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昭容传GL》 1惊鸿 相依浓浓相依, 安安别别安安, 白云彩带无间意, 九天落凡到眼前, 总是一瞥便舞惊鸿曲, 却是昭容少年情。(.好看的小说) 唐高宗时期,武后执政,天下女主,政令手段却无不胜过男子,朝堂上虽千波万涌,但民间寻常处却风平浪静。 内侍处下掖庭局,一少女冻红了双手,不得不停下洗衣步骤轻轻呵气搓手暖和,却不想被一内廷值班内侍所见,几下便冲了过来,抓住少女双手,抽出腰间拂尘便往手心打去。 少女蹙着秀眉,一声不吭,隐忍非常。 内侍打了许久,许是累了,又见这少女着实倔强的很,一时也没了兴致便也作罢。转身抬头仰望天色,应然是白日,却不见了日光。几朵乌黑的云飘拢了过来,团聚在顶,忽而在侧边下来一道闪电,击断了先前太宗栽种的一棵柳树。这内侍向来是比较信这些佛神的,故而胆小跪地,抱着头期盼雷神莫要怪罪。 少女却不在意,直起身抬头仰望,却见那乌云下似乎落了一个黑影,周围圈着淡淡的白光,缓缓地正向这边跌落。少女几下犹豫,又一道闪电袭来,正好落在了那内侍头上,内侍身体一下子战栗僵直而倒,仰面朝天,死不瞑目。 少女掩嘴低呼,尽量不让自己出声,又见四下无人,遂探了探内侍鼻息,果然无所救。心念一动扯了他腰间随身的玉佩,继而拉住他的双腿,将这内侍往水井边上拉去。 看着握在手心的白玉,心道此玉可让自己和母亲的日子好过一些。 “小婉!”一身着麻衣的妇人来到,一见自己托着一死尸便大惊失色,“你杀了高力士?!” “母亲,不是我。”被唤作小婉的少女言道。 “糊涂!”妇人权当女儿是在狡辩,一手帮着托尸首,一边泣声道,“纵使他平时再有不是,也是武后的人,如今你杀了他,该叫我们母女何时有出头之日?当日尔祖上官仪立废后书,殃及上下,只有你我还在这掖庭苟延残喘,我自小督促你读书,还当你明事理懂善恶,是可大造之才,有乃祖之风,竟不料想事情竟会到如此地步,实在令我失望透顶!” “母亲,真的不是婉儿杀的,是这厮平日作威作福惯了才有此下场!”上官婉儿辩驳道。[] “真的不是?”郑氏疑惑。 “不是。”上官婉儿毅然点头回,眼神执着。 “若是丢了水井等下其他人照旧会发现……”郑氏有些慌乱。 “他是被雷电击中,旁人见了只道他失足落井也是有的。”上官婉镇定说。 “希望他们都能信吧。”郑氏话语刚毕,虽然总觉不妥,但眼下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母女二人使足劲儿才将这内侍尸体抛入井中,噗通一声过后,郑氏才稍感心安,却不想抬头往婉儿身后柳树根处一望,见一身着异服之人直视此处。 婉儿亦感知身后有人,回头一望。 只见那人身着奇装异服,面上熏黑一片,耳跟通红,浓眉大眼,衣裳零碎,雌雄莫辨,似是受了重伤。 “请问,这里是哪里?”那人勉强开口吃力问,手捂着心口,边说边喘气。“你们是在演戏?” 司马安说完话,环顾四周,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飞机上落海之后醒来就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面前的少女虽还未长开,但瞧这趋势已然是美人胚子一个。她身边那妇女倒是年长了一些,眉目隐约和这少女有些相像,穿着古款粗布料衣服。 上官婉儿和郑氏相互看了一眼,前者立即往后退到母亲身边,母女握着手相互靠拢着,深怕这个不明来历的神秘人物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司马安见她退后,便打量自己的着装,摊开手摆摆道:“拜托,别演了,能帮我叫个救护车吗,我觉得我快晕了……”话刚说完,司马安就又感到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躺倒在冰凉的地面上,恰巧又零星地下起了小雨。司马安微微睁着眼,望见正上方那二人正以一种警惕的表情打量自己,尤其是那个年轻的女子,更是一幅吃惊的神态。 “母亲,你看他的模样,是否与那高力士有七八分相似?”上官婉儿侧首问。 “你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像。”郑氏答,又见女儿沉默,心下一抖,道,“小婉,你莫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母亲,这高力士虽然常得武后赞赏,但毕竟是不常见的,即使见了也隔着帘子。如今虽非我过,但人始终是没了,现在又出现了这么一个与之相似之人,照我说,不如……”上官婉儿与郑氏对眼,“不如将错就错,让此人来替代高力士如何?” “可是此人来路不明,这事如何能成?”郑氏有些动心,但却又说服不了自己。 “此事不妨让婉儿试试。”上官婉儿望着倒在地上的司马安,抬起袖口轻轻替她拭去污渍,却发现这人肤色比原先亮堂了许多。微微蹙眉,上官婉儿竟也有些愣神了。 “小婉?”郑氏推了推她的肩。 “母亲,我们一同将她带回去。”上官婉回头微笑对着郑氏说。 郑氏点头应允。 司马安在梦中所见,就是自己还跌下飞机的最后一幕,原来张裳白和李师青早就认识,是她们一手设计让自己以同样的方式消失在李自强眼前,如此说来,自己也算是咎由自取。 带着咸味的海水不断灌入腹腔中,司马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像是自己的,拼命挣扎却无倚靠…… 不断扑腾之中,伸来一只援手,将自己湿漉漉的身子拉上了岸。 那人的脸背着阳光,看得不甚分明,但梅心之处一点红梅却格外引人瞩目。 “喂,你抓疼我了……”耳畔传来陌生的声音,司马安缓缓睁开眼,却见微弱的烛光下,一个女子的脸若隐若现。 “对不起。”司马安仓促松开抓着她的手,支起身子,环顾四周。这里不像是在城里,墙壁虽然光洁,但室内摆设却很陈旧,床是极硬的木板搭建而成,被褥虽然薄,却有刚晒过阳光的味道,可是这家为何不通电却只点上了油灯? “请问这里是哪里,我昏迷了几天了?” “你是何人,为何说话如此怪异?”上官婉儿与她分开了一些,一双灵动的眼睛时不时往司马安身上瞧。 司马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因为她渐渐的开始明白一件事情,要么就是眼前这位长的好看的女孩儿疯了,要么就是自己玩穿越了。 “在下司马安,请问这是什么朝代?” “仪凤元年。”上官婉儿继续上下打量司马安。“你和朝散大夫司马贞可曾有关?” 司马安回转心思一想,这仪凤不就是唐高宗李治的年号,这下可好,一不小心穿越回了唐代。这番想罢,那边便要掀起被褥下床,却不想刚一下去那腿脚便酥软了,完全使不上力气。 上官婉儿眼睁睁见着面前之人跪倒在地,却只是默然看着视若无睹。 “这位姑娘,你既然救了我的命,就要负责到底,怎么还冷眼旁观?”司马安心里不悦,抬手向她求救道,“拜托你扶一扶我,起不来。” 上官婉儿几番犹豫之下,听见门外有人走动。便立即扶了司马安上塌,以被褥覆之,自己也褪去外衣脱了鞋,匆忙躺下。 司马安此刻手脚无力,只能任凭人家摆布,刚要问个究竟时却只感觉到身边有人贴近,一阵少女馨香袭来,手臂处的细腻不时贴靠在自己脸上。闷在被褥之中,丝毫瞧不见微弱的灯光,司马安有些憋闷地气喘。抬手想要推推身边那人,却不想一掌按到了不该按的地方,那儿虽未曾发育完全,但少女的峰峦痕迹犹在,伴随着一声低呼,司马安只能尴尬缩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上官婉儿身侧。 “上官姑娘,你可曾见高内侍来过?”外面有一人尖声尖气地问。 “不过是一犯臣之女,何必对她如此客气。”另外一人打断道,顺便一脚踹开了上官婉儿房门,四下打量之下,但只见一美妙少女卧床起身,香肩微露,明眸似月,清丽非常。 那厮眼前一亮,竟起了歹心,步步朝着上官婉儿而去。 “我原先听人说,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自小就聪慧,而且长相非凡,还以为是那些人没见过真正美丽的人儿……如今一瞧你此等模样,莫说是真正的男子,即便是我这般久不能人事的人都不免为你所动……” “请内侍自重,我虽然是罪臣之女,但祖父门生在朝的不少,若是内侍在此久留败了婉儿的名声,说出去纵然是天后陛下也不会轻易饶了您罢。”上官婉儿不卑不亢道。 “此言差矣……”那内侍伸手轻轻在上官婉儿脸上滑过,“你不说,我不说,他也不会说,天后娘娘又怎会知晓这等小事,今日你若伺候好了我,明日我找高内侍请示,说不定还会将你赏赐于我对食,如此,岂不更好?” 司马安躲在被褥里,听的分分明明,刚想出去狠狠踹那内侍一脚,但又念及又是内侍又是天后的,只怕这里便是皇宫,若是自己冒冒失失动手了,打得过打不过再说,就算是打得过那也无处可逃,被御林军当成了刺客,那是必死无疑了。 如果如刚才那内侍所说,这和自己躺在一起的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上官婉儿,她此刻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掖庭浣洗宫女,还未来得及成名天下,所以此刻一定会安然度过。 “我是高力士要的人,”上官婉儿嘴角一勾,冷冷一笑,一手指缠绕发丝,一手从怀中掏出那块自高力士身上拿来的白玉摆弄,“你要我,便尽管向他开口要去。” 内侍见上官婉儿说的镇定自若,煞有其事的样子,倒也心怯了,又一见那白玉是高力士随身之物,心里揣踱着平日里没少见高力士前去找她,怕真的别是有了别的东西,不管如何,此刻不宜久留,于是悻悻而归。“那便不打扰姑娘了。” 2太平 公主当年剑花落, 台榭压竹偃师破, 巾帼可当英雄气, 南山属人窗前阔。(.无弹窗广告) 司马安一直憋着气,直到那两个不识趣的内侍走远,直到上官婉儿发现她的不对劲。 “喂,你醒醒?!”上官婉儿拍打着司马安的脸,但司马安毫无反应,脸变成了猪肝色,连呼吸也几乎无法感知。她原本想回应上官婉儿的呼唤,但无奈身子实在太沉,沉到动弹不得,脑袋缺氧原来是这样一种状态,会出现幻觉,会出现她…… 或许这样死了,就能回去。 司马安这样安慰自己,不多久,就感觉到唇上的一片湿润,有另外两片冰凉的唇贴紧了自己的,对方捏住自己的鼻子,不断往嘴中呼气。 “咳――”司马安重重一咳,微微睁开眼睛,便瞧见上官婉儿那张近在咫尺却依旧无瑕疵的脸,“你怎么会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上官婉儿略微一顿,话题一转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说罢,便下了床拉开门侧开身子目视司马安,其用意再明了不过。 “你让我到哪里去?”司马安无奈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服,其狼狈模样自不必说,这里的确是皇宫无疑,只怕出了这个院子便会被当作刺客抓走,虽然自己是现代人,但无任何工具帮助之下,如何能逃得出这号称防备最为严密的长安皇宫,再说,原来的世界,我还能回得去吗? 上官婉儿稍仰望着司马安,似是在判断她此言是真是假。 “走不走随你,这里断是不能容你了。” “我――”司马安被推到门外,刚一回身想要求情,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望着里面人影,司马安只觉得上官婉儿似有些奇怪。(.无弹窗广告)虽然年纪还轻,但眉宇间却透露出点点心事。 司马安环顾这四周风景,只觉高墙大院,让人压抑的很。 叹了一口气,或许便是这皇宫,逼的人都疯了吧。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疯人院,里面关着的都是疯子。 司马安干脆坐在院中废弃的石凳上,屁股一阵冰凉,但也顾不上许多,只望着天色祈盼不要再下一场暴雨即可,否则自己这回可算是背到家了。 郑氏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内侍服装,见司马安一人落寞地坐在院中,脚步一滞望了一眼,但很快又转到了婉儿房中去。 “你怎的让他一人在外?”郑氏一进门便道,放下内侍服侧头问。 “此人胆大妄为,而且不知底细,婉儿细想还是多番试探妥当。”上官婉儿回,睨向郑氏带来的内侍衣裳,做工似是有些眼熟,“这是高力士所用之物?” “高力士先前见我绣工出众,故而让我为他定制一件,你先前说让此人冒充他为母一想正好作此用处,故而拿来与你一瞧。”郑氏握住上官婉儿的手,担忧道,“婉儿,若是此人不肯,我去求他罢。” “母亲,不是此人肯或不肯的问题,而是婉儿觉得此人非同寻常,需要慎重思量。”上官婉儿道。 “可……可明日他们寻高力士无果,你我可如何是好?”郑氏越发低落。 上官婉儿深深望了母亲一眼,最后不情愿道:“那好吧,母亲,我便让他试一试。” 上官婉儿轻抿下唇,出门而去,但却不见了那人踪影,眉头一挑,心道不妙。 自己瞧他这幅模样,应然是无处可去,虽然不知道来历,但见他畏惧宫中之人,必定不会随处乱走,故而巧施欲擒故纵之计,在他心惊胆颤之时施以援手,让他心甘情愿替代这高力士,但此刻眼前无人,莫不是自己估错了他? “母亲勿慌,婉儿自会处理。(.好看的小说)”上官婉儿回身便见郑氏愁眉不展,只得强自镇定安抚。 郑氏见女儿如此模样,只道她还有妙计,故而将信将疑地点头应下。 “婉儿,得女如你,尔祖尔父在九泉之下必可安心。” 上官婉儿微笑回:“嗯。” 司马安眼见着这天气风云变化莫测,呆在这里也绝非长久之计,肚子空空,手脚不便,却恰巧闻见了一股桂花糕点香味,便忍不住循着那香味而去。 绕了几条石子小路,路上随遇上几队巡逻的御林军,但好在更深露重,迷雾骤起,司马安及时躲避在那假石之后,方能侥幸避过。 又过去了许久,一马装女子疾步而过,留下一路的馨香。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手里端着的正是桂花糕点。司马安只看见那女子的背影,便觉得熟悉非常,但又较旁人不同,那股傲气和生人勿近的气势是别人比不得的。 鬼使神差地,司马安竟悄悄地一路尾随上去。不多时便发觉自己入了一片竹林,正思量为何在这皇宫之中会有这么一处所在,司马安的身后便传来那小宫女的急促脚步声。 “混账东西,笨手笨脚。”迷雾之中,马装少女狠狠踹了一脚那宫女。 司马安看着不悦,却无法出手,瞧这位少女的装扮必定是皇宫贵族无疑,若是皇帝所宠爱的妃子或是哪位公主,自己这般身份自然无从得罪,于是只好远远避开。目光定在那宫女所托盘之上,眼见着糕点滚落一地,当下心疼。 从前衣食不缺,没有将食物放在眼里,现在却为这些不起眼的东西耗费心思。司马安啊司马安,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落魄到这地步。 于是靠在一边,等着那主仆二人离开,自己好去捡这些糕点吃。 马装少女盛气凌人,一剑挥舞,那竹叶便簌簌落下,洒满了一地。 “漂亮!”司马安一边偷偷地拿走一块糕点,一边在心里嘀咕,盘腿坐在地上,吃的狼吞虎咽,见那少女和宫女都没有发觉,胆子便越发的大了起来。 宫女听见身边动静,好奇地回头看了看。 但只有风吹叶落,再无其他。 忽而冷风骤起,一行黑衣人突然而至,团团围住了那位少女,将其困在其中。少女手握着剑,眼睛警惕地打量那群人,那宫女早已经吓的肝胆俱裂,立即昏迷了过去。 “公主殿下,今日吾等取尔性命。”为首的黑衣人道。 “我不是公主,你们认错人了。”少女冷眉平静回道,手握紧了剑柄。 “哦?”黑衣人愣了一愣,高高抬手,“不管你是不是,今日必将命丧于此。”一声令下,周围的黑衣人全部举剑围拢了上来。 司马安眼见着这一幕,又瞥到那昏迷的宫女,直直叹气。心里念着并非自己见死不救,而是想救而不得,一口咬住糕点,咀嚼着咽下去,耳边传来的打斗声渐响,又似有刀剑划破衣襟撕扯之声。司马安一闭眼便瞧见了当日张裳白受伤的样子,于心不忍之下只能大喊道:“来人啊,救驾!” 黑衣人和少女俱是一愣。 少女心想此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黑衣人则是互相对视,犹豫着是该继续还是撤退。 司马安见状,继续往外跑去,边跑边喊,“来人啊,救驾!” 不多时便见了一队御林军奔跑而来,为首的一见司马安便拎住她的衣襟问:“哪里有刺客?” “竹林。”司马安吸了一口气说。 “是公主所在,快去!”那人大惊失色道。 一队人架着司马安往竹林那处去。 黑衣人见救兵已至,遂作鸟兽散,厮杀之间死伤大半。少女被人所救,退到了御林军之后。 “公主殿下,您受伤了。” “李多祚,何人唤你前来?”少女目不斜视,冷言冷语丝毫不承李多祚的关心。 “来人,将那人带上来。”李多祚命令道。 司马安被人架设着上前。 “就是此人。”李多祚指着她说。 “抬起头来。”少女略一思索,轻蔑一瞥司马安的脸,再一挥手道,“此人面生,居心叵测,杀了。” 司马安心下一惊,大呼道:“你是什么公主,我救了你一命,你竟然恩将仇报!” “我练剑之所旁人勿近,你鬼鬼祟祟跟踪我来其罪一也,”少女步步逼近,弯腰背手仔细观察司马安之容颜,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一点司马安嘴角余下的桂花糕残渣,轻蔑一笑道,“你偷吃御赐之物,其罪二也。” “你……”司马安在她触及到自己唇角的一刻,心漏跳了一拍。都说美人恩最难消受,自己竟然在临死前还这般花痴,真是该死了。 “这两条罪,每一条都足够你死,如今还有何话可说?”少女抱手得意洋洋道。 司马安一撇头,义正言辞道:“你就算要杀我,也应该让我死得其所,至少让我知道杀我的人是谁,好让我化成厉鬼缠着你。” “大胆!”李多祚拔剑欲斩杀之,却被少女喝止。 少女贴近司马安的脸,薄唇微启道,“你听好了,本宫便是大唐的太平公主,若你真的化成了厉鬼,且来找我试试?” 司马安一惊。 她就是日后集天下大权一身的太平公主?! 3喂水 司马安没料及这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太平公主,心下一阵恍惚,当初上学的时候就对同学提过,自己佩服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武则天,另外一个就是太平公主。虽然后者最终兵败被赐死,但其所达到的地位是后人无所企及的。如今一见到如山真面目,虽然不至于失望,但只因她身在帝王家,长了杀戮,视人命为草芥,不问缘由地便要了却自己性命,实在心寒无比。 “公主,我看此人衣着诡异,或许是番邦之人,若不小心杀了使节天皇天后问罪……”李多祚插嘴道。 司马安听了心想,总算你李多祚说了一句人话,按照地理位置看我也算南蛮。只可惜从飞机上摔下来之后只吃了几块桂花糕,饥寒交迫,如果让自己修养一番,未必逃不过这区区几个冷兵器时代的御林军。 “那便先关押起来。”太平一甩衣袖,将剑扔给了李多祚,自己则悠悠然地从小径上离开。 司马安目送太平离开,视线终于从她身上挪到了李多祚那儿,眯着眼睛笑着道:“请问能不能给我送一份牢饭呀,我很饿。” 上官婉儿早上浣洗了几件内侍衣服,用手背擦拭额角的汗珠,侧头往司马安那日来时的方向望去,但那人这次没有出现在那棵树后。 他是谁,他为何能来到戒备森严的宫中?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继续揉搓衣服。 我想他作何? 郑氏匆匆而来,一把拉过婉儿的手将她带入了房间中,以背抵住门道:“糟了糟了,听人说天后娘娘想起了高内侍,欲派人来寻,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勿急,你听何人所说?”上官婉儿问。 “掖庭的宫女内侍都这么传,空穴来风,岂非无因?”郑母在房内来回徘徊,“纵然不是你我的过错,但这事情论定起来本就是个麻烦,再加上你我掩藏尸首,此事实在难逃干系。” “母亲,那日你寻我之前,可有见过其他人?” “有是有,我将绣制的东西交给了一位内侍,这与此事有关?”郑母问。 上官婉儿微微笑道,“母亲,您近前来,此事要如此办妥……” 郑母听罢,将信将疑问:“我既可以脱身,那你呢?” “自然不必挂心。” “好。” 司马安百无聊赖地在牢里呆着,这地牢阴暗潮湿,时有老鼠乱窜。司马安好不容易等来的一顿饭便被那老鼠活生生地糟蹋,正气恼间忽听见牢门一开,一披头散发浑身血红的女子被丢了进来。 “喂,这里有人了啊,你们就这么丢进来死了怎么办?”司马安一边冲狱卒大喊,一边慢慢接近那女子。女子似乎晕厥了过去,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地上,身形羸弱,隐约看着相熟。 “你没事吧,死了没有?”司马安推了推那女子,再将她身体扳过来一瞧,顿时大惊,理开散落在脸上的发丝,进一步确定了此人是谁。司马安摇动她的身体,急促呼唤道,“上官婉儿,怎么会是你,你不能死,你怎么可以死?!” “好端端一个小女孩,竟然跑去杀了高内侍,如今只是暂时投入牢中,相信很快便要斩首了。”路过的一个狱卒侧了侧脸,开口道。 “你说她杀了谁?” “高力士高内侍呀。”狱卒打着哈欠离开,再不理睬这二人。 司马安心下一沉。 不对,这样不对,高力士明明是唐玄宗李隆基的人,又怎么会死在上官婉儿手中,是历史如此,还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历史,从而导致上官婉儿这般沦落的命运? 触摸到她干燥的嘴唇,司马安心知她失血过多,伤口在这样的环境中很容易感染。一咬牙,脱下自己牛仔外套,虽然破损但好过她身上这件单衣。 “来人啊,给口水喝!”司马安冲到牢门前大喊,可除了自己的回声之外别无其他。捏起拳头狠狠一锤木栅栏,盘腿坐在上官婉儿身侧。虽然这里阴湿,但若求水也是极难的,且不说这水能不能喝。 “母亲,婉儿不怕。”一声呢喃打断了司马安的思路,司马安低头看着这个年轻稚嫩却孝顺的女子,当下思绪万千。惨白的脸庞看不出一丝血色,白色单衣上面落着点点血痕,蜷曲的身体无处不显示出虚弱,那双本该执笔的手满是厚茧。 司马安实在看不过,俯身过去扶起她的头部,靠在自己的怀中。 “这样是不是暖和一点?” 上官婉儿身子在接触到司马安之后动了动,继而抬手环住司马安的腰身,口中呢喃声渐小,越发听得不明。 司马安叹气抚着她的背脊道:“我知道你很痛苦,缺水的时候会出现幻觉,忍一忍……” 上官婉儿紧紧皱着眉头,似是听见了司马安的低声话语,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司马安垂头一呆,继而对外大喊道:“来人那,我要见太平公主,我要见李令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声在耳边滴答。牢中有人走近,司马安抱着上官婉儿,稍抬头便有一双以金丝镶嵌成牡丹图案的红色靴子映入眼帘。 “你怎知本宫乳名?”那人问。 司马安撇嘴一笑道:“我为何不能知?” “放肆,天下人都只知太平而不知道李令月,你一个小小番贼,若不是得知了什么消息又焉能知道本宫名号?” “是吗。”司马安回,低头去看上官神色,见她浑身颤抖,知道大事不妙,惟今之计只能吊着这个太平公主李令月,或许还能救上官一命。“若要我开口也行,先送碗水来。” “你要水?”李令月眉头一挑,见到司马安怀中所抱之人,冷笑道,“自身难保之人,还想保护她?” “我就是想保护她。”司马安不屑道。 李令月沉默了一会儿,再唤来狱卒打开牢门,驾着司马安往外头去。 “你想干什么!?”司马安望着李令月的背影问。 “不是要水吗,本宫给你。”李令月漠然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像是冬日里淋了一层冰水,寒气直入心底。 司马安被带到了一间充满了刑具的狭小房间,炭火还在烧烤着,血腥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当狱卒将她绑在行刑架上时,司马安仿佛感知到了之前上官婉儿所受的磨难。 “说不说。” “说什么?” “本宫身边到底有几个细作,你究竟为何人办事?”李令月走近司马安,双指夹住她的下巴,让她抬着头看着自己。这个姿势有点暧昧,如果不是在这么大煞风景的情况下遇见,司马安就差点以为这位公主是在勾引自己。 “我说,我当然说。”司马安道,“不过你要靠近一点。” “嗯?”李令月侧首贴近,却只感觉到耳朵一疼,原来是那司马安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耳朵,“你放开!” “不放!”司马安勉强咕哝道。 “你!”李令月气急败坏,周围的狱卒举足无措,想要帮忙却又担心伤了公主。“本宫定叫你碎尸万段!” 在那之前我要让你变成无耳公主,司马安心里念叨。 “你到底想干什么,本宫都应你。”李令月最后无奈妥协道。 司马安动了动手腕,指了指来时方向。 “来人,送水。”李令月下令,“你说的事情本宫已然办到,还不松嘴?” 司马安果然松口,却立即挨了一辫。 “公主,气急败坏可不好,这鞭打的我真心舒服,不如公主再来几鞭如何?” 李令月原本想让他求饶,可这厮偏偏不肯,公主的傲气何时被击溃过,于是脾气一上来,更加重了手段,但却只听见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却不曾听此人吆喝喊疼。又过了几鞭之后,心下迟疑。此生杀人无数,却没有一个敌人能让她肃然的。 “还不求饶?”李令月问,此刻倒是真心想让他求着,或许真的会放过他。 司马安脱了外套给上官婉儿,此刻只余下一件t-shit,又因挨下了李令月那几鞭,衣服更加破损严重,她身材向来姣好,故而此刻女子身形一览无遗。 “你是女子?!”李令月惊奇,握着鞭的手有些松了,回想她护牢中那女子心情,面色稍缓,对着身边狱卒吩咐,“松了她,沐浴后带来寝宫。” “可是,公主……”狱卒有些犹豫。 李令月一鞭抽在那狱卒身上,又狠狠踹翻了他,冷眉道:“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吗?” “是是是。” 上官婉儿感觉到有人喂水,干涸的喉咙顿时润泽了许多,身上也渐渐地缓和了,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她见自己辗转醒来,脸上欣喜道:“小婉,总算醒了。” 他叫自己小婉? “我这是在何处,”上官婉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回想起一切,急切问司马安道,“我的母亲郑氏呢?” “郑氏?”司马安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上官婉儿松了一口气,默默念道:“母亲没事便好。” 司马安擦了擦嘴角,对自己救过上官婉儿的事情很是得意,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发愣。 想不到一代才女发呆也是这般好看模样。 “方才我昏迷不醒,多谢你照顾。”上官婉儿挪了挪位置刻意和司马安隔开一些距离,毕恭毕敬道,余光瞥见放在身侧的一个小碗,朦朦胧胧之中似乎看见昏迷之时的一些画面,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唇问:“方才你是如何喂水的?” 司马安身上伤口疼,心思不在这里便随口道:“自然是用嘴呀。” 4逆转 司马安说完这句,原本以为上官婉儿会辩驳一番,却没想到她只是蜷曲着腿,抱着膝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原处。身边有水落下,而她像是在这地上扎了根一般,默默地坐着。 她在想些什么,是在牵挂她的亲人吗? 司马安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的母亲吉人自有天相。” 上官婉儿抬眼看着司马安,虽不言语,但眼里包含了一切,灵动的眸子里映着司马安模糊的脸。似是怀疑,似是相信,似是不得不信。 司马安微笑点头,“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我既已困在此处,如何能轻易出去?”上官婉儿问。 “相信我,你的命运不该如此。”司马安扯动了伤口,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又一转念想这太平公主李令月喜怒无常,等会儿见她十之□是有去无回,又该如何做才能够保全性命,进而搭救上官婉儿出去? 她向来钦佩史书上上官婉儿才学,又愧疚于因自己的出现而导致她的灾祸,司马安虽然不至于这么善心,但改变历史的罪责实在无法承担得起,于是当狱卒前来领人的时候,她还是毫不在意地拍掉裤子上的泥尘,出牢门前回头对着上官婉儿蔚然一笑,指了指地上还未喝完的水道:“这可是我用命换来的东西,喝了罢。” 上官婉儿一愣,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又担心他的安危便启口问:“你要去哪里?” “放心,我去的是好地方。”司马安耸肩道,“好吃好玩好住有人好生伺候着,你且在这里呆着,很快我便会带你出去。” 上官婉儿只道是遇上了贵人,又因这人看起来自信满满,心中便有了信念,点头应道:“嗯。” “你这人还真的是大言不惭,”押送司马安的狱卒使劲一推司马安,害的后者往前一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别以为去了公主寝宫便万事大吉,依照公主的性子,必定有其他东西等着你。如此欺骗里面的那个小姑娘,到头来还会害的她失落,那倒不如不给她这个希望来的好。” 司马安吐掉嘴里一口淤血,笑笑道,“你懂什么,这种时候有希望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是一个现代人,我知道你们的历史,只要让我摸清你们公主的脾气,找到她的弱点随机应变,相信这回去不一定非死不可。 “随便你怎么逞强,”狱卒将人交给了公主所派的宫女,解开了镣铐,重重地拍了拍司马安的背道,“留在这里还能保个全尸,去了公主寝宫,做鬼也是个无头冤鬼。据说公主修了地宫,里面专有殉葬的坑洞,人杀了便丢到那儿去,养的食人蛇倾巢而出,将你的身体咬噬殆尽……” “你演盗墓笔记啊。”司马安仅回了一句,昂首挺胸地跟了那几个宫女走,“你又不是南派三叔,搞什么灵异盗墓嘛。” 司马安原来以为作为大唐最有权势的公主,她的住处一定是奢华非常的,却没想到是这么朴素的一个地方,实在和脑海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公主形象不符。刚进门便被人死死地压跪在地上,司马安直觉这里面的人不会少。 李令月像没见到这一个大活人一般,完全忽略了司马安,侧躺靠在矮榻上,上面铺着兽皮,不至于让她硌着棱角,同时也起着保暖的作用。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此刻的李令月与之前的完全不同,慵懒之中所带的韵味,让仰望她的司马安心跳一漏。 “还不说?”李令月不悦问。 司马安循着她的眼神望去,才发现侧前方有一个躺在木板上的人,他的四肢被牢牢锁定在木板上,动弹不得,从服饰上看像是个男人,面上蒙着一层白布,身边有几个宫女围着脸盆架子,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刚过水的布。 男子摇了摇头。 李令月一挥手,宫女便将手中浸过水的布继续蒙在男子脸上。 司马安看到此处呼吸一滞,总算明白了她们究竟是在做什么。惊恐而愤懑地看着丝毫不动容的李令月,司马安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男子手足拼命挣扎,但终究逃不过铁链无情,难以呼吸之痛蔓延全身,一阵哀嚎之后,渐渐地没了动静。 李令月下了床榻,身上鲜红的衣服像是染上了血色一般刺眼,拖着长长的摆子,赤脚来到了司马安面前,盯着她的眼睛。 “怎么,你恨?” 司马安似笑非笑回,“公主会有报应的。” “啪——”一声过后,司马安左边上留下了五指印记,嘴角孱出了血。 “若有报应,本宫又何曾畏惧!”李令月收回手,一甩长而宽的衣袖,转身朝着那男子走去,“他也如你一般,死不悔改。你若招供何人指使,本宫念在你忠心护主又是女子的份上,或许可赐你全尸。” “你想从我口中套出谁的名字?” “谁是主使,你又为何会知道我的乳名,他又安插了多少细作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如果非要说有幕后主使,那便是公主你自身。”司马安淡淡道。 “放肆!”李令月揪住司马安的衣襟,强迫她仰头望着自己,迫视道,“是不是李显派你来的?” 李显? 司马安细想才回忆起此人,是未来的唐中宗,也是太平公主的嫡系兄长。他们表面和睦,却原来在底下已经如此不堪,相互猜忌。 “别逼我杀你。”太平忽而放开了司马安,扭头便走,仅留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司马安还在诧异之际,两个宫女架设着她出去,被安置在一间宫女房,司马安开始思考。 显然太平公主在殿内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目的是威慑自己好将事情和盘托出,但她的威慑并未起作用,杀了自己也无济于事,于是暂时将自己安置在了这里,好用来继续折磨。 司马安用手枕着头,仰靠在床榻上。 李令月那张绝佳的脸,那双冷漠的眸子不断在自己脑海中回放画面。 窗被人轻轻推开,进来一个黑衣人。司马安刚想大声呼救,却不想那人一剑架设在她的脖子上。“如果想活命的话就跟我走。” 她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司马安还是听得出是“她”,而不是“他”。 “你想干什么?”司马安问。 “废话少说。”黑衣人听了听外面动静,正迟疑何时带司马安出去的时候,面罩却猝不及防地被司马安揭下。 “李令月?!”司马安实在没想到会是她,不是她将自己抓回来的吗,不是她一直对自己咄咄相逼的吗,不是她想要自己的命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想带自己出逃? 李令月狠狠瞪了她一眼,再遮上自己的面罩,冷言冷语道:“你还想不想走,难道真的想死在本宫剑下?” “当然想走,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司马安回想起李令月方才说的话,她应该不想杀自己,但既然她已经杀人如麻,又为何独独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放过自己? 李令月白了司马安一眼,继而狠狠往啰嗦的司马安脑袋后一敲,司马安便没了知觉。 “司马,司马哥哥你醒醒?”有人在推自己,司马安缓缓睁开眼睛,竟然像是出现了幻觉一般地见到了本该在天牢里的上官婉儿,勉强起身才发觉自己在一个貌似地窖的冰冷的地方。 “这是哪里,你又为何在这里?”司马安蹙眉问。 “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便在此处。”上官婉儿摇头。 “昏迷之前可曾见过什么,听过什么?”司马安渐渐回忆起之前的一幕。 “像是太平公主要见我……”上官婉儿努力思索。 真的是她? 司马安敲着自己的脑袋,“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司马哥哥,你在想什么?”上官婉儿扶着司马安担忧问。 司马安倒是毫不在意这声称呼,不知道那太平起的什么心,吩咐人带自己沐浴之后又给了一身男装,如此才招致上官婉儿的继续误解,不过这倒没什么关系,在古代以男装示人应该会轻便许多。 “司马哥哥?”上官婉儿见她发愣,又问了一次。 司马安百思不得其解,又见上官婉儿在此,忽然醒悟道:“我怎么偏偏忘了你在这里呢,快帮我分析分析。” 于是将事情从开始一五一十地向上官婉儿讲明,当然略去了自己是现代人这一说。上官婉儿一直听着,半途不曾插口,锁着眉头一直默不作声。 直到司马安讲完全部事情,上官婉儿才在她期盼的目光下道出这一番话。 “婉儿近来听闻朝堂之上二圣临朝,天后娘娘和天皇陛下表面上和睦,但各自却在培养自己的一番势力,如今天后娘娘稍占优势,天皇陛下一直体弱多病,再加上大权旁落气急攻心,每况日下,若是天皇忽然驾崩你猜这政权会交到谁的手上?” “自然是武……”司马安笑笑,“自然是天后娘娘手上。” “正是,”上官婉儿顿一顿继续道,“李氏一脉子嗣凋零,如今能够给天后娘娘造成威胁的仅余下英王李显。” “的确没错,”司马安以手托着下巴,“可和太平公主救我们有何关系?” “我也只是猜测,”上官婉儿回看司马,“我觉得天后娘娘必有称雄天下之心,一个女子登上皇位如何容易,况且这里还有一个正统皇脉李显在。之前的太子一死一废,天后的目的再显然不过。而太平公主与天后亲厚,被人刺杀自然是大事。如果这幕后主使又恰巧是李显,天后不正好在这节骨眼上借题发挥,那么英王也就永久失去了登上皇位的机会了。” 司马安恍然大悟,一锤手道:“你是说,刺杀太平公主的人根本就是武则天派遣的,这是一出苦肉计!” “嘘——”上官婉儿观望四周,低语道,“外人道太平公主凶残嗜血,但依婉儿看来,却是一个在母亲和父亲之间两难的女子罢了。她不忍杀你,又被她的母后所迫,故而只能出此下计,绕了一个大圈去救你……” 司马安经她这么一分析,顿时大彻大悟,思索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可为何她会冒着背叛她母亲的危险来搭救我?” “说的对,为什么本宫要冒着危险救你们?”一个清清冷冷但饱含杀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她背着手,挺直着背,锐利的视线扫向二人,“你就是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 5衷情 上官婉儿见到太平公主本人,身体往后避了避。她毕竟自小在掖庭长大,见过的最大品级的官也仅仅是掖庭令丞而已,而相对于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令丞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地位。见了令丞尚且畏惧,更何况是太平公主本尊? 司马安感觉到上官婉儿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便主动握住她的手,希望能够让她镇定一些。 李令月一步一步从阶梯上走了下来,停驻在上官婉儿面前,拂开前摆稍稍弯腰,一手背在后面,一手夹起婉儿的下巴,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她。 “你说本宫是一个在父母之间为难的小女孩?” 轻佻不屑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徘徊,惊的上官婉儿登时无言。 司马安出其不意地抓住李令月手腕,挑衅道:“怎么,我们的太平公主殿下又要杀人了,要杀便杀我,欺负她算什么事儿!” 李令月甩开司马安的手,侧目道:“若本宫愿意,早已经杀你千回百回,又何须如此?” “我正要问你为何要救我?”司马安站起,直视李令月,她的个子比李令月高上一截,从上往下俯视着,但李令月的气势却丝毫不输于她。 上官婉儿察觉到李令月的脸色微变,便偷偷扯了扯司马安的衣角,司马安回头,先是诧异的望了她一眼,恍惚间才想到,自己真当是不要命了,竟然在太平公主的地盘和她怄气,自己这条贱命没了就没了,可还有一个上官婉儿在,若是她被李令月杀死,那和当初死在天牢中有何差异? “怎么,后悔了?”李令月余光瞅见上官婉儿和司马安的小动作,冷笑道。 “你究竟想怎么样?”司马安替自己也替上官婉儿问了。 上官同时抬头,褐色的瞳孔里映着这二人剑拔弩张的身影,太平的王者霸气和司马安的市井痞气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以至于在李隆基杀进宫中的那一刻,从容赴死的上官婉儿想起的,依旧是三人间这种难得相处的时间,那是她们第一次正式见面,谁也料不到往后,谁成了谁的牵挂。 “本宫原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今要改变主意了。”李令月扬眉道,“不管你替何人办事,从今往后你都要呆在本宫的身边。”她遥手一指,指的正是司马安。 “凭什么?”司马安叫嚷着。 李令月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如此不服,调转了指向,“凭她。” 上官婉儿未曾想到堂堂公主殿下竟然会以自己为筹码来换取司马的衷心,况且不论司马是何许人,就算她真的是太平所说的细作,背后有主使,那么留这样一个人在她身边岂不危险? 这位公主到底是在耍性子,还是另有计划? 司马安想了想,“要我做你的随从也行,不过还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既然自己穿越到了这里,又无依无靠,这几天的生死经历让司马安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必须倚靠权贵才能够生存下去,如今最能扯上关系的便只有武则天和李治的女儿——太平公主李令月了。 李令月没想到司马安竟然还敢和自己提条件,抱着手好整以暇道:“说来听听?” “让小婉出掖庭宫。” 李令月一瞥上官婉儿,问,“遣送出宫?” “不,让她去可以学文习字的地方。” “你是说习艺馆?”李令月单挑眉头,绕着上官婉儿走了一圈,回头问司马安,“她行吗?” 司马安腹谤道:大唐第一才女上官婉儿不行还有谁能行,难不成大唐第一刁蛮女太平公主李令月你行? “我打赌她可以。”司马安义正言辞。 “本宫应你。”李令月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不过随从你是做不成了,不如乔装做一个内侍如何,这倒也挺符合你的身份。” 上官婉儿疑惑地往司马安那处望去,虽然公主在场无法开口,但流转的眼眸已经向司马安透露了她的困惑。 司马安甩甩手道:“胡说八道什么!” “做不做随你,若是不做便杀了你二人。”李令月越发觉得有趣。 “好,都答应你成了吧!”司马安最终无奈道。 李令月很快便离开了,只是留下一句话让二人等着。余下的时光,司马安心头千头万绪,为的不仅仅是方才李令月故意激她的那些话,更是为了自己这被人牵着走的命运。 “司马哥哥,别恼了。”上官婉儿挪了挪位置,靠近司马安坐着,背靠在石壁上,腿蜷曲着不动,“公主恼的不是你,而是我。” 司马安扭头看着她,蹙眉道:“怎么会是你?” 上官婉儿伸手迟疑地在司马安面前顿了顿,最终还是微笑着按住她眉心褶皱,轻轻地抚过,像是要抚平她的愁结。 “你没听公主刚才所说吗,她那样气愤是因为我说中了她的心事,她的为难之处。” 司马安因她的亲密举动而恍惚一阵,清了清嗓子思索道:“似乎真的是这样。” 婉儿,可能正是因为此刻的你不知道太平公主日后所为,所以才能将她看的如此透彻。我想的太过复杂,才看不见她的犹豫和挣扎。李令月她,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想要讨好父母的孩子,但日后的权谋斗争迟早要将她的童真剥夺,迫使她,不,是迫使你们急速成长。 “司马哥哥,谢谢你。”上官婉儿绕着自己的手指垂头道。 “嗯?”司马安没回过神。 “谢谢你让我出掖庭,还给了我从师习艺馆的机会。” “没什么。”司马安微笑回,感觉到肩上一沉,竟是上官婉儿靠在了自己肩头。听得她喃喃道出了一段往事。 “我祖父上官仪获罪,只余下我和母亲郑氏在掖庭。曾有一日母亲问我将来想要做什么,我眼前所见,所有人见到掖庭令,丞都是毕恭毕敬,看起来风光无限,于是欣然应答希望成为掖庭令丞……” “后来呢?”司马安从未从史书上见过这一段,于是好奇问。 “我原本以为母亲会夸赞我,却被她狠狠掌搰。” “为什么?”司马安看着上官婉儿的侧脸,仿佛那巴掌是刚打下去的,还正疼着。 “母亲问我,知不知道掖庭的令和丞是多少级别,又问我朝廷的官员制度,我从不明白为何别人还在玩闹的时候母亲偏偏要我偷偷学习这些,但内容还是像烙印般记在脑海里的。掖庭的令,丞是从九品,朝廷最大的官是正一品,后宫嫔妃也可位及一品,更不用说皇子和公主……任何一个大一品级的官员都可以肆意欺压我所憧憬的位置,贱如蝼蚁。” 司马安的心被重重地一击,身边的这个女孩曾经可以毫无忧虑的长大,虽然上官并非世家大族,但依上官仪当朝宰相的身份,必可保她不受欺凌。可下了掖庭,所有的宫女内侍都可以欺负她,只因她是罪人之女。 她心里是艳羡太平公主的吧,她是天之娇女,含着金钥匙出生,一生只要倚靠父母便可安享荣华富贵,逍遥自在;而她自己却是掖庭宫女,庸庸碌碌,谁都可以欺凌,甚至会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中而无人发觉。 上官婉儿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母亲的一番话让我猛然醒悟,如果我继续呆在掖庭,呆一辈子也只会想成为那种坐井观天之人,她和我讲了祖父的故事,祖父是堂堂大唐宰相,我又岂能辱没了他的名声,所以,在掖庭的这几年我无时不刻不都在等待机会,一边读书习字,一边洗衣绣工,以期待未来的某一天,能够以我手中的笔决断天下!” 司马安的手绕过她的后颈,轻拍她的后背道:“到了明天,你就再也不是掖庭的小宫女了,我不知道习艺馆是个什么东西,但我清楚,无论你去了哪里都能够一展才华,实现你的愿望。” 上官婉儿,你是个不寻常的女子,我相信在第一女帝和第一公主的光辉照耀下,你能够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唐第一女宰相。 脸颊边滑过一丝温润,司马安吃惊地摸了摸刚才上官婉儿亲过的地方,却对上一双闪着光的眸子。 “谢谢你,司马哥哥。” 6涉险 司马安被人领进了李令月安排给自己的房间,看着她给的令牌,打量这间不起眼但很干净整洁的地方,司马安摸着门柱心里叹息,从今往后她便要以另外一种身份生活了。[] 太平公主给人的感觉是捉摸不定,有时候觉得看穿了,但实际上没有;有时候觉得没有,但实际上了解那么一点点。司马安换了内侍的衣服之后,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扯平了褶皱,戴上帽子,勾了勾嘴角。 李令月说的不错,内侍这个身份的确符合自己,若是扮作男子太过阴柔,作为宫女又太锋芒毕露。她想起了清朝的韦小宝,猜想大约那也是个阴柔的男人,不然如何能在大清宫廷中混的下去?至于花木兰…… 司马安扑哧一笑,肯定是个男人婆。 透过铜镜,司马安忽而瞥见了抱手靠在门前的一抹红,发髻梳起,是流行的侠女髻,发尾垂顺在肩头,白色内裳加上红色的外袍,实在相得益彰。 “从今以后你叫小安子。”李令月撇嘴一笑,转身就走,“本宫说过内侍服适合你。” 司马安追了上去,“婉儿如何了?” “她?”李令月顿住脚步,回身眉头一挑道,“忘了。” 司马安拽住她的手,愠怒道,“你一个公主,竟然说话不算话。” “放肆,”迎面而来的一个宫女暗香正巧碰见这一幕,“你是哪宫的内侍,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司马安一怔,却是太平先对暗香开了口:“她是本宫的内侍。” 暗香心知开罪了公主,脚一软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再看。 “公主饶命!” 司马安瞥一眼李令月,她竟然让人惧怕到这种地步,究竟从前做了什么,难道她真的下令杀了那么多的人,那么自己呢,自己究竟算是一个怎样的例外? 李令月并未理会那宫女,而是自顾自的扬长而去。 司马安经过暗香身边的时候,赫然感觉到一阵杀气,下意识低头一看,只见她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之中不乏嫉妒和委屈,那满腔的怒火扑面而来,似是想将自己吞噬。 司马安挠了挠后脑勺,还是跟上了李令月,因为只有她才能让上官婉儿踏上正轨。 上官婉儿一清早便和母亲郑氏被人带到了一个整洁的小院落里,那人对着母女二人吩咐几声平时注意的事情也就走了。母女二人面面相觑,郑氏已经很久没有走出掖庭那狭小破旧的地方,而上官婉儿更是自小未能出得了那窄小的天地。如今有了安生之所,岂不快乐自在。 “婉儿,你如何认识太平公主?”郑氏收拾好房间,回头问兴高采烈的上官婉儿。 “母亲可还记得先前那人,他叫司马安,原来他是公主的人。” “司马安?”郑氏略一思索,拉了婉儿坐在床沿,瞧她提及此人的模样甚为欣喜,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心想女儿从小便被人欺负,突然遇上一个对她特别的人便倾心相交,可这太平公主是何人,郑氏想也没想到能够接触到这个离统治阶级最为接近的人物,既然司马安是公主的人,又照婉儿这样形容,只怕这个司马安和公主殿下交情匪浅。“小婉,你听母亲说,司马安救你并且安排你进习艺馆学习,这是你天大的福分,此恩你要铭记于心。” “嗯。”上官婉儿点头。 “但,你切不可将此人放在不该放的位置,懂吗?”郑氏这句话才是重点,若司马安是太平公主的人,婉儿一头栽了进去,岂非开罪了太平公主,这无异于开罪武则天。 “可是……”上官婉儿纵然机灵,但遇上感情之事却没郑氏那么通透。 “你听母亲的话便是了。”郑氏语重心长道。 “婉儿答应您。” 午时后,上官婉儿步行着来到习艺馆门前,却见这里车水马龙,聚集了不少人,又观望四周,皆是华衣美服,美不胜收。婉儿虽有公主代为安排居住,但衣服终还是自己的,故而在这群人之中失色了不少。 “这位姑娘,你家小姐何处?”一个娘生娘气的内侍走了过来,一手拿着毛笔,另一手握着记名册。(.) “嗯?”上官婉儿一愣,“我家小姐?” 那内侍鄙夷道,“报出你家小姐姓名我才可在这记名册上划上一笔,若是这里没有你的名字,别想入这馆子。这是天后娘娘特地开设培养辅臣的地方,出来的可都是要辅佐天后娘娘的人,没有良好的家世和才学,可入不了娘娘的眼。” 上官婉儿心下一沉,忐忑不安只能硬着头皮道:“上官婉儿。” 内侍一愣。 “我叫上官婉儿。” “你是说你在这记名册上?”内侍不可置信地绕了她走一圈,周围前来报到的贵族小姐们也注意到了这边情景,纷纷聚拢围观,在婉儿面前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更有甚者甚至大声地故意说给婉儿听,“瞧她那副样子,不知道怎么会来习艺馆。” “我看她纯粹是来凑热闹的,像这般下贱的人又怎么能被宣召到此?” 婉儿捏紧了手,面上波澜不惊,母亲说过,越是不在意对手的人,输的时候就越彻底。 “这里没有你的名字。”内侍翻了记名册,最后答道。 “什么?”上官婉儿瞪大眼睛,“请您再查看一遍。”她拉住内侍的袖口,递上早上母亲交给自己的簪子,那是父亲上官庭芝还在的时候送给母亲的礼物。 内侍睨了那簪子一眼,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甩在地上。 “没有就是没有。”说罢拂袖便走,继续在那群达官显贵的小姐们中斡旋。 上官婉儿看着地上被摔成多段的簪子,想着当时父亲与母亲相濡以沫的画面,鼻间不禁开始酸涩。她笔直地站在习艺馆那奢华的大门前,仰着头看着那三个武则天亲笔提写的牌匾,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最终,不过是妄想…… 看着那娇弱的身影像是西风中的枯木一般摇立在门前,任由别人□,司马安的心深深地被此刻的上官婉儿刺痛了。 她躲在这里已经许久,方才的全部都记刻在心里,司马安咬住下唇,脚刚往前迈出一步,却被身边的人用淡漠的语气喊住。 “你走,如果现在选择去给她庇护,想让她永远这样下去的话,请便。”李令月一贯的轻描淡写,让司马安愠怒。 “慈母败儿。”李令月漠视司马安的恼怒。 “李令月,不是你让婉儿去此处吗,为什么这样耍她?”司马安问。 “你管我。”李令月余光瞥向上官婉儿,“如果天黑她还在此处,本宫就给她这个机会,如果连这样的耐心都没有,试问凭什么本宫要为她破例?” 司马安刚要开口,又被李令月阻却。 “本宫乏了,你若是愿意守着便守着,但若出面去见她便算是毁了你我之约,以后便再也别想本宫插足此事。” “你什么时候再来?”司马安出口便问,她担心的是这天色,还有上官婉儿那羸弱的身子,依照婉儿的性子必定不会这样空手而归,她必定会等到习艺馆肯收她为止,否则无颜再去见她母亲郑氏,也愧对上官仪。 “该来的时候。”李令月留下一句话便走,俏丽而傲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于是,司马安和上官婉儿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守在习艺馆之前,只是后者并不知道,她所感激的人正巧就在她的身后。 “公主,暗香有一事不明。”暗香端来了太平公主最爱的普洱,盯着太平直到她轻呷了一口。 “嗯?”李令月换了服装,看样子是要见他人。 “为何公主要偏帮那个上官婉儿?”暗香问。“她的祖父得罪了天后娘娘,公主不该涉嫌呀。” “暗香,”李令月蹙眉不悦道,“你跟本宫多久了?” “十年。”暗香心知太平不悦,又后悔自己方才多嘴,细想起清晨遇见的那位年轻俊俏的内侍,暗香总觉得太平待他有所不妥,可既然公主都未曾多表露什么,自己更加不能说。 “有些事情,不该问的便不要问。”李令月说罢,拢了拢自己的发髻,从早上的侠女又变回了仪态万千的大唐公主殿下,“摆架,本宫要去见母后。” 武则天已经和李治不住在同个寝宫,下朝回来也都是在处理公务,从来折子便不离身,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听闻女儿要来见自己,这位历史上最有权势的皇后终于露出了笑颜。 太平公主是能给她带来福气的孩子,她的出生昭示着大唐天下的盛平,所以不管是李治还是自己都份外疼爱,也算是这孩子讨喜,处事决断颇有自己的影子,她的几个哥哥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懦弱。 “儿臣太平见过母后。”李令月虽然得疼爱,但身为皇家中人自然还是需要皇家的礼节,这一点李令月终究还是十分清楚的。 “太平,好几日不见你了,让母后瞧瞧。”武则天的脸上显示出难得的光彩,朝着李令月招了招手让她近前。 李令月欣喜着过去了,坐靠在武则天身边,略带娇嗔道:“几日不见母后,更加消瘦了,这群该死的奴才是怎么伺候您的,真是不成体统。” “他们又怎得母后的心肝宝贝来的贴心?”武则天笑道,“若是你经常来看我,我便心满意足了。”她故意拉近自己和女儿的关系,摒弃了那生冷的称呼,以“我”来替代。 “母后要太平来,太平日后天天来便是了。”李令月挽着母亲的手,靠在她的肩头,撒娇道。 “你这小妮子,今日来又是这般讨好,说罢,求母后什么事儿?”武则天放下批折子的朱砂笔,微挑眉头侧目问太平道。 “母后还记得上官仪?”李令月小心试探,果然见母后脸色微变,虽然担着危险,但答应司马安的事情不得不办。“儿臣今日要提的便是他的孙女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她怎么了?”武则天平淡道,对这个名字毫不关心,也提不起兴致。 “女儿想向母后讨个面子,让婉儿进母后的习艺馆如何?”李令月终究还是将此话吐出口,但见武则天猛然重重一拍桌子,冷言冷语道,“太平,平日母后见你乖巧讨人,纵然在外人面前有性子,但终究还是疼你护你的,你可知那上官婉儿是何人?她的爷爷上官仪起草诏书说要废了你母后,人,是你母后亲自下诏处决的,你如今要母后提拔一个罪臣之女,究竟是何居心?!” 7题诗 司马安陪着上官婉儿从天明到天黑,心中默想太平公主的种种不是,直到换了一身衣裙的李令月再次来到身后,司马安却浑然不察。心里牵挂的人儿正用她最后一股力气苦苦支撑着,自己却守着和李令月的约定无法近前。 “司马安,明日陪本宫往武家走一趟。”李令月清了下嗓子,这才将全神贯注的司马安心思拉扯了回来,只见对方目光一闪。 司马安伸手道,“拿来。” 李令月指了指自己道,“本宫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还需要文书作什么。”于是昂首阔胸,带着司马安径直往习艺馆而去。上官婉儿见此二人,更是因为见了司马安,脸上带喜,心下稍安。 “参见公主。”婉儿断然知晓礼数不能少。“婉儿听公主吩咐,今早便来习艺馆求学,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记名册上并未有婉儿的名字,所以守侯至今还请公主做主。” 司马安看了一眼上官婉儿,默不作声。 “上官婉儿,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李令月绕过她,仰头看着自己母亲亲手所提的牌匾,“从未有宫女进入此馆的先例,况且你还是个罪臣之后,更是难上加难。” 婉儿紧咬下唇。 “可是你答应过她。”司马安插口。 “本宫既然应下,自然会办成。”李令月睨了一眼司马安,带头去敲习艺馆大门。里面的人很不乐意地辗转出来,在暗淡的火光之下赫然见是太平,匆忙跪地行礼道,“不知道是公主殿下驾到,罪该万死。” 司马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要能让上官婉儿进习艺馆,即使走后门又有何关系? 习艺馆的女史很快便排列整齐迎了过来,为首的乃是一四十上下的女子唤曰宋昭慧。司马安注意到此人脸上并无其他人的畏惧惶恐,相反的竟如李令月一般捉摸不定,司马安的视线几番在李令月和宋昭慧之间徘徊,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 “公主殿下深夜带人前来,不知道所为何事?”宋昭慧并不直视太平,低眉顺目看着地面道。 “宋师傅,本宫今日带来一人,让师傅看看如何?”李令月并不直讲来意,从容地靠在他们搬过来的藤椅上,悠然地坐着。司马安自然得跟在一边,和上官婉儿一左一右地围着公主站。 原来是师徒,怪不得这样相像,李令月的这张臭脸,肯定是和宋昭慧学的。 换作其他人肯定迫不及待的想要拍太平马屁,唯恐不及地接收太平送来的人,可是宋昭慧不同,她只是直白地讲明了心中所想。 “如果公主殿下想要往我这习艺馆里塞人,就算是要砍了宋昭慧的头颅也恕难从命。” 跟随而来的女史脸上纷纷露出惊恐之色,她们都是宋昭慧带出来的人,素来知道她不畏权势,可谁也没料到她竟敢这般直言不讳,公然忤逆公主的意思。 “本宫还没说是谁呢,”太平指了指右侧的司马安,后者一抬头才发觉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自己,遂瞪了一眼太平,闷声道,“李令月,你闹哪样?!” 太平见司马安一脸愤然,不禁抚尔一笑,又见宋昭慧面色一黑,便更加开怀了。 “还是不行?” “公主知道这里的规矩,这里不招男子。”宋昭慧似乎认定太平是来捣乱,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 “可她也不是男子啊。”李令月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她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司马安的确不是男子,她是一个女人,只不过此刻穿着内侍的衣服。 在场众人都暗自憋着笑。 “公主,若是您今晚是来取笑习艺馆的,请回。”宋昭慧忍无可忍道。 “宋师傅莫生气,方才本宫只是打趣,莫说你不肯收这小内侍,就算是要收――”李令月拖长了音节,睨了一眼司马安道,“本宫还舍不得呢。[]” 司马安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请问公主此番究竟何意?” “本宫要送的人是她。”李令月眼神一扫,示意上官婉儿出列,上官婉儿便在众人的视线下走到了正中,面对着习艺馆的众女史,还有这里的主管宋昭慧,心中不免忐忑。从前见过的最大的官儿是掖庭的丞令,不过九品,而面前这位女史,是四品。 宋昭慧冷冷地望着太平公主送过来的人,上下打量她。这个小姑娘虽然衣着简朴,但眸子却灵动有光,手虽粗糙了些,但右手上未干的墨迹显露出她的勤奋,而且眉宇之间隐约有故人的影子,其容貌风度,更是胜人一筹,若是好生培养,或许可为才绝天下之人。 “她已错过笔试,恕难从命。”宋昭慧一挥袖,断然拒绝。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要考试那便补试如何?”李令月抿了一口茶建议道。 “此例一开,叫宋昭慧如何服众?” “你若不开此例,让本宫有何颜面?!”李令月是真的怒了,一甩茶杯站起身指着宋昭慧道,“别以为有母后为你撑腰你就如此狂妄,本宫正是得了母后旨意才来的!”回身抽出一剑,剑锋指向宋昭慧,“你应是不应?” “公主此举,大失妥当。”宋昭慧巍然不动。 司马安敬佩宋昭慧勇气,又不想因为上官婉儿的事情让太平公主杀了这样一个人,于是便要出声阻拦,却不想一人在门口喊道:“天后娘娘驾到!” 心下一顿,司马安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阻止时间的前进,也阻止了自己的思维。耳畔回想着那句平日里从电视剧中能够回响千遍的话,此刻却分外令人心惊胆颤。她曾无数次想象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的光彩,是狠毒,是温婉,抑或是其他,如今这一切都能随着她的亲自到来逐一落实心里刻画的痕迹,司马安竟然有些不敢看她真容了…… 一抹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最高位而去,随行的人给她放置好了雕工精美的座椅,武则天戴着凤冠穿着镶着金丝凤凰的黑色袍子落座,望见足底下跪了一地的人,出声道:“都平身吧。” 锐利的眸子扫向太平,而司马安发现此刻的天平公主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女孩一般局促不安。 “母后……”太平刚开口,就被她的母后阻拦。 “行了太平,”武则天的视线停留在上官婉儿身上,“你就是太平带来的人?” 上官婉儿几乎是惊呆了,经过旁人提醒才意识到是天后娘娘在向自己问话。 “是。” “什么名字?” “上官婉儿。”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但司马安注意到,除了自己这几个已然知道真相的人以外,还有宋昭慧脸上波澜不惊,天后武则天也是一派悠然神态。 “上官仪是你祖父?” “是。” “你可知是本宫下令处决他?” “婉儿知道。” “恨本宫吗?”武则天说完这句,凤目一扫,带着些危险味道。 司马安死死盯着上官婉儿,深怕她说出些什么得罪了武则天。毁了她一家的人焉能不恨,但若说恨了岂非又要赔上她自己的性命,这个问题让她如何回答,实话是死,说谎话就是欺君…… “别担心,母后不会杀她。”李令月似乎注意到了司马安的不安,低声开口道。但实然她自己心中也捉摸不透武则天的心思,其实方才去见她,也是悻悻而归,还狠狠地挨了一顿骂,从小到大李令月从未见过武则天这般模样,此刻她却突然前来,不知道究竟想怎样。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婉儿才启口道:“婉儿只想活下去。” 司马安呼吸一滞,万万没料到上官婉儿竟会如此答话,她望着她的侧脸,见她认真的模样,顿时觉得心中有些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是呀,在掖庭里苦苦煎熬的她,此刻唯一能够活下去的机会,就是踏出那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天地。 时间很短,又像是很长,在上官婉儿惊人之举之后,天后武则天开口说话了。 “那好,本宫给你一个机会,听太平说你才华惊人,此刻作一首诗如何?” 李令月听到此处一扶额头,自己是为了让母后答应这件事才扯的谎,实际上对这上官婉儿底细并不清楚,她仅仅是一个掖庭打杂的宫女,或许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又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一篇让母后满意的诗词,如何能成? “母后如果有意,不如让太平赋诗一首如何?” “你肚子里的那些墨水母后焉能不知?”武则天并不让太平捣乱,眼睛定在上官婉儿身上,命人拿来纸笔和文案,“若你写不出,便永远止步于此了。” 上官婉儿淡然道:“何题?” “就本宫心中所想为题。”武则天道。 执笔的手一抖,上官婉儿知道武则天是真的在故意为难于她。细想母亲郑氏说的种种,上官婉儿下意识回头望向司马安,只见后者也正急切望着自己,嫣然一笑,诗词已然成竹在胸,挥洒自如地写道: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写罢便见一边观望的武则天面色忽明忽暗,上官婉儿轻轻放下笔,心中喟叹:纵然你权势滔天,纵然你为所欲为,但丈夫子女对你的疏远,终究是你心中一道疤。 8第八章 一个小小掖庭的杂事宫女竟然会作诗的消息在宫中传开,引起一阵不小的波动,连久在宫内佛堂养心的唐高宗李治也闻得消息,据说还见了武后问明是否确有其事。(.)而身为事件主角的上官婉儿则在武后的庇护下进了宫内人人向往的心腹之地――习艺馆。 天还未明,婉儿便早早地起来梳洗做早课,待拿着扫帚来到大家即将读书习字的地方,赫然便见晨雾朦胧中那人的身影笔直地立在院落中。 “为何拿着那个?”司马安盯着婉儿手中的扫帚蹙眉问,“她们欺负你了?” “婉儿虽然得天后应允得以呆在习艺馆已经满足,这点事情难不倒我的。”上官婉儿注意到司马安今日的装扮不同,又想起昨日太平公主和宋昭慧打趣的话,终于开口问道,“司马哥哥,你真的是……” “嗯?” “你真的是内侍?”婉儿问罢,垂着头不敢去看司马安。 假使他真的是内侍,我该怎么办? 司马安见她表情不妥,又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只怕她知晓自己女儿身更会难过,不如干脆在此了断,如此想罢刚要答话,却见一群学艺馆的学员聚拢了过来,为首的一个衣着精致的人挑眉道:“这不是掖庭的那个宫女吗,起的这么早,难道还是改不了以前下作的习性?” “你说什么?”司马安转过身,怒目而视,吓的那女子一愣,退后几步。 “你是何人,敢这样造次?”另外一个女子站了出来,直视司马安,与她僵持着。 “司马哥哥,”上官婉儿轻轻握了握司马安的手,摇了摇头。“不可以。” 司马安知道她的意思,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上官婉儿都是要在这里呆着的,自己即使此刻护着她一时,护不了一世,对她未必是好的。于是捏了捏拳头,往后退一步,撇开了头。 被喝退的女子扯了扯前面的女子低声道:“我看此人面生,而且能在这宫内出入自由,再加上这身打扮倒也不像寻常人,常听说宫内的皇族常有微服的,小心为上,切勿得罪。” 在前的女子打量了司马安,心下默认了这个提议,在宫内须得步步经营,况且听说这个上官婉儿是天后钦点进习艺馆的,自然不可造次,于是一甩衣袖端坐在了拜访好的桌案边。 “婉儿,这几日我不能陪你,自己小心。”司马安掏出一串银质手链,放在了上官婉儿手心,这原本是她留给李师青的礼物,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司马安便想将那人忘却,连同张裳白。“这个送给你。” “这是?”上官婉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上面刻着奇怪的字符。 “留着便好。”司马安侧头望见宋昭慧来了,她身后跟着四位女史,皆是严肃模样,遂对上官婉儿道,“我走了,再见。” “嗯。”上官婉儿目送司马安离去,许久才不舍地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手中的银链被握的发烫,就像是此刻的心情一般。 司马安回到李令月所在,便耳闻服侍李令月的宫女们窃窃私语,所言皆是赞美之词,推了门入屋内,才见一翩翩佳公子立在眼前,星眉剑目,英气逼人,正是男装的李令月。 “司马安,你是越来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李令月一见司马安那呆样,便不觉欣然,手执着折扇,一边轻拍手心一边往木化了的司马安那边走去,“和你的上官婉儿你侬我侬完毕了?那便随本宫即刻出宫吧。” “去哪里?”司马安过了一会儿才回神问。 “来了便知。”李令月留下一句话,自己则往外头去,走了几步却不见那人跟上,侧身挑眉问她,“你在做什么,还不跟上?” 司马安脑海里想着的一直是李师青的模样,李令月眼下还只十六,若是再长一些,怕是和师青极为相似,都是女装倾城,男装俊美的人儿。 “来了。” 司马安自来了唐朝,还没出过长安宫殿,好不容易放肆自由,便像少不更事的孩子一般对街边上的玩意儿分外在意。(.无弹窗广告) “李令月,你瞧这是什么?”司马安拿着一片弯月形状的厚木片问。 李令月脸色一沉,“大胆,竟叫本宫名讳。” “是你说要微服出玩的,不叫你名字难道还叫你太平公主殿下?”司马安回了一句,继续把玩那木片。 “你想知道那是何物?”李令月背着手问。 “嗯。” “舔舔看。”李令月道。 司马安看着手上这东西,心想莫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于是便伸出舌头轻轻一舔,并未有意料中的滋味,便要回头再问,却听见那贩卖东西的人急促道:“这位公子,你……你怎么……” “我怎么?” 李令月噗哧一笑,走过来拉过司马安,随手甩下银子,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那小贩看不见了才弯腰大笑。 “你可知这是何物?”她笑靥如花。 “什么东西弄的这么神秘?”司马安越发不解。 “等你如厕的时候就明白了。”李令月心情大好。 司马安又看了看那东西,顿时脑袋像是炸了一般,怒气冲冲地指着李令月道,“你耍我!” “就是耍你,怎样?”李令月俏皮道,一转身却发现有几个目露杀机的人正往这边靠近。司马安也注意到了危机,二话不说牵住李令月的手将她带入到了小巷。在被她握住的那一刻,李令月的心里激过一丝异样感觉,看着司马安的后脑,李令月竟有些怔神。 “喂,你怎么带我来小巷,这里死了都没人知道!”李令月发觉情况不对,这是一条窄小的死巷,司马安为何带她来这里,心头冒出一个想法。 她竟然放松警惕到这地步,这个司马安来路不明,莫非就是和这些刺客一伙的! “你傻呀,”司马安的语调平缓,身子挡在李令月前头,微微俯身,像是一头蓄势待发将要捕捉猎物的狼,“大街上那么多的人我怎么动手,再说了,没看见他们用的都是长兵器吗,这里这么窄转身都不容易,还怎么拿大刀砍?” 李令月心下一松,“真的?” “比金子还真。”司马安不屑道。 “你会武功?”李令月怀疑,前几天还显得那么羸弱的人,还会武功? “如果不是饿的没力气,下了天牢被你拉出来一顿鞭抽……我还算能打的。”司马安将几日来的抱怨全都说出了口,侧首瞥见李令月一副吃惊模样,摇了摇头。 总算还有点良心。 “前面的兄弟,如果是为了钱财大家就不必伤了和气。”司马安冲着前面的人喊。 反正李令月有的是钱,给了就给了,免得自己还动筋骨费力气。 “留活口。”李令月从后拍了拍司马安的肩,薄唇微启命令道。 司马安无奈耸了耸肩,“你还真看得起我。” 真希望这些人的武功不像电视剧演的那么出神入化,否则自己即使是现代跆拳道的高手,也拼不过人家的“内力”呀! 正思索间,那群人便涌了进来。司马安迎击了上去,借用自己的巧劲儿躲避对方的袭击,一边瞅准机会对露出的破绽痛下狠手。她想的不错,这个狭小的空间根本没办法舞刀弄枪,几乎都是空手搏击,而这一套司马安驾轻就熟,就当是对着麻袋狠狠打击。 李令月眉头松了松,抱着手看着司马安的动作,只觉得路数怪异,抬头瞥见巷口几个随身的侍卫站着,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按兵不动。侍卫领会,躲在暗处观察。 司马安又迫退了几个人,前几天吃的不错,可李令月留的伤口还在,动作拉扯间好像又撕扯了愈合的地方,一下子吃疼,竟然就被人狠狠刺中。 “哇靠,你用匕首,这是作弊!”司马安一边往后退,一边捂着手臂上的划口说。 那人一愣,再一回神就被司马安踹翻在地。 “李令月,有没有怎么样?”司马安侧头问。 李令月摇头,心里犹豫该不该让暗卫出面,可这样一来也就失去了试探司马安的目的,谁知道她此刻的舍命是否是在演戏。 “你流血了。”李令月瞥见她手臂上的伤道。 “废话,我心里也在流血!”司马安道,回身讲匕首捡起,放在手里抛啊抛,表面上毫不在意,可认真去看,便会发现她余下的那只手正在疼的发抖。李令月甚至猜想,司马安随时都会晕厥在地上。 上前一步,原本想让她住手,一切让自己的暗卫去解决,却不想那人竟像不要命似地冲上前继续与那群人打斗。 李令月惊呆了。 她看见司马安此刻的执着,就像是有某种目的一般,拼了命的想要去维护。即使挨了重拳,即使被人击中腿部,她依旧不折不挠的继续着……直到双膝跪地,一直眼睛肿着看不清楚方向…… “司马安!”李令月冲口而出道。 “别怕,有我在。”司马安说完这一句,惨然一笑,又隐约看见了前面一个硕大袭击而来的拳头,抬手想要去接却无能为力,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之后,便彻底地昏迷了。耳畔边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朦胧之中似乎见到了李师青…… 李令月摇晃着她的身子,可那人却丝毫不动。李令月仰头,便见那一伙人往自己靠了过来,高高一抬手落下,躲在巷口的暗卫便冲了出来,简洁利落地与这群人厮杀,惨痛的喊叫并未引起李令月的注意。 “你为什么这么做?” 怀中的人并未回答。 “公主,此人如何处置?”暗卫首领指着司马安问。 李令月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此事由我处理,你们先回。” “可是公主,天后娘娘说……” 李令月仰头,怒视着他道:“她由本宫处理,你没带耳朵不成!” 暗卫首领心头一凛,退后一步行礼回道,“是。” 9第九章 “啪嗒”,手中毛笔折断。 上官婉儿愣愣看着自己拿着的断笔,心中不安。又觉身边安静非常,一观望,才知周边视线皆集结在了此处。尤其是宋昭慧,冷冽的视线扫来,让人心寒无比,她执着藤条做的小鞭,一路径直朝着自己走来。 “站起。”宋昭慧那不冷不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上官婉儿感觉到周边有人在偷偷地笑。 “宋师傅……” “伸出手。”宋昭慧道,见婉儿缓缓递出手来立即接过按着,用手中藤鞭狠狠抽之,一共十下。 婉儿只能隐忍着手心剧痛,而不发一语辩驳。 今早司马安离去之时的容颜还在眼前,却闪过一道迷蒙血污之色,不免让婉儿替司马安惶恐不安。婉儿幼年时候亲眼见祖父父亲被斩,在那件事情发生的前一日也是这般的情形。 “你可知错?”宋昭慧问。 “婉儿知错。”上官婉儿抬手直视她。 宋昭慧沉默地看了她许久,余光瞥向婉儿今日所习的诗句,道了一句,“柔中不足,这里不需要你这种人。”便一甩纸卷转身而去。 “果然是掖庭的宫女,还以为有多了不得,竟然连笔都握不好,难怪宋女史都要责罚她了。” “她以为她是谁,仗着太平公主引荐,天后娘娘钦点便可以为所欲为,孰不知在我们看来依旧是小小玩物,恐怕公主和天后一时看着新鲜,过几天便淡忘了吧。” “就是就是,还是罪臣之女,天后娘娘天威难测,留在这里也未必是善待她,到时候等着瞧吧。” 婉儿耳边充斥着这些刻薄的讽刺,默默拾起字帖,想着宋昭慧方才的话,静立了许久。[] 星夜,大家都做完了晚课预备就寝,偏偏婉儿拿着书独自到别处借光去了。按照宋昭慧的意思,这几日都要学习《女戒》,在以往的朝代或许并无异议,但如今是女子风发的朝代,有武则天在先,太平公主在后,谁又自甘落寞去学这些清规戒律? 上官婉儿亦不例外,她手中所执乃是祖父上官仪的诗集,父亲临死前将偷藏的地方告知了自己,这才拼死留下一卷。 身后有一团黑影在摸近,上官婉儿听见了响声回首,却见是同门习艺馆的女子名叫袁叔娇,说来这袁叔娇也是豪门出身,但终究是庶出,平日里也是低人一等,除了上官婉儿这里最不待见的便是她了。婉儿平日见她谈吐谦恭,又是和自己一般落寞,便生了几分好意,只是人长的寻常了一些,并不瞩目。 她静坐在婉儿身边,询问道:“不会太黑?” “是黑了一些,勉强还可应对。”婉儿微笑答。“怎么晚上还不入睡?” “心烦的很,睡不着。”袁叔娇的眸子平时很亮,但此刻却是黯淡无光的,眉头紧紧蹙着,连嘴角都带着下弯,“你有天后娘娘和太平公主撑腰,还这么努力?” 上官婉儿翻过一页,摇了摇头道,“你没听见她们说的话?我只是一个暂时的玩物,何来恩宠。” “我看天后娘娘对你是特殊的,太平公主也是。”袁叔娇道。 婉儿蔚然一笑,手中的书本却被袁叔娇夺过。婉儿担心她看见封面题字,又往上报送大不逆之罪,但她显然不太在意此事。 “还给我。”婉儿道。 “今晚不如不读了,你我既然同为天涯沦落人,不如让我带你取一个好地方陪我散散心如何?”袁叔娇建议道。 婉儿抬眉,但见袁叔娇眼神真挚,又念及她与自己一般情况,便心软了几分。 “去哪儿?” “跟我来。”袁叔娇拉过上官婉儿的手,将她往习艺馆的后院带去,婉儿一瞧,才望见这里杂草丛生,顿觉不妥,遂回头问了一句。 “这里有何好看的?” 袁叔娇一笑道,“满天星辰还不美妙?”说罢便仰头朝天望去。 婉儿既然已来到此,便也抬头去看,果真如袁叔娇说的一般璀璨,浩瀚的天空由闪闪发光的繁星点缀着,望着久了,仿佛能融入其中一般遨游。 袁叔娇在婉儿发怵的这一当头,悄然转到她的身后,眼神一扫,四下无人,便伸手一推,婉儿往前踉跄,没料想那杂草之中竟有一处空当,乃是旧时平井,于是扑了空,跌落其中。 肌肤和井壁磨蹭,外衣已经破破烂烂,幸而这井中无水,亦不深刻,故而婉儿留得一命。 “叔娇,救我!”婉儿望着井口呼喊,但袁叔娇并未回应,婉儿心下一慌,又叫道,“叔娇,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只要你救我出去,我绝对不会提一个字的!” 袁叔娇听到这一句,离去的脚步顿住,捏了捏手迟疑着。 “叔娇,若你能给她一个教训我们就不为难你,并且接纳你如何?” “如果上官婉儿敢向宋女史告状,我们都帮你,到时候众口莫辩,宋女史也不会信的……” “叔娇,在那里呆一夜又不会死,顶多伤寒罢了,你不敢?” 这些声音不断在耳边徘徊,让袁叔娇痛苦不堪,捏了捏手,回头望了那枯井一眼,口中念道:“上官婉儿,对不起,你背后有人帮你,而我什么都没有。” 婉儿听见外面没了动静,心如死活,知道要来人来救是不太可能的了。于是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膝盖处不断流血,各处皮肉也被蹭破,酸麻不堪。瘸着腿,好不容易扶着墙壁站起,始终够不到那有些高的井口。放弃了自己爬上去的想法,婉儿心知,只有顽强地熬过这一夜,等到明日有人得知自己不见了,方有一丝希望。 靠着井壁,婉儿曲着腿,从怀中掏出银色手链,摸着上面刻的字符,想着司马安。 “司马哥哥,你何时回来……司马哥哥,婉儿一定会撑到你回来的那一天,所以,你也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见婉儿……” 司马安做了噩梦,醒来的时候只望见一抹粉红和满鼻的胭脂水粉味道。记忆停留在为李令月血拼刺客的那一幕,却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样了。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那么这里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司马安掀开被褥,发觉自己被人换了一身干净衣物,这个房间看起来很奢华,随处可见的胭脂水粉味道提醒她这是一间女人的居所。 “李令月?”司马安低呼着她的名字,可这里空空荡荡,无人答话。掀开面前的薄纱,司马安似乎听见了门外有人的低低细语。 “张娃姑娘何时出来?”一男子问。 “花魁自然是要压轴的,有我帮你急什么。”一女子嗲声嗲气回。 “若你真能帮我,我便重金酬谢。”男子轻佻地讲。 “贺兰公子说话可要算话。” “自然。”男子欣然回,“不过她出的题目可无人猜的中,你如何能帮我,莫不成是问到了答案?” “张娃从不和姐妹们交好,别想从她口中吐露一二。” “那你怎么办?”男子不解。 “奴家自有办法让公子不用答题便入了海藻姑娘闺房,公子只求逍遥一夜,何须愁眉苦脸如他们一般扫兴而归呢。” 女子说罢,二人便低低地笑了起来。 司马安一捶门暗骂,“卑鄙。” “谁?”男子听见声响,回身一看,但见一扇红门阻于眼前,刚要推开却被身边女子拦住,只听她道,“这是贵客包下的房间,不可。” “什么贵客,竟然比我贺兰敏之的面子还大,你越是要说,本公子便越要入内去瞧瞧何方神圣。” “贺兰公子!”女子再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沮丧着脸一同和贺兰敏之入了内,却见里处空空荡荡,并无贵客。 司马安捂着肩膀趴在床底,见到一双和太平类似的男靴经过,后面跟着女子的花色罗裙,心突突地跳。 眼下身体伤痕累累,这太平公主也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又来一个臭名昭著的贺兰敏之,凶多吉少。 真思想着,却见眼前亮光一现,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展现在了面前,他有着星空一般的眼,眉角带峰,立体如镌刻一般。 只见他嘴角一勾,一抹邪笑便跃然眼前。 “怎么,贵客待在床下是要偷听么?” 10第十章 司马安索性从床底钻出,在这一男一女面前挺直了脊背道:“原来阁下就是风靡长安城,深得圣恩,荣耀恩宠的俊俏郎君贺兰公子,失敬失敬。(.)” “阁下是?”贺兰敏之被夸的有些飘飘然。 “我呀,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司马安绕过贺兰敏之,刚想从门口窜去,却被身后人一把抓住胳膊,尴尬回头苦笑道,“在下和公子萍水相逢,公子不用这么热情吧?” 你个死变态还不放开我! “他就是你说的贵客?”贺兰敏之指着司马安侧头问那女子,女子凝视了司马安许久,才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姑姑吩咐这间有贵客包下,却没见过那位贵客尊颜,亦不了解此人是谁。” 贺兰敏之听罢,一把推开了司马安,趁她跌倒在地之际,一脚踩在了她的手背上,眼里闪着冷光道:“谁派你来的?” 司马安本想将太平名号报出,但又转念一想这恐怕会给李令月带来麻烦,激化她和武家的矛盾,这贺兰敏之乃是武则天喜欢的后辈,此刻不宜起正面冲突。回忆起史书上所写,心知这贺兰敏之和他的祖母杨氏恐有□,于是便随口扯道:“贺兰公子真心想知?” “说!”贺兰敏之蹲下身,以望听的更清楚明白一些。 司马安勾了勾手指,贺兰敏之侧耳听去。 “是你祖母杨夫人派我前来。” 贺兰敏之一听,内心一惧,身子一抖,脸色黯然,又忽而扯住司马安的襟口怒斥道:“如果让本公子发现你是在骗我,便休想见到明早的日出。” 司马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摊手道:“信不信由你,夫人既已知道你在此,若不放我归去,只怕公子以后的日子不太好过了。[.超多好看小说]” 这个贺兰敏之果然如史书所说和其祖母杨氏有不正当的关系,一听见自己是杨氏所派便惊慌失措,只盼他还能有一些畏惧,放自己离开,说不定也能顺势救了素未谋面的花魁张娃姑娘。 “你!”贺兰敏之气急败坏,刚想上前对司马安动手,却被在场的那女子拦住。 “公子请息怒,如果你一气之下杀了此人,日后杨老夫人问责起来,必定生疑。请公子回想此刻荣华富贵从何处而来,若没了杨老夫人庇佑,天后又怎会格外眷顾?此人只是小小蝼蚁,公子以银贿之,以女侍之,必定比杀他来的有利许多。” 司马安对着那女子一笑,原先听她和贺兰敏之合计计算那张娃还以为她只是个被嫉妒心冲昏了的小女子,如今一听竟然对时局如此了解,而且在旁人拼命答题的时候独辟蹊径地出了下迷药这个计谋,这个女子,比这空有皮囊的贺兰敏之可聪明的多了。 “这位姑娘说的对,贺兰公子,还不扶我起来好生款待?”司马安笑嘻嘻道,越是见到贺兰敏之不高兴,自个儿心里便越乐呵,这个叫幸灾乐祸。可逗弄归逗弄,逃跑归逃跑,还须想办法趁早脱身才妙。 贺兰敏之有气撒不得,只拂袖而去。 司马安见他走了,顿时欣喜,只道这家伙蠢的可以,三言两语便将他打发了,起身整理好衣裳,肩膀上的伤只是越来越疼,想着出门便去找个大夫,但一抬头,那女子还立在远处,以一种奇妙的眼神观察自己。 “姑娘看上在下了?”司马安逗笑着,上前一步一挑她的下颚,“如果长的再好看些或许能入得了我法眼,但现在……没什么兴趣,咦,这是何?”她瞧见了一层薄薄的皮卷起。 “别让我后悔方才救了你,阁下还是尽早离开,免得殃及无辜。”那姑娘一撇头留下一语,转身也跟着贺兰敏之走了。 司马安自言自语道:“谁想留下来陪你们玩了。”抬脚出了门,才望见楼底下热闹非常,原来是那传闻中的花魁张娃现身相见,惹得那群人躁动不安。司马安转身欲下楼离开,偶然间瞥见那花魁样貌,虽然有轻纱遮面,但依姿态身段来开,想必是极美的。又见到她的一双眸子,冰冷无比,眼底那一丝决然,叫人凉透了心。 “可惜了她,如果在现代,会是炙手可热的明星。” 面向大门,司马安眼前晃过那张娃的眼神,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似乎有东西欲言又止。司马安回想方才那女子所说的一切,她劝自己离开,又道恐伤及无辜,难道这里会有事情发生? “今日看来也没有人能猜的中谜题了?”里面老鸨的声音响起,她是高兴的很,猜一题需要出十两银子,而自家姑娘才貌无双,出银子的比比皆是,累积下来也是金满山,银满山了。 司马安踟躇着,不知道是否该一走了之,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猛然间大彻大悟。 原来她是她! 她好歹救了我的命,我焉能让她自寻死路! 司马安立即回头,拨开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了台上,背着手气势凌然对着老鸨道:“什么题目,我来答。” 老鸨刚乐意再有人来送银子,却听那张娃姑娘启口道:“公子错过了时辰,何须再来?” 老鸨一愣,自家姑娘从来只是坐在这里,从未亲自张口问人,这小子是谁,竟然让姑娘过问? 台下受了挫的众人也俱是一惊。 “我是错过了时辰,可不想错失了姑娘,若今日不来答题,恐怕姑娘日后再也不会给在下这个机会答了罢。”司马安意有所指。 果然是你。 “公子太过年轻,此题乃是陈年旧题,怕是没有一定的阅历不可解。”张娃不肯退让。 “我虽然年轻,但亦比不过姑娘年轻,姑娘虽沦落风尘,但志高存节,心地也是极为善良的,可惜身不由己,才坐在这台上等人答题。且不说姑娘本身,单是这题恐怕也是大有来头,在下不才,请姑娘听一个故事。”司马安道。 “我不想听什么故事。”张娃道。 “从前有一只母老虎,一只公老虎,一只小老虎。公老虎仗着祖辈的威猛成了万兽之王,表面上威武,实际上森林里的野兽怕的只是公老虎背后的母老虎。母老虎欣赏一只狐狸的才干,所以让这只狐狸发号施令,却不想有一天这只狐狸和小老虎吵了起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母老虎自然便护着小老虎,赶走了狐狸,狐狸被赶出森林之后便被以前得罪的猛兽吃了……” “什么母老虎公老虎小老虎,我看你是疯了吧。”贺兰敏之忽而出现,站在司马安面前盛气凌人道,“姑娘,我替你打发了这厮。” “且慢,”张娃阻止道,眼睛盯着司马安问,“你的故事有没有结局?” 司马安点了点头,“有。老狐狸死了,但还有小狐狸。小狐狸尊敬老狐狸,但又靠近不了母老虎,所以就想了个法子――接近爱出森林玩闹的小老虎,这样母老虎就一定会找它算账,那时候再连母老虎一起杀了,算是报仇了。” “母老虎杀了老狐狸,小狐狸杀了母老虎,这难道不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吗?”张娃喃喃问。 司马安摇头,“我不这么看。” “哦?”张娃蹙眉。 “你还有完没完,”贺兰敏之不客气地打断,凑近司马安道,“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管你是不是祖母派来的人,不管上台来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要你误了本公子的好事,本公子定让你有来无回!” 司马安蔚然一笑,扭头朝着台下众人大声喊道:“本公子我上来是答题的,可是贺兰公子不让我答,看样子是想独占了张姑娘了。” 台下之人一听,又都起哄了。虽然贺兰敏之位高权重,但台下的也不乏王公贵族,他们都按照规矩猜了题也碰了壁,焉能让贺兰敏之为所欲为。 贺兰敏之也是面子上下不去,一怒之下道:“且看你有什么本事。” 之后便在众人嘘声下下了台。 司马安知道他只是一时退却,只要自己答不上题,张娃依旧会按照原计划行事。直到此刻司马安才明白,为何这位名声在外的花魁终日闭门不出不和人交往,那并非是因为她清高,而是她已经换了另外的身份和人打交道。眼前的张娃便是跟在贺兰敏之身边的女子,贺兰敏之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竟然就在他的眼前。 张娃献计让贺兰敏之迷晕自己,实际上只是障眼法,她玩了一个欲擒故纵的游戏,步步经营,让贺兰敏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上钩,既然是需要暗地里做的事情,贺兰敏之自然不会带保镖来,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只要他入了闺房,便必死无疑。 司马安抬眼,认真地看着张娃。 这次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会怎样选? 11第11章 周遭的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儿,张娃的眼睛里没有波澜,但司马安能够感觉到她是善良的,否则也不会冒着被怀疑的危险在贺兰敏之面前维护自己,亦不会开口告诫。有那么一刻,司马安以为张娃会顺着自己好意下去,只要她有那个念头,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带她脱离复仇阴霾,她不想让她像从前的李师青一样,为复仇不择手段。 “如果小狐狸不能杀了母老虎,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张娃缓步踱到司马安面前道。火红的衣裙靓丽,头上的朱钗在烛光下闪耀,眉梢的颜色淡淡散着,在眉尾稍稍勾起,让这双眼睛分外的勾人魂魄。 司马安听了这话,又见她如此认真的神情,知道她复仇心不死。 “那请姑娘说出谜题。”司马安道。 “你还是要猜?”张娃蹙眉侧首问。 “是。” “好。”张娃拖着长裙摆,往台上另外一边走去,回头望着司马安冷然道,“听好了,竹原高一丈,末折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司马安感觉天雷滚滚,感情这丫的给我一道算术题,还是一道诗词所掩藏的几何算术?心中盘算着,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的话,就是说一根竹子有一丈长,从中间折断使末端着地,此时末端距离竹子根部有三尺,求解竹子还有多长。 她抱手在前思索着,眼角余光望着底下众人。怪不得偌大的长安城无人能解,这里的人大多只读那些兵书策略,并不好《九章算术》一类,即便是《九章算术》也未必能娴熟运用,更不知可设定未定值这一方法。 张娃见她徘徊来去,便叫人点上一柱香,只要燃到了五分之一那便算输了,望着那香渐渐燃尽,台下之人笃定司马安解不开此迷,遂有些起哄的便要叫司马安提早下台,免得再丢人现眼。 张娃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说欣喜还是难过,垂着头望着铺着红毯的地面,思索着即将到来的结局。只要杀了贺兰敏之,武则天便一定会过问,即使不能除去武则天,但只要在她和皇帝面前陈述父亲张柬之的冤屈,且看她这一代天后如何还能安然坐在朝堂之上。 “你真的想报仇吗?”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张娃一抬头,对上了司马安的眼睛,她似乎已经洞悉一切,但只是安静地站着,温和地问着。这一个人,单从自己的几句话便推算出了筹谋已久的整个计划,实在不容小觑。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副全都知道的样子…… “我这一生,除却报仇别无其他。”张娃答。 司马安又沉默了一会儿,此刻檀香燃到了五分之一处,张娃所给的时限已到。 “我还以为这小子能有什么能耐,原来也不过是中看不中用呀。” “就是就是,小子,故弄玄虚了这么久,赶紧下来,莫要叫我们笑掉了大牙。” “哈哈哈,瞧他那一脸晦气样……” 底下的人哄笑着,而司马安全然不为所动,离去之前对着张娃道了一声保重,便欲下台离去。她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实在太久,该去找李令月回宫了。 “等等――”张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司马安故作轻松,回头一笑道:“怎么,姑娘莫不是看本公子俊俏,舍不得了?” “你知道答案的,是不是?”李娃咬着下唇许久才问。 司马安望向她的眼,许久才勾了勾嘴角道,“若是知道,你今晚便属于我了,小美人儿。” 说罢,不顾从四周投射而来的嫉恨的目光,司马安头也不回地往大门口大大咧咧地晃荡而去,很快地,后面来时的路被人流堵却,那些没能猜的中题目的人纷纷聚拢欣赏下一场歌舞,早就将方才的打击抛掷一边。 如果一场赌注始终没有赢家,那么大家就都是输家,既然都是输家,又何来我嫉妒你,抑或你嫉妒我,倒不如聚集起来,为这一场输的光彩的赌注而一同庆祝,岂不快哉? 张娃早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只依稀留有一抹绯红在司马安心间。司马安出了那楼,不禁回首瞧那门匾,金漆的大字闪闪发光。 司马安眯了眯眼睛,摇了摇自言自语道:“张娃,你我萍水相逢,他日你若成功,在你的墓碑前,必定有我司马安送酒送菜!”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张了四肢,望着大街中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们,司马安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李令月啊李令月,你到底在哪里? 李令月被人迎进了门,打了个喷嚏,身边的侍从急忙递上丝质手帕,李令月不理会那人,径自从身上掏出另外一块,擦了擦鼻子问道:“武三思呢,怎么还不来?” “武大人出门办事未归,请公主再等待一会儿。”有人答。 李令月听罢,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在茶几上敲击,心中所想乃是司马安昏迷时候的情况。 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武则天说过,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但同时也是疑人不用。司马安的来历一直是个谜,原本李令月也是知道那晚派来刺杀自己的是武则天的人,为的就是演一场苦肉计好嫁祸给李显,却不想杀出一个诡异的司马安,喊来了李多祚,让武则天的计划功亏一篑。 李令月虽然理解武则天的苦心,却也心中微凉,只因为她的母后竟然以自己作饵,日后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司马安是一个例外,原本按照母后的意愿她早就该死了,但自己却出面留了她,一是为了探明她身后究竟何人,二是实在舍不得杀她,她在地牢严刑之下还能那么保护一个人,拼了命的只是为了换一口水,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如何不能令李令月赞叹,身为公主,身边却没有一个贴心的人,李令月头一次感觉到高处不甚寒的悲哀,所以她想留住司马安,作为心腹。 小巷口故意不让暗卫出面,便是试探司马安是否倾心保护自己,她的确做到了最后一步,所以纵然武则天如何反对,自己也该留下她。 “告诉武三思,若还不出来见本宫,后果自负。”李令月站起,一拍桌面道。 在场的人俱是一惊,纷纷告饶。 “公主殿下,不是大人不出,而实在是没能回来呀。” “你是指责本宫来的不是时候?”李令月来之前分明探过,武三思不在宫中,想必是在府中了,但等了许久未见其人,难道真的外出? 正思想间,门口有人吆喝着疼,又有一个小厮匆忙而去,李令月往前门方向望去,才瞧见了扶着腰,肿着脸,眼角带血的武三思,武三思以风流倜傥自居,此刻的动作表情却有那么三分滑稽。 李令月忍不住扑哧一笑,到他面前打趣道:“武三思,怎么几日不见变猪头了呀?” 武三思见是太平公主,匆忙行礼却闪到了腰,哭丧着脸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哎呦!” 李令月倒是好奇了谁人敢这样欺负武三思,不得不佩服起那人来。 “武三思,谁打的你,带上来让本公主瞧瞧,让本宫给你报仇如何?” “那小子逃的极快,微臣未能抓得住他。” “你为何会被人打呢,武三思,在本宫面前可说不得谎话哟。”李令月安之若素地坐靠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心中倒真的有些幸灾乐祸,若是那个人在眼前,李令月有冲动给他一番嘉奖。 武三思捂着屁股,一沾椅子便跃然而起,遂只能让人扶着回话。 原来他下了朝便往家中赶,路上遇到一个喝着酒的酒鬼,那酒鬼一边饮酒一边吟诗,碰撞了武三思,武三思当下便让人抓了那酒鬼来,打了一顿。本来事情就该这样结束,却不想忽然又杀出一人,那人招式怪异,几下子打趴了两个下人,武三思带的人并不多,那人就让武三思向那酒鬼认错顺便讨要一些银子补偿,武三思哪里肯,他是武后的亲属,长安城谁人不卖给他三分面子,可这小子却丝毫没有顾及他是谁,一听他是武三思,便骂了一声“奸臣”,一脚踹翻他,又狠狠拿着路人的扁担当着街打他屁股,待官衙赶到的时候,那人带着酒鬼早就不见了踪影。 李令月听罢,一边应付武三思定然会为他抓到此人,一边思想那小子行径荒诞不羁,倒有一点像是司马安的作风,可她应该还在休养,如何能出来还和别人动手? “武三思,此番本宫到你府中是有要事相商,你且屏退左右。”李令月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道。 “好。” 正当一场大阴谋在武三思府邸酝酿的时候,司马安却扶着一个醉醺醺的酒鬼来到了郊外湖边,两个人躺倒在草地上,司马安仰面朝天,笑嘻嘻地对着身边的人道:“李兄,借我一口酒喝罢。” 那酒鬼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可是好酒不多了呀,也罢,你为了帮我惹上麻烦,给你一口酒又如何,酒逢知已千杯少。” 司马安接过酒壶,笑盈盈地仰头饮下,她不喜欢喝酒,但右手臂的剧痛快要压制不住,此刻只能借酒麻痹神经。 “兄弟,今日之恩,我李太白来日再报。” “李兄,客气了。”司马安笑了笑,没想到在这个时空能够遇见诗仙李白,此刻他颠沛流离,未能得到赏识,甚至终其一生也不如愿,但谁能料想到千年之后,他的才学受到了万人敬仰。 李白醉酒,很快便睡了过去,司马安的手臂依旧疼痛,又听见身边有异常响动,便起了身往湖边竹林摸索而去,却见到一个人立在湖边,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张写满字的书稿。 司马安一顿,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上官婉儿,她怎么会在这里? 12第12章 司马安悄然潜伏过去,绕到了看起来有些呆的上官婉儿身后,忽然上前,蒙住了上官婉儿的眼睛,笑道:“猜猜我是谁。(.)” 哪知道上官婉儿一惧,双手一抛,将怀中书稿一甩而出,散落于平静的湖面之上,轻轻落着,贴着湖面。 “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司马安瞪大眼睛望着飘落一地的书稿,一脸歉疚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见是司马安,稍稍心安,但见书稿漂流,眼中透露出不舍,但仅仅咬着下唇,不曾多说些什么。 司马安见她如此,断定是自己做错了事,于是褪下外袍,脱了靴子,将腰带抛给上官婉儿,走到湖边回首道:“等着,我都给你捡回来。” “司马哥哥,那些都不重要!”上官婉儿追去,却阻拦不及那跃入水中的身影,见着她猛一个呼吸,便以一种奇怪的泳姿往飘远的书稿游去。婉儿依稀能瞧见她的神情,平日里放荡不羁的她,专注一件事情就会心无旁骛。自打见她第一面以来,不管是下天牢,受酷刑,都未曾听过她一句抱怨。 是她顶撞公主,自己才有机会入习艺馆学习,如今又为了书稿而跃入冰凉的水中…… 司马安全身滴着水,勉强露出笑容,晃了晃手中快要捏成一团的的书稿,走到上官婉儿身边道:“婉儿,对不起,我只捡过来这些……” 话还未说完,便见上官婉儿扑入自己的怀中,紧紧地圈着司马安的腰,脸颊贴在了司马安的心口处,肩头耸动,像是在哭泣。 “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 “婉儿……”司马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缓缓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我身上湿,你离远一点。” 上官婉儿与司马安分开了一些,仰头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为区区书稿跃入湖中,难道我还能嫌弃你不成?” “说起来这些到底……”司马安仔细看那浸湿里的书稿,有些字已经化开,“是写什么的?” 话还未说完,便觉一片温热的唇贴在了自己的唇上,司马安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第一次亲吻,她是在为自己过气,第二次亲吻纯粹是个玩笑,这第三次…… 此情此景,司马安料定自己是惹上了大麻烦。 “婉……婉儿……”司马安轻轻推开了上官,见她一脸困惑略带受伤的神情,心中思绪万千,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不用说自己对她只是亲情,不用说自己是穿越而来不知道何时就回到现代的人,就算是有了爱情,在这个时空,两个女子相爱,可能吗? 上官婉儿清秀的面庞上挂着点点泪痕,虽为司马安方才推开的动作所困惑,但依旧怀有一丝希冀。 “其实我是女……”司马安不忍心她泥足深陷,毕竟还是小女孩心性,主意定的快变的也会快,于是打算说出真相。 “好兄弟,你怎么溜到这里会佳人了?”李白跌跌撞撞而来,一见司马安便抬手挂在她的身上,带着满嘴的酒气上下打量上官婉儿道,“好一个明眸皓齿,灿若星辰的女子,兄弟,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胡说什么。”司马安不乐意了,躲开李白的动手动脚,心想自己是男装打扮,这家伙莫不成有断袖之癖不成?“这位是上官姑娘,婉儿,这位是李兄。” 司马安故意不去看上官婉儿的眼睛,因为她怕,感觉到她的视线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定在自己身上,司马安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李白对着婉儿点头,瞥见司马安手中湿掉的书稿,夺过来一瞧,念出其中一节。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州。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丘。” 司马安从李白手中夺过书稿,蹙眉道:“这么模糊你也看得出?” “半猜半蒙。”李白又饮了一口。“中规中矩,不值一提。” “酒鬼,小心醉死你。”司马安不客气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你不让我喝酒,我李白喝水也是醉,或许不是我醉,而是你们在醉……” “糊里糊涂都说些什么。”司马安扶着他靠在树边,侧首问上官婉儿道,“你怎么出宫来了,又怎么会在这里?” 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继而定了定声音道:“是天后娘娘要求我们习艺馆的女倌们出宫采风,我才寻到这僻静之所恰好遇见了你。” “怎么,遇上我不好呀。”司马安调笑惯了,顺口而出才觉不妥,又怕那婉儿误会意思,故而转了话题道,“我和李令……呃……和公主殿下遇袭失散了,眼下她没有踪影,我却被这个酒鬼跟着。” “什么,太平公主失踪了?”上官婉儿喊道。 “嗯。”司马安挠挠头,望着李白颇为无奈,丢下他纵然不妥,但能带他到哪里去。“婉儿,我们扶着他去找间客栈休息吧,然后我送你回宫,这些湿了的书稿也要找地方晾干,不然我白跳这一回了。” 上官婉儿应下了。 安置好李白,司马安丢给掌柜银子,出手甚为大方,心想这李白也是大胆,无依无靠就轻装上长安,一入城便撞了武三思,讨了一顿打也是活该,这银子是武三思那儿抢来的,也自然该全都给李白用上,于是一个子儿也没留,带着上官婉儿离开。 “你拿的是诗集吧。”司马安和上官婉儿并排走着,忽然道。 “嗯。”上官婉儿看了一眼司马安的侧脸,好像是在判断她知道的有多少。 “是你爷爷上官仪的诗句,我读过。”司马安所言非虚,当年看见这一段诗词的时候,还和老师讨论过,她认为这首诗平淡无奇,用词造句都是平凡,而老师则让她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诗人写诗看的是遣词造句,而政客写诗,自然别有深意。“你的爷爷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司马安由衷道。 当天下人都被武则天震慑的时候,只有上官仪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司马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她回看上官婉儿的姣好侧脸,默然在心中道: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迂腐的人。 “婉儿,你有心事吗?”司马安觉得她很不对劲。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迟疑着,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告知司马安跌下井之后发生的一切。 司马安低下头,等着上官婉儿开口,见她皱着眉,手指揪着衣角。 “罢了,你小姑娘的秘密我才不想知道呢,快看,前面有杂耍的。”司马安指着前面围拢的一群人道,“想不想看你司马哥哥我耍杂技?” “啊?”上官婉儿怔住。“你会耍什么?” “耍你呀。”司马安轻轻一勾上官婉儿的鼻尖,嬉笑着往前逃窜而去。 上官婉儿感觉到鼻尖一凉,才发现自己被人调戏,故而嗔怪着追了上去。 司马安一边逃,一边往后冲着上官婉儿扮鬼脸,故意让着她,却见她忽而站着不肯动了。司马安亦是顿住,顺着她视力所向回首,见到两个男子并排站在自己面前。一个熟悉,正是先前在大街上替李白教训了的武三思,他的眼睛还青肿着,另外一个个子比武三思高了些,但也瘦了些,长相也极为普通,双眉略成八字,看上去有一种专职苦情戏的味道。 “两位,挡住路了。”司马安镇定道。 武三思眯了眯眼睛,略一思索道:“我见过你。” 司马安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在下和大人在青楼曾有过一面之缘,还以为大人在销魂一刻不曾记得在下呢。” 此语一毕,围观的路人中有忍不住笑的,武三思的脸色发黑,刚要发作又瞥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男子,那苦瓜脸不动神色地望着稍远处,似乎全然没把刚发生的事情看在眼里。 能和武三思这等人物站在一起,还对他敬畏三分的,天下没有几个。 男子飘然走过司马安的身边,带过一阵风,他目不斜视,略过了司马安这个大活人,径直走到了司马安身后不远处上官婉儿的面前。 他抬手温柔地牵起上官婉儿,低着头温和道:“婉儿,怎么不在原处等我,竟跑出宫了?” 13第13章 司马安此刻看不见上官婉儿的面部表情,缓缓回过头,便瞧见了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心中闪过一丝的异样,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样的情感。是诧异,是羡慕,是后悔,还是嫉妒。 “婉儿,既然你在这里,不如让我带你去逛逛吧。”苦瓜脸说。 上官婉儿对上司马安的视线,又立即躲闪开来,回看陪在身边的男子道,“对不起,婉儿是按照天后和女史的吩咐出来采风,故而失约,此刻还要回宫,不能久留。” 武三思瞥见她所望的方向,又见那男子不悦,遂上前一步对着司马安道:“好你个奸贼,总算被我逮到了吧,白日之仇不能不报,来人那,给我拿下。” 司马安退后一步,撩起袖口就要动手,肩膀的疼痛又加深刻了些,遂才想起白日里才为李白打了架,又加上替上官婉儿捞书稿下了水,恐怕又加重了伤势,如今武三思带的人又多,绝对不是对手。 “他是我的朋友,”上官婉儿开口求道,“请您放过他吧。” 苦瓜脸回过身,瞥了一眼司马安道,“他是你的朋友?” “嗯。”上官婉儿不知道对方心里是什么心思,若是一个不高兴,恐怕适得其反,害了司马安,可如今这般情形,也只能求他了。 “武大人,既然是上官姑娘的朋友,就放了吧。”苦瓜脸说罢,回过身,“那如今可还有时间陪我?” 上官婉儿咬住下唇,无奈只得点头应下。 武三思走到司马安近前,低声道:“小子,看在英王面子上暂且饶你一马,但日后遇见,定然要你死无全尸,以报辱我之仇。” 司马安啐了一口道,“你是说我当着大家的面脱你裤子打板子的事情吗?”尾调稍稍上扬,围观的人又全部听的分明,有人笑出了声。 一个大男人被人当街大屁股,该是多丢脸的事情,而且这个大男人还是天后娘娘的嫡系亲属,无法无天的武三思。(.好看的小说) 武三思脸一阵青一阵白,“你!” “有种打呀。”司马安侧着脸故意激他,若是挨了一顿打便能让上官婉儿不和他们走,那也心甘情愿,英王即是李显,那个日后登了皇位又很快下位的李显,那个在史书上和上官婉儿有一段情的李显。 武三思在朝堂混迹多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物,狠笑道:“打你,脏了我的手。”然后便绕过司马安,冲着李显和上官婉儿而去。 司马安感觉到婉儿在看着她,她本想问为何婉儿会认识李显,而这个李显似乎对她意思,但见婉儿模样,倒像是对李显不太排斥,又一念及历史如此发展,故而只得放弃。 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头,经过白日里住过的青楼的时候,司马安心中思绪万千,不知道那个叫张娃的女子如何了,若真杀了贺兰敏之,如今该是有消息了吧。 想的出神,竟然没发现后方有人,她拍了一拍司马安的肩膀,司马安疼的刚要臭骂,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司马安喜上眉梢,叫道:“李令月!” 李令月一蹙眉,“叫本宫名讳还叫习惯了,越发放肆。”说完顿了一顿,细瞧司马安神情,问询道,“你怎么不好好在楼里休息,跑到街上来做什么,你的伤不疼了吗?” “原先还疼着,被你一拍便不疼了。”司马安微笑答,见到李令月便觉得月朗风清,仿佛全部忧愁都不见了一般,上前拉住李令月的手,扭头匆匆道,“跟我来。” “做什么?”李令月看着她牵着自己的手,有些诧异,从小到大,还没有人会这么放肆。 “跟我来就是了嘛。”司马安催促,二话不说便拉着她往前走。“你出现的真是时候。” 只要太平公主在手,我还怕你一个小小的不得宠的英王不成? “启禀公主,天后娘娘请公主回宫。(.好看的小说)”一个黑影闪现在面前,吓了司马安一跳,不自觉地护在太平公主面前,没料想那人却单膝下跪,恭恭敬敬道。 司马安侧头看李令月,李令月松开了她的手,背手上前声音沉稳道:“知道了,本宫立即回去。” 司马安原想开口让李令月先帮自己一回,可既然是武则天亲自召回她,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司马,随本宫一同回去。”李令月一打响指,便有人牵来了一匹骏马,她自己则上了一顶小轿,由四个威武的侍卫抬着。 司马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原来李令月身边跟了这么多人,那么为什么在小巷口被人袭击的时候却没有侍卫出现护卫呢,她看了一眼李令月上轿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是李令月故意不让他们出手的,她在试探我。 “司马安,哪里去?”李令月掀开轿子的帘子,望见骑在马背上的司马安发怵,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作势似是要离去。 “你不相信我,干嘛要拉着我在你身边?”司马安不客气回。 李令月被她反驳,倒也不生气,也不辩解,只是吩咐侍卫道:“如果她不跟着回宫,便擒下送了天牢。” “是。”侍卫应下,视线齐刷刷望向司马安,司马安无语,心里暗骂道:好你个李令月,太狠了吧! 随太平回了宫,司马安才知道这里发生了大事。习艺馆的宋昭慧不见了踪影,而上官婉儿的母亲郑氏,则在宋昭慧的房间内被人发现。 宋昭慧虽然只是一个四品女官,但却负责习艺馆,专门为武则天培养能用之人,深得武则天的喜欢,责任重大,她的失踪,给习艺馆造成了动荡,也让武则天心烦不已。 武则天身边能用的人不多,而且都是外朝的人,内廷不宜让男子随意进出,故而这个担子便落在了太平身上。 李令月一回宫就换了装束去见她母后,留下司马安一人在李令月的宫内守着。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山羊胡子自称御医的人背着木箱子匆匆而来,说是给司马安看病的,司马安这才知道李令月面冷心善,不然也不会还记挂自己的伤势。山羊胡子御医给她开了好多中药,叮嘱不可再动手之后,才兴冲冲而去,回去的时候还对司马安念叨道:“老夫入宫多年,从未见太平公主殿下对何人如此上心,好福气,好福气呀。” 这句话让司马安心生涟漪,但又再次警告自己无须多想,李令月的脾气谁也捉摸不定,说不定是要看好自己的病再去让她耍着。只是不知道婉儿知不知道她的母亲郑氏牵涉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之中。 婉儿又究竟如何认识李显的呢。 司马安单是想着便觉得头疼得要死,门外有宫女问候的声音,司马安一听,便知道是李令月回来了,打开门迎上去道,“怎么样了?” 李令月目不斜视,顺着大道往自己寝宫而去,见司马安半路出来便睨着她的肩膀不悦道,“干你什么事,无需多嘴,养好了伤本宫有的是事让你办。” 司马安笑笑道:“你治好我无非是要让我为你效命,如今有了机会还不让我报答你?” 李令月听到这句话停下了脚步,侧首问司马安认真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什么谁的人,”司马安耸肩,“我是我自己的人不成吗?”话还未毕,便觉李令月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司马安往后退,一直到退无可退,身后正有一棵大树挡着。李令月的眼神怪异,闪着寒光。 “无论你之前是谁的人,本宫只要你从今往后成为我的人。”李令月一字一顿道,抬手戳了戳司马安的心口,“这里,只能有本宫。” 司马安为之一怔,敛起衣襟侧了侧身扭捏道:“公主不可,我已经心有所属,不可再给公主了。”其矫揉造作,让李令月一阵恶寒。 “……”李令月面对这样无耻的人还算是头一遭,立即冷下脸转过身道,“跟本宫来。” 李令月屏退了宫女,只留下司马安。司马安好奇地打量李令月的寝宫,和先前无异,果然是公主,住的房子如此大,那床铺一定会很松软,真想躺上去滚它一滚。 “宋昭慧的地位相信你也清楚,之前我命人将你和上官婉儿从天牢中带出已经惹得母后不满,如今郑氏有牵涉其内,本宫再不可轻举妄动。” “婉儿为何会入狱?”司马安问。 “她承认她杀了高力士,而她的母亲郑氏,则有一个宫女为她作证不在现场。”李令月答。 司马安思索,高力士死的时候自己也在场,好像是被雷电击中,但上官婉儿知道无人会信,为了保全她的母亲所以自行出来承担罪责,幸亏有太平公主相助,否则她和自己恐怕都要死在狱中了,那么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倒霉的穿越人士。 “郑氏被发现于宋女史的居所内,而现场除了一滩血迹之外并无宋女史的踪影,依据太医所说,那里的血迹已经足够一个正常人失血过多而亡,所以虽然未曾发现宋女史的踪迹,但依据此可知,宋女史已死。”李令月叹息,“母后有命,若是十日之内不找出宋女史的尸体,查出真凶,便要责罚刑部,吊死郑氏,处理与此案相关的所有人。” 司马安内心一颤。 处理所有人,那即是习艺馆的人无一可以幸免,朝堂上的官员也会波及,武则天这是做什么,难道要自断臂膀,这说不通啊…… “司马安,你怎么看?”李令月见她若有所思,便问道。 这句话让司马安脑海中闪现一个人来,此人前不久在中央台彻彻底底红了一把,不知道在古代是否真有本事,于是激动地按住李令月的肩膀道:“你一定要找个人来。” “何人?”李令月挑眉问。 “还有谁,狄仁杰啊!” 14吃味 “狄仁杰?”李令月略一思索道,“本宫没听过他的名字。” “啊哈,你没听过狄仁杰?”司马安困惑了,狄仁杰算是武则天一脉,断案如神,为人耿直,历史上的记载总该无错。 李令月盯着司马安,见她十分认真便暗中记下这个名字。 狄仁杰…… “肩膀真的没事了?”李令月仿佛漫不经心道。 “说到这个我有一件事问你。”司马安想起了巷口遇袭那件事情,心中一直有隔阂,不吐不快。 “嗯?”李令月回眸。 司马安见她如此,又感怀于她对自己的关切之情,若这样质疑于她岂非加深了自己和她之间的那道鸿沟?她生在帝王家,看似可以呼风唤雨,但实际上举步维艰,又何必责难她呢,摇了摇头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噗……”李令月刚饮下的茶水喷了出来,吐了司马安一面。 司马安抹掉脸上的茶水,无比认真道,“我就知道,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免得被人看见明天就说三道四,一个公主整日和太监黏糊在一处,传到你母后的耳中不知道该成了什么样子。”偷眼瞄向李令月,她的脸色果然变得非常非常不好看,司马安趁她还未发飙之前,立即起身,转到了门口。 李令月当然不是任由欺负的,立即跟了上去,刚抬手,只见司马安下意识抬手去挡,李令月见这是她受伤的地方,遂停了手,迟疑间司马安却趁机溜了。 司马安出来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右臂,想起李令月方才的表情,只觉得好玩的紧,又往前走了几步,心口一阵抽搐,捂着那儿差点晕厥过去,朦胧间,瞧见了现代医院的清醒,自己的周围围拢了许多人,都是清一色白大褂的,偶尔有戴着护目镜的影子在面前晃荡着,身上插满了透明的管子,连接着不同的仪器…… 一闭眼,睁开,所现的还是这个庭院,还是唐朝。 怎么会这样…… 司马安额头一阵冷汗,身上也是汗涔涔的,深秋的夜色应是凉的,为何有一种心悸的感觉,我方才所见的现世,是真还是假,现在活在这个时空的我,是实是虚? “他一定在这里,你就让我进去吧。” “大胆,此处是公主寝宫,岂能让你随便进去?” 寝宫外似乎有人在争吵,司马安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往那儿走去,望见了门外的暗香,她正侧着身子似乎是在和另外一人说话,那个人的身影并未瞧见,但司马安听着声音熟悉,像是婉儿。 她回来了? 司马安内心一阵欣喜,小步往那儿跑去,但到了暗香面前,却见长长的廊道上空无一人,司马安揉了揉眼睛,蹙眉问暗香道:“你在和谁说话?” 暗香不怀好气道:“我在自言自语。”说罢转身即走。 司马安不知道暗香哪里来的怒气,自从入了公主寝宫便一直没有给自己好气色看。司马安也是个豁达的人,不曾太在意,便独自一人往外追去,希望见到婉儿。可一路走着,只遇到夜巡的御林军,司马安为防多事,尽量都躲避着,只是碰头问询的,只能拿出公主给的腰牌说是办事,御林军见是太平公主的人,便也不多在意。 司马安到了婉儿住所,那是宫中偏僻的角落,但相比之前的待遇却是好上了很多。屋内没有烛光,司马安心想婉儿要么是睡了,要么便不想见人。几经犹豫之下,没有去打扰她,又见月光清朗,便垂头散步到了习艺馆。 习艺馆门口有人在把手着,司马安眉头一蹙,回忆起当日见到宋昭慧时候的情景,这人虽然看起来冷酷无情,但实然还是值得尊敬的,这么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死掉,还和郑氏扯上了关系,匪夷所思。 “婉儿?”司马安瞧见了上官的踪影,刚要上前,却见另外一人走了过来,挽着上官婉儿的肩膀,亲昵非常。 “李显?”司马安躲在了拐角处,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够听见他们的声音,还好夜够安静,人够平静。 “婉儿,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救你母亲出来。”李显道。 上官婉儿回头,轻轻避开了李显的接触,她心中清楚,对这个人是感激,而无其他。当日被袁叔娇推入枯井,过了一夜全身瑟瑟发抖,第二日竟然没有人来找她,后来才知道,是宋昭慧带人去面见天后娘娘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被丢弃在这井中,婉儿叫着,呼唤着,可无一人注意。 是李显,在这紧要的关头,如老天安排好了一般到了婉儿面前,他救了她,当他横抱着自己的时候,上官婉儿微微睁开眼,瞧见了他背着日光的脸,那时候觉得,他便如天神一般值得敬畏。 “嗯。”上官婉儿轻轻答应。 “我听说这个宋昭慧心狠手辣,得罪了不少人,本王已经派人去收集平日里憎恨她的人的名单,只要名单一到,一一排除,严刑之下必然会找出真相,还你母亲清白。”李显继续道。 “谢过王爷。”上官婉儿抬起手,摸着手腕上的银色手链,思绪万千。 司马安背靠着墙壁,听着他们的交谈,感觉到婉儿心中的苦涩,心中打定了主意。迈开步子往会奔走,不顾暗香的阻拦来到太平公主李令月寝宫前,叫道,“李令月,我们去查案吧。” 既然没有狄仁杰,那我就自己当狄仁杰。 紧闭的门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沉默一片。轮班的宫女太监都被司马安的举动吓了一跳,这里没有人不畏惧太平的,当见到这个人竟然闯宫还直呼太平公主的名讳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 显然,此人是不想活了。 一个老太监摇着头,过来拿住司马安的手,又招呼来几个小太监,意思是此人扰了公主休息,照规矩该去挨板子,其实老太监也是好意,若是太平自己处置,怕是要拉出去凌迟处死,打了板子受了惩罚,或许还能留他一命,老太监活到这岁数了,大抵是对年轻后辈有所保留的。 司马安倒也不叫不嚷,她心知是自己莽撞,但一想到李显和上官婉儿在一起时候的情景,心中便憋着一股气。 趴在长条板凳上,司马安咬着自己的手臂,小太监拿来了木板,口中嘀咕道:“得罪了。” 手起板子落,司马安感觉到屁股上一阵巨疼,遂尝到了武三思在街上挨打的痛楚。 “吱呀――”一声门打开,众人往那门望去,只见身穿里衣的太平只罩了一件披风,便在飒飒寒风中走了出来,秀眉微蹙,姣好的面容无丝毫表情,柔顺的长发散落,发尾随着微风轻轻飘起。 “公主,这里凉。”暗香匆忙跑了上去,想要让太平回去,其余人也是吃惊于公主的出现。 太平公主扫了暗香一眼,暗香便自觉退下。缓步到趴在凳子上的那人身边,李令月阴沉不定的脸稍微有了一丝的缓和,薄唇微启道,“司马安,别以为本宫真舍不得杀你。” 司马安侧着头看着李令月,捂着屁股苦笑道:“公主,关于宋女史的案子我有新的想法和你参详。” “参详?”李令月拢了拢衣襟,老太监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遂对暗香使了一个眼色,暗香立即跑回屋内拿了一件狐裘外衣给太平换上。 “你大晚上闯宫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李令月的怀疑全部写在了脸上。 “是呀。”司马安爽快答。 周围的人屏息以待,偷偷侧目公主的反应。老太监叹息一口气,照他的经验来看,这个小安子是不能见到明日的日出了。就算是武后派来通报的人,扰了公主清梦,也是讨了一顿好打的,这小子凭着自己任性便进来,实在是愚不可及。 “知道了,”李令月许久才吩咐道,“暗香,沏一壶茶,你们等会儿将茶和小安子一同送到内殿去。” “公主?”暗香诧异。 “怎么?”李令月凌厉的眼神一扫。 暗香惊觉说错了话,连连点头道,“是。” 司马安随李令月入了内殿,李令月似乎是在换衣服,而司马安无意间瞥见屏风后的身影,顿时有些惊慌,清了清嗓子,观望四周情景,越想越觉得慌张。她不止一次和李令月单独相处,可这回不同,两个人共处一室没有旁人还是头一回,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换作男人早就无法把持了,何况司马安早就知道自己是喜欢女子的女子。但她是公主,又和李师青那样像。 司马安干脆用茶泼了自已一面,警告自己莫要多想。 “你在做什么?”李令月换了一身淡色纱裙,“这武夷山来的茶叶可不是用来洗面的。” 司马安抹了一把脸,回应道:“我就喜欢。” 李令月坐了下来,仔细盯着她,“司马安,你不对劲。” “我没有。”司马安反驳,手却捏的紧紧的,婉儿和李显一起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却一直劝服自己,只是不希望婉儿日后受到李显的牵连罢了,“如果要破案,就一定要带我回宋女史失踪的地方看看,还有,郑氏如今何处?” “天牢,”李令月亲自倒茶,抬眼一瞧司马安道,“你不是要找狄仁杰么,我找到他了。” “这么快?”司马安欣喜。 “明日即可相见。”李令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15神相 司马安醒来的时候,还对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子,身上罩着的裘袄滑落,弯腰抓起的时候觉得这件衣裳似乎是昨夜李令月穿的那一件,站起转了个身,偌大的内殿内空无一人。(.无弹窗广告) 李令月呢? 司马安打开门,见到暗香正要进来,她端来一盆水对司马安道:“公主说你醒了就往习艺馆宋女史处赶,她在那儿等着你。”暗香边说边打量司马安,嘴里嘀咕道,“我就不明白为何公主殿下会如此对你……除了脸还算不讨人厌以外到处惹人烦。” “公主怎样对我了?”司马安不解,顺手将李令月的袍子交给暗香。 暗香晃了晃袍子冲着司马安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公主在天后娘娘面前夸赞你聪明,我看呀,就是蠢驴一只。” 司马安笑笑道:“暗香,你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吃醋了?” “你!”暗香气的脸通红,“一个小小内侍,竟然如此大胆!” “好了,公主还在等我,若是想我,晚上再会。”司马安一抹暗香脸颊,转身小跑而去,气的暗香直跺脚。 “登徒子!” 司马安掏了掏耳朵,往习艺馆的路而去,昨夜上官婉儿已然回到宫中,这让她稍微放心一些,只是那忽然出现的李显,隐约让司马安觉得不对劲。为何李显一出现,宋昭慧就出事了,难道这两者之间会有联系不成? 习艺馆里有人在吵闹,司马安大步走了进去,迎面即见两个穿着女倌服饰的女子在庭院中扭打一处,李令月正端坐在宋昭慧原来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看这出好戏,以她为中心两侧依次排开习艺馆的女史们,格外气派。