而知,只是那双光华内蕴的眸子丝毫也不曾有“示弱”的表情。 显然他发觉到,风来仪眼前这个阵势有些特别,一时看它不透。 “说吧,你到底是谁?”风来仪深邃的目光在他身子转着:“我们以前见过面么?”蓝衣人看了她一眼,先不答理她,身子猝然向左面一个快速转动,抢先在一个位置上站住。 然而,奇怪的是当他脚步站定之后才发现到眼前的灯阵竟然随着他的转动也有了改变。 四点灯光依然分自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把他紧紧照住,敢情眼前这个阵势,大不简单。 风来仪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不妨告诉你,这个阵势是出自我多年苦心,精心设置,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够破得了它,你可要试试看。” 蓝衣人一面暗自用心察看,一面点点头道:“我当然要试试看。” 风来仪一笑道:“很好,如果你破得了这个阵,你大可自由来去,我保证这里不会有任何人对你阻拦,只是如果你破不了这个阵,哼,只怕你们二位可就有性命之忧。” 蓝衣人一声朗笑道:“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风岛主你就请出招吧。” 风来仪笑了一声:“我再告诉你一声,这个阵势由我亲自主持,你所遭遇的主要敌人当然也就是我,你很难破得了,中途如果自知不敌,只要招呼一声,我或可对你网开一面。” “多谢盛情,”蓝衣人冷峻的口音道:“你的确是太照顾我了。” 风来仪又是一声冷笑,手中玉拂尘往空中一挥,只见眼前蓦地灯光大盛,紧接着又是一暗,一明一暗间风来仪身形已然消失。 蓝衣人木然直立着,左右顾盼了一下,蓦地退向任三阳身前。 任三阳咬牙切齿道:“这个娘儿们欺人太甚,鹅就是不信她这个阵。” 话还没说完,已为蓝衣人凌厉的目光所止。 他虽然脸上戴着面罩,可是露在面罩外的一双眸子却是炯炯有神,异样的灵活。 虽然相处片刻,任三阳却对他目神的传达颇能领会,这时在他的眼神儿传达之下,便立刻缄口不言。 为了怕话声外泄,虽然二人对面站立着,蓝衣人依然用传音入密的口音向他发话:“你记住!无论对方来势多猛,你都不可移动。” 一面说时,蓝衣人递上了他手里的判官笔,任三阳接笔在手,双笔在握,心胆顿时为之一壮。 蓝衣人又道:“风来仪有我对付,你只要不乱阵脚,敌人对你无可奈何,”任三阳点点头道:“鹅知道了。” 话声才住,一股极大的压力,蓦地直袭了过来。 任三阳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半惊半吓地向后一个踉跄,却吃蓝衣人一只手掌抵在了背上。 “你忘了我怎么关照你的?”任三阳一惊之下才明白过来,身子一挺,站直了身子。 那股绝大的内力,随即呼啸着扑面而过,敢情又是一次虚惊。 经此一来,任三阳更加深了对蓝衣人的钦佩,自己对自己的妄动甚为羞愧!活了大把子年岁,经历了半辈子,想不到事到临头竟然是样样无知!任三阳心里老大的不是滋味,这一霎的羞愧可就不用再提了。 蓝衣人安置好了任三阳,不得不提高警觉,全心全力来应付风来仪的进攻。 事实上风来仪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对他监视着,双方都心存必胜,出手更为缜密,以期一发即中,绝不予敌人缓手之招。 蓝衣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已大致对眼前阵势有了初步的认识,对于风来仪的这个阵势,他不得不由衷地钦佩,的确是缜密周详,不可思议。 大敌当前,蓝衣人休敢心存怠慢,随着他一连三数个腾纵,落身在一堵花石正前。 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蓦地当前人影一晃,风来仪有如鬼魑般地已来到了眼前,这一霎两盏孔明灯光突地亮起,匹练般的灯光直向着蓝衣人面前射到。 这般强光夺目,突然事出意外的来到,真正给人以恐怖凌厉的打击。 尤其厉害的是,风来仪的待隙而临。 像似一阵风,就在强光照向蓝衣人面上的一霎,风来仪的身子已陡然来到了面前,右手长尾玉拂尘霍地向空一扬,炸出了千缕银丝,有如万箭齐发直向着蓝衣人面门射来。 这一手尤其是配合着眼前的时间,便格外显得杀气盎然,以风来仪那般内力,这柄玉拂尘上所炸开的千缕银丝,缕缕都有如锋利的钢针,不要说蓝衣人的整个脸面,即上胸双肩,亦全在威力照顾之下。 蓝衣人冷笑一声,他的一双眼睛已无能在如此强光照射之下视物,可是凭着他敏锐的感触,以及心理的臆测,已可知道对方出手的方位,随着他右手挥处,一口紧束腰上的如意软剑,已然离鞘拔出。 “当啷啷!”拂尘上的千条银丝,猝然间与雪亮的宝剑剑身交缠在一起。 一个往上面挡,一个往后面抽,两股力道运施下,顿时拉了个笔直。 以风来仪与蓝衣人那般功力之人,加诸在这两件兵刃上的力道何止万钧?他们显然并非有意要在力道上来一决胜负,是以在一度较力之后,风来仪身子猝然向前一欺,一声喝叱之下,左手已闪电般地探出,两根手指分开着,直向蓝衣人两只眼睛上点来。 蓝衣人身子猝然向前一探,风来仪的双指带着强劲的风力,贴着他的发际滑了过去,真是险到了极点。 蓝衣人心里明白,眼前情势对自己极为不利,第一件难以克服的即是当前的强光射脸,如不能尽快地脱离现场,转移阵地,决计万难逃开风来仪闪电般的连珠功势。 这一霎短兵相接,其势之凌厉真是难以想象,风来仪似乎也已动了真怒,决计要把对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神秘人物拿下问罪。 只是在一连两招闪电进攻之后,她不得不心里承认,对方这个神秘人物简直比她事前所估计的还要厉害得多。 正因为这样她就更不能放过了对方,一面右手拂劲拉住了对方宝剑,左手霍地向后一带,用“分花拂柳”手法,直向蓝衣人后背项间拍点了过来。 休要小看了这一手招式,透过她那尖尖五指,蓝衣人背后三处穴道均在她指力控制之中,以风来仪之指力,不要说真的被她击中,就只是力道扫上一些,也只怕当时就要闭了穴道。 蓝衣人胆敢以身犯险,当然不是易与之辈。 “好厉害。” 三字一经喝叱出口,身形翩若游龙地翻了过来,不等他身子完全转过,右手己一掌击出。 两双手几乎已经接触的一刹那,风来仪倏地向后一放,冷笑声中,身躯翩若惊鸿般地拔空而起。 蓝衣人其时尚不能适应加诸面端的强烈灯光,他却知道这一霎是自己最关紧要的要命关头,虽是眼前金星乱冒,不辨东西,却不敢在原地滞留片刻,右足一勾,飞快地向侧面旋身而出。 可真是险到了极点,就在他身子旋出的一刹那,风来仪已如飞鹰搏兔般地直扑了下来。 蓝衣人因为有见于先,虽在双目不视的情况之人,逃开了对方极具威势的一式杀着,却亦禁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风来仪一只纤纤右手,紧紧擦着他的后背滑了下去,表面上留下了一道口子,连带着肌肤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蓝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地一个倒折,把身子第二次挪开一旁。 果然就在他身子方自转出的瞬息之间,无数灯光,倏地全数直向他方才站立处聚集过来,灯光照射下更可见风来仪一式漂亮的凌空下击之势,只可惜这一次她扑空了。 蓝衣人显然由于方才的受辱,心中大为愤恨,见状哪里肯放过这一刹良机。 足尖点处,捷若飘风地已猛袭了过去,右掌探处“金豹露掌”一掌直向风来仪背上抓去。 风来仪足下一个前跄,猛地转过身来,两只手掌“噗”一声就空交接一起。 这一次他们双方都用足了力道,两只手“噗”地一经交接,却有如弹簧般地霍地弹了开来,一个鹰飞,一个兔滚,双双向两边分开。 然而,这只是另一次交锋前的短暂缓息,紧接着两条人影骤然间地又自合到了一块,玉拂尘嗖嗖盘空,剑光影寒光闪闪,一瞬间已对拆了十五六招。 蓦地,风来仪一声轻啸,倏地拔身直起,紧随在她身后的蓝衣人两手握剑更有一剑擎天之势。 随着凌厉的剑势,风来仪一截衣袂,已被剑锋挥斩下来,徐徐地向着地面飘落。 风来仪再次发出了一声喝叱,整个身子倏地一个倒折,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她手里的那具拂尘,随着一声轻炸,成了万千银丝,兜头盖顶地直向蓝衣人当头罩落下来。 蓝衣人一抖手中剑,同时也发出了一声轻炸,摇出了一天剑影,反迎着对方的万千银丝兜上去,两条人影就这样纠缠着同时自空中坠落了下来。 陡然间,剑锋再一次和玉拂尘交接在了一块,当啷一声大啊。 风来仪猝收拂尘,身躯向下一矮,蓝衣人却拔了个高儿,拖着剑身上的一抹寒光,由她头顶上掠了过去,起落间已是两丈开外。 两个人脸对脸地远远互视着。 甚久,甚久,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彼此的呼息,却显得那么急促。 表面上看来,两个人像是谁也没有占着谁的便宜,然而彼此都是心里有数。 蓝衣人哈哈一笑,收回了宝剑,似乎不愿再战。 “风帮主承让了。” 风来仪扬了一下眉毛,缓缓点了一下头道:“你可以走了。” 蓝衣人抱拳道:“多谢!既是这样,在下还要向帮主为这位玩猴儿的朋友讨上一个人情,一并离开才好。” 风来仪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走吧。 只是这个阵势既已发动,却不是立刻就能撤开的。” 蓝衣人一笑道:“那就看我们的造化吧。” 一面说时,蓝衣人身形连闪了几闪,已自偎向一旁任三阳身边,单手一托任三阳后腰部位道:“走。” 声随人起,两条人影已猝起如鹰,起落之间已纵出三五丈外。 风来仪仍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忽地,高桐闪身而前道:“不好,他敢情已经摸清了阵法,这就要出去了。” 一面说,正待往前赶去。 “不必了,让他们走吧。” 风来仪慢吞吞地说着,脸上显现着一种凄凉。 这种情形看在了高桐的眼睛里,不禁大为不解。 说话之间,蓝衣人已同着任三阳连纵出十数丈外。 高桐大为情急地道:“三娘娘,他们走了。” 风来仪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知道,吩咐下去,阵撤了。” 高桐又是一怔,还待再说什么,风来仪已纵身而起,一连几个快速纵身,来到了正中六角楼内。 ※※※朱翠与青荷仍然还守在那里。 风来仪看了二人一眼道:“我们回去吧。” 朱翠应了一声,站起来向外步出。 青荷素知这位三娘娘的脾气,刚才的情形她与朱翠在楼上都看得很清楚,风来仪越是外表镇定,内心便愈难捉摸!凭着莫青荷跟随她甚久的经验,这种情况下就应该特别小心,一个弄不好可就会引发她无边怒火,自己可担当不起。 她有见于此,是以悄悄跟随在风来仪身后,不敢妄发一语。 风来仪一面走一面向身旁朱翠道:“刚才的情形你都看见了?”朱翠点点头道:“嗯,都看见了。” 风来仪道:“那个穿蓝衣服的人你可认识?”朱翠一笑道:“你已经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 风来仪忽然站住道:“你真的不认识他?”朱翠心里一动,却硬着嘴道:“他始终蒙着脸,我又怎么会知道他是谁?”风来仪道:“难道从他的动作和声音里,你一点都认不出来?”朱翠不禁腹内暗笑,她当然知道蓝衣人是准,只是却不便说出,干脆装假就装到底。 “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朱翠含笑地看着对方道:“你看他又是谁呢?”风来仪一言不发地回身前行,朱翠跟在她身边。 走了几步,风来仪忽然又站住脚,朱翠只好也停下来看向她。 “你知道吧!”风来仪道:“这个人是我近几年来所遭遇到的人中最厉害的一个……”她的两只眼睛,在说到这里时,微微地拢合过来,变成了两道细缝。 “你可都看见了?”她继续思索着道:“他所施展的那些招式,都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奇异招式,其中还有一些是惊人的绝招,这个人真是一个讳莫如深的人物。” 朱翠听她这么激赏蓝衣人,心里大是受用,当下试探着道:“我倒也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难道他的本事比岛主你还大么?”风来仪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道:“你以为呢?”“当然不如你甚远。” “那可……不一定……”朱翠一笑说:“这么说他难道还能胜过了你?”风来仪摇摇头道:“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这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我们一定还能遇着,也许下一次……”她虽然没有率直地说出蓝衣人的武功到底如何,可是朱翠却已能由她的眼神儿里察探出她内心对于蓝衣人所持有的畏惧……这就够了。 风来仪脸上现出一种惆怅,忽然转向朱翠道:“我差一点忘了告诉你,我们明天一早启程,今天要早一点睡呢。” 朱翠心里一愕,风来仪已转身自去,她走了没有多远,却见她忽然又站住了脚步,伏身子面前的一块巨大假山石上。 只见她两只手按在石面上,全身剧烈地抖动着,那样子像是在埋头哭泣,有点情发不已的样子。 朱翠心里一动,正想过去看个明白,却觉袖角上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看,见是青荷。 青荷向她努了一下嘴,摇摇头,意思叫她不要多事。 朱翠听从她的暗示就没有移动。 却见风来仪独自埋首在那块远比她人还要高大得多的石前,盘桓了好一阵才离开自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走了以后,朱翠这才忍不住问青荷。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 一面说,青荷领先缓缓走向那块巨石,凝神向那方巨大的假山石注视着。 朱翠跟过去,好奇地打量着道:“怎么啦?”青荷向着她苦笑了笑道:“公主你还不明白,三娘娘一向就是这样,可惜了这块来自泰山的假山石。” 朱翠听她这么说,再打量那块石头,并不觉得有什么异状。 青荷道:“公主你只试着推上一推就知道了。” 朱翠心里一动,这才有些明白。 当下向后闪开几步,试以劈空掌力向这方假山石上一推。 掌力过处,那方大石并无异状,紧接着“刺!”一声,全数碎为齑粉,扬起了半天黄尘。 二人站处虽距离那块大石甚远,却也无能避免,被炸开来的石粉弄得满头满身都是,慌不迭忙自避开一旁。 “噢!”朱翠吓了一跳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青荷一笑道:“公主您还不明?”朱翠想了一下,这才点点头道:“原来这样,她竟拿这块石头当成出气筒。” 青荷一笑道:“每次都是这样,阿弥陀佛,她老人家肚子里的这口怨气总算出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谁要倒霉呢!”朱翠一声不响的走向先前那方巨石跟前,细细地打量着,只见先时那高过一人粗可三四人合抱的巨大花岗石,竟然自根而顶全数碎成粉未,可以想知所加诸其上的内力该是何等惊人!由此而推想风来仪本身的功力,又该当是如何骇人了。 ※※※夜静更深。 朱翠缓缓由**起来,穿好了衣裳。 今夜她思潮起伏,难以入睡。 明天就要同着风来仪前往不乐岛了,此一行到底是福是祸,诚然还是个未知数,然而想到了即将与母弟见面,一家团聚,却又由不住心里高兴,真恨不能插翅而至。 摸着黑,她来到了桌边,正想找出打火石把几上的灯点着,不意手方伸出,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接住了。 这一惊,差一点让她叫了出来。 “啊……”朱翠一惊之下,右手用力向后一挣,左手顺势向下一挑,用“穿心掌”式直向她犹未能看见的这人前心穿扎了过去。 她虽然猝然间未能看清对面这个人,但是凭着她多年来与敌人动手的经验,却可以断定对方所站立的方位,这一招出于也就八九不离十儿。 哪里知道对方这个人敢情竟是个大行家。 朱翠的手方一递出,却被这人另一只手又接住了。 换句话说,她的两只手都叫对方抓住了。 “你……”朱翠情急之下,用力向后一挣,竟然没有挣开,这才觉出抓住自己双手的这个人敢情力道极大。 虽然如此,这人却似乎无意伤害她,所发出的力道恰恰好不使她能够挣开来而已。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大而有力。 朱翠简直惊骇了。 “你是谁,放开我。” “是我,”对方用着低沉的声音道:“连我的声音你都不认识了。” 声音好熟好熟,朱翠一惊之下立刻惊喜地道:“是海兄么?”“你猜对了,就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紧紧抓住对方的那双手便自放开了。 朱翠脸上一阵子红,欲喜又羞:“你……来了?”说了这句话,只觉得一颗心通通跳动不已,渐渐地,她的视线已能清晰地分辨眼前的景象,当然也包括了面前这个人,海无颜。 “真的是你……”她紧张地说:“我先点上了灯。” “用不着!”海无颜道:“是我把灯吹灭的,这样也许说话比较方便。” 朱翠心里一动,暗忖着自己可真糊涂,楼上住的就是风来仪,何以如此大意?海无颜这时候已缓缓在桌子对侧坐下来。 “刚才情形特殊,请恕我不便与你见面。” 微微一顿他又接下去道:“你的情形,我都清楚,今夜特别来看看你。” “这……谢谢你。” 说话时她已注意到,对方敢情已经摘下了脸上的那方面具,现出了原有的本来面目。 室内异常的黑,朱翠才发现到四面窗上的帘子都密密地拢着,仅仅只凭着少许的月光,由侧面天窗上泻进来。 “是我把帘子拉上的,”海无颜声音很低地道:“我知道风来仪就住在楼上。” “你想得很周到!”朱翠在黑暗里静静地打量着他:“也许你还不知道,明天我就要去不乐岛了。” “我知道。” 微微停了一下,海无颜才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来看你的道理。” 朱翠十分惊讶地道:“真的?你怎么会知道?我还是才知道的呢!”海无颜黯然一笑道:“他们的行动,我一直都在暗中注意,我发现高桐已为她准备好了船,而且采购了很多远行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们要去了。” 朱翠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些伤感:“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么?”海无颜点点头:“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只是时间不多了,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朱翠听他这么说,心里充满了喜悦。 “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距离天亮还早呢。” 海无颜轻叹一声道:“不行,外面还有人等我,而且这里实在不太安全,风来仪太厉害了,刚才我只是险胜了她一筹而已,再打下去保不住不是她的对手。 时候不到,我还不想跟她硬拼。” 朱翠听他这么说,想到即将来临的离别,心里一阵难受,缓缓地走过去坐下来。 海无颜跟过去,在她对面一张桌子旁亦坐下来。 “你这一次去不乐岛,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海无颜注视着她喃喃地道:“1/2 第31节 正文第31节一声鹰鸣,响自当空。 船上人都不禁抬头望去,但见一只白毛细胸的鹰低飞掠空而至,这只鹰看来较一般常见之鹰要小得多,但当其低飞直掠时,却出奇得快,速度惊人。 随着这声刺耳的尖鸣之后,疾若箭矢般的低飞直掠而过,一会就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朱翠一惊道:“啊,好漂亮的一只鹞子!”风来仪忽似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一霎,那只几乎已经消失于视线之外的鹞子倏地尖鸣一声,去而复还。 这一次较诸前一次的速度更快,剪翅间已来到了眼前。 风来仪一声叱道:“小心!”话方出口,即见那只银色鹞子有如银星一点,势如箭矢般,直向着朱翠头顶上飞射过来。 朱翠在耳中方自听到这声鹰鸣之始,已然有些警觉,风来仪再一出声示警,刻使她觉得其势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 紧接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尖鸣,这只小小银鹞突然嘴爪齐施,自高而下向着朱翠脸上袭来。 朱翠一惊之下,身子向侧方一偏,右手二指霍地递出,用“金剪指”力向着鹰腹就插。 她原以为凭自己功力,无需真的伤着了它,就只是指上风力招着了它一些,也必能使这扁毛畜生当场溅血而已,却是没有料到,这只银色鹞子敢情为人豢养,平日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大非寻常。 眼前朱翠“金剪指”方一递出,即见当空鹞子一声短鸣,灵巧的身子就空一滚,蓦地下坠了尺许。 轻功上乘身法中“细胸巧翻云”之一招,所谓“细胸”正是指的眼前鹞子,可知其身法该是何等快捷犀利了。 朱翠一惊之下,才知道自己竟是过于轻视了对方,二指一招点空,眼前银色鹞子已临胸际。 这只扁毛畜生果真受过严格攻击训练,每有惊人之式。 由于双方近在咫尺,朱翠看得非常清楚。 这只鹞子生就一身银翼,火眼金睛,嘴爪如钩,尤其是额上一撮角毛,状似一朵迎风绽放的银菊,的确是俊极了,却也凌厉极了。 一沉即起,夹合着“劈啪!”凌厉的一声振翅声,这只银鹞第二次升起来,却以尖削的一截翅尖,反向朱翠颜面上方扫过来。 朱翠想不到这只小小的鹰,竟然如此狠恶,一时不禁为它逗得火起,娇躯向后一收,两掌合夹,发出了六成掌力。 这只银鹞好精灵,就在朱翠掌力将吐未发之间,它似乎已经觉出不妙,一声啁鸣,猛力升翅直起,其势之疾快,出人意外。 虽然这样,却也为朱翠所发出的掌上力道扫着了些边儿,随着这只鹞子发出的一声尖鸣,空中炸开了一天的银羽。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鸣,在余音绕空之际,这只小小银鹞已箭矢般地直起当空。 一串串凌厉的鸣叫声,随着它的低飞盘旋,兀自眷念着眼前不去。 朱翠几乎为之惊异了。 一旁的风来仪却像似已有所见,冷笑一声道:“我们大概有客人来了!”话声方顿,即听见有人撮口为哨所发出的尖锐声音。 一只亮顶方头的快船,正以奇快的速度,迎面驰来。 紧接着,第二声尖锐的哨音,亦自发出。 空中那只银鹞在第二声口哨发出之后,在空中应了一声,立刻翻转翅膀,一径向那只快舟上投身飞去。 风来仪看到这里冷冷哼了一声道:“停船!”青荷把话关照下去,大船立刻停了下来,眼看着对面那艘快舟乘风破浪,像是昂行波面的一条海龙,瞬息间已来到了面前。 走得快停得也快。 “哗啦!”一声,风帆放下来,快船在水面上打了个跄,顿时停住,双方间隔距离大概不足两丈。 朱翠这才看见,对方那般平顶快船的船头上一字平列着五个人,四个短装劲服青年,拥衬着一个皓首银发的白衣老者,老者左手上抬,让空中缓缓扇翅的那只银色鹞子落于其上,一看即知人鸟相处和谐,也就可以猜知这只鹞子必为其所豢养了。 风来仪兀自坐在椅子上没有移动,可是脸上神态已微有愁容。 “原来是这个老不死的!”她一面向朱翠招呼道:“你不必跟他噜苏,一切由我来应付!”风来仪这边方自关照了朱翠,对船上那个皓首银发的老者,已自发出了老声老气的一阵子笑声。 “三娘娘,咱们总有十年没见了吧,哈哈,正要专程往谒,想不到却在海面上见着了,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话声不大,但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为风力吹送过来,清楚地送进了每人的耳膜。 朱翠在与对方照面之始,已经预感到来者不善,这时聆听到对方的话声,才警觉到来人敢情功力绝高,只是这一手“千里传音”,想要把话声传送得如此清晰,声音聚而不散,如果没有极为精湛的内功,根本无能达到。 她真是想不到连日来波折重重,邂逅能人无数,眼前这个老人更不知又是何方神圣驾到了。 风来仪仍然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原来是神鹰葛兄,真正是久违了,失敬,失敬!请过船一叙如何?”白发老人一笑道:“遵命!”话声略顿,点头向身侧左右道:“走吧!”五人看来几乎是同样的动作,同时自快舟上腾身升起,有似一朵云彩般的轻飘,冉冉落身子对舟之上。 快船上的舟子,立刻把船摇近,然后打上搭头,使大小二舟联在一起,不致为浪花冲开。 号称“神鹰”的葛姓老人往前连走了几步,抱拳向风来仪笑道:“十年不见,三娘娘风采依旧,想必是养生有术了!”“葛兄太夸奖了!船行大海,无以待客,一切简陋了。” “三娘娘太客气了!”说话时早有船上侍者,抬来了坐椅。 姓葛的老人拱了一下手,老实不客气地也就坐了下来,他左右的四名青年,显然是碍于辈分,不敢与老人同起同坐,依然分左右偎在老人身边坐下。 “这位是?……”葛老人的一双眼睛其实早已经注意到了另一边座上的朱翠,到底忍不住开口询问。 风来仪一笑道:“葛兄岂有不认识这位姑娘的道理,显然是明知故问了!”葛老人笑了笑摇头道:“三娘娘仍然是快人快语,葛某人这点心思看来是瞒不住三娘娘了!”一面说自位子上站起,向着朱翠恭敬地抱拳道:“如果老朽双眼不花,这位想必就是名震当今的无忧公主了,幸会,幸会!”朱翠含笑回答道:“不敢当,前辈是……”姓葛的老人一声笑道:“老朽遁居世外,早已是化外之民就是报出万儿来,殿下亦未必知道。” 一旁的风来仪冷冷地道:“葛兄未免太谦虚了!”随即向朱翠介绍道:“姑娘可曾听说过贵州黄天岭的‘神鹰老人’葛白翎么?这位就是了!”朱翠想了想,确实记不起曾经听说过这个人,为了顾全初次见面的礼貌,她依然点点头道:“久仰!”葛白翎呵呵一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殿下你没有听说过吧!”风来仪微微一笑道:“曹羽这个老贼看来是决心跟我们不乐帮过不去了,居然连多年不问外事的你也给说动出山了,咱们是明眼人不说暗话,葛老兄干脆一句话,你这一趟是为什么来的?”“神鹰老人”葛白翎脸色似乎不大自在,打了个哈哈,一只手轻轻摸着架在他左腕上的那只小小银鹞,眼角间拉起了几线皱纹。 “三娘娘真是干脆得很,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直话直说,姓曹的不错和我葛某人是有过那么一点交情,话可得说清楚了,可是从前。 自从他当了官,发了财,我可就没再见过他,这一次承他瞧得起,亲自找到了我葛某人的茅庐,说是有重事相托,拿着几十年交情的大帽子往下一压,老朽还真不能不管!”风来仪微微一笑道:“什么事呢?”葛白翎哂道:“这几年大家都知道不乐帮的买卖是干得越来越大了,我那位曹兄弟今天虽然是食官禄,却也知道买卖上的规矩,这件事因碍着三位当家的金面,所以他很难启齿,因为知道老朽过去承三位当家的抬爱,有过这么一点交情,所以再三情托,老朽也只好……这叫无可奈何!”“原来这样,我明白了!”风来仪嘴角拉出来浅浅的笑意:“这么说葛老兄是来众生意罗,那敢情好,什么生意还值得老兄亲自上门?说来听听吧!”葛白翎伸出手摸着颔下的短须呵呵笑道:“抬爱!抬爱!”偏头向身边人招呼道:“来呀,把准备好的东西呈上去给三娘娘先收下!”他身边四弟子之一立刻答应一声,上前一步,先把身上一袭黑色宽大的披风卸下,这才见在他背上背有一个红色四方漆箱。 这名弟子颇为谨慎地把这个箱子取下来,双手平托,上前几步道:“三帮主验收!”“这是干什么?”风来仪眼睛转向葛白翎道:“什么东西?”“三娘娘不要见笑,”葛白翎嘿嘿笑道:“这份礼可不是老朽送的,老朽除了这身骨头之外,什么也没有,说得清楚一点,这是那位曹兄弟前此得罪了贵帮,特备的一份请求恕罪的薄礼,我看三娘娘也就给他一个机会,收下吧。” 风来仪先一霎还是面若秋霜,这一霎却又改了笑颜。 “啊,我明白了,葛兄这么说,我知道了,要是你老兄的东西,我还真不便收,既然是姓曹的送的,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对了,对了,这是曹老弟专为孝敬三位帮主的!”葛白翎眯着两眼笑得令人费解。 风来仪随即转向一边的女婢青荷微微点了一下头,后者立刻会意,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朱漆匣子,显然那匣子分量极为沉重,青荷原先没料到,方一过手几乎坠了下来,第二次聚力,才平托而起。 青荷双手平托着这个四方匣子,一直走到了风来仪面前站住。 葛白翎一笑道:“里面是上好赤金一千两,请三娘娘过目验收!”风来仪一笑,只在匣子上瞄了一眼道:“不必了,送礼的不嫌多,收礼的人岂能嫌少,请转告那位曹提督一声,就说他的礼物我收下就是!”葛白翎一笑道:“三娘娘真不愧江湖本色,老朽这里代表我那位曹兄弟谢谢你啦,至于那笔买卖………风来仪点点头道:“在此海上,只怕谈说不清。 这么吧,就请葛兄转告那位曹大人,就说我们在不乐岛上恭候他的大驾,欢迎他随时造访,见面再谈吧!”葛白翎一愕道:“这……三娘娘只怕是在说笑话吧,不乐岛人间仙境,岂又是我那位兄弟所能去得的?”风来仪冷冷一哼,道:“这就是他的造化了,葛兄远道而来,如果只是为这位曹大人传送人情,使命已了,可以请便了。 如果还有私人上的交往,就请入内少坐,容我吩咐看酒侍候。” 神鹰老人葛白翎哪能听不出对方这种下逐客令的口气?嘴里嘿嘿笑着,心里却由不住骂道:好个风婆子,你对别人这样。 对我姓葛的也能没一点交情?上千两的金子就是这么好拿的么?心里琢磨着呵呵一笑,道:“三娘娘好说,那可不敢当,老朽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承阁下看得起,收了我那曹兄弟一份薄礼,而且承蒙于邀我那兄弟岛上一聚,老朽总算不负此行,脸上有光,容老朽在这里先谢谢你啦!”一面说连连拱了拱手。 风来仪一笑道:“这就不敢当了。” 葛白翎暗骂道:“好个老货,你还跟我装傻。” 心里琢磨着,呵呵一笑道:“能得三娘娘金口玉言,这件生意,八成儿作成了,这就请娘娘赏下一件信物儿,老朽总算受人所托,这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啊,这样……”风来仪似乎才明白了过来,露出了细密的一嘴白牙,微微笑了一下,道:“老哥哥你大概是很久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要不然怎会连跟不乐岛上作生意的规矩都忘了。” “什么规矩?”“跟不乐岛作生意的人,很少不赊本儿的,要不然怎么叫‘不乐之捐’呢!”葛白翎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声一顿,那双大三角眼睛里闪动着熠熠凶光,只是还勉强保持着脸上的笑容。 “老妹子,你可真会说笑话了,就算不乐帮算盘再精,吃遍天下,还能吃到老哥哥我的头上?呵呵,不行,不行,你得给我捎回些什么才成。” 一面说,这个老头儿可真没有要走的意思,非但没有走的意思,简直不退反进,两只手作势往前面挥了一下。 身边的四个人各自移动身子,向前面进了几步。 迎着他们的是船上四名黄衣弟子。 四弟子的突然出现,使得葛白翎一方面的人多少有些感觉意外,也就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看起来简直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风来仪目睹及此,微微点头笑了笑道:“看来老哥哥你是不拿点什么凭证,就不打算回去了。” 葛白翎长笑一声道:“好说,三娘娘你是聪明人,为了几个局外人,可犯不着伤了自己人的和气。” 这话可是说得十分露骨了。 一面说时,那双三角眼可就转向一旁在座的朱翠身上,这一眼也就等于说明了所谓“生意”是怎么一回事。 “说吧!”风来仪脸上仍然带着笑:“你要什么凭证,只要你能拿得去的尽管拿去就是了。” 葛白翎点点头道:“岂敢,三娘娘既然这么说,老朽也不能不识抬举。”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干咳一声,目光向着一旁的朱翠扫了一眼,怪笑一声道:“老朽对这位公主真是久仰之至,如能请到这位公主的大驾,过船一谈,三日之后由老朽专程送上贵帮,如何?”朱翠聆听之下,忍不住倏地由位子站起,正要说话,风来仪却用眼睛制止住了她。 “这也没什么!”风来仪一笑道:“只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好不容易请到了这位姑娘,家门未到,岂能又让你接走了,这件事你不觉得有点不大合适么?”葛白翎嘻嘻一笑,深深向着风来仪打了一躬身道:“三娘娘多多成全,多多成全!”一旁的朱翠聆听到此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忿怒,冷叱一声,道:“住口!”一面说,倏地上前一步,杏目圆睁,道:“你是什么人?谁认识你?不乐岛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要去的,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么,真是做梦!”葛白翎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嘿嘿一笑。 风来仪见状却在旁笑眯眯地岔口道:“听见没有?这可不是我从中阻止,人家东主儿自己不答应,你可怪不得我,回去吧!”“神鹰老人”葛白翎一生自负,在黔省黑白道上,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一身软硬功夫,更是罕见敌手,正因为这样,那位权倾一时的内厂提督曹羽,才会折节下交,亲人苗疆,许以重酬地把他请了出来。 曹羽满以为以葛白翎之古怪难缠,在江湖上之声望,即使是不乐岛的三位岛主,也必得买账三分,这才好说歹说地请他出来作个说客。 想不到葛老头儿第一次出面,满以为凭自己的面子,这位不乐岛的三岛主多少也得有个交待,哪里知道一千两黄金送出去,却像是丢进大海,连个凭证都没有,接下去又碰了黄毛丫头朱翠一鼻子灰,风来仪却也对自己下了逐客令。 这一切,不禁触发了葛白翎的一腔怒火。 “朱公主,这件事只怕由不得你自己作主了。” 话声出口,右肩轻晃,落在肩头上的那只银色鹞子先是一声尖鸣,蓦地扇动双翅,直起当空,同时间他身躯有似一阵风也似地已经迫近了朱翠身前。 这一阵风力不啻是内功真元的化合,设非朱翠有精湛内功根底,只是对方这一冲之力,只怕也当受不起。 葛白翎显然技不止此,随着他前进的身子,两只手倏地张开来,往前微微探身直向朱翠一双肩头上按了下来。 朱翠右手轻起,一掌直劈过去,只觉对方随着两手环抱之姿,带来了极大的力道圈子,一时想要脱出,殊为不易,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儿敢情不是好相与。 一念之后,正待施展全身之力,用“双掌开碑式”,拼着两臂为对方拿获之险,也要给对方一个厉害。 无如她这里方自动念,身侧疾风忽地袭来。 耳边上响起风来仪的声音道:“让我来。” 一条人影蓦地切了进来,现出了风来仪翩然进身之姿。 举手,进身,快速地已经取代了朱翠方才的位置。 表面上看来,似乎不足为奇,事实上随着风来仪的进身,却有凌厉的杀着,那递出了的一双手,双双点向葛白翎时腕之间,施展的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铁指金风”之术。 即使葛白翎练有护体罡力,也当受不住这般“点力”的攻破。 一惊之下,葛白翎不得不把递出的双手向后一收,身躯后收,足足地退出了三尺开外。 面前的风来仪显然已经取代了朱翠方才站立的位置。 一股冷森森的气机,由她身上传出,直袭向葛白翎正面,和对方所放出的真元内炁相互纠葛,迎在了一块。 “哼哼……大妹子你这是成心要跟老哥哥我过不去了,犯得着么?”说话时葛老头头上那一给子白头发簌簌地颤动着,每一恨发梢上都像是注满了劲道,那双菱形的长三角眼里,隐隐现着凶光。 风来仪这一霎脸色变得雪白,对方的不识相已使她动了真怒。 然而,她当然也想到了对方这个人的不同一般,事情未到最后破裂关头,总要留一分情面的好。 “葛老兄,这件事你万万不该插手,更何况是官家的事情,你更犯不着。 姓曹的硬拉你下河,你不能不防,看在我们近三十年交情的面上,我劝你还是及早抽身的好!”姓葛的发出了狼嗥也似的一声长笑。 “谢谢你啦,我的三娘娘,你这是叫我往边上站不是吗?你的好意我谢谢啦。” “姓曹的事叫他自己来,你又何苦来?”风来仪脸罩青霜:“这件事不瞒你说,不是你我两人就能解决得了的!”“老妹子,你这是存心给我难看,这叫‘羞刀难入鞘’,我已经划出了道儿,除非这个雌儿跟我走一趟,今天势将难以善罢干休。” “哼哼哼!”风来仪哼出了一串的冷笑,随着她两只手的平伸,身后的人俱都往后撤退开来,一下子就飞出了前舱整个的舱面地方。 葛白翎看在眼里,自然心里有数。 “好,老妹子你这是要跟我翻脸,我只有接着你的了。” “但愿你能接得住。” 葛白翎一面说,也学风来仪方才那个样子,两只手缓缓向两侧平伸而出,大股的罡风随着他探出的手掌,迅速地向两边扩散开来。 原先站在他身边的四个弟子,一齐退向两侧船舷。 现场只剩下了两个人对立的场面。 “咱们有话在先,”葛白翎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可是多少年来,老哥哥我可也没有把功夫拉下,到底是人家的事,犯不着见真章儿!”“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 轻轻的一句由她嘴里溜出来了,可是那双眼神儿,有如磁石引针,丝毫也没有离开葛老头身上。 “好极了,咱们就这么说吧,我要是败了,扭头就走,你要是输了,这个雌儿可得听我的。” 一旁的朱翠忍着一肚子的气,拿眼睛看风来仪,倒要看看她怎么说。 风来仪冷冷地道:“这件事恕我不能越俎代庖,那要看人家姑娘自己的意思才成。” 葛白翎点点头道:“好吧,只要你不插手多事就行。” 风来仪脸上不着一丝笑容,点点头道:“好吧,就这么说吧!”说时,她平伸向外的一双手,已缓缓地放了下来。 神鹰老人葛白翎肥大袖子的双手,看过去就像是两只展开翅膀的巨鹰,却没有收回来。 两个人的眼睛紧紧地对视着。 海浪似乎一次比一次猛烈地拍向船身,整个船身动得那么厉害,只是站在船板上的两个人,却像是打进地面的两根桩子,一动也不动地钉在那儿。 朱翠看到这里,心里已有数。 大凡高手对招,越是武技精湛者越不喜欢那些不着边际的“恋战”,常常却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酝酿心里已久的厉害杀着,三招两式之间使能决定了胜负存亡。 眼前的风、葛二人,看来正是情形如此。 朱翠在细细地观察之后,尤其觉得心惊,他们越是迟迟不出手,越显得出手时的凌厉不同凡响。 浪花一波一波地拍打着,白色的泡沫引诱着当空啁啾的大群海鸟,阳光炫耀着散发出醒目的那种“白”。 朱翠乃又联想到,这些动与静,在一对高手如风来仪与葛白翎的眼睛里,都可构成出手的灵思来源,那种出招时的“决”,常常与鸿飞一霎的灵思混为一体,这其间的微妙确是只能意会而难以言宣了。 现场对峙的两个人看过去实在太木讷了,似乎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然而谁又能知道他们的心灵深处的动静又如何?谁又能知道他们不是在捕捉着一闪即逝的出手良机。 浪花依旧,海鸥依旧。 大船一次一次地抬起来又沉下去,一声清晰的鹰鸣起自当空,在眼前的静寂里,这声鸣叫显得格外惊心,从而才使得各人想起来敢情天空中还留有葛白翎所豢养的那头银翎鹞子。 大家伙俱都由不住抬头向空中望去。 一点银星,笔直地由当空一直堕了下来。 朱翠旁观者清,一惊之下才看见了敢情那只银色白鹞于,正以雷霆万钩的奇快速度向下俯冲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又是一声嘹亮的鹰啼,这只小小的银鹞,直向着风来仪头顶脑门上力冲下来。 “神鹰老人”葛白翎把握着这一霎良机,倏地一声冷叱,箭矢也似地直向着正面的风来仪身前扑到,其速之快简直与当空的银色鹞子混为一体。 这一人一鹞敢情早有默契,一个空中,一个地面配合恰到好处,堪称天衣无缝。 看到这里,在场每个人都由不住怦然一惊,俱不禁为风来仪捏上一把冷汗。 风来仪似乎在空中第一声鹰啼时,已得到了启示,她甚至于连头都不抬一下,一双瞳子仍如箭状地直直盯向对面的大敌,直到第二次鹰啼时,她才倏地出手,其动作竟然看来与葛白翎不差先后。 那么快速的一个迂回。 在动手过招上,这样的招式简直太离奇了,堪称前所未见,由于转动得过于疾猛,船面上旋起了大片的疾风,这个神妙的招式妙在不但躲过了当中飞鹞的下袭,也闪开了正面的强敌。 葛白翎当然技不止此,在他一经发觉到风来仪的迂回身法之后,紧接着向相反的方向一个快闪,施出了一招“反迂回”。 四只手掌,发出了“波”的一声互接。 这一声接掌,声音并不大,可是所加诸在二人双掌上的力道必属惊人。 大船就像是忽然触礁了那样的大大震动了一下。 四只手一经交接,立刻回抽,一个往里,一个往外,像是鞭下的陀螺,旋转出两片疾风,神龙交尾般地直向着海面上落了下去。 大家伙看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呼叫。 朱翠也吃了一惊,不容她再多思忖,风、葛二人已作了第二次的交手。 内功中有所谓的“提呼一气功”,练到功力精湛时,仅仅凭丹田内一气提收,可以超波渡水,眼前二人显然似是熟于此功的健者。 第二次掌上的交接,显然是在海面上,看上去动作较先前舱面上的那一次要快得多。 水面上过招,当然不比陆地,而且最忌浊力,这一点两个人都很清楚。 阳光映照下的海水,泛出千万点闪目的金星。 两个当今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谁也不甘服输,风来仪三点金波,由侧翼欺身直上,葛白翎扇动大袖,借助风力跃波直起。 第二次在海面上又凑在了一块,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快。 葛白翎的一式虎扑,显然扑了个空,风来仪的“雷火抄手”亦没有落实。 看上去双方都像是险到了极点。 这一次失手,已使得他们丧失了继续在海面上逗留的机会。 所谓“提呼一气功”,顾名思义是只凭着一口气的运转,自不能作长时的逗留。 是以在这次交手落空的一霎,两个人已同剪水的燕子,双双掠波直起。 大船上各人但觉人影飘忽,定目看时,二人已双双站立船头。 风来仪神色自若地一笑,道:“承教了!”说话时,她微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对方下躯。 各人也都注意到了,葛白翎一双腿脚上显然已为海水打湿。 尤其是脚下的那双靴子,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反过来再看风来仪情形就完全不一样,全身上下,包括脚上的那双鞋子在内,连一滴水珠儿都不曾沾上。 葛白翎把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就算是再沉得住气,脸上也挂不住,顿时臊了一个大红脸。 双方动手过招,虽然没有分出胜负高下,可是这么一来彼此功力的深浅已是洞若观火,最起码在轻功上来说,风来仪已是领先一筹。 那只银鹞子兀自在空中辗转翱翔,不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一次又一次地低飞下抄,想是识得风来仪厉害,不敢造次攻击。 葛白翎捏口发出了一声长哨,单手往空中举了一下,当空鹞子随即翩翩下落,轻轻地落在了他的手腕子上。 “见识了!”他向着风来仪点点头:“这一次不算,改日我专程还要造访!”一面说偏头向身后四名弟子道:“走吧!”五条身影同时腾身而起,像是来时一般模样,一片云似地落在了方才乘来的船上。 紧接着松下了两船之间的搭钩,这艘快船掉过了船头,一径乘风破浪而去。 海面上,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打量着对方这艘快舟的离去,风1/2 第32节 正文第32节船过石榴海峡,确是风光无限,但见大小千百岛屿,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广大的海面上,妙在这些纯属石质的大小鸟屿,色泽嫣红,吃黎明的天光一照,一座座状如琥珀、玛瑙,交织出一片五色缤纷。 这等美景朱翠端的前所未见,由不住暂压愁怀,当下泊舟岛岸畅快地玩了一通。 原来这些石岛最大也不过两丈方圆,小者不过尺许,如其说是“岛”,远远不如说是“礁石”来得恰当,除了供人观赏,谈不到利用价值。 人家不能居住,倒是引来了无数海鸟。 风来仪同着朱翠、青荷施展轻功把大小石礁踏玩一遍,由于水面雾气过重,连衣服都弄湿了。 老少三人似乎都有些“童心未泯”,在这些礁石间尽情嘻玩了一阵,又捉了一些虾和螃蟹,用竹篓子装着,这才又返回大船。 大船起缆,缓缓离开时,风来仪指着海面上鲜红欲滴的这片琉璃世界由衷地赞叹道:“现在太阳还没出来,如果映着朝阳,那景致更是美不胜收,即使是神仙世界,想来也不过如此!”朱翠赞美一声道:“难怪叫做石榴海峡呢,看起来真像一颗颗的石榴子儿!”青荷笑道:“现在时候不对,要是在春天,更好玩儿,这些石头还会变颜色呢!”“真的呀!”朱翠惊讶地叫着,好像孩子也似地笑了。 青荷道:“可不是么,我去年同三娘娘来过一回,这些石头有的变蓝了,有的变黑了,红的红,白的白,暖呀,可真美极了!”说话之间,只听见“咕嘟嘟!”响起了一声号角。 一艘双帆二桅,铁甲装身的快舫,由远方石榴海峡边划出了一个弧度,其快如矢地直向眼前驰来。 朱翠心里一动,暗忖着这一路上事情还真多,莫非又有什么人来找茬儿不成?一念未完,即见对方快舟上,“呜嘟嘟!”又响了一声号角。 这一次朱翠看清了,敢情站立在船头上的那个人吹的不是什么号角,是一只大海螺。 这个人头上缠着金色的布,身上也是一派金光,除了他之外,倚立两舷船身还有多人,也都与他一般模样,金衣金帽,连带着高竖当空的一片三角形旗帜,也都是金色,看上去却是气象壮观之极。 朱翠心里想道:常听人说海盗打劫行船之事,莫非对方这艘来船,就是传说中的海盗船么?想着就偏过头来看向风来仪,看看她作何表情。 “这是我们的船!”风来仪一笑道:“也许你还不知道,一入石榴海峡,就算是我们的地盘儿了!”朱翠这才想到,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稳若泰山,如此镇定呢。 想念之中,那艘银色铁甲快舫已风驰电掣地来到了眼前,八只快桨同时向外一探,同时抡起、落下,只一下已把疾飞快驰的船身定在了海上,距离朱翠所乘坐的大船只不过丈许左右,这等熟练的操舟法,的确令人叹为观止,折服十分。 由于船速过疾,停的势子又过猛,一下子涌起了丈许来高的浪头,哗啦一下泼上了大船的船头,整个船头都打湿了。 大小二船都在快速的起伏之中。 小船上立在船头的一名金衣汉子,倏地拔身而起,起落之间已来到了大船上,先是向着风来仪抱了一下拳,紧接着单膝下跪道:“巡海第九小队,属下侯腾参见三娘娘,三娘娘万福!”风来仪点点头道:“起来吧!”侯腾应了声遵命,这才打躬站起,再次抱拳道:“刘公算计着三娘娘快来了,特命属下与第七、十一、十三各小队出海接应,属下已在这附近守候了六七个时辰了。” 风来仪点点头道:“岛上没事吧?大爷他们可回去了?”侯腾道:“大爷还没回来,二爷回来好几天了,岛上平安无事,三娘娘请放宽心!”风来仪点头道:“很好,过来,我给你引见一位贵客,这位就是鄱阳湖的朱公主!”侯腾神色一惊,立时上前一步,向着朱翠深深一躬道:“参见公主殿下!”朱翠摇摇头道:“不敢当,请你不要这么称呼我!”侯腾愕了一下,拿眼去看风来仪。 风来仪一笑道:“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你们先走吧!”侯腾退后一步抱拳道:“是,属下这就在前面开道吧!”侯腾说完话退后一步,紧接着身形一个倒折“嗤”的一声,有如金鲤穿波似地已回身到来船之上。 朱翠暗里打量这个侯腾,见他四十上下的年岁,矮黑的个头儿,生得浓眉巨眼,孔武有力,一看上去即可猜知是练有横练功夫的人,然而见他来去身段,敢情轻功也是不弱,由此心忖不乐帮里果然能人辈出,大是不可轻视。 眼看着不乐岛巡海快船消逝之后,风来仪这才命令开船,是时旭日东升,海面上泛染出万顷红光,附近海面上鱼群更为奇观。 朱翠与风来仪并坐船头,面浴海风,目览奇景,只觉得神清智爽。 青荷停立在朱翠身后道:“公主,你可喜欢这里?过了石榴海峡,再走上半天也就到了!看样子我们正好赶上回去吃午饭呢!”风来仪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早饭刚吃过,又想着午饭啦!到时候别忘了把我们刚才抓的那些螃蟹大虾子拿到厨房,要他们弄点新鲜的吃吃!”青荷笑着答应了一声。 说话的当口,只听见身后响起了“呜嘟!呜嘟!”的海螺声。 青荷跑过去,由一名船上人手里拿过一管千里镜,抽开来看了看,又回来向风来仪道:“是我们的船,大概是巡海队上的!”风来仪道:“傻丫头,这已是我们的地面了,还能有什么外来的船么!”青荷吐了一下舌头,笑道:“不是三娘娘提起,我倒还忘了呢!可不是么!谁敢来这里撤野!”朱翠嘴里不说心里却由不住晴自忖道:这个不乐帮敢情真是势力庞大为所欲为,居然霸海封疆,显然一方称雄,看来连当今朝廷也莫可奈何他们了。 这么一想,心里倒舒但了一些,才明白为什么大内曹羽以次的那些鹰爪子,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自己全家劫走而无可奈何了!是时艳阳高张,南海冬暖,时令虽已是到了寒冬,但这里却不曾带出一些儿寒意,海风拂面,只是令人有说不出的舒坦感觉。 紧接着身后的那阵子海螺声响,四面八方都跟着有了回音,一时此起彼应,相互有了联系。 风来仪笑向朱翠道:“不乐帮的规矩是从来不接待外宾。 不怕你见笑,岛上至今为上,除了你们这家人家之外,还没有住过外人。 第一次接待贵宾,看起来显得兴奋过度,也有些杂乱无章!”朱翠知道她这话虽是出自玩笑口吻,可是多半却系实情,对方既然主动提起,少不得要探探内情。 “那我可是真有点受宠若惊了!”朱翠笑了笑,接下去道:“我久闻不乐岛并非无客,而是客人来得去不得,不知可是真的?”风来仪哼了一声点点头道:“这话倒不假,只是这些来客先自居心叵测,也就怪不得我们特别的待客方式了!”朱翠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风来仪道:“不乐岛如果不是这么紧紧地看守着门户,早已自绝江湖。 哼!就拿刚才的那个老东西来说吧,你以为他是好打发的么!”朱翠道:“这都是因为我而起,这与前辈你扯不上什么关系。 风来仪冷冷一笑道:“这话要看怎么说了,以前我管不着,现在你是我们不乐岛的客,情形就另当别论,不乐帮如今势力庞大,不要说武林中那股乌合之众,就是当今那个昏君,我们也不把他看在眼里,所以,姑娘你大可无忧地住着,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你们怎么样!”朱翠当然知道,不乐岛之所以破格收留自己母女家人,显然并非基于武林道义,定是另有隐情,只是权衡眼前趋势,暂时居住在这个岛上,实比在江湖上处处涉险的好,况乎此行更负有秘密使命,对整个不乐岛进行破坏倾覆工作,自然是不能略露痕迹了。 为免让风来仪心中起疑,她不及多思地点头笑道:“这可不是我故意给你们添麻烦,实在是盛情不可却,只怕以后你们这个岛上太平的日子不多了!”风来仪微微一愕,冷笑道:“那倒不见得,我就不信什么人能有这个胆子。 不乐岛虽然不是火海刀山,却也没有这么便当容人随便进出。 就算他曹羽势力强大,当的是皇差,也叫他来试试看。 哼!姑娘你只管放心地住下来,我倒不信谁敢来强迫你们出去!”朱翠一笑道:“风前辈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说话间,只听见两侧水响,两艘银色铁甲快舟,在左右两侧各十丈的距离处,忽然放慢了下来,配合着大船前进的速度保持一致,继续前行。 朱翠因听刚才的侯腾报告,知道这些船只俱是不乐岛所派的巡海快船,这时暗中打量,果然颇具气派。 放眼望去,更见有点点风帆,点缀在碧海青天之间。 由这些船只的外面打量过去,似乎都是一般模样,都是比较小巧灵活的;首尾翅起的那一型,风帆的颜色,也是一致的那种蓝白颜色。 这些船只显然都是渔船,这时在艳阳高张下,纷纷撒网捕鱼,看上去倒也是乐融融。 朱翠用眼睛看了身侧的青荷一眼,后者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笑道:“公主可是奇怪这些渔船是哪里来的?这都是咱们岛上的百姓,除了我们岛上的人之外,这里是不允许外船进入的!”远处海面上现出了一片淡淡黑色陆地影子。 风来仪乎指着那个方向道:“那就是不乐岛了,以我们现在船行的速度,大概再有两个多时辰也就该到了,这一段路波浪很大,姑娘还是到舱里去歇歇吧!”朱翠正有此意,点点头站起来道:“好吧,我们回头见了!”说罢起身离开,步入舱内。 她心里一直惦念着随行的那个单老人,是以一进来即刻走向箱笼,箱盖揭开,除了箱中衣物之外,并不见老人踪影。 “嗤……”一声轻笑传自身侧。 朱翠猝然…惊之下,蓦地转过身来。 单老人赫然大咧咧地凭窗据案而坐,面前放着一只杯子,另有一个白瓷的酒瓮,敢情他单个儿独斟自饮地喝了起来。 朱翠一惊,赶忙回身将舱门上锁。 “老前辈,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酒是哪里来的?”“自然有人孝顺!”一面说,单老人高高举起酒瓮道:“大姑娘你过来尝尝,味道还真不差呢!”朱翠走过去一笑坐下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定是偷偷进入到船上厨房里去弄来的吧!”单老人嘿嘿一笑,翘起了红通通一双少足的断腿:“那还用说,大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才是真的不乐岛的主人,这些兔患于不应该孝顺我又孝顺谁?我现在已是酒足饭饱,倒有点想瞌睡瞌睡了!”他一面说时,两手伸天地打了一个呵欠。 朱翠这才注意到他两眼通红,说话时酒气熏天,敢情是真的醉了。 再向地上一看,嘿!竟然堆着六七个空的酒罐,另有许多吃剩的鱼肉骨头兜在一个布包里,看来非得自己为他善后不可了。 不过眨眼的工夫,椅子上的单老头已然打起了鼾来,一颗大头仰垂向后方,满头乱发垂散着,那副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鬼。 朱翠心里颇是责怪单老人的糊涂,这样鲁莽任性,岂能担当大事。 当下匆匆将一干酒具以及吃剩的骨头等物隔窗抛向海里,所幸船行甚速,朱翠掷罐时真力内注,虽是空罐亦深入水内,海水一经贯入,惧皆深沉海底不再现出。 单老人打了一阵子鼾,忽地仰身坐起来。 朱翠才松了口气道:“你可算是醒了,你当这是哪里?要是被别人听见了那还了得?算了,等到了不乐岛以后,你老人家还是躲着我远点,我们各行其事,免得被你牵连。” 单老人嘿嘿笑了一声,两只胳膊往天上一伸,只听见全身骨节克克一阵响。 “这是我近十几年以来,第一次喝醉,姑娘多多担待,以后保证我是再也不会了。” 一面说,向窗外细细注视了一番,一惊道:“已经到了星星海了,再有个把时辰也就到了。” 朱翠原以为他此番酩酊大醉,保不住睡上一天,还要闹出多少惊险,却想不到他竟然说醒就醒,脑子还异常清醒,倒也始料非及,当下心情略放宽松,微笑道:“我还指望着你老人家今后多照顾我呢,千万别再贪杯误事了。” 单老人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我老人家原是沧海之量,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喝醉的滋味,想不到这一次……唉,当真是岁月不饶人,看起来我可真是老了,老了。” 朱翠冷笑道:“你如果还有意收回不乐岛,便不能服老,否则这一趟你是白来了!”单老人似乎被这句话说得一阵愕然。 “对!我是服不得老的,”他喃喃地道:“我是服不得老的。 大姑娘,你说得好,这些话总要时常说给我听听才好。” 说完话神色间一片黯然,向着朱翠点了一下头:“时候还早。 我要到箱子里去好好睡一会去。” 身子向下一缩,极其迅速,像是一条蛇似地已隐身箱笼之中。 朱翠目睹他进出之功,心里大为折服,如果以此柔软功力而论,只怕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不禁想到今后虽然自己处身虎穴,到底还有此人暗中接应,如果两者能够密切配合,倒也不容忽视,若然海无颜再能配合来岛,何愁大事不成?心里这么想着,不禁把暗中的忧虑之情,为之减轻了不少。 当下走到了箱子面前,笑向箱内道:“对不起,你老人家在里面好好睡吧,我可是要上锁了!”一面说,随即把箱子上的锁锁好,她知道单老人已擅闭息之术,就算完全没有空气,短时之内也休想闷得死他,这一点可望无虑。 心里盘算着母亲弟弟的即将见面,确实是有一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一个人前思后想地琢磨了好一阵子,看看已是日头偏西,这才在榻上调息运神,耳边上却听见嘟嘟的海螺声自四面八方传过来,感觉到自己下榻的这艘大船忽然间慢了下来,倒是波浪较前变得大多了,整个船身动荡得十分厉害。 朱翠心里思索着莫非是地方到了?揭开窗帘向外看看,才见眼前来到了一片海弯,高高的椰子树在和风里摇曳出一派南海风光,耳边上却闻得“轰隆隆!”连声的炮响,不禁使得她吓了一跳。 是时,门外传来了“笃笃!”一连串的敲门声。 青荷的声音道:“地方到了,三岛主请公主到外面说话。” 朱翠答应了一声,顺手拿起了一领披风披上,又把长剑佩好,这才开门步出。 门外的青荷是时亦加罩了一件猩红色的长披,满脸笑容,一团喜气,见面笑道:“大概岛上已得到了消息,特别鸣炮欢迎呢!”说话之间,只听见隆隆炮声越加清晰震耳,当下随着青荷来至船头,只见风来仪直立前舱,看见未翠来到,含笑道:“过来瞧瞧热闹吧!”朱翠道:“正要瞻仰!”是时炮声较前更响,空气里飘散着浓重的磺硝气息,一团团的火光闪自海峡两岸石壁间,朱翠看了一眼,心里已是吃惊,晴付:怪不得多年来无人敢于向不乐岛侵犯,原来这里防守如此严谨,只是这两排岸炮,就使得来者不敢轻易犯境。 眼前只是往空鸣炮以志欢迎之意,设若这些炮管更是集中人力向泊近的来船实弹发射,情势如何,当是可以想知。 原来这处海口,正是不乐岛唯一进入的入口,两面峭壁高达千丈,左拥有抱,独独空出来正中三十丈方圆的一片海弯腹地。 最先进入处的海峡之口,不过十来丈宽,亦是眼前朱翠等座舟行进之处,真正当得上“天险”之地。 全岛面积究竟有多大,眼前尚难全窥,大约可见的是四周围皆是高山峭壁,除此海峡入口别无入路,以此而忖,这处海岛多半是个天然的盆地了。 设若不是朱翠这次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在此南海之滨,竟然有这么一个天险的城堡存在。 两岸石壁间的岸炮一阵对空发射之后,随即在两列八艘银甲快舟的接引之下,徐徐向海弯驶入。 蓦地一艘平顶金漆快船迎面驶来。 风来仪向朱翠点点头道:“接我们的船来啦,这就过去吧。” 话声才住,即见对方船上蓦地腾起了一条身影,其快如矢,闪了闪已落在了大船之首。 朱翠看时,只是一个年过七旬皓首红颜,身材略胖的壮叟。 这人身材不高,一身紫红衣袍,质料颇是讲究,满头白发挽了一个道士似的道髻,却在发中间插着两枚牙签,再看这人面相,生得浓眉大眼,界隆嘴方,端的是一副魁悟相貌。 只凭这人简单的一式过船身法,已使朱翠心里怦然为之一惊,暗忖着对方老人好俊的身法,越加地使她相信不乐岛可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实在是能人辈出,今后可要万分仔细了。 是时,这个陡然现身的缎袍老人,呵呵大笑着上前几步,向着风来仪拱了一下手,道:“老朽迎驾来迟,三娘娘路上可好?”一面说,那双微微凸出的炯炯瞳子,向着一旁的朱翠扫视过去道:“这位想必就是闻名已久的无忧公主了?失敬……”风来仪颔首,微微笑道:“你猜对了,”一面向朱翠介绍道:“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人称‘神剑霹雳手’的刘老爷子。” 朱翠心里一怔,老实说,“神剑霹雳手”这个外号她的确还是第一次听过,不过前此由青荷嘴里获知岛上有“刘公”、“刘嫂”这两个人,想来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位总掌不乐岛一切庶务的“大管事”刘公了,想着随即抱拳还礼叫了一声:“刘老前辈!”这声称呼使得刘公大为开心,一时呵呵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姑娘一路辛苦,这就请上岸歇歇去吧,府上各人还在盼望着姑娘来此团聚呢!”说着又向风来仪抱拳道:“三娘娘请,请!”说完转身一拧,平地一朵云似地已飘向来船之上。 风来仪、朱翠、青荷亦相继纵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来船之上,这艘迎宾快船,在刘公举手示令之下,随即直向岛岸边上靠近过去。 朱翠随着风,刘二人来至船头落座,这才看清不乐岛入口的一个全貌。 两列十丈高下的椰子树左右把着,地面上显著地分出青黄二色,黄色是滨水处的大片沙地,青色却是稻田与草地,这黄青二色事实上也正是整个岛岸的分野,看上去极为醒目,很是舒服。 迎宾快船把一行人带到了滨海而建的一座石楼旁边停下来。 这里早已声乐大起。 即见两扇金漆大门敞开来,一行人迈步疾行而出。 为首的这个人,一身灰色丝质长衫,中等身材,蓄着长发,长长的一张瘦脸,下巴上留着五六寸长短的花白胡子,看年岁约在六十上下。 使朱翠一眼认出他来的倒不是他的面相,而是那一只轻若无物垂下来的袖子,敢情他只有一条膀臂,那一只手竟是齐根而断。 这个形象,加深了她的印象,使她立刻就认出了对方是准,宫一刀。 也正是不乐岛当今的二岛主。 刀上功力出神入化,这一点由于朱翠曾经目睹过他与潘幼迪溪上决斗,留有极深刻的印象。 风来仪等一行数人是时已舍舟登楼,踏上铺有五彩斑斓的细草草垫。 宫一刀一行对面迎上来,老远向风来仪扬手招呼,风来仪快步上前,二人交谈了几句,宫一刀才又随着她转向朱翠面前走过来。 “姑娘久违了,路上辛苦了吧,令堂令弟与府上各人早就盼着姑娘见面呢!”一面说,这个断臂的老人仰头呵呵笑了起来。 朱翠想起昔日对方力邀自己来岛,自己坚持不允,以致于双方武力相向,设非是潘幼迪在场相助,自己万非其敌,想不到如今自己仍然是来了。 虽然说来是出于自己自愿,但到底追于无奈,这时听见宫一刀的笑声,倒像是暗含有讥讽之意,朱翠一时不禁羞红了脸。 风来仪见状冷冷一笑,向宫一刀道:“这位姑娘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是我们不乐岛的贵客,二兄要是胆敢开罪,休怪我反脸无情。” 她虽是面向宫一刀发话,那双眸子却把在场每一个人都照顾到了,显然也有暗示各人之意。 宫一刀聆听之下笑道:“三妹这句话显然多余了,朱姑娘以公主之尊,阖府屈驾,住在咱们这里,咱们欢迎尚且不及,哪一个还敢得罪,果真有这样事,我就第一个饶他不过。” “二岛主这句话又说错了,要是真有这种事,我老婆子第一个就饶不过他。” 说话的是一个瘦容黄脸,表情木讷的老婆婆,一面说一面迎面走来。 这婆子手上拄着一根怪样的藤拐,黄发蝇面,模样甚是惊人。 风来仪一笑道:“刘嫂别来可好?”黄脸婆子点点头道:“托三娘娘的福,身子好得很,越老越硬朗。” 一旁的刘公大声笑道:“我这老婆子身体好得很,足可活上一千年。” “刘嫂”听后绷着脸道:“老不死的,你这是在咒我,我活一千年,你就活一万年。” 所谓“千年王八万年龟”,他们夫妇这么彼此一斗口,倒是把大家给逗笑了。 