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 乱世&月夜踏歌声 ? 叶晋昭帝大和三年初秋。 那个年代,处在中州的叶晋朝廷并不是全国的主宰——北荒之外的蛮夷之地有星野小朝廷,西南的边藏地区有吐蕃,南方的化外之地有南野之朝。还有水,火,冰,风四个妖怪的种族与人类并存。 那是个动荡的朝代,江湖迭起而纷乱,无穷无尽的战乱,无穷无尽的争夺和纷扰。在那些分裂的国家之间,在那个动乱的江湖里。 中原朝廷的地位是极低的——都抵不上那些零星分散在全国各地的江湖门派,较大的江湖组织。其中,占据着统治地位,三分着江湖统治权的,是洛阳的青霜阁,汴梁鬼堡,和南疆的婆罗门教。 故事,却是发生在萧瑟荒凉的北州。被沙漠覆盖着超过半数的国土,却零星分散着四方割据势力,三大圣兽,一位神明。 占据主导地位的星野国;流浪于沙漠的游牧民族,大荒十九浮族;飘荡在天空不见踪影的风之国;以及人数最少,却占据着神明般主导地位,凌驾于死亡沙漠之内的,蝴蝶堡。 纷乱的时代里,处处流传着关于三圣兽以及那位神明的故事。 然而,那些故事已经成为历史。自从那夜起,大漠掀开了崭新的一页,迎来了诸神割据,人类并起的时代。 是的,那个时代,叫乱世。 月夜踏歌声 荒漠边陲的气候,一入了夜,即使是再酷热的夏天,也是冷的要命,几乎滴水成冰。 那种冷,是刻骨铭心的,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点一点的浸润整个沙漠,让即使是照在这片荒漠上的月光,都能冷凝出一片寂寥的惨白。 边陲大漠虽然荒凉,却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此。 边疆的星野河畔,沿着那条清澈富腴的河水,建立起了由游牧民族组建的国家,被称为星野国。 苍冷的月光,静静的照亮了流淌的河水,将那一片磷白,反射到了星野城外围的城墙上。月光掺杂着水纹,就这样哗啦啦地从城墙上倾泻下来,染白了城墙下富饶的土壤。 城墙之内,宽大的道路将整个城池分割成若干固定的区域,却是严格按照天上的星象星群的样式来布局,真的可以称得上“星野”二字。 越靠近皇城,众星拱月般,一连三匝分别是外城,皇城,宫城。外城是朝中谏臣文官和富商居住的寓所,皇城里居住的却是朝中亲贵和武将。最里面的宫城,才是皇帝居住的地方。 的确是边陲的化外蛮族,重武轻文。文人和文臣的地位低下,只能居住于外城区域。 现在,已经是夜里二更。不管是外城,还是内城,都一片寂静。街上巡逻的队伍刚刚经过,更夫在寂静的街巷里穿梭着,神色却有些凄惶不安。 在打过三更之后,打更的老者忽而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宫城那里林立的雕梁画栋,水榭高阁。 然后,他却抬了头,朝着满天的星辰,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一切的平静下面,却隐藏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暗潮汹涌。 宫城之内,西南角上,是一片环池的楼宇。星野城的帝王——星宣帝花了近四年的时间,命人在这里开凿了一片荷塘,注入了新鲜的活水,煞有介事的养起了红白莲花,各色锦鲤。 这边陲沙漠里的小城,竟也有了中原的景致。 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宝贝女儿的心愿,让她能感受一下向往已久的中原风光。 的确,星宣帝虽然也是妻妾成群,却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美沙亚——那是大漠上闪亮的明珠,沙漠里的水源和清泉,所有大漠儿女的骄傲。 虽然只是小小的年纪,那个孩子却能歌善舞。 受到了中原极大的影响,边陲大漠上的国家,却在建筑,衣着,甚至饮食上与中原极其相似。环池的“倚春望”宫阁,已经具有了中原宫殿的奢华与富丽。檐下垂着美玉流纱,氤氲着炉子里暖暖的雾气,温润的反射着月光。四下都有窄服宫衣的少女守候着,她们身上的衣服,有着中原的富丽,却也有着边陲大漠儿女的窄短,看起来干脆利落。 那一片寂静里,似乎所有的人都沉睡着,无论是妙曼起舞的轻纱,还是守在殿外的窄衣宫娥。 层层叠叠的纱帐深处,环绕着白玉金兰的巨大床榻上,覆盖着厚重柔软的雪裘皮。用狐腋毛织成的雪被拥在一袭小小的身形上,微微起伏。 忽而,雪被里仓皇的伸出两只手,挣扎着,伴随着一连串令人心悸的尖叫! “父王……父王……!” 外面的帘子动了动,三四个嬷嬷慌慌张张的进来,都顾不上穿外衣。 “公主,公主怎么了?”一个老嬷嬷上前,微微摇动着梦魇孩子的肩膀,另一个已经端了盏灯过来,惊慌的看女孩子满脸的汗水与泪水。 只有七八岁的女孩子终于惊醒过 来,仓皇坐起,眸子里尤自滴着泪。 老嬷嬷连忙摸出一方帕子,细心的擦着她眼角的泪,低声,“怎么了,公主殿下?” “嬷嬷,嬷嬷!”美沙亚这才从那梦魇里完全苏醒,紧紧地抓着老宫娥的手,声音颤抖着,“我做了个噩梦,梦见父王撇下我一个人走了,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回来!” 孩子那一袭幼稚的梦话,却惊翻了一屋子站立的下人。所有人都沉默着不敢搭腔,心里各自胆战心惊。 “嬷嬷……”美沙亚抹了一下脸上的汗与泪,微微平复了一下,“我热。” 一旁的宫娥连忙取了柄白玉羽扇过来,细细的为她扇着风。 “再睡一会儿吧,还不到三更。”老嬷嬷伺候她慢慢躺下,眉宇间却有了深不见底的忧愁,却终归不曾说什么,只是帮她掖住了被角。 “我睡不着……”美沙亚怔怔的看着头顶的深色帐幔,忽而就问,“父王在哪个宫里,今晚上是谁侍寝?我要父王!” 说着就爬起来,穿衣服。 “太晚了,”嬷嬷努力想阻止她,按着她的肩膀,焦急,“明儿再去!” “不,我就要现在见父王!”孩子的执拗劲上来了,不顾众人的阻拦,快速的穿好衣服,松松的梳起了发,就往外跑。 “外面冷,公主殿下,加件风衣!”老嬷嬷连忙胡乱的穿了衣服,拿上一件猞猁披风,带着四五个宫女追出去。 去星宣帝的昭阳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晚上并没有嫔妃侍寝,星宣帝一个人悄悄去了“星坠台”。 所有的人都不敢忤逆这个长公主的意思,便任着她去了。 美沙亚的雪色猞猁披风在寒风中滚动,身后就长长短短跟着一群下人。 去往“星坠台”的途中,她无意的一瞥,却见花园各处的**,已经悄然盛开。 美沙亚下意识的驻步,看那些名贵品种的各色**,在奢丽的支架里挣扎着绽放,空气里本来浮动的花香登时弱了,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所覆盖。 美沙亚觉得有些怪——今年的**,似乎开得早了些。 然而,她兴奋的挑了一朵开的最艳的,簪在了自己的衣领上,笑着看,边看边小声嘀咕着,“清妍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这**都开了呢!” 簪了花,她这才起身,朝“星坠台”的方向跑去。 背后一圈人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却皆变了脸色。提前怒放的秋菊,公主殿下竟然簪了一朵**……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一个众人所不敢触及的咒语,生怕那谶语,就会在他们的指点中,变为真实。 美沙亚终于来到了“星坠台”,却见外面并没有侍卫把守,里面也黑洞洞的吓人,不敢贸然进去,只是在门探头,细细的叫,“父王,您在里面吗?” 良久,里面终于有了一声回音,淡淡的问。 “是美沙亚吗?” “嗯!”孩子应了一声,呵呵笑着就要往里跑,那一圈下人不敢怠慢,也跟着往里进。 “其他的人退下罢!”那个声音却冷冷喝止,和刚才的温柔派若两人。 众人的脚步一下子就僵了,噤了声,战战兢兢的又退回来。 不知道有谁,忽而就仰望了一下浩淼的星空,既而,就像传染一样,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那星空,久久不语。 ——似乎,是想将今晚的夜色,深深的镌刻在脑子里。 “父王,你看什么呢?” 外面一片阴暗,那“星坠台”上,却月光流转。 “星坠台”其实是座楼阁,地面上铺着沉重的大理石,打磨得光可鉴人,映照着满天的繁星——屋顶是用金属制成的,安装着复杂的机璜,只消按动相应的按钮,就能将两半屋顶打开来,直面满天的繁星。 地上有一方池,池里种着千年睡莲。虽然现在是夏末,那莲花也已经凋零了大半,一池枯叶铁梗上散着月光,宛如一层轻薄的白霜。 里面极其清静,又冷,呵出一口气来,就似在夜色里凝固了,幻化成莲叶上滚动的白霜。 美沙亚朝手心里呵了口气,却惊喜地抬着头,看满天星斗。 真漂亮呢,那些看起来辽远的星光,此时却如此的接近,化成了孩子眼睛里的光点。 “美沙亚,你过来。” “星坠台”里,一道铺着月光的石阶一直向上,通向那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高处王座,座上的星宣帝忽而微笑一下,对着石阶上水池前的女儿,轻轻招手。 美沙亚欢喜的笑了一声,提着衣摆跑动起来,空空的脚步在宽旷的楼阁里来回撞击着,最后化成了一连串重叠模糊的回音。 孩子一口气跑到那石阶之上的王座,微微喘息着,小脸涨得发红。眼在夜色里微微闪烁,一瞬不瞬的看着王座上的那个伟岸 男子,却不敢上前。 王座上的男子抬起手来,用带着巨大银色宝石戒指的手拍了拍膝盖,笑着朝宠爱的女儿示意。 美沙亚欢喜的扑过去,爬上了王者的膝盖上,悬空着双腿晃呀晃,抬头看满天星斗。 “父王,星星都围着您呢!”美沙亚陡然惊奇的叫起来,清脆的声音立刻来回撞击,又反射回来,夹杂着长长的尾音。 “……都围着您呢……” 黑暗里那双沉寂的眸子,终于陡动了一下,座上王者抚摸着孩子柔软的金发,忽而就轻轻的问。“美沙亚……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孩子皱了一下眉头,很认真的思考起来,拥紧了身上的猞猁披风,蜷缩到王者的怀里,“美沙亚想……想做星野城的王!”她终于想出了一个志愿,兴奋的直起身子来,回头仰望王者线条锋利的下颔,“美沙亚想当和父王一样的王,当一代伟大的王!” “呵呵。”黑暗里的眸子笑了一下,慢慢抚摸着孩子的脸,“伟大的王......那是怎样的?” “怎样的?”她又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皱着细弱的眉毛,掰着指头数。“要……坚强的,勇敢的,又……温柔的!” 抚摸着孩子秀发的手,终于停顿了一下,星宣帝沉默了一下,默默的退下指上银色的戒指,又取下美沙亚颈上一圈细细的缨络,将戒指仔细的穿过,这才重新带在了女孩子的颈。 “美沙亚,记得你今夜的话。” 黑暗里,王者掰住了女儿的肩,郑重其事的叮嘱。 美沙亚一时不适应他的说话方式,有些怔,茫然的看着星宣帝那一双碧色的眸子。 那眸子真漂亮,宛如碧水下盈盈闪烁的翠玉。 “美沙亚,最近学过什么新歌?唱一首罢。”那碧色的眸子却晃了一下,化作模糊不清的笑意,淡淡的要求面前的女儿。 “嗯!”美沙亚清脆的应了一声,碧色的眸子闭了闭,将金色的散发抿到耳后,缓缓的吸了口气,吐气扬声。 大漠上的女儿,没有一个不是能歌善舞的。 她一扬声,那月光就也跟着晃了一晃,照亮了扶着她肩膀的,那双苍白的手。 “停杯,歌尽须停杯,夕舞落环佩。 帘外暮雨已倾颓,王谢堂外冷雁咴。 西风势微,汝胡不归? 歌飞,夜喑凭歌飞,折翼旧城围。 寒声轻染*辉,浅入纷华皆散碎。 物旧人非,何处得归?” 这样凄冷的夜,美沙亚一开口,却唱出这样寂冷的歌,那扶在孩子肩膀的手,忽而就颤抖了一下。 听着曲调,却不似是沙漠上流传的风格,反而有些中原小调的味道。 美沙亚唱完之后,睁开眼睛,回音却又在空旷的楼阁里传了半晌,才渐渐渺若游丝,没了声息。 黑暗里的手再次伸出来,无声无息的抚摸着孩子的发。 “父王,好听吗?”她还太小,不懂得那歌里的悲亡抒怀,那歌里的物事人非,反而转过脸来看着王者,满怀期待的问。 王者想笑却笑不出,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只是问,“美沙亚,这首词是谁教给你的?” “是…….清妍姐姐。”没有得到夸奖,女孩子有些失落,不乐意的撇着嘴,慢吞吞的说。 “清妍……”王者慢慢沉吟着,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好一会儿,才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的问,“是……岚昭仪?” “嗯。”美沙亚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他,“清妍姐姐不许我称呼她昭仪。” 胡闹……岚清妍明明是自己后宫里的人,怎么能让公主以“姐姐”来称呼! 可是……也只有她,才能写出这样的词来,在其他后宫妃嫔的歌舞升平里,那个女子是唯一一个能**的嗅到一切的人。 记忆里,那个永远穿着蓝色衣裙的女子,却没有受到过分的恩宠。 虽然是大漠上的儿女,身子却不好,没学过舞蹈……而且,她的父亲又是个不轻不重的文官。在这个重武轻文的国度里,那样的家庭,根本就算是小门寒户。 好好的一个大漠女儿,不懂得骑射,每日里只会侍弄花草,摆弄笔墨。被选入宫中做了秀女,星宣帝一开始也是抱着猎奇的心态,封她做了昭仪。 可每次临幸时,她总是苦着脸,眉目间永远都有水样的晃动。作为王者的他终于看腻了,从此再也没去过那个女子居住的“夜菊倚栏”。 印象里,那个女子居住的地方,总开着大片大片的**,偏少有珍贵的品种,看起来一派荒芜。 然而,却是那个女子……竟然看穿了一切。 莫名的,星宣帝沉默了下去,说不出一句话来。 夜风吹过,摇曳了一池子的冷霜。 (本章完) 星坠寒月夜 ? 一片沉寂里,美沙亚蜷缩着伏在王者的膝头,摇摇欲睡。 夜色也越发冷了,宫中遥遥的谯楼上,传来了四更的鼓。 夜色依旧是沉沉的,黑的铺天盖地。 更阑夜静,似乎只有殿外呼啸的风,卷起那一池子的皱莲。 坐上的王者固执的等待着,一双眸子看出去,碧色里掺杂着一丝凄惶。 忽而,黑沉沉的夜色里,就传来了缥缈的声响。 眨眼间,遍地开花般,那宫城各处开起了无数的绯红火把,宛如在夜色下,大朵大朵盛开的**。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霎时间,那杀喊声,伴随着沉朗的军歌,就如同遍地盛开的**,怒放起来! 浅睡的小公主倏然被声音惊醒,抬起头来,有些仓惶的看着座上的王者。 黑暗里的手依旧压着孩子的肩膀,沉稳的抚摸着孩子金色的发。 美沙亚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了沉稳,却也同时读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看不懂,只能有些害怕的蜷缩在王者膝头,一双眼睛怔怔的盯着外面渐次亮起的光火。 “推翻暴君……拥护武承王……!” 隐隐约约里,外面就飘进了颤巍巍的杀喊声,不断重复着,宛如颠簸不休的海浪,一层层推进过来! 美沙亚似乎听懂了那句话,一下子就慌张起来,紧紧地揪住了王者的衣袖。 然而,黑暗中那双碧色的眼睛却闭上了,扶在孩子头顶的手终于停止。 忽然,就有一道黑影满是血的掠进来,跪倒在石阶下,仓促的,“陛下,请同公主殿下暂时退避,城外的御林军正赶过来!” 那袭黑影的肩膀和前襟上,是金灿灿的星夜城禁卫军军章,描着金线。显然是浴血杀来的,漆黑色的发已经被血濡湿,紧贴着线条坚毅利落的脸颊,一双眸子是黑夜一般的色。 他往那里一跪,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大理石的地上面就聚集了一圈绯血,隐隐的呈现出人形。 王座上的女孩子从未见过血,吓得叫了一声,便往王者的怀里躲。 然而,她认得下面跪着的这个人,禁卫军首领兼大内侍卫总管,中州人,厉云。 “厉云,你退下罢。” 上方的王者揽着女儿背,却面无表情的淡淡说。 “但是……!”跪着的人冒然抬头,不顾一切的顶撞,“陛下,来不及了,请躲一躲!” “没错,是来不及了。” 那“星坠台”的门口,忽而就插入了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 所有的人同时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门口一袭金甲如火。 外面刀光剑影烈火通明,将门口那个金甲的身影长长的投射进来,一直投射到那一池子霜荷上。 无声无息的,最后一杆的铁荷也萎坠下去,溅起了一片水花。 身为禁卫队首领的厉云猛然起身,拔剑出来,一霎的青蓝。 剑名“海霜”,剑体绯蓝,剑气也是盈盈的蓝。 然而,手臂上汩汩的流下血来,将握着剑的手,覆盖的一塌糊涂。 “就凭你也配!滚开!” 门口金甲的男子冷笑一声,甚至连金枪都不屑拔起。 厉云却不肯退,双手紧握剑柄,冲上。 “厉云,退下!” 座上的王者蓦地喝了一声,阻止忠心耿耿的属下。 黑衣男子的脚步顿了一下,终于一咬牙,还剑入鞘,退到一边。 座上的王者终于缓缓起身,褪下了身上的那袭金袍。他里面竟然穿了身短金的劲装,慢慢拔起腰间的黄金佩刀,从那高高的石阶上,领着美沙亚一步步走下来。 美沙亚惶恐得抬起头来,惊恐的看着王者脸上冷峻的神情。他的碧色眸子里,有异样的东西在翻腾着,此起彼伏。 外面,杀喊声渐次向这里聚集,一旁垂手站着的厉云,神色也开始有所动容。 王者终于步下那石阶,将身侧女儿的手,交到忠心耿耿的属下手里。 厉云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王者此时的目光——任重而道远。 王者没有说话,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厉云蓦地一震,单膝跪下去,将手掌重重的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将公主带出去……!”那碧色的眼睛终于震动了一下,杀气腾腾! 厉云惊恐抬头,却见那双碧色的眼睛已经转开了,冷峻的盯着门口那个昂藏的金色身影! “王兄,请别这样看我,我只是众望所归。”被那双杀气腾腾的眸子一沾,门口的金甲身影却笑起来,不紧不慢的说。 “你也该下来享清福了,何必再如此拼下去?”金甲身影的声音渐渐拔高,有些咄咄,伸臂一指外面的战火,那金色的铠甲就叮当得撞击了一声。“请听听外面的呼声。” 金色劲衣的星宣帝终于也冷笑出声,“乱臣贼子,胡说什么。这个王位可以给你,可是,除非我死了!” 这个国家的臣子可以降你,然后继续荣华富贵,歌舞升平。只是,作为皇帝的我,又怎么能屈居在你之下! 金甲的武承王终于收敛了笑容,将人高的金枪握在手里,“王兄,十年安逸的生活,你以为,你还能胜得过我吗?” “胜不过……”王者的声音一沉,却缓缓的说来。 那话一出,就连图谋叛变的武承王都怔了一下。 “……便、是、死。”王者却慢慢的,将那句话的后半段,一字一字得挤出来! 胜不过,便是死! 那最后一个字的声音未落,王者便持刀抢上,回音里落一个音,便是一刀递 出! 短短的一瞬间,那回音落了数十声,金刀也下落了数十次,丁丁*的斫在金枪上,激溅起了一片火花! 星宣帝持刀退开来,毕竟不年轻了,微微喘息,耳边的一缕褐发落下,在脸颊上投射了一道深邃的影。 武承王惊魂未定,刚才那个人持刀杀过来,他似乎又看到了他叱咤大漠时的模样。 那时候,星宣帝他是他心中的神,也是整个大漠的战神! 然而,一连流星飞陨般的数十刀,他竟然都挡下了。 “父王!”美沙亚揪心的叫了一声,上前,却被黑衣队长紧紧拉着,挣脱不开。 那一声叫,让星宣帝震了一震,也让那个依旧惊恐的武承王镇定下来。武承王陡然笑起来,边笑,却边不可思议的摇头。“王兄,这一天我……可等了十年!” 现在,他将有机会,亲手打破那个心中的膜拜与神话。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你可是沙漠上的战神,就只有这样吗?”金甲武承王脸色一变,将手里的金枪攥得咯咯响,忽而就伸出手来,撕扯掉了身上的金色铠甲。 星宣帝的脸色显然一白,忽而转过头去,朝着一直默立一侧的厉云吼,“还在等什么,快带公主走,别回头!” 厉云终于震了一下,微微低了低头,却俯下身去,将幼小的美沙亚背在背上,拔出剑来,朝星宣帝最后看了一眼,就一头冲入了那喧嚣火色里! 这一边,武承王已经捏紧了金枪,却不曾去拦阻冲出去的黑衣厉云,反而一枪挑向王者的咽喉! “叮”!兵刃击出了一片火花,星宣帝刀背上抹,封住了那挑向咽喉的一枪,然而,金枪的力道出奇的刚猛,王者被那股力量推着一直后退,脚底下的大理石地板上,刹那间留下两道深刻的滑痕! “为什么不让他们留下来看你战斗,是怕你垂危挣扎的模样被人看吗?还是,就算死,也要保护你在人们心中战神的地位?” 武承王说着,一枪上挑,只听得哧啦啦一阵响,金刀背上顿时划下了一道深刻的刮痕,既而划过王者的脸颊,在他的左颊上留下了一条四寸多长的伤痕。 鲜血登时流出来,覆盖了王者半边的颊子。 然而,星宣帝一抬手,握住了锋利的枪头,捏在手里,脸上的神色却寂寥了一下,忽而就轻轻的问。 “弟弟,你可还记得这‘星坠台’的来历。” 武承王见他徒手握着枪头,血淋漓而下,忽而就怔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发问。 这“星坠台”,其实是真正的星辰坠落的地方。当年就是在星坠的地方建立了整个星野王朝,又在这星坠遗址上建了“星坠台”。这里吸收了坠星的力量,一直拥有着诡异的能力。 而那坠星,一直被身为皇族的王者,妥善保管着,一代代的传承下去,据说,那坠星里,拥有着能翻天覆地的能力。 “我的这柄错金刀里,加入了坠星的碎片……” 王者不紧不慢的补充着,声音里却有着出奇的苍凉与哀伤。 突然,星宣帝及其快速的扭动了一下刀柄! 那金刀蓦然从中断裂,无数的银光爆炸般的溢泄出来,激起了一片宛如利风的呼啸! 那一瞬间,银光就淹没了两人,光里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却最终被银光吞噬! 银光里,那双碧色的眸子最后抬起来,看了一眼苍穹上闪耀的群星。 忽而,极东方向上的一颗星,划过了一道苍茫的弧线,终于在照亮的半天夜空里,急速陨落下去。 那星辰陨落的一瞬间,整个大陆上,整个四州,又有多少人抬起头来,齐齐仰望? 在人群里厮杀的厉云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一颗星辰陨落,对应着那“星坠台”里猝然升起的银光! 所有斫向他的刀剑也都停了一停,齐齐抬头,看那一道陨落的星尾。 莫名的,伏在他背上的小公主,簌簌的流下了两行泪。 “星坠台”里的银光渐渐弱了,消失不见。 然而,原地却耸立着一个巨大的扣碗形容器,那容器幽暗深邃如同海水的蓝,容器外还丝丝缕缕的冒着白烟。 忽而,容器从中间打开了,合并折叠,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块玉佩大小,落入了武承王的手心。 武承王另一手里握着的那杆金枪的残柄,在转瞬之间化成齑粉,风一吹,飘飘洒洒的,最终消失不见。 星坠的碎片……好厉害!若不是有极地冰族的“护魂玉”,恐怕他也被那银光烧成了一把齑粉! 武承王小心的将“护魂玉”揣在怀里,环视四周,心底却莫名的,空落落的一痛。 夜风递来,那一地的尘埃被吹散的无影无踪,水池子里的最后一片莲叶,被寒风一吹,也簌簌的化成了粉末。 东方,倏然有一线白,射过来。 原来,刚才那星坠的一刹那,已经是这一夜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谯楼的三更鼓响起来得时候,“夜菊倚栏”的二层栏杆上,出现了一抹淡蓝。 楼下就是一片花圃,里面种植的,却是清一色的菊。 不知名的小阳菊,满地矮小繁茂的矢车菊,巨大的金盏菊和黑线菊。稍微名贵一些的,只有那一片翠菊,还有一片扶郎和大波斯菊。 虽然是从外邦运过来的花种,可那扶郎和波斯菊长得都太单薄,没有宫廷繁花的紧簇和富丽,因此,别处都不曾种着,单这“夜菊倚栏”前的一大片花圃里,开的艳丽。 可是却极乱,各种各样的**杂在一起生长,一旦盛开来,只觉得五色杂陈,让人眼花缭乱。 这园圃的主人,还偏偏不喜欢管理这些花,也不让下人着手,每日里只是把着花锄下 去清清草,便放任这一院子的乱菊肆意纵横。 花圃的主人似乎极为偏爱那一丛半人多高的大波斯菊,即使是深夜里,都扶在那楼的栏杆边上看。 栏杆上,淡蓝色的衣襟上,就别着一朵粉色的波斯菊。 淡蓝色的衣裙里,抬起一张素淡的脸,仰首看天上的星星。 那张脸极素,不染脂粉,看起来有些苍白,一双碧色的眸子湿润润的流转,随时都可能滴下来。注目的得久了,也似随那滴翠晃碎了,一并摇曳起来。 女子挽起的褐色发髻上,也插着一朵鲜的大波斯菊,才衬得整张脸稍稍有了生气。 一抬手,只听得腕子上“叮”的一声撞击在围栏上,那雪也是的腕子上,便露出一抹雪亮的绿,夹杂着几道流云一样的微痕,却只是一支玉镯子。 凭栏眺望的女子展过一张纸来,在清凉的夜里呵墨,冰冷的手握着细毫,就着月光就写下了一首《落菊》。 《落菊》萧疏篱头并蒂落,清冷风畔抱膝吟。 人皆谓我高自诩,但为君恩表素心。 明明还不足深秋,那满园的**就开了。也明明那花只是将开,女子挥毫写下的,却是一首悲秋的《落菊》。 未见花发,先言落红。女子吹干了那纸上的墨,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终于叹了口气,将那一纸放在桌上,取一方红泥小印,细细的压下了。 那印泥上,殷红的四个字,却是,“清妍夫人”。 她想,她也该能担的下这“夫人”两字了,不再是那种幻想的年纪了,她已经老了。 可是,那诗中的“君恩”,却又是那样的一个人。 不想幻想,却忍不住偷偷的将他想起。 想到这里,蓝衣清妍倚栏就出了神,怔怔的看着那一簇盛开的大波斯菊。 夜凉如水,檐角的风铃叮叮,檐下的铁马咚咚。 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扶着栏杆的手也酸了,两条腿更是冻得麻木。清妍慢慢的倚着栏杆坐下来,捏了捏冰冷麻木的双腿。 可忽而,呼啸声和喊叫声,就从极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 清妍有些奇怪,侧了半头,就见各处的灯火如同遍地开花的菊,快速的升腾起来,将一色黑寐的天,烧得通红! 她立起来,正诧异,楼梯上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贴身的小宫女气喘吁吁的跑上来,一张脸却褪尽了血色,张口结舌。“昭仪娘娘,不,不好了……大家都说武承王叛变,带着人杀进宫城里来了!” 武承王……叛变。清妍沉吟了一下,却没有过分的惊恐,只是又倚着栏杆坐下来,静静的俯视着下面的纷乱。 “昭仪娘娘,该怎么办!大家都要逃呢,奴婢随着昭仪,也先避一避吧!” 那宫女见她依旧一幅懒散的模样,不由得为她着急,急怔怔的说。 “逃,能逃到哪里去?”倚着栏杆的清妍幽幽发问,拥了一下削肩上的蓝色裘衣,似乎畏冷。忽儿就慢慢的叹出一口气,“现在宫城里全是乱兵,胡冲乱撞只会死得更快,不如就在这里罢。能死在楼上,也是我的造化。” 她说着,下面就起了喧嚣,这一片后宫内闱里,无数颜色花哨的羽衣仓皇冲出,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却终究跟那黑色和金色的戎装撞在了一起,霎那间就起了一片哀号,哭声呼天抢地。 那一群彩衣登时散了,被无数的黑色和金色冲撞着挤散,最终淹没在洪流里。 清妍身边贴身的小宫女登时捂住了嘴,不让那凄厉的呼号挤出口。 “乱世……。”倚着栏杆的蓝衣昭仪,忽而就感慨了一声,却起身,遥望着“星坠台”的方向。 她知道,他是在那里的,也将在那里。所以,如果要死了,也想任性的看他一眼。流言蜚语也好,什么也好,她也就不在乎了,只是想看他一眼而已。 可是,“夜菊倚栏”与“星坠台”隔得那么遥远,天涯海角,即使楼再高,也终归看不到他的。 忽而,清妍就静静的想,那个男子……会不会在最后一刻,过来看自己一眼? 真是……痴心妄想呢。 “那,那是什么!”身边的小宫女也顾不上礼节,忽而颤巍巍的出声,直指着“星坠台”的方向。 清妍顺势看过去,却几乎不敢睁目——“星坠台”的方向上陡然起了一团银光,一下子耀花了楼上女子的眼。 与此同时,极东方向上,一颗星倏然坠落,拖着长长的雪色彗尾,无声无息的滑过半边的星空! 她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失神的盯着那流星陨落的方向,一时间失了言语。 在这战火迭起的宫廷里,在这满地血花盛开的宫城里,南面的朱雀门陡然被冲开了一道豁口,一队浴血的金章黑衣杀出,带起一片血花纷飞如雨! 被一圈人护在最中心的黑衣背上,赫然背着个年岁娇小的金发女孩子。 女孩子颈上的一圈缨络,在急促的颠簸中,不断反弹拍打着孩子的脸颊,孩子的小手却紧紧抠着手心的那一枚银色的戒指,不断回望着杀出来的城门方向。 脸上的血,混着泪水,簌簌落下。 那一夜之间盛开的**,却也在一夜之间急遽的凋零,冷风一卷,肆意的飞散在风中,夹杂着潮湿冰冷的血腥。 就这样,一夜的**,急速的盛开,也在一夜之间耗尽了生命,凋零。 多少年之后,人们依旧在传说,那宫城里种植的**,却拥有着那样的忠诚和坚贞,在国破易主的一刹那,耗尽了所有的生命,随着旧主悉数死去。 宁愿死,也不肯献媚于新的国君。 而在那段同样被人交口称赞的坚贞里,也同时落下了另一个名字。 一个女子的名字。 (本章完) 堂前开冷菊 ? 江山易主。 说起来是那样的复杂而庞大的工程,却只用了一个夜晚。 那一夜的急遽变化,却最终消失在了新生的朝阳里。 既而,清扫,彻底改变历史。 清扫宫城的宦官和宫女,颤巍巍的扫起了几堆赤色的残菊。 **都染了血,一片殷红,**上和**下都是尸体——黑衣的禁卫军,金色的铠甲,所有的尸体都有一张狰狞的脸,夹杂着死不瞑目的凄惶。 满宫城的尸体,聚集了三座楼高的尸山,并同上万株溅了血的残菊,一连烧了三天三夜。 那三天三夜里,宫城里的火光不停,厚厚的灰烬将一切楼宇植物,覆盖了浓重的一层。 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整个金碧辉煌的宫城,却呈现出一片灰雾蒙蒙的景象,连那一片的天空也阴沉了数天。 焚烧尸体的几天里,对外忙着整饬军队,追绞逃跑者,短短的几日之内,外城也是一片翻云覆雨,人心惶惶。 可是,终究不曾抓住逃跑的小公主,以及带着公主逃跑的,禁卫军队长厉云。 再接下来,忙着封神祭天,忙着封官拜爵,犒赏有功之人。 武承王已经正式的封王,敕封“星神帝”,改年号为“太武”,当年既是“太武元年”。 忙着忙着,竟然也过了近一个月。 直到有一天,新上任的史官过来,念诵了最新编纂的史书。 星神帝大喜,封赏。 可等史官退下去了,星神帝沙耶汗却陡然觉得空虚,心里莫名的,一阵空落落的。 以前虽然活在人下,却终归有个想要超越的目标,和一堆志同道合的友人。现在成了九五之尊,身侧却全都是靠巴结奉承向上攀爬的小人,连个说知心话的也没有。 他们现在只知道他叫陛下,却忘记了他原来的名字:沙耶汗。 糟糠之妻被封做了国母,兀自在那里风发得意,却不曾顾及到他的心情。 他想,是时候该扩充后宫了,也该将前一任王留下来的宫妃处理一下。索性屏退了下人,顺着宫中的阡陌走着,一边走,一边思索旧宫妃和选秀女的事。 前些日子,有人提议说,要为先王建造陵墓——好向人民显示新王的德行和仁政。不如,就将那些旧宫妃一起陪葬好了,老一辈的宫女就遣送出去,许配给未曾婚娶的战将。 这样打定了主意,星神帝的心情好了起来,负着手看沿途的风景。 **都被清空了,放眼望去,初秋却是一派荒凉萧瑟的场景,只那一树的芙蓉花还开着,却也凋零了大半。 绕阿绕的,也不知道绕到了哪里,他的面前却出现了一幅奇景。 一院子的荒芜,花圃也没有打理,落荒的不成样子。只是,那一花圃的,竟然全是各式各样的菊! 他还以为,满城的菊,都已经在那大火中被消杀殆尽了,没想到这里还残了一片。细眼望去,虽然着花极少,大多凋零,可绿枝繁叶还挺拔,在一派萧瑟里,挣扎出一点垂死的绿。 星神帝好奇,在花圃外站了一站,一抬头,却见花圃旁边的一座两层小楼上,在二楼的栏杆处,背倚着一袭蓝衣。 小楼极其精致,仿中州的构造,栏杆里的窗户都被纱帐兜着,飘飘晃晃的。屋檐里是一圈的蓝色风铃,外面还挂着铁马,风一过,叮叮咚咚的自成一曲。 古香古色的小楼,缥缈的纱帐,与叮叮咚咚的声响,就成了栏杆上蓝衣女子的衬影,衬得那一袭蓝衣,越发有了繁华落尽、洗尽铅华的意味。 星神帝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那一袭瘦削柔软的背影属于谁,只是站在那里失了神的望着,揣测那个蓝衣女子,究竟是怎么样的容貌。 蓝衣女子身边架着一架古琴,她就用手指慵懒的挑着琴弦,有一句没一句的,懒懒的哼着调子,哼着哼着,就随那调子懒懒的唱起来。 “采莲湖上棹船回,风约湘裙翠。一曲琵琶数行泪,望君归,芙蓉开尽无消息。晚凉多少?红鸳白鹭,何处不双飞?” 下面听歌的星神帝,忽而就低低的叹了一声,世上竟会有这样慵懒的语调,却也有这样慵懒的柔情。 他越发想看她一眼,又生怕惊动了她,只是在那原地眺望了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的转身,跋涉过满丛的秋菊,想从侧面窥探一二。 然而,侧着行出了那么远,女子的侧脸却隐约在浮起的纱帐里,中间还隔着一段圆柱和数声叮咚。下面仰望的王者恨不得把住了那纱帐,劈开了那柱子,仔细的看上一眼。却又噤的不敢动,生怕惊动了弹琴歌唱的女子,她就会像那歌声里的鸟儿,一忽儿飞走了,再也看不到。 小时候读中原人的诗词,读着一句,总也不懂,现在可算是懂了。 什么叫“隔花人远天涯近”。 他明明离着她那么近,却看不清,看不明,似乎那极远的高天,都要近一些,可以让他痛痛快快的看个清楚。 那女子唱完的歌,忽而懒懒的叹了一声,端着琴起身,摇摇得走了。风送薄帷,将女子的那个身形迷蒙在一团叮咚声里,远了,远到再也看不见。 楼下,他怅然若失的站在花丛,却早已经忘了上楼去,问一问那个女子究竟是何人。 寒风一震,零落了花圃里一脉香。 从那一片开着**的花圃回来,星神帝似是就痴了。 事后,他去寻找过那一片花圃,寻找那个小楼上的女子,却仿佛迷失了,在偌大的宫城里兜兜转转,可再也找不到。 难道……竟然是梦吗? 这一日在偏殿,星神帝又怔怔起来,一页奏折拿在手里,半天没有翻动一下。 身侧叫南为的贴身侍卫看了,便在私下里悄悄的问他。 星神帝怔了一下,却终于对那个贴身的侍卫和盘托出。 “属下知道了。” 可他刚描述完,那个贴身侍卫就笑起来,胸有成竹的。 “你知道?”星神帝诧异,皱着眉看向他。他自己都不能确切的知道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更何况一个侍卫? “属下毕竟侍奉过先王……”虽然不想提起,南为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往那大殿上跪了一跪。“万望陛下恕罪。属下大概知道陛下所说的人。” “快起来!”听得那话,星神帝大喜,从龙椅上探身,急匆匆的,“快说,她是谁!” 南为笑吟吟的起身,微一躬腰,“如果属下猜得不错,陛下朝思暮想之人,是岚昭仪。” “属下曾见过昭仪几次,的确生的温婉动人。只是不会讨好先王,临幸了几日,便被打入冷宫了。现在一直都在‘夜菊倚栏’住着,等着几日后先王的陵墓落成,便要殉葬。” 竟然是王兄的妃子?星神帝皱了皱眉,倒也庆幸,若是再迟几日,好好的一位丽人,却已经赴了黄泉了。 “她……”星神帝的嗓子瞬间有些干涸,慢慢坐下来,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样的女子,他不敢轻易亵渎了。真不知道王兄是什么样的眼光,竟然放过了那样的女子! “这个……”南为有些迟疑,似乎在斟酌着词句,慢慢的。“属下与昭仪接触不多,印象中,只是觉得昭仪娘娘……有些慵懒,身子也弱,没什么精神。她每日里只是念些东西,属下才疏,也不好妄加评论。总之,娘娘跟属下见过的女子相比,都不同。” 这一段话,算是褒奖罢。如果就大漠人的眼光看来,这样的女子,实在是没什么好的。可偏偏,又这么新奇! 他越来越想看到她,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 “南为,你悄悄的去一趟,将岚昭仪带来见朕,要快!” “是,属下领旨!”南为很乐意为他跑这一趟,领了旨去了。 等待永远是那么漫长。 星神帝沙耶汗终于再也坐不住,从龙椅上下来,在空旷的大殿上走了一个来回,又走了一个来回。转过头去看殿外的日光,以及森然撼动的树木。 忽而,那宫城的阡陌上,就出现了南为的身影,紧接着,背后引出一抹颤巍巍的蓝。 莫名的,看着那一抹飘忽的蓝,王者的心就是一噤,再也不想动弹。 那一袭蓝摇摇的过来,踩着午后的日光和树影,落在他的耳朵里,就成了叮当作响的环佩。那抹影子没有抬头,王者就揣摩着那一袭身影,揣摩着那孤鹤似的发髻,揣摸那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揣摩着几日不见,那袭身影是否清减了,是否清淡如旧。 颤巍巍的影子快到大殿时,他才幡然醒悟,回龙椅端坐,等两人前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仓促,女子的那一身蓝裙不是宫衣,素淡的没有一丝花纹,褐色的发髻上别着一小串鲜活的蓝紫色矢车菊,带来了扑面的芳草气息。 那一抹颤巍巍的蓝裙终于在大殿中心站定,忽而,蓝衣女子就缓缓的行礼,弱弱的说,“妾身参见陛下。” 星神帝不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却偏偏看见了从女子袖子里滑出了一角玉镯,碧色,夹杂着宛如流云的花纹。 蓝衣清妍参拜完,自然而然的起身,抬起眼来,懒懒的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王者。 ——这个人,就是那个人的弟弟了。 那弱弱的一抬眉眼,宛如惊鸿一瞥。不动声色的,王者的眸子却潮了一下。 这就是那个人,跟想象中的一样,看一眼,就颤巍巍 的让人心碎。 女子的一双碧眼里,流动着只是暮秋的残翠,翠的随时可能苍老下去的一种感觉。 “你是先王的昭仪么?叫什么?”微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星神帝不动声色的开口,试探女子的神情。 “是。妾身岚姓,双字清妍。”她明明是大漠人,却拥有一个汉人的名字。 岚姓。这个姓,即使在中州,也是不多见的。 沉吟了一下,星神帝却淡淡的说,“素闻你诗画双绝,是宫里的才人,今儿便即兴做一首诗来,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他一开口,却是出了一道题,想考一考她。 越是喜欢,就越想看清了,这个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龙椅上的王者一点头,身侧的南为已经取了一盏小沙漏过来,摆在了龙案上。 那一沙漏,恰好是一柱香的时间。 清妍不答应,也不拒绝,反而转了身,静静的看着殿外的秋日。 秋天的阳光晴斜,过了晌午之后,那阳光就斜斜的拉下了长长的影。那一身蓝衣就罩在阳光里,影子却长长的拉出去,直到龙案前。 她的影子也是那么瘦,那么伶仃,根本承载不住满肩的阳光。 清妍忽而咳嗽了一声,慢慢的吟出一句来。 “杜宇菊啼落,踯躅染血廓。” 在那里踟蹰了一会儿,却望着自己的影子,轻轻的吟出第二句来。 “夜薄凋旗画,星落影绰驳。” 念到这一句,莫名的,蓝衣女子的眸子里却起了一层泪花,一口气吟出了最后的两句。 “微月谁家月,倾国是故国。” “迢递起古曲,危楼泪婆娑。” 一首诗吟完,龙案上的沙漏,才将落下了三分之一。 然而,听了那首诗,龙椅上的王者却陡然变了脸色。 好,好一句“微月谁家月,倾国是故国!”也好一个“危楼泪婆娑”,她是在缅怀吗?缅怀那个故国,缅怀那个旧城,抑或是,缅怀那个“星落影绰驳”! 下面站着的南为也听出了端倪,一下子白了脸色,朝蓝衣女子拼命的使眼色,让她噤声。 “你知不知道,刚才的那首诗……朕完全可以治罪,株连九族!” 清妍慢慢的跪下去,声音依旧是懒懒的,没有半点的纡尊降贵。“做诗是妾身自己的事,犯不着株连旁人。陛下若英明,就应当明察秋毫。” “你在威胁朕,难道不怕死?”龙椅上的王者怒气未消,冷冷得问。 然而,下面的女子却不说话,静静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回答朕。”星神帝低声,什么话刚要出口,却硬生生的咽下去。 清妍抬起头来,口齿动了一动,却只是滑出了另一首诗。 “君王城头树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人是男儿!” 那首诗,作为王者的他是知道的。 一位风华绝代的夫人,当面对亡国灭种,面对占有她的新的君王时,那个新的君王曾经问起她,你对于你先前国家的灭亡,有什么看法? 那位夫人,当时就默默的吟出这首诗来。 那位夫人,恨的是男儿的无用,恨的是那齐解甲而造成的亡国。而面前的这个女子所恨的……还有他这个所谓的窃国者,这个灭亡了的时代罢。 她竟然看得那样通透——那一群须眉里,又有多少人,在面对战乱和动荡时,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一切的忠信义礼,倒戈向了他的这一边——只为了那荣华烟火。 面对着这个孱弱的蓝衣女子,身为星神帝的他,却找不出一句来反驳。 吟出这首诗的那位夫人,拥有一个光耀青史的名字,花蕊。 花蕊夫人。 下面跪着的清妍,在念完那首诗后,便再也没了声息。反正,等到先皇的陵墓落成了,她也是要殉葬的,她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然而,龙椅上的星神帝却笑起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将这几日压在心口的阴霾也吐了出来。他负手,慢慢走下龙椅,扶住了蓝衣女子软弱的胳膊,轻柔的问。 “你……愿意做朕的花蕊夫人吗?” 清妍的眸子蓦地震了一下,抬起头来,静静的看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比先皇年轻,比先皇风发,也比先皇,更懂自己。 答不答应呢?清妍垂了头,微微沉吟——反正,只是从一个男人的身边,跳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不论是他,还是他,都走不到她的心里。 然而,那个人,那个人……却一次次的与自己的生命,擦肩而过。 她的眼圈蓦地湿了,眸子里的翠色欲滴。 (本章完) 荒野逢秋雨 ? 只一日的功夫,当今皇上要迎娶先王昭仪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星野城。 大街小巷里传得沸沸扬扬,流言蜚语满天,可大多数都是戳着那昭仪的脊梁骨暗骂——这个女人,竟是这样的水性杨花。更有甚者,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当今皇上早与昭仪有染,冲冠一怒为红颜,现在终于遂了心愿。 不久,宫里又传来了消息,那个岚姓的昭仪被封作了贵妃,沿用“清妍夫人”的名号,百般宠爱集于一身。 皇上封妃的小事,竟然破天荒地大赦了天下,据说,是那个新贵妃的意思。 那一场宫变已经渐渐遥远了,大街小巷人人自危的日子也渐渐过去了,生活又开始了,依旧是沿着古老的轨道。 这一日,外城的一条罩柳深巷里,匆匆的行过了几个人。 那几个人神色各异,衣着不同,却去了同一个地方,巷子深处的一所独门独户。 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那院子满丛的**里,站着个七八岁的金发女孩。 那孩子金发碧眼,一双眸子看着花丛,夹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 孩子一身红衣红裙,颈子上露出一段绯色的缨络,绷得紧紧地,似乎在那领子里坠着什么。 孩子的旁边,倚着墙角站着个一身黑的抱剑男子,一双眉深深的皱出“川”字,一瞬不瞬的看着花间的女孩。 见有人进来了,倚墙而站的黑衣男子终于动了一动,抬起一双深黑宛如夜空的眸子,冷冷的看着来人。 这来的四五人利落的朝外一看,却定没人后才关了门,单膝跪地行礼,“属下参见公主殿下,参见厉大人。” 这院子里的孩子和黑衣人,就是那一夜里浴血逃出皇宫的公主和禁卫军队长。 “起吧。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厉云抱剑过来,静静的问。 “这几日叛贼封了贵妃,大赦天下,所有的封锁令都解除了,张榜悬赏捉拿咱们的公文也撤销了。”一个身着淡衣的男子快速禀报。 厉云冷笑一声,不再言语。他不说话,属下的人也跟着沉默,没有人敢出声。 “去备匹快马来。”黑衣厉云忽而一抬眼,淡淡的叮嘱属下。 “怎么?”属下一惊,“大人要出城?” “今夜就动身,我南下一趟。宫城里的事,你们就多看顾些,别忘了整集盟军。”厉云淡淡的叮嘱着,口气里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太冒险了!万一这只是个圈套……”另一个属下心中一惊,连忙提醒着。 “也只能闯闯了。”厉云依旧不多言,只是伸出手来,微微抚摸着凉薄的剑鞘。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代,单人独剑,纵横天涯。 “那……公主殿下呢?”又有人问。 毕竟,舟车劳顿的,公主她千金之躯,虽然是大漠的儿女,恐怕也受不得。 “随我同去。”厉云脸色一沉,冷瞥了一眼问话的人,一挥手打断话题,“去准备罢!”他终究是不肯相信任何人的,在这样草木皆兵的逆世里。 说着,他侧头,看了一眼花丛里的小公主。 美沙亚也正回过头来,那一双大漠特有的碧色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那碧色的眼睛里,竟然不曾有丝毫的色彩,沉默的让人害怕。 夜幕四合。 曲折的小巷里,渐渐行出了两匹四踢一圈雪色的骏马,一匹马上坐着个红衣金发的女孩子,摇摇晃晃的看向那行出来的小巷。 牵着马的是个一身黑色的男子,黑色劲衣贴合在身体上,展现出黑衣剑客峭拔的身形。 黑衣黑发,黑色的眼睛,在清一色褐发碧眼的大漠边城里,如此突出。 “公主,将风帽拉起来。”黑衣的男子正是厉云。此时他转过头来,低低的叮嘱。 美沙亚听话的拉上风帽,遮住了一头耀眼金发,那双碧色的眼睛在风帽底下,有些凄惶的看着空荡荡的街。 已经是宵禁的时间了,外城四周的谯楼上鼓声遥远,所有的城门都关闭了,守城人在城墙上的寒风里打着瞌睡。 随着那一匹骏马慢慢行出,阴影里的小巷,蓦地腾飞出数十道黑影,呼啸着朝那最近的一道城门掠去。 厉云也不着急,牵着马慢慢的走。等走到南门时,刚在那门口一驻步,巨大的城门就在夜色里,吱嘎嘎的慢慢开启,钝钝的碾过这座熟睡的城市。 那声音,在寂冷的夜里,剧烈的怵目惊心。 门开了,数十道黑影落下来,夹道跪在那城门的两侧,朝马上的小公主行礼。 厉云翻身上马,顺势牵住了女孩子的马缰,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打马,牵着孩子的马缰,慢慢的行出了城门。 城门外,如水的月色里,星野河日夜不息的奔流着。乱风呼啸,卷起沙漠特有的沙尘。月光泻在一溜白的巨大城墙上,也泻在了连夜出行的两人身上。 城外的风比里面要大上两倍,厉云也揽紧了披风,带上风帽,朝身侧的美沙亚微一点头。 那寂静如丝的月色,那恒古不变的川流,终于碎散在一片马蹄声里,夹杂着风声,渐渐远去…… 出城,最近的城池换了骆驼,顺着沙漠的城镇和绿洲一直行了近十日,终于出了风沙遍野的北州,来到了中州的地界。 温润的风扑面而来。 大漠里已是深秋,干燥寒冷非常。可这中州的土地上,依旧温润,有着秋老虎的酷暑。 从大漠里出来,披风都换下了,复又换乘马车的两人轻装短服,一刻不停的向南奔驰。 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美沙亚一边喝着水,一边却疑惑的问,“咱们去哪里呀?” 厉云正在那道上眺望,听得女孩子发问,终于顿了一顿,良久,才缓缓的回答。“去洛阳,青霜阁。” 青霜阁,自从他毅然决然的离开,那个名字,已经在心底埋藏了近十年。 曾经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一下子从沉疴的记忆里复苏过来。 只是,那只是,也只能复苏在那些陈旧的记忆里,却再也回不去。 厉云忽而转身,扶着美沙亚站起来,却只是淡淡的说着,“咱们走。这里荒辟,别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 美沙亚看不到他眼底的色彩,只是应了一声,起身上马车。 毕竟是中州,一场秋雨都能激烈出电闪雷鸣。 那雨哗啦啦的只是下,眼看头顶的那片树荫也撑不住了,厉云终于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裹在美沙亚的身上,沉声,“再走走看看,找个落脚的地方!” 行了半路,遇到了一场秋雨,本来躲在树荫下,想等雨停了再继续赶路。可是,眼看着那天就不可遏止的黑下来,乌云间反而有了电闪雷鸣,那雨也越发的大了。 幸好,行出了里数,见那荒郊里竟然趴着一间破庙,窗户缝里竟然透着闪烁的亮光。 厉云一咬牙,抱着小公主下了马车,就往那破庙里闯。 门板已经褴褛的不成样子,竟然经受不住他那一撞,轰然粉碎。 厉云就带着美沙亚,径直闯入那一片光亮里。 然而,刚在那门口站了站脚,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夸张的声音,大吼大叫的。 “喂!干嘛撞坏了我的门!” 这里面竟然有人居住吗?厉云奇,百忙中抬起眼来一扫,却不曾看见半个影子。一皱眉,有些诧异的四下看。 “看哪里呢,我在这里!”那亮光里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不高兴的指责着。 厉云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一堆草垛里,忽而就晃悠悠的升起了个圆脑袋,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笑眯眯的盯着他。 他定睛仔细看去,那人的身子都埋在了厚重的干草里,露在外面的脑袋上横着几根杂草,一脸污垢,竟是个乞丐模样的人,却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一双眼睛倒是明亮的出奇。 虽觉得那人奇怪,却实在无处可去,厉云淡淡一声“冒犯了”,护着美沙亚往里走。 “喂,我还没同意你进来呢!而且你还撞坏了我的门!”草垛里的那个脑袋不依不饶,朝他翻了翻白眼。 厉云权作没看见,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来,扔过去。 “谁要你的钱!我只要我的门,你赔个一模一样的门出来!”那个脑袋气咻咻的转了半圈,却依旧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草堆。 “无理取闹。”厉云终于忍不住冷啐了一声。不再去管他,自己在庙宇的一角,又慢慢的升起一堆火来。 残破的旧庙又是一亮,看起来倒有些温暖明亮。 旧庙供奉的是文殊菩萨,菩萨金身外的漆都剥落了,全身斑驳着,看起来有些狰狞。 厉云找了条干净的手巾出来,慢慢去擦小公主脸上的雨水。披风与外套已经被木枝撑了起来,架在那火上烤着,腾起了一阵白雾。 草堆外的那个脑袋又缩了回去,似是睡着了。 厉云从包袱里拿了几个冷硬的馕,架在火上烤着,那便是今晚的晚饭了。 一片冷寂里,只听得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还有那天幕上一道道的闪电。 秋日里的雷声,出奇的清冷和缓慢,闪电过去了良久,才听得那闷雷压低了嗓子,轰隆隆的咆哮过来。 忽而,雷声雨声里,就杂入了一丝不一样的声响,踢踏零碎,震得整所庙宇微微的颤抖! 是马蹄声!厉云有所警觉,舒身站起,手已经按在了佩剑的机璜,一双眸子冷冷的盯着唯一的出口。 风雨里,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喊声。 “……公子……有……破庙……一躲吧……!” 那声音即使声嘶力竭的,可混杂在风雨声中,也依旧断续而模糊不清。 黑衣剑客稍稍放松,手却依旧没有离开剑柄——听风雨里的那一声呼喊,来人却是没有一点武功底子的,应该不是星野城派出来追杀他们的人。 而且那马蹄声,是从南边来的,与他们完全相反。 风雨里忽而就传来了马的嘶鸣声,却已经在了那破庙外。 “好大的雨。” 破庙外,忽而就传来了一个温温的声音。 “嚯,还真是热闹呢!”草垛里的那个脑袋又伸出来,笑着感慨。 厉云不曾回头,双眼依旧盯着门口的方向,却觉得那湿气一重,缓缓的踏进一袭湿漉漉的白色衣衫,身后跟着个青衫的小童。 “公子,再过十来日就能到那里了,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小童的那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衣公子伸手阻止了。 小童打量进来,见这破庙里竟然有这么多人,也吃了一惊。 白衣公子一脸书生的模样,定定的站在那门口,也不急着进入,只是用一双褐色的眸子,静静看了一圈破庙里的人。 忽而,白衣公子就一拱手,淡淡的微笑,“路遭风雨,借贵地住宿一晚,叨扰?”即使被雨浇得狼狈,白衣公子却依旧拥有着一股超凡的气度,往那里一站,只让人舒服。 “进来吧,进来吧!”草垛上的那个脑袋笑了一声,乐呵呵答应。 白衣公子身后的小童明显被惊了一跳,这才发现那草堆里竟然也埋着个人。 还真是奇怪呢,埋在草垛里的乞丐,还有带着小孩的黑衣剑客。 这小小的一间破庙,竟然聚集了这一群人! 白衣公子领着小童进入,淡淡的在另一角上坐了,也跟着生火,烘烤那湿漉漉的衣服。 草垛上的那个脑袋再也不缩回去,只是瞪大了眼睛,好奇的左右打量这两拨人。那小童估计也对他们有所兴趣,一双眼一直往他们身上溜。 厉云掀开小公主头上的风帽时,一屋子的人,都悄悄的看了女孩子一眼。 金发碧眼……是大漠的人罢? 然后,各自沉默。 厉云已经烤好了馕,递给小公主一个,拿着水馕给她备着。 另一边,白衣公子和小童也拿出随身的干粮来,慢慢的吃着。 屋子里还是一片静,却响起了细细的咀嚼声。 美沙亚没吃馕,只是看着草垛里的那颗脑袋,正朝她挤眉弄眼。 他是没吃的吧?美沙亚想,忽而就起身,快步的跑过去,将馕往那草堆上一放,又快速的跑回来。 一屋子的人都抬头,眼光随着她转。 “嗯,谢谢你,小丫头!”草堆里的人笑了一声,忽而就伸出一只手来捏着那馕,叹息,“哎 ……每日里鸡鸭鱼肉的,我也吃够了,是该吃些清淡的清清肠胃了。” 说着,草垛里的人却慢慢起身,走出来,却又回头,将手臂深入那草堆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纸包来。 乞丐模样的少年就抱着那一堆东西来到火前,一个一个的展开,一边展还一边念叨着,“明月楼的铁板鲶鱼,稻花村的水晶虾饺……呜,这是明月楼的宫保鸡丁,还有那是十三铺的桂花糕和莲子酥饼,哈哈,竟然还有老麻子的糖炒栗子,那是香飘阁的胭脂鹅脯和火腿炖肘子……” 将所有的纸包都展开了,乞丐样的少年却坐下来,顺手拿了一块酥饼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还抱怨,“都这么油腻,怎么吃哇?” 那莲子酥饼在嘴里嚼了几下,少年却“呸”的一声吐出来,抱怨,“真难吃!唉,吃来吃去,还是那里的点心最好,这次回去一定要大吃一场!” 少年的这个举动,又将满屋子的人惊了一惊。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样少年,竟然能吃得起这洛阳所有的名菜! 厉云的眸子一冷,觉得这少年不简单,拿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你想吃?”少年却曲解了他的意思,忽而就豪爽的一点头,“随便过来吃吧——” 厉云不曾说话,却也觉得总盯着别人看有些不妥,慢慢的转过头来背对那少年,可脊背却绷得紧紧的。 然而,擦着他的发鬓,忽而就有什么伸过来,径直伸到美沙亚面前! 怎么可能!厉云已经处在高度的戒备中,竟然还被那少年无声无息的靠过来,而且,他竟然丝毫都不曾察觉! “吃吧吃吧,虽然味道差些!”那伸到美沙亚面前的,却是一包各色的桂花糕和酥糖,红红绿绿的,一看就有食欲。 小公主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唾沫,却拿眼睛怯怯的看厉云。 “不能吃!”生怕里面有诈,厉云一抖手,快速的撞向了少年的手腕。 然而,那少年竟然轻松在他头上化了半弧,躲开来。厉云只觉眼前一花,少年已经软塌塌的坐在小公主身边,在那桂花糕上掐了一点儿填入嘴里,却故意吃的吧嗒响,点头,“味道还行!” 美沙亚终于欢喜的笑了一声,捡起一块来,慢慢的吃着。 “还行吧?”看她吃了一块,少年就舔着脸问,忽而就拉起了美沙亚的手,也不顾厉云宛如利剑的目光,就将她拉到火旁,笑着,“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不要客气。” 说着,却一抬头,看向另一个角落里的两人,笑着招呼他们,“你们也来吃呀,足够的!” 没想到,那白衣公子竟然笑了一下,淡淡点头,“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也领着小童过来,三四个人围着那篝火吃。 少年似乎是真地对大鱼大肉腻了,只吃了几颗糖炒栗子,并一块桂花糕和一块酥糖,然后就笑着,掰着女孩子送的那个馕慢慢的吃。 厉云被冷落在了一旁,却也不肯拉下脸来加入,只是冷冷得看着那四个人胡闹。 “光吃多没意思,咱们玩游戏罢!”少年兴冲冲的起身,跑回那草垛里摸了半天,却摸出一坛子红泥封的酒来,三两下扒开那坛子上的泥,一股子清冽的酒香就飘出来。 “极品竹叶青。”白衣公子识货,闻了一闻,笑着说。 这酒清谈些,刚喝着的时候千杯不醉,后劲却不小。 “可我不会行酒令。”见少年搬出坛子酒来,白衣公子却笑着,淡淡的说。 “我也不会!”美沙亚也嘟囔开了。 “去,小丫头一个,会喝酒吗!”少年却板起了脸,不肯让她加入。 “别看不起人!”美沙亚毕竟是大漠上长大的,不服气的反驳,“极烈的‘雪烈烧’我都能喝四五碗呢!” “呵,竟然还知道‘雪烈烧’!”少年惊叹,终于也肯让她子加入,笑,“咱们玩点别的。” 说着,在那怀里掏,掏了半天,竟然掏出三个色子并一个油亮的赌盅来。笑着解释,“咱们猜色子的点数,谁猜得最近就算赢,输了的就喝一口酒,可以罢!” 游戏算是简单,所有人一拍即合,竟然也兴冲冲的赌了起来,五六七八的乱喊起来。 然而,要真的猜中点数,却是极难得,除了那少年,其他三人都被灌了不少酒,连舌头都僵硬了,却兀自在那里喊着。 一直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厉云终于看不过,将已经醉醺醺的小公主拉出“战局”,其他的两个人也没撑多久,很快也倒了。 少年却依旧清醒,笑眯眯的晃着那赌中里的色子。 黑衣男子刚才冷眼旁观,却发现那少年竟然一次也没输过。 “很好玩么?”眼见所有的人都醉过去了,厉云终于能直面那个少年,冷冷的问。 “还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少年有意回避着他的问题,只是一味的装傻。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厉云终于再也忍不住质问,呛然一声,腰间的佩剑就跃出了剑鞘一尺,通体盈蓝。 “好剑!”少年的眸子一亮,由衷赞叹。 厉云不屑与他啰嗦,拔剑出来,退一步,剑尖直指着少年的鼻子,冷声,“你究竟是谁,谁派来的!” “嘿嘿,”少年终于笑了一声,并指夹住那剑刃。“我叫白如今,白如今的白,白如今的如,白如今的今。至于是被谁派来的……嗯,确切的说,是被人赶出来的——不过那是我的家事,不告诉你!”说完了,就在那凉薄的蓝色剑脊上一弹,铮然有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厉云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早预料到了,这个人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说出一切。那个奇奇怪怪的名字……什么白如今,恐怕也是假的。 现在对方是敌是友还不好分辨,也不能贸然动手。厉云冷冷撤剑,示威似的慢慢入鞘,转身过去,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不再理睬那个胡言乱语的少年。 “海霜剑可是很棒的剑!”那乞丐少年却在背后,突然就笑嘻嘻的叫了一声! 厉云震惊转头,却见那少年已经摇摇摆摆的去了草堆,钻入,打了哈欠就闭上了眼。 这个少年,竟然认识他的佩剑! 篝火里的火星爆了一下,溅出一片绯色的火花来。 (本章完) 洛阳重罗衣 ? 该死,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厉云出了一头冷汗,连忙去查看身边的小公主。 还好,她还在。 昨夜里,他一直觉得那乞丐少年不简单,一晚上都没睡,紧紧地监视着那少年。 然而,少年一直睡得很香,都不曾醒来。 最后,他实在撑不住,慢慢睡去,可一醒来竟然是日上三竿! 外面的天已经晴了,阳光灿烂,对面那一对主仆也已经起来,正在那里准备着吃早饭。 厉云叫醒小公主,朝那草堆里一看,却发现那个少年已经不在了。 也好,他走了也少些麻烦。 昨夜的种种,现在回想起来,宛如一梦。 白衣公子跟厉云他不熟,礼貌性的笑了一笑,就算是打招呼了。 再后来,各自整装,出门,各认了各自的马。 既而上马,白衣公子携小童继续北上,而厉云和小公主,南下而来。 背道而驰。 这里离洛阳城已经不算远了,沿途也有了市镇人家。 厉云带着美沙亚,白日里在道上奔驰,夜里投宿农家客栈,匆匆又过了一日的功夫。 终于,这一日傍晚的时候,到了洛阳城。 毕竟是中州四大城之一,洛阳城傍晚依旧灯火通明,宵禁的时间是极晚的。 入了夜,这中州大城才展现出特有的奢华和富丽来,各色酒楼客栈黄灯高挑,夜市,瓦舍和酒肆的吆喝声连绵不绝,大街上也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黑衣剑客牵着马,随着人流慢慢的进了城。 他知道青霜阁落在章台路上,可是这么晚了,也委实不好去。 熟悉洛阳的人都知道,章台路是整个洛阳最为繁华,也最为精致而莺声燕语的所在。 那一条路上十之七八是各色精巧高耸的秦楼楚馆,一入了夜,各楼上粉沙厚脂的盛装妓人就会站在门口、伏在栏杆上招揽过客。 青霜阁恰好就是那里面最大的一家,也是整个洛阳,甚至整个中州地区最大的一家“烟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全国各地都有分所。 说白了,青霜阁就是一家青楼。 而作为剑客的他,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嫖客一样从正门进去。 在繁华的大街上站着的时候,黑衣剑客的脑子在瞬间,就翻转了这么多。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他一转头,看着马车里的美沙亚。同时也皱着眉犹豫了,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那青霜阁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可是,即使如此的难以启齿,青霜阁也是他出身的地方。 在繁华的路上行了一段,看路边有一家两层的酒楼兼客栈,还算干净。旁边一根柱子上吊着一色三盏大灯笼,悬着三个大字,“楼上搂”。 门口烫金的招牌上也是这三个字。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门口张罗生意的小二立刻上来,殷勤的问。 “都有。”黑衣剑客应了一声,抱小公主下来,那小二已经麻利的牵住他们的马车,一边吆喝一声“客官里面请”,一面就将他们的马匹牵到后院吃草去了。 另一个小二也一脸微笑的迎上来,伸手去接他们的包袱,一边也朝里面喊着,“打尖住店的二位!” 然而,厉云冷冷的一错身,就错开了小二殷勤伸上来的双手,自己紧了紧包袱,领着女孩子进去了。 小二讨了一脸没趣,背对着他们就变了脸色,冷冷得在那想:这客官还真冷傲,不是个善茬。 这酒楼的效率极高,厉云和美沙亚刚往那桌边坐下,跑堂的就送来了门牌和菜谱。他随意点了几个小菜,没要酒,不张扬,不寒碜。 等着上菜的时候,厉云就将那满酒楼的人打量了一遍,确信没有可疑的人。 洛阳人的夜生活丰富,晚饭也吃得晚,现在各个酒楼小摊都是爆满,坐满了吃客,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刚上一道白切羊羔和一道醋溜鱼片,厉云听得那客店门口,响起了一串碎音。 明明现在这酒楼里人声鼎沸,他偏就能捕捉到那一丝不一样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看,却见两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少女,笑着出现在酒楼门口。 那碎音,可能就是少女身上的环佩之声。 两个姑娘都是十八、九的模样,一个着了身碎花小蓝裙,另一个着身鹅黄,怀里还抱着个琵琶,走起路来似柳扶风。都是高挽的髻子,凌波波的眼睛。 “各位大爷,”走到了那大厅中心,两个姑娘在那里站了一站,那个碎花蓝裙的少女就笑着开口醒了醒场,声音软软柔柔的,像香甜的糯米糖。 “各位大爷,我和妹妹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的,只能靠唱些小曲糊口。大爷们若听了喜欢,就赏三两个钱,也好让我和妹妹有个吃穿。” 众人抬眼看去,都为那蓝裙女子的容貌一惊,再一转眼看那鹅黄裙的少女,却见那一双眸子玲珑的闪动着,透着一股子活泼。 众人便轰然叫了声好,为那两位少女的容貌。 蓝裙女子转头,对那个抱琵琶的少女说了什么,便请了清嗓子,先吊了几个音。 那一边,淡黄裙的少女调好了弦,手指当心一画,一串脆若流水的音便倾泻而出,让所有人的耳朵都润了一润。 那琵琶渐入佳境,这边蓝裙女子也一扬嗓子,清冽洌的唱起来。 “有客持书至,还喜却嗟咨。未委归期约几时,先拆破鸳鸯字。原来则是卖弄他风流浪子:夸翰墨,显文词,枉用了身心空费了纸。” “总虚脾,无实事,乔问候的言语怎使?复别了花笺重作念,偏自家少复你相思。唱道再展放重读,读罢也无言暗切齿。沉吟了数次,骂你个负心贼甚恨,把一封寄来的书都扯作了纸儿!” 唱到最后那一句“骂你个负心贼甚恨,把一封寄来的书都扯作了纸儿”时,蓝裙少女蓦地兰指一指,活泼泼的眼波一转,跺了一脚,逗笑了满场的听客。 那词却是写了个故事:少女思念远方的情郎,可久久不见情郎归来。好容易盼来了封信,急急忙忙的扯开来看,却满纸的卖弄文词,没有一星半字提到归期,让少女恨得咬牙切齿。却终究怕误 会了,再拿起信笺来看了一遍,终于确定了,少女便爽爽利利的将那负心贼骂了一遍,将那一封信撕成了纸条儿。 这首曲子的调子本来就明快,再配上蓝衣少女活泼泼的表演,遂赢得了个满堂彩。 蓝衣少女身后的妹妹已经笑着搁下了琵琶,端了个铜盘出来,满面堆笑着到各桌去求赏。 然而,终究是给钱的人少,见她来了,刚才还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立刻躲到一边去。即使有好心人赏赐了几个铜子,也是少得可怜,那少女就一边接着赏钱,一边作揖道谢。 终于也到了厉云这一桌。 厉云不曾动,却知道这些风尘女子委实不易,心有怜悯,却只是暗递了点碎银子给小公主。美沙亚心领神会,当下站起来,端端正正的将那银子放在少女的铜盘上。 似是也看木了人的脸色,鹅黄衫子的少女没有过分的惊喜,只是依旧行了一礼,抬起活泼泼的眼来,看了厉云一眼,一笑走了。 莫名的,厉云就觉得那双笑眼如此熟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鹅黄衫子的少女转了一圈,铜盘里有了些碎钱,两个少女就打了揖,道了谢,抱着琵琶就往外走。 然而,人还没出酒楼的大门,却听那铜盘子上当啷的一声巨响,唬了两个姑娘一跳! “姐,”鹅黄衫子的少女抓起那盘子上的一物,紧握在手里,惊叫,“你看这是什么!”一厅的人都将目光聚在那少女的手上,却都是眼前一亮。 竟然是个金元宝! “老子赏你们的!”那楼梯上蓦地传来一个霸道蛮横的声音,随着那话,楼梯上渐渐下来了一群人。 “老子当谁吵了我的好梦,竟然是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领头的是个金衫银冠,腆着个怀了六甲似的肚子,笑眯眯的打量门口那两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钱老子多的是,谁不知道我小霸王周通是洛阳城里的巨富。” 那人的一帮打手立刻涌过去,将靠近的三桌子人都撵走了,把那些杯盏菜肴往地上一划拉,腾出一块地方来,让那个自称小霸王的人坐下。 那个小霸王身量不高,往那里一座,只看到齐胸的地方和一颗硕大的脑袋。 小二已经讨好着上来,小心翼翼的,“周大爷今儿吃什么?” “滚开!”叫周通的胖子已经将他一把搡在地上,怒吼,“罗嗦什么!老规矩,将你们这的招牌菜都上一份来,还让老子重复几遍!” 小二连忙爬起来赔了不是,战战兢兢的走了。 周通这才将目光转向那门口噤步的两人,摸着油光的下颔笑,“小娘子们,跟大爷我回家,保管吃香喝辣!也不用你们抛头露面,天天在大爷我的**唱曲,如何?” 胖子的一席话说的猥亵不堪,满场的人都不自意的皱眉,却不敢管,只是哆哆嗦嗦的缩在那里看热闹,也没个敢逃出去的。 小霸王的一群手下已经守住了门口,誓不放两个唱曲的姑娘出去。 没想到,一直躲在蓝衣少女后的鹅黄少女却探出头来,忽而就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说,“我才不喜欢香的辣的,不去!” 周通可能是第一次碰到敢顶撞自己的人,怔了一怔,却一拍那桌子哈哈大笑,“小妮子有性格,老子喜欢!” “呸!”却又是那鹅黄少女呸了一声,伸出一根指头刮着鼻子,“死肥猪,不知羞!” 满堂的人都惊了,噤若寒蝉的看着那小霸王的脸色由红变白,最后又涨的猪肝紫。所有的人都为那两个唱曲的姑娘捏了一把冷汗。 小霸王终于骂出了一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忽而就揣了一脚身旁站着的打手,喝斥,“傻站着什么,快给老子收拾那两个娘们儿!一群饭桶!” 一旁的打手这才反应过来,张牙舞爪的扑上。 “你们干什么!”蓝衣少女弱眉一竖,一手护着自己的妹妹,喝,“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子就是王法!”那周通啪的从凳子上窜起,指手画脚,“给我撕烂了那娘们的嘴!” 那一群人还不曾靠近,躲在姐姐背后的鹅黄少女就一扬手,将那琵琶掷出来,正掷在一个打手的脑门上,登时将他砸的原地转了四五个圈。 看客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好,却也不敢上去帮姑娘们一把,生怕开罪了那小霸王。 那一边,一群狼虎似的打手已经围上去,撕扯那两个孱若微柳的少女。 这一边,美沙亚已经转过头去,询问似的看着悠然品茶的黑衣剑客。 厉云不曾回答,只是冷冷得又看了一会儿。确认了那两个少女并不会武功,这才放下茶盏来,却不出手,反而凑过来淡淡的问美沙亚。 “公主殿下,属下教你的那些武功招式,可还记得?” 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问,却还是老实的一点头。却有些焦躁的看了一眼那两个少女的方向——她们在那群人里的挣扎渐渐弱了,只是凄厉的叫骂依旧高亢。 “好。”厉云伸臂往她肋下一震,就震的女孩子站立起来,铿锵一声带翻了凳子。 这里一声响,满座的人都看过来,让美沙亚瞬间臊红了脸,就要扶起凳子坐下。 “公主殿下,你上。”厉云用茶杯遮着脸,淡淡着说。 “啊?”美沙亚一惊,心里便是咚的一声跳,自己那三角猫的功夫,怎么能! “放心。”厉云又是淡淡的两个字,掌力一送,将女孩子推出去,却依旧不多言语。 美沙亚有些慌恐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淡淡的朝自己点了点头,悄悄摸起几根筷子,藏在桌下。 美沙亚吞了口唾沫,却实在也不忍心看那两个少女被欺凌,便颤巍巍的过去,颤巍巍的喝了一声,“都……都住手……”那声音已经变调了。 三四个打手百忙中看了一眼,发现只是个八、九岁的女孩子,都不理她,兀自在那里撕扯两个姑娘。 奇怪,那两个姑娘却滑不溜丢的像泥鳅一样,怎么撕扯她们的衣裳,都能被她们挣开。 美沙亚见他们不搭理自己,委屈的转过头来,怯生生地看了厉云一眼。 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美沙亚终于鼓起了勇气 ,凑上去,朝一人的腿肚子就揣了一脚,倒也把他揣的哎呦一声! 那人终于怒气冲冲的转过头,吼一声小丫头找死,就一巴掌打过来! 美沙亚连忙一闪身躲开,身形倒是快,一袭红衣火焰一样。 “哪里跑!”打手就追,美沙亚却绕着那一圈人灵活躲避。 厉云暗地里将一根筷子掰成小块,运用指力朝那些围着的打手打去。 那人群里登时哎呦妈呀的叫起了一片,所有的人怒气冲冲的转过头来,却见他们的伙伴正追着个红衣女孩子,跑的踉踉跄跄。 “大伙一起上啊,抓住那丫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一群人竟然撇下了那两个少女,都去追美沙亚去了! “你们这群饭桶干什么!”那边矮胖子急得直跳脚,骂骂咧咧。可那群打手被不知道哪里射出的暗器都*疯了,只是追那女孩子。 美沙亚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被那一群人左右围住了,再也逃不开。 两三个打手的拳头就招呼过来! 厉云冷笑,劲指连弹。 那三四个拳头上立刻起了一片乌青,打手们抱着自己的拳头哀号不止。小公主见机会来了,朝粉拳上呵了口气,咚咚咚一连打出,那几个人登时捂住肚子俯下身去。 美沙亚打得兴起,乘胜追击,小粉拳一溜烟的落在那几个大虾样蜷曲男子的脸上,顿时紫了几个眼圈!她却打得手痛,抱着拳头退开来,委屈得擦着拳头,几乎掉下泪来。 剩下的人却似乎看出了端倪,不敢上前,只是惊慌的四下乱看,撕吼,“哪条道上的,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好汉,出来!”可那大厅里哪有人应声,那些打手仓惶的看了一圈,却觉得人人都可疑,草木皆兵。 忽而就有劲风袭来,几个人脸上一痛,哎呦一声扶着脸颊,却已经见了血!那几个人更加惊恐,背对着四下张望,却几乎又同时膝盖一痛,纷纷扑通跪倒。 美沙亚知道有厉云暗中相助,便得意洋洋的双手插腰,将一双碧绿的眸子瞪得圆圆的,朝门口的那两个少女一指,命令道,“快跟她们道歉!” 那几个人终于吓得再也不敢起来,朝那两个少女磕头如捣蒜,口里兀自的求饶着,“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说着,已经都挣扎着起来,也不等美沙亚发话,争先恐后的从那门口逃跑了。 “浑蛋,你们去哪里,滚回来!”眼见将自己撇在这草木皆兵的大堂里,小霸王又惊又恐,还是忍不住大声骂。 然而,最后一个字还没完,颈子上就是一冰,他的声音立刻委顿了,战的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颈子上,架着一抹冷峻的蓝,幽幽的寒透了他的颈子。 “大……大侠饶命!”周通的声音登时软了,颤巍巍的叫。 背后持剑的厉云冷哼一声,“我不是大侠。”似乎对那个称呼端得不喜欢。 “好汉,好汉饶命!”小霸王顿时改口,颤巍巍的。 他只觉得那颈子上的寒剑一收,一股巨大的掌力便拍在了他的背,矮胖子立身不稳,扑通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胖子从地上爬起来,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却惊喜地发现自己没死,拔起脚来就跑。等到跑出了酒楼,见竟没人追出来,却反而一挺肚子骂骂咧咧,“都给老子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 厉云适时地一展佩剑,剑气大盛。周通立刻噤了声,跌跌滚滚的逃了。 那酒楼里登时响起了一片笑声,夹杂着叫好声和鼓掌声。 黑衣剑客淡淡收剑,领着美沙亚,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定了。 门口那两个少女拍了拍身上的尘,笑着过来谢恩。 厉云什么也没说,抬起眼来看了看前头的蓝衣少女,却又是一皱眉。 怎么回事?这蓝衣少女也好生面善。可他不记得曾经认识过这样的一对姐妹。 “多谢大爷的救命之恩。”蓝衣少女团团一礼,淡淡地笑着。 “不必。”厉云闷闷得喝了口茶,兀自还在那里思索。 那蓝衣后面蓦地探出个脑袋来,却是那少女的妹妹,笑嘻嘻的说,“姐,这么大的恩德,应该……以身相许才对!你嫁给这位大爷罢!” 少女的那一席话出,惊翻了一屋子的人,却见那蓝衣少女竟然笑着点起了头,赞道,“是个好主意。”说着,就将目光往厉云的脸上一溜,笑吟吟的,“恩公,我以身相许,您不会嫌弃罢?” 蓝衣少女的那话一出,又懊恼了一屋子的人——这姑娘如花似玉,能娶到她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刚才自己就不见义勇为呢! 暗暗的,不少年轻人就暗自抽了自己一巴掌,悔的肠子都青了。 屋子里不知谁起了一声哄,既而所有的人怂恿起来,要求厉云当场娶那如花似玉的少女。 连美沙亚都怔了,不可思议而又好奇无比的看过去——人人都说中州人拘谨,却也有这样坦率大胆的好女子! 蓝衣少女依旧笑着,脸色微微红了红,却肆无忌惮的看着面前的黑衣剑客,笑,“奴家小水,我妹妹是小今,还不知道恩公的名讳。” 厉云也怔了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局面。 “姐夫,我姐问你话那,怎的不答?”那鹅黄衫子的少女又探出头来,促狭的笑着。 那一声姐夫终将他叫醒了,厉云冷哼一声,抬起眼来冷冷的看了那两个少女一眼,“胡叫什么!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那一席话,又打翻了一屋子的人,霎那间一片静。 谁也不会想到那黑衣剑客竟然会拒绝,而且,竟然使用那样奇奇怪怪的言语拒绝。 有些人开始暗暗的切齿,骂那男子不识好歹。 “姐夫真冷淡!”鹅黄衫子的少女依旧口口声声地叫着,却笑眯眯的拉着她姐姐的手腕,“走吧走吧,人家不稀罕你,把你当草,你也别在这里轻贱自己了!”话音落得时候,却已经拖着她姐姐到了门口。 两个单薄消瘦的影子快要消失在夜色里的时候,蓝衣少女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对厉云一笑,轻轻的,“恩公,后会有期了……” 那两双熟悉的眸子,同时在夜色里笑着闪了一闪。 (本章完) 青霜落门楣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下面的大厅里已经飘出了饭香。 厉云从桌子上起身,打了个哈欠,这才起来,叫醒榻上熟睡的美沙亚。 洗漱,下楼吃早饭。 然后,去青霜阁。 章台路上的柳树疯狂的掉叶子。 毕竟是深秋了,昨夜里下了霜,路上虽然看不到,放眼望去,那红色的雕梁飞甍上白白的一片,都是浅霜。 日头躲在那高楼后,阳光却温暖。 白日里,那些秦楼楚馆都显得冷清,只几个妓人慵懒的倚着门,无精打采的相互聊天。 处处都飘着饭香,也还是早饭的时间。 从那宽阔的大路上一直走,拐个弯,却是一处门。 双扇的雕花铜铆漆门,狮子头的扣环,配上黄墙红瓦,掩映在那巷子深处的两株柳树下。 这个门,却是十年不曾触摸了。 厉云感慨,不急着敲门,只是仰起头来,看那后门锁着的院落。 小楼影缀,芳木扶疏,起起落落,曲曲折折,占了好大的一片地。 一切是那么熟悉,一切又那么陌生。 美沙亚有些冷,拽了拽他,拿眼睛看他。厉云终于无声的出了口气,手把着那狮子样的门环扣了扣。 空空的声音,在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很快就有个少女来开门,探出了睡眼惺忪的头来,上下打量了门外的两人,却面色一整,皱眉,“什么事?” “烦劳通报贵阁主,在下厉云。”黑衣剑客淡淡的说着。 开门的少女沉吟了一会儿,说了一句“等等”,就将门合上了。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匆匆的脚步,门环一响,出来个浅衣白绒夹的少女,笑着打量门外的人,“可是厉云公子么?阁主正等着呢。” 说着,那少女一让,就让两人进来,亲自引着他们往里走。 走了不久,迎面就是个两层的小楼。隔得远远的,就听那楼里传来不少杂乱的声响,有人呼啸着驱赶什么,只听得扑啦啦一阵响,从那二楼洞开的窗子里,就呼啦啦飞出无数的信鸽飞鹰,满满的落了一屋顶。 有个少女登登的下了楼,在楼底下双手叉腰,就朝那一屋顶的飞禽骂。“一群懒东西,快起来活动活动!真是的,整日里那么多信送,你们还懒惰!” 引着客人的少女一笑,朝那个楼下的少女喝着,“芍药,一大清早的,你就跟那些畜牲呕上气了?” 驱赶鸽子的少女回过身来,惊讶得看着前来的浅衣女子,便打了个千,“堂主怎么来了?呀,那男子是谁?” “不得无理。”浅衣少女笑着介绍,“这是厉云公子。” 那驱赶鸽子的少女立刻机灵的作了个福,“请厉云公子安。”厉云不太适应被别人叫做公子,怔了一下,勉强点了个头算作回答。 浅衣少女依旧引着他往前走,在那花园子里走着,边自我介绍,“我是青琉,现在飞叶堂的堂主,也是阁主的近姬,常听阁主说起你。” 刚才那两层养着信鸽战鹰的楼阁,就是飞叶堂,是青霜阁收集资料的大本营。 “近姬……?”厉云沉吟了一声,却有些惶惶,皱着眉问,“月婆婆呢?” 他是被月婆婆一手带大的,月婆婆作为近姬,侍奉过两代青霜阁主。 “死啦……”青琉回头看了厉云一眼,眸子有落寞,“现在被葬在洋溢山,和第一代阁主的墓穴比邻,那也是她的希望,死了也想跟着第一代阁主。” 死了……他不在的这十年里,那个人竟然死了。 黑衣剑客陡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飞叶堂旁边的花园,顺着楼阁亭台一直往北走,就看见了本草堂,再往北走些,才到了青霜阁主居住的三层小楼。 青琉引着他们一直顺着铺满厚毡的楼梯向上,到了三楼,又左拐右绕的走了一段,才显出扇巨大的横拉式的雕花门来,那门都装潢的金碧辉煌,门楣上一色的雕花,一直蔓延到门角。 青琉笑着拉开门,淡淡的对他点头,“阁主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厉云谢过,才牵着美沙亚一步跨进去。身后,门也渐渐的掩上了。 地下铺着厚重的白色绒毡,踩上去软绵绵的。阁子极大,宽敞得要命,当中是个巨大的博山炉,薰着沉香,靠窗的地方架着张古香古色的檀桌,墙角上挂着一道珠帘,隔开了一面凹墙,墙上依旧挂着幅不像对联的对联。珠帘外的墙上挂了把琵琶,投下一道浅色的影来。 窗户上罩着巨大的蓝色窗幔,几乎遮挡了所有的日光,只开了条尺长缝,那缝里就静静地站着身蓝衣。 为了纪念初代的青霜阁主,她居住过的这个房间不曾被移动过,而且,每一任青霜阁主,都只会穿蓝色的衣裙——那是初代青霜阁主最喜欢的颜色。 厉云看着阳光里的一袭蓝色,眸子终于湿了一湿,单膝跪地,低低的。 “师父,不肖弟子厉云来看您了。”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连串的笑,窗口的那个身影俯下去,背着他笑嘻嘻的,“厉云,我可不是你的师父!” 那个声音并不是师父的,厉云一惊,仓促起身,怔怔的看着那一袭蓝色的影子。 窗边的人慢慢转身,五官却藏在黑暗里,依旧笑嘻嘻的,“师父她老人家已经过世了——你且看看我是谁!” 厉云只觉得那声音端得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可身边的小公主已经惊呼出声,“是那个姐姐!” 蓝色身影笑着往里走了几步,慢慢得将窗帘拉开了半边,笑,“恩公好差的记性。”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分明就是昨夜里那个唱曲的蓝衣少女。 “你……!”厉云惊惶,怔怔的瞪了眼。 “我?阿云阿云,你真好差的记性,亏得师父还说你记忆超群。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可要羞死了。”蓝衣少女呵呵笑着,顺着那檀木的桌子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厉云听了她的那一席话,才恍如醍醐灌顶,惊惊的,“你是水槛,小水!” 这个女子是被他师父,被青霜阁收养的众多孤儿之一,同他一样。而且,他们两个都曾得到了师父的真传,可算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 他走的时候,这个少女才十余岁,没想到一眨眼,竟然都这么久了。 “你可算想起来了,真是。”水槛笑着起身,拉着他坐下,却幽幽叹息了一声,“你可还真是狠心那,昨夜里大庭广众的,就让我那么难堪。”说着,目光就嗔怪的瞟了他一眼。 “谁知道是你,你也奇怪,弄那些乱七八糟的!”厉云反而一皱眉,嗔怪起少女来。 “你当我愿意,还不都是小今的馊主意!”水槛不满意的白了他一眼,愤愤地。“小今说见过你的佩剑海霜,却不能确定就是你,便出了这个主意,拉着我一起去认你——果然,我一眼就将你认出来了,可你倒好!” “我不记得你还有个妹妹。”厉云却奇怪,问。 “这个呀,你呆会儿就知道了。”水槛故意卖了个关子,却一转头,拉着小女孩的手,感慨,“这就是星野国的小公主罢,金发碧眼的,真真羡慕死人。” “你知道?”厉云又是一怔,问。 “那是自然——星野国易主,先王临阵托孤。黑衣禁卫军队长携公主潜逃。你真当飞叶堂是吃素的吗?”蓝衣阁主又不满意的瞟了他一眼,假装生气。 厉云沉吟了一下,终于白了脸色,静静地说,“那……你也该知道,我这次回来干什么。” 莫名的,蓝衣水槛得脸色也是一沉,不曾言语。 门适时地开了,青琉送茶进来,一礼,又走了。 蓝衣青霜阁主抚摸着那彩绘的茶盏,忽而就抬起眼睛来,笑着,“青霜阁拒绝。” 拒绝?她就这样干脆的拒绝了? 这次南下,就是为了寻求帮助,找援兵,可没想到第一站就碰了一鼻子灰。 厉云沉默,固执的抿着薄唇,不肯说话。 “师父她……临死前曾经跟我说过……”水槛话锋一转,却忽而哀哀地说。 厉云一怔,抬起头来,看了看同门的师妹。 “她说……‘厉云这一生都被名利二字累着,只怕有一日脱不开这名利的漩涡,就陷下去了。我不怪他离开青霜阁,也不怪他追逐名利,只是希望他能过的坦荡幸福。’”慢慢复述完了师父的遗言,水槛却眸子一暗,扶住了剑客的手,“阿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坚持什么?凭你那微小的力量,就想撼动那个国家么?” 听得那席话,厉云的眸子剧烈震动起来。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师父她错了。” “我离开青霜阁,并不是为了追逐名利。每个人都该有每个人的舞台,每个人的命运。我要出去闯一场,要在那个大漠的舞台上尽情的发挥自己,而不是在这青霜阁,在江湖的勾心斗角里,终老一生。” 水槛皱了皱眉,反驳,“是,你不再涉猎江湖了,可怎么样呢?你不是最终还陷在了那朝廷的漩涡里,卷在了那朝廷的勾心斗角里,又有什么不同!” 厉云霍然立起,冷冷的,“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心甘情愿要走下去的路!” “你已经没有路了!”水槛也跟着站起,“你的国已经灭了,家也不在了,你已经没有路了,为什么不肯回回头!” 厉云怔了一下,哑口无言。 美沙亚见两人争吵,有些害怕,怯怯的牵住了他的衣角,目光在剑拔弩张的两人间环璇。 厉云就看到了女孩子的那个目光,倏尔一闭目,握住了小公主的手,冷冷的说,“你也知道,先王临阵托孤。我已与先王定下了誓言,那是生命与生命,血与血的誓言,除非我死了,否则——就是撞得粉身碎骨,我也要撞出一条路来!” 他说完,一紧孩子的手腕,大踏步的就往门口走。 “你站住!”水槛猛然出声阻止,“你怎么还没明白,我说青霜阁不能跟你一起犯险,可作为你的师妹,我却可以给你指一条路!” 毕竟,青霜阁不是她私人的物品,她不能就那么毅然决然的赌上所有姐妹的性命。 厉云惊奇的回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个小了自己三四岁的师妹。 “师父她虽然怪责你迷醉名利,可是,这样的情况下,她也还是会帮助你的,我只是完成师父的心愿,让你再撞一次。万一……撞不出一条路来,青霜阁的门是永远为你开着的,请你回回头。” 水槛缓缓的说完了那一席话,却真诚的笑了。 莫名的,厉云的心就是一酸,堵的说不出话来。 “还傻站着干什么!难道是要我站着跟你说话?”水槛忽而嗔了一声,率先在那桌边坐下来,朝他招手。厉云勉强笑了一下,回身,跟着坐下来。 “青琉,”青霜阁主却隔着门叫一直伺候在外的近姬,“你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捧着厚厚的一沓文书进来,搁在那案头。 厉云随意的翻了一眼,却大惊失色。 那文书上,竟然详细记载罗列着星野国所有的官员! 水槛挑出一摞来,指点给他看,“这些人都是在事后勉强降了那武承王的,因此最容易动摇。你可以试着派人游说一下,说不定就能拉拢过来 。” “至于这些,”少女的手指又点在另一摞上,“是跟着武承王一起打天下的,基本上都对他忠心耿耿,你要特别注意这些人,再不成——青霜阁可以派出暗杀团,帮你解决他们。” “最重要的是这个,”水槛特地拿了一纸文书过来,展开在他面前,“当朝的宰相舒端。这个人祖籍中州,品行端直,对先帝忠心耿耿。武承王为了拉拢人心,依旧保持着他的相位,却不让他插手政事兵权。我估计,这个人很快就会被武王党挤兑下去。你们那里都是世袭恩荫做官,他这个相位,很可能就被他的儿子承袭。” 说着,她将那文书翻到后几页上,指着一处给厉云看,“舒端有一子一女,儿子叫舒子夜,年纪该和你差不多,一直都在中州各地游学。我本想弄幅他的画像给你,可是关于他的消息却实在太少了。不过没关系,飞叶堂有消息说,前几日在江淮一带见过他,我正派人加紧跟着,不日便有音讯。” “至于盟军方面,你们可以去求助大漠上的风之国,它们虽然不是人类,却据说与星野国开国先祖有着密切关系,你们只要许它们食粮和土地,应该就能合作。另外,大漠上的游牧民族也是很好的合作者,他们受星野国盘剥压迫良久,你们只要许他们自由,应该也能拉拢过来。不过千万切记,不论联合了多少盟军,从内部瓦解整个星野国,才是最快最好的办法。” 说完这一切,水槛这才舒出了一口气,淡淡笑着。“我能帮你的,也就这样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 这样……!厉云惊的说不出话来,光这些的调查与准备,也是要消耗极大的人力财力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师妹就为自己打算好了一切! “最后,我能帮你的,却是给你派一名人手。那个孩子跟着你,我对他也放心,对你也放心了。”水槛笑吟吟的补充。 厉云觉得那句话奇怪,不由得皱眉想了想,开口问,“那个人是谁?” “水槛姐姐,水槛姐姐!” 她还不及答话,那外面就起了一个有些放肆的声音,笑嘻嘻的问,“他们来了吗?” 只听得青琉在门口笑,“来了。哎呀哎呀,你这个祸害可算也来了。” “他来了。”水槛笑着,这句话却是冲厉云说的,也是说给外面那个人听,一边说,一边就站了起来。 “谁?”见青霜阁主都如此隆重的迎接那个人,厉云奇,脱口问了一句。 “我妹妹呀!”水槛笑着瞥了他一眼,说。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一袭白衣出现在门口,笑吟吟的朝厉云打招呼,“姐夫好呀!” 是……她!不不,是他! 厉云一晃儿惊在当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门口的白衣人却自来熟,一转头看着开门的青琉,“琉姐姐上碗茶来,对了对了,我还要咱青霜阁的小点心,尤其是那个桂花糕,不能少!” 青琉居然笑盈盈的应了一声,去了。 厉云这才能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白衣人——破庙里大吃大喝又赌色子的少年乞丐,楼上楼里那个弹琵琶的鹅黄衫子少女。 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就是面前的这个白衣的纨绔子弟! 蓝衣水槛笑了一声,假意生气,“瞧你这饿狼样子,又是空着腹来的罢!” “是呀是呀,本少爷还在**做美梦呢,却被姐姐派去的人给生生揪起来,就这样来了,还没吃早饭呢!”纨绔公子笑着回答,也不害羞,顺势就在黑衣剑客的椅子上坐下来,将厉云挤兑到一边去,一边还兴奋的问长问短,“水槛姐姐今早上吃得什么,有没有给我留一些?” 蓝衣少女俯下身来,亲昵地刮了一下他的鼻梁,笑,“怎么少得了你的!” “等一下,”厉云的脑子里终于转过来一些,转头看着那纨绔公子,“这……怎么回事!他到底是谁!” “笨那,”白衣公子感慨一声,直摇头,“简单点说,我流浪江湖的时候,在破庙里认出了你的海霜剑,就回来通知水槛姐姐了,剩下的事,你该知道了罢?” “可我并不认识你!”厉云的声音一冷,“你怎么能识得我的海霜剑!” “你那柄剑的小样在戎兵堂挂着呢,我天天见。而且佩云老阁主和姐姐整天在我耳边念叨——那个拿着海霜剑的人,是天下第一的超级无敌大傻瓜,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大漠里去吃沙子!” 戎兵堂是青霜阁里专门铸造兵器的地方,所有人的成名兵器,都有原版的小样悬挂在那里,作为整个戎兵堂荣耀的见证。 “这需要我来解释,”水槛却笑着插进来,“如今是在你走后才来青霜阁的。因此,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也不奇怪。” “等等,”厉云倏然喊停,仔细得想了一想,却突然说,“水槛你……说的是,这个人今后要跟着我吗?!” “是!”两张脸同时转过来,异口同声。白如今与青霜阁主又对视了一眼,叹息一声,一幅“这个人真是笨得可以”的表情。 “我拒绝!”厉云冷生冷气,干脆利落。 这个纨绔公子,哪里有半分江湖人的样子!扮乞丐,装少女,赌色子,贪吃,还聒噪,摆明出来玩江湖的,而且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玩! “我这是拿性命在拼,不是在游玩,出了什么事我可保不住他!”厉云一脸的坚持到底,死活不同意这个纨绔公子随行。 “你放心。”水槛却笑着打保票,“如今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他保命的能力我绝对相信。这个人最懂得逃避危险和艰难,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懂的了。” “喂!”纨绔公子却朝水槛翻了个白眼,不满意的,“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本章完) 江淮多风雨 ? 满桌子的点心,让人看起来就食欲大开。 那叫白如今的纨绔公子果然放开了食欲,一门心思扑在一桌子好吃的上,再也无暇顾及旁边两人的谈话。 其实,正事早就谈完了,两人絮絮的只是说着这些年来的际遇。 十年里,青霜阁人事几番新,佩云老阁主在一场场的江湖纷争里心力交瘁而死,月婆婆也死了,青霜阁五大堂堂主换了一半,水槛成为新阁主。 “你呢?”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这些年青霜阁的变更,年轻阁主笑着,询问面前的师兄。“十年了呢,在那里有妻室了吗?” 厉云只是笑,摇摇头。 “呀,你也该有二十六七了,还没成家?那……有中意的女子吗?”水槛惊,追问。 厉云想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摇头。 “你想什么?”蓝衣少女仔细捕捉到了他那一个神情,笑着,“有没有也需要考虑吗?” 厉云终于肃穆了表情,垂眼。“这些事我不想回答。” 虽然亲近,她也不好过分的追问,也跟着沉默了。 厉云却抬起头来,仔细的看着少女,“什么时候,才能有那舒子夜的确切消息。” 他终究是急迫了,生怕离开星野国久了,那里又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已经让飞叶堂的姐妹去查了——你急我也没用,还是……压根就不想见我?”蓝衣水槛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故意逗他。厉云向来寡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又沉默了。 却听得外面咳了一声,青琉隔着门板禀报。“阁主,有最新的消息。” 水槛终于出了口气,笑着起身。 那门一动,青琉推门进来,手里兀自拿着个三寸来长的铜管,“江淮那边姐妹来的飞鹰传书,请阁主过目。” 蓝衣少女从铜管里抽出一卷纸来,看开看了看,面上便是一喜。厉云看着她的表情,不自意的也跟着站起。 水槛却一转头,对着属下嘱咐,“青琉,你去准备河船,跟着厉公子南下去扬州。再传书给江淮各地飞叶堂,让他们紧紧盯住这人,务必不能放出扬州——用最快的战鹰!” “据说舒子夜着白衣,带着一个书童,现在的确落脚在扬州,务必不能错了!”青霜阁主再三嘱咐,却又一转头看向厉云。“你们快去,应该能在江淮一带堵住他,我交待过你的事,切记切记!” “好。”厉云沉声一应,已然站起,带着小公主拔腿就走。 “快跟上,还吃!”水槛有些急躁,一拽还在那吃点心的纨绔公子,却在对方出门之前,又一把将他拉过来仔细的叮嘱。“如今……你也该知道我让你跟着的用意,千万别忘了!” “放心,”纨绔公子嫣然一笑,点头,“我是最怕死的,姐姐。” 他说完,一溜烟的就跟那厉云和美沙亚跑了。 眨眼之间,一行四人就在那飞叶堂的河船上了。 临风站着的青琉一直在辨别风向,厉云和小公主也站在甲板,急急得看着。 那船帆上是一片巨大的金叶标志,鼓动着风,簌簌真如风中的叶。 这是艘极快且稳的大福船,而且顺着风些,行得飞快,两岸的风景飞一样逝去,只觉得天低河阔,雁断西风,眨眼间便行出了百数河里! 一船人都有些紧张,船夫伙计卖了命的摧船,连青琉都随船带着飞鹰过来,随时在那甲板上放战鹰,好与江淮地区的堂会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福船上鹰声利利,夹杂着一片船头破水的声响,越发显得急迫。 船员也被分成了两批,日夜轮替着控船,好让那船能随时保持行进。 所有的人都急迫的焦头烂额,偏一个人,却在那里悠哉。 叫白如今的纨绔公子竟然搬了张藤椅上船,说是要充分的享受日光——果不其然,其他人在甲板上乱成一团时,他却在那阳光姣好的一角上安了藤椅,在那里悠闲的晒太阳睡觉。 即使外面翻天了,也不能打扰他的好眠。 厉云看得直皱眉——这样的人,分明就是来玩的,那人只是再次验证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眨眼间,在船上就待了两日。第二日傍晚时,抵达了扬州的河港。 不足四日的功夫,就从北州的沙漠边陲上,到达了南州的烟柳繁华乡。 有一个诗人叫徐凝的,曾写下这样一首诗,《忆扬州》。说是: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长易觉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由此,扬州的月,扬州的娇柔,扬州的温软可见一斑。 就这样的一个地方,虽然比不上秣陵的洗尽铅华,比不上洛阳的姹紫嫣红,醉生梦死,却也有他如邻家少女般的娇羞和妩媚。 难怪那白衣的白如今一下了船来,就拼命感慨。 大隐隐于市,果是个避世隐居,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那个舒子夜好眼光! 一行人却来不及感慨途上的风景,下了船就直奔了扬州飞叶堂的分会。 半途上遇到了分会前来迎接的姐妹,果然是扬州的水样人儿,说起话来都娇弱温软,宛如那柳岸上经过了湖水洗涤的暖风。 可刚走到半途,天就落了雨,那些扬州的人儿似是早就备好了伞,撑开来,刹那间在那细雨蒙蒙的河岸上闪烁起了一片红蓝。 果然是江南,即使是深秋了,都还有着春日的温良隽永。 厉云嫌那伞局促,不肯同撑,纨绔公子倒是喜欢死了那扬州的二十四骨的湘妃伞,撑着伞,自顾得牵着美沙亚就走。 “堂主,那个叫舒子夜的,正在绿柳胡同的一个小院子里住着,这些天都没离开过。”一个撑着黄伞的单衣少女靠过来,吴侬软语。 “没错吗?”青琉应了一声,就快快的,“现在就带我们去。” “可是……”那黄伞的少女却有犹疑,轻轻的,“我们发现盯着那舒子夜的,不止咱们一拨人。” 那席话一出,厉云倏然止步,急声,“是什么人,是不是星野城的人!” “还不知道,”黄伞少女连忙答话,“那一拨人也盯的紧——自从阁主发消息来,咱们的人就一直仔细盯着。那些人倒是近期才追过来的,成日里鬼鬼祟祟的。” “没抓个人来拷问一下么?”青琉奇,一边却催促似的加快了脚步。 “没有,怕打草惊蛇了。也派人去探了探,却只拿回一面令牌来,请堂主过目。”黄伞少女说着,从绣囊里拿出一面黑木金色令牌。 厉云夺过来一看,就看见了那胡杨令牌上的流星标志,脸色变了。 “是禁卫军的令牌!”美沙亚也认了出来,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想到星野国的人竟然先一步到了,看来那绿柳胡同里的人,果是舒子夜不假! 只是,一直有青霜阁的力量牵制着,对方才没有贸然下手罢!如果给他们抓住了那舒子夜……! “快去!”厉云再也忍不住,将那令牌紧紧地捏在手里,利喝! 一行人到那绿柳胡同时,天色已经黑了。 纨绔公子白如今只在那里喊饿——的确,从那船上下来到现在,都还不曾吃过东西。 可是,就是不能进去。 对面的黑暗里,说不定就有那星野城的探子,在小心翼翼的窥探着。 “青琉姐,咱先回去吃饭吧?”白如今忍不住,转头看一旁悄然站着的少女。青琉不回答,只是伸出手来朝黑衣剑客一指。 白如今又转向厉云,可看到他阴沉沉的脸,登时噤了声。 细雨如丝,依旧斜斜的下个不停,将厉云的双肩鬓发都湿了,紧紧地贴在身子上。可那双墨色的眸子,却似经过雨水洗涤一般,利利的闪着光。 绿柳胡同里的那一家亮起了灯火,一两个凌乱的剪影出现在暮雨斜织的窗纸上,在那里缓慢的移动着。 胡同外的路上过来一盏灯,店小二模样的人提着个藤木的篮子,就到了门前敲门。 “谁?”里面起了一声问,窗户上的那个人形一顿。 “香满楼来送菜的。”小二应了一声。门里立刻传来一阵脚步,一个小童模样的人出来,将提篮接了,付上钱就将门一关,又进去了。 天色阴沉,又疏疏的织着雨,一行人没看清小童的模样。 窗户上的影子活动起来,似是在摆桌子,窗户缝里飘来了饭香。 白如今叹息了一声,又转头看了一眼厉云,却又是一声叹息。那声叹息夹杂在扬州的懒雨里,似乎也沾染了那里的温软,变得柔软起来。 “我冲进去!”厉云冲动起来,就要拔剑。 “不行!”青琉连忙压住了他的剑,低声,“万一闹起来,让他们趁乱跑了怎么办?再说了,既然对方是星野城的人,又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咱们不能硬碰!” 恐怕对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久久不敢动手。 那怎么办!厉云有些焦躁,再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我有办法。”纨绔公子白如今却笑眯眯的插进来,将一张脸竖在两人之间。 青琉奇,却笑了一笑,“你总是有鬼点子的,快说说看。” 黑衣剑客半信半疑,却也转过头去,看着那纨绔公子。 “可是……”白如今突然摇摇欲坠的晃了两下,“我饿,饿得没力气说……” 厉云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青琉知道厉云正急,却还是干笑了一声,对他说,“也不急在一时了,不然,咱们去先吃点东西?” 厉云冷哼一声,却牵起小公主的手来,转身就走。 青琉知道他是答应了,朝纨绔公子挤了挤眼,快步跟上。 一家还算繁华的酒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上,做了一桌表情各异的人。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纨绔公子吃得喜笑颜开;厉云只是看着窗外死皱着眉头,并不动筷子;小公主凑在白如今身边,听他不断聒噪着每一道菜的来历。青琉夹在他们之间,动筷子也不是,不动又委实饿得厉害,也正犹豫不决,眼光四下乱看。 外面夜雨渐歇,月光一晃儿洒下来,将那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照的一通亮,柔柔的泛起水样的光泽来。 扬州都是灰墙百瓦,虽没有帝都中州的繁华,可经那雨水一洗,也泛出他特有的柔软光泽来,就像新浴而不及上妆的少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层爽利和纯净,让人忍不住喜欢。 终于,白如今吃得尽兴,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喝着一盏梅子露。 “刚才那道鸡丝卷子还比较正宗,糯米烧麦也不错。那桂花糖差强人意,终究不能与青霜阁做的相媲美。”吃完了,纨绔公子还在那不厌其烦的品着,显然对吃食很有研究。 厉云终于将不曾沾染半点油星的筷子掼在桌上,冷冷的,“现在可以说了罢!” 厉云他,始终看不惯那纨绔公子。毕竟,不是一路的人,有着天壤之别的境遇。 白如今终于老老实实的垂了眼,像个认错的小孩子,低低的,“我……对不起大家。”厉云冷笑一声——果然,只是为了吃饭,就胡诌出这样的谎话么! 白如今没有看他,只是转头向青琉,重复,“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青霜阁。琉姐姐,我这个办法,可能会牺牲几个人——” 青琉还没从猝然的转折中回过神来,刚想说什么,却见那纨绔公子一转头看着厉云,笑嘻嘻的,“所以,为了避免青霜阁的人伤亡,我决定牺牲厉大侠,厉大侠我对不起你!” 现在轮到厉云惊奇了,还不曾反应过来,却见那白如今凑过头来,叽叽喳喳的说了什么。 夜阑。 城里那一层袅袅的水汽已经散了,处处水润。 守在那绿柳胡同另一侧的星野国探子,在打过第十六个哈欠后猝然发现,那埋伏在另一边监视的人,竟然悄悄撤退了! 这边的探子刚喜了一下,正待要纠结人手,扑入那小院! 忽而,小巷深处,慢慢行来了一队人。 前面一个打灯的,后面是两个人,嘿咻嘿咻的扛着个黑黢黢的东西,香飘十里。 居然是头烤猪,那猪极肥大,焦黄的身体,泛着油光。 星野国探子们下意识的都咽了咽口水,直勾勾的看着那猪。 打灯的人小二模样,上去就嘚嘚的敲门。 “谁啊?”小院里房间门开了,小童打扮的人出来,举着灯问。 “香满楼送宵夜的!” “我们没要宵夜!” “今天是店庆,特意为老顾客送烧猪!” 小童犹豫了一下,开了门,让小二伙计和烤猪进屋。 过了一会儿,“客观慢用!”小二打着灯出来,带着扛猪的那两个人,打了个千,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小童嘟囔嘟囔的拎着大半头猪出来,口里碎碎的,“真难吃啊,再也不光顾香满楼了,真是的。” “抓紧的,磨蹭什么,快丢了回来关门。”屋子里有人低声,窗户上黑影一闪。 小童答应了一声,暗啐了一口,关门,进去了。 烤猪香味弥漫,一连几天吃干粮的星野国探子们楼口水。 一盏茶的时间后,门口的烤猪不见了,墙上传来细碎的咀嚼。 “多好吃啊,真香!”“中州人真是暴殄天物!” 然后,突然间,天地安静了。 半个时辰后。 那小院的门竟然一动,一个麻衣的小童,牵了驾马车出来,就要偷偷摸摸的往外走。 那车厢里动了一动,车窗的缝隙里出现了一角白衣。 就在那一瞬间,马车已经赶出了胡同,小童上车,在那马背上用力的拍了一下,就颠颠得赶着马车出去了。 黑黢黢的屋檐上,黑衣人默不作声的站起来,踢了踢那些被蒙汗药麻翻了的探子,冷笑一声:果然,对方以食为诱,这么低级的手段,肯定隐藏着阴谋,打算麻翻了他们跑路吗? 黑衣人一挥手,黑暗里无数的人层层跟上! 由于是在街上,怕惊动了街上的居民,每个人的手里都扣紧了一片暗器,呼啸着就朝那赶车的小童招呼过去! 可那小童早有准备,一扬手竟然拍出片铁板来,就往那身前一搁,另一手里的鞭子猝然甩出,无声无息的打落下那剩余的一片暗器! 探子们见小童竟然会武功,手下再不留情,无数的暗器密如飞蝗,铺天盖地的朝那马车招呼过去! 冷寂的夜里瞬间起了一片嘶声,宛如春蚕的噬叶,又如绵绵细雨,却带来了刻骨的冷意! 被戴上嚼子的白马终于来不及哼一声,便扑倒在地,身上瞬间插满了密密麻麻的暗器飞镖,汩汩的往外溢着血! 那马车顷刻间就倾斜了一下,车厢里一袭纯白被甩出来,利落落地,就随着麻衣的小童,在夜里狂奔! 湿冷的青石板上瞬间响起了一片细碎脚步,将那石板上流淌的月光也一并踩碎! 所有探子都冷笑一声,掀起那檐上的瓦捏碎了当暗器掷出,将那两个在月下狂奔的背影*着,一直往那城外的湖郊上*去! 渐渐的,那些星野国的探子,竟然*得那两个仓皇身影,来到了瘦西湖! 瘦西湖边月冷风轻,那里只有寂寂虫鸣,以及远方一点摇曳的灯火。 “月白风低杀人夜!”白衣公子突然大发感慨,在仓促的逃跑中急急得说。 “闭嘴!”麻衣的小童却不耐烦,低低的喝了一声。 可刚上了二十四桥,却见桥两端都被一群黑衣人围满了,再也无路可去! 星野国的黑衣人见四下寂然,都冷笑着抽出刀来,刀脊明晃晃的,竟然将那天上的月色也比下去三分! 天上的一弯月,倒映在二十四桥的流水,一阵风过,吹起一池子波纹,皱了,模糊不清。 “上去做了!”黑衣里蓦地起了一声冷笑,命令。既而所有的人都持刀,慢慢地*上来。 麻衣小童刚要动作,身边的白衣公子却一把拉住他,忽而就一抬头,朝那些*近的黑衣人高喝了一声,“人生自古谁谁谁无死!” 所有人都一怔,却见那白衣公子拽着身侧的小童,扑通一声就跳入那桥下流水中去! 众人这才惊醒过来,连忙往那水面发暗器飞镖,簌簌的激起一片水花! 然而,流水很快归于了平静,流水上的月亮重新凝聚起来。弱弱的一片白。 瘦西湖的水荡荡浩浩,不知埋葬了多少美梦风尘。 “南为大人,该怎么办?”看着桥下的江水,黑衣人里蓦地有一人,就回身焦急的问那带头的黑衣男子。 这个男子,竟然就是贴身跟着星神帝侍卫,现在的禁卫军队长,南为。 南为沉吟了一下,在风里抬起碧色的眼,叹息一声。“追不到了。咱们回去复命罢,这湖水这么深,八成是活不了了。” “可是,”属下一人赶上来,低声地,“是不是在瘦西湖附近搜搜,说不定能找到他们的的尸体,万一……” 南为却转过头去,冷冷得瞪了他一眼,冷笑,“那么,我还该听你的么!” “属下多嘴,不敢!”看着他猛然赤了一下的眸子,黑衣属下仓皇单膝跪倒,低低疾呼。南为冷哼一声,带着人径自离去。 那一行黑衣人渐渐远了,瘦西湖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忽而,湖边停着的花艇里,就有一艘动了动,慢慢地飘在水面,朝着湖中心缓缓流去。这花艇一动,艇子上积累的雨水就被簌簌震落下来,搅碎了一湖的月影。 花艇上依旧是一片黑,吊着的灯笼在风中簌簌抖动。 一片沉寂里,忽而就听得哗啦几声,那水下破出两袭衣衫来,一袭磷白,一身灰麻。 黑黢黢的船舱里蓦地伸出两只手,拉着那湖水里的人,就往花艇上拽。 “呸呸。”黑暗里只听那船舱里,白衣公子微微咳嗽了几声,往外吐着口里的水。 有人递了件披风过来,笑着为他披上,“怎么样,九月瘦西湖的水,可还好?” “冷……冷死了!”白衣公子裹着斗篷,忍不住瑟瑟发抖。 那袭麻衣也跃上船来,旁边有人递披风过去,他接了,却不穿。 黑黢黢的花艇里,终于颤巍巍的亮起了一盏灯,照亮了一船的人。 白衣哪里是舒子夜,分明就是那个纨绔公子白如今!而麻衣的又哪是小童,明明是厉云! 端着灯的是美沙亚,笑虐两人的是青琉。旁边还站着两个飞叶堂的姐妹,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两个落汤鸡样的男子。 “那边的事都搞定了?”白如今哆嗦着,问出了一句。 “没问题。”青琉笑着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夸赞,“你这一招暗渡陈仓果然好使。真正的舒子夜已经平安的到达飞叶堂了。” 原来他跟厉云化妆成抬烤猪的伙计,随着青琉化妆的小二前来,借宵夜之名进门,然后由青琉押着被点哑穴的舒子夜和小童顺利出门。再由如今和厉云装扮成两人诈逃,跃入瘦西湖,让星野国的探子彻底失去两人踪迹。 “我只是奇怪!”如今却垂了垂眼,“那些人怎么不搜一搜就走了,似乎……太轻易了些!” “轻易么!”厉云蓦地插了一句,冷冷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真是九死一生——还轻易,难怪说对不起自己了。刚才差点被打成筛子,又差点被淹死! 这白如今不通知一声就中途跳河,万一他不会水,岂不就断送在这瘦西湖上了!真真的肆意妄为!完全是胡闹! “为什么不让我动手!”厉云的眸子一利,生生质问。本来说好的,引开那些人,尽量逃,若实在逃不了就动手——可没想到,好家伙,竟然就从那二十四桥上跳下来了! 纨绔公子一翻白眼,“你能打得过他们所有人吗?再说了,我从来不杀生,阿弥陀佛,本少爷可是很善良很善良的!” 说着,竟然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摇头晃脑起来,口里兀自在那叫着,“罪过罪过,阿云,我可是在为你积德!” 阿云?!这个称呼让厉云非常不爽,冷生冷气的,“我跟你很熟么!别胡叫!” “好啦好啦,你们别吵了。”青琉看不下去,不得不插进来,“你们两个前世是冤家吗?怎么老是这样剑拔弩张的!” “谁跟他吵了!”如今犟了一声,撇撇嘴,“我才不跟天下第一大傻瓜吵架呢,显得自己也像个白痴!” “你!”厉云气的脸色一涨,咚地将手里的披风掷在船板上。却终于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坐下。犯不着跟这样的人生气,倒显得自己有些歇斯底里了。 青琉皱着眉在这两人之间来回看,不由得叹了口气:阁主让白如今跟着,是不是一个错误?这两个人分明是水和火,一旦碰在了一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一行人刚踏入那飞叶堂的堂会,却见白日里那个撑黄伞的少女仓皇赶过来,口里一迭声的,“不好了!” 不好,还能不好到哪去?有这两个人在身边已经够不好的了。青琉有些头痛的扶了扶眉,“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少女慢慢喘出一口气,低声,“堂主,抓回来的那人,根本不是舒子夜!” “啊?你说什么!”白如今惊奇的凑上来,瞪大了眼睛,“那个那个……不是舒子夜?” “不是。”少女一点头,十分肯定的说。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快去看看吧!” 不用她说,如今已经一溜烟的窜进去,其他的人一怔,也快步跟上。 “我都说了上百遍了,我真的不是那个舒……什么的!” 还在门口,就听里面那个人*着一口地道的吴语在那不耐烦地解释。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沉。 舒子夜虽然是中州人,却是在星野国长大的,十五岁后才开始各地游学,来扬州的时间极短,不可能学会如此地道的吴语。 冲到门口,白如今反而不急了,趔着嘴晃晃悠悠的进去,笑着问,“你说说,怎么回事?” 坐在椅子上的那白衣人是个汉子,虽然身量不高,却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一脸的惶恐却不耐烦,只是不停的用手搔头发。 “我们几个,哦,那边的是小三子。”他边说着,抬起手来,一指旁边小童模样的人。“我们都是这地儿流民,说白了就是青皮!”他竟然还自嘲了一下,搔搔头接着说,“有一日在路上,碰个着白衣的公子哥儿,他问我们想不想要银子!那家伙,银子当然是谁都想要了。他就说,只要我们装扮成送饭的到那绿柳胡同里,就能得一百两雪花银!” “我们就去了,没想到那白衣公子就要我们脱衣服——” 一屋子的人听到这里,脸色都仓皇了一下,却见那纨绔公子不紧不慢的接上,笑呵呵的,“是不是——他们就跟你们换了衣服,然后告诉你们,只要在那个绿柳胡同里呆上几日别出去,就给你们银子?” “哎,是,这哥儿知道得明白!”那白衣汉子一喜,不住地点头,“他先给了我们五十两定钱,说是等他们回来了就给剩下的,说完就穿着我们的衣服走了。”那汉子却似又想起了什么,急声,“这位哥儿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难不诚是那个哥儿的朋友,给咱们送银子来了!你可不知道,好家伙,这几日可把我们憋坏了,整日里还觉得外面有人偷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偏那哥儿每日里还故意让我在那窗户底下走一遭!” 白如今听了只是笑,还不住的点头,可到了最后却将脸一拉,无奈的耸耸肩,笑着,“我看,你那剩下的五十两银子,怕是泡汤喽,那哥儿骗你们,他们跑了!” “啊?”白衣青皮听了,神色登时一萎,却倏地一捶那椅子,恨恨得,“我骗了一辈子的人,竟然被个哥儿耍了!” 听了那纨绔公子和白衣青皮的对话,一屋子的人更是脸色如死。 只那如今却亮了眼,兴奋的舔着嘴唇,兀自在那里嘀嘀咕咕。 好个舒子夜,竟然也使了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竟然骗过了两拨人。嘿嘿,这个舒子夜越来越有意思了,竟然还跟自己有些相像。他倏然升起了一股酒逢知己似的畅快感觉来,在一屋子愁眉苦脸的人里,笑得开了花。 (本章完) 霜月满大漠 ? 从那间“审讯室”出来的时候,青琉急急忙忙的去飞鹰传书了。 洛阳青霜阁总阁,沿途各地青霜阁分会,一地一封加急文书,期望能在半道截住舒子夜。 “别忙了,青琉姐姐,”白如今一直笑着跟在她身后,提醒,“四州这么大,一天里会有多少带着书童的公子,甚至是乔装成公子书童模样的人走过。再说了,那舒子夜说不定也乔装了。咱们都不知道他究竟长成什么样子,如何去找?” 那一席话说的青琉一怔,着实拿不出什么来反驳。 “依你该怎么着?”青琉叹了口气,问。 “回去!” 背后里蓦地响起了一个冷沉沉的声音,厉云黑着脸,冷声,“舒子夜定是回星野国了,我今儿就回去!” 白如今赞赏的看着他,悄悄点头,口里却不留情,“嗯哪,没想到大笨蛋也有开窍的时候,可喜可贺。” 黑衣厉云嘴角有一抹冷笑,却不屑再与他争执。 就这样,黎明时候,一行人顾不上休息,又坐着船往洛阳赶,再由洛阳转站到北州大漠。这一次更加快了船速,虽然逆风,却也只花了两日半的时间,在第三日午时,抵达洛阳。 青霜阁主水槛亲自来接的船。 只是在那岸边浅浅的絮了一会儿,马不停蹄的,一行人又上了马,沿着官道北上而去。 一行人沸沸扬扬的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了厉云、美沙亚、并那个跟屁虫一样的纨绔公子。 小公主与那白如今厮混熟了,两人只是乘了一匹汗血宝马,一路上兀自在那里吃着风,絮絮叨叨个不停。 厉云听他们沉芝麻烂谷子的早就烦了,却不忍心阻止——自从国破,一向性格开朗的小公主就沉默了。这次出行却开朗了不少,不能不说,其中有一部分是这白如今的功劳。至少有他在,这一路上永远也不缺少新鲜和刺激。 厉云对他的印象也改观了一些,虽然他油腔滑调,纨绔任性,又有些懒惰,看起来只知道贪图享乐,却是个很聪明的人。 不算是百无一用罢。 渐渐得,又从那中州行了四五天,终于深入了大漠的中心。 白如今似是第一次来到沙漠,惊奇得很,一路上见到了什么都大呼小叫。 比如四脚爬行的蜥蜴,一片鬼魅样的胡杨林,还有那斗大的胡杨泪,一束束的芨芨草,以及在沙丘里被打磨的极端光滑的动物头骨。 在邻近的绿洲城镇里买了两匹沙骆驼,白如今就将那些拾来的新奇玩意,装入骆驼背上的褡裢里,竟然装了满满两褡裢,直坠那骆驼喘粗气。自己却一直在那骆驼上遥望,一见到有什么好东西就跳下来去捡。 厉云知道负重在沙漠行进的危险,便皱了眉,悄悄的将他褡裢里那些风干的蜥蜴,动物头骨和胡杨泪之类的东西丢出去。他却不恼,每日里依旧笑眯眯的殷勤的捡,偶尔遇到什么新奇东西就能大惊小怪。 渐渐的,再往大漠深处行进,就感受到了那大漠刺骨的寒冷。 即使是秋季,那大漠里就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每日里醒来一看,地上都是一片白。幸好,他们还是顺着商路行进的,沿途都有绿洲和城镇,晚上有地方住宿。 沙漠的星光格外璀璨,苍穹就像一面深色的帷幕,所有星星在上面,演绎沧桑变换。 一入了夜,这个叫“留客”的沙漠大城镇就热闹起来,所有人围在明亮的篝火旁跳舞,白如今就牵着小公主混在人群里,一起疯快的玩。 美沙亚有着沙漠上特有的金发碧眼,在那篝火旁边一站,周围便是一片呼喝。小牛靴一跺,胡裙一舞,红衣金发宛如沙漠上猎猎火焰和滚滚金沙,孩子就在那里跳起沙漠上的舞蹈来,博得了一片喝彩! 所有的人都跟着女孩子的节奏舞动起来,踏歌舞手,大碗大碗的羊奶酒驱走了沙漠的严寒,大块大块的烤羊肉温暖了所有人得肚子,明亮的火光烧红了所有人的脸。 在一片沸腾里,厉云却悄然退出,到小城镇外一处的高坡上坐下来,仰望满天星斗。他本是该寸步不离的守护在小公主身边,莫名的,今夜却想歇一歇,自己一个人静静的,想一些以前不能想,也不敢想的事。 破国那一天坠落的星斗;一个多月东躲西藏的日子;下定决心的南下;青霜阁里的感动,扬州城里的风雨。恍惚之间,青霜阁主那样急迫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请你回回头。 谁又何尝不想呢?只是……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便是不死不回的下场。 远处的一片水泽上,密密的盛开着芦苇。 这东西在大漠很常见,一簇一簇,一丛一丛,坚固的 在每一寸含水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出一片白霜样的花来,等待被冬日里干燥凛冽的风一送,便飘飘扬扬的洒满了整个沙漠。然后,种子在地下埋葬十年,百年,等待着生命里一场又一场的风,将他们送归他乡;抑或是,等待着上天眷顾的一场雨,再次的抽根发芽,生出新的花来,再凋零一个冬季的寒冷。 不是生,便是死。 身世类转蓬。他现在,也不过是那飞蓬罢了,由着那风的聒噪——即使有一点儿不甘和反抗,也将会被那风卷的无影无踪,直到天涯海角。 黑衣剑客有些倦了,第一次觉得这么倦怠。他慢慢躺下来,枕着自己的佩剑,听着沙子簌簌的移动,却在一瞬间想起了更多。飞飞扬扬的蓬,那在大漠的黑暗里蜗行摸索的地盲鼠,还有那星野国宫城里开着的花。 那一丛一丛的菊,什么时候起,在心底悄然蔓溯开来,像一个不敢惊动的美梦。 夜里的夜里,梦中的梦中,似乎有一袭蓝的衣,在满地盛开的菊里,巧笑倩兮…… 是被生生冻醒的。 醒来的时候,月还在半天。厉云觉得身子底下的沙落落的痛,艰难爬起来,才发现身上覆盖着一袭白衣。 ——夸张的流云金纹,镶着细细的银边,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酒味道。 “哇,你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死过去了呢!”头还有些晕眩和沉重,身侧一个夸张的笑声,就倏忽让他清醒过来。 厉云一抬头,却见了近在咫尺的一双黑色眸子,竟然比星星还要闪烁。 他被那双眼睛闪的有些晕眩,猛力推开凑上来的那个人,扶着头,冷冷喘气。 白如今里面依旧穿着一身白,白色的一领夹袍,领口和袖口上都有一圈细细的白绒。 黑衣厉云不承他的情,冷冷的将白衣掷过去,就要站起来。 “喂!”纨绔公子却利落的拉住了他的衣袖,不依不饶的,“这衣服已经染上了你的味道,本少爷不喜欢,你快给我洗,否则我就不穿!”竟然还威胁起他来了。 “爱穿不穿。”厉云冷哼一声,却忽而一怔,急问,“公主殿下呢!” “该是睡着了罢,阿尼弥大娘看着她呢。”白如今笑着,却一耸肩,“我喝了太多的羊奶酒,热得睡不着,就出来溜达溜达了,没想到就看见某人挺尸一样的躺在沙漠上——” “胡闹!”厉云利喝一声,脸色陡然变了,“怎么能让外人看着公主,万一那人是星野国派来的怎么办?!” 被那样一喝,纨绔公子陡然沉默,却抬目起来,淡淡的看着他,忽而就低低的说。“阿云,你就这样不相信外人么。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离开美沙亚单独出来,你不是该连我也放心不下么。” 他说完,将那外衣将臂弯里一折,转身就走。 厉云怔了一下,却有些茫然——是呀,他最不放心的,就该是面前的这个人才对,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就那么放心的将小公主,交给了他? 他茫然的转转头,看那纨绔公子在月色下的影子,却第一次觉得,他根本不了解他。 往昔种种,全像烟雾一样迷蒙开来,他明明离着他那么近,却完全的触摸不到。 夜色凄冷的时候,星野国宫城里,在那“夜菊倚栏”的檐下,被风一送,那风铃和铁马就叮叮咚咚的响起来。 声音在冷寂的夜里十分清脆,楼阁深处的帷幕里,那柔软的床榻上就有一人仓皇起身,明明只穿着淡蓝的亵衣,却跣足下来,什么也不顾,一下子就冲到了门外的栏杆边上,凄惶的看着楼下那一片渐次枯落的菊。 大波斯菊,阳菊,矢车菊……都敌不过这第一场薄雪。 空里流霜不觉飞。 什么都死了,什么也没留下,就如同梦里那个残绰的薄影。 清妍夫人慢慢坐在那栏下长椅上,似也不觉得冷。 寒风呼啸,空里的雪宛如飞霜,那么轻薄的落在了女子**的削肩,久久不曾融化。 自己真的是痴了,为了那一个梦,就这样仓惶的起身,仓惶的跑出来,仓惶的坐在那椅上,却看到了这一片垂死的菊。 该死了,是该死了,早就该死了。 她的嗓子有些堵,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顺手拔下松松挽着髻子的一根素玉钗,敲着栏杆,低回的唱起来。 “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冷夜,玉钗,寒手,素敲。那钗在栏杆上*得响,却响的那样脆弱而无依,就如女子此时的歌喉。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一丝冰,连 一星半点的火,都不曾留下。 唱着唱着,女子的双眸一闪,落下两行泪来,声音立刻也颤抖了,宛如断续的雪,颤抖着悄然落下。竟敌不过那风的一丝一毫。 然而,冰冷的毫无感觉的肩膀上,倏然一柔,什么覆盖上了她冰冷的脊背,紧接着,双肩就是一沉。 清妍止了歌声,悄然拭去了颊子上的残泪,扶在了肩膀上那双有力沉稳的大手。 女子正要转身行礼,那人却蓦地附上来,将全身冰冷的她拥在了怀里。 “陛下……” 她终于颤巍巍的吐出了一句,却觉得那声音已经抖的不属于自己。一瞬间,心里就百感交集,说不出滋味来,只是堵得难受。 “什么也别说了。”同样穿着亵衣的王者只是淡淡的堵住了她的话端,抬起眼来看了看栏外纷飞的清雪。 忽而,那王者就慢慢的低下头来,静静的说。“明日……朕找个人与你做伴,你看可好?” 清妍夫人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附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可闭上眼睛,那梦里的一幕幕,又那样清晰的传来。 那一袭身影,就那样离她而去了,都不曾回一回头。 他都不舍得回一回头……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星神帝已经去早朝了。 清妍夫人从**慢慢起来,依着柔软的天鹅绒枕头,怔怔的想。 星神帝从来不肯让自己侍候他起来早朝,生怕惊扰了她,只是让她尽可能多的睡一会儿。 他知道——她每夜每夜的睡不着,一旦入睡了,也会被这样那样的梦惊醒,既而仓皇起身,奔出去。 她是这么的不正常,这么的仓皇而近乎歇斯底里,可是这个王者,却这样的纵容了她,甚至,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 可她的心底,那个人的影子,怎么也抹煞不去。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对他不起,也对不起那个人。 正失神着,贴身的宫女侍栏过来,伺候她起身穿衣,口中复述。“陛下让娘娘多睡一会儿。下了朝,忙完了政事,陛下就来用午膳。陛下还说,进宫来陪娘娘的人,今儿上午就到。” 她无心的应了几声,却听得外面宫女传唤了一声,打帘子进来,低声禀报。 “娘娘,禁卫队副队长带了名少女进来,说是当朝宰相舒大人的千金,陛下召进来陪娘娘的。现在在外面等待接见。” 清妍夫人正好穿好了衣服起来,在妆台上背对着坐了,淡淡的,“别让副队长进来了,将姑娘请进来,打赏些银子让他退了罢。” 背后两个小宫娥上来,要为她梳头,却被她推开了。女子随意的梳了一梳,捡了根素钗簪上,却从镜子里一抬头,有些落落的看着身后的贴身宫女,“去院子里看看,见还有什么**开着,就取一朵回来。 “回娘娘,”身后的侍栏一礼,却回答,“今早上奴婢就去看了——昨夜里的一场雪,已经将那枝上的残花都打落了,除了瓶子里供的那几枝扶郎,已经再没有鲜花了。不然,奴婢取一盒子宫花珠花过来?” 清妍夫人终于怔了一怔,垂了眼角摆摆手。 没有真花,倒宁愿不簪了。又是冬了,到了这素头的日子。 这边正说着,那门口有人传了一声“姑娘来了”,就听得那门口的蓝色珠帘一动,却传来骨碌碌的一阵响。 清妍夫人诧异,从那铜镜里一瞧,却见门口出现了个轮椅,椅子上落着一抹绿,慢慢的朝屋子里来了。 幸亏这楼不是全仿的中州风格,没有门槛,否则这人进出,岂不是要天天被人抬吗?这样想着,清妍皱了眉转了个身,却见那轮椅上起了一抹浅绿色的笑,安静的看着她。 好个娴静的少女。 看起来也就十五六的样子,可惜了,竟然是不能走路的。 清妍对她有了好感,笑着起身,淡淡地问,“你是舒大人的千金?叫什么名字?” 黑发,黑色的眼睛,典型中州人的特征。在异族女子的眼里,这个少女也是姣好的。 轮椅上的少女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忽而一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咽喉。 “娘娘,姑娘她不能说话。”旁边跟那少女一起入宫的丫环适时提醒,却带着一脸惶恐。 清妍夫人一怔,看着那少女就久久不曾缓过神来。 轮椅上的少女却嫣然一笑,忽而就指着自己的衣衫点了一下,又点了一下。 “姑娘说,”那少女贴身的小丫环连忙说,“她叫青青,舒青青,就是衣衫颜色的那个字。” 舒青青。这个不能言,又不能走的少女,就是王他派来陪伴自己的人吗? (本章完) 风暴扬大漠 ? 清晨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地上落了一层雪。 大漠的冬了。 虽然凛冽,却终归是干燥的,极少落雪。 纨绔公子白如今不满意的伸了伸懒腰,随意捧了捧水洗脸,晃晃悠悠的就出来了,依旧一幅睡眼惺忪的样子。 阿尼弥大娘端来了热乎乎的红茶,配上烤馕和土鸡,便是他们的早餐。 阿尼弥大娘十五岁的女儿沙拉坐在角落里,一边悄眼看进入的纨绔公子,一边在织机前,织着一条锦色的腰带。 “早啊!”如今笑开了花,凑上去看沙拉织腰带,“哇,好漂亮的腰带,能送我一条吗?” 然而,异族少女却臊红了脸,一把将他推开来,便从那织机上取过梭子来,追着要扎他。 “不就是一条腰带吗!”如今故意唔哩哇啦的乱叫,在房子里撒了欢的跑。 “客人不知道,”阿尼弥大娘连忙一手拦着女儿,只是笑,“这腰带是大漠儿女的定情之物,每个姑娘一辈子只织一条,等遇到心爱的人就亲手送给他!哪有你这样讨要的道理!” “我哪里知道,不敢了不敢了!”如今足下不停,依旧笑嘻嘻的在屋子里转,躲避着沙拉的追打,不期却与打帘子进入的人撞了个满怀,他自己倒趔趄了一下,几乎坐倒。 “干什么,大清早好兴致。”黑衣厉云冷冷的弹了弹身上的灰,看那个一头撞过来的纨绔公子。 后面追着的异族少女也倏然止步,似是也害怕那黑脸的剑客。 白如今立刻噤了声,垂头到一边去,却悄悄的对那个后进来的美沙亚做鬼脸。 “吃饭了。”阿尼弥大娘见人都来齐了,笑着招呼一声。 吃饭的时候,热心的阿尼弥大娘一直在嘱咐,“从这里一直往西北走,这一路上都有村镇,再走个三两日就到于阗,我家男人去过星野城,说是就在于阗的北地。千万别往东北走,那里是死亡沙漠,多少人都是有去无回的。虽然有沙漠女神镇守着,却依旧凶险异常!” “沙漠女神?!”如今却对那几个字眼格外上心,一下子来了兴致,兴冲冲的问,“真的有吗?沙漠里还有神?” “那当然,”一旁的沙拉连忙接上,一脸激动的,“她是沙漠里的守护神,过往的商队多次受过她的恩惠,而且她还控制着沙漠上所有的生灵!她还永远不会死,永远不会老,就连她的手下都是——你们说,难道她不是神吗?” 如今激动地感慨一声,“我倒想看看她了,那个神叫什么名字?” “蝴蝶小姐。”旁边的厉云不动声色,慢慢的吐出一个名字来。 当年,星野国的开国国主苍鹘,就曾受到过她的恩惠。没想到一过上百年,那个女子竟然,还活着。 真的是神了。 “蝴蝶?”纨绔公子有些失落的耸耸肩,“很平常的名字么。” 厉云冷笑一声,不做声——他这个在富贵温柔乡里长大的纨绔公子,又怎么会听说沙漠上的传奇——那个金衣猎猎,守护着所有游牧民族和所有大漠上子女的女神,蝴蝶。 传说她就居住在沙漠里的一片绿洲上,恍若仙境。无数的人跋涉千里去寻找她,渴望一睹她的容貌,却终于只是被埋在了那滚滚黄沙之下。 他有幸,见过那个女神一面,自此以后,再不能忘。 那时候他还小,刚离开青霜阁闯荡江湖,却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垂危之际,有人将他从沙漠里救起,送到了那一片海市蜃楼样的绿洲。 那个飞满了蝴蝶的绿洲上,就居住着那个金衣女神。 吃过了饭,告辞,一行人出发。 行出村子的时候,又见了昨夜的那一片芦苇,却已经是一片白了,也倒伏了大片,分不清哪是雪,哪又是芦花。 领头的厉云一转骆驼,径直就朝西北方向行去。 “喂!”如今惊奇,在那骆驼上大喊,“你不记得阿尼弥大娘的的话吗?那边是死亡沙漠!” “你怕死,自己走好了。”黑衣厉云嗡声嗡气的应了一声,就走。骆驼上的小公主回过头来,有些惶惶的看着纨绔公子。 “我知道!”如今追上,笑嘻嘻的,“你要见那个沙漠女神对不对?嘿嘿,我也想见。”白如今与他并驾,却兀自在那里喃喃,“可是大娘也说了,这死亡沙漠也是九死一生的所在,万一咱们碰不上那沙漠女神,就挂了!” 厉云不回答,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回过头去,不理他。 “喂喂,”纨绔公子不满意,皱眉,“现在咱们可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喂,厉云!” 厉云终于笑了一下,转过头来,仔细的看了看他,淡淡的说,“只要你安静点,我就对你好点。” “啊?”如今为难的撇了撇嘴,“这很难啊,能不能换一个——喂,阿云你等等我!” 行了一天半的功夫,白如今忽而觉得自己*的骆驼,变 得缓重起来。 他们的速度明显降低。 看腻了千篇一律的萧萧黄沙,他终于忍不住,在那骆驼上捣腾着问身边的黑衣剑客,“阿云,还有多久才能到死亡沙漠?”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骆驼就是一沉,声嘶力竭起来,几乎将他摔在那黄沙上! “怎么了!”如今心有余悸,惊恐的看下去,却见骆驼的一蹄已经陷在黄沙里,整个身子也在下沉! “是流沙!”厉云脸色一变,一拽如今骆驼上的缰绳,催动自己的坐骑跑起来! “你干什么?!”纨绔公子惶恐的声音还未落,却见那流沙猛然一掀,他坐下骆驼拔出那只蹄子来,可另外三蹄也是一沉! 厉云再催,拉的那缰绳绷成了直线,使劲往外拖那匹骆驼。 如今的骆驼挣扎的更厉害,四蹄在那流沙里沉浮不休,反而越陷越深! 那地上蓦地出现了一个流动的沙坑,宛如巨大的漏斗,上面的一切东西都像那漏斗里的沙,齐刷刷的落下去——眨眼之间,就埋没了骆驼的四蹄! 厉云的那匹骆驼也被流沙卷噬,朝那沙窝里滑去。 “快跳出来!”眼见就要陷入那流沙里,厉云毫不犹豫的松开缰绳跳出,拖着小公主的骆驼快奔几步,出了流沙圈,一回头朝那骆驼上的如今喊! “如今哥哥!”小公主也被眼前的景象骇白了脸色,急怔怔的喊! 纨绔公子一提那缰绳,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跃起,却被那缰绳一拽,落到了流沙边缘,眼看着沙子就淹没了脚背! “快出来,还拽它干什么!”眼见白如今依旧死死的拽住那缰绳,黑衣剑客利喝,手中的剑出,一剑削向那滚滚流沙! 白如今的脚下就是一空,脚背上的流沙被厉云掀走,他又是一跃,勉强落在了流沙外围,却依旧不肯松开手里的缰绳!趴在那黄沙上,使劲拉绷得紧紧地缰绳,他的骆驼已经有一半埋在黄沙里,兀自挣扎不休,可气息明显的弱了。 “松手!”厉云恼怒跃下,手里的剑一舞,削向那缰绳。 如今却一挺臂挡了一下,胳膊上瞬间鲜血长流,“不行——它也是一条生命!”那绯红的血在地面上洇开了一片红,却很快被簌簌下落的流沙吞没,纨绔公子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咬牙切齿! 厉云怔了一下,却很快冷笑一声,一下子跃入那流沙的漩涡! “厉云哥哥!”骆驼上的女孩子一声惊呼,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跃入死亡! 厉云一剑削下,在顿开的流沙里擒住了骆驼埋陷得腿,用力一掀! 他竟然将那骆驼掀翻,径直横在了流沙上,那骆驼下滑的力量就是一缓。然而,刚才用力过猛,他的身子就是一陷,流沙径直埋到了腰系! 小公主拿了卷绑住自己坐骑的绳子,用力抛向那沙坑,这才在坐骑的背上用力抽了一鞭,催促它快跑。 厉云握着那绳子,瞬间被带出了滚滚流沙,手里顺势一抄,牵住那流沙里骆驼的缰绳,带着白如今滑出了流沙坑。 被救出来的骆驼久久不能起身,依旧在那沙地上不停喘息,如今也起不来,兀自在那地上喘气。 厉云缓缓爬起,衣服褶皱里的沙子簌簌跌落。他扶着自己的坐骑,也是喘息不定。 “嘿嘿,”纨绔公子转身仰躺在沙漠上,忽儿就忍不住,“哈哈哈哈——” 他的骆驼这才能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到他身边,伸出粗糙的舌头来,舔他的得脸。 “嘿嘿,嘿嘿。”如今觉得痒痒,躲避着那条大舌头,一支身坐起来,笑着看黑衣剑客。 “厉云,你是超级大傻瓜!”他突然一咧嘴,作了个很丑的鬼脸。 傻么?黑衣剑客静静的想,比起某人来,似乎是自己聪明一些罢。 “别闹了,起来赶路。”厉云起身跃上坐骑,一拽缰绳,对着坐在地上的白如今淡淡说。 跟他在一起,就算一次平淡的旅行,都变得怵目惊心。因此他特意提醒了一句,“这就已经是死亡沙漠了。” 言下之意——你给我老实一点儿。 “让我再躺一会儿吧,我身上酸。”纨绔公子委屈的抽着鼻子,喃喃。 厉云不理他,径直一拽缰绳,就走。 “没人性!”如今朝他的影子狠狠啐着,气咻咻的爬起来,就往骆驼背上爬,却陡然惊叫起来! 厉云回了回头,却见他一脸沮丧,哭丧着脸,“我的收藏,都被流沙抢了……” 死亡沙漠还真是名不虚传,四五日里竟然遇到了一次龙卷风,三次流沙。幸亏白如今有了经验,一旦脚下一沉,就催的那骆驼跑的兔子一样快。 不过幸好,不曾遇到沙漠上人闻变色的沙兽。 第六日入夜的时候,沙漠里起了风沙。 沙漠上常见的黑沙暴,能将所有活物都埋没的可怕沙暴。 并不是因为刮的是黑沙,只因为 刮起来日月无光,昏天黑地,才得了这个名字。 白如今藏在骆驼身侧厚厚的绒毛里,从厚毛里探出一双小眼睛来,感慨地看着外面。其实是看不见的,外面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耳边风声鹤唳,滚滚的沙子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生的痛。 连骆驼都将头埋在了厚毛里,不敢伸出来。 他却无聊的紧,忽而就憋气了声音,张口,“阿云,你在吗?” 风沙扑面,却没有一丝一毫进入他的口。 外面无声无息。他知道厉云的骆驼就在附近,他也知道厉云听见了,可就是懒得回答他。 纨绔公子觉得好玩,又一张口,“美沙亚,你在吗?” 这次传来了回应,小公主弱弱的回了他一句,却张口吃进了一口沙,忍不住咳嗽起来。 “很无聊么?”厉云终于冷冷的喝了一声,声音在风沙里依旧清晰异常。 “是啊是啊。”如今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应了一声。 “无聊就出去。”那边又起了一声冷冷的回应。 “我怕沙暴——比你可怕多了!”他继续插科打诨,故意用高亢的声音说。 “那就闭嘴。”那边又起了一声回音。 “不行呀,那多无聊,”如今笑得很大声,“阿云阿云,咱们来讲故事吧,讲讲你的经历!我也告诉你我的!” “我没兴趣!”那边的声音不耐烦,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定有的!”声音很坚决,死缠烂打。 茫茫的大漠上,风沙呼啸的黑风暴里,那个骆驼下的黑衣剑客,却被迫听另一个躲在骆驼下的少年聒噪了一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凝神一听,外面的风沙呼啸已经没有了。 周围是厚厚的一层沙,身侧怀里的小公主还在安睡着。绒毛里温暖如春,虽然昨夜外面沙暴呼啸,可一行人也算睡了个好觉。 忽而,外面就起了喧嚣,沸沸扬扬的。 厉云皱眉,那纨绔公子竟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然而,还在思索着,就觉得身上的骆驼动了一下,既而有人在耳边叫,“客人?” 骆驼抖了一身沙,被人牵起来走开了几步,厉云惶恐抬头,见竟有一圈人围着自己,议论纷纷! “客人是哪里来的?”先前那个汉子凑上来,好奇的问。 厉云一下子跳起来,抬眼望去,不远处就有个小村落,他们卧在一条直通村落的沙路边上,过往的行人商贾都好奇的驻步,盯着他看。 远处的村落里烟气嗳嗳,青色的灶烟在风中斜着,氤氲在远处的高天。 不像是海市蜃楼!可怎么回事?! 小公主也醒来了,一时间竟然不适应,怔怔的看着周围的景色。 厉云一转头,见另一匹骆驼也在,附在深深的沙子里,拿一双眼睛看着他。 黑衣剑客有些焦急,上去拉起骆驼拽开,见那沙窝里,白如今正睡得香。 他蹲下,用力的拍着白如今的脸,将他拍醒。 “呜……干什么,大清早的……”他睡眼惺忪,不适应的挡着面前的日光,刚睁眼就看见了厉云的一张黑脸,登时醒了,一骨碌爬起来。 “哇!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不是在死亡沙漠吗?!”如今的反应果然强烈,跳起来唔哩哇啦的大叫。 围着的一圈人轰然笑了,好奇的看着这两个中州打扮得外人。一开始叫醒他们的那人走过来,笑着提醒,“早过了死亡沙漠了,”说着一指东南方向,“那才是死亡沙漠,你们已经出来了!” 厉云回首远眺,那死亡沙漠上寸草不生,与这一片草地上的城镇有着鲜明的分水岭。 出来了?怎么可能!竟然是那黑沙暴将他们卷出来了吗?! “客人到我家去坐一坐吧。”大漠民族向来豪爽好客,笑着邀请。 白如今突然冲上去,龇牙咧嘴的扯他的脸。撕扯了一会儿,才怔怔的转头,“阿云……这不是梦!昨晚上大风沙的时候,咱们还在死亡沙漠呢!” 那人被撕扯得痛得要命,却捂着腮提醒道,“你们是不是遇到蝴蝶小姐了?她将误入死亡沙漠的人救出来,常常就是安置在咱们村口——对,你们一定是遇到了沙漠的守护女神,蝴蝶小姐!” 这样说着,那人的脸上就是一喜,笑着伸手,“既然是蝴蝶小姐救来的客人,便是大漠的客人,请到村子里喝一杯茶,歇歇脚!” 他们……竟然是被那个传说中的蝴蝶给救回来的吗? 黑衣剑客与纨绔公子面面相觑,陡然转身上了骆驼,回奔往浩渺的死亡沙漠! “哎,客人!”看他们竟然又跑回去,那个男子蓦地失声,拼命的喊他们。 路上的一圈人都惊奇的看着那一黑一白,加上一个绯红的小女孩,在道路上卷起沙尘,径直朝那死亡沙漠奔去! (本章完) 蝴蝶满苍穹 ? 果然是死亡沙漠,外面晴朗高天,一进入这里,平地就起了风沙,呼啸着像无数的鞭子,不断抽打着众人。 厉云细心的为小公主拉上风帽,将她裹在大氅里,避免风沙的侵蚀。然而,茫茫沙漠,风沙呼啸,到哪里去找那个蝴蝶小姐?! “往哪走?”偏偏如今又问了一句,一仰头受了一脸的沙。 厉云一咬牙,狠狠地,“往深处去!” 铺天盖地的风沙越来越大,到了几乎寸步难行的地步,厉云只能下坐骑,一手牵着骆驼,一手用剑支撑着,在风沙里艰难跋涉。 如今在沙堆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行着,忍不住朝灰沉沉的天空絮絮叨叨的抱怨。 然而,面前的厉云陡然止步,定定得站在风沙里。 “怎么了?”他奇,刚顶风走了一步,却忽而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沙漠上。 刚才还肆无忌惮的风沙,一下子就停了。 “哇,怎么停风了?”如今惊诧,在安静下来的沙丘上拍了拍身上沙尘,不明所以。 厉云倏然伸手,示意他噤声,却一直不曾回过头来,紧紧地盯着沙漠腹地的方向。 他好奇,顺着他的视线放眼望去,黄沙漫漫,什么也不见。 可是,刚在那站了一会儿,地面就微微的颤抖起来。簌簌簌簌,宛如筛糠。 白如今惊奇的看那地面,却看不到沙地的移动。 可就是在颤抖,仿佛是从地心传来的,一直蔓延到沙面,顺着地平线的方向传来! 三匹骆驼陡然失措,惊慌不定的跺着地面,拽着缰绳就要往回跑! “嘘,嘘!”如今拉着缰绳拽住骆驼,在它的颈子上不断拍抚,可那骆驼就是安定不下来,惊恐的在原地扬蹄子,战战欲逃! 厉云麻利的将小公主抱下来,护在身后,手里的缰绳交出去,塞到纨绔公子手里,这才将那剑鞘往沙地上一插,慢慢的拔出剑来。 湛蓝色剑身,一点一点照亮了黑衣剑客苍白的脸。 白如今意识到了什么,出奇的没有聒噪,一把抱住美沙亚,随厉云看地平线的沙漠。 “不论如何,带着公主离开!”厉云压低了声音,忽而就定定的说。 “好。”如今也不啰嗦,一点头。 话音刚落,那地平线的沙地上,陡然扬起了一蓬飞沙! 骆驼再次惊恐的挣扎起来,可那纨绔公子的力量出奇的大,它们不曾挣开,只是在原地惶恐的转圈子,嘶叫起来,声震四野! 飞沙不曾落定,天边就起了一线膨胀,宛如蛰伏在地下的一条长蛇,快速的朝一行人*近过来,有什么东西在沙底下高速移动,震动了所有的沙丘! 忽然,风沙低缓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袭灰色的大氅! 灰色大氅,在这漫天黄沙里如此清晰,隐隐约约间,三人都看到了一抹跳跃的金! “那是什么,是人吗?!”美沙亚倏然失声,在如今怀里惊恐的叫起来! 然而,那一袭灰氅却陡然消失了。 厉云伸剑四下看去,茫茫大漠,竟然找不到那一袭影子了。 忽而,那一袭大氅又出现了,却一下子推进了数里,厉云刚捕捉到那个影子,却又凭空消失了。他凝神四处望,那影子再次出现,却已经到了距他们一里外的地方。 好快的速度,那个大氅明明是慢慢走着的,却拥有如此惊人的速度! 厉云不敢再想,抬剑起来挽了个剑扇,只听得叮当一声,海霜剑上起了一串明火,他的手臂一震,长剑几乎脱手! 看去,那被剑扇撞飞了的,竟然是一枝四尺长的金箭,金簇金羽,擦得一声没入他脚边的沙地,直至没羽! 厉云就觉得眼前一闪,下意识的护成剑扇急退。 他刚才站脚的地方,刷的涌出了一道沙色的圆柱,直指苍穹,宛如陡起的巨树,高高刺破了苍穹! ——亏得躲得及,否则,一定会被那圆柱当场钉死。 然而,那哪里是圆柱,沙色的柱子竟然径直甩下来,打向沙漠里的一行人! 那就是传说中的,沙兽! 后面就是小公主,退无可退,厉云双手按剑冲上,手起剑落,嚓的削下一节类似于触手的东西!漫天陡起了一蓬血雨,沙下的土地陡然颤抖,夹杂着低如闷雷的吼叫! 断裂的触手往回一缩,摆了个弧形,上面就蓦地落了一袭灰黑。 触手上高高站立的灰色大氅宛如风撕,双臂间把一柄金色人高的巨弩,弩*着一枝金灿灿的长箭,湛湛箭尖对准了渺小的厉云! 紧接着,地面不停的抖动起来,无数触手样的圆柱冲天而起,仿佛置身丛林,头上的日光全皆不见,空气里浮动着血腥而咸涩的气息! 那种压迫,让人作势欲呕!美沙亚一下子捂住眼睛,在如今怀里瑟瑟发抖,却吓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厉云低吼一声,不退反进,一抖剑就凌空跃起,朝那高高在上的灰色大氅男子扑去! 嚓! 金箭破弦,搅起了风里的腥咸气息,一并朝厉云的胸口追来。 黑衣剑客拼尽了力量,一剑封开那金箭,却被那股可怕的力量带的下坠一尺,只那一瞬间,嚓擦又起了两道箭风!金弓上明明没有箭,灰色大氅的男子放了两声空弓,风里却起了呼啸,卷着暴风沙尘朝厉云袭来! 勉强躲过了一道无形之箭,却躲不开另一道,肩膀上瞬间炸开了一蓬血花,他趔趄了一下,从那高空上径直跌落下来! “误会误会!”眼见局势不好,如今连忙跑过来搅局,一挺身挡在厉云面前,朝那凌然站立的灰色大氅急声,“一切都是误会,我们不是故意伤害你的宠物的!” 宠物?站在那沙色触手上的男子蓦地挑了一下剑眉,看着地面上站立的白衣公子,终于冷冷的说,“这是禁地,一切凡人趋避。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慢慢的拉开空弓,对准了白如今,上面真气萦绕。 厉云艰难的爬起来,一把推开白如今,扶着流血不止的肩膀,一仰头冷笑,“射天,你可还记得我!” 冷冷的对峙在弥漫,身边弥漫着厉云身上的血腥气。似乎对血的气味十分**,四周的圆柱形触手一瞬间抖动起来,发出可怕的嗡嗡声! 高高在上的灰色影子陡然消失,如今只觉得面前风一停,灰色大氅的男子,已经冷冷的站在他们面前,冷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射天?射天大哥,都认识都认识,大家都认识,别动刀动枪的!”如今连忙接上,过来小心的嘻皮笑脸,冷汗涔涔——虽然,他不知道这什么射天射地的,究竟是谁。 “十年前,少年负剑陷身沙漠,就是被你和蝴蝶小姐救起的,射天,你不记得了吗?”厉云说着,一扬手里蓝色的佩剑。 对方似乎有些记忆了,笑了一声,“原来是故人。只是这里是禁地——我昨夜里刚把你们弄出去了,怎么又闯回来。” 原来,昨晚上将他们移出沙漠的,真的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我要求见蝴蝶小姐!”厉云一咬牙,靠上去坚定的说。 如今在旁边暗自吃惊——这个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射天,竟然是那蝴蝶小姐的人吗?那个蝴蝶小姐该狂妄成什么样子! “你是什么身份,随随便便的就想见蝴蝶小姐?”射天冷笑一声,将人高的弓箭慢慢背了,冷冷得说。 “是,也许我没有那个资格。”厉云沉吟了一声,却拉美沙亚过来,低声,“可这位是星野国旧主的遗孤,蝴蝶小姐与初代国主有些交情,总该庇佑一下他的 后人吧?” 听得那话,射天的眸子陡然一震,看向那沙地里屈屈站着的小公主,忽而就问,“你们的国主,的确逝世了?” “是。”厉云应了一声,眸子有些黯淡。 怪不得北方那颗星辰落了,新星黯淡无光,星野城竟然真的易了主。射天心里微惊,却一伸手,“如此,就走吧。只是蝴蝶小姐厌于红尘,不想透漏蝴蝶堡的所在,你们先蒙了眼睛再随我来。” 他说着,挥挥手,那些沙兽十分听他的命令,一瞬间就缩入地下,消失的干干净净。 “好,好!”白如今连忙答应,从那骆驼上翻了几根手帕出来,扔给众人,自己就往脸上蒙去,心里却打起了如意算盘:他现在不让看,等回偷看就是了,这还不简单。 然而,那射天并不相信他的为人,一双眸子陡然看过来,眼中寒光乍现:如今只觉得眼前一花,登时没有了知觉。 叮叮当,叮叮当。遥远的声音从遥远传来,宛如最深沉的梦意,那梦里有落花无数,还有美女,美女在树下捧着香甜的点心,冲他微笑着,笑容宛如香甜的糯米糖。 他在梦里笑出声来。 然而,美人陡然震怒,一拂衣袖带着点心翩跹而去,如今着急,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把虚无,蓦地,就坠入了万丈深渊! 真的摔下来了,身子痛得要命。 那叮叮当的声音倏然止了,有什么温软潮湿的东西覆上来,弄得他湿乎乎的。 “别……别闹。”如今砸巴着嘴,痛惜梦里的点心,睁开眼一看,却陡然骇了一跳。 什么东西,那巨大的,红糊糊的一团是什么?!白如今仓惶的爬行着后退,退开来一看,却看清了,竟然是自己骆驼那巨大柔软的舌头。 难怪那么痛,竟然真是那骆驼背上跌下来了。 他扶着腰不停的叫唤,抬眼一看,射天牵着骆驼的缰绳,正冷笑着看他。再一打眼,厉云和美沙亚都在骆驼背上,看样子也是昏睡过去了。 “精力够旺盛的,睡觉也不老实。”射天冷声感慨,仔细的看了看他,“昨夜也是——竟然有精力说上个大半夜,我还真服了你。” “也就一般罢。”如今也不含糊,笑着爬起来,伸了伸腰,好奇的,“你才厉害!还会催眠!被你瞪一眼,我竟然就睡着了。唔唔,以后我失眠一定找你!” 他正为自己又生出的新奇想法而自豪,眼前却一花,倏然飘过去一个什么东西。 白如今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来,才敢确定眼前的一切——那飞过去的,竟然是一支五彩斑斓的蝴蝶! 灰色大氅的男子驻步,笑了一声。 如今诧然回首,就看了那一片绿地上并排的两座古堡。 古堡中间横着空道,上面有白衣人来去匆匆,那古堡外是一溜的高墙,却关不住满园春色,葳蕤树枝和花束探出墙来,爬山虎染了一墙。 就算是沙漠里的绿洲,可也是冬天了,怎么还会有如此繁茂的树色,如此娇艳的花树! 纨绔公子陡然哇哇大叫起来,瞪大了双眼不停的看。 “走吧。”射天笑了一声,一拽那缰绳,慢慢的朝里去。瞭望塔上有人挥了一下金色的锦旗,那城门就缓缓打开了,迎接一行人进入。 骆驼上的厉云呻吟一声,也跟着慢慢醒来。 白衣的下人躬身上前来,牵走了他们的骆驼,射天就引着他们慢慢的穿过芳丛,穿越蝴蝶盛开的池塘,往古堡走去。 如今牵着小公主的手,呼啸的朝那湖边冲去,树丛和湖面上登时惊飞了无数蛱蝶,宛如漫天飘撒的花雨,围着两人萦绕。 美沙亚就兴奋得伸手去够,蛱蝶却灵活异常,呼啦啦一群逃去。可小公主一旦驻步停下来,它们却又飞回,落了女孩子满身。 蝴蝶,在大漠,是多么罕见的东西,没想到竟然能看到这么一大片。 然而,两个人还在闹腾着,却听见湖那边的林子里,陡然传来了一声咆哮,直震的山林簌簌,湖水微荡,两人被唬了一跳,抬眼望去,却几乎惊呼。 林子里竟还养着一只吊睛白额虎,一头雪色似的毛竖着,眉眼上有一圈黑色的斑纹,一双冷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个玩耍的人。 “妈呀!”如今怪叫一声,牵着小公主就跑到了射天身边,心有余悸的,“你家主子怎么什么都养,连沙兽老虎都是宠物,一定是怪人罢!” “大胆!”射天脸色陡变,转过头来,眸子里有怒火。 被他的目光震了一下,如今识趣的退回来,心里却想:射天对那蝴蝶小姐,还真衷心。 古堡分东西两座,用空道相连,射天引着他们上了东面的那一座,到了一半,却一驻步,淡淡的,“你们在这里一停,我去请蝴蝶小姐。” 如今听他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颇有些不服气——听他们议论的那些,那蝴蝶也该是千年人妖了,定然是长得奇怪,脾气也怪的老太婆。啧啧,真不知羞,还让别人叫她“小姐”。 对于老太婆,纨绔公子向来没有兴趣,所以射天前脚从那空道走了,他后脚就要溜。 “你去哪里?”厉云看出了他的企图,冷冷喝他。 “我……”如今像做错了事的转了半身,垂头绞着手指,正想该怎么糊弄过去。 “别想骗我。”厉云冷笑一声,一眼拆穿了他的把戏。 “嘿嘿。”如今反而舒了口气,抬起脸来一招手,转身就跑! 蹬蹬蹬蹬,待厉云反应过来,那蜗行石阶上的脚步声已经远了。 有空见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婆,还不如出去溜达溜达呢。 纨绔公子一直秉承这样的原则,因此一路小跑着跑下来,冲入那园子里——他对刚才那只白老虎十分感兴趣,就要跑回去看一看。 老虎果然还躺在那里,没有外人打扰,正悠然的睡着小觉,身上落满了各色的蝴蝶。 他捡了根长长的树枝,蹑手蹑脚的到那白老虎跟前,就捅捅它的鼻子。 白老虎被捅醒了,半睁了眼,就见一袭白一溜烟的窜到一棵大树后,伸出半个脑袋来,笑眯眯的看着它。 老虎觉得那白东西没什么杀伤力,拿爪子蹭了蹭鼻梁,又趴下了。 如今跳出来再捅,乐此不疲。 终于,老虎被捅恼了,前爪一扒,后背一耸便扑过来,可他跑的更快,哧溜一声就上了树,在树上得意洋洋的朝白老虎笑。 老虎大怒,却不会上树,前腿扒在树干上,小猫一样的挠树皮,嗤嗤啦啦的声响里,树皮簌簌如雨,却依旧伤不了那树上的少年。 白如今喜笑颜开的在上面看热闹,几乎手舞足蹈。 “嘘,飞雪下来,快下来,你怎么了?”远远的,起了个声音。 如今放眼一看,却见一袭白衣素裙在草丛里渐渐过来,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木头水桶,那里面红呼呼的,也不知道放着什么。 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一头雪也是的发肆意披散着,一直垂到了脚踝。 女子的发竟真的是雪一样的银白,没有一丝杂色。眉心点着个蓝色的坠泪记,衬的眉眼也泛起弱弱的荧光。细看来那坠泪记竟然是一块宝石,不知道是怎么嵌在额头上的,蓝得很特别,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快下来!”女子又皱眉喝了一声,将沉甸甸的木桶换了个手。吊睛白额虎极听她的,老老实实的放过了树上的纨绔少年,乖乖的凑到女子身边去,围着她拎着的木桶打转。 女子抚摸着老虎,从桶里拿出一块湿乎乎的肉来,就扔到它嘴里。 大老虎吧嗒吧嗒的咀嚼着,不时传来利齿磨合的声响。女子不但不害怕,反而微微笑起来,又拎出一块肉来扔过去。 树上的如今一直在伸着头看。看着女子的衣着,应该也是下人一类的,说不定就是负责专门喂养这些动物的。没想到这样的人,却被派来饲养猛兽。 那变态的老太婆肯定是嫉妒这女子的美貌,因此才派她来饲养猛兽,一定是这样的! 他越想越肯定,都为这女子打抱不平起来,忽而就从树上起来,笑嘻嘻的打了一声招呼。 女子不知道树上有人,讶然抬头,却见那葳蕤的树丛里探出一张笑脸,笑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你是什么?”女子笑了一声,抬起头来问他。 “喂!”如今不满意的抱着树干考拉一样滑下来,伸手指指点点,“瞧你这么漂亮,怎么不会说话——我是人,不是‘什么’!” 白衣女子将桶里的肉都倒出来让那老虎吃,慢慢起来,笑着看他,“那么,你是什么人?” “好人。”纨绔公子眨巴眨巴眼,嘿嘿直笑。 “好人?”白衣女子奇,笑着针锋相对,“好人都是躲在树上吓唬人的吗?” “好厉害的嘴!”他感慨一声,却又瞥眼看那地上的白老虎。见它正在那里兴冲冲的吃肉,没空理他,白如今才松了口气,自来熟的上来拍拍女子的肩膀,摇头晃脑的感叹,“唉,我知道你的苦楚——那老太婆忒没人性。” 白衣女子淡淡的笑了一下,却重复,“老太婆?” 如今用力点头,“就是蝴蝶那变态老太婆,她一定很变态是不是,竟然让你来伺候野兽!” 白衣女子又笑了一下,打开他的手,去湖边洗了洗手,淡淡的,“她变不变态我倒是不清楚,只是,我是自愿的。” “哪有人自愿来这里喂野兽,虽然这里山明水秀鸟语花香——你不要谦虚了,跟射天一样,谁说说他主子,他就翻脸。”如今追上来,继续聒噪。 “我没有翻脸啊。”白衣女子笑了一下,将满瀑的白发拢了拢,问,“是射天带你来的?” “就是那个黑脸神,嗯嗯,跟厉云有一拼!”如今笑着解释。 “厉云?”白衣女子又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笑着重复。 “你不认识啦,总之,他也是个黑面神——他们正等着看蝴蝶老妖婆呢!”如今像挥赶苍蝇一样的挥止了话题,好奇的去摸女子一缕的银发,惊讶的,“你这头发怎么是白的!” “无理!”白衣女子脸色一变,蓦地打开了他的手。退开来,想了一下,却又笑了,对他说,“你怎么能对女子这样动手动脚的?我的头发过了十八岁后,就变成了这个色彩——可能是家族遗传罢。” 如今终于又笑着凑上来,“你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罢,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却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他,“算是有罢,在东面那古堡的中间,有一间很大的阁子,那是占星师天照的*作室——听说里面总是陈列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今一听就来了兴致,兴奋的一点头,“谢谢你啦!我如果看着那个蝴蝶老太婆,会帮你骂她的!” 他说着,一溜烟的就跑了。 白衣女子抚摸着白老虎的毛发,依旧在那里浅浅的笑。 然而,一丛阴影里,却慢慢的出现了一袭灰色,射天单膝跪地,对那个白衣女子毕恭毕敬的。“星野国的后嗣到了,想求见蝴蝶小姐您。”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慢慢起身,看了看忠心耿耿的属下。 “要不要先换身衣服?”见蝴蝶小姐竟只是穿一件素淡白衣,射天有些犹豫,慢慢提议。 “是该换一身。”白衣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素衣,忽而就笑了。 奇怪,今天蝴蝶小姐,竟然笑得格外的多。 美沙亚趴在那空道的边缘上,百无聊赖的俯视下面的风景。厉云慢慢抚摸着自己的佩剑,也有些不耐烦了。 空道上风很大,有风沙的味道,湛蓝的天空在头顶上,距离那么遥远。 他抬起头来,遥望着西北的方向。星野国的方向。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渺,归思难收。 厉云虽然不是文人墨客,可在这里一站,却倏忽想起这句词来,忍都忍不住。蓦地,他的眼角,就有了遍历沧桑后的憔悴。 空道那边起了脚步。 他下意识的回了回头,却看见了一袭黄金,闪亮的那么耀眼。 小公主虽是着红,可那红里还掺杂了无数的色彩——皇族的金,镶边的银,远远的看着就有些皇族的贵气。可来人着的,是一袭纯净的金,金的不带有一丝瑕疵。 从来没有一种金,能用纯粹二字来形容。 空道上的风一扬,金衣女子的一头发便飞了,拉成长长的银丝,在风中肆意的起舞。 厉云慢慢退开一步,将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低低的行了大漠上的礼节。 美沙亚看看他,又看看那一袭靠近的金,忽而就有些胆怯,退到了他身后。 金衣银发的女子近前一站,轻笑一声,撩开了刮上面容的银丝。忽而就笑着叫道,“厉云小弟弟,好久不见。” 明明看起来,厉云比那金衣女子还要年长,可女子一开口,就以弟弟相称。 “不敢。”厉云第一次有些紧张,将头深深低了,诚惶诚恐,“蝴蝶小姐……好久不见。” 金衣女子笑了一下,径直向前,引着他们进古堡,入一间阁子。她却心不在焉的在一张镂金榻上坐定,目光却放在外面的风。 射天就垂首站在她身边。 “蝴蝶小姐……”厉云虽然不曾想好,还是勉强开了个口,将小公主送到金衣女子榻前。 蝴蝶终于回头,淡淡的倚着白绒和天鹅绒的靠垫,扫了一眼榻前怯怯的小公主。忽而就笑了一下,淡淡的感慨,“跟他一点也不像了。” 厉云知道那口中的“他”,是指星野国地初代国主,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头上忽而就有了汗。 这个女子虽然不给人以居高临下的威慑,却也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厉云终于鼓足了勇气,单膝跪下来,刚要开口。 “站住——!”外面陡起了一声呼喝,一下子压住了他的话头。 那长廊上顿时传来脚步,细细刷刷的,看起来竟然有很多人。 射天过去开了门,众人惊诧回头,正好看见一袭白一溜烟的从门口跑过。 “站住,站住!”后面呼啦啦的追上一群白衣侍卫,当头的竟是个二十来岁的锦袍少女! “天照!”射天脸色大变,急声去叫跑过的同伴,可人声噪杂,她竟然没有听见。 呼啦啦,一群人就地震山摇得跑了过去。 “属下无能,打扰了蝴蝶小姐!”射天惭愧,单膝跪下去,请命,“属下去抓他们!” 金衣的蝴蝶却笑了,起身,在侧面的窗子上看了一看,见那一群人正喧嚣跑闹着,沿着长长的游廊。她忽而转了转头,叮嘱属下,“不必,你去引着他们再绕回来。” 这古堡是圆形的构造,外围有一条通梯游廊,正好环绕整个古堡一周,每层都有,专门用来眺望倚栏的。 “是!”虽然不明白她的意图,射天还是应了一声,往门口一站,人就凭空消失了。 厉云的脸色也变了,扭过头死死的盯着门口——刚才那一群人追得,似乎是白如今! 那个混蛋,又惹了什么祸,万一触怒了蝴蝶小姐,怎么办才好! (本章完) 红烛落灯花 ? “别追我别追我,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如今一面跑,一面回过头来高喊。 “怎么能放过你,谁让你去‘詹天阁’的!你是谁!陪我的水晶球!”那女子怒的眉眼狰狞,边追边气喘吁吁的喊。 “真的是失手,大不了我赔你一个——本少爷从来不赖账!”心想这女子怎么这样胡搅蛮缠,他不满意的高声叫着,一边又加快了速度。 也不知道已经狂追了多久,那穿着怪异的女子已经气喘吁吁了。 刚才悄悄的摸到那个大阁子玩,果然琳琅满目的,好东西成片,他刚拿起来一个水晶球看,后面就起了一声利喝,他一时受惊,失了手。 如今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见拐角处有楼梯,面上一喜,就要往下扑。 然而,那黑面神射天陡然出现,立在栏杆上冷冷的盯着他。他妈呀一声怪叫,转了个身,又顺着长廊跑起来。 射天一直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灵活的跳跃在那些栏杆上,也不攻击。 如今却惴惴,撒开了腿狂奔。 “射天,射天抓住他!”衣着奇怪的女子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跑着,一边急声提醒前面的灰衣同伴。 射天回过头来,冷冷得看了她一眼,却依旧跟那纨绔公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被他那一瞪,女子登时噤了声,只是埋了头的追。 如今眼见旁边的两扇门开着,就要往那阁子里闯。可射天眼疾手快,伸手一挥,那阁子的门砰然关闭,他几乎撞在门上,暗骂一声,撒开腿继续往前跑。 一路皆是如此,射天提前将他的路掐断了,只让他一味的往前跑! 这古堡还真大,这样跑都跑不到尽头! 如今开始哭爹喊娘了。 然而,射天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追着他的一群人也被渐渐拉远,如今大喜,眼见旁边开着扇门,什么也不想,一头就栽进去! 风风火火的闯入那阁子,眼前眼花缭乱的站着三四个人,他一时停不下来,围着那屋子又急速的转了几个圈,忽而就看见了当中站立的黑衣剑客,急声,“阿云救我,阿云救我,有人追我!” 然而,厉云脸色如死,眸子里冒着火的盯着他。他心惊,足下一顿,就觉得背后一冷。心生警觉,伸肘就横撞过去,却被后面那人轻松卸下,他一矮身朝后滑出,手掌平摊出来,虚虚的叩向对方后背。 那人竟然是追上来的射天! 可那一掌却扑了个空,白 如今眼前一花,那袭灰色身影陡然消失,同时侧面阴风袭来,就要击向他手腕。 如今嗨一声叫,足下一点身形一扭,原地旋转了三个大圈,将对方的手腕荡开来,一巴掌朝对方的脸颊拍去! “住手!”虽然是第一次看他显露武功,厉云还是紫了脸色,蓦地大喝。 如今一怔,已经被射天扭住了手腕,一个后扬将他手臂一按一推,就呈现了个“苏秦背剑”姿势。 那姿势却是被人扭成那样的,白如今的脸色登时白了,哎呦哎呦的叫唤不停。 门外的白衣侍卫终于呼啦啦追上来,领头的女子扶着门框直喘粗气,刚要开口叫骂,却蓦地一怔,一下子单膝跪地,诚惶诚恐的,“属下天照无理,不知蝴蝶小姐在此,请小姐宽恕!”女子的声音刚落,后面就哗啦啦的跪下去一片,所有人都惊恐于冒犯了蝴蝶小姐,没有一个敢抬头的。 “射天,你放开他罢。”金衣蝴蝶没有理会门口半跪的女子,而是转向灰衣下属,淡淡笑着说。 射天应一声,松手一推,将如今踉跄推开数步。如今龇牙咧嘴的揉着咯吱作响的肩膀,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头银发。 “你怎么也在这里?喂,那个什么‘詹天阁’还真的挺好玩的!”见遇到了故人,他一脸惊喜地,倒也忘了痛。 “大胆!”猛听得一声喝,却是厉云与射天异口同声地喝止他。 如今被唬了一跳,退开左右打量两个男子,寻思着他们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鼻孔出气了? 正想着,黑衣厉云已经大踏步上来,一下子按住了如今的脑袋让他鞠躬,口里兀自低低提醒着,“快行礼,她就是蝴蝶小姐!” 如今惊讶的口里能塞下一个蛋,却执拗的不肯行礼,抬起手来指着那金衣银发的女子,“原来你是……!” “大胆!”射天又利喝一声,剑眉一竖,就要上来扭他的胳膊。 “射天,你退下。”蝴蝶小姐却浅笑一声,制止了属下,再一扬头,“厉云小弟弟,你也放开他罢。” 厉云小弟弟?如今听那蝴蝶小姐竟然如此称呼他,忍不住掩着嘴,却笑出了声音。 厉云脸色一赤,却还是慢慢松开手,白如今立刻灵活的跳开去,掩着嘴偷笑,高声的,“厉云小弟弟?厉云小弟弟!我叫你怎么不吱声?” 黑衣剑客暗中将拳头捏得咯咯响,一双瞪着他的眸子几乎喷出火来。 那边,金衣银发的蝴蝶却笑着询问,“好人,你叫白什么, 难道是叫白好人吗?” “你知道我姓白?”纨绔公子好奇,转过脸惊奇的看着榻上女子。 “刚才很俊的身法么,难道不是……”蝴蝶小姐的话说了一半,却被他嘘止了。白如今朝他挤眉弄眼,伸出一根手指来挡在嘴边,“你和我的秘密,好不好?” 蝴蝶小姐刚怔了下,却见他笑一声,大大的,“我叫白如今,白如今的如,白如今的今!” 白如今,好奇怪的名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一笑,往边上的坐榻拍了拍,示意他过来坐下。 如今正好跑的两腿发软,也不客气,跑过去就挨着她坐下来,让一屋子的人骇紫了脸色。他却微微皱眉,指着那阁子门口跪着的一群人,“你很喜欢别人跪着跟你说话嘛?” 蝴蝶小姐却倒忘了,往那门口一瞧,天照并一群侍卫还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 “你们起罢。”她一抬手让众人起来,问那个领头的女子。“天照,到底怎么了。” 叫天照的女子穿了身淡色的宽大袍子,垂到脚踝,袍子上全是斑点。明眼人若看去,肯定是要惊诧了——袍子上的图案,就是天上的星象图,而且还能熠熠的生出光辉。 “别问了,是我的错,我打碎了她的水晶球。”如今附在蝴蝶耳朵上,悄声悄气的。 偏被那天照听见了,女子登时委屈出了满眸子的光,愤愤地看着他。 “我当是怎么了。”蝴蝶小姐笑了一下。虽然知道那水晶球端的重要,却还是淡淡的,“我让大荒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人,再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来,这件事本没什么。” “谢小姐。”星辰长袍的天照行礼,可心中终是有隙,狠狠地剜了一眼纨绔公子。 如今装作没瞧见,一侧头看金衣蝴蝶,羡慕的,“大荒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人,都听你的吗?好厉害!” “也不算是听。”蝴蝶淡淡的,没有丝毫夸耀的意思,“我一直护着大漠上流浪的游牧族人,对他们算是有利用价值——他们会听暂时听我的。至于风之国的人,跟我还有些交情。” “风之国的人是妖怪哎!他们长得什么样子?!”如今一直听闻四州上四大异族的传闻,好奇的问。 传说四州上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四大异族,风、火、冰、水。它们自称为天神的后裔,在四周各地建立自己专署的王国和领地,千百年来虽与人类争执不休,整体却算是和平。 “也没什么不同,”蝴蝶笑一笑 (本章完) 夜色凉如水 ? 宴席散去时,都是夜的深处了。 高高冬月照边城。 从房间里出去时,众人只是觉得冷。在里面酒酣面热,只觉得浑身都是气腾腾的,现在一出来,才能察觉外面的冷。 游廊栏杆上撒了一层月光,看起来明晃晃的,众人却都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衣。 蝴蝶小姐从那游廊上往下看去,大漠沙如雪,都泛溢着一股雪色的光华。 小公主又是酩酊大醉,躺在厉云的臂弯里兀自酒语。 她和射天被罚得最厉害,几乎喝光了二三坛子的烧刀子。射天酒量不错,虽然都烧红了脸,那一双淡褐色的眸子也赤了,却依旧能保持清醒,就要护送着蝴蝶小姐回去休息。 星袍的天照也喝了不少,有了微微的醉意。 喝得最少的,就是纨绔公子和蝴蝶小姐。他们极少输,每次都是笑眯眯的看着别人喝酒。 “属下护送您回去。”射天靠上来,低低的对金衣银发的女子行礼。 “不必,”蝴蝶小姐却来了兴致,淡淡的看着月色下的蝴蝶堡,“我想去走一走,飞雪会陪我的。”射天朝下看了一看,那头叫飞雪的吊睛白额虎依旧在林子里来回走动。他便应了一声,行礼告辞。 占星师天照喝得有些多,便告了辞,一个人跑到楼台顶端的占星台上去醒酒。 厉云抱着沉醉的小公主,也行礼告退,一回身才发现,白如今竟然早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厉云低低的出了口气,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覆盖在美沙亚身上,就踏着月光,慢慢的朝给他们安排下的客房走去。 大漠上的风呼啸而过,刮得那楼宇起了呜呜的声响,就像是什么呜咽的夜哭。 天照顺着蜗行的石阶一直向上,一直到了古堡的顶层。 顶层那里是双扇钢铁的大门,将通向天台的道路隔断。 星袍女子朝手心里呵了口气,附在那冰冷的门上,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天台上的风一下涌过来,卷起了女子的宽袍长发,那漫天的星斗几乎压顶,清晰的笼罩在女子的头顶。 天台上是个巨大的祭星台,高出整个天台近一丈,方圆也有百米。天照顺着大理石的石阶登上那祭星台,就先看见了祭星台上点亮的群星。 大理石的祭星台上,凹陷下一幅巨大的星图,那些星星都是用特殊的夜光石制造的,在地面上熠熠生辉。 祭星台正中就是个占星石桌,桌上排着占星的罗盘和算筹,旁边还设着写板。 本来只是来吹吹风的,她却又忍不住,到那正中的占星石桌边站定,抬起头来观察满天星斗。 紫微星斗里,那三颗战星光芒大盛。 奇怪的是,杀破狼三星虽然都光芒耀起,却有着各自不同的芒泽。 主杀戮的将星七杀光芒虽耀,却时不时地被贪狼的光芒所压抑,因而不能完全的绽放出异彩来。 她知道,贪狼星是福祸之星,也是**的桃花星宿,玩兴最大,爱憎不明。本来应该是杀破狼三星里最弱的星曜,却爆发出有史以来最强的光芒,而且一度压过了光芒最盛的七杀。 那紫微星斗里二战星之一的破军,也是出奇的黯淡无光,却不明白被什么所压抑着。 她本来不应该关心那乱世三星,这蝴蝶堡里过着的都是避世隐居的日子。可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想着,天照却忍不住,伸出食指来,在一边的写板上,悄然写下那几个字。 “三星亮暗不定,贪狼日盛,破军萎弱,天下……” 天下,天下怎么样么?她有些犹疑,也有些害怕,她记得在《星考》中,有那么一句话,“此三星一旦和聚,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天下可不敢说,这三星照耀的是北州地区。到时候的北州将会怎样?一向明哲保身的蝴蝶堡,又能从那纷争里脱开身吗? 正这样想着,猛听的背后起了一声笑,有人细声细气的。“母老虎,在干什么呢?” 天照一惊,随手将写板上的法术字迹抹煞,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干什么!走路没声音的吗?谁让你上来的!” 面对她一迭声的质问,白如今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先回答那个问题,反而笑了一声,不自意的撇撇嘴,“我在下面站了很久了,你一直都在忙,不知道而已。” 星袍女子微微定了定神,将石桌一挡,冷声。“请回罢,祭星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 然而,她话音没落,那如今忽而消失了,背后陡然起了一声惊叹,“哇,这是什么东西?!” 天照急忙回身,一把夺下他手里的算筹,怒吼,“滚出去,听不懂吗!” 如今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轻声,“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小天?” 叫我小天?我明明比你大好几倍!星袍女子心中愤慨,却不回答,将头撇到一边去。 纨绔公子突然行了个大礼,几乎五体投地,声音却是真挚的,“小天,是我的错,我不该打碎你的宝贝水晶球。” 啊?天照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鞠躬道歉的纨绔公子——这个任性妄为的怪僻公子,竟然也会道歉吗? “小天小天,你不原谅我吗?”如今依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抬起头来,笑眯眯的看她。 天照这才反应过来,却怀疑有诈,下意识的又退了一步,狐疑的看着他。 “你再不原谅我,我就要出绝招了!”他突然一脸痛惜的慢慢直起身子,就要往怀里摸。“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我要把它送给你,权作那水晶球的赔偿。” 星袍女子惊诧,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却见他一脸不舍得摸索了半天,终于从怀里掏出个雪色的东西,一股脑的塞进她怀里。 天照下意识的打眼一看,却几乎惊叫出声!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呀!怎么竟然是个光溜溜的牛头骨! “漂亮罢,漂亮罢!”白如今竟然一脸得意,“你瞧着结构,再瞧瞧,还有两个角呢,啧啧,这眼窝黑的,这头骨光滑的!” “闹够了罢!”天照勃然大怒, 将那头骨猛地扔到他怀里,冷笑,“你这是消遣我!别想我能原谅你!” 他措手不及,接着那头骨怔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垂了头,缓缓的,“原来你不喜欢啊……我是第一次来大漠,觉着这些东西都好漂亮——我一开始有好多呢,被阿云扔掉了一些,剩下的都被流沙卷走了。只这一个我爱不释手,才贴身藏着,没有被流沙吞没了。原来你不喜欢……” 白如今轻轻地擦了擦那头骨,抱在袖子里,缓缓说完了,慢慢转身要走。 “你等等……”听他那一席话,天照的心倏然一颤,下意识的喝止了他——原来,在他心中,那竟然是宝贝了,她竟误会了他。 她连忙上去,一把将那头骨夺过来,抱在怀里,却依旧绷着脸,“我……收下了,咱们的仇怨一笔勾销。” “真的?”如今陡然转身,大大的瞪了眼睛,“小天天你不是骗我罢!” 这个人,真像个孩子。 天照笑着摇摇头,俯首去看怀里的牛头骨。 还真的很漂亮——被风沙磨合的光滑如水晶,还泛出柔柔的亮光来,再配上两支古色的小犄角,颇有些黄沙落尽的萧条味道。她以前总觉得大漠丑,大漠萧条,大漠荒瑟,连那些动物都丑的出奇。可没想到,这个初次来大漠的纨绔公子,却能找到这大漠里闪光的美丽。 “谢谢你。”天照咳嗽了一声,淡淡的笑了笑。 “不客气不客气!”如今抽风一样的摆手,却忽而一伸脖子好奇的,“小天天你会看星星吗?那你会不会算命?” 星袍女子好奇他的发问,却还是回答,“会一点。《考宇史》里说星象和人脉有相通之处。每个人都有一幅相对于自己的星象图,昭示着自己的命运——但书上只是这么说,我并没有试验过。” “好啊好啊!”如今一连点头,忽而就将手掌伸出来,“你帮我算算呗!看本少爷这一辈子有多少桃花运?” 天照忍不住笑出声来,调侃,“不用看也知道——你是标准的色狼,今生肯定与很多女子纠缠不清,可惜啊,都是五十岁以上的!” 本来是一句调侃,她却倏然闭了嘴,脸色微红——五十岁以上的,自己也属那个范畴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脸色,天照咳嗽了一声,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指,看他手心里的纹理。如今的手很柔软,软的不像是男孩子,指节修长,灵活异常。 然而,她的脸色却变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掌心的“星纹”。 他,他竟然就是那颗贪狼星,那颗压住七杀光芒的贪狼星! 夜色凄迷。 这古堡里竟连个窗帘都没有。 月光明晃晃的耀进来,搅得厉云心烦意乱,惶惶不宁。 离开星野国已有一月,不知道国内又有怎样的变化? 他越发的不安宁,坐起身来,看着窗外的月色。 一直还不曾跟蝴蝶小姐提起求援的事,他只是急迫,心里却有些微微的惴惴。 他知道蝴蝶小姐是大漠上真正的神——却不知道,她肯不肯帮助他们。 厉云再也躺不住,翻身起来,拿剑出门。 他顺着石阶下来,在寂寂无人的森林里,抖开佩剑,借着月光练起剑来。 然而,越练,心中反而越焦躁,无数的念头层层叠叠的涌起,波浪般层出不穷——那无数的念头里,竟然还有一袭淡的蓝,在**丛里巧笑倩兮。 这心中一乱,剑法倏然就仓皇了,越发快速杂乱,他却不敢停,生怕一停下来就是走火入魔的下场。*着自己忘记一切,只是拼命压制住手里的剑,调整呼吸。 额头上有了冷汗,黑衣厉云反而停不下来,手心也微微有了冷汗。 黑暗中,陡然就传来了清凌凌的一声冷喝。 “既然不是诚心于剑,何必要糟践它。” 那声音很轻,却极冷,厉云心底的那股躁火终于被压制住了,他的速度慢慢放下来,吐纳收剑,终于渐渐止息。 黑衣剑客喘了口粗气,却抱拳,低声,“多谢蝴蝶小姐搭救。” 疏影里慢慢踱出一抹影子来,金衣银发的蝴蝶坐在白额虎背上,冷冷得看他。 只是隔着那月光,女子却似乎隔着万仞的冰雪,让人冷的不敢触碰。 金衣银发的女子却不理他,淡淡的拍了拍坐骑的背,转头就要走。 “请等一下!”厉云却觉得机会难得,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她,忽而一屈膝,单膝跪地。 金衣银发的蝴蝶没有回头,淡淡的捋了一下一头银色的发,静静等待着。 他跪了很久,终于一低头,“请蝴蝶小姐,帮助公主殿下重得国土,手刃逆贼。” 金衣银发的蝴蝶却笑了一声,淡淡的,“你让我怎么帮助你们?” 眼看着有商量的余地,厉云微微一喜,却依旧低着头,“您是大荒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神,只要您的一句话,他们自会帮助公主殿下复国!” 蝴蝶终于慢慢的回过头来,脸上却没有笑,看了看单膝跪在地上的黑衣剑客,却慢慢的问。“厉云,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复国。” 为什么……这个问题将他问的一怔,他抬了抬头,缓缓的说,“这是我与先王的约誓,自然是要尽力而为;况且——武承王是乱臣贼子,难道不应该——” “厉云,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的愚蠢。”金衣银发的蝴蝶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成王败寇,历来如此。什么是乱臣贼子,武承王他现在已经是帝了。天下历来多姓,你又是在中州长大的,这样的事还见得少吗?” “他的确是帝了,”厉云却冷冷的反驳,“但他弑兄夺位,这样不忠不义的小人,难道就应该成就王位吗,那么天理何在,人心何在!” “你又错了。”疏影下金衣银发女子却缓慢摇头,“什么是忠义?厉云,那只是王者定下的规矩罢了,只要他是王,他就主宰着一切,要求他的臣子对他忠义——你才是不忠不义之人,因为你并没有效忠于现在王者,哪怕他是你的仇人。” “你跟我谈论人心,”蝴蝶顿了一顿,却又慢慢的说,“那么,我再问你,什么是人心。江山向来 多主,却有几个平民百姓,能真正为了所谓的前朝搭上一条性命——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只是空话罢了。百姓不在乎这国家姓什么,他们的王有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们唯一在乎的,只是现在的这个王,能否给他们安定的生活,和足够的衣食。” 那一席话,倒是说的厉云哑口,一时半刻的竟真找不到言辞来反驳。 良久,厉云才幽幽的问了一句,“照你这么说——那么,古往今来多少捍卫旧国的英雄,竟然都是狗屁不如了?”他有些微微的气恼,口气也重了一些。 金衣银发的女子却慢慢的笑了,忽而又问了一句,“厉云小弟弟,你要复国,真的只是为了那所谓的人心和誓约?还是,从这江湖朝野的漩涡里退出,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的确是不甘心那……厉云一惊,心里颤巍巍了一下,却低了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只是不甘心退出那江湖的洪流,才担起了一切,那么,会不会太过分了。 “不,我是为了誓约和人心!”黑衣剑客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的说。在心里,也这样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 “如果你真的为了人心,就应该听听大家的心声,看看大家是否愿意跟着你一起,再一次卷入战争的洪流里。”蝴蝶终于面色一素,冷冷的。“我帮不了你,我已经说过,大荒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人,只是因为我有着利用价值才推崇我。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我也不希望,蝴蝶堡卷入你们那些勾心斗角里。” “明日你们便离开罢,不必在我这里呆下去。” 蝴蝶小姐说完,冷冷的拍了拍自己的坐骑,转身就走。 厉云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一步,却终于站住了脚,看那一身金衣消失在夜色里。 她,竟然不肯帮助自己。 竟然不肯帮助自己。 本来就该想得到,这世界上所有的事,只能靠自己,除了自己以外,又有谁能真的上心? 厉云抬起头来,仰望着天上繁星,直到那星光坠落在眼眸里,化作了亮闪闪的碎影。 那星光坠落在眼眸里,却化作了微微的泪光。 “夜菊倚栏”的二层栏杆上,蓝色雪裘的清妍夫人站在夜色里,看满天繁星。 刚刚入了夜,竟然就有了星辰。 她看着看着,竟然就忍不住眼泪。 忽而,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子,递过一方柔软的淡色帕子来——舒青青坐在轮椅上,却一脸寂落得看着她。 清妍勉强地笑了一下,慢慢坐下来,看着轮椅上女孩子微青的脸色。 舒青青微微侧头,将手在心口上点了一点,满眼的疑问。 清妍夫人慢慢的点头,承认,“是,我在想一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让她每一次想起来,都忍不住流泪。 舒青青指了指她脸颊上残留的眼泪,摇摇头。又摇摇头。 清妍抚了抚少女的秀发,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我是不该伤心,只是忍不住——青青,你还不曾有喜欢的人罢。所以你不明白。” 清妍夫人终于苦笑了一声,“可是,我和他……还没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还没开始,那个人,甚至都可能不曾想起她,不曾记得她。 那一份爱,才更苦,苦得让她心力交瘁。 两人沉默着,却有宫女一打帘子,出来行礼,“禀娘娘,宰相大人的公子在门外,求见娘娘。” 听得宫女禀报,轮椅上的青青倏然一喜,双手便扯住了她的衣角,咽喉里咕嘟一声。 宰相大人的公子,不就是舒青青的哥哥舒子夜吗?清妍夫人心有所想,微微攥了攥少女的手,“他是来找你的罢,去吧。” 舒青青点点头,就有宫女推着她,慢慢的去了。 “夜菊倚栏”一楼的大厅里,临着窗子站着一袭白衣。 来人一直注目着萧瑟荒凉的园子,看那一园东倒西歪的枯菊。倒像是野生的,杂乱无章。 楼梯上蓦地传来沉重脚步,三四个宫女抬着一架轮椅,慢慢的下楼。 白衣人心里一喜,转过头去注目着那楼梯上渐渐下来的一袭青色。 轮椅上的少女倏然惊喜失声,喉咙里咦咦呜呜的,张开了双臂,似乎想拥抱白衣的哥哥。 白衣人笑着迎上来,抱了抱瘦小的妹妹。 “似乎又长高了,”白衣人温柔的笑,看了看舒青青的脸色,却有些担忧的,“却瘦了些。在这里还好吗?” 舒青青点点头,却一指他,微微侧头。 “我昨日回来的。爹说陛下将你接入了‘夜菊倚栏’,所以来看看你。”白衣人在一处坐下来,屏退下人后,就握着妹妹的手。 这外出游历求学,一去就是两载,没想到家里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轮椅上青青脸色微变,拉过他的手来,在他手心上画下了一个“走”字。白衣的舒子夜知道,她害怕他离开,问他什么时候再走。 “不走了。”舒子夜微微一笑,握着妹妹柔软的手掌,缓缓的。“再也不走了。” 顿了一顿,舒子夜忽而一笑,“青青,爹他老人家要隐退了——陛下昨日召见过我,说是要我承袭爹爹的权位——你看好吗?” 听得那一席话,青青惊喜,拼命的点头,俯下身来,依靠着男子的胳膊,喜笑颜开的在他手心里一遍一遍的画着一个“留”字。 少女还不更事,只为哥哥能留下来而欣喜,却并不明白,舒子夜此时承受的压力。 父亲是被迫引退的,朝廷上竟然有半数人联名上书,要求老宰相告老归田。而昨日的召见——星神帝软硬兼施,一边许之以荣华富贵,一边赶在他回来前,将他的妹妹接入宫中。那只是威胁,时刻提醒着舒子夜,他最亲近的人,一直都控制在那位王者手里,只要他们稍有妄动,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又怎么忍心告诉这个单纯的妹妹。 他抚摸着怀里妹妹的发,忽而就笑了一下,轻轻的说,“青青,你放心。” 你放心。这一句话,却耗尽了舒子夜多大的决心。 (本章完) 归来故国迟 ? “你再教教我,那是什么来着,什么什么线的!” 一大清早起来,如今就纠缠在占星师天照的身后,一个劲的聒噪。 星袍女子后悔死了,昨夜竟然教那纨绔公子学习相面占卜之术——没想到他竟然有那么大的兴致,死缠烂打得不肯松手。 “你别再跟着我了!”天照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喝斥。 “你教会了我,我就不跟着你了!”如今涎皮赖脸,哈巴狗一样追尾不放。 “我会的都交给你了,别再纠缠了。”天照哭笑不得,几乎都要跪地求饶了。 白如今刚想再蹭过去,没想到后颈一紧,再也行不动一步。他蓦然回首,却见厉云拎着他的衣领,冷冷的看他。 还真是小看了这纨绔公子,只一日的功夫,竟然就跟仇人样的人打得火热。 “收拾收拾,该走了。”厉云却只是淡淡的叮嘱他一句,松手,转身就走。 “怎么这么急?”如今惊了一跳,回了一句,“我还没玩够呢!” 玩?厉云火气正大,猛地回过头来,冷笑,“那你就慢慢玩吧!” 纨绔公子被呵斥的噤了声,怔怔的看着那黑衣剑客冷笑着走远了。一旁的天照惊诧,却很快叹了口气,慢慢的。“看来,蝴蝶小姐是不同意的。” 如今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微微皱了皱眉,却转身就跑。 “喂,你去哪里?”看他仓皇跑去,星袍女子惊奇,问了一句。“收拾行李呀!”如今颠颠的跑着,顾不上回头,只是朝她扬了扬手。 骆驼已经被牵到了门口,射天依旧穿了身灰色的大氅,在门口静静的等着送一行人出去。 “包袱里有些吃的,你们带上。”星袍的天照淡淡叮嘱着,笑着将一包东西塞入白如今怀里,却忽而压低了声音,“我在包袱里悄悄放了一面‘蝴蝶令’——你们若遇上大漠的盗匪,或是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人,这令牌能救你们一命。记住,顺着古道走,千万别另辟蹊径,近来大漠上的盗贼都红了眼,什么人都杀。” “谢谢你,小天!”如今依旧嬉皮笑脸,似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天照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能说出口。 该怎么跟他说——难道就坦白告诉他,他就是唯一压制住七杀光芒的贪狼? 见她不曾说什么,如今笑着点点头,抱着包袱爬上骆驼,忽而就招手,“小天,如果我有时间,一定会来跟你学算命!” “那不是算命,是占卜!”天照狠狠一跺脚,陡然也笑了,“等你来了,咱们再拼酒行令!” “委屈一下了,旧规矩。”射天慢慢的插话进来,淡淡的说。 “等等,”骆驼上的纨绔公子立刻慌张起来,倒伏在坐骑上,口中兀自喊着,“等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射天淡淡一笑,竟然真的没有动手,静静的看着他趴在骆驼上,瞪大了眼睛看他。 等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耀,顿时失去了知觉。 蝴蝶堡的门慢慢被打开了,射天牵住骆驼的缰绳,就要往外走。 星袍的天照没走,在门口目送他们。 然而,慢慢的,那门口行出来一头雪色的吊睛白额虎,金衣银发的女子骑在老虎背上,竟然也来送行。 天照惊奇,连忙要行礼,却被蝴蝶小姐制止了。 “令牌已经悄悄得给他们了。”星袍女子俯首,低低的回禀。 金衣银发的女子,慢慢的看骆驼行着,不曾回答。忽而就叹了口气,轻轻的说。“蝴蝶堡又要寂寞了。” 天照皱了皱眉,却深有同感,回过头去看骆驼背上乌龟一样趴着的纨绔公子——也只有他,才能跟大家打成一片,才能突发奇想的要赌酒、掷骰子、行令。也只有他,才将那牛头骨当作宝贝。 这样的一个人走了,该多寂寞。 星袍女子忽而转了转头,看一旁的蝴蝶小姐。 “我是没有答应他。”金衣银发的蝴蝶忽而笑了一下,淡淡的说。 天照没有回答。她是知道她的,厌倦了那俗事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想让蝴蝶堡再卷进去。 然而,蝴蝶小姐动了动唇,慢慢的说,“大战不可避免——只当是对他的考验吧。也是为了他好。” 他?指的是谁?白如今吗?还是厉云? 如今醒来的时候,发现竟然又是在那个死亡沙漠尽头的小村落里。周围依旧有一圈人好奇的围着他们看。 那边的骆驼上传来一声呻吟,厉云和小公主也微微转醒。 厉云醒来的时候,却见那纨绔公子竟然跟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幅口沫横飞的样子。 “谢谢,谢谢!”如今满面红光的对众人道谢,一转头看他醒了,笑着,“阿云,这村子里有一条古道,沿着古道一直走,走上个四五日就能到星野国。” 原来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他都已经问好了路。 厉云垂了垂头,不做声的一转缰绳,驱赶着骆驼顺着如今指点的方向走去。 “如今哥哥,快来呀!”美沙亚从骆驼背上探出头来,笑着朝他招手。 日行夜赶,没想到本来是四五日的路程,竟然在三日内就赶到了。 这日落日时分,远远的就看见了星野城的城门。 厉云却在城门外停住了,犹豫着要不 要进城——也不知道城里戒严了没有,那个武承王有没有发下文书海捕他们。如今兴冲冲的要进城,就被他拦下。厉云看了一眼城楼方向,慢慢的说,“等入夜。” 大漠的日落的很慢,那绯色的太阳在地平线徘徊良久,才慢慢的走下去。 星野国的夜极冷了,又是冬,几乎到了能冻死人的地步。护城河上陡然就起了一层冷冰,遮盖住了河水的脚步。然而在寂冷的夜里,依旧能听到冰块覆盖下潺缓的流水。 如今冻得直跺脚,后来好歹躲藏到了骆驼厚重的绒毛里,只探出个脑袋,倒也逍遥自在。 这样的天气,呵气成冰,挂上了他的眉梢。 厉云一直站在夜风里眺望,等城里渐渐安定了,这才掏出一管烟花来,点燃了,释放。 只听得一声镝鸣,一道蓝线就升上了半空,陡然炸开一朵飞澜花来,还未落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一会儿的功夫,那城里也生出一朵飞澜的焰火,呼应着他的信号。 如今在那里一声感慨,眼睛亮晶晶的看焰火。 看到了回应的信号,厉云紧张的神经这才渐渐松弛下来,嘴角有了一抹淡淡的笑。 终于,回家了。 三更左右的时候,南门吱呀呀一声,碾着门口的冰雪就慢慢开了,隐隐约约的,黑衣厉云看到门口挥舞着几团火光,悄悄的打着手势。 叫醒沉沉欲睡的如今,护着美沙亚,他牵着骆驼的缰绳就往里进。 夜色如冰,照在身上都觉得冷。 城门里悄悄行出两队黑衣人,夹道在那里,悄然迎接归来的公主殿下和禁卫军队长。 厉云无声无息的将小公主抱下来,把骆驼的缰绳交给属下,潜入城中。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关城门,急行,转折,进入小巷,早有人守在门口,将一行人让入。 黢黑的小院子里,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屋子里跪下去了一片人,朝归来的小公主和队长大人行礼。 “免了。”厉云扶着小公主入座,却转过头来淡淡地问,“最近有什么事?” “是,”属下一人应到,“近一个月前,宫里禁卫军有调兵的迹象,现任禁卫军长曾带着一批人乔装出城,大概是四五日前才回来。” 厉云知是在二十四桥上遇到的那一批人,就淡淡的点头,复又追问。 “当朝宰相舒端大人的公子回来了,也已经承袭了舒大人的官位,成为现任宰相。”那边,本来无精打采的如今陡然激动起来,兴奋的,“是那个舒子夜吗?是那个舒子夜吗?” 众人不知道这蓦然开口的纨绔公子是何方神圣,齐齐看向厉云。 “自己人。”黑衣剑客淡淡的回了一句,打消他们的顾虑。 “是,”回禀的下人应了一声,却更加谨慎的,“前些日子,舒大人还发了拜贴来,想求见大人一面。” 厉云一怔,反问,“是舒子夜?” 属下点点头。 他的心里就有些惴惴——那个舒子夜,是怎么知道他们躲在这里。 “另外,”又有另一人接上,回禀,“武承王党正在竭力挤压旧臣,想将朝廷里的旧党都除去。随着舒端大人一起,历、户、礼部的尚书大人都被倾轧而被迫告老还乡,兵权都在承王党手里——国城里的反抗均受到打压,组织不起来。” 虽然是在预料中的,厉云听闻了还是有所心惊——既然兵权都统归到承王党的手里,想从内部夺得兵权推翻统治,无疑是难上加难。他深记得青霜阁主叮嘱过的话——从内部瓦解整个星野国,才是复国最好的办法。可是,这条路却是极其困难那。 厉云从怀里掏出一摞资料来,慢慢的放在桌子上,冷声,“派一小队人出去,将这名单上未曾隐退的大臣都监视起来,我要随时得到消息。” 顿了一顿,突然又出了口气,“这里不能呆了,马上转移地方,务必在天明前完成。”听得那一席话,属下人都大惊,却不敢违背队长的命令,立刻下去紧张的准备。 厉云的忌惮也不无道理,眼下那舒子夜还不知是敌是友——他既然能发来拜贴,那么这个藏身之处便不再安全了,尽快转移的好。 属下一去,纨绔公子就满脸笑意的跟上来,问,“咱们什么时候去见舒子夜?” 见是一定要见得。“现在还不行,等安顿下来,我夜探一趟宰相府。”厉云淡淡的回了他,却见如今忽而一笑,“见完了舒子夜,咱们就走吗?” 走?他惊了一跳,却很快笑了一下,这人,竟然知他到了如此的地步。 想要复国,看来必须走战争的老路了,他是要到大漠上去,联合大荒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人。哪怕那蝴蝶小姐不肯帮忙,他也要自己走下去! 最繁华的大街上,开了一家新店,鞭炮声一忽儿得响起来,锣鼓喧天。 星野城很久不曾有新店开张,街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没想到开店的,竟然是个穿了身白衣的潇洒公子。虽然是波斯人的打扮,可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却是黑色的,活泼灵动的宛如灿星。 外人一看都连声惊诧,那开店的波斯少年,即使在冰天雪地里,都只穿着一身利落的窄衣,于蛮野中透出一丝文质来。那公子竟是秀气十足,一旦微笑起来,就显得明眸皓齿,倒是像个美丽的女子。 波斯少年手里捧着一铜盘糖水果子 ,扬手洒给在座的众人,好图个彩头。 捧场的就吆喝着涌上来抢果子,一边却好奇的打量那波斯少年,不知道他做什么买卖。 门边上挂着的鞭炮噼啪作响,匾额上却还罩着红布不曾开光。众人好奇的朝里看去,门楣里曲曲折折的不见尽头,四处还都挂着轻纱布幔,影影绰绰的,倒是像个富贵温柔乡。 四面还来了一队笙乐,琵琶、筚篥、胡琴、小鼓不一而足,齐齐演奏着欢快的乐曲。 众人还在惊叹,却见一队波斯打扮的舞女过来,人人都是露脐百褶裙配上各色面纱,在门口铺着的红色织毯上,随着欢快的乐曲舞动。 大漠的人却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齐齐叫了一声好,看那一队波斯舞女媚眼横飞,随着欢快的曲子舞动着蜜色的小蛮腰,洒下一片细碎的铃铛之声。 站在匾下的波斯少年突然笑了一声,微微的行了一礼,“今日吉店开张,往后还要托大家的照顾。本少……呃,小子,以雅会友,结交有缘人。望大家奔走相告,代为宣传,小子先在这里谢过了。”他说完,又笑着微微一礼,这才牵住那匾额下垂着的红绳,微微一拽。 匾额上覆盖的红布被拽了下来,烫金红底的匾额上是三个古篆的大字。 “占星馆”。 在场的人嘘了一声,不明白这店馆是做什么用的。 “小子名叫小今,”那波斯少年*一笑拱手,一双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是这家店的占星师,可以为大家预测命运,逢难呈祥。当然,里面设着雅座,大厅有戏乐,还可以与大家谈谈诗词歌舞。店里备着酒水点心,有缘人可以随时过来一叙。今儿是开张的日子,大家请进来喝杯水酒,顺便参观一下。” 众人一听说有酒水,轰然应了一声诺,就随着那一队波斯舞女鱼贯而入,进那门楣去一看究竟。 进入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大厅搁着花架,铺着繁复花纹的波斯地毯,一切陈设都是胡物,角落里是一溜排厚毡胡榻,矮桌上都覆盖着柔软的织毯,排着波斯酒器和点心。 大厅四周是各色的小间子,摆着胡乐软几,大概是待客休息之用。 大厅正中有间大阁子,垂着四五层厚重的纱幔,将里面的一切牢牢阻挡。众人一眼竟然望不到底。 “那里面就是小子的占卜地,各位若是有什么难事怕事,尽可以来找小子,小子的算命技术可是一流的!”波斯少年有些大言不惭,摇头晃脑的笑。 台子上的乐队和波斯舞女已经就位,那些波斯舞女就随着乐声再次舞动;下面流星蝴蝶般穿插的,奉茶端酒的男女也是波斯打扮,引着好奇的众人纷纷入座。 “各位,雅间和大厅里都设着赌具,大家尽兴。”波斯少年站在缎毯的楼梯下吆喝了一声,这才笑着告辞,顺着楼梯登登上楼。 大厅里歌舞升平,繁华鼎盛,那二楼上却是端的安静,波斯少年在栏杆上张望了一会儿,才推开一间雅阁的门,悄悄闪进去。 雅间的陈设是中州的风格,当中一张大圆桌旁,坐着一个黑衣剑客并一红裙女孩子。 “拿腔拿调的,可累死我了!”波斯公子倚着门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笑眯眯的说。 “如今哥哥,”红衣女孩子从桌边跳起,好奇的,“外面热闹吗?” 原来那波斯打扮得少年,竟然就是纨绔公子白如今。 “热闹,当然热闹了!本少爷开的店,哪有不热闹的道理!”白如今笑嘻嘻的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却又兴奋的描述了一句,“开门见喜,人山人海。” 美沙亚有些坐不住了,跳起来,“我想出去看看!”然而,她终究怕厉云,怯怯望着他。 厉云的表情有所松动,站起送她出去,却安排了两个属下跟着,而且不许她出店门。 美沙亚跟着两个下人兴冲冲的出去了,他便随手合上门,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白如今。 良久,他终于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可真是有钱。”却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 “一般一般。”纨绔公子也不含糊,点头,“从家里出走的时候拿了一些,在青霜阁时水槛姐姐也给了一些——开个小店是足够的。” 果然是纨绔公子,竟然有这么多钱让他挥霍。 “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占卜么?”厉云这一句就有些阴阳怪气,带着点嘲讽。 “跟天照学的——我也是现学现卖嘛。反正咱们有个落脚藏身的地方,还可以赚些钱作为经费,何乐而不为?”如今倒是丝毫不在意,将所有的讽刺统统当作夸奖。 呵,他想的倒是深远——也只有他了,才能在这样紧迫艰难的环境里,还着这样任性妄为的玩着。 却也是有道理的,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会想到,他们这一群“叛贼”,竟然会藏着这样的一个场所里。 “只是,”厉云知道不应该怪责他,却还是忍不住追了一句,“总觉得你建的是个风月场所,倒跟青霜阁类似。” “哇!”白如今却猛地从桌边窜起来,夸张的拍着他的肩膀,“厉云你好厉害,好有生意的头脑,啧啧,你们这星野城就是少风月场所!我要努努力让‘占星馆’朝那个方向发展,顺便与青霜阁联谊一下,嘿嘿,到时候我就是小鸨子啦!” 听他一席话,厉云蓦地皱了眉,一掌按在他脸面上,冷冷的,“你死也别想!” (本章完) 相见是故人 ? 星野城的第一家“占星馆”,就这样沸沸扬扬的开起来。 到真得跟风月场所无二。 前来算命的倒也不少,一批一批,人们似乎只是为来瞧个热闹,倒也不在乎那纨绔公子算得是不是准确。 尽日里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几乎踩破了“占星馆”的门槛。 女子来大多是为了一赌那占星公子的容貌——近期星野城都传开了,那个占卜师小今俊秀风神,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而且时常有传言:“占星馆”里进出的,有不少帅气的公子纨绔。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有不少女子来往频繁。 而男子,一半是为了这宽松的雅致环境。星野城重武轻文,文人墨客备受摧残。现在建了一个这样的环境,那些文人就结伙而来,赋诗论词,愤谈时事。 另一半男子是为了那特设的赌局而来,骰子麻将不一而足,一时也是人潮喧嚣。 没想到这一个“占星馆”,竟然成了雅俗共赏的所在,一时间在星野城朝野民巷里名声蜚赫,人尽皆知。 白如今镇日里玩得焦头烂额,不是在自己的阁子里装模作样的给人算命,就是跑到楼下去赌上一把,输的一桌子人几乎都赔上了裤子。 他现在可是最逍遥自在了,整日里把玩当作职业,得意风发。 