她今日穿的是玫色镶金丝长裙,宽袖窄腰,头发高高挽起,她的眉形原本便好看,浓密有质,睫毛更是卷带翘,一张瓜子脸面,是个地地道道的天姿国色。 习艺馆的女倌们也都在,上官婉儿坐在第二列最里处。司马安抬眼看她时,她也正巧看着自己,二人视线想触,各自不同的心事,但到了最后都只是点头一笑,皆觉得如此便够了。 李令月似乎是见有人来到,眉头稍一抬,看清楚了司马安,嘴角一勾对着身边的侍从吩咐了几句,侍从怕误解了意思,又问了一次,见李令月点头,便往司马安那处跑去了。 司马安觉得眼前的李令月的气势和之前不同,一时间竟然出了神,待侍从来到自己身边,才回神。 “公主吩咐您上场子与女倌们比试比试。” 司马安见场面上小胳膊小腿的女倌们拉扯头发,难堪道:“她们都是女子,都是天后娘娘培养出来懂治国策略和诗词歌赋的人,让他们打架已然不妥,还让我和她们打,这算什么事儿?” 虽然我也是女子,但一看她们那种打法,娇娇弱弱的,怎么下得了手,李令月到底是要干嘛? “大胆,你想抗旨不尊?” “我找公主理论去。” “慢着,公主说,除非您上场,不然不见您。”对方伸出手拦住司马安,“我劝您还是听公主的话吧,否则谁也料不定公主的心思,到时候为了这等小事得罪了公主,阁下也不会好过。” 司马安头疼的要紧,可目前也只能如此,咬着牙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场次,拉开那已经纠缠打斗到毫无体态的女倌们,怒气冲冲道:“照照镜子看,都是大家闺秀,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了!” “一个内侍也来抢?”一个被拉开的女倌青肿着脸问。 “抢什么?”司马安疑惑。 “既然公主如此吩咐,谁来都一样。”令外一个女倌散着头发,流着鼻血道。 “喂,你们还没告诉我到底在抢什么呢。”司马安话还没说完,一个女倌的粉拳便迎着面门捶了过来,司马安虽然这几日挨了不少打,但对付这些没有习武的大小姐们还是绰绰有余的,脸稍一侧,轻巧地避开了她的袭击,但她却忽略了另外一侧还有一人,那人便使劲往司马安腰部掐去。 “你们到底在抢什么呀?”司马安更加无语,能让这么一群人争着抢着大打出手的目的是什么?她瞥见了在座上实在憋不住笑的李令月,知道她准拿自己这幅丑态作乐了,于是索性利落地打晕场上两位姑娘,李令月身边的侍从便将那两个女子拖了下去。 司马安揉了揉肩膀,死死瞪着李令月。 李令月,到底搞什么鬼? 李令月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低下头对着低下众人道:“本宫奉诏处理习艺馆一干事物,诸位在此已经学习多日,如今又到了考核时间,诸位如果要继续待在习艺馆便先过了面前这一关――”李令月指着司马安道,“能够让此人亲口认输者即为优胜,能让此人跪倒面前者合格,办不到这两点的,请自行记下名字,拿了内务府的文牒便离开吧。” 女倌之中有一个大胆的,站了起来问李令月道:“公主殿下,若是无人能过得了此关呢,岂不相当于解散了习艺馆?” 此女问罢,众人皆目视李令月。 这个规定实在不合理,堂堂习艺馆选拔,选的便是能够替天后分忧的人物,采用如此草率的不相干的事情来判断是否有用之人,会不会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哪知道李令月只是眉头一扬,分外轻松道:“那便让这个人去母后身边侍奉,你们就都没有那个机会了。” 底下的人敢怒不敢言,纷纷交头接耳,她们都在方才见识过司马安的厉害,若论拳脚,怎么能打得过他? “本宫给你们一次机会,推迟测试时间,明日此时再来,到时候,可全无商量余地了。”李令月留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临走之前朝着司马安看了一眼,司马安领会她的意思,今日来是为了宋昭慧一案,自己自然是要跟她去的。 司马安往前走,路过上官婉儿面前的时候顿了顿脚步,本想与她说些什么,但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在,况且自己是比试的关键,纵然明日可以让着婉儿,但此刻不宜让人发现这一层关系,落了把柄。 于是又迈开了脚步,追随李令月而去。 “你为什么那样做?”司马安想要从后拉住李令月,但瞥见身边射来的警告视线,缩了缩手,并没有那样做,这里还有外人,她是公主,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内侍。 “本宫需要向你解释吗?”李令月反问,一行人来到了习艺馆后院宋昭慧居所,这里便是案发现场,宋昭慧失踪,郑氏昏倒的地方。 李令月回身,对着那一干人等道:“除了小安子,你们都退下吧。” “是,公主。” 待周围没了人,李令月回过神,直直地看着司马安的眼睛。 “你和上官婉儿的事情本宫不想管,也不想听。但若是因为她耽误了宋昭慧一案,本宫便首先拿她开刀。” 司马安看得出,李令月并非玩笑,点了点头绕过李令月,轻轻推开门回头问她:“为何要那样对我,将我牵扯到习艺馆的斗争中来?” “本宫如今能信的人寥寥无几,能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习艺馆是母后嘱托,不得不管,你身为本宫的内侍,自然要承担一些。你等着瞧吧,明日的比试只是一个幌子,正式的比试其实是从今晚开始,谁把握住了晚上的机会,那便是明日的赢家了。” “你是说,她们都会来找我?”司马安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李令月的意思。 “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想到,日后还怎么能为母后未雨绸缪,还怎能步步经营,下好一整盘棋?” 司马安发怔,问道:“李令月,你今年究竟多少岁了?” 李令月蹙眉,“十六。” “看来你不是母老虎生的不单是小老虎,而且是一只道行比母老虎更甚的小老虎呀。”司马安想起之前和张娃所说的比喻,当然那时候的小老虎指的是贺兰敏之那厮。张娃的音容相貌和那时的情景一同在眼前回放,只是司马安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再见到那个倔强的女子。 “司马安,看来一场比试还不够封住你那讨人厌的嘴?”李令月微恼。 司马安笑笑,猝不及防地抬手以食指点住李令月的唇道:“封住我的嘴只有一个办法,既简单又方便,那便是――以吻封缄。” “放肆!” “何止放‘四’,我已经放‘五’放‘六’就差放‘七八’了,我的公主殿下,赶紧进来看看这宋女史究竟是怎么死的吧。”司马安笑着推着李令月进屋。 虽然已经从别人口中听过关于这里的描绘,但谁也未曾想到竟然会是这幅样子。 宋昭慧的房间整洁有致,以她的严谨,自然不会将东西乱摆,桌案上的两个口杯说明当晚来了客人,茶壶的水还未倒下,一面墙被满满的书籍占满,另外一面则悬挂着几幅画。 房间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迹,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但这暗红色的血迹只是稍微渗入到了一些地毯内,屋内发散着一种腥臭的味道,只是奇怪的是,这滩血迹非常干净,周围甚至没有一点破坏形状的东西。 司马安蹲在这血迹边际,手放在膝盖上,认真道:“御医说的不错,如果这里的血都是宋昭慧的话,她已经死了。” 李令月纤长的手指滑过那排整齐的书,回头望着司马安道:“我们要去找郑氏问问吗?” 司马安刚要答,却见门口入了一人,此人身量中等,下巴留着一小搓胡子,脸颊稍尖,身着红色官袍,面色润而有光。“微臣认为,郑氏逃无可逃稍后可问,眼前难题是宋女史的尸首在何处,凶手带走她尸体的目的为何。” “你是?”李令月看着面前这个面生的男人问。 掀开前摆,男人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微臣狄仁杰,参见太平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16悬案 一听是狄仁杰,原本蹲在地上的司马安便立即跳了起来,狠狠拍了拍狄仁杰的肩膀道:“你总算来了。(.好看的小说)”越过狄仁杰往他身后一看,蹙眉道,“元芳呢?” 狄仁杰一抹胡须,“元芳?” 司马安见他样子不似不开花的水仙――装蒜,虽然心里略微失望,但历史是历史,电视剧是电视剧,人家瞎扯的东西在这里岂能当真,于是暂且作罢。 “原来你就是狄仁杰,”李令月方才观察司马安动静,发觉司马安并不认识他,他也不像是认识司马安的样子,心中疑惑,但表面却不动声色。“既然到了此处,就说说看法吧。” “是。”狄仁杰忽略司马安,蹲在司马安方才的位置,观察那滩血,“刚才这位公公说的无错,如果这些血全部都是由一个人身上流出,那么这个人必死无疑。但是这里却没有那人的尸体,而且并无拖动的痕迹,如今疑问便有三。” 司马安脸色一黯,瞥了一眼李令月,她果然是在偷笑。 公公……他叫我公公……狄仁杰叫我公公…… “狄大人请说,哪三个疑点?”李令月强忍住笑接口道。 “第一,尸体何处;第二,为何运走尸体;第三,如何杀人只余下完整血迹?”狄仁杰回。 司马安走到狄仁杰身边,看见围绕在血迹周围的一个凹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又迅速绕到了那滩血迹的另外一侧,趴在地上仔细找着。 “司马安,找什么?”李令月问。 狄仁杰看着不语。 司马安按到了另外一个凹陷处,拍干净手站起来对着二人面色严峻道:“恐怕宋昭慧在死之前受到了极大的折磨。绕着血迹有三个原点,即是三个支撑点,这是一个三脚架装置,按照这三点之间的距离估算高度,刚好可以吊起宋昭慧,”司马安眸子一闪,“我说的是,倒吊。” 狄仁杰和李令月一听,俱是脸色煞白,狄仁杰按照司马安所指果然找见了那三个地方,一边摸着凹痕一边道:“凶手手段极为凶残,闻所未闻。” “如果宋昭慧是被倒吊而起的话,那即是说……”李令月的声音微微颤抖。 “即是说,凶手是将她倒吊起来,抹断她手腕动脉,让她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往下流,因而周围才没有血乱喷的痕迹,而仅仅聚拢成这一摊……”司马安道。 她能够想象那画面有多么的残忍,凶手为了不让动脉伤口凝结愈合,而采取倒吊的方式杀人,不,他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杀人,而在于折磨宋昭慧。一个中年女子,被人吊着,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从身体中流出,流干净,看着生命一点点地消散,该是如何的恐惧,如何的悲哀。 “那么郑氏呢,她又怎么会在这里?”李令月头有些晕,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站稳身形。她犹记得当年和宋昭慧学习的时候,她当着众位同学的面责罚自己,那时候的确是自己错了,但她是太平公主,宋昭慧何时借来的胆子,竟然敢打太平公主的掌心?! 当自己跑到母后面前告状的时候,最疼爱自己的母后竟然带着自己去见宋昭慧,原来以为是要责罚回来给自己报仇,却不想母后将自己又重新交给了她,并且对她说,只要自己做的不对,便与其他人一同对待,不容有私。 至此,在年幼的李令月心里,就和宋昭慧结下了梁子,但宋昭慧还是一如既往地生活,李令月接触久了才发现,宋昭慧身上有武则天所不能给她的关怀,她表面虽然冷,心思也不曾外露,但内敛是宫廷生存所需,读过她的诗集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李……公主,你怎么了?”司马安发觉李令月的不对劲,立即冲了过去扶住她,一摸她的额头,才觉烫的要死,“你发烧了,怎么不早说!” 李令月勉强推了推司马安,倔强到不肯让她搀扶。 “本宫……本宫没事。” “我管你有事没事,如果晕倒在我面前,就是我的事!”司马安匆忙横抱起李令月,一脚踹开门,抛下狄仁杰跑了出去。 一想到昨晚她只披着单衣便出,一想到昨晚她陪着自己不知道何时入眠,一想到早上醒来身上的那件原本属于她的裘袄,司马安被坚实的铁包裹的心好像被轻轻地触动了。 怪不得暗香说,公主对自己的好,自己从未发觉…… 李令月的病,发的急促,恐怕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造成的,她之前已然受了风寒了吧,却一直死撑着。 司马安在习艺馆前面踟躇着,她该往哪里去?低头望见的,是李令月因烧而微红的脸。 “司马哥哥,”上官婉儿追了出来,望了一眼司马安怀中的李令月道,“该将公主带回寝宫,宣召太医医治。” 如果就由一个内侍这样抱着公主前去太医院的话,宫中必定出大乱子。 “嗯。”司马安经过提醒也想到了这么一层关系,于是便往李令月的寝宫冲去,之前李令月带来的人却都还留在习艺馆,对这里的变故全然不知。 暗香见李令月昏迷不醒,顿时大惊,一边吩咐人去太医院找人,一边让人去冰库取冰给公主降温。司马安原本立在房间内,看着卧榻上的李令月,觉得她此刻褪去了戾气,变得安静而无害。她不知道,在自己盯着李令月发怵的同时,另外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自己,那即是跟随而来的上官婉儿。 司马安和上官婉儿很快便被暗香赶了出去,司马安见太医院的人来了,才稍微安下心一些,由此才注意到一直默默跟随自己的上官婉儿。两个人并排走着,司马安想着李令月的病,而上官婉儿只是陪伴着,不曾开口,所以一直未引起司马安的注意。 “婉儿,明日的比试你不用担心,别的人不好说,只要是你,我一定会告饶。”司马安微笑温和道。 “司马哥哥,婉儿可以凭本事胜你。”上官婉儿出乎意料道。 司马安见她表情,眸子里闪着光,嘴抿的紧紧的,眉头稍抬,知道她并非随口说说,便点头道:“嗯,论诗词歌赋我的确很菜,你往这里比就是了。” 你天下第一才女,我怎么比得过呢。 就算你不是,只要你上官婉儿一站上台,我司马安便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了。 “司马哥哥,你和公主究竟是何关系?”上官婉儿扣着自己的手指,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闷闷道。 母亲说过,司马安是太平公主的人,自己不该和他过于接近,但若心想要靠近,那又要如何控制?见他和公主如此亲密,婉儿的心中有一团火在烧,越烧越旺,简直就要把自己燃尽了。 “我和她呀――”司马安拖长了尾音,却迟迟不给出答案。 上官婉儿的心吊到了嗓子口。 “就是主仆关系呀。”司马安毫不在乎道。 “真的?” “婉儿,我对你说过谎么?”司马安伸出手,轻轻一勾上官婉儿的鼻尖道。 “婉儿知道了,司马哥哥。”上官婉儿点头,但那笑容在脸上转瞬即逝。 司马安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官婉儿是个善良内敛的人,她不会贪求太多的东西,只要足够生存,她就会满足,但周围的环境不得不逼迫她往上爬。 婉儿,如果你不是上官家的人,该有多好。 “放心吧,”司马安扶着她的肩,允诺道,“我会去天牢看你的母亲,她会得到该有的照顾,如果她是无辜的话,我会求公主还她清白,天后娘娘不是一个忠奸不分的人,大唐,一定会还你母女公平。” 上官婉儿微微侧头,靠在司马安的怀中。 “嗯。” “嘶――”司马安捂着肩头,皱着眉。 “怎么了?”上官婉儿关心问。 “自从来到了这里,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少过,但肩头这一个,却是怎么也好不了,到现在还使不上力气,实在可气。”司马安道。 “你该去找御医看看,开些方子。”上官婉儿若有所思道。 “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因为我还要照顾婉儿你呀。”司马安眉开眼笑,故意装得轻松。但肩头那一块好像已经成了死肉,反复扯伤,又浸了冷水,发炎也有段时间了。 “你呀……”上官婉儿叹息。 李令月说的没错,真正的比试是从今晚开始,上官婉儿为了避嫌,早早地就离开了,余下司马安一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出门几步路便是李令月的居所,司马安躺在床榻上,以手枕着脑袋,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门口有人走动,司马安挪了挪身子,听见了外头人的声音。 “请问是安公公所在吗?”是一个女子。 司马安打开了门,往外望了望,照理说这里是公主的寝宫,看守严密,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一个外人进来才是,可是为何今夜这里的人都不见了? “你是谁?”司马安对着面前的一个女子问,瞧她穿衣打扮不似宫女,又决然不是嫔妃和公主,那么她便只能是习艺馆的女倌了。 “我叫袁叔娇,特来拜见公公。”袁叔娇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司马安,她今日特地装束了一番,又带上平时舍不得用的东西,怀着一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唐唐突突地便来到了司马安的居所。 司马安眉头一蹙,不悦道:又一个叫我公公的,看我如何惩治你。 于是敛起锋芒,和颜悦色地侧开了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来人往房间里迎,“袁姑娘,请――” 17中正 袁叔娇一进屋,司马安便将门重重地带上,回过头果然见她一脸惊慑住的模样,心中暗自得意。让司马安正经不容易,但若要装一个痞子还是有木有样的,她揣踱着李令月的话,袁叔娇也是习艺馆的女倌之一,那么必定就是来“开后门”的了。 “姑娘找我何事?”司马安走近她,袁叔娇握着手在胸前,往后退了一步,但司马安又靠近了一步,如此一进一退,两个人都到了墙边。袁叔娇的手紧紧地捏着,目光不肯落在司马安身上,若有似无地睨着她,最终开口道:“安公公,我这里有点东西,不成敬意,还请公公笑纳。” 司马安眉眼一弯道:“你那些东西我可以收下,不过,若要过明天的测试,则还需要另外一样。” “什么?”袁叔娇抬眼问。 司马安掐着兰花指,指着面前的人道:“你呀。” 袁叔娇听罢,气红了眼,一抡手就要往司马安脸上甩去,却被司马安紧紧地拽住了手腕。着急之下眼眶渐红,隐忍着咬住下唇,虽然她容貌平常,但这样欺负一个女人也并不是司马安所乐意的,于是叹了口气松手道:“如果要赢我,就凭真本事,如果这场结果可以由我来定的话,你来这一趟便算是输了。” 袁叔娇一怔。 “你走吧,明日自己看着造化。”司马安自管自地坐在了床榻上准备脱靴,抬眼一瞧那袁叔娇还在原处呆傻立着,便不怀好气地说,“难不成你真的要留下来陪我,”她拍了拍床榻边上的位置,“那来吧。” 袁叔娇一跺脚,冲了出去。 司马安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脸皮不够厚,行贿也落后。” 听见屋顶瓦片清脆声,司马安立刻警觉,已然脱了外衣,却不想有人迟迟造访。 “李令月,如果明天我变熊猫,我要你陪我一起失眠!”司马安腹谤,立即翻身到床底,顺便将那被子拢成人形。 果然屋顶落下一人,司马安只看得见他的靴子,此人能够在皇宫内闯入李令月的宫殿,想必身手是极好的。他一把掀开被褥,却不见司马安人影,困惑之下,忽而感觉到脚被人一扯,便死死地磕碰在了地面上,抬头一望,一面目清秀嘴角挂着笑的人正蹲着看着自己。 “你又是谁呀。”司马安噙着笑问,从靴子中掏出一把匕首,搁在那人脸上拍了拍,“不说我可毁你容了哦。” 黑衣人眉头一皱,死活挣扎不了司马安的束缚,于是索性将头一仰,宁死不屈了。 司马安倒也不是真的想要人命,于是揭下他的面罩,发觉是一女子,便一步跳开道:“你武功这么高,何必半夜来偷袭我,若是明日比试我也不一定能够打赢你呀。”司马安认出她就是那日在习艺馆所见众女倌中的一员,只因她常低着头,不似一般人一般迫不及待被人发现,光这样子倒是和婉儿有几分相似,于是便对她留了三分印象。 女子依旧闭口不言。 司马安想了想,松了她道:“我今日放了你,明日比试再见。” 女子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相信司马安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自己,但司马安已经以行动证明了她方才所说,还伸出手来作势欲拉那女子一把,女子看着司马安递来的手半晌,终究还是一撇头走掉了。 司马安自从来到宫中以来,对这种事情已然见怪不怪,于是只是擦了擦手,重新躺上去准备睡了。桌案上还留着袁叔娇的木匣子,司马安已经被先后来的人弄的不成眠,在床上辗转着。 婉儿的母亲郑氏为何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宋昭慧的房间中,宋昭慧的尸体又在何处,为什么有人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死宋昭慧? 难道宋昭慧的尸体已经被凶手分解,所以找不到? 这一切的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明日又面临着习艺馆女倌的考核。 司马安又翻了一下身子,闭上眼睛。 上官婉儿和李显走的极近,这是好事,却又未必是好事。李显可以是上官婉儿政治生涯中的转折,但武则天那边不得不更加忌讳,因为能够欣赏上官婉儿才干,提携上官婉儿成为大唐实际上的宰相的人,不是太平,不是李显,而是武则天。 平躺着身子,司马安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的木纹,想起了在现代的日子,不知道那些熟识的人都怎么样了。 第二日一明,司马安便换好了衣裳,见到李令月那边依旧人来人往,心中一阵恍惚,抬脚往李令月的寝宫冲去,却被门口的老太监拦住了。老太监像是一夜未眠,浓重的黑眼圈挂在眼袋上,布满皱纹的脸越发显得沧桑。 “公主殿下昨夜高烧不退,早上吐了几口又昏迷了过去,你现在是见不到她的。”老太监悄悄对司马安道。 “我只是去瞧一眼,一眼就好。”司马安比着指头道。 怎么突然病的这么严重,难道李令月的底子不好…… “公主昏迷前问了你在何处,我道你只怕还睡着,公主便又睡了过去。小安子,公主可有事情叮嘱你?如果有的话,你且去办了,好了就回来回话,我想公主便是个意思。”老太监叮嘱道。 司马安依旧被拒,垂着头耷拉着脑袋往外走去。 李令月挂在心头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就是宋昭慧的案子,另外一件则是习艺馆的考核。宋昭慧那儿自然有狄仁杰兜着,暂且可以不予理会,但习艺馆那儿…… 司马安扶额。 习艺馆那儿只怕要出不少乱子呀。 推开习艺馆的门,一双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司马安抬头一望,差点要被这几十道目光吓倒,扶住门框,司马安清理了下嗓子,宋昭慧这个主事的不在了,但还有其他管事的女史,其中一个迎上来,毕恭毕敬地对司马安行礼道:“中正大人,所有在习艺馆学习的女倌集合完毕,还劳中正大人您考核。” “中正?”司马安蹙眉,这是什么东西? “是,凡是在习艺馆学习的女倌,每过一月便要接收朝廷派来的中正官考核,您是太平公主殿下指定的人,自然也是中正大人了。” “哦,好。”司马安站立在场地中央,那些女倌们围着她所在的空地绕了一圈。虽然姿态各有不同,但目光之中透露出来对胜利的欲望是一致的。 司马安目光定在上官婉儿身上,发觉她的目光和周围人无异,望着自己就像是野兽望着它的猎物一般,司马安一愣,手紧紧攒着,只是微笑着对着她稍稍一点头。 上官婉儿敛起了先前的目光,也对着司马安微微点头。 权利呀,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等司马安感叹完,第一个上来挑战的女倌步出行列,站在司马安面前,她有模有样地摆起架势,但在司马安眼中看来,却是漏洞百出。 “有没有搞错。”司马安嘀咕一句,迅速上前夹住了那女倌的手臂,抬腿绕到了她的后脚跟,轻轻往回一勾,那女倌便猝不及防地跌到在地面上,捂着腰直吆喝。 “林艺如,中下。”一女史宣布,另一执笔的女史在面前的名册上记下了这一笔。 有人扶着林艺如离开,场地上顿时又空闲了下去。又有一女子站出来,见到司马安便娇滴滴道:“比武那是莽夫所为,不如我们对诗如何?” 司马安爽快摊手道:“你说。” 女子见司马安如此爽快,还以为自己的“柔术”胜了,料定司马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颇为得意。又心想他一个内侍,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又怎么会对诗?于是绕着司马安吟道:“九春开上节,千门敞夜扉。” 司马安挠了挠头,她从来都没听过这一句,方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诗歌鼎盛时期的唐朝,就算是现代学过的一些,也都是这些人在这个朝代创造出来的,一时也无甚好句,睨了一眼上官婉儿,摇头道:“我不会对这诗。” “那我赢了。”那女子骄傲道。“这是天后娘娘的《早春夜宴》,下一句为‘兰灯吐新焰,桂魄朗圆辉。” 人群中有人哄笑,之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若是这个司马安如此不堪,那么接下来的人都文斗即可过关。两个女史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一困境,考核之所以为考核,便是替天后挑选有才干的人,太平公主找来的人如此轻易便被击败,还有什么价值在? “不,你对的出我的诗才算赢。”司马安道,“这样才公平。” 女子望向记名的女史,女史点头算是默认了司马安的说法,于是只能听题了。 “你说罢。” 司马安一笑道:“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 上官婉儿一呆。 在场的人也是一呆,有人道:“这根本算不上诗,你随意编的吧,所谓对诗,便是要借鉴,可不许胡诌。” “谁说这是我胡诌的了,”司马安扬眉道,“两位女史,你们说说这诗是不是我胡诌的?” 执笔的女史蹙眉,向她的同僚求助,另外一个只是紧紧皱着眉头,对着那女史耳语一番,那女史才恍然大悟。 “既然是中正大人出的题,你们且对诗吧。” 司马安笑着,稍稍弯腰对着面前女子挑衅道:“怎么样?” 女子思索了一会儿,甩袖而去。 “与你比诗词,简直是辱没了我萧景。” “原来你叫萧景呀。”司马安站回原位,脑海中仔细想着这个人的名字,隐约有些熟悉,但实在记忆不起。因为司马安的这一句诗,场面安静了下去,司马安早就知道这里除了婉儿之外无人能对,这句诗来自于她的祖父上官仪,试问谁还会研读一个因为忤逆被天后斩首的上任宰相的诗词? 司马安背着手前去女史那儿讨要杯茶水喝,她只等着上官婉儿在众人面前对上她祖父的诗词,这样一来,司马安就算输也输的值得。 “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一个女子往前一步,咬字清晰道,“这是上官仪的诗,名为《入朝洛堤步月》,中正大人,对不对?” 司马安倒茶的手抖了一抖,她缓缓回过头,见到的并不是上官婉儿,而是昨夜来访被自己捉弄的袁叔娇。 婉儿,你为何不答? 司马安望向上官,后者身子已然朝前,显然是见袁叔娇上去了,才捏着手,退后抿嘴看着。 “袁叔娇,上中。”女史落笔道。 18难题 女史的这一声令下,表明袁叔娇得到了迄今为止的最高成绩,所谓的九品中正制,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等依次九品,习艺馆以中下为限,以下则为不及格,但自开创以来,上上这一品级算是形容虚设,因此,得到了上中就算是最好成绩。[] 袁叔娇以庶出身份,得到了全场的最高成绩,自然扬眉吐气,只可惜了司马安一番苦心安排,让别人占了便宜。若是武斗故意让她,众人自然不会服气;若是诗词歌赋,自己肚子里的那二两墨水,让别人答了题目岂不又为他人做嫁衣裳。况且李令月将责任交给自己,不能让她失望。 怎么办? “张天姑娘!”人群中有人惊呼。 “张天?”司马安回首,一个瘦削的女子身影便立即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的衣着和其他女倌稍有不同,其他人都是端端正正穿着,只有她挽着袖口,系着紫红色的腰带,眉角带着一丝锐气,桀驯清冷的面容,给司马安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她要杀人。 旁边有人喊她的名,她却浑然不理,张天两手空空,慢慢朝着司马安走去。 司马安刚要下去,便被身边的女史叮嘱道:“她是将军的女儿,武功很好,你要小心。” “安拉。”司马安回头拍了拍女史的手,表示安慰,女史一愣,不明白他那话的意思,但自方才见他表现,行事虽然吊儿郎当,但好似有几分智谋,又是李令月推荐的人,算是能文能武,故而有刮目相看之意。 “张天――”司马安念着她的名字,一步一步朝着她靠近,走到她的面前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吟出口道,“雄才隐布衣,红拂伴宫帏。举目三分醉,闻香两颊绯。” 李世民老兄,可惜你迟了五十年,世间不单有个红拂,还有一个张天。 张天冰冷的面容稍微闪过一丝的诧异,但转瞬即逝。耳根余温还在,犹如昨晚轻描淡写一语便让她走的潇洒。 张天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司马安尽管攻来。司马安却背着手往后轻轻退了一步,摇摇头摆手笑道:“我打不过你,我认输。” 张天眉头一挑,似乎是奇怪司马安的轻易认输,又睨了她肩膀一眼,默然地转过身离去。 女史道:“张天,上上品级。” 司马安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她知道自己有伤在身,而没有乘人之危足见她的品性不坏,但既然她是大将军的女儿,身手又这么好,就算自己没有旧伤也未必打得过她,那她昨晚来自己的房间,是为了什么? 习艺馆这个地方,还真的是卧虎藏龙,每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货色,每一个人都那样心思沉重,那么上官婉儿呢,你如今是站在哪个位置? 忽然人群中发生一阵哄笑。 上官婉儿垂着头,迈着莲步踱到了司马安的面前。她的眸子发着亮光,她的睫毛卷着沉着,她的笑容里带着缱倦。 “婉儿,文斗我对不起李令月,武斗我对不起你,你告诉我,你该怎么办才能让我向你求饶?”司马安压低声音问。“失去了一次机会,就不会轻易有第二次。” 周围的人全部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对立站着,等着上官婉儿再次出糗。 “司马哥哥,你不用为难,婉儿自有办法。”上官婉儿抿着嘴微笑。 “你真的有办法?若是中下,你便不能呆在习艺馆了。”司马安手托着腮帮,皱眉思考着,“不如你狠狠地打我,就冲着我的右肩来。” 上官婉儿回忆起昨晚司马安捂着右肩痛苦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她究竟是在说些什么。眼眶立即变得通红,差点便控制不住情绪。还好司马安及时圆场,上前捧住她的脸道:“上官姑娘眼里吹进了沙子,我帮你吹吹?” 袁叔娇回头正巧看见司马安和上官婉儿当众亲昵的样子,默默地吐了一句:“贼心不改,上官婉儿,算你倒霉。” 张天碰巧是在袁叔娇的边上,听见了她的话语,犹豫了一瞬,但很快便照着原来的步伐离开。 “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办法?”司马安过了一阵才低着头问。 上官婉儿刚要将话说出口,却听见外头一声通传道:“英王李显到。” 司马安手一颤,苦笑望着到来的苦瓜脸李显喃喃道:“原来,他就是你的办法。” 上官婉儿明显感觉到司马安的不悦,她也没想到李显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打乱了她原来的计划。打败司马安不难,难的是怎么找到她的弱点。司马安看起来对凡事都不太关心,即使遍体鳞伤,即使千疮百孔都可以闷不吭声地用笑容带过。 所以,能让他求饶的办法就是触及到他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心。文不能行,武不能斗,那么只好让琴声代替诉说的话语,让他真切体会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软弱,那么那个在他失落时候能够安慰他的,只有自己。 只要让他理解了这番心意,即使被淘汰出局又何妨,反正―― 上官婉儿眼前,仿佛望见了祖父上官仪带着文官上朝时候的威仪。 反正那些都不够重要了…… 李显经过司马安身边的时候,就像是当日街上画面的回播。 司马安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已经预见了他的做法,他会直接走到婉儿面前,他会牵住婉儿的手,他会轻声对婉儿说话,他会助婉儿达到事业的顶峰…… 李显往前走着,就要抬手去触摸上官婉儿,却不想胳膊被人一拽,回头见到的就是一脸痞气的司马安,她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笑容道:“英王殿下也来挑战,好呀,不如试试身手!” “司马……”上官婉儿不明白司马安为何要逞强,不用算上她身上的伤,就凭李显的身份也不该和他斗狠。 李显已经看见了上官婉儿望着司马安的视线,一捏拳,脱去外袍道:“好呀,本王就会会你。” 一刻钟后…… 女史摇头笑着执笔在上官婉儿名字边写下:“上中。” 司马安腰酸背痛地回到自己房间,刚带上门便靠了上去,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脚一软,便顺着门滑坐在了地上。眼睛臃肿不堪,视线迷糊,望着近在咫尺的床就像望着天涯海角那般远不可及。 脸上挨的那一拳还让皮肤疼着,司马安感觉自己就快死过去了,一闭眼,就最好回到现代,葬身海底又如何,起码还有jack作伴。爱过的人全部都背叛了自己,这世界上已无关心的人了。 “司马安……咚咚咚……司马?”外面有人呼唤着,伴随着敲门声。“咳咳……” 听到这一声咳嗽,司马安似乎想到了是谁,急转回身拉开门栓,却再也没有力气打开门迎接她。 “咳咳,司马安,听说……”李令月的声音很是虚弱,看来并没有从那场病痛中恢复过来,她只披了一件狐毛外袍,脸上血色全无,使得原来的白皙变成了此刻的惨白,但眉目间的锐气还在,这是公主的高贵,无论在何时也无法褪去。“司马安?” 李令月进来的时候并未瞧见她的人。 “李……李令月……”门后传来司马安的声音。 李令月回想起方才推门进来时候那一声闷响,才登时明白无意中重重地砸了她一下。 “我不是故……” “李令月,你是要我死吗?”司马安的脸肿的不像样,到处淤青着。 李令月蹲了下来,瞪着她的脸问:“是李显打你成这样的?” “你都知道了呀,怎么,病都好了么?”司马安蹙眉问。 “本宫没事,”李令月蹙眉道,“听说你和李显皇兄打了一架,还输的很惨。不过本宫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那么好的身手会输给我那个捏不死一只母鸡的皇兄?”李令月目光一扫,捕捉到了司马安脸上的那一抹不安,“你是为了上官婉儿对不对,故意输给李显,明知道他会将话圆过去,明知道这份功劳会记在上官婉儿的身上,所以故意留手,把自己当肉靶子,不声不吭的让他去打?” 司马安笑笑捏了捏李令月的脸,“宝贝,你想太多了,你不知道你李显皇兄的狐臭有多么的厉害,一抬手,威‘风’了得。” 李令月漂亮的脸庞被司马安不客气地捏着,说来也奇怪,这世间没有人能够如此接近自己的,即使母后武则天也不行,但是眼前这个人,明明这般放肆地捏着自己的脸,明明一副调笑模样,却无法对她发火。 “放肆。”李令月拍开了司马安的手,扭开头道,“不用解释,本宫都明白,只希望她莫要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嘶――”司马安一咬牙,心里也不明白为何见不得婉儿受委屈的样子,每次都会血气上涌地为她拼了命出头,这不是她司马安的风格。“对了李令月,你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都好了吗?” “本宫说过没事就是没事,多嘴。”李令月绕进屋子,转身对着地上的司马安道,“狄仁杰那边有消息,明日去天牢一趟。” “天牢,是去见郑氏?” “嗯。” 19疑团 当司马安见到狄仁杰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才短短几天不见,之前精神奕奕的他顿时消瘦了许多,面颊黯淡无光,连双目都变得无精打采,他的嘴唇青紫,只是身上的衣服还算穿戴整洁。 “咳……公公请――”狄仁杰在天牢前见到了司马安,清理了嗓子道。 司马安蹙眉问:“狄仁杰,你是怎么了,病了?” 怎么病症和李令月如此相像,而且病的时间也相差无几,难道是同一个地方感染的?太医不是说只是伤寒么,可为何李令月这么几天了还是不见好? “狄仁杰无碍,公公挂心了。”他走在前,司马安看得出,他在尽量支撑着,在司马安的印象中狄仁杰是个好人,也是个难得的断案人才,如果他的病因和李令月一样,那么唯一接触到的地方就是宋昭慧的居所,但是为什么只有自己会安然无恙,难道是身上有那种病毒的抗体而李令月狄仁杰他们没有? 一切都需要见过郑氏,然后再问过太医才会知晓。 狱卒不停地打量司马安,而后者心里清楚,这正是前段日子自己在这里坐牢时候见过的那个人,如今不但出狱,而且成为了他们眼中太平公主跟前的红人,想起以前对待自己的种种,自然心中有所芥蒂。司马安虽然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眼前无须计较这么多。 当郑氏瘦小的背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司马安简直不敢将眼前之人和初来到唐代时候的气质很好的那位妇女相提并论。司马安双手抓着栏杆,侧头问狱卒道:“公主不是吩咐好生照看吗,为何人瘦成了这个样子?!” 狱卒见司马安发了脾气,畏畏缩缩道:“大人,真的不关小的事,这妇人来到这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却不想她得了急病,叫了大夫看了,只说是风寒,开了药吃了下去,却不见好……” 司马安一把抓住狱卒的襟口,瞪着眼睛咬着牙道:“若是被我发现啊你有半句虚言,就等着和前面的账一起算罢!”说罢松开了手,那狱卒原本便心虚,腿跟一软,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畏惧地看着司马安。 司马安心中的想法落实,李令月,狄仁杰和郑氏全部感染了病症,单只有自己没事,这病毒一定是在宋昭慧房间之中。李令月有御医看顾着自然好些,狄仁杰是个男子,情况也没那么差,只有这郑氏,恐怕已经命悬一线了。 怎么办? 司马安捏紧了拳头。 一想到婉儿知道母亲必死无疑,那么她一定会伤心至死,好不容易通过了中正考试,眼见着前途光明,哪知道唯一能够陪伴在她身边的亲眷,很可能蒙着冤屈死去…… “虽然郑氏一直不曾开口,下官以为,凶手不是她。”狄仁杰道。 “说说看。”司马安眸子一亮,仿佛见到了希望。 “第一,郑氏一直在掖庭,与宋昭慧并无交集,无冤无仇,缺乏动机。第二,郑氏如此娇弱,如何能将宋昭慧倒挂房间之内,放血杀人?第三,她被抓于现场,又能将尸首藏于何处,她若是凶手,为何要留在现场?” 司马安点头,“有道理,那照你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狄仁杰沉默了一会儿,命令狱卒打开牢门,自己走了进去,司马安也随之跟上。 “郑氏,案发当日,你为何会在宋女史的房间中?”狄仁杰问。 郑氏抬了抬头,瞄了一眼司马安,但是不发一语。 “你若不说,便会放真凶逍遥法外,自己也难逃一死。”狄仁杰继续道。“好好想想罢,如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一人而已。” 司马安蹲下身子,轻声对郑氏道:“若你死了,想想婉儿。” 原本眼神空洞的郑氏忽而来了精神,紧紧抓住司马安的肩膀道:“你一定要照看好婉儿。” 司马安摇摇头,推开郑氏的手道:“我不会照顾她,我和她无牵无挂,为何要我照看?” “不,你不可以的,你不可以抛下她。”郑氏像中了魔症一直重复道。 “为什么不能?”司马安蹙眉,总觉得郑氏瞒着一些东西。 “因为你是为婉儿而来,你不能不管她。” “为了她而来?”司马安心中一阵恍惚,难道她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是由未来穿越而来,但又为什么说我是为了上官婉儿而来,明明,明明我是被人推下飞机落海,才意外到这里,遇见上官婉儿和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尽量让她说案情。”狄仁杰提醒司马安道。 司马安回过神,问道:“宋昭慧是不是你杀的?” 郑氏立即变了脸色,怅然地一笑,颓然蜷缩靠在墙边,又沉默了下去。 “你不说,我也会找出答案。”司马安转身离开。 出天牢的时候,司马安在门口见到了一抹倩影,那种风姿卓越,不是上官婉儿还能是谁? “婉儿,”司马安迎了上去,但脑海中闪出昨日李显的模样,声音立即冷了,闷闷道,“你怎么来了?” 上官婉儿见到她略为浮肿的脸,心疼她昨日被李显打的体无完肤,动容地拿出手中的包裹好的东西,朝着司马安的脸递去。 司马安往后躲了躲,撇开头。 “煮好的鸡蛋,能消肿。”上官婉儿微笑着看小孩脾性的司马安,有些无奈道,“生气了?” “我没有。”司马安倔强道,终究还是不忍心对着婉儿发脾气,转念道,“我刚见过你母亲。” 婉儿手一抖,轻轻将鸡蛋压到司马安脸上,这一次,司马安避无可避,只能让她用鸡蛋敷着自己的脸,温温热热地,非常舒服。 “她怎么样,你查到了什么,是否可以给我母亲脱罪,她一定不会杀宋女史的,一定不会。”上官婉儿用漂亮的眼睛看着司马安的侧脸。 “我和狄大人分析过了,你母亲杀宋女史的机会少之又少,应该不会是她。” “那会是谁?”婉儿手腕的力气稍微加重,“对了,英王殿下派人拿了一张单子,上面是和宋女史有仇的人,可能凶手就在其中。” 司马安一听见李显的名字,心有不悦,“婉儿,你还是少和李显太过靠近。” 他虽然日后会做皇帝,但只是个傀儡,而且会很快被废黜,况且韦后乱政,你斗不过他们的。 上官婉儿扑哧一笑应道:“好。” 司马安听她语气像是调笑,认真道:“我说真的,你可要记在心上。” “当然,婉儿自会挂心,不会做让司马哥哥失望的事情。”她笑回,“既然有了名单,不如先从名单下手吧?” 狄仁杰接过那名单,蹙眉道:“宋女史得罪的人还不少呀?” 司马安也瞧见了那单子的长度,简直可以由天牢拉长到大明宫,“宋昭慧不会得罪了整个大唐吧?” 狄仁杰的脸依旧很臭,不动声色道:“嗯,差不多了。” “……” “对了,宫中有传闻,近几日宋昭慧的房间闹鬼。”上官婉儿正色道。 “闹鬼?”司马安挑眉,“什么鬼?” “据看见的人说,晚上起夜的时候望见那而灯光摇曳,忽明忽暗。但那里自出了命案已经不让人进去了,又怎么会有人在里面点灯?而且伴随着脚步声,水滴声,滴滴答答的,甚为吓人。” “可有人真的入内见到鬼?”狄仁杰有了兴趣,开口问。 “大家都怕的紧,谁还会推门入内。” 司马安一捶手道:“既然没人去,不如今晚我们去。”她说罢看了一眼狄仁杰,狄仁杰回视她,点了点头。 “司马哥哥是觉得,闹鬼会和宋女史的案子有关?” “再显然不过了,无论是人是鬼,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案发现场,即使是鬼也是个有关联的鬼,如果不是,正好破除这里的迷信,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婉儿也去。”上官婉儿道。 “你去?”司马安摇头道。“不行。” 那里可能有疫症,我又怎么你能够让你冒险? “为何不能?”上官婉儿问。 “因为……”司马安睨了一眼严肃到不行的狄仁杰,将他推到上官婉儿面前道,“因为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狄仁杰不发一言地看了司马安一眼。 “司马……”上官婉儿轻轻拉着司马安的衣角,像一个正在求家长要糖吃的小孩。 “都别说了,就这么办吧。”司马安道。 对不起婉儿,为了你的安全,只能这样。而且,在你没有更陷入之前,需要给彼此一些时间来稀释这段感情,让你,也让我考虑清楚,我和你究竟是何关系,我该将你摆放在什么位置。郑氏的话,给我触动很深,她提醒我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我不属于这个时空,终究还是要离开你们的,所以你不可以依赖我,不可以期待我,不可以喜欢我。 “既然你决定了,我只能答应。”婉儿扭头望了天牢一眼道,“下次见到母亲,一定要转告她,婉儿在外面安好,请她不要牵挂。” “好。” 送走了婉儿,司马安回过头便被狄仁杰惨白肃穆的脸唬住。 “狄大人,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刚才哭了,你知道吗?”狄仁杰道。 司马安一愣,所以她刚才侧过头,是不愿意让我看见她在流泪吗…… 狄仁杰叹口气,眉眼一抬道:“安公公,对于闹鬼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司马安一锤手眼睛闪亮道:“狄大人,此事定有蹊跷!” 20戏耍 再一次进入习艺馆的大门,司马安望到了一片荒凉,狄仁杰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解释道:“天后娘娘下旨,昨日中正考核之后,遣散不合格的女倌,余下的人放假三天。” 司马安点了点头,怪不得婉儿有时间去天牢,抬手触碰到脸上的余温,好像还有带着腥味的鸡蛋的味道,有婉儿身上的馨香,司马安勾了勾嘴角,不自觉地微笑。 “那个姑娘,你为什么那么对她?”狄仁杰顿下脚步,转身问。 “咦?”司马安笑着盯着狄仁杰那张一成不变面瘫的脸,“没想到一张严肃的脸下,掩藏了一颗八卦妇女心,狄仁杰,你真是个矛盾综合体。” “八卦,矛盾,你读过《易经》?”狄仁杰问。 “别用那种狼找到狈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你的同谋。”司马安连连摆手,深怕他像老学究一般抓住自己讨论问题不放。“我没看过什么《易经》还是《易筋经》,我只是个深宫之中垂死挣扎的小内侍,大人您何必较真呢。” 狄仁杰不再理会她,低下头入了宋昭慧房中。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到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或许是古板严厉的宋昭慧给人造成的错觉,连带着她住着的地方也蕴含了一种规则束缚的不自由。 司马安摸了摸干净的地面,那里已经没了血迹,感慨道:“一个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消耗了自己青春的女人,死后唯一的痕迹也消失了,以后住进这个屋子里的人,谁还记得她来过,谁还记得在这里染上的血迹,谁还记得她在这里流过的泪,付出的辛劳。” 狄仁杰翻开床单,在被褥上轻轻一抹,一摸八字胡道:“明明很久没有人来了,为何这里总有一种有人住着的感觉?” 司马安一眯眼睛道:“我知道了!” “嗯?” “这里闹鬼,当然是鬼住着喽。”司马安一拍狄仁杰的肩膀,恍惚间同步到了和李令月在一起的画面,只有一日不见,她的影子总在自己面前来来回回,不曾停歇。 李令月,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母后,您来了。”李令月勉强被人扶起,坐靠在床榻上,侧着头望着她的母亲武则天道。[.超多好看小说]武则天因为李治潜心养病的缘故,而显得越发忙碌,即使是掌上明珠病了,也只能到最后一刻才来到。 李令月忽然发现自己的母亲苍老了许多,原本光泽红润的容颜,写上了沧桑二字。她握住自己的手,冰凉冰凉。 “太平,你怎么都病成这样了。那群太医究竟是做什么的,不是说只是个小小伤寒吗,若是明日不好转,本宫全部都废了他们!”话语间,天后的威仪不自觉地显露。 这让李令月有些不适,越发理解了皇家中人无亲情这句话的含义,自小疼爱自己的母亲,自小爱护自己的父亲,全都在渐行渐远。 望着母亲鬓角悄然爬上的白丝,李令月心中叹息,她并非傻子,又怎么会不理解自己母亲的心思,她想当皇帝,她想成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李令月也明白,不管是父皇还是众位皇兄们,没一个及得上母亲在政事上的才干。 但父皇终究是自己的父皇,母亲以女子之躯想要做这天下的皇,内忧外患之下,谈何容易? “不碍事,休息一阵即好,”李令月轻轻咳着,“对了,宋女史的事情有了进一步的进展,狄仁杰怀疑凶手对她有极大的仇恨,她是被人倒吊着放血而亡,狄仁杰猜测宋女史的尸体也被那人解体,或许埋藏了,或许顺着护城河流到外面,又或许,丢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狄仁杰,你怎么会找他?”武则天追问。 李令月闻见了一丝危险的味道,联想起武则天所作所为,这几年来她笼络外臣,驱逐内臣,狄仁杰是外调而来,很可能早就成为了她的心腹。自己这无心之举,表面上调了狄仁杰入京,帮助了武则天,实际上却让武则天起了疑心,怀疑自己的用意。 “儿臣只是听说他颇有才能,别无其他。”李令月解释道,她其实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在自己母后面前都要这般如履薄冰。 “嗯,”武则天点头,眼睛却不经意地望着其他方向,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本宫列出了朝堂上和宋昭慧有关联的名单,你交给狄仁杰,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李令月望上瞄了一眼,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早已经澄明如水。 名单上的人全部都是支持李显做太子的老臣,武则天是借着宋昭慧的案子调离这些重臣,以达到她进一步独揽大权的目的。 “儿臣明白。” “天后娘娘,天皇陛下有要事召见。”外面等候的婢女道。 武则天反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拍着安抚道:“明日本宫再来看你。” “儿臣恭送母后。”李令月恭敬道。 武则天起身在众人的迎合下摆架回宫,若是她此时回头看一看,定然会发现她的女儿正在用一双带着憧憬带着不舍的目光望着她,一如当初扑过来抱着她的腿撒娇的那个小女孩。 “对了,太平。”武则天到门口的时候凝滞住了脚步。 李令月满心欣喜,立即回道:“母后请说。” 若你还关心我,还挂念父皇,哪怕只是一瞬,我只要你片刻的温柔,可以吗,母亲…… “那个上官婉儿是否还在习艺馆?”武则天问。 李令月自嘲一笑,应道:“据女史上禀,她以不错的成绩过了中正,母后问她作何?” “大明宫内缺一名为本宫草拟诏书的女史,若是合适,从习艺馆女倌中挑选一名。” “是。” 李令月紧紧抓着被褥,直到将被角捏成了一团褶皱,直到手的关节感到微微的酸疼,她才暂时放过自己。宫女送来来汤药,李令月一瞪她,一甩手便打翻太医院幸幸苦苦熬来的东西。 碗碎在了地上,苦涩的药味弥漫在整个寝宫。 “公主。”宫女和服侍的太监纷纷下跪,不敢抬头见自己的主子。 “滚。”李令月不耐烦道,“都给本宫滚出去!” 服侍她的人心中都清楚,若是此刻和她熬着,吃亏的总是自己,于是便都退下去,仅有暗香派遣人去吩咐太医院再煎药来。 默然地守护在空旷的寝宫内,暗香发觉太平吹熄了灯,长长的落地纱帘被透过窗的微风轻轻拂动着,给这安静的地方增加了一分诡异色彩。暗香放缓步伐,她只能悄然看看太平是否一切安好,当撩开最后一层薄纱,暗香捂着嘴,差点叫出了声。 大唐的公主殿下,天皇天后的掌上明珠此刻正穿着一件单衣,曲着腿,抱着,埋首在那儿抽泣,肩膀微微抖动,头发凌乱地披散,暗香能够想象公主那如星夜一般的眸子此刻被雨水浸透,闪着点点波光。 寂静的夜里,谁曾想到,一向骄傲的太平公主殿下竟然会独自哭泣。 暗香本想抬脚上前安慰,但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扭过头,见到的是司马安分外肃穆的脸。 “你?” “嘘――”司马安伸出一只手指抵住嘴唇,示意暗香不要说话,自己则轻声话语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她原本陪着狄仁杰守在宋昭慧那儿,但听闻了李令月的病情如此严重,几番权衡之下,还是回到了李令月寝宫,美其名曰―照看。路上她一直在劝服自己,李令月是她来到大唐唯一能够倚靠的人,若是没了这个金主,往后的路不好走,虽然抓凶手很重要,但是李令月更加重要。 于是便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此间,遇见了在一边偷窥公主的暗香。 “自己看。”暗香偷眼打量司马安,实然见她来到心中是颇为欣喜的,不管平日里如何讨厌她,公主见了她才会欢喜,此刻公主要的,或许只是她。“我去给公主催药,你若是有法子便去安抚公主罢。” 司马安应了一身,绕过重重的薄纱,来到李令月的卧榻前。 李令月听见了动静,抬头一望,见到是司马安,好看的眉头稍稍一挑,显示出此刻的讶异来,但又立即侧过头去,以袖口拭去脸上泪痕。 “你怎么来了,人呢,外面的奴才都死光了么?” 司马安叹息一声,一手搭靠在李令月的肩膀,另外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是什么人让你受了委屈,我将他绑来剥皮抽筋泡酒喝。” 李令月见了司马安,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再加上她这番不轻不重的话,虽然只是口舌之快,但听着总是那么舒服,微微勾了勾嘴角道:“真的?” “我骗你干嘛。”司马安说的大义凌然,低头望着李令月,收紧了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以前年幼时候母亲曾经这样安慰过她,司马安认为,这样的怀抱足够让人的心平静下来。 一个站着,一个半卧着,李令月环着司马安的腰,脸贴在她的肚子上。 “那个人啊,就是本宫的母后。” “啊?!”司马安吓一跳,“你……你的母后?!” “怎么,”李令月故意拖长音节,尾音一调道,“你刚才说的都是骗本宫的?行,欺骗本宫死罪一条,刺杀母后也是死罪,司马安,我看你左右逃不出一个‘死’字呀。” “李令月,你讹我!”司马安不乐意了,退后一步道。 “就是讹你,怎样。”李令月盯着自己的指甲瞧了一会儿,悠然道,“本宫重病,你身为本宫的内侍有责任替本宫分担。如果做成了这件事情,本宫答应既往不咎,免了你的罪如何?” 司马安警惕道:“干嘛?” “不如去本宫寝宫外的空地上绕着跑五十圈,边跑边为本宫祈福如何?” “……” 李令月捂嘴打了个哈欠,慵懒的姿态像是刚睡醒的猫咪,余光瞥见司马安呆看自己的眼神,微微一笑眯着眼睛道:“你找死呀,还不去跑?” “行!”司马安转过身即走,李令月看见的是她前一刻憋死人的表情,却没见到她转身之后释然的笑。李令月更加不知道的是,司马安早在到来的时候见过了武则天的仪仗,以司马安的聪明怎么能不揣度到李令月不开心的缘由,况且上官婉儿分析过,李令月是夹在父母之间的人,能让她难过的,也只能是她的父母了。 司马安轻轻对手哈气,抬头见到的是一轮明月,淡淡的月光洒在自己的身上,让黑夜变得格外迷人,便如那人的眼睛一般。 “五十圈呀……”司马安为难地挠头,“为何忽然觉得李令月的宫殿又变大了。” 21冤魂 李令月清咳了一声,便匆忙捂住自己的嘴,深怕被面前跑步的人发现。她扶着寝宫暗红色的柱子,抱着手微眯着眼睛,嘴角勾着笑。 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很聪明,现在倒老实,天这么冷,出了汗吹了风会不会感冒? 司马安不知道黑暗的角落处有一个美人在盯着她看,否则以她的性格定然会骄傲一番,然后很臭屁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李令月,“我帅不帅?” 夜风很凉,李令月紧了紧衣裳,寝宫里的人全部识相地离开,留下这二人独处,若是有人不肯离去,那么暗香便会毫不客气的将他或她拖走。 最了解主子脾气的,除了从小和李令月一起长大的暗香姑娘还能有谁。 司马安跑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身体也渐渐地热了起来,她想起李令月的病,既然自己的体内有抗体,该如何取出一些来帮助李令月? 需要找个时间去一趟太医院才可。 宫门口一个人影晃动而过,司马安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往那儿望去,却望不到所希望见到的尽头。有人说过,如果记不得来时的路,那么你所在的地方很有可能只是你的梦。如果这是梦,自己该不该醒来? 怎样才能醒来? “救……救命……”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宫门口悠悠地传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司马安缓下脚步,侧头往门口望去,但那儿并无一人。 “我……”那声越来越虚弱。 司马安立即往声音来的方向跑去,赫然发现门口趴了一个人,奄奄一息,蹲下身将那人翻转了过来,只见他满面血污,额头上破了一个洞。 “狄仁杰,你怎么弄成这样?”司马安瞪大眼,忙帮他捂住伤口,扭头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暗香等人在一边看着,有人想上前帮忙,但都被她拦住了。(.好看的小说) “暗香姐姐,你是什么意思?” “没看公主在那儿吗,公主没有开口,你们着急什么。” 李令月也遥遥地望见狄仁杰的惨状,忍不住朝着那两个人走去,用冷漠的语调问道:“他死了没有?” “李令月,人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冷嘲热讽?” “那又怎样?”李令月挑眉道。“一个卑贱的外臣,没有人会在乎。” 司马安转身站起,握着满手的血,声音轻轻颤抖道:“我原来同情你是一个在父母之间为难的人,我怜惜你还算一个不错的人,我尊重你公主的身份,我体谅你霸道的脾气,甚至不惜做一个小丑来伺候你,安慰你,让你开心让你笑……如果你告诉我,视同人命如草,那么就算我司马安看错了你,从头到尾。” 李令月一步上前,仰着头瞪着司马安道:“本宫是怎样的人,还需要你一个小小内侍评价,你没资格。” 此时狄仁杰睁开一只眼睛,对着李令月道:“微臣狄仁杰,见过……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司马安回身,扶着狄仁杰道:“狄仁杰,你怎么样,这伤是怎么来的,你不是在宋昭慧的屋子里吗,怎么搞成这样?” 李令月只是哼了一声,完全忽视狄仁杰的问候,眼睛余光不时地瞥向还在气头上的司马安。 该生气的是本宫不是你,你凭什么那么生气,凭什么害本宫也为你生气? “你再这样问下去他才是真的必死无疑,不过太医院已经关门。” 司马安回头看了李令月一眼,一把拉住李令月的手,“我不管,你跟我走,有你在太医院还有哪个敢睡?!” “喂——”李令月甩了甩手,想要挣脱,但无奈司马安手劲太大。“本宫,本宫……” “宫什么宫,你要演宫三部曲呀李令月!”司马安扶起狄仁杰,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带着李令月往宫门口赶,狄仁杰有点意识,只觉得眼前昏昏沉沉地,只能尽量迈开步伐跟上。 眼睁睁看着太平公主被人带走,暗香简直懵了,太平公主何人,怎么会被一个小小内侍简简单单地拖走? “暗香姑奶奶,怎么办?”有个小太监急了,揪住暗香的衣袖道。 暗香此刻才回神,一跺脚斥道:“还能怎么样,公主还病着,怎么能大半夜在宫内跟着一个内侍疾走,你们还愣着干嘛,快追啊!” 于是在原本沉寂的长安皇宫内,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公主任由一个不知名的小内侍牵着手,带着病,往紧紧关闭大门的太医院奔走而去,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是一群着急到快要疯掉的宫女太监们。 李令月看着司马安的后脑勺,感觉到手心的温度,扪心自问道:李令月,你究竟是在做什么,你若不允许,她又怎么能牵着你的手,在这里放肆? “来人啊,救命呀!”司马安急促敲着太医院的门,狄仁杰被放置在地上,靠着门,刚才的奔跑让他彻底失去了力气,没了支撑便只能放任自己倒下,捂着额头,瞥见李令月的侧脸,但李令月的目光不在其他地方,而是停留在了那个叫做司马安的人那儿。 “司马安,没有人的。”李令月垂下眸子,背靠着墙微微仰头闭目道,“一定是父皇病重,太医院的人,全部都被母后召去守着了。” “你是故意的?”司马安问。 “是,本宫就是故意的。”李令月推开司马安,用指节轻轻扣门。 “你!”司马安刚想第二次对李令月发怒,但恰巧这时候太医院的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但却不是太医,一见到李令月他脸上的褶皱挤压成了一块,立即跪在了地上连连跪拜道:“见过公主殿下。” “本宫要用你们的地方,哪里药材最全?” “那只有药房处了,公主这是……”老头越过李令月视线瞥到了靠在门上奄奄一息的狄仁杰。 “司马安,要命的话跟本宫进来。”李令月背手在后,气势凌然道,不等司马安回话,便带着老头入内,等到司马安扶着狄仁杰进来的时候,见李令月正在捣药,她轻轻咳着,紧紧蹙着眉头,认真的神情是司马安从来没有见过的。 “公主殿下小时候跟太医院的人学过医,也是宋女史最为得意的门生,公主殿下不单聪慧过人,而且对皇上的孝心有目共睹,小小年纪的她幸苦来学医就是为了皇上的病。”老头对司马安偷偷道。 “她……”司马安放好狄仁杰,刚好遇见李令月转身,她抬手抹掉额头的汗,吩咐道:“拿干净布来,擦干净他脸上的血。” 李令月说完,见司马安还是目瞪口呆地像只呆鹅立在原处,蹙眉道:“还愣着作何?” 司马安捏了捏手,终于喃喃开口道:“李令月,对不起。” “嗯?”李令月勾了勾嘴角。“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老头将干净的布递过,交给司马安,司马安替狄仁杰擦干净脸上的血污,才发觉在狄仁杰额头的,是一个凹进去的伤口,看起来是被硬物所击伤。 “就是你听见的意思。”司马安故意不让李令月得逞。 “总有一天,你还会求本宫。”李令月倒也不太在意,将狄仁杰伤口中的殘物取出,递到司马安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司马安接过那东西,放在掌心观察了许久,又凑到鼻间嗅了嗅。 “好像是墨水的味道,又有如此的硬度,很可能是——”司马安和李令月目光接触,二人都煞白了脸,“砚台。” 司马安摇晃狄仁杰,将他弄醒问:“狄仁杰,砸你的人到底是谁,你在宋昭慧的房间中都发生了什么?” 狄仁杰断断续续道:“是……是宋昭……” “你不会告诉我,是宋女史的鬼魂拿到她房间的砚台来敲晕你吧?” “司马,他又昏过去了。”李令月低声道,“本宫这里有一份名单,查下去或许有机会。” “你也有名单?”司马安挑眉,心里想到婉儿给的那份,给了等于没给,因为宋昭慧已经差不多得罪了整个大唐。 “还有,本宫要提醒……啊啾——”李令月捂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丑态,却感觉到身边有人立即靠近,微微侧身,便落入到一个温暖的人的怀中。司马安脱下外袍,罩在李令月单薄的身上。 “都怪我不好,忘记你还病着。” 李令月一瞥她,往前避了避,太医院的老头子早不见踪影,余下一个半死不活的狄仁杰和靠在一起的情势紧张的二人,周遭的空气像是在灼烧,也好像不够用了,司马安的气息,让李令月的脸有些异样的烧红,她攒着手,紧张不安地站着。 她靠那么近干嘛? “李令月……”司马安凑近了她的耳边,温温热热的气体吹着李令月娇俏的耳垂,仿佛身上有了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一般让李令月难受。 “嗯?” “趴倒!”说完,耳边嗖地一声穿梭过一只箭,划过司马安的脸颊,带着她的血迹实实地钻入墙中。司马安护住了李令月,又怕压坏了她,死死撑起身子,问底下的人关切道:“李令月,有没有哪里伤到?” 李令月轻轻摇了摇头,头用力地向上抬起,生涩而又迅速地在司马安唇上落下印记,猝不及防地吻了她。 “有,伤到心了。” 22选择 司马安下意识往后避开,深褐色的眸子里映着李令月的脸,稍后便露出一丝慌乱神色,司马安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李令月已经表露无遗的心迹。 “你别误会,本宫没有其他意思。”李令月漠然,望向门外的影子,“宫内为何有这样的高手,手劲之强,让箭头入了墙壁三分,就算是李多祚来了也未必能够办到。” “我去看看。”司马安趁机起身,猫着腰贴在门边,屋外的确有个人影,不过见他的样子倒不像是个要逃跑的,或许他还在等待时机进一步下手? 李令月趴在狄仁杰边上,探了探他的呼吸,又盯着墙壁上的箭羽,眉心隆起。 这只箭,是御林军的? 司马安忽然推开门,屋外的影子立即回转,黑暗之下并不能一眼看清楚他的脸,只瞧得见鼻子以下略微薄的樱桃色的唇。司马安迅速动手,当机立断地掐住对方脖子,声色俱厉道:“为何要伤害公主?” “我不是刺客。”对方平静回。 司马安眯了眯眼睛,这时候乌云稍开,月色将对方的整张脸抹亮,还是那种桀骜不驯的表情,眉宇中带着锐气的洒脱,眼神里透着一种天生而来的杀气。 “张天?”司马安松了手,诧异地看着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天冷然瞥她一眼,“追刺客。” 司马安才明白自己抓错了人,表现的歉然,前几日不过匆匆一瞥,此刻近距离见到张天,恍惚之中竟然有一种熟悉之感,于是启口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张天毫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是不是见到漂亮姑娘,你就心花怒放了,花式这么老套,需不需要本宫教你几招?”李令月忽而出现在身后,背着手平平淡淡道。 司马安心神一凜,比起刺客,此刻的李令月更加恐怖。 “好了,狄仁杰暂时无事,本宫就回去了。”李令月从司马安的身边穿过。 “哎,可是……” ‘啪——”一个冰凉冰凉发着恶臭粘乎乎的东西贴在了司马安右脸颊上,司马安蹙眉刚要揭下那东西瞧,却只听见李令月的声音在后头说,“此物可以消痕去疤,如果想毁容的话,尽管揭下。” 司马安一愣,“你做的?”回首一瞥狄仁杰身边的药罐,低头望着李令月还沾着黑色药膏的手指道,“你……” “公主殿下,总算找到您了。”暗香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一大群李令月寝宫的宫女太监们气喘吁吁而来,他们追的太迟,一路上兜兜转转才找到亮着微弱烛光的太医院。“您没事吧?”暗香抱给李令月一个暖炉,继而招呼太监给李令月披上裘袍。 司马安被晾在一边,见到李令月如众星拱月般被呵护着,心里也是替她高兴,但她那个是什么表情,被这么多人伺候着还摆着臭脸,难道大唐公主必须面瘫么? “公主,我们回寝宫吧。”暗香说这话的同时,余光瞥向司马安。 李令月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于是内侍们抬来一顶轿子,李令月刚要踏上去,司马安却被暗香指挥道:“你去抬。” 司马安无法肯定道:“我?” 为什么要我去抬李令月?! “就是你。”暗香坚决道。 李令月听了,轻轻勾了勾嘴角,抿嘴一笑,落落大方地上了轿子,算是默许了暗香的自作主张。(.无弹窗广告)轻轻撩开窗帘,睨着那个面色不悦鼓着腮帮同其他内侍一同抬着轿子的人,李令月抚上自己的唇,脑海里回想着在太医院内的一吻,之前不明了的情绪,挣扎中的情绪一下子都清楚明白了。 她喜欢司马安,喜欢上这个女子了。 张天的手指轻轻抖动着,右手食指上带着一条血痕,她没想到弓弦的锐利能够划破指尖,她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装,腰间系着淡红色带子,衣袂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 听见后面来人的声音,张天迅速没入了亭子边的树后,将自己掩藏了起来。 “婉儿,为何?”一个衣着简朴的男人追上一个女子来到了亭中,女子面色为难,像是很想摆脱那男子。张天悄然探出头,借着月色看清楚了那个人正是英王李显,那么那女子应该就是上官婉儿了。 “你为何突然变了样子,之前我们不都说的好端端的么,我将你从井底搭救出来,难道你都不曾感激过我?”李显显得非常激动,拼命地解释,这和他往常在武则天面前谦恭的姿态有所不同。 “殿下,你说的对,我对你仅仅是感激而已。”上官婉儿抓着自己的手,尽量背对着李显,“婉儿罪孽深重,配不上殿下。” 李显激动之下死死地抓住了婉儿的手,声音渐大道:“你突然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你的母亲,我说过我会救她出来,只是时间迟早的关系,你毋须担心!” 上官婉儿听到此处一愣,瞪大眼睛抬头对着李显道:“为何殿下这般自信,就像是……像是知道真相,知道凶手是谁?” 李显攒着手,撇开头道:“这个你不用知道,总之我要你相信我。” “既然如此,婉儿言尽于此,往后还请殿下不要动不动便来习艺馆找婉儿,这样会给婉儿带来极大的困扰。” “上官婉儿,你有没有想过我能给你带来的一切?我能洗刷你祖父的罪名,能够给你权利和财富,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为何你好端端的忽然就要拒绝这一切?”李显越说月激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道,“我知道了,你这样做,全都是为了在街上和你一起的人,那个在习艺馆被我打个半死的内侍?” “不关他的事情。”上官婉儿答。 司马哥哥,婉儿不能给你带来麻烦。你不喜欢我和英王在一起,我就和他保持距离。只希望你能够在我身边,这样,就好。 “婉儿,你真的想清楚了,若你执意如此,就永远失去了我这个机会。”李显的声音低沉,语带威胁,他不相信别人梦寐以求的轻松晋升机会,上官婉儿会在这迫切的关头毅然放弃。 上官婉儿淡然一笑,毫不迟疑道,“好。” 张天目睹到李显愤然离去的影子,又将视线定格在了余下的上官婉儿身上,之前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只不过是掖庭里飞出来的一只雏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一时兴起的天后娘娘遗忘,然后在激烈的斗争里迅速消亡,永远都不可能成长成为一只大鹰,但她现在的表现,又大大出乎了张天的意料,张天甚至开始想,能够猜中天后娘娘心思,能够在习艺馆的中正考试中脱颖而出的上官婉儿,也是值得尊敬的一个对手。 上官婉儿,如果你真的有本事的话,就在明天的中秋宴上大放光彩。 “中秋宴,什么意思?”司马安揉着肩,盯着暗香问。 暗香不怀好气地递给司马安一罐膏药,叮嘱道:“一天两次,小心着用,这是西域进贡的东西,皇上赏赐给公主的,皇宫里都没几瓶。” “公主怎么样了,如果身体不舒服,还去什么中秋宴。” “公主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倔强的很,没有人能说得动她,而且,明天的中秋宴非同寻常,天皇和天后都会在场,还请了很多皇亲贵胄。更为重要的是,霍王李元轨也会来。” 司马安眼前一亮,“你是说,驻守边疆的李元轨?” 怪不得李令月一定要去,这个李元轨算是开国元勋,再加上手握重兵,如果武则天要改朝换代,那么就一定需要得到他的支持,这是武则天向李元轨展示魄力的机会。 “小安子,我问你,公主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和你做了什么?”暗香假装不在意地问,眼睛却死死盯着司马安。 “做了什么……”司马安缓缓抬手,不自觉地按住自己的唇,那是李令月亲吻过的地方,叹了一口气道,“是呀,我们这算什么……” 与此同时,李令月放下毛笔,望着上面的四个名字犹豫。明天的中秋宴非常重要,母后的意思是让自己能够带三个习艺馆女倌去,以便现场考察,分别留用于大明宫、太子府以及习艺馆。 张天,袁叔娇,萧景,还有……上官婉儿。 “那个上官婉儿,现在怎么样了?”武则天离开时候的那句话萦绕在耳边,这让李令月稍稍蹙起了眉头。 母后为何会突然提起她? 李令月想了一会儿,终于提笔轻轻地划去上官婉儿的名字。 本宫想看看,没有司马安帮助下的你,能够走到什么地步。 23惩戒 雨水,浇灌着宫殿内的花草,那些鲜艳的过往,全都淹没在朦胧的空气之中。司马安踏出那一步,慢慢,慢慢地靠近那个叫做上官婉儿的女孩,她的背影这样单薄,她的目光是如此的决绝。 婉儿,你此刻心中是如何感受? 司马安每迈出一步,都夹着很大的决心,她多么希望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婉儿,是萧景,是张天,或者是袁叔娇,那都无所谓,但,为何会是婉儿下的手,她设计将人推入井中,以换取晚上中秋宴的资格。 李令月故意将消息透露出去,为的就是让这四个人自相残杀吧。 清晨,当司马安从火堆中救出那张隐约写着上官婉儿四个字的纸张之后,冲着一旁的暗香吼道:“为何这里会有婉儿的名字?” “本姑娘没空回答你,要问便问公主去。”暗香不客气道。 “你……”司马安指着暗香。 “是本宫今晚要带去中秋宴的人的名单,上官婉儿曾经是考虑的人选之一,但今晚,本宫只能带三个人。”李令月忽而出声,伸出三个手指对着司马安道。她的气色看起来已然好了许多,但眼睛下的青色暴露了过于劳累这个事实,一身暗红色的精致裙装,腰扣上垂着好看的手工香袋,头发挽着,两鬓自然地垂着发丝,搭靠在肩膀上,添加了一分柔和色彩。 “为何不带婉儿?”司马安挑眉问。“她很聪明,也很上进,为什么就不能够给她一个机会?” “你实在是太天真了,”李令月夺过司马安手中的殘纸,手腕轻轻一动,那纸便又被抛进了火盆之中,伴随着名字一下子便焚烧化成了灰烬。“在皇宫内有的是出色的女子,光靠聪明和勤奋,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想要参加,那就要凭真本事。” 司马安沉默,因为李令月说的全部都是事实,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无论是皇宫还是公司,都存在着生存法则,自己这样保护上官婉儿,等于无形之中的溺爱,若是自己走了,还能有谁来护着她? 李令月将司马安的表情收在眼底,平缓道:“你也不用担心,如果本宫没有看错,今晚她一定会出现在中秋宴上。” 司马安一顿,“什么意思?” “你如果想知道,便自己去看吧。”李令月睨着司马安的脸,“怎么样,伤口痒么?” 司马安抚上自己的脸,略为不好意思道:“是很痒,总忍不住要抓,谢谢你的‘狗皮膏药’,确实有效。” “狗皮膏药,你当本宫是江湖术士?”李令月微愠,转而诡异一笑道,“不过——如果没放痒粉的话,或许会好的更快。” “什么?”司马安再要问清楚,李令月已经转身离开。司马安无奈摇头,只得让李令月再得意一阵子,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去看看上官婉儿。 路过习艺馆大门的时候,天空忽而响起一声闷雷,乌云立即拢聚在一起,眼见着便有一场大暴雨降临。司马安出来的匆忙,并没有带伞,来到婉儿的住所那儿并无一人,心想着婉儿莫不是独自去了习艺馆,于是便折返而去。路途上遇见几个习艺馆打扫的宫女,听见了她们的交谈。 “刚才好像是上官姑娘。” “什么上官姑娘,不过是一个掖庭出来的罪人之女罢了。” “不过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谁?” “好像也是掖庭的女倌,不过我听说上官婉儿和掖庭的人都相处不洽,为何她们会独自走在一起?” “谁知道呢,闲事莫管。” 司马安听到这里,脑海中闪过上官婉儿娇弱的背影,深怕她出了意外,于是拔腿便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习艺馆,一进去便大喊婉儿的名字,可惜偌大的习艺馆内无人应答。 因为武后下令,所有的女倌放假三天,因此这里暂时不会有人。 听见了从后院传来的争执声,司马安迟疑了一阵,但还是调转了方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这时候,暴雨突如其来浇灌而下,司马安无处可避,只得抹掉脸上的雨水,让视线变得更加清晰一些。 上官婉儿的背影在雨水激起的雾中若隐若现,司马安一愣,环顾周围,只见杂草丛生一片宽平的废地上,并没有其他人。司马安往上官婉儿那靠近,隐约听见了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呼救声。 司马安疾步往前,望向失神落魄的上官婉儿道:“婉儿,你没事吧,我听说……” “救……救我……”底下有微弱的声音正在呼救。 司马安这才发现面前有一口井,因为这里的杂草太高,井口太低,所以没能及时察觉到井的存在。 “下面的是谁?”司马安趴在井口,往下望,但雨水冲刷下看不清楚是何人。 萧景,张天,还是袁叔娇? 原来李令月说的就是这个,婉儿真的动手了。 “是袁叔娇。”上官婉儿面无表情道,手紧紧抓在腹前,看起来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的是局促不安。 “是你推的?”司马安皱起眉头,脸色立即沉了下去。 上官婉儿往前迈了一步,心中如万箭齐发,不得平静,有千言万语需要解释,但一触及到司马安严厉的视线,那话便憋在了心口,一时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可知道她为何能对出爷爷的诗句,她拿住我的把柄无时无刻都想踢我出掖庭,因此我才会在湖边忍痛丢弃爷爷的诗集;你可知道她也曾经推我下井,若不是李显的出现我恐怕就要死在井下,无人发觉;你可知道我为你拒绝了李显,为此我必须靠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你可知道我还有一个身在天牢的母亲,所以我不能再消沉下去,任人欺负。 如果你都知道,为何还要责怪我?如果你都不知道,那还有何资格责怪我?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二人的脸,上官婉儿欲语还休的姿态,咬住下唇颤抖着身体却死不服输的样子让司马安为之一怔。 我这是在做什么,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李令月说过,太天真的人无法在皇宫中生存。她是谁,她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儿,她是大唐三个最了不起的女子之一,她今日若不这么做,那么将来有的是人害她,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主动上前轻轻拥住上官婉儿,下颚抵在她头顶的发丝上,另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责难你。” “井里没有水,也不够深,她不会死的。”上官婉儿缓了口气解释道,“我想下手狠一些,但始终却办不到,司马哥哥,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司马安和她稍微分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抬手替她失去眼角和雨水混杂在一起的眼泪。 “你在争取自己的幸福,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转身拉住上官婉儿的手,另外一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对着井中的人喊道:“袁叔娇,如果你还没死的话就应一声,我是安公公。” “安公公,是上官婉儿推我下来的,你赶紧抓住她!”下面的人回道。 “麻烦你在里面再呆一段时间,等晚上中秋宴过后,我会来救你。”司马安回。 “你这个贼内侍,欺人太甚!”底下的人喊。“我会告诉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司马安微笑看着上官婉儿,略带娇味道:“她说不会放过我耶,怎么办?” 上官婉儿吸了一口气,挑眉问:“怎么办?” 司马安往草堆里仔细找着,上官婉儿在原地守着,忽而见她笑嘻嘻地探出脑袋,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好奇地探过头去,只见司马安神秘兮兮地伸出手,在她的掌心有一只长满疙瘩的丑陋东西,圆滚滚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上官婉儿瞧,那是一只大蛤蟆,雨后的草间石缝里常有的物种。 上官婉儿没想到是这个东西,吓的捂嘴往后一退,惊的花容失色。 “我送个礼物给袁叔娇。”司马安说罢大摇大摆地走到井便,大大方方地将蛤蟆丢了下去,继而快速起身,小步往上官婉儿身边跑去,拉过她的手,轻轻一点她的鼻梁道:“走吧,该去准备参加中秋宴了。” 雷雨恰巧在这个时候停歇,雨后的空气湿润而又清新,司马安仰头深深吸了一口,眯着眼睛对着身边的上官婉儿微笑,上官婉儿也心情颇好,含羞地笑着。 两个人离去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阵尖叫,是袁叔娇的声音。 “啊——司马安你这个死内侍,快把这个东西弄开!” 婉儿和司马安并排走着,手交握放在腹间,时而偷偷睨向身边陪伴自己的人,心中划过一丝丝的甜蜜。 “你笑什么?”司马安侧头好奇地问,婉儿的表情好像是偷吃了糖的小孩,可爱的紧。 “司马哥哥,如果我真的杀了她,你会怎么做?”上官婉儿认真问,说罢便盯着她的侧脸,心中忐忑,“你会对我失望么?” 司马安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停住脚步,将婉儿的手牵到跟前,低着头望着她低声道:“婉儿,在皇宫中我不能强迫你去做什么,也不能规定你不能做什么,善良这个词在宫内是一大禁忌,就像今日,如果你没有处理好袁叔娇,甚至杀了袁叔娇,我都不会反对,但,请你的双手保持干净,沾满血的事情,便让我来替你做。” 上官婉儿的鼻尖涌上一阵酸涩,眼见着泪水快要滑落。 “好了,别哭鼻子了,哭肿了眼睛可怎么好,晚上还要陪公主上中秋宴呢,袁叔娇被困在井底,只能由你代替而去了,怎么样,开心吗?”司马安安慰道。 “晚上的宴会既是机遇,也是挑战。”上官婉儿摇了摇头道,“若是成功,便可在皇宫内有立足之地,若是失败,往后的情况或许会更加糟糕。司马哥哥,你会去吗?” 司马安轻缓道:“我稍后会去,只是在那之前,先要去太医院一趟。” “听说狄仁杰大人在那儿,你们昨晚出了什么事情?” 司马安抬手抚上自己的唇,勾了勾嘴角道:“一个意外,美丽的意外。” 24前奏 司马安将婉儿送到了住所,故意避开她依依不舍的眼神,转身离开,在拐角处却忍不住回头悄然望她一眼,她并没有回去化妆打扮,而是矗立在原地,头微微低着,黯然的神色让人怜爱。(.无弹窗广告) 司马安叹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太医院方向而去。 若你知道我是女子,便不会这样了,必须要找个机会与你告知一切,如今只能等郑氏出来,以解你目前之困,待心情好了一些,才可让你知道真相,否则,只怕你会一蹶不振。 右手捏着新削的一截竹子,另带从宫内池塘边取来的空心芦苇,司马安踏进了太医院的门,问了几个当值的太医,才知道狄仁杰已经醒来,被另外安排在了厢房,于是便独自进了房间,但见狄仁杰正在叠被。 “狄仁杰,好些了吗?”司马安问候道,瞥见狄仁杰的脑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灰布,额前像是有个大包,样子颇为滑稽,遂噗哧一声笑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击伤你的?” 狄仁杰见是司马安,眉头稍松,待听见了她问的话,面色微变,扶着头道:“公公离开了之后,狄仁杰一直躲在床底,一切安静平常,可两刻钟之后,狄仁杰便听见了水滴声,然后便是沉闷的脚步声。” “可见到人?”司马安追问。 狄仁杰摇了摇头,“我所在的位置巧妙的很,房间不大,若是有人来了必然会被我见到,可是怪也怪在此处,我只听见水滴声和脚步声,却并未见到半个人影。而且那脚步声并不似在远处,而是就在我的眼前。过了一会儿,那声音便停止了,我爬出床底,发觉地面上竟然有一排排脚印,沾着湿漉漉的水迹。” “先前的宫女说有烛火摇曳,你可见到?” “这倒没有,月色皎洁,不用着烛火也是能见到里面场景的。”狄仁杰认真回忆,额头的伤口隐约作痛,让昨夜的片段再次回闪脑海中,“多谢安公公救狄仁杰一命。” “哎――”司马安尾音上扬,“何必客气,不过既然谢我,口头上那是不达意的,看在我推荐你给公主的份上,不如做一些实际感谢何如?” 狄仁杰甩了甩衣袖道:“微臣两袖清风,没有东西可孝敬公公的。(.无弹窗广告)” “我要你那些东西作何,”司马安眉头一挑,抓住狄仁杰的手腕道,“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啊?” 上官婉儿午后便得到了传召,跟着张天和萧景一同来到了李令月寝宫之前。下了轿子,有一个年老的太监和一个年轻的宫女站在宫殿门口迎着,那宫女脸上有一丝傲然之气,萧景见到她便主动迎了上去,扶着她的手亲昵道:“暗香姑娘,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婉儿见到萧景往那个叫做暗香的宫女手中套了一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镯,萧景的姑姑是太宗的妃子,她的父亲在朝为官,乃是一品大员,萧家实力雄厚,自然出手阔绰,而萧景也是个聪明角色,懂得打点上下,故而颇得上面的欢喜。 婉儿抓紧了自己的手,司马安送的银色链子戴在手腕上,给她一丝丝的安慰,好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司马安都会陪着她,站在她的身边去支持她。 “婉儿,如果非要用流血才能解决事情的话,我宁远替你双手沾满血的那个人,是我。” 司马安的话回荡在耳边,让婉儿心中暖暖地。 “这个时候发愣,还不快走?”张天冷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婉儿从回忆中迅速回神,望着张天的背影,婉儿有些不明白她为何会提醒自己。但她说的对,此刻不是发愣的时候,暗香和萧景欢笑着在最前走着,婉儿迈开脚步小跑着跟了上去。 李令月不愧为天之娇女,这亭台院落虽然简朴,但磅礴气势依旧让上官婉儿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的目不暇接,柱子上皆是盘龙翔凤雕饰,屋脊上用着皇家才能用的明黄,抬头见这廊堰上都是画工所画的精彩图形,用色新颖大胆,不难从中揣度出这位公主毫不避讳的锋芒。[] 暗香带着她们入了后院,这是天皇主动为太平增添的地方,宫中有所传闻,说太平公主宫殿下还有一处地宫,收缴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皆是赏赐之物,还传太平公主的后院乃是比御花园更加幽静的地方,栽种着各种奇花异果,终年花开。 婉儿等人过了九曲回廊,虽然是秋季,但这里池塘里荷花正开,稍远处一处棚子里,竟然瞥见了腊雪寒梅。婉儿眉心一挑,盯着那几抹艳色不觉惊奇,那梅花开的正好,还有几处花苞含羞待放,或许是天还不太凉的缘故,迟迟不肯展露傲气。 “你们就在这亭子里等着,有一些茶水和糕点,若是饿了便尽管吃。公主还在小憩,醒了便来召见。”暗香留下一语,睨了萧景一眼,萧景会意,跟了上去随同暗香一同往亭子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婉儿面色虽无异样,但心里早在揣度李令月的心思,虽然见过她一次,但太平公主给人的感觉总是捉摸不定,不愧是宋女史的得意门生,光是不动声色这一点,已然让人叹服。 帝王心,海底针,太平公主比之李显,光在这一点上已然完胜。 张天站起身,背对着婉儿静静地望着那一池湖水,光是站着,便有一种卓然之气。婉儿对她不熟悉,只知道她是大将军之女,武艺高强那是不必说,但作的文章时而朴实无常,时而华丽精彩卓绝,像是一天一个人一般。此人行走如风,这偌大的习艺馆谁不是被条条框框束缚着,单仅有她,才值得上宋昭慧的赞赏。 “萧女倌,如今天后的意思是有三个职位空缺着,一是大明宫女史,一是太子府侍读,还有就是习艺馆的女官了。”暗香边走边道。 萧景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该何去何从。 大明宫女史虽然看起来不过从四品,但是在天后身边办事,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这上上下下的关系谁还不服从三分?太子府名存实亡,自打前任太子一死一废之后,能入主的恐怕是那庸庸碌碌的英王李显,就算是做了皇帝那又如何,毕竟手上无实权,便仅仅是个傀儡罢了,至于习艺馆女史,那更加是无前途的位置,瞧那宋昭慧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请姑娘明示。”萧景陈恳道,“若此事既成,萧景不会忘记姑娘恩德。” 暗香听罢蔚然一笑道:“只怕你到时候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 “记得便好。”暗香最后道,视线落在稍远处亭子内的两个人身上,婉儿还规规矩矩坐着,但那张天却绕到了来时的路上,站在廊道上似乎是在观察水塘。 婉儿在掖庭什么屈辱没有忍受过,什么时间没有等待过,她知道李令月如此早召集她们前来但迟迟不出现便是要和他们耗着,明摆着要杀杀锐气,但婉儿不怕,她有的便是时间,有的便是耐心。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但门口来来往往请示着想要见李令月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是想讨好李令月为他们自己谋得一些好处的,婉儿见到暗香收了不少的钱财,遂揣度着李令月必定是富足的,或许连那个关于地下宝库的传说都是真的。 又一个女子被打发了,张天走了过来,低声道:“是贺兰家的人。” 婉儿没料想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挑眉道:“贺兰?” 隐约听过这个姓氏,贺兰家的一个男子,好像是大唐第一美男子,天后娘娘的外侄。 张天一瞥上官婉儿道:“你能坐在这里,说明已经清楚了皇宫的斗争法则,晚上若能脱颖而出,我便交你这个朋友。” “我无权无势,你为何想要和我做朋友?”上官婉儿道,袁叔娇的例子在前,她也是借用自己的同情心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上过一次当是天真,第二次那便是愚不可及了。 “正是你无权无势,我才可和你做朋友。信不信由你,机会仅此一次。”张天留下一话,侧了侧身子,望着稍远处被人簇拥而来的人低声道:“她来了。” 婉儿一抬首,顺着张天所望的方向而去,只见一个身着米色显服的女子缓步而来,行走如风,足底生莲,衣袂轻扬,挽着发髻,攒着珠花,耳戴金珠,面色惺忪却让人感觉到心思沉重,顾盼生辉,婀娜而多情,娴静而近乎妖媚。身后跟着零零散散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而来。 婉儿心中一颤,她从未见过这般的阵势,这般傲人的李令月,她甚至在李令月面前有些惭愧,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卑微,自惭形秽,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链,婉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击打了一般来的战栗不已。 李令月…… 司马安唇色惨白,红润的脸也立即白皙了下去。无奈地看着身边的太医道:“胡太医,您不能姓胡就胡来一番呀,我这都抽了多少次血了,还是不行?” 胡太医用袖扣擦拭了额前的冷汗,哆嗦着手道:“安公公,胡某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事情,不如请公公另请高明吧?” 司马安恶寒,睨着胡太医道:“继续!” 狄仁杰站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道:“安公公,若是失血过多,您……” “住嘴,我自有道理,你,给我喝了――”司马安指着边上盛着药物的碗道,她让太医开了方子,防止狄仁杰注入血清之后气绝身亡,唐代的医学技术已经很发达,再加上司马安现代来的急救常识,应该能够在必要时救狄仁杰一命,他和李令月感染了同样的病毒,自己体内有抗体,既然如此,便抽血清来救李令月,但又怕李令月出了意外,故而先拿狄仁杰来试验。 “胡太医,疼――”司马安咬牙道,“抽了这一次立即送冰库里冻着,待明日我来取,知道了吗,切不可再耽搁了。” 只要放入冰库冻着分裂表层物质,再手工离心分离便可取出血清,找个机会在狄仁杰身上试验,如果成功那便给李令月用上,也不枉自己多次义务献血了。 胡太医又用针扎了司马安一次,立即疼的司马安嗷嗷叫。 “啊!胡太医,你绝!” 25夜宴 自打出了掖庭那个小天地以来,上官婉儿见过形形□的人物,原本以为自己见识广了,却不曾想到万千世界自己才得知一叶,断是算不上见多识广的。[]如今到了宫内政治权利的中心所在,一入那富丽堂皇的大明宫殿,顿觉得周围有无形的压力逼迫而来,压的人差点喘不过气。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太平公主右后方,左边是萧景,前方是张天,她们都是出身高贵的人物,志得意满,唯独婉儿在后边显得多余。偷眼往边上观望而去,两侧皆拜访了两列酒席,前排的装饰碗碟较为奢华,后排的位置更多,也稍微简单一些。 李令月的位置自然最靠近天皇天后,上官婉儿局促地跟着她们落座,挨着张天,最左边的是萧景。李令月一进来,文武百官便纷纷阿谀上前行礼拜候,婉儿睨着那琳琅满目的补服,有仙鹤,有麒麟,还有犀牛,锦鸡以及孔雀,无一例外的都是一二品大员,回想起下轿时候在宫门外摆放的桌椅,婉儿顿时明白,四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资格入内下席的。 相对于她的震惊,张天和萧景则显得见怪不怪,只是眉头紧紧锁着,心里藏着事。婉儿不能问,只能听,她遥遥地望了一眼天后娘娘空空的位置,回想起那日近在眼前的接触,那个雍容华贵的天后娘娘,眉心似乎也总有解不开的心结。 李令月独酌着小酒,拒绝了暗香温酒的请求,让一股清凉入了喉咙,清醒着不算清醒的脑子。那个人的脸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聪慧如李令月,自然明白利弊权衡的道理,于是早上才下定了决心不再理,不再想,不再记挂,不再惦记,但偏此刻最热闹的时候,一杯酒水下肚,便再也忍不住不去想她了。 司马安,从本宫脑袋中滚出去…… “公主――”暗香关心道,“再喝便要醉了。” “无妨,本宫有分寸。”李令月道,睨了一眼对面空位,方知道李显未到,又感觉到侧边一道炽热目光袭来,李令月却只顾着饮酒不屑一顾,她自然知道那人是谁,敢在众人面前这样的,也只有那不争气的表兄贺兰敏之了。 回想起不久前同武三思的会面,李令月捏紧了手中的杯盏,扶着微微疼着的额头。[.超多好看小说]一个小小伤寒怎也不见好,而且愈发有加重的趋势,难道真的是在宋昭慧房间之中染上了疫症? 那么她呢,她会不会有事? 婉儿无意中发觉张天自入了座以来表情大不稳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坐在贺兰敏之身边的那个美貌女子,那女子纤腰若素,柳眉秀目,瓜子脸面,凝脂肤色,吹弹可破,着一身浅色衣裙,颇为亲昵地倚靠在贺兰边上。 那女子好生眼熟,婉儿心想。 “天皇天后驾到――”一个内侍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回声浩浩荡荡地在大明宫内回荡,不绝于耳。 在场众人皆起立,毕恭毕敬地转向天皇天后所在。这时候,李令月注意到武三思和李显才匆匆赶到,悄然地没入他们自己的位置。 “众卿家免礼平身。”李治由武则天和太监扶着落座,待武则天也坐下了,众人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之上。 婉儿偷眼瞧去,她从来没有见过天皇本尊,只听说他是一个孱弱的男人,因为疾病缠身,所以终日在内宫修葺的佛堂内诵经念佛,行事作风完全不像一朝天子,如今见他惨白发青的面色,闪烁的目光,以及过于消瘦的身体,即使再喜庆的衣裳在穿在他的身上都显得单薄。反倒是在他身边的天后武则天,表现的精神奕奕,虽然凡事都要基于礼貌问过李治,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帝王风采。 “霍王呢?”李治问。 “霍王正过了玄武门,相信很快便到了。”武三思回。 武则天看了一眼面颊微红的李令月,笑道:“太平今日怎喝了这么多酒,小脸儿红扑扑的便让本宫想起了小时候的你,天皇,你说是不是?” 李治眯了眯眼睛笑道:“正是正是,朕如今还记得抱你时候的情景呢,若是你姐姐没死……”话说到此处,李治立即噤声,余光往武则天那边望去,但未见任何的异样。 安公主之死,一直是个谜,也是众人心中难解的心结所在。李治此刻旧事重提,无意间暴露了他的心思,他终究对安公主之死有所怀疑了。 “父皇母后,今日中秋佳节,举家团圆,君臣同乐,太平也是有感于怀,故而贪杯,还望母后父皇勿要责怪。”李令月站起端着酒杯对着李治武则天道,说完了冠冕堂皇的话,立即转了语调,一挑眉毛略带娇嗔说,“等会儿那霍王叔父来了,太平可就要挨罚了。” “身上的病不见得好便少喝一些。”武则天道,目光越过李令月,深深地望了她身后的上官婉儿一眼。 “霍王到!”宫外有人通禀。 “啊,他来了,不好不好。”李令月立即回到座位端正坐着,一边吩咐暗香打扇降去脸上红晕,其动作之迅速,神情之慌张,顿露小女儿姿态。 看着李令月主仆紧张的模样,李治心情颇好地大笑,“好一个太平公主,不怕朕和你母后,反而怕你霍王叔父,如今你既怕他,他越是赶巧到了,浑身酒气怎能躲得了他的鼻子,你呀,就等着挨罚吧。” 众人都听得出,李治这段话表面上是责怪,但语气之中不乏宠溺之情。 李令月俏皮地吐吐舌头,继续让暗香扇着。 这一切落在了上官婉儿眼中,方感慨太平公主实在了得,怪不得能够讨天皇天后宠爱,不单是因为她出生的及时,也因为她非同寻常的聪明智慧,在外人面前你或许要保持你公主的强势,但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做一个撒娇的小女孩永远安全的多。 李元轨终究还是来了,他长着青色的胡须,头发也都是黑色的,让人看不出他已经年过花甲。手上厚重的茧展现战场的厮杀,稳健的步履让人觉得分外安妥,粗糙黝黑的皮肤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风沙,李元轨这一次回来,便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微臣参见天皇天后,万岁万万岁!” 李元轨的到来,正式拉开了中秋晚宴的帷幕,他和天皇天后畅快地聊着,偶尔也和李令月打着趣,说着边塞光怪陆离的故事。李令月小时候最喜欢听这些,见到了久违的叔父,自然是打从心里尊敬的。 趁着歌舞间隙,李令月回转过身,对着身后三人道:“都准备好了么?” 张天和萧景同时应道:“好了。” 婉儿一愣,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何。 李令月睨见了婉儿的诧异,但并未有要解释的意思,重新回头,便看见贺兰敏之举着杯子笑意盈盈地对着自己,李令月重重放下杯盏,丝毫不领贺兰敏之的意。 “总有一天我要将她拿下。”贺兰敏之低声笑道。 “贺兰兄,那可是太平公主呀,你都动主意怎么都动到她身上去了,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大美人伺候着么,我还奇怪你们家老祖宗怎么不管你了呢,原来是请旨了天后办成的事,也不和兄弟我说一声沾光呀。”武三思靠近贺兰敏之道,眼睛睨着他身边的美人儿,但那美人儿完全不为所动。 “张娃姑娘,如今有贺兰兄护着,见你一面是越发的难了。”武三思不无遗憾道。 张娃睨了他一眼,默然的饮下一口酒。 “贺兰公子,我去准备了。” 贺兰敏之一挥手道:“去吧。” “我听说晚上有歌舞助兴,前面的这些庸脂俗粉看的我都厌烦了,原来还有张娃姑娘压轴,如此,三思可算能大饱眼福了。”武三思拍着大腿道。 贺兰敏之道:“你瞧那窝囊废李显在盯着谁瞧?” 武三思一回首,笑道:“还不是瞧着那上官婉儿,一个掖庭的宫女。” “哦?”贺兰敏之略微蹙着眉头,视线往李令月身后的上官婉儿那望去,她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穿着毫不起眼的衣服,长相还算过得去,只是与身边的人一比,稍微欠缺了几分味道。“怎么会看上她?” “我也不甚理解,不过――”武三思替自己满上酒,啜了一口道,“不过,人是李显从井底救的,还是上官仪的女儿,颇得几分姿色,听闻很有才学,据说连姑母都喜欢的紧,若是得了也并无坏处。况且,李显难得能在他人面前英雄一回,与其说是喜欢这位宫女,不如说是这位宫女的娇弱满足了他作为男子对勇武的需求。” “是么。”贺兰敏之听罢,勾嘴一笑。 婉儿跟着张天和萧景退下,来到了宫门口,不明状况的她情急之下拉住了张天道:“公主要我们准备的是什么?” 张天也是讶异,皱眉道:“难道你没收到信笺?” “什么信笺?”婉儿越发觉得不对。 张天默然想了一想,几步走到萧景面前,拦住了她,用一贯的冷冽语调道:“交出来。” 萧景抱着手,微仰着头道:“什么?” “给上官婉儿的信笺是不是你偷拿的,若是的话,马上交出来。” “你别诬赖我,我没有拿。”萧景说罢,转身就走。 张天捏了捏拳头,并未追上去,相反拦住了婉儿道:“她是不会承认的,追上去也是白费功夫。” “信笺里面是何物?”上官婉儿止步道。 “是公主给的提示,我们三个人各自不同,晚上分别由天皇,天后以及霍王李元轨出题考核,若是胜了,便可就任,至于何处就任,便看你运气如何了。若是不胜,便算中正不合格。” 婉儿听罢,变了脸色。 这么重要的东西没有在手上,晚上的中正考试如何能有把握?转身想要去寻李令月再给提示,但又一念想,自己丢了这东西便算失职之过,且不论李令月会不会给,就算给了也难免会令她对自己散失信任,所以断断不可去找她。 “是谁给你出题目,又是何人给我出题目?”上官婉儿问。 张天摇头道:“顺序是他们自己定的,提示也是他们给的,我们无从得知谁才是自己的出题者。” 说话间,一身着西域轻纱的女子经过,往这边交谈的二人处望了一眼,又迅速地避开垂着头往大明宫内匆忙而去。 张天和婉儿面对面站着,婉儿是背对的姿态,自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动静,待一抬头,却赫然望见张天那张冰冻三尺的脸显出的奇怪的表情,遂问:“怎么了?” “没……没事。”张天支吾着,继而猛然推开上官婉儿往大明宫内方向追去。 上官婉儿矗立原地,目送她离开,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原本迷茫的目光瞬间变得坚毅,仿佛有火在里面燃烧。 张天往那女子消失的地方追去,却只捕捉到那一抹倩影,方才的眼神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待宫内乐曲声响起,张天才猛然想起在何处见过他。 “是他!” 26舞娘 司马安尴尬地跟着前面西域舞娘的步伐,即使在现代,她也从未着过如此风凉的衣服,心叹西域女子大胆外向的作风同时,不禁想捂着自己的腹部,轻纱蒙面,脚踝上的铃铛作响,长长的裙尾毫无顾忌地拖曳在光洁的地面上。 嘶――好凉。 若不是经过习艺馆时想起袁叔娇,前往井中查探却发觉她已经死亡,恍惚间自己已经成为谋杀的最大嫌疑犯,不得不在宫内四处逃窜;若不是意外地在赶来大明宫的途中遇见盛装待发的张娃,灵机一动混入舞娘之中,或许自己又会毫不留情地被打入天牢。 司马安凭着天生的艺术细胞睨着身边的人学她们摆着别扭的动作,余光一扫,无意中瞥见张娃的悠然的侧脸,眼睛便定在了上面再也无法挪开了。 她脸上虽带着笑意盈盈,但眼里的寒光连自己都瞒不住,又如何能瞒得过武则天? 在宫外,在青楼,只是远远地观望她,即使近前也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当时一心只想要让她放弃复仇,放弃刺杀贺兰敏之,当时她的执迷不悟,变成了此刻的委曲求全,司马安心中隐约感觉到一阵心疼,多么好的一个女子,一生,便全部付诸上一辈的恩怨之中了。 一踏进大明宫,里面的人视线齐刷刷地望向此间,司马安所扮演的角色只是浩瀚星海中一个不起眼的灰尘,但在这么庄严的情况下,不允许出任何的纰漏,宫廷演出相当于现代在人民大会堂的演出,如果出错,担当责任的便不止是张娃一个人了。 而张娃全然不察,自己悉心培养的舞群之中,混入了一个故人。 耳边传来一阵低呼,张娃的姿色傲人,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此刻华丽的妆容,更加将她衬托的完美无瑕,朦胧的轻纱蒙面,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震撼,纵然不算倾国,但已足够倾城。就连见惯了美女的李治也都不禁多看了几眼,身边的武则天见到他如此模样,只是稍微动了下眉头。 司马安睨见了外头巡查的御林军,站定在属于自己的位置,音乐声未起,她微微地喘了一口气,低头顺目间,竟然感觉到了一个强烈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悄然抬头,对上的是一双诧异,迷茫继而惊讶再是淡定的双眸。 她眼中的感情如此之丰富,却又瞬息变化,让人捉摸不定。 司马安蒙着面纱,只希望那人暂时未认得出自己。 李令月,我不想让你见到此刻窘态。 “公主?”暗香注意到了李令月的异样,她端着杯子轻晃许久,却迟迟不饮,问道:“这舞,叫什么名字?” “不知。”暗香摇头,心中奇怪道:公主明明对这些不甚在意,为何偏偏此刻问及,难道这舞真与寻常的不同? 舞者就绪,乐师点头便要开始起乐,司马安眼看便要无法装下去了,却不想李令月忽然起身阻断道:“父皇母后,儿臣觉得此刻不宜观舞。” “哦?”天皇侧目道,“为何?” 武则天微微欠了欠身子,显然对李令月的插手有些兴趣。 “因为女儿要跳呀,”李令月步出座位,吐一吐舌头道,“若是让她们先,岂不将女儿生生地比下去了?”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没有人料到堂堂的大唐太平公主殿下竟然会纡尊降贵请求在百官面前跳舞,且不说从未听说公主会舞,就算是会,也不该做这等有损身份的事情。 “三思兄,你说这公主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喝闷酒,再来要跳舞,难道真是见张娃太过美艳,深怕被比下去了不成?”贺兰敏之道。 武三思笑回:“公主就是这个脾性,不过――”他悄然看了一眼武则天道,“这千载难逢的事情,贺兰兄看看何妨。” 贺兰敏之果然是个蠢货,竟然让张娃在李治面前献舞,莫非他当真不了解男子的脾性不成,莫说李治了,便是自己也对那张娃微微心动。太平此举,必定是为了姑母着想,若是李治纳了张娃,姑母再强势也是个女人,无论如何心里都不会舒坦。 “太平既然有此意,不如就允了吧。”武则天开口道。 “那好吧,”李治瞥了张娃一眼,甩袖道,“你们先退下。” 不知道是否是司马安的错觉,在李令月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她几乎在她轻蔑的眼神里瞅见了自己的欲盖弥彰,还有,张娃宽袖下越握越紧的手。 张娃似乎有些愣神,司马安直觉情况不妙,深怕她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便一小步上前,用宽大的袖袍掩护自己突兀的动作,拽住她的手,轻声低语道:“小狐狸,这里有猎人,你还是先躲起来吧。” 张娃娇躯一怔,不可思议地回转过身,望着司马安。 “走吧。”司马安催促道。 转身回去的同时,忍不住向李令月方向望去,她立在原处,孤傲的像是一株寒梅。 李令月,你是为了我么? 上官婉儿追上萧景,被拦下来的萧景显然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情?” “我找你并未是为了信笺。”婉儿道。 萧景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上官婉儿交握双手在腹间,绕过萧景悠然道:“那信笺究竟是不是你拿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真的想好了要与我为敌。” “有话快说。”萧景道。 “你的姑姑是太宗后妃,萧家又是名门望族,身份显赫。婉儿仅仅是一罪臣之女,就算是祖父未曾获罪,身份地位都是比不上萧家的。”上官婉儿说罢,偷眼往萧景脸上瞧去,果然见她面色稍松,继续道,“且不说婉儿是否有本事过了今天的中正,就算过了也不能与你抗衡,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大明宫女史是最好的位置,太子府次之,习艺馆更是清水衙门,婉儿对前两者并无奢望,只求能够在宫内立足。” “你真的没有心思?”萧景终于开口问。 “就算有心,也无力可使。”婉儿苦笑摇头道,“但你不同,若轻易地除掉了婉儿,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将军之女张天在,没有我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她亡。” “你想和我同盟?”萧景总算听出了婉儿话中的意思,“你有那个本事么,再说,刚才那张天可是站在你那边呢。” “宫内哪有朋友可言,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出卖对象,因为只有傻到相信你的人才能深信你的谎言甚至为你赴汤蹈火。况且张天对我,也未必不是这个想法。”上官婉儿顿了顿,转身直视萧景道,“怎么样,是选择一个地位才华都不下于你,有可能打败你的张天作为你的对手,还是选择我――一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只能听天由命的人来助你一臂之力?” 萧景听了沉思了半晌,终于笑言道:“有点意思。”说完便转身往大明宫宫殿而去。 婉儿一愣神,追问:“信笺呢?” 萧景滞下步伐,从袖口中扫落一物,只见那张印着墨水的字条飘然而下,轻轻地躺在地面上,安静的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婉儿稍松一口气,仓促上前,拾起那纸条,盯着上面的字――“秦王破阵乐”,心下一沉,这是让自己舞剑么?肯定是那霍王李元轨的题目。 沉思间,一串悦耳铃铛声从指缝间溜过,待婉儿扭头去看时,瞥见一轻纱拖地裙尾没入拐角,稍稍迟疑着是否过去瞧个究竟,却听见大明宫殿内有人喝彩,侧头一望,只见一个灵气女子,手执长剑,动作潇洒,气势凌凌,有时柔和,有时遒劲,婉儿虽然不懂这些招式,但总觉得这些剑招处处凶险万分。 婉儿矗立原地,视线被吸引着无法挪移,想着方才的题目,若是能添上几个剑招或许便能够游刃自如。 张天! 脑海中冒出这个人的名字,婉儿迈开脚步四处搜寻她的踪迹。 “是你!”张娃轻呼出声,甩开司马安的手道,“你为何会在这里,你是何人,和武后有何关系?” 司马安抱手斜靠在墙边道:“我也没想到会在宫中见到你,你不是要刺杀贺兰敏之么,怎么会随他入宫,我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与你无关。”张娃冷冷道。 “是与我无关,”司马安一挑眉头,死死握牢张娃的手腕。 “放开我。” “既然你与我无关,身为公主的人自然是要将逮住的刺客捉拿归案。”司马安不自觉地蹦出“做为公主的人”这般的说辞,心中不免被自己的言行一吓,什么时候以李令月的人名义自居了,中毒了么? “你果然是走狗,”张娃愤怒道,“既然被你抓住了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司马安奸笑着回头,一挑对方的下巴道:“杀刮我都不会,至于调戏嘛……”慢慢地靠近张娃,在她耳边轻轻道,”还是会一点点。” “你到底是男是女?”张娃身子一紧问。 “你猜。”司马安乐呵呵地回。 张娃没心情陪她闹,抿着嘴开始闷不吭声,从两人身边的墙后传来一阵喝彩,依稀听出赞叹太平公主的声音。司马安听见了,自然而然地开始念想起李令月,不知道她跳舞是何姿态,没见过还真是可惜。 如今不单宋昭慧案毫无头绪,连袁叔娇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嫌疑不明不白地落在自己身上,而自己断不可能供出婉儿来,排除婉儿还有自己那么还有谁知道袁叔娇在井中,又是什么原因要杀死她? 张娃见司马安忽然地安静,便奇怪地往她脸上瞧去。这个人雌雄莫辨,时而言语轻佻似浪荡公子,时而安静沉稳像谦谦君子,哪一个才是真的她,此刻的她又在烦恼什么? “张娃,我越看越觉得你像一个人。”司马安眼睛直直地盯着墙根,忽而道。 张娃身子一抖。 司马安见她如此,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想,加重了握着张娃手腕的力度,使得对方疼的眉头紧促,“婉儿提过,有一人的文章时而平淡无奇,时而才华卓越。而那人有时给人的感觉也都不太一样,似乎是一天一个人一般……” 张娃摇着头,后退。 司马安将手举在两人中间,认真地看着那人的眸子道:“你和她提过我是不是,所以她那天晚上潜进我的房间纯粹是因为好奇并非是为了中正,所以那天在太医院刺客要杀的根本就不是公主而是我对不对?” 张娃瞥开头。 “你和张天,是何关系?” 27心迹 张娃长长的睫毛抖动,睫毛下眼波流转,悄然睨着司马安道:“她和我,是姐妹。[]” “你是说,她也是张柬之的女儿?”司马安一拍额头道,“那为何她又会变成将军的女儿,而你却流落青楼?” “将军是父亲的好友,天儿是父亲和婢女的私生女,自小被寄养在将军家中,故此无人得知她的身世。”张娃道。 司马安思索了一会儿,握紧了手道:“是你告知她真实的身份的?” “是我。” “那些文章也都是你替她撰写的?” “是。” “有几次我经过习艺馆,见到的是你,而不是她?” “是。” “张娃,你知不知道她原本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因为你的自私,而陷入和你同样的境地。”司马安指责道。 “若是连父仇都无从得报,她即使活下去又有何意义?”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她的!”司马安压抑住怒火道,“我给了你选择的权利,但却没有人给她选择的机会,张娃,你太自私了,你的自私会毁了你,也毁了张天,毁了张柬之一生清誉,我没有资格和立场责备你,只希望你往后,好自为之。” 司马安说着,松开了张娃的手,她看见了她眼中炽热的复仇欲望,就如当初的李师青一般,那是无法浇灭的火,无论过了多久,即使熄灭了,也会死灰复燃。 转过身想要离开是非之地,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宫内到处是搜寻自己的御林军,狄仁杰还在太医院躺着,李令月大约还在中秋宴上,婉儿或许正在里面考试…… 眼前出现一抹淡色,站的笔直的身体,寒冷的眸光,含怨带怒的神情,侧边投射来的来自大明宫内投射出来的油灯黄色的光,柔和了她平时过于凌厉的锋芒。 司马安内心由衷地欣喜,刚想向她走去,却只听她不露痕迹道,“和人家说完话了?”李令月视线越过司马安,往她身后望去,张娃还停留在原地,似乎对于李令月的突然出现有些震惊。“不多谈一些?” 司马安愣了一愣,回道:“你怎么出来了?” 方才和张娃谈话她听去了多少? 一边问着一边朝李令月走去,却发觉这位高傲的公主竟然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司马安恍惚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李令月怎么会被迫退,这不可能,于是便又试探着向前,意外而平静地,李令月又往后退了一步。 “别靠近本宫,”她说,“本宫不希望再见到你。”她瞥开视线。 “为什么?”司马安问出口,方觉得自己的声音竟微微颤抖着,低哑而难听,像是一只喝了墨水的乌鸦,不光外表黑着,连五脏六腑都黑了。顷刻间,她有一丝惊慌失措,仿佛漂浮在湖面上的枯叶,心思惶惶地,只能随波逐流,不知道何去何从。 李令月的眼神躲闪,“是你杀了宋昭慧?” “连你都怀疑我?”司马安道。 “你究竟何人?”李令月闷声问。“你不认识皇兄李显,痛打了武三思,还与贺兰敏之有所纠葛,护着上官婉儿,偏帮张柬之的女儿,接近本宫,混迹皇宫中,有什么目的?” 司马安苦笑道:“不但怀疑我,你还调查我。” “本宫不能让身边出现不明不白的人。”李令月道。 “若我说真话,你会信么?”司马安忽然觉得鼻间酸涩,心如刀割。 “说来听听。”李令月淡淡道。 司马安见她如此,苦涩道:“我自一千年后的世界而来,我是未来人,和你们并非一个时代。” 李令月抿嘴不语,背手在后,只是直直地逼视司马安,那眸子不含一丝温情,像是从不认识司马安一般的冷漠,她又重新摆起了公主架子,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司马安自嘲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既然如此,你要如何处置我?” 李令月一挥衣袖漠然地背过身留下一语道:“你既已蒙上杀人嫌疑,父皇母后面前本宫再不会护你,所有的事情交给狄仁杰,而你,最好能够就此从宫内消失。” “你要杀我?”司马安的心一沉。 “本宫要你死,你早就死了千回百回了,”李令月不屑道,“张娃,听此人语气对你关心的很,若你还有一丝良心便趁夜宴之机带她出宫,否则,本宫便都要了你们的命!” 司马安并未回头看张娃的反应,眼睛像蒙了雾气一般模糊不清,呆呆地望着李令月,存有一丝的希冀,“你真的想让我走?” 李令月放缓了脚步,这让司马安心中燃起希望,但她却用冷漠的语调浇灭了这一点火苗。 “这里容不下你。” 看着她消失在大明宫内,司马安只觉得脑袋轰然一炸,瞬间空白一片,胸口闷闷地,像是压了千斤的石头。 这里容不得你…… 是这皇宫容不得我,还是你眼前容不得我。那这一段日子以来你对我的体贴和关心算是什么,屡次护我算是什么,那个吻又算是什么?我在你的心里真的只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么,一旦发生了危及你的事情,你便可以毫不留情地抛弃我? 李令月,你的心到底在何处,为何突然对我这样残忍? 阖上双眼,耳边传来大明宫内的欢声笑语,司马安在这一片喧嚣之中,莫名地涌上一种不可发泄的情绪,郁结于心,感觉到喉咙间的一阵腥涩,又一阵恶心之下,微倾着身子咳嗽了出来。 “你咳血了?!”张娃从后头绕到跟前,扶着司马安那摇摇欲坠的身体道,“我带你出宫!” 暗香踮着脚急切地望着宫门口,宫门口的官员已经下令散去,只余下里面那些达官显贵们继续觥筹交错,在太平公主那一曲不像样的剑舞之后,并未直接上张娃的西域舞蹈,而是由天后提议,直接进入到了中正考核的安排。 但太平公主李令月却在此刻不见了踪影。 李治心中明白武则天的安排,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媚娘,你多虑了。” “臣妾只想尽快完成接替,宋昭慧死了,身边办事也没个像样的人,臣妾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实在头疼的很呢。”武则天解释道。 “这不还有显儿吗,”李治道,“既然累了,便让他去做。” “此事不着急,”武则天缓缓道,“等见过了太平带来的人,再商议不迟。” 话声刚落,阶梯下的红毯上便出现了三个曼妙女子,左边的低眉顺目,恭敬谨慎地望着地面不敢抬头直视,中间的面色平静,眉宇间隐约有侠女气势,右边的那位头更加低,几乎都瞧不见面目。 武则天的视线停留在最右,又渐渐地扫向了左边。 “各自报上名来。” “习艺馆女倌萧景。” “张天。” “习艺馆上官婉儿。” 武则天盯着上官婉儿那处,眉头稍挑道:“那么谁先开始?” 暗香总算等来了李令月,但一近前,猛然的倒抽一口凉气。她陪伴李令月这么多年,也未曾见到如此差的气色,平日里的嚣张气焰全无,就像是冬天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焉了。 闷不吭声地回到席间,李令月一个踉跄,差点便摔倒在地,扶着矮桌边缘重新端坐好,才稍微喘过一口气。 暗香看在眼里,纵然知道是要挨骂还是问道,“公主,您到底怎么了?” “倒酒。”李令月命令道,等了一会儿见身边的人毫无动静,便握着酒杯一重重一放道,“本宫让你倒酒!” 萧景的题目是李治所出,李治问的乃是道家内容,萧景得的提示乃是老子的《道德经》,自然对答如流。李治也显得颇为满意,连连微笑点头。 “那么便轮到臣妾了。”武则天对着李治道,若是说之前的目光还有所掩藏的话,那么此刻放在上官婉儿身上的心便暴露无遗了,“你可准备好了?” 上官婉儿一愣,感觉天后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但题目不该是李元轨所出的吗,为何天后会…… “本宫给你的题目是,柏梁诗。” 婉儿在武则天毫无遮挡的注视下犹豫着是否上前答题,身边的影子迈出一步,站在了前头答道:“请天后赐句。” 武则天似乎很讶异张天的出列,与李元轨对视了一眼,李元轨显然也是大惑不解,摸着胡须往这边瞧来。 他明明在武则天选定上官婉儿的情况下指定了“秦王破阵乐”给那位将军之女张天,如今怎么突然换了一个人,这中间又出了什么纰漏? 婉儿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心中顿时澄明如水。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只有萧景,她故意交换题目,让她和张天做各自不擅长的事情,以此来获得赞赏和提拔。 “公主……”暗香轻轻碰了碰趴在桌子上的李令月,小心翼翼道,“公主,身体若不适,便请示天皇天后先行回宫吧。” “太平,”李治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担忧道,“你是否身子不舒服,若是如此便早些回去吧?” 李令月依旧趴着,一动不动,微醺的脸印着些红,长长的睫毛眨动,但睁不开眼睛,无法回应李治的问询。 “暗香,带公主回寝宫。”武则天命令,“等夜宴结束了,本宫和天皇都会去看她。” “暗香遵旨。” 李令月真的醉的不轻,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自己被人扶着摇摇晃晃地上了马车,颠簸着循着熟悉的路回宫。 “你为何如此残忍对我?”那人说,颤抖的声音,落寞的神情,像是一利刃一刀一刀割着李令月身上的肉。 马车戛然而止,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的安静,但这种难得的平静很快被打破,马车的外面有侍卫和人争执的声音,李令月扶着额头,不耐烦地等着。 “你为何如此残忍对我?”心里的声音又替她问了一遍。 暗香探进了头,神色慌张地对着李令月道:“公主,不好了。” “什么事情?”外面的冷风灌入,令李令月稍微清醒了一些。“有人胆敢拦本宫的马车,依律法拉出去仗杀了便是。” “但是公主,她……” “罗哩罗嗦什么。” “李令月,你当真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了吗?!”外面的人扯着嗓子喊。 李令月一听这声音,瞬间呆住,默然地坐了一会儿,猛然起身掀开帘子,俯着身子望向前处,待见到了那张原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脸之后,李令月立即跃下马车,背着手冷着声吩咐侍卫道:“放开她。” 侍卫面面相觑,却丝毫不动。 李令月疾步上前,站定在司马安面前,咬着牙齿又好气又好笑道:“司马安,本宫让你走,你竟然抗旨,你是当真不想活了吧?” “如果你让我走,我就听话地走了,那该有多丢脸。”司马安嬉笑回,“李令月,我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 “我不想离开你。” 28告白 李令月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人,睫毛微动。此刻天正黑,月正圆,人正好。 司马安与她对视,李令月躲闪不及,心想着要避开,眼睛却舍不得挪移。二人像是两尊佛像一动不动,完全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中,眼中只有彼此。李令月的眼神深邃,司马安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但心中憋着的话不吐不快,便接着道: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遇上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人。刚来的时候,天知道我有多么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但每回都像是中了魔障一般鬼使神差地落在你的手中。初见你的时候,我见识过你的心狠手辣,还记得你在我身上留下的鞭痕么,恐怕这辈子都去不掉了。” 司马安说到这里,嘴角牵起,微微笑着,似乎停留在回忆中的,并不是那些痛苦的事情。 “那时候我真恨死了你。” “那现在呢?”李令月幽幽道,“一定也是恨毒了吧。” 司马安摇摇头道:“没有恨,对你,我怎么能恨得起来。” 李令月娇躯一怔。 “我的世界并非只有黑白对错,就连我自己也称不上一个善良的人。我承认,之前答应呆在你的身边,一部分是为了自己,另外一部分……” “是为了上官婉儿。”李令月眸子一黯道。 “嗯,”司马安倒也不否认,“她与你不同,你是天之娇女,她只是一个想要在宫内斗争中保存自己性命,守护家人的女子。如果我没有见到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恰巧被我撞见了,我便不得不出手护着一些。” 李令月轻叹道:“母后何尝不是和你一般的心思。” “你母后?”司马安诧异。 李令月忽而警觉,柔和的面容淡去,代之以慑人的神情,与方才完全不同,攒紧了手,侧开脸瞥着别处,怀着惴惴不安又满怀期待的心情问:“你说你离不开我――”眸光一扫,睨着那人的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抬眼道,“是何意思?” 司马安耸肩道:“那要先放开我,我才告诉你。” 