朱翠因为前此由青荷嘴里听说了这么两个人,知道他们夫妇虽然在不乐岛名分为仆,事实上三位岛主却不敢以家仆视之,除了三位岛主之外,刘氏夫妇在不乐岛的权力最大,举凡岛内一切,事无巨细他们都可当得上半个家。 除了刘氏夫妇,另有郭、李、晏、娄四位“管事”,看来也都不是易与之辈。 一行人穿过了滨海而设的这座迎宾石楼,却有一道五色斑斓石子所筑的长长雨道,直通向内,道旁种植着高耸的椰子树,问以各色奇花异卉,人行其间,真有说不出的舒坦,洋洋暖风,更给人以置身江南之春的感觉。 朱翠一面行走,一面四下里打量着岛内的形势,心里禁不住暗自惊叹。 敢情这个不乐岛事实上真的就是一个由三面崇山峻岭所形成的盆地,整个岛内的面积并不大,不过三数百亩见方,可是建筑开发得已臻十分完整,除了正中核心一系列的高大建筑,画栋雕梁,碧瓦飞檐,有如深宫禁院。 即使外围的岛民居处,也看来整齐干净。 青一色的黄石建筑,间以青陌,黄沙,碧海,真个好一处蓬莱仙岛。 朱翠才注意到,自己等一行所踏行的这条五彩斑斓石子雨道,其实并非仅有的一条,只不过是同样的十二条甬道其中之一。 十二条同样格式的雨道,呈放射状地向四面分开来,核心总结处,却是一座高大的红楼。 好雄壮气派的大楼。 阳光之下,楼面炫耀出一片五彩奇光,也不知其上镶嵌着些什么物什,反映出来的光彩,五彩缤纷,点点晶莹,令人不敢逼视。 朱翠心里其实早已激动莫名,想到了离别经年的母亲弟弟,真恨不能立刻见面,互话别情,只是她却不愿在风来仪宫一刀面前现出这番渴望,宁可把这番激动深压心底。 风来仪自然知道对方心里的感触,当下望向刘嫂道:“朱姑娘的住处可安置好了?”刘嫂点点头,道:“这还用三娘娘关照么?”一面向朱翠道:“姑娘请跟我来吧!”朱翠点点头道:“有劳!”说时目光视向风来仪,看看她有什么话说没有。 风来仪微笑道:“你们家人分别日久也该好好聚上一聚,刘公刘嫂负责一切,有什么事只管与他们两个商量就是,过两天我们再设筵与你接风。” 朱翠道:“这就不敢当了。” 当下遂同着刘嫂转向另一条横出的岔道,那风来仪等一行人仍是按原路前行。 刘嫂踽踽独行在先带路,并不与朱翠多说,后者默默在后跟随。 这才见好一番建筑气势,敢情那十二道发自正中红楼的放射形道路,只是十二道主线。 主线与主线之间却联系着无数支线,无不是花树相间,翠柏成行,这其间星罗棋布地点缀着无数楼阁,却是形状各异,无不坐拥花城,各擅胜场。 刘嫂看来虽是七旬之人,手上还拄着藤拐,然而却绝非老态龙钟,反之步履则刚健得很,她只管独自前行,却并不与身后的朱翠打上一声招呼。 这样反倒与朱翠一个静心观察的机会,她只当不乐岛为不乐帮巢穴所在,必然暗藏阵势非常,哪里想到凭自己观察所见,竟然丝毫也看不出一些端倪。 前面的老婆婆刘嫂来到了一排亭子边站住。 面前哗哗水响之声不绝,敢情有两道喷泉绕在石亭左右向空中穿出,各喷丈许高下,洒向地面时,有如喷珠溅玉,汇成了大片浅水溪流。 那亭子亦设计得十分古雅,一共是三层,亭亭相衔,亭子那一头花开如锦,景致又为不同。 朱翠暗自感叹道:好一番洞天福地,人但闻“不乐”之名,想象中必是一片穷山恶水,哪里却又会知道竟是如此奇妙景致,三个老怪物居住此间,莫怪乎乐不思中原内陆了。 是时刘嫂面向亭前,正在打量着悬挂亭檐的一方翠绿匾额,似乎期待着朱翠的同观共赏。 朱翠忙快步跟上去。 浅水面上设置着一座座不同颜色的石踏,环绕着这排石亭,有如梅花数点。 朱翠一眼看去只觉得这些石踏设计甚美,却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她于是快步上前,不意脚下方自一踏上去,眼前景象立刻有了变幻,倒像是这一脚并非踏在石踏而是踩在了流沙上,只觉得身子向下为之一沉。 这当口,即见亭前正在观望匾额的刘嫂,蓦地快速转过身来,眼前杖影一闪,“呼”的一声,这一杖挟满了风力,直向着朱翠搂头盖顶地直劈下来。 朱翠不禁大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刘嫂竟然会有此一手,一惊之下,她身子倏地向左面一个快闪。 眼前疾风扫肩而过,“呼”的一声,端是惊人已极。 那婆子一杖落空,一声怪笑1/2 第33节 正文第33节屋外仁候的史银周等人,隐隐听见传出的哭声,俱都吃了一惊,又不敢贸然进入,勉强在屋外盘桓了一会,直到堂内悲声渐歇,才敢上前叩门,新风抽搐着开了门。 史银周看着她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新凤忍着悲泣道:“是老王爷……不好……了!”史银周顿时一呆,其实王爷被擒下场如何,各人肚子里雪亮,只是事情未经证实之前,总不愿往坏处想,听见新凤这么一说,史银周、马裕、杜飞都呆住了。 “唉!”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史银周又重重地跌了一下脚,一时再也忍不住垂头哭泣了起来。 杜飞、马裕也都低头落泪。 宫嬷嬷更是不得了,这一哭真有惊天动地的趋势。 沈娘娘等好不容易止住了悲伤,被他们这么一引,又重起悲声,于是内外一体,沉陷于愁云惨雾之间。 穿着白色的沈娘娘像是一棵不染纤尘的水仙花。 朱翠也改了衣妆,除了白色的孝服之外,发上还加多了一朵白花。 这一家人一夜之间都改了衣着,虽非像一般丧家那样披麻戴孝,却也部全身缟素,任何人只要一踏进翡翠谷与他们一经接触,立刻就会为他们这种淡淡的悲伤情绪所感染。 客居在外,一切从简,对于故世的王爷,他们所能表示的哀情也只能如此了。 从母亲房里出来,回到了自己居住之处,只见史银周、宫嬷嬷、马裕、杜飞、新风等几个人都仁守在这里,每个人的表情都甚是严肃。 各人陆续向朱翠见礼之后。 史银周道:“今天我们大家来参见公主,就是要听凭公主的差遣,对于眼前今后的一切,还请公主给与指示才好!”朱翠坐下来,向着各人微微含笑道:“你们大家都请坐下,现在我们逃难在外,同舟共济,实在不必要再有这么多规矩,都请坐下来!”各人聆听之下,彼此对看一眼,史银周轻叹一声道:“公主既然这么说,我们就坐下来吧!”各人这才领命,拘谨地就椅子边上坐下来。 朱翠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识大体,我还要请你们以后改一改称呼!”微微停了一下,她才接道:“除了对娘娘的称呼更改不易之外,以后希望你们称呼我为姑娘,不用再叫我是公主了,这两个字一听在我耳朵里,就由不住使得我心惊肉跳,好别扭的!”史银周怔了一下道:“这个……”宫嬷嬷老泪纵横地道:“这可是万万使不得,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儿?虽说是逃难在外,这主仆上下的礼却是废不得的!”各人俱以为宫嬷嬷所说甚是,一致附议赞成。 朱翠颇不为然地道:“现在在不乐岛还看不出来,要是有一天流落江湖,只因出口不慎,可就有难以臆测的危险,与其那时涉险,倒不如从现在起就改过口来的好!”史银周点头道:“公主说得甚有道理,既然这样,我等姑且从命就是,从今日起改过称呼就是。” 朱翠点了点头道:“还是史大叔识得大体,不但对我的称呼要改,对我弟弟的称呼也要改!”史银周点点头道:“职等遵命,姑娘这次来了,对于当前的形势一定有所高见,卑职等这年来困于海岛一隅,真正成了井底之蛙,唉!说来真惭愧,如今可真是仰入鼻息,苟且偷生了!”朱翠叹了一声道:“我们都是一样!但是我总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转眼看了现场每个人一眼,安慰地道:“我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你们的心情确实够苦的,但是到底我们还应该庆幸没有落在曹羽那个老贼手里,要不然只怕我们早已失去了性命……如今能够安然保住性命,还能在翡翠谷中有这样的享受,实在已是难能可贵了!”宫嬷嬷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敢情。 不过公主,噢,姑娘……我就是想不透,不乐帮这三个帮主,把我们弄到岛上,又为了什么?”朱翠冷冷一笑道:“这话实在难说得很!”杜飞道:“最让人莫名其妙的是,他们既然救我们来了这里,为什么却连个面都不给我们见,而且,公……姑娘可曾注意到了?这里四面都有埋伏!”朱翠点点头道:“我注意到了!怎么,你们莫非?……”大家的眼睛俱都情不自禁地转向宫嬷嬷。 宫嬷嬷脸色发红地呵呵笑道:“公……公主,姑娘,是这么回事,这翡翠谷里,我实在憋得快发疯了,那个姓刘的老婆娘又再三地关照我们说是不要离开这片山谷,那一天我实在忍不住,想出去逛逛,谁知道这一逛……可就……”朱翠道:“中了埋伏?”“可不是……”宫嬷嬷红着脸道:“原来这四周围都设有厉害的埋伏,只能进不能出,我因为不知道,可被他们给整惨了,一直困在里面整整一天,要不是刘嫂把我给救了出来,可直……”朱翠聆听之下,默默不发一言。 史银周皱了一下眉道:“从这件事看来,不乐帮又好像对我们没有安着什么好心,可是有时候看起来又不像,真叫人纳闷!”朱翠苦笑道:“这件事我一时也不能确定,这里三位帮主每人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他们势力极大,据我最近所知,他们在江湖上共有十七处‘跺子窑’,专门干着营私舞弊、没有本钱的买卖,只从这一点看来,他们就像是对我们没有安着什么好心!”史银周呆了一下道:“那我们就得快想法子离开这里!我看是越快越好!”“当然得想法子离开!”朱翠慢慢地道:“只是谈何容易,除非能一举铲平了整个的不乐帮,这件事我已有了打算,你们只静下心来,只管留心保护娘娘与小主人的安危就是!”史银周等原想由朱翠嘴里多少套出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无如朱翠并无意道出,他心知这位公主一向缜密谨慎,事情不到绝对有把握的时候,她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多问。 当下朱翠又询问了一下别后经过,以及关照了一下各人今后职司,随即解散自去。 在睡房里俟到天色近晚,朱翠带好了佩剑,走出房外,新凤一眼看见,快步过来道:“姑娘,你上哪里去?”朱翠微笑道:“你跟我来!”二人步出楼外,只见翡翠谷已笼罩着一片沉沉的暮色,像是有大片的雾气充斥着整个空间,因此使得寻丈之外的景物看过去都意态模糊。 “好大的雾!”朱翠道:“这里一向都是如此么?”新凤点点头道:“差不离儿,有时候雾更大,对面不见人,只是来得快去得更快!用不了半个时辰,又都会退光了!”朱翠怅怅的道:“这么看来,这翡翠谷可真是一处天险所在了。 走,你陪我到四下里转一圈去!”新凤点头道好,遂前行带路。 二人一径来到了一处山坡前,只见大片松柏翠叠云集,生得极为茂密,却有一个小小的尖顶茅亭,自翠障中露起一角。 新凤一径来到亭前,转向朱翠道:“这亭子古怪得很,公主你看看就知了!”朱翠一脚踏进,四下打量了一阵,又自步出道:“你说的没错!”新风道:“怎么啦?”“这个亭子是有些古怪!”朱翠道:“好像暗晴控制着一个阵门,只是一时还看不出来,我们再到别处瞧瞧去!”新凤答应了一声,继续前行,眼前遂来至一处山崖,只见哗哗水响声不绝于耳,敢情双崖将峙之间牵联着一道小小铁索软桥,一道瀑布斜挂眼前,水势虽然不大,也只到近处才能听见水响,却十分富有诗情画意。 两崖之间的距离,亦不过只有两三丈宽,只是看上去却险得很!有一行约数盏高挑长灯插立在对面崖边,看过去颇具**,在朦胧的雾气里,尤其有神秘的美感。 朱翠看了看,随即向那个铁索软桥上踏去。 新风追上一步道:“公主小心!”朱翠回过头道:“怎么了?”新风道:“山那边就出了翡翠谷了,刘嫂特别关照要我们不要过去!”朱翠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只到桥那边看看就回来!”新风道:“我还是跟您一块去吧!这里静悄悄怪怕人的!”一面说就向着朱翠身边偎近过来。 朱翠打量着她笑道:“亏你还练过功夫呢,我看你胆子比老鼠还小!”新凤笑道:“不是怕……是……公主,这里黑黝黝的,咱们还是回去吧!”朱翠听她仍是一口一个“公主”,情知她是从小叫习惯了,一时难以改口,也只有任着她了。 当下冷冷一笑道:“没出息的东西,既然这样你就回去等我好了!”“不不不……”新凤道:“我还是跟着您吧!”“好吧!”朱翠关照她道:“我只看看就回来,有什么害怕的,我就不信这个阵能有多厉害,真的就能把我给困住!”新凤道:“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朱翠瞪了她一眼,新凤着实就不敢吭气儿了。 一阵风吹过来,铁索软桥嗦嗦地直打抖,站在桥上真像是有要被吹下去的那种感觉。 朱翠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一身是胆,决计要去探一下对岸的神秘。 当下轻轻招呼新凤道:“走!”声出入起,有如一只夜莺般的轻巧,只一下已落向对岸,新凤原是不敢,见状也只得硬着头皮纵身而起,扑向对岸。 眼前是一列七盏高挑桶状“气死风灯”,婆娑的灯光,映照着眼前两股碎石小道。 雾色迷蒙,这一切看起来都深具朦胧,有一种朦胧的美。 朱翠打量了一下眼前形势,微微一笑向新凤道:“我只当这里埋伏着什么了不起的厉害阵势,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你跟我走,绝对错不了!”新风惊讶地道:“公主岂非已经看出了什么窍门儿?”“当然!你放心跟我,包保没错儿的!”原来昔日朱翠在不乐帮行馆居住时,曾经目睹过那里的阵势奥妙,当日借助海无颜与风来仪的来去,然后她仔细深思,即为她想出了那阵势通行之法。 这时,她目睹眼前景象,几乎和那夜行馆所见并无二致,于是联想到定然如出一辙,是以宽心大放。 “这是一个虚实于间的两仪阵势,虽然晴藏着生死的杀着,却是难不住我。” 这时,朱翠右手后盘,“唰!”一声,已把背后一口青铜长剑拔在手里。 新凤紧张过甚,早已把鸠形短杖撤在手上,睁着两只大眼睛,只管骨骨碌碌在四下里转个不停。 朱翠这时四下暗察了一遍,越加地认定所料不差,当下妙目微转看着新凤道:“你看看眼前一共是几条路?”新凤看了一眼,立即答道:“当然是两条路!”“哼,那你就错了!”一面说,朱翠向前跨了一步,忽然纵身而入,她身法奇快,只见她轻灵的身势,在里面一连快速地三四个起落,像是采取四角跳跃之势,一连在四个角落里各插上一足,最后手起剑落,只听见“咔喳!”一声,将一棵柏树尖梢一剑斩了下来。 紧接着朱翠的身子,翩若惊鸿般地,又自反折了回来,再如春风一袭,轻飘飘地又落在了新凤身边,看得新凤内心好不佩服!朱翠身法站定之后,挑了一下眉毛,看向新凤道:“傻丫头,你现在看看是几条路?”新凤内心狐疑地依言向眼前一打量,顿时大为骇异,敢情眼前景象竟然大异方才。 刚才明明所见的两条羊肠小道,却只剩下了一条,那七盏明灯,却也只剩下了一盏,高高掩在道边。 新凤大为惊奇地道:“咦,是怎么回事?”朱翠初试身手,即奏了功,心里大为高兴,得意地看着新凤笑道:“你当然不知道,刚才我们所见的是他们的障眼法,现在门户已现,更用不着担心,来,我们进去瞧瞧!”话声一落,随身落向那条小道道口。 新凤亦快速跟进。 二女身子一经落定,顿觉面前景象一变,方才消失的那条小道,又自重复现出,依然是七盏长灯一字形排开。 新凤吓了一跳道:“啊,这……”朱翠虽自觉出与前番在不乐行馆所见显然不同,只是眼前情形已势若骑虎,不得不硬闯下去。 当下朱翠拔剑在前,新凤后随,二女匆匆前进。 一径前进了十数丈左右,沿途所见,尽管是夜色朦胧,却亦能感觉出四面花光缭绕,景色可人之极!朱翠只当是自己已经破了对方阵门,眼前大可毫无忌惮地**。 无奈一程沪了下来,算计着以二人脚程,少说也走了三四里路,可是二人停下脚来驻足观望时,才恍然为之吃了一惊!敢情折腾了半天,却从未能离开上来那片方寸之地。 这一惊,不禁使得朱翠大为骇然!新凤似乎也发现了不妙,看着朱翠道:“怎么?……”朱翠摇头道:“用不着担心,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了我。” 话声方出,只听得旁侧草丛里“哧”地出了一声冷笑。 朱翠猛一偏身,探囊取物,打出了一掌暗器“黑星子”。 前文曾经交待过,她这暗器“黑星子”乃是六角状,通体黑亮沉实,一出手即呈梅花形状,随着出手的角度,渐次扩大,五外三中,那片地方丈许内外便会在照顾之中。 朱翠心里琢磨着即使是这人具有非常身手;能够躲得过自己这一掌暗器,可是他却势将非得暴露出身形不可,只要他一现出身子,自己就可给他一个厉害。 她这个想法确是甚合道理,无奈天下却偏多出乎常情之事。 眼看着她手上八点暗器一闪而逝,紧接着草丛里劈叭一阵乱响,显示着这些暗器全数落了空,只是除此之外,却别无异音,甚至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朱翠心里可真有些惊讶了!“哼,我看你往哪里躲?”心里这样想着,她身子倏地拔空而起,紧接着飞星天坠般地往下落去。 在对手过招上来说,这一手叫做“占巢”,凡是施展这一手功夫的人,出手必然狠毒,否则就无能逼出巢穴里的狐狼。 朱翠认定了暗中那个人必然还盘踞在原来地方,是以身子一跃落下,掌中剑猝然间舞起了大片光华,纯以剑上内炁向下挥斩过去。 这一手果然厉害,暗中那个人似乎没有想到朱翠有此一手。 “哈!”她出了一大口气,朦胧夜色里,猝地弹起了一团身影。 好快的身法,像是一枚弹子般猝然射向当空,只是这枚弹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月色朦胧里,大约地看出了这人屈腿抱膝的一个轮廓。 那么奇怪的身法,滴溜溜一路斤斗云也似地翻了出去,朱翠追上去的一剑虽说是够快的,却依然是落了个空,剑身紧紧擦着这人的臀部削了过去,依然是落了个空。 眼看着这个肉球也似的身子,一路翻腾出六七丈开外,霍地在空中展开了躯体,像是一只坠枝的老猿,双手同时向外一伸,已勾着了当空横出的一截老树枝丫,紧接着秋千也似地一个车轮打转,已骑身其上。 这般身法休说是武林罕见,即使是觅诸猴猿群里亦是难能。 朱翠几乎看傻了,新凤更别说了,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一样的惊骇。 那人身子在空中横枝上一经坐定,垂着两只腿,淡月稀星之下,朱翠这才霍然发觉对方双腿下端,敢情少了一双脚。 散发,大头,半长不短的布衫。 “啊,单老前辈!”这只是朱翠心里的声音,“单老前辈”四个字还未出口的当儿,树枝上的单老人忽然“嘘!”了一声,仿佛向着朱翠这边摆了摆手,意思是要她噤声。 朱翠心中一愕,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眼看着高处树干上的单老人身子一缩,两手把树身子倏地平荡直起,“唰!”一声,箭矢也似地射了出去。 这一次较诸前一次身法更快,身子一经落下,花草丛里不过一阵颤抖,随即消失无踪。 朱翠自然知道对方异诡莫测的“地堂功”,即蛇鼠亦无以过之。 新风却是第一次目睹,简直就像是看见了怪物一样地吃惊。 “啊……这……公主,他是人还是……鬼?”“别胡说……”朱翠轻声斥道:“当然是人,回头我再跟你说!”说话之间,只看见远方灯光一闪,一道孔明灯光劈面直射过来。 朱翠一惊之下,拉着新凤猛的一转,纵出三丈开外。 她二人身子方自转开,即听得一阵弓弦响声,叭叭叭叭!一连发出了几样暗器,并非是箭,却是一种特制的弹丸,每一枚在空中却划出了碧森森的一溜绿光,其中一枚就擦着朱翠身边划过去,朱翠用剑一格,轰然一声爆炸开来。 只听得一连串轰轰爆炸声响,几枚弹子在附近炸了开来,由于距离尚远,声势尚不足以惊人,但是每一枚弹丸经爆炸开来所冒出的绿色火烟,却是二女前所未见的花招,大蓬火光一经窜起,照得远近都光亮十分,足足经过一段相当时间才恢复原状。 紧接着远方灯光乍现,一人居高现身道:“原来是公主驾临,失迎失迎,公主初来敝处,大概还不知道我们这岛上的规矩!”说话者由于距离甚远,尚不能看得很清楚,约莫可以看见的这人的一张瘦削雷公脸,尖嘴猴腮,其貌不扬。 这人一身火红色半长不短的衣靠,手持一面朱色胎弓,身上另外的配件甚多,口音尤其难懂,似百粤口音,又有些不尽然。 朱翠想不到被对方一上来就看破了行藏,甚是后悔有此一行,对方这人是谁,她也不认识。 一旁的新凤偎近过来小声道:“这家伙叫郭百器,最是可恶,全身上下都是暗器,公主可要防着他一防!他是这岛上的管事之一。” 朱翠并没听过这么一号管事,心中正盘算如何对付。 郭百器却呵呵笑道:“在下郭百器,在岛上贱称火器营管事,负责全岛安全巡夜工作。 嘿嘿!朱公主你是方来不知道,除了本岛各职司外,这里是有宵禁,一般人是不可随便出入的,尤其是公主所居住的翡翠谷内外,为本岛严格管制之处,环谷四周都设有厉害的禁制,是不可任意进出的。” 朱翠冷笑道:“是么,这一点贵岛风三岛主并没有事先告诉我,失礼了!”她语气不亢不卑,有意施展“千里传音”将语音传出,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郭百器耳膜之中。 原来这个郭百器出身绿林,原是海南地方恶迹昭彰、打家劫舍的一名巨盗。 其最大的长处,在于擅施兼制百家火器。 也正是因为这点被不乐帮看中,以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而留用岛上,担任了一面的专职,他为人阴险狡诈,善于察言观色,顺风转舵,每年两次借故采办火器原料之名入走中原,大事搜刮财物,犯案累累,事后潜逃海岛,官军亦无可奈何。 这一次拘禁鄱阳王家属于岛上翡翠谷,郭百器早已动念榨财,无奈岛主有令,除有专门使命经认可者,余者皆不许擅入。 郭百器不得不遵守规令,然则内心却天天动着擅入之念。 今夜他是巡夜之便,又往翡翠谷外刺探,却是无巧不巧正逢着朱翠主婢越谷刺探。 他在朱翠来时先已在暗中见过,是以一眼即能认出,不禁心花怒放,自以为天赐良机,正可人财两得。 他原来没有把朱翠一个姑娘人家看在眼中,直觉地认为即使她会一些武功,也不过是些花拳绣腿而已。 直到此刻朱翠以“千里传音”的内功,将话声清晰地传向耳边才使他略觉意外,只是好不容易等着了这个机会,他可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 聆听了朱翠之言,郭百器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一面说即见他身势微微摇动。 透过朱翠与新风目光所见,只见这个郭百器人影有似鬼魑一般地连连闪动了几下,似乎时东又西,形同幻影一般地令人难以捉摸。 朱翠自然知道,这是对方借助阵法的奥妙才有以致之,心念未动,正思细观,眼前灯光乍现,对方郭百器已霍然站在眼前。 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五六。 朱翠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郭百器非但是生就的一张雷公脸,而且红发红髯,相貌实在怪极,尤其是尖起的头顶与尖出的下巴,一经对称,简直就像是一枚红皮的橄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再看看他那一身披挂,更是式样齐全。 除去各式怪样暗器火器配备之外,在后颈上还插着一盏琉璃六角灯,散发出黄澄澄的光华。 “朱公主!”郭百器笑咧着一嘴发黑的牙齿道:“你是才来乍到,大概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嘿嘿……”一面说,他那一双眼睛溜向了新凤,耸了一下肩头,冷冷地道:“这位姑娘可应该清楚得很,说得再明白一点,你们可是明知故犯。 哼,如果依照岛上的规矩来说,可就是格杀不论。” 朱翠冷笑道:“原来这样。 那就请便吧!”说时,长剑微起,向前一指,剑尖上透出了一股凌人的冷森森剑气,直指向对方。 郭百器立刻有所惊觉,倏地后退一步,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嘿嘿笑道:“很好,很好,在下久仰公主一身武功了得,恨是无缘识荆,既是公主有心赐教,倒要讨教了。 不过有言在先,在下的花样很多,要是冒犯了殿下,可怪不得我!”朱翠乍观对方其人,已种下了恶劣印象,尤其是此刻对面谈话,见他狡诈神态,一副油腔滑调神情,更增恨恶之感,巴不得立刻与对方一个厉害,这时听了对方之言,实在万难再忍,当下冷笑一声道:“郭管事请吧!”话声一落,脚下倏地一个快速抢进,掌中剑霍地舞出了一个“乙”字,这一剑妙在上下兼顾,“平肩”“削腹”直向郭百器身上削了过去。 郭百器冷哼一声道:“好招!”收肩,收腹,一招“老子坐洞”,腰弯得像个大蛤蟆,朱翠的剑擦着他的身边划了过去。 正当朱翠第二剑待要挥出,面前的郭百器身形一摇,背后那杆高挑琉璃灯,忽然光华大盛,像是加大了好几倍那样的明亮耀眼。 俟到朱翠定目瞧时,对方已退出了数丈之外。 这种身法大异寻常!朱翠这才忽然明白,敢情是对方借助于阵法的安排,才会这般进退自如,相形之下,自己自然是吃了大亏。 无奈既已出手,少不得也要与对方见上一个真章儿。 郭百器虽然觉出朱翠剑法惊人,但是仗着自己熟悉于眼前阵法,既可灵活运用,最后必能制胜对方。 待将对方制服之后,还不是予取予求,要怎样便怎样!这么一想,顿时勇气百倍。 朱翠一招落空,眼看着对方势若飘萍般地闪向一隅,其实她不知道这只是阵法下的一个错觉而已,事实上郭百器就在她身边咫尺之间。 她这里正待向着幻觉中的郭百器身边纵去,忽然右身边一股尖锐刀风扫过来。 朱翠虽说是困于眼前的阵势,一时还不易弄清,但是她本身内功精湛,敌人一经近身,便立刻有了感觉,以眼前情形来说,几乎无须回答,即可猜知对方兵刃来袭的准确部位。 她身子快速向前一俯,掌中剑倏地弹起,“当”的一声脆响。 两般兵刃,猝然在空中交接之下,溅出了几点火星。 也亏了这一次的兵刃交接,才使得朱翠了解到对方的真实藏处。 紧接着,朱翠“唰”地一个快转,霍然发觉到近在咫尺的郭百器,左手倏翻,运指如电直向郭百器一双眸子上用力点了过去。 郭百器显然是吃了一惊,身子往后就倒。 朱翠一声清叱,长剑一收,正待运施剑炁功力,将一片剑雨向对方身上绞去。 岂知这个郭百器果然阴险万分,全身上下真是包罗万险,什么怪名堂都有。 就在朱翠身子方一欺近的当儿,郭百器弯下的身子已蓦地折起,随着他翻出的一只衣袖,“轰”的一声轻响,即由其袖管里喷出了大股火光。 这片火光直向朱翠头脸上喷来,其势至猛,由于事发突然,简直连闪都已不及。 朱翠一惊之下,吓得花容失色,自付着必将被火势所的,烧得面目全非。 蓦地,由斜刺里袭来一股强风,不偏不倚地正好按在了这股火焰尖峰上,两下里一迎,火势顿时熄灭无形,连烟都没有冒上一缕。 原来这股火焰只是经郭百器所配制的独特玩艺儿,看起来唬人,并不像真的火焰那般的人,见风即熄。 想不到郭百器第一次施展,即吃第三者看穿。 郭百器并不知这股风力来自暗处,只以为幻术为朱翠看穿,心里吃惊不小,更加不敢对朱翠小看。 当下冷哼了一声,脚下滑动,颈后长灯配合着他巧妙的步法,幻出了一长串的灯光,借着灯光的掩饰,郭百器已遁出二三十步以外。 朱翠在对方退身之始,多少已看出了一些幻术,当下急步上前,撩出一剑,却没有能伤着对方,为此却也使得郭某大存戒心。 郭百器一声狂笑,用手里的长刀指向朱翠道:“大胆的丫头,你私闯禁地,郭某已对你手下留情,你却还不领情么。 嘿嘿!你要知道,你们主婢性命此刻全在我郭某人的手里,姓郭的要你们死,你们便活不了。 嘿嘿!丫头要死要活现在看你的了!”一面说只见他身子连连转动,一连变幻了几个地位,随即将眼前阵势发动。 原来这阵势出自当年金乌门主“醉金乌”云中玉设计,内涵极丰,前此未见。 如今岛上习得此法者,不过三位岛主,以及其嫡传弟子、刘氏夫妇等数人而已。 郭百器因为负责岛防巡海任务,经高立认可,才经刘公把阵法传授与他,这时才得如意施展。 朱翠过去从师,虽然习过阵法之观变破解,无奈眼前这个阵法大过玄奇,想要破解大是不易。 这时阵法一经发动,朱翠等二人立刻就感觉暗含的压力,仿佛整个脚下所站地面,都向一边偏斜过来,二人一时由不住都乱了脚步。 新风拉住朱翠的手,失色道:“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朱翠冷笑着道:“沉着点气,死不了的!”话声才住,忽1/2 第34节 正文第34节新凤自然知道的一让对方逃脱了的后果,心里也是发急,听朱翠这么关照,立时答应了一声,一面将手中千里火高高举起,向前大步就走。 火光照处,附近景象立时清晰出现眼前。 面前是一行花树,一片岩石,另有一道曲径通向前面,新凤照了一下,正要向小径上踏去。 “慢着!”朱翠仔细聆听了一下,似乎为她发现了什么,随即关照新凤道:“到石头上面瞧瞧去!”新凤依言折回身子,——面高举千里火,正待向当前的巨大岩石上纵身上去,蓦地,当头石上“轰”地一声大响,一蓬火光冒起,无数火丸兜头盖顶直向朱翠新凤二女全身猝然射落下来。 朱翠原来听视之觉至为灵敏,方才留心细听之下,发觉到头顶岩石之上有沉浊的喘息之声,立时有所警觉,心里先已存下了仔细,这时见状蓦地一推新凤,双足着劲,施出全身之力,倏地向外纵出!二女身子方自纵出,只听得身后一阵劈啪响声,爆发出圈圈赤火烈焰。 火势乍明之下,一条人影乍然由岩石上纵身而下,头也不回地直向着那道曲折小径上扑去。 朱翠只由这人影上立时察觉出正是那个毒手神弹郭百器无异,原因是他少了半边臀膀,自是一看就知。 郭百器想是知道自己身处危境,方才由于存心想向朱翠行诈,恐为外人所见,是以把手下各人悉数遣开,此时再想召集已来不及。 他这时忍着断肢残身的奇疼,只想要暂时脱身,哪里还敢再作逗留?却没有想到身后那个要命的女杀星硬是放他不过。 听见了身后脚步声,郭百器真的是亡魂丧胆。 这个人当真是鬼计多端,身上附件更是无奇不有,随着他回身一现的同时又自抛出了一把物什。 只听见“哧哧!一阵响声,一阵白烟由地上升起,立刻阻拦住了朱翠、新凤前进的视线。 郭百器想不到最后这一手居然奏了效果,自恃着总算死里逃生。 他又哪里料到,生平作恶大多,天地鬼神难容,逃过了一关,又来一劫。 就在他发步狂奔的当儿,忽地一阵风吹向眼前,现出了鬼擅也似的一条人影。 郭百器根本连这人的脸面是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楚,仿佛只看见一个大头散发的老人,忽地现身眼前。 对郭百器来说,现在早已是惊弓之鸟,还来不及容得他看清是怎么回事,已吃对方这个大头“鬼影”迎面一掌击了个正着。 郭百器“啊唷!”一声,一个倒栽,摔了出去。 紧接着这个大头鬼影,轻若无物地已自升空直起,轻飘飘地落在了暗处一隅。 郭百器被对方这掌打了个满脸发花,在地上打了个滚,方自欠身坐起,已为朱翠自后面赶上,起手一剑中后心,一命呜呼!面前人影一闪,那个已消逝的大头电影又复现身眼前,正是藏身箱笼,为朱翠掩饰携来同往的单老人。 双方乍见,朱翠有见于先,自然并不惊奇,新风却吓了一大跳。 单老人一声怪笑道:“干得好!这家伙的尸体可是留不得。 你杀人,我来移尸,去去就来!”说时单手一拎,已把郭百器的尸体抡了起来,暗影里只见他前去的背影一连转了几转,随即消逝无踪。 新凤惊吓地看着朱翠道:“公主,他是谁呀?”朱翠道:“回去再告诉你!”一面说朱翠拉着新凤掩身暗处,不大的工夫,即见单老人去而复还。 双方才一见面,单老人即说:“你们得快点回去了,想不到这个老厌物还活着,我可不愿意见着她,快跟我来!”说罢身形一转,已纵出三数丈外。 朱翠听他这么说,情知他必有所见,当下不敢迟疑,忙自向新凤一打招呼,施展轻功,快速纵身过去。 即见前行的单老人身法至为怪异,时东又西,时左忽右,有时明明前进,有时却又故意后退。 朱翠情知他熟悉阵法,是以紧紧相随,新凤又紧跟着她。 一阵紧跟之后,朱翠这才发觉到跟前这个阵势,敢情大有文章,若不是由单老人前导,自己就算是再费心神也难以猜透,由是大大存了戒心。 且说二女在单老前导之下,一阵蝴蝶穿花似地穿行之后,忽然眼前一亮,已来至一处涧谷。 眼前是潺潺流水,两岸之间牵以铁索飞桥,正是二人来时所经。 记得来时不过一瞬间的事,却竟然绕上了这么一个大圈子。 单老人这时坐身桥前,向着二女点头道:“你们快回去吧,有人问起只当不知就是,我可也要走了,免得给那个老贫婆看见又自生厌!”说罢,身子霍地向下一缩,随即蛇也似地消逝于草丛中不见了。 朱翠忙即示意新风,二人快速纵身铁索桥上,匆匆赶回彼岸,来到翡翠谷内。 忽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声音,朱翠立即警觉到有人来了,当下一拉新风,二人双双掩身子于一方岩石之后。 身子方自藏好,只见眼前人影连闪了两下,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其中那个女的,黑发蝇面,手持着一根藤拐,正是不乐岛总管之一的刘嫂,那个男的四十来岁,生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里却是精光四射。 只见二人现身后,那个中年男子向内张望了一下道:“奇怪,没有人呀!”刘嫂哼了一声道:“你太多心了,除了三位老人家以及我们有限的这几个人以外,谁还能来去自如?只是,郭管事既然发动了阵法,他本人却不在这里,未免太大意了!”黑瘦男子冷笑道:“姥姥,不是我说,这巡海火器营的任务这么重要,交给他来负责,未免……哼,姥姥往后看吧,早晚要闹出事来!”刘嫂道:“怎么,莫非郭百器这个人靠不住?”黑瘦男子耸了一下肩,冷笑几声道:“这个……姥姥往后看吧,外面对他的传说很多,去年我同大爷走了一趟,听见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说,奇怪,难道大爷会不知道?”刘嫂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郭百器这两年来弄的油水不少,你看得眼红了,是不是?”黑瘦汉子嘿嘿一笑道:“姥姥这话说到哪去了?想咱们哥儿几个能够在岛上当差,还不全靠姥姥跟刘公大力关照,只是……”刘嫂不等他说完,哼了一声道:“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过两天有个机会,要选几个人去一趟西藏,你要是愿意,我就把你报上去。” 黑瘦汉子只是一怔,继而狂喜道:“姥姥是说往布达拉宫……”刘嫂斥道:“小声!”黑瘦汉子忙以手遮口,连声道:“是是是!”四面打量了一眼遂又道:“还好,这里没有什么外人。” 刘嫂冷冷地道:“你心里知道了就好,这一趟可是肥差,岂不比在岛上混要强得多,只是……”黑瘦汉子得意地缩了一下头,嘿嘿笑道:“姥姥的意思,在下省得,万一事成,兄弟当然有一番孝敬……”刘嫂哼了一声:“这是后话,一切就看你的心了!”说罢转身自去。 她仍是按来路铁索软桥回去,黑瘦汉子躬身抱拳,满脸笑容地打了一躬,这才得意洋洋地退身自去。 容得二人走后,朱翠才与新凤现身出来。 新凤吐了一下舌头道:“好险呀,差一点就被这个老婆子看见了!”朱翠道:“这个刘嫂武功绝高,今后对她可要千万提防,倒是那个黑瘦的家伙又是谁,你可知道?”新凤点点头道:“知道,他叫娄空,也是这岛里的管事之一,连同刚才死的那个姓郭的,还有两个人,一共四个人,外号叫‘四毒蝎’,谁都知道这四个人是刘公刘嫂手下的死党,坏透了!”朱翠前此由风来仪女婢青荷嘴里听到了一些,悉知不乐岛上除了刘公刘嫂这一对总管事武功惊人之外,另外还有郭、李、晏、娄等四人武功俱都不弱,那个郭百器自己已识过了,确是险狠难当,若非是单老人在暗中相助,说不定早已遭了他的毒手,其他三人既然与他也是同一伙,又联称为“四毒蝎”,可以想知亦是穷凶极恶之辈,今后遇见这些人却是要格外仔细小心才是。 当下主婢二人返回居处。 新风自然忘不了适才现身的单老人,朱翠便将结识单老人的一番经过,以及单氏的出身经历,大致地说了一遍,只把新凤听得目瞪口呆,真是又惊又喜。 朱翠特别告诫她有关此事,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主婢两人又说了一些今后的计划,新凤这才辞别朱翠自去。 ※※※由于有了方才一番生死格斗,朱翠暂时不便再到处闲逛,倒是刚才刘嫂与那个娄空一番对话,其中提到西藏的布达拉宫这件事,不禁使她联想到了海无颜将要着手的那件任务。 海无颜曾说过,他将要在布达拉宫解决一桩私藏的宝藏纠纷,井说此事不乐岛已插手,白鹤高立势在必得,这时证诸刘嫂的话,看来是一点也不假了。 由方才刘嫂话中所透露,大概可以猜知,白鹤高立虽然武技超群,然而在他着手夺取这件宝藏事时,必然发觉到了相当的阻力,是以才会想到“搬讨救兵”,向岛内传令支援。 朱翠忽然心里一动,觉得这正是一个倾覆不乐岛难得的机会,大可以趁白鹤高立以及几个精锐人物不在岛内时,对不乐岛内部从中破坏,以期消灭岛上的实力。 只是,朱翠却觉得这项工作施行起来太难,首先克服自己心理上的障碍即不是件易事。 一阵微风吹过,窗外的平台上落叶萧萧。 落叶声中,夹杂着轻微的一丝异声。 朱翠霍地有所觉察,口中叱道:“是谁?”门外人声一笑道:“除了我老人家,半夜三更又会是哪个?大姑娘,我可以进来么?”朱翠立刻听出来,道:“是单老前辈么,等一下!”一面说遂即开了房门,单老人就像一阵风似地,嗖一声钻了进来。 他一进门呵呵笑道:“过瘾,过瘾,来,大姑娘,给我来碗茶吧!”朱翠答应着,忙自亲手为他斟上一碗,不免奇怪地道:“你老人家这是从哪里来?”单老人先不说话,把倒好的一碗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咂了一下嘴道:“杭州三十六号小龙井,好茶!好茶!”朱翠由暖壶里又为他斟上了一碗茶。 单老人接过来呵呵笑道:“看起来你们在这里日子过得很不错,只怕高立那个老兔崽子回来以后,就不同了。 大姑娘,你可要心里先有个提防,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朱翠冷冷地道:“这个无需你老人家关照,我知道!”想到了刚才单老人暗中救助之功,遂即当面向他感激。 单老人道:“用不着谢我,我这是在为自己清理门户。 哼!这些小子们平素无法无天的行为我听得多了,往后谁也跑不了,一个个拿他们开刀!”朱翠道:“你老这是从哪里来?”单老人笑道:“刘老婆子自以为了不起,在这里作威作福,我刚才开了她一个小玩笑,她虽然追了我半天,到底没有让她摸着一点根底。” 微微一顿,他才接下去道:“话虽如此,这个老太婆一身轻功,倒也着实不可轻视,姑娘以后要是遇着了她,可要千万仔细!”朱翠随即将日前来时与刘嫂的一番邂逅道出,轻轻一叹道:“看起来这里阵势,比起肇庆那别馆来,还要厉害得多!”单老人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因为这里的阵势是我那云老恩师亲手布置,自是千奇百幻,厉害无匹,肇庆别馆里的阵势,却是出自后人之后,当然要差上一截!”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目注向朱翠道:“你道这阵势厉害么?”朱翠点头道:“实在厉害,今夜若非你老人家现身引导,只怕我一辈子也转不出来!”单老人点头冷笑了一声:“你这话倒也并非夸张,据我所知,先师云中玉当年为建立此海外基业,不受外力所侵,一共在此不乐岛前后布署了十一堂阵势,这些阵势布署之时,足足花费了他老人家三年时光才行完成,自那时以后再也不虞为外人所侵,这也就是为什么至今不乐岛仍能屹立不摇,胆敢横行天下的主要原因!”朱翠吃惊地道:“照你老人家这么说,莫非当今就没人能破得这些阵法不成?”单老人冷笑着摇摇头道:“难!很可能正如你所说,只怕当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破此阵。 当然,除了一人之外!”朱翠一惊:“谁?”单老人冷冷地道:“那人就是我!”“啊,那可太好了!”“只是姑娘,”单老人冷笑道:“你如果指望我会亲手来破这些阵势,那可是梦想。” 朱翠微感失望的道:“这……这又为了什么?”“不为什么!”单老人道:“这是先师仅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东西,我身为他嫡传弟子,也只能在有关的几堂阵势里畅行自如,到了三位岛主本身所居住的地方,便不得其门而入了!”朱翠道:“原来这样!”她不禁心里想到,怪不得外面把这不乐岛形容得那么可怕,不乐帮更对外扬言,没有任何人能活着离开此岛,想来必是种因于此了。 单老人顿了一下,讷呐地道:“再者看吧,第一步,我得光把你教会,让你能自由通行自如,这一点说来容易,只怕也得要花上你一两个月的时间,还得用心苦记才行!”朱翠怔道:“要这么久?”“哼!还久么?”单老人冷冷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白天人多,进出不便,只有晚上,以后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我来找你,咱们实地走走,时间一长,你就自然熟悉了!”朱翠虽然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即把不乐岛都摸清楚,但听他这么一说,却也知道事情是急不来的,只得点头答应。 单老人遂又说道:“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我会主动来找你,你用不着找我,你也找不着我,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走了。” 说到这里,正待起身离开,忽然神色一凝,道:“嗯,有人来了!我得先避一下!”一面说时,身形一个倒折,有如飞天蝙蝠般,整个身子已倒翻了起来,紧跟着他手膝并用,向天花板上一贴,唰唰一阵游行,活似一只大守宫般地,已隐向一根巨梁之内。 这种身法的施展,朱翠确信以前不曾见过。 她的惊奇还没有来得及平息,身边上已听见了极为轻微的一丝异声。 根据朱翠的经验,她确信有人来了。 使她更惊异的是,这个人的轻功显然极佳,与先前单老人来时一样的轻微。 朱翠居住的地方至为宽敞,卧室之外,另有会客专用的内厅,廊外是一方露台,两侧左右联结着抄手游廊,此刻,朱翠就坐在廊内。 不容她起身察看,内厅的两扇门扉,忽然地自行敞了开来,一个长身女子飘然进入。 随着她进入的身势,两扇廊门又自合拢,门扇的一开一合,显示此人高超的内元真力。 来人正是本岛岛主之一的“妙仙子”风来仪。 朱翠没想到她意会忽然在此时此刻来访,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由于方才自己杀了对方手下一人,一时心虚,只以为对方是兴师问罪来的,心里未免有些忐忑不安,忙自位上站起。 风来仪一身随便家居衣着,长发一束斜垂胸前,黑色的及地长裙外罩着一件天青色的短披,脸上神色并无不悦,反倒一派轻松自在。 “翠姑娘你好,怎么,这个地方你还住得惯么?”一面说,她笑嘻嘻地执起朱翠双手,上下打量了一眼:“对不起,你知道我不在岛上的这段时间,上上下下许多事都有待我返回料理,所以这两天没来看你!”朱翠听她这么说,心里略为放松,道:“前辈太客气了,这里一切都好,家母与舍弟亦看来健康,多劳费心,实在愧不敢当!”风来仪松下了她的手,一面坐下来道:“不要这么说,既然这样,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这里不比肇庆行馆,人多事杂,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要是他们照顾不过来,你只管跟我说,我可以吩咐他们马上送过来!”朱翠摇头道:“你太客气了,这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少!”风来仪笑道:“那就好,令堂的心情可好?你要多多开释她,再怎么,住在这里是安全的,曹羽那帮子人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里。” 朱翠微微一笑道:“话是不错,可是风前辈又为什么要这么厚待我们?我们在这里要住到什么时候呢?”风来仪先是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面色微寒地道:“这你就不要操心了。” 忽然她自位上站起来道:“我今天晚上来找你,是要你到我那边去坐坐,我填了一首新词你看看可好!”朱翠原是不想跟她走得太近,可是转念一想难得有这个机会,倒不如好好地把这岛上情势观察一下,这么一想也就欣然答应。 风来仪似乎很是高兴,瞅着她道:“有机会我会好好带你到各处去走走,这里好玩的地方很多,你看了以后一定会觉得这里虽岛名不乐,其实人民生活却很是快乐,咱们走吧!”说完转身向外步出,忽然在壁边站住,两只眼睛注视着壁上,忽然回头一笑道:“倒是想不到,翠姑娘你还练有这门功夫啊!”朱翠听得吃了一惊,兀自镇定道:“怎么?……”风来仪含笑着一指墙上道:“啊!你看,这是什么?”但见她手指处的墙壁,现出了两个清晰的掌印,由是一路而上,直达屋顶,正是方才单老人施展壁虎游墙时所留下来的。 那掌印并非染有泥迹,只是掌心湿润所留下的正常纹路,只在某一个特别的斜度之下才得现出,正面而视反而难以看见。 这一点点珠丝马迹,亦难逃风来仪观察之中,足见其人凡事之细心了。 由于那掌印只是中心的一小部分,看上去实不易辨别男女,这才使朱翠略放宽心。 心念微转,她杏目微乜,向着风来仪浅浅笑道:“以你所见,我这又练的什么功夫?”风来仪芜尔道:“你考我不住的!你所练的这门功夫,我们叫它作‘守宫盘龙戏’!”一面说两只手掌霍地向着所现出的掌印上一按,整个身子向前一吸,已自贴向墙上,遂见她掌膝互施,一阵瑟瑟声已爬向室顶。 朱翠正自担心她会看出单老人藏处,却见风来仪手掌轻收,飘飘然已自屋顶落下地来。 “了不起,了不起。” 一面说时,风来仪满怀诧异地目光频频在她身上转着:“想不到你的内力气功,竟然练到如此精湛地步,佩服!佩服!找一天倒要与你好好印证一下!”朱翠听她这么说,心里总算松下了一口气,倒也不得不佩服单老人暗中掩藏的巧妙。 说话之间,二人已步出凉台。 蓦地,一条人影快似奔电般地来到了眼前。 这人一身长衣,满头白发,个头儿不高,看上去矮胖矮胖的。 朱翠先没有看清,容到定目再看时,才认出了来人正是不乐岛上的那位大管事刘公!刘公乍见风来仪一笑道:“原来三娘娘也在这里!”一面说随即也向着朱翠抱了一下拳道:“公主万安!”朱翠回礼,尊称了他一声:“刘老前辈!”顿了一下随即请示道:“深夜来此,可有什么事么?”“这个……”刘公笑了笑道:“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例行巡视一下罢了!”一面说,只见他移向风来仪面前小声地向风来仪诉说了一些什么,后者面色微微一惊,随即又恢复原状,接着风来仪又关照了一些什么,刘公遂退下。 遥遥向着朱翠举手为礼,但见他矮胖的身躯,有如一缕轻烟也似地倏地升空而起,随着当空的一袭微风,他身子有如斜风中的燕子那般轻巧,翩翩然已落身子数丈外的大树之梢。 夜色昏暗里,刘公身躯再一次地拔起当空,随即掩没于沉沉夜色里瞬息尤踪。 朱翠目睹之下,不得不由衷地赞佩这个刘公,好俊的一身轻功。 风来仪似乎已看出了她的感应,当下微笑道:“你看他这身功夫如何?”朱翠点头道:“高不可测!”风来仪道:“实在说起来,他的一身功力,并不比我差,尤其是一身轻功,只怕连我也望尘莫及!”微微一笑,看向朱翠道:“以后你要碰上了他,动手过招时可要千万小心,以后你就知道了!”朱翠心里一动,含笑道:“他为什么会跟我动手?”风来仪道:“你才来也许还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很多,谁要是不小心偶有所犯,他职责所在,便不得不出面干涉了!”朱翠点点头道:“原来这样,我将尽量不冒犯他就是!啊!对了,刚才他来这里,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风来仪一双眸于在她脸上转了一转:“是发生了点事,我们这里的一位海防巡营管事,忽然失踪了!”“噢,”朱翠心里动了一下,脸上力持镇定道:“失踪了。” 风来仪目光茫湛地注视着她,接下去道:“也许是我们这位大管事太多疑了,竟然以为他死了!”朱翠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知道这个风来仪心细如发,只要一句话对答不当,或是神色有异,必将会为她看出破绽,倒不如什么也不说的好。 朱翠的这一点心思,果然发生了效果。 风来仪实在在她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态,逐轻轻含笑道:“来,我们去吧!”朱翠是怕她继续追问下去,迟早会露出马脚,见她中途打住,也就不再多说。 当下二人步出楼廊,肩并而行。 夜色里,翡翠谷嫩致如画,点点灯光明灭搂阁,给人以无限神秘之感,风来仪脚下放快,一径来到了前面亭子站住。 朱翠跟过去,发觉到这个亭子正是方才与新凤去过的那个亭子,当时只是发觉出有些古怪,并不知其奥妙,既然现在风来仪主动带她来这里,倒要问问她看看内中藏有什么奥妙了。 二人先后走进了亭子。 风来仪抖手亮起了火折子,就着亭内正中所悬挂的一盏灯盏点燃,一时光华大盛。 朱翠左右看了一下,说道:“这亭子好怪!”风来仪含笑点头道:“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亭子的古怪,这就证明了你的阅历不同一般,你倒说说看怪在何处?”朱翠站起来走下亭子,在外面观察了一阵子,又走上来向外面看了一阵,摇头苦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看起来像是控制什么阵势的一个总坛所在!”风来仪一笑道:“这就很难得了!”“是么?”朱翠好奇道:“可是这阵势太神妙了,我竟然看不出一些端倪!”风来仪冷冷地道:“你说得好轻松,我不妨告诉你吧,当今武林,只伯识得这个阵势的人还没有几个。” 微微一顿之后,她才又接下去道:“除去本岛的几个首脑之外,我还不知道谁能有这个本事看穿这些阵势的微妙,你来看!”一面说时,只见她双手比着一个奇怪的姿式,向着亭子四面各自比划了一下,忽然向后退开一步。 朱翠暗中记下她这几个动作,见她单足在地上跺了一下,顿时眼前一花,定神再看时,敢情亭外景象已较前大不相同。 虽然是在夜晚,朱翠却能清晰地辨别出环绕着这个亭子的四周,共显现出八处通路,俱足以亭子为中心,向外发射直出。 风来仪一笑道:“你可看见了?”朱翠道:“八卦两仪阵?”“你猜错了!这是‘青奇八象’!”风来仪一面微笑着:“这个名字你大概以前也没有听过吧!我们现在所要走的是第一条路!”说罢一拉朱翠衣袖道:“快!”俟到两个人双双纵身而起,落向第一条道路上时,朱翠本能的回身一看,显然景象全非,敢情那方石亭虽然屹立如故,只是除了自己眼前所踏行的这条路以外,其他七条道路全然无踪。 夜色沉沉,除去自己二人行走的这条道路依然清晰如故之外,四周别处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大雾一般地混淆不清,濛濛然无从所见。 经此一变,朱翠才算是真正地认识到这个阵势的奇妙厉害,凭自己多年来于此道的认识,对于眼前所显现的一切,竟然是“不着边际”。 有此一见,不禁令她大失自信,益加地感觉出未来道路布满荆棘,想要把这个岛内的所有十一堂阵势全摸清楚,实在是大非易事,想到这里,真是打从脊梁骨向外直冒凉气。 眼前这条路去势极长,其间并非全然畅通,只是风来仪轻车熟路,行走起来极见轻巧,差不多每走上一小段皆有特殊步法与变化。 朱翠先还是留心紧记,可是一程走下来,不得不知难而退,打消了紧记的念头,敢情这些步法与变化太复杂,若非是别有窍门,仅凭紧记简直是不可能之事!二人一前一后,瞬息之间已前进了百十丈远近。 风来仪停步在一道溪流之前,只见隔溪对岸,是一片青山,树障重重,杂花满目,可惜是夜晚,只见花树而难见其美,只是那背山面海的超然景色,亦不难想见是何等一番气势!至此,朱翠耳中已隐约听见澎湃的浪潮声,夜深人静,甚至于听得见海鸥戏潮的啁啾声,心胸顿时为之大为宽阔。 风来仪站定之后笑向朱翠道:“你可喜欢这里?”朱翠还不及答话,即见风来仪东西各比了一掌,纵身跃过眼前溪流。 朱翠忙自跟进,身子方一跳过,眼前顿时又自一亮,皓月下一楼如画,背山濒海而建,却有一道极尽迂回的石板小道婉蜒而上,直指楼前,小道之间点缀着不同式样的茅亭,共有七座之多,每亭之内皆悬有明灯一盏,看过去有如一串明珠,闪烁在夜色之间,尤其醒目好看!风来仪指着那座楼道:“那就是我住的地方了,来吧,我们来活动活动一下身子吧!”话声乍落,她身子已如同风飘桐叶般地拔了起来,随着她开合的双臂咕噜噜一阵风声,已落身在为首第一座茅亭之上。 朱翠这时也施展身法,蓦地拔身而起,向着风来仪所落足的茅亭之上落去。 她身1/2 第35节 正文第35节百十磴台阶,不过转瞬之间,已为她升到了尽头,回头向着朱翠点点头道:“你试试看吧,除了你刚才所说的‘量九论七’以外,这里面还有点别的身法,我想你已经留意到了!”朱翠思虑着未曾出口,却听得耳边上单老人的声音道:“她说得不错,除了刚才量九论七之外,这里面还掺了‘七巧’身法。 哼哼,我这个小师妹她是故意的在考你,这是我们金乌门不传的绝技,我如果告诉你怎么走法,反倒要引起她的疑心了,那时逼问你如何知道,就糟了!”微微停了一下,单老人才又接下去道:“不过,当然我们也不能丢这个脸,什么七巧你姑且不论,只听着我说的步法往上就是!”朱翠听他这么说,心里才算安定了下来。 风来仪见她沉思不语,得意地说道:“怎么,你要是看不清楚,我再走一次如何!”朱翠摇头道:“不必了,你这种身法实在太难了,想必是贵门独特不传之技,我自然难以窥出,不过,我也许可以试试看!”话声一毕,随即施展“量九论七”身法,向上缩起,落身于当前石阶之上。 她身子方自落下,耳边上已听见单老人传声道:“行了,这身法只适用于起步之时,再下去可就不灵了,你学过轻功中的‘云中三影’身法没有?如果学过,就举手掠一下头发!”朱翠依言掠了一下长发。 单老人笑道:“这样就好,开始之时你就施展这种身法,当中怎么出步,只要听我关照就是!”朱翠聆听之下,身躯向下一矮,随即施展出“云中三影”身法。 只见她身躯摇处,瞬总之间幻变出三条不同身影,耳中却听得单老人关照道:“左五右三,螳螂步,一中、跳,两翼飞!”这种“读招指数”身法,朱翠昔年在师门时,亦甚熟悉,练习时只由师父报出身法名目,便能自解触化为手眼身部。 正因如此,现在经由单老人口中报出,便立刻会意,当下毫不犹豫地施展开来,瞬息之间已揉升了三四十级石阶。 单老人并不迟疑地立时又接报下去:“半吞一吐气长虹,犹似刘海戏金蝉!”“刘海戏金蝉”亦乃上乘轻功步法,朱翠自然习过,当下依言施展而出,其中间合着“量九论七”的身法,果然轻便伶俐,霎时之间,便又上升了数十阶。 她身子才一站定,即听得耳边上单老人嘿嘿笑道:“好身法,想不到你如此聪明,一点就透,最后这几级石磴,只须以左右交叉身步,配合量九论七身法,便可上升至顶!”朱翠依言缩身,只见她身子一阵左右摇晃,升至顶上石阶竟是出奇的轻松。 风来仪目睹之下,微微颔首道:“你竟能举一反三,混合运用身法,实在难能可贵!我倒是没有想到,以如此简单身法,也能通行无阻,可见你心思灵巧,甚明通变之理。” 说到这里微微点头道:“实在说起来,你是我从未见过的最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我发现越来越喜欢你了。 来,我们到屋里说话!”一面说,随即转过身来,向楼内步入,朱翠这才注意到眼前已是来到了高峰绝顶之处,阵阵天风冷入肌骨,声声海涛发自谷底,与峰上松啸汇集成一片悦耳乐章,听在耳中绝无烦躁,只是和谐的节拍,单调中涵蓄着某种启发,一次次探讨着什么。 她的智灵在这一霎间,似乎得到了补充,思想变得尖锐而**多了。 星皎云净,月色如银,皓月下这里的一切益见分明,两弯回廊,一拱石门,庭院并非深阔,只是看来幽静雅致,两盏长燃灯分置在大门两侧,透过影遮的云母石片,火光流离,宛若颤金,足行其上,仿佛踏金而行,萧萧山石木影。 原该是几许阴森,只因为这里天光特别好,明月当头,海波在侧,两相映衬之下,只见美的一面,那阴森反倒变得可爱而雅致了。 二人通过石门直驱而前,忽听得“咭”地一声,一点黑星,直向朱翠脸上袭来。 朱翠还未能看清来的是什么玩艺儿,即见身边风来仪一声叱道:“快闪开!”说时迟,那时快,这点黑星,有如一粒弹丸般地已向着朱翠头上射来,星月光辉中约莫看出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蝙蝠。 由于来速太快,朱翠简直难以闪躲,听见风来仪呼声,右手倏地骈中食二指,直向着这只蝙蝠身上点去。 虽是仓促之间,她运施在手指上的力道却也不容忽视,指力一探,耳听得那只大蝙蝠“吱”的一声尖叫,倏地斜过翅膀一泻如箭般地直向左侧黑如墨染般的涧谷中直坠了下去。 然而似乎这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这只蝙蝠投身落涧的一霎,空中又有一连几声尖鸣,五六点黑影,自不同的四面八方一齐聚集过来,作交相投射状,直往朱翠身上射来。 朱翠这一次由于有了心理准备,两只手左右同时向外一分,各自发出劈空掌力,两侧来犯的巨蝙,首先吱吱怪叫一声,被击得两侧分开。 而此其时,风来仪已纵身而起,起落之间,快若飞隼地已落身朱翠身边,霍地运施双袖,回身一转,已将来犯眼前的众蝙全数击开眼前。 耳听得空中响起一阵凌厉的蝙鸣之声,大团的黑影簇拥着,皓月下有如一片黑云,却夹杂万干闪烁的荧荧碧眼,这么大片的蝙蝠群,却是朱翠从来也不曾见过。 她的心这一霎陡然潜升起无比寒意,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风来仪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向空中注视着,以她这等功力,脸上竟然也显示着无比的惊惧之色。 两个人只是向空中注视着。 这时四山齐应,全在尖锐凌厉的鸣叫声中,朱翠从来不知道这蝙蝠的鸣叫声,竟然是如此惊人心魄,一只蝙蝠固不足畏,众多蝙蝠便足吓人了。 空中这大片黑云般的蝙群,由其眸子所显示的点点碧光,少说也在数万之数,果真是向着二人一举全数发难,就算二人武功再高,也是万万难以抵挡。 偏偏那大片蝙云,只是停空,并不移动,数十万只蝙翼所煽出的风力,更形成一股巨风,上下充斥,其音轰动。 朱翠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简直看直了眼,两只脚禁不住又向后退了几步。 面前有几只蝙蝠,交叉着散飞过去。 风来仪转视向朱翠,微微笑道:“你最好不要动,过一会也就没事了!”朱翠不便显示出自己的情怯,只向着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再次向天空中注视过去。 那片黑云,总算缓缓向一边移动了。 风来仪这才像是松了口气,道:“你以前可曾见过?”朱翠摇摇头,再向空中望时,那片蝙蝠云显然已向海面上空移去。 “不要说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也是生平第三次,”微微一顿,她才又接下去道:“想不到这群畜生,竟然来了这里。” 似乎她忽然触及了什么,脸上的那一片笑容也为之消失,暮地眼前人影闪了一闪,现出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好快的身法,只晃动间,已来到了眼前,现出了来人,长脸,独臂,一身灰白长衣。 朱翠先是一惊,定目再看,始认出了来人竟是此间三位岛主之一的宫一刀。 “噢,原来朱公主也在这里?”乍然发现朱翠在场,似乎有些意外。 “宫岛主!”朱翠以武林规矩,向他行了一个抱拳礼。 宫一刀后退一步,单手竖掌道:“草野村夫,不敢当!公主太客气了!”风来仪点头道:“二兄你来得正好,方才情形想必你也看见了?”宫一刀嘿嘿冷笑道:“当然看见了,就是为这个来的,你看这……”风来仪笑道:“我们进去再说!”三人陆续进入。 有了前此的见识,朱翠满以为这里定然较前更为华丽,谁知却并非如此。 石堂里布置得出奇的简单,除去两列石板长座外,就只有一个圆形的蒲团,倒是四面轩窗,各垂细竹软帘,看上去既雅且美。 通过这间堂屋,两侧有双廊环抱,可以各通楼阁,却在沿廊两侧摆置着百十盆各式的奇花异草,整个厅堂里散放着郁郁清芬,给人以“神清智爽”的感觉。 风来仪、宫一刀与朱翠三人,各自在石座上坐下来。 宫一刀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先师的偈语,竟然真的应验了,这批畜生又回来了!”风来仪道:“这件事天亮以后要好好调查一下,看看它们确实栖息之处再定方策,否则贸然动手,只怕对我们不利!”宫一刀点点头道:“三妹说得不错,就这么办。 刚才我立在峰上,看见它们似乎是向西北方移动,那里群岛散立,尚不知还有多少藏匿其间,事不宜迟,我这就同刘公走上一趟了!”风来仪点点头道:“你能亲自走上一趟,我就放心了,不过千万小心!”宫一刀已经站起来,听风来仪这么说,不禁“哈”的一笑道:“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上一次险些丧命,这一次是万万不会再上当了!”一面说,他遂向朱翠竖掌作别退出,前行几步,忽然转向风来仪微微颔首,后者微微皱了一下眉起身跟过去。 二人在门外石阶处低声说了几句,宫一刀匆匆退下,朱翠虽没有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察言观色,却知道必然发生了些什么。 须臾,风来仪转口,神色自若,微微笑道:“你喜欢我这个地方么?”朱翠道:“嗯!实在不错,这么大的整幢石楼,莫非只有你一个人独住在此?”风来仪道:“可不是么,我这个人生性喜静,人多了还真不习惯。” 微笑了一下,她才又接下去道:“实在跟你说吧,今天请你过来,实在是想听听你的琴瑟,我这里除去琴瑟之外,签管笛萧各样乐具倒也齐全,一个人玩奏未免单调,难得遇见你这个知音,玩起来就有意思多了!”朱翠未置可否地笑笑道:“谢谢你瞧得起我,比起你来,我这点本事可就差远了!”风来仪站起来道:“来,我们上楼去!”楼上有两间敞室,一间陈设着笙管琴萧各种乐器,另一间却是风来仪的画室,内里纸帛尺幅,油彩画具无不齐备,一幅水墨丹青,悬挂在壁间,观其功力俱属可观!朱翠在主人示可之后,缓缓步入画室,迎面案上见一幅素帛,画的是一只展翅雄鹰,笔墨之苍劲,真有“力透纸背”之势。 画上题诗为“敛翼俯沧海,昂首击太虚”,短短十个字,写出了作者无比气魄壮怀。 朱翠不得不暗自佩服风来仪如此胸襟,不禁暗惊道:好狂的口气!对方虽系一妇人女子,其心志抱负即伟丈夫亦不能望其背项,以其作品反映其人,亦可见其“不甘寂寞”“必有后谋”了。 朱翠心里想着,不觉凝目于这张画久久未移。 风来仪道:“这是我昨天才完成的,你喜欢么?”朱翠点点头,用手指了一下那首诗道:“尤其是这一首诗,太好了。” 风来仪一言不发,坐下来抽出狼毫在画上写下“朱翠女侠一哂”。 下欵是“风来仪大风堂适作”之字样。 落印数方,其中一方是阴文,刻的是“发华心不老,有笔利如刀”。 朱翠道谢收下之后,道:“风前辈才艺武功俱都杰出,令人可敬可佩!”风来仪微笑了一下道:“你也喜欢画画儿么?”朱翠点点头道:“画是画一点,只是这方面的成就比起乐器来,更是差上了许多。” 风来仪笑道:“这就够了,听你这么一说,大概也就差个到哪去了,想不到你我倒真是志同道合。” 说时,那双微存怜惜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瞟向朱翠的身上,颇似有所感慨地道:“这十五年来,我一直都在留意找寻一个像你这样讨我喜欢的姑娘,想把这身功夫,外带一肚子文墨倾囊传授给她,可是这许多年来我竟然是一个也没有遇上,直到今天发现了你,然而你……”摇摇头,下面的话却一时接不下去。 朱翠几乎脱口而出,自承作为她一个受教的弟子,然而此举牵扯太广,连带着可能破坏了自己整个计划,却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于是话到唇边,又吞到了肚子里,只看着她笑笑没有说什么。 风来仪道:“一个到了我这般年岁的人,原该万事都看开了,我却是何等不幸,到如今仍不能抛开名利二字!”朱翠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道:“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前辈,你可曾自己想过……”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把心一硬,冷笑道:“不是前辈你说起来,我也不敢说,这不乐岛、不乐帮在江湖上的声名传说可是并不好呀!”风来仪鼻子里轻轻一哼,没有说话。 