也亏是他建立了这么一个场所,厉云与朝中的一些大臣已经接上了头,隔三差五的就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毕竟是个这样的休闲场所,即使常来,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这一日,如今正在楼下赌得兴起,乔装成下人的厉云部下就跑过来,告诉他有人要算命。 “是哪家的姑娘?”他笑眯眯的问,心里盘算着该哪位姑娘来了。 近日来算命的,不是为孩子祈福的年轻少妇,就是各家的姑娘。 “不,是个男的。”那属下低了头,轻轻的说。 男的?他倒也奇怪,却还是一笑,“让他进来吧,我去星阁等他。” 说着,他无奈的拍了拍手,嚷一声大家尽兴,就晃悠悠的朝那间最大的阁子走去。 里面层层叠叠的全是布幔,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隔音效果极好,外面的喧嚣到了这里几不可闻。 布幔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整个阁子就有些黯淡,看起来很神秘。厚重的布幔正中簇拥着一张覆盖着织毯的大桌子,桌上装模作样的摆着一架水晶球,旁边还端放着纸墨,算筹,竟然还有一盘点心。 为了增加自己的神秘感,他在桌子外设着一帐薄纱,影影绰绰的遮挡了他的身容。 白如今刚在那厚毡的椅子上坐下,下人就引着一袭白衣慢慢进来。 下人在门口就走了,那白衣站在厚软的地毯上,看布幔轻纱簇拥里的纨绔公子,却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进来坐。”如今招呼了一声,随手抓起一块糕点塞入嘴里,大嚼。 门口的白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在桌子前的一张椅子里坐下。 “算什么?姻缘?前途?还是财富?”如今笑眯眯的拍了拍水晶球,拿声拿气的,“客人似乎是第一次来?” “是。”对方笑了一下,淡淡的,“城里都说你算的准。” 这声音,倒是有些熟悉的,他却一时想不起。 “我算前程。”纱帐外的白衣人又笑了一声,淡淡的说。 纨绔公子嘟囔了一句,便趴在那水晶球上,神神鬼鬼的看了一番,笑,“唔唔,你是有福之人,这水晶球显示着,你将来会做大官发大财,妻妾成群。而且一辈子顺风顺水,而且有贵人相助,而且……” 眼看他越吹嘘越没了边际,外面的白衣人终于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端,却笑着问,“那您看我,将来最大的官职是什么。” “那要先看看面相!”如今也跟着笑,一打纱帐探出脸来,就要观察对方。然而,他明显的怔了一怔,却很快惊喜出声,“嘿,是你,竟然是你!” 外面的白衣人一怔,仔细的端详了一下他,却似也觉得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你忘记我了?”如今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眯眯的,“当初在洛阳城外的破庙里,下雨的那天,咱们一起玩过骰子喝过酒——我就是那个小乞丐呀!” 世界还真是小。面前的这个白衣公子,竟然就是那破庙雨夜里牵马带着书童的白衣公子。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白衣公子没有过分的惊喜,也不见奇怪,只是礼貌性的笑笑,也并没有过分亲热。 “有缘有缘!”如今却自来熟,隔着桌子使劲的拍对方的肩膀,笑,“我可还想再跟你赌骰子喝酒呢!”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笑着,“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也算是朋友了罢?” 白衣公子慢慢的笑了一声,点点头道歉,“失礼。我舒姓,子夜。字斐明。” 舒子夜……舒子夜?! 原来这个在破庙里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白衣公子,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人! 白如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一张脸笑开了花,“我是白如今。既然是熟人,我当然要给你好好算上一算,把手伸过来。” 白衣的舒子夜礼貌一笑,淡淡的伸出手来,压在他面前,另一手收着袖子。 如今在他手掌上似模似样的看了几看,忽而就哇哇大叫,放下纱帐就抱着水晶球看。然后又一迭声的叫嚷,“我看见了,嗯嗯,你会做到宰相这个位置。嗯哪,还会认识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凶巴巴黑面神一样蛮不讲理,人见人烦的黑衣剑客;另一个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总之像我一样的俊秀公子。你们是生死之交,会一起干出一番大事业。哇!竟然是开天创世的大事业!” 这就是这个占卜师所看到的吗?舒子夜有些疑惑,觉得可信度不高——只是他偏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还知道他是宰相。 不过,他任宰相的事应该是人尽皆知的,这个人能说出来,也不算奇怪。 这样想着,白衣的舒子夜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不相信我?”如今瞪大了眼睛,隔着轻纱看他。 他是不相信,却似乎很在意。刚才这个人说过两个字——创世。 这两个字眼,充 满了风云突变,翻天覆地的味道,让人有些热血沸腾。 “让我再预测一下。”如今拈指算着,却抬起眼睛来骨碌碌的看着舒子夜的表情,忽而就压低了声音,“你想……造反,是不是,你觉得现在的王不好,可是你孤立无援,又拖家带口的,所以一直拿不定主意……对不对?” 那一席话瞬间让舒子夜变了脸色,却很快淡淡的笑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看到舒子夜的表情变化,如今笑眯眯,却故作神秘的看了他几眼,压低了声音“如果我算的不错……你妹妹,该是被软禁在宫里了罢。新王总是不相信你,便拿你的家人来威胁。”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竟然……都知道!难道,从那个水晶球里,真的能看见一切吗?! 舒子夜有些仓皇,慢慢的站起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洋洋自得的纨绔公子。 “你别怕,你别怕,我告诉你,能帮助你的人,很快就要登门拜访了,你一定要摆好了茶点迎接呦。我相信,不是今晚就是明晚!”如今也跟着站起来,从纱帐里出来拍着舒子夜的肩膀,朝他神秘兮兮的挤眉弄眼。 莫名的,他也跟着笑起来,反手拍了拍对方,淡淡的,“我一定摆好了茶点,恭候大驾。” 送走了舒子夜,纨绔公子一溜烟的窜上二楼,也不敲门,就往厉云的房间里闯。 厉云正和几个朝臣商议对策,见他这样失礼的闯进来,不由皱了皱眉。 “抱歉抱歉!”如今溜到边桌上坐下,一面喝茶对付点心,一面无聊的听他们的计划。 厉云竟然也不背他,依旧自如的在那里与众人商议。 好容易送走了众人,关门,他这才淡淡的,“你急急忙忙的来干什么。” “阿云阿云。”如今一迭声的叫唤,“今晚上咱们去找那个舒子夜罢!”他并没有将与舒子夜相遇的事告诉他,只是有些无赖的纠缠。 厉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是该去找他了。只是,不是‘咱们’,只我一个人。” 如今惊了一跳,笑眯眯的,“凑热闹怎么能少了我?不行,我一定要去!” “宰相府戒备森严,你以为是儿戏吗?我没工夫保护你!”厉云声音冷淡不容反驳。 “我不用你保护,也不会拖累你的!”他却死乞白赖的缠上来,“大不了我保护你好了。” “免谈。”厉云冷声,捉起桌上的佩剑来,转身就走。 入了夜,几乎将整个“占星馆”翻遍了,也不见那纨绔公子。 厉云询问了四五个下人,却都异口同声地说,自从下午,就不见白如今了,算命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被打发走了。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好。他在心中暗暗的舒了口气——省得那纨绔公子又过来纠缠。 安顿好了小公主,听得外面打了二更,黑衣厉云就起了剑,悄无声息的摸出门去。 虽然现在舒子夜身居要职,却毕竟是文官,屈居在外城。厉云急行了一盏茶时间,就到了宰相府邸。 双扇红漆铜铆大门,门口仿中州的安了两座麒麟兽,檐下也吊着两盏斗大的风灯,在门口处投下影影绰绰的影来。奇怪,门户虽大,却同星野城的小老百姓一样,不曾设置门槛。 黑衣厉云在那一抹的围墙外刚站住了脚,天上竟然就簌簌的落下雪片来。 毕竟是冬了。即使是有些干燥的大漠,也能飘飘洒洒的落下一树“梨花”来。 这样的天里,偷偷摸摸的“潜入”还真是辛苦。 他不敢在雪地里久站,一跃身攀上外墙,就悄悄得往里看。 虽然是宰相府邸,雕梁画栋和层峦叠嶂却极少。有着大漠简约的风格,空地上厚土里只见几块乱石,杂乱无章的摆着。果然是宰相府的气派——茫茫大漠里,想要找到几块巨石,却比那登天还艰难。 乱石边上有几株枯树,枝干萧条虬曲,倒是看不出是什么木来。 可这偌大的宰相府,却端的安静,四下里虽然也有风灯高挑着,却没有多少侍卫,偶尔稀稀落落的行过去一队人,都是散漫惫懒的。 这宰相府竟然不设防吗? 厉云又在墙上犹豫了一下,雪片就薄薄的覆盖了他的双肩。把在檐上双手已经冰冷。他终于打定了主意,一抖肩上的落雪,摸着黑悄然跃进去,在一处落雪亭子上顿住了步子。 虽然不曾来过宰相府,却是在皇宫待得久了。他在亭子里一站,大体的方位布局已经能看得出,便顺着那亭子悄然摸出去,沿着条抄手游廊快步向北行进。 那游廊通着的阁子似乎是耳房,如果猜得没错,往左一转就能看到正堂。 然而,正急速行着,面前倏然就落下个什么东西来,几乎撞上了他的脸! 厉云处变不惊,脚下一滑身子倒滑而出,既而足下就卷着微尘划出三尺,与此同时,腰上的佩剑已经抓在手里——拔剑的速度竟然是快如闪电的! 三尺之后,黑衣厉云持剑挺进,一瞬十剑击出,击向那个黑乎乎倒悬在面前的物体! “阿云阿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陡然叫了一声,身子往上一折。 幸亏他收手快,湛蓝的剑体已经照亮了那团黑乎乎的影子——一张倒吊得脸上还有红晕,喜笑颜开的看着他。 厉云眸子一冷,劈手将那团影子扯下来摔在地上。那影子立刻起了一连串低声的呻吟,“阿云你好狠……!” “狠?”厉云低低的冷笑一声,却忽而踢了那地上的影子一脚,“如果刚才我收不住剑,你早被我砍死了。”这白如今,玩什么不好,要玩命! 纨绔公子悻悻的从地上爬起,吐了吐舌头,“你不是没砍下去么!” “你怎么在这里。”厉云将他拖到游廊下的阴影里,冷声。 “我都等你一晚上了,阿云好慢!”如今却止不住抱怨,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这里冷死了,又下了雪……” 还真是服了他,不让他来,就偷偷摸摸的自己来么? “你看你看,本少爷是完全有能力进来的!”他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得意洋洋的。 厉云知道一旦被他缠上了,就休想脱身。便什么 也没说,将他的后衣领一提,拖着就走。 “喂喂!”如今就吃亏在比他矮些,因此整日里被他拖着走,却兀自手脚并用的挣扎不休,“你不要每次都像拖麻袋一样的拖着我,我抗议!” 厚雪依旧在下,每一片都像饱满的天鹅羽毛。可那雪却下的很慢,飘飘扬扬的,似是天地间的时间,都一并放慢了。 厉云估计的果然不错,拖着纨绔公子顺着游廊转了个弯,面前就显出片灯火辉煌的大堂。然而,他惊了一跳,快速的又退回来,从游廊的夹角里悄然看出去。 “怎么了?”如今奇,刚探了半个头,却被对方一把按回。他学着他的样子,伏在那角落里悄悄看出去,终于看见了。 明媚的大堂前,雪野的空地上,竟然摆着张桌子。一袭白安静的坐在那桌子后,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前来。 那个人是谁?他在等什么人?竟然就露天的等在那里,丝毫不在意风雪。那他等待的那个人,该是对他很重要了。 如今面上一喜,忽而就伸出头去吆喝了一声,“呦!小舒!” 厉云惊恐,一把按住了他那张惹是生非的嘴,将他用力的压下来,回头去一看,他的叫声已经惊动了端坐的人,那人从椅子上起身,抖落了一肩的雪。 “呜呜……”如今抓他的手,拼命扯开来,又喘了口气吆喝,“小舒小舒,我在这里!” 胡闹!厉云再也无法容忍,一指下去要点他的哑穴。可那纨绔公子竟然身形一挫轻松躲开,跳到那光线里,伸展着双臂招呼,“小舒小舒,我和黑面神来啦!” 桌子后的那一袭白终于一动,慢慢行出来,伴着略微欣喜的声音,“你们终于来了。” 听那口气,这白衣人与纨绔公子竟然是认识的?厉云惊了一惊,心知再也藏不住,便慢慢的从黑暗里走出来。可看着迎面走来的白衣公子,却又忍不住失了脸色。 竟然是他?! “如果猜得不错。”那一袭白已经微笑着行到他们面前,白衣公子看着厉云,微笑,“阁下该是星野国前禁卫军队长,厉云是罢。” “你认得我?”厉云有些惊诧,想了想,却追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认得我的。” “洛阳城外,破庙一逢。如果猜得不错,当时在阁下身边的,就是长公主。”白衣公子正是舒子夜,微笑着说。 可是,就算能看出美沙亚是大漠人,却怎么能确定她就是长公主?厉云有些犹疑,冷冷的审视着面前的舒子夜。 “我若记得不错,长公主的颈子上带着皇族信物——流星戒,不错吧?”舒子夜知道他怀疑什么,就笑着淡淡解释。 的确,当初却是厉云疏忽了,没有让公主将先皇信物妥善保管。那流星戒据说是开国神帝的信物,作为皇权的象征,一代代的传承下去。亡国的那一天,先帝亲手为长公主戴上了。 “你果然是舒子夜。”如此的洞察力,如此的心思,他就是那个人无疑了。莫名的,厉云却叹了口气。 “小舒小舒,”如今却陡然插话进来,满意的拍着白衣公子的肩膀,“你果然听话,真的就备下了酒席等我们!” 这样一说,却提醒了白衣宰相,舒子夜微微一笑,“舍下备了薄酒,多余的下人也已经屏退了,今日当与两位把酒言欢。” 难怪偌大的宰相府戒备稀松,竟然是这白衣宰相撤了大部分兵力。 厉云淡淡一笑,应声入席。 酒席就摆在门前的桌子上。水炉里热着酒,那水炉一圈上却落着雪,久久不化。桌上摆着几盘精致下酒小菜,都用碟子罩着,生怕落了雪。奇的是,这一桌子小菜里,却还有一盘桂花糕。 “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似乎是喜欢吃这个的。”舒子夜笑着,“这是家厨的手艺,也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 白如今一扫那椅子上的积雪,不客气地就坐下来,伸手拿了一个放入口中。 舒子夜亲自为众人满上了酒,入座,却不喝,只是微笑着看雪景。 纷纷扬扬的雪,让人的心都跟着安静纯澈起来。 还真是奇怪,他们这三个截然不同的人,竟然就这样坐在冰天雪地里,喝酒。 “可把我冷死了!”如今嘟囔了一句,也不设防,端起那杯热酒就喝,却忽而面上一喜,“好一杯女儿红,没想到在大漠上竟然能喝上这个!” 白衣宰相只是彬彬而笑,为他满上。 厉云却不喝酒,沉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喂,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了,你们怎么不说话!”如今受不得冷清,皱着眉吆喝。 “是呵。”舒子夜终于回过神来,却笑了。举杯,“我很欣赏如今的一句话,就让我们并肩罢,看在这乱世里,能闯出怎样的天地来。” 那句话一出,惊到了一桌子的人,厉云一抬头,却先是冷冷的看了白如今一眼。可他并没有举杯,也没有答应,反而垂了眼,沉默。 舒子夜依旧在笑,举着杯等待。另一手稳稳拖住了自己举杯的手腕。那厚重的雪片落下来,落在他厚软的衣上,却不见融化。 雪落入杯子,就融了,消失不见。 忽而,厉云睁开了眼睛,却笑了,举起杯子来,朝舒子夜的杯子用力一撞,仰首,喝干杯中的酒。 “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如今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却有些激动地举起杯子来,撞了一下舒子夜手里未曾收回的玉盏。 纨绔公子与白衣宰相相视一笑,各尽其杯。 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就是在这样简单的宴席上。这三个人,却定下了关系一生的重大决策,开始并肩创出番天翻地覆的世纪。 并肩于乱世,交好于乱世,却终究能不能,一起走到乱世的尽头?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同**,醉后各分散。永洁无情游,相期渺云汉。” 筵散尽,三人都有些微的醉意。 厉云和如今相互搀扶着离开时,身后的白衣宰相不曾相送。 只是看着他们的背影,踏着他们的脚步,慢慢的,一字一字的唱出这首歌来。 庭院的落雪微满,似乎也将那些清淡的誓约,也一并埋在了深雪下。 (本章完) 日色满星台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厉云还有着宿醉的头痛。 他使劲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昨夜的一切就更加模糊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似乎……就那样轻而易举的,他们三个就定下了并肩作战的誓约,却连个书面的协议也没有。厉云一向谨小慎微,没想到也会有昨夜那样的冲动。 他只是觉得,那个舒子夜,有一双让人信服的纯澈眸子。 应该不是梦吧。厉云扶着脑袋慢慢起来,下床去打开窗子,冷风就灌入了,夹杂着新雪的气息。 昨夜……的确下雪了。 正思考着,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如今笑眯眯的跑进来,忽而就做了个鬼脸,“阿云阿云,你可是难得赖床!” “够了。”厉云冷冷回了一句,“大清早的,有什么事。” “小舒约咱们去玩,你去不去?”如今笑眯眯,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皱了皱眉,“究竟是去哪?” “神庙啦!”如今翻了翻白眼,“小舒说神庙里总是有好多奇妙的东西,因为它在皇宫里;小舒还说皇宫里总是有很多美女的,小舒还说皇宫里总是有很多好吃的……” 厉云马上打断他的聒噪,那后面的话,应该都不是舒子夜说的,完全是他的杜撰。 厉云却知道,既然舒子夜要求,必然就有他的道理。当下便不再耽搁,拿起外衣来就穿。 昨夜提到过关于“坠星”的事。今儿要去神庙,应该就是去找线索的。 关于坠星的传闻很多,玄之又玄。当年星野城的初代帝王,就是借助坠星的力量而创立了国家,当上了王者。 坠星不但拥有着能洇没一切的光的力量,而且还有封印在星上的,圣兽的力量。 传说中大漠有三圣兽,而其中一只圣兽,就存在于星野国,依附于坠星。简单的说,在民间传闻里,坠星是受到圣兽保护的。一旦坠星或是坠星的拥有者遭到危难,圣兽就会被唤起,扶助继承者脱离困境。 然而,自从国家易主后,星神帝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寻找坠星,却没能找到。 当初在坠星台上的决战,就让星神帝深深感受到了坠星的威力。为了保险起见,他将整个“星坠台”都封闭了起来,神庙也受到了严格的看顾,想进去,并没有那么容易。 皇宫那边在找坠星的碎片,这边也不例外。厉云深知,那个传说中的圣兽,在人心和这乱世里占据了多大的位置! 不过,舒子夜的确是谋臣的出身,在他们都焦头烂额,忙得昏天黑地时,那个人却有他的独特而清晰的思维。 ——人神共存的时代里,人们更相信的,是神的力量。 厉云和如今赶到宰相府邸的时候,舒子夜已经恭候多时了。 白衣宰相笑着递上来两套侍卫衣服。“陛下召我入宫。你们就装作侍卫一起进去。厉云是宫里的人,对那的地形自然熟悉——至于怎么进入神庙,怎么查找线索,就要看你们的了。” 也只能这样了。厉云出了口气,抬起头来,朝舒子夜淡淡的点了点头。 经过严格的盘查后,一顶四人软轿就通过了皇城的门,宫城的朱雀门,还有内城的三道大门,真正的到达了大内。 想进入宫里来还真费劲,竟然要通过三道门。 这星野城是环形结构,最中心便是宫城,外城皇城宫城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界限,每一层之间都有大门阻隔。 软轿后面跟着的两队侍卫里,忽而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少了两个人。 “哇,这里好大!”随着厉云躲到一处御花园,如今忍不住大发感慨,“比我家的园子大得多了!”废话。厉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扶了扶腰间的佩剑,略微辨别了一下方位,这才将他的领子一提,拖着就走。 这次如今却不敢聒噪,噤若寒蝉——深宫大内不比舒子夜的园子,一队队侍卫如行云流水穿梭不停,亏得厉云能拿捏得住时候,否则稍不留神,就可能撞上四五队巡逻的禁卫军! 毕竟是皇宫,除了侍卫,还有不少的宫娥穿梭如蝶,在深冬的宫内组成了一道亮丽风景。 昨夜的雪还不曾全消,树木也枯涩,两人的一身宰相府灰黄侍卫服十分扎眼。便趁着一队巡逻队过去,悄无声息的拉下了两个黑衣侍卫弄晕了,便扒下他们的衣服来套上。 等下一队禁卫军经过时,那队伍里就多了两名黑衣侍卫。 “哎,哥们儿,咱们是要去哪来着?”如今不安分,忽而就搭上前面那个黑衣侍卫的肩膀,笑眯眯的搭讪,却也不怕露馅。 对方回过头来,犹疑的看了他一眼,开口,“新来的怎么着!连巡逻路线都不知道,咦,我怎么瞧着你面生!” “是呀是呀!”如今忙不迭的点头,“我们是刚进来的,队长大人今天在把我们分过来——以后还要多托大哥的照顾!”他顺水推船的功夫一流,笑眯眯的朝对方拱手。 “我说嘛!”对方见他主动讨好,满意的点点头,“咱们巡的是从陛下的昭阳殿到‘夜菊倚栏’的路,好好记得!” “谢大哥谢大哥!”如今一连点头,刚想问那“夜菊倚栏”是干什么的,却终究忍了一忍,话头一转又问,“那大哥,神庙是在什么线上,有什么人来巡视?” 然而,对方听的神庙二字,却倏然变了脸色,转过来摇头,“不敢说不敢说,那是禁地!” “大哥说一说吧!等换了班我请你吃酒!”如今笑眯眯的**,一边眨巴着眼睛捅他的后腰。 “你真的不知?”对方却疑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不敢回头,“自从陛下封了神庙和星坠台,这两个地方一直由咱禁卫军队长南为大人亲自巡视,咱们这些人都靠不得半步——前几日有几个兄弟误闯了那里,被剁成了肉泥!” “什么声音!都给我闭嘴,好好的打起精神来!你们这群懒猪,只知道哼哼唧唧!”这边两人刚落了音,那领头的小队长就听到了动静,厉喝了一声,骂骂咧咧起来。将腰间的佩剑抖得一声响。 如今前的黑衣侍卫被那小 队长喝得不敢出声,老老实实的行路,走了有一会儿,才一侧头压低了声音,“别忘了小子,你欠哥哥一顿酒!” 沿着长廊一直走。 身后的侍卫都已经侯在了午门外,舒子夜一个人,由一名黑衣侍卫引着,慢慢的皇上行宫——昭阳殿走去。 到了殿门口,侍卫就退了,他孑然一身进入大殿,慢慢匍匐在龙梯下,低声三呼万岁。 高处龙椅上的人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一眼下面跪拜的白衣宰相,忽而一挥手,屏退了下人。 “起来。”星神帝淡淡出了一声,手指慢慢敲击着龙椅,“有什么消息么?” 舒子夜应了一声,淡淡起身,却低了头慢慢的,“昨夜,叛贼厉云潜入宰相府,妄图劝动微臣与他一起谋反;今日,厉云又潜入到宫廷来,想进入神庙。请陛下圣裁。” “那你答应了没有?”龙椅上的王者不动声色,淡淡的问。 “答应了。”舒子夜竟然也不隐瞒,一低头慢慢的说。 敲击着龙椅的手倏然停顿,星神帝笑了一声,“做的很好——以后有他们任何的动向,都要向朕回报。” “臣领旨。”舒子夜微微行礼,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微一顿,却淡淡的问,“那么,今日要不要派人去抓他?” “不必。”星神帝慢慢摆手,依靠在龙椅上,淡淡的,“还要靠他们找到坠星。”这样说着,王者却倏尔一顿,探起身来召唤,“南为!” 大殿一角倏然就闪出一袭黑影来,现任禁卫军队长匍匐在龙梯下,待命。 “你去,将神庙和星坠台的兵力消减一半,记住,要做的不动声色。” 禁卫军队长南为的了命令,快步就下去了。 龙椅上的王者微微闭了闭眼,似乎有些疲惫。却没有看龙梯下垂首站着的白衣宰相,“以后一旦的了坠星的消息,立刻来回报。”顿了一顿,他却转移了话题,淡淡的,“清妍很喜欢你妹妹,朕打算再留她小住——你现在可以去看看她。” “谢主隆恩。”白衣宰相的眸子颤抖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接旨。 白如今与厉云依旧混在那一队里巡逻。 莫名的,看到了那“夜菊倚栏”,一向沉稳的厉云,却陡然有了慌张。“这就是‘夜菊倚栏’呀!”如今就在旁边感慨,伸着脖子看那一片萧瑟的荒园,“啧啧,怎么这么荒凉?” 荒园里还有积雪,显然是不曾打扫,里面横七竖八的歪倒着无数枝丫,只瞧见了苍黄点绿的一片。倒是园子前的那座小楼不错,像是中州富贵人家居住的画楼。 一行人刚巡视到那里,却见正面行来另一队人,匆匆忙忙的就要朝神庙的方向赶。 他们这一队的小队长立刻行礼,既而所有的人都行下礼去,对着那一队打头的黑衣队长。 然而,匆匆行过的一队却倏忽停下来,领头的黑衣男子神色一凛,“你们这一小队停下!” “是,南为队长有何指教!”他们领头的小队长一顿步,恭敬的问那个黑衣的大漠男子。 厉云的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垂了头,往里面凑了凑。 那个大漠人南为,曾经是他的部下。没想到在那场纷乱里竟然倒戈,跟随了星神帝。 当初在扬州二十四桥上也有一面,因此厉云只是躲闪,不敢正面进攻。 叫南为的异族队长却不回答,只是用深碧色的眼睛瞧着队伍里的人,一个一个的看下去。 他看得很仔细,嘴角的线条绷得很紧。厉云也有了些微的惴惴,生怕在这里被这位“故人”认了出来,因此便更压低了头。 然而,异族队长仔细的看完了全队的人,眸子闪烁了一下,却忽而绽开一丝笑,淡淡的,“不错,军容很整齐,都给我精神点。” 所有的侍卫都正了身形,接受禁卫军队长的训话。 南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瞥过队尾的厉云和白如今,蓦地又笑了笑,领着队伍就走。 厉云低低的长出了口气,却在两队擦肩的一刹那,无声无息的混入了那另一队的队尾。 “刚才那个绿眼睛的看什么?”如今似是有些余悸,转过头去问身边的厉云。 然而……什么时候!他竟然不在身边了! 如今惊惧交加,暗暗的骂他不够义气,竟然撇下自己就跑了,急忙四下看去——一队队的禁卫军鱼贯而过,众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衣,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来。 糟了糟了!他心慌意乱,虽然生性好玩,却的确不曾受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脑海里转过了几百个念头,却重归平静。 算了,大不了真的跟他们一起混到换班,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打定了主意,他反而放松下来,笑逐颜开的看着附近的景致。 嗯嗯,等回去了,一定要向水槛炫耀一下。 然而,正在那盘算着,却见“夜菊倚栏”那边闪过一袭熟悉的影子。 白衣白冠,那不是舒子夜吗! 如今看着那一袭白衣,蓦地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刚想喊出声来,却不敢,只是朝那一袭白用力的挥舞着手臂。 然而,那一袭白转眼就隐没在荒园里,消失不见。如今一急,悄悄的就溜了,往那“夜菊倚栏”的方向摸去。 还真是大,他在那园子里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撞,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只是觉得那座小楼总在自己面前乱晃,却怎么也出不了园子,仿佛身陷迷宫。 终于,也不知道摸索了多久,如今终于摸了出去,七拐八绕的,面前蓦地一阔,却显出一片池塘来。 落雪集聚在池塘的两侧,将土地都掩盖了,盈盈的一片粉白。那池塘里的水却似乎是暖的,袅袅的升着热气,将近侧的积雪都吹化了,远远看去,水里红白交杂,却还有些鲜活的游鱼。岸边种的柳树上覆了一层薄雪,似是又有了第二次的生命,风一吹,遍洒下一片“柳絮”来。 只是,毕竟是冬了,萧瑟的让人心寒。 偏池塘边的白雪上,坐了一袭青绿。那一袭绿翠的如 此明快而鲜艳,与这覆雪形成了鲜亮的对比,让如今的眸子也瞬间一亮! 看着装不像是宫女,呵,竟然敢在这里偷懒! 他大咧咧的走出来,“天气真好呀!” 这一声立刻惊动了池塘边坐着的少女,她转过头,讶然的看黑衣的纨绔公子走过来,伸手将地上的雪一扫,就地坐下来。 青绿衣衫眉目微弱,有春日的云淡风轻。可现在少女的脸上只是惊诧,伸出手来,就指着地上禁卫军打扮的纨绔公子。 “嘘!”白如今手指按唇,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跟你一样,也是来偷偷懒的,别说出去!” 青裙少女越发的一头雾水,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 “喂!让个座罢,我走了半天了,腿都酸了。”见她坐在个什么椅子上,青色的衣裙都将那椅子遮挡起来,便拍了拍膝盖,笑着低声。 少女的眸子蓦地晃动了一下,无语的垂了头,只是微微撩开双腿上的裙裾。 这少女乘坐的,分明是个轮椅! 如今的眸子也颤了一下,自知失言,快速的从地上爬起来,“对不起。” 少女又重新微笑起来,摆摆手,指了指他。 “你是问我是谁吗?”他奇怪,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话,却不敢再冒昧。忽而就是一笑,“我叫白如今,你哪?” 青裙少女绞了绞手指,忽而就有些羞涩的低了头。半天,才从地上捡起一段枯树枝来,在雪面上画下了“舒青青”三个字。 舒青青?“呀,你是小舒的妹妹,舒子夜的妹妹对不对!”蓦地记起了什么,他兴奋的跳起来。 青裙少女看他竟然认得自己的哥哥,也是欣喜,点点头,却有疑问,又一指他。 然而,如今却正在忙,没有看到少女的手势,只是四下乱看,低声,“小舒呢,小舒呢!还要靠他带我回去,啧啧,回去了非找阿云算帐不可!” 青青摆了摆手,又摇摇头,伸出指头来比划了个走的手势。 竟然走了?他登时气馁,哭丧着脸又在雪地里重新坐下,百无聊赖的用树枝划着雪面。 青裙少女认定了他是哥哥的朋友,却不知该怎么劝慰他,微微移动着轮椅到他面前,只是蹙着眉朝他摆手。 “没事没事!”他却很快振作,亮晶晶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你带我去逛逛罢,我可没来过皇宫——记住,要找人少的地方!”他说着,就麻利的爬起来,扶住了她轮椅的扶手,笑着,“你指路!” 青青面上还有犹疑,却忽地被他推动起来,只一瞬间便行出了一射地。少女的脸上终于焕发了笑容,扶着轮椅脸色微红,咽喉里却呜呜的滚动着,被他推着风一样的前行。 难道那些消息有误吗? 厉云蛰伏在神庙雕梁下的时候,暗暗的想。 这神庙的戒备根本不严,刚才禁卫军队长南为过来时,还抽调走了将近一半的人手。 不管怎么样了,这是个好机会。 他趁着两队人换班的时候,跟着人混入了神庙。 这神庙是禁地,三层的伽蓝宝塔,只在外庭设了军备,内里有两扇大门锁着,一般人都进不去。 厉云悄悄的溜上庙顶,顺着白色的庙塔小心攀爬。 三层的庙塔上,在最高层上有个透风的铁栏窗。那铁栏是用精刚打造,一般的兵刃伤不得分毫,却完全抵不过他的佩剑“海霜”。只听得擦得一声响,十八横栏的铁栏窗应声断开,外表看去,却只留下了轻薄的一线银白。 的确是削铁如泥的好剑,竟然只在那栏杆上留下了如此轻微的痕迹。 厉云朝手心里呵了口气,微微攥着手指粗细的横栏,微一用力,就将半扇窗子卸下来,他就侧身挤了进去。 挤进去以后,他又伸手将那横栏窗复原合并,外边看去,竟看不出任何端倪。 神庙伽蓝的三层上是一层的壁画——刻绘着星野国国主白手起业的过程;国中各个重大事宜。甚至包括织耕渔商的图纸。 宝塔的透光性很好,除了正中的那尊巨大长明灯盏,四壁上都有通风透光的孔隙,镌刻成了极端精致的六角雪片形状。厉云就借着这些光亮,一点点地看那壁画,找上面任何关于坠星的蛛丝马迹。 虽然有通光,却避免了直接的照射,壁画保存得很好,即使经过了几百年的光阴积淀,都还能散发出大漠颜彩特有的气味。 他一幅一幅的看下去,终于看到了一幅星坠图。 顶上是阴沉的天色,却被一道象征着流星的白光所撕裂。流星下坠的点上,是一袭宛如垩雪的衣,白衣的背影舒展,双臂张开,似乎在承袭着流星的光芒。 厉云知道,那壁画画的是初代国主受命于天,接受星坠力量的情景,却有些看不明白。 那幅画上,白衣国主的脚底,却有一圈圆形的纹理,宛如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几乎包裹了坠星所有的光芒。 这是什么意思?他百思不得其解。坠星跟术法大阵有什么关系?还是,难道说,这个阵法,就是传说中封印了坠星圣兽的阵法? 他越发看不懂,使劲的眯了眼睛,妄图将那画上的大阵看通透。然而,那阵画得如此小,上面密密麻麻如同咒语的文字几乎辨认不出。 将第三层上都排查了一遍,确定再无任何线索,他悄然下楼,到了二层里。 二层陈设的是一些引进的物种、琥珀石及农工用具,还有就是关于天文历法,农耕水利方面的书籍,满满的堆了一屋子。 黑衣剑客挑出一本《四州志》,一本《勘星》和一本《星宇国论》翻了翻,也实在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再下去,一层陈列的是星野国历代帝王的灵位和族谱,配设着巨大的祭台和金丝画像。厉云小心的检阅了一番,也不曾再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伽蓝神庙很大,这么略微的查检了一番,就足足花了两个时辰。他微微测算了一下时辰,快到了轮班的时间了,便不敢再耽搁,又顺着原路返回,混入那些站岗的黑衣侍卫里。 (本章完) 相望谁先忘 ? “喂,我怎么觉得老是在兜圈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白如今放眼望去,却只觉得那池塘边的一株柳树端的面熟,忍不住就问。 青青的脸倏然红了。 她腿脚不好,进宫来以后,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夜菊倚栏”上,只是偶尔陪清妍夫人下来看看花逛逛园子。活动区域也只限在“夜菊倚栏”,根本也不认识皇宫里的路。况且这又是宫廷,怎么敢随意乱跑。 阡陌纵横,亭台水榭峰峦迭起,看得多了,便觉得眼晕。哪里还能辨得出方向。 “你不该是在宫里呆了很久了么?”如今疑惑,瞪大了眼睛看她。 青裙少女的脸红的几乎熟透,垂下头去,牵着衣角咬唇不语。 完了完了,竟然又遇到一个路盲——他心道,却大力的拍了拍青青的肩膀,笑得咬牙切齿,“没事没事。”这下到好,出不去,又没处可去,只能祈祷老天保佑,那个黑面神良心发现救他于水火。 “那……咱们玩罢!”如今四下乱看,忽而一笑,神秘兮兮的说。玩?玩什么?青青惊奇,不解的看着他。 “我看那池塘里有不少锦鲤,咱们钓鱼吧!”打定主意,他笑眯眯的说。 青裙少女出身显贵,虽然曾听过“钓鱼”这种游艺,却不知道如何*作,一时也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怎么样。况且,这锦鲤是用来观赏的罢,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敢钓这里的鱼。 “玩罢玩罢!”如今兴奋异常,却首先遇到了难题。哪里有鱼竿呢? 四下乱看,却忽而注目到了岸边的垂柳,兴冲冲的过去折了一枝长的,试了试。虽然干糙些,却也还柔韧。钓竿是有了,可没有钓线。他又想了想,忽而就去解衣服上的束带。 一边的青青惊了一跳,却见他扯下腰间的束带还不算完,又忽而一张臂,往下退那身黑色的禁卫军袍服。这一退,里面就显出一袭华丽的白衫来,映衬着少年略显苍白的脸色,越发的俊秀。 这一身白衫衬着,少年就有了一份书卷气。然而他却是胡闹的高手,只见他七缠八绕的,就把那根黑色束带往柳枝上捆绑。 绑完了,黑色的束带坠的柳枝微微下沉,如今喜笑颜开,乐颠颠的拿着“鱼竿”就往池塘边跑。 蹲下了试了试水,不由得惊喜,“这水还是热的呢!”说着就找了块石头坐下,抛杆。 然而,束带轻飘飘的打在水面上,却不下沉,好不容易饱蘸了水,却只是晃晃悠悠的伏在袅袅水汽的水里,不曾沉底。 这怎么使得!他皱了眉,拉杆上来,一个劲的想。 身边的青裙少女有犹疑,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慢慢的划下一片字。 “钓鱼该有鱼钩罢”。 如今看了那一片字,眼神亮了一亮,忽而就称赞了一声,跳起来,径直摘下了她发髻上的一根攒珠的簪子,就往那“钓线”的末尾上绑。 “呜……”青青嗓子里滚动了一声,却犹疑,屈手指做了个钩形。 她倒不心痛簪子,似是很乐意跟他一起胡闹。只是不明白,直的“鱼钩”能钓到东西么? “不懂了罢!”如今一脸鄙视,“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说着,绷直了手臂,甩杆,只听得那柳枝嘣的一声响,立刻被拽的笔直,黑色束带随着簪子快速沉底。他就这样坐下,悠闲的钓起鱼来。 然而,毕竟是喜欢热闹的人,还呆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昏昏欲睡,眼睛开开阖阖了几次,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身边的青青用力摇醒他,却觉得好笑,掩住嘴,咽喉里辘辘滚动。 “这是谁想得破主意!”他终于窜起,跺脚抱怨,“一点也不好玩——姜尚原来是个白痴!”这样一跺脚,就径直将“鱼竿”扔了,看着它慢慢沉底。却忽而一抬脚,三两下除掉了鞋袜,只听得扑通扑通几声,他竟然就跳进了池塘里,却没来得及挽裤角,水瞬间将他白色华贵的袍子湿了大片。 青青大惊失色,却见他忽而转过身来,笑开了花,“你也来啊,这是温泉吗?真暖和!” 这池塘下有地热的缝隙,热量能传上来,让这个池塘的水经冬不封,因此才敢在这大漠北地上养锦鲤。 可纨绔公子这才想起他的袍子来——冰天雪地的,如若湿了,真地会被冻成冰人。这样想着,他连忙捞了泡在水里的袍子用力扭干,却丝毫不在意那一身华袍被揉皱的不成了样子。 “你也来吧!我推你下来?”如今将袍角往腰间一掖,竟然真的扑通扑通趟水上来,拽着 她的轮椅就往水里去。 青裙少女被吓得花容失色,口中呜呜的惊叫着,双手使劲的把着轮椅的扶手,勉励后仰,却晚了,半截腿已经泡在了水里。 青青的双腿并没有知觉,却也不觉得冷,只是有些恐水,忽而就反手抓住了如今的胳膊。 “别怕别怕!可好玩啦!”他却笑眯眯的,将她撇在半膝深的水里。忽而就像跳蚤一样跳开来,掀了她一身水花。那水竟然真是热的,青裙少女刚定了个神,却见如今竟然俯了身,脸颊几乎贴着水面,在看什么。 青青一怔,也跟着低下头去,却见那渐渐平息的水底,竟然有手指长短的小锦鲤,悄然的靠过来。她惊喜得笑了一声,仔细的看那些游鱼的活动。它们绕着她浸在水里的裙裾、双腿和轮椅缓慢的游动,时不时追逐一下,又拿嘴触碰眼前这些陌生物体。悠然自得。 从小到下,她还不曾看过这样的场景。 另一边,如今却已经挽好了袖子,悄悄的朝水下探出手去,双手在柔软的塘底慢慢收拢,想要抓那有些愚笨的游鱼——毕竟是冬天,温泉下的鱼也有些懒惰。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微微屏住了呼吸,只是盯着那被手掌里渐渐合围的小鱼,慢慢往水面上抬升手臂。倏然收手抬臂出水面,困住了手掌里的小鱼,那水滴骨碌碌的从手掌的缝隙里流下来,在水面上溅起一片碎玉。 “抓到了抓到了!”如今大喜,捧着小鱼忙不迭的跑向少女,扑通扑通的溅起一片水花。然而,还不及给她看,那手掌里的水就溜尽了,小鱼鼓着腮扑楞了几下,瞬乎跃出他的手掌,又重新的跳入池塘里。 “啊,啊!”青裙少女惋惜的捶着轮椅扶手,脸上却有欢喜雀跃的表情。 厉云跟着换班的人从神庙出来,又混入了巡逻“夜菊倚栏”队伍里。 他本应该出去的,却终究放心不下那个被他半路丢弃的纨绔公子。 如果猜得不错,他应该还在泾阳宫到“夜菊倚栏”这条线上徘徊不定。但他本不该去“夜菊倚栏”的,却忍不住,双腿不由自由。 他只是怕,怕去那个地方,怕见她,更怕见不到她。他已经听到了传闻,在他离开大漠的这段时间里,先皇的后宫妃嫔都被殉葬在了陵墓里。 刚才巡视过来的时候,“夜菊倚栏”荒凉如旧,不知是因为她还住在这里,还是因为这里已经荒废了。 厉云轻车熟路,悄悄的在一株枯木后躲了,悄眼看那座小画楼。轻纱帐幔依旧,二层上依旧架着架古琴,却已经落了一层雪,将一半琴身掩埋。隔着纱帐,他看不到里面的走动,只觉得那里面是有生命的。 忽而,他就闻见了一串低低的咳嗽。厉云一惊,躲到树后,听楼梯上缓下的脚步,既而落在了轻薄的雪上,沉寂无声。伴着又一声咳嗽,园子里传来刷刷的扫雪声。 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急匆匆的,雪地里霎那间起了声音。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歇着罢,这些事让奴婢们来做,娘娘还病着呢!” 倏忽就又起了一个声音,“都回去吧,我来就好。”声音刚落,就又起了一连串的咳嗽,女子的声音些微沙哑,带着浓烈的鼻音。 然而,即使那个声音变成什么样子,厉云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蓦地僵硬了身子。 贵妃……她竟然是贵妃了,她竟然就是那个被武承王册封并且昭告天下的贵妃! 厉云慢慢得闭上了眼睛,攥紧了手里的佩剑,却失去了回头的勇气。 那些下人被那个女子喝走了,漫天彻地里只剩下一种声音,孱弱的扫雪声。宛如将往事种种,一齐从他的心中慢慢扫除。 睁开眼睛时,厉云已经面无表情,回身就走。 然而,走了不几步,蓦地惊动了扫着落雪的贵妃。那个女子微微咳了一声,却有惊诧,喝他,“你站着!” 她认出他那身禁卫军的衣衫,不解的,“你是哪一队下的,怎么私闯深宫禁地——还是,陛下有什么旨意吗?” 陛下每次来临幸时,总会先派出身边的禁卫军前来知会。只是这样冒冒失失闯入的,倒是头一次。 厉云下意识的定了步,可当听到那句话时,却猛的一低头,大踏步的就要走。 “你,你站住!”女子越发心惊,气息也不稳定了,喷出的水汽氤氲了她素淡的脸。 隔着帕子,她依旧握着长柄的笤帚,外罩的内绒蓝色风衣上沾着草木上的残雪。她喝止了那个黑衣的禁卫军,却忍不住涉雪而来,有些急促,蓝色的风 衣钩刮着身侧的草木,簌簌的落雪溅上了她的面颊。 行到距离他一丈处,她终于扔下了一直不曾离手的笤帚,用帕子按住了剧烈咳嗽得嘴,目光却落在了那人手里的佩剑上,声音忽而颤抖的一塌糊涂。 “你……你拔出剑来,让我看看……” 厉云垂了头,目光落在了面前的白雪,手却慢慢把住剑柄,抽开。 湛蓝色的剑身一下子照亮了女子的眼眸。 看着那湛蓝,女子的泪抑制不住的流下来,忽而却转了身,消瘦的脸颊背对着他。 “这剑……你是哪里来的,是你的吗,是……你的吗?” 冰天雪地里,厉云忽而就笑了起来,慢慢的,笑声砸落在雪地上却冰一般的冷。他一张口,嘴唇就颤抖了,颤抖之后,终于闭合,从牙缝里慢慢挤出几个字来。 “岚昭仪,清妍夫人,好久不见。” 听着他如此招呼,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清妍夫人再也忍不住,咬住了那一方帕子,无声无息的痛哭。 “不。”厉云却顿了一下,忽而抬头仰望苍穹,“该是叫你……贵妃娘娘,是罢?” 隔着满地的落雪,隔着疏落的花木,两人背对而立,谁也不敢回过头来,看对方一眼。 生怕这一眼看来,已经是沧海桑田的变幻。 清妍夫人伸出手,扶住了一株干枯的大波斯菊,一抖,积雪就覆盖了手腕。她终于也抬了抬头,让泪水涌回眼眶,却强颜欢笑。 “是呀……是呀……” 她终于也做了皇妃,他终于也叛了国,他们终于再一次的,又回不去了。 “恭喜。”良久,厉云慢慢得吐出一句来,却颔首低笑了一声,“你可遂了心愿。” “是呀……是呀……”清妍只是颤抖的重复这一句,仰起的脸颊上,却滚满了泪水。 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告诉你——国破的那一天,我是那样的翘首以待,城深夜阑的时候,我又是怎样的孤独。 都只为你呀,都只是为了你。 为了咱们那永远不能的相守。可你在破国的那一天,却不曾来看过我。 清妍夫人陡然闭上眼睛,拿帕子扶住了脸,伴随着微微的咳嗽,泪如涌泉。 “你看我……你看我……”蓝色披风的贵妃就这样低声喃喃重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好吗?”她忽然转移了话题,慢慢得问。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厉云顿了顿,慢慢回答。 多少年之前,他就这样努力的,冷冰冰的回答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一切都没变。 “我这里有……圣上御赐的金牌,你拿着它,出宫罢。”清妍夫人用帕子慢慢拭了拭脸颊,勉强的笑了一下,抬起手摸入怀里,将一块橙黄攥紧在手心。 然而,她依旧没有勇气回身,看他。只是将那令牌弱弱的抛过去。 一转眼,真的已经物是人非了,她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他,也再也没有勇气让他看。金牌落在了薄雪上,黄澄澄的扎眼。厉云没去捡,只是怔怔的看着它,一动不动。 一片沉默里,忽而就传来了喧嚣。 厉云慢慢得抬了抬头,却见那一身白衣的如今,正推着个青绿裙子的少女,嘻笑得走来。 纨绔公子看到了站在雪里的厉云,忽而惊喜,却又瞬间转为恼怒,大声,“你个挨千刀没义气的黑面神!” 如今那句话惊动了所有人,清妍夫人也颤了一下,却依旧没敢回头。轮椅上的舒青青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清妍夫人,忽而就惊诧的叫了一声。 厉云抬起头来,眸子直*白如今,*得对方心虚一样的低下头去,乖乖的磨蹭过来。他打量他,一身华袍皱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泥浆,下摆结了薄冰,硬邦邦的击打着少年的腿。 轮椅上的少女也是如此,膝盖以下更是被冰冻住,她却似乎感觉不到,只是有些慌恐的紧抱着纨绔公子的宫袍,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走。”厉云不愿多话,垂着眼睛捡起地上的令牌来,拔脚就走。如今隐约觉得怪异,终究没问出声来,一转身去拿了青青怀里的外衣,只是低低笑着,“以后再跟你玩!” 他说完,将衣服往身上仓促的穿着,就去追厉云。 然而,厉云在雪地里蓦然驻步,不曾回头,只是一抱拳,慢慢得。“多谢贵妃娘娘……” 站在枯落花丛里的清妍夫人也没有回头,闭了闭眼,想笑一下,却又笑出两行泪来。 (本章完) 夜中不能寐 ? 夜色如雪。 那下面白花花的一片,却真是雪。 空中的月光和地上的雪交互辉映在一起,已经模糊了天地的界线。 可那个地方,即使在茫茫大漠里,依旧四季如春。 蝴蝶堡。 ——掩藏在永远也无法触及的,浓雾里的城堡。 城堡最上层的露天天台上,一袭缀满了星辰的幻术长袍正翻飞如羽。 天照身上的幻术长袍,与天上的星辰相互辉映,灿烂若河。 她依旧站在星台前,一边拿着算筹测算,一边在一旁的写板上用法术记录着什么。 再抬头看紫微星斗,却怔怔的失了神,苍白的手悬空在写板,冰冷的几乎失去了知觉。 从什么时候起——那杀破狼三星的格局,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一直黯淡无光的破军星,终于在短暂的寂灭后,重新焕发出了耀眼的光彩。然而,破军星却一直在朝着贪狼星靠近,而且星气隐约昭显的,却是文曲。 这暗示的什么,三大杀星里的破军——竟然是文臣吗? 而且,七杀星辰的光芒一度下降到了最低,不但被贪狼和破军联合压制住了,它的悬空方向上,还有一颗横生的蓝星罩着,又分弱了七杀的一部分光芒。 三星里最为鼎盛的七杀,却面临着洇灭的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 天照隐隐约约的担心起贪狼的命运来……一旦七杀重新觉醒,那贪狼星,可能就是殒命的下场! 她些微的张大了口,可面对这般错综的局势,她却没有救护的可能。 “那个孩子……很危险了。” 忽而,背后就起了淡淡的声音,带着超脱一切的漠然。 星袍女子回身,见金衣银发的蝴蝶小姐就在身后,淡淡的仰望满天星斗。 她竟然是知道的,早就洞穿了一切。 星袍的天照甚至都忘记了行礼,急迫的,“那个孩子……白如今他,真的很危险吗?” 白如今就是贪狼啊,那个从来不知道忧愁的纨绔少年。 蝴蝶终于收回了目光,淡淡地看了属下一眼,“你说呢。” 依照七杀的性格,若是谁敢阻挡它的光芒,定然是……! 星袍天照蓦地想起了前人立在著名七杀将臣墓前的“七杀碑”。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每一个“杀”字,都带着宛如报仇般的嗜血和疯狂,让人只是读起来,就感觉到寒毛直立,怵目惊心! 这七个字,完全代表了七杀的性情,那是“宁可我负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负我”的绝杀! 如果……那七杀将帅就是厉云,那么他身边的纨绔公子……! 星袍女子不敢再往下想,一转头,有些惶恐的看着身边的蝴蝶小姐。 “这就是我不肯答应的原因。” 金衣银发的女子却淡淡的回了一句,复又抬头看天上的七杀星。 “他的杀性太大,如若放纵如流,只怕会是流血漂橹的后果。现在他还被贪狼压抑着,若是有一天冲开贪狼的限制——只怕那一刻的爆发,足以惊天动地。” “破军和贪狼联合,都不能将它压制吗?”天照心存侥幸,试探着问道。 蝴蝶小姐冷笑一声,抬了抬尖利的下颔,“你没看见么?——破军星也正压抑着七杀的光芒。七杀一旦复苏,恐怕连盟友也是要斩杀于剑下。” 星袍天照蓦然一震,转身,“我去救白如今回来!” 然而,星袍少女还不曾行到祭台之下,就被蝴蝶小姐喝止。“你慢去。这对于如今是一种历练,对七杀也是如此,你谁也帮不了,静观其变罢。” 星袍女子从祭台上的石阶回首,看星光下淡定的女主人,忽而也跟着沉默。 天下大势,她的确主宰不了——即使是神也不能。 “况且……”蝴蝶幽然叹息,“我已经派了射天前去,你也不必再去。” 无论如何,白如今不该死,她还是要救。 赶在七杀彻底崩溃之前! 遥远的月。 在四五层轻纱帐蔓的隔绝下,越发显得朦胧辽远。 床榻上的清妍夫人无声无息的笑起来。 ——往事总是甘甜的,却甘甜的那样苦涩。 身侧,残疾的少女青青好容易睡着了,半张脸却都埋在了锦被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 她竟然也病了。 今日跟那白衣少年玩了一天,又沾了水,回来时便一直在哆嗦,入夜时就起了高烧,却竟然又一阵热一阵冷的打摆子,折腾了半夜,这才能睡了。 她身体一向孱弱,往常一直小心谨慎着,今儿竟然跟着个陌生人玩得这样疯。 可倒好,清妍本来就得了伤风,又加上一个高烧打摆子的少女,一宫人全都乱了阵脚。 好容易安顿下了,一宫的人都累得倒头大睡,谁也不曾知道,这个贵妃娘娘,是否真的睡下了。 她的嗓子有些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风,痒痒的难受,忍不住捂着被子咳了一声,怕惊动了身边沉睡的少女。 这一捂被子,眼泪就忽地跌落了下来,阴湿了丝绸缎面的花枕。 那往事里,她笑得那样清然,他也笑得那样自然,明明彼此都是那么靠近,怎么突然就生了隔阂?那一句“贵妃娘娘”,几乎让她肝肠寸断。 多么想回到从前, 哪怕是死在了那场破国里,也许就没来的这样的痛苦了。 清妍夫人拿被子捂住了头,却在黑暗里睁大了流泪的眼睛。看着看着,似乎就穿透了时光的罅隙,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容颜。 刚进宫的时候,她还只有十五岁。 当时家里没了出路,被迫,送她入宫作了秀女,指望靠她来光耀门楣。 她的父亲是一个小小的驿丞——根本没有品级的一个小官,却拥有着冲天的抱负。 然而,他这样一个流落过来的中州人,又是文官,几乎与那些生活在底层的贫民持平了,那些身份显赫的大漠人,武人根本看不起他。他郁郁了一辈子,取了个大漠的女子为妻,也作了一辈子的驿丞。 清妍好歹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沾染了父亲的文气。可在那个世界里,是没人肯要的——大漠人嫌他们寒祚小户,又几乎算是平民,根本看不起他,不肯结为姻亲。他的父亲又清高自诩,不肯自己的女儿下嫁平民。 终于在她十五岁及笄的年纪,赶上宫里广选秀女,她就带着父亲一辈子的希冀,入了宫。 一入侯门深似海。 她是在进宫后,才明白了这样的道理。 别的秀女都千方百计的承欢于圣上,想尽了办法的接近他。只她拉不下脸来。 毕竟是书香门第,她有他自己的矜持和清高,不愿为那个未曾谋面的王者屈膝谄媚。 只短短的几个月,那秀女居住的“毓秀宫”就搬走了一半的人。她混在那些姿色平平的金发碧眼的大漠女子里,依旧平淡的过生活。 平淡之余,却是寂寞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想象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老去,死去。 白日的时候,就悄悄的跑到各处去看花,寻找**。 **这种植物,却是在大漠里很难生存的,她和爹爹一生爱菊,却只是拖着过路商旅,勉强才带来了几盆,如真如宝的看着它们艳丽了一个秋天,然后死去。 可皇宫却不同,任何的珍宝奇葩,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秋日的时候,她就在开满地面的矢车菊上,看那些寂寞的盛开。 她不喜欢那些奢华富贵的品种,觉得它们都不配被称作菊——那些花朵虽然开起来繁华锦胜,千头万簇,却脆弱的不堪一击——每一朵花盘下都架着铁木的支架,防止过重的花盘压断那脆弱的细颈。 那样娇贵的花,又怎么配叫做傲霜盛开的“菊”? 与他的相遇,就在那一片锦绣成灰里。 各色的**都开过了季,枯萎了不知凡几。宫里的仕女们开始清理残菊,将那些几乎干枯的枝干拔除,堆起来烧掉。为来年的新枝腾出地方。 那些菊大多枯萎,却不凋零,像个畏冷的佝偻妇人,抱紧了膝盖瑟缩在枝头。 她不忍心,上去祈求那些正在忙碌的仕女,得了她们的同意,才雀跃着奔到花丛里,将那些枯涩的**摘下来,都兜在了衣裙里。 只一瞬间,那衣裙里干枯的菊,便是满满的一堆。 “你干什么?”在她忙碌的时候,蓦地,背后就响起了声音询问。 她一惊,蓦然回首,就看见了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疑惑的在背后看她,一身黑色的禁卫军衣衫笔挺峭拔,配上腰侧的银鞘宝剑,越发显得冷厉。 男子那深黑色的目光看过来,宛如最深沉的浓雾,一下子笼罩了少女的心头。 清妍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就退了几步,踏到了四五株乱菊。 然而,少女却又是一声叫,转过头一看,见那倒塌的植株里,竟然还有几株鲜活的。 她蓦地觉得辛酸,慢慢蹲下去,扶着那株**的软茎,啪嗒滴下一颗泪来。 “只是几株菊。”黑衣男子却笑了一声,语气有所缓和。目光落在了女子衣襟里的枯菊,疑惑,“你采那些干什么?”说着伸出手去,径直攫了一只还艳的千层菊,递过去。 没想到她蓦地变了脸色,起身跺脚,“你干吗要摘它,它开得好好的,你怎么这么自私!” 清妍的脸上还挂着泪珠,这一顿足却有了三分懊恼,心疼地看着那朵花,却不敢接。 “怎么?”厉云的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难道喜欢,不就应该得到它么?” “若是喜欢,”清妍不依不饶,弱眉一蹙,“该是让它自生自灭才对——你这样掐它下来,它只能再开个一两日;若是留下它,说不定还能再生个四五日,你这是生生的折了它的性命!” 一朵花,没那么严重罢?黑衣男子一笑,却不反驳,看了看那朵花,忽而一扬手扔了。 “你又干什么!”清妍猛又顿足,摇摇得跑过去捡起花来,脸色苍白的擦着花上的微尘。 这样又错了吗?黑衣剑客疑惑,却含着笑,淡淡的看那个少女。 “你既然摘了,便该爱惜才是,怎能这样!”清妍又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不依不饶的拉过男子的佩剑,将**缚在了银色的剑穗上。风一吹,便摇摇得拍打着男子的手。 她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另一手兜着衣襟,慢慢地走出去。 这片菊圃的外围就是星野河的支流,清澈见底。 少女在河边站了,忽而就垂了眼睛,轻轻的抓出一捧枯菊来,抛在了水面。 干枯的菊依旧抱紧了花瓣,却随着水流,慢慢地行远了。 “这是为何。”黑衣剑客靠过来,在河边站定,淡淡的问。 “这条河就通向城外的星野河。与 其被人烧死了,不如就随着流水去吧——虽然生在了宫掖,却是该选择死去的方式。这皇宫太萧瑟了,我不希望它们和我一样,得不到归宿……” 然而,一年里死去的菊又有多少,能得到她救护的,只是一毛。她太天真了些。 “我帮你。”黑衣剑客在水边站了一会儿,却忽而笑了,淡淡的回应。 说完,转身,他步入**丛中,采撷枯菊。 夕阳的斜光慢慢的投射下来,拉长了花丛里两袭截然不同的身影。清妍在枯花丛里含笑的面容,却有另一种残艳的美。 夕阳完全陨落的时候,黑衣剑客从花丛里慢慢起身,扫了扫黑衣上沾染的草叶残菊,忽而就淡淡的笑了,扬了扬佩剑剑穗上的**,“我会赔给你一整片菊。” 他说完,就转身,踩着余下天光的碎影慢慢行去。 少女从花丛里起身,看着那一袭黑色的身影,忽而就呆了。 大概又过了半月的光景。 圣上新宠了个女子,被安排在了“倚照宫”里。新妃子乔迁之喜,“毓秀宫”里的秀女姐妹们都为她送行,帮她把什物搬往“倚照宫”。 清妍那时候抱着个乱昏阳菊的细颈瓶,在路上磨磨蹭蹭的踱着步子,看沿途半散的落菊。 途经“寥落楼”的时候,见一队黑衣侍卫巡视而来,她些微的一惊,下意识的躲到了路旁的花丛里,只是探出半个身来好奇的看。 可没想到,那带队的,竟然就是那日菊边初见的黑衣男子!清妍既惊且喜,刚想伸口来叫,却才发现竟不知别人的名讳,一时间羞红了脸色,低低的低下头去。眼底觑着那一溜趟的黑底皮靴起步踏过,似乎都踏在了她的心上。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抬了半头,用眼角斜那个带队的黑衣剑客,却见对方神色方正,冷冷的领着队伍前行,似乎丝毫不曾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她又陡然觉得不甘心,想咳嗽一声引起他的主意,到了嗓子眼的咳嗽声却堵了,几乎将她憋到。眼见那队伍就过去了,她失落的一咬牙,慢慢的又往前蹭着步子。 然而,行了不远,却听见背后猛然起了一声咳嗽,将失魂落魄的她唬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却竟是那个黑衣男子。 甫开口,清妍的脸就红的无以复加,却一梗嗓子,“你怎么在这里?真巧。”她说完了,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看对方,心里却在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道,她一直在关注着他。 “我正好带队巡逻过这里。”对方似是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忽而就掏出了什么东西来,递给少女,“这是我答应你的。” “什么呀?”清妍奇,将怀里的瓷瓶放在一旁草窠里,展开那纸包来看,却看到了一片短针样的指节长东西,还夹杂着黑黄色的纹理。 “种子?”清妍拈起一颗在凑到鼻下,闻到了奇特的味道,便惊奇的问。 “西域藩国的客商带过来的,据说是从波斯带来的种子,叫做大波斯菊——宫里的人却不喜欢,嫌弃那花太过单薄,味道也不好。这些种子一直就存着,没人肯要。你若喜欢,就拿去。”黑衣剑客淡淡的解释着,声音里却似不带有任何感情。 清妍有些生气,将那包种子一攥,忿忿的,“没人要才给我吗?难道我就像那大波斯菊,只是一辈子没人喜欢的东西吗!这劳什子,我才……” 她说着,就想将那种子扔还回去,却舍不得,手反而攥得更紧了。 这些**,是这么这么可怜…… 她有些心虚,却紧紧的攥了不肯松手,忽而就将那种子放在胸口,绝口不提。 黑衣剑客只是笑,看不出悲喜,忽而就淡淡的挥挥手,转身就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黑衣剑客却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才伸手作了个举杯的姿势,淡笑着,“等大波斯菊开的时候,我同你把酒论菊——我叫厉云,是禁卫军队长,你在哪个宫做事,叫什么?” 清妍一怔,揣摩了一下那个名字,却终于也笑了,“我叫岚清妍,在‘毓秀宫’,等候尊驾光临。”厉云,如云,很飘逸的名字嘛。 可是,黑衣剑客听闻“毓秀宫”那三个字,却蓦地震住了,眸子里泛起的柔和陡然被驱散,变得重新冰冷起来——毓秀宫,那是历来秀女待的地方,这个女子,早晚都是陛下的人。 他无语,却忽而抽开佩剑看了看,复而收剑,转身就走。 清妍奇怪他的举动,却被那湛蓝的剑粘住了眸子——月色覆盖在寒霜上的色彩。 清妍见他慢慢走了,心里的羞涩与激动这才慢慢泛上来,一俯首拾起草窠上的瓷瓶,双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天光正好,侧过头去,就能看到小画楼一样的“寥落楼”,楼前有片大院子,却已经荒芜了,冒着人高的蒿草。 少女顿了顿步,却是极喜欢那座小楼,心里暗暗的想——若有一天,能住到那里去该多好。虽然它现在只是座荒废的冷楼,可有着自己专署的小院子,还能每日看厉云带兵走过…… “哎呀,”清妍却陡然臊红了脸,拿细腻冰凉的瓷瓶贴着面颊,好让熟透了似的脸凉下来,口中却兀自在那里自言自语,“清妍呵清妍,你怎么这么不害臊,真真……” 然而,还不曾说完,背后又有人拍了她一下,诧异的,“你怎的才磨蹭到这里?在那自言自语什么?” 少女惊的六神无主,回过头来一看,才知是毓秀宫的姐妹,脸色又倏然红了,急急忙忙将那包种子藏在怀里,却勉强笑着。 (本章完) 重阳菊花殇 ? 回到“毓秀宫”之后,她真的开始准备种那大波斯菊。 可毕竟是深秋了,**熬不过冬。便一直按压着自己的冲动,一点一点的等候那春。 转眼间就是深冬,大雪纷飞。 又慢慢的,到了春天。 赶上芒种的时候,她也满怀希望的洒下了那大波斯菊的种子。毓秀宫*游廊里有一片小园,素来没人打扫,她便在那里播种,每日里悉心照料看顾。剩下的无聊时间,就偷偷的跑到泾阳殿到寥落楼那条线上,悄悄躲在路旁花木里偷眼那个黑衣剑客。 这成了她每日必干的事,一边惊喜地看园子里的大波斯菊抽芽发枝,一面悄悄的躲在路边看他,等着花开把盏的那一刻。 然而,那个男子再也没有找过自己。有时候她故意从花丛里探出半身让他看见,还窸窸窣窣地发出响动,满怀欣喜地站在花丛等那男子前来,再像上一次一样,咳嗽一声跟她搭讪。 却终是空欢喜一场。 她只知道,他是禁卫军的队长,有着一个飘然的名字——厉云。 等花开吧,等花开吧。她这样暗暗的鼓励着自己:等花开了,就请他来,一起赏花。 渐渐的,入了夏,到夏末的时候,那一园子的大波斯菊,竟然绽放出了粉色,浅紫色和黄色的花朵。 竟然比预计的开花时间,还早了半个季。 那些花的确不好看,一溜八瓣单薄的花瓣,中间簇拥的一撮花蕊宛如一顶金色的冠,沾着细细点点的花粉。花朵也只有茶杯口大小,像个小太阳一样,挤挤挨挨的却又枝条柔韧,风一吹,就相互点头示意。 她却爱极了它们的简单,惊喜地在花丛里欢欣雀跃,更加仔细的打理着自己的神秘花园,等黑衣剑客持酒赴约的那一天。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 重阳节那一日,皇宫里百菊绽放,争奇斗艳。各宫的侍女妃嫔都簪一朵**应景,然后在庭前摆下酒席,吃着宫里自酿的**酒,于皓月下观赏夜菊。 “毓秀宫”也不例外,每人都分到了一枝“金风玉露”,簪于发间。单她一个例外,只是挑了一朵粉色的大波斯菊,并一小串随处可见的蓝色矢车菊,从从容容的安然在了鬓端。 在一片金碧辉煌里,她是素淡的,却素淡的那样美,宛如秋日里凋零的美梦。 她簪着花,特特的跑到“寥落楼”那里,一面赏着寥落楼前的寂寞,一面也有些焦心的翘首以待——他该会明白的,大波斯菊盛开了,他们把酒的誓言也该兑现。 入了夜的时候,各宫开始繁华起来,正当宠的妃子甚至在殿前摆下了戏台,请中州的戏班子来唱说一番,喜气洋洋的等待着陛下尊驾。那些失了宠的妃子,也排下了流水宴,跟自己宫里的仕女自娱自乐。 “毓秀宫”的前庭也摆着喜筵,一窝子秀女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却独少了她。 清妍跑到后院,在那片大波斯菊堆里失神的站着,站着站着,不由自由的就垂下泪来。 花丛里的桌上,花形的摆着四五道精细点心小菜,都是她亲手所做,那水炉里温着的**酒热了又冷,冷了又热。 那个人终究只是把他们之间的约定当作了儿戏,不肯前来。 少女忽而用帕子捂住了脸颊,无声恸哭。 然而,游廊之上,忽而就起了一声咳嗽,紧接着,脚步声就慢慢的起了。 清妍连忙挹干了泪,抬起头来,却惊喜地看着那黑衣厉云顺着抄手游廊漫步而来,黑发黑衣如墨,手里挑着的风灯照亮了他的面容。 她惊喜,刚想叫出声来,那人的背后却又慢慢的跟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负着手在那游廊上慢慢得踱步。 “大胆,”厉云猛然提声,眸子里却有着让人害怕的陌生,指斥花丛里诧然站立的少女,“圣上驾到,还不接驾跪拜。” 圣上……那个黄袍金冠的中年男子,就是当今皇上么? 清妍却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反而更加得不能动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他为什么要带圣上来,为什么? 眼看着花丛里的少女竟然发起呆来,厉云的眸子震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却已经被背后的王者阻拦了。王者微笑着看花丛里的少女,仿佛是在欣赏一件极其精致自然的瓷器。 目光一转,王者却看到了摆在花间的酒席,一笑。“能陪朕喝一杯吗?” 清妍这才反应过来,却垂了眼睑,抚摸着身边的一朵大波斯菊,然而,只微微的抚了一下,指尖就颤抖了,花瓣 上扑簌簌的跌上了两滴泪水。 她终于还是陪那个中年王者坐了一晚上,喝了一夜的酒,默默听对方说了一夜的话。厉云一直陪站在王者的身侧。 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起眼来,看他一眼。 东方微白的时候,王者终于心满意足的站起来,伸了伸腰。 清妍跟着起身,垂着头恭送他。 “收拾一下,搬到‘凤兰阁’去,朕赐你为岚昭仪——上午就会有圣谕下来,你先准备准备。”王者步上抄手游廊的时候,忽而转过头来,淡笑着说。 她一怔,慢慢行礼,开口祈求,“陛下,奴婢不想去‘凤兰阁’。若能,请赐‘寥落楼’。” 王者怔了一怔,却似在竭力回想那个地方,终于只是点点头,“朕答应你便是。” 王者说完,呵呵笑了几声,负手,顺着抄手游廊渐渐远去。 厉云无声无息的跟上,堪与她比肩。他终于回了个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女。 “多谢你……!”清妍终于敢抬起头来,低声怔怔的说了一句,想勉强笑一下,却笑出一颗眼泪来。她连忙用手捂住了脸颊,不让他看到她的泪,转身就跑。 后来,姐妹们饯别送行,她搬入了寥落楼,改了个名字叫“夜菊倚栏”。并将“毓秀宫”里的那一大片大波斯菊也移植过来,还种上了其他各色的**。 她在那里平静的过日子,每日里只是侍弄花草,等皇上来临幸的时候,便从花丛里擦擦手出来迎接。偶尔跟着圣上步上小楼的时候,会哀怨的低头,看一眼楼下护送皇上的厉云。 他每次也是扬着头,看她和圣上一起进入小楼,消失在那一片帷幕深处。 再后来,她失了宠。 每日里除了侍弄花草,还多了个倚楼眺望的习惯,在二楼栏杆上站了,看楼底下杂乱的花丛,看楼外一列队整齐的行过,齐刷刷的脚步声宛如落在了她的心底。 偶尔在栏杆上抚琴,弹奏了一小段就泣不成声。她想起了那时候,那个她快乐的时候,想起那个花丛里一起的黑衣剑客,想起那个不曾完成的,把酒问菊的誓愿。 那时的她可以那样的喜欢这一个人,那样的悄无声息的爱。而现在的她,却似乎已经过度苍老了,苍老到爱不起,爱不动的地步。 然后,三四年过去后,她真的老了,国也破了。 她辗转到另一个男人手里,本以为——今生今世,再无相见。 可没想到…… 上天总是这样弄人的。让他看到了现在这样的她。 清妍夫人从黑暗里探出头来,任眼泪无声无息的流淌在脸颊上,却怎么也干不了。 小时候读过一句诗。恨不相逢未嫁时。 可是,他们相逢的时候,明明都彼此未嫁未娶,为什么却依旧不能走到一起? 还是真地同那句话说得一样?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夜色凉薄,像极了那年那夜游廊之上,那个黑衣剑客的眼眸。 然而那双眸子,却是永远的无法再相望罢。 她为什么没有鼓起勇气,再……看上他一眼? 这一旦别过,便是永诀。 大漠城里唯一一家“占星馆”,二楼上的阁子里却亮着灯火。 夜已经很深了。 谯楼远远的传来三更的鼓声。 如今坐在桌边,有些困顿的支着颔——他今儿是玩累了,在那个宫里胡闹了近一天,出来后又消失了半日。 小公主美沙亚也摇摇欲睡,依靠在如今的背上,碧绿色的眼睛微微眯着。 本来他们两个可以不来的,谁也没有勉强他们,只是那纨绔公子下定了决心非要来听,结果听到了一半,就是昏昏欲睡的后果。 厉云将灯火挑了挑,这才抬眼看对面的白衣宰相。 舒子夜已经考虑很久了,半垂着眼睛仿佛也睡着了。他的手指按在颊子上,纤细修长。 厉云有些不耐烦,复又起身,拢了拢炉子里的残火。 白衣宰相终于睁开眼睛,淡淡的,“明日,劳烦你去一趟‘星坠台’罢。” 厉云无声转身,也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问,“有什么讲头?” 舒子夜抚了抚白袍,似乎拂去了看不见的灰尘,低声,“照你所说,那壁画上的术法大阵在坠星之地。你也该知道,‘星坠台’的由来。” 那“星坠台”,就是在天星坠落的地方建起来的。 “今天我入 皇宫,神庙的守卫却疏松非常。”厉云还有疑惑,淡淡的问这个谋士。 舒子夜抚摸着袍子的手便是一缓,却低了头,慢慢的说。“尽日里城内颇有躁动,叛贼余党又卷土重来,很可能会威胁到陛下的性命——这便是我今日入宫,向武承王禀报的事。他大概是为了顾全自己的性命,才抽调禁卫军保护自己。” 舒子夜慢慢的说谎,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指甲。 “他相信了?”厉云有所疑惑,一寸寸的看着那端坐在桌前的白衣公子。 舒子夜忽而一笑,抬起眼来,“谁知道呢。” “你有没有告诉他,这些叛贼的大本营在这里。”厉云的眸子一冷,有些犹疑的试探。 ——他终于还是存着戒心的,不敢过分相信这个半路交好的白衣男子。 舒子夜笑容一收,也冷冷的看他。忽而就慢慢站起来,“如若不相信我,自不必与我联盟。” 白衣公子说得极对。到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再心存疑虑,只能孤注一掷了。 “我明日就入宫。”沉吟良久,厉云却先坐下来,淡淡的。 “对了,”舒子夜也有犹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今日和如今,是怎么出来的?” 舒子夜在午门外等这两个人等了那么久,却一直不曾见他们出来,直到外城“占星馆”的方向上升起了“事成”的焰火,他才知他们已经从这守卫森严的宫城里全身而退。 白衣宰相这样一问,厉云的眸子就颤了一下,捏住了袖子里的一面金牌,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我自有我的办法。” 说完,他往窗外一看,却颔首,“夜也深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舒子夜知他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起身微一点头,揽衣下楼。 可走到一半,却回过身来,淡淡的,“明日我自会进宫,将星坠台的兵力引开,你且小心。”他说完,人已经下了楼。 外面有乘四人小轿等着,寂静的大街上倏然亮起了两盏琉璃风灯,指引着那小轿远去。 厉云在窗口听外面的声音远了,才折身回来,去推醒一侧睡着的如今和美沙亚。 纨绔公子刚打完了个哈欠,惺惺松松的睁了半眼,便受到了厉云劈头盖脸的质问。“今日出宫之后,你又去哪里了。” 这纨绔公子,天天脚不点地的四处乱转,他们好不容易从那皇宫里出来,走了不几步,一回身,他就不见了。 “嘿。”白如今却笑了一声,揉着眼睛,“刚审完了小舒,就想来审我?阿云,你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竟然听到了,却为什么要装睡? 厉云一皱眉,刚想拉住他问一问,却见纨绔公子趁那小公主还惺忪,悄悄附上来,“阿云,那个蓝裙子的美女是谁呀——” 蓝裙子……清妍夫人。 厉云的心漏跳了一拍,神色一紧,转过脸去看近在咫尺的纨绔公子——他竟然看出来了吗?竟然有如此的洞察力。 然而,对方却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膀,“放心放心,我不跟别人说——晚安。” 说完,牵起美沙亚,朝他招招手,人就出去了。 厉云这才反应过来……明明是自己质问他,怎么反倒被他质问住了。 从厉云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如今在走廊上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看还不清醒的美沙亚。 他突然拉着她快步跑了几步,终于停下来,却蹲下,好奇的看着女孩子的脸颊。“我听小舒说——你的身上有历代君王的信物,那是什么样子的,你给我看看吧。” 美沙亚这才清醒过来,却没有理由拒绝他热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牵着颈子上的缨络,摘下来,将缨络上缀着的一个沉重的宝石戒指递给白如今。 那戒指上的宝石是纯银色的,足有小酒盅大小,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还能盈盈的闪光。 “哇!”他感慨一声,摸了摸那宝石,忽而就往袖子里一揣,口中说着“给我喽”,便一溜烟的跑出一射地。 “不行!”美沙亚自然着急,顿足就追,口中低嚷着,“那是父王留给我的。”却害怕惊动了阁子里的厉云,再让他喝斥一顿。 如今跑了没两步,笑嘻嘻的看她喘吁吁的赶上来,这才朝她做了个鬼脸,“我逗你玩的。”说着,俯下身去,往袖管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亲自为美沙亚带在脖子上。 美沙亚有些不放心的摸了摸那戒指,这才出了口气,又端正的放在贴身得胸口上。 (本章完) 风凉宫廷檐 ? 第二日,天色清明。 在午门处,白衣宰相便和两人分道扬镳了。 厉云这次早有准备,拉着如今换上禁卫军的衣衫,便要往巡逻的队伍里混。 然而,一转眼,那纨绔公子竟然又不知了踪影。 该死……他暗骂一声,越发觉得白如今任性妄为,几乎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便冷哼一声,不去管他,自己就往“星坠台”的方向走去。 舒子夜依旧在两个黑衣禁卫军的引领下,往深宫大内的皇殿昭阳殿行去。 行不到一半,一边上人影一闪,现任的禁卫队长南为慢慢的从假山后转出来,笑看着他。 两旁的禁卫军连忙行下礼去,却被那异族的禁卫军队长一挥手,倒退到一丈之外,走了。 南为拱了拱手,碧色的眼睛里有深刻的笑意,“舒大宰相。”舒子夜从他口气里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垂了垂眼睛。“我要面见圣上。” “那是自然。”对方冷笑着答了一声,伸手,“圣上正在大殿内等待——宰相大人,你可是辛苦。” 听得那样的话,白衣宰相终于抬起眼来,凌厉的看着冷笑的南为,声音却依旧控制着。“你什么意思。” “属下没什么意思。”异族队长俯身,却笑。 舒子夜仔细的看了他一眼,终究只是阖了阖眼皮,慢慢进入大殿。 “免礼。”在他欲行礼之前,龙椅上的王者先放下了案牍,淡淡的说。 舒子夜就在殿下站着,眼觑着那异族队长南为告退之后,才低了头,淡淡的禀报了昨日厉云进入神庙所得的结果。 “今日,臣下已经让他去‘星坠台’了。”略微顿了一顿,白衣宰相慢慢接上。 “朕会安排。”龙椅上的老者应了一声,慢慢冷笑。 “臣下还有东西奉上。”舒子夜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卷纸来,双手捧在胸前。 “呈上来。”王者应了一声,旁边站立的仕女就步下龙梯,接过舒子夜手里的纸张,奉到了王者案前。 星神帝摊开来,看上了几眼,眸子里就有激烈的光芒爆出,连声冷笑。然而,复看下去,眸子却是一震,不可思议的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直*下面站着的白衣宰相。 王者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名单。 ——叛贼的名单,只是这上面的名字里,竟然有几个是跟随着他一起打天下的臣属! “你从哪里得来的!”王者却质疑下面的舒子夜,冷声质问。 “城里新开了一家‘占星馆’,那是叛贼的大本营。臣下只是记录了进入占星馆里,与叛贼接触过的人名。不敢说准确。”舒子夜声音平直,娓娓而道,竟然没有丝毫的起伏。 然而,他都这样说了,却还说“不敢确定”。 龙椅上的王者略微沉吟,蹙着眉看殿下的舒子夜。 若他一口咬定了这名单的准确,身为王者的他可能反而不信。可越是这样,他不确定,反而越发可信。 龙椅上的王者忽而笑了起来,慢慢的问,“舒子夜,你是否记恨过朕。” 听那一言,龙梯下的白衣宰相蓦然抬首,眸子在一瞬间划过了一道骤亮,他却无声无息的笑了,慢慢闭合眼睛,轻声。 “是。” 龙椅上的王者也蓦然一笑,拍着黄金的椅把手,“你算诚实。” 舒子夜无声冷笑。是,怎么能不恨,*退了父亲,囚禁了妹妹,这个王者给过他什么?不过是心惊胆战如履薄冰的日子! “那你,是否还能为朕做事?”短暂的沉默后,龙椅上的王者笑着问。 白衣的舒子夜却又是一笑,抬起头来,“会。” 却又补充了一句,“为了我妹妹。” 龙椅上王者倏然一震,眸子却黯淡了一下,慢慢拍着椅子上的金龙。 “好,好。”龙椅上的王者终于朗笑起来,点点头,“事成之后,朕自会册封你妹妹为护国夫人,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看可好?” 殿下的舒子夜却只是抬了抬头,淡淡的拒绝,“臣下只希望妹妹能回到我身边,我兄妹二人愿弃官归隐,别无他求。” 弃官归隐……这个男子宁愿辞官不做,也不愿意效命于朝廷吗? 龙椅上的王者忽而沉默,慢慢捏紧了手里的那张薄薄的名单。 从大殿出来的时候,舒子夜仰起头来,看冬日的阳光。 那光芒依旧是耀眼的,白花花的一片。他受不住,抬起手来挡住目前的光芒,却依旧有丝丝缕缕透过他手指的缝隙,撒落在眼睑上。 只一会儿,便觉得要流下泪来。 旁边跟过来两名黑衣的禁卫军,就要护送他去午门。 舒子夜只是挥挥手退下了他们,垂着袖子,沿着萧瑟的花廊小径慢慢走着。 走着走着,就深入了,周围都是荒涩的假山乱石,那些从中州黄花岗运来的奇石,在大漠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风一吹,便呜呜有声。 忽而,就有人一下子蒙住了他的眼睛,舒子夜刚待出声,却听得背后起了个笑眯眯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那声音虽然是故意沙哑的,却带着一股子任性,还有些诡诈的味道。 舒子夜又是一惊,却覆住了按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淡笑。“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跟厉云一起的么?” “没意思没意思,”背后那只手悻悻的缩回去了,伴随着不高兴的声音,“小舒你不要这么快就拆穿我嘛!” 白衣宰相回身一看,果然是那个穿着黑色禁卫军队服的白如今。 “你怎么在这里。”他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淡笑着看他。 然而,如今背靠着假山,却一撇嘴抱臂,故意压低了声音,“小舒你不老实!” 舒子夜一怔,却还是好脾气的笑,“我怎么不老实了?” “你还不承认!”如今连声抢白,斜着眼睛贼兮兮的看他,指过来,“你去见大皇帝了,还跟他说,咱们的 老窝在占星馆,你说,你是老实吗?!” 白衣宰相的眸子一震,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仔细的看面前的这个人。 然而,对方却没有丝毫的恼怒,还是一脸嬉笑得意的样子,“我躲在大殿的龙柱上偷听,我都知道啦!” 他……他竟然跑到那里去偷听?舒子夜有些不敢相信:莫说大殿外守卫森严的禁卫军,就是那大殿之上,还坐着个戎装出身武功了得的星神帝,他怎么能不动声色的进去偷听,又全身而退! 现在想来,他竟是不知道的,这看起来娇弱无比的纨绔公子,竟然会上乘的功夫。 “你给他的那张纸是什么?”白如今却凑过来,捅了捅正在思索的舒子夜,好奇的问。 白衣宰相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却终于只是笑了,低头。“叛贼的名单——你告诉厉云罢。” “谁说要告诉他了!”如今却翻了个白眼,似乎一提起那个人来,就浑身的不自在。忽而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顺便将舌头往外一伸,“那黑面神会杀了你的!” “你不该也将我碎尸万段么?”他却奇,皱着眉问。 “我才没有他那么低级的爱好呢!”如今十分不屑的打了个响指,却忽而一伸臂,搂住了舒子夜的脖子,笑眯眯的,“再说,我相信小舒是好人,青青也是好人,青青也希望他哥哥你也是好人,大家都是好人!” 这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一段话,却让舒子夜蓦然震惊,他回过头去,怔怔的看着白如今那近在咫尺的笑脸,却才发现。 原来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只是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而胡搅蛮缠的纨绔公子。 他竟然……能看透人的心。 舒子夜倏然想起了他们在占星馆相逢的时候。 “谢。”舒子夜终于也舒心一笑,拍了拍他消瘦的背,慢慢地说。 那片菊苑已经消失了风景。 触目尽是残雪,污浊的白上还带着泥土的灰黑,看起来一片狼狈。 自从国破,便不曾在“星坠台”前一站。 厉云照例混在禁卫军里,到了“星坠台”。 然而,还不曾在星坠台前站定,禁卫军队长南为就急匆匆的来,调走了几乎所有的兵力! 厉云知道是舒子夜铺好了路,便一闪身躲到一丛灌木里,等队伍远了,这才悄无声息的闪入星坠台。 这星坠台依旧空旷如初,风声呼啸的近乎凄厉,就连呼吸声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幻化出无数嘤嘤嗡嗡的回音。 现在是冬日,星坠台的穹顶关闭着,日色照不进来,便显得有些黯淡。大理石地面当中依旧是个莲花池子,却早就没了莲,池子上封着一层厚厚的冰。 这星坠台虽然大,却端的空旷,厉云仔细的转了三圈,才三步并作两步,爬上石阶到了那巨大王座。整个星坠台,只有王座是醒目的,若有什么蹊跷,定然在王座。 那王座完全被罩在了黑暗里,不见丝毫的光亮,厉云抽出佩剑来,借着佩剑的光芒,一寸寸的查找那王座。 王座的基石是大理石,上面覆盖着一块同大的沉香乌木,外面却都包裹着一层金箔,贴上了无数金色的图文,汇成了一幅星象图。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当中一颗耀眼的星,竟然是天狼。 就有传言,说那颗坠落的星辰,实际上是天狼星,初代国主是应天狼而生的创世主。 再往上,整个金座却是用拉成细丝的黄金累丝而成,厚重绵密,还镶嵌着各色珍贵的宝石。王座上覆盖的是用狼眉上的那一点毛制成的厚绒毯,两个把手被金丝扭成了栩栩如生的狼头,做成狼眼的却是绯红色的猫眼石。 他惊异于那巧夺天工的制作,双手便不自意的把着两个狼头的把手,仔细摩挲着。然而,微一使劲,却觉得狼头有可以扭动的迹象。 厉云惊诧,双手把住那狼头顺势一扭,却听得咯啦啦一阵机璜响动,金座基座上的沉香乌木陡然向后滑去,大理石和金丝王座之间形成了一个断面。 他连忙俯下身去,伸手触摸着巨大的断面,却摸到了一枚玛瑙石的按钮。他便用力,使劲的按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星坠台似乎都震动起来,无数巨大的声音跌跌撞撞的响起,那石阶之下的大理石地面蓦然下陷,露出无数黑压压的密文来!整个水池子也轰隆隆的向一边转移开去,地下一方数丈的圆台开始慢慢升起,与遗留在大理石下的图案拼合,显出一整面完整复杂的图纹来! 圆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希奇古老的籀文,交错纵横,一圈圈向外推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术法阵! 这跟神庙壁画上描绘的大阵一模一样!厉云一阵狂喜,提剑纵身跃入那术法阵,俯下身来,却在阵心摸到了一块圆形的突起。 那凸起的最中心,却是个只有猫眼大小的凹槽,似乎是为了放置什么而设置的。 放什么呢?这便是解开这个术法阵的关键!他绞尽脑汁,忽而站起,就在那术法大阵里踱着步子。 然而,刚才星坠台的巨响惊动了皇城里的侍卫,远处陡然传来了熙攘的吆喝声,被那特殊构造的星坠台一放大,仿佛就近在耳侧! 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个阵!厉云暗叫不好,就要往外冲,然而,脚尖刚沾上术法阵的边缘,那黑黢黢的地下就起了一阵灼热的蒸汽,几乎烧伤了他! 猛然间,蒸汽里就带起了火焰,形成了一道圆形的火焰墙,将阵里的男子完全困住! 紧接着,术法阵的那面圆台开始慢慢下降,就要复沉入地底深处!那移开的水池子也渐渐合拢过来! 大理石的地面也渐渐抬升,盖住那些密密麻麻的籀文。 显然是触动了这阵里的机关,若再不快出去,他很可能被困死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这样想着,厉云终于退下身外的禁卫衣衫兜住头脸,一纵身跳出那熊熊的火圈! 与此同时,水池子已经压住了大半部分术法阵,而一队黑衣侍卫也冲入,眼看着 那水池之上凌空跃起一团烈火,朝他们扑过来! 厉云立刻甩掉身上的火衣,凌厉的剑风搅乱眼前的火花,向进入的侍卫扑过去! 冲得靠前的几个侍卫还不及作出反应,眼前就起了一片湛蓝,只一瞬间,咽喉胸口上就绽开了鲜血,惊叫着向一边滚去! 剑风经过星坠台的回音,变成了一连串尖利的镝鸣,厉云出剑如风,要赶在支援到达之前,将这些人彻底赶杀! 海霜剑带起一蓬鲜血如雨,滚热的血落地时却变成了掷地有声的薄冰滴子,却复又被众人凌乱的脚步踏碎,染了一靴一地! 眨眼间,战线就从星坠台内蔓延到外面的园子,残雪上瞬间落了斑斑血迹。黑衣剑客仗剑宛如战神,复又杀入围攻的后援之中,搅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然而,眼看着围击的人越来越多,兵不血刃的海霜剑上却也是薄血淋漓! 忽而,东北方向上就起了喧嚣,无数吆喝嘶叫的声音顿起,有人厉声下令,“第二、五小队马上去昭阳殿护驾!” 不知那是谁下的命令,全场却没有一个敢不听得,厉云就见几队人快步离去,自己的压力陡然一轻,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来,一转林消失了踪影。 “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凭空消失了!”“快,快搜!” 人群里登时熙熙攘攘的起了喧嚣,余下的黑衣禁卫军皆散开来,四处寻找。 刚才他踉踉跄跄的奔逃,刚转过了一丛树,树后就极其迅速的伸出两只手来,一手捂住他的口鼻,另一手紧抱住了他的腰,一下子就把他拖上了旁边的一株高树! 厉云惊恐未定,蓦地闻到了捂住他口鼻的那只手上淡淡的甜点味道,仿佛都根深蒂固了。 “阿云你别怕,”背后起了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在树下急速跑过去一队侍卫后,有些聒噪,“那是小舒的声东击西——你也真是,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不怕惊动整个宫城的人吗?!” 莫名的,听到背后那个还有些稚气的声音,厉云翻滚的焦躁与嗜血就是一压,慢慢拽开那只散发着糕点味道的手,回过头来却冷声质问,“你死到哪里去了!” 他九死一生的时候,这纨绔公子竟然在园子里闲逛! “哎呀,你受伤了!”如今却不管他的质问,只是惊呼他身上的伤痕,“哇,这是被火烧的吗?那是剑伤——他们好狠呀,竟然拿火烧你!” 厉云实在与他没有共同语言,一把打开对方好奇凑上来的双手,眼见周围没人了,便径直从树上跃下,却一抬头招呼树上的人,“快回去,我似乎有线索了!” 坠星吗?还是那个封印?白如今明显一震,脸色也苍白了一下,跟着他跳下树来。 从宫里平安脱险之后,三人都马不停蹄的朝外城的占星馆跑去! 白如今和舒子夜却是一头雾水,只是紧跟着有些欣喜若狂的厉云身后,进占星馆,上二楼,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径直闯入了小公主美沙亚的房间。 白如今和舒子夜跟在后面彼此相视,却都蓦地的苍白了脸色。 闯入小公主房间的时候,美沙亚正坐在桌边等待,看一行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反而一怔,惊诧的从桌边站起。 白衣宰相连忙关上了门。 厉云已经单膝跪下去,将右手压在了胸口,“请公主殿下赐一样东西!” 美沙亚很久不曾见他如此,连忙跑上来扶,“厉云哥哥你说就是了,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属下想借先皇的遗物一看!”厉云却不肯起身,绷着身子等待。 是指那个戒指吗?美沙亚恍然,连忙拽出胸口的缨络来,解下,将银白色宝石的戒指放在他的手心。 厉云这才起身,仔细的看那戒指,比划着宝石的大小。 “阿云怎么了?”白如今终于忍不住,凑上来皱着眉问。 舒子夜也凑上来,却猜到了三四分,犹疑着,“你……是不是找到……那个术法阵了?” “是。”厉云出了口气,将戒指攥在手心里,忽而就莫名奇妙的笑了,“应该错不了了。” “什么错不了的?听不懂!”如今却是出奇的傻,一头雾水的问。 “五星大阵中有一个圆形的凹槽。只要将那件东西放在凹槽里,那个大阵就能启动。”厉云恢复了平静,冷声笑着慢慢地说。“说不定,就能从阵法里找到星坠的力量,找到传说中的圣兽!” 舒子夜不断回想着壁画上的描绘,恍然,“那件东西是坠星罢——难道就是这枚戒指上的宝石?!” “应该是,不会错。”厉云点点头,眸子里却有光。 难怪一直找不到坠星,原来它竟然是以这样的一种形式,被一代代的传承下来! “万一你猜错了呢?”如今却陡然插话进来,不相信的撇了撇嘴。 “总要试一试,我马上再入宫。”厉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说。 “不行,”却是舒子夜出声阻止,“今日已经打草惊蛇了,星坠台定然戒备森严。况且你还受了伤,近日来最好不要有所动弹。” 可是……好不容易有些线索了,只是让人这样干等着,委实痛苦。 厉云扶住了自己流血的右臂,蓦然攥紧。 “你若信得过我……”白衣的舒子夜却忽而抬头,慢慢的伸出手来,“便将戒指给我罢,我出入宫廷便宜些,便先代你一探。” 厉云怔了一下,抬起头来,只是看着舒子夜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是墨色的,乍看之下深沉的不见底,然而,细细的看进去,才觉得里面竟然是如此纯澈浅淡。然而那纯澈里,却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影影绰绰的,让他的整个眸子又显得深邃而不见底。 这个人……他该不该相信呢? “阿云别给他!”白如今却先出言拦阻,有些急促的,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然而,厉云一伸手,将戒指郑重的按在白衣宰相掌心,叹气,“我教你找出大阵的方法。” (本章完) 明月满西楼 ? 近些日子里,即使是在占星馆养伤,厉云还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那个纨绔公子又整日里不见了踪影,占星馆来了不少要算命的人,下人们一日五六次的跑上来询问他该怎么办,烦也烦死了。 支撑到最后,终于受不住,门口挂上了块“休业”牌子,才得了安宁。 美沙亚这几日也是寂寞的,找不到白如今陪她玩,只能在馆里闲逛,偶尔跑下去看馆里的人百无聊赖的凑麻将。 原来,有白如今在的日子,竟然是那么的酒色生香。 舒子夜是挑了个夜晚入宫的。 本来是该城禁的,可他有皇上御赐的金牌,可以随意出入宫廷。 得了皇上的圣谕,白衣宰相进出星坠台便没有人拦阻。而且为了方便他行事,方圆一里内的侍卫都撤开了。 他**星坠台,步上石阶,双手扭动了王座上的狼头把手。 果然见那底座上显出一片断面,嵌着颗血色的玛瑙石。 按动,整个星坠台便起了轰隆隆的声音,宛如地动山摇。 大理石地面陡然下陷,密密麻麻的籀文渐次显现,偌大的水池子朝一边退去,下面的圆台抬升。所有都暴露在今夜的星光下,月色从打开的穹顶上投下来照亮一切,越发显得诡异。 即使听过厉云的描述,舒子夜却还是觉得心惊,站在那石阶之上俯视下来,蓦地就有了强烈的晕眩与膜拜。 ——厉云是武将所以不懂得,这大阵描绘的是星象,对应大漠的创始与守护,一旦发动,便是天下裂,格局分的后果! 那大阵正中的星位便是天狼! 舒子夜不自意的揽衣,怀着崇敬的心情缓步下来,一直走到阵中,这才拿出那枚戒指,用力掰下银色宝石,单膝跪地,安放在正中的星位上。 正当他全神贯注的关注大阵变化时,忽而有一双手伸过来,将悬首在宝石上空的他拉开! 只一瞬间,那星位里的银色宝石陡然爆炸,无数的热气从孔隙里迸涌而出,将银色的齑粉冲得直上云霄,落了他一身一脸! 舒子夜被那蒸汽冲了一下,只觉得额上倏然流下汗来,惊魂未定,身侧的人却一架他的胳膊,急声,“小舒快跑!” 白如今!仓皇中舒子夜只来得及回首一看,足下就被他拖出了三四尺,堪到了大阵边缘!可那阵外围陡然冒起了火焰,一拔一丈多高,竟然都是十足的莹蓝! 白如今哇哇大叫,刚才冲得急,袖子上立刻沾了一朵蓝色火苗,磷粉一样灼灼燃烧着,他连忙扑了几扑,才堪堪扑灭了火苗,肘上却被烧了一个碗大的窟窿,丝丝缕缕的泛起青烟! 舒子夜这才反应过来,一直身急声,“宝石!竟然失败了吗!” 他话音未落,脚底下就倏然起了一阵**,回头看去,那个正中的星位口上瞬间有殷红色的**不断涌出,宛如冒泉!与此同时,他们所在的圆台急速的往地下沉去! “哇哇!”纨绔公子又是忍不住失声,“小舒那是铜汁吗!” 烧红了的铜汁快速蔓延过来,外面又是一丈多高的火墙。如今的额上也出了冷汗,足下瞬间就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定然是不能发动那大阵,才触及了里面的机关! 然而,跑了一圈之后,如今却一咬牙脱衣服,口中兀自在那嘀咕着,“小舒被你害死了!阿弥陀佛,菩萨观世音玉皇大帝土地公公保佑,保佑我们能活着跑出去,如今一定三牲六礼答谢你们!” 说着就将自己的衣衫往舒子夜的头上一罩,双手托住他的腰,猛然举起! “小舒看你的造化了,万一摔死了烧死了别找我!”一边啰嗦着打断舒子夜的惊呼,一边却在他的腰上一搭,使了个巧劲,用力的将舒子夜远远掷出! 只听得大殿里咚的一声响,舒子夜还不及反应,就已经被纨绔公子狠狠地直摔在了冰冷的地板,天旋地转不辨黑白,瞬间身子就是一麻! “我出来了!”只听得火圈里猛地一声吼,舒子夜抬眼望去,陡见那湛蓝色的火墙蓦然一分,白如今护着头脸跳出来,却被快速驰过来的水池子绊了一跤,身子夸张地扑腾了几下,终于扑通一声摔倒在刺骨的冰面上,身上的微火登时被压灭了。 “如今!”眼看着对方结结实实的扑倒在冰面上,直砸得冰面起了一道裂缝,舒子夜大惊失色,连忙爬起来过去。 “呜……”冰面上的纨绔公子却发出了一声呻吟,泫然若泣,他抽搐了几下,终于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掌来摇了摇,“你别过来……” 听着他的声音,舒子夜越急,踉跄着奔到水池边,急声,“究竟怎么了!” 如今终于摸索着撑住冰面,慢慢抬起头来,那张脸几乎挂上了泪水。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鼻管里有两道血宛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漫过嘴唇一直流到了下颔。 舒子夜委实同情他,可见他那狼狈的样子却又觉得好笑,忍不住耸耸肩,笑了一声。 “我俊秀的鼻子……”他端得委屈,捂住鼻梁声音颤抖,夹杂着浓重的鼻音。眸子里的泪花忽闪忽闪,“疼,疼,疼……疼死了,一定是鼻梁断了,小舒你赔我的鼻子!” 舒子夜笑得有些间歇,捂着摔痛了的胸口微微咳嗽,却伸手去扶池子里的纨绔公子,“别闹了,快些出来,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如今这才不乐意的捂着鼻子出来,接过衣裳搭在肩膀。 那个阵完全回归于地下的黑暗,唯有月光依旧洒下来,泻了两人一身银白。 舒子夜一手扶着胸口,另一手却取出那枚缺失了银色坠星的戒指,慢慢捏在掌心里。 “没关系没关系。”如今见他黯然失色,连忙捂着鼻子哼哼唧唧的说,“美沙亚她不会怪你的,至于坠星,咱们不找就是了。” 舒子夜叹了口气,却忽而转头,有些惊诧的看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刚好就那么巧,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他。他虽然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却有疑惑,微微皱了皱眉。 纨绔公子眨了眨眼,却终于笑出来,嘟嘟囔囔的,“我一直跟着你呀,我想看你们所说的*阵。还想来皇宫里找舒青青玩——” 青青?舒子夜的眸子明显一震,嘴角抽搐了一下,却只是缓缓的问,“你……认得她?” “当然当然!”如今忙不迭的点头,却依旧捂着鼻子,“上次我们一起摸鱼来着!” 说着却话锋一转拉下脸来,“小舒,咱们去找找她罢,让她帮我止止血,我不会就这么活 活流死罢!”他说着,身过手来拉着舒子夜的胳膊就要往门外走。 然而,舒子夜心中有些异样,似是不愿意,勉勉强强的被他拖了好几步。 ——白如今明明那么瘦弱单薄,却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的,甚至能将他从那火堆里生生掷出来。 舒子夜终于一闭眼睛,反手拽住了他的袖管,站住。再睁开眼睛时,眸子里的光芒甚至有些凌厉,“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开我,你怎么知道会有危险,你为什么会知道——从一开始,你就阻拦我开启这个术法阵,究竟是为什么!” 他不同于厉云,作为谋士,他自然思考的多一些,然而,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却是他无法解答的。就像,为什么这个人不曾告发自己,又为什么要故意接近自己的妹妹!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这个人,表面上那么浅,却深邃的令人害怕! 纨绔公子有些惊诧,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却忽而笑了,“小舒你说什么呢?我是白如今呵,如假包换!你是怎么了,刚才撞到头了吗?有没有不舒服?”他说着,自然而然的伸上手来,覆盖在了舒子夜的额头,呢喃,“没发烧呀。” 白如今的手有些冷,刺激着他相微汗的额头。舒子夜却下意识的意识到,自己在刚才那一瞬间想起了什么。 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事……深邃的让人害怕。 然而,他一向是不外露的性格,却怎么会突然爆发的这样剧烈! 还是,因为骨子里已经认定了面前的人为知己,所以才有刚才近乎疯狂的质疑。 他错开一步,自己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却缓缓的摇头,“对不起。” 白如今耸耸肩,却笑了,忽而就淡淡的说,“小舒,你是好人。嗯,我自认为我也是。我把你当好朋友了,生死之交的那种。我不会害生死之交的,你不会,阿云也不会。” 他说完,忽而又拉住了舒子夜微微颤抖的手,声音里却带着哭腔,“快去给我止血罢,我快死了……!” 夜虽然有些深了,却还是有人不曾入眠。 “夜菊倚栏”的一楼大厅里,宫女正小声殷勤的劝着药。 所有的人都压低了声音,围着那个赌了气的青裙少女,却有些束手无策。 今日圣上来临幸了,与清妍夫人在二楼借月小酌。临上去前清妍夫人做下了千番交待,要让舒姑娘吃下药去。 ——她上一次随白如今入玩耍,不但受风伤热,还打起了摆子。毕竟是金闺弱柳质,久病沉疴,竟然都拖了七八日不见好转。偏她又赌上了他哥哥的气,气他不来看自己,死活也不肯吃药,只是气嘟嘟的摇着轮椅在门口,看那外面的景色。 “好小姐,吃上一口罢!”宫女们端着药碗,青青随身带来的大丫头哀声乞求着,她却死活不肯沾唇,固执的扭头看外面的月色,看着看着,却不禁垂下泪来。 她多么想回去呀,即使清妍夫人待她再好,也抵不过在家一日的幸福。偏偏那皇帝独选了自己,让她进来受这深闺的苦! “啊呦!那是……!”身侧的宫女陡然惊叫出声,却迅速压住了嘴边的后半句,捂着嘴不可思议的指向庭院! 轮椅上的少女怆然回首,却正见月色下一袭纯白缓步走来的哥哥,眼神一花,那一袭白里又分出一袭,捂着鼻子笑眯眯的看她。 那……那不就是那日的纨绔公子吗?舒青青惊喜,喉咙里咕嘟了一声,便要推着轮椅出来迎接。 然而,那边的如今已经启齿,刚就要叫出一声来,却陡然闭了口。 大堂里的宫女一个劲的朝他们做手势,惶恐的指了指楼上。 舒子夜有所惊厥,拉着如今几个大步迈进来,迎上了惊喜的妹妹。 “少爷怎么敢深夜造访!”他家的那大丫头一脸惶恐,旁边却已经接上了另一个女声,“这里是皇宫,又是内闱,舒大人怎么能深夜前来,今儿圣上还来了,就在楼上!呀,这个哥儿又是谁?” 一群宫女围上来叽叽喳喳一顿,却似乎都喜欢那个白衣的中原公子,好奇的指手画脚。 “我是白如今,各位姐姐好!”纨绔公子别别扭扭的行了个礼,却是喜笑颜开的,只是依旧不肯放开捂着鼻子的手。 众人就是哧然一声笑,捂着帕子却不敢笑出声来,只是花枝乱颤。 旁边叫侍栏的宫女,连忙将一行人并看热闹的仕女带到后院深庭里,在一处雨亭里驻了步,这才敢放开声音,却好奇的问,“呀,你老捂着鼻子干什么?” “姐姐救我!”如今这才得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的吆喝了一声,放开捂在鼻子上的手,甩着手上几乎干涸的血滴。 众人一瞧他鲜血纵横模糊的样子,却先是惊叫了一声,却继而又哄笑起来。 侍栏显然是这群女子的长辈,一边捂着帕子嬉笑,一边却指挥旁边的宫女,“你快去拿些绷带创药过来,仔细别惊动了圣上和娘娘。” 如今连忙笑着道了声谢,口里抹了蜜,“姐姐们真漂亮啊,北州的人都这么漂亮吗?” 正说着,去拿药箱的宫女复返,两三个女子过来笑眯眯的按住他,那侍栏已经用棉球沾了水,仔细的擦去他鼻上的血迹,又用白药涂了,棉球堵了,这才用绷带给他固定。一边固定,一边却在那皱眉,“你是怎么弄得!鼻梁有些不好,现在只能做暂时处理了,出去后千万先看看大夫!” 如今哎呦直叫,却乖乖的一动也不敢,只是那舌头不老实,口里依旧乌七八糟的碎碎念。 旁边,青青一并入宫的大丫头不时拿眼觑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家少爷的问话。“这几日小姐伤了风还打摆子,却就是不肯吃药,少爷你劝劝罢。” 伤风?打摆子?白衣宰相倏然变了脸色,攥着妹妹的手,眸子里的眼光却陡然凌厉的骇人,直*那家来的大丫头,“你是怎么看顾她的!明知她身子娇弱,还不跪下!” 那大丫头一下子受了惊,噤若寒蝉的,竟然扑通一声,随着舒子夜的话语跪倒在地上。 他家的少爷一直是温顺和善的,待下人也好,从不红脸。可这一刻……真真怕人! “看顾不好她,你该打!”一直和顺的舒子夜却不肯作罢,猛地折了一段树枝下来,就要抽地上跪着的丫头。 青青从未见他哥哥如此,一时惊恐交加,连忙紧拉着哥哥的手,一遍一遍的在他背上划“息怒”两字。 那边纨绔公子听到了响动,一时竟苍白了脸色,忽而推开身侧为他包 扎的人,扬声,“你不要责怪她,是我的错,是我带青青出去玩才受了风,是我擅自带她出去的,你若要打,便打我罢!” 如今的声音一起,舒子夜抡到半空的树枝就停了。 他想了想,终于只是放手扔了鞭子,俯下身来,抱了抱自己惶恐的妹妹。 如今的眼眸一暗,倏然也噤了声。 小舒哪里是在生那丫头的气,分明只是不相信自己——他怪责那丫头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不曾看好了青青,才让青青与自己见了面。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隐瞒所有人,甚至谋害所有人! 他们之间已经存在了隔阂,像一层令人极端不舒服的油膜,将两个人紧紧相隔,哪怕彼此并肩携手。 如今垂了垂眼,一侧首见旁边的宫女还端着药碗,倏尔就接过来,却马上换上一幅嬉皮笑脸的模样,单膝跪在青青的轮椅前,装模作样的,“请小祖宗吃药!” 刚才还陡转直下的紧张气氛,被这一句倏然化解,人们一怔,却都跟着尴尬的笑起来。 青青一下子就臊红了脸,低眉的盯着自己攥着的双手,却忽而抬起头来,怯怯却含喜的看了看自己的哥哥。 然而,没想到哥哥也俯下身来,微笑,“小祖宗,真该吃药了。” “我喂你,”如今自告奋勇,“本少爷这一辈子可是没喂过任何人的,小祖宗你有福啦!”他说着,竟然真的似模似样的用勺子挹出一勺来,又用力吹了吹。 可那药汤本来就有些冷了,被他这样一吹,越发没有了半丝热气。 轮椅上的少女显然极其畏惧吃药,张一双弱眉蹙成了团,勉强才张了口,将那一勺又冷又苦的药咽下。一双手却苦的直哆嗦。 如今却像个孩子一样,见人吃苦受难的表情,越发手舞足蹈的,一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便是又舀出一勺来,就要往她的口里填。 就这样,半推半就,苦痛不堪的吃完了一碗药,旁边已经有宫女上来,掏出一方帕子,展出一块冰糖来填在了青青的嘴里。 如今见那冰糖纯透,忍不住也牵了一块放在嘴里,吃的吧嗒吧嗒。 这样又折腾了半夜,眼看就要打五更了。 “再过个把时辰就要早朝了,奴婢们还要伺候圣上起朝,”发话的却是那侍栏,提醒,“舒大人快去朝阳暖阁等着罢,等下了朝再来接这位哥儿。” 舒子夜听她言语,微微犹豫了一下,却转眼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点头,起身便往朝阳暖阁去了。 余下的宫女也各自归位,临行前将轮椅上的青青交给白如今看顾,顺便下了嘱咐,“婢子们伺候完了圣上就回,等白日里,便偷偷请个御医来为你瞧瞧鼻子,你且帮忙照顾舒姑娘。” 见他应了,众人这才哄笑了一声,各自散去。 天光依旧缥缈。慢慢的,那夜菊倚栏的二层上起了灯火,雨亭里的两人看去,却见那一整面的纱窗上人影幢幢,各自忙碌。 毕竟是冬,天色明的晚些,明明都是五更后了,还不见一点明亮。不一会,楼前就起了一队军队驾辇,十八灯五华盖的走了。 黎明前只是冷,冷的近乎入骨,白如今见青青在轮椅里瑟缩,却是一笑,退了自己的衣服给她,自己在那黑暗的灯火下赫赫哈哈的伸展筋骨。 只听得二楼窗子上一声响,侍栏探了半个头出来,悄悄的朝他们招呼。 如今连忙推起轮椅,带着青青进入小楼,在大堂里的暖炉边坐下,这才觉得温暖些。 仕女们穿插着奉上了手炉大衣和姜汤,为在风露里立了一夜的两人驱寒。 天色这才晃晃悠悠的亮起来,温暖的晨光射入,照亮了前庭。 楼上也起了响动,如今知道是那清妍夫人起了身,有些惊慌的站起来。 仕女们又忙碌起来,楼上楼下的送着热汤牙盐,伺候贵妃梳洗。 侍栏忙中偷闲的转过脸来,压低了声音知会了一声,“如今,你先躲躲吧,让舒姑娘带你去御花园,婢子们自会请御医前去!” 就这样,在屋子里呆了不足个把时辰,如今却又带着青青走了。 还算清晨,各处都在打扫,园子里积雪已经融化了大部分,处处只是湿漉漉的一片黑泥,不曾见得些许颜色。 只是那穿梭如织的各色宫衣,依旧繁华鼎盛。 纨绔公子推着青青拐到一个园子里,那园子里怪石林立,却皆是太湖的响石,风一吹呜呜有声。 旁边一株干枯的高树下,却架着一架秋千,秋千板上的雪已经消了,只留下些微痕,细看去,秋千板上的图腾华文精美,色彩却斑驳了。 “哇!”他惊喜地叫了一声,疾步窜上去,还不待坐定,脚下用力一磴,忽地带起了秋千,一下子便荡高了三四尺! “你们好幸福,我只是小时候玩过,结果折断了庭里的一株柿子树,让哥哥好生一顿骂,还罚了半日的禁闭!”纨绔公子笑眯眯的,在用力荡高的间隙里,感慨。 轮椅上的少女,却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的家人,便怔了一下,心里慢慢的想:原来,它竟然也是有哥哥的。 “你哥哥对你多好呀!”如今依旧的喋喋不休,“我哥哥可厉害了,跟阿云有一拼,天天只是*着我练功,我受不了就离家出走,哈哈!” 离家出走?这个是青青不敢想的,听到这里,便有些忍俊不禁。 “哎,”白如今却倏然转过头来,问,“你从来不出门吗?整天呆在一个地方,不会闷吗?” 出门?轮椅上的少女用力想了想,这才捡起一根树枝来,在地上划下了“上元节”三个字。 上元节?不就是正月十五么。“我跟你说,洛阳上元节的花灯可漂亮了,还有焰火,火树银花的,还有很多美女!”纨绔公子越发的兴奋,舔着干裂的唇微笑,“等有机会,我带你去帝都看华灯,放焰火!” 秋千越荡越高,耳边的风声宛如长哨,如今笑眯眯的在风里抬起头来,回望南方。 洛阳,青霜阁,还有那个……家,他竟然已经离家这么久,这么远了。 可只是不知,是否能再回去? 他在风中,悄然的闭上了眼睛,倚着自己的手背,竟然渐渐的睡去了。 旁边的青青这才敢仔细的端详他一二。即使睡着了,他的眼还是在眼皮下微微交睫着,眉眼却微微的蹙起。 这才是真正的他,不见得有平常那样的快乐,也不是哀伤。只是一种很深很深的东西。 深到让她痛惜,却读不懂。 (本章完) 落雪满长弓 ? 这一觉好深,睁开眼睛后,刚打了个哈欠,就吃进了一口的沙。刚伸出来的手立刻缩回去,冻得哆哆嗦嗦。 绑着绷带的鼻梁隐隐作痛,针扎一般。 白如今用带着厚绒手套的手捂住鼻子,只留出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哼哼唧唧的。“阿云阿云,到哪里了?” 真是没想到,刚从皇宫里出去,才不过几日的功夫,他,厉云,美沙亚就跑到了这滴水成冰的大漠里。 寻找坠星的计划失败了,宫内大部分的兵力又都在星神帝手里,他们复国的唯一希望,就是请求外援。 风之国与大荒十九浮族。 大荒十九浮族的人,飘忽不定,寻找该费些力气;而且,十九浮族出虽然有一个共同的统治者,各部之间却并无密切的往来,各地飘零,鲜少互见。那个被推选出来得统治者的话,他们究竟能听进去多少,还是未知。 更何况,大荒十九浮族的守护神,蝴蝶小姐也不肯相助。 冬天里的大漠能冻死人,干冷干冷的,风中似乎夹杂着冰凌子,割在脸上生生的痛。 呼啸的风声,搅乱了三人身后的驼铃声,却掩盖不住白如今的抱怨。 厉云依旧是黑色箭衣皮裘,从黑色的风帽里抬起眼来,冷冷得回了一句。“离于阗远了,快到死亡沙漠了。” “死亡沙漠?!”骆驼上萎靡的人来了精神,惊喜地,“咱们去死亡沙漠罢,看看蝴蝶小姐,天照和射天!” 黑衣剑客只是回过头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如今倏然住口,却见厉云的目光径直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驼队。 这一次可不是空手而来,后面浩浩荡荡的驼队上,都背负着沉甸甸的金铢宝物——这是与大荒十九浮族合作的条件。 可是,却又到哪里去寻找那些飘忽不定,宛如盗跖的游牧民族? 很冷很冷了,他们却在这片沙漠上,日夜的徘徊不去。 阴霾的天空下,忽而就落了雪,扬扬洒洒的沾满了行人的肩膀。 大雪飘下来的时候,无数的人捧着瓦罐出来,承接纷纷扬扬的落雪。 放眼望去,这一片白草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毡房,宛如雨后冒出的大片蘑菇。毡房是特别的野牛皮缝制而成,在阴雪的日子里,就潮出一片冲鼻的霉味来。 穿着厚实的异族女人站在雪地里,用肩膀扛着灰黑色的瓦罐,仰起头来,带着笑意看落下的鹅毛大雪。而各家的男人却站在毡房的帐幕下,拿碧色的眼睛,百无聊赖的上下逡巡着。 可各人的腰上,都悬挂着包着牛皮的小刀,无论男女老幼。 毕竟是在大漠,又是飘忽不定的民族,他们总是把握一切机会贮藏淡水。而且,这里水的来源极少,除了绿洲之外,就只有雨雪水。地下水是不能喝的,又苦又涩。 雪中的宁静,忽而被一阵错乱的蹄声打破,所有人都抬起头来,遥望着蹄声传来的方向。 雪中有一匹骆驼冲来,搅起满地的黄沙厚雪,骆驼上大漠人的长刀不时被巅起,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来人的大腿。 毡房下的大漠男子走出来不少,皆扬着手里的裘皮披肩,口中发出粗狂的吆喝,远远的朝骑着骆驼奔来的同族人招呼。 来人滚鞍下骆,旁边就有妇人捧上一碗烈烈的驼奶酒,被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喝完酒,胡乱的抹了一下嘴,来人的脸上却涨起一层赤红,急声,“族长呢?!” “在毡房里,”旁边有人回应,却又急切地问,“玛尼!你有什么好消息吗?” “叫族里的汉子们准备好家伙,肥羊来了!”叫玛尼的汉子一声长啸,分开众人,大踏步的朝饰金的毡房走去。 外面还是冷,那叫玛尼的汉子一掀金色的帐幔,却先被冲撞了一身潮热,落在肩膀和大氅外的雪登时化了,褐色的鬓发眉毛上也显出了微露。 汉子却皱了皱眉,不自意的扇了扇鼻前的空气,一抬头看见了一片苍灰。 他掀帐幕的一刹那,毡房里至少有十来对眼睛抬起来,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这一毡房,竟然是满满的沙漠狐狼,那些灰色的庞然大物抬起头来,一双碧色的眼睛宛如钻石,湿润的鼻子和锋利的嘴巴却翕合着,喷出一股股的腥气。 整个毡房里只是一股腥臊,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一群沙漠狐狼的正中,却端然坐着一袭皮裘,正全神贯注的摆弄一架纺车。 大漠里鲜少见那纺车,正中的人用一双粗糙修长的手,仔细的摆弄。可那纺车上并没有线索,那个男子也不见得会使,只是一味的戳弄。 “族长。”叫玛尼的汉子犹豫了半天,终于行了个膝礼,叫出声来。却压到了一匹狐狼的尾巴,那狐狼登时恼了,起来就露出森白的齿,喉头里骨碌碌的低吼着。 这毡房里全是黑压压的狼,完全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你起来,什么事?”当中坐的男子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手里却依旧在摆弄那架纺车,看来竟然是十分好奇。 他们上一次劫了一批从中州来的商贾,获了这一架纺车,可族中却不曾有一人知道这纺车如何使用,如何能织出宛如云霞的布匹来。 虽然身为大漠十九浮族之一,却依旧过着近乎茹毛饮血的生活。 “族长,外道上行来了一队商贾,我们看骆驼都被压得走不动,宝物肯定不少,咱们去劫一批吧!”那汉子应声回答,却下意识的往后倒了一步,不敢靠近那些龇牙咧嘴的狼群。 “有人看着吗?”他们的族长的兴趣似乎不在那上面,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好奇的摸了摸附在纺车上梭子。 “是,我留了一小队人在那里,用苍鹰传信,族长,族里的兄弟们可都摩拳擦掌了,就等您下令!” 当中坐着的男子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让他们将商队引得远一些,等远离了死亡沙漠再动手。”说着,他终于拍打了一下身上落着的狼毛,起身,一手拎着那架纺车,叮嘱,“将这东西给云族的阿弥娅送去,就说是我送的,让她看一看怎么用。” 说着一扬手,将纺车掷给了门口的属下。 冬萨尼这一起身 ,满毡房的狼都跟着站起来,抖落了一地的狼毛。既而,所有的狐狼都向两旁退去,为天族的族长,也是这整个浮云十九族的领袖让开一条路。 冬萨尼大踏步的往外走,顺手接下属下递上来的箭弩,一掀帘子站在了冰天雪地的。只一瞬间,那纷纷扬扬的雪就落满了他银色的弓弩,包裹了他铜褐色的手。 这族长往毡房外一站,就围上来一群短刀强弓的汉子,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人人的身上都有了积雪。 族中的女人穿蝶而来,捧过来滚烫的烈酒,身为族长的他率先举起一碗来,只是喝了一声,一饮而尽! 所有的族人都随着他喝一声,尽碗中烈酒,啸声穿云裂石。 天空中倏尔划过了一道尖利,一只巨大的苍鹰呼啸着盘旋而下,稳稳*的落在了冬萨尼右臂的钢铁护腕上,叮当一声响。 “上骆驼。”身为族长的他一声冷笑,一下子攀上了旁边的骆驼,胳膊一张,将那苍鹰放飞出去,遥遥的盘旋指引着路途。 在他一声令下,族人都齐刷刷的上骆驼,那些庞大的沙漠狐狼却呼啸一声,打了头阵奔跑开去,眨眼就冲出了营地。 所有的族人都抽出腰间明晃晃的刀,吆喝一声,随着他们的族长冲入茫茫大漠! “阿云,到哪里了?” 纨绔公子又不耐烦了,第十六次的问。 其实这些路他都熟了,几日里兜转了四五圈,却依旧找不到那些沙漠上流浪的民族。 大荒十九浮族,他们竟然连一个也找不到。 白如今几乎将能玩的都玩遍了,隔着骆驼与小公主美沙亚猜骰子,猜拳,说笑话。趴在骆驼背上睡觉,吟诗,甚至唱歌。他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玩,却终于也玩遍了,玩腻了,百无聊赖起来,就逗厉云说话。 厉云不理会他,知道他是登鼻子上脸,索性由着他胡闹,等到他厌烦了,自然会停下。 见厉云不理睬,白如今终于叹了口气,仰面躺在骆驼背上,嘴里絮絮叨叨的念个不停,“我想小舒了,还有蝴蝶小姐,射天和天照,唔唔,还有水槛姐姐,青琉姐姐,还有青霜阁的桂花糕和桂花糖……哎呀哎呀,也想念我哥哥了,他在家该找我找疯了,一定骂死我了!” 厉云奇怪,“你竟然还有个哥哥么?怎么,却不记念你的父母。” 如今怔了一下,仰望着片片落雪的天空,忽而就笑了,“阿云,我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呢。” 听得那句话,厉云倏然一惊,不可思议的回过头去,看着仰面躺在骆驼背上的纨绔公子。 他一直以为他是个不谙世事,不知深浅的纨绔,是个奢华**,一辈子不曾经历过风浪的富贵闲人,没想到…… “白如今,你……究竟是谁?”厉云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忍不住问。 纨绔公子笑了一声,翻身起来,“阿云你越来越奇怪了,为什么问了跟小舒一样的问题?我是白如今呀,白如今的白,白如今的……” “闭嘴。”听对方又聒噪起来,厉云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发问,冷笑。“你是哪家的相国公子,还是哪家的纨绔富贵!” 纨绔公子眨巴眨巴眼,笑,“阿云,我家一不为官,二不为贾。你再猜!” 一不为官,二不为贾,怎么来的如此的奢华富贵!这纨绔公子八成又是在骗人了。厉云冷哼一声,不再过问,转了头继续走。 “美沙亚,美沙亚,”见厉云不再理会他,如今话锋一转,却伸出带着厚毡的手套来,“咱们划拳罢,我让你三局怎样?!” 两人当真就划起拳来,只是赌注儿戏了些——谁若输了,便脱了风帽手套,在风中呆上片刻。 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冻得都伸不出去手。如今却总是赢,幸灾乐祸的看美沙亚冻得鼻青脸红,几乎挂出鼻涕。 “如今哥哥,你怎么总是赢?”美沙亚冻得直吸鼻涕,终于忍不住好奇的问。 这纨绔公子也着实奇怪,玩什么赢什么,从来不见他输。 “那是,”他得意洋洋的摸着鼻子上的绷带,“我可是在赌场里泡大的!” 然而,说到这里,却倏然沉默了。 正想着,前面却突然起了喧嚣,猛就听得厉云一声利斥,将海霜剑拔在了手里。 众人惶恐,只是抬眼望去,只见地平线的白色沙丘上,滚滚而来一片黑云。 忽而,脚下的土地就有了微微的抖动,骆驼群躁动起来,不安的踱动着四蹄。 如今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使劲看,却倏然大惊失色! 那黑压压的一片是什么,狼?! 如今一迭声的叫起来,却似乎是熟悉这些凶猛的野兽,怪叫之后只是感慨,“竟然又遇见沙漠狐狼了,阿云阿云,你可是招狼的命?!” 当初在死亡沙漠里跋涉的时候,就照面过沙漠狐狼,深知它们的厉害。 “拔出武器,围圈护住财物!”厉云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倏然下令。 随行的人连忙拽住惊恐的骆驼,环围成一圈,将小公主和财物护在了中心。 那群狼倏然而至,密密匝匝的围满了众人,粗略数去,竟然也有上百头!然而,它们竟然不曾攻击,只是虎视眈眈的与众人对峙! 所有的人都绷紧着神经,不敢妄动。 如今挤到厉云身边,低声的耳语,“这些狐狼似乎受过训练,倒不像是野生的!” 厉云的眸子震了一下:白如今竟然也看出来了。这样只怕更不好……怎么说对付单纯的狐狼可要比对付敌人简单一些。 “说不定,”略微沉吟了一下,如今陡喜,“咱们就能遇到大荒十九浮族的人!” 厉云一震,刚待回答,四面八方就射来了密如织网的箭雨! 众人早做好了准备,长刀长剑舞成箭扇,将那些袭来的利箭一一隔挡!一边阻挡一边向中心围挤,形成了一道密匝匝的人墙,紧紧护住了中心的小公主! 如今就在里面撒了欢的穿梭,却怎么也不肯帮人阻挡箭雨,只是一味的玩耍逃避。 “强盾!”厉云一声令下,众人便从骆驼的一侧卸下一面胡杨木的坚盾,护在身前形成一道屏 障。这次为了防止盗匪的掠夺,这一支随行队伍可算是装备精良。 只听得咄咄声密如暴雨,只一眨眼,那涂黑星形的盾牌上就插满了林立的羽箭。 外面的狼群在咆哮,箭雨射来的方向上踏尘而来一片骆驼,骆驼上众人的裘衣大氅各自飞扬。 只一瞬间,那群狼群外就密密匝匝的围上了一圈骆驼铁骑,寒光林立的箭头长刀照亮了落着雪的阴霾天空。 打头的冬萨尼冷眼一看,便挥手喝止了箭雨,冷声,“什么人,该不是商贾那么简单!” 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商贾,装备如此精良,而且,那些盾牌上,还有星野国的国标。 “星野城的杂种狗,跑到这里来吃沙吗!”裘衣大氅的族长毫不留情,冷笑着说。周围登时起了一阵哄笑,尖利戛戛。 如今却压低了头,藏在厉云身后笑眯眯,“狼崽子不会说话,本少爷可不是星野城的!” 狼崽子?!冬萨尼的脸色蓦然一变,却忽而冷笑了一声,“刚才说话的是谁,出来。” “我。”如今应了一声,却不探出头来,背过身去叽叽咕咕。惹得旁边的美沙亚一个劲的拽他,唬得一张脸苍白如雪。 冬萨尼看了一圈,只见有个白衣白裘的披发公子环着个红衣女孩子,背对着坐在骆驼上,便盯紧了他,再笑,“猴孩儿快出来,爷爷看见你了!” “哇!”如今终于转过头来,却笑眯眯的,“爷爷,你怎么又从坟里跳出来了?” 旁边的玛尼早听不惯,猛然抬手,利箭破空而来! “哇!”纨绔公子却也不挡,一闪身躲到黑衣厉云,口中兀自叫着,“阿云救我!” 那一箭落了空,众人只道是那纨绔公子贪生怕死,却只有厉云和冬萨尼了然——刚才那猝然而来的含恨一箭,竟然能被白如今如此从容躲过,他的功夫可是不低! “别胡闹。”厉云终于看不惯,拎着如今的衣领将他拽出来。却抬了抬头,看这一群沙漠盗匪打出的旗帜——旗面上是一只鹰头狼身的怪物。 “可是大荒十九浮族的人?我们前来,有事商议!”厉云终于一震衣袖,高声。 然而,冬萨尼冷睨他一眼,冷笑着,“大荒十九浮族的人,不会跟星野国的狗杂种合作,而且我与他的事未了,你闪开!” 厉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嘲讽,一下子就挡在如今面前,也冷笑,“想要说话,先问过了我的剑!” “哇!”如今却故意在旁边打岔,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阿云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黑衣剑客神色俱厉,低声咒骂了一句,却一仗剑飞身扑去。 “杂种狗滚开!”冬萨尼一抖长刀错开*近的剑刃,却反扑身,朝躲在人群里的纨绔公子扑去。 “哪里走!”厉云一声长啸,半转身反手一剑削向异族族长后心! 嚓地一声铮鸣,一枝鹰羽镝箭*来,堪堪撞上了厉云的剑锋——却是玛尼心急护主,仗箭相助! 厉云却不躲,伸手一捞便抄羽箭在手,反手掷出,这偏了的一剑换个剑花,转瞬三剑又出! 玛尼的肩膀上挨了反箭,几乎摔下骆驼来,只一瞬间,殷红的血液就沾染了兽角的长弓。 冬萨尼已经扑到了如今面前,伸刀要砍。 纨绔公子却粲然一笑,忽而伸手,温柔的在他刀背上一抹。 异族族长只觉得刀背一沉,宛若千钧,刀锋就是一抖,擦着如今的臂膀掠过,却被他顺势一带,将刀锋牢牢的卡在肩臂里! 后心就是一冷,厉云的三剑转瞬即至,大氅已经被剑气裂开了一条尺长的口子! 镝鸣声又起,却是四五道破空而入,厉云如今陡觉心惊,瞬间收手撤剑,急速向两旁逸开! 然而,就那一迟疑,两人的袖口上就有了裂痕,利风擦着他们的袖子撕过,曾曾入地! 厉云望去,皑皑白雪上明显有四五道风痕,露出下面的滚滚黄沙,却始终不见箭羽! 无形之箭,竟然是无形之箭! 如今的脸色一喜,却又是一遑,茫然四顾。 两人相视,心里却都起了冷意。 “看刀!”见两人无故猝退,异族族长深知机会,手腕一翻先一刀削向纨绔公子。 然而,耳边只听镝鸣,颈子旁一缕秀发瞬飞,见那刀背反光上,只觉有一道利气自后而来,直*他的门目,冬萨尼反手一刀封住,只见那刀背上起了一串火花,陡炸宛如爆豆,一瞬间映花了他的眼。 冬萨尼急退,挣目一看,那宝刀的背上竟然留下了豆粒大小的一个坑,直穿分厚的刀背。 好……好凌厉的无形之箭? 难道竟然是蝴蝶小姐身边的射天大人发出的么?他们在这里的群斗打扰了蝴蝶小姐,才受到了对方这样的警示! 异族族长一时间只觉冷汗淋漓。 三人皆怔,相互对视着不敢妄动。忽而,如今就抬起眼来,四下乱看。 茫茫浩雪,风声尖利,除了他们,哪里还有人? 只一会儿,飘飘扬扬的落雪就散满了众人的双肩兵刃,冰冷宛如雕塑。 “族长!”终于有人喝了一声,却是玛尼抱着受伤的右臂,催动骆驼踉跄了一步。 冬萨尼略微定了定神,回目四看。 雪落无声。 “喂,你们!”异族族长终于一抬头,扬了扬手里的长刀,低声地咬牙切齿,“有什么事回我部落再说,你们走不走!” 如今转了转眼睛,连忙笑着一迭声回答,“要走要走,你们前面带路罢!” 冬萨尼犹豫了一下,终于还刀入鞘,忽而横举长刀,对一干部下族人示意。 呈环形包围的队伍立刻变阵,训练有素的重组成箭羽形快速前进,那一群沙漠狐狼就围跟在两翼,并且压住了厉云等人的队尾。 厚重的车轮行在积雪里,竟然是悄然无声的,雪面再次被践踏,露出一片狼藉来。 然而,那些跟在最后的沙漠狐狼,却拖动了宛如扫帚的灰色大尾,将一行人的足迹完全扫掩。 厉云和如今面面相觑,一瞬间却有了入虎穴狼窝的感慨。 (本章完) 聚雪迎远客 ?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只见远远的沙丘后,陡然跳出一片长满了“蘑菇”的荒原,各色毡房外都生着篝火,后裘皮靴的大漠人穿梭忙碌着,妇人肩顶着半人高的瓦罐来回穿插。 篝火上似乎都架着银锅,锅下的热气腾腾,锅里咕咕作响,乳白色的**不断翻腾着,慢慢泛上一层淡黄色的奶皮来。整个荒原上就弥漫着那股子浓重的奶香。 旁边的木架子上倒悬着血呼呼的整羊,面色红褐的妇人正麻利的用错金小刀割挑着羊肉外的膘肉和脂皮,再将一整只羊分庖解骨,剜肉除脏。 纨绔公子看得目瞪口呆,她们的手法竟然如此娴熟巧妙,便是与庖丁,也可一较高下。 感慨了一声,纨绔公子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肚子咽了唾沫,咕咕哝哝,“是该吃晌午饭了。”旁边的小公主听闻,也些微的点了点头,微微咽了口唾沫。 冬萨尼终于停了骆驼,面无表情的回过头来,扫眼看这两男一孩子的奇怪外族人。 这银色大氅的异族族长却陡然笑起来,点点头,“那就请罢。” 黑衣剑客倏觉诧异,只是狐疑的看他,一旁的纨绔公子却已经雀跃起来,“这就对嘛!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把那个那个白色的东西端一碗来尝尝,一定很甜!” 他毕竟是在中州长大的,竟然不曾喝过大漠里的羊奶。 族里的男子见族长归来,齐齐地拥上来行礼,却看见了队伍后面跟着的一队陌生男子。 这些男子竟然拉来了十七八辆车,车上的东西看来不轻,那些骆驼的毛发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只是那带队的两个男子奇怪,黑发黑眼,看来却是中州人的打扮。 以往抢掠途中商队,不是将人放了,就是就地正法的后果,怎么今天竟然还带了一队人回来? 远远的有两个异族少女迎上来,一人肩上轻松的扛着个半人高的瓦罐,另一女子的怀里捧着一摞陶碗,一个一个的分给归来的众人。 既而,另一位少女笑着提瓦罐上来,给每一个归来的人倒上了滚烫的酒。 纨绔公子却被那酒气冲了一下鼻子,脑袋便是一热,嚷了一声好酒,三五口喝下了肚。 那烈酒宛如一道真气,瞬间在全身一个周天,又通过四肢百骸化为汗气被蒸出,所有的人都是一暖,身上的冷气一扫而空。 异族少女见这个白白净净的中州公子竟有这等好酒量,不仅莞尔一笑,却一倾瓦罐,又倒了一碗。 纨绔公子却不肯喝,直勾勾的瞧着她笑,“人都说大漠儿女歌舞双全,你便来唱个祝酒歌罢,你能唱,我便能喝!” 这小子,又开始胡闹了。黑衣剑客无奈的咳嗽了一声,拎起他的领口便要往后拽。 “你就唱,大漠待客的规矩是三碗不入席,能不能让他喝尽三碗,便看你的本事。”见族中的少女期待的看着自己,身为族长的冬萨尼却淡笑一声,点头。 那少女润红了脸色的一点头,将瓦罐往旁边一递,双手托住白如今的碗底,开口便来。 “浩漠沙如雪,勇士心是冰。长啸卷飞蓬,烈马追急风。举步搭雕弓,西北断双鹰! 丈夫心地天,不在草莽间!去时马蹄浅,阿妹泪阑珊。烽火连山雪,难系阿郎衫! 而今若重归,且尽坛中酒!” 只是这似乎是怨妇思念丈夫的酒词,却不是祝酒语,纨绔公子却听得新奇美好,红光满面的尽了碗中酒,却又伸出碗来,等着第三碗。 “好酒量。”旁边的异族族长感慨一声,却不知是不是讽刺。 大漠女儿又为他满上酒,托着碗底,换调重唱。 “远方客,天山莲,大漠的珍珠高山盐,谁能比谁珍贵点儿?妹来唱,阿哥喊,白玉的酒杯犀角碗,若让你酒岂不干儿!” 纨绔公子喝了声彩,毫不犹豫的,一碗酒又是全尽。 周围族人呼喝了一声,齐齐鼓起掌来,赞叹外邦公子的豪放爽朗。 见他一气喝干了三碗,身为族长的冬萨尼也是一笑,伸出手,做了个请入的手势。 两位少女立刻为众人打开帘幕,弓腰垂手的迎接一行人进金帐。 这族长居住的金帐端的大,偌大一张火炕上铺着锦缎的地毯,炕外就是火塘,上面架着个银质的小锅,也正咕咕嘟嘟的冒着热气。 只是里面的味道不好,湿潮的,还夹杂着一股子腥气,两人少女将一干首领让上火炕,打开了皮面的窗子,让阳光和新鲜空气透进来。 “按照大漠人对待贵宾的菜上。”异族族长端坐在正上首,环抱着银色的狐狼,慢声叮嘱。 异族少女领命,一人便下去布菜了,另一人却端过来一盘的银质杯盏,并将火上滚开的羊奶端了过来。 纨绔公子好奇的凑头去看,却见那少女正往滚奶里慢慢倾到红褐色的**,一边倾到还一边搅拌。他凑过去一闻,竟然是红茶。 “加茶干什么?”纨绔公子好奇,却见那少女又对他莞尔,露出莹白的齿来,却不答话,将奶水往众人杯子里倒。倒完之后,却又取了个银质的小罐子过来,用小勺一点点地往众人杯子里添着什么。 那罐子里的东西晶莹洁白,颗粒细腻。 “是糖吗?”纨绔公子继续好奇的搭讪,色迷迷的盯着人家看,却开口,“姐姐求你多赏一点儿吧,别那么吝啬!”他说着,径直抢过了少女手里的勺子,又往自己杯子里放了一大勺。 那少女却忍不住噗哧笑了,就连一直正襟危坐的冬萨尼也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摇头。美沙亚似乎识得,一个劲的拽他。 少女布下了奶茶,就退到一边去了。异族族长举杯示意,自己便慢慢的喝下了一口。 纨绔公子早忍不住,一大口就灌了下去,舌头却被烫着了。舌头的麻涩刚过去,却觉得口里像打翻了盐罐子,苦涩的他直伸舌头。 “奶茶是咸的,谁让你放那么多盐!”美沙亚嗤嗤出声,连忙提醒。 一旁站着的少女也是噗哧一笑,忍都忍不住。 黑衣剑客慢慢抿了一口,也自皱眉,不敢再受用。 那纨绔公子却惨,扇着伸出来的舌头直直要水。 这里正闹着,帘子一动,刚来去了少女复返,在门口一盘一盘的传菜。 众人一看,却都是大块肉食,不见半点素食。 不一会儿,那炕上的矮桌就满了,除了大盘的牛羊肉,还端上一盘整的羊羔,配上黄色的馕,一桌上只是红黄混杂。 异族族长接过递上来的剔骨银刀,一点点地割裂那只整的羊羔,将最好的肉奉在客人的盘中。 毕竟是大漠人,手法娴熟游刃有余,只几刀,那一只羊就被割裂成无数的段落。 纨绔公子一直好奇的看,学着冬萨尼的样子,将羊羔肉蘸了特制的酱料,填在口里大嚼,只觉得那羊羔肉极嫩,入口即化一样,肥而不腻,却还有一股子特殊的清香。 “好吃好吃。”纨绔公子急声感叹,却夺过冬萨尼手里的弯刀,一刀削下整个羊头来,不怀好意的扔进了黑衣剑客的盘子,只是一股脑的笑。 厉云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忽而将桌子一拍,震的那盘子里的羊头咕噜跳起,再被他抓起的弯刀一挑,径直往纨绔公子的怀里撞去。 “哇!”纨绔公子一挽袖子,却将那弯刀一旋,点在羊头骨上,又朝黑衣剑客奔来。 两人正躲着,旁边的异族族长却抄刀在手,一刀飞出,将凌空的羊头一瞬间射出,钉在了地上。他既而一拍身边的狐狼,那狼一骨碌爬起来,叼着羊头就跑远了。 “喂,我们正玩得高兴,你不要败兴嘛!”纨绔公子不爽,耸起嘴来抱怨。 玩?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玩! 异族族长冷笑一声,忽而端了酒杯起来,一杯酒泼向纨绔公子。 “哎!”纨绔公子一闪身躲过,却来了兴致,兀自抄杯起来,泼向冬萨尼! 异族族长瞬间拔身,却已经将酒壶拿在手里,凌空旋起一圈,那敞口的壶里竟没洒出一滴酒! “好身法!”黑衣剑客冷笑一声,一手护着身边的小公主,也跟着拍案而起。 “请酒!”异族族长一声长啸,一拍那酒壶,震的壶里酒水如箭射出,直*张扬的纨绔公子! 纨绔公子麻利得除下外衣,兜头一转,那外衣上竟然落下了千坑万点。 然而,一旁的黑衣剑客却又冷笑一声,复又坐下,同小公主饮酒。 那异族族长明显是冲着白如今去的。况且他也想看看,那纨绔公子究竟有怎样的本事。 没料那冬萨尼竟然甩开了酒壶,当手拈了个口诀,只见那地上的残酒倏忽激起,从纨绔公子的脚下箭般射来! 竟然是,竟然是水族的手法! 纨绔公子大惊,却忽而脚底一划,整个身形就急速旋转起来,只见一团白影幢幢,那些箭一样的水滴立刻撞上白影立刻四散,将一片地打得宛如筛子。 好俊的身形!黑衣剑客蓦地捏紧了酒杯,心下却立刻转了三转,只觉那身形熟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异族族长也跟着赞一声,又念决起来,正要伸手! 却陡然袭来了一道风影,啪的一声甩在矮桌上,登时将那矮桌劈成两半,就连当中的那盘羔羊也不能幸免,连同银盘子一起,被劈做了两半! 好凌厉的风影!对阵的两人登时一惊,回神看去,却见那断开的桌面上,落着一截黝黑的鞭子。 那鞭子猛然一收,啪的一声便朝异族族长甩来! 冬萨尼猛一扬手,单手接了那鞭子,如灵蛇般的鞭梢便卷上了他的胳膊,抽得那胳膊外的裘衣散了漫天得灰毛。 然而,异族族长的脸上却显出一股无可奈何的表情来,竟然还摇着头叹了口气。 正叹息着,门外却起了喧哗,守候少女的声音急促,“阿弥娅小姐,族长他正待客,您别,您别!” “让开!”门口却起了一声呼喝,将那个少女搡到一边,啐,“凭你也敢拦我!冬萨尼你个混蛋,快出来见我!” 那门口的帘幕剧烈抖动了几下,外面的天光就打进来,照亮了门口火衣女子的脸。 却是个方及笄的少女,那张脸上充满了火艳,一双眉倒稍着,眉尖翘得极高。 “阿弥娅,我这里有客。”异族族长无奈,却不敢放开鞭梢,紧握着轻轻地说。 “呸,我管你有没有客,只是警告你,以后这些破烂劳什子,别往我这里丢!”那红衣少女眉眼飞扬,一张艳唇璨如篝火,唇里的雪牙落着阳光,明晃晃的扎眼。她说着,一扬手将个什么东西扔过来,径直摔在碎桌上,砸得粉碎。 纨绔公子定睛一看,那摔得骨架散乱的东西,竟然是架纺车。 “你太过分了!”冬萨尼猛然抽手出来,却似真的恼了,冷声冷气,“若不是看在云族族长的份子上,我非……!” “你非怎么样!”红衣少女却毫不示弱,喋喋,“休了我吗!告诉你,你还没娶我那,我才不希罕!你滚呀,不娶就滚!” 旁边的黑衣剑客听得有些尴尬,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便要拉着纨绔公子回避一下。 然而,纨绔公子却觉得热闹有趣,忽而挣脱开来,一个劲的嚷嚷,“小冬你不要心慈手软呀,这样的母夜叉……!” “你骂谁!”听得旁人插嘴,红衣少女怒发冲冠,一鞭子就抽过来。 纨绔公子不硬接,一闪身躲到冬萨尼身后,探出头来伸舌头。 “你……!”红衣少女气结,鞭子兜头盖脸的又抽下来,却终于再次被冬萨尼截住。只是那异族族长的脸色都苍白了,忽而一咬牙,冷冷的甩开鞭梢,“放肆,这里是我的族,不是你阿弥娅撒野的地方!你若愿意,好,你我的婚约取消,我冬萨尼高攀不起!” 红衣少女明显怔了,似对他有极深的感情,却不肯服软,忽而一咬牙,从牙缝里忿忿的挤出几个字来,“那好,把我织的腰带还回来!” 她只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却见那异族族长犹豫了一下,竟真的将腰间束的一条辉煌腰带解下来,慢慢摩挲了几下,却冷笑一声,微一闭眼,“你这样的女子,针黹不会,也不淑慧,要你何用,拿回去!” 他说着,便要往回扔那条腰带,却终究犹豫了一下,没有脱手。 “不可以!”眼见竟然真的出了事故,纨绔公子却连忙赶上来攥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扔——白如今知道那腰带的意义,那是少女穷其半生而织绘的定情信物,一旦送出了,怎么能这样轻易收回! “你是什么东西,让他扔!”那红衣少女却真的也赌上了气,将下唇咬的乌紫,却忽而快步上来,一把夺了那腰带,攥着就跑,外面的人没有拦住,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女踏雪而去,消失在茫茫大漠里。 冬萨尼还保持着攥握的手势,心里却是一沉。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呀小冬!”纨绔公子却猛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的几个踉跄,却也不知道刚才究竟说了什么,只是脚下一滑,追出门去。 冬萨尼回来的时候,却滚了一身的积雪,进入族中只是骂骂咧咧的。 纨绔公子一脸笑容的迎上来,问,“怎么样,小冬?” “母 夜叉。”异族族长嘟囔的骂了一声,却忽而抬起头来,狐疑的看了看他,忽而冷声,“谁是小冬,你们怎么还不走!怎么,还想死吗?” “你就是小冬呗!”纨绔公子撇了撇嘴,不满意的,“那么凶干吗?我好歹也帮了你了……” 帮,异族族长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客气,一掌就劈过去! “喂你——!”纨绔公子只来得及吱一声,那掌风就扫到了面颊,呼吸就是一窒。 白如今一个后空翻躲闪,对方腿下却用了暗劲,几记扫堂腿连绵而来,卷起了一蓬白雪尘埃。 纨绔公子躲不过,连忙弯腰挡臂,竟然将对方的招式一一封杀。 冬萨尼越战越惊,这纨绔公子的招式连绵不绝宛如浩海,而且愈强则强,身形却似风样轻巧,怎么也抓不住他一二。 好奇怪的招式,竟然像……! “你是白……!”冬萨尼一迭声叫起,却倏然被对方的气压堵住。纨绔公子近在咫尺的脸灿若春花,“我是白如今,那个……保密保密!” 白如今,果然!异族族长的碧色眼眸陡然凌厉,握掌为拳,再不留情,一拳拳*来! “喂,你怎么下杀手!”眼见对方的招式陡然凌厉,纨绔公子只觉心惊,一边退一遍惶恐大喊。 对方却冷哧一声,眼神灼灼如刀,“洛阳青霜阁,还有你们姓白的,我决饶不了!” 青霜阁,竟然还牵扯到了青霜阁吗?纨绔公子暗叫不好,滑着脚就想溜。 他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心下就是一虚,脚步一错,被冬萨尼击中了胸口,整个身子立刻萎了一下。 正巧,黑衣剑客领着小公主打帘子出来,却看见了这一幕。 纨绔公子一扶胸口迭声大叫,“阿云救我,他要杀我!” 黑衣剑客以为他又在玩笑,本没有理会,却见那纨绔公子扶胸晃到他身后,只是围着黑衣剑客和美沙亚兜圈子。 厉云瞧他面色仓皇不是作伪,心下一惊,抖剑出来拦住。 “你滚开!”冬萨尼一伸手接过长刀,叮得一声与剑相抵,却陡然想起了什么,冷笑,“你可也是青霜阁的!” “不关他的事!”黑衣剑客还不及回答,身后的纨绔公子就陡然插话进来,扶着胸口一直咳嗽,却急声,“他是星野国的人,不知道什么青霜阁,你不要诬蔑了他!” 厉云惊诧,回过头却见白如今一直朝他使眼色,却沉默了,不曾说出一句,只是竭力抵挡异族族长的攻击。 周遭围了一圈族人,各自惶恐观看,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族长会陡然对外客翻脸。 “没一个好东西!”啐了一口,冬萨尼冷笑出声,却忽而指挥族人,“将这三人跺了喂狼!” 听得族长下令,属下皆拔刀出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三个外人。 黑衣剑客眼见不好,却忽而护住了小公主,急声,“星野国公主尊驾圣临!这次我们带来了金银珠宝十数车,想同你们合作,一起复国!事成之后另有封赏——万金万户侯,且恢复你们在大漠上的独立地位,如何!” 真是没想到,竟然在这样混乱的情景下,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那一席话是怵目惊心的,所有的族人都是一怔,齐齐看向那个被厉云护住的鲜衣小公主,却又看向他们的族长。 冬萨尼也是明显一怔,看了看美沙亚的金发碧眼,却倏尔冷笑,“凭什么,你们星野国人背信弃义惯了,怎么相信!再说,我又怎么能跟青霜阁的人合作,要想合作,就先杀了他!”他说着,杀气腾腾的刀尖直指纨绔公子,冷声冷气。 黑衣剑客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纨绔公子。却转回头来,“别的条件还可以商量,只是这个……” 那冬萨尼却来了兴致,冷哼,“我便给你三日时间考虑,只是这个条件不变,否则,一切免谈。在这三日里,你们谁也不准离开这里!” 那异族族长说完,终于收刀冷笑一声,踏雪扬长而去。 从杀气腾腾的沙场上回来的时候,纨绔公子却扶着胸口,哎呦哎呦的抱怨出声。 他和厉云,连同美沙亚被安排在同一个毡房里,门口有族人把守着,进出都有人跟随。 黑衣剑客却是有些愠怒的,不明白怎么那族长就突然翻了脸,可一回头,却见纨绔公子正摸着胸口唉声,却似有些不忍了,淡淡的,“将上衣除了。” “你干吗?”纨绔公子却下意识的护住胸口,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厉云掏出一瓶跌打药膏来,却不再理会他,径直撕下了他的外衣,看到了胸口上的伤势。 异族族长的那一拳真狠,白如今的胸口起了碗大的一圈乌青,而且都些微的凹陷下去。 黑衣剑客搓热了双手,抹了药膏就去揉他的胸口,揉得他哎呦连声。 “闭嘴!”他听得那声音刺耳,冷喝了一声,手上却又加了三分力。 如若揉得不均匀、不够力道,很可能会留下根子。 “他怎么就如此恨你,难道你以前开罪过他?”一边揉着,黑衣剑客漫不经心的问。 “唉。”只听得纨绔公子叹了口气,一边耸着肩膀直吸冷气,一边缓缓的说:“却是有仇呀,深仇大恨。阿云,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吗?就是洛阳青霜阁和婆罗门教的那场。” 黑衣剑客的眸子震动了一下,手上就是一停,抬起头来看他——那时的他虽然已经离开青霜阁来到了大漠,却依旧听闻了,甚至被波及到那场跨越了北、中、南三州的浩劫。 盘踞中原的青霜阁对阵南州婆罗门教,背后却受到了来自大漠的袭击,腹背受敌之下几乎全军覆没。 “当初婆罗门教的大祭司,就是大漠的异族人,听闻他与故里定下了攻守同盟,复被夹击咱青霜阁——可后来,婆罗门教的教主猝死,南州的势力一下子散了,教里都忙着争夺主教,便擅自退了兵。只留下大漠族人负隅顽抗,被青霜阁歼灭的大半,余下的皆流亡在外。 当时鼎盛一时的大漠荒族一下子衰败下来,被风族和你们星野国占了先机,建立起了政权严厉镇压——现在大荒十九浮族的人,大部分就是当初那些人的后裔,自然是恨极了青霜阁。 唉,这也是水槛姐姐不敢来助你的另一个原因。”那纨绔公子一面说着,却一面揉着自己的伤势,摇头,“怕又是难了,竟然被他认了出来,的确失算。” 认了出来?他怎么知道纨绔公子是青霜阁的人?黑衣剑客微微皱了皱眉,却觉得心里默然一堵,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的咽回去。却只是拍开纨绔公子的手,继续用力的替他揉起胸口来。 (本章完) 赌酒誓胡约 ? 第二日一早,只听得营帐外呜呜连声。 美沙亚噩梦方醒,一身上只是冷汗,揪着他身边如今的衣襟不放。 “没事没事,那只是画角的声音!”纨绔公子嬉笑出声,慢慢松开了她茶杯大小的拳头,坐起身来。 朝初依旧是冷的,火塘里的余火早灭了,皮裘覆盖下的身子也有些微微的冷。 即使是和衣而睡,竟也受不得这冷。 厉云已经起来,在毡房外活动着汲水。 眼见厉云不在,小公主却忽而滴下泪来,复又拽着白如今的衣角,低低的问,“如今哥哥,咱们非得要,非得要复国吗?” 如今一怔,回过头来看她,却无语,扶了扶她金色的发,却忽而笑了,问,“美沙亚,你……不想复国吗?” 孩子却竟用力得摇着头,摇落了一串泪滴,“我害怕……为什么要复国?那个是我的亲叔叔呀!如今哥哥,我真害怕,天天没处安身,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咱们不复国,行吗?” 不复国?如今沉吟了一下,却忽而攥了攥她的手,苦笑,“那是你我能说的算的?美沙亚……” 正说着,帘子一动,厉云端了盆热汤进来。如今连忙站起,笑眯眯的,“你放心,美沙亚,我……尽力!” “尽力什么。”厉云听得一头雾水,慢慢将铜盆放在火炕边上,问。 “阿云,那是我和美沙亚的秘密,才不告诉你!”白如今却涮了涮热汤里的方巾,绞干了,笑眯眯的为美沙亚净面,将她脸上的泪珠,不动声色的沾在了方巾里。 正忙活着,帘子外叮当有声,昨日奉茶献酒的异族少女进了来,笑眯眯的捧上了早点。 “呀,姐姐来了!”如今的嘴上似抹了蜜,缠上去亲热纠缠,“烦劳姐姐亲自送来,可不是折我的寿嘛!” “谁是你姐姐,别乱攀亲戚!”那少女表面上瞪他,嘴角眼眸里却一直噙着笑意,将托盘往火炕上一跺,笑嗔,“你们中州人都这般油嘴滑舌吗?” “好了好了,不与你闹了!”那异族少女拿袖子扫止了他的话端,眸子里却有隐忧,“你们怎么得罪了族长?”微一侧头,瞥着炕上的女孩子,“她果真是星野国那个逃出来的公主?” 如今耸了耸肩,笑着,“如假包换。” “那就坏了!”少女却焦急起来,微皱着眉,“族长向来痛恨星野国人,族人也很他们入骨了,说不定就要杀了你们,你们趁机快逃吧!” 的确,星野国对大荒十九浮族的盘剥压迫向来严重,为了防止十九浮族势力的扩大,甚至每隔几年,星野城都要派兵追缴一次,追得他们漂泊不定,流离失所。大荒十九浮族的人,早就恨透了星野国主。 正说着,却听见外面起了喧闹,那异族少女一顿,打帘子看出去,却见一群人围着什么,正在那里吵闹。 少女惊奇,从毡房里探了半身,正见一袭火红闯了出来,背后浩浩荡荡的跟着十数人。 她识得那人,倏然失声,“阿弥娅小姐!族长他围猎去了,不在族中!” 那一袭火红正持鞭抽赶着围上来阻拦的众人,闻得这言语,一下子就怔了。缓了半刻,却终于忿忿地说,“谁说……我是来找他的,我只是来归还他的破烂玩意!你们都让开!” 毡房外的少女闻声看去,果然见那一群人后拉着架大车,车上堆了满满的东西。 如今也探头出来,见却是昨日大闹宴席的红衣少女,忍不住笑着打招呼,“母夜叉你又来了!” 他旁边的异族少女惊觉不好,连忙拽他让他住口。 火衣的阿弥娅终于被激怒了,一扬手甩了个炸鞭,一鞭子就抽过来! 如今连忙将身边的少女推开,一闪身躲过鞭梢,笑眯眯的就掠到了阿弥娅面前。 “休想近身!”火衣少女又一扬手,鞭子却如灵蛇般陡转,一鞭就将白如今脚前的土地刮起了一层皮! 纨绔公子一顿步,却不敢硬接,闪身迂回而去。 阿弥娅又是一抖鞭,倏然缠绕上了如今的脚腕,一拉便将少年凌空拽起! “看鞭!”火衣少女再不留情,对着他悬在半空的身形一阵猛抽! 只听得如今喔哩哇啦一阵乱叫,夸张的张牙舞爪了一番,却竟都躲过了少女的鞭影,姿势不雅的坠了地! 表面上似乎是少女占了上风,阿弥娅却觉得心惊——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完全躲过她含恨而发数鞭!“怎么可能!”火衣少女瞪圆了眼,一转身鞭子翻了个花,却快了近一倍,劈头盖脸的砸下去! “哎呦,妈呀!”如今只是一迭声的叫,却舒展双臂踮起脚尖,舞蹈般的躲过了阿弥娅所有的鞭子,只见他活动的地上起了一层层触目惊心的地皮,身上却没落下半点鞭影。 火衣少女抽得胳膊直酸,却将鞭子往地面上一掷,跳过来徒手要抽白如今的脸。 “我躲,我再躲!”面对少女的左右开弓,纨绔公子却笑嘻嘻的耸肩缩脑,轻松躲过了少女所有的巴掌。 却是那阿弥娅用力过猛,只听得格的一声,整条右臂登时没了知觉,软塌塌的垂落下来。 火衣少女终于气馁,眸子里却已经含上了泪,只是梗着脖子摆出一幅凶悍的样子,扶着自己的右臂忿忿只看他。 “哎呀哎呀,母夜叉怎么恁的不小心。”如今嬉皮笑脸,退一步抱着肩就看少女的笑话。 身边的人见她吃亏,连忙上来帮忙,却被她一出声喝退,“谁让你们上来的,统统滚开!” 如今瞧她死挺的模样,终于不忍,笑着就要扶她的胳膊。 “滚开,混蛋!”火衣阿弥娅却含恨退开,下死劲的瞪着他。 “哎呀冬萨尼,你怎么来了!”如今却倏尔抬头一指她身后,高叫! 火衣少女下意识的回头,得知上当后,却早被他拿住了胳膊,正惶恐,却见那纨绔公子粲然一笑,宛如春花。 他笑起来竟是如此好看。阿弥娅失了个神,正恍惚着,胳膊却是一痛,还不待她反应,骨节就是咯的一声响。 她只来得及叫半声,抽回右臂来又要甩他耳光,却倏忽被对方拿住,笑眯眯的,“母夜叉,你可能动了?” 阿弥娅这才反应过来,右臂被 按上了,又能活动了。 如今放开了她的手,摇头皱眉教训她,“女孩子就应该温柔一些,男人可都喜欢温柔贤淑的女子!” 火衣少女吃了个脸赤,却握着自己滚烫的手腕,冷哂,“干你什么事,混蛋。” 他上下打量他,却见她把那条锦绣的腰带正束在腰间,辉煌夺目。 白如今一把扯过来,巅在手里,“啧啧,这针黹也忒差了罢,难怪没人要。” “你……”阿弥娅的脸色更红,劈手夺了,“关你鸟事!大混蛋!” 见对方气得不行,如今反而越发笑得灿烂,忽而一拍手掌,笑道,“我可是会算命看掌的,母夜叉,不如我帮你算算吧!” 火衣女子将信将疑,抬起一双鹰眼样的眸子狠狠剜着他,却冷笑,“看你个鬼,看掌!” 她说着,却陡然打掌出来,猝不及防的击向纨绔公子的面门。 “哇!”如今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掌,胡乱看了几眼就假意惊叹,“你的命可不好!” “再胡说!”少女脸色一赤,挣不开手,另一掌迎面袭来! 如今轻松捏住了她另一掌,却只是盯着她右掌的纹理看,胡诌,“哎呀哎呀,你的地位是不低的,只是命运坎坷了些,喜欢上了个这么样的人!” 这么样的人,是冬萨尼吗?阿弥娅倒为自己的恋人揪心,恍惚而问,“冬萨尼怎么了?我们怎么了?” 看着少女入彀,如今不动声色的笑了一声,却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哎呀哎呀,可不是我吹嘘——你们的感情颇为波折,多分多散,若再不注意些,怕是要劳燕分飞的下场!” “啊?”阿弥娅竟然完全上了当,也自知两人的感情不慎牢靠,连忙问,“会遇到什么事吗?怎么会分开,他……那个混蛋敢不要我!” 白如今故意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我算算,我算算……哎呀,你们一生中会遇到两次波折,一次就在眼前,至于另一次……哇,你们的命运里都犯红鸾桃花,很能便有移情别恋的转会!” 移情别恋?阿弥娅虽听不懂什么红鸾桃花,却实实在在的懂了这几个字,心便是一揪,却半信半疑的,“你……不是骗我罢,你有如此的本事?” “笑话!”如今笑眯眯,大言不惭,“你去打听打听,星野国里头一号的占星相面馆就是我开的,童叟无欺!” “那,有什么弥补的办法吗?”她顿时信了大半,战战兢兢的问。 “我再看看,”如今连忙摸着阿弥娅手里的纹理,又看了几眼,笑道,“却不是没办法,只是要你受些苦。” “什么苦?”阿弥娅犹豫了一下,慢慢的问。 眼见对方中计,他几乎偷笑起来,却强忍着,慢慢道,“这母夜叉的脾气自是要改的,不能姑息。至于其他,等我慢慢想……呃,帮你算来,因此你要刻刻听我的,不容有丝毫的忤逆,可明白?” 这两样对阿弥娅来说,都是极难得。她生来就是个火爆的脾气,又被一族人宠的厉害,哪里有那么容易改?族人向来都迁就她,即便是身为族长的爹爹也不敢逆,现在让她听别人的摆布,怎么能甘休! 只是,这关系到她和冬萨尼的婚约,她却又不愿那么轻易放弃了。 “好,我……尽量试试吧。”勉勉强强,阿弥娅颤巍巍的说。 “既然如此,”如今满意的点点头,忽而道,“陪我吃酒去罢,你们这里的好酒,昨日还没吃够——哎,你可不能拒绝,小心我……!”说着,他便拽了阿弥娅的胳膊,一溜烟的往毡房里跑,族里却没有一个敢拦阻。 冬萨尼狩猎归来,族里人就神神秘秘的拉着他禀报,一脸大事不妙的神情。 “阿弥娅小姐来了……”受伤的玛尼并没有同去打猎,吊着个胳膊低声对他说。 异族族长明显的惊了一下,却很快平复皱眉,“她来就来,你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口上这样说着,一双眼却四下乱看,心里也正犹豫:若是遇到了她,该……该怎么启齿? 然而,玛尼得脸色更加不对,凑上来,忽而就低低的,“阿弥娅小姐跟那白衣公子打了一架,竟然就被对方拉跑了……现在他们正在大帐里赌酒,还掷骰子行令,我们都拉不下,族长,您快去看看罢!” 什么?阿弥娅跟那个青霜阁的白如今?!异族族长陡然眯起了眼睛,一把推开属下就急匆匆的往大帐去,甚至都不及卸下手里的角弓。 还在毡房外就听得里面吆五喝六,冬萨尼脸色一沉,掀翻了门帘一看,几乎怒发冲冠。 整个毡房里只是酒气,阿弥娅正跟那纨绔公子五五六六的猜拳,再看去,少女的外衣却已经除了,只着了一件半肩的绣衣,将一双圆臂并两个鹰肩都**着,下面的裙裾也是凌乱,胡乱的散在她的膝盖上,那阿弥娅将一条左腿都踩在凳子上,火群下是膝高的火靴子。 火衣少女被那烈酒烧得脸色赤红,却不肯服输,插着腰与对方激烈的猜拳,一旦输了,就将那桌上散乱的杯盘羊骨一扫,咕嘟嘟灌下去一碗酒。 门帘一打,惊动了玩得兴起的两人,白如今就是一怔,停了手。 那阿弥娅却转回过头来看冬萨尼一眼,又回过身去拽着如今的胳膊,“再来,我……我就不信赢不过你!” 她明明都有七八分醉意了,却死也不肯原谅那异族族长,当着他的面放肆。 冬萨尼终于忍不住,摔了帘子进来,拽起凳子上的火色长衣,兜头盖脸的给她覆上,一把将她抱起,便要往外拖。 “呜呜……”阿弥娅被蒙住了口鼻,喘不上气,拼了命的挣脱开来,踉踉跄跄的退到白如今身边,指着那异族族长的鼻子就骂,“你……你是什么东西,不值得我,我阿弥娅……滚开,我阿弥娅跟你什么关系……由不得你管……!” “你醉了。”异族族长强压着火气,冷生冷气。 “谁醉了!”火衣少女伸手去挽袖子,却才发现胳膊是光的,踉跄着跌坐在凳子上,抹了一把脸,“冬萨尼,谁稀罕你,你别自作多情,我……”她说着,却摸到了腰间的锦绣腰带,忽而一把扯下来,懵懵懂懂的,“我才不稀罕你,我才不要你,你……!” 她说着,忽而一扬手,就把腰带朝那火塘里 丢去。 “哇!”如今惊叫了一声,一闪身过去夺在手里,却抬了眼使劲朝冬萨尼使眼色。 然而,对方视而不见,却忽而冷笑一声,负手,“你爱怎么就怎么,我是与你没什么关系。”他说完,径直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去。 这……白如今犯了难,进退不得,只能回来,要将腰带递还少女。 “我不要!”阿弥娅似是真得醉了,耍起了小性子,猛地将纨绔公子推开,恍恍惚惚的,“冬萨尼,我就是送给狗,也不给你——别给我,我不要,给你了!”她说着,径直将那腰带往白如今怀里一推,却扑通一声倒在桌面上,不消片刻,就沉沉的睡去了。 如今怕她醒来后再要烧腰带,无奈,只能慢慢的替她收了,却恍惚记起——刚才阿弥娅说,这条腰带她宁愿送给狗,自己收了,岂不成了狗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自己也喝的不少,有些微微的昏沉,只能先回去睡一觉罢,其他再说。 这一觉可算深沉,醒来时竟然已经是午后。 如今觉得头有些沉——那烈酒的后劲恁的大,让人一时半刻却也缓不过劲来。 他醒来扶扶头,才发现腰带还绑在自己腰上,便匆匆的起来换了衣服,将腰带塞到怀里,就要往外跑。 然而,才跑到大帐的毡房外,就见一人一狼在背对着他而站,似乎在等着什么。 “小冬好心情呀,在溜狼吗?”纨绔公子依旧是不正经,笑眯眯的打招呼。 冬萨尼动了动,慢慢转过身来,却忽而笑了一下,淡淡的,“我……可等你很久了。” “等我,干什么?也想跟我赌酒猜骰子吗,那随时奉陪!”如今点点头,却是一脸兴奋。 异族族长冷冷的笑了一声,慢慢道,“不赌酒,也不赌骰子,我跟你赌命!”他话音未落,身旁的狐狼便如箭般射来,直扑向白如今的胸膛! 如今瞧他竟然做真,吓得猛退一步,袖子上却被抓上了四道裂痕,透出殷红的皮肉来! “哇,这已经是第二件外衣了!”如今不正面应敌,溜着圈子哇哇大叫,却忽而提声,“阿云,阿云你在哪里?杀人了,杀人了!” 异族族长看着他仓皇逃窜,冷笑一声,搭弓上箭,对准了他只是射。 白如今这次却是用上了真力,额头上冷汗涔涔,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沙漠上追风的狐狼,更何况,那冬萨尼正时时刻刻瞄准了他,只要他有丝毫的错误,便是一件穿心得下场! “阿云,阿云救我!”如今一边逃,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寒风呼啸,风声宛如悲鸣,在整个营地上空刮噪,夹杂着类似于哭嚎的回声。 异族族长再次搭弓,锋利的箭簇对准了纨绔公子,冷笑着看对方奔逃。 然而,陡然间,他弓上的箭簇被人压下,一袭黑衣闪身过来,却垂着头不曾说话。 “阿云,阿云!”白如今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个劲的朝这边逃过来,想要拽住黑衣剑客的衣袖。 然而,厉云一震袖甩开他的手,却拔剑出来,一剑*退了穷追不舍的狐狼。 如今正要拍手,却见他的锋芒一转,湛蓝色的剑刃就架在了自己的颈子上。 冬萨尼疑惑于厉云得突然倒戈,便喝止了狐狼,静观其变。 厉云依旧没有抬眼,却缓缓的说,“让我先问他几个问题。” 异族族长觉得那剑气有些压迫,便什么也不再说,带着狐狼退开几步,冷冷旁观。 厉云终于抬了抬头,看着白如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却慢慢的摸出个什么来,摊开手掌给对方看,“刚才从你换下的衣服里发现的,你说……这是什么。” 厉云的掌心是一枚大戒指,戒指上镶嵌的宝石却是银白色,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质地。 那戒指的反面上,却镌刻着一颗星。 厉云眸子里的眼神变为凌厉,冷声,“这枚戒指,不该是在那次舒子夜入阵时就被毁了吗?还是……其实你早就掉了包,故意让我们一次次的犯险!” 如今看着他的表情,眼神寂灭了一下,却终于只是缓缓的笑了,“哎呀哎呀,换衣服换得太仓促了,竟然忘了把戒指拿出来……” 然而,厉云的手陡然一紧,浅浅切入白如今的咽喉,阻断了对方的话端。他的眸子里的杀气陡爆,厉声质问,“是你调包了公主殿下的戒指,所以你才知道舒子夜会有危险,刚好及时赶去救他,是不是!你一直都在阻拦我们的行动,对不对!你究竟是谁!” 如今见他握剑的手第一次颤抖起来,连忙扶着他的剑刃,急声,“阿云你别着急……没错,你猜得都对。可我就是白如今呀,我没骗你,你……” 厉云陡然收剑,慢慢压制住微微颤抖的剑刃,却忽而伸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厉声,“为什么,你是为什么!若不说出理由来,我不会放过你!” 如今看着他近在咫尺却剧烈颤抖的眸子,却又是笑了一下,捂住微微流血的咽喉,笑,“没什么的……我只是很喜欢那个戒指,就调换了过来,阿云,阿云你别生气。” 别生气……?怎么能不生气,就为了这个戒指,几乎害死了舒子夜,就为了这个戒指,他们绕过了多少的弯子,多少次出生入死,只是因为这个人! 黑衣厉云猛一闭眼,一下子放开了对方,转身就走。 然而,走了没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缓缓的问依旧在旁的冬萨尼,“你说过,只要……杀了他,复国援兵的事就好商量……你说的算数么。” 异族族长被吓了一跳,碧色的眸子微微震了一下,却出了口气,慢慢的回答。 “觉无虚言。” “好。”厉云慢慢的应了一声,缓缓的举剑起来,转身,冷冷的看着纨绔公子。 “白如今,亮出武器罢。” 纨绔公子明显的怔了一下,却还是勉强的笑了,缓缓说。 “阿云,你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拿武器的。” 那……便怪不得我无情了。 厉云在心里慢慢的想着,却一抖剑,幻化出千层万影,却终于归成一剑,朝白如今的心脏*去。 那纨绔公子动也不动,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朝厉云点了点头。 (本章完) 西风夜未央 ? 靠近年关了。 真是冷呢,却似乎没有那么刺骨了。 蝴蝶堡的夜空上,晴朗的没有一丝云彩。 氤氲的白汽一下子朦胧了那张仰望的脸。 风从发迹和袖底掠过,带起了满身的星辰幻术长袍。 天照再次朝手心里呵了口气,搓动着有些麻涩的双手。 占星台上金盘狼藉,金沙以一种异样的形态散乱着。算筹一直在手掌里瑟瑟发抖。 仰头,乱世三星依旧在闪耀着,各俱光芒。七杀竟然微弱的闪烁起来,带起一片凄厉的光彩。 星袍天照实在冷得受不了,紧攥着双手,原地慢慢得顿着步子。 忽而,天台的入口处,就传来了悠长艰涩的门声。 天照惊诧回首,却见那匹雪色的吊睛白额虎慢慢踱出来,虎背上覆盖着一袭璀璨的金色。 只一瞬间,明媚的星光就散落在那一袭璨金上,变成了那一袭长袍华丽的背景。天台上有风,一下子就卷起了虎背上女子的银发,宛如满天星斗坠落后划下的痕迹。 “蝴蝶小姐?!”天照即惊且恐,连忙要快步迎下来。 然而,金袍银发的女子挥止了她,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天上的紫微星斗,一双深邃的眸子反射着星子的光芒。 白虎几步跨上祭台,安稳了站在了桌旁,蝴蝶小姐漫不经心的挥挥手,声音里却有着犹疑。“我心里……总有些惴惴。” 她也是如此吗?天照微微一惊,捏紧了手里的玉板算筹,却一侧目,看住了端放在桌上的晶莹小牛头骨。 那还是如今送的呢。她也只是担心,今夜怎么也无法安躺榻上,索性来这里看三星的变化。 她只是怕——七杀的光芒一度降到了最低,很可能,便在这几日就会全面爆发! 正思索着,身侧的蝴蝶小姐陡然变声,直指着天上的星斗,却一下子咽住了声音。 天照闻讯抬头,手里的玉板啪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跌得粉碎! 星袍女子又趔趄了一下,宽广的袖子带翻了案上的沙盘,一盘金沙统统散落出来,簌簌的扬了满地。 就在刚才的一刹那,极盛的贪狼星陡然爆炸,变幻成了无数道彗尾,一下子照亮了沉默的夜! 贪狼星,一直兴盛的贪狼星,竟然陨灭了! 白如今……! 星袍女子的声音一颤,双膝几乎瘫软下去。 一直稳坐的蝴蝶小姐终于起身,缓步走到天台边缘,忽而就张开了双臂。 她那一身拖沓迤逦的金色长袍陡然卷起,宛如一幅浩瀚的图卷般展开,凌空跃起在凛冽的寒风中。 忽而,金色长袍就似被注入了日光,火焰一般的闪亮起来。 蝴蝶堡尽头的角楼上,忽而就起了一盏呼应的灯火,紧接着,黑黢黢的城门门庭里有人穿插而出,列队点起了两长串金灯,将偌大的门庭照得恍如白昼。 天照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忍不住战战,怔怔的看着蝴蝶小姐做完那一切。 “射天也该回来了。”金袍银发的蝴蝶慢慢合了双臂,站在临风的天台上,缓缓的说。 星光照亮的大漠里,在那一句话落后,慢慢得出现了一个黑点。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黑点就成了一团墨团,急速的像蝴蝶堡这边掠近。 “天照,你随我一起去迎接他。”一直默然的蝴蝶小姐慢慢转身,淡淡的提醒属下。 既而,雪色的吊睛白额虎迎上来,让女子安坐在了它的脊背。金袍银发的女子一扬手,将还在失神的属下拉上虎背。 只一瞬间,那白额虎就越下了万丈古堡,朝地面俯冲而去。 风声呼啸里,白虎的肋下一动,陡然钻出一双雪色的羽翼,拍动间卸掉了坠力,顺着宛如丝绸的夜色滑翔而起。只一瞬间,就安然落在了蝴蝶堡的城门。 吱呀呀一声,躬身垂首的白衣下人拉开了沉重的堡门,那一瞬间,门前起了无数霏色的迷雾,却终归渐渐散去,露出银色的沙漠来。 风一下子涌进来,呼啦啦的卷动着众人的衣发。 沙漠里蠕蠕移动的墨团却已经变作了半人高下,急速朝门口掠来。 天照看得清晰了些,只觉得一双腿脚更加虚软,几乎支撑不住艰涩的身体。 那行来的分明是射天,他的怀里,似乎影影绰绰的抱着个人形。 越是如此,天照越不敢看,却更不敢脱开眼睛,反而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使劲得看。 那一团浓墨终于来到了近前,射天面无表情的放下怀里抱着的人,行了半礼。 安然躺在沙砾里的,真的是含笑的白如今。 他的心脏上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层层叠叠的渲染开来,色彩却已经黯淡了,就像挣扎着开到最后,却几近枯萎的玫瑰。 天照反而喘了口粗气,双腿却似灌了铅,眼睁睁的看着射天翕动嘴唇,慢慢得禀报。 “他没有呼吸了。” 虎背上的蝴蝶小姐终于皱了皱眉,起身,挽了挽宽大的袖子,伸手按在了如今的心脉上,观察那道伤痕。 伤口很深,达三寸五分,正插在心口。血却流的极少,那柄伤人的剑,却是极端的锋利单薄。 海霜剑……不愧是青霜阁戎兵堂的得意之作。 金袍银发的女子将手按在如今的胸口上,眸子却陡然震了一下,倏忽用力,一下子就将他的胸口按得塌陷。 面带笑容死去的如今却 陡然皱了皱眉,口里出了一口气。 “醒醒。”蝴蝶小姐的面上甚至有了笑容,扶着少年的胸口缓叫,一边慢慢往少年体内灌输着内力。 “疼……疼……!”死去的纨绔公子却宛如受了重压,口中喋喋的喷出一连串字来,将一旁默然站着的两人唬得脸白。 他明明都没有了呼吸…….明明都死了! 白如今终于大出了口气,睁开眼睛,缓缓看清了目前的蝴蝶小姐。 “哇……我可算是来了……”虽然呼吸微弱,他却咧开嘴笑起来,自己扶助了宛如风箱的胸口。这一活动,又有极少的血渗出来。 “果然是死门。”金袍银发的女子点着他的伤口,缓笑着说,“他这一剑的火候,可算是准确。” “什么生门死门的……”如今依旧不改贫嘴的毛病,自顾得倚住了射天地膝盖,皱着眉头问。 人的心脏,本来是生命的关键所在,一旦遭到伤害,便是立死的下场。可是,这心脏之中却有一处,遭到重创之后,会造成暂时的假死,却不会危及性命。这一精确的所在,便是死门。 大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你可算是幸运。”蝴蝶小姐缓慢起身,淡淡的笑着,“这一剑再偏颇半分,就会致命。” 然而,如今扶着伤口只是摇头,眼睛却亮亮的,笑着,“哪里是我幸运——阿云他只是个好人罢了,嘿嘿……” 那一阵笑,却伴着剧烈的咳嗽,他皱眉在射天膝盖上反侧,口中一迭声,“痛……痛死了……!” 正吆喝着,一方帕子却已经覆上来,盖住了他流血的伤口。如今一抬头,却看见了星袍女子近在咫尺的笑脸。他便也笑开了花,一迭声的,“哎呀,天照,天照!” “抬他进去吧。”蝴蝶小姐无奈的摇摇头,却笑着招手,早有人抬了软榻出来,细心的将他搬上软榻,抬入蝴蝶堡。 大门这才轰隆隆的合上,将蝴蝶堡复又笼罩在那一片浓雾里。 往内走的时候,天照下意识的抬头望天,却见那贪狼星陨落的轨道上,却还粘着颗微弱的小星。只是那七杀星的光芒,已经闪亮了近一倍。 为一个人包扎,竟然动用了三四人。 满屋子却只听那如今哎呦连声,待众人都退了,却依旧听着他在榻上直呻吟,心满意足的。 蝴蝶小姐坐在不远的软榻上,不急不徐的问,“你又作了什么荒唐事,惹得他这么火冒三丈?” “唉,别提了。”如今瘪嘴,便长长的叹了口气,忿忿的说来。 厉云的剑已经近在咫尺。 如今一直不见躲,反而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闪烁的剑尖。 厉云的海霜剑真漂亮,像大海反射的光芒一样。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刹那,那一柄美丽的剑却已经准确无误的插入了他的心脏。 那么快,那么轻薄,甚至都不觉得痛,就那么破入了体内,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滴出来。 如今不敢相信的看了看那插入心口的剑,又抬头看了看对方的脸。 厉云一直低着头,那双眼睛藏在了发里。倒是旁边的冬萨尼不敢相信,惊了一声。 白如今这才觉得痛,下意识的扶着那柄剑刃。 黑衣剑客也终于看了看他,缓慢的抽出剑来。 他抽剑的动作也极慢,一分一分的慢慢拔出,海霜剑上甚至没带起一丝血迹。 然而,剑刃抽开的那一刹那,如今胸前的血却层层叠叠的洇开来,变成了为一盛开的花。 突然,猛地就起了一声尖叫。 异族族长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见阿弥娅失神的站在毡房口,不可思议的看着一切。 厉云正拔完了剑,慢慢得还入鞘中。 如今仿佛陡然被人抽取了筋骨,再也站不住,趔趄了一下,便跌坐在雪地里。 “你,你为什么要杀他!”那边,火衣的异族少女由惊奇转为愤怒,忽而一扬手,朝厉云一鞭子抽过来! 啪!鞭子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厉云的背上,单薄的黑衣立刻卷起了一道殷红。 阿弥娅却控制不住自己,手腕一抖,啪啪一连三声,都甩在了他的脊背上,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厉云的身躯微微晃动着,却不动,无声承接着少女所有的鞭子。 火衣少女终觉得惶恐,再也抽不下手,反而甩脱了鞭子,扑上去,抱住萎顿在雪地里的如今。 几乎都没有呼吸了,胸口一个劲的冷下去,宛如揣着个巨大的冰坨,一分一分的吸干他体内所有的热量。 阿弥娅只觉得惊恐,下意识的搂紧了急速萎顿的少年,不断揉搓着他冰冷的脊背。 冬萨尼看得分明,却强压着怒火,面无表情的上来,拽少女的胳膊。“他活不成了。” 听到那句话,一直默然的厉云终于动了动,却启了唇,一字一顿的缓缓说。“请……遵守你的承诺。”他说完,默默转身,却一下子看到了门口的小公主。 美沙亚靠着门口,眸子里的光芒却有些呆滞,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厉云一怔,却还是伸出手来,要去扶小公主单薄的肩膀。 然而,孩子陡然惊醒过来,踉跄着退开了一步,朝他竭力大喊,“别碰我,你手上都是血!” 血……他被孩子那个单纯怀恨的目光刺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掌。 ——纤细苍白的手指,没有血。 可他却也隐 约闻到了血腥味,忽而就抬起手来,覆盖了自己的双眼,大踏步的进入毡房。 见厉云入了毡房,异族族长终于直了直身子,下暗劲搀住了未婚妻子的胳膊,“他已经死了。” 一直努力揉搓着如今背心的阿弥娅终于住手,看了看少年面上那个残存的笑容,似乎还带着一点玩味的味道。 她……她才觉得这个少年不是那么坏,那么无耻,那么卑鄙……也才跟他喝完了酒,猜过了拳……明明可以成为朋友的,怎么突然…… “你是巴不得他死,巴不得他死!”阿弥娅陡然捏紧了拳头,对着自己的未婚夫大声吼叫,可眸子里很快蓄满了泪水。 “是。”对方却陡然变了脸色,冷笑,“我是巴不得!”说着,一把将少女拽起推开,扬手,“将这人抬出去天葬!” 阿弥娅被拽的一个趔趄,眼睁睁的看着族人将那纨绔公子的尸体抬出,往外面送去。 忽而,火衣少女却一咬唇,拔腿便要追。 “你去哪里!”异族族长拽住了她的手臂,手指却用了暗力,在她的手腕上卷起一道乌紫来。 那条腰带……她似乎在朦朦胧胧间,将那条腰带给了那纨绔公子,然而…… “我凭什么告诉你,放开!”少女的脸色一白,咬住了唇,眸子里却有着恚恨的光芒。 似乎被那道目光灼了一下,冬萨尼陡然缩手,却好歹软下了口气。“阿弥娅……昨日和今日……都是我的不对,这还不行么?” 她却又记起了那纨绔公子的话:你们一生中会遇到两次波折,一次就在眼前…… 现在看来,那如今却竟然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真的真的……她跟这个冬萨尼,却竟然有如此多的不同,怎么能,怎么能……! 面见着眼前这个低声下气的男子,阿弥娅反而生起了一丝厌恶。 一直处在歇斯底里状态的少女,反而慢慢得冷静下来,慢慢挣脱开冬萨尼的手,头也不回的冲出营地。 然而,当她急匆匆的感到天葬地点时,却竟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自己来晚了一步吗? “……后来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射天救了我,哎呦……”如今装模作样的喊疼,左右支使着为他加垫子的白衣仆人。 一旁聆听的蝴蝶小姐,慢慢得出了口气。 这纨绔公子可真是命大——那样惹怒了七杀,竟然没有被对方碎尸万段。毕竟是还被破军和那一颗蓝星压着,不曾完全的爆发出来。 然而,蝴蝶小姐扬了扬头,却忽而整肃了脸色,缓缓的问,“如今,你却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都是他的盟友了,也答应了同进同退,却为什么又要对他百般阻止呢? 被问及此,如今一贯嬉笑的面容终于抽搐了一下,紧接着,笑容就消失了。他不是第一次被问到,却第一次坦然自己的感情。终于,他抬起手臂来,枕着自己的头,却往枕头深处躺去。 “我怕……我怕战争,会死那么多人。我也怕美沙亚并不快乐——如果现在的皇帝很好很好,便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在人们的创伤愈合的时候,却要再一次挑起争端?真的由谁主宰,就那么重要吗?” 听那一袭话,散坐着的蝴蝶却是一震,抬起雪色的眼睛来,慢慢得看着榻上仰天的纨绔公子。 “便为了这样的原因,你就可以出卖盟友么?你想过没有,他们……”蝴蝶小姐却不忍心再苛责他,忽而却沉默了。 “不不,”如今却抬起头来,笑,“阿云和小舒可都是好人呢!冬萨尼也是,阿弥娅也是,他们都不该死……所以,我一直在找两全其美的办法!” 很贪心呢。金袍银发的女子微微叹息,却缓缓的道,“如今,你可不是救世主——而且现在的你,什么也救不了了。” 被厉云伤害,被大荒十九浮族的人仇视,现在的你,即使能活着,又能干什么呢? “是呀是呀,”如今若有所思,却忽而转头,笑眯眯的瞪着金袍银发的女子,“所以,我现在唯一能依仗的,便只有你了,蝴蝶小姐,你可不能丢弃我呀!” 金袍银发的女子惊了一跳,却笑,“我?我能帮你什么?” 如今扶着胸口咳嗽,将一张苍白的脸咳嗽得微红,却还是笑着,“大家都倚仗你呀……你是神么。就算不能帮助我,也该能告诉我解决的办法罢——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却只是帮助阿云尽快成功了,尽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 因为根本无法阻止他,若不在他身边……恐怕事情更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毕竟也是受过青霜阁主委托的,只要不死,便要信守承诺罢。 “他都对你这样了,你还要回去,甚至还要帮他么?”蝴蝶小姐却觉得诧异,有些吃惊的问。 纨绔公子笑而不答,反而转移了话锋,“蝴蝶小姐,等我病好了,再带我去院子里玩,好不好?” 金袍银发的女子正要答着什么,却听着门闩一动,天照端着托盘,笑盈盈的进来。 盘子上似乎是肉粥,袅袅的冒着热气。 蝴蝶便没再说,只是淡淡的起了身,承接属下的礼拜。 “再过些日子,就是末雪节了,大荒十九浮族的人都会来,到时候,天照和射天会带你出去见识一下。这些日子好好养伤罢。” 顿了一会儿,蝴蝶小姐抬了抬头,云淡风轻的说。 榻上的纨绔公子笑了一声,权作回答。 (本章完) 冬雪月色满 ? 腊月初三,大漠上的末雪节。 传说这一日,一直保护着大漠冬日的冰雪女神会在众人的瞩目下,翩然降下年关前的最后一场雪,保护所有蛰伏在地下的动物和植物,躲避最严寒刺骨的大漠风沙,为来年的春朝积蓄水源。 为了酬谢冰雪女神,大漠人会聚集起来,围着篝火跳祭神的傩面火炭之舞。 日色西沉的时刻,被笼罩在云里雾里的蝴蝶堡大门慢慢打开,白衣下人夹道站立,各自捧着金色的灯笼。城堡角楼上燃烧起彻夜的狼烟的焰火,为千里迢迢跋涉而来的大荒人指明了道路,穿越滚滚死亡沙漠。 这一天,沙漠地下的沙兽,也会在蝴蝶小姐的示意下安分起来,甚至会将误入歧途的大漠族人引回正路。 两架并肩的古堡前,早就搭建起了丈高的高台,上面安放了软椅,高台周围高高堆起了各族族人献出的珍宝,被月色和焰火一耀,竟然能反射出琉璃般的光芒。 月色还未升起的时候,高台下就围满了各色的族人,生起了无数明媚灼灼的篝火。 萧萧黄沙中,人山人海的高台下,围绕着一座座巨大篝火的沙漠牧民,虔诚的跪倒在柔软冰冷的沙地里,使劲的张开双臂,朝着高台上朝拜,一下一下的将头重重的磕进沙子里,虔诚的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白色月华,跳跃的红色火焰,使尽了所有的力量,对着古堡内的女子山呼:“蝴蝶小姐!蝴蝶小姐!蝴蝶小姐!” 没有丝竹,有的只是火焰熊熊燃烧的声响,大漠里呼啸而过的风,众人的山呼。 随着那一阵呼啸,高起的古堡顶端飘然而下一抹纯白,却是一只腋下生翼的白额老虎,顺着凛冽的寒风滑翔而下。 纯白里忽而就跃起了一袭粲然的金,众人刚噤了声息,却又忍不住惊呼起来,为了那一团翩然若梦的银色长发。 金和银的强烈对比里,却渐渐显出一张浓艳的脸,华妆盛服的蝴蝶小姐缓慢的落在高台上,慢慢伸出双手,似乎正遥遥的拥抱天空。 高台下,跪拜在沙里的族人皆抬起头来,兴奋却惶恐的看着高台上凌尘若仙的女子。 金袍银发的女子垂手的刹那,黑暗里慢慢行出三人,左二右一的跟在了蝴蝶小姐身边。 大漠的族人又是一阵惊喜——蝴蝶小姐身边,历来只有射天和天照两位大人的,没想到,蝴蝶小姐竟然会收下了新人! 这样想着,所有人的目光却又齐刷刷的扫射过去,对准了挨着蝴蝶小姐落座的白袍男子。 ——那男子却竟有了这样的地位,能与高贵的蝴蝶小姐同坐。 再看去,男子的脸上却带着个冰雪纹的白玉面具,竟看不到容貌。 众人正惋叹着,却见射天大人已经步到台前,对众人做了个起身的手势。 族人都深知祭神的工序,大部分齐刷刷的后退,让开一片空地。各族精壮却已经在族长的带领下,戴上了银质的面具,拿上了雪亮的弯刀,除去了鞋袜等待着。 射天解下身上的灰色大氅,取过自己的人高金弓来,将手伸入了高台旁架着的火里,取出了一把捆绑着巨大碳块而熊熊燃烧的火箭。 搭箭,拉弓,满弦,射天将箭簇对准了高远辽阔的天空,只听得一声抨然剧响,上千只火箭撞入天空,却在半空陡然爆炸,澎湃成无数铜钱大小的星火碳块,刷拉拉的跌入黄沙! 就在那一刹那,各族的精锐鱼贯而上,在族长的带领下,踏着烧红的炭火星光急速起舞,齐刷刷的有力脚步,将那黄沙都震的簌簌直响! 烧红的星火在抖动,大地在抖动,雪亮的弯刀刺破苍穹,狰狞的银色面具带起一道道宛如流星的光芒。那些明亮的火焰不但烧红了众人的面具,也烧红了所有观看者的心。 随着那踢踏而出的节奏,越来越多的族人除下鞋袜,在滚烫的火炭上疯狂的跳起了舞蹈,无数的火炭被踏得粉碎,流行光雨般的激溅出一片火花。 “哇!”端坐在高台上的人终于忍不住扭动了一下,白玉面具下发出一声惊呼,“他们竟然是不怕烫的吗?太疯狂了!” 身侧金袍银发的蝴蝶只是笑,却是站在他身边的天照轻蔑的哧了一声,“这才算什么呢。你却是不曾见识过蝴蝶小姐的舞姿。” “哇!”白玉面具下又忍不住一声惊呼,转了半头看定蝴蝶的侧面,“小姐竟也是会跳舞的吗?” 正说着,一串小火球却窜上了高台,在白袍面具人的脚边迸发开来。那白袍面具人却来了兴致,就要动手除去鞋袜。 “如今,你干什么?”蝴蝶小姐惊诧,按着他的肩膀问。 白如今扶了扶脸上的白玉面具,声音嗡嗡的,“嘿嘿,我也想试一下。” “老实点罢!”星袍女子按住了他的肩膀,却忍不住笑。 那金袍银发的女子却缓缓起了身,踱到台前,忽而就淡淡的提醒,“你好好看看……说不定,厉云就在里面。” “哪里哪里?”带着面具的如今兴奋起来,几下蹦到台前,朝台下张望。 呀,那个火衣,带着银面具的女子,可不就是阿弥娅吗?那个一直向她凑过去的灰衣男子,就是冬萨尼了! 如今越发兴奋,手搭凉棚的四下张望,妄图在混乱的人群里,看到美沙亚和厉云的影子。 “戴上了面具也不安分么?”旁边的蝴蝶小姐见他张扬,淡笑着提醒。 正说着,那些火炭却正在慢慢熄灭,宛如被乌云笼罩的星空,一点一点的退出天空的舞台。 待最后一丝火炭熄灭后,所有的族人都列队站好,慢慢得摘下面上的银色面具,复又跪倒在积满灰尘的大漠里。 天照已经捧着一碗清酒上前,站在高台上,一字一句的吟诵着祭神的祝文。 “冰雪之神啊,我以沙漠主宰者的身份,请求您雪降大漠,保佑着来年的芳草旺盛丰茂,来年的动物茁壮健康,来年的阳光连绵永长!为此,我愿献出大漠上最甘甜的奶酒,最肥美的羊羔,最宝贵的珍宝!请造化之神聆听我们的乞求,庇佑大漠!” 她说到最后一句,所有的族人都跟着她重复了那最后一句,既而,所有的人倾倒手里的酒,让酒水渗透到膝前的沙地里。 那一瞬间,天地之间陡然一静,似乎连风声都没有了。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甚至闭上了的眼睛,从心底感受那即将到来的一刻。 陡然,一直好奇的观看的纨绔公子,却看到了从地平线上卷起的白风! 那风极快,眨眼就到了面前,却是暧暧的白,宛如月色笼罩下笼起的雪色纱帐。然而,那风竟然是极其轻柔 的,徐徐缓缓的绕着众人一周,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感到了那温若手抚的白风,擦着他们的面颊鬓发掠过。 如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大了只是看,却见那白色的纱帐,却陡然凝聚成了一个飘逸的人形,眉眼微微眯着,长达一丈的衣裙发上散满了晶莹剔透的雪片冰晶,微笑着掠过了他的身边。 白如今机械的随着那飘逸婉转的人形转动脖子,却见那近乎幻象的人形,停顿在了蝴蝶小姐面前,对她点头示意后,终于化作了无数的风,流失在金袍银发女子的发端袖底。 “冰……冰雪女神!”纨绔公子结结巴巴,却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冰雪女神,冰雪女神!”端正闭眼的众人这才敢打开双眼,却只是顺着他的话端,激烈的颤抖起来。只一瞬间,他们所在的区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空中陡然幻化出无数的流霜飞雪,飘摇降临! 却竟丝毫不觉得冷,只是由衷的温暖安详起来。 众人惊喜,四下望去,蝴蝶堡周围的地面,树丛,忽而就被满眼的纯白挤满了。 “雪来了,雪来了!”面面相觑的人群里起了一声惊呼,紧接着,无数欢腾的呼喊就起了,豪放的大漠人相互搂住了肩膀,端起了海碗,喝着碗里的烈酒。 高台上也有下人端来了夜光杯,杯子里的美酒,却宛如最为纯澈的血色宝石。 金袍银发的女子端起酒杯,摇曳着杯子里血色的美酒,看它在杯壁上留下的痕迹,却是笑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如今,你今日可算是有福了。” 一向喜酒的如今,这次却并不急着喝,只是眨巴眨巴眼睛,面具后陡然就起了一声笑,神神秘秘的,“蝴蝶小姐,你……原来是神仙,对不对!你竟然认识冰雪女神!” 神仙?金袍银发的女子一怔,却倏然玩味的笑起来,“我可不是。” “不是?”虽然隔着面具,却能从纨绔公子蹙起的眼睛里,看到他的皱眉。白如今似乎遇到了一件极其为难的事,正努力的思索着。 天照却凑过来,低声耳语,“小姐,大荒十九浮族的族长求见,您看?” “冬萨尼么?”金袍银发的女子慢慢放下酒杯,挥了挥手,却又看了如今一眼,笑。 天照知趣,下去引了一行人上来,却正是冬萨尼,阿弥娅,厉云和美沙亚四个。 照例,四人面见蝴蝶小姐,是要行半跪礼的,如今却在一旁悄悄乐开了花,不动声色的接受四人的叩拜。 “什么事?”蝴蝶小姐与纨绔公子心照不宣,不动声色的问。 冬萨尼犹豫了一下,却终于低着头,缓缓地说,“大荒十九浮族,想同星野国旧部合作,共同复国,便来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金袍银发的女子挑了挑眉,却笑,“你怎么就肯答应了?不是向来与星野国不合的么?” “是——”异族族长有些汗颜,碧色的眸子闪了闪,似乎依旧没从那转变里反应过来,濡了濡,终于缓缓地说,“是当着族人的面定下的誓言,我……” “他们肯答应么?”蝴蝶小姐却起身,俯视着台下欢嚣的众人,笑,“你这个族长的位置,似乎也不……怎么稳固……” 那一句话正好触动了冬萨尼的心事,异族族长心中一紧,连忙弓下腰去,“因此才要得到蝴蝶小姐的支持,我……” “我不管。”蝴蝶小姐一声笑,打断了对方的话端,“也管不了。只要你们都答应,我便答应。” 只是,以新族长现在的威信,怕是极难罢。 因此,冬萨尼也才会纡尊,为了笼络实力最强的云族,与云族的未来族长阿弥娅定下姻亲。 “你现在妄图自己撼动大荒十九浮族的仇恨,很难,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挑起这个重担。”蝴蝶小姐淡淡的说着,再也无话。 冬萨尼怔了一下,仔细揣摩她的话:照蝴蝶小姐的意思,想要完成与星野国的联盟,必须有一个威信极高的人来主持大局,说服大家。既然蝴蝶小姐不肯,那便只有那个人了…… “我明白了。”冬萨尼躬身行礼,感谢从蝴蝶小姐那里得到的启示。 “饮一杯葡萄酒,就下去吧。”蝴蝶小姐不动声色的招呼,立刻有下人迎上来,捧上金盘夜光的杯子。 四人各饮其酒,渐次退下,却见厉云带着小公主,却磨蹭到了最后,眼见两个异族人下去了,厉云终于回过身来,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蝴蝶小姐,似乎是有什么想询问,却难以启齿。 “蝴蝶小姐……”却是美沙亚蹭上来,哀哀看着她,低低的说,“如今哥哥他……他死了……” 金袍银发的女子没动,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脸上,审视的盯紧了他的眼睛。 厉云的眸子里似有焦急,却终于一闭目。再睁开时,眸子里恢复了冷冰冰的淡定。 “是呵。”蝴蝶小姐长出了口气,伸出手来,慢慢抚摸过孩子金色的发,幽幽的,“他是死了。” 听女子如是说,厉云的目光又震了一下,复又抬起来,仔细的看了看蝴蝶小姐的目光。 那目光是极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公主殿下,该走了。”厉云上前一步,有些急躁的扶住了女孩子的肩膀,快声。 说着,便拉起了女孩子的手,近乎仓皇的步下台去。 眼见厉云的背影远了,一直无声的如今却叹了口气,笑,“你何必刺激他,嘿嘿……阿云是个好人,会为此难过一辈子的。” 金袍银发的女子却笑了一声,转过头来,透彻的眼睛看着白衣公子,却忽而抚了一下袖子上的纹理,漫不经心的问。“你是故意的罢?” “哎?”如今惊了一跳,好奇,“故意什么?” 蝴蝶顺着铺绒的椅子坐下来,抚摸着夜光杯光滑的杯体,口气里却有着洞穿一切的能力,“故意将那枚戒指落在了衣服里,让厉云发现。只因为厉云与冬萨尼定下了协议——只要厉云能杀了你,他便与厉云合作?你明知道,厉云不可能杀你,便故意摆了个局,激起他的怒气,好让他能下定决心。我猜得对吗?” “哎呀哎呀!”如今跳起来,嬉笑,“我才没有那么傻呢!万一阿云真的下了狠心,我可必死无疑了!” “那是因为,”蝴蝶只是笑,看着一袭纯白的纨绔公子,“你觉得厉云不会下狠手,而且射天一直在附近,肯定会阻止他杀你的。所以你所幸不躲开,好让厉云下不了手。” 如今的眼睛转了转,知道终于瞒不过对方,却是笑了,感慨,“真吓人呢,亏得阿云不是你!” 蝴蝶小姐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余悸——很明显,当时射天不曾及时救下他,万一厉云真的赶尽杀绝了……他明明就是在赌命,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这个少年,明明一边说着大话,想要拯救苍生,一面却又放不下这些认定了的朋友,甚至为了他们,可以牺牲掉自己,牺牲掉万人的性命。 真可怕……最可怕的人,不是有着极端私欲的人,而是像他这样完全没有私欲的人,他这样的人,却可以为了一个朋友,为了他身边人的利益,牺牲掉整个世界! “蝴蝶小姐,我想下去玩玩!”金袍银发女子的思索,却蓦地被如今的话打断。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却看到了面具后那双微笑的眼睛。 那么纯澈,纯澈的似乎还泛起一层婴儿蓝,带着婴儿不涉世事般的纯净和美丽。 “让射天陪陪你?”停止了思想,金袍银发的蝴蝶微笑一声,询问。 “不用不用,放心啦!”如今连忙摆手,笑嘻嘻的就跃下高台去了。 带着面具还真是辛苦,见别人嚎啕大饮,酩酊而醉,他只觉得胃里汩汩而动,馋得口水都要流到面具上了,却不敢掀开,哼哼唧唧的跟着那些半醉的人瞎晃。 渐渐的,就迷失了方向,周围都是跌跌撞撞的人群,哔剥作响的篝火,他在人群里穿花掠蝶,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白……白如今?”猛听的背后起了一声呼喝,纨绔公子一惊,下意识的就停了半步,听出了那个近似于母夜叉的撕吼。 不好,他心下一转,顿的半步立刻落了地,足下更不停顿,弓腰缩背的就要往人群里钻。 “白如今你站住,你站住!”背后的那个声音越发坚定,喋喋不休的递过来,推推搡搡的人流里起了咒骂,咧咧的向两边分开。 如今将脚底抹油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动用了武功心法,在拥挤的人群里左右逢源,眼看着就离那吼声越来越远了。 “站住!”背后的人终于恼了,猛地抽鞭子出来,一鞭子就将醉醺醺挡住去路的人抽得清醒,便是一迭声的嚎叫。 “阿……阿弥娅小姐……”挨了鞭子的人立刻舌头打结,跌跌撞撞的就往两边退,谁也惹不起这母夜叉样的任性小姐,只一瞬间,人群就闪出一条宽敞的通途来。 火衣少女的鞭子再不留情,一下子就卷上了白如今的腰,足下也是用力,就要朝他扑过去! 然而,一直仓皇逃窜的如今却陡然驻步,忽而折身回来,眼看着就要与扑来的她撞个满怀! 面具后的眼睛微微弯起,他的身形一花,竟凌空错开了她,双手在阿弥娅腰上一搭,卸力,将她稳稳得抱在怀里! “你……”只叫了半声,阿弥娅的口就被那散发着糕点气息的手捂严了,被白玉面具下的那个人拖出了好远,三转两转的,竟然冲出了人群,七拐八绕到了古堡之后。 “呼!”面具下这才出了口气,松手,“母夜叉,你追什么!” 那声音虽然被面具隔绝,嘤嘤嗡嗡的响个不停,然而,那个人的口气,那个人的声音却不曾改变多少。 “真的是你,你没死!”火衣少女喜极跳起,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肩膀。 对方终于解下这冰冷的面具来,大口大口的吸了几口气,笑眯眯的,“那是!本少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就像那些戏剧里演的,像本少爷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英雄,怎么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挂了!” 听着那一长串令人晕眩的形容词,阿弥娅虽然不太懂,却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却故意板了脸,使劲的锤了他一锤,“浑蛋,害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伤心了半天!” 那纨绔公子却装模作样的仰天长叹,一脸悲哀。“自古美人爱英雄便是常理——我若死了,那该哭死多少红粉佳人!” “少臭美,死不要脸!”阿弥娅虽然骂着,心情却是大好,朝他做鬼脸。 “嗳嗳,这句话我可不爱听……”如今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一条花里胡哨的腰带来,甩着,“小心了,我不还给你了!” 阿弥娅看着那腰带,明媚的脸色却是一沉,反而垂头咬唇不肯说话。 见她如此的表情,如今反而皱眉,笑,“我只是开玩笑……” “你留着罢。”阿弥娅却陡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慢慢的说。 如今大惊,却见她的脸色不红,应该不是喝醉了酒,面觑着那条腰带,不敢言语。 阿弥娅看他如此的表情,却忍不住笑了,忽而夺过他手里的腰带,环臂上来,为他亲自的环在了腰间。 “喂,母夜叉你……!”白如今深知那腰带代表的含义,连忙推托着,死也不肯带。 “怎么!”她火衣少女猛一跺脚,却羞红了脸,气咻咻的,“你是嫌弃我?嫌我凶,嫌我不会针织不懂规矩!” 如今一怔,却笑了,拼命点头,“是呀是呀,母夜叉,我忒怕你了,才不会娶你呢!普天之下敢要你的,也只有冬萨尼罢了!” “你……”阿弥娅一口气没上来。将一张脸憋得通红。 竟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从一起喝酒开始?从知道他死去的那一刻开始?还是……自从相逢,便有了异样的情愫暗生。所以才会那样注目他,哪怕只是讨厌他。 这些异样的感觉,却是不曾在冬萨尼身上感受到的。 可她偏偏喜欢上了这么样的一个人,任性,**,骨子里却那么骄傲,让人看不透。 然而,听着对方一口气说出那样过分的话来,憋屈了一会儿,火衣少女反而没有从前的火爆,只是缓缓地攥紧了手里的腰带,忽而,手臂就垂了下来,转身就走。 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纨绔公子。 却没有愤怒,只有无可奈何和哀伤。 “喂……”眼见阿弥娅竟没有狠狠的抽自己,骂自己厚颜无耻,如今反而不太适应,千方百计的挑起事端,“母夜叉,母夜叉叉!你怎么了!” 阿弥娅果然转身,扬起了自己的鞭子。 如今笑嘻嘻的一缩脖子,甚至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然而,对方的鞭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来,阿弥娅仔细的看着他,看着他满不在乎的笑容,看着他笑起来扬起的眉梢和嘴角。 该死……自己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火衣少女反而笑了,忽然扔了鞭子冲上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大坏蛋,大色狼!”那个少女在他的耳边,这样恶狠狠的骂着! (本章完) 春雨钓天池 ? 末雪节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远了,淡了,仿佛一幅被雨水洗刷过的油彩,现在细细想来,却只剩下一些斑斓的色彩。 起码,对纨绔公子来说,的确是这样的——对于像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是铁定不会记住那些纷芜的过往。 渐渐的,中州的腊八过了,喝过各色杂粮熬成的甜腻的腊八粥,也扫了尘,扑打了晦气,迎来了财神,过了小年。日子在忙忙碌碌里,就转到了年关。 白如今一直在蝴蝶堡里穿插戏耍,看一群群忙碌的白衣下人,面带微笑的准备着年关。 对于大漠人来说,年关却甚至比不上末雪节,可对于这些在中州生存过的人来说,年关无疑是最盛大的节日。 转过年,就要到春了。 纨绔公子是第一次在外地过年,也是第一次在蝴蝶堡过年,心中却是充满了新奇美好。 按照惯例,虽然大荒十九浮族的人不曾亲来贺岁,却也献上了丰厚的贡品,甚至包括着成百上千只肥美的牛羊野味。 蝴蝶堡里悬挂的帐蔓都换成了绯色,堡内池塘边上生满了一丛丛摇曳的水仙,将一池子绿水越发衬的清澈温润。 湖面上依旧落满了各色飞蝶,白虎跑过的时候,就能惊动起一片纷飞如叶。偶尔的,四季常青的草地上,还会极快的掠过几只灰兔跳鹿,甚至还有懒散着缓慢溜过的斑斓彩蛇。 如今这才知道,蝴蝶堡的小型丛林里,究竟栖息着多少种动物,它们在地热和温泉的影响下,即是寒冬也会出来活动。因此,他便有了消磨时间的好去处,整日里只和熟识的动物玩耍,要不就去和射天比武,跟着天照学习占卜,随着蝴蝶小姐逛园子。 天气好的时候,甚至就搬一张软榻出来,在丛林里呼呼的睡大觉。睡饱了晚上就和天照射天猜拳赌骰子。 终于这一天,到了除夕。 照惯例,吃过了年夜饭,一行人便开始守岁。待新春的那一刻,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赌谁吃到了最多的好运和金钱。 午夜的时候,蝴蝶堡四周同时燃放起各色斑斓异彩的焰火,将一片夜幕烧得宛若流霞,所有的人都在火树银花里,挂上各种绯色的灯笼,然后向每一个遇到的人问候致意,相互交换口袋里的点心。 白如今站在蝴蝶堡的顶端,瞪大了眼睛看满天的星火。 旁边桌子上的水晶球,一直在反射着漫天宛如流星的焰火。一向寡言而面无表情的射天,嘴角也有了依稀的笑。 天照却一直在招呼一行人吃糕点,摆满了各色点心美酒的桌子四周围上了一圈花焰,将所有人的脸都照的纤毫毕现。 蝴蝶小姐一直坐在白如今身边的软榻上,含着笑抚摸白虎柔软的皮毛。然而,一直凝视楼下烟火的女子,却倏然转过头来,看着纨绔公子淡淡的说。 “明日,我让射天带你去见他。” 焰火和鞭炮的鸣声,却遮不住金袍银发女子委婉的声音。如今在焰火里笑着转过头来,眸子里反射着火树的色彩。 “他在阿尔科泽山的天镜,你便去劝服他罢——早晚有一日,你和厉云,自会相逢。” 蝴蝶小姐颔首,微笑着缓缓补充。 第二日动身的时候,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昨夜烟火的味道。那么深邃且喜庆,带着让人迷醉的芬芳。 湖边的水仙花开的正好,星袍女子笑着摘下一束来,别在了如今的衣襟。 “那个人脾气怪得很,简直是狂人一个。给你的蝴蝶令还留着罢?”天照不放心的叮嘱,近乎春日的风不断掠动着她星子的幻术长袍。 “小天天放心啦,像我这样的美少年,他不会忍心伤害的,而且我留着蝴蝶令!”白如今恬不知耻,嬉笑着说。 “厚颜无耻!”女子果然无奈的摇了摇头,啐他。天照却还是放心不下,语重心长的警告,“他可不是厉云,你别太放肆了,惹恼了他,我们可真救不了你!” “哎?”他皱了个眉,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却将天照逗笑了,使劲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一直在旁默然站着的射天,终于抬起头来慢慢的提醒。 如今嬉笑着翻身上了骆驼,却乖乖的扯出一方黑巾,蒙住了眼睛。天照凑过来,在两匹骆驼上划下了个圆弧形的符咒,低低的念出了一串梵语。 射天这才对她点点头,随如今一齐慢慢的出了大门。 “他叫什么来着?”行出了十数步,骆驼上的纨绔公子却倏然回首,下意识的面向大门的方向,笑着问。 天照一笑,扬了扬声音,“水渔阳——记得了,别太放肆,没什么用——!”天照似是有先知先觉,只是一味的提醒。 水鱼羊?这么奇奇怪怪的名字,难怪让人记不住,又是鱼又是羊的,不就是畜牲么! 在骆驼背上的纨绔公子砸着嘴,这样下意识的想。 出了死亡沙漠之后,如今就除掉了面上的黑巾,随着射天一起赶路。 也不知道临走之时,天照到底在骆驼身上下了什么咒语,这普通畜牲竟然有了遁地之能,虽然在骆驼背上显不出移动,可他们的确正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前进。 周围的风景就像残梦里快速流失的图案,不停的在两人眼前掠过,茫茫大漠却不再显得枯燥,隔一段时间,就有或积着雪的沙地,或新成绿的草地从他们身侧掠过,惊讶的纨绔公子一直哇哇大叫,可声音刚响起,人已经在几里之外。 白如今天生不认路,而且又是满地萧索雷同的大漠,只一会儿,便觉得似乎连方向都模糊了,两人两驼只是朝着满眼雪域的地平线上奔驰,弄得他不断涌起睡意。 跑着跑着,一望无际的大漠里,却陡然突起了一顶白帽,也像极那曾经瞻仰过的,冰雪女神的侧影。于是,看起来漫无目的的奔跑有了方向,两匹骆驼撒开了四蹄,急速的朝那雪山奔去。 “前面就是阿尔科泽山了。”射天慢慢出了口气,缓声提醒身侧的如今,却久久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射天犹疑看去,却见他早已经俯倒在骆驼背上,香梦沉酣。 他些微的皱了皱眉,却有些担心——自从挨了那一剑,他的身体和精力便明显不及从前了,每日里都有些昏昏沉沉。 他知道,白如今只是缺少了休养,只要静下心来休养,那个伤势根本不算什么——可在蝴蝶堡待的这近一个月里,他竟然还不曾恢复过来? 骆驼已经沿着山路攀爬向上了,射天扶着摇摇欲坠的他,防止他跌下山崖,却在犹豫着,该不该叫醒他。 日色已经近半空了,雪域上却依旧是冷,高山晶莹雪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明晃晃的扎眼。雪山上的温度骤降,呵出的气都能冻成冰晶。 周围的景色也似乎在急剧变幻着,仿佛这山上的林子里存在着奇怪的阵法,只走几步,就完全的面目全非。 可这两匹行进的骆驼却 不曾受到丝毫的阻拦,还不待那景色变幻,两匹骆驼已经远去了。 射天望了望林中的冰冷,犹豫了一下,慢慢的退了自己的灰色大氅,合在了熟睡少年的肩膀。 这个人,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又瘦削了,倔强挺起的肩胛骨,几乎硌痛了射天的手。 快到山顶时,气温却骤然回升,骆驼厚重的皮毛上甚至挂起了一层水汽,呵出的热气几乎能湿润射天的眼睛。灰衣的男子抹了一下额上的微汗,微微扶了扶肩上沉重的金弓,眸子却四下查视着,甚至微微皱起了眉。 整个山顶似乎被一场迷梦包裹着,放眼处尽是雾茫茫的湿白,粘粘的贴着人的肌肤发稍,只让人觉得呼吸不顺。面前五尺之外,便几乎不能视物。 便在此时,陡然传来了歌声。 那声音不大,唱得却不怎样,有些微微的跑调。可声音朗润,宛如瀑布直下时澎湃的声响。虽然隔的远,却竟一丝不乱的传入了射天的耳。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鲑鱼肥!红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桃花是没有的,雾气潮湿湿雾蒙蒙的,倒像是春雨。只是那歌者,却不怕将鲑鱼吓走了吗? 果然,行了百数步,脚下传来潺潺水声,四周的景物清晰了一些。可水面上也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将整个天镜湖绰约的宛如仙境。 然而,润朗却略些走音的歌声,却打扰了纨绔公子的好梦,白如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蚊虫一样驱赶那歌声。 “难听死了,杀猪一样!”睡梦中的如今不满意,嘟嘟囔囔了一句,蹭了蹭身子。他也好本事,在这样倾斜崎岖的山路上,又是在骆驼背上,竟然能睡得如此安稳。 那歌者并没有听到他的抱怨,朗润的声音依旧掠着水面传来,越发清晰在耳。 “天容水色天镜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风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咦——人在舟中便是仙!” 不能安然而睡得如今终于忍受不住,陡然翻起身来,扯着嗓子叫嚷,“杀猪啦,杀猪啦!谁家的死猪让开水烫啦!” 射天皱眉,便要按住他的肩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那惊梦恼怒的如今越发凄烈,挣脱开插腰哽嗓的依旧大声吆喝,脖子伸的老长,宛如被人捏住了颈子。 那朗润错错的歌声便是一顿,滚雷般的声音贴着水面滑来,不怒自威。“哪个后生小辈,敢在此地猖狂!” 如今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早把天照的叮嘱抛在脑后,挣脱开射天的牵扯,一拉嗓子叉腰而叫,“本少爷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迷死千百美少女帅死上万大帅哥的无敌纨绔——白、如、今!你又是哪根葱哪根蒜,唱歌唱得杀猪一样!” 水面上倏然掠过来一声冷笑,那个朗润的声音阴恻恻的,“好大的口气!老头子也不是葱也不是蒜,区区水渔阳!” “水鱼羊?”