李令月犹豫了一瞬,继而冷着脸对着侍卫道:“松了她,本宫有事要问,你们都退下。” 侍卫和暗香听到之前两者之间的谈话,早就嗔目结舌,暗香虽然之前已经觅到一丝端倪,但远远没有眼前事实来的震撼。(.好看的小说)公主和小安子的关系正在朝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发展,如果自己早一步阻止的话,或许就不会有如今的场面。 心中虽然如此着想,但李令月的命令无人敢违背,侍卫松了司马安,暗香也一步一回头不舍地离去,他们实际上并未走远,但也留给了司马安和李令月足够的交谈空间。 李令月见司马安揉着右肩,眉心一蹙道:“你的右肩还未好?” 上前一步想要查看她的伤势,却不想那人动作迅速地将手一绕,轻轻一搂自己的腰身,令李令月措手不及地踉跄入她的怀中。 李令月想要推开,与她分开一些距离,无奈自己身子病了,又喝多了酒,浑身软软的无丝毫的力气,根本无力抵抗。 “放开我。”李令月命令道。 “不放。”司马安执拗回,“你不是要我的答案么,这就是我的答案。” 李令月不动了。 司马安松开了她,低着头轻轻抚上她的脸道:“你不是问我为何不走么,我告诉你,是因为我舍不得你,因为舍不得你,我无法离开这里。一旦离开了,以你的身份和地位,恐怕我永生都无从再见你一面。” 李令月微微仰头,出神地望着司马安,不躲也不避。 “你在我身上留下了伤疤,却也留下了美好回忆。你煞费苦心地救我出天牢,为我违背了你敬爱的母后,为我纡尊降贵亲自替狄仁杰疗伤,为我调理伤疤,为我躲避御林军而在文武百官之前跳那么丑的舞蹈……”司马安说着说着便笑了,“如果你做了那么多,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意,那么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从我唤你一声李令月开始,便注定了我们的缘分,李令月,不管你因为什么突然要逐我出宫,在你的心里,是有我的,是么?” 李令月不答。 司马安以额抵额,鼻尖轻轻地蹭着她的,阖上双眼。 “是我想错了吗?” 话还未完,便察觉到一丝温润轻轻地滑过自己的唇,司马安明白那是什么,立即捧住了她的脸,自己则将头侧着,重重地吻上了对方。贪婪地尝着属于她的味道,原来那么冰冷高傲的她还会有如此柔和的一面,像是一团火要将自己燃尽,像是一川水快要将自己淹没。 舍不得睁开眼,舍不得忘记她的味道,司马安一吻毕,只觉得一股酒味入心。 “李令月,究竟喝了多少酒,惹得我也快醉了。” 原本以为她会羞怯,却不想对上的依旧是那一副冷静非常的眸子,司马安只觉得心中有根绷紧的弦咔嚓一声清脆地断了。 “这样,够了么?”李令月道。 司马安不敢置信地退后一步,“什么?” “本宫问,这样的恩赐够了么,这样的吻,你可满意?”李令月背过身压低声音道,“本宫欠你的都已经清了,往后互不相欠,若错过了今晚出宫,明日必将打入天牢,别妄想本宫会再救你一次。” 司马安的心瞬间从天堂落入地狱,过大的冲击令她停止了思考,无法思考。 “这是你心里的话吗?” 李令月勾了勾嘴角不屑道:“难道你还妄想本宫真的对你动情了?你别忘了,纵然本宫肯不顾身份,但你我皆是女子,如何能够在一起?本宫对你只是新奇好玩,再多也是你有为本宫所用的价值,现在你惹上了麻烦,让你一走了之也算本宫对你仁至义尽了,你还想如何?” 司马安似笑非笑道:“你骗我。” 李令月被她这种眼神看得一呆,捏紧了手,毅然转身朝着暗香等人处走去,对独自留下的司马安再无一语,不管不顾。 “李令月!”司马安忽然大喊。 李令月顿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看她。 “我在这里等到天明,如果你回心转意,如果你肯接受我,便来找我!”司马安喊出了内心最后一点勇气,呆呆地看着李令月的背影,在心中呐喊道:求你快回头,求你快回来,我怕我余下的勇气,受不住你过于冰冷的心…… 李令月听罢,吸了一口气,望着朝着自己跑来的暗香,眯了眯眼睛。轻轻扶住自己的头,只觉得头疼欲裂,但身体上的痛比不过内心的,自己的心好像被野兽撕咬了一般疼痛,什么心如刀绞,李令月以前嗤之以鼻的用词,竟然生生地印刻在了自己身上。 “公主……”暗香及时地扶住了李令月。 “回宫。”李令月道。 暗香迟疑地看了一眼稍远处的司马安,迟疑道:“公主……小安子他……” “放她走才是对她好,本宫屡次护着她,实在是害她。” “奴婢知错。”暗香让人驾着马车来,重新扶着李令月上车,李令月原本身子就弱,又受了刚才的刺激,显然已经撑不过去了,内忧外患的刺激之下,一上马车便晕了过去,惊的暗香一阵恍惚,拉开帘子叫嚷道:“快,快去太医院!” 马车飞快地掠过司马安的眼前,司马安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到最后却只能渐渐地强迫自己停下。望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司马安的眼眶红了。微凉的风袭过,打乱了她的发。 仰望着天上的满月,司马安口中喃喃念着苏东坡的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李令月,难道真的是我误解了你的心,我守到天明,你肯来么?” 天不合时宜地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司马安仰着头,感受天地的滋润,忽而想起不久前在烟雨之中迷蒙的单薄的身影,那是在井边的婉儿,她垂着头,或许正为自己的行为而忏悔,但她与其他人比起来,真的是善良了很多。 一柄暗色的伞遮住了司马安和天空的接触,司马安睁开眼睛,心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张口便道:“婉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身边的人没有答话,若有似无的香味飘散而来,是陌生的味道。 司马安略微蹙眉,转过头去瞧,才发觉陪着自己的并非是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精致的妆容虽然已经卸去,但依旧难掩其绝色面容,张娃的这张脸,无论摆在何处都会是个祸害,饰上妆容那是妖媚,卸下了却也清新自然,说是仙女下凡亦不为过。 “我如今才想到,你答应带我出宫是否表明已经放下了仇恨?”司马安道,“你委曲求全跟随了贺兰敏之,怕也是费了心思让他带你来皇宫夜宴,借机献舞好趁机刺杀武则天,一旦成功贺兰敏之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成,他也逃不了。此举可比你暗杀了他来的强。” 张娃轻蔑一笑,将伞多挪了一分给司马安道,“你总是自以为是,对别人好像什么都知道,对自己却一无所知。” 司马安抿了抿嘴,“我可不会自恋到相信你是为了我甘愿放弃你图谋已久的刺杀大计。” “若真的是为了你呢?”张娃眉眼一挑,半假半真道。 “啊?” “是你说的一句话,”张娃顿了顿道,“我也该给张天一个机会。” “对了,中正如何了?”司马安其实想问婉儿的情况,她半途和张娃分开掉转回头去找李令月,而张娃则回到了大明宫献舞,一定知道那里的情况。 “天儿没有让我失望,顺利过关。”张娃说起妹妹是一脸的自豪。 “你也不赖,”司马安道,“能写出令宋昭慧拜服的文章的全天下没有几人。” “是么。”张娃眼神一黯,脸上带着一丝忧愁。 司马安看着动容,她原来是张柬之的女儿,如今家破人亡,只能寄身青楼之中,唯一的期盼便是复仇,如今她暂且断了念想,所期盼的也只有她的妹妹张天了。 “那……上官婉儿呢?”司马安继续问。 张娃眼神一扫,一副了然的神情。“上官姑娘的动作虽然生涩,但一曲柔中带刚的秦王破阵乐倒也舞的有声有色,只可惜身份低微,只能留用习艺馆。出乎意料的是天后似乎对其格外眷顾,末了还特意提起了习艺馆将改为内翰林的消息,若真的成了内翰林,上官婉儿可谓一步登天了。” “是吗。”司马安微笑,“那是婉儿该得的,这才是开始。” 张娃悄然睨了她一眼道:“你真的要在这里等到天明,如今这宫内可都是要抓你的人,你不怕被抓到天牢么?” “就当是场赌局。” “这不会有输赢。”张娃摇了摇头道,“何必要赌?” “只要一个结果,”司马安苦笑,“试过了,即使失败日后也绝不会有懊悔今日不去争取的想法。” “真是个怪人。”张娃口中道,心里却念她是个痴人。“伞给你,宴席既散,我也要回去了。” “我想问你个问题,”司马安忽然道。 “嗯?” “你当初的确是要杀贺兰敏之的吧,那为何到最后却不下手了?” 张娃交握在腹前的手动了动,“或许是因为心内还有舍不下的人吧。” 29错过 上官婉儿跪坐在大明宫正殿正中,静静地等待传召。 原本以为即使自己通过了中秋宴上的中正考试,也仅仅只能做个习艺馆的女史,往上爬,接近权利的中心还需要一段时间。可事情却大大地出乎婉儿的意料之外,只因武则天透露了将要将习艺馆改为内翰林的消息,同时这消息也足以让朝野动荡,天皇李治有翰林院,天后武则天此举无疑表明她也想拥有自己的一套体系,婉儿进了内翰林,其身份地位顿时不可同日而语。 抬起手,望着手腕上的银色手链,婉儿始终看不懂上面的字符,但有手链在,也就感觉到了司马安的存在。 司马哥哥,为何你今晚没有出现? “上官姑娘,天后娘娘今晚不回来了,还请姑娘回去罢。”一个内侍进来,站定在上官婉儿的左前方,垂着头道。 上官婉儿立即答道:“婉儿告退。” 回去的路上,婉儿稍低着头,迈着的步子,缓缓地在长长的宫内青石铺成的路面上走着。远远地瞥见一顶轿子,婉儿便主动地退到一边,等那一群人过去了才循着那轿子望去,她虽不知道轿中是何人,但能在宫内行轿的人身份绝不会低。 婉儿这边想罢,心思又飘到了别处,明明是天后娘娘嘱咐我留下,如今却又消失不见,她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捉弄我?抿了抿嘴,自言自语道:“她是何等身份,又有什么心思去戏耍你一个小小女官……” 绕过一个拐角,虽都是暗红色的墙亮黄色的瓦片,但给人的感觉有所不同。婉儿抬手轻轻地在墙壁上划着,一步一步朝着前面走去,似乎在前方的漆黑之处睨见了一个人影,那人一动不动,手里拿着伞,默默地蹲在墙边,背靠在了墙壁之上。 婉儿心下一惊,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她似乎认得这个人。 慢慢靠近她,而她却对自己浑然不察,那是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子,看样子似是今晚献舞的西域舞娘,只是夜色已经晚去,人都散了,她还留在这里作何? 女子感觉到有人在接近,便扭头朝这边望来,在见到来人之后,她的瞳孔渐渐放大,面上露出吃惊而畏惧的神情。果断地撇开头躲闪,故意不让婉儿看清楚她的容颜。 上官婉儿经过她的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往她那儿深深地望了一眼,这样来路不明的人莫名地让她想起了司马安,当日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如今思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婉儿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她对司马安也不是一见钟情,只是在相处的日子中,司马安悄然地在她心里撒下一粒种子,这粒种子慢慢地生长,等到婉儿意识到它的存在的时候,它早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了。 婉儿微微笑着,改变了主意,她想去太平公主的寝宫,她想去见司马安。[.超多好看小说] 望着婉儿离去的身影,司马安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矗立在原地,目送着婉儿。她如今可谓步步高升,不久的将来便可成为一代宰辅,红颜巾帼这词用在她的身上最合适不过…… 但是婉儿,我早已知道你的命运,从前在史书上读过,仅仅是为你感慨一句,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我对你有多么的不舍,或许从我开始和你接触开始,便失去了看客的身份。 上官婉儿,往后的路,你会怎么走? 司马安从未觉得夜晚会这么长,也从未觉得夜晚这么短过。如今只能孤零零的等在这里,想着李令月。 上官婉儿到了太平寝宫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武则天并非有意为难婉儿,而是因为她的女儿太平公主着实病的不轻,宴会散了之后便和李治来了此处看望,却不想太平公主竟然昏迷不醒,和李治陪了一会儿便让李治先行回宫,而自己则留下来照看重病中的女儿。 暗香在宫里宫外忙活着,匆匆地朝外跑去,偶然见撞到了上官婉儿,一着急便重重地推开了她道:“不长眼的东西,挡在这里作何,还不快去冰库拿些冰来!” 上官婉儿被推倒在地,掌心刮擦,顿时破损了皮肉,夹着地上的污秽。婉儿看着自己的手心,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紧皱着。但终究未曾开口说一句埋怨的话,而是默默地站起,听从暗香的吩咐朝着冰库跑去。 武则天亲自拧干了棉布,轻轻地放在太平的额头上,握着女儿的手,轻声道:“太平,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依旧重病着,为何昏迷不醒,告诉母后该怎么做?” 李令月闭着眼睛,浑身冒着冷汗,浸湿了衣裳。她的唇色泛黑,脸上惨白,姣好的面容多了一份娇弱的病态。 “胡太医呢?”武则天怒道,“还不快滚进来!” 话声刚落,一个身着暗红色官袍带着医药盒子的官员便连滚带爬地扑跪在武则天面前,连声道:“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你不是说太平仅仅是风寒吗,为何会这样?”武则天的眼里透露出一丝的凶狠,“若是太平有事,本宫诛灭你九族!” 胡太医将头重重地扣在地上道:“一开始的时候公主的脉象的确无碍,症状也仅仅是风寒而已,微臣开的方子谨慎小心,必然可以药到病除。但不曾想,前几日为公主诊断时,她的脉象忽然变得奇怪,微臣也打听了,据说公主深夜未曾披袍子便外出,还与人疾走了一阵,微臣想,或许公主是因为此事而加重了病势……” 武则天眼眸一转道:“此事本宫知道,即使那样,也不过是风寒,何以会变成如今态势?” “可能是……” “是什么?“ “公主殿下长年郁结于心,忧思过度,最近又可能遇到了一些事情,不堪重负之下,才致使外毒入体,加速恶化病情,造成积重难返之势。” 武则天忽而站起,居高临下睨着胡太医道:“你是说本宫的太平你救不回来了?” “微臣罪该万死!”胡太医的额头早已经磕破,心想今日或许难逃一死,又连累了家人,思及才有的孙儿,顿时便老泪纵横。抬首的时候,看见留在地面上的血痕,胡太医忽而想起了前几日的一幕,顿时灵光一闪道,“天后娘娘,微臣有法子一试!” 武则天道:“既然有法子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微臣一时情急,竟然忘记了方子……”胡太医惴惴不安道。 哪里有什么方子,不过是一个痴人说的话罢了,如今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反正是个死字,不如司马当活马医了,狄仁杰和公主的病症相似,他如今已经好转,想必那方子可能有效,为今之计,只能去问他了。 上官婉儿来到了冰库之中,顿时一阵寒气袭来,冻的人发抖。小心地用锤子敲着锉刀,这才能一点一点地敲下些东西来。因为天气凉,所以这里的冰极少动用,化在一处,太大的婉儿搬运不动,只能自己动手敲些小的来应急。每敲一会儿,便哈气暖手,但婉儿渐渐地发现这样根本无济于事,而且会拖慢速度,望着手掌心的一片模糊的血肉,婉儿咬了咬牙,用带来的布条缠住手,狠狠地对着锉刀继续敲打着。 司马哥哥在乎的人,也是我在乎的人,或许其他事情我不能做,但能为你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上官姑娘。”身后一个声音道。 婉儿一愣,回头便见到了一个尖下巴,留着山羊胡须,身穿浅绯色绣纹官袍的青年男子。 “狄大人,你怎么会会在此处?” “我这几日身子不适,承蒙照顾,一直在太医院养着,”狄仁杰打量四周,再是盯着上官婉儿的手道,“是为太平公主准备的?” “嗯。”上官婉儿转念道,“狄大人,您可见过司马哥……安公公?” “你不知?”狄仁杰挑眉显得颇为诧异。 “知道什么?” “没什么。”狄仁杰摇头,将话生生地憋了回去,他想起上官婉儿和司马安在天牢前的场景,那时候她因司马安的冷漠而躲着流泪,如果此时让她知晓司马安已经沦为疑犯,又不知该是如何的伤心了。“安公公正在为公主办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他走的匆忙,又恰逢你中正考试,因此才未能与你告别。” “原来如此。”上官婉儿脸上笑着,心里却失落的很。 他竟连告别的话语都不曾说,一声不吭地走了。 狄仁杰见她如此,只能默然地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上官姑娘,冰既然已经足够,便引荐狄仁杰见天后娘娘一面。” “天后眼下还在公主那儿,狄大人若是有事,明早上朝时可上折子。”上官婉儿道。 “不行,”狄仁杰道,“此事和公主有关,若是上朝便太迟了。” 武则天轻轻替李令月拭去嘴边的食物痕迹,眉心纠结成结,御膳房炖的东西似乎太平都难以下咽,即使喂进去一些到最后又全部被吐了出来,如此反复,非但不能让她好一些,反而更加虚弱了。 武则天重重地放下碗,惊地屋内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看着这些胆战心惊的人,武则天更加不耐烦,一甩袖道:“全部退下去。” 中秋夜宴原本是向李元轨显示实力的最好机会,却不想那老家伙依旧惦记着李唐江山一个字都不肯松懈。自己何尝不想安安分分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只见丈夫懦弱,儿子无能,眼见着他们庸庸碌碌,见着这大好的天下显露衰败之势,自己又怎能坐得住? 有人造反,有人想着反,西域边塞各国又是蠢蠢欲动,但李治却一心想着安生,若等他醒悟过来,恐怕这天下早已经分崩离析了。 宴席之上,李元轨显然是支持李显的,武则天的确没有料到,自己庸才儿子竟然也会想到先去接近李元轨,所以他和三思才会那么迟入席。但无论他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他,但起码展露了一些聪明机智。 但却不知道,这一件事情究竟是否真的是他自己的主意。 上官婉儿的表现大大出乎意料,张天的泊梁诗并不出彩,李治恐怕也没有想到,他的一句随意之话让好不惹眼的上官婉儿大放异彩,她执笔的姿态,隐约有她的祖父上官仪的风范,遒劲的笔力显然来源于宋昭慧的锻炼。 上官婉儿写的东西并未交给百官浏览,而是直接递交到了自己的手中,李治也颇为好奇地侧目一瞧,连连拍手叫好。李元轨不相信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子竟然可以对上他的好句,于是也要求去看,待字条入了他手,他呆了一呆便锊着长须道:“天下泊梁诗锦绣第一人,老夫活到这个年岁还未见过如此才华卓绝的人物,你年纪轻轻便已经如此,日后前途不可估量!” 武则天心情稍好。 也亏了这个上官婉儿,在李元轨面前为我们女子驳回了一些面子。 “母后……”太平微弱的声音说道,“母后……替我……” “太平,太平,你可算醒了,知不知道母后有多么担心?”武则天紧紧握住她的手道。 “母后……”李令月身子虚弱,张口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暗……香。” 武则天点了点头,对着门口的人道:“唤暗香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暗香眼里噙着泪,跪到了李令月病榻前,平视道:“公主有何吩咐?” 李令月拉过暗香的手,摊开她的掌心,轻轻地在上面画着。 暗香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令月的眼,似乎是在确认她的意思。 李令月勉强勾了勾嘴角,笑着对着她点头。 暗香捏紧了手,毅然地点头应下,再也顾不及在场的武则天,转身打开门,在刚刚赶来的上官婉儿和狄仁杰等人的注视下疯狂地朝着外殿跑去。 “司马安,本宫来了。”李令月的身边在耳边响起,司马安猛然抬头,见到光芒万丈的她正傲气地背着手,笑意盈盈地弯腰看着自己,“本宫今日的衣裳如何,好看么?”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司马安刚想站起,却不想被那人以一指抵住了额头,“李令月,”司马安懊恼道,“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本宫就想试试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原来真的可以用一只手指头阻止你起身,司马,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更多的事情。”司马安不气不恼道。 “哦,这样呀。”李令月俏然转身,留给司马安一个美丽背影,“那要看你能不能追上本宫了,不过提醒你,你这一身衣裳恐怕不利于奔跑吧?” 司马安低头一看,红了脸道:“你……” “你什么你,你斗得过本宫么?”李令月回眸一笑,颇为自信地朝着司马安勾了勾手指道,“来呀。” “谁怕谁!”司马安睁开眼,喊道,见到周围场景瞬间一呆,哪里有什么李令月,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刚才的一切都是梦,都仅仅是梦。 李令月,你真的不会来了…… 司马安自嘲地笑了笑,拍干净身上沾上的东西,似乎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马安心中狂喜转身,便措手不及地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暗香来到公主和司马安分开的地方,却不见了司马安,着急的在原地打转,声嘶力竭道:“司马安,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说好在这里等公主的,如今人逃去了哪里,你逃去了哪里……” 暗香的声音不断地在墙之间回荡,继而慢慢地削弱,膝盖酥软地跪坐在地上,听见风吹的声音,一柄沾了水滴的伞滚到了她的面前。 暗香盯着那伞许久,许久,愣愣地伸出手,摊开,望着掌心。 公主在手心写的,是一个“安”字…… 30出宫 司马安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眼前漆黑一片,身子滚动摇晃,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要被颠簸了出去。用手抱着头,尽量缓冲和边角的磕磕碰碰,司马安猜测这群人在给自己套上麻袋之后便将自己扔上了马车,但这马车不知道将会驶向何方。 之后的路还算平稳,但这样安静的时间并未持续多久,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尖叫,带着绝望的呼喊,司马安只觉得一时间天翻地覆,背部重重扣在了一处硬物上,喉间一涩,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在嘴里蔓延,手一松开脑袋便又立即撞上了其他物体,顿时晕厥了过去…… “司马安!”李令月紧紧抓着被褥,手的指节泛白,额头冒着冷汗,眼睛瞪大直直地看着前方,待记起这是在自己寝宫而方才只是一场噩梦之后,李令月才稍微缓了一口气,侧首对着外面道,“暗香。” “公主,公主。”暗香疾步入内,一见到坐在床榻上的李令月便由衷地欢喜,拭去眼角的泪水扶着她道,“您总算醒来了,我马上去禀报天后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慢着,”李令月略一迟疑,望着诧异的暗香启口道:“本宫昏迷了几日,她呢?” “公主睡了三日。”暗香眼里闪过犹豫,抿着嘴巴垂下眼睑。“我那晚去找他了,但他食言,并未在原处等着公主。”话还未完,只见李令月猛然掀开被褥,赤着脚作势要下床,暗香匆忙上前扶着惊恐道:“公主,您身子还没好,要去哪里?” 李令月刚刚站起便觉得眼前一眩,扶着额头,闭了闭眼,淡漠地甩开暗香搀扶自己的手道,“让开,本宫不是废人。” “公主,他不在了。”暗香最了解李令月的心思,即使她不说,也明白她执意下床是为了什么,垂在身边的手因为紧张而冒着冷汗,暗香不知道公主对此事的反应,说完便咬住下唇,内心煎熬和挣扎着。 有时候最痛苦的不是不知道真相的人,而是那些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能告诉迫切需要真相的人。隐瞒,是对忠诚的背叛。 “你说什么?”李令月站定在寝宫门口,侧对着暗香,眸光凛冽,令人窒息的气势顷刻间向暗香扑面而来。(.好看的小说) “司马安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暗香哽咽,“那晚他逃出皇宫,马车失事,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滚落山坡,尸首无存。” 李令月的身子显然一抖,手扶着门柱,许久不语。 “公主,您别吓我,公主,您怎么了?!”暗香眼见着李令月身子前倾,猛然吐出一口黑血,立即上前抱住她,一边仰头对外面的人叫道,“来人,快传御医,传御医!” 上官婉儿路过李令月的寝宫,三日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和狄仁杰赶到的时候,太平公主已经奄奄一息,暗香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发疯似地冲了出去,随后天后娘娘便召了自己和狄仁杰入内。 捣碎了冰块,包裹在棉布之中,在递交给武则天的那一刻,她指尖的冰凉滑过自己的手心,婉儿一愣,而武则天也是一愣,二人对视一眼,婉儿立即避开,但武则天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似乎久久不去。 婉儿悄然睨着病榻上的李令月,前几回见她都是盛气凌人的样子,此刻的她显得格外地安静,婉儿再一次肯定,其实李令月也是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女子,只是她身上的光环太强,身份太过显赫,掩盖住了原本的模样。 狄仁杰交给了胡太医一个密封的竹筒,婉儿亲眼见到此物由冰库中取出,却不明白为何此物会在冰库之中,又是由何处而来。胡太医拿来一个细细长长的锋利的东西,扎进了太平公主的上臂,继而轻轻推压位于竹筒后方的竹片。 “婉儿,早朝后来大明宫一趟。”武则天探了探李令月的额头道。 “是。”上官婉儿应下。 “狄仁杰,宋昭慧的事情如何了?” “微臣还在调查。”狄仁杰毕恭毕敬道。 “带上婉儿一同查案,”武则天平静道,“她机智聪明,一定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再者,她是宋昭慧的徒弟,或许能注意到一些你们不容易发现的细节。” 狄仁杰望着地面,应道:“是。[]” 婉儿则着实不清楚武则天的想法,好像她看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其他意味。 “狄大人,我跟您去查案,那司马哥哥呢?”回去的路上,上官婉儿侧首问。 狄仁杰脚步一滞,摸着下巴上的山羊短须道:“上官姑娘,既然天后娘娘吩咐了,狄仁杰便不得不告知你真相。” 婉儿心中咯噔一声,“莫不是我的母亲在牢中出事了?” “那倒没有,”狄仁杰摇了摇头道,“是安公公……” “司马哥哥!”上官婉儿盯着狄仁杰,见他眼神闪躲便愠怒道,“他根本不是出宫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要瞒我么?!” 狄仁杰没料到婉儿如此娇弱的外表下蕴含了这么大的力量,微微有些怔住,往后退了一退道:“他去了习艺馆后头的井边,井中有一个女倌的尸首,那个女倌的名字叫袁叔娇。”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上官婉儿的神色,依之前对司马安的了解,能让她隐忍着需要保护的人恐怕只有面前的这个人了,他和袁叔娇并无纠葛,要说有,也只能是为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震惊道:“袁叔娇死了?” “上官姑娘毋须惊慌。”狄仁杰道。 “井并不深,时间过的又不久,怎么会死?”上官婉儿喃喃道,“司马哥哥如今又在何处?” 狄仁杰道,“据说刚刚出宫,下落不明。” 婉儿一咬下唇,毅然转身朝着玄武门而去。 “上官姑娘,你到何处去?”狄仁杰喊。 “去找他。”上官婉儿道。 “你出不去的!”狄仁杰看着她的背影,摇着头喟叹道:“他为了你,你为了他,你们能将这份情义延续到多久?”转念又将婉儿方才所说的话细细回想了一次。 上官姑娘,那习艺馆枯井一般无人发现,你若不知道它的存在又如何能说出这井深不深浅不浅?袁叔娇死的蹊跷,她的双眼鼓如金鱼,七窍流血,嘴里塞着符咒,似有驱魔之意,既是在习艺馆那恐怕也和宋女史之死有关。 难道真的是宋女史的鬼魂前来索命? 不,这绝对不可能,世上并无鬼神,我狄仁杰不信这一套。 抬头仰望着露白的天际,狄仁杰有些挂念消失了的司马安了。掏出衣袖中余下的竹筒,狄仁杰想了一想,最后还是迈开了脚步,朝着天牢方向而去。// 从太平公主寝宫内冲出来几个慌乱的宫女太监,打断了上官婉儿的思路,她盯着李令月的寝宫门许久,最后还是选择安静地离开。她需要向武则天禀报内翰林的事物,还需要理清楚自己心内的一些想法。 武则天下朝的时候,在大明宫门口见到了恭敬立在那儿的婉儿,随口道:“进来。” 婉儿便随着服侍的众人入了大明宫正殿。武则天坐在凤座上,身子微微倾着,凤目睨着下面的人儿道:“婉儿,你可想清楚了?” 萧景站在她的身边,身着端正的女官服饰,她已经在中秋宴之后被封为四品待诏,专门留在大明宫为武则天草拟诏书。看着这三日上官婉儿不断被武则天召见,萧景的面色从未好看过。 上官婉儿跪在地上,缓慢而坚定道:“婉儿恳请天后娘娘允准出宫。” 武则天面色微动,身边的萧景便知道了她心中的不悦,暗自高兴,也不知道这上官婉儿得了什么毛病,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出宫,天后娘娘将内翰林交给她打理,实在是太看的起她了。 “你可知本宫将会在内翰林花多少心思?”武则天身子前倾道。 你可知本宫将会在你身上花多少心思?本宫对你寄予厚望,可你怎么如此的不开窍,非要出宫。上官婉儿,宫外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甘愿放弃这里的一切,甘愿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契机? “婉儿知道辜负了天后娘娘的期许,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上官婉儿将头重重地磕碰在地上,衣袖稍被带起,露出右手腕上一串银色的链子来。“关于内翰林,天后的吩咐,婉儿不敢怠慢,所有的东西皆已经写成册子,请天后过目。” 萧景望着婉儿手中的册子一呆,短短几日,她竟然已经理好了这些东西?从婉儿手中接过这一叠厚重的纸张,萧景看见她指尖上未干的墨水,还有她眼下的青丝。 她这是豁出命去了,究竟想要出宫作何,她自小就在掖庭,不可能在宫外有什么相熟的人。 武则天没有接过册子,萧景只能轻轻地放在桌案上,偷偷睨见武则天的脸色,即使不是对着自己,也足以让自己心惊胆寒。 就当在场的众人都认为上官婉儿凶多吉少的时候,武则天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上官婉儿,恃宠而骄,罚你出宫入白马寺一月面壁思过,为天皇在佛前祈福!”武则天起身,拂袖而去。 上官婉儿直起身,眼中含泪道:“多谢天后娘娘开恩!” 离开大明宫殿,婉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颇为轻松自在。抬手看着右手腕上的银色链子,轻轻抚摸着,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司马哥哥,婉儿出宫来找你了,虽然只有一月,但总比毫无机会来的好,婉儿相信,一定会找到你的。 下了重重的阶梯,上官婉儿忽而发觉面前停了一顶轿子,以她如今的身份不必退避三分,但也需要立在一侧以示敬意。暗香的出现让婉儿觉得惊奇,因为她一直是太平公主的贴身侍女,若是她出现在了此处,那么表明…… 暗香撩开轿子的帘布,从轿中伸出一双以金丝镶边的黑色靴子。 婉儿缓缓抬头,将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 果然是她,是昏迷了几日的太平公主,她终于安好了身子,终于醒来了。 “上官婉儿参见公主殿下。” 李令月轻咳着,瞥了一眼上官婉儿,并未多说一句,由暗香扶着朝着大明宫拾级而上。 上官婉儿望着她的背影犹豫着是否开口,她想问太平是否还记得司马安。但转念思量,以公主显赫的身份又怎么会记挂一个小小的内侍,于是只好作罢。 上官婉儿不知道,在她与李令月擦肩而过之后,在她离开之后,站在高处的李令月转身回眸盯着她的身影,许久着沉默不语。 31情殇 长安城城门边,有一个马车夫正在检查缰绳是否牢固,一个穿着浅蓝色罗裙,白色上装的女子走了过来,她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但瞧她行事作风,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长安城内极少有小姐自己出门的,故而马车夫对她印象特别深刻。 “姑娘,去哪里?”车夫接好了银子,稍稍低头,想要睨一眼她的样貌,但却被她轻巧避开。 “去南山,劳烦了。”她说罢便亲自掀帘入内坐定。 车夫也是个老实人,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上路,南山就在长安城外,地势算不得高,但有些要紧处陡峭的很,若是速度过快,那必将有坠崖的危险。 “姑娘,你一个人去南山干什么?”车夫问。 “找一个人。”里面的人答。 “这山里没有人。”车夫用缰绳控制好马匹,继续道,“这段路可须得小心着些,否则就像是前几日过往的人一样,连车带人翻了下去,连尸体都找不到拉。” “请停一下。” 车夫虽然诧异,但还是听了吩咐,见那女子拉开窗帘,往外侧山谷看了一眼道:“他们是在这里出事的?” “就是那儿。”车夫指了指一个拐角道,“之前长安令派人来调查过,也是小的驾的车。” 话还未完,便见那女子下了马车,斗笠轻纱被风稍吹起,露出她的侧脸。车夫在长安城内呆了大半辈子,见过形形□的女子不少,面前这一个虽不至于有倾城绝色,但长相已然不俗,温和的谈吐更给人一种亲和的感觉,不像一般娇生惯养的人。 见她站在那儿许久不语,车夫问道:“姑娘,你认识那些人?” “嗯,”女子答道,她站的笔直,揭下斗笠,一双专注的眼望着那幽深的山□,“这下面是什么地方,可有路下去?” “姑娘您可别开玩笑,”车夫严肃道,“这下面一般人可没胆下去,要有也是个别不怕死的药农,为了这底下的灵芝豁出命。” 女子皱眉,“那些药农住在何处?” “城内我倒认识一家……”车夫念叨着,忽而怔住瞪大眼睛道,“姑娘你该不会想……” “劳烦再带我去见那家药农罢。”女子道。 再回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然是傍晚时分,车夫所介绍的药农并不在城内,但药农的儿子见到雇主之后便欣然地拍胸膛应下了。路上,这个年轻人欢喜地和女子搭腔,女子倒也随和,带着温和的笑一直听着他的故事。 “我叫阿牛,姑娘叫什么名字?” “婉儿。” “真是好听的名字,姑娘来此处是为了采药?”阿牛继续问。 “嗯。”上官婉儿点头。 “你手上的链子可真别致。”阿牛不禁伸手想要去触碰,但上官婉儿缩手,及时地避开了。阿牛的表情有些受伤,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盯着婉儿傻笑。 婉儿见他如此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饰物道:“这个送给你。” 阿牛笑嘻嘻地收好,方才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望着渐黑的天色,车夫道:“姑娘,今天太黑了,我们还是明日来吧?” 上官婉儿迟疑着,已经晚了这么多日,她实在是等不及了。 阿牛盯着她许久道:“没关系的,姑娘,我们下去吧,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真的可以吗?”下去是自己的意思,若是危险婉儿也不愿意再多赔一条性命。 “没问题。”阿牛道。 车夫连连摇头道:“姑娘你让阿牛下去就行了,何必要亲力亲为?” “不,我必须下去。”上官婉儿执着道,眼里闪着光。 “那姑娘你可一定要小心着些。” 阿牛在她的身上撒了黄黄的药粉,细致地替婉儿系好绳索,又拉了拉自己身上的,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自己先侧身下去,然后抬头对着婉儿道:“我在你身上撒了雄黄粉,这下面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若是遇见了莫要惊慌,我会替你处理。坡度不是很陡,但还是要注意一些。还有,越是下面的药材越是珍贵,若是见到了你要的东西便告诉我,我们立即回来。” “嗯。”婉儿点头应道。 “你要救的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阿牛看着身边的上官婉儿道,“否则像你这样的姑娘怎么会来此处。” 婉儿微笑点头道:“我能为他做的还不及他待我的万分之一。” “他真幸福。”阿牛由衷道。 张娃轻轻推开房门,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回身望着一个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自己静静地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人道:“何时醒来的?”她朝着那人走了过去,瞥了她一眼,继而去到了窗边合上窗户,“风大,你可别吹冻着了。” 那人没有回答,空洞的瞳孔中映着张娃的脸。 张娃蹲在她的面前,按着她放在扶手上的手道:“司马安,一切都过去了,在宫里的一切你都当成是一场梦吧,现在梦醒了就该继续生活下去。”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张娃便起身端来饭菜道:“吃一些吧。” “张娃,如果一个人对你很好很好,好到让你以为她在乎你,她喜欢你,但是当你主动向她靠近的时候,她却退却了,不但如此,还狠狠地叫人将你打了一顿,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司马安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谢谢你这段日子以来的照顾,我很感激,真的。若是没有你,我该是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张娃放下饭菜,叹道:“你说的那个人,是公主吧?” 司马安神色微动。 “我知道是她,”张娃道,“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只道你是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再见你的时候你却变成了太平公主的内侍,如今才得知你的女儿身,司马安,你瞒的我好苦。” “对不起。”司马安苦笑道。 “太平公主让你走,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张娃道,“你们身份悬殊,又同是女子,要她与你一起,谈何容易?” “是么……”司马安蹙眉深思,摇头喃喃道,“即使现在她想通了,我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 张娃的视线定在了她毫无生机的双腿上,回想当日她胸有成竹地踏上擂台答题的场景,想起张天和自己描绘的她在习艺馆考核中正威风的样子,心中便难过的很。 “不会的,你的腿一定可以好起来。” “现在已经不是腿的问题了……你还不明白么,当日她命人带我出宫,害我落下山谷,虽然是个意外,但她绝情狠心如此,我心中焉能不恨?”司马安因为情绪波动身子微微颤抖着,眼眶通红。“没了双腿算什么,她不要我,才是我心中症结所在。” “为什么你觉得是公主做的?”张娃问。 “当日我醒来的时候,身边有几只豺狼撕咬我身边的死尸,从死尸的衣裳内掉落出此物。”司马安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的令牌,张娃接过,见到上面写着“太平”字样,顿时便明了了一些。“我说等她到天亮,她竟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她对我,是无心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张娃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能按着司马安的肩,轻轻地拍了拍表示安抚。 “你如今怎么打算?”张娃叹息一声道。 “我想回家。”司马安若有所思道,“来到这里已经很久了,很想念我的家乡。” “你的家乡在何处?”张娃问。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司马安勾了勾嘴角道,“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去。” “我可以给你雇一辆马车。” “有些地方是永远都到不了的。”司马安道,侧首对着身边的人道,“你毋须担心我,我会顾好自己。” “这几日我可能无法来看你。”张娃抿了抿下唇道。 “你可别告诉我又是刺杀谁去了,这一回我可劝不住你。”司马安故作轻松道,“但如果是为了见你的情郎,我可以答应你,在你回来之后只会看见一个更好的司马安。” 张娃的面色泛红,“你这人,前一刻还担心你自寻短见,如今看起来却都好全了。青姨说院子里还缺一位帐房,你若是不介意工钱微薄可以试一试。但这里不比别处,要留下还需要给你易容乔装,否则,我怕那青姨会找你顶替花魁的位置。” 司马安抚着自己的脸轻叹道:“你倒提醒了我,若是活不下去还可勾引哪家公子,或者给哪位小姐做面首。” “又说胡话了,我身上也没带多少银两,这些都给你。”张娃交给司马安一个钱袋叮嘱道,“自己小心着些,有事情便问青姨,她这个人是贪财,不过心还是极好的。” “知道了,”司马安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道:“张娃……” “嗯?”美人回眸。 “小心贺兰敏之。” “好。” 司马安听她脚步声远去,闭了闭眼。 贺兰敏之不久便会自缢而死,他死不足惜,只是到时候张娃会如何下场?她躲着贺兰去见的人能够保护她么? 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令牌,司马安靠在椅背上,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李令月…… 32目光 眼瞧着天色渐暗,阿牛心中隐约担忧着,望向身边的女子,一脸执着似乎还要下去,再细瞧她握过的绳子隐约带着血迹,只怕是她手心被这绳索磨破了,阿牛实在忍不住道:“姑娘,再下去可就危险了……” “你先上去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她停顿了一瞬,执意道。 “但绳索不够长,再说,这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知,姑娘,你又何必……啊!”阿牛忽然瞪大眼睛,指着上官婉儿身后的方向大叫一声,“蛇……蛇!” 上官婉儿身子一僵,她此刻面向阿牛,身后一股凉气袭来,她甚至不用回头便能够从阿牛的瞳孔中望见那硕大的蛇头,还有时不时从它嘴中吐出的红色信子。 如此巨大的身形,只要稍微一张口便可顷刻间将自己吞没。 “别动。”上官婉儿缓口气道,“你我身上都有雄黄粉,大部分蛇类不会主动攻击,它只是在好奇观察我们罢了,只要小心点别惊扰了它,便会无事。” 话虽如此,但婉儿只是从书上读过这一段,事实如何她心中也没有底。望了望下方,蔓藤铺满了斜坡,高高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将山谷铺满,偶尔有一棵两棵长在峭壁之上的树木凸起,幽黑的山谷里闪着点点亮黄色的光,像是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着上方猎物瞧。 时间静默了许久,一阵摩擦声经过,婉儿感觉到一阵冰冰凉凉柔软的东西从脊背略过,意识到是什么贴着自己之后,婉儿身子猛地一抖,手脚冰凉。那条巨蟒似乎对婉儿特别感兴趣,蛇身紧紧缠着树,尾巴则不停地从后扫着婉儿的背,不停的将她往深渊推去,上头的绳索和石壁摩擦,断了几股。 阿牛紧紧拉着绳索不敢动弹,张大嘴巴吓的脸色惨白,他想去救她,但身子就像被定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婉儿手心的皮肉几乎全部损烂,再也支撑不了多时,便似笑非笑地对着阿牛道:“保住性命。” “你想干什么?”阿牛的声音颤抖着。 “我原本便想来陪他的……”婉儿苦笑说完,便索性松了手,闭上眼,仿佛听见风在耳边拂过。[] “傻丫头,你的母亲还在天牢,你还没有实现你的愿望,为何轻易便放弃了呢?”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婉儿只觉得身子一轻,有人横抱住了自己。睁开眼睛,发觉那人也正在盯着自己看,他的目光很柔和,很温柔,像是一股细流,慢慢地流淌入心扉。 “抓着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婉儿的手让她放在面前的一条横杆上,另外一只手环着婉儿的腰,侧着头弯着眼睛。“别怕,我会飞。” 他的眼睛会笑,婉儿心想,可为何又是如此熟悉,好像……好像司马哥哥,但容貌并不相同…… 陌生人操纵一个很奇妙的飞行物,缓缓地滑下山谷,到了谷底,他收拢起了那些东西,转过身才发觉婉儿呆在原地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 “怎么,喜欢上我拉?” “多谢救命之恩。”上官婉儿道。 “客气什么,”那人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脸道,“要谢我便亲我一口。” 上官婉儿退后一步恼道:“你怎如此无礼?”说罢心思一晃,只因那人收敛了先前的痞气,目光柔中带情,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而来。 婉儿心怯,她靠近自己一寸,便不禁往后退了一分。 “噗哧……”那人忽而笑道,“你怎么和她一样的反应?我与你说,日后你想亲就亲不到拉,真的不亲?” “……”婉儿抬眼间,便觉那人已经迅速绕到了自己的面前,稍弯着腰,盯着自己的眼睛许久,再缓缓地将视线挪移到额前,伸手轻轻以指尖触碰自己的额头。 婉儿蹙眉往后躲了躲,但听那人轻声缓和道:“别躲,让我看看你。” 看看我? “你认识我?”婉儿问,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母亲还在天牢,他究竟是谁? 那人并未作答,沁凉的手指在婉儿眉心处划过,“这里,会有一朵梅花盛开。” 婉儿抬了抬眼,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何意思,两人对视,一个深情几许,另外一个还陷在迷雾缭绕之中。一声狼嚎打断了二人的思路,婉儿首先回神,背过身观望四周,但见一马车残骸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破损不堪几乎看不清原貌,马车的周边好像还有几件沾着血的衣裳。 婉儿疾步过去,缓缓地跪坐在地上,眼神直直地望着那片凌乱不堪的画面,脑袋中轰然一声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虽然一早便知道那人已经死了,但亲眼见到这般狼藉场面还是忍不住鼻间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垂落下去。 “你哭什么。”身后的人跟了过来,抱手毫不在乎道,“里面有一个叫司马安的命大,没有死。” 婉儿一愣,缓缓地转过身,怔怔问道:“是你救了他?” “嗯。”那人哼了一声,“若要见她,往长安城内最大的青楼寻去便是。” 婉儿抿嘴想了想,站起身道:“劳烦告知如何出去?” “你这就要走了么?”那人似乎不舍。 “嗯。”婉儿点头道。 “好,我送你。”那人倒也爽快,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婉儿与他并肩走着,时不时侧目睨着他,比量着身高姿态,都是和司马安相似,既不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言谈举止,也与刚见面时的司马安一样,一样的轻佻无礼。 “穿过这山洞便可以出去了。”那人弯腰拨开一堆高高的杂草,一个低矮的黑漆漆的洞穴便展露在他们眼前。 上官婉儿迟疑地望着那出口。 “舍不得我了?”那人揶揄道,“那么留下来陪我如何?” “你是司马哥哥吗?”婉儿突然道,问完这句话连自己都开始诧异,他和他完全是两个模样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再者,司马哥哥跌落山谷仅仅三天,不可能如他这般完好无缺精神抖擞,甚至还有一个怪异的东西用来飞…… 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莫不是吓傻了吧?” “对不起。”婉儿喃喃道,再没有多说一句话,笔直地朝着山洞走去。若她此刻回头,一定会注意到身后那人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守在原地,目送她消失在那片漆黑之中,神色恍惚,几乎便要控制不住情绪,眼眶通红着,挂在嘴边的笑容迅速淡去,换上的是一小段苦涩音节。 “婉儿,再见。” “滚开――”长安皇宫朱雀门,李令月怒气冲冲地拔出面前侍卫腰间的长剑,搁在他的肩头手腕一转威胁道:“你有几个脑袋,敢拦本宫?!” 一见公主震怒,朱雀门的一队守卫全部跪倒在地,压低着脑袋不敢抬头。望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李令月只觉得心中堵的很。 暗香到来的时候便是见到这么一幅场景,大病未愈的太平公主殿下冷着脸,手里拿着剑,目光中透着狠绝,盯着她面前之人,似乎随时都会毫不留情地夺去他的性命。她认得那个侍卫,他不是一般人,他是义阳公主的驸马权毅。 “公主……”暗香和一干宫人小跑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太平脚边,带着哭腔道:“您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之前昏迷了三天三夜,在鬼门关幸苦走了一圈,天后娘娘为您不眠不休,宫里面的人谁不是忙里忙外的为您担忧着?如今好不容易醒了,却执意要去找天后娘娘,暗香不知道天后同您说了什么气话,一回头便见你怒气冲冲地往朱雀门去,心中着急便追了公主而来,公主,母女之间有什么心结不可解开呢,天后是疼您的呀……” 李令月微微动容,左手紧紧攒着拳。 “让开――”她依旧冷然道,手用力了一分,割开了权毅脖间的皮肉,鲜红的血一点一点渗透了出去。 “天后有命,不允太平公主出宫,”权毅咬着牙道,“公主,谁放您出去,谁就要灭九族。” “本宫不想杀你,别逼我。”李令月一字一顿道,她的脸色泛白,嘴唇发紫。 权毅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公主为何要出宫?” 几日前有一个女史在玄武门前也是如此神态,执着着要出宫,只是她人微言轻,不似李令月这般强势。 哪知道李令月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手腕一转倒转了剑身,干脆而利落地将剑抹在她自己的脖间。 “让不让?” “公主!”暗香抱着她的腿惊呼。 “公主!”权毅万万想不到李令月竟然会以自身性命相拼。“切不可如此!” 李令月眸色一黯,阖上双眼,作势下手却听身旁一人喘着气道:“公主,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杀了宋昭慧,又是何人冤枉了司马安么,他既然已经走了,您还要让他蒙上不明冤屈含恨而终吗?” 李令月听罢手一抖,睁眼略微犹豫地望向来人,“狄仁杰。” 暗香趁李令月松懈间隙,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李令月回神看着她,嘴角勾着冷冷的笑意,“暗香,也算你长进了,敢夺本宫的剑。” 暗香冷汗直下,死死抱着剑不敢抬头去看李令月。 “狄仁杰,你方才说什么?” “微臣有了新的线索,那在天牢中的郑氏已然答应开口道出实情,只不过她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李令月背着手问。 “她想见上官婉儿一面,也想同时见公主您。” 李令月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对着权毅道:“义阳可好?” “回禀公主,权毅定当倾尽所能,换她一世安康。” 李令月嘴角一撇,转身背对着他道:“当初她出嫁的时候,长安城内人人都道义阳公主福薄,她一个公主,你一个上翊军侍卫,地位悬殊,如何相配?可如今在本宫看来,你们却是最幸福的一对。权毅,你要好好珍惜她。” 权毅一愣,继而点头应道:“卑职谨遵公主吩咐。” 李令月站定在暗香边上,“起来吧。” 暗香揣着剑起身,惴惴不安地看着地面,深怕太平一个不高兴又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 “本宫没有真的想要杀权毅,”李令月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不喜欢本宫杀人……” 暗香一呆,公主这一段日子以来的变化,难道全都是因为她口中的“他”? “狄仁杰。” “是,公主。” “随本宫去天牢,见郑氏。” “遵命。” 33相逢 司马安将一张面皮浸入面前的脸盆之中,打湿了手,轻轻将水拍在脸上,闭上眼睛,将那张薄皮从水中捞起,覆在自己的脸上。[]照了照铜镜,修正下巴上翘起的褶皱,再用乳胶轻轻黏上,望着镜子中那张陌生的脸,除了与自己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灵魂外,其余都是不同的。 司马安对门外那人唤了一声,便有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婢女走了进来,这是用张娃留下的银两买的一个丫头,样子粗笨了一些,但好在手脚利索。司马安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司马惜,有珍惜之意,吩咐她去车夫那儿买了两个旧轮子,几番折腾之后总算面前做成了一个轮椅,虽然扶手和轮子略微粗糙,行动起来也颇为不便,但总比自己只能坐在椅子上做一个废人来的强。 院子里的账目看起来糊涂,但在司马安看来不过是转眼便可算清的事,当她飞快地在纸上用现代统计方法计算数值的时候,青姨和一干姑娘全部看愣了,还以为司马安是驱鬼的法师,而这院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一上午,便算好了让青姨头疼的大半年的账目,这让她以一种非常高兴的态度干干脆脆地将司马安留用,再加上司马安要的原本便不多,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用过午膳之后,司马安来到了院中,外院的事情不用自己理会,清闲下来便想独自呆着,日光暖暖地照射在身上,司马安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挂着铃铛的屋檐开始发愣。 “你就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有人道。 司马安扭头看见来人,稍微一愣,继而洒脱笑道:“我就知道张娃瞒不住你,你们姐妹还真是无话不说。” 张天低头望着司马安的腿,脸上闪过一丝怜悯,“她也不是任何事情都会告诉我。” “什么事情?”司马安问。 “我姐姐见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司马安答,睨着对方说,“你之前在宫内用箭射我,是误解了我便是你姐姐心里的人?” 张天点头。“她多次提及你,我便认为是你了。我们的身上的血海深仇,不允许有儿女私情,曾经我和她约定,若是发现对方爱上了谁,另外一个人必须要去杀死那人。” 司马安望入她眼内,看见的是曾经在张娃那儿见过的火焰。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张天狐疑地盯着她,“上官婉儿出宫了。” 司马安身子前倾道:“婉儿,她在哪里?” “不知道,我在太子府听到的消息。”张天说罢,往院落门口望了望,抬脚便向那儿走去,“告辞。” 司马安目送她离开,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她方才那句话。 婉儿出宫了,她是如何出宫的,她出来是为了我么?傻丫头,现在应该是你人生之中最重要的阶段,你怎么能轻易出宫呢…… “青姨说前面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非要见您。”司马惜匆匆而来道。 “见我?”司马安挑眉。 “嗯,”司马惜点头道,“说是喜欢您安排的‘戏’,一定要见这写‘戏’的人,青姨说只怕那人大有来头,只好叫您亲自过去一趟。” 司马安叹口气无奈道:“推我过去罢。” 不忍心这青楼姑娘幸苦劳碌,司马安便替她们出了个主意,光跳舞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将故事蕴含到舞蹈之中,如此一幕幕演下来唱下来,便会有不少收获。今日才是第一场便惹出了这样的麻烦,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待入了前院,司马安被震耳欲聋的声音吓住了,侧首大声问司马惜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在干嘛?” “这些人都喜欢您安排的东西,纷纷叫嚷着下一场呢。”司马惜由衷地高兴。 “吩咐姑娘们今日不可再上,若是有人问起,便道明日还有新的。” “好。”司马惜转身欲走,又想起了司马安腿脚不便,为难地望着她。 “去吧,我自己能行。”司马安道。 “好。”司马惜兴冲冲地跑了。 “这丫头……”司马安微笑着摇头,一回头,瞬间呆愣而住。她瞧见了谁,右前方最角落的厢房,半开半掩的门内身着白色男装的上官婉儿正端端正正坐着,视线停留在前方,似是感应到了来自于这边的目光扭头往外头瞧去,但可惜被挪身过来的青姨遮挡住。 司马安抓着轮子的手越来越用力,脑海中快速闪着两个想法――见她?还是不见她? 周围人声嘈杂,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长相普通的人。 “你总算来了,司马惜那个死丫头呢,怎么丢下你一个人。”青姨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依旧存有一种难得的韵味,为人处事也相当圆滑通透,见到司马安来了便笑意盈盈地过来,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将司马安硬生生地推到了厢房之中。 “青姨!”司马安还没做好见上官婉儿的心理准备,她不想让婉儿见到这样的自己,一个残缺的卑微的自己。 上官婉儿站了起来,眸子里的光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黯淡了下去,缓缓坐下喃喃问:“是他?” “就是他。”青姨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徘徊,心想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怎的如此奇怪,识趣道:“你们聊着,我去看看外头是怎么了。” “喂――”司马安阻止不及,青姨便迅速带上了门,于是,这一间厢房之内就只余下司马安和上官婉儿独处了。 司马安抬头,悄然偷看上官婉儿,才几日不见,她竟然消瘦那么多。头发用紫冠束着,穿着城内书生常穿的袍子,暗紫色的衣襟上细细绣着花纹,眉头锁着不曾舒展,连人都像是一直在出神一般地一动不动。 “公子既然没事,在下便告辞了。”司马安想逃。 “等等――”身后的人意外张口道,“那些人唱词全部都是你写的?” “嗯。”司马安心神一晃,心中警铃大作。以婉儿的聪慧怎么会听不出那些唱词的出处,又怎么会不明白那些曲子的含义? 耳边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很快眼前便出现一双黑色靴子,上官婉儿站在面前,司马安的头顶却像是压了千斤的石头一般无法抬起与她对视。 “你是何人,为何知道那么多皇宫中的秘事?”上官婉儿缓缓蹲了下去,面对司马安,而司马安只是下意识地侧开头,不去看她。 上官婉儿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什么,起身背着司马安,从怀中掏出一排乾封泉宝放在桌上道:“以后不要再唱这些曲子了。” “好。”司马安应下。“如果公子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告退了。” “去吧。”上官婉儿说完,扭头回望那个艰难转动车轮到门前,伸手想要推门离开的人,盯着他的背影瞧了许久,心中忽而闪过一个想法,冲口而出道:“司马哥哥!” 司马安瞬间呆住,浑身僵硬着不能再动分毫。只感觉到身后那人疾步冲着自己而来,司马安回过神想要解释,却不料想那人从后环住了自己的脖颈,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肩上,泪水像是不可控制一般滴落,一点一滴,都落在了司马安心间。 “我都乔装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是认出了我?”司马安拍了拍婉儿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无奈道。 “其他会变,但你的眼神却是一样。”上官婉儿松开手,绕到司马安面前蹲着,仰望着她关切道:“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一声不吭地便走了,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知道啦,是我的错。”司马安笑着轻轻一刮婉儿的鼻尖,“还说我,你呢,怎么出的宫?” “婉儿自有办法。”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仿佛这是极容易的一件事情。 “我听说天后娘娘准备改习艺馆为内翰林?” “嗯。” 司马安神色一敛道:“那你怎么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出宫?你既然已经接替宋昭慧接管了习艺馆,那么将来的内翰林必然也是要你负责的,内翰林不比别处,是武后决策智囊之所在,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理军国大事,你在这节骨眼上出宫,岂不是让从前的幸苦都白费,让以前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么?” 上官婉儿摇头道:“其实婉儿出宫只是奉命去白马寺为天皇祈福。” “真的这么简单?”司马安半信半疑,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婉儿真的只是出宫办事恰巧在这里遇见自己而已? “真的。”上官婉儿微笑点头,视线定在司马安的双腿上,“司马哥哥,你的腿……” “哦,没事。”司马安毫不在乎道,“从前我就常说我是一个连路都懒得走的人,被老天爷听见了,他老人家就大发慈悲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 上官婉儿默然,眼睛直直地盯着司马安的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既然你来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司马安岔开话题道,“不如陪我散一会儿步,我都在屋子里闷了好几天了,正好有你在,携美同游其乐无穷。” “好。” 34薛绍 天牢里臭气熏天,李令月皱着眉头捂住口鼻,暗香及时地掏出丝巾,递交给前头的公主,她也实在闻不惯这里的味道,空气中混杂着腐烂的食物、发霉发臭的墙壁的气味,但既然公主都纡尊降贵,自己也不能不跟。[] “郑氏,这是太平公主殿下。”打开锁链,狄仁杰走了进去对着窝在墙角的一个妇人道,她披散着头发,面容憔悴,深陷的双眼,形容枯槁。 一听见来人,那便立即来了力气,眼睛放光地跪挪到李令月脚前。李令月稍低着头看着她,气定神闲地不退不避。 “你有话要对本宫说?” “婉儿呢?”郑氏这才观望四周,并未见到自己女儿的踪影。 狄仁杰刚要开口,却听李令月道:“她很好,相信很快就能独当一面,日前母后派她出宫办事,暂且不在宫内。” 郑氏露出欣慰的神情,“那就好,那就好。” 暗香吃惊地瞧向公主。 为何公主她要这样安抚郑氏,那上官婉儿明明是被罚出宫思过。 “郑氏,你有什么话要对公主说的全部都说出来吧,要一字不漏,知道吗?”狄仁杰上前一步,摸了摸短须道。 郑氏看着狄仁杰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你给的方子,罪妇此刻定然已经死了。” 李令月余光扫了一下狄仁杰。 “那一日我去宋女史住所,为的是替婉儿求情。她不比其他人家的小姐,有自己的侍读婢女服侍只要全心读书即可。婉儿在掖庭所受的罪过是你们所有人都难以想像的,冬日浸泡在水里的手没了知觉,她便拿火来烤,甚至因此烧伤了好几回,为的只是能拿着枯枝在地上写字。她去求那些别的宫门来的宫女太监,希望能够要来一些宫里不要的破书旧纸,为此不惜被人□说着难听的话,即便如此,她还是用自己的幸苦劳力来换取那一点点东西……”郑氏说道这里,声音哽咽,“我的婉儿受了多少的苦,挨了多少的骂,这几年来都未曾动摇过一分,她不会一辈子困在掖庭,她不会做一辈子的宫女。但在这人才济济的宫里要出人头地是如何的艰难,幸好她遇见了公主您,公主给了她生存下去的希望,她为此也很感激。(.)” 李令月眉头微动,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何司马安会这样帮助上官婉儿,可既然这一切对上官婉儿而言如此来之不易,她为何还要顶撞母后请求出宫,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你去见宋昭慧,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狄仁杰打断道。 “宋女史铁面无私,她之前还回避了我几次,只是劝我回去。但我看得出她对婉儿也是欣赏的,只是提及婉儿欠缺了一些火候。”郑氏道。“那时候其他人都睡了,我也没有在周围见过什么人,只是宋女史给我的感觉像是心事重重,或许是为习艺馆的事情烦心吧。” “你为何会晕在她屋内?”李令月问。 “我也不知道,喝了她倒给我的茶水之后,便觉得头有点晕,起身想要告辞离开,浑身却使不上力气,再醒来的时候便发觉屋内无人,而地上留有一滩血……”郑氏捏紧了手,回想起当日的一幕依旧心惊。 “人真的不是你所杀?”狄仁杰问。 “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郑氏道。 “郑氏,公主在此是你申冤的大好机会,若是你有虚言恐怕此生再难有昭雪之日了。”狄仁杰道。 李令月面色平静地看着她,而郑氏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噙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令月背手转身,朝着天牢门口而去。 狄仁杰见她走了,回首对着郑氏道:“无论你想掩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我狄仁杰都会查出来。” 郑氏沮丧地冲着他摇了摇头。 狄仁杰再也没有多言,往李令月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她说的并非真话,”李令月淡淡道,“狄仁杰,你让本宫来听的就是这个?” “微臣不明白公主的意思。”狄仁杰道。 李令月睨了一眼他,回头继续看着路。 “等上官婉儿回来,本宫自然会在母后面前为她美言,也不枉费你们这样地大费周章。” “微臣惶恐。”狄仁杰急忙道。 “母后将案子交给你,你便继续查下去,本宫乏了,止步吧。[.超多好看小说]”李令月说罢,转身便走。 余下狄仁杰呆立原地,瞧着李令月的影子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 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公主,您不是要回寝宫休息么,可这并不是往寝宫的方向呀。”暗香看着前路,惴惴不安地开口问。 李令月道:“去竹林。” “可是您的身体……”暗香想继续劝说,却见李令月侧首睨了自己一眼,眸子中的冷漠和不容置疑顿时让自己噤了声,再一回神,才发觉冷汗竟不知不觉冒了一身。 自从上次的行刺事件之后,竹林的守卫又多添了一批。 暗香抱着剑,跟着李令月来到平时所在的地方,那儿有一座专门修葺的亭子,里面摆放着石桌石凳,专供公主练剑之后休息。 暗香放好剑,返还到竹林入口处吩咐人安排茶水糕点,再回过头的时候却听见竹林之中沙沙地似疾风吹过的声响,暗香心中一急,加快了脚步,等到了能见到平时练剑空地的时候,便见到李令月那利落干脆的剑招,一招一式像是拼足了狠劲儿,斩向地面竟然能够带起一阵烟尘,扫过竹林在青翠的竹身上划上了痕迹…… 公主…… 暗香用手捂住了嘴,红了眼眶。 您心中到底藏了什么,为何如此愠怒,为何如此折磨您自己? 李令月一剑斩在了竹上,虎口生疼,手臂微微抖动着,看着那根竹子,脑海里回响着母亲和自己的对话。 “母后,是您派人送她出宫的?” “是本宫,太平,你不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还是本宫乖巧讨人喜欢的太平公主吗?” “您还是儿臣的母后吗?” “你为一个内侍说情,本宫可以认为你是慧眼识人。你为他纡尊降贵跑去大闹太医院,本宫也可是视而不见。但若他痴心妄想觊觎你,本宫便不得不管了……” “母后错了,并非是她觊觎儿臣,而是儿臣喜欢她。您害死了她,儿臣会恨您一辈子。” “太平,你竟然为了一个内侍忤逆本宫?!” “母亲,儿臣乏了,儿臣告退……” 李令月眼里噙着泪,用尽力气抽回剑,照着空气中的一幕幕往日回忆劈砍而去。 “李令月,你不累么?”司马安忽而出现在面前笑嘻嘻地说,“我给你捏捏,我的手法很好的,保证你□。” “司马安?”李令月匆忙收起往前刺的剑势,手腕一转将剑靠在了背后,往前一步伸手一探,司马安的身影便立即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李令月一愣,原地转了一圈,除了翠绿的竹林之外哪里有那人踪迹?心下恍惚,最终似笑非笑道:“司马安,你这个胆小鬼,你怕本宫了罢……所以才躲起来不肯见本宫……你可知,本宫很想你,很想很想……” 竹林之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低着头摆正衣冠,扫去身上的尘土。 “是谁?!”李令月警觉,几步到那人面前,拿着剑遥遥指着他的心口。 那人显然被吓的不轻,继而抬首面向李令月,待看清楚了面前之人的面容后大喜过望道:“是我呀,公主,您不认得我了?”他兴高采烈地用手指着自身,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暗香疾步过来,打算护着公主,却见李令月沉思了一会儿,拦住了她道:“不用叫人了,他是薛绍,姑姑城阳公主的儿子,本宫的堂兄。” “婉儿?”司马安推开门,却见里面空荡荡一片,并无一人,心下奇怪却不得不继续寻找。自从河边散步回来,婉儿便推脱身子不适,自己则被院里的姑娘缠着写下一步“戏”,故而才耗到了现在。 “公子,上官姑娘好像不在。”司马惜在后头踮脚往内探了探首,也是一无所获。 “嘘――”司马安扭头看着她道,“切不可让人知道她是女子。” “是,公子。”司马惜应下,偷眼自家“公子”,虽然她也是女儿身但却扮作男子,想必都是一样的道理。“既然上官公子不在,您要打算去何处?” “就去帐房看看。”司马安回想那儿好像有几本破旧的残章,之前不曾留意,此刻想来或许于婉儿有用。 司马惜送她到了帐房便带上门退下,一细想自家公子今日似乎并未吃下什么东西,便寻思着往厨房而去,经过后院井边的时候却见上官婉儿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木匠才会用的工具,分外认真地比照着面前车轮裁剪一团褐色的东西。 “上官公子,您在做什么?”司马惜忍不住上前询问。 上官婉儿被她吓了一跳,视线越过她往周围瞧去,“司马哥哥不在吧?” “她在帐房,方才还在找公子您。”司马惜定神细瞧,发现了婉儿手上的斑斑血痕,担忧道:“您的手伤了。” 婉儿匆忙背在身后不让她看,认真叮嘱道:“不可让司马哥哥知道此事,明白么?” “可是……” “你方才想去做什么?”婉儿岔开话题。 “给我家公子拿一些糕点。” “那正好,”婉儿微笑道,“去了厨房往最里,我瞧着厨子做的桂花糕不错。” “是。”司马惜又睨了她一眼,怀着重重疑惑转身往厨房去了,待再经过此处的时候,那人和那些东西已经全部都不在。司马惜不疑有他,将糕点拿到了帐房,轻轻以指节叩门,听见里面的应答才推门入内。 “公子,点心。” “放着罢。”司马安没有抬眼,而是专心致志地在誊写。 司马惜看见那上面的字符便觉得怪异,“公子,您写的是些什么?” “哦,这些呀,是《李卫公兵法》,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只是破旧了一些,我誊写一次,好送给婉儿。”司马安脱口而出,与此同时瞧见司马惜放在桌边上的糕点,眉头一扬道,“桂花糕,院子里请了新的厨子?从前的厨子可不会做……嗯,好吃!” 司马惜听罢一愣,院里并未换厨子,难道这桂花糕是…… “你可见到婉儿了么?”司马安嚼着桂花糕,一股忧伤涌上心头,郁结不得终,只能转了话题。 “我……”司马惜刚犹豫着该不该说,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地被人大力推开,门扇狠狠地砸在内墙,门口一人低着头黯着脸冲了进来,站定在司马面前,忽而噗通一声跪下了。 司马安和司马惜具是一愣,司马安撑了撑身子,但依旧无法站起,用眼神示意司马惜扶她起来,司马惜那样做了,但无奈这人像是定在了地上一般,丝毫不动。 “张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司马安皱着眉头道。 “求你,救救我姐姐!” 35心意 “张娃出什么事了?”司马安放下桂花糕,眼睛盯着张天,“站起来说。” 张天瞥了一眼司马惜,司马安便让她回避,顺势带上门。 “今日回府,有小厮通禀说有一个满身伤痕的漂亮女子前来寻我,可惜我并不在府中,那女子气喘吁吁,头发散乱并且时刻望向后头,像是被人所追,只留了一样东西叮嘱交与我便匆匆地走了。”张天从怀中掏出一根簪子,递到司马安面前继续道,“这是姐姐的簪子,我认得,若不是情况紧急她是不会轻易到太子府寻我的。” 司马安脸色一黯道:“恐怕是贺兰敏之。”抬头对着张天问,“我实在不知道张娃所见何人,但若是贺兰敏之发现了她见外人,一定会狠狠折磨她。” “我担心的正是此事,”张天紧紧地捏着簪子,手背上青筋凸起,“我恨不得手刃此贼,只是之前的几次机会姐姐都不让动手,现在冒然潜入他府中也只怕会害了姐姐。” “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张娃,但那贺兰敏之身份特殊,我们见他一面都难。”司马安道。 若是李令月在,只要对贺兰敏之说上三言两语便可将事情解决了罢。 “若是上官婉儿在此……”张天上前一步试探道。 “婉儿?”司马安惊讶。 “全天下都知道上官婉儿此刻是天后娘娘面前的红人,中秋宴上一首柏梁诗让霍王李元轨为止惊叹不已,天皇更是对其另眼相看,她已经名动天下,加上不久将为内翰林院首,地位今非昔比。有她出面,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司马安听罢立即道:“不可。” 贺兰敏之是何人,色胆包天,让婉儿和他打交道岂非等同羊入虎口? “为何?”张天侧首。 “因为她此刻不在……” “司马哥哥,婉儿愿去会会那贺兰敏之。”门被人推开,司马安见到了分外从容的上官婉儿,还有她边上一脸无奈的司马惜。 “你不能去。”司马安执拗道,“此事与你无关。” 上官婉儿缓步进屋,对着张天道:“之前的中正比试幸亏有你相助,婉儿感激不尽,如今有用得着婉儿的地方,不用司马哥哥开口,我也会帮你的忙。[]” “多谢。”张天动容道,继而一眼瞧向了司马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早先猜测上官婉儿出宫是为寻司马安,既然司马安在这里,那么上官婉儿也或许会在此处,故而求司马安为假,实则是来求上官婉儿的。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上官婉儿用言语刻意拉近和张天的关系,继而微笑转身面对着司马安单眨眼睛道,“司马哥哥,这件事情便放心交给婉儿。” 司马安只觉得婉儿有话要说,便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张天姑娘,我和婉儿还有一些事,你去在屋外等候。” 张天扫了二人一眼,点头退了出去。 “婉儿,贺兰敏之不是好人,张娃的事情肯定会有办法,你不能拿自己冒险。”司马安关切地睨着对方,却见上官婉儿只是笑,并未显露出一丝的犹心,蹙眉不悦道,“我这样为你担心,你却只是傻笑?” “婉儿笑,是因为高兴。”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噙着笑意道。 司马安望着她的眼,顿时明白了一些,侧开头避开她的视线道:“你有把握吗?” “虽然没有十成,可也有七成八成。司马哥哥,婉儿帮助张天并非逞能,天皇不久将会立李显为太子,张天眼下微不足道,但只要李显一上位,未来能在太子面前周旋的,也只有她了,故此,这个忙,婉儿不得不帮。” “原来是这样,”司马安发觉婉儿的心思不是一般的深沉,远远比自己料想的稳重得多,但她和李显交情不是很好么,为何需要别人斡旋?“我如今腿脚不便,不能陪你们入内,但若是出了麻烦,一定要想办法让我知道。” “好。” “慢着,你的手……”司马安无意间睨见婉儿的手,迅速抓过,待看清楚了一条条深深浅浅的伤痕变了脸色道,“这是怎么回事?” 婉儿缩起另外一只,躲闪道:“不小心摔的。[.超多好看小说]” “真的?”司马安尾音上扬。 “真的。”婉儿答的谨慎,抽出手打开门,推着司马安出去。守候在外的张天很快便跟了过来。司马惜主动想要接替婉儿的推车工作,却被婉儿干脆地拒绝了。 “我来。”她说。 司马惜望向自家主人寻求她的意思,司马安道:“你留在院中,我送送他们便回,不要被青姨和其他姑娘知晓,清楚了吗?” “清楚了。”司马惜送他们从后门出,偶然间见到走道尽头似乎有一样用布罩着的东西,好奇之下将布撩起一角,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暗暗惊奇道:“真是精妙绝伦。” 一队人马从身边浩浩荡荡地经过,司马安等人一出门便被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推搡着。 “是些什么人?”司马安问。 “吐蕃的使者,”张天回答,“长安城内恐怕又要掀起一阵波澜了。” 司马安隐约记得这时候会有一件大事发生,可是脑袋空空荡荡地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循,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沮丧道:“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吐蕃近年来自恃兵强马壮,每次名为进贡实则是试探虚实,天后娘娘一边治理朝政一边应付他们也着实不易。”上官婉儿感叹道。 “嗯,你在宫外办了差事便早些回去,若是此刻稳固在天后面前的位置,往后的路便会平坦许多。”司马安说罢,侧仰着头看向婉儿,却见她眉头紧缩,目光深邃,初见时略显青涩的面庞好像成熟了一些,人也变得越发好看。 “你便这么想让婉儿回宫么,”婉儿压低声音道,“若我还不想离开呢?” “嗯?”司马安没有听清,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婉儿瞧。 上官婉儿嘴角勾起,俯下身子轻盈而迅速地亲过司马安的脸颊。“我会的。” “记得快些回来。”司马安心乱如麻,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到另外一边。 “嗯。”上官婉儿笑回。 司马安回到院中,掏出怀中的那块令牌,细细摸着上面的字符,仰着头靠在椅上,心中像念咒一般地不断念着那人的名字。 李令月,李令月,李令月…… “公子,你看这是什么?”司马惜推来一样东西,脸上挂着大大笑容。 司马安原本烦躁,刚转过头想要教训她几句,磨磨她大大咧咧的性子,但话还未出口,便盯着那东西一愣道:“你从何处推来?” “走道口子那儿,还用布罩着,若不是我眼尖还不容易发现呢。”司马惜得意道,“公子,这东西可比您自个儿做的强多了,上面铺着兽皮,您瞧这手工,若是脏了可以拆下来换洗,连扶手这里都细致地缝上了垫子,公子以后不怕搁着了。还有,这轮子也是巧妙,外头又连了一圈,这样一来即使我不在,公子也可自己转轮子前行,再不怕像以前那样磨破了手了。” 司马安倾身伸手摸着那张崭新光滑的轮椅,满心的感激,她自然猜得到这件东西是何人所为,为了自己她既伤了手也费了神,耗了心力,如今又去帮张天…… 虽然她嘴上说着那些道理,但终究不止为那些。 婉儿,谢谢你。 长安皇宫,竹林。 “公主,近来可好?”薛绍用手背贴了贴茶壶壶身,小心翼翼地替李令月倒上茶水,“我们都有好些年不见了,以前你也常在这里舞剑,我呢就在边上看着,想不到一别经年,不但地方一样,人也是一样。” 李令月皱眉,她也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听出了薛绍的弦外之音,那时候的自己的确有些喜欢他,可是现在…… “本宫变了,你也在变。” “即使如此,我对公主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薛绍忽而按住李令月放在石桌上的手,眼神真挚地看着她,“我还记得小时候的诺言,令月,我会好好守护你。” 李令月默不作声地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背了过去。 “薛绍,一切都不同了,本宫希望你能忘记以前的事情。” 薛绍凉了心,勉强笑道:“我明白。” 李令月犹豫了一番,转头问:“你何时出宫?” “待见过了天皇和天后,问过了话之后便要回去,公主有事吩咐?”薛绍一开始不明白太平为何突然关心起自己的行踪,转念一想或许是她对自己究竟是不舍的,于是便又欣然了起来。 “有个忙需要你帮。”李令月这边说罢,那头又对暗香道,“给本宫找一身内侍服来。” 暗香应道:“是。” 薛绍恍然大悟:“公主要随我出宫?” “嗯。”李令月若有所思。 薛绍眼见着李令月失神,才明白这一趟回来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时光不饶人,当年冷冽残酷的太平公主眉间似乎也带了些许柔和,她在想谁,为什么是这种神情,就连自己都未曾受过如此眷顾。 薛绍的马车顺利驶出皇宫,未有人拦截。待到了僻静处,薛绍才伸手欲要扶李令月下车,只见她站在马车之上,往下睨了一眼,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薛绍的接触,淡淡道:“你回府去罢。” “公主要往何处去?”薛绍问,他之前的信心顷刻覆灭,余下的只有对李令月心思的捉摸不定。“我担心公主一个人,再说,是我带公主出宫的,若是公主出了事情,薛绍也难辞其咎。” “去南山。”李令月最后妥协,坐回马车中。 薛绍赶下马车夫,亲自驾车,一抽缰绳,马儿便撒开了蹄子往前奔跑而去。 李令月阖上双眼,端正地坐着,听着马蹄声,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薛绍的出现绝非偶然,他的家世品行都是上佳,母后召他回来恐怕是想借用他来打消自己对司马安的念头,缓和自己和她的关系。 若是早一步,或许自己还会爱上薛绍,但现在…… 李令月要紧了下唇,司马安离开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李令月,你为何突然对我如此残忍?” “本宫残忍,你对本宫又何尝不残忍了,司马安,你痛快地挖走了本宫的心,本宫该怎么讨回……” 36决堤 张天与上官婉儿一同被客客气气迎进了贺兰府,在前堂等了一会儿,便见贺兰敏之匆匆而出,一见了婉儿便是眼前一亮道:“自中秋宴之后,就是没有机会与姑娘相见,今日姑娘来到我府中,敏之一定好好招待。” “贺兰大人,婉儿今日前来,是要见一人。”上官婉儿直言道,“不知道张娃张姑娘在何处?” 贺兰敏之看了一眼张天,面上闪过不悦之色,再面对上官婉儿的时候,却又是那一派笑意盈盈的样子了。“她日前回乡省亲去了,还未归来。” “你说谎!”张天上前一步道,“她根本没有亲眷,何来省亲之说?!” “张侍读,你怎么知道?”贺兰敏之眯着眼睛道。 上官婉儿低声对着张天说,“稍安勿躁,一切有我,”继而隔阻在了贺兰与张天之间,遮挡他们的视线,“贺兰公子,明人不说暗话,张娃舞艺高超,在长安也素有才名,当日天皇见她一面便已经念念不忘,如今天后派我出宫去白马寺为假,找她才是真,你若隐蔽其行踪,天后娘娘怪罪下来,后果……” “天后当真要你来寻她?”贺兰敏之问道。 “而且是在天皇派人来之前。”上官婉儿见他面色松动,添了一句。 “她……”贺兰敏之刚要开口,却听见堂外一人道,“上官姑娘竟然在此,三思这回可来的巧了。” 婉儿一瞥,见一身着绯色官袍的俊秀男子走了进来,在宫中远远地见过他几面,乃是天后的侄儿武三思,想不到他在这紧要关头横插一手。 “见过武大人。”上官婉儿行礼道。 “上官姑娘不必客气,”武三思瞥了一眼贺兰敏之道,“张娃姑娘的确不在贺兰兄府中,三思自洛阳而来,于路上恰巧见到了张娃姑娘,原来她回乡省亲,路遇劫匪,三思便带了她回来,交给贺兰兄调养。” 张天隐忍着不发,武三思显然是和贺兰敏之一伙,如此为他斡旋,根本就是为贺兰敏之开脱。 “既然如此,婉儿可否见见她?” “请――”武三思替贺兰拿了主意。 婉儿与张天转身入了内院。 “三思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贺兰敏之边走边对身边的人低语。 武三思压低声音回道:“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此番幸亏我有在,不然你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有祖母在,怕什么。”贺兰敏之不屑道。 “只怕你触怒的是姑母!”武三思恨恨地将怀中一张纸抽出,交给了贺兰敏之,贺兰敏之一读上面的内容,顿时大惊失色,“这信是从何处来的,为何知道我那么多秘密?” “从中书省扣下来的,”武三思道,“若非被我撞见,你难逃罪责了。上面将你□太平公主侍女,侮辱了未来太子妃,以及与……□的事情全部写明,哪一条能不将你治罪?即使姑母袒护你,也会使得她对你失望透顶。” “那张娃与外人私通,这口气我咽不下。”贺兰敏之咬牙道。 “咽不下去也得咽,这封信为何别的时候不出现此刻出现,上官婉儿和张天别的时候不来偏偏此刻来,这一切幕后主使又是谁,在未查明整件之前,你都需要忍,明白么?”武三思严厉道。 “好,我忍。”贺兰敏之最终道。 张天推开房门,一见到躺在里面的人便加快了脚步,上官婉儿缓步跟随在后,转身看了一眼在后头窃窃私语的武三思和贺兰敏之。后者不足为惧,可怕的是武三思,此人居心叵测,消息又极其灵通,更难得的是,明明很聪明却故意在所有人面前谦虚谨慎,日后不可不防。 张天痛心疾首地看着床榻上的姐姐,她鼻青脸肿,额头上还有一道清晰的血痕,怕是已经伤到了脸了,身上大小伤势遍布,触目惊心,发里还有若干枯草根带着,张天明白,之前姐姐定然不是在此处安然地躺着。 “我带她走。”张天横抱起张娃,转身对着三人道。 “你!”贺兰敏之刚要开口,却被武三思拦住。 “武大人,贺兰公子,婉儿告辞。”上官婉儿道。 “上官姑娘,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武三思意有所指,视线毫不遮掩地停留在婉儿身上。 婉儿忽略了他的眼神,疾步跟上了张天的步伐。 “立刻到司马哥哥那儿,我去找大夫。”出了贺兰府,婉儿叫了一辆马车,侧着身子掀开帘子对着里面的张天道。 张天重重地点头。 上官婉儿便和她兵分两路,回到了长安大街,婉儿只能随处去问路人,听见一个沈郎中医术不错,便一路摸索而去。待拐到一个巷口,望见一辆绛色四角挂着铃铛的马车疾驰而过,停在了不远处。驾车的男子容貌俊伟,风度翩翩,穿着精致衣料。婉儿不禁顿下脚步,翘首去瞧那车上下来的是何人。 那男子一掀开马车帘子,从那儿出来一个女子,婉儿一瞧清那女子面容便瞬间呆了。 那不是太平公主吗,她怎么也出宫了? “婉儿,你在看什么?”身后一人道。 上官婉儿回身,见到司马安和司马惜主仆二人,“司马哥哥,我见到……”她再一回头,却不见了太平踪影,只余下那马车还停留原处,“没什么,你们不是在院里吗,怎么出来了?” “公子一直心神不宁,她在担心您,总是念叨着‘婉儿怎么还不回来’,好不容易盼来了张天姑娘,她解释说您去找郎中了,沈郎中早就被公子请到了院里,怕您扑空便又亲自寻了出来,也是有缘,这么轻易地便遇到了。”司马惜说了一通,却见司马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多嘴。”司马安清了清嗓子道:“婉儿,你没事吧?” “没事。”上官婉儿笑道,“还是司马哥哥心细,知道我们需要郎中便早早地请了。” “眼下还是让她们姐妹多呆一会儿,我们用过晚膳再回?” “好呀。”上官婉儿心情格外好,“不如就那家吧。”她遥手一指,便是马车停着的那家酒楼门口。 “嗯。”司马安点头,心事重重。 酒楼里稀稀落落的并没有几个人,司马安要了一楼最里僻静处,这里的桌子用屏风隔开,形成一个个相对隐蔽的空间。 “婉儿,你何时去白马寺?”司马安抿了一口茶道。 “过几日吧。” “依我看还是尽早动身为妙。” 上官婉安静了,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侧首望着司马安,她不明白她心中究竟在想着些什么,又为何想要刻意疏远自己。回想起母亲郑氏的话,还有之前司马安与太平公主的亲近神态,婉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问,“司马哥哥,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人了?” 司马安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对着司马惜道:“你不是看中了几匹布么,去买来罢,多买一些,分给姑娘们。” “是。”司马惜睨了自家主人一眼,转身离开。 “婉儿,”司马安低着头,目光闪躲,“我不想伤害你,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实际上我也不是一个好人,你明白吗?” 上官婉儿不语,死死地盯着司马安,眼里同时带着愠怒和哀求。 “我来到这里纯粹是个意外,身不由己,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在你眼前消失。”司马安落寞地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之前有那么一刻,我以为幸福是可以靠自己去争取的,我也曾经努力过,但梦碎了,一切就该醒了。况且我的腿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不能拖累任何人,更不想耽误你……” “司马哥哥,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婉儿的眼闪着泪光。 “不,你会在乎的。”司马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望她的眼道,“因为我是女子。” 上官婉儿一愣,怔怔地瞪大眼睛,褐色的瞳孔里印着对方的影子,许久微微摇头道,“你要拒绝我,也不必如此……”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一个女子。”司马安道,“不信,你可以验明正身。” “够了!”上官婉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想再听。” “婉儿……”司马安伸出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公主知道你是女子吗?”上官婉儿眼眶通红,肩膀微微抖着。 “她一开始便知道。”司马安苦笑。 “你喜欢的人,是公主?” “嗯。” 上官婉儿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的血腥味道,含泪的眼睛愤恨地望向司马安,“看来我爱错了人。” 司马安恍惚一阵,脑袋里好像有一千根同时扎着,生不如死。疼的弯下腰,抱着头,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场景,那是一个充满碘酒味道的地方,身边的人来来回回,穿着白大褂,有人靠近用小电筒照射自己的眼睛…… 上官婉儿起身,原本想一走了之,但见她皱眉痛苦模样,心念一动,即要去扶住她,但却看见司马安怀中跌出一件金色令牌,婉儿定眼细瞧,上面刻着的是“太平”二字,刚刚放软的心又立即冰冻三尺。 “婉儿……”司马安看着地上的令牌,“我和李令月今生有缘无份,我喜欢她,但她不喜欢我。” 上官婉儿心里憋着一股气,“你还要说这种话来伤害我么?” 她明明是女子,为何我还这般不争气。 “上官婉儿。”人未至声先到,屏风外的声音传递进来。 婉儿抬首,只见一女子微低着头,背手在后,身着淡紫色长杉,围着浅褐色腰带,外罩一件白色纱袍,以金丝绣着牡丹花样,眉黛如画,肌肤莹白如雪,眸子冷冽而锐利,待见到此处有两个人之后稍微一愣,但这点诧异被迅速掩盖,只听她不带一丝波澜道,“你最好向本宫解释原本该在白马寺的你,为何还留在长安城。” 37绸缪 “婉儿被事情耽搁了,明日便启程往白马寺去,”上官婉儿对着李令月行礼道,“但公主又为何会在此处?” 李令月没料到上官婉儿竟会用这种语气回话,眯了眯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好看的小说)视线挪移到这里多出的一人,问道:“他是谁?” “她是婉儿的一个朋友。” “朋友?你宫外哪里来的朋友。”李令月道。 “公主。”屏风外又来了一人,婉儿定神一瞧,正是之前驾车的那个男子,他是太平公主的什么人,公主偷逃出宫竟然能同他一行,莫非…… 上官婉儿不禁侧首睨了一眼司马安,司马安从方才开始便安静的很,腰板挺直,双目紧紧盯着前方茶杯,见到太平公主也是不吵不闹,但婉儿知道,她的内心远远不如表面来的安稳,虽然不知道她和公主之间的事情,但直觉告诉她,司马安一定伤的不轻。 薛绍面上不无担忧道:“公主,您在这儿。” 李令月并不理他,而是饶有兴致地绕到司马安跟前,低头看着她的脚,“你有腿疾?” 司马安不答。 “大胆,在你面前的是太平公主殿下,快回公主话!”薛绍道。 上官婉儿却道:“她病痛缠身,不见公主还好,见了公主,恐怕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司马安一愣,诧异地望向婉儿。 她想做什么? “是吗?”李令月的声音低低沉沉地,蹲下身,伸手在司马安的膝盖部位按了按,抬首问道,“可有知觉?” 薛绍大惊,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的李令月,也没见过如此多管闲事的李令月。 上官婉儿抿着唇,望向李令月的后背。 你认出了她,是么? 司马,你说她不喜欢你,可为何我看到的却是一派深情,你们都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为何女子和女子也能相恋,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薛绍,回宫罢。”李令月站起身,从上官婉儿身边穿过,带过一阵清风,“你最好尽早动身去白马寺,母后的心思,你应该懂。[]” “是。”上官婉儿应道。 “你的这位朋友并非先天腿疾,若是胡太医在,施以针灸,或许还有救。”李令月在屏风前止住了脚步,不疾不徐道。 “好。”上官婉儿惊讶抬头,回眸看了司马安一眼,犹豫了一番还是抬脚追了出去,在门口拦住了刚要上马车回宫的太平公主。 李令月看着她,“怎么,还有事?” “公主,婉儿有话要说。” “薛绍,你避一避。”李令月命令道。 薛绍应声退下,想了一想,折返回酒楼。 李令月走到上官婉儿面前,她的个头稍微比后者高一些,微低着头望进她的眸子,手依旧背在后头,细细地看着她的脸道:“上官婉儿,你仗着母后爱惜你,胆子也越来越大,今日冲撞本宫,本宫都不予追究,如今又拦了座驾,最好有充分理由。” 上官婉儿抬首,直视她道:“我替人问一句话。” 李令月一怔,还从未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过,勾了勾嘴角道:“说。” “司马安,”婉儿一字一顿分外认真道,“你喜欢过她吗?” 周边的人流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都消失不见,余下这二人和这静寂的让人窒息的空气,李令月面色微动,眉头渐渐地簇到一块儿,在眉心处隆起一个小山丘,手捏得紧紧地。 在上官婉儿几乎快要从她这悲怆的面色上推断出结论的时候,对方却大声地笑了,笑的令人心寒,她依旧是那个令人捉摸不定的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殿下。 “哈哈哈,你以为本宫是谁,会那么轻易地对人动情?上官婉儿,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为已经足够让本宫赐你死罪?” 上官婉儿垂头,盯着她的靴子。“婉儿冒犯了。” 回过身想要去找司马安,却见她已经来到了身后,上官婉儿一颤,若是她在这里已经许久,那么方才公主的话岂不是全都被她听见了? 薛绍道:“公主谈完了?” 李令月点头,转身上马车的时候停了一停,似乎要转过头去看谁。 上官婉儿屏住呼吸,若是她回头看的是司马安,那么表明她的心中还是放不下一些事情,但她真的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从前日日陪在她身边的司马安么? “走。”李令月最终还是没有回首,利落地上了马车,放下帘子,阻隔了来自于外界的一切。 薛绍也上了马车,拿着缰绳望了司马安一眼,“驾――” 看着李令月的马车消失在一阵烟尘之中,司马安面上无波无浪,只是静静地坐着,像是一棵枯木,等着西风连根拔起。 婉儿见她如此,刚想开口安抚,却听见那人道:“那是薛绍,她的门当户对,她命里的良人,说起来我也要感谢他,教会了我面对事实。我也要谢谢你,婉儿……” “她没认出你,因此才会那样。”上官婉儿忍不住开口道。 “婉儿,你不怨我吗?”司马安忽而问。 上官婉儿捏紧了手,低声道:“恨。” 但见你伤心难过,我也会伤心难过,我恨的是自己无能,即使这样了还想为你做上更多…… “这样,我就安心了。”司马安苦笑。 李令月一回寝宫,便觉得不妥,宫女太监们全都整整齐齐地站在寝殿外,似乎是在等待自己归来,李令月推开门,瞧见了自己的母后武则天正端坐在上,跪在她面前的是自己的侍女暗香。 “母后。”李令月行礼。 “你还知道回来。”武则天道。 “一切不都在母后的掌控中吗?”李令月冷冷道,“不是您默许薛绍带儿臣出宫,好让儿臣对他的印象稍好些的吗?” 武则天道:“你在南山都做了什么?” “儿臣什么也没有做。”李令月道。“只是陪她一会儿。” “你在长安酒楼遇见了故人?” “上官婉儿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母后您么,儿臣并未和任何人有接触,母后也不必费心除去儿臣和儿臣接触的人,若是要追究,儿臣倒觉得上官婉儿可疑,她故意滞留在长安城内,迟迟不去白马寺,难道这也是母后的吩咐?” 武则天放缓了语调道:“太平,难道因为一个内侍,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便无法修复了吗?” “太平不知该如何面对您。” “那么去见见你父皇吧,”武则天叹了一口气道,“你也许久没有见他了。” “是。”李令月平静地应下。 上官婉儿推着司马安回去,一路上二人都不曾开口,怀着自己的心事。上官婉儿原本想连夜启程,但见司马安如此模样,顿时有些于心不忍,回想起太平公主今日当着司马安的面所说的话,未免又太过残忍。 “我明日便走。”上官婉儿道。 “嗯。”司马安应道。 上官婉儿从背后看着她,嘴巴张了张,却不发出声音:你都不开口留我么? 可惜司马安看不见她的神态动作,她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身子往前倾了倾道:“着火了!” 上官婉儿顺着她的视线往去,便见面前院落一间房子火光冲天,心下一惊,那不是司马安的住处么,张天和张娃应该就在里面! “公子,公子,不好啦,张娃姑娘被困在里面了!”司马惜的脸被火熏的黑漆漆一片,一边哭一边道,“张天姑娘正好在外头,说是要冲进去,可火势这么大,如何进得去,我们几个人拉着她,稍不留神就会被她挣脱,公子快去劝劝吧,这人已经救不回来了,何必再添一条性命呢。” 司马安的心里绷着的弦因她一句“人已经救不回来了”而“咔嚓”一声断了,许久缓不过神来,那个妖娆似仙的女子,那个才华卓越的女子,难道就这样葬身于火海,连个全尸都未曾留下吗? “姐姐!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啊!”张天声嘶力竭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司马安定神一瞧,才看见了那在火光面前的黑影,她被两三个人架着,挣扎着,嘶喊着,声音也哑了。 “推我过去。”司马安对着司马惜说。 司马惜一愣,“公子,火势这么大,您……” “我来吧。”上官婉儿未等司马惜说完,便主动地替司马安推车,司马安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是不确定。 “我知道你心里悲痛,失去了一个朋友,但不可失去另外一个,这火起的诡异,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一定和贺兰敏之有关,”上官婉儿顿了顿,继续道,“事已至此,如果你要除掉贺兰敏之,光一个人是不行的,他最大的靠山是天后娘娘,但最大的弱点也是天后,若要将他连根拔起,势必要从她那儿下手。” “婉儿……”司马安没想到她能够分析得如此透彻。 “太平公主早就看贺兰敏之不顺,与其自己孤军奋战,不如联合公主借用公主的手来对付他。”上官婉儿站定,顺了口气道,“除掉贺兰敏之,不但是为张娃姑娘报仇,也是为天下除害。” “嗯。”司马安点头深思。 张天眼见着大火吞噬了自己姐姐的生命,而自己除了看着完全无能为力,渐渐地放弃了挣扎,通红着双眼落寞地跪坐在地上,双手狠狠砸着地面,恸哭着。 “姐姐……” “张娃不会白死,”司马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张天接近奔溃的精神为之一振,她抬起头,侧着看向司马安,只听她继续道,“与其在这里一蹶不振,不如振作精神,我们联手扳倒贺兰敏之,为张娃报仇!” 张天愣了愣,稍许后收敛起了之前的软弱神态,抬起袖口擦拭掉蒙在眼前的雾气,定神看着那火光许久许久,回过头却见司马安伸出的手。 “来,我与你并肩作战。” 张天伸手过去,紧紧地握住了司马安的,侧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上官婉儿,继而点头对着司马安道:“张天誓除此贼。” 上官婉儿看着这两个人,同样处在内心煎熬的境地,同样的失去了人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东西,但却又心心相惜,相互支撑着不倒下去。她看着司马安的侧脸,有些不舍,有些迷惘,有些拿捏不准自己的心意。明知道不该介入这些事情当中,最好是听从天后的话去白马寺为天后找寻女子可坐拥天下的经文,但…… 在那之前,似乎应该再去找一个人,为这两个人铺平道路…… 38合谋 张天头绑着白色布条,跪在一个衣冠冢前,深深地鞠躬叩拜,额头抵在地泥土上,虔诚地保持这样的姿势许久。[.超多好看小说] 上官婉儿站在司马安的边上,安静地看着石碑,还有冢前飘扬的白色布帆。 司马安思绪万千,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日楼中给自己出题的女子,那个在中秋宴后说要带自己出宫,在自己滚落山谷后唯一能够依仗的女子。 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因为一个人的嫉恨,便毫不容情地夺去她的生命,不管她是否正当芳华,是否放下仇恨。 在这个时代,若没有权,性命便如蝼蚁,可以被人随意践踏。 司马安侧首看着上官婉儿的侧脸,见到她此刻专注而执着的模样,为之一惊。 这才是你,上官婉儿,一个真正凭借自己本事,从掖庭里一路挣扎到权利顶峰的你,一个永不妥协决不退缩的你。 “你去了白马寺,是否直接就回宫了?”司马安问。 “嗯。”上官婉儿答。 “那么,一路顺风。”司马安对于这样冷淡的婉儿有些陌生,她似乎在刻意地保持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但这样又如何,她是该和自己了断牵挂了。“婉儿,白马寺有一个叫薛怀义的和尚,你最好注意一些。” “薛怀义?”上官婉儿不解地低头看着她,“这个和尚你认识?” “别得罪,也不要靠近他,其余日后你自会明白。” “嗯。”上官婉儿应道。 张天一直不发一言地跪着,直到来了一辆马车。 “姑娘,又是你。”马车夫下来,摸了摸后脑勺憨厚地笑道,“您没事就好,阿牛那天回来以后整个人跟发疯似了的,一直说是他害死了你。” “根叔,你们怎会认识?”司马安扫视了二人道,这车夫是院里姑娘们熟识的,请过来跑一趟路上好照顾上官婉儿。 “公子呀,您有所不知,这位姑娘可不是第一次雇我,我曾经带她到南山,她找了一个药农非要下山谷看看,结果被一条巨蟒盯上了,后来就摔了下去……” 司马安听罢猛一抓扶手,望着上官婉儿,眼里带着震惊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婉儿,你从未告诉过我这些……” “天色不早,我们趁早上路罢。”上官婉儿转开话题,朝着那马车走去。 司马安将轮椅转了过去,目送那人上车,看着她坐好,直到根叔拽起缰绳,“啪”地一声抽在马匹背上,这一刻,司马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次,或许就是见婉儿的最后一次了。 她想起了宫内离开李令月的场景,那时候也是她坐在马车上,自己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而去,从此不复流年。 “如果舍不下她,你就跟着她去吧。”张天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背后,扶着轮椅望向前方道,“这里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能够办到。” “对付贺兰敏之没有那么容易。” “对付一个恶人重要还是去追一个该珍惜的人重要?上官婉儿对你付出的还不够多么,姐姐听了你的话才屡次放弃复仇,她为了她的爱情而死,你是不是也该听听我的劝去珍惜属于你的幸福,若是放不下她,便去追她,和她一起,这有何难?” 司马安静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是舍不下她,但现在不是时候。”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张天推着轮椅,“对于贺兰敏之,你有什么主意?” “婉儿之前说过,一是要联合太平公主,二是要引起天后的注意。”司马安思索道,她故意隐去了一点,那就是杨氏,杨氏还没有死,武则天无论如何是不会动贺兰敏之的。“你回太子府,以李显的名义约太平公主过府商议,此事务必小心谨慎。” “太平公主为何要帮我们?” “因为她的侍女曾经也被贺兰敏之侮辱,她心里早憋着这口气。” “天后娘娘那儿呢?” “只能由我来安排了。”司马安若有所思道。 张天滞下脚步,低着声音道:“现在连我也要开始好奇你的来历了。” “我不会说,说了你们也不会信,没有一个人会信。[.超多好看小说]”司马安微笑道。 上官婉儿行到半途,突然让根叔调转了方向。 “姑娘,往哪里去?”根叔问。 “去武府。”上官婉儿放下车帘道,一想到武三思在贺兰府中的那副嘴脸,心中厌恶万分,但此刻却不得不回头找他,只因为如果不迫使武三思答应不插手此事,司马安和张天便无法彻底击倒贺兰敏之。 武三思似乎并不奇怪上官婉儿的突然造访,他换下官服,笑意盈盈地亲自迎接上官婉儿入府。 “上官姑娘,三思说过我们很快便会再见的。”武三思穿着黑色圆领袍衫,他的样子本就端正,穿戴讲究,虽然比不上贺兰敏之俊美,但也算得上美男子。此刻他故意不坐主位,而是掀开前摆坐在婉儿身侧的一个位置,身子微微朝着婉儿那边倾斜着。 上官婉儿道:“武大人,不知道您对贺兰敏之是何看法?” “敏之深得姑母喜欢,说起来也是三思的兄弟,兄弟之间焉能有不睦之理?”武三思话说的滴水不漏。 “看来你忘记了玄武门。”上官婉儿意有所指,轻而易举地击破了武三思的辩驳。 “看来上官姑娘有备而来,”武三思道,“不妨直言。” “有人要对付贺兰敏之,婉儿希望武大人卖个面子,不要插手此事。” 武三思伸手抓住了婉儿的柔荑道:“那要看上官姑娘如何做了。” 婉儿迅速抽回手,站起身道:“武大人自重!” “不过是看看姑娘手相罢了,姑娘何必生气。”武三思瞥了一眼道,“既然姑娘不舒服,三思今日也累了,这就请姑娘回吧。” “慢着,”上官婉儿转身面向他道,“武大人,在天后娘娘心中贺兰敏之在什么位置,你又在什么位置?” “这……”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贺兰敏之虽然是过继,但天后显然待他不同,身为武家人,你难道真的想一辈子被打压,一辈子做陪衬?婉儿此番出宫,目的地是白马寺,据闻那儿有法师找到了女者为尊的佛经……” 武三思眼睛一亮,“你是说,姑母她果然想……” “婉儿言尽于此,若是武大人懂了其中道理,未来自然无可限量,若是不懂,婉儿也算尽力了。武大人,告辞。”上官婉儿如愿从武三思脸上睨见了端倪,欣然而去,上了久候在外的马车,放下帘子。 司马,我能做的就到这里,以后,便看你们自己的。 司马安让青姨叫来了院子里所有的姑娘,一个个整齐地站在面前,有些娇惯了的便安排坐着,跟着她们自己带来的丫头。 “司马,你叫我们来是不是有好戏要上?”其中一个眉飞色舞道,迈着莲步摇晃着司马安的胳膊撒娇,“你说好要先给我的,不能让别人出风头。” “谁说一定要给你了,”另外一个姑娘冲了过来,拉住司马安的另外一只胳膊,亲昵地靠在她的肩上道,“司马哥哥,这里我最漂亮,不如给我吧。” “这里我的舞姿最好,所以应该我来。” “连你都有脸出来争?” “……” 司马安被晃的眼冒金星,只觉得耳朵边像是开过一辆波音客机,轰鸣声不绝。 “停――”她高高抬起手,大喊道。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刚才还闹的不可开交的姑娘们纷纷侧首盯着司马安。 “第一,我的确是有戏要你们唱,”司马安加快语速,以免又被口水和胭脂粉味吞没,“第二,这场戏或许会让你们大红大紫,但也有可能让你们死的很难看。” 司马安听见抽气的声音,无奈摇了摇头扫视众人道:“谁敢?” 如预想的那般,静默的空气令呼吸可闻,姑娘们面面相觑,更有畏惧的早就往后退了。 “司马,你这不让我们为难吗。”青姨上前道,“哪有拼上性命唱的戏呀。” “别人没有,我这里就有。”司马安又看了一圈,还是没有人主动请缨,无奈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强人所难了。” “公子,让我来吧。”一个声音从后头传了过来。 众人同时往那边看去,先是沉默了一阵,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笑。 “司马惜,你那腰板行吗,下得去吗?” “哈哈哈,若是公子写的故事主人公是一只猫,或许她能行。” “但猫也是柔软的呀,哪有那样僵硬的猫?” “行了,”司马安皱眉回首看着司马惜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实在是不适合。” “公子,你看,我能下腰。”司马惜说罢,便身子往后仰着,勉强扶住门柱,死命而吃力地往下放,可惜事与愿违,那腰就像被扭曲的弹簧一般不断有力往回,致使她始终僵直在一百度的位置。 “哈哈哈哈……” 屋里的笑声更甚。 司马安扶住额头,她想找一个人扮作贺兰敏之,上演一出“精彩纷呈”的大戏,当然必须改动一些情节,增添一些趣味,掩藏身份,但明眼人一瞧,便知道这是谁的故事。事情传到武则天耳中,相信她再也不会坐视不理了吧。 “我来。”张天走了进来,她的身材高挑,面无表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派头。 司马安大笑道:“你是最好的人选。”张天虽不如张娃美艳,但长的干净清秀,虽不娇柔,但恰好扮演男子,再加上她常年习武,有些动作可与舞蹈柔和,综合看来,她的确是上上之选。 “一开始你为何不找我?”张天陪着司马安在后院中。 司马安道:“我以为你不会愿意。” “为了姐姐,我什么都愿意。”张天仰头看着月亮,“你为何不写封折子求人递交给武则天,总比你这样安排来的迅速的多,也简单地多。” “你以为我没写过?”司马安叹了口气道,“可惜石沉大海,估计被人拦了下来,又或许是武则天自己看见了,却充耳不闻。” “那你安排这戏又有何意义?” “如果弄的人尽皆知,她也没有不去正视的理由了,三人成虎的意思,你不是不了解。” “知道了,”张天回首看着司马惜道,“她倒是个衷心的。” 司马安顺着她的视线而去,见司马惜正扶着石桌揉着腰,苦笑道:“别是愚忠,我可受不起。” 39信笺 洛阳城郊白马寺,是一间有名的古刹,自东汉以来,不断扩建。 婉儿掀帘下车,抬头一望,便见那金漆的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提手遮住日头,看门的小僧见有样貌衣着皆是出众的女子来到,便兴冲冲地自石梯而下,笑颜问道:“姑娘可是长安来的贵客?” “嗯。”婉儿点头应下,打量那小僧,见到他僧袍崭新,眉心一皱。 连看门小僧都穿上了新制的衣衫,这里面还有什么得道高僧? “贵客请,师傅在大雄宝殿候着。” “好。”婉儿随了那沙弥入了山门,经过宽阔的月台,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大雄殿。婉儿抬脚迈入,只见琳琅满目的佛像周列在四周,婉儿在原地转了一圈,不禁对这巧夺天工的雕琢由衷赞叹。 “不知道姑娘是否认得殿内佛像?”沙弥问,“师傅说,只有姑娘答出了题目才可入内见他,否则,便请姑娘回长安。” “婉儿奉旨前来,难道白马寺主持想抗旨?” “佛法无边,即使是天后娘娘也应该遵守佛祖的法旨。”沙弥双手合十,“只要姑娘说出三个佛陀的名字即可。” 婉儿平静道:“你未免也小看了我。面南而坐的三尊大佛,中间乃是婆娑世界的释迦摩尼,东方为琉璃世界的药师佛,右侧是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其实这三者本就为一体,无法无相。” 沙弥笑道:“师傅说,大唐皇宫里来的人崇尚道教,根本不知道佛法为何物,姑娘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的?” “只是粗略读过一些罢了。”婉儿回。这些书籍的确在皇宫内无人问津,别的宫内收拾出一些不要的,自己便全部求着抱了回去,看过便记下了,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姑娘你与佛有缘,”从殿侧门中走出一老僧,披着袈裟,看样子是主持无疑,“老衲的确为天后娘娘找到一个经文,上面所写于天后大有作用。” “那就请主持赐经。”婉儿催促道。 “别急,姑娘,给你经书容易,只是老衲还想请姑娘办一件事情。”老僧缓缓道。 “请说。”婉儿耐着性子。 “姑娘天资聪慧,面相不凡,不久还可身居高位,老衲想借用姑娘之手,推行佛法要义。” “婉儿无能,若是佛经果真能助天后,相信佛法要在大唐弘扬指日可待。” “但是目前,还请姑娘将这些经文背诵,烂熟于心,何时能默写,何时老衲将经书交与你,让你下山复命。”老僧一转身,便见那沙弥不知道从何处拉了一筐经文,推放在婉儿面前道,“姑娘可在清凉台毗卢阁住下,一日三餐自有人打理。” 婉儿上前一步,睨了一眼在筐内的经文,略一算计数目,不多不少正好是自己离宫的日子,猜测道:“是不是天后娘娘的吩咐?” 老僧笑而不语,对着婉儿双手合十鞠躬,领着沙弥退下了。 婉儿仰头看着释迦摩尼像,下意识地摸着右手腕上银色链条,摇头苦笑道:“天后当真是要罚我。” “什么,还是见不到太平公主?”帐房内,司马安和张天面对面,司马安坐在桌子后,靠在椅背上,张天靠在墙边,侧着头往外看。 “里面的人说,公主最近都在神龙殿侍奉天皇,不见外人。” 司马安想起那日在太医院不知名的老头说的话,李令月小小年纪就为了李治的病而刻苦学医,如今正是李治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又怎么会轻易离开一步? “算了,”司马安想起李令月,心里便一阵苦涩,“太平公主的事情稍后再办,眼下要紧的还有一事,那就是贺兰敏之的祖母杨氏,有她在,连武则天都不敢动贺兰敏之。” “我去除掉她。”张天立即道。 “慢着。”司马安喊住了她,“你这样去纯粹是送死。” “你不要阻止我,我没有你那么多的慈悲心怜悯心,只要复仇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我并没有想要阻止你。” 司马安的话让张天一愣,抬头望着她,司马安从腰带中掏出一罐用瓷瓶装着的东西,抛给了对面的张天,张天稳稳接住,刚要拉开瓶塞去瞧,但听司马安一声喝道:“别动,里面的气体无色无味,却有毒。” “你让我去下毒?” “嗯,”司马安点了点头,“不会一次就死,但杨氏年事已高,不出三回应该就会回天乏术了,慢慢地毒死她,这样才能不被人发觉。” “那诊病的郎中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司马安轻轻勾起嘴角。 张天放好瓷瓶,靠近司马安,低着头盯着她的脸许久,“是不是戴着面具久了,就会不知不觉变成另外一个人?” “难道这样不好?”司马安道,“是你们教会了我该怎样生存。” “幸好你不是我的敌人,否则,我该忧心了。” 司马安笑了笑,望着窗外明月道:“不知道婉儿是否安然到了白马寺。” 张天一瞥司马安道:“关心她,便去找她。” “我说过了,还不到时候。” “司马安,你在筹划什么?”张天正色问。 司马安抬头正对上她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虽然还带有刚见面时候的冷淡神情,但与之前的寡言少语相比已经好上了许多,平静答道:“我在筹划何时能将这里买下。” 张天愣了一愣,继而挺直身子,转身推门而出。 “张天,小心一些。”司马安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张天没有回头,抬手摆了摆,示意后者放心。司马安目送她离开,回过神从格子中抽出一张写着密密麻麻数字的纸,皱着眉苦思。 若照这样的速度买下此楼还需要半月,如果才能更快一些呢。青姨仗着现在光景好,收入高,便是打死也不会卖的,但若自己提出意见与她合伙,再趁机吞并其他院子,坐拥长安城的歌舞场所,那么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想到这里,司马安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青楼是最好的消息集散地,只要往后让姑娘们多注意一些,便可成为在唐代安生立命之所在。张娃,谢谢你让我看清楚了这个世道,适者生存,我和张天一定会为你报仇,只是那个让你付出性命的人如今在何处,生前你保护着他,死后他连面都未曾露过,你这样对他,值得吗? 脑海中忽而闪现一人,司马安惊地瞪大眼睛,才发觉她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遐想。 李令月,你狠心拒绝了我两次,日后见到你,我能云淡风轻么? 抬手摸了摸面皮,张娃做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只要贴的细心,便毫无破绽可言。司马安执笔,铺开纸张,下笔飞速地写着,一刻钟后放下笔,吹干了笔墨,司马安将纸折好,放入了信封之中,封面写着:“太平公主亲启。” 伸手以指腹轻轻在那名字上婆娑,仿佛摸到了那人的脸,刻在司马安记忆里的,有曾经的欢笑,也有离别的苦痛。 “李令月,有伤到哪里吗?” “有,伤到心了。”她淡淡地说。 “李令月,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算我看错了你,从头到尾!” “你没有评价本宫的资格。”她愠怒道。 “是谁惹到你了,我去将他剥皮拆筋!” “好呀,是母后惹得。”她笑道。 “司马安,本宫重病在身,你该为本宫祈福,不如去绕着寝宫跑五十圈吧?”李令月勾着嘴角笑。 “啊?” “找死呀,还不去?”即使脸色惨白,但她依旧笑靥如花。 “李令月……”司马安心里憋着一股气,直直盯着那个名字,苦涩道,“我期望这段时间足够我去忘记你,在见到你之前,我一定努力将你从我心里扫除而去,你做你的公主殿下,而我,也有我该做的事情,希望你和薛绍能够幸福。” “公子,”司马惜走了进来,见到司马安落寞的样子一愣,“公子……”她嘴拙,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默默的陪在司马安身边,听着她的吩咐。 司马安见她来了,勉强扯出一个笑道:“你的腰伤可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司马惜低着头回道,“都是我不中用,帮不上公子。” “那不是你份内的事情,不需要自责,把这封信交到狄仁杰狄大人手上,他眼下在驿站住着,我给你一些银两疏通守卫,待见到了狄大人便报出我的名字,其余的不要多说,相信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封信。” “好。”司马惜不舍地看了一眼司马安。 “还有什么事情吗?”司马安打了个哈欠,“早去早回,我还等着就寝呢。” “是。” 长安皇宫神龙殿。 暗香从寝宫外的侍女手中拿过一封信,又听了那人的耳语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此事耽搁不得,便迅速到了内殿,只见太平公主李令月正坐在李治病榻边上,左手手肘搁在桌案,手掌撑着下巴,闭着眼睛假寐。 暗香放缓了脚步,越是接近越觉得心跳如鼓,李令月少有这般姿态,叫人光是看着便赏心悦目了。 “暗香,”李令月微微睁开眼睛道,“随本宫来。” 暗香心下一颤,立即明白自己做错了事,惹得公主不悦了,但那封信在手里烫手的很,不交出去便无法安歇。 李令月走在前,将暗香领出寝殿,转身冷然道:“你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便下去领板子去罢。” 暗香双手举着信笺,跪地求饶道:“公主,暗香实在事出有因。” 李令月看着那信笺上的字迹,眉头一蹙道:“你擅自入内便是为了这个?” “送信的人说,此信和司马安有关,暗香将压在心里的一通话全部说了出来,“公主,有可能司马安并没有死!” 40再会 起风了,司马惜将端来的茶放在了司马安的桌案边,听见了窗扇拍打墙壁的声音,便转身过去关上了窗,脸上扑了零星水滴,这才发觉外面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超多好看小说] 司马惜用竹签轻轻挑起灯芯,以免油灯灭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司马安放下手中的笔问。 “已经亥时了。”司马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道,“公子是在等人吗?” “嗯,几天没见张天了,也不知道她事情办的如何。”司马安不无担忧道,张天去给杨氏下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为何杨氏那边却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低头瞧着手指上的墨迹,司马安神色落寞,信也送入皇宫许久,为何她还不来? 是司马惜交错了人,还是狄仁杰还没有将信笺带到宫内,又或许是中间又发生了变故导致李令月还没有看见那封信? 又或许,是我自视甚高,李令月她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司马安目光一黯,“司马惜,你去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公子,您没有就寝,我怎么能去呼呼大睡?” “没关系,以后有你忙的时候。”司马安双肘搁在轮椅扶手,手指交叉自然地放在大腿上,“我过会儿也去睡了。” “那好吧。”司马惜退出去的时候注意到司马安表情,她虽然迟钝,但也知道什么叫做难过。风那么大,她竟然就开着窗户吹风,连下了雨都不曾知晓,终日闷在帐房内一呆就是一整天,送进去的食物收回来的时候几乎是原封不动,偶尔也和青姨关在里面商议着什么,得空的时候,也是叫自己陪同去张娃姑娘的墓碑前,安静坐着的样子像棵落地生根的树。 