朱翠试探着道:“在我没见到你以前,想象中的你,显然不是这样的,以前辈如此才智、武功,竟然沦为盗霸生涯,实在……”风来仪倏地眉毛一挑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一霎间,她眸子里逼现出无比锋芒,那副样子就像是立刻就要发作,只是在她接触到朱翠那双眸子时,显然这番盛气却又发作不起来,随即把眼睛移向一边。 “来吧,我们来玩琴吧!”一面说,她站起来走向邻室。 朱翠跟进来,忽然风来仪转过身来,冷冷一笑道:“你的心我知道,不过我要特别警告你,这个地方可不是你所能任性胡来的地方。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停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我们这里死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的一双眸子紧紧地盯向朱翠的脸,接着一笑道:“我们已经有明显的迹象显示出,这里的一个管事郭百器叫人给杀了。” 朱翠细眉一挑,冷冷地道:“难道你疑心是我下的手?”风来仪淡淡地笑道:“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事,我们会查出来的!目前我们不会疑心到是你。” 朱翠一笑,故示大方地道:“这么说,不乐岛也并非传说中的那样,任何人不能妄入了。” 风来仪冷冷一笑,摇摇头道:“不会是外面人干的,总之,我们会查出来的!这里四面环海,布阵严慎,就算是有人能侥幸潜进来,要想出去,却是梦想。” 她一面说,一面步向石案边坐下,珍琼地拨了几下琴弦,摹地,她长眉一挑,仰起了脸。 朱翠方自发觉她神色有异,风来仪已经双手按动,整个人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朱翠心里一惊,赶忙跟着纵出。 比起风来仪的这般身法,她是慢得多了。 她虽然快速的来到院子里,却仍然失去了风来仪的踪迹,过了一会才见人影连闪,风来仪去而复还。 朱翠奇怪地打量着她道:“有什么不对?”“一只海豚。” “海豚?”风来仪道:“这也是常有的事,这岛上有成群的海豚、海狗什么的,不过这一只竟然能够潜上顶峰,也是怪事!而且行动竟是出奇的快。” 朱翠心里微微一动,想到了单老人,他惯于地行,误把他当作海豚,也是可能之事。 二人又回到了搂上琴室。 在琴弦上轻拨了几下,风来仪有点意兴索然。 “今天不弹琴了,改天再玩吧。” 兴头一失,似乎对什么事都没有了劲儿,二人又谈到了些别的,朱翠随即告辞离开,风来仪送她到了石阶前,微微颔首道:“这条路来去一样,我也就不送你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走法,以后可以常来玩玩。” 朱翠告辞离开,她果然天性敏悟,方才来时虽然只经过了一趟,却能把各处细节留记脑海,再一回思,更加融会贯通,是以很轻易地通过石阶,一径扬长而去。 ※※※不乐岛共有十一堂微妙阵势,无不千奇百绝,变化万千,妙在各自独立,互不相干,一个陌生者如不经主人指点,即使通过一阵也属妄想,更逞论兼及其他了。 朱翠总算适逢因缘良机,得到了最具权势之一的岛主风来仪垂青,尤其难能的是暗中更得到了单老人的协助,破格指导,终将一一融会贯通。 日子似乎极其平静地悄悄溜去了。 外表的平静,并不表示真的平静。 事实上积压在朱翠内心的激动之精,有如待发的火山一般,随时都将可能要爆发出来。 她内心深处痛楚极了,尤其对海无颜的盼望,更是日益迫切,一切大事都有待他出来以后才能着手进行,然而海无颜其人,却是杳如黄鹤。 如果说相见使感情甜蜜,离别使感情尖锐,那么,朱翠的感情此刻早已是十分尖锐了,那么,身负奇技,侠骨热血的海无颜又在哪里呢?缓缓的拉萨江水像一匹缎子那般地流过。 寒风朔朔,虽然没有落雪,那股子冷劲儿却是够瞧的。 冷风像是大片的刺棘,一根根都刺进你的肉里,身上披着厚厚羊皮袄,头上缠着布或者戴着皮帽子的那些行人,一个个丧魂落魄也似地行着,即使彼此照面,谁也不会想到与对方打上一声招呼。 河水两侧,草都枯黄了,却仍然散畜着大片的家畜,像是犁牛、骆驼、牛、马、驴、骡、羊……还有猪!这么多,这么杂的畜牲群,却是彼此各不相犯,各有所属,只是静静地嚼食着。 看到这里,你会忽然兴起一个念头,那就是“生命”与“食”的关系实在大密切了,即使万物之灵的人,生命的意义也常常离不开一个“吃”字。 沿着拉萨河的静静江水,往前走进去,大概里许光景,可就看见了这个镇市,扎什。 “扎什”是当地一句藏语,翻译过来意思是“滚石”,根据书上的记载,那是这么一个意思……几千年以前,拉萨河水又猛又疾,由于全藏地势属高地(有世界屋脊之称),附近高山极多,水由高处下投,带来山上数不清的巨大石块。 高山“滚石”,滚滚在尚称平坦的这块土地上,于是就成了“扎什”这么个地方。 高山上不但泼下了石块,也滚下了山里的藏金和珠宝、宝贝,以此致富的人多不胜数,原本荒僻的野地,忽然涌来了大批的淘金客,地方就是这么繁荣起来的。 今天,虽然不再有滚石下落,不再出现黄金宝贝,也不见如狂如痴的淘金客,然而一个镇市的成长兴起,自有延续不坠的生命价值。 大块的石板铺道,那么坚实的青色石质,看起来真比铁还要坚硬。 西藏人的鞋看起来也是别具一格,尖尖的头,高高地翘起来,有皮质的有布质的,后者先用桐油淋过,干后坚硬如石,鞋底上通常钉上儿个大头钉子,走动起来叮叮有声,尤其是行走在这种青石板路上,更是其声嘹亮,乍听起来似甚吵人,听久了也有一种和谐的感觉。 冬日的太阳懒懒地悬挂在对面的山颠上,阳光并不能把山上的积雪融化,却反被蒸腾而起的漫天云气所包围。 望不尽的白雪,似乎立意要给当空的这枚老日头几分颜色瞧瞧!两者互不相让。 毕竟大阳的威力无匹,融化了的雪水,化为千百道瀑布,从各方奔腾直下。 然而入夜的寒风,却能使融化了的雪水复结为冰,新的落雪重新点缀了光秃的山脊,大自然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自相矛盾生生不息。 狭长的石板路上迄通串行着骆驼,驼背上各驮着四个沉重的竹篓,篓子里装的是盐。 西藏地方境内多湖,湖多咸水,长久以来,藏人皆擅于以湖水制盐,制好的盐用以交换另邦几个小国如尼泊尔、不丹之麦。 眯着两只松他眼皮的昏花老限,老喇嘛班克善打房着面前这两个来人行客,用着生硬的汉语告诉他们,说这个地方最近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班克善用力地吸着长竹杆的旱烟,黄白色的烟雾一缕缕地由他发黑的牙缝里钻出来。 “你们汉人又来了!”他说:“每一次你们汉人来,这里就会流血,看看现在你们又来了。” 两个汉人显然经过一番乔装,尽量把自己打扮成商人模样,在这个地方,汉商是少见的。 二人一老一少。 老的那一个矮矮的个头儿,一对招风耳,一副猴头猴脑的样子,头是虽然戴着瓜皮小帽,看起来却不斯文。 少的那一个,其实也并不十分年轻,总有三十开外的年岁,看起来却文质彬彬,丰采神俊,一身湖色的缎袍子,腰上扎着红绦。 他们两个的马,就拴在外面,另有一匹驮货的骆驼,也系在那里,显示出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商旅,是专门到西藏来作生意来的。 听了老喇嘛班克善的话,老的那一个嘿嘿笑了几声,用着浓重的陕西口音道:“老喇嘛你这话从何说起呀,鹅们是生意人呀。” 他虽然一直都在注意,可是一到说“我”这个字时,总是由不住把“我”说成“鹅”。 老喇嘛呵呵笑着,喷了一口烟道:“生意人……前几天来了很多汉人,也带着骆驼,说是作绸缎生意的,为什么忽然来了这么多的人作生意?”小老头被他这句话一下子问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所幸年轻的那个人够机伶,立刻接住了话头补上去。 “那是因为冬天到了,他们要抢买一批皮货回去,到京里好发上一个利市。” 老喇嘛睁起松弛的眼皮,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缀缓地点着头道:“说得也是,今年皮货很好,先来的倒是可以发上一个利市,二位客人也是买卖皮货的吗?”年轻的客人摇摇头道:“不是!我们是采买宝石的。” 老的一个笑着接道:“小生意,小生意。” 老喇嘛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们来得还早了一点,再过些时候天气更冷一点,河水一干,露出了河床,那时候什么石头都露出来了,玛瑙、琥珀、珍珠,嘿嘿!什么好东西都有。” 年轻客人微微一哂道:“对了,这些东西就是我们要的,我们还搜购黄金。” “有有有……”老喇嘛挤着眼睛道:“不过,采金的都是官办的,恐怕私人很难买卖吧。” 老的那个客人立刻说道:“听说布达拉宫里,有人卖金子宝贝,你知道这回事不?”“这个,不会吧?”老喇嘛摇摇头道:“你听谁说的?”小老头嘻嘻笑道:“我只是听人家说罢了。” 老喇嘛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两个客人,既然是来买金银珠宝的,我倒要告诉你们,你们的行动最好不要让人知道,要不然这话要是传到了布达拉宫里,那可就不好。” 年轻客人略微扬了一下眉毛道:“为什么?”“哼哼!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 他一面说,吱吱有声地吸了几口烟,吐出来之后,才慢吞吞地说道:“你们不知道,现在布达拉宫是由扎克汗巴喇嘛统管……”说到“扎克汗巴”这个名字时,他情不自禁地左右看了一眼,才又干咳了一声道:“你们汉人可要小心一点,扎克汗巴权力很大,他对你们汉人很坏,尤其不喜欢来这里采玉的汉人,要是被他知道了,你们两个人一定不能活。 嘿嘿,你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吧。” 两个汉人对看了一眼,对于老喇嘛嘴里所说的“扎克汗巴”其人,他们并不陌生。 年轻的汉人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个扎克汗已大喇嘛,我们也听说过,只是他又为什么要跟我们作对过意不去?”“作对?哼哼1”老喇嘛眼睛里冒着怒火:“如果他只是把你们赶出去,算是你们的运气。 我看,多半他是会要你们的命,把你们的头砍下来,挂在宫外的大松树上,嘿嘿,那里松树多得很,你们有时间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算一算到底有多少人头。” 听了这些话,年轻汉人倒没有什么反应,那个小老头却像是忍不住大为光起火来。 “他娘地,这算是什么,难道鹅们汉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随便让你们杀?”一面说他生气地站起来,大声道:“鹅就不相信,看看谁敢跟老子动刀?”他越说越有气,还待再发作时,年轻的汉人看了他一眼,他便情不自禁地坐了下来。 老喇嘛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这个小老头脾气这么大,惊得一惊,干笑了几声,只管吱吱地抽烟,不再吭声了。 小老头还要再说什么。 年轻的客人随即站起来道:“多谢大师父你的关照,我们这就不多打扰了。” 一面说,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块银子,总有二两多重,恭敬地放在了老喇嘛的足前。 老喇嘛接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突变道:“哎唷唷,太多了,太多了。” 小老头摆着手道:“不多,不多,你陪着鹅们谈了这么久,这些钱就算供奉给菩萨吧。” “阿弥陀佛……”老喇嘛双手合十拜道:“两位客人这么说,我就收下了,二位客人这是往哪里去?如有我老喇嘛能够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年轻汉人点点头道:“大师父不必客气,我们不过是四下走走罢了。” 老喇嘛刚要开口说话,忽然眼睛发直,怔了一下,两只手拉住二人道:“快进来躲一躲。” 二人一怔,不由自主前进了几步。 老喇嘛抢上去就去关门,却是慢了一步。 耳听得一阵飞蹄之声,两骑灰白色的壮马已来到门前,马上二人各着彩披,头上戴着高高的黄色帽子,表情凶悍,敢情是两个黄喇嘛。 老喇嘛庙门还未曾关上,来人之一早已飞身自马背上腾起,好快的身法。 只听“呼”的一声,黄影闪处,已来到了门前。 身落掌现,施展的是习见的“双撞掌”式,只是内力猛劲,掌势一出,耳听得两扇黄铜大门“嗡”的一声大响,霍地反弹了开来。 那个老喇嘛原是正在关门,被这股反弹之力撞得霍地向后一跄,足下没有站稳,直挺挺地直向后面倒了下去,所幸那个汉人小老头就站在他背后不远,见状倏地上前一步,右掌蓦地向前一推,正好抵住了老喇嘛的后背,这一下恰到好处,老喇嘛身子晃一晃,总算没有倒下去。 眼前人影闪烁,两个黄喇嘛已现身眼前1/2 第36节 正文第36节任三阳原是吓吓他的,想不到这一来还真有用,对方果然被吓得不敢吭声了,当下也就干脆唬人唬到底。 “现在你给鹅们坐下来,好好地听说,要是再大哭大闹,哼哼,可休怪鹅老人家对你不客气。” 老喇嘛虽不能全懂他说些什么,但察言观色却也差不多明白了一个大概,只管眼巴巴的向对方瞪着。 任三阳手指了一下旁边的凳子,老喇嘛就规规矩矩地过去坐了下来。 倒是一旁的海无颜有些不忍地安抚他道:“你先静一下,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的。” 任三阳道:“既然是布达拉宫扎克汗巴那个老混蛋的人,平常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早就该死了,你刚才说什么黄衣队来着?”老喇嘛愕了一下,才算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长叹了一声道:“我好心地告诉你们,你们竟然不听,黄衣队的喇嘛在我们西藏比神仙还厉害,谁敢惹?他们抢劫、杀人、放火什么坏事都干,谁要是惹了他们,那可就不得了啦!”海无颜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老喇嘛想了想道:“人多啦,总有七八十个,这两个人就是黄衣队的,他们两个一个叫章呼加、一个叫班赤,我们这一带几百里的喇嘛庙都归他们两个管,每年四季,都得按规定交出税银子,少一个都不行。”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么说来,这个扎克汗巴果然是可恶极了,你们这些人难道就甘心受他们剥削不成?”“大爷呀,”老喇嘛提起来,像是有一肚子苦水:“我们哪敢呀,不要说我们几个小庙了,就是整个西藏,连蒙古都算上,谁不知道这位老祖宗活佛爷的厉害呀,他要是杀起人来,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里的老百姓可真是可怜极了。” 提起了这些冤情,老喇嘛的胆子似乎大了不少。 只见他屈着手指头算道:“二位大爷听听这算是哪门子的王法?我们喇嘛庙要缴庙税,开小店要缴店税,骡子马骆驼畜牲每一样都跑不了,种地的有地税,就是人死了也要缴埋葬钱,更不要说别的任三阳嘿嘿一笑道:“你们这么多人可以联合起来抵抗呀,为什么不反抗?”“大爷这是说笑话了。” 老喇嘛摇摇头叹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这位活佛老祖宗到底有多厉害,去年我可见识过一回,说他是神仙托胎转世吧,还真有点像……”任三阳挤了一下他那双猴眼:“你是说他身上有功夫?”“咳,可厉害了!”老喇嘛道:“岂止是功夫?大家都说他是神仙转世的!本事可大了,那一天在庙会里,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他一个人亲手打死了三条牛,三条大犀牛,这可不是瞎吹的哟!”任三阳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变,看了海无颜一眼,再转向老喇嘛道:“你把他杀牛的事说出来听听。” 老喇嘛面色犹带惊悸地道:“老天爷,那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三条大犀牛,被他一手一个,都给杀死了。” 任三阳似乎特别注意听,插口道:“他是用刀杀的吧?”老喇嘛摇头道:“哪里是刀器,用手,每个牛肚子上一巴掌,这么又大又壮的牛,竟然活生生地倒了下来,鼻子眼睛里到处往外冒血。” 任三阳脸上立刻现出了无比惊异之容,转向海无颜道:“兄弟!这可能么?”海无颜哈哈地道:“这是‘五行掌力’,想不到这个扎克汗巴如此厉害,倒是出人意料!怪不得他敢在这里如此作威作福说了这几句,海无颜随即站起来,向任三阳道:“我们也该走了!”一面说,取出了一锭银子,双手交向老喇嘛手上道:“这点钱,算是酬谢你为死的两位多辛苦了。” 老喇嘛这一次没有再客气,着实地收了下来。 二人别了老喇嘛,走出庙外,一阵寒风袭来,任三阳打了个哆嗦道,“啊唷,好冷!”这才想到敢情肚子早就饿了。 前面不远就有一个饮食摊,这里叫“食园子”。 高高的羊皮篷子搭出去老远,四面也是同样的羊皮围着,围子外面拴着一串串牲口,马、骆驼、骡子、驴子什么都有。 海任二人拉着牲口一径来到食园子面前,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由二人手上接过了牲口拴上,为他们撩开了帘子,二人这才进来。 篷里篷外感觉起来可是差多了,外面是冬天,里面简直是夏天。 红红的火焰,由当中一个大炉子传出来。 火上烤的有全羊半牛,铁板上置着此地人主要粮食“馍馍”,皮桶子里盛的是羊奶、骆驼奶!喝骆驼奶、吃馍馍、兽肉,就是本地一等一的享受了。 眼前这个地方,地当要冲,各方商旅云集。 虽是藏人占绝大多数,但间或介有蒙族客人来往,是以饮食较趋于大众化。 海无颜与任三阳大概是这里面众多吃客当中,仅有的两个汉人了。 时近黄昏,正是晚餐时间,各方商旅云集,食棚子里乱哄哄的。 一群西藏人正在炉边上喝茶吃肉,另一边几个蒙古人正在炉边烤肉,棚子里通风设备不良,弄得到处乌烟瘴气,像是洒下一天大雾似的。 海无颜与任三阳因为穿着本地人装束,倒也不曾引起别人注意。 两个人进来之后,找到了篷边一角蹲下来。 这里实在很简陋,连最起码的座位都没有。 大多数的客人全都蹲着吃,虽有一圈矮木坐凳,却是高不及膝,早已被人占满了。 任三阳这一次与海无颜同行,早已把他脾气摸得十分清楚,知道他生性最是喜洁,像是这种场合,必然为其见弃,不禁侧脸看着他道:“怎么样?老弟台……”“就将就一下吧!”海无颜一面说,就在那个角落里盘膝坐了下来。 任三阳嘿笑道:“你能将就,鹅还有什么不能将就的,有什么办法!这叫做入乡随俗。” 该时,他也学样儿,盘膝坐了下来。 一个像是罩着整块桌布的毛头小伙计走过来,一人发给他们两大块“馒头”,这种“青棵粉”制成的食物,又重又沉,好处是经饱,又能久置不坏,外出之人只要备上两个这玩艺儿,加上风干的肉脯,吃一顿准保一天都不饿,只是一经冷冻之后其坚如铁,牙不好的人休想咬得动它。 任三阳最怕吃它,所幸这时的馒头是新烤出来,吃起来还有松软的感觉。 二人要了大块烤肉,蘸着盐水倒是吃得很香!任三阳早年走南闯北,哪里的风俗都懂一点,西藏也不是第一次来,还能应付几句藏语。 自然如果以此就能冒充西藏人还差得远。 二人吃饱了饭,海无颜闭目养神,任三阳却闲不住站起来,溜向一边,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藏语,向这里的伙汁打听一切,包括往拉萨的路程怎么走法。 忽然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这可遇见了俺老乡啦,难得,难得!”任三阳偏头看时,敢情不知何时身边站着一个黄不拉咭的糟老头儿。 看老头儿这身装束,可真是好德性。 里面一身灰布大褂,外面罩着羊皮统子,却是长仅及膝。 这老头儿看来端的岁数不小了,头发俱都花白,戴着一顶破毡帽,后面的头发却结着像是马尾巴样子的一大截,无论汉蒙满回,可都没有这样的装束,身材高矮倒是与任三阳差不多。 任三阳心里正自纳罕,刚才曾经仔细地把这里人都看遍了,居然会没有发现这个人来,也不知他忽然间从哪里蹦出来的。 对方这么说,任三阳也就向着他点点头,老头儿耸了一下背上背的一个包袱,眯着两只眼道:“老乡,你是要去拉萨城里吧?那敢情好,我也要去,等我吃饱了,我们结个伴儿一块走吧。” 别看这个黄干的老头儿不起眼,在他鸟爪子也似的那只右手上,却戴着碧绿的一个大马镫戒指。 任三阳半生从事黑道上生涯,金银珠宝司空见惯,算得上相当识货的行家。 眼前这个干老头儿的手一入其目,顿时令他心里怦然一动,立时认出是一块上好翡翠。 其次,在任三阳明锐的眼角瞟视之下,立刻为他发觉到,这个干老头的另一只手无名指上,还有一枚名贵的戒指,猫眼石的。 光只是这两枚戒指,无论到任何一家珠宝店去估价,少说也要上万的银子。 戒指本身虽名贵,倒也不足令人吃惊地步,妙在出现在这个黄干的老头儿手指上,就不能不令人大吃一惊了。 干老头非但手上的两个戒指身价不凡、拿在手里的一根细长旱烟袋杆儿,更非平常之物。 寻常旱烟袋杆,只不过在竹子身上打转,像是湘妃竹就称得上很名贵的了,而眼前拿在这个干瘦老头儿手上的旱烟袋杆儿,竟然是清一色的黄玉杆儿,白铜烟锅,汉玉的烟嘴,看上去端的十分名贵了。 只是这烟杆儿尽管身价名贵,却也同那两枚戒指一样,错在选错了主子,拿在眼前这个瘦黄干瘪的窝囊老头儿手上,可就不衬其名贵了。 话虽如此,他们却带给任三阳无比的震撼的感觉。 “嗯,”他一面打量着干老头那张黄焦焦的脸,微微点着头,嘿嘿笑了两声:“倒是巧得很,还没有请教老人家你的高姓?”“胡!”干老头喷出了一口烟:“古月胡,兄弟你呢?”任三阳走到哪里都被人称兄道长,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兄弟,打量一下对方果真像是比自己要大上几岁,也就认了。 “鹅姓……”一面说,任三阳打了个哈哈。 依他道上的规矩,是不轻易把姓氏告诉人的,就这么干笑了几声,算是把这码子事给岔过去了。 干老头倒也不介意,用手里的旱烟袋指了一下角落里的海无颜道:“那边上的一位,想是跟老乡你一路的吧,你先过去,我这就过来请教。” 任三阳心里不禁又是一动,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道:“好了,候教了。” 干老头点点头往里面拿吃的去,任三阳不禁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对方虽是又瘦又小的身材,却背着这么老大的一个包袱,以致使凡是挨着它的人,都被撞开来。 干老头脚上穿的是一双“老翻毛”,一条青绸子裤,又肥又大,裤脚却用带于紧紧扎住,这身装扮即使在不懂得穿衣服的西藏人看起来也显得太邋遏了。 返回到原来坐处,海无颜已睁开了眼睛。 任三阳一面盘膝坐下道:“刚才那一位,想必你已经看见了?倒要防一防。” 海无颜点头道:“我看见了。” 任三阳摇头一笑道:“鹅是越活越回去了,在江湖上跑了半辈子,才知道见识阅历都不行,凭良心说,比起兄弟你差远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江湖上的事原本就变幻无常,今日之是难免为明日之非,就像眼前这一位,我就拿不准他的斤两。” “说得也是!”任三阳道:“鹅也正在纳闷儿呢。” 说话之间,只见那个干瘦老头,手上拿着食物,正自向这边走来。 见面露牙一笑,露出两颗金牙道:“二位都饱了?坐在这儿消化食儿呢!”任三阳似乎已对此人发生了兴趣,他是老江湖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人摸清楚,当下呵呵一笑。 “好说,好说,老兄你请坐,你请坐。” 一面说把身子往里挪了一些,空出了地方让对方坐下来,干瘦老头连连点头称着谢,一面蹲下身子,把背后的那个大包袱卸下来。 大包袱里面也不知包的是些什么东西,放在地上“碰”地一声,敢情分量相当的沉。 任三阳装着挪身子,用胳膊时子在那个大包袱上碰了一下,只觉得里面硬梆梆的,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干老头儿放下了包袱,干脆就坐在上面,这才见他手里拿的是油饼,卷着大块的烤羊肉和大葱,别看人瘦,还是真能吃,风卷残云似地,没几下子就把像是儿臂般大小的一卷子饼吃下了肚。 任三阳奇怪地道:“咦,老乡,这油饼你是在哪买的?”干老人呵呵一连笑了几声,把一碗浓茶喝下去,这才清清嗓子道:“我不说你当然不知道了,出去往南走,有家隆记油号,是汉人开的,他们那里卖饼和杠子头(一种硬质的锅饼),每回经过那里,我都买他一大蒲包,够我十天半个月吃的!怎么,来一张吧!”一面说就要开包袱拿饼。 任三阳按着他道:“不用,不用,鹅只是问问罢了,既然知道了地方,等一会路过那里去买就是了。” “晚了!”干老头饼下了肚,精神抖擞地道:“老隆记的买卖我最清楚了,一天只开一回,一百张饼,两百个杠子头,卖完了就拉倒,这会儿去八成是没有了。” 说时他已打开了包袱,由最上层拿出了一个蒲包,里面果然装着满满的饼,还有杠子头。 干老头用油纸包了十来张饼交向任三阳道:“喏喏……拿着吃吧,这又不值什么钱。” 任三阳还要客气一番,两个人推让了起来,这里面却小有插曲。 任三阳的手表面上托着饼往外推,却把翘起来的两根手指向对方干老头手上“分水穴”上拿去。 当然,他的手极巧妙,对方这个干瘦老头设非是武术行家,便万难看出来。 当然,果然他不懂武术,任三阳一测即知,也就不会真的对他下手。 任三阳虽然论武功不及海无颜与不乐岛三位岛主甚远,但却也不可轻视。 他因为认定了对方这个小老头儿不是好相与,这才会有此一探。 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干瘦老头竟然会没有中他的道儿,任三阳自信极见灵活的手指,竟然连连都接了空儿,简直不知道对方这只手是怎么躲的。 这本是瞬息间事,任三阳心中方自一怔,一包油饼已到了手上。 突然间,那包饼像似重有千钧,任三阳猝惊之下,力贯双臂,用力地向上一扳,才算没有当场出丑。 倒是那股沉重的力道,只是猝然一现之后,立刻隐于无形,十来张饼经任三阳这么大力往上一抬,俱都破空而出,飞了起来。 这本来是当事者二人都没想到的事情,任三阳见状益加地慌了手脚。 说也奇怪,那猝然飞向天上的第一张饼,却是无巧不巧地落在了一旁默坐未语的海无颜摊开的手上。 第二张,第三张,所有的饼层层有序地全数都落在了他手上,就连那张包饼的油纸都不例外。 干老头先是愕了一下,立刻呵呵笑道:“这敢情好,全扔不如全接,小兄弟,真有你的。” 海无颜转身把饼交向发愣的任三阳道:“却之不恭,我们也只好收下了。” 一面说他随即站起,向着面前干瘦的这个小老头道:“这些饼不便白收,这么吧,就算我们向你老人家买的吧。” 手腕轻振,一串制钱已自掌上飞起,直向对方老人手上落公。 瘦老头一声干笑道:“好说。” 一伸手,“唏哩!”一声,已把空中落下的这串制钱按到了手上。 接是接着了,却只见瘦老人那张黄焦焦的脸上一阵子泛白,瘦小的身子微微摇了一下,却由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多谢盛情,我只好收下了。” 说着,便把手上的一串制钱揣进了怀里。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盛情,盛情!”转向任三阳道:“天不早了,我们先走一步了。” 任三阳哪能看不明白?海无颜手底下的功夫,他岂能会不知道?仗着那小小一串制钱由空中落下,如无千钧力道,万万是接他不住,对方小老人竟是接住了,只此一点,已足可证明对方是何等样的角色了。 双方虽然是在作一番表面上的客套,可是这般出手也透着新鲜,自然惊动了篷内的众多吃客,一时俱都往这边挤来,只是海任二人已向外步出。 那个干瘦的小老头在一阵微微发愣之后,随即又回复自然,这时若无其事地呵呵笑着,嘴里说着道地的藏语,把围观的人群纷纷赶走,他若无其事地又坐到了那个大包袱上,继续抽他的烟。 他当然不会真的无动于衷,仅仅只保持了一小会儿工夫的镇定,随即背起了他的大包袱,向棚外步出。 马在缓缓地走着。 尤其是驮着像是沉重行李的那只骆驼,似乎永远也快不了,每走一步,拴在骆驼脖子上的串铃,就会发出叮叮的响声,听在耳朵里,有说不出的一种宁静感觉。 静静的拉萨河水,永无休止地向前面流着。 水流水无休止,使得河床低陷,当此初冬光景,有些地方水浅得都看见了河底,游鱼可数,引来了不少人沿着河岸在叉鱼。 空气是那样的稀薄,但却是最新鲜清洁的。 海无颜跨马在前,他似乎一切事都胸有成竹,根本就没有见过他遇事张惶失措过。 比较起来,一向老谋深算的任三阳反而显得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不时地扳着马鞍,频频回头张望着什么。 风吹过来,给人的感觉,有似万针齐发,痛得紧。 空中那只白头兀鹰,盘旋着有老半天了,忽然一声尖鸣,束翅而下,紧接着,黄草丛里一阵子劈啪振翅扑打声,大兀鹰再振翅飞起之时,爪子上已多了一只兔子,眼看着它疾腾猛升而逝。 任三阳由不住叫了声:“好家伙!”身后忽然叮叮叮地响起了一阵子铃声,任三阳立刻回过身来,却见两只“飞骆驼”,快速地由身后赶过,紧接着掠过二人直驰而前,身后扬起了十丈黄尘,像是一层烟雾般的,瞬息之间,已吞噬了前去的背影。 两匹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睛珠子,不禁道:“唷!老弟台,看见了没有?这是什么玩艺儿呀?”海无颜冷冰冰地道:“难道你第一次见过飞骆驼?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任三阳干咳一声道:“不是的!飞骆驼谁还能没见过!鹅是说骑在骆驼上的那两个人可透着有些儿玄。” 海无颜点点头道:“是布达拉宫的喇嘛?”“可不是吗!”任三阳睁圆了一对眼:“敢情你也注意到了?”海无颜道:“他走他的,我们走我们,各不相犯,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轻轻挟了一下马腹,两匹马又自继续前行。 “记住!”海无颜关照他的伙伴道:“不要再多事了,我们此行的身分,应该越隐秘越好。” 任三阳一笑道:“这个鹅知道,不过话可得说在头里,要是这些兔崽子真敢撒野欺侮人,那鹅们也不能太客气了,到时候,你只管在马背上看热闹,一切都有我呢!”一面说时,他情不自禁地四下又打量了一眼。 “你是在找谁?”海无颜微笑道:“是找那个背包袱的小老头儿?”任三阳笑道:“可不是,刚才情形你也没说,鹅心里可一直在嘀咕,那个小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你看……”海无颜道:“是不是好东西,用不了多久我们就知道了,走着瞧吧,他放不过我们的。” 任三阳呆了一呆道:“这么说,这个老家伙也是为了那档子事来的?”“往后看吧。” “兄弟,”任三阳道:“刚才你伸量了他一下,这个老小子他到底是什么路数?”“还拿不太准,不过相当扎手!”海无颜喃喃地道:“他竟然能接着我的‘金风劲’,就证明不是易与之辈。 不过,能不能接得下来我们,他心里应该有数!他要是再来可就有点不知自量了!话虽如此,来则不善,善则不来,我们倒是不能不防着他一点。” 任三阳点点头道:“不错,看起来这个老小子还很有两下耍子,只是凭他这分扮相,鹅还是真想不起来武林中有他这么一号!这倒是怪事。” 海无颜其实心里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还不能确定罢了,当下微笑了一下,继续策马前行。 二马一驼继续前进着。 黄草地里散播着淡淡的一层烟雾,牧畜的人正在把牛马羊群往回家的路上撵。 前行了约有一箭之程,即见不远处有一座四角驿亭。 西藏的建筑多属佛教性质,这个小小亭子,看来也是如此,亭顶上雕塑着盘膝打坐的四尊佛像,一色的黄琉璃瓦映着彤云,交织成一片绚丽的颜色。 亭子外拴着两骆驼,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黄衣,尖帽,正是刚才快速飞驰过去的那两只飞骆驼,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停在了这里。” 任三阳立时勒住了马道:“唷!兄弟,看见没有,这不是刚才过去的那两块货么?”海无颜瞅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快速地策马过去,不容坐骑来到亭前先已腾身而起,极其轻快地已飘身入亭。 任三阳见状料知有故,忙即快马跟上,纵身入亭。 却见海无颜正注目座上的两个黄衣喇嘛。 任三阳原以为海无颜一经入亭,必将会施展迅雷不及掩耳手法,猝然向亭子里的两个喇嘛出手,是以他一经入亭,即刻施展“横身打虎掌”,陡地跨前一步,向着二喇嘛其中之一的背上击去。 原来那两个坐着的喇嘛,即使在任三阳动手出招之时,依然纹丝不动。 任三阳招式方自递出,忽然觉出情形有异,只是招已用老,再想收手已是不及。 这一式“横身打虎掌”好不厉害,双掌上力道万钧,只听见“嘭!嘭!”两声,先后俱都击在了那个黄衣喇嘛背上。 中掌的黄衣喇嘛,上半个身子一时剧烈地摇荡了起来,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倒翁,奇怪的是坐着的臀部,就像是被什么胶之类的东西粘在位子上的,任由他上身摇动得这么厉害,却不能把他与股下的座位分开来。 任三阳心中一怔,这才发觉到海无颜的一双眼睛,微似责备地正在盯着自己。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他们早已经被制住了。” 一面说,海无颜已自移步走向另一个黄衣喇嘛前面,任三阳心里一动,忙自跟上。 却见这个喇嘛,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圆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一张长脸上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粒,下颚紧咬,满脸痛苦模样。 任三阳眉头一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身子一转,随即又来到了另一个喇嘛面前。 这个喇嘛正是为他方才双掌所击,由于任三阳所施展的掌力过于疾猛,到此刻为止,动荡的身势兀自未能平息下来。 这个喇嘛虽然坐势一如前者,只是表情却更见狰狞,只见他怒目凸睛,面前血渍一片,七孔见血,敢情已经死了。 海无颜看着任三阳叹道:“我原可救他一命,你何忍加速其死,岂不罪过。”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珠,只管瞧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身形一闪,来到了那个未死的黄衣喇嘛面前。 “鹅知道了,”他一面打量着这人的脸,缓缓地说道:“八成儿是教人给点了穴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并不是这么简单,你再看看。” 任三阳伸手在这个喇嘛身上轻轻推了一下,后者身子微微摇动了一下,脸上立刻现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吓得他赶忙把对方身子稳住。 “这是怎么回事?”凭着他数十年的江湖阅历,竟然会摸不清眼前是怎么回事!不觉转脸看向海无颜。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个人是存心在伸量我们的功夫,你把这个喇嘛的帽子摘下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就知道了。” 任三阳依言摘下了这个喇嘛的帽子,顿时神色一凝。 敢情就在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印着一个清楚的掌印。 掌印是鲜红色,和一般情形不同的是:这个掌印竟然是凸出来的,鲜红欲滴,活像是贴在对方头上的一只红手,莫怪乎任三阳会为之大吃一惊了。 海无颜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脸上表情沉着。 任三阳身形再转,来到了已死的那个黄喇嘛面前,照样地揭下了他头上的帽子,情形依然。 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同样地留着一个清晰的掌印,颜色照样鲜红,和另一个比较起来,唯一不同之处,只是那个掌印显然未曾凸出罢了。 任三阳冷笑了一声,看向海无颜道:“海兄弟,鹅的功力远不如你,你却是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噢!慢来……江湖上好像传说有过一种叫‘通天红掌’的功夫,莫非就是………“这一次你猜对了!”海无颜点头道:“正是‘通天红掌’。” 任三阳倏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是‘红羊门’的武功?这一门的功夫,不是早已绝迹江湖了?”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据我所知,最起码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是谁?”“娄全真。” “娄……全真……”任三阳用力地挤着一对小眼睛,良久才似由记忆深处,翻出了一点头绪:“噢……娄全真……娄全……真……鹅记起来了,你是说红羊门当年四大弟子之一?”海无颜点头道:“不错,当年红羊门遭劫之事,我还没有赶上,我只是由后来的传说中获知罢了,据说红羊门被江南七侠一场大火焚烧殆尽,其掌门人红羊老祖在坐关之中应了劫数,全门上下俱都遭了劫,那一次江南七侠固然秉诸正义,唯一见弃于武林的是,他们不该勾结官军,借助了官家的势力。” “对了,”任三阳连连点头道:“那时候鹅还是小孩子,不过这件事鹅记得很清楚。” 海无颜目光在眼前二喇嘛身上一转,接下去道:“据说红羊门的四大弟子正好因事外出,不在本门,因而免于这场杀劫,可是在七侠发动全力追索之下,四大弟子之中三人俱都未能逃脱,先后都以红羊教匪送入官门,遭了杀身之祸。” 顿了一下,海无颜才看向任三阳道:“这件往事,是否如此?”任三阳点头道:“还是你的记性好!经你这么一说,鹅可是记起来了!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据说那三个人解往襄阳府,都砍了头,三颗脑袋一直就悬在襄阳府城门楼上,为的就是引来那条漏网之鱼,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海无颜道:“他叫娄全真。” “对,娄全真,”任三阳迷糊地摇摇头道:“后来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姓娄1/2 第37节 正文第37节天黑得很快,不过很短的时间里,四下里已笼罩起蒙蒙的夜色。 夹杂着细小沙粒的风,嗖嗖地吹过来,袭在脸上麻辣辣的,晚上的气温比白天更冷多了。 海无颜由冰冷的石凳上站起来道:“别等了,那个老狐狸是不会来的了!”任三阳道:“你真的确定是那个干老头儿?”海无颜一笑道:“那还错得了?往后瞧吧,好戏在后头呢!”走出了亭子,各人上了马。 两匹马在寒风里直打着噗噜。 一边带着马缰,任三阳长长地深呼吸着,嘴里骂道:“娘的,这可真不是不人住的地方,不知是怎么回事,鹅老像是觉着闷得慌,想是鹅老了,身子骨到底是不行了。” 海无颜道:“这里空气稀薄,比不得中原内陆,过两天你习惯一些就好了!”任三阳道:“老弟,鹅可是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你不说鹅也不问,只是跟着你走就是了。 不过,兄弟,事情好像有点麻烦,刚才那个黄喇嘛的话你当然是听见了,看来志在得宝、心不死的人多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海无颜若无其事地笑着:“这是一场前所未见的夺宝大战!”“你,不乐帮的人,青砂堡的澜沧居士夫妇,再加上红羊门的娄全真,布达拉宫的那个老喇嘛……哈……这么多人……”任三阳一面说一面咧嘴笑着:“这场戏可真是热闹极了,鹅这一趟可真是来着了,哈,可真来着了!”海无颜脸上不着表情,只是策马前行,他的马很快,已经超出了任三阳很多。 “喂,兄弟,你倒是慢着点呀,你怎么不说话呀!”一面说,任三阳由后面快马追上来。 就在此时,“哧!”一股尖风,直向任三阳后脑上快袭了过来。 “唷!”任三阳嘴里惊呼了一声,倏地在马上一个疾转,就势右手轻起向外侧方一个快操,“噗!”一声,抓在了手里,人手松软,像是一个绳球般的东西。 绳球后面更像是连着一条长索,任三阳来不及招呼前边的海无颜,心里一狠,忖着:我摔死你个东西。 手里一用劲,猛地往回一带,决计要把对方这个飞索套人的小子给拉出来。 哪里知道,暗中这个人手劲儿可比他更强,简直大多了,任三阳这一带之力,非但没有把对方给拉出来,紧接着透过这个绳索的强大力道,足足把他身子由马背上拖了下来。 任三阳一惊之下,顺着绳索的势子,陡地拔身直起,俟到他身子纵起半空的当儿,才发觉到这根绳索敢情发自树上。 换言之,这个人必然也是藏在那里了。 这一念之兴,乃使得任三阳决计要给暗中这个人一点厉害,身形弓缩之间,已如同箭头一般地窜了起来,顺着那个绳索来处,倏地扑了过去。 “哈!”这人一声怪笑,倏地抡出了一只手,直向任三阳身上劈了过去。 凑巧任三阳怒在头上,也是双手齐出,朝着暗中这个人身上出击去,如此一来,双方的掌势便迎在了一处。 黑暗里,任三阳自然难以看清楚暗中这个人是一个什么长相,仿佛是削瘦的身材,一身穿着十分鲜艳。 双方掌力就在这碰上了。 任三阳满以为凭着自己猛冲而来的势子,再加上是双手运掌,对方万难敌挡,可是这个想法竟然又大错特错。 双方交接之下,任三阳只觉得一股绝大力道迎面击来,力道之大,使得他身子简直无能欺进,登时在空中一个倒仰,直直地向着地面上摔落下去。 树顶上那个人又是一声长笑,紧接着树身轻轻地起了一阵摇颤,这个人高大的影子翩若白云一般地自空而落,飘起来的鲜丽彩衣,有似张翅金鹰。 这个临空下击的势子,看来极其美妙,如就动手过招来说,也称得凌厉无匹。 就在这个凌空下击的势子里,这人的一只巨大手掌,端似巨鹰搏兔,直向着任三阳头顶上抓来。 任三阳虽不曾与这个人动上了手,可是下意识直觉到绝非对方敌手。 夜色朦胧,难以看出对方全貌,却也能看清一个大概,这个人好怪的一张怪脸,尖嘴鹄面,敢情蒙戴着一张鹰面,一身彩衣分明缎质,看来五彩斑斓。 这一式“巨鹰搏兔”端地维妙维肖,大异一般。 只见他拳腿、吸胸、探肩、弓背,像煞一只硕大无朋的真鹰。 随着这人探出的一只手掌,任三阳仿佛全身已在对方掌力控制之中。 这一惊,由不住使得任三阳为之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此刻舍却一拼,简直没有转动之余地。 任三阳随身的兵刃可是不少,腰上就有一根链子枪可以随时使唤。 眼前情形使得他不假思索地一探链子枪把,霍地向外一抖,叱了声:“去!”“唰啦!”一卢银链索响。 银光乍现,链子枪的蛇形枪尖,蓦地爆射出一点银星,直向着对方鹰面怪人面门上飞来。 这一手事出突然,双方距离又是如此之近,鹰面人如敢不予闪躲,受伤在所难免。 然而眼前这个鹰面怪人,显然却不此之图,伸出的手掌盘空一抡,“哗啦!”一声,已把来犯的蛇形枪尖拈到了手上。 任三阳有了方才的经验,悉知对方的不可力敌,当此要命关头,不得不施出全力,两只手掌同时向外全力推出,一面吐气开声道:“嘿!”这一手任三阳是“死中求活”,手上的链子枪也不要了,连同着半截链子,一齐向着对方鹰面怪人脸上砸去,却也是其势惊人。 紧接着这一手之势,任三阳身子快若旋风地就地一滚,霍地翻出丈许以外。 空中那个鹰面怪人,似乎被任三阳激怒了,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凌厉的短哼,彩衣翻处,“哗啦!”一声,已把来犯的链子枪摔了出去。 随着这一式出手,这个看来高大,莫测高深的怪人,双臂齐张,夹杂着一股凌人绝大的劲风,直向着任三阳尚未站稳的身子猛扑了过来。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像方才那么如意得逞了。 迎面闪过来一条疾劲的影子,看来也同鹰面怪人一般的快速,带着海无颜翩若惊鸿的进身势子。 双方的势子都称得上“绝猛”二字,两股力道汇集之处,恰恰正是任三阳落身之地,强劲的风力,带出的那股子迂回力道,使得他身子滴溜溜一阵子打转,陀螺般地旋了出去,却是万幸未曾被任何一方发出的力道正面击中。 鹰面怪客那么强悍的攻击力,竟然被对方乍出的海无颜迎头堵住了来势,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 夜色下,海无颜在一击之后,已与对方这个戴有鹰样面罩的彩衣怪客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那人的惊异,自是在意料之中。 海无颜又何尝不是一样,四只闪烁着精光的眸子,紧紧地对吸着。 “好本事……”半天之后,怪人才透过他那个奇特的鹰形面具之后,发出了含有浓重鼻音的怪样口音。 “这位朋友,你好厉害的掌力,请教大名怎么称呼?”那是一种的确怪异的口音,只是出音沉寡,显示着这人有精湛的内功。 海无颜之所以暂时不出手,实在是惊于对方武功的卓越,在没有弄清楚对方身分虚实之前,这类大敌,万万是交结不得的。 “我姓海,”海无颜老实地报出了姓氏:“阁下是?”鹰面怪客嘿嘿笑了几声,偏过头来想了想,奇怪地道:“海?……”摇摇头,像是对于这个姓氏感觉到很是陌生:“这位呢?”斜过来的眼光,盯在了任三阳身上,任三阳无端受辱,在一度惊吓之后,不禁激起了一腔怒火。 面对着对方怪人这般神态,他不禁一声狂笑:“你是那来的野种?老子是谁要你小子多管?你管得了么!”鹰面怪人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子冷笑道:“老头儿,你的胆子不小,这个地方还没有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我倒要领教领教!”一面说,身子已经缓缓转向任三阳一面。 后者立刻就觉出一股无形气机直向着自己正面冲击过来。 任三阳虽然知道对方这个人不是好相与,自己大概非是其敌,无如恨其狂态,再者又以海无颜就在身边,大可无虑,是以明知不敌,也不惜与他放手一搏。 当下狂笑一声道:“好吧,既然这样,鹅老人候教了!”话声一落,身形猝转之下,已向外踏出了三步。 立刻就似有一股绝大的劲道,迎住了他的去势。 任三阳多少也算得上一个人物,内外功力虽不能与海无颜等相提并论,却也不是弱者,对方这个鹰面怪人所施展的这种“内元”真力,他焉能不知道厉害?所谓“行家伸手、剃刀过首”,彼此心里清楚得很。 鹰面怪人此一猝吐内力,任三阳哪能心里不明白,对方这是在给自己颜色看,要自己知难而退。 这一霎他可真是有些“进退维谷”了,上吧,明知道自己绝非是对方的敌手,不上吧,方才话已出口,岂能临阵退缩?这张老脸又该往哪里放?思念犹豫之片刻,对方身上的那股无名力道显然已大为加强,就在紧迫罩身的内力下,却有一股益形尖锐的力道,悄悄地抵迫在任三阳前心上。 立刻,任三阳就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脚下晃了一晃,由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种拒人于体外的气魄玄功,武林中固然已甚为罕见,而像眼前鹰面人所施展的这种玄之又玄的异样功力,更是任三阳前所未见,闻之未闻。 他虽然对这种功力莫测高深,然而凭其多年浸**于内功方面的经验,却立刻感觉出事态的严重,自己如要再不见机认败服输,自己退下阵来,根本无需动手,对方这股莫名的力道,只需往外一吐,自己轻者负伤,重者只怕当场便得呕血而亡。 这一来,任三阳可真是尴尬透顶了。 鹰面怪客的那双眼睛,更有如两把利刃般的凌厉,紧紧地逼视着他。 透过那双凌厉的眼神,任三阳似乎已经体会到对方隐隐的杀机。 这一霎虽然说来极其短暂,惟在任三阳感觉起来,却是罕见的长,就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头上已见了汗珠。 “任老哥,你还是退下来歇歇吧,让我来见识见识这位朋友的杰出身手!”说话的人,显然正是一旁的海无颜。 听见他的声音,任三阳才仿佛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说来也怪,就在海无颜的话声方自一落的当儿,任三阳摹地的就感觉出身上的压迫力道为之一轻。 他总算松了一口气,陡然间像是由鬼门关上又捡回了一条性命,慌不迭的向后退了两步。 海无颜恰恰由他身后挺身而上,接替了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并且继续向前踏进。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海无颜似乎无感于加诸在身前的凌厉压力,缓而健地一连向前跨进了五步。 当他踏向第三步时,对方那个鹰面怪客已现出了不甚安宁的形状。 第四步时他双肩微摇。 第五步时,似乎已难以再保持住伫立的站姿,身子轻轻一晃,脚下由不住向后面退了半步。 鹰面怪客脸上碍于那张“鹰面具”,无能窥知他的表情如何,然而他必然已被激怒了。 就夜他脚下方自退后了半步的一霎,他竟然努力地又自向前跨进了一步。 现场立刻充斥了这类力道。 先是地面上被怪风扫过,扬起了一些灰沙,紧接着两股相迎而来的气机合激之处,形成了一团激烈的旋风,风力所及之处,一时间飞沙走石,其声唰唰。 两个挺立的身子,谁也不曾轻易地摇动一下,似乎谁也不甘心再让后一步。 旋转的风力一霎间更加大了。 四只炯炯的眼睛,凌厉地对吸着。 渐渐地,那股旋转着的风力变小了,最后消失于无形之间。 鹰面怪客冷冷地由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的声音已显示出他身上这一霎负荷着的万钧巨力,显然已不再轻松。 海无颜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虽然他的发际也已见了汗渍,但是他的眼神却显示着他无比的自信,凭着这股自信,他是不易被人击败的。 短暂的相峙,似乎已为双方带来了极大的负荷。 渐渐地海无颜脸变红了。 鹰面怪客虽然脸上罩着面具,可是出息却变得沉重,每一次他都是吸入的多而呼出的少,似乎正自在一次次地调弄着下腹。 一旁冷眼的任三阳看得真有些惊心动魄了。 他虽然不能亲身体会他们双方在作一次什么样的抗衡,却能够断定必然是一次近乎殊死的决斗,而到目前为止,似乎海无颜已经略略地占了一些上风。 渐渐地,鹰面怪客呼息声更加大了。 海无颜这时才冷冷地笑了笑道:“你大概支持不任了!”随着这句话之后,他竟然陡地抬起腿来,向前大大地跨出了一步。 这一步之进,该是聚积了何等惊人的力道,以致于脚步之下,对方鹰面怪客倏地发出了一声呛咳。 好狡猾的东西。 随着鹰面客后退的势子,他竟然反退为进,猛可里把身子向空中拔起,“呼”地一声,如巨鹰猝起。 夜色黑沉,简直不易看清他的起势。 那是奇快的一霎,透过任三阳的眼睛,只觉得奇异透顶,“呼”地一声,宛若大片黑云蓦地罩在了海无颜头顶之上。 任三阳一惊之下,出声招呼道:“小心!”自然他这声招呼,纯属多余,海无颜又岂能会没有注意到。 就在对方鹰面怪客自空急旋而下的那片乌云里,双方似乎已交了手。 一连串的清脆交掌之声,“啪,啪,啪,啪!”最后一声方自结束,鹰面怪人所显示的那片乌云,已猝然腾身而起。 七八丈外的树帽子上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细响,紧跟着黑云再起,连闪了几闪,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已经消逝无踪。 剩下来的是无比的宁静。 残月,疏星,微微的风。 一场激烈、狠恶的搏斗,竟然就这般默默地消逝了。 以任三阳那久经战阵,饱富阅历之人,竟然没有看出来方才那一场激战是怎么结束的?过程如何?胜负又是如何?鹰面怪客的去势太快了,真正可以当得上来去如风,一旁的任三阳可真正是看得呆住了。 甚久之后,他才把眼光转向海无颜,后者正自扳鞍上马,徐徐前行。 任三阳慌不迭地也上了马,追上去,惊诧地看着他道:“怎么回事,您怎么让他走了?”海无颜似乎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聆听之下,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任三阳急得连连眨着眼道:“怎么回事?兄弟,你怎么不说话呀?”海无颜冷笑道:“这一趟西藏之行,真可说是身入龙潭虎穴了!”任三阳怔了一下,两只眼不时地左右望着,生怕再有一个人忽然跳出来。 显然他的这番顾虑诚属是多余,这条迂回的道路上,除了他们一行的二马一驼,再也看不见一个闲人。 寒风一阵阵由身后袭过来,只是经过方才一番战斗之后,各人俱都热血沸腾,此刻是丝毫冷意也感受不出来了。 “这个人你知道是谁?”说话时,海无颜唇角微微带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似乎已把对方那个神秘怪客的行藏看穿了。 “是……谁?”任三阳怔了一下:“难道你认识他?”海无颜轻轻哼了一声:“这一行我正想先会一会他,想不到他倒先来看我了,这个人就是扎克汗巴!”“是他?”听见是“扎克汗巴”,任三阳吓了一跳,惊得忽然勒住了马,发觉到海无颜并没有停下来,他忙即又策马追了上去。 “真的是他?你怎么知道?”“不会错的!”海无颜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微笑:“别人不可能有如此身手,也不会有这类中原前所未见的怪异手法。” 任三阳仰着脸想了想,点点头,终于同意了他的这种看法,只是他还有不明的地方。 “既然是扎克汗巴,他干什么还要蒙着脸?这一趟又是为了什么?”“那是因为他身分特殊的缘故!”海无颜微微一笑道:“他大概希望不动声色地就把我们消灭了,偏偏碰见了我,叫他不能从心所愿!”任三阳道:“刚才你们动手过招,到底情形怎么样、为什么才一出手他又走了呢?”海无颜一笑道:“这就已经够了,扎克汗巴此人自负得很,以他平日性情作风,分明不屑与人动手,不过是伸量一下我们虚实而已,方才情形我若是拦住他的去路,硬要与他决一胜负,并非不能,只是在没有完全了解这人的动向一切,我倒也不打算这么做,乐得装一下糊涂,看看他以后怎么个打算!”任三阳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只是这一次你轻易地把他放了,下一次再想有这个机会,可就不容易了!”海无颜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你大可放心,一定会有下一次的。” 任三阳问:“这人武功如何?”海无颜道:“高不可测。” “啊,”任三阳奇道:“难道比你还高?”“就刚才动手情形论,还很难说。” 海无颜回忆着方才情形缓缓地道:“。 一开始的体外罡气较量,我虽略胜一筹,但是接下来的徒手过招,只能说半斤八两,谁也没法占了上风。 对方那一手‘云龙四现’身法,堪称武林仅见,的确是高明之至,我看比之不乐岛的白鹤高立也不见得不及,的确是我生平罕见的一个大敌,今后对他却要十分小心才是!”任三阳听见海无颜这么说,再想到方出手情形,不禁心里大存警惕。 想不到对这一趟西藏之行,竟然会遇到了如此多的奇人异士。 更不曾料想到这个扎克汗巴竟然有此功力,此番他独身一人已是如此威力,要是换在日后再见,尚不知情形如何。 当然,这其中要是再加上不乐帮等其他各人,情势自是更为错综复杂,看来真是“山雨欲来”,情形未可预知。 然而,眼前的海无颜却是看来并不惊慌,一切胸有成竹。 对于这个年轻人,任三阳可真是打心眼儿里为之折服了。 马蹄得得有声地敲打在冻得生硬的泥土道上,天是那么的黑,附近不远处不时传来三两声狼号,眺望来去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高山的雪儿映在眼睛里,给人略为舒坦的感觉。 任三阳也许是久居中原,而且上了些年岁,自从一入西藏,就觉得不大对劲儿,总觉得胸口儿发胀。 现在,他坐在马上又开始喘气了。 “娘的!”嘴里一面骂着:“鹅是真不行了,这个熊地方真能把人给闷死!”海无颜原本策马在前,听见他喘息的声音,遂即把马给定了下来。 “你怎么啦?”“不要紧,娘那个……许是老毛病又犯了!”海无颜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苦笑道:“我原是想要你来此助我一臂之力的,看来这里不适合你,要不然你就回去吧!”“笑话!”任三阳不服气在马上挺了一下胸脯,喘成一片道:“你真把鹅看成废物了,实在告诉你吧,这是鹅的老毛病了,已经靠十年没犯了,许是刚才跟那个扎克汗巴一动手,出了一身……汗,再吃冷风一次……娘那个……老毛病就犯了!”海无颜一声不响地由身上取出了一粒药丸递过去道:“把这个吃下去看看!”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任三阳又喘成了一片,张着一张大嘴,一个劲儿地往里面吸气。 海无颜的药递过来,他可连看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地就放到嘴里吞了下去,接着就闭上了嘴,鼻子里直哼哼。 海无颜往前边看了一眼,策马拉着任三阳一径来到了一个闭风处的山崖下。 “你不用急,下来躺一会儿吧!”“笑话!”说了这句话,他赶忙又闭上了嘴,一面倔强地摇着头,海无颜知道拗他不过,只得任他。 当下,他由身上掏出了千里火,一下子晃着了,又由身上取出了羊皮地图,仔细参照一下,收起了图,点头道:“再有十七里路就到了一个小城,叫‘沙莫叶’,我们就在那里休息一夜。 明天再走吧!”任三阳这一会果然好多了,喘得没刚才那么厉害,聆听之下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都是鹅拖累了你,不是要急着赶路吗,要是耽误了你的事,那可不好玩的,鹅往下走!”“不必!”海无颜摇摇头道:“用不着急于一时,我们就在沙莫叶休息一夜,明天白天再走也不晚!”任三阳见他说得坚定,也就不再多说。 经过了一小会的休息,他倒是不再喘了,对于海无颜所赐之药,大为赞赏不已。 二人随即又策马转出,依然回到先前道路上。 风声嗖嗖,其冷彻骨。 马蹄声惊动了道边的几只饿狼,纷纷露齿发威。 海任二人虽是不惧,座下二马以及随行的一只骆驼,都由不住大为惊吓,一时驻足不前,连声惊叫不已。 任三阳扬手发出了一支“甩手箭”,正中一狼额上,那只狼痛嗥了一声,掉过身子,带着那支中额的箭,箭矢也似地落荒而逃。 余狼见状,惊叫一声纷纷逃遁,二马乃得回复了宁静,继续前行。 好在十数里路并不甚长,二马一驼翻过了眼前这座山坡,可就看见了前面那个市集沙莫叶。 西藏地方自难与中原内陆相比较,眼前“沙莫叶”地方虽然说是一处市镇,惟看上去亦鲜少建筑可言,骑在马上看过去,只见横三竖四不过六条街道,家家居住的都是羊皮帐篷,篷前面高高悬着两盏油纸灯笼,牲口畜牲都围在住家后面。 一条大河,雅鲁藏布江静静地在一边流着,使人很容易地想到,这个市镇之所以存在,必然与眼前这条大河有着相互存在,牢不可分的理由。 海无颜虽是初来,惟“入乡问俗”,在来之前已对本地风俗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这里有“借宿”的风俗,倒不流行住栈,事实上除了几个著名的大地方之外,根本就看不见一家客栈。 投宿多是一些所谓的富户,这些富户大半都是牛羊成群,人丁浩繁,因为不愁吃喝,常以能接待外客为荣,你虽在他那里住上一夜,接受了他的丰盛招待,倒也并不须领他什么情。 两匹马带着一头骆驼,在此夜阑人静的当儿,来到了眼前沙莫叶这个相当富庶的市集。 人马还没有走进来,先就有几只狗狂吠而出,这里的藏犬十分厉害,个头儿虽然并不十分大,可是一只只都凶恶成性,除非经过主人的喝止,可真是死缠着不放。 二人远远地勒住了马。 老半天,才见一个披着羊皮大袄的汉子,一手持着灯,一手拿着烟袋杆子,一径走过来。 任三阳忙迎上去,咭哩呱啦用汉语说了几句,那汉子先是呵呵笑了几声,一面喝住了狗,才用手里的烟袋杆子指向一个地方,向着任三阳说了几句。 二人告扰马前行,却见那汉子兀自好奇地向着二人身后打量不已。 “喝!”任三阳这才向海无颜道:“海兄弟,鹅们可得防着一点了!”海无颜道:“有什么不对么?”任三阳道:“刚才那个人说,这两天投宿的人不少,都是汉人!”海无颜微微一笑道:“我预计着他们都该来了。 也好,就让我们在这里先见见也好,我们现在去哪里投宿?”任三阳道:“他说就在这条路头上那家最大的帐篷!”海无颜顺着路往前一望,果然就见有几座巨大的帐篷耸立在正前方,似乎气势不同。 这里风俗纯朴,居民不惯迟睡,差不多的人天一黑就睡了,是以家家闭门熄灯,整个街道上一片漆黑,倒只是街头那所大户人家,还悬着几盏油纸灯笼。 二马一驼一径来到了眼前。 才发觉到这所本地的首富人家,果然好大的气派。 在围有绳索的范围之内,少说也有三十座帐篷,另外在靠山近水之处,乌压压一片全是牲口。 占地总在百数十亩。 海任二人在亮有门灯的一座临街大帐篷处停下来,只见一个毛头黑皮的汉子,不待招呼地开门步出。 这汉子手上一盏油纸灯,先抬起来向着二人身上照了一下,又瞧了一下身后的骆驼,随即哇啦啦说了几句。 任三阳回了几句。 那汉子又抬灯照了二人一下,奇怪地道:“原来你们两个是汉人呀!”任三阳听对方竟会说汉语,口音里含蓄着浓重的川音,可见得是个道道地地的汉人,不禁有些意外,随即道了彼此。 那汉子高兴地笑道:“难得,难得,二位老兄这是上哪里去,来来来,快请里面坐暖和暖和!”一面说,他已向着里面吆喝了两声,就见跑出一个披着整块羊皮,光着两只脚的毛头小伙子。 这汉子吩咐了几声,那个小伙计答应着把二人的马匹骆驼都接过来,拉向后院去。 任三阳嘴里连声道谢,一面请教对方姓氏。 那汉子睁着两只满布皱纹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转着,一面笑道:“好说,好说,兄弟姓梁,叫梁威,因为在家行二,人家都管我叫梁二,在这里没什么子混头,不过是给人家看庄子护院罢了,二位老乡在哪里发财呀?”任三阳一笑道:“发什么财,不过是跑跑单,凑合着吃饭罢了!”那个梁二哈哈一笑,这才推开了门,一面让二人进去,一面道:“稀客,稀客,这么说二位是‘丝客’了?”所谓“丝客”,顾名思义正是贩卖丝绸的汉商,是汉人入藏交易最富的一门子买卖,是以本地人一提起“丝客”来无不青眼相待。 听他这么一问,任三阳打了个哈哈,也未再道虚实,二人随即进入了大帐。 这座帐篷里好宽敞的地方,想必因为这个梁二是汉人的缘故,里面的一切摆设家具对二人看来倒也并不古怪。 一张八仙桌子,几张长条木板凳,棉布帘子之后,还摆着床,想必是这个梁二睡觉的地方了。 帐篷里插着一支羊角灯,两面还开着窗户,正顶上还有通气的设备,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气闷。 “二位远来一定累了,先坐下喝杯1/2 第38节 正文第38节帐内只燃着豆大的一点灯光,却已是够观察一切。 倒是很简单陈设,炕上仅铺陈着一面棉褥,由褥上的印痕看来,对方似乎与海无颜一样的是采取静坐来代替睡眠。 榻上还陈有一具皮草本,显系宫一刀随身之物。 宫一刀乃是当今字内最擅施刀的能手,此时此刻榻上竟然留有他那口仗以成名江湖的长刀。 海无颜看到这里,不禁暗暗一笑,显然这是对方一个不可饶恕的疏忽。 就在他正待以极其快速的手法,去验看一下对方革囊之内藏有什么物什的当儿。 猛可里,一丝凉风袭向他身后。 像海无颜这般身手之人,自是感应极其灵敏,这一丝凉风袭来,立刻使他感觉到有了破绽。 随着他头偏之处,左侧方一扇窗户,正似初初放下,那将放未下之际,更似有人影微闪。 海无颜一惊之下,自是不便再在此逗留,双手轻轻向后虚按了一下,施展了一式“风袭露”。 这一式罕见的轻功身手,设非是像海无颜这等人物施展出来才见功力。 但见眼前海无颜硕大的人影,霍地向幕壁上一贴,随即无踪。 