如今不甘示弱,哈哈一笑,“我当是谁,你是上身鱼下身羊?还是下身鱼上身羊?” 射天听他如此胡说八道,终于阴了阴脸色,冷声喝止。 “……”显然从未有人敢如此放肆,水那边久久没了生息,可陡然间,一直默然的湖水就翻腾起来,无数湖水宛如利箭般射起,陡然驱散了雾气,齐刷刷朝岸上无觉得两人穿来! 射天伸手去拉身侧的纨绔公子,却按了个空,凌厉的水箭却已经*来,蹭蹭撞向灰衣男子! 然而,那些水箭不及近身,就陡然碎散成无数碎玉琼花,在射天周遭一尺外溅落下来,瞬间留下了千万道沟壑。 射天一动没动。 灰衣男子妄图救助一旁的纨绔公子,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只是多余,那如今身形一转,所有的水箭就都失去了准头,林立的化入泥土。 “嘿!”转了一个潇洒的收势,他抬起头来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说冬萨尼怎么会水族的技艺,你是他的师父吧?大怪兽!” 对方听见他依旧逍遥的声音,明显的顿了一顿。 就在如今松懈的刹那,平复的水域里陡然掠起一丝银白,准确无误的趋向他的眉心! 射天眼疾,一把将那银白握在手里,却是一枚连着钓线的银针,他捻着那根针,高声,“蝴蝶令在此,我是蝴蝶小姐部下射天,水渔阳,我们并不是敌人!” 水面上的笑声又是一顿,那人似乎正斟酌着射天的话语,忽而就是一声冷笑,“没想到蝴蝶小姐身边,竟然也有如此放肆的人。” 随着那一声传来,雾气笼罩的水镜湖上,倏忽就响起了船桨的欸乃,伴随着清凌凌的滑水声,水面上渐渐出现了一抹旧黄。 却竟然是一只竹排,排上乍然站着一袭青绿,**的手臂撑着一杆竹篙,慢吞吞的划水。 竹排很快就来到了两人面前,排上斗笠蓑衣的人一声长啸,拽着手里的短杆,“射天,还不打算放开老头子的鱼钩吗?”随着那一声,斗笠慢慢的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张青铜肤色的脸。 既而,斗笠除了下来,来人的肩上竟然泻下一蓬灰蓝的发,潮发下凌厉的眉眼间,有一抹触目惊心的湛蓝。 “哇!”如今惊叫一声,几乎跳起,这个人中男子,竟然是东方海域里的水族之人!“难怪你叫鱼羊!你的下半身一定是鱼尾巴罢!” “笑话!”竹排上的人却冷嗤了一声,大踏步跨上岸来,“老头子我又不是海妖!” 如今好奇的朝他双足看去,却见他膝下也同人类一样,**着古铜色的皮肤,他竟然光着双脚,蹬一双三四分高的谢公屐,五个脚趾极大的张开来,宛如五个吸盘,牢牢的吸附在木屐上。 现在明明还只是初春,他竟然就跣足穿了木屐,而且从蓑衣隐约的缝隙里,也可以看到他单薄的穿着。 原来水族人竟然也是有腿的!如今宛如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惊奇的合不拢嘴。 “小子,刚才一直在叫嚣的,就是你罢!”水渔阳淡蓝色的眼睛轻蔑的打量着他,用打量牲口一样的目光。“若不是蝴蝶小姐的人……哼!” 如今却嬉皮笑脸起来,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你是唱得很难听嘛!不信咱们比一比!” 穿蓑衣的老者明显一怔,不敢相信普天之下竟然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身旁的射天脸色微变,想张口申辩,却实在不善言辞,正犹豫间,猛听得爆起了一串大笑,宛如滚雷。他皱眉,抬目望去,那水渔阳已经笑得后仰。 射天不知道他笑什么,只是想起了那些关于此人怪僻性格的传闻,眸子便冷了冷。 ——万一……也只能动手了。 然而,蓑衣老者陡然伸出手掌来,毫无顾忌的压上了如今单薄的肩,深海样的眸子看定了对方,含着笑意,“好小子,我喜欢你!” 普天之下,没有人敢说他唱歌难听,这个小子……够坦白! “嘿嘿,”如今毫不客气,也伸出手来搭着对方的肩膀,“大鱼头,我也喜欢你!” 听到这个奇奇怪怪的称呼,蓑衣老者明显一怔,却很快笑开来,“既然如此,”他竟越发兴奋,搓了搓巨大的手掌,“比一场如何!” 如今似也是来了兴致,笑,“比什么?唱歌猜拳赌骰子喝酒,我可都是强项!” 对方却大笑着摇头,“那可是你的强项,不比不比!” “那比什么?”他皱了皱眉,冥思苦想。 “不如,比钓鱼罢。” 陡然就传来了个声音,淡淡的提醒着。 如今惊了一跳,却见那湖上的薄雾倏然散去,一角天空盘旋而下了一只黑鸟,一丈多长的双展羽翼翻卷着余下的残雾,慢慢的滑落在了蓑衣老者的肩膀,一双圆眸子定定得看住了他。 “你养得什么呀?八哥?鹦鹉?怎么会说话!”如今见竟是那只黑鸟发声,好奇非常,就要凑上去抚摸鸟的羽翎。那黑鸟却竟是如此大,比草原上翱翔的苍鹰还要大上三圈。 “竖子无理!”黑鸟却陡然拍动了翅膀,锋利弯曲的嘴喙张开来,一字一字清晰的说,“我是天鹰!” “噫——”如今却不相信,一脸鄙视,“长了个弯嘴就冒充老鹰,我才不信呢!老鹰会说话?!你这么黑,一定是大八哥!” 这话却逗笑了一旁的蓑衣老者,水渔阳笑得有些气力不接,只是点头,“它的确是天鹰,是大荒十九浮族的守护圣兽,因此能说话——不谈这个了,咱们就比钓鱼,如何?你若能胜了我,便是你的本事!” 如今陡然想起与青青在星野宫闱里“钓鱼”的场景,忍俊不禁,点头,“好好。规则呢?比谁钓得多,还是少?” 这话奇怪。蓑衣老者面色陀红,兴奋的,“比谁钓得多,还有条件——不能用鱼竿,而且而且,老头子这里可是没有鱼篓子的!” 如今想了一想,开口答应。却一转身面向射天,伸出手来,“黑面神,给我百了八十的霹雳子,看我将这鱼塘一锅端了!” “哎哎,那可不行!”蓑衣老者连忙笑着阻止,“你若一锅端了,老头子我再钓什么去!不成不成,必须保证那些鱼都活着,等比完了还要放回水里去!” 什么?一旁沉默的射天吃了一惊:这是哪门子的钓鱼! 如今皱眉想了想,却又狡猾的笑了笑,“好。如果我赢了……怎么办呢?” “你若赢了,老头子便答应为你实现一个愿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若赢了,你在此地陪我一辈子就好。”水渔阳朗朗而笑,仔细的看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到丝毫的惊慌。 没想到,如今反而兴奋起来,“绝无虚言?” “我可以作证。”立在老者肩膀上的天鹰却也来了兴致,歪着头淡淡的回应。 “嘿嘿,那你先开始罢!”如今有些迫不及待,微笑着直点头。 蓑衣老者觉得他的神情奇怪,却已经答应下了,不能违背,便点点头,喝了一声,立腿在湖岸上,双手并拢,忽而就捻起了一个水花诀,同时口中喃喃有声,默默的念起了什么。 当他的目光扫落到水面上,平静的湖水却宛如沸汤,陡然就起了翻江倒海的波澜,几乎在同一瞬间,无数一尺方径的水球升上水面,水球里都困住了三三两两的游鱼,却完全脱离的水面,在半空形成了一座座空中“水牢”。 “这里面少说也有上百只活鱼了。”水渔阳肩上的黑鹰拍了拍翅膀,黑色的眸子斜睨着水面,冷冷的说。 蓑衣老者笑着松开双手,解除了咒法,那些水球又重新跌落水里,湖面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小子,看你的表现了。”蓑衣老者满意的拍拍手笑着回头,却一下子丢失了那纨绔公子的踪迹,下意识的四下望去,却看到了个忙碌的白色背影,不知道在搞什么。 “喂,小子!”他肩上的黑鹰振翅而起,高声呼喊。 “啊?”如今闻声转头,怀里却抱着一捆长短不一的树枝。原来他在那里忙忙碌碌的,竟然是在捡树枝。 射天见他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都些许的为他焦心,却见他朝蓑衣老者招了招手,忽而就跑过来凑到射天的耳边,对他嘀嘀咕咕了什么。 射天茫然不解,却见那白如今抬起头眯着眼对他笑,忽而就将怀里的树枝塞过来,点头,“拜托你了。” 射天依旧是一头雾水,却还是卸了背上的金弓下来,将树枝一一搭在弓弦,对准了湖边的方向,一一射去。 他的箭法极好,力量也均匀,所有的树枝都没入土中一尺,每隔一丈便插一根,刚好将整座湖团团围住。 如今笑着蹲下身去,抚摸着一节露在外面的树枝,这才抬起头来,嘻嘻呵呵的对一旁茫然的蓑衣老者说,“好啦。” 好?怎么好?好什么?水渔阳依旧是丈二和尚,不明所以。 “笨啊,”如今却直摇头,站起来一板一眼,“我以这些树枝为‘渔网’的绳索,而以湖下的泥土为‘渔网’的底,将整个湖水兜在我的网里——非要知道我捕到了多少鱼,你们就自己慢慢数罢!” 一席话说的一行人瞠目结舌,真的没想到,他,他竟然将整个湖底做了他的“渔网”! 黑鹰拍着翅膀围着如今盘庚,却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陡然就哑了口。 他做的每一样,都符合比赛的规则。 “哈,哈哈!”蓑衣老者失声大笑,不住摇头,“是你赢了,是你赢了!好小子,说吧,有什么愿望要求!” 这小子不简单,心中有大丘壑,能容大天下。 如今终于朝他做了个鬼脸,却很快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的双手合十,闭起眼睛虔诚祈祷,“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然而,就在众人再次惊诧的当口,如今却憋不住自己笑出声来,捂着肚子直哼哼,“开玩笑,开玩笑啦!” 白如今可算是止住了笑,一板一眼的拍了拍蓑衣老者的肩膀,庄重的说。 “老鱼头,我的愿望是……你要答应我很多的愿望!——哎,可是你亲口承诺的,不得反悔!” 这……这纨绔公子哪里是有大丘壑,只是贪心罢了! 蓑衣老者一脸吃惊,却见那纨绔公子却是一脸得意地拍手。 射天也忍不住苦笑一声,倏然想起蝴蝶小姐的叮嘱,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过去。“这是蝴蝶小姐的亲笔书信,请过目。” 对方一怔,拿过信纸来一抖,微微看了一眼,脸色却变了变,有些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看肩膀上的天鹰。 天鹰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嘴喙碰了碰水渔阳的脸。 “信上写的什么?一定是让你们好吃好喝饿款待我吧?”白如今瞧着他们的脸色有些奇怪,却还是忍不住探头开玩笑。 (本章完) 相逢清江上 ? “大八哥,大八哥你别跑呀!” 射天走后,白如今却自来熟的留了下来,才过了不几日,就追在那天鹰的身后一个劲的跑。 “臭小子!”大荒十九浮族的圣兽终于忍受不得,一回身落在树枝上,抖着翅膀叫嚣,“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是天鹰,不是什么八哥!” “哎呀,那些事随便啦,”他贼兮兮的挥手,一脸坏笑得凑上来,“帮个忙啦,帮我送封信?” 送信?它是什么身份!即使是大荒十九浮族的人,都要将它奉若神明。怎么可能干这下等事!“臭小子,你做梦。”它冷笑一声,抖了抖翅膀,抖了少年一头的土。 “呸呸,”如今往外呸着土,却笑得胸有成竹,“送一封罢,我给你美味的老鼠!” 老鼠?天鹰怔了一怔,眸子错了一下——以前在大漠的时候,每次出猎都能吃到肥硕的草原鼠,那个味道呀……可自从来到这镜湖,每顿只是吃鱼,它都吃得腻歪了。可这山上从峦迭嶂,地势崎岖迂回,想要抓住一只老鼠可算是难于登天。 “你……你揶揄我罢?”天鹰的尖嘴喙顿了顿,喉咙里却咕嘟咕嘟的响。 “嘿嘿,”如今拉过随身的一个布袋来,忽而就捏着一只老鼠的尾巴出来,在它面前晃了晃,“老鱼头说你最喜欢老鼠。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哎呀,我端得这一窝老鼠,都肥得很哪!” 它终于动容起来,在树枝上不安的踱着爪子,忽而压低了声音,“臭小子,那封信要……送到哪里去?” 见它终于松动,如今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远不远,一日足够来回!”“你总要先付些定钱,快先给我两只老鼠!”那天鹰急得身子摇摆,忙忙得说。 他反而将老鼠往兜里一放,捂严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可信不过你,回来再说!” “你好……!”那天鹰气急,嗒嗒的上下磕着尖喙,却一展翅膀,“信呢?!” 如今终于笑逐颜开,忽而掏出个什么来,趁着对方不注意,一下子套上了对方的脑袋。 天鹰低头一看,它黑色的颈羽上竟然挂着个灰色的大口袋,别提多难看了。 这……这是信?!天鹰为之气结,真恨不得甩下来不干了。偏这个时候,那纨绔公子却又摇动着装满老鼠的口袋,让它听袋子里老鼠的吱叫。 它狠狠地在树皮上一挫爪子,似乎挫动的是他的头皮。一展翅,三两下就钻入了云霄。 星野城。 宰相府庭院外的阳光正好。 舒子夜站在庭前,斜落着一身阳光。 那光影柔和的散在他手中书卷上,便成了一道道的斑驳。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也是到了春了。 他有些失神,目光落在书卷上便不动了,只剩下满眼的萧瑟。 忽而,檐角上扑啦啦一声响,有个声音冷冷的响起。 “哪个是舒子夜?哪个是舒子夜!” 白衣宰相闻声抬头,出来奉茶的丫环却吓了一跳,跌了茶碗惊呼,“好大的鹰,会说话的鹰!” 舒子夜一怔,喝退了丫环,这才从阴庭里走出来,仰头,“在下便是,您是……” 苍鹰竟然会说话,简直也是闻所未闻。 “那个混蛋给你送来了信!”檐上天鹰没好气,冷啐一口展翅而下,落在了那株发芽的奇树上。 舒子夜抬目一看,忍不住皱了皱眉:鹰的颈子上套了个灰口袋,它又使劲伸长了颈子,不伦不类。可既而,他的眉宇就舒展开来,微微一笑。 定然是他了,除他之外,也没人能请到这样诡异的“信鹰”,也没人能将信放在那样一个巨大的口袋里。 “多谢。”他淡笑着点点头,从它颈子上取下口袋来,却不忙着打开,反而小心的询问,“您看……您需要点什么?” 毕竟不是信鸽,一捧谷子就够了。这样能说话又脾气火爆的鹰,可不好伺候。 “咳咳,”听舒子夜如此说,天鹰赞许的点点头,“那……来几只肥田鼠罢!” 田鼠?这却有些难得,舒子夜笑了一声,点头,“请到……什么地方去略些休息,我自会安排。” “好!”那天鹰果然腾起,在半空中盘旋,“我在屋顶,有事叫我!”声音未落,那鹰已经展翅到了屋檐上,蹲着冷冷看星野城的风。 舒子夜安排了下人,这才慢慢打开布袋,掏出一封信来展开一读。只见那开端便是一串“小舒”,他又仿佛看到了纨绔公子的笑脸,听到了他那聒噪的声响。 “嘿嘿,你想不到我会写信罢——本来我很懒的,不想写,可实在闲得无聊之极,便宜你了! 怎么说呢,我和阿云很好,可他还留在大荒十九浮族的不知道那一族里,跟美沙亚一起。而我到了阿尔科泽山,在山顶的镜湖边上……你可不要问我镜湖在哪里的呀,因为我也是迷迷糊糊来的,根本不知道。至于给你送信的那头大八哥(我就觉得它是八哥啦,可它非说自己是天鹰),它是大鱼头(一个怪人)的宠物,还说是什么大荒十九浮族的圣兽!对啦对啦,你千万给它些老鼠,那家伙最喜欢老鼠了,不给就要翻脸! 我在这里的生活很好,天天钓鱼唱歌赌骰子,这个湖里的鱼特大特好吃,而且每条都是金鳞的,似乎很珍贵的样子,我本想寄条鱼给你,无奈路途遥远,又害怕被那只大八哥吃了,所以……翻来覆去,还是决定寄一根鱼骨头给你——我可是吃的很辛苦的,你一定要妥善保存!” 看到这里,舒子夜疑惑的掂了掂那布袋,里面果然还有东西,反过来一倒,竟真的倒出一尾鱼骨来,足足也有一尺长短,头骨脊柱尾鳍完整非凡。 他捻着那鱼尾看了看,忍不住笑出声来,复又展开信纸接着看。 “你一定会好奇了,为什么我和阿云会分开……唉,一言难尽!这个中曲折都可以写一本演义了,我还遇到了好多好多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宠物,等回去了一定细细的跟你说! 小舒小舒,我知道你辛苦,一个人支撑着。放心啦,我和阿云很快就回去了,也就三五七八年罢!嘿嘿——我开玩笑!你要努力,照顾好你自己,有空的时候就去宫里看看青青,帮我向她问好! 嘿嘿,说到美女,我可遇到了百了八十场的艳遇呢!不过先买个关子,等回去了再告诉你,另外,千万看好了我的占星馆,我回去后还要接着做生意! 哎呀哎呀,不罗嗦了,我钓鱼去了!别忘了给那个大八哥老鼠吃!” 舒子夜看完了信,干笑了几声。刚想收起信来,却一折,又折出一行小字来,他仔细一看,却是。 “等我回去的时候,别忘了准备上十坛八坛好酒,十斤八斤点心!这里竟然是没有 点心的,太过分了!” 眼见着这个“伏笔”,树下的舒子夜终于忍不住倚住了树,呵呵笑个不停。普天之下,便只有他能写出这样的信来,也只有他了。 正这样回味着,忽听得庭外廊上传来匆匆的脚步,白衣宰相抬起头来,见下人顺着长廊奔跑而来,附在他的耳上,低低的说了一声,“占星馆出了事了!” 他拧眉,慢慢的折了那封信放入怀里,却不动声色,似乎对于这个消息早已了然。 他挥去了下人,慢慢的走进了书房,在案前坐下来,展过了两卷纸,提起朱笔来,将上面的几个名字勾掉,这才捧着那两张名册看。看着看着,却倏尔叹了口气,低笑着。“如今,我怎么对得起你。” 一抬头,外面的天光正好,庭中树上有了叶苞,拳拳在严寒里。 一袭羽翼陡然从宰相府邸的檐上飞起,叫啸一声,便插入云层去了。 舒子夜抬头,一直仰望着那袭黑色升腾,消失在了云层深处。 午后的阳光,总照得人昏昏欲睡。 天鹰不断的在云层间滑翔,耳边是飒飒的风。 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那肥鼠的味道,天鹰满意的降下来,顺着云层冲下。 忽而,它尖利的眼睛便捕捉到了几个影子,正及其快速的朝阿尔科泽山而来。天鹰煽动着翅膀,终于滑翔下去,一头往阿尔科泽山顶撞去。 山顶的一切渐渐清晰,它正看见那个打着哈欠从竹寮里出来的白如今,便一抖翅膀落于他的肩膀,到将瘦弱的他冲得一个趔趄。 如今一抬头就见了那双黑枣似的眼睛,惊喜,“大八哥你回来啦!” 那天鹰却来不及与他斗嘴,一转头望向一侧的水渔阳,低声,“山下有人来了,看衣着,似乎是大荒十九浮族的人。” 水渔阳今日没穿蓑衣,上身只有一件露着肩臂的坎肩,下身是半截的灰裤,脚上依旧蹬着双谢公屐,也不见冷。他明显一怔,却皱眉笑,“那些人来干什么?竟然闲得要命吗?”说着却一挥手,“不管不管,小子,咱们钓鱼去!” “嘿,奉陪到底!”如今的眸子动了动,还是一口应下来,反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这一拍,震飞了肩膀上的天鹰,它扑簌着翅膀,却忽而想起了什么,“小子,我的老鼠呢!” “哇!”纨绔公子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过头来大喊,“你还没吃够吗?!那些老鼠早让我放了,本少爷可是不杀生的!” 上山来的时候,似乎只是觉得冷。 一向镇定的冬萨尼却有些紧张,不断的叮嘱,“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脾气古怪,到时候你们什么也别说,只让我和阿弥娅答话——他若生起气来,我可救不了你。” 美沙亚听着,下意识的凑近了阿弥娅,似乎有些畏惧。 厉云抬了抬头,看着山上的景色。却才发现,这山上层峦叠翠密林如织,好像存在着什么阵势,那一面,冬萨尼一面走还一面不停辨别方位,在树上留着记号。 他们在这山上绕,却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 阿弥娅有些不耐烦,挽了袖子上来,“让我把这些树都推倒了!他留了个什么破阵,你竟然也解不开!只要把这些树都毁了,还有什么破阵!” 冬萨尼顿住了步子,扶着一棵树沉默不语。那棵树上刻下的记号,分明出自他的手笔。 是师父他重新安排了阵型,还是自己太久没来了,连出阵的通路都忘了? 厉云也看见了那个记号,眸子冷了冷,停下步来。 忽而,竟然传来了晃晃悠悠的歌声。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勾。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众人闻得那朗润的歌声,一怔,冬萨尼已经出了口气,低声,“是师父。” 趁着那余音还在耳侧,厉云将美沙亚往怀里一抱,跃上树梢,顺着声音而去,再也不顾那地上曲折的小路。 余下两人恍然,也随着他一起跃上树梢,分翠而来。 “大鱼头,你唱得那么难听!” 空中陡然又传来了声音,将厉云一震,倏然顿步,踩得那根树梢摇曳不止,抖落下一片嫩绿来。 怀里的美沙亚似也被那声音惊动,怔怔的看着前方,眸子也失了神。 “看我的看我的!”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夹杂着颤颤巍巍的回音。 略一顿,终于又起了歌声,只听那个声音拐着弯,有些滑稽的唱道。 “太阳出来(啰儿),喜洋洋(喽),(啷啰)。拿起那鱼竿(啷啷切),来钓鱼(喽)!手里拎着(啰儿),小鱼篓(啷啰),装满一篓(啷啷切),装两篓来——!” 这却是什么乱七八糟,一听就是将某地的民歌胡乱篡改一通。尤其是最后一个音拖的极长,大有憋死人的气势。 然而,听着那首乌七八糟的歌,听着那个故意拖长的声音,树上的黑衣厉云反而僵硬了全身,无法动弹。 他的面色遑了,抬头只是怔怔的听着。听着听着,忽而就咬紧了牙,可很快,却又垂下了眼睛,心中一暖,竟然荡漾出一个不动声色的笑。 “这声音……”冬萨尼也有所警觉,一顿步侧耳而听,却忽而一咬牙,“这个声音……真让人气愤!” 是呀,真让人气愤。厉云暗自点头。莫名的,这些天的阴霾却是一扫,忽而就落下阳光来。 那歌声落了,既而传了一阵大笑,等那笑声消尽了,一行人已经跃上山顶,站到了镜湖之前。 “白如今!”面见那个坐在湖边青石上嬉笑的纨绔公子,冬萨尼终于咬牙切齿的惊呼。 如今闻声回头,笑靥如花,站起来双手招呼,“阿云,美沙亚,母夜叉叉!呦,小冬冬!” 他竟然不曾有一丝半点的隔阂,屁颠屁颠得就往这边跑。 众人看去,却见他在初春的天气里只着一袭白衫,衣摆还掖在腰间,露着两条腿,光光的脚上穿一双木屐,跑动起来*作响。那木屐足有三四分高下,他跑起来却能如履平地。 “如今哥哥,如今哥哥!”美沙亚不敢相信的跳起来,狂喜着跑过去扑入他怀里,被他抱着转了三四圈。 厉云的嘴角也有一丝隐讳的笑,却低低咳嗽一声,摆出一幅冷定的模样。 眼见那个人竟然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异族族长怒火升腾,呛然拔出刀来,冷声,“你怎么还活着。”明明是亲眼见他断得气! 白如今眨巴眨巴眼睛,却不满意的撇撇嘴,“像本少爷这样玉树林风的大好人,当然不会死啦!本少爷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可阎王爷爷说我长得太帅,万一我死了,人间不知道会有多少美女为我殉情而死,阴间可没有那么多空间,所以他就把我踢回来了。” “一派胡言!”冬萨尼一声冷哂,抹刀冲上。 既然如此,就让你再死一次,看你是否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嚓的一声鞭响,冬萨尼的胳膊已经鞭子紧紧攫住,他蓦然回首,见竟是火衣阿弥娅阻止了他,扯动着鞭子阴着脸后撤。 阿弥娅……他心中一惊,正恍惚着,忽闻传来一声呵斥,冷森森的,“冬萨尼,怎么?翅膀真的硬了,竟然敢在老头子面前撒野?” 闻得那声冷诧,冬萨尼的心神终于稳了稳,收刀单膝跪倒,“不敢,冬萨尼见过师父,见过天鹰大人。” 咦——它竟然还混了大人的称号,白如今好奇回首,盯得那天鹰心里发毛。 “小子,你过来!”水渔阳一挑眉,淡淡的叮嘱那个抱着美沙亚的纨绔公子,笑,“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便不怪责了。” 那一言出,面前跪着的异族族长倏忽惊起,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怎么,白如今竟然也成了师父的朋友么? “师父!”他连忙出声,揭穿,“那小子姓白,是洛阳青霜阁——!” 然而,老者陡然溢出的眼神,一下子阻断了异族族长的话端。水渔阳往肩上一甩鱼竿,冷声,“你怎么恁的罗嗦,我管他姓白姓黑,哪里人士。我已然退出了江湖,其他一切与我无关。” 听得此言,异族族长虽然心中不服,却不敢再说下去,陡然就沉默了。 “冬萨尼,”却是那天鹰发了话,冷冷得睨着来人,问,“你来这禁地,又是为了什么。” 冬萨尼皱了皱眉,却终于起身,淡淡的行礼,“我这次前来,希望请得师父出山,主持大局。” “罗嗦罗嗦!”水族老者一听就反感,不断摇着手,“不是都交待给你了吗!现在大荒十九浮族的族长是你,又来烦我!若是来找我玩,倒还可以考虑。” 这个性格怪癖的老者,却竟是大荒十九浮族的前任族长。可他对徒弟委实冷淡了些,就要拉着如今钓鱼去。 “师父——”眼见对方要走,冬萨尼连忙拦阻,“这样的大事,徒儿做不得主。大荒十九浮族要与星野国旧部联合,以徒儿现在的威信,很难促成合盟!” 那老者已经走了几步,闻言却又一顿身,哈哈大笑,“冬萨尼冬萨尼,你担任族长也该有六七年了,没想到却做出这样的成就来!怎么,你不是跟云族联姻,借着他们的力量巩固你的地位,竟然还没完成吗?” 那边,听着此言的美沙亚陡然脸红,愤愤地吐出了一句,“谁稀罕嫁给他,呸!” 这一呸恰巧被水渔阳听了去,他转过头来,好奇的上下打量火衣少女,恍然,“阿弥娅,竟然是你吗?” 阿弥娅这才收了鞭子,一躬身,“水伯伯,天鹰大人。” 老者这才敢确定,笑,“有些时候不见,你却越发英姿了!竟然还没有嫁给冬萨尼吗?你小时候不是吵着要他娶你嘛。” 眼见着老者如是说,阿弥娅连忙跑上来拽着他的胳膊,却一回身冷睨了一眼异族族长,恨恨得,“谁要嫁给他,他不过是利用我族的势力罢了,我才不希罕!” “有趣有趣,”怪僻老者却来了兴致,问,“那你要嫁给谁去,大漠之上,哪个还敢要你?” 阿弥娅脸色一润,却坚定的转过头来看着白如今,忽而抬手一指,“我要嫁给他,那个大混蛋!” “不要!”“不行!” 白如今与冬萨尼异口同声。 阿弥娅脸色一紫,正要瞪起眼来,却听得一声咳嗽,那一直沉默的厉云终于发了话,冷声提醒。“这次来……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些杂事。” 水渔阳猛然感知到了厉云沉稳的内力,眸子一震,却冷笑一声,“好个后生,什么来头。” “他呀,超级无敌大笨蛋加黑面神!”纨绔公子嬉皮笑脸的插话进来,一脸得意。 厉云冷瞥了他一眼,回身抱拳,对那老者低低的说,“厉云。星野国旧部,为合盟之事而来。” 厉云,厉云。老者将那个名字掂了几掂,冷笑,“比一场。只要你赢了,什么事都好说!” “哇,老鱼头你有比赛狂热症,我也要参加!”如今生怕厉云吃亏,便也要加进来。 “哎,小子你搀和什么,这是我和他的比赛,一边去。”那老者一抖手腕,将他驱赶到一边去,却活动了手脚,一幅跃跃欲试的神情。 如今见他如此,连忙插话,“老鱼头你别忘了,你可要实现我的很多愿望!我第一个愿望就是——” “小子!”水渔阳蓦然一喝,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你搀和什么——不准说代替他,也不准说让我故意输!否则老头子就跟你翻脸!” 如今犯了难,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绞尽脑汁的想,却倏然想到了什么,一扬眉,“那好,那么我要决定比什么,就比猜拳,一局定胜负,如何?” “好,就比猜拳!”老者也算干脆,一挽袖子。 如今连忙跑过去,一下子就搂住了厉云的肩膀,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厉云似乎不喜欢被人如此靠近,些微的皱了皱眉,却还是忍耐着听完了他的话。 “加油!”如今说完,兴冲冲的在他肩膀上一拍。 那边,怪僻老者的脑子一转,也是一声冷笑,将拳头藏在了背后。 如今已经将比赛的两人拉在一起,自己却做起了发令员,拖着嗓子喊,“我们要出石头了!石头剪子——布!” 两人同时出拳,那老者出的是剪子,而厉云却出的是石头。 “哇,赢了!”如今一蹦三尺高,围着厉云转圈。 怎么可能?老者紧蹙了眉,忽而发问,“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我素来喜欢出石头,便一定会教他出布挡我,可他为什么会出了石头?虽然你说了要出石头,可一定是故弄玄虚,觉我肯定不是石头便是布,我要出布,他定然拿剪刀来挡,我出剪刀绝对不输啊,可为啥你,居然真出石头!” 如今朝他做了个鬼脸,“我都跟你说了我要出石头啦,想起码跟你打个平手嘛,谁让你不信我!” 这……谁能相信!白如今向来狡诈,怎么可能想的这么简单!自己是想的太多,反而中计了! “好……”老者却是一笑,认真的看了看如今,“小子,我算是败给你了。你们有什么条件,尽管开罢!” 厉云的脸上也是一喜,却淡淡的拱手,“这一局不算,咱们再来一局。” 什么?在场的人都是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黑衣剑客,却见他面色淡然坚定,“这一局我们耍了手段,赢得不够正大光明,再来一局。” 怪癖老者一怔,却忽而大笑起来,不住的点头,“是剑客的所为,坦荡磊落。老头子输得心服口服,愿意帮你们这个忙!” (本章完) 盟火遍大漠 ? “只是老头子足不出山,已经不愿意去染指那些人类的勾当了。”水渔阳却忽而一笑,淡淡的,“就让天鹰随你们去吧,它是大漠的圣兽,受到族人的膜拜。它说的话比我有分量。” 那天鹰听得此话,终于震了震翅膀,抬起眼来看着相互陪伴了近百年的人,笑,“渔阳,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你说的什么话!只是让你出去走一圈,又不是不回来了!外面可有很多肥美的田鼠!”那老者不由大笑,可笑声却不曾有以前的爽利。 天鹰动了动嘴喙,似乎想起了那田鼠的美味,锋利的爪子就勾了勾同伴的肩膀,几乎勒进皮肉里。“好,等事成了,我再回来陪你隐居。” 水渔阳再次大笑,大步过去,用穿着木屐的脚往一棵树桩上一蹬,蹬的那树桩歪了一半,他朝山下一看,笑,“你们都快走吧,我暂时撤销了山上的迷阵,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如今怔了一怔,却忽而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水渔阳,在他耳边嬉笑,“老鱼头,等我办完了所有的事,一定来找你玩!真的真的,到时候我一定要带个美女来给你,嘿嘿!” 那老者一怔,却倏然大笑起来,震的众人双耳争鸣。他伸出手来,大力的拍着如今的后背,高声,“我可等着你,臭小子!但是美女就算了,还有,千万别死在老头子前头!” “呀呸呸呸,”白如今不爱听这话,不满意的嘟囔着,“本少爷可是长命百岁!” 往山下走的时候,白如今牵着美沙亚,渐渐的落到了最后。 厉云的速度也明显缓慢下来,渐渐与其比肩。他的眸子微微转着,却似乎不敢直面纨绔公子,一口气堵在胸臆里,不吐不快,却又吐不出来。 如今瞧他的神情,却已经明白了一半,忽而攥了攥美沙亚的手,却笑着,“哎呀哎呀,我原谅某人了!” 厉云听得此言,胸口一舒,却嘴硬,“我没做错。” 那纨绔公子却笑起来,一转头直白的看着他,“我又没说你,你搭什么腔?” “你……”厉云有些气恼,却蓦地笑了,低下头来不让对方看到他的笑容。 一行人过了近一日的奔波,终于回到了大荒十九浮族的领地。 一入领地,冬萨尼就吩咐出动族中所有的沙漠狐狼和苍鹰,到各族送信去了。 本族守护圣兽天鹰回归,各族族长尽快前来,商议合盟事宜。 刚把信送出去,族里就开始忙乱起来,为各族族长的到来做准备。 如今的再次出现,到惊吓了不少族人,跟他相熟的少女们却是高兴,亲亲热热地打了招呼,就先灌了他三碗酒。 众人正忙得焦头烂额,第一匹送信的胡狼已然归来,带来了第一位族长。那人却是阿弥娅的父亲,与女儿说了一会儿,这才步入先前准备好的毡房去。 陆陆续续的,十九浮族的人来了不少,却都是冲着陡然现身的守护天鹰而来。 冬萨尼和阿弥娅一直在忙着迎接各族族长,单如今一个清闲,找了个干净偏僻的地方坐下来,竟然呼呼的睡起了大觉。 厉云寻他不得,一路行来,却才发现纨绔公子正睡在骆驼的草窠里。 白如今不算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可也不会到这种境地罢,竟然就在这样的地方睡着了? 厉云有些担心,轻手轻脚的上去,不叫醒他,只是按住了他的手腕,试了试他的气息脉搏。 他的气息有些杂,脉搏也很乱。他明明是有武术底子的,按说身体不会弱到这个地步——还是……上一次死门的那一剑,已经在他身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他有些心惊,仔细看他半埋在干草里的脸。一双眉微微蹙着,带着久病沉疴的茫然。 这样冷的天,他睡在四面透风的棚子里,身子怎么受得了? 这样想着,厉云退了外面的披风下来,覆盖在了他的身体。 厉云推开帐帘进入大帐的时候,里面正争吵的喋喋不休。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一抬眼见那只天鹰正盯着自己,神色冷厉。 “大家都等你了。”天鹰扑簌着翅膀飞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却问,“那臭小子呢?” 厉云快步走到小公主身边,落座,慢慢的回它,“白如今他累了,正休息。” “他也会累么?”天鹰似是吃了一惊,略带调侃。见众人都到齐了,终于飞落在桌子上,一挥翅扫落了满桌的杯盘。 “都吵够了没有?我回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那鹰踱着步子顺桌一圈,嘴里冷笑着,慢慢的看过每一个人。 眼见他们族中的守护圣兽发了话,所有的人都是一怔,倏忽哑了言语。 “冬萨尼,开始罢。”那鹰一抬眼,看着异族族长冷冷的说。 冬萨尼这才点点头,慢慢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大家也都知道了,给句痛快话吧,赞成合盟的,请站起来。” 那话音落,有好一会儿,才稀稀拉拉的站起四五个人来。 “你们这群凡人,怎么说也是麻烦。”那天鹰冷哂一声,扑簌着翅膀落在高处架子上,却似乎不想再过问了,只是冷睨着这一群族人。 眼见同意的人并不多,厉云衣剑客想了一想,站起,“这次合盟的报酬极高,怎么,竟然还不满足吗?” 听他这样说,族里有人冷冷得拍了拍桌子,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冷笑,“你能做得主吗?” 厉云与美沙亚换了下眼色,便点头,“我能。划地钱帛,恢复你们自由的地位,封你们做这大漠上的独行王——若还是不行,恐怕也太贪心了些!不能就作罢,星野国没了你们,照样能成事!” “你听听你听听!”那边有人尖酸刻薄的嗤声,“这就是他们星野国人合作的态度吗?太狂妄了罢!” 虽然那样说,厉云却是心知肚明的:若没了大荒十九浮族的辅助,复国却是极难的。可他却不能降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由着他们得寸进尺,倏忽冷笑起来,“怕是先有人不诚心罢——装腔作势的干什么!你们十九浮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所有人可都心知!这些年被星野国*得狠了,灭了你们多少的部属!本来也是要反抗新国统治的,还忸怩什么!” 这一席话,说得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怔的说不出话来。 “一句话,合盟不合盟! ”厉云冷眼扫去,却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再*。 “不合!”偏有人嘴硬,也跟着拍案而起,高声,“你能怎么着!再罗嗦就把你们剁了!” 那边的异族族长终于气急,将一个陶碗拍得粉碎,冷声,“我说合盟!我是这大荒十九浮族的族长,这也是我和师父共同商定的结果,谁再不服,休怪我翻脸!” “你个毛头小子,”却偏还有人不服,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蜚声,“当年我同你师父打天下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现在竟然对我们这些长辈指手画脚!咱们给水族长面子,尊你一声族长,可别真就觉得你最大了!” 冬萨尼不吭声,冷冷得抬起眼来看着他,待那老者说完了,却陡然起身,一把按着那老者的胳膊往桌子上一撞,拔起刀来嚓的一声,就将那老者的胳膊卸下来! 鲜血涂了整面桌子,那老者捂着手臂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其他的人也应声起立,一瞬间却没了言语。 冬萨尼提着刀,胡狼般的眸子冷冷瞥过每一个人,抽搐般的冷笑,“我说了,休怪我翻脸!咱们大荒十九浮族的族长之位,是通过角斗决出来的,你们大家也都清楚!不服气的,就过来剁了我当族长!别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你小子……!”竟还真的有人不服,伙同那断臂老者亮出兵器来,便要冲上! “你们这群老骨头!”那边阿弥娅猛然摔鞭子出来,咬牙忿忿,“都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四五个的欺负一个晚辈,阿呸!真愧对了咱们大漠浮族的脸!若再不要脸下去,小心姑奶奶的鞭子!” 这一群人听了,登时气红了脸,指着那不足十六的少女气不连声,“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敢……!” 可话未完,那边云族族长一声咳嗽,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谁说她是黄毛丫头。从今儿起,她便是云族的族长,以后族里的一切事宜都交付给她。若她想灭了你们的部族,我也没权力反对。” 听得这话,那些叫啸的族长皆噤了声,怔怔的看着神色安然的老族长——他们云族可是大荒十九浮族里兵力最强的,若真的惹恼了那火爆丫头,有可能真的能做出那等灭族的事来! “你们有种!”被卸下了半条胳膊的老者终于啐了一口,低吼,“老子的沙族退出十九浮族!以后大路朝天,死不相干!” “对,对,我们也不干了!”少数族长附和着他,大多数的却没了勇气,眼看着那些人大踏步的往外走。 “慢来慢来。”刚走到门口,却有人笑着打帘子进来,一皱眉,“哎呀哎呀,没有本少爷在,便搞得一团糟呀!” 走到门后的众人下意识的一退步,便见那一身白的纨绔公子笑眯眯的进来,肩膀上却搭着个黑色的披风,看起来不伦不类。 白如今却忽视面前的这些鹰眼老者,一踮脚,嬉皮笑脸的跟美沙亚打招呼。 “你是什么东西,敢挡我的路,让开!”门前的老者正窝了一肚子火,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揪少年的衣领。 然而,那老者的手刚落在了白如今的肩膀,就见少年反手过来,抓着他的手腕一个回转,顿时将那老者的手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如今一边按着他的手,一边却往怀里一掏,将一枚斑斓的令牌晃在众人面前。 那些老者一看,不由惊呼:竟然是蝴蝶小姐的蝴蝶令! “咳咳,”那白如今故意板起脸色,一本正经的,“我家蝴蝶小姐说了,全力支持两方的合盟。谁敢不从,便是整个大漠的公敌,所有的大漠人荒族人甚至风之国的人,还有那沙兽啦,蜥蜴啦,沙漠狐狼啦,都可以诛杀你们!” 这……这一言却是触目惊心的,如若得罪了十九浮族的人,尚且可以活命,若开罪了蝴蝶小姐……怕是会死无全尸罢! “你们走啊?”那背后陡然起了一声冷笑,异族族长面色阴狠,嘲笑。 这几个族长却进退两难,所有的人都有些战战。 “便是……一个蝴蝶,又能把老子怎样!”那断臂的老者却豁出去了,一把挣开面前的如今,大踏步的出了毡房,随后的那几个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赶出去,外面顿时响起了仓皇的脚步。 “喂,你们!”如今深觉不好,便要追出,却被阿弥娅大踏步上去,拉住了。 便在此时,那异族族长就对着门口站里的侍卫,慢慢的做了个手势。 那几人领命,快速就追出去了。 如今伸向帘子的手指**了一下。这一顿,外面就起了杀喊声,夹杂着鹰狼的尖利,人的惨叫和呼啸。只短短的一瞬间,那声音就止息了,只剩下狐狼咔咔的啃骨声,伴随着苍鹰的尖鸣。 门帘一动,那几个侍卫身上沾了血,回来领命。 “传令下去,就说沙、火、流、霜四族的族长,中途遇到星野国边军的攻击,全部阵亡。让他们族里各自挑选新的族长,来这里复命。”冬萨尼一边做着手势,示意众人落座,一面叮嘱着前来复命的下人。 这一座,众人都变了颜色,各自心里只是惴惴,不敢开口。 冬萨尼喝了一口酒,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笑来,慢慢的。“既然大家都同意了,这合盟的事就算成了,我会派人草拟盟约。咱们先歃血为盟。”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端一盏金盆过来,端正的放在了案上。 金鞘宝刀递过来,冬萨尼率先割裂了自己的手指,让那血滴进满盆的烈酒里。既而,金刀递了一圈,各人都裂了手指,滴血入盆。 如今是坚决不肯干的,嫌弃那太过蒙昧粗暴。 冬萨尼用金刀搅匀了里面的血,却忽而抬头,冷冷得看着那身旁的厉云,“不是我怀疑你的诚意,只是总要小心一些。” 他说着,却陡然抬手,用自己割裂的手指,快速在那酒面上画下了一个符咒,“这是诚血符,喝下这血符酒的人,每一个都必须是诚心诚意的对待盟友,同伴。否则,血符就会反噬,让那些心怀叵测违背誓言的人肝脑涂地。” 他……他这明明在警告自己,若有了反悔之心,动了歪斜反约的念头,就会不得好死。 其他的人也各自心惊,这个年轻的族长,竟然用这样狠利的血符来控制他们! “……好。”厉云闭了闭眼,却反而一笑,率先舀出一碗 血酒来,一饮而尽。其他人见他喝了,这才陆陆续续的举起碗来,喝干。 “等盟约草拟出来,我自会通知大家,大家也累了,各自休息罢。”异族族长漠然站起,却已经有了送客的架势。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一低头,各自告辞。 等人都散了,那架子上的天鹰才飞过来,低笑,“我怎么不曾听说,咱们族中流传过什么‘诚血符’?” 冬萨尼看了它一眼,终于抱拳低笑,“瞒不过您的眼,我是唬他们的。” “好,很好!”那天鹰拍了拍翅子,赞许的点头,“你已经得了渔阳的真传,杀伐决断,有勇有谋。很好。” 好……也许罢。 冬萨尼慢慢的坐下来,闭眼,不动。 “你站住,快站住!” 那背后陡然起了一迭声的叫啸。四散的众人皆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那纨绔公子。 白如今再也不好假装听不见看不见,犹犹豫豫的停了步子。 背后那追赶的脚步宛若一串的鞭炮,噼里啪啦炸过来。 “白如今白如今!”阿弥娅红眉微吊,怒目圆睁得赶过来,就要拽他的胳膊。 “哎,阿云美沙亚,别丢下我呀!”如今看着远处的黑衣剑客,就要溜。 然而,厉云只是笑,带着一丝揶揄似的,拽着美沙亚跑得更快。他还不曾追上,脖子就被阿弥娅勒紧了。 “谋杀呀!”他下死力掰着那勒在脖子上的两节胳膊,皱着眉伸出舌头来。 “你躲我干什么,该死!”那个霸道的声音在耳边叫嚣着,不依不饶。 “你放开!”他却摆脱不了这章鱼一样的火衣少女,却忽而有了主意,一噘嘴往她脸上亲去。 阿弥娅果然怪叫一声,猛然跳下,一巴掌就要甩过去。 “喂,叉叉你怎么蛮不讲理。”他按住了她的手腕,嬉皮笑脸。 “谁蛮不讲理!谁是叉叉!”阿弥娅一耸腰,却羞红了脸,忿忿的挣扎。 “你是呀——你不是母夜叉么,怎么,不喜欢叉叉?那我叫你小母?大夜?”如今又犯了给人起外号的老毛病,恬不知耻。 阿弥娅却一缩手,狠狠地拧了他一下,白了他一眼,“不跟你闹了,我阿爹要见你。” “你爹?”纨绔公子丈二和尚,“他找我干嘛?我对老头子没兴趣。” 火衣少女跳起来,恼羞成怒的给了他一巴掌,却陡然脸色一红,“他找你是要谈咱们的婚事,快走!” 什么,婚事?!如今立刻吓得结巴起来,挣脱开来,“谁谁谁说我要结婚了?跟你!打死我也……” 可说到这里,阿弥娅却已经举起鞭子来,冷冷的扫着他。如今心中一寒登时蔫了,复又被她拽住,往一个帐子里拖。 那里面有些暗,如今被一脚踹进帐子里,眼睛却还不适应,好一会儿才见那榻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冷定的审视着他。 “嘿……”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搔着头滑到帐遍的凳子上,邋遢就坐下了。 榻上端坐的异族男子明显一怔,没想到他女儿看上的,却竟是这样一个懒散苍白,年纪又小,又似乎不会功夫的中州纨绔。 如今嗤嗤的喝着茶,故意表现出最为**的一面,将衣服的下摆甩呀甩得,吊着眼睛笑眯眯的斜那老者。 这老头子,跟阿弥娅还真像,唔唔,一看就是亲生的…… “小子,你叫什么?”眼见他似乎是耍起了大牌,死活不肯先开口。那老者忍受不住,终于冷冷的问。 他终于放下了茶碗,晾着自己雪白的牙齿笑,“我叫白如今,我可是青霜阁的呦!”他明知道他们忌讳什么,索性也豁出去了,一起身跑到老者耳边,低声,“我告诉你,我可是……” 那老者听了这话,眸子终于雪了一雪,二话不说,伸手便来扣他的咽喉。 白如今知他正试探自己,索性放开了身形一转,手便瞬间拍上了老者的腕子,那看起来柔弱的一击,却拍的当的一声响,如同触铁。与此同时,老者的手臂一抖,腕子上刹那一片红。 老者扶着手腕倏然而起,眸子里的神色变了三变,哈的一声笑出来,“小子,你还藏了私罢,尝尝这一招!”说着,那老者抖腕成爪,几记鹰爪毫不留情的破风而来! 这大漠上的人,还真的都是好斗成性,如今深知那鹰爪的利害,不敢硬碰,脚下一滑就满屋子乱窜,高声,“哇,我只是不想娶母夜叉,你也不用打我罢,救命!” 闻得屋内声响,帘子一动闪进来个火衣,挡在了他与老者之间,急声,“阿爹,您这是干什么!” 老者见阿弥娅近来,终于一抖手,将一双凌厉的鹰爪藏在裘皮袖下。 “你不能嫁给他。”老者一折身,开门见山。 “为什么?!”阿弥娅一跺脚,火眉一竖,“阿爹您也跟那些是俗人一样,只是因为他是青霜阁白……!” 老者却忽而转头,止住了她的话端,一笑,“阿弥娅,那小子并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娶你?” 竟然连阿爹也这么说?阿弥娅一怔,忽而就茫然了。 “哇,老头子你真是通情达理,大好人大好人呀!”如今陡然冲上,感激涕零的握着老者的手。 这样的一个少年,又怎么会喜欢阿弥娅呢。 老者粗糙的手掌磨砺着少年的手,却忽而用力,将如今的手卡起,几乎捏碎了他的骨头。 “哎——痛死了!”如今自然而叫,将一双眉毛扭成了疙瘩。 这小子……明明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却表现的这样浅! 老者终于放开了他,负手,淡淡的。“小子,你走吧。” 如今巴不得,捂着手就跑。 阿弥娅见他跑了,拔腿就要追,却倏忽被老者按住了肩膀。“你哪里去?他不喜欢你。” “我不管!”阿弥娅却一咬牙,“谁非要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就行了!”她说着,已然挣脱开老者的扶助,奔出。 那老者叹了口气,眸子里却有依稀的笑意。 后悔死了后悔死了……如今抱着手腕一边跑一边自我埋怨,早知道当初就不着惹她了,这倒好,怎么能脱了身! “你站住,白如今!”背后突然又起了咆哮,他哆嗦了一下,拔腿逃的飞快! (本章完) 大漠起风火 ? “该回星野国了。” 白如今好容易摆脱了阿弥娅,正在悠闲之时,忽听得黑衣厉云淡淡的说。 “回吧回吧!”他陡然跳起,竟然拽着厉云急声。 可怪了,他一向爱玩的性格,竟然也会思蜀了。 毕竟放心不下,离开星野国也近两个月了,只留下舒子夜在那里支撑,不知道能不能行。 “我收拾东西去!”如今巴不得离那阿弥娅远远的,麻利的去收拾东西。 正收拾着,门帘一动,冬萨尼进来,见了忙得热火朝天的白如今,一怔,“要走?”他说着,将草拟好的协议递上来,让厉云看。 纨绔公子忙里偷闲的转过头来,“小冬冬,千万看好了那母夜叉,别让她知道我们要走——我实在受不了她了!” 异族族长闻言,脸色变了,几乎都要动手打人。若不是这个人,阿弥娅又怎么会离开自己! 冬萨尼却强自压下了火气,一侧头看厉云,冷冷的,“风之国怎么办?派出的苍鹰巡逻了好多天,只是找不到。” 对了,还有一个风之国! 厉云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复又抬起头来看对方,“我回国之后,会派出复国军去寻找,万一找不到,就作罢。” 那边如今听了一言,好奇的转过头来,急声,“中州都传说,那风之国是飞在天上的,真的吗?” 作为四大异族中的风之族,却是拥有驭风飞翔的能力。而且也传说他们的城市,实际上是一架极其精密的飞翔仪器,的确是飞翔在天上的,靠季风在大漠之间逡巡。 可那只是传说,谁也不曾亲瞧。星野国唯一目睹的人,却只是曾经生活在风之国的初代国主。 “谁知道。”厉云哼了一声。 “哇,”如今却激动起来,忽而冲出门去大喊,“大八哥,大八哥你在哪里?” 话音未落,肩膀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击,那天鹰落在他的肩膀,毫不留情的啄他的脑袋。 “送信送信!给你田鼠吃!”如今顾不上痛,兴高采烈的嚷。 什么,竟然让本族圣物送信!冬萨尼脸色一变打帘子出来,就要教训那纨绔公子。 “小子,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天鹰却震了震翅膀,却忽而含着笑说。 眼见天鹰跟那少年如此亲昵,异族族长也不好再动手,冷冷的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带我去星野国,便给你送信。”天鹰抬起颈子来,一面望着北方,一面说。 “好呀,这不算什么,我们在路上等你呀!”如今笑嘻嘻的答应,却忽而凑近那天鹰,在它跟前叽叽咕咕的说了什么。 那个地方……可算遥远。 “好吧。”它耸了耸肩,瞥了一眼他,终于挫了挫翅膀,一股冲上云霄,很快就遥远成了蓝天上的一个点。 如今满意的回身过来,看见了冷睨着他的冬萨尼,忽而一笑,上去使劲的拍了拍异族族长的肩膀,“小冬冬我可要走了,你要加油哦!虽然你对我不好,我也不喜欢你!” 他说完,一溜烟的就窜进帐篷去了。 依旧像来时的模样,一行人,十来匹骆驼,只是把箱子都卸下了,便略微显得空当。 厉云在骆驼背上拱手,淡淡的嘱咐,“寻找风之国的事,暂时先拜托你了。” 骆驼下的冬萨尼只是笑,却有些言不由衷,“既然是盟友了,还罗嗦什么。” 厉云再无话,朝属下们作了个手势,一行人渐渐行出营地。同来时一样,由一群沙漠狐狼前鞍后马的压着阵,一面也掩盖一行人的脚印。 走的远了,忽听那异族族长扬声提醒,“路上小心。万一遇到沙匪贼寇将你们拦了剁了,也怪不得我!” “放心,”厉云闻声回头,竟然也学会了调侃,“只要不是你下的令,我们这一路也算安全。” 这样说着,那边的如今也回过头来,笑嘻嘻的朝众人挥手告别。 “要回家了吗?”羁旅异地的美沙亚却早已经归心似箭,笑着问身边的纨绔公子。那个占星馆,已经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了。 如今看了看风流去的方向,笑着点点头。 渐渐的行了一日,周围萧瑟的大漠景色好了一些,开始出现斑斓的绿洲。毕竟是春了。骆驼上的一行人看去,那绿洲上遍地是嫩绿的芦芽,夹杂着无数的茅草,欣欣向荣的涂了一地。 白如今眼神一闪,似乎想起了在蝴蝶堡的光阴,火树银花里,一群人虔诚的恭候着冰雪女神。 正思索着,忽听天上传来了一声呼啸,有人高叫着他的名字。他一抬头,见竟是那送信的天鹰归来了,凌空对他吆喝,“小子,那个云族族长追上来了!” 如今一抬臂,让那鹰落在了他的肩膀,却一脸雾水的,“云族族长是哪个?有什么事?” 旁边的美沙亚却忍不住笑,提醒,“不就是那个火衣的姐姐嘛!” 阿弥娅!他猛然哆嗦了一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问,“她她她……她在哪里?!” “正追过来,也就……”那天鹰估算了一下,淡笑着,“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追上。” “哇,你不早说!”他几乎滚下骆驼来,将天鹰往外一扔,忙不迭的,“千万别说看见我了,我先躲躲,阿云拜托你了!”他说着,急急忙忙的撒开缰绳,就往那个绿洲奔去。 风沙萧瑟,很快就掩埋了骆驼的脚印。 果不久,那背后起了蹋沙声,一行人回首,见一匹骆驼跟在一匹雪色的沙漠狐狼后,急匆匆的往这里赶。 “停下,都停下!”远远的,就听阿弥娅发号施令,气急败坏的。 厉云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原地休息。这才趋着骆驼上前,淡淡的,“他不在。” 火衣少女长途奔来,本有些气力不接,听着厉云的那句话却倏尔怔了,几乎忘了呼吸。 “我不信!”阿弥娅一下推开他,抽出鞭子就往人群里闯,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果然不见。 “畜牲,快过来!”她一抖鞭子驱赶那沙漠狐狼,让它进人群里闻了一圈,虽然闻到了些气味,却已经追踪不到。萧萧大漠早就掩盖了那纨绔公子存在的痕迹。 “他去哪里了?”阿弥娅怒气冲冲的持鞭过来,猛然就甩了一串响,虎视眈眈的*问厉云厉云只是笑,“谁知道,他有手有脚。” 火衣少女一转头,看着落在他肩膀的天鹰,倏忽虔诚合掌,“天鹰大人,您可曾见过白如 今?他到哪里去了?” 那天鹰耸了耸翅膀,却也帮着如今隐瞒,“他到去处去。阿弥娅,你又何必执著,该是你的,逃也逃不掉。” 阿弥娅一怔,似乎不太明白天鹰的话,想了一想终于无果。却不好再纠缠下去,犹豫了一下,却朗声,“厉云,你跟那个大混蛋说!他绝对跑不了的,我不会放过他,竟然瞒着我就悄悄跑了,不能原谅!” 她说完,一抖缰绳转了骆驼的头,便如来时一样,绝尘而去。 厉云见她跑远了,这才一转头,淡淡的询问身边天鹰,“要叫他回来么?” “嘿,那小子,”天鹰在他肩膀上挪动了一下指爪,笑,“无须担心,他自会回来。” 厉云想想也是,却有好奇,淡淡的问了一句,“那小子让你去哪里送信了?” 天鹰顿了顿,黑色的眸子冷冷的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却只是笑,不曾回答。 厉云的心中一颤,却不好追问,只是跟着沉默。 渐渐的,天色就晚了。 这一路因为阿弥娅而耽搁了些,就没有顺利赶到下一站驿。一行人就在块绿洲上扎了营。 夜晚的大漠是极度危险的,有能吞没一切的春日黑沙暴,有成群结队觅食的狐狼,还有各种潜藏在暗处的沙兽流沙。然而,白如今竟然还不曾赶上来。 厉云有了隐隐的担心,在渐渐升起的篝火热气里,回望来的方向。 “厉云哥哥,如今哥哥怎么还没赶上来?”小公主美沙亚也有隐隐的担心,扶着他的胳膊站在风里,踮着脚看笼罩在黑暗里的远方。 夜空中扑啦啦一声响,天鹰折回落在了一株矮树上,啐了一口,“风沙太大,也太黑了,看不清。”它说着,真的抖了抖翅膀,抖落下一地黄沙来。 厉云攥了攥小公主的手,将她拉回到篝火旁,漫不经心的对那只鹰说,“别管他了。我相信他的能力,这样还要不了他的命。” 可那黑暗里,那呼啸的风里,忽而就传来了一阵驼铃的叮当。 他有所警觉,下意识的就朝众人做了个手势。一手护着小公主,一手按在佩剑的机璜上。 风是顺着驼铃的方向来的,碎碎的就传入了众人的耳。篝火旁的人各自警戒,齐刷刷的看着那风传来的方向。 “是前面吗?”风中陡然就传来了人声,却是个温软的女声。 “是呀是呀,该错不了!”又起了一声应答,笑眯眯的。 厉云一震,已然扬声,“是白如今吗!”虽然逆着风,他这一声却传的很远,萧萧大漠里陡然撞击出一片回音。 “啊,阿云阿云!”一团亮光陡然跃出了众人的视线,远远的听着那纨绔公子嬉笑而叫。 黑衣剑客望着那一片的灯火却是一怔,不明白那纨绔公子又引了什么人来。这样想着,他已经将身边的小公主交给属下,单人独剑逆行上去。 隔得远远的,就见如今朝他挥手,一袭白衫盈然若雪。他微一侧目,见他身边竟然跟着个一身雪色的人,头上罩着斗大的笠,下面垂下白色的纱来,将那人的容貌隐藏在纱里。 再看去,那人的身后黑压压的跟着一片,拉着几辆甸甸的车。倒像是一个车队。再看那些人,却都是一样的打扮,白衣白纱,从头到脚罩的严实。 厉云上去抓住了白如今的胳膊,却用上了暗劲,就要把纨绔公子拉离这些身份不明的人。 “厉云公子,这么急着走么?”旁边的纱斗笠里起了一声笑,却分明是个女声。那人伸手,忽而将面上的纱罩一挽,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姣好脸颊来,感叹,“几月不见,厉云公子竟然不认得我了吗?” 厉云一见,几乎惊呼而出,低声,“你……你怎么来了!” 面前的这个女子,分明就是在青霜阁有过一面之缘的,青霜阁飞叶堂堂主兼近姬,青琉! “可不止我呢,飞叶堂,甚至晓剑堂都来了一批姐妹,都是个中好手。”那青琉一笑,却似有些畏惧大漠的风沙,重新放下面纱来。 “怎么?”厉云眼见青霜阁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人,心中一颤,“出什么事了?” “阿云阿云,”如今却插话进来,神色竟然也跟着一正,“鬼堡掺和进来了呢!” 鬼堡?汴梁鬼堡,北方第一的杀手组织!他神色一变,皱眉。 十年前那一战,洛阳青霜阁联合汴梁鬼堡对阵南州婆罗门教,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婆罗门教的南侵,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这些年鬼堡都应该在休养生息才对,怎么竟又掺和进这北州的内战! “如今让一只鹰送了封信来,求助于飞叶堂。我也是奉了阁主之名,带些东西来给他。临走之时,听说那星野国国主竟然联合了汴梁鬼堡,派遣了大量杀手来清除异己。阁主只怕你们吃亏,便派了晓剑堂最精锐的杀手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青琉慢条斯理的说着,声音几次被风沙的呼啸吞没。然而,女子的每一字每一句,无不充满了令人紧迫的杀气! 这本来只是在北州的内乱,却几乎演变成整个国土的暗战! “阁主还吩咐了,”留情顿了一顿,声音更慢更冷,“决不能让星野国新主得逞,万一你们败了,汴梁鬼堡就会借助星野国的力量反噬,好不容易稳定的格局又会被打破,整个世界都会陷入混战!若鬼堡再坚持下去,青霜阁便会放弃中立地位,加入战局。现在,大变在即,大战也在即,却是只能赢,绝对不能输!” 那一席话是触目惊心的,一旁的厉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慢慢得闭上了眼睛。 大变在即,大战也在即。 太白已经现世,杀破狼三星已然诞生,这场祸事,注定会蔓延到整个世界! “我跟你说阿云,鬼堡的人已经跟上来了,你看你看!”如今却倏忽插话进来,随着他这一声,一旁已经有两个白衣面纱的女子,将两个黑衣人推搡上来。 厉云睁目,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两人肩上的玄金骷髅,的确是汴梁鬼堡的标志。 “我躲到草丛里去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跟着咱们——可能是从冬萨尼那里一路上跟过来的!小冬他们可危险了!”纨绔公子第一次有些急迫,高声。 “我让天鹰送信回去。”厉云一耸身,便要折回,却忽而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糟了,既然鬼堡此来为排除异己,那留守星野国的舒子夜……! 那纨绔公子瞧他变色,却似猜到了他正想什么,却忽而一笑,拍着对方的肩膀 ,“你放心你放心,小舒他会没事的!” 厉云定神一想:以舒子夜的能力,应该能躲过这一场祸患。他略微沉吟,也是一点头。却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一旁的青琉,“对了……你刚才说阁主送来了东西,是什么?” 如今竟然让天鹰去传信来送东西,可见事态的紧急。只是,究竟送了什么,竟这般神神秘秘? “嗯,我想想……”当事人却故意的耍起了滑头,背过身去掰着指头数,“什么衣服啦,点心啦,玩物啦……唔唔,真的有好多东西呢!” 厉云不由皱眉,却不肯相信他那番言语,转过头去看着青琉。 面纱下的女子只是笑,却也不肯告诉他,“厉云公子,到了星野国我自会给你看,只是现在……请您耐心一些。” 眼见这样,他也不好再勉强,一回首指向来的方向,“我们都在那里扎营,一起?” 面纱女子点点头,便随他慢慢的朝那篝火的方向走去。 夜菊倚栏的风有些冷。 明明都是春了,这宫闱内却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疏疏落落的塘边只是寂静,舒子夜推着自己的妹妹,慢慢行走在花丛。 塘边的几株杏花开了,花期却也足足推延了半月。那些柳树也发了新芽,即使被晚灯照着,依旧能散发出润玉的光泽来。 青青望着那袅娜起热气的池塘,蓦然就想起了与如今钓鱼的场景,嘴角便有了一抹笑。 轮椅倏忽停了,舒子夜轻轻的俯下身来,低低的耳语打断了少女的回溯。“青青,冷么?” 少女抬起头来,亮亮的眼睛闪了闪,含笑摇头。却像被人撞破了心事,脸颊倏然红了。 舒子夜靠着一株柳树站定,却忽而笑着说,“他们……快要回来了。” 他明明不曾说明那“他们”指谁,少女却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嘴角的笑掩了掩盖不住。 舒子夜却蹲下来,牵住了妹妹的手,低低的问,“青青你说,我所做的都……对吗?” 青青些微一惊,这是哥哥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及自己的心事,也是第一次如此询问自己。她虽然不知道哥哥究竟干了什么,却用力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拉过他的手掌,慢慢写下了。 “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是支持你的。” 哪怕,答应将自己送入这深邃寂寞的宫闱里。 疏影下的白衣宰相一怔,抬起头来看了看妹妹,眸子里的茫然和仓皇陡然一扫。他慢慢的笑起来,手指抚过她的发,眸子里的光芒却出奇的坚定,熠熠生辉。 便如此了。这个世上自己的亲人,只有妹妹和父亲了。除了他们,他却还要去保护什么,守护什么。 “是……舒大人么?” 却忽而起了一声颤颤的叫声,惊动了疏影下的两兄妹。 舒子夜起身,隔着一株柳树,远远见蓝衣贵妃由一群宫娥簇拥着,倚在树后,拿帕子遮着脸。 即使是大漠,宫闱的礼仪也是严谨的,妃子不能直接面见大臣。 舒子夜打了个千,行礼。 “请起身。”树后的贵妃淡淡答了一声,却回首,屏退那些下人。眼见宫娥都走远了,她这才稳了稳神,低声问,“舒大人镇日面见圣上,可知皇上正忙些什么么?怎么四五日了,都不见人?” 那皇上却已经有四五日不曾来临幸,她以为他有了新的宠妃,可宫女回来禀报说,圣上不曾去任何的宫中就寝,每日里只是呆在皇殿上——近来传闻,宫廷里来了个神秘的中州人,皇上连着几晚与他促膝长谈,直至天明。 舒子夜怔了一下,却皱了眉,不知该怎么回答。那个皇帝毕竟与他有些隔阂,这样的事又怎么会告诉他。 “还是……”树影后的清妍夫人却有些焦急,猜测,“圣上还忙着缉捕叛党么?不是已经大赦了天下!” 舒子夜的眉眼倏然拧了一下,却想起以前的一些传闻来,终于只是一笑,淡淡的。“臣下也不清楚。这样的事,娘娘直接问圣上,倒来的直接罢。” 清妍夫人陡然哑口,想了一想,依旧是沉默。她微微闭了闭眼,就想起那个黑衣蓝剑的男子。 可陡然,那西南方的天空上升起了一道焰火,临空爆炸,宛若一朵绯蓝的昙花,盛开在大漠的夜色里! 舒子夜瞧见那一道焰火陡然心惊,倏忽冲出几步,几乎迈入塘中去了。可仔细辨别了一下,那焰火却似离着很远,在遥远的天际之处盛开,然后陨落。 在遥远的天际之处盛开,然后陨落。 蝴蝶堡天台上的星袍女子吓了一跳,几乎端不住手里的算筹。 那焰火是什么?谁发射的?怎么在西北方向?似乎靠近星野国了。难道,竟然是纨绔公子吗? 正思索着,猛听得天际又是一连串的响,高高升腾的蓝色火焰在散开后,那些碎散的烟花却倏忽再次爆开,在整个天空中蔓延成了七朵颜色各异的花,红橙黄缕青蓝紫,正好凑成彩虹之色! 这焰火端得漂亮,又如此的稀奇,一向见惯了珍宝的天照也不由惊呼,看那一串焰火染红了夜空,也斑斓的照亮了她的脸。 就在她仰头的刹那,那激烈迸发的七彩焰火里,那高踞在北方星空的杀破狼三星,却倏忽向南滑行,既而占据了整片天幕的正中位置! 杀破狼,那代表着乱世与战火的三星,终于笼罩了整个世界! “哇——!” 白如今抱着个火药棒似的东西,恬着脸看那星空中炸开的一团锦绣。 这这……他只是看见了一根导火线,一时手痒,便用火石打了一下,没想到就炸出满天灿烂。 “哎呀哎呀!”青琉哭笑不得,过来夺了他手里的焰火棒,一个劲的顿足,“谁让你乱动的,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这可是南疆躯魔封家的祖传传讯焰火,一共也只有三棒十五发,竟然就被你浪费了一发!” “我不是故意的!”他端得委屈,可怜巴巴的看着青琉。 那边,厉云已经长身而起,神色冷厉,“你这是干什么!故意暴露咱们的行藏么!这下好了,在这大漠上逡巡的杀手和军队可有了靶子!” 青琉紧紧的抱着那火焰棒,却回转头来看厉云,朝他点点头。 厉云立刻过去,将那些篝火一一铲灭,又吩咐人将火堆掩埋了,整装,连夜出发。“多谢你!”青琉伸出手来,狠狠地戳了一下如今的脑门,“拜你所赐,咱们可要连夜赶路了!” (本章完) 翻覆起星野 ? 可真好,本来还需要两日的行程,被白如今这一闹腾,赶了一个半日就到了。 午后的阳光灿烂,这才显出些微的春色来。星野河两岸绿草葱翠,芦茅也长了四五尺高,里面隐约闪过退下了冬毛的野兔雪狐。 然而,远远的,看那星野国南城门处人声嘈杂,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黑衣银甲的护城军夹道而立,将那些进出城的行人队伍一一盘查,手里甚至还拿着画影比照那些出入城的人。 “怕是不好。”在微微和煦的风里,青琉将面纱拉起来,皱着眉问厉云,“他们画影搜查的,是你们么?” 没想到只过了两个月,整座城池就戒严了。还是走时惊动了那城里的护军? 他蹙了蹙眉,却用老办法,取出一枚传信焰火来,向天空发射了一枚湛蓝色的火焰。 “城门不远的沙巷里就有支援,等到天黑了,他们自会来开门迎接。”厉云回身看了看一群人,淡淡的回应。 那些随来的白衣女子里,却有不少依旧带着面纱,不肯将真面目示人。厉云是知道的,那些女子都是晓剑堂的高手,专门负责暗杀。为了防止暴露形迹,她们出门总是白纱遮面。 一行人在那里等了许久,却不曾见城内升起回应的焰火。厉云些微心惊,回过头去与纨绔公子面面相觑。 “莫不是被抓走了?”如今蹭上来,虽然依旧是一幅笑脸,眸子里却有了隐忧。 “等到天黑。”厉云蹙眉,低低的招呼了一声,便带着众人往星野河深处的芦苇荡子里去了。 星野河经冬不枯,逢夏不涝,一直滋润着两岸的芦苇丛。那芦苇丛已经近人高了,茂密繁盛,一行人往内一去,立刻就消失了行藏。往内里一看,只觉得满眼青翠,一地鹅黄,那芦苇荡里却有着一股子的清香,宛如雨后初荷上露珠的味道。脚下松软厚重,偶尔就急速的掠过三两野兔,一群白鸟。 一行人拨拉着那清新脆弱的芦苇,渐渐往深处去,到了河岸才停下来。经历风沙的众人这才长出了口气,将那带着清香的空气使劲吸进肺里。 那些女子中的三分之一脱下了厚重面纱,清一色的温润脸庞让这些生长大大漠的汉子眼前一亮。可那剩下的女子却不退面纱,依旧捂得严严实实的。她们不曾休息,第一件事却是四下散去,三三两两的消失在芦苇荡里。 只一会儿,那些女子就闪闪烁烁的回来,向青琉低低的禀报着什么。 青琉点了点头,这才含上了笑,对厉云和白如今说,“这里很安全。我已经派人去守着城门了,一有动静自当来报。” 那些跟随厉云的禁卫军汉子一听,却由衷地赞叹了一声:这些中原的女子,却要比他们这些男子都来的干练精明,武功也是了得! 如今听了这话,果然放下心来,拉着美沙亚就去河边玩耍去了。 青琉瞧着他的背影使劲叹息,却转头来笑,“厉云公子,如今没给你惹什么麻烦罢?” 厉云却是依旧不适应“公子”这个称呼,咳嗽了一声,却不回答,转过头去看那纨绔公子嬉闹的背影。该怎么说呢?麻烦……他的确惹了一大堆,可也帮了不少忙。可他毕竟偷过皇室的信物,也惹恼了自己,几乎殒命! “白如今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他不曾回答,却反问面前的白衣女子,神色肃穆。 青琉吓了一跳,却倏然掩嘴而笑,“他呀,是这个世界上最浅的人,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也是这世界上最不正经的人,最异想天开的人。但是……” 但是,却又是这世上最深的人,最一本正经的人。 青琉却不曾说出来,立刻岔开了话题,“阁主让我问您,联盟缔结之事办的怎么样了?这星野国之内,可有内应?” “……有一个人。”他犹豫了一下,却笑着慢慢回答。 对方却吃了一惊,“一个人?那怎么够!” “不,”厉云却摇头,眸子里有着坚定灼灼的光芒,笑,“有他一个便足够了。只要有了他,其他的人不在话下。” 真有这样的人吗?青琉却来了好奇,笑,“我倒也想见识一下了,那个人是……?”她却倏然想起了什么,一怔,试探着问,“难不成,竟然是……舒子夜?!” 那个未曾见面,却已经摆了他们一道的白衣宰相,舒子夜? 他只是笑,不曾回答。 回首望去,他的属下却渐渐在河边架起了火,座上了锅,汲了水做起饭来。也是,这大漠上的生活是艰苦的,本来就衣食不定,被如今那一搅和,又匆匆忙忙赶了一天半的路,现在想来,这一日半的功夫,竟然是不曾进食的。 渐渐的,饭做好了,一行人说说笑笑得吃了饭,天色也靠晚了。 大漠的日照时间不算长,即使在夏日也是如此。算算只是酉时片刻,那太阳就渐渐的陨落下去。大漠昼夜温差极大,一入夜,那芦苇荡子里几乎都挂上了一层霜,看起来一片皎洁。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守在城门的青霜阁女子前来禀报,说城门已经关了,可依旧不见呼应的焰火升起。 厉云微微攥了攥手心,站起来眺望城门的方向,心里倏忽间转过了千百个年头。 等到宵禁,若再没有人出来支援,恐怕……只有硬闯了。可那城门已经关闭,从外面很难打开,城墙又高达万仞,且光滑如镜,却又怎么能攀爬进去。 唯一的办法,只能等到天亮,趁着守夜换班之时,从刚刚打开的城门冲进去。 可那样以来,恐怕足以惊动整个城邦! 这样想了想,他的额上已经有了冷汗,将近前的一根芦苇捏得粉碎,苇汁涂了他一手。 可忽而,他的肩膀被人大力拍了拍,一个头凑过来,嬉笑的脸近在咫尺,用一种满不在乎却又信心满满的声调,夸张的叫喊,“哎呀哎呀!阿云你别着急,有超级无敌的本少爷呢!” 厉云一惊,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却不说话,抱臂冷眼看那纨绔公子的表现。 白如今却屁颠屁颠得跑到青琉身边去,扯着她的胳膊连声,“青琉姐姐青琉姐姐,咱们该出绝招了罢!” 青琉不理他,却转过头去看厉云,“你可知,为何我们能如此迅速的赶到北州大漠来?” 厉云听她如此问,却也是一怔:其实他早就有了疑虑,洛阳青霜阁离大漠路途遥远,即使是最好的千里马,也足足要五六日的脚力。可她们却在发信后的三日内追上自己。 难道……竟然是! 他恍如醍醐灌顶,正待开口,却见那女子微微一笑,忽而回身,对 着同来的女子们挥了挥手。 所有的人得令,一忽儿将那些骆驼车上沉重的大箱子卸下来,打开。 所有的人都好奇的凑上去,却看不懂。那些箱子里堆满了无数黑牛皮样的帆布,还有些七零八落的铁条木棍。那些铁条上木棍却都带着勾环,相互之间似乎能连接。 白衣少女一拥而上,熟练的挑拣着箱子里的零件,只几下,就拼出一个巨大的骨架,既而收拾那些大块的黑牛皮,蒙在了骨架上。 众人眼前这才亮了亮,只短短的一瞬间,八九口大箱子就空了,芦苇荡里却倏尔排列出十来架宛如风帆的机械来。 那风帆的两侧滑翔翅长达一丈,周身却都是黢黢的黑,就连那些骨架都被漆成了黑色。众人再转眼一看,却见那风帆的背面上,竟然画了片巨大的金叶,熠熠生辉。 “是……是飞叶堂的飞叶帆,怎么!”厉云陡然认出了这久违的东西,大惊。 “从洛阳到大漠边缘,我们可都是乘着风帆来的。为了掩人耳目,到了驿站才换成了驼队。如今他请求阁主送来的,便是这个东西。他说你们要寻找飞翔的风之国,需要用到。”青琉慢慢抚摸过那风帆上金叶标志,笑呵呵的说。 厉云又是一怔,转过头去看纨绔公子。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能想得如此深远。 如今自然而然的承袭着众人钦佩的目光,还恬不知耻的摇头晃脑。 “可是……”厉云却有疑惑,皱着眉看青琉。这风帆实际上是架滑翔翼,只能靠从高处落下来的风力而滑翔,可这沙漠上一片坦途,哪里去找那么高的山峰? 青琉却倏尔感慨,虽然笑着,眸子里却有遍历的沧桑。“你毕竟多久不曾回去了,不知道青霜阁竟有多少的翻新。你来看看,这个却又是什么?” 她说着,从袖子里一掏,将一枚什么东西握在了手掌。厉云凑过去一看,却哑然失笑,那女子手掌里的,却竟然是一枚蛋! 那蛋只有普通的鸡蛋大小,周身却旋着一圈斑斓的花纹,看起来花里胡哨,怪异异常。 美沙亚也踮起脚来,惊呼着看那枚蛋,却陡然好奇,不解的问,“这蛋是干什么的?好吃吗?难道……吃了它就能飞上天?!” 如今听了,却已经捧腹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来。一面笑一面道,“美沙亚你若吃了……说不定真能飞上天去呢!哈哈,那蛋可是飓风的儿子!” 飓风……的儿子!这是他们听过最滑稽怪异的事了,厉云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将那笑的几近抽筋的纨绔公子一拽,低声,“胡说八道什么。” 然而,一旁的青琉却也一笑,反而点头,“如今他说的不能算错。厉云公子,你可知道这天下有个叫风生谷的地方?” 这倒听说过,《四州志》魑魅宝卷里也有记载。风生谷在西州雪域高原的最高处山内。所有的风都在那里诞生,成长,既而散向四方。可最希奇的是,那里的气候和地势造就了无数斑斓的石蛋,而那些风,竟然都是从蛋里出生的! 怎么可能,来无影去无踪的风,却竟然像那些爬行动物一样,从蛋里孵化出来,然后长大。那不啻于天方夜谭! 而且《四州志》里记载的无数东西,却都是世人不曾见的,因此大家普遍认为,那《四州志》内的珍宝,大多数却是人杜撰而出的,信不得真。 可没想到,这飞叶堂的堂主,却竟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没错,”眼见厉云冥思苦想,青琉反而淡笑着点点头,“这便是从那风生谷里得来的。《四州志》中称其为鹤唳蛋,只因为打开它时,风流涌出,其势极大,伴有脆声,宛若鹤唳。改良后的飞叶帆一直靠它的风力驱动,甚至可以达到九霄云外。” 她说着,却已经转过身去,将那鹤唳蛋安放在风帆突起的特殊支架上,固定,将蛋带着标记的一面朝下。 “我刚才计算了一下,”那青琉却又转过头来,笑着说,“我们青霜阁一行二十八人,带来了二十架风帆。每架风帆可以承载两人,你们这里还有十五人,却是有五人不能上风帆的。正好,厉云公子你留下几人,化装成贩卖骆驼的商贾,等天明后再自行入城。剩下的人,便会由我青霜阁的人带着,趁着夜色到那星野城里去。” 厉云一点头,回身过来,指派了几个人留下,犹豫了一下,却又叮嘱。“这城里不安全了,你们进去后别去沙巷旧院,去街上的占星馆。若还不行,便去宰相府邸找我,明白么!” 那几个人领了命,各自退下。 “时辰不早了,趁夜行动罢!”青琉看了看天色,低声提醒。 厉云刚应了一声,却见那群青霜阁女子倏然脱起衣服来,三下两下,身子外飘逸的长衫就褪下了,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衣劲装。厉云瞧去,她们黑衣的肩膀和脊背上,不是带着金叶的标记,就是蓝剑的记号,分别代表着飞叶堂和晓剑堂。 那带着蓝剑标记的黑衣装束如此眼熟。当年他在青霜阁时,也曾是那晓剑堂的一员。 那些晓剑堂的女子却退了面纱,忽而罩上一面带着山水的白色面具,只两个眼洞里露出一双炯炯的眼睛。 不愧是晓剑堂内最好的暗杀者,自始至终不曾露脸,而且连声音都不曾发出一声。 青霜阁的女子各带一名大漠男子,随着青琉一声令下,打开鹤唳蛋下端的标记。只见那一片芦苇蓦然倒伏了大片,风帆下陡然就起了一阵大风,将那风帆极快的托上天空,再顺着夜色滑翔而去。那蛋洞里撞出的风摩擦着石壳,发出尖利的鸣叫,不愧鹤唳二字。 青琉熟悉的推拉着风帆上的*纵杆,保持着平衡和稳定,一面又拉准了方向,却笑起来,在呼啸的风声里,不紧不慢的跟身边的纨绔公子聊天。 “如今,好么?不曾受什么伤罢?”她是背负着青霜阁的嘱咐而来,却也由衷的关心他。 受伤……她不提,如今却也还不曾想到。当初生活在哥哥和青霜阁主的庇佑下,可算安全舒心。虽然也曾离家出走而闯荡江湖,却不曾去过如此遥远凶险的地方。现在想来,受伤却已经算是最平常的事了。他被冬萨尼打伤,被冬萨尼的狐狼抓伤,在星坠台跌断了鼻梁,甚至于被阿云刺了那一剑,几乎毙命。 如此凶险,如此仓皇。他却真的觉得快乐,由衷的欣喜若狂。只因为……有那一群好朋友吧。小舒,阿云,美沙亚,青青,阿弥娅、蝴蝶、天照、射天……甚至于冬萨尼。他在这里经历的,却要比一生经历的都多! “哪有……”如今大大的笑了一笑,故意张开口吃了一口含着沙子的风,大声,“ 像本少爷这般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人,怎么会受伤!本少爷很快乐呢!可以天天欺负阿云!欺负小舒!” 青琉听着他扯着嗓子在风中大喊,忍不住转过头去,想从他的脸上看到,哪怕是一丝半点的哀伤。然而,他却是很快乐,由衷的喜乐。 “别笑了,”她为他高兴,却皱了皱眉提醒,“前面就要到城门了,安静一点。” 那灯火萧疏的城楼上,倏忽就无声无息的划过一群飞帆,若不是天上的晨星被倏忽掩盖了一下,却是谁也不曾知道。 不过守城门的侍卫在城楼上巡逻时,耳边忽而就划过了一声笑,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他大惊,抬起头来望天,却只是一团黑,只见的星星眨眼。 三月的风吹来,翦翦入骨,那笑声似乎还弥散在耳边,拖着颤抖的尾音,宛若悲戚。城墙上巡逻的侍卫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鬼夜哭,倏忽颤抖的一塌糊涂。 大街上只是静,毕竟已经过了宵禁。 街道的空旷处,无声无息的降落了一大片风帆,黑风帆下蠕动了几下,倏然散出一群人来。只一眨眼,那巨大的风帆就变得支离破碎了,各自收在了那群黑衣人的肩膀。 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朝街心摸去。 如今的那一身白衣和美沙亚的红衣分外扎眼,混在一群黑色里,急匆匆的往占星馆去。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青琉一路上都听如今夸耀他建立的占星馆,也忍不住想去一看。 行了不久,只见黄沙漫漫的路旁,在一群低矮的房子里,倏然跃起一幢两层小楼。可周围还有些亮光,偏那占星馆一片死寂。如今一惊,知道占星馆应该有彻夜的堂灯,怎么可能一片漆黑? 他陡然顿步,却一手拽着美沙亚,另一手拉住了厉云的肩膀,低声,“不对劲,咱们先躲躲。”厉云回头,瞧他脸色肃穆不像作伪,终于也是一点头,无声无息的止住了众人的步伐,却往一条深巷里一指,示意众人躲过去。 青琉了然,却派出两个人来,往黑黢黢的占星馆一指,那两个带着面具的劲装女子一点头,立刻消失在夜色里。 余下众人往深巷内涌去,如今放眼一看,不由皱眉。巷子怎么是条死胡同?他记得临走时,那巷子还能通到后面的大街上去。 “不好,”他陡然失声,将美沙亚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些失控的高喊,“快退出去,是埋伏!” 话音未落,那深巷两侧陡然站立出数十个黑衣人,一阵强弓箭弩朝巷子下他们射来! “保护小公主!”厉云厉声而叫,倏然拔剑出来,一剑扫出,将一片箭雨尽断! “快往巷子口去,别让他们合围了!”厉云又再次下令,一面压着阵势,一面往巷子口退! 周围都是一片漆黑,两旁的飞檐压住了月光,那黢黑里只是一片利箭密如织雨,所有的人都拔出兵器来,却只能辨别着血雨腥风,竭力反抗!几个青霜阁女子一纵身跃上墙头去了,要赶杀那些射箭的人! 且退着,那巷子口却倏然一堵,无数人强弓羽箭,将近乎退出的一行人又*回去! “有能力的,反箭突围!”厉云又是一声吼,抄住一把箭羽反投,那墙上瞬间倒下来一片人!所有的人都学着他抄箭反掷,更多的晓剑堂高手已经跃上去,与越来越多的黑衣侍卫战成了一团! 巷子外轰隆隆的传来了脚步,似是有一只大军朝这里*开,震的脚下土地簌簌抖动! 忽而,巷子口黑压压的颜色一散,透进几丝光亮来,照亮了那巷口几尊白色的山水面具,折回的晓剑堂女子一面突破黑压压的人群,一面扬声,“快冲出去!占星馆已经被他们占据了,快逃!” 厉云眸子一亮,用海霜剑荡开一片密羽,指挥着众人突围而出,幸好一行人熟悉地形,利用深巷浅道且杀且退,终于渐渐拉开了与那群黑衣侍卫的距离。 经过这一场杀喊,周围的民居里亮起了无数盏灯火,那纱窗上人影幢幢,却没有一个敢出来一观热闹。 “快,去宰相府!”纨绔公子拉着美沙亚,引着众人狂奔。 幸亏那宰相府邸在外城,他故意绕了几个圈,将那些追击者绕晕了,才折到宰相府后门前,咣咣的砸着门。 只一会儿,里面就出来了个青衣的挑灯童子,一个照面却惊了一跳,“真的是你们!” 那童子,却正是破庙初逢时,跟在舒子夜身边的书童。 “别罗嗦了,”如今却有些气力不济,一面回首听着那些动静,一面低声,“快快,快让我们进去,要死人了!” 那童子被他唬了一跳,连忙让开路来,看着那些男男女女鱼贯而入,竟然还有不少黑衣人带着白色的山水面具。可这一群怪人,几乎都挂了伤,往门后一站,立刻有血流淌而下,在大理石地砖上汇成了浅洼。 如今倏忽就看到了那落在石阶道路上的血迹,却不急着关门,而是急急忙忙的对青琉说,“青琉姐,你赶快派两个没有受伤的人,将咱们一行人的血迹消去!” 这样急迫的时刻,他却还能想到这一点,委实不容易。青琉点头,立刻指挥了几个戴面具的女子出去。他这才关上了门,倚着门大口喘息。 足足有好一会儿,才听得那门外传来了齐刷刷的脚步,有人冷哂,“怎么追到一半,血迹突然就断了!” “应该在这附近,再仔细搜一搜!”有人骂骂咧咧的回应他,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高声,“那些朝廷重犯大部分受了伤,都给我搜,再不行,挨家挨户的搜查,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挖出来!” 外面的众人齐刷刷的应了一声,既而就响起了四散的脚步,渐渐远了。 一行人站在门内一动也不敢动,却听得门墙一动,两袭黑衣白面具倏然翻下,向青琉示命。 众人这才出了口气,放了半心。 小童这也才跟着松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低声,“我家公子说了,若你们来,就安排你们去后院厢房住下。抱歉,我家公子已经睡下了。” 如今终于低低笑出声来,大力的拍着小童的肩膀,“你把小舒拽起来,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快摆下一桌子酒宴!我们可都饿了!” 这纨绔公子……明明这么多人还受着伤,也不曾包扎一下,他第一件想起的事,却是怎么吃! “不用叫了,我已经起来了。” 那中庭的黑暗里,却忽而响起了一个带着笑的儒雅声音。众人瞧去,却见那游廊的风灯下,竟立着一身磷白。 “小舒!”如今激动大叫,就扑过去。 (本章完) 夜火染城池 ? .舒子夜眼见那纨绔公子鳗鱼一样扑过来,心中一惊,可毕竟不是练武之人,躲不过他的猝然一击,被他抱了个结实。 舒子夜只是苦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注意影响。 “小舒小舒,几月不见你胖啦,你看我都瘦啦!你说,是不是整天吃喝嫖赌了!”如今在他的肩膀上耍赖,手却不老实,捏着他胳膊上的肉,振振有词。 舒子夜无奈,却推不开他,一扬头看着门口那些奇奇怪怪的黑衣人,却只是一笑,“厉云,麻烦你带客人进去。” 厉云朝他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那纨绔公子,引着青霜阁一干人进了内堂。 眼见那些人远了,舒子夜微笑着拍了拍肩膀上耍赖的他,问,“可曾受伤?也该下来了。” 那纨绔公子眼瞟着众人而去,却忽而压低了声音,喃喃的问,“占星馆被埋伏了,小舒……你知道吗?” 白衣宰相的脸色陡然一僵,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他又幽幽的补充了一句,神色随着声音一起飘忽。 舒子夜推开他,终于稳了稳神,强笑。“我知道你会问的,跟我来。” 他说着,径自前去。如今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慢慢得跟上了他。 转廊绕回,行了几百步,面前的花园一转,背后显出一间雅致的阁子来,阁子是独立的,不曾有耳房,门口虽然挑着盏灯笼,却挂着把铜锁。那门内纱窗黑乎乎的,看起来有些寂冷。 舒子夜掏了一串钥匙出来,开了锁,等点上了灯火,才示意他进入。 如今进门瞧眼一看,不由皱了皱眉。这阁子相当的朴素,一面墙上零星的挂着幅寒梅,另外两面却都是窗子。近墙处设一张檀木大桌,桌上排着文房灯盏。两侧墙角便是清一色的古架,架子上是满摞的书,看起来却都有些年岁了。不管是竹简纸本,书脊上都泛起了微微的黄。 “小舒你家书房忒简陋了,连个古董花瓶都没有!”如今转了一圈,忍不住感慨,“通常那些大官家的书房,都是极尽奢华的,啧啧,你做官做的太失败!” 舒子夜却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微微一笑,顺着桌子坐下来,却又打开一扇抽屉,抽出两张墨迹淋漓的纸张,什么也没说,就推到了他面前。 白如今拾起来一看,吓了一跳,那纸张上布满了名字,却有很多被朱笔圈掉了。朱色有些黯淡,在灯火下近乎狰狞。“这……?”他既惊且恐,瞪大了眼睛问。 白衣宰相起身,来到他面前,伸手展着那两张人名,看了看才说。“这些……都是死在占星馆的人物名单。”说着,却挑出那张圈掉的人名多的,“这张上的人物,都是咱们的盟友。至于那张,是咱们的敌人。” 可无一例外的,他们却都是这朝中的重臣。 眼见死了这么多人,如今忍不住皱眉,却一抬头,“你……!” 舒子夜却浅淡一笑,承认。“是我告诉圣上……这占星馆是‘叛贼’聚集之处。而且我亲下了拜贴,于三月十五邀请这些人去占星馆。那日午后,占星馆就去了一群黑衣男子,将满馆的人屠杀殆尽。后来,朝廷的巡逻队到达,将那些黑衣人全部抓获,说是带到朝堂去判谋杀朝廷重臣的罪。” 黑衣男子……白如今心中一震,思索了一下,几乎脱口而出——鬼堡的杀手!他心中却还有疑惑,朝廷大可亲自出兵逮捕那些“叛贼”,为什么却要借着鬼堡之手来做戏? 舒子夜似是知道他所想,微微扶了扶额头,淡淡的。“审叛国之罪,需要三堂会审,更何况他们都是朝中重臣,还必须经过殿审,由皇上亲自裁决。可如果没有证据,怕又是不了了之了。所以,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只能是暗杀。” 暗杀……自古以来,便是篡改政权,排除异己的绝佳手段,繁盛不衰。 白如今也知道这道理,可还是觉得怵目惊心,有些吃力的,“可也……用不着杀这么多人罢,他们毕竟都是咱们的盟友!” 己方牺牲了十来人,才将对方阵营中的三四个打掉了,未免也……太不值了些。 舒子夜将眸子定着案上的灯火,忽而却笑了,低声喃喃。“这些牺牲……还多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的道理,你却不该不懂,既然都选择了这条路。 顿了一顿,舒子夜却闭了闭眼,从口中慢慢说出几个字来。“这些牺牲是必需的……若不牺牲这么多人,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相信我。你看看这些死的,都是什么人。” 他说到这里,却有些微微的激动,纤细的手指慢慢划着那些人名,“都是些一无是处的文臣,空有一腔抱负,掌握实权的有几个!这样的文臣,能冲锋陷 阵么?能带兵打仗么?只是些拖累。” “可现在不一样,我已经取得了那个人的信任,所有的新臣都是由我提携上位。这几人里,还有三四个掌握着一定兵权。” “乱世之秋,武力才是解决一切的唯一途径。” 那一席话虽然有些骇人听闻,却是正确的。如今却依旧不能接受,只是瞪大了眼睛看他,仿佛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舒子夜抬了抬眼,看到了他的目光,眸子微微震了一震,却忽而按着太阳穴,苦笑着慢慢说。“如今……你不是我,也不比厉云。这星野国的纷纷扰扰,本来就与你无关。若输了,你一样有退路,有家,有国。可我们若输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只为了这个,就需要我们不择手段的为之一拼。我想你不会懂,不懂这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艰辛。” “谁说我不懂!”如今却倏然出声,有些不服气的。可是他一顿,脸上的神色却冷肃下来,慢慢得说。“若我不懂,便不会留下来;若我不懂,我也不会认定你们……这群朋友。” 他忽而一笑,大力的拍着舒子夜的肩膀,“还是那句话,就让我们并肩罢,看在这乱世里,能闯出怎样的天地来!”然而,他却还是一皱眉,低声呢喃,“小舒小舒,你害了这么多人,将来一定会下地狱的,到时候可别拖累我!” 舒子夜闻言一怔,却终于还是苦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倏尔想通了什么,忽而一颔首,由衷微笑。 “我饿了。”白如今突然出言,皱着眉揉肚子,一面看着他,“咱们去大厅罢?小舒你赶快排下几桌酒宴给我们接风!我和阿云有好消息!” 白衣宰相闻言,终于笑着点头,随着他出门,朝大堂步去。 沿着月影扶疏的游廊行了一会儿,忽听得头上一声呼啸。如今大喜,抬头去看,正是那只天鹰送信而回,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大八哥、不不,天鹰,冬萨尼他们怎么样了?!”他顾不上跟舒子夜招呼,扭头就问那天鹰。 天鹰在他的肩膀上挪了挪,先抖了一下羽翼,这才用一双黑色的眸子盯住黑夜,低声。“信送的晚了一些。据冬萨尼说,大漠巡逻军突至,将下属的几个小部落完全剿灭了,所有尸体都挂在死亡沙漠边缘。那巡逻军还要往死亡沙漠挺进,在边缘上和十九浮族的人起了战事,死伤无数。” 鬼堡和巡逻军联合……果然开始行动了,而且他们的目标,竟然蔓延到了死亡沙漠里的蝴蝶堡。 天鹰不理会如今的表情,却依旧压低了声音说,“冬萨尼让我问你,看到阿弥娅了没有。自从她来追你,便是一去不返。云族失却了族长,正内讧呢。” 什么?阿弥娅……不是早走了么? “哇,”如今忍不住失声而叫,一把抓住那天鹰的翅膀,“阿弥娅可能被那些人抓走了!你让冬萨尼快去找找,他们一直在大漠上逡巡,应该走不远!他们拿住了阿弥娅,定然是要威胁冬萨尼,让他小心!” “小子!”没想到天鹰却恼火了,蓦然抖开翅膀盘旋而起,“老子送信送够了!快拿田鼠来,否则别怪我翻脸!” 舒子夜一听,也不由得失笑,按着他的肩膀只是劝。“也不急在一时。你分析的对,他们不会轻易伤害那人的性命。只是……阿弥娅是谁?” 天鹰没好气地嗤了一声,落在一根树枝上,“她是这小子的未婚妻!” 未婚妻?舒子夜一惊,却起了好奇,玩味的看着他,微笑。 “别听他胡说,”如今不耐烦地挥挥手,朝天鹰作了个鬼脸,“她那样的母夜叉,我才不要呢!” 说完,拉着白衣宰相就跑。 大厅内的众人都包扎得差不多了,正各自收拾着器具。 厉云一抬头,见如今拽着舒子夜跑进来,正要喝斥,却听得一声呼啸,眼见着那天鹰闯了进来。他没空理会白如今,一转头问那天鹰,焦急的,“情况如何?” 天鹰扑簌着翅膀落在一张椅背上,歪着头。“不容乐观。你们估计的,恐怕是实现了。” 闻言,那坐在一旁的青琉也不由地站起来,微微蹙了蹙眉。 “对了,”天鹰拍打了一下翅膀,低声,“我来时,见街上熙熙攘攘,无数的军队巡逻而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人……该不会是你们罢?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响动?” 如今闻言,却一忽儿窜出来,挡在两人之间,高声,“阿云阿云,咱们的占星馆被发现了,被抄没了!” 厉云早有所料,却有些皱眉,“占星馆的人……” “没能救出来……”舒子夜望着烛火,慢慢得说,却一顿。“不过幸好,占星馆的资财被我转移出来了大半,也不算白忙一场。” 厉云肃了肃神色,却也无可奈何,一抬头,“朝中的大臣……联系的如何了?” 舒子夜却看了看纨绔公子,终于慢慢得说。“你放心,现在的兵部侍郎和城解军长官中,有三分之一是我的部下,这城中兵力五一可以由我调配。若发动内乱,以快打快便有三分胜算。我只是畏惧镇守各地的藩王和巡逻军,若他们想勤王救城,我手里的兵力不足一毛。因此,咱们需要大荒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外援。” 厉云听到此处,终于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来,放在了他的手里。舒子夜启开一看,眸子倏然震动了一下,流光四溢:这卷羊皮,却是星野国与大荒十九浮族缔结的盟约,共至复国之政! 舒子夜忍不住笑起来,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正抬起头来,见厉云只是淡淡的点点头。“这次回来要完成一件大事。待事成了,我们便再去大荒,寻找风之国。” 大事?什么大事?他不解,微微看着他。 厉云却背过身去,有力的手撑住桌面,一字一顿。“解放坠星的力量!” 坠星?星坠台上的那个大魔法阵?白衣宰相张了张口,忍不住问道,“星戒不是已经毁掉了么?难道……你们找到了真正开启那术发阵的办法!” 厉云猛然转身,一双冷厉的眸子缓缓的扫过如今,却终于只是一笑,将那枚真正的皇族圣物拿出来,摊在掌心给对方看。 舒子夜陡然一惊,脑子一转,似察觉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纨绔公子见气氛紧张,几乎吓出了冷汗,连忙拉着舒子夜的袖子,“小舒小舒……咱咱们吃饭吧,我饿!” 另外的两人同时转头,看着一脸虚汗的他,却几乎同时笑了,各自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名的,被那一拍,如今反而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做了个鬼脸,跑过去一手拉美沙亚,一手拽青琉,就往内间跑去了。 从南方刮过来的风,竟然带起了血的味道。 蝴蝶堡依旧寂静的像座坟墓。湖边扶疏的树影下,有人抬起头来,闭着眼睛捕捉空气里的血腥气。 明明是不可能的。那死亡沙漠的边陲,离这里几乎有几百里,再浓重的血气也该淡了。可她还是能闻得到,如此深刻。 树下金衣银发的女子陡然睁开,那一瞬间漫溢出的杀气,蓦然惊飞了一连串在她身上安睡的蝴蝶! 那一瞬间,波光粼粼的水间林里,一群蝴蝶仓皇飞起,一下子搅乱了她纹丝不动发丝。 就连白虎坐骑也感觉到了她的杀气,不安分的低吼了一声,来回转圈。那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紧了她,夹杂着不尽的仓皇。 多少年了……这种杀气充斥的感觉。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忘记了杀戮的感觉,忘记了血的教训。 蝴蝶小姐深知那一瞬间灵台的空乱,终于抖了抖眼睛,复又闭上。伸出手来,抚摸住了坐骑的额头。 那吊睛白额虎这才慢慢得安定下来,又依偎着她趴下,慢慢得闭上了眼睛。 散去的蝴蝶飞回来,渐渐的又落满了女子的衣襟和发迹。 而树后默然站立的人,更没有勇气出来了。 他在那里站的够久了,看着她那一身斑斓的黑色蝴蝶,却不敢打扰她的沉思与入定,生怕打破了这里的和谐。可是,刚才也分明的看到了她的扰乱,感觉到了那睽别百年的杀气! 他更不敢出来,生怕惊扰了她,以至入魔,守着她待她入定,却已经没有了再次出来的勇气。 又是好一会儿,湖前的女子才睁开烟色的眼眸,淡淡的问,“射天,有什么事么?”她说着,起立转身,发上的蝴蝶受到了惊扰,再次簌簌飞起。金衣银发的女子挥了挥宽大的袖子,赶走了落满衣襟的各色蝴蝶。 “是!”树后的男子有些仓皇,几步踏出跪在月影下,低声禀报。“在死亡沙漠边缘起了冲突,一方是大荒十九浮族的人,另一方似乎是星野国的巡逻军。他们几日内便有一场角斗,死伤无数。您看……” 难怪,那个方向上竟然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她恍然,却觉得厌倦,淡淡的。“他们……那些巡逻军,是来找我的罢。射天,你明日去通知十九浮族的人,让他们退。” 至于那些人,就让他们来罢……死亡沙漠下的沙兽都饿了。她可不忍心让它们一直饿着。 射天闻言,大胆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女子眉眼间深邃的厌倦,终于一句话也不曾说,行礼便走。 待他走了,那金衣银发的蝴蝶小姐却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繁星,忽而却笑了。 天狼……就要重新现世了。 天鹰、天狼,天鹿,这三个圣物若一起现世,天下又该会有怎样的转变? (本章完) 晨曦沾人衣 ? 第二日日色菲薄的时候,舒子夜已经起身,换上了官袍,洗漱完毕,准备入宫早朝。刚开了阁门,却见*树下,站着一袭微弱的白。 那一树的桃蕊已经泛起了红色,在微弱的光亮中,越发显得柔和。 白衣宰相一惊,叫了一声,“如今?”那人影靠在树干上,却是一动不动。 他惊诧,涉过满地的露珠,过去一拍他的肩膀。不然,整个人竟然朝他倒来,舒子夜连忙扶着,焦急一看,白如今却正响着微酣。 他苦笑,不知他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沾了一身的露水。便连忙摇撼他。 丝丝缕缕的天光穿破云层,照射在他的面颊,瘦削而清浅,眉眼轻描淡写。他的脸色却出奇苍白,舒子夜一惊,连忙去扶他的额头,却是一股脑的冷,宛若冰块! 怎么他的身上,竟然是这么冷! “快!”舒子夜连忙回身,叫喊一旁垂候的家丁丫环,“快抬他进去。六子,你去朝阳暖阁通报一声,就说我抱恙,去不得早朝!”他说着,连忙同家丁一起,将浑身僵冷的纨绔公子抬到屋子里去。 安顿好了,这才沉声,“拿着我的帖子,去请宫中御药堂的兰纳先生,让他亲来!” 一群下人应了令,这才忙忙乱乱的下去了,一时间却惊动了整个后院。 舒子夜不通医理,却已然能看出如今的病情,一张嘴唇都是白的,没有一丝的血色。他复又去摸他的额头,现在却已经翻上热来,滚烫如炭。 白衣宰相被灼伤了手掌般的陡然抽回,眸子却慌了一慌: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竟然是昨日受了伤,他却隐瞒了所有的人么?这是为什么! 还有,大清早的,他为什么站在中庭! “舒大人,怎么了?”门口忽而起了一声,却是青琉被声音惊动,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舒子夜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茫然的站起身来。青琉瞧见了榻上的纨绔公子,不由一惊,疾步进来,伸手便搭上了他的脉搏。 白如今的脉象杂乱无章,心跳的很快,却是间歇性的,似乎是一跳一顿。 青琉被自己摸到的脉象吓了一跳,连忙附下身去趴在他胸口,略略听了一听,终于恍然失色。 她三两下扒开他的外衣,见他胸口心脏的部位上,正慢慢得渗出血来!青琉攒眉,连忙查视他的胸口,却看到了一个裂开的旧伤。那伤口很深,插入了心脏,周围的组织已经无法愈合。也不知怎么的,那伤口再次崩裂开来,并且受了感染。 “兰纳先生来了,兰纳先生来了!”家丁去而复返,带着个褐发微须得中年男子进来。 青琉知道来了行家,连忙退开来,见那中年男子直到床榻,伸手便试了试他的脉,又翻了翻眼睑舌苔,检查了一下他胸口上的伤势,略微沉吟了一下,这才起身一拱手,“他的胸肺受了感染,有了炎症。不仅如此,心脉上还有道火气,一直压着脉象,这人必是思虑太多,胸臆中积压了太多的情绪,伤了心脉,导致伤口久久不愈,终于爆发出来。” 思虑太多……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门口人影一闪,厉云却已然茫然闯入,正惊诧,那边的青琉已然发声质问,“如今心口上的剑伤是怎么回事?!厉云,请你回答我!” 舒子夜忙乱中看了一眼厉云的神色,却还是回过身来低声,“兰纳先生,您看是需要开药方,还是怎么的?” 那中年医者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药箱,打开来,却是一顿。“那样药效慢些,我怕他撑不住。我现在以银针封闭他的炎症,再用刮痧散去他的火气。你让人退出去,将门窗紧闭炉火扇旺,别让邪冷趁机侵入。” 舒子夜连忙点点头,这才回身,看了一眼发怔的厉云,终于蹙了蹙眉,做了个请的姿势。同时也一转头,朝青琉淡淡的点点头。 阁子被关得严严实实,门窗闭塞。厚重的帘幕放下来,几乎遮挡了所有的光芒。 里面却生起了五六只火炉,将整间阁子映得绯红。阁子里除了医师,却只留下个小家丁,帮忙扶着那昏迷的纨绔公子,退去衣服。 兰纳先生先用银针封闭了白如今的五感经脉,这才将在火上烤热的犀角刮板拿过来,在他的后背,手心和脚心依次刮起来。 本来冰冷的肌肤倏然就变得滚烫,一道道血印洇出来,夹杂着绯红色的汗珠。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的纨绔公子,终于不由得皱了皱眉,微微呻吟。 这一出汗,身上觉得火辣辣的,宛如浸泡在滚烫的辣椒水里,额头却是冷飕飕的,好像贴着冰块。如今终于慢慢得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团暗红,呜呜的看不分明。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面前的暗淡,看清了抱着衣服守护在榻前的小童。 “哎呀,白公子你可算醒啦!”那小童激动得叫了一声,俯身上来紧紧看他,怀里紧抱着他的衣服。 如今觉得那衣衫面善,正思索着,背上却忽而一紧,只听得一声艰涩的哧啦声,就宛如被人生生的剥了一层皮。 “哇!”如今急声惨叫,回过头去一看,见一个微须的中年男子正挽着袖子,拿着一把宛若梳篦的坚硬刮板,满头大汗的看他冒着血汗的背部。 “哇哇,”他又惨叫两声,拿被子捂着光溜溜的身子,瞪大眼睛,“大、大伯,你干什么!” 医者见他已经生龙活虎了,却只是淡淡的擦了擦汗,将刮板扔进床边的滚汤里,笑着,“好一些了?” “我本来就没事,哎呦!”如今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的,拿手去一碰背部,都几乎痛得跳起来。他朝自己掌心一看,那一双手掌也被刮得通红,仿佛被烙铁烫了。不过出了一身汗,的确轻松了不少,连心口都不堵了。 医者依旧只是笑,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却伸出手来,将封在他五感和身上的银针一一拔下。没想到这大漠之中,竟然也有针灸手法如此好的人,刺穴极准,深浅适宜,竟没流下一滴血来。 “我给你留下一副药方,配好了之后,一半生煎碾末,加酒和成丸子,梧子大小,每夜三丸,用米汤送下;另一半也是碾末,外敷在伤口上,一日两次。不出五日,你伤口上的炎症便能消退。只是那伤口愈合不了,恐怕一辈子都要留疤。” “因此,以后千万要小心,避免大喜大悲,禁忌剧烈活动,以免伤口再次复发。切忌切忌,万事须放下,焦虑只能攻心。” 白如今一眨不眨的听完了那医师的话,却忽而露齿一笑,猾黠的眨眨眼睛。“大伯大伯,我看你不像大夫,倒像是和尚!还是得道的高僧!” 异族医者从没听过这样稀奇古怪得夸赞,明显的一怔,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外面的三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舒子夜一直站在纨绔公子站过的那株桃树 前,仰着头看满树桃花。 厉云的脊背挺得笔直,头微侧着看阁门的方向,一个时辰内一动不动。天鹰落在他的肩膀,却将头藏进厚重的翅膀下,似乎睡着了。 青琉坐在小园的矮石凳上,神色却有些仓皇,时不时地站起来,望望阁门的方向。 真是的……刚才质问厉云,他也不肯回答,一个劲的沉默。 “哇……!”那阁子里倏然起了一声尖叫! 外面的三人都是一惊,齐齐的转过头去,青琉的脚步移动,却已经跑到门口,就要推门。 那声音,明明就是如今的! 肩膀却是一紧,被厉云从背后按住了肩头,整条胳膊的力量登时卸了。 她忍了忍,终于后退了几步。一边焦急的打量着黑洞洞的室内,一面踱步。 忽而,那里面却又传来了大笑,一直冲破厚重的帘幕,传入了众人的耳。 怎么又笑了? 众人惊诧,却见那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童满脸笑意的引着大笑的医师出来,又关上了门。 兰纳先生终于止住了笑,一个劲得摇头,“我去前堂开方子,劳烦舒大人派个人去抓药。” 众人听了这言,这才都舒了口气,舒子夜点点头,吩咐身边的下人,“带兰纳先生到前堂去,奉上双倍的诊金。” 下人领命,引着医者去了,青琉等不及,已然推门进入。 迎面是一阵未曾散去的潮热,几乎将人熏出汗来。下人已经忙活着清扫间子,开窗通风。 “这么大的伤,怎么瞒着我!”眼见如今一脸微笑的朝她摆手,青琉彻底放心的同时,却忍不住气恼起来,一顿脚变了脸色。 瞧她变脸,纨绔公子忍不住伸了伸舌头,嘟嘟囔囔,“他又不是故意的……” 青琉显然不曾听见那话,过来把住了他的脉搏,亲自感受到了那虚弱却有序的跳动时,却忽而又散了坚硬的脸色,长长出了一口气。“阿弥陀佛……真真吓死我的。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哥哥他……!” 她说到这里,却见如今的面色倏然变了。她忽而就哑了口,捏了捏他的手腕,喃喃,“你也别担心了……他还是牵挂你的。隔三差五就跑来青霜阁。他虽不明说,却一直很关注你的消息,这次你来大漠,他……” 如今听到这里,却陡然哆嗦了一下,直起身子来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告诉他了?你告诉他了?!” 青琉一怔,却还是勉强摇头,笑,“我答应过你的么。” 他这才放了心,咧开嘴一笑,却忽而招呼门口站着的那两个男子,“小舒,阿云你们进来,我有事跟你们商量!” 门口的两个男子闻言,对视一眼,终于还是进了来,将门关了。三人便一同站在他的病榻前。“我昨晚上想了一夜,”他笑眯眯的抬着头,忽而就提议到,“不如……咱们真的在这里开青霜阁罢!” 那一席话是触目惊心的,厉云隐约记起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提议,便一口回绝。 “现在是多事之秋,还开哪门子的青霜阁!难道还怕他们追查的少么!”厉云竭力阴沉着一张脸,好让他近乎胡闹的提议,看起来正经一些。 “就要开!我的占星馆没有了,可要赚回本钱来!我要做青霜阁大漠分阁的小鸨母!”那纨绔公子却不依不饶,嘴上虽有力气,可身子毕竟受不了。他表面上笑的灿烂,却不自意的按着胸口,脸上也出了微微的汗。 厉云中咯噔一声,几乎就要顺从了他。 “怕是你做不了了。”一旁的舒子夜却是笑,淡淡的提醒。“你开占星馆时轰动全城,朝廷说你与叛贼私通,全城画影捉拿你。却怎么能露面。” 厉云眼见舒子夜帮腔,连忙附和。“他说的对。你安分一点儿,先把伤势调养好了再说。” 如今却撅起了嘴,“我就要开青霜阁,当鸨母——天天守着一大堆美女是我毕生的愿望!” 那青琉眼见他在**不安分的扭动,连忙按住他,却回过头来劝。“如今的提议不无道理——青霜阁一下子来了二十八人,不能总是在宰相府邸打扰。再说了,开一家秦楼楚馆,不论是消息来源,还是人际交往都来的便宜些,而且一楼里全是女子,不容易引起怀疑。” “再者说,”青琉却倏尔掩嘴一笑,“阁主一直抱怨大漠的消息来得缓慢,想在这里开设分堂。现在可是大好的机会。” 青琉说的也不无道理。厉云拿不定主意,回过头去看一侧的白衣宰相,却见对方想了想,淡淡的对他点点头,“现在全国戒严,进出城都麻烦的很。若真的能开起一家青霜阁,那咱们募集的军资和复国军的人,就能够安全的转移出去——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眼见白衣宰相都点头了,厉云无奈,只能同意。 “好。”眼见一致通过,青琉含笑点头,起身。“我这就去准备,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看那青琉也走了,厉云这才看了一眼榻上的如今,叮嘱。“你好好休息,我们也走了。” 榻边的两个男子相视一眼,便一起出去了。 走到门口,舒子夜却倏尔想起了什么,便对厉云做了个手势,自己却又进入,来到榻前才笑着问,“你一大清早的到我门前,便只为了这事?” 白如今嘿嘿一笑,却似乎没有力气卖关子,松松散散的倚着软枕,忽而脸色一肃。“昨晚上阿云对我说,今日要去皇宫解放坠星。我知道现在你是两难的境地,稍错一步都会危及性命。我实在睡不着,便来通知你了。嘿嘿,现在倒好,恐怕这几日他都不会动身了,你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听得白如今此言,白衣宰相陡然就呆了,久久不动。 这个人……明明那么快乐单纯,却……竟然装着这么多东西,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如今见他发怔,勉力支撑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却笑的大大咧咧。“没事没事!没有过不去的槛!若你的事败露了,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也会陪着你的。” 若被那个人发现了,他,阿云,小舒都难逃一死;若是被阿云发现了……这次的自己,恐怕也免不过去了罢…… 舒子夜抬起了眼睛,什么也没说,却忽而上来,轻轻的抱了抱瘦弱的纨绔公子。 他真的瘦了,简直弱不禁风。可舒子夜担心的,何尝是自己,只是这个瘦弱的,夹在中间的纨绔公子罢了。 说不定有一天,这个人不是死在战乱,死在流亡,死在疾病。而是死在心力交瘁上。 “喂……”如今第一次见他如此**自己的感情,心中一颤,却忍不住发损言,用力往外推他,“小舒你不要这么恶心!太瘆人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白衣宰相慢慢松开,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若即若离的笑容,颔首 。“你休息罢,我出去了。” 然后,他开门,退身,关门。刚走了几步,忽听得背后人叫。 “你跟他说什么了?”却是厉云快步赶上来,询问。 “……”舒子夜转过头来,脸色的笑容依旧,却不回答。 厉云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宛如招牌。带着机械化的疏远。 “我去皇宫一趟,你代为照看如今。”他却忽而回了一句,什么也没再说,便又走了。 厉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丛叠的翠色深处,这才转过头来,看那双扇关闭的阁门。依旧是静,那纨绔公子,应该睡觉了罢。 肩膀上的天鹰倏然抖了抖翅膀,抬起头来缓缓的说,“我去给冬萨尼送信,相信五日内便可来回。”它说完,终于一振翅,钻入云霄去了。 四人小轿穿过层层叠叠的城门,往宫城去的时候,也只是辰时三刻。 可往那宫城里走,却走了近半个时辰。 都已经是春了,路上都见新绿,可这通往皇城南门朱雀门的道路上,却依旧是一派荒凉。 舒子夜是知道的。当年破国的那一场战役可算惨烈,这通往皇城的道路几乎是被鲜血和尸体铺就的。后来旧国灭了,新主立政,将这一片染满了鲜血的土地铲的满目遗疮,那些被连根铲起的草木就再也生不出来,由内城到皇宫的这一片土地就依旧萧瑟着,见证了那一次的翻覆。 他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那首童谣,自外城行走时,丫角的男童那样漫不经心的唱着。 “瘠土瘠土都青黄,农田农田变蒿荒,短兵短兵乱苍苍,噫——!贫民贫民泪汪汪。” 可随即就有个中年妇人出来,惊恐的堵着孩子的嘴拖到屋内去了。里面隐隐约约还传来大人的打骂,孩子的啼哭。 本来……新主确立,一切都是好的,减免征税,鼓励开荒,开城迎贾,天下大赦。可自从他跟那个人说起了叛贼,一切都变了。 城内闹得人心惶惶,几乎每日里,那些巡城军就会挨家挨户的搜查叛贼。本来主要靠物流中转而抽赚钱帛的城池,却闭门严查,过往商贾的流量整整少了一半,街上大多数为外地商客开的旅店客栈都关门了。 这里开始像一座死城。 这是他们的功劳啊。舒子夜慢慢的想,莫名的,却笑不起来。 “咦?舒大人,您不是今日抱病,不来了吗?”轿子外忽而有人提声,询问。 白衣宰相如梦方醒,一抬眼才知轿子已经进了皇城的朱雀门,正要往午门去。问询的却是禁卫军总堂里守门的侍卫。 舒子夜示意落轿,下来展了展衣衫,依旧淡淡的笑着。“我有急事面圣。” “好,下人给大人开门!”那侍卫说着,便带一队人去将宫城大门打开,示意他进入。 舒子夜淡声感谢,便由一队宫廷侍卫引着,顺着正中的御道徒步朝昭阳大殿行去。 才走了一半,偏巧又碰上了四处巡逻的禁卫军队长南为。对方一瞧见他,慢慢打了千上来,冷笑。“宰相大人可真是忧国忧民,怎么不好好在家休养,又跑过来了?” 舒子夜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将笑容也收起了,冷冷的问。“圣上可是在昭阳大殿?” 对方却只是笑,忽而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挥退了下人,亲自引他前去。 他无奈,只得跟上了那个黑衣队长,慢慢行去。 人方在那大殿上一站,上面的王者却已经发话出来。“朕还奇怪,宰相有什么事耽搁了,才不肯前来?” 那站立一旁的南为看了脸色,躬身告退。 眼见下人都退了,舒子夜索性不跪,扬声,“我有最新的消息……关于坠星。” 龙案上的王者倏然就停了笔,抬起头来一言不发的看他。 他想了想,终于慢慢地说道。“四五日后,厉云就会带着小公主前去星坠台,揭开坠星的秘密。你若信我,便将侍卫彻底撤了,我会随着他们,一同探知坠星之谜。” 那王者沉吟了半晌,倏忽冷笑。“若传说是真的……岂不便宜了他们?” 民间的传说里,那坠星的守护神,一直被封印在某地。一旦皇族之血遭受危难,守护神就会应天命而生,辅佐皇族之血重新振作,夺取天下。这样的传闻虽然不慎可靠,却也未必不是空穴来风。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下,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想要如何!”下面站着的舒子夜却蓦地恼了,低吼,“你没有开起坠星的钥匙,更没有方法,你想要如何,又能如何!” 即使你身体内流着皇族的血! 没想到这个一向沉默淡定的男子,却倏然对自己发火,座上的王者明显一怔,却忽而笑了。“有道理……那你看,该如何呢?” 舒子夜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终于沉寂了一下,闭上眼睛慢慢说。“几日后,我带他们入宫去星坠台,你派人埋伏在星坠台周围。若他们顺利揭开了坠星的秘密,唤醒了传说中的守护神,你就乱箭攒射,将一干反贼钉死在星坠台上,然后由你主宰守护神;若他们不能解开,你依旧放箭,也了却了你的心头大患。” 这不失为一个好计策,王者赞许的点点头:只要除掉了美沙亚,那些乱党师出无名,很快也就散了。再怎么看,这也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可是……你?”王者却忽而有了疑问:舒子夜他不会武功,肯定躲不过箭雨。难道……他想与那些人同归于尽吗? “这样不好么?”他却突然抬起头来,直*座上王者,微微冷笑。“正好也随了你的心愿——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星神帝被他的目光*出一身微汗来,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会好好照顾你妹妹的。护国夫人,一辈子荣华。如何?” “好。”舒子夜倒坦然,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底却恢复了惯有的笑意。“请陛下记得您许下的承诺。” 他说完,转身便走了。 退出来的时候,春日里的阳光这才能穿透嶙峋的雕镂屋檐华窗,射入大殿上来。 外面有春的味道,风中夹杂着青草香。 可放眼望去,除了零星的嫩黄淡粉,却还是一派荒芜。 禁卫军队长南为无声无息的进来,立在了殿下,看那王者的脸埋藏在金座巨大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忽而,王者的嘴嚅了嚅,慢慢启唇。“朕……不相信他。”他陡然叫下面站着的南为,冷声。“你下去,在星坠台沿途都安排好机弩阵;星坠台内不但架设强弩,还要准备好霹雳火,就算将整个星坠台付之一炬,朕也要那些叛贼随着烟火同化!” 下面的禁卫军队长听了那话,终于忍不住跳了跳眼,却不敢抬头,一言不发的退下。 (本章完) 地下幻影之城 ? 白如今正懒散的要躺下,忽听得传来了敲门声。 “谁?”他不知道是谁深夜造访,问了一声,将脱了一半的衣衫合上,去开门。 却竟然是黑衣厉云立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什么东西,面有厉色。 “阿云……嘿嘿,你怎么怎么……”一见他就自然而然的心虚,眨巴着眼睛问。 厉云不说话,只是一用力,将手上的托盘狠狠塞在他手里。如今低头一看,竟然是一罐子米汤和药丸。“伤势没好就酗酒,还敢不按时吃药,你越发顶了天了!”厉云冷笑一声,倏然开口质问。 如今知他一片心意,连忙端着托盘进来,连声,“阿云你别生气,我就吃药。” 他闻言,脸色稍霁,却迈步进来,关门,淡淡的在桌前坐下,一副不看他吃完药誓不罢休的态势。 本想蒙混过关,现在看来不成了,他只能乖乖的在桌边磨蹭下来,捡起一个梧子大小的药丸,硬了硬头皮,终于塞到了嘴里咀嚼。那丸子苦的要命,五味杂陈,不一会儿嘴里就涩苦难辨,似是被刺激的没有了味觉。如今连忙端起米汤来冲口,一面喝着,一面却僵硬着舌头皱眉抱怨,“真难吃……比草都难吃,噫!” 厉云瞧他一脸苦相,却故意摆成更冷的脸色来,趁他喋喋不休的当口,又将另一丸塞入他嘴中去。眼见他张嘴抱怨,厉云倏忽挑眉。如今立刻乖乖的闭上了嘴,泫然欲泣的捏着鼻子大嚼,嚼了没两口,连忙就拿米汤冲了,囫囵吞下。 眼见他都吃完了,厉云这才展颜,窸窣地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展开。推到他面前。 白如今的眸子陡然一亮,一把攥紧了那纸包,另一手已经迫不及待的抓起一块梅花桂圆酥饼往口里塞。这纨绔公子,只要有甜点吃,便什么都忘了。他吃的很猛,酥饼簌簌的掉下渣滓来,粘了他一身。他却不在意,只是两眼放光的盯着那酥饼。 厉云不由皱眉,看孩子一样的少年,这才伸出手来,慢慢拂去了少年衣衫上的糕点渣滓。却忽而想起了什么,将他微开的衣襟一撩,察看心上的伤口。 “你放心唔!”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他居然还能喷着碎渣滓高声,“青琉姐姐每日两次来给我换药,她说伤口基本上好啦!” 然而,这少年的心口上,却依旧残留着一道纵深的疤痕。由于溃烂,疤痕更加深邃宽阔,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这道伤痕,真的要跟随他一辈子里。 厉云的眼神暗了一暗,将他的衣襟合上,坐在那里不说话。 “美沙亚呢?”如今喋喋不休,问。眼光却一直不曾离开手里的糕点。 “公主殿下睡下了。”黑衣厉云应了一声,起身。“早点休息,明日就要去星坠台了。” 如今连忙起身送他,送到门口,却见他倏尔转身,犹豫了一下。却终究什么也不曾说出来,只是将随身的佩剑握了一握,无声无息的转身离开。 如今觉得奇怪,却耸了耸肩,进门去了。夜色凉薄,似乎也沾染了厉云走时的冷肃。翦翦东风送来,带起一股子寒冷。 如今望了望夜色,正要关门,忽听得一声冷啸,黑黢黢的天幕上划下一袭同色的羽翼。 “八哥、大八哥!”如今瞧得清楚,挥着手就叫,一脸笑意的跑进中庭去了。 天鹰落在门前的一枝瘦桃上,抖了抖翅膀,震落下一地的花瓣来,抱怨。“冷死人了,真不该连夜赶路。小子,我没错过罢?” 如今笑呵呵,抱着它往室内去,一面走一面答,“不晚不晚,都等你啦!” 虽然有要事在身,纨绔公子却一直耍赖到日上三竿,依旧缠着被子蒙头大睡。 “如今哥哥,起来啦!起来,大懒虫!”美沙亚却已经在门外叫了三次,气咻咻的背影一直在日色里的纱门上晃。 “就来……”“来”字还未说完,就换成了一长串的哈欠。他翻了个身,准备再小眯一会儿。却听得一声巨响,那没有关严的雕花窗子轰然打开,冷风一股脑灌入。 他背着窗门而睡,眼睛都没有睁开,却伸手一只胳膊来,哆哆嗦嗦的挥着手。“美沙亚……替我关个窗……我……”却又没了下文。 “不必关窗了,也没那个必要。”床榻边陡然响起了一声冷笑,他还不曾将那句话回味过来,身上陡然一冷,嗖嗖的进了风。 “哇……怎么这么冷!”如今惊悚睁眼,正要去摸被,却觉得周身都空了,一个机警翻起身来,才知他榻前围了一群人,看猴子一样的掩嘴笑着看他。 厉云在一旁拎着被子,见他醒来,就要过来拎他单薄亵衣的领子。 “哇!”他又是一声惨叫,却快他一步跳起身来,用被子遮着身体,眼见面前都是些熟识的人,却又倏然笑了,将被子一掀,跣足在**跳起不伦不类的舞蹈,一面跳着,一面还用唱腔道,“看罢看罢,帅哥才不怕看呢!别忘记观赏完了交钱呀!我跟你们这么熟,打个对折好了,每人十两银子,哈哈!” 厉云瞧他这个模样,反倒替他害臊。将围观的众人撵走了,这才从架子上拽下他的外衣来,劈头盖脸的砸在他脸上。冷声。“别耍宝了。舒子夜都早朝回来了,咱们有正事。” 眼见没人欣赏,他这才闷闷不乐的套上衣服,外人已经送了热汤牙盐并早饭进来,伺候他梳洗用膳。 三口两口的吃了些东西,他已经抹嘴起身,对着架子上的天鹰挥了挥手,带着它往外跑。 进中庭一看,厉云和美沙亚都等在了那里,隔得老远,美沙亚就一个劲的朝他挥手。 “小舒呢?”纨绔公子左右张望,问。 “他说要回去取个东西。”厉云蹙眉,淡淡的回答。却又问,“他是否跟你说起过,为什么要带公主殿下前去?” 那天鹰听了这言,却忽而一抖翅膀,淡笑。“解开封印,需要帝王之血。” “你知道?”如今好奇,扭过头去一脸惊诧。 “知道一些。”那天鹰冷笑一声,却并不多言。 “让你们久等了。”回廊上倏忽传来了舒子夜儒雅的声音。他拂了拂衣襟,笑着朝众人伸手示意。 如今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他腰间佩戴的那块乳白色玉佩,雪莲形状。 可舒子夜从来不佩戴那些东西。 一路走来畅通无堵,可待到了那午门之外,却已经是接近午时。 禁卫军的人不但不曾拦阻,甚至都不曾排查,便让一行人顺利的进入宫掖。 一行人往星坠台去的时候,日光几乎就在头顶。舒子夜抬起头来,逆着光芒看上去,双眼就睁不开了,不自意的渗出泪来。他微微的闭了闭眼,不动声色的抚摸了一下腰间的玉佩。 “小舒快来!”白如今在星坠台门外的花圃里朝他打招呼,一脸笑意。 白衣宰相望着那张笑脸,看着那一群熟悉的身影,蓦地,双眼就花了。 又行了几步,前面引路的天鹰盘旋而下,收翅落在了如今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不对劲,这么大的皇宫,怎么连个巡逻的都没有,就这样由着人自由出入?” 如今的眸子一颤,悄然回首,看了看慢慢落在最后的舒子夜,却忽而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天鹰一阵翅膀再次腾起,渐渐消失在茂密的园林深处。 星坠台的巨大穹顶依旧关闭着,阻挡着外面软融融 的阳光。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泛起宛若水纹的冰冷。地板正中的莲华池上,小荷楚楚,软嫩的几乎透明,泛着池子里寒冷的水波。 美沙亚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忽而就垂下泪来。空荡荡的星坠台里有穿堂的风,让她的面颊一片冰冷。 如今无声无息的俯下身来,扶着她的肩膀为她擦干眼泪。 厉云朝这里看了一眼,就提着衣摆奔上石阶去了,既而,扭动了双扇的狼头累金丝把手,按动了断面上的玛瑙按钮。 下面的众人下意识的后退,眼睁睁的看着那巨大的莲华池向一旁移去,中空的地面上却有一盏大圆盘样的地基升起,与那些凸现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箍文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术发阵。 所有篆文交汇的中心点上,有一块圆形的挺起,依旧空着拇指大小的一个空隙。 厉云已经跃入法阵去了,众人围住中心点,正要动手,忽听得一声呼啸,天鹰飞转回来,落在了如今的肩膀,却用只能被他听到的声音,仓促的提醒。“这星坠台周围都是埋伏!” 他明显一震,下意识的看了舒子夜一眼。舒子夜的目光正与他一交,却不曾转移开。白衣宰相的面色虽然苍白,神色却出奇的淡定。 “没事没事……”如今捂着嘴,不让自己的话语被厉云和美沙亚听去,却竟然还对着天鹰一笑,兀自摇头。 天鹰没话可说,动了动爪子,将他的肩膀抓起几道痕迹来。它却也收了翅膀,缩着头一动不动。 那一面,厉云已经掰下了星戒上的银色宝石,看了一看,这才慢慢的放入中心的空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中心的宝石上,只舒子夜一人,仓皇的往外看了一眼,下意识的朝内靠了靠,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银白色的宝石陡然下陷,既而消失不见。中心点上却升起一架人高银色的仪器来,上面是锋利的针尖,向下渐次加粗,到中心位置上,却环着无数漏斗样的凹槽。 “帝王之血。”一直沉默的天鹰,陡然拍了拍翅膀,冷声提醒。 厉云眸子一震,将信将疑。却也没法,将美沙亚抱起来,低低的说了一声“得罪了”,说着,就按住了美沙亚的食指,朝那锋利的针尖扎去。 针尖轻易的刺入手指,血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着,汹涌而下。孩子有些怕,微微的颤抖着,哆嗦着看自己的血液迅速流失,只一会儿,就浅浅的湿润了那凹槽。 厉云连忙移开了她的手指,血立刻就止住了。众人惶然,下意识的四下看去,却不曾见任何事情发生。 可陡然间,脚下的术法阵就筛糠般的颤抖起来,伴随着剧烈的**和低沉的轰鸣。 “哇,地震了吗!”如今喝醉了酒一样的东倒西歪,忍不住大叫。 可就在此时,那阴暗的星坠台四周,倏忽就亮起了无数的光点,宛如在夜色里陡然升起的星光! “小心!”舒子夜蓦然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回阵中心来,自己将手里的玉佩一捏。只一瞬间,那玉佩就破散开来,宛如雾气般扩散凝聚,在四人身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碗罩! 也就是那一瞬间,四散的闪亮星光猝然袭来,却是成千上万只锋利的机械弩箭,丁丁*的击在了透明的碗罩上! 众人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这星坠台里,竟然埋伏了成千上万架机械强弩,誓要将阵中的四人钉死当场! 若没有舒子夜这猝然发动的宝物,恐怕众人已成了蜂窝! 如今刚夸张的出了口气,这才觉得脚下的**并没有停止,圆盘样的地基倏然转动一圈,没有防备的美沙亚唉呀一声,便扑倒在地。 他正要伸手去扶,却觉得脚底陡然趔趄了一下,他几乎也扑倒在地,抬眼一看,竟然是那圆盘地基急遽下坠,往地心去了! 周围一下子暗淡下来,耳边只听得风声鹤唳,众人的发不自意的向上飘起。如今好歹抱住了美沙亚,却被她一头飞起的金发扑了满脸,摆弄了几下挣脱不开,几乎被那金发绞死。 “呸!”他吐出口里的一撮发丝,仰起头来放眼望去,那星坠台的阳光已经很远了,上面呼啸而过的羽箭只剩下雨丝大小,绵密不绝! 忽而,似乎有明火泛起,将他们下坠的洞口包裹在一片浓烟烈火里,无数的星火簌簌跌落,丁丁*的打击在他们周身的透明罩碗! 幸好,头上渐次遥远的日光和烟火爆炸,就被猝然移回的水池子挡住了,外面伏击的人冲上去一看,却移不动那水池分毫。 急速下降的众人眼前一黑,耳朵里却灌满了阴冷的风,朝看不见的深处坠落下去。大家只觉得失了重,整个身子都轻飘飘起来,仿佛脱离了地面,可偏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吱嘎嘎一声响,那地基上的人高机械降下去,地心处光芒一闪,坠星宝石被一根大理石柱抬升起来,照亮了众人的视线。 光芒一开始是微弱的,却渐渐升亮起来,到达了湮没一切的似盲境地,众人再也忍受不住,都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脚下却轰隆隆一声响,众人踉跄了一下,终于觉得重心落了地,一双脚完全的贴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耳旁又是隆隆一声,一面光照进来,暖融融的打在大家身上。 如今从美沙亚散乱的发丝里偷了一眼,却忽而惊喜跳起,“是一道门,咱们到底啦!” 众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果然见左侧石壁上开着一扇门,外面的景色依稀。 大家这才出了口气,舒子夜将那手里的一块小玉捏了捏,只觉得身外罩的那一层透明碗罩倏然折叠,反复缩小,最终只有玉佩大小,安然的凝形在他的手心。 见众人都瞧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口气里却有劫后余生的释然。“这是极地冰族进献的宝物,护魂玉。当年一共也只有两块,被先皇赐给了两位大臣。一位便是当今圣上,当年的武承王;一位就是家父。” “据那些冰族人说,这护魂玉有抵御一切攻击的力量。可我并不曾试验过,也算是孤注一掷。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听那舒子夜慢腾腾的说来,众人却都捏了一把冷汗,暗自佩服他的镇定。 “喂,大八哥让咱们快走!”白如今却顺手抓了机簧上的坠星宝石,拉着美沙亚倏然窜出,一手指着飞远的天鹰,一面朝中人吆喝。 厉云和舒子夜相视一笑,并肩走出那黑色的地洞。 这一走,脚下却是不可遏止的一陷,腿上立刻没了力气,被白沙掩了半边。 两人却顾不上拔腿出来,而是惊诧的看着四周。 视野一下子开阔的让人无法承受,极目处竟是茫茫的白,宛如一下子闯入了冰雪的世界! 可是,这……明明该是地下才对。怎么? 厉云仓皇的抬起头来,竟然真的看到了天空。只是那天空却像一块没边的大翡翠,那太阳倒是像血色的猫眼。 舒子夜蹲下身去,将一片纯白抓在手掌,白色就簌簌的从他手心里流失了。“是沙子。”他一惊,抬起头来对厉云说。 厉云震了一震,勉强从白色的沙堆里拔出脚来,心里却在盘算:难不成,他们却竟然被带到沙漠去了?可是那萧萧黄沙都是土色,也没见过这样干净苍白的沙子。 “先跟上再说。”白衣宰相起身,拍了拍手上沙尘,指了指拉开很远的如今和美沙亚 。 厉云点头,拽着他的肩膀,提气在白沙上飞纵。 行了些时候,西北方向上硬生生的挤进一片石林,黑寐寐的巨石却像一把把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那些石头上却带着巨大的火色纹理,宛若煅烧宝剑的熊熊烈火。 厉云越发确定,这不是在北州的大漠上——那大漠上风沙凄厉,莫说是石头了,就算是钢铁,也能被那风沙淘摩成一把灰烬! 可这个地方,白沙,黑石,碧天。而且没有风。 前面狂奔的如今突然转了个向,随着天鹰朝石林奔去。 厉云提快身形,终于在石林外追上了,却陡然拽住了如今的肩膀,将他按在了石林外围。 天鹰盘庚了一圈,又飞回来,高声,“怎么了!” 有……杀气! 厉云的脸色一冷,只是慢慢的抽出佩剑来。 前途凶吉难辨,现在身边不但有个弱小的长公主,更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舒子夜,如今又大病初愈。若真的遇到了危险…… 然而,那天鹰一折翅膀,倏忽就落在了他半开的佩剑上,冷声,“找死吗!竟然敢在天狼面前拔剑!” 天狼?如今好奇,一把拽住天鹰的翅膀,“天狼是什么东西?是狼吗?就像冬萨尼养的那些宠物?还是跟你一样,会说话的狼?狼人?” 天鹰几乎被他拉下一片羽翼来,连忙挣脱来,却飞在半空冷笑,“那个混蛋……睽违百年,终于又要相见了。” 它说完,再不理会身边的人,一个猛子就扎入那狰狞繁茂的石林去了。 众人仰起头来一看,只见那石林上枝节纵横,就像人间的树木。枝节上都是黑黢黢的树枝,泛起矿石特有的光泽。 “进去吧?”如今回身一笑,先拽着美沙亚就跑进去了,三下两下消失在幢幢的石林里。 余下两人看了看,也硬着头皮跟进去厉云一直被那股浓重的杀气压抑着,略有些烦躁不安,一直紧紧按着佩剑的机璜。 七拐八绕的,一行人终于深入到那石林腹地去了。远远的看着正中一片石台,台上有个巨大的石椅背,纠缠着泛起乌青的光芒。 天鹰已经飞绕到石椅前面去了,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声音嘲讽。“百年不见,你依旧穿的这么没品位。” 石椅里陡然就起了笑声,反唇相讥,“你依旧是一样乌鸦嘴!” 众人快步移到石椅前面去,却忍不住惊了一惊。 那石椅里懒散散箕踞而坐的,分明是个人。一头毛刺样的倒勾短发,配着一双深入眼眶的碧色的眼睛。嘴角鼻子和头发一样桀骜不驯,总愿意以一种遗恨世人的**方式扭曲着。 再看他身上,破衣烂衫褴褛不堪,似乎是用无数色彩斑斓质地不同的布料拼凑而成,偏偏腰上还耷拉着条胳膊粗细的生锈锁链,链锤上吊着个奇行怪状的圆环,上面红红黑黑的也不知是什么。伸开的双腿上散着碎布,露着一半黝黑色的腿。 这个人黑的要命,跟那些石林同色,脸上几乎能泛出光彩来。他打着哈欠看面前这些人类,就忽而一挺腿站起来,可身后随即扫出一匹毛色油亮的尾巴,僵硬的拖在身后。众人瞧了一眼,下巴却几乎被惊脱了——难道面前这个奇奇怪怪的人,竟然真的是一匹狼吗? 天鹰抖了抖翅膀,落在了如今的肩膀,继续冷嘲热讽。“怎么懒散成这个样子,几百年的睡眠竟让你老的无法动弹了?” 那被呼作天狼的人又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的来回走了几步,也是冷笑。“你这扁毛畜牲有脸说我?当年你的心气跑哪里去了,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人类!嘁!” 那天鹰似乎被他激恼了,陡然飞起来盘庚,粗粝的声音高高低低的回荡在石林里,“胡说什么!他们给我作下人都不配!老小子,这可是你的正主!” 奇怪男子闻言明显一怔,这才清醒了些,从鼻子里不屑的嗤出一个音来,伸手直指着黑衣厉云,“这么说,你是苍鹘的后人?” 他口里的苍鹘,便是星野国的初代国主,整个星野事业的缔造者。 厉云摇头,却被它的杀气压抑的张不开口,手心里隐约有汗。 “那是你?”天狼蹙眉,手指毫无礼教的转向舒子夜,不客气地,“那死孩子的后人,怎么孱弱成这个模样!” 然而,白衣宰相却也是笑着摇头。 “是我是我!”如今却陡然出声,雀跃着跳出人堆,嬉皮笑脸的将一切事揽到自己身上。 奇怪男子伸出来的手明显**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喃喃,“你身上的确有坠星的气息……”却陡然抱住了头,不敢相信的**着自己的头发。 “如今,别闹了。”舒子夜终于温言出声,将他拉到一边去,却双手推着美沙亚的脊背,将战战兢兢的小公主推到面前。他随着厉云行了半礼,淡笑着说。“这位才是皇族的传人,美沙亚长公主殿下。” 那天狼却陡然怪叫起来,不耐烦地撕着自己的头发,口里一迭声的,“怎么竟然是个小屁孩,你们耍我罢!” 好不容易等了几百年,好不容易有人下来重新唤醒他,可以到外面去翻覆一番。可怎么料到,他的主人却竟是个毛孩子。 就在它撕头发的时候,它背后的那条黑尾陡然卷起,却倏尔幻化成一道巨大的影子,将它的整个身躯完全覆盖。 那黑影里,一双碧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带起了摄人心魄的寒冷。天狼的身形就在影子里缓缓模糊,似乎融入了那一团渐次膨胀深邃的黑色里! “不好!”天鹰陡然失声而叫,一双爪子便深深抓了如今的肩膀,它一拍翅膀竭力提醒,“是南柯!你们都闭上眼睛,捂住双耳!” 众人惊了一惊,眼看着那团黑暗陡然爆裂,无数黑色丝带般的朝他们飘来,带着滚滚叫喊,倏忽钻入他们耳朵里去! 一个声音就陡然在众人脑海中同时响起,带着能摧毁一切的头痛欲裂。 “想要做我的主人!省省罢,先看你们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只那一瞬间,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便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黑暗,一下子笼罩了众人。大家纷纷失力,软倒在地,瞬间就没了知觉。 天鹰瑟缩着翅膀飞起,却似被无形的力量压迫,终于也勉强落在地上。它眯起眼睛,对着那个若隐若现的大团黑影急声说,“天狼你干什么,他们都只是没有任何能力的人类!你难道要赶尽杀绝!” 那团余下的黑影在风中呼啸,带着摧毁一切的冷笑,“乌鸦嘴,你罗嗦什么,就算是苍鹘也要先过了我这一关,否则,就是天皇老子我也不从!这才是我天狼星的尊严,不同你这个乌鸦嘴!” 那天鹰为之气绝,忍不住揭它的疮疤,“你这任性妄为的死脾气怎么还没改过来!难怪苍鹘那小子会在事成之后将你封印!一年了,你还没吸取教训吗!” 那句话真的戳痛了它,黑影咆哮起来,夹杂着阴利的飓风,“闭嘴,你说什么也无补于是,看我怎么毁了他们!” 它说着,陡然就钻入厉云脑子里去了。 “住手……”天鹰的咆哮在耳外响起,宛若不真切的梦魇。 “你害……他们……就永远……别……出……” 可它却顾不上了,带着沉寂百年后的解脱,呼啸着穿梭在厉云的生命里,织成了一幅最完美的梦卷。 (本章完) 黄粱不足一梦 ? 厉云一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队伍旁边那个躲闪的眼神。 日落前的“寥落楼”,披着一层艳红色霞光。 黑衣的禁卫军队长顿身,看整齐的列队从他面前齐整走过。 晚媚在他的佩剑海霜上泛着光,也温暖了他的脸颊。 毕竟是春日了。 “厉云队长……?”副队见他岿然不动,下意识的就上来请示。 “哦。”身为队长的他这才醒悟,对属下有些慌乱的点点头,低声。“你先带队去巡逻,我有些事。” “是。”对方端正行军礼,这才带着巡逻的侍卫远去了。 厉云没有回身,任日光散落在刚毅的脸颊上。心里却想着那个花丛里偷看自己的少女。 岚清妍……岚清妍。可她明明只是圣上的人,也只属于圣上。 要是她不曾在毓秀宫,该多好? 算了,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这么委屈自己却是为何? 心里却有这样一个声音对他说着。 他想了一想,坦然转身,叫住了那个试图溜走的瘦小身影,笑着。“怎么是你?” 他不能让那个少女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关注着她。 那个少女受到了惊吓般的缩了一下肩膀,想逃,双腿却软的像两根面条,几乎支撑不住她柔弱的身子。 岚清妍先做了个深呼吸,才勉强的转过身来,却不敢看他,一直拿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笑,细声细气的。“是呀……真,真巧。” 这样算打完了招呼,两人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一向见惯了风刀霜剑的男子却有些局促起来,颠倒着手里的佩剑,忽而就没头没脑的问出一句,“那些大波斯菊……你种了吗?” 清妍闻着这言,脸上终于涨起一层绯色来,眸子里却闪着光,幸福的,“是呀,开春时就长起来,现在都两尺来高了,往那院子里一站,都能闻到它绿茎的香味。” 厉云却惊奇,笑问,“绿茎也有香味么?” “那当然了。”她很肯定很认真的点点头,轻轻绞着帕子,“这自然界的植物,哪个没有本身的一脉香?那才是他们独特的味道,比起那些浓重的花香来,却都要来的清雅素淡。就好比浦苇、蔷薇、秋菊。尤其是蔷薇,你若仔细闻了,那嫩茎的香味,比花还要来的清晰呢!” 这少女似是很喜欢花,一谈论起这个来,似乎整张脸都能散发出温润柔软的光泽。一旁的厉云不由看呆了。 岚清妍一抬头,正好错上了男子有些痴迷的目光,她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双手却是冰冷的,夹杂着些微的颤抖。 她连忙背过身去,用冰冷的双手用力捂着脸颊,却失去了回头的勇气。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厉云这才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喃喃的道了声歉,声音却几不可闻。他微微顺了口气,平复了自己莫名悸动的心,淡淡开口回她。“我不懂花草,你算是对牛弹琴了。” 她听他这言,忍不住嗤的笑了,背着他微微点头,“你的确像头大笨牛……” 那本是一句无心的调侃,两人却被那亲昵地口气各自一惊,又是一震沉默。 霞光晚照,披在清妍的背上,却宛如一件最美的流霞嫁纱。黑衣的禁卫军队长望着那个华丽却淡然的背影,忽而一笑,慢慢的说。 “待到重阳日,我一定携酒前去,到时候与你把酒对菊。” 他说完,对着那个背影微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去。 少女却不敢回头,生怕对方发现了她脸上宛若流云的红晕。等到背后的脚步几不可闻,她才仓皇的回过头来,看那个渐渐远去的坚毅背影,却又为刚才自己的不曾回头而懊恼不已。 眨眼间,就到了重阳佳节。 各宫都热闹起来,前庭排满了酒席,宫娥妃子们皆插了**应景,在酒水宴上把盏,一同欢庆。 黑衣的禁卫军队长第一次退了宝剑,只是拎上两壶新酿的**酒,偏过小路,绕过值夜的侍卫,悄悄的朝毓秀宫后宫门走去。 宫娥们都聚集在前庭,后面人迹疏松。他拎着酒壶偷偷摸进去,见后院的阴晦处,挂着一盏黄色的风灯,那灯罩上是一朵绽放的黄菊。 他知道那是清妍留下的记号,便顺着沿路的**风灯悠然走去。转上了游廊,走了几步一转,面前豁然开朗,显出一小片园子来。 四周一晃儿淡黄风灯,照亮了层叠宛若碧水的花丛,也照亮了花丛里宫衣的含笑少女。 轻纱碧袖掩映在或红或黄的奇异华海里,那少女在花丛里捻着一枝芬芳巧笑倩兮。 他站在花丛外,扬了扬手里的**酒,脸上也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一双黑色的眸子宛若天上闪亮的星斗。 “我就知道你会带酒来,所以我只准备了点心小菜。”岚清妍笑靥如花,分开那些层叠的花浪来到廊下,与黑衣的厉云相对而坐。 **酒被温在了热炉里,袅袅的热气氤氲了两人的双眸,也染红了两人的脸颊唇色。 暖夜,芳丛,热酒,炉火,朦朦胧胧的眉眼,朦朦胧胧的月色。两人说了很多话,天南海北,却都模糊成了一团酒色,想不分明。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的,很快,东方就有了鱼肚白,相视的两人都有些微的醉意,趔趄着站起来相互送行。 厉云倚着游廊石柱,却只是笑,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岚清妍也烧红了脸,见那个男子那样肆无忌惮的看着自己,便故意恼怒起来,一跺脚转身,却不舍得走,咬着唇也阻止不了溢出来的笑容。 忽而,少女的背心就是一暖,在料峭的风中,却有一股暖流宛若电击,从她的背后蔓延开来,她的双腿立刻瘫软,弱弱的靠在那个坚硬滚烫的怀抱里。 再后来,厉云向皇上提出了那件事,那个少女。圣上大度的赐了婚,嫁妆竟然是靠近皇城的一所独门别院。 出阁礼成,新别院的女主人披着嫁纱穿过长廊来到大堂,夫妻二人亲自为来宾敬酒。那大堂上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千。满堂华贵里,酒席从下午一直欢闹到月下柳梢。 就连圣上都亲笔题来了贺词,大幅的金字“天成佳偶”被悬挂在大堂之上,灯火映照得金字红底熠熠生辉。 吉服的厉云坐在喜桌旁边时,还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大婚是照着大漠的风俗来的,新娘子带着满头的银饰,在一团红色对他微笑,稍稍抬起手臂,将合卺美酒放入了他的手。他分明听到了叮当一声,是清妍袖子里躯魔银镯相撞击的声响,却又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切的,仿佛镜花水月。 新娘子已经双手捧起合卺酒来,脸色熏红的等待着他,厉云这才醒悟,与她交杯而饮。 既而,满场的宾客都站起身来,抓过桌面上满捧得喜果,将象征着吉祥如意的芨枣、圆圆和酒水洒在一对新人的身上。 厉云终于笑着躬身下去,将满身银光的新娘子抱在怀里,往新房内行去。一行宾客都跟在后面,一面哄笑着,一面朝两位新人的身上抛洒喜果。 按照大漠的规矩,刚取进门的新娘子,在新婚**是不能与丈夫同榻的,而是与五个男子一起共眠,寓意压床和驱魔。 岚清妍早已听闻了那个习俗,却还是被吓得花容失色,蜷缩在床榻最内侧,将身上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看着五六个汉子窜上床来,搭手搭脚的占了一床。 厉云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无奈风俗所限,幸好那床榻上的五六人,却都是自己的副将和属下。他却依旧不敢放心,在那门外战战兢兢的守了一夜。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新郎已经不耐烦地起身拍门。新房的门却终于开了,五人满脸笑意的像众人展示自己整齐的衣衫,来证明新娘的坚贞与勇敢。 厉云却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抬脚冲进门去,顺手就将门关死了,外面的众人闹哄哄的拍门叫嚣了一会儿,却终于哄笑着散去,被下人带着去吃早酒。 被子里瑟缩清妍听得人唤,这才敢鼓起勇气颤巍巍的露出头来,一见屋内只有厉云,终于委屈的扑到他怀里,哭出声来。 “咳……”他干笑一声,温柔的拍着新娘的脊背,尴尬的劝说。“这些礼节是荒唐了些,清妍你……”他却也陡然不知该如何说,只是一个劲的干笑。 怀里的少女却被他逗笑了,抹抹眼泪望着他,眸子盈盈宛若碧水,似乎一下子就能流淌出来。 今宵试把银灯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厉云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生怕一个不小心,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此后的年年岁岁,前院**间的女子盘着妇人头,插着玉簪在花丛,微笑着等他返家。他偶尔就带回街上的特色小吃,一壶暖酒。两人携手在那灯下的软榻上依偎而坐,他就对她讲述着皇宫里的见闻,她就给他看她自己写下的诗词,亲手绘绣的墨菊。 眨眼间,就是三个年头。她为他诞下了一儿一女,儿子如他一般冷定坚毅,女儿如她一般秀丽温婉。 举国上下也是一派合盛,宫廷内的侍卫简直算个闲职,他偶尔就去各宫走走,向宫娥讨要各种**新品的种子和插枝,然后回家和清妍一起,亲自播种插枝,看那繁盛一个秋季的花海。 然而,武承王叛乱了。 整个宫城一夜之间易主,鲜血将一片花海渲染,那溅在衣襟的血,怎么也洗不去。 他往外冲,不顾一切的往外冲,知道武王军开始屠洗外城,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皇上死了,长公主美沙亚被武承王亲手绞死——只因为他,大内的禁卫军首领背弃了与皇上的托孤之诺,丢下小公主顾自逃去! 他只知道,他的妻儿就在外城,在被人血洗的外城! 他沾了满身血,不顾一切的杀出去,却终于晚了,别院里鲜血涂地,两个孩子被生生的钉死在院墙上,清妍被抓去了军营,据说…… 他再也不敢想下去,提起剑来朝军营奔去。 然而,一夫之勇,安能抵挡千军万马? 无数的刀枪将他的身体洞穿了,支撑在地面上,像个刺猬般屹立不倒。弥留的那一刻,他听着有人在他耳边唱歌,遥远的宛若最后的绝响。 “国之破兮山河存,城之春兮草木深。匹夫勇兮怎撼金?万事亡兮,皆成真!亡兮亡兮,皆成真!” 那一刻,灵魂仿佛就与身体抽离了,飘飘乎乎的朝虚空飞去。 万事亡,万事皆休……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那样怔怔的想。 天鹰勉励的抬起头来,使劲的盯着厉云看。 它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梦,只是瞧他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了,双手还不自意的绞着自己的佩剑。陡然,仿佛遭受了连环重击,他的身子**般颤抖起来,呕出了一口血。 既而,接二连三的血不停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衣领。他的脸色迅速的灰白,几无血色。可是,他面上的表情却松弛下来,眉眼处有淡淡的哀伤,往死了灰败下去。 它知道他是到了生命的边缘,忍不住出口急声,“你快醒醒,厉云,振作起来!” 正叫喊着,厉云的耳里陡然一闪,一股黑烟蔓延出来,在天空上打转了几圈,高呼过瘾。 “苍沙!你要对他们怎样!”天鹰终于唤出了它的名字,仓皇而叫。 天狼在空中打着旋儿,似乎在回味那个阔别百年的名字,却倏尔冷笑,“我不姓苍了,那苍鹘的后人都是孬种!乌鸦嘴,你不要在我耳边唧唧呱呱的,烦死了,我刚*纵了一场血战,正玩得兴起呢!” 它说着,身影一闪,又钻入舒子夜的梦里去了。 没想到百年不见,那只狼的功力竟然没有丝毫松懈。天鹰的心中陡然一冷,支撑着翅膀想勉强爬起——若不能在他毁坏了所有人的梦境之前唤醒大家,恐怕大家要死在一起了! 现在想来,只有那个办法了。 天鹰将嘴喙紧紧地合在一起,不让丝毫的真气倾泻出来,挣扎的顶起强大的杀气,努力展开了翅膀! 只一瞬间,它翅膀上的黑羽就长起来,羽翎硕大宛若乌云。它的整个身子也在长大,眨眼间就长到近三丈长,展开的羽翼却足足有五丈! “醒醒!”它用巨大的羽翼使劲刮着舒子夜的身体,妄图通过疼痛来唤醒对方。然而,那白衣宰相恶梦深沉,似乎遇到了极大的惊恐,怎么也不肯醒来。 天鹰将自己的身形扩大,才能勉强压制住那股滚滚的杀气,可变身之后却更快速的消耗着自己的力量。 ——若在体力消耗完之前,不能唤醒一个人,恐怕自己也会陷入那“南柯”里。 “乌鸦嘴!”眼看着梦境的世界受到震荡,苍沙倏忽探出头来,骂骂咧咧。它一露头,整个压力又增强了一倍,将天鹰压得倒伏在地,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正好,在白衣宰相的梦境里呆够了,它一转身,钻入纨绔公子的梦里去了。 这……这又是什么? 苍沙天狼俯视着那纨绔公子的梦境,却有些莫名其妙。 那纨绔公子只是站在人群里,满意的傻笑。 如今的梦境里出现了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苍沙天狼能在梦里看到这么多人。 有黑衣厉云,跟着他梦里的那个女子幸福的在一起;有白衣宰相,推着一个坐在轮椅里的少女;有美沙亚,甚至还有那个乌鸦嘴,落在一个水族老头的肩膀上。 甚至还有它。 他的梦里有形形色色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甚至还有偶尔经过的路人,沙漠上的族人,异邦人,全家团聚的农夫。可无一例外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由衷的幸福。 然而,他的身边却不曾有一人,所有人都幸福的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却忽视了他,宛若微尘。 天狼有些惊讶,觉得似乎来错了地方——那个看起来幼弱的少年心里,却有着这样的丘壑。可单单没有他自己,仿佛他只是与众人无干的旁观者。 苍沙天狼冷了冷眼,不肯相信世界上有如此无私的人,便作了个杀的手势。 只一瞬间,所有的人就都披着血,在他面前倒下! 无数的血汇成了溪流,深深的淹没了他的腿,那些快乐的笑声陡然变成了哭嚎,化成了残破的血肉,最终成为累累白骨。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苍沙天狼陡然冷笑一声,挥手,那血色的天空上,就响起了凄厉的挽歌。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它听那挽歌唱完,尤不过瘾,陡然发声,“这都是你造下的孽,都是你——!” 地上的如今怔怔的看着这一切,终于变了脸色。 然而,他却不悲伤,有些失神的看着一切,嘴里喃喃的,似乎在自言自语什么。 可是,他的眸子里有怜悯,却不哀伤。 苍沙天狼听懂了他的呢喃,却只是在重复那挽歌的最后一句。 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苍沙天狼不敢相信的一寸一寸掠过那个少年的眉眼,瞧着他平静却黯然的神色。这个孩子……还是人吗?明明就没有人的大喜大悲,只是有着宛若神明一般的天下之心,悲悯之心。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它的心底产生了无可扼制的动摇,可不及它做出动作,那血一样的世界陡然震动了,扭曲了,宛若滴进水里的墨团,拉长,纠缠着蔓延开来,混沌成了一片。 那是梦醒的征兆,这个纨绔公子,竟然就快要醒来了! 天鹰再次想起来,可双翅上已经没了力气,挣扎不起。 可是,它陡然发现,身上千钧的杀气倏忽颤抖起来,波浪一样起伏着,它趁机勉力直起,却惊喜地发现,白如今的眼眸动了动,手指**了一下。 “臭小子!”它迭声高叫,果然瞧见对方在它的召唤下,惺忪的睁开了眼睛。 如今这一睁眼,周围的杀气登时消散了一半! 他伸了个懒腰,很倦怠。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晃晃的说,“大八哥……你吵死了。” 擦完了眼睛,睁开眼睛时才吓了一跳,那天鹰正站在自己面前,却比自己大出了近十倍,巨大的黑影投射下来,高山一样的将他笼罩在黑暗里。 “哇————!”如今直如下巴脱臼,再也合不上来。 就在那一瞬,他的耳朵里有一团黑影悄然滑出,消散在空气里。 “臭小子!”它来不及跟他啰嗦,连忙提醒,“快唤醒大家,快!” 如今这才似恢复了一些,应了一声,便去叫醒大家。美沙亚不曾受到噩梦的侵蚀,所以很容易醒来,可厉云和舒子夜就麻烦了,也不知怎么的,他们竟然吐了一地的血。 他又是一声叫,抹着那两人嘴角的血,高声,“他们都这么大了,怎么睡觉还流口水?哇,这口水怎么是红色了?” 周围的杀气散去了大半,天鹰这才能自由活动起来,它缩回了身形,落到他的肩膀上,有些急促的出了口气,“你胡说什么,他们两人危险了!快,无论如何,也要立刻唤醒他们!” 如今无奈,只能伸出手来,却忽而心血**,狞笑着捏两人的脸颊,直捏起乌青来,两人却依旧不见转醒。他终于有些焦躁了,不安的看着天鹰。 “让我来。”倏忽,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本章完) 新绿染罗裙 ? 如今回头,却看到了那个穿得不伦不类的人狼。连忙闪开来,竟然放心的将昏迷的两人交到那人狼的手里。 苍沙天狼又是一怔,忍不住苦涩一笑——这究竟是什么人那,明明有着天下的胸怀,有着冲天的抱负,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对每个人都抱有着最美好的信任。 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人狼立刻俯下身去,往昏迷两人的眉心上一点。 眉心处立刻有两道黑影溢出,却像两匹手脚完备的小狼,叫嚣着涌入苍沙手指里去。 那黑狼一旦撤出,两人就呻吟了一声,灰败的脸色却慢慢恢复起来,渐渐的睁开了眼睛。 厉云一眼瞧见面前的苍沙天狼,一甩手拍开他的手掌,却倏然捂住了自己的脸颊,龇牙咧嘴。怎么双腮这么痛,似乎肿起来了。他一回头,瞧扶着头慢慢起身的舒子夜脸上,也有两腮的乌青,甚至隐约能看到几个指印。 “这是怎么回事?”厉云眸子一冷,隐约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一转头焦躁的看如今。 然而,纨绔公子嗤的笑出声来,顾不上问话,快快的躲到一边去了。 舒子夜一面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一面捂着火辣辣的腮,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里挣脱出来,眼神震荡的利害。 “算你们幸运。”那穿着怪异的天狼不屑的嗤了一声,抱臂冷冷的提醒。 两人这才转醒些,原来刚才的梦境,竟然就是天狼的能力。 “南柯”,那不是黄粱一梦的故事么——失榜书生入住野店,黄粱一梦中飞黄腾达,封妻荫子。官止南柯太守,却黄粱梦熟而万事皆休。万象种种,原来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然而……自己心中最隐讳的秘密,就被那样的剥开来,暴露在光天化日,回想足够怵目惊心! 厉云震了一震,勉强站起身来,却再也忍受不住,陡然拔剑! 苍沙天狼瞧他拔剑,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哂,“怎么着,恼羞成怒了?” 舒子夜终于淡定下来,抬手压住他的剑锋,朝他摇头。却一笑,淡淡转头看那天狼。“既然我们没死……你肯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天狼将他仔细的看了两眼,却似极端的不喜欢文人,轻蔑一笑,“你是个什么东西!啧啧,若不是他……!” 说道这里,它的话却戛然而止,陡然转过身去,一把揪住白如今的衣领,那双碧绿的眼睛几乎贴上了对方的脸,冷笑着问。“小子……你是谁!” 如今被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天狼近在咫尺的脸,一幅“我对男人不感兴趣”的表情,却一笑,大大咧咧的说道,“我叫白如今,白如今的白,白如今的如,白如今的今!” 白……白姓,那么自己以后,岂不是叫白沙了? 天狼咂着嘴品位这个新名字,差强人意罢,便将那纨绔公子推开来,口舌上却逞强,“算了算了,算我倒霉。我就认你做小弟,让你跟着我好了。”它说着,却拽下腰间坠着的那个圆环来,扔给他。 白如今捧着那个圆环一个劲的看,叹为观止。圆环也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打造的,泛着独有的黑褐色光泽,那圆环上带着一圈密密麻麻的籀文,像是咒语。 天鹰在他的肩膀上看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急促的抓着他的肩膀,“臭小子,快戴上,快戴上!” 带?如今比划着那个圆环,比茶碗还大上一圈,带在腕子上肯定是要滑脱的,难道是带在脖子上的?他这样想着,就往头上套去,无奈圆环太小,卡在耳朵处就下不去了,倒把他勒的直叫唤。 天狼瞧他笨拙的模样,几乎忍不住哭出来,一把夺下了,拽过他的手,往他腕子上用力一磕。就像变戏法一样,那圆环径直匝在了白如今的手腕,纹丝不差。他惊喜地瞧着那个一指厚,一指宽的臂环,也是忍不住喜上眉梢,像捡到了宝贝一样。 在场的人却都是一惊,隐隐约约的也都明白了,那天狼,竟然归顺了如今。 “从今天起,我叫白沙。”天狼漫不经心的宣告,却有些慌乱的慢慢摸自己竖起的发。 如今眨眨眼,却有了疑问,忽而问道,“你为什么不姓大呢?” 姓大?白沙丈二和尚,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那样你就是大傻(沙)啦,哈哈哈哈!”如今一张口,肆无忌惮的笑起来!众人再也顾不上那天狼的愤怒表情,终于也忍不住,笑了满场。 终于,笑了笑够了,闹也闹够了,一行人跟着熟悉地形的天狼白沙,原路返回。 白沙走在最前面,那天鹰远远的瞧了几眼,终于飞过去,收起翅膀落在了它的肩膀,笑着问,“臭小子究竟梦到了什么?” 白沙抖了抖肩膀,似乎不喜欢对方落在它肩上,却笑了,压低了声音。 “天下。” “天下?”天鹰有些吃惊,黑色的眸子转了转,却还是在天狼的肩膀上磨蹭着,半天才道。“……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欲望。难怪你会……” 对方却摇头,嗤了一声,一抖肩膀震开它。“那哪里是欲望,他简直是无欲无求。因为他的欲望,就是天下的欲望——幸福,快乐。乌鸦嘴你说,这像是一个帝王的欲望吗?” 天鹰拍了拍翅膀,又落到它另一面肩膀上。这一次却没有遭受对方的驱赶。它仿佛也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慢慢的说。“不像。” 那纨绔公子的愿望多简单呀,只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快乐,幸福。不论是认识的,不认识的。可那个愿望又是极难的,甚至超越了神明的能力。 天下也没有哪一个帝王,能真正的做到一心为公,甚至是消除等级和阶级,而希望每一个人都活得幸福。那只能是无法实现的天上人间。 白沙点点头,有些不爽的朝虚空挥了一下拳头,“那个臭小子,是天下最有欲望的无欲者,还是最不可能是帝王的帝王!我靠,跟他岂不是白干?!” 天鹰很同意这个观点,笑着展翅飞起来,上下翻腾,“白沙呀白沙,几百年了,总算看你栽了!”“乌鸦嘴!”白沙陡然气恼,或忽而一转眼珠,嘲笑,“你恐怕栽得更厉害吧,居然变成这种样子,不男不女的,怎么回事?!” 天鹰哈哈一笑,却嘘了一声,笑道,“秘密,这是个秘密。” 沿着圆盘一直上升的时候,一行人却出奇的沉默。 眼瞧着就要到顶了,舒子夜才咳嗽了一声,慢慢去取怀里的护魂玉,顺便将上面即将面对的形式对众人一说,让大家提高警惕。 白沙瞧见了,冷笑了一声,叹息,“你们竟然还会有这东西,也不简单。待会儿谁也不必插手,我用‘奔涌’足可以对付他们。” 天鹰飞回到如今肩膀上,嘲笑,“白沙,这么多年没生疏了罢?待会儿别让人笑话!” 白沙天狼相当不服气,陡然就裂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白齿来,舔着嘴唇。“你再啰嗦,我就把你活吞了!” 正说着,那地基圆盘之上陡然亮起了光芒,渐次增大。原来是地上莲花池向一面推开了,阳光射进来。 就在那一刹那,无数的箭羽倾泻而下,几乎将所有的人活埋! “你们退到我身后去!”天狼陡然出声,在圆盘升上地面的一瞬间,它猛然往前一附身,变幻成了一匹巨大的黑影,只一瞬间就向四面八方呼啸而出! 攒射上来的箭羽,未曾接触那一团黑影,就被倏然卷起的飓风绞成了碎片,所有的侍卫都呆了一呆,还不及发射第二箭,就觉得身体瞬乎穿过一道黑风,转瞬就蔓延了整个星坠台! 既而,宛若倒伏的麦浪,人群成片的倒下去。那黑风顺着星坠台呼啸一圈,再回到众人身边时,已经化回了人形。 “哇!”如今失声惊叹。白沙天狼刚忍不住得意的咳嗽了一声,却听得对方陡然惊呼,“小狼你杀这么多人是要下地狱的!” 天狼终于皱了皱眉,十分不满意那个畜牲般的称呼,刚想发火,却被天鹰的爪子勾住了。天鹰在它耳边低笑,“你就包涵罢,那臭小子说话是这样的,都能噎死人。” 白沙终于还是忍下去了,若落下个殴打主人的罪名,被说传出去,岂不被人耻笑。 它冷哼了一声,回答,“那些人死不了,只是暂时昏迷。快走,我的‘奔涌’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如今听了这话,才转了笑脸,一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表情,不断点头,“你比射天利害,催眠术一级棒!嘿嘿,有空教我罢,我去跟射天天照炫耀炫耀。” 天狼终于拿他没办法了,一缩身,忽而化为了一道黑影,钻入他腕子上的圆环里去,在那里面却兀自吆喝着,“记住了臭小子!白天不准叫我,我不喜欢阳光;快死的时候别叫我,老子懒得救你!” 那圆环嘤嘤嗡嗡的说完了,便再也没了生息。白沙天狼似乎是生了他的气,不肯理他。 一行人瞧着如今就够苦恼的了,现在又来了一位大爷样的大狼,忍不住都叹息了一声。 “我带你们出宫。”舒子夜无奈,淡淡的笑了一声,引着众人往外走。天鹰已经呼啸一声飞起,到前方探路去了。然而,他却慢慢的落到了最后,脸上也没有众人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反而越发的暗淡下去。 白如今牵着美沙亚跑了一会儿,一回身看到他的表情。他将小公主交给了厉云,自己跑过来,使劲的拍着舒子夜的肩膀。“小舒小舒,你别担心。” 白衣宰相一怔,下意识的就露出那个面具样的笑容来,笑着摇头。 然而,怎么能不担心……他回去该怎么对那个皇帝说?不但没有处死叛党,还让他们得到了坠星的圣兽。 死……他是不怕的。梦中的那些场景却让人怵目惊心。最后的最后,很有可能,他不但保护不了妹妹,还会随着她共赴黄泉。 若真的是那样……倒不为是解脱。 “……你别怕你别怕,会没事的!”那纨绔公子瞧着他的假笑,越发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甚至都拍得他有些痛。舒子夜抬起头来,看他坚定的神色,终于忍不住点点头,嘴角溢出一丝真正的笑容。 一行人快走到宫殿门口时,美沙亚忽而拉了拉厉云的袖子,疑惑的,“如今哥哥呢?” 这一提醒,他才转醒过来,四下一看,才发现那纨绔公子又没了踪迹。 “那个混蛋……”厉云忍不住骂了一声,四下而看。八成那人跑到哪里去逛了,整日里没个正经,也不看看现在的形势! 舒子夜震了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掏出一面令牌来,递给厉云。“你先带着我的令牌出宫,我去找一找他。” 也只能这样了。他点点头接过令牌,带着美沙亚就走。 瞧着两人走远了,舒子夜这才出了口气,想也不想,抬腿就往夜菊倚栏的方向去了。 去夜菊倚栏,白如今算是熟门熟路。 很快就潜伏到二层小楼外的荒芜里。 他从草丛里探出头来,一面看着楼里的光景,一面抱怨:这么大的院子,也不好好整理整理,荒凉的像个草塘似的,周围的乱草都刮着他的衣衫,走起来牵丝带扯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蛇虫鼠蚁。 蛰伏了一会儿,陡然见门堂里闪过个熟悉的身形,却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宫娥侍栏,他几乎激动地跳起来,使劲的摇动着身旁的杂草弱杆,想引起那个宫娥的注意。 门堂里的女子果然听到了响动,出来倚着门一看,却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只见那荒芜的杂草里,蓦地伸出一个脑袋来,一面笑盈盈的看着她,一面摇动草木。 侍栏变了脸色,连忙先伸出头来,瞧着二楼上的门窗都关着,纱帘纹丝不动,这才跑过来,将草丛里的纨绔公子揪着,一口气的冲到堂下。 他被女子拽着,却忙不迭的行礼,口里就像抹了蜜,“侍栏姐姐好!” 然而,对方仓皇的捂住了他的嘴,往楼梯上瞧了一眼,这才出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敢白天来?娘娘正在楼上小憩呢,莫要惊动了!” 算来,竟然也折腾到午后了。 如今眨巴眨巴眼睛,松开她的手,喃喃的问了一句,“青青呢?” “也睡下了。”侍栏这才笑了笑,悄无声息的让他坐下,轻手轻脚的端上碗茶来。“今儿亏得我当值,同蓝丫头一起伺候娘娘午睡。刚想下来喝口水,就瞧见你在院子里探头探脑。你怎么敢动院子里的东西,那可是娘娘的宝贝,我们连靠近都不行的!” 如今啜饮了口茶,咂着嘴品了品,才换上一幅不屑的样子来,“算什么宝贝,跟个草场似的,你们娘娘竟然喜欢草?啧啧,这品位……” 宫娥为他添上水,自己也喝 了一盏,才笑着道,“你不懂得,那院子里都是菊苗菊枝,娘娘爱护的不得了,就算除草这样的杂活,都不让我们插手。只是娘娘这几日的心情不好,吃不下睡不着的,整个人都憔悴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花花草草?我们这些奴婢又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荒凉下去……” 白如今一听,心里却盘算开了:难道……那清妍夫人竟然是担心厉云,才成了那副模样么?嘿嘿,阿云真是艳福不浅! 这样想着,他却可怜巴巴的拽着侍栏的宫袖,低声,“好姐姐,端盘点心来给我垫垫饥吧,我实在是饿……还有还有,劳烦你去叫一下青青,我有要紧事!” 那侍栏听了,忍不住一笑,也不好拒绝他,朝他点点头,先提着裙摆去后堂取了三四盘果点,这才又上楼,唤舒青青去了。 他狼吞虎咽的将那些果点扫了一半,才听着楼梯上有响动。侍栏,当值得蓝丫头并青青的大丫头一起,三人艰难的抬着青青的轮椅下楼来。 那轮椅上的青衫少女瞧见楼下的熟悉少年,忍不住就笑起来,一张脸灿若春花。 白如今拍去了手上的糕饼渣滓,连忙上来帮忙。 好容易将少女抬了下来,他朝三人打了声招呼,推着青青就要跑。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青青的大丫头拽住了。有了前车之鉴,那大丫头再也不放心将她家小姐交给外人,一面拉着,一面低声,“小姐,你忘了少爷的嘱咐了吗?” 一听少爷两字,青青果然垂下脸来,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哇!”如今却陡然怪叫,一指她们身后。 三人皆惶,以为娘娘醒了,下了楼来,连忙转头。可那楼梯上哪有半个影子? 三人顿觉上当,连忙回过身来,却瞧他已经推着舒青青跑远了,兔子一样迅速。 那大丫头刚要追,却被侍栏按住了。宫娥女子微微一笑,低声,“随他们去吧,出不了什么岔子。” 她想再追,那两人却也没了踪影,无奈只能作罢。 如今推着她一直跑,一直跑到上次的秋千架旁,才停下来哈哈大笑。 青衫少女也觉得新奇刺激,忍不住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偷眼瞧他,脸又不可克制的红了。 如今一拐腿又在秋千上坐下来,用力的荡着,笑,“我这次来,想给你介绍个新朋友呢!” 新朋友?在这宫里憋久了,青青确实觉得无聊寂寞。况且……既然是如今的朋友,那肯定很不错呢。 女孩子做了个抬手遥望的姿势,笑着歪头看他。 “你别急,”他在秋千上笑着伸出手臂,将袖子一挽,露出手臂上的圆环来。丁丁*的弹击着圆环,笑着,“它在这里呢!” 说着,不顾青青惊诧,一面弹击着圆环一面叫,“小狼?小狼你在吗?快快出来!” 青青正觉得好笑,却陡然听到那圆环里起了回音,有个人声嗡里嗡气的回答,带着十二分的不耐烦和恼怒。 “别敲了,让不让人安生!老子正午休呢!不是警告过你小子吗?白天别叫我,要死了也别打扰我!” 如今听了,有些讪讪的对少女耸耸肩,却恶作剧一样,继续敲个不停。口里也跟着喋喋不休,“你不要这样嘛!好歹有美女在场,给我些面子嘛!大不了……我请你吃烤兔子?” 食物**术对天鹰很管用,白沙天狼与天鹰它也算同类,说不定同样有效。 也不知道是美女起了作用,还是烤兔子有了功效,那圆环里的声音倏忽就沉寂了一下。忽而,一股黑影就从那圆环里冒出,积聚成了一大团。 黑黢黢里陡然伸出一双褐色跣足,就要踢他。亏得白如今躲闪迅速,那一双足落了空,却一屁股蹲在了秋千架上,不满意的冷睨着面前的两人。 青青瞧那圆环的黑影里陡然窜出个奇怪的黑人,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就要推着轮椅后退。 “不怕不怕!”如今笑吟吟的压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别瞧它长得那么丑……其实人是不错的,还能让人做奇奇怪怪的梦呢!” “你说谁长得丑!”白沙天狼陡然动了动耳朵,立刻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一言一语。遂不满意龇牙咧嘴,叫嚣。 “哪有哪有!”如今抵死也不承认,笑嘻嘻的,“谁敢说您丑!” 瞧着这两人近乎吵架的对话,青青反而忍不住,悄悄掩嘴一笑。 秋千上的白沙四下看了看,忍不住发火,“臭小子,你把我叫出来干什么,看你们打情骂俏吗?” 那一席话说的青青深埋下头去,脸红的几乎要涨裂开来。如今却摆着手矢口否认,“想问你讨样东西,你有没有什么法宝法术,能当个保镖什么的。无聊时还可以跟她聊聊天,陪她吃吃饭下下棋什么的?” 那天狼不回答,只是仔细的将女孩子看了几眼。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似乎……在舒子夜和白如今的梦境里都遇见了。它转了转脑子,似乎明白了三四,脱口而出,“这小孩……是质子罢,我听着那文人叫她妹妹!她……” 白沙的话没说完,就瞧见如今一直朝它仓皇摆手,它一怔,也就再没说下去。 幸好,青青一直红着脸,将头埋的极深,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你有没有呀?”如今眨眨眼,连忙拽开话题。 白沙哼哧了一下,“这倒不难。”它说着,忽而伸手并指,手指尖就有两道黑影窜出,化为两匹狼形的飞影,左右盘旋着女孩子。 “借她两个狼子孙便是了,除了你和她,别人都看不见。一等一的护卫。” 青青初时有些惊怕,后来觉得那两匹狼形并没有恶意,且是如今送的,便欣喜起来,伸手要抚摸那狼的灰鬃。没想到她真的能触摸到那鬃毛,忍不住咕嘟一声叫,惊喜地看他。 如今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手臂上的圆环,“小狼你先回去吧,嘿嘿,我一定请你吃烤兔子——下……次!” 秋千架外的疏影后,一袭白衣在看完这一切后,终于动了动。 舒子夜站在那树丛背后,一直听完了如今与白沙的所有对话。 原来……那纨绔公子特特前来,却只是为了青青。 舒子夜无声的笑了一下,微微扶了扶额头,悄悄离开,慢慢的朝夜菊倚栏的方向去了。 (本章完) 行院见春色 ? 舒子夜带着如今出宫时,却已经折腾到了下午的申时之后。 待到了宰相府,一行人都已经等的不耐烦。 “你跑去哪里了?”青琉也在堂上侯着,一见如今迈进门来,就忍不住责怪。 纨绔公子嬉皮笑脸,忽而转了转眼睛,看定了厉云,喃喃,“没什么啦,我去逛了逛御花园,顺便……看了看某人的相好!” 厉云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变了脸色,正要喝斥,猛看得如今拉住青琉,故意将个后背对住了他,“青琉姐姐,你瞧见过御花园吗?啧啧,我跟你说,那院子大的……!” “好了好了。”舒子夜略知些内情,知道他只是气厉云,便拦住了他的聒噪,淡淡的提议。“咱们也该想想下一步计划了。” 如今终于转过身来,乖顺的挨着青琉坐下。 “青霜阁筹备得差不多了,”却是青琉先开口来,回报着星野城里第一家即将开业的秦楼楚馆的消息,“这几日便能挂牌,正式开始营业。此外,晓剑堂的姐妹都已经派出去了,密切监视着这城中所有朝臣的举动,也在严密的追查鬼堡杀手的下落。” 舒子夜慢慢的点了点头,在对方饮茶的间隙,低声,“也不知十九浮族那边的消息如何了。厉云,你该尽快回去,我不放心那些大漠人的举动,需要你看顾牵制一下。” 厉云闻言,眸子震了一震,点头答应。 “此外,”舒子夜却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取过一卷羊皮纸,摊开来,指给大家看。“这些天我一直在看《四州志》和《北州图鉴》,让我发现了这个。” 一行人凑上头去一看,那羊皮卷却是一幅图画,隐隐约约的显示出个漂浮在空中的三角之城。 白衣宰相眼看众人看过了图纸,这才慢慢的说,“据古书上的记载,风之国的都城,天空之城的确是在天上,那座城池本身就是一架完美的飞行仪器,因此只能漂流在风力充足的北州,并且靠着逆风抬升和漂流。” “照你这么说,”一旁的如今忍不住插嘴,有些惊诧的,“那个城市是逆风而行的,现在……应该在北州的西南方?” 舒子夜点点头,“确切的说,应该是在西南方的天空,我缩略了一下范围。”他说着,再次起身,拿过一卷北州地图来,摊开,比划着一大片空旷的黄色,“就应该在这一区域,科汉特沙漠的上空。那里虽然也有零星的绿洲,大部分却都是沙漠,人迹罕至。” 天空之城飞得再高,也总会在地面上留下投影,引起人的怀疑。可为什么天空之城漂流了近千年,却鲜少被人类发现? ——就是因为,它飞行的路线,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如今一拍桌子,“咱们有飞行器,到那里应该不成问题!”他说着,就笑嘻嘻的看青琉。 青琉回应一笑,“我这就派人去准备,咱们先乘骆驼,再换飞叶帆 ,五日内足够到达。” 舒子夜点点头,慢慢的将地图卷起,抬起头来,脸色庄重的说。“如今,厉云。大荒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至于这星野城里的事,我自会尽力。” “好。”厉云也跟着站起身来,微微一笑。 大战在即,大变也在即。 这北州,到底能翻覆出怎样的天地来?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掌握在他们三人的手里了。 太阳倾斜的很厉害。 白如今往院子里一站,忍不住就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阳光滑在叶片上,都跟着懒溶溶的。 三月,桃花灿烂得像一匹锦缎。 正站着,肩膀上倏然一颠,青琉笑吟吟的从他背后按住他,轻轻的问,“想什么呢?” 他不用转头,也能闻到青琉身上那属于青霜阁的香气,便笑着,“看花那,好花好花!” 青琉忍不住笑了一声,转到他面前,“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怜香惜玉的心?我还以为,你只对糕点里的香呀,花呀的感兴趣呢。” 纨绔公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嘿嘿,还是青琉姐姐了解我,我想起咱们清明时候吃的桃花流水百合酥,还有花露清了,那个味道,啧啧……还有那酒杯里飘着的桃花花瓣,哎呀哎呀……!”如今说着,似乎也要流下口水来。 青琉却似有些感慨,谓叹了一声,“毕竟是外地,没有咱们那里的风俗……” 如今,你不是想家了罢? 她却没能问出口,一出口,话锋就转了。“青霜阁来的飞鹰传书——现在洛阳已经全体戒备,与青霜阁交好的几个门派也是一团躁动,阁主正忙着纠结兵力,万一鬼堡有所动作……只能动手了。” 如今的眸子闪了闪,倚着桃树站定,闲闲的笑,“青琉姐……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青琉瞧了瞧,却竟然看不穿他眼底的神色。缓了半晌,叹了口气,拉下一枝桃花来,细细的闻了闻。“如今,你何苦来着,非要卷进来……现在才明白这里面的难处么?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争斗么?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他动了动唇,却终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陡然开口,朝天上飞过的天鹰招手,“大八哥,走,我带你捉田鼠去!” 那天鹰闻言,果然翕动着翅膀落在他肩膀,如今朝她招招手,转身就走。 “哎——”她倏然想起了什么,叫他,“你哥——你哥——派人来找你啦!” 然而,他似乎没听到最后的话,一溜烟的跑了。 大家中午都没吃饭,所以晚饭就安排的早些。吃过了饭,厉云便护送着美沙亚回房间去。 当阖上小公主的房门时,他终于长出了口气。 从宫里回来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了。天色也有些灰暗。 直到现在,趁着四下无 人,他才敢微微的松懈下来,想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事。 比如,那个梦。 在地下城里的那个梦,彻底搅乱了他本以为死灰般的心。 原来,在潜意识里,他的梦想,竟然是那样的。 ……与那个叫岚清妍的女子白首偕老。 厉云用冰冷的手慢慢覆盖脸颊,放纵着自己胡思乱想。 如果,当初的当初,自己真的像梦里那样下定了决心,会不会…… 如果……会不会…… 越在这朝野的勾心斗角里挣扎,他越觉得厌烦了。有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自己这一生,到底要追求什么? 当初,无论在先帝面前,在师父面前,在青霜阁主面前。他都那样义无反顾的发下了誓愿,下定了一去不回的决心。 可是现在,怎么就后悔了? “请你回回头……”青霜阁主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甚至包括蝴蝶小姐那样洞穿一切的话语——你要复国,真的只是为了那所谓的人心和誓约?还是,从这江湖朝野的漩涡里退出,觉得不甘心? 现在的他,却开始动摇了,却真的无路可退。 天空上倏忽划过一道尖鸣,阻断了他的沉思。 厉云稳了稳身,抬起头来,却瞧着天空上有一只苍鹰盘旋,尖利叫嚣着不肯离去。 他疑惑,眯起眼睛仔细看,却察觉了一点异样的端倪,那鹰的双爪上带着一圈闪亮的金,似是送信的飞鹰。 他再仔细看去,瞧着那鹰的径自上环了个铁环,嵌着茶杯大小的一颗金色星辰。 那是星野国的国标,那鹰是禁卫军里专门送信的飞鹰! 厉云试探的打起了唿哨,三长两短,是训练鹰的基本口哨,没想到那鹰竟然真的飞下来,收着翅膀落在了他的手臂,嘴喙不停碰触着爪上的金环。他眸子一冷,从飞鹰腿上的银管里抽出一张纸条,展开来一看,倏然又攥紧了。 那封信是给他的,纸上只有寥寥的几个字。 “你可知占星馆破亡之谜?” 占星馆,占星馆……他一直也是心存疑虑,占星馆明明那么隐秘,保护措施也做的极好。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而且,刚好就进去了一群神神秘秘的人,将那里面的人杀的一个不剩! 再说,后来的设伏是怎么回事?好像都算好了,他们一行人会那个时候回去,单单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越想,觉得疑惑越大,似乎……舒子夜对他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就连那个白衣的如今,也在帮着舒子夜欺瞒自己。 这样的思想,多么可怕! 厉云再也不敢想,将那鹰放飞了,猛然提起佩剑,无声无息的翻出墙去。 现在,想要知道真相如何,只能亲自去查一查了! 那鹰盘旋的飞起,穿越云海,叫嚣着远去。 (本章完) 大荒夜烽火 ? 苍鹰在夜幕里无声无息滑翔,终于降低,宛若发出的利箭,一个猛子朝地面俯冲下来! 暗夜里黄沙滚滚,静止的沙丘似乎有了生命,在夜色里蠕蠕而行。 就在灰羽苍鹰即将坠地的一刹那,那鹰竟然灵活的一抖身,贴着地面滑翔而起,无声无息的落在了一座沙丘上。 沙丘竟然簌簌抖动了几下,伸出一只古铜色的手臂来,撕下了鹰爪上的一片绯红的布片。 只一瞬间,那些死寂的沙丘竟然都动了动,向着苍鹰聚集过来。表层的沙子终于散落了,夜色里是上百只闪烁的绿色眸子。 那些沙丘下,竟然是碧眼褐发的高大异族人! 所有人和沙漠狐狼,都围住当中那个架着鹰的昂藏男子,有人已经忍不住出声,低低的。 “族长?” 冬萨尼慢慢捏紧了手里的布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错,是阿弥娅……那群混蛋!”所有的眸子都扫过去,冷冷的盯住了几百米外那个亮着篝火的营地。 冬萨尼从口袋里摸出一片羊肉干来,扔给了自己的信鹰,却借着面前一个矮沙丘的掩护,俯下身去,有些躁动的摸着身旁狐狼的鬃毛。 “族长,接下来该怎么办?”玛尼凑上来,眸子被远处的篝火映着,闪上来一层宛若磷火的光芒。异族族长闭了闭眼,让自己的心保持平静,慢慢的说。“等。” 等……等那些星野国的巡边军队睡了,就一拥而上,救出阿弥娅,将所有人剁成肉酱! 所有的人领命,又各自慢慢散去。 风沙呼啸,不一会儿,就将那些一动不动的人形,堆积成了一座座低矮的沙丘。只有苍鹰振翅飞起,盘旋停留在军营大纛的顶端,冷色眸子在寒风中,无声无息的掠过每一团篝火。 军帐外只是冷,负责巡夜的守卫偷起了懒,相互挨偎在火旁,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可军营金帐里还亮着灯火,厚重的牛皮帐篷阻隔了小部分的光芒,大部分四散的光线,却将贴着帐篷的几个人影照的纤毫毕现。 巡夜的兵卒往里送热汤的时候,只觉得里面热气冲天。 帐子正中是一架实木屏风,屏风上不是画,而是一大张牛皮缝制的地图,就地挖好的火塘里哔哔剥剥的烧着牛粪,上面架着个银质水壶凄厉的响着,一群人却没一个去理会。 小兵卒连忙放下了热汤,将火上的滚壶提下来,烫得他不停的吹着手掌。 他一抬头,瞧着地图前站着那个面色冷淡的黑衣金带中州人,正在讲着什么作战计划。 身为大漠人的小卒,虽然听说过那个中州人的身份,可还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 据说,中州汴梁有一个叫鬼堡的组织,是杀手组织里的佼佼者。而这个叫“漠然”的奇怪男子,竟然是那鬼堡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狠厉非凡,不择手段。 这次,星神帝竟然重金从中州请来了不少鬼堡的人,不但散到朝野中去了,还特派人来巡边军里,地位甚至在那些将军之上。 其实那人也没什么本事,一味的只知道冲杀的。这几日拼命的派军挺进死亡沙漠,结果都葬送在沙漠里了,他却依旧不肯作罢,还盘算着亲自带人去,非要拿下死亡沙漠不可。 谁都知道死亡沙漠里有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沙兽,漂移不动的沙漠狐狼群,一不小心就要被卷下去的流沙和沙尘暴……更可怕的,就是那被称为大漠守护女神的女子,蝴蝶。 军营里的将帅早都怨声再造了,若不是瞧他是从中州来的,又有皇上的圣谕,早就将他打下台了。 小卒子正在那里寻思着,站在地图前的黑衣男子已经发现了缩头缩脑的他,手臂上一卷,一线乌黑陡然打出,一下子就洞穿了他的咽喉,将他钉死在火塘旁! 众将军惶然而看,那瞬间钉死小兵的,竟然是一条乌油油的锁链。 “你……!”即使是比那个中州人高出一头的壮硕将军,都忍不住有了微微的口吃,惊惶的看着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 地图前叫漠然的鬼堡杀手,只是漫不经心的一抖手,将锁链收回到袖子里,淡淡的弹去了左肩上的灰尘,冷笑。“你敢保证,他不是内奸。” 他的左肩上,是一个玄金的骷髅纹理,一双空洞的黑色眼眶,有些阴冷的盯着众人。 将军微微怔了一下,堵得不敢说出话来。 漠然抖去指尖上的血滴,一抬手,就在地图的死亡沙漠上点下了一个殷红的指印。“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打进死亡沙漠。只有先毁了那些沙蛮子的信仰,才能彻底的打败他们。” 信仰……蝴蝶小姐对大漠而言,无异于神了。 “还要进……!”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冒着大不讳出声,声音里却带着三分颤抖,“多少人死在那里了,只不过是白白牺牲!” 漠然听了那话,眸子陡然冷了一冷,抬起眼来定着发话的人,冷笑。“那些沙蛮子怎么可以自由进出。死亡沙漠里一定有出路,只要找不到出路,我就会派人进去。” 眼见他并没有很大的杀气,刚才那人又鼓了鼓勇气,有些急促的,“蝴蝶是他们的守护神,自然要偏向他们,告诉他们路径也是正理——像咱们这样找下去,要牺牲多少人!” 可是,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女沙蛮子,用尽了方法考问,竟然也不能从她口里问出一言半语。 漠然想了想,嘴角终于溢出一抹笑来,有些阴冷的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既然如此,“你们将那个沙蛮子连夜吊起来,看她的那些同伙会不会来救她。来一个抓一个,一直到问出路径为止……若都不肯说,你们就去沙漠上洗劫,将所有人的尸体都吊在死亡沙漠。我就不信,那个‘大漠的守护神’会坐视不管。” 这个计策……的确的惨绝人寰。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的又都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横死当场的无辜兵卒。 这一场让人胆战心惊的会议终于是散了,将帅们从金帐里鱼贯而出,却几乎都被人抽掉了脊梁骨,在寒冷的夜里全身颤抖。 旁边有守夜的小兵,将那个横死在金帐里的尸体抬出来。有经验的人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不愧是杀手的出身,一击毙命。那小卒子的整个喉骨都粉碎了。 众人不动声色的退到一边去,看那个后出的黑衣杀手带着几个侍卫,朝关押女沙蛮子的营帐走去。 将帅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今夜又别想能安然入睡。 前几晚上,漠然一直在折磨那个女沙蛮子。那女人也算坚强,咬紧了牙关不肯透露一字。于是,女沙蛮子的惨叫声和行刑声,便在整个营地上空回荡了三个晚上。 越发冷了。露在外面的双手,都有些麻木。 更何况袖子里,还握着一大段冰冷沉重的锁链。 黑衣杀手在帐子外停了一停,先搓了搓手。侍卫马上为他打起了帘子,里面看守的侍卫也快步迎过来行军礼。 大漠的鬼天气。漠然嘟囔了一句,一俯身进入帐子。 帐子有些空旷,当中的顶木上捆绑着个满身是血的大漠少女,一张脸已经被血污的看不分明。顶木周围却是一片火塘,塘*着各式各样的行刑用具,都被火烧得滚滚的。 这才暖和了些。漠然满意的烘烤着双手,却不去看被绑在那里的少女,淡淡的说。“你可是好享受。整日里被火烤着,受不得冷。” 被俘的女子似乎是睡着了,无声无息。 漠然终于分开火塘,慢步走到少女面前,仔细打量少女的面容。 高爽的额头和鼻子,倔强而上翘的嘴,还有一头棕色的发,典型大漠人的特征。 “你说……”他冷笑,停顿后顾自说下去,“你的族人会不会来救你?听说,你还是云族的族长?” 一动不动的少女倏尔笑了一下,有些**,却跟着反问。“是呀,会不会呢?” 她睁开了眼睛,碧色的眸子*视着对方,虽然冷笑着,眸子里却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怨恨。 漠然不畏惧少女的眼光,却忽而伸出手来,似乎是喜欢,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子的眼睑。阿弥娅的眸子瞬间颤抖了一下,却咬着牙,“畜牲!” 畜牲……那两个字却让中州男子不甚满意,他伸出手来,顺手拉过一把烧红的匕首,轻而易举的刺入了少女的腹部。 血一下子就涌出来,稀稀拉拉的跌落在地。 漠然看着她眼底的恨色,嘴角却有了一丝玩味,一抽手,又将匕首抽出来。 鲜血越发没了阻碍,奔涌而出。 少女的脸色就是一白。 漠然一抬手,将匕首扔回火塘里,在她的火色衣襟上蹭干净了手上的血,这才笑着。“怎么样,也该出去凉快凉快了,看看有没有鱼上钩。” 他说着,便冷笑着挥了挥手,侍卫连忙上前,解下血流不止的少女,抬着往帐外走去。 安插大纛的巨大旗杆颤抖起来,惊动了旗杆上的苍鹰,那鹰儿盘庚而起,眼看着几个人将一个红衣人缚着双手吊起,直升到旗杆之上,飘飘摇摇得吊在夜幕里。 苍鹰眼亮,将一切尽收眼底之后,无声无息的盘旋而回,又落到了那团沙丘上。 沙丘里抬起一双冷色的眸子来,瞧着被吊在夜色下的红衣身影,眸子里陡然有抑制不住的杀气! 夜色深沉。 时间那么慢,那么慢。 等营帐内的灯火都熄灭了,那一群沙丘才无声无息的抖动起来,施施然站立在寒风里。 带头的冬萨尼将短刀衔在口里,刀脊上反射的月光却照亮了他深邃的眸子。 所有的侍从都是一样打扮,短衣皮裤,额头上束着褐色的牛皮带,口中衔着一柄闪亮的短刃,宛若萤雪。 冬萨尼伸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却先挥手一拍,放出了成群结队的沙漠狐狼。所有的狼,在白色头狼的带领下,悄无声息的朝营地奔去。 然而,无声无息的队伍刚蔓延到营地外围,前冲得狼群却趋势一缓,陡然下陷!那里竟然布满了机关,只一瞬间,挖好的沙坑就陷下去,将近半数的狼群吞没。 冬萨尼一惊,连忙做了个冲的手势,人已经快速的掠到了坑前。 坑里竟然是无数胡杨木削成的尖利楔子,将掉下去的一切活物彻底洞穿。 一部分狼群躲过了陷阱,依旧在头狼的带领下,不顾一切的往里冲! “快回来!”冬萨尼深觉不好,急声叫奔去的头狼,却还是一晚,又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刹那间两 翼呼啸生风! 营地的两侧里竟然架设了千百架巨大的机械弓弩,用特殊的钢丝牵连着,一旦有人绊上了钢丝,那些机械就无休止的发动羽箭。 “退!”冬萨尼来不及阻止狼群,连忙挥手阻拦族人,手里的利刃已然凌厉甩出,将反光的钢丝削断。 他一抖肩,信鹰已然展翅冲起,俯冲到那机械弩边上,几下就拉断了钢丝机璜,密如暴雨的羽箭终于一停。幸而那些羽箭是为了防人而设计的,抬升的角度比较高,阵中除了几匹狐狼被流箭所伤,大部分都平安无事。 异族族长朝头狼做了个手势,让它们退回来。可与此同时,那些灰蒙蒙的帐篷陡然明亮,竟然一下子涌出无数装备精良的兵士! 冬萨尼有了中埋伏的恍然,却退无可退,一挥手让族人冲上。 强悍的大漠人,鬼魅的沙漠狐狼,和那些银甲银盔的兵士,陡然就交击在一起!冬萨尼立刻*刀在手,一掳一砍,将凑近的敌人一一斩杀,竭力朝着悬挂红衣女子的旗杆奔去! 没有人能承受的了异族族长含恨而发的刀,便趔趄着退开一条血路。 他一口气杀到旗下,陡然纵起身形,刀光一闪,朝捆绑女子的绳索割去。 凭空竟起了尖利的鸣叫,宛若神兵饮血。冬萨尼不但不停,反而更加快速的朝绳索割去,另一只手已经扶上了女子的腰。 阿弥娅的身子那么冷,冰冻一般。 他陡然心惊,还不曾割断绳索,就见短刀上倏忽爆起一串火花,黑沉沉的锁链竟然在他刀背上擦起一片痕迹,又反弹着朝他面目袭来。 冬萨尼只能退,手松开了少女的衣襟,反刀上挑,同时一个后空翻,从那一丈多高的旗杆上径直翻下。 才落地,那锁链竟然灵蛇般的随后而来,擦着男子的大腿钉入沙漠! 冬萨尼来不及看顾腿上的伤势,左手猛然攥紧了那冰冷的铁索,随着锁链冲起! 半空的视野陡然开阔,他将锁链往脚下一踏,人又纵出三丈,扑上了金帐的顶端——这一扑进,就与那个黑衣杀手打了个照面! 嚓!对方的袖管里却有第二道锁链兜头冲出,对准了他的心窝! 人在半空无可回避,冬萨尼抬手上压,短刀便顶住了那刺向心窝的锁链,直压在了胸口。 黑人中州人的攻击,竟然有如此大的冲击力,异族族长被*下金帐,又在沙地上滑出了几尺,才堪堪停下来。 胸口的位置上却有青烟冒起,夹杂着一股烧牛皮的味道。 冬萨尼朝自己的胸口看去,才知道对方的锁链不但洞穿了他的刀脊,还在他的牛皮软甲上留下了一个拇指粗细的洞。 胸口上,慢慢地渗出血来。 好凌厉的功力!他心中一声叹,却不服输,将短刀一含,双手把住了那一条锁链,抡圆了胳膊,将那金帐上站立的黑衣男子陡然拽起! 冬萨尼脚下一定一滑,宛若转风车般,将黑衣人形在半空中抡了一圈,朝激烈打斗的人群里掷去。 那个金帐顶端是整个乱局的中心阵眼,他和那个人都一清二楚——只要占据了那个位置,就能左右整个局势,既然自己上不去,只能将那个人*下来! 这样一顿,冬萨尼却已经展开身形,第二次朝那旗杆扑去。 他迅疾的削断绳索,将女孩子抱在怀里快速落地,这才仓促的扶着对方的头,低叫。 可是……一团乱麻样的棕色头发下,竟然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冬萨尼一惊,臂腕一颤,那人的头就软软的塌陷下去,颈子上有一道凌厉的伤口,将整个喉骨击得粉碎。 糟了!中计! 他刚想呼喝全员撤退,却觉得肩膀上倏然一紧,看去,竟然被那锁链缠绕的结实。 异族族长立刻扔掉怀里的死人,*刀在那锁链上叮叮*一阵乱斫。火花四溅里,锁链竟然完好无损。 他刚想再次举刀,另一只手臂也是倏然一紧,被锁链缠绕的再也无法动弹。 纷纷扰扰的战事里,那一袭黑色,夹杂着玄金的骷髅头,冷笑着朝他*近。 旁边却起了一声咆哮,两人还不及反应,就见一匹白色狐狼冲起,锋利的獠牙交错开来,一下子合在了黑衣杀手的肩膀! 只那一瞬间,身上缠绕的锁链就松了,异族族长挣脱开来,疾步扑上,在黑衣男子拍开狐狼的刹那,将短刀深深的嵌入了他的肩头! 一击得手,冬萨尼抱着狐狼猛退,复又打起呼哨,召唤同来的族人! 处在胶着状态的战事立刻分散开,那些强壮的大漠人且战且退,只一瞬间就消失在夜色的掩护下。 众将帅将要带兵去追,却被受伤的中州男子喝止了。 茫茫大漠,又是夜晚,若是追去了,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有去无回的下场。 黑衣的中州男子冷笑一声,放开了扶着肩膀的手臂,一使劲,将几乎插进骨头的短刀拔出来,扔在地上。 他甩去了聚集在指尖的血滴,眸子蓦然闪亮。 那个大漠人,那个伤他的沙蛮子,他可算记住了他。 他挥手让众人解散,无数的血滴便随着挥动的手溅出,沾染了一片沙地。 月色凄迷,似乎也染上了一层血的边晕。 (本章完) 晓色染血色 ? 晓色升起的时候,营地外三里处的一片芦苇泽里,传来了近乎呻吟的摩挲。 族人都含紧了刀锋各自包扎,防止自己叫出声来。 冬萨尼检点数目,一夜惨战,狐狼损失了一大半,族人也折损了三分之一。 虽然这些族人,都是从云族,天族,甚至邻近的几个部属族里选出的好手,却终于不能够以一挡百,在这样惨烈的万人斩里,只损失这些人,已经是不错的了。 幸亏带了狼群来打头阵。 冬萨尼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一瘸一拐的跟着自己的雪色头狼。“族长,要不要送信去族中,要求支援?”亲信玛尼见他站在芦苇的一侧,忍不住上来询问。 异族族长的目光却穿越了面前的芦苇,看着三里外的营地。 毕竟是大漠,一片坦途。鲜少有高大的突起来遮挡视线。 入了晨,敌营里竟然又挂起了一个人形,火红的衣着宛若空中的流火。信鹰也被放出去再次打探消息,至今未回。玛尼见他一言不发,想了想,却依旧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提醒他第二次。 冬萨尼的目光越发冷下去,终于挥了挥手,让属下退开去。 再来多少人也是无用。这边纠集着族人,那一面也会调配更多的兵力来,不死无休。对方既然将阿弥娅吊出来,就是为了要引他们上钩,好一网打尽。 昨夜照面的那个中州人,可算狠利——可惜了,他们消息不算灵通,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头顶呼啸声陡起,信鹰竟然抓着个三四尺长的斑斓锦带盘旋而回,收翅落在了他的肩膀。 冬萨尼的眸子一颤,一把夺过那个锦带来,攥在了手里……这,分明是阿弥娅亲手织的云锦腰带。这条腰带,经过了那样的辗转,竟然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信鹰拍着翅膀呼啸一声,用尖利的嘴喙啄着他的肩膀。 这么说……那个被悬挂起来的人,的确就是阿弥娅了。他忍不住,猛然拔开面前的芦苇丛,大踏步的就要赶出。 “族长!”玛尼惊诧的声音,一下子镇住了异族族长的脚步。冬萨尼心里涌起的冲动慢慢平复了下来,手脚却僵硬了。 然而,他不曾知道,阿弥娅的腰间被人捅了一刀,血已经淋淋沥沥的流了一夜。 肩膀上的信鹰再次飞起,俯冲着啄向异族族长的后背,冬萨尼被那鸟撞得一个趔趄,正烦躁的挥手驱赶,却见那苍鹰抓着自己的肩膀,仓皇而叫。 他捏紧的手掌里,终于察觉到了一点潮湿的异样,展手一看,才知手上竟然是暗红色的血!那腰带上,竟然被血完全浸染,只是本身的色彩太过多杂,他竟然一直也不曾察觉。 阿弥娅……阿弥娅……! 他不敢想,再也顾不上属下的拦阻,猛然冲出去。 可刚奔跑了几步,面前忽而掠过一线斑斓。 异族族长大惊,一下子就钉在了当场。倒是随后的族人惊呼迭起,指着那悠然翩跹的飞物,不可思议的,“蝴蝶?沙漠上竟然有蝴蝶?” 众人正惊讶着,面前却忽而掠过一阵黑风。 可是……那哪里是黑风,分明是颜色绚烂的蝴蝶群,混在一起变成了难辨的黑色。 蝴蝶……冬萨尼的眸子震了震,任那些斓蝶落满了肩膀,久久不去,却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着很难的事。 忽而,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凑上来,拍住了他的肩膀。他浑身一震,身上的落蝶就呼啦啦飞走了。 那拍在他肩膀的,却是一节金色的巨大箭弩。 “射天大人!”背后的族人陡然惊呼,纷纷对那个来去无影的灰衣男子半跪下去,行大漠上最庄重的礼节。 异族族长如醍醐灌顶,也翻身,一手撑住了自己的胸膛,恭敬的行下礼去。 斑斓的蝶群从芦苇荡里翩然飘起,浩浩荡荡的朝三里外的营地飞去。 就在冬萨尼行礼的刹那,灰衣的射天却已经随着蝶群行出一里,在一里外的沙漠里回过头来,冷冷得看着那群匍匐在沙漠里的蛮人。 蝴蝶小姐……终于出手相助了! 冬萨尼心中狂喜,重整旗鼓,带着族人快步跟上,朝营地奔去。 “沙蛮子入侵,沙蛮子入侵!” 军营中的悬铁*的响起来,各个营帐里就呼啦啦的冲出了人,却都是白甲白盔整装待发。立刻有将帅挥动着令旗,指挥训练有素的兵士沿营帐排开,成紧密地铁桶形。 只短短一夜的时间,营地外竟然就堆积起了三四尺高的沙护堤,白甲的海洋藏在护堤之后,冲锋的队伍前却布满了胡杨木的坚硬盾牌,防止沙蛮子的羽箭长枪。 就在那一刹那,冬萨尼看到了站在金帐顶端笑着恭候的黑衣男子。 只见黑衣男子略微挥手,胡杨木的盾牌内就有无数利箭穿出,将靠近的大漠人射倒大片! 冬萨尼连忙挥手让众人撤退,退到射程之外。 可灰衣的射天凌然不惧,带着一群斑斓的蝴蝶不紧不慢的*近。 在金帐顶端纵观全局的漠然心里一凛,似乎从那些飞近的蝴蝶上看出了端倪。 这茫茫大漠,怎么会有蝴蝶? “快,”他当机立断,喝斥下面的兵士,“准备火把,别让那些蝴蝶靠近!” 这样说着,下面的将帅立刻挥动了令旗,支出一小队人去收集火把。在那些蝴蝶靠过来之前,绯蓝色火团升起来,在令旗的指挥下,阵型变成了巨大的椭圆,外围上密密匝匝的一圈盾牌。 漠然不肯退下金帐的阵眼位置,不断用内力震开靠 近的蝴蝶群,却指挥下面的兵士,用火把烧死蝴蝶。 然而,那些蝴蝶竟然义无反顾的扑上了火焰,在绯蓝色火光中陡然爆裂,血浆一般的喷了众人一身一脸! 军队里立刻升起了接连的惨叫,被蝴蝶残液溅中的人,都抱着头滚倒下去,拼命的抓着一切**的皮肤,直到皮开血绽。 灰衣的射天在光火外冷冷的看着,眸子里却有对那些蝴蝶深沉的悲痛和怜悯。 这些蝴蝶,是蝴蝶堡里最珍贵的品种——沧海。 它们的故乡,其实是在四州之外的异邦拂菻。每到秋天,这些蝴蝶就会越过海洋,穿过冰封的北州极地,到大陆来越冬。一大部分的,就停泊在了蝴蝶堡。 每年开春,这些蝴蝶就会从蝴蝶堡启程,跋涉千里,翻洋越海的回拂菻去,完成生命的最后一个轮回。 而这些**之后的蝴蝶,身体内便有了超乎寻常的毒性,甚至蔓延到血液里去。那种毒性,可以保护它们躲避天敌的进攻,却也为自己的下一代,陪上了最后的性命。 偏偏,沧海的骨子里,却有着向往温暖的冲动,会如同蛾子一样,为了一星半点的光火而奋不顾身。 哀鸿遍野的场景是触目惊心的,就连金帐之上的冷血杀手,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这些蝴蝶……竟然会奋不顾身的扑火?! “拿刀来!”陡然出声唤金帐下拼命驱赶蝴蝶的将军,漠然一掠扑下,夺了刀后复翻上金帐,一手拽着顶面的一角,另一手便捅进粗厚的牛皮里,用力划开一道豁口。紧接着,他顺着圆帐回环一圈,将整个金帐顶面的牛皮削了下来。 他将刀插在牛皮帐顶一角,又掷给了将军,手下却不停,将收拢起来的帐篷边角分别掷给其余几个将帅。 在他一声令下,被削下来的整个顶账陡然拉开。几个将帅虽不解,却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将火把丢进来!”终于离开了骨架嶙峋的帐顶,漠然对着众兵士大声下令! 几乎燃烧殆尽的火把就七零八落的丢过来,帐上瞬间腾起浓烟,夹杂着潮湿牛皮的味道。 就在那一瞬间,围攻军队的蝴蝶竟然呼啦啦飞起,义无反顾的朝火光冲去。 漠然连忙下令,几个将帅心领神会,陡然就将浓烟密布的帐篷包起,只一瞬间,那烟火连同成千上万的蝴蝶,就被困在了那团帐篷里。 他的脸上刚显出笑来,就觉得脸颊倏忽一冷,却有什么温热的**覆面而下。他伸手一摸,左颊子上竟然有一道伤痕,鲜血汩汩。 漠然在兵荒马乱里蓦然抬头,却见那个驱赶着蝴蝶的异人手举金弓,冷冷的对准了他。然而,那个男人的弓上,明明没有箭,却有异样的气流涌动不止,杀气腾腾。 无形之箭,竟然是无形之箭! 倏忽,对方的弓箭却是一转,对准了包裹蝴蝶的帐篷,噌噌噌连放三箭。 那厚重的牛皮帐篷,似乎被大力陡然撕裂,浓重的烟雾喷涌而出,夹杂着无数的蝴蝶。 灰衣的射天再次举弓,却是对准了极北方向的天空,猛然拉弦,弦满,放! 众人却都依稀辨别,那极北的天空中倏然跃过一道闪电,却是璀璨的金色,将一方蓝色天穹照的粲然! 那群蝴蝶呼啦啦飞起,宛若流动的飓风般盘旋直上云霄,追随着那道金色闪电而去。 灰衣男子第三次举弓,对准了旗杆之上悬挂的少女,却先回过头来,冷睨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黑衣中州男子。 不好!漠然心下恍觉,铁索穿袖而出,径直取向旗杆上的火衣少女。 然而,他引以为傲的锁链竟然扑了空,铮然一声钉入旗杆,穿木而出。 只那一眨眼的功夫,射天已经冷冷的站在旗杆之下,怀里抱着昏迷的阿弥娅。 好……好快的速度! 漠然一甩袖打出另一道锁链,直取旗下的灰衣男子。 然而,竟然在转瞬之间,再次打空。 他蓦然觉得后心一冷,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见灰衣男子已经对准了他。他似乎能感受到那无形之箭的箭尖,正冷冰冰的抵在他的后心。 “住手。”射天一声冷笑,慢慢地说,口气里是命令般的冰冷坚决。 黑衣漠然咬紧了牙关,却不肯屈膝于这天神般的力量面前,一双黑色的眸子阴冷如针。 眼见着他不肯服软,射天将人高的弓箭移了移,对准了他的肩膀,倏然放箭。 嘭的一声弦响,他的肩膀上已经炸开了一朵血花,趔趄一步半跪在沙地上,殷红的血染红了肩膀上的玄金骷髅。 那一声弦响,竟然惊动了所有厮杀中的人,那些白甲银盔的兵士悚然,怔怔的就停下了手里的兵器。 冬萨尼快步上来,一把抱住了地上奄奄的少女,察看她的伤势。 阿弥娅的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显然受到了极刑。可最严重的伤势,却是腹部上那个深达三寸的伤口,血经过了一夜的缓慢流淌,已经有些微的缓慢。 少女的身子,却像个冰疙瘩,没有一丝暖气。冬萨尼抱紧了她,防止她的体温再度流失,一手紧捂着她的伤口,低声呼唤。 由于失血过多,她已经陷入了重度的昏迷,无法醒来。 “我杀了你!”眼见着他们的族长被折磨至此,云族中就有三四人义愤填膺的出来,要将跪倒在沙地里的中州男子千刀万剐。 