这一切都是从送出那封诡异的信开始,司马惜知道,自家主人一直在等着那封信的回复。 司马惜才换褪下衣裳,便听见院外有人叩门,嘟囔一声:“这么晚了还有谁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张天姑娘吧?一想到对方冷冷淡淡的样子,司马惜便迅速起了身,马虎地穿好鞋子,胡乱披上外袍撑着伞便往外去,那门敲的急促,外面的人一定很焦急。(.) “来了来了,我家公子都等了您好……久……”待打开门,司马惜瞧清楚了对方样貌,顿时诧异了,站在门外的并未张天,而是另外一个看起来凶狠的年轻姑娘,她没有撑伞,身上披了一件狐狸裘袄,发髻梳地整整齐齐,样子颇为漂亮。 “你是谁?”司马惜问。 “这个你不必知道,”她的视线越过司马惜望向里处道,“司马安可是在此处?” “啊?”司马惜一愣。 那姑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亮给司马惜道:“信上说此处可找到他。” 司马惜一瞧那信上的字迹,顿时明白这就是前几日送信去的地方来了人了,悄然打量眼前这位姑娘,虽然容貌气度上佳,但始终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贵重,与此同时又深知片刻马虎不得,便侧身相迎道:“姑娘请进,我家主人就在帐房。” 但那位姑娘并未进来,而是跟着司马惜一样侧身相迎,司马惜奇怪她的举动,向前倾斜身子侧头往外瞧,这才看见从雨中缓缓走来另外一人。在这一瞬间,司马惜脑海中闪过前院里经常有公子对姑娘吟诵的那句诗:“绰约多逸态,复恃倾城姿。” 她走近前,淡漠地看了司马惜一眼,继而又不动声色的往正前方而去。她不曾开口,但司马惜已经张嘴不能言,她虽是客,但却给人一种天生主宰的感觉,仿佛她是这人的主人,或者更确切的说,仿佛是这天下之主。 司马安听见了外边的动静,心道这张天总算来了,稍微缓过气,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暂时放下。 “还不快进来?”司马安望着门上的人影蹙眉道,“呆在外面做什么?” 外面的人没有答话。 司马安觉得不妥,转了轮椅到了门前,在伸手触碰门的一霎那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抬头看着那抹影子,心中微恸。 是你么,李令月? 然而她并未给司马安犹豫的机会,门被人从外推开,门扇打在了轮椅边上。司马安捏紧了手,强迫自己抬头去看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叩见太平公主殿下。” 李令月一见她,皱眉道:“是你?”走进帐房,打量四周沉着声音问,“司马安呢?” 司马安微笑道:“她暂时不想见您。” 我就在你面前,你想见我吗,李令月…… “放肆,竟然敢这样对公主说话,你长了几个脑袋?”暗香呵斥道。 李令月冷冽的眸子睨着司马安,却不开口说话,她的衣裳上沾着水滴,脸也似乎被打湿了,长长的睫毛上带着细小透明的水珠,两鬓垂着发丝,随肩披着。忽然地,身子晃动了一下,转身即在帐房内唯一的椅子上落座,扶住扶手勉强稳住身形。 “公主!” “李令月!” 暗香和司马安同时喊,当司马安喊出口之后,屋内顿时便安静了下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司马安身上,连站在门口不敢入内的司马惜都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自家的主人。 她为何唤太平公主作李令月,难道这是公主的名讳,但若是名讳,她又怎么敢叫出口? “本宫没事,”李令月两眼直直盯着司马安,“暗香,你先退下。” “公主,您多日未曾安寝,又是连夜出宫,淋了雨这可如何是好?”暗香着急道,她已经被太平公主之前那一场大病吓的不轻,深怕她内外交加下又再次倒下。早知道如此,便不将信交给公主了,我管他司马安是死是活,若是公主出个闪失,十个司马安也换不回来! “退下!”李令月微恼,不容置疑的语气。 “是。”暗香一跺脚,又狠狠瞪了一眼司马安,负气而出,靠在外面的墙上许久不得平静,低声嘀咕道,“你最好不是小安子,否则,要你好看!”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瞧,暗香回过神来,对着那人道:“看什么看,不长进的东西,跟你主人一个模样。” “是你让我看的。”司马惜反驳道。 “胡说!” “是你说‘要你好看’,难道不是叫我看你吗?”司马惜理直气壮。 “你!”暗香指着她,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跑到大院中,踩着地上的落叶,“气死了,气死了!” 屋内只余下自己和李令月,这样的境况令司马安又局促不安了起来。 “公主,我让司马惜给你送姜汤来。” “司马惜?”李令月眉头一挑,“是给本宫开门的那个人吗,为何取名叫惜?” “随便取的。”司马安一顿。 “那你告诉本宫,你是谁?为何会知道司马安那么多的事情,又为何会给自己的婢女取名为司马惜?”虽然是问,但李令月给人的感觉总是强迫,和不许反抗。 “我与她是故交,假冒她的名义请公主出宫,是有事想要和公主相商。”司马安稳住心神,却不敢看李令月那时而冷淡时而深邃的眸子。“相信公主对贺兰敏之的罪行有所耳闻,我也得知公主的宫女曾经被他侮辱,那时候公主还年少,虽然日子久了,但我相信公主对此事还是记忆犹新的吧?” 李令月默然不语,锐利的视线如刀如刃一般扫着司马安。 司马安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很有可能让李令月动怒,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继续:“天后出身并不高贵,朝堂之上能动用的人极少,虽然借助宋昭慧一案除掉了不少反对她的人,但若没有自己的势力实在举步维艰,无疑,亲眷是最值得信任的,于是贺兰敏之便被挑中,贺兰一家的势力在近年来不断拓展,天后在朝堂上有了能用的人……” “你想说什么?”李令月插口道。 “天皇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而天后的势力,却越来越庞大。” “住口!”李令月一拍窄桌道。 司马安知道她不想听下去,她一直在回避父母之间的明争暗斗,但这一刻,自己必须要给她警醒,“天后娘娘有称帝之心,她想取代李家的位置,她想做皇帝!难道公主不想为李家做些什么吗,难道公主想让天皇死后不得安眠吗?” “放肆!”李令月猛然站起,指着司马安道,“你敢这样污蔑母后!” 司马安苦笑摇头,怜惜此刻的李令月,“公主,你心中清楚,我说的是事实,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 李令月颓然坐回了椅子上,捏紧了手,指节泛白,垂着眸子安静地坐着。 “你是求我除掉贺兰敏之?” “不,是我们联手除掉贺兰敏之。”司马安纠正道,“除掉他,就等于除掉了你母后的左膀右臂,你的皇兄还有可能当上皇帝,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 对不起李令月,为了杀他,我只能骗你,你的母后终会成为一代女皇,历史上唯一的女皇,而你,也会因之享受天下大权,成为史上最有权力的公主,上官婉儿,终究会找到她自己的位置。 “好,本宫可以答应你。”李令月沉默了一阵,盯着司马安道,“但你也要对本宫坦诚……” 司马安呼吸一窒,额头冒着冷汗。 若是她再次问我,我该承认,还是否定? 李令月起身走近司马安,稍弯下腰,一手背后,一手伸出轻轻挑起司马安的下颚,让她正对自己的脸,望着她的眸子,李令月好像找寻到了往日的踪迹,心里的不确定促使她想要进一步探寻,于是两个人的距离在李令月的主动下不知不觉地越拉越近,直到鼻尖相触,直到呼吸可闻,直到能够看清楚对方脸上细细短短的透明绒毛…… 司马安的身子僵直了,她想动,但却丝毫动弹不得,她想躲,但前有李令月,后有椅背,她能往哪里躲?况且……许久没能这般接近她了,她的睫毛几乎是在轻刷自己的脸,她的气息萦绕在周围……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很快忘记你,以为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再见到你不会再有这般心情起伏,以为我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原来那一切都只是我在自欺欺人。 “李令月,你为何要来找我?”司马安最终道,说罢便望见她眸子一闪,“你不是不想再见到我了吗,为何要深夜冒雨出宫见我?” 李令月脸上的震惊转瞬即逝,颓然一笑猛地抱住了司马安,紧紧将她抱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果然是你,你没有死……” 41破冰 司马安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百感交加,李令月给人的感觉是空气,你明明需要,但却看不见,抓不着,此刻可以凝结成水出现在你面前,但下一刻有可能又蒸发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无弹窗广告) 她喜欢我吗? 无数次司马安扪心自问,但始终无法从过往中寻求到答案,李令月似乎是爱着自己的,否则怎么会留下自己的性命,与自己嬉笑玩闹,欺负自己,掩护自己,但同时又关心自己? 但她又不太像陷入爱恋的人,总是那样冷淡,总是那样若即若离,总是那样变化无常。皇宫内她不但拒绝了自己,还命令别人将自己带出宫;皇宫外她亲口对上官婉儿说,她不曾喜欢任何人。 司马安抿了抿嘴,手一伸按住她的肩膀推开了李令月。 她显然有些诧异,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粗鲁地推开她,司马安好像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惊慌,但只是瞬间,李令月从来不让她自己惊慌,至少在外人面前不会那样。 “玩够了吗,公主殿下。”司马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以掩护内心的伤疤。“如果够了,就请离开这里吧。” “你认为本宫是在玩?”李令月盯着她的眼睛问。 “难道不是吗,在宫内你说的已经很清楚了,那时候是我蠢,是我呆,我早该知道你我地位悬殊,而且……你我都是女子,你怎么可能会和我在一起?”司马安松开了手,转了轮子往后退,与李令月稍微隔开一些距离,眼睛看着地面道,“我很感激你见到我的信便赶了过来,但如果你只是可怜我,我想不必了,我司马安离开了李令月,一样可以过的很好,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而你,也已经有了薛绍。” 一滴水从李令月的衣襟上滑落,滴在了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印子。 李令月站起身,望着门的方向,低着声音道:“你和上官婉儿……”她回想起那日在酒楼见到她们俩时候的情景,屏风之后,这两个人似乎亲密无间。记得当初见到司马安的时候,她便处处为上官婉儿考虑,为她求自己,为她甘心在自己身边假冒一个内侍,为她查案,还有背后那许许多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情…… 李令月自嘲道,“原来我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心中憋闷着一股气,李令月猛地打开门,惊得外面的暗香一愣,她瞅着公主面色不佳,便料定和里面的人有关。 “公主,他是司马安吗?”暗香一边问,一边替太平打上了从司马惜那里拿来的伞。 “走!”李令月怒气冲冲道,说罢便往小门而去。 暗香小碎步跟上,却怎么也照顾不到李令月的全身,李令月的衣服之前已经湿了一半,眼下雨越下越大,她们也不曾驾上马车,若是一路走回朱雀门,那岂不是又让公主淋了一路的雨? 李令月越走越快,憋着的怒火无处可发泄,只能借由漫天的雨来打散一些心里的怨恨。 雨水,密密麻麻地打在脸上,李令月甚至懒得去擦拭,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道路,只有寂静的街道,还有两边整整齐齐的民居。 本宫待你这么好,你为何要背叛本宫…… 街道尽头由远而近地传来脚步声,那声音在李令月之前,李令月抬手去看,见一身上带血的女子跌跌撞撞地正往这边跑,她的左手似乎受伤了,一边跑着,一边扶着墙,时而往后看。 李令月一回想,记起了她的名字――张天。 张天远远便见一个人影在雨中笔直地站着,却不知道是谁,等走到近前了,才发觉竟然就是太平公主,心念一转,立即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迅速地窜到李令月面前,用手肘勾住李令月的脖子,自己则贴在她的身后,簪子尖锐的一边抵住她。 若是李令月身体健康无虞,或许还能躲过张天的突然袭击,可此刻她心力交瘁,哪能顾及这许多。 “公主,得罪了。”张天对李令月耳语。 “挟持本宫,你难道不要命了?”李令月并未显露一丝的惧色。 “张天无意伤害公主,但不得不借用公主娇贵之躯,保存性命。” “你在躲谁?”李令月话音刚落,便见前头稀稀落落地出来几个侍卫模样的人,看样子是官宦人家的,遂一皱眉道,“是贺兰府上的,你做了什么?” “公主!”暗香这才赶到,担惊受怕地看着李令月和张天道,“你快放开公主!” “暗香姑娘,现在由不得我。”张天一边道,一边转头盯着那伙人。若是他们走开了,自己便不用再挟持李令月,若是他们咄咄相逼,那么就只好继续。她实然动过念头干脆杀了李令月,也算是为父亲报仇,警示武则天,但此刻要紧的是扳倒贺兰敏之,姐姐既然劝自己放下对武则天的仇恨,那也可以,但姐姐她自己的仇,却不能不去报! 暗香见状,迅速冲到那队人的面前,张天也不知道她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伙人听了暗香的三言两语之后,便迅速的调转头往另外一边追去了。 “现在可以放开公主了吧?”暗香又跑了回来,面色煞白道。[] 张天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开了手,哪知道李令月忽而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夺去簪子,继而迅速地反手一扎,那锋利的簪头便穿过了掌心,暗红色的血迅速蔓延。 “这是对你的惩罚。”李令月冷冷道。 “哼,”张天哂笑道,“公主下手干脆利落,我是不如你。” 李令月背着手,毫无感情地瞥她一眼,绕过她,继续往皇宫走去。 暗香经过张天的时候,留下一句话道:“相比以前,公主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是么。”张天将信将疑,但大抵是不信的,扶着受伤的手慢慢地朝着司马安所在而去。面前忽而出现一个人,张天警惕地往后一退,但见那人从漆黑中露出脸来。 “司马安?” “你受伤了?”司马安关心问,瞧见了她手掌心的簪子问,“谁把你伤成这样?” “为何你会在这里,”张天避开她的问题,下意识地扭头望向李令月走去的地方,不禁将这两个人同时联系了起来,“你是来追她的?” 司马安不答,伸向张天的手一顿。 “上官婉儿呢,她在你心里又是什么位置?” “我不知道,”司马安摇头道,“我只是来送她回宫,我们的事情还需要她的帮助。” 张天显然不信,但却也不戳破。 “她刚走,或许还能追上。” “但是你……” 张天不屑道:“在将军府习武什么伤没经历过,你毋须挂心。” 司马安转动轮子,经过张天身边的时候低声道:“谢谢。” 李令月到了朱雀门前,回头一望,四处空旷,除了自己和暗香以外别无他人。心下一阵失落,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昨夜冒险出宫,若是再不回去恐怕要被母后知晓了,如果被母后知道司马安还活着…… 李令月闭了闭眼,感觉到了东方的一道朦胧的光正映照过来,雨已经停了。 司马安,这辈子,我们永生不复相见! “公主,”身侧有人喊道,“您怎么在宫外?”狄仁杰下马,他绯红的官袍干净整洁,摸着唇边八字胡须,煞有其事地观察李令月,发觉此刻的太平公主竟然狼狈不堪,衣裳似乎被雨水浸透,甚为奇怪,匆忙从马背上包裹中拿了一件随身携带的披风,双手奉到李令月面前恭敬道:“若蒙公主不弃,请披上微臣的披风。” 暗香见公主毫无反应,便擅自做主替她接下了,帮李令月将披风罩上,一触碰到她的手臂,才发觉冰凉的彻骨,心念一动,以自己的手背贴到李令月的额头上,顿时发觉烫的很。 与狄仁杰对了一个眼神,此刻或许他的话公主才能听进去一些。 狄仁杰会意,便上前道:“微臣斗胆,但若公主身子不适,天后震怒,恐怕会殃及无辜。” “他们与本宫何干。”李令月淡淡道,“本宫不在乎。” “公主可还记得先前的疫症,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难道公主没有吸取教训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吗?微臣和郑氏实际上也感染了那种病,知道那时候的痛苦乏力的感觉,难道公主还想再经历一次?” “听说是你拿了药将本宫治好的,”李令月想起了这件事,“你的功劳,本宫自然会记下,但其余的事情,由不得你管。” “公主,微臣不敢居功,该领功的是司马安。”狄仁杰道。 李令月顿下脚步,“什么?” “实际上是司马安抽了几大碗的血,试炼了许多次,还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最后才得出这个方子的,若是不然,公主和微臣恐怕都难以得救。” 李令月的声音颤抖,“你说的,都是真的?” “微臣绝对不敢说谎。” “她真的有那么在乎本宫,却为何背叛本宫……”李令月决然转过身,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本宫一定要问个明白! “李令月?”司马安一呆,猝不及防地在长安街道拐角处见到了李令月,李令月放缓了脚步,似乎也没料到司马安会在此时此刻出现。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相互定在原地,遥遥望向对方。 司马安刚想靠前,大大方方地和她告别,送完这最后一程,以后再见还可坦然一些,却被李令月阻止了。 “别动,本宫要和你玩一个游戏,本宫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一个,你若有问题也可问本宫,如何?” 司马安犹豫着点了点头。 李令月向前一步道:“是你以命相抵治好了本宫的病?” “算是,”司马安回问,“你真的认为是我杀了宋昭慧?” “不是,”李令月又靠近了一步,咬住下唇道,“你喜欢上官婉儿吗?” 司马安想了一会儿,这令李令月很是不安,最终那人道:“喜欢。” “是吗……”李令月眸子一黯,“原来本宫想的没错……” “那你喜欢薛绍吗?”司马安忽而问。 李令月勾了嘴角似笑非笑道:“这还重要吗。” 司马安默然。 李令月转身道:“本宫必须要回去了,司马安,贺兰敏之的事情往后再行商议,本宫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 “李令月……”司马安的声音幽幽传来。 “嗯?”李令月心有所冀。 “那一夜,你为何要遣送我出宫,你不答应我,只要你说一声就可以了……何必要……”司马安哽咽着,垂着自己的双腿,“你害我失去了双腿,你叫我如何再平静面对你。” “那件事情不是公主做的!”暗香忽然跑了出来,她再也忍不住太平受委屈了,冲到司马安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可知道那一夜公主见了你之后便晕厥了过去?你可知道公主昏迷不醒的时候心里记挂的还是你的事情?你可知道她在我手心上写下了你的名字,让我回去找你?你可知道得知你死讯的时候公主是如何的伤心难过如何地不珍惜她自己?!这一切的一切你都不知道,你有何资格怪罪公主?!如今公主连夜冒雨前来相见,你却又要伤公主的心,我从未见公主对一个人像你这般好过,你这厮却不知好歹,屡次错怪公主,伤了你双腿算什么,要我说早就该将你千刀万剐了!” 司马安听了怔怔地许久不曾回神,暗香尖锐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她愣神地望向暗香身后的李令月,喃喃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一夜送我出去的不是你,你派暗香来找我了,是吗?” 李令月道:“是真的如何,假的如何,一切都不重要了。” “李令月!”司马安忽而大喊,太平和暗香同时一愣,“我是喜欢上官婉儿,但我对你,却是不一样的。” 李令月身子一颤,缓缓转回身,深褐色的眸子里印着司马安的身影,她慢慢朝她走去,直到站定在她的面前,俯下身靠近她认真道:“本宫要你告诉我,是如何的不一样,本宫还想确定,你的心思是否是和本宫一样的。” 司马安不假思索,只凭借着此刻心意,抬手捧住李令月的脸颊,往自身方向一带,抬起头微侧着,慎重而紧张地在李令月润泽的唇上轻轻一点,刚想松开的时候,却感觉到对方的不舍,司马安挑起了火,而李令月在助燃,唇齿相依间她趁着司马安沉浸其中,咬住了她的下唇,稍一用力,便咬破了那儿。 司马安捂住嘴巴,皱着眉头看着李令月。 而后者却像是没事人一般背着手狡黠地笑着,“这是本宫做的记号,从此以后,别人再也不许碰这儿,违者杀无赦。” “李令月!” “对了,当然还要让你陪葬。” 42深情 清凉台毗卢阁。 小沙弥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便端了斋菜入内。放好托盘,悄然抬眼观察住在这里已经月余的女子,若有似无的阳光透过窗扇间的缝隙投射进来,斜斜地打在桌子上,经书架上,还有她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又长又黑,衬的双眼分外有神,她脸颊的弧度恰到好处,显露出女子的阴柔与美感,她挺直着背,一日来都不曾松懈,表情专注而执着。 或许是累了,她终于放下笔,一手扶着另外一手,转了转手腕,转过头望向窗外,才觉天明。 “小师傅,主持大师今日可有空,婉儿想见他一面。” 沙弥看了一眼地上叠的密密麻麻的经书,吃惊道:“这才一月,姑娘都记下了?那可是六百余本经书,小僧我也是记了整整一年!” “差不多记下了,有劳小师傅请主持见婉儿一面吧。”上官婉儿对桌上的食物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对着小沙弥道。 “好,姑娘稍等。”小沙弥刚退出房间,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白马寺的师兄师弟们,纷纷想要打探上官婉儿的消息。 “师弟,里面的姑娘可喜欢师兄做的斋菜?” “她何时会出来,难道今天又要白等了么……” “小师弟呀,我们可是做完早课便来的,不如你再进去问问,就说师兄们找她切磋佛法,据闻她不是早就背好了天后吩咐的经书么,是她自己自愿再多呆的,难道便不想研讨上乘佛法?” 沙弥被围堵在中间,百般无奈道:“师兄们!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师弟,难道你就不想多看她几眼,她可是才学闻名天下的上官姑娘,你我修得几世佛缘才换得这个福分见她一面呐,若是日后走了,再见便难于登天。”其中一个个子稍大的和尚道。 “怀义,休得无礼!”稍远处一个浑厚的声音道。 众和尚往这边一看,见是白马寺主持,顿时面红耳赤,个个找了借口作鸟兽散,那怀义和尚原本也要走的,但却被主持喊住。 “等等,怀义,你六根未净,罚你去大雄宝殿打扫佛祖金身。” “是,师傅。”怀义和尚低着头拿着摆在院中的扫帚垂头而去,经过白马寺主持身边的时候,才发觉他的身边站了一个人,虽然是男装打扮,但皮肤不似男子粗糙,手指纤细,眉眼长的柔和但星目含威,并无男子般棱角分明,再怎么看也应该是个女人,年纪约是四十上下。 “怀义,还不快去?”主持催促道,眼睛盯着他。 怀义和善虽然不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但却将她的样貌记在了心上,她虽然一言不发,但其从容气度,镇定神韵,旁人都难及一分。 白马寺主持对着身边的人道:“天后,上官姑娘就在里面。贫僧不知道天后驾到,照顾不周,这就为您安排住处,吩咐寺众巡查四周,把守山门,防止贼人入内,烦扰了天后圣驾。” “不必了,”武则天道,“本宫不想大费周章,婉儿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是时候带她回宫了。《大云经》在何处,本宫想亲自翻阅。” “就在上官姑娘那儿。” “你给了婉儿多少经书,为何她读了这么久?” “贫僧给的经书恰好够一般人研习月余,但上官姑娘做的并不止这些。” “哦?”武则天饶有兴致道,“她做了什么?” “不是贫僧奉承,而是天下再少有像上官姑娘这般蕙质兰心的人物了,她实然仅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将天后交代的经书读完,贫僧考察过,一字不差,不但如此,还对佛法深有见解,贫僧都差点辩驳不过她。” “哈哈哈,”武则天大笑道,“这才是她的脾性,本宫猜想她定然是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子要读完了你这白马寺所有的经书才可罢休吧?” 主持点头应道:“正是如此,但贫僧还觉得,上官姑娘自来了白马寺后,一直眉头不展,似有心事。” 武则天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再盯着那扇隔开她和上官婉儿的门道:“若她不主动推开这扇门,是无法发觉本宫就在门外的。” “贫僧代劳。”主持与武则天一同来到门前,抬手叩门道:“上官姑娘,贵客来访,烦请姑娘开门。” 武则天静静等着,一别月余,长安内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李治的病已经无回天之术,只是这两日了。吐蕃又派来了使节,对疆域问题咄咄逼人。太平依旧因为旧事而对自己刻意疏远,而新任的太子李显,比他父皇还要软弱。朝堂上裴炎处处与自己做对,李家的人一直不肯罢休,武家的子嗣庸庸碌碌,母亲杨氏死了之后,那个贺兰敏之又妄自尊大……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困难重重。 或许现在时机并未成熟,需要耐住性子,一步一步慢慢地绸缪。 “吱呀”一声,打断了武则天的思路,她缓缓转身,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儿,才一月不见,便觉得她与之前又不同了。 变得更加超凡脱俗,更加沉稳干练,也更加的像她的祖父上官仪,但同时又比那老迂腐多了一份飒然,多了一点少年人该有的锋芒,但上官婉儿能将她的聪明掩藏的很好,中和了别人对她的妒忌,这无疑能够收拢人心。 她必将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上官婉儿显然没料到等候在门口的居然就是大唐的天后――武则天,一阵诧异之后迅速低眉屈膝行礼道:“婉儿参见天后娘娘。” 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婉儿心内一惊,抬手便望见了对方的眸子。 “免礼,这里不是皇宫,本宫只是来散散心,顺便瞧瞧你反省的如何了。”武则天扶起了她,顺势以指尖在她手背上点了两次,继而入了房间中,转身打量四周,看着挂在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字之后,称赞道:“秀美而有内劲,颇有宋昭慧的风骨。” “当初宋师傅曾经教训婉儿柔美有余,成事不足,之前婉儿并不明白,如今才稍微领悟了一些。” “哦?”武则天挑眉,“说说看。” “当年太宗皇帝在时,有一匹野马难驯,太宗最终无奈悬赏道,只要有人能够驯服此马,便重重有赏。许多人尝试了,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出现一个女子,那个女子请示道,只要赐给她三样东西便能够驯服此马,太宗问是什么……”上官婉儿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看向武则天,见她面上并无愠怒迹象,便继续道,“那女子答道,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 “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武则天忽而打断道,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上官婉儿,你悟出的究竟是什么?” “婉儿该死,”上官婉儿忽而跪地道,“如今局势动荡,若不强势,是无论如何都生存不下去的,那个女子如此,婉儿也是如此!” 声音回荡在房间之内,上官婉儿跪着,只看得见武则天的靴尖。 武则天想要的绝非一个终日舞文弄墨的文人,她要的是一个能够替她斡旋朝堂的政客。文人的世界和政客的世界全然不同,后者更为血腥和残酷,无论何时,都必须强势。 “好了,本宫并没有怪你。”武则天最后道,婉儿松了一口气。“听主持说你已经默背好了经书,那么也是时候跟本宫回宫了罢?” 上官婉儿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生冷的链子,不知道何时这已然成了习惯,刚来的时候和主持在佛前的对话音犹在耳,此刻又回想了起来。 “上官姑娘,何时烦扰你,可否和贫僧道知一二。” “主持大师,情是什么,爱是什么?”上官婉儿问出口,才觉不妥。“抱歉,婉儿不该在您面前说这些,您是出家人,五蕴皆空,哪会被情爱烦扰。” “释迦摩尼出家之前,也是在凡尘修炼,情与爱,也是佛家修行内容。” “那么大师,男女之情,不,人与人之间都可能有情么,婉儿是说,女子与女子之间……情,存在吗?” 主持的眼睛盯着上官婉儿,若有深意道:“那姑娘觉得,佛,存在吗?” 婉儿一愣,侧头望着佛像。 佛,存在吗,它既看不见也摸不到,那么世间众人又为何相信它是存在的? “我们无法去证明佛的存在,但也无法否定它的存在,只要心中有佛,佛便存在,心中无所信念,它便不复存在。” 上官婉儿沉默,低着头看着手腕上的银色链子。 司马,我从前喜欢你,是因为喜欢本身的你,还是喜欢男子身份的你?你是女子,我本该与你了断,但自到了这里,自与你分离,心中便像是缺了一角,惶惶不可终日。我以一月为限,希望此处能够助我忘却你。 “啊啾――”司马安打了一个喷嚏,接过司马惜递来的手绢,擦着鼻子,鼻子下红红一片,又疼又刺痛。“都过了这么久了,这伤寒怎的还不好?” 张天瞥了一眼道:“自找的。” “公子,怕是您一直劳累着,因此才不得好,得空我再去找大夫来,再给您开些方子驱寒。”司马惜道。 “别,你们的中药这么苦,我宁远感冒也不要再喝药了。”司马安连连摆手,往向窗外,又下起了小雨,记起了那日送别李令月的情形,手不自觉地抬起按住了自己的下唇,李令月咬的伤口早就结痂,快要自动掉落,但司马安却不舍得让它掉。 李令月一走就是月余,开始还有几封信带进来,但到后头却没了音信,司马安听闻李治的身体是越发的不好了,便忍着不给李令月惹麻烦,心中思念越甚,幸而张天这边还有事情要忙,否则只怕要冲进宫去了。 张天见她摸着下唇愣着,便不屑哼了一声,自从那日回来她便一副痴傻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她高兴成了那个样子。这一段日子以来,痴傻症间歇性发作,近来越来越频繁,怕是真有一日她真的变傻了那倒也不奇怪。 “公子,院外有人来找。”司马惜去了门口又回道。 “谁?”司马安和张天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严正以待,若是贺兰敏之派人来,张天就必须要回避。 “说是姓胡的一个大夫。”司马惜挠着头道。 “胡大夫?”司马安蹙眉,记忆中并未有这么一个人,刚要回绝,却听张天道,“或许这个大夫开的药不会苦,司马惜,请人进来吧。” “怎么刚巧来了个大夫?”司马安疑惑地侧着头看着来人,待看清楚了脸提高了音量道,“胡太医,怎会是他?御医不是只给宫内的人治病的吗,谁那么大本事劳驾他来我这边了。” “我不知道。”张天刚想伸手拿茶,却只觉得掌心一疼,碰翻了茶杯。 “张天,你没事吧?”司马安紧张道。 “没事。”张天握住手,隐忍着不发,被热水一烫,掌心的腐肉又红了几分,额头不禁冒着冷汗,却装着若无其事。 “哪位是司马公子?”胡太医一进来,扫视房间中的二人,张天是男装打扮,所以一时难以辨识。 “我是。”司马安道,“谁请你来的?” 胡太医放下随身的医药箱,蹲下身仔细地检查司马安的腿,分外认真。 “我只是遵守诺言前来,还请公子不要为难,看好了你的腿,我也好有个交代。” 张天随意道:“能让你来,只怕这人身份非同寻常吧。” “公子认得我?”胡太医回头奇怪地看着张天。 “不认识。”张天撇开头道。 司马安经过张天的提醒,才幡然醒悟。 能让太医出宫的,一定是李令月! 43密道 牢门被打开,黑暗角落一个枯瘦的影子蜷缩着,直到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蹲下之后,才畏惧惶恐地转过头,一见到那人,脸上顿时有了精神,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喊道:“小婉!” 上官婉儿眼中含泪,半跪着道:“母亲,婉儿对不起您。” “傻孩子,”郑氏伸手想要去摸摸她的脸,但觉得自己手脏,便又缩了回去,打量婉儿一身华服,欣慰道,“小婉,你现在有出息了,记住,这一切来之不易,天后是你的贵人,是你的将来,你需要好好依仗她。太平公主好像对你也颇为看重,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为上官家扬眉吐气。” “母亲尚在牢中,婉儿要那些东西什么用,如果可以的话,婉儿愿意以现在的地位换母亲自由。” “啪――”一个红红的掌印留在了脸上,上官婉儿侧着头,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她明白为何母亲要打自己,她恨自己的不争气。 如果母亲知道,自己曾经为司马安若痴若狂,恐怕会更加的失望吧。 “母亲,婉儿一定会救你出去,请你耐心等待。”上官婉儿起身,低头看了她母亲一会儿,但郑氏并未再理会她,背过身去生着闷气,婉儿叹气道,“天后封了我为四品待诏,掌宫中诏命,从今往后,婉儿再不会让人看不起祖父,看不起上官家。” 郑氏听言一愣,又听见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回头看着那抹背影,愣神了许久。 我的小婉,长大了…… 上官婉儿出了天牢,仰头观望蔚蓝天空,看见白云朵朵,方才压抑的心情好上了许多,欲往习艺馆而去,却见狄仁杰迎面而来,脚步虎虎生风。 心中暗忖这狄仁杰许久不破案,却步履稳健,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天后那边虽然催着,但也没有下死令,话说回来,宋昭慧一案最受惠的无非两个人,一个就是天后武则天,另外一个就是狄仁杰,他短短时间内便从地方一个小官做到了如今地官侍郎的位置,其背后一定有依托的力量。 “上官姑娘来的正好,听闻姑娘回宫,狄仁杰正想去找姑娘。”他背着手,定在上官婉儿面前,细长的眼睛如鹰眼般锐利,微微眯着。 “是为了宋昭慧的案子?” “正是。”狄仁杰侧开身,伸手让开路道,“请,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好。”上官婉儿道。“不知道婉儿离开的这些日子狄大人查到了些什么?” 狄仁杰走的很慢,目视前方。 “宋昭慧的房间其实另有蹊跷,自从出了闹鬼事件之后,我曾经在她房间呆过一宿,只听得见脚步声但屋内却并没有人影,而且等我从床底钻出之后,发觉地面上竟有水滴,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屋上渗水,但此刻瞧来,却是大大地错了。” “哪里错了?” “那水根本不是从上面而来,而是自下而来。”狄仁杰道。 上官婉儿顿住脚步,侧身问,“狄大人也觉得是鬼魂所为?” “事实正好相反,”狄仁杰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交给了婉儿,“房间内恐有疫症,上官姑娘最好服下此丹。” 上官婉儿看了他一眼,欣然服下。 狄仁杰仰头看着习艺馆大门道:“不久这里便要改建了,下官在这里恭喜姑娘。” “狄大人何须客气。” “那么就请入内吧。”狄仁杰道。 入了习艺馆,许多从前的往事在婉儿脑海中回绕,这里有她许许多多的回忆,她曾经在这里读书习字,曾在这里学舞练腕力,还曾在这里进行她第一次的中正考试。 她环绕四周院落,格局依旧未变,只是人走的走,散的散,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群踌躇满志的人儿了。 狄仁杰推开属于宋昭慧的房间,指着四周角落道,“我已经命人搬开了床和桌子,但这书架却半分挪移不得,还有,地面丈量过,依照《九章算术》的办法计算这里的空间,但是数目对不上。” “你是说,这里有密室?”婉儿大悟,“真正的凶手一直躲在密室里?!宋昭慧的尸体会在那儿吗?” “很有可能,但我们却找不到那密室的开关。”狄仁杰说罢,又领着上官婉儿到了屋子后头那处枯井处,指着井口道,“袁叔娇死因成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死前极度恐惧,故而瞪着眼睛,张大嘴巴,四只僵直,最后气孔流血而死,死后嘴里还被人塞了符咒,但奇怪的是后来运送尸体的时候,那符咒却莫名其妙地没有了。” “没有了,还是被拿走了?”婉儿猜测。 “不会,宫内忌讳极多,宫女内侍们也不会随便去拿这样不详之物。”狄仁杰不动声色地看着婉儿,发觉她若有所思,便道,“上官姑娘可有想法?” 上官婉儿沉思了一阵,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方才闪过的一个想法。 宋女史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对习艺馆的学生们严厉苛责,力求做到尽善尽美,所以…… 上官婉儿迅速转身,狄仁杰马上跟随在后,看着她进入宋昭慧的房间径直往书架那儿去,纤长的手指滑过书脊,口中默念着这些书籍的名字。 “上官姑娘……” “嘘,”婉儿伸出手指抵住在唇间,回头瞥了狄仁杰一眼道,“别扰我。” 狄仁杰点了点头,默然站在她的身后,盯了她的背影许久,被她这种专注的样子所吸引。屋外的一阵鸟叫打算了狄仁杰的神游,他遮似地往四周观望,意外瞧见在房间四周顶部墙角的孔洞。 那是什么? 狄仁杰皱起眉头,搬来一张凳子踩上,摸着那些孔口想了许久。 “狄大人,若是有密道便一定和这些书有关,任何一个了解宋女史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一个会把书乱放的人。你看这一列书,第一层是史书,按照朝代摆放。第二层,是诗集,同一个人写的摆放在一处,但此处……”婉儿认真说,回头见狄仁杰站在凳子上,奇怪道,“狄大人,你做什么?” 狄仁杰从凳子上跳下,拍了拍手走到婉儿身边,弯腰道:“这里的人名乱了。” “宋女史不会轻易这样做,因此我们需要将其放回原处……”上官婉儿一边说,一边抽出书籍摆放,待塞好最后一本便听见“咔嚓”一声,婉儿稍稍退后,却不小心撞到了狄仁杰,回头道歉,却见狄仁杰迅速退开几步远,面色稍红。 “狄大人?”婉儿看着他。 “没,没事。”狄仁杰面露尬色,指着书架道,“动了!” 书架往前稍稍挪移,其后间隙刚好能容一人,婉儿上前,侧首往墙与书架之间一望,回头对着狄仁杰道:“这后面果然有密道。” 司马安嘴里咬着草,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身边有个男子正在抚琴,轻快的音符自指间流泻而出。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首曲子!”司马安满意道。 “谢公子赏识。” “司马惜,好好安顿他。”司马安吩咐道。 “是。”司马惜带走了那个人。 推门的时候恰好撞见了张天,张天盯着那人的侧脸许久,直到他消失在了门口,这才进屋问司马安道:“他是何人?” “一个琴师,专门给你谱曲的。” “这个人来历不明,你就不担心吗?” “我也是来历不明,你担心吗?”司马安反问,笑笑道,“我倒是对他一见如故,别担心,我会小心谨慎,倒是你,怎么一连几天都不曾出现,如今杨氏既死,也是让贺兰敏之尝尝苦头的时候了。” “太平公主呢?”张天问。 “不知道,我也很担心她。”司马安声音沉了下去,眉头紧锁。 若是李令月再不出现,自己便要想办法入宫去见她,只是腿…… “我听说你这院中出了一些问题。”张天试探道。 “什么?”司马安警惕。 “你既已经盘下了这里,却对这儿不上心。这一月下来,都不见你过问院里的事情,你可知道,如今院中的生意并非你所想的那般顺利,很多地方都学着你将故事融入舞蹈之中表演,你呢又不推陈出新,生意迟早是要败的。” “司马惜,去请青姨来。”司马安道。 “是,公子。”司马惜见自家公子面色沉闷,加快了步伐,从前院叫来了青姨,偶然间瞥见隔间里坐着近日替司马安医脚的胡太医,他正和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交谈着,那公子身形小,被胡太医遮了个全,但见他手腕处似有东西在闪着光。 “丫头,还不快跟上,发什么愣呢?”青姨催促道。 “哦,来了。”司马惜转身跟了过去。 青姨见到屋内有人,嘴巴动了动,但没有出口,坐在那人边上许久才对着司马安道:“这几日生意是冷清了,但还不至于赔本,若继续这样下去,也撑不了多久了。” “青姨,你毋须担心,只要我们这一场演出顺利,一切都可照旧。”司马安微笑道。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张天,看来我们的计划需要推前,”司马安的视线挪移,“听见了没,我和青姨的身家性命就全部在你身上了,你可要豁出去,否则,我和青姨都不会放过你。” 张娃,也不会放过你。 张天点头,余光瞥向右手,尾指和无名指已经没了知觉,掌心的痛在持续侵蚀她的思维,但她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下,即使事后需要砍掉这只手,也在所不惜。 44变奏 司马安头疼地看着布景,这红绸虽然足够喜庆,但悬挂的过多便成了刺眼的红,就如从人体内涌动出来的一般。她扶住额头,闪过一霎那现世的光景,还是在医院,还是在病房。 “公子,胡太医又来了。”司马惜轻轻在她耳边道。 “嗯。”司马安回头便见到了那个白胡子老头,笑眯眯道,“胡太医,晚上可有空留下来吃杯酒,有现成的表演给你看。” “外边的人都买不到‘票’呢,公子特地给您留了一个上佳的位置,算是谢谢您这些日子来的忙碌。”司马惜插嘴道。 胡太医抚着胡须侧头眯眼盯着那布景,频频摇头道:“老夫老了,不适合这些新潮玩物,司马公子的腿并非无药可医,只是看公子想不想站起来罢了。” 司马安抿住嘴,摸了摸膝盖,神情落寞。 她并非不想站起,但毫无知觉,如何能站起? “太医,您就别卖关子了,”司马惜回想起前日见到隔间的场景,便出口问道,“那日您在楼中见的是谁?” 司马安侧仰着头看了一眼司马惜,再将视线挪移到胡太医身上。 胡太医胡子一抖,回道:“这里交给别人,老夫带公子去内堂施针。” “好。” 张天入了后院,低着头一路疾步而来,见到前头有人拦着,便问:“什么人在里面?” “是胡太医。”司马惜道。 “她的腿可有救?” “好像是公子自己不愿意站起来,张天姑娘,为何公子不愿意呢?”司马惜困惑道。 张天盯着门许久。 你,是为了留住谁? “我等不了了。”张天推门而入,里面两个人,四双眼睛同时盯着她看,张天一脚迈入屋中,对着司马安道,“贺兰敏之不守孝,晚上可能会出现,怎么办?” 司马安一愣,继而勾嘴笑道,“来的正好,他不顾杨氏丧期还来这种烟花场所,必定会被人瞧见,若是见了你演的戏闹翻了场子,还会成为全长安的笑柄,消息传到天后耳中,我就不相信不能将他连根拔起。” “你就不怕他掀了你的楼?” “你就不怕他拆了你的台?”司马安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他拆台不成?”张天睨着司马安放缓声音道,“太子他,好像还对上官婉儿念念不忘。” 胡太医缓缓转着银针。 “婉儿不是和他交情挺好的么,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司马安疑惑道。 “你还不知道?她早就婉拒了李显。” “她……”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声叹息,“傻婉儿,我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天下怎么会有像她这样傻的女子。” “她是才绝天下,独在你面前痴傻。” 胡太医收好了银针,瞥着张天的手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一步上前捏着手心腐肉惊讶道,“都成了这样你都能忍住?若是其他人怕早就哭爹喊娘昏死过去了吧?!” “胡太医,她的手怎么了?”司马安也是一惊,先前练舞的时候便觉不妥,却不想如此严重。 “已经不是严重所能形容的了,若不赶紧去除腐肉,这条胳膊就废了!” “我没事!”张天攒紧了手,放在背后毫不退让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如此良机,我焉能错过!” 司马安闭了闭眼,最终点头道:“好。” 胡太医见司马安发话,心想这也不是自己的事情,便拿了医药盒离开。 张天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故意让他在场听见我们的谈话,为的是引出他背后的人。”司马安瞧了一眼自己的腿,一月下来,已经枯瘦了很多,“知道我们要对付贺兰敏之,你说,那个特地来帮我的人,今晚会不会出现?” 张天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夜晚,长安灯火通明,在最著名的声色场所里,一场密谋已久的好戏正在缓缓拉开序幕。好不容易得到‘票’的人排着队入场,因为司马安之前大费功夫地宣传,不少的客人甚至是从外地而来的客商,当然也有不少卷头发的胡人,一时间人声鼎沸。(.好看的小说) 司马安坐在二楼别致的雅间里,挑开席帐恰好能纵观全局。若是想的没错,不光贺兰敏之会来,胡太医会来,那个请来胡太医的神秘人也会出现。 李令月,你在哪里,今晚我能见到你吗? 贺兰敏之穿着红色对襟袍杉,上面以黑线绣着祥云图案,手执一柄象牙雕花折扇,腰间坠了美玉,头上绑紫色云冠,略带邪气但俊俏出众的脸,嚣张的往正中间靠前的位置而去。 “哼,”司马安鼻子出气道,“在杨氏丧期内身着华衣美服,这厮也该死。” “公子说的对。”司马惜也是愤然,她对张天颇有好感,故而与之同仇敌忾,不管贺兰敏之生的如何俊美,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死一千次一万次。眼眸一转,盯着一处死活不放,抓住司马安肩膀指着那边道,“公子快看,那不是胡太医吗,他身边的那位白衣公子是谁,看起来好眼熟。” 李令月?! 司马安脑海中闪过的就是太平的名字,但一见那白衣公子背影,却又觉得不像,李令月似乎比她稍微高些,给人的感觉也更为强势,但这位显得彬彬有礼,谈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胡太医的眼睛,时而点头,时而诚恳站着倾听。 婉儿?! 司马安转动轮子,拼了命地和她往同一个方向而去,到了楼梯前,略微一愣,方才是司马惜背自己上来安置妥当的,如今如何下去?但若不下去,那个人或许会转眼便不见了。 “公子,您等等……”司马惜刚喊出口,直觉会听见咚地一声,捂住眼睛不忍心去看,透过指缝却瞧见司马安一只胳膊挂在栏杆上,另外一只手微微颤颤地扶着扶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自己的腿,“司马惜,我的腿……好像有了知觉了……” 青姨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一见司马安惊奇道:“你的腿?!” “有感觉了。”司马安笑回,视线越过青姨往下看,果然不见了那白衣公子的踪迹,心下失落之余,见青姨神色慌张便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天,她不见了!”青姨跺脚道。 与此同时,楼内的一处角落。 “还是不让我告知他你的身份?”胡太医问面前的人道。 “我不想让她知道,请您也替我保密。” “今日武三思面见天后,狠狠参了贺兰敏之一本,这只怕也是你的安排吧?”胡太医道。 “内廷的事情,错综复杂,您不该管。” “你不也该置身事外吗,他若在此,也会这样警告你的。”胡太医叹气道。 “或许……” 一个人影从他们二人之间穿过,停在了不远处,驻足紧张地四处张望,口中不停念着“这可如何是好?”此人便是司马安的婢女司马惜,额头冒着汗,气喘吁吁。 司马安则焦急地入了内院,命令青姨临时召集所有姑娘,包括给张天伴舞的,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要做好张天无法及时回来的打算,外头已经派人去找,院里这戏还必须要唱下去! 看着面前一排排的女子,司马安皱眉。 这么短的时间,如何能找出一个既有舞蹈底子,又能背这一叠厚厚的唱词,还能演出神韵的人物来? “你――”司马安指着院里平时学曲最快的姑娘,那姑娘一怔,站出列,一双眼睛惴惴不安地看着司马安,“你试试吧。”司马安无奈道。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不行――”司马安摆摆手,抬手一点道,“你,出来。”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还是不行……”司马安沮丧着,若是自己的腿安然无恙,或许还可以一试,张天,你在何处,此刻又发生了何事,难道我们幸苦的计划,就要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吗……但我们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再来一次了…… “司马哥哥,婉儿愿意一试。”一个温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一股清风,轻轻在耳边轻拂而过。 司马安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但又惧怕是幻觉,迟迟不敢转过头。 “婉儿,是你吗?” “是我,”上官婉儿笑脸迎着一屋子好奇的眼睛,朝着她们微微点头,继而转身站在司马安面前,抬手勾了勾司马安的鼻子,退后几步看着她道,“一月不见,你还好吗?” 司马安压抑住心中的愉悦和激动,摸了摸鼻子哽咽道,“你能背下这些?” 许多的话想要问她,但却无从开口。 婉儿看着面前厚厚姨沓纸,虽然多,但总也没佛寺读的经书多,接过翻阅了几张蹙眉道:“还有多少时辰?” 司马安苦笑道:“至多半个时辰。” “没问题。”婉儿笑回,似乎手上拿着的并不是密密麻麻的唱词,而仅是一行小诗。 司马安信赖她,在习艺馆磨炼出来的功底不会差,她和张天同样是宋昭慧的弟子,自然会有相像的地方。 “我们都出去,让她待一会儿。”司马安吩咐道。 “可是,这位姑娘她,能行吗?”青姨犹豫问。 “她一定可以。” 贺兰敏之瞪大眼睛,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被舞台上那个妖冶的女子所吸引。 “凰兮凰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凤。” 坐在二楼中的司马安心中咔嚓一声,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女子。 婉儿,你想作何,莫非你是要亲身引诱他? “她记错了你的词!”青姨道。 司马安摇头,“不,她改了词,为了保护我……” 但婉儿,如若不将贺兰的罪行昭示天下,我们能将贺兰敏之一族连根拔起吗? 仪凤二年,天后闻贺兰敏之守丧期间,行为不轨,丧德失才,又得武三思、狄仁杰奏本,悉数其五大罪状,震怒之下免其职,夺其宗籍,流配雷州。贺兰敏之至雷州,自缢而死,从此贺兰一族悉数没落。 此次事件的幕后推手司马安与上官婉儿在除掉贺兰敏之之后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她们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将会彻底改变他们和李令月三个人的人生轨迹,而上官婉儿的政治生涯,才刚刚开始。 45谜底 “婉儿――”司马安以指节叩门,但内里并无人声回应,心怕她不告而别,匆忙推开,便见婉儿背对着她,香肩微露,光洁而美好。[.超多好看小说]婉儿心一抖,迅速将落在腰间的衣裳往上提起,遮盖好看的背部线条,侧首微怒道:“出去!” “对不起。”司马安拉上门,将轮椅往后转。 听见院子里叶子飘落的沙沙声,司马安出神地盯着,仿佛那凋零的不是落叶,而是自己,还有方才衣裳拂过肌肤的婆娑声。 “吱呀――”门被打开,婉儿换上了淡色儒裙,蝴蝶结扣在她腹前稍上方系着,司马安回头看着她,发觉她那双内敛深沉的眸子正也毫不避讳地直视自己。 “让胡太医来的人,是你?” 婉儿不答,只是默然地走到司马安边上,抓着轮椅后背安置的两个把柄,将司马安往院中推去,她走的很轻很缓,一如她的行事作风。 司马安感觉婉儿变了,虽然说不出具体何处。 “我的腿已经有了知觉,”司马安道,“胡太医说我很快便能够站起来。” “是吗?”婉儿终于开口,“胡太医和父亲是故交,祖父曾经有恩于他。”谈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因为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张天。 “张天,你到哪里去了?!”司马安喊道,张天看起来安然无恙,恢复了女装,右手绑着厚厚的白色布条,里面深褐色的草药汁液浸染了最薄处。 张天几步走到司马安面前,视线扫过上官婉儿,继而对着司马安道:“你不是想知道谁是姐姐的情郎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人便是禁军统领李多祚的儿子李崇训,那日在太医院射杀你的箭是从他那儿拿来的。” 司马安震惊道:“是李崇训带走你?” 张天伸出手,翻转道:“他受姐姐嘱托照顾我,但我却恨死了他,若不是上官婉儿相助,我定然拔剑杀了他。” “司马,如今事情办妥,婉儿告辞。”上官婉儿轻轻说罢,低头褪下右手上的银色链子,绕到司马安跟前,交到她手中道,“这个,还给你。” 司马安看着手心的链子,猛然想起当日初见婉儿的场景。 “我送给你的便是你的,你怎么能还?” “我不需要这个,我需要的东西你已经给了别人。” “婉儿,我……” “你能告诉我,这手链上画的符号究竟是何意思?”她微蹙眉头,盯着那字符问。 司马安握紧了手链,感觉到它在手心发烫的温度,启口道:“wintersweet,腊梅。” “腊梅……”婉儿若有所思。 “这儿将会有一朵梅花盛开。”山谷底,那人点着自己的眉心道。 “司马,坠车的时候何人救你出谷底?”婉儿问。 司马安略一思索,摇头道:“我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这里,并不曾见过救我的人。” “那个人很像你。”婉儿喃喃道,但司马安并未听清,她心里记挂着另外一个人,“婉儿,你回宫后能不能替我找找太平公主,已经一月未有她的消息了。” 待司马安说罢,张天瞥了一眼上官婉儿,她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内心恐怕早已经被这句话所刺伤。 “好。”上官婉儿答罢,并不等司马安反应,径直往门外而去,贺兰敏之的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此刻的平静只是暴风雨来前的安宁,武三思、李显之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斗争才刚刚开始,上官婉儿很清楚自己将要做的,那就是,击倒所有的敌人,不遗余力地去争夺天后的信任。 还有,将司马安深深埋藏在心底。 “你对她未免太残忍,”张天说,“我先回太子府,贺兰敏之倒了,宫中必有异动。” “嗯。”司马安看着她们一个个转身离去,只觉得心一下子空了。 李令月…… 大明宫。 上官婉儿被人带进内殿的时候只见着萧景一人,她正低着头,执笔似是在批阅奏折。婉儿见她姿态,镇定而从容,衣裳虽然样式简单,但其自心底而来的气度也只有像萧氏这样的大族才培养的出。[] 对萧景婉儿原本觉得知根知底,但眼下看来,跟在天后身边的她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染上了天后的气息,像了天后三分模样。 我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她? 这个念头在婉儿心中闪过,不禁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变成她,我要做我自己。 萧景似乎故意在冷落她,致使婉儿平白无故地被罚站了三个时辰,但萧景也从未停下,手中代表权威的朱笔不停书写,直到一盒朱砂见低,她才稍微抬起头来,一见婉儿脸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再佯装亲昵地站起身挽住婉儿的手道:“好婉儿,瞧我忙的,都忘记你要来了。” “无妨,婉儿站的不是很久。” “天后要你来与我一同制诰,真是太好了,先前在习艺馆我们不曾接触,但我早就察觉了你的才气,如今一同为天后办事,应该更加亲近才是。”萧景一边说着一边将婉儿朝桌案边带去,指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加快语速道,“婉儿你仔细听好了,这一堆是兵部的折子,这一对是地方官员上的折子,这里是朝堂所记,而这儿将的是皇室宗族事务,那儿是未曾分类的,对了,桌案下还有一小叠,后宫的吃穿用度都在里面,还有些寻常杂事……” 婉儿只觉得脑袋里有蚊子在嗡嗡作响,不曾罢休,萧景的嘴很快,婉儿从未见过说话如此快的人,但又不敢松懈一分,若是记错了记漏了,那便可能出天大的错漏。 “兵部还有军政大事,需要分拣出来交给上面处理,其余一干小事,你可自行处置。”萧景用这句话结束了谈话,扭头对着一宫女道,“朱砂没了,你去内务府取一些来,给婉儿姑娘上杯茶。” 婉儿见她作势要走,着急之下拉住她的衣袖道:“萧景,你去哪里?” 面前这浩浩荡荡的东西,自己一个新人如何能应付得了? “我去天后娘娘那儿,天后此刻在太极宫陪着天皇。” “天皇不是有太平公主陪着吗,天后一天陪同多少个时辰?”婉儿说罢,但见萧景面色一改,便添了一句道,“婉儿只是关心天后凤体。” “太平公主被天后罚去了南山别苑,一时半会不会在宫内。”萧景说罢,匆匆而去。 婉儿头疼地翻开第一个奏折,心里想着如何告知司马安此事,却不想来了一人,正巧解了此时困境。 “狄仁杰,天后此刻不在。”婉儿故意隐匿武则天去处,“上回你不是说宋师傅房间内的密道诡异,恐防有诈,故而需要多派人才去的吗,现在可有消息了?” 狄仁杰回道:“那密道的另外一头,就是在后院枯井,不但如此,原来在房间之下有一密室,下官看过,闹鬼之事纯粹是人为。” “哦?”婉儿扬眉。 “在那密室之内,有一稍高的石台,墙角处隔着一根竹棍,竹棍顶部包着一个木块,木块上包着湿透的布条,只要在合适的时间躲入密室,然后站在石台上以此竹棍敲击顶部,在房间里的人自然会听见类似脚步的声响却看不见任何人,鬼怪之说就此形成。” “出口在后井,那里正巧也是袁叔娇死的地方……”婉儿脑海中略过一个想法,“会不会是袁叔娇恰好遇见了从密道逃出的凶手,故而被凶手灭口?” “这也是下官所想,”狄仁杰道,“而且下官叫人做了一个实验,比照宋昭慧房间四角顶部的孔洞猜想,宋昭慧很有可能是被人借由四角绳索悬挂而起,再绑好在司马安所说的三角架之上倒挂放血而死。” “密室之内,还发现了什么?”婉儿问。 狄仁杰瞥了她一眼,道:“还有上官仪的若干诗词,在角落的书架上摆放地整整齐齐。” 婉儿一愣,“为何爷爷的诗集会藏在宋昭慧房底的密室之中,宋女史认识我爷爷?” “她认识的,是你的父亲上官庭之。”狄仁杰道,“当年你的父亲也曾经在习艺馆为师,与宋昭慧共事。” 婉儿大惊,脚步匆匆绕过狄仁杰便往大明宫外而去。 狄仁杰默不作声地跟着。 进入到密室见到那些书籍开始,狄仁杰心中便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若是说之前郑氏杀宋昭慧欠缺了条件,那么此刻这两个条件全部都满足了。 第一,借用这套巧妙装置郑氏的确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宋昭慧倒挂放血。第二,郑氏杀宋昭慧,完全是因为嫉恨她和上官庭之的关系。 婉儿赶到天牢的时候香汗淋漓,抹掉额前的汗水径直来到郑氏牢门前。 郑氏见她来了,不惊也不喜。 婉儿知道她还在为上次的会面而生气,双手抓着粗粗的栏杆望着里面道:“母亲,您告诉婉儿实话,宋昭慧究竟是不是您杀的?” 郑氏毫无反应。 “我们已经发现了宋昭慧房间底下的密室,也知道了父亲和她的关系……只要您说一句,婉儿冒死也会向天后替您求情!” “糊涂!”郑氏忽而道,“你们就当是我杀的吧,她是我杀的,不要查了,婉儿,狄大人,你们都不要再查了!” “为何,母亲,你知道什么?”婉儿见她如此,便知道另有隐情。“母亲,您快说啊!” 郑氏又沉默了下去。 “上官姑娘,”狄仁杰忽而抓了婉儿抓在栏杆上的手,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手已经被粗糙的木刺弄的出血了,“想想这件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是你,还有她。”婉儿甩开了狄仁杰的手,从他漆黑的眼中似乎看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宋昭慧根本就是自杀的,是天后的命令,她必须要以死来替天后创造条件肃清敌人!不是母亲嫉恨她,而是她嫉恨母亲,故意叫母亲去了现场,故意在她面前上演这出好戏,即使死,也要拉一个人陪葬,何其歹毒! 婉儿想清楚了一切,面向狄仁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紧紧咬着下唇,拿捏不准狄仁杰是谁的人,他若是天后的人,怎会这样提示自己,若他不是,又怎会故意拖延查案的时间? “刚刚,”狄仁杰漫不经心答毕,扭头对着牢里面的人道,“事已至此,容许狄某再问你一个问题,那个帮她装神弄鬼的同伙是谁?” 46南山 司马安展开被卷成一小卷的纸条,上面一行端正而秀美的字写着:“太平公主在南山别苑。” 司马安皱起眉头,李令月怎么突然去了南山而不在宫内陪着她的父皇,难道长安宫内又发生了变故?不过这样也好,司马安心情转佳,抬手遮住前面的日头,朦胧的光刺眼,但同样地给这深秋带来了一点温暖,这样我就可以亲自去见你了,李令月。 “公子,手杖。”司马惜见自家主人欲要起身,故而递出了榆木手杖。 司马安接过,睨了一眼那上头包裹着的布料夸赞道:“你倒是心灵手巧了,换作从前,只怕随便丢给我一根木头便算了吧?” “我哪有那样!” “丫头,”司马安曲着指节在她脑袋上扣扣,“南山别苑是什么地方,你可曾听说过?” 司马惜捂着头喊疼,听见问话却只直摇头。 “是南山大佛寺改建的一处山庄,”抱手倚靠在门边的人道,“太平公主命人建的,自闻你死讯之后便开始动工,月余便完成,近来又加护了一些侍卫。” “张天,些许日子不见你了,我有些想你呢。”司马安笑道。 “少来。”张天边说边缓步踱了过来,感觉到司马惜视线一直落于自己身上,便回看了过去,司马惜显然一愣,迅速躲避开来,望向别处。 司马安借着手杖站起身道:“贺兰敏之一死,李显这个太子当的可舒心?” “有勇无谋,不值一提。” “张天,你可想过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是说,如果觉得李显无能,不如另投他人?”司马安小心翼翼道。李显的皇帝做的并不长久,张天跟着他迟早要受难。 张天的眸子闪过寒光,“你要我投谁?” 司马安感觉到她言语中的不善,喟叹着这些日子的生死与共是因为有同样的一个目标,如今人死了仇报了,她便与我生分了起来。(.无弹窗广告) “比如,投靠我?”司马安笑着搭肩道,“你瞧,这长安城内最大的和最出色的院子已经悉数落入我的手中,不久将来还会进一步扩展,我会将生意做到洛阳、登州并州甚至西域去,你在我这里喝点小酒唱个小曲,日子岂不逍遥自在?” 张天面色稍松,推开司马安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漠然道:“没兴趣,我今晨去看过姐姐,有人给她上了香。” “奇怪,并不是我,”司马安一想,垂手道,“是李崇训?” “那么必然是他。”张天猝不及防地夺过司马安手中纸条,瞄了一眼上面的字道:“原来太平公主在南山,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你说呢。”司马安嬉笑着反问。 张天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负手道:“有人是曼陀沙罗,好看却不能够摘采;有人是傲雪寒梅,虽然还未盛放,但到了时间,有的是人去采。” 司马安听罢,总觉得张天的话似有深意。 “你今日来,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张天淡淡道,回头的时候又瞥了一眼司马惜,后者默然地呆立原地,身子转向她,平时的破锣嗓子没了声响,只余一目柔光目送她消失在门后。 “人都走了,还看?”司马安出其不意地凑近她,“小心她杀了你。” “您别胡说。”司马惜一跺脚又羞又恼道,“我们都是女子!” “我又没有说什么,”司马安耸肩摊手道,“是你自己心虚,还不快去替我收拾东西?” “啊?” 司马安抬手狠狠敲她一记佯装发怒道:“快收拾包裹陪我上山去找李……找人呀!” “好。”司马惜似乎立即忘记了方才的事情,转头便高高兴兴舒舒服服地替司马安办差去了。 司马安看着她的背影直直叹气,也不知道这丫头心是怎么长的,被自己带着卷入到这许多事情当中,也不见多长一分心眼,依旧是直来直往,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一眼便知,无论是胡太医、李令月还是张天的到来都未曾让她多问自己一句,比如问问自己是什么人,问问他们要做什么事情,她全部都不在意,只是听从自己的吩咐,哪怕要她跳海,她恐怕问都不会问一个理由便一头栽下去。 “愚忠。”司马安最后看着从房间中出来的司马惜总结道。 上官婉儿按压着发疼发紧的脑袋,缓缓地走在旷阔的石路上,经过通训门的时候遇见了一队上翊军巡卫,为首的一个人身姿挺拔,婉儿听说过他,他即是义阳公主下嫁的那个人。 忽而感觉到对面投射而来的视线,婉儿呼吸一窒,呆呆地往那个方向望去,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含着肆意的笑,身形熟悉,尤其那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双眼,分外令人记忆深刻。 是他,是谷底的那个人! 婉儿想要冲过去,但无奈队伍太长,稍稍踮脚,那人负手而立,对着婉儿点点头,继而往着太极宫方向而去。 等到这队人终于过去了,婉儿正视前方,哪里还有人?四处张望着找寻,但那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婉儿。”身后有人叫,婉儿震惊回头见是张天,面上虽然佯装欣喜但也掩盖不住眼眸中转瞬即逝的失落。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婉儿在宫内认识的人除了萧景,也只有她而已。 “我见过你给司马的那张纸条,”张天和婉儿一边走一边说,“若说你已经不在意她,为何为她做那么多事情,若说你在意她,又为何告知她太平公主的下落,难道你都不会难过?” 婉儿嘴上含着笑,心里却泛着涩。 “贺兰敏之的事情,我知道狄仁杰和武三思都是因你才去参他,姐姐的仇算是你替我了结,算我张天欠你一个人情。”张天顿下脚步,郑重道。 “记下了。”婉儿依旧笑着,“我还有事情要办,就不陪你聊了。” “上官婉儿。”张天在背后喊住她。 “嗯?”婉儿回首。 “小心武三思,他可不是李显。”张天提醒道,回忆起了亭子中上官婉儿拒绝李显的那一幕。 “好。” 张天看着上官婉儿离去的方向,顿觉不对,尾随了几步直到她向朱雀门卫士亮出大明宫的令牌,这才了解她这是要出宫。 一辆马车叮叮当当地摇晃上了弯曲的山路,驾车的是根叔,里面自然坐着司马安和司马惜。 司马安自上了马车以来一路无语,闭着眼睛假寐。她们只带了手杖,庞大的轮椅便被搁置在了院里。司马惜并未问她前来找的是谁,只知道此人对司马安而言极为重要,重要到不顾尚未好全的腿颠簸上山,重要到即使心中畏惧也要上山。 司马惜在街上卖身的时候,日头正毒,或许是因为容貌寻常,并未有人上前问津,仅有几个小混混撕着馒头屑逗弄着自己,这个时候,司马安出现了,她坐在轿中,身边陪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很久很久,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她的眼里带着怜悯,没有别人的嘲弄,很快的,又很出乎意料的,那个姑娘替她将自己买了下来。 司马惜那时候不知道,买下自己的并不是一个公子,而是一个受了伤的姑娘,她失去了双腿,失去了感情,她郁郁寡欢,终日坐在她的小小天地上出神地看着窗外。 她伤的真重,司马惜心想,一定要照顾好她,因为只有她待自己不同。 “吁――”根叔停住了马车,与外面的人说着些什么。 司马安睁开眼,眉头皱的紧紧地,刚要开口却见帘子被人毫不客气地掀开,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来。 “你们是何人,上山干嘛?!” “这位军爷,我们是要赶去洛阳的,这条山路好走,可少走一个时辰呢。”根叔机灵,并未提及山庄的事情,塞给了那士兵足足一袋的银两。 “绕道吧。”那个士兵收下了钱财,打量了司马安主仆一眼,瞄见了手杖,或许断定一个瘸子不会带着丫头前去行刺,故而放松了警惕。 “好,好,马上就走。”根叔哈腰道。 “公子,怎么办?”司马惜先着急了。“那家伙收了钱,却不让我们过去!” 司马安又是欣喜又是无奈道:“随机应变吧,我高兴的是这里越是多的士兵就越是表明她在此处,但为难的是,这么多人,我们该怎么溜进去呢?” 司马惜挠头,她的脑瓜实在不好使,此刻便是一片空白。 根叔驾着的马车在不见了岗哨之后即停了下来,掀开帷帐道:“公子,不如先回去罢,这上面可能住了哪位皇亲贵胄,得罪不得。” 司马安思量着,以前都是李令月时不时地出现在身边,未曾多觉得什么,自己也身在宫内,并未觉得不便,可如今才知道这身份地位在这里的差异,纵然有钱还是诸多不便,即使自己和她不在意,这中间拦着的人可真是不少,只是小小一个岗哨便将自己轻易赶走,若是日后和李令月的事情被武则天知道了,那岂非无丝毫抵抗之力? 攒手轻轻捶着脑门,司马安闻见了一股异味,蹙眉道:“什么东西,这么臭?” 司马惜掀帘而出,稍许后才道:“是运送夜香的马车经过。” 司马安一拍大腿道:“根叔,拦下那马车,我要买下来!” 47咬耳 南山迎来了又一个日落,一个身着黑色长袍,戴着褐色镶玉冠的男子骑着骏马驰骋在山间,他的骑术并不高明,但好在有一身不错的行头,速度快了便勒紧缰绳,慢了也舍得再加上一,西域来的马种优良,稍许便到了第一个岗哨。 “来者何人?!”卫兵换了一批,兢兢业业守着。 来人勒马侧身凝眉道:“难道连我也不认识了?” “原来是薛大人,”一个卫兵匆忙拉开了拒马,恭敬道,“您今日来晚了。” “宫内有急事,我也奈何不得。”薛绍和颜悦色道,牵起缰绳便往山上去了,只留下一路扬起的烟尘,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黄。 卫兵捅了捅同伴道:“真是羡慕他,独有他能见公主。” “天后娘娘这么安排,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吐蕃使臣指明要太平公主……” “嘘――”卫兵环顾四周,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心人头落地!” 薛绍在大佛寺前下了马,守在门口的侍卫替他接过了缰绳,牵走了马匹。薛绍仰头见到“南山别苑”四个字,微蹙眉头问道:“什么时候换的牌匾,上面的字是公主题写的?” “午时刚换,的确是公主的手笔。”另外一个侍卫答。 “公主现在何处?” “刚用过晚膳,暗香姑娘吩咐,若是您来了便在外院等着。” “好。”薛绍心喜,这一段日子以来太平一直对自己不冷不淡的,如今总算有了一些起色,今日虽是来迟了,但她毕竟是记挂自己的。独自漫步到院中,便见满园的梅花含苞待放,薛绍随手捻了一个,放在鼻间嗅着,顿觉心旷神怡。 天皇和天后决然不会将太平嫁到吐蕃和亲,虽然前次以太平年幼为名暂时堵住了他们的嘴,但此番吐蕃来势汹汹,定然不会轻易罢休,二圣只好将太平暂时安置在新建的南山别苑,名义上是出家修行,但实际上却是继续拖延时间。 由此,便给了自己接近太平的机会。 薛绍笑着看着那朵梅花自言自语道:“令月,我有信心一定会争回你的心。” “你摘了本宫的花,便要赔本宫一只手。”身后的声音冷冷淡淡道,不带一点温度。 薛绍内心一惊,回身张口喊了声“公主”,但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面前这个人实在太美,背着夕阳,身上带了淡淡的光晕,侧身对着自己,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离她最近的花骨朵,一只手捻着花枝。 “我不是有意的。”薛绍吞了一口口水道。 李令月手稍一用力,掐断了那花枝,随意地将梅花骨朵扔在薛绍脚边,薛绍被吓的一愣,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花骨朵,李令月此举显然是在警告自己,不准越雷池一步。 李令月勾嘴一笑,漫不尽心地绕过他,侧首道:“叫你带的信带去了吗?” “带了。” “还是没有回信?”李令月皱眉。 “还是没有。”薛绍捏紧了手。 “薛绍,你最好老老实实将信送出去了,”李令月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是让本宫知道你从中做了手脚,不要怪本宫不念旧时情谊。” “薛绍明白。” “本宫听说那些吐蕃的使臣迟迟不肯走?” “是,公主。” 李令月睨见薛绍虎口处的青紫,又见他面容憔悴,心中遂明了了他恐怕是为了赶来见自己才折腾成了如此模样,语气放软道:“若是累了,便不用日日来。” “能日日见你,我不觉得苦。” “薛绍。”李令月忽而喊了他的名字,与先前的不同,带了些许的感情。[.超多好看小说] 薛绍吃惊地抬头,对上李令月的眼,心中涌动起一种希望,他希望面前的她还是儿时的那个女子,虽然倨傲了一些,但有时候对自己还是温柔着的。 暗香不知道从何处迅速走了出来,恭敬先后行礼道:“公主,薛公子。” “什么事?”李令月一扬眉道。 “前头侍卫说闯进来了两个小贼,怕公主有所闪失,请命来搜。”暗香道。 “让他们进来罢,”李令月朝着内院拱门而去,“暗香,放好洗澡水了么?” 薛绍往前跟了一步,踟躇着不敢上前,瞧着李令月冷漠单薄的背影,想着她方才语调和将要说出的话,鼓噪起来的心仿佛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公主,你不是有话要与我说吗?” 太平滞步,凝眉道:“你在院外等着。” “是,公主。” 一队侍卫拔剑在四处搜查,李令月侧躺在矮塌上,微眯着眼睛,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封信,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号。窗外闪过的一道道影子落在了她的眼前,打断了李令月的思路。 “暗香,你可有闻见什么味道?” “公主这么说,的确有股味道。”暗香原本替李令月梳着头发,经过提醒之后才觉不妥,放下手中的梳子起身往柱子后扎着的纱帘那儿去,放缓脚步伸手猛然撩开,却并不见人踪影。 回头望着李令月,见她眼神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一使,暗香循着视线望去,果然发现那一人高的山水屏风下多出了一双脚。暗香刚想过去,却被李令月拽住了衣摆,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本宫倒想看看何人如此大胆。” 缓缓抽出悬挂于床榻前的宝剑,李令月悄然走到屏风边上,利落地一剑劈开,伴随着布料被撕扯的声音,屏风后露出一个衣裳褴褛的人来,那人先是一愣,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李令月!” 李令月在见到此人的那一刻便清楚了她是谁,定了定神,松了手中的剑,一步一步靠近她,直到两人呼吸可闻。 “司马安,你来迟了。” 暗香惊讶至极,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出声,可外头的人还是听见了动静,敲门来问:“公主?” 暗香清了下嗓子道:“公主正在……咳,正在沐浴,何事?” “既然公主没事,我们便继续搜查了。” “去吧。”暗香扶额,情愿对着门也不要对着屋中那绝不平常的景象,这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自从上次宫门前一别,就是月余,刚刚表明了心意解开了心结,此刻再相见不知道是如何的景象,不过听公主的语气,似乎不妥,自己还是早些告退,免得被司马安所殃及。 “公主,我去看看厨房的糕点。”说完这句,暗香逃也似地退出了房间,余下二人四目相对。 虽然已经知道彼此的心意,但面对李令月,司马安依旧有些忐忑,似乎怎么举动都是失礼,似乎如何说话都是错句。她深邃的眸子里映照着自己的影子,闪动的眸光中透露着不知名的情绪。 “李令月,为何你会躲在这里?”司马安终于打破沉寂道,若是能一晚上都这样看着李令月那也甘之若饴,但问题是,自己的脚在发软。 “你没有收到信?”她面色稍缓,侧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回首问。 “什么信?”司马安困惑。 “没什么,”李令月视线往下,“你的腿……” “差不多都好了,只是路上丢了手杖,若是此刻能有个倚靠……”司马安一边说着一边睨着李令月,那眼神仿佛是在说,还不过来扶着我? 李令月冷了她一眼,指了指地上的剑道:“自己拿。”说罢便背过身去,勾了勾嘴角。 “没人性。”司马安腹谤,弯腰想去拿剑,但双腿毕竟还是未完全恢复,力量弱的很,方才站着完全是死撑,如今已经全然不受控制了,大叫了一声即要面朝下扑倒,面前闪过一个影子,带过耳边的一阵风,直到司马安跌在了“地面”上,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我摔一跤罢了,你不必……”待意识到了是对方以身体护住自己,司马安撑起身子,望着下面皱着眉头的人儿刚要开口说话,却猛地愣住了,这个情景以前也经历过了一次,不过那一次,是自己在救她,而不是她来做自己的肉垫。 李令月在见到司马安跌倒的那一瞬,冲到脑海中的想法便是不可再让她受伤,但现在手臂发麻,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结实的地面上,震的人发晕。 “司马安,还不快起来,你要压死本宫不成?” “李令月,压在我的家乡,可是有多重含义的。”司马安邪邪地笑了,“还记不记得我们上一会这样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你别乱来,给本宫让开。”李令月俏脸染上一点诡异的绯红,手一推司马安,自己起身假装理着衣裳,却是一眼也不敢再瞧司马安了。 上一回在太医院,本宫好像是……亲了她…… 司马安实在忍不住笑,堂堂的大唐太平公主李令月,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令月,此刻竟然会栽在自己手中,逗她实在是太有趣了。 但笑声戛然而止,只因为司马安被人揪住了耳朵。 “李令月,你干嘛?”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还记得上一次你对本宫的耳朵做了什么?”李令月幽幽地道,语带寒意。 司马安仔细回想,当终于想起在天牢之中发生的事情之后,脸色煞白,未来得及告饶便感觉到耳朵已经被人咬住。 “啊!” 48交锋 暗香穿的衣裳单薄,抱紧了胳膊,仰头看着夜色朦胧,倒抽着凉气。(.好看的小说)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暗香不敢入内打扰,怕扰了公主的兴致。她与公主自小长大,是一路看着公主走过来的,她比谁都知道,李令月强悍的外表下拼命掩藏的是怎样一颗柔软的心。 “哈啾――”暗香哆嗦,一队身穿铠甲的卫士经过,他们依旧在抓那两个潜进来的小贼,暗香心思一转,说不定其中一个小贼就是司马安,但另外一个呢,是谁? 一个黑影缓缓靠近她,暗香闻见一股难闻的味道,黑着脸转身,但觉眼前一黑,一腻乎乎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唔!”暗香瞪大眼睛,指着来人。 “嘘――”司马惜凑近她问,“我家公子在哪里?” 暗香指了指屋子。 “在屋内?”司马惜迟疑,“你没骗我?”脚上一吃疼,松开手抱脚跳叫,“哇呀,疼!” “你和司马安是怎么混进来的?”暗香捂住鼻子,实在受不了她们身上的味道,“都这么臭。” “用运送夜香的桶子进来的。”司马惜不以为意道,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有那么臭么?”她在街上乞讨时早就闻惯了酸腐味。 “你离我远一点。”暗香退后一步捏着鼻子,脸憋的通红。 “哦,”司马惜转身刚要推门,暗香哪能容许她这样,急忙揪住她的袖口又立即甩开道,“喂,不许进去!” “为何?”司马惜一脸茫然。 “公主在里面,你擅闯是死罪。”暗香指了指隔壁的房间道,“先去里面躲一躲,外面的人都在找你们。” “哦。” 暗香刚替司马惜带上门,却见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了面前,心中嗑噔一声,暗叫糟糕。 “暗香姑娘,我在外头等了许久,公主她……”薛绍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略显迟疑地问出口。 暗香尴尬笑回:“公主,还在沐浴。” 我的公主殿下,您都“沐浴”了一个时辰了,皮都快泡烂了吧? 薛绍的神情古怪,放冷了声音道:“我听说混进来了两个小贼,姑娘既在外头,不怕公主在里面有事,还是说,里面有东西是暗香姑娘想瞒着薛绍的?” “薛公子!”暗香想阻止,但对方好歹是个大男人,如何能以娇弱之躯拦住?公主和司马安在房间内不知道谈的如何了,方才的叫嚷声有没有引起她们的警觉,只希望公主及时将司马安藏好了,否则让天后知道此事,只怕公主又要伤心一回。 “公主?”薛绍一进门,面前拦了一道屏风,屏风后似有水声,还有一个姣好的背影隐约可见。 “大胆薛绍,还不快滚出去?!”屏风后的人怒喝道。 “薛绍该死!”瞄了四周一眼,门窗完好,不像是有人擅闯入内的场景,薛绍慌忙退出,他原本以为太平公主让暗香放哨,本尊则偷溜下了山,如今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转身往外走去,却见面前一道俏影立在石桌边上,似在低头欣赏这满园含苞待放的梅花。 薛绍从来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俏丽娴静,濯濯独立,身着素色儒裙,裙角垂地,但无丝毫污浊。她似乎听见了人来,侧目往这边一望,盈盈一顾,先是疑惑打量着,再观望,她的眼中便多了一点其他意味。 她与李令月全然不同,李令月是万千花丛中的牡丹,是花中之后,而面前的这个人,则是荒凉戈壁滩上的一株小草,虽然普通,但也绝不平凡。 “上官婉儿姑娘,您来了。”暗香追过来道,“天后娘娘可有吩咐?” “嗯,”上官婉儿视线从薛绍面前挪开,看着暗香道,“天后有密旨传达。” “好,请姑娘跟我入内院。”暗香道。上官婉儿现在是武则天身边的红人,不单掌管制诰,而且是内翰林的首席女史,与之前那个掖庭的女婢是大大地不同了,现在见她,不禁肃然起敬。 “嗯。”上官婉儿从薛绍身边经过,薛绍盯了她的背影许久,却不曾记起这个女子他早就见过,那时候还在长安城,在一个不知名的酒楼外。 “上官婉儿。”薛绍重复念着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早就在宫内传遍,人人都在诉说着她的传奇故事,谈着她卓越的才能。一个掖庭罪臣之女,短短时间内擢升到了天后身边办事,这是何等的迅速! “公主,上官姑娘到。”暗香以指叩门,心中却拿捏不准李令月是否会让她进去。 “进来。”里面传出声音道。 上官婉儿应声入门,对着暗香道了一声“谢”,抬脚迈入门槛,面前是一道屏风,屏风后似乎摆着一个浴桶,婉儿蹙眉道:“公主殿下若是不便,婉儿稍后再来。” “等等,”李令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进来。” 上官婉儿想着自己和太平公主还未到如此熟稔的地步,但既然她说了,自己断不能为这等小事违抗命令,况且,天后还有旨意需要传达,而司马安,不知道是否已经到了此处,先前在门口听见到处在抓两个小贼,婉儿担心是司马安主仆,若是来知会李令月一声,或许还有机会挽回她一条性命。 挪转莲步,婉儿垂着头拐到了屏风之后。 “抬起头来,躲什么。”李令月毫不在意道。 “是。”婉儿抬头,却见李令月手中端着一盏清酒,潇潇洒洒地坐在铺着锦布的桌后,忽而想起,似乎从未这样打量过这位公主的容颜,司马哥哥喜欢她,婉儿不禁多侧目几眼,暗自在心中将她和自己作了个比较。 李令月是公主,自己是罪人之女;她是天,自己是地;她是群星捧月,自己则是尘土淤泥…… 婉儿哂笑,自己与她,怎么比? 李令月见上官婉儿盯了自己这么久,略微一愣,她在想,这个初见畏畏缩缩的女子何时变得有如此胆色了?转念思量,她既能够不负所望地抢了袁叔娇的位置赴了中秋宴,足以说明她是个人才,是个能够在宫中生存下去的人物,只是―― 李令月眼神变得冷了些。 只是你若想和本宫抢人,火候还欠缺了一些。 两个女人的战争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浴桶里冒出一串泡泡。 上官婉儿诧异地看着那空空的浴桶,冒着蒸汽,但却无人在里面,太平公主衣裳整齐,显然是没有下过水的样子,但若不是公主,那浴桶里怎会冒出水泡? 李令月瞄见上官婉儿的脸色,勾了勾嘴角道:“司马安,你想闷死自己么?” 婉儿身子一震,盯着那浴桶。 这里面的是,司马哥哥? 一双手抓住了浴桶边缘,司马安湿着头发从水中钻了出来,脸被烫的红红地,看了一眼上官婉儿憨笑,再怒视李令月道:“快把衣服还给我!” “不还。”李令月坚定简短道,饮下一口酒扭头对着婉儿道,“母后说了些什么,父皇的病怎么样?” 婉儿心中酸涩,但强撑着道:“天后让公主三日后回宫。” “为何是三日?”李令月着急道,“父皇是不是快不行了?” “三日后吐蕃使臣离开,公主也不必再为此事费心。”上官婉儿恭敬道,“天皇已经拟了诏书传位太子。” “显皇兄,”李令月冷笑,“倒是给他捡了个便宜。” 司马安此刻很安静,因为她知道李令月心中的难过,李治病重,她却不得不憋屈躲在这里,受人监视。武则天其实是为了保护她,为了不让她远嫁吐蕃和亲换那一时的和平,也是为了不让她参与到政权更迭的斗争之中,一切都是用心良苦。 微微叹气,三天后,等李令月再回去的时候,那冰凉的皇宫留给她的还有什么? 上官婉儿往司马安那边瞧去,司马安也看着她,二人目光接触,一个深不见底,一个却是忧心忡忡。 婉儿浅笑,似乎是在告诉司马安自己很好,自己没事。 但落在了李令月眼中,却是另外一番的滋味了,她故意让婉儿看见这一幕,便是为了显示自己和司马安的关系,让上官婉儿知难而退,虽然知道司马安心中有自己,但实在芥蒂她说的那一句“我是喜欢婉儿”。 “既然如此,本宫也只能等了。”李令月黯淡了眸子,站起身,负手而立,瞧着墙角道,“上官婉儿,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有话本宫便直接和你说了。” “公主请讲。” “母后对你的心思,你了解吗?” 上官婉儿一愣,天后对自己的心思? 李令月瞧她如此,便知道她还不明所以,摇了摇头道:“就当本宫没有说罢。”她转身来到了婉儿面前,故意当着司马安的面凑近婉儿耳边低语道,“司马安是本宫的,你休想抢走。” “若是公主的,便不担心别人会抢走。”婉儿回道。 “有胆色。”李令月不怒反笑,侧过身去俯身对着一脸茫然的司马安道,“你身上太脏,给本宫洗干净了,弄的房间一股脏臭味道,罚你擦洗走过的地方。” “这又不是我的错!”司马安争辩道。若不是为了上山见她,自己何必弄的那么狼狈,虽然是空的夜香桶,但那种“深深”的臭味呕了自己一路,到现在心中还有阴霾,恐怕一辈子都挥之不去了。“李令月,还不还我衣服?” “不还,怎样?”李令月挑衅。 “那就……”司马安眉眼一弯,顾不上还有没有衣服,双手捧水猛然往李令月脸上一扑,“哈哈哈哈!”司马安指着被泼了一脸水的李令月大笑,“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李令月抹掉脸上的水渍,板着脸盯了司马安一会儿,忽而扭头端起一盆冷水不动声色地靠近司马安。 “喂,李令月,不带这样的!”司马安往后躲,“婉儿,救我!” 上官婉儿抿嘴笑了笑,她眼中的李令月和司马安此刻是多么合拍,一个骄傲的公主,一个苦中作乐的无赖。 “公主!”门外暗香带着哭腔道,“天皇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木还是很有节操的...... 49遗诏 谁也没料到李治走的如此突然。 司马安抹掉脸上的水珠,视线投向李令月,她最在乎的就是她的父母,如今李治死了,她心中必然悲恸,可是在她平静的脸上丝毫捕捉不到她内心的信息。 上官婉儿垂头思索,天皇死了,天后便可以无所顾忌,是非成败回宫便见分晓,如今便是这紧要的时刻,若是自己能在天后身边成为她的一股力量,对日后的仕途必定有利。 “摆架,”李令月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冰冷而镇定,“回宫。” “你现在就回去?”司马安开口问。 我和你才刚刚见面,即要分别? “呆在这里,等本宫回来。”李令月看着司马安,加重了语气,“本宫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司马安发觉她的眼睛渐红,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攒紧的手很用力,她的指甲甚至掐进了掌心的肉里,方才还嬉笑怒骂的人儿,转眼间便陷入了丧亲的痛苦之境,一想及李令月为李治学医、在李治病重的时候亲自看护,便知道李治对她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存在。 “知道了,我在山庄等你。”司马安回,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上官婉儿也望向司马安,但那人并未瞧着自己,涌上心头的话最后只化成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司马,珍重。” 转身打开门,婉儿刚踏出房外,却听见后面的人道:“婉儿!” 上官婉儿回头,只见方才还在浴桶里的司马安披了一件紫色外袍,裹着身子赤脚小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拉过婉儿的手,将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低声叮咛道:“这东西还是交给你最合适,再也不许还回来。” 婉儿低头一瞧,这正是之前还给她的手链。 “婉儿,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是一朵傲雪寒梅,无论将来的路有多么难走,一定要坚持走下去,顺从自己的心,好吗?”司马安微笑道。 “嗯。”婉儿的眼里闪着光。 “上官婉儿,走罢。”李令月绕过二人,不动声色道。 “公主,我给你再拿一件外袍。”暗香睨着司马安身上的那件衣裳,对着只着单薄服饰的李令月喊。 “不用了,本宫耐得住。”李令月顿住脚步,侧了侧脸道,“暗香,你留在山庄,按着方子配齐药材,替本宫看着她。” “是。”暗香只能留步,狠狠瞪了一眼司马安,责怪她害的自己没办法跟着公主回宫,而司马安则是一脸的茫然,用肘部捅了捅暗香道,“公主说的是什么药?” 暗香咬牙切齿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上官婉儿走到李令月身边,却不会与她并肩。太平公主是主,她是仆,即使做了天后身边的人,也是如此,主仆界限分明,不可逾越一分,但太平公主所说的天后对自己的心思是什么意思?婉儿想起了中秋夜宴天后看自己的眼神,想起了天后的格外提拔,又想起了白马寺天后握住了自己的手…… 婉儿忽而开窍,瞪大眼睛瞧着李令月的侧脸。 天后该不会,也是这种心思?! 司马安倚靠在门口,眼睛紧紧定在了李令月的身上,只不过咫尺之遥,却好似要分别了一辈子似的,叫人如何忍受?自从通了心意以来,相处的时间寥寥无几,原本以为上了南山便可与她相知相惜,却不想只是一时快乐,还来不及与你说明我的故事。 李令月,还未分别,我即已经开始想你了,如何是好? 暗香站在司马安的边上,余光偷偷瞄着她,见她难得有这么专注的时候,便也松了心,这人平时粗俗无礼,但对公主也是一往情深,单是几次舍命为公主,便是旁人有所不及的了,公主既命我用药浴助她恢复,我便只能遵照公主吩咐,等公主回来便能欢欢喜喜地见到一个完好的人了。 这边还没想完,但见李令月又转了回来,疾步走向司马安。 司马安恍惚一阵,真的不曾料想李令月能为自己犹豫着耽误了回宫的时辰,立即喜上眉梢,刚要张口说话,却被李令月一手往后推去。司马安一个踉跄入了房,李令月紧随着她入内,继而用手带好了门。 “令月,你……”司马安不知道她此举是何意思,但下一刻就有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近了自己,抱住了自己。司马安抬手抚着她的发丝,嗅着来自于她的气息,安抚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如果现在我的双腿没事,一定会随你入宫,这样我们就不用分离了。” 李令月安静地听着司马安的心跳,松开了她,抬头对上司马安的双眼,薄唇微启道:“吻我。” 她用的是“我”而并非“本宫”,司马安一愣,还未来得及辨明她这句话的意思便觉得眼前一黑,双眼已然被人覆盖住,身子一转,死死地被人压在了门面上。 “喂……”司马安有些举足无措,但与此同时又感知到了来自于李令月的热情,她柔软的唇覆在了自己的唇上,近乎于咬噬的亲吻,让司马安大脑血气上涌,双手攀上她的腰肢,抚上她的脊背,透过衣裳感觉她肌肤的滑嫩,司马安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一边以舌撬开李令月的牙关,入内尽情挑逗她的舌尖,一边悄然地将在她背后的手转到了前方,缓缓往襟口而去…… 眼见就要得逞,却被一只手及时抓住。 “疼。”司马安难为情地皱着眉头,李令月的劲儿很大,掐的又是手腕要紧处,她并非在装可怜,而是真的疼。 李令月抬眉往后退了一步道:“休想得寸进尺。” 司马安却注意到,她这看似微恼的脸上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晕,心知她早就动了情。但此刻实在不是时候,自己也不能趁着她伤心之时乘人之危,缓了一口气道:“令月,一切小心。” “嗯。”李令月望着她,深褐色的瞳孔里映着她深爱的人的影子。 “李令月,你的,衣带……咳咳,松了。” 上官婉儿来到山庄门口,才发觉驾车的人又是薛绍,回头见太平公主闷闷地过来,便侧了侧身让开道。 暗香气喘吁吁跑了过来给太平公主披上厚实的狐裘披风,这才稍微安下了心。 “薛绍,你也去?”太平公主掀帘之前问。 “夜黑风高,只有薛绍亲自陪着方能安心。” “上官婉儿,上来吧。”太平公主吩咐道。 婉儿点点头,掀帘入了马车,端端正正地坐在侧边,太平公主则坐在主位上,微微闭着眼睛,似是在养神。婉儿扭头看着前方,被风吹起的帘布外,是一条黑漆漆的不见光明的山路,陡峭而险峻,但是不得不前行。 太极宫外跪了满满一群人,李令月径直入内,而上官婉儿则留在了内殿外头,里面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天后,一个是太子李显,另外一个就是刚刚入内的太平公主李令月。 婉儿的脑袋快速运转着,大唐的天下如今掌握在这三个人手中,要么是天后登上帝位,要么便是李显登基。 女皇帝呀,有史以来从来未有过的女皇帝! 婉儿想都不敢想自己竟然能够有机会看到这一幕,只要有了女皇帝,说不定以后就会有女将军,女大员,女刺史甚至是……女宰相…… 一道视线从对面投了过来,婉儿抬眼一瞧,正是与自己共事的萧景。她故意丢给自己一堆折子便是为了让自己出糗,婉儿的确犯难,若不是狄仁杰恰好出现,此刻恐怕早就被轰回掖庭宫去了。婉儿拿着折子问那些平日里守在大明宫内的宫女,即便是朱砂放在何处这等小事都无人敢应,婉儿从这件事情中明白,即使现在自己身份高了一些,但终究是个手底下无人的空头女官,在宫内独力难支,但萧景不同,她有自己贴身带进宫来的侍女,外头还有萧家的一干重臣。 婉儿紧紧皱着眉头,不得不为自己继续打算。 萧景绝非善类,我不先下手,她便会对我动手。 紧闭的内殿大门由两个内侍打开,婉儿和中殿的各个皇亲们全都翘首以待。天后武则天站在太平公主和英王中间,威严而肃穆,气势凌然。 终于来了,婉儿看着天后想,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心中甚至比事件的主角还要激动,紧紧捏着手,上官仪恐怕想不到,自己的孙女竟然会敬仰他曾经喻为“亡国之女”的武则天,他更不想不到,上官婉儿将来能够攀登到他曾经站过的位置,甚至比他更加像一朝宰相! 中书令从天后手中捧着李治遗诏,面对众人开始宣读,天后武则天带着众人都跪了下来,低头仔细听着。 前头都是列举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到了中间有可能是对未来皇帝的期许,这最后,才是重中之重。婉儿悉心听着,甚至闭上了眼睛,深怕错过了那个名字。 “……传位于太子李显……” 婉儿猛然睁开眼睛,目光扫过镇定自若的天后和太平公主,最后才落在了李显身上。 他成了大唐的皇帝?! “加封太平公主食邑一千二百户,赐婚薛绍,封薛绍为驸马都尉……” 圣旨还在宣读着,婉儿的瞳孔渐渐放大,再也顾不得礼节,抬起头愤然直视太平公主的脸。 李令月听到了此处,闭上了眼睛,微微低头,眉间隆起一座小山,情绪似乎是在隐忍着不发,却没有要违抗的意思,脑海中不断回想与那人告别时候的情景,心里悄然对着那人道:“司马安,司马安,本宫要食言了。” 50崔湜 “上官婉儿,你不陪着母后,跟着本宫做什么?”李令月寒着脸,站在寝宫门口一拂袖侧身问,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但婉儿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王者,婉儿的脸上仿佛吹过习习凉风,冷的发颤。 “公主殿下为何不反抗?”上官婉儿忽而上前一步道,义正言辞,让李令月微微怔神。“公主是天后的掌上明珠,是天皇最疼爱的女儿,如果公主不肯,谁敢逼迫您?还是您犹豫了退缩了,怕这天下悠悠众口,不敢也不肯和司马哥哥在一起?” 李令月听罢,转正身子对着上官婉儿,她站的阶梯高了婉儿两阶,于是便居高临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婉儿。 “你还叫她司马哥哥?” “她始终是婉儿的司马哥哥,始终是。”上官婉儿一字一句吐得分外清晰。 “哈哈哈,”李令月忽而大笑,待婉儿看她时立即敛起笑容遥手一指,指着宫殿外偌大的皇城道,“外有吐蕃求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内有父皇遗诏,皇命难为。本宫焉能负了父皇最后一番心意,去做这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那你能负了司马哥哥一片深情?”上官婉儿一语像是夏日午后的一道惊雷,突如其来又那样刺耳,“公主真的能负了自己的心吗?” 李令月一呆,捏紧了手道,“本宫这辈子,最难做到的便是从心。” “公主在得知司马哥哥死讯的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婉儿相信她听见公主要和别人成亲的时候也会是那样的心情。”婉儿摇了摇头,挑衅道,“婉儿刚开始见到公主说过一句话,婉儿说,公主您不过是个在父母之间为难的孩子,现在看来,公主真的是小孩习性,你以为你放着的布偶会一直呆在原处,等您想起她的时候可以继续玩?您错了,那个布偶自己会走,如果有必要的话,婉儿会取走它。” “放肆,”李令月被激怒了,“上官婉儿,你敢?!” “只要公主敢嫁给薛绍,婉儿就敢取走公主的布偶。”上官婉儿不退不让,仰头直视李令月。 “你!”李令月指着婉儿,冷下声音道:“来人,上官婉儿对本宫不敬,重打二十大板。” 上官婉儿面不改色,跪在地上道:“谢公主恩赐。” 如今天皇既薨,若是太平公主也离宫,天后那边便可势如破竹。 李令月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到最后不曾多语,仅是拂袖而去。 上官婉儿一瘸一拐地回到以前住的大院中,天后后那头有萧景占着,自己这副模样暂时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免得碍眼。等回了院中,母亲郑氏迎了出来,自从宋昭慧一案真相大白之后,郑氏便如愿回到了这里陪着婉儿。 “婉儿,你这是怎么了?”郑氏扶住婉儿关忧道。 “母亲,我没事。” “这哪能叫没事!”郑氏让婉儿趴在床榻上,解开她的衣裳看着她的背部,腰部位置是青一块紫一块,没来得及看臀部的伤势,便扭过头抹着眼泪道,“是谁打的你,打的如此狠,是太后吗?” “太后?”婉儿还没有适应这样的称呼,“是呀,天后现在是太后了……” 原本该是她当皇帝的,但她却让了,是时机不够成熟,还是还有所牵绊?婉儿隐约觉得,太平公主的态度与太后的心态息息相关,母女之间的关系不可再进一步恶化下去了。 但——武则天的心思谁也不曾猜透,包括婉儿本身。 “我去拿药酒来。”郑氏道,脚步声渐远。 婉儿俯在坚硬的床榻上,下巴靠在手臂上,微不可闻地叹息。 若是公主真的嫁给了薛绍,那么司马哥哥要怎么办…… 她开始头疼,萧景不是善茬,太后又天威难测,未来的皇帝又被自己拒绝过,如今是四面楚歌,每一步都要走的极为小心谨慎,否则,步步皆输。 如今,先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制诰一职虽然重要,但毕竟都是倚仗着太后的权威,实际上一点权力都没有,手底下并无实际可用的人员,为今之计只可从内翰林下手。 婉儿眼睛一亮,对,就应该从内翰林下手! 如今百废待兴,可以内翰林之名广招人才,一来为修订典籍所用,而来亦可培养自己的一班幕僚。 大明宫如今更加地忙碌了,新皇登基,一切好似换了新的气象,但婉儿知道,一切都没有变,大唐还是由武则天在幕后运转着,如果没有武则天,那个外强中干的皇帝李显恐怕就要被他的皇后韦氏与他的岳父韦玄真掏空了。 太平公主迟迟未下嫁薛绍,武则天似乎也并不着急,婉儿在一个明媚的午后一边替武则天研墨,一边牵挂着在南山别苑的那个人,她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也应该知道了太平公主将要成婚了,为何她一些动静也没有,难道她不恨不怨么? 司马哥哥,婉儿能为你做些什么,看着你和公主在一起婉儿心中很痛,但见你伤心难过,婉儿的心更加地痛。 “婉儿?”武则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官婉儿一愣,低头看才发觉自己的衣袖口沾到了溢出来的墨水上,匆忙跪地道,“婉儿不小心,请太后责罚。” “起来罢。”武则天沉稳道,她的眼睛盯着奏折,眉心皱着,“这个皇帝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又提了韦玄真,一个人无功无德,如何能一提再提。” “或许皇上有他自己的考虑。”婉儿道。 “他能有什么主意,”武则天笑道,“还不都是老李家的那帮老臣给宠出来的,咱们朝堂之上也需要换一批人了,瞧来瞧去都是这几张老脸,还能有什么意思?” 婉儿一愣,不知道是否应该把心中的话说出口,她也正有招纳贤才之意,只是遇上登基大典,来不及奏请武则天。 却见萧景一步上前道:“启禀太后,萧景以为内翰林修订史书已然有一段时间,听婉儿常说那儿缺人,太后不妨以内翰林为名招纳贤士,如若遇上可用的,便可通过举荐派到前朝去。” “这个提议好。”武则天欣然道,“婉儿,萧景可比你想的远。” 上官婉儿点头道:“是。” 萧景继续道,“婉儿一人身兼二职,已经很是疲惫,这招纳贤才……”萧景故意拖长音节,悄然去望婉儿,婉儿回视她,面色淡漠。 你要这个差事,无非是想断我臂膀想在内翰林分一杯羹罢了,既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我看你这举荐贤才还能不能顺利做下去,能做到何时。 “太后,婉儿也觉得力不从心,不如让萧姐姐帮帮我吧?” 武则天放下手中笔,视线扫过二人,最后定在了婉儿身上,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萧景,就辛苦你了。” “是。”萧景应道。 出了大明宫,上官婉儿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与萧景对视一眼,扭头便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忽见一顶轿子在面前落下,婉儿退到一侧,低头,一个红色的裙裾落在了视线里,婉儿不抬头也知道立在面前的是谁。 “见过太平公主。”上官婉儿恭敬行礼道。 “你们都退下。”李令月目视婉儿,冷着声音吩咐随同的一队宫女内侍道。 “公主有何吩咐。”婉儿见那些人都离开了,方才抬头直视太平,只见太平一步上前,压低声音狠狠道,“你将她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婉儿一惊,为对方的气势所迫退后了一步。 “你把司马安藏到哪里去了,她不在南山别苑,除了你没有人知道她在那儿,暗香不会出卖本宫,她的那个婢女也不会。” “我真的不知道。”婉儿回答,抬头对着太平道,“公主不是要和薛绍成亲吗,还问她作何?” “本宫的事情,不用你管。” “可是如今婉儿不得不管。”上官婉儿毫不退让,心里暗自替司马安高兴,太平公主原来一直暗暗地与别苑联系着,那代表她不会轻易放弃司马,“司马哥哥的事情,便是婉儿的事情。” 李令月冷哼一声,将要步入大明宫。 “公主,切不可与太后对质,如此是害了司马哥哥!”上官婉儿忽而喊住了她,“公主且想想,若司马哥哥听见了你成亲的消息,她会怎么做?” 李令月凝住脚步,缓缓回身想了一会儿道:“依照她的性子,会来找本宫。” “既然如此,公主何不稍安勿躁,在宫内等着她来呢?”婉儿道。 李令月多瞧了婉儿一眼,转身往内去。 “公主!”婉儿以为她并不听自己劝解。 “本宫找母后还有其它事情,”太平解释道,“你的话本宫仔细考虑过,本宫说过,只要本宫在,你休想抢走她。” 凝视着她的影子许久,婉儿不禁开始担忧起司马安来,怪不得她未曾多有动静,原来根本已经不在南山别苑中。太平公主定然是通过暗香来传话的,司马安一定是在暗香眼皮底下逃脱,她会想尽方法入宫,重新回到太平公主的面前…… 婉儿想到这里,脚步轻快了起来。 如果司马安进宫,那是不是代表,自己也能够多见她几次了。 与此同时,长安街头,一个身着男装的人捏着手中的一块文牒,仔细阅读布告在城墙门上的布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新皇的圣旨,一是大赦天下,二是免除长安赋税一年,三是,赐婚太平公主。 赐婚太平公主…… 那人紧紧捏着手中文牒,毅然地转身到了吏部衙门,那儿排着长长的队伍。 执笔的皂隶抬眼瞄了眼来人,问道:“姓名。” “崔……崔湜。”那人低头望了一眼文牒上的字道。 “你是定州刺史推荐之人?” “正是。”那人应道。 皂隶交给他一张纸,上面盖了印章。 “明日拿着这张纸在宫门口等着,自有人带你进宫。” “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看到这里,是如何看待婉儿的? 51马球 司马安跟着前头的队伍入宫,带队的人入宫前千叮咛万嘱咐地切莫随意观望,若是遇上了哪个贵人便是人头落地的事情,自己没了性命不说,连累了这一队的人便是过错。(.好看的小说) 司马安耳里听着,但是心中时时刻刻想要溜走。她借着崔湜的名义来到宫内,就是为了见李令月。而真正的崔湜,恐怕此刻还在自己名下的院里酣睡。 “崔湜,你小子不要命啦,看什么看!”领头的内侍指着司马安的鼻子指责道。 前头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司马安心知不忍则乱大谋,于是只能闷不吭声地挨骂。 抬头望着前路漫漫,司马安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观察过皇宫,那连绵不绝的铺着黄色砖瓦的屋脊,一直延伸到漫无边际的天际,雄伟而高大的宫墙,不知道流了多少工匠的血汗。 司马安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直到前面的人全部都停下了,他好奇地微侧身子往前瞧,才见到带队的内侍正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等着前头轿子经过,司马安一愣神,有直觉告诉她轿内的有可能是李令月,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怎么能冲上前去喊她? 思索间,那轿子一直往前,很快便没入了道路尽头,于是队伍很快又往前走,司马安只能另做打算。 上官婉儿正在批着折子,萧景去了内翰林忙选人的事情,故而所有的工作都落在了婉儿肩上,婉儿倒不埋怨,仔细认真地做好份内工作,连着几日下来虽然腰酸背痛,回到居所也是倒头就睡,第二天依旧精神焕发,从未出过岔子。 但她不相信萧景那儿不会出岔子,从宫外招人即使有人推荐但难免龙蛇混杂,挑中的未必好,挑不中的必定心生怨恨,凡是举荐的必定背后有人,这样一来,萧景得罪的人可是不少,但她既然是萧家的人,便不会顾虑这等小事,可自己不同,自己毫无背景,若是得罪了那批人,日后恐怕会火上浇油。 想到此处,婉儿身心轻松,窗外一道光照射而来,反射入了婉儿的眼,婉儿呆了一呆,望着袖口无意中露出来的银色手链发怵。(.无弹窗广告) 司马哥哥,你如今在何处? “婉儿。”武则天忽而低声呼唤,惊的婉儿一愣,呆呆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人。 她何时进来的,门口的宫女又怎么不通传? “哀家只是过来瞧瞧,没其他意思。”武则天落落大方地绕到了婉儿身后,俯过身子盯着奏折上端正小字道,“真是一手好字,怪不得连皇帝都夸赞呢!” “婉儿不敢。”上官婉儿往一边避了避,武则天的呼吸就在耳边,这距离于主仆而言未免太过靠拢,她悄然看着身边那抹影子,自从先皇驾崩,新帝继位,武则天的脸上未有过丝毫的迷茫,依旧是那样果敢决断,在朝堂上出言那是掷地有声。加上武家的势力渐长,她已经成为实际上的帝王,在婉儿看来,时间已然成熟,那她还在等待什么,难道她真的没有称帝之心? 思想未毕,外头便传来了钟声,婉儿和武曌同时往门外望去,继而相视。武曌道:“是马球比赛开始了,你陪哀家去瞧瞧罢。” “是。”婉儿行礼应道。 司马安没想到入宫还需要考核,文斗基本不成问题,自己不能作诗,但背诗还是成的,崔湜也算个才子,借用他的名正言顺,但如今却突然通知要去打马球,那是个什么东西?! 但一想到皇帝皇后公主皇子们都会去,司马安便揣度着李令月或许也会到场,于是便欣然出战。周围的人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便挤兑她,谁都想在皇帝太后面前出风头,但几场比试下来,司马安灵活敏捷而怪异的身手撂倒了好几个对手,于是便名正言顺地代表出场。 换上服装,司马安觉得现在自己就像是一个橄榄球选手,侧眼看着自己的队友,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面向是地阔方圆,关键他头顶光光。(.好看的小说) 司马安笑了笑,哪知道却被那人发觉,一手从后拎起了司马安,司马安脚触不到地面,胡乱折腾着。 “放开我,我是你队友,何必自相残杀呢!” “你方才笑我。” “我没有笑你,我只是嘴抽筋……”司马安胡诌着。 “这位兄台,大家都是同僚,何必介怀呢,我想她也不是故意的,不如就卖明某一个面子,放他下来吧?”另外一个柔和的声音道。 司马安一愣,抬眼看着他,只见此人眉眼含笑,丰神俊朗,举止飘逸洒脱,一手背在后头,另外一手捏着腕上佛珠,穿着青褐色长袍,腰间围着暗红色腰带。 “明崇俨,休管闲事。” “莫管闲事的是你吧?”明崇俨走到壮汉边上,仰头在他耳边嘀咕一句,但见那壮汉面色一变,悻悻地放下司马安,司马安整理了一下衣裳,看着明崇俨道:“多谢。” “你不认得我了?”对方忽而开口。 司马安想了一阵,指着他大吃一惊道:“你就是那个琴师!” “是啊,司马公子。”明崇俨拍了拍司马安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道,“他就是薛怀义,如果得罪了小人,就要得罪到底,否则,后患无穷。”还未等司马安反应,明崇俨便大笑着离开。 司马安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是觉得熟悉。 太子李贤是因为明崇俨之死而获罪的,但为何他没有死,反而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皇宫之中?难道他和宋昭慧一样,都是武则天设计来陷害他人排除异己的?可为何不换个名字依旧故我,难道他就不怕有人揭穿?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很快便解决了司马安的疑惑,当自己和众人列队牵马来到比试的场地的时候,在高台上端坐的是武则天,其后一个小位置上,坐着皇帝李显,还有他的妃嫔们。婉儿站在武则天的右边,而李令月——并没有出现。 因为距离过于遥远,婉儿的心思好似在别处,并未看清场上有易容过后的司马安。李显的视线时不时穿过萧景看着婉儿,这一切的都被韦后看在了眼里,也同时让萧景面色更加阴沉。 有资格入场的文武百官都被安排在了两侧,设了座位宴席让他们端坐。 明崇俨高调骑马入场,他的马是难得一见的西域汗血宝马,这让全场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有人似乎认出了他,站起身想要看的更加分明一些,更有人直接指着他说出他的名字。 但武则天巍然不动,从容而淡定。 “婉儿,记下这些人的名字。”武则天淡淡道,抿了一口茶。 “是。”婉儿点头,扫视百官,一一将他们的面容名字记刻在心上,若是遇到不相识的,便仔细注意容貌特征,回宫之后再找人问询。 “这个裴炎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和哀家对着干。”武则天道。 婉儿方才还在猜测,如今却是全部都明白了,武则天这一招就是效仿当年赵高的“指鹿为马”,无论场上的那个明崇俨是真是假,下头臣子的心向着谁都可以一眼辨识,等到武则天想要登基的时候,这群人必定是站出来极力阻止的那群人。 而身在其中的司马安也清楚了武则天的高招,她侧头盯着明崇俨,不管他是真是假,幕后的靠山一定是武则天,如此,一个薛怀义,一个明崇俨,实在是太头疼了。 婉儿观察百官的时候,却没有将视线留在场上,一记铜锣响过,司马安看着对面骑着马匹进来的人,稍微晃神一阵,继而捏紧了手中的马球棍。 薛绍,你来的正好,我要让你尝尝厉害! “喂,别逞强,薛绍交给你,武三思交给我,我们合伙打这一场球赛如何?”明崇俨压低声音道,“薛怀义力气大,也想出风头,把球尽量给他,你我也不必惹上其他麻烦。” “你为什么帮助我?”司马安蹙眉问,“你是否将我的事情都告诉武则天了?” “你想知道?”对方扬眉,眼睛亮了亮,指着高台道,“你想见的人来了。” 司马安往前一望,果然见到一抹俏丽影子,她正入席,对着武则天和皇帝行礼之后,又侧首往这边看来,今日的她穿着类似于胡服的衣着,贵气之外带着几分潇洒。 太平公主刚一落座,感觉到来自于场内的灼热视线,她秀眉微蹙,心中不悦竟然有人刚如此直视自己,待找到那视线的来源的时候,却猛然地愣住了,手抓紧扶手,情不自禁地起身刚想往前,却被武则天喊住。 “太平,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令月回道,犹豫一瞬,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 太平公主的异常举动落在了婉儿的眼里,婉儿心思一转,也往场上望去,待看见了司马安后,身子猛地一僵。 她怎么跑场上去了?! “别看薛绍平时斯斯文文的,但哀家听说他打起马球可是一流的好手,三思也上场了,我们且看看孰强孰弱。”武则天拍着太平的手背道。 “这有什么好比的,朕瞧着,定然是薛绍和武三思赢面大,你看对方,良莠不齐,又是新来的人,未必打的好马球。”李显道,“母后,你怎么让他们来做对手?” “这不恰好遇上时候吗,”武则天道,“哀家不要只会动脑子不会动手的书呆子。” “是,母后圣明。”李显悻悻道。 “咚——”又一记锣响,三声过后,马球比试正式开始。 李令月神色不展,眼睛紧紧盯着场上之人,提心吊胆着,而上官婉儿也同时在关注着司马安,两个女子的心一致牵挂在司马安身上,司马安却对着这莫名其妙的比赛纳闷。 “倏——”一阵声音从耳后掠过,司马安大惊,低头俯在马背上,回头一望,正是武三思。 “注意点,否则随时丢了你的小命!”明崇俨警告。 司马安勒住缰绳,目视前方,分外认真道:“明崇俨,我们一起上,好好挫挫他们的锐气!” 52远虑 明崇俨听罢洒然笑道:“你也不看看你穿的是什么他们穿的是什么,你的骑的叫什么马他们骑的什么马,人家肩头上的护甲够你一年口粮,是我们两个人三月的俸禄,他们用的马球棍由专门铁匠打造,轻而坚实,你的不过是寻常的木材,莫说正面迎击,就算是背后偷袭,打在他们身上也只不过是替他们挠痒痒。” “官二代……”司马安咒骂,但这也无济于事,斗嘴或许还能赢,顶多赔上一颗脑袋,但如今人家既然欺负到了自己身上,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况且李令月还在上面看着呢,薛绍这厮非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明崇俨,人争一口气,我们并肩作战你都听我的,我相信可以赢。”司马安胸有成竹道。 “哦?”明崇俨挑眉,笑了笑道,“好呀,我且看你如何赢。” 萧景注意到上官婉儿越捏越紧的手,偶然瞥见她手腕上戴着的银色链条,上面似乎刻着奇怪的图案,循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似乎是在看薛绍。 萧景阴狠一笑,心道这个上官婉儿总算给自己抓住了把柄。 武则天则对着李令月道:“太平,你何时与薛绍成婚呐?” “儿臣还想为父皇守丧。” “丧期过了呢,”武则天一抬眉头道,“你还拿什么理由推脱?” 李令月不答。 “太平,你说要在南山修别院,哀家就让你修了,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是何心思,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死在了南山你想陪他罢了,哀家就不明白了,为何你对那人如此执着,不过一个内侍,你想让天下人嘲笑不成,唐唐的大唐公主,竟然因为一个内侍和你母后闹翻,成何体统?!” “那么母后呢,母后不怕人笑话吗?”李令月意有所指,瞥了一眼上官婉儿。 “大胆。”武则天怒道。 “儿臣不会忤逆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只要过了丧期便会和薛绍成婚,不过儿臣希望母后能答应儿臣几件事情。” “说。” “第一,成婚之后,儿臣住在长安城公主府内,但请母后给太平出入宫门之自由。” “这是当然。”武则天眉头稍松。 “第二,母后派给儿臣的宫人一概不要,儿臣需要由自己的空间。” “可以。” “第三,”李令月扭头看着武则天,分外认真道,“既然父皇破格赐儿臣食邑一千两百户,儿臣想母后破格赐儿臣以府兵三千之权。” 武则天沉默,了然一笑道:“你胃口不小,你皇帝哥哥的御林军不过一万,除去守城门的不过六千,若是被你破城而入,岂非时刻需要警惕?” “母后答应么?”李令月问。 “都允你了。”武则天回。 台下大臣发出惊呼,李令月猛然回头一看,便见到了那惊心动魄一幕。 司马安手勒紧了缰绳,绳子缠绕在胳膊上,嘞的紧紧的,侧着身子俯在马身一侧,随时可能坠马,若是她坠马了,必定会被后头的一队人马赶上,继而被马蹄不留情踏过。 实在太危险了! 李令月眼睛瞪大,强自镇定,身子绷直,像是一支随时都可能射出去的箭,但她知道,若是此刻出面制止,便会让她的母后警觉。 不能再让司马安受到伤害! 她如此想着。 婉儿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她被李显盯的全身不自在,场上那人又拼了命似地一直针对薛绍和武三思,输了便输了,何故较真? 司马安的手臂几乎已经麻痹,被缰绳嘞出点点淤青痕迹,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一边用手支撑着身体全部重量,一边用余下的手抓紧马球棍,推着褐色的小球前行,后边的人追不上,身边的人被马身挡着,始终无法靠前,若是绕到另外一侧,则有可能触及墙壁壁面。 武三思对着薛绍道:“让他这一回,同样的招数他用不了第二次!” 薛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球便毫无悬疑地进了。 “这么拼命,”明崇俨驾马过来拉起司马安让她伏在马背上,见她气喘吁吁便道,“已经累成了这个样子,接下来怎么办?” 司马安见众人都围拢了过来,心知自己的鲁莽举动并非一无是处,起码这些人已经看见自己的决心了。 “你们如果都听我的,我们必将打好这一场战。”司马安鼓舞众人道。“虽然对方装备齐全,但只要我们万众一心,不信打不倒这群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难道你们不想在太后和皇上面前邀功吗?” 众人一阵沉默,面面相觑,还是薛怀义直接,上前问道:“你要我们怎么做?” 司马安笑道:“很简单,按照你们各自的优势来布局,比如说你,你个子大力气足,让你冲锋陷阵那是极为不妥的,不如就守在球门前,如见了来球,挡住便是。”司马安顿了一顿,继续道,“再比如明崇俨,他的马好,身形又快,让他进攻再加上我的配合,定然能扰乱他们的视线。[]” “那岂非都是你们出了风头?”有人质疑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如果那个位置不适合你,人人都各自为政,这场球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合,焉能不败?”司马安眼里发着光,字字说的抑扬顿挫。 如果我再说下去,都快赶上马丁路德金了。 “我同意。”明崇俨忽而道,“大家呢?”他扫视众人。 薛怀义一声不吭地退到了球门前,以行动表明了立场。 其他人见势,也纷纷按照司马安的吩咐站定。 “搞什么鬼?”薛绍蹙眉,“人都散开了,是要认输了吗?” “如果是那样就太没有意思了,不管如何我们先去探探。”武三思说罢,策马上前,一手轮着马球棍,快速推球前进。司马安那一方见武三思来了,有些惊慌失措,个别的竟然一动不动,司马安看在眼里直着急,但又无可奈何,眼见着武三思毫无阻隔地冲到了球门前,抬手往前一击打,那小球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冲球门而去。 “啪——” 司马安呆了,大臣们也呆了,武则天放下杯盏,李显欠了欠身子,婉儿一动不动,李令月撇嘴一笑。 “哇塞,薛怀义总算干了件好事!”司马安打了个响指大笑道。 “以后惹出的麻烦也不少。”明崇俨平静无澜道。 司马安一愣,死死盯着明崇俨的后脑勺。 “干嘛?”明崇俨回头不悦道。 “你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明崇俨说罢,接住小球放好在地面上,抬头对着司马安道,“不是要进攻么,愣着作何?” 薛绍回头望了高台上的李令月一眼,心想不能再在她面前丢脸,今日打这一场球赛完全是为了她,怎么可能被这么一群不上道的人抢走风头? 武则天也略微吃惊,她遥遥指着司马安问,“那是何人?” “他叫崔湜。”萧景回道。 婉儿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那么站在球门前的那个大汉又是谁?” “那个是……薛怀义。”萧景思索一番才道。 上官婉儿也记得这个名字,可是此人不是白马寺的和尚么,如何入宫来内翰林了?她回忆起司马安曾经告诫自己小心此人,那时候不甚注意,但此刻他既然出现在宫内,那便不得不多关注一些。 而且瞧太后的样子…… 婉儿悄然偷看武则天。 好像也对他很有兴致…… “明崇俨,拦着他!”司马安大喊道,但明崇俨显然已经来不及回防,而薛怀义被武三思引到了一边,武三思将球传递到了薛绍马下,薛绍望着前头一片坦荡,轻轻松松地便将球推入球门。 薛绍驾马经过司马安身边的时候,留下一句话,“我记得你,你是在城内酒楼和上官婉儿在一起的人。” “哼。”司马安瞥了他一眼,不打算理会。 “我也看那家伙不爽,不如我们……”武三思凑近薛绍低声道。 薛绍原本不愿意做,但见太平公主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他毕竟是少年心性,被人一激便血气上涌,于是便答应了武三思。 又一局开始,武三思和薛绍继续配合,不一会儿便到了司马安前,司马安想要抢球,却不想武三思轻轻将球一推,回到了后方的薛绍手上,薛绍骑着高头大马,并不前行,司马安上前,继续夺球,却不想身后已经被武三思断了去路。 明崇俨见情形不对,顿时大骇,但被武三思挡着,一时无法靠前,视线越过武三思的肩头,只见薛绍一脸阴狠地用马球棍击打司马安,司马安躲过一下,却躲不过背后其他人的偷袭,肩上猛然挨了一棍,疼得直不起腰来。 卑鄙! 明崇俨捏着马球棍,出离的愤怒。 司马安被人墙围着,看台上的人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 武则天依旧平静,只是若有所思地睨着薛怀义,李令月干脆起身往下瞧,婉儿往前走了一步,看了一眼武则天,又回到了原处。 “太平?”武则天刚喊出口,便见李令月下了高台,径直往场地中央而去。 “公主可能是担心薛绍大人。”婉儿替太平掩饰道,但心中岂能不了解她究竟是为了谁。 