乍看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玄功异术,其实却是利用快速的身法把几个动作尽快地揉成一体而已,待到这个动作完成时,海无颜已来到了帐幕之外。 这真是奇快的一瞬间。 海无颜的身子方自纵出,即发觉到宫一刀由另一方转回的身影,若非是他及时遮住了身子,可就保不住露了行藏。 于此同时,他却看见了另一条人影,在宫一刀身形出现之先的一霎间,飞上了一座芦舍,快速地影住了身子。 三个人显然都是一等一的轻功身手,而时间的安排,身形的出没,简直形同“追迷藏”,自然这其中包藏着的无形杀机,却只有当事者自己心里有数了。 宫一刀去得疾,回来得也快,身子一经转回,顷刻之间,便已然潜返其所居住的帐幕之内。 海无颜简直有点像是被人嘲弄的感觉,眼前的宫一刀可以不计较,那个暗中向自己窥伺的鼠辈,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他不过。 是以,就在宫一刀方自潜返入屋的同时,他已倏地纵身而起,向着方才那个夜行人落身之处扑了过去。 海无颜看准了那个人必然还藏在原处,只是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只作势把他逼出而已。 果然,就在海无颜身子方一落下的同时,一条人影倏地由帐上升起,身法之快,极其惊人。 紧接着这个人竟然施展出“细胸巧翻云”的一式轻功绝技,双手蓦地向后一挥,“哧”地向前足蹿出六七丈开外。 海无颜倒是没有想到来人轻功竟然如此杰出,分明一流高手,正因为这样,他也就越加地放他不得。 一遁一追,有似流星赶月。 霎时间,已是百十丈外。 眼前来到一片山坡荒草地方,原是一块牧畜地方,冷月稀星,四野肃然。 海无颜决计不要这个人离开这个地方,这个人却也似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就在海无颜再一次地袭身来近时,这人已倏地转过身来。 “怎么,”那夜行人道:“咱们有什么仇?你还要追到底么?”分明女子口音,随着话声出口,只见对方那个娉婷的影子,轻轻晃了一下,一头秀发己自披散下来。 原来方才是束发乔装,这一刻落下了长发,便是一个十足的姑娘人家了。 海无颜一惊之下,不禁呆住了。 其实他们彼此虽说得上久违了,然而凭着过去的相知熟捻,在她一开口说话的当儿,海无颜就该立刻猜出来她的底细。 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是你!”“怎么?”那个姑娘人家上前一步,用着冷峻的口吻道:“很失望是不是?”“这可好,”似乎所有的女孩子都较伶牙俐齿:“几年不见,连我的声音都忘了!”站在海无颜面前的这个人,高高的个头儿,细细的腰肢,分明美人胚子,海无颜素日何等精锐的眸子,想不到今夜居然会看走了眼,把个娇滴滴的姑娘人家当成了大男人,可真是荒唐极了。 偏偏这又是最最不应该唐突的一位主儿!“幼迪……”当他这么轻声呼唤着对方时,仿佛一下子又重新回到了昔年的无边岁月,只觉得心眼儿里说不出的一阵子酸楚,下面的话反倒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面前的这个姑娘,眉如远山含黛,眼比澄波还秀,那副含涵着“热情”“冷酷”像是两种极端的面颊,给人所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不会轻易忘怀的。 “燕子飞”潘幼迪,这个曾经在武林中光芒万丈的名字,也不会因为她的短时销声匿迹而被人淡忘的。 风很大,很冷,尤其是由高处下来,贴着地面吹过来袭在身上,真像是万把针扎的那个滋味。 两个人停立在风里,都像是被风塑住了,冻住了。 “唉……”这声叹息像是出自潘幼迪唇里,声音包含着无限的凄楚:“也许我们是不该见面的。” “已经这么多年了。” 脸上带着一抹微微的苦笑,她抬起那双像是含蓄着无限情意的眸子,打量着这个使她痛苦、矛盾的男人,又点了一下头:“你多珍重吧,我走了!”说了这句话,她倏地转过身子。 “慢着!”海无颜上前一步:“幼迪……你……来了?”“嗯!”轻轻啃咬着下唇儿,潘幼迪缓缓地回过身来。 “怎么,这个地方我不能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海无颜轻轻哼了一声。 矩暂的沉默,使得他又回到了原来的那种“傲气”,他一直是不太甘心在女孩面前低头的。 “你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我当然知道!”说时,潘幼迪轻轻地抱着自己一双胳膊:“你指的是布达拉宫那个老喇嘛?”“不错!”海无颜道:“他叫扎克汗巴,是一个很厉害、不易招惹的人!”“啊?可我也没有去惹他呀!”微微笑了一下,她斜过眼来瞧着他:“我看倒是你在惹他吧!”“唉!”海无颜看着她,用着深沉的声音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跟着我。” 潘幼迪倏地背过了身子,象是默认了,却又似在无言地抗议。 她的委屈太多了,恨更多!这些可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的。 “你这又何苦?又为了什么?”海无颜说到后来,颇是自惭地垂下了头。 他紧紧地咬着牙齿,像是在咒恨着什么,早已是无可奈何了,恁地又吹起了无限涟漪。 “哼!问得好!”潘幼迪倏地又甩过脸来。 这一霎她面白如霜,秀眉斜挑,真够冷的:“为什么,为什么?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你倒是问起我来了!”海无颜扬了一下眉,摇摇头,着实不敢接触对方那双眸子,他气馁了。 “哼……男子汉,大丈夫……”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这一霎她竟然会用这么冷厉的口吻去责骂对方。 “我看你简直不像是个男人,呸!”她的眼睛红了,声音也抖了:“你……你简直连我们女人都不如。” 说了这句话,再也忍不住瞳子里的泪,一串串就像是小颗珍珠似的,洒落向地面。 抬起袖子来,在眼睛上擦了一下,望着冷风大声地抽搐着,却是难以抑制着泛自心窝的伤楚。 海无颜只是木然地看着她,他的脸色很白。 潘幼迪抽搐了几声,用着惯常的坚忍,再一次吞下了心里的冤气。 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可好,跳崖死了,出家当姑子,天涯流浪……像个没庙的小鬼似的,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只以为你是铁打的汉子,铜浇的心,这辈子是动不了心了,可又怎么见了别人,就那股子体贴劲儿……你,海无颜你真的是那种人么?”抹出了鼻涕,甩向野地里,在脚后跟上抹了一下手指头,再一次地打量着他。 他像是负心的人么?不!死了她也不能信!“为什么?”再一次地盯着他,脸上表情交织着歇斯底里:“难道我眼睛瞎了?你,死人……你倒是说话呀……”对海无颜来说,这可真是破头儿第一遭,怎么也不曾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她,竟然会变了,今夜的这番盛势凌人的暴相,确是他前所未见的。 他又能说什么,自己心里明白,如果能说的话,又何必等到今天。 冷冷地摇了一下头,他喃喃地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微微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正如你刚才所说,就算你眼睛瞎了吧!”说了这句话,他那双深锐的眼睛,含蓄着无限关怀,盯视在潘幼迪脸上。 “幼迪……我对不起你……把我忘了吧!”说了这几句话,他的脸色黯然了。 拱了一下手,他正要转身离开。 “你别走!”潘幼迪忽然出声唤住了他。 虽然看不清她脸上激动的表情,却能见噙着晶莹泪水的那双眼睛,她前进了一步:“咱们好合好散,只要你把话交待清楚,我拨头就走!说一辈子不见都行,可是像这个样,什么都不说,就想把我给打发走,哼,可没那么容易!”海无颜苦笑了一下,道:“我会给你有所交待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幼迪,你变了!”“我变了?!”声音里充满了忿悉与嘲笑:“我为什么不变?天也会变,石头也会变,我看你才更变了!”海无颜这一霎脸色变得十分严肃。 只是在潘幼迪面前,他终不忍发作,苦笑了一下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潘幼迪这一霎面白如纸,她紧紧地咬着牙,聆听之下,冷笑不语。 海无颜看看无能说动与她,只得轻叹一声,掉身自去。 他身子方自转过来,只觉得头顶上忽地一股疾风袭过,面前人影一闪,潘幼迪自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去路,站在距离他面前丈许之外。 海无颜微笑了一下,照样举步前进。 潘幼迪娇叱了一声:“你敢!”话声出口,手腕乍翻,已把那口随身的“玉翎宝刀”撤到了手上。 一蓬刀光,直逼映向海无颜面颊。 前文曾道及潘幼迪乃是当今最擅施刀的杰出高手之一,当世若谈到刀法,似乎也只有不乐岛的那位二岛主宫一刀,才堪与她一决胜负。 这一霎,正当她气愤头上,出刀之快更是出入意外,刀光如银空闪电,甫一脱离刀鞘,转腾之间,已临向海无颜面门正前。 以海无颜之绝世身手,自不会任人之刀剑加项,可是这一次他却是连闪也不闪一下。 强烈的刀光,在潘幼迪神出鬼没的惯常变化刀法之下,一声呼啸,己临在了海无颜眉睫之上,然而来得快停得也快,就在这一霎,却忽然定住了,刀锋与面门两者之间相差不及一寸。 闪烁刀光也照亮了海无颜的脸。 那张脸上何尝带有丝毫惧怕的表情?!紧接着,他那双冷峻却又似含有深刻情意的眸子,已盯向潘幼迪脸上。 “你的刀法大有可观!这一招确实诡异莫测!只是刀气显然不足……这证明你并不是真有杀人的意思!”说了这句话,海无颜再不多说,遂即举步前进。 他每进一步,潘幼迪的刀便情不自禁地向后收回了一些,直到他从容地自眼前离开。 收刀回鞘,潘幼迪已是泪眼阑珊。 ※※※海无颜度过了最长的一夜。 他原是有坚毅实力的人,然而今夜在他偶然地见到潘幼迪之后,一颗心整个地乱了。 往事一幕幕地映向心田,既非铁石心肠,焉能真的无情悃,准又能体会出他内心的无限凄苦?!“幼迪!幼迪……”心里频频地呼唤着:“我的心迹只怕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何以今夜逼我思量……”心念未完,眼前却又浮起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无忧公主”朱翠。 这个影子陡然地由心田升起,所带来的压迫感觉,似乎较诸潘幼迪更为强烈。 猝然间,如同当头响了一声鸣雷。 忽然间,他似乎才明白到自己远非早先自我估计的那般强大,强大到可以完全摒弃儿女私情于度外,作一个来去自如,不染微情的顶天立地奇男子。 这一刹那,他才发觉到自己敢情是错了。 这一念之兴,惊得他冷汗涔涔而下,他很明白这个道理,自己设非能做到超然于情欲之外一个无为隐士,便将不免要面对现实,周旋于潘朱二女之间,作一取舍。 即使如此,亦非全策,终得贻笑江湖,沦为忘情负义之人!天可怜,他却连专情一女的意愿都难以达到。 上天似乎有意在捉弄他,竟然安排他在避情于潘幼迪的中途,更加错误地结识了朱翠,便使得这其间的感情纠葛更加错综复杂,心底升起了一股冷意。 海无颜苦笑了一下,多少年以来,自从负伤于“白鹤”高立的奇妙掌力之下,从背后“志堂穴”上现出了那一点梅花痕迹之后,他就一直在忍受着这不可思议的伤痛折磨。 这个天底下,还不曾听说过一个人能在所谓“一心二点三梅花”这般离奇莫测的掌力下逃过活命,有之,他大概就是唯一个活着的见证了。 正因为他是唯一活着的一个人,他就得付出“不死”的代价,日受痛苦的折磨,这种痛苦确实使他觉得有时候远比死亡更悲惨,更痛苦。 因为死亡本身是没有痛苦的,天底下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忍受痛苦。 忍受痛苦不是没有代价的。 海无颜之所以百般求生,无非是期望着有复仇的一天,如今虽然说时机并没有完全成熟,可是已经接近了,甚至于可以说就要来到了。 也就是这将到未临的一瞬间,最难忍受。 一阵近乎于麻痹的感觉,起自丹田,迅速地汛及全身,在攻心的奇痛之下,他全身簌簌地战抖不已,一颗颗的汗珠,由两眉交结之处滚落下来。 此一霎他全身如棉,仿佛被人把身上的骨头抽走了一般,如果有人在这时向他伺机出手,他也只有授首等死之一途了!多年以来,他已习惯了这种痛苦的折磨,也知道如何来忍受它,尤其近来功力大进之后,已能把这种痛苦减低到最低程度,利用他本身所焙炼的内元炁火,渐渐把痛苦消于无形。 约莫有盏茶之久,他几乎已经瘫痪的身子,才又坐了起来。 能够焙炼出本身内元炁火,那还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这是他久已期盼的内功成果在他坚毅的信心与苦练之下,终于达到了目的,这其中却与“西天盟主”邵一子所赐赠的“铁匣秘芨”有着微妙的关系。 原来铁匣秘芨中的薄薄十二页绢册,记载着当年乾坤二老二天门的武功精髓,邵一子之所以未能得窥其中堂奥,那是因为他本身功力智慧未能达到阅读贯通的境界,是以虽怀有如是罕世奇宝,竟未能领会其精妙于万一,殊为可叹。 海无颜情形可就不一样了,他原有极为扎实的武学基础,智力、学识均过人一等,更加以他精湛的武功造诣,是以这卷二夭门秘芨一经到手,只需细心阅读,身体力行,顿生奇效。 只不过其中若干二天门菁英功力,须待他本身功力精进到一定程度之后,才可着手练习。 尽管如此,他已是受益不浅了。 子时前后,任三阳翻身下床,见海无颜榻上盘膝练功,讶然一惊道:“啊,你倒是起得好早!”海无颜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痛楚既失,又复菁华内聚,微微点点头道:“你也该练功夫了!”任三阳哑然笑道:“比起老弟台你来,鹅这功夫可就不足看了!”海无颜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练‘雷奔气功’的,倒也不容易了!”任三阳叹了一声道:“不瞒海兄你说,鹅这功夫不好也练了有二十几年了,可就看不出有什么大长进来,也罢,兄弟你是个大行家,今天鹅就当着你的面献献丑,也请你指教指教!”海无颜自收服任三阳之后,这一路相处下来,颇觉他直率憨厚,对他已有好感,听他这么说也就不谦虚地点头答应。 任三阳见状大力惊喜,当时抱拳道了声:“献丑!”随即演习起来。 只见他身子微微下蹲,双手后背各按两腰,就这样摆起了老虎步子,每走一步,即深深吐纳一次,每到后来吐吸声音更为沉重。 这样,走了三转,站定抱拳笑道:“献丑,献丑,老弟台你多指教!”海无颜点头道:“可惜,可惜……”任三阳一怔道:“怎么回事?”海无颜微笑道:“你所练的这种功夫,虽然也是经过名师指教,名曰‘上下奔雷’,久练自有奇效,只可惜你未能配合得好,是以久年苦练,犹未能看出大效果来!”任三阳喘息道:“说的就是了,老弟你多指教!”海无颜道:“练这门气功,必须先要由内功调息着手,要到内元有了真火,再加以吐纳配合,便可坎离相济,而看出大功效了!”任三阳苦笑道:“老弟台你这么一说,便可知道是个大行家。 不错,这一点鹅也不是没有想到,可是嘿嘿,要练到内元生火,可是谈何容易?!”“那也不尽然,只要你心领神会,明于入手,以你如今的功力基础,不过半年即可达到。” “啊!”任三阳精神一振道:“真的?”海无颜道:“且把你所练内功字诀报来!”任三阳呆了一呆,期期未能出口。 海无颜冷笑一声道:“怎么,还有什么忌讳么?”任三阳哑然一笑,自己也以为此番矜持乃属多余,当下忙自抱拳道:“岂敢,岂敢!”随即拍出了“正、乙、方、圆、烹、浮、散”七个字诀。 海无颜略一闭目,思忖了一下,又自睁开了眼睛。 任三阳期期地道:“怎么?!”海无颜微微点头道:“这么说,你和四川巴家门倒是颇有渊源了?”任三阳一惊,笑道:“高明,高明,不瞒老弟台你说,巴家门的七代祖师巴九峰老爷子,就是鹅的亲娘舅,鹅们还是亲戚呢!”海无颜道:“这就难怪了,你方才所拍的这七字功诀,想必是得自令堂所传的了!”任三阳连连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海无颜冷笑道:“那你方才所练的奔雷气功,何以又得自陕南‘秦门’?!”“唉!老弟台!”任三阳张大了嘴道:“鹅算是真服了你了,鹅本来就是陕南秦门出身呀!”“这就难怪了!”海无颜微微一叹:“错就错在这里了!”任三阳一怔,一时还转不过话来。 海无颜冷笑道:“你练习令堂所传授的内功有多久了?”任三阳想了想道:“噢!那可早了,在鹅还没有入陕南秦门之前的事了!”“这就对了!”海无颜冷笑道:“你应该知道,这两门武功在先天上就是背道而驰的,巴家的五行真气与秦门的奔雷功,一练中庭一走丹田,虽不能说犯冲,却是格格不入,你竟然如此糊涂,白白糟蹋了数十年大好时光,难道你秦门的师父,竟然会没有发现么?”任三阳聆听之下顿时就呆住了。 过上好久,他才叹息了一声道:“你这么一说,鹅才明白了,其实这件事鹅早就疑心了,只是还拿不准儿,你应该知道,巴家九太爷在时,与秦门有过很深的过节,因为这样,鹅就不便向师门提起,唉唉……”一面说,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只管两眼发直,就不再吭声了。 缅怀着过去虚掷了的无限岁月,内心又岂仅仅只是追悔而已。 海无颜惋惜地道:“事情既已过去,也就不必再追悔了,即日改正,也还不算太晚!”任三阳精神一振,随又气馁地摇摇头苦笑道:“还不太晚,鹅今年已七十二岁了!”海无颜道:“武林中大器晚成的例子多得是,从今天开始,总不为迟。” 任二阳似乎又被激起了一些信心,眼巴巴地看向他道:“老弟台,鹅可真是心里窝囊透了。” 说到这里顿得一顿,随即落下泪来,却又看向海无颜道:“兄弟,你看鹅该怎么办呢!”海无颜道:“你不必灰心,你过去多年努力,虽然未臻理想,到底功力尚在,内元根基必然极为稳固,我们结识一场,总算有缘,我如今电送你一个七字口诀。 只要顺序练下去,必有奇妙之境!”任三阳一时老泪纵横地道:“老弟台,果真这样,你可是鹅的大恩人了!”一面说,深深向着海无颜一连打了几躬。 海无颜摇摇头道:“不必这样,这次你同我出来,果能找到藏宝,造福藏人,也算是助我完成了一件功德,我无以为报,这七字真诀,就算是我谢谢你的一番好意吧!”任三阳叹息道:“你这么一说,鹅就更觉得惭愧了!”即见海无颜嘴唇微动,任三阳连连点头,脸上现出一番极喜之态,敢情海无颜施展传音入秘已把那内功中极为宝贵的“七字真言”传授了对方,自此任三阳茅塞顿开,大为长进,后话不提。 任三阳喜极之下,立刻便要按决试验试验。 海无颜透过幕窗,向外看了一下道:“时间已不对,今天已错过,明天再开始吧!”任三阳连连道:“是是是,鹅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兄弟,今天这一天,鹅们得干点什么呀?”海无颜顿了一下,点点头道:“想不到这个乌苏家里竟然是卧虎藏龙之处,也许你这不知道,我们一个最大的劲敌也住在这里!”“是谁?”一听见劲敌,任三阳显然吓了一跳。 “宫一刀!”这三个字一传进任三阳耳中,果然令他心头一惊。 “这么说……难道不乐岛的三位岛主全部出动了?”一想到不乐岛,任三阳心上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那么的沉重,确是有点心惊肉跳。 海无颜摇摇头道:“目前情形还不清楚,也许他们不会都出动的,而且白鹤高立那个老怪物的踪影始终还没现,不过我却有一种预感,他快出来了!”任三阳问道:“你已经见着了宫一刀了?”海无颜点点头道:“昨天夜里,他却没有看见我。” 任三阳嘿嘿冷笑道:“这个家伙我是久仰了,一把快刀确是当世无双,厉害得很!”海无颜点头道:“确是如此,所以今后对于他要特别小心,你以前没有见过他?”任三阳摇头道:“没有,怎么?”海无颜道:“很好,我过去与他照过脸,虽事隔多年,却难说他不认识我!”提到了过去,海无颜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仇恨的阴影,其实以他今日之实力,自信可以制胜对方,只是他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倒也不在乎一时片刻。 这笔旧账当然是一定要算的,他却并不急于一时。 ※※※宫一刀大咧咧地坐在一张藤椅上,冬日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身上,他似乎很舒服地在享受着片刻温暖。 毕竟在这个地方,像今天这样的天,这样的阳光是颇为难得的。 只可惜,他身边的环境不尽理想,应该说太乱嘈了,那是一片铺有青石板,平整的宽大庭院,四周回廊环绕,只是却挤满了人。 人种杂得很,有汉人、蒙古人、哈萨克人、西藏人,当然要以后者所占的人数最多。 这就是此处主人乌苏的居处。 他虽是出身藏族,惟早年在中原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已经习惯了汉人的生活,其实包括他那一身相当不错的武功都是在中原内陆学会的,返藏之后,投身宫廷为玉室效力,家业日大,水涨船高,排场也就跟着大了。 就拿他现在居住之处的这边家业来说吧,可就是摹仿着汉族大家富户的排场来兴建的。 乌苏这个人,黑瘦黑瘦的个子,称得上“瘦小干枯”,终年一身黑衫,留着小八字胡,就像他现在这个样子。 他并排与宫一刀坐在一块。 手里玩着一对“铁胡桃”,脸上带着笑,不时地由鼻子里“哼哼”两声,这也是他的怪习惯之一。 院子里摆着四个兵器架子,包括十八般兵器,只要能报得上名字的,这里都有。 沿着院子四周,另外设有长条的板凳,也都坐满了人,看样子这里像是在举行什么武术观摩大会似的。 瘦小干枯的主人乌苏起来说话了,赢得了一阵子掌声,然后他才又用汉语演说一遍。 大意是今天很荣幸,能够请到了中原第一奇人宫先生来到了这里,宫先生的武功反正高得不得了,称得上当世无双,主人本人既喜武术,家里会武的朋友也很多,所以特别商请宫先生给大家指教一二,请大家不要客气,无论是谁,都可以当面向宫先生请教。 这番话一经说完,再次又赢得了满堂的掌声,叫好之声此起彼落,乱成一片。 乌苏说完话,随即坐下来,向着宫一刀抱拳呵呵笑道:“宫先生,你看这样可好?”宫一刀脸上始终现着微微的笑,说真的,自从他现身这里以来,并不曾好好打量过现场各人一眼。 虽然他知道此间主人习武成风,手下众多食客,凡是精于武功,必蒙上待,所以其中不乏拿刀动剑的朋友。 然而老实说,这些并不能提起了他的兴趣。 以他今日身分,自视之高,自然还不至于无聊到来这里为乌苏帮闲的地步。 当然,他有他的打算。 乌苏也有乌苏的打算,自从他被扎克汗巴逼迫离宫之后,无时无刻他心里都在想着要建立起一份属于自己的势力,他当然知道扎克汗巴此人武功高强,势力庞大,与他明争,目前确实还不是时候,但是如果能拥有一份自己的武力,最起码便使得对方对自己有所顾忌,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与其一争短长。 目前这一场比武竟技,便是基干他这种心理因素展开的。 宫一刀其人乌苏并1/2 第39节 正文第39节 这一手局外人无从体会,当事人却是自己心里有数。 虽说是并没有伤着了皮肉,可是以瘦老人今日这样的身份,却已大大地觉得脸上无光,嘴里嘿嘿连声笑了起来。 “宫老当家的!你这是存心要找我老头子出丑!我看,今天这个架不打也不行了。” 说着,这个老头儿把那件半长不短的长衫往上拉了拉,向腰带里一掖。 “宫老当家的,你就高抬贵手吧!” 说话之间,他身子已缓缓向下蹲了下来,一双绿豆大小的眸子,一霎间蕴蓄着闪闪精光。 看到这里,场子里起了一阵子**。即使是不擅武功的人,这时也都看出来了,敢情这个外貌不济,语不惊人的小老头儿,原来竟然也是个练家子。 宫一刀看到这里,由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黑眉微微向上扬起,同时右脚后蹬,已把身后那张坐椅踢开一边,就势向前面跨进了一步。 瘦老人倏地一声长笑,声音似九幽鹤鸣。 “宫老当家的,你看招吧!” 声出人起,也许是本来就瘦小的关系,这一纵身起来,看来更轻飘,随着他张开的两臂,那样子简直就像一只大鸟。“呼!”一声,已临向宫一刀当头。 好快的来势!看来似乎与方才的那个黄发鬼范江身手有几分近似,只是却远比他更快捷得多了。 像是疾风里的一片云,“呼!”一声袭近,蓦地就空一顿,带起了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在大片的衣衫影里,瘦老人的一只手掌倏地探出,直向着宫一刀当头拍了下去。 宫一刀身子向下一缩,右脚伸处,施展了一式漂亮的“犀牛望月”,那只独掌竖直了,猛地向上穿去,两只手掌并没有真的迎在了一块。 空中的瘦老人,霍地一收小腹,施展了一手极为漂亮的“细胸巧翻云”,整个身子霍地向后一收,随着他落下的奇快疾猛势子,已来到了宫一刀身后。 甫行落地的瘦老人,真是快到了极点。身子绝不少缓须臾,落地进身独掌平伸直穿,其势有如奔雷疾电,骈掌如刀地直向宫一刀背上劈来。 宫一刀容得他指尖几乎已经粘住了背上的俄顷之间,才倏地一个快速转身。 看起来,两个人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式子,两只手在几乎已经接触的瞬息之间,竟然双双擦身而过。 局外人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透过海无颜目光所见,情形显然就并非这般。 在他们双方互迎的一霎间,两个人几乎都在变幻着姿态,短短的一霎,双方最少各挪变了五种以上的身法,而在最后看来非要接触不可的情况之下,却竟然错开了。 双方的势子是那般的疾! 宫一刀垫步拧身,“唰”地拧过了身子。 这一霎,他怒由心起,已然是动了杀机,独掌之上聚集着无比的劲道,决计要在紧接着另一次交手里,夺取对方性命。 然而另一方的瘦老人,虽然却没有恋战之心,两者互擦之间,疾若星丸跳掷般地,已飞出数丈之外。带着一串玩世不恭的笑声,只见他身子倏起倏落,一径地消逝于视线之外。 宫一刀脸上显现出一丝阴森森的冷笑,双方虽然两度交手,却并没有分出胜负,彼此心里有数,留一点下次再见的余地,也是好的。 主人乌苏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傻呼呼地向宫一刀盯着。 宫一刀冷笑一声道:“这个人,你以前可曾见过?” 乌苏摇摇头,转看向一旁的梁威道:“你见过他么?” 梁威摇摇头苦笑道:“这……这……没有!” 宫一刀脸上显现出一丝轻视的笑,虽然对方那个瘦老人,在他心目中已构成一个“强敌”的威胁,他却故意地不加以重视。 也许是一连两次当众逞能,都未能尽兴,尤其是陈现在现场各人面前的威风还不够,宫一刀决计要再次继续施展他的武功,用以服众。他慢吞吞地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来,眼睛看向乌苏道:“还有人要来么,请不必客气!” 乌苏显然已对宫一刀心存折服,为了更进一步证实他的信心,乐得再继续观望下去。当下他随即向梁威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比武。 梁威当下用藏语、汉语分别宣布了一遍,话声方落,即听见有人喝叱一声,现场人影一连闪了两下,分别纵出了两个人来。 两个人一式的蒙古装束,即使容貌也十分相似,身材看上去也似乎相当,矮胖矮胖的,大冷的天两个人每人只穿着一袭单薄的衣服,捋着袖子,各人都露出黑乎乎的大片胸毛。 右面那个身材略为高一点的,手里舞着一对流星锤,两团锤影满空乱舞,嗖嗖之声实是惊人! 左面那个矮一点的,两只手上抓着一对畸形兵器,左手是一柄牛耳短刀,右手却是一根满牛剑刺的“狼牙棒”,两个人看上去是一般的狠。 两个人一经现身,立刻赢得了在场一个满堂彩! 他们似乎也都认识这对被称为“虎豹双雄”的蒙古兄弟,兄弟二人哥哥叫。‘铁山本”,弟弟叫“达木儿”,自从投奔乌苏以来,一直为乌苏待若上宾,乌苏为笼络二人为自己效力,除了为每人置有一份产业之外,还为兄弟二人各自讨了一房媳妇。这么一来,兄弟二人便老实心安地为他效力不再思迁了。 这时乌苏眼看着他们兄弟现身而出,心理不禁愣了愣,盖因为他知道这兄弟二人下手极猛,一经上阵,向来是联合出手,从来不知道顾虑出手之轻重,以眼前情形而论,对方宫一刀虽说是名重一时的武术大家,虽然俱知其武术精湛,但是到底高到什么程度,却是尚未可知。兄弟二人这么冒失联手,各出兵刃,就难免与不乐帮结下了梁子,岂非不智? 这么一想,乌苏便立刻大声喝止道:“你我兄弟还不快快收起兵刃,只可徒手向宫老师请教!” 话声方出,即听宫一刀突地发出了狂笑之声。 “老当家的不用担心,这样才能一尽他兄弟所长,叫他们随意施展吧!” 乌苏愣了一下道:“这……这不太好吧!” 宫一刀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分别在对方兄弟二人身上一扫,再次落向乌苏脸上,微微冷笑道:“老当家的今天安排在下在此献丑,要是不拿出一点真正的能耐来,何以服众?叫他们不必顾虑,只管下毒手就是!” 乌苏还没来得及出口,即见兄弟二人中,那个手舞流星锤的铁山本,忽然大喝一声,一只亮光闪烁,足有碗口般大小的流星锤,已经脱手而出,忽悠悠直向宫一刀面前上抡来。 兵刃无限,惊得乌苏梁威二人慌不迭跃身场外,眼看着流星锤过处,划出了一道经天银虹,挟带着一股尖锐的疾风,直向着宫一刀当头猛飞过来。 那真是惊险绝伦的一霎!眼看着银光一点即将要接触到宫一刀的脑袋上,那颗头却在最后千钩一发之际,忽然转动了一下,看起来简直不可思议。铁木山的流星锤简直就是贴在宫一刀的脑袋上,一个头一个锤,紧紧地相贴着那么转了一转。 这番惊险状况,直把现场各人都看直了眼,一时由不住爆雷也似叫起了好来。 叫好声还没有完全消失的一霎,却只见宫一刀那颗头忽地向外一甩,铁山本的流星锤蓦地反弹了起来,其劲道较诸铁山本所发出来的犹要大得多,忽悠悠,划出一道银光,反向着铁山本头上打来。 这一手更出乎在场各人意料之中,由不住又自爆雷般地喝了个彩。 铁山本一惊之下,嘴里喝叱一声,脚上一垫步一腾身而起,右手向上一托,使了一个巧劲儿,居然硬生生地把这枚栲栳大小的锤头接到了手上。身子一拧,飘出了两丈以外。 四下里又是一声叫好,这场比武似乎发挥到了最**,铁山本身子虽然飘落出去,无奈加上他身上的力道,竟使他难以平衡,脚下一连跄了两跄,才自拿桩站住。 就在这一霎,另一方面的达木儿怒叱一声,身子一连两个快速起落,扑到了眼前。 这个达木儿看过去似乎较诸他哥哥更要凶猛十分,身子向前一欺,右手的狼牙棒,一式“横扫千军”,直向着宫一刀坐着的身子力扫了过来。 宫一刀鼻子里哼了一声,只见他坐着的身子蓦地向后一吸,变成了一个弓的形状。 这一当口,达木儿的狼牙棒,夹着大片疾呼之声,几乎擦着了他的胸衣,“呼!”一声扫了个空。 达木儿脚下一个快步,另一只手上的牛耳矮刀,蓦地向回里一带,雪亮的刀身,反挑着直向宫一刀心窝上挑扎过来。 宫一刀冷笑道:“好招!” 话声出口,那只独手霍地抡起,只见他五指箕开,蓦地向外一推,已把达木儿的刀锋紧紧夹于指缝之间,达木儿一惊之下,用力地向后抽刀。 宫一刀竟然借助他抽刀之势,整个身子平穿而起,呼噜噜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身形已飘出丈许以外。 原来有“虎豹双雄”之称的这对蒙古兄弟,一向极其自负,兄弟二人各有绝功,如非乌苏一力笼络,平日待若上宾,用了不少手腕,否则实难将他们留住。 兄弟二人心知乌苏将要建立起一份实力,以与布达拉宫的扎克汗巴分庭抗礼。便有意要争得领导之权,决计要使眼前的宫一刀知难而退。却是没有想到这个断了一只手,貌不惊人的老汉人,敢情竟是如此难以应付,兄弟二人联合出手之下,简直连对方的身边也摸不着,一时气急败坏,其势更难自己。 铁山本怒声用蒙古话向其弟打了个招呼,嘴里“哈赤!”叫了一声。 一双流星锤蓦地由左右两方,同时快速包抄起来,在流星锤运施方面来说,这一手叫“双飞燕剪翅”,两道银光,夹着两团栲栳大小的银团,直向宫一刀身上两侧袭来。 另一方面,达木儿配合着兄长的势子,脚下一连两个快速前进,又扑向了宫一刀后方。 兄弟二人由于多年联手合作,早已“心有灵犀”。铁山本流星锤出手,亦正是达木儿进招之时,狼牙棒施了一招“拨风盘打”,直向着宫一刀兜头盖顶地猛力直挥下来。 哥儿俩个大概已经尝到了对方的厉害,下手也就越加毫不留情,这一式联子前后夹击,确实厉害得紧! 宫一刀岸然站立的身子,看过去并无异动。然而,正当流星锤与狼牙棒,眼看着已将双双招呼到他身上的刹那之间,猛可里宫一刀那只断了膀臂的袖子,倏地向上飞卷而起,于是同时之间,他的另一只手,已飞快执出了背后长刀。 这一霎真是快了,随着他出刀的势子,一片银光,有如戏凤之龙,刀光过处,耳听得一片叮当声响。 “虎豹”兄弟上来得快,退身得更快,看起来有如风中枯叶,乍聚又散,双双一沾即退,饶是这样,却也吃了大亏。 敢情宫一刀这种“气波力功”盖世无双,由于手法诡异常规,就连现场旁观的能者如海无颜者,亦自信为其所欺。 随着对方兄弟二人的踉跄退势,可以肯定的他们两人都受了伤了。 一个伤在右肩,一个伤在右侧肋,出刀者分明手下留情,没有像以前那样施展他“断臂刀法”,确是难能之至! 铁山本一边的链子锤,唰啦啦缠住在了脖子上,空出的一只手,用力地按向右边肩窝,大股的血水由他按着的指缝里渗出来。 达木儿却似伤得比他更重,右侧肋下巴掌大小的一片皮肉被刀给片了下来,痛得他直往里面喝气,全身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 乌苏看到这里急忙出来,招呼着梁威等人,匆匆把这对蒙古兄弟给搀了下去。 经此一来,乌苏才算真正认识了宫一刀的真实功夫,又惊又喜,直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全场各人自目睹此一场决战之后,俱都暗自折服于宫一刀神威之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胆敢轻举妄动,出面与其较量了。 任三阳低骂了一声,看向身边的海无颜道:“鹅知道你是深藏不露,不轻易出手的人,鹅可他娘的真忍不住了,好歹也得跟他会一会,要是真不行,临场泄了气,兄弟你还得给我接着。” 说着就要站起来,身子才动,即被海无颜一只手按在了背上,任三阳倒是老实得不能动了。 “怎么回事?”任三阳不服气地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老小子神气活现的?”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那又有什么不好?总之,现在还没到我跟他见面的时候。这场热闹还没有完,好戏还在后面呢!” 任三阳道:“你是说?……” 海无颜微微一笑,却没有说出来。 是时乌苏已在现场交待了一番体面话,十分尊敬地陪着宫一刀进入内宅,现场即由梁威招呼着解散离开,海任二人也随众退出。 任三阳见海无颜一副安详淡然表情,不免好奇地问道:“兄弟,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也说出来听听,还有这个宫一刀他到底又是怎么一个打算?” 海无颜一笑道:“亏你还是老江湖了,居然连这点道理都看不出来,他们这是互相利用,对我们却也没有什么坏处,往下再看吧!” 任三阳怔了一怔,道:“哦!鹅明白了,乌苏是想用宫一刀来对付扎克汗巴?他还想恢复他过去的声望权势可是?” 海无颜点点头道:“当然,这一点实在已很明显!” 任三阳仍然不大明白地道:“可是宫一刀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海无颜冷笑道:“这一点也正是我要进一步探知的,不乐帮向来行事独来独往,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人攀结,这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任三阳“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有道理,那么鹅们眼前该怎么办呢?” 海无颜忽然警觉地往前面看了一眼,快步走向自己居住的帐篷,迈步进入。 任三阳跟进去,想到他必然发现了什么。 可是当他进去之后,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怎么回事?”任三阳四下看了一眼,奇怪地道:“有什么不对么?” 海无颜道:“有人来过了!” “谁?”任三阳左右看了一眼,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态,海无颜不说话,缓缓走向一边观察那扇掩实的窗户,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一下,指上沾了一些泥沙。 “哼!这人轻功很不赖,但他还是留下了痕迹!” 说时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另一处幕壁上摸了一下,指尖上又现了几颗沙粒。 任三阳四下打量了一眼道:“他是由正门出去的?” 海无颜摇摇头,眼睛往篷顶上看了一眼,身子霍地腾起来,一只手托向篷顶那一扇小小天窗,随即飘身而下,冷笑道:“就是由这里出去的!” 任三阳愕了一下,缓缓点点头道:“这么说这个人显然会施展缩骨之术了?” “不错!”海无颜道:“他原是想由前面出来的,正好碰到我们回来,我远远看见帐篷颤动,就想到有人出入,来看看有什么东西遗失了没有?” 二人随即各自检查了一下行李。 任三阳一面翻,一面大骂道:“王八羔子,果然被人动过了。” 一面说他拿起了一个皮银袋,上下抖了一下道:“哼,你看给翻得乱七八糟,倒要看看里面的钱丢了没有?” 海无颜道:“他是不会要你钱的!” 说着,他即系上了自己的行囊。 任三阳道:“你丢了什么没有?” 海无颜摇摇头道:“什么都没丢。” 任三阳也检查过了他的钱包道:“钱一点也没有少!奇怪,这家伙是打着什么主意?” 海无颜冷冷一笑,心里有数。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任三阳道:“这可真是怪事?难道是扎克汗巴派来的人?” “这个可能不大!” “那会是谁?” 海无颜微笑了一下道:“你可觉得刚才在比武时,那个干老头儿走得有点太快了么?” “啊!”任三阳恍然悟道:“会是他么?” “错不了,就是他,”海无颜道:“由他刚才跟宫一刀动手的招式上判来,我更可断定他就是‘红羊门’当今唯一漏网的那个娄全真!” 任三阳道:“这个老小子可真透着玄,他老盯着鹅们干什么?” 海无颜道:“其实他早就发现了我们,刚才在场子里他有意离开,其实根本就没有远去,依我的判断,宫一刀住处才是他主要去的地方,我们这里不过是顺便看看而已!” “好个老小子!”任三阳骂了一声道:“他到底想在鹅们身上找到什么?” “当然是那张宝图了!”海无颜道:“他是在作梦,哼!这么看起来,西藏宝藏这件事,确是已满城风雨,闹得外界尽知了!” 任三阳说道:“现在鹅们到底该怎么办?” 海无颜道:“使我想不透的是宫一刀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和白鹤高立会合,莫非这当中有什么虚玄不成?” 任三阳怔怔说道:“以你个人的看法呢?” 海无颜冷笑道:“不乐岛凡行一事,无不精打细算,而且他们行踪一向是神出鬼没,掩蔽犹怕不及,宫一刀今日的动作不免令人生疑!” 任三阳点头道:“这其中还会有什么虚诈么?” 海无颜道:“以我的判断,白鹤高立所以要他师弟出面拉拢乌苏,这其中是有深意的。” 微微顿了一下,他再接下去说道:“第一,可以增强实力,来牵制布达拉宫方面,第二,这其中难免有声东击西的诡计。” 任三阳“噢”了一声:“这么说,白鹤高立他的人已到藏宝的地方去了?” “只怕是这样!” 海无颜脑子里不禁想到了昔日邵一子所说之言,白鹤高立虽然杀死了邵一子,由他身上抢得了那张宝图,但是那上面专属富庭王族的深奥藏文,却是极不易译解得开的,所以高立如不能找到一个像已死的“左瞎子”那类人物,他得到宝藏的企图只是妄想。然而自己虽然有了邵一子所赐的全部译文,却又苦无那张宝图的地形指引,亦是难达目的。如今第一要务,当是如何设法由白鹤高立手中得回那张宝图,这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这么想起来,白鹤高立刻下的行踪,就更令人费解了。 ※※※ 冷月如霜。 布达拉宫这所巨大的建筑物,在夜的掩饰之下,显得更神秘了。月色的映照之下,一片片的琉璃瓦,像是星星一样地闪灿着寒光,那些围绕在宫宇四周生长的巨松,微微地摇曳着,不时发出一阵阵和谐松涛声。如果你再仔细地聆听下去,当会发觉到隐藏在这阵松涛声之后还有另一种声音,喇嘛们低沉的诵经声音。 “西达云寺”,布达拉宫所属的一所别院,有十六位年老的喇嘛住在这里。对于整个的布达拉宫来说,这里是最冷清的一处住所了。自从前王圆寂之后,十五王登基,到如今的大权旁落;这一连串的惊天动地事故,都似乎与“西达云寺”毫不相干,这里所居住的十六个老喇嘛,早已为人们所淡忘了。 这么说,并不意会着这里所居住的十六个人全是无用的废物,也许今天他们真已是废物,但提起当年,嘿嘿,想当年十二王在位时,这十六个人可俱是当时宫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也许正因为他们那个时候的权力太过大了,才促成了一旦失势之后今日的过于渺小。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十六个老喇嘛倒也很能明白其中盛衰的道理,逆来顺受,多少年了,倒也相安无事地住在这里。 想当年,他们这一批失势的前朝臣子二十七人,如今物故人非,却只剩下了十六人。 现世人情常是这样的。 年近八旬的苏拉老喇嘛,是这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个,他是前朝十二王时,职掌武术营铁衣队的首领,一身武功颇是了得,由于他心念故王,又看不惯当今王叔扎克汗巴的嚣张,不甘为其所用,情愿住在像是养老院的西达云寺里,过着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无聊岁月。 今夜,苏拉老喇嘛的兴致似乎特别高。对着窗外的月色,他先弹了一段日常喜爱的“哈克里八”。那是他们西藏最古老的一首曲子,内容是叙说来自喜马拉雅山的雪水,灌溉着西藏土地的快乐调子,后人另外为它配上歌词,用传统的长管西藏三弦琴来奏,和着低音唱出来才够味道。就像现在苏拉老喇嘛所唱的这个调子,才最够音味,只是对于不明所以的外族人士,像是汉人吧,听起来就有点怪里怪气的感觉,不知道他是在唱些什么。 老喇嘛挽着一双棉袄袖子,露出他七上八下,早已发黑的牙齿,配合着冷涩的琴弦,只听他嘴里唱着:“西——咦——唔——哂——” 低沉嘶哑的嗓音,配合着冰涩的弦律,只有悲凉的韵味,却是丝毫感觉不出来快乐的意境在哪里,然而它却是流传西藏最久,至今仍为人们所喜爱的音乐之一。 月色依旧,寒夜无声。此时此刻,即使连惯以夜呜的蟋蟀都寂静无声,整个的空间,却只被苏拉老喇嘛的琴韵歌声所充斥占满了。 一堆干枯的松枝,在冷彻肌骨的西风里,滴滴溜溜直打着转儿,不时地散开来,又合拢,再散开,再合拢……风力是由高处投下来,撞向地面才散开来,待到冲向四墙才又被迫合拢,因为这样,所显现的现场情形才会是如此滑稽。 老喇嘛苏拉的歌声未歇,月影似乎已经偏西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人影,直由布达拉宫正殿屋檐上拔起,接连着三起三伏,轻若炊烟一缕,向着西达云寺这片院落里飘落下来。 歌声依旧,风力如常。 这个人轻飘飘,似乎片尘不沾地已经落在了院子里。 一袭月白颜色的长衫褂,瘦高瘦高的身材,几乎秃了顶的头上,却耸生着一络禽鸟也似的“角毛”,长眉凹目,双颧极高,尤其是深眶陷进去的那双眼晴,开合之间神光毕现。 这人身形甫现,一双眼晴频频向四下转动,立刻就投向那个角落,那个琴韵歌声的角落。 紧接着,他的身形再闪,疾若飘风般地已袭到了近前,一只手轻轻抬起,向着糊有桑皮纸的窗上轻叩了一下。 这虽是一个轻微毫不起眼的动作,但是室内的人显然已有了警觉。 顿时,传自室内的琴歌声忽然停止。 紧接着,那两扇关闭的窗户倏地敞开来。 院中人身形略闪,有如炊烟一缕,就在对方窗扇倏开的一刹那,已然飘身而入。 紧接着,那敞开的两扇窗户又为之关上。 ※※※ 老喇嘛苏拉,以无比惊异的神态,打量着进来的这个人。他的脸显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频频眨动着那双似乎已现昏花的眼晴。 “老喇嘛,我们久违了,”进来的鹤发老人道:“别来可好?” 苏拉,这个看来异常瘦小,白发苍苍的老喇嘛,似乎为眼前的这个突来的人,突来的话,弄得简直糊涂了。他的那双眼睛虽然小得只剩下两道缝,但是这一霎却睁大了。 “你是谁?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也许很久很久没有说过汉语了,说起来似乎有些生硬,但是他的确会说,这一点是无可置疑。老喇嘛在说这些时,两手扶案,矮小的身躯已缓缓地站了起来,看来他大概只有五尺高,一身肥大衣服穿在他瘦小的身躯,确是显得有点不称。 鹤发老者呵呵一笑道:“你大概老糊涂了,居然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苏拉哼了一声道:“我没有什么朋友,在这西达云寺里,我已住了有三十年,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鹤发老人一笑道:“四十年前,大概是一个秋天的晚上,我们就在这个布达拉宫见过。老喇嘛,那时你威风得很,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嗯,看起来你可真是老得多了。” “四十年前?一个秋天的晚上?……”苏拉缓缓地摇了一下头:“对不起……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鹤发老人神色微微一沉道:“不要紧,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一面说时,他脚下缓缓地向前迈进了一步。 “老朋友,四十年来你的西域神拳功夫,大概更有精进了吧!” 苏拉聆听之下,顿时吃了一惊,退后一步,长眉倏地一挑道:“你……怎么会知道?” 话声出口,老喇嘛身子已倏地纵身而起。 双方彼此间隔着一道长案,老喇嘛身形一缓纵起,疾若飘风,“呼!”一声,已来到了鹤发老人面前。敢情这个瘦小的老喇嘛,身手果然不弱,身形向上一欺近,两只手倏地向外一探,直向着鹤发老人两处肩头上抓来。 鹤发老人哈哈一笑道:“好!” 四只手掌猝然交接之下,两个人的身躯蓦地一转,带来一股劲风,直向一旁转了出去。 紧接着,两个人倏地分开,鹤发老者一声沉笑道:“这里地方太窄了,展不开身子,来,我们到外边玩玩去!”身形一纵,随着他前探的身子,两扇关着的窗户,霍地敞开来,他整个人身,在一式虎扑的势子里,突地穿越了出去。 身后的老喇嘛苏拉,自是放他不过,紧跟在他身后,倏地跟踪扑出。 两个人就像一双戏檐的猫,忽地现身院中。 冷月下,两个人极为快速地交换着身手。 苏拉的确在施展他毕生最为得意的“西域神拳”,月色之下,只见他人影飘飘,袖风呼呼,所出拳式,的确中原少见,妙在左右双拳变化巧妙,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右手出拳,左手必然出掌,以掌护拳,虚实莫辨。 然而,与他对手的那个鹤发老人,看上去身法更见奇妙,尤其是对付老喇嘛这套西域神拳,更像是胸有成竹,极有把握。 事实上老喇嘛苏拉的每出一拳,都像是早在他计算之中,是以常能未卜先知。如此数招过后,苏拉尽管是招招凌厉,奈何却连对方的身边儿也招不着。 猛可里,老喇嘛的双手、双拳同出,疾若电闪般地,直向着鹤发老人两肋击去。 在动手的1/2 第40节 正文第40节 大雪茫茫,一眼看去只是那么耀眼刺目的白。 塔克马干山高近千仞,站在山脚上仰首上望,一片银白,几与天齐,雪花飞舞里,简直让人分不清何者为山,何者为天,真真称得上“天地朦胧”。 站立在底峰峰头,仰首上望。老喇嘛苏拉呼气成雾的喘息着道:“早着哪,这不过刚上路,往后还远着哩。” 高立一身雪白的长衣,大冷的天,他甚至于只是一袭单衣,眸子里精光闪闪,显示着此人果然有异于常人的功力,无限精神抖擞。 平伸而出的一截岩石,正好挡住了落雪,在一段长行之后,二人暂时在此处落脚。 “好冷的天,”老喇嘛一面往手心里哈着气说:“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山上更冷。” 高立只是注意着附近的山势,探手入怀,摸出了那羊皮图卷打开来看了看,又收起来。 苏拉一面吃着藏粑,一面道:“这是塔克马干山东路山口,我们要绕向西边去,光这个绕头就得两天的路程。” 高立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从西面上去,不省事得多么?” 苏拉摇摇头冷冷地道:“你说得轻松,西面山口岂是好登的?那里正当风口,终年结着寒冰,自古以来,就没有人敢从那边入山的,不要说入了,连飞鸟都不敢由那里进出。” 说着,他把一根杏黄色的丝绦,紧紧在腰里盘了盘,由一块石头上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花,老喇嘛道:“走吧,要是入夜以前不能到‘二羊分角’,那么今夜我们可就得在雪里过夜了。” 一面说,刚要起步,就见高立忽然站住道:“慢着。” 苏拉道:“怎么?” 高立凝神倾听了一下,十分肯定地道:“有人来了。” 二人凝神以待,果然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即见脚下山洼子里转出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人影,敢情是个糟老头儿,背着一个大竹篓子,穿着羊皮大袄,腰上插着旱烟袋杆子,足下是高腰的白布袜子,一双长毛的“扒地虎”鞋子,可真够窝囊的! 这个小老头儿,可就这个样一步步地往山上走过来。 苏拉似乎有点惊异了,这种天,竟然会有人往这般大雪封闭的高山里跑,不能不说是怪事了。 小老头儿一只手拿着一根看似铁签的玩意儿,每走几步就往地上拄上一拄,像是在探测什么物什似的。渐渐地,他们双方的距离,可就接近了。 “哟!” 乍然发觉到顶上的二人,小老头儿禁不住吃了一惊,先用西藏话说了几句,发现二人没有答,随即又改口说汉语道:“两位老哥早来啦。” 苏拉看高立一眼道:“你们认识?” 高立摇摇头,没有答声,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向着对方小老头逼视着。 苏拉好奇地向对方答腔道:“老哥,你这是从哪里来?” “从哪儿来?远啦!” 一面说,这个老头几手上铁签还是不停地拄着,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嘴里嘻道:“对了,这就是了。” 铁签子扎在冰地上,铮锵乱响。随即见他手腕子翻处,却由雪地里挑出了一根红色的山藤一类,又像是什么植物根类的东西。老头儿一只手抓着这根东西,眉开眼笑地说道:“总算找对了地方,可找着你啦。” 老喇嘛苏拉看得奇怪,跃身而前,就着对方手上看了看那根东西,不过是生满了须茎的一截树根罢了。 “这是什么?” “宝贝!”小老头儿咧着嘴笑道:“认识它的都管它叫‘地龙’,不认识它的人叫它‘老蜈蚣’。” “干什么用的?” “干什么用?”小老头儿睁大了他那一双小眼:“用途可大了,驱寒、生津、活血、补筋,样样都行,就差不能起死回生了。” 一面说,他反手揭开了背后所背竹篓的盖子,把这根“老蜈蚣”的“宝贝”给装了进去。 苏拉注意到他背后的竹篓内,除了根“老蜈蚣”之外,空无一物,想是专为采摘此物而来。 小老头儿笑向二人打了个招呼,随即一路继续向山道上攀行自去。 苏拉打量着他的背影道:“奇怪,我在这里几十年了,竟然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个人,原来他是个采药的。” 白鹤高立脸上现出了一丝冷冷的笑:“你以为是么?我看未必。” 苏拉道:“难道他是为那批宝……” 话方到此,立刻为高立轻嘘之声所止住。 老喇嘛再一抬头,才注意到那个小老头儿竟然去而复返。 双方距离不远,小老头儿嘻嘻笑道:“敢问二位老哥一声,这地方离‘六星钩子’还有多远?” 苏拉摇摇头道:“不知道。” 老头儿摸了一下脖子道:“我敢情是走错了,大概是这条路吧。” 说时,伸手指了另一条路一下,向着二人咧嘴一笑,告了辞,随即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踏霄而去。 白鹤高立等他去远之后,随即纵身而前,落向他身后,仔细地向地面上注视着。 苏拉不解地上前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高立冷笑一声道:“果然不错,这个人你我要小心防着一点。” 苏拉越加地不解道:“他有什么不对么?” 高立道:“你只看看雪上脚印就知道了。” 苏拉听他这么一说,再注意地往雪地上细看了一下,却见那积雪盈尺的地面上,小老人方才踏过之处,却只留下了浅浅一行脚印,不过只有铜钱儿那般厚薄,只此一样苏拉就自愧不如。“哦,好轻功。” 白鹤高立微微冷笑了一下,道:“能够把这门‘踏雪无痕’的功夫练到这个地方,已是不易,只是这老头儿却也未免过于自大,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哼哼!一天若犯在了我的手里,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苏拉见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竟然发此毒咒,恨恶如此,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嘴里连声念起佛来。 “南无阿弥陀佛,高兄,这可万万使不得,使不得,你这么一来,我这个善功也行不得了。” 高立见他胆小如此,不觉好笑,眼前还有求于他,自不便一上来就把他吓跑了,当下嘿嘿笑道:“我只不过是这么说说而已,其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老头要好生生的,哪一个又去惹他。” 苏拉又念了一声佛,这才各人背起行囊,继续向前面行走。 是时落雪渐大,虽非鹅毛大雪,却也其势可观。仰首上望一片混沌,更觉雪势逼人,只不过一霎间的工夫,苏拉身上已经积满了落雪,怪在白鹤高立全身上下,却是片雪不沾。 苏拉注意到雪花飘临高立当头,在尺许以外地方,随即像遭遇到了什么阻力似地,向四面散开,仿佛此人周身上下隐隐包裹着一层气机,气机以内的身体,不容侵犯。 他心知这个高立武功精湛,一身轻功更高不可测,却不知更有异功若此,内心好不钦佩!由是更加留意到对方身法,却发觉到他身法尤其轻灵,往上足尖一点,即腾身丈许,这还是为了怕自己跟缀不上,故意放慢,否则更要快上许多。 苏拉看到这里,内心更是有些悚然,自己如果与他比较武功,简直有雪泥之判。虽然双方约定在先,可也保不住此人的临阵反悔,果然他是一个心怀叵测无义之人,那么一旦反脸相向,后果堪优。虽然苏拉事先也已暗自留下了万一的退路,可是这个高立是如此的厉害,自己看来万万不是他的对手,这便如何是好?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也只有期盼这个高立并非如此了。 想念之中,二人已向上揉升了百十丈高下。 忽然前行的高立站住脚步道:“我说得怎么样,又有人来了!” 苏拉功力自不能与高立相提并论,这一阵疾驰之下,已由不住气喘吁吁,当下偎向高立身侧,顺其目光视处,向地面上打量了一眼,发觉到一些兽蹄的印迹。不免奇怪道:“这不是人的脚印呀?” 高立冷笑道:“当然不是人的脚印,是驴子的足印。” 苏拉细认了一下,摇摇头道:“这我就分不出来了,这山上有很多野羊,梅花鹿,别是……” 高立摇摇头道:“但是这些蹄印,却是驴子的蹄印。”他目光在地上瞟了一眼:“这是两匹驴子的脚印,蹄印深入,多半驴背上有人,两个人。” 苏拉哑笑着摇摇头,实在也没有当回事地放在心上。 高立冷笑道:“雪山宝藏之事,江湖知道的人实在已是不少,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会知道走这条路?” 苏拉摇摇头道:“这个并不稀奇,东路风大不能入口,只有这里才是捷径。嘿嘿,你放心吧,这里面地势大得很呢,没有宝图的指引,就算他们绕上一年,也是白费力气。” 高立道:“话虽如此,来者不善,我们却也不能小看了他们,就拿这两行蹄印来说吧,很可能骑驴的人为恐留下足印,遭人起疑,故意以驴代步,再以驴蹄与羊鹿近似,如非是内行如我者流,万万难以辨出,我们就往下等着看吧,看看我说得对也不对?” 苏拉笑道:“自从雪山宝藏事传江湖之后,这山里经常有人进出,我们布达拉宫的‘山管事’喇嘛说,每年人山都会发现到几具尸体,可怜这些无辜的冤魂呀,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呀!” 高立说道:“这些人既然是有心寻宝,想来也都是一些身负武功,很有能耐的人,何至于活生生地饿死深山,倒是奇怪了。” 苏拉哑笑一声,看了他一眼,得意地道:“嘿嘿,你的武功虽是天下少有,可是谈到这些情形,可就不如我了。” 高立一笑道:“所以我才请教。” 苏拉摸了一下他的小八字胡,喃喃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片大雪山里早晚多雾,每日子时前后雾发之时,弥天盖野,再加上日光的穿插,四方不分,呵呵,那个时候,谁也保不定会迷失方向,只要一不小心,准会走入死谷。” 高立道:“这里还有死谷?” “可不是!”苏拉道:“那地方可怕极了,人进去以后是一定不能活!四周峭壁,狮虎难登,谷内听说寸草不生,最最令人不解的是,那个山谷之内的水质竟然也含有剧毒,就连谷内的积雪也不敢贸然尝试,误饮一口就有性命之忧,所以不论人兽,只要深入死谷之内,可就必死不能活的了。” 高立呵呵沉声笑道:“这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过,当真可怕得很!这么说来,不识路途之人,是万万不便行走的了。” 苏拉点点头道:“当然,所以说这里的猎人上山行猎,一定早出早归,如果错过了时辰,雾起之时只得就地打尖,困守一夜,妄动不得。” 高立在他说话之时,一双眸子不时在四下搜索着,这时候冷笑一声道:“这么说,现在时辰还不到,我们倒要多赶些路了。” 一面说,遂移步前进,苏拉亦步亦趋地在后跟随。 眼前来到了一片平坦的地方,只见大雪积野,一展无垠,四面高山或近或远,两相把持,独独空出了半山之间的这一片平地,其问松柏衍生,更有一种不知名的红色植物间生其间,由是白、翠、红三色相间,衬以耸岭峭壁,简直不似凡世人间,仿佛来到了琼瑶世界。 高立目视当前,深深吁了口气道:“好一个神仙的世界,吾人苟能修真于此,天仙可得矣。” 苏拉嘿嘿笑道:“这里再到子午之时,风势最是厉害,你只看树上白雪尽落,也就可知风势之厉害了。” 高立一惊道:“这么说,时辰快要到了。” 苏拉道:“对了,我们原来也打算在这里歇息,过了午时之后再走吧。” 一面说这个老喇嘛随即展开身法,迅速向着侧岩扑纵上去,高立在他身后紧紧跟上。 这里山势陡峭,宛若刀削,如非间生小树,简直不易落足,苏拉费了半天劲道,翻上岭头,却见高立气息不惊,早已立前相候,看在苏拉眼中,更不禁大生愧疚,暗自折服。 站立在一株巨松之下,苏拉喘息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得快找个地方。”四下打量了一下,他点点头道:“不错,是这个地方。” 当前是一片高起悬崖,妙在两崖相贴,只空出了当中一线之天,飕飕寒风,直由这道缝隙里吹进来,偶一接触,冷入骨髓。 苏拉打量了一眼,似乎确定了这个地方,即见他偏向那道壁缝之间走近。 两壁之间虽有一道缝隙,惟宽不过丈,下临万丈深渊,只在贴壁之处,盘生着一股粗如碗口的山藤,怪蟒也似地衍生壁缝之间。 苏拉忍着身上的奇寒,一面抖颤颤地踏上枯藤,面向石壁,缓缓前移,高立紧蹑其后,虽然还未到起风时刻,这里的风势已是不小。 高立心中正自起疑,也不知道这个老喇嘛把自己带到这里是何用意,他功力确是了得,一任夹壁寒风如何猛烈,却似对他不生作用。岭上冰雪吃风势一刮,一颗颗如同冰珠飞弹,撞击在石壁上劈剥乱响,中在人身上自然大大不是个滋味。尤其是风势所造成的那种“轰轰”声,频击耳鼓,即使像高立身负超人功力者流,时候一长也万难忍受。 高立正感奇怪,苏拉何以要把自己带来这里,却见前行的苏拉,忽然向壁间一倚,随即消失其间,这才发觉到石壁间有一空处,间可容人,如非走近眼前,万万看不出来。 身子一闪进去,拐上两拐,似乎来到了一处洞穴,由于内里漆黑,原来就伸手不见五指,况乎由明处进来,更觉黑同墨染、所幸老喇嘛苏拉早已防到此点,手里早已备好了打火物什,眼前一黑,他已就势晃动手上打火之物,“叭嗒!”一声亮出了栲栳大小的一团火光,顿时眼前现出了光明。 苏拉随即以火照壁,未卜先知地已在壁间找到了一处干枯的油松火把,虽然如此,亦无碍燃烧,等到他点燃了那根插向墙间的火把,这里面才自光华大盛。 却听见一人呵呵笑道:“巧得很,我们可真是有缘,想不到在这里又碰见了你们。” 一面说时,在壁角里站起了一个人来,一面向着二人频频拱手道:“幸会,幸会。” 声音很熟,敢情相见未久,就是前道遇见的那个采药的老人,身边放着一个竹篓,铁签搁在一边。 这个小老头儿打过了招呼,随即坐下,地上铺着稻草,摊开的油纸包里有饼有肉,还有一个葫芦,看见了这个葫芦,鼻子里可就嗅见了阵阵酒香,他倒是挺惬意的。苏拉似乎吃惊不小。 “咦,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小老头晃着头上像是马尾也似的一束花白长发,干笑了两声道:“我怎么不知道?倒是你们来得奇怪,刚才我还忘了问两位,你们到这个要命的地方干什么来啦?” 这可好,没有问他,他倒是先盘问起自己来了,苏拉顿时为之一怔,喃喃地道:“这个……” 高立在一旁冷笑一声,插口道:“还没请教朋友你贵姓?” 小老头一双眼睛骨碌碌在高立身上转着,点点头道:“我叫人不知,你老哥请先不要生气。说到我这个名字,可不是没有道理,二位请想,像我这种高山采药的行当,几十年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反正是在山上的时候多,在山下的时候少,你们说说看要名字干什么用?” 说着说着,他像是犯了烟瘾,由腰带上抽出了旱烟,按了烟,“叭嗒!”一声打着了火,呼噜呼噜吸了几口。吐出了一口烟,他眯缝着两只小眼睛道:“姓嘛倒是有一个,年头多了,可真是记不清了。” 高立自对方这个小老头初次一见之下,已心生警惕,这次见面,看来似乎似是巧合,却也不能掉以轻心。他这个人城府很深,什么事宁可心里盘算,绝不出自口风,多年以来行事诡秘,不出手则已,一经出手,无不手到成功。多年来称霸江湖,就是凭仗着他有过人的眼力,绝不打没把握的仗,杀人虽多,却也并非平白无故,好坏都有原因。眼前这个老头儿虽然惹厌,可是高立在没有完全摸清楚他以前,却是还不打算就下毒手。 似乎连一句话也不愿与对方多说,高立就着地上的稻草倚壁坐下,暂时双目下垂,像是静坐运功,不再多说。 老喇嘛苏拉可是掩不住心里的好奇,两只眼晴始终注意着对方小老头的一切。 喝了两口水,苏拉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敢情是又饿了,想到随身带的有干粮,正要探手摸索,即见对面那个小老头扬手抛来一物。 “接着,先来块羊肉尝尝。” “呼!”一声已到了苏拉脸前。紧接着他手指微翻,一枚卤蛋,直向着高立面前飞来。 高立原是垂帘默坐,忽地双眼大睁,眼看着这枚卤蛋夹着一股劲风,已将打在他的脸上,却被他轻轻地一口气吹向了一旁,滴溜溜地直转到了苏拉面前,被苏拉莫名其妙地伸手接住。 高立只冷漠的看了对方那个小老头一眼,随又半闭上眼睛,一如前状地静坐不语。 小老头这一霎间,脸上表情颇不自在,显然高立这一手并不起眼的“口吹蛋转”功夫,带给了他内心莫大困惑!从而不得不对这两个人再作评价。 