射天终于抬了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 那几个族人被他的那个目光所震慑,怔怔的不敢再上前。 然而,萎顿地上的中州男子陡 然翻起,竟然拼上了自己的一条胳膊,手里的锁链将一干靠近的人绞成两半!就在众人失神惊诧的当口,漠然腾跃而出,一举退到了兵士中间,忽而作了个放箭的手势! 弓箭手立刻快速归位,将措手不及的沙漠族人射倒大片。冬萨尼顾不上思索,连忙护起阿弥娅,喝退众人。 然而,密如暴雨的羽箭,竟然都不能伤害那个在箭雨里安之若素的灰衣异人。 在大漠上打混的人都认识那个灰衣金弓的昂藏男子,一瞬间,那些玄之又玄的传言就涌上心头来,无数的人再也射不出一箭。 “天神,天神!”将士里陡然就爆发出一声惨叫,却如同水面上激起的涟漪,一层层的推递出去,瞬间感染了整个军队。 那密如暴雨的箭倏然停了,谁也不敢再射出一箭,任灰衣射天站在箭簇满地的沙上,冷冷的扫视过每一个人。 所有人就有了面对死神似的恐惧。 可是,灰衣金弓的奇异男子,却淡淡的转身,慢慢走去。竟然不曾对这些人赶尽杀绝。 所有人的眸子里都有仓促的惶恐,只那个受伤的漠然,眸子里却是狂喜的。 说不定,那个人就是蝴蝶的手下,跟着那个人,就能找到进入死亡沙漠的唯一路途! 漠然急切的对众将帅叮嘱了几句,一折身,快速无声的跟上了那个男子的脚步。 射天一直行,循着那些沙漠族人逃去的方向,来到了那片密闭的芦苇荡。 远远的,族人就瞧见了从容而至的灰衣男子,连忙展开芦苇,弓着腰为宛若天神的人物让出一条路来。 射天无视那些族人,冷冷的就进了芦苇荡,直到腹地。 临着一湾浅水,冬萨尼正忙着为火衣少女清洗伤口,包扎。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射天大人的救命之恩。” 然而,射天冷淡的蹲下来,清洗着弓箭上溅上的鲜血,声音冷漠。“我只是奉了小姐之命,来送那些蝴蝶上路——倒是你们,若再敢在死亡沙漠周围惊扰,定不饶恕。” 他说完了蝴蝶小姐得命令,也已经将弓箭上的血迹洗净,站起,转身要走。 然而,水旁的异族族长陡然起身,叫住了冷然转身的男子,高声,“请蝴蝶小姐救治阿弥娅,她失血太多,我们无力救治!” 怀里的女孩子,即使经过了药物的刺激,都不曾醒来,似乎已经失去了五感。 射天略一顿步,转过头来,仔细的看了看他怀里的少女。 的确,由于过多的失血,她的脸色已经青白。若是按照常规来说,已经算是无药可救。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阿弥娅接过来,抱住,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身就走。 围上来的族人纷纷让开一条路,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大人将云族族长带走。只一眨眼的恍惚,却竟然就在一里之外。 那种瞬移的功夫,的确已然出神入化。 冬萨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而觉得莫名的心寒。 射天看了看怀里的少女,手却自然而然的搭在少女的手腕,低头触摸着阿弥娅的脉搏。 然而,沙地上鲜亮的一串红色,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血?谁留下的? 沙漠族人隐藏形迹的功夫十分了得,因此这血不可能是他们留下的。 他微微恍然,冷笑一声,人已经跨进了死亡沙漠。 陡然间,外表看起来宁静的死亡沙漠,就翻起了滚滚黄沙,遮天盖地。射天在沙地上冷冷的站着,忽而就开口,喃喃的念出一句口诀。 脚下的沙地滚滚颤抖起来,黄沙翻腾里,那沙地倏忽涨起,宛若平地上陡然升起的沙丘。脚下的沙粒簌簌滚下,露出类似于石头的坚硬表面。 射天俯下身来,将怀里的少女放在坚石上,抽出手来,慢慢的拍了拍一块圆形的突起。 那突起,就如沙丘上长出的石角,拍起来却有些温软。 忽而,突起的石角上卷起了一层厚皮,却显出一只水缸大小的猩红色眼珠来,挤满了整个眼眶,竟然不曾留下一丝眼白。 射天又拍了拍它,却忽而一声冷笑。他的笑声极大,穿越了呼啸的风沙,一丝不乱的挤入了漠然的耳。随着他的那一声笑,坐下的怪物竟然蠕动起来,身躯虽然庞大缓慢,速度却是极快的,只一蠕动,那小丘就已经在半里之外。 那是什么!那个巨大蠕动的,却在头上只长了一只眼睛的怪兽,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沙兽沙怪吗?隐藏在风声鹤唳里的漠然陡然心惊,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小丘样的庞然大物! 周身,风沙呼啸,扑面打来的沙子宛若冰雹,将身上**的地方打得沙沙作痛。漠然却似乎失去了知觉,怔怔的无法动弹,甚至都忘了继续追赶。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超越了他所有的了解和认识,让他由衷的恐惧。 忽而,脚下的沙丘就簌簌抖动起来,不及他站稳,地下忽而卷上来一团沙子,紧紧的包裹住了他的脚踝。 那不是沙子,他连忙俯下身来,扑开了脚面上的沙粒,却触摸到了碗口粗细的坚硬——像一根触手,紧紧地缠绕上了他的脚踝!黑衣中州人陡然心惊,袖中的锁链滑出,激烈的刺入了那触手一样的爪腕,趁着那腕子吃痛松懈的刹那,陡然跃起! 然而,那一瞬间,地面上竟然有无数只相同的触手穿沙而起,只指苍穹,将它密密匝匝的围在里面!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黑暗,一下子爬上了漠然的脸颊! “嚓”!肩膀上的玄金骷髅标志陡然飞离,带着一蓬鲜血如雨! (本章完) 风沙杂夜衣 ? 星野城边角的谯楼上,传来了三更的鼓点,趋缓悠长,宛若夜色的低吟。 宰相府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架起了四架墨色的飞叶帆。 这次出行的,除了厉云三人,还有就是青霜阁晓剑堂的五名优秀女子,负责三人一路的安全。这一行人终于要踏上去寻找风之国天上城堡的旅途。 那五名女子,却都是黑衣白纱,将周身上下包裹的严实,只留下一双炯然的眼睛。 “我会先派四人,用飞帆带你们出去。”青琉一面帮如今检点着行囊,一面叮嘱。“等出了城,你们就先去那个芦苇荡躲一下,天亮之后,我会派剩下的人驱赶驼队出城——她是女子,应该不太会引起守卫的注意,到时候你们就在芦苇荡里汇合。” 舒子夜也在身边,淡淡的递上来一卷地图,“大概的路径我已标示,你们循着路线走,三日之内,定能到达科汉特沙漠。行囊里有几套商贾的衣裤,换上再赶路,安全些。” 如今有些不耐烦地笑着点头,只是雀跃着等待乘坐飞帆,也不知道将那些话听进了多少。他将地图胡乱一卷,就塞到怀里去了,在有些料峭的夜里一个劲的抱怨。 本来,那张地图该亲手交给厉云的,可是……舒子夜总是与他疏远些,不肯亲近。 厉云也无话,过来一拍他的肩膀,对淡衣女子示意。 青琉要留在大漠看顾青霜阁的生意,便不能与他们同去,总是不放心。 天鹰站在那飞叶帆的支架上,也有些不耐烦地顿着步子。 “请等一下。”临行前,舒子夜又叫住了众人,想了一想,他忽而对纨绔公子偏偏头。 白如今一怔,上来笑呵呵,“小舒,还有什么事吗?” 他想了想,忽而凑上来,对着他的耳朵低低的嘱咐了什么,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真要这样吗?”如今边听边皱眉,有些犯难。舒子夜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总是有备无患的。拜托你了。” 如今这才笑着应了一声,朝他挥挥手,转身拉着厉云走了。 终于,浩淼的夜空中,无声无息的升起了四架飞帆,向着月光的深处漫溯而去。 城墙上的兵士打着瞌睡,丝毫不曾察觉从他们头顶上掠过了什么。 如今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一看,微细的晨色里,厉云已经笔直的站在芦苇丛里。 乘着风帆出来,他们还来得及眯一会儿。只是这芦苇荡深处的确不好受,晨露沾得满身都是,一动,就簌簌的滚落下来,洇开了裤脚。 他起身,单脚跳着抖掉靴子上的露珠,伸了个懒腰。 美沙亚还在草窠里浅睡,初生的阳光残破的漏进来,打在她的面颊上,便像陡然生了无数的麻点。 他心血**,忽而拨拉开一束人高的茅草,让阳光肆无忌惮的落在女孩子脸上。他却伸出手来,在阳光的投影下做出狗形,一面投射在美沙亚脸颊,一面还模拟着狗的叫声。 厉云回过头来,淡淡的瞥了一眼小公主脸上的灰色投影,忍不住摇头。 吱呀呀一声,城门艰涩的声音划起,震落了无数的露珠,兜头盖脸的掉了他们一身。 露珠也跌落在美沙亚的脸上,女孩子终于呻吟一声,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 城门的方向上,已经行出了一队骆驼,在一素衣白纱女子的引领下,渐次走来。驼铃的叮当声顿时驱散了朝晨的寒冷。 如今欢叫一声,四下看去——可那些同来的女子竟然都不见踪影,神出鬼没的,不愧是青霜阁的顶尖暗杀者。 忽而,索索的芦苇荡里,陡然冲出了四袭黑影,闪电般的朝行来的驼队*去。 眼见那些青霜阁的女子有去无回,一直冷观的厉云才放下心来,对如今招手。 纨绔公子忙不迭的答应着,用沾满露水的帕子为美沙亚净脸,这才牵着小公主,拿了个包袱到里面换装去了。 厉云也顾自换上一套黑色的箭衣,深色皮裤,并且粘上了一撮胡子。 那骆驼队行来时,驼上坐着的女子都已经是素衣白纱。 美沙亚换了身麻布裙,金色的头发紧紧束起,用头巾抱住。如今穿了身灰白的旧衣,将长长的黑发束起,刨了一撮头发遮住眼睛,却抵挡不住那带着一点乌黑的笑意。 三人相视,却都有些彼此不识了,纨绔公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肆无忌惮的嘲笑黑衣剑客的那一撮胡子。 厉云将佩剑藏在了骆驼背上的行囊,不理会他。 笑够了,白如今这才掏出那卷地图来,递给他。 众人整装,厉云看着地图的标示,辨别了太阳的方位,终于引着众人上路。 这一路不算生疏,一行人少说也走过了三四次。只是路途上陡然多了不少严密巡查的巡边军,拿着画影到每一个村镇去询问,不放过任何一个路过的商贾。 他们这一支驼队就被盘查了好几次,巡边军总是好奇的,这一支奇怪的商队,除了两男和一个孩子,剩下的竟然都是带着面纱的女子。 走到第二日上,已经距离死亡沙漠很近了。 这当途又遇到了一只巡逻军,那些兵士拦住了他们,询问他们是否看到过画影上的人。 白如今一直奇怪,这次便仔细看了看,那画影上,除了他们三人的画像外,竟然还有个剑眉立目的黑衣男子,瞧发色却似乎是中州人。 那个人却是谁呢? 走了一日,靠夜的时候,一行人不敢再行,便在死亡沙漠外围上安营扎寨。 他们却是不知道的,几日之前,这死亡沙漠的边缘,究竟发生了怎样的血腥。只余下黄沙滚滚,将一切存在的痕迹完全掩埋。 坐了一天的骆驼,似乎身子骨都要晃散了,纨绔公子连忙下来,围着篝火转圈子,一面伸着懒腰。回首望去,死亡沙漠流沙滚滚,似乎连月光也照不进去。 虽然进去过好几次,他瞧着那黑黢黢的沙地还是乍舌,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退。 嗯,倒是想念蝴蝶小姐了,还有天照和射天。 他这样想着,便在篝火前坐下,裹着毯子,看那些带着面纱 的女子张罗晚饭——有女人就是好的,随时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 白如今却闲极无聊,忽而往那沙地上一躺,一面闻着饭香,一面看天上的星辰。 大漠像一个金色的盆,承载着满天星斗。星星却那么低,似乎一抬手就能够下来——不比洛阳,那里的星辰和月亮就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女子,就算是观赏都不肯给面子。然而,萧萧黄沙,铜锅咕咕嘟嘟的声音里,忽而就混入了一丝异样的声音,就像……艰难在沙地上拖过的声响。 “阿云!”如今翻身而起,急切地看着面向南方而站的黑衣厉云。对方似乎也听到了那种声音,忽而就凑近骆驼,慢慢抽出自己的佩剑。湛蓝色的光华刹那跃起。 就在那一刹那,守护着篝火的两名白纱女子已然跃出,快速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那个方向,竟然是死亡沙漠! 美沙亚有些怕,蹭到纨绔公子怀里。半眯着眼睛的天鹰也倏忽弹起,滑翔着飞去。 只一瞬间,天鹰就环璇着飞回了,抖着翅膀落在如今肩膀,低声,“是个人。” 人?死亡沙漠里,竟然有能活着出来的人?难道是大荒十九浮族的人? 他刚刚站起,就见那两个白纱女子快速掠回,臂弯间却架着个黑色的人形。两个女子悄无声息的将那人扔在篝火旁,闪烁的火焰照亮了黑衣男子半陷在沙子里的面容。 那半脸是坚毅的,眉目唇线都出奇的削拔。只是眼睛紧闭着,眼皮下有着微微的颤动,双唇干裂开来,带着一道道的血口。 白如今连忙俯下身去,查视那人的伤势,却忍不住惊呼出声。 厉云也跟着俯下身去,就看到了男子身上狰狞的伤势。满身黑衣已经被血浸染,男子的身上,却处处带着狰狞的伤痕,左肩膀上竟然生生缺失了一块肉,露出森然的白骨。 他伸出手来,往男子的左肩上一按,脸色青了。男子的整条左臂已经脱臼了,连手掌都跟腕骨脱离开来……似乎,是被莫名的大力撕扯而成。而他这一身的伤势,却都不是刀剑所为,更像是某种大型猛兽撕咬而留下的痕迹。 这个人究竟遇到了什么,这样竟然还能活下来。 纨绔公子探了探他的呼吸,便要将他翻转过来,帮他救治,然而,就在他翻起那人的刹那,对方的眸子陡然睁开,一直压在身子下的右手倏然探出! 如今只觉得面前一寒,一股凌厉的锁链就当面刺来! 当!厉云于千钧一发之际隔开了锁链,手腕却被震的一麻!他一把拽住纨绔公子的后领,瞬间拖着他划出一丈,剑花一挽,随时准备着迎接那人的下一次进攻。 然而,锁链终于力竭而跌落,黑衣男子伸出的右手软塌塌的瘫在黄沙上,一双凌厉的眸子却又闭上了。 一白纱女子试探着上来踢了踢他,终于不见他再次动弹。 “哇……”如今感慨一声,揉着自己被黄沙擦痛得屁股,不可思议的眨眼睛。“这个人好厉害,好厉害!” 的确。厉云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发麻的手腕,眼眸陡然凌厉。这个人刚才的猝然一击,竟然有如此力道和杀气。这人的意志也是非凡的,恐怕不是善茬。 如今却已经跑回去,继续翻转着那人死沉的身体。 “你干什么?”厉云的眸子一震,冷声问。 “救人呀,你没看他伤得这么严重吗?”他自顾的将他翻转过来,一面动手撕扯着对方沾在身上的衣服,一面说。 厉云快步上来,拍开他的手,“这个人来历不明,恐怕身份也不干净,别救他。” 如今却已经先感慨一声,叫,“阿云阿云,你看看,我怎么觉得他面熟?” 黑衣男子削拔冷厉的脸已经完全暴露在火光下,一双眉却深深蹙着,似乎是纨绔公子的动作弄疼了他。 厉云一看,也觉得有些面善,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贴上的胡须,仔细的想。 “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却笑着抬起头来,嚷嚷,“现在救人要紧呀,反正咱们的乔装也很少有人能认出来,应该没事的——阿云你会不会接骨?我不太在行哎,他的胸骨和左臂都有些断了!” 美沙亚虽然有些畏血,却也凑上来低声,“如今哥哥,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如今笑着摆手,却忽而一抬头,对那些站着的白纱女子说,“你们带没带金疮药?我知道青霜阁的药效果不错!” 五个白纱女子彼此相视,终于从怀里摸起来,凑了四五瓶各式各样的药膏,递过来。 竟然带的这样全——什么跌打散,活血丸,甚至还有专门接骨的断续膏。 那几个女子又面面相觑,却涌上来,帮他给那人包扎伤口,上药。 久病三折股,这些在刀尖上跌打滚爬的女子,却已然是良医。 如今索性退出来,七嘴八舌的瞎指挥着。 厉云没有帮忙,一直冷冷的握着剑站在一旁,警醒的看着那个人。防备他再次陡然跳起,出手伤人。 终于,忙活了一个时辰,男子身上七零八落的伤口就都包好了,断裂的胳膊胸骨也接好了,并且用胡杨木加固。 如今又找出一件旧衣,为那个陌生人换上。为他换衣的时候,那人的怀袖里,当啷啷的掉出两条黝黑的铁链来。也足有四五斤沉了,他也不嫌累,竟然使用这样沉重怪异的兵器。 如今将那锁链颠了颠,又原样塞回那人怀里,拍了拍手,一幅大功告成的模样。 一旁看着的美沙亚这才也放了心,却忽而蹙了蹙眉,喃喃,“什么……什么东西糊了?” 众人一嗅,恍然失色,一看那火上,铜锅已经烧干了,炖在汤里的肉块和馕也都焦糊。 “我的饭!”如今惨叫一声,仿佛受到了冲天的打击,扑通一声跪倒在沙地里。 日头很高了,纨绔公子却不清醒,在骆驼上颠簸。他依旧闷闷不乐,为了昨夜那些焦糊的食物。便忍不住回过头来,啐了那个被他捡回来的人一口。 他和厉云的骆驼间,悬挂了张软毯,兜着那个昏厥的人,在柔软的沙地间一颠一颠。 “ 啊,”在后面的美沙亚忽而惊叫,“他要醒了!” 如今觉得诧异,回过头去一看,果然见那陌生人的眼皮抖动着,却不见睁开。“哪里能醒!失了那么多血,怎么着也要先昏睡一两天。”他撇撇嘴,对美沙亚说完便回过头去,不再理会那个人。 旁边的厉云却侧头,看了那人一眼,冷冷的。“这个人不简单。等他醒了,就赶他走。” “咦——”如今皱了皱眉,“你也太狠了罢,荒无人烟的,好歹也要将他送到个村落去。” 我狠心?剑客冷了冷眼,反问,“你还想带他去科汉特沙漠,带着他去寻找天空之……?” 如今不及他说完,却快速伸手做嘘止的动作,一面还斜着眼睛看那个昏迷中的人。 麻衣剑客缄口不语,微微摸了摸坐下的佩剑,眸子也晃了一晃,半天才冷冷道,“为他也耽搁了不少时辰。不论如何,明天到那里之前,将他放下。” “看看再说。”如今挥挥手,却一点也不紧张,笑眯眯的。 这样又缓缓行了半日,看够了千篇一律的黄沙,骆驼上的纨绔公子终于有些不耐烦地,“休息一下吧,我饿了,阿云。” 厉云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心下盘算:这大漠是多事之秋,不可久留。能快一点到达了科汉特沙漠才好,实在耽搁不起。 他却又仔细的看了看纨绔公子的神色,终于微微皱了皱眉,第一次用商量的口吻。“再行个把时辰罢。这地方风沙也大,没法生火。” 然而,那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的陌生人,却呻吟了一声,干裂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慢慢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如今一瞪眼,麻利的溜下骆驼来,凑过去听清了,那人一直在重复的,却是个水字。 他连忙拿出水囊,小心的抱着那人的脑袋,先给他润了润唇,这才敢给他喝——这几日,为了防止他过度流血,水都是极少给他喝的。 那人仿佛遇到了甘泉,完好的右手伸出来,用力的攥紧了那水囊,拼命的挤着。 “你急什么!”生怕他喝的急了,呛到气管里,如今便抢夺那水囊,阻止他拼命的下灌。 骆驼上的麻衣厉云微微俯身,一瞬不瞬的盯紧了那个灌水的男子。 然而,男子混沌衰弱的眸子里,陡然爆出一丝血光,只一瞬间,袖子下就有一股黑猛烈窜出,直*纨绔公子的咽喉! 厉云再救,已然不及! 如今惊叫一声,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微一侧头,腰肢不可思议的向一面折去,竟然轻巧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看来,纨绔公子对这个人,也有了防备。 “好心没好报!”他气咻咻的躲开对方的攻击,灵敏的在那男子的腕子上一卸力,便将下坠的水囊接在手里,得意洋洋的后退。 对方锁链居然扑来,快的非常,锁链尖上寒光一显,竟然将那个水囊削成了两段! 大漠上弥足珍贵的水炸开来,溅了如今一脸一身。 “太过分了!”他终于气急,挽起袖子来作势要打,喋喋不休,“狼心狗肺的,我们救了你,恩将仇报,还我的水来!” 厉云却陡然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后领,却使上了暗劲,不让他上前。 这个人……真的不简单,如此的伤势竟然还敢妄动。可那人锁链上灌注的内力并不多,似乎只想试探一下他们的武功底子。 那人坐起在毯子上,扶着肋骨折断的胸口,却是吃痛,一张脸上冷汗涔涔。 他下意识的环视一圈,这才将眸子冷冷的盯准了骆驼上的麻衣男子,缓缓的。“你们是什么人。” 眼见如今不再踢打,厉云这才放了手,故意收敛自己的锐气,淡淡的。“我们只是商贾。” 商贾?对方沉吟了一下,脸上有明显的不信任,冷笑,“没那么简单罢,怎么不见货物。”他说着,一转头盯紧那些带着面纱的白衣女子,冷声猜测。“难道……竟然还有贩人的勾当。” 如今听了这话,故意一歪嘴狞笑,“你猜得不错,我们就是人贩子,专门贩卖大漠美女,好卖给中州的青楼——你小心点,惹火了本少爷,我把你卖到妓院去当龟奴!” 厉云听着那纨绔公子的妄言,竟然还符合些情理,终于无奈的摇头,权作默认。 可黑衣男子却心存疑虑,看了看驼队中年纪尚小的女孩子美沙亚,眸子忽而冷了一冷。 人贩子……竟然还拐卖孩子么?那孩子有一股子贵气,怕是没那么简单。 “喂,”如今消了火气,却故意凑上去,使劲的拍了一下他骨折的左肩,笑得不怀好意,“你是谁呀,遇上什么了?” 被纨绔公子那样一拍,只觉得整条肩膀都要粉碎了。黑衣男子的脸色极阴,似乎都能挤出雨水来。他却快速的按住如今的手,下了暗劲,要将对方的手腕捏得粉碎,口里却冷笑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然而,那样紧的攥着他的手腕,却觉得对方的手倏然无骨,竟然像泥鳅一样,轻松的滑脱了他的手掌。 那一刻,黑衣男子是怵目惊心的,却见那个少年依旧笑着,丝毫无觉。 有趣有趣……黑衣男子蓦地想起了什么,嘴角爆出一丝阴狠的笑,细长的眼睛里,却蓄满了杀意。 真的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累了。”黑衣男子却倏尔躺倒在毯子上,淡淡的闭上了眼睛。“什么时候能有吃的,再叫醒我。”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不肯理会这个自大狂。如今自顾上骆驼,却一咬牙,倏尔拍了拍飞落他肩膀的天鹰,悄然指了指那个闭目养神的黑衣男子。 直到现在,纨绔公子才有了救虎贻患的感觉。 终于,又行了小半天,瞧着前面倏然闪现出一片草场,那草场之上,矗立着个风帆大纛,上面是隶书的斗大“驿”字。 这是大漠北州的第一站驿,也是出北州的最后一站,过了这个驿站,再往南去,就是萧萧的科汉特沙漠。了无人烟。 “今夜在这里休息。”麻衣的厉云想了一想,终于挥挥手,让众人下骆驼,往那驿站里行去。 (本章完) 驿站夹飞羽 ? 这驿站不大,两层的木质小楼。虽然处在绿泽,却也被风沙侵蚀了不少,陈旧的木地板,一走动便要吱呀呀的响,像一个上了年纪且不堪重负的老者,随时都要倒下去一样。 他们是这驿站的第一批客人,也是唯一的客人。 现在是春季,大漠沙兽的活跃期,又是黑沙暴的频繁期,进出大漠的商队少之又少——更何况沙漠上盗匪泛滥,星野国又是在戒严期间。 看顾驿站的却是个半老徐娘,剔眉剔眼的看着这一群奇奇怪怪的男女进入,不耐烦地端着盏油灯,将众人往楼上的客房里送。 天明明不曾黑下来,驿站里却是一片昏暗,而且透着丝丝缕缕的冷气。 她看着一群男男女女都是无动于衷的,可待看到那个黑衣的中州男子,不耐烦得眉眼才抬了一抬,嗤笑了两声,打诨,“伤残成这个样子,别不是官府缉拿的盗匪罢?我这样的小店可承受不起。” 本来,这边地的驿站该归属于朝廷。只是,自从星野国败落易主,这边城的管事驿丞早卷了细软逃了。驿站就被邻近的国人包下来,做个买卖捞些小钱。 这驿站天不管地不管,又是出入的唯一途径,爱住不住。 厉云以前就住过这个驿站,也见过这个老板娘——她以前都是温柔和顺的,对待旅客也热情,见他这个带着孩子的男子,还特别照顾。怎么才这么点儿光景,竟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厉云朝下一瞧,三两个伙计游手好闲的在堂内磨蹭,越发显得败落。 “……也开开眼罢,乱成这样,让我们怎么活?这个世道!”那半老女子依旧在喋喋不休的骂着,啪啦一声推开一扇门,冷声冷气,“你们几个婆娘,就住这里。你们几个汉子住到隔壁去,我这里房间乱,自己收拾!” 果然是乱,一开门,一蓬土就兜头盖脸的罩下来,呛得众人止不住咳嗽。 “老板娘,先做几个菜来,大家都还没吃饭。”厉云靠上去,淡淡的叮嘱。 那老女人退了几步,拿灯火仔细的照了照他,这才嗤了一声,不耐烦地扬手,“厨房里有菜,要吃自己做去,老娘不伺候。” 她说着,却故意扭动着腰肢,提着裙摆慢吞吞的下楼去,竟然连个灯火都不留下。 如今瞧他吃了闭门羹,忍不住笑起来,哧哧作响。 麻衣的厉云变了变脸色,却将美沙亚托付给一个白纱女子,这才猛然拽着纨绔公子的衣领,蹬蹬蹬拖下楼去。 “哎!”如今只来得及叫一嗓子,忽而拍飞了肩膀上的天鹰,对它一指。 天鹰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拍着翅膀飞起,朝那黑衣中州男子所待的房间飞去。 下了楼,转了三转,麻衣厉云熟练的将如今拖到厨房来,在巨大黝黑的灶台前停下。 “我不会做饭!”瞧着那一架黝黑的大锅,他委屈得叫唤。 厉云却不会理他,在那厨房里四下搜寻了一遍,却对那些土豆和白菜不闻不问。如今抬头一看,铁丝架子上还串着些腊肉,却已经些微的蒙了尘。 “这个……”他吞了口唾沫,指着那些腊肉喃喃,“难道不是找那些东西吗?还是……你以为我跟大八哥一样,是吃老鼠的?” 的确,厉云哪里是在找食物,分明在翻找地洞一样。然而,麻衣男子却朝他挥手示意,终于慢慢得抬起头来,出了口气。却依旧压低了声音,喃喃。“这家驿站,有些不对劲。” 原来他刚才摸索了一顿,却是在找这里面是否有密道或孔隙一类的东西。 如今这才探头探脑的扫视了这厨房一圈,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原来你也发现了?该不会是黑店罢?” 他也早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下面游荡的伙计,却总是不停的偷眼他们。而且,他们抹桌子扫地的姿势,也太不地道了,就像拿着刀枪一样。 “难道……”如今更有了不好的联想,连忙翻找着蒸屉里的包子和馒头,打哆嗦,“他们做的是人肉买卖……人肉包子!” 厉云却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臆想,皱眉。“那倒不至于。今夜警醒些,我总觉得有事。” 如今点点头,却忽而有些害羞的捂着肚子,喃喃,“这之前,阿云,能不能让个人来做点饭吃?我实在是饿……” 折腾了有半个时辰,眼见着天黑了下来,这才吃上了今日唯一的一顿饭。 那个奇怪的黑衣男子竟然都能下床走动了,好强的恢复能力。 吃饭之前,如今已经听了天鹰的汇报——奇怪的黑衣男子一直呆在**,不曾动弹。只是中途里,老板娘过去送了一次水,却依旧没好气地。 吃饭之时,他们一行人坐在当中拼好的大桌上,不动声色。周围杂坐上却围了一圈店里的活计。都在那里漫不经心的做活计。 一行人也吃的寡然无味,很快就陆续散了。 可就 在各自进门的时候,两个白衣白纱的女子,忽而就消失了踪影。 剑客厉云与如今相视一眼,各自沉默。 夜,很深了。 大漠的夜里,无鸟无虫,四周是死一样的沉寂。 夜色里,二层腐朽的窗户陡然打开,由于过急,几乎将那腐朽的窗户拍下来。 如今睡得不深,一下子就睁开了眼,厉云随即醒来,拔剑,雪亮的剑光瞬间照亮了窗帷。 两人却先向第三张床看去,那里被子隆起,似乎那个人还不曾被惊醒。 跳窗进来的却是那两个青霜阁的女子,低声,“不好了,外面竟然围满了官兵!” 官兵?巡逻军的人吗?如今一惊,连忙起来穿衣服,絮絮叨叨,“没想到这家驿站竟然是官府的人,难怪那么看咱们!” 厉云却是和衣而睡得,一骨碌翻起身来,仗剑快速向那第三张床靠近。 厚重的被褥突然抖动了一下,似乎那里面的人正在醒来。 “还睡,快起来啦!”纨绔公子心急火燎的穿衣,还不忘调侃一番。 厉云的心中微一松懈,连忙上去,掀被子。 可被褥里,陡然跃起了两道金光,交错着宛若十字的闪电,朝剑客的面部迅速袭来! 厉云抖剑换手,一剑斩下,瞬间压在了那两道闪电的交叉点上! 被褥退下,被窝里的人却哪里是那个黑衣男子,分明就是这驿站的老板娘! 麻衣厉云陡然震剑,将对方震开一尺,却眸子一冷,“你是谁!” 老板娘终于冷笑一声,将手里的双刀一收,麻利的掀下人皮面具和衣裙,露出一袭峭拔的黑色身形,竟然是个身段凌厉的女子。 “鬼堡座下杀手吹雪,恭候多时!”那女子竟然不紧不慢的拱手,软散的眸子已经雪亮,竟然比她肩膀上的那个玄金骷髅,都要来的闪亮些。 鬼堡?见鬼,竟然在这里遇到鬼堡的人! “那个人呢?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如今忍不住出声,问起那个半死不活的黑衣中州人。 厉云却顾不上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子,一挥手对青霜阁的两个女子喝道,“快带着公主去屋顶,架起飞叶帆来,你们先走!” 那两个面纱少女深知厉害,一抖身便穿窗而出。 然而,屋内的鬼堡女子一退再退,却忽而掏出一枚霹雳子来,朝着窗口的纨绔公子掷去! 白如今灵敏躲开,却瞧着那霹雳子飞出窗外,在半空炸响,抖落一地烟雾。就在那一瞬间,楼下竟然射上箭羽来,密闭的箭羽宛若奔雷,一瞬间就洞穿了菲薄的墙板! “阿云!”如今急声提醒,抖开手势,赤手空拳的阻拦着那些密如飞蝗的羽箭! 厉云正要去抓那叫吹雪的鬼堡女子,却见对方冷笑一声,忽而撞出门去。他刚要追,那楼梯上攒射的箭羽就阻断了他的去路! “阿云,阿云!”如今越发一迭声叫,抄起一张凳子,噼里啪啦的挡开那些激烈的箭簇! “快,去屋顶!”天鹰也已经展开翅膀,伶俐的躲避着那些飞箭,对两人竭声提醒。 麻衣剑客这才一顿步翻身后退,双脚大力的鞠上洞开的房门,将那些箭簇挡了一挡,人已经来到室内,迅速的将方桌四腿削掉,一手拽着如今的后领,冲出窗户! 那桌面成了盾牌,楼下的箭羽肆无忌惮的射上来,力道大的却已经穿透了桌面,在剑客的双手和胳膊上留下了道道痕迹! 可借着剑羽冲力,两人已经顺利跃上屋檐,与早等在那里的众人汇合。 厉云只觉得腰下一痛,竟然是一支羽箭深入腰间三寸。他一剑削掉箭尾,将那腰间一按,不动声色的攀上了飞叶帆的把手,等待飞起。 腰下的血不断涌出来,染透了他深色的衣衫,并且顺着裤腿不断涌下。 青霜阁的一干人迅速调整着仪器,准备起飞。 然而,脚下的屋檐陡然一颤,只一瞬间,那木质腐朽的二层楼宇,竟然整个倒塌下去! 原来是下面的人,将整个楼宇拉塌了,势要*迫他们下来! 厉云的脚下一个趔趄,就觉得腰腹撕裂开来,鲜血汹涌而下。 与此同时,飞叶帆终于在那一刹那升起,脱离了坍塌的楼宇,在夜色里迅速向远处的沙漠翱翔而去。 “拿弓来!”楼下观看的吹雪陡然一震,迅速夺过手下的一把机械弓弩,搭箭挽弓,却在箭簇上穿上了什么,抬起,对准了一架飞叶帆,陡然放箭。 只听得一声镝鸣,那羽箭飞快的划破夜空,却在一架飞叶帆不远处陡然爆炸,溅起无数流火! 穿在箭簇之上的,竟然是大颗的霹雳子! 爆炸的冲击力袭面而来,飞帆上的如今惊叫,一闭眼就觉那碎片喷到脸上,火辣辣的痛。 “扶好了!”*控飞叶帆的女子出声提醒, 猛然就拉起了*纵杆,往九霄云外冲去! 地面上的吹雪嗤了一声,狠狠地又夺过三支箭羽,齐齐搭上,便要放箭。 然而,旁边倏然伸过来一只略微苍白的手,强硬的夺下了女子手里的箭弩。沉稳的拉起,满弦,对准了另一群低矮的飞叶帆,放。 羽箭准确无误的穿透了两架飞叶帆,继而,霹雳子爆炸开来,宛若天空上燃烧起的肆意焰火,那雪亮的闪光,一瞬间照亮了持弓男子冷肃的脸。 旁边的鬼堡女子吃惊的转过头去,看着黑衣男子依旧吊在半空,却能灵活运动的手臂,惊恐低声,“你的左手不是断了吗?漠然。” 黑衣男子无声冷笑,却一把抱住了重新断裂的左臂。 虽然痛一些,也是值得的。而且他拥有超凡的回复能力,这样的痛,便不算什么了。 否则,怎么可能从那样凶险的死亡沙漠,从那些沙兽的嘴下脱生。 “快派人去科汉特沙漠,他们的目的地是那里。”漠然低声说着,眸子里却有冷笑的意味——那些人是自找的,不该救了他,更不该在他假装昏迷的时候,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漠然一开始就认出了那群人。星野国画影缉拿的逃犯。那样的伪装,对于善于乔装暗杀的鬼堡来说,简直是不足一哂。 被炸落得两架飞叶帆,刚好就是厉云和美沙亚各自在的那架! 陡然的中箭让他们两人都来不及反应,那些*纵机械的青霜阁女子,却已然猛烈的将他们推出机械,自己却*纵着飞帆迅速上升,连同飞帆一起,化为了漫天的碎片! 爆炸的巨大冲力,一下子就撞伤了两人的身体,厉云被那股力道一撞,口中猛然就呕出了血,霎时几乎昏厥。 “厉云,美沙亚!”九天外陡然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厉云将厚重的眼皮抬了抬,却恍恍惚惚的觉得,面前有一大团阴影*来,越来越大,撕裂般的风声似乎就在耳畔。 “撑住!”那袭黑影陡然张口提醒,身子一个环璇俯冲而下,卷起的风一下子抵消了剑客的坠力。厉云清醒了一些,认出了那个声音。 竟然是天鹰! 就在他惊醒的刹那,身子便撞在了一片厚羽上,柔软的宛若铺满了厚毡的床榻,他陡然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在天鹰的背上。 那只长不过五尺的鹰,却竟然膨胀成了庞然大物,像一架巨大的飞行器,稳稳的托住了有些茫然的剑客。 “抓好了!”天鹰转头,铜盆大小的眼睛里溢着淡绿色的光芒,低声提醒。 麻衣厉云这才恍然,一下子揪住了它一蓬一尺来长的羽毛,随着那天鹰俯冲下去,追赶坠落在空中的小公主。 由于受到撞击,美沙亚已经晕厥,双眼紧闭着,朝深渊里栽下去。厉云倏然伸手,猛然就拉住了她的胳膊,就势拽上了天鹰的背,胸口却撕心裂肺的一痛,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 天鹰一个环璇升起,却觉得背上的人形踉跄,忍不住转过头来,“怎么了?” 厉云竭力抱着小公主,撑在天鹰的脊背,却觉得面前一阵阵的晕眩,似乎有无数的白点在眼前乱晃,继而演变成大片大片的苍黑。 他抬了抬头,看着日出的方向,那里虽然还不曾透漏出第一丝光彩,却应该还有些外泄的光华,怎么会是一片黑呢? 难道,真的如同传说的那样,黎明前的夜色,才是最黑暗而不见底的? 就在他支撑不住,几乎翻下鹰背的刹那,平行的飞叶帆上,陡然扑过来一袭麻衣,紧紧地拉住了下坠的他。 “阿云……!”耳边还残存着最后一个声音,眼前却全盲了。然而,厉云感受着那只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倏忽却放下心来,将怀里的小公主塞到那个人怀里,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阿云,阿云你别晕呀!”如今一手扶着美沙亚,另一手拼命掐他人中,却不见那人醒来。他气急,使劲推他,口里喋喋不休,“没出息,你恐高怎么着,就在天空中飞了一会儿,就晕倒!” 然而,这一推,却推到了满手的血! 厉云的半边衣襟已经被血浸染,只是因为夜色的关系,才没能看出来。 如今惊呼,迅速摸索过去,终于摸到了他腰间一节硬邦邦的断箭,脸色就变了。 “大八哥大八哥!”他使劲的拍了拍天鹰的颈羽,“你找个地方停下来,我要给阿云包扎,他流了好多血!”天鹰竭力的朝东南方向飞去,却高声,“现在不行,天还没亮起来,我怕有埋伏!你先暂时帮他止住血!” 它说着,陡然折起,朝天穹深处蔓延开去。 如今无奈,封了厉云腰上的几个穴道,然后伸出手来,轻柔的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这黎明之前最深沉的黑暗,终于慢慢过去了。天角出现了一抹微弱的光。 天鹰陡然震起翅膀,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滑翔而去。 (本章完) 行此须归家 ? “坐好了,我要下降了。”晨光里,竭力飞翔了近两个时辰的天鹰终于力竭,提醒着脊背上的纨绔公子。 只听如今应了一声,手陡然伸来,一下子就揪紧了它的颈子,几乎扯下一蓬厚重的毛来。 “臭小子!”天鹰陡然嚎叫,一身的翎毛都扎煞起来,“你想干什么?松手!” “不行不行!”脊背上的如今一手抱着美沙亚,一面用膝盖固定着昏迷的厉云,还越发用力的揪紧了天鹰的羽毛,“我们会掉下去的!” 天鹰被*无奈,却终于没有力气与他争执,展平了翅膀,踉踉跄跄的朝地面俯冲下去。 眼下都是萧瑟的沙漠,一眼穷尽,荒凉无边。 余下的两架飞叶帆也随着它,缓慢的调纵*作杆,下降。 终于,虽然卷起了无数的黄沙,这次着陆也还算顺利,天鹰的一双利爪在沙面上划过一片痕迹,终于稳落在了沙丘里。 然而,它落地的刹那,眸子却倏忽震荡起来,扑簌着翅膀要再次飞起。 “怎么了,大八哥?”如今立身不稳,几乎被它摔下来,越发用力的拽紧了它,问。 天鹰已然腾起,双翅下掀起了黄沙滚滚,然而,竟然不曾离开地面一丈。如今连忙俯身看去,那沙丘里竟带起了无数钢线,在天鹰的羽翅和爪子上留下一片斑驳! 半尺长的黑色羽毛齐线而断,鲜血陡然溅出! 如今诧然回首,却见背后的两架飞叶帆也被那丝线切割的支离破碎,无法升起! 突然间,丝线上拴着的铃声大作,丁丁*的交击出一片金戈铁马之声! 不远处的沙丘里,瞬乎伸展出一面猩红的坠星大纛,迎风呼呼作响。只觉得极目处烟尘滚滚,似乎有大片的人马呼啸而来! “他们怎么知道……!”如今急促的喝了一声,快速抽出厉云的佩剑,帮它斩断那些丝线——然而,丝线竟然坚韧如斯,任是那样的宝剑,竟然都不曾砍动一分。 “别白费力气!”天鹰兀自挣扎不开,那丝线的坚韧可见一斑。它竭力提醒纨绔公子,“快带他们先走,这丝线是极地冰族的雪丝,不是一般兵器所能断折!” 猩红色的大纛在不断挥舞,水平线上已经隐约能辨银色的铠甲。 旁边的两架飞叶帆上,三个残存的青霜阁女子竭力挣扎出丝线,鲜血淋漓的飞跃而来,分别架起天鹰脊背上的三人,便要离去。 如今却挣扎开来,忽而提声,“大八哥,快,你快变回原型,就能出来了!” “没用的!”天鹰竭力仰起头来,一双深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这些丝线已经缠绕上了我,便不死不休。你快走,出了沙漠就是中州!” 中州,中州就近在咫尺!只要进了中州地界,这些大漠上的巡逻军就不敢妄动! 身旁的青霜阁女子一声不吭,只是拼命的拉动如今的身体。 如今却陡然笑出来,往旁边一推那白纱女子,低声提醒。“你们快走,我……断后。” 那些青霜阁的女子却是被授予保护命令的,哪里肯服从,忽而就放下了昏迷的两人,站到了他面前,等待着巡逻军的*近。 来不及多加考虑,如今俯下身来,扶住了天鹰的颈子,低笑,“大八哥,你要为我保密。” 他说完,施施然站起,却慢慢得伸出双掌,让无形的内力在双掌上涌动。那样软弱的手掌,却陡然变得坚硬,竟然还隐隐散发出白色的光芒! 八卦掌!天鹰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特殊的起手势,不可思议的震了震眼眸。 这个人……是洛阳八卦掌白家的传人吗? 竟然就是几乎将他们大荒十九浮族*上绝境的,洛阳八卦掌的传人吗? 纨绔公子已然一声断喝,一掌柔软劈下! 那看起来柔弱不堪的掌法,竟然将坚毅的雪丝轻松斩断,他的掌法如行云流水,发力极短却极其迅捷,只一瞬间,缠绕不朽的丝线就纷纷断裂开来,萎地。 这就是八卦掌里柔掌的本事,能以柔克刚,将天下所有坚毅的东西轻松断于掌下。 天鹰一拍翅变回原型,身上却受了重创,无法飞翔。它拖着翅膀站在他的肩,竭力唤他,“快走!” 如今这才应了一声,一手抱起美沙亚来,一面对那三个白纱女子做着逃的手势。 两女子架起受伤的厉云,跟着他急奔而去。 仓皇的奔逃中,天鹰却用带血的嘴喙啄他的肩膀,低声,“你小子是洛阳八卦掌白家人,是不是!” “哎呀哎呀,你说是就是了!”他却来不及解释,一面逃着,一面说。 然而,脚下不是松软非常的黄沙,就是能切割任何东西的雪丝,一行人的速度慢的惊人,眼看着背后的烟尘就滚滚而来。 陡然间,仓促奔跑的众人一脚踏空,只觉得身下一陷,还不及反应,又再次的凌空弹起,无数交错纵横的丝线劈面而来,身上顿时被撕裂开无数的伤口! 双丝网,千千结,瞬间就将他们蒙盖的严实! 昏厥的厉 云吃痛,沉吟了一声,终于慢慢得睁开了眼睛。 该死的,竟然还有这样的陷阱。如今终于也急迫起来,忽而竖起了双掌,挥舞间,轻而易举的将尖利的双丝网绞成碎片。 “你们跟着我!”指不定面前还有怎样的陷阱,他却第一次承担下进取的责任,将小公主扔给一个白纱女子,这才对身后众人竭声说。 他说着,已经冲到前面去了,一面用双掌迅速斩断那些铺天而来的丝线,一面竭力奔逃。 肩膀上的天鹰倏忽想起了什么,猛然抓了一下他的肩膀,急声,“他们快追上来了,快,把白沙天狼放出来!” 白沙天狼!对呀,一直在仓皇的奔逃中,竟然忘了那个家伙! 如今连忙空出一只手来,一面绞碎着丝网,一面朝着腕子上金属圆环大声叫,“白沙白沙,快出来救命!” 然而,还不及圆环里有所反应,天空上竟然兜头盖脸的落下无数色彩斑斓的巨大飞羽,只一瞬间,那些缓缓下降的飞羽陡然爆炸,激溅起一片荒沙滚滚! 一些飞羽就爆炸在一行人身侧,将一片荒沙抖上众人的肩膀,并伴随着热血喷溅而出。 “是鬼堡的飞火!”青霜阁女子认识那种可以在天空中肆意蔓延的可怕炸药,陡然惊呼。 如今终于恼火,忽而伸出双手,依着身体滑出了一道巨大的圆形。青霜阁的女子知道他的利害,连忙凑近过来,俯下身去。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周身五尺,显出了一道巨大的银色盾牌,宛若一张巨大的八卦图形,将一行人紧紧包裹。 极快的,八卦内却有轻柔的内力泄出,却宛若最温柔的春风,将那些在空中飘飞的羽毛纷纷托起,远远的送到势力范围之外。待那些银甲的兵卒赶上来,那托着羽毛的风却陡然一裂,无数的飞羽就爆炸开来! 一瞬间哀鸿顿起,无数的人挂伤后退,却不曾有人死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控的力道,那些飞羽总在距兵卒三尺外爆开,虽然有危险性,却并不伤及性命。 一群兵士不敢上前,只是密密匝匝的围满了那中心的一行人,瞧着满天的飞羽折返回来,在荒沙地上纷纷爆裂。一瞬间,包围圈内黄沙滚滚,不能视物。 如今这才敢些微放松,低吼着叫唤那个宛若死去的圆环。 终于,圆环里起了一声回音,有人不耐烦地冷冷道,“才睡了三个时辰,吵什么吵!” “再不吵我就死啦,你快出来!”他急得面红耳赤,一迭声的叫喊。 就在那一刹那,一片朦胧的外围,却倏尔响起了杀喊声。 内讧?纨绔公子惊诧抬头,顾不上慢悠悠钻出圆环的白沙天狼,只是侧着耳朵仔细听。 “二少爷,二少爷……!” 遥远的沙外,丝丝缕缕的传来了竭声的呼唤,宛若最遥远的海市蜃楼,明明近在咫尺,却因为隔着一层沙尘的虚无,而无法触及。 白如今似乎听出了那个声音,陡然惊喜,几乎窜起来,“大福伯,大福伯我在这里!” 听到了他的回应,外面的杀喊越发激烈,伴随着长短不一的高呼,“二少爷,二少爷!” 纨绔公子已然跳起,不顾一切的在沙尘中挥手,一下子就将肩膀上的天鹰抖落下来,幸而白沙伸手迅速,才没让它栽到那黄沙里去。 “究竟怎么了。”白沙天狼不耐烦地挥去面前的风沙,皱着眉头问。 回答它的,却是厉云的一声恍然。“你……竟然是洛阳白家的人!” 洛阳白家?天狼似乎听说过这个家族,很遥远的记忆里,似乎潜藏着对这个家族的后怕——八卦掌白家吗?那样的绝技,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你帮帮忙,”天鹰却发了话,在白沙的胳膊上歪曲着,眸子却是冷的。“就让那些追杀的兵士……不得好死!” 听了那样的话,白沙天狼的眸子里陡然溢出血色,宛若烧红的烙铁。 “你这笨蛋。”白沙天狼一声冷笑,将天鹰放在了厉云的肩膀,这才冷哂着,“竟然伤成这个样子,真没用。” 它说着,却陡然一扭身,凭空化作了一道黑色旋风,朝不能分明的风沙里涌去。 或许,让一个人昏厥不算容易。可是……若要让一个人死,对它而言,却如翻掌! 周围的风沙里,忽而就起了一迭声的怪叫,竟然径直压过了滚滚风沙,直达九霄! 那怪叫和湔血的声音里,却夹杂着白沙天狼放肆的笑,似乎能将所有的阳光撕裂,将天空也撕开一道血色的口子! 这才是它……大漠上的杀戮和毁灭之神! 紧接着,慌乱里就有兵卒弃甲曳兵,溃散而逃。 如今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笑声,忽而回头,有些惊恐的看着天鹰,“它,它做了什么!” “做它该做的。”天鹰冷冷的站起翅膀来,慢慢用嘴喙梳理着自己沾血的羽毛。“被囚禁了这么多年——这才是它的本真面目,作为它的主人,你可要看好了。” 真的没想到,大漠毁灭之神的主人 ,却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愿杀戮的少年。 如今惊恐,刚要阻止,那混乱的黄沙里却伸出一只沾血的手,用力的按住了他的肩膀。他仓促转身,却听得背后起了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二少爷!” “大福伯!”少年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双饱经沧桑的眼,惊喜得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尘沙萧瑟里,无数的人形隐现出来,笑眯眯的看着纨绔公子。 “小一,小二,大八大七!你们怎么来啦!” 这些人,都是洛阳白家的十二护院。随着白姓,却各有各名,纨绔公子嫌麻烦,就以辈分年纪来排列,从小一一直排到十二。 这十二位护院,就已经代表了白家的顶尖势力。 没想到,在这个荒凉的大漠里,他竟然就遇到了十二人中的四名! “少主得了消息,说是你在大漠出现过,便派我们来寻你!”福伯应了一声,笑着打量纨绔公子,却痛惜的,“好少爷,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还黑了!” “我哥……叫你们来寻我……?”纨绔公子却吐了吐舌头,有些战战兢兢的问起。“他不怪我离家出走了吗?” “咳,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这次太过分,竟有大半年,连个音信都没有!除夕也不回去!” 除夕那天,他却是在蝴蝶小姐那里度过的。 福伯一抬头,却瞧见他背后的那三个白沙女子,还架着两个病恹恹的人,一怔,才抱拳试探着问,“是青霜阁的人?” 那三个女子各自点头,无声无息的行礼。 福伯又扫了扫那两个病恹恹的人,皱了皱眉,拉过他家二少爷,低声,“二少爷,你又交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仔细少主生气!上次你带回去的那些狐朋狗友,就几乎将咱府拆了。这次又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会被巡逻军追杀?若不是看见沙尘里升起的白色八卦软盾,恐怕咱就错过你啦……” 如今听他啰嗦,立刻全身哆嗦起来,讨好着笑,“这次不一样,大福伯你不要再罗嗦了。” “咳,”对方却一瞪眼睛,不满意的,“二少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叫老头子福伯,你非要加个‘大’字,还是想老头子早早死了,就没人来烦你?” “哪有哪有!”他使劲的眨眼睛,笑眯眯的摆手。 可摆着摆着,他的双腿却陡然一软,径直跪倒下去。 “二少爷!”一瞬间七八只手扶上来,紧紧搀住了他,仓皇的叫声乱成一团。幸而是福伯,纷纷荡开那些杂乱的手臂,往他的鼻子上一试,却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摇头。 “没事没事,他只是睡着了。” 麻衣的厉云微微一震,却也跟着长出了口气,慢慢的闭了闭眼睛。 现在想来,自己却又是多么不负责任,就那样昏倒了,将一切的重担,只压在这个贪玩的人身上。这样漫长的一夜,这一群仓皇的残弱之人,那人,却是怎样带着大家支撑过来的。 只是,他苏醒时,如今那样坚毅果断的背影,却又是他一生永难忘记的景象。 那样的纨绔公子,却义无反顾的支撑起了一切! 四周的沙尘终于慢慢散去,只听得一声尖啸,一袭黑影冲过来,却如今的身边停下了,提着眉冷声,“这臭小子怎么了?” 守着他的一圈人看去,却陡然惊了一跳——面前的这个男子不但悬浮在半空,竟然还带着一条扫帚大尾。那些白家人立刻将如今团团围起,戒备的排开架势,防备着这个沾血怪人的攻击。 白沙天狼啐出一口,蔑视的擦了擦脸颊上的血,冷声冷气。“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敢挡本大爷的去路!” 厉云眼瞧着众人剑拔弩张,连忙提醒,“误会,是……都是一起的。” 他也实在无法解释,如今跟白沙天狼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便想含混过去。 听着这话,一直戒备的白家人这才松懈,纷纷收手。福伯转过头去,似乎有些欣一旁沉稳的麻衣厉云,笑着抱拳,“还未请教?” 厉云推开众人的扶护,慢慢抱拳还礼,“我姓厉,单云字。”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的说,“我也是青霜阁的人。” 福伯恍然,这才笑着,“既然是少爷的朋友,便一道回洛阳吧。” 麻衣剑客看了看昏睡的如今,又想了一想,终于无法,只得点头答应。 现在自己身负重伤,纨绔公子又昏睡不醒,去天空之城的计划只能搁浅。 往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耐烦的白沙天狼在旁边掏着耳朵,不理会这一群俗人的客套,嘁了一声,一俯身又钻入少年手臂上的圆环里去了。 虽然也接触过类似的封印术,福伯看着眼前的场景,还是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烟尘全散,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一幅近乎血腥的修罗场,福伯终于抖了抖唇,鹰样的眼眸亮了亮,嘴里碎碎有声。 这些……难道竟然都是那个怪物一样的人弄出的?一向善良的二少爷,怎么会交上这样的朋友! (本章完) 洛阳三月花如锦 ? 就这样,颠簸了几日,从北州南下进入中州,又缓行了几日,终于到达了副都洛阳。 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工夫织得成? 洛阳的美,是人工雕琢的。她不曾有南方特有的水嫩和温柔,也不曾有南方的小家碧玉吴侬暖语。她是个经过了琢磨的女子,虽然不见得清新丽质,却也有了非同一般的贵气,有着由骨子里散发的雍容和沉稳。 且插梅花醉洛阳。 对。洛阳是醉的,有别于南方的小醒。她的醉,就醉出那一份芬芳的乱倒,醉出那一份特有的歌舞升平,灯红酒绿。 这里的气候,也终于有了晚春的特征,时不时就除下春的嫁纱,**一点属于夏的芳香。 毕竟,也是春暮了。 可这一路走来,昏睡中的纨绔公子,竟然都没有苏醒。 除了家丁喂给的水食,他不吃不喝,不吵不闹。让耳朵被折磨惯了的众人,都若有所失。 自从如今昏睡过去的那一天,厉云的眉头就不曾展开过。就连美沙亚都失去了笑意,每日里只是坐在马车上,陪伴着那个昏睡的人。 虽然福伯也说过了,他只是太累了,因此才沉睡不醒。 甸甸的马车已经进了洛阳城,那种特有的华贵和妖娆的气息扑面而来,热忱的迎接着这些归来的旅人。 就在马车弛进洛阳城的一刹那,马车上昏睡的纨绔公子,无声无息的睁开了眼睛。 有些灰暗的车厢内,美沙亚惊了一跳,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然而,如今快速翻起,一下子就捂住了女孩子的嘴,笑着朝她做噤声的手势。 美沙亚用力的掰开他的手,惊喜地低声,“如今哥哥,你可算是醒啦!” 他兀自偷眼车窗外,却笑着摆手,“我早就醒了。嘿嘿,谁让大福伯太罗嗦,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样反而好!” “噢——”美沙亚恍然,又不怀好意的对他笑着。 “美沙亚,”他却转过头来,笑着扶住了女孩子的肩膀,“等去了我家,我带你出去玩去——洛阳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女孩子笑着点点头,却忽而想起了什么,一撇嘴。“那个没胡子的老伯伯总是说,等你回去了,你大哥一定会关你的禁闭,到时候能出门吗?” 关禁闭?如今一听那三个字,陡然就哆嗦起来,下意识的抱住了肩膀。却忽而又笑了,不说话,思考了一下,只是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 正说着,甸甸行着的马车停了,车厢外起了一连串的吆喝声。只听得一声门响,那门内似乎涌出了无数的人,杂七杂八的上前来。 竟然就到家了。 “别跟别人说!”如今连忙叮嘱了女孩子一声,立刻又躺下去,装昏。 车厢外,马上的厉云也跟着下马,眼看着一群人抬了张夸大铺绒的紫檀躺椅,将车厢内的纨绔公子安置上去。他这才随着一行人的带领,慢慢地进入那双扇顶花门里去了。 一进门先看到的,却是个巨大的大理石屏,隔断了众人的去路。石屏上爬着一株老紫藤,紫花残艳,尤有蜂蝶。 他随着众人转过石屏,才别有洞天的显出一片起伏,山院内叠嶂层峦,假山石花,曲径幽溪浑若天成,显然是出自名家的手笔。 曲径屋宇之间游廊迭连,清一色的白墙红瓦,乌木檀窗,可见这一家的家资丰腴。也只有这样殷实的家底,才会培养出纨绔公子那样的人罢。 厉云瞧了一眼身旁紫檀躺椅里如今,忍不住就那样想。 然而,对建筑布景略有所知的厉云一眼望去,就知道这院子只是前院,屋宇之后应该还套着个后院,却被层峦布景挡住,应该是练功习武之用。 洛阳白家的八卦掌,向来是极少传外的。因此武功套路招数,也是严格保密的。 “二少爷回来啦,二少爷回来啦!”抬着紫檀躺椅的下人倏然出声,兴高采烈的叫。 话音未落,各处的屋宇里窗框内,忽而就探出无数的脑袋,嬉笑着瞧这边张望。 紧接着,游廊曲径上就传来了纷繁的脚步,厉云抬头眺望,远远的见快速奔过来两个大丫头,一红一翠,倒是相得益彰。 “二少爷!”奔的近了,那翠衣的少女陡然捂住了口,一下子就扑上来,却咬牙切齿的死命拽着纨绔公子的面颊,“你还舍得回来!你怎么不就死了!” 然而,被那样捏着,他竟似无觉。翠衣少女感觉不好,一转头看向老者,“福伯,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老者讪讪而笑,好一会儿才道,“似乎是睡着了,也不见醒。萃影姑娘,你瞧能有什么办法?” 睡着了?萃影吓了一跳,却很快狠狠得笑起来。她挽了挽袖子,对身旁的红衣少女说,“红绡,你去配碗汤药来,半两辣椒面,三钱花椒,三钱小茴香,和一碗辣椒油!我就不信,他喝了这个都还不肯醒来!” 这……一行人都被结实得吓了一跳,却见那死人样的如今陡然跳起,一把捂住了口鼻,却从指缝里一迭声的,“萃影,你太狠了罢!” 众人瞧见他倏忽苏醒,叹为观止,啧啧称赞起少女的“医术”来。 厉云却心生疑惑,冷眼看着他。 如今眼睛滴溜溜转,终于讨好一笑,附和。“萃影的医术,的确是……啧啧,的确……啧啧。” “你终于肯回来了么?怎么不等少主将我们打死了,你再回来。”萃影冷言冷语,却真的受了不少委屈,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一旁的红绡也跟着她暗自揩泪。 “我错了,这不是回来了嘛!”如今终于低声下气起来,讨好着笑。然而,这场闹剧还不曾收稍,陡然 有快嘴来报,一迭声的传过来,“少主来啦,少主来啦!” “我哥!”“大少爷!”一主两仆同时失声,如今已经扑通的躺倒下去,脸色惨白的装昏迷,恨不得马上在脑门上插个牌位装死人。两个大丫头也手忙脚乱起来,帮着用袖子盖住直射在他脸上的日光。 厉云又皱了皱眉,自觉好笑。这纨绔公子,竟然还有怕成这样的人? 他好奇,拉着美沙亚的手循声望去,见游廊那一边,许久才显出了沉稳的白色人形,负着手,一步一步的慢慢走来。 这个男子,就是威震江湖的洛阳八卦掌传人,白如旧了吗? 白如今,白如旧……他早就该猜到这纨绔公子的身份,却一直竟然不曾记起。 只是白家与青霜阁也算故交,准确来说,白家的再次兴起,却都是青霜阁的功劳。可如今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和武功招数? 一瞧见那个人形出现在游廊,所有的家丁下人就快速的行下礼去,不敢抬头触目。 终于,那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不紧不慢的来到这边,先冷冷的扫了几眼厉云和美沙亚,这才把目光打在如今身上,慢慢的吐出几个字来。 “他怎么了。” 那几个字明明是浑然无力的,却让厉云的心里不舒服,似乎有一道凌厉的气势压过来,带着目空一切的漠然。 连美沙亚也似乎被那人所惊吓,躲到厉云背后去了。 “二少爷似,似乎是太累了,好像昏迷了……”萃影战战兢兢,却还是帮如今打圆场。 白如旧的目光,在少年的脸上慢慢定了一下,只一眼,便淡淡的挥袖。“抬回去。我亲自为他诊脉。” “哪里敢劳烦大少爷,萃影立刻去请大夫来。”翠衣少女又硬着头皮,连忙解释。 然而,白袍男子跟本就没听进她的话,挥了挥手,那些下人就只能硬着头皮,随着他,将纨绔公子抬到居住的暖香阁去。 瞧着那人走远了,众人这才长出了口气,直起腰板来。萃影红绡为如今担心,却不敢跟去打扰。翠衣少女一回头,仔细的看了看同来的厉云和美沙亚,终于温柔一笑。 “两位是二少爷的朋友?一路尘土辛苦了,我带你们去洗漱休息?” 少女此时的温柔,却与刚才的惶恐泼辣完全派若两人。 厉云怔了一下,点点头,想挤出一个笑容来,终于还是失败了,有些不伦不类的撇撇嘴,随着少女前行。 过了游廊,转了三四下,就显出那纨绔公子居住的暖香阁,阁子西厢却是一排客房,少女就引着他们,到西厢去了。 萃影回身,打量了一下身后的两个人,试探着问,“一间客房,还是……?” “一间便可。”虽然是在如今的家里,厉云毕竟不放心让小公主独居,便慢慢回答着。 萃影笑着应了一声,为他们推开房间的门,心里却有些猜测:瞧那个孩子的眸子,却似乎像是异邦人,跟剑客一样的男子却又是什么关系?怎么这剑客一样的男子肩膀,竟然还落着那么大的一只苍鹰?二少爷也是的,以往稀奇古怪的人也就罢了,今儿怎么还领回来个孩子,竟然还有只鹰?不会有什么危险罢? 阁门一开,一股子清香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的什物床铺素淡干净,显然是经常打扫。 翠衣少女朝他们笑一笑,引他们进入,这才慢慢说道,“二少爷怕是要被关禁闭了。晚膳我和红绡会送过来。” 关禁闭?厉云的眸子震了一震,终于还是无声无息的笑出来。那个纨绔公子,也该有人管治一下了。 两个大丫头说完了,就为他们掩上门,走了。 摇摇晃晃中,闭着眼睛的白如今,听到一声门响。熟悉的线香味道一下子涌过来,他只觉得周身都舒坦了。 亏萃影和红绡心细,他最喜欢的桂叶香,竟然是每天都薰着的。 身下忽而微微一沉,七八只手凑上来,将他平稳的抬起,复又放到柔软的床榻上去了。 他连忙收回了心思,甚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害怕被他那个铁面大哥看出端倪。 既然,抬躺椅的声音又起,却是渐远了,门吱呀一声,再次合上。 纨绔公子的心立刻七上八下起来,就算不睁眼,也能感受到哥哥的气息。 他听得脚步在床边转了几转,终于顿住,声音就冷冷的响起了。 “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哥!”如今陡然翻起,便要来抱男子的腰,“我可想死你啦!” 对方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舒子夜,只一伸臂,就将他拨拉回床榻。 如今不敢再上,却忽而一皱鼻子,低头,“我错了,不敢了,哥你别罚我……” “你错了?”白袍男子却淡漠的笑了一声,反问,“你哪里错了,对的很么。” 如今装模作样的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故作委屈,“我不该不听哥哥你的话,不该离家出走,不该……” “你是什么身份,嗯?”白如旧却打断了他的话,径直问下去。口气里却听不出端倪。 如今的头低了更厉害,像背书一样喃喃,“我是白家的人,是八卦掌的传人,更是白家未来的继承人……” 可是,那些所谓的名誉,那些所谓的第一,并不是他的追求。 “我还以为你早忘记了。”对方的声音依旧是淡的,不紧不慢。“出了春,就是你二十岁的生辰了,行了冠礼便是成人,怎么依旧这样胡闹。让我说你什么好。” 如今表面上一团乖顺,暗自却低下头来,嘟嘟囔囔。“那就不用说了……啰里啰唆啰里啰唆,你不烦我都嫌烦……” “你说什么。”白袍的而立男子却听到了他的窃窃私语,停下来慢慢的问。 “没有!”如今瞪大了眼睛,笑眯眯的抵赖,“我什么都没说!” 白如旧看了看他,复又训说起来,无非就是让他快些成才,好好练功,好继承白家的事业,等等等等。 如今暗自恨得咬牙切齿,竭力培养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本事。忽而就盯住了床角上的一截雕花,便仔细的研究起那花纹来。 “……等行了冠礼,我就让婆子帮你说门亲,好歹也是成人了,也该成个家收收心。年末有次武林大会,你去展展头角。否则,让我怎么放心将白家的基业交付于你。” 那样的话,偏偏就钻入了他的耳朵,白如今一蹦老高,舌头上却打了死结,磕磕绊绊,“亲……什么,什么亲!成……成什么家……!”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痛苦的捂住了脑袋,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火衣阿弥娅凄厉的容貌。一个母夜叉就够他受得了,怎么可能再去引火上身! 他倒宁愿一辈子不娶了,只为了一瓢死水,而放弃整个弱水三千,他才没有那么傻呢! “你怎么了。”白如旧见他痛苦的抱住了头,眉宇皱了一皱,慢慢的问。 “没有,没有没有。”如今强装着笑起,嘴角却在抽搐。 白袍男子瞧着他葳蕤的样子,眸子一冷,忽而攥住了他的手腕,只一试,面色倏然变了。“脉象怎么这么弱?是你疏于习武,还是受了伤?” 如今在那两个选项之间斟酌了半天,终于还是萎靡下去,老实交待,“我……我受伤了,哥,好痛!” 他说着,眼珠一转,连忙扒开衣服给对方看那个胸口上的伤势,一幅泫然欲泣的表情。 白如旧看着那个狰狞的伤痕,眼眸一震,却怪笑一声,“很好么。再让你去结识些狐朋狗友——我听福伯说,你这次竟然还被大漠的巡边军围攻?好玩么,究竟怎么得罪了他们。” 那个告密的福伯!纨绔公子心中暗暗抱怨着,面上却依旧是乖顺可怜的表情,喃喃,“没有呀……也不好玩,那些大漠人那么粗鲁,他们欺负咱青霜阁的人,我总不能不管罢?!” 青霜阁的?白如旧仔细的回想了一下那两个人的面目,却再次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那个女孩子是大漠人?什么青霜阁,少拿来当挡箭牌。白家毕竟脱离出来了,那青霜阁的浑水,你也给我少去趟。” 如今自知无法欺瞒,却还是硬着头皮强笑,转移话题。“大哥你别这么说——阁主姐姐听到会伤心的,小心她来揍你!” 白袍男子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想了一想,却似乎肯定了,“那个女孩,就是传闻中星野国旧主的遗孤。”肯定句。 按照一系列的线索来看,应该无疑。 “哇,”如今故意夸张的瞪大了眼睛,“不愧是大哥,真……厉害!” 然而,一向深沉的白袍男子,却陡然伸出手来,用力的拍了一下少年的脊背。 亏得那一掌没使上内力,否则,他的内脏当场就要爆裂了。然而,那一掌也是极重的,拍的如今一个趔趄,几乎趴倒在床榻上。纨绔公子只觉得后背一辣,胸口里立刻起伏起血液,几乎涌出口来。 胸口便不可遏止的抖了一下,心跳几乎停止。如今知道他是真的上了火气,再也不敢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捂着胸口,怔怔的看他。 “你真好大的胆子。”对方的声音更冷,眸子里的光芒有些骇人。“多大的人了,竟然不知道形势——北州的战事一触即发,中州青霜阁也联合各大家族对阵鬼堡,只要一丝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中北两州,甚至全国的战事。我千方百计的明哲保身,不希望白家卷入到那场战事里,你倒好……难道希望整个白家再次败落,然后就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吗?” 如今扶着胸口,垂了垂眼睛,只是默默的听着。 “白家现在是怎么样的境地——好不容易从青霜阁的手里脱离出来,百废待兴。”顿了一顿,白如旧不自意的捏了捏鼻梁,看着床榻上这个惹是生非的弟弟。“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再去管青霜阁的事,就算你不为了白家,也该为了你自己罢。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难道还要为这场不相干的战事,赔上一条命?” 如今听到这里抬了抬头,看了看他的亲生大哥,缓了一缓,终于喃喃的说,“不管怎么样,青霜阁对我有恩,水槛姐姐也对我有义……他们有事,我不能不管;阿云和美沙亚是我的朋友,他们有难,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哥……你若觉得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白家……就……” 如今低眉咬牙,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不肯继续,只是用力的咬紧了嘴唇。 他是知道的,哥哥他一心只是为了白家,为了这好不容易才又建立起来的家族。所以……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竭力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不肯拖累,甚至不肯依靠这个家族一分一毫。他倒宁愿就脱离了,那样…… 就算他惹出滔天的大祸,就算他弄得无法收拾了,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听着这欲言又止的话,白袍男子终于震住了,长久不语。 半天,白如旧才慢慢转身,欲出门去。然而,走到半途,他却缓缓回过身来,慢慢的说。“四月初三,是你的弱冠大礼,等你行完了大礼,就让那些星野国的人走。以后不许你干涉星野国的事,进出都会有家丁随从,若你一意孤行……” 白如旧的话也戛然而止。 他又站了一站,终于拂袖,慢慢的出门去。 双扇的雕花门吱呀呀合上了,将在床榻发怔的纨绔公子,关在了一片寂寂里。 (本章完) 夜吟应觉月光寒 ? 华灯初上的时候。 白家府第所在的巷子不深,外面又挨着繁华的街道。一入了夜,只觉得夜色里的灯红酒绿蔓延开来,处处都是一团歌舞升平的景象。 美沙亚虽然也来过洛阳,却还是感慨着洛阳夜生活的繁华锦绣,与星野国简直如泥云。 如果……再也没有了战事,不必躲避追杀,不必逃亡,没有祸乱和宵禁,那该多好? 女孩子依在雕花窗上,看着外院的繁盛时,就这样怔怔的想。 只是,洛阳的月亮似乎要小一些,暗淡一些,没有大漠上的月亮那般动人。 她虽然小,竟然也懂得了“微月谁家月,倾国是故国”的道理。 自从破国,那月,似乎就不同了。 屋子里,檀木屏风上天鹰一阵翅膀,轻快的落在了窗根,随着孩子一起看副都的月色。 风灯香榭的游廊上,忽而就快步来了一红一翠。 远远的,她就看清了萃影的脸,笑盈盈的朝她招呼。 只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厉云开门,新换上的黑衣在灯火下熠熠。 “少主宴请两位客人,请随我来。”萃影提着琉璃风灯,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刚在门后一站,就瞧见东厢暖香阁的门开了,那个红衣的红绡也提着灯盏,迎接纨绔公子。可随即,少年公子的背后,就跟上了三四个下人。 厉云点点头,拉了拉美沙亚头上的头巾,让天鹰安落在他的肩膀,这才随着萃影出门,在游廊上与如今汇合。 近半日没见,如今瞧着故人一脸激动,却又不敢太过亲密,只是不断的拿眼睛瞄背后跟着的众人,朝厉云示意。 简直像犯人一样。 终于,行了几步,他与他们一错,如今悄无声息的在厉云怀里塞了个东西。 厉云明了,渐渐的慢下步子来,看着那些人远了,这才站住。展开那团东西,竟然是幅画卷的一角,那上面竟然还带着一个鲜红的泥印,提着“桃花仙人”四字。 桃花仙人……那不是有名的工笔山水大师么?这画若是真品,一幅应该能买到万两以上。 没想到如今就这样随便的糟践了一副珍品。厉云的眉眼皱了一皱,暗自责怪他暴殄天物。复又将那一角翻转,只瞧着背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小字,显然由于仓促,墨迹都有些淋漓模糊。 他一看,却忍不住笑了一笑。将那一角一搓,塞到怀袖里。 那上面写的,却是。 “不管我哥说什么,你都当没听见!” 前面引路的萃影见他突然停下,一怔,回转身来笑着问,“怎么了?” 厉云黑衣剑客慢慢摇头,牵着小公主的手,跟上。 远远的,就瞧见前庭穿花掠蝶的来往不少人,端着带有蓝色纹理的陶瓷杯盏和盘盆,笑着往前庭里送。 一直忽高忽低飞翔的天鹰,终于扑簌着翅膀飞落回厉云肩膀,在他耳边低声。“我就不去了,省得惹出些麻烦。” 厉云无声无息的点点头,一震肩膀,就将天鹰震飞了,消失在从峦迭嶂里。 这次的宴饮,竟然是安排在庭院内的,就以门口那架巨大的石屏为幕景,挑了一处满架葡萄的宽廊下,摆了两桌。 人并不多。显然主人家并不肯与他们同坐。 厉云的眸子冷了冷,却还是拉着美沙亚在偏桌落座,将佩剑明晃晃的支撑在桌子角上。 穿花掠蝶般布菜的人群里,忽而就闪现出纨绔公子那一身华贵的白。 他扶着个三十左右的清雅妇人,说说笑笑得朝这边来。 远远的,就看到了偏桌上的两位朋友,如今兴奋的拉着妇人快步过来,到了桌边才介绍,“阿云,这是我嫂子!” 这又才对着那个妇人笑呵呵的介绍,“那个是阿云,这个是美沙亚,她可是大漠人呢!” 妇人笑盈盈的点点头,对着厉云盈盈一礼,“我家如今烦劳云公子了。”这个妇人温婉秀丽,显然是大家闺秀的出身。 厉云连忙还礼。 妇人这才拉过美沙亚,笑着仔细端详。“瞧这眼睛,是大漠人了。几岁了,可曾读过什么书?”美沙亚得脸色却是一赧,有些羞涩的摇摇头。 “嫂子!”如今撒娇的拽着妇人的胳膊,却笑她,“大漠人都很少看书,瞧你问的!” 温婉妇人淡笑着点头应诺,仔细的端详女孩子的面容。“瞧这样子,到跟菖蒲一个年岁。” 说到这里,如今终于恍然,四下乱看,“菖蒲侄女呢,怎么不见她!” 妇人又是笑,却像是在看自己的亲生弟弟,故意皱了皱眉,“她硬是要来,说是找你,我不许——一个女孩子家的,哪里能来入席,贻笑大方。” “怕什么,”如今讨厌这些繁文缛节,“菖蒲还是个孩子,咱中州真是麻烦。嫂子你看,美沙亚这样的年纪,却都可以骑马射箭,入席饮酒了呢!” “这里毕竟是中州,”妇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却有些语重心长的笑着,“有些事必须随俗。你呀,都把菖蒲惯坏了,她现在像个野丫头一样,将来怎么使得?”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慢慢地说,“你哥哥也是一样,你们毕竟差了一旬多,思想方面当然有差异——但他总归是为你好的,你也要多担待担待。” 如今听到这里,吐了吐舌头,却还是点点头。 妇人又将目光转移到厉云和美沙亚身上,笑着,“我瞧云公子也是坦荡磊落的侠客,是值得交的朋友。而且,凡是能忍受得了如今的人,秉性品格也是一流的。只是如今的哥哥太过死板了些,我会向他说明的。” 然而,如今听到这里,却抬起头来,环视了三人一圈,忽而苦笑。“嫂子……这次哥哥他做的,是对的。是我太自私了些……我道歉才对。” “好了。”妇人却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抬头示意,“你哥哥来了,咱们也该入席了。”她说着,已经微笑的朝厉云示意。这才拉着纨绔公子,到主桌那边去站定。 果然,阴影深处行来了一袭纯白的白如旧, 缓慢踱到主桌前,扫了一眼,这才慢慢坐下。继而,所有的人都跟着落座。 随侍的丫环下人已经上前来,纷纷掀开了菜肴的顶盖。 虽然只是平常的富足人家,吃食的精致与华贵却与皇宫御膳不逞多让。光天下八珍里就占了三味:鲜活的鲤鱼只取肉质最美的尾部,并且运用白蒸的方式保存它的鲜味,而那锅下做蒸汤底的,却不知是多少野山鸡和人参才酿成的高汤。 这样的季节里,竟然还能吃到酥酪蝉,可见那每一只蝉的价格,已然不菲。 更何况越发难得一见的熊掌蒸蜜蜡;虽然常见却费工费时,且极考手艺的醋溜鱼片,镇江肴肉,极品血燕。 素菜方面,也做的精致诱人。那一碗翡翠羹只觉得青绿夺人;素鸡清淡,却也拥有鸡肉的香味;金银素丝是以蜜饯桃干,番薯,金银花和杏仁酥切丝抄水,再浇上烧热的野生桂花密汁入味。放凉后每一根圆润酥脆,吃起来满口清甜。 就连主食,除了白饭以外,竟然也上了锅贴,烧麦,蒸饺,花卷等八道之多。 难怪白如今深谙吃食,宛若极品老饕。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耳濡目染,自是理所当然。 而且,似乎是为了向外来的客人示威,这佳肴菜品越发做的气势*人。加上饭前端过来的四干果,四鲜果,这一顿饭,竟然吃了二十多道菜品。明明满打满算,却只有五人入席。 普通的富贵之家,竟然奢侈到如此的地步。 厉云暗自心惊,这桌上的菜就没怎么尝出味道,只觉得眼前是眼花缭乱的,每道菜只吃一筷子,都足以饱腹。 美沙亚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多的中州美食,倒是大块朵颐,吃的食指大动。 厉云抬头悄然看,那上桌的如今也没吃出什么味道,一直只是葳葳蕤蕤,没什么精神。 这样的朱门大户,讲究的便是食不言寝不语,因此从头到尾,一顿饭吃的寂寂无声的,连杯盏碰撞的声音都很少。 终于,这顿饭算是过去了,下人们收拾了盘盏,端上了饭后的甜汤和点心。如今这才来了兴致,对着那一转盘的点心死不撒手。 渐渐的,下人端上了醒食的女儿茶,上首桌上的白如旧才慢慢开了口。 “你是厉云。”肯定句。 厉云一震,却还是点头,不动声色。 “……你也看到了。我们白家虽然不算万石万户侯,也算是朱门大户,在这洛阳城,甚至整个中州都有些名堂。” 厉云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说这个,便抬起头来,仔细的看了看那个白袍的而立男子。 “如今现在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可不久之后,便要继承八卦掌白家的事业。因此,很多杂事,我都不希望他过分介入。”白如旧虽然不曾直面厉云,却始终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气势,居高临下。 “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对如今做了什么,我就都不追究了。只是,请你离开罢,如今这孩子,你拖累不起。北州的事,也本来就与他无关。”终于,白如旧慢慢地说到了点子上,缓缓抬起头来。眸子里分明没有怒气,却让人胆战心惊。“作为酬劳,白银万两如何?我知道复国需要费用。” 一旁吃东西的如今几乎呛到,一面咳嗽着,一面涨红了脸,“大哥你说什么那,好像买卖女儿一样……” 厉云听到这里,不由得怒火中烧。白如旧厌恶的眼神,以及轻蔑的口气——好像他厉云只是个骗吃骗喝,打秋风的无赖一样! 这个男子,竟然就将厉云当成了什么人? 他无声无息的攥紧了自己的佩剑,一手却拉住了美沙亚,勉强压住了火气。“既然你都知道了……没错,我是要复国,也需要钱。但是,你以为我为了钱就不择手段,那就错了。厉云也不敢打扰,我们会尽快离去,决不耽搁!” 他说完,已经拉了美沙亚起身,冷冷抱拳告辞,继而大踏步离席。 “大哥!”如今也觉得自己的哥哥说的过分,猛然起身,带着一桌子杯盏哗然,“你也太过分了——阿云他从来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更不可能是为了咱家的地位和金钱而来!我和他是朋友,你怎么能这样说!” 他说完,已然一溜烟的跑出,追赶厉云他们去了。 他的身后,却快速的跟上了三四名下人,飘然而去。 “你这是干什么。”眼见纨绔公子也跑远了,妇人皱了皱眉,掏出帕子来,为自己的丈夫擦溅在脸上的汤水。 白如旧却推开她的手,长出了口气,“如今都是二十的人了,总该定定性了,怎么能容得他继续胡闹——再闹下去,恐怕咱们都要遭殃。” 妇人却笑了一声,将帕子塞到他手里。“如今也还小嘛,闯一闯也是对他好的,你瞧你,十来岁上就承担起了白家的责任,多少苦累都过来了。也该让如今去经历一番,总不能只惯着他罢?再说,虽然他喜欢胡闹些,却不是那种作恶的人。” “你不明白,”白如旧却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不自意的皱了皱眉,“我听福伯说:如今身上居然带着狼一样的怪物,而且那怪物嗜杀成性……我怕如今会被那个怪物控制,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来!再说,现在整个北州的星野国,都在画影捉拿他,他身上也有了重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早亡的双亲交待……” 说到这里,他终于慢慢起身,踱到葡萄架子的阴影里去,扶住了一株葡萄藤,喃喃。“……就算是不择手段,我也不能再让他有个闪失……” 夜已经很深了。 屏风架子上的天鹰入了眠。锦榻上的小公主,也已经香梦沉酣。 打地铺的厉云却睡不着。 外面月亮已然消失不见,天空有些阴郁,院子里的一架荼蘼纷繁,芳香馥郁。 似乎,有落雨的阵势。 他终于坐起来,在黑暗里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刚才白如旧的话,以及说话时的那种神情,依旧历历在目。 他还是觉得气恼。 然而……真的就要走吗?从此与那个纨绔公子音尘相隔,说不定这一走……就葬在那片大漠里的芦苇荡下了,永生永世,不得归 还。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处不同归? 同来了,却不能同归,他又怎么对舒子夜解释,对阿弥娅解释,甚至于对蝴蝶小姐解释。 寂静的夜里,架子上的天鹰却陡然抖开了翅膀,叫了一声。 厉云惊诧回头,刚想问询,却见那天鹰扑簌着翅膀,低声,“有人,有人要进来了。” 有人?厉云条件反射般的抽出佩剑,站起来一瞬不瞬的看着门口。 然而,窗影上不见人形,整个屋子里却陡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钻着土。 老鼠?厉云惊诧——没想到这样豪华的寓所里,竟然也有老鼠。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墙角地面上却透进来一丝微光,一个细细的声音穿透地板,疑惑着问,“阿云,你睡着了吗?” 厉云不可思议的凑上去,对着那个透入光线的地板一扶,竟然觉得空空有声,他在那光线周遭摸索了一番,终于摸到了一个契合口,往上一翻,显出个尺方洞口来。 却不曾有尘土,洞口里探出个满面灰尘的脑袋,举着灯盏兴奋的,“可算是通了,阿云,拉我一把!” 厉云既惊又恐,却还是伸出手来,快速将地洞里的纨绔公子拉出来。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身下竟然是一条黑洞洞的地道,直通看不见的深渊。 如今坐在洞口大口喘息,却笑着,忽而就将灯火交给了厉云,“你等我一会儿!” 他说着,复又钻入那地洞里去,窸窸窣窣地远了。 天鹰扑簌着翅膀落在厉云的肩膀,歪着脑袋,“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地道,却又通到何处去? 好一会儿,才听见地洞里又响起索索的声音,纨绔公子终于露了个头,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包的东西来,递给他。 那些东西外是一层纸,再展开,里面竟然是宽大嫩绿的叶片,叶子里包裹着不少蜜饯。五六个叶片包接连展开,竟然还有核桃酥,一点冷了的醉鸡和皮蛋,六七个烧麦,还有些麻糖和桃花酥饼。 “我知道你晚上也没吃多少,就吩咐萃影做的夜宵。”他似乎卡在了那个特别狭窄的洞口,拼命的往外掏东西,竟然又掏出一只严密的小沙锅来,锅子里是半满的白粥。 “晚来天欲雨,能饮一杯无?”如今笑着,宽大的左袖往地上一扫,就露出一小瓶酒来。他这才松快了,爬上地洞,啪啪的拍着身上的尘土。 厉云瞧着他的模样,又好奇又好笑,终于还是忍不住,“你怎么出来的?”明明就被禁足了,就连晚上,他的房门口都要守着三四个人。却怎么又出现在地洞里,而且偏巧…… “咳,你不知道。”如今一溜腿坐在桌边,伸手逗弄着天鹰,笑的得意洋洋,“小时候总被我哥罚禁闭,后来我就悄悄的在房间里挖了个地道,一直通到这西厢房内。他一罚我,我就从地道偷跑出去玩,一次也没被发现过!” “哎呀,从这地道来回几趟,真是不容易。阿云拿几个杯子来,咱们喝一杯!”如今笑眯眯的抱怨,对厉云指手画脚。 他无奈,却还是先去看了看小公主。见她依旧沉睡着,便不敢打扰,用大屏风隔了,又放下几层厚重的帐幔来,这才取过了三个杯子,来到窗边。 “大八哥你也来喝一杯,十八年正宗的女儿红呢!”如今笑着,竟然也为天鹰满上了一杯,却觉得肚饥,先填了些烧麦入口。“咦,”却又惊诧了,用青玉勺子搅着砂锅里的粥——“有粥无碗,阿云,不介意对锅吹罢?” 厉云不曾言语,先喝了一杯酒,将那个杯子抓在手里,犹豫了半日,终于慢慢地说。 “如今……不如,你别回大漠了。” 正往嘴里倒酒的如今倏然顿住,就连啜饮美酒的天鹰也停下来,有些惊诧的看着厉云。 “你说什么呢,”如今笑眯眯,将酒倒入口中,却又为对方满上。“阿云,一点也不好笑,你讲的笑话太冷了!” 厉云没有放下酒杯,微微一震,杯子里的酒就溅出来。他没有去擦,却抬起头来,一字一顿。“我没有开玩笑……” 未来,那样的险恶与未知,就算他也都没把握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这个纨绔公子。 天鹰的眸子也晃了晃,却不答话,兀自低下头去,啜饮着杯中的酒。 如今却忽而一撇嘴,嘁了一声,“怎么着?我这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纨绔公子在你身边,你有压力了,所以才……!” “别胡说。”冷冷打断他的话,厉云尽饮杯中酒,语音低沉。“你与我不同,你有家有室。” 如今捡着中意的下酒菜往口里填着,都顾不上抬头,“小舒不也是有家室的人。” 厉云也伸出手来,拨拉着那几个烧麦,“你跟他又不相同,他是那个国的人。可你,与星野国毫不相干。” “知道啦知道啦!”他不耐烦地点点头,笑着,“你是不是被福伯传染了,唠唠叨叨。我还不想回去受罪呢,又没好吃的又没美女,不回去了,不回去就是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轻易的答应了,天鹰也吃了一惊,打翻了杯子。 “你瞧你,”如今将它的酒杯扶起来,又为它满上,竟然没有丝毫的不乐意,甚至美滋滋的,“一想起今后不用再见阿弥娅那个母夜叉,就觉得浑身舒爽呀,阿云阿云,咱们喝酒!” 厉云也觉得不可信,抬起头来将信将疑的看了看他。然而,他的神情自然,不像作伪。 他出了口气,觉得自己是该高兴的——毕竟想要摆脱这个难缠的纨绔公子,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怅然若失。 如今已经凑头,喝了一口砂锅里的白粥,大呼香甜。却忽而一抬手,笑着将砂锅塞到他怀里,努着嘴朝他示意。 他想了想,终于低下头去,慢慢喝了一口软糯的白粥。 却没喝出什么味道。 “喝酒!”如今又在那边叫嚣。厉云终于也端起酒杯来,点点头,一饮而尽。 喝吧,今生今世,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自此以后……再相逢,可能已是百年。 (本章完) 开到荼蘼花事了 ? “阿……阿欠!” 猛然钻入的寒风卷进如今的鼻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将头往被褥里使劲缩了缩。 “二少爷,都快晌午了,快起来!”有人笑盈盈的拉他的被子,冰冷潮湿的手一下子就伸入他的被窝。 惊叫一声,哆嗦着爬起来,却见厚重的帷幕里,榻前翠衣的少女,竟然还披着件翠绿的披肩。这才醒了一些,揉眼睛,脑子还有宿醉的混沌,“外面冷吗?你竟然穿成这样,萃影?” “是呀。”萃影一面说着,一面抖开衣衫为他更衣,笑,“昨日后半夜里落了雨,今儿虽然晴了,可明显冷了些。快穿上,别着凉了。” 红绡也已经进来,为他整理散乱的床榻,一瞥眼却陡然惊叫,“哎呀二少爷,这盆龟背竹是怎么了?竟然连一片叶子也不剩!” 那龟背竹的叶片宛若蒲扇,还真巧了,包裹昨夜那些点心和下酒菜,刚刚好用完。 现在,上好的一盆龟背竹,却只剩下两尺来长的粗壮绿杆,竟然连个嫩芽都没剩下。 如今眨眨眼,故意装傻,“难道是昨晚上太冷了,将那些叶片都冻掉了?” “少胡说。”萃影瞟了他一眼,却似猜到了几分,只是笑着不肯再说。 如今推开萃影的手,自己系着衣带,“阿云和美沙亚在吗?” “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萃影应着,拉他到铜镜前坐下,拿起梳子来为他梳头,“那位公子老是神神秘秘的,问他也不肯说。” “唔……他就是那样的人!”如今笑着接过红绡递上来的热帕子,拭了拭脸。又端起盐水来漱了漱口,擦擦牙。 萃影这才为他整了整装容,漫不经心的。“快吃早饭吧。少主说了,今天允许你出去走走,也该置办新衣了,等你冠礼时好用——到时候府上要来很多显贵,可千万不能丢了脸。” 如今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笑嘻嘻,“大哥他竟然大发慈悲了?出去玩喽!”他说着,也顾不上吃饭,抬腿就往门外走。刚走上几步,就跟上来三四个下人,贴着身的跟住了他。 他回头一看,竟然还派出了两名顶尖的护院,贴身保护。 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监视了,生怕他再逃跑了一样。 如今唉声叹气,一扫袖抖落了院子里的那一架荼蘼,却突发了吟诗的兴致,悲悲戚戚的念叨。 “准拟今春乐事浓,依然枉却一东风。年年不带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 好不容易有了伤春的情怀,却都被这群人给败坏了。真真辜负了这春风。 “跟吧跟吧,你们就跟吧!”如今回过头去,怨气冲冲的对那群人喊,继而抬步,一溜烟的跑出去,惹得后面一群人跟着他狂奔。 洛阳城内柳毵毵。两旁上尽是垂绿,被水一冲刷,越发显得鲜人。 他却百无聊赖,一脸落寞的被那群下人跟随着。也不知是不是大哥下了命令,那一群人竟然连个敢说话的都没有。 他拐着脚,走上了章台路,冲着青霜阁的后门走去——想来,厉云也应该是去了那里。也好久不曾去青霜阁了,过去讨碗甜汤喝。 然而,刚拐进后门的巷子里去,一直默默跟随的下人却冲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干吗?”他一瞪眼,瞅着他们。 “奉少主的命令,不能让二少爷您跨进青霜阁一步。”那下人低下头来,声音却坚决。 ……竟然要将他与青霜阁的关系,拦腰折断吗? 他本想硬闯,可斟酌了下随从的实力,终于还是作罢,恹恹的走出来。 七拐八绕的,也不知走到哪条街道上去了,周围一片嘈杂,纨绔公子上了火气,故意随便一指,便嚷嚷开了,“都给我买下来!”下人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连忙就掏了银子买下,幸亏他看中的只是些面具脸谱,不算压沉。 如今陡然来了兴致,快步奔出,抓着什么就往身后随从的怀里塞,嚷嚷着下人掏银子。只一会儿,几个下人就被他折磨得气喘吁吁。 然而,毕竟是有武功底子,那些人耐打耐摔,这样都甩不掉他们,他却逛的两腿发酸。 终于,白如今一转头,不耐烦地对身后下人说,“小三,大九,你们到底带了多少银子?统统拿出来!” 两位护院想了一想,还是将身上掏了个遍,都放在了他的手。 “你们呢?交出来!”转头问另外两个下人,将他们也搜刮了 一遍,这才满意的将银子上下抛了几抛,忽而狡黠一笑,“四位,再见了!” 他陡然张手,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满手的银子抛撒起来,口里竟然还一迭声的叫着,“发财了,大家一起来捡银子啦!” 只一瞬间,本来就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瞬间就变得拥堵不堪,无数人摩肩接踵的向这边拥过来,抢夺纨绔公子抛下的银子!如今一矮身,陡然就钻入人流之中。 “二少爷!”两个武功稍弱的下人,立刻就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那两位护院将跃起身来,就觉得膝盖上一疼,扑通扑通又掉入人潮里。 如今将那两枚小石子甩出之后,这才借着人潮的掩护,一溜烟的挤出来,没头没脑的四下逃窜。 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只觉得周身寂寂不见人影。他刚一顿步,就听到远处传来了呼啸,大声地问询,“看到了吗?逃到哪里去了!”“你快回去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二少爷!” 他心惊,伸了伸舌头连忙就跑,三拐两拐的一看,却竟然进了个死胡同。 这胡同两旁的房所都旧了,显出一股苔灰色,厚重的苔藓在墙角的阴暗里四处蔓延,阴湿崎岖的路面上,竟然还留下了不少小水洼。 他连忙折身,就往回跑。 巷子外却传来了脚步,渐次*近。 白如今下意识的靠着墙面后退,脚下却一趔趄,原来是被一家的门槛拌了一跤。他回身一看,见双扇破败的大门虚掩着,便不再考虑,一头撞进去,复又将门紧紧闭合。正依着门喘息,却瞧见有些破落的院子里,竟然晒了不少颜色各异的衣衫。 随即,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和呼喊。 如今一咬牙,一头钻入那些层层叠叠的衣里,周身的湿衣是刚洗过的,散发着皂角气息。他掀开那些衣衫,往林立的衣裳里奔去,却似乎有些迷失了,被那些横七竖八搭建的竹架子阻断了去路。 忽而,他就撞上了一件软绵绵的长衣,却似撞倒了真正的形体,脚下反弹般的一个趔趄。 “哎呦!”长衣那边却传来一声叫唤,只听得扑通一声,似乎是那人摔倒在地了。 “对不起对不起!”自知撞倒了人,他连忙掀开面前的那件长衣,压低了声音道歉。 那被他撞倒在地的,却是个二十来岁的粗普女子,布衣荆钗,身量娇小。一张没什么特点的圆脸上,鼻子嘴巴都有些塌陷,脸上还有几点麻子。恍然一看,到有几分丑。 女子的身旁放着个大的出奇的大木盆,盆里还有几件湿衣。 瞧这满院子的各色衣衫,这个女子,却是靠为人浆洗而赚钱的洗衣娘。 如今一怔,还是快步去扶她,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搀起。这一搀,他就看到了女子红肿的双手,手指上几处已然搓破了皮,肿胀的像随时都会爆裂的水泡。 布衣女子明显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不自意的抽出手来,掩饰的抹了抹鬓角的汗水。 “快,仔细搜一搜,我亲眼瞧他进来这巷子的,挨家搜!”院落外,忽而就传来了呼啸,杂乱的脚步仓促而过,不一会儿,巷子深处就传来了梆梆的砸门声。 “完了完了,追来了!”如今心急火燎,几乎窜起。 布衣女子有些惊惧的看着他,却不自意的摸起衣盆里的捣衣石杵握在手里,后退了几步,“你是什么人……难不成,是官府缉拿的强盗吗?” “误会误会!”眼见她抄起“武器”,他连忙摆手,转了转眼睛,“好姐姐,我姓白,是这洛阳城里的人,本是个穷小子——都是我哥贪恋富贵,非要*我娶一个四十来岁的,又老又丑贵族遗孀!我不肯,逃了出来,那个老太婆却不肯放过我,好姐姐,救救我吧!” 他说谎话手到擒来,一面说,竟还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悲戚模样,上前拉着女子的衣袖。 布衣女子半信半疑,却连忙推开了他纠缠得手臂。可瞧他倒不想坏人,这才慢慢的放下了石杵,可依旧觉得他说得事匪夷所思,犹豫了半日,才喃喃道,“你……说的是真的?” 如今用力点点头,用衣袖擦着干燥的眼角,趁着女子不注意时,忽而就沾了点唾沫抹在眼角,悲悲切切的啜泣,“好姐姐,救救我吧!” 便在此时,院落外传来了大力的拍门声,震耳欲聋,有人暴躁的大声喊着,“快开门!” 女子连忙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潮湿的手,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就带 着他跑进屋子里去。向东拐进了一间,女子倏然敞开一扇衣柜门,就将他塞了进去。 关好了柜门,听着外面大肆的叫嚣,她这才慢声细气的应了一嗓子,对着柜子上的桐油反光掠了掠鬓角,慢吞吞的去开了门。 门一开,七八个男子就闯了进来,一面朝内探头探脑,一面问,“看见过一个穿白衣的公子哥儿没有,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布衣女子不敢去看他们,慢吞吞的来到衣架下,啪啪的拍开湿衣上的褶皱,故意冷声冷气。“这位大哥好不会说话,怎么能平白冤枉人私藏汉子?若让我家男人听到了这话,非打死我不可。” 来人一听这话,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说,“我不是说你的姘头!我是说……” “好呀!”女子却怒气冲冲的打断了他的话,忽而一挽衣袖,将几个要进屋的男子统统拽开,口中厉声,“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什么姘头,怎么能侮人清白!” 她说着,已经将盆子里的剩衣扔到一旁,将里面的半盆污水陡然泼出来,溅了那几个人一身,口中却依旧凄厉的嚷着,“快走,否则我家男人回来了,让他打死你们!” 这几个人一直被那布衣女子驱赶到门后,终于还是惹不起,骂了一声泼妇,灰溜溜走了。 布衣女子手里的木盆这才当啷落地。她一屁股蹲坐在木盆缘上,只觉得心一阵阵的扑通跳,几乎不能呼吸了。 如今已经在那屋子里探头探脑,瞧着他的下人都走了,这才连忙去关上了大门,眼睛亮亮的看着木盆上的女子。 布衣女子这才掠了掠滑落下来的发丝,慢慢起身,去展平了那些衣服上的褶皱,这才捡起那两件丢在地上的衣服,要从井中汲水来洗。 他连忙上前帮忙,却不会使那个缒桶上来的井轱辘,半天也没打上来一桶水。 布衣女子笑了一声,将他推到一旁,“瞧你,也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还是我来吧。”她说着,已经麻利的缒上来一桶水,倒入木盆里去,便半蹲着,清洗起衣服来。 如今看着她泡在清水里的那双几乎溃烂的手,怔怔说不出话来。 虽然是三月天,井水依旧是刺骨的。布衣女子却茫然无觉,一面洗着,一面抬起手腕来,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 “姐姐的夫家姓……?”如今重整笑容,蹲下来一面帮她用力绞衣裳,一面笑嘻嘻的问。 布衣女子听到这话,面色不由一朱,喃喃,“刚才是骗他们的……我还未曾婚嫁,姓李,唤作三娘。” “啊,三娘姐姐……”他却只觉得别扭,一饶舌,“不如叫你三姐姐吧?三姐姐好!” 布衣女子却被他叫得面红耳赤,终于掩饰的用冷水拔了拔面,漫不经心的问。“你怎么打算?”是呀。现在是满城风雨,白家一定全城的搜捕自己,就算回去了,也免不了一顿骂。 如今想到这里就胆寒,缩了缩脖子,忽而有些厚颜无耻的,“姐姐,你再收留我一天罢?等明天风声落一落,我就去找我另一个姐姐,让她帮帮忙。” 现在看来,只能先去水槛姐姐那里躲一躲了。有青霜阁出面调解,大哥他也应该不会太过责备罢。 三娘想了一想,却终于觉得有些不妥,让外人看见了,也该说三道四了。可是,她一抬头看到他那后怕的神情,却又有些不忍心了,犹豫了半日。“姐姐你可怜可怜我,我不白住,给你银子?”如今说着就往怀里掏去,却忽而想起来,刚才所有的银子,都“散尽”了。 三娘的脸色陡然紫了,忽而就将那湿衣服掷到盆子里,低声,“我帮你,难道是为了钱?”可她见那个纨绔公子的表情,终于知道自己话重了些。这才慢慢一笑,微微垂头。“……我只是怕粗茶淡饭的,你吃不惯。” “没事没事的,你放心。”如今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忙出口应答。 白如今看了看她,却忽而伸手,将女子的手腕从水里拉起,眼眸暗淡,“三姐姐,别再洗了。”他却忽而一笑,将身上那件华贵的白袍子一脱,随意往旁边一扔,笑着,“我帮你!” 一抬头,才发现,这个破落的院子里,竟然在门口旁边也种着一架荼蘼。 白花寥落,也凋零了大半。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那荼蘼侧上,正好就有一株枣树,丝丝夭棘探墙而出,嫩绿色的小叶间,隐约见到星点的白花。 (本章完) 初夏晴方好 ? 这几日倒春寒,大漠竟然落了一场雪。 只可惜,那雪是轻薄的,还不曾集聚,便已经融化,宛若中州里最后的荼蘼。 那雪片,也像荼蘼一样,同样是白色,也同样坠落的如火如荼。 开到荼蘼花事了。 蝴蝶堡四季常青的园子里,竟然也落了薄雪。 雪下就是鲜翠的绿,一直蔓延到湖上去。 所有叫做沧海的蝴蝶,都已经回到它们的家乡去了,这院子里飘飞的蝴蝶,忽而就减少了三分之一。 虽然气候是温暖的,蝴蝶却都懒散起来。 就连那一袭火衣飞快奔过,都没有激飞起三两只。 火衣在茂密的树丛中穿梭,惊动了无数野物。动物快速的散开来,拿一双双眼睛瞪着那个褐发碧眼的张扬少女。 忽而,火衣少女一抬手,一道鞭影急卷而出,甩飞了一蓬薄雪,那下面的苍翠立刻显露出来,青翠欲滴。 火衣少女的手势更快,溅雪宛若翩蝶,随着鞭影飘然而起,飘然而落。 终于惊动了湖面上的斓蝶,无数蝴蝶一忽儿飞起,在明澈的湖水上空盘旋宛若流风。 “手下留情,莫要惊动了它们。” 白雪与苍翠的混杂里,就有人慢慢的提醒。 火衣少女的鞭子急停,马上就认出了那个声音,仓促的转过身来行礼,“天照大人,阿弥娅失礼了。” 白雪苍翠向两旁一分,果然显出一袭宽大的星子法袍,袍子里的女子面含秋色,一手里却拿着一把算筹。 “好的差不多了。”天照点点头,语气不冷不热的将算筹摆弄了一下。“你也该走了。” “是。”阿弥娅的眸子闪了闪,不敢起身,只是抱拳。“我让射天送你出去。”天照说完便不肯留,折身又要回去推算天命。 “天照大人,”阿弥娅出声阻止,犹豫了一下,却不曾说出话来。 她本来想问一下,天照大人是否能测算出白如今的所在。现在,却是羞于启齿了。更何况,这蝴蝶堡里的人,都是冷冰冰的。即便是身份轻低,她也不肯随意的降低自己。 天照却似想起了什么,慢慢的,“那个冬萨尼,似乎一直都在死亡沙漠外,等你。” 冬萨尼?阿弥娅一怔,却暗自咬紧了牙关,沉默不语。 那个人……难道不是为了他们云族的力量,才肯与她结亲的吗?现在眼看自己不在了,他作为总族长,完全可以提携一个亲信来出任云族族长,何必来找她。 阿弥娅闭了闭眼,却陡然睁开,急声,“他在哪里?白如今在哪里!”在她的心再次动摇之前,她必须先见他一面,问清楚他,她阿弥娅在他心中,究竟有怎样的地位。 天照明显一怔,却很快隐讳的笑起来,转身就走。“去问冬萨尼罢,既然是盟友,自然知道那人的下落,何必问我。” 问他,可是……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阿弥娅猛一咬牙,将鞭子一收,大踏步的往外走去。她不曾让任何人陪伴,径自打开了蝴蝶堡的大门,钻入萧萧黄沙里去。 行了不足百步,她蓦然回首,竟然发现背后只是一派荒凉。 那个谜一样的蝴蝶堡,竟然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却没有回头路了,硬起头皮,疾步朝大漠外走去。 死亡沙漠就像个硕大的迷宫。 满目萧瑟,却都是雷同的景致,残雪早就被风沙磨砺的不见,只余下淡淡的晴天,以及触目里满眼的黄沙。 阿弥娅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曾让射天大人送一程,凭借射天大人缩地的本事,这样萧瑟的沙漠,一个时辰内足以出来。 现在,她却已经走了近三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就要黑下来。 而且,她都不曾准备水源,在这样干涸的沙漠内行走,若是没有带水,无疑自取灭亡。 终于,被脚下松软的黄沙一拌,她扑通一声摔倒在沙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也是大病初愈,这样辛劳的奔波,的确能要人命。 阿弥娅在沙堆里大口喘息,只觉得胸口似乎都被沙子堵住了,双手在沙面上蜷曲不止。 忽而,远处就传来了丁丁*的驼铃声。 难道,竟然出现了幻听?她艰难的抬起头来,却先看到了陡然坠落的一袭苍羽,苍鹰平稳的落在她面前,用嘴喙不停楚碰着她高爽的额头。 是十九浮族的信鹰!陡然认出了这只苍鹰,阿弥娅面上一喜,挣扎着坐起,就瞧见远处快速行过来一队驼队,领头的男子褐发碧眼,高额广眉,就像从壁画上走下的先代天神。 她用力的擦了擦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个缓缓行来的,却正是她的未婚夫,大荒十九浮族的族长,冬萨尼。 宛若天降。 阿弥娅竭力挣扎着站起,不肯屈尊于那人面前,火红的衣裙宛若天空中浮动的火烧云。 骆驼队在她面前倏止,领头的异族族长不曾下骆驼,只是居高临下的扔下一袋水。阿弥娅劈手接过,将那水囊扬起,一面大口喝着,一面冲刷掉面上的尘土。 异族族长看了看她,却终于将什么话隐住了,只是一拉身旁空鞍的骆驼,冷声。“上来。” 她将空空如也的水囊弃置一旁,想了一想,还是快步上来,利落的翻身上骆驼。驼铃叮当叮当,犹如风里的吟唱。 “白如今在哪里!”她却回过头来,冷声冷气的质问。 冬萨尼的眼眸明显一震,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回答。 “中州,洛阳。” “好。”阿弥娅驱动缰绳,在应答一声后,人便冲出了一射地。 “站住!”背后的异族族长陡然出声喝止,眸子迅速的阴冷下去,“现在北州各地都有战事——你身为云族的族长,要到哪里去!” 阿弥娅却陡然来了火气,猛然回过头来厉声,“少拿你的身份来压我——你不就是想要云族的兵力吗!我让给你,我不希罕!”说完,散开骆驼的四蹄,踏尘而去。 “再敢前进一步,休怪我无情!”冬萨尼倏忽震怒,猛然就抢过属下手里的铜弓,搭箭,箭尖对准了她的后心。“族长!”身旁的玛尼仓惶而叫,一手压住了异族族长的弓箭。 阿弥娅回过头来,看到了冬萨尼举起的弓箭,也是一怔。然而,她一咬贝齿,猛然就转回身,绝尘而去。异族族长甩开了属下的手臂,将弓箭高高端起,瞄准了她的脊背! 良久良久。 冬萨尼终于放箭,那凌厉的箭羽却擦过她的衣襟,没入沙土。 异族族长将弓箭交还属下,直愣愣的看那一袭火红衣衫,一直消失在沙漠尽头。他终于顿了一顿,慢慢的嘱咐属下。“云族族长出走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否则,格杀勿论。” 他说完,*纵着骆驼慢慢行起,却迎着风吹来的方向,慢慢闭上眼睛。 洛阳,不知名的小巷子。 夕阳已经染红天了,水盆里的水越发冷下来。布衣的三娘在晒完最后一件湿衣后,终于锤了锤几乎直立 不起的腰肢。 她一回头,却见纨绔公子正四仰八叉的瘫在水井上,大口喘息。 三娘忍不住笑了一声,锤着腰慢慢道,“跟你说过了,洗衣服这活,也不是好干的。” 如今奄奄一息的哼哼了一声,权作回答。 三娘看了看天,终于摘下围裙来,放在水井上,嘱咐那个纨绔公子,“你去屋里躺一会儿,我去买些菜,家里没什么菜了。” 如今却好奇,勉强抬起半个头来,“为什么晚上才买菜,那多不新鲜?” 三娘在粗布衣服上擦了擦手,却有些羞赧,“虽然不新鲜,毕竟便宜一些……还能买到很多好东西呢,你看好家。” 她说完,掠掠杂乱的鬓边,整了整衣衫,取过挂在门头的竹篮子,便出门去了。 如今这才锤着腰一迭声的叫苦,慢慢磨蹭到屋子里去了。 这人家端的简朴,一进门是个宽大的过道,两旁都架着偌大的铁锅,锅下就是火塘。过道尽头是一架巨大的木质碗柜,显然是有些年岁了,那碗柜被烟火熏的焦黄,却在辛勤女主人的擦拭下,泛出铜钱样的光泽来。 向东厢去,就是三娘的卧房,屋内除了一架垂幔大床,一排衣柜红箱,墙角一只风炉,便只有一桌两凳。只是室内的光线不好,这有些局促的卧房,却越发显得灰暗。 他见床边有一排纱纸糊的窗子,窗子上贴得窗花却已经褪了色,显出一丝苍白的粉来。推开窗户,外面的天光透进来,这才觉得屋子里亮堂了些。 回身一打量,竟然还在漆红箱子上看到了一盆花,开着淡红如簇的花束。 这个家虽然简陋,却处处有些精彩的小点缀,就像箱子上的花,窗纸上的窗花,床帐上的小香囊,显出主人的兰心惠智。 如今在那床榻上一坐,却觉得柔软非常,唯一的两床被子也被浆洗得干干净净。枕头里填充的似乎是小阳菊,散发着阳光特有的芬芳。不见得那么芳香奢华,却是贴心舒爽的。 他放肆下来,在那床榻上躺下,看着从窗户里渗入的夕阳。 刚躺了一会儿,却听得门响。他连忙起身,顺着窗户望去,瞧三娘拎着一篮子菜蔬,慢慢进来。他笑着迎出去,便要接她手里的菜蔬。 “不用不用,”三娘却掩嘴笑着,伸手拦着他的胳膊,“不是什么圣人说过么,‘君子远庖厨’,怎么能让你插手。你去里间好了,小炉上坐着水,茶叶就在桌子上,也不是什么好茶,凑合喝喝吧。” 如今瞧她坚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去里间,在桌边坐了,泡上茶水,就听过道里传来的饭铲与铁锅搅动的声音。 不一会儿,香气就从门墙的缝隙里传进来,竟然也是浓重诱人的。 不足半个时辰,那旁的锅铲声就停了,三娘开始一盘一盘的往内堂端菜。 盘碗都是粗普的,带着泛滥的青花,盘上的菜虽然普通,被碗盏一应,竟然也鲜亮起来。 只有三个菜,一盘蒜黄鸡蛋,一盘糖炒嫩白菜,最后一盘却是红烧排骨,配上土豆块,散发出香粘的气味。她还端上来一篓子馒头,有些讪讪的,“饭菜简陋,凑合吃吃。锅里还熬着粥。米、圆子、栗子,红枣什么的虽然都是沉的,却香甜,正好吃完了饭,火候也到了。” “很好啦很好啦!”如今不断点头,却笑着,“我在家里都没有肉吃呢!” 他说的算是半真半假,白府里每日的珍禽肉类就有十来种,只是他嫌那些厨子做的太过油腻,从来都不肯吃。 “真的么?”三娘将信将疑,却笑着,用筷子夹过一块红烧排骨来,放入他的碗。“今日还真是幸运呢,胡屠户那里只剩下这一块排了,精瘦的,也才花了八个铜子。你尝尝?” 如今笑着点点头,吃了一块,却是大为惊叹。 这排骨上的肉是纯瘦的,便少了不少油腻,炖得又酥烂,不但融合了新土豆的香粘,还融合了姜蒜的香味,吃到嘴里竟似乎有了三层味道的变化。 每一道菜都是青爽可口的,吃到胃里都觉得舒坦。他由衷感叹,竟然吃的出奇的多。 饭后甜粥更是诱人,各色食材的味道相互融合,而且色彩也夺人耳目。 终于,吃了饭,微微消消食,三娘帮他在东厢铺了被褥,两人这才各自安寝。 不愧是在小曲陋巷,天刚蒙蒙亮,不知道谁家的公鸡就叫嚣起来。雄鸡一唱天下白,紧接着,四里八乡的公鸡,都随着那一声啼叫,争先恐后的叫起来。 如今不耐烦地用被子蒙住脸,却还是阻止不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声入耳。 难怪古人有闻鸡起舞一说,就这样的嘈杂,想再睡着也难。 他搔了搔头发,从被褥里探出头来,打开了一线窗缝,有些凛冽却清新的风就涌进来,夹杂着院子里残落荼蘼的芬芳。 他大口大口的喘了几下,只觉得胸扉都舒坦了。 忽而,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布衣女子披着朝霞与露珠进入,裙摆一扫,就扫下一大片荼蘼来。她进门时是轻手轻脚的,似乎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一抬头,却见西厢这边的窗子上,有一节苍白的手臂,朝她左右摇摆着,手臂上竟然还带着个怪模怪样的圆环。 她这才一笑,出声提醒,“起来吧,我买了早饭。” 西厢内应了一声,窗户就关上了,如今一骨碌爬起来,麻利的穿着衣服。 待到了东厢那边,却见桌子上早就摆好了早饭,一汤锅白粥,配上刚买来的金黄油条和雪白小包子,摆了一桌。 他刚在桌边坐下,就见三娘笑盈盈的端着碗和竹筷进来,先为他盛上了热粥。他迫不及待的吃了两口,却听三娘开口,“今儿我上街,瞧着街上有不少人来回巡视,怕是要找你的。” 白如今几乎呛到,扶着胸口大声咳嗽,心底却颤了一颤。 “你这样出去,可能被人发现,不如改改装。”布衣女子心有隐忧,喃喃低声。 改装恐怕不行,白家那些下人可不是吃素的。 三娘依旧站着,为自己添粥,却是心事重重的,勺子总在粥上打飘儿。如今一抬头,忽而就看定了她,紧接着就惊喜起来,站起。 “三姐姐,借身衣服穿吧?” 那些白家人按照命令搜的是男子的他,对女子本身也应该没什么戒备,他要是穿女装,危险系数的确低得多。哎呀,自己真是太聪明了!他不禁洋洋得意起来。 从那陋巷里出来的时候,一高一矮两个女子往巷子上一走,四周开门的邻居都是惊叹。 “三娘,这位小姐是什么人那!”对门的秀才刘出来泼洗脸水的时候,正巧见着她们出门,便恬着脸,笑逐颜开的问。 “是……是我家远房表妹。”三娘想了一想,磕磕绊绊的回答,一侧头,却见那个女装的纨绔公子,正与那酸秀才眉目传情呢! 这如今不是女儿身,真真可惜了。不敢让他再招摇下去,三娘连忙拉着快步出巷。回眸一瞧,秀才刘还兀自在门口痴迷。 外面的阳光姣好,散落在纨绔公子 挺秀的颈子上,近乎透明。将黑发挽起,虽然只插着一根素簪,竟然也绰约动人,再配上那双活泼泼的眼睛,简直是女子无疑了。 他忸怩的拿帕子遮着半脸,笑嘻嘻的爬在她耳边低语。 三娘却总觉得他太过招摇过市,只是一个劲的按着他,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走不久,大路上就行来了三四个人,如今眸子一颤,连忙低下头去,假装与三娘说话。几拨人来了又走,有几个特别注目他的,却是惊叹于他的“美貌”。 终于,转了几转,如今认出了路,拉着三娘就往青霜阁跑。 然而,好容易来了章台路,往后门处一走,才发现哥哥早就防备了自己,在后门上派了三四人把守! 如今恨得咬牙切齿,只能拉着三娘,硬着头皮往前门去了。可是,一旦看清了这是什么的所在,三娘的脸色顿时变了,怎么也不肯迈进这富贵温柔乡一步。而且,秦楼楚馆这些地方,却是不让女子进入了,白如今正要硬闯,却先被门口的两个守护挡了下来。 “咱们进不去的。怎么?你所说的姐姐,竟然是……”那两个字羞于启齿,三娘拉着他,只是不敢迈进。 女装的纨绔公子下意识的皱眉,终于计上心头,猛然就往那门口一坐,甩胳膊蹬腿的撒泼打滚,口中一迭声的,“你个挨千刀的!跑来这种烟花之地,就不要我和孩子了,你个挨千刀的,快出来呀!” 四下里的人流瞧见有热闹可看,一瞬间就涌过来,从“女子”的哭叫里听出了端倪——这美貌少妇的丈夫定然是出来逍遥,她这才来“捉奸”了。 三娘的脸涨得绯红,羞得蹲下去拽他的衣袖,却被如今甩开来。纨绔公子朝她挤了挤眼睛,却拽着她哭喊的越发厉害,“大家来评评理呀,那个挨千刀的上有老下有小,都靠我照顾,我容易吗!他挣了钱就出来花,这日子还怎么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拥挤的人流就要往门内涌去,那几个护卫立刻上来,拦阻着拥上来看热闹得众人。 如今眼见有了空子,一下子就翻起身来,拉着三娘就往里冲。那几个护卫阻止不及,眼睁睁的就瞧见这两个女子冲进去,眨眼就去了内堂。 到了内堂,如今却不驻步,还要往后院里冲,却倏忽被个女子拽了个趔趄,他抬头一瞧,竟然是青霜阁里负责掌管乐舞的堂主。 “你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闹!”对方显然没认出他来,厉声厉气的喝道。如今刚想表明身份,却瞧见旁边竟有几个白家的人。脑子一转将计就计,拿个帕子躲闪着脸,不让对方看到他假哭,这才哭嚎道,“我和姐姐命苦啊,我们的相公都跑到这烟花之地来了。不行,今儿不见着他们,我和姐姐就不走了!” “你们相公?”对方冷笑了一声,却实在受不了他的胡搅蛮缠,不由得皱眉,“你相公是哪一个,叫什么?” “我相公叫厉云,我姐姐的相公叫小白,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来的!”如今一梗脖子,却依旧拿着帕子遮遮掩掩。然而,对方听了这话,陡然一震。眸子里明显有了火气。 这女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拿他们青霜阁的人开涮。 她刚要发火,却忽而想起了什么,也就随着如今的话头,“原来是他两个。那好,你们跟我来吧。”她说着,却挥手让众人让开条路,带着两人从后门穿出,来到后楼,在一层上开了间阁门,让他们两人进去。 “我相公在哪里呢?”如今依旧装模作样,却忍不住偷笑。陡然间,背后竟有几人窜出,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他们,一下子推搡进去。 青霜阁的女子利落的瞧了瞧门外,这才反手关门,看着阁子里的两个陌生女子,冷声冷气,“说,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如今瞧着四下都是自己人了,终于一笑,将盘起的头发一放,恢复了男声,“姐姐,你瞧我是谁?” 那女子似乎听着声音耳熟,仔细的端详了他一番,终于恍然,“如今,竟然是如今,你怎么……!” “来不及多说了,”如今却笑着挥挥手,拉着三娘的手对那女子道,“姐姐,这是我三姐姐,你帮忙照顾一下,我找阁主姐姐有要事。” 那青霜阁的女子应了一声,就见他兴冲冲的跑出去,直奔三楼。 转了几转,熟门熟路的推开一扇阁门,就大声吆喝,“水槛姐姐?水槛姐姐我来啦!” 阁子里的女子正在案头看牒令,听着声音恍然一惊,却见真的是白如今站在门口,只是粗布麻裙子,穿的怪里怪气。 “如今!”水槛面上一喜,迎过来,“你去哪里了?你大哥和厉云都找你找疯了,我这青霜阁的门槛,都要被他们踩塌了。”如今却熟门熟路的坐下来,先饮了满满一碗茶水,这才揉着嗓子道,“刚才叫喊得太厉害了,差点儿哑了嗓子。” 水槛一皱眉,恍然,掩嘴微笑,“原来刚才那个泼妇一样叫嚷的人,竟然是你?也亏你能想得出来。”如今见她嘲笑,也不气恼,忽而笑着点点头,“水槛姐姐,我这次千方百计而来,是有事相求。” 三娘有些局促的坐在桌子旁。 这间阁子端的奢华,恐怕穷她一声所得,都卖不起这里随意悬挂的一架珠帘。 面容姣好的仕女穿蝶而来,奉上的点心精致的让她不敢想象。 她什么也不敢动,只是嗅着周身那种奇异的熏香,等着纨绔公子回来。每次一听到走廊上有响动,她总要竖起耳朵,可每次都是失望。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人说说笑笑得推门进来,一个是纨绔公子,另一个却是位恍若仙子的蓝衣少女。 那少女的地位却是极其尊贵的,周遭的人都对她行礼。 这个女子,就是如今所说的姐姐了。也是,像如今那样的人,也该有个水晶玲珑一样的姐姐。三娘连忙起身,有些局促的道万福。 蓝衣水槛也笑着回礼,低声细气,“我都听如今说了,多谢你对他的看护。” 布衣女子自觉低微,也不敢抬起头来,也不回答。 水槛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一番,笑着。“果然如如今所说,是个手脚利落的好女子。这样吧,我这青霜阁里有一间洗衣局,只缺个管事的,你来,每月十两银子的月钱,合适么?” 三娘一怔,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的看了看这个恍若仙子的少女。这个少女虽然年弱,却竟然有一双洞穿世事的眼睛,深邃的让人害怕。十两银子……对她而言,几乎是天价了。她累死累活的为人浆洗一筐衣服,也只有三四十个铜子罢了。 “不……”三娘却笑着拒绝了,用手掠了掠鬓边,“我现在挣的钱够花了。银子多了,还怕贼惦记。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觉得,对方的举动却像是一种施舍,让她什么也不干,一月就白白拿十两银子,她会良心不安的。“如果……”三娘想了一想,却还是笑道,“你们有脏衣服洗不过来了,我可以帮忙,这没什么的。” 这个女子……善良温婉,无欲无求。 却竟然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子。 (本章完) 弱冠礼成君须记 ? 现在已经是四月了。 白家开始热闹起来,所有的家丁下人都忙乱着,仓促的准备。 清洗地毯和帷幕,打扫房间,擦拭古董器具,商量着拟定菜单,还有向天下广发请帖。 这是白家未来少主的弱冠之礼,理所当然的隆重非凡。 就连青霜阁也派人来帮忙,三娘也停了半月的活计,过来帮助他们浆洗衣裳,采集菜色。 虽然,三娘依旧气恼些,为了如今一开始那胡说八道的借口。却依旧尽心尽力的帮他。 这几日,城里最好的衣店不断有人来,上好的裁缝为他量身定制衣衫鞋袜,却总也找不到他人。白如今趁着众人慌乱,就满园子的乱转,这几日一直在厨房里,跟着三娘一齐品尝菜品和甜点。 洛阳城的最好的几家酒楼的大厨都被包下来,专门负责这次的菜品。 四月初一,天下各门各派的前辈和江湖豪侠就到了,白家上下又忙碌着招呼客房。 四月初二,晚上照例是一顿丰盛的晚宴,足足设了十桌,将整个大堂挤得水泄不通。 如今却要按桌敬酒,待一圈喝下来,脸上也有了微微的酡红。 这一场晚宴,一直闹到了后半夜,才渐渐收场。奇怪,纨绔公子喝了那么多酒,却总也不醉。在那些趔趄的江湖豪客里,越发显得活跃。 夜色很好,满天星斗。 庭院里的槐花开了,芳香如蜜。 如今在夜色里遛弯儿,站在槐花树下,留着口水看满树的芳泽。槐花蜜可甜了,还有一股子特有的芬芳,用那种*来做点心,可是一流的。 “臭小子,成大忙人了。”树枝上陡然声起,几朵槐花就落下来,掉在他脸上。白如今刚吓了一跳,只觉得肩膀上一沉,天鹰便已经站在他的肩头,顾自梳理着羽毛。 他一回头,就见黑衣剑客缓步而来。 “阿云,好————久不见!” 却也是,足足有三四日不曾相见。这几日忙着品菜,他玩得不亦乐乎。 厉云顿步,站在花影下,只是慢慢地说。“明日,过了你的冠礼。我和公主就要起程。” 如今笑着点点头,“我不送了,本少爷可是很忙得!对了,你们怎么走?” 厉云想了想,还是原原本本的告诉他。“青霜阁已经安排下了马车。等行到了两州交界,就乘着天鹰上去,继续寻找风之国的天空之城。” 如今笑着点点头,却做了个大鬼脸,“没有我在的日子,不要想念我呀!”他肩膀上的天鹰听了这话,只是黯然:如今他竟然真的不跟来了。 这样……反而好么? 厉云沉默不语了,只是站着。 “有空给我写信,我若是有空,会回信的。”他笑得没心没肺,丝毫没有离别的伤感。 “……”厉云终于抬起头,缓缓笑了。“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就再找你喝酒赌骰子。” “别如果了,”如今却狡猾一笑,往怀里掏出骰子和赌盅来,又顺着袖子溜出一瓶酒,“现在就赌一把如何?就当为你饯行!” 真是服了他了,难为他怎么随身藏了那么多东西。 厉云仔细的想了一想,却只是淡笑着,顺着槐花树席地而坐。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这样的夜里,也是喝酒的好时候罢。 “二少爷,快起来!” 一大清早,萃影和红绡就急匆匆的闯进来,一迭声的叫嚷。 如今还迷糊着,就被两人连拖带拽地拉起,给他换上新衣,用银冠束起头发。昨夜跟阿云猜了半夜的拳,他根本就没有休息好,被两个大丫头扯着穿衣整装的时候,又昏昏欲睡。 萃影瞧他疲累的样子,焦急的不得了。终于含着一口温水,喷了他一脸。 如今这才苏醒,湿润的手巾已经附上来,有些发狠的擦着他的脸。“轻点儿,我英俊潇洒的容貌!”他在手巾低下叫嚣,笑意盎然。 “还不快点儿!车队都在外面等着了,要先去凤山祖坟那里祭祖,才能回来行冠礼,多少事儿等着呢!”萃影心急火燎,仓皇的帮他穿靴子,旁边的红绡已然上来,将家传的祖玉给他佩在腰上。 外面的家丁却已经在叫门了,四五个人下人涌进来,不由分说就将他抬起,直接塞到院子里的软轿里。 辰时整,车轿队伍准时出了白家的大门,浩浩荡荡的朝东郊外的凤山而去。 这一路上近乎行了一个时辰,他在轿子里百无聊赖,拉开窗子一看,瞧着田埂上已经是一 片葱绿,打赤脚的小孩子在草梗上嬉笑追赶着,有的孩子还放出了斑斓的纸鸢,将湛蓝的天空点缀一新。 孩子们瞧见了这一群车队,知道是哪家大户的有喜事,便嬉笑叫嚷得跟在车队之后,讨得几块糕饼糖果。如今不自意的撇了撇嘴,感觉这个仪式搞得像嫁娶似的。 终于,入了山,周围开始显现出大片荒芜的坟茔。又走了一会儿,前头的车队渐渐停了,白马上的大哥下落马来,过来掀开了他的车帘。 他乖乖的跟着大哥出来,放眼就瞧见他家连绵千里的祖坟,又乖乖的跟着大哥走过去,在父母的坟前跪拜下来。 旁边的下人瞧他们跪好了,就敲了一下手里的铜钟。特特请来的高僧慢慢上来,站在墓前排开一排,念诵经文。 旁边的哥哥也已经拿出祷文来,朗声念诵。 “大道直如发,春日佳气多。五陵贵公子,双双鸣玉珂。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今四月初三,副都人家万石门,次子如今乃此行冠,高祖庇护……” 如今在一旁听得头皮发乍:大段大段都是拗口晦涩的祷文,只是听一听,就觉得脑仁疼痛,苦不堪言了。偏偏那文章竟然长的要命,他越听越昏沉,直觉如百十只蚊蝇在他耳边低声哼唱,催他入眠。 他终于败在那催眠曲之下,身子跪的笔直,眼睛却闭上,脑袋一点一点,一幅唯唯称是的模样。观礼的人都背着他,没瞧见他的睡相。几个才学浅淡的江湖豪客已然暗自折服——没想到这白家的传人不但武功佼佼,而且文采风流,那么艰涩拗口的祷文,他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点头称是。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猛听得耳边一声鸣钟,他这才苏醒,瞧着哥哥已经叩拜下去,连忙弯腰,也跟着跪拜。 继而,坟前架起火盆,白如旧将那祷文,连同一摞纸钱烧掉了,然后再拜。如今暗自侥幸,却笑得合不拢嘴——把那劳什子的烧给爹娘,他们也看不懂。 祭祖礼成,一行人又上了车队,浩浩荡荡的折返。 他把握时机,好好的在那轿子上眯了一会儿。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来回,算算时间却已经到了午时当中,太阳正悬在头心上,只是热。 何止是热,又饿又累。一行武林人也被那车马颠散的没了气势,只是耷拉着脑袋等仪式结束,好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 车队渐渐的就入了门,丫环下人穿插的请客人下来,就往大堂里请。大堂内也设着祖宗的牌位,并一案供桌酒品,上好的线香在炉子里缭绕,将整间阁子熏陶的宛若仙境。 如今被众人引着,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跪了,却悄悄的抬头,瞅着一桌子供品流口水。 旁边又有人站着,念诵一大段吉文。他越发饿了,只觉得腹内饥肠辘辘。现在后悔的不得了,为什么不早起来一会儿,就能吃着早饭了。 终于,吉文的念诵结束了,大家推举出最德高望重的老者,上来为他行冠礼。 下人端上来的金丝托盘里,衬着流水纹样的金丝帕子,帕子上就托着一盏“银冠”。 “贤侄,恭喜。”老者从花白的胡须里喷出唾沫星子来,如今却不敢妄动,眼睁睁的看着那星子溅在脸上,却也不敢伸手去擦。 同喜同喜……白如今在心中暗暗说着,只是觉得好笑。趁着那人转身取冠的瞬间,快速擦了一下面颊子上的唾沫星子。 老者捧起银冠,先转过身去,对着众人示意一圈,这才转过身来,端正的带在了他的额头,还扶了一扶。如今就故意绷紧了脸上的肌肉,做出一幅大义凛然,甚至是视死如归的严肃表情。心里却在祈祷着,快点结束,快点结束罢。 终于,周围的掌声顿起,鼓得兴奋非常,为了这个终于的收稍。 “各位,请到后堂用膳。”身为主持者的白如旧难得微笑,慢慢的举手示意。 那掌声越发激烈了,似乎还夹杂着叫好声。 眼瞧着众人一溜烟的散去,如今这才从地上爬起,却觉得膝盖疼,屁股疼,脖子疼。萃影和红绡快步过来扶他,也是一脸喜色。 他瞧着四下没有外人,连忙将头上那个四五斤重的白玉银冠摘下来,塞到了萃影怀里,一面还说着,“快收起来,千万别让我再看见它!” “二少爷,”红绡笑嘻嘻的帮他整了整衣容,提醒。“入席罢?” 如今却不答应,溜着腿趴在隔断屏风上向后堂一看,只是汗颜,却忽而一转头,“萃影红绡,咱们去我房间前庭的槐花下开一桌,把三娘,还有菖蒲也 请过来。” 两个少女笑着应了一声,便先去厨房准备了。 如今也不顾自己的大礼,就溜达着,往自己房间那边走去。 走了不久,却见着前面的层峦里一闪,竟然是厉云牵着美沙亚,带着天鹰慢慢行来。 “去哪里?大堂那里不是有宴席吗?”如今惊诧的招呼,问。 “等宴席散了,走的人太多,不方便。我们现在就走了。”厉云顿步,慢慢解释。 “也不急在这一时,我私设小局,来吧?”他依旧笑眯眯,却并不曾像往常一样去拉美沙亚得手,淡淡邀请。 厉云却只是摇头,看了看他,终于拉起小公主就走。“如今哥哥……”女孩子不忍分别,眼圈又红了,不肯走,只是回头看他。 “路上小心!”可他的表情只是喜,笑得完美无缺,朝众人挥了挥手。 天鹰陡然觉得气愤,这纨绔公子,竟然是如此绝情绝意的人。它便陡然翻飞而起,冷冰冰的,“白如今,是我看错了你!” 如今却笑着撇撇嘴,喃喃,“你似乎就没看对过人罢?”厉云定定得看了他几眼,终于只是一笑。点头。 他也早就该知道,纨绔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如此罢了。 以前的那些话…… 如此罢了。 厉云蓦然转身,拉起美沙亚就走。青霜阁的马车正在门外等着,他们也该启程了。 注定,他和那个纨绔公子,不是一类人。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美沙亚就低声哭起来。他拉了拉女孩子的手腕,什么也不曾说。 眼睁睁的瞧着那两人一鹰远了,如今的笑容却一直留在脸颊,完美无铸。 耳边似乎快速的掠过去了什么,他终于舒了口气,转身往花园走。 “叔叔!”还没走到槐花树下,那树下的一袭衣裙就陡然窜起,急步快跑过来! “菖蒲!”如今笑着抱住跑来的女孩,举高高,“让我看看,菖蒲长高了没有?胖了没有!” 女孩子在他怀里咯咯直笑,用力的揪着他的头发,“坏叔叔,都不找我玩!” 白如今笑着将她放下来,拉着她走到桌边,“这不是回来了么。这半年你乖不乖?”孩子用力的点点头,眸子里光芒闪闪。 他拉着孩子的手,突然问道,“有没有好好练功?咱家传的八卦掌你练到哪里了?” 白菖蒲却得意洋洋起来,小脸通红,“八卦掌我都练到云式了,爹爹说明年就教我天式的招式,厉害罢!” “厉害厉害。”如今迭连点头,却俯下身来,半开玩笑的,“菖蒲,加油呀,白家的未来就靠你了呢……” 这样又闹腾了一下午,三娘也走了。萃影和红绡收拾着杯盘狼藉。 如今却觉得疲累,慢慢的踱到房间里去,早早的就上了床。萃影送女儿茶来的时候,瞧他正躺在**,却不曾入睡。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身体不舒服么?”翠衣少女关切的迎上来,微微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了一*温。 “累了。”如今裂开嘴笑,“想早睡了。别弄茶了,晚上会睡不着的。”萃影点点头,起身将他脱下来的衣衫挂好了,才漫不经心的问,“厉云公子和美沙亚走了?” 如今应了一声,真的有些疲累了。 翠衣少女瞧他累了,便笑着,“早休息也好。刚才遇到大少奶奶了,她说王婆介绍了一家闺秀,让你们明日见个面。据说对方是洛阳的大户,身家也好,人长得也漂亮。” 相亲吗?如今却陡然来了兴致,兴奋的直起身来,“萃影,你把我收藏的那个大美人的纸鸢拿出来,跟我哥说,明儿我跟那家女子去放风筝!” 翠衣少女却疑惑了,不知道一向抵触相亲的他,怎么就突然来了兴致,转过头来,有些不相信的反问了一句。 “是真的啦,你没听错!”如今竟然兴奋的披衣下榻,在床前来回踱步。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嘱咐,“萃影,明日中午的时候,将我那件银丝,绣着鸢尾花纹的长衣拿出来,我下午要穿。”萃影应了一声,却还有些将信将疑。 “哎呀,快去跟我哥说呀,站在这里干什么?”如今却涎皮赖脸的上来,将翠衣少女推出门去。 萃影站在门外,还是觉得有些茫然。 他怎么就突然转了性,想要安定下来了? 难怪老人总是说,男子是要等着大了一些,才会成熟起来。 只是刚行了冠礼,性子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还是有些怵目惊心。 (本章完) 晴川断纸鸢 ? 一大早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白如今竟然出奇的早起,一大早就在房间里捣鼓。 萃影和红绡送热汤早点进来的时候,见他竟然收拾出一个包袱。她一惊,连忙去翻捡了一顿,那包袱里竟然装满了各色的玩意儿,纸鸢、面谱、泥人,不胜枚举。 “你收拾这个干什么?”萃影不解的问。 “玩呀,”如今自顾得洗脸,快速来到桌边,大口大口吃早点,竟然比以往吃的都多。 不一会儿,外面就有家丁来报,说是城中杜员外的千金,杜小姐的马车已经等在府外。 如今摸摸嘴,拎起包袱来就往外跑。 “哎,”萃影瞧他心急火燎的模样,忍不住追出来提醒,“那个风筝露出来了,别磕坏了!” 他却顾不上,仓促的往外跑了几步,却似乎遗忘了什么,陡然就折返回来,一头撞入房间里去了。 萃影和红绡没有他腿脚利落,正要跟着跑回来,他却已经出了门,随手关上,一溜烟的又跑去了。跑了几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转头,“萃影别忘了,中午的时候,把我那件长衣找出来!” 萃影应了一声,追出两步,“你慢些,早点回来,我做你喜欢的槐花蜜糕。” 白如今倏然顿步,转过头来仔细的看了看她,却突然笑了,低声喃喃。“萃影,谢谢你。” “你说什么?”她只见他口齿微动,却没听清,反问了一句。纨绔公子用力的摇摇头,朝她招招手,跑了。 萃影隐约觉得不放心,朝他手里的包袱上看了一眼。没错,还露着一角风筝,的确是那个装满了玩物的包袱。 真是奇怪了。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寒。 白如今跑出门去的时候,门口真的停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粉色纱帐,金线流苏,隔着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子香味,几乎能把人熏倒。 旁边停着另一架马车,四个随从侍卫已经等在了那里,见他前来,忙帮他打帘子。 “二少爷,去哪里?”待他坐稳了,车把式笑着问道。 “去远郊罢?有条小溪的那个地方!好放风筝。”如今在车厢里,笑意盎然。 “好咧!”车把式一声应合,摔了一道鞭响。 两匹马车渐渐的在路上行了半个时辰,终于远离了市镇,来到郊外。 耳边忽而就听到了流水的潺潺,如今打帘子一看,觉得周围够寂静了,终于笑着喝止马车,跃下车厢来。 “二少爷,快去请杜家小姐出来!”随从的下人连忙怂恿他,将他往那奢华的马车前推。如今不情愿,磨磨蹭蹭的来到马车前,从鼻子里出了几个音,“杜小姐,下车吧?” 纱幔帘子窸窸窣窣得响了几声,从里面羞怯的伸出一只珠玉生辉的手,都能淌下明脂来。旁边的下人连忙拽住如今 的胳膊,让他触碰那只伸出来的嫩手。 如今反而先哆嗦了一下,却还是扶住了那只手,将里面那个人扶出来。迎面的,却先是一阵香风,几乎将他顶翻。紧接着却是一方躲躲闪闪的帕子,抱琵琶半遮面,笑得如若春花。 嘁,如今暗自鄙视了一声,矫揉造作,都还不如母夜叉来的爽利。“香香见过白公子。”少女盈盈一礼,却绯红了脸,不敢抬头瞧他俊美的脸颊。 如今又在心中鄙视了一声。连名字都这样俗,她爹娘怎么不多读两年书,取出个这样没水准的名字。“咱们放风筝!”他却不理会她,兀自转身就跑,从车上取下一只大风筝,便要放起来。 下人瞧着那风筝只是奇怪,怎么竟然是个花底金叶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瞧着一圈人看着,他浑身不自在,忽而就粗鲁的拉起了那大家闺秀的手,拽着她奔跑开去。 “白,白公子,你慢些……!”毕竟是金闺弱柳质,被拖着跑那么几步,香香就娇喘吁吁了,她羞红了脸,竭力想从对方的手里挣脱出来,却实在没什么力气。 跑了够远了,如今这才放开了手,竟然就将她晾在了一边,专心致志的放他的风筝。 富贵家的娇小姐有些讪讪,试着搭了几腔,却都被他嘘止了。那香香也上来了脾气,索性在一旁看着,狠狠地绞着手帕。 难怪世人都说,这白如今虽然潇洒俊秀,却**不羁,纨绔非常。现在看来,竟然是连怜香惜玉都不会的。 一放起了风筝,如今就不停的拿眼在天上乱转。终于,似乎看到了什么,他陡然跳起,“可算来啦!” “来什么?”一旁的杜小姐终于忍不住,喃喃问了一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晴空之上,却竟然飞来了三四片黑云。 竟然是要下雨了吗?富贵小姐拿帕子按着唇,眯起眼睛仔细看,却终于看清了——那哪里是什么乌云,分明是四五架巨大的怪鸟,那怪鸟上,隐约还有几个人! 如今陡然跳起,一面挥手,一面大声呼喊!远远的下人听到了动静,瞧他们公子在那里手舞足蹈,连忙奔过去。 可就在陡然间,巨大的黑色怪鸟快速下降,却原来是一片飞帆,上面瞬间打下了一片银白,那奔过来的众人如遭重创,纷纷倒地。 富贵小姐陡然用手帕捂住了嘴,失声尖叫,趔趄着往如今身后躲。 那些风帆快速落地,上面竟然下来了个蓝衣的女子,却是与纨绔公子相识的。淡笑着问,“如今,准备好了?” 如今一瞧竟是青霜阁主水槛亲自到来,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快速的奔回马车,取下一个包袱来,“准备好了!我拜托姐姐的东西呢?” “当然没问题。”水槛微微一笑,将一个大纸袋丢给了他,却笑着补充,“飞叶堂来的消息,在洛北附近看到了厉云的马车,咱们现在就追 ,估计午时左右就能赶上。” 如今刚要上飞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招手,“水槛姐姐你一等啊,我打个劫。” 他说着,将包袱和纸袋往蓝衣阁主怀里一塞,却忽而回过头来,咬牙切齿的看着身后娇滴滴的杜小姐,狞笑不止,“嘿嘿嘿嘿,老子缺路费,什么金银珠宝珍珠项链,金子银子当票银票,统统交出来!” 那香香被他吓得脸色惨白,哭哭啼啼起来,却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将手上身上的头面首饰,并散碎银两都交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放到他手里。 “多谢!”如今一收怒容,忽而就嬉皮笑脸的作了个揖,叮嘱,“那些蠢蛋被我大姐头点了穴道,到中午时就会自行解开,你千万别乱跑呀,我可不保证这里有什么怪兽——” 他说完,已然屁颠屁颠得跑到水槛身边去,却潇洒的做了个“走”的手势。 水槛示意那些下属都返回去,要亲自送白如今。她看了看身旁的纨绔公子,又看了看那个悲悲戚戚的杜小姐,忍不住一笑,“我给你的银子还不够么?” “嘿嘿……”如今低笑了几声,扶好风帆,解释。“这样我的名声就遗臭万年了,我看洛阳哪家的人,敢把女儿嫁给我!”他竟然打了这样的算盘,就不怕孤独终老吗?而且,若是被他哥哥知道了…… “所以就快闪呀!”如今似乎知她所想,朝她使劲的眨眨眼。 飞叶帆终于慢慢的升起了,在天空中快速滑过。青霜阁主却有疑惑,“既然一开始就打算跟厉云走,为什么当初,还要那般的绝情无义?” 如今终于一笑,看着天边不断流过的云彩,“你知道有多少人监视着我吗?我若不那样做,今天就出不来了。就算能出来,随从不会是两三个,而是二三十!” 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一切,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然后,浪迹天涯去。 “如果我回不来了……”他的眸子却陡然一潮,回过头来,喃喃的对身旁的青霜阁主说。 萃影总觉得心神不宁。 如今早晨的那个告别,似乎有特殊的深意。 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瞧了瞧时辰,也只是才过了一个半。倏忽就想起了他的叮嘱,便去他的房间,打开人高的衣柜子,寻找那件衣服。 衣柜里的一个染花包袱,引起了她的注意。萃影随手一翻,就觉得心陡然冷了。 这包袱里,是满满的纸鸢面具和杂玩,那么如今拿走的那个……?! 萃影倏忽抬头,却见那件要寻找的衣服,正端端正正的摆在那里,衣服上端正的压了一封信,淡黄色的封皮上,只是三个拳头大小的字。 “我去也!” 她陡然就攥紧了那封信,忍不住浑身颤抖,忽而就急步奔出,仓皇叫喊。 “不好啦,不好啦,二少爷又离家出走了!” (本章完) 重逢文曲星 ? 堂上的白如旧一把夺过那封信,抽开来一展,只瞧见上面两个大字。 “大哥。” 他快速往下看去,却失了神,忽而又有些哑然失笑。 “大哥,我又跑啦! 千万别找我,反正你也找不到,也不要去追问水槛姐姐。也不要难为萃影和红绡。 我想过了,我不太适合做白家的继承人。我虽然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可是很懒惰,又不听话。菖蒲是不错的人选呢,大哥你不要总嫌弃她是女孩子,其实她很努力,比我要争气。大不了像咱们母亲一样,将来招个入赘的女婿,白家断不了的。 你若实在不肯让她……拜托你争争气,跟嫂子生一个儿子! 我知道,你不想我卷入北州的战乱,也不想白家介入。我已经放出话去了,就说白家已经与我断绝了关系。如果有人上门来挑衅,你也就这么说。 等将来我回来了,再向你负荆请罪。 还是说一下……万一我真的回不来了…… 你就跟嫂子再多生几个罢!哈哈!” 旁边的妇人见他脸色瞬息万变,连忙接过信笺来,看了看,眸子里却有泪花。 白如旧沉默不语,只是接过信纸来,拿在手里。 “不好啦,不好啦!”门外陡然传来了叫嚷,家丁迅速窜入,顾不上行礼,只是一迭声的。“二少爷又跑了,临走前还抢劫了杜家的大小姐!” 白如旧陡然一震,就将手里的信笺捏开一个窟窿。 那个臭小子,绝对不能放过他! “快,”他立刻下令,“快去寻找二少爷的下落——”想了一想,又补充,“重点去北州,有消息了立刻汇报。对了,别惊动他……只要暗中保护。” 初夏的沙漠里,已经能热死人了。 阿弥娅觉得身子一阵阵的燥热,*的骆驼也伸出长长的舌头来,拼命的喘息。 她只觉得坐在骆驼背上,脊背却火辣辣的,鲜艳的红衣吸进了大部分的艳阳,烧灼宛若剥皮之痛。终于,她再也受不了,在一片干弱的芨芨草丛里停下,靠着骆驼的身子遮挡艳阳。 这样的天,简直要人命呢。 取下水囊来,一口气喝了半囊。骆驼也卷起舌头来,吃着那种带刺的植物。 本来,行进了五天,早就应该到科汉特沙漠了,只是这天突然热起来,让她步履维艰。她却不敢脱下身上的火衣,反而越发严实的包裹住了**的皮肤,防止晒伤。 沙子的四周,似乎能清晰的看到水蒸气腾腾而起,带走最后的水分。她躲在骆驼脊背的阴凉下,不停的扇着风,侧头极目,却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点儿绿。 那是什么……难道,竟然是绿洲吗? 阿弥娅陡然窜起,极目望去,果然是一片苍翠!那是……那是进入科汉特沙漠之前的最后一个绿洲! “嘘,嘘!”阿弥娅迅速拽起骆驼,拉着缰绳,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那片绿洲奔去 。 终于,绿色越来越近了,紧接着,脚下就舒爽起来,还隐约泛上来凉意。 到了,终于到了这最后一驿!隐约看到远处挂着一架大纛,绰约是个“驿”字。 她打定了主意,先过去投宿。等到了晚上,再趁着夜色温良,穿越科汉特沙漠。可到近前一看,那驿站却已经荒废了,虽然旗帜鲜明,两层的小楼却已经坍塌,处处萧瑟荒凉。 怎么会这样?这明明是进入北州的第一站,竟然就荒凉成这个样子了? 阿弥娅上前去,在废墟里翻捡了几下,却看到了几具腐烂的尸体——瞧着残存的衣铠,竟然是星野国军队的人。 而且,这个楼的四根梁柱,是被人生生斩断的。 也许……这里的一场恶战,就是围剿如今他们而留下的!阿弥娅兴奋的亮起了眼睛,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气息。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却是先找个地方休息。 她想了一想,从废墟里拖出了几块大板子,暂时搭建出了棚子来,好遮挡毒辣的日光。又找了些铁锅水壶,就着废墟生起火来,煮了些水食吃。绿洲里的日头没有那么毒。她想睡觉,等落了日再行,却睡不着,索性四下走一周。 这个绿洲不大,水源也不多,只那驿站旁有一口深井,却也深邃的不见底。 她又走了走,在草地上看见了几个洞,似乎是野兔田鼠一类留下的。 然而,在一处隐秘的草窠里,她竟然发现了丛碎散的灰渣滓,似乎有人在这里生过火。 阿弥娅蹲下去,试了试火堆的温度。 竟然是热的。难道,是日光烤热的吗?还是……这荒无人烟的草场内,还有外人在! 午后的阳光真的很辣,春日的光斜射的厉害,走到哪里都会被射了一身暖色。 就算身在中州,还是觉得热。 美沙亚再次探出头来,对着驱赶马车的黑衣剑客呢喃。 “厉云哥哥,我还想喝水。” 厉云停下马车,看了看头顶的日光,终于抱她下来,“休息一会儿,吃些东西再走。” 美沙亚点点头,乖顺的坐在草地上,一面捧着倦了得天鹰,一面却四下乱看。忽而,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声,“厉云哥哥,那个,那个不是那个破庙吗?” 美沙亚的逻辑有些混乱,厉云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疏疏密密林子里有座破庙。 他恍然大悟——那座庙,就是他,白如今,舒子夜初次相逢的地方。 厉云的眸子一颤,拉住美沙亚的手,牵着马车就往那里走。 天鹰瞧着他的举动有些不解,快速坠落他的肩膀,却懒得说话。 一晃眼的功夫,竟然就是近一年了,当初破庙相逢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只是,现在的三人却已经散了,再也回不去。 破庙的门板被他那次撞坏了,一直还坍塌在庙门口,庙里依旧是一片狼藉,案 桌上烛具覆尘,供奉的文殊菩萨金身越发残破。 如今当日栖身的那个草堆还在。只是他们三人留下的炭火已经消失不见了。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草木灰。自从他们以后,肯定又有不少人在这里躲过风雨,暂时栖息藏身。 厉云一寸一寸的扫眼面前的一切,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恍惚感陡然而生。 他扫出一块干净的地面来,让小公主落座。美沙亚却又忍不住,默默的垂下泪来。“我准备午饭。”不敢再看她心碎的表情,他慌忙转过身来,捡拾地上散乱的柴木,便要生火。 “饭来了!”空旷的破庙里,陡然就传来了笑盈盈的声音。 厉云惊诧四下看,却听得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如初逢的时候,得意洋洋的一件件数落。 “有稻花村的水晶虾饺。哎呦,还有这是明月楼的宫保鸡丁,金玉满堂。青霜阁的槐花糕和核桃糖仁。不过我这次没准备胭脂鹅脯和火腿炖肘子,换了大郎烧饼,还有白家自产的牛肉挂肠和烟熏雏子鹅!” 厉云蓦然回首,却见如今竟然再一次从那草垛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纸袋和荷叶包,笑嘻嘻的看着他。 “如今哥哥!”美沙亚看着再一次凭空钻出的纨绔公子,怔了一下,忽而就冲上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破涕为笑! “慢点慢点!”他却笑盈盈的叫唤,“我还藏了一缸子梨子*,你别给我压碎了!”这些东西,可都是他辛辛苦苦的托青霜阁的人买来的,特地带来当野餐。 美沙亚却不管,一个劲的将眼泪鼻涕蹭到他华丽的白衣上,“我就知道,如今哥哥不会丢下我的!”天鹰也来了精神,一下子冲在他肩膀,用力的啄着他的脑袋,“臭小子,不是说不来了吗!” 白如今抱着头笑,却忽而有些委屈的看着黑衣剑客。“阿云,我被赶出来了——因为我抢劫了个与我相亲的大家闺秀!” 厉云心中是喜的,面上却越发的冷厉,冷哼。“活该。”然而,他还是伸出手来,拉开了纠缠的美沙亚,却忽而一提如今的衣领,将他从草堆里拎出来。 “给你,都还热着那!我抱了一路上,都快馋死了!”他依旧不正经,将满捧的东西塞到他怀里,却单独留下了一包,叫嚷,“这是我最爱的青霜阁的槐花糕,你们都不许跟我抢!” 槐花糕?他最喜欢的,不是桂花糕吗?这纨绔公子,就跟花过不去——辣手催花的主儿。 厉云无奈的笑了笑,却见如今又往草堆里一捞,捞出了花哨的包袱来,背在了肩膀。厉云的眸子又是一震……他说的是真的,真的被家里赶出来了? 竟然都带了包袱。 他倏忽沉默,心里却堵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饭呀!发什么愣!”如今笑得没心没肺,一屁股就坐在灰尘里,等着他将那些包装一一打开。厉云终于无声一笑,也跟着坐下来,一一打开那些包装。里面美食的香味,一忽儿就冲起来。 (本章完) 夜吟满荒漠 ? 吃饱喝足,再次上路。 这马车上瞬间就热闹起来,白如今,美沙亚和天鹰都在那车厢里赌骰子,单把厉云晾在外面,辛辛苦苦的赶马车。 从破庙里再行,路途就短了,只消大半日就能出中州地界,正式步入北州的科汉特沙漠。 只要在沙漠外围,放弃马车,乘着飞鹰登上天际,说不定就能找到传说中的天空之城。 那个属于四大妖族的风之族所居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那里的人,却又是什么样子? 渐渐的,天色向晚,风里开始有了日暮的气息,天际边上有一排飞鸟欧呀滑过,留下了一道落霞的痕迹。 落霞与排鹜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 “知道大漠边缘上最美的景色是什么吗?”如今却在那车厢里摇头晃脑,忽而就开了车厢的门,抱着美沙亚一屁股坐在赶车的厉云身边。 天鹰玩得有些倦,安稳的落在他的肩膀,半眯着眼睛打盹儿。 “是什么是什么?”美沙亚好奇,笑嘻嘻的问。 “咳咳,”如今整了整嗓子,一股子酸溜溜的书生气,摇头晃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当然是大漠落日图!” “什么,什么直?什么圆?”阿弥娅才疏学浅,有些不太懂,皱起了软弱的眉毛。 纨绔公子一脸鄙视,“所以说让你多念点书——养女不读书,不如养头猪,听过没有!” 美沙亚越发听不懂,张大了嘴惊恐的眉看他。 厉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无聊的话题。“再赶些路,等到了科汉特沙漠再休息。” 如今却不满意,一撇嘴的叫嚣,“如此良辰美景——阿云你很煞风景,很煞风景哎!”他却只是笑,也不跟他争吵,只是伸出手来,将那个不停聒噪的纨绔公子按进车厢里去。 渐渐的,天色就黑下来。厉云远望,那科汉特沙漠已经近在咫尺。他不敢在夜色下赶路,便停下马车来,准备让众人下来休息。 可一开车厢门,如今就笑眯眯的朝他嘘声。厉云一看,小公主和天鹰竟然都睡着了。他便不曾唤醒他们,让开一些地方,示意他下车。 车厢旁很快就升起了一团篝火,如今笑意盎然的拿出顺路偷来的麦穗和豆荚,就着篝火就烤起来,一面烤着,一面还哼着歌。 考好了麦穗,他在手心里一搓,吹掉了麸皮,这才递给厉云,“尝尝?我小时候总跟伙伴们去偷麦子,就地烤来吃,那次还差点烧了人家的一块地!” 黑 衣厉云哑然失笑,却不吃那些盗来的东西——他毕竟是剑客,一直信奉着危言危行,这样偷鸡摸狗的勾当,他是坚决不肯干的。 可又阻拦不住如今,竟然还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美沙亚一起去偷。 “没口福。”瞧他不肯接,如今作了个鬼脸,吧唧吧唧吃起来,故意咀嚼的啧啧有声。 “早点休息。明日趁着日光微弱的时候,就动身。”大漠的白天会烤死人。厉云一面拨拉着篝火,一面慢慢地提醒。 “好啊,”如今不知真的听进去没有,用棍子巴拉着满堆满堆得秕豆荚,拿起来就要剥,却被烫的不断吹手。 “真到了那里,要怎么做;又如何面见风之国皇帝?”如今凑着手吹,嘴里呼呼有声。 厉云的眸子一震,叹息,“你说的有道理。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纨绔公子却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刚才我没说话呀,不是你在自言自语吗?”不是你说话?厉云将信将疑得看了他一眼。 “刚才是我说的。”暗淡的夜色里,忽而又起了那个声音,淡淡的说。 如今觉得那声音熟捻,猛一回头,忍不住惊喜出声,“天照!还有射天,你们怎么来了!” 果然,夜色的笼罩下,隐约站着一灰一杂,一件灰色长衣,一袭星袍在夜风中滚动不止。 如今已经一手捧着烧熟的豆荚,屁颠屁颠得跑过去,往他们怀里各塞了一捧,笑嘻嘻,“夜宵,快吃块吃!”天照只觉得一捧黑乎乎的东西猛然塞进她的手心,脏乎乎的污浊了她的手掌,正要惊诧,却陡然感觉到了那东西的热度,惊叫一声,随手就扔的老远,还不停的拍打着手上的灰尘。 “干嘛啦干嘛,不要暴殄天物!”如今吆喝了一嗓子,却又去捡了回来,吹开上面的浮土,这才小心翼翼的剥开豆荚,露出蜜青绿色的豆子来。一股子清香气息扑面而来,一下子就朦胧了他的眼睛。他大口一吃,就有绿色的汁液流淌而下。 “好吃好吃……!活着真是太幸福了!”如今捧着那捧豆子,要感动的流下泪来。 真的有那么好吃?天照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夸张的表情,一转头见射天也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便趁对方不注意,一把夺过那一堆黑乎乎的豆荚来,学着如今的样子,斯斯文文的剥开表皮,小心翼翼的吃了一粒。 真甜,又绵又香……这样的珍馐,怎么没见大漠里有? 射天再次惊恐的看着同伴饕餮大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瞪了瞪眼,咳嗽一声以示 提醒。 天照这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却不舍得放弃手里的美味,一面吃着,一面说,“蝴蝶小姐让我们来面授机宜——呜,知会你们进入天空之城的办法。” 这样的话是触目惊心的,握着佩剑的厉云眸子一亮——没想到,什么也瞒不过那个蝴蝶小姐的耳目。只是她怎么就突然转变,肯帮助自己了呢? “过来坐,我还烤了好多呢。”如今却笑吟吟的**,将两人引诱到火前,又殷勤的为射天挑出了些灰呼呼的豆荚。“给你的蝴蝶令还留着么?”天照吃的心满意足,用帕子文静的擦着嘴角,慢慢的问。 如今嘴里呼呼喘着气,吃得热火朝天,却是不能出声,忙不迭的点头。 天照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慢慢道。“风之国的都城:天空之城一共分三层,底云,中云,和天云层。风移城堡就在天云的最高处,屹立在整个天空之城的正中,也是风之国的皇宫——你记得,若有人阻拦你,就面试蝴蝶令。以蝴蝶小姐的身份,他们应该不会过分阻拦。”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风之一族的族长,是个任性妄为的家伙,你必须取得那人的欢喜。否则,就算是有蝴蝶小姐的令牌,也不能得见。但是全族的主宰,却不是那个族长——等到了那里,你自然会知道。” 她竟然还卖起了关子,笑着看火旁的白如今。“我劝你们趁着夜色尽快动身,不要再耽搁了,天空之城上安置着日光隐藏装置,只有在夜色里,才能看清它的轮廓。” 厉云在一旁仔细的听着,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一字不落的识记下来。微一拱手。“多谢蝴蝶小姐指点。” 天照说完了机宜,已然起身要走,却忽而低着头,面色一肃,喃喃而道。“三星汇聚,大漠上的诸神已然归位,北州的轮盘开始转动。大漠上的夜菊呀,请恣意绽放。” 她说着,往天上的星辰一指,笑着端正苍然。“大漠上翻覆的开荒者,请记住我的预言!” 火旁的两个凡人都是一怔,陡然就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神的力量,预言的力量。莫名的,两人的心就是一颤,瞬间变得空明洞然。 “出发吧。”天照说完,忽而就挥了挥手。她幻术长袍上的星斗陡然扩散,宛若星云一般笼罩了她和射天的周身。只一瞬间,那星云就托着他们升腾而起,在星空下远去。 待那两个神仙一样的人走远了,如今才干搔了搔头发,喃喃,“怎么几日不见,那个女人竟然就神神道道的了?难道看星星看疯了?” (本章完) 荒漠石生花 ? 夜色里赶路,真的是很好的选择。 自那最后一驿里备好了水食,阿弥娅就踏上了征程。 前途遥遥。不过只要一想起那个纨绔公子所在的地方,似乎荒凉的大漠都能开出花来。 然而,走着走着,她竟然真的看到了花! 那是在科汉特沙漠里特有的花。 渐渐靠近中州,这里质地粗糙,开始出现了小块岩石。那种花,就开在岩石上,没有叶子,只有一两簇毛茸茸的花束,或粉或白。即使在大漠凛冽的风沙里,都能坚强的活下来。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石生花吗? 阿弥娅惊喜地俯身,拿起一块茶杯大小的圆石,那上面竟然就挤挤挨挨的开出了五六朵。 这样萧瑟的大漠,竟然也会有这般坚强的盛开,它甚至能让根系吸收到沙下三丈的水分,贮存在石头里,作为花开的营养和水分。因此它不惧严寒,不怕烈日和风沙。 然而,这种花弥足珍贵,所有聚集的力量与水分,只为了一生一次的开花,甚至连叶片也不会长,只是为了这一朵花,耗尽一生! 阿弥娅爱不释手,将那花块放进了骆驼上的褡裢。 那种奇异的花儿,是治疗创伤的奇药,只因为它盛开在死亡沙漠内,又只是夜开朝合的花朵。千百年来,一直是各色野药贩子争相竞买的宝物,有大漠白金的美誉。 而且,这种花,一生一世只盛开一次,而且每次都只会在四月初四盛开。 没想到,她竟然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大片。 她又多捡了几块,心知如今喜好猎奇,打算带给他一观究竟。算算,今日正好是四月初四,柳眉月挂在天际,有些黯淡无彩,倒是满天的星斗,让人心旷神怡。 竟然就是四月初四了。 ——这样想着,阿弥娅却有些微微的害怕起来。 四月初四……在大漠人心中,这却是个百鬼夜行的日子。这一日虽然在春夏之交,却是个最阴冷的夜晚。 而这难得一见得石生花……难道是得到了地下阴气的灌溉,才开的这样如火如荼?! 她听老一辈说起过,这科汉特沙漠驻地本是一片富饶草场,十数年前的那场青霜阁与他们先祖的战斗,就是在这里结束的。当时,这草场之下鲜血涂地,满地横尸。一夜之间,绿草死绝! 那场战役就是有名的满荒之乱。 那一日,正好也是四月初四。 她陡然就觉得鬼气森森,似乎脚下的沙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阿弥娅虽然胆大,毕竟是女孩子,再也不敢触碰那些妖艳诡异的石生花,低头仓促赶路。 忽而,她牵着的骆驼,就不安分的哧了一声,急停。一双眼睛瞪着极大,上下嘴唇之间不停的磨合着,拽着缰绳不肯前行。阿弥娅急声吆喝它,不断拽着缰绳上前,甚至伸出鞭子来敲打它的脊背,却不曾见它安分。 忽而,飘摇的夜空里,竟然传来了宛若吟唱的声音 。拉长了,被风打散了,凄厉的,哀号的,细若游丝。 那是什么?阿弥娅腿上一僵,竟然忘了赶路。 只一瞬间,萧萧的黄沙下,竟然升腾起无数的薄雾,飘飘摇摇,柔柔若若,宛若白烟。 怎么突然就起了雾?她心中一凛,下意识的伸出手来驱赶薄雾。 可那哪里是雾!大漠上一块一块的白,就像沙地上凭空长出的白斑,却竟然环璇起来,环绕着朝阿弥娅冲过来! 她看清了,那些白雾里,分明是一张张隐约的脸! 大漠里竟然真的有百鬼,那些死不瞑目的族人,却朝着她这个后裔,毫不留情的涌过来! 阿弥娅陡然甩鞭,一鞭子凌厉飞出,将冲得最靠前的一团白烟劈成两半,鞭子深入那沙漠里去,劈开了一条灰线。然而,那团白影竟然又聚集起来,朝她扑过来! 阿弥娅连惊带恐,忽而就握住了一团冷硬,兜头盖脸的扔过去! 白影里陡然起了一声惊叫,呼啦啦退开去,惶恐的看着火衣少女扔出的东西。 ——她刚才心急而发,竟然将弥足珍贵的石生花扔了出去。 而这些怨灵,竟然似乎怕了这花。 阿弥娅陡然一喜,左右各抓了一块石生花,对着那些缥缈的白影示威。 便在此时,遥远的夜空里,刚才那个凄厉的吟唱再次响起。她终于听出了,那声音,竟然是大漠上狐狼的嚎叫! 难道……竟然是冬萨尼吗? 阿弥娅心中陡喜,不自意的就失声而叫,“冬萨尼——!” 声音在夜空里传的极远,跌跌撞撞的消失在天际。回应她的,却是几声更加凄厉的狼嚎! 那些白影陡然顿了一下,却倏忽呼啸而起,凄厉惨叫着,朝狼嚎传来的方向奔去。 不好,若是这些怨灵攻击了冬萨尼他们……!她不敢往下想,猛然捧了一把石生花,快速的朝狼嚎传来的方向奔去。 远远的只看见一群凶悍的沙漠狐狼,正对着个人形又撕又咬,似乎要将那人生吞活剥了。 那群怨灵已然赶到,齐刷刷的围绕着狼群兜转,似乎想*近到那被围攻的人。 陡然间,无数的白色怨灵宛若卷起的流风,一股脑的朝那个人形涌去,只一瞬间,千百个怨灵竟然都涌进了那个人的身体! 阿弥娅不敢再耽搁,一甩手打出石生花,却一扬喉咙,仰天嚎叫起来。 毕竟跟着狼群长大,些微懂一些狼类的语言,她不停嚎叫着,将那群狼的注意都引开来。 无数的狼齐刷刷回头,在暗淡的夜色里,竟然闪起了千百只碧色的眼:那种碧色是令人胆寒的,让人抑制不住的毛骨悚然。 阿弥娅却不敢停,不断的嚎叫着,对那群狐狼传递的微妙的信息。 终于,狐狼群倏然一抖队形,竟然快速的奔去了,眨眼就消失在西北的夜色里。 她告诉它们,西北的那个驿站里,有着丰盛的血肉盛宴,让它 们放弃这个眼前的人。 与此同时,那石生花已然接二连三扔到了那团血肉上,无数的白色人形凄然嚎叫着,波浪一般的从那个人的身体涌出,忽而就钻入地下去了。 “冬萨尼!”阿弥娅再也忍不住,猛然扑过去抱住了那团人形,一面将石生花贴着男子的脸颊,一面急声,“你怎么会受到沙漠狐狼的反噬,你怎么会被攻击,为什么跟来,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思议的掀开了男子脸上的一团黑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竟然,竟然是那个黑衣的中州人,那个折磨她的魔鬼——漠然! 她猛然将怀里的男子推倒,立刻抽出鞭子来,全身绷紧了,直盯着那个男人。 这个人,可恶!阿弥娅一下子怒火烧心,眼看着对方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一甩鞭出来,啪啪啪连抽了七八鞭! 然而,那个男子竟然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削薄的脸上眉目如剑,沾杂着沙土和血迹。 阿弥娅杀心顿起,将鞭子在手腕上缠了一圈,绷成一条结实的绳索,猛然就套紧了漠然的勃颈,勒紧! 血色一下子涌上来,颈子上吱吱咯咯的响,昏迷中的男子有了感觉,猛然伸出手来,却是无力的挣扎着脖子上的鞭子,一双眼睛向上翻白着,忽而就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蝴,蝴蝶……小姐……” 阿弥娅闻言一惊,眸子却瞬间转了三转。 ——还不能就让他这样轻易的死去,那些羞辱,她还不曾讨回。而且,这个漠然深知大漠上巡逻军的动向,说不定就能*问出来,到时候就可以攻其不备,一举歼灭。 这样盘算好了,她才慢慢的松开鞭子,却不放心,从他身上搜出锁链来,将他捆绑结实。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四周的沙下,不时有白色的人形探头出来,像一双双贪婪犀利的眼眸,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弥娅有些后怕,捡了些石生花,在周身外摆了一圈,防止那些怨灵的靠近。她这才些微明白了,为什么四月初四,每逢石生花盛开的时候,却是整个大漠的百鬼夜行之夜。 传说中,这种花可以将地下的怨灵吸入石头,一直关闭在石头里。只有在这一天,趁着石生花盛开,那些被囚禁在石里的怨灵,才能冲破一切,跑出来寻找新的宿主。 因此,怨灵怕极了这种看起来柔弱的花。 这样回忆着,为了以防万一,阿弥娅又将一簇石生花揉碎了,复又喂到中州男子的口里,帮他驱逐那些剩下的怨灵。干完了这一切,阿弥娅却还是觉得阴冷无比。不知这一刻里,沙漠里还有多少双恚恨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她不敢入睡,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望天,只见遥遥暗淡的天空上,却忽而掠过了一袭巨大的黑影,呼啸着往九天外抬升而去。 这大漠里,还真有些奇奇怪怪的妖怪。 阿弥娅又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凑近了身旁那个昏迷的唯一人类。 (本章完) 云霞染曙光 ? “阿云,我好像看见地下有人!” 天鹰展开翅膀,载着三人掠过科汉特沙漠上空,就要往云层里冲上去的时候。它脊背上的白如今,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发丝,大声吆喝。 越往上空去,风云越大,声音夹杂在呼呼作响的风里,几不可闻。 厉云的眼眸一直盯着前方,冷淡的,“你看错了。” 大半夜的,又是在科汉特沙漠。除非是见鬼了。 如今撇撇嘴,却不坚持,从天鹰的背上抬起头来,看渐次靠近的星辰。 忽而,天空上竟然聚集了云彩,大朵大朵,漂移的很慢,被夜色一应,有些灰淡。 大漠上却是鲜少见云的,怎么?“阿云阿云,”他又在耳旁大声叫嚣,“这是要下雨了吗?大漠上下雨……不会打雷罢!”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颤抖了,瞪大了眼睛看厉云。 若是一个雷劈下来……非焦糊了不可! 厉云也在思量,似乎也觉得这天气诡异了些,却不肯言语。美沙亚缩了缩脖子,有些冷。 如今刚把她揽在怀里,就听得天鹰陡然张口,“抓稳了,要冲到四天了!” 古人得说法,天分九层,九霄云外,就是天神的宫阙。 众人还不及回答,陡然就冲破了云层,无数棉花状的冰冷气团一下子包裹住了他们,只觉得身上脸颊倏然一湿。 “呸呸!”如今竟然吃进了一口的沙尘,刚想抱怨,暗淡的眼前,却忽而一亮! 美沙亚已经惊叫起来,云鬓上还沾着云朵,一双眸子却亮若星辰! 他们已经冲到了云层之上,那厚重的云上,竟然是霞光万丈。 太阳大的让人乍舌,却像个巨大的红蛋黄,那些霞光只是它滚动出的色彩。 “抓好了,我要全速前进。”眼看着太阳即将升起,天鹰知道时间有限,忽而一抖翅膀,急掠而去。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美沙亚倏忽尖叫出声,不可思议的指着悬浮在上空的一片大云,兴奋而叫。 天鹰一收翅膀浮在空中,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云朵之上,隐约楼宇林立,晨钟萧然,像一座硕大的仙山,屹立在轻浮无比的云朵上。 “天空之城,那就是天空之城,绝对是!”如今陡然失声,在天鹰脊背上手舞足蹈。 然而,霞光透过云层照过来,那屹立在云朵上的城市,倏忽就消失了小半,宛若缥缈的海市蜃楼。渐渐的,随着阳光越盛,那城市就消失的越快,甚至连托住整个城市的云彩,都在渐次湮灭。 天照说的对极。那座天上城市,真的设置了日光隐藏的装置。 “大八哥,它要消失了,快!”纨绔公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天鹰背上急促的撒泼打滚。 “没事,跑不了。”天鹰却端得自信,冷笑一声,只是摸索着朝那个方向飞去。 他飞的不慢,却久久不曾接触到那座都市的气息。那看起来大极的天 空之城,居然距离他们如此遥远。 只一会儿,那硕大的天上都城,就完全的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一样。天鹰缓缓的摸索着飞翔,脊背上的三人也没闲着,瞪大了六只眼睛,一起寻找所有的蛛丝马迹。 “啊————!” 天空之上,忽而就传来了惊恐的叫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急速*下来,三人一鹰惶恐而看,却竟然不见人形,只闻人声——难道,天空之城的人,竟然都是隐形人吗? 可那一瞬间,只听得噗的一声细响,伴随着那声惨叫在天上乍增,只一瞬间,虚空里竟然就摔下个人形,一头雪白的发宛若银浪,伴随着宽大的袍子向上扬起,朝深渊里直坠下去。 那分明是个人,在急遽的下坠里手舞足蹈,白发纠缠不休。 “大八哥,快救人!”如今猛然一拍一天鹰的颈子,一指那个急速下坠的人形。 “坐稳了!”天鹰只来得及提醒一声,双翅陡然一收,脚下微一用力,双翅就缩到了身后,像一枚迅疾飞翔的锋利羽箭,朝那云层里一头射下。 鹰背上的三人抓紧了它的羽翼,却还是被下坠的风力吹得飞扬而起,只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天鹰,剩下的身子都悬起在空中。 然而,天鹰还不及接近那个坠落的人形,那人的薄袍上陡然一鼓,爆炸般的胀起一双黑色的翅膀,宛若蝙蝠的双翼,在半空中轻松的一个跟斗,滑翔而起。 一切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快的让人目不暇接。 天鹰眼瞧着如此,陡然也是一停,那三人重重的撞在了它的脊背,却被弹起,手上一松,三人便如跳丸般弹开,纨绔公子已然哇哇出声,惊恐非常。 天鹰一个回旋,利落的将弹开的三人接住,却一张翅膀,滑翔在云层里。 周身都是棉花糖样的云,湿乎乎的贴着三人的衣襟,如今吓得两腿战战,跪在它脊背上起不来身,却忽而大力一拍,“大八哥你为什么突然停下,这么高,想摔死我们吗!” 然而,天鹰却嘘止了他,低声,“快看。” 那样的急速下坠里,三人都被风刮得睁不开眼,自然不曾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如今好奇的拨拉开面前湿乎乎的云朵,只留下一双眼睛看出去,却也惊了一跳。 从莫名的虚空里掉下的人,现在已经飞在了天空,一双翅膀煽动着,漆黑如墨。那个人眉毛,头发甚至是眼睛,竟然都是白色的,可看起来他的年岁并不大,也就而立的样子。 那个男子已经在不断揉动着自己的肩膀,似乎被刚才的急速下坠擦伤了。他揉着揉着,终于忍不住,骂骂咧咧的开了口,“竟然就将我从城堡里扔了出来!我伺候你容易嘛我!不就是皇上嘛,动不动就杀人扔人——这苦差事我不干了,爱他妈谁干谁干,老子不受这鸟气!” 那人说着,却揉着自己的胳膊,一面发泄着,一面慢慢的飞上去。忽而,伴随着那噗的一声轻响,男子的身形陡然就消失了,无影无踪。可那骂骂 咧咧的抱怨,依旧还能听得分明。 如今的眸子一震,倏尔转头看黑衣剑客,“你明白了吗?” 厉云怔了一下,却听得天鹰出声,慢条斯理的分析。“看来,那个日光隐藏的装置,却像个设置在城外的无形结界。整个城市并没有消失,只是咱们看不见了。” “有同感。”如今笑着点点头,示意它跟上去。 天鹰想了一想,终于追随着那个还未消散的抱怨声快步跟进,在一片晴好的天空里,努力的朝上飞去。 它飞的速度不快,不一会儿就遇到了屏障——明明面前只是虚空,可就是撞不进去,仿佛有一层弹力极大的屏障,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天鹰伸出爪子来,用力的抓了几抓,脊背上的厉云也已经抽出佩剑,朝那虚空的屏障上斫了几斫,却浑不受力,软绵绵的就像砍在棉花上。 如今也伸出手来,闹玩一样的在那无形屏障上又抓又撕,依旧弄不出一个豁口。 天鹰想了一想,终于一掠翅膀退开,对脊背上的三人低声叮嘱。“抓好,我要硬闯了。” 它说着,已然慢慢的后退,退到十丈开外,终于一张翅膀,呼啸着飞近。 只一瞬间,坚硬的嘴喙立刻直伸出来,像极了一柄锋利的锥子,双翼夹紧,一头撞入那柔软里! 柔软的屏障一直在抵在嘴喙的顶端,被它穿带着又行出百米,终听得噗一声响,紧接着,双翼和身躯上就刮过了什么,哧啦啦的刮下一片大羽! 上面的三人只觉得有什么顺着自己的脊背刮过,火辣辣的一阵痛,可那一瞬间,众人面前的景象就不可思议的改变了,让他们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大!这展现在面前的整座城市,似乎是建立在数层云朵之中,高城山形,穿过了三层白云缭绕,形成了精致霸气的天外楼宇。 可就在一行人冲入的同时,天鹰竟然失却了飞翔的本能,身子却依旧悬浮在半空中,立刻有些惊慌的晃动着翅膀。 “你干吗?”如今不满意于它的趔趄,一拍它的脊背问询。 这一拍可不得了,他恍如受了反力,一下子就弹飞在空中,却浑不受力的旋转翻斗起来。 “啊——啊——!”他既觉得惊恐,又觉得好玩,腰上微一用力,又在失重的天空上翻了几个跟斗,却觉得眼晕耳鸣,不辨东西。 其他两人也感觉到了异样,再不敢动,老老实实的拽住了天鹰的羽毛。 可苦了天鹰,在这浑不受力的环境里找不到支撑点,双翼煽动半天也惊不起一丝风云,使力微一偏颇,整个庞大的身躯都翻倒过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往脑袋里冲去。 “太好玩了!”如今却掌握了窍门,在虚空里宛若游鱼,蛙泳着四下乱窜。美沙亚瞧他玩的得心应手,终于也慢慢放开了天鹰的羽翼,却只会狗刨的游法,手脚并用的朝他划去。 三人正束手无策,听得那最高云层上的一座白楼,蓦地响起了急促的钟鼓。 (本章完) 天空逢白将 ? 只一瞬间,那三层云里,一下子涌出无数白甲白发白枪的怪异男子,他们的脊背上,却都是一双黑褐色的翅膀。扇腾间,无数白银的枪头扎过来,齐刷刷的对准了擅入的三人一鹰。 “误会误会,我们是来游山玩水的,不是坏人!”如今蓦地高举双手,可腿上用劲一差,整个身子立刻倒悬在空中,像只四脚朝天的蛤蟆。 他却笑嘻嘻,倒着看去,那些人的脸色,甚至是眼珠子,竟然都是白色的,雪做的一般。 “人类!”带头的一个白色将军看了他们几眼,蓦地失声而叫,似乎对人类有着极大的戒备,便甩口而出一句军令。闻的那一声,无数林立的白色枪头再次挺进一步,冷冰冰的贴在了如今的腰上。有人微用力一挑,又将他挑的翻转过来。 厉云脸色一冷,正要伸手拔剑,却掌握不住平衡,宛若在冰面上滑了一跤,一下子就跌坐在虚空里,比那些人林立的人整整矮了半截。 坐着拔剑御敌……总觉得颜面尽失了。厉云羞得脸上溅朱,再也不肯拔剑。 “多谢多谢!”如今忙不迭的对那人称谢,既而笑嘻嘻的学着厉云“坐”下。却忽而想起了什么,一面在怀里掏着,一面解释,“我们不是坏人——你见过这般风流倜傥的坏人吗?” 一旁的厉云听着,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恁的油嘴滑舌。 他摸遍了全身,终于从屁股下抽出一面令牌来,口中絮絮叨叨着,“好久都不用了,我竟然放在这里了?” 然而,兵戎相向风之族人一看,竟然全皆变了脸色,那为首的将军模样的人,竟然端正的行了个军礼!那面令牌,就是天照相赠的蝴蝶令。 “就是就是,我们可是贵客!”如今看准了他们的敬重,笑眯眯的想蹭上去,可起不来,便磨蹭磨蹭的移动着屁股,这才揪住了那个白色将军的衣袖,勉强爬起。 白色将军任他搭着肩膀,面有怒色,却不敢顶撞,沉吟了一下,终于低吼似的说,“请到底云上的客舍休息。你们干什么来的?” 他的口气直来直去,带着行伍的干脆果断,却也直白的让人无法忍受。 厉云瞧如今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的黑色翅膀,好奇心大盛。终于无奈的叹息一声,缓缓道,“此来想觐见圣上,烦劳通传。” 白色将军的脸上却有犹豫,转过头来看了厉云几眼,知道他是个人物,便肃声回答,“这个……恐怕王上不肯接见……我拭一拭。” 然而,旁边的如今搅得他不甚心烦,口气里就生硬了一点儿。 如今却见缝插针的拽住了他的翅膀,又捏又弹,好奇发问,“你们跟乌鸦是近亲吗?这翅膀是真的吗?可不可以送我一双?” 白色将军终于忍受不住,粗鲁的撸开他的手臂,火冒三丈,“你奶奶的!” “我奶奶?”如今耍惯了装傻充愣,瞪大了眼睛,“我奶奶才不长翅膀呢——你们跟我奶奶什么关系?” 白色将军终于忍无可忍,猛然一挥手,四下的众人立刻围上来,就要将他扭住。 然而,如今一扬手,啪的一声就将那枚蝴蝶令打在一人脸上,直留下个蝴蝶的印记。周身的人瞧他摊出蝴蝶令来,忽而都顿了一步,扬手敬礼。 也不知蝴蝶小姐究竟给了他们多大的恩惠,竟然受到全国人的顶礼膜拜。 白色将军气 得脸色铁青,却不敢怠慢,猛一挥手,冷冷的蹦出一个“请”字。 厉云也觉得脸色挂不住,低低的哼了一句“劳烦”,终于一使劲抓住了那叫嚣的纨绔公子,毫不留情的堵住了他的嘴。 四下里立刻涌上来一群白色风族人,簇拥着他们,朝地面缓缓降下去。 便在此时,那天云之上的风移城堡,忽而又被扔出一个人来,在云层里惊叫着滑过一个大弧,噗的一声掉出天空之城的结界去了。 厉云抬首远望,不明所以,却听得旁边的白色将军,蓦地就暗暗的骂了一句。 一双脚可算是落了地,却依旧让人心中惴惴——他们脚下的,哪里是土地,分明就是大朵大朵的云彩,简直是腾云驾雾。 放眼看去,四周的景色陈设也与中州无疑,只是云朵飘摇,似乎有仙气笼罩。 白色将军终于将一行人带到个独门里。这街道也奇怪些,所有的门铺都是朝一面开,看起来整齐有序。 独门外已经站着两个戎装的白色兵士,看样子这客栈属于官驿。瞧着一队人簇拥着三四个穿着怪异的人类前来,所有的人都是好奇且警戒的。一路上行来,如今只觉得自己身上全是滴溜溜的眼珠子。 因此进门前,他故意先抖了抖衣衫,看能不能抖下一地眼珠子来。 紧接着便入了门,才知道与中州简直大相径庭。那一桌一椅全是云彩所做,而且竟然还有彤云和霞云之色,乌色与青色之分。只一面镜子是真实的所在,却不是古铜所铸,而是由水银浇铸而成,亮闪闪的恍若银月,照起人形来也纤毫毕现。 换言之,这屋内除了银镜是真实的所在,其他器皿,皆是虚无。 如今恍然大悟,兀自在那里喃喃自语,“怪道他们只穿白衣——难道那白衣也是云彩做的?啧啧,刚才怎么不拽拽看,悔也!”可想到这里,他猛然顿悟,瞬间揪住了厉云的剑袖,“阿云阿云,他们不会也吃云彩罢?那咱们该怎么办?” 那一席话是触目惊心的,一屋子全皆回首望他,端着托盘进来的兵卒也是惊诧,怎么陡然就寂静成这个样子。 的确,器皿是云彩所铸,可托盘上的点心汤水,却是真实的。而且比人间的要新奇可人。 如今一瞧着吃食就忘了形状,也顾不上众人,游过去抢盘中之物——这一抢才知道,那云彩却有了固定的形体,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却坚硬的如磐石一般。 厉云瞧着他吃惊的表情,略知了一二,一伸手扶住一张桌子,触手却是木质的坚韧。 这云彩,竟然能根据不同的形态,拟化出不同的硬度,真真神奇。 厉云这才想起——那高踞鳌首的风移城堡,也是由云彩垒筑而成,造化神秀,巧夺天工。 “天空之城……”厉云感慨了一声,却说不上用什么词汇来描述,淡眼过去,佩服的看着那些风之族人。“嘿,承让承让!”白色将军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毫不客气的大笑一声,却一请座椅。 毕竟也是军人的出身,厉云现在已经掌握了失重条件下,自如行走的秘诀,便拉着晃晃悠悠的美沙亚,入座。“我是底云区的巡城大将,风霆。贵姓?”白色将军与他真的投契,一抱拳自我介绍。 “厉云。”黑衣剑客淡淡点头,复又道,“这是美沙亚。那个是白如今。”毕竟是外人,他没敢对对方表明真正身份 ,只是轻描淡写的介绍。 风霆皱了皱眉,倒对那个女孩子的称谓不甚关注,只是撇眼看那个抢点心的纨绔公子,又不自意的皱了皱眼。 他的眉眼须发虽然都白,却豪迈的蔓延了半脸,看起来依旧是粗狂的样子。 “我想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要见圣上!”风霆坦率而问,自然而然的将白甲下的袍子一搭,横上一条腿来。 厉云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存着疑虑,只是淡淡的,“有要事,十万火急。还请风兄帮忙。” “嗐!”对方不曾追问,却慨叹了一声,不客气地将厉云杯里的水饮尽,“不是我不帮你,我只是个底云的小官,这消息却要一层层的传上去,最少也要三四天!更何况圣上正烦躁那,根本不肯见客,青原大人也劝不住!” 青原?听着那个名字,一直晃着立在厉云肩膀的天鹰,终于一抖翅膀问道,“青原竟然在这里吗?”顿下,却是想起了什么,忽而一笑,“也是,他也该在这里。” 风霆吓了一跳,一下子就蹦起来,不可思议的,“会说话的鹰?哈哈,这可是个好玩意儿,肯定能讨得圣上欢喜,云兄弟,让给我罢!” 厉云闻得这话,似乎听出了一点儿端倪,站起来低声,“这鹰……请坐下慢讲,为什么圣上不肯见客,与我这鹰有什么纠葛?” “嘿——!”风霆却是坐不住的命,只是撑着桌面站着,压低了声音,“你是外人,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唉,算了,也就告诉你罢!” “圣上骄奢,整日里只喜欢酒色歌舞。可这几日对歌舞也腻歪了——青原大人全国悬赏奇人异士,招进宫去为圣上表演,可被从宫殿里扔出来的不知有多少,也没见一星半个的讨了欢心。这几日圣上火气大的冲天,不知有多少家宫人就因为伺候的不顺意,被抄没了全家!现在整个宫廷里人心惶惶,谁敢去撞那个枪口,惹得圣上发火!” 竟然是这样么? 厉云不自意的皱了皱眉,这才知道天照大人的提醒非虚。只是王上这般的*乱肆意,又乖张妄为,全国上下虽有微词,却都不敢出面指责——看来这王上的手段,可算不低。 可是,那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来了风之国,竟然要空手而归吗? 这边厉云思索着,如今却来了好奇,忽而就拽起了美沙亚和他的手,一溜烟的拉出门去。 从这里仰视天云上的风移城堡,就像瞻仰高山一般,那一层层的云宛若登天之梯,阻断了他们大部分的视线。每一层云上,似乎都有白色侍卫徘徊守候。可是他们既不会飞行,又无通天之能,想要上去觐见圣上,无异登天。 “咦吁唏——危乎高哉!”如今感叹一声,只觉得仰起的脖子都要折断了,却也看不到那风移城堡的一麟半角。 只听得天云外倏然传来一声惊叫,三四层云上的人都跑过来,仰着头看那云朵下瞬呼跌落的三四个人形,张牙舞爪的在空中急遽下坠,既而噗噗连声,跌出天空之城的结界去了。 上去时难若登天,可掉下来,只是一夕半会的事情。 “瞧瞧,又被扔下来了——要不是青原大人自顾不暇,唉——”风霆在旁边一声叹,那声音里带着三分苦恼,三分无奈,却有足四分的幸灾乐祸。 如今的眼睛跟随着那几个跌出的人形,忽而计上心来,粲然一笑,“阿云,我有办法啦!” (本章完) 荒野追蝴蝶 ?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 阿弥娅只觉得自己上下眼皮一个劲的打架,几乎都不归她管束。 终于,晨光升起的时候,大地上满堆的石生花在阳光下迅速枯萎,落败。风一吹,就簌簌的化作了尘土。 这难捱的一夜。 阿弥娅一头躺倒在沙地上,也不管身下粗粝的砂石,便想快睡一会儿。 然而,她手里紧紧握住的锁链,忽而索索动了一下。 她立刻翻起,看那个伤势颇重的黑衣中州人,竟然正慢慢的睁开眼睛。那么可怖的伤势,怎么可能?他还是人吗? 阿弥娅心中惊叹,莫名的竟然害怕起来,忽而抽出腰间的鞭子,想要将这个诡异的男子再捆上一圈。 就当她用膝盖顶住那个人的胸口,往他身上捆绑鞭子的时候,黑衣的漠然竟然不动声色的睁开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看什么,畜牲!”她被那人直白的目光震了一跳,下意识恶狠狠的骂,给自己壮胆。 然而,漠然动了动唇,忽而缓缓的问,“你是谁。要干什么。” 阿弥娅微一错愕,手下便是一停,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男子,“装什么,不认识我了?漠然,咱们可算死对头!” 漠然?男子咂着嘴,慢慢的回味了这个名字,喃喃,“原来我叫……不,他叫漠然。”说着,他便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被锁链捆的结实。 他又抬起头来,淡淡的问,“你是女强盗吗?为什么要绑住我。这里是哪里。” 阿弥娅被他一连串的发问弄得头晕,慢慢扶了扶头,“等等,你不是那个该死的漠然吗?” 如此深仇大恨,她应该不会记错的,就算面前的这个人化成了灰。可是…… 男子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又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少女,淡淡的。“你说是就是罢,我无所谓。” 无所谓?这样的事怎么能无所谓,开玩笑吧! 阿弥娅却一下子醒悟——这个漠然狡猾的非常,故意装失意来蒙骗自己! 她立刻跳起,一鞭子甩下来,直打得那人的前襟皮开肉绽,“休想蒙骗我——漠然,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可是,那一鞭子如此狠重,男 子的脸色却丝毫不曾改变。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地上,低声。“别管我是谁——这里是哪里?蝴蝶小姐还在死亡沙漠吗?我想见她。” 想见蝴蝶小姐?阿弥娅想了想,只觉得里面有诈,猛然便是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漠然,你别想了,就晒死在这沙漠里罢!” 她打定了主意:这人太可怕了,就让他死在这里罢,她还要继续赶路,去洛阳找如今。 可她不曾知道,就为了这个人,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她说完,收拾了行囊,大踏步的离去。 昨夜里,自己的坐骑尸骨无存,这科汉特沙漠浩淼无边,若不尽快走出去,只怕自己也要干死在这里,哪里还顾得上那个半死不活的怪人。 然而,心里总觉得惴惴——是不是该结果了他再上路,总是祸患。 她开始很后悔了,为什么昨夜不就结果了他,养虎遗患。 这样想着,她立刻转身。却惊恐的发现,不知不觉里,那个黑衣的漠然竟然就站在了她的身后,淡淡的看着她。 阿弥娅大惊,仓皇的退出去,一下子就捏紧了自己的鞭子,手却在颤抖。 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全身受缚,又有重伤在身,怎么可能! 漠然淡淡的看了看她,忽而一绷手臂,坚韧的锁链却像豆腐一般,轻松的断成了两节,当啷啷落地。他低下头去看了看,想了一想,终于还是俯下身来,将断成两半的锁链捡起来,递给火衣少女,“还给你。”硬将锁链塞到阿弥娅怀里,他这才淡声提醒。“这里是科汉特沙漠罢。白日里你走不出去。回头吧,带我去死亡沙漠。” 阿弥娅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子将他的武器塞到自己怀里,又是一个错愕,却有些真真切切的感觉不对。然而,她还是不肯信他,猛一抖鞭,劈头盖脸的抽过来,嘴里竭声吼着,“鬼才相信你!看鞭!” ——她深知他的利害,当初头遭见面时就吃了他的亏,受困如此。现在只能祈求他内伤未愈,勉力一拼! 这一发真的用了全力,渴望一击制敌,鞭风里竟然就有了风沙的呼啸,对准的,却是漠然颈侧的血脉! 中州男子见鞭风袭来,竟然躲也不躲,只是伸出袖来轻 松一搭一扭,便将那凌厉的鞭梢卷个结实,再也动不了半分。 这个男子……怎么恁的可怕,竟然与那一日的相见也有天壤之别!就算他武功造诣一日千里,也不见有这样凌厉的精进! 那一瞬间,阿弥娅就有了错觉,恍然觉得是自己的内力全部失去了。 然而,巍然站立的漠然却趔趄了一下,只一瞬间,身上七八道伤口崩裂开,鲜血淋漓。 他却不觉得痛,只是一踉跄扶住了左半边的脸颊,揉着太阳穴——似乎此时头脑的痛楚,倒要比身上这些狰狞的伤口还要锐利些。 那一刻,一旁的阿弥娅却见出了诡异——漠然的右半脸毫无表情,精美僵硬的宛若大理石;他的左脸却剧烈扭曲起来,嘴角和眼角向上撕扯着。整个脸看起来狰狞骇人。 终于,漠然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左脸,右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有些狰狞,喃喃而骂。“蝼蚁……真是怎么踩,也踩不死。” 他那样说着,右袖却忽而一松,放开了阿弥娅的鞭子。阿弥娅不敢耽搁,趁着他有些混乱,提起鞭子来就接着抽。 可是,屹立在沙地里的人忽而向后倒去,重重的仰倒在沙砾里,瞬间闭上了眼睛。 他究竟在玩什么?阿弥娅惶恐不堪,却看不分明,试探着走上去,见他是真的晕厥了,就陡然就扑上去,用余下的锁链密密匝匝的捆了三四层,还不放心,又将自己的鞭子捆上去。 熟牛筋,混合着极地海龙的龙筋扭成的鞭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能挣脱开的。 就在她捆绑鞭子的时候,那莫名昏迷的男子,竟然又莫名的醒过来,忽而就看紧了她。 她心里越发虚脱,却不敢表现出来,使劲的勒住了他的手臂,咬牙切齿,“你别想瞒得过我,我,我不会上当的!” 然而,对方却陡然挣扎起来,一口雪色的牙张开来,像一只怒极咆哮的狐狼,“放开我,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沙蛮子!” 阿弥娅又是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手底下挣扎的漠然——刚才他的口气和表情,与现在简直天壤地别! ……这个人,难道拥有着双重的人格? 日光渐渐升高了,太阳火辣辣的照下来,她却觉得彻骨的阴冷。 (本章完) 计定楼上楼 ? 日在晌午。 天空之城上只是亮堂,又温暖,可放眼望去,被屏障结界包裹的城池,竟然看不见太阳。 结界很好的放入了温暖,却阻断了阳光的直射。否则,这样的天上城池,会热死人的。 从白如今说那句“我有办法”到现在,已经过了个半时辰。 他却笑眯眯的卖起关子,死乞白赖的拉着厉云,美沙亚,甚至是那个怒目相向的风霆,满城池的乱转。他却美其名曰:赏玩风土人情,遍览天上名吃。 忙乱的白色将军风霆更是一肚子怨气——这些人怎么只看着他胡闹,一点也不阻拦,竟然也都是一幅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 不是有要事吗? 任性的如今却不放他走,非要他做向导,玩遍了云底城的所有大小茶馆客店,瓦肆小铺。竟然还买出了许多东西,说是要回去送礼。可是这钱可都是风霆掏的——天空之城上的通用的钱币是“羽帛”,他们的金银钱币一无是处。 “你别抱怨啦,有你的好处,到时候你们大王高兴起来,钱财美女可不任你挑选?别小气嘛!”如今一面恬不知耻的勾引着他的钱袋,一面将他当奴仆,让他背扛所有东西。 厉云虽然心急,却也知道如今的脾气。自己的脑筋不好,亏得有他和舒子夜出谋划策。虽然如今出的都是歪点子,可也算是精明之策。既然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 便等着罢,反正急也急不来。 终于,如今俯下身来捶打着自己的腰腿,也有了倦意,这才一回头,却笑着,“咱们去吃东西?”他便拉着美沙亚,随着自己的喜好走了半天,才看中了一家小楼,看了半天,却看不明幌子上那几个宛若鸟爪的字形。 他才不管,拉着女孩子就往里进,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有白色束发的店小二上来,似乎是认识风霆,打了个千,“风将军今儿来宴请?这几位爷看貌子,倒不像是咱族人。” “你奶奶的,罗嗦什么!”风霆一路上已经被如今搞得心烦,听不得别人聒噪,猛然就不耐烦地一挥手,“快快下去,好酒好菜的给本将军上,晚了,我就拆了你们这家鸟店!” 瞧这风之一族的人,倒有些鸟人的样子。 那小二哥被噤的连声称诺,麻手麻脚的就跑了。 果然是怕了这雷利风霆的大将军,只消半刻,桌上的酒菜就配齐了。再看看同来的旁桌,却只上得一酒一菜。 风霆不吃,拿着箸子挑开如今的双筷,厉声,“现在该说了罢!我可没有厉云兄弟的好性情,再不说来,将军我就要翻脸了!” 如今鄙视的蔑了他一眼,不满意他粗鲁的表现,伸出小指甲盖来比划了一下,“当谁不知道你是将军一样,显摆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官……” “你说什么!”白色将军却将双筷一掼,震的一桌上的杯盘哆嗦而响,他那双白色的大眸子陡然就瞪圆了,就像两个足称 的汤团。 “我说你很帅,非常帅,玉树临风!”如今却粲然一笑,嘴甜的像抹了蜜。他想了一想,终于觉得吃喝也够了,这才笑着一伸手,“耳朵过来!” 风霆将信将疑,还是勉勉强强的凑耳朵过去,听那人在他耳里戚戚喳喳地说了什么。 旁边的厉云也不焦急。倒是美沙亚好奇心重,伸直了耳朵仔细听,依旧听不到一言半语。 “……”风霆听了他的计策,面有犹豫,喃喃而问,“能成?” 如今却笑眯眯,一伸手将自己肩膀上的天鹰拽下来,反问,“够神奇吗?” 风霆仔细看了看,吞了口唾沫点头。“够。可是……” “放心放心!”如今胸有成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却笑得神秘兮兮,“我还有更厉害的绝招呢,保管不会让人失望!” “嘿嘿,好!”他终于答应的干脆,嘿嘿笑着搓自己的双手,却有些犹豫,“至于那个……” “放心,”如今却端的大度,点头,“财帛美人都归你所有,我才不要!” 风霆终于放下心来,却第一次有些激动地看着他,大声举杯,“本将军先谢谢你,干杯干杯!” 厉云不知道白如今跟风霆说定了什么,只是回到驿馆不久,竟然就有金云祥纹的宫中侍臣前来,说是王上特别召见中州来的贵客,速速请驾入朝。 这是如今的手段了。只是他究竟托风霆说了什么?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王上的接见?收拾了一下,厉云连忙牵着美沙亚出门,却如今也带上了天鹰,正笑眯眯的守在外面。 “请上鸾驾。”宫中侍臣瞧他们出来,便低下头来行礼,一面慢慢说着。 立刻有六七个白衣白发的宫娥侍臣迎上来,簇拥着三人一鹰慢慢前去,来到一驾偌大的车辇前。 那拉着车辇的畜牲不是牛马,竟然是六匹六尺来长的巨大青鸟,碧眼秀冠,凤尾鹰爪,瞧起来到有三分像青色的孔雀。 那青鸟鸣动起来,若环佩叮当,似玉箫琮琤,果然是天上人间难得一见的仙物。 三人一鹰惊诧上车,车盖前是洞开的,正好看着青鸟的巨大羽翼,两侧的流云烟霞,似是这素雅的车子的流苏。 只听得外面的侍臣说了句什么,车子就缓缓的动起来,前方的六匹青鸟一同展翅,踏空而上,这素雅的车辇,就随着流云一起平稳上升,眨眼间,就穿破了底层的云雾。 白如今却坐不住,瞧着青鸟的尾羽只是眼眩,便趁着四下的人不曾在意,快速的拽下一根四尺来长的尾羽,极快的匿在怀里,却装着一幅清白的表情,肃穆看窗外的流云,以及快速掠过的城池房舍。 只那青鸟吃了痛,叫了一声回过头来,碧眼恚恨的看着纨绔公子。一击得手,他越发猖狂,却不敢再拽那一匹鸟,只是揪住了另一匹青鸟的尾巴,薅下一根来。 这些青鸟都遭了殃,那纨绔公子嘴里兀自 絮絮,为了公平起见,他决定每匹鸟的尾巴上,都薅下一根作为留念。 等穿破了最后一层云霞,六匹青鸟都不安的躁动起来,甩首拖尾不肯安分,宫人们安抚了很久,才让它们彻底的平定下来。可它们都视那纨绔公子为洪水猛兽,死活不肯再靠过来。 倒让众人一头雾水。只如今和美沙亚两个,笑着有些憋屈。 下了车,展现在面前的,就是缭绕在雾气云霞里的风移城堡,那城高的吓人,看上去恍若一柱通天。奇的是,城堡的顶端旁边就挂着一轮太阳,却比地面上看起来都要遥远。 一行人刚在那里一站,就有一群人迎出来,手里各牵一匹设座的青鸟,对三人一鹰行礼。 既然,领头人伸手一指,下人们就簇拥过来,扶着客人上了鸟背。 往内再行,刚入了门口,那一行人的衣背陡然一鼓,就长出一双双灰色翅膀来,率先飞起。三匹青鸟被飞起的族人拉动,也一展翅翔起,盘旋着朝上飞去。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城堡结构,偌大的堡内竟然是中空的,各队带着翅膀的族人在里面上下盘飞,各行其政而互不干涉。那城堡内壁上才是一排排的间子,外面是一圈白云的护栏。 没有灯火,这偌大的城堡,阳光却不能完全通透。每间阁子的门楣门框之上,都有拳头大小的夜光石,将这城堡内照亮。而且,那些夜光石还会幻化出不同的色彩,投影在墙壁上,就形成了宛若流霞的彩虹。 太不可思议了!如今一个劲的感慨,头高高扬起,口张的大大的。 旁边的厉云眼看众人不曾注意他们,这才发了话,慢慢而问,“你有什么计划?”他终究是好奇的。而且,这纨绔公子胡闹惯了,早知道些,好有些防备,他可不想措手不及。 如今终于低下头来,吸了吸几乎流出嘴的口水,这才笑着道,“我才不告诉你呢,你别管了,反正我自有办法。一会儿不管我让你干什么,只是答应了就是!”眼看着对方还是在卖关子,厉云无奈,却也不好过分追问。虽然隐约觉得有圈套之嫌,可只能点点头。 两人正絮着,却觉得坐下青鸟已经慢慢的收翅,落到了一块突出的大云上。抬目望去,这朵云通着一条倾斜向上的云梯,云梯尽头,是双扇嵌满了宝石的七彩门扉。 随从的侍臣收起翅膀,这才面无表情的走上云梯,引路。 三人一鹰面面相觑,知道那个王上就在那双扇的门后,便一硬头皮,走上去。 如今肩膀上的天鹰缩了缩翅膀,终于在他耳边低声而问。“臭小子,你可别害了咱们!” ——即使青原也在那里,可是惹火了那个乖张妄为的王者,怕是青原他,也保不住他们。也不知道他打了什么主意。 然而,如今只是笑,竟然也笑得气定神闲。一面在那云梯上走着,一面却伸出手去,抠着墙壁上的大块宝石。对那东西已然垂涎三尺了。 (本章完) 透窗一线寒风 ? 那么大的宝石大门,开启的时候,竟然是无声无息的。 一行人都想在那门“吱呀”响起之时,先做个深呼吸。可是那一声的准备时间竟然也不曾给他们,一行人一下子就怔住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两扇大门开启,也不知道哪里的风忽而涌过,一下子就冻住了他们的脚步。 “请。” 还是旁边侍臣的一声提醒惊动了他们,如梦方醒。 三人一鹰就随着那些下臣宫娥的脚步,恍恍惚惚的走进门去。 双扇大门无声无息的关闭了。众人望着面前的场景,却有一瞬间的错觉。怎么,又回到星野国的皇宫了吗? 四周的陈设,分明是仿照中州的样子,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或金或银的各色陈设。可仔细看去,却又是完全不同的。 光两旁的照灯就有数十种,鹤嘴灯,长信宫灯,仕女捧灯,琉璃风灯……这样杂乱的陈设在一起,倒像是气派的储藏室。 两旁御道的护栏也是各异,白玉的,金包铜的。不但有龙凤的图纹,甚至都有各族的图腾标志。偌大的间子两翼便是巨窗,悬挂着巨大的白色幔帐,将光线切割的支离破碎。 间子正中,顺着四五层的白玉台阶漫上去,竟然是个床榻样的大座——大的也太离奇了些,外面一圈是透纱幔帐,透露出了里面隐现的红白,似乎是那“床榻”上铺着的,厚重的绒毯靠枕。 大座下的右一侧是道珠帘,珠帘后的冷色靠坐上,卧着个天青色的人形,那人的身量不小,只是卧着,竟然也与这些中州人一般高下。 座椅的背上似乎摆着几盆花草,枝枝蔓蔓的在那人背景上展开来,像张硕大的蜘蛛网。 如今还在四下张望,却已经被厉云拽了一下,回过神来一看,引着自己进入的侍臣已然跪拜下去,高声,“回禀圣上,青原大人。献艺的外族人已然带到。” 献艺?厉云觉得自己似乎是出现了错觉,回过头去看美沙亚和天鹰,瞧着他们同样惊诧的表情,这才敢确定,刚才听到的的确是此。可是,献什么艺?难道还要他们唱歌跳舞不成?多少的行家都被扔下去了——这纨绔公子,却是打了什么算盘。 上首的王者不曾说话,只是珠帘后的男子应了一声,珠帘便动了一动。 侍臣遵旨,慢慢得就退到门外去了,并且关上了门。 “瞧你们是人类。”侧座珠帘之后,那个人形再次出声,却懒散的不成个样子,淡声下令。“开始罢。” 两人一鹰却是齐齐看向如今,谁也不肯多言,就要看着他怎样收场。听闻了那个王上的乖戾脾气。怕就算是有蝴蝶小姐的令牌。一个不小心,也是客死异乡的下场。 然而,如今竟然笑嘻嘻的往前踱出一步,学着江湖龙套拿声拿气,“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今日初来贵宝地,献上一些奇巧玩术,圣上若觉得我们表演得好,就打赏一些,若是不好……” 他还没有卖弄玩,珠帘后就不耐烦地出声打断,冷冰冰的。“不好就等着死罢,快开始。” “好好。”如今忙不迭的点头,却也不紧张,笑着,“第一个节目,可是咱跑江湖卖艺的保守节目,胸口碎大石!” 那纨绔公子说着,竟然一转头来,笑眯眯的看着厉云。 那一眼看的厉云心里直发毛,黑衣剑客这才幡然醒悟,一开始他那番话的深刻含义。可刚想拒绝,如今已然转过身去,拖长了声音,“不过——我们没有准备青石板和大锤,因此这一项只能含泪放弃了……” 厉云好歹松了口气,却听那珠帘后响起一声嗤鼻,不耐烦。就连那白纱笼罩的王座上,都有个浅淡的人影在左右扭动着,看起来也是心气不顺。 如今依旧无觉,兀自在那里吊人胃口,“第二项是耍猴,可惜咱们没猴子;第三项是顶大旗,可是我最近扭了腰;第四项……” 可还不待他说下去,珠帘后就响起了清脆的一击掌,大门动了动,一群戎装侍卫冲 入,就要将这群无理取闹的人拿下。 眼见事端无法收场,厉云断然拔剑,一剑就*退了那些涌上来的侍卫,一手一搭,护住了小公主美沙亚。 “误会误会!”如今依旧在他背后笑嘻嘻,却一转头看珠帘后那个模糊的人形,“我是说,刚才那些技艺都是低级又低级的,不值一看。我们可是最最高级的那种,现在正要呈现给圣上——第一项,看我家小云的剑舞,可是正宗的厉家剑法!” 什么厉家剑法,胡闹什么,还想一发不可收拾吗!厉云猛一回身,使劲的拽了他一下,不让他再多嘴多舌下去。 然而,侧座珠帘后的那个人竟然笑了一声,懒散的。“舞剑?有些意思。” 厉云又是一个措手不及,怔在那里,眼看着涌入的侍卫又退出去,像来时一样悄然无声。 如今却已经拉住了厉云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我今上午就打听过了,这个王上喜欢人类的东西,想他该对中州的剑舞感谢兴趣——你若不想咱们死,就赶紧的!” 的确,对于这些会飞翔的异族人来说,人类的剑术,却是见所未见的。 可是,厉云就是拉不下脸来,他是剑客,一生忠于剑,尊重于剑,知道剑和武学的真正奥意。怎么能将学到的剑术,用作卖弄和观赏之用!这样他如此对得起这柄宝剑,又何如对得起教习他剑术的师父! “怎么?还不动作?”帘子里面已经起了催促的声音,厉云还是死站在原地,双眸赤红,手掌握的咯咯作响,却依旧不肯将剑术作为谄媚的工具。 如今知他顽固,连忙低声使眼色,“阿云你干什么哪!委屈一下罢,难道还要让我跳大秧歌吗?咱们的命可都攥在你的手里!” 随着他的话语,美沙亚和天鹰也回过头去,看着那黑衣剑客。 然而,厉云攥紧了的手却倏忽放松,将佩剑一抬,慢慢得还入鞘里,反而一扬眉笑起来,却不曾说过什么,只是冷笑而立。 那纨绔公子怔了一怔,却也跟着笑了。 他懂了。 他又岂止是不懂他,不懂他的那颗高越的心,又何必来试探。他早就该懂了,这个人,将自己的名誉与尊严,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一旦有人胆敢欺瞒他,侮辱他的自尊……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都敢斩于剑下罢。 更何况,自己早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了,也留下了血的教训。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白如今却走了神,怔怔的想起另一个人。 小舒,舒子夜……若是事迹败露,你该如何?凭厉云的脾气,怕是杀你千万次,都不足以泄恨! “怎么了。”那珠帘之后的声音又起,懒散中夹杂着隐约的愤怒。 “啊呦,”如今幡然惊醒,却瞬乎大叫出声,一转头直眨眼睛,“不逢时呀不逢时,今早上我家小云劈柴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手腕,舞不动剑啦——谁让咱家穷呢,若不是咱家穷,就不会买不起柴火;若不是买不起柴火,小云就不会亲自上山去劈;若不是劈柴,他也不会伤了手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第一项舞剑取消,第二项看我亲自出马,训鸟!” 训鸟?谁是鸟?天鹰刚从他那一连串关系不明的逻辑理论里挣脱出来,陡然就回味过来了他最后一句话,瞬乎觉得一股寒气压迫而来,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刚待飞去,翅膀上却是一紧,被如今笑眯眯的抓住,一面还听着威胁在耳。“大八哥你好好表现,就有大田鼠吃,否则……” 那否则之后省略的字,总是能引起人们的无限联想。天鹰虽然不怕他,却也深知,忤逆这小子的意思,绝对没有好下场。它登时就萎靡了,一蹶不振的顿在他的手腕上,任他摆布。 “王上和什么什么大人可不知道,我训的这只鹰儿与众不同,除了可以狩猎之外,还可以说话!”如今笑眯眯的摆弄着鹰儿的翅膀,给帘子后和王座上的人看。 “噢?”帘子后终于应了一声,却怀着几分好奇的态度。 “我现在就表演给你们看!”如今兴冲冲的捅了捅天鹰,压低了声音不怀好意的笑,“快,唱支歌给大家听,嘿嘿!” 天鹰将双眼一瞪,双爪下意识的就抓紧了,几乎将他的胳膊抓破。刚想发彪,就听对方在耳边嘟囔。 “田鼠,肥美的大田鼠!十只!如何?” 天鹰想了一想,终于一拍翅膀,胡诌了个小调子,冷冷唱道。 “从前有个小短腿,小名如今住城北,今年二十罪行累。 老鼠眼睛罗圈腿,鹰勾鼻子蛤蟆嘴,见到美女流口水。” 它分明是在拿他出气,以泄心头之恨。虽有些平仄不齐,韵脚不分,倒也唱的新奇有趣。 而那王座上,竟然也传来嗤的一声,似乎是那王者忍将不住,笑了一嗓子。 “有些意思。接下来?”听着白纱里的王者的笑声,珠帘后的人这才慢慢的问了一句,语气里难得松快了一些。 “当然当然,”如今大言不惭的将一切夸赞照单全收,也不再与那天鹰计较,笑着,“接下来,我要表演一个失传了近一个月的绝学,大变活人!” 大变活人?还,还失传了一个月?天鹰与厉云面面相觑,拿不准他又要搞出什么花样来。 如今将天鹰赶飞,将两只袖子高高挽起,提醒着,“可不要眨眼呀,看好了!” 他说着,胡乱将手挥了挥,口里嘟嘟囔囔的似乎念咒,却摩挲着腕子上的那个圆环,低声,“小狼小狼,赶快出来。” 那白沙天狼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竟然没有推托就钻出来,在众人面前显了形,抱着胳膊问,“又跑到哪里来了?干什么?” 白纱后响起了一声惊叫,是那个王者发出的,带着些兴奋的语调。 “多谢,多谢!”眼见对方有反应,如今拿捏准确,连忙附下身去鞠躬。倒是将白沙天狼弄得有些茫然,转过头去看天鹰,却见它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它又看厉云和美沙亚,越发不懂得,纨绔公子究竟在搞什么。 “就这样么?”珠帘后的声音意犹未尽,淡淡的问询。 白沙天狼听了那个声音,下意识的就转过头去,盯着珠帘之后的影像。眉头忽而微微蹙起,若有所思。 “当然不是,”如今趁热打铁,“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惊险的一个项目——群魔乱舞!” 天鹰和美沙亚齐齐趔趄了一下,不约而同的想——那纨绔公子,该不会想让这三人一鹰一狼,跳群舞罢! 王座上突然传来了掌声,似乎在鼓励他的表演。 如今连忙推了一下白沙天狼,低声,“我知道你狼子狼孙多,快,借百了八十的给我,急用!”白沙天狼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一道珠帘,竟然不曾叫嚣反驳,将他往旁边一推,伸手一挥,无数匹灰色的狼魂就从它手掌里滚滚而出,密密匝匝的围着如今旋转。 它便再也撒手不管,只是拧着眉看那道珠帘,似乎陷入了沉思。 眼瞧着白沙天狼犯了傻,如今自知机不可失,连忙自己动手:指挥着那些宛若浮烟的灰狼,让它们围绕着自己排成三行,下一个衔着上一个的尾巴,环绕而飞。 一时间,只觉得大殿里飞沙走石,天地为之一暗,大有风云变色的趋势,偏那纨绔公子站在正中,一身白色华袍恍若鬼魅。 “跟我一起说,”那如今站在中心,却笑眯眯拍爪指挥众狼群,“‘我是都是鬼那,最爱喝凉水那’,一起来!” 那群狼的魂魄竟然真的听令于他,却喊得没有声势。声音都是软塌塌的,像在水里泡过一样,疏疏散散,也不见齐整。 白沙天狼终于听的异动,转过头来一看,自己的狼子狼孙竟然受了这样的待遇,差点就气炸了,便要上来揪纨绔公子,爆打他一顿。 可陡然间,那白纱覆盖的王座上,竟然传来了咯咯的笑声,欢乐非常。 听那声音,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乖张王者,却竟是个孩子! (本章完) 重聚三圣兽 ? 一行人倏然怔住,齐齐看去,却见那巨大的白纱一分,一个雪衣金麟的女孩子正咯咯笑着站起。忽而,她的肩背一动,一双雪色的羽翼扑飞而出,伴随着无数流散的白色飞羽。 女孩子依旧稚嫩,一幅少不更事的纯真模样,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如今,只是笑。雪色的眉眼微微弯曲着,柔顺动人。 便在此时,那一侧的珠帘也是一动,一袭青色的人形慢慢走出来,到王座上,揽手将年岁尚小的王者抱在怀里。小王者从那天青男子的肩头探出头来,咯咯笑着看纨绔公子。 “王上百日不曾一笑,这是你们的功劳。有什么要求,便提。”那天青色人形背对着他们,淡淡的道。 然而,就看着那个背影,一行人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这个人,这个被称为青原大人的,竟然……有四条腿! 那天青色的长衣下,是如马一般的矫健身形,四条腿却像鹿蹄,有些瘦弱,泛着一层褐黄色的皮毛光泽。这人竟然还长着一对鹿角,高耸在头两侧,宛若装饰。 可最离奇的是,这人的身上,正不断长出花草和枝干! 真的是长,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飞快长出来,开出花,然后结果,落地。 那个怪人不曾回头,却先是伸手,只一抹,周身的花草就落了,不留痕迹。 可他只是在那里站了一站,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竟然就有无数的花芽破石而出,眨眼间开出一片芳泽来。 “受惊了。”他竟然抱着王者,慢慢得对众人道歉,这才微微转过身来,四个脚蹄灵活踏动着,站在众人面前。 他怀里的皇帝也发了话,略带稚气,“青原大夫只是这样,不能离开那间冰窟。” 那个叫做青原的男子,分明张着一张人的脸孔,眉眼之间,竟然还有宛若春风的流转。 可还不待众人做出反应,青原的一头褐色发上,忽而就顶出一枝花芽,沉甸甸的花苞垂下来,在他的眉眼间款款盛开。 白沙天狼终于认出了这个半人半兽的男子,失声,“你,天鹿!” 天狼,天鹰,天鹿,大漠上的三神兽,竟然就在这样的境况下,重逢!! “没错,就是你,死对头。”如今肩膀上天鹰干笑了一声,口气里没有仇恨,反而有着阔别百年的感慨。 如今从它的话端里听出了蹊跷,忍不住转过头去,疑惑的看着它。 天鹰看着众人惊诧得神情,终于笑了一声,一抖翅膀,慢慢得蹭上了白沙天狼的肩膀,将那些睽违百年的尘事慢慢想起。 想当年,它们都曾是天庭的圣物——只可惜那时候斗战心盛,终于惹火了天帝,被剔出了仙班,却终究不曾堕落到底。