婉儿不是头一次羡慕李令月了,她或许并不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无情,她只是在小心经营,因为面对武则天,即使是她的女儿也要万般小心,有可能比自己还累。 司马安挡着自己的头部,拼着一口劲拉住了薛绍的马球棍,立即有人冲着手击打而来,司马安啐掉一口血,猛然将薛绍往这边拉车,薛绍一不留神亦落了马,跌在司马安身边,司马安抡起拳头与他缠斗在一起。 叫你作弊,叫你妄想娶李令月,叫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住手。”外面的人冷冷道,人墙自动让开一条道,司马安一抬首,便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喜上眉梢挣扎着起身,扶腰刚要开口,但见她锁着眉头低头看着薛绍,司马安心内一沉,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薛绍,”李令月绕过司马安,站定在薛绍面前关心道,“你没事吧?” 司马安身子一颤,不敢回头。 我被他以卑鄙的手段击倒挨打,你竟连问候一句都不肯,直接忽略了我去安抚他? 薛绍心中像吃了蜜一般的甜,满心欢喜站起身无所谓道,“没事。” 众人唏嘘,纷纷以眼神交流,很明显地,太平公主和薛绍的亲事已经定了,两个人感情如今看起来也不错。 武则天欣慰地看见太平扶着薛绍回高台,婉儿则一直担忧司马安的伤势,却踟蹰不敢上前。 “母后,薛绍不宜再比。”李令月淡淡道。 薛绍以为太平关心自己,也匆忙点头表示自己伤得不轻。 “既然如此,宣太医罢。” “上官婉儿,双方皆有损伤,你去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的,以免说我们李家亏欠了他们。”李令月扭头对着婉儿道。 婉儿会意,一边赞叹李令月的沉着冷静,如果她扶的是司马安,那如今非但浇灭不了薛绍的火还扫了太后的颜面,而且会令司马安处于危险之境,如今既保了司马安,又给足了太后面子,一举多得,实在高明。 只是……苦了她自己……哪怕会被司马安误会…… 薛绍被李令月带出比试场地,刚要与她说话,却见她松了手,薛绍愕然。 “你去哪里?”薛绍望着她的背影问。 “薛绍,”李令月侧脸道,“本宫希望你清楚一件事情,你和本宫的过去,本宫不会忘记,但将来,本宫已经交给了别人,你能有自知之明最好,如果没有……” “令月,过去没那么容易忘记……我相信你也是这样的,否则也不会对我多加眷顾,先皇既然已经将你赐婚于我,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是吗。”李令月冷笑,令人心寒,继而径直往回折返而去。 挂怀司马安伤势,李令月心情焦躁,不知不觉便加快了步伐,薛绍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阵,终于在她消失之前下定了决心悄然尾随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交流群:300121475 53磐石 上官婉儿吩咐在场的宫人将司马安带走,司马安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人带着,也不管将往何处,这一切被婉儿看在眼里,不禁替她心疼起来。出了比试场地,婉儿听见一记锣响,马球比赛并未因某些人的退场而终止,他们还在继续,场上在比,场下的较量又何时断过? “这里有我,你们都回去罢。”婉儿道。 司马安回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竟没发觉你一直跟着我,跟了多久了,太后那边不需要交代么?” “太后忙别的事情,我闲来也是无事。”婉儿说的为假,武则天那儿岂能无事,满场的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如今一役,武则天打的甚为精彩,不但为她自己挑选了场上的人才,而且试探出谁是虚情假意,谁才是站在她那一方的俊杰。 婉儿陪着司马安安静地走在皇宫内,再长的道路也会有尽头,但这宫墙之内,圈圈回回,容易让人迷失,让人迷乱。婉儿想一直陪着身边之人,哪怕仅有这一段短短的距离,“你的伤,没事吗?” “打不死我的。” “你住的可安心?”婉儿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问,在武则天面前小心谨慎,不曾为任何问题难倒的她,竟也有口拙的一天。 “还好。”司马安心有牵挂,对婉儿答的简单,待两个人都沉默时,司马安再看向婉儿的侧脸,她正低着头,黯然神色,司马安心知自己又伤了她,懊悔不已,刚要开口说些好玩的,却见身后走来一个衣冠楚楚的人来。 那人正是武三思。 司马安伸出的手停顿在空中,思索一阵,收了回来。 武三思瞧见婉儿和刚入宫的新人在一起,脸上闪过一丝的疑惑,但还是保持他惯有的姿态,噙着笑冲婉儿而来。 “上官姑娘,害的三思好找,原来你躲这里来了。”武三思诡异地笑着,眼睛扫了司马安一眼,甚为不屑,“上回的事情,三思替姑娘办到了,不知道姑娘想要——”他忽而拉住婉儿的手,“不知道姑娘会如何报答三思呢?” 婉儿想要抽回手,但武三思不允,死死拽着。 司马安恨的牙痒痒,刚要出手,但却被婉儿的一记眼神阻拦。司马安读懂她的意思,若是在这里和武三思起冲突,吃亏的总归是自己,而且会给婉儿带来麻烦,只是这武三思实在欺人太甚! 婉儿让他做了什么,为何他会这么说? 上官婉儿仰头瞪着武三思道,“我不曾欠武大人什么,那件事情武大人难道没有受益,请不要一味地觉得别人欠你,实际上,可能是武大人欠了别人的。(.)” 武三思此人阴沉不定,先是笼络太平公主,再是与贺兰敏之称兄道弟,如今见李显当了皇帝,又和李显靠拢,虽说是墙头草,但终究也是个聪明的墙头草,否则怎么能在贺兰敏之事情中脱身而出,在狂风骤雨中屹立不倒? 武三思眯了眯眼睛,牵着上官婉儿往前走,婉儿挣扎,但对方一个大男人,自己如何能挣脱。 “放开她!”司马安握紧拳头道。 武三思回头,看着那个背影,撇嘴笑道,“崔湜,你不开口我还以为你不存在呢,怎么,难道连你也想阻止我,不过我提醒你,我的姑母是当今太后,连皇帝也礼让我三分,你算什么东西,我稍微动一根指头就可以解决了你,难道马球比试没给你一个教训?” 婉儿亦看着司马安,千叮咛万嘱咐她莫要插手,可她怎么不听自己的话,但婉儿心中亦觉得开心,那人是在乎自己的,和当初一样,只要遇到危险,她一定会挡在自己前头。 婉儿还记得她当初在井边说的话,她说,不要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即使必须要那样做,也情愿是她替自己做这一切。 司马安绷着脸,疾步走了过来,一边拉过婉儿另外一只手,一边挑衅地看着武三思顶撞道,“对不起武大人,她已经答应陪我。” 婉儿心神恍惚,几疑自己听错了司马安方才所说的话,漂亮的眼睛回望司马安,却见对方一脸真挚,绝非玩笑之语。婉儿敛起心神,纵然知道她这句话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己,但她可想过这样说的后果? 不但自己无法割舍,而且会害武三思嫉恨。 武三思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司马安的话语只让他眉头动了动,一阵沉默过后,武三思大笑道,“婉儿,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不知羞耻的人,痴人说梦!” 司马安顾不得那么多,反手握住婉儿的手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坚决道,“我与婉儿早就有了盟约誓言,她手上的链子便是最好的证明,无论何人都无法将她从我身边带走,即使是你,武三思,难道你就不担心太后知道谁偷拿了修葺武家宗祠的银两么?” 武三思面色一僵,缓缓松开了上官婉儿的手。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明崇俨悠闲地靠近着三人,站在武三思身边,凑近他的耳边说了几句,武三思一惊问道,“此事当真?” “比金子还真。”明崇俨扬眉道。 武三思瞪了司马安一眼,嘴巴动了动,最后却拂袖转身悻悻离开。 “你和他说了什么?”司马安问。 “天上掉了颗石头而已。”明崇俨抱手,暧昧地看着司马安和婉儿牵着的手,指了指他们身后道,“司马安,你有大麻烦了。” 司马安怔神,匆忙松开了握着婉儿的手,她感知到了身后站着谁,仿佛也感知到了她心中的恼怒。 回过身,望着那抹影子,司马安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跳的比任何时候都快,血比任何时候都要沸腾。 她站在这里多久,又听进去了多少? “李令月,我……”司马安完全已经忘记了她方才对自己的忽视,此刻满心的都是李令月,所有的话语都惨白,所有的形容都空洞。直到此时此刻,司马安才明白李令月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早就超过了预计的程度,她甚至不需要任何的解释,只要时间过去,司马安都会为她找到借口掩饰,然后强迫自己无条件相信她。 上官婉儿亦转身想要替司马安辩驳,却被明崇俨拉住了袖子。 “让他们自己解决,傻丫头,你去只会让事情更糟。”明崇俨摇头认真道。 婉儿听见他叫自己‘傻丫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明崇俨。 他的眼睛…… “你总算认出我了,”明崇俨道,“还记得吗,我会飞。”他说罢嘴角挂出一个大大的笑,那样轻松自在,不似这个皇宫里的人,皇宫里的人背后都有故事,都被压抑着,不会像他这样轻松自在。 “真的是你,你是南山谷底的人?!” 不发一言的李令月让司马安心慌,她沉默起来便像是北极冰川的千年寒冰,使得方圆十里都冒着凉气,她的眸子阴沉深邃,乌黑柔软的长发偶然被风拂动,她穿着火红的仿胡交叠襟口上衣,前摆上绣着精致的花纹。 她如清风一般不作停顿地掠过司马安的身边,司马安回头看,见她一把抓住上官婉儿的右手,举到两人中间,眼睛盯着上官婉儿,而婉儿也正瞧着她。 司马安从未见过这二人之间这样的眼神,虽然没有真刀真枪地交锋,但已经闻到了火药味,仿佛见到了暗处的刀光剑影。 李令月与婉儿都是沉默,谁也不让谁。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司马安忍不住开口,她倒不担心李令月,而是担心婉儿,“你快放开婉儿。” 李令月不理会她,扳过婉儿的手,盯着她袖口露出的银色手链道,“就是这个东西,是你们的定情之物?” 不等婉儿回答,李令月便将手链扯了下来,握在手中,撒开手径直往前而去。 司马安想也不想追赶上去。 婉儿也要跟,但又想到明崇俨的话,凝住了脚步,转身回望那人,但早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这个人…… 司马安追上李令月的时候,见她一人站在了太液池边,侧对着自己,遗世而独立。 司马安放缓了脚步,只怕惊扰了佳人,一方面也在心里反复排练着该如何去解释刚才的事情。她无法捉摸李令月心中所想,一直惴惴不安着。 “别过来,”李令月恢复了从前的淡漠语气,伸出手,低头看着手心的链子问,“这是你送给她的?” “是。”司马安点头道,“但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 李令月冷哼一声,高高抬起手,使劲将手中的东西往太液池中一抛,银色的手链在空中划开一道优美的弧度,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如灿烂一瞬的烟花一般,转瞬即逝。 “咚——” 司马安迈开脚步冲到她的身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链子入水,微微泛着波澜的水面圈起一道又一道水波,荡漾到岸边,拍打着水岸。 司马安怔住。 属于她和李师青的回忆,就此葬送…… 李令月余光瞥见司马安的神情,她只是在气头上,撇下薛绍回过头来寻她,就看见她与上官婉儿十指交缠,并肩而立,就听见她向上官婉儿深情告白,约定盟誓。李令月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内涌起一道怒火,顷刻的愤怒吞灭了所有理智,李令月只想打破这面前的一幕。 但此刻,却有些后悔了。 “既然你那么在意,本宫派人下池去找,直到找到为止。”李令月语气放软道。总不能一见面就让她为难,总不至于一见面就和她怄气,未来的路还很长,李令月不想再失去一次司马安,她舍不得。“不用告诉本宫,你有多么在乎她。” 李令月说罢,静静等着司马安,她期盼她能说一些什么,但司马安始终没有开口,李令月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平缓了心情,李令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答应了和薛绍的婚事,但绝不会被薛绍动一分,只要成婚,她就能有自己的府邸,就有自己的府兵,就能建立自己的势力,从此不必为母后所左右。 难道这一切,你都任性着不去懂么? 司马安实然没有思虑那些,李师青在自己身上落下的划痕此刻清晰了起来,她在这种绝对不佳的时间内走神,她回想起了在现代的种种。 “噗通……” 一声响将司马安揪回到了现实,司马安一愣,循着那声音方向而去,才觉是李令月亲自下了水。 “喂,这么冷,你怎么跳下去了?!”司马安着急地褪去靴子,也要下水。 “不就是一条链子吗,本宫就不信找不到!” “你先上来!”司马安不知不觉加重了语气。 “不上!”李令月倔气上来,不理不顾,深吸一口气重新潜了下去。 “喂!”司马安身子浸泡在寒冷彻骨的水中,深秋季节,自己都受不了这里的温度,李令月这么娇贵的身子,又怎么能耐得住?!司马安双手紧紧抓住李令月的双肩,强迫她正视自己,不给她再潜下去的机会,认真地望进她的眼中道,“我不许你再下去,听见了没有,那条链子从前或许很重要,但如今都不如你来的重要,李令月,我不管你心里在计算着什么,我不喜欢你嫁给薛绍,我只要你做我的女人!” 声音掷地有声,回响在周围,太液池周围都安静了,没在树后的影子捏紧了手,狠狠捶树干……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要怎样 ps.谢谢一直看文的朋友,谢谢33 54婉儿 婉儿近来越发少言寡语,郑氏听见院中动静,掀开厨房帘布,见到了婉儿匆匆而来的身影,她身后跟了几个年轻宫女,手里端着一沓厚厚的纸张。 “都放好,”上官婉儿指挥道,“能放的位置都放着,稍后还有一两箱子,不要碍着地方。” 武则天进来的动作越发频繁,先是命狄仁杰搜集了韦玄真的罪证,再来便要自己对《大云经》做疏释,婉儿经过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嬉笑声,还有男子的粗喘声,虽然婉儿不曾经历过这些,但也清楚里面的事端,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慌便匆匆而过。 事后见到武则天,见她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不似之前李治死之后的那般深藏不露了。 于是婉儿便知道,这中间定然发生了什么。 事后听萧景透露,武承嗣替太后找到了那颗“天降祥瑞”,并且正亲自赶往嵩阳县运石。 婉儿听后叹息,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李显内忧外患,太后步步紧逼,肃清了朝野之臣,抓住了皇帝的把柄,笼络了优秀人才,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 “婉儿,歇息一会儿吧。”郑氏亲自端了一盏茶,放到婉儿的身边,婉儿揉着眼睛道,“母亲,辛苦您了。”说话已经有气无力,一听便是内虚。郑氏心疼自己的女儿,又见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婉儿的袖口沾了不少的墨水,拿了竹签挑明了灯芯。 婉儿见母亲的面容也憔悴了许多,又想起之前狄仁杰所问的问题,出口问道,“母亲,那个帮助宋昭慧的人您真的不知道是谁,是真的不认识,还是刻意要替他隐瞒?” “我那时候晕过去了,哪里知道那么多。”郑氏的眼睛闪了闪。“我给你做糕点去,你不是最爱吃桂花糕吗,以前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如今有了,但一直不见你闲下来,我如今就去做。”郑氏絮絮叨叨道,“从前也不见你喜欢甜食,如今口味变了一些,但人也更加水灵了。[.超多好看小说]” 婉儿一听桂花糕,淡然一笑道。 “吃些甜的,总能令人愉悦。” 又是一日,萧景从桌案上一抬首,便恰巧撞见婉儿入门,即使是萧景,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色所折服,用一句诗形容此刻的婉儿最恰当不过。 不施粉黛如朝霞映雪,何况她正背着朝阳辉煌,浑身笼罩着光。 萧景停下手头工作,武则天还在早朝,如今正是好时机。 “婉儿妹妹,你每日都来的早,我有时候都觉得你是不用睡的,天天都比我勤快,但如果真的不眠不休,就没有你那般好使的脑筋,”萧景说到此处,顿了顿,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婉儿的面色,压低了声音道,“一定是有个好人伺候着吧?” 她断定婉儿有一个情郎,只是不甚明了究竟何人,瞧苗头可能会是薛绍。 萧景狡黠地攀上婉儿的双肩,从后道,“太后有一段书要抄写,你现在就空就替我办了吧。” 婉儿不明不白地听完她那一通话,稍微一楞温和道:“好。” 执笔在手,婉儿认真誊写着那段话:“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这诗词,真是太后所需? 莫非,是为昨夜之人所写? 婉儿摇了摇头,并不多作想,天家的人,多是无情,但那太平公主,身为女儿身,却是最有情义的。 萧景盯着婉儿的手腕,那银色链子已经不见,心中越发踏实,嘴角牵起一个诡异地弧度,排整齐今天的折子,重重地在桌案上一扣。 上官婉儿,你死期将至。 薛绍匆匆自薛府内院而出,还来不及整理形容,便瞧见了院落中的那抹影子,她负手而立,身着米色儒雅男装,腰系玉带,头绑深蓝色发带,中间镶嵌着一块碧绿的玉器,已是深秋,但她却依旧单薄。(.好看的小说) “公主。”薛绍轻声呼唤。 他犹记得那一日在太液池的场景,那个叫做崔湜的男子在池水中抱住了公主,对她诉说着什么,他也看见了平时拒人千里的公主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些东西,那是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崔湜,薛绍冷笑,那人根本就不是崔湜!他是长安城茶楼遇见的那个人,是在茶楼内和上官婉儿亲亲我我的人! 李令月睨见他的右手缠着布条,蹙眉问,“怎么伤的?” “不小心打翻了茶碗,割伤的。”薛绍回。 “本宫今日找你是有一件事与你商量。”李令月道,“母后今日早朝大怒,显皇兄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若是他乐意,就算将江山拱手相让韦玄真又如何……” “皇上当真这么说?”薛绍隐约猜到了太平找自己所为何事,她虽然是武则天的女儿,但骨子里流的还是李家的血,此番来,定然是想让自己出面,“薛绍能为公主做些什么?” “本宫要你亲自去找琅琊王李冲,告诉他,若是再不护住李显,他们的皇帝就要完了。”李令月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这是一件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薛绍点头应道:“是。” 沂州此去长安千里,薛绍心知自己怕是要去一段时日了。 “公主,”薛绍忽而道,“我回来的时候,会请旨迎娶公主殿下。” 李令月深深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随你。” 说罢,李令月转身便要走,留下薛绍一人矗立原处。 “公主,那日的情景我都看见了,若是公主不遵守诺言,薛绍便将全部的事情告诉太后,到时候公主只怕会追悔莫及。” 李令月顿住脚步,沉默了一会儿转身遥遥望着薛绍道,“若是你当真走到那一步,本宫未必会败,但你定然会输掉往日的情分。”她垂眸思索一番,用淡漠的语调说道,“本宫在南山时候嘱托你送信,那时候已经错信了你,对于那件事情本宫可以既往不咎,但如今若你又阳奉阴违……” “薛绍心中自有数。”薛绍分外冷静道。 他走错了一步棋,他忘记了李令月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如若生生的威胁,反倒会使得关系更加僵持,薛绍忽而想到来日方长,只要娶到了李令月,便不怕她不会心软,过去输在时间,那么也该从时间上赢回。 李令月望着他面上的表情微微失神,继而拂袖而去。 门外停着马车,李令月钻进了车内,寒冷的风吹得她面色发白,很快地一双手拉了她过去,那人用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圈着她,手绕过李令月的脖子将她往后带,轻轻按下李令月的头靠在她的肩上道:“还冷吗?” 李令月阖上眼睛,闭目深思道:“李冲能有什么办法,他远在琅琊,就算是李元轨来了也未必有用,显皇兄并非帝王之才,连自己的皇后都管不住,怎么能管理这个天下?” “你已经尽力了,”司马安温和道,“其他事情就交给他们吧。” 话虽这么说,司马安心中清楚的很,李显下位是必然的,武则天依旧在不紧不慢部署着,等到时机成熟,便可称帝。司马安之所以支开薛绍,一是为了能与李令月好好相处,二是为了制造一个契机。 司马安低头看着李令月,轻轻吻了她的头发道:“我不会让你一人独自承担,所有的事情,都还有我。” 婉儿站起身,松动筋骨,她望着窗外景色。 微风徐徐,阳光明媚,就是带了点寒意,婉儿趴在窗前,望见一株双头牡丹,随口吟诵道:“势如连璧友,心似臭兰人。” “好句。”武则天忽然而至,身后跟着一队整齐的仪杖,萧景站在右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婉儿,婉儿见到她这种笑,顿时想到了“笑里藏刀”这四个字,以往的经验告诉自己,萧景怕又是在筹谋什么。 但萧景为何多了这么多心眼,譬如上回内翰林的事情,要参与的是她,想通透其中利弊请来太后主持的也是她,难道是她猛然想通的不成,还是背后有人指点,如果有,那人又会是谁? “我的婉儿出口成章,哀家有你,真是莫大的福气。”武则天牵过婉儿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婉儿低着头不敢去看她,望着武则天的那双手,不似四十岁女子的,她保养的很好,至少从手上看不出岁月痕迹,但她的心呢?婉儿耳边又响起昨夜那放浪的声音,微微闭目安定心神,或许太后的心也年轻着。 “连壁友……”萧景重复道,“那谁是婉儿的连碧友,谁又是婉儿的臭兰人?”她原来故意是在激上官婉儿,却不想惹得武则天面色一僵,顿时噤声,心中却是怪异为何太后如此奇怪。 “婉儿,哀家也想知道。”武则天稍微缓和了神色,转过头盯着婉儿看。 婉儿立即应答道,“禀太后,婉儿是在称赞窗外院落中那株双头牡丹,连碧友……”婉儿偷眼瞄了一眼武则天,没料想对方也在盯着自己瞧,对视之下竟然忘记了避讳,竟然怔怔地与她瞪着。 “哈哈哈,”武则天忽而大笑道,“好一个连碧友。”说罢武则天便转身往御榻上侧躺而下,婉儿随着她而去,见她靠在榻上,眼睛半睁半眯着,视线却一直飘飘忽忽地落在自己身上,婉儿背脊上直冒冷汗,侧了侧身,死命盯着墙角瞧。 萧景正纳闷着,挑事不成反倒莫名其妙让太后不开心,如今又落入了这般诡异地氛围,实在不明了情况如何。 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转身望向婉儿常用的桌案上,那儿正放着一沓折子…… 婉儿稳住心神,按了按太阳穴,翻开最前的折子,便瞧见了那张纸条,上书:“今夜子时,翰林门相见,薛绍。”婉儿合上折子,心中一惊,薛绍找我能有什么事情,唯一的牵扯便是司马安,婉儿认得薛绍的字迹,她认字如认人,断然不会认错。 一想及萧景近来的奇怪举动,婉儿心内踟蹰着。 去,还是不去? 55黔刑 萧景偷偷摸摸地潜入夜色之中,转身见四周无人才悄悄打开那扇门,屋内很快有了微微的光,半遮半掩着,外面寒风狂做,摇晃着枝桠,发出难听嘶哑的咆哮声。 两个人的影子映在了薄薄的窗纱上。 “你不要命啦,不怕被人知道你在这里?”萧景道。 “他们不会知道。”右边的人说。 “上官婉儿会不会去,如果她不去怎么办?” “她一定会去。” “你这么肯定?” “嗯。” “如果上官婉儿和薛绍真的有些什么,为何不让我直接到太后面前禀报,反而要绕这么一大圈去让他们见面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一定要保证太后亲眼见到他们在一起,就算薛绍没有出现,你也要安排其他人,随便是谁。”右边的人淡淡道,“上官婉儿表面上唯唯诺诺,实则是隐忍功夫极深,太后看中的也是她这一点,她的背后没有人,无权无势,要栽培起来容易,要撂倒也不难,而你就不同了,你代表的是萧家大族,太后特意让上官婉儿站在这个位置,就是为了克制你,如果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你会输的很惨。” 萧景沉默,思索着对方的话。 “那条链子她既然一直戴在身上,相信不少人见过,如今不见了,她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不会那么不小心,一定是交给了她最信赖的人,依照你所说此人应然是薛绍,情郎有话要说,她就不会坐视不管,女子,尤其是她那样聪慧但又如白纸一般的女子,很容易在感情面前败下阵来,这就是你萧景击败她的最好的方式。” “上次的事情多谢你,”萧景道,“若不是你,我便看不出内翰林选拔的端倪。” “嗯。” 婉儿捏着纸在院中不断徘徊,去还是不去?不去的话薛绍是否会对司马安不利,去的话,又不知道萧景设下了什么陷阱。 婉儿眉头紧紧皱着,手心里出了汗。回头遥望身后的那棵桂花树,仿佛瞧见当初从树后摇摇晃晃走出来的人…… 心中有佛便是佛,心中有情便是情。 婉儿豁然开朗,既然你愿为我双手沾满鲜血,我便为你赴汤蹈火。 郑氏追出来的时候,婉儿已经朝着翰林门去了,郑氏心内十分不安,婉儿回来的时候一副心事重重模样,如今见她离去的背影,又是那般决然,郑氏只觉得此事与那人有所关联,回转过身,但见一人矗立在身后,郑氏大骇,竟不知道这人是何时来到身边…… “你?!” “莫惊慌,婉儿一定可以化险为夷。”那人道。 萧景跪在紫宸殿前,等候武则天沐浴完毕。面前光一现,萧景抬头便见到了这个端庄威严的女人,周围散着淡淡的雾气,夹杂玫瑰花香,武则天低头看着萧景,不露声色道:“这么晚了,你还找哀家何事?” 萧景的头磕在了冰滑的地面上,猛然想起那个俯首认真批着折子兢兢业业,那个在习艺馆一同识字写词对诗的人,心内竟然有一丝的不忍心。 上官婉儿,你休要怪我。 “禀报太后,上官婉儿大逆不道,与人私通,还请太后允准捉拿。” 上官婉儿被打入天牢。 司马安直到第二天才得知这个消息,内翰林的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有些说是婉儿失德,与宫内的侍卫私通被抓个正着;有些人说是婉儿做错了事,触怒了太后;有些人说是婉儿刻意勾引皇上,导致韦后的嫉恨;更有人说婉儿是因为暗中接触了太后的面首薛怀义,这才被震怒下的太后丢进天牢。 但司马安一个字都不会信,她去了李令月的寝宫,在这件事情上唯有李令月才可以帮助婉儿。 待见到李令月之后,司马安才发现,李令月早就为此事做了准备。 “本宫去见母后,以你现在的身份不宜介入此事,好好在内翰林呆着,上官婉儿本宫会替你保出来。”李令月言简意赅道,司马安发现她刻意打扮了一番,不似平常那样随意,虽然李令月穿什么都好看,但如今更加端庄了一些,与此同时,李令月似乎发觉了司马安的目光,更猜到了她的心思,便解释道,“母后喜欢本宫这样,既然是要讨好她,必先在衣着上下一番功夫。” “谢谢你。”司马安声音微抖地看着她,此刻很想拥她入怀,但外头还立着宫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再放肆也不可让李令月为难。自从太液池一事以来,李令月最多也只是让自己抱着,再进一步,她似乎刻意在避着,司马安不勉强,也是不敢勉强。 李令月经过司马安身边的时候,低声对着她耳语道:“不过本宫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上官婉儿不会那么轻易被人陷害,她只怕另有所图。” “嗯。”司马安转过头盯着她,李令月一愣,心慌地避开不去看她,于是司马安便近距离地看着她的侧脸,还有近在咫尺的可爱的耳垂,李令月戴了耳坠,越发显得娇艳迷人。深吸一口气,司马安瞄了外头一眼,继而迅速地咬了一下李令月的耳垂,李令月没料到司马安竟然如此大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朵处传遍了全身。 “你脸红了。”司马安调笑道。 李令月狠狠瞪了她一眼,继而冲出了宫门。 司马安瞧她反应笑意更甚。 李令月到了紫宸殿才发觉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狄仁杰恭敬地站在一侧,皇兄李显不避风头地皱眉坐在御座上,神情似乎十分为难,更奇怪的是李多祚之子李崇训的出现,让这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看来本宫是多来这一趟了。 李令月跪在地上对着武则天行礼的时候想道。 母后根本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想试一试上官婉儿究竟能牵扯多少力量,母后一向忌惮身边的人结党营私,如今连大唐的皇帝都来了,上官婉儿岂非泥足深陷,被这群人着着实实害惨了? 阴暗潮湿的天牢,上官婉儿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哪知道事情竟这么巧,竟这么神似,她呆的地方,正是和司马安一起住过的地方。 婉儿无意间睨见了落在角落的一个破碗,浅浅地笑了。 那人在自己落难的时候舍命为自己换来一口水,实在难能可贵,这份情义,上官婉儿会记得一辈子。 “婉儿。”面前一个声音打断了婉儿的思路,上官婉儿一抬头待开清楚了来人之后便瞪大眼睛,她实在没想到武则天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她甚至没有带任何宫人在身边。 武则天推开牢房门,抬步走了进去。 上官婉儿磕头在下道:“拜见太后。” “你倒是好大的本事,”武则天悠悠道,“不但皇帝来了,大臣来了,将军来了,甚至是太平都来为你求情,你说,哀家该拿你怎么办呢?” “太后英明,婉儿是被人陷害的,绝无廉耻之事。”上官婉儿手里捏着一把汗,她拿捏不准武则天的心思,稍不留神,便会永无翻身之日。但这一步她必须走,仅有如此,才能杜绝司马安身份被揭穿的危险,也能趁机找出萧景背后的那个人。 那日在翰林门,薛绍并未出现,一个陌生的侍卫突然从暗中冲出,紧紧抱住了自己,婉儿推脱不开,一道火光映照了过来,婉儿眯着眼睛回身看,便见到了萧景和武则天。 “那你是被谁陷害的?”武则天问。 “婉儿不知。” 武则天一侧眼,“真的不知?别怕,若你真的是被冤枉便和哀家说,哀家找她来与你对质,无论是谁,哀家都会给你一个公道。” “可能,是萧景。”婉儿抿着下唇启口道,武则天显然是在提示自己交代出那人,只是自己苦无证据,贸然说出弄不好会蒙上嫁祸的罪名,婉儿是在赌,赌武则天会体谅自己,赌她更看重与她一样出身卑微在宫内苦苦挣扎的自己。正思索间,婉儿觉得自己的脚一轻,被人轻轻抬了起来,婉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武则天,她正以太后之尊,为自己穿靴? “这一双脚,足以站立天下,”武则天缓缓道,随手解开自己的披风,拢在婉儿的肩上,“这一双手,可以秉权相国,”她扶起了婉儿,与她对视道,“哀家可以让你成为比上官仪更加优越的人,哀家也可以成为你的连碧友,只要你记得哀家此时的恩宠,哀家会给你所要的东西。” 上官婉儿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太平公主的话语在耳边掠过。 “母后对你的心思,你真的不懂?” “婉儿,你的手很凉,”武则天道,“哀家带你出去,不过,哀家需要给外面的人一个交代。” 她说着,抬手轻轻在婉儿的眉心一点道,“这里,黔刑。” 这场风波因为武则天的纵容而很快地平息了,宫内的人都知道上官婉儿精致出众的脸自此留下了一小块墨迹,那块墨迹永远无法去除。武则天更是下了一道旨意,下放狄仁杰为豫州刺史,贬李崇训为神武门守卫,罚太平公主食邑三年…… 至于李显,更是在继位不过四十余天的时候,匆匆下了台,相王李旦继位。 “先抑后扬,”李令月事后抱着手站在窗边低头看着拿着纸笔胡乱写写画画的司马安,“母后要用上官婉儿,就要先抑制她。” “在那之前,”司马安晃了晃手中的纸条,眯着眼睛笑道,“你恐怕要先想办法赚外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你们都比较喜欢看亲热戏? 56梅妆 司马安坐在内翰林为她安置的桌案后,尽量挺直背脊,但不多时却又软了下去。盯着书卷上的字,慢慢地视线变得模糊,眼皮沉重,渐入梦乡。 “上官女史……”周围的人道,伴随着凳椅挪动的声响。 司马安猛然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恍惚间睨见桌角一个淡黄色裙裾,视线缓缓往上,瞧见她尖尖的下颚,回想起梦中所闻,才知道的确是上官婉儿来了。她作为内韩林的主管女史,定然是来视察进度。 “崔湜,上官女史来了。”有人提醒道。 司马安站起,恭敬行礼道:“下官……下官参见上官女史。” 虽然面前还是这个人,但中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疏远,如今她成了武则天身边炙手可热的制诰,人人追捧。自己则是内翰林一个小小编修,说起来,是她的下属,在人前一定要礼数周全。 司马安低着头,始终未能抬头去看她,但不知道她受了黔刑之后,会是如何? 宫内人人议论纷纷,支持婉儿的便道她被人陷害,反对她的便说她是因秽乱之事被太后惩罚。司马安甚至因为此事和人争辩动手过。 “崔大人不必多礼,”婉儿的声音有些低沉,她侧过了身,随意拿起司马安桌案上的书卷,瞄了一眼道,“看来崔大人对《道德经》颇有研究,这样吧,婉儿有些问题需要请教大人,大人如果有空闲的话,便随婉儿来。” 众人低笑,他们都看见崔湜打盹被上官婉儿撞见了,如今定是要罚他,于是纷纷作壁上观,等着看崔湜被婉儿训斥。 司马安应了一声便随婉儿而去,她看着婉儿的背影,好像又单薄了许多,见她脚步迟疑,穿过一条小径,领着司马安到了一处梅花林中。一阵清风拂过,娇嫩的花瓣纷纷落下,洒满了一地,这里少有人经过,昨夜落了零星小雨,今晨地面上还带着点湿润,花瓣落下便黏在了地上,或者,落入边上的池水边,随水漂流而去。 司马安被落花吸引了,侧头视线随之挪转。 “司马哥哥。”婉儿幽幽地开口,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司马安,却低着头。 司马安看着她的发髻,知道她有话要说,婉儿的性子内敛,有苦水也不懂的往外吐,司马安走进她,站定在她的面前,轻声唤道:“婉儿,抬起头来。” 婉儿稍微动了下,但不肯抬头。 司马安轻叹一口气。 “你受了黔刑,宫内的人都知道,你以为低着头藏着掖着我便不晓得了?婉儿,那日是不是萧景让你去的翰林门,你为何要去呢,萧景处处针对你总想将你踩在脚底,你总该提防一些,平日里你也不是那样不小心的人,怎到了关键处便如此糊涂?” 上官婉儿依旧垂头。 司马安无奈以双指夹起她尖削的下巴,果然见她眉心处有一点墨迹,司马安以指腹轻轻蹭了蹭,那墨迹无丝毫淡化的迹象。于是感慨古人对于刑罚的热衷,无所不用其极,婉儿这般容颜,怕是要被这一点墨迹毁了,这同时让司马安想起《红字》中的海斯特,于是启口道:“婉儿,不如让此处开一朵红梅?” 婉儿怔神,不可思议地盯着司马安瞧。 这句话,也是谷底人说过的,但谷底人不是明崇俨吗,为何司马安说话的语气与他一模一样? “以朱砂点之,画以红梅花瓣,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司马安面上笑着,但心中却为婉儿疼着,指腹轻轻在印记上婆娑,似乎这样能够给她一些安慰。黔刑,这种奇耻大辱伴随着婉儿一生,想起日后史上记载,都说婉儿秽乱,大多数也是以她面上印记作为依据。“对了,你今日找我来,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对我说?” 司马安见她面色沉重,眼角似有泪痕,但她只是沉默不语,便知道有话难以启口。 “是不是和太后有关?”司马安猜测,“太平公主提过,她说太后要扶持一个人之前必先压抑她,她将你从掖庭那种地方带出来,你凭着自己的努力终于当上了女史,中秋宴上更是让大家对你刮目相看,一举成名。但你实在是太出色了,这会让太后觉得对你失去了控制,正巧萧景陷害你,她便借此抑制你,再亲自带你出来,给予你荣耀,如此,你才会对她死心塌地,虽然太后这招不甚光彩,但也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后是真心看重你。” 婉儿捏了捏手,撇过头一字一顿道:“婉儿不需要她这种看重。” 司马安一愣,婉儿话中有话,绝非表面那样简单。 “发生了什么事情?” 婉儿闭了闭眼睛,回想起在天牢中的那一幕,还有入了大明宫的场景,便觉得浑身阵阵凉意。她是喜欢司马安,她是喜欢一个女子,但并不代表她也同样会喜欢其他女子,武则天的心思,她已然明了,只是像她那样手段残酷的人,注定是孤家寡人,现在自己有用,可以留着,以后呢,若是没了萧景,没了制衡,是否可以随意地将自己丢弃? 武则天站的位置太高,婉儿只能仰望,她不想,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能拒绝李显,她也能拒绝武则天,只是她不像他,她的手段更加强硬,她说一不二,她的脾气远比那个懦弱的李显来的强硬。 所以,司马哥哥,婉儿眼下能怎么办,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让上官家以我为荣,太后她一定会登基,我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她是我如今唯一的依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司马安见她神色复杂,眼中夹了各种情绪,飘忽不定,到最后竟兀然地落下两行清泪,一点一滴,皆是透明到让人心惊。司马安有时候想,像婉儿这样的女子在现代就是天才少女,随手一笔都是名家风范,再加上容貌,定然要被捧上天了,她如果不是活在古代,而是现代,该有多好。 婉儿虽是哭着,眼眶亦红着,但无丝毫悲怆神色,末了还释然一笑,似乎一切都会云淡风轻,此刻的烦恼,会尽数而去。司马安本想替她抹眼泪,刚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她便警觉地侧目过来,惊的司马安一顿,手便停留在她的脸上,眼对上她的眼,司马安觉得非但看不懂李令月,如今,连婉儿也快看不懂了。 婉儿的睫毛处带着润泽的泪珠,眼睛上蒙着一层雾气。 “司马哥哥,公主和薛绍即将完婚,你有主意吗?”她问。 “有。”司马安揣度着薛绍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他肯定没有想到一来一回之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连皇帝都换了一个。“我不会让薛绍好过,一定不会。”司马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一丝阴狠的光。 婉儿瞧见了司马安的坚决,心中暗度司马安的反常,旋即垂下眸子微笑道:“公主有你陪在身边,一定会轻松不少。” “你还没说你在烦恼什么呢,”司马安恢复如常,替婉儿撩开散落在额前的一撮发丝,夹在她的耳后,“说出来,你也有我在帮你,把你心中担忧的,烦恼的,忧愁的,思量的,能说的,不能说的,现在的,将来的,甚至是经史子集,只要我听过的看过的,瞧过的,都可以说上一两句,替你分析利弊,有良友如我,你不必强迫你自己负担所有,要你记住一句话,凡事也都有我。”司马安说罢,曲指在婉儿鼻头上一划。 婉儿温和笑道:“你能替我画那朵梅花吗?” 司马安倒是没想到她的请求如此简单,有些话,她既然不肯说,自己也就不必再问,免得惹她心烦。 “好,我替你画。” 即使司马安再小心,但多次来到太平公主寝宫总会让人发觉。她一直和宫外保持联系,近些日子,青姨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不但购入了几家生意大不如前的院子,还尝试着做些胭脂水粉,司马安特别叮嘱青姨训练当红的姑娘们,让她们机灵一些,对那些官员和显族之间的谈话交流多留意一些,于是消息便陆陆续续地传入司马安的耳中。 司马安手里捏了不少□消息,许多都是见不得人的,但那些官员大多品级低,又或许是外来述职的,因此暂时也无多用处。 司马安站在内殿外头,一重厚重的门阻隔了她和李令月,司马安身手抚着那扇门,倏忽想起咫尺天涯这个词,一路走来,即使一个小小错步,都将会造成她和李令月的万劫不复,一个小小的误解,都可以让她们彼此错过,有缘无分。 想着李令月的一颦一笑,她瞪着自己的眼神,瞧着自己的倨傲神态。 司马安嘴角牵起,自顾自地笑了。 守在内殿的宫人似乎有事匆匆而去,司马安手轻轻一推,那门竟然没有锁着,于是便露出了一条缝隙,司马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侧身入内,进而合上了门。 缓步蹑手蹑脚地走到李令月榻前,熟睡的李令月安静地很,乖顺讨巧。被褥被踢到了腹部,她侧着身子睡着,青丝发尾柔顺地散在脖间,只着了白色的里衣,叠襟褶皱处风景若隐若现。 司马安做贼心虚地侧开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替李令月拉上被褥,吞咽口水,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在突突加速跳跃着,脸不看也是烧红,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视线却又忍不住飘到榻上那人身上去,定定地望着她,仿佛石化了。 咦? 司马安忽而对李令月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好奇,伸过头去瞧,身子俯在李令月上方,待近前才看见那是襟带,迅速思量不如想办法设计一个无带抹胸,肯定大有商机。 正思想间,忽觉下方的人儿动了动,司马安回眼一瞧,李令月那双深邃的眸子正盯着自己,漆黑似星夜璀璨。 “你做什么?”她带着慵懒问。 “我……我……”司马安发誓没有想要亵渎她的意思,但此刻姿态,显然暧昧至极,方才的举动看在人家眼里,恐怕已经沦为淫贼之列了。“令月,我绝对没有想要对你做什么。” “嗯?”李令月蹙眉不悦,清醒了一些。 司马安着急了,哆哆嗦嗦解释道,“也不是我不想做什么,只是在你没有同意之前,我不能去做什么,总之你相信我……” 李令月沉默了一阵,眼神惊疑复杂,最后伸出双手绕过司马安的脖子,借力起身迅速亲过司马安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微抖着,如她心境,启口在她耳边道:“若你想要,便拿去。” 57踟蹰 司马安盯着她的脸,手指按压在她娇艳而单薄的唇上,轻轻婆娑着,细想她方才那句话,司马安心中激荡起一阵阵涟漪,她珍惜李令月,如珍宝般。(.) “有人说,薄唇的人寡情,”司马安说到此处指尖一顿,李令月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心已经被撩拨着无以复加,全身像有蚂蚁爬过,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遍涌,“但你的情,你的义,你的所有一切都在打破这个不成体统的传言。” “脱掉这层面具,本...我想看你原来的脸。”李令月缓声道。 “嗯。”司马安应下,但在揭开开层面具之前,犹豫了一阵,此刻她人还在宫中并不像宫外那么便捷,况且李令月的寝宫内并无粘合材料,如果冒冒失失地揭开面具,难免在人前会露出破绽,于是摇头说,“现在不行,我等会儿还要回内翰林。”婉儿一定出了事情,不能放任她不管。 “薛绍不日就要回宫,”李令月轻轻拉过司马安,让她更加靠近了一些,两个人鼻尖碰着鼻尖,眼观着眼,李令月稍微阖了眼睛,感受属于司马安身上的温度与气息,只觉得此刻心情平静的很,寝宫外的一切事务都与她无关,“他回来之时,便是本宫成婚之日。” 司马安叹了一口气,翻转身子躺在她身边,看着床榻上方的轻纱布帐道,“你贵为公主,自己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这个公主当的有什么意思,不如……”司马安半开玩笑半是谨慎道,“不如与我私奔吧。” 李令月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安静让司马安心知此事不可为。她是公主,身份越是高贵,责任就越是重大,表面上她肆意妄为,可实际上每一步都走的分外谨慎小心,与薛绍成婚,她可以获得自由,她的决定没有错,可自己心里就是有一处死结,郁郁不得终。 司马安侧躺着看着李令月的侧脸,灼热的视线落在了李令月的身上,如斯佳人正在自己身边,而且正是自己衷情之人,说没有欲是不可能的。[] 李令月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过头也来瞧她,两人视线一对,彼此望进了彼此的心里。司马安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从眼角处缓缓地下滑到了嘴角边,心念一动,亲了亲她的嘴角,感觉到李令月的身子微微一抖,司马安撇了撇嘴,将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李令月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那人温热的唇落在了自己的下巴,脖子上,里衣的绳结被她倏忽拉开,身子便凉飕飕了一片…… 这就是情爱么,让人沉落,让人不由自主,让人浑身像着了魔一般…… “禀报公主,有客来见。”外头的一个宫人道。 “是谁?”李令月微抖着声音喊道,话刚完,便见到司马安一脸暧昧强忍住笑的的促狭表情,便狠瞪了她一眼,若不是她,自己的声音焉能如此怪异。 司马安的手还停留在李令月的衣裳内,被李令月的一记眼神唬住,瞬时不知道进退。 “还不整理好衣裳,难道你要让本宫这副样子见人?” “只要公主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司马安开始耍赖,门外的人是谁,偏偏在此时打扰了他们,以后若要让李令月再如此亲密怕是艰难,实在令人懊恼沮丧。 李令月毫不吝啬地送给司马安一记眼刀。 司马安悻悻缩回了手,合拢衣襟躲到了屏风后头,闪身之时,用力在李令月腰间细肉一掐,见她又气又恼,吐了吐舌头,垂下眼眸流转了黯淡,心思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那是未来。 “是庐陵王身边的张天姑娘。”外头的宫女道。 司马安一惊,张天?闪身出来,回望李令月道,“我也有话和她说,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不必避开她。” 张天一进来先是看见了司马安,再来才见着李令月,镇定异常,弓了弓身子行礼道:“参见公主。” “免礼,”李令月罩了一件厚袍,“你是否要陪皇兄一起去均州?” “是,”张天瞥了一眼司马安道,“此去均州路途遥远,庐陵王身子虚弱,带着一家老小奔波劳碌,若是遇上悍匪,更是凶多吉少。” “本宫会请求母后多派几个人跟着。”李令月言简意赅道。 司马安看着她,虽然她很看不起这个皇兄,但毕竟是骨肉至亲,她心里还是记挂着的,张天此来是怕武则天在半路动手,但有李令月这一句话,李显命可保矣。 “如此,张天多谢公主,张天告退。” “我去送送她。”司马安匆忙跟了出去,追到院中喊住了张天道,“等等,你难道真的要跟着李显去均州?” 张天顿住脚步,侧眼睨着她。 “均州实在太远,虽然你已经为你姐姐报了仇,但你忍心丢下将军一个人在长安?时局动荡,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你离开了这里就会孤立无援,不如留下?”司马安言辞恳切,走进一步试探道,“不如,留在婉儿身边如何?” 张天听了她最后一句话,淡漠道,“你让我跟着上官婉儿?” “贺兰敏之的事情都是她在出力,我相信你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你我的交情,难道就不足以求你留下来助婉儿一臂之力?”司马安道,如果张天肯答应留下来陪在婉儿身边保护她,那自己可以放心许多,至少以张天的身手,一般人近不得婉儿。 张天沉默了一会儿,这让司马安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张天自替张娃报仇之后行事一直低调,在宫内也少有见面的机会,李显当了皇帝之后她更加行踪不定,如今李显落难,她却是唯一一个替李显说话的人。对敌人,她可以不折手段,对朋友,她绝对可以两肋插刀,如此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能让她跟在婉儿身边,对婉儿而言就是如虎添翼。 “好,”她淡淡地说,“这是我欠上官婉儿的,但你也要告知我一件事情,我在庐陵王身边的时候,多多少少能够听到一些风声,薛绍前段日子去了琅琊王李冲那儿,你和太平公主在打什么主意?” “是我的主意。” “猜到了,”张天顿了顿,丝毫不乱道,“武则天那么果断狠辣,她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或许不知,太平公主少时便是出了名的狠毒,但是她独独对薛绍不同,他们自小认识,即使现在有你,有些事情依旧无法改变,无论你准备如何对付薛绍,只一点,留下他性命。” 司马安楞神,回望李令月的寝宫,盯着那暗红色的门发呆,许久才微笑回道:“知道了。” 自从李旦登基,婉儿又换了一个院落住,一打开卧室窗户,隔着厚重的墙壁能瞧见紫宸殿的屋檐,婉儿心中暗自明白武则天的用意,下诏的时候,婉儿心中曾经动摇过,她想逃,逃离的越远越好,如果再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会身不由己。 “姑娘,庐陵王来了。”新赐的宫女在外头道。 庐陵王,他来做什么? 婉儿披上了外袍,外头的气温很低,她搓着手到了外院,在见到李显的那一刻恍惚了一阵,她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曾经是一个帝王,满面的胡渣,连发髻都懒得梳理,身上的衣裳单薄褶皱着,与这季节极为不符,他正弓着身子独立在院中,神情黯淡,看起来寂寥的很。 “婉儿拜见殿下。”上官婉儿走到她的面前道。 “婉儿,”李显的眼里闪着激动的光,沧桑的面容难得显露出光彩,“我本来怕你不肯见我,现在你来了,真好。你额头上的红梅……真好看……” 婉儿动容,李显在武则天面前懦弱,在韦氏面前懦弱,但并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唯唯诺诺,至少可以说出一番理直气壮地话来,有些太宗的气势,但他错在不明了情况,错在妄图凌驾在在她母亲的权力之上,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是个可怜人。 婉儿解开自己的袍子,罩在李显的身上,又随手替他轻轻扫去了落在肩上的落叶,她做这些只是感激于他当初的搭救之恩,落在了李显眼中,却误读成了浓浓的情谊。 李显激动地握住了婉儿的手,言辞恳切道:“苟富贵,无相忘。” 婉儿不闪也不退避,只是感慨这人,竟然连怜悯和爱情都分辨不出,临别前说出这番话来,实在又可笑又可悲。李显的事情让婉儿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则天对自己的亲身儿子尚且可以如此残酷,那么对自己呢,如果现在忤逆她的意思,她下手的时候会不会比对李显还要狠毒? 这就是帝王之心,婉儿最后下了结论,武则天可以做到,太平公主或许可以做到,但自己绝对做不到的帝王之心。 “殿下在均州,照料好自己。”婉儿最后道。 李显从怀中掏出一块翡翠碧玉,交到了婉儿手中,“小心萧景。” “好。”婉儿看了一眼那碧玉,低声应道。 送走了李显,婉儿才望见树下那人,她穿着淡墨色襦裙,上头画着一节节竹子,剑眉如峰,眼嫉如刃。 张天缓步走了过来,视线定在婉儿额头上的红梅妆上,失神飘忽道,“许久不见,习艺馆的一切恍如昨日,有人叮嘱我照看你,张天从今天开始,便是上官姑娘的人。” 婉儿怔神,她身边就是缺个知心人,即使是太后赐的宫女只怕也是来监视她的爪牙,张天一来,的确是雪中送炭,能求她来的,也只能是司马安了。 “那个人说,萧景的优势在于她是萧家的人,但这同时也是她的劣势,如果上官姑娘能好好把握机会,便能够彻底将萧景击垮。”张天继续道,“萧景特意待在太后身边,恐怕也是另有目的,你小心盯着一点,总能抓住把柄。” “上一回她陷害我,让我觉得她背后有人在给她出主意,如果不揪出这个人,要对付萧景就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人一定对我们都非常熟悉,还会模仿人的笔迹,才学广博心思细腻又大胆,而且,对我怀有敌意,这样的人会是谁?” 张天平静道:“无妨,我去跟她几日,便见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58两相难 上官婉儿和萧景的战争一直在暗处进行着,谁也不让谁,而武则天自从在婉儿眉间留下一块墨痕之后,鲜有在紫宸殿出现。婉儿想要尽量避免与武则天的独处,实则这也失去了被赏识和提拔的机会,婉儿就这么一直在痛苦中煎熬着,晚上回到属于自己的小院中的时候,婉儿常常无力地躺倒在床榻上,看着横梁,想着司马安出现的那个晚上,想着她靠近自己的呼吸,婉儿常常想着想着便熟睡了过去,连被子都来不及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 郑氏看在眼里,也只能摇头叹息,默默地坐在婉儿床榻边,看着她越显出众的容颜,一看便是一整个晚上。 “是我对不起她,”那个人说,“如果我早发现她当时都是逞强,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是我对不起她。” 郑氏替婉儿盖好被褥,推开窗,又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背影,天空忽而飘起了零星小雨,那个人穿着单衣,不畏惧寒冷,微仰着头,似是在沐浴这一场雨泽,但更像是在惩罚自身。 婉儿昨夜做了一个好梦,起身的时候在身边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抓起来一瞧,竟然就是被太平公主夺去的手链,紧紧捏在了手心,婉儿看着朝阳升起,一种温暖涌遍全身。 推开偏殿的门,萧景依旧在那儿,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认真而细致地批着折子,婉儿见她如此,眼神也变得决然而坚定,和萧景的斗争,远远还没有结束。 婉儿拿起朱砂笔,打开折子一瞧,顿时脸色如晦。 上面写了崔湜屡次入太平公主寝宫的事情,如果让太后知道,司马安无可避免地会惹上麻烦。婉儿的惊慌引起了萧景的注意,她放下笔站定在婉儿面前,伸手毫不客气道:“拿来。” “什么?”婉儿将折子背在身后,被萧景迫退一步。 “你身后藏的折子,拿来。”萧景眉头一挑道,“你我不过是替太后处理杂事的女史,凡事还需要通过太后御览才可下放实施,私藏不报可是大罪,太后若是知道……” “你们不想哀家知道什么?”武则天的声音从外头传递入内,紫色纱帐后,武则天心情颇好,她穿了一身黑色叠襟衣袍,宽大的袖口垂落至腰间,头上戴着凤凰样式的朱钗,发髻彰显雍容气度,见到了匆忙跪在地上的二人,笑着道,“你们两个的礼就免了吧。(.)” 婉儿和萧景同时起身,婉儿心虚,继续将折子藏在身后。 “都说说,瞒了哀家什么事?”武则天凤目一扫,定在婉儿的身上,周围的空气静默,萧景自然不会插手,她在等着看上官婉儿的好戏,上次无法将她治罪,如今落在了太后手里,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萧景自出了习艺馆以来,自以为已经将上官婉儿以及其他的同窗远远抛在了后头,哪曾知这个人竟然默不作声地攀爬到了太后身边,甚至与自己平起平坐,萧景是兰陵萧家之后,心高气傲,哪里能忍受出身掖庭宫的上官婉儿一路追赶,她甚至有赶超自己的势头,上官婉儿的聪慧让萧景觉得惧怕,如此,就非要做一些事情不可了。 萧景忽而上前一步道,“禀报太后,婉儿或许是看见什么好玩的了,我向她要折子看,她还不肯让我瞧呢。” “哦?”武则天挑眉,晦涩不明地望着婉儿。 婉儿心知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身子不由自主地颤着,深怕她问出一句话,自己要么冒着随时会被戳穿的危险欺君,要么就将折子交递出去让司马安自求多福。 心中千回百转,婉儿猜想自己此刻面色一定非常难看,或许是惨白,脑海中闪过一张张脸,有穿着绯红色官袍的祖父上官仪,有浅笑着替母亲画眉的父亲上官庭之,还有在掖庭辛苦浣衣的母亲郑氏…… 紧紧咬住下唇,不知不觉间一股血腥的甜味在嘴里蔓延,手腕处传递来的沁凉,定了婉儿的心神,只见她闭目强扯出笑容道:“哪里有萧姐姐说的那样有趣,只不过是内务府提议新的……诃子,”婉儿面露尬色,略微一顿继续道,“婉儿从未见过这样新奇的样式,所以……” 萧景抿着嘴刚要转身拆穿婉儿的狡辩,却听见武则天大笑道:“哀家忘记了婉儿是未出阁的姑娘,不过,有些样式亦可以尝试一些,”武则天对着萧景吩咐道,“以后关于内宫杂事多交给婉儿处理。” “是。”萧景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听从,悄然看着武则天,心想着内宫杂事无非是情情爱爱之流,新皇后经过教训事事都呈给太后定夺,故而这些事情也就多了起来,太后将这些东西交给上官婉儿难道是想让自己多处理一些政务? 余光瞥向上官婉儿,但见她非但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之色,反而僵化在了原处,双眼空洞,仿佛陷入了另外一场阴霾,萧景一愣,盯着她手腕处许久不曾佩戴的链子出神。 看来非要再找那个人商议不可。 薛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李令月面前。 “这是给你带来的好玩意儿,”薛绍脸上挂着温暖和煦的笑容,犹如春日阳光,“你打开来瞧瞧。” 李令月接过薛绍手中的东西,揭开包裹在外的丝绢,直到露出一个灵巧可爱的青瓷狗,李令月眸色一亮道,“你何处寻来的?小时候你曾经送本宫一个,只可惜后来被宫女打碎了,本宫命人在宫中再找一个来,又命内廷去烧制,却都不如你送的模样。” 薛绍道,“你还记得那只青瓷狗是如何得到的吗?” 李令月仔细想了想,“是你带本宫偷溜出宫投壶所得,你连中三矢,那小贩吓的直接不做你的生意了。”李令月想起往日的事情,眉眼带笑,心情畅快无比,最后感慨道,“若是能回去那个时候,本宫也要试一试,定能将你比下去。” “哪用回到过去,”薛绍提议道,“谁说现在不可以?”说罢便要像从前一样去牵李令月的手,但指尖一碰触,对方就迅速地抽离。 李令月忽视薛绍面上的隐痛,负手在后,方才还光彩着的眸子黯淡了下去,冷冷清清道,“薛绍。” 薛绍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何总觉得其他的青瓷狗没有我送你的可爱吗,那是因为头一次出宫的你对宫外的所有事物都觉得新奇好玩,也是因为那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太平,如果那一天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做不成,别说连中三矢,就算是一次都艰难,是你激发了我的潜力。” 李令月睨着手中的小东西,它还是暖的,薛绍一路从琅琊带回,稍不小心就会毁损,来回的颠簸,马匹的暴躁,风风雨雨之间,让一个大男人带着这戏耍之物,是不是有些可笑? 李令月笑不出来。 “回去罢,好好休息一阵。” 薛绍听见这句话后,兀然呆了一会儿,直到李令月离开才稍微回神,自从回到长安见到了公主,哪一次不是冷言冷语相对?如今她语气渐软,事事都有希望。薛绍跨上马匹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寝宫的大门,朱漆鲜艳如新。薛绍勾了勾嘴角,往太极宫而去。 司马安推开面前这扇门,没料到里面积累了不少灰尘,一道阳光斜斜地从天窗处投射而入,无数个反射着光的尘埃在空气中飘舞,司马安咳嗽了几声清理了嗓子,捂住口鼻才敢入内。 她没想到李令月竟然也会驾临内翰林,而且正巧是在婉儿指导自己执笔姿势的时候,古代的毛笔实在不方便,司马安适应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动作慢的要命,于是便只能求婉儿相助。 李令月悄无声息地出现,便将这一幕情景收归了眼底,内翰林的人跪了一地,不明白为何太平公主要找此处的麻烦,独有司马安和婉儿心中有数。 “你,罚去书库打扫。”李令月遥遥一指司马安道。 众人纷纷侧目,待太平公主走了之后才聚拢而来,对司马安抱之以同情之心。 “你什么时候得罪了太平公主,这次罚你算是小事,以后小心一些。”有人劝解道。 司马安只能耸肩苦笑。 上官婉儿多瞧了司马安一眼,便抬脚匆匆跟着太平公主而去。 “哎……这地方也太大了一些吧……”司马安揉了揉酸麻的胳膊,将抹布放在手边,靠着书架子坐在地上,从开始到现在,眼见着日落西山,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但李令月有命,没有扫好便不许回去。“醋劲儿真大。”司马安笑着出了声。 “你说什么?”顶头上一个声音问。 司马安一惊,抬头一瞧,但见李令月赤足坐在了架子顶部,她的头发自然垂顺在肩头,没有丝毫的束缚,她换了一身白色丝绸衣裙,腰间系着褐色带子,飘逸似仙,不染尘埃。昏黄的日光正巧投射在她身上,她低头看着司马安,而司马安也正仰头看着她,两个人静默地盯了对方许久,谁也不想打破这份宁静。 “咕噜……” 司马安脸一红,摸着肚子不好意思道,“我可是打扫了一整天的书库,饿了也不奇怪。” 李令月噗嗤一笑,轻盈而灵巧地从书架顶部跃下,稳步站定在司马安面前道:“你想吃什么,本宫命御膳房做去。” 司马安瞧她手里拿了一本《南华真经》,环顾四周问:“你何时来的,又是从何处溜进来的,为何我没瞧见你?” “不久。”李令月随意回,指了指后头道,“那儿还有一道小门。” “看了那么多页,还说不久?”司马安盯着她攒在手中的书,因为怕找不到原先阅读的地方,所以她拿的时候卷了一些,按照书的厚度推测她呆在这里的时候并不比自己短,只是自己心情浮躁,外头的声音嘈杂,这才忽略了其实一直都在陪着自己的李令月,“拉我起来。”司马安向她伸出手。 李令月不屑地睨着她,“干嘛?” “拉一把嘛。”司马安晃了晃手,笑嘻嘻道。 李令月略带迟疑地抓住她,司马安借着她的力量起身,身形一晃贴近李令月道,“你不是问我要吃什么吗,我要吃你。” 李令月眉头一挑,一抬下巴道,“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某木二更,文是有些臭有些长,不过过渡部分到此结束。ps.下章某木没想给肉,不如留在大婚如何?pps.某木的肉不会很多,所以看肉的同学自己掂量,ppps.某木想篇长不超过80,某木写的长,你们看着累,我写着也难受。over(鞠躬) 59念执着 书库的味道带着一点霉化腐烂,即使经过司马安打扫但若不通风依旧令人反胃,司马安看着李令月姣好的面容,看着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着她褐色眸子里涌动着的情绪,皱眉启口道:“我总觉得你今日不太一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李令月微叹气,半是气恼地转过身面向书库边门。 “等等,”司马安拉住她的胳膊,看着她的侧脸,“你真的要和薛绍成婚,难道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了吗?”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李令月道。 司马安一愣,心中滑过一丝的痛楚,咬住下唇道,“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我不能改变历史,也不能改变你,如果强迫你,说不定历史会因为我而一塌糊涂。你去吧,去嫁给薛绍。” 但我不会让薛绍如愿得到你。 李令月挑眉,回望司马安,“历史?”她抱手睨着司马安道,“先前本宫的问你来历,你说你来自未来,本宫以为你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但你又知道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假如你真的来自于未来,能否告知本宫,大唐的将来会是如何?” 司马安脑海中迅速略过史书上的记载,一片血红色染红了江山,李令月最不想看到的是武则天和李家的人自相残杀,而未来,武氏和李氏势如水火。 睁开眼睛,勾起嘴角扶住李令月的双肩笑嘻嘻道:“别的不知,但只知道你会嫁给我。” 李令月用肘部一捅司马安的腹部,嗔怪道:“没个正经,不给你传晚膳了。” “公主饶命,哎呦,力气这么大,你平时吃的都是什么。”司马安捂住肚子吆喝着。 李令月蔚然笑道:“你留在这里,没有清理完毕不许出去,还有,一日三餐会有人送来,这里的书不少,无聊的时候可打发时间,听好,没有本宫的允许不许出去,明白了吗?” “莫不是还在吃醋?”司马安挑明了问。 “是又怎样,你和上官婉儿的事情本宫稍后再找你算账。”李令月抛下一句话,轻飘飘地走了,独留下司马安一人在这偌大的书库内,在角落处寻到一张小床榻,上面还捂着被褥,司马安见那被褥崭新,顺势仰躺了上去,用胳膊枕着脑袋,盯着上方的横梁发呆。[.超多好看小说] 后门有人轻叩,司马安看了那地方一眼,一双手打开门将晚膳传了进来,司马安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碟碗,立即警觉,起身到了那处但见外头有人矗立守着,司马安心下一沉,又迅速跑到另外一扇门,用力往里拉了拉,那门纹丝不动。 司马安登时明白自己是被李令月囚禁在了此处。 捏起拳头狠狠砸在门上,司马安恼急,李令月! “司马哥哥,”外头一阵幽幽的声音道,“你在里面吗?” 司马安一愣,瞧着薄纱后的熟悉的人影,喜悦道:“婉儿,你来的正好,公主她将我困在了此处,你有没有办法放我出去,我总觉得她不妥,我必须出去看看。” “婉儿没有权利放你,对不起,司马哥哥。”外头的人声音轻微。 司马安一拍自己的额头,是呀,婉儿的身份再不同,也仅仅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女史,如何能和李令月相提并论,自己要她放人,岂不是让她为难了。摇头轻轻道:“没事,是我的要求过分了,婉儿,这么晚你怎么还不回去,太后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办妥吗?” “还有一件小事……”婉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她伸出手,印在了薄纱上,隔着纱轻轻画着里面那人的轮廓,“司马哥哥,如果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我而不是公主,如果我的身份再高贵些的话,你是不是……是不是会对婉儿好一些?” “婉儿,”司马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情这东西没有“如果”,“你会遇见好人家,我不能给你幸福。” 对方那头安静了许久,司马安望向外头,那单薄的身影似乎在轻轻抖动着,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低沉的声音隐约透着心情,联想她之前的表现,司马安终于开口唤了一句:“婉儿。” “我没事,”对方道,“司马哥哥,其实我已经放下你了,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你也不必对我的事情介怀,从今往后,我们都当好朋友好不好?” 司马安虽然有疑虑,但婉儿既然说放下,便由衷为她高兴,强扯笑容应道:“好。” “司马哥哥。” “嗯?” “珍重。”上官婉儿留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司马安隔着轻纱望着门后越来越小的人影,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便知道她已经走远。 一个李令月,一个上官婉儿,今晚都举动异常。 司马安抱着腿坐靠在地上,仰头看着上头的天窗,如果书库没有这么高,或许可以不惊动外头的侍卫逃出去,但现在,即使站在书架上都未必能够到顶部的天窗。 怎么办? 正思想间,屋脊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司马安抬头一瞧,一条扎实的麻绳垂落在边上,天窗处现出一张淡漠的脸来。 “上来。”她说。 “张天?!”司马安低呼,“见到你真的比见到爹妈还亲!” “少废话,快上来。”张天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冷着脸道,“若不然,我便走了。” 司马安知道张天绝对说得出做得到,她说要走便完全可以抛下自己,于是二话不说拽紧了绳子,让张天帮自己拉上去,张天的力气也实在是大,几下利索便将司马安拽了上去,司马安俯身在屋脊,见到底下不下于十名侍卫道:“这么多人,他们把我当武林高手?” “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张天道,“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偷偷上来。” “李令月为何要这么做,她把我困在这里必有原因,你知道些什么?”司马安侧头问张天。 张天冷峻的侧脸印刻在司马安眼中,许久才淡淡吐出一句话来。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你选谁?” “什么?” “上官婉儿今夜在紫宸殿,太平公主明日大婚,你选择谁便去找谁。” 司马安捏紧了手,阖上双眼思索,李令月和上官婉儿的脸不断交替出现在面前,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两个人的影子都模糊不清。身体越来越轻,潜入一片深蓝,阳光倒映下的容颜,她的额头中心画着一朵红梅,向溺水的自己伸出了她的双手…… “你引开他们,我去紫宸殿。”司马安忽而睁开双眼,决然道。 张天微微怔神,继而凝眸望着下方的高手道:“好。” 司马安看着张天纵身跃下,很快那些人便乱作了一团,张天被团团围在中间,警惕地观望四周,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将领,顺着张天不经意的眼神瞧见了在屋脊上的司马安,另外一个侍卫也瞧见了这边动静,撑起背后长弓挂上一支箭,瞄准司马安背后,刚要射出却见那将领狠狠将那侍卫的手一拽,那箭便嗖地一声穿过司马安的耳边。 司马安的耳朵被蹭破,她回身一望那年轻的将领,眼中带着困惑,但只是一瞬,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屋檐之后。 年轻将领怒斥侍卫道:“混账东西,若是伤了他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那侍卫知道自己犯错,急忙承认错误,举着弓箭瞄准在中心的张天。 “活捉。”年轻将领又阻止道,一双有神的双目盯着圈中心的那人,心里却恍惚记起城外土坡上安静沉睡的那人。 她是你的妹妹。 上官婉儿双眼空洞地坐在浴桶之中,身边的宫女不断来来回回,一会儿换上新鲜花瓣,一会儿又加上温热的水,一瓢水从头顶灌下,浇透了沁凉的心。 “崔湜,哀家知道他,但你了解她吗,婉儿?”她漫不经心地说,婉儿站在她的侧边,萧景不在场,这让他们之间的谈话变得更加地诡异,句句都另有深意,婉儿胆战心惊,她好像都知道了,婉儿想,无论自己藏了什么,武则天都会知道。 “此人才学的确出众。”婉儿挑着能说的谈着,一边小心试探武则天,“但薛怀义也挺不错,对佛经的了解更为透彻。” 武则天抬眼瞧了她一眼,拉过婉儿细嫩的手,轻叹道:“哀家在你这个年纪也是情窦初开,对青年才俊颇为青睐,可是有时候就是不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你说是吗?你青睐的人未必会陪在你的身边,但青睐你的人,却会想尽办法来助你。” “是,太后。”婉儿不敢抽回手,她可以拒绝李显,但无法回避武则天。 “晚上来陪陪哀家吧,没有你,哀家会失眠。”武则天松开婉儿微微颤抖着的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承嗣和三思都快回来了,哀家要给他们一个全新的天下,到时候你和太平,都将会是哀家的得力助手,哀家要让你们成为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人物,哀家要让子孙后代都记得你们。” 当武则天悠悠说出那一句“晚上来陪陪哀家”婉儿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薛怀义领兵出征,武则天怕是寂寞了。 婉儿鼻子酸涩,眼睛慢慢渗出一丝血红,交握在腹前的右手指尖扣入另外一只手的肉中,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上官姑娘,”身边的宫女轻轻摇晃着婉儿的肩膀,“上官姑娘……” “嗯?”婉儿睁开双眼,瞧见了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屋子的宫女全都在瞩目婉儿的动态,她苦笑道,“衣裳呢?” 一个略显稚嫩的宫女替她换上,待婉儿回转过身的时候,小宫女却看得惊呆了,喃喃称赞道:“都说上官姑娘才学无双,如今看来,容貌也是绝无仅有的。” “比太平公主何如?”婉儿突然吐出一句,惊了满屋。 众人沉默,颇为惊疑而又畏惧地看着婉儿。 婉儿似笑非笑道:“打趣你们的。”说罢便转身朝着大门走去,看着那缓缓开启的门,停在门外的轿子,婉儿回想起还在习艺馆时候深夜在宫内路遇的那一顶,终于想通了它的用处。 那时候自己艳羡坐在轿中人的荣耀,却不想,或许她要的不是这些。 60灯如昼 轿子平稳地前行着,轿内人坐得端正,交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安反复换着上下位置,面色如仅有清风拂过的三月春湖,波澜不惊,眉心一点红梅,娇艳更甚从前。[.超多好看小说] 婉儿平静地想着自掖庭出来的一切,武则天出题为难自己的时候或许根本没想到自己一个下贱的婢女竟然读过书,还会做些诗词。 第一次中正考试,司马安有意让她,李显有心助她。 第二次中正考试,武则天有意捧她,李元轨惊叹她的才华。 这一次…… 婉儿下了轿子,抬头便见到大殿厚重的门,这里不比别处,这里是武则天住的地方,在这里,她运筹帷幄,在先皇最为艰难的时候“废王立武”,除掉倚老卖老的长孙无忌,她在朝堂上垂帘听政,在这里批阅百官奏章,也是在这里,她软硬兼施,使得先皇下令赐死祖父上官仪…… 婉儿抬手按在了门上,微阖双眼。 司马安。 送婉儿来的一队宫人守在外殿,婉儿觉得今夜特别凉,浑身泛着冷意。 武则天是她的仇敌,但婉儿心中没有恨,只有尊敬。但若过了这一夜,自己的心境又会起如何的变化?婉儿不知,在推开门的那一霎那,她的心停顿住了,没有心跳的人,就是行尸走肉。 “婉儿……”身后忽而出现的人惊了婉儿一身冷汗,她缓缓回首,见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司马哥哥?” “是我,婉儿,”司马安站在门边,还是白天的官袍,衣裳凌乱褶皱,与她平日里的整洁完全不同,她的眉头一直蹙着,眼睛里像着了火一般,嘴巴紧紧抿着,似乎是唤了一声名字之后便无话可说,“我带你走,离开这里,有我在没有人能够强迫你,我会照顾你,爱护你,怜惜你,你没有必要勉强你自己。” 婉儿只觉得绷紧的心弦啪嗒一声断了一根,不可置信地微仰盯着司马安的脸,仿佛在判断她说这句话的意思,仿佛在判断站在面前的是否就是她本人。 这句话,她想了很久,她等了很久,可如今这个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说着最想听的话,婉儿多想摆脱掉一切,然后欣然点头牵着她的手说:“嗯,好,我跟你走。” 但婉儿不能。 “母后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上官婉儿,司马安是怎样一个人你应该清楚明白,她表面上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在内心却会因为不安而责怪她自己,如果有一天她因为你而陷入到与母后对立的局面,你觉得母后会赢,还是她?”不久前,太平公主站在太液池边说。 司马安拉住婉儿的手,观察四周道:“外面的人太多,婉儿,你常在这里出入,哪里有小门可以走?我们今夜不出宫,先躲在宋昭慧房间下的密室内,那儿通着井口,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躲在那儿……”司马安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这些,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婉儿甩开,愣愣回过头,望着她,“婉儿?” “你喜不喜欢我?”上官婉儿垂着头盯着地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直视司马安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婉儿站的位置恰好对着门缝,里面带出昏黄的光,司马安站在门后,身形正好被门扇挡住。时间滴答滴答过的极慢,心脏缓慢而而有规律地跳动着,两个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看得见胸口的起伏。司马安的眼睛闪避了一下,婉儿问的话萦绕在心头,但她给不出答案。 见她神色复杂,上官婉儿最终浅笑道:“我不走。” 司马安呆楞。 “我的一切都是太后给的,太后需要我我便会留下,绝无怨言。她能够给我荣耀,给我所需要的一切,给我展现才华的舞台,我想让天下人记住我,想让后代人记住我,想让我的文章流传千古,想站在朝堂之上立在祖父站过的地方,俯瞰众臣。”婉儿颓然痴痴笑着,但司马安看不出,那笑里尽是无奈和凄迷,“我所要的,你能给吗?” 司马安捏住手,狠狠砸在了身边粗壮的柱上,咬牙道:“如果这是你所要的,我不勉强你。” “是,这就是我所要的。”婉儿的身子颤着,声音微抖,“你给不了,也给不起。” “好,我不打扰你了,上官女史。”司马安痛下决心,背转了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又是一顿,迟疑地回过头望着那个矗立在殿门前的人儿,情绪万千。婉儿感觉到她灼灼的视线,但却不敢抬头与她对视,直到耳边又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婉儿抚着手腕上的银链,悄悄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数着她迈的步子,泪水早已经决堤…… 司马哥哥,你知道吗,原来眼泪,是苦的…… 幽黑的宫殿长廊,吹来习习凉风,凌乱了上官婉儿额前发丝,让轻柔的发尾扫着脸庞,婉儿竟然没有来由地想要大笑,扯了扯嘴角,到最后发觉无法笑得出来。 “婉儿,是你吗?”殿内的人问。 “是我,太后。” “进来罢。”她说。 上官婉儿整理了仪容,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到了那灯火通明的内殿。婉儿奇怪为何太后喜欢明亮的地方,即使就寝也是点着灯的,犹如白昼。 武则天侧躺在卧榻上,殿内到处垂挂透明轻飘的帘子,婉儿揭开一个又一个,才渐渐清晰地看见最里处那人,武则天眯着眼,手里拿着一卷《前汉史》,黑色的外袍未褪去,但发髻已经拆了,垂发在肩,与平日里那个端庄威严的太后不同。 婉儿见到她总是觉得她高高在上,无时无刻带出的威严,放眼大唐,不,是放眼古今,谁能有她这般魄力,谁能有她的气势,谁能如她杀伐决断,谁像她果敢利落,又是谁,能做第二个武则天?! “《大云经》整理的如何了?”武则天见婉儿生分地站在床榻边,面露不悦朝着她招了招手道,“过来,婉儿,现在没有其他人,就寝的时候哀家不喜欢有太多人绕在身边。” 婉儿迟疑地往前靠近一步,却始终与武则天保持着距离,她从心里抗拒,即使明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脊背冒着冷汗,但面上还需要装作镇定和欣喜,婉儿觉得活得好累。 “基本上已经处理好,就等太后批阅发布天下了。” “哀家不能批阅,皇帝或许有些兴趣。”武则天悠悠道。 “是。”上官婉儿清楚明白,武则天即使想让《大云经》替她造势,也不可明目张胆,这时候便要借用别人的口说出她想做的事情,这个人最好是皇帝。 “承嗣回来了,他带来了一块石头,你猜上面刻着什么?”武则天难得的轻缓语气,毫不掩饰她的喜悦,见婉儿不过来,便亲自下了榻,走到她的面前拖着长长的后摆绕着婉儿边走边道,“那上面说呀,女主天下。” 婉儿看不见武则天的面容,只看见她拖在地上的后摆。 “恭喜太后。” “婉儿,”武则天忽而沉了声调,“你读了那么多的经书想必明白佛家所讲的因果报应,你告诉哀家,你信吗?” 上官婉儿低垂着头,不知道该不该答。武则天这一路来杀了不少人,她的心中也会有愧疚?她也怕报应?她不是最强势的人吗,为何还会问自己这些? “或许是这皇宫里有太多不干净的东西……”武则天环顾四周,最终道,“还是洛阳好,等事情告一段落,就都去洛阳宫安置。” 不干净的东西? 婉儿睁大眼睛,赫然想起之前听说过的事情,太宗时期,当时还为昭仪的武则天和皇后王氏及萧淑妃斗的天昏地暗,最终以武则天的胜利为结局,其中曲折狠毒,无人能知,但王皇后和萧淑妃下场无疑是极为凄惨的。 难道她口中所言不干净的东西,是萧淑妃的鬼魂?所以她每夜睡的不安稳,所以她的寝宫点灯如白昼,所以她就寝的时候不愿意别人守在身边? “洛阳牡丹冠绝天下,婉儿也想去看看。” “那么就都一起去,”武则天站在上官婉儿面前,直直的看着她,抬手抚上她眉心的印记,轻声道,“你愿意陪着哀家一起去看吗?” 婉儿心内一惊,惧怕而又疑虑地抬头看着她。 “晚了,哀家还要上朝,都就寝吧。”她转身往床榻而去,“你就陪着哀家,有你在,哀家觉得心安。” 张天守在内翰林门前,抱着手靠在墙壁上,遥遥地望见一个人影从黑暗处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张天见她身形,心神一凛,松开手挺起腰板双眼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司马安似乎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大活人等在面前,直到近前了才傻傻笑着对张天道:“你来了,跟我来,我请你喝酒。” 张天忍不住拽住她的胳膊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挨了一顿板子。”司马安毫不在意,拎着酒瓶子在张天面前晃了晃道,“喝口酒就没事了。” 张天蹙眉,感觉到司马安一阵腿软,若不是自己扶住了她恐怕已经摔在了地上,张天打量她全身,膝盖处磕碰,带着些血痕,官袍已然不成样子,张天心念一动,探首往她背后一瞧,即使从小耳濡目染,见到司马安的伤势后也不禁变了脸色,“你不是去了紫宸殿找上官婉儿吗,她人呢,你又怎么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说什么废话,”司马安不耐烦道,“叫你陪我喝酒,问什么上官婉儿!”她粗暴地甩开张天的手,身子倏忽间便失去了依靠的力量,往前跌坐而去,双膝跪在地上,头颓然地垂下,酒壶打碎在身边,四周弥漫出一股浓重的酒味。 张天默然,她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司马安,她的肩膀耸动,一阵抽泣的声音,张天闭了闭眼睛道,“你带不走她,别人更带不走,这是你的决定,也是她的,怨不得任何人。” 一队巡卫的侍卫往这边靠近,带队的人张天认识,是方才放了自己一马的李崇训,那个姐姐深爱的人,李崇训让身后的人去别处巡逻,自己却走到了张天和司马安的面前,睨了司马安一眼,再对张天低声道:“看好你的朋友,方才她去了公主府挨了一顿板子,寻常人十棍都撑不过去,她硬是挨了十五,若不调理好便有性命之虞。” 张天奇怪地看着司马安,她去找太平公主? “说来也奇怪,他原来不声不响地站在公主府前,见到巡逻的人也不躲避,反而往公主府内而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闯宫之罪。” 张天侧目盯着司马安,手紧紧握着。 你哪里是去见公主,你根本就是在惩罚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公主大婚 61千机变 长安的民居高高低低,越是靠拢皇城的便越是富贵人家,薛绍的府邸高檐大宅,四处是鲜艳的红,下人们自打昨夜便不曾安歇,忙着布置,登高梯的登高梯,下头有人扶着,婢女们额头渗着小汗,步履急躁地穿梭在形形□的人流中,一不小心便撞上了哪位大清早便来恭贺的人。 张天自然要来送上贺礼,过了虚礼那一套,负手出了门,仰头便见一人背着日头坐靠在对面屋脊之上,一腿曲着,一腿伸直,右手扶住屋脊,左手里拿了一壶酒,眉眼慵懒,眼里的神思完全不见,代之以一抹浅笑。 她伸出手,晃动手中的酒壶,对着张天痴痴地笑。 张天下意识观望四处,那些人全都是冲着薛绍而去,谁还顾得及这边动静,于是张天便利索地攀爬上了屋脊,蹲在司马安身边盯着她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司马安懒懒回:“喝酒。” 张天一把打掉她手中的酒,酒壶咕噜噜顺着屋脊滑下,司马安却拼命扑了过去,整个身子倾斜,眼见着便要顺着屋檐下滑,若是头着地那非摔傻了不可,而她却全然不察,只顾着那壶酒水,张天只得出手抓住她的脚踝,顿了一顿,将她拉了上来,见她依旧笑着,怒斥道:“上官婉儿的事情你无力回天,如今公主大婚,你不去想办法只是在这里喝酒,公主要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用?!” 司马安拎起酒壶,仰卧躺着,将张天的话语当做耳边风。 “你已然罚过自身,昨夜闯宫事情定然会传到太后耳中,与其在这里自怜自艾,不如想办法保全你自己!”张天青脉暴起,毫不留情。 “张天,你会吹笛吗?”司马安忽而说,眼神空洞,遥遥望着前方,嫁娶的声乐起,上轿子前的李令月在作何,她也会像其他待嫁的女子一般安静地坐在铜镜前,对镜贴花环,扫峨眉,着嫁裳,等候着上轿,行礼,然后等着成为薛绍的妻子吗? 张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铁做的锤子打在了司马安这软趴趴的棉花上,到最后索性陪着她坐了下来,环顾风景,似乎明白为何司马安会坐在这里,因为这里有一条太平公主必将经过的大道,她是想亲眼目送公主入府,还是想做其他事情? “你之前说对薛绍有计划,是什么计划?” “还不到时候。”司马安立即回道,思路清晰不似烂醉之人。 张天陪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道:“拿来。” “什么?” “你不是让我吹笛吗,给我笛子。” 司马安笑盈盈地回望她,从身后魔术似地变出一竖笛子来,交给了对方,张天握着笛子,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脸色一黯道:“这是姐姐的东西。” “青姨在她房间中找见,一直想交给你,你姐姐那么棒,你若吹的不好便是丢了她的面子,”司马安道,眼睛盯着遥遥而来的那顶轿子,那样的富丽堂皇,随队的人少则上百,里面是清一色的宫女,个个娇艳如花,稍外头是金戈铁马的上翊军,他们腰跨长刀,司马安毫不怀疑这些人全都是上过沙场杀过敌的人,勾了勾嘴角,心想武则天果然是费尽心思,铁了心要办成这门婚事。 “暗香回来了。”张天在耳边低声道。 司马安循着她的视线,果然瞧见轿子边上右头的宫女正是暗香,如果暗香回来了,那么司马惜会在何处? 张天拿起玉笛,轻含笛口,远处是震耳欲聋的宫廷乐曲,薛绍在高头大马上分外精神,近处是笛声悠悠,张天的技艺源于张娃,虽然不如她清丽,但也独有自己的一番洒脱味道。 司马安一直盯着那轿子,里面坐着她挂念的那人,身子往前倾靠,专注痴迷的神态。无数次想象她出嫁那天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是发疯,是镇定,还是干脆躲避。但直到事情在眼前发生,司马安才知道其余的思想皆是多余,眼见着挚爱嫁给别人的感觉就像是冬日里跌进了冰窟,浑身冰冷刺骨,水入肺部,呛的人发昏,却又暂时无法痛快地死去。 薛绍都未曾想到,太后疼爱自己女儿之甚让轿子和送嫁队伍突破了禁忌,抬到称得上宏伟的薛府大门的时候不得不拆掉边门才得以顺利进入。洒满长安街道的花果堆积如山,人们在不停地欢呼雀跃着,为目睹难得一见的盛况而洋洋自得。 “走吧。”司马安沙哑道,收回了视线。 笛音崩断,张天淡漠地看着薛府大门低声道,“你甘心就这样看着她嫁给别人?” 司马安一边强自起身一边摇头道:“她不会就这样屈服,我相信她。” “因此昨夜你选择去找上官婉儿是因为不相信她能够保护她自己?”张天说罢,见她行动有些怪异,遂上前一步搀扶着她。十五棍,换做别人怕是连站都无法站着,可这人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强忍着不说,“依我看来,上官婉儿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肯屈服的人。” 她可以推袁叔娇下枯井,她可以和萧景斗智斗勇,可以在中秋夜宴上大放异彩,可以干脆利落拒绝李显,这样一个在掖庭中挣扎而出的女子,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嗯。”司马安若有所思应了一声。 “我跟踪萧景,见到了一个我们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谁?” “你现在可以走吗?”张天瞄了一眼下马的薛绍,他在踹轿门,浑身喜庆的红色,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薛绍应该算得上出类拔萃的男子,身份也和太平公主相符,二人是外人眼中的天赐良缘,张天等着司马安的回答,“我带你去见那个人。” 司马安耸肩道:“我在这里也是碍眼,自然是跟你走了,不过我行动不便,可能需要你扶着一些。” 张天不屑道:“都能够爬上屋脊,还不能行走?” “话说的轻松,你挨十五板试一试?” “上来,”张天妥协,背对着司马安半蹲着,“我背你。” 司马安笑嘻嘻地趴在张天背上,环住她的脖子才发觉她的身骨又瘦削了许多,想着她的身世与命运,不免为她心疼,但她自身却像是迎疾风而不弯腰的翠竹一般,怀揣着对家人的思念与对敌人的仇恨,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张天,你有愿望吗?”司马安忽而问,婉儿有愿望,她的愿望是挥洒她的才华,在历史中记录她的名字,李令月有愿望,她的愿望是李氏和武氏友好相处,希望她的父皇母后身体安康,但张天呢,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愿望是什么,复仇梦灭,唯一的亲人惨死,她此刻心里想着的是什么? “没有。”张天脚步一顿,气息稍乱,但很快又平稳了下来,她将司马安一路带到了宫内,径直来到了内翰林。 “在这里?”司马安困惑。 张天绕过前门,来到了后院枯井边,回头看了一眼司马安纵身跃下。司马安慢吞吞地跟下去,扶着腰忍着撕扯伤口的疼,打量四周皱眉问张天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那个人在这里?” “嗯,”张天指着密道口说,“这里就是通往宋昭慧房间的密道。”她走到边上,曲着指节叩了叩墙壁,继而迅速拉住司马安躲在稍暗处,司马安心知她这样做是有目的的,于是便顺着她的意思做,不多久,便听见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是从那密道而来。那人走的很缓,是个心思沉稳的人,脚步极轻,可见身手不一般。 “上官婉儿说过,这个人不但了解她,而且会模仿笔迹,很聪明,也很有心计。他在背后替萧景出谋划策,可以面不改色地运搬运尸体,对皇宫极为熟悉,胆色过人,所以敢在半夜装神弄鬼……”张天用微不可闻地声音在司马安耳边分析着。 司马安借着头顶上投射下来的光瞄见了从密道中出来的人的黑色靴子,视线往上而去,只见对方罩着一件黑色毡袍,裹紧了全身,司马安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人的名字,惊讶到连自己也不可置信。 那人似乎有些犹豫,转身即走,司马安和张天同时拔腿就追,张天的动作比较快,拉住了那人就与他打斗起来,动作干脆利落,闪的司马安目不暇接,但即使身手如张天,对付那人还是需要一番功夫,那人也真是厉害,完全不落下风。 一个背身眼见着便要闪避了张天而去,却听司马安在身后大声喊道:“站住,我知道你是谁!” 那人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往里不顾一切冲去,司马安与张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继续追,此刻已经打草惊蛇,若是不抓住他,只怕以后就都没有机会了。 “何人鬼鬼祟祟,滚出来!”前方传来一阵冷斥,司马安呆了,渐缓脚步,视线越过神秘人,直直落在了另外一头,只见她穿着一身碧绿长裳,外罩一件白色轻纱,梳着流云髻,两束长发分批在肩头,锐利的视线由神秘人身上挪到了自己这处,略微惊诧之后带了一丝喜悦,但很快又转作了冷冽,“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张天看了司马安一眼,迅速闪身上去想要擒拿那人,却不料那人欺身上前,径自与李令月打斗起来,李令月有剑术底子,与她比拼了几招,眸子中闪过讶异之色,稍不留神肩部便被那人重重一击,往后退了几步。 “别打了,”李令月伸手阻止,神色从容自信,浅笑道,“本宫的功夫是你传授,有自知之明,本宫是打不过你,但他们可以。”说罢便又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击掌两次,很快地便在这密道内闪出二人,张天见此二人,面色一变道,“没想到太平公主身边有这般人物!” 还未等司马安反应,便见那神秘人揭下毡头,悠悠出声道:“公主殿下连暗卫都出动了,我焉有不降之理?” 作者有话要说:不过,你们的猜测很有趣耶....比如太平和婉儿一起......faith大的文没看过,写完此文再看,不然容易被影响...... 62度春宵 “你怎么会在密道里,今日不是你和薛绍的大喜日子吗,不怕抗旨不遵?轿子里的新娘是谁?”司马安牵着李令月的手,与她并肩走着,初冬的长安气温骤降,幸而没有风,李令月的心情颇好,脚步轻盈,随手拿起街边的一个青脸面具盖在脸上道:“这个好不好?” 司马安摇头苦着脸道:“不好,”抬手揭开她的面具,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戴了一个,如今你也要戴一个,我们俩就都这么见不得人?” 李令月夺过那面具,背着手逍遥地走在司马安前头,“本……我买了,你付钱。” “没钱还这么嚣张。”司马安无奈,掏出一个通宝放在了小贩子的台面上,小贩刚想找零,再抬头时却见那二人已经全部都走远。 司马安一路追着像风似的李令月,见她入了一家酒楼,遂也跟了进去。扫视楼内众人,不见得李令月身影,望向最右侧的木质楼梯,便扶着手上楼。 李令月不喜欢人多。 司马安上了二楼,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穿着火红色衣料的女子,她坐在最里面的桌子边,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风景,青脸面具搁置在桌面上,狰狞恐怖。 见司马安在自己边上默默坐下,李令月开口道:“轿子里的是司马惜,暗香陪着她。薛绍即使发现了本宫不在,他也不会声张。” 司马安听罢也学着她望向外头,其实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有厚重的墙壁。李令月看似贸然的举动,实则已经思虑周详,大喜之日跑丢了新娘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再者,这个新娘不是其他人,而是太平公主,若是公主失踪薛绍也难辞其咎。 “其实本宫也犹豫了很久,本宫在上轿前清清楚楚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但当见到暗香和司马惜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当听见不知道来源于何处的笛声的时候,本宫在想,若是看见你与别人成亲本宫该是如何的心境?”李令月的眸子一亮,扭头深深望着司马安道,“本宫与你,只要活着,如果不和对方在一起,就都不会幸福。” 司马安内心澎湃,说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感觉,曾经虚无缥缈的慰藉成了真实,李令月就在自己的眼前,她不曾离开过自己半分少许,顾念自己的心情,连她的计划都被彻底打乱,深情几许,焉能再负她的情真意切? 二人对视着,虽有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心头,无法言明。司马安虽激动,但见楼梯口处探出一个人头来,望了这边一眼,视线定在李令月身上,虽然又转身下去了,但司马安还是站起身道:“你这身衣裳太显眼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换掉它。” “外边原本是喜服,本宫走的匆忙便没来得及换。”李令月也知不妥。 司马安邪邪地笑道:“索性都脱了我也不介意。” 李令月送她一记眼刀,手掐在司马安腰间的细肉上,狠狠一扭威胁道:“若是再轻佻无礼,本宫便以牙还牙。” “先放手,先放手好不好?”司马安身上的伤还未安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来。“我倒愿意你以牙还牙,还的越多越好。” 李令月见她面色不妥,迅速松了手扶住她的双肩关切问:“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灰败?” “没事,摔了一跤。”司马安强扯出笑容,扶着腰道,“跟我来。” 李令月一路担心司马安,仔细观察之下果真见她动作怪异,脚步一瘸一拐,有时候疼的眉头皱起,见到自己瞧着她又迅速换上笑脸盈盈,李令月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料定她有事瞒着,等司马安领着她到了一处陌生的院子,她才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原本以为司马安会带自己到她坠谷养伤之处,却没料想是另外一个天地。(.好看的小说) “我的地方。”司马安一边说着一边走入院中,里面花红柳绿,弥漫着胭脂水粉味,形形□的人穿流其中,不同风貌不同打扮的姑娘在招徕客人,李令月的出现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有几个甚至还不怀好意地往这边走来,司马安将她护在身后,直直瞪着来人,那人只得悻悻走开,不一会儿,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亲昵地依偎在司马安的肩上,瞥了一眼李令月道:“公子,您怎么又带了个人来?” “给我找间干净的房间,东西全都要最好的,再拿一身干净的衣裳。”司马安和颜悦色吩咐道。 “好。”女子又多瞧了一眼李令月,那一记狐媚的眼神和亲昵地姿态让李令月心中不悦,她暗沉了脸色,默不作声地跟着司马安入了房间,坐在圆桌后头以指节扣着桌面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和青姨开的院子赚了些钱,于是就想办法拓宽了途径,这些日子下来生意好上不少,也越做越大,所以你见到的都是我名下的东西。” “多少家?”李令月问。 “大约八家这样的院子,五家其余的生意。”司马安一手倒茶,一边回话。 李令月略微吃惊,但又皱眉道:“没想到你一人竟然占了如此大的产业,但树大招风,更加需要小心谨慎。” “我如今可是比你富足,”司马安笑意渐浓,“某些人被罚了三年俸禄,若是不开源节流只怕要撑着腰喝西北风喽。” 李令月非但不生气,还带着诡异的笑道:“本宫的花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只要本宫开口便有人排着队来送,再不济也可去卖官鬻爵,若是还不行只能扒了你皮给本宫充作家用。” “强取豪夺?”司马安挑眉,拿着外头送来的衣裳交给对方道,“如果你真那样,不怕我到你母后面前告御状?” “就算你敢,母后会听你的吗?”李令月接过衣裳比量长短,回头见司马安一脸促狭地盯着自己看,于是又羞又恼道,“还不出去?!” “去哪里?”司马安耍赖。 “本宫要换装。” “好啊。”司马安巍然不动。 李令月望着她,知道她是成心与自己耍赖,又回想起方才那女子依靠在她身上的娇媚姿态,心念一动,转身往司马安面前而来,伸出手一点她的眉心道:“你既然要看,本宫便让你看。” “啊?”司马安隐约觉得不妥,她只是打趣,没想真的亵渎她。 但李令月已经开始解腰间的带子,她此刻穿在身上的是红色交襟叠领裙装,原本便是用作喜服,里面必然一片大好春光,纤细的手指滑到腰,随手将带子甩落在地上,手抬到侧边,将绳结轻轻一抽,李令月美目流转,似是毫不在乎地看着别处,但却又都能将动作无限遐想地展现在司马安面前。她背过身去,打开了衣裳,手稍微一顿,似乎有些颤抖,司马安的呼吸伴随着一窒,便见到那件大红色的喜服笼罩在了眼前。 “喂……”司马安闻见了来自于那件衣裳的属于李令月的味道,心神一凛,意识渐渐地涣散,揭开罩在面上的衣裳,司马安看见了一抹碧绿色的影子,李令月迅速地换好服装,但动作再快也有不完善的地方,比如此刻的右肩微露。 司马安情不自禁地走近她,双手环住她的腰身,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微微叹息道:“你原本有一个盛大的婚礼,有一个疼爱你的人,如今都被我破坏了,日后想来你可会后悔?” 怀中的身子一抖,声音幽幽而来。 “你可曾后悔过?” “我无悔。”司马安摇头道。 “本宫也是,无悔。”她轻飘飘地说,声音似假似幻,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司马安,双手绕过她的脖子微抬下巴望入她的眼中,“你欠本宫一样东西。” “嗯?”司马安一时无法反应,只觉得她的身子滚烫,她的眉目传情,她白皙的批肤质染上了红晕,司马安无法控制地想起了溺水时候见到的光影,又想起了活在那个世界的李师青。 “你欠本宫一个洞房花烛。”李令月说罢,嘴角勾起一丝魅惑的笑,双目有神地看着司马安,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司马安将这句话在脑海中过滤了千次,心口无法抑制地激动,“你别惹火上身,我怕我真的控制不住。” 李令月仅是笑着,似是激励般欺身上前,轻轻吻了她的嘴角,刚想开口说话,但见司马安俯身下来,以吻封缄。一时间天昏地暗,不是没有过亲密的接触,不是没有过亲吻和抚摸,但此情此景,是越烧越旺的火,无法扑灭。 二人紧紧贴合在了一起,隔着衣物感受彼此灼热的体温,辗转往床榻而去,司马安将李令月压在床榻上,听得对方吃疼地一身轻哼,心知是床榻边角咯到了她,于是便使力反转了过来,牵扯衣物,腰带尽松,衣裳半解,红罗暖账,司马安的心内有一团火在烧,滚烫到差点将自己燃尽,李令月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抚着对方光洁的背指甲嵌入她的肉中,直到身无寸缕,直到坦陈相见,直到亲密契合,香汗淋漓,那样的放肆无度,那样的畅快淋漓,贯穿过身体的疼,只在呼吸间停顿,稍后便是一次又一次的云端徘徊,只感觉到身子轻了,感觉到一切都在朦胧之中,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不像像自己的,感觉到欢愉的轻盈所在…… 就让世界在这一刻沉沦,即使天地幻灭,那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don''tmeme,blx...... 63几回眸 张天经过内翰林的时候未见到婉儿,问了紫宸殿的宫女也都推脱不见,张天想了一想,一路小跑着来到那口枯井边,果然见到一抹淡色的身影一动不动矗立在杂草之中,缓下了步伐,张天微喘着气,平复了心情,走到她的身边余光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平静这才少许放心了一些。 “张天,听说宋昭慧是你在这里抓住的,她没有死?”上官婉儿问。 “是。”张天回,其实她想开口问婉儿,昨夜武则天究竟有没有动她,可又怕触及了婉儿的心事,于是只能作罢。 “我刚进习艺馆的时候,除了会一些诗词外什么都不懂,宋昭慧有和别人不一样的风骨,她的心思无人能够猜透,她可以毫不留情地责罚被太后宠上天的太平公主,也可以不惧怕得罪任何送进来的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无论何人到了她的手中,都是待□的样子,她身边总带一柄小刀,却从未见她拔出过,她看我的视线时而柔和,时而带着怒火,原先我以为是我不够仔细小心让她失望,却不想,完全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孩子,同时,我也是母亲的孩子,因此她对我是又爱又恨……” “嗯。”张天淡漠地回应,眼睛望向了远方。 “我竟然忘了,你也是她的学生,”婉儿苦笑道,“我们得空的时,一起去天牢看看她吧,再怎么样她都是我们的启蒙师傅,我对她终究还是敬仰的。” “好。”张天知道婉儿所说乃是客套话,婉儿去见宋昭慧,一定是想让她供出萧景,宋昭慧当初奉命自尽替武则天除掉碍眼的人,谁都没想到她竟然假死,暗自躲在别处,袁叔娇死的最惨,她不过是恰巧在井底,见到了原本就该死的宋昭慧,因此死前才会露出那样惊恐的表情,闹鬼的事情也好解释,根本就是一个该死的人为了掩盖行踪而弄出的拙劣诡计,她又不甘心婉儿和郑氏一路攀升,于是便借着萧景的手压制婉儿,谁能够想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会在背后推波助澜? “萧景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我早上去紫宸殿的时候,听宫人说她卧病不起,已经告假,”婉儿顿了一顿,转身面向张天,轻描淡写道,“你没有问题问我吗?” 张天见她如此,索性启口问:“昨夜,你为何不跟司马安走?” “你觉得我和她走,后果会是如何?”婉儿反问,似笑非笑。(.) “那你……”张天实在问不出口,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司马安挨了板子神情恍惚,自己则只能潜到紫宸殿前便被一群暗卫逼退,但这群暗卫并非武则天的,而是井底见过的那一伙人,他们是太平公主的部下。 “你不用担心我,”上官婉儿低头看着井口,神色坦然,从腰间拿出一块通透的碧玉道,“说起来,还是庐陵王救了我。” “你是说,你和太后……” “我只是守她一夜,”婉儿收好碧玉,“太后见到这块玉认出是庐陵王的贴身之物,如今在我的身上,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已经赶她的儿子下了皇位,驱逐他出了长安,原本心中便有愧疚,又怎么会和她的儿子抢人?” 张天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回想起司马安挨了板子趴在床榻上的摸样,不禁轻笑出声。 婉儿难得见张天展露笑颜,遂奇怪道:“你笑什么?” “我笑某些人平白无故去挨板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头来却是白白受了那一遭。” 婉儿略一思索蹙眉道:“你是说她见过我之后去特意挨了一顿板子?眼下她在何处?” “不知道。”张天摇头,话还未完便见婉儿急急地往内翰林而去,视线一直不舍地停留在她渐渐淡去的背影上,直到她完全消失在眼前,张天闭了闭眼睛,只听得见耳边微分拂动枯草的声音,沙沙…… 司马安没有回内翰林,她在刻意避着婉儿,自己醒来的时候李令月已经离开,看着凌乱的床榻,从铜镜里看着身上留下的印记,司马安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她的确要了李令月的身子,的确与她亲密无间。 她出了院子,不理会院内众人的奇怪眼神,也不理会她们盯着自己脖子的视线,腰杆挺直地走在长安街道上,经过薛府的时候盯着门口金漆的大字发愣了许久,随口道:“薛绍,没想到会是我要亲手葬送你。” 瞥见一个人抱着手靠在薛府高大的门墙上,他嘴角噙着笑意,态度轻慢。 “明崇俨?”司马安一愣,被他的这种眼神看的惧怕,明崇俨在历史上是一个身怀异术的奇人,李治和武则天都对他非常信赖,可惜在太子李贤的风波中离奇死亡,如今又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而且容貌不变,他难道真的是神仙不成? 司马安朝着他走了过去,但听见身后一阵响动,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传入耳中。 “无论如何,留下薛绍的性命。” 肩被人轻轻一拍,惊的司马安一怵,马上回头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方才那人的影子,再往前看,连明崇俨也不见了踪影,司马安越想越觉得不妥,拍了拍额头,感觉就像一场梦。 婉儿寻不见司马安,那头武则天又派人来请,于是只能回到紫宸殿,去到殿内的时候,发觉并非只有武则天一人,殿上跪着武三思和武承嗣俩兄弟,武承嗣看起来忠厚老实,但婉儿心知,一个从岭南而来的乡下土包子,能够在宫内斗争中屹立不倒的绝非善类,武承嗣一听说天降彗星便匆匆去了那处千辛万苦地将石头运送回来,无非是想拍武则天的马匹,但婉儿也不得不承认,武承嗣马屁拍的正是时候,起码,武则天是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婉儿来了,”武则天一见她便换了一种亲昵语气,她从不避讳她对婉儿的特殊照顾,“承嗣,三思,你们都退下吧。” “是。”武三思和武承嗣同时道。 婉儿与他们擦肩而过,但袖口却被武三思扯动,婉儿心惊他的大胆举动,但一时也无可奈何,只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全然当事情没有发生。 “婉儿,你都瞧见了,哀家就要开启一个全新的天下,你替哀家开心吗?”武则天毫不掩饰她内心的喜悦,卸下了全身的防备,吐露心声道。 婉儿低头只能瞧见她的露在桌案后的鞋尖,恭敬回道:“太后雄才伟略,必将永载史册。” “若上官仪还在,只怕要回府教训你了。”武则天笑言。 婉儿心想,若是祖父还在,只怕自己此刻是呆在家里写字绣花的小姐,盼着哪一天出嫁,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碌碌无为过此一生,如此想来,是面前这个人早就了此刻的自己。 “是。” 武则天忽而静默了下去,微不可闻地叹息道:“你为何不早告知哀家你和显儿的事情?” “婉儿不敢。” 武则天站起身,拖着长长的摆子走到婉儿身边,华丽的宫殿里响着轻微的脚步声,没有灯火的台架伴着颓败的燃尽的灰。 婉儿感觉到来自于武则天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脸上,心顿时变得无助不安。 “你当初为何要写那首诗,又为何在哀家面前念出‘心似臭兰人’那样的诗句,甚至在哀家面前藏起了关于诃子的折子?若你的心从来不曾向着哀家,为何又托太平来说……” 武则天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婉儿震惊不已,都让婉儿浑身战栗着。 原来她都误解了,她全都误会了,所以才会这样对待自己,而且在这些误解也全都是在太平公主的推波助澜之下达成。 婉儿想着李令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母后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她还说,母后的心思自己还不懂吗,她反反复复在自己面前提示,原来都是为了这个…… 婉儿紧紧捏着手,觉得双腿都失去了力气,脸色煞白,差点便瘫倒在地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回去休息罢。”武则天见她如此,眼中浮现哀恸,但那也是转瞬即逝的情感,她的位置不容许她想那么多,回到桌案上,半眯着眼睛,脑海中回想起在掖庭初见婉儿时候的情景,亲眼见她文不加点地写下那行诗,“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武则天轻轻吟诵着,“思君万里馀……” 婉儿出了紫宸殿,只觉得压抑在心头的那一口气郁郁无法开脱,脚步踟蹰,扶着石狮躲在一边,靠着那狮子坐下,抱着腿木讷地望着面前经过的虫蚁。 这就是皇宫,她想,这就是人心。 面前出现一个双靴子,婉儿认得,除了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张天再也无他人了,心中的憋屈情感顷刻间汹涌而出,婉儿起身紧紧抱住张天,后者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到感觉到肩膀上凉凉的湿润,张天知道婉儿正在哭泣,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默默地陪着她。 侧过头,瞥见稍远处一个黑色影子,是武三思,他背着手遥遥望着这边情景,由于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是喜是悲,是洞悉一切还是如坠云雾,张天顾不得那么多,此刻,她只想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紧紧地抱住她…… 64妒红颜 婉儿穿梭在长而繁复的宫廷檐廊之中,自从武则天召见武承嗣与武三思之后,外朝上又起了不少的变化,李旦显然从李显退位事件中得了教训,文武百官也得了教训,他们的皇帝不过是一个摆设,实际权力都牢牢地掌控在武则天手中,除了一个名分,武则天实际上已经与大唐的皇帝无异。 婉儿也越发地忙碌了起来,萧景称病,她成了实际上唯一能够亲密接触武则天的人,上承天意,下达皇命,甚至对军务和刑名这样以往不能接触的折子婉儿都可以浏览一番,继而交给武则天审阅。她的地位在不知不觉间被提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位置,虽然她仅仅还是四品女官。 内廷里渐渐有了不好听的闲言细语,婉儿虽然听见,但只轻松一笑而过,倒是张天时有忍不住的时候,望着那群逃散畏惧到面无血色的宫女,婉儿只能含住张天道:“算了,你越是阻止,她们就越会说,其实我和太后的关系和武三思的关系越亲密越好,这样就没有人能够欺负我了。” 每当她这么说,张天总能够看出她眼里的无奈,太平公主的手段的确高明,差点骗了所有人。 步入内翰林,这里的人依旧像往常一样忙碌着,婉儿视线扫到那个不再空的位置,牢牢地定格在上面,司马安正埋首奋笔疾书,斜斜的阳光从她右手边的窗纱投射到她的脸上,让原本就白皙的皮肤透露出光泽。 众人见婉儿来了,纷纷站起身恭迎,司马安也站了起来,视线从婉儿脸上匆匆而过。 “崔湜,跟我来。”婉儿用生冷的声音说,这些日子来,司马安一直在避开自己,婉儿心知这与武则天召见自己守夜的事情有关,但若再这么相互避着,事情一定会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 不能让太平公主离间我们的关系。 婉儿早就下定了决心。 还是那片桃花林,司马安一声不吭地与婉儿隔开一段距离,婉儿眯着眼睛,气定神闲道:“司马哥哥,连你也要这个样子吗?我们是什么交情,你也相信那些流言蜚语?” 司马安沉默不答。 “我知道那夜你见过我之后又故意去闯太平公主的寝宫,你并非真心想去见公主,而是真心求打,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发泄痛苦,”婉儿声音越来越低,深深看着司马安的脸,“但你真的不必如此,在宫内若是连自己都无法保全自己,那便是无能,无须任何人自责。” “太后有没有逼你?”司马安终于敢抬首看着婉儿,那天回去之后她冷静了下来,婉儿虽然一心想往上爬,但她是有底线的,不会如她口中所言那般不折手段。这其中一定有缘故,由是她的心一直愧疚着,为自己的粗心和无能而自责。 婉儿摇头,“太后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只是把我当晚辈疼爱。” “真的?”司马安将信将疑,但婉儿没有骗她的理由,“那看来我们都小人之心了。”她豁然开朗,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 婉儿望进她的眼里,联想到秋光潋滟下的太液池,她的眼睛总是带着情感,虽然有时候言语放荡不羁,但心底那份真情是任何人都不曾给过婉儿的一份温暖,她是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那时候的好,婉儿会深深印刻在心里,用一生去报答。 司马安也注视着她,她看自己的眼神很奇异,像是大海般深不可测。两个人傻傻对望了一会儿之后,才被路过的宫人打断,那宫人见婉儿和一个男子在一起,面上露出惊悚之色,埋头自顾自地离开了。 “你方才写着什么?”婉儿问。 “我在练习书法呀,”司马安眼神闪了闪,摸摸后脑勺道,“婉儿,太后最近是不是有动作,我瞧着外朝吵的是越来越凶了,经过朝房的时候瞥见裴炎和一个官员吵的面红耳赤。” 婉儿在这种敏感的位置坐久了,已经懂得一些回避的道理,若是旁人问起,婉儿一定会觉得此人可疑需要警惕,但如今是司马安,她只能如实答复:“前些日子武承嗣和武三思都见过太后,我听见了关于那块‘宝图’的事情,若是没猜错,李旦的位置不会久坐。” “我知道了,”司马安若有所思,但一接触到婉儿敏锐的视线便微笑道,“只是随口问问,免得被外朝的事情殃及,若是无事我便先回翰林。” “嗯。”婉儿看着她转过身,柔柔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目送着她消失在那株桃花树后,四周兀地飘起桃花瓣下的雨来,婉儿被一片花瓣吸引而去,愣愣地注视着,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住一片,望着手心那安静地一片,婉儿张口轻轻吹走它。 若是落在心里的人,也能如此轻松地吹拂而去,该有多好。 “你为何不与她言明是太平公主从中作梗?”张天抱着手靠在门边,望着坐在桌边浅啜清茶的婉儿道,她另外一只手里拿着《前汉史》,武则天读过的书,她也一定要去读,草拟诏书的时候字字需要推敲,揣摩圣意,若是不了解他们心中所想,怎么能不出差错? 婉儿皱了皱眉,“张天,宋昭慧如何了?” “还在天牢。”张天知道她不想提,于是作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张天打开了门,见到一个低着头的内侍递了一样东西来,扭头问婉儿道,“还是老样子?” 婉儿连眉眼都不曾抬过,满不在乎“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张天打发了那厮,转身走到婉儿身边,落座在她边上的凳子上,“武三思隔一段时间便送一样东西来,怕真的是瞧上了你。” “他生性风流,放浪形骸,见到我水涨船高便也学着别人奉承,但他也只是一时兴起,过一段时间便会消退。” “那你呢,”张天忽而问,“你对司马安的心思何时消退?” 婉儿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抖,侧目看着张天,苦笑着微微摇头,却默不作答,继续翻阅着手中书籍,不顾其他。 “寻个时间陪我见宋昭慧吧,”婉儿最后道,“希望来俊臣的手段能够让她开口。” 这一句话来的冰冷残酷,让张天不禁侧目,她仔细盯着上官婉儿,若不是这张脸与之前一模一样,毫无破绽,她都要以为坐在这里的并不是上官婉儿本身,而是另外一个人,或者是姐姐张娃高超易容之下的傀儡。 抿紧嘴,这个女孩不但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残忍,她总是在哭过之后汲取了许久以往没有的东西,她从不被这些挫折击倒,相反的,这些挫折可以使她以一种不可置信的速度成长。 这就是上官婉儿! 司马安看见薛绍骑着高头大马出了府,这才鬼鬼祟祟地自高墙攀爬而入,刚落地的时候未惊动任何人,她径直来到了后院,遥遥见到李令月从窗后透过的影子,心中大喜,径直往前而去,却不想几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拦阻在自己的面前,对方是高手,自己不过凭借着几招跆拳道招式混乱不成气候的小厮罢了,到了这样的高手面前只能做跳梁小丑,司马安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其中一个大汉抓住了手,毫不客气地折在后背上,司马安疼得弯腰。 “我认识你们,你们却不认得我?我和你们家公主相识,不需要这么对我吧?” 大汉对视一眼,没有松开司马安的意思。 “我的手快断了,你们轻一点行不行,我真的和你们家公主很熟,不然你们去请示公主?”司马安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心想李令月从哪里找来这群暗卫,放到现代一个人堪比一队特种部队。 “松开她。”一个声音自前而来,司马安见到她心神一凛,自上回一别,匆匆数日过去了,每回不是翰林有事便是薛绍在府,原本以为她住在了宫外便会自由许多,但不知如此一来见她一面竟难如上青天。 暗卫松开了司马安,倏忽间便又消失不见。 司马安揉了揉手腕,皱着眉头道:“你平日里喂他们什么,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把我撕碎了吧?” 李令月噗嗤一笑,背着手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放在眼前按了按淤青的位置道:“是伤了筋骨,不过他们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 此刻司马安却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了,她恨不得那些暗卫将自己揍的再凄惨些,最好几个月无法下床,这样子李令月或许就能够多陪在自己的身边,这样的温柔了。 李令月眉眼一抬,望见了司马安眼里的痴迷,收回手转过身幽幽地朝前走着,“你怎么来了?” 司马安跟着她入了屋内,观望四周情景,床榻上整整齐齐,方才来的时候她应该是在看书。 “来瞧瞧你,看你是否已经将我忘记了,”语气半真半假,“薛绍住在何处,他该不会也睡在这里吧?” “你觉得呢?”李令月随意回,遥遥看着司马安的脸。 “若是住在这里,我就阉了他。” “剪刀在那里,你去阉了他吧。”李令月似笑非笑。 “我……”司马安猜不透她是何心思,缓缓靠近她圈住她的腰身道,“你真的不想我?” 李令月认真看着她道:“想。” 司马安会心一笑,无意中望见了悬挂在李令月后头墙壁上的一幅画,画中人手里拿着一个青瓷狗,穿着男装,却是女孩,清秀可爱模样,大约十岁光景,眉眼之间神似眼前的李令月。 “那是谁画的?”司马安松开李令月,指着那画问。 “薛绍。”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什么要求想法吐槽都说来~~~~ 65情深种 当婉儿再次见到宋昭慧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她是当初那个风姿卓越的人物,披散的头发,浑身散着恶臭,破烂的衣裳被血水浸透,一阵腥臭弥漫而来。[]即使郑氏在牢中的时候,也不会像她这样狼狈,这样面目全非。 看来来俊臣酷吏的名号不是白得的。 但宋昭慧凭着铮铮铁骨,硬是没有吐露半分关于萧景的事情,连来俊臣都对婉儿说,他说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人了,受刑的时候她咬紧了牙关,别说讨饶,就是哼唧声都难得一闻。 婉儿不顾张天的担忧,径直走到了宋昭慧的面前,宋昭慧好像知道来人是谁,猛然起身紧紧抓住了婉儿的双臂,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的婉儿生疼,甚至感觉到她未经修理的指甲嵌进了自己手臂的肉里。 “宋师傅,好久不见。”婉儿淡淡道。 宋昭慧一愣,方才还带着阴狠的眸色变得柔和。 “你替萧景出谋划策只不过是为了打压我,但实际上,你还是太后的人,对吗?”婉儿问。 张天安静地站在牢房外看着这一切,她注视着婉儿,神色复杂。 宋昭慧开口道:“想不到机关算尽,到头来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我没想到太后对你如此眷顾,是我输了,但你也没有赢。” “如果你还站在太后一边的话,就应该站出来指证萧景。”婉儿缓缓道,感觉到宋昭慧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渐渐散了力气,“萧景是萧淑妃一脉,她呆在太后身边居心叵测,你放心她继续推波助澜让太后和李家的人闹翻?” 李显离开的时候让自己小心萧景,便是为了提醒萧景在武则天和李家之人中间的作用,翻阅萧氏一脉记录,萧景果然与当年的萧淑妃有所联系,但太后洞察一切,应该早就是知道的,却为何又要把萧景留在身边,这难道不是养虎为患吗? “她果然是……”宋昭慧苦笑摇着头,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靠在墙壁上望着婉儿。 婉儿也回看她,“想清楚了,就到太后面前说清除一切,你为太后衷心尽责,她不会亏待你的。” 