苏拉吃了一口手里的蛋,不禁赞道:“好香!” 咽了一口,他眼巴巴地打量着对方的葫芦笑着道:“老兄,葫芦里装的可是酒么?” 小老头这才回过念来,呵呵地笑道:“好吧,我就好人作到底,再请你喝一盅吧。” 一面说这个小老头儿忽然信手抛出一物,苏拉忙伸手接住,只是一只颇为讲究的酒杯,慌不迭地嘴里称谢。 却见对方小老头双手拿着个葫芦笑道:“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洒在地上可是太可惜了,你把酒杯端好了,我这就给你倒酒。” 一面说就见他双手把酒葫芦向前面一歪,只听见“波”地一声,葫芦盖子自行跳开,即有一道酒箭自葫芦里自行穿出,却是不偏不倚,正好注入在苏拉手上的酒杯之内。 妙在喷出的这一股酒箭,不多不少,正好够满口一杯,酒杯方满,注酒自停。 小老头一面盖上葫芦,一面笑嘻嘻地道:“你尝尝这酒的味道如何,要是好的话,我这里还有。” 苏拉原是嗜酒如狂之人,聆听之下,不禁大喜,当下答应一声,一仰头将杯中酒干了一半,只觉得酒性极烈,芳醇无比,一时兴致大动,将较拳头还要大的满满一盅酒,喝了个精光。 小老头嘿嘿笑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来,再来一杯。” 话声出口,一如前状地如法炮制,只见他葫芦一歪,“波”的一声,又是一股酒箭自葫芦内喷出,又是不多不少,正好满杯为止。 苏拉大口吃着菜,连口称谢不己,一歪头看见高立仍自闭目不开,不由拿起一块肉,就势递过酒去道:“来来来,肉香酒也好,老大哥,你也来一口。” 一连说了几声,高立却充耳不闻,甚至于连眼晴也不睁开。 苏拉呵呵一笑道:“好吧,你打你的坐,我喝我的酒,我们各人干各人的。” 一面说,咕噜!咕噜!又将手里一大盅酒喝了个精光,长长叶出一口气道:“好酒,老兄,再来一杯吧!” 小老头“啊唷!”一声,摇一摇葫芦笑着道:“老喇嘛,你可真是好酒量,我这酒常人喝上半盅,也就差不多倒了,你却一口气喝了满口两大盅。好吧,谁叫我们两次碰面,可真是有缘,就再来一杯吧。” 苏拉素日酒量原来极好,只是所饮的皆是本地所产的“马奶酒”,从来也没有尝过如竹叶青这类美味的中原甘露,一时酒瘾为之大发。 其实他哪里又知道,对方小老头这个所谓的“竹叶青”,较诸一般江南的竹叶青,自又不同,里面更增加了不少佐料,是以苏拉酒性虽好,亦耐不住三杯下肚。等到第三杯方饮下一半,已觉得天旋地转,有些神智不清,嘴里含糊地说了几句,随即倚向石壁,一时沉沉睡去。 小老头看到这里,叹了一声,说道:“这又是何苦来呢?平白地糟蹋了我的老酒。” 一面说遂即走过来,由地上拣起了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端向一旁的高立,呵呵笑道:“这位老哥可要尝尝,真正地道的江南竹叶青呀!” 高立原在闭着双目,包括苏拉醉倒,都不曾使他睁开眼晴。这时聆听之下,竟然微微睁开了一线目光,向着面前的小老头看:了一眼,后者立刻体会到冷森森的一股寒意。 无奈,他自恃极高,虽然发觉到高立的种种有悻常人之处,却仍然并未十分在意。嘿嘿冷笑了两声,小老头左手微抬,中指微曲着向前迈进了一步。 盘坐垂目的高立,恰在这时,蓦地睁开了眸子。同时间,小老头即感觉到一股冷森森的气机,自袭身前,猝使得小老头儿几已抬起的手,不得不媛缓地放了下来。“老兄你歇着你的吧,我不打扰你了。” 猝然发觉到了对方的不是好相与,小老头不得不暂压冲动,缓缓回到了壁角,另策出手之招。 壁间火把原本只剩下一截尾根,燃烧了半天,已到尽头,忽然光华一耸,随即完全熄灭。 石洞里再次回复了黑暗,高立仍然在打他的坐。老喇嘛敢情是真的醉倒了,并且深深入了睡乡,一时发出了如雷的鼾声。小老头儿不知在干些什么,却也没有发出声音。 洞外像是起了大风,轰轰声先是由远而近,紧接着整个山都似乎为之摇动了起来,人坐在地上,只觉到整个地面都在颤动,身边上那隆隆声更为清晰,简直有如万马奔腾,好厉害的大风。 洞里火光既熄,即使出声说话,也听不真切,高立的一双眼睛,却完全睁开了。 这种情况,对于一个初次经历的人来说,必有其恐惧震憾的一面,然而对于白鹤高立这个老魔头来说,却是并不显著。事实上他所表现的却是异常的冷静。 洞内伸手不辨五指,洞外大风回荡,声如万马奔腾,此时此刻,人的比重可就异常的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白鹤高立必然已警觉到了什么,似乎有一阵微风,由他身前数尺之外荡飘了过去。然后老喇嘛苏拉的鼾声忽然停住了,像是在翻动着身子,这一切在震耳欲聋的风声衬托下,原是极其含糊不明显,若非是心有专注的有心人,万难觉察。高立却察觉到了。 他曾练有多年的“透视”之功,即一般人常说的“夜眼”。只是这类功力即使练成之后,也不如外面所传说的那等神妙,较之白昼观物,尤其不可同日而语,大不了能够看个轮廓大概而已。然而,在此“伸手不辨五指”的情况下,能够看上一个大概,已是绝顶的难能了。 凭着这一份训练有素的视觉观察之力,高立已有所警觉,他随即双掌接地,借助两肘之力,把整个身子向外挪开了数尺之外。 果然就在他身子方自挪开的片刻之间,一点豆大的星火直循着原来栖身之处落下去,火光一现发出了“轰隆!”一声大震。几乎与这粒爆炸物什同时出手的是一条快捷的人影,如非是爆炸时所现出的那一闪之光,也是无能看清,借助这一闪之赐,可就看清了来犯者的全貌了。敢情就是那个瘦小干枯的小老头儿。 瘦老头尽管是瘦小干枯,可是这奋身一击之力却是大可观,随着他双掌过处,石壁间顿时石屑纷飞,使得这本已处天摇地动之势下的情势,更增添了几许威力。然而,无论如何,这一击,甚至于这一炸俱都落了空,随着一现即熄的闪光之后,现场依然为如同墨染的黑暗所吞没。 瘦老头的惊讶自可想见。他原是早已忖度好了地势,自信双管齐下,万无一失,却没有想到这般精密的配合,依然落了空招。而一击不中,平白暴露了自己的原形,对方岂是好相与,只怕一场激战是在所难免了。 小老头一击不中,借着乍闪之光,已经看清了高立的坐处,自是不肯放过。是以在他一击不中之下,整个身子来了一个凌空倒折之势,一个反剪,疾风怒浪地摸着黑,再次向其认定之处反翦了过去。 由于有了前车之鉴,瘦老头这一次施展得更为凌厉,随着他推出的两掌,施展的是最耗内炁元力的“排山掌力”,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是他却自信在他掌力所照顾下的当前丈许方圆地方,全都在自己凌厉的掌力之下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厉害,是以一上来即施展“搏狮”之势,称得上十成功力。 然而当前的那个高瘦鹤发老人,确是有“神出鬼没”的一面。似乎一切早都在他忖度之中。这般情形之下,瘦老头的凌厉攻势竟然再次地又落空了。 瘦老人第二次掌势落空之下,随着扑出的身子,施了一招“地卷风”,蓦地把身子反翦起来。 眼前一片漆黑,除了外面所加诸的风势干扰之外,石室内却是出奇的安静。 “相好的,”瘦老头出声地道:“我这双眼睛算是瞎了,认错了好朋友,你老兄报个万儿吧。” 石室里实在太黑,瘦老人一面说话,一面也在提聚真力使瞳孔放大,能够使自己看得清楚一些。须知他亦是大有来头之人,只是今天两位相逢,让他感觉到碰见了毕生少见的厉害对头。 说话之间,他足下虚点,身子向左面错开了尺许。 果然,就在瘦老人足下方自移动的一霎,“嗞嗞!”两丝极细但至为尖锐的风声,由他身侧上方滑了过去,这一细微的现象发觉,禁不住使得他背脊发凉,机伶伶为之打了一个寒颤。 也许是两片落叶,两截树枝,或是两粒小石子,这些都无关紧要,更要紧的是加注了那等充沛的内力之后,便十足地能致人于死命。 高立不动声色地发出了这两枚细小的暗器,原以为即可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把眼前的小老头置于死命,却没有料到对方也有异于常人的一面,居然防范杜微地事先从容化开了。 高立运用敏觉的听力之下,发觉到自己发出的暗器竟然落了空。 紧接着,他发觉到小老人的身影已移向了一边。 第二次兴起了杀机,高立二指骈处,以“一元神指”之力,猝然向着对方点过去。 那个小老头1/2 第41节 正文第41节 黑暗既失,双方已能清晰互见。 小老人一只手捏着苏拉颈项,一双眼睛圆瞪着面前的大敌,羊皮褂子前襟染满了血渍,一面微微向洞外撤出。 高立那双眼睛,鹰也似的凌厉,只是这一刻,他确实无可奈何。 小老人拖着仍然在打鼾的苏拉,一直走到了洞口。忽然他吐气开声,向着当前的高立攻击了一掌,用以救命的一掌。 空中似有红影一闪,一片掌影直向着高立胸前印到。这红色掌影一经入目,高立禁不住暗吃了一惊,猝然间想到了一个人,一门掌功。 此一霎间无暇多想,点足旋身疾退,那片红色掌影,有如一只红蝶似地由他身边快速飘了过去,“啪”的一声,击现石壁,石面上炸开了一片淡淡白烟。 小老人功力必然不止于此,只是眼前负伤之下,自不能全力以赴。他这通天红掌,原为失传武林已久的一门秘功,功力骇人,如在突然适当的情况之下施展出来,以高立之不可一肚,说不定亦难免会为其所伤,而此刻展出,充其量也只能作为逃命的缓兵之计了。 无论如何,它却使得小老人逃过了眼前一步危难,当高立身子站定再打量对方时,显然这个小老头儿已消失石洞之外。 “娄全真!” 高立一惊之下,呼出了这个名字,由对方这一式“通天红掌”,终于使他悟出了这个“红羊门”仅存的漏网之鱼。 塔克马于山之东,牛喜峰之西,这是一片夹藏在群峰之间的细长地带,站立在一端之首向另一端眺望过去,但只见穹空一线,衬托在冰雪满覆的双峰之间,固然无尽喜悦,却亦有难以想象的压迫感觉,仿佛那两侧高峰,随时都会塌下来,不要说全部倒塌了,只是滚落几块大石,也怕会造成可怕的“雪崩”。 “雪崩”之时,四山齐应,一片茫然,有如万鼓齐鸣,在一定的范围内,即使你有插翅的本领,亦难逃白雪覆身之难。 白鹤高立与苏拉老喇嘛站在一块高出的石头上,正自仰首向着万千高峰望着。 “嗯嗯!”苏拉表情似乎很激动:“这个地方我还记得,我还记得,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高立把手上的羊皮图递过去,老喇嘛接过看了一阵,连连点头道:“这就不会错了。” 他手指一处道:“由这里上去,会有三条岔路,走左边的一条就对了。” 高立收回了羊皮图卷,徐徐地道:“这么说,我们走对了地方?” 老喇嘛虽然气喘吁吁,可是看上去情绪很高,因为经过他的确定之后,不久将要有一件天大的隐秘揭开了。 比较起来,高立却越加显现得沉着,他的一双眼睛似乎更见深邃,每当他那种眼睛缓缓地掠过某处时,都像是含蓄着某种神秘。 苏拉情绪很着急地道:“走吧,再不走,晚上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高立微微一笑,随即由背上取了一件物什戴好手上,苏拉注意看时,见是二把掌状的五股钢钩。 却是一件前所未见的奇怪兵刃,五股钢钩,每一根钢条都约有尺许长短,拇指般粗细,尖端钩长状较鹰嘴尤要弯出锋利得多,下端钢槽可容手掌插入把持,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小扒子。确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稀罕物什。 高立忽然亮出了这件物什,不禁使得老喇嘛惊得一惊:“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么?” 高立微笑不语,脚下继续前进,地面上落满了松枝,有好几处雪迹零乱。 苏拉虽然不明白高立此举的用意,却由对方的神态下意识地感觉到,似乎某些事情将会要发生了。 “哼!”高立冷笑了一声,猝然回过头来向苏拉道:“你说这里飞鸟难登,竟然也会有了狐狸。” “狐狸?” 老喇嘛满脸现出了狐疑:“在哪里?” 话声方歇,即见高立身子猝然腾空而起,霍地向下一落,轻若飞猿。随着他的身躯落处,右手钢钩已陡地向外探出,照着雪地上实实地钩了下去。 这个突然的举止,确实出乎苏拉意料之外,不过他的狐疑只是霎时之间,即已获得了解答。眼看着高立的手上钢钩下处,雪地里顿时起了一阵子凌乱,紧接着白雪间渗出了一片殷红。随着高立手腕力振之处,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自地面下抛了出来。 敢情高立下钩出奇的狠,硬生生地钩进了这个人前腹之中,这样一钩一抡,当场怒血横飞,肝肠散落了一地都是。 空中飘起了一阵血雨。一片腥风血雨里,这个人的尸身足足飞出了三丈五六,“叭嗒”一声,撞在了雪壁上,顿时跌落在地,烂成了一滩,惨不忍睹。 死者着黄色僧衣,头扎黄绫,显然是来自布达拉宫的喇嘛装束,苏拉看在眼里,禁不住大吃了一惊。 他的惊异还没有消失之前,更惊疑的事情接连着又相继发生了。即见白鹤高立身子再次往下一落,钢钩深处,一如前状般地又自由雪地里抛起了一人。同前者一般,一出地面已死了一半,容得重重地在石壁上一摔,落下时已是烂尸一团。 高立长笑一声,随着他起落的身势,手上钢钩频频运转,每一抡动,必然飞起一人。刹那之间,已是前后四人。 就在他身子再次纵落,待得探钩时,一个人蓦地由雪面之下跃身而起。 原来这些人可能早已藏身地下,身上俱都覆盖着一片芦席,然后掩以白雪,每人嘴内噙一竹管,探出雪面之外,用以呼息,各人俱配备着两把锋利的匕首,想用以待机暗杀,想不到暗算敌人不成,自己先倒成了敌人的钩下之鬼。 这个最后跃起之人,想是事先发觉到了不妙,身子一经跃起,忘命也似地直向岭陌间贴身上去。 白鹤高立自然放不过他。但只见他纵出的身子,霍地就空一拧,却似一股轻烟般地拔了起来,虽是较诸前面那人起身略迟,却终倒赶在了对方之前; 这人乍见此情况,大吃一惊,在空中的身子,霍然间向后一个倒折,高立却是容不得他如此,右手钢钩探处,只听见“噗”的一声,已深深贯穿了对方肚腹,紧接着钩身一转,一片血光里,肠肚抛散当空。连同着这个人的身躯,高立自空中落下。 刹那时,原本洁白的雪面上,留下了一片片血迹,空气里更是飘散着阵阵血腥气息。 这番情景,只把一旁的老喇嘛苏拉看得目瞪口呆。 高立锐利的眸子,仍然在地面上缓缓搜索着,直到他认为这附近不再有埋藏的敌人,才缓缓自手上脱下了那柄奇形的钢钩。 “姓娄的老小子说得不错,果然有不少人缀着我们!不过,为他们设想,却又是何苦。” 苏拉这时已走向死者之一,细细观察着,脸上神态,显得格外吃惊。 “这人你认得么?” “认得。” 苏拉一面站起来,脸上神态越加张惶地道:“他叫额伏加,是扎克汗巴佛祖手底下的人,嗳嗳,这么一来,你可是惹了大祸,连带着我也完了。” 高立冷笑道:“良好,我正想会一会他,想不到他居然先来了,这个人既然已经来了,却又为什么藏头缩尾,自己不出面,只派些手下喽罗来送死,岂非愚蠢之至?” “阿弥陀佛!”苏拉双手合十地喧了一声佛号:“你……你可千万不要这……这么说。” 打从他一发觉到来人是由布达拉宫来的,就显得有点神色不宁,再提到那位有活佛、祖宗之称的扎克汗巴,更不禁心惊胆颤。 “我……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说不定他就在旁边,这可怎么说是好?” 一面说,两只眼睛频频在四下转动着,似乎那个扎克汗巴就藏身在附近,随时都会跃身而出。 高立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扎克汗巴已经事先埋伏在此,哼哼!这个人我原先打算接交一下,这么看起来,他诚然不识抬举了。” 苏拉频频四顾道:“高兄,高兄,走吧,这个人可是不好惹的。” 高立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苏拉是认得路的,他此刻早已为扎克汗巴吓破了胆,生怕他忽然由附近现身而出,自己不察而遭了暗算。 当下,他连连催促快走,自己迫不及待地,先行纵身对崖之上,拐入了一条山道。 苏拉身子方自站定,高立也已现身眼前道:“你用不着害怕,有我在此,任何入也不能伤害你一根毫发。” 话声方住,倏见左侧峰间,似有人影一闪。 苏拉方自看在眼里,还来不及出声招呼,高立已陡地拔身而起。他轻功极佳,不过是闪得一闪,已到了侧峰之巅。就在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一条人影疾如箭矢地由一边穿出。 由于这个位置,乃是暗中人事先早已忖度好的一个死角,是以一经现身,立刻构成了对高立直接的威胁。 这个人必然对高立恨恶到了极点,身子一经出现,就双掌同出,连同整个身子,箭矢也似地,直向着高立前方猛袭过来。 眼前情形确实惊险到了极点。 来人一经现掌,立刻说明了他的身分,正是刚才侥幸由高立掌下逃得活命的那个小老头儿娄全真。他虽然自身仍在伤势之中,但是显然一直暗中跟随高立左右,时时想到取他性命,就以眼前这一情况而论,便是出乎意外的狠。 高立乍然一惊之下,眼看着两片红色掌影,包裹着一团身躯,狂风骤雨般地,直循着高立身上袭来。 由于小老头儿娄全真身形乍然的出现,快到了极点,加以其出手所选择的地位角度,确实构成了一个“死角”。这番情景乍然出现在高立眼前,使得这位一向自负,目高于顶的黑道怪杰,亦由不住为之惊心动魄,陡然间冒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情况显然危急到了极点。设非白鹤高立这类奇人,才会具有如此奇特的身法人民看着那两片红色的掌影,几乎已经拍在了高立身上。 就在此危机一瞬间,高立的身子倏地向后一仰,那截半长不短的长衫下襟,霍地翻了起来,“啪!啪!”两声脆响,掌影过处,留下了两个透明的窟窿。 虽然如此,娄全真的一双足尖,亦扫中了高立的双肩,在一阵火辣辣的奇痛感觉里,娄全真矮小的身形,带着一声凄厉的长啸,直由眼前峭壁悬崖间落下去。 想是娄全真早已勘察好了落足的地形,在任何人都以为必当粉身碎骨的情况之下,他却偏偏无恙地落足在涧边斜生而出的一棵松树之上。松枝疾颤,白雪纷飞,小老人娄全真的身躯借助此一弹之力,疾若星丸跳掷,已然弹起,却落向对崖另一棵壁松之梢,如此三数个起落之后,已然消逝无踪。 白鹤高立虽有罕世身手,却坐令对方二度由自己手上逃得活命,心情之怅恨,实在无以复加,却是无可奈何。 小老人娄全真这一击,虽然并未成功,然而却令心高气傲的高立感觉到对方的不可忽视,暗暗地咬牙切齿,决计要在下次见面的机会里,将对方毙之掌下。 ※※※ 子夜时间一轮皓月高悬天际,皎皎清光照耀着远近白雪,两相互映之下,晶莹透剔,上冲霄汉,宛若一片琼瑶世界。 然而,老于此行的朋友,却都知道,这是山行者最后歇脚的时候,错过了此一霎良机,山雾一起,便将寸步难行。 高立、苏拉两个人盘坐在事先择好的一处石穴里,那是一处凹人石壁,方圆丈许的小小穴口,地方虽窄,却足够二人容身有余。 山行一日,老喇嘛苏拉只觉得全身无限怠倦,好在由此计时到次晨子时,足足还有一个对时。时间既多得是,足可好好地睡上一觉,是以他勉强调息了一番之后,即行摊开随身携带的简单铺盖,才一睡倒,随即发出了鼾声,沉沉入睡。 高立却不敢像他如此大意,他预计着,至多再过一天的时间,即可到达宝藏之处,起出那批庞大的宝藏之前,必将有一番斗争。事情越是在接近成功之前,越是必多障碍,老谋深算的高立很清楚这个道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一只啁啾的小鸟忽然由树丛里飞出来,落向高立身边不远的松枝上,啾啾叫个不已!紧接着另外两只同样的小鸟,由同一个地方飞出来,随即飞开。 白鹤高立偏首看了一眼,小鸟来处,是一片高出自己坐处三数丈高下的石峰,峰上满生着矮小的灌木,却已为白雪所覆盖。 他的眸子缓缓再移动别处,了解到当前自己藏身附近的地势环境,正前方十数丈外,面临着万丈深渊,那里云气开合,真正当得上“一失足成千古恨”。 左侧方干岩相叠,冰雪交加,层层累积,设非有极高深的轻功绝技,简直无能攀登。 右面乃是一片乱石岗,状况与桂林“石林”相仿佛,层层交错,大小不一。由于这里地势偏高,气温低寒,四季冰雪常覆,观诸眼前这片石林,便是冰坚雪实,不知冻结了多少春秋。 每日风起时,巨风如同千万把刨雪的雪铲,固能将散落的白雪铲除一净,可是夜来的落雪却立刻又厚厚地落下一层,只有冻结在那千百根石笋上的坚冰,却是身历万劫不消,而越形坚实,望过去其色墨绿,状似精钢铁石。 这片石林展伸里许,直到一座拔空而起的孤峰之下,比较起来,这地方最为诡许,人藏其中,不易察觉。 高立缓缓地站起来,踱下了石台。他以奇快的速度,纵身子那片石林之间,转瞬间踏行一周,随即又回到了原处坐下来。 天渐渐黯了。 月朦胧,鸟朦胧,人不知、鬼不觉的当儿,四山间蒸腾起滚滚雾气。 七名看来俱皆身手矫健的武士,缓缓地揉身升起,利用藤索系身,攀附悬崖,已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终于在此一刻雾起时,纷纷揉身升起,快速地隐身子眼前大片石林之中。 七个人虽出身子布达拉宫的王族卫士,为了便于雪野进攻,俱都改了装束,每人一袭雪白连帽的紧身衣靠,一把雪花长刀,一槽弩箭,一盏弓,覆身在雪地里,即使在白天亦不易为人识破,更不要说夜晚,尤其是弥天大雾的此一刻了。 他们对于这里地势极熟,即使雾起时的速度亦把握得十分恰当。因此,当雾初起时,他们已纷纷攀上,待到大雾浓集之前,他们已在石林之内,各自掩好了身子。 七个人利用彼此牵在手中的白线互通消息,缓缓向前移动,前进了百十步,然后定下来。就在这里他们彼此以白线互通消息,定下了一个六星连环进攻的封杀阵势。 这个埋伏设计确是十分微妙,匪夷所思。 七人之中,为首的一个由袖子里悄悄地取出了一只通体白毛,大小较猫还有小上许多的小狗。一般藏人贵族常常喜爱将这类小狗藏入袖中豢养,故名“袖犬”。 眼前这一只袖犬,显然训练有素,凭其特具的嗅觉,一经放出,先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四下观望了一下,随即认定一个方向徐徐向前移动。狗身上连着的一根线索,立刻带动了为首的那个人,透过这个人的传讯,其他六人俱都有了动作。 这一场弥天大雾,确是别处罕见。但只见白茫茫大片雾气,弥天盖地,咫尺迎面不见。尤其当此高岭悬崖之巅,一步之差,可能便身落悬崖,粉身碎骨矣。人行其间,焉能不为之惊心动魄? 眼前这只小小灵犬,凭其独特的嗅觉,似乎在前进不久,立刻为高立、苏拉二人身上的气味所吸引,是以一径向二人栖身之处的石穴行走过来。小狗在前,七人殿后。他们之间,虽不能肉眼互见,但是借助事先安排好的暗号,互通进退,运用之妙,堪称一绝。 忽然,前行的小狗停住了脚步。七个人立刻有了暗示,俱都把随身长刀撤了出来,透过为首这个人手中线索的牵动,七个人蓦地腾身闪开,呈为扇面状地遥遥拱向前方。 原来眼前七人,乃是布达拉宫扎克汗巴王叔手下最得力的七大弟子,分别以“风”“雨”“雷”“电”“水”“火”“土”命名,号称“七大尊者”。 七尊者皆为随师有年、武技高超的“天竺”僧人,为当年扎克汗巴在大竺时所收留,早年即练有异门功夫,随扎克汗巴后多年苦练,更是尽得扎克汗巴心传,为其最为器重心爱的弟子。 这一次为夺宝藏,扎克汗巴是势在必得,不惜倾巢出动,七尊者乃在扎克汗巴观察地势,一番谨慎研究之后,特意埋伏在此。 想不到这一步棋却是安排得丝毫不差,无如所要对付的对象,竟是黑道中第一魁首,白鹤高立。是否仍能稳操胜算,却有待事实证明了。 七尊者的连环七杀阵势,方一散开,前面的那只灵犬已有了征兆。只见它倏地腾身跃起,直向当前洞穴扑身过去,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狂吠之声。 事实已然证明这只灵犬必有所见。七尊者也就把握时机,立刻展开了激烈的攻杀。 第一个跃身之首的风尊者,紧随在他身后的雨雷二尊者,三个人各人一口斩马长刀,按照前行灵犬所显示之处,作“品”字形猝然攻到。 风尊者一马当先,率先左手掷动,发出了一枚特制的硫磺炸药丸。 碧光一闪之后,紧接着,一声霹雳大震,平地里爆出了一根高几逾丈的黄色火柱。 这根黄色火柱,显然有“洞穿云雾”的奇特功效!在它连连闪烁的火光里,隐约可见有两个人,倚壁而坐。 风尊者一马当先,陡地腾身而前,自空而降,在空中怪啸一声,掌中刀旋出了一股疾风,匹练似地直向着火光所显示二人之一连头带身猛劈了下去。 同时之间,他身后的雨、雷二尊者亦双双纵身而到,三个人所照顾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风尊者是“力劈华山”。 雨、雷二尊者却是“双探阴山”。 二口刀一中二偏,劈顶门,探双肋,端的是厉害得紧,是时身后的电水火土四位尊者也各自展开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向着火光所显示的另一人扑杀过去。 为首三位杀手,三口刀几几乎同时命中对方身上,然而,他们立刻发觉到了不妙。 刀光过处,贴壁挂立的长衣,顿时为犀利的刀锋削为碎片。 紧接着为首的三人之后,另外四个人也立刻发觉到了不妙,所遭遇的情形,竟是与为首三人一般模样,当他们四口斩马长刀以雷电之势,砍向这具人身时,才恍然觉察到所谓的人身,敢情只不过是穿在雪堆上的一件衣服而已。 这一霎发展得极快!简单不容人深思积虑。六杀手一经发觉失策,其惊惧可想而知。 那一颗用以照明的硫磺火柱偏偏也在这个时候为之熄灭。 猛可里,牵扯在为首风尊者手上的灵犬一声尖吠,向着一个相反的方向扑去。 风尊者也就不及多思,猝然拧身向着这个方向扑去,其势绝快,以图“亡羊补牢”。 风尊者的身势方自转出,迎面里只觉得一股平生从未领略过的巨大风力迎面冲击过来,这股风力,足足地使得他前进的身子,猝然间向后退开来数尺。 就在这一霎间,他听见了一声悲凄的犬嗥之声。事实上犬既不大,吠声也不会太高,无如因为平日对此犬的过分疼爱,人犬之间似已心灵相通,是以这声小小的悲嗥,听来却足以令他心惊肉跳了。 一声悲嗥之后,紧接着便是那畜牲尸身落地的声音。“叭嗒!”听在风尊者耳中,分外清晰。风尊者心里一阵剧痛,立刻觉察到了不妙,随着他脚尖点处,快速地劈出了三刀。 这三刀在他施展时,是用以救命的刀法。“刷!刷!刷!”三刀一气,却分向三个不同的地方落下去,只是三刀却都落空了。 风尊者惊心之际,顺着手里的线索,发现到地上的狗尸,这才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眼前是漫无天际的大雾,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七个人却俱感觉到那个要命的魔头就在他们身边,每一个人都猝然遭遇到了死的威胁。 他们七人原本是雄赳赳气昂昂,满怀必胜之心而来的,不旋踵间,却斗志尽失,一个个如丧考妣。 风尊者以手中线索,发出了一个暗号,七人之中,立刻闪出了二人,那是殿尾的火土二尊者。 两个人一经闪出,按照事先早已排定好了的动作身手,一个倒折向外跃出,左右两口长刀,拨风盘雨,哧哧哧,一连攻出了数刀。虽是假想的摸黑打法,可是由于其中贯穿有阵法的运用,仍是具有十成威力。 二人双刀运施之下,所施展的范围,正是方才他们扑空的洞穴,想是临去之前,再作一次彻底的搜杀。 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扑空。火尊者的刀在作第五度的挥动时,忽然那口刀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嵌住了。摇一摇,其力如山,休想移动分毫。 火尊者猝然觉出了不妙,忙自左手盘动线索,土尊者立刻得到了暗示,火速赶上策应。 却在这时,一股凌厉的刀风,紧贴着地面,蓦地卷了过来,土尊者猝然一惊,霍地向上拔起,却是晚了一步,刀风卷过,一双腿齐膝处双双为利刃斩落。 这番情景,固然极是惨烈,无如碍于眼前深沉的大雾,却是不为外人所知见。 土尊者吃了这么大的亏,亦只不过鼻子里“吭”了一声,顿时当场昏死了过去。 妙的是,就在他身子倒下的一霎,却有一只手陡然伸过来,把他的身子接了过去。紧接着这个人手上的兵刃刺进了土尊者的胸膛,后者便在昏迷之中一命归阴。 于是一个巧妙的安排。土尊者手上的线索,竟然到了这个人的手上。 火尊者忽然觉出了手上的长刀一松,耳中虽听见了同伴的哼声,却没有得到对方的支助,甚是奇怪,连忙拉动手上线头,这一次对方很快有了反应。一股疾风,蓦地直向着他身前袭近。 这人端的出手奇快,火尊者只以为同伴趋前,却未曾料到来了要命的杀星,不及暗示招呼,猛可里暗影中递来了一只怪手,只一下己死死地掐住了火尊者咽喉要害。虽然只是中食二指,却有致人于死的莫大威力。 火尊者只觉得喉上一紧,顿时眼冒金星,全身发麻,那只持刀的手连举动一下也是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一命归阴。 火士二尊先后为之毕命,时间极快。 杀人者白鹤高立,不愧阴损极狠!也确是智谋杰出,高人一等。 紧接着他施展“传音入秘”之术,把一切计划通知了近在咫尺的老喇嘛苏拉。 苏拉为了保命,也只有打起精神对抗眼前强敌,他虽然年岁大了,无如一身武功也颇是了得,目前情况,他虽不愿与扎克汗巴正面为敌,惟我不杀人,人便杀我,咬一咬牙也只有硬拼到底了。 于是,二人摇身一变,分别变成了已死的火上二尊。 守在穴外的五尊者各据一方,对于穴内发生的情形并不清楚。 白鹤高立连杀二人之后,对于这个七人封杀阵势,心里多少有了些数儿。这时手上线头一紧,似乎有消息传递过来。先前他自上尊者手上接过线索时,得到了一个暗示,便已默记心中,于是他就以这个暗号向外发出。 接到这个信号的首先是水尊者。那是一个紧急求救的信号,水尊者一得到信号,一面向另一位电尊者传出呼应,随即快速向白鹤高立站立之处偎近过来。 这一面高立早已凝神调息以待。他已经多年未曾施展本身的“罡”气对敌伤人了,这一次谨慎对敌,不惜耗损本身真元,为的是一出手之间,便能毙敌于掌下。 可怜这位水尊者,平素在七人之中,素以行动快捷而著称,却是想不到今日竟是着了自己布下的道儿。 白鹤高立伫立如松,他虽然眼不能见,可是凭其灵敏的感触,以及本身的气机反应,已可测知敌人来抵眼前,一时伺机待发。 水尊者不疑有他,猝然欺身上前,忽然感觉到高立身上传出的气机有异,蓦地止步,却亦是晚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高立已运施真力,一掌隔空劈出。大雾之中,既不能看清对方形样,只由对方的出息以及手指上的线索度测对方站立的部位。这一掌虽是隔空劈下,却有如利斧劈顶。 水尊者猝然觉出了不妙,为时已晚,头偏了一偏,却为那股凌厉的劲道劈中在左面颈项之上,“克”的一声,顿时颈骨折断。 “啊!”临亡之前,他总算痛呼了一声,同时施展全力,将手上那口斩马长刀向着高立站处掷处。“当啷!”一声,长刀撞击在石洞壁上,发出了一点火星。水尊者的身子,也在这时,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摔了下去。 这么一来,顿时现场大乱。 电尊者第一个觉出不妙,忍不住用藏语呼叫了一声,其他三个人也都觉出了有异。彼此喝叱之下,顿时四下散开来。 白鹤高立连杀三人,兀自不动声色,他临阵最大的特色便在于一个“静”字,以“静”置诸“动”,常有奇效,杀人于不动声色之间。 再者,他的听觉也似乎异于常人,一经凝神倾听,五丈方圆内外,落叶飞花俱都在观察之中。透过他奇妙的听视之力,立刻为他追踪到左面退出的雨尊者,于是,点身袭近。 四尊者一经警觉,立刻以特殊的手法传递消息,这才骇然发觉到水火土三位同伴俱已毕命,一惊非同小可。 白鹤高立凭其灵异的五官官能,一步步向着对方逼近。他追逐的对象,暂时只是雨尊者一人。对方每进一步,或是移动一下,他立刻便得到了一种感应,紧紧袭上。由于他轻功极佳,所施展的“踏雪无痕”功夫,无懈可击,是以那个雨尊者简直无能察觉。 瞬息间,两者距离已经缩短了许多。 原来七位尊者,先时敢以放胆前进,端仗着有那只灵犬带路,现在狗死了,可就行不得也。 雨尊者一面以手线把自己位置向同伴发出,随即盘足在雪地里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股冷森森的气机,忽然向他身上袭了过来。雨尊者一惊之下,顿时觉出了不妙,以前三个同伴之所以相继惨死,皆吃了闷不吭声的亏,他可是不愿再为人所乘。当下一发觉出了不妙,一面迅速以紧急暗号向同伴传出,一面手握长刀,1/2 第42节 正文第42节那是一道婉蜒而长的山顶夹道。 怪的是,站立在山道的这一边,却可以清晰地看清山道的另一边。 繁星,明月,俱都可一览无遗,尤其美的是那朵朵晶莹的白云,在一轮皎洁的明月映衬之下,看上去光彩如玉,有如千堆白雪上弹青冥的感觉。 经过了长途的跋涉,惊险万状的一再攀越,白鹤高立与老喇嘛苏拉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在探取这批宝藏之前,高立的形迹益加地显现出诡异莫测。 风声飕飕,掠过高岭白雪之后,加诸在人身上,只是说不出的冷,那种冷简直像是要把人的骨髓都冻住了。 “嗯……”老喇嘛一双眸子频频向四方注视着:“不错,不错。 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地方!”一面说着,他身形轻晃,有如一头巨猿般轻灵地掠空而起,袭向一面峭壁,身形再转,飘向一株半身老松当前。 “半天之间立半松,无波之水有波澜。” 嘴里念念有词他说着,紧接着这个老喇嘛的身子再次纵起,向着另一座峰头之上落去。 这座峰头乍看起来,像是隐藏在一片白云之间,只不过微微地露出了一点峰影,可是容得老喇嘛身子一经落下,顿时现出了另一番天地。 原来那峰头只是虚有其表而已,却有一处相当大的盆地展延其间,不明此番情势的人,只能就外貌上看出那一沿边峰而已,内里的乾坤却是万难思及。 白鹤高立自从一接近宝藏之初,就对老喇嘛苏拉采取了紧迫盯人的方式,他虽然手持宝图,却比不上老喇嘛苏拉的亲身经历连同宝图的两相参照来得真切,生怕在此更要紧关头为苏拉抛弃,是以步步逼近不敢放松。 眼前二人身子一经落下,只觉得面前一亮,仿佛来到了一片玄妙环境世界、敢情现在面前的竟是一片湖泊,此处的气温极低,湖水早已结冰,在皓月星光之下,交织成一片炫目的奇光异彩。 乍看之下,恰似来到了十刹夜府,冰面所反映出的星光,恰似当空的晨星。 光华闪烁亦增诡异,却又别具阴深。 就在这片奇妙的冰泊里,耸立着高高矮矮大小不一的无数冰柱,由于其大小高矮不一,所反映的光度也就不同,或明或暗,其色各异,乍看之下,真有眼花缭乱的感觉。 老喇嘛一眼看见,顿时大为兴奋,为之手舞足蹈了起来:“妙吁,妙呀……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地方。” 说时他身子连连纵起,一连掠出了三数丈远近,落足在一株最高而凸出的冰柱之上。 紧接着他身子虚晃了两下,采取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瞬息间身形缩于地层之下。 这一霎,就连一直紧迫盯人寸步不离的白鹤高立,亦大感意外,心中一怔。 他虽然眼看着苏拉展动身法,无如碍于微妙的地形,一时竟然也难以看清,当时发现苏拉消失,不觉心头一震,顿时向前纵身袭上,就在这一霎,他耳朵里听见了一声沙哑的呼叫,显然出自苏拉口音,紧接着两条人影双双拔身而起,月色之下,现出了来人一男一女两条疾劲的身影。 男女二人显然对于附近地势不尽熟悉,暗中注视着苏拉,最后于探得确切宝藏之后,猝然向苏拉施以杀手,无如却面临了白鹤高立这个更大的敌人。 原来此刻所现身的男女二人,乃是青砂堡澜沧居士童玉奇、芙蓉剑莫愁花夫妇。 夫妇二人原就有些关于宝藏之处的手头资料,难在不知确切藏处,这其中说来话长,实在得力于海无颜的故意引导,才会把他二人引到了宝藏核心附近。 说来总怪这夫妇二人贪心过甚,才会种有今日下场。 童氏夫妇身方跃起,还不及落足地面,随即为高立的强大掌力当头压落。 高立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此时此地仍然有觊觎者出现,心中自是大感惊异,由是下手也就越见狠毒,掌力一出,顿时汇集成一极大的力墙,居高临下,直向着童氏夫妇二人当头直压了下来。 童氏夫妇二人只以为成功在望,满心欢喜,却没有料到突然间来了要命的杀星,即为高立所发出的充沛掌力双双打落地下。 紧跟着高立随即现身眼前。 那是一片隐藏在地面之下的冰谷,四面玄冰高耸,由于地势偏低,又藏置于此绝高冰峰,设非是身历其境别有用心之人,简直是万难发现。 高立何等人也,凭其观察之直觉,立刻觉出必系藏宝之地,只此一端,已万难容许童氏夫妇活命,是以身形乍现,随即以怒鹰搏兔身法,陡然间向童玉奇欺身过去。 前文曾述及高立对敌,最厉害的在于他附体的罡气,一经运出,真有推山倒海之势。 眼前情势逼人,高立自不会手下留情,随着他前进的身势,顿时形成了一股极为凌厉的罡风,童玉奇虽然功力不弱,却无能当高立这全力的一击,甫经接触之下,即不禁大声呛咳一声,身子打了个疾颤,霍地向后踉跄出去。 高立决计要置对方于死命,自是另有毒招,随着他前进的身势,蓦地向当空直拔而起,舍弃了眼前的童玉奇,径自向着张惶欲逃的童妻芙蓉剑莫愁花身上落去。 芙蓉剑莫愁花目睹着来人如此威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自己丈夫何等功力之人,居然在未与对方交手之前,只吃其内力一掌,已负了内伤,对方功力端是可想而知,心寒之余,正思脱逃,对方魔头已找上了自己。 莫愁花乍惊之下,嘴里一声娇叱,掌中剑霍地迎着高立身势猛撩了出去,这一剑其实亦集结了莫愁花全身内力,剑势一出,闪出了一道匹练般的光华,直迎着高立凌空飞坠的身子,倏地飞绞了过去。 无如白鹤高立这个魔头着实厉害,似乎早已想到了对方有此一手。 于是,在他强大的凌空压力之下,额外以右掌化出了另一股力道,就空一转,一潜一跳,“噗”地一声,已叼住了芙蓉剑莫愁花那只拿剑的手,紧接着向外一挣,“呼!”一声,已把莫愁花连人带剑一并给摔了出去。 白鹤高立这一手力道用得极猛,莫愁花如何当得、只听见“砰”地一声。 重重地撞在一株冰柱之上,顿时宝剑脱手,血溅当场。 一旁的童玉奇目睹及此,由不住大吃了一惊,他夫妇虽多行不义,惟伉俪情深,见状嘴里怒吼了一声,由于内伤新创,这一叫触动了伤势,顿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却亦顾不得,兀自奋力地向着高立扑了过去。 白鹤高立眼中何尝会有他这么一号?见状冷冷一笑,身形轻闪,直似轻烟一缕,已闪身一旁。 童玉奇一个虎扑式落了空,陡地一个旋转,右肩略沉,拧身现时,只听见“唰”地一声,打出了一掌暗器,“千叶神针”,飕然声中,但只见一片银色光雨,形成一幅扇面形状,直向高立全身上下极其快速地攻了过去。 这种暗器,江湖上实在还系初现,为“沧海门”独门暗器,由于手法特别,设非是有相当内功基础之人,不易施展,盖因为暗器本身数量虽多,每一枚却能独具力道,虽系群发,却各有妙用,是以耗力至多。 眼前这一掌“手叶神针”一经出手,耳听得一阵闹耳啾啾声中,无数神针,有如众蜂出巢般,一股脑直向着白鹤高立身上拥了过去,其势绝快,一经与高立所发力道接触之下,顿时扩散开来,成为四面八方包围之势,紧紧随着高立身形围攻不已。 童玉奇更是把握着这一霎良机,陡地身形跃起,在空中一招,“苍龙入海”,连人带剑化为一道长虹,直向着高立站立之处飞卷了过去。 白鹤高立在对方这般疾劲快速的剑势攻击之下,却似胸有成竹,只见他身形一连摇了几摇,瘦削的身子,暮然间看去就像是平空折了尖馕,其实只不过是在对方猛厉的剑招攻击之下,作了适当的调整。 那是恰到好处的调整,以至于童玉奇那般神妙的剑势,俱都落了空招。 更妙的是,发自童玉奇手中有如万点飞蝗的“千叶神针”,竟然有如石沉大海般地全数无踪无影。 童玉奇至此才算是真正尝到了对方的厉害,大惊落魄之下,再想延身,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高立那尊像是折为数段的身子,陡然间自行合拢成为一体,紧接着长啸一声,突地向着童玉奇扑了过去。 前文曾经介绍过高立的内功元炁至为可观,更何况此刻用以对敌的全力一击,童玉奇即使功力不弱亦难当对方这等力道杀着,当下只听得一声惨叫,迎着对方高立的来势,整个身子向后直直倒了下去,当场昏死闭过了气去。 高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决计要置对方于死命!眼见着童玉奇身子倒下,并不就此罢休,身子闪处,再次向对方袭去。 就在这一霎,一股疾风陡然间由斜刺里穿出,那是一股尖锐若针的气机,力道至猛,高立一经触及不禁暗吃一惊,却知道自己护体游罡万万无能防阻,不得已只得向后退出数尺。 轻风一袭,现场现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好挡住了高立身形正前方。 只是一眼高立已经看出了这个人正是前此浓雾中所遭遇的那个大敌,尤其是那双大而光亮的瞳子,他决计是不会认错了的。 “阁下手狠心毒,杀人不过头点地!”来人是那么的冷峻:“哼!得罢手时且罢手吧!”说话之间,这个人已趁机地把身子又向前移了一些。 高立立刻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心中自是吃惊,却也更加增长了对对方的仇。 “很好,你倒来的是时候。” 一面说时,高立力聚双掌,眸子中凶光隐隐:“今夜有你无我,你我之间,只允许一个活着的人走出去!”“说得好!”对方神色自若的道:“只怕这件事由不了你作主吧!”嘴里说时,他缓缓地向前移进了几步,弯下腰来,察看一下兀自昏迷不醒的童玉奇。 接着他叹息了一声道:“原来你已经把他毁了,你的心未免太狠了一点吧。” 高立嘿嘿冷笑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这就是高某人生平的作风。” 他眸子里凶光毕现,益加狰狞:“即使对你也不会例外!”对面那个人似乎对他的狰狞形象,并不十分在意,缓缓抬起头来,两道炯炯的目神直向高立逼视过去。 “也许这一次我们可以见一个真章了,但却并不一定非有死活不可!”话声一落,他魁梧的身形,已经挺直站立。 白鹤高立早已蓄势以待,这,一霎更不稍缓须臾。 一声低叱,整个身子有如拍岸的惊涛,夹着凌人的劲风,直向着对面这个人身上扑了过去。 这一扑之势,看来较诸先前对付童玉奇那一扑更具威力,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对手已不再是童玉奇。 而换了眼前这个诡异莫测的人。 这人面色略现吃惊,却是胸有成竹,随着高立凌厉的进攻扑势,只见他双臂突张,整个身子霍地向后一收,挪后了丈许开外,恰恰好把高立前扑的劲道化解了开来。 高立怒哼一声,第二次晃动双肩,把身子扑过去,对方一如前状再次把身势向后一收,依然是丈许远近,第二次把高立所加诸的力道化解了一个干净,这一来便使得高立不能再视同为“偶然”了。 月色之下,眼看着高立头上那一簇白发,鹦鹉也似地倒竖了起来,紧接着他两手交插着向外挥出,发出了像是兵刃劈风那般的声音。 对方那人身子一连闪了两闪,身法极为怪异,恰恰像似在高立掌势空隙之间躲闪开来。 高立怒啸一声,足尖点处,再一次快若鹰隼般地扑了上去,这一次对方这个人却没有闪躲的意思,几乎就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等候着高立的来近,两个人就在眼前这片方寸之地,一连交换了三次掌法。 “啪!啪!啪!”第三掌方自交接,高立的身子却已如同鹰隼般地拔空而起,眼看着在空中一个倒翻,已飘出丈许开外。 “好功夫!”声音几乎象是由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是谁?说!”紧接着他的话声一落,整个人身子就像是吹满了气的球似的,霍地暴涨了许多,一双脚步更像是吃醉了酒样的一阵子蹒跚。 月色下的一切原本就带有几分朦胧,白鹤高立所显示的身影,更像是摇碎了的树影,看上去更与人以无比婆娑的感觉。 随着他举动处,频频现出重重的幻影,整个的人身在这一霎间,变得虚无缥缈,若有若无,怪凌厉的气机,却随着他晃动的身势,一阵阵地逼迫过来。 对方那个魁悟的汉子,乍然一见之下,立刻面若严霜,显现出格外的谨慎,双臂轻振之下,身子已拔起了七尺有余,落在左侧偏后部位。 高立这种奇妙的身法一经展开,便似不能自已,重重人影卫护之下,只见他身形有如穿花蝴蝶,时左时右,忽前忽后,重重幻影里,实实在在隐藏着高立的真身,那具真身又何尝不是含着几许迷离。 空中传过来高立断续的笑声。 “睁大了你的眼睛瞧瞧吧,自出娘胎以来,可曾见到过这种身法?”高立声音里充满了自信:“报上你的名字,说不定会对你网开一面,饶你不死,要不然,嘿嘿……你可就悔之晚矣……”说话之间,这阵子虚无缥缈的身法,又已是数度变化,凌厉的随身气机,热辣辣地向四方扩散着。 然而,面前的这个魁梧年轻汉子,在一度紧张之后,立时恢复了原有的镇定,他的一双瞳子,自从对方高立身法初现之时,便如磁石引针般地紧紧盯住了对方,一任他千变万化,他似乎认定了那个他所选中的目标,一瞬也不瞬地紧紧逼视着。 “你到底忍不住现出来了!”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年轻的魁梧汉子冷冷地接下去道:“如果我这双眼睛不花,阁下这套招法,大概就是当世仅见的‘醉金乌’了!”话声方出,即见空中幻影顿失。 一条人影,疾驰眼前,现出了高立不胜惊愕的脸:“你竟然认得这套招法,这么说,想必不是外人了,你是谁?当真想死不成?”“只怕还死不了!”年轻的汉子声音里充满了自信,话声出口,步履三摇,更把身子向前欺近了一些,却也摆出了一个怪异的立身架式。 那是一个偏身侧立的姿式,在一定的角度之下,只看见他一肩一侧,一切的待发,雷霆万钩便都隐藏在此平凡的姿态里。 高立微微愣了一下,也只有象他这等高明人物,才能在一照面的当儿,认出了对方招法的特别与不同凡响。 月光是那么的皎洁,尤其是在四面八方雪色的映衬之下,更有如千灯齐张,平添了几许光亮。 虽然这样,高立仍然不能认出对方那张脸在哪里见过?对他来说,简直是完全陌生的。 对方眸子里交织着那般阴森光彩,使人想象出他的狡智,虽然他是在掩饰自己,可是仇恨的怒火却是无论如何包藏不住的。 白鹤高立纵横一生,所向无敌,从来还不曾遇见过任何一宗令他心存忌讳的事。 他杀人无数,也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觉得心惊胆颤过。 然而,眼前这一次……高立微微后退了一些,那双平生最惯以阅察人的眸子,微微眯成一线,再次地向对方打量着。 这一次他发觉出,透过对方掩饰之下的一些病容。 “嘿嘿……”高立的胆子立刻壮大了许多:“年轻人,你敢情身上还带着伤的呀!”年轻汉子显然一惊,可是立刻回复到了镇定。 “不劳挂怀,已经不碍事了!”“哼哼!好大的口气!”高立冷笑一声道:“你莫非门以为能够敌得过我的醉金乌手法么?”“很难说……”年轻人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微微发亮的牙齿:“多说何益,高老头,何不施展开来,咱们手底下见个高低?”高立头上那络八哥也似的白发耸耸欲立,眸子里光彩益见充沛。 他内心何止一次地在抓着对方的斤两,只是直到此刻却仍然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动手时刻己至,拖得一时便将对自己更为不利。 高立对敌制胜的因素很多,其中时刻地把握便是一个最大的关键,心念一动,他两臂平伸,便将拉开了架式。 对方那个年轻汉子,似乎在在都与他别着苗头,高立心念初动之时,正是他动念之时,不约而同的,紧跟着也再拉开了架式。 两个当世高手的对敌,毕竟有其不同凡响之处。 地层下顿时旋回出凌人的气机,细小的冰屑星子,哗啦啦满空飞舞,从而更增加了现场的凌厉杀机。 高立身势一经转动,便见满空人影,明明是一个人身,却给人以为百十千个的感觉,影影相重,人人相叠,在只见月色的寒夜,给人以鬼魅的感觉。 年轻的汉子,身子微微蹲了下来,高立身势越见奇妙,他也就越加地显得呆板平凡,只是慢慢地向下蹲着。 忽然高立发出了类似鹰隼一般的一声急啸,整个身子有如剪翅巨鹰,由斜刺里,直向着年轻的汉子身上骤袭了过来,其势之快,真个当得上电闪星驰。 年轻汉子就在这一霎,猛然间站了起来。 显然高立所施展的“醉金乌”手法,与其门下弟子无名氏所施展的有所不同,更为猛厉。 然而,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却也并不陌生。 高立来势如风,他的对手偏偏好整以暇。 两个人一经接触,立刻有如走马灯也似地转了起来,那是快到极点的一瞬。 高立的手“啪!”一声,拍在了年轻汉子的右肩头。 年轻汉子的手同时出声地也攀在了高立的左肩头。 一个推,一个拉,现场旋起了一阵狂风。 冰屑子如雾也似地自地面上被刮了起来。 忽然高立换出一只手,托向对方胯骨,年轻汉子一个急转,身躯下蹲,快速地送出了一掌。 四掌交接之下,各自身子抖动了一下。 紧接着两个人蓦地分了开来。 就在此将分未离之际,年轻汉子半弯着身子送出了一掌,两个人随即快速地分了开来。 白鹤高立翩若惊鸿地落出三丈开外,但见他足尖轻启,用“金鸡独立”的式子站住了身子。 紧接着他冷笑了一声,随即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拔身而起,向外地穴纵出。 年轻汉子未曾料到对方在胜负未分之际,竟然轻而退身,确是有点出乎意外。 “慢着!”嘴里低叱一声,抖手打出了一技暗器“甩手箭”。 对于他来说,绝少施展暗器,是以这枝“甩手箭”也就格外显得有功力。 “嗖!”,星月下划出了一道醒目的白线,直循着高立背影追射了过去。 高立身形略探,施了一招“白鹤剔翎”,肥大的袖管向上轻轻一撩,已把这枝甩手箭卷了过去。 他身法既经全力施展,确是快到了极点,白影晃处,转瞬无踪。 年轻汉子紧接着跟踪而出,显然已是落后一步。 目注着高立飞鹤般渐远的背影,他轻轻摇头叹息了一声,如以轻功而论,他确信较诸高立要落后一步,对方既立意飞去,自己是很难追得上了。 眼前的确有点纳闷儿,以高立平素性情,下手务必求胜,非置敌于死命绝不轻言罢手的性情,显然大是不符,这又是为了什么?“战到七分已知胜败!”显然,高立是在“畏败”的心情下,先自求个全身而退,保全了实力,以备日后的全力一拼。 年轻汉子回忆着方才的对手过程,那一式弯身送掌,其实正是下一步辣手的引子,只要对方一接手,这里便将发出,高立竟然看出了破绽,不沾而退,确是够得上聪明。 他的不胜而退,其实正是明哲保身的措施,的确“姜是老的辣”。 年轻人脸色黯然,多少觉得有些失望的。 五丈以外,人影闪动,现出了矮不隆咚的一个人来。 “怎么回事,那个老小子跑啦!”说话的敢情是“铁马钢猴”任三阳。 年轻的汉子自然也就是被誉为“苍海无情”的一代奇侠海无颜了。 任三阳一径地来到了近前,见海无颜只管凝神呆思,却是不发一言,不觉心中纳罕。 “你怎么啦?别是受伤了吧?”海无颜这才苦笑了笑,摇摇头道:“这只鹤确是‘高’!哼哼!今夜倒是便宜了他,来吧,我们到下面看看去吧!”所谓的“雪山宝藏”并非是空穴来风,还真有其事。 黄澄澄的元宝,有十几大箱,另外再加红蓝宝石,珍珠玉器,足足铺满了一地。 任三阳喜得简直就拢不了口,不时地摸摸这个,弄弄那个,真恨不能用金元宝把自己埋起来。 天已经亮了。 第一道阳光拨云直下,透过了高岭绝峰的照雪折射,来到了地下冰层。 顿时间现场奇光迸现,满眼飞金,紧接着阳光益盛,现场也就格外明亮,透过阳光照射下的冰枝,交织出一片五颜六色,晶莹透剔,十彩缤纷,却是美不胜收。 费了老半天的工夫海无颜等二人才把这批为数可观的金子宝贝收好了。 望着地上一个个大箱子,“铁马钢猴”任三阳不禁又发起了愁来。 “鹅的老天爷,这么多箱子可怎么个搬法子呀?”海无颜道:“我在这里看着,你去找些牲口来,无论有没有,都快回来。” 任三阳答应了一声,皱着眉发了一阵愣,这才转身离开。 海无颜把这批宝藏箱子围成了一个奇怪的圆圈,乍然看上去有点类似六角形,每一个都开有一道可供通行的道路,他自己盘膝跌足,就坐在当中,静候着任三阳的归来。 时间,在毫无声息之中,静静地过去了。 渐渐地,天色又暗了下来。 前文曾经说过,这片地方乃处于地层表面之下。 所谓地层,并非想象之中的黄土岩石,乃是长年,累月结在地面上的坚硬玄冰,说它是一个冰窖、冰穴,倒也恰当合适。 海无颜静静地坐在宝藏之中,耳中却清晰地可以听见珍珠的流水之声。 他于是猜测到,多半自己坐处下方,隐藏着五溪流水,这种不知哪个年月被冰封了的流水,汇然成泽成川,或为湖泊,并非怪异,却也合乎造物之理,料是有的。 所谓“半天之间立半松,无波之水有波澜”这后一句料必是指的此处了。 多年静中参悟,静中练功,已使得海无颜造就出一种独特的功力,这门功力说来未免有些玄异,却又是十分真切,不容不信的事实。 这门功力可以称得上“上体天心”。 静坐凝思之间,他的接触常常是“不可思议”的,一些令人费解,不着边际的人事常常会偶然地出现脑海,也常常会为了偶然间来到脑海的一点“玄因”,而费神踌躇,这些所谓的玄因,事后证明,竟然并非全然无因,敢情是一种事前的“预兆”,他竟然为此而获益不少。 眼前诚所谓“多事之秋”。 海无颜了解到自己此一行所负的责任重大,这批关系着未来全藏祸福安危的宝藏,无论如何是出不得差错的。 海无颜有见于此,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从事。 虽然,最大的强敌高立知难而退,童玉奇夫妇双双遇难,却仍然保不住没有别的敌人继续来到。 一条人影陡地飘身而下,极其轻灵地落在了一根冰柱上,现出了一个头梳佛髻,身着白衣的中年女尼。 这个居姑身方落定,随即向上招了招手,紧接着一连落下了同样装束的四个妙龄女尼。 五个人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般,身子一经落下,一中四外,紧紧把海无颜看在了正中。 为首中年女尼,右手向肩后一操,已把背后一口长剑拔在了手中。 四名年少女尼,更是不待招呼,各自反手拔刃,一色式样的四口“沙门鱼鳞刀”。 “施主有礼了。” 中年女尼二指向剑上一贴,算是行了一个江湖礼节,紧接着细眉一挑,朗声妙口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尼青霞剑主李妙真,这里向施主问候了。” 四名少年女尼同声喧了佛号,各启樱口,分别报出了名号,为“如一”、“如蔼”、“如慈”、“如玉”,话声一落,每人探手入怀,霎时间取出了一个晶莹亮洁的小巧葫芦,高举手上,也不知内里装盛的是什么物什?端坐中央的海无颜,原来两眉低垂,似在参悟什么,自从青霞剑主李妙真一经现身,他即似得到了一种强烈的感应,倏地睁开了眸子,目光的的直向对方逼视过去。 “原来你就是黄家堡的‘白衣庵主’,久仰之至!”海无颜话声微顿,冷冷一笑,目光四下一扫,道:“怎么贵师徒这是要向在下打劫不成?”“阿弥陀佛!”李妙真剑抱前胸,左掌直竖,道:“施主言重了,出家人慈悲为怀,闻得这里多金,不远千山万水特地赶来求布施来了,施主慈悲,南无阿弥陀佛!”海无颜冷笑一声道:“师太在江湖上,素有侠声,想不到竟然也是徒负虚名,居然无聊到来化起恶缘来了。” “阿弥陀佛,施主慈悲,这个缘,贫尼已在佛前许过大愿,势在必化,施主成全。”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既是佛前许愿,师太是想布施来装点菩萨了?”李妙真欠身竖掌道:“正是此意,阿弥陀佛,施主你成全吧!”海无颜低头暗忖道:这些钱财,为数甚多,既是用来装点菩萨金身,也算是好事一件,我何不作上一个顺水人情,分她一箱,也算是在佛前结下一个善缘,既可免却了一场兵争,何当不为?这么一想,他随即点头微笑道:“师太远道而来,既然有此一说,在下不便拒绝,只是这些金钱虽系为在下发掘,却也并非无主之物,在下打算全数用来嘉惠藏民,好在为数不少,且先分出一箱,就与尊驾驻锡的白衣庵,结上一个善缘吧。” “青霞剑主”李妙真聆听之下,长眉微挑,哈哈一笑道:“施主倒也是干脆之人,既然这样,贫尼倒也不便相欺,直话直说了!”海无颜见她说时,一双眸子流光四顾,分明心罗诡诈,不禁心里一动,暗中加以戒备。 李妙真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一时贪心大起,她此行由于作了万全准备,原打算势将劳师动众,打上一场群架,却没有1/2 第43节 正文第43节天边的彩霞聚集成大片的火云,一色的嫣红,较诸少女的芳唇更为迷人,几点禽影,静悄悄地在空中移动着,远处响起了牧羊人的茹声。 任三阳眯缝着两只昏沉欲睡的倦眼,一只手支着旱烟杆子,烟嘴无力地咬在发黑的牙齿里,“吱吱!”有一声没一声地吸着。 “鹅说……这么些金子珠宝……”他喃喃地道:“咱们都给了布达拉宫?”海无颜背倚着岩壁,毫无妥协余地地点了一下头:“不错!”“鹅说……”任三阳脸上显出了一种贪婪,又略似不大自然的那种笑:“咱们能不能分出一小半,你鹅两个人分分,也算没有白忙上这么一阵子?”海无颜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湛湛的眸子注视着他。 “咳……”任三阳含着烟嘴的嘴里呛出了一串咳嗽,频频摆着手:“得得……就算鹅没说,就算鹅没说……”一面说,他的头往下缩着,把头上的一顶厚羊皮风帽拉下来,帽沿都遮了眼睛。 他像是真累了,不大会儿的工夫,鼻子里已发出了沉重的鼾声,真的睡着了。 海无颜站起来,踱出壁洞,才发觉到不过这么一会的工夫,天边原现的绚丽彩霞已然尽失,天空中飘浮着的是沉重的云块,寒冷的风贴着山岗一阵阵地袭过来,阵阵寒气袭人!骆驼圈子立刻显现出一阵**,两匹马更不时地呼噜噜地打着响鼻。 海无颜察看了一下由骆驼背上卸下的箱子,规矩地摆在正中,所有的牲口围成了一个圆圈卧倒下来,彼此之间有一串索子牵着,不愁它们其中之一走失,无形中对于正中的这些箱子也有了保护作用。 然而这一切并非是万全的。 海无颜心里知道,除了不乐帮之外,另外还有一伙强大的敌人,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一旦出手,自己很可能招架不住。 他了解到自己这一边吃亏的是人手不够,虽然有个任三阳,但老实说,他实在是帮不了自己什么忙,一旦遇上了强大的敌人,恐怕只有“阻力”,而无“助力”。 他已经几乎完成了这件大事,自不愿意功亏一篑,而且,这件事正代表了他再生复出江湖的一件考验,那义举是只许成功而失败不得的。 他仔细地考察一下附近的地势,是一个缓缓拓出去的高出台地,其实平坦的地方并没有占据多少,再前面又是斜坡了。 这个地方很利于自己扎营,是居高临下攻守咸宜的一个地方,对方要是人数很多,攻上来不可能会不带出一些声音,想打上来自非易事。 海无颜仔细地量过了脚步,进一步了解到一旦出手之时对自己最有利的步位,把这二切容于胸中之后,他才返回石洞之中。 天上已开始飘雪了。 雪落无声,而海无颜的胸中却满罹险恶。 他虽然不声不息地盘坐当地,但是透过脑海的纵横,这附近数里之内任何险兆,都逃不过他的观察。 时间在静悄悄之间,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看看黎明在望,眼前片刻,事实上也是最黑暗的一霎,大雪不止,也仅能借助白雪所反映出的那种白,才使得视觉不致于呆滞不前。 像是鬼魑也似,那个人静悄悄地由前面升了起来,只由他上升的那种身法忖度,即可见他精湛的轻功,的确是已达到了炉火纯青地步。 借助于他身上那一袭纯白的狐裘大擎,他的出现事实上已与白雪融而合一,如非有极精湛视力的人,简直是无能窥出。 海无颜便当得上是那种“极精湛视力”的人!他原本半闭着眼睛,忽然间睁大了。 大雪茫茫,天地一色。 然而那个曾经一现的影子,却已清楚地看在了海无颜的眼睛里,即使他再加以掩饰,也无能使自己混淆于白雪之中。 海无颜的视观,在他那双眼睛一度睁大之后,随即慢慢地又缩小了,最后只留成一线。 他遂保持住这个向对方观察的姿态。 雪地里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保持着那种静寂的,那个人似乎在一出现之后,即保持着完全的静止,足足有一段相当的时间。 然后,这个影子开始移动了,那是难以想象的奇快的一霎。 像是疾风里的一片云!”云”却不似有这般快,白影一闪,然后立刻又静止下来。 海无颜虽然依旧保持着那种静观的姿态,可是心里却已有足够的准备,一线目光自那个影子一出现便一些儿没有放过他。 这个人显然用心良苦,他当然绝对地知道“海无颜”这个人的难以对付,要不然也不会像眼前这样地苦心布置了。 海无颜留意到他的身法,那张开的两臂,连同着身上的那袭大擎,活似一只展翅巨鹤,里外一色白,一张即收,随即又平平地趴向雪地里,整个的身子平平地倒下去之时,竟然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看到这里,连海无颜也禁不住微微为之动容,发觉到来人即使并非是自己的敌手,起码亦可当得上是三个“劲敌”了。 由于方才的一个仰身姿态,虽然是奇快的一刹那,也使得海无颜看见了这个人容貌的一瞥。 尖尖的下巴,两腮以及唇、下巴,都长满了胡子,尤其是那双眸子,闪闪地露着凌人的凶光。 虽然是如此快的一瞥,海无颜已几乎可以判断出他是谁了。 他判断出,这个人必然就是当今藏族宫室、实际掌握大权的元凶巨好“扎克汗巴”其人了。 一想到“扎克汗巴”这个人,海无颜便由不住精神为之一振。 “很好,”他暗暗地对自己说:“扎克汗巴,我正要找你,你来得正好!”扎克汗巴自然不会想到自己如此谨慎的行动,却依然会落在了对方的观察之中,他似乎也正在向海无颜观察着,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事实上彼此是很难窥知一切的,然而他们两个人却不能以常人而论。 海无颜透过一线目光,一动也不动地观察着对方,对手却以显示于积雪之外的那只独眼,同样地观察着对方,毕竟海无颜是静止的,而扎克汗巴却在作间歇性的移动,两相比较之下,海无颜的收获自属较诸对方为多。 又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的沉静,然后这个扎克汗巴又开始作第三度的移动了。 每一次的移动都是那么的快,忽然之间,双方之间的距离接近了许多。 扎克汗巴在这一次的移动里,足足把自己向前扑进了丈许左右,看起来活像是一只大守宫,全身直挺,两手两足直直地定在地上,只凭足尖手尖之力支持着整个的身子,然后侧过半边身子来,用一只眼睛向对方斜睨着。 海无颜心里已有了见地,隐隐地已经感觉出对方凌厉的杀机。 就在对方半侧身子的一霎,他忽然发觉到一闪而没的刀光。 是了,一口二尺长刀紧紧地贴着手腕藏在他的肘下。 这个偶然的发现,立刻使得海无颜为之一惊。 也就在一霎,对方那个直卧在霄地里的身子,忽然如潜龙升天也似,蓦地腾空而起,起势之快有如疾雷奔电。 “呼!”有如旋风一阵。 海无颜由于对他早已有了准备,虽然表面上看来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已蓄势以待。 扎克汗巴这一手怪招,端的是江湖罕见!“呼”地升空,“呼”地下落。 一起一落,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已飞临在海无颜盘坐的壁洞当前,足尖还未及落地之前,掌中雪花刀已闪出了匹练也似的一道白光,像是打了一道闪电,这一刀直向着海无颜面门上猛劈了过去。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刀!以常情而论,海无颜人在静中,四肢盘固,要想从容闪过对方这样狠厉的一刀,殊为不易。 然而,非常之人,自有非常身手。 海无颜猝然之间的反应,其实得力于长时的静中竭虑,眼看着对方这一刀有如银河倒卷,连同着他的人,形成了一阵狂风。 剑法中所谓的“身剑合一”,正是如此了。 刀法亦然,一个人能够练成这等刀功,必属一流境界。 海无颜面对着这等凌厉的一击,其反应亦属特别。 扎克汗巴方来之初,海无颜尚似无觉,容得刀光映体,几乎触身的一刹那才似忽然有所警觉。 即见他盘坐的身子,忽然之间轻起一半。 就在他欠起的一瞬,扎克汗巴的刀已落了下来,敢情削了个空!来人当然不是弱者,一刀落空之下,赶紧着抽刀换式,改劈为挥,改直而横,刀身一偏,一式“秋风卷黄叶”,配合着前进的身子,大片刀光,再次向海无颜身上落去,两个人事实上已近到贴身而立的地步。 海无颜这一次势将要腾身而起,然而他偏偏不此之图,原先轻起一半,侧坐的身子,忽然间向空中升起来,整个下半身向外平伸而出,这一切却只是借助于垂直支立的一只手。 扎克汗巴和他的刀,全然都落空了。 一团白影裹胁着闪亮发光的刀,扎克汗巴霎时间已遁迹丈许以外,快如电光石火!这团白影,有如抛出的一枚雪球,其势之快,竟然在海无颜欲动手之前,闪出了战圈之外,海无颜的身子也在这时突然站起来。 双方成了正面对视,距离在一丈五六。 正是正常对敌搏杀的有效距离。 那个被疑为“扎克汗巴”的人身形既现,倒也不再掩饰自己。 瘦长的身躯,直挺挺地,站立在雪地里。 虽不若海无颜之雄壮魁梧,倒也气态轩昂,眉宇之间,盛气凌人。 “我们大概是第二次见吧!”