天帝开恩,让它们三个落入这新形成的大荒之内,做了北州的神明。 天鹿是这个大漠的创 生之神,而它和天狼却是这个大漠的毁灭之神。他们三人本来就是水和火,誓不相容。缠斗了近千年,却终究不曾完全战胜彼此,便在这片大漠上继续开拓下去,完成创生和毁灭的任务。 可那时候的北州,战乱迭起,人民苦不堪言,却不敢倒向它们的任何一边。无论是哪一边,都只是及快的消耗了自己。 这个北州,极需要一个来平稳一切的神明,来磨合创生和毁灭的力量。 因此,百数年之前,守护之神应运而生,带着一群勇敢的开拓者,将这个满目遗疮的北州彻底磨合起来,终于打碎了肆意滋长和随意消亡的现状,让北州大漠得到了总体的平衡。 这短暂的百十年里,却发生了无数的事:大荒上的杀戮民族遭到青霜阁的攻击,损伤大半,天鹰的力量削弱。 星野国建立,嗜杀成性的天狼遭到封印。 而催生力量太过强大的天鹿,也被辗转到风之国的天空之城。 星野国,以及天空之城的建立和兴盛,又打破了大荒沙蛮子的垄断地位,维持到了基本的平衡。 完成了整个北州世界的初步平衡,那个应命而生的守护之神,就携着她存活下来的两名部署,隐居到死亡沙漠里,建立起了避世隐居的城堡,继续守护这个世界的宁静与和平。 那个拥力于乱世,将一切扭曲的力量都打压下去,却不曾接受这个世界王者地位的守护之神,就是蝴蝶堡的主人,蝴蝶小姐。 今时今日,没想到大荒的四位主宰之神,竟然都再一次重现世间。 三星汇聚,大漠上的四位主宰之神已然再生,命运之轮的转动,又会将他们这些开拓者,转到什么地步而去? 天照大人的预言,竟然就成真了! 白沙天狼似乎也想起了那些渊源,竟然也感慨了一声,慢慢拂动了一下自己怪异的发。脸色却微微的苍白了。 脑海里转过些念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天鹿青原的手,已经轻松的搭在了它的肩膀——青原所拥有的催生力量,已经让它的胳膊长出一株藤来,纠缠蔓延到肩膀。 “放手,植物人!”白沙天狼恍然惊醒,虎视眈眈的叫嚷一句,只一振臂,就将那些缠绕着的藤蔓挣断,回过头来,故意大笑着嘲讽它,不遗余力。“百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就做了个花匠?你倒好,种在身上,还不用浇水施肥!” 青原知道那是它的讽刺,不以为忤。笑着再次抹平露头的花芽,却叹息一声,“这几年,身上的‘冰魄’用完了,压不住这些肆意生长的活物,我每日只敢坐在冰窟里。”它边说,边一指那道珠帘之后的空间。却忽而一笑,“这几日王上一直闷闷不乐,我穷其一切都不能搏她一笑——还要多谢你的‘主人’,天狼。” 白沙天狼见他针锋相对反唇相讥,却还是忍下了, 一拍它的肩膀,“少啰嗦,好酒好菜的快端上来,我饿了!” 一开始的话题太过沉重,纨绔公子怎么也插不进去,听了这话终于兴奋起来,叫嚷,“好呀好呀,吃饭吃饭,我最喜欢吃饭!” 白沙天狼终于狠命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下手重的近乎自残——它现在恨不得将那纨绔公子生吞活剥了。 白如今好吃懒做,任性妄为,又纨绔,又没良心,嘴叼口贱……总之,再这么下去,自己的颜面就要被他丢尽了。他却不敢动手,生怕落了不好的名声。想了一想,终于得了一条“毒计”,发泄似的捅了捅青原天鹿,不怀好意的,“就让这小子去给你弄‘冰魄’,怎样!” 青原想了一想,感慨,“好主意。”口气里却依旧带着调侃,笑。“就算是帮你除去这个‘主人’,我也该乘这个情,是么?” “植物人,闭上你的树洞!”白沙天狼的心事被人一语道破,倏忽恼羞成怒,眦开了白牙朝它直挥拳头。 天鹰连忙来拦,“都闹什么,多少年了还死性不该,植物人,你那张损嘴也放干净些!” 青原却笑得没有脾气,淡声提醒,“我这张嘴,倒没有你那张乌鸦嘴来的厉害,是么?” 厉云见它们三个相互调侃嬉戏,完全忘了因何而来,终于咳嗽一声,提醒。“此次前来,有要事。” 那青原天鹿倏然回首,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便阻断了他的话端。“我知道,星野国复国之事么。蝴蝶堡已经派人来通说了——这几日心烦意乱,我本不想理会。没想到你们竟然这样进来了……” 青原说着,却又一转头,淡笑着再次拿白沙天狼开涮,“天狼,你的‘主子’还有些本事么。” 天狼又要发火,却见青原已转过头去,冷睨着厉云。“星野国的事我本不想过问。这样,若能取回冰魄来,便有商量。” “要到哪里去取?”如今好奇心大盛,凑上来问。“冰魄又是什么东西?” 这一离得近了,自己的衣襟上马上就开出花来,**一团。他反而惊喜而叫,早就将刚才的疑问抛到脑后,不停的将自己的衣袖裤脚蹭过来,看开出的各色奇异花朵。 青原天鹿正要回答,瞧着他那个模样,不由失声而笑,却将怀里抱着的小王上放下来,交付了前来的侍卫。可小女王不肯走,似乎是寂寞怕了,忽而就拉住了年纪相仿的美沙亚,笑眯眯的让美沙亚随她去。 厉云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同意了。 一回头,见如今子一面将一束花插在美沙亚的鬓边,一面却转过了头,笑眯眯的对青原说,“你刚才不是说有要求就提么?先打赏了我们吧?不多不多,一车‘羽帛’,一车羽衣,三四个美女就够了,帮我送到底云的镇守将军府!” 真没见过,竟然有这等主动请赏的贪人。 (本章完) 夜露沾花石 ? 阿弥娅觉得腿上再没了半分力气。 虽然到了午夜,是赶路的好时间。可白天透支了太多的体力,她再也迈不出一步了。 算算,这荒无人烟的科汉特沙漠,也只才行了三分之二。果然竟是那漠然所言,白日里休想出得死亡沙漠。 幸好,她的怀抱里还残留了几块石生花,白日里实在焦渴难耐的时候,便取出一块来,使劲的吮吸着石里的水分,勉强支撑下去。 这干旱的大漠里,水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她却一直不曾丢弃那个半残废的黑衣中州人。并不是因为慈悲——以后的路途险恶,万一遇到饿极了的沙漠狐狼,这个男人可以作为拖延狼群的诱饵;再不济,还可以吃其血肉,不至于在这干旱的沙漠里饥渴而死。 不管怎样,也要挣扎着走出大漠,去传说中风景如诗入画的洛阳,找白如今。 晚色晴好,虽然没有月。天空是面有些劣质的铜镜,倒悬满了无数的斑驳星斗。 她勉强生起火来,将石头里珍贵的水源小心的啜饮了一口,不敢有半分的浪费。只是休息一会儿就好,继续赶路,相信走出了科汉特沙漠,就会有水了。到时候不但能痛痛快快的喝一场,还要洗个澡。 阿弥娅就这样鼓舞着自己,似乎连身上的晒伤都不觉得痛了,她微笑着拿出吸干了的石生花,在一块干净的毯子上铺开,这才抬起头来,看那个昏迷中的黑衣漠然。 奇怪了,那个男子自从白日的挣扎,却忽而就安安静静的昏睡了,只是偶尔清醒一下,眼神却是飘忽不定的。她拖着他走了这么久,都不见他有丝毫的痛楚。 与一开始那个模样,完全派若两人。 阿弥娅拢了拢火,不再去看他。抓紧时间揉着腿脚,好继续上路。大漠夜晚的空气里似乎有雾,朦朦胧胧的罩着,被火光一应,竟然快速的凝结,在石头的表面,形成了一层水珠。 阿弥娅连忙找出水囊来,仔细的倾斜的石面,让那些好不容易凝聚的水滴,慢慢流聚到水囊里。这还是先祖流下来的传说,据说这石生花,具有凝结集聚水汽的作用。 然而,静谧的夜色下,那个一直昏迷的黑衣中州人,忽而冷笑了一声。 那一声真的很冷,似乎雾气都随之凝结,阿弥娅的脊背就是一悚,有些慌恐的透过火光看过去。隔着熊熊烈火,那个一直安静躺在地上 的人,竟然就慢慢坐起了,身上捆绑的锁链叮当作响,并且伴随着密如爆豆的咯咯声。 那个昏沉良久的人,似乎有些痛疼,不自意的抬起手臂,想要抚摸自己的额头,却发现了这些碍事的锁链。于是,黑衣人慢慢得抬起头来,目光却径直穿越了火焰,一瞬不瞬的看定了火后的阿弥娅。 那个黑衣人的嘴角,竟然还有一抹笑! 阿弥娅一震,倏忽站起,却有些战兢,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黑衣漠然正慢慢得抖动自己的肩膀,忽而,一只胳膊就从那紧贴身体的锁链和鞭子中抽出来,慢慢解开捆绑,这才缓缓站起。慢慢发了话。“你打算用这东西,困我多少次。” 他说着一扬手,隔着火堆将锁链和鞭子掷过去,准确无误的撞在了阿弥娅的胸口。 没错……她如醍醐灌顶,他又变了,变回了那个人! 漠然却不在意她惊恐的目光,只是抬起头来看满天星斗,辨别着自己的方位。忽而,男子的声音就冷了,仿佛结上了一层冰。“不是嘱咐过你么,调头回死亡沙漠……愚蠢!” 那种口气,又是那种口气……就像睥睨一切的天神,蔑视这些辛苦挣扎的人类! 一瞬间,阿弥娅就有些惊慌失措,甚至都不曾捡起跌落在地的鞭子。 可就在那一瞬间,火旁的黑衣男子,已然无声无息的走来,慢慢站定在她面前。他的眸子是极冷的,带着不容置喙的睥睨,“动身回死亡沙漠,现在就走。” 那双冷定如星的眸子,似乎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阿弥娅猛然顿首,不敢看他的眸子,却一迭声而叫,“不!我要去洛阳!”她说着,猛然就蹲下身来,紧紧地捂住了双耳,不敢听那男子近乎梦魇的语言。 “我说了,回死亡沙漠。”漠然低下头来,冷冷的俯视着她,眸子里却有一丝寒光,看着匍匐在沙地上的阿弥娅,若视尘芥。 然而,腿上竟然倏忽一紧,黑衣男子诧然踉跄,一个立足不稳,竟然被人生生绊倒在地。他勉力支撑,瞧着双足上是一圈锁链——那少女竟然趁着跪倒之时,用地上的锁链将他绊倒! 该死!漠然的眸子倏赤,微一蹬脚,就将那条锁链踢得粉碎! 还不及阿弥娅跑出几步,那一脚的力道已然赶到,只听得噗一声响,她的后心一折,径直朝沙地里摔去! 这一蹴的力量,竟然就伤了少女的肺腑,阿弥娅呕出一嘴血来,却挣扎着支撑爬起,趔趔趄趄的朝南方奔去! ——那个方向,有如诗如画的洛阳,有笑起来如阳光般明媚的如今! 可不及走出几步,脚腕上也是一紧,她身形本就不稳,终于再一次摔下去,匍匐在尘埃里。回头,脚腕上的那一圈,却竟然是沙土的锁链,却带着金刚石的硬度。 那个黑衣的中州人,冷冷站立在夜色下,周身的沙土却随着他的衣袂摆动,向一匹怪异无比的猛兽。然而,那只是实实在在的沙土。 阿弥娅陡然仰起头来,对着夜色撕声而叫,模拟着沙漠狐狼的声响,一声迭连一声,就算胸臆中不断的涌出血来,她都顾不上。只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对着北方的天空撕声! 只一瞬间,那空旷死寂的沙漠里,就传来了无数声的狼吠,高高低低的应和着她的呼唤。 黑衣的漠然终于变色,微一伸手,那沙土就涌上来,缠绕上了阿弥娅的颈子。瞬间凝成一只硕大坚韧的手,紧紧地绞住了她的咽喉。 阿弥娅的声音立刻哑了,嗓子里的气息不断被拿捏着挤出,她张大了口,却依旧觉得不能呼吸。那些狼吠声声声在耳,却因为突然失去了方位,而变得嘈杂错乱。 夜色下的黑衣中州人轻然抬手,就指挥着沙漠蓬勃而起,将阿弥娅托着,随着那男子的步伐,慢慢朝北方折回。 咽喉上的那只沙子铸就的手,准确无误的拿捏着她的颈子,让她可以勉力的呼吸,却不能叫出分毫。 黑衣的中州人背对着她,忽而伸出手来,慢慢的扶住了自己的左边面颊。 只一瞬间,身上倾覆包裹的沙子,就簌簌抖动起来,阿弥娅适时得大口喘息,却被男子的倏然震动所惊吓,反而一声也叫不出。 漠然的脚步顿下了,身形有些摇晃的站在风里,却终于还是冷笑着缓缓而说。“蝼蚁……”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由衷地感到心寒。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就缠上了自己,非要*自己回死亡沙漠! 夜色深沉,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却竟然是欲曙的天气。 这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呀。 阿弥娅仓皇回头,凄然的看着南方的夜空,眸子里终于有了不自意的绝望。 白如今,白如今……我竟是与你,缘悭一面。 (本章完) 迷雾寻冰魄 ? 巨大的羽翼划破云曦,在辽阔的天空上,一层层的盘旋着下落。 黑沉如云的羽翼上,忽而就探出一个脑袋,迎着撕裂般的风,却在不停的流泪。然而,那张脸上,却是笑意盎然的。 那个脑袋倏然又缩回了,在旁边的一身三月光白的羽衣上蹭去了泪水,终于嘟囔着,“这风让我的眼睛疼,受不了了!” 盘旋上升时感觉不到,可一旦急速的下坠,才知晓沙漠里风的利害。 那胡乱蹭着眼泪的,正是纨绔公子白如今。而那个被蹭上眼泪的,却是可怜的风族的一个小小小将军,风霆。 圣上的赏赐前脚刚到府上,圣旨就后脚赶到,将他派出来协助完成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忘八羔子举荐的他,让他来干这场有去无回的苦差事。八成啊,就是这个纨绔公子! 忽而伸过一双手,将这两个探头探脑的人用力按下。紧接着,无数的碎石流沙就贴着脊背刮过,生生的痛。 “奶奶的……多,多谢,厉云兄弟!”粗鲁的风霆嘟囔了一句,回敬厉云刚才的救命。 那只搭在他肩膀的手,却再次用力的将他按下,黑衣剑客的声音沉沉在耳。“扶好。” 如今同他乖乖的匍匐在天鹰背上,便觉得身下陡然颠簸,若不是扶的稳健,就要被那股巨大的冲力掀下去了。 着陆并不顺利,天鹰在那沙上滑行出六七丈的距离,一路上扫起了无数的尘土沙砾,窸窸窣窣地蒙住了它的双眼。 天鹰狠狠地啐了一口,终于收住了羽翼。这次因为多加了一个人的分量,起飞着陆都显得笨拙些。 这一停稳,脊背上的如今已经急不可耐的趔趄跳下,忽而就匍匐在沙漠里,不停的亲吻着沙子,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亲爱的大地,我想死你了!” 天鹰气结,一拍翅膀化作原型,朝着他的脑袋就啄过去,弄得他抱头鼠窜,连声道歉。 厉云被他们闹得头疼,一伸手就拽住了四下乱窜的纨绔公子,却抬起头来辨认方位。 “这就是科汉特沙漠?”那同来的风霆忍不住感慨,将随身的丈八白矛往地上一戳,手搭凉棚的四下观望。 “走。”厉云微一提剑,淡声提醒。“去哪里?”如今偏偏较真,蹭过来问。 是啊,茫茫大漠,到哪里去寻找那种传说中的石生花? 青原天鹿需要的冰魄,就是能抑制他体内过度“生长”能力的奇葩。那冰魄,却只存在于一种物品里——大漠的白金,石生花。 算算日子,今日已经是四月初六了,错过了取得“冰魄”的最佳时机。 厉云看了看,又想了想,终于胡乱的指了个方向。也不说话,拔脚就走。 “北方?北方不好吧?算命先生说我今年北煞,咱们走南方罢?”如今依旧死缠烂打,口里胡乱嚷嚷着。 风霆看了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厉云会有那么好的脾气——都是这个人给磨练出来的!他完全不想听这个人罗唣,快步的跑去,跟上了厉云的步伐。 这次行程凶险,美沙亚长公主不曾同来,在天空之城里,与孤独的女皇为伴。 如今见那两人根本不予理会,终于识的没趣,悻悻的快步跟上。 日光这才冲破了云霄,投下千丝万缕的光芒来。 行了不足里数,厉云忽然顿下,竟然就俯下身来,细心的扫开了一堆细沙。 “发现什么了?”如今连忙凑个头上来。见扒开的竟是个半被掩埋的残火堆,里面是无数芨芨草的草灰,间或夹杂着几根碳化的胡杨木。 厉云将一根胡杨木仔细的端详了片刻,又伸出手来,试探了一下草木灰的湿度,终于站起来,慢慢说。“是昨夜的。” 他抬起头来,微一示意,那天鹰就排着翅膀飞起,在天上盘庚了一会儿,终于慢慢降下来,落在了如今的肩膀,淡淡说。“北十里开外有 两人正在北行,除此之外,不曾有异。” 荒凉如此的科汉特沙漠,竟然也会有人么?厉云觉得有些蹊跷,却不敢硬撞上去,便一挥手,示意众人折返东南方向。纨绔公子终于笑的得意洋洋,一脸大仙的表情,“我都说了,北方是大凶,你们都不听我,吃亏了罢!” 厉云不予理会,只那个风霆回过头来,冷睨了他一眼。 如今毫不示弱,朝他狠狠地做了个鬼脸,拔腿要跟,却忽而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幸亏双手及时撑住了地面,不曾跌倒。 他拨拉开那些绊人的沙土一看,见沙下半掩的,竟然是一张毯子,上面一溜排得整整齐齐的石头。却是什么怪人,竟然将石头埋在这里绊人一脚? 他心情不好,就踢那石头发泄,这一踢,石面骨碌了一下,露出石底下奇特的花纹:一圈圈宛若螺旋,却泛滥出七彩的层次。最中心上是个白色的大圆点,就像只巨大的白色眼睛。 白如今曾经听说过,大漠之内盛产宝石——这些圆润的石块,不会就是宝石的毛坯罢?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能随意丢弃。 他又犯了捡破烂的毛病,兴奋的将那些石头全都兜在怀里,沉甸甸的坠在腰外。他知道,若是被厉云看见了,铁定又要给他扔掉,便连忙用双手护住腰间,兜住自己的“大肚子”。 那一边风霆已经在问,“要寻找的那石什么花的,什么样子?” 厉云却是摇头,“我也不曾亲见,只是听说石生花一年只盛开一次,在四月初四的极阴之夜。而且那石头在夜间会自动凝聚水汽。” “可是含有‘冰魄’的石生花,遇到月夜便会形成泉眼,而且会有微光——只是错过了花季,我怕那些石头会如传说中钻入地下,无处可循。” 关于“冰魄”的这些传说,都还是听青原天鹿说的,他也不知道真假。 “听兄弟这话,这石头还是活的?”风霆只觉得惊诧,瞪大了眼睛问道。 当然是活的。 厉云的眸子冷了冷,却不曾回答。 能不是活的么,那里面,少说也囚禁着成千上万的怨灵亡魂。所谓的“冰魄”,其实就是石生花消化了上万的亡灵之后,才凝结成的一星点“泪气”,那是亡魂怨气化做的结晶,却由更多的亡灵来把守。 可是这种东西,又是天下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宝贝,只要佩戴上一颗“冰魄”,以它的阴冷,足以冰封整个沙漠。 那么多寻宝而来的人,却终究都化作了亡灵,成为了“冰魄”的守护者,阻止着这几乎能毁灭世界的宝物外泄出去。 直到也化为这“冰魄”的一部分。 这样想来,足够触目惊心。 如今却欢喜的兜住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丝毫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论。 “热……热死了……” 白如今慢慢地落在了最后,在太阳光的烤灼下,伸长了舌头,如狼犬一般的大口喘息。厉云慢慢回头,正巧目睹了他艰难抬起一条腿,迈出,又艰难落下的全过程。 他那一步,挪动了不足一尺的距离,却花费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 明明是他最轻便了,又不曾携带行李,怎么反而成了这个模样? 风霆听了抱怨,忍不住回过头来,使劲的吆喝,“你奶奶的臭小子,怎么弱的跟个娘们儿一样!快走!”他说着,已经一拍肩膀上的行囊,过来拖他。 如今被一拉,顺势就倒在了他的膝盖上大口喘息,还揪着对方的衣襟,使劲给自己扇风。 只听得刺溜一声,那天鹰也受不得热,忽而也飞进风霆的影子下,在他凉爽的白色羽衣上翻腾。 如今得寸进尺,拉着他的衣袖喃喃,“你不是有翅膀吗?快,伸出来给我扇扇风!” 厉云虽然也觉得灼热,却还能忍受,仔细看着阴影下纨绔公子的表情——他却不像装模作样,似乎真的累极了。再瞧那沙土上的脚印,连身子竟然都沉 重了不少。 可……也太沉重了些。 厉云想了想,终于缓缓跨出一步,不动声色的问,“你……又捡到什么了?” 竟然被他一眼看穿,如今慌张起身,再也不敢做无理要求,一抖精神哈哈而笑,“天气真好,哈哈,咱们继续出发吧!” 一瞧着他顾左右而言他,厉云更加确定。却不拆穿,反而出了口气,对风霆说。“先休息一会儿。” 如今如蒙大赦,欢呼一声,又倒在白色将军的膝盖上,在那影子里大口大口的喘息。 然而,喘着喘着,他的胸口倏然绷紧,就像肺腑陡然缩小了。白如今忽而颔首,不动声色的揪着自己的衣襟,不敢让厉云看见。负重而行,竟然对他的心脏造成了负担么?他探进手去,摸了摸怀里的光滑的圆石,却不舍得丢弃。 正在犹豫间,忽而就伸过一只手来。只一掌,汹涌的内力就冲进来,冲开了他皱缩的肺腑。如今刚抬起头,就瞧见厉云面无表情的再次伸手,却径直插入他怀里,瞬间就将一块圆石摸在手里。 “阿云!”他瞧着他冷冷得看着那石头,仓惶而叫,便要起身来夺。 “好家伙!”风霆却适时地按住了他,也往他怀里一掏,一左一右的拿在手里掂量,“足足也有四五斤了,你真好大的心情,背着石头过沙漠?!”他说着,却不曾从那石上看出什么宝贝,随手要丢。 厉云却适时拦下了,又在他的怀袖掏了掏,除了些随身的杂物,竟然掏出了足足五块。 他看了看,却从包袱里抖出一方软毯,胡乱的包了,自己扛在肩膀。 “休息够了?”厉云什么也不曾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软毯,淡淡的问。 “够了够了!”如今瞧他手下留情,喜上眉梢,一个劲的点头,又生龙活虎的蹦起来。厉云无话,想了一想,转身便走。 大漠沙如雪。却真的像雪了,白花花的阳光照下来,白花花的刺人眼。 走着走着,面前那个黑衣的漠然,忽而就趔趄了一下。 阿弥娅不待反应,只觉得锁住身体的沙子蓦地散开,簌簌跌落。 她心中一转,爬起来拔腿就跑,手腕上的鞭子顺势扫下,兜头盖脸的激起一片尘土。借着尘土的掩护,阿弥娅快步南去,却不敢转头,一个劲的只是奔逃! 跑出百数步都不见那人追上,她这才敢仓皇的微一回头,却忽而怔了,顿住了步伐。 怪异的黑衣漠然,已然一动不动的躺在沙漠之上,久无生息。 又昏过去了吗?阿弥娅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却陡然一咬牙,将鞭梢在胳膊上缠了几缠,绷紧了,无声无息的凑上来。 男子的双眼紧闭,眼睑下的眼珠却在骨碌碌的动。他的眉眼角上有很深刻的纹理,似乎在昏迷中,亦做着艰难的挣扎。 阿弥娅再忍不住,猛扑上去,一下子就绞紧了他的脖子,下了死劲。 然而,半昏沉中的男子,陡然捏紧了她的手腕,那只手的力道竟然出奇的大——只一瞬间,她的整条胳膊就麻木了,手指抽筋般张开。 可昏迷中的男子依旧不曾睁眼,却用另一只手,用力的按住了自己的左脸。嘴角不停抽搐着,终于显出一丝可怕的阴狠来! 便在此时,那北方的沙漠尽头,忽而就传来了迭连的狼吠。 白日里的沙漠狐狼鲜少叫嚷,这又是怎么回事?阿弥娅仓皇的极目,却见地平线上,忽而就爆起了滚滚的流沙,只一瞬间,似乎有上百只铁蹄同时踏过,掀起如潮的怦然烈响! 地平线上,忽而就跃起了一面苍鹰的大纛,围绕着大纛盘旋的,分明就是族内的信鹰! 在如潮的沙尘里,在上百的驼队里,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坐在尘埃里,坐在骆驼上的飞扬男子,宛若壁画上的天神! 冬萨尼! 那一刻,阿弥娅身子一软瘫倒在沙漠,却陡然有了九死一生的喜极而泣。 (本章完) 一石一世界 ? 天色终于慢慢的晚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来,照在了沙漠上那两个四仰八叉的人形。 白日里滚烫如碳的沙漠,终于赶在太阳之前冷落下来,如今和风霆这才敢完全躺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也顾不上在乎那吸入肺腑的滚滚黄沙。 天鹰也被烤得不行,滚在沙地里,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厉云也是支撑不住,扶着佩剑慢慢坐倒,一双眼睛却在四下逡巡着。 “奶奶的,这沙漠连石头都少!”风霆四仰八叉的躺在沙漠上,却忍不住骂骂咧咧的抱怨。“难不成都钻入地下去了?它也知道图凉快!” 这样的天气,就算行走都艰难了,别说还要寻找什么石头。 看来,只能等到晚上了。 “大八哥,你不是神吗?”如今也只剩下了口舌的力气,懒洋洋的问,“你不能变个戏法,让那个什么玩意儿自动蹦出来吗?” 天鹰从沙堆里转过头来,却鄙视的蔑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万能的?” “咦——”如今的巴的巴地做起了口舌运动,“对对,你是最没用的吧,所以才……你看你看,小狼和大鹿都进化成半兽人了,你还是这个样子!” 那一句话,似乎触及了天鹰的痛楚。它倏尔就沉默下来,只是看着陨落的太阳。 其实,这样的疑问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既然同为圣兽,为什么能力,甚至容貌方面会相差甚远?只是其他人都将这天鹰奉若神明,自然不敢轻易亵渎。 单如今例外。确切的说,天下所有的神明在他面前,都……都只是比较厉害的人罢了。 因此他才可以与各路神仙妖怪调笑如常,甚至可以称兄道弟,撒泼打滚。 “我瞧着蝴蝶小姐才像个神仙的样子,那个厉害,那个漂亮!”不知是不懂看脸色,还是故意,那纨绔公子偏偏看紧了它,笑呵呵的做比对。 厉云见他越发放诞,终于过来朝他的肩膀拍了一拍,示意他噤声。 如今这才识趣,却见厉云已经慢慢的将行囊打开来,安排饭食。“今夜不能起火,休息一会儿继续找。” 他终究对白日里的人踪有些介怀,不敢轻易的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现在还在北州,星野国的巡边军很可能突然出现。 如今却似累极,仰在地上大口喘气,不曾起身进食。 又磨蹭了小半个时辰,眼瞧着天色完全暗淡下来,他这才恢复了力气,爬起来吃东西。 身子是大不如前了,只走了这么些距离,身上的肌肉骨骼却都开始大闹起来,让他浑身酸软。按说,这趟浑水不该来介入的,好好的呆在天空之城,有吃有喝有美女,多好! 想到这里,那纨绔公子早失了神,啃着个硬邦邦的囊,却笑得有些抽筋。 月亮升起的时候, 天空下是一团暗淡的灰色。 四月初六,月亮只圆满了三分之一,斜斜的挂在西天上,像一柄未经雕琢的木梳,这梳子梳下的,却是一团一团的流光。 今夜有月,好机会。厉云的心中微喜,转头提醒两人一鹰,“注意沙下散发出来的光亮。” 然而,那石生花究竟能潜藏到地下几尺,众人却都是不知的。恐怕发散出来的一点微光,是微不足道。 如今向来对找东西不甚上心,吊儿郎当的用脚踢着沙土,摇摇晃晃的看。倒是风霆将军却竟是粗中有细的人。他紧紧地趴着地面,一面用手摸索着,一面贴着地面观察。 月亮的光芒若同窗萤,还不及照到地面上来,就分散在空气里了。一行人又不曾举着火把,因此,若果有微弱的光亮,可能会察觉。 白如今只找了半刻就已经厌倦,忽而就抓住了天鹰的翅膀,将它按在沙地上,笑着逗弄它,“大八哥快来闻闻,这里有没有?” 天鹰气的眼神乱颤,忽而就挣脱了他的手臂,凄厉而叫,“臭小子,我不是狗,也不是八哥,再叫错了——!”它越发不留情面,兜头盖脸的只是追着他啄抓。 他却是逃跑的好手,脚下一溜便跑去了,同它围着厉云转圈追赶,却也玩得不亦乐乎。 厉云被他缠的眼晕,拎着他的衣领子,重重的扔在一侧。他趔趄了一下,这才扶着他站稳,刚要笑着说什么,却陡然一怔,摊着自己突然湿润的手掌,“阿云?水囊漏水了吗?” 他边说着,边回过头去看,包着水囊干粮的包袱果然湿了一片,且将那装着石头的毯子也湿了一角。 厉云闻言,连忙解下包袱来查看——大漠之内,水无疑是生命之源了。 果然,见那包袱湿了一片。他将毯子递给纨绔公子,连忙就揭开来,那包袱里的水囊干粮都只湿了角上。可翻覆的看水囊,不曾见着漏水。 “阿、阿云,你看看这是什么?”那边,如今刚掀开毯子来查看他的宝贝石头,声音却忽而颤抖了,不可思议的用湿漉漉的手指拽厉云的衣袖。 “咋了?”乌龟一样匍匐在地的风霆也凑过头来,不解的问。 这一看,风霆的脸色瞬变,第一次竟然有了赤红的色彩。 这……这毯子里,竟然包住了一眼泉眼?! 那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上,倏然泛出幽蓝的色彩。白色的圆点,正有细流缓缓流出。虽然流得很慢……可能看出来,这些泉水,真是从那眼泉里连续流出的。 如今快速的捧了石头起来,凑着头喝了一口,只觉泉水清香干洌,竟然还有一股花香。 “哇,我捡到了一眼泉,发达拉!”他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将那块石头高高的举在头顶,那涓涓细流就顺着他的臂弯流下,湿润了他的脸颊。 厉云也跟着怔怔站起,看着看着,忽而竟忍不住笑了,喃喃,“是石生花,没错。” 石生花?风霆闻言也跟着一呆,忽而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高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哈哈,臭小子你真的是福星!” 兴奋中的纨绔公子听着风霆大笑,忍不住回过头来看。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笑起来。却觉得手上顿然一空,已经被天鹰掠夺了奇石,送到厉云手里去了。 他反复看那块不起眼的顽石,慢慢的拔出佩剑来,比划了一下,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既然“冰魄”就在这里面,就应该破石而取罢。本来是很简单的事,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会为此而死? “你不要破坏我的宝贝!”如今见他比划着要动手,连忙抢过来取,却被风霆将军适时拦下。“‘冰魄’就在里面,你别打扰他!” 厉云想了想,却还是停下剑来,低声嘱托。“一会儿会遇到什么,我也不清楚……总之,大家都小心了。” 风霆知晓事态的严重,便用力的咽了口唾沫。如今却只挂心那个难得一见得宝贝,其他如何,倒也不在意了。再不济,就是下地狱罢,反正那个梦中的人间炼狱,他已经见识过了。 他下定决心,比划的差不多了,用手扶着锋利的剑刃,朝着那个白色的泉眼慢慢切进去。 他刺的极慢,力道却很大,一点一点的钻入泉眼里,伴随着他的钻刺,只听得石头发出的吱吱声,以及两人一鹰的吞口水声。 剑刃渐进的时候,泉眼里的细流渐渐就止息了,可这枚石头恍若无底洞,坚韧的剑刃都插入一尺长短了,依旧不曾见从背面透出。 终于,三尺来长的宝剑,却只剩下的剑柄在外面,三人一鹰面面相觑,顿时觉得诡异。 厉云想了一想,便开始慢慢拔剑,这一拔,脸色顺乎变了。 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正跟他争夺着海霜剑,并且将他往那小巧的石头里拽去! 他连忙伸了双手紧按剑柄,那股莫名的力量却增大的更快,只一眨眼,整个剑柄,连同他的手臂,便进入那石块里! 如今怪叫一声,连忙跳起来拉他手臂,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牵扯着,想要将他们拉入那只有尺方的石头! 怎么,怎么可能! “快快来帮忙,我们要被吸进去啦!”白如今陡然失措大叫,脚下分明被那力量拖出了一尺,兀自慢慢的朝那石头靠去。 再看厉云,他的双臂竟然全都隐没在了那块石头里,不见踪影……风霆和天鹰连忙前来相助,手腕刚搭上了如今的肩膀,就瞧他脚下一晃,那股剧烈的力量瞬乎卷来,将不曾防备的三人一鹰,极快的拖到那石头里去! 石生花铿然落地,在那沙地上簌簌震动了几下,竟然就回归了平静! (本章完) 颠倒石乾坤 ? 三人只觉得身不由己的下坠,带着几乎能摧毁一切的撕裂感,真的不曾想到,他们竟然被吸进了石头里,而且这石头之中,竟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一个世界!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没想到这不起眼的石头里,竟然也蕴藏着一个巨大的乾坤世界! 周身的风是阴沉的,带着撕心裂肺的刀绞感,刮在**的皮肤上,几乎都能爆开血口子。如今极目望去,可在如此快速的下坠里,周身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急速陨落消亡。他只觉得周身都是一片黑沉,只一会儿,眼睛就被风绞的流下泪来。 他终于不敢再睁眼,下意识的拿胳膊挡着撕裂的风,忍不住泪流满面。 忽而,急速的下坠里,传来了一声呼啸,一双手就凑上来,准确无误的搭在他的腰间,一拍一按间,就卸掉了他所有的下坠之力,他只觉得膝下一阵刺痛,扑通一声便跪在了一片柔软上,双手一扶,按住了满手的大羽。 “厉云兄弟,臭小子,你们都没事吧!”耳边的呼啸是风霆的声音,这身子下托着的,却正是天鹰。如今这才敢睁了睁眼,微擦了擦眼泪,四周里却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感觉里是天鹰托着他们,缓慢下降。 厉云悉悉嗦嗦的掏出一支火折子,摇了几摇,都不见亮。难道潮湿了不成?他心里犹疑,又摸索出一支来,摇了半天,依旧不见火光升起。可火折子抖下的灰尘,簌簌掉落。一星点的灰掉在手背上,却是滚烫的! 他恍然大悟——这是黑暗,深沉而不见底的黑暗,容不下任何的光火。 这里面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天鹰那双磷火一般的眸子闪烁着,充当了暗夜里的唯一光亮。 朝下望去,黑黢黢的宛若深谷。无尽的黑暗压制着所有人的心,让大家各自寂静,居然不敢说一句话。 如今犹豫了一下,忽而打破黑暗,颤巍巍的提议,“我让小狼出来?它身上磷火多着呢,说不定能看清!” 他的话音未落,这周身的黑暗里,却忽而传来了簌簌的声响,窸窸窣窣,嗤嗤啦啦。就好像……某种野兽寂静磨牙的声音,艰涩难耐,直听得人耳根发软。 这样摸黑的情况下,耳边又是那种奇怪的声响,的确令人胆战心惊。厉云想了想,终于答应了一声。 如今连忙抚摸着手腕上的臂环,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随着他的呼唤,那暗夜里的声响越发躁动了,窸窸窣窣的,几乎都掩盖了他的声音。 “你还没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白沙天狼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才慢悠悠的从那臂环里晃出来,不耐烦地,“到哪里了?别指望我帮你找石生花,老子不干!”它这往外一出,周遭立刻闪亮起一片磷火,将周身四五尺处照得一片阴绿。 “咦?”白沙天狼打了个怔,忽而抬起脸来,用力的嗅着空气里的味道,眼色瞬间赤红,不断的舔噬着嘴唇,显得兴奋异常。“这种邪恶阴冷的味道……你们不会真的进来了吧!” 可一行人都顾不上他的,只是惊恐的看着四周的圆桶形墙壁……那哪里是墙壁,分明就是炼狱,墙壁上满满的,竟然是无数张开的大嘴!不曾有眼鼻,也不曾有脸,只是一张张洞开的大口,森白的牙齿上下磕动着,艰涩作响,那里面一条赤绿的舌不断翻动着,宛若毒蛇! 无数张巨嘴张开来,无数的声音叫嚣着,让人头皮发麻! 这……这都是什么!如今吓得双腿一哆嗦,一下子就躲到厉云身后,闭紧了眼睛不敢看。莫说是他了,就算是厉云,现在也被噤的一动不动。 “哼……”白沙天狼却一脸鄙视的嘲笑一声,伸腿坐在天鹰颈子上,环视这些可怖的景象,口气却是不屑的。“这是杀戮之口,但凡有人暴虐无度,心胸血漉,便会被这些杀戮之口拉下,完全吞噬。” 如今听了这话,马上探出头来双手合十,口里絮絮叨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本少爷向来爱祖国爱人民。别说是人,就算是鳄鱼狐狼瓢虫青蛙都没有杀过一只,请各位大嘴手下留情,千万不要拿我做了点心!” 一行人听了他的絮语,虽然依旧不敢直视那些可怖的血口,可紧张心情瞬间就消失了大半。他祈祷完毕,却忽而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看着白沙天狼,似乎极为不明白一件事。 天狼觑见了他的目光,知他心中所想,冷笑一声,“我是杀过很多人,那又怎样!这些鬼怪安敢动我!” 白如今听到这里,终于喜的眉开眼笑,连忙顺杆上爬,“好厉害好厉害——既然如此,以后的妖魔鬼怪都交给你了啦!” 白沙天狼这才觉得中招,却忽而一抖手,就放出 两匹莹绿的狼魂来。它慢条斯理的起身,“老子才懒得管,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的,别叫我!”想了一想,却有了条更阴狠的计策,猛然一笑,伸手就拽住了天鹰的颈子,“走,唠嗑去,别理会他们!” 它说着,竟然真的一拽,将那天鹰也拽进了如今的臂环里。三人只觉得脚下一空,还不及反应过来,就再次坠下去! 风霆连忙来救,却只拽住了厉云,正惊恐间,却瞧着那两匹绿色狼魂倏忽下坠,一左一右的叼住了纨绔公子的肩膀。 “那匹该死的小狼,我非……!”如今气急,张嘴要骂。可没说了一句,那两个狼魂倏忽松口,他便再一次直坠下去! “我说着玩的,我错了我……别丢下……啊!!”他还没道完歉,忽觉得屁股重重一疼,不及反应过来,就觉得上身猛然一折,吧嗒一声,像张面饼一样的瘫在那里。 原来是到底了,身子下就是气味难闻的地面,阴冷潮湿。 厉云在他身边利落落地,却不扶他,眼瞧着如今嘴巴一扭,忽而悲悲戚戚的哭诉起来,“阿云,我……我扭了腰了……” “哎呦,哎呦呦!”如今依旧在那里高一声低一声的抱怨,没走出几步,就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高声,“阿云你慢点,颠得我腰痛!” 厉云倏然顿步,开始有些后悔刚才的抉择。猛然一展腰,只是将背上的纨绔工资往上扶了一扶,却不曾说什么。 “厉云兄弟,”旁边的风霆将军却路见不平,跑过来一个劲的咆哮,“你快把他放下来,他分明是装的!” “谁谁谁装了!”如今一梗脖子,忽而就皱了眉。待转头看厉云,却又是恍若落泪的模样,“痛啊,真痛,阿云阿云……” 厉云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是对风霆摇摇头,却真的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有一天我骑着它,去赶集……!”如今兴致大增,竟然在厉云背上幸灾乐祸的唱起歌来。 风霆真想揍他一顿,为他的兄弟出出气。可厉云都不曾说什么,他也不好插手。现在心情的确不佳,忍不住吼了他一嗓子。 “哎呀哎呀……”如今立刻装腔作势,爬在黑衣剑客背上,“你的声音震痛人家了嘛!” 风霆憋得脸通红,一侧头,却见厉云正无奈的笑着。 一行人依旧在走,前面照明引路的两匹狼回过头来,忽而,一匹狼就轻飘飘的开了口,竟然是白沙天狼的声音。 “小心了,前面阴气很重。” 风霆刚应了一声,猛觉得膝盖一沉,似乎向下陷了几寸。 “怎么还有个烂泥塘?”他惊诧,觉得膝下湿冷,连忙拔起脚来,瞧着羽衣包裹的腿上,竟然纠缠着一团泥淖样的东西,粘糊糊的,拉力极大。 这一脚刚拔出来,那一脚又陷下去了。风霆抬头一看,瞧厉云也正陷在泥淖里,动弹不得。更何况他还背着纨绔公子,越发陷得深沉。 风霆将随身的白矛一甩,便要捅入泥潭里支撑身体,可枪头不曾落地,那泥淖里,竟然就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枪头! “泥下有人!”他连忙提醒,白矛一刺一甩,顿时将那只手臂削飞了。 可是……飞离的手臂又陡然长在了泥淖里,五只手指抓搔着,再次向风霆奔过来! 会跑的手臂?!白色将军大惊,连忙再次出声提醒,“下面的不是人,妖怪!” 那一面,仗剑削飞无数手臂的厉云闻言大惊,只稍微一顿,也就明白了一些。 陡然间,地下又有无数只鬼手伸上来,像林立的狰狞矮树,紧紧地拽住了两人的步伐,朝那泥淖里拖去! “哇!”如今大惊失色,不但不曾跳下来,反而越发向上移动了三四分,一下子就搂紧了厉云的颈子。 “……快放手,我喘不上气了……!”厉云被勒的满面赤红,拼命的掰开他螃蟹一样的手臂。另一只手却不停,将那些攥住他脚腕的手臂快速削断。可没用,那些从泥里挣扎出的手臂越来越多,层出不穷,而且竟然脱离了泥土的限制,朝两人身上蔓延上来! 如今连忙拍掌,将那些靠近的手臂一一扫开。 “没用的。”两匹狼魂漂浮在半空,一匹狼打着哈哈,口气里有白沙似的鄙视,“那些叫小袖之手,是专门吞噬欲望的鬼怪。你们只要有欲望,就不能幸免。” 欲望?如今脸色一白暗叫不好,他可是有好多好多的欲望的:想吃天下第一的甜品,想整日里游山玩水,想有万千美女……那么多欲望,恐怕要被这些怪物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那一边,风霆陡 然张开了自己的翅膀,用力扇动,双手间的白矛如流星花雨一般,将那些涌上来的手臂一一荡开,终于挣扎着飞出泥淖,拍着翅膀飞在半空。 “厉云兄弟!”他白矛一甩大喝一声,猛然探下手去,厉云一剑绞碎无数手臂,一搭握住了风霆的手,被他拉着一点点拽出泥淖。 然而,风霆不足以承受三个人的重量,更何况那泥淖之中,还有无数的手臂,拼命撕扯着黑衣剑客的双腿。还不曾飞离地面一尺,三人又被拉拽下来,厉云重新陷在了泥浆里。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剑客陡然转身,一下子搭住了纨绔公子的腰,将他往上**,顺势推到了风霆的胳膊上,拉起! “哎——哎——!”如今被拎住衣领悬挂在半空,却依旧不老实的手舞足蹈,坠的风霆踉跄而飞,东倒西歪的撞击在岩壁上。 “奶奶的你安分点!”白色将军破口大骂,白矛在岩壁上一顶,艰难的又飞上去几尺。 “阿云还在下面!”眼看厉云被更多的小袖之手包裹撕扯,如今脸色大变,忽而就拍开了他的手,从那高空上一跃而下! 厉云正自鏖战,猛然看见一袭白从天而降,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面前。奇怪的是,纨绔公子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双脚却不曾陷入泥潭里,而是轻飘飘的站在泥上。 “刚才被吓傻了,竟然忘了咱本家的功夫。”如今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忽而就将他一拽,拽到身边来。既而双手摊开一画,瞬间就划出了一道大圆,将两人紧紧包裹。周身似乎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八卦轮圈,阻止了他们的下陷。 “快跑,我支撑不了多久!”如今一转身,拉着他就狂奔起来,他们在泥淖上快步而行,却似踩在了柔软的橡皮糖,虽然高低不平,却不曾下陷。 如今一面狂奔,一面双掌交叠而出,将那些凑上来的小袖之手迅速拍飞,他的掌发的极快,让人眼花缭乱。四面八方扑过来的手臂,竟然不曾有一只能沾染到他们的身体! 厉云越看越惊——那就是白家八卦掌的威力。只要是在八卦范围之内,即便是铺天盖地的暴雨,也不能沾染两人丝毫! 也真的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他和他。 竟然是不离不弃的。 终于,快速狂奔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行人踩到了坚硬的土地。 如今立刻瘫软在墙壁上,夸张的大口大口喘息。 风霆收了翅膀落下,却感慨他奇绝的武功和身法,嘿了一声,半天不曾说出话来。 他对他的印象,似乎改观了一些,觉得那白如今并不真的是那种软弱无力的纨绔公子。 厉云身上不少地方被那小袖之手抓撕开来,伤痕累累。可那些地方并不曾渗出血,只是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乌青色,就连伤口的外皮,都翻卷上来一层青色。只一会儿,他的脸色也乌青了,嘴唇青绿。 如今瞧着他那个模样,忍不住惊叫一声,“你不会是中毒了罢!”风霆寻声望去,也看到了厉云的脸色,微微一惊。 “那不是毒,是阴气,真无知!”两匹狼魂在头顶上盘旋,用那种令人讨厌的白沙天狼的口气,叫嚣着。 如今正要顶撞,却听得那两匹狼魂又笑道,“大补大补啊,便宜了我们罢!”说着,竟然真的一忽儿涌下,钻入了厉云的伤口里,在他的周身游荡。 果然是阴气,那几匹狼魂一入身体,厉云就觉得那股透心的寒冷渐渐被驱散了,慢慢变得舒畅温暖。两匹狼魂从他身体里探头探脑,齐声,“快走吧,这里没什么好待的。” 三人相视,终于还是再次上路了。 可没走几步,如今突然变了脸色,哎呦一声蹲下身去! 怎么了,难道也被阴气入侵了?厉云微惊,连忙回过身来扶他。 然而,纨绔公子顺着他的胳膊爬起来,忽而一笑,笑靥如花。“阿云我腰痛,背背!” 这个纨绔公子……真是像个孩子一样。厉云哭笑不得,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无奈的转过身去,背起了这个虚弱的人。 他总觉得……他欠了这个人太多,不忍心就这样忤逆了他。 现在想来,他不但完全相信了这个人,甚至在有些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依赖于他。他有时候都会那样想,只要有他在的日子,就是一片通途。 真是中邪了,竟然会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厉云暗骂了自己一句,嘴角却分明有笑。 “臭小子你太过分了!”风霆依旧在旁边为厉云打抱不平,气咻咻的叫嚣。 前途如何,都不知道呢,这一行人,却没有丝毫的惊恐了。 (本章完) 夜角闻风寒 ? 月色下的科汉特沙漠,恍若覆雪。 一处风沙微弱的芨芨草中,三四团篝火燃烧着,哔剥作响。 阿弥娅还是觉得冷,即使身上披着层厚厚的绒毛软毡。 她是怕……虽然也是出了名的泼辣性格,可这沙漠上艰难孤独的日子,能让所有胆大如虎的人,都不再镇定如初。 更何况,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旁边有人递东西过来,是重新烘烤过的羊腿。 自从进了科汉特沙漠,她就不曾吃过什么肉食。 阿弥娅连忙颤抖着接了,连咬了三四口,才想起抬抬头,看那个递羊腿过来的人。 冬萨尼…… 她的眼眸不由湿润了。 想起了白如今未曾闯入她生活的时光。 那时候,她是整个云族里人人敬仰的大小姐,任性妄为,无忧无虑。那时候的她,情方懵懂,便认识了这个年纪轻轻,却已然担任了十九浮族族长的男子。 也不是没人追捧,族中多少的好男儿对她趋之若鹜,她总是看不上眼的,嫌弃他们没有那股子刚烈和骨气,缺少让人心仪的地方。 冬萨尼却不同。他矫健,锐利,深沉。如同沙漠里的狐狼和苍鹰。初次相见,她便认定了他——那才是配得上她阿弥娅的人。 她就是那样的性格,不管不顾。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就将亲手织的腰带掷到他脸上,脸上带着张扬的笑容! 他一句话也不曾说,默默的收下了腰带。 后来,云族开始跟天族交好,父亲倾注了云族所有的兵力,为冬萨尼平叛乱,定人心,一步步稳固他总族长的地位。 她觉得一切是理所当然的,那个人是他未来的夫君,理应如此。 可是…… 时间渐渐长了,就像所有惶于猜忌的少女,她开始质疑他的爱。 自始至终,那个男子,都不曾亲口说过一个“爱”字。 再后来,白如今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就像一朵突然绽放的焰火,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刺激。她又懵懵懂懂的觉得……她是爱如今的。 白如今,白如今……一提到那个名字,就觉得心底要开出花来。 可是,可是。 那么多可是。在她最危难的时刻,那个纨绔公子,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在她几乎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那个人,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他们总是缘悭一面的,像极了人们口中的参商,只能遥遥相望,却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爱情……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只是那一场令人艳羡的风花雪月吗?还是……难道不是危难之时的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吗? 她真的不懂,情窦初开的年纪,就遇到了这一生最深邃的问题。 “酒。”一直默然站在她身边的冬萨尼,终于慢慢的开了口,将水囊递过去。 她恍然惊醒,默默的接过了,慢慢的喝了一口。终于,她抬起头来,第一次用商量的口吻,轻轻的问那个默默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男子。“我去……洛阳。可以吗?” 冬萨尼微微一怔,看着她蜷缩在毯子里的瘦小身躯。 “星野国……开始将驻扎外域的军队遣回,分散到大漠和城中。族里有报,各地亲王的边军,也开始慢慢向城中聚集。单这几日,在西北那一区域,就与咱们交锋了三场。” 虽然,星野国现在还不敢将彼此的关系彻底崩裂,可是,兵力的调动如此频繁,怕是战事也不远了。 她听他忽谈政事,眸子不由得暗了暗,慢慢垂下头。 异族族长微微一顿,慢慢扶了扶肩膀上的狼裘肩,低低得道。“洛阳还不曾传来消息,不知道白如今动身了没有——只你和我,快去快回。” 阿弥娅陡然一惊,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异族族长已然转过身去,对随从玛尼说了什么。 玛尼的脸色微微一变,却终于还是应下了,从骆驼队里挑出两匹极好的,将缰绳送到了冬萨尼手里。 “我们一路南下。一旦有事,立刻放信鹰来报。”冬萨尼仔细叮嘱着,眼眸暗了暗,显出一丝深邃隐讳的光芒来,宛若星辰。 属下领命,却想起了什么,一回身看着被缚住的昏迷男子漠然,终于请示,“那个人?” 异族族长回首,看着被三四人推上来的黑衣男子,嘴角却有了一丝奇异的纹理。“……押回族中。等我们回来了,再行发落。” 冬萨尼说完,终于也不肯耽搁了,无声无息的将一根缰绳塞到阿弥娅怀里,人已然翻身上骆驼,在骆驼背上冷眼看着火衣少女。阿弥娅一怔,连忙也掀开了毡毯,翻身上背。还未坐稳,就瞧着冬萨尼的骆驼缓缓行起,转眼就在远处。 她的心中一潮,连忙跟上了他的步伐。 夜间的大漠别有一番风味,冷,却又不是那么冷。 天上一轮残月,照到人间不曾觉。 两匹骆驼一前一后的走着,寂寂无声。风里只有骆驼反刍磨牙的声响,细腻的就像风沙。 这科汉特沙漠,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她想,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忘了。 终于,不堪寂冷,阿弥娅期期艾艾的开口,叙述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我……似乎找到天墓了。四月初四,那里开满了石生花……” 所谓的天墓,就是在青霜阁的那一战里,他们祖先死去的地方。因为被风沙淹没,那个场所也开始在人们的记忆力模棱两可,渐渐成为了口耳相传的族中神话。 骆驼上冬萨尼明显一震,却不曾回头,只是慢慢的问,“四月初四,你也遇到了……?” 阿弥娅知他所想,仍然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喃喃,“没错,我正好撞上了。百鬼夜行。若没有是石生花……”她却没留意,对方说的那个“也”字。 先祖的天墓,也该去吊唁一下。 冬萨尼回过头来,低声。“还记得在哪个方位么?” 阿弥娅不敢确定的摇摇头,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四月初四时满天星斗,而今日里,却是没个星子的,不能辨认方位。 况且这大漠之中,千篇一律的黄沙,连个标志性的建筑都没有。冬萨尼瞧她摇头,也无法,复又转过去赶路。她再也无话,也跟着沉默。 这一路行来,就变得枯燥异常,让人昏昏欲睡。 从入夜开始走,走到天快放亮的时候。阿弥娅一连赶了一日一夜的路,困顿不堪,终于在骆驼背上慢慢睡了。冬萨尼瞧她安然入眠,这才放下了速度,慢慢的与她并驾齐驱,悄然观察少女睡梦中的神情。 又是几日不见……他虽然一直派狐狼跟着她,却还是让她遭受了磨难。 冬萨尼在骆驼背上,窸窸窣窣地在怀里掏着,慢慢就掏出那匹云锦的腰带来。腰带上沾染了少女的鲜血,就再也洗不掉了,验证着那一场的浩劫。 他本想无声无息的还给阿弥娅,却拿捏了半天,终于还是无声无息的藏在自己怀里。 旁边的阿弥娅呻吟了一声,仿佛要醒。异族族长连忙驱赶骆驼向前,不动声色的与她拉开距离。 似乎是做了什么梦,阿弥娅惶叫一声,陡然睁眼。 驼铃叮当,风声慢慢。一抬头就看到了冬萨尼的背影,如渊停岳滞。她四下茫然一瞧,第一丝阳光正从云层里喷薄而出,金线粲然。 便继续走。 走着走着,前面的骆驼似乎踢到了什么,俯下身来微微嗅着。 冬萨尼吆喝着不老实的坐骑,却见那庞 然大物往沙子里一拱,大嘴里忽而就叼起了什么,在口里簌簌有声的咀嚼着。 异族族长惊诧,一伸手拽下它口里那花里胡哨的色彩,一瞧,竟然是一张织毯。随着那张摊子被叼起,沙堆里骨碌碌的滚出四五块丑石来。 石头?如此圆润的石头,在科汉特沙漠里却是罕见。 身后的阿弥娅闻声下驼,过来一看,倏忽惊喜而叫,“石生花!” 石生花?异族族长微惊,见她已经伏下身去捡在怀里,惊喜地,“真的是石生花!” 瞧这毯子,应该是人类的物件:难道这沙漠里,竟然有千里迢迢来采石的人? 他四下望了望,并不见人踪。一低头,见得地面上有一团微湿,不由惊诧——这样干燥的沙漠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团湿润?自知蹊跷,冬萨尼俯下身来将湿沙一拨,见沙下也是一块奇丑无比的圆石,上面一个纯白的圆点如同眼眸,栩栩如生。他朝那“眼眸”上一抹,竟然还摸到了一丝微水。 日色渐高,沙上的湿迹渐渐被蒸干,隐去。 “你来看看这个。”冬萨尼伸手将石头丢给了火衣少女,眼眸微变。竟然是湿的——阿弥娅也脸色微惊,不可思议的抬了抬头。 这……难道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泉眼之石?传说石生花里万一的概率,石上能生泉眼,逢月夜涌水不息。 有了此物,族里便不怕缺水了。 阿弥娅惊喜非常,连忙找出一方火色的帕子包了,揣进怀里。又在地上的石生花里挑捡了两块,随手装在骆驼的褡裢。 冬萨尼一直默默的看她动作,也不曾说话。待她完成了,这才赶上骆驼脊背,扬长而去。 然而,两人又行不出多远,倏尔听得天空上鹰声连连,异族族长刹然抬头,瞬间就认出了本族的信鹰,立刻打起了唿哨。 那鹰听见了信号,厉叫一声盘庚而下,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的钢铁护腕。他麻利的取下鹰上信管,瞧那信笺,却竟是蝴蝶堡传来的原件,告知的两件事:一是,厉云一行已于四月初三日,动身去天空之城;另一件,蝴蝶小姐亲下命令,要他们将那个抓住的黑衣中州人,带到蝴蝶堡去。 竟然是什么也瞒不下那位小姐…… 冬萨尼略为沉吟,转头告知,“白如今五日前已动身去天空之城,现在并不在洛阳。” 五日。阿弥娅推算了一下时间,惶然变色。四月起,她就在不停的向洛阳迈进。 没想到,她马不停蹄的前进,却终于与那个人,马不停蹄的错过。 天空之城就在科汉特沙漠上空——五日的时间,足够那个人来回……她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错过了他? 冬萨尼慢慢的销毁了信笺,待放飞了信鹰后,终于第一次凝视阿弥娅的双眼。“跟我回去?你若还想去,就……”他的话语却戛然而止了,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火衣少女的脸色终于灰了灰,忽而仰首,对着初升的天空,渐渐的笑起来。 她笑完了,终于垂了头,慢慢拉转了缰绳,朝着行来的北方,走去。冬萨尼瞧着她火焰般的背影,终于什么也不曾说,慢慢的跟在了她的背后。 白如今,白如今……纵使我下定了决心,终究还是与你错过。 我马不停蹄的寻找,究竟是为了什么? 归来的时候,故意加快了速度。只是半日的时间,就赶上了玛尼率领的众人。 汇合之后,阿弥娅先去查视了那个诡异莫测的黑衣中州人,可据族人汇报,那个男子一路之上,竟然都不曾醒来。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科汉特沙漠,遵循着蝴蝶小姐的嘱托,往死亡沙漠赶去。 日色菲薄,空气里总是蔓延着烧牛皮的味道。 (本章完) 淘尽黑暗始见火 ? 应该是白日了,可这石生花的内部,依旧是一团黑暗。 三人依旧在艰难跋涉着,不辨黑白。 白色将军风霆行在最前,用丈八白矛不时探路,生怕再落入怎样奇诡的险境里。 如今似乎是折腾累了,趴在厉云的肩膀,沉沉睡去。 幸好,面前的路虽然险恶,却也是一条通道,不见得有分歧而让人模糊。 正庆幸着,前面隧洞一样的甬道一展,忽而却显出两条分叉路来。 岔口上有一蹲巨大的赑屃石兽,驮着个界碑一样的巨大块石,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 风霆性急,连忙跑上去,摩挲掉了上面的浮尘,借着狼魂的光芒用力看去,却也认不住那些扭曲的麻花一样的文字。 “厉云兄弟,你来看看!”他连忙招呼身后的黑衣剑客,一双眼睛却不曾离开那些奇怪的字符,手上再一抹,瞧那字下似乎还配着两幅图画,左面似是一块冰晶,右面是一团火焰。 厉云蹭上来看,也看不出这些古怪文字的出处,瞧那两幅画,也不甚懂得。 “左还是右?”并不能从那界碑上得到什么有用信息,风霆有些气馁。却天生不是拿主意的人,不由得问厉云。 谁知道呢。黑衣剑客苦笑一声,回首一看,如今正睡得香甜,一时也没了主意。 “干脆,”风霆不再罗索,将那丈把长矛往地上一磕,“我左边,你和臭小子走右边,谁遇到死胡同了,就折回来找对方!”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如此了。 厉云点点头,便引上了一只狼魂,慢慢朝右面去了。 风霆瞧他先动了身,不甘示弱,快步进了左面的隧洞。 厉云总觉得是在微微的兜圈子。他一直贴着石壁,在右面的隧洞里,慢慢的朝左旋走。旋转的幅度并不大,一般人不易察觉。可他毕竟是练家子,洞察力和**度都要比凡人强烈。 这条隧道不见危难,却总也走不到头。他支撑不住,终于也慢慢停下来,靠在熟睡的如今身边,闭上眼睛微微小憩。 按说,这样复杂莫测的环境里,本应该睡得很浅,可他一闭眼就觉得浑身瘫软,不一会儿,就达到了沉睡的状态。 做的梦很杂乱,毫无章法,无数的人影在他面前不断晃动,像极了一个个快速殒灭的流星,他还不曾将它们完全看清,便已经在面前溘然长逝了。 这一觉真的够深沉,醒来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身子反而越发沉重了,双腿就像灌了铅,连拖动一下,似乎都要耗尽全身的力量。 这……却是怎么了。 厉云回身一看,见如今竟然还在沉睡。 他这一觉已然够久,怎么还不见如今醒来? 他连忙推他,却觉得他的身子软塌塌的,没有了筋骨一样。厉云大惊,连忙按住了他的脉门,微微一试,只觉得额上已然渗出冷汗来。 他的内力跃动,竟然是时有时无的,再往深处一试,他的内力竟然在渐次消减!怎么回事?厉云连忙推他,却推不醒,竭力想站起身来,只觉得周身乏力头脑昏沉,昏昏欲睡。 猛听得头顶一声叫,却是引路的狼魂口气大变,急急忙忙的,“快走快走 ,离开这里,这个地方能吸走人的内力!” 厉云如醍醐灌顶,却不明白有什么恶物作祟,连忙挣扎起身子来,铮然抽剑。 “别白费力气!”狼魂依旧带着白沙天狼的口气,气急败坏的提醒,“这里是弥天之网,你再不走,恐怕连生命里都要被吸走了,好好看看那臭小子!” 闻言回头,瞧如今虽在睡眠,脸上的颜色却依次苍白下去,呼吸吐纳也变得薄弱。 可凭他现在的体力,只能勉强挣扎着跑出,若是再背上他,恐怕两人都要被吸成人干了! 厉云一咬牙,还是猛然俯下身去,一下子扛起了昏沉的如今,一手拄着佩剑,跌跌撞撞的艰难移动。“你是傻子吗!都什么时候了!”呼啸的狼魂不满意的嗤了一声,在他的头顶上嗡嗡不停。 厉云却不予理会,兀自挣扎着缓行。 如今的袖管终于一动,白沙天狼探出身来,忽而就架住了昏迷的纨绔公子,往那隧道深处快速奔去。 厉云身上刚一松快,三四匹狼魂就涌过来,簇拥着他的身体,也往那深处快速奔去。 即使是那样高速的行进,也是行了两三个时辰,才到了个宛若洞口的地方,面前却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遮蔽着,阻断了一行人最后的出路。网外似乎是一片绯的,朦朦胧胧的蔓延开,没有个尽头。 白沙天狼骂骂咧咧的上前,猛然伸出厉爪来,一爪就抓在了那无形之网上。 然而,门口陡然起了一连串的蓝色火花,霎时间遮蔽了众人的视线。白沙天狼惊叫着后退,瞧自己手掌上,竟然起了一串焦黑。这张看不见的大网,竟然还拥有着抵御灵力的能力。 “我帮不了你们!”白沙天狼啐了一声,慢慢退到厉云身后,拿这张无形大网无能为力。 经过了白沙天狼刚才的那一击,大网上似乎显出了龟裂样的纹理,像极了一张完美无缺的蜘蛛大网,而这一行人,只是被困在网里的猎物。 厉云猛然想起了什么,一回身高声,“你去帮帮风霆,我怕他——” 反正干等下去,可能要跟那白如今同归于尽了,白沙天狼连忙答应,一折身就往隧洞深处飞去——说不定风霆那边,已经找到了出路。 虽然似乎在网子的最中心,力量却是最薄弱的。厉云恢复了些内力,仗剑起来,一剑一剑的砍向那些密如发丝的蛛网。 一连斫了七八剑,蛛网竟然毫发未损,只是剧烈的震动起来,簌簌作响。 他越发用力的挥舞着剑,手下不停的乱砍。 “阿,阿云……别砍了,你看你身后……”背后忽而传起了如今虚弱的声响,却伴着些微急促的提醒。 厉云气息迭迭,忽然听得他的声响,不由得大喜过望,可回过头来一瞧,脸色瞬然大变。 他真的没注意……什么时候起,背后竟然冒出了这许多的眼珠子! ——全都是眼珠子,大如灯笼,小如弹丸,直勾勾的盯住了他们,圆环黑瞳,悬浮在半空中,在黑暗里缓缓靠近。 厉云连忙挥剑,海霜剑上的蓝色荧光似乎吓退了那些眼球,让它们在须臾之间不敢靠近。 如今挣扎着站起,靠着墙壁站住了,笑声却像是大口的喘息。 “咱们…… 又掉到什么陷阱里了?那个白粗鲁呢?”厉云却没工夫理会他的闲言碎语,连忙将他拉到身后,佩剑不时地舞成剑扇,吓退那些诡异的眼球。 然而,一直虎视眈眈的眼球,忽而就齐齐得往后退了一步。他正惊诧,却见它们又接连后退了四五步,似是害怕般的蜷聚在一起。 怎么,难道那些眼珠竟然知难而退吗? 厉云惶然不解,忽觉如今似乎在身后动作。他极快的回头看了一眼,却一下子呆住了。 纨绔公子平摊手掌,正一下一下削着那些百折不挠的蛛丝。他的手势端得温柔轻巧,可那些坚韧的蛛丝在他手下,竟然是不堪一击的。 如今忙中偷闲的回个头,瞧厉云正吃惊的看着自己,这才苍白一笑,“这不算什么,还没有冰族的雪丝坚韧呢。” 正说话间,他已经削断了最后几根脉络,那张蜘蛛大网便脱离开来,径直朝洞口外倒去。 那一刻,倒在隧道外的蛛网不曾落地,陡然无火自燃,刹那间烧成了灰烬!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像海里的汹涌波涛,一下子将两人掩埋! 只一瞬间,衣衫上竟然就簌簌的起了火! 那群眼珠子陡然发出一声窸窣,齐刷刷的逃了个干净,跑的慢些的,已经被热浪烧成了一把灰尘! 如今连忙在洞口扑火,微微趔趄了一下,就觉得脚下一空,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径直朝洞口外的世界里跌去! 那么高,那么烫,周身都是火焰一般的红,只一瞬间他就觉得,朝深渊里俯冲的身体,就要被烧成灰烬了! “如今!”猛然扑下的黑衣剑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藏在怀里的青鸟尾羽倏然张开,形成了两道腾飞的翠色羽翼,托起了他们坠下的身形。与此同时,那三四匹狼魂已然冲来,簌簌的进入了两人的身体,他们只觉得即将爆裂的身子陡然冷却,慢慢的,身上的火焰也渐次灭了。 如今马上恢复了力气,说话又有了精神头,不可思议,“没想到青鸟的尾巴毛,竟然能变成翅膀哎!” 厉云不曾回应他的话语,只是有些失神的悬在半空,怔怔的看周围火色的世界。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就像身处在烧红的火塘里,四周是溶铁一样的金属,却淬红的宛若血色。 这个世界,上下无限的延续,一直达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周身的空气都是红色的,带着烈火的温度。即使有冰寒的狼魂在体内,只一会儿,两人就有了大汗淋漓的感觉,那身外的衣衫,还不曾被濡湿,就被火烤得干脆如煎饼,轻轻一戳,就要碎成渣滓了。 “哇——”如今这才幡然醒悟,张大了口,惊恐的看着周身的火色。 四壁像铁桶一般,炉膛样的深红,并且安插着无数脸盆大小的火团,燃烧宛若在石壁上开出的血色莲花。 如今的那一声,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四壁里陡然就起了一连串的惊悸,那些盛开在墙壁上的火色莲花,忽而就微微抖动起来。只一瞬间,火的世界里,就充满了高低尖利的鸣叫! 陡然,那些开在壁上的莲花,竟然就飞起来,宛若横冲直撞的虫群,四面八方的朝悬在半空的两人袭来! (本章完) 暗夜闻赧童 ? “那都是什么东西!”纨绔公子再次失声惊叫,甚至忘记了抵御。 那些火球样的莲花里,分明长了一张脸,一双眸子迥然,宛若肆意燃烧的火球。 “呀——!”靠过来的火球陡然张口,就凄厉的叫了一声,它那熊熊燃烧的烈焰,还不曾靠近纨绔公子,就将他的一只袖管化作了灰烬! “阿云!”白如今失声尖叫,连忙扑打着身上的火苗,“我烧起来啦,救命!”那些火球层出不穷,就像群居而攻之的蜂群,一瞬间将两人围绕的密密匝匝! 厉云正在竭力舞剑,将那些靠近的奇异魔物一一驱赶,可很快,他就觉得缠绕剑柄的绳线开始融化了,就像粘稠滚烫的热汤,紧紧地贴在了他的手心。紧接着,那剑柄上的宝铜也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再看自己的佩剑,海霜剑整个变成了一条烧红的烙铁,动静之间,就有绯色的星火簌簌掉落!糟糕,再这么下去,恐怕整柄宝剑,都要被烧成汁水了。而且,即使有狼魂在体,他都觉得手心像被烧化了一样,滚烫*人。 竟然是“赧童”,他竟然遇到赧童了吗? 厉云记得,早些年在青霜阁的藏书里,有一本《神兵谱》上,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叙。 “北漠盛火,处极阳,地热日晷凝集,生怪童名赧。长一尺三寸,无羽自翔。性火,周身裹焰,莲花样迹,眉目皆烧。遇铁即溶,遇玉化浆,遇水燃之。四州铸兵者竞相争夺,以为火器。” 那本书,是传说中一个存活了上万载的铸兵大师——沥雪所著,相传她隐居于海外仙岛,自命神兵者。一生忠于炼器,所铸剑器,大多为帝王佩驾,名贵非凡。而且据说,她铸的剑里有精魂,能自认主人。 一时间,此人名声鹊起,因而作《神兵谱》。不但记叙了每一柄出土神兵的貌相,而且记述了相关故事和冶炼技法。 可世人中每得观之,总觉虚幻,里面就提到了“赧童炼火,玉体剑魂,火暴出剑”的技法,就是用赧童来淬火,以玉做的人形来孕育剑里的精魂;而新剑出世之时,却用火族的火焰技法,让剑外尊玉快速融化显形,使新剑诞生。这般铸出的宝剑,据说已然是神剑。 虽不锐利,能斫万人。 可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赧童”这种怪物,而且现在他们一见,竟然就是成千上万! “阿云阿云,快想办法,我的衣服都要被烧光了!”如今的惨叫历历在耳,可就算是天塌地陷的困境,在他口里说出,却总是忍不住让人发笑。 可能有什么办法。厉云只是竭力抵挡着,下意识的想张开手掌,却觉得手似乎与剑柄溶在一起了,无法挣脱。 他的衣袂也开始慢慢的燃烧起来。 真是天地不灵,白沙天狼跑去帮风霆了,除此之外再无帮助。难道,竟然要葬身火海了?! 然而,如今腕上的圆环一抖,倏然就冲出了一袭紫衣,一瞬间,只觉得满天流羽,无数的烈风轰然而出,将那些狰狞靠近的赧童刮得东倒西歪,火焰一般的撞击在四壁上,簌簌抖落下一片星火! 那风激烈,从那一身紫衣黑羽里呼啸而出,四面八方的散去,如今只觉得身上的青鸟羽翼要折断了,下意识的就伸出手来,紧紧地拽住了面前那一蓬扩展出来的黑 色羽翎。 忽而,疾风就变成了锋利无形的刀锋,纵横交错的刮出,瞬间将那些四下仓皇而逃的赧童绞成碎火,簌簌涣散成满天的焰火,蔚为壮观。 剩下的赧童不敢靠近,仓皇叫喊着躲到一边去。它们面容上的火焰微微一萎,显出一张张俊秀的小脸来,到像面容清秀的任性孩童。 “你们两个……没事吧?”紫衣黑羽背对着他们,忽而就慢慢的问。 如今一听,竟然还是个女子的声音,连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高声,“英雄!神仙姐姐!偶像!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多谢救命之恩!” 真是,千钧一发,若这个女子晚来一步,怕是要光着身子见人了,这可怎么得了! 然而,那紫衣黑羽的背影噗哧一声笑了,两肩颤抖着,那个陌生的声音,却带着熟悉的腔调,“臭小子,怎么不叫我大八哥,改叫姐姐了?” 说着,那人就渐渐转过身,一双长眸圆瞳,鹰眼一样的含着笑,看纨绔公子的脸。 什……什么?大八哥? 如今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连忙仔细又仔细的看那个介三女子的容貌——一双鹰眼,还有稍微鹰勾样的鼻,那张嘴向一面撇着,夹杂着一丝玩味的笑。 她微微抬手,去捋额前的发,手腕上圈着一层厚重的黑羽,一直蔓延到肩膀,手指上却带着寸长的白色指甲。 她的身形是姣好的——蜂腰直背,鹰肩鹿腿。而且是强健有力的,每一动作,都透着一股子干练和洒脱,有别于一般习武侠女。 “臭小子,还看,又想挨揍了是不是!”她被纨绔公子直勾勾看得面赤,下意识的就伸出手臂来,手指上的寸长指甲张开来,像锋利的匕首。说着,她便步上前去,手下决不留情,*当地敲着如今的脑袋,就像是以前用嘴去啄一样。 她却忍不住笑了,笑容张扬,一启唇,一颗利齿立刻蹦出来,闪耀着雪白的光泽。 白如今尝试着她敲在头上的感觉,才敢确定,不由自主地在虚空里蹦起来,瞪大了眼睛,“大八哥……不不,天鹰大姐,你真是……太神啦!” 紫衣黑羽女子的面有得色,却还是咳嗽一声,拿腔拿调的,“只是一般了,同白沙和青原一样,我也有名,紫风。” 紫风天鹰……这个名字,阔别了几百年。 她不禁有些微的感慨,一时间怔了怔。 “……”如今张了张嘴,却还是叫不出那个新名字,就像一时半刻并不能接受天鹰的新形象一样。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笑着道,“我还是叫你大八哥罢?嘿嘿,没想到你也是半兽人,太神奇了,竟然会变身!” 紫衣黑羽女子的脸色微微一沉,却还是缓缓道,“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子,修炼多年,难道连个人形都修不出么?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在压抑着自己的力量。” 这里面竟然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能将潜藏在人体内的所有力量,都淋漓尽致的*出来。白沙天狼怕是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刚刚进入石生花时,就将自己拖到它居住的世界里,防止自己显形。 现在看来,相互争斗了几百年的它,却也有这样细致的一面,有心了。 “哎?”如今总有诸多疑问,“你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力量?大八哥你好奇怪 。” “关你什么事!”哪壶不开提哪壶,紫衣黑羽的天鹰恼羞成怒,不由得吼他,“早知道就不救你了,怎么不死了你!” “我送你们出去。”天鹰紫风没好气,冷冷的恐吓。“五十只田鼠,否则我就将你扔到赧童堆里去,让你烧成烤地瓜!” 她说着,却忍不住一笑,昂然回身飞去,身上宽大的流羽一下子兜起一阵狂风。 厉云也跟着一笑,便拉动了还在掰着指头盘算的如今,跟着紫风朝下飞去。 这一去,只觉得路途漫漫。这个上下的山洞,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怎么也看不到尽头似的。前途遥遥,在眼中变成了一个火红的点。 紫风天鹰在面前行着,不时催动宛若刀片的风,将那些涌上来的赧童,搅成一片碎散的焰火。厉云断后,擎着剑,不时威吓那些悄然潜上来的赧童。 身体内的狼魂宛若镇玉,快速的催合着他手上的烧伤。可惜了这一把绝世明剑,整个的剑柄,都被毁坏的一塌糊涂。 忽而,他却发现,那深厚的火色海浪里,却正悄然跟着一个赧童。 那个赧童有一张轻巧的脸,身上的火色并不剧烈,显然不曾带有怒火和敌意。它似乎对这三个外人的人非常感兴趣,眉眼悄笑着,像个顽皮的孩童,不但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而且还不时地从石壁里悄眼来看,显得精细又笨拙。 憨憨的,天真,端得可爱。 虽然吃了它们的亏,厉云对它们却不曾有深刻的记恨,现在瞧着一个如此憨厚可爱的小童,嘴角反而也有了一丝笑纹。 那个孩子,就像他在某日里,忽然在邻家里巷里邂逅的一样。让他的心,有一种回归平淡的寂然——若将来,还有命存活于世。他想他会找个女子成婚,不必太漂亮,不必是官宦出身,只要知书识礼就好,然后,就生一个这样的孩子。 想的未免太远了些。他连忙拉回记忆,复又抬头,瞧那个小童,依旧远远近近的跟在后面,怯怯的模样。厉云装不出凶悍。趁前面两人的没注意,他忽而悄无声息的抬手,对那个小童招手。 小赧童看到了他的召唤,忽而惊喜地笑了一声,飞快的追上来,却只是绕着他四下旋转。 原来,不带怒火的赧童,没有伤人的能力。只是很温暖的绕着他飞翔,脸上带着喜色。 厉云的思绪又远了——将来流浪江湖的日子里,若有一个这样的赧童,会不会这一路上,就再也感受不到孤独和寒冷? 那小童似乎能知他所想,忽而就无声无息的笑开来,喃喃而语,却竟是他能听懂的语言。小童笑着喃喃叫着,呼啸一声,一忽儿钻入他的佩剑里去。 厉云大惊,颔首去看,菲薄的剑刃上,却映出了孩童的脸,嬉笑着,在他的佩剑里,在他面前的光泽里逡巡,仿佛是爱极了这个所在。 厉云的心中陡然一暖,回首看去,如今依旧与天鹰纠缠,丝毫不曾在意到他这一边。他便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他们,只是轻柔的伸出手来,指尖轻轻的抹在了剑刃上孩童的脸。 赧童咯咯笑了一声,忽而就钻入剑器深处,不见了。只在剑的根基处,形成了一朵肆意绽放的血色莲花。 这湛蓝色的剑刃上,倏忽开出了一朵火花,端得细致秀丽。 (本章完) 为见冰魄埋深雪 ? 冷,冷死了。 风霆开始怀疑面前的所见。怎么就来了这么个地方? 四周里都是林立的冰晶,冷的像极阴的冰窖。 可又是如此美丽。 四周的冰晶宛若丛生的水晶石,有着规则的六棱形状,像极了一柄柄六棱形的粗枪。只要从冰晶面前经过,身形就碎散成了成千上万,映射在那些林立的冰晶上,看上去,倒有千万个他了。 除此之外,天地之间一片苍白,似乎覆盖着雪。 白色将军虽然愚钝,却也隐约明白了,那岔口上界碑的意思——他选择的左面,是个冰雪覆盖的地方;而右面,却是火焰盛开的所在。风霆跺了跺脚,呼啦啦张开黑色的翅膀,像大氅一样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样冷的环境,怕是不敢轻易飞翔罢,恐怕翅膀煽动不一会儿,就要被冻得僵硬了。 他拄着白矛,在深雪里试探,口里的气息喷出来,似乎就被冻成了冰晶。他能听到冰晶落地的碎响。 “你奶奶的……”白色将军嘟囔了一句,心里隐约有了悔意。 忽而,身旁的一丛冰晶爆裂开来,簌簌跌落了一地。风霆被微微一吓,挑矛去拨拉那一对碎冰,可这一看却是不得了的,那冰晶的中空处,竟然蹲着个奇形怪状的妖物! 还不及他有所动作,只听得四面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碎冰声,一瞬间,周遭的冰晶皆碎裂开来,露出了无数大小一致的露体妖物。 这,究竟是啥地方! 风霆刚待惊诧,正猜测着,却瞧见那些冰晶里的妖物,竟然在一瞬间睁开眼来! “何人,竟然敢擅闯化魄冰阁!” 冰冷的空气了,忽而有一个比冰雪更冷的女声,缓缓问道。 随着那个冰冷的女声起落,那些安根在雪里的冰晶丛,竟然在一瞬间滚动起来,无数张阴沉的脸看来,那种冷入骨髓的目光,让一向大大咧咧的将军,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在这里——!”背后却突然起了呼叫,有人大大咧咧的搭上了风霆的肩膀,带起一股子腥潮气息。 风霆脸色大变,转身一拳挥出——这一拳惊怒而发,已然有了十分的功力,呼啸有声。 然而,这一拳却竟然挥空了,白沙天狼在他身后恶狠狠的掏着耳朵,“你找死,打谁呢!”待风霆稳定下来,终于看清了那张欠揍的鬼脸,他这才出了口气,却还是惶恐一嘘,极声,“你听——!” “嚓————”四下里忽而传来了毒蛇吐信一样的声响,两人环视望去,那些冰晶里的魔物,竟然齐齐张开了嘴,口里的獠牙狰狞。 然而,那些魔物的*,却都融入了水晶一样,齐腰而下,都埋没消失在冰晶里。 “什么人——!”空中又传来了冷音,那个女声缥缈冰冷,宛若霜风。 “你是什么人?”白沙天狼不耐烦得反问,四下打量,“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吗?出来!”它说着,却已然飘起身来,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对风霆道,“你对付这些小喽罗,我将那个装神弄鬼的人揪出来!” “哎——”风霆刚要反驳,却眼睁睁的看着那天狼一阵风一样的消失不见。可不及他再言,一丛冰晶便如鳞甲战车般,朝他直直撞来! 风霆顺手挑矛,白色矛尖一忽儿刺入冰晶,韧性十足的矛杆瞬间弓起,硬邦邦的抵住了他的肩臂。这一阻,只觉得冰晶上碎渣簌簌,不断的喷溅在他的脸。他连忙拍翅,将那些碎冰渣扫开,臂上一沉,将 一杆矛再次压直,把那丛冰晶抵出了十数尺。 然而,不待他喘息,四面里的冰晶丛一瞬间挺进,无数尖利的刺扎煞出来,就要将包裹在中间的他洞穿! 风霆展翅翔起,身形一转数计回马枪,无数的冰屑纷飞而出,嗤啦啦的落了一地。那些冰晶丛里的怪物张牙舞爪,却似被冰晶困住了,无法动弹。地面上的冰晶丛不断运动,变幻宛若云涌,地上的深雪被纷纷扫起,霎那间天地一片白茫。 风霆不敢落地,在不能视物的白色世界里盘旋摸索而飞。他的双手紧紧握住白矛,不断挥散面前的雪雾。地上只是轰隆隆的声响,那是冰晶丛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听起来震耳欲聋。 陡然间,雪雾里,竟然传来了嗖嗖的风声,宛若羽箭镝鸣。风霆心生警觉,将一杆白矛舞成环扇,只听得矛杆上叮当不绝,也不知道抵挡住了多少暗器,那暗器的力道极大,几乎震麻了他的手臂。 一瞬间,地面上的隆声止息,雪雾开始慢慢降落。依稀能看到一切的他,却陡然大惊失色——射过来的根本不是暗器,而正是那些奇形怪状的魔物,它们便如离弦的羽箭,从冰晶上弹射而起,齐齐朝他射来! 白色风霆且战且退,力量却有不怠,只觉得整条右臂渐次麻木,手上的筋肉也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起来。 “你奶奶的,野狼,野狼快来帮忙!”他并不知晓白沙天狼的身份,现在处于存亡之秋,连忙向唯一的同伴呼救。 “自己搞定!”虚空里,有个声音不耐烦地呼啸而来,伴随着滚滚雪潮。 “靠!”风霆大声地骂了一句,将白矛一记虚晃,却陡然抽手伸臂,大肆甩出。只一瞬间,臂上就有白色长羽飞镖般急射而出,正撞向那些袭来的雪色影子。 瞬间白羽雪影满天,映花了风霆的眼,他下意识的伸臂一挡,右手却条件反射般的挥出,一记“亮风”挥出了漫天矛影,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包裹!竟还有雪影破矛而入,正中在他的肩膀,风霆仓促看去,那臂上竟然是一张凶猛丑恶的脸,交错的獠牙张开来,朝他的肩膀便咬。整个身子却像条小蛇似的,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肩膀。 “哎呦妈呀!”他忍不住失声而叫,还不待伸手去打,那怪物就结结实实的咬上了。他还不曾觉得痛,就觉得一股冷气穿体而入,只一瞬间,整条胳膊竟然被冻成了冰棍! “这是什么玩意!”风霆迭声而起,左掌立刻朝那怪物的脑袋招呼过去。那怪物竟然陡然抬头,一双凶狠的眸子一瞬盯来。竟然将尾巴一弹,径直蹿上来,迎上了风霆呼啸的掌风。风霆一个迟疑,还不及变掌,却见那魔物一拱首,竟顺着他的掌心,径直钻入他左臂里去! 就在这一瞬间,天空之中竟然爆起了一阵狂笑,那个厚颜无耻的白沙天狼肆声叫嚣,“哈哈,我当是什么玩意儿!”听得那一声,四下里攻击的魔物倏然停止,齐刷刷的缩回冰晶里,冷冷的看着那个急速掠来的灰色影子。 风霆还不及反应,肩膀上又是一沉,白沙天狼叫嚣着,忽而将什么东西塞入了他的手。他低头看去,手掌里的,是个只有两三寸高的小人,通体透亮萤白,只觉得寒冷。 那个小人眉目皆透,背上一双透明的蜻蜓羽翼,正在他手掌间撇着嘴,揉腰。 这,这是什么?他一时忘记了痛楚,怔怔的看着那个小飞人,忍不住,“野狼,你从哪里拐卖来的孩子!” 白沙天狼一撇嘴,一幅鄙视的神情,嗤了 一声,“少见多怪,这就是‘冰魄’。”啥!风霆更是不敢相信的,没想到他们青原大人佩戴的,却竟然是这么个玩意! “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那透明的小人从风霆掌中站起,叉腰,声却若洪钟,嘹亮高亢,甚至于有些尖利。白沙天狼眉头一挑,不怀好意的伸出手来,搓揉着那‘冰魄’指甲大小的脸庞,冷笑,“身子一寸,气焰却有一丈!” 莫名的,瞧着传说中的“冰魄”现身,四下里的魔物反而退却了,缩在冰晶里不敢出来。 便在此时,冰雪极北处的虚空里,陡然碎裂开了一道豁口,三人先后鱼贯而入,带进了一股热浪。 风霆一眼瞧去,顿觉恍然,那虚空竟然是一面镜壁,将里面这个世界投影到那镜面上,看起来倒像是无限延伸一样。 再看那几个进入的人,风霆不由得即惊且喜——那不就是厉云兄弟,和那个臭小子嘛! 如今随着紫羽天鹰进入的时候,先是打了个哆嗦,随后就忍不住惊呼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四周的雪色。 一墙之隔,那面就是烧铁化铜的火炉,而这一面,却是冰雪覆盖的极地。 厉云与风霆一个照面,也是惊喜异常——难怪总觉得在兜圈子,他们三人选的这两条路,其实是殊途同归——迂回着,却到达同一个目的地。 “白粗鲁哎!”如今终于注意到了错愕的风霆,嬉笑大叫一声,张牙舞爪的奔过来。 风霆还在思索那个陡然盖上来的外号,一抬头就见纨绔公子哈巴狗一样的冲过来,吓得他吧嗒一声,竟然将随身的白矛,丢到了地上。 再躲已迟,除了厉云,谁也躲不开这猝然的一抱,风霆一下子就闻到了如今身上散发出来的烤肉味道。紧接着咽喉就是一堵,被他紧紧搂死了,一瞬间呼吸困难了。 “咳……!”风霆用力咳嗽一声,一甩手将那章鱼一样的人甩到地上,一竖掌阻止了他的再次扑进。白如今正待爬起,一晃眼就看见了他掌心拎着的那个小人,不由得眨眨眼,“哇,这是什么东西,糖人吗?” 眼见他作势欲扑,风霆连忙甩手,将那个小人扔到厉云怀里,一手却捂着被如今勒痛的咽喉,“那野狼说,它就是‘冰魄’!” 厉云下意识的凑到眼前来看。小小透明人被他们一番抛掷,已经有些晕眩,猛然看见黑衣剑客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一巴掌挥出,“看什么,无理!”它说着,已然从厉云的手掌里挣扎出,飞在半空,看这一群奇形怪状的人。 “会说话的蜻蜓!”如今从来都不觉得惊恐,是因为天性大胆的很,又一向将那些无法解释和不曾见过的怪物,都冠以熟悉的名字。这样说着,他已经兴奋的追出来,张开双手,便要捕捉飞在半空的“冰魄”。 “这就是‘冰魄’……?”厉云也不敢相信,苦笑着反问一声,转头看向抱臂而站的白沙天狼。天狼讨厌质疑它的人,对厉云翻了翻白眼,“我瞧见那植物人佩戴过,就是这么个破玩意儿。” “好了,”旁边的紫羽瞧着白沙天狼不乐意,连忙出来打圆场,“既然已经找到了‘冰魄’,就快离开这里。” 风霆一回头,瞧见竟然突然出现了个如此干练果断的雷利女子,忍不住笑问了一声,“呦——这小娘子是谁?臭小子你艳福不浅,这样的女人你也——” 话未竟,风霆的脸上却就火辣辣的挨了一记,他正惊诧着,却见那旁的如今笑得前仰后合。“白粗鲁,千万别开罪女人啊!” (本章完) 旧部归蝴蝶 ? 行程,已然推进到了死亡沙漠。 冬萨尼压着队头,衷心耿耿的下属玛尼紧随其后。他的骆驼拉着一辆胡杨木囚车,囚车里的黑衣中州男子,无精打采的蹲坐在阴影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囚车之后的,紧盯着那车上之人的,便是阿弥娅。再向后,浩浩荡荡跟着的,是随行的族人。 这一年四季怪风淋漓的死亡沙漠,竟然第一次停了风。沙丘平静的像一潭死水,竟然连一丝波纹,也不曾泛起。 食腐的苍鹫在众人头上环璇,声音凄厉戛戛。 整个死亡沙漠,安静的不像样子——若不是知道蝴蝶小姐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恐怕就要被这样的沉寂骇死了罢。 阿弥娅有些心不在焉,监视着囚车里的男子,却慢慢的走神了,想起了那个总是缘悭一面的白如今。 她正失神着,不曾见囚车里的黑衣男子,却慢慢的睁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定了她。忽而,嘴角就有了一丝笑。“你在想的那个人,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囚车里的男子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缓缓的问。 阿弥娅被那声音一惊,倏然惊醒过来,却先是仔细的看了看男子的表情——应该……是那个人,是那个不像漠然的人。 “关你什么事。”她没好气,却不排斥跟“这半个人”说话,漫不经心的甩着鞭子。 漠然便不再提,而是转首,看着四下里的景致,却忽而有些感慨地叹息一声,“这里,竟是没变。” 听了这话,阿弥娅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嘲讽他的无知,“整个北州都是沙漠,还不是一个样子。你装什么深沉!”少女这张嘴还真是凌厉。漠然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不曾说话。 便趁机,阿弥娅仔细的看了看他眼底的神色:这个笑容,还有眼底那种清澈的色彩,都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漠然所没有的。 也许,这个人真的精神分裂了!阿弥娅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怔怔的又走了神。 “是他……来了……”囚车里的漠然倏然收敛笑容,眸子里的光芒微微一沉,口气里竟然有着沧海桑田的感慨。 阿弥娅不明所以,刚抬起头来眺望,就见那极目处的沙平线上,倏然卷起了风。 那……不但是风,只一瞬间,空无一物的地平线上,竟然陡然跃起了两扇巨大的门扉,继而,吱呀呀的开门声起。众族人皆是一惊,看本来空无一物的沙漠上,在出现那两道洞开的大门后,倏忽显出一个红花绿树的世界。 紧接着,洞开的门扉处,就有一线灰色尽速飘来,随着那道灰色飘出,一直安然坐在阴影里的黑衣漠然倏忽站起,一瞬不瞬的看着门扉的方向。 面前带队的异族族长冬萨尼倏然伸手,压住了整个队伍的脚步。 那一缕飘摇的灰色以惊人的速度掠近,只一眨眼,就从天之一极,掠到了众人面前里外。然而,就在那灰影距人半里开外,速度却慢了下来。 众族人这才看清了,那快速掠近的,分明就是蝴蝶堡的射天大人。 冬萨尼再次挥手下令,所有族人齐刷刷下骆驼,推开来形成半拱圆形,静默的站着,看那一袭灰袍渐次靠近。 阿弥娅也下鞍来,贴着囚车站住。 囚车里的黑衣男子,嘴角却有了不可遏止的笑容,他忽而伸出手来,在捆绑囚车的锁链上微微一拧——寒铁锻造的锁链,竟然抵不住那轻描淡写的一拧,一瞬间委地而落。 族人惊慌回头,却不敢在逐渐靠近的射天大人面前放肆,所有的人都压住了腰间的刀璜,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轻松挣脱囚车的漠然。 他已然款步下车,迎着射天步来的方向,慢步走去。 两人的脚步都不曾停。没有族长的命令,不敢妄动的族人,只能以目光追随着黑衣男子,渐渐与射天大人靠近,并且不断的在两人之间逡巡。 胆小的,已然咕嘟的吞了口唾沫。 两人的距离,已然不足三尺。忽而,漠然向身左一侧步,与此同时,照面的射天也向左一侧步。就在众人认为他们会擦肩而过时,两人的右肩却撞在了一起,抨击出一声低响。 那一声不算响亮,沉闷闷得,众人的心中却都跟着一窒——尤其是看见过两人那场战役的,都知道,该是有怎样的翻云覆雨。 被那撞击的力量一顶,两人同时反弹回来,一个照面,彼此却伸出了右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陡然间,两人的脸上都有笑容绽放,一瞬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 “回来了?” “回来了。” 在场的众人都是惊恐,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翻覆,竟然让那两个水火不容的人,突然就握手言和了。只见得射天大人微一皱眉,淡声,“我不喜欢你这张脸。” 黑衣漠然无奈的耸肩,一笑,“我也没办法……蝴蝶小姐呢?” “等候多时。”射天的话依旧不多,却掩不住面上淡淡的喜色,将黑衣男子的手微微一握,便为他指点着洞开城门的方向。 黑衣漠然再也无话,点头随行。 眼瞧着那两个人竟然就那样走了,一行族人都有些微微的错愕,冬萨尼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挥手,率领众人牵上骆驼,跟随着那两个人步行而去。 蝴蝶堡洞开的两扇大门旁,就是高耸的角楼,楼上白影幢幢,显然有人巡视。 一行人往那堡门里一行,只觉得初夏风的气息,真真切切的拂到面上来。 沙漠里的夏天,只是白日的焦灼,夜晚的寒冷,以及无休无止的黑沙暴。作为北州人,一年里能面见绿色的人,是少之又少的。虽然也有牧区绿洲,可那里的绿,总让人感觉不真实,就像是在沙漠上铺上的绿色织毯,让人没有一丝稳固之感。 可蝴蝶堡的夏天,却是不同的,四处里就像是茂密的丛林,无数的野物穿梭其中。那种鲜绿,就像是**一般,有滴翠的感觉。 匍进入,一行人就对旁边的那一架紫藤惊叹不已。 再往深处,却不是普通族人所能进入的。白色衣裙的蝴蝶堡仕女走过来,面无表情的引领着那些少见多怪的族人,向堡后的一片小舍步去。 解下了行囊,略微休整一下,射天,黑衣漠然并冬萨尼,阿弥娅,就缓缓的朝古堡走去。 才步到堡下,仿佛拥有先知先觉,黑衣的中州男子漠然忽而抬头,眺望两堡。 搭建在两堡之间,联络的空道天桥上,一袭金衣就像撕裂的阳光, 在肆无忌惮的风里,不断飞翔。而那纯粹的金里,却有银色的发丝舞动,闪耀出一片日月同辉的景象。 那金,那样刺眼;而银色,却又是那样安详。 一晃眼见到那个人形,莫名的,一直很安静沉稳的黑衣中州男子,顺乎流下了眼泪。 旁边的阿弥娅与冬萨尼再次变色,正恍惚着,瞧着古堡内慢慢行出一袭星袍的天照,用那样温柔的口气缓缓道。 “欢迎回来,莫加!” 黑衣漠然不动声色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淡淡的对天照微一点头,却缓缓的跪倒在城堡之下,仰望着那个站立在空道上的女子,忽而,深深的叩拜下去。 “上来吧。”天照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存,却有着沧桑的颜记。她缓缓点点头,转身,为黑衣男子指引着上堡的道路。 莫加……?身后的火衣少女更惊,不明白为什么天照大人,会用这样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名字,来称呼这个十恶不赦的鬼堡杀手——漠然。 漠然这才慢慢起身,随着众人拾级而上。 走到堡中,天照便指引着众人步过环绕古堡的外廊,走向了横架两座古堡的空道天桥。 桥上仰视的金衣天神,终于缓缓的转过头来,慢慢凝视着走过来的五人。忽而,蝴蝶小姐的脸上,竟然也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缓缓的,却是重复着天照的话语。 “欢迎回来,莫加。” 回来……那两个字眼,陡然让人热血倒涌,心潮澎湃。 黑衣漠然苍然跪倒在蝴蝶小姐脚边,一瞬间竟是声泪俱下。 “蝴蝶小姐……经历了百岁的时光,经历了沙漠的阻隔,我莫加……终于魂归于此……” 百年光阴……一旁的冬萨尼却如醍醐灌顶,一瞬间幡然醒悟。 传说中,蝴蝶小姐坐下,一共有四位护法,以及一位祭师。可在百年里的那场蔓延到整个北州的混战里,三位大人都相继死在了沙场。 后来战事停休,蝴蝶小姐率领着剩下的人回到死亡沙漠,建立蝴蝶堡。自此百年,却不曾再添置任何一位新人。 而百年前,那场发生在科汉特沙漠里的,大荒浮族和青霜阁的战役,就有一名大人献生——那个人,就是莫加么?! 原来,原来……这次回来的,竟然是个鬼魂吗?! 蝴蝶小姐已然慢慢的低下身来,扶起了跪倒在脚边的男子。她的发丝滑落下来,冰冷的拂过了莫加的脸庞。 黑衣男子却诚惶诚恐退开三尺,生怕玷污了小姐的裙裾。 “你是如何回来的……这些年里,辛苦你了。”蝴蝶小姐的声音依旧很淡,似乎不曾有过起伏。可还是让黑衣男子受宠若惊。 莫加顿了一会儿,终于只是淡淡地,将这一百年的时光,轻描淡写的带过。 “……我一直藏匿在石生花里,一年一次,等待合适的宿主。万幸,能让我在魂魄俱灭之前,找到这个人,并且能回到您的身边。” 那样轻描淡写的话,却不知在众人的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波澜,旁边的阿弥娅顿时恍然——这个人,就是在四月初四的科汉特沙漠里,附身了这个漠然的身上。从此,两个精魂就开始抢夺一个身体。 (本章完) 大荒收仙灵 ? 蝴蝶小姐只是笑,不曾有惊诧,似乎一切都只是在她的预料,料定了,这个人即将回归,这个人注定要进入这个身体。 金衣银发的她却慢慢抬起头来,看端正跪在那里的阿弥娅,忽而却笑了,慢慢说,“将‘石生花’和‘冰魄’给我。” 她竟然是知道的?阿弥娅有些慌恐于她的无所不知,却还是慢慢的解下肩膀上的包袱,将几块石生花双手捧出。可她究竟不知道“冰魄”为何物,正要解释。 蝴蝶小姐却已然接过了石头,放在手心上颠了几下,忽而笑道。“暂时给我了,如何?” 阿弥娅咬了咬唇,却还是忍痛割爱,缓缓的点点头。 蝴蝶小姐便在无话,一仰首,“射天,天照,你们带她和冬萨尼下去。” 射天和天照闻言,不敢耽搁,引领两人退下。 金衣银发的蝴蝶这才微笑着看黑衣莫加,淡淡的问。“这个身子……” 他懂她的问询,连忙。“属下没用。这么多天,竟然都不曾将这个人完全消化。” 蝴蝶小姐依旧是一幅意料之中的表情,转过身去俯视着蝴蝶堡里的风景。然而眸子里,却有一股不可遏止的冷煞。“当然了……这个男人,能从数以百计的沙兽嘴下脱生,即便是你,也不过如此罢。” 黑衣莫加闻言不由挑眉,嘴角却有一股骄傲的笑,“势均力敌……我的选择是不差的。” “留住他。”蝴蝶小姐的手倏然拍在栏杆上,缓缓道。 莫加虽然惊诧,却不敢反驳。正要说什么,却瞧见蝴蝶小姐倏忽竖掌,阻止了他的话端。 待转过头来,蝴蝶小姐的脸上却有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淡淡的点点头,笑容里竟然有了一丝阳光的温暖。“他终于来了。给你介绍个人。” 谁来了?凭莫加现在的能力,竟不能察觉究竟有什么人靠近。黑衣男子怔怔的看着蝴蝶小姐,却见她从那几块石生花中挑出了一块,慢慢的放在了地上。 那枚带着泉眼的石生花,竟然剧烈的滚动起来,只一瞬间,竟然从里面滚动出的无数的黑色羽毛,紧接着,一袭黑影穿透而出,接二连三的,竟然涌出了三个人形,七零八落的跌落在地面上。 “哎呦哎呦——!”当先出来的那个白衣公子被压在了最底下,忍不住大声呼叫起来,不断拨拉着身上压着的那两个人形,放肆叫嚣,“白粗鲁阿云,你们压死我了!” 黑衣莫加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暂时不能确定,从石生花里挣脱出来的那几个人,究竟是鬼魂,还是真人。 “吆喝啥,吆喝啥,老子的耳膜都要被你震聋了!”白衣公子上的那个人通体全白,虽然拉了白衣公子当垫背,可不幸的是头面冲地,像个大乌龟一样的手脚乱划。 最上面的,当然是黑衣剑客厉云。 可待看清了面前的一切,厉云顿然惊恐,连忙爬起身来,一面拉着那两个人,一面惶恐尴尬的。“蝴,蝴蝶小姐……失礼,失礼了……” 像一张大饼样瘫痪的纨绔公子听得声音,百忙中抬起头来,陡然间笑靥如花,“蝴蝶小姐,蝴蝶小姐!我怎么到这里啦?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金衣银发的女子也跟着缓缓笑起,眼看着如今七手八脚的爬起来,还不忘扑打扑打身上的尘埃。那天鹰一个回环,准确无误的 落在了他的肩头,也开了口。 “真的好久不见,可还认得我?” 金衣银发的蝴蝶闻声回头,缓缓一笑。“是紫羽天鹰么,没想到……” 她的话未竟,那如今已然缠上来,自顾得兜住了她的胳膊,笑得没心没肺,“我可很想你——的酒哎!” 一旁的黑衣莫加眼见如此,忍不住厉声喝斥,“大胆,竟然敢对蝴蝶小姐无理!” 如今闻声回头,却打了个怔,陡然笑起来,一迭声的问道。“不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那天你去哪里了!” 面前的这个黑衣中州男子,可不就是被他们收留的男子么——在最后一驿里的那场生死大战,却失去了他的踪迹。 “谁认识你!”黑衣莫加的面色更寒,陡然挥手间,风里流动的沙丘竟在他臂弯间聚集,宛若千万条柔韧的丝带,卷向白如今。蝴蝶小姐却猝然伸手,一袖拍散了所有的流沙。风沙簌簌落地,竟然不曾有一粒沙子,落在了她的衣间。 金衣银发的小姐有些不悦,却还是慢慢道。“如今是故人,你太放肆了。” 黑衣莫加恍若遭受重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请罪。 蝴蝶小姐微一转头,对如今指点那些石生花,淡淡道。“拿上,咱们进去。” 白如今笑着应了一声,七手八脚的捡拾那些石头,口里却絮絮叨叨。“真是奇怪了,明明在科汉特沙漠,怎么就到了这里?还有这个黑衣小子,装什么酷啊——我还不认识你呢!” 一行人刚喘息下。 可从刚才起沉默的风霆,却陡然捂住了自己的左臂,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厉云有所惊觉,立刻回身扶住了他。“你怎——!”可刚触及他的右臂,半句滑出嘴的话就戛然而止,不可思议的看着风霆的脸。 风霆的整条左臂,冰棍一样的寒冷。 厉云刚触及他,却觉得鞘里的佩剑,竟然不安分的鸣动起来。紧接着,整个手臂都被震缠得发抖,几乎拿不住佩剑,那鸣动声更盛,一瞬间,剑鞘烫的握持不住! 厉云终于还是扔下了佩剑,瞧着自己的海霜在地面上滚动,簌簌有声。 蝴蝶小姐的脸色一冷,分开吃惊的众人,俯身拾起地上海霜,呛然抽剑,手指就点在了剑脊上。“畜牲,还不快快现身!” 随着她那一声断喝,佩剑里陡然有一团红莲火焰跃起,跳跃宛若火球。紧接着,白色风霆的左臂里,竟然也跃出了一线白寒,只听得当啷一声,那火团与白寒撞击在了一起,激溅出一片流火! 蝴蝶小姐迅速伸手,准确无误的捏住了那两团快速撞击的光影,一手一个,分视在两侧。左手上是个莲花样的火色赧童;而右手上,却是个冰线一样的狰狞“冰蛇”。 “你们收获倒是不浅么。”蝴蝶小姐冷笑一声,左右环视着手里的魔物,只微微一捏,那两个魔物就如同遭受了重创,一起凄厉鸣叫起来。 “请手下留情!”厉云终于急迫,却不敢过分的靠近蝴蝶小姐,连忙出语阻拦,“那赧童是我带出来的——请您饶恕它!” 是么?蝴蝶小姐微微一寻思,也便明白了七八分——刚才这赧童急于出鞘,可能是怕厉云等人遭受了“冰蛇”的攻击。传说中赧童端有灵性,能自认主人,看来也是不假的。 她这 样想着,便放开了左手。赧童脱困,一忽儿钻到厉云身后,环绕了一圈儿,才恋恋不舍的进入佩剑里。 “好啊,阿云!”如今瞧他得了这样的宝物,当然气不过,气咻咻的跳脚,“你藏私!” 而蝴蝶小姐已然聚起了力量,便要将右手上的“冰蛇”捏得粉碎。 “你别杀它……!”空气里忽而传来了细若蚊讷的声响,蝴蝶小姐循声望去,却瞧见厉云的衣襟动了一动,倏然钻出了个两三寸高的透白小人,扇着翅膀飞虫一样的绕着她环璇,“它们只是为了守护我,你别伤害它们,我会告诉它的,让它不再伤人!” 金衣银发的女子抬头看去,却笑了。一任那个小人坐在她的肩膀,缓缓道,“这么大的‘冰魄’,也是罕见的。青原看来是山穷水尽了。” “你别误会——”那冰魄在她肩膀上安座,却翘起了二郎腿,一脸得意地,“我才不会跟着那个什么原的——若不是白如今说外面的世界异彩纷呈,繁华锦绣,我才不肯出来呢!等我玩够了,就要回去了!” 她说着,忽而一拍翅膀飞起,落在了蝴蝶的手腕上,竖起指头来教训那个“冰蛇”——“你要乖乖的。被人剥了皮我可不管!” 那冰魔竟然真的能听懂她的话,忙不迭的点头,忽而转目看了看,就从蝴蝶小姐的手里忸怩的钻出来,尾巴一弹,径直又跃入了风霆的胳膊。 刚止息了痛疼,他却又觉臂上一痛一冷,身体却并没有异样,连胳膊也能活动自如了。 “哎?”风霆丈二和尚,忍不住抬起左臂来搔了搔头发。可就在手掌接触头皮的那一刹那,他的头顶竟然“盛开”了一蓬雪花! “哇哈哈哈哈!”如今忍不住放声大笑,还不曾笑完,就看见对方沙锅样的大拳头打过来,他还来不及闪开,口里就被囤满了雪。 “哇——”如今又嫉妒的两眼冒光,跑过来抱住了他左臂左看右戳。风霆的手臂只是冷,却不寒人。可没想到这条手臂竟然能放出雪和冰来。“嘿嘿,有了你的手臂,就再也不用准备冰库了——白粗鲁,咱俩联合做生意吧,在夏天的时候卖冰块,肯定能赚很多钱。而且以后也能镇美酒啦!” 纨绔公子一面得意,一面噗噗的吐着口里的雪。转头笑对蝴蝶小姐,一脸奸像。“嘿嘿,我知道你有很棒的葡萄酒,不要吝啬,贡献出一点来啦!” 蝴蝶小姐对他倒算大方,缓笑着点头。“前些日子里,刚从拂菻运来的冰葡萄酒——那里的气候寒冷,最后一茬的葡萄,都是霜月后收的,葡萄芯子里也结满了冰霜。这种葡萄酿造的酒里,有冰雪的冷洌味道,是极品。” 她说着,终于也将目光落到了莫加身上,忽而却淡淡笑了。“也为你,莫加,接风洗尘。” 如今只听进了前半段的制作工艺,丝毫不在意后面的话语,连忙一手拉住了蝴蝶小姐,一手拽着风霆,就要进堡下楼。 可没走了几步,却听得身旁的蝴蝶小姐,慢慢的道。 “阿弥娅……和冬萨尼也来了。她找你总有月数,这次你能来到这里,也是亏了她……” 她的话戛然而止,转过头来仔细看他的表情。却忽而一笑,缓缓问道。 “赶她走……?” 如今一怔,却还是一笑,不置可否的大大咧咧,“喝酒喝酒!” (本章完) 夜宴相逢为君饮 ? 往下走的时候,却远远的瞧见一袭星袍和一袭火衣缓步上来。纨绔公子一看就条件反射,连忙要躲。 偏巧,楼下的火衣少女抬起头来,正瞧见了他仓皇的背影。 “白如今!!”阿弥娅失声而叫,声嘶力竭。 天照被吓了一跳,连忙抬头,果然见那身熟悉猥亵的白衣震颤了一下,几乎滚下楼梯来。 那个纨绔公子……怎么竟然衣衫褴褛了,仿佛遭受了火灾一般。 一震之下,白如今再不迟疑,撒腿就跑! 一旁的厉云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任白如今闭着眼睛在空中挣扎良久,却依旧逃不脱厉云的股掌。 蝴蝶小姐慢慢的看了两人,不动声色的对天照使了个眼色,带着天照和莫加下去了。 厉云将白如今往那石阶上一丢,也拉着风霆,和天鹰下楼去了。 阿弥娅自从喊出了那一句,就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白如今龇牙咧嘴的站起来,拍了拍褴褛的衣衫,想打个招呼,话语却宛若千钧的巨石,紧紧地压在了胸口。一向多嘴多舌的他,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对视着,忽而,阿弥娅的眸子里,就慢慢渗出泪水来。 她低下了头,慢慢擦着眼角的泪水,忽而就喃喃道。 “你怀里的石生花,是我捡到的,我想送给你……你看……” 如今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石生花。 却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去哪里了……?”阿弥娅的这一句里,夹杂着无数的委屈和辛酸,带着哭泣的腔调。“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差点儿死在沙漠里……你究竟去哪里了……!” “我……”如今却只说出了一个字,就又沉默了。 “……沙漠,狼群,百鬼,鬼堡杀手,可怕的漠然……我找你找的那样辛苦,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躲着我,你……讨厌我吗……?”阿弥娅的声音终于颤抖的一塌糊涂,带着崩溃般的哭泣。“我好辛苦……那么苦那么苦,觉得就要死在沙漠了,再也看不见你了……如今,这一切的一切,你都知道吗……你知道吗……?” 她说着,就慢慢的蜷缩下去,抱住膝盖,嚎啕。“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这么辛苦……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躲着我……” 白如今慢慢的放下了怀里的石生花,静静走上来,轻轻的抱住了放声哭泣的阿弥娅。 他自始至终,却依旧不曾说一句话。 城堡之下,风也出奇的大。 冬萨尼站在风里,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看古堡之上,那一袭蜷曲着的火衣。 就像即将要殒灭的火焰,那样绝望和美丽。 他无声无息的闭了闭眼,慢慢转身,离去。 蝴蝶堡的夜晚,灯火通明。 很久很久,沉寂的蝴蝶堡,不曾有这么热闹了。 名贵非凡的冰葡萄酒,被毫不顾惜的捧出来,绯红色的酒水洒满了桌面,顺着桌角流淌而下,熏人欲醉。 满桌子的人都有些醉意了,肆无忌惮的大声叫嚣,大声呼喊,不分长幼,没有尊卑。 阿弥娅和冬萨尼却不曾参加。 如今一杯一杯的喝着杯子里的葡萄酒,豪气干云。 黑衣厉云一直警醒,终于扯住了他的手,低声提醒。“不要借酒消愁……” “才不呢!”如今大力甩开他的手,笑得没心没肺,那双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就像夏日里剪剪的风。忽而,白如今半醉半醒的趴在厉云耳边,神秘兮兮。 “阿云,我告诉你,我……”后面的话却模糊不清了。如今动了动嘴唇,看着他,眸子里的光却有点暗淡。 他的意思是,他不喜欢阿弥娅吗? 厉云 凝神,想从他那个突然茫然的表情里,看出点端倪。却失败了。 “等你失恋了,我会陪你喝酒的。”纨绔公子忽而笑了笑,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让人捉摸不透。 蝴蝶小姐一直在浅酌,这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来,淡淡的问,“往下,有什么打算。” 厉云一怔,连忙放下杯子,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们打算先回天空之城,如果能定下了联盟,我就和如今回星野城一趟,等联系好了那边,就去大荒十九浮族,同冬萨尼一起商定进兵的事。到时候里应外合,只要能将星野城攻占,就算制胜了一半。” 大战,真的迫在眉睫了。 一直在吃酒的如今终于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蝴蝶小姐点点头,慢慢道。“我派莫加与你们同去。这里有一封信笺,是转给青原的,帮忙送达。” 星野国。 人间四月芳菲尽。而大漠的四月,却只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阴暗,潮湿。门楣上雕刻的狴犴兽,怒目圆睁。 传说中,狴犴是龙九子之一,憎恶邪恶和坏人,因此常常被装饰在监狱的门楣上。 还真是可笑,一向干旱的星野国,竟然有着雷同于中州的监狱,那样潮湿阴冷。 星野国的牢狱,建立在城深处的地下,光线暗淡。 地牢深处的阴影里,却端坐着一袭格格不入的纯白。 暗淡的光线,像被割裂的支离破碎的世界,丝丝缕缕的映照在白衣男子的面颊。那种微弱的光芒,却又像是从男子的面色,和衣裳里渗出的色彩。 白衣男子有些惧光的抬起头来,看着将日光切割的破碎的铁窗。微微吸气,勉强吸进了一口伴随着血腥,潮湿的空气。 真是……没用啊。一介书生,竟然连稍微低劣点的环境,都不能很好的适应。 自己明明也已经进来近一个月了,可依旧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 自从三月中旬被关押在这里,满打满算,也有二十多天了。 这二十多天,他想了很多。 白衣宰相,舒子夜。 就在送走如今他们的那一天晚上,圣旨下来了。似乎是害怕他逃跑,才会挑一个那样时辰,突袭而来。一夜之间,他就被鬼堡的人带到了这里,锒铛入狱。 原因……他清楚地很。 解放坠星封印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这一天已经在等着他了。 被小公主成功的解放了坠星的守护神,又成功的撤离出了星野城,他这个“指引”的人,真的功不可没。想到这里,他慢慢的笑了一下,有些讽刺苦涩。那个星神帝,没有立刻杀掉自己,已然是万幸了。 这一着棋,赌的险着,星神帝知道他已经打入了复国军内部,对复国军的动态可算是了解,毕竟不能这样断送了他。 剩下的,只能等了…… 他往后倚了倚,脸颊又埋在了黑暗里。 忽而,一向寂静的地牢深处,却传来了扎扎的声音。就像……车轮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 舒子夜有些惊诧,抬眼侧耳,仔细的分辨那种声音。似乎,还夹杂着两三种杂乱的脚步,亦步亦趋,的确是向这个方向来的。 他刚要起身,就见地牢深处的转角上,忽而显出一袭墨色的绿。 待他看清了,忍不住站起,几个大步就奔到牢门面前,急切的看着那一袭快速靠近的墨绿。不,那不是墨绿,只是一袭浅翠,萎顿在木质的轮椅上,只是因为光线太过暗淡,才会显出那种近乎于黑的墨绿色。 “青青!”一向沉着的白衣宰相,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陡然伸出手去,妄图抓住妹妹遥远的手。 “大人您快点,小人们也不好做。”黑衣红 边的狱吏讨好着笑,对推青青来的官袍男子作揖。官袍男子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定银子,悄然塞入了狱吏的手心,“本官也知道你不容易……” 黑衣狱吏推脱了半天,还是收下了银两,千恩万谢的走了,一面走一面说,“小的去给大人您把风!” 青青用力的摇着轮椅上来,隔着木栏杆,紧紧地抓住了舒子夜的手。只一会儿,眼泪就涌下来。“傻丫头,”舒子夜却恢复了淡然,慢慢擦着她的泪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青青哽咽得浑身颤抖,冰凉的手,一直紧紧地拽住舒子夜的手指。 舒子夜微微抬头,认出了同来的官员,却是吏部侍郎,便淡淡的点头,询问,“你们是如何能进来的,地牢重地,没有皇上的圣谕,是不能擅自闯入的。”那位年轻的官员点点头,看了一眼哭泣的少女,“还多亏了青青小姐,她从清妍夫人那里悄悄求来了皇上的令牌,我们这才能来见您一面。” 白衣宰相淡淡的点点头,爱怜的擦着妹妹脸上的泪水,听那位官员继续道,“现在,朝中的大臣正要联名上书,保大人您出来。可皇上一直躲着不肯上朝,我们——” 舒子夜却忽而抬手,淡淡的阻止了他的话。年轻官员识趣,微一点头,慢慢退出去了。 舒子夜的脸上,这才焕发出了温柔的笑容,打量着青青的面容,“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整个人都消瘦了。” 青青只是哭,拼命的摇头,忽而就用力抓住了木头的栏杆。 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舒子夜觉得有一瞬间,青青的轮椅竟然脱离了地面,在半空悬浮了一会儿。紧接着,周身就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呼啸而过,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青青!”他猛然护住了妹妹,心里惴惴,“似乎……有什么脏东西在!”人言地牢是阴气最重的地方,许多惨死的人阴魂不散,就在鬼气森森的囹圄里流荡,害人。 他虽然不太相信鬼神,却不得不防。 然而,青青却破颜为笑,忽而伸出冰冷的小手,在他的双眼上擦了擦。 可能沾染了妹妹的气息,白衣宰相再睁开眼睛时,竟然发现有两匹面貌丑陋凶恶的狼魂,正缭绕着少女轻轻旋转,将青青的轮椅慢慢托起,浮沉。 青青微笑着,慢慢抚摸那些伶俐的狼魂,展示给舒子夜看。舒子夜还是被骇紫了脸色,惊恐的看着妹妹,“青青,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少女被哥哥的口气吓了一跳,却还是笑着上来,拉住了哥哥的手掌,在他手心里写下“如今”两字。 他这才想起了,他是看过的,那次就是跟着白如今到达夜菊倚栏,亲眼看着白如今跟一个怪模怪样的人对话,说是要送给青青两个保镖。那时候的他看不见这些魔物,可没想到,如今口里的保镖,竟然是这样丑陋凶恶的东西。 “你……!”舒子夜不忍心责怪心地单纯的妹妹,却有教她明辨善恶的义务。可话未出口,青青已经连忙在他手心划下“小狼是朋友”五个字。 他又无话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既然是如今…… 青青却忽而仓皇起来,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连忙摇撼着轮椅退开来。两头狼魂受命,已然冲上来,大口大口的噬咬着木质的拦门,并不时发出呸呸的声响。 舒子夜恍然,青青是想救自己出去。 “青青,”他连忙喝止了她,却是心平气和的笑着,“我没事,不必救我。”翠衣少女拼命的摇头,双手用力的抓紧栏杆,浑身颤抖。 子夜只是笑着摇头,伸出手来,轻柔的抚摸着妹妹的鬓发,低声,“青青,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必为我担心。总有一天……” 他的话却戛然而止,眸子冷了冷,泛出黑宝石样的光泽来。 (本章完) 杯酒释囹圄 ? 说完,白衣宰相已然施施然站起,高声呼唤守在外面的吏部侍郎。穿着官袍的年轻官员和狱吏闻声步入,微微作揖。 “将青青先带下去吧,你来。”白衣宰相缓声提醒。 狱吏连忙快步上来,将恋恋不舍的青青推出去。 “有什么事,就说吧。”眼见妹妹已然消失在转折深处,舒子夜不动声色的坐下。 “大人……”吏部侍郎犹豫了一下,终于压低了声音。“近来得报,边疆调兵情况频繁,各路诸侯正带着轻骑部队,悄然前来。而边疆地区的战事频传,似乎……” 白衣宰相闭了闭眼,挥手阻止了部下的言语。 这个星神帝,是向各路诸侯发起了命令,来朝勤王?还是……各路诸侯发现了端倪,想要于乱世之中,拥兵自重! 这两种状况,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凶险万分的,尤其是后一种。舒子夜无声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欲裂。看来,战事的准备,要快马加鞭了。 现在隐蔽在城里,城外的复国军之数,只有三万。再加上朝廷里的同盟联合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之数,刚刚能与护廷军之数持平。 若是以快打快,还有六七分的胜算,若各地勤王军前来汇合……形势将是一边倒的状态。 舒子夜豁然睁眼,命令属下,“立刻发信给大荒十九浮族,务必在半途拦截勤王军!” “是!”明显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吏部侍郎陡然一震,应命。“需要将厉云大人和白公子召回吗?”想了一想,吏部侍郎连忙补充。 他似乎觉得,城里的阵势有些崩溃,不是舒子夜能一力承担的。 舒子夜却陡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提醒,“告知大家,府邸里的戒备一定要加强。近些日子里,鬼堡的杀手一定会有所动作。”他其实也并不清楚,那个星神帝究竟知道他多少的秘密,为今之际,不得不防。 部下有些慌恐的点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忽而,舒子夜又抬起头来,第一次口气里有所缓和。“请您,务必代我派兵,保护我的妹妹。” 现在的青青,依旧身在虎穴……他虽然不忍,却不能将她撤出。一旦撤出,他和星神帝之间如履薄冰的关系,就彻底迸裂了。 吏部侍郎刚要答话,却见那狱卒匆忙奔入,压低了声音,“不好了两位大人,禁卫军队长南为,正带着一个男子前来,说是有皇上的圣旨,要进地牢来!” 莫名的,舒子夜竟然长吐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属下慢慢道。“你带着青青,从后门出吧。不日,我便能出来。”他那句话,说的信心满满,带着一份纵横天下的睥睨。 年轻的吏部侍郎一怔,随即点头,推着青青,跟着狱吏从后道快步跟出。 他们的脚步声只消失了片刻,狱吏就引领着另外的两人,慢慢过来。 舒子夜已然躲进了黑暗,从支离破碎的阳光里抬头,淡淡的看着进来的两人。 狱吏躬身退下。 舒子夜慢慢打量面 前的两人。 一个黑衣劲装,腰悬名剑,手里却拎着个漆红色的食盒,正是禁卫军队长南为;另一人披一件巨大的黑色斗篷,风帽拉的极低,容颜都隐藏在风貌下的黑暗里。 南为跨前一步,用钥匙簌簌拉拉的打开牢门,这才恭敬的退到一边,请那个穿戴着披风的人入内。 舒子夜终于慢慢站起,一笑,“陛下怎么屈尊,来这等地方探视下官。” 那披着斗篷的人明显一顿,风帽下响起了一声短促的笑。带着金玉板指的手慢慢上扬,扶起了风帽,露出一张刀气纵横的脸。果然是星神帝。 “舒宰相好眼力。”星神帝又不动声色的笑了一声,慢慢赞叹。 舒子夜却摇摇头,叹息,“并不是臣下的眼里好,只是猜到了而已。”猜到了?星神帝微微挑眉,揉着手上的白玉板指,“那,宰相能不能猜到,朕为何而来。” 舒子夜一顿,低眼,悄然扫了一眼南为手里拎着的食盒,倏然叹息。“陛下……莫不是为臣下,来送行的罢。” 星神帝却笑了,笑声里有着行伍出身的狠利。“舒子夜啊舒子夜,你可算是猜错了。”说着,星神帝便是一挥手,南为快步上前,将那食盒打开,竟然端出来两菜一壶两杯。 “朕来找你喝酒。”慢慢地举起一只犀角翠玉酒杯,南为便倾壶,毕恭毕敬的为他满上。 “臣不胜酒力。”舒子夜淡淡的拒绝。一笑,坦然。“喝酒,得要知遇知己,否则,只是在糟践酒罢了。” “大胆!”禁卫军队长南为忍不住大喝一声,为了这个阶下死囚的僭越和造次。 星神帝却慢慢挥止了他,也对舒子夜一笑,“这么说,朕不算知己?”那句话里,分明已然有了火药的味道。 舒子夜却淡淡的举起酒杯来,自顾得斟饮一杯,笑,“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继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既然已经怀疑与我,我便再无用处,又谈得上什么知己……舒子夜只是一介死囚罢了。” “不才明主弃?”星神帝微微一怔,却陡然放声大笑,叫绝。“好一句‘不才明主弃’,好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笑到这里,却顿下了,王者不动声色的啜饮美酒,悠悠道。“你父亲,已然于昨日辞世。不想出去见他一面么?” 什么……舒子夜微微抬眼,妄图从王者的眉眼间看出端倪。 父亲他……辞世了? 一旁的禁卫军队长南为,依旧为两人满上了酒。王者端起杯子来,看着杯子上华美的纹理。“他……是昨日自悬而死的。留下一封遗信,说是待子受过。” 舒子夜一下子沉默了,默默的看着酒杯里水酒的涟漪。 待子受过……他竟然这样想吗? 从小起,他与那位父亲,就不算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母亲诞下青青后,就过世了,父亲便没有续娶。父亲是当朝的宰相,每日里政事繁忙,很少住家。童年的岁月,是他与妹妹 ,以及家里的家丁下人,一起度过的。 后来,到了十三岁上,父亲竟然就让他四处游学去了,说是学习中州的文化和技能,这一去,就是十多年。那时候,妹妹还只有五六岁。 每年里,回家的时间,只有那么两个月,在他最需要亲人,最需要爱护的年纪,却已然经受了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人们开始渐渐淡忘,舒家,还有一个这样的长子存在。父亲对外也守口如瓶,丝毫不曾说起。 那时候的他,觉得愤懑,不满,孤独,哀伤,父亲简直不将他当孩子一样,就这样放纵了他,让他在外面流浪,饱受风霜雪雨。 他一直不懂父亲的心,直到回来了,承袭了父亲的爵位,才开始恍惚明白了一点儿——作为宰相的父亲,早就看透了朝廷里的勾心斗角,看透了这伴君如伴虎的日子,看透了“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的无奈。 因此,才会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孩子,尽快的送出勾心斗角,也让他远离这朝廷里的污秽。即便是遇到了满门抄斩的罪过,也能为舒家留下一股血脉。 他明白了,却晚了,回归,终于步了父亲的后尘,做了这些身不由己。 现在,父亲和妹妹,也许就是他最后的牵绊,阻止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开拓一片属于他自己的辉煌。 ……所以,父亲才会用这样的方式,为了这个儿子,结束他苍茫劳碌的一生吧。 舒子夜忽而笑了,慢慢的低头,复又看着酒杯里的涟漪。 “你说的话,是不是偏颇了?”王者不动声色的玩弄着杯子,“朕对你,可是有知遇之恩,你又何必说那样的话,来讽刺朕呢?” 白衣宰相竟然点点头,淡笑。“是,我错了。” 王者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为什么听闻你父亲离世,你都不曾伤心?” 舒子夜抬起头来,笑着慢慢喝掉杯中的酒,淡淡的。“他该死。也该死了。”不仅是王者,在场的南为也是一怔,不明白这舒子夜,为什么竟然是这样决绝残忍的人。 “中州里,有一个传奇的人物庄周,他的妻子病逝了,他不但不伤心,反而击瓦而歌。”舒子夜却慢慢的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故事。他站起来,手倚着栏杆,忽而笑道,“父亲辞世,我也该为他击歌一首才对。” 他说着,竟然真的有节奏的拍打着栏杆,慢慢唱道。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王者一直在仔细谛听,听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吟唱,一下一下的拍打。他是知道这首歌的,是流传在中州里,送葬王公贵人的挽歌。 这舒子夜,明明不伤心,却为何能唱出这样哀婉的乐曲。 他的心……一定也在泣血罢。 待余音都断绝了,王者慢慢站起来,却忽而笑了,低沉的道,“出去吧。愿意么?” 舒子夜转身,脸上的笑容像极其精致的面具。 他笑,缓缓道。“我还有选择么。” (本章完) 蝴蝶堡下祸事 ? 第二日一早,冬萨尼就来请辞。 “刚刚收到族人的信鹰,说是星野城来了紧急通知,我们必须尽快返回。” 异族族长站在座下,神色肃重。 时值四月,蝴蝶小姐的座上,落满了斑斓的蝴蝶。金衣银发的女子不置可否,摆弄着身上的蝴蝶,“这是你们自己的事,自行去吧。” 异族族长退下来的时候,正遇见前来请辞的厉云一行。黑衣剑客拦下了他,叮嘱,“别忙着离去,我有事与你商议。” 冬萨尼却斜眼一瞧白如今,不动声色的点头答应。如今瞥见了他的目光,只觉一阵心寒。 他连忙又换了一幅表情,欢天喜地的冲进去,兴致勃勃的大喊着。 “蝴蝶小姐,天照和大木头射天,我来啦!”他这一声,不知惊起了多少蝴蝶,无数蝴蝶淋漓飞起,扑簌簌的当头飞来。 “早就告诉过你了,”蝴蝶小姐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恼怒,“别这样冒冒失失的,看你。” 他被蝴蝶的粉末呛得直打喷嚏,阿嚏阿嚏,几乎打出雪亮的鼻涕来。 天照连忙递了一方素淡的帕子上来,笑眯眯的看他擦鼻涕。 天鹰在如今的肩膀上,不断的扇动着翅膀,似乎也被那些粉末呛到了。“冰魄”在半空里环璇而飞,透明的身体上沾满了花粉。 厉云好不容易抖干净了身上的粉末,这才敢上前来,恭敬的,“我们也是前来请辞的。”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看如今擦鼻子的天照一怔,反问。 这纨绔公子,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 蝴蝶小姐抬了抬头,看着厉云的脸,笑眯眯的拾起那个旧外号,“厉云小弟弟,让如今留下来,如何?你们也还要去星野城的,就留他在我这里多住几日。” 厉云被吓了一跳,不可思议的看着蝴蝶小姐,不明白为什么她竟然会如此喜爱纨绔公子。可也不好拒绝,可更无法答应。 没想到,在他,已然将如今看作不能分割的友人了。 “这……”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如今,低声,“这我却不能做主,要看如今的意思。” 如今眨眨眼,笑笑,干脆利落的跑上去,死乞白赖的挤坐在蝴蝶小姐身边,“我当然非常,非常非常愿意跟在美丽可爱的蝴蝶小姐身边——不过可惜,没有了我,阿云是会迷路的,又要倒霉,说不定会被人砍,被狐狼追杀。他虽然很讨厌,可谁叫本少爷心地善良呢,就勉为其难的跟过去罢,等把一切的事都了了,我一定来陪您!” “喂喂!”厉云涨红了脸,忍不住出声提醒。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恐怕就是遇到了这个像强力胶一样的纨绔公子罢! “你觉得……”蝴蝶小姐却转了转眼睛,笑着问道,“你,还能有命回来么?” 那句话,不禁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如今却连忙笑道,自信满满,“放心拉,打仗的时候,我一定会很坚强勇敢的——躲在阿云背后,让他保护我!”那一句话,让在场的气氛倏然降下来,人人都勉强的笑了一声。 金衣银发的蝴蝶点点头,“既然你不肯留下来,那么,就让紫羽天鹰留下来罢。” 转了一圈,竟然又转到了天鹰的头上。 天鹰一怔,却忽而拍了拍翅膀,赞同。“好啊,我正好累得很,顺便休息一下。你们可不知道,照顾这个臭小子,可是一件很费神的事!” 眼见着天鹰大人要留下来,其他人不得不答应。 白如今拔身起来,屁颠屁颠得跑到厉云身边,已然做好了告别的准备,“大八哥,你千万不要将人家园子里的田鼠都吃掉啊!”他说着,很潇洒的朝众人挥挥手,就跑出去了。 “莫加,你去吧,记得叮嘱你的事。”蝴蝶小姐淡淡点头,看向换了一身银袍的属下。 莫加拱手告别,快步跟上了厉云一行的步伐。 “告个别,怎么还这么罗里八嗦的!”风霆挑着自己的白矛,早已经在门外等的不耐烦。 “白粗鲁你不知道——”如今连忙,“天鹰叛变啦,咱们只能骑着你飞上天空之城了! ”纨绔公子故意逗他,笑眯眯。 “啥?”风霆的脑子艰涩的转动了七八下,才反应过来。是啊,没有了天鹰,怎么上天? 厉云蹙眉,却不合时宜的插话进来,“在石生花里,你能依靠那些青鸟的羽毛飞翔,现在不行……”如今陡然跳起来捂住了他的嘴,却晚了,风霆一脸恍然大悟,“你,你竟然敢拔我们圣物的羽羽羽羽羽毛!”他的嘴皮子一下子就不利索了,磕磕绊绊。 “没有!”如今深知这个“圣物”所占的重要位置,连忙狡辩,“是它们脱毛了,不是我拔的!” 白色将军就是头脑简单,立刻惊恐起来,“我们的圣物是向来不掉毛的,完了,一定是遇到什么病了,我得赶紧回去禀报。” “没错没错。”没想到他这么好骗,如今连忙忙不迭的点头,煞有介事,“嗯,可能是生了什么寄生虫了,它们肯定好久没有洗澡了!” “别闹了。”厉云只觉得脑子又疼起来,无奈的将他往身边一拨拉,一低头,便看见在古堡下遥望的冬萨尼。如今也一下子看到了下面的阿弥娅,只觉得腿肚子又哆嗦了一下。 “对了!”他猛然抬起手拍自己的脑门,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我忘记把青鸟羽毛送给蝴蝶小姐和天照了,你们先走啊,别等我了!” 他说着,一股脑又钻入阁子里去。 厉云回身,看了看新加入的莫加,终于无奈一笑。“别管他了,咱们先去蝴蝶堡大门。”他说着,对下面的冬萨尼微微一挥手,便缓步下楼。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见那纨绔公子摇头晃脑的下来。 独自等待的阿弥娅一提裙摆,蹬蹬的跑上楼来,在白如今还惊诧的时候,就往他胳膊上利落的套了两个沉甸甸的东西。 他觉得胳膊上一紧,既而咔哒咔哒两声,他的腕子上,竟然就多了两层寒铁的锁链。 “喂!”如今正惊奇,却见阿弥娅抬手,忽而将锁链的另一端,铐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既而将钥匙远远抛下,丢弃在茂密的丛林里。 “双保险,我看你再怎么逃。”阿弥娅恶狠狠,脸上却有着决绝凶悍的光芒,忽而凑上来,将他的胳膊紧紧抱在怀里。“我什么都不管了,今后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哇!”如今被吓得跳起来,“如果我要出恭呢!”说着,装模作样的跳脚,“我现在就想去啊,不行了,憋不住了!” 阿弥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阴谋,故作无奈的摇摇头,“那我也没办法,唯一的钥匙也被我丢了哎。”火衣少女说着,就要拉他下楼。 “去,去哪里?”如今死乞白赖的不肯走,底气不足的质问。 “出恭啊,你不是憋不住了吗?”阿弥娅白了白眼,脸上却有着胜利者的笑容。 他真是欲哭无泪了,连忙拉着哗啦啦作响的双层锁链,“奇怪,哎?我又不想去了,咱们出发罢,阿云他们等着呢……” 蝴蝶堡门口的人,都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这一男一女,连体人一样,磨磨蹭蹭的走过来。白如今一脸苦相,那阿弥娅却是趾高气扬的,一脸喜庆。 这一路上……可有好戏看了。厉云忍不住皱眉。 然而,一旁的冬萨尼终于忍受不住,恼火起来,“阿弥娅,你干什么!”“你没看到吗?”阿弥娅白了他一眼,脸上却是不可遏止的欢喜,“我要好好的看住我的丈夫。” “你——”冬萨尼为之气结,古铜色的脸庞涨得发紫,“你是云族的组长!现在族里正处在存亡之秋,你,你要干什么!” “我不管!”阿弥娅也上来了火气,公然顶撞他,“你爱怎么怎么!我就要跟着白如今!” 冬萨尼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火气,陡然抽出弯刀,一刀扑向她的肩膀,竟然切下了一条深深的痕迹!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看那锋利的刀脊没入少女左臂,鲜血喷薄而出! 纨绔公子跳起来,本能的护住阿弥娅,“你疯了吗?” “你闭嘴!”冬萨尼血淋淋的刀锋倏然指向了他,鲜血嘀嗒而下,染红了脚下的草地。“我他妈的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还比不过你这样的 臭小子!”那异族族长说着,刀锋一旋,已然不可阻滞的削向白如今的头颅! 一剑一矛瞬然赶到,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冬萨尼的刀锋,厉云眼见他竟然要杀如今,这一剑便含恨而发,既快又恨,只听得叮当一声,那近三尺长的刀锋,霎时被红莲火焰烧熔了一个缺口,精刚宝刀瞬间断折! 厉云火气未消,一连三剑递出,卷起满天火焰。 “住手!”“停手啊!”这两声,分别从莫加和如今的口中喝出。莫加的身形已然*上,卷起风沙拍歪了厉云的剑锋,既而一转,单手就捏住了冬萨尼的后颈,伸指如杵,准确无误的钉住了异族族长的脑后穴道。 冬萨尼身子一软,呛然倒地,手里却依旧紧紧握着宝刀。 “他急火攻心,一时神志混乱。”莫加掏出帕子来,慢慢擦着手指,淡淡补充。“敢在蝴蝶堡闹事,都不要命了么?”他说着,冰冷的目光已然扫过一旁的厉云。 厉云身上一噤,慢慢收剑。 如今连忙七手八脚的伸过来,用帕子包住了阿弥娅肩膀上的伤口,只瞧见阿弥娅的脸色都青紫了,有些扭曲。 血一股脑的涌出来,瞬间润湿了那方帕子。厉云瞧他只是手忙脚乱的捂着伤口,忍不住哼了一声,上来封住了阿弥娅肩膀上的血脉。 血这才停了下来。白如今出了口气,擦擦汗。“小冬真吓人,发疯了一样,幸好我聪明机智,躲得漂亮!” “哎哎……”旁边的风霆忍不住出声,“是我们为你挡下的吧?” 阿弥娅自始至终都有些怔愣,一瞬不瞬的看着昏迷的冬萨尼。她有些迷茫,又有些害怕,不知道一向娇惯她得冬萨尼,为什么会突然邪性大发。 然而,厉云已然无声无息的上来,剑锋一抹,如今手腕的锁链就当啷落地。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可真是事精,一旦有你在,怎么也不安生。” 如今重获自由,比兔子都快的蹦跶过来,笑嘻嘻的躲到他身后去。 阿弥娅终于醒悟,发怒,“厉云你干什么!” 没想到一贯沉默的厉云,陡然发声狠道。“现在你什么时候了!你是什么身份,别让我耻笑,这样任性的人,怎么配做云族的族长!” 他一贯是不发火的,即便心里气恼,却极少在面上表现出来。这般激烈的反应,到让众人都是一愕,白如今下意识的就去拉他的袖管,不让他再说。 “干什么,厉云你想打架吗!”阿弥娅更恨,一下子抽出鞭子来,凌空甩了一个炸响。可还没出手,胳膊肘就倏然被人拽住了。她怒气冲冲的回头看去,正见莫加一张寒冰样的脸。莫名的,火气就是一委,没了声息。 “这是什么事嘛,大家都是朋友!”风霆连忙打圆场,下意识的站在两人之间。 阿弥娅只觉得莫加拽着她的手倏然一收,低声。“你还不明白么?那个人……根本不喜欢你,你还强求什么。” 那句话一出,阿弥娅的身子陡然一软,鞭子便落了地。 她其实能感觉到……但是,但是她……不甘心!阿弥娅陡然拾起鞭子,头一拧自顾跑了。 莫加出了口气,蹲下身来,将冬萨尼的脸拍了拍,让他清醒。既而他站起来,冷冷的看了一眼纨绔公子,低声。 “你若没那个意思,不要若即若离的折磨人,将态度表明一点,难道不会吗?” 虽然这个纨绔公子是蝴蝶小姐的“贵客”,他却怎么也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莫加说完,将冬萨尼一拉,人也走了。 原地只剩下有些讪讪的风霆和白如今,以及依旧在气头上的厉云。 忽而,厉云出了口气,慢慢道,“走吧,去天空之城。” 两人这才醒悟,连忙跟上。如今马上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悄悄纠缠上去,涎皮赖脸的问。“阿云你是不是喜欢我呀?这么护着我?恩恩,我知道,我的确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女人……” 厉云的脸色一赤,下意识的打断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旁边的风霆依旧茫然无觉,如旧的欣赏着蝴蝶堡里的风景。 (本章完) 闻风忆旧尘 ? 出蝴蝶堡,两路人马各自散去,虽然隔的遥远,白如今却依旧能感受到阿弥娅那炽热的眼神,忍不住有些缩了缩脖子。 白色将军风霆一直见他缩头缩脑,忍不住奇怪。“臭小子,我瞧着阿弥娅姑娘蛮好的,不就是凶悍刁蛮点儿吗,你怎么就不喜欢人家啊?” 如今瞧他呆头愣脑,忍不住又开起玩笑来,却故作伤心的,“唉……我有苦衷啊,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可以三心二意呢?” 风霆果然瞪大了眼睛,“啥,你小子有喜欢的人了?哪家的姑娘能被你看上,是谁啊?我认识不?”白如今眼见鱼儿上钩,忍不住俏笑了两声,却故意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收线。“我喜欢的那个人……姓厉,名云。” 厉云?对方将这个名字反复叨念几遍,憨笑,“嘿,这个姑娘竟然跟厉云兄弟同名同姓?” 如今忍不住嗤嗤笑出来,一下子挽住厉云的胳膊,亲昵的蹭了蹭。“可不就是他吗,讨厌啦,白粗鲁你装什么傻!” 风霆猛然哆嗦了一下,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厉云兄弟那么生气,原来是在吃……吃,吃醋?!”然而,他还是不能接受,虽然这两个人都是一表人才,看起来很养眼,可是……他们都是男的啊! 如今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倒是厉云的脸色变了变,一把将白如今那张惹是生非的嘴堵上了,阴沉的道。“他说什么你就相信么?别听他的。” “难道不是吗?真的不是吗?”风霆在感情问题上迟钝的吓人,忍不住反问。 厉云不想再解释,这样的事只会越描越黑,反而问了一个问题。“蝴蝶小姐她,为什么要留下紫风天鹰?” 如今怔了一下,看着无边无际的黄沙,竟然悄悄的叹了口气。可一眨眼,他就忍不住开玩笑。“嘿嘿,可能蝴蝶小姐缺个羽毛的面罩,要借大八哥几根毛用用!” 厉云终于明白,想要跟他正经的说几句话,是难于登天的。 入夜的时候,冷了下来。 蝴蝶堡里的蝴蝶似乎都睡去了,静谧的湖面上,只能见波光粼粼。 蝴蝶小姐坐在凉石上,一面抚摸着坐骑飞雪的毛发,一面看澄清闪光的湖水。飞雪被她抚摸的很舒服,耳朵也趴伏下来,似乎是睡了。 天鹰就落在她斜对面的一株梨树上,微风而来,梨叶轻颤。 蝴蝶小姐倏然笑了一声,问起。“你跟水渔阳如何了?” 天鹰梳了梳自己的羽翎,干笑。“还是那样呗,我这个样子,又能怎么样呢?” 金衣银发的女子倏然一笑,抬起头来看看她,“在‘石生花’里也该遇到了吧?你是想还原呢,还是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若是你想,我可以帮你恢复。” 天鹰明显一怔,按落下来,在湖水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忽而喃喃。“我怕……” “怕什么。”对方淡淡的反问。 天鹰回过头来看看她,嘴喙似乎在笑。“我怕跟他分别,怕别人拆散我们。” 没想到,蝴蝶小姐却倏尔笑了一声,摇头。“都一百多年了,当年反对你们的人,也早就入土为安了,你还怕什么?他们若是不肯,难道你就没办法了吗?” 天鹰的眸子一颤,想起一百年前的往事来。 那时候,她还是紫风,大荒十九浮族的圣物,拥有着非凡的美貌和魄力,却忠心耿耿的辅佐着一代又一代的大荒族长,守护着这一片净土。 而水渔阳那时候,还只是个青头小子,被族长收养的异族人,在族中几乎可以被人忽视。 然而,那个青头小子却爱慕上了她这个圣兽,整日里缠在她身后,用美味的田鼠**她。 那样一个小子,只是好奇罢了,又怎么可能真的喜欢这个妖怪样的自己?于是,紫风就驱赶他,羞辱他,吓唬他,想将他那些稚嫩的感情吓回去。 可那孩子,竟然一直不离不弃,那双执着的眸子越发成熟,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得身影。 算来,那个时候,只是对这个孩子有些刮目罢了,算不上爱。而且这样的爱,那个人也付不起。即便他是水族人,比平常人类的寿命多三倍左右,却怎么可以跟她这样与天地同寿的人相比。对她而言,那个人的年龄,只是些零头罢了。 可是,紧接着,发生了那场让大荒十九浮族几乎垮掉的战乱。 青霜阁与大荒十九浮族、鬼堡的战乱,战线几乎蔓延到整个神州大陆。那一战,也在《四州志》上留下了响*的名字——满荒之乱。 那一站,大荒十九浮族彻底垮了,族人分崩离析,溃不成军。她也几乎在那场战乱里,丢下了生命。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水渔阳出现在她面前,为她抵挡了一切的进攻,从枪林弹雨里将她拯救,也做了大荒浮族重整的开拓者。 那时候的紫风,一直站在那个男人的背后,看着他翻覆云雨,看着他重整旗鼓。那个坚毅冷定的背影,那笑起来却有些孩子气,争强好胜的温柔眼眸,终于闯入了她的内心。 后来,在那个人的带领下,在她这个圣物的保护下,大荒十九浮族重新建立起来。他也做上了浮族总族长的位置,并且当众宣布,他要跟她在一起,而且要淡出这个江湖,与她双宿双栖。 然而,那项决议,却遭到了全族所有人的反对。首先,他竟然 要娶先祖遗留下来的圣兽,那是对先祖的亵渎。其次,她这个族中的圣物与图腾,决不允许被离开族中。 她其实知道,种种借口,其实都因为那些人忌惮、妒忌她的力量而已。他们离不开这种力量,必须在这个苍茫的沙漠里活下去;他们又忌惮这种力量,竟然会猜忌到,亲手扶起这个种族的水渔阳,会带着这股巨力离开,另辟天地,将一切辛苦建立起来的东西,统统销毁。 紫风是了解他的,渔阳他在乎的,根本不是权势…… 为了她,水渔阳才留了下来,以一个异族人的身份,却全心全意的为这个民族付出着,直至百年。百年后,受天命感召,他终于将冬萨尼扶上了族长的宝座,打算归隐。可族人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天鹰,不肯放弃天鹰这震动天地的力量,不肯将这种力量,合盘交付给一个外族人,哪怕那个人曾为他们而呕心沥血。 她终于也受不了了,跑到大荒守护神——蝴蝶小姐这里,宁愿将自己的一身力量都卸下来,归还了那些龌龊的人。她要随着水渔阳,浪迹天涯。 蝴蝶小姐答应了她的求情,可是,一旦将她的力量封印,她就只能保持着最初的形态。鹰的样子。 然而,紫风咬咬牙,还是下定了决心。她不敢想失去水渔阳的生活,哪怕一辈子都只是鹰的模样,只要跟在他身边,能天天看着他,看着他的坚毅与顽皮,听着他的声音,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于是,封印达成。它以一只鹰隼的模样,跟随着他远走,到了阿尔科泽山来避世隐居,除了蝴蝶小姐和冬萨尼,没人知道。 她跟他在那里,度过了一生最快乐的六年。 然后,白如今到来,受了蝴蝶小姐的委托,她重出江湖。 慢慢将一切过往回想,倥偬百年的时光,一回首只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而已。可紫风天鹰在这半个时辰里,似乎经历了沧海桑田。 她想到这里,终于一笑,转过头来看蝴蝶小姐。“我一直认为,当初你让我随着白如今重出江湖,是有目的。那白如今只是个凡人罢了,你为什么帮他至此?” 树影横斜,遮住了蝴蝶小姐的面容,良久,才听她笑了一声。“江湖即将起风雨,我不想你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紫风呆了呆,笑了一声,“没那么简单吧……其实我们大荒三守护神,是对应天上的‘七杀’、‘破军’、‘贪狼’三颗星而生的。现在你不但让杀破狼三颗星辰开始运转,还让我们三神复苏过来……冒昧的问一句,蝴蝶小姐你……是想改写整个大荒北州的历史吗?” 然而,疏影下蝴蝶呵呵的笑了一声,“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厌倦争斗了。我只是在试着……塑造或毁灭。” 塑造或毁灭?紫风不懂她的意思,拍了拍翅膀,摇头。 “你看见白如今了,”蝴蝶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银色的发丝,好整以暇的笑着。“那个人,最讨厌杀生,是个渴望世界和平的温柔的人。可是,他却在帮着厉云准备战争。他的心,真的不会被战争的鲜血所污染,一直保持着平等纯真吗?还是会在这场泼天的血里,蜕变成大荒的另一个杀神?” “呵呵,我真的很期待,想要看结果。即便是我,也有看不透的事情了。” 蝴蝶小姐说到这里,从树叶的罅隙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色。“未知的未来……真的很让人期待。” 白如今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还有,蝴蝶小姐的目的,真的这么……简单?不,诡异才对。然而,这样的事,竟然对紫风也产生了吸引力。她笑了两声,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如何,我帮你解除封印。”蝴蝶小姐轻轻说着,慢慢伸出手来等待着。 紫风天鹰怔了一下,终于应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身子开始沸腾的刹那,听到蝴蝶小姐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等解除了封印,你就去追他们吧,帮我看着,帮我好好的看着,看这片被我守护的北州,会出现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厉云一行依旧遵循老路子,骑骆驼穿越死亡沙漠,然后在边境上科汉特沙漠上,乘着青鸟羽毛飞上天空之城便可。 好容易赶了一天路,一行人终于安营扎寨下来休息。如今的眼眸一转,忽而笑起来,“哈哈,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咱们来赌骰子吧!”他说着,又将那随身携带的骰盅和骰子拿出来,高声嚷嚷着,“白粗鲁白粗鲁,你也来赌一把,我会为你留下一条裤子的!” 风霆眼见他真的掏家伙出来,先是一惊,待听到他的讥讽,忍不住得意的一笑,挽袖子,“小子,你碰上我算你倒霉,你知道我外号叫什么吗?叫骰子鬼王!今天就跟你赌一赌!” 如今忍不住哈哈一笑,强道,“你知道本少爷的名号吗?人送外号玉面小飞龙风流倜傥男春风得意客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骰子仙,正好比你大一级,哈哈!” 风霆被他那一长串的外号搅得有些眩晕,还不及反应过来,就听到白如今说。“咱们不赌钱,就赌脱衣服,谁输了谁就脱一件,猜大小,简单吧!” 他说着,笑眯眯的转过头来看着厉云,“阿云阿云,你也来参加吧,放心,我会让着你的!”厉云出奇的笑了笑,却摇头拒绝,他又将风霆看了几眼,淡淡的提醒。“你最好也别跟他赌,他玩骰子邪行的很。” 白如今却不乐意,撅嘴。“亲爱的,被你这样说,我可真不好受啊……” 风霆立刻上钩,脸一下子扭曲了,“你们果然……!” “哈哈,赌骰子赌骰子!”如今玩兴特别大,嚷嚷着就摇动起了骰盅。 厉云一直在旁边静静的观局。 果不其然,风霆又怎么是白如今的对手,几局下来,白如今只脱下了一件披风,而白色将军却脱的只剩下一件底裤了。 即便是初夏,大漠上的夜晚也冰冷的很,风沙呼啸。风霆张开翅膀裹住身子,却不肯认输,赌红了眼睛的嚷嚷着要再开一局。 如今一脸奸样,笑得很抽风。“你真的还要来吗?你全身上下可只剩下一件了……哈哈,难道你明天要光着屁股上路吗?” 他们的赌约,要一直持续到明天一天。 风霆却真的睹红了眼,咆哮,“来吧,谁不敢上谁是孙子!” 眼见他们闹成这个样子,厉云终于忍不住阻止。他好歹也要顾全风霆的面子。“够了,如今,夜深了,也该睡了。” “不要不要!”纨绔公子将头摇的像波浪鼓,眼巴巴的看着厉云,可怜兮兮。“阿云,再让我玩一局,就一局好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厉云竟然就习惯了他的胡闹,有时候甚至有些放纵的态度,眼见着他来求自己,厉云便有些心软。再加上…… 他也很想看风霆裸奔的样子…… 厉云咳嗽了一声,顺着火堆坐下来,算是默许了。 “来呀来呀,最后一局啦,有裤子的将裤子压上,没裤子的将自己压上,要开喽!”白如今模仿着坊间的腔调,笑嘻嘻的摇骰子。 风霆已经紧张的不行了,待压定了大小,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动作,生怕他出老千。 终于,骰子声停了,如今笑嘻嘻的开盖,却依旧嬉皮笑脸的叹息了一声,“哎呀,怎么是小?我竟然输了?” 如今竟然输了?厉云也一怔,抬起眼来一看,却看见他依旧漫不经心的笑着,叫嚣,“我输了我输了,我脱衣服!”他说着,利落的将外面的一件白色裘皮坎肩脱下来,现在身上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春衫,寒不挡风。 风霆终于心满意足的吼了一嗓子,自己跑去睡觉了,只穿着一件底裤。 如今打了个哈欠,脸上终于也显出倦容来,他抬起头来看看月色,将近四月半了,月亮也圆满起来。 就这么一会儿,风霆那边就传来了呼噜声。 他在凑近火堆的一张毯子上蜷缩下来,这次走的匆忙,也没准备好行囊,而且那次进入石生花,一干物品都被丢弃在了沙漠里。因此除了一张毯子,他们的确是以天为盖地为庐了。 他被风霆打呼噜打得心烦,捡了一根树枝过来,捅他的鼻子。白色将军也真是厉害,身上明明**,在这样冷的夜里,竟然还能睡着了。 玩了一会儿,风霆只是不耐烦的用手戳了几下鼻子,依旧呼呼大睡。他觉得无聊,这才扔了树枝,抱住肩膀抱怨。“好冷啊……” 厉云抬了抬眼,不冷不热的。“谁让你非要赌最后一次,吃亏了吧。” 如今翻了个身,蜷曲着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笑。“嘿嘿,我要不跟他赌最后一次,他会算完吗?况且我没兴趣看光屁股的男人裸奔唉……” 原来,他是为了风霆,故意输掉的么? 厉云一怔,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胡闹的傻小子。 他叹息着,忽而坐起来,将身上那件紫黑貂绒领的半衫脱下来,兜头盖脸的扔到他脸上去,却也不说话。 纨绔公子也不客气,麻利的套上了,缩着脖子大声嚷嚷暖和。 厉云看着他的那副样子,忍不住嘴角翘了翘,想起他们第一次进入北州沙漠的情景。 在死亡沙漠不远外的小镇上,他曾躺在冰冷的沙丘上,遥望满地芦苇荡和月光,想着这类似于转蓬的身世,然后在冰冷里慢慢入睡。是这个人的外衣,给了他第一丝温暖与希望,从那以后,他们并肩携手,竟然就走过了近一年的时光。 回首一年,他们之间闹过矛盾,互相猜忌,互相伤害,几乎达到了九死一生境地。可一年之后,当初觉得最不可靠的人,却不离不弃的跟他走到了这地步,而且还将继续走下去。 命运呵,如此玄妙。 厉云忍不住轻轻一笑,却见他在毯子上来回翻着身,嘴里一直嘟囔着不舒服,倒也没看见他的失神。 他知道,白如今自从中了他那一剑,身子骨就出奇的差,再加上在子夜府邸受的那次伤寒,几乎断送了他的性命。虽然调养过几次,可这一路的奔波,他也早该到极限了吧。这样强颜欢笑着,只是不肯让他们为他担心。 厉云重重的叹了口气,走上去,扶起翻腾的白如今,将他的头,轻轻偎枕在自己的腿上,还伸出一只手来,仔细压住了他貂衫的边角。 他终于舒服了,满意的使劲蹭了蹭,将半脸埋进毛茸茸的貂皮领子里,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却听得他嘟嘟囔囔的低喃。 “真暖和……” 厉云无声一笑,抬起头来,天上皎然的月色。 这一刻,远离战祸,远离猜忌与思索,远离勾心斗角。 天地间一派沉寂。 (本章完) 边境夜翻天 ? 荒凉无边的大漠。 浩浩荡荡的异族队伍后面,还跟着一群浩浩荡荡的狐狼,巨大的尾巴如扫把一般,将这支队伍行进的痕迹全部抹杀。 队伍最前面的,就是异族族长冬萨尼。 他的两翼,分别是骑着骆驼的阿弥娅与蝴蝶堡莫加。 阿弥娅一直还在生着气,为了莫加的断言,为了冬萨尼的那一刀。 她抚摸着肩膀上疼痛的伤口,看向那个人的背影。冬萨尼的背影跟他的人一样,冷寂沉默。自从那一次,整整一日,他都没看自己一眼,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阿弥娅瞥瞥嘴,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他会狂性大发,砍伤了她。印象中的冬萨尼,总是沉稳安静的,而且对她很娇惯,随着她任性妄为。 她终于受不得这凄冷,猛然抽出鞭子来,重重的在土地上摔下一道鞭痕,故意找茬的对着身旁的莫加咆哮。“你身子里的那个人,我是不会放过的!” 冬萨尼什么反应也没有,莫加慢慢的回过头来,淡淡一笑。“现在这个身子是我的,我会代替你消灭那个人的意志。不然……你是想杀掉我喽?” 阿弥娅被噎的没话,白了他一眼,“我不想跟你说话,不是看在蝴蝶小姐的面子上,我非!”她却没再说下去,一下一下的扯着自己的鞭子。 可陡然间,最前面的冬萨尼倏然停下来,抬手,压住了整个队伍的脚步。 侍卫玛尼快步上去,疑问,“族长,怎么了?” 冬萨尼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忽而抬起手里的马鞭,朝着远处的方向指了一下。 玛尼眯眼看去,觉得高低不平的沙丘那边,似乎隐约有些黑影在浮动。他点点头,一抖肩,放了一匹沙鹰出去。所有的人就都在原地,等待着那沙鹰回来。 一时半刻,沙鹰折返,利爪间抓了一块碎布,玛尼将那碎布看了一眼,脸色一变,递给了冬萨尼。阿弥娅强拉下架子来,勉强讨好着凑上去,“是什么?” 这一看,发现那块碎布,倒像是星野国旗帜的一部分。她一呆,正要再仔细端详些,却见冬萨尼猛然收手,将那块碎布收到怀里,却依旧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有看她。 阿弥娅吃了闭门羹,脸色一涨,强道,“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 玛尼已然上前一步,低声,“八成是星野国的守边军,族长,怎么办?”冬萨尼终于闭闭眼睛,抬手下令。“所有族人,退,十里外的芦苇荡里安营。” 现在是白天,若要强行过去,只怕要被那些人发现。 玛尼领命,带着军令下去了。冬萨尼从莫加那个方向调转笼头,快步指挥调整。什么嘛!阿弥娅忍不住怒火冲天,那个人,现在连看自己一眼都不肯了吗!明明受伤的是她! “冬萨尼你站住!”她终于忍受不住,一甩鞭子拦住了他,顾不上所有人在场,就叫嚣着。“你什么意思,连看我都不肯吗?我是毒蛇猛兽吗?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她说着,便要上去掰对方的肩膀。 然而,异族族长没有回头,就灵巧的避开了她的接触,什么也不回答,只是往前走。 “站住!”火衣少女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顾不上肩膀上的伤势,夹头夹脑的抽鞭子过去,“你别想逃走,给我说清楚!” 冬萨尼终于转过头来,手里的刀柄一转即收,将阿弥娅的鞭稍削去了一节。他的眸子冷的像冰,看着阿弥娅的眼神完全是陌生的。 “你想走,大可离去,不必在这里纠缠。大荒十九浮族没有你,照样能做成一切。” 火衣少女一下子就被他的那个眼神震住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那个眼神……那个完全排斥陌生的眼神,她好久不曾看到了…… 当初的当初,冬萨尼二八之年接管了族长的位置,对所有人的眼神就是这样的,充满了排斥和不信任。她那时候就喜欢他了,整日里死缠烂打,冬萨尼虽然收下了她得腰带,可看她的那个眼神,却也一直是这样的,让人感到不安和陌生。直到两年之后,那个人的眼神才开始变得柔软。 可没想到,现在的她,竟然又看见了那个眼神! 阿弥娅只觉得身子一阵阵的虚软,仿佛支撑着自己的天陡然塌陷了一半。 异族族长已然转过身去,带头到队伍外,引导着所有族人撤退。 好不容易才按下了营寨。夜里的时候,族人生怕暴露位置,也不敢生火,虽然晚上有些阴冷,芦苇荡里却有蚊虫闹起来,叮的人坐立不安。 冬萨尼换了身黑褐色的夜行服,要带着玛尼夜探敌营,好想对策。可还没出芦苇荡,半路就有人拦截,黑暗里只能隐约看到一抹火红,以及一双湛湛 的眼睛。 “你们要去星野国边防的军营?我也要去!”拦着他们的正是阿弥娅,莫名的,她只是觉得一阵阵的焦躁不安,想跟着他一起去。 冬萨尼却连看她都不肯,一直侧头看着月色。玛尼一怔,连忙强笑着,“是,族长是有这个意思。您还是别跟去了,这趟凶险……” 阿弥娅打断了他的话,上来猛然揪住了冬萨尼的肩膀,眸子咄咄,“我一定要去,就是因为危险,我才不让你自己一个人去。” 还有我那……玛尼忍不住在背后苦笑,却不敢出声提点。看了看这两个人的僵持,终于觉悟,悄悄的退下去了。 然而,冬萨尼陡然甩开了她的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带有前所未见的压迫和威慑,冷笑。“别让我发笑了,你会关心我么?还是去找你的白如今是正经!”他说着,猛然将她往边上一搡,高声,“玛尼,跑到哪里去了,快走!” 他说着,粗鲁的拨拉开大片的芦苇,甩下她毅然而去。玛尼一直躲着看两人的进程,现在忍不住有些沮丧的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去。 可走了十数步,又被人拦下了。 莫加英俊的脸隐现在芦苇荡的月光里,微笑着拦住他。 冬萨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不是来劝架的。”莫加却先点明自己的意图,微笑。“你们的事我也管不着,只是,我想跟你一起去一趟,让玛尼留下吧。” 异族族长一怔,明显是存着戒备,没有回答。 莫加扶着一株人高的芦苇,笑,“怎么,不放心我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这些军营熟稔些,说不定能拿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而且现在我的这样脸,说不定能帮助咱们脱离困境。” 没错……他的这张脸,还是那个黑衣中州人,鬼堡杀手漠然的。鬼堡似乎与星野国暗中勾结下了,沆瀣一气。 冬萨尼眯了眯眼,回头对玛尼叮嘱了一声,这才看着莫加。“走吧。” 莫加一撑身子,跟上了。 两人在沙丘里行得飞快,却还是曲曲折折的躲闪,这样一目了然的沙漠上,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也不是易事。 可行着,莫加忽而在身后笑了一声,“你这是在跟她赌气,还是报复?” 冬萨尼的眼睛一直盯着营地的方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她也怪可怜的,”莫加依旧自顾的感慨下去。“那个纨绔公子是不会喜欢她的,也真是奇怪,为什么所有的女人,都对那样的纨绔公子没有抵抗力?” 冬萨尼无声无息的拔刀出来,利落劈下,幸好莫加的警觉度不低,可即使如此,他也躲得狼狈,一缕秀发被削飞了。 “自从鬼堡归来,你的火气就不小呵,再这样憋着,会出毛病的。”莫加依旧无所忌惮,笑着调侃。 异族族长终于用力的握紧了刀柄,一刀刺来! 然而,莫加眸子一闪,一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一带,另一手却迅速的按住他的头,将他压在了滚滚黄沙里。他正要挣扎,却听见莫加在他耳边嘘止了一声。 紧接着,沙子里就传来了脚步,还有两个戎装官兵的对话。 “……我明明看到有几个影子,还有声音来着!” “看个鬼,哪有东西?你八成是看错了,回去吧,听说这里有狼……” “……!不早说!赶快走,回去!” 声音终于渐渐远了。莫加出了口气,在沙子上翻了个身,支着胳膊笑看他。“再这样下去,小心我也救不了你。在意就在意嘛,强装什么,心不在焉的,出了事我可不管。” 冬萨尼却用力的一撑,站起来,干硬的拍着身上的沙尘。“跟你什么关系。”他说着,躬下腰,摸索着朝那不远处的营地走去。 莫加出了口气,拍拍沙子,跟上。 这个营地的规模不算大,百数营帐,也就几千人。守夜的也松懈,打瞌睡的,悄悄赌钱的,好一点的也三五成群的侃大山。 两人将这个营地看了看,莫加对他打了个手势。“四下里找找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官文虎符。” 冬萨尼点点头,与他分开来行动。 黑衣的莫加顺着营地摸进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间金帐。凭他的经验,这样的金帐即是统帅的帐篷,虽然危险些,可里面一定有着这支军队的秘密。 他四下看看,竟然没有一个守卫,一折身闪进去。 金帐里一片漆黑,他怕惊醒了帐内睡觉的统帅,便只是摸黑进去。 帐篷当中的便是个较大的议事厅,两旁设着座椅。当中的案后,模模糊糊的挂着张行军图。莫加打开侧面的一层窗户,放进些月光来,趁着 月光看那行军图。只是很普通的牛皮地图,划着从边陲到达星野城的路线。 他又在那桌子上翻找,想找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似乎是翻找的动静略大了些,只听得地图后的内帐里床板一动,有人半醒不醒的喝问。“谁!” 听动静竟是个女子,这军帐内的女子,难道是随营军妓吗? 莫加一怔,连忙立身不动,拳头却捏紧了。万一真的被发现。他不若直接杀了那统帅,让这个营帐彻底混乱下来。 打定主意,他越发弄出些响动来,却偏偏不支声。 内里果然传来窸窣穿衣的声响,有人快步过来,却依旧没有点灯。 莫加无声无息的扑出,手瞬间扣住的对方的颈子,可紧接着,却觉得自己腰上一冰,被一个硬邦邦的冷硬东西抵住了! 莫加冷笑一声,一打手扬起沙尘,径直迷了对方的眼,一手却麻利的捏住了那人握刀的腕子,另一手紧紧的收住了那人的咽喉,不让他出声。 可是,那只腕子伶仃的不堪一握,手掌下的颈子,也细腻光滑的宛若凝脂。他自觉不对,倏然觉得目前一亮,眼睛受不了,顿时闭了一闭。 那人手持的火折子却抖了一抖,艰涩的声音艰难却惊喜。“漠然……怎么是你?!” 莫加一怔,眸子渐渐适应了光亮,看到了一张惊喜迷惑的女人脸。近在咫尺的脸颊吹弹得破,双颊上陡然飞上了两抹红晕,让那张不算漂亮的脸,陡然有了一丝妩媚。 漠然……莫加将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斟酌了一番,才想起的确是这个身子的名讳。他下意识的松了松手,却试探着,“你……” 对方一怔,喉咙里陡然有了哭腔,“是我呀,你的搭档吹雪!你到哪里去了,自从那次在驿站里围攻那群星野国的叛贼,我就失去了你的消息,堡主他也派了很多人找你,大家都以为你……” 莫加下意识的重复了一下,“堡主……鬼堡么?” 吹雪却犹疑的看了看他,挣脱开他的手,收了短刀,“你是怎么了……” 莫加终于松开手,将计就计。“是吹雪啊。呵呵,我经历太多的事了,脑子有些混沌,抱歉。”他说着,就冲那吹雪婉转一笑。 女子看着他的笑容,倏然有些呆了。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以为她看出了蹊跷,有些阴冷的问。“怎么了。”吹雪连忙摇摇头,低头笑着。“我从没看到你这样的笑容,有些不适应罢了……这样很好。” 是么?莫加心里一惊,这个鬼堡的漠然,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莫加想从她身上套出些口词,便低低的问。 吹雪将身上的衣服一揽,坐下来。肩膀上代表着鬼堡身份的玄金骷髅在灯火里熠熠生辉。“是这样的,星野国开始召集各地勤王军入朝,准备编整军队战斗。可是各地亲王各怀鬼胎,虽然也打着勤王的口号往京畿里去,却是想着在这个乱世里拥兵自重、自成一国。星野国国主与堡主定下协议,要鬼堡派出精锐杀手潜入营帐、扣押亲王,以星野国主之名统领军队,前往星野国。现在大家出动了不少,各个方向的占据亲王军队,压着往星野国里赶去。” 是么?星野国竟然开始调兵了。那个星野国主也不是简单货色,竟然能先发制人,过来控制住亲王的军队。只是鬼堡的人再有能耐,怕行军打仗方面也只是愣头青,瞧那军营里的戒备就知晓了。现在,无疑是进攻勤王军的最佳时机。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抚着下颔宛然一笑,眸子也亮起来。 吹雪霎时就看得有些呆住了,面上泛红。 正在那里忖度着,却听到营帐外倏然有细小脚步声传来,一掠即过。吹雪毕竟是鬼堡的杀手,霎时就警戒起来,摸出了锋利的短刀。 莫加的眸子一冷,陡然一拍桌面,大声,“有刺客!” 吹雪一怔,忍不住将他一拉,“你惊动他干什么,我……”可话未完,莫加已然飞快的掠出去,正瞧见冬萨尼的身形在营帐间穿梭跳跃,眨眼就要冲出营地去了。 “拦住他,千万别让他逃了!”莫加心下一转,忍不住高声下令,黑灯瞎火的,众兵帅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耳听着有人下令,立刻快速的动作起来。打瞌睡偷懒的哨兵也惊醒了,霎时将逃去的冬萨尼包围的严实! 此时火把纷纷燃起来,将冬萨尼的模样照得纤毫毕现。他一手挡着脸,却有些惊惧的朝莫加看过来,不明白为什么他陡然间……! “等等,”军队有个小头目样的人,倏然看向莫加,忽而一指。“他,他是什么人!” 所有人的目光,终于齐刷刷的攒射到莫加的脸上来,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莫加的脸! (本章完) 风云染北州 ? 午夜,星野国勤王军的营帐里,明晃晃的火光冲天。 陷入僵持。 “你是什么人!”那小头目又叫唤了一声,忽而拔高了声音,“也是刺客!” 一瞬间,半数的刀枪剑戟,一下子也对准了他! “住手!”金帐里倏然有人出声喝止,穿戴整理的吹雪大踏步出来,高声。“这位是鬼堡的漠然大人,休得无礼!” 她说着,手腕一抖,从腰环间抽出雪亮双刀,剧烈一击,便要亲自上去捉拿异族族长。 莫加却极快的闪到她面前来,伸手一阻,自己径直一跃,轻飘飘的跳入了包围圈。 吹雪忍不住些微惊诧,才几个月不见,那人的武功竟然就精进到了如此地步。这段时间,漠然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黑衣莫加也不招呼一声,一掌就朝冬萨尼击过去,他并没有动用自己拿手的沙术攻击,只是与冬萨尼缠斗,一时间也不分伯仲。 “听好了,”在打斗的过程中,莫加倏然压低了声音,不断提点。“现在各地前来的勤王军,大多却由不会战术兵法的鬼堡子弟带领,这是个好机会,我混进他们内部去,给你传行军路线图,你带着族人偷袭……最大限度的在这些军队进入星野城之前,削弱他们的力量。” 他说的急促,一转就收,冬萨尼却已然明了,低声。“那你小心。” 莫加却粲然一笑,“你太小看蝴蝶小姐属下的势力了。我助你一臂之力,送你出去。”他说着,故意松懈下来,一面与冬萨尼缠斗,一面却往包围圈挤过去。 一旁的吹雪眼见黑衣“漠然”力有不怠,一咬牙,便高声道,“端弓箭出来!” 两旁兵卒立刻应命,三人嘿咻嘿咻的举着一张七八尺宽厚的霸王弓上来。吹雪便从另一人特质的箭桶里抽出三根羽箭,架在了霸王弓上,臂弯一沉,拉弓圆满。 那箭簇也是特质的东西,顶端夹着鬼堡秘制的炸药,这种炸药颗粒极细极小,却有非凡的爆炸力,捆绑在羽毛上,就成了江湖上人人谈起色变的鬼堡秘器——飞火。当初,纨厉云一行在大漠北州的第一驿里,就曾吃了这些东西的亏。 “漠然,退开!”吹雪急促的叮嘱同伴,手下一震,三只羽箭嘀鸣而出,分别对准了冬萨尼的头腰身,急促攒射过去! 冬萨尼快退了一步,勉强让过了对准腰身的两只急箭,手腕一抬,钢刀封住了射向面目的第三只箭。霸王弓再加上强箭和女子的臂力,那一箭的力道是惊人的,他手腕立刻一麻,铮然欲断,随即双手加力,努力下翻,想靠着惯力将那只羽箭压在腰腹以下。 陡然间,箭簇上的火药却爆炸开来,一瞬间金光四现,爆火轰鸣,冬萨尼的腰腹上霎时炸开无数利口,鲜血汩汩而下! 可不及他吃痛,更多的羽箭夹面而来,风声鹤唳! 莫加微微一惊,下意识的猛一 伸手,凭空卷起风沙无数,若屏蔽般阻挡了那些羽箭,只听得震耳欲聋的一阵乱响,羽箭纷纷爆炸开来,那沙子屏蔽簌簌落下,被炸出一尺来厚的一个坑洞! 好强的火药,莫加当下不敢再耽搁,故意跑进去与冬萨尼比划,挡住吹雪的视野,紧接着,他故意一错,将强撑着的冬萨尼一举,在他腰上猛然一击,接着那股推力,异族族长勉强纵身一跃,从众人头顶飘飞过去,洒下了一蓬血雨。 莫加看着他在半空中不断失血的身子,眸子里渐渐有了隐忧。 虽然那个人是在沙漠上跌打滚爬惯了的浮族人,可那么重的伤势……一定要撑下去! 吹雪将霸王弓一推,有些愤恨的跺脚,“怎么就让他逃了!”她说着,目光却落到眺望的莫加身上,质疑,“你这是怎么了?一招一式都软塌塌的,一点也没了往常的狠利?我瞧你武功套路也怪异,怎么不像是跟着堡主学习的?还有,你的武器锁骨链呢?” 面对女子一系列的质问,莫加有些攒眉,本想对她一笑,可想了想,终于冷下脸来,学着鬼堡杀手漠然的口气。“我暂时失忆么,记不住武功套路有什么。锁链在战斗中断了,当然不能再带在身边,你啰嗦什么。”他说着一闭眼,径直甩下吹雪,朝金帐里扬长而去。 吹雪这才出了口气,觉得以前的漠然似乎是回来了。然而…… 她还是被男子那个难得一见的笑容,所深深折服。 日出东方,天气开始热起来。 一行人本打算后半夜趁凉赶路的,却连厉云也睡过了头,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如今这一夜可睡得舒坦,枕着厉云的大腿,梦里都能笑出声来。眼看着天亮起来,日光肆无忌惮的倾泻了他满头,他终于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对着满脸憔悴的厉云眨眨眼。 “阿云,早上好!” 厉云眼球里都充血了,这腿脚半夜没动,一个劲的发麻。眼看着纨绔公子醒来,他连忙将他推开,兀自活动着双腿。 那旁,打呼噜的风霆也伸了伸腰,翅膀张开来,露出了光溜溜的脊梁。他搓搓眼睛,睁开眼,正看着黑衣剑客很大力的揉着自己的双腿。 “厉云兄弟,你怎么了?”他连忙问,皱着眉很疑惑。厉云抬头将他望了一眼,脸色就有些苍,却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如今知道是自己的“功劳”,兀自在那里嗤嗤偷笑,却忽而一本正经的,“我们要赶路了,赶快赶快,到了天空之城再休息,我要吃点心!” 厉云点点头,勉强支撑着佩剑海霜,趔趄着站起来。 三人没顾上吃饭,便坐在骆驼上行进起来。日光狠毒,沙子的温度一个劲的上升,四周似乎能看到水蒸气腾腾的上升,消失不见。 往下的地段绿洲极少,三人分别想办法,将衣服兜在头上,防止被烈日灼伤。可苦了白衣将军,光着上身和 双腿,雪色的肌肤上晒得一块块发红,看起来倒是在铁锅上滚过一般。偏如今一个劲的拿他嘲笑,在他身后大声吆喝,“我闻到烧肉的味道啦!还是铁板烧!” 三人断断续续的行了半日,忽觉得头顶上一黑,如今手搭凉棚,还未看清什么,就觉得身子上猛遭重创,几乎跌下骆驼去。他惊魂未定,忽而听到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大笑,“臭小子,可算赶上你们啦!” 纨绔公子倏然抬头,竟然看见紫风天鹰那张熟妍的脸近在耳畔,用力的蹭着他的腮帮子。 “大八哥!”白如今又惊又恐,却想起了什么,连忙改口,“不对不对,是紫风大女神,哈哈,你怎么这样子?你怎么可以现身了吗?!” 紫风天鹰顺势坐到他身后,大咧咧点点头,“是啊,我拜托蝴蝶小姐帮我解除了封印,可以以人的姿态行动了。可好久不用这个身子了,飞起来真费力啊。”她说着,陡然伸出手来,狞笑着敲他的脑壳,“我可想死你们啦!” “哇!”如今更惊奇,也不顾上疼,一连串的问,“你为什么要封印自己啊?蝴蝶小姐这么厉害吗?你可以跟天狼一样,钻到我镯子里去吗?你有什么本事啊?”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紫风有些头晕,重重的捶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多疑问啊,你这张嘴到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他只是笑,依旧纠缠不休的要她回答,那风霆刚憨头憨脑的加入话题,就被紫风天鹰高声指斥,“你怎么不穿衣服?” 不听还好,一听陡然来了火气,气咻咻的将如今的罪行指责了一番。三人立刻喋喋不休的争论起来。这一路,多亏了他们这群“多嘴多舌”的人,厉云的脑仁才疼了一路,倒也忘记了酷热。 终于,到了夜半时分,走到了北州的边缘。 四人顾不上休息,连夜撑着青鸟飞羽飞上天去,悄然的月色里,浮动的天空之城就像一块巨大的阴影,安静的笼罩在沙漠上空。 越往上飞,是越冷的,到了四重天上,众人只觉得周身的云朵,似乎都是冰晶了一样。如今趁着众人不备,猛然抓了一朵云朵塞到口里,咯愣愣的响,倒像是吃了一口冰渣滓,而且味道并不怎么样。 呸呸!他连忙吐出来,顺手拽住了厉云的衣袖,擦了擦嘴。 少顷,四人再次接近了巨大的天空之城。夜色里的城池,外观像个悬浮在空中的巨大水晶球,外面明显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罩子。 风霆一马当先,为这些外族人打开了进入城市的门户。虽然是夜半,城内的警卫丝毫不放松,待低云的侍卫看清了他们的将军,终于欢呼雀跃起来,簇拥着四人去了官驿。 毕竟连续赶了四五日路,一行都累了。再加上现在是夜半,那个任性的皇上也不肯召见。 风霆将三人安顿下了,终于乐呵呵的跑了。他离家这么久,也该挂念家中的良妻美妾。 (本章完) 觐见献冰魄 ? 三人分在三个房间,厉云却莫名的失眠了,睡不下。 很静,天上更加寂静,却不算冷。他披着单衣坐起来,拿上佩剑,打算到外面去散散心。 可经过白如今房间的时候,却瞧见里面竟然也亮着灯。他有些惊诧,凑过去一听,影影绰绰的听到了人声。 厉云一怔,下意识的敲门,门内的声音立刻一止。如今的声音带着惊奇,“是阿云吗?” 他没有回答,径直推开了门,见衣衫散乱的白如今坐在桌边,手里捧着冰魄。这一路行来,为了携带方便,如今拜托白沙天狼将冰魄拖到镯子里代为照管,现在忽而看冰魄在外面,厉云他反而有些惊奇。 “哎呀,你怎么不答应就进来了,真没礼貌!”透明的冰魄飞起来,气愤的叉腰看厉云。她的个头那么矮小,声音却如洪钟,围着纨绔公子的头顶左飞飞右飞飞。 “有什么事,为什么还不睡觉?”厉云没理它,径直看着白如今有些疲惫的脸。现在的他越来越频繁的显示出疲累来,他有些不放心。 如今却忽而笑得像一朵花,朝他招招手,“阿云你进来,冰魄说不肯去方原那里呢,所以我在劝诱她!”厉云一怔,还是抬腿进去了,顺着桌边坐下来。 纨绔公子依旧在威*利诱,“你去那里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那,每天都有很多的帅哥美女侍奉你,多好!而且青原很帅的……!” 也不知道他们一开始谈论了什么,如今总是在“帅”这个字上打转,说的厉云微微皱眉。 “这不算完,你想走了,马上走就行,只要别被青原抓着!嘿嘿,不过好歹等我们走了你再逃,不然……”他说到这里,陡然奸笑起来,狰狞的掰着指节,“我就让小狼吃掉你,虽然你都不够他塞牙缝的,不过我想他会勉为其难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被**了,还是被恐吓了,冰魄倏然哆嗦了一下,再也不敢说话。 厉云再也听不下去,慢慢收场。“别闹了,都睡觉去,明日一早还要起来。”他说着,不容分说的抓起冰魄来,一下子就按入了白如今的镯子,这才将纨绔公子的后领一拎,提小猫一样拎到**去。这一拎,才觉得他又清减了不少。 白如今这次却端的老实,任他拎着扔到**,乖乖的钻进被窝。厉云将他的被褥掖紧了,这才去窗边关了窗户,走出来的时候,顺便吹灭了灯。 “晚安,阿云。”走到门后的时候,黑夜里突然传来纨绔公子的笑声。 他想了想,应了一声,拎着剑关门,兀自回房睡去了。 第二日过午,风霆才兴冲冲的跑过来,“王上下令召见你们了,随我来吧!” 三人各自整装,随着白色将军出门,依旧驾着祥云青鸟车,往天云上的宫殿飞去,这次如今老实的很,没有拔青鸟的羽毛,生怕被憨厚的风霆看了去。 到了宫殿外,风霆便没有权利再往里进了,三四个仕宦引着他们,慢慢的踏上了青鸟辇坐,往最上层的王上宫殿飞去。 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各色拳头大小的宝石**着如今的眼。 终于到了最上层,仕宦为他们推开了门,也下去了。三人往里走,却着实吃了一惊。巨大的王上坐榻上,并没有围绕帘幕,小公主美沙亚正与那个白翅膀的女皇玩得开心,只瞧见满 床堆满了各色珠石宝贝,两人穿戴了满手,不亦乐乎。 坐榻旁边的冰帘子后,渐渐站起一个人形,微微一动,终于打帘子出来,却正是青原。他只要微微往外一站,身上立刻有枝叶冒出头来,继而开花结果。那个人款步走来,他足迹经过的地方,便展开了一条花毯。 “你们竟然活着回来了。还有紫风,好久不见。”青原天鹿笑呵呵,四条腿灵活的运动着,围绕三人一圈,霎时在三人周身绽开了一条鲜花道路。 虽不是第一次见,如今还是好奇,蹲下去拿了一根木棍,朝着那些花朵戳啊戳。 “听你的意思,倒是想我们回不来了一样!”紫风抱臂,玩味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输。只是,身旁有个白如今,再怎么紧张严肃的场合,也正经不起来了。 青原不置可否的一笑,嘴上却说着,“哪有,你们若不回来,谁给我找冰魄去。” 听到这话,如今终于蹦起来,“我们找到冰魄啦,还将她带回来了,不过她要不要跟你,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这话奇怪,妖怪魔兽不是都该驯服了才带出来么?难道这纨绔公子对白沙天狼,都不是认真的驯服,才能带在身边使用的吗?凭那天狼的性格,怎么能心甘情愿的跟着他。 “哦?”青原天鹿却挑了挑眉,伸手抹去了头发上冒出的花蕊,淡淡点头。“等一下用强制手段将她驯服了便可,没什么的。”他说着,已经伸出手来等待着,就那么一会儿,手掌上便郁郁葱葱了。 如今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出腕子上的手镯,敲了敲,低声叫唤,“冰魄冰魄,你出来吧,见见青原!” 那镯子里起了一声回应,终于见一个指甲大小的剔透脑袋冒出来,四下巡视了一圈,眼睛终于停在了青原身上。 “哇!”冰魄倏然大叫一声,一扭身窜出来,黄蜂一样的直冲到青原面前,忽而抱住了他的胳膊蹭起来,“好帅啊,大帅哥哎,我以后就跟着你拉!” 原来这冰魄却是食色的性格,见了帅哥就迈不动步子?! 她靠近的那一瞬间,青原身上的植物立刻停止了生长。他将身上那些枯萎的树枝草叶抹掉,终于长舒了口气,笑起来。“多谢你们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厉云眼见如此,终于长出了口气,连忙。“我们别无所求,只有缔结盟约这一件事。” 然而,青原天鹿很快皱了皱眉,依旧笑着,“这个我不能答应。合盟之事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总不能吃亏吧。” 眼见他反悔,紫风忍不住一怔,上来强道,“你刚才还说,有什么条件尽管提的!” 青原点点头,“没错,但我没说一定会答应。合盟之事,风之国不想掺和。” 厉云心底也是一怒,正要拔剑,却突然被纨绔公子按住了手腕。他一呆,刚要做声,却瞧见白如今往上一步,笑着。“你不想合盟,我们也不勉强,只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你明白。” “往下,北州将会进入全面战事,甚至中州的青霜阁、鬼堡也会牵连进来。大战一旦爆发,就谈不上什么中立。你也该知道,现在你脚下的土地,还隶属于大荒十九浮族,即便他们伤不了你,我们的背后,还有整个青霜阁。” “青霜阁研发的飞叶帆,用飓风之卵做助推力 。你们若要一意孤行下去,那也没什么,我相信,只要半数飓风之卵完全打开来,就能将整个天空之城刮的四分五裂。到时候天空之城毁了,这些城民,你以为能抵挡得住大荒十九浮族的进攻么?” 那纨绔公子一向懒散惯了,说话也没什么威慑,可这一次话出,满堂皆惊。所有人都齐齐看去,那纨绔公子的背影,陡然有了削拔断岳的气概。 一言一语,的确都刺中了天空之城的要害。一旦失去了这座天上城池,风之一族想要在北州立足,无疑登天! 青原的眸子冷了冷,终于觉得是小觑了这纨绔公子,暗地里把牙一咬,却强笑着。“我明白了。如此,我们天空之城能做什么?” 如今一下子喜笑颜开,眯眼点头。“你们只负责帮助大荒十九浮族,暂时拦击进入北州的勤王军便可,只要能拖住他们的步伐,我们就有攻城的胜算。” 那青原的目光一亮,似乎也觉得不甚过分,听得他继续道,“事成之后,北州愿意划出一块土地,作为风之一族的地上城池,双方交为友好国,永世友好。” 那青原这才笑了笑,“如此,我要与国中贵胄商议一番,你们且先下去,等我们的消息。” “好。”厉云知道再多纠缠也无意,点点头,却将眼神看了美沙亚一下,高声。“公主殿下,请您随我们一同下去休息。” 美沙亚这才站起来,有些恋恋不舍。她却不敢违背厉云的意思,终于朝着那幼小的王上摆摆手。“金麟,我走了,以后再找你玩!”说着,女孩子就蹦跳着下来,过来牵住厉云的手。 “那么告辞了。”厉云行了一礼,带着众人退下了。 才出了门口,如今却双腿一软,哆嗦,“吓死我了,那个青原生气的眼神,真的好可怕!” 紫风笑着弹他脑门,“看不出来呵,臭小子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如今却毫不谦虚的摆摆手,却忽而脸色一正,看向厉云。“其实刚才的那些话,是小舒临行的时候交给我的,他早算准了,这次来天空之城,没那么容易解决。” 舒子夜……吗?厉云一怔,些微失神。 如今又咳嗽了一声,似乎故意在为舒子夜开脱。“小舒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难很难的人,阿云你该明白他才好。” 眼见着一行人走出门去,青原天鹿倏然出了口气,反身半跪下来,“属下无能,被那小子牵住了口鼻,圣上……”那金麟一改往日玩态,端正的坐下来,口气凝重。“起来吧,青原,我也听到了,这不怪你。” “青原还是有负重托,”他却依旧愧疚,低声,“本来想按照王上的意愿压制住他们,却反而被人压住了。” 那金麟终于一笑,从侧首的窗子看出去,看着没有半点颜色和装饰的天空。“也没什么不好……天空之城上太过贫瘠了,若真如他们所说,能分得一两块土地,对于族人来说,可能是幸运也说不定。” 她说着,终于施施然站起,巨大的白色翅膀抖开来,“青原,你下去召集贵族王室。” 青原天鹿终于应了一声,起身,大踏步的离去。 金麟一寸寸的抚摸过翅膀,目光辽远的看着窗外:忍隐了这么多年,也该趁着这个契机,给与那些将她扶上王座,打算予以利用的人以重击。 (本章完) 荒野遇白沙 ? 日头已经很高了。 阿弥娅在芦苇荡里仰首眺望,却只瞧见黄沙漫漫。 那个军营,明明离这个地方不远的,怎么到了天明,也不见冬萨尼与莫加回来? 忽而,天空上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响,被放出的信鹰飞了回来,收翅落在玛尼的肩膀。那训练有素的鹰却只抓了一把黄沙回来。 “冬萨尼呢!”阿弥娅焦急的拽住玛尼的袖管,揪紧了,手心一个劲的出汗。 憨厚的下属一怔,还是摇摇头。 “我说要跟着,你们偏不让,现在怎么得了!”她生起气来,揪紧了对方的衣领,“快,放全族的信鹰都出去,我去对方营帐里一探! 她说着,终于顾不上对方的阻拦,一甩手冲出去。 “别去,现在是白天,太容易暴露了!”玛尼在后面大声劝,终于忍不住追出来,随着阿弥娅狂奔而去。 日色照耀的沙子,满地金光。那些金光端的刺眼,让少女的双眼几乎睁不开。她却顾不上,在沙漠里有些横冲直撞,心里却绞绞的疼。她不敢想象,万一冬萨尼真的出了事故…… 背后的玛尼猛然拽了她一下,压低了声音。“小心,前面就是敌军营地了!” 她这才陡然惊醒过来,猛然匍匐在沙堆里,在地平线上蠕蠕靠近。 这军营的守卫着实懒散些,再加上他们两人的隐蔽,倒没被人发现,很快的就摸到的营地前。玛尼正要说从长计议,却见她已然义无反顾的冲进去,眨眼就消失在林立的军帐里。 玛尼吃了一惊,不敢乱动,身子一动不动的匍匐在沙地里,一双鹰隼般的眸子警醒的看着,随时准备接应。 阿弥娅无从苍蝇一样在军帐间乱撞,她也不知道冬萨尼是否被抓,被关押在哪个军帐里。她只是那般漫无目的的寻找着,搜索着,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内心宛若死灰。 她也不知道闯进了哪里,四下里倒是奢华的,巨大的中堂挂着大幅的牛皮地图,标示着行军路线。她一怔,刚要上前查看,却觉得咽喉一紧,紧接着,有人用力的捂住了她得嘴,将她拖到一旁的阴影里。 就在那一瞬间,地图后转出个黑衣黑裙的干练女子,皱眉吆喝,“漠然,你在吗?”说着,对方却打了帘帐,出去了。 阿弥娅的身子刚绷了绷,却觉得背后的手臂倏然一松。她连忙回头看去,阴暗的角落里,莫加的眸子熠熠,宛若夜光石。 阿弥娅一呆,倏然紧紧的攥住了他的前襟,“你在这里,冬萨尼呢?他呢!” 莫加也是一愕,反问,“怎么,他没回去么?” 听到那句话,阿弥娅的心便是一寒,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听着莫加继续道,“昨夜里他受了重伤,我以为他能回去的……” 火衣少女听到这话,陡然发怒,“你什么意思,他明明都受了重伤,你为什么要丢下他,为什么你一点事也没有!” 黑暗里,那莫加将暴 怒的她仔细的看了几眼,倏忽笑起来。“怎么……你竟然会关心他么?我还以为你的眼里,只有那白如今呢。” 一句话将火衣少女说的语塞,她的脸一下子就僵硬了。 莫加却倏然冷笑起来,以手扶眉,“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如你这般任性妄为么?难道我就没有事情做了?你这样的人,只是在拖大家的后腿,为什么不能自己觉悟起来!” 她从未见过莫加如此可怕的表情,也从未听到过如此严重的话语,一时间有些呆愕。 莫加冷笑一声,“本以为就算冬萨尼不在,也能有人顶起一切来。现在看来是妄想了。”他说着,忽而用命令的口吻强道,“告诉玛尼,我会不定期给他传递消息,让他无须质疑,按照我的命令进攻便可!”他说着,冷睨着阿弥娅,强调,“无需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说完,也不及阿弥娅反应,便将她推了一把,冷声,“快走,被抓了我可不会相救,累赘。”莫加说完,径直往内堂去了,将阿弥娅撇在了门口。 火衣少女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抱住了头,宛若秋风里摇摇欲坠的叶子。 ……原来,原来……在所有人的眼里,她只是累赘……罢了? 她陡然用力的闭了闭眼,趔趄着打开帘子,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玛尼眼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幸好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连忙跑上来扶住她的胳膊,“您……您怎么了?族长大人他?!” 阿弥娅却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喃喃的重复。“……莫加说……他会给你消息的,让你按照他的命令行动。”她说完,陡然一闭眼,脸色抽搐起来。 玛尼一怔,却不敢问她究竟受到了什么打击,一咬牙将她扛起,极快速的朝芦苇荡奔去。 离芦苇荡还有百数尺,却见族人已经匆忙的迎出来,急匆匆的高声。“玛尼大人,信鹰回来了,您看!”那人说着,连忙将一把沙子塞入了他的手心。看去,那沙子似乎浸的血,腐败的乌色。 玛尼一怔,将那些沙子嗅了嗅,尝了一点儿,呸的吐出来,“这些血还比较新鲜,说不定就是族长的!”他说着,急迫的看着那个族人,“信鹰是从什么方向来的!” 那人一怔,飞快回答,“是从西北方向!” 玛尼重重一点头,“吩咐下去,全族拔营,往西北方向赶。” 然而,一直处在混沌状态的阿弥娅,却倏然拽住了他的后襟。阿弥娅的声音一软,还是缓缓道。“不……你带着族人回去,纠结军队,等莫加的消息。找冬萨尼,我自己去……”她说着,终于从他身上缓缓下来,掠了掠鬓边,有些苍茫的往芦苇荡里行去。玛尼不敢问,只是提醒道。“需要为您拨一队人吗?” 阿弥娅茫然的回过头来,缓缓一笑,嘴里却喃喃着。“若是能死在这沙漠里……呵……” 玛尼却没听到她最后的话,只瞧见她晃悠着缓缓转过头去,牵了一只信鹰,带上一袋子水食 便走了。 少女的火色背影隐没在日光下,渐渐被吞没。 他只觉得身子随着波浪,一起一伏。 耳边叮叮咚咚的声音络绎不绝,杂乱无章的。 异族族长没有睁开眼睛,身体却有了自然的反应,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然而,腰腹上筛子般的伤口剧烈撕扯着,让他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终于,冬萨尼勉强的睁开了眼睛,却听到身子下响起一声嘶鸣。随着那一声,周身有无数白晃晃的身影飘过来,有张温柔的脸翻检着他的眼睑,低声,“你醒了吗?” 他一怔,条件反射般的去拔刀,可对方的手腕一转,利落的推刀回鞘,依旧温柔的。“你昏迷一日了,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冬萨尼下意识的往腰腹上一摸,绷带紧紧的。原来他被安置在骆驼背上,那梦里的叮咚,是骆驼颈子上的铃铛。 女子的脸有属于汉人的温弱,举手投足间气质高贵。眼见她醒来了,对方忽而从褡裢里拿出水囊,笑着。“你也该口渴了吧,来。” 的确是渴了,冬萨尼不动声色的接过来,将她的面色端详了一番,这才举起来一饮而尽。喝过了水,觉得精力恢复了些,他四下望去,倒有些惊奇。这个救他的女子,似乎带着一队商队。然而,这些骆驼上不见大尊的箱子布匹,也不见什么沉重的行囊。更奇怪的是,骆驼上端坐着八九个女子,那些女子白纱蒙面白裙着地,根本看不出容貌。 冬萨尼有些犹疑,心里便起了三分警惕,再加上刚才女子的手法,分明也是个练家子。 那女子却一笑。“也真是巧了,我们要去星野城贩商,本来一直走官道的,因为贪图进度走了荒野,竟然在月色下发现了昏迷的你。你这是怎么了,被什么人追杀吗?我瞧那伤口……” 冬萨尼却直直的挺起腰来,低声。“你是谁。” 那女子一怔,却依旧笑得温婉。“我是青琉,在星野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营生,这次到中州去运货,现在正往回赶。” 冬萨尼想了想,又看了看四周。这个地方应该离死亡沙漠不远了。倒不如跟他们混在一起,夺过搜查者的耳目,等到了死亡沙漠附近,他就回族中去。 主意打定,他却还是有些犹疑——这商队的确太过怪异了些。 “你叫什么?顺路的话,我们可以送你回去。”青琉依旧很客气很温柔,笑着问。 “冬萨……”他却戛然而止,想了想,终于说。“我叫冬萨,家在死亡沙漠附近的小镇里。我遇到了强盗……” 为今之计,却是不能将真实身份告知。 青琉将这个名字缓缓重复了几遍,忽而笑起来。“如此,那就同行吧。只是你要忍忍了,天黑之间,大家要赶到‘留客’小镇。最近沙漠上不太平,我们可不敢在野外露宿。 那冬萨尼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便将眼光转了,看着漫漫黄沙,以及恍在天边的绿洲。 (本章完) 相愤留客镇 ? 夜里的时候,终于进入了绿洲,一行人缓缓的朝那“留客”小镇行去。 “留客”所在的绿洲,是北州面积第三的绿洲,却是排在第二位的繁华城镇,仅次于星野城。然而,似乎是因为边疆的战事,这里的生活也开始萧条起来。 远远望去,虽然城镇里也是万点灯火,却失去了往日的歌舞升平。 一行人终于进入了城池,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夜半,开始冷起来。由于腰腹上的伤势,冬萨尼没有睡着,当着窗子看沙漠小城的夜色。 渐渐的,他却想起阿弥娅来。可一旦想起来,心里就是一阵阵的抽疼,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杂陈在胸怀里,无处发泄。 当初的当初,他坦然接受那个少女的定情腰带,的确是因为…… 他需要她们那族的支持,他需要与她结缡,来巩固他摇摇欲坠的位置。这本来就没什么,为了利益相互联姻,向来都是这个沙漠上民族合作生存的方式。 他也一直那样劝说自己。反正,这辈子有没有爱,都无所谓。 可是…… 他从怀里慢慢掏出那条染了血的腰带,攥紧。 蝴蝶堡下的那一战,分明是……妒忌、愤恨、失望、生气! 冬萨尼一掌拍在窗棂上,却觉得腰腹上的伤口裂开来,一阵抽搐。 忽而,敲门声却不合时宜的起来了。 他一怔,没回答,想等那个敲门声过去,却忽而听到青琉的声音柔柔响起。“冬萨,你睡了么?我有事情。” 冬萨尼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默不做声的走到桌边坐下,“请进。” 门推开来,青琉笑盈盈的端着托盘,顺手关上了门,叮嘱,“来,将上衣脱了。” 冬萨尼一怔,下意识的站起来,有些狐疑的看着她,却见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慢慢点上了灯。托盘里有纱布、药瓶和剪刀。青琉将灯火挑亮了一些,漫不经心的。“你那伤口该换药了。这么热的天,一直捂下去会化脓的。” 她说着,宛若姐姐般松快的扶住冬萨尼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自己麻利的帮他退下外衣,剪断绷带,看着他腰腹上的伤口。 “明明用过药了,怎么又回流血?”她皱眉,握起一瓶药粉来看。冬萨尼任她摆弄着,眸子看过去,却看到了她手里的药瓶。那上面,似乎有个很熟悉的东西一闪而过。 青琉一怔,忽 而快速的握紧药瓶,抬起头来笑着。“这似乎不太管用,换一种药吧。”她说着,将那药瓶塞到怀里,摸索了一会儿,又摸出一个紫色的瓶子来,却紧紧的握住瓶身,笑笑。“这个应该管用的。” 冬萨尼冷了冷眼,忽而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自己来。”他觉得这女子的目光闪躲,分明有什么瞒着自己。 然而,青琉一声低呼,抬起头来笑着,“你别乱动,伤口再流血了怎么办……”她说着,眼见对方依旧不肯松手,又是一笑。“这要在中州,你这样的行为,就算是轻薄我了。” 冬萨尼的脸倏然一红,松开了手,再拦已晚了,青琉利落的将那些药粉撒在他伤口上,既而将瓶子一塞,伸手把过绷带,一圈圈仔细的缠绕起来。 她的动作很细腻,又娴熟,倒没让冬萨尼觉得疼。眨眼间,青琉已经在收拾剩下的绷带与剪刀,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她说着,微微一笑,人便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冬萨尼看着烛火发呆,脑子一转,伸手抵住了眉梢——的确……刚才青琉竭力藏匿的瓶子上,有个标记端的熟稔,他却一时想不起来,绞尽脑汁。 冬萨尼慢慢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一个来回,又踱了一个来回。 猛然间,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竟然也顾不上腰腹的疼痛,失声而叫。 是青霜阁!刚才瓶子上的金叶标志,正是洛阳青霜阁的标志! 青霜阁,青霜阁! 他又猛的在房间里踱起来步子来。若干年前,那场大荒十九浮族的浩劫,青霜阁就是始作俑者。 他如何能原谅了她,那个青琉,那些白纱的女人,跟白如今来自同一个地方! 冬萨尼终于冷笑一声,转身从枕下抽出刀,对着月光仔细的看。看着看着,他倏然冷笑起来,将外衣一披,提着刀转身出门,大踏步的就到了青琉房间外。 他想了一想,暂时将刀往背后一藏,这才敲门。 里面应了一声,他推门进入,见青琉正在浣手,见他前来不禁吃了一惊,“有什么事?” 冬萨尼没有回答,慢慢合上门,一步步走上来。看着青琉在桌边坐下,笑着斟茶。“喝茶吗?究竟是什么事?不是伤口疼吧?” 冬萨尼摇摇头,又点点头,慢慢亮出背后的刀,缓缓道。“是有事……杀你。”他说着,手腕一耸,钢刀当头劈下! 那青琉抬 指一点,将那刀锋弹开了一分,刀刃便锋利的切入桌面。青琉连忙跳开来,急声,“你别发力,伤口会流血的!” 流血流血!这个女人,怎么跟那白如今一模一样!他猛然又扑上来,刀锋横抹,显然是含着恨意而来。青琉不敢再轻率,袖管里冲出一条白练,将他的手腕缠绕,拉紧。“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动手,就算要动手,也等好了再说啊!” 冬萨尼听到这话越发气愤,高声,“你别装模作样,青霜阁的人,我是不会原谅的!” 青琉听到这里,终于叹了口气。“原来被你是识破了。没错,我是青霜阁飞叶堂的堂主,也是阁主的近姬。只是,冬萨尼你……” 那句话宛若灌耳霹雳,冬萨尼一个错愕,倏然冷笑。“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你是在耍我吗,明知道是死对头!还是觉得这样玩猫哭耗子,很开心!” 对方明显一怔,觉得这些话太过分了,连忙,“我并没有此意,咱们好歹也算是盟友了,再加上,我也经常从如今那里听到你们的事,所以……” “谁跟你是盟友!别提那白如今!”冬萨尼倏然打断她得话,恨得咬牙。“别在我面前提白、如、今!” 白如今白如今,所有人的心里就只有白如今,师父与他交好,蝴蝶小姐对他百般袒护,就连阿弥娅也……! 冬萨尼猛然转动手腕,将那白练搅得粉碎,他瞬间直*上来,对准了青琉的心口! 可陡然间,两下里有暗风袭来,他的愤怒蒙蔽了双耳,待感觉到一切时,只瞧见两侧有白纱的青霜阁女子奔袭,一瞬间后颈一疼,软软的跪倒下去。 “堂主,您没事吧?”两侧带着面纱的女子连忙赶上来,查看她的伤势,青琉摇摇头推开众人,好歹出了口气。幸好接到了舒子夜的消息,才带着专门负责暗杀的晓剑堂成员来,否则,只怕真的躲不过冬萨尼的这一击。 有青霜阁的女子抬起脚尖,僦了一下蹲跪在地上的异族族长,吃惊。“他……?” 青琉俯下身来,将他的心口微微一摸,叹息。“他是急火攻心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拿咱们的清心丸过来,喂他吃三颗。” 她说着,缓缓站起来,坐倒在桌面,眸子里有隐忧:这个冬萨尼是大荒十九浮族的族长,却对如今如此深恶痛绝。如今他在这些人身边,真的安全吗?他是不是一直在强撑着,这样抛家弃业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本章完) 且问君知否 ? 渐渐的,离开玛尼他们,也有两日了。她每天都放出苍鹰去寻找,可每一次,都只见苍鹰空手而归。 阿弥娅觉得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方向,在苍茫沙漠里寻找,宛若没有了双翼的苍鹰,只能趔趄着滚打摸索。 冬萨尼,冬萨尼,你究竟在哪里? 她陡然觉得心酸,捂住了脸,不让泪水涌出来。那个人,从什么时候起,在自己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 忽而一阵扑簌簌的响,一只鹰从空中掠过。她一呆,下意识的伸出手臂,要接那只鹰,却见那鹰根本不曾看着这里,而是一直往前飞着。她皱眉仔细看去,那鹰的腿上绑着个金叶的标志,似乎是什么的信鹰。 阿弥娅马上抽出鞭子,当空摔了个炸响,那鹰隼被声音惊动,倏然顿了一顿,紧接着就被一枚铜钱打中,跌下地来。 火衣少女的鞭子一卷,便将那信鹰卷在手里,麻利的抽下信笺一读,身子一下子就冷了。 那信上说:冬萨尼现在就在留客镇,而他们……青霜阁的人正对洛阳八卦掌的人通信,打算联合起来,将白如今绑回洛阳! 一下子出现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名字,阿弥娅的心猛然揪紧了,再也顾不上其他,一鞭子抽下去,打着骆驼卷尘一般的朝留客小镇奔去! 那些人……那些青霜阁的人,那些曾给他们带来血的历史的青霜阁的人,不会对冬萨尼做什么吧! 冬萨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安躺在床榻上。 青琉一直在旁边守着,瞧他醒来,终于出了口气。“你可算是醒了,好点了么?” 他看着这个温柔的女子,却觉得并没有以往那般的恨,反而出了口气。“我似乎……” “没什么的,”青琉连忙掐断他的话头,“你只是急火攻心,差点走火入魔……没什么的。” 冬萨尼没有说话,仇恨退去,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青琉抚了抚手里的帕子,倏然开口,“我知道你憎恨如今……虽然不想说,但是,如今真的不是坏人……” 他知道,其实他知道,相处了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白如今的为人。那个可以为了朋友而死的……傻人。 可是,他对他还是恨。冬萨尼倏然捏紧了被褥,不肯多话。 “你放心。”青琉的眸子冷了冷,慢慢说。“我已经向阁主做出了请示,我们会带走白如今。带他回洛阳。” 什么?冬萨尼反而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青琉却将目光别到了别处,喃喃。“那个傻瓜……为了能跟着厉云来北州,也为了不让白家与这场浩劫扯上关系,他竟然义无反顾的挣断了与白家的关系……我原以为这才是他的舞台,有朋友,快乐,平安。没想到一切都只是泡影罢了。他苦心经营的那个泡影,究竟是为了蒙蔽我们,还是要麻醉自己?” 说到这里,青琉倏然站起来,转身扶住桌子。“但是,即便是他要挣断这些关系,他的家人就肯了么?既然如此,我们就将他带回去,让他不再染指这场风云。我也向阁主提出了申请,一旦如今退出这一切,青霜阁也会马上退出。” 青琉终于展颜一笑,回头看着榻上的冬萨尼,却叹息。“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那场血战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世都几番新了,为什么你们还要念念不忘?真的要追究因由,分明是大荒联合婆罗门教,故意挑起的事端。难道我们青霜阁被灭掉,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这样一代代的循环下去,真的非要彼此死尽了最后一人,才肯罢休么?阁主答应出面干涉,或许是因为要阻挡鬼堡的崛起,可我想,她最希望的,是要通过这次合盟,化解青霜阁与大荒十九浮族的恩怨吧。” “你是大荒十九浮族的族长,请你考虑我的话。但是,不管你是否接受……青霜阁和白如今,恐怕都不会参与进来了。” 她说着,竟微微的揖了一揖,转身走了。 白如今……真的要离开了么? 冬萨尼在心中暗暗想着,松了口气:那个人,本来就与这一切无关,本就不该掺和进来,走了,反而好。 他抬起头,遥望着窗外四月的阳光,可莫名的觉得,那阳光里都是尘埃,落下来,要将一切的存在掩埋。 冬萨尼攥紧了手,默不做声。 忽而,窗外却传来了叫嚷声,沿着街道阡陌递过来,焦躁而急促。 那叫嚷,口口声声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冬萨尼一愕,勉强下榻,从二楼的窗户伸出头去,拉着骆驼的阿弥娅正从楼下仓皇而过,叫 声里充满了哭腔。 那个傻瓜……他下意识的躲到窗户一侧,闭上了眼睛,听着阿弥娅的喊声一声声的递过来,又一声声的远去。 如果她知道白如今要回洛阳,一定会义无反顾的跟上吧。 想到这里,他终于从怀里摸出那条腰带,爬出窗户,跟上了阿弥娅的步伐。 寻找了整整一午,阿弥娅焦躁不堪,终于在一家饭馆坐下来,可只要了一杯茶,就忘记了点菜。忽而,店小二过来,将叠的整齐的腰带递给她,“外面有一位客人要我把这个给您。” 阿弥娅一怔,接过腰带来仔细的端详了一阵,幡然醒悟,立刻抓起鞭子追出门去。人流汹涌,哪里有那个人的踪影,她在人群里左闯右撞,却已然迷失在汹涌人潮里,外面是如火人群,她却觉得寂寞不堪。 阿弥娅咬紧了牙,喃喃。“你要躲到哪里去,我一定要找到你……” 冬萨尼刚从窗户里翻进来,就看见青琉安静的坐在他房间里,微笑着看他。 他一怔,下意识的反问。“有什么事?” 青琉这才站起来,扫了扫裙裾,“我们要赶路了,回星野城去,带如今回洛阳。你是要继续跟我们同行,还是……?” 冬萨尼想了想,又朝外面看了看:跟着他们,也许就能躲开阿弥娅的耳目。他想到这里,点点头。“我跟你们一起。” 青琉也跟着点点头,出门。“你收拾一下,半柱香后,咱们就起程。” 然而,她还没关上门,楼下就传来了喧嚣,有个女子在大声叫嚷着。 “让我进去,青霜阁的人,你们在这里吗!冬萨尼,冬萨尼我知道你躲着我,出来见我!” 青琉的眸子一变,从楼上探头,“什么人在楼下叫嚷?” 店小二连忙叫声上来,“不好意思客官,我们马上赶她走,一个疯女人!” 然而,小二的声音未落,陡然起了一阵鞭响,紧接着是小二的叫声和趔趄后退声,撞翻了桌椅,一阵哗然。 青琉伸头看去,瞧见一个火衣少女气冲冲的上来,满面怒火的叫嚷着。“就算找到天涯海角,翻遍了整个留客镇,我也要找到你冬萨尼,那些青霜阁的人决不能把你怎样!” 青琉一呆,似乎明白了一些,却下意识的朝房间里一看。冬萨尼坐在窗边,眼眸向外,无声无息。她又是一愕,终于叹了口气,顺手合上了门,蹬蹬下楼,迎上了怒发冲冠的少女。 “你在这里吆喝什么,不怕惊扰了大家么?”青琉依旧是温声软气的,仔细打量这个少女。火衣亮发,直眸烈唇。若是不错,这个该是如今口里的阿弥娅。 阿弥娅没料到撞在这个软脾气上,气力登时泄了一半,有些期期艾艾。“你闪开……我来找人。”她说着,下意识的甩了一下手里的信纸,喃喃。“说不定他正在这里,被人囚禁,我要救他!” 青琉的眸子一瞥,立刻认出了上面的字迹,似乎她的手笔。她一震,却下意识的反问。“那信上写了什么?”阿弥娅也不傻,听出了异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与你有什么干系?” 青琉却出手更快,将那张信笺夺过来,仔细的展平了,边看边说,“你好大的胆子,敢擅自动我们青霜阁的密信……” 眼见被人抓了现行,阿弥娅一时没转过来,下意识的便要道歉,嗫嚅,“我……我不是故意……”可才说了半句,终于惊醒过来,一扬鞭子不可思议的,“你,你是青霜阁的人!” 青琉快速的将那封信收到袖子里,含着笑。“不错。”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对方的鞭子竟然就已经招呼过来,那烈风紧随而来,让青琉的面皮倏然一紧! 然而,那一鞭子落了空,不知从何地冒出个白纱罩面的女子,凌厉的抓住了她得鞭稍,抵住了那鞭风。阿弥娅猛烈一抽,竟没能抽出手来。 “够了,”青琉终于有些恼火,冷冷道,“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你们这些蛮族人,难道只会用武力讲话么!小小的一个丫头,敢到我面前来撒野,若不是看了如今的面子……!” 那个名字,一下子让阿弥娅的身子僵硬了,她怔怔的站着,怔怔的看着,倏然想起那封信上的内容——将如今强制绑回洛阳。 可现在顾不上了,她一扬手抽出鞭子,“将冬萨尼交出来,他若少了一根头发,我非……!” 话音一下子淹没在吱呀的开门声中,阿弥娅的话头也立刻被堵住了,眼睁睁的看着冬萨尼慢慢打开了门,静静的站在她面前。 她一呆,眸子里立 刻不受控制的涌上泪来,手里的鞭子一扔,径直朝他扑过去。 终于抱住了他宽阔的肩膀,终于闻到了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又终于能在他得肩膀上放肆落泪。那一刻,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下。 青琉一怔,看了看,悄悄带着人下去了。 “冬萨尼……”她含着血泪的呼唤刚刚启齿,却被对方打断了。冬萨尼在她耳边慢慢说。 “你闹够了么。” 她觉得身子一下子硬了,男子的身体也陡然若冰般冷硬。阿弥娅甩去泪水,抬起头来看他。冬萨尼却是面无表情的,不见悲喜。 “闹够了就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脸。”冬萨尼依旧是毫无表情的,甚至连生气也不见,硬邦邦的将她推开来,像是推开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阿弥娅觉得连指尖都冷了,她哆嗦着摸出那条腰带来,喃喃。“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要……” 冬萨尼忽而冷笑起来,“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么?