婉儿转身朝着牢房外的张天走去,张天淡漠地瞧着宋昭慧,她永远记得在习艺馆她拿着姐姐代写的诗词说,这是她见过的最为华贵的文章,也还记得她指导自己的剑招,解释女子和男子的不同,自己应该化刚劲为柔强。 宋昭慧也是一个奇女子。 “上官婉儿,你认识明崇俨吗?”身在牢狱的人喊。 婉儿顿住脚步,诧异地回头看着她,“认识。” “他预言了我的未来,也预言了你的未来,如今我的兑现了,你的怕也是一样。”宋昭慧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似笑非笑道。 婉儿心神一凛,我的未来? “宋师傅,婉儿的未来是什么?”张天替婉儿开口问了。 “我不会告诉你们。”宋昭慧诡异地笑,“我要让你们永远生活在恐惧里,哈哈哈哈!” 婉儿抿紧了嘴,稍许才对着张天道:“走吧,我们已经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了。” 冬天伴随着一场偌大的雨雪而来,婉儿推开门,哈气搓着双手。院内的宫女匆忙替她罩上一件裘袍,婉儿回头对着她微笑。 宋昭慧在牢狱中暴毙,而萧景就像是发疯了一般终日披散着头发在宫内游荡,武则天默许这一切的发生,让萧景自生自灭。但婉儿知道,萧景是不会成功活下去的,武则天先前对她的提拔,或许只是想看看萧淑妃的后代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到头来,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张天从漫天飞雪中缓步而来,她的右脸沾上了一点腥红,婉儿原本还不在意,但见她跛足,右手臂上开了一道血口,在一片白色之中显得分外刺眼,婉儿顾不得外头积累的厚厚的血,冲到张天面前关切问道:“张天,你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我杀了萧景,”她说,“我杀了她。” 婉儿一呆,盯着她脸上的一点血,脑海中一片空白。 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 “她总会死,但我想不到竟然是死在你的手中。”婉儿淡淡道,她没有问张天突然要杀萧景的原因,即使她不杀她,还是有人会动手除掉她,婉儿扭头望向别处,却在风雪中捕捉到另外一道影子,她的眸色一亮,绕过张天往那个人走去,张天亦回头,脸色一沉。 “司马哥哥,你来了。”婉儿笑着说。 司马安和颜悦色道,“婉儿,我求你办一件事情。” 她张口便是托自己办事,婉儿的面色平静,但语气却淡了下去,勉强笑问:“什么事情?” “我想让你想方设法让太后知道琅琊王李冲入城了。” 张天看着婉儿,只听她没有迟疑道:“好。” 司马安松了一口气,面带微笑,对着张天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留神面前的婉儿打量后蹙眉道:“你好像消瘦了许多,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 婉儿摇头道:“没有,我过的很好。”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黑夜璀璨的繁星。 “那陪我走一走好不好?”司马安问。 “嗯。”婉儿立即答,略微一顿扭头问张天道,“你身上的伤要不要去太医院看看?” “不用。”张天简短答,转身回了屋内,重重地带上门。 司马安与婉儿对视一眼,只听婉儿道:“我们去太液池吧。” “嗯。”司马安若有所思点头。 冬天的太液池上泛着一层雾气,一艘轻舟荡在池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雨雪早已经停歇,四周安静静谧,婉儿浮躁的心情也因这份平和而渐渐的变得宁静。偶尔偷眼瞧着身边一言不发只陪着自己走的人,婉儿只觉得如果这条道没有尽头,如果这时间可以停歇,那该多好。 “我觉得李令月最近很不寻常。”司马安忽而开口,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将薛绍送给她的画挂在房间内,手里也常捏着他送给她的青瓷狗,平日里我去见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搪塞我一番……” “公主只是逢场作戏。”婉儿道,“你难道不相信公主?” “她不顾身份地为我做了那么多努力,我怎么会不相信她,怕只怕,她因为肩上的负担不得不为难她自己。”司马安解释道,“薛绍原来和她青梅竹马,我会担心,但也相信李令月不是那样的人,她既然选择和我在一起,就不会动摇。但薛绍就不一定,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子,他俊秀,聪明,又会讨女孩子欢心,最重要的是,在令月年少的时候,他曾经是她的守护,他带给令月那么多欢乐,是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你是怕公主和薛绍日久年深……”婉儿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司马安的侧脸心头便是一酸。 “婉儿,”司马安遥遥望着前方,沉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想找你说说,好像只要一见到你的脸,一切不好的事情就都会消失。” 上官婉儿循着她的视线定在稍远处那艘小船上,微笑道:“司马哥哥,我们去泛舟吧。” 司马安一怔,继而点头道:“好。” 小舟轻轻在池面上摇晃,司马安与婉儿各坐在船头,相互对视着。 “司马哥哥,你说我的未来会是如何?”婉儿忽然开口问。 司马安呆愣,她清楚地记得历史上的记载,脑海中闪过那刺心的一幕,勉强镇定心神道:“我觉得婉儿你,可以成为称量天下士的人物。” “称量天下?”婉儿吃惊。 “嗯。”司马安望着她,仿佛看见她站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勾了勾嘴角道,“你一定可以。” 上官婉儿再没有开口,听着水波渐渐散开拍打船身的声响,还有远处偶尔跃起的鱼儿溅起的水花的声音,她出神了许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但见司马安已经靠在船头睡着了。 她的呼吸平顺,睫毛微抖着。 婉儿悄悄挪了过去,屈着腿坐在靠近司马安的地方,下巴搁在双手上,双手抱着膝盖,过了许久,悄悄伸出手,轻轻画着司马安的眉毛,继而是眼睛,然后是鼻子,再来停留在她的唇上…… “李令月……”司马安含糊不清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婉儿的手一抖,迅速收了回来,别开脸望着深深的池水,一颗心,亦随着司马安的呢喃跌落了进去,不着痕迹。 “张天,”婉儿走入张天的房间,递给她一个瓷瓶子道,“这是创伤药,你不想去看太医,就自己处理一下吧。” 张天默不作声地接过。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婉儿忽然道,坐在张天的床榻边。 张天愣住,诧异地看着婉儿。 “你杀萧景是因为我吧?萧景和宋昭慧老谋深算,宋昭慧虽然死了,但萧景是百足之虫,和我相处这么长时间,她手中只怕还握有我的把柄,就算是死,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拉我垫背。” “那你呢,你明明知道李氏和武氏斗的天翻地覆,为何还答应司马安向太后禀报李冲的事情?这个时候你不该脱身而出吗,你真的要得罪李唐皇族?”张天终于开口。 “你不了解。”婉儿摇头道,“你的手不方便,还是我来替你上药吧。” “我就是因为太了解你了,才知道你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司马安,但你不怕太后也对你起疑心吗,她能安心放你在她的身边完全是因为你全无根底,若是你表明态度站在武家,这反倒会让她起疑心你和武三思的关系,纵使是她的子侄,太后动起手来未必会留情,你看贺兰敏之的事情就知道了,只要威胁到她,她可以毫不留情根除。” 婉儿却是淡然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作者有话要说:需要二更么? 66忘川河 武则天很快就从婉儿口中得知了李冲已经来京,当即下了密令去抓李冲,却没想到李冲连夜逃脱,去抓他的人扑了个空。 “李冲这小子倒还有些意思,”武则天坐在镜子前,由一个宫女梳着头发,透过铜镜看着站在身后的年轻漂亮的脸道,“不管他在密谋什么,李家人总算出了些有骨气的,只不过都比不过哀家的太平。” 是都比不过太平公主,婉儿心想,连您都料不到她有多么厉害。 司马安又是好几天不见,婉儿不知道她有什么计划,但却知道她一定会绕在太平公主的身边。 侧首望向窗外,冰雪皑皑一片,地面上闪着银光,婉儿偶然想起在太液池与她荡舟的那一幕,心中不知道是酸还是甜。 司马安确实接连几天都去了薛府,但李令月皆是避而不见。 走大门被人拦着,翻墙的时候会被院内的人看见,即使到了她的房门前,不知道何时何处窜出来的暗卫一定会轻而易举地制服她。 “放我进去!”司马安经历过几次失败之后终于怒不可遏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她已经散失了理智,因为她隐约猜到这一切都可能是李令月的意思,如果没有她的默许,这些人又怎么会这样齐心齐意地赶自己出去?! 暗卫结实的手紧紧按压住挣扎的司马安,司马安的脸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双膝跪倒在地,身前就是李令月的居所,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轻轻松松地走出来,毫不在乎地对着暗卫说放了自己,也不会有人温柔地揉着自己淤青的手腕,问自己还疼不疼了。 “不见到她我是不会走的!”司马安歪着头,冲着身后的人喊。“太平公主,你出来见我!” “不要再叫了,”面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但从里面走出来的并不是李令月,而是许久不见的暗香,她穿着淡紫色的裙装,表情平静地走到司马安面前,俯视着她说,“公主和驸马去了郊外游玩,你在这里闹着有什么用,她又不会听见看见,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事情闹到了太后面前,对你,对公主都没有益处。” “他们去郊游了?”司马安一想到薛绍和李令月在一起,心中怒火燃烧,“去了多久,去了哪里?” “这不关你的事情。”暗香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司马安冷笑,“是她让你这么说的吗?” “总之公主不在府中。”暗香沉默了许久,重新带上了门。 司马安死咬着下唇,耳朵嗡嗡作响。 “你怎么会来这里,今日不是你大婚之日吗?” “本宫与你,只要活着,如果不和对方在一起,就都不会幸福。” “如果薛绍敢和你住一起,我就阉了他。” “剪刀就在那儿,你去阉了他吧。” “你想我吗?” “想……” 为什么,之前明明还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子?即使你要逢场作戏,你也可以事先告诉我,不必这样让我一个人做傻子呀,为什么,你连和他去哪里都不告诉我,难道你真的已经被他打动了吗? “放开我,我自己走。”司马安松开口,下面的唇破损的不成样子,鲜血流出,像是嗜血的妖人。 两个暗卫相互对视一眼,将信将疑地将手松开,看着司马安缓慢爬起,平静地去掸掉身上的灰尘,又扶正了头顶的冠冕。 司马安平静地背过身,好像是要往门口走。 暗卫见她果然放弃,也放松了警惕,他们护卫公主多年,见过形形□的人,但却没见过像司马安这样的,前一刻还闹的要死要活,后一刻就又安静了下去。却不想那人忽然又绕到了侧边,猝不及防地跃入小窗,暗卫来不及抓住她,又不能学着她的样子擅闯入内,于是只能悻悻作罢。 “算了,我们拦不住她,伤了她,里面那位也不会放过咱们。[]” “嗯。” 司马安翻滚进屋摔麻了胳膊,勉强起身的时候听见了一记生冷的声音。 “本宫今日不想见你。”李令月坐在圆桌边上的凳子上,手里捧着一盏茶。 司马安真真地听见了她的话语,但还是不可置信,迟钝地转过身面向她问:“你前日不想见,昨日不想见,今日也不想见,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了?” 李令月平静吐出一个字:“是。” 司马安看着她静如止水的双眼,一步一步颤抖着慢慢朝着她而去,双腿一软缓缓跪在她的双膝前,一手扶着她的膝盖仰望着她的脸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 李令月别开了头不去看她。 司马安见她如此回避,甚至连一个解释都不愿意给的样子,心登时凉了一半。又联想到近些日子她待自己的态度,日渐生疏,原本以为她有事情要去忙,如今想来,是刻意想与自己保持距离。与此同时,司马安听见轻纱布帐后一个微弱的响声,循声而去,看见一角青色的衣料和一只黑色的男靴隐在布帐后头桌案处,猜想到此人身份,司马安的心口顿时像是中了千万只箭一般,千疮百孔。 暗卫是保护李令月的贴身侍从,如果李令月真的去郊游的话,他们不会还在这里,唯一的解释是李令月就在房间之内,可为何她不愿意见自己,司马安之前不知道缘由,现在总算清楚明白了,因为薛绍也在这里。 薛绍很是时候地挑帘从内堂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李令月,视线最后落在了狼狈不堪的司马安身上,挑衅道:“崔湜,未经允许擅闯公主府,你可知罪?” “崔湜,请你出去。”一直不曾开口的暗香道,“公主说不想见你,就是不想见你,不需要任何理由。” “哼。”司马安笑的诡异,站起身低头看着李令月,暗香以为她还有话要说,可等了许久,这个人就像石化了一般,只是木木地,静默地看着太平公主。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暗香,崔大人可能是喝高了,本宫和驸马今日不予追究,送客。”李令月站起身,走到了薛绍身边,“刚才说到哪里,是去离宫还是洛阳?” 司马安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人在面前与他人亲密如厮,狂笑道:“哈哈哈,是呀,我喝高了,唐突了太平公主殿下和驸马爷,告辞!”说完了这一句,司马安转身决然地朝着门口走去,身手握着门环的那一刻,眼泪决堤而出,但不能让后头的人瞧见,免得叫人看着笑话,“祝你们百年好合。” “啪嗒……”司马安重重地摔门而去。 薛绍显然注意到了李令月表情的变化,先前说的事情看来要耽搁一些,上前安慰道:“令月……” “你也走吧,本宫需要安静一会儿。”李令月沉着声音道。 薛绍还要开口,被她的漠然打退,叹气而出。 暗香见公主如此,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杯盏道:“公主……” 李令月一瞥她道:“怎么,连你也要指责本宫?” “暗香只是不想公主后悔,上官婉儿近日和司马安走的颇近,好几次被人瞧见,而且昨日还与她泛舟太液池上,举止亲密,若是公主此刻弃了司马安,只怕那上官婉儿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公主就追悔莫及了。” “是吗,”李令月眼里一痛,“这样也好。” “公主,司马安不是那样的人,公主身份尊贵如此,得了公主的青睐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因为一件年生日久的事情对公主有所芥蒂?” “她此刻不说,也会藏在心里,日后我们争吵,难免又会旧事重提。”李令月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青纹茶壶,“一件再好看的茶壶,若是有了瑕疵,即使有多么名贵,也会被人嫌弃,本宫不想被她看轻。”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多年,知道的人没有几个,况且有驸马爷在,武三思不会轻举妄动。” “你以为薛绍真的有那样的面子,连武三思都要忌惮他?”李令月讥笑道,“只怕这件事情连薛绍都逃不了干系,或许就是他引出来的,他和武三思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无非是想要挟本宫,消息一走漏,本宫就是全天下的笑柄。” “公主为何不直接除掉驸……”暗香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偷眼瞧着公主。 “他那时候帮助过本宫,在本宫最为艰难无助的时候是他一直陪在本宫的身边,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和他有关,也是被本宫逼的走投无路了,武三思现在动不得,至于薛绍,本宫也不想要他的命。” “是,公主。”暗香答,心里却暗暗替司马安惋惜,他和公主之间总是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阻隔着不能在一起,只是这一次,一个憋着不说,一个活脱脱被气走,真的还能如前几回一般逢凶化吉? “暗香,”李令月幽幽道,“答应本宫,不要告知她真相。” “公主!”暗香只觉得鼻子酸涩,声音哽咽。 “暗香,你知道为何当初李夫人病后就不愿意见武帝了么?” 暗香直摇头,她不曾读过这些,自然也不了解自家公主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令月苦笑道,“此刻,本宫了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问结局是he还是be,某木想,是he。 只不过,在大家打扫碎了一地的玻璃心的时候,如果不小心捡到属于某木的碎片,拜托还给某木,因为,某木的心也早就支离破碎了...... 说好的二更奉上,改了几次,如果有bug,实在是眼睛花了,某木盯着屏幕这么久,瞎了...... 67番外 (一)李令月篇 人说,有宫廷就有斗争,我的出生就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斗争。 他们都管我叫太平,但我的一生注定与这个名号无缘。 父皇和母后都很疼爱我,听人说,那是因为姐姐安公主早丧的缘故,我就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宠溺中成长着,看着父皇母后慈爱的面容,让我差点觉得这个天下全都是我的,但我错了。 十岁的时候,我去了外祖母杨氏家中,在走廊上遇见了一个少年,从来没有见过长的这样好看的人,但他的面容总给我一种妖冶怪异的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鬣狗见到兔子的神情,我不喜欢他。 外祖母和母后长的很像,有时候我也常常想,等我日后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和她们一样,母亲无疑是我心中的泰山,只要她还在,我就觉得安全。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崩塌掉了我对她的无比崇敬,甚至怀疑,母后是否是真的爱我。 在祖母家中的那个少年叫做贺兰敏之,我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这样大胆,当我被他粗鲁地推进房间之后,我就知道我完了。 事情发生之后,母后对着太医大吼大怒,最后来到了我的身边,抱着母后,我漂泊无依的心暂时感到一丝安慰。 “我要杀了他,母后,杀了他!”我咬着牙,迸发出全身的力气说。 母后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抚摸着我的脑袋,长长地叹气,“太平,忍一忍,终有一日母后会替你除掉他。” 我诧异地看着她,不可置信,我以为我的母后什么都可以为我办到,但她却告诉我现在不可以动那个人,为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母后当时为何那样说,她的地位岌岌可危,朝堂上没有一个可用的人,父皇甚至动了要废除她的念头,为此母后必须依靠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最重要的一群人就是母后的娘家――武氏。 贺兰敏之就是武氏中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所以,那时候的母后不会动他。 从那以后,午夜梦回,我常常会被梦境中的景象惊醒,黑暗中,时常有一双酷似狼眼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它的眼里充满了欲望,充满了贪婪,发着幽幽的光,挥舞着锐利的爪子,像是要朝我扑来。 “滚开!”我抽出挂在床榻边上的剑,迅速在前一划,一片腥红的血洒到了我的脸上,被褥上,地面上,我呆愣地望着站在我床榻边上的那个人,她的目光空洞无一物,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脖子上开了一道口子,继而瘫倒在地,原来,我杀了她。 所以,宫内的所有人都开始惧怕我,到处传着关于我的残忍的言论,一开始每当听见宫女背着我低语的时候,我总以为他们是在讲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我下令杖打,久而久之,就真的没有人再嚼舌了。 宫内关于我的嗜杀传到父皇耳中,他并没有责怪我,而是当着母亲的面说:“太平只是做梦,该给她找师傅了,以后都会好的。” 于是母后将我送到了一个叫做习艺馆的地方,在那里,我见到一个总是面无表情的人,她的名字叫宋昭慧,她和我所有遇见的人都不同,因为在她的眼中我从来没有见过“惧怕”二字。宋昭慧是一个很好的师傅,她教我剑术,教我念《道德经》,我心中的伤痕似乎正在渐渐地愈合。那时候的习艺馆,还是众多官家子弟学习的地方,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名唤薛绍,他的出现给我惨白的生命里抹上了一笔亮色。 他总是很能讨我欢心。 我总是欺负他,摔他到烂泥地里,破坏他认真写好的字帖,看着他受宋师傅的责罚,和其他人伙同将他倒挂在树上,看着他挣扎,又或者在他的背后画上乌龟,让他顶着一只乌龟到处晃荡。 但他从来没有生气,在一个温暖的日子里,我问他:“薛绍,为何你不告诉宋师傅我对你所做的事情,你不怕被人笑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会说的,因为我喜欢看你笑。” 这一句话,让我震撼了很久,那时候我开始觉得,我的人生似乎有点开始不太一样了。 薛绍其实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我让他带我出宫,他就想尽了办法带我出去,犹记得他替我赢的青瓷狗,宫内有很多价值不菲的东西,但很少能让我这样满意喜欢,我知道,这是因为薛绍。 母后似乎发现了薛绍和我的亲密,在不久以后就送走了他。 临走的那一日我并没有哭泣,只是呆在城门上,看着他的马车,和他瘦弱的身子,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却始终够不到我所站立的位置,想起他前日和我说的话,他说:“令月,我知道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阻止不了贺兰敏之,我只想弥补你的缺憾,如果可以,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娶你。” “你不介意?” 他摇了摇头,吻了我的额头,“当然不介意。” 他一走,就是八年。 而我也一直记得他叫我乳名的样子,只有他还记得我真正的名字叫做“李令月”。 我很快就不再去习艺馆了,母后将那儿改制,变成了只有女子才能去的地方。 每当心中郁结不得发泄的时候,我便会到竹林舞剑,企图削去往日的记忆,每当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的时候,我就会看着天空,脑海中一片空白。 原来人累到了一定的境界,就真的会什么都不去想了。 薛绍走后,母后送来了一个叫做暗香的宫女,她在我面前很安静,我知道她是怕我的,不然也不会总是避开我那么远,晚上守夜的时候,她却靠我很近。 “别靠近我,我会杀了你。”我说。 她只是点头,但半夜醒来的时候,我总会发现她直挺挺地站在床榻边上,脸上的血痕犹在,是我又做梦了,我又伤害了身边的人。 “对不起,暗香,我不是故意的。”我说。 “公主,暗香不怕。”她跪在地上,摇了摇头。 父皇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他虽然平时不太言语,说话也总是温温吞吞地,但他对我的爱护,始终如一,他并不知道我在杨府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我性情大变的原因,但他在尽其所能地满足我所有的愿望,所以在薛绍离开之后,我经常去的地方,除了竹林,就是太医院,我想多留住父皇一会儿,至少不能给他添麻烦。 阅览过众多医书,我偶然间发现,其实那一日贺兰敏之并没有得手,但他给我造成的阴影却挥之不去,我觉得恶心,这一夜夜的梦靥缠绕着我,我好恨! 年复一年,薛绍的面容在我脑海中渐渐模糊,我只会在偶然间记起那个总被我捉弄的少年。夜风很凉,我和暗香又来到了竹林中,母后震怒,她逼迫父皇下诏杀了上官仪一家,我见到父皇悲恸的神情,但我无能为力。 那几个黑衣人如何潜入防守严密的竹林的,我不知道。在打斗中,我听见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在叫喊着:“来人呐,救驾!”凌乱之中,我瞧见一个往外奔走的身影,那时候的我并不清楚,其实她不是我的救星,而是我命中的劫难。 如果,那时候我命李多祚一剑斩杀了她,事情会是如何? 如果,在天牢之中,我并未发现她的女子身份,现在我和她将会是如何? 如果,她在长安城外并没有舍命维护我,那又会如何? 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等我回过头来仔细思量的时候,这个人的面容已经深深扎根在了我的心里。 她的名字叫司马安,一个和姐姐有着同样名字的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她的出现让我了解到一件事情,虽然我有暗香,但她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虽然我培养了一队暗卫,但他们毕竟都是男子,虽然我是公主,但若没有母后庇护,终究不得自由。 所以,我需要有能够完全信赖的人,而这一切,都会从司马安开始。 我以为她会提很多的要求,却不想,她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提拔上官婉儿。这当然很轻松,但母后的震怒始料未及,几番为难之际,我决定先斩后奏,没想到母后也闻风而来,在上官婉儿现场写下那首诗之后,我瞥见了母后眼中的惊叹。 出宫去见武三思,商讨购置武器的事情,没想到又会遇袭,司马安的招数非常怪异,但她拼了命的想要维护我,而我却只想试探她的来历和忠诚,当她在我面前倒下的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绝对不能让她死。 将她安置在青楼之内,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在楼道间见到梦里都想要杀的人――贺兰敏之,但母后不让我动他,我只能忍。他也看见了我,却显得陌生,也难怪,我们的容貌都变了很多,而且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他当时将我当成了宫女,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母后也不会主动告诉他,你侵犯的人原来是大唐的太平公主殿下。 但我发誓,一旦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一定要让他死无全尸。 宋昭慧死了,这个在我年幼时候代替了母亲照顾我培养我的人死了! 当母后下了命令由我查清楚她的死因的时候,我仿佛嗅见了阴谋的味道,母后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为一个习艺馆的女史如此大费周章,不值得。 但只要能为她做一些事情,我也顾不得许多,司马安引荐了一人,狄仁杰,我原来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但到后来才发觉,其实狄仁杰就是母后的放在外头历练的心腹,由此,我怀疑司马安也是母后安置在我身边的人,我开始不信任她。 从宋昭慧房间出来之后,我觉得的身子越来越虚弱,手脚不随心,司马安陪着狄仁杰忙忙碌碌,从暗卫口中得知,她和上官婉儿见过几次面,我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烦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我是真的病得发昏了吧。 但一见到她,似乎有所的忧愁都可以云淡风轻。 她总是那样轻松自在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即使右肩的伤隐隐作痛,她也不会多吭一声,让她作为习艺馆考试的中正馆,这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也可以顺带考核她的才干,只有能用的人才可以留在我的身边。 司马安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是聪明的,也是愚笨的。 对感情,她很迟钝,因为我早就看出,上官婉儿看她的那种眼神不同一般,恰巧在这个时候母后来了,她向我提起,她的身边缺人,所以,在我的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将上官婉儿推到母后身边。 有些感情,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甚至,当事人也浑然不觉。还是在外人的提醒下,才蓦然发觉,以致受到惊吓。 当我抱住自己独自一人呆在寝宫的时候,司马安来了,她静静地站在我身边,什么也不问,只是守着我,她轻轻地抱住我,让我可以扑在她的怀里哭泣,心中所有的怨,所有的恨,一时间烟消云散。 当暗香小心翼翼提示我待她的不同的时候,我审视了自己,我反复问自己,李令月,为何你会对她特殊,为何要任由她放肆? 或许,所有的故事是从她唤我一句“李令月”开始,她不像宫内的人,见到我脑海里冒出的从来只有“太平公主”四个大字,就连母后也是唤我“太平”。 有时候我想,老天爷是不是给我开了个玩笑,我的名字叫太平,她的名字叫安,我们合起来就是“平安”,但实际上,遇上她以来我们之间何时“平安”过? 我在太医院吻了她,她似乎很惊讶,在那以后,我假装没事,但心底里却对那个亲吻念念不忘,想起暗香的话,回想这一切,我清楚地知道,她已经在我心底里生了根,发了芽,连暗香都看出来我喜欢她,我却到最后一刻才了解自己的心情。 上官婉儿并不像印象中的那么无能,她成功地挤掉袁叔娇,在中秋宴上一展才华,于此同时,我痛苦不堪,我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而自责,无数次想要推开她,想要扫除这种念头,也为了对面坐着一个我再也不想见到的人――贺兰敏之,他的出现提醒了我以前的黑暗。 当我在宴会上拼命灌酒的时候,司马安,她又出现了,我一眼便认出了她,也知道她的尴尬,暗香偷偷上来说,司马安已经沦为杀死袁叔娇的凶手,所以她才会乔装成西域舞娘,我站起身,我不能让她这样在众人面前暴露,即使这个代价是让我成为笑柄。 等到间隙,我抽身出去找她,却见到了她和一个分外妖媚的女子一起,那个女子我认得,是贺兰敏之带来的人,名叫张娃。心中一阵酸涩,但只能强撑着告诉她,让那个女子带她出宫,如此或许能够救她一命。 她似乎很伤心,也很不舍,我试图去读懂她眼里的东西,但她并未说出口。 我的心,很痛。 回到宴席间,父皇母亲发觉了我的不对劲,头开始犯晕,浑身滚热,原来我的病一直没有好,而且,加重了。 半途,马车被她拦住,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心里的喜悦瞬时将我淹没,她告诉我,她离不开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她欺身上前,她吻了我,我也情不自禁地去回吻她。 但在这时候,脑海里冒出的却是那个该死的贺兰敏之,还有,许久不见的薛绍…… 此刻让司马安留在宫内一定凶多吉少,我不能让她冒险,所以我拒绝了她。 “我会在这里等你一夜,”她说,“我会等你。” 之后的话语听不见许多,因为我的身体,我的心,都很疲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偶尔清醒的时候,在耳边不断萦绕的是她的声音。我知道身边围了一群人,我知道母后一直陪着我,但我要的却只是她的怀抱。 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总是能够想通一些事情,我不想她忘了我,我不想就这样互相欺骗一辈子,我也不想欺骗我自己,我爱她,我是真的爱她! 所以我在暗香手心写下那个字,我希望暗香能够替我找到她,告诉她,我心里是有她的,可是,当暗香红着眼睛无比颓废地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司马安,已经死了,她永远地消失了…… 68三击掌 武府。 灯火摇曳,厅堂内歌舞笙箫。 薛绍掀起前摆,跨过门槛便见那武三思与武承嗣兄弟坐于堂上。武三思怀中抱着一个美人儿,抬着下巴享用那美人细指拈来的吐鲁番水晶葡萄,身子略微倾斜着,外袍衣襟敞开,乍看凌乱。 武承嗣则收敛许多,端坐在一边,臃肿的肚腩撑着腰带,这里是武三思的府邸,他纵然为兄长,但始终还是客人,断没有上座的理由。见薛绍来了,便邀请他入席,恰是此时,一行靓丽的舞娘舞着长袖入内。 “驸马爷和公主如今相处可还融洽?”武三思眯着眼睛笑问。 薛绍听罢,端起杯子仰头灌下,重重地将杯子扣在桌案上道:“还好,不劳费心。” “公主既然肯和你连击三掌约定,也就不会违背誓言,再说了,她那件事情如果传了出去,不管是真是假,往后还怎么有脸在长安城混下去,就算是姑妈她老人家当年还不是不遗余力地想要遮掩那件丑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太平公主再不可一世,也是要面子的女人。”武三思嚼着葡萄,声音含糊不清。 薛绍一瞥他,“你说的倒轻松,她已经恨上我了。” 武三思正了身子,一把推开身边的美人肃然道:“你现在后悔已然来不及,上了我们的船,绝可不能让你半途下去,再说了,当年你陪在公主身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兄弟我也心知肚明。现在才跟我们谈什么情谊,太迟了吧?” 薛绍垂目盯着案上杯盏,酒水泛着的光刺了他的双目,十天前那一幕重现眼前,他前脚回府,后头就有人偷偷地禀报,说府中常有一个男子走动,薛绍血气上涌,粗鲁地推开李令月的房门,一见到她,那些难听的刺耳的不堪的话一股脑的全部冲出了口,嫉恨,让薛绍散失了理智。 “薛绍,本宫早就言明你我只是逢场作戏,并非真正的夫妻,”她放下手中临摹的笔,略微停顿,“如果你看不惯,可以和离。” “你就不怕我把当年的那件事情说出去吗?!” “薛绍?!”她眼里一痛,多是不可置信。震惊,悲痛,失望,到了最后全化为恨意。 “你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你的过去,就答应我三个条件。”薛绍伸出手,摊开举在自己和李令月的面前,“我们击掌为盟。” 他在等她的答案,有些希冀,又有些后悔,这是她最想回避的往事,自己怎能用这把曾经伤害过她的利刃去伤害她?!当年的自己可是想要用身体去替她挡住这柄利刃的那个人啊!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 在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李令月那漆黑的眼睛紧紧抓住对方,一把暗沉的,微弱的声音像是从死水中溢出:“好,本宫答应你。” “第一,你不能和除了我以外的其他男子有亲密举动;第二,无论他怎么问你,你都不可以告诉他我们今日的约定,不可以告诉他你避开他的缘由;第三,以后在外人面前,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驸马,我们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李令月听罢,平静地抬眼看着他,“你就想这样欺骗你自己?” “令月,我等了你整整八年,期待了你八年,好不容易回来甚至能够娶你作为我的妻子,但你呢,你喜欢上了别人,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叫我情何以堪?!” “薛绍,你敢说当年的事情与你毫无关系吗?你敢说你接近本宫没有目的吗?!”李令月的争锋相对,薛绍不自觉被她迫退了一步,呆若木鸡,李令月在这个时候重重地与他连续三击掌,迅速收回手背过身道,“本宫看错了你。” 犹记得她当时决然的表情,是真的深恶痛绝了自己。 “薛绍?”武三思连唤了他驸马好几次,他一直不应,到最后就索性叫他名字。 “何事?”薛绍缓过好一会儿才回,这两个人不会无端帮助自己,又邀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聚集,显然有所图谋。 武三思与武承嗣对视一眼,继而微笑道:“太后听政多年,勤勤勉勉,但李家那群亲王郡王处处为难太后,如此下去,只怕要另起事端,如今天降祥瑞,佛经上也有指示,太后她老人家按捺的住我们可等不了了……” “李家没了霍王李元轨,余下虽然都带着兵,但也都是书呆子,不懂得打仗,所以无足为惧。”武承嗣开口道,“如今既然还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不如从朝堂上入手,明正典刑,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但怕裴炎那老家伙不会安安静静看着。” “那就一并拿下。”武承嗣果断道,扭头望向薛绍,等他表明态度。太平公主不光坐拥三千府兵,她也是李氏皇族,连当今皇帝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再加上太后的缘故,无论是在李家还是在武家都影响深远,举足轻重,“我们不要求你说动太平公主,只要她能够不去帮那群窝囊废就行,驸马爷,这点事情您能办到吗?” 薛绍点头道:“我尽量试试。” 武三思满意地点了点头,武承嗣也放松了心情,薛绍在武府逗留了很久,喝到醉醺才动身回府。谁料到半途轿子一阵摇摆不定,外头的人将轿子停放了下来,薛绍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遂撩开轿帘钻了出去,迎面而来一阵清凉的风,吹醒了薛绍,这才发现轿子边上斜靠着一个黑衣人,罩着面纱。 “谁?”薛绍心知不妙,往后退了一步,这里离武府已远,又是半夜时分,只怕未来得及呼救便会被这人结果了性命,“这位侠士,你想要什么,我身上的钱财全都可以给你。” “不要白不要,不过在那之前我还需要你做一些事情。”那人轻飘飘道,缓缓抽出抱在手里的剑,宝剑锋利,剑身映照着薛绍扭曲的脸。 薛绍脸色煞白,他从未习武,对方又是有备而来,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为今之计只能先顺从他的意思,保全性命再说。 黑衣人看着薛绍,忽而以剑按压在薛绍的肩头命令道:“跪下。” 薛绍无奈,只能跪下,“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如果你今日伤了我,明天全长安都会张贴缉捕的布告,不如我们各自退一步,你放我走,我对今晚的事情既往不咎,如何?”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黑衣人轻蔑道,用剑指着薛绍的喉咙,加重了语气,“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 薛绍为难,“这……” “怎么,驸马爷想让我替你宽衣?”黑衣人手腕一转,剑锋又靠近了薛绍几分。 “好。”薛绍一件一件将衣裳褪去,直到身无寸缕,抱着身子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天上慢慢地飘起小雪,细细密密地在地面堆积。 “到那边去,抱着柱子,快点!”黑衣人望着那几片雪楞了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见薛绍瞪着自己,于是就愈加不耐烦。 等薛绍抱好柱子,黑衣人就将他牢牢地和柱子捆在了一处,薛绍观察四周景象,猛然想起此处是大理寺,每日天明就有一群人来往看布告,自己这副样子岂不是要让全长安的人瞧见?!刚一张口,嘴里就被塞了东西,薛绍瞪大眼睛直对着黑衣人摇头。 “驸马爷,好好享受,虽然阁下的袜子有点味道,但总算是熟悉。今日时辰不早,我先走一步,你呢就不用送了。”黑衣人临走前顺便带走了薛绍的衣裳,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欢快离开,消失在了巷口。 薛绍预感到明日会发生什么,闭上双眼狠狠地用额头砸柱子。 可恶! 黑衣人刚一走到巷口尽头,便见到一对官差交谈着过来,急忙抛了衣裳寻思着往何处避,一个官差已经发现了他,黑衣人转身就跑,又一转念想,如果带着他们往回跑,岂不是提早发现了薛绍那厮,那么今晚的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思? 几经犹豫之下,那两个人已经追到了面前。 黑衣人摸了摸后脑勺,转身对着领头的道:“这位大哥,咱们都是夜里出来干活的,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好不好,我又不是大姑娘,您追着我干嘛?” 领头官差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瞄了面前的一堆钱财道:“大胆毛贼,竟然在爷爷眼皮底下行窃,还不快束手就擒?!” 黑衣人见这二人不放松,虽然边上的墙院高了一些,但稍微用点力气兴许还能够攀爬,于是便纵身一跃,死死抓住了高墙的顶部,却不想那两个官差扑了上来,一人抓住一脚,黑衣人挣脱不掉,心想完了,这下可要遭殃,正在这时候旁边闪出一道影子,分别在那两个官差后头一记手刀,官差先后晕厥倒地。 “还不下来?”那个人望着狼狈挂在墙壁上不上不下的黑衣人道,“难道你要在这里挂一夜?” “张天?!”黑衣人跃下,扫了眼躺在地上的官差道,“还好是你,不然我惨了,我明明观察了好几天,搜寻了资料,摸清楚了他们巡逻的规律,但他们擅离职守,害我差点就穿帮。” 张天瞥了她一眼道:“走吧。” 青姨打着哈欠被人拖到了后院,瞧见了黑着脸的张天,还有一个蒙着面的家伙,顿时花容失色道:“你,你你你!” “青姨,是我!”黑衣人揭下面罩,抓住了青姨指着自己的手,“别指着我,也别惊扰了其他人,今晚就当没见过我们,不要问,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是公子你啊!”青姨轻轻喘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等进了房间,青姨离开之后,张天忽而开口冷然道:“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没什么。”司马安简短回,她看着张天的侧脸,心里清楚没那么容易瞒过张天的眼睛,“只是被公主甩了,心有不甘,存心报复社会……报复薛绍,我又没有杀了他,只是给他一些教训,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火。” “是你叫我去保护上官婉儿,自己却在害她。” “今晚的事情的确感谢你,但即便没有你出手,我自己也能应付那两个官差,就算是被他们抓住,我也不会殃及婉儿。”司马安回。 “你是不想殃及她,但你落难,上官婉儿会袖手旁观吗?”张天盯着司马安的脸,动容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但不能牵连她。” “我知道。”司马安做贼似地偷看张天,她是不是对婉儿…… 张天又恢复了那张冰块脸,“上官婉儿相信你,不曾怀疑过你,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怎样对付薛绍?” 司马安洒然,语气如和煦春风:“知我者,莫过你张天。是,我是在对付薛绍,实际上这盘棋已经下了很久。我透过太平公主让薛绍快马去琅琊找李冲,这是第一步,我让婉儿提示太后李冲在长安,这是第二步,我写给越王的信,是第三步。” 张天沉思少刻,猛然想通关节大骇道:“你是想让天下大乱吗?!” “天下迟早要大乱,我所做的,不过是搭进去一个人罢了。” “司马安,你很可怕,不但利用了太平公主,也利用了婉儿。”张天留下一语,生着闷气,转身就走。 武氏和李氏迟早有一场恶斗,司马安当初透过太平公主让薛绍去见年少冲动的琅琊王李冲,使得琅琊王认为李氏皇族岌岌可危,薛绍亲自去见他则代表了太平公主的立场,也让李冲的决定日益坚定。司马安稍后又让婉儿告知武则天李冲在长安的消息,武则天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偷偷入长安图谋不轨的李冲?纵使被他逃脱,武家的和李家的矛盾进一步白热化。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司马安又修书给了手握重兵的越王李贞,李贞正是李冲的父亲,儿子要造反父亲焉能坐视不理?三招棋落,只要一个引子,就可造成李氏与武氏的正面冲突,薛绍作为中间人,定然会波及其中! 司马安泰然处之,坐在圆桌边,呷了一口茶水,悠悠地望着窗外明月,还有露出一半身影的旭日。 日月当空,不错的昭示。 薛绍,给你安排的好戏即将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实话,写的很累,所以,需要休息。 69风与雪 从昨夜开始飘起的雪,到清晨已经积累了一地,望着来时的路,深深浅浅的脚印,磕磕绊绊的路程,司马安坦然一笑,不知不觉间,时光荏苒而去。她没有学着别人打伞,而是任那细密的雪片在肩上堆积,就如记忆。 不多时,便来到了内翰林。 一进门,见到几个相熟的学士聚拢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司马安对着那几个人礼貌地点一点头,然后周正地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毛笔,下意识地往婉儿平时所在望去,她有一个独立的房间,门扇关的紧密,丝毫不露缝隙。 在内翰林修书的日子虽然平淡无味,但能时常见到婉儿,无论多么忙碌,无论有多么晚,婉儿总会出现,或是带着一队女史匆匆从身边经过,又或者会在不远处驻足,像是在监督这里人的工作。司马安偶尔抬头时,会捕捉到婉儿略显惊慌的视线,通常她会选择不着痕迹地避开,但在那样做太迟又太刻意的时候,她就会略显羞涩地撩起碎发,夹在耳后,然后索性冲着自己笑笑。 今日,婉儿会在何时出现? 满朝文武逼着皇帝李旦退位让贤,她也应该很忙,不会再来了吧。 司马安心想着,不得不为婉儿折服,如今的大唐诏书都出自于她的手中,武则天离不开她,李旦离不开她,整个大唐都离不开她。她是那样细致小心,步步为营地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书写的诏书遣词之细腻,用句之谨慎,不但是因为她的才华,更是因为她对武则天的了解,她们都是从社会底层爬上来的人,彼此间更有一种默契和心心相惜。 如此想罢,司马安心情颇好,仿佛目睹了婉儿未来风采,直到面前站了一个人,司马安才收敛起自己花痴般的神情,垂头去看案上的文书。 “崔湜,你听说今早在大理寺的事情了吗?”他靠过来问。 “什么事情?”司马安佯装不知。 “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光着膀子被人捆在了柱子上了,你说好不好笑?”那人笑的合不拢嘴,司马安却心想,他嘴里还塞着臭袜子呢,你知不知道? “太平公主有什么反应?”司马安提起笔,迟迟不落,沾在笔尖上的墨水滑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散出淡淡的墨香。 李令月一定猜得到此事是我所为,但她会如何反应?是一笑置之,放纵我这一回,还是,下令缉捕我,替她的驸马薛绍雪耻? “公主当然是下令了要抓捕昨夜行凶之人喽,不但如此,她还上奏皇上,要求满城,不,是全天下通缉此人呢。” 他话音一落,司马安便觉得自己的心沉沉落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恍惚中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了,执笔的手停留在半空,双目呆滞,许久之后才回神,咧着嘴干笑道:“果然是太平公主的作风。” 余光中瞥见一淡色裙裾,她正默不作声地走近。 轻缓的脚步,平和,沉稳。 眉心的一点红梅,晃了所有人的心神。 原先与司马安闲话的学士见到了此人,顿时噤声,战战兢兢地侧立一边,让开一条道道:“上官姑娘。” “是不是我待你们太好了,你们才敢这样消极怠工?”她说。 司马安抬头望着她,眉头皱起。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那个永远温煦的婉儿怎会对人动怒? 婉儿,你怎么了? “下官不敢。” “司马安,还有你。”她严厉道。 “下官再也不敢。”司马安亦恭敬,偷眼见婉儿神色,方明了她的训斥绝非假装,她是真的生气了。 “做好你们份内的事情,不要惹麻烦,惹麻烦容易,收拾麻烦难。”上官婉儿留下一语,往内室而去,司马安盯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方才的话指的就是自己,旁边的学士用胳膊肘捅了捅司马安,巧使眼色道:“上官女史火气这么大,是不是禅让的事情有问题,不行,我得去找人探听风声,眼下形势如此紧迫,我怎么能坐得住,你可听见什么风声?” “没有。” “那我走了。” 见他离去,司马安站起了身,盯着紧闭的门迟疑了一阵,拿捏不定地往前走了几步,又犹豫着转身回桌案上拿起方才书写的书卷,最后下定决心,坦然地在余下众人的注视下往那扇门走去,叩动门扇的同时,耳边听见身后一阵抽气声,司马安回头见那些人,个个面如土色,有些人禁受不住今日上官婉儿的寒气,纷纷埋了头假装忙碌,与非碰壁不可的司马安划清界限。(.无弹窗广告) “进来。”里面的人道,声音无丝毫波澜。 司马安推开一点缝隙,见到婉儿扶着额头坐在桌案后头,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很苦恼。 “崔湜,什么事情?”上官婉儿抬眼瞧了对方,又埋首下去。 “婉儿,对不起。”司马安料定张天已经将事情告知了她,于是主动开口解释,“我是不想过多牵连你,并未有意瞒着你,你是唯一能够接近太后的人,除了你,我真的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告知她那件事情。” 司马安说毕,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般垂下头,等着教导主任上官婉儿的训斥,虽然婉儿一直温柔着,但也不代表她不能发火,换做自己被信任的人利用了,都会有怨。 听见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司马安听见那声音道:“我并非怪你这些,你还不明白吗,我是生你的气,不过气的是你一个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婉儿……”司马安心内五味杂陈,婉儿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即使在这种时候她首先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安危。 “昨夜的事情是不是也和你有关?”婉儿忽而问。 “哪件事情?”司马安一下惊慌,原来张天只告诉了她那局棋的事情,并未告知她昨晚薛绍也是自己捆的。 她做这些事情,无非是想引起李令月的注意,免得她一直不理不睬,压的人憋屈。 “薛绍被人绑在大理寺门前的柱子上,身无寸缕,冻了一夜,至今还在府中躺着,恐怕救不回来了。”婉儿一边缓缓说着,一边观察司马安神情。 “怎么可能,他那么大个人,怎么身子这么娇弱?不过是下了一场雪,又快天明,哪里能冻死他了?我只是想让他丢脸,没有想过取他性命!”司马安说到这里,哽咽住了,沉下语调道,“如果他死了,李令月会恨死我!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她想起张天和明崇俨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们不谋而合地强调薛绍在李令月心目中的地位,仿佛预知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噗嗤……”婉儿见她又是着急又是无奈憋红了脸的样子,忍不住起身靠近,轻轻捏了捏司马安的脸颊微笑道:“我骗你的,不过如果到时候对簿公堂,你还是这样说话,谁都救不了你。” “你骗我?” “不骗你怎么让你承认是你做的?”婉儿的手在司马安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司马安感觉到脸颊上被她触碰到的那一点,好像在她的注视下无限地放大,瞪大眼睛瞧着她。 上官婉儿收回手,平静道:“太后现在很忙,没有空管这件事情,官文已经出了,也是我亲手拟定,”她说到这里,唇角弯了弯,“你可是大唐开国以来因为侮辱驸马而被全天下通缉的第一人,我平时不会处理这等小事,但公主和驸马既然已经禀报到了皇上那儿,太后吩咐下来,写榜文的自然是我。” 司马安心想,你还不知道你写的东西在后世是如何珍贵,如果我明天回到现代,今晚一定缠着你把房间里所有你写的东西全都搜刮出来,再逼你给我写写画画一晚上,那么以后就衣食无忧了。 但是,如果我真的能回去,我舍得回去吗? 这里有李令月,还有你。 “崔湜?”婉儿又唤了一声。 “嗯?” “太后,要登基了。”她似是松了一口气,眼里闪着无限光芒。 司马安内心一震。 武则天,终于要登基了! 她想起婉儿从前说过的话,女皇帝啊,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女皇帝,中国封建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即使在史书上看过无数次,但那时的轻描淡写与现在亲眼所见相比,后者所给的震撼足以让司马安激动的全身发抖,似乎自己也会因为武则天的强大而强大起来。 但婉儿…… 司马安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心情在瞬间跌落了谷底。 婉儿可以在武则天的庇护下成为红颜宰相,但是,武则天死后,她的未来…… “你不用担心,司马哥哥,”婉儿往司马安身后瞧了一眼,尽量压低了声音凑近她的耳边道,“我会帮你除去薛绍,尽我所能。但这一切都必须等到太后继位。” 她迅速地安抚了石化的司马安,转身往桌案走去,手按压在上面放着的一卷绸,扭头对着司马安道:“这份即是太后给皇上的答文,里面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都有它的意义,即使没有人在乎我究竟用了多少典故,费了多少脑筋才写出这一篇答文,但我始终相信它在起着它的作用,它让我觉得我比祖父更加有用。” “婉儿你放心,现在的我不会轻举妄动,如果太后登基,我能够去观礼吗?”司马安问。 武则天登基,所有的人都会去,包括李令月。 司马安从不否认自己心里强烈想要见她的愿望,那个骄傲的身影,怎么会轻易地从自己心间被抹去? “好,我会安排。”上官婉儿望着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回去罢,”婉儿绕到桌案后,执笔淡然笑道,“再不回去,我怕外面的人都以为我要吃了你呢。” “婉儿,”司马安动容道,“谢谢你。”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 司马安退了出去,无视外面的人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此刻脸色很灰败,像是丧家之犬,她得替婉儿去做些什么,起码不能够让她在武则天倒台之后处处碰壁,最后甚至被李隆基杀死。 至于薛绍…… 司马安推开翰林的大门,望着外头的银白世界,伸出手接住一片晶白洁净的雪花,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但它还是存在的,又或许能够成为压塌一条粗壮枝条的最后一点力量。 只要武则天一登基,李冲就会按耐不住造反,李贞也会及时发兵,武则天当然会派兵镇压,然后…… 这就是历史,司马安惨淡地笑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历史造就了自己,还是自己造就了这段历史,总之,薛绍的死,是早已经注定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某些章节会慢些,但我尽量日更 70情与义 载初元年,武则天称帝,改国号为大周。 这一天,长安的街道开满了鲜花,空气中带着微甜,气清景明。 这一天,古老的都城中最宏伟的建筑里,穿着各色官袍的男子整齐排列成队,目睹这空前的盛况,手持着长戟的御林军英姿飒爽,旌旗飞扬。 这一天,司马安位列文臣的末首,轻轻地踮起脚尖,方能见到站立在阶梯之上的一抹模糊影子,看不清楚脸,但她身上的凤凰御龙纹蟒袍分外清晰。 报时的钟声响起,浑厚低沉的声音不断在皇城内回荡,震撼着每个人的心脏。 司马安觉得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 齐声颂扬之后,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司马安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摇晃,原来整齐的队伍也分裂成了多排、多个影子。 高高陪伴在武则天身边的上官婉儿发现了这边的不妥,她凝神望了许久,位列众臣前头的武三思循着婉儿的视线望去,暗沉了脸色。 司马安知道这是要晕厥的前兆,但身子已经无法控制,正在此刻,一双手绕过腋下将自己搀扶了起来,司马安眯着眼睛看清楚了他,有气无力道:“明崇俨。”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不经用,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了。”明崇俨使劲将司马安扶正,自己与她并排站在一起。 司马安勉强扯出笑容,有明崇俨扶着,的确是好多了。 她眯着眼睛视线往上而去,恨不得此刻有望远镜,她在找一个人。 按照地位和名分安排,婉儿既在武则天的左边,那么李令月应该就在右边,但前皇帝李旦那张如释重负的脸是怎么回事,他难道毫不在乎皇位? 也难怪。 司马安微笑,他做皇帝好像比李显还要窝囊,能够把这个尴尬的位置做的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实在难得,要么他是真的无进取心,要么就是太过深思熟虑,早就摸清了这潭浑水有多么深,玩着卧薪尝胆的把戏。 此刻可以暂时不理会李旦,但日后不得不需要关注他,因为他有一个儿子,名叫李隆基。 余光里闪过一道光影,司马安摸不清那是真还是幻。 竹林深处的碧绿颜色被明黄的火把光辉映成了异样的暗红,她利落干脆的剑招劈砍着竹叶,叶子簌簌落下,嘴里的桂花糕味道还未尝透,便被她潇洒的动作吸引。 李令月…… 司马安痴痴地望着那抹红色靓丽身影,全神贯注地看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融化,仿佛整个世界是为她而做的衬托。 今日的你,真漂亮。 薛绍未曾出现,或许还冻着卧病在床,但司马安还是觉得那天便宜了他,应该再冲他头上浇灌两桶水,到天明将他冻成一根冰棍! 想到此处,司马安又裂开嘴呵呵笑。 “你是不是傻了,笑什么?”明崇俨用手背贴了贴司马安的额头,吃惊道,“哇,都快烧成红烧鸡了,你行呀你,都这样了还能笑?” 司马安忽而抓住了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警惕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对你很熟悉,为什么你说话的语气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疯了吧你。”明崇俨猛地抽回手,瞄了一眼上头动静道,“我先带你出去。” 幸而司马安站的是最后头,没有引起几个人的注意。 明崇俨向守卫亮了腰间的令牌,司马安多看了一眼,的确是武则天的,于是笃定地认为此人乃是武则天的部下。 “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自己慢慢地爬回去。”明崇俨将司马安安置在宫门外头道。 司马安蹙眉,背靠着深红的墙。 这里是宣政殿外的大道,离内翰林还有一段距离,这家伙就这样将自己丢在这里,难道他认为自己还有那个力气“爬”回去? “明崇俨,送佛送到西呀。” “没空。”明崇俨一挑眉,“你又不是大佛。” “真不是个东西。”司马安吐槽,回头望着前路漫漫,这可比唐三藏取经还要折腾,人家好歹有白龙马,自己则只有一副不知死活的身体,还有一颗近乎于麻痹的心。 司马安的确很希望能够观瞻武则天的登基大典,但依照她目前的身份,即使末尾都没有她的位置,向婉儿提起的时候,司马安并不抱有希冀,但婉儿却放在了心上。 可现在司马安后悔了,她的确见到了李令月,但只能这样在下头远远地观望她,以一种卑微而渺小的身份去仰视她,这样见到她又能有什么作用,难道自己真的只是见她一眼就够了? 怎么可能?! 司马安攒起拳头狠狠砸了宫墙,望着墙角积灰,脸上扯开难看的笑。(.无弹窗广告) 但她不知道为何要笑。 抬手扶着墙壁,缓缓地一步一步朝内翰林而去,她在等待青姨的消息,只等派去武府的那几个姑娘回来,就能够知道武三思和武承嗣进一步的计划。 薛绍,你跑不掉的。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司马安隐约听见了身后“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愣了一愣,心里迅速滑过一个念头,回头望去,但见长道悠悠,宫墙竖立,人影空空。 瞥见地上一条枯枝,被不知道何处吹来的风卷动,发出类似于方才的声响,司马安失望了。 还以为,是你呢。 脚越来越软,司马安不知道自己顽强的体质怎么会如此迅速地败亡,或许是因为夜袭薛绍的时候等候太久,又或许是老天在惩罚自己的得意忘形,于是,病来如山倒。 一个趔趄,司马安往前扑去,彻底瘫倒在地上,耳朵贴着冰凉的地面,隐约地听见了与自己心脏一样律动的声音。 噗通…… 踏踏…… 噗通…… 踏啪…… 有一个人迫近了自己,蹲在身边,着急地推了推身体,然后摸了摸额头,她的手很凉,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她的轮廓很熟悉。 司马安依稀瞧见她火红的裙摆,眼皮沉沉地盖上。 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扶起,感觉到双脚腾空,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颠簸,感觉到那人喘着的气息,司马安圈住她的脖颈。 一片银光在眼前晃荡,她的耳坠上挂着的链子是星夜最明亮的那一颗星星,犹如她的眼睛,深邃而迷人,但这是白日,哪里来的星星? 司马安安心地靠在她的背后,心里想着,老天爷,如果这是梦,千万不要让我醒,就让我醉死在梦中,永远都不要醒。 “别走,”司马安躺卧在床榻上,依依不饶地拉住那人的手,“不要走,陪着我。” 那人并不开口,但司马安感觉到了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还有她渐渐靠近的温热,一只手轻轻在自己面庞上轻柔地抚摸着,司马安贪婪属于她手尖上的沁凉,蹭了蹭,顺从的像是一只小猫。 门扇微动,那人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迅速抽走,站起身,似与门外的人交谈。 司马安听的并不分明,她想再次抬手去抓住那人,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手刚抬起,顷刻落下。 过了不久,又有人复坐在了身边。 “不要走……”司马安的声音渐渐小去。 “我不走,不会走。”她边回答着,边用手背贴了司马安额头,继而倒抽一口凉气惊慌失措道,“怎么这么热?” 司马安又听见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听见有人在低声回避着说话,听见了一女子道:“我会照顾好她,今夜就会退烧。” 浑身滚热,像是在海南的夏季,司马安很想跃入眼前的大海之中,畅享那一片清凉,但那处海滩越离越远,自己口干舌燥,一回神,场景又切换至了西部宽广而荒凉的戈壁之中,司马安双膝跪地,看不见路的尽头,只有风扬起的沙尘,吹拂着干裂的脸庞。 好热,好渴。 忽而间,一阵清润的微风吹来,司马安往前一望,便意外地见到了一片绿洲,她欢欣鼓舞地冲着那片绿洲奔跑而去,喝了那清润的水,嘴里带着微微的甜,她扑入到那一片水潭之中,紧紧地抱着浮上水面的一块木桩,木桩上长了青苔,虽然湿润,但也柔软。 朦朦胧胧之间,司马安见到身边侧躺着一个人,她只着了里衣,发丝上还滴着水珠,身上湿透,玲珑曲线在昏黄的烛火下一览无遗,她侧着身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腰身,头搁在司马安脖间,两人毫无间隙,身子紧紧贴着。 司马安脑袋一昏,像是被雷击中。 婉儿?! 怀中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动静,她微微仰头,见到司马安半眯着的眼睛,动作轻缓地从她怀中钻出,蹑手蹑脚下了床,司马安悄然睁开一条细缝,瞧见她姣好身影,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唾沫,按捺住不平缓的心跳,深怕在这尴尬时刻被她揭穿自己假寐。 “好像还是在烧……” 婉儿似在自言自语,赤足往外走了出去。 司马安猛地吸了一口气,细细呼出,只觉得脸上滚热,她坐在了床头,透过开着的窗扇见到了婉儿。 她为何会睡在我这里,她身上为何会是湿的,她半夜还出去做什么? 婉儿在院中的一口井处坐下,转动井绳,水桶便放了下去,过了不多久,她又吃力地转动轱辘,将满满一桶水提了上来。 司马安百思不得其解。 她难道半夜想喝水,但桌子上不是有茶吗,以她今日身份,用得着自己去提水? 但婉儿却做出了令司马安震惊不已的事情! 只见她稍微顿了一顿,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来,冬日的夜里分外寒冷,司马安甚至能够看清楚她呼吸出来的雾气氤氲成了一团。 “哗啦――”一瓢水从她的头顶灌下,淋湿了她的发,地上泛起阵阵雾气,将她的身影映的美轮美奂。 “哗啦――”又是一瓢水灌下,她单薄的身体不可抗拒地颤抖着,牙关打着寒颤。 “哗啦――”月光朦胧,落在地上的水很快就凝结成了冰晶,倒着月的光影。 司马安呼吸一窒,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她的神智一片模糊。 她这是在做什么,做什么?! 司马安挣扎着下床,发觉腿脚酥软无力,盯着地面楞了一会儿,脑海中的记忆倾泻而来,仿佛石化了一般僵直住。 我在发烧。 所以这个傻瓜,用这么笨拙的方式替我降温! 司马安抬头,她捏着被单,死死盯着窗外那个女孩。 婉儿,我的心已经给了李令月,你如此待我,要我拿什么去还?! 窗外的声响停了下来,脚步声渐近。 司马安躺回到了床榻上,等着那人靠近身边。 上官婉儿坐在了司马安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叹息一声,平缓地侧卧在司马安的身侧,伸出手,轻轻环住她的腰身,身子紧紧靠在了司马安的身上,听着她平缓的呼吸,见她面上的红晕淡了,这才稍微松了担忧。 但这一次,身边的人有了异乎寻常的反应,她伸手钻过婉儿头部下方,让婉儿枕着她的手臂,继而再轻轻用手将她的头往前按压,直到额头碰触到她的。 婉儿的呼吸渐渐紊乱,心如小鹿乱撞,她开始怀疑对面的人是不是醒了。 只听见那人轻幽幽道:“我的烧退了,睡吧,婉儿。” 作者有话要说:我原来是打算80章完结的,前面写的急躁了一些,有牺牲质量之虞,如果放了节奏,就有加长篇幅的可能,所以现在的打算是,不牺牲质量,加长篇幅,只为了讲好这个故事。 谢谢。 71一剪梅 曙光微透。 司马安辗转醒来,手臂已经麻木,低头瞧见婉儿还在身边熟睡,长卷的睫毛微动,身体蜷着,一只手搭放在自己的腰间,另外一只手曲放在唇边,瞧样子大有咬手指的趋势。 司马安微笑。 后代的人肯定想不到,一代才女上官婉儿的睡姿这么童真有趣。 懒得抽回手,就让婉儿枕着吧。 司马安仰头看着横梁,一只织好网的黑色蜘蛛顺着近乎透明的丝垂挂了下来。 恍惚间一掐自己的脸,让疼痛提醒自己这并非是梦境。 不但和大唐的太平公主产生了一段情,又和大唐才女上官婉儿睡在了一处,虽然心中毫无邪念,但这一觉醒来,恍如隔世。 有婉儿在身边,心境就像高山顶部的湖水,平和,安静。 李令月冷淡的语调忽而在耳边响起,她和薛绍在一起的画面挥之不去,司马安心内一堵,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味道,强自咽下,只觉得心脏突突乱跳,交叠的白色影子不停在眼前晃动,司马安觉得有人正拿着手电筒照着自己的眼睛。 忽而听见了门外轻微的声响,司马安绷紧了神经,差点一跃而起,敞开的窗扇外一抹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是她?! 司马安轻柔托起婉儿的头部,将手臂抽出,又替婉儿掩好被褥,自己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门而出。 但房门外,薄井,静树,和风,空院。 司马安散乱着衣裳,披着头发,在原地转了一圈。 “李令月,你是不是在这里?” 昨晚被明崇俨送出宣政殿,接着就被他抛之脑后,扶着墙壁走了一小段路,晕厥之前似乎瞧见了她那日穿的衣服。 “如果是你就出来,你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司马安在原地转着圈喊着着,她期待着那抹红色影子的出现,她期待李令月的归来。 “昨日是你从宣政殿背着我回来的,是不是你?”司马安的声音渐渐小去,阳光从东方投射而来,将她的影子投在银白色的地面上,司马安颓丧地坐在积雪之上,抓起一把雪,狠狠地往前抛洒而去。 白色的雪花散开,反射了日头的光。 除了落雪,世界顿时寂静无声。 沙沙…… 司马安抬头,看见了一抹淡黄裙角,如夏日葵花,新鲜而精神,代表着盎然生机。 她在自己的面洽蹲了下来,细细注视着,一言不发。 “婉儿,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谁送我回来?”司马安试探着问。 上官婉儿伸出手,轻轻抚着司马安的脸庞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等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躺卧在床榻上了,之后便叫来了御医,他说你必须降温,否则会变成傻子。” 司马安回望她:“你才是傻子,天气这么冷,怎么就想到那么笨的方法给我降温。你可以淋我一头水,也可以直接把我扔到井里。你信不信,就算是你把我扔到井里过一夜,我也死不了,我这人没什么好,就是命贱。” 婉儿苦笑摇头。 司马安望进她的眼睛,看见了她刻意遮掩的情绪,眼波流转间,司马安抬手按住她的手背道:“婉儿,我究竟有什么好,得你如此眷顾……” 婉儿怅然道:“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缘由,我或许就不会这样待你了。” 两个人的身边,那口井的井壁结了冰晶。 昨夜上官婉儿淋水的地方,地面湿滑,一只麻雀落了下来,努力啄破冰晶寻找那下面的一粒槐树种子。 努力无果之后,麻雀又被一片枯叶吸引而去,一直追到了外门边上。 一个穿着火焰色衣料的佳人靠在门板后,她梳着流云髻,眼是水波横,眉是山峰聚,粉色的唇紧紧抿着,面色不悦地垂低着头。 阳光懒懒地洒落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肌肤剔透。 将手里的纸放回了腰带,侧头看树叶微风,轻轻拂面,过了一会儿,又朝着门里景色深深一望,眉峰聚拢在一处,稍许时候,她终于起身往紫宸殿而去。 “公主,您不进去见她了?”暗香问。 李令月眸色一黯,“本宫答应过薛绍不去见她。” “可是昨天……”暗香心想,可是昨天您非但见过她,还是您亲自背着她回到了内翰林,路上说不定已经被人看见了,再者,若真的是避嫌,就不该大清早的就来宫中,躲在人家门口迟迟不入内,最后还不告而别。 “把这单子交给太医院,就说是本宫吩咐下去的,不可怠慢,药煎好了就直接送到内翰林。”李令月吩咐完毕,自己先上了软轿,端坐在内。暗香听罢,只能应允,接了单子随李令月上了轿,放下轿帘的那一刻,只听李令月忽而道。 “等一下。” 暗香愣神,望着李令月的脸,不明白她在看什么,于是也扭头往外望去,只见宫道幽幽,并不能看见尽头,天上飞过一排大雁,身形漂亮。 “公主?”许久,暗香忍不住出声提醒。 她们总不能一直在人家门口呆着吧? 李令月阖上眼睛,面无表情道:“走吧。” 司马安借着生病的契机索性出了宫,来到了她名下的一处楼院。 青姨听到消息的时候匆匆而来,一推门见到司马安便眉开眼笑道:“公子今日气色不错,脸色红润,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咳……”司马安刚在饮茶,听完青姨这一句冷不防呛住。 抬头看青姨一脸夸张暧昧表情,司马安清理了嗓子道:“青姨的嘴巴越发甜了,我看这楼院也不必招姑娘,全靠您这一张嘴,银子便可源源不断地往您身上抛了。” “我遇上您呀,才是大幸事,不瞒您说,胭脂水粉的生意经过姑娘们的一吆喝,果然大幅提升,按着您的方子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好,不少大家闺秀都来问询,货与其说是卖的,不如说是被抢的。”青姨的眉眼弯成一道虹。 司马安安静地听完,放好手中茶盏认真道,“派去武府的姑娘们都回来了吧,人在何处?” 青姨谨慎地转身关上门,“公子,您究竟做这些为了什么?” 司马安一瞥她,淡然道:“你不会想知道。” “我想呀我的确还是不知道为妙,安安分分做我的生意,赚了银子我这心里踏实。想当初她带你回来的时候我还不信您的本事,如今一瞧……”青姨无意间看见司马安渐渐黯淡的脸色,遂噤声,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她是个好苗子,就是可怜她,红颜薄命……” “青姨,你稍后将那几个姑娘叫来,我有话要问,还有,我又想了一个新的主意,一定能让我们大赚一笔。你也将账本拿来,我需要合计一些事情。” “好。” “且慢,”司马安喊住她,迟疑道,“如果再遇见像她一般的好苗子知会我一声,我另有他用。” 青姨点头应下。 她们之间极少再提及张娃这个名字,不得不说的时候,也是用“她”来代替。 司马安侧头望着东北方,在这个方向,在城外,有一座孤坟。寂寥的岁月里,她在地底安睡,或许她的名字很快就会被时间掩埋,但总会有一个人记刻心里。 时间,抹去一个人的生命。 但抹不去她留给别人的回忆。 张娃,你在那个世界里,还好吗? “哗啦……” 一只骨瓷茶杯摔碎在地上,开出一朵灿烂娇艳的白花,司马安弯下腰,佯装去捡地上的碎片,冷不防地被碎片划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渗透而出,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略微出神,撇嘴一笑道,“越是贵的东西碎的也越是好听。” 头一抬,看着对面的女子问,“你方才说了什么,再复述一次?” 对面的女子见他失魂落魄,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更加细致小心回忆道:“武大人当时和驸马爷说什么三击掌,又提及太平公主的丑事,听情况好像是驸马爷强迫公主答应了一些事情,接着他们又谈论了一些政事,我被遣走的时候,正好说起裴炎……” 司马安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后面的话却怎么也听不进去,脑袋嗡嗡作响。 薛绍强迫李令月答应一些事情,他要李令月答应什么? 司马安猛然站起,朝着门疾步走去。 怪不得李令月当时神情怪异,事情来的又这么突然。 司马安拉开门。 “公子?!”女子抬手遮挡由门外袭进来的刺眼阳光,眼睛无法睁开,光晕中,司马安的影子疏忽消失。 “我去找她问个明白。”只依稀听她说。 上官婉儿一直呆在紫宸殿偏殿内,武则天登基成为了皇帝,这个皇帝与列朝历代都不相同,首先一点,就是没有后宫。先前的几任皇帝,高宗李治的后宫差不多都让武则天灭了,中宗李显的皇后韦氏也是个厉害角色,李旦退为皇嗣,自然也没有后宫遗留问题。 所以偌大个后宫实际上都是婉儿在打理。 宫女们发现上官女史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即使之前上官女史的态度一直谦恭,温和有礼,但这几日看起来更加神采飞扬,连带着眉心的红梅也越发流光溢彩。婉儿心情好的时候会教宫女们书写,画一幅画,更有甚者还会在奏折上提写一首小诗,随手描上竹兰,弄得收到批复的内务府内侍们哭笑不得。 但后宫杂事又何其繁琐,婉儿常不得不工作到丑时,乃至于趴在桌案上将就睡一夜。 这时候值夜的宫女就会为她披上一件兔毛披风,免得她受凉。 武则天也被朝事弄的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摆脱了朝堂的吵嚷入了大明宫,偶然瞥见偏殿里还亮着光,于是让人停了软轿,下了轿门。 内侍推开那扇门,武则天借着微弱的光瞧见了趴在案头上的那个年轻女孩,止住了内侍的通报声,武则天悄然来到婉儿身后,嘴角轻起,忍不住伸手曲着指节滑过她的脸庞。 婉儿,你累了吗? 朕,也很累。 上官婉儿在睡梦中感觉到了脸上的痒,微微皱着眉头。 武则天收回手,扭过头问宫女道,“这些日子上官女史都是这样睡的?” “差不多都是这样。”宫女回。 武则天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安排人将上官女史送回去,派几个上翊军在她门口守着,任何人不许惊扰,若是有人打搅,就给朕送到天牢里去。还有,如果她醒了就替朕告诉她,好好休息两天,两天之后再来找朕,这是圣旨,不得违抗。” “是。” 作者有话要说: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昨日某木看了许大大的《海城绝恋》,觉得许大文笔流畅,故事细腻,文化底蕴深厚,实在难得佳作,只是.......这更新.....也太不给力了吧.......是个坑.......勿轻易跳。 72三个人 司马安没有见到李令月。(.无弹窗广告) 她在薛府大门前驻足许久,凝视那金漆的大字。 石狮子一左一右,街上的人川流不息,薛府门口的守卫站的笔直,侧目观察门前人,他们都认得这是谁,薛绍已经吩咐下去,只要崔湜敢再进来,不由分说,乱棍打出,即使打死也无妨。 终于,司马安缓缓转身,面向大街走去。 守卫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一开始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一转身又轻轻松松地离开了,难道被他知道了这里的规矩不成? 司马安的确不知道,但她已经将之前的那片想见李令月的热忱强自压了下去。 因为司马安已经想清楚了其中利弊。 如果冒然去见她,必然要和她有一番争执,她既然宁愿让自己误会也不要让那件秘密曝光,那么一定是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个秘密,跑去问她惹急了她,适得其反。况且,司马安不想再让薛绍看笑话。 为今之计,谋定而后动,先查清楚到底是什么秘密,再去和李令月交涉。 司马安看见前头一个摊位,上前指了指一个青色獠牙面具问:“这个多少钱?” 小贩觉得司马安面熟,回道:“这位公子,我是不是见过你?” 司马安微笑摇头,掏出一块通宝放在摊位上,拿起面具即走,一路上把玩着。 “你为何要买面具,难道我们都这样见不得人?” “本宫就喜欢戴着,怎样?”她回。 “小冤家,”司马安滞住脚步,抬起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笑着自言自语道,“李令月,你真的是我的冤家,如果这一次你还拒绝我,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上官婉儿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在自己院中,环顾四周之后掀开被褥欲要下榻,后宫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一日离不得,眼见着日上三竿,外头却没有人来呼自己,婉儿于是心中不悦了。 “来人?!” 外头没有人答话。 婉儿穿好绣鞋拉开房门,见到两个上翊军士站在了外头,蹙眉问:“怎么守在这里?” “皇上吩咐上官女史休息,任何人不许打扰。” 婉儿脑海里首先冒出的念头就是怪不得没有见到司马安,原来是被人挡了回去。低头微笑道:“请两位回去罢,回复皇上,我先去内翰林看看,再回紫宸殿继续处理事务。” “皇上说,让女史休息两天,不得处理政事。”那军士又答。 婉儿一拍额头,“那可得了,如果我现在不回去,等过了两天,恐怕皇上都进不了紫宸殿了!” 军士同时问:“为何?” 婉儿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他们的脸,一吐舌头道:“被折子埋了。” “哈哈……”一个军士忍俊不禁,另外一个的也眼见着撑不住笑了。 此刻的上官婉儿着实俏皮可爱。 一想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女皇帝武则天下了御撵见到如山的折子叠放在紫宸殿前,左右为难无从下手的样子,也实在是有趣! 婉儿只是打趣他们,并非真的想违抗圣旨。 武则天也是从批折子开始一步步进入政治中心,如果她不会批折子,那普天之下还有谁会?只是这两日堆积起来的事务,也真让人想着头疼,既然要将都城迁移到洛阳,一切东西都要安排妥当,差一分不得。 婉儿想起那日守夜的场景,想起武则天那日的话,她说这宫内有不干净的东西,夜夜不得安寝。 难道她也信鬼魂,她也会怕不成? 那么她怕的是谁,是萧淑妃,是王皇后,还是死在她手下的无数条生命? 说来也奇怪,祖父和父亲都死在她的手中,但婉儿真的恨不起武则天。 婉儿关上门,背抵在门扇上,喟叹道:“站在高处的人,也未必能够随心随遇,但若不在高处,不能随心所欲的事情会更加的多。” 望着屋内的床榻,婉儿唇角扬起,原地褪了鞋,赤足往榻上扑,抱着被子翻滚了一周,仰面抬起手摸着腕上的银色链子怔怔出神。 你现在,在哪里呢。 司马安的确来找过婉儿,但被凶神恶煞的上翊军挡了回去,败兴而归,但回头一想婉儿的确是需要休息,于是很快又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既然不能见婉儿,但见婉儿的心腹也是一样的。 而这个心腹—— 司马安在太液池边上的一处石亭内见到了她,穿着交襟彩云绣白色短襦,下着淡青色长裙,腰系墨色带子,绑着好看的结扣。 她原来是静坐在石桌边上,听见了脚步声,于是便侧头来望。 “张天,我来找你办一件事情。”司马安坐在离她最近的一张石凳上,略微前倾道。 张天不理睬她,继续闭目休养。 “我知道你还在生闷气,你怪我不要紧,但是婉儿的事情你不能不上心吧?”司马安抛出筹码,果然见张天的面色稍动,于是趁热打铁道,“婉儿现在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凡是要见皇上的,都必须要经过她。话虽如此,但她品级不过四品,她的荣耀来自于她的位置,而不是来自于她的官职品级……” “我知道。”张天打断道,歪着头盯着司马安的脸道,“你又在谋划什么?” “你放心,这回我没有其他的目的,并不是利用婉儿,我想替婉儿做一些事情。”司马安顿了顿,“婉儿的官职并无直接的隶属,也就是说,她手底下无人可用,虽然紫宸殿和一些官员也都会听她的,但都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这样做事,未免要处处设防。我的想法是,我们替婉儿安排一些人,起码不必让她如此费神,事事亲力亲为。” 张天点了点头,“有信得过的吗?” “有,”司马安笑着伸出手,比划着四根手指,“我找了四个人,个个聪明乖巧,一定能助婉儿一臂之力。” 张天望着太液池,许久才道,“希望你真的是对婉儿好。” 与张天告别之后,司马安在宫内踱步,内翰林的事情已经做的七七八八,婉儿既然休息去了,自己也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经过李令月以前住过的地方,司马安忍不住顿住了脚步,转身想要入内,却又被宫人拦下。 败兴之后,司马安一时无处可去,四处宫墙高深,偌大的皇宫,若是没有了牵挂,都是枉然。 最终,司马安还是回到了内翰林。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这里,而且径直找上了司马安。 “崔湜。”武三思穿着绯红色的官袍,自武则天即位后,他被封为梁王,相比其他纷纷收敛行为、一味讨好武则天的武家子嗣,他显得毫无雄心,照样声色犬马,沉迷于温柔乡之中,今日他出现在这里,实在让司马安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人已经来了,客套总免不了。 于是司马安行礼道:“下官见过梁王。” “免了,”武三思转身落座,翘着二郎腿靠在座椅上问,“我听说你才华出众,呆在这里整日编修,会不会屈就了你?” “下官不敢。” “我既然已经掌管了天官,就不会埋没人才。”武三思眯着眼睛,眼里闪着精光,“其实我已经上了折子,提升你到兵部去,相信任免的诏书很快就能下达,今日来见你就是给你提个醒,免得到时候高兴过了头。” 武三思起身,走到司马安的边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小子,小心着些,别以为有上官姑娘看着就会安然无恙,我武三思有的是办法让你吃亏。” 司马安冷静回:“多谢梁王提携。” 武三思听罢一愣,转而大笑离去。 司马安捏紧了拳头,愤懑地瞪着他的背影。 武三思名义上是提携了自己,但实际上是想将自己调离婉儿的身边,现在的官职虽然轻微,但好在位置不敏感,出入宫门也相对自由,但若是调遣到了兵部,那是武三思的地盘,安危难料。 头疼地扶着脑袋,司马安漠视同僚的羡慕目光,踏出内翰林,径直往上官婉儿居所去。 婉儿婉儿,只有见到你才能化解我心中的忧愁,只有你才是冬日里的那道和煦阳光,温暖着大地,温暖着我。 “公子?”一个声音怯怯地问。 司马安回头,在长道的最阴暗处见到了久违的她,惊奇之后欣喜道,“司马惜,你来了,太好了!” 她之所以高兴,不是因为见到了司马惜本人,而是为了她口中的消息。 “公子,太平公主近些日子一直在府中照料薛绍,寸步不离。”司马惜主动说,“但薛绍好像是在装病,公主不在的时候我分明瞧见了他下床走动,公主一回来,他就浑身病怏怏地卧床不起了。” “太可气!”司马安怒道,“早知道他这样装蒜,不如真的让他冻死得了,还多费我一番手脚去上演这场惊天大戏。” “公子若是那样才叫他称心如意,”司马惜道,“不能亲手杀他,只能智取,免得让公主记恨您。”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司马安叹息,“让你呆在薛府,没有受气吧?” “公子多虑了。”司马惜摇头,“公主和暗香都待我很好。” “嗯,那就好。”司马安不知道为何听见李令月待司马惜好的时候,就仿佛她对自己也好一般,心情渐渐地轻松了起来,“你继续观察薛绍的动态,我想武三思和武承嗣这边也忍不住了,裴炎已经被气走,接下来李贞父子起兵,你想办法将公主支出去,薛绍一定完蛋。” “公主那么聪明,我拿什么理由引她离开这里?” 司马安沉默一阵道,“皇上很快就会出宫去嵩山祭祀,到时候你多劝解她,她应该也会一同前往,不得已的时候就说我也会去。” “公子,”司马惜忍不住问,“您怎么好像知道这些事情一定会发生?” 司马安回头看着她,微笑道:“我能未卜先知呀。”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你们期待的公主来了。 73踏冬雪 婉儿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宫女,一个像金盏,清新自然;一个似牡丹,丰腴华贵;一个如玫瑰,热情奔放;一个是忍冬,内敛温和。 这样拥有别致风貌的四个女子,假以时日,大可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张天,我一个都不能要。”婉儿最后道。 张天思索了一阵,当着四女的面说,“是不是觉得风头太盛,引人注目?” “嗯。”婉儿扫过她们的脸答,“宫里留不得她们。” “你不必过于担心。”张天起身,走过四女前头,回头对着婉儿道,“司马安特意挑选她们,训练她们,就是为了今天为你所用。她们的才学虽都不全面,但各有一技之长。譬如她——”张天指着在首部的女子道,“她善于待人接物,巧舌如簧。而她呢——”张天指向第二个,“她善于处理内务,可以为你鞍前马后。” 婉儿仔细思量着张天的话。 “人我是交给你了,用不用,怎么用都还是看你自己。”张天道,“如若不打算用,就请你自己交还给司马安,自己和她说清楚,就说,她这么些日子辛苦培养的人都是无用的废物。” 婉儿抬头,笑道:“好,不过她们原来的名字都不能用,就分别叫西风残照吧。” 张天抬眉,深深望了婉儿一眼,她正靠在座椅上,侧头往窗外瞧,灵动的双眸似一潭清水,看得清表面的清澈,却望不到最深处的真实情感。但这“西风残照”四字,似乎已经体现出了她此刻的心境。 婉儿善忍,在宫内处理人际关系游刃有余,但繁华背后,她的内心却是一片荒芜。 于是,大唐宫内很快就传遍了一件事。 上官女史身边多了四个貌美且颇具才能的四个女官,她们的名字分别是:上官西、上官风、上官残和上官照。 事情传到女皇耳中,女皇还特地拉了婉儿的手,半真半假道:“婉儿,看来你的本事比朕还大,竟然能找到这样四个出众的女子。以前考科举都是主考官直接将结果呈禀给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现在朕有才绝天下的婉儿,不如开一个殿试,将合格的候选人才全都宣到殿上来,当着朕的面考,就由你出题,这样一来,就清楚这些人是否真的有真才实学了。” 女皇的一段话虽然轻描淡写,但在婉儿心内引起了一阵狂澜,只因为一旦这样做,就等于将科举的决定权交给了自己,这样以后通过殿试的人名义上全都是自己的门生,她上官婉儿的势力也终于从内廷延伸到了外朝。 上官婉儿将这样的好运全部归功到司马安的身上。 而司马安此刻正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对着账簿发愁。 虽然自己赚了很多银子,但李令月的空缺深不见底,即使目前可以将自己的全部钱财投进去,也只是暂时解她的燃眉之急,长此以往,终究会杯水车薪,不足为继,过了这一关,下一关就难过了。[.超多好看小说] 司马安冥思苦想着。 李令月有一千五百食邑,原来是很大一笔收入,可惜因为婉儿的事情被殃及罚俸三年,她的开销又极其大,故而弊端日渐显露。 但,这么一大笔钱她都花在了哪里? 反复计算了府内开销,合计了日常吃穿用度,以及宫人的花销,怎么着也不至于如斯地步,除非有一笔非花不可的钱财。 司马安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偶尔停下脚步仔细思索,或摸着后脑勺,或抱手支着下巴,或仰卧床榻望着横梁发怵。 再过一些时刻就要天明,天明就要去兵部报道。 武三思那么阴险的人,一定会到处找自己的麻烦,但此事暂时不能让婉儿知道,至少目前不能让她牵涉其中,自己的事情就必须由自己来解决,司马安不相信凭自己超出他们一千年的知识,还不能对付一个古人! 武三思…… 司马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猛然起身坐在了床榻边沿。 李令月第一次带自己出宫,见的就是武三思,武三思一直在兵部,手中有不少武器兵用,她那时候去见他,可能就是买兵器! 司马安咬着下唇,越想越是通透。 李令月身边养了一队暗卫,又借由大婚请求武则天增加府兵规模,表面就有府兵三千,但暗地里呢?! 记得当初入宫的时候就听说李令月寝宫下有一个地下皇宫,埋了很多人的尸骨。自己和上官婉儿为她所救,被安置在一个阴冷的地方,或许那“地宫”是真的,虽然可能仅仅是一个储藏室,自己还曾经去过! 她需要秘密储藏室做什么? 司马安站起身,弯腰用水泼了脸,抹掉水珠看着铜镜中歪曲的自己。 她需要一个地方放置兵器…… 所有的一切联系在一起,巨大的钱财亏空,神秘的“地宫”,购置大批武器,身边如影随形的护卫,扩充的府兵规模…… 司马安嘴角勾了勾,得出最终结论——李令月正在培养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 换上崭新的官袍,司马安迈出了门槛,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展开双臂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缓缓地吐出,努力平复方才过于起伏的心情。 镇国太平公主,好一个镇国太平公主! 司马安来到兵部的时候,里面的一双双眼睛全部盯着自己,有好奇,有不屑,还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一个略带驼背的官员将司马安带过众人,送到了内里指着一扇深红色的大门示意司马安入内。 司马安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总觉得带自己来的那个人目光有些怪异,嘴角一抽一抽的像是忍不住想笑。 一般最重要的地方会被安排在最里面,司马安观察这门的规模,猜想里面的空间一定也不会小,正在犹豫之时,感觉到身体被人重重一推,司马安一个踉跄就跌了进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双靴子,还有两角裙裾。 一个火红,一个鹅黄。 司马安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空气静默。 但这里一定有着不少的人,而且是对兵部极为重要的人。 “大胆,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出去?!”一个粗鄙的声音呵斥。 “嗳?兄长,他就是三思常跟你提起的才子崔湜,今儿个刚来兵部,或许还摸不清门路。”是武三思的声音。 司马安低着头,见到一双黑色的靴子靠前,这人似乎在打量自己,肥肥的肚腩撑着腰带,司马安有一刻担心他的腰带会突然爆裂,腰带上的玉石会突然像子弹一样弹射而出。 “下官……”司马安原来想要走,但话还未说完,肩部就被人狠狠一踹,身子往后一晃,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手撑着地面,司马安咬着牙,隐忍着不发火。 面前红色裙裾动了一动,身侧的鹅黄色身影则径直起身。 “魏王,崔湜可是梁王亲自启奏皇上从我那儿讨去的人,请您高抬贵手。”上官婉儿一边对武承嗣说着,一边朝着司马安走去,蹲在她的身边扶着她压低声音道:“你快出去,这里有我。” 武承嗣的脸色不太好看。 上官婉儿的话说的不轻不重,但有心人一听便可听出话中含义。 这表明崔湜不但和上官婉儿有交情,而且是经过武则天的批准归给武三思的,踹了他就等于同时扇了这三个人的耳光。 于是武承嗣的手心捏了一把汗。 还是武三思出来解围:“都说上官姑娘爱惜人才,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不过兄长也是不知道他曾经是上官姑娘身边的人,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如此,就算卖三思一个面子,都算了吧。” 武承嗣顺着武三思搭建的台阶往下走,“的确如此。” “你们请本宫来,就是为了看这么一出?”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像是一块石头砸入了平静的水缸之中,不但引起了一阵水花,而且还砸碎了这口水缸,水哗哗地往外流着。 司马安在见到那抹红色裙裾之时就猜到此人是谁,但关键时候只有婉儿前来相助,而她却蔚然不动,静静等着这一团闹剧上演,眼见着自己被人欺辱。 “若是这样,本宫就先回去了,你们继续谈。”李令月起身,不顾余下四人的惊诧,径直往外推门而去。 武三思和武承嗣皆是不解太平公主此刻无端的愠怒,尴尬之下只得面面相觑。 房间之内顿时只余下沉默。 许久,上官婉儿开口道:“崔湜,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你先下去吧。” 司马安立即应下道,“是,下官告辞。” 她毫不迟疑地转身追了出去,忽略了婉儿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武三思一直注意婉儿的动态,当崔湜离开的那一刻,她的灵魂似乎也随之飘散了出去,再也无法收拢回来。 司马安出了兵部大门,四下张望,并未见到那抹火红色的身影。这条道路分东西两边,各自都有出路,只是所去的地方不同。 司马安犹豫一阵,拔腿便往西侧而去。 西侧通向李令月往日的寝宫,她可能会去那儿。 追至巷口,一眼瞧见远处有一顶轿子,司马安心下一纠,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追,在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电光火石见,眼角余光意外地捕捉到了那抹娇艳的红。 司马安缓缓停下脚步,弯腰,扶住膝盖喘气。 噗通…… 司马安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 她知道李令月就在后头,正靠在拐角处的墙壁上,她也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但猜不透她此刻心内所想。 但无论如何,这一步都要自己先迈出去。 司马安缓缓转身,鼓起勇气问她,“公主要去哪里,下官护送您。” “你要去哪里,”她侧头望着来时的路,“上官婉儿不是还在里面吗,不陪着?” 司马安无话可说,李令月就像是一只浑身竖刺的刺猬,即使自己想要温暖她,想要靠近她,都会被她刺伤。 过了一会儿,李令月朝着司马安走来,在司马安以为她又要一言不发地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略作了停顿,轻声言语道,“上官婉儿对你做的一切本宫都看在眼里,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她那样平静的语调,听在司马安耳中却显得那样尖锐,那样怪异,泛着阵阵酸味。 “是啊,我们是天生一对,就像你和薛绍那样。”司马安冷笑。 李令月一怔,狠狠瞪她一眼,再没有停顿和犹豫,直冲冲地想要离开,却不想后头的人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过大的力气勒的李令月生疼。 “放开!”她怒斥,转身用手掰开她的五指。 司马安无视她的恼怒,反而猛然用力,将她牢牢锁在了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像是用怨念灌注的囚牢,将李令月完完全全拘禁。 李令月还在挣扎,不停推开对方。 但司马安完全不给她机会,带着她一转身,将她压迫在墙壁,未等她反应,抓住机会狠狠地对准她的唇瓣亲吻下去。 这个吻,霸道而张狂。 一时间,天旋地转。 李令月被司马安这种大胆的行径惊住,瞪大眼睛望着在面前放大的五官,感觉到压制在唇上的力量不断加重,一种甜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脑海中,不断响起过往她对自己说过的话语。 “李令月,我离不开你。”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还记得你在我身上留下的鞭痕吗,这辈子都去不掉了。” “你不是要我的答案吗,这就是我的答案!”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要驱逐我出宫,在你的心里,是有我的,是吗?” “我在这里等到天明,如果你回心转意,便来找我!” “李令月,你为何要来找我,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了吗,为何要冒雨出宫见我?” “我很感激你接到我的信就赶了过来,但如果你只是可怜我,我想不必了,你已经有了薛绍……” 推搡的手渐渐没了力气,眼睛也在不知不觉中闭上。 司马安觉得怀中的人儿乖顺了许多,于是放缓了节奏,稍微拉开和她的距离,侧着头,一边抬手以拇指轻轻婆娑着她的嘴唇,一边如痴如醉地盯着她。 “你卑鄙。”李令月忽而说,眉头紧蹙。 “如果只有卑鄙才能得到你的眷顾,我就只好一直卑鄙下去。”司马安无赖道。 “够了吗?”李令月半晌蹦出一句话,刻意疏远。 “远远不够,如果你还想像当初那样气走我的话,这一回你铁定要失望了。”司马安邪笑,捧住她的脸便又是一点,眉开眼笑道,“不但如此,你还会求我。” 李令月眉头一扬,“求你?” “嗯,”司马安凑近她的耳边,暧昧道,“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弥补空缺,但你要卖身给我。” 司马安感觉到了对方的惊诧,抱在她腰间的手滑到了前头,蹭着她衣裳的间隙摸索进去,贴在她平坦光滑的小腹上。 “嘶——”觉察到腹间一片凉意,李令月稳住心神,“你知道些什么?” “全都知道了。”司马调笑道,她就喜欢李令月娇羞的样子,仅此一家。 “你!” “我什么?”司马安嘴角一勾,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柔声道,“如果这里不可以,”一边说着,一边往上摸索而去,直至触碰一处柔软,惊的对方倒抽凉气。 “那就去别处。” “司马安!” 作者有话要说:李令月(怒气冲冲):司马安,别死皮赖脸。 司马安(无所谓):你不缺钱吗,我有。 李令月(不屑):少得意。 司马安(傲娇):就得意。 李令月(勾手指):过来。 司马安(屁颠屁颠):昂? 李令月(奸笑):打劫,全部交出来~ 司马安(嘴角抽搐):⊙﹏⊙b汗 74踏冬雪 长安的冬天,若是没有雪,有暖暖的日头晒着,也不至于太凉。 宫道上一个身着绯袍配着银鱼袋的官员将一个身着火红色长裙的女子堵在墙上,女子面露不悦,但脸颊的绯色如晚霞,她抬着下巴,不肯屈服。 “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说,谁告诉你这些?” “想知道?”司马安的手指滑过她的脸,按压在她倔强的下巴上,夹住,“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如何?” “不行。”李令月撇开头,凝神想了一想道,“不管何人造谣,本宫都会查出来,诬蔑本宫私自养兵是大罪,你最好适可而止,否则一百个上官婉儿都救不了你。” 司马安了然笑道:“我这不是诬告,是事实,如果公主有胆子就陪我一同到圣驾面前对峙,”一边说着,司马安一边又往李令月面前凑去,两个人的脸分隔不过毫米之间,四目相对,瞳孔里都是对方的影子,司马安的声音略微嘶哑,“你敢不敢?” 李令月抿紧下唇。 “公主殿下做的事情见不得光,正好,我赚的也未必是清白钱。只要你答应我,我们就各取所需,有这样的好事,公主深谋远虑,怎么会不懂得衡量呢?” 李令月不答话,只是直直地盯着司马安。 司马安一愣,摇着头哀恸道:“我到底是有多惹你厌烦,让你宁肯放弃利益也不要和我在一起?!” 原想找个借口靠近她,两个人多加接触就可以化解彼此疙瘩,破解薛绍和她的约定,但没有料到李令月态度坚决无比,她是个没有缝的鸡蛋,自己这根针磨的再锋利,也无法扎进去。 慢慢地松开了手,司马安笔直站着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想着我们过往的种种,想着我们分分合合的原因。” 李令月看着司马安,嘴巴动了动。 “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司马安回看她,“不是因为你我都是女子,也不是因为你是公主,而是因为你的个性。或许你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你的不平凡,你果敢,利落,有智慧,很有远见,似乎一切都在你的运筹帷幄之中,但是我看得出,李令月,在你心里最深处有一片柔软之地,你的亲情,你的爱情都藏在那里,小心地被保护着……” 司马安眼眶渐红,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哽咽着,“但你就是过于保护这份真情,所以凡是遇到事情都不说破,也不讲明,只是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判断,去解决,你以为这样最好。但是――” 司马安抓住李令月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膛,“但是两个人的感情,你在处理之前是否可以告知另外一个人你的决定?你就是这样的一意孤行,再强大的心也接受不了你的反复……感觉到了吗,此刻,我的心还在为你跳动,就和从前一样,但如果你还要坚持你一个人继续走下去的话,我这一转身,就真的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李令月没有动,司马安慢慢地松开她的手,苦笑着摇头,衣袂随风扬起,安静的宫道依旧没有人烟。 司马安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双足好像不是自己的,拖着麻木不仁的身体,脑中空白的往前走着,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一行清泪落在了地面上,印刻出深色的水痕。 不知不觉间,眼泪泛滥成灾。 司马安想要快些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她怕自己此刻的坚强支撑不了多久,于是脚步渐渐加快,差点便要奔跑起来。 再见了,李令月。 你是我来到这个朝代,最美好的相遇,最奢华的礼物,最美丽的意外。 “别走――”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司马安内心一荡,猛然停驻。 这是幻听,还是现实? 司马安迟迟不敢转身面对她,深怕这是一场华丽旖旎的梦境。 恍惚间,一双手已经圈住了自己的腰身,司马安感觉到她抱住了自己,侧脸贴在背后。 背脊上温温热热的触觉,是她的泪吗,她也会伤心吗,她也不舍得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连风,都忘记了吹拂。 天上没有飞禽,太阳还是暖哄哄的,照着底下这渺小的两个人。 许久,司马安看着地面上交叠的影子,鼻间一涩道:“你想好了?” 许久,后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嗯。” “想好了就不能反悔了。”司马安想要进一步确定。 “嗯。” 得到她的应许,司马安乐观了很多,转过身抚着她的发,疼惜道,“从前,我总讨厌这样一个懦弱无用的自己,但现在,我倒有些欣喜,因为如果我不犹豫不决的话,就不会这样对你死缠烂打,兴许在第一次你拒绝我之后我就会索性离开。也幸好我跑的不快,不然,你可追不上我。” 说着说着,司马安手上的动作渐渐缓慢了下去,“你那天突然那样对我,是不是因为和薛绍的约定?” 李令月一惊,“你……都知道了?” 司马安摇头,“只知道你和他有约定,但不知道具体情况,令月,是什么秘密让你如此畏惧?” 李令月眼色一沉,“本宫不想说。(.无弹窗广告)” “那你喜不喜欢我?”司马安忽而捧住她的脸问。 “嗯。”李令月答。 “如果我遭遇了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件事情,你会不会介意?” “不会。”李令月立即道。 司马安叹了一口气,“你不会介意,我难道会介意?你太小看我了,我的喜欢不比你对我来的浅,甚至我会比你想象的更加强烈,你不介意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介意?” 李令月侧过身,阳光投射在她的身上,淡淡的光晕柔和了她的锋芒。 “既然如此,我就等到你肯说的那一天,我不逼你,但你也不要逼我。”司马安放缓了语气,牵起她的手道,“我现在是你的债主,所有的事情你都要听我的。” “本宫何时答应你要你的钱了?”李令月挑眉。 “不答应也得答应,”司马安笑道,“所以我要利息。” “利息?” “跟我来。”司马安不由分说拉住李令月便跑。 李令月没有反对,只是跟着她迈开步伐,日子仿佛回到了当初,那时候她还是小安子,而自己也还是住在宫内的太平公主,父皇还在,母后也还只是母后。 “来这里做什么?”李令月和司马安站在太液池边上,望着茫茫湖面发怵。 “你还记得当初是谁吃醋了耍性子跳入池水中么?”司马安故意调笑她,见她果然变了脸色想要发怒,于是迅速跳开躲过她的袭击,笑道,“我今日来不是推你入湖,而是想邀你泛舟,怎么样,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李令月环顾四周,拍了拍手召出两个暗卫吩咐道:“守好此处,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 “是。”两个暗卫迅速没入林中。 司马安目瞪口呆,挽住李令月的肩道,“你的手下真厉害,不过能有这样听命的属下,你更厉害。” 李令月瞄了一眼司马安搭靠在自己身上的爪子,身子一晃,甩开她淡然一笑道:“泛舟,舟呢?” “藏在这里呢,婉……我之前来的时候就藏好了。”司马安邀功似地扒拉开一堆草,果然有一艘小舟停靠在岸边,司马安跳了上去,笑意盈盈地邀请李令月,“来吧,美人儿。” “油嘴滑舌。”李令月背着手不理司马安,站在了另外一头。 “为何不坐?”司马安问。 “脏。” “真娇气。”司马安刚咕哝一句,耳朵就被人揪住,歪着脑袋求饶道,“嗳?!我脱衣服给你铺着还不成吗,别扭别扭,疼!” 李令月松开手,“这还差不多。” 司马安脱掉外袍,见李令月一屁股坐上去,遂闷闷道,“我好歹一个五品官员,你坐在我的官袍上也不怕对皇上大不敬?” “要你管。”李令月瞪她一眼。 “算我多管闲事。” 池面泛起一阵轻烟,偶尔有几只水鸟滑翔到水面,锐利的爪子掠过波澜,捕捉到扑腾的小鱼。 司马安看着对面的李令月,手滑着船桨,分外平静。 如果她不是大唐的公主,如果自己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不可以就这样一直在小舟上荡着,晃着,一转眼,就是一辈子。 “李令月,你养军队干什么,难道你也想当皇帝?”司马安忍不住开口问。 根据后世的记载,太平公主权倾朝野,俨然就是武则天第二,但李令月真的会想要皇位吗? 李令月转过头,看着司马安,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来,“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司马安继续问。 “不知道。”李令月看了一眼司马安,犹豫道。 司马安被她方才的眼神撩拨了心神,此情此景此人,司马安觉得心头发热。 看见了李令月身边蠕动的一只绿色虫子,司马安皱眉起身,双手撑在她的身边,想要去捉那只小虫,刚一捏好,想要递交给李令月去瞧,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却再也无法挪移开了。 感觉到司马安越来越炽热的眼神,李令月有些心怯,身子往后退了退,但在船上显然避无可避,她总算知道什么叫“上了贼船”,原来司马安打的是这个主意。 初次亲密的片段反复闪现,脸颊像着火一样滚热,空气单薄,呼吸渐乱。 “我只是捉虫子……”司马安尽力解释,但音色已经变了味。随手扔掉那条无辜的小虫,司马安抚上李令月的面庞,替她撩开额前的散发。 感受到来自于她指间的沁凉,李令月浑身僵直。 “但我现在又不止想要捉虫子了……”司马安抬手覆上李令月的眼,头往下压去,亲吻她的鼻子,她的脸,她的下巴,最后目光集中在了她娇艳的唇上。 细细密密的吻如春雨般落下,一种异样的感觉随着她的吻满满地在李令月体内蔓延开来,手不自觉地环住她的身体,司马安顺势覆压了上来,一边随处点火,一边分出手来解开李令月的衣裳,顺利地抽去腰带,解开里衣结扣,手掌贴合在了她光滑的肌肤之上。 身下的人儿也不甘示弱,亲吻之间,已经将她的中衣褪去。 司马安一路往下,顺着紧致的锁骨啃噬,允吸,不安分的手往上攀援,直到又接触到柔软处,轻轻揉捏着,挑逗着,直到听见李令月压抑难忍发出的一声低吟。 她的下巴稍抬,手放置在自己的背上。 司马安微笑,舌头在丰满处打圈,直到中心那一点因为刺激而挺立,趁着间隙,手又迅速往下,略过平缓的小腹,过到一路荒芜的杂草地。 润泽细腻的流水声在耳边略过,远处的水鸟也停止了猎捕,小船微微在池水中心摇摆着,紧致凹凸的洞穴一张一合,引领着进入。 司马安邪笑,停住了动作。 李令月显然动情,诧异地低头看着她,因为得不到满足而有些颓丧。 “求我。”司马安痞笑。 “休想。”李令月声音微颤。 司马安想了一想,毫无原则道,“那也行。” 跪在她的双腿间,以膝盖轻轻分开一些距离,司马安再次俯身直接亲吻着她的唇,吻地她天旋地转,无暇呼吸,手指则在她身下敏感处滑着,直到润泽一片。李令月皱着眉头,腰部情不自禁地往上弓起,这样的举动引起了司马安的注意,她勾了勾嘴角,轻咬她的耳坠低声道:“你这样,太诱人了。” 情到深处,虽然羞人但也合意。 李令月勾住她的脖子,在对方的惊诧之下以吻封缄。 “要我。”她低语。一份娇羞,一份痴迷。 司马安“嗯”了一声,手腕用力,将手指推送了进去,感觉到里面的湿润和紧缩,让司马安兴奋不已,不断来回往复,小船又在晃动,水波一波又一波地往边岸荡漾而去。 轻微低吟声淹没在风吹林叶之中。 层层的轻雾之中,两个人紧紧贴合,情谊隽永,此生难分。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这这这......算了,肉无力...... 抱头鼠窜....希望不锁,阿弥陀佛,以马内利,阿拉赐福...... 75踏冬雪 司马安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境中,她在一个白色充满碘酒的地方醒来,许许多多穿着白色衣服的天使围绕着她,一道光束照进了她的眼睛,手臂上身上都插着针管。 朦胧之中,一个额头带着梅花的影子正站在病床头冷静地看着自己,褐色的瞳孔里带着司马安看不清,辨不明的情绪。 耳朵边有东西在蠕动,痒痒的。 司马安睁开眼睛,方觉此间是何处,随手抓住罪魁祸首,又是那条绿色的小虫,原来它不甘寂寞地从水里重新攀爬上小舟,难为它千山万水地跑过来“骚扰”,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 司马安又将它丢入水中,只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声响。 转过头端详躺卧在身边的人儿,司马安微笑着,这如雕塑一般的面孔是属于自己的,这骄傲性感的人是属于自己的。 李令月是属于司马安的。 司马安用手支着脑袋,观察了她好一会儿,忽而想起不久前也在身边熟睡的那个人,恍惚出神。 水鸟又开始扑腾,不厌其烦地捕捉猎物。 司马安心念一动,将她的一簇头发与自己的发尾绾在一起,亲吻她的额头。 李令月半眯着眼睛,似乎想在司马安身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继续安寝,先是蹭了蹭她的脸,继而将脑袋窝在了司马安的颈窝,伸手抱住了司马安的腰身。 司马安笑了笑,重新仰卧躺回小舟内,仰望蔚蓝天空,伸手握紧她的,十指交缠。 执子之手,绾丝结发。 太液池边,小林中飞鸟鹊起,林叶簌簌。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刚靠近此间,便被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拦截。 “你们是公主的暗卫?”婉儿蹙眉道,诧异地扭头看着池水中的小舟,抿了抿唇道,“公主在这里?” “上官婉儿,退后!”张天从婉儿身后闪出,迅速抽出腰间软剑,护在婉儿跟前,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静静盯着面前二人,形势急转直下,一时间,剑拔弩张。 高手过招,不必动手便可从护卫动作看出对方功底,张天心知自己要与其中一人单打独斗尚有胜算,但若两个人一同来,那只有逃跑的力气了。(.) 暗卫对视一眼,一个上前对着婉儿颔首道:“上官姑娘是皇上的人,我们不会为难,只是责任在身,还请姑娘不要为难。” 张天在等婉儿指示。 只听婉儿轻拍自己的肩膀道:“张天,回去罢。” 张天转身,看见的是一张阴沉不定的脸,她似乎很愤怒,似乎很暴躁,也似乎变得不似从前那个婉儿了。 脚步急促,她一进门便沉着声音说:“张天,让我自己待会儿。” 张天应下,退出房间的时候替她带上了门。 上官风闻讯而来,焦急地问坐在院落中的张天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天一瞥她,“她费尽心机保护的东西被别人夺去了,很不开心。” “是什么东西?” “人心。” 上官风噤口,眉间隆起一座小山,遥看紧闭的窗门,里面只有婉儿一个人。 “我去给您暖一壶酒来。”上官风最后道。 张天面前有一棵梧桐,她凝望着那欲落不落的最后一片枯叶,一片银白色的雪花飘落,张天仰头,雪花片渐渐地在眼前放大,放大,最后轻飘飘地落满了全身。 又下雪了…… 弯腰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张天瞥了眼婉儿的房门,迅速在飞雪中挥舞。 张娃,袁叔娇,萧景,宋昭慧的面孔一一从眼前略过,张天往前横划一招,定势而止。 端着盘子的上官风愣住,浑身僵直,若是张天再靠近一分,自己便该身首异处了。 “我……我带来了热酒,请……”她的舌头打结。 “放着。”张天扭头看着漫天飞雪。 上官风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禁为这雪景所迷,伸手去接,感受到落在手心的凉意,心里踏实了许多。 张天一直在雪中站着,若不是上官风替她打伞,怕早就变成了一座雪人。时间很慢,时间又很快,渐渐地天色暗了下去,而那房门一直紧闭着。 “上官姑娘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上官风沉不住气。 “她会想通的。”张天回。 “咔嚓――”很清脆的一个声音从房间内传了出来,惊得张天猛然站起,而上官风也是一呆。 二人几乎是同时往那门冲去,张天一踏进门,便见到婉儿痴痴地对着自己笑,她的眼睛下面一片青瓷色,发髻也不懂的梳理,以一种慵懒而松弛的语调说道:“张天,你可知道哪里还有这些碗碟,我只要瓷做的,小风,全部替我找来好不好?” “姑娘……”上官风不禁为眼前所见震惊,自从跟了上官婉儿,何时见她如此失度过,她总是勤勉有嘉,对待事情是一丝不苟的,今日怎么还摔起盘子来了? “姑娘,你的手伤了,先找御医,我替您收拾一下房间,免得再伤了您。” “小风,我说过要收拾了吗?”上官婉儿神情自若,一抹笑迅速隐去,又顺手拿起一个碗碟,砸向雪白的墙壁,碗碟自禁不起摧残,碎成了片片珠玉。 上官风张惶地捂住耳朵,躲开身子。 “你先出去,”张天按住她的肩膀道,“按照上官姑娘的吩咐能拿多少瓷盘算多少,这里没有的到别宫去拿,别宫没有的就去内务府要。” “是……是……”上官风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只道这些人全都疯了,上官婉儿疯了,张天也疯了。 敛起裙角往外去,撞见了一个人,那人拉住她问:“里面怎么回事?” 上官风见是她,遂道:“小残,你快去找公子来,上官姑娘发狂了。” 上官残又盯了她几眼,不多问直接往外头走。 张天背着手看着上官婉儿拿起一个又一个碗碟,地上碎了满地银花,她站的地方也累积了不少,赤着的足上划开道道口子,而她全然不查。 上官婉儿去兵部见武三思也是为了李家和武家的事情,她原本不必这样做,只要武则天在位一天,她上官婉儿就有可以安身的位置,她既不是李家的人,也不算武家的嫡系,但这两家人都需要征询她的意见,因为她是武则天身边唯一的女史,所有的诰命都出于她,有时候人们已经分不清,圣旨上的东西是她上官女史的意思,还是女皇的意思。 可是为了一个司马安,婉儿打破了这种平衡,她将自己摆放在矛盾中心,参与到李氏和武氏的斗争之中。她去见武三思,特意挑起他们的戾气,只要武三思一动手,李冲起兵就只在朝夕。 “啪……” 又一块碎片落在了张天的脚边,张天低头望去,发觉那并非是盘,而是婉儿喜欢的一个紫砂壶。 “摔够了吗?”一直不发一言的张天忽而道,“如果不够,小风会再拿来。” 婉儿盯着张天看了一会儿,忽而大笑道:“好啊,我总也摔不够。” 张天靠近她,刚抬手欲要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却被她不留情地打开。 张天不甘心,又抬手去抹,上官婉儿有些恼怒,又是重重一拍。 “啪――” 声音清脆而响亮。 婉儿定定看着张天,她的脸上印了一个红印,侧着头,面色平静。 “对……对不起。”婉儿歉然。 “我听说,今生因情流下的眼泪,到了来生会化成雨。”张天幽幽说着,“上官婉儿,你的来世一定生在多雨的季节,一个多雨的地方。” 婉儿怔住。 张天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但不止一人,于是道:“该来的人总算来了,告辞。” 未等婉儿张口,张天便拉开了门,见到了上官风,也见到了站在上官风身后的那人。 司马安吃惊地看着房内的一切,满地的碎片,赤足红着眼睛的上官婉儿,脸上印着掌印却依旧板着脸的张天…… “你们都发什么疯?”司马安一脚踏入房间中,视线扫过众人道,“这里是开摔盘子大赛了?” 张天哼了一声,迅速出门,上官风也低着头退了出去,于是房间之内只剩下了司马安和上官婉儿二人。 气氛有些不对劲,司马安面对婉儿沉默了一阵。 上官婉儿的脚背上点点血痕,左手指尖也不停地在流血,手臂上一道浅口已经结痂,长卷睫毛抖动,视线避开了司马安的,眉心的红梅因为皮肤的白皙而越发显眼。 “司马哥哥,我藏的小舟你可有再去划?” “有。”司马安看着她,心想莫不是今日带李令月去了那儿让她察觉了。 “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上官婉儿脸色晦明,“那是我们的秘密,你怎么能告诉别人?” “我……” “哈哈哈哈哈!”上官婉儿忽然张狂大笑,眼中含着泪花,抬手指着司马安的脸似笑非笑道,“枉我一片痴情,到最后还是得不到你的心,司马安,你根本没有心,你太绝情!” “婉儿,我早就和你说清楚了,我的心里只有李令月一个人,我是很喜欢你,但……” “那你为什么还来招惹我?!为何会在夜里抱紧我,为何要送我四个婢女,又为何与张天说为我谋划前途,为何要在雪地里对我温声细语,又为何着急我的处境……”她一字一顿,到最后渐渐地小声,乃至于哽咽。 “你既对我无意,为何在我想要放弃你的时候,又来招惹我,司马安,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司马安知道是自己的性子害了她,千言万语说不尽,到最后只能化为一句。 “对不起,婉儿。” 话音刚落,一个银色的物体朝着自己的脑门砸来,司马安没有躲避,只听见沉闷的“咚”的一声,那东西破了她一道口子,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下,司马安睁不开右眼,那里都是血迹,半边脸都被血沾染。 看着地面上的银链,司马安缓缓蹲下,捡起,握在手中。 “还给你,从此以后你再不要来找我,你我恩断义绝!” 作者有话要说:这天气怎么过山车似地....前几天还短袖,这几天就要棉袄了~~~ 76心成灰 司马安从屋内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惨不忍睹。 半侧的脸全部被腥红的血液覆盖住,右眼闭着,左眼还能瞅见站在院落中的几个人。 张天很平静,只扫了司马安一眼;上官风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替司马安小心擦拭;上官残捂住了嘴巴,白眼一翻,身子一软,差点就直接瘫软在地上,幸亏被上官风及时扶住。 “张天,将这四封信交给婉儿。日后若有难事,她不肯找我,你来找。”司马安用白帕捂住伤口,从怀中掏出四个信封递交给张天,张天不接,她就放在了院落中的石桌上。 张天转过身背对着她。 司马安静静地从她身边穿过。 上官风和上官残没有阻拦,因为司马安曾经告诉过她们,从她们来到上官婉儿身边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上官婉儿的人,与她无关。 待司马安离开之后,张天回过头望着石桌上的信封,忍不住走了过去,拿起那四封信,上面分别用工正的小楷分别写着:“西、风、残、照。” 张天余光一瞥在场的上官风和上官残,迅速将信收入怀中。 司马安的用意清楚明了,这四个人品一流的女子若没有个弱点她是不会送到婉儿身边的,这四封信里面写的应该就是关于这四个女子的来历和一切,好让婉儿亲自掌控她们。 张天想到这里,又扭头望了一眼婉儿的房间,里面没有点灯,还是漆黑一片。 “小风,扶着小残回去。”张天吩咐道。 “那您呢?” “我在这里陪着她。” 司马安低着头出了院子,一到拐角就靠在了墙上。 额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传递而来,空气中一股腥涩的味道充斥鼻腔。 对于婉儿,她怜惜,愧疚,无奈。 和婉儿相处,她随意,自在,快乐,轻松。 