海无颜微微拱了一下道:“幸会,幸会!”扎克汗巴发出一串阴森的笑。 在此天将破晓之前的黑夜里,这阵笑声听起来倍感凄凉!“你认得我是谁么?”声音里透着几分怪异,说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大雪纷纷,眼前视觉一片茫然,两个人的目光,却是那么紧紧地对吸着。 “我认得你。” 一面说着,海无颜的脚步向前跨出了一步。 “扎克汗巴,”海无颜唇角带出了一丝冷笑:“当今布达拉官唯我独尊的一个人物!”那个人又是一串阴森的笑:“你好亮的一双照子,不错,我就是扎克汗巴,我们谈谈好吧!”“我们正在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海某洗耳恭听!”“海某?”扎克汗巴显然听出了蹊跷:“这么说你姓海了,嗯……”尖尖的下巴仰起来,下巴上的一络子黑胡髭翘着。 “中原武林成名的人很多,只是却想不起来有阁下这一位!”“但那又与我们此番见面有什么关系呢?”海无颜的身子向右侧面斜出了一步,扎克汗巴立刻警觉地向相反的方向跨出一步。 “海朋友,请教台甫怎么称呼?”海无颜冷冷一笑,摇摇头:“你用不着知道这么清楚!我们手底下见高低就是了!”扎克汗巴仰空发出了一声朗笑:“好说,动手过招乃非不得已之事,何不先礼而后兵!”到底出身皇家贵裔,虽然穷凶大恶,亦有其一定风范,口气沉着,自有其慑人一面。 “有三个问题要请教足下,请不吝赐答!”“你就问吧!”“第一个问题,海朋友是受人所托来拾这号买卖呢,还是来去自如,独个儿消遥?”“问得好,我可以答复你!”海无颜点点头:“我是孤鸿一只,当得上来去自由!”“很好!”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那么,第二个要请教的问题是……”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波向着那群骆驼扫了一眼:“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这些箱子里所装的,大概就是传说已久的雪山藏宝了?”话声顿住,扎克汗巴“嘿嘿”地笑了几声,那双的的奇光的眸子,简直像是两把利刃,有咄咄逼人之势!海无颇心里一动,暗忖着:好个老儿,你竟然把这等大事挑明了问我,我也不能就问一说一,称了你的心!冷笑了一声,他撩起眸子打量着对方,莫测高深地道:“我不知道什么叫雪山宝藏,有箱子当然就有东西,是不是尊驾所想的,那可就不清楚了!”“嘿嘿!”扎克汗巴眸子里的目光益加闪烁:“好吧,是不是,我们等一会就知道了!”“也许吧!”扎克汗巴道:“那么第三件我要请教的是,阁下与布达拉宫当今的第十五藏王可有交往么?”海无颜摇摇头道:“以往是素昧平生,谈不上!”扎克汗巴道:“今后呢?”“那可就难说了!”海无颜道:“藏十五王是个亲民的贤主,能得亲近,心所向之!”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道:“多谢,多谢!”“阁下的问题问完了?”扎克汗巴点了一下头:“本座当今的身分,你是知道的,我知道江湖上对本座有许多不利的传说,那只是道听途说,并非实情。 海朋友,哼哼,你此行谅来还不致于与本座为敌吧?”海无颜笑道:“这要看你的了,如果我记忆不差,两次与阁下邂逅,几乎都遭了你的毒手,谁与谁为敌事实分明!”扎克汗巴嘿嘿笑道:“如果现在我与你化敌为友,谅来还不会太晚吧?”海无颜冷冷笑道:“已经晚了!”“为什么?”扎克汗巴深邃的目光直直地向对方逼视着。 “那要请问尊驾了!”海无颜脸上洋溢着神秘的笑:“如果尊驾此行真的无意与我为敌,又何来如此阵仗?”“什么阵仗?”“你还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么?”海无颜那双锐利的眸子往四下一转:“大概尊驾的精锐手下,这一次全出动了吧!”扎克汗巴似乎料不到对方观察如此细微,倒是为之吃了一惊。 “不错,来了不少!”一面说,扎克汗巴向前逼近一步:“本座只等你一句话了,是友是敌,悉只尊便!”“请说得明白一点!”“好,我就说明白一点吧!”扎克汗巴脸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是朋友,这些箱子交出来,让我们瞧瞧。 哼哼,你应该明白,所谓的雪山宝藏原来就是我们布达拉宫的东西,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至于阁下文宝的盛情,我们当然不会忘记,理当有一番重酬,双方也成全了交情,以此而论,这是上上大吉的,舍此之外,那可就不好了!”海无颜冷笑道:“如果是敌人呢?”扎克汗巴道:“我要是你,就万万不会选择这一条路!”“为什么?”“因为那是死路一条!”扎克汗巴脸上闪烁着狡黠的笑:“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不幸胆敢与我为敌,你不可能活着离开这个山头!”海无颜微微一笑:“这么说,我倒要势将一试了!”扎克汗巴浓眉一挑:“你是说,你要与我为敌?”“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扎克汗巴脸上显示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你不妨再考虑一下!”海无颜道:“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扎克汗巴,我不妨告诉你,你这个人坏透了,我此行目的之一,就打算要见识见识你,难得你自行送上,那就再好不过了!”话声一落,猝然欺身而上。 看上去,他行动并非很快,然而由于所跨出的步伐极大,步法特别,是以一步之进,事实上却照顾了左右四方。 扎克汗巴确实没有想到,对方在自己如此强势之下,犹自胆敢向自己出手,的确有些感到意外,一念之惊,慌不迭忙向左面闪出。 他更是没有想到,对方这看来并不惊人的步法,事实上却厉害极了,一步之下却将对方前后左右四处退路都为之封死。 凌厉的本身元阳罡气,使得扎克汗巴大有进退维谷之势,他毕竟不同于一般,有着超人杰出的身手,虽然在如此封势之下,却犹能闯出一条生路。 左足前迈,一式“疾步乾坤”,全身功力集于一足,一踏之下,大有天地逆转之势,随着这个前进的势子,掌中刀舞出了残月似的一轮刀光,直向着海无颜胸膛之间疾劈了下去。 海无颜不禁吃了一惊,忽然发觉到对方绝非易与,以这一式“疾步乾坤”的招势,就透着大为高明!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法,海无颜这一招“足封四路”,其实不过是一个开始的引式,更厉害的却在于下面三招。 在扎克汗巴银河倒泻似的刀光里,海无颜忽然间凹腹收胸,随着后者的起刀之势,他身子也为之整个腾了起来。 刀身一落一起,却带起了海无颜形若巨鸟也似的躯体。 扎克汗巴这一惊,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他武技精湛,出道西域,精于中西武道精髓,生平对敌无数,算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一次却让他遭遇到了真正的敌手,一个真正高明的敌手。 眼前海无颜的起身之势,称得上疾若电光石火,随扎克汗巴的刀势,海无颜身子像是幽灵也似地腾了起来,由于时机快到不容乍思,等到扎克汗巴乍惊不妙时,已然慢了一步。 像是探出的一只巨鹰利爪,“噗!”一声,已紧紧抓在了扎克汗巴右面肩头。 扎克汗巴只觉得一股极大尖锐的力道,透过对方指掌,直下肌肤。 他原是练有铁打铜浇的“铁皮”功夫,不要说人的手掌了,就算是寻常刀剑,也怕伤不了他,然而海无颜的这五根手指,他却是抵受不住。 随着海无颜的指掌之下,扎克汗巴只觉得肩头上一阵刺骨奇痛,整个肩骨都像是碎了,痛得他大吼了一声,用力地向外一挣。 这一挣之功,总算摆脱了对方这只要命的手,也免脱了骨碎之危,话虽如此,却也让他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随着海无颜拉下的手,血花溅现,连皮带肉,附带着大片皮裘,整个地被抓了下来。 “喔哟……”一声痛呼之后,扎克汗巴整个身子亡命也似地腾了起来,同时在空中“嘟!嘟!”一连发出了两声哨音,他整个身子翩斜着,有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地,直向着一角斜落下去。 也就在这一霎,四边上同时响起了尖锐的呼哨声音,十数条疾劲人影,自四面八方纷纷腾身跃起,在极快的一刹那,已完成了事先预定的部署。 紧接着第二批人影亦跟着腾身跃起,身形一经落下,已把正中的骆驼围在了中央,紧接着又升起了第三批人影。 这批人共有五个,身子一经落下,遂采“五丁开山”之势,将海无颜、任三阳等二人死死封住。 任三阳总算惊醒了,一个骨碌由地上爬起来,张惶地拔出了家伙。 海无颜冷冷地道:“沉住气,这几个家伙交给你了!”任三阳紧一紧手里的家伙,牛耳短刀。 “没关系,你照顾去吧,别叫这群兔崽子得了手,那可是***丢人现眼!”说话之间,两个人已陡地欺身而进。 二人各自手持着一口斩马长刀,来势极为凶恶,随着一声断喝之下,两口刀竟然像是一个架式,平胸侧挥出去。 天色又现微明!大雪虽然兀自落着,可是曙光混合雪色,已可朦胧地看出眼前的一个大概的形象。 显然是这片岗峦上站满了人!载宝的骆驼群,盲耸地惊乱着,由于彼此首尾相衔,只急得频频在原地打着圈子。 海无颜虽料到敌人一定为数不少,却是没有想到有如此阵仗。 他一向对敌,总是心存忠厚,可是眼前情形,却使得他不能再仁厚居心了,右腕振处,那口新得自“青霞剑主”李妙真处的“玉池”剑,一声龙吟脱匣而出,寒芒闪处,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那名率先扑上的喇嘛,手中刀当场劈为两截,这人根本还来不及退身,剑光闪处,已自横尸就地。 海无颜一剑得手,身子绝不再丝毫迟豫,陡地长啸一声,拔身而起,一跃八丈,有如神兵天降般地,落向驼阵之间,紧跟着剑势运转,剑光闪处,碧血横飞,顿时两名喇嘛应势而倒。 负责劫宝的这一圈金衣喇嘛,为数共九人,武功俱为一时之选,一上来所采取的阵式为“九子观灯”,威力颇是可观。 原意一上来即动手劫宝,无如骆驼受惊打转,正俟其稍定之后再行下手镇伏,却不意忽然间半空中落下了海无颜这个要命杀星。 海无颜盛怒之下,施展出奇异剑法,剑光绕处,一名高冠喇嘛,顿时断臂当场,哀叫一声,滚倒雪地。 九人刀阵,顷刻间去了三人,阵势顿时为之瓦解,余下六人目睹来人如此神勇,一时心胆俱寒,慌不迭败下阵来,纷纷向后败退。 海无颜原可乘胜追击,连下杀手,却为了顾忌驼背上的宝物,不便轻离,当下前进数步,仗剑直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另一面任三阳面对诸多强敌,险象环生,陷于苦战之中。 须知眼前这些喇嘛,俱为扎克汗巴手下精锐之士,一个个武技精湛,饶勇善战,况乎人数又多,时间稍一拖长,任三阳立刻现出不支之态。 面对他的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狠,三口斩马长刀,团团把他围在中间,真有风雨不透之势。 任三阳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在情急万险之间,兀自忘不了相险伤人,两口牛耳短刀,挑、架、拨、刺、分、崩,确实施尽了浑身解数。 忽然咆哮一声,整个身子霍地腾空跃起。 这实在是奇快的一霎,一名高冠喇嘛怒啸声中,抖手打出了一枚瓦面金梭,“噗!”正中任三阳身后胯骨之上,后者由不住“吭”地痛吟一声,起得快,落得更快,身子一经落下,两口牛耳短刀以“推窗望月”之势,双双插向迎面一名喇嘛前胸之内。 这两刀真算得上劲猛力足,刀落处怒血喷溅,刀身深没及柄。 刀拔,血标!那名高冠喇嘛嘴里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直挺挺地随即向后倒了下来。 任三阳奋力厮杀,虽然毙了对方一命,自己也受伤不轻,胯后中镖,痛彻心肺,嘴里惨叫一声,整个身子向后倒了下来。 就在这一霎,一口雪亮的长刀,自后侧方力劈直下,直向任三阳的背上招呼过来。 任三阳背后既有镖伤,想要从容躲闪,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一刀之下,他便万难活命!人不该死,五行有救。 一条纤细人影,陡地自空而坠,身法之巧快,确令人叹为观止!说时迟,那时快,这条人影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二人之中,紧接着刀光闪处,一口“玉翎宝刀”,已架住了对方的斩马长刀。 来人显然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人家,一身白色衣靠,一经现身,出手极快,刀势轻转,“当啷!”一声,已把来人一口斩马长刀拨向边侧。 她所施展的乃是四两拨千斤手法,刀势转处,对方偌大的身子,首先站立不住,一跤向外跌出。 来人姑娘的宝刀把握着这一霎,疾若奔雷般地自后面蹑上,刀光落处,血光迸现,顿时将对方毙命刀下。 她身子微向前耸,一个垫步,已到了任三阳身前,伸手抓住了对方一只膀臂,轻叱一声道:“还不快走!”手势翻处,任三阳整个身子忽悠悠地被抡了出去,摔出三四丈外,“扑通!”倒地昏死了过去,虽说是受创不轻,却为此逃得了一条活命。 这个突如其来的姑娘,显然与任三阳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语,口玉翎刀连番运转之下,霎息间又为她搏倒了数人,紧接着足下连点,揉身而上,直向着海无颜被围困处欺近过去。 现场顿时显现出一番混乱。 四条人影交闪里,眼前去路已被封住,现出了四名满面狰狞的高大喇嘛。 这四个喇嘛无论衣着、帽样皆与先前所见略异,每人手上除了持有一口钩状鱼鳞刀之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特制的黑色网状物什,呼呼有声地在手上抡着,网上因系有无数钢铃,一经抡动,哗楞楞声音撩人,震得人耳鼓发麻。 四个人分明一经向眼前袭进,顿时形成了一种凌厉的封杀阵势,尤其是那阵阵闹耳的铃声,更给人以“夺人魂魄”的感觉。 眼前这个姑娘在一阵快刀杀人之后,在面对对方改变战略的一刹那,忽然显现出出奇的镇定。 她一双瞳子也像对方响动的铃声那样的不安宁,频频地四下转动着,闪烁的目光,显示着她既有一对漂亮的眼睛,也有异常聪明的智力,更有惊人的内家功力。 四个喇嘛所显示的这种阵仗,却是中原武林前所未见,非仅如此,他们所展示的身法也怪得很,四个人好像追循着透过冥冥中所传说的一定节拍,按照着一定的步法踏动着。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使得眼前这姑娘不得不耐下性子来,仔细地向对方观察着。 附近随即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 “你与那个姓海的是一边的么?胆敢与本座为敌,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声音来自附近一个暗处。 衬着已经拂晓的天空、地面的白雪,这个姑娘看见了那个人,瘦高瘦高的个头儿,下巴上的胡髭又黑又浓,一身银灰色的皮裘,几与白雪一样的颜色,只是一面却显著的染有血色。 再者,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怪,像是正在强力忍耐着什么似的,看样子八成儿像是受了伤了。 “你就是扎克汗巴吧?”白衣姑娘把手里的那口“玉翎宝刀”持平了,一面斜过眼睛打量着他。 “有本事你自个儿下来,我们见个高低,干什么要这些人跟着送死?”微微冷笑了一声,举了一下手上的刀,白衣姑娘接下去道:“我用的是刀,我知道你也是施刀的,来较量一下如何?”扎克汗巴也忽然愣了一下,先转过脸向那边打量一眼,自己手下所有精锐,正自把海无颜以及载有宝物的驼群团团围住,料无差错,正可分神过来,先把这个女的解决了再说。 “嗯!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扎克汗巴点点头:“你们中原施刀的女人并不多,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叫‘燕子飞’的姑娘?”白衣姑娘虽在与他答话,那双眸子却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四个喇嘛。 “我就是潘幼迪,难得你还有这个耳风,快拔出你的刀来吧!斗这些鬼把戏有什么用?”扎1/2 第44节 正文第44节这也只是他脑子里的想法而已。 事实上他那只握刀的手,才不过动了一动,只觉得手腕子间一阵子裂骨之痛,一时间仿佛折断了一般,才知道已然被对方另一只脚踏了个结实。 扎克汗巴只觉得全身血液为之怒涨,对于他来说,眼前情景简直是毕生从来也不曾遇见过的奇耻大辱。 怎么也不会想到,以全藏王者之尊,有朝一日竟然会屈居**之辱;这口气是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咽下去的。 “你……小子……”右手虽被踏住,还有左手,虽然这是一只受伤的手,可是到情急拼命时也顾不得了。 嘴里大吼一声,猛地抬起来,待以“鹰爪”功力,向对方腿上撩去。 无如他的这一个念头,也成了妄想,心念方动,只觉得透过对方踩踏在前胸上的那只脚心,忽然间传出了一股奇热力道,这股奇热气机一经由对方足心传出,透过自己身子,顿时有如电殛。 扎克汗巴只觉得身子一个打闪,顿时全身麻痹,为之动弹不得。 “扎克汗巴!”那个高高在上的海无颜总算说话了:“我原本要去拜访你的,想不到你居然等不及,自行送到,倒真是省了我的事了!”“你……你想怎么样?”最后一个字方自出口,只觉得胸上一紧,紧接着嘴里一甜,由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对扎克汗巴来说,这可是他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一任他素行如何自大狂傲,在面对着死亡的一霎,也不容他不为之心惊肉跳:“你……”“你的报应到了。” 海无颜脸上表情甚是从容。 自从他足踏扎克汗巴在地的一霎,全场即显出了空前的寂静。 现场虽然有不少的人,但是当他们亲眼看见,平素视同神明的扎克汗巴、活佛。 竟然会被对方践踏足下,这一霎无疑使他们感觉到无比的震惊,以至于一个个都呆住了。 数十双眼睛,含蓄着无比的惊恐,全数都集中在那个他们所陌生的人,海无颜的身上。 扎克汗巴在面对死亡之前的一刹那,不禁也为之怯虚了,那双平素惯以逞凶,视无余子的眸子,在在显示着难以坚持的怯情:“你……手下留情。” “那倒也未尝不可!”说完这句话,海无颜随即松下了踏在对方前胸上的那只脚,扎克汗巴身子**了一下,霍地翻身坐起。 他原是可以腾身跃起的,只是就在将起来的一刹那,一股冰寒奇冷气息,兜头盖顶地直向着他身上罩落下来。 扎克汗巴早已是惊弓之鸟,虽有满腹诡诈,却也不敢莽撞行事,顿时就止住跃起的身子,不过是改卧而坐而已。 冷气来自对方腰侧之间,那里悬挂着一口形式古雅的长剑。 海无颜的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握在剑柄上,剑开一寸,隐隐有寒光外泄。 扎克汗巴由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才知道眼前这阵子冰寒的透骨气息,敢情发自对方剑身,正是所谓的“剑气”,此乃极流剑客所具有的功力,扎克汗巴焉有不知之理?这一蓬发自对方的“剑气”,事实上深具警戒作用,暗示对方倘敢轻举妄动,必遭不测之灾。 扎克汗巴只得强压惊悸,面含羞愤地坐在当地。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唉!请说吧!”“很好!”海无颜冷冷一笑:“扎克汗巴,到现在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扎克汗巴潦起眸子来看了他一眼,内心虽万分不服,却不敢丝毫现诸表面。 就在这一霎,那阵子透体冰凉的剑气,忽然间为之消失。 扎克汗巴提上胸臆的那阵子紧张,随即亦为之松懈了下来,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海无颜冷笑道:“以你素日恶行,百死也莫赎其罪,念在你我总是初见,理应留些情面,你如答应我即日起远离西藏,回返天竺,永世不得人藏,我即可饶你一死,你意如何?”扎克汗巴聆听之下,忽然间睁大了眸子。 “哼哼!你说的可是真的?”“当然!”海无颜冷冷地道:“不过,对你这个穷凶大恶之人,不能不留些小心,死罪难免,活罪却不可饶,我要把你这一身功力给废了!”话方出口,扎克汗巴忽地身形一挺,猛快地掠身而起,就在他掠起的一刹那,右手抖处,一口飞刀,由其袖管内疾射而出:直向着海无颜前胸飞来。 两个人近到面对面,如此距离之内,竟然发射暗器,飞刀一经出手,已到了对方胸前,当真是快到了极点。 他的飞刀快,海无颜的剑更快。 刀光方现,即为大蓬剑芒所掩没,耳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那口飞刀已为海无颜出手长剑卷上了半天,变成了一天碎片。 这口出鞘之剑,显然威不止此,紧接着剑气上扬,爆射出一道经天长虹,迎着扎克汗巴腾起的身子只是一绞,随即回锋入鞘。 “锵”地一声,宝剑回鞘。 空中洒下了大片血雨。 扎克汗巴发出了一声闷吼,空中的身子有如飞天鹞子般地一阵疾滚,紧接着四平八稳的坠落下来,“叭嗒!”一声,倒向雪地。 “你……小子……你……”几经挣扎,他想站起来,却是力不从心,终于瞠目结舌,不再移动。 渐渐地,他身下的白雪被染红了,只是很短的一霎,已红了一大片。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环境出奇的静,只有嗖嗖的风,在雪地里刮着。 又过了一会儿,四周人群才发出了一阵子耸动,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跑的,反正是第一个才一拔足,余下的紧接着都开始四散逃窜,一刹那,俱都逃走一空。 现场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海无颜、潘幼迪。 后者轻移脚步,缓缓来到了扎克汗巴身前,向他注视着,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赞叹一声道:“好剑法!”说完,她偏过身子来,打量着丈许开外的海无颜。 “你这一手剑法可是新学的?以前我没有见你施展过,真快!”海无颜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缓缓走上来,与她并排立着。 “这个人武功确是了不起!”潘幼迪回眸睬着他道:“刚才情形,我真为你捏一把冷汗,要不是你出剑够快,只怕已遭了他的暗算!”一面说一面伸出足尖,轻轻探入扎克汗巴身下,向上一挑。 已把对方尸身翻转了过来。 但只见死者右手后背,却在掌心里紧紧握着一口尺许长短的匕首,想是方自袖内掣出,还不及出即遭到对方毒手。 海无颜的剑显然是伤中对方腰间要害,深入约数寸,外表看上去,不过是留下一道细小的剑痕,殊不知这一剑已严重地伤害了对方肝肺,要不然以扎克汗巴之功力,断不致如此快就已丧生。 海无颜心情像是十分沉重,微微摇了一下头,他苦笑道:“我本来还不打算要他就死,只打算废了他的功夫,逐出西藏。” 潘幼迪冷冷地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久闻此人,一生作恶无数,你杀了他,只当是善功一件,大可不必伤感,倒是未来前途,却要更加小心呢!”海无颜禁不住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潘幼迪也正看过来,四只眼睛相对的一刹那,似乎凝结住了。 那只是很短的一霎,海无颜忽然像是触及了什么道:“哦,任三阳呢?”潘幼迪一声不响地陡然腾身过去,转瞬间踏雪而回,手上托着看来似乎是冻得不轻的任三阳,海无颜暗吃一惊,忙自赶上去。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后,任三阳总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睁开眼来。 “嗯……鹅这是在哪里?”接着他倏地弯腰坐起,用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鹅这还活着么?”海无颜一笑道:“死不了!”一面说,随即由身上取出刀伤药,为他各处伤口上好,包扎妥当。 海无颜默默地在为任三阳疗治时,潘幼迪只是静静地在一边肴着,眸子里含蓄着深挚的情意,及一些伤怀、幽怨……雪下得很大。 包括扎克汗巴在内,这附近原来倒卧着不少尸体,不一会儿的工夫,却已为飘落下来的雪花所掩失了。 任三阳盯着半为雪花掩盖的扎克汗巴尸身,叹息一声道:“谁又会料到,这个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就这么死了,这也是他恶贯满盈的报应。” 说到这里,忽似心里一动,蓦地回过身来道:“咦!她呢?”当然他指的是潘幼迪。 海无颜苦笑一下:“走了!”任三阳眨了一下眼,有点纳罕地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好的她又会走了?”“她一向就是这个样子。” 说时,海无颜深邃的目光,遥遥地看向远方,那里正是风雪汇集之处,在雪花飞舞影里,似乎犹独能看见潘幼迪渐远的背影。 “唉!”目睹着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鸿影,海无颜深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任三阳满脸莫释的表情,伸出手来在脸上搔了一下:“这鹅可就不明白了,照理说,鹅是不该提这件让你伤心的事,可是鹅却忍不住非说不可!”海无颜只是向远方看着,漠漠不置一词。 “咳!”任三阳喃喃地道:“你可真是铁打的汉子,她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燕子飞’的女侠客潘幼迪吧,鹅一眼就看出来了!”海无颜冷冷地道:“难道你也听说过这些传说?”“怎么没有?”任三阳道:“除非你是聋子,否则,这件事谁还会不知道?”他愣愣地看着海无颜道:“鹅原来倒还有些怀疑这码子事不尽实在,嘿嘿!今天一见,才知道是真的,兄弟,这件事,鹅比你总是大两岁吧,你得听鹅一句话,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难道还打算光一辈子身?”他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海无颜隐隐含有威芒的一双眸子给压了下去。 “嗤!得!就算鹅是白说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一面打量着附近,啧啧称奇地道:“这群免崽子来得快去得快,说一声走,可真他娘的一个都不剩,鹅们是不是也该要动身了?”海无颜站起来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走过去找到了他的马,翻身跨上。 任三阳见他默默不置一词,即猜知他怀有满腔心事、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也跨上了马。 照着来时的样子,海无颜在后,任三阳行前,当中是驮宝的骆驼,一行人兽浩浩荡荡地直向山下行进。 大敌既去,任三阳的心情可松快多了,虽说是自个儿在前面独行,嘴里可也不闲着,一时自拉自唱起,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 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这首古词,乃宋时词人谢希孟所作,词意悲切。 尤其发自任三阳沙哑苍老的嗓音,听来更觉回肠。 任三阳把一首《卜算子》唱着唱着,他连续过了三处雪丘,回过头却难以看见身后的海无颜。 阵阵寒风迎面吹过来,真有呵气成冰的那股子冷劲儿。 “吁!”任三阳暂时拉住了马,冷风吹得他实在是有点受不住,一面呵着气,摸索着身上,想找着打火器来上一口烟。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桩怪事儿。 一头青花毛的小驴儿,独个在前面树下踢着蹄子,就在它前面咫尺左右,半躺着一个汉子。 那人可能已经冻死了吧!直直地伸着两条长腿,这么冷的天气却是那么单薄的一条青布裤子,扎着裤口,脚下是一双汉人习惯穿着“双脸毡”,又名“扒地虎”的那种鞋。 一件月白里子的夹袍子,下摆迎着风已翻了过来,半搭在这人脸上。 这汉子身子半侧着,一只手缩到了怀里,全身上下浮盖着白花花的大片雪花,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反正是样子难看极了。 任三阳突然见此,眼珠子都直了。 “唷,这是他娘的哪号人马?”心里嘀咕着,可就没有心思再抽烟了,两腿一夹坐骑,**青花马匆匆赶了过去,一直走到这人跟前,对方还是一动也不动。 “呸!”任三阳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可真邪气了,又死了一个?”本想绕过去,装着没看见也就算了,无如一眼看见了那头小毛驴儿,只见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爱,一套皮鞍子连带着白铜的扣花,真是样样齐全。 这还不说,最让他放不下的却是拴在那小毛驴脖子上的一个红漆酒葫芦。 一看见这玩艺儿,任三阳却是打从嗓子眼里发痒,情不自禁地就下马。 “这可是活该老天爷可怜,阿弥陀佛,我任三阳在此,百无禁忌!”想到了“死人的东西吃不得”这句话,他才来了上面那一句,其实心里还真的有点犯嘀咕。 摸着了小毛驴,由它脖子上摘下了那个葫芦,掂了掂,可不是沉沉地,拔开塞子,一股酒香直冲鼻梁,可是久别数月的“二锅头”。 任三阳这分子高兴,可就不用提了。 回头看了一眼,驼驼群才出来三分之一,海无颜在最后面,还早着呢!“嗤!”心里一乐,差点没笑出来。 “你可是积了德啦!”向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拱了拱手:“老子先灌满了酒,再看看你小子是死是活吧!”说着“咕咯!”先来了一大口,一股子热气,直贯丹田,心里那分子乐简直无言可喻,由不住咕咯咯一连又是三口,这才算过了瘾。 “相好的,喝够了吧!”不等任三阳放下了葫芦,就觉得肩膀上“叭嗒”!被人拍了这次一下。 可不是肉巴掌,冰冷冰冷的。 一下子就让任三阳酒醒了一半,手一抖,酒葫芦可就掉了下来。 可没有掉在了地上,像是玩什么戏法儿似地,这个酒葫芦才落下一半,就弹了起来,直向对方那个人头上飞过去,那人一张嘴就咬着葫芦上的绳子。 任三阳这一霎,才算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敢情就是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哪里是什么死人?那是个看来六十来岁的老头,长长的脸,一对死鱼眼,尖下巴上留着五六寸长短的白胡子,秃脑袋瓜儿,只在后脑壳上飘着灰白的一片长发。 我的老天,这个人任三阳是见过,不正是前此在“乌苏”庄子上还见过的那个不乐岛上的三位当家中的宫一刀吗?“宫一刀”三字一经入脑,任三阳可就像是泥菩萨也似地给塑住了。 宫一刀的脸,想是在雪地里挨久了,被冻得卡白卡白的。 他是独臂人,一只胳膊早就没有了,空着的那只袖子,被风吹得到了脖子后面,可是那另一只手上并不空着,紧紧地握着一口刀,老长老长,缠有羊皮线的把手,雪亮晃眼的刀身,给人说不出的那股子“冷”。 任三阳的眼睛,似乎已被对方那片刀上的寒光给慑住了。 不用说,刚才任三阳落下来的酒葫芦,就是被这口刀挑起来的。 一股慑人心弦的寒气,发自对方的刀身,等到任三阳忽然想到了害怕,感觉大事不好的当儿,已经的确是“大事不妙”了。 诚如所知,宫一刀的绝世刀法,并世无双,这个天底下如论刀法,也许只有“燕子飞”潘幼迪的那口玉翎宝刀,才能相提并论,任三阳与她比起来,可就差得太远了。 眼前任三阳忽然觉出不妙,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也算是他命该如此,活该丧生于此。 就是任三阳足下前踏的一霎,那口长柄快刀自下而上陡地翻了起来,电光乍闪,任三阳“喔”地惊呼一声,一只右大臂已经齐着肩骨关节整整被斩落下来。 任三阳嘴里再一次发出“喔喔!”声,整个身子像是风车也似地一阵子疾旋,踉跄而出。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霎时间事,紧跟着宫一刀再一刀的挥出,却是施展他最称杰出的“气波刀功”。 刀气乍吐,有如飞虹倒卷,迎着任三阳的身子只一下,已是身首异处。 任三阳那一颗枯朽的人头,随着宫一刀的刀光,足足飞出了丈许以外,“扑通!”落到在雪地里,紧跟着他的尸身也倒了下来。 这一切说起来似甚琐碎,然而发生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快,不过是交睫的当儿,任三阳已横尸雪野。 宫一刀一刀挥出,紧接着身子向左侧跃出,其快捷轻灵有如雪中寒狸,却有一个人的身子,看来较他更要快上一筹地纵了过来。 一片衣袂声荡过,现出了海无颜硕大的身影。 他只是听见了任三阳的呼声,感觉到有些奇怪,情不自禁地赶过来看个究竟,却不意一看之下,竟然发现了这等惨事。 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一时间魂飞九天,有如身遭雷殛般地震荡,紧接着爆发出狂炙的怒火,这股狂怒,毫无疑问的,一股脑地都冲向宫一刀的身上。 宫一刀身子方自跃起,却被迎面而来、海无颜所发出的大股内力自空压下,上力不继,一个踉跄自空中跌了下来。 对于宫一刀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 他真的难以相信,什么人能够有这等力道,竟然连自己也招架不住。 在雪地里一阵子蹒跚,总算把身子给定住了。 一抬头,对方那个魁梧的汉子就站在对面。 如今的海无颜较诸多年以前,实在是有着极大的差别,况乎过去的形象,原就是模糊的,是以宫一刀虽然遍翻脑海,也难以认出对方这张脸来,对他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 “啊!你是谁?胆敢插手宫二爷的闲事?”宫一刀一面说时,那双闪烁的眸子,频频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脸上再一次地洋溢着狞恶的杀机。 海无颜先不回答他的话,径自走向任三阳无头的尸身旁边,弯下身来察看着。 刹那间,他的眼睛红了。 大颗的泪水自他瞳子里滚落下来,一滴滴滴向白雪,这一霎对他来说,仿佛有“天旋地转”之势。 然而,他依然克制着自己,慢慢地走过去,自雪地里拾起了那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任……兄……任兄……”那颗头是再也不会说话了。 瞬间以前,就从这张嘴里谈笑风生,唱出过凄凉的秦腔,不过是刹那之间,竟然人天隔绝,生死两分,真是从何说起?从何说起?海无颜蓦地抬起脸来,用那双凌厉的眸子,狠狠地向宫一刀注视了一眼,后者在他的注视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虽是无言的一瞬,却像包含着万千毒言的诅咒,更有莫大的吓阻作用。 那是一种无言的挑战,像是在说:“你先不要走,等着我的!”宫一刀当真就站在原地,不曾移动。 他的一只独臂,紧紧夹着掌下这口长刀。 刀身夹在腋下,刀柄却反握在掌心里,身子直直地站在雪地里,时与刀身紧紧相贴,一双眸子事实上早把对方环身左右的形象打量清楚了。 是以虽然紧张,却并不惧怕。 他决计等待着与对方殊死的一搏,倒要摸一摸对方究是何方神圣人物。 海无颜在大敌注视之下,依然从容地作了些琐碎事。 他把任三阳的断头,断手一拾起来,安放在尸身上,然后脱下身上的长衣,盖住它。 “哼!”宫一刀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死的是你什么人?莫非是你老子?”海无颜慢慢站起来。 “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他真的是你老子?”宫一刀显然吃了一惊,冷笑着摇摇头:“我不信!”“哼!”海无颜冷哼了一声,由鼻子里发出了冷笑:“人与人之间,哼哼,我可以告诉你,宫一刀,你所杀的这个人,是我所深深敬重的一个人,你为此便要负全责。” “姓宫的早已等着你了,你划下道儿来吧!”说着,宫一刀仰天发出了一声狂笑,雪地里激厉起大片回音,几只雪鸡由附近一丛草里拍翅而起,叭叭的扇翅声,低低地在这片山谷里回荡着。 海无颜冷峻的目光,锐利地在附近搜索着,直到他确定这附近确是没有一个闲人。 “宫一刀,你只是一个人么?”“不错,我就是一个人!”“很好,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盖世刀法吧!”“嘿嘿!你会尝到的!”微微停了一下,他喃喃接下去道:“你是新出道的么,你报上个名儿来吧!”“用不着!”海无颜嘴角显出无比的冷漠:“拔刀吧,我恐怕还要见识一下你的醉金乌身法!”宫一刀面色微沉,必然,这一刹那,他内心起了无比的震撼。 他这个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是不轻易现出表面的。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一面说,宫一刀嘴里发出了嘿嘿冷笑,笑声里洋溢着无比的杀机。 “这么看起来,我们这次见面,倒很有意思。” 一股刀风,已陡地冲向海无颜。 他已经完成了出手之前的一切准备。 然而,海无颜又岂是弱者?立刻回以颜色,冷森森的剑气,在他手握剑把的刹那间,已大蓬向外运出。 刀波剑炁立时纠葛一团,其实却是两股绝不并容的气机,由于双方同为道中高手,一时之间还难分胜负。 宫一刀的面色,更加凝重了。 只有大敌当前,他才会显出如此凝重的神情。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眼前那群骆驼。 “骆驼上驮的是什么?”“宝贝!”“可是雪山宝藏?”“你又猜对了!”这么直率的回答,倒是少见!宫一刀心里禁不住有些犯嘀咕,由不住转动目光,上下又打量了对方几眼。 他是一个行事极稳重的人,一丝疑惑,随即使得他立刻止住了出手的冲动。 他还要把对方摸得更清楚一点。 借着一连串的冷笑,大股的刀气更广泛的向外溢出,在空中缓缓散开,直向海无颜正面作不同角度地冲突试探。 这种出手前的试探,常常是他致胜敌人的不二法门,因为透过了这番试探,他便能掌握住致胜敌人的先机,乘虚而入,一击而中。 然而面前的这个敌人,却不容他这么称心,一任他的刀气活动面多么?”,多么尖锐,总有一股坚强的剑炁作为后盾,封得死死的。 宫一刀心里的费解可想而知。 海无颜之所以迟迟出手,其实也不外与宫一刀同样心理,只是他所展现的较诸宫一刀更含蓄得多,他甚至于无此用心,只由敌人的表现反过来了解敌人而已,确是更较高明。 “宫一刀!”海无颜冷冷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当然应该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不错,我想你更能了解!”海无颜缓缓地道:“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情,也许你还不知道!”“你说吧!”“我已经见过了白鹤高立!”“是么……”外表是出奇的镇定,但是心里却压制着无比的震惊。 “我还告诉你!”海无颜缓缓地接下去道:“高立本和你存着同样的心思,只是很遗憾,他没有成功!”宫一刀冷笑着没有吭声。 这一霎他心里却不禁十五个吊桶打水,有些七上八下,暗忖道:难道说高老大还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海无颜莞尔一笑:“还有几个朋友的下场,也许你很关心,黄家堡的‘青霞剑主’李妙真师徒,我们也见过面!”“哦!”“很不幸,她受了重伤,只怕三年之内,她是很难再动弹得了啦!”“不用说,这是得力阁下所赐喽?”“那是她自找的!”“我知道了!”“你还有不知道的!”海无颜缓缓接下去道:“布达拉宫的活佛扎克汗巴,我们也见过面了!”“是么?”“很可惜,他的遭遇比较惨一点!”宫一刀这次没有吭声,只是他的目光里,却渴望着一聆究竟,只是不便出口询问而已。 海无颜微微冷笑了一下。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在后山十里之外的那片山坡地找到他的尸体,现在很可能尸身还没有冻僵,他也是为这个死的!”说到“这个”时,他的大拇指挑了一下,指向那骆驼,宫一刀心里自然也就有数了。 尽管他够镇定,但是在他听到了扎克汗巴的“死”,李妙真的“伤”,高立的“败”,这一连串的大变之后,内心之震动诚然可以想知。 宫一刀的心不禁有些活动了,这是很微妙的一个趋势,心情微有所怯,随即影响到内聚的真力,从而刀上气机也就变弱了。 相反地,海无颜的剑炁却是盛气如虹,在对方刀气乍呈软弱的一霎,立刻前涌,填补了对方空下来的位置,宫一刀伫立在雪地里的一双腿脚,情不自禁地为之大大移动了一下。 陡然之间,海无颜的身子已经迫近过来。 宫一刀浓眉一挑,用力地向前踏出一步,意欲扳倒一上来不均衡的趋势。 海无颜却不容他如此,整个身子在雪地里一个快转,其势有如旋风陀螺。 宫一刀嘴里一声怒啸,整个身子向前面雪地里一个疾扑,仅仅只靠着一双脚尖点在雪面上,全身在快速的一个倒势里,其实悬空未下。 这一式“蜉蝣戏水”,端的是高明之极。 设非是这么快速的势子,简直无能躲过海无颜那等疾烈的一剑。 像是一道闪电,随着海无颜挥出的剑势,直向着宫一刀身上斩去,由于宫氏的机警,竟然逃过了这一式雷霆万钩的杀着。 海无颜这一式杀着,其实也是处心积虑的预谋,随着剑势的出乎,他整个身子腾身而起,身剑合一地由宫一刀身上掠了过去。 宫一刀焉能就此甘心,那条拉直了的身子,在雪地里是那么挺。 紧接着的一式鲤鱼打挺,更是极见泼辣!弓身!疾窜!“唰!”一下子,已来到了海无颜的身后,长刀搂头盖顶地快速劈了下来。 “当啷啷……”清脆的刀剑交鸣声中,双方各自半回着身子,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海无颜陡地抱剑当胸。 然1/2 第45节 正文第45节宫一刀直直地瞪视着他,满脸无助神情,恨到极处,只管死命地咬着牙根,却是无计可施,涔涔泪水,却是淌了满腮都是。 “你也有伤心的时候么?”海无颜冷冷他说道:“这多少年以来,你们不乐帮作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无辜?你可曾想到过?宫一刀,这就是你的报应!我能够留下你一条活命,实在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走吧。” 这一次宫一刀倒像似把话听进去了。 聆听之下,他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随即苦笑道:“海无颜,你真的要来不乐岛?”“我一定会去的。” “君子一言,如皂染白!”宫一刀脸上带着凄惨的笑:“我等着你。” 说完摇晃着身子徐徐转身自去。 他似乎对一切都死心了,走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渐渐地才消失了。 离开了布达拉宫的这些日子,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什么牵挂都好像没有了。 大批的宝藏都交到了布达拉宫,交给了第十五王扎克锡活佛,为了慎重计,他还特别要求对方成立了一个专司掌管这批宝藏合理运用分配的组织,由当今藏王扎克锡活佛总司其责,下设六位喇嘛大臣,今后有关这批宝藏的任何运用,都需要此六人合商办理。 为避免人心的腐蚀,金钱的滥用,海无颜更保留了不定期的审核抽查权力,这样一来,便不惧有中饱贪污的现象了。 完成了这件事,他心里松快多了。 摆在眼前面的似乎就只有这一宗了,去不乐帮。 把那个当今最称强梁霸道的黑道组织挑散了,了结多年的宿仇,救出无忧公主及其家人。 这件工作当然不容易,可是事已至此,已是无从选择,终将要破釜沉舟地一干了。 今夜,他孤独一个人坐在这里,已人中原的一个鸡毛小店里。 所谓“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正是这个时刻,他静静地坐在这里,由敞开的窗子望出去,那便是天地相接的地平线了。 一方方的旱田,豆腐干也似地平铺着,积雪新化,汇集成汪汪的池泊,那么静静地陈列在那里,就像是平铺着的白铜镜面,从而将天上的白云星斗都映入其中。 海无颜已惯于早起。 每天在日出之前的一个时辰之内,就像眼前这个时候,他就起来了。 面对着东方,练了一阵子吐纳功夫,头脑益加空明。 一阵阵的草药气息,在眼前徐徐扩散着。 他缓缓站起来走过去,在屋角的那个小红泥炉子上拿起了药罐子,把里面的药汁缓缓斟出来。 那是半墨绿色的药汁。 海无颜举碗待饮,忽然眉头轻皱道:“什么人?”随着他放碗,腾身,有如鸿鸟也似地掠了起来。 窗外人影一闪,一条人影更较他为快地掠了进来,海无颜原本待将纵出的身子,霍地向后一个倒折,斗室内大风震荡,“轰”然声中,先后两条人影,俱都落了下来。 一个是翩翩风采的俊秀奇侠。 一个是长身玉立,面现忧怨的楚楚少女。 四只眼睛甫一交接之下,彼此都似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 “幼迪,是你?”“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原来身上的病,一直都没有好?”一面说着,潘幼迪缓缓地走过去,低头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药碗,眸子里泪光莹莹。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还是受了什么伤?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好?”海无颜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说的表情。 潘幼迪呆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药碗,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实在也无从窥知,她越是费解,越是想要探知究竟。 面对着灰蒙蒙的东方,海无颜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摇摇头,冷笑道:“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有些事你也不必要知道,就像这个天地之中,有大多的奥秘,你我始终无从得知一样。” 潘幼迪呆了一下,缓缓走过去,用着神秘的眸子打量着他:“你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事情,我不该知道?”“不错!”海无颜有意避开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对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在潘幼迪幽怨怪罪的目光下,海无颜那张脸忽然飞起了一泛红色。 “不为什么。” 一种难以抑制的怒火,使得他忽地怒颜转向潘幼迪,那是一种自尊心遭到了贬伤之后的自然反应;潘幼迪由不住为之吃了一惊。 只是面前的这个人,关系她一生太重要了,他的一切对她来说也太重要了,偶然,她发现到了这碗药,这碗小小的药却似乎关系着对方长久以来,一直隐藏着,不欲为外人所知的隐秘,那么这件秘密是否能为对方过去对自己的疏远、冷漠,以及诸多的不尽情理,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呢?老实说,这才是潘幼迪一心想要探测知道的。 她好不容易自认为已经接近到了事情的关键,自不会为对方的一番疾颜厉色便吓退。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 一个半生柔顺,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女人,并不表示她本性就是软弱的,正如同我们不能以羊的外形来断定它不会发怒一样的愚蠢。 潘幼迪的转变,其实在她与朱翠邂逅结拜为姐妹之时,就已经明朗了,她似乎已经摆脱了昔日的那种逆来顺受,一切处诸命运安排的弱女子作风,她要对一切面对现实。 “你一定要告诉我!”忽然,她抓住了海无颜的一只胳膊:“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病?我们想办法找人治,不会治不好的。” 海无颜这一刹那,脸色涨得通红,他原思发作,但是当他接触到潘幼迪那张脸,想到了过去年月对她的种种冷漠,尽管是“事出有因”,却也心怀愧疚,以至于一腔悲怨,难以发泄。 “唉,你这是何苦?”闭上了眸子,他那张涨红了的脸,渐渐地又变为白皙,却让一只臂腕,紧紧地被抓在对方手上。 “无颜,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都要咬出了血来。 “难道你真是一个忘情无义的人,我不信我这双眼睛会看错了人,我不信!”边说边摇着头,点点泪水,由两边腮上滑落下来。 “我死了也不信,请你告诉我,这一些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边说边自掩耐不住,终于垂下头嘤嘤哭泣了起来。 点点泪水,顺着她的腮滴下来,滴在了他身上,立刻湿了一大片,她讶然警觉到不妥,忙自用手去拭,不意却被海无颜的一只铁掌握住了。 潘幼迪就像是忽然为之触了电那样的感觉。 一阵羞涩,臊红了她的脸,毕竟这动作大出她意料之外,使她觉得一时有些张惶失措。 羞涩、惊喜、说不尽的委屈,不知道有多少的感触,一股脑地激荡着她,她再也掩饰不住,情不自禁地再次哭了起来。 长久以来,她就想这个样地大哭一场了,难得这一刻得偿所愿,更何况在心上人身边,一时再也忍不住,随即扑向对方怀里。 那是一个男人宽敞而结实的胸脯,足足可以容得下她的脸,甚至于整个身子。 他只是那么默默地接受着,木讷的脸上,似乎没有一些儿表情,只是用力地握着那只铁掌,几乎把对方的一只纤纤柔荑为之溶化了。 这一阵子哭泣足足继续了小半盏茶之久,才化有声为无声,却是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 也不知什么时候,海无颜的另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搂着了她,这只抱着她的手,也同于那只握着她的手一样的有力,紧到彼此间能够相互感应到彼此的心跳。 潘幼迪的脸色再一次地红了。 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待抽泣稍住,她才缓缓地自对方胸上抬起了脸盘儿,那么近地向对方注视着。 她实在看不出那张脸上含蓄着多少热情!依然是冰冷一片。 正当她心怀不解的当儿,却有两滴大颗的泪水,自对方微呈呆滞的眸子里滚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滴在了潘幼迪的两腮之上。 “你哭了?”潘幼迪想一下子由对方怀里挣脱开,可是对方那只紧紧勒住她的铁腕,却是力道极大,连续挣了几下,都没有挣开,反倒是对方搂得自己更紧了。 潘幼迪几次没有挣开,也就干脆不挣动,只紧紧地贴着对方胸上,倾听着对方规律的心跳。 “告诉我……海……”她喃喃地向对方倾诉着:“你的伤可要紧?”海无颜微微摇了一下头,脸上却挂着一丝欲言又止的苦笑。 潘幼迪仰起脸来看看他,心里更不知是一番什么感受。 她兀自解不开心里的这个疑团。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海无颜仍然是黯然地摇摇头。 “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潘幼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变了。” 海无颜依然不发一言,深邃的目光显示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潘幼迪停了一下,幽幽地道:“难道说,你连一句话也没有要告诉我的?”海无颜那一双深邃的眸子终于垂下来,近近地向她注视着。 “我有话要告诉你。” 潘幼迪脸上一霎间有了喜色:“什么话?你快说。” 海无颜微微点了一下头:“我……要告诉你的是……往事已矣,你把我忘了吧。” 潘幼迪简直是怔住了:“这……又为了什么?”她忽然施展全力,一下子由海无颜怀中挣开来。 “不!这是办不到的。” 方已忍住了的泪,一时又如决了堤的河水,点点滴滴地顺着眼角更滑落下来。 “告诉你,你要我忘了你,这辈子休想!”她陡然翻过身子来,用力地抓住海无颜的一双肩头:“这是办不到的,除非是我死了,就算是我死了变成了鬼,我也会……想着你……”“你真的要知道为什么?”“我……”潘幼迪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下意识里却有些害怕,害怕对方说出来让自己承受不了的话。 然而,她却不愿失去这个对方自愿向自己诉说的机会。 “你告诉我吧,为什么?”海无颜紧紧地咬了一下牙,喃喃道:“因为……”一下子,他用力推开了她,力道之猛,几乎使她难以招架,差一点摔了一跤。 潘幼迪打了一个踉跄,有些儿吃惊。 海无颜忿忿地立在窗前,远远眺望着已有些微红光的东方,这一霎他内心似乎郁结着过多的愤恨、伤感,那一双十分俊秀的眉毛,一直紧紧地蹙着。 潘幼迪像是等待着一个“晴天霹雳”那样的害怕地向他注视着。 “你说吧,”她冷冷地道:“即使你真的变了心,爱上了另一个人,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不能……”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来。 “我……的伤……”“你的伤?”潘幼迪表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态,随即松下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转念一想,她立刻又吃了一惊,道:“难道你得了不治之症?你伤在哪里?”海无颜看着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把目光移向窗外。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真的是……”海无颜倏地转过脸来,正视着她,目光的的逼人,潘幼迪几乎吓了一跳,对方这样的神情,她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直觉地感觉到,对方似乎要宣布什么大事了。 “我不妨告诉你,也让你对我死了这条心!”海无颜那么冷森森他说:“我虽非得了绝症,却也相去不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废人。” 这几个字说得语音低沉,显示着他内心的忿恨、歉疚,加以无可奈何。 “是一个……废……人?”潘幼迪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怎么会是一个废人呢?他不是明明好好地站在眼前面吗,怎么会是一个废人?海无颜说了那句话,默默地向她注视了一眼,在对方还在玩味着这话时,他已陡地转身步出。 也许是太过突然的缘故,潘幼迪竟然没有去阻拦他,等到她忽然觉出对方已经不在眼前时,海无颜显然已经走了。 ※※※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打上沙滩,打上岩岸,打上花岗石所砌垒而成的城堡,白雪似的浪花,一堆堆地反倾过来。 日光穿过蒸腾而起的水雾,所见的一切是那么的微妙,一切都在颤抖之中扭曲着。 这片海岸,城池,堡垒,曾经是人们心目中的长城,不倒的金汤。 然而,似乎有一种微妙的趋势正在作祟,使人偶然会感觉到,它不再是那么坚固了,似乎也不再是那么神秘了。 曾经有人那么地传说,说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岛,这个帮派,不乐帮,他们自己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活着离开。 也曾经有人过分地夸扬这岛上的三个首领,把二男一女三个首领人物,形容得出神入化,简直已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 当然,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二男一女三个帮主,绝非是济世,救人的活神仙,他们是魔鬼!魔鬼的意思就是谁见到了,谁就要倒霉,事实上的情形,也确实正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乐岛上的不乐帮开始向岛外的中原所在地,履行征召起他们那个所谓的“不乐之捐”来了。 也正是这个“不乐之捐”,给这个岛带来了恶运,坏名声。 于是,不乐岛在人们的心目中有了一个印象,不过是一个黑道的强盗组织而已。 既然是“强盗”,就不会永远存在,邪不胜正,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 ※※※不乐岛上显然发生了大事。 尤其是当他们的大头子“白鹤”高立,二头子宫一刀相继转回之后,这里的气氛更加显得坏透了。 会议是不知什么时候召开的。 就在眼前这座滨海倚立,全以花岗石砌垒而成的古堡里,不乐岛上下,几个有鼻子有眼儿的人物全都到齐了。 浪花不停地卷起来,又落下去,像是在高歌着苏东坡的那首绝妙好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虽然这么多的人聚集在此,却是上上下下听不见一些儿声音。 偶然传出几句话声,也只是沉闷的独白,会议似乎自一开始就是这样地进行着。 太单调,太沉闷了。 大厅上三把金交椅上,照例地坐着三位岛主,高立、风来仪、宫一刀。 三个人面色都很沉重。 昔日的自豪,并非荡然无存,然而当他们其中某人的目光不经意地飘向座中的头目之一宫一刀时,就会情不自禁地令他们打上一个寒颤,那一丝自命不凡立刻为之冰消瓦解。 身上披着一袭玄色的玄狐长披,宫一刀坐在那里状若木塑石雕。 这种表情,这张脸,其实打他自西藏铩羽而归后,压根儿可就没有改变过。 那是一张灰白颜色的脸,这个天底下只有死人才会有这样颜色的脸。 他的身材原本就够瘦的,现在看来像是更瘦了。 虽然那一袭玄狐长披,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躯体,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身体上的明显缺点。 敢情他双臂尽失。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算得上是凄惨之事,尤其是一个施刀的人。 施刀的人没有了手,这个刀又怎么个拿住?每一个人,当他们目光飘过宫一刀时,都会情不自禁地为他浮起一丝悲哀。 这一切对于宫一刀本人来说,似乎全无感触。 在他自己本人的感触里,他早已不把自己再当成一个活着的人了。 他已经死了。 只有这么认为,宫一刀的内心才像是稍微舒服一些,他只是当自己已经死了。 死人应该完全没有了思想才是。 宫一刀还不能作到这一点。 事实上,他脑子里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人,海无颜。 事,最凄惨的断臂之事。 在过去,宫一刀对敌时的绝技之一,最喜欢第一刀取人手臂,如今他自己却是再一次地身受其痛了。 这几天以来,无论黑天白日,萦系在他脑子里,使他念念不能忘怀的就只是这一人一事。 那个人,海无颜,施展着那口剑,那么出神入化的一剑,削下了自己的那一只独臂。 一想到这里,宫一刀都会全身发冷,心如冰炭,眼睛里简直都要滴出了血来。 回来的目的,无非是带上了海无颜所交待的一句话,除此以外,他的活着,真似乎是多余的了。 白鹤高立的心情也不好。 然而,他这个人不愧是黑道一个魁首人物,拿得起,放得下,事情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自毁长城。 他也确实气馁过,当地由西藏初返的那一阵子。 现在,他却又恢复了自信。 就在眼前这个大厅里,他的精锐干部,一流身手的手下都到齐了,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弱者,众志成城,又何患一个海无颜?轻轻发出了一声咳嗽,说话的是一身紫红缎袍,年过七旬,皓首红颜的岛上总管事刘公。 刘公似乎没有名字,反正自他接管不乐岛上的管事以来,大家就一直这么称呼他。 他在岛上的身分极高,除了三位岛主之外,就算是他们夫妇了,有时候就连三位岛主本人,也要对他怯畏三分,这个岛上的一切,他当得了一半家。 “姓海的要来就让他来吧。” 刘公那双微显惺松的眼睛里,隐隐交织着怒光。 “其实他不来,我们也要找了去。” 顿了一下,他用那一根戴有汉玉扳指的手指,敲着大理石的檀木台面,叮叮有声地道:“我们不乐岛丢不起这个脸,往后的日子还要过下去。” 他的那位妻子,黄发蝇面的刘嫂,用力地顿着她手上的藤拐道:“海无颜,我怎么就一点记不起这个人物?”刘公冷笑道:“你记不记得,都无所谓,问题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刘嫂自过眼来盯着他:“有这个人又怎么样?堂堂不乐岛,上干的人,都会怕了他一个毛孩子?”刘公冷笑了一声,忽然接触到三岛主风来仪略似责怪的目光,顿时就不敢再吭声。 幽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正因为是发自众所敬仰的三岛主风来仪嘴里,才会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刘公刘嫂,你夫妇武功高强,不在本座之下,缺点是目无余子,把别人都不看在眼睛里。” 刘氏夫妇情不自禁地对望了一眼,各自垂首不语。 刘公叹口气,表示敬服地点了一下头,道:“三岛主责备得极是,愚夫妇正有这个毛病。” 风来仪苦笑了一下,一双细长的凤眼,有意无意地在高立身上一转。 “其实,我也一样,我们大家好像都有这个毛病,大家仔细想想看,在过去的年月里,我们所作所为,是不是只知有我,何曾想到过别人?”像是一声当头棒喝,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位三岛主竟然会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却是有些令人大吃一惊。 “不是我说一些扫兴的话,我们所作所为,确实太过分一点了。” 瞟了一眼白鹤高立,有些话碍于他在现场,确实有些难以开口,却又忍不住不说出来。 “大家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风来仪静静的目光,缓缓扫过了大厅内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自己的一双脚尖上。 “宫岛主的断臂之仇是一定要报的,姓海的这个人,当然不容他活着离开这个岛。” 苦笑了一下,她淡淡地接下去道:“话似乎说得远了,我的意思是,今后我们的生活方式是应该变变了。” “哼!”这声冷笑,立刻打消了风来仪所带给大家的一丝“反省”之意。 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着冷笑来处,白鹤高立投望过去。 身坐在第一把金交椅上的高立,永远显得那么盛气凌人。 冷峻的目光闪烁着阴狠与沉着,似乎永远都使人猜不透他在盘算着什么。 “三妹子,你那种悲天悯人的老毛病可又犯了,收了你那副菩萨心肠吧,现在不是那个时候!”风来仪扬了一下眉毛,回过眼睛向高立怒视着。 在这个岛上,似乎也只有她,才敢向这位威风八面的大岛主顶撞。 他们也曾意见左右,几乎为之反目过,只是那却是在背人的时候。 今天,碍于他大岛主的尊严,风来仪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苦笑了一下,她把眼睛移向别处。 白鹤高立冷笑道:“姓海的这一次要是真敢来,我已给他算好了命了。” 停了一下,高立接下去说道:“这叫上天有路他不去,地狱无门自来投!他不来则矣,来了就别想再能随便地回去。” 皓发红颜的刘公点点头附和地道:“不是卑职胆敢小瞧了这个人,卑职是在想天底下又有谁能随意出入不乐岛?于三位岛主以及卑职夫妇穷数十年之智力,联手所布下的这些微妙阵势?”刘嫂冷笑着道:“别的不说,光只是那‘放射八道’中的‘青奇八象’,我就不信他能破得开?”于是乎众家各管事、舵主便纷纷谈将开来,总括是完全充满了自信,一时众情激烈,战志昂然。 风来仪那细长的眉毛,微微地皱了一下,刘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的藤杖,轻轻在地上顿了三下。 顿时现场回复了平静,一时鸦雀无声。 风来仪向着刘嫂点点头道:“刘嫂你先带他们去熟悉一下阵法,这里前前后后十一堂阵势,除去三处禁区以外,其他各阵希望大家都熟悉一下,一旦敌人来犯,便可全力对付。” 刘嫂微微一怔,再看丈夫刘公,正向自己在使眼色,顿时心里明白,想是三位岛主等几个高层人士,还有什么机密有待商量,不欲为众人知道,是以假口熟练阵法,要自己打发他们离开,自己这边,既有丈夫参加,也等于自己参加一样。 当下忙自座位上站起,向三位岛主抱拳应命告退,带着数十位海陆分舵舵主离开。 原本极为热闹的大厅,刹那间便只剩下了几个人。 除了高、风、宫三位岛主之外,下余的几个人分别是:总管事刘公,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陆管事“守宫”晏七,山管事“野老”娄空。 另外巡岛火器营管事郭百器无端暴毙之后,刘公特别情商风来仪之后,耀升了一个叫“夜猫子”杜明的人来担当此一重任。 除了这几位之外,现场一直还未曾发话,事实上却是身分极为隆重的一个人,吴明。 他是前天才由内陆转回岛上的。 这个年轻人事实上已继承了三位岛主的武学精英,他在岛上的身分,极为特殊,由于他所负担的使命,多半是代替三位师尊,以不乐岛“特殊”的身分,周旋于中原内陆,身分极为崇高,不乐岛上的经济命脉,一直皆是由他掌管输入。 这位以“无名氏”三字,代不乐岛执行权命的年轻杰出弟子,此次是奉紧急召唤返回来的。 当吴明转回海岛,目睹一切,亲眼看见三位师尊之一的宫一刀的奇惨遭遇之后,内心之沉痛自是可想而知。 对于海无颜这个人他虽然昧于无知,可是内心明处却在猜测着一个人,似乎有越来越多的迹象,把这个海无颜与他所猜测的那个人拉在了一起。 这就是致使他闷闷不乐,深为烦恼的原因之一。 大厅里由于走了这么多人,一下子回复了安静,好几双眼睛俱都向着第一把交椅上白鹤高立身上看去,等待着他即将要宣布的什么大事。 而高立的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向吴明。 “小子!你怎么啦?”高立冷冷地道:“出了一趟门,回来把胆都吓破了,没出息的东西!”吴明平日被他消遣惯了,聆听之下倒也不以为忤,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弟子只是在想这个姓海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么厉害?”风来仪插口道:“难道你没见过?”吴明愣了一下,有点不大了解风来仪何至于有此一问,一呆之下,随即摇摇头道:“弟子万幸,没有遇见这个人,要不然只怕这一次回不来啦!”一旁的高立怒哼一声道:“好小子,教养你十几年,今天竟然会说出了这种话来,哼哼!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今天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吴明看着他笑笑,一言不发。 接下去遂即由高立、风来仪就本岛之防务问题,分别给各人以周密的严格指示。 会议足足延续了一个时辰。 宫一刀由于受伤过重,虽然兀自能保持不死之身,可是看来已是极为微弱,会议中途,先自退出休息,余人继续就各方面之可能发生情况,续作讨论,直到日影偏西,才告一段落。 白鹤高立这才转向刘公道:“郭管事的死,可察出什么不对么?”刘公冷哦了一下,双眉斜搭下来道:“这件事正要向二位岛主报告,卑职怀疑郭管事的死,可能与住在这里的无忧公主有所关联!详细情形,还有待卑职进二步才能调查清楚。” 高立聆听之下,冷笑了一声,转向风来仪道:“你的看法如何?”风来仪淡淡地道:“这件事确是费人猜测,朱翠还只怕没有这个本事,我不以为是她所为。” 高立冷笑道:“那么又会是谁?”风来仪道:“这件事要慢慢地调查,我怀疑另有外人。” 大家俱都为之一怔。 刘公道:“三岛主的意思是……莫非咱们这个岛上还窝藏得有内奸不成?”风来仪哼了一声道:“这也并非全然不可能之事。” 这句话说得各人顿时为之毛发耸然,俱都神色大变。 职掌水路管事的闹海银龙李银川,聆听之下霍地站起来道:“启禀二位岛主,总管,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今后咱们的处境,可是太危险了。” 火器营管事,夜猫子杜明站起来道:“卑职以为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凡是能进来总坛效力的,无不经过本帮内外严格的考核,卑职以为,这件事是一经传扬开来,人人都免不了背上嫌疑,这样就1/2 第46节 正文第46节不愧是“闹海银龙”,李银川一经展开他杰出的水上身手,真令人叹为观止,在一阵轻微打水声中,李银川的身子正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白线,像是有几百尺的距离,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己来到了眼前。 在众人目睹之下,李银川分出水面的双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整个身子“哗啦!”一声,已经跃水而出,轻轻地落向沙滩。 李银川就凭着这分杰出的水里身手,才能在人才济济的不乐岛上身当一面重职,刘公不容他稍作喘息,随即上前一步盯问道:“可看见什么了?”“回总管的话!”李银川喘息道:“太快了!”“可看见什么没有?”风来仪关心地问道:“是个什么东西?”李银川抱拳道:“回三岛主的话,海底无光,海藻又多,卑职只看见了一个背影,不像是人!”最后这一句话,才不约而同地让大家松上了一口气。 “我看也不大像,”说话的是高立,他皱了一下眉道:“那又会是什么?”“这里海兽特多!”刘公脸上堆满了笑:“我看大概是晒太阳的海狗吧!”这么一说,大家确信有理。 这时,高立,风来仪,吴明,晏七已分别注意到沙滩上的若干处痕迹。 那是明显的一处处的爬痕,却看不见脚的印子。 就连一向心细如发的风来仪也不再多疑了。 “嗯,看起来确实是一只海狗。” 高立道:“这只海狗的身法也太快了!居然连我们这条龙都没有追上!”大家听他这么说,分明在揶揄有“闹海银龙”之称的李银川,不禁都笑了。 倒是李银川一心想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想不到却反而留下了笑柄,偏偏这句揶揄的话出之大岛主之口,连反唇相讥也是不能,一时把一张紫黑的脸庞臊成了猪肝颜色。 风来仪微微一笑道:“大岛主是跟你说着玩的,你要是真能迫上海狗,那才奇怪呢!”经此一闹,会议也就不再继续下去,好在所有当言之事俱已谈妥,随即就此散会。 “守宫”晏七踏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他的住处,那是座落在十面香光,无限芳菲花丛中的一座精舍。 为了安抚这位奇人,不乐岛对他的优宠实在是特别有加,除了可享受到极为优厚的薪酬之外,这里的一切享受,都几乎可与三个岛主等量齐观。 除了这幢极为精致的宅院之外,晏七每年都有三次甚长的假期,可供他专船出海,到中原内陆去消遥一番。 这个宅子里,还有可供其施唤的仆役,厨房里的大师傅更是全日寺候地随时待命,为他准备可口的菜肴。 晏七非但精干五行奇门遁甲,先天易理的诸多奇术,对于“剑术”也有颇高的造诣。 饭后,他独自在院子里演习了一回剑法,觉得今夕有点心绪不宁,大岛主高立既是对他如此着重,倚为泰山北斗,他也就不得不殚精竭虑,誓死以报。 灯下,紫檀木的书案上,陈列着他即将完成的阵法图解,晏七呼来小婢,为他添上了一杯香茗,容得小婢去后,他随即埋首案上,开始运思起来。 东面海滩上布置一艘大石船,以收五行生克,内里埋伏三百杀手,习以涉水海战之术,那就更妙了。 西面海边上多栽上一些树,背阳处设石虎两列,各为“虎啸木凋”,在奇门阵法上,这是一着杀手。 另外如“河图定方”“八卦论局”“洪范穷山”“四经舍土”“三合取势”“四生阴阳”“双山取纳”……这一路天机演算下来,晏先生的两只眼睛可就有些发花了。 轻轻拍着桌面,他不胜感叹地道:“高立呀高立,你真个慧眼识人,你固待我如上宾,我晏七亦算对得起你了。” 呷上一口香茗,这个带有三分酸气的晏七,喃喃自语道:“天机,天机,我晏七此一生,泄露的天机,也未免太多了。” 揉了一下双眼,他缓缓地自位子上站起来,只觉得四周是出奇的黑,唯独案上那一盏灯,迸射出刺目的强光。 忽然灯光乍闪,“波”的炸出了一朵灯花,所谓“蕊上开花”,那是显示着什么喜事临门。 然而这一次的情形特别,深明格致的晏七,却为此禁不住大吃了一惊,陡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灯光就在一爆之后,倏地为之熄灭。 晏七嘴里“噢!”一声,随即取出打火器,“啪!”地一声打出了火光,第二次点燃了灯。 就在此灯灭灯亮的俄顷里,一个人已经现身在他身后石案上,晏七的感触极为敏锐。 “谁?”一字出口,他闪身挪躯,足下向着侧面跨出一步,却把左肩错开了半尺。 就着这个斜度里,他看见了那个人,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推出了右手。 这只手掌的五根手指甲里,藏着他独门的“晏氏飞针”,每一枚都小若牛毛,体积虽小,却厉害万分,一入血脉,顺流而循,直窜心脉而亡。 一股强劲的掌风,直循着猛击而出,却在风势里,间杂着极为细小,简直不易看出的五缕银丝,直向着对方那个人面门上射去。 你其实可以不把他当成一个人,因为就以“万物之灵”的人类而论,眼前的这个人可就太丑了。 最明显的是,他虽然大模大样地坐在石案上,但膝下却偏偏少了一双脚。 这还不说,那颗头颅足有笆斗般那么大小,一头乱发,没头没脸地遮了下来,却于乱发之间,显现出又圆又大的一双眼睛。 当然这只是仓促一望之下给他的感觉,随着一眼之下,那一掌五指飞计已夹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向对方飞到。 晏七的这种紧急措施不谓不快了,偏偏这个大头怪人的动作竟是出奇的快。 仿佛“筋斗人”那个模样,只听见“呼隆”的一声,晏七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转,已自失去了对方踪影,敢情先前朝上坐着的那个人影子,忽然变得向下了。 守宫晏七可不是弱者,尽管他心里为之发毛,可是手下却丝毫也不留情,随着他拧动的身子,疾若飘风般地已扑了过来。 第二次进招,“夜叉探海”,抖手一掌,“哧!”五根手指,形若一柄利叉,直向着桌面之下的这个大头人影身上**了下去。 和先前一样,“呼噜!”一声,人影翻处,原来在下面的影子,现在又变在上面了。 晏七那么劲的一掌,竟然再一次地又落了空。 这一惊,直令晏七寒毛发炸,全身寒毛都为之直竖了起来。 他平素擅施阴阳异术,今夜敢情是遇见了“鬼”。 接下来的是一阵子快速递招,也不知出了几次手,发了多少招,但只见晏七在此一轮快攻的势子里,不时地窜高纵矮,“呼!呼!呼!呼!”人影电闪,出手的范围只不过是眼前这张台面方寸之地,怪的是那个怪人却显然只施展着上下两个动作,不是翻上就是翻下。 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动作,却使得晏七的一轮快吹全数都落了空。 这一次晏七不再怀疑了。 他确信自己真的是看见了鬼,或是什么山精海怪。 身势拧处,“嗖”地纵出了丈许左右,右手撂处,“叭嗒!”一响,已把手里的火折子亮起。 一蓬火光随之兴起,室内再也不黑暗了。 熊熊火光里,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个“鬼”。 一头花白头发,乱草也似地倒垂下来,现出了灰惨惨的一张瘦脸,由于他现在的姿式是头朝下,身上一袭灰白短衫反垂下来,遮住了下额的一方,在熊熊火光里,更具阴森之势。 晏七才看清,他整个的身势,不过是借助于两只手掌之上的力道。 那两只手掌,事实上就像是两只吸盘,紧紧地吸着石案的侧面,由此为支持全身的力点,整个身子便可任意上下翻动。 看清了是怎么回事,晏七更不禁心旋摇荡,若非数十年养气之功,他简直难以自恃。 “你是谁?”这三个字,虽然听来平和,事实上却凝集着内心无比的兢惊,话声出口,整个身子再也由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个“鬼”呼地一声坐直了。 晏七再一次看清了对方那一双少了双足的腿。 手上的火折子烧得劈劈啪啪乱响,黄色的火焰,使得这间石室内闪烁出幢幢光影。 现在晏七几乎可以断定对方是一个人了,一个自己毕生所仅见的奇丑之人。 这个人在晏七直直地逼视向他时,同样地也回观过去。 四道目光交接之下,晏七为对方目光中那种深邃的寒意镇摄住了。 “哼哼!”这个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未说之前,先自由鼻子里发出了一串冷哼。 “问得好,你是谁?”大头老人眨动了一下双眼,说道:“这句话正是我要问你的!”对方既然开口说了话,晏七也就更放心对方是人不是怪了。 “好说,好说,朋友你稍待!”一面说,晏七身躯闪向前面,以手里的火折子,把案上的那盏灯光点着了,就势收起了手上的火种,虽然他在作这些,暗中却对对方保持着极度的警觉,害怕他在猝然间向自己发难。 对方所表现的比他想的更沉着得多。 “哼哼!你不说,我对你也清楚得很!”这个大头少足的怪人喃喃接下去道:“你姓晏,叫晏七,河间府人,幼从米明河先生习空门太乙之术,入黄河大南山房,又拜徐坤习五行阴阳乾坤布阵之术,嘿嘿!在这一方面,你的成就确是了不起的!”晏七猝然间为之一呆,这些他本身过往的经历,在江湖上鲜有人知,即使白鹤高立亦不见得知道得这么清楚,眼前这个丑老头又是何许人也,怎地把自己摸得如此清楚。 “不错,”晏七强自镇定着道:“你确是对我知悉甚清,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最后这一句话,无疑才是他所最关心的。 不乐岛自入海口,一踏上陆地开始即设有重重的阵式埋伏,越是深入,阵法越见精湛,尤其是一入内盘重地,即为晏七精心所布置之“放射八道”“青奇八象”所控制,更是动惊风雷,若非是熟悉阵法,更兼深知此道的高人,焉得能擅越雷池一步。 然而,眼前这个怪人却是进来了,他非但进入了内盘重地,更直谙到了晏七寝居之处,只此一端,已显然“高不可测”了。 “你不是这个岛上的人,”晏七细细地打量着他道,“你是哪里来的?”大头怪人摇晃了一下他的大头,哑笑了一声,口音里透着奇怪地道:“你这话问得太奇怪了,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岛本来就是我的,你信不信?”“是你的?”晏七几乎为之惊愣了。 “不错,”怪人冷森森地道:“这整个的不乐岛,包括岛上的一草一木,全都是我的!现在我只是旧地重游,重新回到了我自己的地方,难道不可以。” 晏七心里着实吃惊不小!这倒是他第一次听说过的!“金乌门”前掌门人身故之后,不乐岛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当今三位岛主的手里,这是江湖武林中稍具知识的人共知的事实,怎么又会突然间杀出了另一位主人来?晏七一面打量着面前这个怪人,心里着实狐疑,暗中却有所准备,以备时机猝临时,再次向对方出手一搏。 大头怪人又一次发出了哑笑:“晏七,我今天晚上来看你,倒没有什么恶意,说起来,我还应该向你致谢,因为这个岛亏了你精心设计才布置得如此严密,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快要完了,所有为恶的人,都将会得到应有的下场。”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才又继续说下去:“但是你,虽然不脱助纣为虐之嫌,到底为恶不多,这是你应该切实反省,好好思忖的时候了!”晏七嘿嘿一笑,拱了一下手说道:“足下好心,承情之至,还没有请教贵姓大名?”大头怪人冷笑道:“我姓单,名字你也就别问了,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晏七嘻嘻笑道:“方才你所说,不乐岛行将不保,这话又从何说起?”姓“单”的大头怪人道:“详细的情形,你也就不必多问了,我已为你备好出海的舟棹,你这就去吧!”“什么?”晏七显然一惊:“你要我走?”“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大头怪人道:“你可以选择其一!”“哪两条路?”“离开,或者是死!”一霎间,大头怪人的脸上显现出令人战栗的寒意!再也不像方才那么轻松了。 晏七冷笑道:“你是在威胁我?”“也可以这么说吧!”“哼,”晏七道:“这里岛上,水陆皆有极严密的防守,你以为我可以随便进出么?”“你是不能!”大头怪人道:“但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情形就另当别论!”晏七脸上猝然兴起一片怒容,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对方的绝非好相与,情不自禁地便把上升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我要是不随你离开呢?”“你只有死路一条!”大头怪人冷森森像是向空喝风那样地笑了一下:“你得赶快决定了,时候已经不早了!”晏七低头思忖了一下,暗忖道:“这人功力显然绝高,可是我岂能真的受他控制?哼,且慢,且让我略施小术,先将这厮困在阵中,请出三位岛主,再定发落。 大头怪人道:“你可曾决定了?”晏七道:“你说得也未免太轻松了,你要知道,我不会水!即使上了船,没有岛主出海的金牌,依然是死路一条,你当然知道,这里的岸炮厉害。” 大头怪人一只手插入怀内,摸出黄澄澄的一件物什,向着晏七晃了一晃,道:“这是什么?”借着眼前灯光,晏七看见了,正是本岛最高权威,一向由白鹤高立亲手所掌握的“双鱼金令”,此令共只二枚,供奉于高立居住的“白鹤堂”之内,那白鹤堂高居孤峰,设有微妙阵势,若非具有一流轻功更兼熟悉出入阵法之人无能登临,且彼处戒备森严,为不乐岛禁地之一。 然而,这一切似乎皆无视于眼前这个怪人眼里,真正令人大生奇怪了。 情势已经逼近眉睫,晏七要不听从对方之言,立刻跟随他走,就只有放手与他搏斗,一争死活了。 “很好!”他冷冷地笑着道:“晏某人生平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胁迫。 好吧,我跟你走就是!”大头怪人道:“你可以带一些随身衣物!”晏七摇头道:“不必,不过有一口心爱的随身宝剑,却是要带的!”一面说,他随即走向壁边,自墙上摘下了一口绿鲨鱼皮鞘的七星长剑。 这口“七星”长剑,正如所言,为他心爱之物,不只是剑的质地好,更兼以剑上七颗金星,配合着他奇特的手法一经施展开来,天花乱坠,可收迷魂落魄之效,杀人于无形之间。 晏七宝剑在手,顿时雄心大兴。 “好吧!我们这就走吧,请你随我来!”石案上的大头怪老人点头道:“你先请吧!”一面说只见他身子一缩,模样儿就像是一条蛇也似地已缩了下来,只见他以下体贴地,整个上半身子,眼镜蛇也似地直立起来,这样儿倒也昂然直视,可与人互相对答,却是怪得很。 晏七双手持剑,点点头道:“请!”随即放步,向外踱出。 他快速地前进了几步,穿过客厅,回身看时,听清对方怪人竟与自己一般的快,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晏七心中已升起了凌厉杀招,被这样的一个废人“绑架”而行,说得上是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他一声不哼地快速踏出厅外。 当空星皎云净,一派清凉景象,耳中听见对方沙沙而行之声,晏七不用回顾就可以猜出那个大头人跟在自己身后左侧方。 有了这番见地,晏七故意把脚下放慢了。 忽然他快速地一个转身,随着他这个奇快的转身势子,掌上那一口七星长剑,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龙吟,已自脱鞘而出。 七颗金星,在夜月之下,闪烁出一溜星光,“唰”地扫了出去。 只听剑风之声,就知道这一剑走空了。 空中“嗖”地窜起了一条人影,带着一声清脆的哑笑之声,这条影子低到几乎已经擦着了晏七的发梢,霍地向空中拔起,猴子也似地攀向了松枝。 晏七一剑落空之下,心里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这个貌不惊人的老残废,敢情怀有不可思议的绝世身手。 既已出手,便不能中途止住。 晏七一声低叱道:“老怪物!”身子“唰”地掠起,掌中七星剑,作成一个月牙形的弧度,朝着对方大头怪人落身之处猛力直劈了下去。 黑夜里,这弯弯七颗金星所形成的月牙弧度,长虹贯月似地飞上了树梢。 这里所要额外交待的是,晏七的奇特剑法。 此人精于神奇异术,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恃无恐胆敢向大头怪人猝然发难。 剑势一出,但只见空中的七颗金星,猝然间分成了七个方位,向着正中的大头怪人身上猛力兑挤过来。 这一招叫“七星克命”,利用黑夜与眼前阵法的微妙所形成的奇妙幻术,看来似虚,其实却又虚中藏实,端的厉害之至。 晏七本人在剑势一经展出,亦同时施展开他奇妙的阵法。 无奈他这个惯施奇功异术的奇人,今天却显然是遇见了厉害的行家。 那一招厉害的“七星克命”,在对方看来简直无所反应的情况之下,竟然走了个空。 眼看着闪亮分开的七朵金星,一经落下之后,随即又串成一体。 凌厉的剑势,削下了一片的松枝,月夜之下,纷纷坠落地面。 待到晏七落身站好,才发觉到树上静悄悄的,哪里有任何人影?一惊之下,晏七只觉得全身发凉,敢情对方怪人非但武技精湛,自己望尘不及,即使玄功异术,亦高不可测。 就在此一霎,身边上响起了一声阴森森的冷笑。 晏七身形微错,就势转身,却见对方怪人眼镜蛇也似的就站在身后丈许开外。 “你可服气了?”大头怪人冷冷地道:“不服气,就再试试看!”晏七冷叱一声:“看剑!”这一次他宝剑直劈而出,七颗金星,连成一线,直向着对方身上射来。 这一次晏七所施展的是“七杀射斗”,配合着他足下跨出的步法,七颗金星上下直贯,夹杂着一阵疾烈的破空之声,确是凌厉之极。 蛇立在地上的大头老人,身形丝毫也不曾移动,容得七颗星眼看着已经接触到他头顶上的一瞬间,忽见他双手同时向外递出,“啪”地居中一夹,已将对方一口七星长剑夹于两掌之间。 原来这一式七星之中,只有居于“四”位的那一颗金星,才是主要的杀着,其他六颗星皆可于必要时变幻虚实。 大头老人显然精于此,一出手即拿住了对方七杀剑诀中的主要关键,从而使得此一灵活的剑阵当场为之格杀。 晏七一剑方出,即为对方拿住了剑锋,由于对方是个大行家,一出手即将他变化多端的七杀剑招封杀腹内,此时此刻乃使得他进退维谷,一筹莫展。 这口剑在大头怪人双掌夹持之间,敢情力道万钧,出奇的紧。 晏七用力一挣,竟然丝毫不动。 蓦地,蛇立地面的大头怪人身子一个倒旋,身后双脚倒卷而起,那失去双足的一双肉膝,直向着晏七双肩上猛点下来。 晏七虽以空门奇术称雄武林,一身武力却也不弱,生平交接过的武林高手多不胜数,可是观诸眼前这个大头怪老人所施展的奇异手法,却是前所未见的玄。 随着大头怪人这一式“反翦”,晏七只觉得大股气机形若一个气罩,蓦地当头罩落下来。 晏七当然识得厉害!眼前之势已万难兼顾掌中这一口六星宝剑了。 松剑、拧身,“唰!”快若旋风地转出三丈开外。 几乎和他身形快若一致,晏七的身子方自由空中下落的同时,对方那个大头老人却也不差他先后地同时自空中坠落了下来。 “哧!”一缕剑光平胸直穿而至,冷森森的剑气先已给人“透衣而入”的感觉。 晏七用五行遁术中的“偷七论九”身法,身子一个快闪,向左面闪出了七尺,同时施展“小六乘换影”身法,快速地摇出了三条人影。 只是当他身子甫经站定的一霎,对方那口冷森的七星长剑霍然仍在眼前。 随着大头老人一声沙哑的冷笑,一缕剑气透胸而至。 此一刻,即使晏七有通天之能也难以逃开。 “噗!”一声,锋利的剑刃,深深地扎进了晏七左面胸腔,痛得他全身一阵子打颤。 “啊!”晏七张口欲言,却是欲语无声。 眼前那口原属于自己“切金断玉”的七星长剑,在对方手上显然更能发挥它的长处,锋利的剑身在对方内在功力之下,摇颤出一片耀眼奇光。 晏七这才想到自己中剑之处,敢情位当“心坎”要穴,乃是人身重要致命的死穴之一,心里一阵发冷,暗付此命休矣。 念头再转,却又似乎觉出了不对。 目光触处,那口七星长剑的剑锋,连同剑尖,分明就在眼前,却由宝剑囱端暴射出一道尺许寒光。 晏七目触之下,这才霍然明白过来,敢情自己所中,并非是真的剑锋,却是自对方剑尖之上暴射出来的剑气而已。 显然,这个大头老人是以发自剑身的一缕剑气,贯人对方“心坎”穴道之内。 自此而观,眼前这个大头老人之功力诚属惊人了。 分明对方已然具有“练气成炁”的玄妙功力,才得臻此。 以晏七而论,虽然活了一大把子年岁,生平所见能够达到如此境界的人,除了白鹤高立与妙仙子风来仪二人之外,还不曾有第三个人。 而此二人如果拿来与眼前这个大头老人来比较,却似乎尚有不及。 眼前情形真个称得上危险万分,大头老人只需要略运功力,将贯穿进入晏七身上的剑气转化为炁,或是顺势推进,晏七这条性命可就别想能保全住。 生死攸关的一霎,他焉能不为之动心?再加以为对方“定穴”手法镇住,瞬息间那张脸变得雪也似的白,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 大头老人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看来你的名堂还真不少,不给你一点厉害,你是不甘雌服。” 冷笑了一声,才又继续说下去道:“我原是一番好意,救助你脱离危城,以免到时候玉石俱焚,看来你为人奸险,并非善类,既然如此,也就大可不必,只是却也不便留下你助纣为虐。” 晏七聆听至此,只吓得全身栗栗而颤,喉结间格格作响,显然有话要说,却又因身上穴道受制,开不得口,那番痛楚无奈可就不言可喻。 也就在此一瞬间,随着一声断喝之下,一蓬闪烁着银光,密如牛毛的飞针,直向着大头老人全身上下飞了过来。 紧接着这个人的一式“出林鸟”身法,“嗖!”一声,极其快速地已经纵身面前。 这人身法好快,不待足尖挨地,手上的一根链子枪已舞起了一团银光,直向着大头老人当头直击了下来。 大头老人那口吐发剑气的长剑,霍地向后一收,闪出了大片剑光。 只听得“铮”然脆响声中,飞来的大蓬飞针,首先被撞回倒洒了一地。 紧接着这口剑,旋转出一个奇妙的波度,耳听得来人一声低沉的痛呼,整个身子一连串的快速疾转,“扑通!”栽倒在地。 这一剑端的恰到致命处,锋利的剑尖,仅仅只在来人喉结上留下了寸许长短的一道血槽,如此便足以送对方直上西天。 也就在眼前大头老人回剑拒敌的同时,晏七抓住了可乘之机,身形突地向后一个倒穿,直袭上了檐头。 然而,他的那个厉害对头却是偏偏放不过他。 晏七一双脚方自踏上檐头,只觉得后颈生风,却为后来居上的一只怪手抓住了后领,随即被猛力地给倒扯了下来。 这一扯力道极猛,晏七几乎跌倒在地,身子连续晃了几晃,还未站稳,眼前却已再次现出大头老人那张狰狞可怕的脸。 紧接着对方手上七星长剑已泛起一片刺目寒光,向自己当头劈下,将下未下之间,爆出了一天剑花,晏七只觉得全身各处一阵发麻,脚下一软,由不住倒了下来。 身边响起了一片沙沙声,大头老人蛇也似地游到了眼前。 两张脸近到几乎对贴,然后他听见了出自大头老人嘴里的声音:“你这一辈子完了,等着高老大养你的老吧!”晏七嘴里虽不能说,心里可是明白得很,再听对方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敢情一身功夫已让对方给废了。 这还不说,更厉害的是,对方显然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手法点了自己遍体穴道,乃致使得自己体不能动,口不能言,简直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 想到这里,晏七只觉得一阵遍体发凉,有如兜心挨了一举,双眼一翻,顿时闭过了气去。 ※※※窗外飘着丝丝细雨,一阵子风沙沙有声地打在了银红的窗户纸上。 朱翠独个儿玩了一会儿琴,只觉得心里有些儿闷得慌。 来到了不乐岛已有好几个月了,那颗心可是打从来到岛上那一天开始,一直就悬着,从来也没有舒坦过,用“忍辱负重”这四个字来形容,却是最恰当不过,只是这段“过渡时期”的日子未免太长了。 每一天“单”老人都会来到她这里,传授她一些离奇的武功。 姓单的老怪物对她日常的功课督促得极紧,只要是他传授给她的功夫,每一个招式他都要求她要做到尽善尽美,不容她偷一些懒。 对朱翠来说,毕竟她原已具有高深的武功根基,既得名师指点,练起来事半功倍。 有一天单老人兴致很高地告诉她,说她进步神速,嘉许地赞美她说,不须要多久的时间,她就可以得到金乌门的不传之秘了。 朱翠显然并不关心这些,她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什么时候才能见着海无颜?想到这里,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扎乱,每到她情绪纸潮之时,她干脆就起来练一趟剑或者是弹一回琴。 就像今夜,她实在无聊极了,沙沙雨点,不停地打在窗户纸上,空中不时地亮一下闪电,雷声有一声没一声地响着,这时候却也是蝙蝠最爱出没的时候,以雷霆灯钧之势,乘着斜风细雨一个俯冲,低到由朱翠的发梢上掠过去,倏地剪翅而过,消逝于雷雨的夜空。 朱翠1/2 第47节 正文第47节所幸借着夜幕掩饰,加以风声、海涛声的混淆,不要说单打独斗,就算来上百八十个人打杀一阵,也听不见什么显著声音。 朱翠仗剑前行了几步,来至在一幢石峰之下。 猛可里一道孔明灯光,直射眼前。 朱翠心中一惊,慌不迭忙向一边来了一个快闪,可是却慢了一步,已为对方看见了身形。 耳听得一人大声叱道:“口令!”紧接着两条人影,交插着已快速地扑了过来。 朱翠自是无惧他们,只是却怕败露了身形,万一惊动了不乐帮的几个首脑人物可就不妙。 这时她眼见对方二人向着自己扑来,如其逃跑,倒不如快速一战取胜,免得惊动了其他各人。 心念方动,对方二人已来到近前。 朱翠干脆站定了身子,以逸待劳。 这样一来,两个人倒反而为之一愕。 其中之一呆了一下说道:“咦,你是?”朱翠冷笑道:“我只是随便走走,怎么,不行么?”二人对看了一眼,其中之一腮上留着一络胡子,乃是巡江第十六令的令主,此人名为“海鹰”谢虎,功夫了得。 “无忧公主”朱翠住进本岛之事他是知道的,甚至于还见过朱翠一次,这时细认之下,依稀记起,顿时大吃了一惊。 当下上前一步抱拳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失敬,失敬,如此深夜,不知公主驾临海边有何贵十?卑职奉令巡视,因奉有上令,如无通行证物,却不便放行呢!”朱翠见他一面说时,一双眸子频频转动不已,便知道此人是一个阴险之辈,好在对方只得二人,自己身形已现,说不得只好狠下心来,取此二人性命了。 当下一面探手入囊,摸着了两粒菩提子,嘴里却佯作微笑道:“我这里有风岛主的通行命令,请足下一看真假!”海鹰谢虎怔了一怔,道:“遵命!”一甩头向身边那人道:“去看看!”他身边那个汉子应了一声,方自上前,不经意只听得海鹰谢虎一声叱道:“小心:“这人一惊之下,只觉得眼前一亮,已吃两枚菩提子打中前额上。 朱翠有意取对方性命,这双菩提子上贯足了内力,一经命中,顿时深入脑海。 可怜这人什么也没有认清之下,糊里糊涂便丧了性命,一跤摔倒就此完蛋。 与他同来的海鹰谢虎,乍见此情景,由不住大吃了一惊,慌不迭摸出口笛,正待就口力吹,却不意面前人影乍闪,无忧公主已奇快地袭近眼前。 谢虎来不及吹口笛,紧迫间,慌不迭以手中分水刀,照着朱翠身上就砍。 强大的劲力迎面冲撞过来,敢情这位公主身形已先来至眼前,且发出了内家劈空掌力,谢虎身当之下,只觉得前胸一阵剧痛,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呛咳,身形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海鹰谢虎的身手不弱,当此性命相关的一霎,他可不愿束手待毙,身子一倒下去,眼看着对方一口长剑冷森森地已劈向眼前,情急之下,脚下用力一踹,踹起了一股沙箭,直向着朱翠身上击。 把握住片刻缓和之机,谢虎一个鲤鱼打挺,猛地自沙地上挺身跃起。 海鹰谢虎这一手不谓不快了,无奈今夜碰见了这个要命的女杀星,却是决计要取他性命。 谢虎身子方自跃起,对方一口长剑长虹贯日般地,陡地向着自己左肋上力刺过来。 “当!”一声,黑夜里刀剑相交,激起了一点火花。 谢虎先已为对方劈空掌力击伤了内腑,此刻用力之下牵动伤处,嘴张处“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朱翠一经出手,更不留情,当下紧紧向前踏进一步,掌中剑“玉女投梭”分心就刺。 这一剑无论如何,都是非中不可。 剑势走处,谢虎吓得面无人色,自忖着万无幸理,非死不可。 哪里想到,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呼”地自侧方猛然跳出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身法可真是快极了。 随着这人跃出的身子,一根乌油油的藤杖快若电闪般地自侧面刺出,不偏不倚正好点中在朱翠探出的长剑剑锋之上,“当”地发出了一声脆响。 在摇散的一片剑光里,朱翠掌中长剑忽悠悠地已被荡开一边。 猝然现身的这个人,身材枯瘦,长发细脸,手持藤拐,敢情是个老婆婆,刘嫂。 想不到在此紧要关头,竟然杀出了她来。 朱翠在对方现身之始,借着一转之势,嗖地她把身子腾出了丈许以外。 刘嫂藤杖一收,哑笑一声道:“这是从哪里说起,朱公主你这是干什么?”被她突然地这么一问,朱翠还真无言以对。 眼前情形究竟还没有到“明火执杖”双方翻脸时候,也只好给她来一个死无对证了。 聆听之下,朱翠一声冷笑,剑指一旁的海鹰谢虎道:“你何不问他去?”谢虎偏偏又是个不擅词令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朱翠会有此一说,聆听之下顿时为之茫然,他原已为朱翠劈空掌力劈中要害,这时更不禁气血上翻,方一开口,禁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一倒,当场昏了过去。 刘嫂心里一惊,忙自上前察看。 朱翠冷笑道:“失陪!”反身就走。 刘嫂一面察看谢虎伤势,见状厉声道:“你先别走!”朱翠哪里肯听,早已施展开轻身腾纵功夫,转瞬间纵出了十数丈外。 刘嫂见状大怒,虽见谢虎情况不妙,可也顾不了他,当下一压手上藤杖,切齿痛恨说道:“丫头,今天晚上看你还怎么跑?”嘴里说着,脚下施展“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嗖嗖嗖嗖!一连三数个起落,紧紧蹑着朱翠身后追了下去。 朱翠何尝不知今夜情况不妙,这件事一经张扬开来,即使是风来仪有包容自己之意,也难以平息众怒,大错促成,她心里一片紊乱。 偏偏那个刘嫂竟是死缠着不放,凶魂恶鬼也似地自后面追上来,二人均是施出全速,一追一跑,转瞬间,已奔出数十丈外。 眼前一堵高峰,朱翠生怕为刘嫂追上,脚下加劲,一连几个纵身,扑了上去。 刘嫂嘿嘿一笑道:“鬼丫头,我看你往哪里跑?就是上天我也把你拉下来。” 一面说,刘嫂紧跟着随即压杖而上,一奔一追,转眼又是老远。 眼前已几乎到了峰顶,倒有一片面海的突出石台,约莫有数丈见方。 朱翠跑到这里,已是前无去路,她决计不跑了,忽然定住了身子,回过身来。 刘嫂恰恰也在这时,由身后紧追上来,见状猛地停住,一面嘿嘿笑道:“我看你还往哪里跑?”朱翠冷笑道:“刘嫂,你我往日并没有怨仇,干什么苦苦相逼,莫非我真的怕了你么?”刘嫂呆了一呆,“哈”地一笑道:“你这是跟我装糊涂,奶丫头,怪不得岛上连番出了不少怪事,死伤了许多人,我和我那个老伴儿一猜就知是你这个丫头干的,偏偏三娘娘护着你,说不是你,今夜可叫我老婆子亲眼看见了。” 朱翠心里着实吃惊,情知她是把单老人暗中所作所为的这笔账也记在自己头上了。 眼前情况的确是十分严重,只要容得这个刘嫂生离此境,自己全家性命休矣。 心里这么一盘算,朱翠只得狠下心来,暗忖着与对方一拼生死了。 当下心里一面打算着出手方式,一面冷冷地道:“你看见什么?”刘嫂咬牙切齿地道:“你还要嘴硬?三更半夜你到海边干什么,又为什么要杀害谢令主?”冷笑了一声,这个老婆婆上前一步,哑着嗓子道:“再说,这里进进出出,都布置得有本岛厉害的阵法,你怎么能随意进出的?你说!”未翠既已决心与对方一拼死活,倒也不再多虑。 “老乞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你看这个地方可好,我们就在这里一决生死好了!”说时,她长长地吸了口气,一面压剑而前。 刘嫂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用心,嘿嘿冷笑着,手里的龙头藤杖往前一指,摆出了一招“仙人指路”的架式。 “丫头,你想杀了我老婆子灭口,嘿嘿,可没那么好的事!你也别想一死了事,老婆子偏偏就不称你的心,我还要活的呢!”朱翠在她说话时,心里已在仔细地考虑出手的招式,她只知道这个刘嫂一身武功非比寻常,自己很可能还不是她的对手,可是眼前情形却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放手一搏别无退路。 刘嫂嘴里虽然不停地在说着,那双精光闪烁的小眼睛,却不停地在对方身上转动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朱翠一声清叱,身子已霍地跃起,却向着刘嫂头顶上掠过,刘嫂一声叱道:“好!”藤杖怪龙也似地已翻了起来。 朱翠想是认定了她会有此一手,手中剑微微一吐,剑尖已经点在了对方杖身之上。 借助着这轻轻一点之力,她身子倏地一个疾翻,呼噜噜已闪向刘嫂左侧方。 双方近到举手可触。 朱翠之所以要如此接近她,自然心里存着出奇制胜的招式,原来她新近由单老人处学得了许多剑招,俱乃金乌门不传之秘。 眼前情形,朱翠为了本身救命计,也只得用上了。 刘嫂显然是个厉害的人物,却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一上来立即施展出凌厉的杀手。 朱翠身子方自向下一落,刘嫂已下意识地觉出了不妙,龙头杖霍地向下一收,就在这一霎间,一蓬剑光,直由她侧面升起,其势之快简直出人想象。 刘嫂总算是身负绝技,拟处非常之便,虽然这样,剑光过处,却在她臂后侧方留下了一道半尺来长的血口子,连带着一绺长发也被削了下来。 这一惊,使得刘嫂为之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她生平自负极高,由于在不乐岛特殊的身分,平常也很少有出手的机会,想不到一时大意,竟然会在对方上个少女手里吃了大亏,这口气叫她如何能够吞忍得下?“好丫头,你可真是找死了!”嘴里叫着,这个刘嫂竟然施展开了一套奇怪的杖法,随着她前后左右不停转动的身子,手上那一根龙头藤杖舞起了阵阵狂流。 这杆藤杖本身就较一般兵刃为长,此刻一经运施开来,只听得一阵呼呼劲风之声,满空都交织满了凌厉的杖影,方圆三四丈之内,简直无能近身。 眼前这片高出的临海石台,左不过才只有六七丈见方,刘嫂这种杖势一经摆开,几乎全被她占满了。 一刹那间,朱翠被逼得节节后退。 刘嫂见状,越发地手上加劲,一杆藤杖霍霍生风,敢情是十面威风。 蓦地见她一拧杖势,脚下猛地前跨一步,手中藤杖“金鸡乱点头”,直向着朱翠头、胸、肩、肋,各处猛厉的狂点了下去。 兵刃上对招,有所谓的“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之说。 刘嫂眼前显然正是发挥出她兵刃较长的优点,一根藤杖尽管往远处伸。 朱翠虽然吃亏在手上的剑较短,惟在于一上来先伤了她一剑,心里面便也定下了。 这时迎着对方的来势,极为小心谨慎地应付。 一口长剑施展开来,真个有如野云振飞,去留无迹。 虽具有凌云驾虹之势,却无履冰剪彩之痕,端的是剑中高手,已深具剑术之上乘气势。 刘嫂虽然悉知朱翠擅武,到底也没有与她真实地较量过,想来对方贵为公主,平素金枝玉叶身子,就算是会几乎功夫,又能有如何分量?哪里知道一经动起手来,竟是这般厉害,当下哪里再敢丝毫怠慢,却把这杆藤杖舞得霍霍生风,进退挪闪,一招一式俱见功夫。 朱翠这边其实与对方心情一样,眼前情势已是摆明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刘嫂既已看破了朱翠行藏,容她转回,必将事机外泄,那时在全岛合歼之下,朱翠全家大小,休想逃过活命。 正因为如此,朱翠已别无退路,除了一死相拼,再无良策。 是以,她这一口剑运施之下,更是招招狠厉,简直施出了浑身的解数。 两个人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分出胜负来。 一霎间,彼此已对了五六十个照面。 天空中闪电频频,郁雷一声一声地响。 雨似乎比较先前下得大了。 两个人心情却是一样的紧张,恨不能立将对方力毙手下,偏偏又是不能称心如愿。 似乎她们双方都小看了对方,等到一动上手,才猝然发觉出对方竟是出乎意外的强。 雷声隆隆,雨更大了。 此时,两个人满头满脸,全都被雨水打湿了。 如此黑夜,处此绝峰,原已是艰险万状,再加上骤雨雷电,更加重了内心的沉重压迫感。 经过雨水泼湿了的泥上,人踏其上,滑不沾足,加以雨水混淆了的视线,动起手来更是险恶万状。 闪电再亮。 刘嫂身形一个快速的前窜,朱翠向左一闪,剑走轻灵,用“右插花”的一招,“唰!”一声,一剑直向着刘嫂背上插来。 刘嫂“嘿”地一笑,身子疾转处,掌中藤杖抖处,使了一招“乌龙摆尾”。 这一招其实正是刘嫂处心积虑的一招,一直等到了现在才有出手之机。 朱翠万万没有料到对方有此一手。 盖因为这一手朱翠固然施展得神乎其技,忖量着眼前情形,刘嫂万万逃躲不开,然而即使中剑,充其量也是背后侧方,并非致命之处。 反之,朱翠的情形可就不同了。 眼前情形乃是如果刘嫂拼着身中一剑非得丧命不可!如此情形之下,朱翠便只有闪身撤招之一途了。 抽剑,腾身,嗖!大雨里,她身子足足腾起了三丈五六,活像是一只巨大的兀鹰。 刘嫂乍见此情,哑声笑道:“打!”折腰,出手,“咔”的一声,随着她那根龙头杖指处,竟然从杖头龙口里射出了一支银色飞签。 闪电里,这支飞签发出了一溜银光,直向着空中的朱翠射到,这真是惊险绝伦的一霎。 朱翠身方纵起,顿时发觉出不妙。 敢情,眼前地当绝峰,下面是万丈深渊,朱翠这一腾起来,失去了控制,简直像是跃身入涧。 这一霎可真是险到了极点,朱翠心中一寒,虽然用剑格落了刘嫂飞来的暗器,却无助于落下的身势。 眼看着她落下的身势,即将翻落深渊去。 人不该死,神灵有救,急切之间,竟为她足踝勾住了一根山藤,借助于这一勾一振之力,足足把她身子向前抛进了丈许。 然而看起来,想要落足崖边,仍然是差上一度。 就在这当口,偏偏又刮来了一阵风,硬将她看来如风飘絮的身子向前吹进了数尺。 就这样,使得朱翠一只脚挂着了地面,总算把她几乎已成寒涧之鬼的这条命给救了回来。 刘嫂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简直不能相信她所看见的一切是真的。 事实却是真的。 内里真情,却只有身当其境的朱翠心里明白。 原来那阵子背后吹来的风,并非是致使她落足崖头的主要原因。 倒是斜后方来的那一股子风力,才真正地帮了她的大忙,而斜后方的这股风力,却断断不是自然风力,那是人为的。 这个微妙的发现,自然也只有朱翠心里有数!刘嫂是无能体会的。 刘嫂惊吓之余,发出了一声怪叫,第二次把身子扑了过来,龙头杖再一次施出狠厉的绝招,由上而下猛厉的直挥下来。 她全身尽湿,一头自发为雨水淋得披头盖脸,那副样子简直像是个鬼。 朱翠心里恨透了她,眼前情势固是险到了极点,朱翠却决计施展全身所学,与对方一拼生死。 刘嫂一杖直劈而下,朱翠凹腹吸胸滴溜溜一阵子打转,这一杖险到擦身而过。 “叮!”朱翠的剑压在了刘嫂的龙头杖上。 紧接着“唏哩哩!”一声剑吟。 借助着剑身一压一弹之力,朱翠已倏地腾空而起,落向刘嫂身后。 蓦地,刘嫂龙头仗向后一收。 “咔!”一枚银色钢签,再一次向着朱翠射来。 原来她这根藤杖,前后都有机关,可以两端同时发出暗器,这一点显然又是朱翠事先所未曾想到的。 这一次由于二人相隔距离太近,简直闪躲不及,急切间,连用剑都已不及,她左掌狭提,只得用掌缘向着对方暗器上击去。 眼看着这一掌即将击口,猛可里,黑暗中飞出了一枚石子“叮!”一声,不偏不倚,正好击在那恨暗器之上,双双跌落在地。 紧接着,一条人影奇快无比地已出现在她们之间。 对于朱翠来说,这个人以及他所施展的身法来说,都太熟悉了。 尤其是这个人那种奇特的“蛇立”姿态,她只须一望之下,即可以知道他是谁了。 此时此刻,想不到这个老怪物竟然会出现眼前,真令人惊慌不置。 朱翠一经发现到单老人的出现,足下微点,快速地向后退出了七尺开外。 刘嫂简直无能力辨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人还是怪物?然而她却无论如何不能教朱翠逃走。 嘴里大叫一声,刘嫂手上的一根龙头藤杖,霍地吐出,直向朱翠面门上点去。 然而她的杖势不过方自一吐,即为那个看似“蛇人”的怪物,分出一只手来,一下子就抓住杖首。 刘嫂饶是功力纯厚,竟然吃不住对方单手借助杖端所传过来的力道,一时站立当地,可是她的两只手,却紧紧握住杖身不放。 接下来,刘嫂可是施出了全身之力,想把这根藤杖由对方手上夺出来。 可是这根杖尤其是在对方手里时,简直有如铜铸铁浇,固若磐石。 凭着刘嫂数十年未曾松懈过的功力,竟然未能把这根杖夺出来,简直不能摇动分毫。 刘嫂一惊之下,为之出了一身冷汗。 对方那个怪人兀自保持住他蛇立的姿势,两个铜铃也似的大眼,瞬也不瞬地向着刘嫂注视着。 闪电明灭,雷声隆隆。 借助着一次次的电光,才使得刘嫂更为看清了对方那张脸,也才使得她断定出对方是一个人。 刘嫂这一霎的惊吓,诚然是可想而知了。 这个“人”依然保持着他那种特殊的“蛇立”姿式,一只手紧紧握住龙头杖头,刘嫂虽然是用尽了力气,并不能撼动分毫。 “你是哪里来的?到底是什么怪物?”以刘嫂这般年岁,阅历之深,乍然看见对方这样一个人时,亦由不住感觉到阵阵吃惊。 “区氏,瞎了你的眼睛!”那个像鬼的人直瞪着刘嫂喃喃他说道:“居然连我都认不得了?”刘嫂吓得身上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刘嫂娘家姓区,这个称呼也只有在老岛主在时,才这么称呼过她,那已经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对方这个怪人竟然一开口就叫出了她娘家的姓,焉能不令她大吃一惊?“你到底是谁?你怎知道我姓区?”雨下得很大,几乎迷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力地眨动着,一面还保持着警觉,生伯对方会猝然向自己出手。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还多,哼哼!”单老人那张丑脸现出了一片凄凉:“你再想想看,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刘嫂道:“我……”闪电再亮,她待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对方那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脸,确信自己没有见过。 心里一阵子害怕,想到即将可能所发生的一切,刘嫂一咬牙,霍地向前一欺,分开一只紧握着藤杖的右手,猝然以中食二指,向着对方眼睛上力挖了过去。 单老人鼻子里一声冷笑,那颗高昂的大头,只是顺势一转,刘嫂的那只手已经走了个空招。 随着单老人向后一送的姿式,刘嫂一个栽葱向后摔了出去。 所幸她轻功极佳,身子栽空一个倒折,飘出丈许以外,总算没有摔倒地上就是了。 “翠姑娘,你给我守着‘巽’门,不要让她走了。” 单老人嘴里说着,身子一转,倏地跃身而起。 他虽然失去了双足,可是并不碍他人立。 朱翠在单老人出声关照的同时,立刻把身形腾起,落向像是眼前唯一的一条出路。 原来单老人平素教她练功,名目繁多,阵法也在其中,是以单老人一经报出,朱翠即能立刻站在正确位置。 刘嫂这才忽然觉出了不妙,嘴里一声长啸,她陡然间腾身而起,待向朱翠站身处扑去。 她的身势虽说是够快的了,无奈单老人的身法却是较她更快,人影乍闪,已拦在了刘嫂眼前,随着单老人递出的掌势,一股极为罡烈的风力,直向刘嫂迎面劈过来。 刘嫂横掌以架,竟是慢了一步,只觉得心头一热,身子向后打了一个踉跄,才拿桩站住,只觉得嘴里阵阵发甜,心知不好,慌不迭闭住了呼息,这一口血才算是没有喷出来。 直到这一霎,她感觉到生命受到了威胁,打心眼儿里升起了恐怖。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我过不去?”“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单老人那张丑脸这一霎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个鬼:“你再想想看,区氏,那一夜我被你们夫妇处斩双足时的情景,你岂能会忘记?”嘴里说着,单老人同不住桀桀有声的怪笑了起来,那张脸益加地显现出无比狰狞神态。 刘嫂一霎间脸色猝变,嘴里“啊”了一声。 如非对方提起,她真的是记不得这件事了,然而经对方一提,这件个却又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的清晰。 一霎间,她就像是遇见了鬼也似的,身子一连向后面倒退了四五步。 “你是单大爷?……不不……你不是……当然你不会是……”“你到底记起来了。” 单老人一步步的向前面逼近着,刘嫂这才忽然注意到他那少了一双脚的两腿,禁不住为之打了一个哆嗦。 “单……大爷……你怎么还会活着……不可能,太不可能了……”“嘿嘿……天下事实在很难说,是不是?”“单……大爷……”单老人仰天一笑,那只是凄凉的一种自嘲。 “想不到吧?”单老人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凄凉:“阎王不传,小鬼不抓,几十年以后,我这个老怪物竟然还能邀天之幸,活着回来。 区氏……这笔老账你倒说说看,我们该怎么个算法?”刘嫂几经细认之下,终于证实了对方真实的身分。 给她的感觉,真比遇见了鬼还要恐怖十分。 “不!”刘嫂一面后退着:“单大爷,这件事你老可找不着我。 我们夫妇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你是说高立?”“是……当然……”刘嫂口齿交战地道:“你老是明白人,我们底下人可不敢乱攀主子……”单老人那张丑脸上绽出了苦涩的笑。 “我当然知道,那些心怀不正的人,一个个都将会受到报应的,即使不死在我手里,别人也放不过他的!就像宫老二一样。” 刘嫂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可是在她一旦确知了对方身分之后,真是打心眼里害怕。 “单大爷!”刘嫂强自由脸上挤着笑:“你老回来了,这可见天大的好消息,过去的事想必三位岛主也都不会记挂心里,你老也该好好在岛上纳纳福了。” “你的话大概说得差不多了!”单老人冷冷他说道:“还有什么最后要说的没有?”刘嫂焉能会听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一时脸色大变。 “单大爷,你老手下开恩。” 一面说刘嫂双手托杖,双眼频频四下顾盼。 “你跑不了的!”单老人喃喃道:“这里的地形,我大概比你还熟。” 停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我知道你和你丈夫手底下功夫都不弱,你虽嘴里讨饶,心里未必真的就服气,你的心我是知道的。” 刘嫂节节向后退着,忽然感觉到身后己无退路,敢情已到了一座石崖的壁头。 她看了一下,狠狠地咬着牙,冷笑道:“看来再求你也没有用了,单老大,你就接家伙吧。” 说到“接家伙”,刘嫂陡地向前纵身过来,手上的龙头杖施了一招“横扫千军”,直向单老人身上卷过去。 这一杖带起的风力极大。 单老人当然有备在先,“呼”地腾身而起。 真个称得上迅若飞鹰。 刘嫂一杖扫空之下,单老人身势已来到了她头顶之上,其势之快,简直出乎意外。 起身空中的单老人,陡地一个下栽,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却以右手五指,反向刘嫂当头直抓下来。 手掌未至,先已传过来大股的力道。 刘嫂也非易与之辈,嘴里怪叫一声,右手杖势硬生生地向后一收,紧接着用“醉点斜阳”的一招,这根龙头杖有如出穴之蛇,反认着单老人小腹之上点去。 单老人在空中哑笑一声,忽地打了个滚儿。 刘嫂只觉得手上藤杖一沉,敢情空中人杖竟然缠在了一团。 刘嫂心里一急,施出全力,一杖直向崖壁上挥去,“叭喳!”一声,这一杖实实的打在了崖壁之上。 由于力道过猛,打碎了大片青石,纷纷向四面溅落下来,只是先时攀附在仗上的那个人,却是丝毫也没有受到损伤。 就在杖壁交接的一刹那,空中的单老人已脱杖而下,鬼魅也似地现身眼前。 方才这一杖由于力道过猛,打碎了半壁石崖,却也使得刘嫂那只膀臂有点发麻,尤其是反弹起来的杖势,几乎使得她站身不住,像是要倒了下去。 单老人的身子恰恰在这时来到,随着单老人前进的身势,刘嫂只觉得左半边身子一阵奇痛砭骨,已吃对方五指紧紧抓住。 紧接着单老人一声狂呼,刘嫂的身子球也似地已被抡起当空。 眼看着刘嫂被抡起来的身子,足足飞起了五六丈高下,连人带杖一径地直向着万丈深渊跌落下去。 闪电频频,雷声隆隆,雨势如注,引发得三数股山洪不同地由高处倾落下来,其音轰隆,有如万马奔腾!对于旁观的朱翠来悦,这一霎反倒使她感觉得无比的宁静,那一块一直压迫内心的千斤大石总算松了下来。 单老人及时的出现,总算又为她解救了一时之危,自然刘嫂的死,不啻又削弱了不乐岛一分既有的实力,却是值得欢欣鼓舞之事。 ※※※那是一叶小小扁舟。 白帆,单桅。 行走在如此浩瀚的大海里,看起来的确很危险,只要1/2 第48节 正文第48节这一手是在眼前各人,众目睽睽下施出的。 由于事出突然,所有目睹者看到这里,俱都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叫了起来。 眼看着这一双明晃晃尖刀,几乎已经扎在了海无颜背上的一刹那,海无颜身子霍地一个倒转,险象万端里,几乎与对方那个人成了脸照脸之势。 尤其奇怪的是,大伙这么多双眼睛,竟然没一个看清楚这双刀是怎么到了对方手里去的,那真是十分巧妙之事。 这汉子刺人不成,一双匕道反而到了对方手上,心里一急,哪里还敢再行出手,脚下用力一点,直向着水中跃去。 虽然如此,他却不能逃过了眼前这步劫难。 就在他身子方自纵起空中的一霎,海无颜手上的一双匕首已经掷了出去。 “哧”的一声,出手的一双匕首,化成了两道银光,一左一右,不偏不倚地并排插在了这汉子背后一双气海穴上。 也像先前那几个人一样,只听见“扑通!”水响之声,这人一头扎落水里,可就再也起不来了。 这番情景看在了各人眼里,自是触目惊心不已。 手持独脚铜人的秦大力,大吼一声道:“小子你有几个胆子,敢到这里来撒野?还不跪下来向爷爷们磕个响头,把你带回去听候发落,要敢哼半个不字,今天准叫你小子到海里喂王八去!”海无颜在对方初来之一霎,已注意到对方的阵容,一眼已看出了秦、侯二人身分。 只要将这两个人击败,其他人也就不战而退。 眼前这个秦大力看来一副火爆脾气,倒是正好拿他来试试身手。 同时,他也曾注意到,先时所见的一艘白色大船,已经越向这个地方接近过来,不用说,那艘船上必将有不乐帮上更高级一层的人物在内。 海无颜实不愿未入不乐岛之前,花费许多精力在海上,虽然这些人无能对他构成威胁,到底惹厌,而且他也不欲过分滥伤无辜。 基于如此,海无颜也就不打算伤人过众。 当下在秦大力交待过一番话后,他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步向船头,目注向对方朗声道:“我姓海,是专程来拜访你们三位岛主来的,刚才情形谅你们也都亲眼看见,凭你们这样身手,还不是我的敌手,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回去,不要自己找死,要不然刚才那几个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话声方住,就听得秦大力一声断喝,陡地自对船上跃身而过。 他身高体大,加以手上的那个独脚铜入,怕没有两三百斤沉重,一跳一落,发出“嗞”的一声大响,整个船身由不住霍地向下一沉,随即剧烈地摇荡起来。 其势其为猛烈,看起来整个船只,都将要为之翻转过来。 站在船头的海无颜,在这番剧烈摇动里,看来就像钉在了那里一样,不曾有丝毫移动。 忽然,他身子向前踏进一步。 这一步踏距极大,就在他脚步落下的同时,那艘动荡剧烈的船身,忽然间为之定住了,一任海波溅拍在四周船板上何等猛烈,这艘船竟能维持住一定的静止。 这等功力,简直是不可思议。 秦大力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力,又练有二十年十足的横练功夫,可是像对方这等“伏波神力”,却是他不敢想象的。 此人虽然外貌粗鲁,其实心里可一点也不愚笨,称得上是粗中有细。 这时,他眼见着对方这个姓海的展示了这一手“伏波”功力之后,心里大为折服,先时的狂傲气焰顿时为之瓦解冰消。 由于这番气势化解得太过突然,与他此来的动作完全不能调和,一时之间,竟然只管看着海无颜发起呆来。 四周快船上的兄弟,原打算头儿现身之后,定能将对方制服出气,却没有想到秦大力登船之后,竟是只管向着对方发呆,一时群情大哗,纷纷嚷叫了起来。 秦大力自觉着“虎头蛇尾”有些脸上吃挂不住,偷眼再者那艘白色大船己临眼前。 由船上旗帜所显示,秦大力知道是自己顶头上司“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来了。 李银川在不乐帮身当四大管事之一,手下统帅着两百艘战船,称得上位高职重,这时接了消息,生怕有所失闪,随即匆匆赶来。 一名令旗手站在船头,频频挥动着手上三角令旗,各船见状顿时向两旁让开。 秦大力正感有些难以下台,见状反倒给他找了一个台阶,正好用作借口。 当下独脚铜人往怀里一抱,身子向边上船舷跨进一步,大声向着对方海无颜道:“姓海的小辈你注意了,李管事这就会你来了。” 话声方住,眼看着那艘大船,带起了半丈来高的一个浪头,陡地拥到眼前。 操舵的汉子,不傀是好身手、大船来得疾,停得亦猛,一个浪头打起来陡地在眼前煞住,四周浪花唏哩哗啦响个不住,这番声势先自吓人不轻。 再看大船上,清一色的十名黑衣杀手,左右抱刀站立,中间站着二人,正是正副两位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与“燕尾镖”薛涛。 是时,早先下水的巡海第七队令主卓英,早已攀上了另一艘快船。 由于他是此一事件的最先接触者,自当由他向上回报,当下抱拳大声道:“巡海第七队令主卓英,参见二位管事!”秦大力、侯腾等人也都上前抱拳见了礼。 卓英抢先道:“二位管事来得正好,这个人自称姓海,八成儿就是给咱们作对的那个人,卑职手下已有多人死在了他的手上,二位管事作主。” “闹海银龙”李银川乍见对方只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已知来者不善,这时再一听对方姓海,由不住为之一惊,哪里敢掉以轻心!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 李银川抱了一下拳,道:“朋友你报个万儿吧!”海无颜冷笑道:“我名海无颜,与贵岛岛主高立、宫一刀不久以前都见过面,这一次是专程来访,想不到贵岛竟是如此待客,这位卓朋友更把我的小船开翻海里,说不得只好借助贵岛的船一用了!”李、薛二位管事,一听来人自报姓名,证实了正是岛上日夜提防担心的人物终于来了,彼此对看了一眼,心里有数,越加不敢有所失闪。 李银川嘴里“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又拱了一下手,微微笑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就是海壮士,请恕在下来迟,手下多有开罪,尚请足下勿怪才好!”李银川嘿嘿一笑道:“在下李银川,职掌这里水战营管事,这位是在下的副手,人称燕尾镖薛涛的就是!”海无颜莞尔一笑道:“失敬!”李银川道:“我手下不识足下高人,多有失礼,请不要怪罪,足下既要拜访三位岛主,可否即请移驾到在下座船,由在下一路护送尊驾入岛可好?”海无颜一笑道:“阁下太客气了,恭敬不如从命,有劳阁下了。” 话声方住,人已如风飘絮般地荡起,却又似平沙雁落翩翩地落在了李银川所乘坐的大船之上。 李银川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吃惊,一笑抱拳道:“久仰足下身怀盖世身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去东岛,约莫有半日行程,时间还早,足下一切自便吧。” 说罢举了一下手道:“摆阵回航!”副管事薛涛即重复了一下他的口令,站立在船头的旗手,立即挥动手上三角旗帜,将号令传出。 李银川虽然只说出“拟阵回航”四个字,可是这个旗手打出的旗号却不单纯。 各船接收之后,随即由秦、侯二位分队令主,一时在海面上排开阵势。 顷刻间,海面上众船摆出了一个梅花形图案,海无颜等所乘坐的大船,居中而立,有如花中之蕊。 海无颜在那名旗手舞动令旗时,已微微觉出有异,再看众船只在水面上一番布署调动,心里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他艺高胆大,自忖着以眼前这干人物,决计难成大害,他着实没把他们看在眼中。 大队船只眼看着已布成了梅花阵势。 “闹海银龙”李银川正待吩咐开船,忽然间听得手下一阵喧哗声。 却见一艘渔舟从侧方硬闯过来,经过手下一阵子喝叱,这艘渔船才停了下来。 这地方原是不乐岛的禁区,一向是严禁外来舟舶靠近,更遑论在此处撒网打鱼了。 