这条腰带,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那句话,终于让阿弥娅浑身都颤抖起来,她死瞪着他,不可思议的摇摇头,“……都是假的么……一切都是假的么?” 对方却硬邦邦的看了她一眼。“什么假的,都是真的。与你的联姻,只是两个族种间的联合。既然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也乐得清闲。你这样的累赘,本不该是我冬萨尼的妻子。” 果然……果然是这样吗,累赘…… 阿弥娅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腰带颤抖的像风中坠落的蝴蝶。她陡然间仰天长啸,那啸声直震得楼层簌簌抖动。 终于,她似乎啸尽了所有的力量,跌跌撞撞的歪倒在栏杆上,苦笑。“我傻,我真是傻……竟然觉得你的是喜欢我的……上天啊,你是在折磨我么?每当我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让我马上失去。这样好玩么?很好玩吧,我是咎由自取,好的很那!” 她说着,终于勉强支撑起身子来,站住了,低头。“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不但连累了你,也让你困扰了……”她说着,趔趄的扶着栏杆,缓缓的走下楼去。 然而,才走了几步,腰带就被栏杆挂住了,再也扯动不了分毫,她的手腕一抖,拼命撕扯着那腰带,却依旧挣脱不开。她用力撕咬着那腰带,紧接着,眼眶里的泪就不可遏止的滚下来。她终于松开了那条腰带,一屁股跌坐下来,捂住脸,失声痛哭。 这是怎么了……她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追求真爱,真的就这么难吗? 忽而,有人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她,阿弥娅泪眼婆娑的睁眼,却只见看胸口上冬萨尼交互握紧的手,那手掌厚重修长,紧紧的抓着她的腰带,一刻也不想放开。 阿弥娅推了他一下,喃喃。“你放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冬萨尼却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艰涩,“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阿弥娅的眼里又滚滚流下来,她强忍着抽噎,“是又怎么样……都太晚了……” 然而,冬萨尼越发用力的抱住了她,忽而低声喃喃,“永远都不晚。” 火衣少女终于一怔,慢慢按上了那只温暖的手掌,带着哭腔。“你不是因为政治联姻,才……的吗?” 冬萨尼老老实实的将头埋在她的颈子间。“一开始是,可到后来……”他却说不下去,这样的言语,本来就不是他所擅长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你喜欢我……我一直以为你……”阿弥娅用额头抵住了他的手,眼泪滚滚落到他手背上,“如果一开始我能确定你的心思,我就不会那样摇摆不定了.…..你为什么从来不会对我说,你,你喜欢我……” “……对不起。”冬萨尼轻轻的凑过头去,亲吻她的鬓边,良久,才勉强道。“……需要我……现在说么?” 阿弥娅终于破涕为笑,将头轻轻的枕在他的肩膀。 “不……不需要了……” 我已经知道了,非常明确。 青琉在楼下,静静的听完了一切。虽然很卑鄙,但是…… 的确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忽而笑了笑,挥手对属下说。“走吧。咱们要尽快赶到星野城。” 属下有质疑,不由问道,“那他呢?” 青琉抬头看了看,笑起来。“他已经找到自己的归属了,怎么会跟咱们走呢?” 说着,青琉将一瓶青霜阁的特效药放在楼梯上,点点头,带着所有人悄然走了。 外面,四月的大漠,突然间阳光明媚。 (本章完) 摄政天空上 ? 如今拉着美沙亚与紫风在外面游荡的时候,正巧遇见匆匆赶来的风霆。 “哎呀,臭小子怎么在这里,快,跟我回去,圣上要来见你们!”风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二话不说,拖着他就往官驿里跑。 如今的手腕都要被他捏肿了,龇牙咧嘴的拍打着他的手腕,“白粗鲁你就不能轻点吗?我自己能走,你放手啊,若嫌弃我走得慢,你可以背着我走啊!” “就是啊,”紫风天鹰也在一旁疑问,“你这样风风火火的干什么,一点出息也没有!” 白色将军一面急匆匆的赶路,也不将那些话听在耳朵里,只是喋喋不休的问询着,“厉云兄弟呢?他跑到哪里去了?这是王上第一次要到官驿接待人,我也能一睹龙颜,哈哈,到时候劳烦臭小子你替我多美言几句,找到冰魄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如今在他身后直摇头,将勉强跟着的美沙亚背起来,翻白眼,“你一下子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要我回答你哪一个?放心放心,我会对青原好好说说,让他仔细褒奖你的,嘿嘿。” 风霆单纯,竟没听出他的反语,还一个劲的感谢。终于,三人连跑带奔的回到了官驿,正见厉云在大厅里慢慢的喝着茶。 白色将军一进来,就摆出官威左右的指挥着,“快,用霞云将这两侧的房间围起来,将闲杂人都赶出去,铺上最好的红霞云毯。你们,将整个大堂清扫一遍;你们,快去准备最好的茶点;你们,去将门前的路清出来,用锦云围住,别让闲杂人等靠近!圣上大驾光临,快行动起来,别失了礼数!” 所有人一听王上要来,立刻七手八脚的混乱起来,这一开始就听得一阵山响,三四个慌张的人砰的一声撞在一起,滚了一地。 白如今忍不住在旁边偷笑,却瞧见风霆叉着腰,高声。“没用的东西,赶快行动起来,出了差错你们谁的脑袋都别想要!” 众人这才如鸟兽散,马上跑得干净,各自抓紧干去了。 紫风天鹰眼见众人乱作一团,便与如今打了个招呼,帮忙去了。纨绔公子却很不屑,“不就是青原和那个小孩子要来么,值得这般大张旗鼓么?”可他话未完,倏然就被风霆捂住了嘴,白色将军四下乱看,心惊胆战,“你别这么大声,要死吗?被青原大人听去了怎么办?!” 正说话间,忽听到外面有人高喊一声,“摄政王大人驾临,怎么连个招待的都没有!” 风霆闻言倏然一怔,连忙撇下了众人急匆匆的迎出去。如今从未听说国内还有这等人物,一时好奇的紧,连忙偷着跟出去。瞧见风霆正毕恭毕敬的对一个白袍金边的男子行跪礼。那男子四十岁余,金冠戟眉,发色雪亮。颈下领子上别着两根纯白的大羽——那是贵族的象征。 那摄政王却是眼高于顶的,连看他一眼都不肯,旁边的贴身侍卫高声质问,“你是什么官职,怎么没见过你?” 风霆连忙讨好着,“回禀摄政王,属下是底云的守云大将,是底层最高的官职。” 对方却不屑的嗤了一声,“这么个芝麻绿豆点大的官,就敢过来瞻慕摄政王的尊容,好大的胆气。你退下,让官位更高的人来接见。” 果然是嚣张跋扈。如今撇了撇嘴,有些不痛快的看着那个颐指气使的贴身侍卫。一个下人,沾了主子毫末的光辉,就敢这样自大起来,真是讨厌。 一直不曾言语的摄政王终于咳了一声,将手挥挥。“圣上还没来么?” “是,圣上銮驾不曾前来。”风霆好不容 易文绉绉了一次,却说的有些别扭。眼瞧着对方要迈步,连忙跪行到一旁去。 那摄政王再也无话,带着属下进去,他身旁的贴身侍卫毅然高调,“还不快抬座奉茶来,瞎了你们的狗眼!” 如今对这那个人的背影哂了一声,这才跑过来搀扶地上的风霆。那白色将军却竟然连双腿都软了,哆嗦着勉强站起来。如今知道“摄政”的含义,那么小的王上,本应如此。却还是不屑的。“那个人的派头真不小,看不惯!” 风霆连忙拽了他一把,将他的口鼻一堵,压低了声音,“你小声点,那位摄政王可不是好惹的!他是圣上的叔父,把持朝廷所有的实权,据说……青原大人都是他一手提携上来的。” “唔唔……!”纨绔公子倒忘了掰开他的手,唔唔叽叽的就说起话来,眼睛瞪得很大。 “你说什么?”风霆惊诧,凑上耳朵来听。 “唔唔……唔唔唔!”如今依旧被堵着口舌,终于用力掰开他的手,“我是说,你放手啊!” 风霆连忙傻乎乎的点点头,下意识的朝内看了一眼,缩了缩脑袋。听得白如今继续说,“那个小孩子就被这个人钳制吗?我还以为做皇帝很好呢,没想到是这样的。”他说着,扶住下颔,貌似对皇帝宝座还存着觊觎一样。 风霆已然腿肚子一转,往门外就跑,口里嚷着,“厉云兄弟先顶一顶吧,我可不敢再呆下去了!” 如今一怔,这才想起厉云、紫风天鹰与美沙亚就在里面,若是那个摄政王进去,正好跟他们撞上。他猛然一拍大腿,急匆匆的就跑进去了。厉云口笨,别被那人欺辱了才好。 进去了,果然见两方人是剑拔弩张的所在,那摄政王端坐在七彩云祥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站立的厉云和美沙亚。 如今皱了皱眉,却忽而笑出声来,跑进去招呼,“阿云,大八哥,公主殿下,坐下啊?”他故意对美沙亚采取敬称,也好引起那摄政王的注意,压一压他的气焰。 他果然过去拉着那三人坐下来,还故意坐在主人的尊位上,懒散的瘫着,不客气的招呼,“兄弟,上两盘上好的茶点上来,我有些饿了。” 官驿的人与他相熟,连忙便殷勤的送上两盘茶点来,他也不客气,对着那个人的面前就大嚼起来,吃的啧啧有声。 厉云知道他那是故意看不起那人物,有意轻慢他。他便也不再过问,将心中放了一放,也默不做声朝紫风天鹰一点头,顾自的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对方终于注意到如今了,那个跋扈的侍卫刚要开口,却被他主子拦下了。那摄政王将他从头到下的打量了一番,终于开口慢慢问。“你是什么人?” 如今大嚼点心,忙的腾不出口,鼓鼓囊囊,“好说……我就是一小平民,白如今是也。” 白如今。对方将那个名字仔细的回想了几遍。的确,不论是现在的星野国内,还是复兴中的复国军,都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对方却似遭到了羞辱,与这样不懂礼数的平民直接对话,不由冷笑起来。“区区一个平民,竟然与贵国公主平起平坐,难怪星野国会易主了。” 那句话陡然激起了厉云的火气,黑衣剑客猛然按住桌子,却忍耐着不曾站起。 “好说好说,”如今却依旧乐呵呵的,“我家公主平易近人,才会跟平民打成一片。至于说星野国的易主,倒不如说是那个狼心狗肺野心勃勃的,貌似摄政王的叔父的杰作吧?” 他这话,分明是影射此摄政王有 谋权篡位的嫌疑。那摄政王还未说什么,旁边的侍卫就已经拔出剑来,“贱民胡说什么,你说谁!” 纨绔公子丝毫不惧的做了个鬼脸,哼哼,“谁答应我就说谁,是你自己……啊哈。” “我杀了你!”对方一个大步跨上来,剑锋一寒,先削向了白如今那张多嘴多舌的口。那白如今却竟然连躲也不多,笑眯眯的看着,却是旁边的厉云一拍桌子,海霜剑径直跃起,瞬间封住了对方的进攻。 那侍卫大为不服,持剑换手,朝厉云杀过来。却见对方不匆不忙,慢慢的拔出剑来,剑鞘一迎,便将对方的剑收在剑鞘里。他手腕一拧,对方的剑柄便脱了手。厉云将剑鞘一转,兀自拔那剑在手,却倒转剑柄递过去。“承让了。” 侍卫接了剑,一张脸气氛恼怒的羞红。眼见厉云转身回座,忍不住持剑,从背后突袭! “住手,”摄政王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声,阻止了他的动作。“还嫌不够丢脸么,退回来,自戮吧。” 谁也不曾想到,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就要*着一个随身的侍卫自裁,所有的人都是一怔,瞪着眼看该如何收场。 侍卫微一闭眼,喟然一叹,倏然举锋上扬,利落的抹断了自己的脖子。鲜血登时喷溅而出,将铺好的红霞毯子染的暗黑。 摄政王身后已然快速行出两人,利落的将那具尸体抬下去,擦干了残血。 摄政王慢慢的啜饮了一口茶,淡淡的看着厉云。“手下无能,让你们见笑了。” 他怪责的,并不是那个人贸然出手,而是怪责他没有能一击致命,如此罢了。 如今的眼眸突然也颤了颤,倏然蹦起来,挡到厉云面前去。那摄政王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而是看着厉云。“你便是那传说中的复国军统帅,厉云是么?” 黑衣剑客没有回答,冷眼看着他的反应。 那摄政王微微一笑,忽而慢慢道。“果然是个好借口,托着先王遗孤来组织军队,若是复国成功了,做个掌实权的幕后摄政王。即便不成功,也能自立一国纵横天下。你也是这样想得吧?” 厉云的眼眸一缩,正要回答,却倏而听到身前的如今大笑起来,“你才是那样的吧,我家阿云可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厉云一怔:什么是“我家”,他厉云倒成了他的家人一般。 正僵持着,却听到门外传来风霆粗拉拉的声音,“圣上驾到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那些伙计官兵侍卫便跪了一地。除了厉云一行,唯一没有跪下的,便是摄政王。 只一会儿,就见一群白衣金饰的仕宦簇拥着金麟慢慢步进来。摄政王依旧无所动弹,反而慢慢闭了闭眼。倒是那金麟王上反而行了个膝礼,叫了一声。 这摄政王的威势,果然是大的顶了天了。 摄政王这才睁了眼,端坐在座位上。青原带着小皇上来到正首,随行的仕宦立刻端上来一盏巨大的细羽白绒的鸾座,扶着金麟入座。 眼看着相关人士都到齐了,金麟这才咳嗽一声,慢慢说。“今日请摄政王来,是为了那合盟一事。” 摄政王倏然冷笑一声,“多谢王上还记得……微臣老矣,王上为了与我分忧,这么大的事,却是都商议好后,才告知微臣的么。” 他说着,口里分明有胁迫的意味,“微臣吃着国家粮饷,却不能谋其政,倒不如……请王上准许微臣告老还乡,以享天年。” 那话一出,满座皆寂然,谁也不敢哼出一声。 (本章完) 收权飞羽中 ? 良久,座上的金麟倏然咳嗽一声,缓缓道。“既然摄政王有此意,我也不便拦阻。就摄政王所言,准许您告老还乡。” 那句话更是触目惊心,大多数人都捏了把汗,难道这幼小的王上,竟然听不出摄政王话语里的*讽意味吗?! 摄政王一怔,陡然恼羞成怒,猛然一拍桌子,“微臣为国尽忠尽孝,兢兢业业百年,到了最后,却落得这样下场吗!” 金麟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幼小的脸上呆若玉石。“这不是摄政王您的意愿么?” “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还不成气候,就想推翻这些前朝遗老吗?谁给你的胆气!”摄政王陡然立起,发须戟张。 金麟终于冷笑了一声,端坐在座椅上岿然不动,“控制我整整二十年,你还不满意么。二十年的时光,虽然对于风族人只是个零头,可对于我来说,已然是一辈子最难熬的日子。为了应付你时刻的监视与迫害,我不得不沉溺声色犬马,生怕你看出一点端倪。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呵,我知道一定会怪责我擅作主张,前来兴师问罪。这就是除掉你的好时机,没有了那大队人马护身,我看你靠什么!” 她说着,猛然将那座椅一拍,四下里立刻涌出无数精甲的侍卫,将那摄政王围的严实。紧接着,门口的光线一暗,大门轰然合上。 金麟反复摩挲着座椅上的青凤扶手,低声。“若你现在对外宣布告老还乡,将王权收归我手,我便放你一命。否则。就别想出了这官驿。” 所有的人又都是一怔,没想到倏然摊上了这样的事故,恨不得找个地方藏的紧紧的,生怕沾染了这场政变,被那皇上灭了全家! “你敢!”摄政王却是丝毫也不示弱的,高声,“普天之下,多少知道我应诏进入官驿之内,我若出了事故,你怎么跟天下人交代!哼哼,残害前朝遗老,这样的骂名,你会背负一世遗臭万年!” 金麟却倏而耸耸肩,“那些虚名,我根本不在乎。这二十年,我不一直也担着这样的虚名么。哪个真的敢造谣生祸,便拉出去杀了。一人造谣杀一人,万人造谣杀万人,流言蜚语总有止住的那一天。”她说着,倏然抬起头来,眸子熠熠的看着他,冷笑。“倒是摄政王您,在将你除掉后,说不定我得到的,将是万民称颂呢。” 这个女孩子……这个他一手看大的女孩子,真的对他动了杀意! 摄政王微微一趔趄,立刻被贴身侍卫们围紧了,两方人虎视眈眈,却都齐齐等待着摄政王的回答。 那摄政王却缓和了一些,又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冷笑。“你真的以为控制住我了么?”他说着,猛然一瞪眼,高声,“还不出手!” 紧随着那一声,众人只听到一个应答,就见青原天鹿微微低头,倏然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抹雪亮的紫刃,抵在了金麟瘦小的咽喉。 惊变突起,室内一片哗然,风霆的声音最大,克制不住的传递开,“青原与摄政王勾结!” 摄政王却笑得残忍,高声,“杀掉她,我会扶持别的人继位,这样的傀儡,我要多少有多少!” “是。”青原天鹿面无表情的应答,手腕握紧,却陡然一挥手,将那紫刃径直抛出,正中了摄政王的肩膀,鲜血一下子滚下来。 摄政王扶着伤口趔趄后退,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青原……你可是我一手提携上来的,我才是你的主子,你竟然敢……!” “你别让人发笑了,”出声的却是许久不曾说话的紫风天鹰,她施施然站起来,扶着桌面嘲讽道,“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我们这些圣物相提并论。向来只有我们自行挑拣盟友朋伴,你这个妖族,竟然也敢对我们自称主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青原天鹿略带感激的将紫风一看,也笑着点点头,“当初为了能爬上来,着实费了些手段……我老实告诉你吧,今日里若没有满意的答案,休怪我不念往日的恩情。” 摄政王终于知道了战局的结果,眸子冷了冷,四下里的侍卫都在劝说。他一咬牙,终于勉强道,“好……我这就题写奏本,告老归田,将王权……还给你。” 青原天鹿淡然一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来,掷给他,眼看他哆嗦着写完了那封奏本,已有下人飞快的呈上来,与金麟过目。 金麟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将目光往青原天鹿那里一瞥。青原回应,下令解除了武装,缓缓道。“摄政王,你可以走了。三日之内清出王府,我知道你这些年搜刮了多少,圣上仁慈,不肯赶尽杀绝,将你财产抄没的十一还给你,也足够你颐养天年了。跪下谢恩吧。” 摄政王一呆,身子终于哆嗦了一下,慢慢跪下来谢恩行礼。下人将那官驿的门打开来,外面的阳光涌入,白花花的刺眼。 那摄政王趔趄着身子,起身要走。 “等一下。”金麟突然站起来,忽而,女孩子的脸上,就出现了那么点委屈,又有点不舍的单纯表情,看着摄政王的眼睛忽闪忽闪,带点泪光。 “叔父,你走了,金麟很舍不得,我想最后抱抱你。” 在场的人都是一怔,那女孩却已经走下来,张开雪白的翅膀,像个小天使一样,对摄政王伸出了双手。 这么多人看着,摄政王虽然心惊,却不能不接受。他有些僵硬的走了两步,也不情愿的伸出手。 金麟的脸上带着笑容,慢慢抱住了他。然而,摄政王脸上的表情陡然扭曲了,不可思议的推开她,扶着胸口! 他的胸口,血大团大团的流下,金麟依旧带着那个单纯却有点委屈的表情,右手手心却握着一团血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依旧是那个有点委屈的目光,金麟却慢慢舔了舔嘴唇,“因为,你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是我,不在乎。” 原来如此…… 摄政王重重的倒下去,血汹涌而出。 大堂里是肃杀一般的冷寂,谁都被禁的不敢呼吸,瞪着眼看着这一切。 金麟甩了一下手上的血,青原已经上来,递上了干净的手巾。女孩子终于挥手下令,“拉下去。摄政王竟然敢当面刺杀朕,已经被朕手刃,抄没家财,株连宗族,下人也一个别放过。” 此话出,满堂人倒吸冷气,却再也没人敢忤逆,上来把摄政王的下属们压住,带下去了。 金麟这才闭了闭眼,不动声色的出了口气。待睁开眼睛时,正看见一脸惶恐的美沙亚,怔怔的看着她。 金麟一笑,高声,“颁下圣旨去,朕与星野国美沙亚公主投缘,愿结为金兰姐妹,共商星野国复国事宜。” 那些话一出, 满座又是一震,美沙亚回身抱住厉云,又将金麟看了看,有些害怕。 金麟却忽而伸出手来,将身子挪开了一些,拍着王座高声,“你我既是姐妹,便可共分王座,来,坐在这里。” 美沙亚看了看厉云的神色,终于咽了口唾沫,慢慢走上去与她比肩而坐。 青原天鹿一笑,慢慢对这行人说。“合盟既然已经缔结,有些条件还是必须重申:星野国复国之后,除了你们答应的土地外,我们希望得到两国自由通商的权益,以及自由联姻、战时互助的权利。作为报答,我们愿意在最后的攻城战役里,祝你们一臂之力。” 厉云不禁一怔,有些惊喜的点头。“那是自然了。如此,还要感谢你们了。” 青原天鹿却笑着将那纨绔公子一看,“作为彼此信任的凭证,我们愿意派遣一位将军跟随你们。他有在天空之城自由调兵援助的权利。你们既然与风霆相熟,便启用他吧。” 他说着,面色一肃,高声。“风霆接令:命你为征边大将军,手持彩云五凤令,最高可一次性调动军队五万人。” 风霆跪着接旨,脸上却乐开了花,不住的磕头。 如今早就忍不住蹦过来,高声叫嚣,“白粗鲁你升官了唉,一定要在城里最好的酒家摆宴三天!” 然而,青原天鹿却笑着摇摇头,“这里自有国宴款待,圣上邀请诸位全部入席。”说到这里,青原却看向厉云,又伸眼看了看美沙亚,笑着提议。“难得圣上与美沙亚公主如此投缘,你们行军在外,也不好让公主殿下犯陷,不若让她留在天空之城吧,也好与王上做个伴。” 厉云一怔,倏而皱了皱眉,刚手刃了摄政王,就说要留下美沙亚,难道……是要扣押人质么?怕他们复国之后反悔?! “不……!”他刚说了一个字,就如今按住了手臂,那白如今一叠声的点头,“好呀好呀,我就怕美沙亚不同意,只要她同意了就好。” 厉云刚要怪责,却见如今转过头来,朝他摇摇头,神色有点紧张。 他一怔,终于忍了忍。既然如今都这么说,那……只能这么做了,彼此牵制在目前来说,是必须的。而且他们一行男子,又带着个女孩子,确实不方便。 紫风天鹰倏然上来,大力的揉着两个人的头发,大声笑,“你们说什么悄悄话那,喝酒去了,不醉无归!” 如今对喝酒不感兴趣,可一想到国宴上的佳肴美味,就忍不住瞪起眼来,高声,“吃东西吃东西,我也是要吃遍四方的!” 紫风便搂着他的脖子往外走,走着走着,却忽而说,“等明日里,可就要分道扬镳了。” 如今一呆,转头看她,“你要走吗?去哪里啊大八哥?”他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对方笑嘻嘻的将他脑壳一敲,“回大荒十九浮族啊,跟着你不务正业了这么久,也该回去干干正事了,北州大变在即,这几日的调兵立刻回频繁起来,作为圣物,我好歹要去看着这一战。” 她说的很端正,眸子里却熠熠的闪出光芒来,似乎穿透了高远的天空之城,看到茫茫大漠里去。 “而且,还有……” 要去看看渔阳,水渔阳。那个人,也该想念自己了吧? 她却没说下去,忽而有些羞涩的笑起来,眉眼妩媚。 (本章完) 重归星野城 ? 日色起来的时候,四人从看不见的空中翩然飞下。这四人,正是厉云一行。 四人这次飞得远,好到最近的小镇里换乘骆驼。 没想到,他们来到的小镇,竟然是留客。 这个小镇是熟悉的,第一次进沙漠,白如今、厉云、美沙亚便在这里居住过,那时候的他们寄宿在阿尼弥大娘的家里,她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那时候还羞涩的织着那定情腰带。 “咱们再到阿尼弥大娘家住住吧?顺便看看沙拉,她肯定又漂亮了不少!”如今兴冲冲的提议,却根本顾不上别人答应,左右拽着紫风和厉云,便熟门熟路的往巷子深处走。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进镇子的时候,在这里修养的冬萨尼和阿弥娅,却离开了。 “哎哎,”紫风笑着挣脱开他的手,“你们去吧,我不敢耽搁了,要马上赶回族里去。有空的时候,我就飞一个来回,到星野城去看你们!” 白如今也不勉强她,笑嘻嘻,“那我等着你来啊,一定让小舒给你准备最肥美的田鼠!” “说定了!”紫风笑着应了一声,张开翅膀,瞬间滑翔到层云深处去了。 如今便将那空余的手拉住风霆,“你还没在人家里住过吧,我带你去看看!” 他说着,带着两人转过一些黄泥沙夯就的屋宇,来到一家四围的泥夯小院子前。那院门上的桃符被太阳暴晒着,已经退色了,门楣不高,能看见院子里平平的房顶。院子里圈养着三只羊,见外人来了,一个劲的咩咩叫。 如今笑嘻嘻的拍门,“阿尼弥大娘?沙拉,我来啦,快开门!” 屋子里有了动静,一张俏生生的脸撑开那唯一的一扇纸窗看出来,忽而惊喜的,“阿妈,阿妈,是白如今!” 很快,依旧硬朗的阿尼弥大娘便迎出来,将那双粗糙的手拍着双腿,高兴的,“是如今,是如今,你怎么来啦!” 他笑嘻嘻的看着对方开门,“阿云也来了呢,这次我还带来了新朋友!”阿尼弥大娘打开了门,倏而就对着风霆发起呆来,“这个人年纪比我还大,怎么头发眉毛都白了?” 纨绔公子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乐不可支。“他才不是什么老人那,他是天空之城的人,那里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听得如今说话,沙拉忍不住从窗口里探出来,红着脸朝他招手,“如今如今,你快进来给我讲讲,你怎么去那里的?那不是传说吗?” 如今笑眯眯,拔腿就往屋里去了,一点也不客气。 一行人在阿尼弥大娘家里呆了整整一日,到了第二日清晨,吃过了饭,这才又上了路。 骑上从镇子里购买的骆驼,带上水食和干粮,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星野城进发。 五日之后,到达了星野城。 这星野城的戒备,比走时又厉害了一倍,城门口把守着士兵,对过往行人严格排查。 这一群人依旧藏在距离城门不远的芦苇丛里,等待天黑。 有了青鸟羽翼,便可以趁着夜色飞入城中,不必在等待人来接应。 如今好整以暇的探出头来,一直观察着进城的道路,忽而就看到了一队白衣骆驼,慢慢的往星野城去。他仔细看领队的那个淡衣女子,倏然叫起来,“是青琉姐姐!” 厉云听他吆喝,也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果然是的。风霆也好奇的伸头,“什么人,臭小子你认识的吗?”看去,那带着队伍的女子,飘然出尘,宛若仙人。 本来,青琉一行是在白如今他们前面,可她们走得是官道,昼行夜歇,不比得厉云一行抄近路,星夜兼程。 因此 ,反而是他们先到了一步,却眼睁睁的看着青琉一行进城去。 终于慢慢挨到了晚上,等天黑透了。今夜恰好有些阴云,将月光遮蔽了不少。那三人便趁着守备不意,悄然飞过城墙去,落在了地上。 匆匆来去又是两个月,索性他们不辱使命,能平安的将与天空之城的盟约带回来。厉云终于长出了口气,将胸口里的盟约微微拍了拍,竟然也无法遏制的微笑起来。 白如今已然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撒欢一样的奔跑,一面奔跑,一面回过头来低声。“我要去见小舒啦,还有青青,恩!真想念他们那!” 厉云却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一怔,“青青?是谁。”这个名字端的熟稔,他却怎么也想不起。 厉云这才陡然觉得自己失言,下意识的双手捂嘴,却很快笑起来,“嘿嘿,那是我豢养的一只……猫!” “你将那东西养在哪里?怎么从未听你提起?我怎么觉得这名字耳熟?”厉云果然发问,觉得他那般模样甚是可疑。如今笑着眨眨眼,勉强含混过去,“在小舒……那里,我经常唤它青青青青的喂食,你可能听过吧……” 厉云也便不再追问,随着他前行,七拐八绕的,终于到了宰相府邸。那门口依旧挂着两盏昏黄的风灯,敲门铜环有些旧了,被风沙一洗,倒也光滑可鉴。 如今兴冲冲的去拍门,叮叮*的响。就看见里面有灯火亮起来,有人很大声音的打着哈欠,抱怨,“谁啊,深更半夜的。” 他忽而一笑,从门缝里看去,知道是个相熟的门童,“开门啊小六子,是我,白如今!”门缝里端着灯的人明显一怔,下意识的却搓了搓眼睛,快步上来开门。门后果然是纨绔公子那样百笑不厌的脸。 “白公子,厉云公子,你们回来了!”他一激动,肩上披着的衣服就滑落了,他也顾不上披,转身就往回跑,“我就叫我家少爷,白公子来了!” 那一声吆喝不知惊动了多少人,黑暗的庭院里纷纷亮起灯来,有人便探头往外看。厉云一见动静太大连忙关上了门,生怕被外面巡逻的星野军听见。 如今纨绔公子却已经跑过来,一手一个拉住他与风霆,兴冲冲的往内厅里拽。 三人刚在内厅里站住脚,就看见舒子夜匆匆的赶过来。他也没能穿上外衣,雪白的亵衣上散披着一件外罩,一下子就顿住在了大厅外。 “小舒,小舒小舒!”如今一连叫了三声,人已经快速的扑上来,直将身子单薄的舒子夜冲的趔趄,几乎摔倒在大厅外。 他已然用脸使劲的蹭着他的外罩,“太过分了,你竟然又胖了,我竟然又瘦了!”舒子夜终于缓缓一笑,从刚才的惊喜里恢复过来,温文儒雅的推开他死乞白赖的脸。“哪里胖了,你出现幻觉了吧。”他说着,目光却看到黑衣剑客身上去,略微有些尴尬。 厉云知道,上次的事,他们两人之间还存着芥蒂,现在见面了,的确有些尴尬。 这样想着,厉云却咳嗽了一声,从怀里掏出绒皮鱼鳞纸的那盟约,低着头递过去,“这是与天空之城的盟约,对方不但答应会援助边境,而且也会参与最后的战役……” 舒子夜温婉一笑,淡淡的接过来,“如此么?辛苦你了。” 他总是那样的,保持着最好的笑容与礼节,却像一层面具一般,将他与别的人紧紧隔离开来。任是什么人,也不能触碰他内心的一丝半毫。 如今却依旧是兴奋的,跑去拖着白色将军过来,“小舒我给你介绍,他是天空之城上派下来援助咱们的将军,叫风霆,但是我还是喜欢叫他白粗鲁,谁让他那么白又那么……” 风霆连忙捂住他那张惹事生非的嘴,讪讪,“嘿嘿,我听过你,以后要多多关照了。” 舒子夜依旧是淡淡的笑着,“彼此彼此。” 如今挣脱开风霆的手,再次蹭上来,“小舒小舒,你有没有为我准备点心啊?我好久没吃了,真想吃!有酒就更好了!” 舒子夜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奇特了些,笑着,“我特意请来了青霜阁的厨子,好随时做你最爱的点心。至于酒,前些天皇帝赏赐了一瓮中州五十年的女儿红,我特意埋在那株桃树下,等着你呢。” 他说着,忽而有些感慨的抚了抚他的肩膀,“这么些日子里,一直很想与你喝一杯……” “太好了太好了!”如今兴奋的满面红光,“将那厨子叫起来做宵夜吧,小舒,把酒也打开,今晚上咱们就喝!”他说着,却突然圈住舒子夜的头,将趔趄的他拉到大厅外。眼见厅内的两人不曾注意这里,他终于出了口气,换下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小舒……发生什么事了吗?” 舒子夜倏然一怔,却不由苦笑起来:即便他伪装的如何完美,却永远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一开始就是。难道……是因为纨绔公子跟他是一样的人么? 舒子夜慢慢的扶着一株弱柳,指尖轻轻的划过面颊。“没什么的。我父亲过世了,妹妹可能要永困深宫,我这个做哥哥的,却眼睁睁地看着妹妹深陷火海;我这个做儿子的,却在父亲的葬礼上击缶而歌……如是而已。” 如今的眼眸倏然暗了暗,上来,轻轻拉住他的手,却什么也没说。 舒子夜忽而回过头来,将他静静的看了看。 “不如,我帮你把青青带出来吧,这样瞒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厉云万一知道了……”如今突然哆嗦了一下,没敢再说下去。 若是被厉云知道了,小舒的妹妹被扣押在宫中作人质,那个人又*迫小舒做出那些事来,即便是有苦衷,厉云也不会原谅吧。 因此,他们两人对那个人,都绝口不提青青这一回事。 舒子夜却很清醒的摇摇头,“暂时还不行。星神帝已经不信任我了,若是这时带青青回来,他就会立刻跟我决裂,咱们做出的那些努力,就都白费了。” 如今耸耸肩,终于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都跟我说,千万别自己憋着。我永远都相信你。”他说着,倏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力拍着舒子夜的肩膀,“咱们喝酒,不醉无归!” 白衣宰相终于展颜一笑,扶着他的手,比肩,慢慢朝那灯火通明的大厅内走去。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几个凉菜小碟就端了上来,夜凉,下人们将那名贵的女儿红用酒壶烫了,满满的斟上来。 四人终于也放开了怀抱,就连厉云也大杯大杯的喝起来,被如今灌的微醺。酒过三巡,那期盼已久的点心就端了上来,他再也心无旁骛,对着那几盘美味点心下货。 可这时,微微有了醉意的厉云,却忽而道,“青青呢?”他声音不大,却震惊四座,纨绔公子的那块点心没吃到嘴里,啪嗒一声落在了盘子上。 厉云朦胧的看过来,重复,“青青呢?” 如今连忙将头转向舒子夜,使眼色,“对啊,小舒,我养的那只——猫,青青呢?” 舒子夜心领神会,连忙,“不好意思……她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是我疏忽了。”如今连忙打圆场,“哎呀,猫啊就喜欢乱跑,以前我在家养的那只就是,算了算了,没有就算了。” 厉云也不知是不是真醉了,应了一声,兀自又端起酒来喝,眨眼就把刚才的事忘得干净。 (本章完) 旧客带新颜 ? 这一群宿醉的人,到了第二日中午,才敲着脑壳慢慢爬起来。 还是舒子夜耐撑些,五更的时候,就爬起来上朝去了。 如今最懒惰,是听着风霆在门外敲碟子打碗的声音,才醒过来的。 哦,原来到吃饭时间了!白如今一下子就很兴奋了,擦擦口水爬起来,搓了两把脸,人便跑出去了。 舒子夜家毕竟也不是富比石崇,昨夜那顿大餐只是浮华的表象。今日的餐点就很简单,几个素菜,一道熏羊排,一道牛肉乱炖。主食也只有米饭与馕饼,可如今反而吃的开心,他向来不喜欢油腻的东西。 饭后的甜点却精致得令人咋舌:一道银耳粟米汤,再加上一碟子核桃酥饼,一碟子栗蓉糕,一碟子蜜豆蒸饺,完全是在吊纨绔公子的胃口,偏偏糕点前端来了消食的杏子茶,让众人喝了一气,才开始吃点心。因此如今塞完了两碗饭后,又硬撑着吃了整整一碟子糕点。 自从离家,从来也没吃的这样多了,他挺着肚子瘫痪在椅子上,趔趄着爬不起。 “阿云,阿云,我……我恶心,你帮我揉揉。”他抚摸着肚子,打着饱嗝的看厉云。 厉云白了他一眼,不吭声。旁边的风霆插话过来,“谁让你吃那么多的,哈哈,活该!” “因为很好吃嘛!”他眨巴眨巴眼,忽而一脸艳羡的,“真羡慕你啊,吃了整整一盆米饭,还抢了我一碟子点心,你竟然都不撑!” 风霆的脸上便讪讪的挂不住了,强声,“臭小子你胡说什么,老子吃的多干得更多,哪像你娘了吧唧弱不禁风!” 然而,如今却将脸转过去看着舒子夜,恬不知耻的,“小舒小舒,你家里有没有躺椅啊?会摇动的那种。恩恩,吃饱喝足,最大的享受,莫不是在摇椅上摇啊摇的睡午觉。摇椅一定要放在树荫下,哈哈,就可以边听鸟叫边睡觉了!” 他依旧是那般罗唣,舒子夜却不烦,反而微笑着,“那东西,不知在北州能否买到,我派人去问问,若是不行,我就让工匠替你打造一架。” 如今忙不迭的点点头,“我要檀香木的哦!最好能在扶手上雕出紫藤花纹,我喜欢那种花纹!” “好。”舒子夜依旧笑盈盈,似乎面上的表情不会变,也不懂得拒绝。 “喂,那个舒子夜啊,你也太惯他了,这臭小子是得寸进尺的!”风霆为他抱不平,愤愤的说。他倒有些奇怪了,为什么厉云是这样,连舒子夜也是这样,这般纵容他,明明非亲非故。 “白粗鲁!”如今皱着眉伸出脖子来,四肢划拉,“你好多事哎!” 众人眼看着他那翻天乌龟的模样,忍不住都笑起来。 正笑着,却听见正厅外传来拍扇翅膀的声音。因为热,倒是没关门,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音,齐刷刷的看出去。屋檐上落下了几片大羽毛,飘飘扬扬的晃入门内。白如今倏然坐直了,却依旧长长的伸着脖子。 忽而,门口的光线一弱,一个紫色的人形进入,就在那门口拍打着尘土,她似乎是仆仆而来,一拍,身上就落下些尘埃,飘飘扬扬。 “路线可真不短,这副身子差点累断我的翅膀!”来人在门口抱怨着,倏然看见桌上的杯盘狼藉,“你们吃饭哪?我们星夜兼程的,连口水也喝不上,快臭小子,给我盛三碗饭去! 如今终于乐开了花,也不怕吐出来,猛然蹦跶起来,“大八哥大八哥你来啦!” 大八哥?舒子夜一怔,面前的这分明是个人呢。 紫风天鹰眼见他哈巴狗一样扑上来,连忙笑着朝他腿弯踹了一脚,“盛三碗饭去,饿死我了!” 厉云已然无声无息的站起来,果真乖乖的到里面盛饭,风霆一怔,连忙跟上去帮忙。 如今却朝她做鬼脸,“大八哥是饭桶,一个人吃三碗饭!” 紫风天鹰忍不住将他的鼻子揪了揪,“谁说只是我自己吃啦,我辛辛苦苦的带来两个人,特意要见你!” 她说着,拽着他往外走了一步。那白如今趔趄着抬起头来,正看见树下立着的冬萨尼和阿弥娅。他瞬间有些尴尬,却很快换上笑脸,“小冬冬?母夜叉,你们怎么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小舒家的饭可好吃了!” 阿弥娅在树下朝他腼腆一笑,有些尴尬的拽了拽冬萨尼,慢慢走过来。冬萨尼依旧绷着脸,眼光从他的头上飘过去,不知在看什么。 厉云与风霆已经摆出饭来,眼见两人前来,便有些怔愣。倏然间,厉云大踏步上来,将白如今拽到身后,虎视眈眈的看着冬萨尼。 “干什么啦干什么啦!”如今在他背后哭笑不得,他忽而跳出来,笑眯眯,“小冬冬,母夜叉,我*你们吃那个蜜豆蒸饺,太好吃了!” “哪一个?”阿弥娅连忙,“你指给我看看。” 如今笑眯眯的端起一个油光水亮的盘子,“本来在这上面,被我们吃光了……” 阿弥娅几乎一头撞死在桌子上,忍不住骂道,“你怎么还是这德行,就不能改改吗!” “我向来就是这德行啊,改不了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这些还只是很平常的东西而已……”如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起来很动人,可是那些话…… 阿弥娅也不笨,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便放下了手里的馕饼。 “我不喜欢用手抓饭吃的女人,多脏啊……”纨绔公子依旧喋喋不休的,让厉云听来,都有些过分。 冬萨尼却充耳不闻,依旧狂吃着桌子上的菜肴,他们使不惯筷子,只能用汤勺。 阿弥娅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筷子。 “我不喜欢没有主见的女人,多闷啊……”他完全是一副欠揍的表情,继续叫嚣。 空气有些凝固,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看他的脸。 倏然间,冬萨尼猛然拍下了汤勺,站起,那汤勺被他拍的粉碎,渣滓撒了一桌子。 几乎同时,冬萨尼用力将阿弥娅拽到身边;而那一侧,厉云也将白如今扯到身后,按住了剑璜。 “误会,误会!”阿弥娅连忙挣脱开来,却羞红了脸。忽而笑笑,“白如今,你不必挑我的短处,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不会伤心。” 一席话出,所有的人又都是怔愣。如今滴溜溜的看着冬萨尼紧紧拉住阿弥娅的手,忽而出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笑,“早说啊,我可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唉,小冬冬会杀了我的!恩恩,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果然很般配!” 异族族长闻言也是一呆,下意识的就放开了手,脸上只觉得火辣辣,表情有些抽搐。 大漠的女子都是爽朗的,坦率天真,阿弥娅毫无顾忌的抱住冬萨尼的胳膊,拽了拽,自豪的,“他才配是我阿弥娅的丈夫,大漠的苍狼和雄鹰!” “是啊是啊!”如今小鸡啄米样的点头,“预祝你们两个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到时候生了孩子别忘了认我做干哥哥,不过我是不会给压岁钱的,哈哈!” 厉云听得他又在背后胡说,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将手放开,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脑门。 冬萨尼脸有点红了,躲闪着坐下来,硬生生的往嘴里塞馕饼。 如今却跑过去纠缠舒子夜,“小舒小舒,让厨子再上两道荤菜吧,大漠人吃不惯素食的,也顺便庆祝我终于脱离了母夜叉的手掌!” 舒子夜自然是答应的,下去吩咐下人了。 纨绔公子这才在桌对面坐下来,眨巴眨巴眼看着那两人,“你们这对小鸳鸯,怎么想起跑到我这里耍了?” 一句话终于提醒了众人,紫风天鹰却正忙着往嘴里扒饭,顾不上回答,只是将眼神朝冬萨尼甩 过去。无奈这异族族长毕竟与纨绔公子有些纠葛,一扭头权当没看见,也闷头吃着。 阿弥娅叹息了一声,终于出口,“如今,你快出去躲躲吧,青霜阁的人就要来了!” 如今却好奇,“青霜阁的人怎么啦?青琉姐姐她对我很好啊?” “就是那个人!”阿弥娅却突然打断他的话,“在留客镇的时候,我看过她们的书信,说是青霜阁要联合你哥哥,将你强制绑架回洛阳去,不让你再在这里呆了!” 一席话又将众人惊了惊,如今忍不住跳起来,“为什么呀!” 吩咐下人回来的舒子夜也听去了一鳞半角,忍不住呆在了当地。 阿弥娅摇摇头,也是茫然的。 如今忍不住在屋子里转起圈子来,“我哥哥他真的会做出来的,真的会做的,怎么躲啊,躲到哪里去啊?” 阿弥娅咽了口唾沫,“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如今,你到我们那去躲躲吧,我们总是在大漠里漂泊,要抓住我们的踪迹,也没那么简单。” 他却很坚决的摇摇头,“我来这里还没玩够呢,而且我不要离开阿云、小舒和白粗鲁!” 冬萨尼终于放下了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吗?还是根本就想回去了?也是,你呆在这里也是玩,不如回洛阳玩去,好歹玩的安全。” 没想到,一直没出声的厉云,竟然突然附和冬萨尼,淡淡道,“他说的对,你哪里也别去,给我乖乖的……回洛阳。” 如今没想到厉云也这样说,倏然就呆愕了,“阿云,你说什么那?我怎么听不懂?”他说着,就要上来拽厉云的手。然而,黑衣剑客错开一步,将那那白皙修长的手空在那里。 如今呆了呆,终于看着他苦笑起来,“阿云……你终于厌烦我了,是啊,我是一个这么讨厌的人……”厉云慢慢的站起来,抚了抚衣袖,淡淡的。“有这么点自知之明是好的。”他说着,竟然扔下这一桌子人,自顾的走了。 阿弥娅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对着厉云的背影,“你太过分了,如今为你死了多少次,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如今倏然变了脸色,上来用力拉着阿弥娅的手,不让她再说。 厉云倏然顿住了步子,“死?没有人任何人要求他……为我这么做。” 阿弥娅终于忍不住了,抽出鞭子来,“混蛋,你的心让狐狼吃了吗?看鞭!” 厉云没回头,也没躲,却是如今挺身过去,硬生生的挡了那一鞭,肩膀上立刻洇开血来。 舒子夜终于扑上来按着他的肩膀,手却在微微的颤抖。如今依旧笑眯眯,扶着舒子夜那只颤抖的手,对阿弥娅笑,“没什么的,我小时候贪玩,也受过这样的伤,不疼的。倒是你们,别为我打架,不值得的。” 他说着,自顾的扶住肩膀,微微的耸起来,有些畏冷的,“既然阿云这么说……那我就回去了……”他说着,忽而明媚一笑,朝众人摆摆手。 “大家继续快乐的吃啊,我出去逛逛,走之前也该给家人带些土特产的!”他说着,真的撒开步子跑出去了。 风霆忍不住追了一步,却忍下了,上来呵斥道,“厉云兄弟你太过分了,再怎么说臭小子也是跟咱们一路下来的,你怎么能这样……!” 他的话却戛然而止,看着厉云僵硬的脸。那张脸……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变得暗淡而绝望。 舒子夜眼看着白如今远了的背影,终于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来到桌前,温柔的微笑。“大家也继续吃吧,我还有些案卷要看,失陪了。” 那个笑容,却像是劣质的人皮面具,带着神经质般的抽搐。 紫风天鹰终于也推桌而起,什么也没说,转身追出去了。 厉云倏然扶住脸,缓缓的笑起来。 (本章完) 青裙染新色 ? 出了宰相府邸,如今站在人潮稀疏的街道上,倏然叹了口气。 到哪里去呢?他可不甘心就这么被青霜阁的人抓回去。正在那里犹豫着,突然间街道深处穿插过来一队白衣,虽然都是蒙面女子,却浩浩荡荡的自成阵势。白如今吓了一跳,猛然认出那个带队的女子,正是那青琉姐姐。 他脚底一抹溜的飞快,眨眼就消失在街巷里。眼看着那些女子进了宰相府的门,他这才跳出来,有些夸张的出了口气,却终于想起一个人来。 对啊,为什么不去找青青呢?还有厉云的老相好,看在面子上,那些人也该会收留他的,躲在皇宫里,怎么也比在外面安全。 注意打定,他兴奋的夸赞了自己一番,便拔脚往皇城那边赶。虽然那地方戒备森然,可他毕竟有青鸟的羽毛,飞进去也是了。任谁也不能想到,会有人飞进皇宫里。 进了宫,躲过三四队巡逻的兵士和侍女,他熟门熟路的转上西面,朝着夜菊倚栏奔过去。 到了那夜菊倚栏的庭院里,依旧是荒凉的不成个样子,初夏微炎,园子里的杂草花梗疯长起来,爬满了不大的园子,却依旧是一副没人管的样子,倒也长出了自己的风姿。 如今爬过枝枝蔓蔓的荒草丛,从院子里探出头去,正看见野菊倚栏洞开的下厅,那素朴的厅子里摆着一张竹塌,一个弱质瘦削的女子睡在上面,旁边有个侍女在打着扇子,一面扇,一面却也有些困顿的悄声打哈。 毕竟是夏天了,又是午后,人总是困顿的。 如今的眼睛却一亮,认出那个打扇子的,正是清妍夫人的大贴身侍婢,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侍栏。他忍不住嘿嘿一笑,故意弄出些响动来,好引起对方的注意。果然,那侍栏听了些响动,懒洋洋的看出眼来,却倏而有些怔愣。 那个从草丛里探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连忙将扇子递给旁边的一个侍女,示意对方继续扇,自己却提着裙摆,悄悄的走出来查看,这一看不要紧,眼睁睁的看着纨绔公子朝她扮鬼脸,她不由的有些激动,“你……你是白……白什么来着?” 如今垮了一张脸,挺不高兴,“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白如今啊,白如今的白,白如今的如,白如……”侍栏连忙打断他的话,拍着手,“可不是你吗?好久不见了,你也不来玩,青青小姐都想你了呢!” 纨绔公子这才点点头,眼睛往楼上飘,“青青呢?”侍栏也不说话,笑着将手往园子外一指,他便明白了,舒青青一定是去那个温泉池塘。 “嘿嘿,改天再拜访姐姐,我先走了!”纨绔公子缩进头去,草丛里刷拉拉的响。对方将草木一打,低声笑着,“今过午别忙着回去,晚上我给你留宫里的点心。” 那草窠里传来似有似无的一声应答,人已经远了。真是的,好容易见了,却也这样匆匆忙忙的。侍栏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慢慢转身走回去了。 如今有些昏头转向,好容易才出了那杂草堆,往外摸索去。他也是路痴一个,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在园子里乱逛。 终于,好不容易才看到那池塘的一点影子。因为是温泉,那水里也不生荷花莲叶什么的,看去一片澄澈,恍若明镜一般。忽而,他目光一闪,瞧见一株茂柳下有两个人,那绿衣裙的坐在轮椅上的,就分明是青青,她身后立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似乎是跟着她入宫的大丫头。 “青青,青青!”如今大叫着狂奔过去,倒将树下的两人吓了一跳,那大丫头忍不住俯下身来,贴着青青的耳朵喜形于色,“小姐,那不是那个白如今吗?啊哟,他怎么会来了,看来小姐每日里心心念念的那些‘咒’‘愿’啊的,终于管用了!” 青青听了这话,倏然羞红了脸,咬着牙将她拍了一下。却见那大丫头识相的伸了伸腰,笑着,“我下去偷偷懒了,你让那公子送你回来啊。”她说着,就笑嘻嘻的跑了。 青青将整个脸羞得如一块红布,瞧着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奔过来,她反而不敢看他了。 如今一口气跑过来,微有些气喘,扶着膝盖喘气,“你怎么还这么小啊?也不长大些!”那口气却让青青有些生气,她拉过他的手,在手心里重重的写下“十六”两字。 如今嗤嗤笑,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的草地上,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青一怔,折了一只柳条下来,在地上划拉着,如今探头看去,瞧她在草皮上隐隐约约的写了两个字,“累吗”。 “有点。”他索性躺下来,头枕着双手,喃喃,“青青啊,你跟清妍夫人商量商量,让我在这里躲几天好不好?我被人厌烦了,要驱赶我呢?” 被人厌烦……?!青青倏然一怔,咬了咬唇,却下死力的点点头,唔唔的扶着心口保证。 她却不问,并不是不想过问。如今他跟哥哥一样,并不需要别人的过问,只要她能站在他们身后,安静的看着他们,就好了……就很好了。 如今却没看见,倏忽坐起来,“这里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咱们找个别的地方躲躲吧?”他说着,利落的翻起身来,推着她呜呜的跑了。 左转右转,他们竟然又转到那个不知名的小园子里去,只瞧那架熟悉的秋千依旧被冷落着,被些微藤蔓爬了,纠缠出两条绿色的绳索。如今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上去,扶着绳索安坐下来,脚下一点,人便窜起了三尺高,晃悠悠的荡起来。 这样忽上忽下的动作着,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倒也暂时忘了那些烦恼。他终于开心的笑起来,在秋千上极目远望,这重重叠叠的皇城,围城,却阻挡住了他的视线。 生命,难道就如这皇城么?任是怎样的努力,左突右闯,也不能跳出这圈圈框框里。他只是想呆在北州,看着他喜欢的那些人流汗、拼搏、或哭或笑,他只是想做个见证罢了,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如北方的冰雪般,纯白的没有一丝颜色。 白如今在风里慢慢的闭上了眼,夏日的风,没有冬日里的那般凛冽,他却似乎被风割伤了眼睛,忍不住想流下泪来。 青青坐在轮椅里,静静的看着他瘦弱的侧面,看着他在风里紧闭着的双眼。忽而,她却眼眶一涩,悄然的坠下泪来。却害怕被他看了去,连忙擦干。可她似乎也被这五月的风伤了眼睛,泪如涌泉。 青琉已经在舒子夜的府邸上坐了近三个时辰,连吃了四五盏茶。 眼看天都要黑下来了,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问厉云,“如今怎么还不回来?你也是的,怎么不看好他?” 便在此时,紫风天鹰一头撞进来,紧接着是风霆阿弥娅,以及浩浩荡荡的青霜阁女子。紫风有些激烈的摇摇头,看过来,目光炙热。“都是你,说了那样重的话!臭小子究竟去哪里了?这星野城里他很熟吗?”风霆喘了口粗气,却碍于厉云的面子,又不好帮腔。 厉云眉心一跳,倏然抓起桌上的佩剑来,转身就走。 舒子夜一直安静的坐在角落里,见他终于动身,忽而抬起头来,淡淡的笑着。“你……就这么巴不得他走吗?” 他回头去看舒子夜的目光,就像落到了一尊石像上,突然间,他用力捏住了佩剑,高声吼,“你别用那张笑脸对着我!” 他那样有些失态的吼了一声,却扔下一句抱歉,人便快速出门去了。 走到宰相府门口的时候,他终于趔趄了一下,扶住了门框。 不是真心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他已经那么在意如今了,在意到生怕失去了他!可如今那样的身子,怎么能在往后更艰苦的战役里…… 他已经害他成那个样子了,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一条命都搭上。可是……如今,究竟到哪里去了…… 他趔趄的坐倒在门槛上,看出去,夕阳已然带着最后的姿势慢慢陨落,将城中心的皇城染的一片辉煌。 皇城……莫非?! 厉云倏然站起,握紧了佩剑,朝着皇城的方向,第一次狂奔起来。 竟然不知不觉的在秋千上睡着了? 如今抹抹口水,迷迷糊糊的看着,四下里怎么这么黑?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突然的黑暗,却瞧见舒青青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依旧含着温柔的笑。 这两兄妹笑起来还真是像啊,只是大半夜的,看起来有些瘆人。 “抱歉抱歉!”如今连忙不好意思的摸头,“不小心睡着了,开始冷起来了,咱们走吧!” 他说着,麻利的站起来,却倏然摔倒在地上。 青青咕咚了一声,吓得脸色惨白,要去扶他。只瞧他龇牙咧嘴的抱着膝盖,喃喃,“我,我腿麻了……” 好一会儿,他的腿才好了些,也算是对他嗜睡的惩罚。他摇摇晃晃的推着轮椅,带着青青回夜菊倚栏。 来的时候就费了些周折,现在要回去,又是黑灯瞎火的,越发困难。两人四只眼睛在黑暗里摩挲,却似乎被困在了小园,走不出去了。眼看着天就要黑透了,两人心下都有些惴惴。 “你你你别怕!”如今强撑着笑,拉住青青的手,“我可是很厉害的,一定能带你走出去!” 青青被他紧紧握着,反而不觉的害怕的。内心里有一点奇异的东西膨胀起来,很快的就充满了全身,她羞得浑身颤抖,却不肯放开他的手。 他们不曾知道,其实那夜菊倚栏的人,眼见他们这么久不回来,也都提着风灯出来找他们了,就连清妍夫人也披了件披风,随着众人找出来。 此时,厉云也刚趁着夜色摸到皇城里来,往夜菊倚栏那边赶去。 倏然,他的眼前一闪, 似乎有七八盏风灯过来,他下意识的一躲,借着黑黢黢的树影藏身,瞧来的那些竟都是女子,高喊着什么“小姐”,似乎在找人。 他的眸子倏然一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么瘦,那么孤高,虽站在草丛里,却完全与那污淖格格不入。 她擎着一盏**素灯,柔和的灯光打在她面上,却为她披上了一层病态。 是她……清妍,岚清妍…… 只见她轻轻的扶了扶肩上的披风,颤巍巍的,“青青……你在哪里?” 青青?厉云一怔:那不是如今猫的名字么?却瞧着清妍夫人依旧用树枝拨拉着面前的荒草,小心翼翼的,“青青……你在哪里?” 不远处的黑暗里竟然传来了应答,有个熟悉的声音十分激动的叫嚷着,“在这里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那个声音……!厉云失态的猛然立起,直勾勾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那里!”混乱里有个女子叫了一声,飞身上去,“白公子,舒小姐,你可让我们好找!”灯火亮起来,那一身雪白的纨绔公子,竟然推着个残疾的青衣少女,笑嘻嘻的朝众人走来。 青青……舒青青!厉云一下子想起来了,当初南下到青霜阁求助的时候,青霜阁的资料里,舒子夜有个妹妹,就叫舒青青。 原来那个青青,竟然是这个人……好啊,那白如今和舒子夜究竟瞒着自己什么,为什么舒青青的妹妹,会身在皇宫! “你就是他们所说的白如今吗?”清妍夫人微微的打量起灯火下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只觉得他总是笑的,笑得那般完美。 “是啊,”如今忙不迭的点头,刚要开口祈求什么,无意一瞥,却倏然呆住了。 厉云冷硬的立在树后,身子跟那树一样削拔。 清妍夫人瞧他猝然变色,下意识的回头望去,这一往,手里的风灯终于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火苗舔起来,将那宣纸的**烧得灰烬,又慢慢的*那木头架子。 “哎呀,着火了!”侍栏连忙上来,率着众侍女朝那火焰踩踏,好歹才将那火焰踩熄。 岚清妍又仓皇的一看,眼皮便不受控制的跳起来。她陡然间背过身去,不肯让对方看到自己此时的容貌,忽而撇下众人,歪歪斜斜的离去。 “娘娘!”侍栏连忙追上去,原地也走了几个,只剩下青青的大丫头打着灯,怔怔的看着一切。她虽然不明白,却觉得空气陡然凝结了。 厉云终于那阴影里出来,大踏步的朝舒青青走来。如今一惊,下意识的挡在青青身前,连忙,“阿云你别激动,你听我解释!” 厉云却径直拉住他的手腕,一扯,“跟我走。”他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踉跄着跟上他的步伐,“阿云你相信我,相信小舒,我们,我们……是朋友!” 厉云却陡然甩开他的手,冷眼看他,“别自作多情……你跟舒子夜狼狈为奸,究竟瞒了我什么,说!” 如今忽而住了嘴,将双唇紧抿,死命的摇头。 “不说……”厉云冷笑了一声,重重一哼。“也罢,反正你也要走了,你心里的那些阴谋,也给我一并带走。” 白如今倏然一怔,不敢相信的看了看他的左眼,又看了看他的右眼,“阿云……一年了,你都还不肯相信我吗……我……”他说着,眼眸里陡然有了决裂的光,“打死我也不离开这里,要我走,你就杀了我吧!” 他说着,头也不回的往野菊倚栏的方向狂奔而去。 眼看着他跑远了,厉云重重的撞在树干上,将那棵树撞的直晃。 他说了什么……他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他顺着树干滑坐下来,喘粗气。抬头望去,大漠的星空不见了,只是沉沉的黒,压得他喘不过气。 突然间,耳边却响起了细小的拨草声,他一怔,下意识的低喝,“谁!” 声音突然大了一下,他正要拔剑,却觉得黑暗里银光一闪,不辨虚实不敢硬接,他一闪身,耳朵里只听到咄得一声,似乎是什么钉在了树干。再听去,草声霎时就远了。 厉云回头,瞧却是一枚明晃晃的短刃,他眼睛一晃,认出了短刃上的星野标记,分明是星野城内造,专供禁卫军使用的东西。那短刃上扎着一封书信,他连忙拔出刃来,将那信纸展开,才发现四周昏暗一片,根本看不清。他又急急忙忙掏火折子出来,吹亮了。 借着火光才看了几行,他就觉得身子冷了,再看下去,那握着火折子的手倏然捏紧了,竟将那硝石、硫磺等制成的火折子捏烂。 他将火折子扔下踏灭,将那张信笺叠好,收到怀里,突然转身,却是朝着野菊倚栏的方向奔去! 此时的纨绔公子正在生闷气,完全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暴风骤雨即将发生! (本章完) 内战决生死 ? 白如今推着青青进入夜菊倚栏,才呼出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叹息起来。 侍栏已然抱着一床锦被下来,张罗着给他倒腾房间。 白如今却心烦得要命,觉得胸肺里一阵阵的憋气,守着精致的宫中点心,他也吃不下。 青青过来,慢慢的扶着他的手,唔唔的叫着。那白如今才抬起头来,刚想对她一笑,脸却倏然僵硬了。 那神不知鬼不觉的厉云,竟然就站在门外! 他倏然立起,似乎感受到了厉云身上的戾气,竟然一时半刻没有吐开声音。 厉云终于将佩剑一按,大踏步的走进来,纨绔公子一哆嗦,下意识的站到青青跟前去,“阿云你别激动,你听我……!” 厉云却拽住了他的前襟,手里的信纸哗啦啦一扬,“好,我倒要听听,你究竟知道多少!” 如今一怔,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腕,呼吸困难,“那是什么……阿云……我喘不上气了……” “少给我装模作样!”厉云的双眼中都是杀意,冷笑着摇动那张薄纸,“你开的那占星馆,是舒子夜告密,带着人剿灭的吧,死了多少人!还有当初去解开封印的时候,他明知道那星神帝派人重重包围了星坠台,他却还带着大家往火坑里跳!啊,还有什么瞒着我,莫名的剿灭和攻击,复国军被迫往城外转移,这些……都是舒子夜干的好事吧!” 白如今的脸色倏然变了,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知道了一切,他苍白着脸,喃喃,“阿云,阿云……你,你那封信是哪里来的!” “这么说!”厉云手上陡然加力,狠狠的。“看来你知道的很清楚么……你与那舒子夜沆瀣一气,究竟欺瞒了我多少!还是你也是一本心思的打算害我?!” “不……”如今面上终于涌上了一团紫色,艰难的喘息着,“阿云……我和小舒从未害过你,若真的要害你……你现在还能活着吗?你别忘了,在星坠台,是舒子夜救了你……!” 厉云却倏然打断他的话,厉声,“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原谅你吗!” 他说着,手腕上加力,却突然转头,看向了慌张惊恐的舒青青。 这个少女,就是那个人的妹妹! 不可原谅! 厉云陡然松开了手,却利落的拔剑出来,对准了舒青青。 “不要!”如今咳嗽着扑上去,以身子压住了青青的身体,回头仓皇的,“阿云,青青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参与,你就不能放过她吗?还是,你所谓的侠义精神,侠客之道,只是拿着残废的女孩子练剑!” 青青没看黑衣剑客的脸,却直愣愣的看着白如今的侧面,他的脸色那么白,粗重的呼吸喷溅在她脸上。他的手正紧紧的揪着自己的心口,那样深刻,指头几乎陷进了胸腔里。 青青倏然失叫,哆嗦着摇撼他,却唤不回他的目光。白如今紧紧的盯着厉云,艰难的,“就算我求你了,阿云,我跟你乖乖回去,回洛阳……你就放过这些不相干的人吧……你若真的义愤填膺,那,那就杀了我吧……” 厉云的眸子震颤了一下,慢慢的收起了佩剑。他将剑璜一按,冷声。“我可以放过她,可我绝对饶不了舒子夜!”他说着,大踏步的转身,转眼就消失在夜菊倚栏外的夜色里。 白如今一惊,连忙从怀里摸出青鸟羽毛,趔趄着要赶出去。 青青终于失声尖叫,手臂猛然伸出来,要拉住摇摇欲坠的纨绔公子,可那指尖……只是微微掠过了他的衣袖,眼睁睁的看着他趔趄远去。 青青怔怔的看着手指间,倏忽间流下泪来。 她觉得…….她突然觉得,为什么这匆匆的一瞥……就 像永诀…… 蝴蝶堡,顶层的祭台上,剪剪得风吹来。 天空阴沉的圆满,看不出一丝光芒。 蝴蝶小姐站在料峭的风里,眺望着极北的方向。她总是心神不宁的,便想出来夜观星象,却偏偏遇到了这样的天气。 祭台四周摆放着湛蓝色的夜光石,将一切空气照得窒息鬼魅。星袍天照坐在祭台中,等待着水晶球里的现象。 不知为什么,今日的水晶球,也迟迟不肯将前途表明。 她有些焦躁,抬起头来,眼见蝴蝶小姐依旧立在那楼顶边缘,大风鼓动,她的身形似是摇摇欲坠。 天照复低下头,往那水晶球里追加了一份念力。 可突然间,水晶球里红光一现,还不待让人一窥究竟,只听得喀嚓一声,那水晶球竟然轰然碎裂开来!喷溅的渣滓割伤了祈盼结果的人,天照惊呼一声,趔趄着摸了一下,面上已然渗出血来。 与此同时,蝴蝶小姐竟然闻到,那楼顶上陡然弥漫了血腥气! 不好!她的心底咯噔一声,忽而张开双袖子,卷起了天地间的强风。一瞬间风沙蒙眼,那风却直上九霄,将那些厚重的云层冲开了一条缝,就那么一瞬间,天照已然惊呼出声。 “七杀觉醒了!” 一向被贪狼和破军压制着的七杀,终于一瞬间爆裂开来,血腥色的光点四下散去,那贪狼与破军瞬间一暗淡。紧接着,那贪狼……竟然倏然爆炸了,消失在浩渺夜空里! 天照的心一下子冷下来了,刚才她对着水晶球祈愿,就是要看白如今的现在和将来。 那个球……却毁灭了。 那个人……一下子没有了将来?! 天照猛然趔趄了一下,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声,“小姐,求你救救他,救救白如今!” 这次的蝴蝶小姐,却也无能为力的摇摇头,顺着北方看上去,满目苍茫。 那个人……真的就要这样断送了吗?断送在这茫茫大漠里,即使她,也看不透。 这种忽为凡人,忍受命运摆弄的感慨,倏然让她痛苦的闭上了眼。 那个人,一直行走在生命的悬索上,用自己的性命堵上一切,可现在……该靠谁去,还有谁能拯救他…… 厉云驾驭着青鸟之羽,径直落到了宰相府的院子里,怒气冲冲的朝舒子夜的书房里奔去。 白如今随后落地,却觉得一颗心要裂开般的轰鸣着,他勉强扶着自己的胸口,眼前一片昏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脉,竟是跳动的若有若无。他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仿佛侵蚀般的痛楚,痛苦与麻木一点点的蚕食着他的身体。 突然间,他自己一怔,眼眶却湿了。 然而,然而……小舒在那里啊,怒发冲冠的厉云,也去那里! 他猛然将嘴唇一咬,咬的流下血来,痛刺激着他萎靡的身子,终于促使他再次强起来,揪着衣襟,趔趄着赶上去。 厉云一脚踹开了门,正见惊诧的舒子夜从灯火里抬头。见厉云进入,他有些不自然的收着手里的谏册,讪讪的站起来。可还不待开口,厉云就一步跨上来,猛然抢夺了他手里的谏册,才一看,就彻底的咬紧了牙。 “好啊,你竟然还在干这些勾当!这上面写的很详细嘛,甚至连什么人来拜访,什么时间走的,都被你记得一清二楚,你怎么却不提青霜阁的事,不提白如今!”他倏然将那谏册攥紧,高高抛弃,用剑搅得粉碎。 “你果然跟白如今是一伙的,骗得我团团转,真是好啊!我们这些人是什么,是你向上爬的踏脚石,是你摇尾邀功的筹码吗!”他终于愤恨的起来,将舒子 夜重重的推摔在墙壁上。那瘦削的白衣宰相摔在墙上,面壁上的字画就一股脑的跌落下来,将他一身雪白掩住。 那一推是极重的,舒子夜的嘴角渗出血来,他微微的擦了一下,就那么委顿在满地字画里,什么也不说,抬起头看着黑衣剑客。 “住,住口……!”如今终于趔趄着跑进来,撞开了厉云的剑刃,“阿云……你说我什么都无所谓,可是……可是你不能那样说小舒,他受的那些痛苦与煎熬,你根本不懂……!” 厉云猝然大笑,似癫若狂,“如果官拜显赫是痛苦与煎熬,背弃出卖是痛苦与煎熬,那我是不懂!” 如今却踉跄着站直了,第一次朝他吼叫,“你根本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懂!混蛋厉云,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委屈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痛苦吗!你才是最不懂的!” 他说着,却压制不住的喘息起来,胸口起伏的吓人,一张脸却往死里苍白下去。 舒子夜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挣扎起来,将摇摇欲坠的纨绔公子扶住,不让他再讲话,“别说了,如今……能有今日,只是我咎由自取。他要杀,便随他吧。” 然而,如今用力的掐住了他的胳膊,“你胡说什么……你死了,青青怎么办!你坚持了这些,不都是因为她吗,你就这样死了,她一辈子都不会……”他说着,却陡然扣住心口,艰难的咳嗽起来,猛然间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舒子夜听他的咳嗽声都断断续续,随时要断开了一样,连忙下去扶着他,惊恐的,“如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白如今却勉强推开他的手,攥紧胸口,跪着看厉云的脸。“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小舒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他即便背叛过,也是情有可原的……小舒他,一直都是……” 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忽然倒在了舒子夜怀里。那身子竟然是死沉的,将白衣宰相压得一下子躺倒在地上。 他却不顾上痛楚的脊背,拼命摇撼着他,那个人却死去了一般,紧蹙着的眉再也没伸开。 “你少装模作样,起来!”厉云盛怒未消,对那个瘫软在地上的纨绔公子吼叫。 然而,一向沉稳的舒子夜竟然慌张起来,挣扎着爬起,抱着白如今僵硬的身子,竟然一无所措的只是摇着。厉云心下一冷,突然扔了佩剑扑上来。 白如今的心口已经全冷了,竟然试不到丝毫的脉动,他猛然扒开他的上衣,瞧他心口上有七八个深紫的指印,其中还有几个已然渗血,那血却干涸了,晦涩难耐,似是这个人…… 死了很久…… 这样的痛楚,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厉云猛然垫住他的胸口,下死里的捶打,他出手极重,如今的胸骨咯愣愣的响,似乎要断裂了一般。然而,他还是眉头深锁,脸部僵硬。 舒子夜紧紧的抓着他的肩膀,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着,第一次有些愤恨的看着一个人。 厉云一怔,却顾不上,猛然一拳打下去,只听得咯愣一声,如今的胸骨真的断了。 忽然间,白如今猛然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气,痛苦的皱上了眉。厉云蓦地顿住了,看着那个难受不堪的白如今,怔怔说不出话来。 纨绔公子又咳嗽了几声,舒子夜摸了摸他的胸口,有脉搏在微微的跳动着,他脸色一垮,刚要说什么,却听见厉云急促的,“快去叫大夫!” 舒子夜这才反应过来,手足无措的站起来,才跑了两步,却听到厉云出声拦阻。他将地上的白如今横抱起来,快声,“来不及了叫大夫来了,你带我去,快!” 舒子夜当下也不迟疑,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而去。 (本章完) 枯灯夜已央 ? 那日夜里,星野城外城的人几乎都听到了,半夜里街道上,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下人打着灯笼奔在前面,为这病人开路,舒子夜紧随其后,不时看着如今的脸。厉云抱着他在午夜里狂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臂弯里的他气若游丝,显然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所有人竟然都忘记了骑马而来,背负的生命的重担,徒步跑完了半个外城! “开门,开门!”前面打灯的下人已然在拍兰纳大夫的门,厉云却等不及,一脚上去踹断了栓着的门扉。 大夫才穿了一半衣服,将端着灯出来,还不及问话,就瞧见一行人轰然进入,舒子夜已然高声,“先生,你救救他吧!” 医者一看,倏然认出是当朝宰相,还不及行礼就被厉云拽住了衣领拖过来,“你快看看他吧,他要死了!” 他一看,一眼辨认出了这纨绔公子,曾是他给他刮痧过。这纨绔公子*心劳力,再加上伤口溃疡,几乎送了命去,怎么又来了? 他连忙一试那人的脉搏,眼皮便是一跳,也不顾上穿衣,高喊药童,“快,将大块生姜切片,将那苦艾末与熏草一起搅和了,送过来准备热疗。” 他说着,却又去指挥门口的下人,“你们将门合上,端几盏灯过来,还开着门,不想让他活了吗!” 大夫这才将白如今的上衣除了,吩咐舒子夜和厉云,“你们也去弄几桶滚水过来,锅灶就在后屋,烧得全开。”他说着,一手已然利落的掀开桌上的木箱,将那一张搭兜甩开,明晃晃的两排金银针便入了众人的眼。 兰纳大夫将白如今的胸口一扫,利落的捻起一根金针就往他胸口上扎去,一扎一按一捻复又在针柄上一弹,他下手极快,眨眼那人的心脉就被用金针护上了,他又开始捻起银针,将白如今周身的穴道经脉打通,帮着他渡气、推宫过血。 如今的痛苦之色才微微的缓了一些,出了一口长气。 这时候滚水已经烧上来了,药童也将那姜片并艾草端上来。大夫便将如今心口贴上姜片,众人只瞧他捻起一撮艾草来,在火烛上烧得冒起烟来,便贴在那姜片上,循环往复,直到将所有的姜片贴满。屋子里登时起了一阵浓烟,呛喉刺鼻,那姜片被烧得吱吱作响,随着白如今心口的肌肉,一起**起来。 大夫手下不停,却依旧急声吩咐,“滚水接着烧别停,将厨房泡药酒的木桶抬出来,灌上滚水,溶两包舒筋活血散!” 说完,他依旧吩咐药童为白如今替换那烧尽的苦艾和姜片,也不知道替换了几回,他去把手试了试水温,这才点点头,将他全身的姜片与银针都除去了,对厉 云吩咐,“你力气大些,带着人将他的衣裳都除了,慢慢浸到水里去。 厉云一声也不吭,小心翼翼的随着大夫的指挥动作,等将那纨绔公子完全浸泡在药汤里,一行人竟然都出了口气。 舒子夜这才想起来,转身,“大夫,他平安了吗?” 对方却背着手摇摇头,“今夜才是关键,你们随时守着他,千万别让水冷下来,每换一桶水,就加上半包舒筋活血散。” 舒子夜点点头,终于也恢复了从容的笑,“麻烦大夫了,诊金我会派人取来。” 然而,对方却摆了摆手,皱着眉看木桶里的纨绔公子,“等他活下去了再说,我医人有些条件,能好的,活着的我才肯收钱,他现在生死未卜,我不想收这折命钱。” 一席话说的旁人脸色都是一黒,齐齐的看向木桶里的少年。 忽而,掌灯的下人下意识的提醒,“少爷……要四更了,您该回去准备准备,上朝……?” 那句话一出,舒子夜只觉得厉云的目光倏然射来,直直的盯着他。 他苦笑了一声,知与这厉云算是水火不容了,可还是说,“我不去了,你到朝阳暖阁去通报一声,就……还是说我抱病吧。” 他两次未去朝野,为的都是这纨绔公子的病。而他每次的借口,都是称病。 那下人一听,也便去了。舒子夜又对余下的人吩咐,“你们也回去吧,明日见了紫风与青霜阁的人,千万什么也别说,就说不知道罢了。你们随机应变。” 下人面面相觑了会子,终于也都行礼,退出去了。 兰纳大夫也进去休息了,只剩下个药童在内间看着火炉。 外面,就只剩下木桶的纨绔公子,以及厉云与舒子夜。 舒子夜闭了闭眼,在条凳上安然落座。“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你要想怎样,便动手吧。” 他这是……要厉云杀他吗? 厉云也不含糊,利落的拔出剑来,锋利湛蓝的剑刃便贴在了舒子夜的颈子上。 舒子夜微微抬头,引颈待死。 然而,厉云却将那剑刃往他颈子上一拍,倏然还鞘,慢慢道。“我不管你究竟隐瞒了什么,以后再这么着,我定不饶你。” 舒子夜明显一怔,却含着笑,“这怕是很难了……” 很难!即便到了现在,这个人还是肯为那个星神帝卖命吗?还要继续出卖着他们! 厉云气极,终于忍不住再次拔剑,舒子夜竟是一动也不动的,一任着他刺下来! “不要啊……阿云……” 倏然之间,这空荡荡的大堂里,却飘飘忽忽的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两 人皆是一怔,身子有些僵硬。 那个熟悉的声音依旧在晃悠悠的飘荡,宛若梦呓。 “我走了……你们要好好的……” 两人终于惊恐的转头,齐刷刷的朝那木桶扑过去。 然而,白如今的头倏然歪倒下去,脸上竟挂着一抹残笑。 舒子夜连忙将手伸到水桶里去一试,脸色惨白。 “他……他的心跳,又停了……!” “大夫,大夫!”厉云已然跳起来,往内屋里狂奔而去,将兰纳先生连拖带拽的出来,一指,“他心跳停了!” 大夫也是一惊,连忙将药箱子取过来,抽出一根五六寸长的金针,猛然扎入那白如今的心口。然而,任是他如何挑捻,那心脉都没有一点复苏的痕迹。 他慢慢拔出针来,粗重的针竟没有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点血,他往白如今的心口一试,虽然药汤滚烫,那个人的身子却开始不可遏止的冷下来。 兰纳摇了摇头,擦手慢慢道。“你们帮他洗净了身子,尽快下葬了吧。他去得很安详……” 宛若晴天霹雳,厉云忍不住趔趄了一下,猛然揪住大夫的袖管,“你开什么玩笑,他刚才还跟我们说话了,他怎么会死,只是那样的程度,怎么会死!” 大夫却重哼一声,“我没提醒过你们吗?别让他*心过度,别让他劳累忧伤,忧能伤人,本来身子上就存着那么重的病根,现在病入膏肓了,你们却来怪我!”他说着,猛然一甩袖子进内屋去了,“天亮之前都给我消失,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舒子夜的身子一软,跌坐在凳子上,看去,如今依旧带着那股子熟悉玩味的笑,那个人分明像活着一般,似乎还会立刻跳起来叫他小舒,章鱼一样的扑到他身上来,甩也甩不开。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一下子抱住了头,大颗大颗的泪扑簌簌的跌落到木桶里,无声恸哭。 倏然,纨绔公子腕子上的铜环发起耀眼的光来,舒子夜还来不及擦干眼泪,就看见白沙天狼从那铜环里飘出来,气哼哼的。 “臭小子你搞什么鬼,我怎么突然感觉不到你了!” 可他一个照面,就看见了泪流满面的舒子夜,下意识的一怔,“怎么了?” 舒子夜微微哽咽,良久,才喃喃,“如今他……去了……” 去了?白沙天狼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生气,“他去那里了,也不带上我,真让人气愤。”可他一转头,竟然就看到了安然躺在木桶里的白如今。 他突然有些醒悟,探手过去…… 那纨绔公子,白如今…...真的去了…… (本章完) 路漫漫兮求远 ? 白沙天狼似乎也不能猝然接受这样的现实,猛然就用力拍打着白如今冰冷的脸,然而,那个人的确是死了,没有丝毫的反应,再也不能跳起来追打众人。 白沙天狼也呆愕住了,一时反应不过。 厉云无声的走过来,拿着纨绔公子的外衣,将木桶里的他慢慢包裹。 白沙天狼却倏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抓住他的手腕,“快送到蝴蝶那里,说不定蝴蝶……!” 厉云迟疑的抬起头来,脸上迸发出些希望的光芒,舒子夜已然立起,“我们现在就去!” “不行,”白沙天狼却阻止了他,抚着下颔思索,“人类的速度太慢,到蝴蝶堡就晚了。我可以暂时用冰的力量将臭小子的身子封住,厉云,你去找紫风和风霆,让他们跟你一起去,飞过去!” 要……找那两个人吗……厉云有些犹豫的低下头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人。 “还犹豫什么,你不想让臭小子活过来吗?快去啊!”白沙天狼猛然催促道,已然张开双手,在白如今的体外覆上了一层冰冷的光膜。 他这才不迟疑,猛然抱起那冰冷袭人的如今,朝着宰相府的方向狂奔而去。舒子夜一怔,也连忙追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又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狂奔起来,看着东方,已然有了一丝鱼肚白。 他们两人终于奔跑到宰相府里,厉云忍不住高声,“去,将紫风和风霆叫起来,还有冬萨尼和阿弥娅,快!” 下人打了个哆嗦,看了看舒子夜的脸色,才匆匆的奔下去了。 厉云抱着纨绔公子一直来到大堂,将他轻轻的放在椅子上,就看见紫风天鹰和风霆赶出来,脸上是慌张的,“阿弥娅与冬萨尼先回去了,出什么事了吗?” 厉云却顾不上回答,急声,“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启程去蝴蝶堡,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去!”他们两人还不及应答,却听到门外匆匆的跑入了下人,急声,“少爷,外面有个人要见您,扬言是蝴蝶堡的!” 舒子夜一怔,来不及答应,就见个穿着星袍的女子硬闯进来,高声,“白如今呢?他,他!” 来的正是天照,她的话却戛然而止,怔怔的看着椅子里安详苍白的白如今。突然间她冲上来触摸他,却如触电般的缩了手,喃喃,“他果然死了……果然死了……” 一席话震惊四座,不知情的人惊恐的看过去,等待着厉云与舒子夜的确认! 天照却倏然攥紧了手,怒吼,“厉云,你是怎么照顾的他,你怎么能……怎么能……”她却说不下去了,有些崩溃的捂住嘴,失声颤抖。 “什么……如今他,他死了?” 门外又传来了声音,众人仓皇看去,青霜阁的青琉呆站在门后的树下,怔怔的失了神。为了寻找如今的踪迹,她在宰相府门前布下了眼线,通宵未眠的等待着他的消息。终于,五更的时候,青霜阁的人汇报,宰相府倏然奔入了三个人,其中的一个似乎是如今。 可没想到,就差了这么一步,就这么阴阳永隔了吗? 青琉觉得双腿被胶住了一般,只能在原地打颤。她一捂嘴,扑簌簌的落下两行泪来。 厉云却将头一拧,用力的抱起如今的尸体来,急声,“既然天照大人您也来了,那就一起回蝴蝶堡!” 然而,天照却缓缓的摇摇头,目光呆滞。 门外树下的青琉终于动了动,挥手间,无数青霜阁的姊妹就将大堂围满了。“如今他是白家的人,就算死,也该葬在白家的祖坟里……厉云啊厉云,你还要干什么,让他生前受的那些折磨,死了还要再继续下去吗?”她说着,终于在姊妹的搀扶下,趔趄着来到堂内,“将他交出来,我们要带回 洛阳……” 然而,厉云很用力的搂紧了怀里的尸首,高声,“你以为那是对他好吗?我这是要救他,蝴蝶小姐一定能救他!” “救他?!”青琉终于气愤的浑身颤抖起来,“你……厉云,自从如今跟了你,真的快乐过吗,他现在这个样子,是谁造成的!你非要等他死了,才,才……!”她却说不下去了,猛然挥手,让青霜阁的人来抢。 厉云护着尸体连连后退,高声,“没错,以前是我的错,可现在你听我说,一定能救他,一定能,我以我的命来保证,若救不了他,我就以死谢罪!” 然而,一旁的天照倏然跌坐在椅子里,摇头。“我这次来……就是奉了蝴蝶小姐的命令……她说如果……她也无能为力,让大家节哀……” 那句话,宛若一盆当头的冰水,将所有人心里燃起的那一点希望完全浇灭。青琉呆了一下,捂着脸,终于失声痛哭。 “现在是哭得时候吗?!”白沙天狼倏然从镯子里钻出来,怒气冲冲的,“既然蝴蝶那里不行,就往风之国送,青原不是拥有再生的能力吗?再这么耽搁下去,还能有什么办法!” “对啊!”伤心中的风霆也是一震,“咱们去求青原大人,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 白沙天狼再也不放心让这些人行动,粗鲁的从如今胳膊上撸下镯子来,往怀里一揣,“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厉云幡然醒悟,抱着如今便往外闯。然而,青琉颤巍巍的挡住他,眸子灼灼的看着他。 厉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缓了一会儿,青琉终于一咬牙,“厉云你听着,若救不活他……青霜阁,洛阳白家都不会放过你,整个四州,就再也没了你的立锥之地!” 那样的警告是惨重的,青琉已经拼起了四州所有青霜阁的力量,对他宣战。 他明白她的痛苦与哀伤,微微的一点头,人便大踏步的走出去了。 紫风和风霆连忙跟上,在院子里展开了双翼。 天照一怔,倏然立起了,“我送你们一程!” 整个屋子里,又只剩下青琉和舒子夜了。 舒子夜望着他们飞速远去的背影,慢慢的坐下来,揪住了自己的衣襟。 他从未这样无助过,这样痛恨过自己……这些年的历练,究竟有什么作用,让他不能帮那个纨绔公子一把,让他不能守着他,为了他的性命而奔波……甚至不能让他对这些痛苦与煎熬做出掩饰,依旧表现的从容淡定。 他捂住脸,用力的掐着自己,终于再次克制不住的流下眼泪…… “快,马上就要到天空之城了!”紫风天鹰在前面带路,看着厉云渐渐苍白的脸,忍不住提醒,“需要我换你吗?” 自从出发,整整一天一夜,厉云却一直坚持着自己抱住如今。整整一日的飞翔,就算是天鹰这样的圣兽都觉得疲累,又何况是他。 “看到了,在那里!”风霆的声音倏然传来,那厚重暗淡的云层里,隐约着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巨大城池,月色笼罩,宛若幻境。 风霆一咬牙,高声提醒,“大家都使把劲,咱们直接从顶云穿透过去,他奶奶的,老子什么也不管了,等着一层层的通报上去,黄花菜都凉了,咱们直接闯皇宫!” 众人暗自都拧了把劲,准备着那一战。 紫风天鹰倏然低下来,贴住厉云的身子,“等会我们缠住守卫,你只管往上冲,抱着如今去见青原,其他的什么也别管!” 厉云一怔,很干脆的点点头。 突然间,风霆的手伸开,透明的结界打开来,一行人飞速窜入,直愣愣的朝那天云上的城堡撞去。果然,立刻惊动了天 云上巡逻的侍卫,所有人展开翅膀,黑压压的飞聚过来。 然而,双方还未曾接兵,那城堡里倏然升起了一束红色信火,又在半空爆炸开来。所有的侍卫都是一怔,竟然就齐刷刷的退开。 紫风天鹰眼尖,忽而高声,“城堡顶层上,那是青原!” 果然,四腿的青原稳站在最高处的平台上,手间开出一束猩红如血的花束,朝众人挥舞着。在一片黑白里,那一束红,无疑是最醒目的亮色。 风霆连忙转了个方向,带着众人飞下去,纷纷落到了那平台上。白色将军刚要请罪,却被青原天鹿挥止了,他朝如今僵硬的身子一看,眸子便是一颤,“果然是如此么……” 刚才收到了蝴蝶堡来的极光之信,信上诉说了白如今的情况,让他早做准备。 真是没想到,为了这个白如今,蝴蝶小姐竟然动用了如此珍贵的物件。 这极光搜集于极北之地,势如闪电,平日里就封印在小容器里,一旦用到时,能以极快的速度运送少量物件。极快如光,这样的东西,也只有那蝴蝶堡里有了吧。 厉云顾不上喘息,刚要上去开口,却倏然被青原天鹿阻止了,“刚才我已收到蝴蝶小姐的信,大体我也了解,坦白说,我也无能为力。” 那话一出,众人却都如吃了一记惊雷,纷纷哆嗦了一下。 紫风天鹰已然上来按住他的肩膀,“无能为力?你是什么意思?青原你不是具有再生的能力吗?为什么?!” 青原天鹿却拍开她的手,笑起来。“紫风,我们已经不是神仙。我的再生能力,只是让肉体与躯壳再生。然而死的人,散掉的是灵魂,我也许可以勉强令躯体复生,却不能让灵魂凝聚。这白如今死了有段时间了吧,他的灵魂早就散了,我也无能为力。” 这么说……还是不行……吗? 厉云的身子陡然僵硬,怔怔的看着怀里的纨绔公子,无法言语。 然而,紫风天鹰却灵机一动,“只要能找回臭小子的灵魂,他就能复活吗?”青原天鹿皱了皱眉,“理论上是这样,我也没尝试过,不能保证。” 找灵魂,找灵魂!白沙天狼也幡然醒悟,高声,“快,去沙漠里找石生花!”那石生花,就是灵魂的收容所! 青原天鹿却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如果死前携带巨大怨念或心事未了,他的灵魂才会沉重,只能游荡在这世上,被石生花吸收。可人类一旦安然死去,他的灵魂就会变轻,顺着神指引的道路到达彼岸,转世投胎。而且,就算是被石生花吸进了,也不敢保证这灵魂是否会被石生花本身的力量蚕食——这些环节只要错一步,就都无法挽回。” 厉云终于一挑眉,慢慢地走上去,“我相信他不会这么离开……请代为照管他的身体,我们会去找石生花回来。” 青原天鹿看他的双眸,那双眸子是坚定的,充满了似有似无的火光。他想了想,终于将袖子张开,放了冰魄出来,“她毕竟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你带着她去找,应该能容易些。若是侥幸找到了,就让冰魄将他的魂魄封起来,否则,见光会散掉的。” 厉云重重的点点头。冰魄似是不愿意离开青原,闪着翅膀围着他打转。 青原面色一肃,转声警告,“你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后,即使你带着白如今的灵魂回来,他的灵魂也不会再与身体相融,切记。” 时间端的紧迫,厉云用力的点点头,对众人示意,便飞起来了,众人瞧他起飞,也都快速的跟上了。 天空中,紫风天鹰回头张望,青原天鹿所站的堡顶已然繁花盛开。然而那繁华,却带着一股子死的气息,将白如今的身躯轻轻纠缠,包裹,再也不见…… (本章完) 地狱之门 ? 刚出了天空之城的结界,厉云刚要说什么,却听得白沙天狼冷笑一声,先他一步冲到众人面前,“既然如此,那就散了吧。” 什么?厉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紫风和风霆也瞪大了眼睛。 “你什么意思?”紫风天鹰马上质问他,十分惊诧。 “既然臭小子都死了,你们也听到青原的话了……我与他之间就再也没有关系,我理他何干?”白沙天狼说得轻松自在,甚至为甩掉了白如今而庆幸。 紫风天鹰缄默不语,只是顿顿的看着他,揣摩他话里的意思。 厉云却没时间耽搁在这件事上,冷冷的挥手,“要走就快走。” “各位,再见了!”他有些散漫的朝着众人挥挥手,转身之前却突然道,“紫风,你还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干什么?还不跟我走!” 紫风想了想,犹豫了一下,竟然拍拍翅膀跟上了他的步伐,还不忘回过头来,“告辞了。” “臭小子怎么会交了这样的人!”风霆怒发冲冠,在他们身后不停的叫嚣。厉云的心却不在这上面,勉强劝了一句,“人各有志,我们的确与他没什么关系。快去找石生花吧。” 风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摸出那枚彩云五凤令,“厉云兄弟你等等我,我去调个千了八百人出来,他奶奶的,这么多人,就不信找不到石生花!”他说着,也顾不上与厉云告别,急匆匆的就往天空之城里扎去。 厉云却等不得,转身朝着茫茫大漠飞去。他袖子间的冰魄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嘲笑他,“你就不能放弃吗?虽然石生花很罕见,可你知道茫茫大漠一共有多少吗?将大漠仔细的翻找一遍,少说也要上百年的光阴,更何况那些石生花还是活的,能随意移动!现在又不是四月初四,那些石生花还不知道躲到哪层地下去了,你不要做这些大海捞针的无用功!” 然而,厉云猛然伸出手来,紧紧的捏住了她薄弱的身子,用力,“闭嘴,我不想听你说……”他说着,手上再次加力,终于将那冰魄挤的连连叫疼,却再也不敢多一句嘴。 他终于放开手来,义无反顾的一头冲进沙漠里。那冰魄得了自由,倏然飞到他够不到的地方去,高声叫嚣,“愚蠢愚蠢!人类就是愚蠢,我再也不帮你了!” 厉云却也顾不上,双臂重重的插入沙漠里,在黄沙里搅动,他根本不知道此地是否有那石生花,能否能找到如今的灵魂。他只知道…… 白如今……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月亮渐渐露出脸来,大地一片水银。这是第一个夜晚,厉云却不知疲倦的在沙堆里淘抓,直到双手被沙粒磨得出了泡,流血,深深嵌入皮肉,他都不觉得疼,只是发了疯一样的在沙堆里抓摸,妄图找到一块半块石生花。 冰魄终于被他震惊了,良久,才小心翼翼的靠过来,高声,“喂你听着,由于石生花里大多数的灵魂,都是在那场满荒大战死去的,因此四月初四,他们会在旧战场的地方积聚,现在是五月初,那些石生花移动的得慢,应该还在古战场附近徘徊,你让人以古战场为圆心,顺着四周挖下去,应该能有所收获……” 仿佛在漫无目的里倏然打开了一扇窗,厉云激动的站起来,却是不会道谢的性格,只能用力的点点头。突然间,头顶却被黑压压的盖住了,月光黑影里有人在高声叫他,“厉云兄弟,我带人来了!”却是搬救兵的风霆去而复返! 厉云将那黑云一样的人群看了看,终于一把将冰魄护在手心,从怀里摸出青羽飞起来,对风霆说,“有线索了!”他说着,便恳切的看着冰魄,“请你为我们指引道路。” 冰魄心里一 颤,口上却强道,“我就勉为其难吧,这趟子浑水我真不想趟。”她一面说,手却早伸出来,指着西北的方向。 厉云朝风霆重重的点头,风霆便带着大队人马,急冲冲的朝那个方向飞去。 月色森然,照在那人灰黑色的背影上,越发显得诡异。 紫风天鹰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原地震着翅膀,发丝飞扬,“白沙,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白沙天狼微微一停,飘忽忽的回头过来,四周缠绕着大团磷火,“你不会不知道吧?” 紫风天鹰一怔,却摇头,“你果然是要去那里,去……彼岸……” 这两个字,即使从她嘴里说出,也是极艰难的。一顿,她接下去,“难怪要叫上我了,你可真害人不浅。”白沙天狼却狡猾一笑,“你不是人,不是吗?” 她看着他那张欠扁的脸,重重的笑了一声,反问“这也不是你的风格,不是吗?” 是啊,按照他的风格,主子死了,自该幸灾乐祸的寻找自由才对,为什么要为那个臭小子,闯去彼岸要命。 白沙天狼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高声,“谁让我与他定下了契约!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就永远成他的东西了!” “你少来!”紫风却笑得不怀好意,“臭小子才没那本事,会与你定下那种东西,你也不会傻到提醒他,然后断送了自己一辈子的自由吧!” 白沙天狼猛然转身,不耐烦的,“啰嗦,你怎么这么婆妈,跟个女人一样!” 紫风天鹰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倏然暴怒,“我就是女人!” 然而,她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却忽而忍不住微笑起来。斗了几个世纪,一直是彼此看不起,没想到今天,他却也会主动寻求自己的“帮助”,主动要做一件事,而且是为了一个其实根本没关系的人。 是臭小子潜移默化的影响吗?那个人,真是个奇迹。 “你还在那磨蹭什么,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要不是人类不能进入,我才懒得……!”白沙天狼有些喋喋不休,似乎有紧张。 紫风连忙打断他,“你少说几句吧,别让我揍你。拉着我去送死,就不能允许我在临死前追忆一下?!” 是啊……彼岸,那样的异端世界,即便如他们,也生死未卜。不过没办法,如果如今真的去了彼岸,跨越生命之河投胎,就真的救不得了。 “你要怎么去那个世界?”紫风却还有疑问,而且是最大的疑问。 白沙天狼不耐烦,边走边说,“真麻烦,你要不啰嗦,这会儿早就到了!当年那个人为了统一整个北州,曾经打开了地狱之门,调动了上万魂魄的力量。那道门现在还存在,只是封印着,咱们就通过那里进入。” 他口里的那个人,便是当年天狼的第一任主人,也是整个星野的缔造者,那个人将整个北州统一起来,建立起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但同时,他也是将白沙天狼封印的人。可惜,失去了坠星的力量,失去了坠星的守护神,整个星野国竟然落寞如斯。 那个人的名字,广耀大漠,永留汗青——苍鹘。 “你又走什么神?!”白沙天狼回头过来教训她,“你难道对那个人存着什么想法?他早死了,哈哈,这次去彼岸,要不要顺便也将他拉回来?!” 紫风天鹰却突然感慨一声,“回不来了,若能回来,真的很好,很好……”说着,她却忽而笑起来,“那个人多好啊,执着、包容、坚持、善良……”然而,眼神一转,定在白沙身上,笑的有些看不分明,“你……难道不想他吗?” 白沙天狼却很鄙视的哂了一声,“那个人要是善良 ,就不会打开地狱之门,放出那么多怨灵来,他骨子里其实就是个残忍的人。” 紫风无言以为,那暴走式的怨灵,虽然促成了整个北州的统一,却造成了那一代人无法抹杀的梦魇。 “到了!”白沙天狼倏然提醒,一扭身飞下去。 紫风天鹰定睛一看,这分明是星野城的背后,若这些星野的后人知道了还有这样的门存在,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吧。她这样想着,却随着白沙飞翔下去,落脚在了城墙根。寂静的星野河就在墙根转了个角,又寂静无声的流淌而去。 白沙冷笑一声,有些感慨的抚摸着古旧的城墙,“想当年,这只是星野国的都城,整个北州大漠囊括其中。而今,虽然这也是都城,可领地已经被诸如大荒十九族、天空之城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种族分了去,真不甘心那……” 紫风在旁边却听得不舒服,咳嗽了一声,“喂,我好歹也是十九族的人!还有,刚才还气势凶猛的指责我,才这么一会,你怎么就自己悲春伤秋起来!” 白沙天狼眯着眼睛对她一笑,手却一寸寸的抚摸那城墙石。忽而,他按住了一块城墙石,用力的压下去,足有三尺长一尺宽的防风沙重石,竟然在他那一按之下倏然回缩,似乎掀动了什么机璜,城墙内一阵咯愣愣的响,突然间,距他们不足三尺的一块地面陡然倒塌,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怪物的大嘴,丝丝缕缕的往外吐着气。 紫风天鹰明显吃了一惊,“你别告诉我,那彼岸和生命之河在地底下?!” 白沙天狼嘲笑了一声,“一看就是没学问,上穷碧落下黄泉——黄泉地狱当然是在地下了。”他说着,也不给对方做准备的时间,拉着她就猛然跳入那空洞里。 凛冽的风从地下呼啸而来,头顶的月光却渐渐熄灭了,没有人控制,那块塌陷的沙丘却自己浮生上去,堵住了这条路。白沙天狼四周的磷火起了作用,将两人周身照的通亮。紫风凝起目力朝四下看去,却忽而惊恐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黒,那些磷光扩散在空气里,竟不能照亮一分,她除了对方的脸,竟是什么也看不见的,连一个光点也没有,若不是耳畔的风声,她只以为自己一定是梦魇了。 他们就那么一直往下掉,惊人的速度。紫风试着拍拍翅膀,却似遇到了与天空之城相同的异度空间,那翅膀浑不受力,甚至连一点扇动风的声音也听不见,触耳的只是下坠的风声,提醒他们并不是静止在一处。 忽而,双脚却轻飘飘的沾到了地面,那样急遽的下坠,竟然没有给他们带来丝毫的冲击。白沙天狼立刻利落熟练的蹲下来。紫风一怔,连忙也随着他蹲下,瞧他双手间,却摸到了一个狰狞的魑魅青铜浮雕,那巨大的獠牙交错,带着青铜特有的青绿霉苔。 白沙天狼笑了一声,忽而咬破了手指,在那门上滴了一串鲜血。青铜的魑魅头像,宛若面具一样层层剥落,青铜獠牙突然生活起来,白森森的咬住了白沙的手腕! “白沙!”紫风忍不住失声尖叫,便要将他从那突然活过来的怪物嘴里拉出,然而,白沙天狼却依旧笑着,阻止她。“这便是开门的秘诀,地狱之门需要血的供奉,才能打开。” 他说话间,青面獠牙的魑魅似乎吸饱了血,粗糙的舌头舔着獠牙上的血渍。忽而,那魑魅的脸出现了一道光,光线从面部上扩散开去,变成了一条门缝,在两人面前咿呀打开来。 白沙天狼将手腕上的伤口舔了舔,便止住了血,他紧紧拉住紫风的手臂,张扬的笑着,“要进去了!” 紫风天鹰终于点点头,仔细的瞪大了眼睛! (本章完) 永夜之梦 ? 夜已经很深了。 这些天空之城的人,几乎将那古战场整个挖开了。 倒是找到几块石生花,送到冰魄那里去,却总见她摇头。她能分别出那些繁杂多变的灵魂,看其是否属于白如今。 都有些累了,瞧瞧时候,竟然连续挖掘了四个更次,风霆也有些撑不住,把眼睛看去一心一意挖掘的厉云,倒有些不好意思提出。 赶了一天的路,又挖了一夜的沙子,即便是铁人,也不能不眠不休啊。 他拿起水囊来,试探着递过去,“厉云兄弟,喝口水吧?” 对方明显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手里却依旧刨着沙子,一下下的深陷下去,眼睛都微微的突出来。风霆一惊,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起,“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已经两日没合眼了,再这么着,臭小子没救活,你反而倒下了!” 然而,对方趔趄着推开他的手,复又一头扎下去。漫漫黄沙里,隐约有血丝涌现。 风霆知道再这么下去,全队的人都得垮。忍了忍,他终于下令,“所有的人分成三个队伍,轮换休息一个时辰,快,行动起来!”他在军队里的威信还是有的,那些人立刻划出了三个分队,轮番休息挖掘。 风霆却不敢睡,陪着他又挖了一会儿,却觉得双臂都要断掉了,可他强忍着,不肯让厉云一个人挖掘。 厉云终于出了口气,抬起满是血丝的眼来,“你去休息吧,我也马上就睡了。”风霆的牛脾气上来了,吆喝,“你别骗我,我还不知道,你跟白如今一样,从来不是乖乖听别人话的人,不看着你睡,我打死也不离开……”他说话间,不可遏止的打了一个哈欠,满脸困顿。 厉云看他也陪着自己强撑, 终于有些愧疚的点点头,“好,我去休息。”他说着,竟真的站起来,拍去了手上的沙粒,胡乱的撕下一缕下摆,将伤痕累累的双手包了。风霆看的直皱眉,“让兄弟们给你包一下吧,这些人身上都带着药!” 厉云却摇摇头,勉强一笑。“不必了,明日自会好的。”他说着,已然走出去,在一处沙子上躺下来,闭上了眼。 风霆眼瞧着他睡下了,这才将挖沙的人巡逻了一番,也用翅膀抱住身子,就地躺下了。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这寂冷的大漠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累坏了的兵士。还有一些人在强撑着挖沙子,期望挨过这一个更次。 厉云却怎么也睡不着,抬头看着寂静的夜空。他并不懂得星相命运,只是看着那些闪烁的星辰,就像如今笑起来的样子,温柔的,闪亮的。 那么张扬的人,怎么会就突然…… 他的心底**了一下,强制的压住了,*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可突然间,什么温暖的东西覆盖在他身上,将他轻轻的裹住了。他诧然睁眼,覆盖在自己身上的,竟然是如今那件熟悉的白色外衫,依旧镶着金丝边,看起来奢华风流。他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抬起头来,却瞧见纨绔公子灿若星辰的眸子,正朝他微笑着。 他猛然翻身而起,见如今好好的坐在他面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亵衣,颈子上却围着那一圈白绒,言笑晏晏。 四周的人,却竟没一个能看见他。 他揉揉眼,却不敢问,生怕一问,他就会如梦一样散去,只是顿顿的看着,说不出话。 忽而,白如今抱着膝盖,笑眯眯的腔调一点也没变。“你要生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你的!” 莫名的,那句 玩笑话,却陡然让厉云热泪盈眶。 自从他走后,他强撑着,人前不曾流下一滴泪,可那心里若刀剜的痛苦,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趁人不备,便会凶猛来袭。 厉云吸了吸鼻子,喃喃,“你死到哪里去了……” 纨绔公子却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真被你诅咒了,我真的死了……” 那句话,又让厉云的胸口一揪,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今却倏然抬头,指着星空给他看,“阿云,你看那是杀破狼。天照跟我说过,我是贪狼,可是你看,那颗星不见了,而你的七杀却亮起来……这是天命,我虽然不信,也无可奈何。阿云,你不要找我了,人是拧不过天命的,你现在才光耀起来,没有了我,你能更辉煌。” 然而,厉云却陡然捏紧了他的胳膊,犹豫了一下,忽而强声,“你不是白如今!” 如今吓了一跳,笑眯眯,“你说什么呢。” 厉云却紧紧的盯着他,吐气,缓缓的说,“真正的如今不会放弃希望。真正的如今,即使被我害死了,也不会记恨,会坚信我能将他救活,等着我去救他!真正的如今,是不会舍得这些人,这个大漠,不会屈从于命运!什么命运,我不信!” 如今一怔,眸子里倏然亮起了星星点点,他静静的看着厉云,笑容在一瞬间如花绽放,轻然的,“谢谢你,阿云……” 倏然见,他的身影却模糊了,散了,宛若尘埃般消失不见,任是厉云握紧了手,竟然也抓不到那身影的一丝半毫。 他看着空空的两手,内心的忧伤终于排山倒海而来,将他覆没。他觉得自己在下沉,下沉,一直沉到黄泉里去,似和如今一起化了魂,丢了前世今生,去往彼岸…… (本章完) 彼岸花开彼岸 ? “……厉云兄弟,厉云兄弟,你怎么了,醒醒!” 粗重的声音却分明响起在耳畔,灼热的气体喷溅在脸,将下沉的他拉醒过来,他的身子猛然哆嗦了一下,睁眼,却忽而又闭上了。 刺目的阳光,几乎让他的双目失去光明。还闭着眼睛,他却在身上摸索,可除了沙子,空无一物。 “你找什么厉云兄弟?”风霆的声音有些打颤,问着。 他一怔,知道刚才的的确是梦,慢慢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星袍天照的脸。 “嘿,”风霆不辨身份,笑着,“这个蝴蝶堡的妹妹说要来帮忙找臭小子,还有啊,大荒十九浮族的人也来了!” 他一怔,微微转头,竟看见怒气冲冲的阿弥娅的脸,她身后跟着冬萨尼的属下玛尼。 “厉云!”眼见他醒来,阿弥娅立刻咆哮开来,“我真想把你碎尸万段,可是当务之急是要找如今的灵魂,你这条命就先记下了!”她说着,也不同他招呼,径直带着人出去,在外圈指挥着挖掘起来。 “嘿嘿,”风霆很用力的点头,“有这么多人帮忙,一定能找到的,厉云兄弟打起精神来!” 厉云怔了一下,慢慢坐起来,朝他摆摆手,风霆便带着人下去继续挖掘了。厉云眼见天照也要走,连忙叫住,“天照大人,我想问你,究竟那杀破狼三星的事……” 天照却明显一愕,“你从哪里听来的?” 厉云扶了扶脸,不敢确定那梦,想了一想,终于说。“是……如今告诉我的。我要问,如今代表的那颗星贪狼,真的……碎了吗?” 天照又是一怔,想了想,咬咬牙。“没错……那是命,也许咱们做的这些,都是……” 厉云却倏然打断了她的话,站起来拍着身上的沙尘,冷然一笑,眸子灼灼。“什么命,见鬼去。我不信。”他声音极低,却坚定,说的天照猛一哆嗦。看去,那厉云的脸上,有着纵横尘世却丝毫不让的睥睨与威严。 这才是……七杀的魄力与气概!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七杀,真的觉醒了…… 魑魅门打开的一瞬,虽没有强烈的光涌入,可那明亮,还是让紫风天鹰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白沙天狼却拽着她从那顶上飘然而下。原来那魑魅门,竟然是开在这个异端世界的天空。 她的脚刚刚沾地,却似乎被刺痛了一下,看去,她正踩在如獠牙一般的尖刺上,那锋利獠牙已然刺穿了她得靴子,不时摩挲着她的脚心。 “小心下脚,这里几乎是寸步难行的。”白沙天狼低声提醒着,眸子却四下乱看。紫风就随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这,就是黄泉吗…… 一条沉寂的黑色宽河阻断了彼岸,这黑沉沉的河岸两侧,却开满了无数的彼岸花。 那种花是妖异的,鲜艳的,宛若染了人的血液,一簇簇挤挤挨挨,开得如火如荼。宛若在命运之河两岸,用血泼出了两条猩红大道。 然而,待紫风蹲下去,将那花丛拨开来一看,却倏然惊恐了,那地……的确是血红色的,就像块血冻,颤巍巍的要随时滴出血来。那妖艳的花儿中间,血块样的土地上,就伸出无数尖利的獠牙,闪着寒光等待着什么。 白沙天狼将她一拽,她顺势站起来看出去,无数游魂飘飘荡荡而来,顺着彼岸花铺就的大道,缓缓向那唯一的渡头涌过去。 可她也分明看到,虽然有少数灵魂平安的飘过了那布满獠牙与妖艳的彼岸花道,可大部分都被那尖刺獠牙钉住了双脚,鲜血汩汩的从他们**的双脚间流出,汹涌如泉,眨眼混入那血色的土地里去。那些灵魂哀嚎着,挣扎着,有少部分挣脱开,顺着原路逃去;可绝大多数都被生生钉死在地面上,最后化为了一包血浆,将那些妖艳的花儿孕育的越发鲜润。 紫风吃惊的合不上嘴,不明白为什么灵魂也会流血,也会死去。 白沙天狼将她的身子微微按低了些,指给她看,“看到那些彼岸花了吗?它们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青原曾经说过,若是灵魂安然,就会很轻,飘过那些獠牙。可一旦有所依恋,身子就会很重,不是被钉死在那些獠牙上,就是逃到人间成为孤魂野鬼。” 他说着,却忽而直了直腰,看着遥远的彼岸,“生命之河每日都会有摆渡的来接,接到对面去,那里有一个未知的空间,承载着所有的灵魂,等到合适的机会,就将那些灵魂投入五道轮回。才这么些天,应该还不会被打入五道,咱们想办法过去,就有可能找到白如今。” 紫风听到这里,有些不自然的吞了口唾沫,强笑,“当年你们就是从那里抓取的灵魂吧,你去过,应该很熟。” 然而,白沙天狼却摇摇头,目光闪烁。“那些灵魂无所牵挂,根本不可能跟着我们出去。当年我与苍鹘只是守在彼岸花道的这端,拦截那些逃出来的怨灵。所有的灵魂,真正能做到无所牵挂,通过彼岸花阵的不足十一。我们在外面守了一天,就抓到了万数冤魂,便走了,根本没去彼岸。那边有什么,我也不知道……” 一席话说的紫风越发心悬,可走到了这一步,她反而来了兴致,急迫的要到对面去看看。 突然间,白沙天狼却压住了她得头,低声,“准备了,渡船来了,咱们要小心的冲过去。” 那紫风的眸子一缩,远远的,果然见彼岸飘飘荡荡的过 来了一点灯火。 白沙天狼有些严肃的使了个眼色,拽着紫风像匍匐般四肢着地,慢慢的朝渡头移动过去。他们毕竟不像灵魂那般懵懂,笼罩在过去的回忆下,只能跌跌撞撞的向那些獠牙撞过去。小心的避开了尖刺,两人慢慢移动到渡头。短短的一条彼岸花路,他们却都走得冷汗淋漓。 灯火终于渐渐近了,紫风却先听到一声铃铛,那灯火靠近一点儿,就听见铃铛叮当一声,只一声,不多也不少,连贯顺畅。 忽而,黑沉沉的河上,终于隐约显示出个模糊的轮廓来,仿佛是被一层黑色雾气罩着,怎么也看不分明,紫风忍不住探出脖子,眯着眼睛仔细看,终于倒吸了口气。 那点灯火是飘荡在船体上空的,像一只眼睛,紧紧的看着所有的灵魂,船上空无一人,甚至连个摇桨的也没有,只摇橹上缚着一个青铜色的铃铛,每摇一下,就叮当响一声。 “不要说话,尽量屏住呼吸。”白沙天狼低低提醒,随她站在队伍的最后,等待着上船。 那船是极小的,顶多能盛三四人,可灵魂一批批的坐上去,顺着船舱排好,等到了他们两人上船,却依旧只有一两人的模样。 紫风朝船底一看,几乎骇紫了脸色,那船竟然是无底的,船下黑沉沉的水浸上来,却不能将那些惨白的脚踝淹没。 白沙天狼见她迟疑,悄悄拽了她一把,便将她拽到船上,一船面无表情的人里,属她最突兀,不但表情怪异,还穿着一双紫色靴子。紫风心里暗自嘀咕,有些害怕,朝白沙的脚上看去。那人却是从来不穿鞋子的,露着一双虬劲微黒的脚,却看起来端的坚韧。 三圣兽里,只她化为人形后,需要穿鞋子,这难道也是修行的问题吗? 如此紧张的时刻,她却走了神,在那里胡思乱想起来。可忽而听到一声铃铛响,似是梵钟,直撞到她心底去。她一醒,却听到船上传来一个声音。 “奇怪,今天的船怎么重了很多?数目也不太对……”她一惊,偷着斜眼乱看,却发现声音竟然来自那点灯火。 忽而,她却觉得腰上一动,惊诧间匆忙低了下头,却见那腰贴着的船舷上,竟然冒出一张木质的脸,空洞的嘴大声叹息着,对着那灯火抱怨。“真的重了很多,有些吃力。” 她还不及大惊小怪,却又听得一声铃铛,那铃铛颤了两颤,抱怨,“你们就别说了,我摇的也很辛苦呢……难道船上混进了活人?” 船舷上的脸动了动嘴,老头一样咳嗽着,“有可能,咱们查一查吧。” 查?怎么查?!紫风心里咚咚跳,脸上却面无表情,偷眼看去,白沙的脸也紧绷着,却有一道白汗,顺着他的鬓边悄然流下。 “好呀,查查也好。”灯火晃了晃,忽而指使别人,“摇姬,你去看看。” 那铃铛响了一声,极不满意的,“凭什么我去,每次都排揎我!灯草你灵活,你去采些彼岸花来,反正你一闪身就够到了!” 灯火又摇了摇,正要反驳,却听到船舷上的那张脸猝然开口,“咳咳,灯草你就去趟吧。” 眼见老前辈也这样说,灯火再也无法,只在空中一闪,就径直去往岸边,采了一大把彼岸花来,猛然抛在了船上。他口里却还絮絮念叨着,抱怨,“真有活人在,定然饶不了他。哈哈,就沉下去吧,到时候能把生命之河填满了,也不必再费劲的摆渡了。” 它说话间,紫风已然忍受不住,悄看了那些彼岸花一眼,只一眼,无数往事就如潮水一般不断涌上来,将她吞没。紧接着,她觉得身子渐次沉重起来,那滚滚无声的黑河水蔓延上来,渐渐的淹没了她得脚背。黑水里似乎有无数只手伸上来,拼命的抓着她往下拽去,她拼劲全力抓住了一面船舷,却不能阻止自己的下沉。 黑水已经蔓延了她得脚踝,无数黑水若藤蔓般纠缠上来,眨眼就爬上了她得小腿。 正当她几乎要爆发之时,白沙天狼却不动声色的伸过手来,悄然抵住了她得侧腰,一股巨大的内力便从那手掌里冲撞上来,一直钻到她脑子里,那些涌上来的往事前尘倏然被冲灭,被一片虚幻的空白代替。紧接着,爬上她大腿的那些黑水颤抖了一下,徐徐退了回去。她觉得身子浮起来了,渐渐踩到了水面,那紫色的靴子竟然没湿一分一毫。 她知道,白沙天狼是制造幻觉和梦境的高手,刚才他若不是制造出了一个空白幻境代替自己脑海里的那些思维,恐怕自己真的要被这黑水吞没了。 “咦?怎么没人被吞下水?”灯草在船头船尾的穿插招摇,却没见一个人遭了攻击。那摇姬也叮当的晃了一声,“是啊……难道是咱们感觉错了?” 船舷上的那张脸又慢慢浮现出来,叹息,“可能是我老了,载人有些吃力了,走吧。” 摇姬答应了一声,身子一晃动了摇橹,铃铛叮然一响。灯草却还不死心,在船头船尾的晃荡。突然,它却猛然停下来,高声,“你们快来看那,这个人竟然穿着靴子!” 紫风暗吃了一惊,瞧见那灯草正停在自己面前,白晃晃的灯火耀的她几乎要眨眼,她却不敢动,憋足了一口气,大气也不敢出。 那摇橹也靠过来,叮当一声,“真的唉,这个人穿着靴子!” 船舷上的那张脸忽而挣扎出来,伸长了木质的脖子,两个空洞的木纹眼眶却对着紫风那双靴子观摩,似乎陷入了沉思。 “真……漂亮啊!”摇 姬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感慨,铃铛不停摇晃着,激动的,“瞧这做工,还有上面的花纹!当年我是人的时候,一辈子也没穿过这样漂亮的靴子。啧啧,现在的人真是奢侈啊。” 灯草围着她转了几圈,喃喃,“别神经了,要赶路了。奇怪,现在地狱里定的什么规矩,死人居然可以穿靴子来。” “不行,”摇姬却不死心,“那靴子太漂亮了,我要拿下来做个纪念,啊,如果我有双脚该多好……!” 船舷上的那张脸呵呵笑,“你既然喜欢,就拿下来吧,反正少一双靴子,没人会在意。” 我在意!紫风在心底拼命嘶吼着,面上却依旧是木然的,眼睁睁的看着那摇橹真的靠过来,只一眨眼,她脚上的靴子就没了,只穿着紫色的绒袜。“啊,这个也很漂亮!”摇姬竟然连这个也不放过,一并收了去。 灯草在前面招摇着嘲笑,“没有脚了还要什么靴子,你们女人就是虚荣!” 那摇橹的身子却一晃,铃铛气愤的震了两震,“要你管!死灯草,早晚让人点了天灯!” 静谧的河水依旧钝钝流淌着,河上却听不到划水中。虽然躲过了一劫,紫风却觉得那黑沉沉的河水里,不知有多少双可怕的眸子,在虎视眈眈的窥探着。 终于,这无底之船到达了彼岸,木制的渡头上,有个虚飘的白色人形在等待着。紫风悄悄抬头一看,那渡头上矗立着一架单木的门楼,上面有个古旧的门匾,用稀奇古怪的篆文写着三个字。 往生门。 “怎么才来?”岸上的白色人形微微挥手,便将那船吸过去,站在岸上问。 那灯草连忙绕着他环旋,道歉,“耽搁了些时辰,大人赎罪啊。” 白色人形不耐烦的朝他挥挥手,却忽而从袖子里摸出一管白雪样的笛子来,横在嘴上便唔唔咦咦的吹起,仿佛受到了召唤,船上的灵魂都随着那笛声缓缓下船,整齐的排在那人身后。紫风和白沙也连忙跟上,尽量避开那些突起的獠牙,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排在人后。没有了鞋袜,紫风只觉得脚下咯愣愣的,站立不安。 白色人形倏然停下了笛声,把着笛子将人数一点,皱眉,“不对啊,似乎多了两个人……你们查清楚了吗?”他说着,转过头去看最稳重的船舷。 船舷上那张脸很快伸出来,讨好着笑,“都查清楚了,特意用彼岸花试过,应该没问题。” 白色人形依旧不放心,皱眉,“不行,我得点点名。”他说着,便往怀里去掏名册,可掏了几下,竟没掏出什么来。 遭了,偏巧在这时却忘了带?被上面追查下来,这可不得了!他却不敢露出来,毕竟这摆渡三人还在旁边看着,万一被他们告了密去……! “大人?”灯草讨好着凑上来,“需要小的为您照个明吗?” 他心里一惊,连忙强装着咳嗽了一声,“算了,不查了。你们三个多少年的经验了,难道我会不相信你们吗?”他说着,故作大度的摆摆手,“好好干,我自会在上头面前美言的。” 这三个听着,连忙称笑谢恩,便摆着渡,又渐渐回去了。 紫风和白沙几乎同时出了口气,不明白临到这紧要关头,为什么那人却突然变了卦。却见那人似乎也出了口气,转头看向这些人,便哂了一声,依旧吹起笛子来,在前面带路。 这也不知道是哪里,四周只见火红的彼岸花,明明离远方不远,一眼看去却穿不透,目光似乎都被那彼岸花胶住了一般。 那白色人形一直在前面吹笛引路,没回过头来观望,倒也没发现紫风和白沙的小心翼翼。这样的路对白沙来说不算什么,他的脚掌上有一层厚重的肉垫,不惧怕轻微的刺痛。可苦了紫风,被人夺了靴子,只能趔趄而走。 然而,他们只是一门心思的往这里来,倒忘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他们该如何回去呢?这样浩瀚又暗藏杀机的生命之河,若没有渡船,他们该怎么回去! 终于,面前的景色有了一点改观,显出一片灰乎乎的土地来,这里的天地都是暗灰色的,死气沉沉。众人就又在那平原上跋涉,直到走得心烦意乱时,那平原上,却突然张开了一个大口,交错的獠牙就是它无序凌乱的门扇。奇怪的是,两人并没有看到围墙,只看到那一扇古旧的大门,孤零零的屹立在压抑的天地间。 白色人形倏然停下来,过去轻轻一推,那城高下的大门就无声无息的开了,里面却是一团黑暗,像一道无形的大墙,完全阻住了众人的视线。 白色人形在门口没动,只是轻轻的往内挥了挥手,第一行并排的两人便颤巍巍的进去了,只一个瞬间,就如被那黑暗吞没了一般,再也看不到丝毫。 队伍缓慢的前进着,却没人有迟疑,一批批的人渐渐没入黑暗,最终消失不见。 紫风回过头去,那白沙面上虽然没事,身上每一寸肌肉却绷紧了。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下意识的也绷紧了身子。 终于轮到了他们这一组,那白色人形依旧漫不经心的挥着手。然而,他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放在两人面前的手一直没往里挥。他没动,这两人也不敢动,垂着眼慢慢等待着。 忽然间,那白色人形的手朝紫风抓过去,口里已然叫嚷起来,“喂,你们……!” 事不宜迟,白沙却猛然将她一拽,跃身到那一团黑暗里! 天地,一下子黑了,无以复加。 (本章完) 彼岸之奇闻 ? 太阳渐渐的升起来,有些炙热的灼烤着厉云**的胳膊。 那边突然又传来了欢呼,有人又挖出了石生花,快快的送到他这边来。 厉云擦了把汗,眸子也有了一丝希冀,什么也没说,将那石生花递到冰魄面前去。冰魄似乎也被这骄阳炙烤的虚脱,举着一根大羽毛,脸藏在阴影里,只看了一眼,就懒散的说。“也不是,继续找吧。” 厉云一顿,下意识的重复,“你再看看?” “我不会看错的!”冰魄翻了个白眼,却有气无力的将那石生花接过来,随手扔在一旁。那里,石生花已经被垒起了一个小小的堆子。 已经过了近一天了。厉云的眸子灭了灭,复又胡乱的擦了把汗,抬起头来看日头的方向。他顺着日光看上去,一直看上去,眸子里全充满了阳光,刺痛的他要流泪。 “那边也挖一下,挖深点儿!”阿弥娅在不远处甩着鞭子吆喝,依旧威风凛凛的,将那些下人当俘虏一般。 厉云又转了转眼,瞧见风霆也不远处指挥着,毫不懈怠。 天照小姐几乎将她所有的仪器家当全都搬了过来,也顾不上脏热,只是在那沙地上委坐着,拼命推断测算着如今灵魂的下落。 突然,那沙漠一头也传来了喧嚣,厉云被声音所惊,下意识的探头望去,地平线上,却竟然渐渐的涌过无数人马来! 难道……是星野国的巡边军吗?他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对风霆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马上停下来,万一不好,所有人立刻撤离。想到这里,他一把将那冰魄攥到手里,攥得紧紧的。现在,这冰魄是唯一能找到如今灵魂的东西,他怎么也不能失去它! 可是,那些人潮涌的近了,他却微微的眯起眼,有些惊讶的看着树在最前面的旗帜。黑底金叶……那是青霜阁的标志! 再看这边,风霆已然调好了对阵,做好了作战的准备,打算打死也不让了。 厉云连忙挺身而出,示意他们卸下武装,这才回过头去,对那些奔进的人潮挥手。 然而,当那些人奔进了,他看到那个带队的男人,倏然哆嗦了一下。 白如旧。纨绔公子的哥哥,那个傲慢的男人,竟然也来了……! 滚滚车马扑面而来,卷起沙尘如注。巍峨的白衣男子立马于厉云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低声,“等着自会与你算账。” 他说着,却忽而挥动手臂,上千人员齐刷刷的下马来。厉云转头看去,那里面有青霜阁的女子,也有洛阳白家的人,他们甚至带来了一车车的挖掘工具,即便是大个如铲车,也有四五之数! 这么庞大的队伍,而且带着这么多装备从中州千里迢迢而来,跨过了千山万水,越过边境沙漠,难道就没遇到北州的巡边军吗? 他再仔细看去,那些车马上分明夹杂着血迹,人的衣着上也有血痕,看来这一路并不是畅通无阻。厉云却精神一振,下意识的高声对话,“你们既然与巡边军接锋过了,那便不能耽搁了,三日之内,若咱们没有撤离,那京畿里自会遣兵前来,三日就是极限!” 白如旧仔细的将他看了几眼,却没反驳什么,对着身后的人流挥挥手,“动手吧!” 那些人虽然不是正统军队,却训练有素身手不凡,大车被打开,挖掘工具立刻传递下去,骆驼拉的铲车也行动起来,每铲下一蓬沙子,立刻有人跳下去,若摸鱼般的仔细摸索一遍。 白如旧却没动,眼见人流散去了,他终于翻身下马,慢慢的走到了厉云面前。厉云心存愧疚,有些不敢面对他那张冷峻的脸。口中却说道。“放心,若真的救不活他,大不了我……” 他话未经,却被对方冷冷打断的,白如旧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你的命值多少钱,莫要与我白家人相提并论。” 厉云终于上来了火气,抬起头来*视他,眸子冷然,“我一定会救活他,不需你来指点!” 对方的眸子却冷如寒潭,与如今的简直天壤之别。白如旧微微眯起眼睛,那瞳孔的光却如一根钢针,让人不敢直视。“你不需要说大话,会死的很惨。” 他说到这里,一抖衣衫,高然而去。“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会带如今回洛阳。” 厉云猛然攥紧了手,转过身来对着那个人的背影。“我……一定会救活他!”白如旧的身影顿了一下,喜怒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回答,径直走了。 厉云眼见他远去的背影,终于张开握紧的拳头看了看,又再次握紧,却忽而对着天空苦笑起来。白如今,你跟那个人真的是兄弟吗?一点也不像呵…… 天空就像纨绔公子的笑脸,晴朗的,温柔着,让人笼罩在温暖与希望里。 你看到了吗?青霜阁、白家、大荒十九浮族、蝴蝶堡、天空之城……这么多的人,敌人,朋友,陌生人。他们却都在为你奔走,如今,你看到了吗? 你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心愿,那么多理想……你舍得走?你就这样走了,真的安心吗? 请你回答我…… 我在等待,一直在这里等待,请 你…… 回答我…… 他们俩浑不受控制的被黑暗吞没。 紫风下意识的伸出手去,黑暗里似乎抓到了白沙的胳膊,她刚要说什么,声音却被陡然而来的呼啸挤过了。 突然间,有什么恶狠狠的呼啸着,朝她的脑后冲过来! 她反应极快,翅膀一下子抖起,将那东西撞飞了。可紧接着,无数那种类似的呼啸涌上来,围着他们不停冲撞! 只是稍微被撞中了一下,就觉得脑子倏然一顿空白,似乎有些事马上被抽离了,空荡荡的让人害怕。 白沙天狼的咆哮终于传到了她得耳朵里,“小心,这些东西专门吸取人的记忆!” 吸取记忆,竟然是这样可怕的东西!紫风当下再无迟疑,翅膀猛烈的扎煞开,黑羽若利箭一般咄咄射出,周身立刻起了哀嚎,那些看不见的怪物尖叫后退。 旁边的白沙似乎也行动起来,无数狼魂四下里闯荡奔腾,也渐渐传来了那些怪物的惨叫。 “走!”白沙又是一声咆哮,将她一拽,便往那看不见的前方奔去。也不知狂奔了多久,两人似乎撞上了一堵软绵绵的墙,微一挣扎,竟然就穿透了那墙壁冲出,重见了阳光。 日色昏暗,可好歹能看见了,展现在面前的,却是一方无边无际的平原,天是灰的,草是黑的。遥目望去,这浩瀚平原,却竟然连地平线也不见。 紫风有些泄气,这样的长途,眼看要累死人了。 白沙天狼的注意力却不在那里,而是一直看着自己的一个狼魂,那孩子的口里紧紧叼着一个面目狰狞,浑身青紫的小兽,长得如蝙蝠一般,大翅膀大眼睛,口里獠牙交错,对着白沙张牙舞爪。 白沙从那狼孙的口里夺下它,看了看,知道刚才作祟的就是这东西。看着不大,却是很凶悍的。他嗤笑一声,将那怪物又扔给狼魂,只听得对方吧嗒一声,便将那怪物吞下肚了。 “走吧走吧!”紫风有些赌气,翻白眼,“反正我也是劳碌命,时间也不多了。我怕还没看到一个魂魄,就早超过了三天!”虽然这里面看不到时间的变化,可紫风心里一直在计算,生怕错过了如今的时辰。 白沙嘿笑着点头,随着她跨出一步。才一步,眼前的景色没变,苍茫的黑色平原上,却陡然显现出无数飘荡的白色人形,摇晃、苍白。那些人形慢慢的走过来,转过去,从两人的身边和身子里面无表情的穿插过去。 终于……找到了吗?!紫风心里一阵激动,猛然拽了下白沙,“你看啊,咱们成功了!” 白沙天狼也连连点头,放出千万个狼魂来,“咱们快找!” 他们两人刚如火如荼的开始,却听见那平原深处陡然传来了呼啸声,随着大地的微微抖动,似乎有大批人马朝这里过来。 怎么,才刚运了人来,这么快就又来了一批?白沙怔了怔,看着门口的那团黑暗,紫风却顾不上,拉着他往人流里闯去。 突然间,刚才那个领路的白色人形从黑暗里奔出来,对着身后的人高声,“他们一个穿着紫色衣裙,一个是黑衣男子,都仔细的找找,别放过了!” 不好!白沙耳朵尖,立刻就将紫风一拽,低声,“我们被发现了!” 紫风也是一怔,随口,“怎么办?” 白沙将眉心一拧,俊冷的脸上覆了霜,“没时间了,我负责拖着那些人,你跟我的狼魂快找!” 紫风当下也不犹豫,将他一甩便冲出去,掰着一个人的肩膀就看。 “在那里!”那些或狰狞或透明的鬼怪守卫发现了躁动,终于朝这里涌过来。白沙天狼施施然的往面前一站,便再也岿然不动了。还不及那些东西靠近,他的双腿却突然卷做了一阵风,呼啸着朝那些怪物扑过去! 那是他最得意的幻术,也不知在那些人脑子里灌输了什么,几乎在同时,所有的人都抱头委顿下去,挣扎着似乎陷入了梦魇。 “快点紫风,我支撑不了多久!”他折身回来,艰难的立着,高声提醒身后的同伴。紫风却顾不上答应,随着那些狼魂冲出去,不断掰动着那些人形的脸,察视他们的容貌。 渐渐的,她额上流下冷汗来,眼见狼魂也空手而归,她终于忍不住,“白沙,没有啊!” 没有?不知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白沙一怔,却大声提点,“再找一遍,千万确认了!”就在他喊话的那一瞬,力量终于一松,十数怪物脱离了他的幻术,捂着头站了起来! “什么人!”对方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手里的雷魂锤,叫嚣! 仿佛被打开了一道缺口,白沙天狼再也控制不住庞大的人群,纷纷的,那些鬼怪从噩梦里苏醒过来,一瞬不瞬的锁定了他! 白沙一咬牙,赤手空拳的与他们对视,嘴里的獠牙渐渐暴露出来,深深嵌入了他的下唇。 忽而,那些怪物里有人催动了雷魂锤,一下一下的撞击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随着那个动作撞击起来,雷鸣划破黑沉的天空,对着白沙当头劈下! 他倏然双手撑地,恢复了最原始最有力 的形态,四肢上的肌肉也绷紧起来,如弹簧一般,飞快的跳出了雷区,那烈雷在他着脚的地方劈裂下去,腾出一股焦黑。 “哈哈,来吧!”白沙的巨大尾巴也张开来,若舵盘一样的控制着平衡和方向,在满地跳雷里利落穿行,他双目如赤,手指间指甲寸长焦黑,趁人不备便扑上去,已然有不少鬼怪伤在他利爪下! 突然间,暗风里有巨大的黑羽袭来,若利箭般的扫到一片怪物,打开一个缺口。紫风与他并肩,眸子里也恢复了那种惯有的野性,“没找到,确实不在这里!白沙,咱们杀出去!” “好!”白沙天狼爽朗一应,将那寸长的指甲一舔,随着紫风的掩护,朝那黑压压的人流扑过去。那紫风展开双翼在空中攻击,白沙就在她阴影下的死角里,给那些当道的妖怪致命一击,很快,两人便配合的杀出一条血路,一头闯入那黑暗里! “追,快……”背后残存的声音终于消失在黑暗里,两人在无数凄厉的呼啸中左突有撞,无数吸取记忆的小兽蒙头撞上来,却很快被他两人撞飞! 两人终于冲出了黑暗,来到了一望无际的灰暗平原前。 那平原似乎有吸附能力的力量,紫风倏然从空中跌落下来,若不是白沙眼疾手快,她就要跌得皮开肉绽了。 两人却头也不回的在那平原上狂奔,后面是隐约的杀喊声,那些鬼怪驾着黑云,大团大团的朝他们涌过来。 紫风猛然将他一推,“快走,我拦他们,否则谁也别想出去了!” 白沙却冷笑一声,反过来将她一拽,拉着她便跑,“少天真了,你现在还能张开翅膀吗?别逞强!”他说着,手臂却猛然挥出去,手间有无数狼魂呼啸而出,朝那些涌上来的黑云直直撞去。他自己却捏起一个罕见的手诀来,寸长的黒指甲紧紧并合在一起。 “你……!”紫风认出了那一式,不由得捏紧了他的胳膊,“你不想活了吗?那么多狼魂!” 白沙天狼却啐了一声,冷笑,“只要能出去,多少狼魂也找得回来,呸,我本来不想做得这么绝,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吧!” 他说着,手腕却倏然一紧,用力的捏下了那个诀。 只听得那乌云之上陡然传来一阵闷响,宛若夏夜的雷声,沉闷的抨击。紫风蓦然回首,那些狼魂随着鬼怪,在同一瞬间爆裂开来。随着那一阵怵目惊心的爆破,白沙身上也陡然炸开了无数伤口,鲜血淋漓而下,将一条出路染的血红。 “看到彼岸花阵了!”白沙天狼却强笑起来,满是鲜血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狠煞。他说到这里,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趔趄了一下,下肋的血立刻喷溅了紫风一身! “撑住!”紫风暗咬紧了牙,将他用力的往肩上一靠,什么也没说,就往那彼岸花阵大步奔去,跑得急,那交错的獠牙不时撕扯着她的脚,她却也不觉得疼,一口气冲到了渡口上。 正好,那摆渡之船竟然就泊在渡口,她拽着白沙倏然跳下,满是血的脚掌猛然踩住船舷上的那张脸,冷煞而笑,“快开船!” “什么人!”灯草在头顶上摇晃,蓄意攻击,紫风却将那船舷上的木脸用力一碾,伸手拽住灯草,猛然就将它按入了那滚滚的黒沉河水里。 那灯火倏然就熄灭了,水下有股力量涌上来,瞬间将灯草拉扯吞没。“快开船!”紫风的手掌上满是被河水撕抓的伤痕,她却用力的将那些伤痕按在摇橹身上,狂笑着威胁。 从来没见过如此疯狂的人,就像是恶魔一般,那摇姬终于晃了一下,铃铛叮叮*的响起来,“您,您别杀我,我马上开船!” 它说着,身子及其快速的摇动起来,眨眼就冲出了渡头一丈。 追捕的人也戛然而止,这道生命之河似乎是地域线,阻止了它们的步伐。 紫风眼见那些人没追来,终于算是出了口气,坐下来用力撕扯着身上的衣裙,“忍着点!”她说着,手下的劲道却不轻,狠狠捆绑着白沙身上的伤口,像包粽子一般。白沙天狼疼得直吸冷气,巨大的尾巴和獠牙终于缩回去,“你就不能轻点吗?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勒死的!” 紫风终于忍不住放声一笑,手下却不放松,“不使劲怎么能止住血,你小子再啰嗦,我就将你扔下船去!” 白沙果然不敢再反驳,乖乖的靠着船舷,邪魅的看着她笑,舔嘴唇。“终于看到你当年的影子了,果然是英姿勃发。” 紫风用力的拽紧了绷带,打结,一眯眼露齿一笑,拍了拍,“干得不赖吧,那是当然了!” 一抬头,对岸已经在视线里了,满地的彼岸花飘摇鬼魅,如梦似幻。 紫风那种心血澎湃的感觉慢慢过去了,有些疲累的歪在船舷上,“可惜,白来了一趟。” 白沙也歪歪的靠着船舷,恢复了以往的懒散模样,笑。“怎么能算是白来,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哈哈,说不定厉云那个小子已经找到了!” 也是,紫风又是放肆一笑,毕竟也来过地狱走了一遭,结局也不坏啊,往下…… 就看那些人的努力了。 (本章完) 沙场溅血染 ? 这是第一天,第二个夜晚。 厉云在心里算了算,距离那个期限,就只有二十几个时辰了。 他有些焦心,毕竟一天都过去了,而且星野国那边还不知道会什么时候派援兵过来。他怕那援兵来了,再耽搁下去,就更没有时间了。 “大家抓紧些时间!”厉云看看夜色,忍不住大声提醒。 一天一夜了,天照却依旧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测算着,他只见她不停地换算器具,还不时的拿着算筹推测,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却是忙的不眠不休。只一天,那个人的脸颊就深深的陷下去了。 另一边,风霆带着天空之城的人也是在那里拼命挖掘着,白如旧带着青霜阁和白家的人在另一个方向,和阿弥娅带领的大荒人一起,正好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再这么挖下去,恐怕所有的人见到沙子,都要呕吐了。 厉云下意识的蹲坐下来,在冰冷沙丘上慢慢吐气,冰魄已经在旁边累趴下了,短短一日夜的功夫,它却触摸感受了近百块石生花。现在距离古战场,也算有一段距离了。 厉云却不想休息,总觉得如今一定就在某个地方,微笑着等待所有人的拯救。 正犹豫间,却见夜空中倏然划过了一道鹰影,若夜风一般呼啸而至,眨眼却落在了阿弥娅肩头。 阿弥娅从信鹰上取下信来,看了几眼,眸子便微微收缩。她倏然将那信纸一揉在手心,故意放高了声音对族人说,“族长那边来的消息,说西北方有调兵的现象,正日夜兼程的往这边赶过来,最少一日便会到达!大家利落点,争取在那些狗杂种到之前,找到那石生花!” 厉云也是一怔,却知道她故意放高了声音,其实也是提醒他们。然而,心底猛然就揪紧起来:如果那些援军真的在一日后达到,双方对阵,即便是短兵相接,少说也要半日的功夫,若对方扎营过来,变成长期僵持,就麻烦了……! 时间真是太紧迫了,怎么办! 他倏然抬起头来,看着清明的星空。 如今,你能感觉到吗?如果能,告诉我你的所在,告诉我…… 挖掘工作依旧在继续下去,整个沙场上飞沙蔽日,看不见人影。 渐渐的热起来了,烤得人脊背火辣辣的疼。这些人在火场下挥汗如雨,却只能轮番休息一两个时辰。高压作业让所有人都濒临崩溃的边缘,挖沙的手脚也变得僵硬起来。 那些拉着车的骆驼都累死了几匹,却有人毫不顾惜的拉新的过来,替换那些累死的。 天空没有一丝云,晴朗的像一面反射的强光的镜子,刺的人睁不开眼。 眨眼间,第二天就过了一半,到午时最热的时候,终于有人中了暑,仿佛会传染一般,中暑的人越来越多,一批批的倒伏下去。 没办法,沙场上临时搭建了帐篷,让那些人短暂休息,毕竟还要面对千里而来的援军。虽然对方算是疲累之师,可也比他们这些人要强些。而且这一只由很多地方很多种族组成的军队,一旦战斗起来,根本是溃不成军。 厉云的焦心更甚,上了火气,嘴上起了一串泡,慢慢渗出脓血来。 现在他的身体,也该处在崩溃边缘了。 一直默不做声的白如旧,终于飘然过来,用不容置喙的口气代他宣命,“大家都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到帐篷里去避暑!” 现在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辰,真要这么勉强下去,最后也只是大家一起倒毙罢了。 厉云一怔,正要反驳,却见对方冷冷的回过头来,将一个水囊掷在他怀里,闭眼转身。“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人不鬼的。你真的想为如今抵命么?没那么便宜。” 厉云一愕,“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时间吗?万一再遇到星野军的攻击,我怕!” 对方却果断的一挥手,斩断了他的话头。“如今的命虽然珍贵,却也用不上这么多人来赔。你以为他看到大家现在这个样子,会开心么……” 那些话让他倏然沉默,他捏着手里的水囊,反复捏着,反复捏着。 突然,旁边却有人惊呼,大声的,“哗,好大的鹰,那么大!” 鹰?是信又来了吗?厉云诧然,见天空上果然流动着一抹紫黑,若风雷一般朝他们直冲下来,飞的近了才发现,那分明是拍着翅膀的紫风,她双臂间紧紧抓着的,分明是白沙天狼。 他们又回来了?干什么。 厉云冷冷的往外一站,复手等那两个人下来。瞧去,白沙天狼却似乎受了重伤,浑身乱七八糟的缠着些紫色的绷带,还渗着血。倒似是紫风衣上的碎片。 厉云不由的冷笑:怎么,在外面 吃了亏,才想起要回来么? 紫风终于趔趄着在他面前降下,白沙立刻挣脱来,似乎有些看不上厉云,一扭头便看了别处。 “你们回来干什么。”厉云冷冷的问,连带着也看不起紫风。那紫风明显一怔,却顾不上回答,往四下里一看,倏然皱眉,“怎么,还没找到吗?麻烦了……” 厉云冷冷一笑,“不需你们费心。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劳你们这样惦念,如今怕是复活,也要折寿了。” 紫风天鹰终于听不惯他的阴阳怪气,忍不住生气,“难怪总说你不分红白,厉云你太过分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跑过来理直气壮的指责别人!” 什么都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跟他说这句话!厉云陡然也上来了火气,却强压着冷笑,“好,我是不懂,那你说给我听,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缘由!” 紫风自然是要说的,可刚开口却被白沙拉住了。他懒散的看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依旧带着桀骜不驯的笑。“你不必说,跟这种人废话什么。” 然而,紫风却陡然甩开了他的手,转过头来死盯着厉云,“我必须说。其实这些有什么,就是因为彼此不肯说、不愿说或不敢说,终于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厉云,你也该醒醒了,不能只靠眼睛看,你的心,也试着问问你的心!” 厉云很不屑被人这样说教,却还是强忍着,忽听到紫风叹息了一声,将她与白沙这两天的奇遇,原原本本的倒出来。末了,她又叹了一声,无奈。“事情便是这样的,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厉云依旧是迟疑的,天生的警觉让他不肯轻信任何人。他将白沙看了几眼,可对方却根本不屑看他,只是看着被挖的千疮百孔的沙漠,目光辽远。 厉云倏然就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紫风天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我带着白沙往这赶得时候,看见沙漠上有大队人马行进,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大队人马?星野国的援军吗!他一怔,连忙追问,“还有多远?” 紫风天鹰托着下巴仔细思索推算,“应该还有三四十里,估计一两个时辰之内就能达到。” 一两个时辰,这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吗?沉着如他也不禁恐上心头,忽而对着那些在阴影里乘凉的人咆哮,“都给我起来,快挖!”从未见他如此咆哮,所有的人都是一怔,下意识的都站起来,拉上工具又挖掘起来。厉云也顾不上紫风,连忙也拿上了工具,拼命的挖掘起来。 白沙天狼眼见所有的人都忙着挖掘,竟连个放风的也没有,便一拽紫风,“咱们去放风,顺便也将那些军队阻上一租,为臭小子多争取些时间。一旦打起来……怕是什么都完了。” 紫风目色凝重的看他身上的伤,却还是出了口气,点点头,展开翅膀带着白沙飞远了。 突然间,一直在忙于测算的天照,却陡然浑身哆嗦了一下,喃喃。 “我……算出来了……” 厉云离她最近,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怔怔的看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照有些呆滞的目光转过来,盯在他脸上,喃喃重复,“我……算出来了……” 厉云终于幡然醒悟,上去猛然扶住她的肩膀,也顾不上礼节,“天照大人,请指示……!” 星袍的天照也是精神一振,猛然站起来,顾不上抖落满身的沙尘,“厉云,你带一辆铲车和十数人过来,还有冰魄。其他人就还继续挖!” 厉云连连点头,一把抓起瘫软的冰魄,又立刻点了车和人,急匆匆的跟上了天照。 他们远远的离开了挖掘地,一直往西北方向狂奔着。跑了不远,那地平线上却跳出了紫风和白沙的身影。至于他们何时到那里,为什么在那里,厉云却也顾不上了。 天照一直拿着自己的算筹,一面带着众人狂奔,待离紫风和白沙不足三里后,她倏然停下来,用脚重重的踏着所站的地点,“可能就在这里,快挖,开始挖!” 厉云的脸上也涌出一团喜色,马上吩咐那铲车动起来,深深的挖了一铲子沙土,所有人便一拥而上,用手仔细的梳理着。既而,铲车再次挖下,循环往复。 才来回了三四个回合,脚下的沙子,却陡然间簌簌颤抖起来。 地震了吗?几个立身不稳的人,已经摔倒在沙地上,厉云拄着铲子站住,眸子一瞥。 那声音不是来自地震,而是来自地平线上的一大队精装铠甲的军队。军队*的骆驼毛色棕黄,混在滚滚沙尘里看不分明,而白色的甲胄反射的灼眼的日光,却毫不留情的刺伤了众人的眼! 那是怎样庞大而气势恢宏的队伍,如地平线上陡然 掀起的海潮,带着千钧之势整齐压下,那样快速剧烈的奔驰,却没有使甲胄的队伍丝毫变形! 地平线上还有一行整齐金灿的大纛,在那样快速的行进里,那大纛竟然还能保持惊人的一致,黑底星辰的旗帜上,却用金线簇拥着两个巨大的火字,宛若烧在星野暮景上的一把急火——“泠潮”! 泠,是他们将帅名字的第一个字,也是这支队伍的灵魂;而“潮”,是这只队伍的名字! “千潮”! 那是大漠里最精锐的骑兵,有着速捷军称号的“千潮”!当初即便身在皇宫大内,作为禁卫军队长的他,也知晓这一只横扫大漠的军队。那是每一个热血男儿的梦想,大漠骑兵的核心与灵魂! 而星野国,为什么竟然会派这“千潮”而来! 厉云将前来参与拯救的人员构成一想,却不由得想起一个名字来…… 舒子夜! 没错,这里有大荒十九浮族的人,天空之城的军队,甚至有青霜阁和白家人……如此多杂而全面的存在,若能将这些人全都歼灭,对于这三股力量来说,都是不可估量的重创…… 舒子夜啊舒子夜,你为什么就不肯……! 厉云将牙一咬,却不肯告诉这些人利害,只是下死力的敦促这些人挖掘。现在,星野国滚滚的“千潮”与他们之间,只间隔着紫风和白沙,一旦他们两人失利…… 他们所有的人,都将会被那滚滚潮水踩踏,撕成碎片! 厉云猛然攥紧了拳头,冷汗已然湿透了他的手掌,他却强撑着,“快,挖起来,在那些人到之前,还有时间!” 空洞已然挖到了一丈深厚,连绵方圆五六尺,却没挖出什么东西来,连个石子碎片也不见。天照的脸色早就苍白了,却不肯质疑自己的推算,依旧下死命,“继续挖,接着挖下去!” 厉云匆忙一看,气势凶猛的大军已然冲到紫风前一里处,转眼就要短兵相接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紫风幻化回鹰隼模样,膨胀开了数百倍,如乌云一般朝那阵型压过去,浑身的黑羽如羽箭一般攒射而去。可那“千潮”也是训练有素的,短暂的慌乱与倒伏后,纷纷亮出星纹的白铜盾牌,铺天盖地的压住了阵势,如铁甲战车一般,朝着紫风推进过来! 白沙天狼也瞬间放出了千万狼魂,若黑线般从他手间扩散开去,从缝隙里钻入那人潮去,使得队伍有了短暂的停滞。 “没有!没有啊!”挖掘的人已经被那阵势吓得两股战战,勉强哆嗦着喊出来,却再也没人能下一铲子,只是惊恐的看着厉云和天照,眸子却不时的撇出去,看那骇人听闻的对阵。 终于,滚滚铠甲之潮又涌动起来,以迅雷之势撞过去,紫风与白沙再也挡不住,紫风连忙抓起白沙飞上半空,对着厉云那边高声,“挡不住了,快逃!” 然而,所有的人都被吓软了手脚,眼见那滚潮般的队伍压迫而来,竟然噤的一动也不敢! 厉云猛然掏出青鸟羽毛来,将那些人吼了一通,“还发什么怔,快飞起来!”幸好队伍里大多是能够飞翔的天空之城人,他们这才幡然醒悟,连忙展开翅膀飞到半空。 惊恐的俯视下去,被铠甲包裹的军队竟依旧呈现出齐整的方形,像一块无坚不摧的巨石,朝着众人挖掘的地方推进过来。突然间,方阵里却有如雨长箭攒射而出,那些飞在半空的风之族人便有不少中了箭羽,一头栽在方阵里,待方阵踏过,却只剩下了血淋淋的白骨。 厉云一面护着天照,一面挡着箭羽往古战场那边退,幸好紫风已然飞回报信,风之族人自动抓起不会飞翔的大荒和中州人,飞在天空中予以反击,他们手边没有现成的武器,就将沙子铲锄丢下阵去,却不曾对那方阵形成任何伤害,一阵紧枪密箭后,地上又多了不少尸首。 天照却一直在发怔,看着刚才他们挖掘的地方,喃喃。“不可能的,明明在那里……我的推断是不会错的!” 厉云却顾不上,带着人连忙撤退,眼睁睁的看着那“千潮”的方阵在大漠上横冲直撞,所有被撞上的人无一幸免。 他们果然是惨败的,厉云和白如旧、风霆、阿弥娅各自控住了自己的人,远远的遁开了。“千潮”速捷军似乎是看准了他们会回来,竟然在古战场的旧址上搭起了军帐,就地生火做饭起来。 一场血战后鲜血满地,他们竟然就满不在乎的起锅坐火,准备起饭食。看来是做好了长期战的准备。 经过这一场血战,大漠也迎来了第三个夜晚。 第二天,第三个夜晚……他们至多只剩下一个白天的时间了…… 如今……如今,你到底在哪里!请你回答我! (本章完) 夜半惊千潮 ? 厉云带着队伍没走远,就在速捷军的十里开外扎营。月光洒下来,照在了这一队疲累之师,也照亮了每个人的灰头土脸。 现在该怎么办?大本营已经被速捷军占了去,他们若不能将那些人打败,就不能重新夺回土地。眼见着只剩下最后一天了,难道一切都要在僵持中结束? 厉云一直看着“千潮”驻扎的地方,目测了一下距离,终于决定孤注一掷。他将白如旧等人都召集过来,想了想,终于说。“事到如今,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天照大人的测算上。那个地方距军营还有一段距离,虽然也有人看守,戒备应该能松懈些。这样,风霆兄弟,你随着几位一起去那里继续悄悄挖掘,能挖出来最好……” 他将这般重要的责任交给了风霆,对方明显一怔,反问道,“厉云兄弟你呢?” “我趁夜摸进军营,与他们的统帅谈一谈,顺便拖延时间。我与那个人有过几面之缘,若能谈拢最好,若不能……”到时候就算挟持那个人,也要让他把军队全退了! 只是……那个人可是大荒的第一高手,凭自己的能力…… 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如今的生死,就拼在这一招上。他虽然想亲手将他拯救,亲手触摸每一个希望与奇迹,可现在能认识并劝退那个人,也许只有他了。 所有人都没说话,每个人心里也是通透的,各自便站起来,看着黑衣剑客出了口气,一拱手先出发了。那紫风随即赶出去,“我带你一程!” 天照的脸色苍了苍,却还是朝众人点点头,要带着大家走。 风霆却倏然拦住了众人,道,“咱们也不能这样贸然就去,万一对方派兵还是要功亏一篑。现在这里只有我有带兵的经验,大家如果相信我风霆,就让我带着剩下的人去侧面攻击军营,也算来个声东击西,你们趁着乱赶快寻找!”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大家纷纷点头同意,风霆便行了个军礼,带着余下的人快速去了,玛尼也随即跟上与他助阵。 现在,身在这里的只剩下天照、白如旧、阿弥娅、白沙以及几个青霜阁的人,天照面色肃重的对大家点点头,便随着众人来到帐外,等着军营那边乱起来。 天照看了看那大漠残月,竟然忍不住合掌,低低的祈祷,期望上天能听到她的祷告。 竟然进展的很顺利。 紫风带着他,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入军营的时候,发现这支速捷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森然,守卫甚至有些松懈。想必是连续几日的长途跋涉,对那些人也造成了困顿。 紫风并没有随着他进入金帐,而且悄然滑翔在半空等待接应。厉云对她点点头,终于按住了剑璜,慢慢的走入了昏暗的金帐。 金帐里很简陋,除了必备的粗糙桌椅外,就只有一张案台。案台上点着一盏豆大的灯火,影影绰绰的将影子投射在伏案的人面上。 那个人席地而坐,箕踞科头,一头金灿的头发肆无忌惮的倾斜在双肩银甲上。他的身子微微纤瘦,却不掩腰背的线条。即便是盘腿坐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的绷紧着。 这个名耀大漠的人,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年纪,只是二十几岁的模样,看起来倒比厉云小些,与如今相仿。而且这个战神的脸,反而是清秀微白的,不知是否灯火的原因。 却没人因为他过于清秀而嘲讽一句,那张清秀的脸,一旦在战场就会造成令人恐慌的威慑与迷惘,让所有的人闻风丧胆。 然而,现在这头矫豹却正支着头浅睡,摇曳的灯火打下来,那张脸看起来是温柔无害的。 厉云听过些风雨,当初星野国的叛乱,这个人却第一个舍弃了自己的位置,不顾一切的跟着武承王。可现在武承王做了星神帝,周身的人都鸡犬升天,他却抛弃了荣华富贵,依旧来边疆做了这“千潮”的统帅,保护着边疆的稳定。 虽然他叛变了先皇,却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的小人。这让人很怪异,却也值得钦佩,毕竟能在这大漠上耐得住寂寞的人,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个。 只是既然不是为了功利,当初为什么要背弃先 皇,背负这万世的逆臣骂名? 厉云想了想,终于收回了按住剑璜的手。他是剑客,决计不会做这般有辱名声的勾当。莫名的,甚至在进去之前,他还故意咳嗽了一声,提醒那个令人胆寒的男子。 果然,灯火下的男子不动声色的睁开眼,刚睡起得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困顿,那双碧色的眸子宛若猫眼石,将厉云打量了一下,却竟然又趴下去睡了。 那一眼是惊艳的,仿佛一只矫健的小豹,慵懒却充满贵气的看了猎物一眼。带点迷惘,带点凄厉的美,让人转不开眼睛。只一下,只一眼,仿佛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可在瞩目到那道目光,谁也不能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开!如此美丽,让人窒息! 厉云明显一呆,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却莫名觉得:他是在轻慢自己。不,应该说,他的眼里,根本没有自己。 正恍惚间,却发现这简陋的金帐里,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十数人,密密匝匝的包围了他。 厉云立刻按剑拔出,对那些人比划一圈,终于稳了稳神,高声,“泠泠支,我有话要说!” 那个大漠的豹子,金发碧眼的男子,正是这千潮的统领——泠泠支。 爬伏在案上的人终于哼了一声,“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厉云的心一沉,也知道对方不是容易劝说的人物,“当年先王待你不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些,可想来能与他攀上关系的,只有先王罢了。 对方却不听,总算是睁了睁眼,看看他。“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他的话有点强硬,有点赌气,又有点柔软,让人欲罢不能。 没想到一下子被人看穿了,厉云咬咬牙,也不善再啰嗦下去,便将剑柄一扭,对着那些包围的人攻击起来。 泠泠支也不下来帮忙,而是在上面一寸寸的抽出剑,对着灯火擦拭起来。灯火微残,射在剑刃抹到他面上,竟然有了一点儿峭拔的冷艳。 幸好除了这些人,竟再也没增加围攻的人数,厉云很快解决了众人,犹豫了一下,终于提着剑冲上来。 案上竟然还有一壶酒,泠泠支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将披散的金发捋到脑后,一抬剑,正好抵住了厉云的第一式。 厉云一鼓作气,一连递出了十数剑,没想到对方竟然依旧盘腿坐着,叮叮*声里,已然完整的接下了他所有的招式。 厉云一登脚退回来,眸子一闪,将一只手按住了持剑的手腕。泠泠支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终于一笑,一撑桌慢慢站起,将剑往面前一比划,“听说你是禁卫军队长,那我倒要讨教了。” 那一笑,带点顽劣,带点倾城的美丽,让人不忍眨眼! 厉云眸子一抖,手渐渐滑上剑脊,慢慢按住了剑刃上的火莲花标志,有些不顾一切的,“彼此彼此。” 他最后一个字音未落,人已经扑身而来,速度是不慢的,泠泠支却有准备,剑刃早就递上来等待着。然而,厉云那一剑却削在了案台上,灯火酒壶卷轴一股脑的朝那人面上飞去! 泠泠支没料他倏然变招,一剑荡开了阻碍,那酒水却溅出来,朝他兜头盖脸的浇过去! 那人明显一怔,却一弹臂接住酒壶,一个大回环,溅出的酒水竟然都被收回在壶里。而且他左手接壶,右手却凌厉的伸剑出去,只听得叮一声响,剑尖正好抵在了厉云袭来的剑尖上。厉云一抖手腕,竟然没能将两个剑尖错开! 一抹笑刚从泠泠支清秀的脸上绽开,却倏然发现了厉云的那个眼神——并不慌乱,反而是成竹在胸的。他刚一怔,只听得一阵吱吱作响,他的剑尖竟然融化开来,滚烫的温度一直传递到剑柄上,幸好他手间有牛皮的护腕,便瞧见一阵浓烟泛起,那牛皮护腕上瞬间被烧糊了一个大洞。 泠泠支连忙收剑后退,看着安然无恙的厉云。 是法术吗?似乎是火属性的法术,竟然能将他的剑也烧融。 两人正僵持着,却听到那军营外,陡然传来了杀喊与兵刃交接声! 终于来了吗?他等的就是他们!泠泠支脸上的笑容张扬起来,仿佛陡然撕裂 的日光!只听他猛然一击掌,外面瞬间亮起灯火来,有人扑进来严阵以待的报告,“东侧军营遭到突袭!” 泠泠支大步到那案前,猛然抽下一只令箭掷出,“前锋营五百人抵抗,再调五百骑兵,严密监视沙漠举动,一有举动立刻进攻!” 遭了……厉云暗叹一声,看来对方是看穿了自己的计策! 泠泠支将目光一转,冷笑着看他,“你们这群人在沙漠上聚堆,似乎在寻找什么。不管是什么,我一定会拦下你们,为了……!” 他的话却戛然而止,冷笑一声弃剑,又从地形图上抽下另一柄利刃,*上来,“不过我也是好奇的,你们满沙漠的挖,究竟在寻找什么?” 那柄剑轻薄而无声,整个剑身是沉重的黧黑,仿佛透不入阳光。 那是他最珍爱的佩剑——“墨”。 眼见如此,厉云将心一横,也跟着冷笑,“告诉你实话,我怕你受不了。我们在找一条命,找一个人的灵魂。你这趟千里而来,有些不值得。” 对方却没有丝毫的沮丧,依旧言笑晏晏,“值不值得要我说了算。而且……似乎对你来说,如此大动干戈,却是很值得的!”他说着,手臂却快速的斜着划过,厉云伸剑来挡住,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刚侥幸躲过了一招,却忽而觉得肋下一痛。 看去,竟然被剑气所伤,黑衣碎开一线,鲜血马上涌出来。 好锋利的人,好凌厉的剑! 他将那伤口一捂,微微皱眉,早知对方棘手,没想到差距却如此之大。 突然间,金帐顶却陡然撕裂开来,紧接着,支撑的骨架塌陷下来,几乎将两人盖住。却是紫风一头撞进来,拍打着翅膀高声,“阿云,风霆那边打得正紧,这里被包围了,趁乱跟我走!”再这么纠缠下去也于事无补,厉云一点头,跃身抓住紫风的手。 可陡然间,凌厉的剑锋宛若破云惊龙,顺乎对这两人劈来,他们各自回避,却见那泠泠支已然持剑冲上,冷笑着挡在两人之间,忽然一剑挥出,却是对准了紫风! 一捧血伴着齐刷刷的断羽飘摇而下,那大荒将军一甩金发,竟然没一滴血溅在他苍冷的脸颊。他扬起脸来,带着邪魅的笑看向紫风,绵连的剑招已然再次递过来! 那一瞬间,紫风天鹰却是有些失神的,她顾不上捂住伤口,只是心里咯噔一响,看着这个俊美却满脸冷煞的男人,带着滚滚的压迫扑面而来! 那种不敢让人直视的凌厉之美,如此动人! “小心!”厉云连忙出剑提醒,泠泠支剑上的力道极大,只接了三招,他的手腕便是一麻,身上瞬忽又添了三道伤口。 正在那危急之时,厉云的佩剑里倏然跃起七八团火焰,环绕住了泠泠支的身形,便趁着这个机会,他终于抓住了紫风的手,随着她飞跃而出。 泠泠支一剑削断八团火焰,足下一顿猛然跃起,竟然径直跳出了金帐,如跳丸般丝毫不慢的追上来,紫风从未见过有人有如此柔韧的弹跳力,脸色也是一白,猛一扇翅膀拉高距离,直入那云霄离去。 对方依旧是穷追不舍得,黑暗里也不见他如何借力,一个身子如羽箭般陡然弹起,朝着天空中的两人径直扑去,突然间银光一现,剑刃上滚动的黑色月华终于化作弧线扩散开来,朝着那两人径直飞去! 多么可怕的力量!厉云连忙挥剑去挡,海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争鸣声里浑身颤抖着,几乎脱飞了手!他虽将那剑气挡下了一些,余下的还是造成了极大的冲击,那两人被那剑气撞开了三尺,身上又凭添了一道伤痕。 紫风天鹰惊恐的看下去,那个大漠的俊美将军在空中渐次下降,清秀邪气的脸庞却依旧仰起来,无数纷飞的金色乱发拍打着他的脸颊,带着那个不可直视的倾城笑脸,渐渐沉入到黑暗里去…… 她从未吃过那样的亏,明明那张脸是如此…… “他是谁……”紫风天鹰不可遏制的在空中打了个哆嗦,喃喃。 “千潮统领,泠泠支……”厉云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却似化作了千百个回音,在两人的耳膜里来回撞击。 (本章完) 勇夺石生花 ? 军营那边的战乱一起来,剩下的人便立刻行动,扑到了白日里的那个地点,继续快速挖掘起来。 然而,只挖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黑暗里却惊天动地的杀过来一支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那队伍行得极快,眨眼就要到面前。 白沙天狼往面前一站,高声,“快挖,我先撑一下!” 对方那么快就发现派兵,天照也是始料未及的,却顾不上惊叹,自己也随着大家跳入那沙坑里,拼命寻找起来。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她和大家已经将一切赌注都压在了这最后的地方,若是找不到…..! 她强*着自己不肯想,只是拼命的挖下去,忽然,柔弱的手指却触碰到了一个湿乎乎的冷硬东西,因为挖的急了,几乎折断了指甲。 天照一呆,快速的刨出来,拂去了上面的灰尘,颤抖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所有挖掘的人都看过来,那冰魄也极快的飞过来,只往那石头上一摸,倏然惊喜的,“没错,白如今的灵魂在这块石头里!” 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喜讯,刻不容缓,冰魄连忙将手深入那石生花里,倏然就扯着一个白色的灵魂出来,一把吞到了肚子里。 她将石头一扔,欣喜高声喊那些木然的人,“大家快撤,回去集合,马上去天空之城!” 天照终于醒悟过来,抓着冰魄便跑,其他人也马上紧紧跟上,白沙眼见那些人跑远了,又撑了一会儿,这才也转身奔去。 他们先人一步跑回宿营地,抬眼,却瞧紫风带着厉云趔趄飞回。眼见天照他们已经回来了,厉云也顾不上伤势,上去抓住了天照的胳膊,惊恐的,“找……找到了吗?” 天照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的点点头。厉云的脸立刻瘫软下来,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迎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下面就等风霆回来了,咱们就马上动身回天空之城!”冰魄在众人头顶上盘旋而飞,声音大的惊人,也透着不可遏止的欣喜。 正说着,却瞧见那方向上,风霆玛尼终于带着为数不多的人杀回来,那白色将军满面是血,忍不住骂骂咧咧,“本来想突袭,没想到那群混账竟然有了戒备,若不是玛尼兄弟帮着我们拼命突围,差不多就要死在那里了!” 然而,他却倏然一怔,看着每个人面上都不可遏止的喜色,不由得,“是不是……找到臭小子的灵魂啦?!” 阿弥娅兴奋的跳上去使劲的拍他的肩膀,“没错,我们成功啦!” 于是所有会合的人就都又舒了口气,忍不住狂喜起来。 现在还能保持镇定的,就只有厉云和白如旧了。厉云将时辰看了看,终于有些急躁,“大家快分配一下,准备动身去天空之城 。” 也是,这么多人,总也不能都跟着去天空之城。 阿弥娅与紫风天鹰顺路,便吩咐玛尼带着剩下的人回去了。天照虽然也想见如今一眼,可毕竟蝴蝶堡那边也等着消息,她打算先回去,等有空再去看如今。 白如旧是必定要去的,余下青霜阁与白家的人便在下面等待他下来。 这样,去天空之城的,除了厉云、白如旧、紫风白沙,阿弥娅,就只剩下风霆和他的一干部下——劳累了这些天,他们也该回去休息休息了。 定下了人,看看时候也四更了,所有人再也不耽搁,就在风族人的牵引和带领下,飞向天上的城池。 然而,在飞行过程中,白如旧倏然靠近厉云,在他耳边慢慢说。 “我一定会带走如今的,不论结果如何。” 厉云听到那话,刚才还舒缓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他低下头来,再也不肯说一个字。 终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飞上天空,赶在天明之前,飞上了天空之城。 似乎也一直等待着他们的消息,一行人过了通报,就立刻被带领着往天云上的风移城堡飞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间偏殿,仕宦带到这里便下去了,由着那些人自行进入。 厉云与白如旧一左一右,推开了金雕花的大门,扑面而来的,却是一阵令人打颤的冷气。 里面是冰窟模样,四下里一痕雪白,当中冰玉榻上,正安然的躺着纨绔公子冰冷的身体。 青原天鹿就站在床边,即便是在这样冰冷的冷库里,他的头发里也还夹杂着类似于蕨类的植物枯叶。眼见众人这样狼狈进来,不由一笑,吐着白气,“看来你们这一程很不简单。” 现在所有的人,好一点的就是灰头土脸,满身尘埃,不好的还挂了重彩,在这样冰冷的地方索索发抖。 冰魄倏然从厉云的袖子里钻出来,旋风一样的扑到青原的胳膊上,抱着直蹭,“青原青原,这些天我可想死你了!”对方却不知可否的一笑,问她,“找到了么?” 冰魄骄傲的点点头,指指自己的喉咙,“可就在我肚子里呢!” 厉云有些心急,下意识的提醒,“请快开始。” 青原天鹿一笑,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有一项事没做,我要先把他的身体复苏,你们谁肯借一半的寿命过来?” 这话让大家有些措手不及,紫风天鹰忍不住问,“你说什么呢?为什么要借一半寿命?” 青原天鹿不温不火的笑着解释。“人这种物种,生有一次,死也只有一次。我虽然有复苏的能力,可是说白了,只是使用掉人的自我修复能力罢了。所谓的救生不救死。打个比方,人体内只有三个替换的肌体,我每次的复苏,只是提前使用一个肌体罢了,一旦三个用完了,那个人 就会死亡。而死去的人,那三个肌体就都会消失了,我若想要他复活,就必须借用别的肌体,别人的生命来填补。” “说是借一半的寿命,其实就是借一半的生命活力,来注入他体内,代替他死去的肌体活动。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 这样就通俗易懂多了,就算迟钝如风霆,也忍不住大力的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紫风已然站上来,打了个哈哈。“既然如此,就用我的吧,正好也能让臭小子永生了。” 然而,青原天鹿却摇摇头,“你我和白沙都属于神族,我们的能力并不能转嫁到凡人身上。而且,为了要保证存活率,最好用同族的人。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敢保证能成功。” 短暂的沉默后,厉云将白如旧往后一挡,慢慢的走上来,“用我的吧,这也是我欠他的。” 白如旧跟着一怔。他想了想,却竟然没有反驳,只是那样静静的站着。 青原天鹿眼见没人反对,点点头,却依旧提醒着,“你要想好了,毕竟你也不能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寿命,说不定明日你便要死了。” 厉云却倏然一笑,“如此甚好。” 青原这才点点头,引着他到床边来,对他指示,“现在你闭上眼睛,心里只想着自己的愿望,不要有杂念,我会帮助你。” 他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闭上眼睛,便在心里一遍遍的想白如今,想他的样子,弯曲的眸子,微笑的脸。 耳边,似乎有什么呼啸而去,四周却寂静的骇人,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强有力的,舒缓的。那心跳声却慢慢的化作了两个,分散开,一个埋在他的心底,另一个却飘然远去,似乎注入了另一个胸膛,鼓动着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慢慢舒缓开来。 其他人也悄无声息的看着,只见青原慢慢的从厉云身体内引导出一个金色的光球,控制在手掌间,终于慢慢的推入了白如今的胸膛。倏然间,那具挂着白霜的尸体开始融化变软,所有人下意识的都往前靠了几步,阿弥娅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却慢慢发现,纨绔公子的鼻孔里,竟渐渐有白气喷出,舒缓的,有节奏的。 她陡然捂住了嘴,虽然不敢出声,却喜形于色,拼命的拿眼色丢旁边的人。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了如今的变化,个人面上也纷纷显出了喜色。 青原这才将冰魄招过来,引导着她慢慢吐出一团白色的光球,宛若磷火一般。他指挥着那光球,从如今的眉心慢慢渗入体内,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青原这才微微试了试他的鼻息,翻着眼皮看了看,一挥手。那纨绔公子周身的冷气顺乎散去,手脚似乎也恢复了柔软。 青原天鹿吐了口气,吩咐人拉开了厚重的帘幕,微笑。“应该没问题了,接下来,就等着他醒过来了。” (本章完) 无死无生 无寂无灭 ? 外面,黎明之前最深沉的黑暗已经过去,一束柔和的光照射进来,正好打亮了纨绔公子的脸颊和双眼。 倏然间,白如今长长的睫毛跳起来,眼皮也骨碌碌的转动着,似是那双星辰一般的眸子,在眼皮下不安分的滚动。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聚集到床边,双手撑住床板,抱着一颗颗急促跃动的心,紧张不安的等待着他醒来。 终于,覆盖着厚重睫毛的眼皮卷上去,像是倏然卷起的两道珍珠挂帘,帘子内如阳光般的瞳孔翻上来,懵懂澄澈的看着众人,那眼底的光彩里,竟还有婴儿般的纯洁蓝。 他……醒了! 厉云猛然哆嗦了一下,只觉得无数感情纠缠在胸口,让他几乎忍不住在人前落泪,他第一个伸出手去,妄图抓住他纤瘦的手掌。 没想到,如今竟然也迎合着朝他伸出手来,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掌。突然间,纨绔公子灿然一笑,如花笑靥里的唇齿抖动着,高声。 “爹!” 一句话让一场人骇然变色,所有的人都僵硬了,厉云的那只手也不例外。 阿弥娅忍不住扑到床前,“如今你怎么了?你还认得我吗!” 那纨绔公子笑嘻嘻的拉住她一只手,高声。“娘!” 厉云终于趔趄了一下,看向青原天鹿,“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想挣脱开他的手,对方却拉得很紧,一脸幸福与满足。 青原天鹿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笑,“可能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我说过了,我也不能保证成功。” 旁边的白如旧终于忍不住上来,疑惑的掰住纨绔公子的肩膀,“如今,你知道我是谁吗?” 如今将他看了几眼,眸子里突然闪现出害怕,紧紧的拉着厉云的手,有些声嘶力竭的,“爹娘,有坏人,我害怕!” 从同龄人一下子升级到父辈,阿弥娅越发觉得自己吃亏,哭笑不得。厉云更是尴尬,眼见纨绔公子要撒泼打滚,终于也只能暂时充任父亲的角色。“你,你别怕,乖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回头过来有些尴尬的看着白如旧,示意他是否能往下退几步。 终于,白如旧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往下退了一步,果然见白如今安分下来,像个孩子般的看看厉云,又看看阿弥娅,笑嘻嘻。 风霆忍不住扑上来,“臭小子你是不是在装蒜啊?你认不认得我是谁?!”然而,如今虽然不认识他,却也与他亲近,忽而指着他奶声奶气的,“傻大个,哈哈!” 风霆的脸色再也讪讪的挂不住,却也不能与这个孩子较真,忍不住喃喃,“难道咱们拿错了灵魂,把个小孩子的灵魂拿了来?这下倒好,去了个假孩子来了个真孩子,厉云兄弟,你以后更麻烦了。” 冰魄听说是灵魂拿错了,马上不乐意,正要反驳,却一把被青原按在袖子里。青原却笑着点头,“也有可能的……不知道究竟哪一步出了错。” 如今却放开了阿弥娅的手,一心一意的纠缠厉云,将那双无辜的漂亮眼睛抬起来眨呀眨,“爹,我饿了……” 厉云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你想吃什么?” 那纨绔公子眨眨眼,狮子大开口,“我要吃槐花糕栗肉月饼桂花酥糖金银丝!”没想到他将这些人忘的一干二净,骨子里食色的本性却一点也没变。 厉云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里哪有那些东西?反正都是甜点,只好去看看吧。然而,那纨绔公子却不肯离开他,依旧紧紧拉着他的手从**蹦下来,蹦蹦跳跳的跟着他出去了。 众人眼瞧白如今是这个样子,不由得都纷纷叹了口气。 厉云无奈的拉着这个孩童般的纨绔公子走在街上。 这两个异族人本来就很扎眼了,再加上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一路上对着这两人指指点点。 厉云终于也不在乎那些目光了,只是转过来看他的脸,如今的怀里抱着一大堆糕点零食,心满意足的吃着,脸上的表情是温柔安静的,带着暖暖的满足。 厉云突然忍不住停下来,真的如长辈一般,轻轻的将他散下来的一缕发抹上去。他看着这张脸,倏然有些热泪盈眶。 真的晚了……如今,如果没有这么晚,该多好…… 清晨的光温柔的,妩媚的,打亮了纨绔公子的眼睛。他一只眼睛沐浴在阳光下,如琉璃般透明温暖,瘦小的脸缩着,嘴角挂着一抹不谙世事的微笑,那般温暖动人。 厉云看着这样不沾尘世的脸,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绞痛,往事种种如海潮一般翻覆上来,将他吞吐。终于,忍不住的他在他面前,微微一低头,无声哽咽。 无尽的黑暗与绝望里,却有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慢慢擦拭着他流下的泪水。厉云握着那只些微冰冷的手,再也忍不住,将他揽在怀里。感受着他微低的低温,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倾泻在了他的肩膀。 他埋首在如今肩膀冰冷的白衣里,泪水汹涌。 良久的沉默后,耳边却响起了低低潮湿的声音,却还带着笑意,喃喃。“阿云……你不要这么肉麻 ,我有点受不了……” 他一惊,倏然抬起头来,觉得如今的确是在他耳畔,刚才的那一席话也是真切的。厉云顾不上擦干眼泪,猛然将他推开来,却见如今虽然是笑着,眸子里却有闪亮的东西在隐现。然而,他却猛然很欠扁的伸出手来,大笑,“阿云你哭了哎,我看到你哭了,我一定要对小舒他们大肆宣扬!” 厉云一呆,忽而握紧了拳头,重重的朝他头顶打去,对方自然的抱头缩脖子,紧紧闭眼,嘴也撅起来,等待着他那拳的跌落。 然而,那拳极轻极缓的落在了他的头顶,如今一惊,抬起头来一看,厉云已然擦干了泪痕,换上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你刚才……是不是装的!” 纨绔公子吐吐舌头,下意识的缩脖子,“我哥哥在哎,我可不想跟他回去,只能这样啦,否则当场就被他拽跑了!” 厉云的嘴角克制不住的流出一点笑纹,故作生气。“混蛋,你知道大家为了你做了多少努力吗?你竟然还这样放肆!” 白如今忙不迭的点点头,狡猾一笑,“正因为这样,我才打死也不要回去那,我舍不得你们!”他说着,突然扑身到厉云身上,将嘴角那些糕饼渣滓全蹭到他衣服上,笑哈哈,“刚才我叫娘时,阿弥娅的嘴都歪了,哈哈,真好玩!不行,我还要继续骗骗她!” 厉云叹息一声,慢慢推开他,“你现在觉得好玩,等被发现了,看能不能被人扒了皮。” 那纨绔公子终于受了威胁,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他哥哥的那张冷脸,忍不住哆嗦的更厉害了。 “回去吧,看看怎么办。”厉云也觉得无奈,却不得不帮他将这个弥天大谎撒下去,转身便走。 “等等阿云!”如今却笑眯眯的纠缠上来,死乞白赖,“我刚才被你吓得走不动了。还有还有,我在那个冰窟里呆了太长的时间,胳膊腿不大听使唤了,你背我吧!”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无赖的人吗?厉云忍不住那样问自己,又忍不住扪心自问:天底下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了吗? “自己走!”他翻了个白眼,打算不理会他,气咻咻的往前去。如今却恢复了灵活,如猿猴一般陡然窜上了他的背,就死赖着再也不肯下来。 满大街的人都好奇惊恐的朝这边看过来,一个黑衣剑客却被一个白衣的公子哥纠缠的脱不开身,两人却像耍猴一般,端的精彩喜人。 厉云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敢再耽搁下去,只好无奈的背他,匆匆撞开人群逃了。 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那纨绔公子的声音,唱着那一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儿歌。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骑着它去赶集……驾驾!” “闭嘴……!” 他背着如今,却被对方*迫着如游街一般转了几个大圈,回官驿的时候,发现紫风和白沙都在外面等着。那纨绔公子一瞥头,立刻装傻充愣起来,指着周围的云朵流口水,“好大的棉花糖……” 紫风忍不住捋了捋头发,叹了口气迎上来,“这……可如何是好,唉……” 厉云犹豫了一下,觉得不能再隐瞒他们两个,刚要说什么,却见白沙默不做声的走过来,依旧从怀里掏出那个铜环,给如今戴在了手腕上。 厉云的心里一颤,看向白沙天狼落寞却认命的脸,越发不忍心,便要告诉两个人实情。 可突然间,白如旧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内阴影里,冷定着看着门外的四人。厉云警觉,立刻便住了口转开话题,“要吃午饭了么?” 算算,他跟他在街上闲逛了两三个时辰,倒也忘记了其他。 紫风有些怔愣,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转移话题,还不及说什么,阴影里的白如旧终于走出来,头也不抬的对厉云说。“你将他放下来,我要带着他回洛阳。下面还有人等着。” 厉云一怔,不待说什么,背上的如今立刻装腔作势的闹起来,“坏人,坏人!爹爹我害怕,我不要看见他!” 这厉云是从来没说过谎的,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他极其不自然的一顿,勉强苦笑道,“你看他现在都这个样子了,恐怕是不肯轻易跟你回去了,万一他耍起脾气来……恐怕谁也招架不住吧?” 一旁的紫风也跟着帮腔,“是啊,现在如今就像个孩子一样,怎么能离得开……咳,你那样也太残忍些了。既然如今认了厉云,那也只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白沙天狼懒得参与他们的争论,一扭身钻入铜环里去了。 没想到,白如旧竟没有坚持,想了一想,慢慢的看着厉云。“那么,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他说,你不会反对吧。” 他的确不好拒绝,虽然心里非常不安,怕被这个人看出了端倪;而且如今一直在他背上扭动,一副打死也不情愿的模样。 “……好吧。”厉云却不能拒绝他,毕竟这个人是如今的亲哥哥。他将白如今放下来,推过去。那纨绔公子却不肯,死拽着他的衣角不撒手,真跟个孩子一样。 白如旧的目光一冷,倏然伸手往如今的手腕上 一扫,也不见怎么使力,那纨绔公子却马上松开了手,顺势被对方拉住,转身就走。 刚才那一招,分明是八卦掌的招式! 厉云一惊,下意识的有些后悔要上去,却被紫风拉住了。“那个人毕竟是如今的哥哥,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厉云再也忍不住,眼见那个人走远了,终于咬咬牙,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白如旧拽着他任性的弟弟,一直走到了官驿最深处的房间。 纨绔公子老大不情愿,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讨厌,那嘴高高的撅起来,足可以挂茶壶。 白如旧将任性的弟弟按在椅子上,紧闭了门,也拂了拂衣摆,在对面坐下来。他坐下来,却什么也不说,一双冷定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如今其实吓得心里咚咚跳,表面上却装作忽视他,反而摸出点心来,嘎巴嘎巴的吃起来,掉了一桌子碎屑。 白如旧终于收回了犀利的目光,下意识的用手支着额头,低低叹息。“如今,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从未见过哥哥如此的表情,却打死也不能告诉对方真相,悄悄看了一眼,依旧强撑着吃点心,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对方也没抬起头来,以手支额,缓缓的。“本以为你回来,能顺利继承白家的事业…..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下个月,我就会宣布金盆洗手,虽然很过分,但是白家的担子,就只能落在菖蒲的身上了。” 如今吃了一惊,几乎被点心呛到:出了什么事了,哥哥竟要隐退?那么小的菖蒲却要?! 他向来非常疼爱这个侄女,忍不住变了脸色。 白如旧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声音里满是无奈,“等菖蒲顺利继承了白家,便要为她招婿了。她虽然还小,却也没办法……白家不能只靠个女孩子来撑。我和你嫂子倒是看中了一个孩子,也过了弱冠了,虽然没什么身世,可总算是个好苗子。入赘过来,将来或许能……” 他却再也说不下去,忽然撇过头去,似有似无的低低叹息。 如今终于将手里的糕点捏的粉碎,忍不住,“哥你有没有搞错!菖蒲她只有八岁哎!你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继承白家不说,还要让她……嫁给一个二十岁的人?!你是不是脑子进水,还是被驴踢了被门挤了?!” 他终于肆无忌惮起来,也顾不上面前的这个人是他最怕的哥哥,猛然站起来。 然而,白如旧终于冷笑一声,慢慢抬起脸来。“你终于认识我了么?” 如今看着那张脸,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内心一下子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也倒竖起来,他强撑着干笑起来,忽而转身。 “呀……有一只鸟飞过……” 白如旧重重的按住他的肩膀,冷笑,“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这样很好玩么?” 他终于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哥我错了……”却忽而一抬头转开话题,“哎呀中午了,哥你饿了吧?饿着可不好,咱们吃饭去吧!” 然而,按在他肩膀的手依旧没松开,将他按的一个趔趄,再也动不了分毫。 如今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突然将脸一蹙,猛然大哭着转身扑上,“哥……我想死你了!我好惨啊!”这招以退为进可是百试不爽的,纵然厉云那般冷酷的人也不免心软。 然而,他这次却失算了。对方毕竟是对他十分了解的哥哥,只微微一拨拉,他整个人便扑了个空飞出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疼疼疼疼……!”如今捂着他那张宝贝脸原地打滚,看来真是撞得不轻。这白色云彩制成的地板,却拥有着花岗岩一般的硬度。 便在此时,门哗啦一声开了,厉云和紫风猛闯进来,看见在地上打滚的如今。厉云一悚,下意识撒谎,“那个……也到吃饭时间了,如今他没饭吃,会哭闹的……唉,我也没办法……” 他虽然一直看着那纨绔公子朝他挤眉弄眼,却也顾不上了,这次说谎倒也流利,没有十分紧张。 然而,如今终于垂头丧气下去,满屋子死一般的沉寂。良久,终于听到了白如旧的一声冷笑。如今无奈,朝厉云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阿云……已经穿帮了……” 所有人一下子尴尬起来,厉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羞耻的无以复加。 “哈哈,哈哈……”紫风连忙干笑着打圆场,“不管怎么,先,先吃饭?冷了就不好了……” “对对,”白如今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他那张宝贝脸,“吃饭是人生第一大事,哈哈,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然而,他才往外蹿了一步,就感觉背后有两道冰冷的杀气直射过来,让他从头冷到脚心,忍不住哆嗦了起来。终于,他对那两人无奈的挥挥手,“阿云,大八哥……你们先吃,嘿……给我送点来?”他刚试探着问了一句,却听到背后猛然的一声咳嗽。整个人登时萎靡了。 “不用给我送了……” 如今终于带着哭腔将那两人送出去,无奈的关上了门。既而乖乖的垂手垂头,磨蹭到桌面来,对着白如旧坐下。 (本章完) 北州生明月 ? 谈话从正午时分一直持续到傍晚。 厉云一直寝食难安。 他们也不知在房里说了什么,他也曾去过几次探查偷听,可从门外竟听不到丝毫声音。 眼见晚饭也排了下来,阿弥娅招呼他吃饭。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那真相,本来好不容易放下来的心,却又被这件事提起来,谁也没什么胃口。厉云终于也吃不下,在餐桌上慢慢的放下了碗筷,出去了。 夜晚。 天空之城上的夜色是凄冷的。没有一丝云,没有一株树,放眼望去,那纯白色被月光笼罩上了一层阴影,看起来暗淡苍茫。 幸好还有屋顶。 这样的夜里,厉云翻身上了屋顶,在云彩累成的冰冷屋脊上慢慢坐下来。 他是不善于喝酒的,这样的夜晚,却突然想把酒当歌。 天空之城上倒没有沙漠那般清冷,他却不觉得温暖,仰头看着月色。 突然间,有人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将个冷硬的东西塞到他怀里。 厉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然是白如今如花的笑靥,低头看去,怀里是个油腻的袋子,里面还剩下几块冷硬的糕饼。 如今耸耸肩,在他身边瘫坐下来,“我只剩下这么多了,你别嫌弃。”他似乎知道他一定也吃不下饭,专门为他留下了一般。 厉云没能笑出来,伸手摸出了一块,却紧张的吃不下,一直盯着他的脸。白如今一回头就知道他想什么,笑嘻嘻。 “我办事还不是马到功成的?虽然把我哥气了个半死,但是他不勉强我回去了,嘿嘿!” 是吗?厉云虽然也很在意过程,却还是无声无息的松了口气,啃了一口冷糕点,却觉得从未这般香甜过。如今却笑嘻嘻的将那剩下的半个夺去,填入口中,塞得满满的,“你不知道我多辛苦……我哥哥比你还要顽固……唔,饿死我了……!” “阿弥娅还给你留着饭,下去吧。”厉云慢慢站起,要拉他下去吃饭。 然而,纨绔公子却反手拽住了他,笑嘻嘻,“我不想这么快下去呢,这么好的夜晚……应该喝酒才对!”他说着,竟然变戏法般的从怀里掏出一壶两杯,笑嘻嘻,“经过厨房的时候,我顺手牵羊来的。可惜只能塞下这些,拿不到好吃的了……” 酒?他的身子里,究竟还能藏下什么东西?厉云一怔,有些慨叹的出了口气,微微担心他的身子。 白如今却径直倒出两杯酒来,便要往口里倒,却被厉云一把夺下来。厉云也不喝,只是将那酒壶收到怀里捂着。这壶酒在如今的怀里藏了那么久,却没显出一丝热起来。 他的眉心微微隐忧,表面却不动声色的。“这样的冷天再喝冷酒,就全要靠胃来捂热它,不怕伤身吗……这也不懂,亏你还自称饕客。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别找借口赖着不走。” “哇,这也被你看出来了!”如今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却乖乖的没再吵闹,一口口的吃点心。 他已经从哥哥那里知道了,他的这第二次生命……其实只是在消耗着厉云的生命罢了。 这个傻人……他早就知道,厉云一定会这么傻的。 厉云却倏然叫他,问,“哪颗星是贪狼,你指给我看看。” 哎?如今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知道了贪狼这回事,可影影绰绰 里,又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便抬起头来,满星空的看了看,突然指着北方的一块天空,笑眯眯,“看看,就在那里,那两颗很大很亮的星星旁边的那颗,那就是贪狼啦!” 厉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七杀破军明亮的星光下,倏然生出了一颗明明灭灭的小星。虽然还弱小,且不稳定,却隐隐约约的与那两星成三足鼎立之势。 那颗星,不再会熄灭了吧…… 他那样对自己说着,慢慢的看了专注的纨绔公子一眼,终于慢慢攥紧了手。 “还没好吗?我想喝酒哎,不知道天上的酒是什么味道,好的话给小舒带两瓶!”如今已经很猴急的过来拔着看,口水几乎滴在他身上。 厉云一巴掌撑开他那张涎水直流的脸,生气,“你急什么,老实的给我坐着。杯子呢?将那些残酒倒了,捂热了再说!” 然而,白如今却忽而捂住嘴,嗤嗤的笑起来,“阿云你想什么那,杯子不就在你手里吗?哈哈,我知道,你一定是想你的心上人了,那个蓝衣服的……!” 他的话却戛然而至,看着厉云倏然变色的脸。 糟糕……一下子口不择言,说错话了…… 厉云却没看他,目光辽远的看着北方,似乎穿透了天空之城,穿透了浩瀚大漠,一直到那个宫城里去。 远方的远方,梦里的梦里,是否也有一袭淡蓝呈现? **恣意,午夜妖娆盛开…… 大波斯菊已经长出了三两尺高的茎杆。 远处的谯楼上,传来了二更的鼓声。 这金碧辉煌的深宫也沉寂下来,只有这夜菊倚栏前,竟还有些喧嚣。 舒子夜竟然冒夜进宫来,幸好圣上今夜不曾来临幸。清妍夫人安排着下人带那青青出去相会,也便睡不着了,披衣起来。 这几日青青总是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的,她被她传染了,一到夜半就开始失眠。只觉得这深宫的空气里,再也不是那般死样的沉寂,而是涌动着一点潮湿的味道。 还有一点风的味道…… 山雨欲来么?她从二楼的栏杆上看下去,一片荒草里,竟然也挺出了不少大波斯菊的杆。那种花的梗杆是娇弱的,本来就是草本一年生的植物,长到最粗的时候,也不过一指粗下。去年秋天落得种子,没想到今天春几乎将整个院子占据了。这大波斯菊也不比其他的**,需要嫁接扦插,只要有一颗种子,只要有一方脊土,就能自己艰难的生出来,开白黄粉色的花,然后凋零,种子纷飞而去。 她站不住了,从栏杆一角拿了花锄,吩咐身旁的宫娥,“侍栏,你带盏灯随我下去,给波斯菊除除草。”下人似乎习惯了她的恣意,很快利落的为她披上一件月华银线夜菊纹的披风来,提着宫灯随她下去了。 月亮渐渐露出小半脸,孕育在遥远的地平线和沙漠间。她手把着花锄,就借着月光慢慢除草,为波斯菊分出一片空间。才除了一会儿,便有些乏累了,看去,花园子倒被荒草侵占了四分之三,其他的**也都被排挤死了,只剩下这大波斯菊。她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侍栏听到她叹息,连忙,“明日奴婢让人来,重扦上一些**?这些日子瞧见别的宫里开始扦‘二八佳人’了,说是那种**开起来,一株上都有两种色彩,每一朵也带着两种色彩的变化。” 清妍夫人又叹息了一声,将目光四处放了放,“种那劳什子干什么,在我这园子里一样要死的。就还种着大波斯菊吧,这样很好,已经很好了。” 她还是放不开这些大波斯菊,慢慢的抚过那些枝叶,似乎就抚过了那个人的面庞,抚过了那些逝去的时光。忽而,她便有些恍惚起来。 侍栏看见她失神,也是司空见惯了。悄悄的帮她拉了拉披风,倒将她拽醒了。拄着那锄头耽搁了一会儿,就又开始锄起草来。 “娘娘这些日子,怎么不写诗词了?”侍栏关切的为她照明,漫不经心的问。那清妍夫人倏然抖了一下,便没动了。良久,才缓缓道。 “写什么……写的再多,也传不到那个人的眼睛里去……” 侍栏却是一惊,下意识的,“皇上都有看啊?圣上还当着奴婢的面,夸赞过娘娘的文藻,说是有什么……婕妤的风骨……” 清妍夫人又是一怔,不由得苦笑起来:原来在她们眼里,自己的诗作,只是向圣上谄媚的工具罢了。她又不是班婕妤,作那什么劳什子的团扇,真的是要引起那个皇上的旧情吗?她只想引起的,只是那个人的旧恩罢了。 然而那个人,却将她推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手里,又在这场破国的叠变里,眼睁睁的看自己颠沛流离!她本该恨他的,一直也是那么认为,可一旦看到了他…… 清妍夫人终于抖掉了那锄头上的草叶,慢慢转身。“回去吧。” 侍栏一怔,连忙跟上。心里却有些惴惴:她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清妍夫人她…… 凄冷的月色照下来,却照不亮那个人的脸。 凄冷的月色照下来,却照不亮那个人的脸。 青青急迫的拽住了那只冰冷的手,拼命摇撼着。 然而,舒子夜的脸依旧藏在阴影里,不肯回顾。 她越发觉得不好,只觉得与如今临别时的那个心情又涌上来,让她越发不安,只是一遍遍的拽着哥哥的手,在他手心拼命划着“白”这个字。 她要知道,她要确切的知道,如今……究竟是死是活,究竟怎么样了! 舒子夜终于蹲下来,微微抬头,对着妹妹缓缓微笑。“如今他去了个很远的地方,恐怕一时半刻……” 然而,青青却猛然的摇摇头,拽过他的手掌来,用力的划下了一个字,“活”。 他活着吗?他活着吗活着吗? 舒子夜忽而抬起头来,微笑着抚摸妹妹柔软的刘海,“青青,你再在这里忍一忍,等有机会了,我一定带你出去。” 眼见哥哥如此逃避自己的问题,青青陡然生气的甩开了他的手。可她忽而却意识到了什么,一呆,倏忽间捂住了嘴,泪珠啪啦啪啦的摔下来。 舒子夜并没有劝住自己的妹妹,而是站起来,遥望着南方的方向,用力的按住轮椅的扶手,缓缓却坚定。“他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他不知道是在劝说妹妹,还是想竭力说服自己。那直*着南方星空眼睛,渐渐涌满了泪。 现在还毫不知情的他,那竭力南望的目光,是否能与厉云北望的目光交汇?同一片星空下分隔的人,是否能够完聚? 而真的完聚的他们,又将怎样面对那些猜忌与背叛…… 答案,或许已经流传在了风里,却是流散在所有人的明天里。 (本章完) 星野城离别 ? 这一夜睡得真好。 厉云再睁开眼之前,先伸了伸腰,觉得有光芒射到他面上来,温暖的。 一睁眼,他却陡然打了个哆嗦。 白如今不知何时就在那**支着头兴冲冲的看他,瞧他醒来,终于嘿嘿一笑,“早啊!”厉云还是心有余悸,“你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如今皱眉,很费解的,“其实不早了哎,已经快午时了呢。真奇怪,今天大家都睡死了一样,怎么也叫不醒,我跑过来敲门也不见你应,便进来喽!” 是么?大家…… 厉云出了口气。那是自然了,为了挽救他,他们都连续挖掘了三四个日夜,每日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一旦松懈下来,自然要昏睡不醒了。 然而,厉云却将他轰赶出去,“即便如此也不能随便进来,出去出去,我马上就来了。” 如今也没纠缠,一溜烟的跑了,也不知道又去纠缠哪个倒霉的人了。 他穿戴梳洗整齐了,焕然一新的出来时,才见紫风等人被如今拽着,打着哈欠走出来。 这早饭与午饭便就合并了,端的丰盛。如今吃的胃口大开,看去,一桌子只厉云与他哥哥是清醒的,别人的筷子虽然在盘子里,却只夹着空气便不动了。 风霆也赶过来与他们一起吃饭,却睡得最爽,口大张着,呼噜噜的吸风。如今吃完了,心血**玩起来,便挑了些调味的花椒辣椒姜块塞到他嘴里去,既而按住他的下巴,用力的合并着。 那人还是没反应的,口水都留下来了,也不觉得腥辣。 如今又端起桌子上一碗辣椒伴酱,奸笑着要往他嘴里倒,却终于被看不惯的厉云拦下。一桌子没人说话,清醒的三人只是大眼瞪小眼,如今端的无聊,突然凑到阿弥娅耳朵边去,猛然大声喊,“冬萨尼!” “啊?啊!”阿弥娅陡然苏醒,眼还没睁开就懵懂的跳起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如今依旧不罢休,跑到紫风耳朵边去叫了一声“大田鼠”,又跑到风霆那边去喊了一声“美女”,终于见这三人摇摇摆摆的醒来了。 风霆知道是上了当,恶狠狠的掏掏耳朵,“早知道就不应该救醒你!” 厉云终于咳嗽了一声,对着略微清醒的众人。“也该醒醒了,到时间要出发了。” 的确,每人手里都有一堆事,大荒那边一直是冬萨尼一人苦撑;厉云与如今离开的匆忙,也不知道星野城那边怎么样了。 他与舒子夜,还有些事未曾了结。现在很在意。 吃过午饭,一行人便要分离。白如旧的目光一直在弟弟身上打量,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厉云知道:虽然那个人表面上冷淡严肃,其实也非常在意这个唯一的弟弟。可如今究竟跟他说了什么,才能劝动那样倔强的人? 他心里越发好奇了,可守着这么多人,也不能问询。却瞧见如今屁颠颠的跑过去,搂着他哥哥的脖子大声,“放心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再也不会出事了!” 白如旧只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眼光看过来,寒气*人的看着厉云。 终于,一行人整装待发,阿弥娅依旧跟紫风天鹰回大荒,与沙漠上的边防军抗衡。白如旧也依旧带着余下的人回洛阳。如今并白沙、厉云、风霆回星野城与舒子夜汇合。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飞下了天空之城,终于在地下各自作别,厉云挂记着星野城的情况,便要求大家一起飞回星野城去。 在日空里飞行,虽然有些燥热,可一颗悬浮良久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他微微放松,眼见四下无人,终于问起来。“你对你哥哥说了什么,他肯答应你留在大漠?” “是啊是啊,我也很好奇!”白色将军风霆不合时宜的凑上脸来,也是一脸疑问。 如今不由得意一笑,摆手,“没什么啦,我只是告诉他:现在我和阿云是同气连枝,而且还是一条命。如果阿云不小心死翘翘,那我也活不长喽!所以我要严密的看着阿云,不让他早死,起码也要活个一二百年是吧!” 真的这么简单吗?厉云将信将疑,果然是不敢相信他的话。而风霆便充分的发挥了他憨直的本性,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是这样子啊?没错没错,是这样的!” 厉云忍不住摇摇头,却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也就这样吧,只要如今能活着,能在他身边活蹦乱跳纠缠不休,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如今却倏然转过头来,拽着厉云的袖子皱眉,“阿云你还在责怪小舒吗?他真的有苦衷,若不是那个皇帝扣押了小舒的妹妹……你也该知道他的为人,小舒不是坏人。” 这白如今就是这样,对所有的人都毫无戒心。他总是存着一颗最纯净的心来对待社会,对待他人。是上苍对他的回报吗?虽然他为了这些人频入险境。而最关键的时候,这些人却都没有背弃他。 然而……舒子夜会是个例外吗? 为什么他总觉得,白衣宰相笑靥下的那张脸,却总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万一那个人对他们有哪怕一丝毫的背叛,或者那个人有属于自己一丝毫的野心,凭他的能力…… 当一切没有选择的时候,厉云孤注一掷的与他定下了却很儿戏的盟约,那个人已经知道了他们太多的致命弱点和秘密。 一旦…… 他不敢再想下去,看着如今一直很坚定的脸,只能暂时的说服自己。 再信那个人一次吧…… 他没有选择。 所以这次回去,他要为那人做一件事。希望藉此,改善他们的关系,改善那人的“背叛”。 三人滑翔过一望无际的沙漠,掠过成片新梗的芦苇荡,终于在月色的笼罩下,看到了静静流淌千年的星野河。 河水和月亮的倒影颤 巍巍的刷上去,顺着亘灰色的城墙流淌下来,最后交汇在一起。千年的古老城墙一成不变的承接着所有月光与流纹。而居住在里面的人,却换了多少张面孔? 三人趁着夜色一直滑翔过高大的城墙,熟门熟路的朝着宰相府邸的方向飞去。 这一次的如今为了不惊吓到还瞒在鼓里的舒子夜,他特意在门口多呆了一会儿,等着相熟的人上去通报。 三人在门外站着的时候,觉得这星野城里,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夏的气息,有些芬芳在空中弥散,那夜也没有那么冷硬了。而像是一层微凉的面纱,静静的包裹笼罩下来,待熟识了,也不觉得冷了。 忽而,远处的四角鼓楼上,齐齐的打起了三更的鼓。深处似乎有打更的声音,铜锣竹杠在风里脆脆的响,激起了一层层的回音。 三更,正是时候,迟不如早的。厉云的眼睛闪了一下,倏然转头对如今和风霆:“你们先进去自行休息,不必等我,我有些事要做。” “哎?”如今却吃了一惊,下意识的,“阿云你不会还在责怪小舒,所以不肯见他吧?别这么小气!”风霆也跟着掺言,“是啊,一起进去吧,我看那舒子夜也不像坏人。” 厉云无奈的看看如今,“你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样么?”他说着,却将他的肩膀一震,“你,你们早些休息。” “我也要去!”如今转过来紧拉着他,生气,“阿云你花天酒地不带着我,我会很生气的!” 三人正争执着,却听到门内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伴有灯火过来。厉云的确有些尴尬与其相见。索性将他一推,“你不是吵着要见舒子夜吗?还来纠缠什么,吃你的点心是正经。” 一听点心两字,如今果然就松懈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那厉云已然一纵身,消失在黑暗里。如今正要追,却被风霆拉住了,白色将军笑眯眯,“你就让他去吧,也许他真的有事不能带你,你怎么跟孩子一样?” 如今这才一皱眉,不乐意的撅嘴朝他做鬼脸。 与此同时,门口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吁吁的喘气声也是一顿,似乎一下子窒息了。 如今心里一激动,立刻转过身来大张开双臂,扑上去,“小舒小舒,我饿啦!” 舒子夜果然没躲开,又被他扑了个正着。怀里是对方微低的体温。然而……那种拥抱的感觉是真切的,带着人类的温度。 舒子夜猛然撑开他,用力的捏了捏他的胳膊,拽了拽他的手腕,似乎不相信他真的这么活了过来,又看了看风霆,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端倪。 “小舒,会疼的!”如今龇牙咧嘴的朝他扮鬼脸,“难道你觉得我像是鬼吗?” 舒子夜猛然颤抖了一下,却陡然间瘫软在如今面前,半晌没爬起来。 “你怎么了?”如今连忙去扶他,有些误会,“我真的不是鬼啦,阿云把我救活了,真的,不信你摸摸!”他说着,将子夜的手放在他胸口的位置,手心下是舒缓的跳动。 舒子夜终于缓了些神,恢复了惯有的笑容,“还以为那东西要废了呢,没想到……” “什么东西?”白如今果然好奇。 舒子夜温柔一笑,“摇椅啊,檀香木再加上紫藤的花纹,不是你要的么?” 如今一怔,倏然兴奋的拽住舒子夜的手臂,大笑,“小舒你好可爱啊,还是你最好啦!哈哈,在哪里,我要躺躺,我要躺躺!” 舒子夜便笑着与风霆点点头,引着他们往内走,一面吩咐了下人烫酒上小菜和点心。走了几步,他这才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犹豫着。“厉云呢?没跟你一起么……” 纨绔公子瞥瞥嘴,“阿云逃跑了!真气人,跑得真快,我都没拉住他!”却让旁边的风霆有些尴尬,无奈的陪着笑。 舒子夜似乎是舒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却慢慢拉住他。“今晚上你要好好跟我说说,究竟你是怎么复活的。” “呀,那说起来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了,简直算是一部志怪离奇的话本!嘿嘿,这当中的惊险刺激你是不知道啊!”这纨绔公子马上就有些自吹自擂起来,充分发挥了自己口才,一瞬间倒也口沫横飞的。 星野城宫城的夜,有些寂冷。 厉云悄悄的摸入皇宫,朝夜菊倚栏的方向奔去。 他想好了,既然舒子夜是因为妹妹被困受了威胁。那么,他就悄悄将她妹妹带回给他,帮他了结了最后的心愿。 这也是他唯一能替那个人做的了,也只有如此,才能斩断那个人最后的羁绊。 夜菊倚栏依旧闪着灯火,莫名的,每次看着这里,他总是有一阵恍惚。现在大家也该都入睡了吧。他潜伏在外,等候时机。 夜色一点点的滑落下去,就像少女身上厚重的沙衣。终于,远远的似乎传来了五更的鸣钟,要到上朝的时间了。 空寂黒沉的二楼上,倏然亮起了灯火,楼上楼下的开了门。外面,端着灯盏的仕宦迢迢而来,在门外举辇候驾。里面上下奔跑着各色的宫娥,端着早膳、热汤毛巾以及皇袍金冠。 忙乱了一会儿,楼梯上终于缓缓的下来一队人,各色宫娥仕宦簇拥着高大的星神帝,缓缓的出了门,坐上了金辇。 奇怪,清妍并没有出来送行,似乎这一场喧嚣,都与她无关似的。星神帝下来后,仰头朝二楼看了看,终于挥了挥手,带着下人们浩浩荡荡的走了。 好机会。厉云立刻悄然摸进去,打算现在就带那青青出来,趁着天黑,再加上入宫上朝的人多嘈杂,司机逃出皇城去。 眼见宫娥在下面收拾着要休息了,他极其轻快踏瓦上檐,从二楼的栏杆外摸进了间子里。也是天意,那间子通向栏杆的门竟然没锁。他悄然闪身进入,只觉得一股子清淡的香气,一下子将他贴住了。 虽然陪同先皇来这 夜菊倚栏数次,却从未进来过。里面只点着一盏小灯,灰暗暗的也看不分明。他是第一次闯入别人的闺阁里去,心里竟有些惴惴,也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 四下打眼,这间子里却是很清淡的,不见什么金碧辉煌的装饰。一张素妆台上有尊美人耸肩花瓶,却没见一枝花在里面。铜镜上覆盖着一层薄沙,旁边的端灯将光芒打得明明灭灭。雪色的墙上挂着一把琵琶一张琴,在一角上却挂着一副弱菊。进了才发现那**却是画在墙上的,瘦弱凋零着。 再旁边是一床一案,床外罩着蓝沙,影影绰绰。案上摆着几本书,后壁的圆月架子上却摆满了,桌上还散着纸笔,带着些阴影的软在一座素灯上。那灯没亮着,黑洞洞的看不分明。 厉云一怔,下意识的往床边摸去,虽然有些于礼数大防不合,却顾不上。然而,隔着沙子一看,他人却怔了。 那**的,却竟然是清妍。 只见她身子紧包在衾里,头发在枕上散乱着。分明是睡着,又是这样冷的夜,她的额上却出着微汗,眉紧蹙着,瘦削的脸只有巴掌大小。 厉云又是一呆,顿顿的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楼下却忽然传上来一声响,似是碰倒了什么,终于将他一惊,转醒过来。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在这里默默的看着她,明明当初…… 厉云陡然攥紧了手里的剑,低了低头,慢慢从前门转出去,顺手带上了门。他在有些寒冷的外面出了口气,四下看着,这二楼少说也有十来个房间,那青青该在哪个房间里? 他稳了稳神,漫无目的的转着,却见一扇门前有个宫娥守着,正依着门打瞌睡。他心下一转,立刻上去,悄悄的往那宫娥的脑后一戳,那人便无声无息的委顿下去。他悄悄开了门,虽然里面也亮着一盏灯,却依旧是昏暗的。 这个房间的格局倒是富丽些,残存着新烧的香味。他往内摸索着,却突然间罩着沙帘的**支撑起一个人形,分明看见他了,却不能出声。 厉云一想,连忙上来,隔着沙问道,“是舒青青吗?” 对方没有回他,却突然伸出手来,隔着帘子抓住了他窄窄的袖管。既而,对方有些迫切的掀开帘子,看着他,忽而有些惊喜的笑起来,拉过他的手,一遍遍的在他手心里画“白如今”三个字。 这个少女认出他来了,当初他从这里带走如今的时候,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厉云点点头,将一件披风紧紧的裹住她的身子。“他没事,现在就在宰相府里,我带你回家。” 这个女孩子也怪可怜的,残了一双腿,竟然又不会说话。 舒青青一听如今没事,忍不住笑起来,眸子里泪花闪闪,只能抓着他的手臂拼命点头。厉云也不敢再耽搁,一揽身将她轻轻抱起,便出了房门。 她却如此轻,就像一只蝴蝶,在手臂间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确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 厉云仔细的为她掖好了披风,低声叮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醒了就到家了。”他说着,见那女孩真的乖顺的闭上了眼睛,缩在他怀里。厉云出了口气,顺着二楼栏杆飘然而下。 出宫的时候,天还没亮,上朝人的车马,却已经陆陆续续的进了皇城。 时候也不早了。 舒子夜微微伸了伸腰,风霆早受不得如今的吹嘘,睡去了。他竟与如今促膝长谈了一整夜。下人进来通报时辰时,如今已经满足的摇晃在躺椅上,睡着了。 舒子夜吩咐下人拿了一床锦被出来,轻轻的盖在他身上。他便伸了个懒腰,下去梳洗了。 等准备好了一切,车马已经在门外侯着他了。 舒子夜前脚登车而去,那厉云却后脚从后院飞进来。 天有些微微的蒙昧,这兄妹两个,却这样的错过了。 他抱着青青一直进入前厅,下人们都在前门送行,他竟然没遇着一个人。 青青这才睁开了眼,乖顺的看着他。 厉云将她轻轻的抱坐在了大厅的椅子上,却想起了什么,“慢慢对她叮嘱。你在这里等等,很快就会有下人来了吧,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他说着,匆匆朝青青点头,又匆匆的出去了。 天色慢慢亮起来,青青坐在安静的大厅里,百无聊赖的四下看。走了那么多日子,家里却竟然是没变的。一想到马上就要与哥哥和如今相见,她就遏制不住的微笑起来。 然而,一转头,却倏然看到了躺椅里的白如今!