但这一切,都随着婉儿那句“不复相见”戛然而止。 司马安知道自己不该太贪心。 捂着额头上剌剌刺痛的伤口,司马安慢慢行走在长直的宫道。 似乎听见马匹的喘气声,司马安抬头,蒙上夜色的道路尽头,隐约着一辆马车的轮廓。 长安皇宫,大明宫外,直道上,一人,一马。 不知道是马动了还是车内的人动了,抑或是清风拂动了悬挂在马车四角的铃铛,清悦空灵的声音悠悠而来,不绝于耳。 司马安出神地盯着那轮廓,仿佛有预知似的感应到里面坐着谁。 过了一会儿,马车的帘子被人挑开,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人钻了出来,轻盈地跳到地上,背着手缓步走向司马安。 司马安笑了,刚张口就吃到一片血甜。 对方发觉了这里的异样,三步并作两步奔跑而来。 “你的额头怎么了?”李令月关切地盯着她的脸,柳眉皱着,过了一会儿愤愤道,“你先上马车!” “别。”司马安拉住了她,摇了摇头。“不干她的事。” “嗯?心疼?”她回过头,尾音上扬。 “不,我肉疼,公主殿下,我的小命掌握在您的手中,您是收拾了婉儿再来抢救一命呜呼的我呢,还是趁着我好救命的时候先替我打上补丁?” “欺负本宫的人就是欺负本宫。” 司马安心想,得你这句话我就算再砸两个窟窿也死而无憾,但无论如何,不能让李令月去找婉儿。 于是稍睨她一眼,身子一酥,膝盖一软,索性装晕。 李令月抱住了司马安,观察她的脸色之后着急唤道:“司马安?” “快替我止血……”司马安真觉得眼冒金星。 虽然暗卫一直陪在身边,但这里是皇宫,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出面,再者,李令月不放心将司马安交给两个男人,于是稍蹲□,将司马安手绕过自己的脖子,一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架上马车。 “出宫。” 一声令下,马车夫挥起长鞭,“啪嗒”一声过后,马儿快速奔跑起来。 马车内,司马安躺在李令月的怀中,仰着头半眯着眼睛看她轻柔地擦拭自己脸上的血渍。 “嘶——” “疼?”李令月蹙眉,停下手。[.超多好看小说] “有点。”司马安回毕,便觉察到李令月低头又靠近了自己一分,正思索她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额头处传来丝丝清凉之意。 “忍一忍,很快便到了。”李令月轻轻往她额头处吹气,目光柔和无比。 血污清理完毕,的确有一大道口子,需要缝合才能处理好这伤口,但是会不可避免地留下伤疤。如今这种情况,只能暂时按压住,等到了府邸再来包扎。 感觉到李令月的手正轻缓地抚摸着自己的发丝,司马安方才还焦躁的心慢慢地平静。 婉儿那样一个总是温和谦恭的女孩被自己逼迫气恼到今日这地步,实在是自己的过错。如今只愿张天守护好她,自己也会在暗处替她扫除障碍,使她仕途一帆风顺。 宫廷,斗争,政治。 司马安早已经厌烦了这一切,但喜欢上的女人却位于这一场地震的震中。 闭上眼睛,司马安喃喃问,“如果你不是公主多好。” “若本宫不是公主,你还会喜欢上本宫吗?” “会。”司马安回。 “那如果本宫没有这等容貌呢?” “那可不一定。”司马安睁开眼睛,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双眼注视着她,“若你没有公主的身份,又是个丑八怪,你看我逃不逃。” “你!” 一记蜻蜓点水般的吻点过李令月的唇。 “傻瓜,骗你的。”司马安笑道,“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我离不开你,你甩不掉我,无论在何处都会相遇,无论如何误会都会解开,终其原因,是因为——” 李令月静静听着,静静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 “是因为我们都舍不得对方。”司马安说罢,灿然一笑。 李令月也弯着嘴角,虽没有山盟海誓,但有她如此相待,此生足矣。 大唐垂拱四年的一天早上,本属李氏一脉派的宰相裴炎被武三思、武承嗣兄弟联本参奏,崔察弹劾其有异图,武则天大怒,由是下狱。消息由长安传到了各个郡王耳中,李冲拍案而起,立即起兵造反,哪知道只有其父李贞相应,匆忙集结的兵马还未到长安便被武则天派遣的大军压制,李冲兵败被杀,李贞投降赐死。 薛绍也被牵涉其中,投入天牢。 司马安从兵部而来,寒冬已经过去,乍暖还寒时候,只觉得风还有些清凉。 披了外袍,径直去往薛府。 “公主呢?”司马安将司马惜拖到一边低声问。 “又去大明宫了。”司马惜这些日子已经谨慎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大大咧咧说话不经过头脑的丫头了。 司马安松开她,转身就走。 “公子,您别再牵涉其中了,免得被人发觉!”司马惜在后头跺脚喊,也不管司马安是否听见。 出门上了马,司马安犹豫着是否该去找李令月。 人是自己布局送入天牢的,可受苦的怎么偏是她? “啪——”一声鞭响,司马安打马而去。 但凡涉及谋反的事情武则天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纵然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也不会例外,所以薛绍必死无疑。但李令月的举动让司马安大感意外,或许是自己低估了他们的情谊,但无论如何,司马安直觉自己此番必须入宫一趟。 司马安下马,疾步行走在宫内,她如今算是武三思的人,宫内的人也会礼让三分,一直到紫宸殿前也未有人拦阻。 天空飘来几朵乌云,天色立即晦暗了下去。 司马安抬头看了一眼,再迈开步伐拾级而上,紫宸殿高高在上,亦如居住在里面的人的地位,一览众山小,唯我独尊。 大殿前的直道上恰巧过来一队人,为首的走的缓慢,端庄,沉稳。 她穿着褐色狐裘披风,内里是浅蓝色的衣裙。 眉心的红梅中间缀了晶莹剔透的一颗珠子,边缘则描了细致的金边,配上眉梢稍翘的笔画,眼睑处晕上淡色的眼影,粉色的唇,标准的瓜子脸,挺翘鼻梁,综合在一处,俨然就是红颜祸水。 司马安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手脚僵直在原处不敢动弹。 她虽在眼前,但遥远似在天边。 只是这一眼,便让司马安隐隐觉得,从前的那个温婉柔和的婉儿彻底不见了。 上官婉儿也终于瞧见了站在阶梯下的这个人,面上波澜无惊,眼神迅速从她身上掠过,对着紫宸殿门口的宫女略一颔首,那宫女便自觉地将大殿门推开。 身后的一队人留在了殿外,低着头整齐地候着。 司马安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下意识想追,但往前走了几步才兀然发现,自己没有追她的理由,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 天空响过一阵闷雷,司马安寻了一个屋檐躲避,等待李令月从殿内出来。 “崔湜,皇上召见。”大殿门被人拉开,里面的一个人往外看了一眼道。 “是。”司马安诧异,女皇怎么知道自己在外头,她在这个关头召见自己又有什么事情? 一边想着,人也一边踏进了紫宸殿。 两边的烛台灯火摇曳,照的宫内一片亮堂。龙脑熏香的味道四处蔓延,舒缓了人的神经。雕刻着凤凰图腾的精美器具随处可见,地面是黑色的光洁壁面,可以清晰地照出自己的影子。穿着明黄色袍子的人端坐在上,司马安感觉到她正看着自己。 凭空而来的气压压迫着神经,即使看见李令月在前头跪着,司马安也不敢轻举妄动。 撩开前摆,跪在地上行礼道:“微臣崔湜,参见陛下。” “免礼。”武则天看着她起身,凤目微眯,“崔湜,朕听婉儿提过你多次,此番婉儿又恰巧在殿外遇见了你,因此由她提议让你替朕办一件事情。” 司马安抬眼,却只能勉强看见婉儿的下巴。 “皇上请讲。” 武则天睨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婉儿,再一瞧跪在地上的女儿,最后才将目光定在崔湜身上,“朕就将薛绍一案交由你审理,三日之后,给朕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某木的指头被门夹了,所以,各种不利索.... 77心成灰 司马安听罢,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婉儿明明知道是自己筹划了这一切陷害薛绍入狱,明明知道自己不便出面处理薛绍的事情,却偏偏向女皇提议让自己审理此案。 “下官遵旨。”司马安俯身低头,看着地面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有些扭曲难看。 若是直接将薛绍问罪处斩,会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和李令月修复的关系,等于在两个人之间又挖了一道鸿沟。若是放过了薛绍,不但要冒着徇私枉法之罪,还会使得之前所有的布局白费。 婉儿这一招,已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推入两难境地。 司马安缓缓站起身,抬头看向婉儿。 上官婉儿对她妩而一笑,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前头专门安置的桌案边,抚平了裙角,坐在蒲团之上,右手拿起毛笔,在旁边的砚上沾了一些墨,铺开一卷纸,等着武则天口拟诏书。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殿内安静的诡异,龙脑香轻烟缥缈。 “启禀陛下,下官还有一言。”司马安启口道。 “说说看。” “下官不适合审理此案。” “为何?”武则天饶有兴致,只听司马安一字一句清晰道:“其一,谋逆乃大罪,牵连众多,涉及广泛,下官不过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品级低微,无权审理。其二,下官乃是由翰林文官擢升而来,做的都是笔头功夫,不会审案。其三……”司马安说到此处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其三,下官实在不敢得罪太平公主殿下。” “你这人有点意思,”武则天笑道,“原本朕也是将信将疑,如今听你说话条理清晰,巧舌如簧,相信是有能力的,至于官职……”武则天想了一想,“这样吧,朕加封你为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官至三品。还有,若是太平公主有偏帮嫌疑,你大可告诉朕,朕自会处理。” 司马安没想到武则天会加封自己官职,但这并非她的目的所在,于是拱手道:“谢陛下恩典,不过下官还是不能审。” 上官婉儿听到这里,秀眉微蹙,侧头偷眼瞧了女皇,见她果然面带愠色,于是摇了摇头,她跟了女皇这么久,自然知道在她面前外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司马安此举无疑会触怒女皇的神经,轻则挨打,重则下狱。 下狱? 想起那个黑暗潮湿的地方,婉儿嘴里一片苦涩。 执笔的手一顿,婉儿放下毛笔,一手挽着袖口,另外一手缓缓研墨,清水被渐渐染黑,飘来一阵又一阵的墨香。 她忍不住看向太平公主,细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可惜在她的脸上得不到自己所要的惊慌,婉儿有些失望。 “崔湜,你好大的胆子!”武则天沉下声音,不怒而威。 李令月终于往这边看来,刚要张口,那一声“母后”还未叫出,便由余光望见右前方的上官婉儿手肘一动,继而传来一记闷响。 “哐当——” 一个砚台滑落,光洁的地面洒上了一层浓重的墨色,水渍缓慢滩开,一个身影匆忙跪下。 “婉儿该死,不小心打翻了墨砚,请陛下恕罪。” 武则天转过脸,晦涩不明地看着上官婉儿。 司马安望着她的背影,有一点疑惑。 李令月盯了婉儿一会儿,开口道:“母后,薛绍的确是无辜的,您让此人去审实在太过轻率。” “无辜不无辜审了才知道,李冲造反前多次见过薛绍,又来长安找他,他们秘密集会,这些事情都做不了假。”武则天平和了情绪,靠在椅背上。“崔湜,你若再推脱就下狱陪着薛绍吧。” 司马安额头冒冷汗,“下官并非是在推脱,而是为了陛下圣明着想。事关重大,与其让下官一家之言独断,不如再指定二人三司推事,如此方才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让李冲余孽无话可说,也可以给太平公主一个公道。” “那你认为谁合适?”武则天问。 “梁王武三思,豫州刺史狄仁杰。” 武则天沉默了半晌,朝右边问:“太平,崔湜说的有道理,你可同意?” “儿臣无异议。” “那么婉儿呢,你怎么看?” “婉儿不懂政事,不过三个人审理总比一个人好。”上官婉儿恭敬回。 “那好,”武则天点头道,“调豫州刺史狄仁杰为大理寺卿,会同兵部尚书武三思、吏部侍郎崔湜三司推事,务必查清薛绍是否与琅琊王谋逆一案有关!” “下官遵旨。”崔湜跪地磕头应答。 独自出了紫宸殿,司马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李令月和婉儿还留在殿内。 司马安没想到事情会糟糕成这样,李令月参和了进来,婉儿参和了进来,自己也参和了进来,如今又带上了武三思和狄仁杰。 司马安并不是一时脑热选了这两个人,而是仔细考量的结果。在她看来,狄仁杰生性耿直,只要证据充分就一定会将薛绍入罪。武三思是武家的人,薛绍已经和李冲连成了一派,他自然不会自己抽自己的嘴巴替薛绍翻案。 所以名义上的三人三票,实际上已经得了两票,有这两个人在,司马安就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由此就可以在李令月面前将薛绍的生死问题推的一干二净。 远处,天空与地面的交界处闪过电光,腾起一片云雾。 低头,位于紫宸殿之下的宽阔平地上有匆匆而过的宫女,着急着不知道去往何处。 一滴雨水落下,浸入了地面石缝中,晕染了颜色。 司马安伸出手,想要迎接来自于天空的润泽,听见身后的动静,余光睨见了一抹蓝色的影子。 “你做的不错,”她嘴角勾着笑意,眸光闪动,“不过事情未必都能如你所愿。” 司马安扭头盯着她瞧,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干涩的话,“婉儿,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啊,”她轻松地笑了笑,站在栏杆后眺望远处景色,“稍后在我那儿有一场赛诗会,崔大才子可有兴趣赴会?” “赛诗会?!”司马安伸手握住栏杆,稳住身形,“我以为这只是宫内的传闻,没想到你真的办了。” 司马安先前就听说上官婉儿经常在她住的偏殿内举办这种“赛诗会”,名义上是聚集众位才子前去品评文章,交流意见,吟诗作对,实则不然。在这里经常会见到只以轻纱笼身的妙龄女子端酒入席,依偎在在场子弟的怀中灌酒,音乐旖旎,脂粉飘香。若是看上中意的便可寻一处僻静处自行享乐。 上官婉儿瞥她一眼,“我是办了,你来不来?” “好,我会赴约。”司马安回,“就当你刚才替我解围的报答。” “哈哈,”婉儿笑了,“如果你那么容易打垮,我日后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婉儿忽而靠近司马安,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不会忘记,但也不会轻易饶过你。” 司马安愣住。 上官婉儿勾起嘴角,正了身抬手探向司马安的额角,那儿有一道浅浅的疤,“是上次的伤?” “嗯。”司马安脊背冷汗直下,婉儿贴在额头的手冰凉无比。 “也好,”上官婉儿缩回手,“起码我有一样东西留在你的身上,是你永远去不掉的。” 婉儿说罢,转身带着一队宫女内侍离开。 司马安目送她,心里说不清楚究竟是如何滋味。婉儿变成如今这样,可以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无论那赛诗会是什么东西,自己一定要去一探究竟,不可让婉儿再泥足深陷。 “崔湜,跟本宫来。”李令月刚从紫宸殿踏出,瞅着司马安道。 “是。”司马安应下,抬脚跟着她去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李令月睫毛眨动,抬头认真地看着司马安道:“薛绍的事情,你有没有份?” “啊?”司马安内心一慌。 李令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明亮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司马安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最后无奈喟叹道:“罢了,无论是否和你有关系,都是他自己造成如今的局面。” 司马安想到她为了薛绍连着跪了好几日,于心不忍道,“你对薛绍已经仁至义尽,何须如此坚持?你越是求你母后,越是会让你母后觉得薛绍留不得。” “本宫知道。”她淡淡道。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司马安不明所以,刚要继续嘀咕却感觉到一根手指按压在自己的嘴上。 李令月盯着她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是母后让本宫嫁给薛绍,如今又是她想要杀掉薛绍的原因?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诡异了吗?” “你是说……”司马安瞪大眼睛。 “当初嫁给薛绍,是因为薛绍乃是城阳公主的儿子,出身高贵,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与本宫也算是门当户对,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父皇还在,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如今父皇不在了,母后当上了皇帝,她已经不需要李家这个盟友,对她而言,武氏才是值得拉拢的力量,你信不信,只要薛绍一除,她一定会立即给本宫指婚,而对象不是武三思就是武承嗣。” 司马安一捶手咬牙道:“我怎么就没想到!” 太平公主的确会再次成婚,不过对象是武攸暨。 让司马安担心的是,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扰乱了历史进程,因为之前许多事情都已经和历史有所偏离,难保这一次不会出意外。 “等薛绍的事情一结束我们就去南山别苑吧,”司马安拉过李令月,从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你母后要指婚就指婚,不管她将你指给谁,只要你人在我的身边,心放在我这里,这就够了。” 李令月反手抚上司马安的脸庞,轻轻婆娑着阖上眼睛,“好。” 作者有话要说:婉儿值得怜爱,太平值得敬爱,是吗? 如果是你,你会选谁? 78心成灰 与李令月分别之后,司马安并未回兵部。说起来也奇怪,这段日子以来武三思并不怎么为难自己,只是交代了一些寻常琐事处理,因为他的态度,兵部的同僚也渐渐和气了很多。 司马安打伞,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低矮破旧的墙边。 掖庭宫位于长安皇宫的西北角,除了一些入罪的人外极少有人进出。 暮色渐沉,司马安心想着还有时间,就推门进了掖庭,迎面就见到当初穿越来的时候见到的那科歪脖子树,司马安摸着树干,树皮已经起皮褶皱,历经沧桑。 前头有一口小井,在雨水溅起的雾气中司马安仿佛看见了那口井边有一个稚嫩的小女孩正坐在矮凳上,努力而执着地搓着放在木盆里的衣服,她的身边不止一只木盆,里面都是满满当当的衣服。 迷蒙了双眼,司马安凭着记忆往深处走去,见到一个破败的院落,极难想象在皇宫之内还能有这样的地方。这里显然已经没有人住了,揭开一块布在门口的蜘蛛网,司马安低下头推门进去。 布局还是当初的样子,只是物是人非。 司马安掸开床榻上的灰尘坐了上去,环顾四周摆设,那个小小而忙碌的影子一直若隐若现地在眼前晃荡。床榻的草席下压了一卷东西,司马安掀开草席,发觉那是一本破破烂烂的小书,上面还有熟悉的正楷小字。 上官婉儿…… 司马安笑了笑,索性躺了下来翻开那本小书有滋有味地读着。 里面写的都是婉儿小时候的事情,原来她曾经将老太监的衣服用卤水浸过,也曾经无聊地托腮坐在井边幻想天下掉一个大馅饼。 司马安的心情随着里面的小人儿起伏,时不时被年幼的婉儿逗笑着,也为她的艰辛而压抑着。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司马安立即坐直身体,警惕地盯着门口。 “有人在吗?”外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有,我是兵部的官员,有一件案子需要问询这里的人。” “哦,那你来错地方了,快些走吧。”对方说。 “抱歉,我立即就走。”司马安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门边。 “本来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出了一个大人物,所以啊,掖庭令大人就下令由我看守这里了。上官女史真是了不起啊,从这里一路到了皇上的身边,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好福分了。”外面的人絮絮叨叨。 司马安一下转到门前,从靴中抽出匕首,刚瞄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就立即收回了匕首背在身后,低头看着那老叟尴尬笑问,“还未请教您是?” “哦,我就是一个掖庭里当差的。”他顿了一顿,抬起头,眼眶里已经没有了眼珠,惊得司马安往后退了一步。 “吓到您了吧,呵呵,都是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上官女史,所以被人挖走了眼珠,以惩罚我有眼不识泰山。” 司马安嘴唇发白,她并非是被吓到,而是因为她已经认出了此人是谁,他就是当初擅闯婉儿居所想与婉儿对食的那个太监! 看着他黑洞洞的眼眶,司马安忽而觉得一阵恶心,猛然推开他跑了出去,呼吸外头的空气,仰头淋雨,直到清润的雨水打湿了额发。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过了一会儿,打在身上的雨水一瞬间消失了,司马安睁开眼就见到那朵红梅花,抹掉面上的水,司马安静静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打着伞的上官婉儿。 “没想到这里都会遇见你,”她笑了,“你与我算是有缘份还是没有缘分,最想见你时你不出现,最不想见你时,你却偏偏在这里,你是故意和我作对的吧,司马安。” 司马安咬住下唇,颤着声音问,“上官姑娘是来怀旧的吗?” “算是吧,”上官婉儿多看了她一眼,随后视线越过司马安的肩膀,往居所方向望了望,“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来一趟,这里总会勾起我许多回忆,好的、不好的,都一一反复现在眼前,只有记住以前有多么凄惨,才能更加珍惜现在的一切。(.)” 司马安安静听着,看着她的侧脸,想要伸出手去碰触她,但停滞在了空中。 上官婉儿侧头看她,“不见你时,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但见了你,却怎么也不忍心,人是不是都会这样矛盾,又爱又恨,都快叫我成了疯子。” 司马安离她很近,两个人同撑着一把伞相互对视着,在雨中站立。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婉儿问。 “没有。”司马安捏紧了拳头。 婉儿将信将疑地睨着她,最后妥协道,“走吧,随我赴宴。” 天很快就放了晴。 武则天专为上官婉儿在偏殿后院中修了一条小溪涧,唤作“九里涧”,一共有九个拐角,水流缓慢,每个拐角处放置了矮桌,摆满了珍馐。 司马安与上官婉儿在殿前门分开,独自一人来到紫宸殿偏殿,由宫女带领着拐过一道又一道走廊,过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才到了目的地。刚迈过门槛便听见了嬉笑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抬头,只见上官婉儿已经端坐在九里涧的上游处,妆容精致,明丽动人,她一手捏着杯盏抿了一口酒,一手提笔在纸条上写写画画,然后由站在一边的上官风收好,放在了竹筒之中,噗通一声丢入九里涧。 底下的人骚动,有人起身道:“上官姑娘,今日是个拆字令吧?” “你真没意思,上回就行过拆字令了,上官姑娘不会这么老套。”另外一个人道。 “你才没意思,不会行令就直说,上回也不知道是谁接过令结果憋了半天也对不出。” “那是因为上官姑娘出的题目太难了,我敢说无人能对!” “……” 任由这两个人吵着,上官婉儿只是噙着笑,身边的小风端来了糕点,闻见桂花清香,婉儿睫毛微动,信手捻起一块桂花糕,含入嘴中。一股清香甜味蔓延在口中,上官婉儿拿起杯盏,在面前晃了晃,杯盏亮堂映照了底下人的脸,婉儿遥遥望下望去,余光盯着一个人,虽然只得一个隐约的影子,但依旧耐心看着,看着,几乎出神。 上官风站在一边观察到了婉儿的怔神,视线往下而去,终于见到了站在门口发呆的司马安。 这两个人…… 那边几个人为行令吵的面红耳赤,这头婉儿觉得烦躁,扶额起身却晃了晃身体,“小风,去叫一壶茶来,我头晕,这酒换了?” “没有呀,还是往日姑娘最爱的甜酿。” “味道有点奇怪。”上官婉儿甩了甩头,重新坐靠下,托腮道,“快去拿茶,可能是醉了。” 小风应声而去。 “不行酒令也可,你们吟诵所得诗词,小照会全部记载下来,回头我再去看看,挑些好的呈给皇上瞧瞧。”上官婉儿双颊带了两抹红,声音轻飘飘地。 说话间,那装了竹筒的题目已经滑到了第三个拐角,离它最近的那个人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去捡。 按照规矩捞了竹筒就必须答题,若是对的上那便可得到丰厚赏赐,若是答不上即要降级,只要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敢轻易拿仕途开玩笑,所以极少有人去尝试这些。 “既然上官姑娘如此说了,就由下官先开始,前几日出去幽州走了一趟,得了几句,还请诸位鉴赏。”一个年轻官员站起,白衣飘飘,朗声念着他的诗词。 但婉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人和人都成了一片迷雾,人的影子重重叠叠,身上滚烫难受。上官婉儿扯开一些衣襟,喉咙干渴,身体力仿佛有一团火随处乱窜。婉儿觉得浑身发麻,摇摇摆摆地站起身,独自一人尝试着往内殿走。 “上官姑娘,上官姑娘!”有人在身后追着,婉儿扶住柱子勉强看清楚他,瞧见了一张俊美的脸,哑着声音道,“崔涤?” “是下官,姑娘你醉了,让下官送你回吧。”他说完就扶住了婉儿。 婉儿全身酥软着,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崔涤一手揽着婉儿肩头,另外一手抓着婉儿的手臂,婉儿感觉到他的过分亲密,蹙紧眉头尝试着推开崔涤,但他的双臂已经禁锢了自己。 “崔涤,你放开我。” 崔涤没有答应。 “你不想见你兄长崔湜吗,他今日也来了,你不想见他吗?”婉儿问。 她之所以让司马安来此,就是为了让她和崔涤兄弟相见,如此就可揭穿她真实的身份,哪知道这崔涤竟然起了歹心,以为自己对他有意。 “婉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会好好对你的!”崔涤已经丧失理智,眼里充满了欲望。 上官婉儿笑了,“崔涤,你以为我克制不了你下的药吗,你以为我真的束手无策了吗,你不怕死吗?” 崔涤这才感觉到身后已经立了一人,瞬间呆愣,脖间一凉,一柄剑架在了肩上。 张天一手背在后头,一手执剑,冷声道:“放下她。” 崔涤只能咬牙从命,让婉儿坐靠在地上。 “怎么处理他?”张天问婉儿。 “张天,不可莽撞,”婉儿摇头道,“崔涤,今日我就放过你,你给我出宫,以后别再在我面前出现!” “还不快滚?!”张天怒呵,吓的崔涤肝胆俱裂,拔腿就跑。 张天蹲在婉儿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紧张道:“这厮下了猛药,你还受的住吗?” 婉儿此刻身体很敏感的很,打开张天的手道:“别碰我,别碰我……” 张天咬紧牙关,一时间竟然无计可施。 “让我来吧。”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张天回头瞧见这人,蹙眉不悦道,“她不想见你。” 司马安不理会张天,径直弯腰横抱起上官婉儿,张望四周道:“哪里可以洗澡?”见张天完全没有反应,司马安着急加重语气道,“你若真的不想她继续难受的话,就告诉我哪里可以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个章节写的某木好哀怨,改了三次,还是想改! 79心成灰 司马安抱着上官婉儿踹开一道门,侧身跨了进去。 “张天,快去打热水和冷水来,快!”她一边将婉儿安置于浴桶中,一边扭头对着张天叫嚷。 张天拔腿就走。 “婉儿,婉儿,你醒醒。”司马安轻拍婉儿的脸,她的脸已经红的不像话,感觉到司马安的接触,紧抿着唇,困难地摇了摇头,语言零碎道,“别碰我,求你,别碰。” “我等会儿给你降温,你再稍微忍耐一下。”司马安伸向她衣襟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咬紧牙迅速地替她褪去外裳,又低头去解她腰间的系扣,手刚滑到她的腰身,就被她按住了。 司马安呆住,下意识抬头去看她,但见婉儿已经前倾靠了过来,伸出小舌舔了舔自己的耳朵,司马安一激灵,电流从耳垂处布满了全身,婉儿伸手圈住了司马安的脖子,微仰着头,眼神迷离着,淡粉色的唇娇艳欲滴。 以司马安的角度能够看见她里面穿的亵衣,以及展露在外的精致锁骨,还有若隐若现的的雪白肌肤。 吞下一口口水,司马安别过头道:“婉儿,你清醒一点。” “你知不知道我叫你来的目的?”上官婉儿笑笑道,“刚才的人叫崔涤,是崔湜的兄弟,只要他认出了你你在长安就无立足之地了,呵呵。” 司马安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面对着她。 “婉儿……” “恨我吗?”上官婉儿手臂一紧,将司马安拉了过来,亲吻她的鼻尖。司马安一个趔趄,差点就大头朝下跌入浴桶之内,用手撑着浴桶边缘,司马安大口喘气道,“无论怎么样都是我有错在先,但我不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这样让我很痛心。” “痛心痛心痛心!”她恨恨道,眼里闪着泪花,“你就对我没有一点其他感觉吗?我恨你用这样可怜的眼神看我,我恨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我更恨你喜欢上别的人!” 司马安垂下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给不了你所要的感情。” “呵呵。”婉儿停下动作,近距离地看着她,气氛凝滞。许久,她才喃喃道,“司马安,如果有一天,你对我有一点点感觉的话,只要有一点点,你都要告诉我,不要试图掩藏,不要欺骗我,好吗?” 司马安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嗯。” “我好热……”上官婉儿不停在扭摆着,挣扎难受,“司马哥哥……” “张天很快就来了,再等等。”司马安也不知道冷水起不起效,但无论如何都需要一试,在九里涧见到婉儿匆匆辞别就觉得不太对劲,幸亏有张天在,否者事情不可想象。 “司马哥哥。” “我在,婉儿,我在你身边。”司马安弯腰抱住她的头,脸贴着她的青丝,“婉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她想引开婉儿的注意力,这样或许能让她好过一些。 “嗯。”婉儿揪住她的衣角,脑袋在司马安身上蹭了蹭,下腹却更加地燥热了。 “从前有一个孤儿,一直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有一天他打野味回来,却发现自己的住所躲了几个陌生人,陌生人吃了他的喝了他的,还理直气壮,于是他就和他们大吵一架,想要送走他们的时候,却……” 婉儿拼命想要听清这个故事,但是耳朵隆隆作响。手情不自禁地钻入司马安的衣襟,在她腰部婆娑着,这样似乎能够缓解那股闷热。 “婉……婉儿。”司马安低头讶异地看她,身子被她一带,这回就真的跌入了浴桶之内,浴桶原本不大,容下两个人之后就更加拥挤,二人眼观眼,鼻尖碰着鼻尖。司马安稍楞之后躲避着往后靠,婉儿闭上了眼睛,将唇落在了司马安的唇上,舌头绕着唇瓣打着圈,进而撬开贝齿,一路攻城拔寨。司马安避无可避,觉得她炽热的像一团火。 “别……”司马安推开她,气喘吁吁,“别这样。” 婉儿眼中是一汪水。 恰在此时,张天推开了门,手里拎着两桶满满当当的水,一进门就瞧见了室内这一幕,重重将水放下,冲到浴桶边上揪住司马安的衣襟将她整个人带起怒道:“你”卑鄙,趁人之危!” 司马安刚想解释,就只觉得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嘴角流血,脸颊麻木了。 “你冷静点行不行?!”司马安也怒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张天扭过头看着婉儿,许久再对司马安道,“如今怎么办?” “只好委屈婉儿浸泡凉水,褪去燥热,希望她能熬过去。(.好看的小说)” “那样行吗?” “不行也得行。”司马安道,“张天,你会不会点穴什么的?” “点穴?” “就是想办法让她不动。” 张天想了想,走到婉儿的身后,“得罪了。”,于是凝神利落地斩下一记手刀。 司马安一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想那一下一定很疼,不过幸而婉儿已经晕了过去。 “凉水兑上一些热水,以凉的为主,替婉儿降温。” 张天看了她一眼,重重点头。 于是司马安和张天就不停地在屋内和屋外忙活着,婉儿脸上的红渐渐淡了下去,司马安一抹额头上的汗珠,欣慰道:“总算有点用。” 张天“嗯”了一声。 “药效已经差不多过去了,替婉儿换一身衣服让她睡一会。”司马安探了探婉儿的额头道。 “我叫小风来。”张天回。 司马安留在屋内,趴在浴桶边上盯着婉儿瞧,她的睫毛很长又很卷,可能是做了噩梦,她的眉毛紧紧皱着,嘴也是抿着。司马安伸手去触碰她的眼睫毛,再勾了勾她的鼻梁,嘴角弯了弯,起身虔诚地亲吻了她的额头,再往下亲吻了她的鼻梁,摸了摸她的发丝道,“婉儿,对不起,我又骗你了。” 司马安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褐色的瞳孔里印刻着她的身影。 刚带上门,司马安就听见了一个声音。 “嗳,司马安。” 司马安侧头,这才看见了那个人,蹙眉问:“明崇俨,你一直在这里?” 她方才明明没看见人。 “睁眼瞎,我这么个大活人你都忽略。”明崇俨抱手靠在门上,一抬下巴道,“你打算拿薛绍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别装了,你还是想杀薛绍?”对方问。 “皇上下命三司推事,不是我能做主的。” “你心里那些个小算盘我还能不知道?”明崇俨站直摸着下巴道,“薛绍是小人,但公主毕竟和他呆过一段时间,没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对付小人要么你就赶尽杀绝,要么就放走他,千万别扭扭捏捏,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杀他为妙。” “我没有说要杀他。” “还死鸭子嘴硬,”明崇俨哼了一声道,“杀薛绍容易,不过要修复和公主的关系就难了,自己想清楚吧,兄弟。” 司马安看着他,“你似乎知道很多。” “一点,就知道那么一点。”明崇俨用手比划着,懒洋洋打着哈欠道,“不和你废话了,睡觉,睡觉。” 张天领着上官风从另外一头赶来,见到司马安站在门外,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小风,你先去给上官姑娘换衣服。” “是。” 张天看着司马安,“有话说?” “武三思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来烦我,是不是因为婉儿?”司马安开口问。武三思绝对不是一个宽阔心怀的人,他做事一定会有他的目的,思来想去,能为自己这样的除了太平就是婉儿,此刻,司马安更乐意那个人是婉儿。 “她心里一直很矛盾,也很痛苦。”张天睨着门,“一边爱着一边恨着,不见你还好,见到你就情绪失控,再狠的心也碎了。”说到这里,张天摇了摇头,“我原来以为只要避开你就会好一些,见到她放纵也不阻拦,只要她快乐……” “张天,有你陪在她的身边,我很放心。”司马安由衷道,“谢谢你对婉儿的体贴和关怀。” “上官婉儿替我报了仇,我自然要感激她。” “嗯,”司马安想了想,认真道,“搬到洛阳宫的时候要小心避开薛怀义和武三思,告诉婉儿不必再因为我和武三思牵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还有,你要借婉儿的名义常和庐陵王联系,这是为了日后着想。” “理会一个废黜的藩王作何?” “自有我的道理,你去做即是。” “司马安,”张天忽而喊住她,往前走了几步,思量道,“你要看紧公主,我听说她这几日常去天牢看望薛绍,总觉得这里面会有文章。” “知道了。”司马安摆摆手,将张天的告诫记刻在心里。 李令月回府的时候发觉司马安已经呆在了自己的屋内,专注地在桌案上翻阅账簿。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从身后抱住了司马安,圈住了她的脖子嗔道,“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你用过晚膳了吗?”司马安拉过李令月,一手抱住她的腰仰头问。 “还没有,你呢?” “也没有,那就一起吧。”司马安笑了笑,一抬手一勾李令月的下巴调戏道,“或者让我尝尝你的味道。” 李令月眉眼含笑,转了话题道:“你在算什么?” “准备开展一项新的业务,我觉得大有商机,我得替你养着军队啊,那么多张口都是要吃饭的。”司马安随意道。 李令月沉默半晌,索性坐靠在司马安的腿上,抱着她的脖子道,“半生的斗争,单有权还不行,手头上还需要有兵,否则都会沦落到被动的地位。” “嗯。”司马安只是轻轻一应,并不在意。“我替你养着。” 李令月会心一笑,吻了吻司马安的唇角,忽而蹙眉道,“怎么味道变了?” “啊?”司马安内心一慌,侧头去看她,不看不打紧,看了之后全身定住,李令月却还饶有兴致地纠缠起发丝,轻轻在司马安脸上扫着,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司马安的全身。“你这样还让我怎么做账?” 司马安咽了一口口水,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李令月嗔笑一抬下巴道,“那就不做。” “要做。”司马安探首过去轻咬她的锁骨,手毫无预兆地握住了她的丰腴。 “嗳?”李令月只是想逗弄她,没想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可身子渐渐地酥软在她的攻势之下,一时间也情难自禁。 “令月。”司马安动情道,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嗯?” “你的cup是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放假,各位五一快乐,该玩的玩,该宅的宅,某木潜了! 80绕指柔 李令月虽然不明白“cup”这个词的含义,但听司马安说话语气以及此刻情景来看,必然不是什么正经词,她是个聪明的人,于是狡黠反问道:“没有人告诉过你问别人之前先要说出自己的答案么,你的多大?” 司马安木讷低头一瞧,再抬头道:“没你的大。” “你问这个做什么?”李令月循着她的视线而去,一下子明白了方才讨论的究竟是什么,一抹诡异的红迅速染上原本白皙剔透的脸颊。 “关系到我方才提及的生意,我觉得你们朝代的人应该很开放,喜欢穿胡人的服饰也喜欢穿风凉的衣裳,不过肩带是个麻烦,不小心显露出来有些尴尬,假如我设计一套没有肩带的谪子,你会不会喜欢穿?” “嗯?”李令月讶异,轻敲司马安的脑袋道,“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司马安不乐意了,咕哝道,“你先回答我。” 李令月一愣,轻轻从她怀中滑了出来,踮脚背手往后退一步道,“也许。” “李令月。”司马安托着腮帮笑嘻嘻地侧头望她,觉得此刻的李令月可爱无比。 “干嘛,”李令月又往后退了一步,她觉得司马安的这种眼神有些危险,就好像猎户趴在灌木中见着猎物进陷阱一样发着精光,“仔细说,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替你养军队,”司马安邪笑站起,一步步迫退李令月,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脸凑近她的道,“所以你应该牺牲一点做出一些贡献是不是?” “你不会又……”李令月又急又羞,别开脸轻推司马安道,“今日不行。” 司马安见她这样子,方明白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她只是想让李令月客串下她的内衣模特,没想要与她做那等事情,即使再想,也要人家乐意才行,天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两个人之间又衍生了异样的感觉,气氛暧昧,呼吸可闻,司马安为李令月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家姿态痴迷,于是继续逗弄道:“嗳,为何今日不行,何时才行,嗯?” 最后的一个“嗯”字尾音上扬。 李令月终于抬眼瞪她,“司马安!” “我不管,火是你挑起的,就需要你全权负责扑灭,否则我夜不安寝,营养不良,英年早逝,做了孤魂野鬼也要缠着你,唯你是问。” “噗嗤,”李令月绷不住笑,扭住司马安的耳朵道,“营养不良,英年早逝?亏你说得出口。” “李令月,”司马安哭丧着脸,“你别总扭我耳朵,俗话说的好,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耳朵不能捏!” 李令月嘴角弯了弯,松开司马安,眼珠子一转又迅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吟吟道,“本宫今日真的还有事情要办,下回再来安抚你,方才见狄仁杰入宫,母后应该很快就会宣召你觐见,若是在兵部找不到你,你可要被母后剥皮拆骨了,还是快些回去罢。” 司马安摸了摸她亲过的地方,“你说话可要算话。” “本宫何时说话不算话了?” “每次都是。”司马安吐了吐舌头。 李令月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抱住司马安的脖子,仰着头盯着她,“你是不是怨本宫了?” 司马安耸肩道,“是有一点,不过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 “有时候本宫真的觉得你不似这里的人,你没有他们身上的卑躬之气。他们一个个见到本宫就像见鬼似地避着躲着逃着,表面上敬畏本宫,阿谀奉承,但背后里却不断在嚼耳根。记得之前你曾提过,你来自于一千多年后的世界,假若真的如此,生活在那里的人是不是都要比本宫轻松快乐?” “他们大多也不太快乐,”司马安抬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因为我们总是自寻烦恼,等到失去了眼前的才知道去珍惜,但那时候已经太迟了。” “司马安,那时候在宫门里,你不怕吗?”李令月问,眼睫毛颤动。 那时候的司马安身上背负着命案,本应该惊慌失措躲避起来才是,她倒好,直接冲到自己轿前拦阻,还说要等自己一夜,如果她猜错了,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对她动心的话,那后果将会是如何? 她会被推出出斩首,又或者早早死于狱中,一切后果难料。 “本宫自小在尔虞我诈中成长,这颗心,已经千锤百炼,你不怕本宫也会像对付其他人一样对付你,像利用其他人一样利用你吗?” 李令月说的都是真心话,一开始她对司马安只是好奇,只是想将这个人纳入麾下,绝对没有料到日后竟然会和她千回百转,陷入这片“情”字累积而成的泥潭中。 司马安抓住她的手,低头虔诚吻她的手背。 “纵然你的心百炼成钢,是极北之地冷冻了千年的寒冰,我的心也将成为绕指柔,寸寸相思,丝丝情意,永远缠着你,绕着你,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地融化你,即使用的时间再长,过程再艰幸,我也矢志不渝。” 李令月抿紧了嘴唇,身子微微颤着,伸手抚摸司马安的脸。 司马安按住她的手背,紧紧贴着。 二人相互注视许久,舍不得分开。 回想一路相处点点滴滴,司马安觉得自己已经与这段历史,与李令月,与上官婉儿甚至与武则天、薛绍、狄仁杰等人都紧紧联系了起来,若是自己没有穿越至此,他们的故事还会一样吗? 尤其是婉儿。 司马安心里始终牵挂着她。 如果要说来到这里最对不起的人,应该就是上官婉儿了,欠她的情,亏她的意,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了的。惟有在其他方面补足,方能觉得稍稍心安。 李令月房间的那副小儿图已经消失,司马安体验到她的一番心意,也由衷地觉得感激。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司马安临走前问李令月。张天告诉她,李令月常去天牢探望薛绍。 “忙活母后的事情,母后宠爱薛怀义,几乎与他寸步不分,朝中大臣对此颇有微词,本宫须要为母后分担一些。”李令月道。 “薛怀义眼下正得宠,你若是要对付他,先要想办法去除你母后对他的依赖。” “如何去除?”李令月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薛怀义靠什么上位,你最好也想什么办法治他,他原来是白马寺的和尚,长的又三大五粗,你母后在宫内斗争久了,只怕是一时新鲜才会喜欢简单一点的男子,但帝王心都是散的,只要有新鲜的,自然就会忘记旧的。” 李令月轻捏司马安的鼻子道:“知道了,本宫会想办法。” “嗯。”司马安多看了李令月一眼,欲言又止,轻摇着头出了门,回头望了那深红色的薛府大门凝神许久,直到脖子酸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时候离开。 紫宸殿偏殿,上官婉儿正忙碌的像是一只蜜蜂。 长安和洛阳相距千里,搬迁之事又迫在眉睫,什么东西都要准备,什么东西都不能落下,几乎都是照搬一切,婉儿仔细做着备录,从日出忙活到日落,直到室内灯光昏暗,这才抬起头来,揉着酸涩的肩膀,吩咐上官西掌灯。 上官西端来灯的时候,发觉婉儿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她笑了笑,转身去拿一件大袍来,挽着袍子,侧头看着夕阳余晖,柔和的光线铺在婉儿熟睡的脸上,她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一样,娴静,温婉,美丽。 婉儿一向浅眠,平日就寝时候只要有些风吹草动亦会惊醒,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脚步声,于是立即醒来,揉着眉心问上官西道:“什么时辰了?” “姑娘放心,睡的不久。”上官西担心她的身体,但无法分忧,只能替她披上大袍道,“张天姑娘和您约好了下棋,姑娘可别忘记了。” 婉儿一拍自己脑袋道:“我还真忘了。” “姑娘是忙晕了。” “小西,嘱托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姑娘不必担心,一切都按照姑娘吩咐做了。” “辛苦你了。”婉儿笑了笑,拢了拢衣襟起身朝着外殿走。 张天已经在居所候着,盘腿坐在榻上,面前是一盘残局,听见外头动静于是侧头,才见婉儿翩翩而来。 “你来迟了。” “是我的错,在这里给张天姑娘赔不是。”婉儿嫣然一笑,说着还一本正经地对张天行礼,张天只是侧身看着她。 婉儿走近张天近旁,扫了一眼棋局道,“黑子攻势锐利,不过二十步内必输无疑。” 张天眸子一亮,抬头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残局是自己和姐姐张娃对弈的结果,那时候张娃就说过,不下二十步这局棋就会结束,上官婉儿只是一眼,竟然就瞧出了其中端倪,实在太令人惊讶。 婉儿笑而不语,落座在另外一头,执起白子对着张天道:“不如试试?” “好。”张天欣然应战。 等婉儿落了一子,张天怔神,婉儿走的这一步神秘莫测,孤零零的一子摆放在莫名其妙的位置,乍看之下毫无章法,但内里却是深不可测。 “那件事情你转告她了吗?”婉儿忽而问,眼睛抬也不抬。 “嗯。” “什么反应?” “就说知道了。”张天淡淡答。 婉儿盯着她的脸,探寻着她话语中的意思,轻轻摇头道,“张天,你什么也不问我吗?” “你要说自然会告诉我,你若不说我何必问。” “我只是想拿回我该得的,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如此。”上官婉儿神情落寞,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太平”二字,将其交给张天嘱咐道,“小西已经在内务府找到一个和薛绍相似的人来,你稍后便可见到他。天牢看守严密,外头还有禁军把手,纵然有李崇训护着,万事你务必小心。” “嗯,”张天接过令牌,握在手中观察了一会儿,“你想让我将薛绍带去哪里,是杀了还是放他走?” “告诉他是公主让他远走高飞的即可,”婉儿摇头道,“这些日子我批阅折子,一笔一画之间不知道判定了多少人的生死,薛绍虽不是善类,但我也不愿意多夺一条人命,况且他或许对我们还有用处,你将他带到城外就放了他罢。” “好。”张天点头应下。 她之所以不问婉儿缘由,便是因为知道缘由。 婉儿让自己劫狱,又告知司马安公主私底下和薛绍接触的事情,让司马安以为是公主派人去救的薛绍,如此一来,便可加深司马安和太平公主之间的间隙,上官婉儿也就有机可乘。 “婉儿,你究竟变了多少……”张天似是自言自语。 “每个人都会变,至于好或不好,”婉儿若有所思,漠然道,“要看什么原因让你变了。这些日子我明白了一件事情,若要一个人,便要费尽手段去争取,如若不然,便连机会都会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坐了一天的车,没有更文,抱歉。 81绕指柔 长安城外古道上。 一个黑色人影将马背上横放的人放了下来,那人从地上爬起,揉着脑袋问:“是谁让你劫狱?” 蒙面人冷哼一声,不打算搭理,随意从怀中扔出一块令牌丢到薛绍的身上。 薛绍拿起令牌一瞧,见到是李令月的东西,猜想此人应该是她的暗卫之一,于是紧紧握着令牌由衷感激道:“请阁下转告公主,薛绍永远不会忘记她,只要一有机会就来长安见她。” 蒙面人刚上马,听见这句话又回头讥讽地看了薛绍一眼,再勒马预备回城。劫狱的事情出奇顺利,如今就等司马安发现在天牢中的人并非是薛绍,加上之前故布疑阵,她很快就能够将事情和太平公主联系在一起,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只是便宜了薛绍这厮。 正思想罢,但见眼前一片烟尘,张天眯着眼睛观察,待看清楚来人之后心内大惧。 不好,司马安怎么追来了?! 此刻由不得她犹豫,立即勒马回头,抓起薛绍往前一放,不顾他死活地往前奔走,希望能够及时摆脱司马安。 但天公不作美,她的马匹被路上迎面而来的客商阻拦,好不容易停住了奔跑的马匹,张天一拍马背轻松跃起,平稳落地,而薛绍被马儿毫不客气地甩到了地上。眼见着薛绍就要丧命马蹄下,张天拉住他的双腿迅速将他拖出,再转身时来人已经阻滞在跟前。 “交出薛绍。”司马安说,她看见了薛绍捏在手中的令牌,眉头一蹙,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她恰巧撞见了天牢那一幕,一路尾随而来,在这里追上了这两个人。 “不行。”张天不能抽剑,因为司马安认得她腰间的软剑。 “你是公主的暗卫?声音很熟悉。”司马安盯着她的眼睛,对方的脸上蒙着黑布。 “卑职奉公主之命带驸马出宫,不想和大人动手。”张天刻意压低声音。 “崔湜,放了我,如果你抓我回去,怎么对公主交代?”薛绍忍不住插口。 “驸马爷如果逃走,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司马安对着张天道,“你是奉命在身,我也有皇命,你要带走的是朝廷钦犯,即使是公主殿下也没有私放钦犯的权利。” “崔湜,你和上官婉儿珠胎暗结,狼狈为奸,也是大罪,你不怕我告发你吗?”薛绍眯起眼睛威胁道。 司马安扬眉,冷哼一声道,“我和上官女史清清白白,你休要污蔑我。” 张天抓住间隙反身抓住了司马安的手,迅速打落她手中的剑。 司马安吃疼,往后退了几步抬头愤恨地瞪着张天道:“这种人卑鄙无耻,即使公主和他小时候的情谊再深,这个人也不值得公主如此厚待!” 张天看着她,又扭头看了一眼薛绍。 司马安见她动作神态像极了一人,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张天!” 张天懵了一瞬,立即撇下薛绍,独自迅速跑开。司马安已经起疑,自己若不再走,只怕身份败露,殃及婉儿,而且她也不想伤害司马安。 司马安惊疑不定,回过头瞪着薛绍。 薛绍瞠目结舌,对上一双恐怖到慑人的眼睛,“你想怎么样?” “放心,我不会杀你。”司马安想起明崇俨的告诫,“只押送你回去。” 薛绍忽而张狂大笑,笑声凄厉惨绝。 “你笑什么?” “我笑我逃不出你们的魔爪,来俊臣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留下的那套家伙却还在,要我去受那些东西简直比死还难受,与其那样不如让我死个痛快!” 司马安心知他说的全是事实,来俊臣虽然已经被诛杀,但发明的器具都还在,武则天手段强硬,对不服者一向杀伐决断,不留情面,因此手底下的酷吏数量比太宗时期翻了一翻,但若不用此手段,她一个女子登基为皇,又不知道要惹多少口舌。 “崔湜,你也别得意,”薛绍笑罢,扭头去观察司马安的脸色。“因为公主心里有一个人,并且这个人远远比你我重要。” 司马安愣神,佯装不屑道,“哦,是谁?” 李令月心里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他一定是在说谎。 薛绍很得意,他看出了崔湜内心的动荡,摧毁一个人没有比摧毁他的内心还要残忍的办法了,即使崔湜还在公主身边,他也要让他心里存有疙瘩,让他不得快活。 “这个人其实很早以前就跌落山谷死了,但公主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你和我两个大活人都比不过一个死人,”薛绍彷徨若失道,“在他跌落山谷之后,公主请旨在南山守着他,日出日落,我见过好几次公主迎着夕阳落寞的样子,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一站就是月余,莫说是她是大唐尊贵的公主,就算是普通女子能有谁做到像她那样?在她足下的那片岩石地上,不知道已经刻画了多少次那个人的名字,密密麻麻,遒劲有力,若不是思念,何须如此用力?刻的有多深刻,她的情就有多么深刻!即使以后这些痕迹都会被风沙掩埋,但那个名字、那个人会一直刻在她心里,谁都无法代替。” 司马安听罢,震撼到无以复加,上回去到南山别院,匆匆去,匆匆回,并未见到那些,也并未听见李令月说过这些。 原来她…… 如果连薛绍都看得出李令月对自己用情至深,傻瓜才会怀疑她对自己的感情! “崔湜,你和我一样都只是她的傀儡,公主是荨麻草,一旦吸食就会上瘾,迟早你也会踏上和我一样的道路,牺牲在政治斗争之中。只要她是公主一日,你就会不得安歇。”薛绍说罢眺望长安城,望着那雄伟积淀了沧桑的城门沉默。 司马安也朝着那头望去,薛绍的话语久久萦绕在耳边。 只要她为公主一日,你就会不得安歇…… 正在司马安出神的时候,薛绍忽而捂住肚子,缓缓跪地,嘴中吐出一块黑血,继而往前扑倒。 司马安震惊,蹲□子将他身体翻转过来,一见到他青紫的面色大惊道:“你中毒了?你吃了什么东西,快吐出来!” 薛绍全身都在抽搐着,口吐白沫,翻着白眼。 “喂,你现在死会害死我的!”司马安蹲在他的身边掐他的人中,但一切都已经太迟,薛绍眼球突出,眼角溢血,再动弹了一下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薛绍!”司马安摇晃着他,但这人已经了无生机。 司马安哆哆嗦嗦站了起来,无奈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 这下麻烦大了…… 长安皇宫,紫宸殿。 司马安跪拜高坐在殿上的人道,“罪臣崔湜参见皇帝陛下。”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宇内,司马安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虽看不见前方的人的脸,但能够从他们的靴子判断他们的身份。 上官婉儿的裙裾落在御座的右边。 在左列的是武三思的黑色登云靴,以及狄仁杰那双拇指处突出痕迹,早就磨平了底部的平步靴。 “崔湜,你说薛绍是在逃跑的途中中毒而死的?” “回禀陛下,臣绝无虚言。” “这倒奇怪了,案子还没有判定,他逃什么,”武则天锁眉道,“看来真的是心虚,这才畏罪潜逃了。” 狄仁杰和武三思都没有插话,门口内侍禀报太平公主到了,于是武则天便宣召入内。司马安感觉到李令月经过自己身边时候注视着自己,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回视,也无法解释。 武三思在一边对狄仁杰嘀咕道:“你说这太平公主真奇怪,死的是她的驸马,她竟然一点哀伤之色也没有,而且现在姗姗来迟,就像是个没事儿人一般。” 狄仁杰不动声色回:“皇家之事,臣不加评论。” 武三思哼了一声,继续立在一边。 “儿臣听说母后在此商议驸马的事情,就不请自来了,”李令月行礼毕,抬头直视武则天道,“儿臣恳请母后允准儿臣替驸马操办葬礼,并且守丧三年。” “朕可以破例允许你替他发丧,但不能答应你替他守丧三年。” “母后。”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武则天摆摆手,不给李令月任何机会,扭头望着司马安道,“薛绍的事情总需要有人负上责任,等会儿下去领十五棍,小惩大诫。” “是。”司马安并不在乎这十棍子的皮肉之苦,只隐隐担心李令月对自己的看法,偷瞄过去,但见李令月暗沉脸色,似乎很不开心。 “母后,儿臣身体不适,先退下了。”李令月幽幽道。 “太平,你身体无恙吧?回头让御医看看,”武则天心知她并非身子病了,而是在薛绍的事情上继续和自己闹别扭,示意上官婉儿道,“婉儿,由你送公主回去,小心着些。” “是。”婉儿看向李令月,李令月也望向她,一个平静无澜,一个面无表情。 李令月挥袖转身大步往前殿走去,再一次经过司马安身边的时候朝着她微微颔首,动作极其小心,身后旁人难以察觉,上官婉儿紧随其后瞧见了端倪,脸上的光彩瞬间消失。 司马安得到了李令月的暗示,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看来她是相信我的,司马安想。 不知不觉到了前殿,婉儿看着李令月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在掖庭的日子恍如昨日,那时候太平公主就是一个神话传说,宫内人人都传颂着她的美貌和残忍,在婉儿眼中,太平公主就是一尊神佛,只可远观,不可近看。 如今,自己竟然能和她齐头并进,实在是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世事弄人,谁知道一个掖庭的卑贱宫女能够爬到如今的位置,呆在前所未有的女皇身边,握着前所未有的宰相之权! “上官婉儿,”李令月滞住步伐,转过身凝视她,褐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从腰间掏出一块金色令牌丢在婉儿面前淡淡道,“你在玩什么把戏?”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啦,假日最后一天,早安 82绕指柔 上官婉儿垂头凝视在暗色大理石地面上显眼的金色令牌,蹲□捡起,凑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吹,恭敬地双手递交到李令月面前。(.无弹窗广告) “公主恕罪,婉儿不知道公主的意思。” 李令月只手拿过令牌,冷声道:“上官婉儿,你老实告诉我一句话,武家和李家,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婉儿站在皇上一边。” “母后不可能一直活着,本宫问你,母后百年之后,你有何出路?”李令月索性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上官婉儿抬头,看着这位擅长心计的大唐公主。她不是绣花枕头,亦不会像其他皇子公主一样只知道纵情享乐。婉儿心里清楚,纵然薛绍使得太平公主和女皇母女失和,但她们毕竟还是血脉相连,无论自己如何巧言令色,谨慎小心地服侍女皇,也只是个附庸,永远无法达到太平公主在女皇心目中的位置。 “婉儿会继续做好本分。” 李令月眉头动了动,直盯着婉儿的脸不放,许久,似是无奈又似是惋惜地问:“你甘心吗?” 上官婉儿娇躯一震。 甘心?怎么会甘心! 多少年来的积攒和努力,多少汗水和血水混杂其中,多少艰难和苦涩死死咽下,如今的位置如何甘心放弃?! 但倘若女皇死去,自己在朝野在内廷漂泊无依,所苦心经营的权力架构也会随之飘散。 “上官婉儿,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日后无虞,好好想想罢,想通了就来找本宫,今日就送到这里,止步。” 李令月留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拂袖而去。 婉儿抬头循着她消失的方向,只捕捉到她红色的裙裾迅速抽走在拐角处,一道光影从外头照射了进来,刺激着她的眼睛,婉儿不得不抬手遮蔽那道光,只见到一团黄色的明亮的光晕。 太平公主仅只字片语,便可将自己未来的关键道明,回想自己先前的雄心壮志,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但我不会输的! 婉儿的手攒紧,背脊挺直,转身回大殿。 守门的宫女见了她生冷的样子也不禁暗暗吃惊,纷纷猜测上官女史和太平公主交谈的内容,有的说是薛绍的死与上官婉儿有关,有的说是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因为崔湜而争风吃醋,还有的说是太平公主嫉妒上官婉儿分了女皇的宠爱。 这些话听在李令月耳中,权当耳边风,不予理会。 听在上官婉儿耳中,先是一笑置之,再而立即唤来了张天。 “张天,太平公主那头近来有什么动静?”婉儿停下手中笔,抬头问。 “太平公主处事低调,很难探听她的消息,你为何要问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现在发现她似乎很了解我,但我却一点都不了解她,面对这样的敌人怎么能胜。”婉儿略一思索,吐露说,“今日送她出殿的时候,她说了一番话,听意思好像是想招纳我。我不明白,她既然已经猜测到派人带薛绍逃跑的人是我,为何隐藏着不说,反而要过来拉拢我呢?” 张天沉思许久,“她这样做只能说明她现在用的上你,不如将计就计,既然她想招纳你,你就先听从她的意思,再徐徐图之。” 婉儿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但只怕是个陷阱。”婉儿站起,面对着西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她那儿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冒险闯一闯。” “你想过放弃吗,放弃司马安。”张天忽而问。 婉儿一呆,缓缓转过头凝望张天,光穿透窗外树叶的遮挡在她的身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小圆点。须臾后,蔚然笑言:“想过,但只是想过。” 司马安趴在李令月铺着兽皮的松软的榻上,双手嘴里叼着一根小木棍,等着李令月给她上药。 听见脚步声,司马安侧头瞧去,李令月款款而来,穿着青色衣裳,原本应该合拢在胸前的衣襟退到了肩胛骨处,露出里侧淡色的抹胸,边缘上以金丝绣着牡丹,纤腰若素,姿态万千,与此极为不相称的是,她的手里拿着一碟黑乎乎的散发着臭味的泥团。 司马安张大嘴巴掉落了嘴里的木棍,掩饰看她发直的眼神清理了嗓子故意道:“你弄的什么臭东西,能治伤么?” “不敷拉倒。”李令月作势要走,背过身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掩嘴笑。 方才司马安咬着木棍趴着的时候实在像极了一只无辜的小狗,可怜兮兮。 “哎——”司马安伸手去拉住她的衣角,腼道,“我被你母后打了十五棍,你都不心疼我,现在还拿了这么臭乎乎的应付我,我不被疼死也要被臭死了,到时候你做了寡妇,哭红了眼睛哑了嗓子可别想着要从阎王前面拉我回来。” 李令月重重放那东西在桌案上,暗沉脸色道:“本宫现在正做着寡妇。” 司马安自知失言,放软语气道:“别气了,薛绍真的不是我下毒杀害的,你不是相信我么。” “本宫不是生你的气,本宫是在生自己的气。”李令月在榻边坐下,眼睛盯着前方,“薛绍虽然有错,但毕竟名分上还是本宫的驸马,是母后赐婚,也是本宫亲近的人,连他都保护不了,本宫日后如何才能保住你?” 司马安伸出手,握住了李令月的,猝不及防地说出憋在心中已久的一句话:“令月,我带你走吧。” “我说真的,”司马安心情亢奋,翻转身体想要端正姿势面对面与她交谈,却忽略了才打的皮开肉绽的臀部,刚一接触床榻便立即疼的撕心裂肺,“哎呦!” “趴着!”李令月命令道,“你难道想一辈子都躺在榻上吗?” 司马安疼的额头上青筋突起,过了一阵子才缓过气,咬着牙忍着疼回头追问李令月。 “我方才说的都是认真的,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李令月只是默默看着她,眼里闪过一阵激流,但很快倏忽不见。 司马安见状,只觉得要继续说完:“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远离争斗,远离这里的一切。我们可以去东海岸看海,南下泛舟,也可以北上看雪景,对了,你知不知道漠河那儿可以看见极光,非常漂亮!” 司马安絮絮叨叨说着,李令月只是听,她看着她眉飞色舞地描述光怪陆离的景色,诉说各地奇异的风土人情,还有颇具地方特色的食物…… “答应我,”司马安注意到她的安静,心里一沉,“答应我。” 李令月忽而抬手一弹司马安的额头,笑道:“你要去的那些地方本宫也想去,等搬到了洛阳宫,本宫就与你出去游玩一趟。” “嗯。”司马安落寞,李令月说的是暂时的游玩而非永久的逃离。 李令月不去看她,从桌上重新端起药泥,坐在榻边掀起司马安的衣角便见青紫色的皮肤以及有些血红的皮肉。 “嘶——”司马安倒抽一口凉气,因为疼,也因为李令月指尖传来的冰凉。 李令月蹙眉,司马安的衣服和血肉黏糊在一起,要分开就必须小心细致,但这样不免会加长疼痛的过程,于是犹豫着该如何下手。 “还是去太医院吧,要些麻沸散。” “不行,去了太医院就知道我的女子身份了。”司马安脸色刷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要你治。” “不嫌弃本宫这黑乎乎臭死人的东西了?”李令月问。 “再臭我也忍!” “不怕本宫再放痒粉?” “痒了也是你抓。” “那先脱了上衣。”李令月扬眉道。 “什么?!”司马安震惊。 “还要脱裤子,不然无法敷药。” 司马安无语,虽然两人早就有了肌肤之亲,但在这种情况就自己一个人光着身子让她上药还是有些尴尬,索性闭上眼睛做鸵鸟状。 李令月终于笑了,用剪刀剪开了她的上衣,见到上面的斑斑伤痕吃惊不已。 “都是以前工作……以前在家乡时候伤的,现在都好了,你帮我数数有几条疤,事情太久了连自己都记不得了。”司马安嘴上说的轻松,但实际上每条伤疤都大有来历,这让她又想起了在现代的种种,每一次出生入死的时候,脑海中记挂的都是摩天大楼奢华办公室里,那个总是冷冷淡淡的女人。 但李师青,已经成为过去一道风景了。 李令月,才是寄托的将来。 “令月,抱歉。” “嗯?”李令月手一停顿,看着司马安的后脑勺,只听她断断续续道,“我怕想通了,你的母后不会轻易让你脱身,还有,走了之后这里的事情——你的兵马、你的母后、还有朝廷之中向着你的人都怎么安排,如果有追兵又怎么办?”司马安叹气,“你要走还真的不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越想事情就越是多。我刚才那样的要求,是过分了。” “司马,”李令月低声回,“迟早有一天,本宫会跟你一起走。” 简短一句话,说的司马安眼眶发红,鼻子酸涩,“好!天不老,情难绝,只要你我不是老到走不动,我都等那一天。” “公主殿下,上官女史求见。”门外暗香道。 司马安与李令月对视一眼,前者大惑不解道:“你叫婉儿来作何?” “有件要事,非上官婉儿不可。” “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令月故作神秘,扭头对着外头喊,“让上官女史在西厢房等着,本宫更衣之后就去见她。” “是。” “婉儿如今这样也是气急攻心,她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不要绊她。”司马安着急道。 “本宫没想绊她。” “那你是……” “本宫叫上官婉儿来是为了对付母后身边的薛怀义,此人仗着母后宠爱,无法无天,再这样下去可能连李家的老底都会被这贼和尚掏光,为了母后,为了李唐本宫必须出手。” “那和婉儿有什么关系?” “上官婉儿掌管内廷,若是没有她的协助,此事难办。” 作者有话要说:嗯,公主和婉儿联手,大破薛怀义,但事情会这么简单? 83绕指柔 当穿着僧袍留着光头的薛怀义步履匆匆地行走在悠长的宫道里,迎面而来一个穿着青衫,拖着长裙的女子,温暖和煦的阳光自然地洒在她俏丽的身影上,随着红柱遮挡,额头上那朵梅花忽明忽暗,更加有让人上前一探究竟之感。 她的身后跟着四个宫女,姿色美艳。 薛怀义定了定神,回想起当日在白马寺初见她那一幕,当众位师兄弟推挤着上前瞻仰她仪容的时候,薛怀义凭着人高马大的优势多看了她几眼,如今入了宫常在女皇身边见到她,但她也总是不咸不淡地对自己。 而此刻,这个才华卓越的上官婉儿就在他的面前。 婉儿也瞧见了他,只是微笑着颔首示意,就要经过薛怀义身边的时候,脚步一个趔趄便往前跌了过去,薛怀义眼疾手快,侧身捞起了婉儿,婉儿心惊未定,缓了缓道:“多谢。” “不客气。”薛怀义回,扶在婉儿身上的手迟迟不肯收回。 “大师,”婉儿睫毛动了动,半是含羞道,“我没事了。” “哦,好。”薛怀义收回手,“上官女史现在去见皇上?” “是。”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薛怀义问。 “内翰林编纂经文的时候有些前后相悖的地方,需要请示陛下。” “姑娘通晓经文,难道也有不懂的地方?” “经文博大精深,婉儿只是强记一些,怎么可能全部明了,”上官婉儿顿了一顿,抬头时眸中带光道,“大师贵为白马寺的主持,已经研习经文多年,想必比婉儿多懂一些,大师如不介意,能否抽空与婉儿探讨?” 薛怀义惊喜道:“也好,姑娘约在何时?” 婉儿冥想道:“白日忙碌,不如定在戌时见于拾翠殿如何?” 薛怀义一想,拾翠殿一向偏僻,平日里鲜有人来往,到了夜里更是无人涉足,这上官婉儿约我去那儿,莫非她是看上我?听闻她在九里涧大摆筵席会见那些俊俏年少的才子,表面上冰清玉洁,实际上是淫娃荡妇,早已经按耐不住了。(.好看的小说) 于是贼笑道:“好,一定准时赴约。” 婉儿没有直接到殿内见女皇,而是找了一间房舍换一身衣裳。 上官风在一边伺候着,开口问:“姑娘为何要惹薛怀义那厮?” “小风,你可以说说你的看法。”婉儿背对着上官风更衣,退下外裳,接过一件新的,再侧首用余光睨着这个贴身侍女,几分警觉。 上官风触及她的视线,心内一阵哆嗦。 上官婉儿如此做肯定不是因为看上那个粗鄙又头脑简单的薛怀义,显然这件事情与前几日秘密相会太平公主有关。 上官风算是婉儿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学了婉儿小心谨慎的性子,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回道:“小风知错,姑娘换下的衣裳如何处理?” “放火盆里烧了,以后再也不需要这套。” 上官婉儿打开门,仰望青天,一行白鹭飞过,穿透云霄。 会见太平公主的时候,她站在门外等,见太平公主从一房舍出来,又透过门缝好巧不巧地看见了趴在里面的人影。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能这样和太平公主同处一室的,也只有她了。 “姑娘,皇上宣您。” 婉儿回神,对着那传话的宫女点头道:“好。” 夜幕降临,薛怀义照例入了宫门,由女皇派来的内侍带领着往女皇寝宫去,行到半途,薛怀义忽而捂着肚子弓腰道:“不好,许是吃坏了东西,肚子一直疼着。” “那可怎么办?”内侍着急了,“不如去请太医吧。” “不必了,你在原处等我,只消片刻便回。” “你快点儿啊。”内侍在原地干着急。 薛怀义大步流星往拾翠殿去,宫内深红色的宫墙重重叠叠,交换往复,他的心越是急躁,脚步也就越快。 推开一道堆满灰尘的宫门,薛怀义果然在院中找到了那个孤零零的影子。(.好看的小说) “婉妹,”他笑嘻嘻地搓着手,狂喜道,“你真的来了。” 那人影不答。 “婉妹,是不是等的久了不高兴了?”薛怀义靠近她,站在她的身后嗅到一股香味,一脸陶醉道,“真香呐,你身上擦了什么。”边说着边从后拥住了那人,“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担心那老妖怪会找过来?” “软筋散。”那人开口淡淡地说。 “什么?”薛怀义一愣,腹部被硬物抵住,身子僵直,双目惧色,“你不是上官婉儿,你是谁?!” 那人缓慢回身,面色平静。 “一个来结果你性命的人。” “我是皇上的人,你们谁敢动我?!”薛怀义吼着,想要争夺她手里的匕首,但惊觉手脚乏力,才想起方才的那股奇异香味,与那个人说的那香味的名字――软筋散,脸色煞白。 “我敢。”随着轻描淡写的一句,那柄匕首深深刺入薛怀义的心脏,又利落地拔了出来,再狠狠地补刺几刀。 薛怀义捂着伤口,膝盖发软地跪在地上,侧头望着淡漠走开的凶手。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那人没有理会他,径直打开大门,门外出现了几个手里握着木棍的壮妇,一个个冲了进来,围着重伤的薛怀义一顿暴打。 门院外,隔着高墙,上官婉儿正低头嗅着梅花,手肘搁在石桌上,听着墙的那边薛怀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像是一尊泥佛一般无动于衷,又闻身后传来的稳健的脚步声,平静无澜的眼睛里才有了一丝波动。 “小风,给张天姑娘上一盏茶,她累了。” 张天静静地站在婉儿身后,一言不发。 夜凉如水,华灯初上。 婉儿斜靠在石桌上,没有回头。 张天笔直挺立,没有再走过去。 “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完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张天说。 “太平公主答应我只要我替她除了薛怀义,就借给我司马安。”婉儿幽幽地说着,表情在黑色的夜里晦明。 张天看着她的侧脸,高墙遮挡了原本应该落在她身上的月光,让她变得更加神秘莫测,捉摸不定。 “其实这买卖我也不赔本,”婉儿痴痴笑着,“既除掉了薛怀义这个眼中钉,也获得了我想得到的东西,何乐不为?” “司马安不是物件,就算公主肯,她也不会答应。” “我知道,”婉儿微笑,“我就想试试。”婉儿起身,踱步到张天身边,绕着她走,“薛怀义已经惹起众怒,武家兄弟恨他,太平公主恨他,朝中大臣也恨死了他,不单如此,离长安百余里地的百姓都恨他。” “百姓?” “皇上崇佛抑道,赐了白马寺千余亩土地,薛怀义养了三千律僧,七千武僧,谁能不忌惮?单是白马寺一座寺庙,每月吃掉大约三个郡县的口粮,此贼不除,不以平民愤。” 张天默然,婉儿看似鲁莽的举动,实则考虑周详。 “薛怀义是皇上的禁脔,杀了他,明日怎么向皇上交代?” “其实皇上心里也有数,”上官婉儿顿住脚步,睨着那队抬着尸体行进来的人对着张天道,“太平公主已经物色了两个人进献给皇上,相信很快就能够冲淡皇上的愠怒。” “不怕此二人再次变成薛怀义?” “那便是公主的事情,不是我的。”上官婉儿摇头,对那几个宫妇吩咐道,“连夜送出宫去,不要让人找到他的尸首。” “是。”那群宫妇退下。 “张……”上官婉儿再回头找寻的时候,只余下空落落的石桌,张天已经悄然地离开了。 婉儿愣愣地坐回石凳。 上官风端茶来,透过袅袅的热气不见张天。 “姑娘,茶。” “嗯,放着吧。” 薛怀义神秘地消失在了长安皇宫,竟然无人知晓他的去处,也无人敢再提起这人的名字。 女皇将自己关在房门内几天,等再出来的时候又重新容光焕发了。 明堂被不知名的一把火烧毁,稍后又重建,诏书上的监工名字依旧是薛怀义。 上官婉儿行走在这空荡荡的宫内,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宋昭慧、萧景、薛绍、薛怀义,还有很多丧命自己之手的人的魂魄都会留在长安宫中,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自己将会跟随女皇去洛阳宫,企图抛却这里的所有不快。 凭栏独立,婉儿由着清风拂过发丝,俯瞰长安皇宫。 往事历历在目,却都又盘根错节。 谁牵绊了谁,谁负了谁,人世繁华,原来最百无一用的是深情。 一只雀鸟惊了婉儿,小家伙在栏杆上蹦蹦跳跳,婉儿忽而童心大起,尝试着去逗弄它,那雀鸟也颇通灵性,不远不近地在婉儿手边上跳着,偶尔轻轻在婉儿手心一啄,再翘起小脑袋滴溜溜地盯着婉儿瞧。 婉儿转身入最近的房舍,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在手心让小鸟啄食。 “婉儿!”下方远远地有人在喊。 上官婉儿凝神一瞧,认出那个小点是司马安,遂心生疑惑,纵然她再想唤自己也不必在那么远的距离叫喊,离得近些不是更好么? 司马安边挥舞着手边着急地朝婉儿这边跑来,她在婉儿身后看见了一个人影,而且看样子来者不善! “婉儿,小心后面!” 司马安的声音断断续续,上官婉儿听的不太分明,朝着她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耳朵示意自己听不见,小雀鸟忽然叽叽喳喳焦躁了起来,婉儿余光看见寒光一闪,这才惊诧回头,但见一个人影高举着刀朝着自己砍来。 “啊!” 一声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 司马安在阶梯上听见这一声,心神一晃磕绊在石阶上,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一时间麻痹了的手,拼命往上赶,一想到有可能见到的一幕,司马安辗转上了长廊,盯着前方撕心裂肺大喊。 “上官婉儿!” 84金蝉脱壳(一) 长安皇宫高墙上,从缝隙中长出的泛黄杂草被风拂动。 烈日高照。 悬挂在屋角的铃铛响着。 离地两丈有余的墙垣上,一抹淡色身影悬挂,手肘处传来热辣的疼,低头是坚硬的石头路面,抬头是咬着牙用双手死死拉着自己的司马安。 婉儿听得见自己的呼吸,也听得见自己心里呼唤她的声音。 生死之间,想念的还是这张总也看不腻的脸。 “婉儿,再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司马安说,额头渗出汗珠,手臂绷直,因为用力而手筋凸起。 她行至长廊的时候恰巧看见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婉儿靠着栏杆翻身避开了第一次袭击,但第二次动作迟缓了很多,慌张之下只顾着往后退,“咔嚓”一声,横栏截断,她的身体便不可控制地往后跌去…… 身体腾空的时候,身子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婉儿抓不到任何可以倚靠的力量,她想起了那日在谷中也是这样,但好在还有会飞的明崇俨。 而此刻,只有失控的无助和彷徨。 仿佛预感一般,婉儿觉得自己最后会“砰”地一声,砸在结实冰凉的地面上,结束这短暂而又旖旎的一生,一个像是烟火般灿烂,转瞬即逝的一生。 但断口处伸出来一双手,及时拉住了自己。 那个人,是司马安。 司马安横趴在长廊里,上身探出栏杆断裂处,双手抓住上官婉儿,脚缠在离得最近的一根柱子上。 但那杀手并没有离开,他只是被冲过来的司马安惊了一惊,再定下神来时,这两个人已经摆成了眼前这幅姿势。他走到了司马安身边,双手握刀,高高举起,杀机毕现。 婉儿仰头看见了这人动作,惊的花容失色:“司马哥哥,小心你身后!” 司马安这才留意到此人,咬准时机侧身一翻,耳边就传来金属和地面撞击的声音。 “咔嚓!” 火花四溅。 司马安一脚勾住柱子,另外一脚顺势将那厮踹翻,旋即又勾回了柱子上。[] “司马哥哥,你别管我了,快走!”婉儿眼里噙着泪,红着眼眶。 司马安感觉到腹部一阵抽搐,眉心团成一座小山,她此刻没有时间拉婉儿上来,更没有力气拉她上来,背后还有一个拿着刀的家伙,如何是好? “这位大侠,看来我今日难逃一死,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的?” 只要知道谁是幕后主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恶的禁军,平日里一波又一波,偏在这时刻一个鬼影不见! 那人沉默着,甩了甩头,重新爬起站定在司马安身边,翻转了刀柄将刀刃朝下握在手中,面无表情地对准司马安腹部扎去。 他离的太近,司马安要么松手放开婉儿,要么松腿被婉儿带着一同滑落去,否则就只能眼见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李令月,张天,司马惜,还有西风残照,你们都到哪里去了! “你松开我!”婉儿挣扎。 “不放,我死都不会放,少罗嗦!”司马安又抓紧了一些,以至于在婉儿手腕上扣出血痕印记。“等会儿可能有点危险,但你别怕,相信我,要死我们一块死,谁也不放过谁!” 婉儿凝望她,司马安的神情很认真,苦涩艰难地笑着,在等待她的回应。 很快,婉儿点了点头。 杀手当然不会放过他们,只是改了主意往司马安的手臂砍去。 司马安迅速松了腿脚,身子便倏忽地往前滑行,到了墙垣边缘,侧身伸腿往壁面上一蹬,身子呈弓形,腾出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杀手的腿,那杀手一下反应不及,被带倒在地也陪着司马安滑行下去。 “啪――”杀手大半个身子悬挂在高墙之上,凭着双手抓着走廊边缘,可身下还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 司马安一手抓着杀手的腿,另外一手牵着婉儿,心惊肉跳之后先是望向下方的婉儿,婉儿也镇定下了心神抬头仰望她。 “没事吧?” “没事。”婉儿吁气,收在腰间的一块玉器掉落了下去,摔的四分五裂。 “上面的,你可要撑着点,不然我们都得死。”司马安冲着上头喊。 上头的人甚至已经没力气回答他们。 “婉儿,他虽然很强壮但也撑不了多久,你能解下我的腰带吗?” “解下腰带?”婉儿困惑。 “嗯,解开我的腰带,再解开你自己的,头尾相接捆在一处,然后再褪去外袍,最后都绑在我的腿上。”司马安道,“这宫墙大约三丈,我和他两个人合起来的身高大约为十尺五,再加上你我腰带外袍捆绑的长度衔接,你顺着长绳往下,爬到末端离地面不会太远。” “那你呢?”婉儿冲口而出,自己下去容易,但司马安呢,她悬挂在这里若是不小心摔下去,非死即伤。 “笨蛋,你下去了赶快喊人救我。”司马安见婉儿犹豫,遂加重了语气道,“别再婆婆妈妈,再等就来不及了,这家伙随时撑不下去,犯不着我们两个陪着他一起死!” 婉儿咬紧下唇,重重点头道:“好。” 顺着布条往下的时候,婉儿忍不住又抬头去看司马安。 摇晃的世界,若是此刻平安,她有一点小庆幸,庆幸这个刺客来行刺,否则就不会再次见到这样将爱护之情一表无疑的司马安了。 去到末尾的时候,婉儿咬牙往下一跃,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好不容易带着尘泥爬起,揪心地仰头看着上面那两个人。 司马哥哥,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司马安低头看着那个缓缓朝着远处奔跑的影子,心下稍安。 回观日色光辉,卓尔耀眼。 司马安觉得现在的情况甚为讽刺,原本要杀她的人此刻和她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松手,两个人都会完蛋。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如果你说出来,等下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那人还是不答。 “不然用来俊臣的那一套来试试?将你放入滚烫的热炉里烹饪,不知道那滋味是否舒适?又或者将你的指甲一片一片连根拔起,将手指一根一根剁掉,再斩断四只,耳中灌入水银......” 司马安漫不经意地说着,她相信眼前这个杀手肯定是不想死的,否则早就带着她和婉儿一同跳下去了。 “是......是郡王爷......” “郡王,哪个郡王?”司马安继续追问,唐朝的郡王何止一人,他们又与婉儿又什么仇怨,为何要刺杀婉儿? 细想婉儿近日所为,吟诗做词也没什么大不了,难道是这些个郡王忌惮婉儿在武则天身边的位置,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杀手指节一松,只余下只手撑住场面。 司马安身形晃动,吓的灵魂出窍。 一辆马车往这里疾驰而来,司马安遥遥看着,很快拿定了主意。 那辆马车华贵非常,能出入皇宫的也必定不是寻常人物,但不管马车内坐的是谁,司马安都只能放手一搏了。 心里预估马车行使的速度,看着马车越来越近,马车夫抬头,惊诧地见到宫门之上挂着的两个人,想要停住马车却已然来不及。 司马安纵身跃下,抱着头跌落在马车顶部,身子贯穿了马车棚子落入了内里。 正眼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模模糊糊的脸庞,似乎是个少年。 腹部作痛,司马安手一抹抬手一瞧,竟然已经血肉模糊。 那少年正盯着她。 司马安道:“带我去见太......太平公主。” 刚说完,眼前一黑彻底地晕厥了过去。 上官婉儿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醒来。 说是熟悉,那是因为自己曾经出入过这里多次,这里的摆设饰物都一清二楚。说是陌生,因为自己睡醒的这个地方,是女皇的内寝,是女皇的御榻。 守着的女官是上官风,见到自家主子醒了立即上前扶着她坐好道:“姑娘可醒了!” “我为何会在这里?”上官婉儿敲了敲脑袋,起身下床道,“这是皇上的御榻,我怎么能躺呢,小风,快扶着我下去。” “姑娘不要惊慌,这是皇上吩咐下来的,说是姑娘住的地方潮气太重不利于养病,让姑娘睡在这里了。”上官风解释罢,顿了一顿,再侧头追问道,“姑娘可还记得之前的事情?” “之前的事情?”婉儿定神思索,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慢慢地拼接在一块,她猛然站起大惊道,“司马哥哥!我在城楼上遇刺,司马安刚巧来到,她想办法让我逃走,自己却和那杀手一起留在了城楼,小风,你们派人去救了吗,去救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抓住上官风的双肩,摇着她的身体。 上官风被摇的头晕,皱着眉头道:“派人赶去的时候,只见到一个大汉躺在地上,没有见到公子。” “没有见到她?”婉儿双眼空洞,颓然地坐回榻上自言自语,“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呢,怎么会......” “姑娘,公子神通广大,或许已经自己想办法逃走了,等养好了身子不久就会来见姑娘。再者,我已经叫小照去外头找了,若是寻到公子,就立即回来告诉姑娘。公子福大命大,姑娘不必过于担心。” “那个杀手死了吗?”婉儿觉得上官风说的有理,若司马安还和杀手在一起,就不该只发现杀手而没有看见她。 “没有死。”上官风抬眼回。 “是谁派他来的?”上官婉儿眼神凌冽一扫,吓的上官风脊背发凉,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藏了多年的银针,一根根扎入了自己的眼睛一般可怖。 “回姑娘,那厮说是郡王爷,皇上把此事交给了狄仁杰,很快就会有消息。” “狄仁杰?”婉儿略一沉顿,“小风,小照有消息就尽快通知我,我的衣裳可带在身边?” “带了。”上官风从屏风后拿出一套绿萝裙。 “更衣之后陪我去大理寺会会狄仁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在路上,不更文哈 85金蝉脱壳(二) 朱漆的门窗,厚棉纸糊的窗纱,透明的月光照射入内,懒懒地洒下一地余辉。(.好看的小说) 婉儿推门入内,掀开一层又一层的曼曼蝉衣纱,隐约见到最里处的桌旁坐着一个人影。 “你是谁,这里是何处?”婉儿启口问那人,但那人不答。 瞧着装潢摆设,应然还在宫内,但却不似平常所见。 婉儿虽然心慌,但被意念指引,一路往前。 待揭开最后一层薄纱的时候,那人开口道:“上官女史还是不要见到我的好,否则惊了上官女史,倒是我的过错了。” 婉儿听着耳熟,“阁下何人,这又是何处,能否告知婉儿?” “婉儿,你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得了吗?”对方幽幽道。 婉儿垂眼往下观望,但见她裙裾下竟无双足,登时大骇。 “何人装神弄鬼!” “你怕我吗,上官婉儿?”那人声音又忽而出现在了近前,吓婉儿一跳,回首望去又无踪影,婉儿扯下手边的纱幔,一层一层似瀑布般滑落,在地面上叠了几堆,待正中的全部拿尽了才见到那个人的背影。 婉儿一边心念《楞严咒》,一边靠近那个影子。 “没有用的婉儿,我是你心内的魔障,因你而起,只要你不死,我也不会灭。”那人缓缓转过身,笑靥如花道,“看来你记起我了,我是萧景啊,那个跟你一同从习艺馆出来,一同陪伴在太后身后,被你残忍杀害的萧景呀。”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婉儿浑身僵直,不敢动弹。 “我的肉体是死了,不过我的精神还会干扰你,缠着你,你怕吗?”萧景披散着头发,轻飘飘地绕在婉儿周围大圈,“婉儿,以太后的手腕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萧淑妃的旁系支脉呢,她那样将我放在她的身边,其实是为了从我身上观察萧氏其他人的动静。” “婉儿,你想过为何她要将你放在身边,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吗?” “你想说什么?” “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一旦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你也会跟我一样被太后毫不留情地丢掉,这次的行刺事件也是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可能,”婉儿捂着耳朵摇头道,“皇上不可能这样对我,她对我是赏识的,待我恩重如山,没有她我无法走到今天。” “就是因为你根基不稳,她才放心用你,若是你培养了势力,她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壮大吗?” “不可能,皇上不会这样。” 婉儿毅然打断了萧景,拿起桌上的茶杯向她砸去,大声地吟诵《楞严咒》。 “瑜伽妙旨传心印,摩诃衍行总持王。说此秘密悉怛多,解脱法身金刚句。菩提力大虚空量,三昧智印海无边。不持斋者是持斋,不持戒者名持戒......” 萧景的影像渐渐消散,婉儿闭上眼睛,感觉到世界一片清平。 “姑娘,姑娘......”远处有声音在唤。 婉儿缓缓睁开眼睛,瞧见了一张分外焦急的脸。 上官风的眉眼几乎都皱在了一块儿,好不容易叫醒了婉儿才松神道:“姑娘是梦靥了吧,我听姑娘一直叫着,叫着一个故人的名字,手掐着自己的小臂怎么拽也是拽不开,姑娘先坐起来,我给姑娘擦汗。” “都什么时候了?”婉儿侧首望了一眼窗外,再没有明亮畅快的感觉。 “已经是傍晚日落时分,”上官风拧干巾帕,细细地替婉儿拭去额头冷汗,“姑娘见过狄大人之后就回了房,我见姑娘累着便让姑娘睡了,连晚膳也未曾用得,姑娘如今可饿了?” 婉儿摇头,刚才的梦境让她全身出了一身虚汗,到现在还心悸着。 “可有找到司马......找到那个人了?” “还没有消息。”上官风沮丧道,“说也奇怪,皇宫虽然大,但是一个大活人也无处可躲,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敢在皇宫藏人,他藏人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我实在不得其解。” 婉儿若有所思。 那个刺客想要杀的人是自己,司马安是无辜被牵连进去的,如今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她自己平安脱险,定然会找人通知自己,现在她凭空地消失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人带走了。 谁会在皇宫内带走一个官员? 婉儿皱眉,神色俱厉道,“小风,叫上小西小残小照,我们去太平公主府。” 然而上官婉儿并非是在太平公主府遇见太平公主。 长安宫外静悄悄的神武大道上,一顶金顶珠花轿子和一队人马相遇。 相较这队车马,婉儿的仪仗显得寒碜许多,她仅带了西风残照四人,以及四个内侍作为轿夫,其余并无护卫,而面前的这队人马,虽然也只得前头四个后面一个,但这四个人身着银色铠甲,腰垮大刀,各个身体壮硕如牛,眼神寒气冰人。 “小风,能避就避,我们不争这点时间。”婉儿挑帘对着外头的上官风道。 上官风点头,抬手示意轿夫让那队人先过去。 铠甲相击的声音传荡在夜色里。 上官风见到那四个人内心惧怕,只低着头站在路边静静等着这队人离开。 一匹白色骏马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上官风抬头,见到马背上那人的身影立即跪地磕头道:“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李令月一手勒住缰绳,一边侧头凝视了上官风的头顶许久,挪移视线盯着那轿子道:“轿内的是上官婉儿?” 这时候轿帘掀开,婉儿从中钻出,对着李令月微笑行礼道:“婉儿正要去见公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公主。” 李令月皱眉,面色越发寒冷。 “你为何找本宫?” “为了公主答应给的却又悄悄夺回去的一样东西。”婉儿镇定自若。 李令月一惊,侧身利落下马,几步走到了婉儿跟前,压低声音道:“司马安没有和本宫在一起,她午后入宫,到现在还没有回府,本宫差人去打听方才知道出了事,所以现在入宫找你要人。” 婉儿瞪大眼睛,“难道不是公主派人带走她?” “不是本宫,”李令月瞥她一眼严肃道,“她既不在你处,也不在本宫处,那会是何人带走她?” 婉儿沉默了一阵。 此刺客的目标不是司马安而是自己,但这件事情绝对不是皇上动的手,如果是她,又怎么会将昏迷的自己安置在她的寝宫之内?也不会是薛怀义等人的旧故,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有人肯死心塌地地跟随? 所以最有可能的还是太平公主,在自己动用了内廷所能动用的力量除掉了薛怀义之后,她就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了解,也同时有所忌惮,并且她并不想如约定那样将司马安交给自己,因此才派人来杀自己。 如此想罢,婉儿还是微笑道:“婉儿不知,不过好在刺客已经招供了。” “招供了什么?”李令月问。 “婉儿也只是听狄大人提起一句,具体招供了什么,恐怕还需要公主亲自去问狄大人了。”上官婉儿观察李令月的脸色,果然她有些慌张。“公主如今要去哪里?” “你去哪里?” “既然想要找的人不在,婉儿也只好先回宫了。”婉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扭头对着李令月笑道,“夜凉如水,公主外出也需要披件大氅,免得皇上担忧公主的身体。” “知道了。”李令月在婉儿转身之后还是一直盯着她瞧,待婉儿上了轿子,李令月也上了马,略一思索召来一人吩咐道,“你跟她回宫,在暗处呆着不要让她发现,守着几天将消息禀报于本宫。” “是。”那人回道。 “余下的,都随本宫回府。”李令月勒马转行,朝着自己的府邸奔驰而去。 一进门便瞧见暗香在门口候着,门外还停着一辆马车。 “公主殿下您可回来了,有位贵客在府内等了公主许久。” 李令月点头,朝着府内走。 “姑姑,你可来了。”一个身着玄色袍子的少年笑吟吟地起身迎接,剑眉星目,容貌气度不俗。 “重俊,宫里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姑姑......”李重俊有些拿捏不定李令月的心思,但还是开口挺直胸膛道,“那上官婉儿陪在祖母身边,不尽忠职守,反而□后宫,还与武三思交往甚密,长久以往,定对我李氏皇族不利。” “胡闹!”李令月斥责道,“上官婉儿并无根基,对付她容易,不必着急一时。再者,你派去的人胆小如鼠,如今被狄仁杰抓了去,若是审问出了是你主使,本宫看你这郡王也当的不踏实了!” 李重俊大骇,立时跪地道:“请姑姑救侄儿一命。” 李令月心思一转道:“你是否从宫内带走一个人?” “是,是侄儿带走她,”李重俊敛神道,“不知道姑姑与此人是何关系,此人从城楼上跌落下来,恰好落到侄儿的马车之内,昏迷的时候让侄儿带她到姑姑面前。” “此人是本宫旧识,将她交给本宫。” “可是侄儿见此人衣着,似是朝廷要员,但此人实际上,”李重俊抬眉谨慎道,“实际上是个女子......” 李令月凝眉道:“你将她交给本宫,本宫就想办法救你的性命,如若不然,休想本宫出面。” “侄儿明白,”李重俊恭敬道,“那就请姑姑随侄儿回府,便可见到此人。” “嗯,”李令月点头道,“还有,不可对外传出任何消息,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救的那个人死了。” “是,一切都听姑姑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告诉你这是在动车上写的吗......为什么每次动车身边总是坐着大叔!我要美女! 86金蝉脱壳(三) 张天从马背上下来,一边走一边匆匆脱下斗篷,交给上官风道:“姑娘在哪里?” “在内院习字。” “好。” 张天疾步走至内院,恰见婉儿俯身凝神习字,淡淡的墨香散漫开来,闻见这股味道便想起了习艺馆大家一起学习的日子,虽然艰苦,但也还乐的逍遥,大家虽然也在暗自比较,但都只是文学上的造诣,不至于要人性命。 婉儿很专注,并未注意到有人在靠近。 张天也不打扰,缓缓走了过去,背手站定在她后方,瞧着她书写的一笔一画,较之前更为遒劲有力,而且张弛有度。 又见她面色,白皙透亮,如三月梅花带露。 只不过短短几日离别,婉儿风采更甚从前。 直到日薄西山,婉儿才揉了揉手腕,惊觉张天立在一边,翘首望着院中槐树,人虽在,但能看出心神早已经不知道飘往何处。 “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婉儿由头揭起字帖,问张天道,“写的如何?” 那上面写着“势如连壁友,心似臭兰人。” “绝佳。”张天答。 “伯父身子如何了?” “是腿疾,”张天的视线落在空荡荡的石桌上,“家父当年奉命戍守边陲时候受的伤,前几日寄到了才知道是犯了腿疾,侍奉几日也就好了些。” “为何不多呆几天?”婉儿蹙眉侧目问。 张天抬眉看了婉儿一眼,淡淡道:“听说你遇刺了,司马安又无故失踪?” “嗯,一直找不到人。”婉儿避开张天视线,招来上官风将字帖收好,又再闲闲问道,“你父亲在安州?安州的苏铁花可开了?我记得那儿这时候开的正娇艳,漫山遍野都是。” 张天点头道:“嗯,开的甚好。” 婉儿“嗯”了一声算是答应,眉宇低压道,“司马哥哥至今下落不明,我一直觉得是太平公主所为,但苦无证据。”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以逸待劳,”婉儿想了一阵,“司马哥哥受了伤,你虽然不能靠近公主府,不过可以仔细注意太医院是否给公主府派了养伤的药,若是有,司马哥哥□不离十便在那儿了。” “好,”张天略一思索,“没想到公主言而无信。” “我也没想到,”婉儿回,“真是兔死狗烹,她借我杀薛怀义之后又立即献了两个男宠,张氏兄弟比薛怀义聪明多了,更年轻也更有手段,把皇上哄的团团转。” “他们都住在紫宸殿,很难靠近。” “也不需要我们操心,人是公主送进来的,自然由公主定夺。连日赶路辛苦你了,早些回去休息罢。”婉儿微笑道。 “好。” 等着张天离开,婉儿召来上官残吩咐,“小残,你和张天姑娘走的近,近日姑娘可有与什么人接触,或者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张天姑娘一向神出鬼没,其他的倒没有,就是常常在午时瞧见她在书房书写。” “书写,是写信吗?” “嗯,应该是信笺,因为书房的东西都是我备至的,连墨少了多少我都能分辨,张天姑娘定然是动了纸笔,这一点我敢肯定。”上官残郑重点头道。 婉儿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自己一个人入了房间,带上门,背倚靠在门上。 安州并没有什么苏铁花,那是琉球的东西,此时也不是开花的季节。 张天在说谎。 婉儿抬手按压太阳穴,光彩夺目的眸子渐渐黯淡了下去。 连她都骗我。 屋内只外头一道斜斜的日头透过窗纱投射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 婉儿看着属于自己的那道影子,想起了梦中萧景的话。 “毫无根基......所以要随处飘摇......”婉儿喃喃念着,立时转身打开门扇,惊地外头守着的上官风一愣,直直地瞪着眼睛瞧着自家姑娘。 “小风,梁王送来的东西都在哪里?” “都收在府库中,许久不打理恐怕都积了灰了。”上官风惊诧回。 上官婉儿对武三思送来的东西一向不屑一顾,但又不能退回去,所以都收在了库,如今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 刚思想毕,上官风便见婉儿朝着府库方向行走,遂立即迈开小步追及。 婉儿打开府库,瞧见了琳琅满目的东西,许多都是只有一眼之缘的。 “这是御史大人送的琉璃七彩貔貅,那是去年年末中书侍郎大人送的一对暖玉,那是......” “那是平章事苏大人给的北海珠子。”婉儿打断道,“将梁王送的东西都找出来。” “是。”上官风悄悄抬眼观察婉儿,心里思想这些东西里的来历自己都是细细记载在账簿上时而翻查才能烂熟于心,她平日里并不关心这些,顶多也只是在送礼的时候知会一声,可竟然全都记住了。 上官风惊诧于婉儿的好记性,手伸到一小檀香木盒处停顿了下来,心念一转,迅速拿了别样。将东西一一摆放在婉儿面前的空桌上,婉儿随手拿起一个朱红色的步摇,对着镜子插到了发髻中,透过镜子问上官风道:“好看吗?” “姑娘戴什么都好看。”上官风由衷道。 “你好像漏了一件,没有找到?”婉儿回头挑眉问。 “漏了什么?”上官风低着头问。 “是番邦进贡的一小盒香粉,外头用浸泡了泉水的檀香木盒抱着,里头带了层油纸,防止粉末从间隙中疏漏出去......” “是了,”上官风再不好装傻,急忙转身拿出那盒子道,“就在这里,我以为这是户部萧大人送的,故而遗漏。”说罢,上官风吐了吐舌头。 婉儿笑吟吟道:“你倒少有‘遗漏’的时候。” 上官风不答婉儿,转身用手里的绢布擦拭那些珍贵的玩意儿。 婉儿仍然笑着,她对上官风的举动洞若观火,又焉能不知她方才是在试探自己。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主仆之间如此轻松一番,也未尝不可。 “只捡些要用的擦拭吧,不必一一费神,”婉儿按着上官风的手腕,摘下头上的步摇替上官风插上,仔细端详满意道,“还是适合你,我戴不惯这么贵重的东西。” “姑娘......” “收下罢,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平日里都忽略了你们几个。有看上眼的只管拿去,替小西小残小照留几样。”婉儿说罢,从桌上拿起一串东海明珠,稍稍犹豫,还是推到了腕上。 这串珠子让她想起了那条银色的手链。 “小风,明日梁王如果再派人送东西的话就将我今日书写的那字帖送给他,就当是给他的回礼罢。” 武三思第二日便得了婉儿的墨宝,展开那卷轴,抹了抹八字胡子眉开眼笑道:“上官婉儿,你总算动心了。” 紫宸殿中殿。 上官婉儿坐在特意给自己安置的桌案后,听着女皇和狄仁杰的谈话,手里的笔快速书写着作为谈话备书。 女皇自得了张氏兄弟,极少见外臣,连自己的儿子李旦都鲜召见,婉儿也只是在张氏兄弟不在近旁的时候偶而见上一两面。 狄仁杰如今已经成为了大唐宰相,婉儿现在才明白当日武三思在朝房说的话。 “狄仁杰这位大爷背景可深着呢,本王的人不知道,参他一本就毫无动静,再参也是如此,到了最后,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姑妈,怪不得腰杆儿这么直,连本王动不了他分毫。” 等狄仁杰与女皇谈完之后,婉儿送他出来。 走在廊道上,狄仁杰忽而对婉儿道:“姑娘最近是否与武三思走的近了?” 婉儿瞪大眼睛看着他,自己的确与武三思多相处了一些,他也常为九里涧曲水流觞的座上宾,但狄仁杰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我与姑娘相识一场,不忍姑娘泥足深陷,”狄仁杰抚了抚山羊胡须眯着眼睛道,“眼前的确是武氏兄弟得势,但女皇的心思也不明了,姑娘如果依附武氏,便得罪了李氏。” “多谢狄大人,婉儿明白。”婉儿恭敬行礼道。 若说李氏,能有大能的就是太平公主了,但太平公主与自己势如水火,又背信弃义,自己焉能依附于她? “不,姑娘你还不明白,”狄仁杰洞察先机,小眼睛闪着精光,“武家是后起的一代,根基不稳,李家已经延续了这么多年,难道姑娘没有从武家和李家的后代中看出差异吗?” 婉儿犹豫了。 的确,武家除了武三思还看的过去以外,其余人都是酒囊饭袋,下一辈都沉迷在享乐当中,而李家的人却低调内敛许多,其中也不乏果敢坚决的英才少年。 李旦唯一的贡献就是为李氏皇族培养了几个能干的子嗣。 前几日陪着女皇看校场比试,李旦的几个儿子皆分外出彩,女皇喜悦之下,更是允准了李显的儿子李重俊回宫觐见。 “谢狄大人警醒,婉儿明白了。” “哈哈,”狄仁杰大笑道,“姑娘蕙质兰心,年少有为,我狄仁杰自叹不如,只是一点,姑娘切勿为儿女情长伤及了自身,毕竟您的位置尊荣,一举一动,一喜一怒,已经不是您一人的事情了。” 望着狄仁杰大笑着离去,婉儿情绪起伏。 遣散身后跟着的一队宫女,婉儿又来到了失足跌落的地方吹着风,那雀鸟像是通了心意一般又飞来,婉儿呆呆地看着雀鸟,想起了那时与太平公主的对话。 “上官婉儿,只要你除掉薛怀义,本宫就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荣华富贵,甚至将来的大唐天下,本宫都可以应允你几分。” “公主抬举,婉儿要这千疮百孔的天下作何?” 李令月背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薄唇微启道:“那你要什么?” 婉儿抬头,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我只要司马安。” 雀鸟在婉儿手心啄食食物,婉儿笑了笑望着远方。 我只要司马安。 司马哥哥,不管你在何处,婉儿都会想办法来见你一面。不过现在,婉儿先要保全自己,而这一切,都应该从庐陵王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心在收尾......只不过脱壳的慢了点...... 87金蝉脱壳(四) 翌日,风和日朗。(.好看的小说) 婉儿早早被女皇召入偏殿问话。 刚行至紫宸殿门口,里面的宫女鱼贯而出,行色匆匆。 婉儿就近拖住一个,蹙眉问道:“何事?” “皇上早上接了一个折子,像是一个书生写的檄文。”宫女战战兢兢道,“上官姑娘,您快进去吧,也只有您才劝得住皇上。” “嗯,此事不得与外人多提,知道了吗?”婉儿叮嘱。 宫女点头如捣蒜,旋即跟着其他人离开。 婉儿镇定了心神,伸手推开厚重的殿门,殿内灯火通明,女皇不喜欢黑暗。东海鱼油点的油灯即使被风吹刮也不会熄灭,照亮了女皇的身影。 女皇侧躺在矮榻上,以手托着腮帮,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连眼睛都不抬。 “婉儿,你来了,来,给朕念念这篇檄文。”武则天指了指躺在青石地面上的那一张纸,上面印着深深浅浅的字。 “是。”上官婉儿行礼毕,蹲下捡起纸,一瞧见篇首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被贬的开国功臣之后徐敬业途径扬州伙同几人造反,婺州才子骆宾王为其作了一篇洋洋洒洒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婉儿曾经收到过这篇文章,暗自为其文笔所折服,叹息像是骆宾王此等才华卓越之人竟然不曾在朝为官,可见大周之颓废。 但婉儿没有呈交女皇,因为这篇文文采固然好,但所写内容句句直击女皇的痛处。 一是女皇待自己儿女的刻薄,二是女皇的后宫男宠乱政。 婉儿知道这篇檄文终究会传到女皇手中,如今正是时候。 “婉儿,给朕念念,方才的宫女没有念完,朕还是听你念的舒服。”武则天微微睁目,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想起初见她时候的光景只得十几岁年岁,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绝色佳人,而自己却已经不可避免地老去了。 “是。”婉儿恭敬答,迅速浏览了一遍便毫无阻滞地朗诵道:“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婉儿读至此处,略一停顿,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念下去。 倒是武则天开口了,“怎么,继续念,朕赦免你。” 婉儿于是点头继续吟读道:“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偷眼瞧女皇脸色,果真不好,婉儿遂含糊带过。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婉儿念罢,默然长叹。 早听婺州骆宾王的名气,如今拜读全文,果然名不虚传,连自己都自愧不如。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武则天忽然大笑起来,拍着矮榻扶手冷眉道,“真是书生造反!” “皇上息怒!”婉儿匆忙下跪,不敢抬头。 “婉儿,朕虽然不常出殿,但朕心里还是清楚的,就是因为朕是女子,所以这些人全都不服气朕,总要找朕的是非。”武则天叹口气,坐直了身子低头看着婉儿道,“你以为朕想占着这天下不放吗,是他们逼的!太宗皇帝如何威武,可他的子孙却何其懦弱!就说高宗皇帝,一个小小番邦就让他步步退让,若是让他继续治理下去,大唐还有几里地可让,几位公主可嫁?!” “皇上英明。”上官婉儿道。 “如今朕真的是老了,力不从心了,”武则天盯着灯火凝神片刻,“即使有再好灯油,也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您还很年轻,一定会长命万岁。” “就你嘴甜。”武则天笑言起身,走到婉儿跟前让她扶着自己的手,慢慢踱步到殿外,温暖的阳光普照,晒的武则天身上暖洋洋的,婉儿从近处瞧,才真的觉得女皇老的很快。 政事琐碎,女皇为中宗皇帝处理了那么多年的事务,为大唐鞠躬尽瘁了那么多年,都有充沛的精力,如今到了她自己的大周朝,反而让之前积累的劳累所打垮了。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武则天又念了出声,盯着远处的鸿鹄须臾道,“婉儿,朕打算将你指给三思。” 上官婉儿像是被雷电突然击中,浑身僵直不能言,目瞪口呆地看向女皇。 她说什么,要将我赐给武三思? 那个放浪形骸留着八字胡须的梁王武三思?! “怎么,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武则天眉眼弯起,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暂时重新恢复了年轻心态,“朕杀了上官仪和上官庭之,却留下了你和你的母亲,如今你成为了朕身边最体己的人,算起来也可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婉儿嘴唇发白,手不停地在哆嗦着,女皇的话很缥缈地从远处飘来,婉儿来不及细听,也来不及像往常一般揣度她的心思,只知道自己将会嫁给武三思。 “先前朕误解了你的意思,”武则天说到此处动容,收回视线盯着地面道,“幸亏当初没有做出什么,否则现在朕会懊悔,你还年轻,还有很好的前程,朕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皇上,”上官婉儿忽然下跪,“婉儿愿意终身侍奉皇上,不想嫁人!” “如果朕死了呢。”武则天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不怒自威。 见到这边光景,在殿口守卫的禁军将士严阵以待,皇帝发火的后果很明了,要么直接拖出去杖击,要么丢到天牢去。 他们惋惜地看着姿容卓立的上官女史,心想着等会儿女皇下令的时候是否该手下留情。 “婉儿就为皇上守陵。”上官婉儿毅然道,头重重磕在青石地面上,俯身不起。 气氛骤降,方才还明朗的天空蒙上阴霾。 女皇身上的凤凰袍闪着金光,仿佛欲从袍子上飞翔而出。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可她是孤单的凤,属于她的凰不存在于世上。 “你心理还记挂他?”最后,武则天幽幽地吐出一句。 婉儿心里一亮,知道这就是让庐陵王回来的机会,也是自己摆脱指给武三思命运的机会。骆宾王死也想不到他的一句“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会引发女皇对庐陵王的思念。 “此生此世,婉儿只守她一人,”上官婉儿稍稍起身,半跪在地上,“如若不然,请皇上允准婉儿终身不嫁,侍奉君侧,陵寝青山,自有婉儿陪在您身边。” 女皇转身,喟叹道:“朕羡慕显儿。” 婉儿愣神,抬首看着女皇,见到她脸上的黯然,心脏像是被扎了一针。 “朕原本见你近日和三思走的近,因此动了此念想,既然你对他无意,朕也不会为难你。”武则天终于让步。 紫宸殿前的禁军也稍微松口气,但也为婉儿心伤。 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怎么偏偏看上那个被废黜的藩王? “皇上,庐陵王在房州那么久,一家人孤苦无依。就算庐陵王当初有错,但您的孙子孙女们并无过错,他们好歹他也是您的血脉,如今大周已定,皇上是否有意召他们回来共享天伦?”婉儿故意提及他们和女皇的血脉相连,以图女皇有舐犊之情。 武则天看了婉儿许久,直看得后者心里畏惧。 “也好,”女皇最后道,“重俊回来了,其他人也自然要回来。诏书由你拟定,写好了直接快马发到房州,希望朕入土之前还能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有朕的孙子孙女们。” 听了这一番话,婉儿顿时释然。 今日这番凶险,让人心惊肉跳,若是真的被女皇指给了武三思,那倒不如求取三尺白绫自尽。 回到府中,婉儿即刻叫来了张天。 “张天,太医院那里可有发现?” “有,”张天落座侧首道,“我翻查过太医院的记录,公主府前几日的确要了一些外伤的药,定时定量,不差分毫,可近几日陆陆续续地断了,许是伤好。” 婉儿又喜又恨道,“司马哥哥的确没有死,而太平公主的确食言。” “司马安既然就在公主府上,为什么迟迟不露面或者写封书信告知你?”张天问。 婉儿也百思不得其解,摇头道,“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也可能是身子还未康复,从那么高的地方衰落,怕是身体受了极大的伤害,恢复起来也着实不易。” “那如今你怎么办?” “知道司马哥哥平安即好,让她安心养伤,暂且不去扰她。” “嗯。” 婉儿侧头看着张天,沉默片刻启口道:“我想你替我办一件事情。” “何事?” “庐陵王不久将要还朝,我怕朝中有人会对他不利,希望你能去一趟随身护送他平安归来。” 张天回首对上婉儿的视线,深色瞳孔里带着一丝疑惑。 “你近日好似不愿我守在你的身边。” 婉儿微笑回,“近来事多,是让你奔波劳碌了,等庐陵王还朝我便许你休养一段时日,如何?” 张天将信将疑,看着婉儿的笑心里滑过一丝凉意,但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下来。 “好,我一定带他平安归来。” “嗯。” 华灯初上,上官残于庭院口送走了张天,回身时候在另外一侧看见了一人。 “稀客!”上官残认得此人,她在司马安身边的日子久过她们四个在司马安身边的总和,而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司马惜。 司马惜穿着以祥云图案缀边的襦裙,眉宇之间褪去了先前的鲁钝,显露出一点精明,但眼眶深陷,眼睑处带着青丝,连人也憔悴了许多,脸颊上隐约带有泪痕,虽然用粉遮盖了一些,但依旧让上官残看出了端倪。 “姐姐可受欺负了,为何伤心?” 司马惜以袖口拭了拭面颊,强扯出一丝笑容,送上金丝熨帖的请帖道:“公主有请上官女史明日晚宴过府一叙 88金蝉脱壳(五) 上官风为婉儿斟了一盏茶,清茶袅袅冒着青烟,缭绕在室内。 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内室的红木桌上,上官风侧眼面带犹豫地看着隔间。 烛火跳动,婉儿锁眉翻过一页,又继续像座石像般坐着,嘴一张一合默念着书上枯燥的长句,心无旁骛。 上官风看着外头天色,估摸着上官婉儿更衣的功夫,于赴宴已然是晚了。但婉儿依旧从容,上官风只能立在外室耐着性子等着,心里也同时在煎熬着。 这样又过了许久,眼见着宴会就要开始,上官风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太平公主的家宴您要换哪套衣裳,我让人去备着。等会儿是要坐马车去还是轿子抬着去?” “不急,”婉儿随意答,抬眉望着上官风,闲闲道,“等我看完这一卷。” “姑娘,她可是太平公主,不比旁人。”上官风越发焦急,上前道,“平时那些官员老夫子设宴您也都是早早开始准备了的,如今倒怎么分不清形势了?” “小风,我虽在内廷,但外头的局势还是略知一二。”婉儿扬眉。 上官风自知失言,低头嚅嗫道:“我也是替姑娘着急才口不择言的,姑娘切莫怪罪。” 太平公主乃是大周第二等人物,上官女史人前风光,人后还需仰人鼻息。虽然在诗坛可算得上数一数二,但论政治实力远远不及太平公主,如今正有机会攀交,怎么这么冷冷淡淡? 上官风想破了脑袋还是无所得,于是只能摇着头叹气往其他人那儿商讨去了。 婉儿听见了门闭合的声音,摇头放下手中的书卷,《后汉书》平静地躺在烛光下,打开的卷面被窗外透来的清风胡乱翻动。 灯光被风吹的凌乱,婉儿的脸也忽明忽暗。 早前刚推想司马安在太平公主那儿,太平公主傍晚就遣人来送请帖,事情太过巧合。 太平公主此举何意,婉儿猜不透,所以就决定以静制动。(.无弹窗广告) 若是这场宴会专为自己举办,那么今晚就还需要一番折腾;若是宴会非为自己所办,那么今晚就可以风平浪静。 婉儿拿起竹签挑明了灯芯,双手搁在桌案上枕着下巴冥想。 虽然自己也很想见司马安,但若一时沉不住气,反倒要坏事。 书卷已经不知道被翻转了多少页,上官婉儿索性合上,起身站在窗台前望着院中的梧桐,以及头顶上那轮美轮美奂的月亮。心境空明,婉儿忽而闲静下来,方觉察到孤单的可怕。 高处不胜寒,当女皇走到顶峰位置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心境? 所以她此刻才想返璞归真,喜欢儿孙绕膝,伴随着欢歌笑语,将日趋苍老的心归于平静之中。 “姑娘,”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外面的人是上官风,“上官姑娘?”她又问了一句,急不可耐。 手底下的四大侍女,最为稳重的是上官风,因而婉儿也格外器重一些,但现在她却大失风度,这倒让婉儿有些好奇了。 “进来。” 婉儿转身,盯着缓缓开启的门。 一只手推着门扇,一袭青衣映入眼帘,上官风朝着婉儿行礼,又立在了一边候着,眼睛时不时往外瞥,精神紧绷着。 婉儿见她如此忐忑,心中登时明了来的是谁,缓步往门口处迎来,款款而待。 夹着紫色的白色裙裾随着抬脚迈入门槛,衣袂翩动,她梳着流云髻,簪着紫玉钗,肌肤莹白如雪,眉黛如画。 许是目力所及无人,便侧首往婉儿这处望来,婉儿与她视线一接触,望进那深似瀚海的眸子里的漩涡,内心不免一颤。 只是几日不见,为何她形容憔悴至此?莫非司马哥哥有事? “婉儿不知道是太平公主驾临,有失远迎,望公主海涵。”上官婉儿起身绕到她跟前,礼数周全。 “免礼。”李令月解开黑狐大氅,随手交给上官风,自己则睨了跪在地上的婉儿一眼,径直往内去,立在挂在正中的画卷之前,抬头仔细观摩。 上官风双手接下大氅,再低头见那大氅质地,忍不住想去抚摸,松软的狐毛光泽柔顺,没有丝毫杂色,让上官风爱不释手。听闻番邦只进贡了三件,如今有一件就在自己手中,上官风唏嘘不已。 难得与太平公主近处,上官风觉得她的容貌比传闻中的更加出众,只是眉宇之间的褶皱一直不松,浑身散发着清冷决绝的意味,好似在刻意疏远旁人,让人再不敢接近一分。 “小风,去外头守着。”婉儿道。 “是。”上官风这惊觉自己竟一直盯着太平公主出神,还好她正背对着自己,否则便是大不韪之罪,杀头亦不为过,于是心惊肉跳地退了出去,带上门后直拍着胸口舒气。 太平公主来者不善,但上官婉儿亦非善茬。上官风有强烈的预感,在这不起眼的小小闺房之中,正在酝酿一件可能惊天动地的事情。 室内,婉儿默然站着,太平公主依旧在欣赏那幅画。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鼻间隐约可闻见特地在油灯里添加的沉香香气。 一直不见对方动静,婉儿禁不住悄然打量太平公主,褪去大氅,她外罩一件紫色薄轻纱裳,内里是白色的长衣,带了一些胡风,行动灵便。 瞧她背影,好像又消瘦了一些。 “是上官仪画的?”太平公主转过身指着画问。 婉儿这才看见她眼下的青色,透露出她此刻疲惫,眉头不曾松开,嘴紧紧抿着,神思不似在这室内,而是飘散到了远处。 “是。” 仿佛感知到了面前这人越来越无所顾忌的打量,李令月终于收回飘散在外的意识,一双如鹰眼般锐利的眼睛牢牢抓着上官婉儿,如果婉儿没有看错,那眼神里夹杂了无奈、悲恸和绝望,到最后化为一尘如梦似幻的氤氲,让那双美丽又慑人的眼里蒙上厚重的雾霾。 “本宫今日设宴邀你,怎碰巧病了?”李令月淡淡道,仿佛方才婉儿所见乃是虚幻。 “回公主,婉儿确实病了,是伤寒。”上官婉儿立即回,眼珠子转了转,“倒是公主府中既然有宴,为何独自一人抛下满堂宾客来到我这里?” “本宫设宴,只为见你。”李令月直言不讳。 上官婉儿为她的大方坦然意外,“公主见我何须大费周章,只需要派遣一人来告知一声,婉儿自会去拜见公主。” “你杀了薛怀义,此宴算是酬劳,”李令月声音渐沉,“实不相瞒,今日宴上所坐皆是本宫心腹之臣,他们有些是地方任上刚刚调遣入都城,有些是历经了几代君王依旧挺立在朝堂之上的,还有些是有志却不得施展的栋梁之才......” “公主对婉儿说这些有什么用?”上官婉儿插口,内心却因为太平公主所言而莫名激荡着。 太平公主在外人眼里只是一个受宠的公主罢了,连婉儿一开始也认为她与自己一样,充其量也是一个倚仗女皇权势而生存下去的附庸。 但实际上她一直踌躇满志,暗地里培养了这么多人,若是她有称帝之心,有女皇开例在前,有这群人支持在后,离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也只是一步之遥。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一直将这些东西深深地掩藏到心底,从不让外人知道她的实力,现在她竟然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将她所有的实力都展示给自己看,难道是想用这些来威慑自己放弃与她争斗吗? “自然有用,”李令月沉默片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道,“本宫想将这些东西全都交给你,想让你代替本宫去辅助母后。” 一言既罢,婉儿僵直在原处。 太平公主的话言犹在耳,不断在这房间内徘徊,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晃过眼前,化成一段段高低凄迷的音符,扰乱了婉儿的心神。 “为什么?”婉儿茫然地回看她,这个自己一直不懂却一直好似懂着自己的大唐公主,她的表情隐晦不明,婉儿只觉得嘴中的言语支离破碎,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既然是公主辛苦经营的东西,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交予我,公主的目的是什么?” “本宫如今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摆脱这一切。”李令月轻轻摇头,若有所思,“和司马安一起去她想去的地方,游山玩水,逍遥一生。” 提到司马安的时候,李令月的眼里闪过哀恸,但那只是一瞬,须臾又恢复如常,转而看着婉儿道,“司马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先前的事情是本宫食言,但作为补偿,本宫会为你护航,将本宫所拥有的交予你手中,以你的聪明才智,不至于辱没了司马安对你的期许,是非成败,全倚仗你自己的能力,与他人无忧。” “司马哥哥果然在你府中。” “是,她是在本宫那儿,”李令月侧眼看她,“但她不能见你,本宫要带走她。” 婉儿心如刀绞,颓然惨笑道,“那么公主的承诺呢,都不算数了吗?你将所有的重担转移到我的身上,自己和司马安双宿双飞,这样对我何其不公?!” 李令月睨着婉儿,不可置疑道:“不管你答应或者不答应,我都会带走她。”许是觉察语气过重,稍后又缓和了一些,微阖了阖眼睛,“有了这些,你上官婉儿可以权倾朝野,可以光复上官家的门楣,可以日后在史书上留下亘古清明,又或者作福享乐为所欲为。” 婉儿沉默。 的确,只要有了这些,即使将来女皇不在了,也可因这缘故安身立命。 “你好好想想罢,不管你怎样抉择,本宫都会走,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一章有个重要人物要saybyebye了~我收...... 89雨葬幽兰 古地房州,隶属山南东道,上承天命,下接沃土。 