其实他们其中许多人早已发现了这艘船在附近撒网,只是当时全分注意力都在海无颜身上,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是无暇顾及,现在对方竟然硬闯到自己船阵之中,那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李银川见状大怒,厉声喝叱道:“这是怎么回事,秦令主你过去看看,怎么不相干的船都来了,成何体统?”秦大力原为海无颜生得一肚子闷气,光从发泄,一股脑儿,把所有闷气全都发在了这艘不知天高地厚的船上。 嘴里骂了一句,一连几个飞纵,借踏着附近船板,一径向来船上跃身过去。 来船上总共就只是母子二人,一个腰干挺直白发苍苍的老贫婆,一个青衣长身的瘦高少年。 母子二人似乎不畏眼前阵仗,直眉竖眼地向这边看着。 秦大力一肚子邪火,根本无心多说,身子七纵过来,手上的独脚铜人一招“横扫干军”,直向着眼前母子二人胸前疾扫了过个百。 以秦大力之“大力”,再加上兵刃独脚铜人本身的重量,这一挥何止千斤?眼看着这母子二人势将要被这重重一击之力,抡上半天之上,四周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就在此要命的一刹那,即见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忽然抡起右手,竟然硬接硬抓地直向着当前独脚铜人身上抓了过去。 “噗!”一声,抓了个正着。 老婆婆看来蒲柳之身,非但没有被这千斤一击之力击飞半天,事实上她直立的身子,简直连弯也没有弯一下,竟然凭着单手之力,实实在在地接住了对方的独脚铜人。 秦大力一惊之下,用力向后就拉,这一拉依然仍是白拉,依然是一动也不动。 秦大力简直红了眼,怎么也想不通一时之间竟然会遇见了两个奇人。 众人目睹之下,秦大力可就越觉得这张脸无处可放,情急之下,脚下一个上步,另一只手“黑虎偷心”,照着对方老婆婆心上就抓。 白发老妪面色一沉,口中怒声道:“无礼!”忽然间,她身子向后一沉,施展出凹腹吸胸的绝技,整个上胸足足向后收缩了半尺有余。 秦大力这一式“黑虎偷心”敢情是差着两寸没有打着。 白发老妪显然技不只此,随着她一个闪身之势,右手用力向后一拉,借着对方所出的力把对方给摔出去。 秦大力再也站立不稳,一个踉跄,通通通,一连向前冲了七八步,眼看着到了船边,才拿步站稳。 只听得一人断喝道:“大胆!”人影乍闪,一条身影,极其快速地来到了面前。 现身的这个人,乃是“燕尾镖”薛涛,他虽然看出来人母子不是好相与,到底不乐帮声威不容侵犯,决计与对方一个厉害。 是以,他身子乍一欺近,猛然间一个下腰,双掌同时递出,待向对方老妪胸腹之间按去。 这一式劈挂掌十分厉害,薛涛大概是恨极了对方的无理取闹,决计取对方性命,双掌之间运足了力道。 哪里想到,掌势才劈了一半,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挡住,敢情是那个青衣少年,不欲母亲吃亏,突地横身拦阻,硬接硬架的施了一招“横架铁门栓”,将薛涛的一双胳膊架住。 “你?”薛涛怒眼看着对方,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白发老妪“咯咯”一笑,一口南腔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怎么着李大管事,你是不让我们母子上船是不是?”薛涛听她这么一说,一时怔住了。 另一条船上的水管事“闹海银龙”李银川,不禁被对方这番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聆听之下,他呆了一下,冷冷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 嘿嘿,实在抱歉,请恕在下眼生,贤母子是?”白发者妪未及答话,那个青衣少年已朗声道:“在下桑平,这是在下的母亲,我们母子一直住在肇庆行馆,负责那边行馆的工作。” 李银川听到这里,“哦”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 他久仰桑氏母子武功了得,为本帮之杰出手下,一直分发在外坛服务,由于对方从来也未返回过本坛,是以彼此并不相识,话虽如此,李银川却也不敢怠忽职守,还需问个明白。 “这么说,倒是卑座失礼了。” 李银川抱了一下拳道:“请恕冒昧,贤母子既在本帮服务,可有什么证明?”自称桑平的少年立刻从腰间取出了,一面玉玦,冷冷一笑道:“贵管事可要目览否?”就手一抛,这面玉玦直向李银川面前飞来,后者信手一抄,接在手里。 那是一方正面刻有一只展翅枭鸟的令符,反面是一张哭脸的图案,显示着“不乐”之意。 “闹海银龙”李银川认得这个令符,并且知道在本帮也只有管事职级以上的人物才能拥有,自然这面令符除了可以证明拥有者本人身分之外,也可以持以自由出入,实在无可刁难。 “抱歉,抱歉!”李银川一脸堆着笑道:“自己人也就不客气了,二位如下见弃,就请上船吧!”一面说,随即向另一只船上的侯腾招呼道:“侯令主好好接待,这是本帮外坛的两位管事。” 他原意请桑氏母子登上侯腾的座舟,实在是自己这条船负有特别使命,只是不便明宣而已。 偏偏桑氏母子不明白,一听说上船,便各自己腾身而起,双双已落在李银川正中座舟之上。 桑老太太看了船上海无颜一眼,呵呵笑道:“幸会,幸会,敢情还有贵客。” 李银川想不到对方母子,竟然冒失地登上了自己座舟,自不便再遣向别船。 当下向着桑氏母子又抱了一拳,脸上堆笑道:“请恕在下冒失,本帮外坛弟子,按律是不能返回本坛,贤母子莫非有什么特别事故么?”桑平冷冷一笑道:“自然是有特别事故,在下这里并有行馆高总管托呈大岛主的密札一封。” 一面说自怀内取出了黄缎子包扎的一封密函,递向李银川,冷一笑道:“怎么,贵管事要拆开一看么?”李银川顿时脸上一红,退后一步道:“在下不敢。” 既言“密札”,李银川自然不敢擅自拆开。 忽然,他脑子里转念忖思后,眼前大敌海无颜在舟,自己这边虽已布下了厉害的船阵,但是充其量,到时候也只能困住对方而已,凭自己能力,实在难望能是对方敌手,桑氏母子一来,倒是时候。 他久仰桑氏母子为“南剑”桑太和之遗嫡后人,武功一流,正因为如此,在“南剑”桑太和死后,高立才收留了她母子,长时奉养,给以厚禄,以期她母子能感恩图报,好为不乐帮有所效力。 由此而观,桑氏母子的武功显然非同小可了,眼前如能得到她母子加以援手,合力对付海无颜,岂非大称理想,这么一想,李银川反倒大放宽心。 当时故意示意桑氏母子,手指海无颜道:“我来与二位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名满当今的海大侠,海无颜!”桑氏母子微微一笑,各自为礼。 桑平道:“海大侠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桑氏老太大也频频点头道:“老身久仰得很,海大侠这一次西藏之行,除暴安良,仗义捐财,四海同钦,佩服,佩服!”李银川嘿嘿一笑,拿眼看了她一眼,盖因为桑老太太这“除暴安良”四个字说得太过刺耳,谁不知道宫二岛主这一次西藏之行,叫人给废了胳膊,就连高立大岛主也没有讨了好,铩羽而归,这是不乐岛有史以来最丢人现眼的事情,桑老太太居然自己还好意思提出来,岂非太过糊涂?对于桑氏母子来说,海无颜确是心里充满了好奇,当下点头微微笑道:“贤母子是?”“闹海银龙”李银川咳了一声道:“我来为海朋友介绍一下,本帮实力浩大,这位老夫人就是人称‘南剑’桑太和桑老前辈的夫人,武功确是了得!”海无颜心里微微一动,盖因为南剑桑太和的大名,他确是早已闻名。 想不到眼前这个老婆婆,竟是他的遗蠕,莫怪看起来她的身手如此了得!“原来是桑老夫人,在下久闻南剑大名,想不到在此幸会。” 一面说,海无颜目光随即转视向一旁的桑平,抱拳道:“这位想必是桑前辈的哲嗣了?幸会之至!”桑平抱拳道:“海大侠客气了。” 他们双方乍见之下,竟然像是一见如故地论起家常来了。 一旁观看的李银川越加地不是味道,嘿嘿一笑,特别点醒海无颜道:“桑老夫人与其令郎,皆在本帮外坛服务,为本坛实力人物,海朋友大概没有想到吧?”海无颜冷冷一笑道:“说真的,确实没有想到,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为贵坛效力,怪不得不乐帮势力,在武林中风发一时了!”李银川哈哈大笑道:“海朋友说得好,托福,托福,这就要开航了,海朋友请向舱中落座吧!”海无颜点点头道:“正要打搅!”遂老实不客气地直向大船正舱中步入。 “燕尾镖”薛涛是时也已返回了本舟,见状抢上几步,拉开了正舱门口,侧身道:“请进。” 海无颜道了声谢,随即进入。 桑氏母子也随后跟上。 桑老太一张嘴可从来也没停过,啊啊一笑,向儿子道:“这是李大管事的铁甲快船,咱们娘儿俩今天可是开了眼啦,嘻嘻,坐上也过过瘾!”一面说拉着儿子正要往舱门步进。 李银川忙上前一步,轻咳道:“老夫人……”桑老太止步道:“怎么?”李银川一面向她母子施了个眼色,一面后退了几步,掩向船舷;桑氏母子对看一眼,十分纳罕地跟过来,不知是怎么回事。 “大管事有什么吩咐么?”桑平的脸色很冷。 “不敢!”李银川一面说,频频向大舱注视着,还好,海无颜这时正由副管事薛涛在对付,看茶敬水十分热络。 李银川这才有机会向她母子进言。 “老夫人有所不知,”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这个海无颜目前是本帮的大敌,两位岛主都在他手里吃过大亏,是一个相当扎手的人物。” 桑老太点点头,冷冷地道:“这个我知道,哼哼,大管事见召,就是要跟我母子说这些么?”“不不!”李银川尴尬地笑了笑:“是这么回事的,兄弟奉有刘总管的传令,要弟兄……”“怎么样?”桑老太的嗓门像是天生的大:“李管事敢情是负有使命来的?”李银川见她嗓音这么大,吓了一跳。 “嘘!”向前走了一步,苦笑道:“老夫人轻着点,可别叫‘那话儿’听见了。” 轻声!桑老太这才想明白过来,点点头道:“啊,是是是,我就是喉咙大,天生的,怎么,大管事有什么重要的多么?”“是这样的!”李银川小声道:“在下奉有使命,要在返岛的中途,就地解决了这个小子。” “哦?”这一次该轮着桑平吃惊了:“这……怕不能吧……”言下之意,二位岛主尚且在对方手上吃过大亏,你李管事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要就地解决对方?“这个正是兄弟要向二位报告的!”李银川的声音放得更小了,“等一会船行中途,兄弟借故离船,水上有点花样,还要请老夫人与桑小哥大力帮助。” “嘻嘻,李大管事是在说笑话了。” 桑老太的嗓音又开始大了,“水上有花样,什么样的花样?”李银川吓了个魂飞魄散。 这等机密大事,桑老太居然口无遮拦,一个传到对方海无颜耳中,那还得了?若非是肯定桑氏母子确是在本帮服务,李银川真由不住当场就跟她翻了脸。 当然现时情形之下,是不容许他们自家先窝里反的。 李银川这口气吞下了,只气得脸色焦黄,偷偷地打量了那边船舱里一眼,薛副管事还算应付得体,正与姓海的一来一往,相谈甚欢,想是没有听见桑老太说些什么。 李银川冷笑一声,冷冷地道:“老夫人,你的嗓子大概是有毛病吧!”“毛病?”桑老太怔了一下,摇摇头道:“还好,还好,就是大了点罢了!”“能不能暂时不说话呢?”李银川一面压低了嗓子,气得声音发抖,要不是眼前用人心切,实在要借重对方,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忍受不住。 桑老太嘿嘿一笑道:“要我不开口,还真不容易。 好吧,找就忍着点吧!”桑平倒是一副泰然,当下心平气和地道:“李管事刚才说要我母子效劳,还请直说的好。” “岂敢!”李银川只得压下气头,言归正传地道:“是这么回事,这个姓海的武功了得,虽然等一会可用水上阵势把他困住,到底难卜全胜,贤母子来得正是时候,若肯加以援手,与兄弟等联手出击,便万无一失了!”桑老太正要出声,李银川生怕她把这番话又照样翻版了过去,忙即以手按唇,暗示对方不要出声。 这一次桑老太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算是把到口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桑平道:“这个,我母子理当出手,只是关于出手的时机,还要请定下事先暗示,以免临时不及,失了先机,误了大事!”李银川点头道:“当然,当然,这一点桑兄不必担心,到时候,我自会通知你们!”桑老太嘿嘿笑道:“好极了,别的事也许我母子帮不上什么大忙,要叫我们打架杀人,可在行得很。” 李银川忙道:“小声,小声!”桑老太傻笑了笑道:“小声,小声,总不能让我当哑巴呀,就这么说定了,那个小子包在我身上了,到时候,他跑不了的!”听她这么一说,李银川倒是真的放心了。 “果真要是解决了那小子,老夫人论功行贵,当是大功一件。” 忽然间来了两个得力助手,这倒是李银川事先所没有想到的,心里大是快慰。 “好了,我们就过去吧,不要让邓小子看出来,起了疑心,可就不妙!”接着他又嘱咐桑老太说话要千万当心,一行三人随即向前舱步进。 不知何时,大船已开始起航了,哗哗水响之声,不绝于耳,站立在舱边即可见打向船身的滚滚白浪。 五艘船作等距离地在水面上移动,拼成了一朵梅花图案,桑老太呵呵笑道:“好美的一朵梅花。” 海无颜正在饮茶,放下茶碗微微笑道:“是么!我却只看见腾腾的一片杀气!只怕眼前将要兴起一片兵戈了,是么?”一面说,两道锋犀的目光,已直直地向着一旁的李银川脸上逼来。 李银川没有想到海无颜竟会有此一说,不禁顿时为之一愣,心里暗自忖道:不好,莫非方才与桑氏母子对答之话果真为他听见了?抑或是他已认出了这个阵势的微妙?无论如何,对方这番话绝非无因。 李银川这么一想,可就坐不住了,他故作泰然地哈哈一笑道:“杀气已过,眼前一片祥和,海朋友真会说笑话了!”一面说他随即由位子上站起来,转向桑氏母子道:“在下和薛副座还要到别船走走,这里就麻烦老夫人与令郎代为接待嘉宾了!”一面说一面向桑氏母子递了一个暗号,意思是一待二人离船之后,即可向海无颜出手。 桑老太呵呵笑道:“你放心吧,错不了的!”李银川随即招呼薛涛说道:“我们走吧!”薛涛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向着海无颜抱了一下拳道:“海朋友你稍坐,我二人去去即返。” 海无颜微笑道:“不送!”李、薛二人正待向舱外步出,却听得桑老太怪鹅也似地笑了声道:“大管事的要走了,桑平你代为娘好生送客吧!”李银川一笑,说道:“老夫人太客气了!”一言未毕,即见空中桑平的人影“呼”地一闪,已自由空而坠,不偏不倚地正好拦在了李、薛二人身前,这分轻功,甚是了得。 不仅仅如此,随着桑平落下的身势,一双手掌,随着他的一个进身之势,贯足了力道,直向着面前的薛涛前胸之上击了过来。 这一手简直出乎李、薛二人意外,薛涛一惊之下,身子霍地向后一缩,嘴里叱道:“反啦!”桑平既已出手,当然技不只此,随着他足下的一个上步,两只手霍地向两下一分,直向着对方小腹上力插了过去,这一手由于施展得快,简直是不给人以措手之机。 薛涛上身蓦地向后就倒,却是慢了一步,被桑平一双手掌擦着两肋划了过去。 虽然是“擦身而过”,薛涛这个苦子却也是够瞧的,只觉得两肋向一阵子的热,却已是皮开肉破,只痛得他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再也收不住势子,通通通通!一路踉跄了出去。 整个船身在他这个势子里,禁不住前后剧烈地摇荡起来。 桑平一声喝叱道:“姓薛的,你还想跑么!”话声出口,霍地一个杀腰,箭矢也似地扑到了薛涛身前,第三次进招“排山运掌”。 桑平大概是恼了,当着海无颜与母亲面前,连一个不乐帮三流角色都制不住,简直太丢人了。 是以这一次他决计施展全力,要力毙对方于双掌之下。 然而,这个薛涛显然亦非易与之辈,他身上还有一根软兵刃,“蛇骨索子枪”,平常就围在腰上,一直都没机会出手。 此刻在足下踉跄之际,右手已抓住了枪柄,随着他身子的一个后坐之势,掌中枪唰啦啦已甩起了一片银光,直向着桑平喉结之间点扎了过去。 这一手敢情阴险得紧,桑平一惊之下,正待滚身一旁,桑老太却已先代她儿子解了眼前之危。 这个桑婆婆敢情十足的火爆性子,动作之快,也是出乎寻常。 先时,她手里正自端着一碗热茶待饮,说一声出手,但1/2 第49节 正文第49节海无颜一声冷笑,右手轻起,“噗”一声,已抄住了长篙的尖端。 双方力挤之下,这根竹篙顿时有如弯弓一般地弹了起来,侯腾哪里挺得住这等力道?一下被弹起了半天之上,在空中他身子一个倒仰,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原想将错就计,就势抛进水里,却不知海无颜已防到了他会有此一手,右手抖处,这根长篙“嗤”地穿空直起,“噗!”一声射了个正着。 侯腾在空中惨叫了一声,直直地坠落下来,叭喳一声,水花四溅,大片的海水都被染红了。 这条快船上共有五个人,剩下的三个人乍见此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连向海里逃的念头也不敢再兴,三双腿几乎是同时之间一齐弯下来,“扑通!”跪在了船上,一时叩头如捣蒜地讨起饶来。 海无颜缓缓地走过去,打量着这三个人。 一艘船影已经移近过来,紧接桑氏母子纵身过来。 桑平道:“好了,都解决完了。” 桑老夫人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冷笑道:“这群祸害留不得!”说时正要纵身过去,海无颜横身而阻道:“算了,就饶了他们吧!”桑老夫人翻一下眼皮,忽然一笑道:“说的也是,此去不乐岛还有老长的一段路,非得有人带路不可!”海无颜道:“那就正好。” 遂向跪着的三个人道:“你们都站起来!”三人听说饶了他们,俱都喜出望外,纷纷叩头站起。 海无颜遂道:“我们要去不乐岛,你们就帮忙操船带路吧!”三人连声说是,忽见桑老夫人纵身而前,各人大吃一惊,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每人背上又着了一掌,当时只觉得身上一麻。 三个人早已是惊弓之乌,猝然遭受如此,俱都由不住鬼也似地叫了起来,相继赖倒在地,鼻涕也似地不肯起来。 桑老夫人喝叱道:“再不起来,都活不成!”这声喝叫倒是真有用,三个人吓得一个骨碌都爬了起来。 “你们听着,”桑老夫人道:“我已经在你们每个人身上都点了死穴,十二个时辰之内,如未经我亲手解救,都活不成,你们只要好好听话,小心把船驶到不乐岛,一路上不生别的事,不玩花样,我就为你们解开,要不然你们自己心里明白,你们可听明白了?”三个人听她这么一说,吓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哪里还敢说个不字,纷纷叩头讨饶,声言不敢违背,这才退了下去。 这艘船就在他们三个人驾驶操作之下,离开了现场,直向不乐岛方面驶进。 由于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水程,三个人遂转向内舱坐定,三个小盗巴结十分尽力,不待招呼即为各人献上香茗,这艘快舟以相当快的速度直向前进。 海无颜坐定之后,重向桑氏母子见礼,说道:“此行蒙老夫人与桑兄义助,真是感激不尽,不知道老夫人下一步行止如何?”桑老夫人才收敛起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神态,轻叹一声道:“海大侠你有所不知,这件事我也就不仔细说了。 总之,我母子与不乐岛结下的仇是不共戴天,今天我们来原就打算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绝不活着离开,你不必为我们担心,也谈不上谢,我们是同仇敌忾,理当联合起来!”海无颜点头道:“这就太好了,但不知老夫人与桑兄此行之计划如何?”桑平道:“小弟与家母原来计划混入岛上,想法子与岛上的单老前辈取得联系,看看他老人家的意见如何,再谋下手之策,只是眼下这条计看来是行不通了!”海无颜奇怪的道:“你刚才说到什么单老前辈……”桑老夫人一笑道:“这个难怪你不知道了。 只怕当今人世,知道这个怪人的还不多,他的出现,对不乐岛来说,算得上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于是他母子随即把单老人的生平向海无颜说了一个大概,海无颜大是惊异,一时喜形于面。 “哦!”他目放异彩地道:“若不是老夫人提起来,我几乎忘记了这个人,我一直认为这位老前辈早已不在人世了,想不到他老人依然活着,这么多年来他忍辱偷生,诚如老夫人所说,过着无异于蛇鼠一般的生活,他的遭遇未免太过凄凉了!”桑平说道:“正因为这样,他老人家才练成了一身无所不能的武功造诣。 哼哼,高立那个老贼,这一次大概是万难幸免了!”海无颜叹一声,喃喃道:“但愿如此,这么多年来,不乐岛所犯的罪也实在太多了!”桑平忽然想起来,好奇地打量着海无颜道:“外面传说,这一次高立在海兄你手里吃了大亏,不知详情是否如此?”桑老夫人听儿子提及这件事,似乎甚是注意,一双眸子向海无颜注视过去。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们曾交过手倒是真的,但是说到他吃了大亏却不尽然,事实上那一次交手,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分胜负。” 桑老夫人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惊异的表情。 “我怀疑,”海无颜思索着这个问题,缓缓他说道:“那一次高老头他并没有施展出全力,他可能别有用心。” “你的猜测很有道理!”桑老夫人衲讷地道:“事实上高立这个人正是如此,那一日他很可能留了一手,你要对他特别注意!”海无颜冷冷一笑道:“老夫人所见极是,因为那一天,他并没有施展出他最负盛名的‘醉金乌’手法,我因此怀疑他别有用心!”桑平“哼”了一声道:“话虽如此,他的醉金乌手法,如果遇见了单老前辈,凉他也难以施展!”“你知道什么?”桑老夫人直斥儿子的无知轻敌:“高老头的那一身功夫,岂是你所能了解的,他如果没有十分出类拔萃的杰出造诣,岂能称雄于天下数十年之久?”海无颜虽不耻高立之为人,可是论及对方一身武功造诣时。 却不敢存丝毫轻视之心,聆听之下,也不禁点头附和,认为老夫人言之有理。 桑平被母亲一斥,显得有些不服,却是不敢顶撞,在他感觉里,那位一直藏匿在肇庆行馆的单老人,该是无所不精的人,昏立的武功即使再高,也难以胜过他,可是桑老夫人似乎却并不如。 此认为。 看着海无颜,老夫人道:“如果你认为高立最称拿手的是那一套醉金乌的手法,可就错了!”海无颜听得一惊,说道:“难道不是吗?”“哼!”桑老夫人冷冷地道:“这你就不清楚了,醉金乌确是他深藏不露的手法之一,但是还有一门更厉害的功夫,我揣摩着他这几年大概也已经练成功了!”桑平听母亲这么说,显然大为惊奇地道:“啊!还有这件事?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像是在谴责说你知道什么?她随即注视向海无颜,喃喃地道:“武林中有一门失传已久的功夫叫做‘鹰翅功’,不知少侠可曾听说过?”海无颜一惊道:“老夫人说的是‘先天无机门’失传的那门功夫?”“不错!”桑老夫人含着微笑点了一下头道:“你果然见多识广,这是一门失传已久的冷门功夫,居然你也知道,我倒要再请教少侠一下,你可知擅长这门功力的人是谁么?”海无颜点点头道:“老夫人指的是‘无极先生’李元春?”老夫人十分嘉许地连连点头道:“就是他,这位李先生在生平只练成一种功夫,却是走遍天下难逢其敌,这门功夫,就是刚才我们所谈到的鹰翅功!”桑平道:“可是怎么又会和高老头扯上关系的?”老夫人哼了一声:“这当中当然有关系。” 她看着海无颜道:“自然,这些都无关宏旨,不过谈谈也是无妨。 据我所知,无极先生李元春生平没有传人,只有一女,却又嫁到远方为商人之妇,像鹰翅功那种深奥的绝学,是不适于传授她的,李元春无奈之下,才将他这门毕生成就的武林绝学书刻在他家居后院的假山石上,哼哼!”说到这里,桑老夫人一连冷笑了几声道:“表面上看来,似乎人人可以学得,其实那可就错了,除非有极深武学造诣,和聪明智慧之人才得悟透!”“高立就是这么得到的!”桑老夫人对于这件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据说,他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一个,当时他在李家后院苦思三天仍未能悟出,一怒之下,竟然持纸墨,将石上留字抄下,当场将假山石震碎,使后来者无从着手,这个老儿用心之卑劣诚可想知了!”海无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虽然如此,老夫人怎么知道他已练成了这门功夫?”“我知道他已练成了。” 桑老夫人缓缓他说着,神态充满了自信:“虽然我说不出为什么,但是我确信他已经练成了这门功夫。 你知道练习这门功力,最重要的在于两肘两膀。 一旦成功,这双膀臂坚若钢铁。 哼哼哼,你可曾见过这高立老儿携带过兵刃么?”桑平点点头道:“娘这么一说,果然有些道理,有一次我听青荷说,高大爷的手比锯子还快。” 海无颜与老夫人同时一惊。 所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这一次出击,他们都抱有必胜的意念,敌人的虚实关系至为重要,能够事先多一分对敌人的了解,一旦上阵就减少了一分本身的危险。 是以在听到了桑平所说之言后,海无颜不禁大为惊觉,目光向桑平注视过去。 桑老夫人也一样有同感,冷笑一声,看着桑平道:“既然你早有听获,为什么一直没有听你说过?”桑平怔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 那是因为桑老夫人听从单老人之言,曾禁止桑平与青荷来往,是以桑平才不愿出口。 桑老夫人自然明白,望着海无颜的面,她也不便面斥,倒是有关高立以手锯树之事,提起了她的兴趣,因为这件事可以进一步证明她的猜测是否正确。 “你说高立的手比锯子还快?”“是,人家这么说的!”桑平喃喃道:“据说高立平日常喜用手锯树,他所居住的岭上古树极多,而多少年以来差不多都快被他锯光了!”“怎么样?”桑老夫人转向海无颜冷冷道:“这么说,我的猜测就是全没有错了,他的鹰翅功看来已有十分的火候了!”海无颜微微皱眉道:“既然如此;在西藏高原我与他邂逅那一次,他却是藏拙得厉害,这又为了什么?”“这就是高老儿最阴险狠毒的地方了!”桑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等着看吧,这一次他就会对你施展出来了,他要你对他松弛了注意,然后才会出其不意地对你下毒手!”海无颜微微一笑,嘴里没有出声。 诚然,他对高立前此一战里,也作了相当程度的保留,很多险招也都没有施展,尤其是得自邵一子的铁匣秘笈,更是他私心打算用以来制胜高立的关键。 现在当他听说到高立也已练成了“先天无极门”的绝枝“鹰翅功”时,内心之震撼,诚可想知,未来之一场大战孰胜孰负,却是未可顶卜了。 窗外海风阵阵吹进来,汪洋大海里,竟然不见一片帆影,意识着此去不乐岛似乎还有一段路途。 海无颜感觉到有些气闷,站起来慢慢踱出舱外,海风甚大,把他身上一袭长衣揭起来,吹得猎猎有声,桑氏母子也陆续跟了出来。 日影偏西,显示着天将黄昏,桑老夫人忽然跨前一步,站立在海无颜的右后侧方。 “海少侠,久仰你一身内外功夫都甚了得,老身不才,想要讨教一二,可施得么?”桑老夫人嘴里说着,足下已缓缓地向前跨出一步。 海无颜当然已感觉到了对方惊人的“无敌罡气”,对于老夫人的这一突然举止,令他颇为吃惊。 武林中越是具有非常身手的人,越是不甘居人之后,桑老夫人莫非因为如此而向海无颜出手?除此之外海无颜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 “老夫人您太客气了!”嘴里正说着,海无颜已缓缓回过身子来。 桑老夫人微微含着笑道:“只是印证一下手法而已,倒无恶意,你可不要介意!”海无颜道:“岂敢。” 说话之间,他已感觉到对方身上逼传过来的那阵子劲道节节逼人,很显然地她已展露了她强者的姿态。 海无颜早已体会出桑老夫人对自己的隐隐敌意,当然这种故意与对付真正的敌人是大有差别的,只是某种程度的不信任而已。 也许在桑老夫人的意识里,海无颜的真实武功还是一个谜,有进一步了解的必要。 虽然这样,她可没有一点点胆敢轻视对方的心意。 海无颜随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内心不由暗暗好笑,双手微微抱起,道了声:“请!”桑老夫人一笑道:“足下这一拉开架势,已就显著不凡,这大概是‘龙虎双抱拳’的式子吧!”海无颜心头一惊,着实佩服,点点头道:“不错,老夫人进招吧!”一面说时,他的身子已经缓缓蹲了下去。 就在这一霎,桑老夫人已迎风陡地掠身而起,起势之快如风飘絮,蓦地已临近到海无颜眼前。 带着一声长笑,桑老夫人的一双脚尖,霍地直向着海无颜一双眸子上直踢了过来。 那真是既快又险的一招,雷霆万钧,冰雪一片,然而对方海无颜却已胸有成竹。 一来一往,势若走马模样,桑老夫人的一双天足陡地踢出了一半,海无颜已挟着一片旋风,“呼”地来到她的背后。 这种挪移的身法,观诸今日武林人物,已是不多见,桑老夫人立刻就觉出了身后强风袭背,禁不住大吃了一惊,嘴里惊呼一声,脚下猛地向前抢进一步,施了一招“犀牛望月”之势。 “呼!”强劲的大片掌风,滑着桑老夫人的背脊后脑穿了过去。 虽然没有击中,可是这一擦之威却也令桑老夫人感觉到皮层奇热如焚,一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敢情不是易与之辈,显然是怀有罕世身手,名不虚传。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按说既是彼此印证,到此大可休矣,奈何桑老夫人却还没有罢手的意思。 桑老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右脚尖力点之下,身子向前一个猛扑。 “海大侠,接掌!”张开的五指,活像是一把钢钩,一掌直向着海无颜当胸击来。 也不知是这个老婆婆动了真怒,抑或是她存心试试对方的实力,总之这一掌力道极猛。 强劲而充实的掌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力柱,这种情形之下,对方躲闪便是不智,只有实力一接了。 海无颜怎敢怠慢,他知道藏拙是不行的了,对方既以单掌来,说不得以单掌相迎。 一念之兴,海无颜已陡地自丹田之内提吸一股真力,由于桑老夫人所发出的这股劲道十足,海无颜亦只得以十足劲道相迎。 算得上是少见的一次实力接触。 两只手掌初交的一霎,整个船身忽然间起了一阵子震动,那种情形就像是船行浅水,忽然触了礁岸一般,船身在一阵沙沙的疾烈震荡之后,两侧船舷边,霍地扬起了滔天大浪。 哗啦啦!船上灌满了水。 海无颜与老夫人亦不能幸免,猝然扬起浪花,把他们全身都打湿了。 也亏了这一大浪花,两只交接的手掌,总算分了开来。 海无颜神色自若地一揖道:“老夫人,承让了!”桑老夫人显然已经退了好几步,脸色显现着无比的惊异,却又似有些骇然。 从她频频起伏的上胸,可以看出她喘息得多么厉害。 她总算接下了海无颜十足劲道的一掌,诚然是十分的不容易了。 ※※※闪烁的灯光,照着死者那一半黄黄焦焦的脸,另一半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死者,刘嫂。 在她死后数日,尸体才被人发现,由深涧寒谷里搬移出来。 现在她就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 她的左腕折失,右膝碎断,瞠目,咬牙,显示着在她临死以前,还经过一阵子痛苦的挣扎。 守侍在她身边的杖期夫,刘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睁着一双红眼,静静地打量着她。 结缡数十年,这还是第一次夫妻离别,应该说是“死”别,从此天各一方,算是“缘尽于此”了。 陈列的尸体还有好几具,只是全由白布盖着。 大厅里由于多了这几具尸身,立刻就显现出那种阴森森的气息。 包括高立在内,每一个人的脸色,也都像是罩了一层雾那样的不开朗。 在征得高、风二位岛主首肯之后,刘公向着站立一旁的侍役挥挥手道:“抬下去装棺,候期发葬!”于是,那一具具的尸身也都被抬了下去。 偌大的堡垒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偶尔传来的只是夜风疾叩着桑皮窗户纸的噗噗声音。 “这是敌人的阴谋,一个个地分开来消灭,让我们的实力消失于无形!”说话的是负责不乐岛整个山区布防的“野老”娄空,他似乎显得怒不可遏,说完之后,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向着在座的高立、风来仪、吴明、刘公等抱了一个拳,十分沉痛地道:“属下布署不当,才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请岛主降罪!”高立冷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这个罪是你担当不了的,说到罪,哼哼,从我开始,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兔不了,敌人居然混到了岛上,我们还蒙在鼓里,真有点令人不可思议!”风来仪微微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刘公十分懊丧地道:“这个人极之狡猾,而且武功必然是出奇的高。” 高立忽然冷笑插口道:“而且他是无孔不入,就好比现在我们在这里的说话,很可能他就在窗外偷听。” 话声一顿,紧接着一声轻叱,整个身子已如同鹰隼也似地腾了起来。 于此同时,风来仪、吴明也双双飞身而起,齐向窗外扑去。 高立最先,风、晨二人紧跟着相继扑出,身法之快,疾若飞星。 三个人先后的显现,有如旋风一阵,只是窗外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现,风吹草动,一片长草正在冷月之下婆娑轻舞。 最早出来的高立,眉尖微耸,瘦高的躯体,霍地拔起,落向草丛之间。 风来仪跟着袭过来,这里草长几可过人,两个人分别施展极上轻功,踏立草上,稻草人也似地随风轻摆不定。 就在这片长草地里,他们发觉了一些蹊跷,但只见前去草丛,中分之二,似为巨蛇所经地留下了一道鸿沟,风来仪细眉微挑,霍地振衣而起,循着这条沟迹一径地追了下去。 月色之下,她的动作极快,刹那间去而复还,又复回到了眼前地方。 是时,室内各人俱都来到了眼前地方,灯光火把照耀得一派通明。 刘公奇怪地察看着面前的草丛,一面向怒容满面的高立请示道:“大爷莫非是发现了什么?”高立先不答他的话,冷笑一声,目注向风来仪道:“三妹,你发现了什么?”风来仪摇摇头道:“没有追上,难道不是人,是一头野兽!”“不会的!”高立肯定的道:“是一个人!”他冷峻的目光接着注视向刘公:“杀死刘嫂,伤害晏管事的这个人就是他!”各人聆听之下,顿时神色为之一变。 高立冷笑了一声:“这个人我已经注意他很久了,由种种零星所显示的形象来看,这个人很可能是个残废,是一个奇怪的人。” 吴明一惊道:“一个残废人,竟然会有如此武功?真是不可思议!”刘公恨声道:“大爷所见极是,贱内遇难之处岭上,有很多奇怪的足迹,似人非人,卑职看了半天,亦不能确定是人是兽!”高立冷笑道:“岂止是刘嫂遇难的现场?只要留意,这个岛上到处都是,晏管事遇害的现场也有,我可以断定他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什么样的怪人,可就不得而知了!”风来仪微微一笑道:“不要急,他就要现出原形了。” 高立微微一怔道:“原来你也注意到了?”“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事情还不敢十分认定罢了!”“三妹你以为呢?”“很难说!”风来仪扬了一下眉毛:“信不信由你,我已经注意到了一条他平日出入的道路,只可惜有两次都被他逃脱了!”刘公惊异地道:“这……这又为了什么?”风来仪笑了笑,目光向现场各人一转道:“你们都退下去吧!”各人领命躬身告辞而去,现场只剩下刘公、吴明、风、高等四个核心人物。 高立道:“三妹现在可以说了!”风来仪道:“大哥说得不错,这个人多半是个残废,我猜想他必然与我们不乐帮结有深仇大恨……”刘公喃喃道:“这又会是什么人呢?”高立冷笑道:“何必伤这个脑筋?见面就知道了,三妹,你有什么计划吧?”风来仪看了这位长她许多年岁的师兄一眼,多年以来他们诚所谓相知甚深,彼此都把对方的习惯脾气摸得十分清楚,就像现在,高立只凭察言观色,就猜出风来仪腹内机关。 “是这样的!”风来仪说:“这几天经我细心观察,被我找到了一条那个怪人经常出入的道路,只可惜两次都没有堵住他,也许是时间不对。” 说到这里,微微停了一下,点点头道:“大哥,你来看看。” 说罢纵身而起,一路腾驰如飞,头前带路。 高立等三人,各自展开轻功紧后跟随,转瞬间来到了另一现场。 那是一片颇有斜度的向阳山坡,坡间满生野草,草长与方才相仿佛,一直衍生岭上。 这里地当全岛之中,细察四方,岛内最重要的阵势设计“放射八道”,尽收眼底。 刘公首先“啊”的一声,喃喃地道:“这么看起来,这个人连本岛的一干阵势,也都了解了。” 高立哼了一声,用很快的速度沿着岭下踏行了一周,随即又转了回来。 “不错,这是本岛最虚弱的一处,当初设卡布阵之时,显然疏忽了这个地方。” 刘公道:“那倒也不尽然,大爷不要忘了,这里是‘青奇八象’的入口之处,一旦阵势发动起来,八阵与八象影象叠合,这里就首当其威了。” 高立怅恨地叹息了一声道:“可惜晏七受害,要不然!这里大可施展,那厮也就没有这么便当进出了。” 说话之间,风来仪己同着吴明登上岭陌。 此刻,他们正自点手相招,高立同着刘公忙即赶上去。 风来仪手指一处道:“大哥你看。” 情形较诸先前草地里所显现的更为清晰。 很清楚的,一片草丛压了下去,婉蜒着一路蛇行而上。 四人很容易地顺着这道痕迹找上去,直到一片上坡为止,由于坡上寸草不生,也就失去了痕迹。 风来仪冷冷地道:“我猜想,这个人八成就藏在这里了。” 刘公恨得咬牙切齿地道:“这里地方不大,且容卑职唤娄管事的来!发动各人大事搜一搜,不怕他插翅而飞。” 高立冷冷一笑道:“那可是最笨的法子了。” 风来仪道:“大哥说得不错,那么一来,岂不打草惊蛇?我对这个人已经留意了很久,他却是狡猾极了。 曾经有两次,这人故布疑阵,几乎把我骗到了另一座山上。 最近的一次,更埋伏了一条山猪,想让我以为一切的痕迹,都出之那个畜牲。 哼哼,这一切总算都被我看穿识破,最后我才确定他藏在这里。” 高立一双精锐的眸子频频在四下注视着,点点头道:“他选择这个地方藏身,是因为这里有四个出口,必要时可以方便出入。” “我也是这么认为。” 风来仪道:“所以这一次我们出动四个人,把每一个出入口都守住,倒要看看他如何进出了。” 高立冷笑着点点头道:“这个法子很好,就这么办。” 随即点手相召,四人聚集一处,细细商量了一阵,风来仪对此原已有了腹槁,是以很快地就有了方策结果,当下按策行事,随即四下分开。 眼前旋即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草丛所发出的一片轻微沙沙之声。 ※※※像平常一一样,朱翠来到了这里。 即将黎明的天。 即将隐失的月亮。 一天似乎举手可攀的星斗。 浪花静静地淘上来,在那一堵凸出的礁石上碰碎了。 洒下大片的珍珠,然后又收了回去。 远处海天一线之间,是那么灰惨惨的,滚滚的云气咆哮着浮沉于海天之间。 可以预见,即将来临的一天,是个多云、多风不太平静的日子。 践踏着沙地里的鹅卵石块,朱翠一径来到了眼前,这个海洼子近山又多岩石的沙地。 单老人似乎早来了。 坐在一堵礁石上,把一双断膝泡在海水里,老人的目光里显示着一些焦虑与不安的神色。 朱翠一直走近到了他的身边,他似乎都没有发现。 “嗨!”几乎习惯了,朱翠总爱用这清脆的声音来招呼这位亦师亦友的老前辈。 接着她随即把带来的满满一葫芦酒递过去。 老人接过酒来,眼睛依然是盯视着远方。 “看见了没有?今天变天了,多怪的天,多怪的云?”他的手配合着指划着,最后落在酒葫芦上,拔开塞子来,仰首满满地灌了一大口;这才回过脸来,打量着面前的朱翠。 “你今天来早了!”“是呀!”朱翠在他身边一块较矮的礁石上坐下来:“不知怎么回事,半夜就醒了,睡又睡不着,干脆就早点来了,是怎么回事,你也没睡觉?”单老人摇摇头,用手分理着乱草也似的须发。 “我早来了,一直都没回去,”他又灌了一口酒,咧着一张大嘴笑道:“他们发现了我了,全岛上都在搜我,想想!我能让他们给搜着?干脆就到这里凉快来了。” 朱翠吃了一惊:“你说他们发现了你?谁发现了你?”“高老头!1/2 第50节 正文第50节月色之下,被砍下来的草,随着强烈的刀风,纷纷卷起当空,使得刘公大感失望的是,竟然没有发觉到单老人任何踪迹,显然这一刀又落了空。 刘公冷笑着,陡地身形纵起,施展出“草上飞”的轻功绝技,向着草丛里蹚了过去。 他不信单老人会跑到别处,一定就藏身在这附近。 身子一经纵起,手中缅刀左右开弓,毫不停地四下挥出,刷!刷!刷!大片刀光闪烁里,扬起了满天的野草,尽管刀下如雨,却是连鬼影子也没有见到一个。 猛可里,一物什自地下窜出。 刘公一惊之下,正待挥刀出去,这个影子倏地蛇也似地直窜了起来。 好快的身法!挟着一股疾快的风力,单老人毒蛇出穴也似地直向着刘公身上扑来。 刘公乍惊之下,这口刀卷了一股旋风,照着单老人上头就斩,却没想到对方的身子竟然是如此的滑溜,随着刘公的刀势,单老人空中的身子,竟然像蟠龙也似的一个打转,好漂亮的一个翻转势子。 刘公这一刀竟然又落空了。 单老人把握着对方一刀落空之势,身子霍地向前欺近,一下子已经攀住了刘公的身子。 那可真是险到了极点的出手。 刘公只觉得身子一沉,已被对方紧紧抱住。 单老人的伎俩当然不只如此,身子一经吸住了对方,一只瘦腕已自后而前,像是一条怪蛇也似地已经紧紧攀住了刘公的颈项。 接下来是一股极为强烈的劲道,发自对方铁腕之上。 力道之巨,使得刘公简直无能担当。 要知道单老人以手代足,数十年爬行之功,一双手腕连同大臂,不啻精钢所注,其上力道之强,简直难以想象。 此刻,刘公方自觉得对方身子在抱,自己脖劲连同后背上的多处穴道已吃对方拿住。 一阵子身上发麻,接着全身发软,刘公只觉得摇摇欲坠,自然这不是他最坏的遭遇。 紧接着两眼一阵子奇痛,一双眸子己被单老人两只手指插了进去。 刘公痛得打了一个哆嗦,由不住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惨叫,叫声未完,只听得“克”的一声,整个颈项已经在对方铁腕力勒之下骨折筋摧,顿时一命呜呼。 单老人心里恨透了他,是以手下绝不留情。 杀了刘公,他内心畅快极了,只是却未免太早了一点儿,这当口,一阵大风刮了过来。 随着风势刮来之下,却飘送过来了一个人。 就在单老人力毙刘公的同时,这个人猝然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到了单老人的身边。 随着他前进的身势,两只手掌一正一反,同时拍在了单老人背上,手法之快、狠、利落,却是武林罕见。 想是知道对方的厉害,这个人的两只手一经挨着了对方,随即电闪而开。 一来一往有如清风一阵,只不过是足尖在地面上轻轻一沾而已,快到了极点。 单老人显然是过于大意了。 随着对方这个人的走势,单老人发出了沙哑的一声惊呼,整个人直向着当空冲霄直起。 也只不过窜起了三丈高下,这个高度较诸他平常的功力差得太远了,显然是受伤不轻。 紧接着他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也似的,抖簌簌地落了下来,两只少足的腿,竟然仍然能够直立着不倒,确属难能可贵。 刘公虽然死了,现场却仍然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和刘公一样的白发老人。 只是这个人却还较刘公更高,比刘公更瘦得多。 夜色里,这人头上白发如银,尤其是高出来的那一络子活似一只鹤,他就是白鹤高立。 那双眼睛睁大了又变小,变小了又睁大,这样一连变化了好几次,单老人总算看清楚了面前的这个人。 “你是高立吧?”短短的几个字,单老人却说得如此吃力,一听之下,即知道他是病在“中气不接”。 当然,这得拜高立方才双掌之赐。 无疑的,高立方才那双掌一拍之下,几乎已把单老人通身的真气给震散了。 似乎是没有人能当受得住如此致命的一击,然而眼前的单老人竟然会没有死,还能出声说话,这是高立大为吃惊而难以想通的。 四只眼睛同样的震惊,只是表情各异而已。 即使是如此黑夜,那般仓促的接触里,高立却没有让对方逃开自己的观察。 把这个老残废的一切看在眼睛里,这位一向持重阴沉,深谋远虑的不乐帮主高立,由不住为之倒抽了一口气。 “啊,你是?”“我姓单!”单老人的牙紧紧地咬着:“我叫单昆,高立,你好……你好……”一面说着,只见他前部用力一弓,箭矢也似的已经窜到了高立身前,只是后者却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就在单老人身形逼近的同时,他霍地向外劈出了一掌,单老人身子陡地打了一个转儿,已被封出战圈之外。 “单师兄!是你,久违了。” 高立这几句话说得声音低沉,却是充满了敌意,先前的偷袭成功,已使他胜券在握,要不然,只凭着“单昆”这两个字,也能使他畏惧三分。 单老人一口牙咬得克吱乱响!他忍辱负恨,苟活到如今,无非是期待着能够有手刃对方的一天,想不到这一天来到之时,竞会是如此情景,怎不令他恨断了肝肠呢!这一霎他身子抖动得那么厉害。 “高立……我要杀……杀了你!杀了你……”一面说时,他一面提贯真力,无如已被震散的真力,万难聚结,只觉得全身奇热,丹田如绞。 狂吼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高立身子微偏,力聚右掌,霍地腾身跃起,落向对方身后,单老人身子向前一倒,避开了高立沉实有力的一掌。 一出一退,全凭心感神应,正是高手对招有异常之处。 可能是单老人已经体会到的自己力不从心了,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强烈的复仇之意。 高立一掌击空之下,只觉眼前长草地里哗啦啦一阵草响,正待腾身过去,猛可里“呼”地一声,一条人影,直由草地里拔起,向着后侧方纵去,身法之轻快,有如鬼影行空。 对方单老人在真气散失的情况下,竟然有如此功力,简直令人感到诧异,高立自不会放过他。 “老儿,你还想走?”嘴里低叱了一声,高立陡地身形升起,竟然施展出难得一露的“凌空踩云步”极上轻功身法。 “呼”地腾起当空,一连两个沉浮,已蹑向对方身后。 高立是决计不容对方逃开手下,这一掌真力内聚,施展出“切桩”的内家手法,较诸前一掌尤要厉害得多,掌力过处,只听见“碰”的一声,击了个正着。 不像是击中在人身的声音,声若击革,倒像是击中在一面空皮鼓上。 当然,以高立这等力道,就算是一堵山墙,也能洞穿,随着他手掌的进势,空中那件物什,已被他的掌力击了个透明窟窿。 敢情,是一件半长不短的长衫而已。 不久之前,这件衣服还穿在单老人身上,却被他小施“金蝉脱壳”,以衣代人,竟然瞒过了高立的双眼,实在称得上是鬼计多端了。 白鹤高立一经觉出上当、却已是去势不及,飘飘然自空而落。 眼前人影连闪,风来仪与吴明双以现身眼前,出乎意外的,竟然发觉到高立直直地站在那里发呆。 风来仪一惊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高立恨恨地哼了一声,倏地转身扑向横尸之处,风来仪、吴明均吃了一惊,双双跟上。 吴明随手亮起了千里火。 熊熊火光之下,照着了死者那张凄惨可怖的脸。 “刘公,”吴明惊吓地叫着:“他怎么了?”风来仪面色一戚,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对方胸口上。 “还有救没有?”吴明惊慌地道:“这是谁下的手?”风来仪收回了手,摇摇手道:“已经不行了!”随即把目光转向高立。 “我们照过面,已经动过手了。” “是谁?”能够致死刘公的人,当然不是寻常之辈,风来仪等二人迫切地想知道是谁?高立脸色充满了怅恨,一双眼睛缓缓移向风来仪道:“他居然还活着,也算是怪事!”“是谁?”风来仪有点怯虚。 “我们的大师兄,单昆。” “哦!是他?”风来仪的脸一下子变得雪也似的白。 “这太不可能了,”一面说,她脑子里追忆着昔日的往事,简直疑惑地道:“他不是已经陈尸大海了吗?怎么还会活着?”“天下事无奇不有!”高立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也不会相信。” 吴明在一旁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一位大师伯,而高立与风来仪对话时的脸上神态,更令他心里吃惊,根本就无置口余地。 风来仪像是惊吓过度的样子,脸是那么的白。 伸出一只手掠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她微微后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你们见过面,交过了手?”“三妹不必担心!”高立像是重新恢复了自信:“他已为我琵琶掌力所伤,眼前虽能不死,可是你也知道,他拖不了多久的。” 风来仪漠漠地看看他,凄然地摇了摇头。 高立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他故弄玄虚,来了一手金蝉脱壳,现在已横死当场,只恨我晚来了一步,要不然刘总管还不致于丧命。” 风来仪凄然地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他双足已失,这么多年以来,竟然还活着,可怜啊!他该受了多少苦?唉!你何忍再对他下这个毒手?”高立想不到风来仪竟会有此一说,一时呆了一呆,随即冷冷一笑,倏地拂袖而去。 风来仪看了一旁发呆的吴明一眼,由衷地发出了一声:“不乐帮的气数就快要完了。” 苦笑了一下,她那双眼睛直直地盯向吴明:“刘公刘嫂都相继去了,晏七也只剩最后的一口气,这个岛上再也没有得力使唤的人了。” 吴明呆了一下,重新振作地道:“三娘娘不必气馁,我们的人还多的是。” “唉!有什么用?”一霎间,这位风华绝代的三岛主,看上去像是衰老了许多。 “大树一倒,猢狲尽散,不乐岛这多少年以来,也许是坏事做得大多,天怨人怨,一旦遭到了报应,就万万逃避不过,我似乎已经有了预感,只怕凶多吉少,这一步劫难,咱们是无能躲过了。” 吴明浓眉一挑,忿忿地道:“三娘娘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住口!”风来仪原想斥责他几句,可是话到唇边,却又忍住,摇摇头苦笑道:“算了,难得你还有这个雄心壮志,孩子,别再执迷不悟了。” “三娘娘你……”“哼!你真的还看不出来?”风来仪冷电也似的一双眼睛盯视着他:“宫二岛主的武功怎么样?结果又落到了什么下场?罢了!”一霎间,她脸上笼罩着沉痛的表情:“孩子,别傻了,也许你还有机会,现在走还来得及,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你走吧!”吴明呆得一呆,后退了一步,眼睛睁得极大。 风来仪看着他,道:“我说的是真话,要死要活,全在你了。” 说了这句话,她轻轻一叹,身子倏地纵起,一径如飞而逝。 现场剩下的吴明,有如石塑木雕,似乎只有发呆的份儿了。 在**调息了一会儿,朱翠有说不出的气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夜这一颗心只管忐忑不定,怎么也压不下来,恍恍惚惚下意识里总像是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看样子暂时是没法子睡了。 朱翠干脆披衣坐起来,一面把灯拨亮了。 窗外夜风瑟瑟,寒禽咕咕,听在耳朵里,更有说不出的惆怅。 由暖壶倒出来一杯茶,喝了一口,温温的,颇不是个滋味,朱翠干脆穿好衣服,既然睡不着,不如到后面房里去看看母亲。 自从老王爷遇难之后,这位娘娘终日吃斋念佛,较之昔日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 耳朵里依稀还可以听见笃笃笃的木鱼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朱翠的心上。 听着,想着,朱翠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泪。 她要去告诉母亲,天都快亮了,不要再念佛了,要保重玉体。 这些话不知道说了几万遍了,可是听者藐藐,尽管如此,为人子女者却不能不说。 噙着泪,朱翠走出了卧房,来到了外面的一个套间,正打算过去开开房门。 就在这时,耳边上却响起了“扑通”的一声,像是什么人由墙上掉下来的声音。 朱翠心里一惊,就势由几上抽出了剑,开门,闪身,极其轻灵的,已来到了院中。 一个蹒跚的人影,正由地上爬起来。 “谁?”话声出口,身形前耸,已来到了这人面前,一口剑将出未出之际,却吃对方一双肉掌,用“贴刃”的功夫,紧紧夹住了刃身。 朦胧中可以看见对方一颗大头以及乱草也似的一头长发。 对朱翠来说,那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了。 “你……单老前辈,是你……你怎么了?”摇了一下手,单老人沙哑的喉咙,较之平日的声音可是低多了:“屋里面……再说。” 朱翠答应了一声,慌不迭地转身进内,意外地却发觉到单老人身子一跄,几乎要栽倒在地上,吓得她赶忙回身搀住他。 单老人惯常所穿着的那件灰布长衫已经不在身上,只着中衣小褂,此刻朱翠手摸上去冰凉冰凉的,敢情已为汗水所湿透了。” 二人匆匆来至房内。 单老人等不及朱翠搀扶,先自倒在了椅子上。 “水,水……”朱翠答应着慌忙送上,却只见老人端着杯子的那只手抖动得那么厉害。 茶水入口,啧啧有声,一任它顺口流出,淌了满身都是。 “你怎么了?”朱翠瞪着他,惊得面色苍白。 单老人下颏胸前沾满了血,胡子都染红了。 “老天爷,你怎么了?怎…怎么会?”一面说着,朱翠再也忍不住,眼泪汪汪地淌了下来。 单老人干咳了一声,身子后仰在椅子上,想说话似乎力不从心,哮喘得那么厉害。 朱翠紧紧握住他的手,着急地道:“你倒是说话呀,是谁下的手?还是怎么了?真把人给急死了,噢,药!药!我得马上给你找药去。” 一面说就要离开,只是那只手却被单老人紧紧地握住不放,似乎他全身的力量都在这只手上:“别……走……没有用……药……没有用……”说了这几个字,他却喘哮得更厉害。 “我不行了……翠姑娘……你……你听着……”“不!你瞎说。” 朱翠忍不住哭出了声,一面想挣开老人的手,去拿药,只是对方那只手握得实在太紧,简直就挣不开。 “你听着……听着……我快不行了……听着……”一面咳,一面喘,眼睛珠子都几乎要滚了出来,睁得那么大,那么圆,里面血丝密布。 朱翠呆住了,眼泪只是不停地淌着,她紧紧地咬着牙,苍白的脸上不着一些儿血色。 像是一把刀插进了心里的那种感觉,终于她安静了下来,默然地点了一下头:“你说吧,我听着就是。” “好孩子,你听着!”单老人喘着喘着,又咳了起来,嗓子眼有一口痰竟是无论如何也咳不出来。 朱翠咬牙,伸出手指头,插进了他的嘴里,一只手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嘿!好大的一口血痰,算是啐出来了。 单老人鼻涕眼泪满脸都是,他却含着笑脸,频频地向朱翠点头答谢不已。 “你是真不行了!”朱翠忍住心酸,冷着脸道:“什么都别说了,只告诉我是谁下的手吧。” 单老人哼哼着道:“是……高立。” “哼!除了他也没有别人,我知道了!”朱翠的脸更白了:“你的武功这么高,却又怎么会遭了他的毒手?难道他的本事比你还强?”单老人全身微微地发着抖,那双翻着的眼睛,白多黑少,像是一双死鱼眼。 他频频地喘息着:“不!我……我是中了他的暗算!不过……我还是……还是……服了他!”“为什么?”“他竟能……破了我的混元……气功……我怀疑他……他已经练成了……练成了……”说着说着,他那颗大头可就垂了下去。 朱翠心里一惊,伸手扶起了他的头,她心都碎了,但是却紧紧地咬牙忍着。 “说……练成了什么?你可别死!”“鹰……鹰……翅功……”“鹰翅功?”单老人看了她一眼,忽然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像是在证明她说对了。 这一次他又深深地垂下了头去,却是不再动了。 朱翠两只手颤抖着捧起了他的脸,发觉到一条带血的口涎,长长地挂在他的嘴上。 他死了。 好大的一会工夫,朱翠动也不曾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看这个患难中给自己无数教诲鼓励的老人。 不知何时,窗外已透出了微微的曙色了。 几只麻雀首先在松枝上跳跃着,发出喳喳的鸣叫声,方才忘了关门,一阵阵的冷风袭进来,朱翠忽然间觉出来冷时,却已经冷得受不住了。 这一阵当当的钟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敲起来的,起先朱翠并不曾注意到,这时听起来,格外震耳。 据她所知,岛上若非有十分重大事故,是不会无故鸣钟的,那么这阵子钟声又是为了什么?朱翠稍稍地惊愕了一下,又重复回到了哀伤之中。 她把单老人的尸体抱起来,平放在一张长案上,一时还不知道怎么来处理这件事。 就在此时,她又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固然那阵于令人惊心动魄的钟声兀自响个不停,她所关心的却是发生在她居住的屋顶上的那阵急促的轻微的脚步声。 毫无疑问,屋顶上是来了人!这一点朱翠似可认定。 单老人的死,固然给她带来了无限伤感,却也给她带来了坚毅的勇气,太多的恨,等待着她将要的发泄,这个时候,什么人会上了她的房上。 朱翠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的拔出了剑,悄悄地来到门前,陡然闪身而外,无巧不巧地几乎与正由房顶上飘下来的那个人撞在了一块。 两个人的势子都急,两个人却也都够机警,彼此闪开来,算是没有撞着。 来人一身白衣,瘦长的个头,活僵尸也似的一个人,当他用那双焦急而疑惑的眸子注视朱翠时,后者才恍然的认出了这个旧相识来。 “哦,你是大雅吧?”自从来不乐岛,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无名氏”吴明手下的那个“报财童子”大雅。 这个突然的发现,倒使得朱翠为之一愕。 “你怎么来啦?”大雅似乎心绪很是紊乱,嘴里咿呀咿呀他说了几声,比划着由身上拿出了一封信来。 朱翠忽然明白了:“是吴明要你送来的?”大雅连连点着头,左右顾盼了一下,指了指远方,又晃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你是说钟声,难道说有什么来了?”大雅连连点头,两手抱拳揖了一下,随即面现张惶地纵身而起,一路穿房越脊而去。 朱翠拿着信,微微发了一会儿闷,想到此时此刻吴明忽然有信来,必有非常之事,倒要看看他信上写些什么。 进了屋子,关上门,把灯光拔亮了,匆匆拆开信,一笔狂草,陈现眼前:“公主殿下:千秋功过,谁拆谁凭!不乐帮多行不义,行将不保矣!玉池金殿毁于旦夕,令人浩叹!“近闻大内曹贼已秘行来帮,日来与高爷聚谈甚殷,此行或将为殿下阖府事就商,不得而知。 又传殿下通敌不利于本帮,众怒不息,殿下阖府危矣,见信即希布防一切,慎之,慎之,临书匆匆不尽——吴明顿首”。 这封信只把朱翠惊了个魂飞魄散!手拍桌面“啊呀!”一声。 几乎同一个时候,一条人影,直由花墙上猛穿而下,嘴里嚷着:“公主……”朱翠心都乱了,但她不得不强力自持,这声呼唤分明是婢子新凤的声音,她心里就猜知了不妙。 单手一按桌面,整个身子“嗖”地纵了出去,几乎和张惶快奔而来的新凤撞了个正着。 只见她脸色苍白,右肩上一片血渍,手持双杖,见面一惊,霍地扑倒地上,一时泪下如雨。 “公主大事……不不……好了……朝廷的人……来了!他们……他们……”朱翠呆了一呆,道:“娘娘与小王爷怎么了?”“娘娘……王爷……他……他……他们……”“唉!笨东西!话都说不清,快跟我走!”一面说,重重地往地上一顿脚,回身就纵。 新凤一个骨碌由地上爬起来、随后跟上。 朱翠单手持剑,一连两上起落,已上了院墙,快速向母亲居住处赶来。 双方住处不过隔着一个跨院,一旦有事,竟然有咫尺天涯之感。 朱翠一径来到时,即见月亮洞门,红扉半掩,耳中似已听见了杂乱的兵刃交碰声,心里一急,真差一些昏了过去。 情急之下,等不得这门直入,径自腾身越墙而入。 天色已明,却只见一片曙色里,马裕正自运用着一双判官笔,与两名大汉交起手。 再一旁,更有一名头戴尖顶长帽的大内武士,正自与史银周战在一处。 目光所及,似乎就是如此了。 朱翠原以为对方大举而攻,见状心情稍安,一声娇叱,扑地纵身而下,首先迎上与马裕交手的两名恶汉之一。 这汉子手上一根索子枪,运转极见灵活,马裕全身是血,似乎已在此人手上吃了大亏,忽见朱翠来到,这人吃了一惊,身子一个快闪,用地堂功滚了出去,可是手里的索子枪却也不闲着,哗啦啦卷起了一片银光,直向着朱翠下盘缠去。 朱翠长剑一探,“铮”地一声,已迎着了对方的枪身,紧接着剑身一撩,已把对方的索子枪引向当空。 此时此刻,朱翠手下再也不存厚道的了。 欺身,吐剑,这一手“剑底分花”运用得恰到好处,另一剑刺了对方一个透心穿。 这汉子身子一弓,一个踉跄,随即倒地不起。 却听得马裕声嘶力竭地嚷道:“公主,快去后面看看娘娘吧,曹老贼他进去了!”朱翠呆了一呆,一颗心几乎由嘴里跳了出来,一连三数个起落,已扑向后院。 她身子方自扑近,一条人影霍地迎面来到。 一口雪亮的鬼头刀,猛地直向着她脸上劈下来,朱翠一惊之下,举剑就拔,“当啷!”一声,将对方刀身拨开一旁。 却听见另一人大声叱道:“小心!抓活的!”说话的一身蓝缎子官衣,长形帽上嵌有金星一颗,两只手上,各拿一把弧形短剑,此人六十开外年岁,生得虎耳鹰腮,却留着一部山羊胡子,一双眸子精光闪烁,一看即知内功甚有根基,是一个既好又猾,复有真功的扎手人物,他帽子上的那一颗金星,亦说明了他身当大内皇差的身分。 这个人乍然的出现,当然意识着事态的严重,不用说身当大内“内厂”提督的曹羽,一定本人来了。 朱翠心内越急,越是不能称心如愿。 观诸堂前,除了这名金星卫士之外,另有二人,各持一口鬼头刀,守侍堂门左右,显然意在防范任何人闯入。 双方乍见之下,那个瘦削金星卫士狂笑了一声,双手环抱着一双弧形剑,向着朱翠一拱。 “这不是公主殿下吗?”这人嘻嘻笑着:“卑职候驾多时了,嘿嘿!殿下您是明白人,高岛主已经收了咱们头儿的钱,卑职这是促驾来的。” 朱翠咬着牙,冷冷地道:“我母亲呢?你又是谁?”这人嘻嘻一笑:“卑职是新拜内厂右都卫的‘弧形剑’魏山!公主放心,娘娘万安,正由咱们头儿侍候着,就候着殿下与小王爷一块来也好起驾了。” 听他这么一说,朱翠才算惊心少定,很可能曹贼为了要向今上交差,多半不敢对母亲及小王爷不利,这样倒可强免一时之忧。 “既然这样,你闪开!”说了这句话,朱翠就往里面闯。 自称内厂官拜右都卫的魏山一声冷笑,横身阻住了她的去势:“殿下不能这样进去,把剑交出来,戴上朝廷的王法,才能进去。” 朱翠啐了一口道:“你还不配。” 起手一剑,“刷”地划出了一道银光,直向他头上劈去。 魏山嘿嘿地一声,身子微微向下一蹲,两只弧形剑交插着向上一架,当啷一声,已把朱翠长剑架住。 他脸上现出狡猾的笑:“怪不得外面都传说你如何厉害,今天一见果然是个泼辣货。” 话声一收,这个魏山狰狞毕露地猛然一个上步,两只弧形剑霍地向上一翻,直向着朱翠上身挥去。 朱翠心里惦记着母弟,偏偏对方缠着不放,观诸这个魏山,身手大有可观,想要摆脱他,一时还不容易,一腔怒火全数便发在他的身上。 双方一经接触,便自激战一团,十数个照面之后,朱翠己窥出了对方虚实。 一招“平分秋色”将魏山逼得后退一步,她却借机进身,掌中剑中途向下一沉,施展新近由单老人处习会的一招“剑挑斜阳”,这一招其实亦是“醉金乌”手法之一。 魏山尽管剑技高超,却是不识得这一手的厉害,猛可里提剑就封,但只见眼前银光一转,对方剑势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剑芒刺目,冷气袭人。 “弧形剑”魏山猝然一惊,心道不好,点足就退,却是慢了一步。 随着朱翠长剑的走势,这一剑,足足地在魏山前胸划了尺把长的一道大口子。 “弧形剑”魏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旋风卷了出去,当啷啷撒剑倒地。 却在此同时,另一名蓝衣的金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