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她距离他只有几张椅子的距离,可对于行动不便的她,那竟是咫尺天涯了。那个人的脸沐浴在清浅的日光里,依旧带着笑意,带着温柔。 是他,真的是他!青青猛烈的扭动了几下,喉咙里呜呜叫着,然而那个人处在好眠,却没听见一丝一毫。 青青的眸子一下子潮湿了,挣扎着扶住桌沿,支撑起弱弱的身子和瘫软的双腿,想要靠近那个纨绔公子一分,哪怕是一分也好! 可突然间,有人无声无息的快步进来,一下子就挡在了她与那白如今之间。 青青一怔,目光缓缓的移上去,一寸寸的掠过对方黑色金边的衣衫,掠过对方腰间硬扎扎的星辰令牌,以及手间包裹在华丽剑鞘的宝剑,终于绝望的落在了那张微微熟悉的脸上。 大内,禁卫军统帅,南为。 “你不要乱跑啊。”对方倏然微笑起来,嘴角冰冷的笑意怎么也抹不去,忽而一揽臂,就将毫无反抗能力的她,抱在了怀里。 青青的眼泪,随着那个人的走动,终于颤巍巍的抖落下来,门外天光未晞,落入她的眼眸里,终于灼灼的落在了白如今身上。 然而,那个目光却随着日色渐渐远了,远了。随着这个男人的走动。 终于成了永诀…... (本章完) 一触即发 ? 沉闷的风,掠过了浩渺的大漠,随着月光一起,印照在了星野城西南绿洲的军营里。 沉闷的金帐外有人不断巡视,打着哈欠。那个兵卒有些困顿了,眼见四下相安无事,便想偷偷懒,顺势靠着牛皮的金帐坐下来。这才偷了一会儿懒,却突然听到金帐里有激烈的响动,他一惊,下意识的就站起来,怔怔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帐之内,莫加睡在虎皮榻上,身子却在剧烈的扭动着,倏然打翻了枕边的矮桌,茶杯碗碟摔了一地,发出轰然脆响。 然而,他却依旧没有醒来,用力的抓着身下的虎皮,扭曲。 身子里,莫加与鬼堡的漠然抢夺着,在暗无天日里殊死搏斗。 他倏然睁开眼来,直视着无边无际的黑暗,那眸子里却分明看到了另一个厌倦的影子,愤恨而狰狞。 倏然见,他用力的支撑起身子,冷汗淋漓的捂住了半边脸,却忽而冷笑起来。 金帐外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既而一团光火急速的跳动过来,伴随着一张关切的脸。 “漠然,漠然你怎么?” “走开!”黑衣男子倏然大发雷霆,猛力震开对方的扶护,气喘吁吁。 对方一怔,将灯火打过来一点儿,“你这是怎么了?” 灯火也照亮了对方的脸,是同为鬼堡杀手的搭档:吹雪。 真的醒过来了吗?这一路恍若一梦。漠然用力捂紧了脸,倏然大声笑起来,那笑声是激烈的,刺耳的,震得吹雪两耳颤颤。 她觉得这个人又倏然变了,前几天还有些温文尔雅的气质,可现在,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漠然却没有理会她,径直站起来推开对方,大踏步的往金帐前厅走去。他赤着脚在案前坐下来,一张张的翻看着莫加曾经翻看过的行军地图。 然而,对方竟然是个如此精细的人,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 漠然倏然冷笑,忽而抬头看吹雪:“咱们现在能掌握多少兵力。” 吹雪一怔,被噤的连忙,“三队勤王军落在了咱们手里,除去被那些沙蛮子偷袭掉的,大概有两万之数。” 两万,足够了。 漠然冷冷一笑,用力的咬了一下手指,终于提笔蘸饱了墨,重重写下。 “星野城西南绿洲,星野勤王军三千,速歼之!” 他写完了,顺手从旁边的银边笼子里抓出信鹰,将那信卷成小纸卷,放入那信鹰的信管里。这才站起,一打帘子,忽而就将那信鹰放出去了。 “你,你干什么?”吹雪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喃喃。她一直也是奇怪的,为什么他们的行军路线总是被那些大漠人熟知,每隔几天便会有一次突袭,损失上千。 现在她似乎抓到了一点实质,却忽而又迷糊了。 对方却冷笑着转过脸来看她,邪邪的提醒。“以后几天里加强戒备,那些沙蛮子来一次就杀一次。他们会乖乖听话的,不断的来送死!” 吹雪一怔,却迫于他的威势,连忙答应。 没想到漠然又是冷冷一笑,“调两千人出来猛攻死亡沙漠,挺进去,毁灭蝴蝶报堡!” 吹雪却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咱们还是别去招惹那里了,上次派了那么多人,竟然就全军覆没在死亡沙漠里,却连个蝴蝶堡的影子都不见……!” 然而,漠然突然打断了她得话,眸子里的光芒刺眼骇人。“我说去就去……!那帮废物冲不进去,就葬身在死亡沙漠好了!” 他……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那蝴蝶堡,执着于那个也许不存在的传说……吹雪却忌惮于现在的他,终于一声也不吭,点点头,便要下去布置了。 正要出去,却倏然被漠然叫住,冷眼提醒,“如果这几天我又变得不一样,不要手软……” 他说着,却忽而伸手探入吹雪的衣袖,摸着她冰冷无鞘的双刀,倏然冷笑。“杀了我……” 吹雪一震,下意识的趔趄了一步,“你……你胡说什么!” 漠然慢慢垂下眼来,嘴角依然有一抹触目惊心的笑。“本来就没完成堡主的命令,这被堡主赐予的身体又出了问题,我不该活。” 她总觉他有些奇怪,原来是身体出了问题吗?吹雪一怔,却连忙拍上他的肩膀,柔声,“没什么的,你不要担心,堡主他这几日也该到星野城了,等咱们与他汇合……” 漠然却突然打断她的话,下意识的抬眉,“你说什么,堡主要亲临……!” 吹雪点点头,微笑。“据说星野国的星神帝要与他定盟约,还有些事情相求,因此就请堡主千里而来。” 然而,漠然却甩开了她的手,似乎很排斥过分的亲近,喃喃。“如此甚好。”他却忽而又转过身来, 依旧隔着袖子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了吹雪的刀刃,冷笑。“若赶不在堡主莅临……请你,千万杀了我!” 吹雪陡然觉得手腕里的刀刃湿了,看下去,漠然紧紧攥着的手掌,已然汩汩的涌下血来。她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了怎么样的事,只是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 比以前还要血腥疯狂。 鬼堡堡主灌输给他们的思想,就在漠然的身上,无休无止的涌动出来。 忠诚、狠利、决绝。不但是对于敌人的狠利与决绝,也是对于自己身体的残忍。 月色渐渐下沉,残余的月光不知落在了谁的脸上,流淌过去,流淌过去。 终于从星野城的古旧城墙上慢慢褪下。 新的一日,突然充满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星野城的阳光终于升了起来。 送完了宰相舒子夜,下人们陆续回来了,一瞧白如今竟然还在躺椅上贪睡。 下人便打了个哈欠,替班的便去休息了,其他人开始渐渐忙碌起来,打扫庭院与大厅。 一个时辰后,厉云终于回来了。 他刚才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行,竟然又潜回到夜菊倚栏,去看了清妍一眼。 进来大厅,才坐下就见下人来奉茶,笑着,“厉大人怎么才来?不是与白公子一起的吗?” 厉云也顾不上答应,一转头竟然见如今正睡在大厅里。他下意识的站起来,朝他那边走去,看他盖紧了被子,才漫不经心的转头。 “你家小姐已经送下去休息了吧?” 小姐?对方却是一怔,不解的,“小姐不是被接到宫里去了吗?” 厉云点点头,转身,“我今早上将她带回来了,就放在那旁的椅子上。”他说着,往那里一指,看着对方。 下人皱了皱眉,“小的不知道啊?小的是今早上才换班的。”他说着,突然看见舒子夜的书童,便高声,“六儿,你看见咱家小姐了吗?” 这宰相府邸如此庞大,却并没有请个管家回来管事,家里大事自然是舒子夜做主,小事都是大家自行处理的。 那六儿正端着一瓶洗砚水,一怔,“小姐回来了?我怎么没见?” 厉云有些惊讶,连忙上前去将纨绔公子摇醒了,“如今,你看到青青了吗?” 如今一脸茫然,打着哈欠,“阿云你是不是傻了……这里又不是夜菊倚栏,怎么能看见她……”他说着,又要躺下再睡,忽被厉云拽起来,对方脸色变了变,终于喃喃。“不好了……” 如今这才惊醒过来,一掀被子想要站起,可在这摇椅上睡了一夜,底下又没垫个垫子,他只觉得腰板都睡直了,一动就嘎巴嘎巴响。他哎呦哎呦的扶着脊背,脸色也灰白了,“阿云你不会把青青偷出来了吧?!那她人呢?” 厉云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手足无措。 如今连忙扶着桌子站住,大声,“大家快帮忙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青青!” 下人们很听他的,也记挂着他们家小姐,马上就找起来。 一时半刻之后,大家回来聚头,却都是一脸焦急的。如今越发焦躁起来,却没了主意,在大厅里乱转。厉云担心他的身子,想上来劝,可心里也惴惴的放不下。 “你们干什么呢,这么闹?”上朝去了的舒子夜终于回来了,在厅外便卸下了官帽官袍,对纨绔公子微笑。眼睛一瞥却瞧见了厉云,脸上自然有些尴尬。 “不好啦小舒!”如今连忙扑上去,有些条理紊乱的,“青青回来了,又不见了!” 舒子夜听得一头雾水,却似乎触动了什么,问,“你慢点说,到底怎么了?” 厉云便往前跨了一步,长吸了口气,“我今早将舒青青偷偷接了回来,明明就在大厅里,可就离开了一会儿,她竟然就不见了。” 舒子夜听到这里,脸色终于苍白了下去。如今一怔,连忙上去拉着,“小舒你别生气……阿云他也是一番好……!” 他话未竟,就被白衣宰相竖掌打断了。舒子夜想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将如今的手腕一抓,“你们马上离开,从后门走,到青霜阁那里去。我已经安排青霜阁的人将复国军转移出去,你们与他们打了招呼,快去各地集结军队……” 如今的身子猛然一抖,拉住他,“小舒……!” 舒子夜重重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知道如今也该与他心意相通了。他转过头去看着厉云,终于出了口气。“复国军就靠你了,你既然与各方都定下了盟约,就尽可能的纠结军队……记住,三日之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不要进城来。” 厉云也听出了他口气里的肃重,忍不住微微一颤,“你……” 然而,舒子夜却慢慢转过 头去,依旧又微笑起来,看着白如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如今,这些日子承蒙你的关照了。” 他说着,也不待那两人回什么,便对身边的书童,“六儿,你快带着他们从后门走。记住,去青霜阁,你也不必回来了。” 他说着,慢慢扫视怔立在庭院里的众人,高声。“大家跟随着家父这么多年,又陪了我这些年,我舒子夜不胜感激。宰相府虽然名声显赫,大家也知道我是一清二白的。现在大家看中了这家里的什么,就可以都搬走了,马上走吧!记住,对外千万莫说是我宰相府的人!” 他这是干什么,是要分家吗?如今终于忍不住扑上来,用力的拉住他,“小舒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不能没有你!既然你也知道留下来……你为什么还!” 然而,舒子夜慢慢的褪开了他的手,依旧微笑。“如今,你说我能走得了么?只能恨了,我这辈子有太多羁绊,不能随着你们大干一场。你的那个测命,终究是不准的……” 他说着,却忽而出了口气,慢慢走出去看着庭外日光,“不,什么还都不一定……” 白如今怔了一下,终于闭了闭眼。待睁开时,眸子里竟然也是满满的笑意,他忽而拍拍手,“大家快行动起来,收拾细软逃命了,不要给小舒添麻烦!” 众人看了看两人的表情,终于动了动,各自散去了。只一盏茶的功夫,大家便又都聚集到大厅来,默默的与那白衣宰相作别。 眼见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那六儿也含着眼泪与他家公子作别,带着如今与厉云风霆出门。如今左右手各拉着那两人,拉得很紧,走到门口却突然转过身来,大大的笑了笑,“小舒你是最棒的,我一直都知道!咱们一定会在一起的,不管是不是在同一个地域里,都会光耀大漠的!所以为了那一天,你也要坚强的看下去!” 他说完,重重的点点头,终于拽着还懵懂的厉云,以及什么也不明白的风霆,夺门而出。 这个纨绔公子,永远是最懂得自己的。舒子夜一怔,终于对着那个人的背影慢慢一笑,便顺着如今的躺椅躺下来,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了,”依旧一头雾水的厉云被拽着跑出了一条街,终于忍不住,“那舒子夜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如今拽着两人依旧在奔跑,没有回过头来。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平静的有点不真切。“阿云你还不明白吗?为了咱们,小舒可是一直如履薄冰……” “他帮助咱们,倾尽全力的帮助咱们。可那时候他的父亲和妹妹,都在那个皇帝的控制下,为了让小舒窃取咱们的情报。小舒一直在两边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就在不久前,小舒的父亲过世了……老人家知道小舒的难处,不肯连累他。现在这个世上,对于小舒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他妹妹了……” “本来,青青对于小舒来说是个威胁,却也是小舒的护身符。只要有她在那个皇帝身边,那个人知道,小舒就不敢彻底的叛变。可是,你带回了青青……” “毫无疑问,青青肯定是被那个皇帝的人带回去了,一旦最后的这层护身符撕裂,就代表着小舒与那个皇帝的彻底决裂,那个皇帝,不会放过小舒的……” 所以,在所有暴风雨来临之前,舒子夜毅然决然的下定了决心,遣散了所有的人,也将他这两个朋友,远远的送出了危险圈。 然而他……终究不能舍弃自己的妹妹,便在那暴风骤雨里,慢慢的坐以待毙? 厉云猛然顿步,将他拽的一个趔趄,“不行,我不能看着他那么送死,回去!” 风霆也激动起来,高声,“是啊,那么好的人不该死,咱们去救他!” 然而,如今拽的紧紧的,没放开,也没移动一步。良久,他的声音才缓缓传过来。 “那是小舒自己的选择……阿云,请你……尊重他的选择……” 厉云终于怔住了,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这就是他对那个人的友情吗?即便是那个人做下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他却一直坚信他,相信他;即使因为那个人而一次次的陷入险境,却从未对那个人有过丝毫的怀疑。 可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他却能洒脱的看着那个人去死,只因为是那个人的选择……? 他终于明白了舒子夜对于他的娇纵与珍惜……那是对于唯一朋友的,最真切的付出。 “厉云兄弟,臭小子!”风霆的身子动了一下,有些焦躁的拽了拽他们。 厉云慢慢喘了口气,上来轻轻扶住了如今的肩膀。“我尊重他的选择……咱们走吧。” 只求……如今你不要这样伤心,既然是那个人的选择……就让我们一起看着,哪怕…… 也请你不要伤心。 (本章完) 始知子夜变 ? 他闭着眼,耳朵却在风里。 偌大寂静的庭院里,少了打扫与人来人往的喧闹声,难得的安静下来。 耳朵在倾听,风中有树叶轻颤的声音,他记得庭院里那几棵紫薇开了,现在是否在风里招摇?还有晚季木兰,巨大若莲花的花瓣,在空中一瓣瓣的跌落,发出沉闷的轻响。草木间,似乎还有雀儿、鸟儿的鸣叫,唱着他听不懂的乐曲。 前半生一直在流浪,马不停蹄的启程,马不停蹄的奔驰。虽然学了满腹经纶,却终于错过了许多东西。到后来做了宰相,位居人臣,却在两方间纠缠周旋,每一日都是算计着,累着,忙碌着,又马不停蹄的错过。 现在空闲下来,似乎有无数奇法臆想涌上心头。他这短暂的二十多年里,没放过一次纸鸢,没遇到过一次花节,也没遇到一个好女孩,谈一场安然恬淡的爱情。 匆匆二十多年,唯一在回忆里难以掩埋的,倒只剩下那个雪夜的三人,围炉夜话,杯酒成盟。那一夜的雪,真的很厚重,很安详。 也很快乐。 似乎,明日是端午了吧? 大漠随着中州的风格,扎艾草、包粽子、喝雄黄酒,可惜没有广河,不能赛龙舟的。若是如今在,一定会吵着在芦苇叶里包各式各样的东西吧?说不定最后还会包出个完全塞满了糖的四不像,却抱着吃到牙齿都受不了。 舒子夜突然半掩着嘴,呵呵的笑起来,睁开眼,微弱的光线里,似乎真的看到了白如今那张脸。 他将手张开来,看着阳光从指缝间缓缓漏下,如此缓慢与安详。 这一辈子都在马不停蹄,真的突然安然下来,却如吸食了罂粟一般,眷恋的令人上瘾。 “你笑什么,有什么开心事么?” 庭院里,传来了缓慢的询问,那声音虽然清浅,却终于还是带着令人压迫的气势。 舒子夜终于欠了欠身,从摇摇晃晃的躺椅里看出去,那中庭正站着三个人。 一个他认得,便是现在禁卫军的统帅南为;第二个身材巍峨,却躲在披风斗面里,此时正在观赏这院子里的景致。第三人与南为并肩,个头也几乎与强壮的大漠人持平了。那人却是一头乌黑的发,连同一双乌黑的眼眸,那个人的容貌只是平常的,五十上岁,可那双眼睛只一看过来,便不自觉的有一股威慑与寒冷。那人穿着一件极深黒的衣衫,黑的让人摸不到底,一丝不苟的黑发下,却在披肩处若隐若现了一只玄金的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也一并看住了舒子夜。 分明是五十岁的人了,身子却矍铄的骇人,发丝也是黑一般的雪亮,若不是从那人风刻般的唇角皱纹,的确看不出这人是五十上岁的样子。 舒子夜一怔,在心下喃喃:那个眼眸犀利的男子,竟然是汴梁鬼堡的人。他却不打算站起来,依旧有些软弱的靠着那摇椅,淡淡的。“我园中的景致还不错么?皇上。” 当中的那个蒙面人终于一笑,慢慢的拉下面罩来,“舒宰相的眼光果然犀利。” “不敢。”舒子夜那样说着,却又躺回去,喃喃。“这园子的景致,是先考仿照中州风格建的,的确有些中州的风采吧。” “好是好。”星神帝点点头,叹息,“只是有些可惜了。”突然他却一笑,转头,“子夜,为你引见个人。”他说着,却笑着将旁边那个鬼堡人引上来,笑着,“你可认识他?” 舒子夜终于一撑身子,站起。“鬼堡的人。” 对方却满面红光的一笑,“的确,这位就是声震四州的鬼堡堡主——金戈。” 舒子夜的眉心终于攒了一下,这个人竟然是那鬼堡的堡主。 星神帝依旧是笑,倒也不在乎子夜对他的轻慢,“金戈这次来,还带了数十名鬼堡的一等杀手,现在那些人去了哪里……你应该猜到了。” 舒子夜冷了冷眼,却见星神帝摆摆手,就见南为一闪身去了。他却依旧在漫无目的的与他笑谈,“怎么,你这么快就遣散了所有人。难得我亲自来一趟,连个递茶的都没有。” 舒子夜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站着。 便在此时,南为转出来,手里拿着一叠纸张毕恭毕敬的递上去。舒子夜眼尖,认出那些东西,却正是摆在书房桌上子,他故意放置的名单。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也是为了自己找个出路,在将一干重要资料销毁的同时,却留下了一份无足轻重的复国军名单,借此也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 星神帝再也不说话,很专注的将那些名单翻了翻,却忽而笑起来。“很好,这上面的人都在暗杀之列,只是……”他忽而将那些名单对着舒子夜扬了扬,依旧笑着。“这些人都是无关痛痒的小角色吧。而像类似兵部侍郎 、几个将帅这些掌管兵权的人,你怎么不写上去?” 他知道?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舒子夜心里有些怔怔,表面上却忽而一笑,“若是我知道,也便不会只是宰相了。子夜才浅,只能做到这样罢了。” 对方却笑了笑,忽而将那名单扬了漫天,“舒子夜,你不必再这么下去,你知道鬼堡是干什么的,只要是我想要的资料,就没有弄不来的道理。到了这一步,我就说白了吧。” “我知道你一直在复国军与我之间周旋,都只是为了你妹妹。的确,她在我手上,很安全。而现在我,就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 重生?舒子夜不由反问,“如何重生?” “我已经放下话去,鬼堡每暗杀一个人,都会在现场留下你的印信。你也该很明白了,那些复国军的人——厉云是吧,他也不是傻子,而且你们根本合不来。正好趁这个机会,你彻底脱离复国军,到我身边来。你知道,我不但能给你荣华富贵,还可以将你妹妹还给你。” 微微一顿,星神帝笑着伸出手来。“我不责怪你背叛,也不记恨你有野心与报复。我需要你的才能,你是星野国当之无愧的军师。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见证荣华,如何?” 他现在……虽然是被纨绔公子竭力“保护”,却也的确被那厉云记恨了吧。让他再与厉云并肩,的确很难…… 而跟着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吧。 舒子夜迟疑了一下,终于上来。他没有去触碰星神帝伸出的手,而是慢慢跪倒下去,淡淡的说。“臣舒子夜,愿追随星神帝,战于大荒。” 星神帝终于一笑,手慢慢的拍在了他的肩膀,既而扶他起身,转身对鬼堡堡主说。“金戈,麻烦你将这里化为灰烬。所有的一切,都将在火海里涅槃、重生,也包括你,子夜。” 舒子夜什么也没说,只是随着他的搀扶慢慢起身。回首看去,鬼堡堡主已然张手,凭空跃起了两条火龙,将一切鲜绿溶入火海。 近百年的房屋在火海中轰然倒塌,无数火舌舔起来,将一切吞没。舒子夜在熊熊的火海中慢慢转身,目光慢慢的扫过一切。 他忽而扶住了额头,慢慢捋上去,顺着发丝缓缓滑落脑下。眼睛里便是那熊熊的烈焰,宛若一场最美最激烈的涅槃。死去,然后重生。 三更出门去,始知子夜变。 子夜,子夜……真的要变了。 北州青霜阁,大漠里的烟柳繁华地。 今日的青霜阁,却挂出了歇业的牌子,紧闭的大门内透着亮光,丝丝缕缕的投射到门前的宽大屋檐下。 青霜阁二楼,一间弥散着沉香水气息的阁子。 青琉、如今、风霆、厉云四角而坐,将一张铺着绣幔的圆桌填塞的有些拥堵。 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却没有人说话。如今不安分的转动着眼前的杯盏,看着它当啷啷的在面前打转;风霆不自意的用指甲剔着牙,却明明什么也没吃。 青琉皱眉忍受着杯盏的嘈杂,一双眼睛不时看出去,待转回来时,发现厉云一直闭着眼,似在与膝上的宝剑互通心灵。 忽而,阁子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一个白衣素纱的女子进来,低声,“宰相府起了一阵邪火,一天之内就将一切烧得干净!” 如今终于从桌子边上跳起来,撑着桌面哆嗦,“有……尸体吗?” 女子却摇摇头,面纱下的眼睛微微一暗,“姐妹们不敢接近那里,似乎有人监视。” 纨绔公子皱眉叹了口气,猛然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那女子一顿,却又补充,“近些日子里,京城里的大臣不断被暗杀。据说现场留下了蛛丝马迹,证明是……宰相舒子夜的所为。” 小舒?如今猛然弹起头来,“是这几天发生的吗?” 女子点点头,却转向了青琉,压低了声音。“据调查,那些杀手是鬼堡的人…..近期京城里出现了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可能都是鬼堡的所为……” 鬼堡?青琉不由失声。却忽听到旁边的如今跳起来,手舞足蹈,“太好啦!” 好?鬼堡一来,整个星野国便呆不下了,她要想办法解散转移所有的人,这有什么好?却见他倏然抓住厉云摇晃,“太好了阿云,小舒死不了了!” 厉云一颤,睁开眼疑惑,“你怎么……?” “你看你看啊,”如今笑眯眯的对他解释,“那些人既然是鬼堡杀的,就一定是奉了那个皇帝命令。可皇帝为什么要嫁祸给小舒呢?因为他想*着小舒跟咱们决裂!说明他很在意小舒,所以小舒不会死的!” 厉云听到这里,似乎也觉得有道理,不由展眉。 然而,青琉倏然打断他 们的话,低声,“不能再犹豫了,舒子夜也提醒过你吧,要你尽快攻城!” “是。”厉云应了一声,站起,“我们现在就出发,纠结兵力准备攻城。” 然而,青琉却摇摇头,无不担心的。“晚了。” 晚了?厉云抬起头来,显然是经验不足的,需求青琉的见地。 青琉点点头,慢慢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即是说,若没有十倍于敌人的兵力,就不要围城攻坚。现在满打满算,在短时间内能纠集的兵力也只有五万之数。而城内的戒备军少说也在万数以上。即便能侥幸成功攻城,你知道围等在星野城外的勤王军有多少吗?他们打着勤王的旗号而来,还不是想趁着乱世逐鹿称雄?一旦你们攻下城池,他们师出有名,反过来就会将一切战果吞没。你们人在少数,又是疲累之师,一旦被对方切断了粮草……到最后不但要将战果拱手相送,还要搭上所有的性命!” 说到这里,青琉忍不住一绞眉,继续,“而且,城里还有鬼堡那样的狠角色,一旦被那皇帝逃了,出城去带领勤王军,到时候就真的完了。” 如今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那该怎么办?” 青琉也有些迟疑,在间子里走了几个轮回,终于慢慢的按住了桌子。“唯一的办法。你们进宫,想方设法控制星神帝,借着他的势力压制外面的勤王军。再借助外围的势力,一点点的蚕食兼并。等到局势稳定了,自可以*皇帝退位,重新将美沙亚扶上王座。” 厉云却不禁提出异议,“进出皇宫对我们来说虽不算难事,可你知道光保护皇帝的禁卫军有多少之数?莫不说那些人的能力水平基本上与我一致,就是那些鬼堡来的杀手,恐怕也不是好对付的。还没能走到那星神帝面前,大家都要毙命了。” 说到这里,没想到青琉却倏而一笑,缓缓抬头,“厉云,你毕竟是前任禁卫军的统帅,这里面的过程制度,你应该比我熟悉才对。并不是只有皇帝,才可以随意调动禁卫军。” 他到将这个忘记,被对方这么一提点,却忽而一颤:为什么青霜阁的人竟会知道这么多,难道真如传说那般,青霜阁的调查是无孔不入的? 没错,只要那个,只需要那个调军星符。那个星符就可以取代皇帝来发号施令,只要将星符拿到手,不怕调不开禁卫军的人。然而,鬼堡的人怎么办? “这些天我就会将北州的青霜阁解散。既然是鬼堡的人,就不可能不侵袭这里。到时候你们取得了星符,只肖在街角放上这个,就自会有青霜阁的人去找你们。这次青霜阁也是有备而来的。那些鬼堡的人,就有我们负责引开。” 她说着,却将一片金色的叶片递给厉云。众人看去,那叶片竟然是薄金锻打而成,却只有几寸方径,与真叶片一般无二。 如今的眼前一亮,连忙一把夺过来,在嘴里咬咬,不由惊呼,“哇,是纯金的哎!”他说着,眼咕噜一转看向青琉,恬不知耻的。“好姐姐,你多给几个吧,万一这个丢了,或者是被旁人捡了去……少说也要给十个八个的!” “贪得无厌的东西。”青琉难得一笑,却觉刚才那些紧张烟消云散。她真的又掏出三枚,放在了他手里,叮嘱。“出门小心,恐怕我这青霜阁已经被人监视了,别被发现了行踪,别忘了取那星符。” 三人这才点点头,厉云妥帖的收了金叶,便告辞了。 三人悄然出了门,转了几转,眼见四下无人,如今终于舒了口气,却又皱眉,煞有介事的摸着下巴,“咱们该怎么偷到那星符呢?” 眼见两人都锁着眉,风霆不由嘿笑道,“这还不简单?凭咱们的能力,偷偷飞进皇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皇帝身上偷过来,这不就结了!” 如今终于忍不住翻白眼,上去用力的按住风霆的脑袋,“白粗鲁,真不该叫你白粗鲁,你就是傻大个嘛!如果我们能贴到那个皇帝身边去,那还偷什么星符?直接抓着他打他屁股,让他停手得了,费那劲干什么!” 哦,原来如此……风霆这才转过弯来,恍然大悟的。 “不然!”如今倏然伸出手,“让白沙去试试?他隐个形,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厉云却摇摇头,“白沙的能力那个人也该有所耳闻,不会毫无戒备,万一打草惊蛇,就更不好了。” 这可难了……如今用力揉着根本没毛的下巴,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 厉云的眸子闪了闪,却转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终于慢慢的闭了闭眼。“先走吧。” 如今瞧他吞吐欲言,却那般别扭的模样,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也跟着一闪。 (本章完) 羁旅终因旧缘 ? 一入了夜,大漠就完全寂冷下来。 偶尔的,才能听到几声沙漠狐狼的嚎叫,凄冷的,遥远的。 冬萨尼已经带着五百精壮汉子,蛰伏在那芦苇荡里整整一天。 昨夜接到了莫加的飞书,说是这星野城西北的绿洲上,有三千勤王军安营扎寨了。如果是真的,凭那一盘散沙的队伍,这一千多训练有素的汉子,应该是足够了。 旁边的人摸过来,低声,“族长,还不进攻吗?” 冬萨尼却有些惴惴,似乎是觉得在星野城脚下突袭,总是风险大些。他不放心,不由问道,“查清楚了吗?一共有多少军帐,今日起火的炉灶有多少?” 看来是充分调查过的,对方对答如流。“兄弟们查过了,军帐一共有三百零三座,今日起火的炉灶也只有一百五十八台,他们的人数应该在三千之内。” 他的心似乎放了些,却有些不不合时宜的问,“阿弥娅……还有天鹰大人,回族里没有?” 对方一怔,下意识的,“今早上传来的飞鹰,说是阿弥娅和天鹰大人已经回到族里了,族长……需要他们来支援吗?” 冬萨尼有些尴尬的挥挥手,很快恢复了平静。只要速战速决了这些人,就可以回去了…… 他想到这里,终于在芦苇丛里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看不见的尘土,却只是悄悄一指挥,让人们将狐狼群放出去。他心里总是惴惴,就带上了狼群,那狼王也跟了他来,与他并肩作战。 他往那狼的身上一拍,就似拍着同伴的肩膀。只见那狼浑身的毛皮一抖,无声无息的窜出去,带动了整个浩浩荡荡的狼群,一瞬间奔出了芦苇荡,无声无息的奔向军营! 一瞬间,军营里立刻起了**,无数的人涌出来,趔趄躲避着狼群的进攻,那军营里叫喊杀杀伐声乱成了一团,惊慌失措的人都开始往外奔逃。 族人看向冬萨尼,可异族族长的手掌一直在竖立着,没有做出攻击的命令。 他在数。凭借着与狼一般的敏锐视觉与洞察力,他在清楚的数着,从一个营帐里奔跑出来的人。 一、二、三……二十、二十一、……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一个营帐内竟然有五十一个人,那么三百零三座营帐,就足足有……两万人! 竟然是他们的二十倍?! 渐渐的,所有的人都陆陆续续的涌出来,瞧那规模,决不可能只有千人! 怎么回事,族内也起了轻微的声响,怎么实际的人数,与情报差别如此大?! 忽然间金帐一翻,只瞧见莫加与个同是黑衣的女子奔出来,那莫加猛然往怀里掏出一节锁链,一链竟拍飞了三四匹狐狼,高声,“都稳住了,几头畜生就怕成这个样子!哪个敢逃,休怪我无情!” 不对……那个人的表情和神态,并不是莫加,而是鬼堡杀手……漠然! 冬萨尼一惊,知道差点中了埋伏,倏然对族人一挥手,示意大家赶快撤退。同时他也吹响了口哨,要那些狐狼群赶快撤退。 现在比的就是脚力了,只要他们撤得快,那些人就追不上! “在那里!“黑暗里倏然传来了急声的咆哮,漠然指着芦苇荡剧烈抖动的地方高声,”快追!“他说着,却竟然撇下众人,先一步弹跳而来,几个回合竟然就挡在了冬萨尼面前! 大漠人虽然强壮,却不能比拟中州人的轻灵飘逸,论轻功无人能及。 “大家快走!”冬萨尼猛然抖出腰刀来,牵引住漠然的注意力,打算为大家争取时间。 “一个也别想走!”漠然却是一声冷笑,将锁链在双手间一叠一荡,那些冲上前的大荒人,立刻被拍得倒退回去。 “你们这些沙蛮子,我可是等很久了!”漠然的眼眸里透着嗜血的疯狂,猛然扫过一群人,将这些高他一头的汉子们,都扫的微微后退。 忽而,背面有密箭攒射而来,后面的吹雪不但压住了阵脚,还下令兵士举弓攒射,毫无遮蔽的大漠绿洲上,那些流动的人形无疑成为了活靶子!不得已,后面的族人连忙拔出刀来击飞羽箭,却是躲无处躲,避无可避! 冬萨尼的眸子一冷,倏然蹲下身来扶住了矮小的草地,那一瞬间,那草皮下却有无数水箭冲突而出,不但对准了面前的漠然,也阻碍住了后面吹雪带领的攒射。 他随师父修习水族的法术,本以为在浩渺大漠上无所施展,没想到却在今晚得了个机会! 法术吗?痴心习武的漠然没想到会遇到这个,下意识的就将锁链缠身摆动,防住对方的所有进攻。而后面那些不堪一击的星野军,一下子被击倒了数片,余下的人也顾不上吹雪的命令,连连后退! 便趁着这个空当,冬萨尼猛然一挥手,示意族人快速突围出去! 那些族人领命,竟不是成队奔驰,而是倏然散开,靠着个人的敏捷在沙漠上四散狂奔,让大漠军队无从可追! 只一眨眼,竟然就只留下冬萨尼在原地。 冬萨尼终于一挺身,也要强力突围,没想到背后陡然起了声响,只一瞬间,无数羽箭从背后射来!他一惊,连忙挥刀格挡,羽箭幸好没什么力道,格挡的很容易。然而,就在那松懈的一瞬间,一只羽箭激射而来,倏然擦过了他的右肩,在那里炸开了一蓬血雨! 怎么回事,如此巨大的杀伤力!冬萨尼抱着胳膊趔趄转身,却瞧见那鬼堡女 子也在人群里,拉弓满月单指勒弦,并不急着发射,而是混迹在人群里,等待合适的机宜。 倏然见,她放箭,破风而来,可陡然一颤,那羽箭竟然在空气里凭空消失?! 消失?!冬萨尼心底一颤,猛然提刀上抹封住胸口,终于,那箭在面前三尺处显形。幸好他预测准确,却还是被那羽箭的巨大力道一冲,后退了三大步,虎口上就汩汩流出血来。 然而,一直在观战的漠然,却突然一挺身挡在冬萨尼面前,高声,“吹雪,你住手!” 吹雪猛然一哆嗦,便住了,周身的兵士也跟着她停下手,怔怔的站着。 “为什么!”吹雪忍不住问询,凝眉。 漠然嗤嗤一笑,嘴角毫无顾忌的弯上去,斜着眼,“这个人是我的猎物,你们都滚开,谁也不准染指!” 又来了……吹雪忍不住又颤了一下,这个人的杀性又上来了,当初对待那个异族女子也是这样,非要将对方玩弄至死,才肯罢休的。可她还是收了弓箭,出了口气,“我不管了,你随便吧……”她说着,竟真的摆摆手,带着人下去了。 茫茫大漠,在这一片罕见的绿洲上,除了月光,终于只剩下对峙的两人。 冬萨尼一遍一遍的看面前这个男子,终于冷笑起来:看来真的是完全的漠然了。那么…...阿弥娅那笔帐,就由他讨还回来! 他想到这里,用左手捂着流血不止的右肩,那血在他手掌间聚集,却又无休止的流下来,顺着右臂滑落到刀刃上,滴滴答答的坠地。 “来吧!”漠然的眼中带着可怕的疯狂,看向异族族长的双眸,似乎要烧起来一样。 冬萨尼终于攥紧了满是血的右肩,突然伸臂,将那残血猛然甩向对方!那血立刻化作了锋利的血针,朝着漠然兜头盖脸的射过来。紧接着,冬萨尼双手握刀,随着那血雨扑上! 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躲闪屏蔽,任那些杀伤力不大的血箭穿入身体,他眼眸里却忽而有了一股痴迷与疯狂,大笑着将锁链打出来,无谓的迎接上了冬萨尼!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将殊死的搏斗看作是最快意的事;将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痛苦,看作了最痴迷的痛快?!他是不惧死亡,不惧受伤,只求生死的怪人吗?! 生死一线,冬萨尼终究有些胆怯,下意识的将刀一抹,竭力避开了对方的拦腰一击。没想对方将锁链一撞,另一端便如灵蛇般弹上来,那钝重的锁链,却径直没入了冬萨尼的胸口。 怎么回事……明明上次也有过一次交锋,怎么可能被那个人压制到这地步?!冬萨尼猛然拽出胸口的锁链,连着一蓬血箭还给对方,趔趄着跳开来,勉强用刀支撑住了身体。 “知道为什么这次你逃不掉吗?知道为什么我比你强吗!”漠然站在月光下大笑,任是满身鲜血喷涌也在所不惜,“因为我有恨!对你上次的一刀之恨,对于这些天被人摆布的恨,对于你们侮辱的恨!以及对于我自己的恨……就是为了这恨,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冬萨尼眸子一颤,想了想,却忽而道,“难道那鬼堡堡主于你,不也是摆布吗?你不还是他的一枚棋子……” “住口!”漠然却陡然打断了他,微微舔着锁链上的血迹,“那个人不同……即便是被摆布了又怎么样,我心甘情愿!” 异族族长终于啐了一口,站直了。“你这嗜血的人,应该在那里腐朽下去。难得莫加大人寄住在你的身体,竟没有给以任何一点影响吗?” 漠然的脸色终于变了,猛然挥手,“别跟我提他!那个人给了我多少耻辱,竟然就那么拜倒在一个女子的脚下!那样软弱的女子,呸!” 这句话也陡然激起了冬萨尼的火气,他将胸口上的伤势用力一按,用那痛楚激励自己,持刀上抹,“我不允许你侮辱我们大漠的神,不许你侮辱蝴蝶小姐!” 对方明显一怔,忍不住嘲笑起来,“你们这些蒙昧的沙蛮子,就是因为信奉那样软弱无助的女人,才成了这个样子的吧!那个女人,凭什么能在大漠里占据一席之地!” 他的话终于说的让人无法忍受,这可次,还不及冬萨尼反驳,黑暗里却起了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 “闭嘴!” 紧接着,还在嘲笑的漠然,却陡然觉得左面颊一痛,还不及他反应,右面颊也是一痛,似乎被人左右开弓的扇了七八个耳光后,他终于趔趄着跌坐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谁!”漠然陡然间抬起头来,警醒的看着四周,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一怔,刚撑了撑身体,却觉得面前一暗,似乎那月光被挡住了。再抬起头,竟然见个灰袍的高大男子站在他面前,脸色冷峻宛若刀削,居高临下的看下来。那男子的背上,背着一柄大得出奇的金弓箭,他披着披风的周身,却不见一只箭羽。 “你是在诅咒我么?” 后背,却忽而又起了一个淡淡的声音,缓慢的问询。 漠然一怔,却见冬萨尼已然恭敬的半跪下去,行大漠上最庄重的礼节,低声,“射天大人,蝴蝶小姐……” 蝴蝶……小姐?漠然觉得心底一颤,目光便不能动了。 他面前的射天猛然抬起脚来,将支撑的他踢倒在地,声音里真真切切的有了愠怒。“像你这样的蝼蚁……竟然还敢出言侮辱蝴蝶小姐,活得不耐烦了。” 他说着,已 然举起拳头来,猛拎住那人的衣襟,便要重重落拳。 “住手,射天。”背后的那个人,却依旧缓缓的制止着,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愤怒。那股目光从漠然的背上落到冬萨尼,慢慢道。“冬萨尼,你先走吧。” 异族族长一怔,慢慢站起来,行了个礼,很快的消失在黑暗深处。 顿了好一会儿,才听那蝴蝶小姐慢慢说。“我突然感觉不到莫加的气息了,便来看看。”脚步慢慢的转动过来,来到了漠然面前。 蝴蝶小姐依旧骑着她的坐骑飞雪,那一头银白色的发肆无忌惮的倾泻下来,与飞雪身上的斑纹融为一体。她只穿着便服,一身雪夜似的白色长袍委顿,模糊了与发丝和坐骑的界限。 晚风吹来,衣袂发丝动荡,满世界的月光似乎一下子积聚到她身边来,让她的周身,形成了一层温暖却庄重的光圈。 这个人……就是大漠的女神吗? 漠然倏然爬起,却陡然跪倒下来,仰头,看着那女神冰雪般清冽的双眸,以及眉心那颗湛蓝色的坠泪记。 “漠然,你罪孽太深了。” 白虎上的蝴蝶小姐忽而轻柔叹息,鼻息似乎化作了雾气,氤氲了她那张月光般的脸。 这个人……就是大漠的蝴蝶小姐,大漠的女神。 他……终于看到了…… 漠然趔趄了一下,终于匍匐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曾是在两州交界上艰难生存的边缘人,幼年的痛苦里,终于寄所有希望于那个传说中的女神——蝴蝶小姐。然而,在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交叠里,他开始绝望,自暴自弃。却终于遇到了鬼堡堡主,跟随着他,开始了腥风血雨的生活。 可是……幼年的影响竟然如此刻骨铭心,骨子里对蝴蝶的憧憬与失望、期待、嫉恨、膜拜,混合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让他在这种情绪里无法把持,直至崩溃。 他是那样强烈的想要见那个人,甚至……爱慕着那个人,却又如此强烈的想毁灭她,摧残她,为了自己那些痛彻心扉的孤苦与无助。 终于,机会来了,他万里迢迢的来到了大漠。对付大荒浮族。而第一想起的,便是这个大荒的女神。于是他孤注一掷,甚至不在乎死多少人,只要能进入这死亡沙漠,看这个人一眼,或爱,或恨……也许就有了定夺。 为了见那个人,他甚至不惜跟踪射天,到达了九死一生的死亡沙漠,经历狂风沙暴,与沙兽殊死搏斗,一步步的爬向他心中的那个地方,却又被推了出来,重新迷失在沙漠与绝望里。直到遇到了莫加的灵魂。 终于能接触到蝴蝶小姐了,可他却躲在那双眼睛背后,用自己的双眼,也不能看到那个人,触碰到那个人分毫…… 这些强烈的恨意,终于让他疯狂了吗?反攻下了莫加的灵魂,因为那个人,竟然如此的接近过蝴蝶!既而,杀,杀,杀!杀掉所有的人,与她亲近的人也好,无关的人也好,她……终于,终于出来,阻止自己了。 他恨这样的自己,恨那些让人羞耻的妄想,甚至毫不顾惜的自残。甚至想要亲眼到那蝴蝶小姐面前,将他所有的妄想与痴心全部粉碎……哪怕,就死在那个人的手里。 然而那些恨,却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匍匐在地上失声痛哭却不敢抬起头来,再看那个人一眼。那样圣洁的光芒,与多少次千百梦回的一模一样,然而他这样沾满了污血的人,注定要死在那个人的脚下,风化腐朽,最后散做了风,才敢悄悄的将她触碰…… 这样的哀伤与痛苦,这样的绝望,让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武装,甘愿腐朽在她的脚下。 漠然剧烈的抽搐着,等待命运终结的到来,这一生…… 就这样腐朽吧,只愿化作一阵风…… 倏而,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如此温暖,似乎带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漠然慢慢的抬起头来,便看见了走下坐骑的蝴蝶小姐,她轻轻的俯身在他身旁,脸上带着月亮的光明与阴影。 忽而,她却款款的笑起来,像是在午夜里端庄盛开的昙花,轻轻的芬芳过他的心头。 “漠然,欢迎你,欢迎你归来。” 归来……这样的字眼,就像是对于历尽千帆游子的温存呼唤,带着让人不顾一切沉醉沦陷的力量。 漠然倏然就怔住了,在月色下慢慢的抬起眼睛,看着蝴蝶小姐眼底的神色。她却已经慢慢的站起来,重新斜坐到飞雪背上,微笑点头。 归来……若干年后,他终于归来了,来到了一直期盼的,蝴蝶小姐的身边…… “蝴蝶小姐……”哽咽里是大门轰然的响声。远处,蝴蝶堡的大门打开了,飞尘散尽,向他洞开,诉说着呼唤:欢迎你来,欢迎你归来。 射天已经慢慢走上来,搀扶起了地上的他,默不做声的跟上了蝴蝶小姐的步伐。 沉默多年的蝴蝶堡,似乎终于恢复到了大战前的模样,一位祭司与三位护法,也终于在命运的指引下,重新聚集在了蝴蝶小姐的身边。 坐骑上的蝴蝶小姐倏而抬起头来,仰望着无边无际的星空,以及那一轮残月。 对了,今日是端午之夜…… 也是最重的团圆之夜么? 现在唯一要做的,可能就是帮可怜的莫加,寻找另一个身体了。 她忽而忍不住笑起来,那是久违的温柔容颜。 (本章完) 今夜月明谁尽望 ? 端午之夜。 城里弥散着艾草和雄黄酒的芬芳。这毕竟是大漠,主要靠大麦为生,那米本来就在这里不常见,而制作粽子的糯米更是天价。若不是官宦之家,却是吃不起粽子的。 前半夜,天上有一轮很明亮的娥眉月,虽然弯曲窄小,却竟然能明亮成这个样子。 月亮投下长长的光亮来,将在寂静街上狂奔的厉云的身影拉得极长。那影子不断的延展出去,似乎与两旁的墙根混合在了一起。 他在满是艾草芬芳的空气里奔驰,却是心事重重的。甚至没发现悄然跟在他身后的如今。 纨绔公子怀揣着两个粽子,悄悄随着他飞檐走壁。粽子的芳香不时窜上来,**着他**的味觉和已经很撑的胃。 这粽子是青霜阁的姐妹包的,新鲜的芦苇叶子,以及特意从中州带过来的,最好的湘西糯。粽子里夹着蜜枣、栗子,以及各式各样的馅料。可特别的是,这粽子虽用糯米,却不只是单独的糯米。 将上好糯米与杏仁粉、花糕粉等充分混合,泡温水发开,再包入芦苇叶上炉隔水蒸。等起锅的时候,那粽子不但有米香,苇叶的清鲜,还有各式各样蜜枣花糕的香味儿,而且是彩色的,因此得了五彩粽的美称。 由于粽子性黏糯,吃多了容易积食而至消化不畅,因此那粽子是配着鲜果冬瓜汤一起吃的,不但调了味道,也让人吃的舒服。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食指大动胃口大开的时候,如今却发现厉云极少动筷子,心事重重的。他知道他念着取星符的事,便故意看紧他。没想到吃过一半,厉云就称有事,匆匆离席。 如今心下一动,只来得及往怀里揣着两个粽子,便跟着奔跑出了青霜阁姐妹藏身的小巷,随着厉云在月影里长奔。 渐渐的,纨绔公子竟然发现,厉云选的这条道路,却竟然是通向宫城的。 他一怔,害怕他冒进而为,越发跟的紧。终于到了外城通往内城和宫城的大门前,他便随着他掏出青羽,飞上了天空。 今天的厉云是怎么了?警觉性这么差,他跟了他一路,却都没有被对方发现。 终于,两人一前一后的飞进了的宫城,厉云心无旁骛,直朝着夜菊倚栏的方向飞去。 哦,原来如此!如今在他身后不怀好意的偷笑起来:厉云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却偷偷出来会情人了,看他不大肆宣扬宣扬! 果然,厉云毫不停顿,见那夜菊倚栏的二楼上竟然亮着灯火,便一头扎下去。如今不好再跟,跑到附近的一株高树上去,正好斜对着那飘渺的帐幔和栏杆。他挑了个舒服的自己靠住了,眯着眼等着看热闹。 厉云悄然降落在那栏杆内的平台上,将青羽收了,竟然莫名的喘了口气。 里面灯火闪烁,雕花的门框上插着一株香艾,不时散发着缓幽的香味。 他的身子却忽而僵硬了一下,费了半日的功夫,才缓缓靠上去,在窗纱上掏了个小洞,往里面窥探。 阁子里不算很亮,也就亮着两盏灯。清妍夫人一身蓝裙委地,正在案上托着一卷什么看。她单手侧支着,削腮轻轻的蹙起来,看着卷子的目光却有些游离,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阵风过,案上的端灯不曾盖罩子,便颤巍巍的晃了几晃,层层轻薄的沙幔被风送起,温柔的抚摸着她得书案。 清妍这似才惊醒过来,将灯罩子罩上,扶了扶肩上的披风,便起来关窗。只开了一扇窗子,那冷风却已经吹得她有些受不了了。 厉云一惊,下意识的闪身到阴影里,听着她吱呀一声关窗,伴随着一声叹息。 也是,今日端午佳节,星神帝却没来临幸……她是该叹息的。厉云的眼眸倏然缩了缩,正要推门,却听得清妍微微的咳嗽了几声。 她终于将书卷一放,顺手从桌子上端起个杯子来,已经不热了。她被那杯子一冰,忍不住抽手,便要出声吩咐侍栏来热一热。 可忽而,通向栏杆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一股风涌进来,让她微微迷了眼。待睁开来,正见黑衣剑客默默的立在门口,双目垂地。 被突如其来的风一撞,梳妆台上的灯火便灭了,只剩下书案上的那盏罩了的灯,颤巍巍的投下一片阴影里。 清妍一愕,又一呆,最终却是一默,攥着帕子说不出话来。 风还在继续,间子里的帘幕哗啦啦的响。厉云一怔,慢慢关上了门。灯火却依旧在晃,让两个人的身影蹒跚。 清妍抚了抚鬓角,转过身去背着他,缓缓道。“这里有菖蒲酒,端午么……要喝一杯么?” 厉云也是一怔,却抬起眼来看她,摆正了姿态。“我不是来喝酒的……贵妃娘娘。” 贵妇娘娘,那几个字就像是一把钝剑,一下下的消磨着她的心,觉得痛,又不是彻底完全的,只是连绵不绝的折磨着。 清妍忽而咬咬牙,手指慢慢抚过书脊,有着微微报复的快意。“那么,你来做什么,禁卫军队长……大人?” 她说着,终于敢在暗淡的灯火 里转头看他的眼,想从他眼睛里,看到哪怕一丝的愠怒与惊讶。然而,却是什么也没有的。 这个人……自从自己做了皇帝的人,就没对自己坦露过表情…… 清妍的眸子微微一颤,有些失态的坐下来,本来坐热了的垫子,却像一块冰,将她冰冷的吸附在那里,逃不开,站不起。 厉云咳嗽了一声,往前微微迈了一步,脸颊却依旧藏在阴影里,保持着最端正的距离。“我来,是想问问舒青青……还在不在贵妃娘娘这里。” 听到他提及青青,女子是有些惊奇的,却还是慢慢摇头。“青青失踪了,也有几天了,一直找不到她的踪迹。”看来,星神帝已经不放心将青青放在这里,而是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厉云突然有些激动,上前来猛的按住书案,有些急促的。“我来,还有一件事求贵妃娘娘,这件事只有您能办得到!” 清妍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黑暗里一缩,不敢抬头,“……什么事?” “求您,偷星神帝的星符,我知道他必定是随身带着的,只有您能办的成这件事,而且不被他察觉……” 然而,清妍却慢慢的摇摇头,转过书案去看着窗前的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厉云一怔,连忙解释,“是为了复国,您也知道……” 清妍再次打断了他,声音里微微有些低沉。“你们男人的事……别来告诉我。”她一顿,忽而慢慢的扶住了肩膀,“复国……跟我有什么关系。在这个国与那个国,对我有什么区别?” “可您毕竟是先皇的妃子,理应该为先皇的骨血贡献一点力量。”厉云追了一步,却竭力压抑着自己,保持着对这个先皇妃子的礼节。 蓝衣女子终于站起来,慢慢的走到窗边,用力抓住了那帘幕。手腕却在滑下,“原来在你心里,我只是那个男人的女人……那么现在,我只是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同。” 一个男人的女人。为什么她在厉云的心里,永远只是属于一个男人的附庸,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她恨,恨厉云这样的想法,恨他这样的“无私”。 然而,这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个人,那个厉云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只是……怜悯。所以竭力促成了她与那个男人;所以在破国里,即使她跟了另一个男人,他也毫不在乎。 想到这里,清妍痛苦的攥紧了手,那帘幕上的花纹,烙印在了她柔弱的手掌。 “你……”厉云只慢慢的吐出了一个字,却再也无话了。 两人尴尬的对立着,他一寸寸的扫过清妍的背,近乎贪婪。却只觉得那个消瘦的背影,竟然变得如此陌生,让人不敢再碰触。 忽而,黑衣剑客张了张口,喃喃。“你要什么。” 清妍一怔,下意识的侧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厉云却扶住了额头,垂眼,忽而冷笑。“你要什么,恩?咱们来做一笔交易,只要你偷星符。只要做得小心,完全不会被那个人察觉。等复了国,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钱?国母的地位?恩荫世代?……男人?我都给你!” 清妍下意识的趔趄了一步,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个人的脸。然而,厉云的目光一直游移在地上,嘴角的那抹笑,却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地剜入了她的胸膛,刨心解肺。 清妍再一次抓住那帘幕,手臂一沉,竟将帘幕钝钝的撕扯下来,月色轻然,倏忽就泄在了她的背影,将那个脸,连同那个身体的轮廓,一并模糊起来。 是啊,钱,地位,男人……在他心目中,她只是这样贪得无厌、媚主求荣的女人罢了。为了生存,为了荣华,可以毫不顾忌的跟着一个男人,再换到另一个男人。 人尽可夫……罢了! 清妍倏然笑起来,修长的颈子高高扬起。她一直高蹈的勉强活着,为这个男人活着,到头来,却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罢了…… 贱人! 她一下子就咬住了唇,攥紧了手里的帘幕,仰头笑着,越发用力的咬紧了唇,直到血腥滑落到嘴里。清妍却终于放开了那帘幕,任那青白摊入尘土,彻底污秽在尘埃里。 她踩着那帘幕慢慢上前,忽而灼灼的盯着厉云,攥紧了一侧的衣襟。“要什么都可以么……那么,我要你,你肯给我吗……?” 厉云终于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月光模糊了那个人的轮廓,却分明有一道暗红,从她嘴角缓缓流下,一直滑落到颈子里。 她……就这么无所谓吗…… 厉云倏然攥紧了手,一个跨步走上去,将她的腰重重一揽,冰冷干燥的唇就印了上去。 那冰冷的唇,沾染了清妍唇上的血与温度,不可遏止的往两人内心涌去。所有的希望与无助,所有的期望与绝望,统统破碎在这一吻里,月光飘摇而来,拢住了清妍脸上的泪水。 他越发用力的抱紧了她纤弱的身子,将自己的温度压上去。 可是……两人却同时觉得自己的心在破碎,支离, 化作了柔弱的月光,清凌凌的碎了一地,再也捡拾不起。 忽而,他的唇上一痛,他睁开了眼,趔趄着退开来,摸去,唇上的伤口里,有血汩汩而出。那血也是冰冷的,带着无尽的绝望。 清妍满脸泪痕的看着他,唇上沾着他的血,也沾着自己的血。她颤抖的轻触自己的唇,忽而一闭眼,扬起手来,重重的甩在了厉云脸上。 与此同时,两行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眼角扑簌跌落,一直坠落到泥污里的帘幕,在那里叮当碎响。 “你走……”清妍重重的转身,抓着骨伶伶的窗框,虽然遏制住了哭声,却阻挡不住浑身的颤抖。 厉云也轻触自己的唇,终于抹去,慢慢。“请遵守你与我的……约定。”他说着,慢慢的走出门去,一撑栏杆,从二楼无声无息的跃下。 清妍的身子终于缓缓滑落下来,她双手捂住了唇,似乎要保留厉云最后的一点气息与温度,泪水却终于肆无忌惮的滚落下来,与血融化,缓缓落下。 那一吻……那么的绝望,他们两个在乱世彼此错过的人,该怎么重拾破碎的镜缘。 该怎么重拾,还能重拾吗…… 这一切,只是最后一场绝望的……梦吧…… 厉云也不回,一直走。 一直走。 终于,面前有棵突兀的树,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扶着那棵树站住,一手颤巍巍的抚摸过流血的唇,一手却抓入树皮里,直到指甲崩断,鲜血慢慢渗下。 这样也好……这样反而好……如此无耻的自己,就连自己都痛恨了,那个人…… 也一定会厌弃吧…… 这样最好。 他终于松开了手,一歪身顺着树皮滑坐下去,想笑,却笑不出。他狠狠的闭上了眼,手指用力的抠入一块草皮,拔起来,重重的扬在空里。 手里是快意,那心里却是钝钝的痛!为什么,为什么他却不能笑出来! 忽然间,却有一双温凉的手,慢慢抓住了他流血不止的手,轻柔的帕子覆上来,缠住了他破裂流血的手指。耳边那个声音似乎还带着笑意,却有淡淡的哀愁。 “阿云,你何苦破坏这花花草草,它们都是有生命的,会记仇的。” 厉云倏然睁眼,果然见面前的是纨绔公子的笑脸,似乎是升起在阴霾里的一轮月亮。 他推开他的手,慢慢慢慢站起来。“晚了,回去吧。”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不要,”如今却忽而拉住他,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啊掏,“我又顺手牵羊了,人家说皇宫里的酒都是玉液琼浆,我想尝一尝。”他说着,竟然从怀里掏出个玉酒壶来,奇的是他装了一路,竟没有一滴洒出来。 “哎呀……”如今从怀里掏出粽子扔在一旁,又掏了掏,皱眉,“我竟然忘记拿杯子了吗?怎么办,只有一壶酒,只能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放心阿云,我不会嫌弃你的!”他说着,竟然笑眯眯的拍拍厉云的肩膀。 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一样。 厉云静静的看着他拿着的酒壶,忽而缓缓问。“为什么要喝酒。”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如今一怔,却忽而眨眨眼,“因为今天是端午啊,因为这是宫里的酒,因为我想喝,因为今天有很美丽的月色,因为你必须陪我!” 厉云终于怔了怔,反而屈膝坐下来,夺过了他的酒壶,慢慢的喝了一口。如今也随着他坐下来,却不抢,而是看着月亮大发感慨。“可惜今天不是满月。阿云,我哥哥曾经跟我说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那都是大自然所不能阻止的……因此呢,只要记得月圆的圆满美好,只要记得欢喜时的感动,其他的都让他随风去好了。” 厉云默不做声的听着,似乎有了一点醒悟,抬起头来看他,忽而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如今一哆嗦,眼睛转了转,勉强笑,“哈哈,哈哈,我想喝喝看宫廷的酒,就……跑进来了,哈哈,听说皇宫里的月亮也很漂亮。” 只是娥眉月,有什么好看的。厉云却忽而明白了什么,再也不说话,而是将酒壶递过去。如今眨眨眼,什么也没说,也喝了一口。 这宫廷的玉液琼浆,却如此难以下咽。 厉云竟然慢慢的剥开了粽子,分了一半给他,自己就慢慢的吃起来。 “哎呀,这个是山楂糕粉的,酸酸甜甜很好吃呢!”如今吃了一口便笑开了花,腆着脸看厉云,“是吧,阿云?” 他没有回答,一口口的吃着,一口口的喝着酒。如今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等他回答,微笑着看他喝光了所有的酒,吃掉了所有的粽子。 厉云终于站起来,看了看手上包裹的帕子。“走吧。” 如今应了一声,快步跟在他身后。却瞧见他总是忍不住慢慢低下头去,轻柔却颤抖的触摸着自己的唇。 毕竟只是娥眉月,下半夜便消失不见了。 而这些光辉,却是来自哪里? (本章完) 恨不为君生 ? 端午之后,大漠之上,竟然落了一场雨。 清早打扫的侍栏看出去,那园子内的植物被雨水一刷,越发清亮了,只是荒草草的,蔓延了一整园子。 也不知怎么了,一向身子沉重的清妍夫人,今日却起得特别早。她进去换香送热汤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欹靠在软枕上,透过窗子看外面的日色。 外面的风很大,一面帘幕竟然还掉了下来。清妍躲在纱帘的**,却连个风衣也没披。 侍栏慌了一下,连忙去关窗户,顺便将残灯吹熄了,这才找了件披风一抖,披在她身上。清妍微微咳嗽了一声,忽而一指窗户。“打开……” 侍栏没法,又去开了。只是这间子里十分料峭,似乎是一夜没关窗户。清妍夫人也是一脸疲惫的,似乎没休息好。 她这才走到窗前去,将落地的帘幕拾起来,开了窗子抖了抖,这才微笑着,“奴婢伺候娘娘起身?这帘子我拿去让人洗了,待会儿换新的过来。” 清妍支了支身子,却忽而失了神,良久才喃喃。“不必换了,只拿去洗,等干了再挂。” 侍栏应了一声,将铜盆端放到床跟前,绞干了递过来,清妍便接了,慢慢的拭着脸。侍栏挽了袖子,将瓶子里供着的艾草换掉。却忽而听到清妍缓缓问。 “圣上……多久时间没来了?” 侍栏停了一下,转过身来,“禀娘娘,也该有七八天了……”她想到了什么,连忙安慰,“许是圣上政务繁忙……奴婢前些日子听说宫里来了位大人,皇上一直忙着接待,所以……” 然而,对方却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清妍渐渐走下床来,在案前想了想,便提笔在一张笺纸慢慢写下两行字。这才拾起来看了看,慢慢吹干了信笺上的墨,缓缓折起,叮嘱。“侍栏,烦你跑一趟昭阳殿,将这封信呈给圣上。” 侍栏一怔,连忙应下了,在两襟擦干了水,这才上来接住了信笺,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才上完了朝,大臣们都退了,星神帝这才从大殿转往后面的昭阳殿,缓缓的坐下来。 刚坐下,却瞧见禁卫军队长南为匆匆进来,呈上了一封书信,说是来自夜菊倚栏,清妍夫人的手笔。 星神帝一怔,莫名的却有些惊喜,连忙拆开来一看,只见那纸张上,只写着两行娟秀纤细的小字,在青白的信纸上,却是那般自然动人。 自君相别后,镜奁久不开。 他又是一怔,不由得赞了一声她的聪慧,却忽而觉得温暖起来:那个女人,终于能主动的为自己打开心扉了吗?怔过了,他这才抬起头来,淡淡的叮嘱下面的南为。“今晚上与金戈的宴饮撤消了吧,朕休息一晚。” 禁卫军队长也是一怔,却似明白了,应命。 “你说……做这个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星神帝却将那些卷册一扫,专心致志的看着那两行诗,慢慢问道。 南为一怔,觉得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便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星神帝忽而重重的叹了一声,摇头。早些年想做皇帝,只是要证明他可以比那个大漠上的战神,他的哥哥更优秀,更坚韧,更有魄力。可一旦打败了那人,却觉得生命里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和动力,他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却茫然的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然而……生命何尝不是一场华丽的战斗,有人为之生,为之死,为之倾倒疯狂。而现在的他,也许就在期待着这一场生命的饕餮圣战。 虽然这场战斗,是以彼此的生命为代价。不过…… 人生能奋力一战,也不枉了。 好吧,雨来之间,就让风更猛烈些吧,他期待着。 戌时一到,夜菊倚栏之间,就出现了两个身影。 星神帝这次只带着南为前来,打着一盏宫灯,轻服简从的来到夜菊倚栏前面。 清妍正躺在楼下的软榻上读书,那侍栏起来挑灯,忽而就见了门外的星神帝。 “娘娘,皇上来了!”侍栏一怔,忍不住高兴起来,连忙唤榻上的清妍。 莫名的,清妍的手却是一抖,终于放下了书卷,缓缓的站起来迎接。 都这个时辰了,皇上却是空腹来的,清妍吩咐下几个小菜,也随着他吃了几杯酒。 戌时过半,他两人便携着手上楼去,安寝了。 夜色似乎很长,漫无边际的,沉重的。 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楼下的侍栏也累了,吩咐下伺候起夜的人,她便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睡去了。 整个夜菊倚栏慢慢安静下来,楼下的大堂里只亮着两盏灯,那楼上却是漆黑一片的。 忽而,清妍慢慢披上了一件外衣,光着脚慢慢下榻来。她看了枕边熟睡的人一眼,终于悄悄的摸到那个人的衣服上去,掏了掏,从他腰间解下一个宝带荷包来,那里面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她的手掌,她倒出来一看,一枚星子形状的令符,安静的躺在她的手心。 莫名的,清妍的眸子却是一湿,复又将那星符装回去,想了想,终于藏在了架子上的一摞书下。她的心却忽而痛起来,睡不着,裹着衣服便在书案前坐下来,外面月光皎然,风从缝隙里透进来,让人寂冷。 她慢慢摸到枕头下去,将那块最贴身的鲛帕拿过来,铺在了桌面上。想了想,她终于沾了墨,在那帕子上慢慢的写下了两句诗。 写完了,她人就怔了,看着那帕子上的墨迹慢慢洇开来。忽而,她的泪就扑簌簌的跌落到帕子上。 “皇上,早朝的时间要到了。” 隔着门,侍栏在外面毕恭毕敬的叫着,等候星神帝的传唤。 星神帝慢慢睁开眼,有些昏暗的阁子外灯火辉煌,似乎有不少人等在那里了。他低了低头,只看见清妍一个削瘦苍白的背。即便是睡觉时,她也总不肯正对着他。 他有些失落,从**爬起来,替她掖好被子便跣足下来。门开了,侍栏并一干宫娥无声无息的进来,为他将换下的衣服折好,又捧上仕宦端来了朝袍冠冕,仔细的为他换上。 侍栏已经捧着托盘上来,伺候他擦面漱口。下人便要捧着他的便衣下去,他却忽而阻止了对方,下意识的往那衣服腰间摸去,要解那荷包下来。 然而……却竟没摸到。 星神帝明显一愕,脸色就变了。那侍栏瞧他的脸色不对,连忙上来,“皇上?” 星神帝陡然一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是去看**的清妍。隔着床纱,清妍的身子埋没在一团暗淡里,看不分明。 他终于摇摇头,又摆摆手。将那清妍再看了一眼,终于随着下人出去了。 **的清妍听得门响,终于从黑暗里睁开眼来,她慢慢的揪紧了身上的锦被,终于再次闭上,泪流满面。 夜幕……再次降临。 清妍将那星符紧抱在那块帕子里,翻覆的看。 忽而,听得门窗动了动,厉云无声无息的掀开帘幕,站在月影里。 “昨夜,那个男人来过了……” 他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一出口就忍不住伤害她。厉云暗自攥紧了手,却还是面无表情的继续强问道。“得手了吗?” 清妍颤抖了一下,捧着手站起来,只是看着他。厉云被她看的有些刺痛,下意识的侧了目光,喃喃,“怎么……还没的手吗?快没时间了……” 然而,清妍终于缓缓的走过来,张开手,将帕子递给他。 厉云一怔,连忙接了打开来,那星符闪耀着沉旧温润的光芒,似乎在手间把玩的圆润了,带着一股子沉旧的檀香。 他终于微微一喜,抽手将那星符拿出来,顺手将帕子退回去,“谢谢你了,贵妃娘娘……你的名字,将会被永远记录在星野史册里。” 然而,对方很用力的摇摇头,倏然夺过他手里的星符来,端端正正的放在帕子正中,紧紧的包好了,才慢慢的放入厉云手心,将他的手掌压紧了。 清妍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着,冷的像一块冰。厉云不明白她的用意,终于还是将那帕子一起塞到怀里,却没见清妍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面对着她,却再也无话了,可不想走。倏然,两人间就是尴尬的沉默,却不敢凝视。 清妍紧盯着他握着海霜剑的手。那双手,那柄剑还是如旧的,可这个人……她莫名的哀伤起来,终于鼓起勇气转身,喃喃。“请你……离开吧。” 厉云慢慢攥紧了手,手掌里似乎还有她冰冷的温度。他终于忍不住,轻轻的上来,将她微微一抱,一碰却又离开了。 “这是……回礼。事成之后,我会遵守约定,三礼六聘……娶你过门……” 他却又忍不住伤害了她,再也没有勇气停留下来,终于转身,跃下了二楼的栏杆。 那个拥抱……如此短暂而脆弱,那个人的味道还未曾留下,就消散在了风里。 清妍终于笑了,无声无息的笑了,慢慢来到桌前,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最后的诗句。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放在了桌上,连同那信笺一起被镇纸放住。 外面,月色悄然,已经是上弦月了。 清妍缓缓的来到窗户前,慢慢用力的拽住了那青白的窗幔,拽,拽。 直到那窗幔无声撕裂,温柔的滑落下来,覆盖了她削瘦的肩膀。 厉云在夜色里快速的行着,那宫城的城墙似乎就在眼前了。 他却忽而停下来,扶住了一棵树,微微沉思了一下。 似乎…… 他突然伸手入怀里,掏出那方帕子来,将星符胡乱的往怀里一揣,便对着月光,仔细打量那帕子。 帕子上,竟然是有两行字的。他对着月光微微眯眼,倏然怔了。 恨不为君生,岁岁相别离。 简短的十个字,却一下子模糊了他的眼,往事种种呼啸而来,刹那间让他不能自已。 那一园子的大波斯菊,那夕阳下的邂逅,那重阳节的分离…… 他们是如此珍重着彼此,可到头来,究竟是什么将他们分离? 厉云倏然转过头去,遥望着夜菊倚栏的方向,似乎在风里,那个方向上有**肆意盛开,却又转瞬凋零,如他们来不及盛开便凋零的。 爱情…… 星神帝到夜菊倚栏的时候,只瞧见满楼的宫娥,却都积聚在门前的小园子里。 他有些奇怪,屏退了下人,自己轻手轻脚的摸过去,却忽而惊诧了。 那满院子的杂草间,却有无数大波斯菊肆意盛开着,白的、粉的、黄的、紫的。那些柔弱的花朵却坚强的挺起头来,对着月光,对着风,微微的俯身,点头示意。 侍栏正与别的宫娥唏嘘惊叹,“这大波斯菊不是到秋天才开吗?怎么开得这样早?” 旁人也插进话来,不可思议的,“今早上我还见过呢,一个朵子都没有,怎么平白开出这么些花来?而且比以往开得都要艳,你看,都快将整个园子染色了。” 星神帝默默的听着看着,却在一瞬间怔了。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再也顾不上那些花,一股脑的朝夜菊倚栏的二楼上冲过去。 二楼的门没锁,他轰然打开来,只觉得一股柔软芬芳的风当面扑来,然而,他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没有窗幔遮蔽的间子里,如雪洞一般的覆满了月光,瘦削的清妍就仰躺在那月光里,衣衫散乱着。那半扇窗幔覆在她身上,恍若落了一地的白雪。 她就安静的躺在那里,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虽然委身在尘埃,却有着如雪般的沉寂,一片片,无声无息的安详陨落。 他终于趔趄着走上去,抱起了浑身冰冷的她,骨碌碌一声,她手心里有个鲜红的瓶子滚出来,落在了月光里。 她一辈子,都未曾染指过这样艳丽的色彩,没想到最后,却……用这样的色彩,作为了生命的终结。 星神帝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用力的抱住了她冰冷的身子。清妍的身子有些僵硬了,保持着最后的姿势,温柔安静的躲在他怀里。 他抱起她,趔趄着朝**走去,妄图用温暖来换回她失去的生命。然而,他在月光满地的屋子里趔趄而行,终于撞到了书案角,那一排毛笔倒伏下去,明晃晃的戳在了案上他那个金色的荷包。 他一瞬间什么都懂了,攥着那个荷包,看到了同样压在镇纸下的字迹。 虽蒙今日恩,尤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她的心弦已经断了吗……所以才这样义无反顾的赴死,空留他对她的满腔思念。 他猛然撕掉了那张信笺,不舍的抱紧了她,正要起身,却忽而听到楼下外面,传来了那些唏嘘的惊呼。 “呀……!这满园子的大波斯菊,竟然一下子都谢了……!” 凋谢了…… 他身子一软,终于抱着她,重重的跪倒在冰冷的尘埃里。 那夜菊倚栏的大波斯菊,积聚了一年所有的力量,在那一夜恣意绽放,随后却如烟花一般,快速凋零,然后连株死去…… 竟也不肯在这世上,再多活一天…… (本章完) 随风云潜入 ? “阿云,要出发了吗?” 一同吃早饭的时候,如今冷不丁的问道。 正在喝粥的厉云呛了一下,咳嗽着抬起头来看他亮晶晶的眼睛,似乎什么也瞒不过他。 他又咳嗽了两声,下意识的伸手去触摸怀里的星符。那如今已经隔着桌子伸过手来,笑眯眯的,“给我看看嘛——!” 厉云一怔,还是乖乖的摸出来,放在了他的手心,又低下头去接着吃饭。 如今一手夹着小包子,另一手反复翻那个东西,不满的,“铜的啊,我还以为是金子呢。” 青琉笑眯眯的拍了他的手背,长辈一样的叮嘱,“好好吃饭。” 如今吐了吐舌头,刚要还回去,却一把被风霆夺了去,风霆一面忙不迭的往口里塞吃的,一面感慨,“这就是能调动禁卫军的玩意儿吗,也真寒碜。对了,谁去引开禁卫军的人啊?” 他们已经粗略定下了计划:引开鬼堡和禁卫军的人,然后靠其他几个人的力量杀进大殿,控制住星神帝,再挟天子以令诸侯,外退勤王军,内扫鬼堡。等到时机成熟就*星神帝退位,将美沙亚长公主送上王位。 厉云没有丝毫犹豫,将头就转向了白如今。的确,他们三人里,厉云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自然不敢露面;风霆又是异族人,一眼就被人看穿了。虽然如今不是大漠人,可眼下里宫城各类人混杂,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纨绔公子立刻皱眉,不乐意的,“为什么是我啊?虽然我比较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人见人爱……”他话未竟,厉云一眼瞪来,便让他倏然失了声。 这几天厉云的心情很不平稳,他还是少惹为妙。 想到这里,如今吞了口唾沫,“你们要在暗地里跟着我保护我!万一那些禁卫军的人……哇,我可不是去送死的!” 青琉笑眯眯的为他添粥,插嘴,“放心,我也会带青霜阁的人去,一面引开鬼堡的杀手,一面也引起骚乱,到时候你支开人时,只说有了刺客,要保护各宫就行。” 如今接了碗,用筷子插呀插,死乞白赖的腆着脸,“阿云、傻大个,你们一定要跟好我哦,保护我!” 吃罢了饭,一行人准备完毕,打算在白日行动。一是为避免夜长梦多,二也是因为白天的守卫远比夜晚要松懈些,谁也不能想到,这些刺客敢在白天明目张胆的行刺。 除了风霆无法乔装,只能飞在天上接应外,其他人都换上了禁卫军的衣衫,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 终于,一个时辰的周密准备后,他们与青霜阁的人,分两路浩浩荡荡的往宫城进发。 白日里的宫城有些酷热,大漠上的树木还未长繁盛,一片新芽嫩绿,倒是宫道两旁的石榴紫薇开得艳丽,一片姹紫嫣红。 厉云与如今很快就混到了一队队穿插巡逻的队伍里,这些戒备与逡巡,倒与上次来的别无二样。只是满宫城里转悠,却没看见那个带队的禁卫军队长——南为。 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时机,直到那昭阳殿后的落照宫,响起了喧嚣。 顺着午门,也就是皇城的玄武门经御道一直向前,就是大臣上朝的日阳殿,殿后就是皇帝的书房昭阳殿。而那整尊的大殿后正西方,就是皇后居住的落照宫。因此,那个地方的骚乱,可以说是足以撼动所有人的。 渐渐的,前面传来了消息,说是落照宫起了一把火,而且有刺客来袭。巡逻的人都往那里赶去。 青霜阁已经行动了吗? 好机会!厉云对天空上悄然跟随的风霆打了个手势,他便与如今趁乱抖开了青羽,从现在空无一人的日阳殿绕过去,悄悄的从昭阳殿后廊潜出,对那里岿然不动的禁卫军发令。 如今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去,背后跟着的厉云一直也不敢抬头,眼觑的如今叉开双腿,大声的发号施令。 “你、你、你们,快去抓刺客,落照宫有刺客那!” 然而,那些禁卫军的人面无表情,甚至连看也不看他,兀自在那里呆站着。 如今皱眉掏出星符来,扬了扬,“我有令符在手,见符如见圣上,还不快去!”他却像是有些经验的,唬的禁卫军一愣一愣。忽而,那些人就齐刷刷的跪下去叩头。可还是有质疑的,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抬起头来,皱着眼睛,“敢问……大人名讳?小的怎么看着眼生?” 如今一怔,可编瞎话是拿手的,张口就来,“啊哈,本少爷… …阿不,本大人是今日才上任的,哈哈,是南为队长亲自提携上来的,说我机灵,让我伺候皇上。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是因为我们是亲戚的关系,我是他叔叔的小舅子的二姨公的三叔伯的儿子的邻居的朋友的老公的弟弟!” 这一通关系绕来绕去,旁人早晕眩了。如今眼见那些人只是在地上掰着指头数辈分,忍不住生气,“总之就是亲戚了,你们还不快去?皇后娘娘伤了一根汗毛,你们都要杀头,这可是皇上吩咐的!”如今一面说着,一面恐吓的比了个杀头的姿势。 那个小头目再也不敢耽搁,行了礼带着人便跑了。如今这才得意洋洋的回过头里,朝厉云比了个手势。 好好下令便好了,说那一堆的废话。厉云咳嗽一声,冷生冷气。“别那么多嘴,走了。” 眼见没挨上一句夸赞,他显然不乐意了,却还是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朝昭阳殿里去,虽然支开了门口的禁卫军,可时间毕竟是有限的。而且那大殿门口也把守着三四个侍卫。 厉云下意识的按住了佩剑,却见如今很自信的上去,摆出一副官威的架势来,亮了亮手里的星符,“兄弟是得了皇上的命令为皇上办事的,现在兄弟要进去还旨了,哈哈,给开门吧?”他说着,竟然还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很自然的拍了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也不知是否被对方唬住了,那些侍卫竟然连盘问也不曾,径直的开了门,让他们进入。 临走,如今还不怕的拍拍那个人的肩膀,皱眉,“兄弟你脸色苍白的很那,要进补了。把门关好啊,皇上有机密的要紧事要吩咐兄弟。” 那人也不理他,径自开了门,有些僵硬的站在那里,他皱皱眉,带着厉云便进入了。 如柱子般高的大门,在身后慢慢合上。 两人才走了几步,如今倏然拉住厉云,低声,“阿云,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的确…….虽然做了万全准备,可如此容易的突入,的确太简单了些。难道……是星符被盗的事发了,所以星神帝才设下这个圈套来……要将自己一网打尽? 不好!厉云心中一凛,下意识的按住剑璜,一直没看到南为,难道是那个人早就带好了人,埋伏在门外? 如今将他一看,就知道他的猜测,脸色也是一白,却摇头。“应该不会的……傻大个在外面呢,万一有什么异动,他一定会提醒咱们的!除非……” 除非,那个人也掉入了彀中。 “不会啦不会啦,傻大个虽然又笨又粗鲁,可是很力大无穷的,十个八个的人还不是他的对手!”如今连忙自我安慰,忽而拍打着手腕上的铜环。“小狼小狼,出来帮个忙啦!”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那白沙天狼了,万一出了事,他们也足有能力突围。 铜环里冒了一阵烟,白沙天狼探出头来,不满的。“好些天不找我了,都将我闷死了!”他自从怀了伤势,如今就再也没麻烦他,让他好好的休养。现在却是时候了。 “小狼你去看看,这个宫殿里外有没有人埋伏。”如今笑眯眯,也不见半点的紧张。 白沙天狼重哼了一声,非常不满意这个差事,却还是托着身子卷成了一股风,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殿里来回闯荡了几下,又突出去了。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白沙天狼就很不满意的飞回来,懒散的坐在他肩膀上。“真安静啊,这附近连半个人影也不见,是皇宫吗?” 两人听了这话,倒有些吃惊,难道那些禁卫军的人真的中了圈套,跑去落照宫抓刺客了吗?厉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的将剑收回去,往前走去。如今一怔连忙跟上他,却听见坐在他肩膀的白沙喃喃的抚摸着下颔,“不过,要是奇怪的事,却是有一件。” 什么?如今好奇的转过头来,连厉云也忍不住顿步,看着白沙。 白沙天狼漫不经心的,“门口那四个守卫,是死人,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如今忍不住吃惊,“就这么一会儿,那四个人就死了?刚才还活得好好的呢!” 然而,白沙天狼却笑着摇头,“那几个人少说也死了有一天了,身上都有腐烂的气味了,虽然竭力掩盖过了……我是什么鼻子,那些东西瞒不过我!”他说着,很自信的笑了笑,忽而转向如今,很肯定的,“……你不是见鬼了吧……” 如今终于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想起自己的手还拍过对 方的肩膀,连忙伸出来,用力的往厉云身上抹蹭,一面却大呼小叫,“小狼你不是骗我吧?那些人明明还站着,还给我们开门了那!” “这就奇怪了。”白沙天狼并不怀疑他的话,却用力蹙着眉。说着,他很不耐烦的看着四周,“这里怎么死气沉沉的……老子不想玩了,回去睡觉,出大事了也别叫我。”他说着,一转身就钻入了他的铜环里。 如今正要生气,却听得呛然一声,厉云拔出了佩剑海霜,一抹寒蓝映上了他冷峻的脸。 “怎么了?”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那大殿金碧辉煌的龙椅上,歪坐着一个人。 “不会……”如今突发奇想,有些害怕的拽住厉云的袖子,“那个星神帝已经死了吧……其实有一只更巨大的幕后黑手在*控着一切,像捏泥偶一样将咱们玩于鼓掌……!” 他说着,还很配合的在厉云面前伸出爪子一挥,一副阴森的表情。 被他这样一闹,厉云反而紧张不起来了。将那爪子拍到一边去,他提着剑就往龙椅上走。如今连忙跟上,却躲闪在他身后,一副很怕死的模样。 到了近前,黑衣剑客陡然目光一缩,失态的跨上去,猛然拎起了龙椅上那个僵死般的人形,摇了两摇。 这个人不是星神帝,而只是一个仕宦,而且已经死去很久了……难道有人先他们一步动手了吗?难道是青霜阁的人?! 正在那惊恐着,这死人吧嗒一声睁开眼睛,忽而唇齿就动起来,生硬的吐出几个字。 “去星坠台。” 那人形还在说着,一个身子却陡然膨胀起来,若一个吃满了水的水囊,整张脸肿如包子一般,紫盈盈的似乎都能透出光亮来。 如今一怔,连忙一把拉住厉云,猛然就向一边扑下去!那黑衣剑客毫不防备,猛然被他拽了个跟斗,正要爬起来,却觉得白如今用力将他一抱,两人借势滚出了三四丈,却听得那王座上轰然一声巨响,那个水囊一样的人轰然爆炸开来,将血肉溅了一丈! “我的妈呀!”如今背上被溅上了不少血点,却顿时瘫软在厉云身上。他这才松开了紧抱着他的手,大口喘息。 厉云将他一推,顺势坐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怎么回事?” “这是鬼堡的拿手好戏,我把它叫做‘肉炸药’!”如今一时半刻没爬起来,索性舒服的躺在红色的绒毛地毯上,眼神却暗了暗,似乎是心有余悸的。 “阿云你离开的早,不知道鬼堡这些年的把戏。当初他们跟青霜阁缠斗不休,那堡主金戈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将青霜阁的死尸收回去,下了蛊毒,再靠着蛊的控制,让那些死人回来,然后就使得那蛊爆炸——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竟然能有自我爆破的能力。” 他说到这里,终于一挺身爬起来,搔头,“当初青霜阁可吃了亏了,没想到现在那个鬼堡,竟然将这项技艺也带了来。” 厉云的眼眸也缩了缩,忽而提剑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大踏步的就要往外走。如今一惊,连忙拽着他,“阿云你去哪里?” 他微微擦去溅在面上的血,目光深沉。“星坠台。” “不行啊!”如今将他拉紧,着急,“这怎么看也像是个陷阱,先回去跟青琉商量一下吧!” 厉云没有回答他,忽而从他的袖管里摸出了那枚星符,翻覆的在手掌里看。这是那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即便是为了这个,他也要去…… 厉云终于将那星符郑重的收在怀里,却竟然缓缓的微笑了一下,慢慢对如今道。“啊,你回去吧,让风霆带你一程。” 如今从来没看见他如此的笑容,忍不住有些心慌,越发用力的拉紧了他,“阿云你说什么那!你别忘了,现在小舒生死未卜,要是你……整个复国军就完全散了,你还复个什么劲!” 那当头棒喝却不足以将执拗的黑衣剑客打醒,如今却忽而灿然一笑,紧紧的拉着他,“而且你我是一条命的,打死我也要跟着你,走吧,去星坠台!” 厉云一怔,却再也笑不出,而是下意识的看了他几眼,终于将他拉入身后,低声叮嘱。“跟紧了我,别强出头。” 他在他背后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虽然我很不喜欢你这个比我高大的背影,但是我还是很怕死的!” 厉云忍不住皱眉,不明白为什么生死对他而言,都只是儿戏一样。明明是死过一次的人。 (本章完) 星坠复旧颜 ? 他们两人很小心的躲过了门口的人肉炸弹,便一刻也不再耽搁,飞向那埋藏在皇宫深处的星坠台。 竟然也是没有守卫的,明显的请君入瓮的架势,星坠台黑洞洞的石头门框,就像是一张贪婪的黑暗之嘴,要将所有进入的人完全吞没,直到骨肉不余。 为了有照应,风霆依旧在外面接应,只厉云与如今两个,义无反顾的朝星坠台里去。 而素来粗枝大叶的风霆,竟然是对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星坠台的穹顶一旦关闭,即便是在炎炎夏日的中午,里面依旧是些微暗淡的,透漏着丝丝缕缕的凉风潮气,似乎是从地底黄泉里钻上来的,直渗入每个人的骨子里去。 如今不是第一次来了,上次还是滴水成冰的夜晚,可他依旧觉得寒气袭人,忍不住抱着双臂,笑着打哆嗦,“这里肯定也是星野国的冰窟,什么东西放在这里都坏不掉。小狼也不出来看看,到家了呢。” 的确,那水池子下的巨大术法阵下,就是以前封印白沙天狼的所在。 “戚,我才不看呢,那个地方最好毁了,关了我那么多年!”铜环里的白沙天狼似乎听到了他的抱怨,也不探头,就那么硬邦邦的拒绝。 如今笑嘻嘻,看向那个曾让他流鼻血不止的水池子,只见那池子上没有冰,反而蔓延了一池子的浮萍和不少荷叶,看起来倒是碧盈盈的。 毕竟是极北之地的荒漠,这个季节,在淮南的池塘里,早就映日荷花别样红了吧。 不知道池子里有没有宝贝呢。如今最近对寻宝很着迷,忍不住自言自语。 突然间,两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既而,一盏灯,两盏灯……如排长龙一样的亮起一串灯火来,将这个偌大的星坠台,完全呈现在两人面前。 巨大的穹顶带着让人威慑的压迫感,四面完全由巨大石条堆砌的墙面上带着暗黑的华纹,在灯火里影影绰绰,似乎具有了生命一般,寂静冷漠的俯视着这两个闯入的凡人。 厉云很快的拔剑出鞘,却听得轰隆隆一声响,那背后的大门竟然轰然合上了。 “终于来了,两位。” 亮光里倏然有人笑起,厉云与如今抬头望去,那星坠台阶一直通向高顶的王座前,站着三个人形,隔的有些远,再加上灯火的闪烁,他们竟一时没分辨出那三个人来。 难道……星神帝? 厉云将手里的剑柄一扭,忽而大踏步的朝那石阶上的人形冲去! “这样关着门,反而有些憋闷呢,不如……通通风如何?”刚才说话的人依旧在笑,昏黄里只见一身雪白的披风站在那宝座前,忽而就低下身,朝那宝座摆弄了一番。 头顶上倏然响起了咯嗒嗒的声音,宛若在晴空上劈响的一串闷雷。厉云与如今便是一顿,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去,只见那巨大的穹顶,如两扇窗子般慢慢打开来,外面的日光一泻而下,让奔向石阶的两人忍不住抬臂遮眼。 还不及适应日光,如今已然激动的跳起来,使劲拽他的袖子,“阿云看那,是小舒!” 厉云一怔,才一抬头,正看到那张脸。白衣宰相轻轻的摘下风帽,露出那张带着笑的清癯面颊,点头,“如今,厉云,好久不见。” 紧接着,他周边的另两个人也慢慢的摘下了风帽,一个正是禁卫军队长南为,而另一个却是生面孔。 五十上岁的样子,矍铄的很。那双眼睛却让人害怕,如盯死了猎物的毒蛇,一面向人吐着信子,一面从眼眸里爆出寒光来。那人一身黑衣紧绷身体,显出黑衣下完满坚硬的轮廓,右肩上却有个玄金的骷髅头,带着一双寒光四溢的黒眼。 鬼堡的人!厉云吃了一惊,却听到如今失声吼叫,“啊……!金戈!” 金戈!这个人,就是鬼堡现任的堡主吗?! 这个人没有丝毫圣者的气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诡诈、狡猾、狠利、残酷。让人不敢直视。 真的是麻烦了,他与如今就像两只飞蛾,义无反顾的一头撞到这罗网里。 “其实,昨夜星神帝就转移到城外去了,这里设好了局,就等你们上钩。”舒子夜倏然开口,微笑着打断了两人的胡思乱想。 如今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夸张的拍着胸口,“小舒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的,害我怕了那么久……真是太好了!” 舒子夜的眸子闪了闪,依旧那样笑着。“托你的福呢。” 厉云将如今一拽,眸子冷冷的射上去:当初分别时,觉得这个人是那样的,可现在看来,这个人又背叛他们了。 如今竟然还毫不顾忌,笑嘻嘻,“小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那个星神帝不要皇位,就屁颠屁颠的弃城逃跑了?” 舒子夜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好脾气的一一作答。“我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等你们,我现在可是星野国的军师,有些事只能躬身亲为。至于星神帝,他的确是弃城了,但他是出去集合勤王军和地方军队。你们也该有所耳闻,现在各地心有不轨的勤王军,其实都是在鬼堡的统帅下。只要星神帝集合了军队,你们就只是死路一条了。” 他说道这里,忽而一顿,忍不住眨眨眼,“你说,这星野城虽然难攻些,可没有粮草来源,一旦被人切断了粮草,只能坐着等死罢了。这样的废城,要它做什么呢?论及作战,还是应该在荒漠的。” 他这番话娓娓道来,对这两个人竟然都不避讳。厉云未曾说什么,那与舒子夜同一阵线的南为却受不了了,忍不住冷笑一声,“军师,您这样详细的将计划和盘托出,究竟是为什么……这也是您的策略么?小人才浅不明,还是请军师 明示才好。” 他的口气里明显带着火药味,旁边的鬼堡堡主却丝毫不掺和,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台阶下的两个“刺客”。 舒子夜面不改色,笑得恬淡。“南为队长,这与策略无关,只是我的一点仁慈罢了。” 仁慈?这个词不但让南为一怔,下面的如今也笑嘻嘻的喊话上来,“喂,小舒你有什么计划吗?真的要捞个护国大军师*?这跟仁慈有什么关系?” 舒子夜转头过去看着他们,依旧微笑的如云卷云舒。“没什么的,你们都要死了,好歹要让你们死的明白干净,你说呢?而且护国军师这个位置,听起来真的很不错。” “原来是这样啊。”如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与舒子夜唱起了对角戏,一唱一和有问有答,这里到成了他们两个的主场。 南为有些焦急,将目光转向金戈,“烦劳金堡主动手。事成之后国师地位自然双手奉上!” 对方却很不屑被他这样的人指挥,很轻蔑的看了南为一眼,鼻子里一嗤。“这些不是你能给的,一边看着。” 金戈说着,却忽而顺着石阶缓缓走下来,微笑,“你们一个是青霜阁的后裔,一个是白家的传人,我与你们动手,有辱身份。” 如今听他那么说,连忙顺杆子上爬,溜须拍马,“哎呀,您就是那传说中神乎其神妖魔鬼怪敬而远之的金戈大堡主吗!真是瞻仰瞻仰!” “是久仰!”南为听得心烦别扭,忍不住打断纠正。 “喂,你是什么人那,我都没怎么见过你,你知道打断别人说话是很无礼的事情吗!”如今故意与他胡搅蛮缠,叉腰,“实话告诉你,本少爷很生气,后果……哼哼,自己想!” 他说着,却又眯起笑脸对那金戈点头哈腰。“您是什么身份那,犯不着跟我们这些小喽啰置气,对吧?而且您那么尊贵的人,被这没礼貌的小人物指手画脚。唉,我都替您不值!” 这纨绔公子的嘴一有缝隙就插针,十足的鬼灵精怪。厉云知道他是在那里连讥带讽,外带着挑拨离间,也就姑且不管,看着他胡闹。 南为吃了一声,将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再多话。 金戈却阴沉沉一笑,伸手出来指点着他,唇角纹理如同刀刻,“白如今是么,我听过你,你不必在这里煽风点火。我虽不屑与你们这些小辈动手,可毕竟答应了星神帝,要将你们首级奉上。”他说着,竟然半玩笑半无奈的摊手,“这也没办法,江湖么,总有这么多不尽人意。” 白如今听到这里,终于一收笑容,微微白了白脸色:看来这个人,的确不打算放过他们。凭他们两人的能力,要冲出去是极难的。为今之计,只能看怎么联系上风霆,让他赶快搬青霜阁的救兵过来。 然而,舒子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似有似无的提醒。“现在整个星坠台外,足足有三百劲装禁卫军包围埋伏,任是什么人来营救,都是有去无回吧。” 这下可真遭了,本想给对方设个局,没想到却落入对方的局里无法翻身。如今连忙抬头,见金戈已然若无其事的从袖子里慢慢的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握在了手掌里。 麻烦了,对方抄家伙了!即便是青霜阁主,也没见那金戈动过家伙,那老头子究竟使什么兵器呢?纨绔公子想到这里,连忙凝起了所有的力量于双眼,仔细的盯着那人手里的武器,生怕还未看到对方怎样出手,他们两人就被放倒了。 然而,对方却没有马上出手的意思,忽而将手掌打开来,在手心里翻覆着玩耍,似乎是故意要让两人看透了一般。 金戈若鳞爪般有力的手里,却只托着一根很稀松平常的小木块,三寸来长,寸宽寸厚,还有些粗糙,看不出究竟有什么作用。 难道……如今脑子飞快:这金戈堡主是以暗器成名的,要将那木板捏碎了打过来? 他想到这里,当下再也不敢耽搁,一挺身往厉云面上一站,一脚顿地一脚环身划圈,手腕一番一抖,瞬间形成了一张八卦阵屏,将两人一起裹在了那阵势里。 “你做什么?”厉云的眸子一闪,忍不住扶住了他的肩膀,却看如今一丝不苟的盯着金戈的手势,口里却低声提醒,“金戈是以蛊毒出名的,说不定暗器功夫也了得,不管是什么,一旦近了身,我们都完了,千万提防着!” 厉云被他那一本正经吓了一跳,也慢慢的双手扣着佩剑,做出了备战的姿势。 然而,站着的金戈忽而一笑,狡诈的唇角有深刻如刀的纹理,竟然一直蔓延到耳旁去。他把眼看着这两人,却伸出右手扣起食指,一面说着,一面忽而用力,往那木块上一弹。 “你们身上,沾了血了吧。” 随着他那一声轻弹,只听得嘭一声闷响,如今的脊背上竟然炸开了一朵暗红,血一下子顺着黑色的侍卫服涌下来。纨绔公子失声,足下一个趔趄,那八卦阵登时灭了。 厉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血溅到面上,连忙上去帮他封住了穴道,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哦……是背么?那接下来是什么?”金戈好整以暇,唇角带着一丝玩弄的笑,食指再次叩击在那木板上。随着那一声清脆之响,如今的后腰上也炸开了一朵暗红,如在黑暗里倏然绽放的彼岸花。 他再也站不住,爆炸的冲击力让他往前微一趔趄,一步跪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如今!”厉云猛随着他跪下去,脸色惨白,却不知道那金戈究竟是如何动了手。 如今咬着牙抬起头来,脸上全是白汗,他忽而龇牙咧嘴的去脱外衣,低声,“这衣服有问题……”厉云眼见他行动不便,连忙帮他将 那禁卫军的衣服扯下来,他里面的白袍已然被血染红了大半。 “小子很聪明么。”金戈又是一笑,却摇头,“可问题不在衣服上。你知道那寄生在死尸上的蛊么?” 果然是跟那蛊有关系,如今勉强抬起头来,强笑,“那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忧能伤人。”金戈爱惜的抚过那块木块,缓笑。“这种蛊的母蛊就寄生在忧木里,繁衍出的子蛊却要靠血肉寄生,一旦母蛊受到了撞击,子蛊就会不受控制的自行爆破。那尸体炸裂时,你们不小心沾了血肉了吧,这就够了,足以让子蛊在你们的血肉里寄生。” 糟了……如今暗自咬咬牙,这样下去,即使除去了沾血的外衣,那些子蛊也会蔓延到身体里去,只要那忧木受到撞击,他就会不停的被爆破。 “让我来演奏一曲,如何?忧能伤人。”金戈的表情一转,微微的闭上了眼,手指扣起。 然而,他只闭着眼,就能感觉到一股无法遏制的杀气迎面扑来,他忽而抬手,两手指准确无误的夹住了厉云袭来的剑锋。 “不要这般焦躁,浮躁是大忌。”金戈冷笑着教诲,手指一转,就将那剑锋拗弯了。可毕竟是青霜阁的名剑海霜,韧性极佳,他只能将那剑拗弯,却不能将其折断。厉云也抽不去佩剑,两人就那样僵持着,只见厉云瞳眸收缩,只一会儿就大汗淋漓。 对方分明与他争抢着海霜,只要微一松手,这剑就脱手了。 他憋足了一口气,却听见对方好整以暇的提醒。“你这样耗着,早晚也要被我夺了剑去,那小子与你还是免不了一死。依我看,你还是快逃去了是正经,反正那小子你也救不了。” 然而,厉云竟然重重的笑了一声,勉强护住了心口的那股劲,强撑着开口,“我算是救他了……你现在也无法敲击木块……而且……!” 厉云说着,左手却倏然往那剑锋上一撞,伴随着奇怪的吱吱声,鲜血倏然喷涌出来!可紧接着,他那只满是血的手,就往金戈手里的忧木夺去! 这小子要干什么?既然要抢木,也不必自残。金戈微微一怔,却是经验丰富的,夹住剑锋的手指倏然一震,如幽蛇般朝厉云的手腕袭来,这一招名曰“折锋”,可他要折的,竟然是厉云抓着剑的手腕! 对方竟看也不看,下死力的往忧木抓过去,就在他触碰那忧木的瞬间,对方的手指也赶到了他的手腕! 就在金戈触及他手腕的刹那,厉云的整条手臂蹿起猛火,那火焰将对方的手指一烧,顺势赶了回去。然而,对方竟然条件反射般的收缩另一只手,厉云抓向忧木的手也落了空! 对方动手极快,手指并起若倒勾,朝他大张的手臂紧紧撞来! 厉云的手臂上竟然又起了一阵火,直烧得他手腕上的衣袖哔剥作响,饶是金戈收手的快,一角衣袖也被烧了大半。再看对方的手腕,却竟然是毫发无伤的! 两人各自退来,厉云咬了一角碎衣将血淋淋的手心包裹,气喘吁吁。刚才毫发之间,他终于发动了赧童的力量,借着那能烧溶任何东西的火焰,为自己躲过了一劫,然而,却竟然没能抢下那忧木来,对方的身手可见一斑! 如今瞧他陷入了苦战,终于勉强自己站起来,忽而想起了什么,对着那铜环躲躲闪闪的低声。“小狼救命啊,遇到杀神了,你能不能解除蛊毒啊,我要被炸飞了!” 铜环里很不乐意的弹出个头来,可毕竟是生死攸关的时刻,白沙天狼忍不住叹息,“那蛊不是解不了,不就是虫子嘛,我吃了就是了……只是……” 如今眼见有商量,两眼冒光的连忙,“只是什么啊?有什么可为难的吗?” “太难吃了,那玩意儿!”白沙天狼吐出长长的舌头来,不满意的摇摇头,“我可不想碰那种东西,吃过一次就够了!” 如今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求你啦,我都要死了!事成以后自有好处,来几只全猪全羊?你要什么都给你,再给你找个绝代风华的母狼?拜托啦小狼!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欺余。没想到这话放在“畜牲”身上也是合适的。白沙天狼很狡猾的托着下巴嘿嘿而笑,想了想,忍不住追问,“真的什么条件都答应吗?” 如今忙不迭的点头,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作响:一切等事成了再说,反正他反悔对方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白沙天狼终于下定了决心,皱了皱眉,扔下一句“你忍着点”,便一头撞入他的身体。如今只觉得身子一忽儿冰冷下来,似被人劈开了顶心骨,兜头盖脸的倒下一盆冰水,从脑子一直冷到脚心。他忍不住哆嗦着,牙关战战,“你……你好了没、没有,你你怎么这么冷啊……” 终于,白沙天狼钻出来,捂着咽喉一脸痛苦的模样,却忍不住用寸长的黑指甲抠着喉咙,呸呸连声,“真他妈难吃,老子再也不吃了!” 如今的双眼放出光彩来,一脸纯洁的朝那白沙天狼奸笑,祈求,“阿云也被那些东西溅中了,麻烦你也去‘吃’一下?” 白沙天狼痛苦的捂着脑袋要缩回去,却被如今利落的拽住了后领,马上凶神恶煞的,“你不去我就反悔了,什么好吃的都自己吃光,绝不留给你!” 白沙天狼终于被他威*利诱的到了绝境,却不能不去,耷拉着脑袋,如亡魂一般,飘飘荡荡的去了厉云那边。 “加油啊,小狼你是最棒的!” 血止住了,身上的蛊毒也解了,如今马上生龙活虎起来,在后面雀跃着招手。 这在旁人眼里,是怪异的吧:那如今竟然对着空气又笑又怒,疯狂了一般。 (本章完) 相忆成追忆 ? 白沙天狼耷拉着脸,斜着眼睛,已经在激烈缠斗的两人间转了四五圈。 厉云本就应接不暇,现在又被他这样来回飘荡着观看,终于忍不住低吼,“你在我眼前来回转什么!” 白沙天狼终于停止了飘动,忽而硬着头皮吆喝了一嗓子。厉云还不及反应,只觉那白沙如一股冷风,一下子涌入到他身体里去,他瞬间一噤,手腕上的火焰登时灭了,整个人突然无法动弹! 金戈眼见他突然不动,却是存着戒心的。正因他太狡猾,生怕这是个圈套,反而一折身倒回去,狐疑的看着岿然不动的黑衣剑客。 “快杀了他,趁着他没动!”南为在上面很焦急的叮嘱,可就是如此,金戈反而更不动了,冷定仔细的看准了厉云。 “你干什么……”他从牙缝里悄然挤出几个字,手心里却一直在出冷汗,生怕那个鬼堡堡主冲出来。身子里只听见白沙的哼哼,极不满意的。“吃东西,别打扰我!” 厉云终于一吓,却见那白沙天狼满脸苍白的捂着嘴爬出来,一副作势欲吐的样子。 “阿云加油啊!”如今的声音忽而嬉笑着传来,厉云却不敢回头,听着对方笑眯眯,“小狼已经把那些坏东西吃掉了,放开手打吧!我就不上去了,恩恩,我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什么……这些话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然而,厉云竟然忍不住出了口气,那个纨绔公子不上来掺和,反而会……好吧。 如今又很得意的朝金戈挥手,“金戈大人那,我已经不怕你的蛊啦,哈哈,本少爷复活!” 白如今正在得意,却瞧见白沙天狼满脸晦色的趔趄飘回,忽而脸色一白,捂着嘴还要呕吐。“哇!”他一声尖叫,将他推到一旁去,大声,“那边吐去那边吐去,别吐在我身上!” 白沙天狼真想用双手勒死这个过河拆桥的玩意。可他还是忍了,将他瞪了一眼,“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他说着,终于摇摇晃晃的缩到那铜环里去。 如今口上答应,却从怀里摸出青羽来,打开成了一副青色的翅膀,他倏然一跃,飞起在空中,忽而对缠斗的厉云伸出手,“阿云,快上来!” 厉云一剑荡开金戈,一跃便抓住了如今的手,那纨绔公子拉着他,拼命的在星坠台里升高,头顶就是巨大的苍穹,只要飞出去,他们就脱身了。 然而,如何那么容易。金戈倏然一声冷笑,人往柱子上一蹬,整个人便急速而起,竟然一下子超越了那飞翔的二人,再从高空里急速坠落下来! 如今连忙要躲,却见那人迎头撞下,手臂急挥,竟然有无形刀意连绵而下,对准了那飞在空里的两人。 遭了!如今一惊,下意识的将厉云一荡,空出两只手,摆了个八卦掌的起手式,迎上了那些凌厉的刀风! 即便是练就以柔克刚的功夫,那如今还是被那刀气冲撞的双臂模糊,厉云紧紧的抓着他的脚踝,又坠的他不断下落。 眨眼间就接下了那几招,纨绔公子的胸口起伏不定,可不及擦汗,只见那迎面的金戈往怀里一摸,忽而掏了把什么出来,大笑,“尝尝这个吧!” 只一瞬间,无数黑点宛若密雨般下落,风里还带着沙沙的声音,那些黑点…… 竟然是无数的毒蜘蛛! 如今瞬间支起了八卦的真气屏障,那些蜘蛛掉落在屏蔽上,簌簌的响。可他好歹出了口气,不曾被那些蛊毒再次侵袭了。 可紧接着,金戈的身子就重重的落在了屏蔽外,他脚尖一点屈膝而跪,近在咫尺的冷眼看他的脸,冷笑。“我倒要看看白家的八卦阵防御,是不是无坚不摧。” 他说着,右手竟然猛掏下来,如鹰爪般的划破了坚韧的八卦屏蔽,径直他的脸面伸过来! 白如今一惊,下意识的侧脸,却已被那锋利的手指划开了一线,鹰爪般的手却不停,径直的抓住了他一只青色的羽翼,陡然间撕得粉碎! 青羽瞬间化回了原型,撕裂般的散去,如今与厉云便不可遏止的跌落下去。那金戈在屏蔽上借力一撑,人又飞身而去,在石柱间几番踩踏,安然落地。 他落了地,竟还有时间去拍肩膀灰尘,抬起头来看那两人的坠落。 这一跤摔得极惨,即便有厉云在下面的借力缓冲,如今却还是重重的撞在他身上,背上凝结的伤口又喷出血来。 “痛痛痛死我了!”纨绔公子疼的龇牙咧嘴,忍不住在厉云身上打滚,越发将黑衣剑客的脸压得苍白不堪。 厉云终于将他推到一旁去,还未坐起来,只觉得胸口一甜,一口血就吐在了地上。他却顾不上,连忙将外身的那件禁卫军装撕了,给如今止血。 台阶上的舒子夜和南为一直在观战,看到这里也忍不住有所动容。 即便给他们打开了穹顶,那两个人……竟然也逃不开这个金戈的股掌…… 舒子夜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快下了一半台阶,觉得方才的眼睛,完全跟不上那几人在半空的打斗。 “没办法了……”如今将所有的轻松一收,眸子黧黑的看着厉云。“虽然我不喜欢打架,可是……没办法了呢,阿云,要使出看家本领了,我不想死在这里。” 厉云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冷肃的表情,他心中也是一凛,扶着他慢慢站起来,刀剑相向。 忽而,门外面传来了隐约的杀喊。如今心下一转,也该猜到一些了,风霆果然带着青霜阁的人回杀过来。即便是隔着厚重的石门,听那动静,也知道外面打得惨烈。 没办法了,别人都指望不上,只能自己拼了。 那纨绔公子将牙一咬,倏然拉过厉云来,低低的说。“阿云,咱们一起攻过去,等会儿你只负责攻击,其他的你都不要管,我自会防住他!” 洛阳八卦掌是偏向于防守的招式。他有那个自信,即使面对着鬼堡的堡主,也能不折辱于白家的声誉。 忽而,如今却仰起头来,大声笑着对舒子夜说,“小舒你好好看着,这可能是大荒上最精彩的一战了,无论怎样 ,一定要写入史册里去,我要留名!” 白衣宰相也是一怔,心下忽而一紧,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聚精会神的点头看着。 金戈也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微笑。“你们两个,让我些微起了点兴趣,好好玩玩吧。” 如今当下在不迟疑,将厉云一拽,两人便同步冲上去,迎上了金戈的招式! 金戈依旧空着双手,刀意却如滚潮般连绵不绝,他们三人团旋着以快打快,眨眼就对拆了数十招,待分开来,两人各自也都添了些伤口。 纨绔公子第一次直面如此锋利的“刀气”,即便用八卦诀护住了双手,却还是遭到了重创。可他头一次没有喊疼,十分专注的贴住了厉云的身子,不让一丝攻击透到他身上去。 厉云却有些举棋不定……他相信如今,却不忍见他那血肉淋漓的身子,若是他喊了疼,他反而会自在些。如今他这样忍隐着,只是让他越发不安。 “没事吗?”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看过去,如今的面上全是血汗,如长途奔驰的汗血宝马一般。 如今转头来大大一笑,“当然没事啦,阿云不要分心!” 他一怔,强压了心底的不安,终于将剑锋一抹,无数烈焰便熊熊而起,将他的脸映照的恍惚闪烁。厉云的嘴角显出一抹有些惨烈的笑,低声。“要上了。” 纨绔公子重重一应,贴着他飞身而上! 而那旁,观战的舒子夜越发心惊,他毕竟不会武,现在已经完全不能分辨出那三人是如何交手接锋的,只觉得那三人溶做了一团,无数金蓝光芒不停凸显,他们周遭的大块石地板上,却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痕迹,宛若是遭受了强雷的撞击。 三人再次退开来时,厉云与如今已然浑身浴血。然而金戈却越战越勇,眸子里翻出血色的光芒来,咄咄*人。 舒子夜终于忍不住,便要顺着石阶扑下,却陡然被南为拽住了手臂,禁卫军队长剔着眉看他,“宰相大人,您要做什么去?” 舒子夜一怔,身子便是一僵。他冲去也是无济于事,阻止不了那三个人的战斗,不能阻止,无法阻止。 突然间,穹顶上出现了一袭白线,如旋风般盘旋而下,风霆一面俯冲下来,一面高声,“外面有埋伏,你们快跟我走!”他说话间,手里的丈八长矛便卷起了一股风暴,伴随着无数冰雪,瞬间将金戈的双脚冰封在地上! 南为趔趄着捂眼后退,舒子夜得了空子,勉强上前一步,正好于风雪里对上了如今的眼。 纨绔公子倏然撇下厉云径直扑上去,一脚便踹开了旁边的南为,用力的勒住了舒子夜的颈子,高声,“统统都不许动,我手里有人质!” 叠变突起,满地冰雪里,所有人似乎被那风暴冻住了一般,齐齐定住。 风霆更为惊恐,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挟持舒子夜,来要挟这些皇帝的人。 金戈抬脚,将蔓延到到膝盖的冰雪踢得粉碎,上前。如今用力掐住舒子夜的脖子,凶神恶煞的将爬起来的南为再次踹倒,“本少爷向来杀人不眨眼,你再靠近,我就让他死给你看!” 他说话的逻辑还是很混乱,让人忍不住先要反应半天,才能跟上他的思维。 他说着,胁迫着舒子夜快速下台阶,来到厉云身边,将那舒子夜往他怀里一塞,拍着手,“你们的军师可是在我手里,都给我乖乖的听话!”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想起疼来,表情顿时扭曲了,苦着脸拉住厉云的袖子,“阿云你带着青羽吧?咱们快走,我不玩了,好疼!” 他这样又让人半信半疑的,不知他是否在开玩笑。厉云看他的面色,知他的确是在强撑,便点点头,将舒子夜往风霆手里一推,从袖子里掏出了青羽,却一直提防着一动不动的金戈。 金戈竟然动了动,笑眯眯的上来,完全不顾舒子夜的死活。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如今跳起来指着他移动的脚步,“你不要靠过来,我们杀人质了!” 金戈却不停,依旧笑着往前走,淡淡道。“你杀他与我何干。死他一个,想必星神帝也不会怎么怪罪我……只要我奉上了你们的首级。” 麻烦了,这个人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完全的杀手行径——只要点子的人头,其他手段后果都可以忽略不计。 “对了,还有件事。”鬼堡堡主竟然又笑了一声,淡淡的转眼,“那个偷星符的妃子,是你们的……同党,抑或是……?你们若真的死了,也好与她相会,在地狱搞你们的复国军。” 什么……妃子…… 清妍吗?! 厉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也不可思议的皱眉,忽而转头,急迫的看向舒子夜。 舒子夜怔了一下,终于缓缓点头,慢慢道:“昨夜里,清妍夫人饮鸩于夜菊倚栏,据说是因为偷盗星符,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多么可笑! 如今的眸子黯淡下来,却不敢去看厉云。 印象里的那个女子,虽然不曾见过几次,但足以刻骨铭心了。 那样的清高如许,那样的伶仃瘦弱,怎么可能是畏罪自杀的人…… “她死了……” 如今忽而听到了厉云的呢喃,忍不住悄然抬头,看到了对方空洞的眼眸,似乎被一瞬间抽离了灵魂。 “阿云……”他忍不住伸出手来,用力的抓着他的肩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们还真有些手段,竟然收买了那样的女人。”金戈依旧冷笑着,不屑的,“真是人尽可夫的女人,据说是先王的妃子,又老老实实的跟着星神帝,结果又不知道为了什么,背弃了现在的丈夫。” 鬼堡堡主的目光是犀利的,往厉云身上一扫,似乎就抓到了一点端倪,冷讥,“大概又是为了哪个男人?这样的女人……!” “你住口!”出声阻止的却是如今,他很生气,拳头捏的紧紧的,“不论你是谁,都不能侮辱那个女人!” 他虽然不懂那个清妍 夫人,却懂得厉云,那样能被阿云青眼的女人,一定有她独特的所在。这个人分明是在攻击阿云,想要打破阿云那残存的希望与自尊,想要将那个死去的女人,连同阿云一并羞辱! “阿云,我们快走!”如今却有隐隐的焦心,连忙拉对方的手臂,然而,厉云的手臂那么烫,就像烙铁一样,似乎微微一触,身上的皮肉都要焦卷起来! 如今一下子缩手,将厉云的面色看了看:他的目光却是空洞呆滞的,一片空白。 然而,那个身子却越发滚烫起来! 如今猛然咬唇,倏然回头挥手,“傻大个咱们快走!” 就在他们忙乱的那一刹那,金戈觑准了时机,伸手来夺白衣宰相! 然而,他的手未到,一股烈风袭面而来,周围的几个人立身不稳,倏然被那夹裹着烈焰的飓风吹开去,横七竖八的撞了一地! 如今觉得全身要散了,他却连忙爬起来,惊呆了:厉云站在飓风当中,整个人如烧红的炭,熊熊火焰在他周身聚集,夹杂着飓风不断往四下分散。那脚下巨大的石板也被火焰溶掉了,滚滚如岩浆般涌下去,转眼就让他立身的地方下陷了一尺,形成一个巨大的坑洞! “这是怎么回事,阿云怎么了!”如今焦急的朝风霆张望,现在完全没了主意。 “怎么这么热?你们跳进火焰山了!”白沙天狼伸着舌头呼呼喘气,忽而从铜环里冒出头来抱怨,“今天怎么这么多事!” 然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睁睁的望着那熔岩一般的地面,忽而低叫伸手,“是赧童!” 赧童?!如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厉云的脸竟慢慢爬上了无数火焰纹理,最终在额头上拱成了一朵火莲花。然而,厉云的双眼已经被火焰和血色取代,看不出一点瞳白! “糟了!”白沙天狼忍不住出声,重重的喘了一口,“他什么时候被那魔物缠上的?现在引火烧身了!厉云心里的黑暗终于激发了赧童的魔性,现在他受那魔物的控制,若再不将他残存的理智唤醒,那厉云恐怕也要被这火焰化为灰烬!” 而且,那个人本来就是七杀星宿的宿命,带着很强烈的血腥与阴暗,一旦救下来了,恐怕也要与那赧童完全融合,化身成魔了! 如今一怔,倏然咬紧牙,双手挡住头脸,便要往那火焰里冲! “你干什么去!”白沙天狼还不及阻止,就见如今被那飓风火焰反冲出来,摔得四仰八叉。他连忙上去拽住他的衣领,“你不要命了吗?你知道那里面有多么热吗?你会被烧的灰飞烟灭,连块渣都不剩,笨蛋!” 如今连忙扑打灭了身上的火,高声,“如果阿云死了,我也是一死,现在必须有人去阻止他,那个人就是我!” 他说着,却忽而站起来对风霆高声,“傻大个你用冰雪给我开道,我去救阿云!” 风霆一怔,倏然用力点头,大踏步的上来,将嵌入了冰蛇的手臂一扬,勉强打出了一条雪路,却很快被那火焰吞没。受到了冷热夹击的地面终于承受不住,大块大块的碎裂开来,将厉云带的又下滑了一尺。 如今不管不顾,径直往那冰雪火焰里跳,勉强在那忽冷忽热的地面上艰难前行,身上也被忽冷忽热的折磨着,渐渐脱出虚汗来。他却咬着牙顶着劲,拖着双腿在那上面艰难摸索,一寸寸的朝厉云挪动过去。 “真是笨蛋!”白沙天狼忍不住粗声粗气的骂他,却一扭身冲入他身体里去,帮他竭力顶着,“我也支撑不了多久,你若救不醒厉云,我这条命也要搭上,黄泉路上饶不了你小子!” 他却连顶嘴的力气也没了,只是一股脑的往里面艰难迈步。 终于,黑衣剑客的背影慢慢的出现在眼帘。然而,那个剑拔弩张、怒发冲冠的背影,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阿云。 如今猛然扑过去,连同火焰和厉云的脊背一并搂在怀里,他紧紧的抱住了厉云的腰,生怕自己因害怕而退却,拼尽了所有的力量,竭力大喊他的名字! 无数火焰在周身燃烧着,爆裂着,烧在身上宛若剥皮,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要化作一张纸,被大火无情的*着,随着热气飞上天,既而灰飞烟灭。 然而,他死也不肯松开手,将脸用力的埋入了厉云的脊背,高声。 “阿云,你醒醒,你不是这样的!清妍看到也会伤心的!” 那个滚烫的脊背倏然一颤,无数火焰就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如今听到了身子里白沙的哀鸣,却依旧不肯松手,紧紧的抱着。“阿云,阿云!你永远都是那个阿云,你快回来!” “如今,快出来!”舒子夜也冲到火焰面前,却被火海阻隔,风霆也撑到了极致,憋着气,“臭小子快走……我撑不……住了……!” 火海里只听见如今倔强的声音,高声,“阿云不是这样子的,你不是!”他的话语已杂乱到不分主次,熊熊烈火中也听不到外面的呼唤,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狠狠抱着,咬牙切齿! 舒子夜一怔,终于也随着那冰雪之路趔趄前进,高声,“厉云你听着,不论你有多么伤心愤怒,可请你回头,你的身后还有那么多人,你不要以为可以丢下自己的责任一走了之!” “请你回头!” 多么熟悉的话啊……当无路可走的时候,请你回回头…… 厉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如今却抱得很紧,觉得双臂要融化了,融合在一起,永远的环在他的身体。 倏然,他嘴角一动,血顺着牙缝滚滚而下。那血却没有在火海里消失,而是一点一滴的融入到厉云的衣衫里,脊背上。如今埋首在厉云的脊背,止不住的颤抖。 “阿云……她会伤心的,我和大家都会伤心的,我不要这样的你……”满口都是血,牙根像是再也咬不住,伴随着呻吟声滑出来的,是杂乱无章的话。 忽而,却有滚烫的手轻轻抚来,慢慢的扶上了他的手。如今一怔,抬起满是血的脸。 在熊熊火焰里,倏然看到了厉云。 温柔安静的笑靥。 (本章完) 魔入心窍中 ? 四周的火焰在慢慢的消亡,剧烈的风忽而变得温柔起来,轻轻抚过众人滚烫的身体。 厉云的双眸依旧是血红的,却微笑着,忽而喃喃问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如今?” 如今瞪大了眼睛,嘴角的血淋漓而下,他看着厉云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忽而张口,呢喃。“你回来吧……阿云……” 他的双手终于松开来,整个身子却迅速瘫软下去,重重的堆倒在了支离破碎的地面上,闭上了双眼。 “如今!”舒子夜失声,刚要上前,脚下滚烫一直侵袭上来,让他一时半刻不能上前。 只见厉云慢慢俯下身去,面颊上的火焰纹理如同绽放的血莲花,那色彩与纹理却来自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仿佛被漫天的鲜血泼中,再也看不见一丝黑暗与光明。 忽而,厉云的手就慢慢从如今的面上滑落,渐渐按到了他的颈子上。 风霆分明看到,那如竹骨一般修长的手指,竟然已经紧紧的捏在了如今的喉骨! “厉云兄弟,你要干什么!”风霆倏然失声,手臂猛然挥过来,冰蛇卷起的风暴一下子冰封了厉云的手臂。 厉云慢慢的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忽而冷笑。 “无聊。” 他说着,只微微一抖,手臂上蹿起的火焰便烧溶了冰坨,他拎着昏迷不醒的纨绔公子站起,对风霆甩过来。“你照看他。” 厉云……这是怎么了,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风霆趔趄着接住了如今的身子,那厉云的力道大得惊人,几乎将他也撞倒在地。 他忍不住与舒子夜面面相觑,不知道那黑衣剑客,究竟出现了怎样的变化。 然而,厉云那双火焰般的眸子,已然朝着舒子夜冷冷射来,他看着白衣宰相那张瘦削的脸,倏而冷笑。“舒子夜,你又一次背叛了我,不能原谅……” 他说着,足下一动,朝着那舒子夜便走过来。他的佩剑被扔在了一侧,可即便如此,厉云整个人发散出的压力,也足以让人怵目惊心! 风霆被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噤的不能动,他还抱着如今,无暇救助舒子夜。倏然,他转过头去,想要提醒一动不动的子夜。 然而,越近,厉云散发的那股杀气就越猛,压迫的他竟然张不开口! 蓦然间,金戈却慢慢的走到舒子夜面前,一挺身挡住厉云如剑锋般的目光,低声。“宰相,请你退开。” 舒子夜这才觉得僵硬的身体有了知觉,下意识的点点头,终于慢慢退开来。 金戈却笑起来,很仔细的活动着手脚。“我不管你究竟有怎样的变化,总之今天,你与那个人必须将首级留下。” 厉云明显一怔,竟然也忍不住失笑,“正好,我也 想看看,我究竟有怎样的变化。”他说着,人却已经到了金戈面前五尺。然而,鬼堡堡主一直在仔细的观察他,竟然是按兵不动的。 “厉、厉云兄弟……”风霆却倏然在背后战战兢兢的,提醒,“咱们先撤吧,我看臭小子伤得很重……青霜阁的人……!” “闭嘴。”厉云很果断的喝止,手臂上窜起了一团火焰,“我现在感觉很好,不要妨碍我。” 风霆似乎被那回答击中了肺腑,整个身子哆嗦了一下,只是将怀里昏迷不醒的如今看了看,竟然再也不敢出一言。 白沙天狼勉强从如今的身子里爬出来,也几乎奄奄一息。他趴在如今身上大口喘息,硬撑着开口。“没用了……现在那个人彻底成魔了,你阻止不了他。” “那怎么办,谁能阻止他!”风霆很惊恐,忍不住失声问道。 没想到白沙竟然冷笑起来,反问,“为什么要阻止,他这样不好么?你们要战斗,就该有这样血腥的人来统帅,要是各个都像臭小子,那才惨了。他不是七杀么。” 七杀,七杀……现在这个名字,被越来越多的笼罩在厉云的头上,连同那个名字携带的血腥与恐慌。 风霆却忍不住摇摇头,“厉云兄弟以前那样就挺好,他现在是可怕!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白沙天狼没在听他的话,勉强往铜环里爬去,“反正我不知道能不能阻止,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你若不想他这样下去,就赶快将他拉走,兴许还有救。”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终于爬到那铜环里去。而如今温凉的身子倏然一变,开始滚烫起来。 遭了,刚才火海的伤害,现在终于翻上来了吗?他只见如今的衣衫发鬓倏然焦卷起来,尤其是那白色的外衣,竟然整个焦糊剥落,露出他丝质的亵衣和累累伤痕来。 忽而,如今的脸就扭曲了,即使在昏迷状态中,那种痛苦也不断侵袭着他,让他整个脸庞涨紫起来。 风霆就像抱着个滚烫的铁锅,再也忍受不了,将他放在地上,却竟见无数白气从他身子四周冲起来,模糊了视线。 不行,若再不带着如今出去救治,恐怕又要凶多吉少了!风霆猛一咬牙,脱下外衫来往双臂上一缠,终于趔趄着抱起滚烫的白如今,对厉云高声。 “臭小子快要烧起来了,厉云兄弟,我先走一步!”他说着,终于一展翅膀猛然飞起,从那打开的穹顶上猛窜出去,飞快的躲闪着披面而来的羽箭,振翅朝着宫外飞去! 白如今…… 在疯狂战斗中的厉云,听到那个人的话后,终于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以及……一道刺眼的日光,似乎一下子冲入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将密不透风的黑暗,劈开了一条缝隙。 他一顿, 慢慢退开来,从袖子里摸出了青羽,冷笑。“今日的帐先记下了,改日再战。” 说话间,他终于随着那青羽飞起,这次的金戈却并没有追击。 厉云一直在冷笑,眸子看下来,竟然完全的越过了金戈,直勾勾的投射在白衣宰相身上。 舒子夜的身子猛然一颤,只觉得他的那个目光。 令人毛骨悚然…… 厉云慢慢的转悠到青霜阁隐藏地的时候,那些人的急救刚刚过去。 青琉好歹擦了把汗,这次突袭宫城损失惨重,不少姐妹都被折杀了,让她的心情不自意的坏起来。 因此看到姗姗来迟的厉云,她越发生气,忍不住上去质问,“究竟又出什么事了!如今他怎么又伤成那个样子,你是怎么的!让我怎么跟白家人交代!” 厉云的目光冷冷射来,却似有一道火焰烧过了青琉的身子,让她忍不住趔趄一退,却听那人漫不经心的问。“死了么?” 她察觉出了他的奇怪,紧盯着他火焰纹满布的脸,却依旧生气,“你胡说什么!巴不得咒他死吗!阿云你怎么了!” “若果这么容易死,就不要活着了。”厉云的声音依旧冰冷吓人,却慢慢的*眼,“我累了。”他说着,就要下去休息。 “你等等!”青琉越发觉得他古怪,忍不住上来,“出什么事了?”此时,厉云眼中的血色虽然褪了,可他脸上的火焰花纹,却显得狰狞异常,“还有,你脸上的是什么,受伤了么?” “啰嗦!”对方却极其粗暴的甩开了她的手,侧头,大踏步的往自己房间去。 青琉再次挡在他面前,声音里没有了半点温柔,质问,“你的海霜剑呢!弄到哪里去了!” 难怪刚才觉得空荡荡的,原来是忘了这个。厉云下意识的张开右手看了看,倏然冷笑。“那样的累赘,被我丢了。现在的我感觉很好!” 他说着,又笑了两声,推开青琉便走了。 什么……怎么能丢弃海霜! 青琉没追,却咬紧了牙:那是他的武器与伙伴,更是青霜阁身份、剑客身份的证明,怎么能随意丢弃!这厉云究竟是怎么了! 青琉转过头去,猛然一击掌。原本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倏然落下了两个白纱白裙的身影,半跪着等候指示。 “你们再去宫城走一趟,务必找到海霜剑,带回来!” 那两人无声一应,如来时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究竟在他们看不见的星坠台里,发生了什么? 青琉越发觉得隐忧,想起风霆好歹也见了一些,便忍不住一转身,急急的朝那纨绔公子房间走去。 现在的风霆应该还守在那里,她要仔细的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章完) 夏夜吊芳妍 ? 白如今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了。 床头挨着看护他的青琉,现在也已经睡深了。她的身子不舒服的扭曲着,脸上带着倦容。 如今又闭上眼,想了想,又想了想。 他终于想起了发生的一切,爬起来轻手轻脚下床。从柜子里胡乱的摸了一件白衣,披上。 这才想起来,那两根青羽被烧掉了。 不过幸好还有储备,他又从箱子里,摸黑出一对青羽,仔细的揣在怀里。 窗外月明星稀,月亮又圆满了不少,看起来很温柔。 他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一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却总是有一张脸在旋转。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去看一看。 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尤其是双臂,包的像粽子一样,一动就抽搐着疼。如今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缓缓的穿好了衣服,也不能系上带子,就那么散着。他忽而又想起外面夜寒,便又胡乱披了一件白斗篷,将桌子上的甜点一扫而光。待走时,又看见了桌上的博山香炉,他一怔,忽而开了那香炉,摸出了什么,就也塞到了怀里。 那些点心也不知放了多久,很硬,他塞了一块在口里,便悄然打开了窗户,借着青羽形成的翅膀,在夜色里滑翔而下。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满街上静得听不见一点声响,所有的虫鸣似乎也绝迹了,钟鼓楼也沉淀在夜色里,成了这座城市的幕景。 如今*控着翅膀,竟然是朝着夜色笼罩里的宫城滑去。进了城门,他就弃去了双翼,借着步子,一步步丈量到夜菊倚栏。 是呵,那个清妍夫人去了,他此次前来,特意一拜。 虽然既不是三七,又跟那位女子不太相熟。然而,他总是想起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来,因此今日醒了,特特来祭拜一番。 小陌两旁生了些荒草野花,他走着走着,却停下来,看着夜色里各样的花草。 那个人……是期盼自在渴望尊重的吧,因此才会让她园子里的那些花草恣意生长,因此才会喜欢种植**。 他想到这里,终于慢慢蹲下来,咬着牙竭力采了几束野生的嫩色芦苇艾草,并些早开的小阳菊、桔梗、紫菀,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枝凑成一束,紧抱在怀里。 毕竟是夜里,开得花极少,大多是含苞的绿枝,但是……那个人应该不会嫌弃吧。 终于,慢慢到了夜菊倚栏,已能看到繁茂的荒草园子。他从荒草里看出去,知道侍栏姐姐一定在楼下。可他没有惊动她,静静的退出来,在园子外围找了个地方,慢慢坐下来。 夜菊倚栏挂着连绵的白灯白幔,似乎在昭示着那个女人的死去。 如今垂了垂眼,终于慢慢从怀里抖出那些点心,勉强累成个宝塔山的形状,又在点心后费力的插上了花束,慢慢看着,就兀自喃喃起来。 “清妍夫人,如今来看你了,也不知道你怎样。” 他说着,手微微扫着那些灰土,累成个香炉的样子,却不好意思的笑笑。“本来想,好歹要撮土为香的,可走的匆忙,也没有拿上香烛。我从炉子里摸出了 半块沉香,虽然是熏香,可好歹算是香的,你别嫌弃。” 他说着,笨拙的点燃了那块香,就放在花前,看着它慢慢燃起,包裹了一层银白的亵衣,颤抖着,明灭着,光火星星点点。那股子清淡的香气就蹿起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纨绔公子下意识的揉揉眼睛,笑着,“点心是青霜阁的,很好吃,可惜有些硬了。花是沿路采来的,都是野花,希望你能喜欢。”他说着,却摸手过去,捧了一块点心塞到口里,自己兀自解释着,“抱歉那,我好久没吃东西了,很饿,你不介意与我一起分享的哦。” 然而,他嚼着,却倏而停下来,用力的吞咽着,抬头看荒芜的园子。“你去了,阿云很伤心呢,你跟阿云有些没缘分,不能在一起……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保佑他的,是吧?现在阿云因为你的事很伤心很生气,小狼说他入了魔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如果你能,就帮帮他吧,恩,不然教教我也好……” 晚风袭来,沉香的味道散去,园子里大波斯菊的味道却慢慢袭来,占据了他的胸臆。 如今一怔,倏然站起来,想起了什么,便去采了一束大波斯菊下来,用帕子包好了,塞到怀里。现在还不是波斯菊盛开的季节,只有嫩嫩的杆子和蔓延开的叶子,却已经有那种很特别的味道了。 说实话这味道不算很好,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花,只是好奇,为什么它的茎叶都能散发出如此浓郁的味道来。 远远的谯楼上传来了三更的钟鼓,清脆的钟声在夜里显得极其嘹亮深远。所有醒着的人,也许都该回首,遥望钟鼓声响起的方向吧。 如今在风里整了整衣衫,觉得夜色有些凄冷,一股属于荒原的味道迎面袭来,让人孤苦。 忽而,园子里的杂草丛却动了几下,有个暗黄的人形款步走出,似乎没料到这里还有旁人,那人也忍不住一怔。 “什么人?”他有所警觉,看对方的衣着,却不像是宫里的侍卫。他下意识的往边上躲了躲,万一那人要叫,只能赶快跑了。 那人却不说话,将目光渐渐的投到如今身上,又落到了他身后的贡品和花草上。也有些吃惊,“你……也来祭拜清妍?” 如今很**的捕捉到了那个“也”字,忍不住笑笑,“你是来祭拜她的啊,真巧。” 对方点点头,无声无息的走上来,手里似乎还拎着个食盒,也就在如今祭拜的地方慢慢蹲下,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他好奇凑上去,见他从那食盒里一层层的拿出做工精致的青铜狻猊炉,上好的线香,以及两碟子果品并一沓纸钱,一壶两盏。 等摆出了一切,那人就默默的半蹲下来,点了两束香,却忽而转过头来,慢慢的看着如今。“要上柱香……?” 那个人的脸也暴露在月光下,四十余岁,威严的、尊贵的,线条硬朗英气,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亲近的隔阂。瞧发色眼眸却是大漠人,身子是强健的,被繁琐纹理的华贵袍子包裹。 如今却天生看不见隔阂,笑眯眯的上来捧了香,对那香炉拜了几拜,便将那香插了 ,不客气的顺过一块红红绿绿的点心,塞到嘴里大嚼。“你是清妍夫人的朋友吗?深更半夜的跑进来看她,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唔,这个点心蛮好吃的!” 对方的眸子微微一闪,却不肯像他一般坐在泥上。他一直对着那香炉保持半蹲的姿势,却想了想,慢慢回答,“我是她的故人。”说到这里,他却转过头来看如今,反问,“你是她什么人?我怎么没听说,清妍认识你这样年轻的人。” 如今摊摊手,换了个姿势坐稳,“我其实不太认识她的,只是觉得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走了,我很伤心。” 对方没有回答,转头去看着香炉前的野花,却开始一张张的烧纸钱。 如今没有阻拦,却提醒着,“火小一点儿,咱们都是偷跑进来的,被人发现就糟了。” 对方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却有着些微化不开的忧郁。忽而,对方却是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他毫不避讳,笑眯眯,“我叫白如今,白如今的白,白如今的如,白如今的今。” 白如今…… 对方将那个名字斟酌了一番,默不做声。 “时候不早了。”如今却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笑,“再不回去,他们就该担心我了,对了,你叫什么那,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对方明显一怔,似乎有些不习惯,犹豫了良久,终于将那个好久没用过的名字缓缓吐出。 “沙耶汗。” “那么,大沙子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见!”他丝毫不知道那个名字身后代表的身份,笑嘻嘻的立刻凭自己的喜好称呼别人,摆摆手,倏然张开翅膀,飞向了夜空。 大沙子……沙耶汗对这个称呼有些不适应,怔愣了好久,待抬起头来,对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夜空里。 他苦笑了一声,终于在静谧的夜里慢慢坐下,一寸寸的抚摸香炉,似乎抚摸到了清妍的面颊。 倏然,他微微低了头,在夜色里低喃。“清妍,我来看你了,过的好么……” 说过了那一句,就什么也没再说,只那么静静的注视着香上几点亮点,似乎看到了那个人的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起来,慢慢拍去了身上的尘土。 身旁的荒草却忽而簌簌一动,黑衣无声的禁卫军队长南为站在草后,半跪着低声提醒,“皇上,夜深了,请起驾。” 星神帝终于站稳了,却没有回答,而是遥望着夜菊倚栏二楼的栏杆。 他分明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就在这个地方,就是那方栏杆,以及蔓延开的轻纱帘幕,阻挡了她的容姿。 才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物是人非了。 南为见他一直注目着夜菊倚栏的方向,终于轻轻的低声提醒。“夜菊倚栏里供奉着娘娘的牌位,皇上为什么不……?” 然而,星神帝却摆摆手,忽而缓缓的笑起来。 “清妍她不愿意在那里受人拘束供奉,相较而言,她一定喜欢这个地方。” 那个叫白如今的人,却竟然是了解她的人。 (本章完) 日色渐稀薄 ? 清早落了一阵雾气。 窗没关,带着潮气的风吹进来,似乎也侵入了他的肌骨,厉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睁眼。 他分明记得,睡前是关了窗户的。 可以顾不上想了,一睁开眼睛,倏然看见一张被放大的脸,那双大眼睛眨呀眨呀的对准了他,缠绕着绷带的手伸上来,好奇的要触碰他脸上的火焰花纹。 厉云立刻伸手出来,猛然扣住了那张脸,捏紧,使劲推开,这才慢慢的坐起来。 “好疼啊,阿云你就不能轻点!”白如今捂着脸跳开来,从手指缝里气呼呼的看着他。 厉云捋了捋头发,“你还活着啊。” “那是那是,”纨绔公子忙不迭的点头,笑眯眯,“本少爷向来是福大命大的。话说回来,你脸上那些是什么啊?”他说着,又忍不住凑上来,要触摸他的脸。 厉云冷淡的拍开他,“既然没死就快出去。”他说着,兀自将被子一掀,下床来穿衣服。 如今却如苍蝇般哼哼,“你很冷淡哎阿云,真让我伤心,难为我好歹为你带了礼物!” 礼物?又是什么,酒还是点心。厉云冷笑一声,慢慢转过头来,却瞧见如今手里捧着个细颈瓶子,供着几枝有些萎蔫大波斯菊。 他一呆,再也说不出话来,听那人声音一缓,慢慢的说。“昨夜我去看她了……夜菊倚栏那里好冷。她最喜欢这种花吧,满园子都种着。” 厉云慢慢的闭了闭眼,又转过身去穿衣服,“出去。” 如今再也没纠缠,笑了一声,便将花瓶放下,出去了。 待那门轻轻的合上,厉云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转过身来,注视着那几枝大波斯菊。终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走上来,轻微的抚摸过枝叶。 那种垂死前的触觉,就在手底下渐渐蔓延开来。他的手指微微**,缩回来,倏然捂住了脸,慢慢转身,面对着窗外朦胧的雾气。 良久良久。 似乎是为了庆祝一行人死里逃生苏醒,早餐弄的端的丰盛。可所有人吃的竟有些寂寞。 青琉累乏,一直在睡着。风霆有些忌惮现在的厉云,只是闷头吃着。只如今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旧吃的开心惬意。 “这小蒸饺真好吃,”如今一面大嚼,一面毫不客气的去抢厉云面前的那盘蒸饺,却将自己不喜欢吃的大麦桂圆粥都掰到他碗里去,一面还说着风凉话,“果然是大麦桂圆最有营养,你要多吃些!” 风霆也不吃了,一直拿眼色丢他,他却偏装作没见,摇头,“如果这里有小米就好了,可以熬香呼呼粘粘的砂锅小米粥,配上这样的小蒸饺和火腿干咸蛋,就完美了呢!” 他忽而突发奇想,拉着厉云,“咱们试着在这里种小米大米好不好,等着端午除夕,还可以吃香甜的糯米饭那!” 如今只见过脱了壳子的大小米,哪知道那两种植物,其实是叫稻和粟米。 厉云冷瞟了他一眼,却还是默不做声的吃着他分过来的大麦粥,一面也放弃了那盘蒸饺,改吃另一盘小包子。 如今还不算完,又开始大声做起饕客来,“咱们总是吃中州的东西,也会腻的。咱们去冬萨尼那里吧,去吃吃烤馕和手把肉、烤肉干奶茶什么的。不行也让青琉聘几个北州师傅,听说这里的糊糊和油饼奶豆腐也挺好吃的,我想吃吃看那,尤其是那个奶豆腐,据说是酸酸甜甜的呢!” 厉云似乎终于忍受不住,将筷子慢慢放下。“你说够了没有。” 他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状态,对着他心存不满和隔阂。 如今的眸子抖了抖,人就被风霆拽住了。白色将军一直朝他摇头,惶恐的。 “阿云你真是冷淡那!”如今却笑眯眯的感慨一声,也没有丝毫的尴尬,依旧毫不顾忌的将那大麦粥分到他碗里去。 厉云依旧沉默的吃着,却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大麦粥如今只吃了一口,也才吃了三四个蒸饺和一个小包子,他就吃不下了。他的手缠着绷带,只能用勺子,吃的极其艰难费事。 厉云无声无息的闭闭眼,对身后的人吩咐。“中午做馄饨和皮蛋豆腐。” 这些东西味道清淡,适合病人吃,而且只是需要用勺子吃的东西。 他说着,却擦了手站起来,朝房间走去。 午时三刻,青琉才勉强爬起来。早上就来了两封飞鹰传书,下人却一直不敢打扰她的睡眠,因此现在才呈上来。 她撑着身子抖开来看,才看了几行,眸子倏然就睁大了,再也不敢耽搁,马上利落的下床来,吩咐众人召集厉云一行,自己也急匆匆的去了大厅。 很快三人就来了,奇怪的看着满面焦急的青琉。 她却顾不上 ,连忙对三人道,“星神帝率领千潮和勤王军,展开了全面侵袭大荒的战事!这是冬萨尼来的传书,大荒浮族现在是节节败退,请求支援!” 三人都是一怔,下意识的都跟着站起来,只听青琉急声道,“就连洛阳青霜阁,也遭受到了鬼堡的暗杀,现在堡主也发信出来,让大家派精锐支援,另外也协助你们,开战!” 开战……终于也要开战……了吗? 厉云倏然攥紧了手,冷笑了一声。 “厉云,你现在马上出去纠结复国军,另外派下一队人守着星野城,我也会派人协助你们,务必也不能放弃这里,必要的时候,这里就是据点,背水一战!” “哦!”如今却跳起来,“要打仗了,我还从未见过打仗呢!” 青琉的眸子却是一缩,慢慢的看着他,声音沉重低缓。“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不打仗。青霜阁都是从战斗里出来的,那份惨烈……” 若是能,一辈子也不想回想起。 她忽而转头看向厉云,低声叮嘱,“能的话,尽力生擒,不必要的杀戒就一定要免除。千万形成强势,到时候就可以以此谈判,直接*他们就范!” 然而,厉云只是冷笑一声,也不知究竟将她的话听进了多少。 她又转头看向如今,忧心忡忡的,“你啊,千万别去前线玩,别以为是好玩的,你虽然有武功傍身,却没有沙场的经验,上去一定要吃亏的,千万别去,我不想看着你再死一次!” 如今也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可真正听进去多少,却只有鬼知道了。 厉云已然冷冷的撇下一句,“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他人便赶回房间去收拾了。青琉却叫住了纨绔公子,将他拉到房间里去。 她从架子上捧下一柄宝剑来,递给他。他随手接过,一看却怔了:竟然是阿云的海霜剑。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邪行,海霜剑也不要。海霜剑是阳剑,佩戴它可以净化心灵。不论如何,这剑已经认了他做主人,就要一直跟下去。你千万替他收着,别让他再继续堕落到魔道去。现在虽然是战时,也别让他肆意杀戮,那罪孽就重了。” 一顿,青琉的面上有些纠结,忽而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虽然不想说,但现在还能跟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你了。阿云是个可怜的人,你一定不要让他铸成大错!” 如今却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凭他的能力,还能像以前一样压制住他吗?更何况,在他“死掉”的那一刻,七杀已然混不受控制的爆发开来,更何况他现在是这样子。 “好,你放心,有我在没问题的!”他忽而笑起来,大力的拍着青琉的肩膀。说到这里,却忽而想起了什么,猛然掏出怀里的青羽来,招呼了一声,“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他说着,竟然就飞的不见了踪影。 日色渐渐稀薄。 空气似乎也随着那雾气散了,变得紧张局促,几乎无法满足人的呼吸。 浩渺大漠上卷起了一阵杀风,裹挟着*的沙砾,猛然抽过众人的脸。 却没有人肯眨一下,生怕微一眨眼,就会有什么呼啸而去,生生错过。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明明周围有浩瀚的荒野,然而生路……只剩下一条。 素有“千潮”之称的速捷军,与大荒上总族长率领的军队,在这一片寂寥里,已然对峙了一个时辰。 浓雾散去,日光灼人,所有人身上都出了汗,黏糊糊的站在藤甲兵胄上,再被蒸发出来,发散着馊掉的味道。 日光里,千潮的队头,却比肩立着一金一银两袭铠甲,金色铠甲的人身形昂藏,两鬓乌金,两扫金眉下是一双灼灼的眼,看的人心头一冲,似有无数热血随之澎湃,顺乎压顶。 银铠下却是一张秀气俊美的脸,钢盔里有金色耀眼的发散出来,沾在他高爽光洁的额头,竟然在俊逸中带着出一丝柔美。 那金盔的男子,竟然就是从星野城里前来的星神帝——沙耶汗。而他身边的俊美银盔男子,就是这速捷军“千潮”的统帅,泠泠支。 他们两人并肩站立,如同大漠上同时升起的日与月,让整个大漠的星辰光辉,黯然失色。 而大荒十九浮族的统帅者,就是年轻的冬萨尼和阿弥娅。 的确,面对那样身经百战的强敌,他两人就不自觉的渺小起来,显得无力而苍白。 因此,即便是对峙了一个时辰,他们也不敢妄加乱动。 忽而,对方的军营里,响起了沉缓的行军鼓,那鼓声就是开战的标志!对方竟然都不屑与冬萨尼的军前对阵,而是要*纵铁蹄,千军万马的快速践踏而来! 鼓声很沉,却极响,天地间都是那种振聋发聩的回音,撞击的所有的人胸膛,印盖在 了心脏的跳动上。 忽而,千潮阵前的泠泠支将头盔拉低,遮住了碧色的双眸,他的手臂却擎天而起,有节奏的在半空中挥舞号旗。随着他的手势,无数银白色盾牌被倏然立起,林立的竖立在阵前。紧接着,阵势便传来了一阵海潮般的声响,训练有素的骑兵快速移动,展现出三面两翼的合围阵型,带动后面浩浩荡荡的步兵,倏然组成三支银色的利箭,齐齐对准了大荒军队的心脏! 冬萨尼眸子一缩,立刻挥手下令兵士击起了羯鼓,让大家鼓起气力,紧接着,军队却在他的指挥下,迅速的组成了一支长枪阵型,像是一柄灵活的蛇矛,妄图在对方铁皮般的包裹中,打开一道缺口。 忽而,双方的鼓声同时一停,漫天满地的杀喊声顿时冲气,两队人就像两股不同的巨浪,一瞬间抨击在一起,发出震天烈地的呼啸!银色的盾牌就像是不可抵挡的海岸线,瞬间将大荒的灰色巨浪包裹、合围、形成阵势! 而被包裹的灰色浪潮,就像是蛰伏的猛兽,带着不可限量的后冲劲,那些灰黑色密密匝匝的挤在一起,就形成了一道不可攻破的城障,即便是面对着千军万马的银色浪潮,竟然也没有丝毫的退却与弱势! 除了轻骑的速捷军,别的军队毕竟是临时找来的,不足以达到与速捷军一样的魄力与紧密的攻击步调。因此虽然那些银色的速捷军冲在最前面,却最终被后面的步兵所拖累,即便形成了合围之势,也不能将对方完全剿灭。 而且对方看出了这一点,故意让整个军队结合的如磐石般稳健,一般的力量在这种坚固面前,竟然是无能为力的。 兵刃交接的撞击声不断传来,天地间闪耀着白晃晃的光彩,那光彩似乎能冲入云霄,将日光也给比下去! 泠泠支举着一杆速捷军的大旗,与星神帝一直在外围督战,眼见如此,他忽而将手中的金色大旗一扬,在高处挽出一个不一样的弧度,那大旗在劲风里呼呼作响,旗面上的星辰和字体都活了过来,撕裂般的扭动着! 号旗的人看到了他打出的旗令,一瞬间所有的大旗都随着那节奏飞扬起来,在天空中辗转呼啸,就像是巨大的齿轮,搅动着这座庞大的军队运行! 那号旗的命令是“网开一面”,行动迅速的骑兵飞快聚集挤压,带动着整个阵型,倏然在南方上打开了一个稀松的缺口。 他故意做出那样的阵势,**敌人速然从缺口撤退,等逃出一半人的时候,再迅速将缺口合上,和全体之力,剿灭半数的敌人! 然而,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图谋,冬萨尼竟然压住了阵型,不让所有人冲出阵去,反而将人马调动的越发密集,如同一个紧密的弹丸,虎视眈眈的对准了包围的“千潮”! 忽而,阿弥娅高举鞭子,猛然抽下喝令,“飞鹰密羽阵!” 随着那一声令下,前排外圈的兵士倏然蹲下,拉弩排箭,箭羽密雨般攒射而来,紧接着,一层人退下换箭,第二层的人已然上来,循环放箭。他们用的是短手弩,不适于中长途的攒射,而那机械手弩却拥有着惊人的力量,短距离内足可以射穿三层以上的藤甲! 随着箭羽密布,银色阵型里有不少人倒伏,可紧接着,那圈子内的灰色里,却随着命令放出大队飞鹰,那些飞鹰吊着火药朝白色阵型里俯冲而去,立刻炸开了一片狼烟,火气浓烟倏然蔓延开来,那整齐的阵型便是一乱! 没想到大荒蛮族,竟然也有懂得行军布阵的高手,泠泠支微一观望,便再次传下了令旗。 随着旗动,银色巨浪快速翻涌着,最前面的骑兵队倏然快速后撤,将步兵营让到阵前来,可冲在最前的,却是最为迅捷灵活的斩马营,他们在密凑的箭羽中翻滚而去,快速的斩杀射箭的兵士。与此同时,骑兵队撤到阵后,却达到了长箭的射程范围,他们迅速拉弓射箭,激射空中飞翔的苍鹰,并且因为移动的迅速,可以自由变换攻击方位和角度,互相补充箭羽和弥补攻击空白! 那些骑兵才是“千潮”的主体,由泠泠支一手训练而成,每个人都具有非凡的骑射能力,即便不能将那些苍鹰完全射下,也起到了抵挡爆炸,恐吓威慑敌人的作用。 眨眼间,刚才还一片死寂的沙漠,倏然就尸横遍野了,两队人终于冲在了一起,放弃了任何的长箭和短弓,开始最简单也最触目惊心的肉搏战。 泠泠支也将那令旗重重的插入沙漠里,慢慢的拔出剑来,他转过头去看着星神帝,倏而俊美一笑。“那么,开始吧,皇上。” 星神帝的眸子卓然一滚,就像陡然窜起了两团火光,他也重重的将那金枪往地上一插,脚蹬了一下*的坐骑,大声笑起来。 好吧,那就开始吧! 一瞬间,那已然停止了一年的血液,再一次滚动起来! (本章完) 血战狼与狮 ? 厉云与如今风霆带着青霜阁的人飞出星野城,就瞧见紫风天鹰飞速的掠过来。 “大八哥!”如今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她,连忙笑眯眯的打招呼,可对方却来不及与他细谈,已然冲下来拽着他的肩膀,“快去调集军队跟我走!” “怎么啦怎么啦?”如今被她拽的趔趄,连忙问询,紫风也顾不上一面拖着他们飞,“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星神帝带领的千潮、勤王军与冬萨尼他们遇上了,现在正在那里对峙呢,我回来搬救兵!” 对方可是名震大漠的千潮,即便是旗鼓相当,他们都要退避三舍的,更何况冬萨尼带着的兵力,远远比不上对方的庞大军队。 如今却猛挣开,“大八哥你昏头啦?集结军队少说也要一天的时间,等赶过去早打完了!” 再说远水救不了近火,那场战斗怎么也要靠冬萨尼他们自己了。 对啊,她是突然看到那个叫泠泠支的人,一时间才昏了头,火烧火燎的跑来搬救兵。 “这样,先让青霜阁的姐妹们随你一起去救场子,傻大个也去,我跟厉云立刻去搬兵,找到多少就先往那里带多少。”现在只有如今还能笑出来了,他又转过身去对着青霜阁的姐妹比划,“必要的时候就打碎个飓风蛋,刮他一阵狂风,好歹也能唬唬人!” “好。”紫风天鹰也渐渐稳定下来,也没在意上厉云的异样。风霆早就觉得在厉云身边别扭,眼见如今这么提议,他忙不迭的点头,随着紫风和驾着飞叶帆的青霜阁人快步走了。 “好,”如今猛然捏了捏拳头,“阿云咱们也要快点啦,我要去看看战场是什么样子!” 终于,沙丘上,一金一银的两匹天骑,气势凶猛的掩杀下来。那分明只有两个人,却能制造出千军万马的气势,伴随着刺耳的金戈之声,倏然涌入了人潮里,却不像是消失在大海中的两滴水,而是跌入清水的两团金墨,倏然搅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冬萨尼一咬牙,猛然一拍坐骑,提着刀冲星神帝俯冲过去。他身后阿弥娅与玛尼紧随跟上,却倏而被他喝止了! “你们别去,泠泠支身经百战,你不是他的对手,玛尼,保护好阿弥娅族长!” 玛尼对他言听计从,当下应了一声,却拽住了阿弥娅,朝着人群里涌去。火衣少女眼睁睁的看着冬萨尼在骆驼上颠覆,朝着金铠的星野之王义无反顾的迎上去。 突然间,她却挣脱开了玛尼的限制,将鞭子荡开一条路,追随着那个人的步伐,朝着泠泠支也掩杀过去,玛尼一怔,再也无法,大刀一抹,跟上了少女的步伐! 冬萨尼径直亮出金刀来,毫无掩饰的朝星神帝砍杀过去,那星神帝身边的泠泠支却率先警觉,剑刃一寒,急速的朝金刀脊点来,可不及上前,却忽而卷来了一阵寒风,紧紧的纠缠住了他的剑刃。看去,寒风凝结成了一条黝黑的鞭子,随着鞭子的绷紧,持鞭的火衣少女咬紧了牙关,红扑扑的脸上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光彩来! 冬萨尼已然来不及喝止她,金刀迅速上挑,朝星神帝的头颅抹去,对方竟来得及笑一声,手腕一绷!只觉一团金光倏然朝冬萨尼面目打来,异族族长连忙挥刀自救,只听得当啷一声,面前瞬间爆出一串火花,他一咬牙,虎口竟然汩汩的流下血来,再看被他挡住的那金光一击,竟然是一杆沉重金枪! 星神帝单手持枪迎面打来,力道大的震碎了冬萨尼的虎口,可对于对方来说,那一击,似乎只是轻描淡写。 终于,阿弥娅拽紧了鞭子,将泠泠支迅速拉离了属于沙耶汗与冬萨尼的战斗圈,玛尼一顿也连忙跟上,与阿弥娅一起围击那沙漠的战神。 冬萨尼退开来,顺势宰杀了周遭的两名千潮军,却不敢妄动,与大漠的雄狮冷冷对视。 他们之间的战斗,就像是沙漠上的狮狼之争,究竟谁能更胜一筹,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对方也有四十多岁,一年多的声色犬马,应该也会将那头狮子的身子掏空。即便只是为了这一点的胜算,他也要冒险一战! 想到这里,冬萨尼反而将身上笨重的铠甲一脱,赤膊的下了骆驼来与他对战,那铠甲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和力道,现在将铠甲脱掉,虽然速度上来了,却完全没有了保护,他就是打算背水一战,彻底的激发出自己的潜能! 对方眼见他卸甲赤膊,竟然也上来了豪气,猛然也将身上的衣服一退,露出里面的金丝袍子来。星神帝甚至连头盔也扔掉。满头乌棕发飞扬,看起来真像是雄狮一般! 四周的杀喊声 ,似乎都与他们相隔绝了,无数血气涌上心头,让两人的脸都泛出潮红来。 冬萨尼再也等不住,双手按刀扑上来。那星神帝的棕发一扬,手臂抬举间,金枪却朝着异族族长的胸口直戳而来。所为一寸长一寸强,彼此对战中,那金枪的能力就发挥的淋漓尽致,将冬萨尼的招式完全封阻在身外三尺。 饶是异族族长拼的急,不但不能靠近那人,身上也添了伤口。他终于一咬牙,眼见着对方的金枪袭来,竟然不闪不避,当胸朝那枪头撞去。对方当然毫不迟疑,那金枪行得更快,转眼就在异族族长的胸前! 可突然间,冬萨尼一抄手猛然攥紧枪头,只听得嗤啦一声,那手心里登时被擦出了血,可他也因此得了机会,握着枪头挺进三尺,眨眼就在星神帝的周身,一刀拦腰横抹过去! 星神帝却倏然一喝,手肘下沉,正撞在冬萨尼的手腕,只听得咯嗒一声,冬萨尼的手齐腕而折! 异族族长脸色突变,抱着手腕急速后退,金刀立刻换上了左手,毫不犹豫的裹着风再次*上!金刀卷起一抹刺目的风,却径直扑向了对方的胸口! 金枪回防无能,星神帝陡然弃枪,单手张来,一瞬间捏住了那锋利的刀刃,紧接着,右脚当下一勾,那金枪倏然跳起,被他的手腕一扯,倏然只留下个明晃晃的枪头,朝冬萨尼胸口猛然扎来! 异族族长急身连退,却已然被那金枪头扎入,在胸口蓬开一朵血花来! 他不可思议的捂着胸口,怔怔的看着面前这头大漠的雄狮——即便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拼上了一双手和身体,却只能将对方的左手伤了一线,对方力道极大,那猛然的一抹,却只将那双布满兵茧子的手划破了一层,流下些血来! 两人对视,各自喘息,冬萨尼的周身却不断有人觊觎,想要将这重伤的领头人斩杀,好邀些军功。可没料冬萨尼单凭一只受伤的左手,竟然依旧能重创所有围击的人。他直如一批受了重伤的悍狼,反而越发向着危险咆哮,露出森白的牙齿来! “受伤了!”泠泠支突然毫发无伤的扑过来,紧抓着星神帝流血的手。然而,星神帝只是放声大笑,将他的手甩开,“这些伤势,对行伍之人算什么。” 泠泠支却一反往常的俊美淡定,整个脸色似乎都苍白了,猛然便扯下头盔并铠甲来,从他贴身的白衣袍上扯下一缕,仔细的那星神帝包扎手掌。 他的力道极其轻柔,满头的金色秀发倾泻而下,柔软的覆盖着他有些瘦削的肩膀,从侧面看去,倒像是静好的女子一般。 可这是在滚滚沙场,这是在泼天的血腥中,他那般的温柔,反让人有了毛骨悚然的味道。周身里也有不少大荒人勉强挤上来,似乎根本没听过这个人的名讳,便想将这个柔弱的人送下地狱。 然而,泠泠支依旧一丝不苟的包扎着星神帝手心的伤口,却头也不抬的荡剑而出,那些妄图靠近的人,就都倒在了血泊里。 泠泠支甚至下意识的挺身过去,为星神帝抵挡扑面而来的血腥。他的白袍上染了血,看起来反而多了一丝妖娆。 忽而,混乱的战事里,有一条鞭子猛然卷来,缠住了几柄戳向冬萨尼的刀枪,荡开来,伤痕累累的阿弥娅与玛尼互相搀扶着,那火衣少女突然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快离开那里!泠泠支他……简直不是人!” 似乎听到了阿弥娅的呐喊,泠泠支的眸子倏然一冷,却还是一丝不苟的包扎完毕,他这才提起剑来,转头看被包围的冬萨尼,忽而慢慢道。“胆敢伤害皇上的,就是你么?” 可根本不及对方回答,泠泠支就猛然荡剑,也不顾周身的是否是同伴,只是瞬间杀开一条血路,来到了冬萨尼面前! 异族族长只觉得头顶一黑,猛然抬头,那泠泠支如神兵天降,似乎所有的愤怒与力量都集中在了那一剑上,对着冬萨尼当头劈下! 冬萨尼猛然一抖,拽着缠斗他的人借势一滚,幸亏躲得快,那敌人代替他,被泠泠支一剑劈做了两半! 对方却不停,锋薄的剑刃猛然搅来,冬萨尼狼狈的一退再退,坦露的胸口上顿时留下无数血痕,他看去,泠泠支那双碧色的眼,却似被火焰陡然点着了,带着能吞噬人的力量! 然而,那个人的脸上带着血,却有了如此触目惊心的萧杀与美丽,让人一瞬不瞬的看下去,甚至有了希望死在那一剑下的,冲动! “冬萨尼!”阿弥娅勉强挺身来救,手里的鞭子绞压而上,她整个人的力量甚至都压了上去,随着那鞭子,扑向了疯狂来袭的 泠泠支。 冬萨尼眼见不好,连忙伸手去拉,两人重重的撞在了一起,趔趄倒地。紧接着,那泠泠支竟然一瞬间将她的鞭子搅得粉碎,只瞧见满天无数的剑影终于汇做了干脆简朴的一剑,朝冬萨尼的胸口径直刺来! 危急之时,阿弥娅想也不想,竟然挺身一挡,挡在了异族族长的胸前。 那剑眨眼就在眼前,再救已不及,冬萨尼甚至都没有将她推开的时间!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泠泠支却陡然折身扬剑,只一瞬间,无数宛若箭羽的黑色羽毛细密击来,他连连挥手,剑刃削断了无数黑羽,扬做了漫天。 就在他抵挡时,一线白影飞快掠近,却不是对准了他,左右捞起了重伤的冬萨尼和阿弥娅,倏然远去。 两人惊魂未定,现在看去,那发出黑羽攻击的却是紫风天鹰,而顺势将他们救起的,竟然是白色将军风霆。 “好悬好悬,那小子真是疯了!”风霆将他们两人带到了安全区域才放下来,抹了一把汗。阿弥娅眼见是他,忍不住失声,“如今呢,他也来了吗?在哪里!” 可话才出了口,就觉得后悔了,竟忘记冬萨尼也在身边了。异族族长果然脸色微变,却没有说什么。 刚才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竟然奋不顾身的挡在面前。阿弥娅的心思,他已经懂了…… “臭小子跟着厉云兄弟去集合军队了,我们先来一步!你们先休息,我去帮紫风一把!”他说着,猛然抖开翅膀飞去了,将那有些尴尬的两人晾在这里。 却没时间闹别扭,只要在沙场上,战斗就不能避免,两人终于背靠着相互站住,继续对抗周身的进攻。 第二次见这个泠泠支,她却越发的触目惊心,那俊美宛若玉石的脸上,沾着艳红的血,让那张脸陡然有了血腥与邪气,紫风天鹰竟然暂时忘记了对抗,只是有些失神的看着那个人碧色的双眼。 泠泠支终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冷笑出声。“饶不了你……”他说着,剑刃一扭,倏然踏地而起,朝着紫风天鹰猛扑过去! 紫风天鹰终于反应过来,猛然间将双翼一拍,凭空卷起一股飓风,不但吹得那泠泠支立身不稳,也将下面缠斗的人吹得东倒西歪。 泠泠支半跪蓄力,猛然一弹,竟然毫不气馁的再次弹起,似乎真如他所说……饶不了你! 紫风天鹰越发飞高了五尺,伴随着狂风,还有无数黑色羽箭兜头袭来,看对方竟然能凭一柄人类的剑器,完全阻挡下她的所有进攻! 倏然见,天空之上却陆续落下火药来,触地即爆,那些炸药却不足以让人死亡,只是让人失去反抗的能力。 泠泠支下意识的抬头望去,紫风天鹰的周身,竟然还飞翔着不少巨大的风帆,那些风帆上都带着巨大的金叶标志,显示其出身。 青霜阁……是青霜阁! 突然间,天空之上的飞帆里,却有人大声提醒着,“大荒的人都退开!” 泠泠支也听到了,下意识的也要下令众人撤退,却晚了,只见天空之上扔下个什么东西来,若鸡蛋般大小,倏然就撞裂在了沙场里。 紧接着,一股飓风从蛋壳碎片里猛然涌出,渐次增大,霎时飞沙走石天地黑暗,那些没有退开的人,猛然就被那飓风吸入进去,随着那风不断的卷高,消失在众人无法注目的高处! 泠泠支勉强在风沙里护住了双眼,趔趄着朝星神帝的方向飞奔而去。待看到对方没事,他这才似舒了口气,将对方往坐骑上一扶,自己却抢过一面号旗来,挥舞起来。 风沙呼啸里瞬间响起了退兵的鸣金,所有的千潮军都随着那挥舞的令旗快速结阵,竟然又浩浩荡荡的离去。 那些阵仗来去如风,显示出极其难得的训练有素。 眼见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千潮终于退去,阿弥娅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沙丘里。紧接着,所有的人都一怔,开始陆陆续续的软倒下去,匍匐在尘埃里,久久也站不起。 冬萨尼勉强立着,在沙漠里,当着风的方向,缓缓的高举起手。 自此后的千万年历史里,那本尘封的《四州志》,就将这次战役,定做的北州大荒变更的导火索与*——千荒之战。千潮与大荒浮族,动人心魄的一战! 那个异族族长,并阿弥娅一起,就被镌刻在了光辉灿烂的史册。他们两人也将最终携手,改变大荒十九浮族的命运。 而属于杀破狼的命运,终于也在这场战役里,以呼啸之势,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本章完) 炊烟连雪起 ? 自从那千荒一战,已然又过了半年的光景。 日子在战火里被掩埋,流放,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日子却在无声无息中翻过。 酷热三伏、七月半、八月十五、重阳,沙漠里的**开了,败落了,一阵霜雪下来,一片大地白茫茫真干净。 清晨的时候,穿着夹袄貂绒的白如今,从营帐里探出头来,不住的唏嘘感慨。 忽而,他却又缩回头去,不一会儿就费劲巴力的将厉云拽出来,大声笑着,“阿云,咱们来打雪仗吧!” 沙漠上,罕见下这么大的雪,白雪覆盖了所有的原野,只留下一个苍白的世界。 如今兀自奔跑而出,在那雪地上打了个滚,貂绒外衣上沾满了碎雪。他在雪地里像小狗一样爬伏着,哈哈大笑,朝着厉云不断的挥手。 四下的营帐里有些声响,阿弥娅和风霆也好奇的探出头来,看在雪地上胡闹的如今。 忽而,他团了团雪球,对着厉云毫不犹豫的丢过去,那蓬雪在厉云头上炸开来,溅了他一身,霎时就像雪地里长途跋涉而来的白须老头。 黑衣剑客捏紧了拳头,听纨绔公子肆无忌惮的在雪地里笑。忽而,他头上那些雪就簌簌融化了,还不等着流下,就被蒸干。 厉云面上的火焰花纹越发明显,并且在眉心隐隐约约的形成了火莲花的标记。 他忽而大踏步过来,拎着如今的后领,扔垃圾一样的往地上一丢,却又径直推开阿弥娅,走到帐篷里去,与冬萨尼谋划下一步的动作。 摔在软绵绵的雪垫子上,一点也不觉的疼,如今兴致更好,就势在地上滚来滚去,对阿弥娅和风霆、紫风天鹰大声笑着,“出来玩吧,一起来玩吧,咱们打雪仗!” 那三人显然都是玩心大的家伙,被如今这么一怂恿,立刻坐不住了,快快的奔出来。 巡逻的队伍一队队的经过,走到这里的时候,都会惊恐好奇的停下来,看着那几个首领样的人物,真的就在雪地里喊杀喊打的丢起雪球来,而且竟然玩得不亦乐乎。 渐渐的,营地里的炊烟起来了,篝火烧溶了一些积雪,兵士们也开始打扫积雪,铺上草木灰与沙子,防止辎重车打滑。 四个人滚上了一身雪,现在都融化开来,湿漉漉的贴着身子,四人又冷的打哆嗦,纷纷跑到屋子里去换衣服了。 纨绔公子在换衣服的时候,终于兴致勃勃的摸着手臂上的铜环,高声呼唤。“小狼快出来看看雪啊,还有,咱们该去巡逻了!” 然而,白沙天狼冷哼一声,死不探头,“哼,这么冷,我才不去。” 如今撇撇嘴,一面往外面走,一面说道,“听说今天的早饭是烤全羊呢,哇……味道真香!还有烤馕和奶豆腐,听说还有热热的牛肉土豆汤,我一定要吃两大碗!” 听到吃字,白沙天狼立刻探出头来,手搭凉棚的四下张望,“在哪啊在哪啊?” 如今嗤嗤一笑,将他拽出来,“还在锅上呢,你就知道吃,快跟我去巡逻!” 被他抓到是多么无奈的事情,白沙天狼极端不情愿的坐在他肩膀上,懒散的看着如今打开厚重的门帘子,兴冲冲的跑出去。 这做规模庞大的营地里,却有五分之一的营帐,是特地留给一些战后俘虏和伤员的。 说起来,如今在这半年的连绵战事里,究竟起到了一个什么角色? 他怕死的很,所以决不到前线去,这本来该是省了大家的心的。可是他又慈悲为怀的建立起一个救助小组,往厉云他们这里借了三百士兵,再加上白沙天狼的那些浪子狼孙,组成了一支庞大的救援队,专门在战后负责善后战场和寻找伤员。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只要发现有人活着,就统统的抬回来救治。 他的这些妇人之仁,却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许多被抬回来的伤员俘虏,在伤势转好后,都自愿的加入到了他们的军队里。 “大家好吗?” 如今倏然打开帘子,重重的亮了亮相,地上铺着的厚重毡毯上,躺了两排伤员,瞧他进来招呼,能坚持的都已经支撑起身来,笑着朝他打招呼。 “外面下雪了那,很冷很冷的,不过很漂亮,可惜大家不能出去看那。”如今就势钻到一个人的毯子里去,围着众人笑眯眯的聊天。 即便生了火,帐篷里还是有些冷,那些伤员有的都冻红了脸,却依旧很精神的与他聊天。 可白如今也有烦恼,支着头撅嘴。“下了一场雪,军营里的棉衣不太够了,这几天阿云和冬萨尼都在为这些事烦恼。唉,如果阿云能过来吐一把火就好了,他真好阿,大冬天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穿单衣!” 那些人听他若无其事的拿最高统帅玩笑,都跟着呵呵笑起来。这白衣公子明明是最靠近厉云统帅的人,可他们之间的性格,却是天壤之别的。 “经过在星野城外的那一战,我们虽然伤得很惨,可是那城池也被我们截断了粮草呢,粮食是够了,就是要想想,下一步到哪里去弄冬衣。我早就提议了嘛,养一群羊多好,冷的时候就拔它们的毛用,饿的时候还可以烤来吃!” 听着他的异想天开,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兵士便忍不住高声,“白公子,哪有在军营里养羊的,那样也太搞笑了吧?” “哎?”如今却眨巴着眼睛,故意与他较真,“为什么不可以呢?” 对方一怔,连忙笑着,“没有地方养啊。”众人也开始七嘴八舌 起来,“是啊,而且也没那么多草喂啊。”“行军的时候,那些羊走得那么慢,怎么能跟上进度?”“撤退的时候,也总不能让一群羊殿后吧!” 如今越发来了兴致,笑眯眯的反驳,“没有草可以用别的喂啊,比如那些地毯啊,而且它们会自己找吃的那!再不行可以养瘦了专门吃羊排啊!打仗的时候还可以用它们作掩护;即便是撤退的时候,也可以用羊阵来迷惑敌人,多么完美啊!” 众人一怔,却忍不住都哄笑起来,如今也不顾厉云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严,依旧与这些下层士兵打成一片。 可怜了白沙天狼,几百年前叱咤风云谈之变色的凶神,如今却成了他的跟班,而且还要每天被派出去做苦力。 如今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昨天攻城那一战是怎么样的?大家谁是从那一战退下来,快讲给我听听吧,我听说很激烈那!” 一句话一下子调动了大家的气氛,所有人都开始互相看着,高声,“对啊,谁来讲讲,也让我们过过瘾!” 终于,有一个口才算不错的兵士自告奋勇,过来激动的讲述。 “我原是前锋云梯营的,昨天收到了消息说是有一对队粮草要悄悄的运过大漠,前去留客镇补给,为了抢夺那批粮草,厉将军就带着三队冲车营、五队云梯营和十数队骑兵营,五队飞箭营,和七八队飞鹰营的的兄弟们去抢粮草。消息还是慢了一步,等去的时候,那粮草已经被运进了留客镇,大家也知道,为了战事,留客镇的城墙又被加高了五尺,现在足有三丈五尺高,眼见着粮草被运进去了,大门一关,兄弟们连跟毛都捞不着,厉云将军一气之下,下令攻城!” “城里的百姓早就流散了大半,据说城内盘踞的大多数是勤王军,还有一部分的千潮军与鬼堡的杀手压着阵,大家也知道千潮和鬼堡是什么人物了,可咱们厉将军就干脆利落的下令,攻城!” 白如今听得些微入了迷,双手托着下巴,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眨着眼听他口沫横飞的继续说,大家似乎也被带到了那场战斗。 “厉将军下令后,冲车营的兄弟们就开始组装冲车准备破城门,而我所在的云梯营就开始架设云梯,准备攀爬上城!当时攻打留客镇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援兵很快就可能到达,时间如此紧迫,厉将军却当机立断,命令飞箭营放出飞箭强弩掩护大家,而让飞鹰营的兄弟们则放出飞鹰,携带着炸药去城墙上造成恐慌。冲车营的弟兄就开始破城门。紧接着双管齐下,厉将军他就一马当先,率领大家爬上云梯,当时我就在厉将军身边,亲眼看着他的英姿,我心里那个激动啊……” 他的感慨才说了一半,就倏然被人打断了,大家都催促着他快点说下去。因此他便清了清嗓子,越发激昂的提高了声音。 “可对方毕竟也身经百战,一面放下如密雨的箭羽来,一面却派人加固着城门。那些箭羽上竟然还带着火苗柴油,借着风势就呼呼的在云梯上燃烧起来,顶上还不时有沙袋滚滚下落,不少兄弟被那沙袋火箭砸落射下。可没受伤的却又不气馁的撑起云梯来,往上爬!但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啊,对方竟然泼下一桶桶的冰水来,那时候虽然是白天,却也靠近日落了,滴水成冰啊!城墙上瞬间结上了一层薄冰,许多云梯立不住,又哗啦啦的倒伏下去!” “厉将军立刻下令大家凿冰取路,硬生生的在冰面上凿出无数冰辙,开出了一条路,可就在这个时候,我不幸被沙袋子砸中了,从城墙上摔下来,虽然摔在沙地里,却还是折了一条胳膊,并三条肋骨,昏死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着,有些懊恼的给大家看吊着绷带的手臂,无可奈何的。 “后来呢?”大家可也不怪他,只是好奇进展下意识的四下乱看。终于,角落里有个人咳嗽了一声,缓缓的开口。 “让我来继续讲吧,我原是星野国武恒王手底下的,攻城的时候,我正好是前锋的守城营。”他说着,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继续。 “厉将军真如神鬼附体一般,本来我们的兄弟们都将那厉将军的云梯推离了城头,可没想到他突然在空中展开一双六尺多长的巨大青色翅膀,一下子就飞到城头上来。大家还都在吃惊的,却见厉将军猛然挥手,平地里就蹿起一股烈火。以前虽然听说过他有生成火焰的能力,是七杀转世,可毕竟没亲眼看见,现在看见了,大家也都吓傻了,毫无知觉的被那厉将军扔下城墙去。厉将军一人之力就把城墙打开了豁口,还放了一把大火,将坚冰烧熔,剩下的人重新架梯子,开始爬上来!” “后来,大门也被攻破了,里面的兄弟们战了不久,就死的死,逃得逃。厉将军带着人**,抢了粮草转身就跑。我那时已经被扔下了城墙,后来遇到白公子的救援队,被救了回来。其实白公子也是极惊险的,那援兵就跟在白公子的后面到了留客镇。小人至今还感激着白公子的救命之恩,要是换了他们,恐怕不上来补一刀,就算是我们的造化了。小人听说千潮里治军有一条铁规定:宁要战死,莫要伤归。其实说起来,还真有些后怕。” 如今却笑眯眯的摆摆手,“这没什么啦,既然活着,就应该救回来,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我反倒觉得那千潮的军规太过苛刻啦!” 众人便三言五语的应和起来,有人却忽而提道,“其实相比而言,我更喜欢白公子,那厉将军虽然是勇将,却觉得总与大家隔阂些,还有些不近人情,倒不 如白公子亲近咱们!” 似乎挑开了一个话头,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起来,却听得纨绔公子直摇头,站起来叉着腰,“这可是你们的不对呢,怎么能这么说阿云呢?” “大家好好想想,其实我只是去将受伤的大家带回来而已,真正决定要不要收留大家的,还是阿云啊,他默不做声的收留了大家,给大家吃用,甚至都不要求回报的。而且每一次战斗都是冲在最前面,为大家抢粮食,夺棉衣。阿云他是为了大家的利益在拼搏呢;我哪有什么功劳那!” 这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谦虚,竟然会将功劳推到旁人身上去。大家都是一默,仔细的回味着他的话,似乎对那黑衣厉云的认识,又有了一个重新的改观。 忽而,门帘子却是一动,厉云无声无息的进来,微微一怔,却淡着眼睛慢慢提醒。“就知道你又跑来这里了,吃饭了。” “吃饭吃饭!”白沙天狼瞬间来了兴致,恨不得马上从那些人物传记里脱开身去,连忙跑到厉云面前去,“今早上吃什么?” 厉云故意无视他,只是看着白如今的脸,“再不走,就不给你留饭了。” “哦,来啦!”如今这才笑嘻嘻的跑过去,与大家招手告别,便屁颠屁颠的随着他跑了。临走时正见派饭的下人端着饭锅过来,他跑过去掀开锅盖一看,竟然是土豆牛肉汤,大块的牛肉散发着扑鼻的芬芳。 他知道这是厉云的安排,忍不住笑开了花,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阿云你真好哎,不枉我给你说了那么多好话!” 厉云却皱着眉甩开他的手臂,“你又发什么神经。”说着,自己就兀自走了。他连忙跟上,在冰天雪地里亦步亦趋,“快到小年了吧?咱们那天晚上吃什么呢?” “有什么吃什么。”厉云冷冷的撇下一句话,伸手打开了金帐的帘子。 如今顺势闪进去,先在手心呵了口热气,温暖香甜的雾气一下子蒙住了他得双眼。阿弥娅正纠缠着冬萨尼坐着,见他进来立刻招呼,“如今快来呀,很冷吧,过来挤挤!” 如今却笑眯眯的招手拒绝,跑过去紧挨着厉云坐下来,搓手,“今早上吃什么?” 风霆往碗里添着汤,乐呵呵,“今早上有牛肉汤,还有烤馕和酥油茶、羊排。” “不错不错。”白沙天狼在那里忙不迭的点头,率先伸手抓了一快羊排,却被紫风天鹰用勺子打落了,那紫风天鹰对他一瞪眼,便开始在那里婆婆妈妈的说教起来。 如今却皱皱眉,“没有奶豆腐呀……好想吃点心甜食……”他向来是嗜填如命无甜不欢的,军营这种重油重盐的味觉刺激,可把他害苦了,前些日子还有奶豆腐支撑,这次去抢夺粮草里,却没有这种类似于零嘴的东西供他享受了。 风霆已经端了一碗肉汤给他,他用勺子往里面捞了捞,忍不住皱眉,牛油足足有一指厚,肉块大的像是石头块子,对于军营的人来说,这也许是值得大快朵颐的盛宴,可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碗令人油腻的难以下咽的东西。他连忙将那碗汤推到厉云那边去,自己就着烤馕喝酥油茶。来的久了,好歹习惯这种咸奶茶的味道。 厉云默不做声的看着他艰难下咽那干馕饼,阿弥娅已然关切的用银刀送了一块精瘦的羊排过来,担忧的,“不合口味吗?” 如今却微微一笑,“很好啦,这样的冷天里,难道我说要吃羊肉火锅加上饭后点心吗?” 你已经说了……其他人都在暗暗的想。 忽而,厉云却往怀里掏去,竟然掏出一个布兜来,扔给了他。如今好奇的接了,觉得那袋子竟然是烫手的,他忍不住呼呼的吹着气,一面打开来,里面竟然有几个灰乎乎的烤番薯。 如今一惊,忍不住看向厉云,却见他慢慢吃着碗里的汤,头也不抬的漫不经心。“昨日攻城下来,在地窖里找到的……我今天巡逻的时候,没事干,顺手丢了两个进火里,竟然烤熟了……你爱吃不吃,我只是顺便……” 如今笑眯眯,忙不迭的点头,“阿云你真奢侈哎,这样的好东西都挑三拣四的,暴殄天物!”他说着,忙不迭的将那烤焦流油的皮剥开来,一股白气窜出,流出金黄黄的瓤子,看的人食指大动。 阿弥娅用力的吞了口唾沫,爬上来,“你分我一点儿,我也好久没吃了,还是小时候跟爹进城去,才吃过一些,荒漠里没有种这个的!” 一旁的风霆也凑脸上去,很馋很单纯,“这是什么稀罕东西,我怎么没见过?臭小子你分我一点儿,厉云兄弟太偏心了,这么好的东西都藏着掖着自己吃独食,太不仗义了!” 如今倒是很乐意与大家分享,到后来就将那两个个头并不大的番薯等分了六份,每人也都吃上了几口。 这样寂冷的冬日里,围着火炉吃烤番薯,无疑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他却陡然按住了厉云的手,将他的番薯大咬了一口,一面嚼着一面还理直气壮的,“你既然不稀罕,我就帮你吃掉好啦!” 厉云脸色大变,生气的夺过他那份番薯来,三两口吞下了肚子,滚烫的番薯顺着咽喉落到肚子里,烧得胃起了火一样,却很温暖很充实。 “啊!”如今立刻失声叫起来,拽着他,“阿云你怎么能这么过分啊,你要道歉,你要觉得后悔,觉得对不起我!” 满屋子的人轰然笑了,阿弥娅吃的满嘴漏风,却大声道,“厉云,你太惯他了,看他蹬鼻子上脸了,快打他,打他!” (本章完) 踏沙求留客 ? 日子一天冷似一天了。 沙漠上的雪久久不化,像棉被一样,冰天雪地的覆盖了一切。 可军士们却没有足够的棉被来遮盖。青霜阁和天空之城的救急冬衣已然运过来,却依旧是不能满足,毕竟青霜阁只是个阁会,而天空之城的人却从未穿过这些东西,物资的数量不足以跟一个国家的需要相抗衡。 而且最近的如今变本加厉,不但收留照顾伤员,而且收留了因战事辗转迁徙的流民。 越来越多的流民和伤员,若依旧住在帐篷里,迟早会冻死。大荒十九浮族就是漂泊无根的种族,不足以承在这么巨大的人口。 经过一整夜的商定,厉云与冬萨尼、风霆共同定下了这样的决定,要抢占留客镇。 上一次是为了粮草而去,带的人不多,大多是短途奔战,还要提防着就援军,因此即便到了城内,也没能将那个城完全占据。 莫不说留客镇是大漠上的仅次于星野城的大城镇,就是它横贯北州与星野城,乃至与极北之地、西州、异邦拂菻的重要枢纽位置,就足以占据战势的枢纽位置。 而且那在北州第三大的绿洲上,一旦安顿下来,就不会愁困于最珍贵的水源问题,那些流民也有一个安定的寓所来遮蔽风雪。同时,他们也多了一个易守难攻的据点。 只是,该怎么去攻下那座城池?若倾尽全部兵力围攻,势必会惊动其他救援军。而且经过了那一次战役,里面的防御工事应该是更加强了。即便是侥幸攻下城来,还拖着这么多伤员与平民百姓,这一支疲累之师,就很快会被援军剿灭了吧。他们的战斗力虽然也算是遍布大漠。可厉云领导下的这一支复国军应该算是主力了。一旦覆灭…… 翻身无望。 因此,必须谨慎再谨慎,一步错,满盘皆输。 三人的商定陷入了僵局,一直停留在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无声无息的攻破城池上,而且还能一时半刻的不被大漠上的星野军发现。 所有人都在皱着眉思索,只有如今听得昏昏欲睡,大家有些愤恨的投过去目光: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还不都是你的所为! 如今软塌塌的支着脑袋,摇摇欲坠的磕了个头,又磕了个头,终于醒了。他揉揉眼睛,擦去嘴角的口水,恍恍惚惚。“几更了……还没商量出办法来吗?” 所有人愤怒的眼光齐齐打过来,如今却赶苍蝇一样将那些目光赶走,睡眼朦胧。“实在没办法,就用我那个办法吧,求求你们了,我好想睡……” 阿弥娅却是一怔,连同紫风天鹰异口同声,“你有办法?!” 厉云知道他向来是有些鬼才的,一寻思,便慢慢道,“你说来听听。” 如今摊摊手,懒散的。“其实很简单啊,我粗略的算过了,现在咱们营地里以前是星野军的人也有上千,你挑出三四百来,依旧让他们穿回去过去的军服,带着令符,并几车粮草,白天的时候去那留客城下,就说是从咱们这里逃出来的,并且带了几车粮草来将功折罪。” “守城的要不相信,大不了一跑了之,可他们要相信了,就让那些人压着粮草进城去,傻大个再调出百数风族人飞过去里应外合,到时候满天彻地的往那一洒青霜阁特质的迷药,再让那些人也顺势下在饭菜里,等所有人都蒙翻了,他们来打开城门,咱们大摇大摆的进去,保证一个人也察觉不了。就算剩下几个不好对付的鬼堡人啦,千潮啦,咱们将大门一关,鬼知道在里面闹腾什么!” 如今说完了,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一副小儿科的表情。 然而,这个计策不失为一个好计,只是…… “那些原星野军的人,可信么?”厉云忍不住问道,毕竟对那些人存着戒心。 如今打了个哈哈,“阿云你不也是星野军的人,而且从星野城和各地调动的复国军,以前不都是星野军?我跟他们一起那么久了,我相信他们。而且……” 他说着,眸子却是一亮,“嘿嘿,我要跟他们一起去,好久没回去留客镇了,也不知道阿尼弥大娘和沙拉逃出来没有,我要去看看他们,顺便找找看有没有番薯……” 最后那个才是正经吧。厉云无声无息的叹了一声,却慢慢道,“既然如此,我与你同去。军营里的事,就拜托你了,冬萨尼。”他说着,转头看向冬萨尼。 “不行!”如今却摇着头,一口回绝了,“阿云你太显眼了,现在留客镇里还有多少人不认识你啊,有你在铁定麻烦,我不要!” 那么,阿弥娅连忙将冬萨尼一拉,“让他跟你去吧。” 如今依旧将头摇的像波浪鼓,“不行不行,小冬杀气太重了,可不像小喽啰,大八哥和傻大个也不行,一看就不是凡人。我决定了,母夜叉,你女扮男装陪我去!” “好呀,”阿弥娅一口就答应下来,笑嘻嘻,可过了半天倏然反应过来,猛然揪住了他的耳朵,耳提面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叫我母夜叉!” 如今吃痛,连忙委屈的道歉,却忽而想起了什么,朝厉云蹭过来。“阿云啊,我觉得要当一个优秀——的统帅,一定是要拿兵器的!你看射天啦,小冬啦,甚至那个泠泠支啦,你这样空着手很难看的,又没有气度和风度。幸好我准备充分!” 他说着,却忽而转过身去,在一堆杂物里掏了掏,倏然又拿出那柄 海霜剑来,嬉皮笑脸的递过来,“看来看去,还是这柄剑跟你最配啦,你拿着吧!” 这是老把戏了,每次上战场前,如今都要这样说教一番,还有从某个角落里翻出海霜剑。可厉云一直不肯接。 毕竟不同往日了,这柄剑不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是阻碍他前进的障碍。 “我想看到阿云英姿飒爽天下无敌的拔剑姿势,万一我被抓了,希望你拿着这柄剑从天而降来救我!”如今扭着腰,面上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仿佛生离死别。 似乎是真的受够了这样的纠缠,厉云微一闭眼,终于将剑接过,勉强算是再次佩戴上了。 如今脸立刻晴朗灿烂起来,拍着手,“终于能睡觉了,睡觉睡觉,睡觉是人生第一大事!”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耳熟,可是主语似乎……又换了吧…… 好不容易过了一夜安宁,第二天一大早,厉云就将纨绔公子拽起来,拖着往军营里跑。 他们两个一起选出了两百精装汉子,又收集来了两百套星野军的军服和印信,便开始张罗着准备起来。 风霆也开始挑选晚上动身的族人,厉云与大家嘱咐着什么。而紫风天鹰也一大早跑出去查探留客镇的防备和工事。 如今却困顿,似乎昨夜里没睡少,躲在厉云身后摇摇欲睡。 终于,待厉云嘱咐完毕,青霜阁也准备好了要用的迷药,过来仔细的缝在了军服里。 如今与阿弥娅着装的时候,紫风天鹰也探查归来,出了口气,将一副比较详细的城墙攻防图交给了大家,每人各自看了,各自记下。 “如果顺利混入,子时一到,你们就打开城门,我会带着人前去接应。不成就快回来,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厉云帮他整理着身上混乱的军带,一面淡淡的提醒。那纨绔公子也不见紧张,笑眯眯的,“你今晚上来,一定要带着海霜剑哦,我要看见!” 厉云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将那两根盔甲的带子束紧,又仔细的掖进铠甲里去。这身战甲,即便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也容不得半点马虎,这是军人的基本素质。 阿弥娅在旁边好奇的穿着,可等那二三十斤沉重的铁铠甲穿上来,她却再没了好奇与新鲜。这种铠甲不同于藤甲,既不透气又笨重不堪,在沙漠白日穿简直是要命的。 更何况,他们这一行人还要徒步去三十里开外的留客镇,顶着烈日骄阳暴晒,还要押运十三车粮草,这样的苦差事,他怎么会答应呢? 如今已然穿戴整齐,下意识好奇的伸伸胳膊腿,只觉得身上如灌了铅,却是一点儿也不好玩,他也不由得后悔起来,自己怎么就揽下了这样的苦差事。 厉云却淡淡的发了话,“我随军送你们一程,到时候都做场好戏,你们先一步到城门,故意做被我们追剿,我派兵演一出苦肉计。若你们能顺利进城最好,若不能,我们也假装俘虏你们,便没什么危险损失了。” 如今笑眯眯的应了一声,看了看门外的日头,从醒来到现在准备完毕,才一个时辰而已。他这才笑着应了一声,拽着厉云出帐篷,出发。 他们特选出的这二百人,并如今和阿弥娅行在最前面,其他人都陆续跟着,看他们前行。 地上的积雪还未化净,有的地方显示出光秃秃的沙地来,一片脏白草黄。 忽而,紫风天鹰想起了什么,上来拉住如今。“你们进去的时候,千万小心一些,我悄悄去巡查时,正发现有大队星野军往那留客镇里去,显然对方也极在乎那个城镇的枢纽位置,不可这么轻易的就拱手送出。虽然不想,总觉得会有一场苦战。” 如今笑得漫不经心,拍了拍瘦弱的胸脯,“放心啦,有我出马,一定马到功成!” 希望只是自己的过于小心罢了。紫风天鹰暗舒了口气,笑呵呵,“你小子向来有狗屎运的,希望如此吧。” 如今却不乐意,“什么狗屎运,太难听了,这是上苍的眷顾!” 他们两正在那嬉笑着,却听厉云不疾不徐的插话进来。“下来吧,到此为止。” 如今连忙一正脸色,屁颠颠的翻下骆驼,却忽而挥手,对大家说,“大家跟我一起做!”说着猛然滚倒在沙雪里,来回的打滚,直翻到满天彻底扬雪暴沙。那地下的沙子也被他翻腾出来,裹了一身的沙雪,幸好外面有铠甲防身,雪水没有渗透到衣服里去,湿漉漉的粘在铠甲外,马上结了一层薄冰。所有人都怔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心血**,在沙堆里打滚。 紫风天鹰一面皱眉,一面用翅膀扇开面前的扬雪,忍不住,“你这是又怎么了?”如今却顾不上停下,一面翻腾一面顺势拉倒了阿弥娅,“我们这是‘逃难’出来啊,怎么能穿的那么光鲜亮丽?大家一起来,将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才像嘛!最好再将衣服撕开几个口子,露出点假装的伤势来!” 亏他还考虑的这样仔细,大家一想也对,也连忙跟着他滚到在雪堆里,互相还揍上几拳脚,装出伤痛的样子来。 终于,如今趔趄着从雪地和沙堆里爬起来,呸呸的吐着嘴里的沙雪,脸上沾着的雪融化了,伸手一抹,整个脸就花了,“在雪里打滚有时候的确是不好受啊,我还以为一直很好玩很有趣呢,看来是翻腾的猛了,有点晕乎乎的。恩恩,下次该好好研究研究!” 大家也随着他站 起来,爱美的阿弥娅端的不乐意,那脸上就像是被裹着泥沙的虫子爬过。她嫌脏,捧起一捧雪来用力搓着脸。如今却乐呵呵的伸爪子上来,抓了一把尘沙帮她火上浇油,口里却一面说着,“你必须多来点,否则会被人看出是女孩子的。而且这样很漂亮的,丝毫不折损你的美丽!” 真的?阿弥娅毕竟单纯,将信将疑的。她却也对自己的容貌有信心,微一扬头,肆无忌惮的露着那张满面灰尘烟火色的脸。“那是自然了,像我这样天生丽质的人,的确不多了。唉,美丽也是种负担那……” 兵士们想笑,却不敢,背过身去三五成群,缩着头嗤嗤的像是漏风的囊袋。 “好啦好啦,大家出发了!”如今笑呵呵的拍拍手,率先拉上一车粮食,斗志昂扬的挥拳头,“阿云说了,只要咱们功成,他就给大家封官,犒赏三军!” 喂,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厉云忍不住在心里吼道。可那句话分明激起了大家的斗志,所有的拳头都击在了一起,沸腾似的欢呼雀跃。没有了厉云带队,平常这群一丝不苟的军人,却一下子沾染了纨绔公子的气息,显然越发认定了他,欢欣雀跃的拉上车跟他走。 “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候我们就开始追击,你们尽快到留客城下!”冬萨尼高声提醒,眼眸看去,却久久的落在了阿弥娅身上。倏然,那一脸灰黄的阿弥娅却回过头来,一怔,忽而冲他张扬一笑。满面灰尘里,只见两排白牙端的耀眼,就像是突然反射了太阳光。 冬萨尼也是一怔,却似乎终于微放了心,嘴角也绽放出一个僵硬却温柔的笑容。阿弥娅的背影是鲜活的,第一次没有站在他的背后仰望,而是留了一个俏丽的背影,让他来揣测和焦心。连同那些一起的人,都将那背影,镌刻在了大家的心底。 这样,也很好么…… 一片纯白的世界。 那白色却是刺眼的,白雪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看到眼里去,稍微久了,就觉得两眼发黑,天地间晕厥一片。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长时间的直面那色彩。城墙上的风极大,呼呼作响,似乎是冬日的鞭稍,一遍遍的抽打过来,饶是穿着珍贵的黒狐绒,也能感受到那种鞭风的切骨之痛。 忽而,旁边守卫的人却倏然大声提醒,“大人您看,有情况!” 她一怔,下意识的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去,无边无际的单调纯白里,却忽而混入了一队银白和蜡色的黄,似是一支小分队,正快速的朝他们这里奔来! 那些人行得极仓促,在雪堆里见那跋涉着,却很快的映入了大家的眼帘,明晃晃的银色铠甲刺激着大家的眼睛。 “是咱们的人!”守城兵士忍不住脱口而出,眼见那这些人狼狈不堪的朝这里奔跑过来。 可忽而,地平线上又跃出一大片奔袭的黒灰,相战多次,大家立刻认出来,那是大荒里的复国军! 踉跄奔来的小分队已经奔到了城下,有人快速的扬起脸来,急促的,“兄弟们快开城门啊,追兵来啦!” 他们存着质疑,有人便俯身高问,“你们是哪个部的,我们怎么没听说要有粮草要来?有吩咐说没有命令不准开门!” 底下当头的那人虽然满面灰尘,瞧年岁却是极轻的,他焦急的一跳老高,大声,“大家是被那些复国军俘虏去了,现在终于杀跑出来,顺便还抢了他们几车粮草!我是千潮的,这是我的军牌!”他说着,连忙从腰里掏出一枚海潮令牌来,大大扬着。 其他人都转头去看着那快速*近的复国军,如黑潮般面无表情的,朝着城下这一只小队,践踏而来。 忽而,那小队身后也有人高声叫起来,“末格勒是我啊,加累,快开门啊,都是兄弟!” 城墙上那个叫末格勒的人忍不住探头出去,果然是以前一起守城的好兄弟,紧接着,人们也渐渐认出了不少以前并肩作战的兄弟,不由得都惊叹起来。 而复国军即将抵达城下,在统帅的领导下,一字长箭阵已经布在了城头上,对那些抵达射程的复国军一阵攒射。 然而,城头上的统帅死守着命令,就是不肯开城门。上面对这个留客镇十分看重,即便是以前并肩作战的朋友与部下,没有上面的命令,谁都不能开城门。 “快开门啊!”下面的小分队躲避着凌乱的箭矢,跑上去砸门,那个带头的只是吆喝,“大家同一个碗里吃过饭,同一被窝里睡过,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城墙上的人纷纷动容,齐齐看向掌令的统帅。 忽而,一直在旁边冷眼眺望的她,看到了远处厉云的脸。她一怔,却忽而冷笑一声,将那些狼狈逃来的人一看,上来淡淡的吩咐守城的将领。“开城门。” “可是大人……!”对方显然还有犹豫,却被她挥手打断了,冷生冷气,“让你开就开,出了事有我担待。” 那统帅却丝毫不敢忤逆这个女人的命令,连忙传下令去,一面让众人攒射着阻止复国军的步伐,一面呀呀的开了城门,让这一小队死里逃生的人快速奔入。 她在城头上转过身去,眼看着带小队奔入的那人,倏而冷笑了一声,一闪身不见了。 那复国军眼见那小分队进了城,虚晃了几下,便很快落荒而逃了。 苍茫大漠只留下一片践踏的残雪和凌乱插着的箭矢,见证着这一幕。 (本章完) 夜袭遭雷祸 ? “大家吃好喝好啊,喝好吃好!” 白如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甲胄,端着一大海碗酒在人群里穿梭,对着众人灌酒。 他向来自来熟,即便是身处敌营,也能照样自如的与大家把盏言欢。只是那酒里下了迷药,要将对方麻翻而已。 其他兄弟也重新分散到各个营地里,约好了,在晚上的饭菜里下迷药。 只他例外,临走时还从复国军营里偷了一坛子酒,将一整包麻药都下进去了。 “大家好兄弟,讲义气,有酒一起喝,千万别告诉统领是我弄得酒!”如今一面怂恿着众人喝着,一面眨眼。大家当然心知肚明,一起乐呵呵,“那是那是!” 如今却还在心里计较:这就是名震大漠的千潮军吗?说实话其实戒心这么差,敢在营帐里喝酒不说,还一点提防也没有。 忽而却有人端着碗过来,微醉的将他脖子一揽,“小兄弟这么年轻,是跟着哪个部的?怎么眼生那!” 阿弥娅也跟他混入了千潮,此时也有人过来纠缠于她,阿弥娅却很讨厌那些男人的靠近,过来一个就蹬开一个。大家眼见她不肯与他们勾肩搭背,也都过来纠缠纨绔公子。 如今搔搔脸,装作七八分醉意,“看兄弟你说的,我可见过你啊,我不就是在……部里,跟着那个……大人的嘛,兄弟记性真差,亏我与你称兄道弟的!” 他乱七八糟的含混一通,倒让他蒙混过关了,对方连声抱歉,被他按着灌了一碗酒。不过这青霜阁迷药的劲这么差,喝了这半天都不见人倒下。 “兄弟,你们在复国军里不好受吧?被他们怎么折腾的?”又有人凑上来问,满身酒气。 如今忙不迭的点点头,自然而然的一委屈,“往事不堪回首啊,兄弟们不但被那些人当奴隶一样,还要每天被抽好几顿,早午晚三顿挨鞭子,还要加上一顿夜宵,吃的比猪差,睡得比狗晚,还要干得比驴子多,那种日子啊…...” 可没人听他仔细说,所有的人似乎都觉得困累,忽而一个个陆陆续续无声的倒下去。 如今没有察觉,依旧在那里声情并茂的,“多亏了上天眷顾,让我们杀开了一条血路,**的杀出来,天可怜见的……” 阿弥娅却厌恶的拽了他一把,打断。“你表演够了没有,都晕了,你还说个屁!”她说着,起来将那几个对她动手动脚的人狠命一踹,利落的拍拍手。 “哎?这么快都晕了,真不给面子,我还没讲到重点呢!”如今很沮丧着的皱着眉。那阿弥娅忍不住拽着他往外走,“别陶醉了,还有正事做。” 似乎其他兄弟干的也不错,偌大的军营里一片沉寂。如今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夜空里忽而有一两点灯火亮起,他知道这是风族的人,他们已经行动了,在对付城墙上守卫的兵士。他这才与阿弥娅互一点头,便要跑去与各营的兄弟汇合。 然而,两人要刚举步,却忽而见黑沉沉的夜幕里,慢慢转过一张脸来。 那人穿着一身纯黑色的狐绒裘,又站在角落,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现在转过脸来,才看到那双闪着光的眸子,以及一张微白的脸。 如今一怔,念头却转的极快,立刻拉着阿弥娅行礼,“大人好,我们出来上茅厕!” 那是个秀气的女人,微白的脸却不怒自威,似乎有些面熟。 “白如今,阿弥娅,好久不见。”女子却倏然一挑眉,冷笑着。 遭了,对方怎么认识他们?如今心下一惊,表面上却装作不知道的,“大人是在叫我们吗?白如今是谁?” 那女子却越发冷笑起来,一点点的揭穿。“你忘了么?北州大漠第一驿里,咱们可有过一面之缘,你不会这么快忘了我吧?至于你阿弥娅,你与那沙蛮子冬萨尼的肖像,都挂在我金帐里,要去观摩一下么?” 如今脑袋里灵光一现,一下子认出了面前这个女人:当初沙漠第一驿里,她乔装做了老板娘的容貌,半夜的时候却杀到他们房间来,露出了森然的双刀,并且带着鬼堡的人,重创了他和厉云,大八哥! 这个鬼堡的女人,与那漠然是一伙的,似乎被叫做吹雪! 如今眨眨眼,却还是一笑,“大人似乎认错人了?” 吹雪摇摇头,“我知道你向来诡诈。可在城头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若没有了我,你怎么能这么顺利的进来?更何况 ,你那些人里,已经有人向我告了密!” 一旁的阿弥娅终于忍不住,将头盔狠狠一甩,咬牙切齿,“我就知道那些人靠不住!” 然而,如今却忽而摇摇头,喃喃。“不会的。” “怎么不会!”阿弥娅伸手一指吹雪,“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那些人既然能背叛这边,还有什么做不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 如今的眼眸一缩,倏然拉住了阿弥娅,“母夜叉你不能这么说,想活着根本没有错,谁生来就不是为了死的。那些人即便背叛了我们也只是为了要活着,这没什么,而且我相信他们不会那么做的,真的要做,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如今说的笃定,眸子亮闪闪的,带着纯撤的光芒。 阿弥娅便是一怔,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吹雪终于冷冷的蹙了蹙眉,微微拍手,黑暗里立刻闪出几个单衣的鬼堡人来,将七八个死人扔在了地上。如今看去,却竟然都是他的同伴们。 对方冷然一笑,“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他们也的确没有背叛你们,究竟是受了什么蛊惑,竟然敢来心甘情愿的送死!” 她说着,狐绒裘的身子却是一动,冷睨着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要里应外合,趁夜将这留客镇攻下。你以为千潮会真的毫无防备,就中了你们这种下三滥的迷药?”她说着,忽而拍了拍手,各寂静的营帐里,那些全副武装的兵士就齐刷刷的涌出来。吹雪一面观察着这两人的表情,一面慢慢道,“我早就给他们分了解药。将计就计,引那些所谓的复国军进来,来个瓮中捉鳖!”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你们留下了,一起来看这场好戏。”吹雪倏然低笑一声,挥挥手,便有七八个兵士凑上来,要拿住如今和阿弥娅。 那白如今立刻活动了手脚,将外面这件沉重的铠甲扒下来,笑嘻嘻,“留下倒不是不可以了,只是你们这里的伙食太差,要好好改进改进。”他说着,却忽而从怀里一摸,掏出个什么东西来塞给阿弥娅,忽而对她温柔一笑。 阿弥娅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对方往她的腰间一推,她整个人竟然会不受力的飘飞起来,背上倏然涌出一双青色的羽翼,带着她极快的往天空里翔去! 她一怔,连忙伸出手来,大声呼喊着纨绔公子的名字! 白如今也仰望着她,依旧笑得从容不迫,“阿弥娅你先走吧,去告诉大家!放心,我会让小狼保护我的!” 阿弥娅一怔,只瞧见如今渐远的脸庞,以及那仰起头来耀眼的笑容。忽而,她却一咬牙,身子一转,朝城外飞去。 “拿弓来!”吹雪猛然从怀里掏出三支羽箭,一面下令,“都给我架起弓箭来攒射,绝对不能让那个女人出去!” 她拉弓上箭,弓满如月,可还不及射出,就觉得阴风从侧袭来,纨绔公子的脸色一肃,宛若九月里的寒霜,带着一股阴风朝她肋下击来! 她从未见过他动手,虽然对他的身份有所了解,却不料他的八卦掌,竟然到了这地步! 吹雪心下一惊,箭还是放出去了,却陡然觉得伸向她肋下的手停了,一股风急卷而上,倏然震飞了那含着力道的三只羽箭! 如今旋做旋风,竟然能将她的羽箭悉数撞开。只见那少年身形一点,双掌分开猛朝她扑做扫荡劈挡,竟然纠缠的她无法拉弓。周围的人虽然放了些乱矢,却由于夜黑风高,再加上对方飘忽不定,竟是不能阻拦阿弥娅的,眼见着少女高高的飞出城墙,朝旷野里扎去。 吹雪终于恨恨的弃了弓箭,将双刀抹在手上,专心致志的朝如今攻过来,口里还分明说着,“扣下了你,难道那厉云就不回来了么?看招!” 两人瞬间严丝无缝的胶战在了一起,旁人竟然丝毫也插不进手来,那吹雪却是越战越惊的,这纨绔公子的武功就如海绵一般,不但将她的招式完全拆分化解,而且她越强,对方也越发强烈的反击过来。 八卦掌虽然是注重防御的招式,可一旦攻击起来,那种专门伤害内脏经脉的招式,也让人招架不住! 如今一撤身退开,叠叠的喘息着,却忽而身形一转,口里大声喊道,“小狼来帮忙!”他说着,却不是扑向吹雪,而是径直撞向了那群围守的兵士,猛然抢了一具尸首,扑在了身上!众人只觉得面前似乎掠过了无数阴风,吹得人不寒而栗,待反应过来,却见那些尸首竟然 都齐齐的站立起来,双脚却分明是悬浮在半空的,飘飘荡荡的跟着纨绔公子的步伐! 见……见鬼了!所有人齐齐的退开一步,合不上嘴。 “哪里走,以为这些歪门邪道的障眼法,能吓得了我吗!”吹雪却一头撞上来,将那金刀抹向他的双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躲!” 然而,刀还没沾着如今的衣裳,却竟然一停,在半空里僵滞不前,吹雪抽了两抽,竟然不能从那半空里脱出剑来。 忽而,一片空白的眼见竟慢慢浮现出一张黒灰的脸,獠牙突露在红色的唇外,那双眼睛就像是嗜血的野狼,直勾勾的看准了自己的猎物。 吹雪一愕,看去,自己的双刀,竟然被这人双手架住,那寸长的黑指甲刮擦着刀刃,发出艰涩的吱吱声! 什么人?不……是什么东西! 如今却更害怕生气起来的白沙天狼,连忙,“你快去,将这些尸体都带出去,别让人碰了,顺便帮我去各营地找找大家,将它们平安带出去!” 白沙天狼的眸子却渗出红光来,依旧不肯放开紧握着刀刃的手,冷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凭什么支开我!” 如今连忙上来将他一拉,猛然拍了他脑袋一下,“我是你主子!现在的主人地位这么低了吗?你快去快去!” 白沙天狼被他打得直闭眼睛,眸子里的潮红却终于退却了,无所谓的放开手,“你说的,你出了事我绝对不救。”他说着,竟然真的摇摇摆摆的走了,带着狼子狼孙往各营地去寻找,所到之处,万人辟易。 “你们还看什么,快拦住他,一个也别放过!”吹雪忍不住下令,对这众人指挥。那些兵士不敢不从,有几个便勉强吞了唾沫,却不敢缨那白沙天狼的锋芒,只是小心翼翼的要去接近那些突然“活”过来的尸体。 可还不曾触及,却都然被一阵风卷飞了,跌落到三丈开外。 如今却又恢复了笑容,压低了声音,“你最好别拦他,小狼一旦发起飙来,大家都要跟着一起死!我刚才是在救你哎,你也好歹要表示一下。” 救她?真是笑话!吹雪担刀冷笑看他,“你为什么救我?那个人又能把我怎么!” 她不知道,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如今之所以一直不肯呆在前线,也正是因为,那白沙天狼骨子里的血性,会被沙场上那漫天彻底的血腥所惊醒。他一直提防着,就害怕他成了那样。 因此那次回洛阳的战场上,他已经看到了那些血腥的一切,所以不想再重演。 眼见那白沙天狼一阵风似的走远了,如今阴森森终于一笑,将双眼耷拉下来恐吓,“姐姐啊,你该得到教训了吧?你还记得那次在沙漠最后一驿追击我们吗?你的人马似乎全军覆没了……一点也不夸张,这些都是小狼一个人做的……” 吹雪被他的表情唬得一愣,却似乎回想起来:那次原本是他们占了上风的,可到最后竟然无一人生还,她去过那沙场,满地的血腥——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刀锋卷过,无一幸免的只剩下些断肢残骸。 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眼见着如今背着个死人,一脸阴影的朝自己趔趄过来,真如厉鬼一般。吹雪却陡然伸刀过来,大力的猛刺着,“别靠过来,看招!” 如今幸亏躲得快,那刀刺破了衣衫,冰冷的贴着腰掠过,他一闪身,就见那吹雪猛然持刀横劈,将他那外衣切碎了一道豁口。“哇!”他大口喘息的扶胸,心有余悸的,“你才是母夜叉才对,人家好心提醒你,你竟然这么凶!” 瞧他躲得利落,她却追着砍杀的气喘吁吁,吹雪忽而转头,“几时了,准备开城门!” 属下们一应,连忙训练有素的下去准备了。如今的眸子一暗,却强笑道,“你以为阿云真的会那么傻吗?阿弥娅也该将口信带到了,他们才不会来自投罗网,我劝你撤销吧。” 吹雪自知打不过他,也不与他纠缠,将双刀一收,冷笑。“是不是,要看结果才知道。” 如今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大队的千潮和星野军开始迅速的移动起来,潜伏在暗处,布阵设防,准备下了机关。 他又抬头,月形已经开始渐渐瘦削了,青白的月影**,将白雪映照的恍若白日。 然而那光,竟然是阴森清寒的,像是透着死气的水银。 现在的他逃不出,只能祈祷厉云收到了口信,千万别来! (本章完) 默战留客镇 ? 青色的双翼猛然划过大漠,朝着暂时的营地俯冲过去。 白雪里,一袭黑色一直静静的站在雪夜里,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子时一到,天地变换…… “厉云!”青翼下的阿弥娅倏然失声,俯冲下去,顾不上站稳就抓住了厉云的肩膀,“如今被抓了,计划败露,快派兵救他!” 似乎听到了响动,一直也在焦心等待的众人终于也快步出来,听到阿弥娅的话,不由都纷纷变色。 “不行,”冬萨尼却拦话上来,“既然败露了,强攻也无济于事,以我的看法,别去。” 紫风天鹰却忍不住,“那如今怎么办,还有那二百兵士!” 紧要关头,冬萨尼表现出了惯有的冷定,“那二百人本来就是死士,他们也该有那个觉悟。至于如今,我相信凭他的能耐,会平安无事的,而且白沙天狼不是也在么。” 阿弥娅一怔,倏然想起他的话来。原来冬萨尼与那个人如此不同,无论是性格,抑或是思想。她不由得摇摇头,“如今说的对,每个人生来都不是为了死,那些人也有他们活着的权利!”她说到这里,忍不住一攥拳头,咬牙,“你们都不去,我去,我一定要将大家救出来!” 然而,她还未走出,却见半空里,那白沙天狼带着一群浪子狼孙,倏然飘来。 所有的人眼眸都是一颤,阿弥娅已然奔过去左右张望,“如今呢?!” 白沙天狼只是带着些死尸回来,慢慢的排放在了营帐外的地面上。他慢慢的啐了一口,有些愤恨和无奈的。“臭小子把我赶出来了,让我去救其他的人。嘁,没想到那群人竟然没有一个肯跟我走。” 怎么……那些人果然背叛了么?厉云的心底一冷,却忽而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白沙在这里了,那么如今他……只剩下他孤军奋战了吗? 大家一时间沉默下来,阿弥娅身子一软,坐倒在沙漠里,忽而一咬牙,替他不值,如今他那么努力要保护的,却竟然是那样一群狼心狗肺吗? 厉云猛然攥紧了佩剑,利落转身离去,高声,“各营准备,马上出发。” 所有的人又都是一怔,齐齐看向他的背影。风霆陡然一拍手,边走边高声喊着,“风族的人都给我起来,全体拔营!” 冬萨尼也随着闭了闭眼,对玛尼传令,“让全体整装,准备出发。” “我也去!”白沙天狼笑得分外可怖,将那寸长的指甲在面前左右晃着,倏而朝那些浪子狼孙们猛然一挥。 厉云在营帐里准备着,听着外面那些呼喝和命令。他忽而停下来,看着手里的海霜剑。 攥紧,再攥紧,直到剑鞘外的那些纹理,烙印在掌心。 “月亮真漂亮啊,雪地也很漂亮。” 如今边说边点头,忽而坐下来,拿铠甲垫着屁股,对着吹雪挥手,“你也坐下来一起看吧,只有月亮这东西,每天都是不一样的,怎么看也不会厌呢。” 吹雪的眼眸一晃: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明明身处敌营,又是关系到生死的存亡之秋,还是大战的前夕,他怎么还能这样谈笑风生,甚至能对敌人说:月亮真漂亮! 吹雪张了张嘴,却忽而也坐下来,依旧没说出一个字。 良久,她四下里看了看,瞧着无人,却忽而低低问道,“哎,你知道漠然……在哪里吗?” 漠然?如今转过头来想了想,似乎想起了那个人,笑着点点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似乎听阿弥娅说起过,漠然被蝴蝶小姐带回蝴蝶堡了,说是蝴蝶堡护法的新人选。”他说到这里,忍不住一脸艳羡的,“真是幸运那,蝴蝶堡那里四季如春,还有喝不完美酒吃不完的点心看不完的美女,而且蝴蝶小姐又那么善良,简直是人间天堂!” 吹雪却倏然一怔,失态的,“不会的,他……!漠然他不会就这么离开鬼堡!” 如今也不与她争辩,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也许那是他的命?跟着蝴蝶小姐也没什么不好啊。” 吹雪一忽儿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看上去,大漠的夜空上只留下一轮月,如此寂寞的高悬着。 “我饿了……”如今却捂着肚子坐起来,小巴狗一样可怜兮兮的看着吹雪,“有没有什么吃的,我不挑食的,点心啦月饼啦糕点啦都凑合,实在不行奶豆腐也吃。” 这叫不挑食吗?吹雪去看着那纨绔公子可怜兮兮的表情。这向来是他的撒手锏,此招一出,即便是厉云也招架不住。 吹雪却猛然攥着一捧雪丢过去,面无表情的。“吃吧,随便吃。” 如今被那雪丢的正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怎么能这么残忍的对我?小雪花?” 小雪花?谁!吹雪对那个外号极端反感,又抓了一捧雪丢过去,没想到他就势张开了嘴,啊呜啊呜的接着那些雪花大嚼,口里却啧啧有声,“味道淡了点,有点糖调调味就好了,最好再加上一点红豆泥和雪梨汁,啧啧,想起来都觉得美味!” 真是拿他没办法了,跟他就不能生气,只是活活的气死自己罢了。 吹雪一下子觉得浑身虚软,也没有力气再理会他。正叹了口气,却忽而觉得颈子上一凉。 