中宗李显被废黜以来,先是被放逐到了均州,再由女皇一念之仁迁到了房州。 戴着庐陵王的高帽,李显一脉显然已经穷困潦倒,被驱出都城已经十余载,当初女皇派来“护送”的重兵渐渐对监视这个颓废的亲王没了兴趣,一个一个在当地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有些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隐隐于市。 但即使没有人在看守,李显依旧过的小心谨慎,他听说过那些亲自料理餐饮的皇子公主也惨死在饮食之下的悲剧,也见过士兵眼睛不眨地砍下皇亲国戚的头颅,他听说了岳父韦玄真已经在流放的途中身亡的消息,联想起先太子李贤,就越发战战兢兢。 每逢雷打,他便缩在被褥中;每逢赏赐,他便畏惧地不接,两股战战。几次想过了结性命,但终究还是畏惧失去性命,所以他连死都死不成,终日在这种极度的恐慌中度日。 若没有妻子韦氏的劝慰,他恐怕早就因惊恐过度而失心疯。 但张天给他带来了希望。 当他和韦氏一同在薄田里劳动的时候,一个骑着骏马戴着斗笠的人在田埂上向这边观望。 李显立即躲到了韦氏的身后缩着。韦氏见此人身形相熟,故而壮着胆子问她是何人。 那人翻身下马,将马匹栓在边上的石头上,不顾田中泥泞污秽,拖着一身白色装束站定在李显和韦氏面前,继而双手递上一封信。 李显从韦氏身后探首去看,瞧见那信封上的娟秀的楷体小字,顿时喜上眉梢,接过那封信视如珍宝,整日整夜地贴身收藏。 韦氏曾经看到信封上的图形,隐约觉得熟悉,许多日之后在揉面团的时候猛然想起,那不是李显常佩戴在身边的玉佩的图形吗? 那送信人就是往日李显还做太子时候作为侍读的张天。 李显就凭着这封信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送信来。李显心里充满着喜悦,透过这几封信,他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都城内正发生着的事情。 “苟富贵,无相忘。”李显常常在嘴里念叨,直到有一天,张天又亲自登门造访,让她等待着时机。 “什么时机?”李显瞪大眼睛,下巴上的胡渣让他显老了几岁。 “回都城的时机,”张天不多话,交给李显最后一封信,“庐陵王耐心等等。” 说完了这些,张天又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李显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手里紧紧攒着信,片刻后表情轻松地回过头看着一屋子的人,“大家等着,上官姑娘马上就接我们回去!” 原本该享受帝王家尊贵的皇子公主们面面相觑,因为每当自己颓丧的父亲告知他曾经做过这个国家的皇帝,曾经居住在偌大的宫殿里,曾经出门坐车脚不沾地的时候,他们大抵都是不会信的。 李显左盼右盼,终于在圣历元年三月等来了这样一封诏书。 上面的字同样工正整齐,但却不是熟悉的信上的字。 “请问这诏书是上官女史所写的吗?”李显问宣旨的官员道。 那官员很是客气,敏锐地察觉了女皇宣召李显的意图,于是拱手道:“是上官女史亲自执笔,皇上旨意,请庐陵王还朝养病,千真万确,下官在这里恭喜庐陵王了!” 李显没有理会他,而是愣愣地回房间,关上了房门。 倒是韦氏开明,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只能替那官员泡水,一边替自己的夫君道歉。 那官员只是欣然点头与她交谈着。 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个人,依旧是高头大马,身姿挺拔。见到她的随行侍卫全都低头行礼,那官员也朝着她拱了拱手,她却一眼不瞧,勒马停靠在李显的草屋前,腰杆挺的笔直。 韦氏认出了她就是常来的张天姑娘。 但也看出了她有些不妥,前几番纵然面无表情,但不会像现在这般愁眉不展,脸色发臭。她盯着门前一株小草出神,一动不动地站立许久,像尊石雕。 腰间挂了一方红色丝巾,被一身白袍衬托,沉稳、出众,发髻竖着,领口处绣了一朵白梅,样貌清秀,整个人英姿飒爽。 张天发觉韦氏在打量自己,回过头直视她,吓得韦氏一愣。 “烦请庐陵王出来,我们尽早启程回都城。” “好......好......”韦氏心乱,低着头匆忙进屋。 一行车马映着晟日北行,翻山越岭,越河过桥。 张天时而与队伍同行,时而瞅见前头扬起的沙尘便跃马上前,谨小慎微。 主车上的窗帘时不时被悄悄挑开,里面的一双丹凤眼随着张天的挪移而挪移。 “张天姑娘,走这条路可以省很多的路程,为何不走?” “山路难行,恐有山贼出没。”张天眯着眼睛望着前方,微风轻轻拂动她的衣袂,带起她额前的散发。 “这条路下官很熟悉,并不有什么山贼盗贼,请姑娘尽管放心,若是出了事,一切自有下官承担着。”那官员急于回都城邀功,遂不顾张天反对,下了命令往山中行进。 张天漠然地看着他们,先是望了眼自己选定的路,这是条官道,一路上有补给。再顺着蜿蜒的山路微仰头,那儿被层层叠叠的林木林叶遮盖着,正是埋伏的好去处。 张天倒不是怕山路难走,也不是怕那些个小贼,而是怕朝中有心人在此埋伏。 抬头望天,乌云从远处渐渐聚拢团在山峰处。 张天忽而打马朝着山中进发,逆向的疾风呼啸过耳畔。 “你放心,我会将他安全带回。” 那日自己如是对婉儿说。 手紧握缰绳,张天掠过人马,勒马挡在队伍前,领头的官员受到惊吓,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拍着胸口刚要斥责,却被张天瞪住。 无视众人的瞩目,张天一夹马肚,缓缓地往主车去,行到马车前,下马掀帘,只见寒光一闪,一柄从里面丢来的小刀冲着张天眼睛而来,张天稍稍一避,那小刀便落了空。 “啊,怎么是你,你没事吧?”韦氏惊恐。 张天不答她,越过她瞧见了躲在最里处的李显,此刻他才稍微放下心来,喘着气道:“原来是你,我......本王......我还以为是刺客。” “庐陵王不必担心,张天一定会以性命护你周全。” 队伍又开始行进,天空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零碎小雨,渐而越下越大,冲刷了路面上的泥尘,柔软了被日头晒的坚实的山路,地面开始坑坑洼洼。无论是骑马的官员,还是扛长戟疲惫的士兵都寸步难行。 马匹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车轮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经过一个石板铺成的平桥,溪水经过雨水的补充而变得充沛,激进的水流冲刷凸起的石头泛起白沫,溪水顺着坡势往下,上方遥遥能望见一个小瀑垂流,下方是湍急的小涧。 由于石桥过窄,士兵不得不在前后护卫着,主车侧旁无人。 忽而从底下窜出几个蒙面黑衣人来,全都拿着短匕,其中一个借同伴的肩头跳跃到车子顶部,余下几个则冲着马车前头和后头的士兵砍杀。 这几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那些士兵在沙场杀敌英勇,对上这几个如鬼魅似人的黑衣人却很不得力,手里的长戟在窄桥上无法挥舞自如,怎么都不如对方的短匕近身搏斗来的利落,于是纷纷落水,血水染了一片嫣红。 结果了那队士兵,十余个黑衣人渐渐围拢主马车,将马车绕个水泄不通。 马车顶部的黑衣人跳到了前头,弯腰小心揭开帘布,在看清里面的人的脸之后,顿时脸色煞白。 “庐陵王呢!”他大声呵斥,企图唬住车内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年轻女子。 哪知道那女子面不改色,从容道:“谁派你们来,武三思还是张氏兄弟?” “好个胆大的丫头!”黑衣人发怒,挥刀搁在车内人的脖子上,威吓道:“庐陵王和他的家眷呢?!” 女子一抬眼,眼里凛冽的光惊了黑衣人,手腕上的疼痛紧随而来,原来自己的手已经被按住,那剑锋调转了方向直抹着自己的脖子。 “是告诉我你们的主谋,还是要我结果了你的性命?”耳边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一般。 “姑娘,年纪轻轻,好身手!”黑衣人由衷赞叹。 那女子即是张天。 而庐陵王和韦氏等人此刻全部挤在随行的副车,正颠簸地在官道上行驶。 张天冷眼看着黑衣人,稍后压低了他的头,带他出了马车,高高站在车头扫视众人道:“他在我手上,若要他活命就地散开!” 那些人面面相觑,犹豫着是否撤离。 两方陷入僵局,只听见雨声和流水声。 “你拿我威胁不了他们,我也不会让你威胁他们。”须臾,被张天挟持的黑衣人冷冷一笑,在张天还未反应的时候抓住了那柄利剑重重压向自己的脖子,一时间血液崩流。 张天满眼的腥红,立即回神自己手中人质已失,应该抓紧契机逃走,否则要被这么多个高手围攻必死无疑。 于是看准间隙朝着敌人最为薄弱的地方冲去,哪知道右腿一绊,眼见着就要磕在地上,张天强自稳住了身形,回首一望,原来先前那黑衣人并未气绝,死死抱着自己的右腿不放。 感知到周边的动静,张天急忙横起利剑,往额前一挡,清脆的“砰”声过后,硬是接住了面前的一斩。 其余黑衣人陆续攻来,张天因右腿受困,只能勉力招架。 黑衣人连番争斗,张天想要抽身去斩断那双手却不得空隙,渐渐地,视线因雨水的冲刷越来越模糊,一个回挡迟钝,手臂上便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腥红的血从中流出,张天咬着牙关,眼里迸射出野狼的凶光,大喝一声拦腰截断了面前一人。 那人缓缓在雨水滚起的迷雾中倒地,张天深吸一口气,吸入满腔的腥味,转身利落格挡另外一人招式。 张天越打越是疲惫,而黑衣人却渐渐地摸索出了套路,他们将张天围成了一个圈,缓缓地绕着她走,继而围小。 张天想要警惕地盯着他们每一个人,却永远无法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雨水冲刷在身,她好似感知到了来自天际的召唤,最远处的那朵云汇聚成了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张天仿佛见到了姐姐张娃在天上对着自己微笑。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轰隆鸣声连绵不绝。 一柄长刃从后刺穿了张天的心脏,这一剑来的那么迅速,张天甚至还未感觉到疼痛便已败亡。 握住从心口穿出的剑刃,张天悲凉地弯了弯嘴角,血液又自嘴角流出,她漠然地抬头再去看天际,那朵云还在,姐姐还在。 “呲――” 又一柄剑从正前方刺入张天的腹部,张天因受力而弓着背,腿脚酥软,她终于不可抑制地跪在了桥面,趁此良机,余下的黑衣人纷纷将剑刺入她的身体...... 片刻后,几个黑衣人同时抽回了剑,慢慢往后退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年轻的剑客,况且还是一个女子,只她一人就可以斩杀他们四个精英的奇女子。 “轰!.” 电光下,那个影子缓缓往前倒去,脸贴着冰凉的杂石桥面,她的眼睛不曾闭合,瞳孔渐渐散开,眼角的一滴透明水晶迅速混入雨水中,面色化作灰白,唇上也再没有了颜色,她面朝着东都方向,身边散开的血水,就好似一朵盛开的红梅。 婉儿,上官......婉儿...... 作者有话要说:结文?快了。 90神龙之变 当庐陵王李显进都城的时候,婉儿正在新建的庭院里与几位才子敲箸赋诗。她发觉无论自己吟诵的如何,这些人都会一味附和,遂感无趣。托着腮帮,婉儿遥遥看着院内栽种的山兰,前几日还馥郁清香,不知为何今日却忽而地颓败凋谢了。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婉儿喃喃道,心口处猛然一颤,她皱眉捂住了心口。 怎么回事? 上官残闯入庭院,当她推开大门的时候里面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婉儿见她行色匆匆,面上表情悲痛至极,心中亦是一顿,立即站起身掠过众人面前径直走到她的身边担忧问:“怎么回事?” 上官残嘴唇惨白,眼眶通红,嚅嗫道:“是......是张天姑娘去了!” 婉儿一步不稳,身形即往后踉跄去,幸而有上官残拉住了,眼神空空洞洞,嘴中只反反复复问上官残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只想张天与外人勾结,欺瞒自己,心怀异志,故支开她到了庐陵王处,虽然路途凶险,但应能逢凶化吉,却不想她竟一去不回,香消玉殒。说起来,还是自己的错! 尾随上官残而来的三大侍女及时赶到,上官风遣散了庭院中的各许人等,上官西帮忙搀扶着上官婉儿,而上官照还是兢兢业业地收拾起桌案上的诗词。 “扶姑娘回房休息。”上官风对着上官残道。 上官残点点头,正欲动作时,却被婉儿抓住了双肩,指甲深深嵌入了肩上的皮肤,让上官残叫苦不迭。 “庐陵王呢?”上官婉儿问。 “方才才到宫中,觐见皇上去了。” “他害我失了张天,还有脸回来!”婉儿忽而大喊。 上官风及时捂住了婉儿的嘴巴,观望四周谨慎道:“姑娘再不可如此说!庐陵王回京虽然是养病为名,但姑娘心里清楚,这是皇上要还政于李家的前兆,他可能还要当皇帝,姑娘从前对他有恩,他能回来也是姑娘的功劳,将来皇上殡天,姑娘可倚仗的就只有庐陵王了。” “姑娘,小风说的对,”上官残也劝解道,“张天姑娘是为护卫庐陵王而死,姑娘为何不找出那些杀人凶手为她报仇?” 婉儿侧首凝视上官残,淡淡地拉开上官风的手,张口道:“报仇?是,我要替张天复仇,谁取了她的性命,我就要他生不如死。” 这般过了几日,张天的尸体送来的时候只覆盖一层白帐,婉儿领着四位侍女还有一干人等早早来城门相等,除了婉儿和四位侍女外,其余众人纷纷往后退避,因那尸体在雨水中泡的发胀,又耽搁了几日,臭气熏天。 婉儿不顾他人,独自上前默然地蹲在张天身边,望着白色布帐下隐隐显示的轮廓,婉儿心内似有千王只蚁虫在撕咬。巍巍颤颤地伸出手隔着白布触碰她,婉儿终于忍不住掩嘴而泣,眼泪如决堤。 张天,与你联系的是何人,是司马安吗,是太平公主吗?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上官残在婉儿背后默默地看着她,见她肩头颤动,原来还合身的衣裳一夜之间顿时显得宽松了许多,早上替她梳洗,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内的自己,一声不吭直至方才。 微风拂起她的衣角,洛阳的天色昏昏沉沉,亦如此刻心境。 上官残昨夜路过婉儿房间,虽然里面的灯没有亮,但小心推开一道门缝,可见那道抱腿蜷缩在床上的人的身影。 整夜无眠。 直至清晨时刻,等来的这一具冰冷尸体。 “姑娘,让张天姑娘入土为安吧。”还是上官风劝解道,她瞧婉儿势头,极有可能守到日落。 “小风,你去见狄老,这件事情还需要他的帮忙。”婉儿侧首,身子依旧蹲在原处不动弹,“小照小残,你们派人去安州通知将军噩耗,张天身后事就交给你们了。”婉儿说到此处略微一顿,继续叮嘱道,“张天平日不喜热闹,你们将她葬在长安城外东边一座孤坟处,那儿有她想见的人。” “是。” 上官残上前一步主动道:“姑娘,我有东西想让您看。” 婉儿点头应允,临走时不舍地回头多瞧张天一眼,继而咬住下唇,转身艰难苦涩地别离。(.无弹窗广告) “我昨日在收拾张天姑娘房间的时候,意外地在衣箱底下发现了这些。”上官残拿出一沓排列整齐的信件交给婉儿道,“这里面应该就有与她通信的人。” 婉儿看着信封上面的字,心中立时大惊,迅速抽过一封,展开信封拿出信件,顿时面如土色,颓然地坐在了手边的雕花椅上。 上官残见她如此,也是大骇,弯腰给婉儿斟茶。 “姑娘,姑娘?” “小残,”婉儿幽幽道了一句,微微仰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残道,“与张天通信的人是庐陵王,她一直在为我联系他,她早就为我今后找好了依靠,而我却这般怀疑她,以为她别有居心支开她,却害她......害她死不瞑目......” 上官残只听见“磕噔”一声,心里有东西碎了。 死不瞑目,张天姑娘不瞑目,不单单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您呀...... “姑娘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最要紧的是替张天姑娘找出真凶,还她公正。” “她是作为李显的替身而死的,护送的队伍中一定有内应,狄老断案如神,有他在我们不必为此事烦心,该烦心的是......”婉儿的话戛然而止。 但上官残心里也清楚,要杀李显的人或为权势,或为皇位,能争得起这些的,必定身份尊贵。所以该烦心的不是幕后主使是何人,而是该如何杀掉此人,替张天复仇。 “姑娘,不如去找太平公主?”上官残建议道,有司马安的情分在,太平公主不会不帮忙。 婉儿闭上眼睛。 “无论你答不答应,本宫都会带她走。” 太平公主的人脉和兵马的确能够帮助自己达成这个目的,但是,这么一来就意味着婉儿要承接太平公主的重责,同时也要放她和司马安远走高飞。 上官残听见了外头的叩门声,遂转身去开了门,迎面而来的是上官风,她额头渗出些细汗,手里拿着一团用黑布包裹的东西。 “姑娘在里面?”上官风问道。 上官残撇了撇眼睛示意,侧身放了上官风进来。 “小风,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上官婉儿问。 “嗯,狄大人听说了之后即要我拿来这些,说姑娘一看便知。” 婉儿闻言眉头一皱,起身踱步到上官风面前,猛然揭开那黑布,在见到上官风手里的东西后沉默了一瞬,继而松开眉头道:“是他们。” 上官残盯着上官风手里的两张长弓,脸上闪过惊疑之色。 原来是张氏兄弟做的好事,但他们是女皇的男宠,权势滔天,又近在女皇身边一寸不离,派人刺杀全无胜算,要女皇下诏处决更是不可能,如何才能替张天报仇?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外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背着手穿着青蓝色长裳,扬眉道:“怎么全都愁眉苦脸的,见到我明崇俨不该开心地投怀送抱么,各位美人?” 上官风和上官残同时敛色怒斥道:“放肆!” “老是这么一句,真没意思。”明崇俨绕过二人,欲要走近婉儿身边,却被回身的上官残拦住,但见她张开双臂气势凛然问:“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皇宫,外头还有巡逻的禁军,他一个男子如何透过重重防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内廷? “若我说是飞进来的,你们艳羡不艳羡?” 这一句话引起了婉儿的注意,她抬首问:“明大人有事快说,不然就请外头的禁军和天牢招待大人了。” “我是来帮你解决烦恼的,怎么,不乐意?”明崇俨挡开上官残的手,朝着她吐了吐舌头再洒然坐在了婉儿的身边,翘着二郎腿道,“不是想对付张氏兄弟吗,我有主意。” “哦?”婉儿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 “你若真想讨教,”明崇俨凑过头去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亲一口这里再说。” 婉儿巍然不动。 倒是上官风开口了,“明大人,请您出去!” 明崇俨笑笑道:“你们家姑娘有求于我,你们倒好,要赶我出去了?” 上官残悄悄扯了扯上官风的衣袖低声道:“姐姐,你看姑娘面色倒不像是生气,许是另有打算,我们耐心等等。” 上官风一瞧,果真如此,于是就只好噤声。 “你觉不觉得这个明崇俨似曾相识?” “嗯,是很熟悉。”上官残重重点头。 须臾后,还是上官婉儿有了动作,她稍稍起身,头凑近了明崇俨的脸,唇滑过他的脸颊,算是落了一吻。 明崇俨甚为享受地眯着眼睛道:“虽然不合格,但也算是亲了。” “告诉我如何做?”婉儿问他。 “二张在女皇身边,戒备森严,要刺杀断是不行,不如干脆强攻。”明崇俨敛色严肃道,果然望见了室内一双双惊诧至极的眼睛,但他依旧面不改色,“这个天下女皇已经管不动也不想管了,因此才长年呆在内宫享乐,如今李显回来虽然他人不怎样,但还是李唐血脉,女皇让位也不是不可。” “我不会背叛皇上。”婉儿决然道。 “皇上迟早会传位,与其让二张继续妖言惑众,不如推女皇走出这一步。”明崇俨软了语气,“再者,天下没有人能威胁到女皇,她的能力,远远在你我想象之外,凭李显那窝囊废,哼,他不敢!” 婉儿摸了摸放在桌案上的弓,闭目又想起张天离别时候的情景,嘴巴动了动道:“强攻需有兵马,需里应外合,我做里,何人做外?” 她不想动用太平公主的力量,而此刻只能寄希望于明崇俨。 “你忘了张天还有一故交,那即是禁军统领李多祚的儿子李崇训,再者,狄仁杰也不是省油的灯。” 婉儿听罢,点了点头,扭头正色看着明崇俨,明亮的眼里闪着光。 你到底是谁? 每一次我有难你都会出现在我身边,每一次你都洞悉情况排忧解难,仿佛预知未来,又带给我如此熟悉之感,似是故人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ps.aa真正的神龙政变倡导者乃是张柬之和李多祚。 91上官昭容 神龙元年的某一天,鸾台侍郎崔玄暐、司刑少卿袁恕己等摔军入了洛阳皇宫,入到贞观殿前,看着最后一层门却只得面面相觑,竟无人敢踏足一步。 深红色的朱漆大门后,住着杀伐决断,行事果敢利落的大周皇帝武则天。 虽然外面的人占尽了优势,但女皇的威严让他们停滞不前,似乎谁敢走出这一步,谁就会立毙当场。 门外的宫女侍卫早就不见了踪影,而原本负责管束他们的上官婉儿正在明堂的东配殿里与狄仁杰下棋。明崇俨抱着手靠在婉儿身后的墙上,右腿微微曲着,偶尔打着哈欠。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投射入室,斑斑驳驳的影子落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气氛安详、宁和,与此刻贞观殿内的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狄仁杰见婉儿游移不定,落子也大失水准,遂捋了捋短须道:“上官姑娘不必担忧,有太子在,他们不会伤害皇上,只要太子登基,天下回归正统,皇上还是太后,还可以颐养天年。” “何为正统?”婉儿抬眉盯着狄仁杰,眼里迸射火花,“男子为尊即为正统,女子为皇则为大逆不道,狄大人,您也是皇上一手栽培的,难道您没有一丝愧疚?” 狄仁杰沉默片刻,叹气道:“皇上已然步入暮年,纵情享乐,任二张肆意妄为,若是如此下去,必将败坏先前名声。我们今时所为,也是顺应天命,如若不然,日后就会被武三思占了便宜。” 婉儿听罢只是冷哼一声,下手落子。 说到底,还是倡循皇位正统,还是以男子为尊。 明崇俨走到房间之内的矮榻上,仰面舒服地躺了下去,又翻了个身,看着婉儿的侧脸,伸出手在空气中沿着她的轮廓细细描绘着,越画越开心,嘴角勾起。 这是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 婉儿余光瞥见了他的举动,但默不作声当做不知,原本寂然的心好似落了一块巨石般泛起阵阵涟漪。 这个人......怎么像是孩子一般...... “噹——”一阵悠长深厚的钟声从远处递进而来,婉儿猛然站起,转身弃子开门奔走。 明崇俨也想紧随其后,步出门槛的时候却被狄仁杰喊住。 “明大人,等等。”他道。 明崇俨回头,略带诧异地回看他,“嗯?” “这是上官姑娘和狄某的残局,不知道明大人想不想替上官姑娘继续下完这盘?” 明崇俨看着狄仁杰那张似乎正气的脸,又往外望了眼长长的宫道,最终还是决定留在此处与狄仁杰下棋,就让婉儿自己处理和武则天的是是非非罢。 上官婉儿赶到贞观殿的时候,门外列着重兵,一双双眼睛全部紧凑地盯着这个刚刚赶来的女史,寝殿内只余下太子李显和女皇武则天,张氏兄弟在逃跑的时候已经被诛杀,尸体被肢解,头颅悬挂在则天门前,曝晒示众。 婉儿只身上前,她想在最后一刻守在女皇的身边,陪着她走完这段帝王之旅,但门前的将士竟用武器指着她,威吓着不让她入内。 “让开,我是皇上身边的人!”婉儿继续上前,那些人就往后退,婉儿步步紧逼,那些人就只能收起武器用身躯拦着,婉儿瞪了站在中间的将士一眼,指着门道,“若是太子逼宫失败,你们都死无葬身之地,想株连九族的话,尽管拦着我!” 将士这才稍显惊慌,正在犹豫不定之际,但见婉儿推开了自己,径直入了门。 上官婉儿观望殿内景象,太子李显正跪在地上垂着头,女皇武则天则端坐在御案后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听见了外头动静,她便睁开了眼睛,发觉是上官婉儿后,严肃的表情才稍稍地缓和了一些。 只见她和颜悦色道:“婉儿,你来,朕没有你便连一封诏书都写不得了。” “是。”上官婉儿行礼,路过李显身边的时候瞥了他一眼,继而走到女皇身边,看着她满头的银丝心中略泛苦楚。若不是自己为了替张天报仇推动这一步,女皇应该能够在她的位置上寿终正寝吧,她那么英明,一定早就料到了是自己默许这一切的发生,可她为何现在还这么平静自然呢,就好像是让自己作诗一般随意地让自己拟定传位的诏书...... “婉儿,你的手在抖,别怕,有朕在。”武则天细致地观察到了上官婉儿的动态,见她眼眶红着,便安抚道,“朕知道,朕当皇帝有很多的人不满,但越是让别人不满朕就越想试一试,如今朕老了,传位也势在必然,你帮朕选择了人,选择了时机,说起来,朕应该还要感谢你呢。” 李显稍稍抬头,迅速看了一眼武则天和上官婉儿,又迅速低下头去。 “显儿,你记住朕今天说的话,你能有今天,全凭婉儿,若是日后负了她,朕就算入土了,也不会饶过你,朕说得出做的到,你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李显伏地重重磕头道。 武则天满意地点点头,伸出手覆住婉儿执笔的手,替她稳住,一边在她耳边道:“若是朕早生了二十年,不会将你让给显儿,不会将你让给任何人,朕这一生过的还算风光,唯一的缺憾就是你。” 上官婉儿心神一凛,侧首回看武则天,不想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 武则天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朕就爱看你的眼睛。”说罢抬手去点眉心那朵梅花。 婉儿避开她的眼神,武则天的暧昧动作让她心慌不已。 “好了,”许久,武则天才与婉儿分开一段距离,将案上的圣旨盖上印章,随手甩到李显的面前威严道,“拿走你的禅让诏书,滚出贞观殿!” 李显喜出望外,抓起诏书浏览一番,最终又重重地在地上磕头,起身时候望着婉儿犹豫了一会,稍后还是撩开前摆转身开门,准备迎接属于他的天下。 殿外很快就传来轰鸣般的山呼万岁。 殿内仅有上官婉儿陪着武则天。 “我操心了一辈子,劳碌了一辈子,也风光了一辈子,如今这样也不算太差,”武则天边说边回到了榻上,坐在边沿看着立在跟前的婉儿招招手道,“婉儿,你来,陪我说说话罢。” 上官婉儿会意,坐在武则天身边。 武则天执了她的手,微笑说:“显儿性子软弱,他的妻子韦氏又有野心,可惜却全无政才,婉儿若为妃,只记得两点,一是警惕韦氏,二是切勿参政,如此才可安乐一生。”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轻声道:“婉儿愿意陪在您身边。” 武则天忽而敛神道:“怎么,你不是喜欢显儿吗,他如今做了皇帝你该与他同享尊荣。” “我也服侍了您大半辈子,就让我继续陪着您吧。” “好,好婉儿!”武则天欣慰地拍了拍上官婉儿的手背,转身从玉枕下拿出一卷明黄色的丝绢道,“这是我最后一道圣旨,如果将来有难,或许还能够帮到你。” 婉儿看了一眼那耀眼的明黄,须臾后,终于还是接过了,起身行礼拜谢道:“谢陛下隆恩!” 谢谢您从掖庭将我带出,谢谢您对我的信赖和支持,谢谢您在最后还替我安排好的出路,可惜婉儿不能回报您的深情厚意,婉儿只能用余生来陪伴您,以赎今日之罪。 从寝殿内出来后,婉儿显然察觉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但无论皇帝是谁,都已经完全与她无关了,她心无旁骛,像是精灵一般游走在宫内长廊内,照面的人全都不予理会,全部视若无睹。 “上官婉儿,你不觉得奇怪吗,宫内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太平公主竟然毫无动静,这不像她。”明崇俨阴魂不散地缠在婉儿周围,不停地絮絮叨叨啰嗦着。 婉儿真烦这人,但若不见了这人也是无趣。 自神龙政变后,明崇俨每日都来,他截断了武三思例行的礼物,赶走了围绕在婉儿身边的莺莺雀雀,又恬不知耻地赖在婉儿身边吟诵些奇怪句子。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以至于当婉儿入了内廷陪伴武则天之时,耳边好似又听见了明崇俨那带着几分得意和几分乖张的声音在不停地叫唤着自己的名字。 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 每当这种时候,婉儿都会不禁想到司马安。 那个在记忆里鲜活的司马安。 婉儿觉得明崇俨在某些方面很像她,出神时,也会将面前的这个人当成了她。婉儿知道,太平公主早早就带走了司马安,此刻他们不知道在天涯的哪处角落里闲情打闹,每当想到他们相处的画面,婉儿的心就被一针一针地扎着刺痛着。 半生痴情,却不得善终。 李显挂念婉儿的恩情,很快就册封她为昭容,名为后宫妃嫔,实则还是女官职责。婉儿对这些已经游刃有余,凡是中宗拿不定主意的,也还是她做主。只是这一刻的婉儿早已经不是武皇身边那个兢兢业业的上官女史了,而是一个处事随然的上官昭容,她开始渐渐变得放荡,只沉迷于诗句,对一切权力都不在意。 高高立在朝堂前,上官婉儿的心神却飘忽于长天之外。她批复的折子被臣子亲昵地称呼为“容批”并且有甚者更将婉儿随意在折子边上画的梅兰竹菊框在框内保存,挂在墙壁上瞻仰。 虽然被才子佳人们推崇,仕途如日中天,但婉儿的心总缺了一块,夜色寂寥时,只能孤影坐在小舟内,仰头看着那轮明月,闭目深深细想当日雷声大作时,从树后出现的那道人影。 “上官婉儿!”湖边有人在追着小舟喊,声音幽幽而来,“你快靠岸。” 婉儿认出那人是明崇俨,于是不理。 哪知道“噗通”一声传来,婉儿惊讶地看着岸边,那人果真已经不在,再望向湖面,水波粼粼,他竟然跃下了水中朝着自己徒手游来,婉儿不禁为他的张狂而震惊。 “上官婉儿,”那人一只手抓在小舟边沿,一边抹掉脸上残留的水珠,笑道,“我带你去见她吧,去见司马安。” 92大唐巾帼 平静的湖面上,月光洒的满满。 孤舟轻轻左右摇晃着,舟中人抓着沿边,有些惊恐地看着半身浸泡在水中的人。 “我带你去见司马安。”明崇俨笑着说,“如你所愿。” “明崇俨,”婉儿蹙眉,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屡次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明崇俨笑意更甚,抬起手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婉儿近身,婉儿犹疑了一瞬,终究抵制不过,身子往前欠了欠,靠近了明崇俨。 明崇俨用力支撑起身体,好让自己多凑近婉儿一分,哪知道小舟轻轻,如此一来竟半艘小舟歪倒了下去,婉儿大惊,欲要令明崇俨松手却在侧首之时恰好亲过她的唇,登时红霞满面,心乱如麻。 明崇俨也是一愣,但比婉儿镇定的许多,他微笑道:“你若再不回去,万一小舟倾覆,你就恐怕要与我一同做这戏水鸳鸯了。” 婉儿这才回神,迅速正了身子,良久无话。 一只趁夜而来的鹧鸪点水即走,给静谧的夜色平添了一分清脆水声。 “上官昭容方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一一答来,”明崇俨清理嗓子后道,“在下明崇俨,乃是大唐第一术士,深的高宗皇帝和则天皇帝信任,一直潜伏在朝堂之上,监督文武百官,因前太子李贤之事不得不隐藏行踪。在下帮助姑娘,接近姑娘,乃是因为――”明崇俨抬了抬眼,眼睛弯成一道新月,“乃是因为我喜欢上官昭容你,所以想要靠近你,想要一直看着你陪着你爱护你......” “你!”婉儿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刚伸手指向他,手却被他利落地抓住,甩不开。 “昭容这么气急败坏,是因为害羞吗?”明崇俨依旧笑着,“当初在谷底见到昭容,在下已经心生仰慕,像昭容这般好万中无一的女子,司马安不配得到你的青睐。” “你好像很了解她?”婉儿心知自己力气没有他大,于是放弃挣扎,继续套话。 “我对她当然了解。”明崇俨扬扬眉头,“我是......”话语停顿住,继而笑笑摇头,“怎么,如今又不愿我带你去见她了?是不是快对我动心了?” “她人在何处?” “我不能告诉你,要见她,就需由我带路,亲自送你去见。”明崇俨不让步,“在路途上顺便找机会让你考察一下我这个人,一定会让你对我改观,如何?” 婉儿不知道这个无赖哪里来的自信,皱眉思量片刻,明崇俨虽然行为轻佻,但至今为止尚未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婉儿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于是百般思量之下,正要点头之际,忽觉得身子被他一扯,整个人连带着小舟翻了下去。 “噗通”一声,婉儿落入了水中,小舟也倒扣在了湖面之上。 婉儿不大会水,瞬间湮没在黑暗中便觉得恐惧,手在胡乱抓着,却只有水流从指缝中溜走。 “咕噜。”耳边听见了气泡声,婉儿被人搀住,感觉到身后那人的怀抱,婉儿不由得心安,放松了身体让他抱着自己浮上水面。 “明崇俨,你好......”婉儿气呼呼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后者捂住了嘴,但见后者敛神严肃道,“嘘,我的姑奶奶,没看清楚情况吗,有人在岸边暗算你,我们以舟做掩,避开这一道再说。” 婉儿这才看见远处的那一点寒光,惊诧道:“是弓手?” “嗯,”明崇俨点头,看着岸边的那个点,循循善诱道,“可想到是何人会害你?” 婉儿沉声道:“如今朝堂之上无人,有也是内廷了。” “聪明,”明崇俨赞许道,“应该是韦氏,她明里碍于李显不敢欺负你,又羡慕李显对你的爱护,所以才来阴的,卑鄙。” “我如此待她,她却......”婉儿叹息。 “只要你在宫廷一日,就要斗争一日。”明崇俨回。 “我只想安安静静陪在太后身边,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想还不行,”明崇俨让婉儿扶着小舟,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呼吸道,“我潜行过去结果了那厮,你守在这里不要动。” 婉儿估算这里离岸边的距离,劝解道:“不行,这里太远,你若憋不住气浮出水面换气便会被他发觉。” 话说罢,但见明崇俨不忧反而笑,遂蹙眉疑惑道:“你笑什么?” “你在替我担心吗?”明崇俨抬手一挑她的下巴,得意道,“如果我安全回来见你,你又要亲我一下,这一次,必须亲我的嘴。” 婉儿无语,撇开头不去应他。 “这样就算答应了哦。”明崇俨耍赖道,迅速在婉儿额前落下一吻,吸足了气迅速往下没去,婉儿只见到水面一小片波澜,再定神时已不知道那人游到何处了。 一个人独处时,方才觉得夜色寂寥,失了明崇俨的陪伴,婉儿一时间无所适从。 如果是司马安在这里,她会怎么做,她也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替自己扫去威胁吧。 “嗖――” 又一支箭结结实实地扎在了舟身,婉儿躲在舟的另外一侧,仔细听着动静。那侧的世界似乎很安静,安静到诡异。 很快地,婉儿听见了落叶簌簌声,还有几声幽幽传来的闷哼,婉儿想要听的再清楚一些,只得闭上眼睛。 “咕咕,咕咕,咕咕咕。” 咦?此处何来母鸡? “咕咕咕咕。”那咕咕声到了最后竟然叫出了音节,婉儿转念一想,旋即开朗,靠着小舟会心一笑。 是明崇俨,他办到了。 “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了,”岸边,明崇俨凝神认真对着婉儿道,“就算出来也要多带几个人守着,如今你地位尊荣,有不少人嫉恨你,事事需要小心,像今日这样若没有我,你死定了。” 婉儿只是听着,默然不答,面无表情,披上明崇俨不知道在哪里拿来的貂毛大氅,转身往贞观殿方向行走。 明崇俨跟在她的后头走了几步,却见婉儿忽而顿住,转身看着自己。 “你跟着我作何?” “保护你呀。”明崇俨抱手当然道。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婉儿略一停顿,背着身侧首对明崇俨道,“先治好你自己手臂上的伤吧。” 明崇俨一呆,旋即笑了。 抬起胳膊看着上面的箭伤,伤口外围的皮肉泛白,已经卷起,但明崇俨不感觉到疼,因为上官婉儿正在关心他。 “你不跟我去见司马安了吗?”明崇俨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嘴前朝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喊。 婉儿默然摇了摇头,继续沿着小路消失在一片黑色中。 司马安有太平公主照看,她不想见我,我一个人找她何意?再者,太后一人独居深宫,没有我在她左右,她如何安度余下的日子?韦氏对朝政虎视眈眈,李显又那样纵容他的皇后,若没有我在,恐怕这好不容易恢复的大唐天下,又要经历一场血雨腥风了。 一阵清幽的香味袭来,引得婉儿驻足,遥遥望去,一片花海,这是洛阳最为著名的牡丹花丛。 万花之中,牡丹最为娇贵。 婉儿看着这花海,记起从前的青葱岁月,妩尔一笑。 桃花盛开时分,自己常与司马安在桃花林中交谈,如今她一去不返,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一切都无从谈起,先前以为纵然自己有心,可惜她无意,但误食迷药之时,她对自己道的那声“欺骗了你”让婉儿记忆犹新。 万般皆是情,半点不由人。 在她夜赏牡丹的同时,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袖口撩起,方才填埋了一具尸体,现下又不安身又不安心地尾随婉儿而来,他的手臂上包了一条浸满血迹的布条,忧心忡忡地在暗处观察婉儿。 “婉儿,婉儿,当时我亦无可奈何.......” 时光不经意地从指缝间流走,上官婉儿以体弱为名,渐渐地将政事交回到李显手中,但李显依旧昏聩无能,所以当安乐公主拿来折子请教婉儿的时候,婉儿也不惊奇,她一直在内廷陪着武则天,但也耳闻到如今朝政是由安乐公主和韦后把持着。 但婉儿不在意,她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武则天已经懒得步出自己的寝殿,也懒得搭理除了婉儿外的任何事物,她渐渐地恢复了小孩子心性,喜欢上甜食,尤其钟爱婉儿亲手所制的“桂花糕”。 “你做的桂花糕总比内廷做的甜。”武则天常称赞道,又含了一口继续听婉儿吟诵新作的篇章,“这个张说还不错,任职了吗?” “封了中书门下平章事。”婉儿仔细答,一边观察武则天的气色,因这张说乃是她钦点的对策第一,怎的不记得此人了? 事实证明,武则天的记忆的确大不如前了。 婉儿带些好玩的东西陪伴在她左右,武则天也满心欢喜,在一生斗争之后,她沉迷于婉儿带来的祥和。婉儿时常用自己制作的轮椅推着武则天出去赏花,看着她落寞的脸色,遂知道为帝王之寂寥。 “我很久不见太平了。”有一日,武则天忽而感慨道,“我对不起她姐姐,也对不起她。这些日子常常梦见中宗,他说在地府很寂寞,需要我陪去陪着他。” “太后......”婉儿鼻子酸涩,蹲靠在武则天跟前,武则天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睛望着远方,“中宗是我毒死的,太平知道。” “太后!”婉儿惊惧地抬头仰望她,不敢相信她方才所言。 “韦氏和安乐想必也想效仿我当年所为,婉儿,若你不能阻止这一切,就远远离开这里吧。” “婉儿不走。” “傻婉儿。”武则天无奈,慈祥地让她依靠。 上官婉儿看着她,她没能想到可以这样子陪伴在一代女皇的身边,如今近距离地依偎她,仰仗她,与她毫无顾忌地说着往日事宜。她知道武则天是真的老了,她已经渐渐地记不起很多事情,但留在她心里的遗憾会一直清晰地记起。 当日离开武则天寝宫的时候,婉儿就下了决心,必定不能让大唐落入韦氏和安乐公主手中,一定不能重蹈覆辙,韦氏不是武则天,安乐公主更不是太平公主,这两个人空有野心却全无后两者的雄才伟略,她必须寻到一个明主,一个能够重新执掌天下的人。 很快,李旦的儿子李隆基就落入了她的考量范围,但李重俊却出其不意地发动了兵变,挥军径直到了洛阳城下。 作者有话要说:很明显了吧? 93红颜宰相 当婉儿听说太子李重俊造反的时候,正在自己的院内读书。前来禀报情况的上官风悄然抬头观察婉儿的表情,但捕捉不到预期的惊慌。 李重俊的直接对象就是婉儿和武三思,以清君侧为名,实则是在捍卫自己岌岌可危的皇太子地位,清除安乐公主和韦后的羽翼,从她们手中重新夺权。 “小风,请皇上到城楼上来,”婉儿放下书卷,淡淡道,“让小西替我画眉毛,小照研墨,小残为我选衣,就让我这个做姑姑的,送侄儿最后一程。” “是。”一众人等同时应下。 婉儿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里面越来越陌生的那张脸,不禁抬手抚上脸庞,有些出神地瞧着,这些年,她的脾气、地位、思想都变化了许多,唯有不变的,还是武则天当年赐予的那道黔迹。 瞥见摆在桌角的一个锦盒,婉儿顿了顿,还是伸出手打开了它,望着里面静卧的朱钗,犹豫了一瞬,拿起让小西替自己插上。 小西认得那是武三思送给婉儿的礼物,之前还在仓库收着,是婉儿自己找出来复又放回在桌角积灰的,如今怎么又想戴了,难道不怕李重俊的罪名坐实,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替我戴上罢,”婉儿不在意道,“以后他还不定看得到看不到。” “是。”小西虽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自家姑娘一定是考虑周详过了。 于是当婉儿整理完毕推门出来的时候,外头在打扫庭院的宫女内侍们纷纷驻足停看,一个个惊讶的无法合拢嘴巴,有些出神的竟然径直碰撞到了墙面。 “噗嗤,”跟在婉儿身后的上官西笑了,低声在婉儿身边问,“姑娘少有这般盛装,今日偏偏是太子在前头叫嚣着要姑娘性命,姑娘为何还这般招摇?” “太子不是说我祸国么,”婉儿眼神一扫,“那我就让他见见什么叫祸国。” 上官西听罢一愣,侧首与余下两位侍女相视,但见婉儿拂袖而去,遂匆忙加紧了脚步跟上。(.) 行至半途,才遇上官风匆匆来禀,说是李显避在寝宫不肯出来相见,气地婉儿一跺脚,怒气冲冲地径直往李显处去了。 门口的侍卫自然不会拦她,她乃是九嫔之首,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上官昭容,连真正的皇后都没有她这般有魄力。 当婉儿入了寝殿,瞧见躲在角落处畏畏缩缩的皇帝李显之后,婉儿心里的声音告诉她,这个人不配坐皇帝。 “皇上,您需要上城门去鼓舞士气。” “婉儿,朕,朕不想见到他,为什么连重俊都要反朕?”李显嘴唇抖着,几乎全身都在不可克制地颤抖,“朕对他们还不好吗,封王的封王,封官的封官,连地都赐给他们了,还想要什么?” 要你的皇位,婉儿心想。 “皇上如今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交出武三思和我,向太子求饶,自己做太上皇呆在后宫颐养天年。二是亲自上城楼指挥将士守城,捍卫自己的尊严。” “朕......”李显迟疑地看着婉儿,眼里含着泪珠,“朕不会将你交出去的。” 他转身走近了婉儿,想要挽住她的肩膀,但却被婉儿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样尴尬地停顿着。 “朕在房州的时候,只有你真心待朕,朕不会忘记。”李显最终叹气,“武三思可以交出去,但你朕决然不能。” 婉儿得到了他这句话,心下稍安。 以李显的懦弱将自己交给叛军也不是不可能,于是盛装打扮,以图李显不忍,如今果然如此,但武三思势必要除,他与韦后的私情早已经在宫内传的沸沸扬扬,婉儿没想到武三思在自己这里碰壁之后,竟然将触角延伸到了韦后身上,给李显结结实实地扣了一大顶绿帽。 武三思远远比李显有才干,这一点婉儿早就发现,当初若武则天选择了他做皇帝,如今的情况会是如何? 婉儿摇头不敢想象。(.无弹窗广告) 执了李显的手,与他一同踏出寝殿,李显有婉儿在身边,心境平复了许多,扭头看着婉儿的侧脸,越发觉得她娇艳迷人,心里旌旗摇曳,微波泛动。 沿着阶梯上了主城楼,李显一见到楼前排列整齐的军士,吓的脸色一白往后避退,靠着墙壁拍着胸口道:“你们挡住朕,挡住朕!” 上官婉儿见他如此,心中喟叹无比,但眼前形势不容她感慨,遂自己踏前望了一眼,不禁为此刻铠甲护身的李重俊英雄气度所折服,他不过四百人马就敢举兵造反,是赞许他勇气可嘉、勇猛自信呢还是责怪他自不量力、刚愎自用? 视线落在李重俊身边那位将军身上,婉儿一愣,是他? 李崇训也正仰头看着城楼上那抹异样的颜色,他皱着眉头不松,望了身边的父亲李多祚一眼,再轻轻地摇了摇头。 父命难为,身为人子,必将与父亲共同作战到底。 婉儿懂他,也爱惜他的勇武,怜惜他与张娃的那一段感情,还有前几次相助的恩情,但此番人各有志,战场上相见,就无施舍友谊之意,这一点,李崇训也在追随他父亲起兵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太子殿下,皇上在此,若是太子殿下有冤情诉说,大可向皇上禀报,皇上自会处理,但此刻还请太子退兵回去罢。”上官婉儿挺直腰板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道。 李重俊冷哼一声,驾马上前几步仰头道:“上官姑姑,侄儿只要求两三样东西,一样是将武三思斩于马下,二是将上官姑姑您驱逐出宫,三是侄儿想让父皇趁早退位,以免有前朝武氏之祸!” “大胆!”李显被激怒,也冲到最前指着李重俊道,“你个逆子,大逆不道!朕,朕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 “父皇,如今还是女人的天下,您治理不好,就让儿臣来替您分忧,”李重俊也是越说越激动,“您难道还看不出安乐公主和韦后的心思吗,她们迟早会害了您,儿臣若还不动手,就连儿臣自己的性命都会迟早丧失!” “逆子!”李显吼道。 上官婉儿看着李显额头青筋暴起,遂知他也会发怒。 遥观底下人马不过四百,纵然有李多祚领兵,但双拳难敌四手,城内的禁军就有一万,他区区四百,不过是九年一毛罢了。 “嗖――”一支箭穿过李显耳际,李显呆愣一下,迅速软倒躲在到了城墙之后,扯了扯婉儿的裙角道:“婉儿,婉儿,快替朕处理了这个逆子!” 上官婉儿低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又俯身蹲在他的身边道:“皇上怕什么,太子人马不过四百,我们手里可有一万禁军,皇上甚至不必动用所有,只要这城门上的弓手即可杀他片甲不留。” 李显摇了摇头,还是不敢起身面对,“当年太宗不过七百人马,还是绝处逢生打败了拥有一万军队的突厥。” “但太子并不是太宗皇帝,”婉儿搀扶起他,一边在他耳边道,“皇上,婉儿说一句您就跟一句,一切都还有我,不必惊慌。” 李显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躲在弓手后头,等着婉儿指示。 “皇上听仔细了,”婉儿凝神道,“各弓手预备――” 李显怯怯地跟道:“弓手预备!” 几列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迅速排成了三列,借用城楼的地势摆好了阵型,只待李显一声令下。 婉儿低头再看了一眼李崇训,不忍地阖上了眼睛道:“放箭!” “放箭!” 一时间,箭矢如雨。 李多祚奋勇当先,指挥着众人攻城,但宫门牢固,一时间无法突破。几百人在底下奋力抵抗,但渐渐地也失去了斗志。 “太子,您先走,我来断后。”李多祚回头对着李重俊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崇训,你带着太子殿下先走,快。” 李崇训点头应下,战场上,军令如山,不容置疑。 “他们快逃了,”李显见战况转佳,于是心情轻松,站了起来眺望远处。“来人,给朕射下那个逆子,快!” 婉儿也知道李重俊不能留,他虽然有勇但无谋,放了他也是后患无穷,于是命令着将士前去射落他,但箭矢只从他身边飞过,又或者被李崇训以剑身护住,并不能伤李重俊半分,眼见着人越来越远,快要离开射程,婉儿感觉到身边靠近了一人,警惕看时,但见他夺了一个弓手的弓箭坚定不移道:“若要杀李重俊,必先除李崇训,你不忍心杀的人,交给我。” 婉儿愣神,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 “明崇俨......” 明崇俨集中精神,将弓拉满,眼神执着闪着光辉,弓弦一松,那剑迅速飞了出去,径直穿透李崇训的铠甲,深深扎进了他的皮肉。李崇训惨然一笑,跌落马匹,撑着剑挥舞着应对追赶而来的兵士的时候,又射来了一箭,这一次,击中了他的头部。 “明崇俨!”婉儿不忍心按住了明崇俨的弓。 “你只要看着即可,沾满鲜血的事情,由我来替你做。”明崇俨轻轻拂开婉儿的手,转身下了城门跨上一马迅速往前头追去,拉满弓对着远处的背影又是一箭。 李重俊应声而落...... 明崇俨扔了弓箭,勒马转回了城门,但却在城门口见到了那抹俏丽的影子,眉心一松,下马喜笑颜开地朝着她疾走而去,站定在她面前正要说话,却见她朝着自己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腰身,不停捶着自己的背脊。 “上官昭容这是怎么了,只不过举手之劳,你不至于感动成这副样子罢?”明崇俨似笑非笑道。“如若真要感激,就以身相许,明某不胜荣幸!” 上官婉儿只是沉默,稍许后才与他稍稍分开,仰头看着他的脸,眼眶通红着,鼻子酸涩着,心里委屈着。 “我不管你假装是谁,在我眼里,你就是她。” 94天山暮雪 折罗漫山隶属于安西都护府,自武皇登基后,以北地区便纳入到北庭都护府中。 一辆以金花修饰的红木马车,缓缓行驶在通往山中的小路上,眼前的路还算通畅,绿草如茵,碧连天,红叶地,一派山青。但远处高耸的山峰,却被皑皑白雪覆盖。 四个壮年大汉绕在马车四周,面无表情地骑着马,偶尔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的面目变得狰狞,像是已经匍匐盯准了猎物许久的狮子,蓄势待发。 褐色的锦布车帘偶尔被风卷起一角,里面有两抹身影,一个穿着火红色的交襟蟒纹袖裙装,另外一个则是藏青色襦裙,两个女子皆是长发飘飘,只不过其中一个的发色稍浅,眼睛半眯着靠在另外一个女子的怀中。 “公主,前路崎岖难行,还要上去吗?”一个大汉策马问。 “继续。”车内人迅速回,不咸不淡。 “是,公主。”大汉应下,勒马继续开路。 李令月与司马安一直坐在车内,但即使有车身遮蔽外头的寒气,有车内的锦褥取暖身体,但还是觉得微微凉凉的风穿透灌入,刺激的司马安一个机灵,身子抖了一抖。 “还是冷吗,”李令月抚摸她有些泛白的脸,担忧道,“再忍耐一些,就快到了,折罗漫山之中有一峰,那儿虽然也是被冰雪覆盖,但有一处温泉,对你的伤势有奇效。” 司马安道:“令月,即使治好了我身上的伤,你也救不了我,连太医都说了薛绍体内的毒无药可解,从他的血喷洒到了我的脸上那一刻开始,我的生命就在倒计时。” “本宫不信,”李令月坚定地抱住了司马安,自说自话道,“即使是老天爷要夺走你,本宫也不允许,本宫偏要和老天爷争一争,看谁比拼得过谁!” 司马安眼里泛着光,靠在她的腿上仰面望着她尖尖的下巴,微笑道:“我真想多陪你一程,再多一程,总也陪你不够,想你不够,念你不够。何其有幸能得你眷顾,若有下一生下一世,你还来找我与我一起吗?” 李令月思索了半晌,吐出二字:“不找。” “啊?”司马安惊诧。 “为何要本宫找你,而不是你来寻本宫?”李令月既负气又带着憧憬道,“下一世,再也不想生在帝王家了,做一个寻常女子,坐在小院中看花开花落,然后你攀垣而来,你我执手树下,闲敲棋子,共剪西窗烛,聆听芭蕉雨,夜话绵绵,何不有幸?” 司马安坐直了身子,侧首看着她,忍不住轻手去捏她的鼻尖,笑道:“我实在想象不出你穿一身寻常人家衣裳洗衣做饭的情景。” “谁说本宫要洗衣做饭了?”李令月抱手挑眉,“嗯?” “那叫别人去做,或者我来做。”司马安答道,伸手去拉开窗帘,但见一片北国风光,眯着眼睛稍许才继续说着,“你说婉儿如今怎么样了?” 李令月听罢,只是抬眼看着她,默然不语,但眸子转作了清冷。 注意到身边之人脸色的变化,司马安笑嘻嘻地腆着脸凑了过去,李令月避开她,脸转到另外一侧,但司马安不放松,又贴近了她,手攀扶住她的肩膀,将下巴搁在李令月的肩头在她耳边呢喃道:“我闻见好浓的一股酸味。” 听见了这一句,李令月终于有了动作,转过头看着司马安,与她眼观眼,继而抬手圈住她的脖子,面对面地盯着她瞧,眉峰稍挑,樱唇微启,襟口稍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肌肤,姿态妩媚至极,却只看着对方并无下一步动作。 司马安显然是被她撩拨了,李令月单是坐着已然让人怦然心动,这番举动之下,若即若离,若隐若现,是要如何? 听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变化,司马安忍不住想要咬住她的唇,但对方却往后轻巧避开,继而缩回手摆出一根指头在司马安面前摇了摇,头也随着手指轻轻摇着,嘴角挑起一抹浅笑,显然是在逗弄司马安。 司马安被浇了一头凉水,即使再想也不能毁灭自尊,于是索性也扭过头耍起性子,曲着腿抱着不去瞧李令月。 一只纤细的手贴住司马安的脸颊,滑落到了她的下巴,双指夹住,强制司马安转过头来面对她。 司马安顺势往她那儿望去,李令月才松开了手,眼里蒙着一层雾气。 马车平缓地行驶着,周围气氛安静静谧,李令月凑到司马安耳边嘀咕一句,司马安心神一凛,心跳漏了半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但见对方脸上染上了一层绯色,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外头,但司马安还是捕捉到了她不安地瞄向自己的眼神。 李令月说的是,“他们还在外面,等到了温泉所在,留下我们二人,再自行处置。” 司马安双手托着脑袋,心情颇好,一直盯着李令月瞧。 李令月先前还绷着脸,稍后便再也忍受不了司马安越发灼热的视线了,半是愠怒半是害羞道:“你还想如何?” 话还未说完,但觉一柔软物体贴合在了自己的唇上,李令月瞪大眼睛,看着司马安那张肆无忌惮的脸,想要躲开,但内心也渴望与她的亲密接触,于是便放纵了她,放松身体来接受来自于她的温柔。 司马安抬手覆上李令月的眼睛,轻轻让她阖上,让她享受在黑暗世界中自己的体温。舌尖在她的唇瓣上打转,轻轻舔舐着润泽,带着她独有的甜味,撬开贝齿,与那湿滑的小舌纠缠在一起,允吸着,挑逗着,分享着。司马安觉得车内的温度正在上升,对方的身体也越来越滚热。 她没想在这里过分张扬,李令月说的对,外头的人都是高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车内细微的声响怎么能瞒得过他们,若是让他们听见了,李令月的威严还往哪里放? “李令月......”司马安的动作不受思想控制,将手探入了她的衣襟,缓缓往上攀援着,直到触摸到那一片丰腴,顺势捏住了顶端,轻轻揉搓着,李令月受到刺激之后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低吟,微睁着眼睛嗔怒地看着司马安。 “我们还是等会儿继续。”司马安嘴里说着,但手却一直停留在原处。 “你的手,松开。”李令月的气息有些不稳,声音也变了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吓吓这个色胆包天的东西,但这种情形如何能有气势? “握着挺好。”司马安耍赖道,“有利身心健康。” 李令月气结,又动她不得,一时间进退两难,只怪自己惹起这把火。 司马安憋着笑,一边吻着她的脖子一边叮嘱道:“嘘,别发出声音,否则外面的人该冲进来了。” 感觉到如细雨般的吻点点在自己的脖子上,耳垂上,还有锁骨上,李令月手捏着锦被,愤愤地瞪着司马安,而对方全然不顾这里迸射出来的火花,只顾着干自己的事情――无限挑逗李令月。司马安以为自己的自制力可以控制住情形,但当隔着衣物含住她胸前一点的时候,她的心也随着李令月的身体而颤抖。 推倒李令月在车内,司马安俯身观望她,这样一张妖冶的脸,这样一双平日总是透着寒气与骄傲的眸子,此刻柔情似水,足以让司马安沉迷。替她撩开耳边碎发,司马安笑了笑道:“怎么办,控制不住了。” 李令月皱眉道:“你敢?!” 外头的人不是吃素的,早知道如此,就该赶她出去让她也骑马去。但这念头只闪过一瞬,李令月再如何羞恼,也不会让司马安去外头受苦。 司马安依旧笑着,手又不安分地从她裙下探入,顺着对方的大腿往上抚摸,手指接触之地,一片燥热。 “司马安!”李令月尝试警告,并合拢双腿。 司马安手被夹住,皱眉看着她,苦恼道:“就......” “公主――”外面的人忽而道,惊地内里的人俱是一抖,李令月心想若是这番情景被看到了还不如死了算了,于是立即推开司马安,摆正衣襟,再狠狠瞪了一眼对方,沉稳了声音对着外头道:“什么事情?” 司马安拖着腮帮宠溺地盯着她傻笑。 “前方的路马车不宜再行,马匹也是难以受冻了。” “你是要本宫步行?” “恐怕是要如此。” 李令月瞥了司马安一眼,司马安摊开手耸耸肩,李令月遂道:“也罢,取本宫的黑狐大氅来,再携一件坎肩。” “是。” 李令月掀开窗帘下车,司马安也跟了出来,脚刚一落地便见李令月细细地将黑狐大氅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司马安低头看着正在替自己系着结扣的她,鼻间微涩道:“那你自己呢?” “本宫耐冷,不像你,不中用。”李令月底气十足道,又拿了一个斗笠替司马安戴上。 司马安动容,由是不管身边有谁在看着,迅速低头在她脸上清脆地亲了一口。 “你现在很像贤妻良母。” 李令月霜冻的脸面无表情道:“再瞎话我就将你丢在山里喂野狼。” “你不舍得,”司马安得意洋洋道,“你舍弃了长安的东西陪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怎么会舍得弃我不顾,我不信。” 李令月抬眉看了她一眼,却不说话,两个人一直这般旁若无人地对视着,身边飘落鹅毛般的大雪,落了满肩,世界安静静谧,渲染了一片祥和气息。 微叹一口气,李令月半是无奈半是不舍地依偎在司马安怀中,抱住她的腰身靠在她的心口道:“本宫不会让你离开,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司马和明崇俨,到底什么关系? 猜猜看~ 其实,老早提示过了,这条线埋伏最久...憋的心慌~ 95无字丰碑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安静的后殿院中,武则天躺在矮榻上假寐,周边两个小宫女轻轻摇晃着绣着清秀字体的扇面。 上官婉儿到来的时候,示意宫女们噤声不必通报,自己拿了其中一面扇子亲自替武则天缓缓摇着。 “是婉儿来了。”武则天悠悠道,惹得两个宫女轻笑。 上官婉儿将扇子交回给宫女,自己走到武则天面前行礼后亦笑道:“是婉儿手拙,竟然连摇扇子都会被您瞧出端倪。” “不是你手拙,而是我敏感,况且你服侍了我这么久,不用看都能感知到是你来了。婉儿,我近来都不曾睡好,”武则天示意上官婉儿扶着自己起身,绕着院子边走边道,“那封诏书你可收好了?” “嗯,收好了。”上官婉儿想问武则天为何要留诏书给自己,又为何不让自己看上面的内容,而只是含糊指明这封诏书可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 “收好了就好,收好了就好。”武则天轻拍婉儿的手背,摘下一朵桃花,仔细地替婉儿插在发髻,反复打量之后,才会心一笑,“我的婉儿长的比春晨的桃花还要娇艳,真......真......” 上官婉儿眼见着武则天身躯往后倒去,登时心弦断裂,伸手扶住了她,周围的宫女也聚拢了过来,个个惊慌失措。 “太后!”婉儿唤着她,惊惧不定道,“太后!” 寝殿内,龙涎香袅袅,宫殿的华丽与榻上人的灰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官婉儿靠在榻边,守护在武则天的身旁,武则天一直昏睡着,御医来的时候就径直告诉婉儿,武则天大限将至,就这几个时辰的事情了。 婉儿交握的手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背,直到形成了一块青紫才舍得松开,深深的痕迹并未打消她内心的慌乱。她缓口气走到寝殿外遥遥地看着躺卧在榻上的人,心里空缺了一片。 若是连她也离开了,这宏伟的宫殿就真的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了。 司马安,太平公主,张天......这些挚友和所爱都已经离去。 萧景,宋昭慧,薛怀义......这些敌人也一一地被除去。 甚至连武三思都在太子李重俊的叛乱中被波及,于宫门外被乱军揪出惨死于铁骑之下。 婉儿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看着一列列鸿鹄掠过,不知怎么的,竟露出一种自嘲的笑来,旋即辞别了太医屏退了殿内宫女,一个人孤零零地继续守护在武则天身边。(.) 明崇俨...... 上官婉儿又梦见了他。 这梦如幻似真,如烟似雾。婉儿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不断在飘荡,在无所依靠的时候,是明崇俨拉住了她。 “你是谁?”那日她问明崇俨,“不管你假装是谁,在我心里,你就是她。” 明崇俨先是愣住,继而无所谓笑道:“我也不管你口中的她是何人,若是这样能让你好过些,那就将我当成她吧。” “......” “婉儿,婉儿。”耳边的人轻声呼唤。 上官婉儿睁开眼睛,视线触碰到武则天的,她歪着头看着自己,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太后,婉儿在您身边。” “我想再吃一次你做的桂花糕。”武则天有气无力道,往日的威严散了几分,只余下最平凡的她,此刻的她不是一代帝王,不是太后,更不是当日意气风发的那个天后,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在祈求自己近旁为自己做一次糕点。 “好,太后稍等,我这就去。”上官婉儿应下起身,转身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多看了榻上人一眼,武则天的双眼凹陷,形容枯槁,命如风中残烛,只要风一动,烛火就会熄灭。 婉儿捂着嘴红着眼眶冲出了殿门,趴在门口的墙壁边无声地哭泣。 外头的宫女见她如此难过摸样,便使唤了人前去召婉儿身边的贴身侍女,而后安静地继续站着,看着。 片刻后,婉儿才从那种突如其来的悲恸中恢复过来,抬眼瞧了瞧门口的宫女,吩咐她们入内暂看着武则天,那些宫女会意,便列成一小队走了进去。 婉儿自己去了御膳房,亲自为武则天做着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桂花糕。 只是后者不知道,桂花糕之所以甜,是因为婉儿的心甜,每次做这种糕点的时候,婉儿总会想起在长安城外一处小小院落内,坐在轮椅上的司马安脸上所露出的满足表情。 当桂花糕熟透,散发着丝丝甜味,上官婉儿端起托盘满心欣喜地往寝殿走去,行至半途,忽见周边人步履匆匆,心内一抖,婉儿也跟着他们加快了步伐。 似乎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暗示一件事情,当婉儿来到了寝殿看见里面跪着的是皇帝李显还有武家余下的子嗣的时候,婉儿手中的托盘滑落,清脆的碗碟碎裂的声音回荡在殿宇内,里面的人纷纷回头侧目,目光集中在了门口那一抹淡色上。 婉儿只觉得自己站立不住,扶着门框缓缓坐倒,须臾后,猛然抬头毅然双膝跪着往武则天的榻边挪去。 李显想要去搀扶她,但婉儿甩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目光坚定地继续跪行,这一条不足五十步的路程,她走的分外艰辛,每一跪,都代表着她对武则天由衷的感激。 武瞾,你杀了我的祖父和父亲,又带我出掖庭提携我到了现在的位置,我们两个人,两清了...... 婉儿俯身重重叩拜在地上,久久不起。 两行清泪滑落,润湿了地面的青石。 空旷的殿宇内又响起了哀钟声,无数宫女大臣跪在殿宇外哭泣,就连民间的百姓,也自发地静默悼念。 在那瞬间,婉儿又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她本以为事情就该这么结束了,但李显的忽然宣召,让她措手不及。 太后刚刚薨逝,他就这样急不可耐地召我入寝殿? “不许去!”明崇俨张开双臂拦住了婉儿的去路,严肃认真道,“李显那个家伙色胆包天,以前还有个太后来管束他,现在太后走了,他要是对你不轨,你也无处可诉,所以我不许你去。” “即便如此,我是他的昭容,侍寝就是我的义务,”婉儿冷静抬眼看着对方,“还有,明崇俨,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明崇俨愣神,敛色沉着道:“我不能眼睁睁见你羊入虎口。”说罢就欲要去拉婉儿的手。 婉儿冷笑,明亮的眸子里滑过一丝失落,甩开明崇俨的手继而上前推开明崇俨,径直往李显寝殿方向去。她的身后隔着一段距离有一队宫女和内侍跟着,见着上官昭容往前去了,这也才缓缓跟上。 但身边的人纷纷经过自己身侧的时候,明崇俨捏成拳的手越来越紧,他的额角青筋暴起,忽而发出一声怒吼:“上官婉儿!” 婉儿顿住脚步,身后的一队人也停止前行,静默地等待着什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婉儿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不安分地加速跃动,就好像随时会跃出胸腔一般,她的手心在冒汗,她的精神在紧绷,她的脑海里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而此刻这个问题将会由明崇俨给出最终答案。 他会不是是她? 她自问了千次万次,但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若他不是她,为何会知道那么多自己和司马安的小细节,又为何连说话语气神态都那般接近相似?若他是她,为何会同时出现两个司马安,又为何他一直不肯承认他就是她? 明崇俨喘着气,站定在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猛然伸出手抓住了婉儿,用力地扳正她的身子令她转过身面对自己,而后稍微低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你猜的对,我就是司马安。”她舔了舔下唇,目光灼灼道,“我以司马安的身份要求你,不要侍寝!” “你终于承认了。”她只是浅浅地笑。 “你那样逼我,我不承认都不行。” 婉儿继续笑着,魅惑人心,踮脚凑近对方,咬耳道:“在我居所等我,回来的时候还有好多话要与你说,有好多问题要你解释,别想逃,除非你真的愿意看着我去服侍皇上。” “你还是要去他的寝殿?”明崇俨惊惧。 “嗯,”婉儿的唇若有似无地滑过明崇俨的脸颊,在明崇俨心里划开一道道波痕,“放心,我已经让小风去告知韦后这个消息,皇上惧内,我会安然无恙。 ” “好啊,你早就安排好了还来讹我?” “不这样怎能听见你的真心话?”婉儿反笑,手握住了对方的,轻轻按捏着,过了一会儿听见了前面领头内侍的清咳声,这才告别道,“回头再来见你。” “嗯。” 上官婉儿见到内殿只余下了李显一人,床帏的米色布帐被放下,大红的锦绣被褥刺的婉儿眼疼。李显高坐在御座上,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分外醒目,龙腾九升,他的皮肤黝黑,眼神黯淡,他的身体略微发福,显得龙袍并不衬身。 “上官婉儿参见皇上。” “免礼,”李显见她来了,露出笑容,起身走到婉儿面前,亲自扶起了她,再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侧头看着她绝美面容,心情更佳。他等这一刻已然许久,先前封了昭容却不能亲近,如今武则天已死,再也没有顾忌了。“婉儿,朕在房州就一直想着你,想着你当初跌入井中无助可怜的模样,想着你如今才华横溢的模样,想着你......” 李显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去抚摸婉儿的脸颊。 婉儿眉头一皱,略微别过脸道,“皇上还在太后丧期。” “朕不管,”李显加大声音,“朕是皇帝,谁还管的了朕?!” 这一句话让婉儿寒透了心,她本以为李显还有一丝的良心,还有一丝的睿智,如今看来,竟然连武三思都不如。武三思临死前还派人给自己送了一封信,信中一句话婉儿记得清清楚楚。 “上官婉儿,十年情真意切,你心里有过我么?” 十年,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 武三思再放荡不羁,但也实实在在地送了她十年的礼物,而李显呢?李显可以毫不犹豫地下令射杀亲生儿子李重俊,可以在他母亲逝去之后就立即召见自己侍寝,这是何等的狼心狗肺! “皇上,我......”婉儿又要拖延,却瞥见了外头重门被粗鲁地推开,进来一个身披凤冠,衣着华丽的女人,这个女人,正是李显的皇后韦氏。 李显见韦氏来了,迅速往后退避开了婉儿,尴尬笑道:“你怎么来了?” 韦氏狭长的眼睛微眯,看了一眼婉儿道:“上官昭容和皇上在商量什么,需要闭着门这么神秘?” “你别误会,朕......” “皇上着急什么,本宫是在问昭容妹妹呢。”韦后睨了一眼李显,再扭头冲着婉儿瞧,接着一拍脑门道,“本宫忘记了,按照祖制,太后薨逝必须有亲近之人守陵,皇上日理万机自然抽不开身,太平公主又不在洛阳,本宫呢还有内务要处理,如今合适的人选也只有昭容你了......” 李显听了顿时大骇,如果婉儿去守陵,那即表示她要离开这里,一个人到荒凉的陵寝中,很可能永远都不能再回了! “朕觉得......” “谢皇后娘娘,上官婉儿谨遵懿旨。”上官婉儿打断李显,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下淡定从容地行礼叩拜,“也谢皇上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连武皇也去了......武皇的陵寝墓碑并无碑文,据说武皇是想让后人评价是非功过,正因为她是有史以来最正统的女皇帝,所以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目,某木以为,武皇实乃一代英豪,只不过那些男人嫉妒她,所以才在某些方面诋毁她~~话多了~ 96长山陵寝 乾陵乃唐十八陵之一,仿照长安城所建,历时三年,气势恢宏。[.超多好看小说] 武则天与高宗李治合葬在了一处,李治的墓碑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他生平事迹,而武则天的墓碑则是一片空白。 风卷黄沙,空旷的乾陵直道前,一辆马车孤零零停下,从中走出一个绝色佳人,轻笼面纱,由侍女搀扶下了马车,抬头往前望去,一片宏伟的陵区景色便映现在了眼前。女子梳着云髻,只簪了玉头钗,衣着简朴,眉心以浅粉点着梅花图形。 守卫在官道两侧的士兵纷纷侧目去看她,他们久在乾陵,少见到人出入,更少见到这等样貌的女子出入,前些日子听说大名鼎鼎的上官昭容要来此处守陵,一个个兴奋异常,极望能见她一面,得她顾盼。 四季常青的松柏枝条被风拍打,由青石铺成的宽阔直道尽头处便是武则天和李治陵寝所在,直道两侧矗立着无数的石雕,有飞禽,有走兽,还有高鼻梁大眼睛的异邦人。 婉儿从容地掠过两排士兵跟前,径直踏上中间的通道,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石碑,婉儿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这一条路不算长,婉儿来到了那无字丰碑前,仰头观望碑身,抬手细细抚摸着上面的打磨痕迹,石碑很是光滑,但了无一字,婉儿从心底佩服女皇。 独有她有这等的气度,不为自己歌功颂德,而是任由天下人去评说是非功过。 上官婉儿在武瞾的墓碑前静静地站着,心无旁骛,仿佛也化成了这里的石碑。 武瞾,我来替你守陵...... 此刻陪伴在婉儿身边的侍女是上官风,上官西留在了洛阳宫,上官残和上官照分别许了人,独有这上官风怎也不肯离开婉儿,硬是跪了一天一夜,婉儿被她的忠诚感动,于是答应了她带她来到乾陵。 微风拂起裙角,婉儿的心神一晃,侧首蹙眉问道:“小风,你为何陪我守陵?你们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该学的东西早已学会。(.无弹窗广告)韦后空有野心,但不会政治手段,如今我被驱逐出宫,许多事情她必须仰仗你们,你若像小西一样留下,必定前程似锦,何必陪我在这里吹风虚度光阴?” “姑娘,和您说句心里话,我也曾经犹豫过是否留在宫内,但又一想,宫廷斗争何时休止过,就连您也不是一心想要逃出来么?我只想安安乐乐度过下半辈子,陪伴在您的身边与你为伴,如此才不辜负公子当初的一片苦心,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张天姑娘。”上官风自顾自地说了一通,抬眼才见婉儿脸色异样,遂知触及了她伤心往事,便上前搀扶住她道,“姑娘,风大,我们先去安顿吧?” “嗯。”婉儿含糊应了一声,由上官风带着离开,帝陵之后建有一处行宫,用于安置前来守陵之人。婉儿刚行到直道尽头,脚步凝滞,缓缓回头望着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石碑,心头忽而冒出初见武则天时作出的一首诗词。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惟怅久离居......”婉儿轻轻低头吟诵着。 “姑娘?”上官风困惑。 “没事,我们继续走吧。”婉儿微笑道。 入暮时分,刚斟上了茶。 上官风仔细地替婉儿罩上外袍,深怕她一不仔细受了凉。这里不比洛阳皇宫,没有御医及时看诊,若是生了病只能自己挨着。许许多多守陵的人便是挨不住这里的邪寒入体,等不到出陵的那天就已经死去。 “姑娘,我去找掌事的人要几个暖炉来,实在是太冷了。”上官风搓着手道。“都已经过了春分,这个地方怎么还这么冷,看来需要加床被子更为妥当。” “嗯,也好。”上官婉儿略一颔首,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再拢了拢袍子衣襟正欲往门边去,却不见上官风动弹,遂单挑眉头问道:“怎么傻愣着不动,不是要去取暖炉么?” “姑娘您呆在这里,我去便可。” “我陪你一起去。”上官婉儿果断道,“这里不比宫内,你一个人行夜路我不放心,两个人也好照应。” “姑娘,”上官风一句话哽在了喉咙,片刻道,“谢姑娘挂怀。” 婉儿微笑,打开门迎面便是一股寒风。 “虽然已入春分,但这里深在山内,又是极阴冷之地,我们以女子之躯断然受不住这阴寒邪气。去时必须要多讨几个暖炉,再要一些日常需要的东西,有备无患,毕竟我们还要在这合理呆很久很久呢。” “其实只要姑娘一句话,皇上就会让姑娘回去,”上官风低声道,“只是姑娘不愿意。” 婉儿笑而不语,执了上官风的手与她并肩踏出门外,上官风见她如此亲近自己,遂也心情颇好,喜滋滋地陪着她。 乾陵的掌事女官是一个老嬷嬷,她是高宗皇帝时候的宫女,从高宗驾崩后一直在这里守着,直到脸上出了层层褶子,人看起来倒是和颜悦色,说话温温吞吞,一点脾气都无。 婉儿褪了腕上的暖玉镯子给那嬷嬷,嬷嬷便笑的合不拢嘴,立即拿了几个还算不错的暖炉暖饼奉上,还打发了几个小厮专门送去。 “姑娘,那是皇上赐给你的镯子,价值连城,你怎么随随便便地就给了人呢?”回来的途中,上官风替婉儿惋惜道。 “那镯子带着手腕沉,我戴了也没有人欣赏。”婉儿云淡风轻道,“这老嬷嬷守着这里半生,我给她一个镯子让她高兴一番又有何不可?等我年老的时候,若是也有人送我礼物,我也欣喜,你说是不是?” “姑娘......”上官风欲言又止,她想问她难道真的打算一直这样孤单地守在陵寝中,难道她真的对权利名都不在乎了么? “嘘——”婉儿伸出一指抵在了自己唇上,眼睛扫向侧边一个羊肠小道,对着上官风招招手道,“里面好像有人,跟我来。” 婉儿一边小心翼翼地撩起裙角行进,路面越来越窄,婉儿和上官风皆是大气不敢喘,又绕过了一条分岔口,前头被一棵歪脖子树挡住了视线,婉儿抬手拉开遮蔽在前的树枝,刚瞧见一团团星火光辉,眼前一凉,兀然地陷入一片黑暗,一双手蒙住了她的双眼。 “何人?!”婉儿身子一抖,伸手胡乱抓着背后那人,而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上官风竟毫无动静。“明崇俨,快放开我!”婉儿灵机一动喊出口。 “你怎么知道是我?”后面的人将信将疑地松开手,绕到上官婉儿的面前挑眉腆着脸道,“说好了在你居所等着你,哪知道你竟一去不回,害我苦苦在你院中等了一夜吹了一夜的凉风。你倒好,直接上了马车来了这里,叫我一顿好找。” “明大人,这你是错怪了姑娘了。皇后娘娘说姑娘第二日就要去守陵,日后不得相见,有好多话要说,因此才强留了姑娘在她寝宫内歇下,姑娘抽不开身去见你。”上官风替婉儿辩解道。 婉儿沉默着。 上官风说的是实话,但讲的并不透彻。韦后并非是真的舍不得,而是担心李显会偷偷与自己相见,故而以夜谈为名强行留住自己。 “婉儿,我还以为是你故意不肯见我了呢。”明崇俨扬了扬眉毛,眼睛盯着她的,“我给你准备了见面礼,还请上官昭容笑纳。”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开身体,让婉儿能够目睹他布置的一切。 婉儿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没了明崇俨身体的遮挡,婉儿明显感觉到光照越来越强,但这明明是黑夜,哪里来的白光?再等她定神后,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湖面的荷花灯! 这些荷花灯花瓣透着淡淡的粉色,中间燃着灯油,花瓣很好地保护了灯芯,所以才能在风下依旧不熄灭,摇曳生姿,湖面不广,但这里的千盏灯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岸边树枝上挂着灯笼,与湖面的灯火交相辉映,天空月色洒下余辉,使得这画面美轮美奂。 “这些东西,你布置了多久?”婉儿眼里噙着泪花,侧头望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人,再独自前行蹲在岸边就近捡起一盏荷花灯喃喃道,“这些都是你亲手所制么,上面都还有你的字。” “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也值得。”明崇俨蹲在她的身边,抬手替她抹去眼角泪珠,温柔道:“我做这些来是让你笑的,并不是让你哭。” “她不会对我这么好,无论我做了多少,她都不会为我这般花心思.....”婉儿似是自言自语,眼波流转,又是迟疑又是恳切地问他,“你真的是司马安吗,为何我总觉你不那么真切,她不会说喜欢我,她也不会这样对待我,你真的是她吗?” 明崇俨沉默了片刻,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色,情真意切道:“跟我来,我会让你明白。” 婉儿将信将疑地随着他起身,往一侧小跑而去。明崇俨笑了笑,松开婉儿的手弯腰掀开一团蒲草,原来团团的蒲草下掩盖了一艘小舟,明崇俨跳了上去朝着婉儿伸出手道:“婉儿,上来,我扶着你。” 上官婉儿愣神,顷刻后望着他的眸子道:“你......” “我原来还不懂为何你当初发那么大的火,后来读过你留在掖庭的小册子才明白,原来你小的时候一不开心就会想着去泛舟,可你身在掖庭无处可去,便只能躺在井边听声,幻想着你在小舟里摇荡,一片烦恼尽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独想与足以信赖的人分享,你分享给了我,我却告知了别人,所以你才会那样生气......” 明崇俨见她不来,于是叹口气跃回了岸上,卷起袖口从腕上退下一根刻着字符的银色链条,抓过婉儿的手放在她的掌心,继而抬首叮嘱道:“婉儿,无论何时你都要戴着它,一定要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公主 97唐隆之变 上官风极轻极缓地推开门扇,看着外头阳光洒入窗扉,她回头掩嘴笑着瞧了床榻上两个人一眼,上官婉儿和明崇俨还在睡着,他们两个都侧着身体,面对着面,额头相抵,手交握,一派和乐景象。(.) 上官风由衷替自家姑娘高兴,自打这明崇俨来了之后,婉儿眉心就再也没有皱着过。这姓明的身上有无数法力,一天变一个花样地逗着姑娘开怀,而姑娘的脸色也越发流光溢彩,风貌更甚从前。 昨夜这两个人下棋到深夜,但并非是传统的黑白子围棋,而是一种被明崇俨唤作“五子棋”的新玩法,虽然规则简单,但玩起来着实不易。上官婉儿在前头输了三局之后,凝眉稍加思索,再下一盘时,明崇俨已经招架不住,苦苦撑到十余步便偃旗息鼓节节败退,最后被婉儿击败。 而后再来一局,哪知道二人刚落了五子,明崇俨便叫苦不迭。抓耳挠腮地开始咕哝,原来婉儿早就布好了局势,只等明崇俨落入连环圈套之中。 在一边观战的上官风也不经瞠目结舌,她早就知道自家姑娘在聪明绝顶,但也没想到她对新鲜事物也可以如此融会贯通,于是着实又钦佩了几分。 上官婉儿和明崇俨之间有一个约定,那就是谁输了就要在脸上画一只乌龟,再去厨房绕一圈做些精致的糕点来吃,一开始,凡是明崇俨提议的新玩法总会让他赢上几次,所以咱们的上官昭容美丽的脸色会被很不客气地画上短尾巴的乌龟,从容地在厨子们面前晃来荡去。 后来,那就都是明崇俨倒霉的时候了,他无法理解为何婉儿能在众人面前丢脸还那般镇定,在一次交谈之后,才从婉儿口中套出话来。 原来婉儿在掖庭之内如此被捉弄了不知道多少回,早已经习惯了被人冷嘲热讽,所以这些小伎俩也就不被她放在心上了。 他们两个日出吟诗作对,日落同榻而眠,明崇俨顶多只是在婉儿额前亲吻,并未逾礼过。上官风也渐渐地对这些习以为常,也与他们容在了一起。 这两个人就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闲云野鹤,日子虽然普通平凡,但对比前半生的血腥斗争,自在惬意了很多。上官风庆幸婉儿离开了宫廷,离开了政治斗争中心,但她猜不到的是,虽然婉儿立意远离麻烦,但麻烦却不曾放过她。 景龙四年,一队人马由长安宫驰骋而来,中宗李显为了避开武则天的影响,已经下令将都城重新搬迁回了长安。 这些人一来便在行宫内找到了婉儿,幸而得上官风通报,明崇俨已经早早地躲在了暗处。 “皇上命昭容回宫,”一个内侍尖声尖气道,“请昭容收拾必要的细软随我回去罢。” 上官风偷眼看婉儿,但见她眼里一痛,遂也替她心伤不已。 她好不容易逃出那里过了一段舒适日子,这些人难道就这样急不可耐地强迫她回去面对宫廷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么? 她才刚刚找到属于她的安宁呀! “姑娘,逃吧,”房门内,上官风低声对婉儿建议道,“您和明大人就此逃走吧,这里有我担待着,快逃吧。” 婉儿动容地看着她,眼里闪过犹豫,稍许,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眼色兀地暗沉了下去。 “我不能走,”婉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走了你怎么办,我走了母亲怎么办,还有,当初我应允过太后,不会看着她辛苦留存的基业毁之一旦,我既然都已经逃避了这么久,是时候该回去面对一切了。” “那明大人呢?”上官风紧接着问。 婉儿瞥过头叹气道:“他不属于这里,这些日子是我偷来的欢乐,我很感激他来到这里陪着我,但他不该再涉足半分。” “但明大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再入宫的,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助您。” “我知道,”婉儿执过上官风的手,一字一顿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明崇俨眼见着婉儿上了长安派来的马车却无能为力,他觉得脑袋发晕,身子发软,再往前踉跄了几步,终于跌倒。面前出现一双浅青色花边绣花鞋,明崇俨撑着沉重的眼皮问:“小风,为什么......为什么要下药......我......” 上官风不忍地闭上眼睛,俯身去扶着已经昏厥的明崇俨,将他拖到了内室躺着,替他掩上被褥,坐在榻边托腮陪着。 外面的风透过窗纱刮了进来,上官风思想放空,她又隐隐替执意独入宫门的婉儿担忧。(.无弹窗广告) 姑娘,希望你一切安好。 上官婉儿又重新踏入了这个地方,长安城是她人生的起点,是她得到赏识意气风发的地方。但如今檐廊还是那个檐廊,飞桥还是那个飞桥,深红色的宫墙,高大奢华的建筑群依旧在,只是物是人非,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也感觉到自己的孤寂,但她必须为武则天守护好留下来的基业。 婉儿走在两仪殿前匡阔的平地上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一个人影从宫门外走了过来,他锦衣华服,俊眉星目,虽然年轻,但难掩眉宇中的锐气,他的双目漆黑闪着刺眼的光芒,身上的黑色袍子绣着蛟,头戴着金玉冠冕,一手背着一手捏着一块白莹通透的玉。 婉儿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正巧打量婉儿。 他看了稍许,转过身正欲往婉儿这边来,但婉儿却避开了他的视线,继续往两仪殿行进。 等到了殿门口,婉儿又见到了那个年轻的男子。 “临淄王李隆基,前来参见皇上。”他中气十足道,浑身散发着少年的冲劲。 “上官婉儿,奉旨回都城拜见皇上。”婉儿余光瞅着他,跟着他道。 门口的内侍不正眼瞧李隆基,但见了婉儿却十分恭敬,忙低着头迎请她入内道:“皇上皇后已然等昭容许久,请昭容立即随我入内觐见。” “那本王呢?” “请王爷稍后。”内侍轻蔑答着。 李隆基虽然恼怒,但也只是蹦出个咬牙切齿的“你”字,强憋回了怒气,捏着玉侧开身子守立在外头候着。他的视线随着婉儿的挪移而挪移,直到她没入了内殿门扇内,这才低声从牙间蹦出几个字。 “原来她就是上官昭容,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 婉儿入了内殿,眼见着里面灯火晦暗,依稀瞧见御榻上坐着人,猜想那即是李显了,于是便上前跪拜道:“婉儿参见皇上。” “昭容妹妹,你来了。”听见的却是韦后的声音,她掀开隔在中间的纱帐,略显局促地扶起上官婉儿,再焦急道,“你可算来了。” 婉儿见她神色慌张,嘴唇发紫,又忽见那帷幕之后又隐了一个女子,瞧着衣饰应然就是安乐公主了,遂惊惧道:“皇后,皇上呢?” “父皇已经驾崩。”安乐公主清清淡淡地说出这几个字,挑起纱帐一角瞧着婉儿,“上官姑姑你神通广大,向来是极有主意的,能否再帮侄女和母后一次?” 婉儿瞬间手脚冰凉,一时回味不过她们的话来。 李显已死?他怎么死的,作为这两个人的父亲和夫君,她们竟然这般轻描淡写,还对外隐藏真相,难道她们是想谋朝篡位,难道她们也想效仿女皇来个女主天下? 不,她们不配! 虽然心里波澜壮阔,颠簸着,但婉儿压得住自己的语调,陪着他们演戏道:“既然皇上已经驾崩,婉儿亦无所依靠,幸亏皇后和安乐公主召婉儿回来,否则也不知道会在那个寸草不生的陵寝呆到何时。” 听到此处,韦后与安乐公主对视一眼,心想这上官婉儿果然识大体,不枉他们专程找她回来拿主意。 “你们秘不发丧是对的,为今之计,让婉儿给两位拟定一份诏书,让您的幼子李重茂作为皇位继承人,如此皇后和公主便可临朝称治,而后等时机成熟,我们再真正改朝换代。” “现在还不是时机?”安乐公主忍不住问,“本宫不能做皇太女么?” “还不行,”婉儿坚定道,“公主忘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此人有着左右天下局势的力量,只要她不答应,谁也别想做皇帝。” “谁?”韦后与安乐同时问。 只听婉儿正色分外清晰道:“镇国太平公主。” 长安城内气势恢宏的太平公主府,驸马武攸暨正在裁剪盆栽,忽听外头有人来通禀道:“临淄王李隆基前来求见镇国太平公主殿下。” 武攸暨蹙眉道:“他怎么来了,快请。” 于是迎面而来一个英俊的少年,一见到武攸暨便问:“姑姑呢?” “我只是奉旨成婚,未曾见过你姑姑呢。”武攸暨笑笑道,“不过你若要见她,就应该往南山别院去,前段日子捎信来说,她已经从漫折罗山回长安了,只是住在别院不曾回来过。” 李隆基听罢,又多瞧了武攸暨一眼,再复而行礼作别。 武攸暨是出了名的闲散,他未曾在意过自己名义上的赐婚妻子,也未曾在意过朝政,他一心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年年月月地去栽种一种叫做“思念”的蓝色牡丹。 李令月的确是在南山别院,司马安也在。 李隆基到来的时候,司马安正欲起身回避,她又瘦了一些,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脸色也异常地难看。 “令月?”司马安看着李令月按住自己的手,苦笑道,“你这个做姑姑的,怎么能让侄儿看见这些?” “本宫不管别人怎么看,”李令月坚定道,“你都要陪着本宫,无时无刻。” 司马安拗不过她,只得再次坐下陪衬,李令月夹起桌上糕点,亲自给司马安喂食,两个人亲密无间。司马安换回了女装打扮,也是形容俏丽,别有一番俊秀风范,只是这一幕落入了李隆基眼中,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姑姑,请姑姑救侄儿一命。” “隆基,惹什么祸了?”李令月不正眼看他,抬起手用袖口替司马安轻柔地拭去嘴边残渣。 李隆基目瞪口呆,甚至怀疑面前这个人是否就是镇国太平公主本身,他从来就听说这个姑姑颇有祖母的遗风,做起事情来心狠手辣,从未把人放在心上,如今怎么对一个陌生女子如此好了? “隆基得到消息,皇上已经驾崩,韦后与安乐公主欲要夺权,还请姑姑看在侄儿以及众位李家子嗣的面上,助侄儿一臂之力,除掉韦后乱党,拨乱反正。” 李令月的手一顿,“本宫为何要帮你?” 司马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隆基,瞧他样貌,喟叹他果然少年英才,不是李显那一窝囊废可比的。 “因为姑姑身上流的也是李家血脉,请姑姑怜惜我们!”李隆基重重在地上磕头,言辞恳切。 李令月脸色平静,执起司马安的手,淡声道:“可曾觉得凉了?” 司马安点点头,又多瞧李隆基一眼。“他.....” “我们回屋去罢。”李令月轻缓道,撇下李隆基独自跪着,自己牵着司马安的手,浅笑着往主居所而去。 司马安,除了你,本宫不在乎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司马不是精分,某木会交代清楚的,结束的话,就在这几日了,仔细看着~ 98唐隆之变 夜色寂寥,忽听窗外零碎作响,李令月抬眉定神听着,继而绕到了窗扉前轻轻推开。 果然又下雨了。 李令月腰杆挺的笔直,垂眸往外望去,一个人影映入她的眼帘。 李隆基正低头跪在外头院内,几片被风雨吹打的叶子落在了他的周围,落在了他的肩头。他似乎没有感觉到正在下雨,也没意识到李令月正在看着他。挺直的鼻梁显示出他性格中的坚毅,微翘的下巴代表着他的傲气。 李令月心想,这李隆基倒真的有几分太宗的样子,怪不得母后当年对他夸赞有加,说李家终于出了个好儿孙。 母后...... 李令月闭目,心内一紧,身形不稳便抓住了窗沿。 来不及见您最后一面,来不及送您最后一程,不过不用担心,长山陵寝,太平百年之后亦会陪着您长伴底下,那时候我们一家人便能够和乐融融,不再这般算计彼此了罢。 您毒死了父皇,太平却不能动您分毫,是非对错,就让您的无字碑评说,太平会和司马去墓前见您,您还不知道司马吧,她就是当初被您设计滚落山谷误以为死了的那个人,她没死,她没死...... 可如今,我保不住她了,母后...... “令月,令月?”身后的人转醒,连着呼唤了两声。 李令月抬手以袖口抹了抹眼角,转身的时候又换了另外一种神情,满不在乎道:“来了,叫什么叫,本宫不正在此处么。” “你在窗前发什么呆?”司马安蹙眉道,“李隆基还在?” “他还在。”李令月替司马安掖好被角,以额贴着她的关忧问道,“饿了么,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回我睡了多久?”司马安问。 李令月犹疑过后道,“不久。” “到底多久?”司马安焦急,她越是不回答,越是表明心虚,自己情况也就越是不妙。近来她发觉自己变的越来越嗜睡,脑袋整日昏昏沉沉地,刚开始与李令月对弈的时候还能下个三盘,但如今下到一盘时候便已经瞌睡连天,竟连自己什么时候睡去也不知。 “几个时辰而已。” 李令月眼下的青色越发明显,司马安疼惜地抚摸她的脸庞道:“你是不是都守着我没有好好睡觉?你怎么这么傻,见我睡了你也上来睡呀,死命挨着清醒着,你自己的身子还顾不顾了?” “本宫有去休息,你不必多言。”李令月避开司马,转身对着外头喊,“来人,温一些饭菜来。” “是,公主。”外头的人答。 “等等,”李令月稍加犹豫,最终道,“再温一壶酒,带一柄伞给外头那人。” “是,公主。” 吩咐完毕便见司马安正撑着脑袋看着自己痴傻地笑。 李令月蹙眉,不悦道,“你笑什么?” “笑某人还是嘴硬心软。”司马安打了个哈欠,抓过李令月的手轻轻捏着,再抬首道,“说真的,你就真的没想过当皇帝,如今放眼全天下可都没有你镇国太平公主的对手,皇位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兴趣。”李令月轻描淡写,反握住司马安的手搭脉,片刻后面如土色,抬手在司马安面前晃了晃关切道,“司马安,你是否瞧不清楚东西了?!” “嘿,还是被你发觉了,不过不要紧。”司马安吐了吐舌头,重新躺了下去看着床顶模糊的雕花道,“本来还能数的清有多少花瓣的,但如今只能模糊看见一个影子,你不用担心,即使瞎了我还是能摸得到你,即使手脚无力,我还是能叫着你的名字,即使嗓子哑了,我也还是能闻见你的气息......” 李令月被她说的鼻间酸涩,司马安越发嗜睡,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明明一个如花年纪却近半百身躯,李令月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连心爱之人濒临垂死边缘都无力拯救,她纵然权势滔天,纵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又有何用?! 若能杀千人而救司马安一人,李令月可以毫不犹豫下令。 “令月,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司马安考虑再三道。 “说罢。” “我来到这里最愧疚的是无法回应婉儿的深情厚意,跪在外面的这个人,他会踏着婉儿的鲜血去登上皇位,令月,我想让你阻止他这样做,放婉儿出宫,让她自由自在的生活下去,你肯应下吗?” 李令月不假思索道:“好。” “还有一样。”司马安瞧了一眼门,再看着近旁的李令月道,“李隆基也会对你不利,你无意皇位的话,就千万要留一条后路,免得这个人恩将仇报。” “知道了。”李令月答。 正交谈间,有人叩门,李令月让那人进来,自己亦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司马,本宫去会会这位侄儿,你先吃了这些东西。” “嗯,好。”司马安欣然点头道。 李隆基依旧跪着,雨水在他面前不断溅起,他的头发全湿,身上也都是水珠,送来的酒水已经发凉,伞也并没有打上,看起来颇为凄凉。 他一直低头盯着面前路面,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望见一红色裙裾现在眼前,喜悦之下抬头朝着她看去,果然是镇国太平公主,遂展颜道:“姑姑!” “隆基,你告诉姑姑一句实话,你到底是为了维护李氏江山而来,还是为了皇位而来。”李令月一手执伞,褐色的眼眸深,表情冷淡。 “我......” “哼。”李令月摇了摇头,转身欲回。 以为他是个坦荡荡有勇有某的君子,却没想到也是个扭扭捏捏的小人,他既然和李显等人无异,本宫又何必费神去助他?韦后乱政也罢,这天下混乱也罢,都不干本宫的事情。 “姑姑等等!”李隆基喊出声道,“我想要这天下!” 话一喊出口,李隆基便被自己的声音震慑了,许久回不过神来,他甚至还没考虑清楚这样说的后果,便这么唐突地告诉了一个手握重兵也是最有能力抢夺皇位的人。 他望着李令月孤傲的背影,开始有些踟蹰,有些担心后怕。 若是她故意挑拨自己,而后索性除掉自己的话,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好。”过了许久,李令月背对着李隆基幽幽道,“既然你想当皇帝,本宫就助你当,只不过成败都需要靠你自己,明白了么?” “姑姑?” “你回长安太平公主府,找一个叫做司马惜的人,还有本宫从前的侍女暗香,他们见到此牌便知道该怎么做。”李令月丢下一块令牌,令牌磕碰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李隆基遥遥看着那在浅水中的令牌,猛然明白了这是调动军队的信物,于是欣喜若狂,忙跪在地上磕头拜谢。 “多谢姑姑,隆基一定不负您所托。” “隆基,”李令月忽而顿住脚步,“还有一事。” “请姑姑言明。”李隆基想她如此助我必定有所希冀,这时候应她所求便是,待夺了皇位,以后再徐徐图之。 “放过上官婉儿,本宫不许你动她。”李令月的声音掷地有声。 “上官昭容?”李隆基复述了一次,又想起在两仪殿前那次匆匆的会面,心旗摇曳,他记得她额间的那朵红梅,亦记得那双灵动多姿的眼睛,还记得她望自己的眼神,虽然脸上带着微笑,但她的心一定是冰凉的。这样一个让人充满保护欲的女子,李隆基在这一刻竟然觉得有些可怖。 皇祖母护着她,中宗护着她,韦后和安乐公主护着她,现在连镇国太平公主都护着她,朝中所有人都向着她,这个女人实在是个威胁! “好,”李隆基坚定了心,拱手道,“隆基一定妥当照顾。” 李令月无心多想,踱着步子回到了内室,轻轻推开门,见司马安已经侧着身子睡去了,她靠近了床榻边,欲要替她盖上被褥,感觉到不对劲,兀地煞白了脸,颤抖着手搭在她颈部脉搏,直到感知到那微弱的脉动后才脸上才恢复了血色,颓然地坐在了榻边,李令月觉得方才那一刻自己心脏都快要跃出了胸腔。 扭头望着司马安的侧脸,听见了她浅浅的呼吸,李令月俯身贴在了她的背后,仔细听着她的心跳。 司马安,不要走,再陪本宫走一段,再陪本宫一段...... 泪,无声地落下,沾湿了织锦褥子。 屋内灯火摇曳,忽明忽暗。 夜色诡秘,静悄悄。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令月半夜转醒,腰酸背痛,揉着腰部恢复了一些力气,李令月看见司马安已经平躺,手盖在了自己的背上。李令月惊觉她好似没了呼吸,心惊肉跳地伸手去探她的脉象,直到感觉到她的血液还在在流动,这才又安心一些,翻身上榻,李令月侧身靠着司马安,在她身边半睡半醒地躺着。 “令月......”司马安含糊着喊着她的名字,眼睛半睁半眯,“李隆基走了吗?” “走了。”李令月猛然清醒,回答她说。 “告诉他不能伤害婉儿了吗?” “说了,”李令月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无异样,这才安心,“司马,你再睡会儿,天还未亮。” “令月,你当初和薛绍定了什么条件,为何要和我怄气?” “本宫......”李令月微不可闻地叹气,再定了心神道,“那是本宫幼年时候的一件事情,本宫原不想让你介怀,是贺兰敏之......” 李令月说道这里,发觉司马安又不答话,忙趴在她心口听她心跳。 扑通......扑通...... 李令月松口气,索性也不再躺回去了,而是继续趴在她心口,借着她有律的心跳声入眠。 清晨,一抹灿烂的光投在两个人的脸上,为李令月美丽骄傲的面庞带上一丝柔和,她揉了揉眼睛,半眯着看了外头一眼,蹭了蹭身边的人的脖子,再继续趴回了原处。 司马安一动不动,手尖泛凉,她的面容安详,似是真的沉睡过去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人猜中了耶......嘘 99液池夜谈 夜晚,辰星璀璨。 太液池上微波粼粼,有一艘小舟在黑夜的笼罩下在池中轻轻摇晃着。 舟内坐了个曼妙的身影,她曲着腿抱着膝盖,下巴也搁置在膝盖上,呆呆地盯着船头一会儿,再扭头望着平静的池面。月的影子像是银盘一般,北斗辰星正是要水中捞月的那柄银勺。 她眉心的梅花含苞待放,手上的银链熠熠生辉。 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观望了一下四周,再起身坐在船沿,伸出一双玲珑可爱的小脚来,踢着水面,水花溅起,一丝丝凉意入心。 已经暂时稳住了韦后和安乐公主,但不知道究竟能拖延到何时。太平公主手握重兵,竟然对皇位不闻不问,看来她是真的无意于皇位。而临淄王李隆基近日也无动静,像是消失了一般...... 婉儿仰头看天空,几朵薄云飘了过来。 武瞾,你所守护的天下,竟然无人可接手,我该怎么办? 她见过自己的母亲郑氏,这些年来她一直游走于都城的达官显贵的妻子女儿之间,为的就是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招揽那些攀不上太平公主但又想攀龙附凤的人。郑氏的不辞辛劳让婉儿深感愧疚,她屡次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厌倦了这些无休止的争斗,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但屡次也憋了回去。 她忽而想起郑氏第二次入狱的时候对司马安说过的话,她说司马安是为自己而来。几番恳求之下,郑氏终于道:“我在天牢见过她,是她亲自告诉我是为了你而来,虽然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何意思,不过若没有她的帮忙,我早就死在天牢里了。” 婉儿这才知道,原来母亲偷偷瞒着自己,一直和这个所谓的“司马安”有所联系。 司马安......明崇俨...... 婉儿的心口一阵抽搐,她皱着眉头按住心口,等待这一阵苦痛过去。 “上官婉儿!”声音由远及近,很是熟悉。 婉儿勉强看着她,划着一艘小舟,衣袂翩翩,姣好的面容在月光的投射下显得如梦似幻,仿佛月中高贵仙子,她的下颚稍尖,眉宇带着天然傲气,即使焦急,动作也无不潇洒自在。 “竟是你......”婉儿头一晕,身子往前倒去,稍后便接触到那凉意涔涔的池水。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腰身,将自己迅速带了上去,靠在一个带着陌生气息的怀中,婉儿咳嗽了两声,终于将所有的水都吐了出来,刚一恢复她便连忙离开了那人的怀中转身行礼道:“上官婉儿见过镇国太平公主。” 李令月睨了她一眼道:“你是先皇后宫妃嫔,本宫不应受此大礼。” 婉儿微笑,坐在了太平公主小舟的另外一头沉吟半响道:“公主深夜泛舟?” “昭容不也是么?” “那正巧了。”婉儿回。 李令月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冷不防蹦出一句话来,“不巧,本宫是特意来见你的。” “见我?”婉儿转念一想,心中遂澄明,“公主不是和司马哥哥双宿双飞无比自在去了,此刻回来难道是为争夺皇位不成?” 刚说到司马安,李令月就变了脸色,心如死灰道:“本宫对皇位没兴趣,”她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再扭头看着上官婉儿认真地一字一句清晰道,“司马安已经死了。” 婉儿只觉得如当头一棒,脑海中几乎空白一片,扶住了船舷稳住往后倾倒的身形沉默了一会儿,待脑海中恢复了几丝清明后噙着泪问:“公主大可直接言明真相,就说不想履行诺言便是,何苦咒她死......” “尸首就在本宫府内,明日即火化。”李令月咬着下唇。 婉儿只觉身子一软,瘫坐在舟上。 “她怎么去的?” “中毒。” “死的时候可有痛苦?”婉儿追问,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下,她捂着自己的嘴巴,不可控制地抽泣着,心想着要冷静下去,但行为却不受意志控制。 李令月稍加犹豫,落寞道:“不痛苦。” “公主,”上官婉儿直视对方,“婉儿求公主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李令月也回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应允下了。 一个位高权重的公主,一个才华横溢的昭容,这两个举世无数的传奇女子为了共同一个心爱之人同坐于小舟之内,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婉儿忽而站起,迎着徐徐凉风闭上眼睛。 李令月侧首瞧她,但不动作。 “噗通——”婉儿跃入水中,溅起一团水花。李令月稍加思索,也立即跳入了水里。 上官婉儿在水中屏息待了一会儿,再窜上水面的时候抹掉脸上的水,瞧见舟上人也空空,遂四处张望着太平公主的去处。此刻,面前也冒出一团水圈来,随之而来的是太平公主那张冷眉凝色的脸。 “上官婉儿,你想自杀?”她问。 婉儿摇了摇头,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她只是不想让对方看着自己哭泣,她只是想让眼泪融化在池水之中,悄无声息。她细瞧太平公主面色,眼睑下一团青丝,深邃的眼里带着几条血丝,这一段日子不见,整个人也瘦削了许多,原本就稍尖的下巴,此刻更加明显。之前还有衣裳遮掩身体,此刻浸入水中,已经曲线毕现。她的手臂瘦的只剩一层皮,若不是她锐利的眸子,婉儿差点以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公主,我不会自杀,我还有希望。”婉儿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你还记得明崇俨吗,那个自诩为大唐第一术士的家伙,如今公主有心便去乾陵找他,一定有所收获。” “明崇俨?”李令月盯着婉儿,将信将疑,“上官婉儿,有话便言明。” 婉儿微笑,摇了摇头,缓缓往舟边游去,抓住边沿道:“她一直是属于你的,我不再强求,我的一生能有她的一个拥抱,一个微笑,一日陪伴,一个亲吻,便够了。” 李令月听她话中之意,似已经看透了红尘了无牵挂,此刻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她的面目表情,遂也不明了此间含义,只道她因为过于悲痛而丧失了心智,胡言乱语了起来。 “上官婉儿,临淄王恐怕会对你不利,你需要及早想办法自保才是,切莫枉送性命。” “婉儿知道,谢公主。” “你知道司马安是未来人吗?”李令月忽而问。 “嗯,”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她此刻已然完全明白了明崇俨说的话,将一切梳理通透后,心情反而轻松自在了起来,“公主,有一句话我想与你说。” “说罢。”李令月道。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世世代代。” 李令月听罢不语,她知道上官婉儿想来念佛经,参禅悟道,或许已经比自己豁达许多。李令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檀香佛珠,心神不宁。 “公主一向只念《道德》不理佛法,为何此刻却戴上了佛珠?”婉儿问。李家的人自李世民以来皆自诩为老子李耳的后代,以道教为国教,上承天意,从而在思想上巩固统治地位。但自武皇破唐立周,崇佛抑道,佛教遂也在大唐国土内兴盛了起来,但太平公主一直信仰的是道教,鄙夷佛教,为何此刻却戴上了佛珠? 李令月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那串佛珠道:“道藏不度亡人,不论来世今生。” 婉儿娇躯一震,她明了太平公主语中含义。 司马安已死,太平公主是想为她度轮回,所以才摒弃一直信奉的道教,信起了佛。她是想有今生来世,她还想见司马安。 “你腕上的链子和司马腕上的相似,”李令月盯着婉儿的手腕道,“是一对么?” “不是,我的与她的不同。”婉儿以袖遮住那串银链。 李令月再次启口道:“本宫恐明日隆基即会有所动作,他已然将你归入韦后一流,以防万一,你还是今夜就到本宫府中,本宫保你安然无虞,再者,也可见她最后一面。” “今夜不行,”上官婉儿道,“实不相瞒,韦后和安乐公主近日夜夜来婉儿寝宫交谈,若是我贸然离宫,不知道该闹出多大的事情,见她不必着急一刻,待明日天明,暮晨松懈之时,婉儿自会去见公主殿下,也去送她最后一程......” “那好,本宫派暗卫与你。” “公主,婉儿自会保全自己,不必劳烦公主。” 李令月睨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后点头默许。 两个人又在舟内沉默了一会儿,各怀心事。月光渐渐被云朵遮蔽,婉儿看着太平公主的脸忽明忽暗,眉头一直紧锁不肯松开,眼见她形容憔悴,可知道司马安的死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婉儿纵然参透了其中奥妙,但也心伤不已。 太平公主原本是可叱咤天下的人物,但如今也逃不过一个“情”字,婉儿生出心心相惜之意,伸出手按在太平公主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李令月回头也去瞧她,感觉到她的安抚之意,遂也点了点头。 太液池,这个对两个人都有回忆的地方,又沉默在了一片寂静之中。水鸟骤起,划破沉寂,李令月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嘴角微微弯起,婉儿则想到了日后的事情,半怀揣着不安,一边细细抚摸着腕上的银链。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司马哥哥,来生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明显不,明显不?!! 对了,明日正文结局~~~欢呼欢呼~(转圈~) 100终章 唐少帝唐隆元年一日,酷暑难耐。[] 婉儿穿着素色蝉衣于两仪殿内和韦后投壶,她半躺着身子依靠在软榻上,微眯着眼睛偶尔以手背遮挡外面的阳光。她遥遥看着韦后一次又一次的投壶不中,而韦后身边那个年轻而又带了点妖媚的男子笑的花枝招展。 安乐公主也在一边,只是眉宇不展。 “上官姑姑,”安乐公主启口道,“我们何时才可以动手除掉太平公主,我何时才可以做上皇太女?” “这样不好吗?”婉儿直起身子,带着些慵懒道,“临朝听政,有一个皇帝做挡箭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做真正的掌权者。” “但毕竟不是皇帝!”安乐公主抬起头,眼睛亮了亮,“皇祖母也做过的,不是吗?” “是呀,她也做过的。”婉儿低声念道。 但你怎么能与她比? 当日婉儿回去之后,即在门口遇见了一小厮,那小厮身强体健,步履轻飘,定然是个有武功在身的。上官婉儿刚要转身避开,但听那人沉稳道:“公主有命带昭容出宫,昭容若再不出宫便再也见不到想见之人了。” 婉儿身体一抖,许久低着头道:“告诉公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的责任还未完成,所以还不能出宫,替我感谢公主好意,但婉儿恕难从命。” 小厮听罢,从贴身的衣料里面掏出一封小笺,谨慎地交给婉儿道:“公主说,临淄王昨夜已经调动了兵马,姑娘若是有需要便出示此信,想必临淄王是不会伤害姑娘的。” 婉儿微笑接过,点着头应了。 一入门,点了红烛,将那信一点点燃尽,嘴角挂着轻松的笑容,面色也分外的平静自然。 她翘首望着远处,想要透过这重重的宫墙,望见天和地相互交接的那个地方,但始终也未能如愿,她伸出手,展开五指,让阳光透过五指的间隙投射到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既然朋友和敌人都已经死去,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武瞾,就以婉儿之躯来替你的继承人成就千古伟业,让唐的隆盛以婉儿为始! 袖口滑落,露出腕上那一条闪亮的银链来,婉儿的心一阵抽痛,反射的光刺激了她的眼睛。 司马哥哥,婉儿会去找你的,一定等我。 “小西!”婉儿喊道。 当初的四位婢女只余下了上官西,她推门而入,恭敬垂手侍立。 “将此信交给小照,她知道该怎么做。”婉儿吹干了桌案上的那张纸,折好装入信封,封上腊,盖上小小的印鉴,“此事事关重大,切勿亲自送到,交给小照本人。”婉儿凝眉道。 “一定不负姑娘所托。”上官西磕头在地,闷声响后转身出门。 婉儿看着她的背影,喟叹世事无常。只觉她此刻心中一定是因为当初舍了自己留在宫内而羞愧难当,但婉儿不怪她,任何人都有权利去争取权利,婉儿自己不想要,但不代表别人不会要。 纵然全部给她了又如何,婉儿不在意。 正午,才用过午膳,便听外头有人连滚带爬通报道:“上官昭容大事不好啦!” 小西挡在婉儿跟前,低头气势凌然地对那内侍呵斥道:“混账东西,冒冒失失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唐突了昭容你十个脑袋都不顶用!” “小的该死,”那内侍额头渗汗,哆哆嗦嗦道,“临淄王领兵三千,策反了左右金吾卫军,正杀向玄武门冲大明宫而来!” “咔嚓——”上官西手中捧着的茶盏跌落,碎了一地洁白。她缓缓扭头看自家姑娘表情,意外之中带了些镇定,并未惊慌失措,只听她清晰道:“上翊军怎么不动?” 若是上翊军还在,那代表禁军之中还有大半的将士站在皇帝一边,李隆基恐怕还需要鏖战一番才能定夺江山。 “姑娘,上翊军的统领是安阳公主的驸马权毅。”上官西凑近婉儿耳边道。 上官婉儿恍然大悟,安阳公主和太平公主交好,她如今这么做,还是太平公主的意思!此番想罢,婉儿越发觉得太平公主深不可测,权毅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也一定和太平公主脱离不了关系,她不动声色地在禁军之中安插了自己的人,她的实力岂止表面那些?! “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呢?”婉儿侧首问。 上官西刚要作答,却听见门外有人报她二人来了。婉儿和上官西对视一眼,再款款起身出门迎接。 韦后一见到婉儿便道:“临淄王起兵造反了!” 婉儿微笑道:“皇后莫慌,他一个小小藩王,手上并无多少兵马。我们有禁军上万,何必惊慌?” 安乐公主道:“可是他如今在玄武门叫嚣,我们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皇后,公主,”婉儿的视线一一扫过她们,心里却冷笑着她们的不自量力,嘴上道:“当初前太子李重俊造反的时候是什么下场?你们放心,有我上官婉儿在,就不会让临淄王得逞。” 韦后听罢眼中噙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紧紧握住婉儿的手背道:“若是将来本宫和安乐坐拥天下,上官昭容就是我们的股肱之臣!” “谢皇后娘娘,谢公主殿下!” 婉儿抽出韦后拉住的手,转身带着上官西朝着院外走去。攀援在门边假山上的青藤送来舒爽的清香,婉儿心情颇好,稍稍侧头余光睨了一眼院中二人,但见那二人神色严肃,眼睛之中带着欣然之色,遂微微摇了摇头。 你二人毒死丈夫和父亲,还觊觎大唐江山,我如今这么做,也算是为民除害。 如此想罢,婉儿径直来到了两仪殿,呆在殿中原地转视了一圈,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没有改变,唯一变的是来来往往的人。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御座上,想象着女皇当初坐在上面批阅折子的情形。 婉儿的眼眶渐渐润湿。 周围的女官见婉儿僵立在殿中,遂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打搅。 “你们各自取红灯笼来,换上最好的衣裳,挑着灯笼列成两队,排在两仪殿内,我们要迎接一个对大唐而言甚为重要的人!” “是。”女官纷纷应道,旋即散了去。 上官西蹙眉问道:“姑娘难道不去玄武门应敌?” “小西,你快走吧。” “姑娘?!难道您——”上官西瞪大眼睛,欲言又止,猛然想通了其中关节,急忙抓住婉儿的手臂道,“我们还有六千上翊军士,太平公主一定会保护我们,再不行的话,我们还有武皇的圣旨,武皇虽然不在了,但是她的余威还在,临淄王一定会听诏的!” “小西,你听话,快走罢。”上官婉儿拍了拍她的手背,浅笑道,“我在这里迎接下一代帝王,迎接开启大唐崭新天下之人。” “姑娘!”上官西双膝跪地,拉着婉儿的裙摆叩拜道,“就请您跟我一起走吧!” 婉儿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看着御座上精致的雕凤道,“你不懂,凤凰可以浴火重生,我便要做那浴火凤凰涅槃,再者,我若此刻逃走,韦后一党必定鸟兽散,若让他们逃脱了,岂非愧对天下人?” 上官西听罢再不言语,又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旋即转身离开,在殿门口,她又回头看了那个孤单的身影一眼,但见她面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畏惧,拭去眼角泪水,上官西扯起裙摆,没命地朝侧殿大门跑向宫外的世界...... 李隆基杀入两仪殿的那一刻还在奇怪着,为何足有六千余人的上翊军没有动弹分毫,毫不抵抗便缴械投降,权毅不是不降的么? 他拿着带血的剑刃推开深红色的门扇,但见里面灯火辉煌,两队形容靓丽的女官手挑着红色的灯笼侍立,中间铺着红毯,红毯的尽头有一个人,那人穿着碧绿色襦裙,梳着流云发髻,额头眉心正中,画着一朵异常娇艳的梅花。 “上官婉儿!”李隆基举剑指着她,剑眉紧蹙,身上的铠甲也带了血,添了一分肃杀味道,“韦后和安乐公主已死于本王剑下,该轮到你了。” 婉儿浅笑道:“恭喜临淄王,不日即可君临天下。” 李隆基一愣,再冷哼道,“你休想再迷惑本王,红颜祸水,如今大唐混乱至此,也有你一半的功劳,本王今日势必要除你。” 婉儿不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挑衅和一丝轻蔑。 李隆基怒极,正要冲上去一剑结果了她,却有人抱住了他的腿,不断恳求道:“临淄王息怒,上官昭容实则对社稷有功,若不是她通风报信,临淄王起兵并不容易!” “张说,休要胡言乱语!” “我说的句句属实,贱内上官照乃是上官昭容跟前的女史,所言非虚呀!” 李隆基扭头看着那张绝美的面庞,心绪万千,心想她竟有如此能耐,连我身边的人都向着她,若是日后那还了得,我今日更需除她了。 于是一脚踹开了张说,举剑径直往婉儿胸前刺去...... “李隆基!”两仪殿外一女子张嘴喊道,她捏着拳头,额头青筋凸起,身着一身白色衣裙,腰带上的玉佩叮当作响,她的眉眼含怒,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她亲眼见着李隆基将剑贯穿了婉儿的身体,怒不可遏地几步冲到殿中,一把推翻李隆基,抱住了婉儿按住她心口前的伤口焦急道:“上官婉儿,本宫不是让你逃了吗,你怎么不走?!” 婉儿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嘴角溢出一些血水,似笑非笑道:“公主别忘了婉儿的话,去乾陵找明崇俨,明崇俨即是司马安,她死了之后并未消失,而是回到了她原来的那个世界......” “什么?!”李令月惊愕,横着抱起婉儿转身欲要往外去,“你忍耐一些,本宫即可带你医治。” “不必了,”婉儿摇了摇头,“生在这里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不如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公主日后便会懂得生死的道理。” “姑姑。”李隆基没料到太平公主会来搭救上官婉儿,错愕不已。“您不能带她走。” “滚开!”太平公主瞪了他一眼,一脚踹翻了他,再径直往外去了,但听见怀中女子重重咳嗽了两声,又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遂又顿住了脚步,低头看着她惨白的脸,李令月知道,李隆基刺的那一剑正中心脉,婉儿体内已经严重失血,药石无救,遂只能将她放在御座上,站在一边陪着她。 “我们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最后是你陪着我而不是她......”婉儿声音渐渐微弱,李令月不忍看她,撇开头阖上了眼睛。 司马安,本宫未能救得了她,本宫已经尽力了...... “姑姑,她已经死了。”李隆基刚从地上爬起,但见李令月冲到自己跟前来,一把揪住自己的领口,从上俯视自己,眼里放出冰寒的光道,“你知不知道母后曾经留了一道圣旨给她,你知不知道那圣旨上写的是什么?!” 李隆基瞠目结舌。 “圣旨上写的是——”李令月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天子何人,一切由你决定!” 李令月说罢便松开了手,绕过木愣的李隆基身边,径直出了门,消失在大殿门口,再也不见芳踪。 “临淄王,若不是上官昭容命令上翊军不许抵抗,若不是上官昭容拖延韦后和安乐公主,您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张说泣然泪下。 李隆基只觉脑袋轰隆一声,好一阵回不过神来,侧仰着头看着御座上安静沉睡的女子,猛然侧身爬起,跪在地上,重重地俯身磕头,一直弓着腰背不起...... 张说无奈地摇着头,正欲靠近一些的瞻仰婉儿遗容之时,却见白光一现,婉儿的身躯在光中若隐若现,再揉眼看时,御座上已然空空如也,登时大骇着连退几步。李隆基也是惊骇不已,二人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张说,本王命收集她的诗句做成诗集,本王亏欠她的太多,只能以此赎罪。”李隆基闭着眼睛道。 “是。” 作者有话要说:公元712年,重新复位的睿宗李旦禅位于三子李隆基,是为唐玄宗。 玄宗命张说收集上官昭容诗句,集约成册,流传百世,即为《唐昭容上官氏文集》。玄宗忌惮太平公主权势,遂派兵遣将准备一举歼灭,却不料想镇国公主府了无人烟,只余得昔日宫女暗香与一年轻女子名曰司马惜的相守其间。又至南山别院,也不见镇国太平公主踪迹。 一年后,偶然得知太平公主于乾陵出现过,挟一飘逸俊秀男子出行,玄宗再闻见其消息她已然去了漠北,自此了无踪迹。 乾陵无字丰碑侧边,修了一个小小坟茔,里面无人,仅有几样从紫宸殿内拿出的一些笔墨纸砚,还有一些手写书画的字帖画作不等,皆填埋于此,坟茔前上书“大唐昭容上官氏”,是为衣冠冢,陪伴则天皇帝。 于此同时,漠北之地的折箩漫山上,天池边,一处用木石精细堆砌而成的小屋内,两个妆容出众的女子对面而坐,中间摆放着一局棋,也是五子连珠样式,那个穿着青色衣裳发色稍浅的女子拍着前额道:“哎呦,我又输了,令月,轻点。” “输了还怕疼不成?”另外一个女子挑眉,抬手重重地在她额头上一弹,遂笑靥如花,“你还是这副样子好看,天天带着面具也不怕摘不下来了。” “不戴着怎么冒充明崇俨来到你们身边悄悄助你们?若是出现了两个司马安,不吓死你们才怪。” “这倒也是,”李令月伸手动容地抚摸着她的脸,叹道,“你来到了这里,岂不是又舍下她一个人了?” “她已经放下了,”司马安心里带着愧疚,按住李令月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她会在我的世界里活的很好。” “说起来,你的那条银链究竟从何得来,为何能有护卫主人之能力?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我原来不解其中意思,后来才知道,那意思就是凭借这手链的力量穿梭今生来世,以保你们性命之用。”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司马安道,“直到在你怀中死去的那一刻,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在医院了,我跌落之后,是婉儿救的我,她也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直到我苏醒为止......” “傻瓜,”李令月道,“你可以在那个世界陪着她呀,何苦再要寻死前来?” 司马安笑了笑,起身走到她的边上揽她入怀道:“我想报恩,也想安抚婉儿。既然那时候你有我陪着,也不能让婉儿一个人孤单无所依靠。” “司马,”李令月揪住她的衣襟,仰头问,“你是不是对她......” 司马安一愣,以笑容遮掩了此刻心慌,李令月不再问,两个人的视线一同往向了外头,天池湖光潋滟,周围冰雪覆盖,正是一片大好的风光。 “天冷了,在这里呆的太久对身子不妥,接下来想要去何处?”司马安问。 “随便,”李令月勾了勾手指头,司马安会意,低头浅吻她。“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好,”司马安曲指滑过李令月的鼻梁,宠溺道,“我们一起去一个温暖的地方,看春暖花开,雨舒云卷,谁也别想找到我们。” 李令月点头,靠在她的怀中。 上官婉儿,你在那个世界,过的好么? 公元2013年,初夏,一个穿着雪纺长裙的女子矗立在东海岸边缘,墨镜遮住了巴掌大的一张脸,风不断卷起她的裙角,雪白的手臂抱在胸前,腕上一船银链熠熠生光。她的额头前刺着一朵红梅形状的图案,头发随意地捆绑在后,微微卷着,带着些酒红颜色。 “上官小姐,大家都在等着您呢。”身后一辆黑色保姆车里钻出一个人,拿着平板电脑核对行程,皱着眉头道,“如果您再不过去的话,会议又要延迟了。” “知道了,”女子回头微笑,“我这就过去。” 她边说着边转身朝着停靠在堤坝边上的保姆车内走去,上车之前略微一顿,再扭头回看那碧蓝碧蓝的大海,海天一色,有白色的海鸥在水面上扑戏,扑到堤坝上的海水卷起白色的浪花,阵阵海风带来舒爽之意。 “上官小姐?”那人见她愣神,忍不住催促一句。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终于上了车坐定,随着黑色车门“砰”地拉上,她的脸也没入了阴影之中。 司马安,我在海边救的你,也在海边失去的你,愿你在那个世界过的安好,和公主和和乐乐,逍遥一生。 而我...... 知道你心里有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就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独立坚强的活下去。 放心,我会过得很好很好,守着你留下来的东西,和你嘱托的朋友一同,缔造一个属于我的未来。 (嘻嘻,某木怕字数太多,买章节也贵,那么放在作者有话说的话,是不是不用计算在内付账的呀?好了,结束了,几个月以来某木还算勤勉,不知道对于这个结局大家感觉如何?婉儿苦苦爱而不得,不如让她一个人去未来世界,相信凭借她的聪明和智慧,人品才貌一定会有所作为,在现代绝对是个天才少女,御姐一枚。何愁找不到比司马更加好的人呢?而公主殿和司马则放弃了荣华富贵,两个人双宿双飞去了,也不枉费苦恋一场。故事情节是这样的,古代的司马死了,穿越回到了病院之中,而婉儿死了,穿越回的是这前一刻,是婉儿救了司马,所以司马才会经常看见那朵额头带着梅花的女子救了她的情景,然后就是病院的情景,再来司马想要报答那时候的婉儿,以及舍不下公主,所以又冒着生命危险自尽回到了古代,化身明崇俨,哪知道时间错漏,早去了几年。在谷底救了婉儿,而后又在宫内帮助这两个女子还有司马安,最后李令月在乾陵见到了他......这就是故事了,如果有逻辑错误的话,还请大家小心拍,某木不止在讲爱情,也在讲爱情的无奈,武皇就是最为无奈的人物之一,婉儿是最让人心疼的,至于公主到最终也是超脱了的一个人物,文里面的男子都被我黑了,切勿怪罪,谢谢大家的陪伴,本文完结,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