那种凉,并不是冰雪般的冰冷,而是利刃贴在身上的感觉,让皮肤一下子就条件反射的窜起了无数鸡皮疙瘩。她一怔,下意识的摸到了双刀,可还不及站起,一线寒风复又贴上来,将她重重一压,有人在黑暗里低声提醒着。 “别动。” 厉云一下子跳起来,眨巴眨巴眼睛,忽而惊喜的,“阿云?母夜叉、小冬冬、大八哥、小狼?你们怎么来的,怎么进来的?” 这都是些什么名字?吹雪终于了解到为什么对方能脱口叫她小雪花,原来只是习惯而已。她下意识的回头望去,果然见厉云的一张寒脸冷盯着她。些许日子不见,那个男人的脸上却倏然冒出无数如火焰般的花纹,蔓延到两侧脸颊,在黑暗里看起来阴影重重,鬼魅异常。 “慢慢站起来,别耍花招。”厉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将那海霜剑 往前一递,吹雪就觉得脖子似乎破了,滚热的血流下来。 刚才与如今谈的太过投机,竟然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而且……究竟是怎么进来的?竟然能绕过守卫森然的城门,直接来到他们面前! 紫风与阿弥娅马上扑上去,那紫风天鹰拽着如今转了个圈,笑眯眯,“还好还好,没缺胳膊少腿的。” “大八哥你很乌鸦嘴哎!”如今朝她做了个鬼脸,“小雪花她对我很好啊,虽然没有请我吃点心还划破了我的衣服还杀了很多人还囚禁了我还恐吓我。不过我完全不在意的,嘿嘿。” 这样叫不在意吗?众人先是被那一长串折磨得有些混沌不清,既而才反应过来,如今口里的小雪花,竟然就是面前这个鬼堡的敌人——吹雪。 “对啦,你们到底怎么进来的!”他却好奇的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躲过所有的窥探与伏击,安然的前来拯救他。 白沙天狼终于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哼,还多亏了那些与你同来的人。” “是啊,”阿弥娅连忙接话,脸激动的红扑扑,“那些人怎么也不肯跟白沙大人离开,竟然还留下来,悄悄在后城处打翻了守卫,打开一条豁口,将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来。现在还有军队正陆陆续续的往城里进,风霆也正带着人负责从空中将人运进来!他们不是要伏击偷袭么,咱们就来个反偷袭!” 如今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朝后城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阴沉沉的黑暗里,却有无数灰黑在默不做声的集结,走动着,蓄势待发。他一下子放下心来,忍不住手舞足蹈的,“我就知道,本少爷向来是福大命大的!” “喂,”阿弥娅忍不住调侃他,“这似乎跟你没什么关系吧,别把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就是就是,擅自行动,给大家带来麻烦的,就是臭小子你那!”紫风也忍不住上来教训,笑呵呵的。 白沙天狼却不屑跟这些女子七长八短,忍不住扶了扶头,很懒惰的道,“我回去睡觉了,臭小子敢叫醒我,就试试。”他恐吓完毕,打了个哈欠,带着狼子狼孙统统缩到那铜环里去,再也不见。 吹雪一直在旁边冷眼的看着。这群稀奇古怪的人,究竟都算什么东西。 她想动,可颈子上的那柄剑极紧,死死的勒着她的颈子,一动就觉得皮肉被切割着。对方显然是用剑的好手,恰到好处的控制了她,既不会让她失血致死,当然也不能逃脱。 “好了,”厉云终于淡淡的出言提醒,“是时候该反击了。如今,你随着那些人出城去,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不需要你来过问。” 如今一怔,想了想却忽而摇头,笑着,“这次我要看着,亲眼看着。” 厉云向来说不过他,他总有自己的理由。于是他便不再坚持,却低低道。“即便如此,你也给我远远的躲到后面去。” 如今阳奉阴违的应了一嗓子,却快快的躲到他身后去,“这样够后了吧?”厉云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胡闹,却看了一眼吹雪,淡淡道。“还要委屈你了。” 他说着猛然朝吹雪后脑一击,等她倒了才扔给阿弥娅,“你帮忙看好了,别让她逃了。” 将一切都准备完毕,他这才转头看他,“你知道那些星野军埋伏在哪里吧,来指一指。”如今应了一声,从他身后出来胡乱指了几个方向,笑,“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因为一直被软禁在这里啊,阿云剩下的就靠你们了!”他说着又连忙缩回头去,一副极端怕死的样子。 没办法了。厉云倏然转身,对着风霆慢慢道,“劳烦风大哥的兄弟率先一程。” 那风霆拍拍胸脯,便检点出了一队人来,在夜色里悄无声息的划上了夜空。 埋伏守城的人里,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旁人连忙将他的嘴捂上,四下看了看。 “有个鸟人,”那打哈欠的兵士忍不住咒怨,“这半天了,连个人影都不见。你说是不是那吹雪大人故意耍着咱们玩啊?” 旁人连忙朝他嘘了一声,“不想活啦,这么大声,那可是鬼堡的人,耳朵尖着呢!”那人说着,也一屁股坐下来,捅着对方。“没事最好,虽然少了一顿觉,也总比死好吧。” 对方却不看他,伸长了脖子看洞开的城门,啧啧,“我怎么看也有点像开门揖盗的意思,太明显了吧,怕是对方不会上钩吧,这空城计唱的……!” 然而,他话未完,却忽而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揉眼睛,“我怎么突然这么困……兄弟你帮忙看着,我眯一会儿。”然而,捅过去对方却是没反应的,他一惊,倏然转头,四下看去,却见城墙上一二百兄弟竟然都昏睡过去。 似乎……天上真有什么飘飘洒洒的扬下来,落灰了一样,他一怔,倏然站起来,正要惊喊,却猛然觉得,头顶上瞬间有大团的云飘过去,黑压压的遮蔽了天空。 他有些木然的抬头,瞧那天上飞着的,竟然是些白发黒羽的神人! 他大张着口,却昏倒下去。 倏而,洞开的大门吱呀呀响起,像是轰然闭合的怪兽之口,慢慢的将一切都吞没,消失。 余下的人飞快跳出来,却有不少中了迷药,趔趄着又倒下去,那余下的人猛然见黑压压的复国军人潮,也都是双腿一软,再也迈不动分毫。 本来两方的兵力就相差悬殊,再加上自己人又倒了不少,忽而见那些围着黑色面罩的复国军人如神兵天降,还有哪个敢上来硬碰! 待那些人反应过来朝城门冲去,只见那城门早就闭合了,无数黑羽白发的风族人挡着去路,如同天兵。 忽而,那黑暗深处竟又跳出一队千潮,却立刻被那复国军围满了。千潮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宁可一战也不愿投降,除了其他人,整个沉寂的留客镇里,却只那里起了金戈之声,却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今一看竟连点儿伤亡都不见,不由得很高兴的弹出身来劝降,“大家快投降吧,跟着复国军有肉吃!” 这话让在场的复国军忍不住轰然而笑,那些还清楚 的星野军眼见不好,也纷纷倒戈相向了。本来他们只是靠着战争混饭吃的人,跟随着谁倒也无所谓。 满场只剩下那一队千潮,依旧在负隅顽抗。 如今也连忙走到那包围圈外,耍起了嘴皮子,“大家不要再勉强了,快投降了还能赶上宵夜。你们家吹雪大人都在我们手上了么。而且命是自己的,没必要为旁人卖得,不是吗?” 千潮里果然起了回应,一个小头目样的人高声,“千潮素以铁血治军,宁死不降!” 好一个宁死不降。厉云冷笑一声,不肯跟如今那样费唇舌,而是做了手势,要发动围攻。 “阿云干什么那!”如今却扑上来拽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下令,口中极声道,“既然能兵不血刃的解决一切,为什么要动武那!” “兵不血刃?”厉云忍不住冷笑,“这是战争,要的就是刀剑下的恩仇血战,什么兵不血刃,你那些妇人之仁,都给我收起来!” 他甩手,却甩不开那章鱼一样的他,如今焦急的看着他,大声,“阿云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想要的是复国,不是覆灭!平平安安的解决了一切,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不就行了吗?这样无意义的战斗,不需要!” 厉云深知说他不过,再甩,却依旧甩不开他。他终于放低了声音。“那你要怎么办,这些人的决心在这里,难道真的要放他们走?” “谢谢阿云!”如今却马上顺着他的话走下去,转身就下令,“厉将军说了,将这些人放了吧!警告你们哦,即使搬救兵也是没有用的,复国军有很多人,而且还有神兵天助,你们出去以后,要老老实实做人!” 他却忽而转向阿弥娅,笑眯眯的,“还有那个吹雪也一并放走吧,阿弥娅,麻烦你将她扶送过去。” 如今说着,甚至不给厉云开口的机会,兀自朝城墙上的风霆打招呼,“风霆将军,照着厉大人的命令,开门吧!” 风霆和阿弥娅都是一怔,看了看厉云的脸色。 很难看……但对方却分明没有出口反驳。风霆想了一想,终于举起手势,吩咐守城的部下开城门。阿弥娅也亲自下去,将昏迷的吹雪塞给了千潮的人。 “你们快走吧,还看什么?”如今瞧那些千潮军却依旧是呆若木鸡的,连忙出声提醒,朝他们使劲挥挥手。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却还有些将信将疑的,直到门口的军队真的撤出了一条路,外面就是通途的雪景。 那小头目样的人终于行了个军礼,高声,“敢问阁下姓名!” 如今一怔,丝毫没有戒心的笑嘻嘻,“我叫白如今,白如今的白、白如今的如、白如今的今!” 对方复又拱手,“千潮驻留客镇左锋营,阿甘也,带兄弟们谢过白公子,后会有期!”他说完,又是微一鞠躬,这才带着人陆陆续续的从那闪开的道路里奔出城池。不愧是千潮,即便是撤退时,都保持着最严密的四方阵型,防备的敌人的任何进攻。 终于,城门缓缓的关上了,这座城池,竟然不费一兵一卒,被完全的占据下来。 人们都是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这事实,良久,忽而有与如今同来的军人扑上,兴高采烈的将那纨绔公子高高托举起!既而,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欢欣鼓舞的围着他,将他托举! 如今在众人的托举中玩得不亦乐乎,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来有些后怕的看着厉云,“阿云,那些尸体……怎么样了。” 如今便决定不与他计较了,慢慢点点头。“放心,我已经将他们就地安葬了。他们长埋这块土地,灵魂也该觉得安息。” 如今这才放心的笑起来,与大家混玩做了一团。 厉云慢慢的退出人潮,到城墙上去,从高处俯视这片白色的雪漠。 北州,这样的荒漠与绿洲,却已然是他们的全部了,若是能功成身退,安葬在这里,也不失为他的归宿。 他开始累了,觉得累了。自从那个人死后…… 自从那个人死了,生命与梦似乎一下子失去了颜色,原来他的梦里,只有浅蓝和波斯菊的颜色罢了,那是那个人的颜色。 倦了。 第一次不是在考虑着复国,而是在思索,要是这一切都完了,未来还剩下什么。 然而,额头倏然滚烫起来,在月影里被慢慢勾勒出莲花的印记,他痛苦的扶住了头,身体内的那个魔物不断提醒着他,他还有怎样血腥的道路,以及……他七杀的身份。 “取而代之吧……那样不堪的幼主……不如,自己开创一个世界来,然后就可以恣意玩弄……哈,毁灭……那样,什么也落不到别人手上了……” 忽而,却有一个声音在身子里呼啸而出,却宛然他的另一个灵魂,在心底呐喊呼啸。 他猛然捂住了双耳,不让那声音灌入耳朵。然而,那声音还是穿透了身体的限制,从灵魂深处呼啸而来! “……阿云你怎么了?”如今用力的摇撼,终于让他清醒了。那些声音如海潮般退去,面前是纨绔公子焦虑的脸,怔怔的看着他。 他抚了抚额头,却不想回答他,转身要下城墙。 “月色真美啊。”如今却莫名其妙的感慨起来,忽而伸入怀里摸索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摸出个小细长锦盒子来,递给他,“你看看。” 厉云狐疑,接过来打开,那里面珍藏的,却是一支被晒干了的大波斯菊。泛着黄色的枝干如此脆弱,似乎风一吹,便要风化成渣滓,散落四方。 如今看着月亮,漫不经心的,“没什么啦,走得时候去摘得,发现我蛮喜欢这种味道的,便晒干了保存喽!”他说着,却一本正经的转过身来,低声,“只是借给你闻闻,凝神醒脑的,闻完了还要还给我!” 厉云背过身去,将那锦盒子凑在鼻息下,小心浅浅的闻了闻,似乎真的有一只温柔的手,从那花枝里散发出来,轻柔的抚摸过他伤痕累累的心。 月色凄然,不知道夜菊倚栏的大波斯菊,被风雪掩埋了没有。而那深雪里,是否有一只枯梗依旧在卓然独立。 (本章完) 焰灭除夕里 ? 这是如今一生里,最动荡不安却最充实的除夕。 大雪覆盖了柔软的留客镇,只留下一片锦白。可小城内却是举国欢腾的,度过这个看起来很特别的除夕夜。 而且,青霜阁竟然不远万里,派飞帆送来了大量的食物,包括北方的饺子,南方的年糕和汤团。连许久不见的蝴蝶小姐,也派射天和漠然送来了美酒。 于是各家各户都打开来唯一的窗子,甚至院子里也摆满了小炉灶,雪水被放进去煮沸了,饺子和汤圆就下了锅。紧接着人家小院里就架起了篝火,烤全羊的味道香飘十里。 如今被一群人簇拥着,挨家挨户的打秋风占便宜,吃吃这家的东西,尝尝那家的美食。 大漠上的民众很简单很淳朴,他们的确不在乎究竟谁在主宰,谁修建了什么宫殿,谁叛变了谁登基了。他们在乎的只是柴米油盐的小事,只要能有一个人给他们安定的生活,能让他们过的踏实开心,那么这个国家的主宰是谁,就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如今终于转到了阿米尼大娘家里,那阿米尼与沙拉早端着热乎乎的栗子年糕站在外面,瞧他来了,大娘一手便塞了一块甘甜的年糕入他的嘴,沙拉也笑着上来,将一条狐狸毛的领子围到他颈子上去,自己却羞红了脸,兀自在那里呵着手取暖。 “如今!”黑暗里却突然有人呼喊,他下意识的转头,却见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青琉姐姐。她穿着一身雪色的裘衣,俏生生的立在月底的深雪里,倒像是从雪堆里走出的人一般。 如今连忙屁颠屁颠的跑上去,口舌滑的像是抹满了*,“新年好,祝姐姐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富有,越来越快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青琉笑眯眯的拍着他的头,取出一封红包来给他,却拉住好奇扒拉那红包的他,低声,“借一步说话。”任她拉到一旁,青琉依旧是笑眯眯的。“首先,我待几个人向你问罪来了,过年也不回去一趟,阁主,你哥哥,菖蒲丫头,还有那小巷子酴醾枣子树下的三娘,都要我向你稍好呢。” 如今眸子一亮,忍不住喜上眉梢,“三娘姐姐也带好来啦,她怎么样了?” 青琉忍不住一笑,伸指头一点他的额头,“你啊,就是个事儿精,自己这旁还顾不过来呢,还在这张罗别人的事。她挺好的,现在青霜阁的衣裳都交她浆洗。三娘自己开了个洗坊,生意也是红火的。” 如今这才打出了口气,拍着胸脯,“我知道三娘姐姐厉害,恩恩,我一看就看出来了!” 青琉也随着笑过了,却慢慢端正下脸色来,低声道。“还有一件是正事,你听仔细了。等到适合时机,阁主她就要动身来大漠了。相信你也该知道了,鬼堡堡主来了这里,除了阁主,其他人怕是压不住了。所以你们遇到他,千万躲开些。” 她说到这里,眸子里却有了明显的苍茫,低声。“现在在中州,青霜阁与鬼堡的暗战又开始了,你们白家也被卷了进来。因此,恐怕到了最后的决战,也即是北、中两州战乱的终结。你们一定要加快步伐,务必尽快将敌人的兵力都*到那星野城去,也好在那里有个终结。那么在星野城,青霜阁的老账也该一并与鬼堡了结。” 了结,这两个字,总是听的人怵目惊心。 青琉微微扶了扶鬓边,重又微笑起来,“厉云在哪里?还有些具体事宜要通知他,你给我指指道路。” 如今却大大一笑,“我跟姐姐一起去吧,我也要去向阿云要压岁钱!”他说着,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对青琉一笑,“姐姐先等等我,我还有些事……” 除夕的味道,慢慢的在这座小城里弥漫。 可惜,缺少了一点烟火气,毕竟还在战时。不能对这座小城,抱着太大的奢望。 十里开外,星野军也正驻扎着,仔细窥探这里的一举一动。他们的这个年关,却是如何度过的? 空荡荡的夜空里,轻飘飘的坠下雪来。站在城墙上的厉云第一次觉得冷,戴上了黑色风帽,仰头只看那慢慢坠下来的雪片,一片片,宛若那个阴沉的天空碎裂,剥落,纷飞而下。 “喂,听说白公子收集了些烟火,要在城中心的那块空地上放那,快去看啊!”城墙下倏然有人高声叫嚷,对着那些守卫的兵士。 “真的吗?”有人忍不住探下头去,张望,只听得对方补充道,“饺子和汤团也都要煮好了,都是中州的东西,再不来就没了!” 城墙上的人不由得跃跃欲动,有人却忽而问道,“什么时辰了!” 下面的人喊着话,“快子时了,要准备新年了!” 那两队人在城上城下高声呼喊着,似乎根本不曾察觉站在阴影里的厉云。黑衣剑客在深夜里慢慢转过头去,看城头上那些人的表情。 城墙上的人却很快垮下脸来,摇头,“不行啊,厉将军给我们安排了守夜的任务,还不到换班的时辰,不敢下去啊!” “没事的!”城墙下的人却高喊着,出主意,“大年夜的对方还能攻过来不成!大不了你们分成几伙轮流去,既能去玩,又不耽误守夜,总比大家都蹲在这里吃风强吧!” 那几个人合计了一番,似乎就下定了决心分出组来,互相要猜拳决定守夜时辰。正猜得热闹,阴影里的黑衣剑客却终于忍不住,冷咳嗽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那一声端的惊人,所有人都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没想到这黑面神似的统帅,竟然就在他们咫尺的地方! 城下的人瞬间逃得干净,城墙上的人都哆哆嗦嗦的跪下去,缩成一团,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怎样的暴风骤雨。 “将军令当儿戏,把大家的生死都当作玩笑……你们千刀万剐都不足谢罪。”厉云依旧阴沉沉的站在那里,声音却比凛冽的风还要寒冷。 所有兵士承受不住,扑通扑通磕下头去,小队长连忙,“属下知罪,请厉将军饶恕我们!” 厉云慢慢的抽出剑来,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只那把剑闪烁着刺目的冷光,射的人睁不开眼。所有人一惊,齐齐的匍匐下去,再也不敢抬头! “饶恕?”他却在阴影里反问,“若是敌人趁机攻破了城,让我到哪里饶恕你们,让这么多冤死的同伴,怎么饶恕你们!”他说着,身形一动,忽而从那黑暗里出来,一脚踩在了小队长的头顶,将他的脸踩到沾满薄 雪的地面上,冷声。“你身为队正,应该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不但不阻止众人,还一味的姑息纵容。你说……你该不该死……” 面孔陡然扭曲起来,小队长匍匐在地面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既然你不说,便是默认了。”厉云终于单手持剑,倒竖,剑尖忽而就落在了那人曲起的后颈……他只觉得后颈一冷,有什么极快极冰寒的东西,瞬间洞穿了他的颈子!生命呼啸而散的那一时间,他似乎看到了厉云如炭火般暴烈的眼! 厉云无声无息的拔出剑来,血水很快顺着剑尖滴落。他却还是将那剑在城堞上的积雪一抹,还剑入鞘。既而钩脚,将那尸体踢下了城墙。 所有人的哆嗦成了一团,鼻息里全是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厉云却又将脸一遮,淡淡的叮嘱,“去把血清理了。明日你们所有的人,都自动给我到校场去,领鞭笞一百。明白么。” 鞭笞一百……那无疑也是要他们的命了! 那些人连忙爬起身来,便开始快速颤抖的清理着血浆。这个厉云……就像是压在他们头上的魔掌,让他们每个人都不敢抬起头来。 忽而,城墙下却有人快步奔来,复又微笑着打招呼,“大家快收拾一下,要准备狂欢了!白公子说会带人来替大家的夜,让大家都好好放松一下!” 白公子要来!那句话,无疑在众人阴霾的心底打开了道亮光,那些人却不敢看厉云的脸色,身子僵硬着,也不敢离开。 “快啊,要错过年夜饭了!”传令的人依旧在下面招手,好奇他们为什么一动也不动,“白公子就是好啊,若是他做了统帅,我绝对愿意为他卖命,说不定大家也早就解脱了!” 那人兀自口无遮拦的说着,丝毫没有察觉上面的人仓皇的眼色,“快来呀,白公子还拼命为大家留着吃的那,现在那里闹作一团了!” 那人还没说完,就见那城里的浅雪小陌上,一身雪白的纨绔公子,带着一队白衣白沙的女子,婷婷袅袅的朝这里走来。那些女子是青霜阁的,每人手里却都捧着个朱漆的食盒子。 如今离城墙还远,就笑嘻嘻的打招呼,“我来替班和送宵夜啦,你们也不来吃,都被大家抢光了那!厉将军也在城墙上吧?一起来吃!” 然而,这城上的人却似乎被施了定身法,依旧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他带着那一队人,嘿咻嘿咻的爬上城墙来。 “大家怎么啦?平常听到好吃的,早就抢疯了,怎么今天这么老实?”他好奇的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几碗汤团水饺。忽而,他却注目到阴影里的厉云,笑嘻嘻的端上来,“你看我对你多够意思,还给你留着最好的饺子点心,你是不是该封个红包给我意思意思?” 终于,有一个人兵士沉不住,悄然将那纨绔公子拽了一把,一脸惶恐的。如今一瞧他脸色,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倏然就是一怔。 忽而,他却又笑起来,压低了声音。“其实是因为青琉姐姐找你有事,才带人来的……大家也很辛苦,好不容易过个年嘛,反正也有青霜阁的人帮忙守着,阿云你是不是……有要事的,总该屏退人吧。” 如今终于动了动嘴,让那些人解散了。所有人却都受了惊吓,落荒而逃。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的。”如今连忙蹭上来卖力的讨好,“阿云向来是最负责,最勤快,最大公无私的人,即便是过年,也一定会来城墙守卫。”他说着,忍不住从城头上眺望下去,叹息,“风景还真是不错呐,你蛮有眼光!”他说着,就熟门熟路的要来搭他的肩膀。 对方陡然甩开了他,面色冷肃的警告。“我才是这里的统帅,你以后别来插手军营的事,明明都没上过一次战场,凭什么出来指手画脚。” 如今被他甩的一个趔趄,却惊愕的看着他,喃喃,“我……我什么时候插手了……” 厉云却侧身,用力的捏紧了剑柄,“不算这一次,你代我发号施令的还少么!现在他们都成什么样子了,一盘散沙,敌人来了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似乎是受到了刚才那些话的波动,只觉得这百如今的脸如此扭曲狰狞,要来抢夺他什么一般! 倏而,心底却似乎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一遍遍的在心底激荡:为什么还要理会他,他只是觊觎你的地位罢了,那个人,分明什么也没做,却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戴…… 厉云啊厉云,你做的那些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住口,住口! 厉云猛然单手捂住了耳朵,想要将那些思想驱赶出脑海里,他痛苦的咬紧了牙,身子微侧,不让那些人看到他的失态,紧闭上了双眼。 倏而听得叮当一声,似乎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泼上来,溅湿了他的衣摆。如今用力的握住了他的双肩,焦急的脸就在眼前,急迫的,“阿云你怎么了?头疼吗?你怎么了!” 厉云只是低着头,看溅了一地的汤团水饺,以及被跌的粉碎的碗勺,他却倏而推开了他,淡淡的。“跟你没关系,不需要你过问。” 如今的眼眸一暗,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却忽而微笑起来,点头。“是我错了,阿云对不起。是啊,我什么都不是,却管的太多了些……你放心,以后我都会跟在你身后的,我不会到你面前去,真的。” 他似乎洞察到了自己的思想……厉云微微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的脸。夜风呼啸,那个人的脸飘摇在雪花与寒风里。 他第一次觉得,那个人的笑容并不是完美无铸的,怎么会有一点淡淡的哀伤? “你们两个怎么了?”青琉离得远,眼见两人拉拉扯扯,直到如今失手打翻了食盒子,终于忍不住上来质问,目光狐疑的在两人间逡巡。 “没有啦,”如今很快笑起来,笑眯眯的胡说八道,“我跟阿云要压岁钱啊,他不给我,我就纠缠啦,他被我缠不过,却才给我一两银子而已。我骂他小气,他就受不了抓狂了,不小心碰翻了我的食盒子。”说着,如今却委屈的蹲下来,用手指戳着那个很有劲道的汤团子,带着哭腔,“呀,多可惜,这么细腻,在嘴里该是什么感觉和味道啊!” 青琉却忍不住笑起来,挥手,青霜阁的人很快端着食盒子上来,“这不还有很多么,你可惜什么,足够你们吃的了。” 如今这才蹭蹭手站起来,夺了个食盒 子跑到一边去,“你们不是有要事要谈嘛,快谈快谈,我先大快朵颐!”他说着,就势跑了五六丈远,忽而往城堞上一坐,将一双腿悬空在城下的风里,就开了食盒子,用勺子吃汤团。他对那汤团情有独钟,一个饺子也不碰。 厉云瞧着他若无其事的侧影,莫名的,却觉得心底一揪。他越是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厉云就越觉得对不起了他,让人心里惴惴的发堵。 青琉却往前一站,正挡住了他的目光,对上了他的眸子,慢慢说。“有几件事要跟你商讨一下。第一件,阁主她准备等到了决战,就来星野城一趟,会金戈一会……” 厉云也不知道自己听进了多少,目光总歪歪斜斜的掠过去,瞥着那城头上的如今。 雪落得越发大了,如今的脸色有些青白,他呵着气吃汤团,热气伴着雪花袅袅的模糊了他的脸。他一口一口吃着,吃的很慢,很仔细,轻轻的咀嚼着,完全没有往常见了美食的那种饕餮模样。 不得不进行的话题却依旧在持续着,青琉的表情很严肃的低声提醒着。“你也该防备那冬萨尼些,毕竟那些大漠人也是这土地的一部分,别趁机出了乱子才好。” 厉云漫不经心的应着,听那青琉继续道,“还有几句,是我代阁主转达的:不论如何,星野城也是京畿之地,无论你做成了什么规模,不能占据那里便名不正言不顺。而且现在你打着小公主的名义复国,万事就不能不小心些,众口铄金,千万别被人抓住话柄。她虽然是个孩子,可功高盖主、兔死狗烹这回事,历代都是有的。” 她说到这里,却忍不住攥紧了厉云的胳膊,低声。“可你若想要……做个摄政王稳妥些,千万别做出违背君臣之纲的大动作来,现在大漠上,不知有多少人,都盯着星野国这餐盛宴。千万别被人抓住了机会,到时候就如那星神帝一般。” 她似乎终于嘱咐完了,便舒了口气,却瞧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光有些仓皇的四下故盼着。她一怔,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如今,忽而低声问道,“你们两个,又吵架了么?” 厉云的目光一乱。他却转头看着城外的雪,忽而强道,“……怎么可能。” 青琉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摇头,“我觉得你们就是前世冤家,自打一开始就不和,本以为现在好些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瞎折腾。” 然而,她声音却微微一颤,顿了一下。“厉云,你离去的早,没遇到如今。他却是跟我和阁主一起长起来,他是什么性格我们很清楚……你一定要知道,自从认识如今以来,我就从未见他如此认真的投入去做一件事,也从未如此小心翼翼的在一个人身旁。他虽是那样子,骨子里却是个单纯寂寞的人。我想……他真的很珍惜与你的关系,在乎大家在一起的日子。” “因此,”那青琉的目光却猛然一沉,看死了黑衣剑客,“不管如今对你做了什么,都足以抵消你对他的亏欠。但你若再伤害他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说完了,却忽而一笑,似乎刚才的恐吓都不是她所为,“很快就要到新的一年了,我也要下去与大家聚聚了。青霜阁的人就留在这里帮忙看守吧,你与如今也过个安稳年。” 她说着,径直朝厉云摆摆手,笑着下去了。 厉云的肩膀抖了抖,才发现那双肩上,已经积了不少雪。夜色越发深沉了,雪片大如鹅毛,缓慢的降落下来,天地间沉寂的似乎能听到雪落的声响。 他终于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城墙上呆坐着的纨绔公子。那个人的身上也积了不少雪,久久不化,只有那口里还不时吞吐着一些热气,才让那整个人不像是一尊白雪的雕塑。 厉云莫名其妙的抬脚,朝他便走过去。如今听到了声音,立刻回过头来,笑眯眯的将食盒递过来,“还热乎那,我不吃饺子,留给你的!” 他一怔,却挨着他坐在城墙上,默不做声的接过了如今的食盒,就慢慢吃起来。如今一动,雪就簌簌跌落下来,落在了饺子和汤团里,化作了露水,缓缓而下。 “……很好吃。”厉云倏然出了口气,缓缓的说。 “好吃吧!”如今笑眯眯的转过头来,“青霜阁的饺子很不错的,不过那汤团最好,里面是黑芝麻、花生和栗子的什锦陷子,配上香粘的糯米,简直是一绝那!” 厉云默默的点点头,便夹起一个汤团来,慢慢的放在口里,咀嚼。 忽而,背后的城池里,却响起了爆竹与焰火声。 白如今蓦然回首,一下子懊恼起来,“哎呀,他们真不够意思,不等我就点着烟花啦,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吗?” 烟花肆无忌惮的在星空里炸裂开来,既而坠落。如今却手忙脚乱的捂住了食盒子。一阵北风吹过,那烟花散尽,漫天的尘埃就铺天而来,簌簌的落满了两个人全身。 他落了满身的雪花和烟灰,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脸色却润红起来,也不知道是否是被烟火色渲染。只见他拼命护着那食盒子,口里却还念念有声的,“哎呀,还没吃多少呢,那些讨厌的灰,不要暴殄天物嘛!” 厉云又是怔了一下,看去,如今整个爬伏在他膝盖上,身子底下便是那食盒子。他微微倾斜着,将所有的重量,都放心安然的压在了他身上。 他们脚下,就是悬空的城墙和皑皑的白雪。烟花的灰烬散落下去,像一场不能确定的梦。 厉云忽而咳嗽了一声,慢慢褪下外面的黑色披风,一抖,整个把那纨绔公子包裹了。如今从那披风缝隙里抬起头来,只见厉云的侧面都闪烁在漫天的烟火里,焰火的尘埃落下来,却像是天地间的另一场灰雪,簌簌的沾满了他的鬓边和双肩。 如今忽而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静静的爬伏在那里,悄然闭上了眼睛。 除夕的夜里,被焰火染着颜色,这一场规模渺小的焰火会,却在一些人的眼里,成了今生最美好的风景。 晚风吹来,城市里的焰火味扑面而来,大街上有孩子兴冲冲的拎着灯笼跑出来,满大街的唱着儿歌。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而夜风里,漫天纷飞的残花海,却轻轻的将城头上的那两个影子勾勒。 子夜一到,天地重新。而明天,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又该是什么呢? (本章完) 风生大战间 ? 春风吹过的时候,那大漠的绿洲里,迎来了第一丝青色。 然而这春色里,却含着一股子肃冷和萧杀,带着摇摇欲坠的气息。 果然,杀喊声就在那附近打响。 “大家快来呀,都小心点!”白如今在沙场后拼命挥着手,抬着担架的兵士与狼魂便涌上来,快速利落的收拾那暂时的后方。他们在满地的尸体里拼命寻找着,将还生着的人快速抬起,又远远的搬往留客镇去。 如今顾不上擦汗,一身白的跳入那血腥里,挨个试着脉搏和鼻息,一旦发现有还生着的人,便挥手来让大家搬走。 后场收拾的差不多了,他们这一小队人便试着往前线推进。听说这一次前来对阵的,竟然是千潮的主力。 星神帝终于紧张起来,不得不派重兵,阻止复国军势如破竹的步伐。 如今觉得腰有些酸,终于起来站了一会儿,看着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战争这东西……总是过快的推进了生离死别。若是他,倒宁愿也一辈子不遇上了。因此,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力救助那些伤残的兵士,帮他们活下去。 可是……其他人,毕竟不这么想吧,也不知多少人渴望觊觎着这一场战争。 毕竟,乱世才是牟取暴利,谋求天下的最佳时机。 长枪阵已然交锋而过,地上除了死尸,瞬间横亘着无数的残车断枪! 金发碧眼的泠泠支没有戴头盔,那双碧色的眼睛肆无忌惮的射过来,仇视紧盯着厉云。忽而,他手再次挥下,第二队的铁车短矛阵直攻过来! 那是千潮的第二阵。千潮除了以轻骑兵闻名,其战无不胜的,却还在这战里的三阵。 长枪阵负责冲散敌军的阵型,以巨大力量取胜的铁车短矛阵则负责将分散的敌军如铁桶般箍牢,逐个击破,然后才是轻装的骑兵阵,以迅雷之势将余下敌军快速剿灭! 眼看对方派出了第二阵,厉云的额上也不由得出了冷汗,却忽而一挥手,吩咐冬萨尼率先派出铁骑! 那铁车短矛阵可说是无坚不摧,高达五尺的马车上裹着巨大的铁皮,宛如同强铁骨,若要以步兵对之,无疑以卵击石。但是要是用轻便迅捷的铁骑配合长枪攻击,或许能挑下控车的兵士,险求一胜! 刚才的长枪阵已然输给了对方,若再是失败,恐怕士气就会一蹶不振! 厉云终于再也坐不住,一顶坐骑随着铁骑出军,海霜剑卓然在手,率先劈向了一架铁车的车骨!只听得轰然一声,那铁皮竟然被海霜削飞了半边,厉云搓身而上,随着剑并成一束,瞬间将一个控缰的兵士刺穿,他足下往那车上一点,一剑又递过去,将旁边那个持矛的兵士挑下车去。却忽地将那缰绳一拽,扯的骆驼扬立,却又被他一紧,踉跄着撞向了另一架铁车! 两辆车瞬间撞击在一起,车上的人都是一个趔趄,厉云却猛然欺上,一手一个的将那些人丢下车去,瞬间就被铁骑踏的体无完肤! 然而,只那么一瞬,五架铁车横冲而来,伴随着车夫熟练的控缰技术,倏然将他所在的铁车挤在当中,紧接着,其他副驾上的人配合着快速递出短矛,五柄明晃晃的矛头,配合默契的朝他不同部位击来,势要将厉云钉死当场! 厉云猛吸一口气,剑便环身快速挥出,只觉得他周身倏然起了一场火,那火焰一直蔓延到他们矛头上来,竟然将那精钢的矛头连同矛杆,一并烧了半截! 所有人都还在惊诧,却见他猛然往他们车上各自一按,那铁皮竟倏然被烧穿了几个大洞,火焰就是蔓延开来,刹那让铁车变作了火车! 所有人连忙弃车而跳,可还是有人躲避不得,连同那铁车被烧做了一团烈火! 泠泠支一直冷眼看他的出手。此时,他似乎也按捺不住,忽而将金色的头发一扬,端剑上阵。可他分明不是对准了那厉云,手里长剑扫开一条血路,竟然是深入复国军腹地里去! 一直压着阵脚的冬萨尼不由变色,倏然抬刀上挡,正对上了对方的血腥之刃! 原来这个人一直在仇视的,一直在等待机会下手的,竟然是冬萨尼?! “冒犯龙颜的人,绝对饶不了你!”泠泠支高声叫嚣着,金发宛若肆意 的风沙,横在双眼间,将那双碧色的眸子点燃了一般! 冬萨尼却没有空隙回应他,摇晃着用金刀抵挡着,这泠泠支看起来娇弱,却有如此大的力量,异族族长的坐骑都受到了那股重压的侵袭,趔趄着迈不开步。 “冬萨尼!”眼见他受困,阿弥娅连忙挥鞭来救,可那泠泠支连看她也不看,一剑挥来,那阿弥娅的鞭子登时断做了两截。 她捧着两截的鞭子趔趄而退,胸口似乎受到了对方剑气的影响,有了瞬间的呼吸困难。 冬萨尼咬紧了牙,还是勉强出声提醒着,“你别过来……你也插不上手……”他说着,却忽而将泠泠支的剑一顶,带着坐骑跑开了一丈,勉强活动开了一些,喘上了一口粗气。对方却连第二口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他,倏然一拍跃起,朝着冬萨尼猛扑过来! 异族族长果断跃下,就势往地上一滚,却觉得异一股腥热泼面而来,瞧去,自己的坐骑竟然被那一寸薄剑生生的劈做了两半,那骆驼瘫倒在血泊里,兀自蠕蠕挣扎。 冬萨尼一惊,却没能立刻站起来,站在血泊里的泠泠支倏然甩头,那一头金发沾满了血垂坠下来,紧贴着他苍冷的颊子。忽而,泠泠支将宝剑一弹,便快步奔刺过来,那剑是纯粹的杀人之剑,摒弃了所有的华丽招式,一招就是一招,递出来,为了沾血! 冬萨尼已来不及站起,半跪着将刀一横,封住了刺向咽喉的利刃,可手腕竟然承受不住那一击,一抖,那利刃在刀背上刻下了一道深痕,既而又畅通无阻的没入了冬萨尼的胸膛。 泠泠支竟然笑起来,手腕一紧,竟然要在那异族族长的身体内转动剑刃,让他当场开膛破肚,血溅三尺。 冬萨尼倏然攥紧了剑刃,手心里的牛皮护腕被生生的割裂开来,鲜血顺着剑刃汩汩而下。忽而,他却抬刀大力挥出,只听得叮当一声,利刃被他斩断了两截,剑尖便留在了他的胸口里。冬萨尼趔趄着站起来,硬生生的拽那剑尖而出,鲜血立刻溅出来,染重衣。 泠泠支慢慢的看了看自己的断剑,倏而又忍不住笑起来,他也不换兵刃,持着那断剑再次冲上,手势依旧凌厉如风! 而异族族长显然已经耗尽了大半的力量,趔趄着后退一步,那脚底就扑簌簌的溅落出血花来。他看着泠泠支那张*过来的脸,突然觉得…… 原来地狱的死神,却竟然是这般惊艳…… “振作!”一袭大羽却倏然覆盖上来,冬萨尼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然离开了地面,他诧然抬头,却看到了紫风天鹰的脸。 紫风猛然将他往玛尼那里一扔,展开翅膀挡在那泠泠支面前,下意识的却吞了口唾沫。 “别挡路!”泠泠支恨极,竟空手朝紫风扑过来,紫风猛然一抖翅膀,化作万千箭羽攒射而出,他却毫不闪避,依旧在密羽中狂奔而来,饶是他身形迅速惊人,等到了跟前,也被七八根黑羽打穿了铠甲,零星开放在身子上。 可他却毫不迟疑,似乎根本不觉得痛楚,伸手猛然拽住了紫风的翅膀!那紫风瞧他手臂用力,整个翅膀就要被撕下来一番。她终于忍不住那疼,声音呼啸而出的同时,手臂却毫不留情的朝那泠泠支肩膀袭去。 凡人哪能忍受的那种神的怪力,只听格拉一声,泠泠支的整个左肩都塌陷了,他却不肯放手,咬着牙要撕下对方的翅膀来。 “放手!”紫风天鹰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手臂猛然一横,重重的撞在他的左胸,那泠泠支终于被撞击的斜飞而出,却也生生的拽下了紫风两把黑羽。 紫风天鹰疼得到吸冷气,趔趄着退开来,眼见那泠泠支却扶着断骨的胸口缓缓站起,脸上带着血和扭曲的笑容,将他们深深的看了一眼。忽而,他却猛然伸手,一把拽住了一只横扫过来的铁枪,臂间用力,猛然将那人挑下骆驼的背,自己却一踩镫利落攀上。似乎是触动了胸口的伤势,他脸色微一抽搐,却很快拉起缰绳,快步退回阵地。 紫风抚着那翅膀上可怖的伤口,却觉得心底一阵阵的惊悸:这个人……比白沙天狼还要可怕,那白沙疯狂起来,纯粹是无意识的暴走,而这个人,却分明是有意识的嫉恨与复仇! 究竟是怎样的过去,才能成就这样的清醒的疯子! 第二阵铁车短矛,勉强被复国军挡住了,厉云浑身浴血的杀回来,才站住了,却见那残了一只胳膊的泠泠支,却冷笑着,第三次用力的挥下了手! 既而,集合全部兵力的骑兵阵配合着长枪铁车全部出击,要给对方已致命一击!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退却,否则只是一溃千里。厉云也不敢马虎,终于也集合了带出的所有兵力,朝那气势凶猛的千潮全线击去! 转瞬之间,兵刃即接,杀喊声顿时混做了一团,无声色彩杂驳的旗帜混在了一起,厉云又带着众人冲下去,双方的阵地顿时沙尘飞扬。 然而在沙尘弥漫里,被阿弥娅搀扶的冬萨尼,却分明还能感受到那来自泠泠支的……忿恨目光,似乎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一般! 那样魔鬼的眼光! “快看!”有人倏然从如今背后伸出手来,直指着沙场的方向——己方的复国军竟然在节节败退。如今也赶紧凝注目光看去,果然是如此,战线不停地再往这边推进。 白如今咬咬牙,忽而举起一面小旗子来,打手势提醒守城的人,准备随时打开城门,抑或是派兵支援。那城头上一直仔细守着的风霆看到了旗令,巨大的旗面便挥动起来,回应着纨绔公子的旗帜。 如今这才转头下令,“大家跟我去后方,清理战场。” 白沙天狼从铜环里探出头来,目光落在了沙场上。倏然,他**着鼻翼,目光却似胶在那沙场上。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让人沉醉的血腥味…… 如今却伸出手来,紧紧捂着他的口鼻,“要赶在那些人回去之前,先把那沙场清理了,你可别想偷懒!” 白沙天狼很恼怒,却也无可奈何。这支救援队大部分是风之族人,图的就是他们飞翔的能力。既而在那些浪子狼孙的指引下,这一队人小心的飞上天空,朝敌人的后方飞去。 战斗所经之处,无不遍地血染,那些血渗透在浩渺的沙地里,几乎将这一片区域染红。 “快啊,大家动作快一点!”如今不由焦急的催促,指挥着大家在死尸里的翻找起来。 那战线,越来越往那留客镇的方向侵袭,转眼就要弥漫到那片珍贵的绿洲上。 阿云,小冬,加油啊!如今回头看去,暗自捏紧了拳头,在心底里悄悄的祈祷着。 可突然间,大漠上起了一阵狂风,那风极大,倏然吹散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如今下意识的回头,却突然听到了队友的失声高叫。“那……那是什么!” 白如今瞪大了眼睛,失神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地平线上,倏然滚起了一阵黑色的浪潮,那么快的速度,那么惊人的力量,肆无忌惮的朝这些人,朝这片沙场扑涌过来! 那却不是浪潮,是人人闻之变色的,大漠黒沙暴! 他与厉云两年前初入大漠,就遇到了这种刮起来灰天黑地的沙暴,知道这种东西的厉害。 然而……上一次还有骆驼在身旁躲避风沙,而且规模也小些,可这一次,俨然龙卷风了! 如今忍不住失声高叫,“这会子竟然刮起黒沙暴?!”他说着,却忽而高举起旗帜来,朝着沙场的方向拼命挥舞,希望能引起厉云的注意。 “白公子,快飞起来,沙暴要来了!”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的飞起来,要往天空高处躲去,便高声叮嘱着依旧在不顾一切挥旗的纨绔公子! 然而风沙滚滚,很快就淹没了他们的声音,那轰隆隆的声响里,所有的呼喊都化作虚无! 白沙天狼陡然从那铜环里探出头来,眼睛却骤然紧缩了,将如今拼命一拽,“快,快躲!”他声音却立刻淹没在沙尘里,没想到黒沙暴来的这样快,鬼哭狼嚎的眨眼就到了跟前,如今仓皇的摸出青羽来,却陡然觉得一阵狂沙席卷而来,身子立刻不受控制的离地而起,倏然被卷到了九霄云外! “白公子,白公子!”周遭的人忍不住失声大叫,有人要上来拉他,却倏然被那风沙卷了个跟斗,被远远的抛在了沙外,众人顶着风沙艰难看去,如今整个被卷在了风沙里,他本人似乎早就昏厥了,却被那风沙卷的不停旋转! 风沙呼啸而来呼啸而过,瞬间将一切吞没! (本章完) 深沙得险助 ? “那,那是什么!” 苦战中的冬萨尼却倏然抬起头来,直指着地平线的方向。 那个方向上,现在只见黑天昏地,似乎陡然降下了一盏巨大的面纱,将一切生气完全笼罩。倏然,冬萨尼的眸子一缩,又忍不住重复,“那是什么?!” 厉云忙里抬头,陡然看到了那被黑暗吞噬的幕景上,却剧烈挥动着一面令旗。 白如今……白如今! 他的呼喊陡然卡在了咽喉,眼看着那令旗瞬间被那黑暗无情吞噬,紧接着剧烈摇晃旋转上升,高于一切! 黒,黒沙暴……不,是龙卷风!厉云终于忍不住失声,猛然挥手,“快,撤退!” 所有的人瞬间都听到他失态的那声大喊,紧接着,短暂沉寂的天地间,倏然被一种可怕的嗡嗡声充满!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回过头去,看到那如海潮一般的黒沙暴! “散开,大家往风两边散开!”泠泠支也顾不上唾手可得的成功,连忙也挥起旗帜下令众人躲避! 紧接着,厉云带着复国军仓皇奔回,那巨大的黑沙旋风紧随其后,终于,重重的抨击在了巨大的城门上!无数来不及躲闪的人,瞬间被那风吞没,卷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那龙卷风,却在留客镇的城门前停步下来,溃散开来,变成了真正满天彻底的黒沙暴,剧烈凶猛的刮扬起来,那些人纷纷坠地,重重的跌落在沙地里,却很快被风沙掩埋。 厉云背倚着城门剧烈喘息,风沙不停地抽打着他的脸,让他在那昏天黑地里不能视物。可他脑海里却分明一遍遍的回放着。 那面旗帜,一下子就被卷到了半空! 如今……那是如今吗,那是白如今吗?! 突然间,有人从城头上歪歪斜斜的飞进来,纷纷撞在地面上,再也爬不起。厉云的眼睛勉强适应了些,眯着眼看去,那些跌进来的人,却是跟如今一起的救援队员。 “白,白公子,被那风卷没了!”那人的声音不大,极其艰难的吐着口里的沙子。可那声音响在厉云耳里,却不啻轰雷! 那个人,那个拼命在风沙里打着旗帜提醒他们的人,真的是如今! 如今被卷走了! 他身子如遭了电击,猛然转过身去开门,却倏然被冬萨尼按住,异族族长声音凌厉,当头棒喝,“你疯了吗?要全部的人都陪着你送死!这样大的黒沙暴,你不想活了!” 他的手倏然僵硬了,近在咫尺的城门上,响着剧烈的刮擦声,似乎那风沙正肆无忌惮的摩擦的他的耳膜,连同那颗心,一并被那风沙穿打,抨击! 黒沙暴竟然刮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夜晚,风沙终于停了,天空也被那风沙砥砺的干干净净,宛若一面闪耀的铜镜。 厉云一直不眠不休,眼见风沙停了,立刻带人出城,先在四下里寻找如今的踪影。大家也都担心着白公子的行踪,都主动请缨来寻找他。 却找不见,无数的尸首从沙底下挖掘出来,像是风干的木乃伊,可就是不见如今的踪迹。 厉云倏然想起那“杀破狼”来,便连忙抬了头,想从那天空的星象里,预测如今的凶吉。然而夜空浩瀚,却真的被打磨的一干二净,连个星子也不见。 他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焦慌起来。一旦那人不在身边,这个心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根脉,总是摇晃震荡的让人恐慌。 夜色清明如水,可落在了每个人脸上,竟然都是凄苦和仓皇。 白如今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却是腕子生生的疼,要折断了一样。 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口里已经到吸着冷气抱怨,“阿云,好疼啊好疼!” 可晃动了一下,却觉得腕子是不能动的,虽然有知觉,但不能动。他闭着眼又晃了几下,却听到哗啦啦的响,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 这,这是哪里…… 四周是陌生的军帐,他被用链子锁住双手,像羊皮一样挂在屏风前。 撇撇嘴,却看到了一张俊美的脸。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使劲眯眯眼。 好个漂亮的人。那个人就坐在不远的案前灯火下,一张些微苍白的脸,却被灯火反射出玉石般的光芒。如小公主美沙亚一般金色的秀发在肩膀上微微的打着卷儿,只是那样的披散着头发,便自有一股妩媚不可遏止的透露出来。现在,那人正单手托着腮,一双猫眼样的碧色眸子看过来,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如今 倒被那人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干笑起来,“姐姐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啊,我知道我很玉树临风的。只是你再怎么喜欢我,也不能这样把我吊起来啊,很疼唉!” 离得有些远,那人的表情却看不分明,只是那一双碧色的眼睛,如同碧波荡漾的湖面。忽而,那人却一撑桌子站起来,缓缓道,“你叫我什么……” 那人一开口,声音虽然弱,却分明是男子的声音。如今不由吃惊,瞧那人缓缓的朝自己走过来。那人的肩膀上打着绷带,随意的披着一件白袍子,虽然身形也不算强壮,但微微坦露的胸膛,的确证明了他的男儿身。而且那个男子站起来,似乎还要比自己高出小半头。 大漠人素来高大,即便是阿弥娅那样的女孩子,也只是比自己矮一点罢了。 如今吞了口唾沫,“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哈哈,兄弟啊,咱们无冤无仇的,你绑我干什么?这样说话真的很累哎。” 对方却没有随着他嘻嘻哈哈,倏然冷笑起来,眸子的光灼灼闪亮。“白如今……我可认得你。相信你也该听说千潮的名字吧。” 千潮,那不就是阿云他们这次战斗的敌人,这个大漠上强大的速捷军? 如今的眸子闪了闪,将那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整合了一下,倏然不可思议的,“啊,你是零零七!” “你是在故意惹我么?”对方的眸子一冷,完美无铸的脸压上来,冷冷的对上了他的眼。 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这个男人的美丽也是令人侧目的,如今很委屈的扭动,“你不就是那个千潮的统帅,零零七吗?我说错了吗?” “是泠泠支。”对方冷生冷气的纠正着,轻柔抚摸着他流血的颈子,沉思。 “喂你干什么!”对上手上的杀气将他一冰,如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挣扎,“虽然你很漂亮,可我对男人没兴趣!” 然而那句话,却似乎真的刺中了泠泠支,他的手猛然一收,只听得咯咯几声,如今的喉骨倏然被捏紧了。 登时上不来气,他整张脸涨得绯红,咽喉里咔咔的响着,却出不来声音。 对方却倏然放开了手,后退一步转身。如今这才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咳嗽着抬头,却见那个人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我说错什么了吗……?”他竟然还不知死活的咳嗽着开口,却一怔,猛然紧抿了嘴唇,再也不说一个字。 泠泠支已然转过身来,手腕一甩缠上悬挂的佩剑,剑刃便贴着他的面颊飞过,直咄咄的插入了屏风。如今刚心惊胆战的出了口气,却听屏风幕布坷垃一声,竟被那一剑撞击的成了碎片,哗啦啦落了一地。 如今立刻不能呼吸了,好……好可怕的人! 对方却冷眼看着他,低笑,“不能这么便宜的让你死了。下次对战时,我就在复国军面前一刀一刀的活剐你,我倒要看看,那些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如今摇头晃脑的皱眉,“零零七你的逻辑很不正常哎,我又不是将军又不是他们的家眷,你剐了我也伤不了他们一根毛不是?你应该放了我,将他们抓来活剐才对!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我瞧你的思想有问题,应该有像我这样优秀的人在身边给你出谋划策。否则你被属下耻笑了怎么办,士可杀不可辱,面子可是个大问题……!” 这白如今究竟是个什么人,明明在说着他的生死大事,他却竟然能这样喋喋不休,丝毫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吗? 泠泠支立刻大踏步上来,撕下了如今的一截衣摆,就势塞到他嘴里去,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口。他非常不乐意的反抗着,唔唔乱叫。 “再叫,马上宰了你。”泠泠支终于恢复了一贯的沉寂表情,那张玉石样的脸上,陡结了冰花。 如今立刻被震住了,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泠泠支这才出了口气,随意的捋了一下散乱的发,发下的颈子,也跟雪一样青白。 如今忍不住在心里抗议,不满意的哼哼的两声。可见对方的眼光倏然射来,他立刻住嘴将目光往屋顶上一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夜已经很深了。 白如今磕了个头,咂着嘴清醒过来,灯火还亮着,却只剩微弱的一点芯子。那泠泠支伏在案上睡着了,灯火里影影绰绰的侧面,如此俊美。 他又咂咂嘴,觉得手腕脚踝疼的要命,身子便忍不住荡了荡。 忽而,背后却闪过 一个黑影,如今眨眨眼,刚要叫出来,却已然被对方按住了嘴。 “嘘……”对方神秘兮兮的贴着他,眸子有些惊恐的看向泠泠支,似乎要确认那个人是否是真的入睡。如今眼见对方的手拿开来,眨眨眼低声,“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对方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白公子真是健忘,留客城下,我受过你的救命之恩。” 留客镇?如今还没有印象,摇头晃脑。 对方的脸上明显有些恼色,却还是低声,“我是千潮左锋营阿甘也啊,当初在留客镇城下,若不是白公子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去,只怕我们早尸骨无存了。” 如今似乎终于想起来了,激动的手脚链哗然作响,“啊啊,是你的大甘蔗,那天黑,离得远,我没看清楚!” 什么……大甘蔗?那是什么东西? 这荒凉的北州,却是不出产那种东西的。 对方却顾不上疑问,连忙将他哗然作响的锁链一握,心惊胆战的去看泠泠支。眼见那人动也不动,他这才出了口气,勉强道。“白公子真是好运气啊,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将三个兄弟砸的骨折,您却只破了一点皮,昏过去而已……”原来那龙卷风,居然将如今卷到了敌人的阵营来。 他说着,已然轻手轻脚的摸上了那锁链,簌簌的要打开。 如今却如章鱼般扭了扭,躲闪,“大甘蔗你要干什么?” “救您出去啊,现在是我阿甘也报恩的时候了。”对方很利落的回着话,去开那锁链。如今却不乐意的躲开来,撅嘴,“不要,你被抓到了怎么办?” 对方明显一怔,却还是低低一笑,“您不必担心,我会很小心的,营里这么多兄弟,不会那么轻易的查到我头上来。” 如今似乎出了口气,笑着,却依旧不安分的扭动,“那我也不要,现在我还不想离开呢。” 阿甘也又是一怔,越发猜不透这如今的想法,不由反问,“您,说什么……?” 如今很得意的全身抖动着,“嘿嘿,我要留下来卧底,虽然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但是好吃好喝也不错啊。恩恩,如果我能带些有用的情报回去就更好了。大甘蔗,你等过个三四天再来接我吧。” 什么……该说这个人得寸进尺呢,还是不怕死……!对方却陡然瞪起一双铜铃的眼睛来,低声,“那可不行,你虽然对我阿甘也有恩,万死难报,但也不能让我做出背弃统帅,危害同伴的事情来,我不干!” 如今立刻感动的眼泪哗啦啦,抽鼻子,“大甘蔗你真是好人……你走吧,我不要你救了,就让我在这里吧,挺好的……” 对方再是一怔,觉得这人简直精神有问题。他正在那里发呆,却听对方低声提醒,“你快走吧,我要喊人啦……!” 还不及阿甘也反应,对方竟然深吸了口气,倏然高声唱起歌来。 “今天天气好晴朗……!” 阿甘也受了惊吓,立刻闪身到屏风后,落荒而逃。如今刚得意了一下,却见尤带着残火的烛台猛烈飞来,啪的一声在他耳边呼啸碎裂。整个营帐瞬间一黑。 如今只见那案上慢慢升起一双碧色的眼睛,似乎反射着月光般悠然闪亮。那个容貌俊美的男子却在黑暗里没好气的冷冷道,“你鬼哭狼嚎什么!” “没什么!”他吐吐舌头,庆幸自己刚才真是命大,却忍不住,“今晚上的月亮真好,引得我诗兴*,就让我来个一动成诗。你听好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清了清嗓子,浑身一动,张口成诗。 “今晚月亮好,万物睡得早。偷杯小烈酒,抱个杨柳腰。怎么样,不错吧,恩恩,我真是天才,那个曹曲曹弯的,可比我差远……!” 可他却倏然闭了嘴,巴巴的不敢张开来,因为在黑暗里,又同时有无数东西,在他耳边呼啸着炸裂。他借着渗进来的月光一看,满地都是茶盏、砚台和书卷的碎片。 眼睛些微能适应了灰暗,只见泠泠支立在那里,手里却举着那面矮案,似乎随时都会气势凶猛的朝他丢过来! 白如今连忙闭上眼睛,假打呼噜的装睡。 泠泠支终于松手,任那案桌轰然掉在地上。他人却摇摇摆摆的进去休息了。 “喂,你好歹给我解开会儿,让我也松快松快,这样睡真别扭!”他居然又不知死活的叫嚷。然而,对上倏然睨过来的目光,却让他的嘴一下子紧紧的冻在一起,再也发不出一声。 (本章完) 共处探私心 ? 天气出奇的好。 白如今醒来的时候,除了手腕脚踝疼的要命,其他都还好。 泠泠支早巡回来,顺便带了饭。他这才将他的手脚解开来,将东西扔给他。 如今趔趄着接住了,怀里的竟然是条熟羊腿。 他不由得皱皱眉,“这东西能吃吗?” 泠泠支的脸色又是一变,一把抢过来,如今连忙抢过来,苦笑,“我吃还不行么,你们这里的伙食真不怎么样,我那个后悔啊……” 泠泠支根本不明白他说什么,便冷冷过去坐下,也慢慢掏出一些风干腊肉来,慢慢吃着。 那么油腻的羊腿,又少油少盐的,只吃了几口就难以下咽。如今终于也咽不下,跑去泠泠支身边坐下来,递回去,“我吃饱了。” 泠泠支将他一瞪,却默不做声的接过来,慢慢吃了。 白如今有些难过,连忙没话找话说,“你这么漂亮,小时候一定很吃香吧?哈哈,我小时候就很玉树临风的,出去吃东西,大妈们都给我优惠那!” 他说道这里,倏然来了兴致,连忙,“我们小时候可好玩啦,佩云师傅不在的时候,我就跟青琉和水槛姐姐偷懒,偷跑出去下馆子,那些老板老板娘见我们漂亮,从来都能便宜我们几钱银子,尤其是带着水槛姐姐出去的时候,简直是人见人爱那。哈哈,不过我从来没带过钱,到最后都是青琉姐姐拿私房钱来贴补的,她都被我们吃穷了!” 他说得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张牙舞爪起来,打拍着泠泠支的肩膀,“零零七你小时候是怎么度过的?你小时候都玩什么?” 然而,对方的脸色明显一愠,猛然甩开了他的手,“那种东西,我没有。” 那种东西?小时候吗?如今吃了一惊,忍不住,“你又不是石猴子生来就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没有小时候嘛,零零七你别不好意思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泠泠支是真的恼了,将他猛然往案上一搡,举起拳头便要打。 如今一下子怔住了,隐隐的阵痛里能感受到那人的愤怒,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眨眨眼,却不打算躲,直直的看着对方那双碧色的眸子——宛如琥珀般透明。 这个人……不像坏人。 泠泠支的拳头重重落在了他的头边,那一寸深厚的矮案,竟然被他那一拳打出一个碗大的窟窿来,无数碎屑纷飞而起,剌剌的刺在他面上。 他看着他,倏然微微眨了下眼睛,忽而喃喃,“对不起……小七……。” 对方不置可否的站起来,在他手臂上一抹,顺势将他拉起来,依旧拉到那屏风前,锁住。 “如何了!” 风霆刚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就被紫风天鹰一把拉住,忍不住急声问道。 他先灌下了一肚子水,这才喘了口气,“没找到,兄弟们找了整整一天,几乎都将整个沙漠翻过来了,就是不见臭小子!” 紫风焦急的转了个圈,忽而转身,“去蝴蝶堡问过了吗?说不定是被蝴蝶小姐救去了!” 对方一怔,面上倏然显出些光彩,“我马上去!”可他却被紫风天鹰拉住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你恐怕要找到蝴蝶堡都很难。”她说着,再也不敢耽搁,就要动身往外面走。 厉云站起来刚要叮嘱什么,却见下人匆匆的跑进来,有要事要禀告。 “怎么了?”他脸色一沉,缓缓问道。 那人似乎也吃了惊吓,期期艾艾的,“……星野军放来了消息,说是白公子在他们手上,让咱们……!” 什么,如今竟然落在了他们手上…… 厉云却莫名的出了口气,似乎是放了半心:只要活着就好,如今。 紫风天鹰却有些方寸大乱,转身,“厉云,该怎么办?” 厉云慢慢的踱了几步,淡淡道。“都放心,他死不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他说着,提上佩剑,就出门巡视去了。 这几天因为他的关系,人心端的浮躁。他必须时刻不停的巡视下去,防止那些人因为焦躁而慌乱。如今被敌军囚禁的事,很快如一阵风般传遍了整个留客镇。他在巡视的时候,耳朵 里总会不断听到些轻风细雨。 走着走着,街角里些微的议论声,就入了他的耳朵,他一怔,下意识的却躲到角落里,听那些人哼哼叽叽的低声议论。 “听到动静了吗?” “没有……厉将军没有出兵的打算,似乎根本不想救白公子……” “……厉将军是巴不得……白公子向来得人心,现在正好出了这样的事,趁机……!” “……不会吧,厉将军与白公子是好朋友吧,他也不像这样的人……” “嘁,没见识了不是,我听说厉将军虽然是借着公主殿下的名义起义,可心底却想……!” “哗……不是吧!” “我也听说了,确实是,你想那个人能力那么高,怎么肯屈居……是吧!” “没错,他那么在乎统帅的位置,只要能……什么朋友的,要我也不要!” “原来白公子是他最大的障碍……真他妈要命,看来白公子这次凶多吉少了。唉……” “哎,换了你们,你们是要跟着白公子,还是那位大人?” “白公子……吧,他对咱们那么好。” “不,我要跟那位大人,跟着他才能图谋天下,我可不愿意一辈子做个小走卒子!” “哗,你可真奸诈!” “这叫奸诈吗?你们难道不想往上爬,做个小卒子,随随便便就被人抹杀了,这样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你小子,怎么动气了。咱们只是说着玩的,也该散了,这几天厉将军巡视的紧,被他抓住就难看了。没听说吗,前锋营里有个兄弟做错了事,被他几乎鞭死。” “好。”“走吧走吧。” 那里面就再也没了动静,似乎那些人散了。 可自始至终,厉云躲在阴影里一动不动,静静的听着那些人的评论。 他忽而闭了闭眼,紧靠着石墙,将手扣紧了。 这些人都是这么想他的么,既然如此…… 他倏然直起身子,攥紧了佩剑,慢慢的走出去。 泠泠支竟然又放他下来,而且准许他在营地范围内略做活动。 有了那一次的教训,如今再也不敢多嘴,老老实实的在金帐里来回摇晃。他顺着帘子看出去,外面的日光很好,天朗气清的。这大漠里的春色也很浓郁了,绿洲那边碧草如茵。 在这里就能隐隐约约看到留客镇那边,就这样看着那里,还真是头一次呢。 泠泠支在案上趴着,似乎在写东西。 如今好奇的凑过去,“给谁写信那?” 对方抬起头来,冷冷的将他睨退,显然那信是机密,他吹干了墨,折好了,径直走出去。如今竟然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泠泠支不出声阻止,却也没有人阻拦他。 泠泠支来到了一堆露天的笼子前,吩咐兵士从那里面抓出一只飞鹰,便将那信件折好,放入信鹰的铜信管里,复又放走了。 如今又跟着他笑眯眯的回去,等到了金帐,终于忍不住奸笑着摸下巴,“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给舒子夜发信吧,恩恩,他现在可是星野国的军师那。你一定跟他报信了,说把我抓住了,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对吗?” 泠泠支微微吃了一惊,似乎被他猜中了心思。却见那如今继续道,“你肯定也给阿云发信了,说我在你们手上,要看阿云的反应。要是我猜的不错,什么也没发生吧?” “而且,”如今继续滔滔不绝,“派你们千潮来挡着我们的,是小舒吧,他们一定知道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夺下留客镇,以此图谋星野城。恩恩,我就知道他会那么想。” 异族将军却转过身来,碧色的眸子淡淡的看着他,“你认识舒子夜?” “那是当然了,”如今笑眯眯,丝毫也不避嫌,“我跟他可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还有阿云也是!” 泠泠支明显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一想,便要去案台上再写信,却倏然被他制止了,如今依旧在笑,云淡风轻的,“你别忙活了,那已经是以前了,现在小舒背弃我们了呢,想起来都觉得心寒……” 心寒?看这白如今的样子,怎么也不像 啊。 泠泠支狐疑的看着他,却不说什么,依旧要写那封信。 如今猜不到他究竟要写给谁了,却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小舒会背叛我们啊?” “我不想知道。”泠泠支冷冷的回绝,健笔如飞的在那信笺上写着。 “你真冷淡哎,”如今皱皱眉,却笑着,“我要告诉你的,小舒其实是为了对他非常重要的人,才这么做的。恩恩,所以我不怪他。” 非常重要……的人。泠泠支的笔端便是一停,可还是继续走下去,终于稿成,他微微一看,便连忙折好,又急匆匆的出去了。 小七他……也是为了很重要的人吧,否则那样的他,又怎么能紧张成这个样子。 而那个人……如今虽然不想,却还是猜到了七七八八。 喜欢上了那样的人,他也一定很痛苦吧。 午夜阑珊的时候,倏然有人将他轻轻摇醒。 如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又晕糊了一阵,却忽而惊喜的,“阿云!” 厉云却陡然捂住了他的嘴,目光冷冷的四下看去。 泠泠支就在内帐休息,却似乎没有听到这里的响动。一身黑的厉云这才出了口气,悄无声息伸出海霜剑来,将他的锁链抹断了。 如今趔趄了一下,就势就要往那黑衣背上爬,“阿云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啊,我受到了严刑*供,站不住了!” 厉云却很快将他摔下来,眸子沉冷。“别骗我,我在军营里蛰伏了一日,你以为我看不见么,你亦步亦趋的跟在那泠泠支身后……你的人际关系还真是广泛,连这样的人都认识么!” 白如今向来将所有的话都听做褒奖,忍不住摇头晃脑,“嘿嘿,也就是一般啦。没办法,谁让我这么有人缘!” 厉云终于双颊一冷,冷冷的将他推倒,“这么说你承认了——通敌卖国,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还有……你是不是背着我,还与舒子夜联系着,否则怎么才攻下了留客镇,对方就迅速的派千潮过来压着!” 如今有些怔,似乎一时间不能反应他说得那些话,忽而,那如今却慢慢爬起来,喃喃,“事到如今,阿云你还不曾相信我吗……还是你身体里的那个魔物,让你彻底变了!” 厉云冷笑出声,“变的人……是你吧,白如今,你在图谋什么,觊觎什么!那舒子夜给了你什么好处!” 那一席话,终于让如今受不了了,他苍白了脸色,却竭力,“阿云你说什么那,你怎么能那么说小舒!到了现在还一直在想着图谋的,究竟是谁!你怎么能变成这样子,你让我很陌生!” 如今气愤的声音,终于惊动了里面的泠泠支,异族将军披衣而出,却倏然对着灯火里的两人冷笑。“你们是在嘲笑我么,竟然敢在这里明目张胆的争吵!” “小七你别出手!”白如今却怒气冲冲的挽袖子,气咻咻,“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他,把他打醒不可,气死我了!” “很亲密么,”厉云忍不住嘲笑,低声咆哮,“还做出清白的样子来,真让人……恶心!” 外面的兵士也听到了响动,哗啦啦的涌进来,却被泠泠支挥止了。他只吩咐众人围紧了那金帐,冷眼观看着这两人的动作。 舒子夜说的不错,这两人虽然风风雨雨的一起过来,却非常容易挑拨。只要他光天化日的带那如今出去走一圈,这厉云就会起戒心。 可没想到,白如今却并不辩解,而是如此义正词严的来指责厉云。白如今的确不是正常的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果然,他今夜故意装着早睡下,果然见了这一场好戏。 “我今天非要打开你的脑袋看看,瞧瞧你那里面是不是充满了猜忌与浆糊!”如今显然真的生气了,那话越说越过分,忽而扑身朝着黑衣厉云冲过来! 泠泠支却慢慢在那案前坐下来,好整以暇的散着衣襟,却也不觉得冷,只是仔细的看那两个人的互相残杀。 眼见如今冲过来,厉云一声冷笑,却没有拔剑,而是轻蔑的以鞘还击。 “别那么瞧不起人!”如今气急,张着双臂朝他身边紧贴过来! (本章完) 金帐分道别 ? 厉云的眼眸里倏然一闪,却只是来自于如今的反光,只见如今双掌间倏然显出些腾腾的银光,宛若攥着两蓬银火,朝自己猛扑过来!如今的脸上是气愤与坚决,显然真的打算将厉云暴打一顿! 黑衣厉云急退,拉开距离后一剑上扬,剑鞘朝着如今的心口击去。那如今却丝毫不躲,左手倏然粘到剑鞘轻飘一带,右掌便朝着厉云急速击来。他粘剑出掌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饶是厉云也躲不开,只听得“扑”一声响,正中在胸口! 那一掌若拈花拂柳,谁承想却有如此的杀伤力,厉云皮毛无伤,胸口却陡然一陷,几乎被那一掌拍断了经脉。整个胸腔也开始震荡起来,扯着心肺不停颤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咳出血来! 那专门伤害人肺腑经脉的八卦掌,果然名不虚传! “本少爷要好好教训你!”如今继续叫嚣着,作势要扑到他头顶上来打。厉云哪肯就范,终于将佩剑一带,如今失力,只拽着剑鞘闪了一个趔趄,海霜剑被拉开了三尺,光芒一下子照亮了两人的眼! 忽而,厉云却扑上来,将手里的佩剑一扬,却是还入剑鞘,手腕一翻,如今手里的剑鞘就脱手了!厉云持剑快速后退,却将佩剑往腰间一插,手臂伸出来,刹那间燃起熊熊的火焰! 与此同时,他面上的火焰花纹也开始暴涨,一直蔓延到额头,如蠕蠕流动的血液,一直聚集到额头上的血莲花里,猛地,那双眼也被那血色浸染,双目皆赤。 “你以为你变身我就害怕了吗!”如今义愤填膺的摩拳擦掌,狠狠的,“看本少爷今天打得你满地开花!” 他说着,却忽而手臂一张,在臂肘间形成一面银白色的八卦盾牌,复又大叫的冲上来。厉云也不含糊,贴着身与他缠斗不休,如今就用那面盾牌很好的抵挡对方的烈焰攻击,却趁着夹缝施以偷袭。可接近厉云是越来越难,眼见着对方越发灼热,即便是靠近,似乎都能听到盾牌和衣服被烤灼的吱吱声。 如今咬牙插进,一掌拍向对方的手臂,却反而被那烈焰灼了一下。他猛然觉得手掌烧熟了一般,怪叫一声就往手掌上大口的吹气。 厉云觑准时机,一胳膊抡在那盾牌上,径直磕向了如今的下巴。幸好有那盾牌阻挡,只听得砰然一声,那盾牌在厉云的大力抡击下,轰然碎成了残渣消失不见,如今的下巴受了撞击,瞬间肿起老高,慢慢流下血来。 如今趔趄后退,不可思议的摸着肿胀的下巴,被那一撞,只觉得口牙都麻痹了,他哼哼了半天,却没说出一句整话。 如今突然气愤的跺脚,含糊的,“你……你你太过分了,我就靠这张脸混饭吃,你要毁我容吗,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 厉云瞧他真的流了血,却也是一怔。可忽而冷笑了一声,将双臂间的火焰挥灭,忽而又慢慢抽出佩剑来。严阵以待的等着那如今冲上来。 白如今果然张牙舞爪的扑上来,对他是拳打脚踢手脚并用。他反而不曾运用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八卦掌,而完全是孩子般的泄愤厮打。 厉云从容的躲闪着他混乱的厮打,裹着剑鞘的海霜剑却如灵蛇般迅速袭来,如今一个不小心,倏然又被那剑鞘抽中脸颊,立刻印上了一道星痕。 如今再次扶着脸趔趄退开,怔愣了一会儿,终于一撇嘴,“你,阿云你混蛋,都说了不准打脸了,我生气了!”他说着,却忽而转向看戏的泠泠支,大声,“小七我要跟他断绝关系!我要倒戈,你过来帮我揍他,快啊!” 倒戈? 这话让在场的人又都是一怔,泠泠支下意识的伸起脖子,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 如今却带着哭腔般撒泼打滚,“死阿云我再也不跟他了!他的秘密我都知道,什么军防分布兵力阵地,只要你帮我揍他,我就都告诉你,我说话算话!” 似乎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泠泠支斟酌了一番:瞧了这半天,那两人的打斗和决裂不像作假,虽然白如今干什么都很像儿戏。但是,这个结局,却也在那舒子夜的预料之中。 可那舒子夜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不如这样,先帮白如今打杀了厉云,再套出秘密,然后……杀人灭口。 “哼。”想到这里,泠泠支倏然站起,慢慢的抽出佩剑,冷笑。“上一次与你战的仓促,也没分出高下,这次真是机会。” 他说着,果真慢步下来,将白如今往身后一搡,便冷笑着看那黑衣厉云,甚至不曾摆好起手式。 厉云的眸子一缩,陡然翻出一层红光来,“挡我者……死!”他话未完,海霜剑已然递出,一瞬间上下封住了泠泠支的全身! 对方这才抬手,那速度与姿势已然摒弃了所有的花哨与铺垫,一招一式都是磨练而来的杀人式,只为生存,只为见血! 转瞬之间,泠泠支迅急的挥剑格挡,叮叮*一阵乱响,却不曾错过一式。 即便是看过这个人出招,现在却依旧还是触目惊心,黑衣厉云心下微凛,猛然拍剑上扬,朝对方的肩头砸去。对方果然伸剑来格,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遭受抨击的海霜剑总算没被那一挡拍飞而出,厉云猛一咬牙,一股烈火倏然从手腕间蹿出,飞掠海霜,陡然烧溶了对方的佩剑! “你以为同样的招式,会对我造成两次伤害么!”泠泠支冷笑出声,猛然松手搓肩,手背隔着袖管迅速拍在厉云的胸口,却又一吐即收! 黑衣厉云却如遭重创,趔趄着后退了五个大步,几乎撞到那守卫的森然枪林里去。 泠泠支那柄被烧融的剑这时才落了地,却不等到发出那一声响,已然被烧裂成无数火星,迸发而出,火光灿烂里,是他那张清峻孤高的脸。 泠泠支刚才的一掌毕竟发的短,不足以造成很重的冲撞。可对方竟然狠利的追打着白如今拍击过的胸口,双次的撞击叠加,对于厉云而言,无疑致命! 他微一趔趄,手拄着地面,扶着的胸口却在剧烈起伏着,带着断裂的信息。 “别下手太重了啊,好歹留他一条命!”如今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对泠泠支提醒着。 “怎么?”对方缓缓回头,冷笑反问。“觉得与他是旧友,不忍心下手了……你后悔了?” “怎么可能!”如今却将头摇的像拨浪鼓,自然而然的,“那种混蛋害死了我好几次那,我才不会同情他!只是你现在杀了他,整个复国军就散了,那些人流散到各地去起义反抗,你们要清理干净,怎么也要百了八十年!还不如让我带着你们,把他们一锅端了!” 他的话倒有些意思,不怕纠结叛乱,就怕这种流动性的作乱,要清理起来,可真不是易事。泠泠支便有些犹豫,斟酌着如今的话。 没想到厉云忽而冷笑起来。“想让我死……也没那么容易!” 泠泠支还不及回头,却见对方已然扑到了眼前,那双血色的眼睛从下看上来,伴随着那利刃,倏然刺向了对方的喉骨! 关键时刻,泠泠支却有着非凡的反应,他倏然伸臂来挡,那海霜剑竟然一瞬间洞穿了他的小臂,卡在手臂的两骨间!滚烫的血扑起,沾染了异族将军俊美的脸! 厉云的嘴角倏然又爆出一抹笑,猛然抽剑出来,手臂一横朝那泠泠支腰腹插去!惊叫声四起,却已然赶不上那凌厉的一剑! 泠泠支的瞳眸一缩,下意识的侧身出来,要护住要害部位。眼见着那海霜剑已然刺破了他的亵衣,朝着那肌肤刺下去! “小七你快跑!”剑刃却倏然止住了!泠泠支被那一声喊振的双耳发聩,似乎觉得那灵魂已然从躯体里分离出去。那一刻,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的面容。 “你发什么呆啊,我顶不住了!”如今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来,双手剧烈震荡着,那手间却形成了一道柔软的屏障,如海绵一般将剑刃夹住,虽然在摩挲着颤抖,却也终于阻止住了。 这是他家族八卦掌的第二层次柔掌的招式,以最绵软的招式,如海绵一般将对手的力量与招式全部吸收,虽然柔软,却是八卦掌以柔克刚的精髓。 以前虽然也会柔掌,却总也达不到这最后的层面,没想到这样关键的时刻,那潜力竟也给*了出来。 锋利的剑尖不断摩擦着他的肌肤,让异族将军终于慢慢的恢复了感觉。泠泠支碧色的眸子却是一错,终于趔趄着退开,怔怔的看着那与如今僵持的黑衣厉云。 然而,厉云咬紧的牙关里,倏然渗出血来。那血不是星点的,而是大口大口的,从那牙缝间克制不住的汩汩流出。分明已经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他却突然魔性大发仗气强行,终于让内伤恶化起来。 如今的眸子抖了一抖,倏然泄了气,那软盾瞬间消失。幸好厉云也撤了剑,却毫不在乎的一抹嘴角,冷笑。“白如今……后会有期!” 他说着,倏然往胸口一攥,背上便窜出一双巨大青羽翅膀来,呼啦啦的拍上天空,那些兵士还不及靠近,就被他一剑扫荡,瞬间倒了大片。他却又吐出了一口血,破开那金帐顶端,卓然飞去。 如今从那金帐的窟窿里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无星的夜色里,却有星星点点洒落下来,温热的散在他脸上,他伸手一摸,便沉默了。 那些……是血,阿云的血。 黑衣厉云跌跌撞撞的在夜空里飞着,朝留客镇的城墙俯冲下去。 他终于也支撑不住,趔趄撞在那城堞上,几乎又失身跌落城墙,幸好守夜的兵士及时伸出手来,才将他勉强拉起。 厉云靠着城堞,趔趄坐到在冰冷的地面上,却冷冷的扫过众人,叮嘱,“让所有统帅,速速到城墙这里来。” 那些兵士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连忙分别下去,紧急召集所有的统帅。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大荒军冬萨尼、阿弥娅、紫风天鹰,天空之城的风霆,以及洛阳青霜阁的代表,都齐齐聚集在城墙上,诧异的看着那委坐在城上的厉云。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紫风天鹰不由变色,忍不住,“难道是如今遭遇什么不测!” 那句话在众人里立刻激起了喧嚣,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交头接耳,混乱猜测质问着。 厉云却没有回应,而是闭上眼睛,暂作临时的调息处理,护住心脉。 明明都是春天了,大漠的晚风却依旧刺骨寒冷,让人不寒而栗。 他却些微有些走神,倏然想起来,再过两个月,竟然就是如今的生辰了。 四月初三。 开 到酴醾花事了的季节,又是大漠百鬼夜行的前夜。白如今的生辰,却处处透露着衰败和萧条的死亡气息。 而且,生在春夏之交的季节里,也注定那个人善变吧…… 厉云终于慢慢睁开眼。眼见着他睁眼,四下的人却都是一静,急迫的等待着他的讯息。 厉云仰起头来,天上却没有一颗星,他沉着声音,目光就在那天空的阴沉黑暗里滑落,缓缓说。 “列位,白如今已然通敌叛国,背弃复国军。从今而后,不论什么人再遇到他,只要是复国军的将士,人人得而诛之!这就是我下的指令,请列位传递下去。” 他说着,终于慢慢站起来,也不顾那些轰然的喧嚣与质疑吵闹,趔趄着慢慢走下城墙去。 “果然……你看吧,他果然要排除掉白公子……!” 黑暗里,倏然有一丝阴沉沉的声音传来,却如一只羽箭,径直射入了他的耳朵。 黑衣厉云扶着胸口,竟然微微的冷笑了一声……排除……是啊,他终于排除了那个人,顺利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很好,这样很好……非常好。 厉云下意识的将风帽一拉,冷笑着趔趄离去。 “他已经走了。” 星野军的金帐里。破损的帐顶就像一张大口,将所有肮脏的空气都呼吸吐纳。 提醒完了那一句,泠泠支却挥手让众人告退,自己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 白如今忽而低下头来,笑眯眯的看着他。“我是要看看,他能不能有什么东西掉下来,银子啦,密信啦。嘿嘿,看起来没有。” 泠泠支口里咬着绷带一端,却抬起眼来看他:这个如今的笑容,堪称完美。 如此精致到恰到好处,却觉得便如没笑一样,看不出悲喜。 只是很好看。 他哼了一声,又低下头去费力的缠绷带。手臂上的伤势让他到抽冷气,却未曾叫出一声。 “看你笨的。”如今嘲笑着走上来,帮他包扎。 泠泠支冷眼的看着他的表情:他的下巴肿起来了,带动皮肤有些抽搐,左边面颊也残着一道淤青。可他的这张脸,却真的看不出伤心。 他不由冷啐了一口,抬起头来,“你们之间所为的友情,也不过如此么。” “就是这样啊,”如今却很专心的包扎着,“小七你也有朋友吧,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大难临头各自飞。你看,还没到大难,就开始猜忌起来了呢。” 异族将军却别扭的拧过头,金色的发扫到那如今面上。他重哼一声,含混。“那种东西,我才不要……不稀罕。” 如今却一怔,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看他:没有童年,没有朋友……小七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对方却忽而转过头来,碧色漂亮的眸子看住了他,“快说,你不是知道复国军所有的机密么,现在快说出来!” 白如今又是一呆,皱眉,“拜托,小七你不要用那么漂亮的脸,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来!人家好歹刚才还救了你一命唉,虽然我不在意,可你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他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却发现对方的眼睛里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不由叹息。“不是我不告诉你,是跟你说了也没什么用。你想啊,阿云会傻到明知我要说出所有机密,却还守着那些机密阵势行军部署不更改吗?他回去一定会先改掉所有的机密。我看是没用啦,除非……” 除非?泠泠支没出声,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如今打好了绷带,又滑稽的系了个蝴蝶结,这才仔细端详着,满意拍拍手。“除非有一个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的睿智军师掐手一算,说不定就能参透阿云的动向了。而且那个人必须是很了解阿云的人。就这么巧啊,刚好你们有一个那么厉害的军师,刚巧我很了解阿云的一切,所以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必须要我和小舒双剑合璧,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一段话出来,如今大大的喘了口气,这才满意的,“所以对你而言,现在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带我去星野城见小舒,让我与他共同探讨这个问题,就一定会马到功成!” 要如今去星野城……?泠泠支本来就对那个舒子夜心有防备,再加上这个吊儿郎当的就跑来倒戈的白如今,总觉得这一招太险了。他决不能让那个人经受一点危险。 “这可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估计阿云他们也要去打星野城了。现在千潮损失不轻吧,本来人数上就不占优势,一旦被那复国军攻破了,可就只有被动挨打的局面了。失去了千潮的力量,攻下星野城只是时间的问题,我可不认为那些临时凑起来的勤王军有什么作用。” 如今依旧在那里说的漫不经心,眼神飘飘,眉头蹙蹙。“我想,除非先发制人……那可都不一样了。” 泠泠支没回答他,却是转身,忽而朝那金帐内里走去。 如今知道他是去考虑了,便朝他背影眨眨眼,要溜达着找个地方睡觉。 可他忽而又抬起头来,默默的看着那金帐窟窿里的一角天空。 天……是阴沉的。 无月无星,似乎所有的光明与希望,都被那黑暗所…… 吞没。 (本章完) 相会星野城 ? 二月十六,大漠上的月圆起来了,星野城的月亮也圆起来了。 月光倾泻在城墙上的时候,城门吱呀一声开了。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却有一队戎装的星野军,悄无生息的进入城门。 铁甲玄冰的星野军,却整齐有序的押送着一辆简陋的马车,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 忽而,马车的帷幕动了一下,月光一下子泄满了那一身白衣,白如今从马车里探头张望,感慨,“哇,我回来了那!” 那句话未完,却被人猛地拉回去,黑暗里有人在低声祈求,“拜托你白公子,安分一些吧!” 帷幕里却传来如今一叠连的叫嚷,“大甘蔗你害怕什么啊,都到了那,放心啦,我不会跟复国军联络的啦,我跟阿云已经决裂了!” 那千潮统帅泠泠支,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个人间祸害送到京都来,交给舒子夜和皇上裁夺。同时,为了“严密保护”白如今,特派了一队前锋营护驾。偏巧,这前锋营的统帅,就是与如今有所相识的阿甘也。 “你们这样监视我就不觉得累吗?我说过不会跟阿云联系,就一定不会啦!”如今满不在乎的道出了“保护”的真正目的,却又将头伸出帷幕去,看着月色深处的方向。 “白公子,你又干什么!”阿甘也委实拖他不住,连忙也跟着伸出头来。却见他抬手指着外城的深处,“那里是小舒以前住的地方呢,恩恩,我们一起在树下喝过酒,堂上玩过骰子,我还有一把摇椅那,可惜……” 阿甘也听得莫名其妙,却还是连忙提醒,“白公子,咱们要过外城门了,你多少安静一会儿。” 想要进入宫城,却足足要经过外城、内城、宫城三道门。 如今这才闷闷不乐的缩进头来,叹气,“大甘蔗,你比阿云还没情趣哎……”他说着,却依旧留了道缝隙,好让月光透进来。又不安分的扭动了几下,终于从怀里摸出个什么来,笑的一脸奸诈。“阿甘也,咱们来玩骰子吧,输的人就罚脱衣服,好不好?”说话间衣袖滑落,落在软座榻上的,竟然真是一个乌黑的盅子,并三枚象牙骰子。 阿甘也真是让这个从不安分的如今折磨怕了,连忙点头,“好好,白公子,我陪你玩,只求你安静点,现在宫里查的严,被禁卫军扣下了可就糟了!” 然而,他完全没有想到,跟如今玩骰子,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 一个时辰后,马车周围已经完全是宫廷的景色了。可护着马车行进的人,却时不时听到马车里传来嗡嗡的异动。 “马车里是什么人?”忽而,马车却是一停,似乎被人拦住了去路,一个人的声音夹杂在影影幢幢的灯火里,冰冷响起。 马车里正玩得热闹的阿甘也一怔,连忙伸出头去一见,却是现任的禁卫军队长,南为。 他立刻跳下车来,半跪行礼,“属下千潮军前锋营统帅阿甘也,见过大人。” 这个南为虽然是御内侍卫,却也是从三品的官职,比他要高几级。 那南为将他一看,却忍不住冷笑起来,讽刺。“怎么,阿甘也,这么热的晚上……你可真是辛苦。” 阿甘也已然上身**,下身也只穿着一条膝裤,露出古铜色的健康皮肤。而且那破烂的马车上也不时传来哼哼声,整个黑夜似乎都被那一种暧昧不安的气氛笼罩着。 阿甘也流下冷汗来,知道这个人似乎误会了什么,正要解释,却听南为继续道,“千潮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么,说什么治军严谨,原来竟都是些酒色之徒!怎么,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带到这宫廷里来,想干什么!” 阿甘也还未吱声,里面的人却沉不住气了,白如今猛然冒头,“谁是不干净的东西,你是谁啊,口气怎么那么嚣张啊!”他说着,吧嗒一声跳下地来,叉腰看着面前的南为,恍然,“噢——又是你,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我面前!” 南为的脸色明显一变,退一步抽剑在手,咬牙切齿,“白、如、今!” 然而,阿甘也猛然起身,按住了他的手腕利落推回,眸子里的色彩冷淡。“南为大人,白公子是泠泠支大人的朋友,也是王上亲 请的贵客。” 对方终于有所忌惮,却依旧含着恨。“那么,你们来是为什么事。” 阿甘也微一躬身,淡淡道。“这个却是机密,小的有命令在身,不便随便泄露。”他说着,自贴身短裤下举出一面令牌,“这里是星神帝亲赐的三军坠星符,有它便可以自由出入宫廷。请大人过目。” 对方冷冷的接过来,瞥了一眼,却终究是对他们存着嫉恨,冷冷的将令牌掷下来。“你们别要随便乱逛,一个不小心走失了,被禁卫军不明不白的打杀了,休怪我没有提醒。” 阿甘也躬身双手将令牌捡起,半行礼。“多谢大人提醒。” 南为终于哼了一声,带人转身走去。 如今已然撇着嘴凑上来,“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那,真讨厌。” 阿甘也将令牌一收,叹了口气。“那个人据说是以前禁卫军的副统帅,位置仅次于厉云之下。后来叛军兵变,南为带着余下的人竭力抵抗叛军,因此才在新国后,升了禁卫军队长的头衔。但他一直居功自傲,十分看不起我们将军,偏我们将军不懂得避谗,便与他一直结着梁子。因此他才会对咱们冷言冷语的。” 将军?白如今好奇,“是零零七吗?对啊对啊,零零七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的?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啊?”他永远不知疲惫,缠到不死不休。 听白如今那样称呼他的统帅,阿甘也自然有些不自在,却不能发火,只是搔搔头,“这……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传闻说,我们将军还是贵族出身,你看他的发色就知道了。不知怎么的,后来就跟着星神帝。星神帝还是武承王的时候,将军他就被推举为护边将帅了,那时候带着的队伍,就是千潮的原型。后来赶上兵变,将军义无反顾的带着军队投奔了武承王。结果战事之后,武承王论功行赏封将军为侯爵,他却不肯接受,依旧跑到这边陲来,组建了现在的千潮,并一直不曾疏忽练兵。” 那阿甘也叹了口气,恍惚。“现在看来,难道是将军早就先知先觉了,才要一直在边陲,为星神帝练兵吗?” 如今缩缩脑袋,“那个零零七好厉害啊,让我呆在那大沙漠里,会憋死的!” 阿甘也也跟着一笑,将他往车厢里一推,“还有一段路,白公子。我现在带你去见皇上,然后就带你去见宰相大人。” 他听到这话终于兴奋起来,“哇,要看小舒了啊,我要跟他喝酒!” 终于,随着白如今不安分的扭动了一段路,车马队渐渐的停下来。面前便是皇帝寝宫昭阳殿。门外侍卫不少,却个个无精打采。 下车,阿甘也上前通传。不久后,便有一名仕宦带人前来,将他们两个细细的搜了身,这才转身,引导他们入内。 大殿上灯火通明,却不知有哪里的冷风袭来,让人的脊背一阵阵发冷。 虽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如今还是好奇的四下乱看,心里盘算着打秋风。 忽而,面前就是一敞,偌大的大殿反射着大理石特有的光芒,将这一队人的脚步映照的清晰可见。龙案之后,两盏侍女捧灯将那个华服的男子照的浑身光灿,恍若神仙。 继而,阿甘也恭敬下拜,垂首,顺便拽了一下依旧在左顾右盼的白如今。 如今顺拐着跪下来,夸张的双手朝天拜了两拜。直勾勾的抬起头来,看着案上的王者。 终于听到了响动,案上王者缓缓抬头,却忽而笑起来。“白如今。我们又见面了。” “哎?”如今吃了一惊,影影绰绰见那人有些面善,却又想不起何时见过,脱口,“你好眼熟哎!” “不得无理!”阿甘也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拽了一拽,阿甘也手劲大,那如今几乎被拽了一个跟斗,回头皱眉,“好疼哎,大甘蔗!” 座上王者居然哈哈一笑,微微向前倾身,“素闻白如今过目不忘,怎么会是这样?” 那白如今不由皱了皱眉,却忽如醍醐灌顶,大声,“啊啊,你是大沙子啊!” 大沙子,又是这个奇怪的称号,王者沙耶汗不禁莞尔。却淡淡问道,“来,为何事?” 如今眨眨眼,笑眯眯, “来投诚啊!” 那案上王者并不接话,却忽而转移了话题。“舒青青,你对她感觉如何?” 如今皱眉,依旧笑眯眯,“青青是好孩子,我很喜欢。” 沙耶汗不禁笑了笑,摇头,“那,许配给你如何?再封她为护国夫人,追诰三品。” “好呀好呀,说话可要算数”如今忙不迭的点头,笑嘻嘻,“那现在就把她带出来给我呗,我不介意现在完婚的!” 王者沙耶汗却摇头,淡淡回道,“那必须等到事成之后,现在,却是不行的。” 如今不由得撇撇嘴,低声嘟囔,“说话真不算数…….丢人。” 按案上王者似乎没听到他的低语,呵呵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既然如此,希望你真的竭诚相对。毕竟,那个女子,是你的未婚妻了。” 舒青青果然在他手上么,如今心里叹息了一声,不由低声:小舒啊小舒,你还真是惨呢。 “既然如此,你们退下吧,许你住在宫中景阳阁——那是舒子夜的寓所。”王者淡淡笑着,朝他们摆摆手。 阿甘也连忙叩拜谢恩,将那如今也拉了一把。 继而,两人慢慢退出,走着走着,白如今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大甘蔗,这皇宫的什么密室啊,地牢啊,都在哪里?” “啊?”阿甘也反应不及,下意思的搔头,“不知道啊,我们又不是皇宫的禁卫军。”说到这里,却忽而反应起什么,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啊,”如今嘿嘿一笑,使劲拽着阿甘也的胳膊,“大甘蔗你快点啊,我要见小舒!” 今夜无月,白如今纠缠完了阿甘也,却忽而转过头去,从窗框看着阴霾的天空。那阿甘也回头去看,纳罕见如今如此安静,却不知他又在盘算着什么鬼主意。 若是他知道,该是又要心惊胆战了吧。 昭阳殿,宫娥刚传了晚茶下去。 星神帝沙耶汗将那热茶啜饮一口,品了品,头便转向左侧后殿,缓笑,“天冷,吃杯热茶如何?” 左侧微微一静,空气忽而凝滞了一下,便有人沉声笑道,“我向来以酒代茶,素闻宫中酒池肉林,不若举杯痛饮?” 星神帝哈哈一笑,摇头,“关键时刻却是要保持清醒,吃酒误事!”他说着,不容分说的倒了一盏热茶,往案角一放,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终于,左侧的黑暗一动,似是平白劈开了一道迷雾,一箭灰影劈空而出。明明来人行的四平八稳,却有无端压迫乘势而来。那人五十年纪,身形高壮,蜂腰猿背,笔直如松,一身黑衣透着金色华文,左肩上却张目一硕大的金色骷髅,将那张脸衬得越发冷煞。 来人一笑,嘴角纹理刀削一般,分明就是不日进宫的,鬼堡堡主——金戈。 那人离案上一丈处便慢慢止步,凭空伸手,手间居然卷起一股旋风,将茶杯径直吸入手心,一饮而尽。 满饮,金戈嘴角一动,笑道,“可惜,如此好的冰裂纹瓷杯,居然被我等粗人玷污,抱歉抱歉。”他说着,手心一收,居然将那被子捏的粉碎,放开手来,齑粉如尘,被一阵风卷了个干净。 星神帝只是笑,抚掌赞道,“鬼堡世传的碾金神手,果然名不虚传。” 鬼堡堡主却转移了话题,回身看着昭阳殿外,冷笑。“那是白如今吧。八卦掌白家执掌——白如旧的胞弟。” 星神帝只是点头,反问,“怎么?” “他身上邪气压顶,命应贪狼,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何不杀之后快。”虽然看不到这个人的表情,但星神帝还是感受到了不可遏止的杀气。 然而,他只是缓笑摇头,“现在还不到时机。与其杀他以应付今后未知变数,不如直接掌控他,倒来的容易些。只是你说的那邪气……我未曾感知。” 金戈缓缓回头,将他看了几眼,却忽而笑起来,“这邪气似曾相识,看来,今夜他可能会与故人一聚。虽然不愿,但这相逢,我却要去阻一阻才好。” 星神帝微微皱眉,却瞬间了然,点头举杯,遥敬一盏,“如此,拜托金堡主了。” (本章完) 旧人无旧晤 ? 景阳阁外树影森然,尤其灯火也明灭,跟这宫城格格不入。 如今抱着胳膊夸张的哆嗦,牙齿战战,“大甘蔗,这里怎么这么阴森啊,不会有鬼吧……” 阿甘也哭笑不得,却也没话回答,忽而往窗外一指,高声,“什么人在!” 白如今转头看去,森森树影里,一盏黄灯越发孤冷,来人一身白衣如磷,瘦削沉静,似乎随着风声晃动。 如今害怕的吞了口口水,眯眯眼看了看,却突然使劲拍打着阿甘也的肩膀,“大甘蔗停车,快停车!” 阿甘也吃痛,下意识的喝声停车,还未停稳,那如今就一阵风的卷下去,往那白衣人上撞去,阿甘也刚要出声,却见他陡然如章鱼一般缠到那人身上去,使劲拍着对方的后背,“小舒小舒!想死我啦!” 白衣宰相,舒子夜? 阿甘也吃了一惊,甚至都忘记了下车行礼,呆呆的看着如今使劲抱着对方,几乎把对方勒死。 舒子夜被他撞的趔趄了七八个大步,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苦笑。“你收敛一些吧,这么多人看着。” “小舒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吗?你真好!”如今却不管不顾,往他身上一直蹭,却不小心碰着了下巴上的伤势,疼的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舒子夜心细如尘,下意识的端详他下巴和脸颊的伤痕,皱眉。“怎么了?让谁教训了?” 如今立刻垮下来脸,装哭的可怜兮兮,“小舒小舒,这是让阿云打得,下手这么狠,太过分了,好疼啊小舒!” 厉云么……舒子夜的眸子一暗,却不曾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下巴上的伤痕出神。 如今眨眨眼,连忙,“现在已经不疼了,真的,不会留下疤的,小舒你放心啦,我不疼!” 舒子夜忽而将他的胳膊一攥,转头过去,高声,“千潮阿甘也是吧,白如今已经平安带到,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那阿甘也这才幡然醒悟,连忙下车,行礼,带着人快步走了。 如今觉得舒子夜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倏尔紧了一下,却慢慢松开来,转头对他微笑。“进来吧,宫中的点心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来。” 听到有吃的,如今立刻兴奋起来,拽着舒子夜就往内跑。可才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头,“小舒小舒,现在几更了?” 舒子夜顿了一下,皱眉,“刚才好像打过三更了,怎么?” “三更了啊……”如今点头重复着,突然嘿嘿笑起来,“你先进去吧,不用等我,我去见个故人!”他说着,转身就要跑。 舒子夜眼疾手快,猛地拽住他,低声,“什么故人,你在这宫城之内……你要去哪里!你是要去见……!”他忽而激动起来,脸色由白转红,死死的拽着他的胳膊。 “是呀是呀,我要去见……”如今的话语戛然而止,笑笑,“放心啦,我有小狼,可以追踪到她的!” “不行!”舒子夜脸色陡然苍白,越发用力的拽住他,“现在鬼堡的人已经编入宫内守卫,你以为如此简单么……你不准去!” “放心啦!”如今笑眯眯的退开他的手,摇头晃脑,“我很久没见她了,一定要见一见的,而且大沙子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把点心热一热,再熬点粥什么的等我啊,我走了!”他说着,也不及舒子夜反应,挣开便跑了,眨眼就在夜色里消失的干净。 舒子夜紧追了两步,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怎么追赶上灵活如猿的白如今,他呆呆的站在风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那里,风云暗涌…… 僻静处,只闻得一两声低矮的虫鸣。 白如今一口气跑出老远,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使劲拍打着腕上的镯子,低声,“小狼小狼,快出来!” 镯子上很快冒了个头,白沙天狼不耐烦的皱眉,“干啥?大半夜的,你小子扰人清梦!” 如今撇撇嘴,顶撞,“小狼你白天睡晚上睡还不够啊,阿云欺负我你也不帮我,再这样下去,你就成白沙天猪啦,早晚有一天让人拖出去杀了下酒!” 白沙天狼气不打一处来,猛蹦出来对他的头一阵敲打,却突然看到了他受伤的脸,不由怔了一下。 “你看你看!”如今连忙摆出委屈非常的样子,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这是让阿云打得,阿云太过分了。” 然而,沉寂两秒钟后,白沙天狼却突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捧腹后仰,“你这样脸真是壮观,哈哈,比地图清晰多了,还有海沟丘陵,哈哈,真是相当帅啊!” 如今知道他是在说风凉话,皱眉,“你再嚷嚷,我一辈子都不让你吃肉。你没听过吗:‘男人不吃肉,憋得很难受’,我憋死你!” 白沙天狼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连忙闭嘴,却依旧忍不住笑,捂着嘴噗噗乱响。 “干正事啦,你能不能追踪到你自己的狼子狼孙啊,我要找找青青,你帮帮忙啦。” “可以倒是可以,”白沙天狼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摸下巴,“那要看你有什么报酬。” “烤全羊!”如今嘿嘿奸笑,威*利诱。 白沙天狼果然心动,口内生津,急忙,“多放点辣椒啊臭小子!”他说着,猛然钻出来,朝天空嗅了嗅,指着西方低声,“快走,别磨磨蹭蹭的,别忘了给我多放点香辛料,别弄得没滋淡味的!” “知道啦知道啦,小狼你好啰嗦!”如今在身后一脸奸笑,戳着白沙天狼的脊背,“那就赶快吧,我让小舒给你做烤全羊!” 七拐八绕的,诺大的宫城就像是一个迷宫,千回万转,迷花倚石。白沙天狼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努力的四下嗅着,口内却喃喃低声,“奇怪,真是奇怪,怎么这么奇怪?” “怎么啦?”如今眨眨眼,突然不怀好意的偷笑起来,“小狼,你不会是迷路不好意思说吧…….” “你以为都像你啊,”白沙天狼回身翻白眼,拿锋利的指爪挠了挠下巴,“真是奇怪,狼孙的气味好像让什么掩盖住了,应该就在这一带了,为什么气息反而弱了……” 如今搔搔头,拽住白沙天狼悬浮的脚,“到处看看呗,也没办法,应该就在这附近吧。”他说着,四下看了看,周身却都是浓密的黑暗,不远处支离破碎的透出些光亮,似乎是一座行宫。 分丛拨草,居然真的是座行宫,如今大喜,压低了声音,“可能在里面咧,咱们去看看!”他说着,摸出草堆,趁着夜色的笼罩,轻手轻脚的摸到琉璃瓦下面去。 这座行宫的大门紧闭,门口没有个守卫,里面却灯火辉煌。如今攀墙上瓦,朝里面一探头,只见两队锦衣侍卫穿插行进,还有三两个宫女穿梭其中,倒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进去看看。”白沙天狼忽而将下身一旋,变成了一股旋风,呼啦啦的涌过那些侍卫,只一瞬间,那些侍卫宫娥皆困顿不支,纷纷倒下。 “干的好小狼!”如今趴在瓦上笑眯眯,这才舒身跳下,却依旧轻手轻脚的往宫内摸索。然而,也不知这行宫内被下了阵法,还是他的方向感的确成问题,在绕行了七八圈之后,两人发现依旧还是在原地打转。 “你怎么这么笨啊!臭小子!”白沙天狼忍不住发火,用力的敲打着他的头。如今也是一脸委屈的四下乱看,正犹豫要怎么办,忽觉廊下折角人影一闪,似乎是过去了个什么人。如今将眼珠一转,忽而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将鼻口一蒙,就朝那个人摸过去。 紧追了两步,见竟是个婷袅有致的宫娥,他嘿嘿一笑,上去猛然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对方显然吃了一惊,身子一抖,下意识的就贴住了他。他连忙贴着她的耳朵笑嘻嘻,“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宫娥稳了稳神,却忽而轻轻一笑,“你不是该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喊出声么?捂住我眼睛干什么?” “哎?”如今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太习惯咧,我还是喜欢 捂眼睛。”他说着放开手,故意加粗了声音,哼哼唧唧的问,“我问你啊,最近有没有一个不能走路的少女搬进来,你们是不是伺候她的人?” 宫娥显然吃了一惊,点点头,“是呀,的确是不能走路,可怜见的。” “带我去找她吧,好姐姐!”如今马上原形毕露,拉着对方的胳膊祈求。倒是让那宫娥吃了一惊,估计从未见过如此“胁迫”别人的人。 “好呀。”对方居然爽朗答应,真的就面前引路了,一面走一面说,“就在后殿的房舍里,你跟紧。” 如今这才打了个响指,对着一只坐在他肩膀的白天天狼得意而笑。然而,那白沙天狼只是皱眉,不曾言语。 这座行宫果然错综复杂,若不是那宫娥带路,估计他们二人还要迷失上一天。终于,宫娥脚步减慢,在一间黑黢黢的素屋前停止,笑着指了指里面,“她就在那里面了,你进去吧。” “谢谢姐姐!”白如今夸张的作了个揖,反而不急进入,而是笑眯眯的扶住那宫娥的腰,动作轻佻。一面扶着,一面笑道,“姐姐啊,里面那么黑,还是请你……先为我探一探路吧!” 他说着,手上加劲,猛然将那宫娥推入了黑黢黢的屋子! 磕啦啦一声门响,那门似乎不堪重负,一下子将那宫娥推入黑暗之中,紧接着,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满屋子的灯火一下子亮起来! 陡然,啸声如利刃般撕裂空气,满屋里灯火流萤,花烛影颤!那些啸声,居然是四面八方,成千上万的流矢飞石! 眨眼间,那宫娥便从袖里摸出两杆青钢短棍,那棍子两头尖细当中横生一节握柄,她手心间短棍一转,叮叮*的便护住了全身大穴,电光火星四下崩裂,满地流矢宛若映雪,却无一个能近得他身。 “好!”如今在门口看得兴兴头头,还不忘拍掌提醒,“小心后面!” “白如今你!”对方赫然而骂,却被流矢紧*的说不出话来,脚下一错,似乎绊住了什么,身形一趔趄,却又有不少强弩飞箭急速射来,她马上自顾不暇,再也没有功夫开口。 “谁是白如今?谁啊?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他持续装傻,大发感慨,“哎呀呀,你们在这个屋子里装了多少东西啊,想把本公子射成刺猬吗?嘿嘿,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说完,也无心再看表演,拍手,“我要走了,你慢慢打啊,小心后面!” 然而,才转了个身,就见一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神色冷素。 如今心内咯噔一声,刚要脚底抹油,却见那男子忽而伸手,手心里赫然是两只狼魂,张牙舞爪。 “啊,狼魂!”他吃了一惊,更惊奇的是,这个人不但能看到狼魂,居然还能抓到狼魂。 “什么人,放手!”白沙天狼青筋暴起,拳头格格作响。 那个人面无表情的移动了一步,室内的光投过来,照亮了那张冷素的脸,以及肩膀上那个巨大的玄金骷髅。忽而,那个人却笑起来,笑容温文。 “鬼堡!”如今不由失声,自觉失态,连忙咳嗽着掩饰。 “白如今,你还要去哪里。”对方温笑而喝,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完了完了……如今自知被这些人看穿了,却依旧强笑着狡辩,“什么白如今啊,是吃的吗?” 那人缓笑一声,将手心一攥,便将那两匹狼魂搅的魂飞魄散。他伸出手来,带着怪异戒指的手指直指如今,“到现在,你都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么?” 如今转转眼,终于笑眯眯的将面罩扯下来,摆手,“哎呀呀,真是人帅怎么也藏不住啊,没错,我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白如今!” 来人笑了一声,将手藏到袖子里,侧眼一看屋内同伴的打斗,却不曾上前帮忙,而是问道,“你是如何识破她的。” 鬼堡的杀手向来都是成对出现的,这两个人,应该是同一组成员。 如今摊手耸肩,“很简单啊,我捂住她眼睛的时候,她下意识贴近我,想要用后肘攻我的膻中穴。一个普通宫女,不会那么冷静,也不会知道膻中穴是散功大穴。” 捂住眼睛……..要是同伴的攻击是条件反射的话,那这如今的举动,也太怪异了些。 “藏风,快杀了他!”里面的鬼堡女子一面抵挡着应接不暇的暗器,一面也终于集了一口气,大声高叫。 “藏风?”如今显然对这个名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调侃,“风怎么能藏得住那?藏钱藏宝藏好吃的还差不多,不然叫你藏宝呗!将来你生了儿子就可以叫藏宝图啦,哈哈!” 对方双眼一眯,未曾开口,却倏然抬起手来。如今居觉面前有海浪袭来,下意识的抱头要躲,可还未动作,那海浪居然化成了万千毒蛇,朝他们凶猛噬来! “哇哇,这是什么啊,这么邪门!”他吓得猛然后退了几个大步,却突然脑子一转,将前襟一兜,伸手要来抓蛇! “臭小子你干什么?!”白沙天狼大惊失色,连忙拽他,却见他忙不迭的推开他,口里急匆匆的,“小狼一起来抓啊,人说蛇肉相当鲜美,啧啧,这么多,够咱们蒸烤炸煎吃上小半年啦!” 什么,这种时刻,他脑袋瓜子里想到的,居然还是吃?! 白沙天狼哭笑不得,不待阻拦,就见他已然逮住了一条蛇。然而,那蛇倏忽间灰飞烟灭,却又在他肩膀上凝结成型,狠狠的便是一口咬下,咬个正着。 白如今立刻嚎叫着甩开蛇跑回来,口中一叠声的,“好痛啊好痛啊,这是什么蛇啊,怎么还会消失啊!” “笨蛋!”白沙天狼狠狠的揍了他一拳,低吼,“这些都是幻想,但是会产生痛感,跟我梦境的能力一样——那小子,拥有幻蛇!” 幻蛇?那是什么?如今被白沙拽了一下,看去,原来那人抬起的手指间,带着的并非戒指,而是一条花花绿绿的小蛇! “据说幻蛇是蜃的后代,吐气成丘,一旦认主,便可跟随主人心意相通,变幻出任何幻影。啧,真麻烦,没想到居然遇到同行了。” “哦哦,”他恍然大悟,点头后退,“我明白了,那么就交给你殿后啦小狼,我先走了!” “恩,啊?”白沙天狼反应不及,待转身果见白如今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他心下大怒,赶两步将他拽个正着,“臭小子你去哪里!” “当然是跑啊,”如今居然理直气壮的眨眼,“我现在死可白死了,他们明里根本不敢杀我,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干掉我啊,我才没那么傻啊!” “哪里跑!”耳边却是又是一震,他应声回头,见那鬼堡女子居然突破了屋内机关,气喘吁吁的闯出来,正挡住他的去路。 “都是你,跑不掉了!”如今很认真的生气,指着自己的脸,“我可受伤了,很重的伤,你要负责把我平平安安的送出去!” “谁管你!”白沙天狼倒是被气的直翻白眼,“你爱死不死,给我死远点!” “我也想死远点啊,死在美女怀里,死在点心堆里!”他居然依旧在很认真的耍贫嘴,愤愤,“可是我现在死不远啊,你告诉我怎么死远点!” 白沙天狼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的翻白眼。 “你们在啰唆什么,故意无视我们吗!”那鬼堡女子呼吸渐平,冷声嘲笑。 “姐姐你别插嘴,这是我和他的事,你别过问!”如今气哼哼的打断她,将那女子也噎也一噎。 实在搞不懂,如此关键的时刻,这如今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我真怕了你了,总之先出去再说!”白沙天狼终于无奈的拍板,脚下一旋,径直朝那藏风卷将过去! 那鬼堡女子也待出手,却忽而被他制止,只见如今好奇的朝她招手,“咱们一起看他们打呗,肯定很好看!” 什么?! “臭小子你越来越过分了啊!”白沙天狼也忍不住抓狂,却不 敢分出心来教训他,那如今却在后面“小心左边”,“小心后面”的乱喊一气,好不自在。 恁是再怎么好脾气,也该让他气疯了吧,鬼堡女子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旋着精钢铁棍冲将上来,对准了他的脑门狠狠砸下。 “啊啊!”如今一面灵巧躲闪,一面耍贫嘴,“女人不要太凶啦,会没人要的啊!”他说话间,双手一翻,左右便架住了女子的双棍,又使了个八卦掌“粘”字心法,只拽了那两根棍子不撒手,笑嘻嘻的与那女子争夺。 鬼堡女子倏然哼出了一个音,手腕一翻,那棍端居然翻出一片倒刺,如今眼疾收手,却还是吃了一击,手心里被划开了几道伤口,鲜血淋漓。 他陡然皱眉,却出奇的没喊出声,悄悄瞥了白沙那边一眼,倏然退后几个大步,胡乱扯了片衣襟包裹了手,直直的看着对方。 “怎么了小子,疼的都喊不出了?”鬼堡女子冷笑收手,将另一根短棍猛然一拍,只见那短棍尾端蓦地跳出一节利刃,寒光闪烁。 白如今眨眨眼,忽而笑起来,摩拳擦掌,“姐姐啊,小舒还等着我回去吃点心列,我不客气了!”他说话间,手掌摊开,便在手心形成了一片蓝莹莹的光,手掌一翻,一掌猛然拍来! 八卦掌!对方认出了这个奇特的起手式,心下一惊,转手便要来打。却陡然被人阻了一阻,耳里听人喝道“蹲下”!她应声而下,见头顶有一道湛蓝刀气扑面而来,朝白如今径直撞去! “哇!”如今只来得及呼喊一声,双掌一挥一挡,嚓的一声火光四溅,金戈之声里,他被那道刀气径直推出了一丈,重重的撞在墙壁上。 “咳咳!”他努力咳嗽着,喘息,“那是什么怪力啊,谁偷袭我,真卑鄙!” “我。”黑暗里有人沉声回答。一双黑衣男女慢慢踱出,出声的正是那男子,只见他手腕间握着一柄人高尺宽的屠龙直刀,刀锋却是双面的,闪亮刀面直*他宽阔的脸,以及脸上一道横贯左眼的刀疤。贴着他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却只见手间一条蜿蜒的勾魂锁,锁头上是一个巨大的狴犴兽头爪。 现在那两个人也虎视眈眈的看着如今,一会儿,男子就慢慢开口道,“奉堡主之命,今夜…….立毙白如今于此!” “哇哇!”如今不由得怪叫,眨眼,“我要去告诉大沙子,你们谋杀他的座上宾!” “哈哈,那要看你能不能出得了这里!”那屠龙大刀的男子高声大笑,将百斤大刀提起,重重一挥!刀风凌厉而出,附近草木皆折。 如今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咋舌,一转头看向白沙,大声,“小狼小狼,要命啊,咱们别打了,快跑!”他说着,足下一动,看准了对方兵器沉重,行动迟缓,就要脚底抹油。 “哪里跑!”然而,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却见那个瘦小的女子已然站在他面前,锁链一抖,狴犴头哗然作响。对方居然有如此迅速的瞬移身法,着实让人吃惊。他待要在逃,已然不及,被这三个人呈三足之势包围,动弹不得。而那白沙也咬牙切齿的脱不开身——对方虽然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却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幻术造诣。 完蛋了完蛋了,白如今在心里暗自打鼓,下意识的四下转着,看这三个围裹的人,盘算着该怎样逃过这一劫。他心里一清二楚,凭他吊儿郎当迷迷糊糊的功夫,自保勉强可以,要突围,要胜出,很难。 正在那犹豫间,忽觉而眼前一阵阴风,还未曾反应,就觉得扑头盖脸的砸下来大团粉末,他呛咳了一下,正揉眼,疏忽觉得有人按住了他的脑袋,那手心滚烫如火! 如今一下子怔住了,不及擦脸,竭力的睁开眼去看,却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忽而,那黑影里陡然爆出了一团火,那火极盛,眨眼就将那些粉末引爆起来,他这才隐约闻到了火药味道! 白如今叫了一嗓子,还没说话,面前那个影子倏忽往他面前一挡,借着火势,其他三人已被*退,那黑影将他一抗,虚晃一招便跳出包围,几个起落就在几丈开外! 那鬼堡三人这才勉强扑灭了火焰,咳嗽着冲出来,夜色渺茫,还哪里见那两个人的身影。紧接着,白沙天狼怪笑一声,身子便旋成了一阵风,倏忽消失。 夜风激烈的吹过来,总算冲淡了他们身上硝石的味道,如今用力拍打着身上与头上的粉末,防止再有火烧上来。扛着他的那个人依旧在夜色里疾驰,对方的肩胛骨烙疼了他的腹部。 “哎哟哎哟!”他这才觉得全身疼起来,尤其是受伤的手。他下意识的用完好的左手捶打黑衣人,不高兴的,“你不早来啊,害的本少爷受伤了,哎哟哎哟,放我下来,你的肩膀太硬了,硌得我肚子疼!” 对方又促行了几步,只见那白沙天狼旋风一样转入如今手臂里去,这才停下来,往树影里一躲,将他扔下来。 如今抬头,月色昏暗,这个黑衣人身形昂藏,一张脸却包得结结实实,只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他不由嘿嘿笑着,捶打着酸软的腰,“你怎么来了啊?嘿嘿,他们都还好吗?” 黑衣人怔了一下,却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点点头。却冷声道,“你又趟这一趟浑水,快回去。” 如今似乎是很怕他,缩了缩脖子,吐舌,“我也想回去啊,那些人太难缠了,哎哎,一定是嫉妒我比他们都帅!”这人,越发的厚颜无耻起来。 “回去!”对方却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的话,转身要走。 “哎哎!”如今紧一步追上,拽住了,涎皮赖脸,“我要你背我回去!我的手好疼,疼痛一定是扩散了,所以我的脚也好疼啊,我走不动了!”居然还理直气壮。 “你……!”对方定然是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好呀,你背我,你真好啊!”如今却猴子一样从他背后蹿上去,紧紧的勒着他的脖子,“阿云,阿云快跑,我要回去吃点心!” 原来这个黑衣人,居然就是与他决裂的黑衣剑客……厉云! 黑衣男子的眼睛暗了暗,拉下面罩,果然是厉云。他却是依旧拿这个人没辙,只能悻悻的背起他,往景阳阁的方向去。 “阿云啊,我走了母夜叉叉和大八哥啦,小冬啦,还有白粗鲁啦,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如今不安分的在厉云背上扭动着,好奇的问。 黑衣的厉云只是走,走了半晌,才慢慢吐出几个字。“他们不敢。” 如今一脸鄙视与不相信的样子,摇头晃脑,“才怪!本公子高大威武的形象是多么深入人心啊,他们一定不相信我是真的叛变了,肯定会把一切恚恨都推到你身上吧!” 这人…….竟然看的如此通透,厉云一时便没了声息。 如今也是一怔,知道自己的确是说错话了,出奇的安静下来。 夜风阵阵,有着春的微弱气息。 忽而,如今就在厉云背上扭动了一下,紧紧的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如今夸张的笑就在耳朵里,高声,“阿云阿云,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真的!” 什么跟什么……厉云不由苦笑,低吼,“吆喝什么,还怕被人发现不了么?” “哈哈!本少爷不怕,因为有阿云在啊!”他又不安分的扭动着,忽而抬手指着自己的下巴,委屈,“上次都跟你说不要打脸了,好疼啊阿云,脸上不会留下疤痕吧。” 厉云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却无话。 如今连忙大力拍着他的背,“不过我想不会吧,哈哈,本少爷这么帅,不会留下疤的。阿云你要补偿我啊,等一切都结束了,带我去看全天下的美女,吃全天下最好的点心!” “…….啊。”厉云慢慢将如今背紧了三分,淡淡的答应了一声。 如今这才满意的哼哼了一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趴在厉云背上,打算好好的眯一下。 夜风料峭,厉云微微侧头,越发用力的将背上那个消瘦的人,背紧了三分。 (本章完) 战术起宫闱 ? 战况,以与日俱增的阵势打响起来。 蜗居在星野城的白如今,每日都能方便的听到各地传来的战况。 大荒十九浮族牵制了星野军千潮大部分的兵力,而厉云领导的复国军,连同天空之城的军队,展开了全面推进似的战线,目前已与各地鬼堡领导的勤王军战到了一处。 还听说,洛阳的青霜阁的阁主水槛终于也驱车北上,带领青霜阁大部分的势力,加入了北荒的战斗。终于,青霜阁与鬼堡的矛盾开始激化,成为继婆罗门教事件后,双方的第一次激战! 大战压顶,整个宫闱上空,都飘起了一种异样的紧张气氛。 这三月间的阳光,似乎也未曾穿透这阴霾一分一毫。 如今背倚着雕花的扶栏,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然而,他却睁开了眼睛,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摊开在掌心里只是看。 “臭小子,我突然想吃烤全羊,你给我……!”白沙天狼从他的手镯里钻出来,刚要兴冲冲的说着,一抬头却看到了他掌心的宝石,不由得变了变脸色。 他掌心的,是美沙亚戒指上的,最大的一块坠星刻成的宝石。 白沙迟疑了一下,开口,“你干什么呢。” 白如今眯眼笑起来,“嘿嘿,我在追忆那,追忆咱们刚遇到的时候。” 追忆……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别扭的很,白沙天狼又瞟了那块宝石一眼,不乐意的哼哼着,“这种东西毁了好了,留着干什么,你小子小心了。” “小心什么?”如今好奇的看着他,问。 白沙天狼撇撇嘴,摇头,“这个坠星有着封印我力量的能力,我代表着杀戮,而坠星代表的是往生——只要用力挤压它,注入自己的内力,就会卷起消灭一切罪秽的星坠之光,所有东西都会灰飞烟灭。” “哇!”他惊叫一声,反复打量着手里的宝石,“这么厉害啊!” “是啊是啊。”白沙天狼不耐烦的点头,“世界上能克制住它的光芒的东西很少,一旦发动,方圆一丈之内的东西都要化为灰烬。” “那你能逃得出来吗,连你也不能克制吗?”他连忙笑眯眯的追问。 “嘁,我又没试过,不知道。”白沙天狼挥手,绕着他转了三圈。 “不如…….”如今拿捏着那块宝石,嘿嘿奸笑,“咱们试试吧!”他说着,作势要捏,口里嚷嚷着,“我要用力啦,我要用力啦!” “臭小子!”对方忍不住气恼,使劲的敲打他的脑袋,“你闲的啊,混蛋,把那个东西给我,我销毁了!” “不给,就不给,哈哈!”如今笑的越发得意,站起来躲闪着白沙的敲打。 “闹什么呢。”廊下有人淡淡的笑问。如今回头,见却是白衣宰相站在廊下,看他。 “小舒小舒!”他下意识的把宝石一藏,笑眯眯的奔上来,“没什么那,要吃饭了吗?” 的确,好像要到午饭的时间了。 舒子夜点点头,却又摇摇头,笑着,“我有话要跟你说。” “好啊好啊,有什么尽管跟本少爷说。”白如今屁颠屁颠的点点头,在他面前蹦来跳去。对方温文一笑,却拿了个什么东西,塞入他的手心。“这个你拿着。危机的时候,捏一捏这个玉便可。” 他低头一看,手心里是个奇怪花形状的玉佩。他有些印象,上次出入星坠台解放白沙天狼,舒子夜曾经用这东西躲避过密林箭雨。这个玉佩似乎叫护魂玉。 “给我做什么?”如今奇,看了看他,“我又不去前线,不需要保护。”说着,要塞还给舒子夜。 对方却按住他的手掌,压实。忽而就笑了,“我想给你,你就拿着。” 白如今没笑,看看他,又看了看。 忽而笑起来,“那我就收下了,反正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让小舒死的,我会保护你!” 舒子夜怔了一下,低头,看不清表情。 “如今!” 背后却起了叫唤。 如今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应了一声,转头,游廊下的花丛里,青霜阁主水槛带着纯白面纱,偕同近姬青琉,淡淡的站在树下。 阳光斑驳在那身淡蓝色的衣裙上,似乎在跳跃。 如今张大了口,不可思议,“水槛姐姐!你怎么来了?!等等,这是皇宫啊,有大内侍卫和鬼堡的高手在啊,你怎么进来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一连串的发问让女子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索性笑眯眯,“你啊,还是这么聒噪,都快要大了两岁了,也不知道收敛吗?” “哇!”如今已经扑下去,使劲蹭,“水槛姐姐你来了,是来帮忙的吗?” 青琉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开,却是笑眯眯,“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避嫌,这是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不懂事。” 水槛抿嘴一笑,目光却越过如今,看着游廊上那个依旧淡定的白衣宰相,微微点头示意,“素闻白衣宰相大名,今日终于得缘相见,果然是丰神雅淡,识量宽和,小女子佩服。” 白如今这才一拍脑袋,“瞧我,光顾得说话,忘记介绍了,”说着,便引着水槛青琉步上游廊,对舒子夜笑笑,“小舒小舒,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青霜阁现任阁主,水槛。” 青霜阁。舒子夜的眸子里震荡了一下,偌大的阁会,即使在北州也久负盛名,没想到对方的阁主,居然是如此年轻的女子。 “阁主的丰神也是我迢递仰慕日久的,今日终于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白衣宰相回礼,客套的恰到好处。 “你们两个什么丰神啊,迢递啊,仰慕啊,宽和啊,肉麻死了,”如今皱眉,笑嘻嘻,“自家人整那些虚头八脑的做什么,让白粗鲁在这里的话,可要笑掉大牙了!” 对视的两人都是一怔,却很快各自笑起来,舒子夜淡淡伸手,“既然贵客到,我自然应尽地主之谊,两位行色匆忙应该未吃午饭,一道入席?” 如今已经在耳旁喋喋不休的聒噪,“一起一起吃!大漠上的奶酪奶豆腐羊排那可叫一个好吃!” 说着也不客气,一手水槛一手舒子夜,兴冲冲的往大堂里去。 皇宫内阁,敢跟敌人把酒言欢聒噪不堪的,也就剩下白如今了吧。水槛无奈的摇头,笑着想。 各色菜品摆了一桌,间杂中州与北州之妙,舒子夜、白如今并水槛、青琉吃了一会儿,才见水槛放下筷子,言笑晏晏。 “这次来的目的,相信你们也听到了些风声。我带青霜阁上下一共53人,已经成功潜入这皇宫各处,对鬼堡的杀手进行了严密的监控。” 顿了一下,继续,“来之前我们去了趟大荒,与厉云进行了对接,这是密信。”说着,掏出一封信,递给舒子夜。 舒子夜连忙双手接过,也不避人,当场拆开来,看。 “我与厉云并大荒族长探讨过,战时拖得越久,对咱们越不利。” 说着,水槛动手清出几只杯子,依次摆起来,对战事娓娓而谈。 “目前复国军这边,拥有原国旧部,大约5万人。”摆下第一个杯子。继续,“大荒十九浮族,能集结成军队的人数,15万。”摆下第二个杯子。“天空之城,哨兵与空袭部队,侦察兵,3万人。”放下第三个杯子。 “青霜阁,负责暗杀与传递消息,牵制敌人精锐力量,大约100人。”在一排杯子前,伸手慢慢放下一个筷架,形成四点阵。 “而星野国这边,护国军加上御林军、大内侍卫,是4万,”在阵势对面摆上了第一个杯子,继续,“各地勤王军,少说也有30万,但目前很多勤王军都持观望态度,实际上能对决的数量,也就是15到20万间。”摆下第二个杯子。“星野国的精锐,也就是最能威胁咱们的,当属泠泠支领导的千潮,人数是6万,基本上可以以一抵十。”放下第三个杯子,然后拿起筷架,“当然,这次对方倾巢而出的,还有鬼堡,大约200人,其中50余人分布宫城,其余协同监视诸侯军。” 阵势完成,双方对峙,力量基本均衡。 蹙眉,水槛的声音是淡的,“论军队数量,明显是星野国更胜一筹;论契合度,双方基本持平;论战术,咱们是长途奔袭,对方以逸待劳。以前虽然打游击战和偷袭战,胜算不小,但是现在国内加强戒备,以前的方式不见得好用。论地形,对方高城广泽,咱们荒丘沙漠,更没有胜算。论统帅,沙耶汗和泠泠支都是行伍出身,而咱们都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论粮草,咱们现在大部分都是靠截取星野国的军资。不论从哪方面,战争拖得越久,越会将咱们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直至拖垮。” 那一席话是触目惊心的,舒子夜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同盟者——他以为青霜阁久负盛名是因为前代打下的基业,也觉得一个阁会的执掌,水平顶多是个将领。没想到对方对战争却能如此分明透彻的进行解析,堪称帅才。 如今却听得云里雾里,皱眉,“水槛姐姐,以你的说法,咱们完全没有胜利的把握啊,那是什么意思?咱们不打了?举个白旗去跟大沙子说‘我们投降,你看看你高兴就给安排个官职,不高兴就把我们切片切快拿去炖汤?’” “当然不是,”出声阻止的居然是舒子夜。白衣宰相看着水槛,忽而慢慢笑起来,并没有说话。 “看来宰相大人已经有了高见,不妨告之。”青霜阁主也跟着笑起来。 舒子夜蹲下头去,摆弄杯子,将己方一个杯子挪出,“利欲熏心,诱敌深入。”说话间,拿出一个对方的杯子,摆在了自己杯子旁边。 复又拿起对方的筷架,移除,“声东击西,分崩离析。” 再拿出己方的一个杯子,放置在较远的地方,又拿起对方的一个杯子,贴上,“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整个格局再次改变,己方剩下一杯一筷架,对方只剩下一杯。 说完,对方抬头,等待水槛的回答。 青霜阁主不由莞尔,“宰相大人,你与我,该是知己。” 然而,蓝衣的水槛却端起第一个杯子来,“利欲熏心,何利?”第二个筷架,“声东击西,何击?”第三个杯子,“破釜沉舟,谁破?” 舒子夜略略沉吟,不说话。 白如今却举手,“你们两个文绉绉的烦死我了!这个我听懂了,我来说!” “首先啊,利欲不是?啥叫利欲?得不到的就是利欲。现在困扰大沙子最大的烦恼是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为啥名不正言不顺?弑兄?才不是,是力量,除了军队,当然还有,星坠!” 星野国是在坠星上建立的国家,国内有星神庙,人们祭拜星神主,国家有自己的星坠圣兽。但是,坠星的力量在哪里?在他小人家手上,那大沙子多次不肯杀他们,其实也是因为忌惮坠星的力量,也就是小狼的力量。 “不行。”“不可。”两人却异口同声,却彼此微微一怔,舒子夜顿了一下,代替水槛说道,“太冒险了,以你为赌注,风险太大。怕是现在,星神帝也不肯贸然上钩。” 白如今却摇摇头,笑眯眯,“风险才不大呢,以星神帝的能耐,肯定会派出精锐之士 查出事情真相,九成九会派那个南为。现在南为是禁卫军队长兼任御林军总长,他一去群龙无首,大沙子自己支使军队肯定不那么顺畅,再加上我要是在沙漠边陲放出消息,南为肯定不可能单独前往,一个百人的小分队是起码的,要是再扯上协同诸侯作乱,那肯定去的人更多。精锐越多,宫里的力量就越薄弱,等南为到了边陲,战都要打完了,他急着回防都不及,哪里还能顾上我啊。““至于你们说的声东击西,也简单,刚才水槛姐姐也说了,鬼堡倾巢出动,老家肯定孱弱,青霜阁再联合点力量去捣鼓捣鼓他的老巢,我不信他还能在宫里坐得住。鬼堡力量一松,青霜阁趁机切入,开城门势如破竹。” “至于那啥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我目前能想到的只是留客镇,凭厉云和千潮对峙的来看,其实留客镇是主要的交通要道和粮草中转点,所以双方志在必得,咱们要是在留客镇豁出命去,对方肯定奉陪。我都想好了,让冬萨尼化妆成厉云的样子,跟千潮对峙,厉云不撤,千潮肯定也不撤,然后厉云带个精锐的部队日夜兼程奔袭星野城,理应外合,以快打快,应该就有那个五六七八分的胜算。” 白如今一边说着,一边故作老成的摸下巴,点头,“那些勤王军只是些散兵游勇,我估计打起来都不费劲,而且不见得那些破诸侯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勤王。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在城里怎么打,以及打完了城,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怎么控制。” 水槛听他说完,笑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你说的大部分我都同意,但有一点——最后厉云奔袭星野城面临的军队,不会是御林军和勤王军,而是星野国最强的军队,千潮。” 如今和舒子夜都是一怔,白如今已经脱口,“哎?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人知道战事即将结束。因为那个人一开始的目的,从来不是这个国家,而是那个人。”水槛含笑,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如今皱眉,却忽而想起了什么,喃喃,“原来如此啊……怪不得。” “那么,”舒子夜一击掌,“看来咱们三个的意见是统一的。我现在马上写信给厉云,将咱们讨论的结果都告诉他,至于信,就麻烦青霜阁的人了。” 水槛点点头,“还有一点,这三件事显然不能同时发动,否则会引起怀疑。那么,顺序如何?要以快胜,春日最佳,夏日炎热不利行军,冬日酷寒将帅人心容易浮动。秋日对于军需的压力太大。因此一个月,已经是大限,一切胜负,一个月内决出。” “不如,”沉吟良久,水槛却忽而笑起来,转向如今。“四月初三,以你的生辰为攻城日,如何,如今?” 如今眨眨眼,哈哈大笑,点头,“不错啊,万一成功了,那就生辰胜利一起庆祝,万一失败了……那就生辰死日一起祭奠,又好记又不麻烦…….” 那个玩笑极轻,份量却极重。在场的其余三人都没有说话,只他一个人笑得畅快。 忽而,舒子夜也跟着笑起来,拍拍如今的肩膀,“若能同日死,也不失为一大快事。” “我决定了,”如今却笑眯眯的看他们,“我先动身,整合点军队去找个犄角旮旯煽动风雨去,然后让厉云偷梁换柱准备与军队对峙,多带点天空之城的人搞搞空战偷袭什么的。四月初一,水槛姐姐你让青霜阁的姐妹们发动攻势,我就不信金戈那老狐狸还能岿然不动!” 一切以一个月为限,轻描淡写。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在翻覆着风雨。舒子夜看了看如今那完美无俦的笑容,却不知道该怎么来回应那样的笑容。默了一会儿,却站起来,淡淡笑着,“既然大事已成,应该把酒庆祝,我去安排重整酒席,稍后。” 起身,快步走出。 三月的风翦翦如丝,他在游廊下站了一会儿,眸子却渐渐湿了。 大事已成,妹妹无踪。这复国的代价,却是他所有的至亲么?然而,代价再重,他又能如何辜负如今那样殷切的笑容,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任,以及那些真切的关怀与心痛。 他又忍不住笑了笑,忽而又想起那个雪夜,三人杯酒成盟,许下的那个誓言:就让我们并肩罢,看在这乱世里,能闯出怎样的天地来。 眼看着舒子夜消失在游廊深处,如今才回过头来,拽着水槛的手,“水槛姐姐,我有一件事求你!” 水槛却奇,笑,“你居然有事求我?居然背着舒子夜?说说,是什么事吧,值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他没开口先叹了口气,“我想拜托你压制鬼堡的时候,顺便找找小舒的妹妹,舒青青,哦,她大概十四五岁,圆圆脸细细眼小小嘴,喜欢穿湖绿色的裙子,腿脚不好,坐轮椅的。” 水槛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问,“舒青青在这个宫里?难道是……质子?” 如今忙不迭的点头,“小舒可苦命了,家里就剩下这么个宝贝妹妹的,却还被大沙子软禁,拿来威胁他,我本来打算出动小狼的力量,但是鬼堡里有压制小狼力量的人,我们不好下手,所以啊……” 水槛却挥手打断他,“刚才你说的大沙子,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星神帝沙耶汗,但是,小狼是谁?” “哎?”如今骨碌骨碌眼睛,笑眯眯,“小狼就是白沙天狼啊,啊啊,就是传说中的,星坠的守护神。” 水槛不由得扶额,却忍不住笑起来,“你啊,随随便便给人起外号的毛病怎么老不改,请问你背地里叫我什么?小水?小门槛?恩?” 如今的眼又是骨碌碌一转,申辩,“怎么可能啊,我怎么能给您取外号啊,我都是直接叫您女皇陛下的!哈哈!” (本章完) 夜营番薯香 ? 三月,大漠边陲风沙正紧。 白如今兜着风帽行走在茫茫大漠里。 初三从皇宫里借青霜阁掩护掏出,初九达到厉云行军营帐,与紫风天鹰、冬萨尼、阿弥娅率领的大荒十九浮族,白粗鲁风霆率领的天空之城军汇合,举营欢庆。 初九夜,厉云带白如今逛军营,让他挑选军队随从。 如今依旧是一脸轻松,完全没有逃命或战时的准备,只是脱了从宫中带来的锦帽貂裘,随着厉云各处溜达。 三月的夜风依旧是刺骨的冷,虽有冬衣御寒,他还是冻得脸色铁青。厉云知他是不肯搞特殊,想跟兵士打成一片,因此才故意不肯穿厚重压风的裘衣。 他不由得摇摇头,脱下自己的灰色大氅,兜头盖脸的扔在他身上。 “唔唔,真暖和啊!”如今麻利的拽过来披上,生怕对方后悔,缩紧了脖子吐热气。 厉云目不斜视,一面巡视着各个军营,一面不冷不热的吐出几句“这个营主要是做什么的,战斗力不行,”“那个营主要是做什么的,侦查力比较了得”之类的话。 他知道那是厉云不动声色的为他挑选随从,却笑眯眯的也不说话,跟着他一直瞎溜达。 等将所有的营帐都差不多巡了一遍,厉云这才不动声色的转过头来,“你要是不选,我就给你选了,带一个前锋营和一个侦察营吧,跑也跑的快些。” 如今皱眉,不满意的嘟囔,“我又不是去逃亡的……”却突然提高了声音,笑眯眯,“我选好了,我就要当初跟我摸进留客镇的那批人,然后阿云你看有什么战俘什么的,也派点给我就行了,不要多了!” 什么?厉云皱皱眉,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虽然他走以后,军队还是会自发的组织救援伤病和俘虏,但是由于没有像他这样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人,那些俘虏本身并不信服,也只是在考察阶段。 如今看他皱眉,下意识的就叹了口气,“我就知道,阿云你对人家俘虏太不厚道了,人家好歹也是人啊,你对人家阴着脸捅刀子要杀要剐的,谁敢跟你亲近啊,咱们要的是复国,又不是灭国,人越多力量越大。” 说着,他噼里啪啦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却拍的自己咳嗽起来,“咳咳,所以说交给我吧,收养伤员和俘虏的营地还在吧,带我去看看。” 厉云怔了一下,嘴边却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慢慢道,“妇人之仁。” 如今笑嘻嘻的摊手,“你知道你为啥没啥桃花运吗?你这种狂傲自大不懂女人心的家伙,因此才会被人一次次的甩掉啊,女人就是又心软又罗嗦的动物!” 黑衣厉云抬起头来看看他,淡淡的讥讽,“你很懂么,花前月下多了?还是你是女人来者……至于所谓的桃花运,啊,阿弥娅怎么来了?” 啥?母夜叉!如今条件反射的一蹦三尺高,躲到厉云的阴影里,拽着他的衣角小眼睛骨碌碌的往外看,小声的嘟囔。“……阿云你学坏了,居然敢骗我……而且我是纯爷们,需要我脱衣服证明吗……” 黑衣厉云一抽衣角一副宁愿自戳双眼也不愿意看他脱衣服的厌恶嘴脸,转身就走。 “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自认为本少爷脱了比穿着有看头啊,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如今气的稀里哗啦,追上去。 伤员和俘虏的军营里,一片愁云惨淡。 被俘虏的人悲切的想着:就算被俘虏了还被一群人监视,而且对方都是轻伤重伤满身是伤的伤员,彻底被鄙视了吗?已经跟废物划到同一水平线了吗?于是打击,低头。 受伤的自己人:真可悲啊,已经跟俘虏一样的待遇了,吃的一样住的一样还被人照看,是要被丢弃了吧?还是要被一起杀了,难道军需不足打算拿我们做菜吗……深度打击,外带近乎崩溃。 受伤的敌人:太可怕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抬回来啊啊,为什么要给自己治疗啊啊?听说那个叫厉云的统帅杀人不眨眼,听说人在受伤的时候精神最脆弱,是不是要过几天对我们严刑拷打然后在刚长好的伤口上抽筋扒皮灌辣椒水啊,但是我们真的只是小兵啊啊啊,机密什么的真不知道啊啊,饶了我们吧,给我们个痛快吧啊啊啊…...彻底打击外带漂移暴走中。 “大家好~~”所以这时候掀帘子进入嬉笑着打招呼的如今,仿佛是带着最残忍笑意的死神。 来了来了,无数人崩溃的闭眼,心里在盘算是不是要咬舌自尽什么的。 “咦?”“哎?”伤员里却有了质疑,有些犹豫的嘘声。 “大家好吗?营帐里好暖和啊,似乎保温做的不错,饭都有好好吃吗?应该多出去活动活动啦,身体才好的快。”白如今已经笑眯眯的进来,盘腿坐在了大家中间。 “是……白公子?”“是白公子吗?”“是白公子,真的是白公子!”老兵里有人认出了这个笑眯眯的老好人,紧接着,更多的人吆喝起来,不可思议的。 “是我 是我,”他笑眯眯的点头,做鬼脸,“我白如今又回来啦!” “唉唉!白公子!”仿佛遇到了救星,无数的人扑上来,“真的是白公子,您不是叛……” 却很快被人抓住嘘止了,“白公子怎么可能背叛咱们,肯定是去卧底了!” 举帐霎时欢腾起来,为了白如今的回归。其他不明所以的连忙拽住周围的人,“白公子……这个叫白如今的是谁啊,你们怎么这么激动?” 对方一脸鄙视的看回去,仿佛这人不认识当朝的皇帝一般,“白公子你都不认识,白公子是天下最好的人,多少次无私无畏的救助我们,而且给俘虏也争取了地位,让大家能很快的融入一体。白公子可是从战场上救下来很多人呢,大家都称他是救死扶伤的天神!” 啊?如今潇洒的甩了个头,“天神……没有那么厉害啦没有啦,虽然本少爷比较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神见神割脉…….” 众人……您厚颜无耻也该有个限度。 一听是给俘虏争取了地位,天神什么的,剩下的俘虏两眼冒光,全都围上来,“白公子,我们不会被杀掉吧!”“白公子,为啥那个厉云将军整天杀气四溢的看着我们啊啊?弄得小的们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做成了人肉包子啊!”“白大人,为啥收了我们却不让我们出去打仗啊,果然是信不过我们要杀了我们吧,我们该怎么办啊啊!” “不会被杀掉。”“因为他变态,看谁都那样。”“因为要你们先试着融入这个队伍不然不好协调,但他不会解释。”如今笑眯眯,将那些疑问一一解答。 “是吗?原来厉云将军是变态…….(好像这不是重点)”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若有所悟的点头,看来厉云变态的本质大家显然都深深浅浅的有所察觉。 “什…….”在外面拽着帐幕帘子一直犹豫要不要进入的厉云,终于满头冒火光…….白如今,你要今晚上敢出来,我就把你那口无遮拦的嘴给你捏烂了。 然而,黑衣厉云却松了手,莫名的笑起来:真是,比不上他呢。 慢慢的,厉云反而在营帐外坐下,吩咐守着营帐的兵士,“吩咐厨下,让他们做夜宵送过来,”顿了一下,接上,“看看营里有没有奶豆腐干酪之类的,煨热了端一大盘上来,余下的大块肉就行,口味重点。” 今晚上这如今,怕是要彻夜聒噪了。 “那白公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上前线?”伤者在问,俘虏在问,陆陆续续问的也是集中的这一个问题。 如今笑眯眯,一丝不苟的解答,“你们要等养好了伤,健健康康的才能帮助大家呀。至于你们啊,马上就有机会啦!” “哎?”俘虏们不敢相信的大声,挤的更近,“什么机会啊?” 他继续笑着,口气轻快,“明天我就要动身去大漠边陲赶个任务,可能有危险呢,但是跟你们一起的可都是以前星野国军,说不定有你们认识的人,我觉得你们能谈得来,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呀?等你们熟了,出任务回来,就可以参加正编的军队啦。” “真的?”俘虏们不敢相信,下意识的交头接耳。 “当然是真的了,”人群里却有人插话,“白公子从来都说到做到的!” 人群霎时欢腾起来,无数人应和着,“我去,我去,我们要跟着白公子!”伤兵也有人抬起来,“我们也想去,白公子也带上我们吧!” “那可不行,”如今笑眯眯的摇头,“你们目前的任务是好好养伤,好起来才能投入战争,我可不想再去救你们一遍,战场也不是儿戏。” 白如今的话不是很正经,但是偏偏却有让人信服的力量。现在看来,也许这也是他的能力之一。 正说了,帐幕却开了,六个伙头军抬着三大锅东西,笑意盎然的进来了。 大家都是一怔,却见那带头的伙长对白如今行礼,笑着,“奉厉将军命令,给大家送宵夜来的。” “哦!”白如今笑眯眯的站起来,“大家辛苦啦,”又转头看大家,“你们看,阿云还是很厚道的,知道你们明天要跟我出发,知道你们还有伤,特意送热热的夜宵来呢!” 大家不由得欢呼起来,凑上来,一大锅热热的烤馕,两大锅番薯炖大块牛肉,飘着通红的辣子油。 伙头军们兴冲冲的派发着大碗,滚烫的浓汤被分出来,大快朵颐。有人给如今递上来,他却只是笑,并不吃,而是看着大家吃的开心。 伙长凑上来,眸子里是最真挚的笑容,“小的也是得过白公子救助的俘虏,现在还升任了伙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好。”说着,不及如今反应,对方将一个干净的盘子塞到他手心,“这也是厉将军的吩咐,让小的给您带来的夜宵,我一听奶豆腐,就知道一定是白公子来了。” 盘子里几个香甜松软的奶豆腐,还有几个炸干酪,并半盘细心切好拔丝了的地瓜。伙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搓手,“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 东西,不知道好不好吃。“如今眼前一亮,粘了块拔丝地瓜塞到嘴里,滚烫松脆的糖壳裹着更滚烫绵密的金黄色细瓤,香甜酥软的完美融合,顺着喉咙慢慢下滑的滚烫,让身体彻底的暖和起来。 “哦哦哦哦!!”被烫的一边吸气一边笑眯眯的往嘴里塞,如今不吝夸赞,“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你是天才啊,可以专门开一家这样的店!” 伙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赤红了脸,嘿嘿笑起来。似乎是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气氛温暖融洽。 听到里面爽朗的笑容,一直在外面的厉云,不自意的吐出一口冷气,却也跟着淡淡笑起来。天光暗淡,满天星斗,如此永夜。 帐篷里,继续传来如今笑眯眯的声音,“也不早了,吃过夜宵大家都要好好休息了,现在是养精蓄锐的时候呢,我也该走了。” 他的盘子里只动了几块拔丝地瓜,被很仔细的抱在手里,再也没动。 “哎?白公子要走了吗?”“哎?在咱们营帐里休息吧,晚上跟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大家七嘴八舌,挽留。 “不了不了!”他笑眯眯的摇头,看着帐幕外的夜色,“有人等我呢,我得回去。” 他说着,一一谢绝了大家的挽留,朝大家摆摆手,笑着拱出帘子,长长的出了口气。 黑暗里的厉云无声无息的站起来,看着他一颠一颠的跑上来献宝,“拔丝地瓜,美味的能吃掉舌头!” 厉云没有接过盘子,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抚了抚如今被热气吹散的鬓发,不动声色的开口,“我不跟着,别让自己死……” 张开的口却被塞入一个裹着温热糖壳,内在却依旧滚烫的拔丝地瓜,下意识的咀嚼。很甜,他不喜欢甜。 如今舔着手指上的糖丝,笑眯眯的弯着眼睛,“怎么样?好吃吧,可好吃啦!” 沉默,咀嚼,“还行,挺甜的。” “那就再吃一块!”他笑眯眯的再捻起一块,送到他嘴边。 犹疑了一下,厉云忽而却笑了,张开嘴,任对方喂到自己嘴里去,含着,转身。“四月初三,星野城,等你。给你过生日。” “好啊好啊!”如今笑眯眯。 “臭小子做什么呢?”一袭黑影俯冲而下,抱住了他的脖子,紫风天鹰笑眯眯,“你这个小混蛋,回来了也不去找我,害我担心这么久……咦,吃的?”拽了一块拔丝地瓜放到嘴里大嚼,“唔唔!真好吃,这是啥玩意?” “啊啊,不准吃不准吃!”如今连忙护着自己的盘子,“大八哥这是我的夜宵,不准都给我吃光了,你这个馋鬼!” “臭小子,居然说我是馋鬼!”对方索性下黑手把盘子抢过来,啊呜啊呜的往嘴里丢,“我就要给你全部吃掉!” 一人一神兽嘻嘻哈哈的打闹挣扎,眨眼就跑出去了几百米。 厉云抚剑远看,看着那个人生龙活虎聒噪不堪的背影,突然就觉得,安心起来。 初十,厉云携长公主美沙亚及复国军主力,并大部分天空之城军,挥军北上。 冬萨尼乔装为厉云,并阿弥娅、紫风天鹰开始对留客镇周遭进行侵袭,大范围切断星野国运粮线路,全面战线正式展开。 白如今携一支复国军,一支天空之城分队,并青霜阁青琉小分队,南下绿洲,沿途放出“天狼”复苏的消息。 二十日,如今的队伍与诸侯军第三次交锋,完胜,小诸侯灭,归于麾下。 二十二日,天狼出现,诸侯归顺的消息发出,星神帝惊,南为并鬼堡小分队出,前往追查并执行秘密夺取天狼。 二十三日,白如今收到了青霜阁的密报。 二十三日夜,白如今嘱诸侯军镇守,携小分队秘密北上,返回星野城。 二十五日,留客镇战势白热化,诸侯军连同千潮开始攻城,与此同时,泠泠支却携千潮主力,悄悄向星野城拔营进军。 一切,都在掌控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三月二十九日,本月末尾,鬼堡总部传来消息,洛阳青霜阁连同洛阳白家全面进攻鬼堡,战事节节败退,鬼堡危如累卵。 助阵宫城的金戈并没有撤退,而是派遣得力干将回中州掌控大局,对峙形成。 三月的最后一天,宫城内大量鬼堡人遭到暗杀或阻碍,暗中传言为星神帝所为,势在打压势力,防止鬼堡过分侵张皇族。 终于,四月到来了。 厉云军抵达星野城下,天空之城支援前来,顺带着上百架飞行弩帆,并青霜阁十几架飞叶帆,组成飞行箭队。 攻城车,云梯,机械弩长枪、战车等军需齐备,皆隐藏于城外芦苇荡中。 四月初二夜,白如今到达,与厉云汇合。 四月初三夜,随着万弹提示烟花,攻城战彻底打响! 厉云挥动火旗,站在美沙亚旁边,黑色的铠甲上反射着肆意的火光,身后,是千万人的杀喊,响彻云霄! (本章完) 决战星野城 ? 无数的云梯被搭上了城墙,火光映天!机械弩不断往城内抛入大块滚石火药,霎时硝烟四起! 飞行梯队快速的推上城墙,下坠的霹雳子火器加剧了墙上的风势,许多士兵只看到那一叶叶飞散的风帆,就被火光炸到了九霄云外! 正如众人所料,城墙上的兵士换了一波,再次上来,却是精锐紧凑的千潮!银色的铠甲宛若流动的月光,从城墙上泻下来,破竹之势,哗啦啦的将战局扭转。 厉云眸子一冷,将长公主交到副官手里,交代了几句,挥着大旗,带着人率先冲了上去,纯黑的铠甲与银白战到了一起,巨大撞城车抨击着大门,在黑暗里吱吱嘎嘎的巨响! 厉云扔掉信旗,率先攀上城墙,一剑夹火光跃出,霎时削开三五个阻拦的千潮,打开了一个豁口,然后配合风帆队,将豁口渐渐撕裂,开始有自己人攀上城墙,一片混战。 然而,鏖战中的厉云,蓦地觉得腹下一痛,低头看去,腹上铠甲下是一尺来长的紧凑伤口,没怎么有血,伤口贴的紧密,可趔趄了一下,便有血喷溅出来! 怎么可能!他趔趄着倒退了一步,不可思议的看出去,墨色的剑滴血未沾,混杂在流动的火光与黑暗里,却是出奇的镇定,剑尖对准了他。 持剑人金发碧眼,侧面柔弱。没穿铠甲,一身银色劲装恰到好处的贴合在身体上,越发显得鹰颈猿背,线条柔韧却紧绷,没有一丝多余。 眼眸缩了缩,黑甲剑客对准了来人。 泠泠支。 果然是千潮。 对方对他的威慑一吐即收,手下的剑如墨夜一般,将涌上来的众人尽斩于剑下。 好剑,好锋利的人! “阿云!”如今趁乱扑上来,怔了一下,连忙拉住,“快走,小七发火了,咱们别硬碰!”说着便拽住他,三两下跃入城内! 此时,门口处传来的杀喊声,便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白如今拽着厉云朝杀喊声扑过去,那里,青霜阁正和鬼堡的杀手势均力敌的战在一起,场面混乱。两人急忙跳进去帮忙,如今一面躲避着剑锋,一面抬头看依旧在血洗城墙的泠泠支,那个人的侧面俊美宛如杀神,剑气纵横宛若最瑰丽的舞蹈,让人移不开眼睛。 多么美…...哪怕那只是杀戮的光芒,若是能死在那一剑的璀璨下,也算是瞑目。 然而,小七啊小七,为了那样的一个人,你是…… “得不到的幸福,你该怎么办呀,小七……”白如今在混战里却迷茫了,怔怔的看着那个人的身影。 那一剑的风采,只为了那个人。 他却忽而笑起来。有这么一个人,值得你抛下所有的荣誉、尊严、才华、矜持、骄傲、以及人生……也是种幸福吧。 “别分心!”厉云从侧面杀出来,护着他,低吼,“都什么时候了,看清眼前!” 如今笑眯眯的从怀里摸出绷带和药膏,“开什么玩笑,本少爷是来救死扶伤的!可不是杀人狂,你咬牙啊,我给你腰上上药,不然等会流出肠子来,我可不帮你收拾!” 说着,居然真的在混乱里左右插空的给他扑药,转绷带,显然是这些日子积累的经验,他十分得心应手,很快打好了绷带,还滑稽的系了个蝴蝶结。 “你……!”厉云气结,哪有打绷带打在铠甲外面的,有个屁用! 正混乱着,突然听到门扉那边,咔嚓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巨木粗细的门栓,居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击裂了,巨大的城车 转眼撞入,一瞬间冲散了还在群殴中的众人! 如今下意识的垫起脚:青霜阁与鬼堡对峙了这么久,一直没得逞,是谁突然打开的城门?这一看不要紧,好家伙,黑压压的人群里赫然出现了南为的脸! “你——!”对方的话很快混杂在嘈杂里,但显然是恼了,提着剑杀气冲冲的杀过来! “快跑!”如今下意识的抱头,拽了厉云一把! “城破了,大家随我冲进去!”厉云拔下城车上的大纛,手上加力化作一个火团,用力挥舞中! 人群里杀声四起,复国军如潮水般涌入,随着厉云的指挥,冲破层层阻碍,朝着皇帝居住的昭阳殿推进过去! 一路上层层叠叠的杀出无数黑衣劲服的近卫军和御林军,刀枪林立! 厉云浑身浴血浑如杀神降世,倏然抢过一道黑枪,左枪右剑层叠递出,所到之处削瓜切菜,无数的人刚涌上来就被无情的洞穿甩到一边! 所有人都忌惮于他不顾一切的拼杀,然而层叠的人潮还是被迫拥挤上来,承接着杀神的屠戮! 被带头人激起了血型,剩下的人也都杀红了眼,在厉云的带领下,兴冲冲的杀开一条血路,紧接着,气势上的强悍带来了战争的压倒性胜利,余下的近卫军和御林军群龙无首,不是被立毙于刀剑之下,就是被可怕的黑色狂潮所冲散,抱头鼠窜! 如今第一次直观战争的惨烈,身上的白衣早被鲜血溅的面目全非。在这场悲壮的万人斩里,他第一次有所畏惧,腿有些僵硬的迈不开,渐渐落于后面。 仓皇中四下乱看,南为早就不见了踪迹,因此才直接导致了战事的一边倒吧。 然而…...好怕。 曾经并肩战斗的厉云,让他如此陌生。他的确不适合战场,人命面前,他做不到如他的狠厉与果断。哪怕也许代价,是他自己的性命。 他的步伐越来越慢,周围狰狞带血的脸,不再是曾跟他一起并肩作战,谈笑风生的兵士们,陌生的让他宛如卷入别人的战场,如此恐惧。 他突然觉得……这个战争,本来不属于他。 一层层的推到内宫,人人浑身浴血,却在那空荡荡的昭阳殿里转了几圈,没找到星神帝的踪迹。 厉云一行人正自慌乱,却见那大殿拐角,淡淡的拐出两个身影。 一篮一白,一矮一高,却皆瘦削高拔,在一殿的灯影幢幢里,没有丝毫的混乱。 “水槛姐姐!小舒小舒!”如今的眼眸稳定了一点,忍不住惊喜出声,飞速的蹦上去,与那两个提着灯的人汇合。 是他们!厉云下意识的松了半口气,抬头,“沙耶汗呢?” 上首两人彼此点头,舒子夜已经高声,“定然在星坠台!” “出发!”厉云当机立断的挥手,带着大部队折身向星坠台压去。 这一路虽然沥血,然而对方终究处在了败势。行走在这样烟火血迹泼天的夜里,黑衣厉云蓦地想起倾国那次,他背负着长公主出逃的场景。 眨眼之间,居然近乎两年。 再次睁开眼睛,额头上的火焰华文便开始暴涨起来,宛如那夜肆意燃烧的火。 “长公主到!”人群层层的传递着消息,将女孩子慢慢推到了阵前。两年已过,穿着黑色铠甲的女孩子也没有了当初的惶惑害怕,眸子里不知是填满了什么,被这猩红的修罗之火一耀,那双碧色的眸子反而渐渐沉下去,沉下去,沉到了所有人都无法透视的世界里。 美沙亚第一次施施然的站 在了队伍最前方。 厉云下意识的就扣住了胸口,单膝跪地,行大漠上最庄重的礼节。 继而,人群如海潮般,一层层的跪拜下去,黑色的铠甲站满了宽阔的王庭。 娇小的孩子转过身去,指着星坠台的方向,“捉拿叛国者,沙耶汗,一干反贼,杀无赦!” 一席话出,满座寂然。厉云与舒子夜领旨,上前来,一左一右,扶助了长公主的胳膊。继而,代表着中州权利的青霜阁阁主水槛上前,比肩,向星坠台推进。 如今混在人群里,看美沙亚的变化,看厉云的变化,看大家眼底里如刀刃般锋利的底色,忽而,再次轻轻的打了个哆嗦。 他突然想起了舒子夜说过的话:是啊,他与这个破国,他与这些仇恨,毫无关系。 但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有最珍视的朋友,卷进了这场战争里,无法自拔。 臂环突然一动,似乎被杀气所点燃,白沙天狼也慢慢的冒出来,淡淡的飘到那傲然行进的三人身后。冷笑着舔嘴唇。 “终于到最后了吗?就让我好好看着吧。” “长公主!长公主!星神!星神!”呼喊声排山倒海。 是啊,他与这一切完全无关,他也阻止不了一直在奔跑的那几个人。他只是一直在努力的,努力的追逐着他们的脚步,看他们赴生,赴死,奔赴人生辉煌的顶点。 他害怕面对那一切啊,杀戮、分离…...他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做不到如厉云那样不顾一切,做不到子夜那般破釜沉舟,他与他们之间,存在着最深切的鸿沟! 哪怕比肩,哪怕在一起,命运不同,我进入不了他们的世界,哪怕头破血流。 命运面前,自己如此苍白,苍白无力的让人想落泪。 然后,在一片喧嚣里,在一片激愤里,在最角落里,如今倏然流泪了,哽咽的说不出话。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怎么也擦不干。 我永远不是你们,永远也不能跟你们在一起…… 多么狼狈,多么狼狈,多么狼狈…… 于是泪流的更凶了,止也止不住,模糊了他的路,只是跟着人流,跌跌撞撞的前进。 突然间,队伍最前面那个模糊的黑色影子却停住了,前进的人流自动分开,将他让到了如今面前。 是…...厉云吗?如今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擦眼泪,泪水却更汹涌的留下来,他咬着嘴唇,生怕一开口就是崩溃般的哭泣声。 然而,面上突然一热。厉云手掌的热度紧紧的覆盖在他脸上。那种热,让他在无边的寒冷里,却生生的觉得温暖。 汹涌的人流里,厉云就那么静静的覆盖着他的脸,什么也没说。 如今的身体一软,靠住了他的肩膀,哭出了声音。 厉云一动不动,任他哭了一会儿,才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轻轻的,“别任性,这也是你的战场,跟上,好好看着。” 他说完,不由分说的松开了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赶上汹涌的人流,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跟舒子夜、美沙亚、水槛比肩。 厉云重重的圈住他的脖子,带着他踉踉跄跄的走。如今将脸埋在他的臂腕间,流眼泪,却默默的笑起来。 这也是你的战场。 谢谢你,阿云,谢谢你总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对我伸出手。谢谢你,总是不肯放弃我。谢谢你,将我带到了你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 我会看到最后的,跟你一起,在、我们的,战场上。 (本章完) 星坠台坠星 ? 外面战火凌厉。 这星坠台里,却依旧是一片寂静。 一切像是一个微妙的轮回,两年前死去的皇帝站在星坠台上,等待着命运的翻覆。 两年后现在的皇帝,依旧也站在星坠台上,等待着命运的车辙。 不同的是,见证了一切的厉云和美沙亚,现在俨然换了个位置。 当美沙亚、厉云、舒子夜、白如今、水槛进入的时候,坐在最上首的星神帝,慢慢站起来。 他身边依次是:禁卫军队长南为,千潮统领泠泠支,鬼堡堡主金戈,以及,坐在轮椅上的舒青青。 在他站起来的刹那,轮椅上的舒青青,突然发出了一声咕嘟,轮椅尖锐的嘎吱了一声,却被南为紧紧拽住,再也无法动弹。 “青青!”下面的白如今失声,却下意识的看向舒子夜。 他没动,脸色苍白,却没有将视线移开,坚定的,沉缓的,看不出悲喜。 此时,双方都没动。 水槛却率先跨出一步,施施然一礼,抬头,毫不避讳的,“青霜阁水槛,见过金戈前辈。” 台上的金戈哼笑了一声,“现在的小辈,真是越来越目无尊长了。” 微微沉了沉眼,反而笑起来,水槛淡淡的,“现在的老辈,真是越来越倚老卖老了。” 对方的脸上明显一怔,却笑了,一副有趣的表情,忽而指了指外面,“换个战场。” “恭敬不如从命。”水槛慢慢了看了同伴们一眼,抬头,点头。 只一瞬间,两大高手的身影,连同气息,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金戈一旦消失,压力便是一松,此时的泠泠支,突然甩了一下手里的剑,不动声色的揪住了青青的头发,慢慢走到高台前,将剑刃贴住了少女的脖颈。 就算是舒子夜,脸上也有了一瞬间的动容,下意识的迈出了一步。 星神帝沙耶汗已经淡淡的开口,含着笑意,“你……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吧,看着她,这么死去。终于,约束你最后的条件也消失了,就可以大干一场了吧?”不动声色里,却是最血淋淋的讽刺。 舒子夜慢慢垂了眼睛,没承认,没否认。 白如今却笑眯眯的凑上来,望着高台之上惊慌的舒青青,“大沙子,你太不厚道了吧,前脚把她许配给我,后脚就要杀人灭口啊?” 帝王之尊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出尔反尔的是你吧,白如今,是你说的来投诚,却又自己悄悄跑了,我记得,我警告过你。” “到了现在,”突然开口的,却是一直沉默的舒子夜,他很仔细的看了看星神帝,又慢慢的看了看舒青青,“你以为,你还可以用某个人,来威胁我吗?” “我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弃,又怎么会顾惜别人的生命……”舒子夜的脸色苍白,口气却是坚定的,忽而就慢慢笑了,“你说的对,约束我的最后条件即将失去,我凭什么会停滞不前。” 白如今诧然的转头看他的脸,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不是决绝,而是……死气…… 舒子夜却慢慢的迈出了第一步,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反正也是死,不如,让我来换她吧。她只是个一无所用的废物,你真正打算千刀万剐的,只是我这个背叛者,不是么。” 眨眼之间,他就来到了石阶之下,抬起头,看着上面的人,然后坚定不移的迈步。 却陡然被人拽住了手腕,大力的拉扯让他趔趄了一下,退下来,就感觉有一袭白衣冲上去了,转过头来对他笑眯眯,“小叔小舒,很可惜,青青是我的未婚妻呢,明媒正娶的哟!” 他说着,大踏步的上去,“我的老婆当然由我来保护,你们要杀,还是杀我吧。” “站住!”然而,上端的泠泠支喝止了他,手腕一紧,“白如今,你诡计多端,不准上来。非要换质子,就让长公主上来。” 厉云下意识的握紧了剑,身体绷紧了。 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对方也不是白痴,他自己这种对战争没啥左右性的人物,当然不足以换取最后被当作质子的人物。 该怎么办……白如今的脑子飞速转动中,要是金戈不在,剩下的只是凡人,要不要跟小狼商量看看,看能不能偷袭…….但只怕沙耶汗和泠泠支这么高的武功觉悟,恐怕一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先下手杀了质子吧! 正在混乱的思索中,上首却发出了一声熟悉而颤抖的呜咽。 白如今讶然的抬头,却看到了舒青青满脸的眼泪。 她那么娇小的颤抖着,泪扑簌簌的跌落下来,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紧紧的,急 迫的,贪婪的,看着白如今。 那双眼睛被扑簌簌的泪滴所晕染,看不出光辉,看不出神情。 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如今,这个从不敢开口,从不敢提起的名字,就像是春日里唯一的一道阳光,一阵微风,那么柔软的抚慰着她的心,让她第一次觉得,活下去,遇到他,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她喜欢他,那么喜欢…… 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心里都开出了满满的花,看到他站在她面前,就觉得要幸福的浑身颤抖。 然而,以后要看不到了,还有最心爱的,一直疼爱她的哥哥。 如今…….她泪流满面,张开口,第一次无声的,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喊他的名字,如此温暖。 然后,在丝毫没有防备她的泠泠支面前,极快的抓住了剑刃,重重的撞上。 颈子上的伤口很深,却很薄,刹那的刺痛有种深切的晕眩感,抓着剑刃而鲜血淋漓的手终于失力,她滚下了轮椅,滚下了楼梯,天旋地转里却瞪大了眼睛,捕捉着他的身影。 “青青…….”非人的喊叫对她而言,已经像是陈远悠久的呼唤,被切断的气管发出风箱般的声音,她费力的喘息着,躺在他的怀里,喉咙里冒着血泡,觉得眼前在发黑之后,却出现了大块大块的白斑。 “振作…….”扶着她脖子的手,那么滚烫,不知是他的体温,还是她的血,她迷蒙间看到哥哥也朝自己扑过来,却顾不上了,顾不上了。 用尽了生命的最后力气,她缓缓的抓住了如今的手,按在自己脸下,眸子里的泪就扑簌簌的跌落在他手背上,她却挣扎着笑起来,不让他看到最后的狼狈。 如今,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带着那个残存的笑容,舒青青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泠泠支提着剑站在高台上,有一瞬间的怔愣。 白如今固执的将手按在她的脸颊,哪怕握着他的那只手,已经因为失重而跌落。 舒子夜趔趄着扑上去,摇撼着唯一的妹妹。 对方再也没有笑眯眯的看着他,依赖的看着他,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那个存在的身体已经渐次冷下去,代表这个精神真正的离去。 冰冷的星坠台,所有的喧嚣与战火,都一瞬间被拉远,再也听不见…… 大殿外,冰冷的黑暗里,战火似乎也无法触及。 不是无法触及,连声音都被无情的挡了出去,被所谓的内力。 高手的对决永远是无声无息的,因此彼此气念之间的对抗,几乎占据了大部分时间。 终于,冷定的气氛被青霜阁主一声淡笑压退了一些,低声,“金戈堡主,按说现在的您,没有同我对战的必要。” “星野复国势在必得,您凭依星野国主发展自己势力的目的无法实现,现在的对决有百害而无一益不是吗?而且也再没有理由了不是吗?” 对这个鬼堡堡主动手,她可以说是毫无把握,兵不血刃最好。刚才星坠台的挑衅,其实是在救助其他无公害的四只,要是这堡主真的发起飙来,玩死他们,就同猫抓老鼠一样简单。 什么大漠新贵洛阳白家新秀,在绝对的势力面前,只是苍白。 然而,金戈舔舔嘴唇,并没有随棍而下,而是有些兴奋的看着她,“怎么会没有理由。” “了解下竞争对手的实力,以及鲜美程度,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水槛的眸子缩了缩,微笑,“堡主大人,如果认为我是秦楼楚馆的便可以随便调戏,那可就错了。” “的确,美丽的花儿,都扎手。” 话未完,两人已然在空中过了五招,各自分开! 金戈堡主用的是五尺错金刀,盘龙纹。 青霜阁主水槛用的是五寸一对的累金凤簪,配三尺金绞细索。 武器看起来杀伤力不大,但没人敢质疑她的能力,毕竟是青霜阁暗杀机构晓剑堂的出身。 金戈挑挑眉,脚下一踏,再次朝水槛压过来! 嚓!双簪交叉架住金错刀,水槛手下却没停,微一抖肩用细索缠绕错刀,然后双臂一拉反手一拍,喀的一声,刀身居然断成三截。那一招虽然是借了对方的劲道,就势借巧,但生生拗断这样的钢刀,也能见对方的深厚内力。 没想到的,金戈没躲也没抽刀,仿佛是故意一般的看对方表演。 锐气一错,水槛却深知不能松懈,一掌拍向对方太阳大穴,一簪扎向其周身散功大穴,同时足下一鞠,要揣断对方的膝盖。 “哟哟。”对方含笑着感慨一声, 手肘一撞带翻手掌,然后下至,断刃抵住金簪,膝盖一曲用力压住了对方的腿。然而,一手挡开了水槛所有的攻击,对方却将闲置的手散散伸出来,慢慢的按在了水槛的胸口。 如中败絮。水槛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的按住,大力将胸骨压得凹陷,坷垃一声,断了。 水槛扶着胸口趔趄退出好几步,对方看看手掌,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笑了,“这是怎样的身体哟,现在的青霜阁,已经从肉体锻炼,转化为肉体改造了么?” 胸骨折断,水槛的脸色却丝毫不变,慢慢找准了错位的骨头,咯哒一声复原,却笑起来,“肉体再强大,也不能保证刀枪不入。历代阁主深知这个道理,因此从第二代阁主起,便开始研究于对身体的强化。但身体无法摧毁,内脏还是会坏的,您老对着致命部位攻击,会让人很困扰的,虽然这一掌的力道,恐怕还没有您全部力量的五分之一。” “不,”对方却微笑的摇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我用的是全力,我要再用力,蛊就会被拍死了。青霜阁也该知道,鬼堡与婆罗门教颇有渊源,下蛊,不论是控制自己人,抑或是敌人,都是最好的手段。” 水槛一怔,下意识的就摸着自己的胸口,仿佛有什么正紧紧的咬住了她的心脏,拼了命的往里钻!如遭重创,水槛咳嗽了一声,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抽搐。 “青霜阁主不过尔尔。”金戈检视自己修长的手掌,有些失望的叹息,“内力对比虽然半斤八两,近身格斗的能力也不错,却终归,太年轻啊。” 水槛吐出了一口血,趔趄着半跪坐起来,眸子里有惊惶。 对方微笑着,有些无奈的叹口气,“你死了,我就一举灭了青霜阁,然后养精蓄锐,灭了婆罗门教。要是我愿意,弄个中州的皇帝做做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太无趣了。”慢慢吐出自己的野心,对方却说的如此云淡风轻,似是在对她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让你如愿……”水槛挣扎着站起来,运气想要*出毒蛊,然而甫一用力,胸腔便如遭重创,再次跌跪下去,一口一口的吐着血。 “虽然我还想玩,但很可惜,你没有玩下去的价值了。”金戈无奈的摇摇头,五十多岁的脸上,却是失去玩具的小孩表情,提着残刀上来,就要给她最后一击。 仿佛任命般,水槛露出雪白的颈子和颈后的大穴,引颈待宰。然而,刀刃落下的那一瞬,女子猛然弹进了金戈怀里,紧接着,双簪一个大交叉,拦腰十字形的从金戈两肾间滑过,寒光一闪即收! 如被大力推出,金戈轻轻的朝后飞起,重重地落在了尘埃里。 水槛的眸子震了一下,将簪子簪回发丝,慢慢的。“鬼堡向来以奇邪鬼诈著称,我怎么会无防备前来。我这次身上带了三种救命药丸,分别防失血过多,防蛊虫,甚至防幻象。要是这点准备都没有,活该我死在这里。” “不过这种蛊虫的确厉害,居然这么久才能发挥药效,再迟一点恐怕就真的会被钻透心脏。到时候哪怕铜头铁臂,我也必死无疑。”水槛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后退了三步,“金戈前辈果然厉害,就算是刚才那种情况,都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还能顺着簪子的锋芒后跃避开,彻底的躲避刚才那致命一击。” 短暂的沉默后,地上的金戈突然哼哼哈哈的笑起来,慢慢爬起,“那么,为什么收起了武器。是……毒药要发作了吗?” 水槛不由得莞尔,“没错,我在身上涂了散功粉,两盏茶的时间才能发动,中毒者先会浑身发麻,然后慢慢失去内力。” 难怪他刚才就觉得手掌上的感觉很奇怪,原来如此。果然太美丽的花,刺也很毒。 “小丫头,”金戈却慢条斯理的爬起来,没有丝毫中毒迹象,微笑。“那么这次就到这里吧,我很想看看,几年后你究竟会强到什么样子——推算心理,指挥战争,挑拨人心,借力打力,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水槛低低的行了个礼,含蓄的笑笑,“前辈过誉了。” “后会有期。”鬼堡堡主背着手,毫不戒备的转过身去,四平八稳的踱进黑暗里,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被控制的冷汗这才恰到好处的流下来:世间怎么可能有那种散去人功力的药剂,就算有,在生效之前也会被武林高手全皆*散。她只是刚才在情急之下,在那手掌上悄悄撒了一点随身带的麻沸散,用以麻痹敌人。 然而她也深知,那种小聪明不可能欺骗的了面前的人,对方只是打够了,随阶而下而已。 按了按塌陷的胸口和被重创的心脏,青霜阁主望向星坠台方向,不知道那里究竟到了怎样的发展。 (本章完) 山有木兮木有枝 ? 短暂却长久的沉默中。 敌人可没打算给他们自怨自伤的时间。 泠泠支挥剑在手,慢慢的*近两只丝毫无觉得动物,不着急,不紧张,不激烈。 然而,下面的厉云已经察觉了那种杀气! 但是他不敢上,上面是杀气肆意的泠泠支,还有个按兵不动的南为,以及最难缠的星神帝,沙耶汗。一旦他救上,身边的小公主很可能被当场钉死在原地,回救不得! 厉云落下了一身冷汗,忍不住高声,“如今,舒子夜,发什么呆!快跑!!” 然而,在泠泠支动手,甚至白如今、舒子夜逃跑以前,有一个人先他们,发动了进攻! 南为猛然抬起了手中的剑,朝近在咫尺淡淡观战,甚至连武器也没有拿的星神帝,狠狠的刺下去! “你!”下意识的伸手挡剑,在所有的人都没看清之前,沙耶汗的眼前却是一黑,凶猛的白色已经冲上来,单手接住了剑刃! 那一剑力道极大,擦着泠泠支的手心深深滑下去,血吱吱的喷出来,宛如涌泉。 泠泠支的眸子缩了一下,手中的墨一翻转,朝南为直切过去! “泠泠支!”背后的人失声一叫。他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揣摩那个声音:焦虑?担心?不可思议?抑或是其他什么? “去死吧!”南为退一步,却恶毒的笑起来,突然掏出一把尺长的剑刃,越过泠泠支的腋下,双手用力,便要捅进星神帝的胸膛! 条件反射般,泠泠支撞上了那锋利的剑锋,被对方大力推着,重重的撞在沙耶汗身上,紧接着,手里的“墨”却锋芒一转,卸掉了南为的整条右臂! 一切发展的太快,所有人都呆立当场! 南为却已经抱着断臂,趔趄着跳下台阶,高声,“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杀了他,杀了沙耶汗!” 从震惊中幡然醒悟,厉云不可思议的看着南为,“你……?” “你还在怀疑什么!”南为的脸看起来十分狰狞,“当初瘦西湖你以为是谁故意放的水!舒子夜勾结沙耶汗涂害占星馆又是谁告的密!你为什么能知道舒子夜背着你干了什么,又为什么能知道白如今被千潮关押的具体位置!还有你以为,仅凭那些早就被控制的青霜阁的人,就能顺利打开城门,**到星坠台吗!” 所有人的眸子里都有了强烈的震荡,原来这一切暗中的*控者与告密者,居然是…..近卫军队长,南为……这个离星神帝最近,掌握着最多秘密的人。 “原本一切都在我预料之内……”南为冷笑着,因为疼痛而丝丝的倒吸冷气,“没想到最后居然被你破坏了,泠泠支,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祸害!” 可能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在这样的场景下,泠泠支在沙耶汗的搀扶下,慢慢的滑坐下来,有些失神的看着被关闭的苍穹。 今夜看不到星星,有点遗憾。 然而,南为却恶毒的冷笑,嘲讽起来,“你以为他是你的恩人?他救了你?别开玩笑了,你知道萧瑟是怎么死的吗!” 泠泠支突然抖了一下,凶猛的抬起头来,对南为大吼,“闭嘴!” 对方的恶毒有增无减,一字一字宛若诅咒,“你的萧瑟,就是被你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人,用你手里的墨,亲手杀死的!”没有停顿,讽刺继续无休止的扩大,“可笑吧,可笑吧!你……你爱慕的这个人,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可你居然在这个人身边,整整十年,十年!为他卖命了十年!”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泠泠支如挥散梦魇般的挥舞着手臂,随着剧烈的活动,心肺的血液汩汩的流出来,汹涌而下。 “泠泠支……!”王者有些仓皇的按着他,不让他剧烈活动,紧紧的扶着他的胸口,下意识的揽臂,压制他疯狂的举动。 “滚!”泠泠支猛然推开了身边人的怀抱,呛咳出了鲜血。然而,他重重的躺倒在地,双臂交叠挡在脸上。 其实……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十年了,萧瑟在他的心里纠缠了十年。他一直在寻找她的真正死因。 当那一天,知道了凶手果然是面前这个人,知道了凶器,就是这个人亲手送的“墨”,他已经忘记了,该如何悲愤,该如何生气。 南为早就看透了……他对这个人,对沙耶汗的感情,已经超出了爱慕,而是……爱。 在那孤独里,超越了地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情感,只是追逐着他的背影,只愿默默 的站在他的身后,成为他的剑。哪怕那个人,妻妾成群,位高权重,哪怕那个人,利用他,不爱他。 多么……卑微的感情,可悲的感情,多么让人心碎的……感情…… 但是,他就是爱他,爱到为自己的纠结而落泪,不肯为了萧瑟的死,杀掉他。 他一直装作不知道,小心的保持着能仰望他的距离,默默的,近乎迷恋的看着他,然而,最后的最后,这点特权也要被剥夺了吗? “南为……我要杀了你…….”交叠的手臂下,是滚滚如雷的低吼,让南为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泠泠支勒着他的脖子,几乎将他钉在死亡边缘时的,那个眼神。 “……恶心…….你那种目光,真让人恶心!”仿佛赌气于自己一瞬间的儒弱,南为咬紧了牙,对着他最深的伤口,狠狠撕扯着,“你这个怪物…….要是萧瑟看到了,也要恶心透…….!” 话未完,却被一袭巨大的杀气压抑,再也发不出一声。南为怔怔的抬头,星神帝已经散发出从未有过的杀意,压的他无法动弹。 然后,星神帝慢慢的俯下身去,揽臂抱起来瘦小的泠泠支,就那么微侧着身站着,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 泠泠支捂着胳膊,一声一声,却慢慢笑起来。 他慢慢腾出一只手,抓住了身边这个高大男人的肩膀,很用力,指甲和手指穿破了华衣,刺入了那个人的肩膀。滚热的血流下来,却让他浑身发抖。 “那个人…….该死的……究竟再说什么…….” 星神帝垂头,看不清表情,“没事,我什么都没听见。” 没听见,没听见…….那就好,那就好…….泠泠支慢慢放下手臂,没有泪,眸子却空洞的无法聚焦,“沙耶汗,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好,我等你。”帝王缓缓的停顿了一下,慢慢的说。 泠泠支对着虚空笑了一下,抓起“墨”,“我累了,早就累了,要去找萧瑟了。” 沙耶汗低下了头,忽而犹豫了,却在他耳边极轻极快的说,“好,那你等我。” 泠泠支怔了一下,眸子却似无法聚焦,乱散的看着他,慢慢递上了“墨”,“杀了我吧……取我的心脏。肺被洞穿了……好痛苦,我不想这么难受的死去……” “好。” 星神帝慢慢的半跪于地,一手稳稳的扶着他,一手接过墨放在地上,却慢慢的伸手,慢慢按在他心脏的位置上,缓慢,极重,极温柔的压下去。 咔的一声。 泠泠支涣散的眸子歪向一边,伸出的手在虚空里,似乎要抓住什么。 忽而,低声的,喃喃。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戛然而止。 沙耶汗厚重的手掌阖上了他的眼睛,缓了一会儿,却慢慢站起来,将墨捡在手里,抖剑刃,剑气长啸,宛若悲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陡然间,南为便笑起来,声音在空荡荡的星坠台来回回荡,南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眸子里却有最深沉的痛意,“现在,你身边最后的人也死了,沙耶汗,引颈待戮吧!” 墨色的剑尖直指南为,沙耶汗的声音却没有一丝起伏,“我一直觉得你并非池中之物,只是没想到你会有如此野心。” “开什么玩笑……”南为却冷冷的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跟了十多年的男子,“你真的…….仔细看过我么,就连这个来历不明的泠泠支,都比我更得你的亲信吧……难道真的如传言一般,在这十年里,他其实已经是你的宠脔……也该是,那样的眼神,什么人都能看得出来了吧!” 星神帝的眸子缩成了针形,杀气四溢。 “厉云!”南为却猛然转头看向黑衣剑客,“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了他啊,难道还想手下留情吗?!” 那句话没说完,最先动作的,却是一直呆站在半道的白如今。 他狠狠的推开了南为,冲了上去! 那一推带着八卦掌的内力,南为浑不受力的飘下台阶,重重的跌在石板的地面上,很久没爬起来。 “如今!”呆滞的舒子夜和下面的厉云同时发出一声,黑衣剑客已经提剑,随着他冲上来一半! “别过来!”白如今与沙耶汗战到了一起,百忙中却大声喊起来。 开什么玩笑,凭你那点本事,能打得过星神帝!厉云气急败坏,急忙的往上冲! “厉云!”如今第一 次叫他的全名,头也不回的,“拜托你,将青青……和小舒,带到安全的地方,远远的离开这里。” 啧……真麻烦!厉云却还是猛然蹿过去,夹着青青扛起舒子夜,几个起落就跳下了高台,安置在了长公主美沙亚旁边。 忽而,台上的如今却转过头来,忙中对他笑了一下。 那个笑似乎势在必得,却带着让人可怕的…….感觉。 厉云的心重重地撞了一下,下意识的扑上去! 白如今突然摸了个什么放在手心,伸到沙耶汗面前,忽而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 “大沙子,清妍和泠泠支……一定是在等着你吧……” 沙耶汗怔了一下,在看到白如今手心上的坠星时,突然莫名的吐了口气。 笑了一下。 “也许吧。” 白如今也跟着微笑起来,轻轻用力,捏碎了手里的坠星。 “如今!”“臭小子!”背后的叫喊和铜环的震荡同时传来,如今觉得自己的腰被人大力的拽住,几乎扯断。 我也没把握呢,说不定,就是永诀了…… 白光升起的刹那,如今用力的捏了一下左手里小舒送的玉佩。 白光吞没一切的刹那,他觉得有人重重的抱紧了自己,呼吸粗暴而混乱。 阿云阿云,呼吸乱了,这可是练武之人的大忌,会死的哟…….他这样静静的想。 白光散尽,原地已经不见了沙耶汗和泠泠支的踪迹,似乎被烧成了一把沙尘,簌簌的风一吹,簌簌的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白色的巨大罩碗,里面扣着紧闭眼睛的厉云,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白如今,以及张大了嘴,吓傻了的天狼。 突然,天狼大人火冒三丈,握紧了拳头重重的打在了白如今的头上,“你个王八*蛋麻痹狗日的玩意!你想害死我啊啊啊啊啊!” 口不择言,好孩子不要学…… 被那一拳打得七晕八素,纨绔公子晕船似的晃着脑袋,“喂喂,你谋杀啊,啊啊,好晕,好多流星……”松气间,左手抓取,外面的防护罩折叠,最后在他手心还原成了玉佩的模样。别说,这玩意还真好用,他可是抱了必死的打算了。 低头,某黑衣剑客还赖在他的肩膀上,贴着他的心脏如擂鼓一般,显然还没从恐惧震惊中回转过来。 如今皱眉的抓开他的脑门,“阿云你沉死了,死开啦!” “嘶……”对方却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眉,“我的背好痛,看看怎么了。”他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好家伙,衣服都没了,通红的背上是深可见骨的伤痕,显然是没赶上保护罩打开,被那种可怕的光辉当面刺中。 妈呀,这要是我的脸,可就毁了容了!白如今抖索抖索,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伤口,这才想起来后怕,不敢碰触那可怖的伤口。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抓过他的肩膀,吞口水吓唬,“阿云,你的心脏被烧了…….马上就要死了……” 对方一爪子按在他脸上,把他的脸当拐杖扶着,慢慢站起来,直接无视。 “你们没事吧!”下面的美沙亚和舒子夜急急忙忙的跑上来,舒子夜不放心的拽着他转了个圈,确保身上没伤口,这才舒了口气。 白如今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笑眯眯,“本少爷福大命大生龙活虎着呢,终于全部解决了!”然而,说到这里,眸子却是一暗,垂头,“对不起小舒,我没能…….” 舒子夜的眸子也暗了暗,没有说话。 青青,必定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痛。 然而,他很快笑起来,淡淡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咦?”如今瞪大了眼睛,“你拍我干什么?小舒我怎么突然觉得你的眼神有点可怕……你该不会打算让我和青青举行冥……冥婚吧!”下巴掉下五寸,近乎脱臼。 “……是个不错的主意,多谢你提醒。”舒子夜笑眯眯,“那么以后请多关照,妹夫。” 啊啊啊啊,我不要啊啊啊啊!!! 忽而,闹闹嚷嚷的星坠台,却传来了清脆的鼓掌。 青霜阁主慢慢鼓掌进入,面带笑意,“恭喜长公主殿下重夺帝位,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立天子而令诸侯,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第一关,不妨先出去,承接所有人胜利的喜悦吧。” 是啊,胜利了呢。 在场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长达两年的战争结束了,带着一切都不真实的恍惚感。 (本章完) 烽火大荒族 ? 黑压压的城市已经被完全攻下,占据着易守难攻的星野城,还代表着完全的、让人心醉的权利。 当美沙亚、舒子夜、厉云、白如今、水槛出现在城楼之上的时候,里面都是一片呐喊,或哭嚎。 为了这胜利,为了这持续了两年的内乱终于结束,为了这一切的从新开始。 百姓要的不是新主旧主,而是安稳的生活,一向如此。 微微寒风中,新主美沙亚还没开口,底下就一片沉寂。 终于,颤巍巍的,含着眼泪,美沙亚重重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我生长在这片土地。 一草,一木,一个微笑,一片花瓣,一个沙漠,一个绿洲,一场风暴。都是我熟悉的。 我一直以为地位是上天给予的,尊贵而崇高的东西,是身份的象征。 直到有一天,被人剥夺。 于是我开始流离失所,过着跟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承受着父亲的过世,友人的死去,亲人的背叛。 然而,乱世里,你们没有放弃。 然而,我的朋友们也没有放弃。 我慢慢开始觉得,其实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追求幸福的权利。 就像我的一位朋友说的:生命都是平等的。 不应该有隔阂、分贵贱、贫富。 因为人的交往,是建立在心的基础上。 所以,我突然发现,上天赐予我的地位,不是尊贵而崇高的疏远与冷淡。 而是不得不为大家奋斗,不得不保护大家的枷锁。 但是,我很开心。 因为让我背负着这些枷锁的,是我的家人。 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短暂的沉默后,大漠上呼啸的风,便夹卷着振聋发聩的欢呼与呐喊,响彻云霄。 “我宣布,”美沙亚在寒风中,流着泪,抖着肩膀,“从今夜开始,纪年为合元年,今日,合元年四月初三,不但星野国将不会再有战争,星野国与大荒浮族,也将互通姻亲,永世交好!从今年起的三年内……”美沙亚却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舒子夜,得到对方的默许后,才转过头来,激动的,“减免税收,休养生息!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带给大家幸福!” 那句话落地后,忽而,城下第一排的士兵,便在厉云将军的示意下,跪了下去,紧接着,仿佛受到感染般,越来越多的人层层叠叠的跪下去,端正的直视着面前的王者,三呼万岁,声震原野。 一片喧嚣与沸腾里,厉云终于舒了口气,在漫天硝烟与星辰的背影里,忽而慢慢的转头看着身边的白如今,极轻的,极慢的,轻声说。 “如今,生日快乐。” 纨绔公子讶然的转过头来,正对着他含着点笑意的眸子。他也不由得开心起来,咧开嘴,“阿云,礼物太大了,我有点不敢消受啊!” 对方敲敲他的脑袋,“哪有什么礼物,别做梦了。” 谁说的,白如今眨眼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所有人的笑容,这不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么。 胜利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扩散出去,派出的军队很快顺利接收了群龙无首的千潮和部分勤王军,余下的诸侯不敢妄动,忙着撤回老巢的时候,却接到了来自帝都的诏令。 每位诸侯都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那个新上任的宰相舒子夜,已经在着手草拟削藩护中的措施,这次要去了帝都,怕不是被软禁到交出兵权,就是直接被按上反叛的罪名灭掉,褫夺兵权。 但是现在的力量太弱,不足以抵抗人心向背的中央,尤其那里还有个不要命的统帅厉云。 于是……狗急跳墙的各诸侯,开始规划着合谋叛变,表面上却推诿称病,一拖再拖。 然后,很多力量还是虎视眈眈的盯上了目前还留守在留客镇的大荒十九浮族。 本来就是不受控制的游牧民族,又对星野国积怨已久……若是随意的挑拨一下,弄得两败俱伤,不失为好办法啊。 因此,在胜利消息传出的第三天,便有诸侯王到冬萨尼那里,递上了拜帖。 那时候,紫风天鹰和阿弥娅,正百无聊赖的在冬萨尼的议事军帐里,大白天的喝酒中。 冬萨尼看了看拜帖,驻西南的诸侯:武恒王。没有打算避开未婚妻和族中圣物,直接就让玛尼把人带了进来。 对方在四月的春风里依旧是锦帽貂裘,一副瑟缩畏冷的表情。脸上是苍白,显然未在大 漠上流离失所过,泛着黄色的油光。 对上的一双细长眼吊着,在看到军帐里毫不避讳的两个女人后,眸子里冒出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果然是蛮横落后的民族,女人这种东西,怎么能摆放在军帐之中,跟长公主继位,一样的荒诞可笑。 似乎从她眸子里感觉出了什么,紫风天鹰慢腾腾的上前去,伸手,啪的毫不吝啬的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武恒王眸子里的色彩变了三变,那张脸扭曲的几乎马上爆发出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扬手打他的女子,黑发紫瞳,英姿勃发。 冬萨尼不动声色站起来,低声,“武恒王,星野国与大荒现为盟友,请不要亵渎我族圣物。”抬头,一副你挨打你倒霉我可不会帮你的神情。 圣物……武恒王略有耳闻,同本国星坠守护神天狼齐名的,大漠天鹰。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女子…… “是我失礼了。”现在还不是闹翻的时候,等国灭了……到时候什么都得两说,也就让你们暂时嚣张吧。 这么说着,武恒王却微笑着上前,在冬萨尼案前自顾自的坐下,奉上了一张纸。 “据说我的谋士多次前来,您都不予接见,这次为表诚意,我亲自前来,还望贵族仔细看之,仔细斟酌。” 冬萨尼默不做声的接过那张纸,抖开。 上面是许与的划地及钱帛,基税。事成之后,大荒十九浮族泽水定居,将按照星野国附属存在,划为独立权力区,每年向国库上交一定税金即可。 划地比星野国许诺的大,钱帛也是多。冬萨尼短促的笑了一声,抖着这张纸:“那么,代价是?” 武恒王擦着头上的汗,笑,“好说好说,只要您背地里狠狠的捅星野军一刀……然后助我们攻城,到时候钱财,美人……” “好了,”冬萨尼打算了他的话端,站起来,“我会考虑一下。玛尼,送客!” 玛尼打帘子进来,伸手做请的姿势。主人明显的下了逐客令,再强留也没有意思,武恒王面有愠色,却还是讪讪站起来,随着玛尼出去了。 手里捏着的薄纸被阿弥娅倏然抢过去了,火衣少女看了看,撇嘴,“开什么玩笑,要让咱成为星野国的附属?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脑子让胡狼踹了?” 冬萨尼却笑了一下,沉了沉眸子,“不,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呢,让星野国成为咱们的附属……” “啊?”阿弥娅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嗓子。紫风天鹰的眸子缩了缩,一瞬不瞬的看向这个族长冷厉的背影。 水渔阳,这孩子跟你真是,越来越像了。 “玛尼,全军拔营,朝星野城出发!”异族族长高声,却忽而放轻了声音,笑笑,“是该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正在忙着整理各地的税务及计算损失,考虑最近的收入支出等款项,大殿上,舒子夜并一干文臣忙得焦头烂额。 厉云同被白如今提携上位的阿甘也,连同几个得力的干将,正在考虑削藩的事宜,以及今后的军队联防布置。 南为冷冷的站在美沙亚身后,看年幼的长公主批阅奏折。 好可怕……背后这个人散发出好大的杀气…… 美沙亚吓得小手直哆嗦,迟迟不敢在奏章上下笔,一旦落下几个字,背后的人就黑着脸冷声,“不对,不准这么批,你是国君,这样的口气不准出现,直接下令就行!” 我是国君,你还这样对我说话啊……呜呜,美沙亚欲哭无泪,向舒子夜投去求助的目光。然而对方计算的数值,草拟的令法才是现在的国中之重,实在不该为这点小事分心。 然后把目光投向在大殿里坐着舒子夜悄悄制作的摇椅,晃悠晃悠的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蝴蝶堡送来的生日礼物《星考》,不亦乐乎的晒太阳,昏昏欲睡的白如今。 南为明显与白如今有隙,冷冷的打断了美沙亚的遐想,“陛下,您别想了,白如今既然不肯接受您赐予的官职,就跟这个朝廷毫不相干,绝对不能插手政事。现在放任他在朝堂里肆意妄为,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慷慨。要是批阅奏折批阅累了,不如来考虑一下封禅大典的具体流程,以及新的帝号比较好。” 美沙亚沮丧的抱住脑袋,泪流满面。 “禀陛下。”宦臣来报,匆匆的跪在大堂下。 堂上的各位面面相觑,美沙亚伸手免礼,“何事来报?” “回陛下,城门传来的消息,说是大荒十九浮族率兵前来 ,目前正在城下严阵以待……似要开战……!” 满堂皆惊。南为已然迈出一步,“近卫军列队,摆驾城门!”说着,已经护着美沙亚踏下龙座,其余人马上跟上,就连白如今也从椅子上跳起来,快快的跟出去。 皇城,宫城,小步辇换车马,等到来到城墙之上,就算赶的迅速,也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四月的大漠依旧是萧瑟为主,城墙上风很大,城下是列队的胡狼,天鹰阵,以及黑压压的大荒族人。 两骑当先,分别是冬萨尼,阿弥娅。 紫风天鹰展开翅膀,盘庚飞于两人身后。似乎是她发出的萧杀,四周的黑暗滚动凝结,像是在空中肆意挥洒的大片黑羽。 白如今的铜环铮然一声,白沙天狼弹出身来,眼眸一缩,“怎么,想打架吗?” 他说着,慢慢飘于众人之上,念力发,无数狼魂呼啸着飘起于身后,一瞬间也是灰天黑地。 两族的圣物已经处在对峙交锋阶段,剩下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默默的看着。 城墙上,城楼下,大纛翻飞,呼啦啦的撕扯着。 白沙天狼对上了紫风天鹰的眸子,眼底有最畅快的笑意。 百年前的那场战乱恍惚眼前,那时候他与她各自为阵,肆意拼杀,那是最畅快淋漓的斗杀。百年之后,要重现了吗?当初震慑整个大荒的那一战,那个让苍鹘一站成名,光耀大漠的战斗。 那个也让他裹挟着杀戮与囚禁,永生难忘的一战。 白沙天狼再次舔了舔嘴唇,兴奋的大喊,声音夹杂着成百上千的呼号,震慑四野! 没有回答。紫风天鹰以笑代答,笑声高冷。 在所有的震慑下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白衣宰相上前一步,迎着风,重重的说。 “我星野国的盟友,大荒十九浮族,冬萨尼族长,所来何事?” 一长串的称谓,似乎在约束或提醒面前的这个人,你究竟处在怎样的地位。 舒子夜的声音不是很大,没有内力,风一吹全散了,却一丝不差的落入了冬萨尼和阿弥娅耳中。 冬萨尼淡淡的说,“国易主,战已成。星野国也该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吧。” 那声音一丝不乱,传入了城上众人的耳。 所有的人都是一怔,美沙亚率先吐了口气,犹豫不决的看着舒子夜。 舒子夜点点头,转头,“依约定,划留客镇在内的三城五区为大荒十九浮族阵地,族人可自行居住或移居别处定居,互通姻亲,互为经商,互为扶持,不设关卡,永世交好!” 他说完以后,天地之间有一瞬间的静默。那种静默夹杂在风声呼啸以及旗帜翻飞的声响里,让人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沉默的时间被拉的很长,上下的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一片冷汗。 忽而,冬萨尼却大声的笑了起来,伸手,扬了扬手里最初定下的盟约,“永世交好,互为扶持,对天地神明的起誓,大荒十九浮族,定会如约!” 一瞬间,上下从怔愣中转醒过来,举国欢腾! 切,白沙天狼歪歪嘴,不打啊,真没意思。却忽而看到紫风天鹰兴奋的对他招招手,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招完了手,对方指了指不远处的芦苇丛,自己先窜进去了。 白沙天狼兴奋的双眼通红,一卷身,也朝着芦苇丛冲过去。 冬萨尼举手压了压欢呼声,复而高声,“既然双方达成新的协议,是否需要继续歃血为盟,缔结约定,并以文字的形式,流传并公告天下?”他说着,笑眯眯的抬手,做了个饮酒的姿势。 舒子夜大喜,“当然应该!”说着转头看向城楼军,点头示意,“开城门,迎贵客入城!” 白如今却笑眯眯的蹦出来挥止众人,忽而俯身大声吆喝。 “小冬,母夜叉,前几天我过生日也,有没有带礼物啊?” 好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阿弥娅愤懑的看了冬萨尼一眼,抬起头来,犹豫着抱歉,“对不起啊如今……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不然我们……补上?”试探着问。 白如今依旧趴在城墙上笑,摆手,“不用啦不用啦,你们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说着一面笑着转身,一面笑着对守城军,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谁敢开城门,我踹死他!” 一阵寒风吹过……城墙下听的一清二楚的冬萨尼、阿弥娅和玛尼,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本章完) 不负责任骗字数的小剧场一: ? 白如今大人的小小生日礼物:四月初三,星野城的攻城日,很幸运又很不幸的是白大人的生日。 话说再怎么不幸也是某人自己挑的…… 某白虽然在城墙上很豪气干云很矫揉造作很煽情的说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大家的笑容,但是其为人贪得无厌的本质绝对是没有变啊没有变啊,但是为什么没有收到生日礼物? 厉云:其实很早就开始准备生日礼物了,是觉得白如今老穿的很单薄又很怕冷的样子,于是乎某人很无聊的(?)在行军过程中,不小心顺手的屠杀了几百只(?!)沙漠狐狼,然后仿照中州狐腋裘(话说为毛是狐腋毛?难道不怕传说中的狐臭吗?)很不厚道的拔了数百只狐狼胳肢窝的毛,然后小心的托人寄送到中州打算让人做成皮裘。 结果被人一棍子打回来,曰:毛太散,不好缝合拼接,毛太硬,气味太大,不适合漂白做成皮裘…… 于是呼……某人突然很不甘心那几百只狐狼到底是杀了干啥的,还害得军营里很长一段时间,人人谈狐狼肉色变…….于是到了准日子里只有一脸大义凛然的“戏不够拿爱凑”,反正你懂得你懂得你懂得我尽力了的糊弄过去了…… 舒子夜:其实也精心的准备了礼物。看到小白同学很喜欢藤躺椅的样子,又很喜欢甜点的样子,所以悄悄换了个手艺很牛叉的大厨,又悄悄的做了一个跟以前那个一模一样的藤躺椅并且在自己的书房里试验了(喂!)数天满意后,才拿出来大堂里,摆上了。一副姜太公钓鱼等你上钩的架势。 无奈这两样东西都无法在那天带在身边,所以只能在那天的城墙上一面看着白如今心满意足的假笑一面犹豫着到底什么时候开口,好像跟厉云谈话很开心的样子不忍心打扰…… 于是到最后也没鼓起勇气告诉他。 算了,反正早晚有一天也会用到,这点舒子夜很有信心。 白沙天狼:我管你生日死日白日黑日吉日祭日,我问你,有烤全羊吗?有烤全牛吗?有烤全猪吗?有烤全白如今吗?什么?!都没有?!玩蛋去! 好孩子都米看见都米看见都米看见…… 阿弥娅:啊啊,如今的生日嘛,我听到似乎是紫风天鹰大人从白沙天狼听说的(好晕),送什么啊,当然送一个吻!(身后的冬萨尼默默散发出暗黑小宇宙,并开始捏拳头)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其实如今一直对族里的头狼,就是那头雪白的,温顺(误)的,可爱的小家伙感兴趣呢,不行送它好了,不错不错!(背景中的冬萨尼:哪样都不好,都不准送!) 冬萨尼:…… ………… ……………… 终于忍受不住寒冷气场的某作者战战兢兢的上前,“冬大人啊,您看小白同学过生日,您送点啥呢……”抖索抖索,却两眼冒贼光的等待着答案。 “……送他归西。”摩拳擦掌中。 ……算我没问行吗,我错了呜呜…… 紫风天鹰:很苦恼的思索了很多,送 点啥好呢? 钱,丫有的是;女人,丫有的是;男人……呃…….丫不稀罕;车,丫不骑那玩意,出门都直接把厉云当坐骑;房,金屋藏屋的估计比狡兔三窟还多;吃的,丫天天有人喂恨不得都排队当他饲主;月亮,我也整不到啊…… 数来数去,丫就是欠抽,幸福成那样还剥夺我吃老鼠的权利,活着容易吗我,呜呜…… 别难过了别难过了,一嘴帝都爷们腔调的紫风天鹰大人,您不是还有水渔阳嘛? 青琉:我首先控诉一下,明明小白同志濒死或者死透了让人整回来的时候,我都是华丽丽的主角带大片或嫉恶如仇或咬牙切齿或苦大仇深的台词,怎么反而到了决战篇,我就完全沦为一片锦绣的背景了呢?!难道是因为我们阁主大人终于出场了,所以我只能沦为可存在可不存在的路人甲? 难怪人家说:人家有的是背景,而我有的只是背影…… 强烈要求给我加戏份,否则我就在下次给白如今的甜点里下耗子药,毒死他我当主角,桀桀桀桀…… 小白同学很受伤:我招谁惹谁了,怎么都要灭了我!咬手绢,呜呜泪奔~~众:你别在这磕碜人了行吗?信不信我们一人一口吐死你…… 美沙亚:如今哥哥过生日呀…… 送什么好呢?对了,我现在是皇帝了,送个官好了!!对哟,送个诸侯王估计其他人不会反对吧……啊啊,不好不好!要是送了诸侯王,他就要去守边了吧,就要跟大家分开了,不如就送个朝官吧,这样每天都能看着他了,这样厉云哥哥和舒子夜哥哥也会超开心的(某人无力的,喂,他做官为什么我要开心?这是什么理论?)!嗯嗯,就这么决定了! 小白同学干脆利落的拒绝:我才不要当官呢,好麻烦的,又要早起上朝又要无聊傻站还要动脑思考。还不能玩,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吃喝嫖赌抽(因为内务官会查你家底),还不能肆意的花天酒地(因为检察官会考察你的工作业绩),有啥意思?有啥意思?有啥意思啊?? 某只即将继位的小皇帝泪流满面…… 风霆:臭小子过生日啊…… 什么!?臭小子过生日?!啥时候的事,我砸不知道?为毛我不知道啊啊啊啊,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胡吃海喝去了吧,把我丢了吧,我恨你们啊嗷嗷嗷嗷嗷嗷!!! ……那不是重点好不好,而且我们根本没胡吃海喝好不好!! 水槛:如今过生日呢。送什么好呢? 不如……我觉得肉体改造很不错呢,送他一身好了,刀枪不入,断掉七八根肋骨搓断脊柱打断手脚也不会觉得很疼,而且还能自由移动,这不是很好嘛。如今总是缺胳膊少腿(谁缺了!),还惹是生非(谁……还真惹了……),这样礼物简直是一劳永逸呀,嘛嘛,不错嘛。 小白同志:叫您女王还真是没叫屈……对不起,我对钢铁筋肉人或者是超级赛亚人都不感兴趣,您自己留着研究吧…… 啊啊,不肯要啊,好可惜。某美丽的阁主殿 下无害的噘嘴中。 ……说她无害的,出去自插双眼吧,反正那对眼睛也没啥用…… 天照:哇,如今过生日啊,送什么好呢? 我找找啊,嗯嗯,蜥蜴干尸?还是骆驼的头骨?不然这个大个的长得像骷髅头的胡杨泪也不错啊。咦?我记得如今喜欢占卜的,不然把《星考》送给他?啊啊,到底送什么好啊……不行让我占卜一下。 @#¥%&x…….到底送什么好啊,为什么占卜不显示结果啊!!(显示才奇怪吧……)难道这代表着如今未来的命运??!不行我得记下来,一片空白……难道代表他的未来一片空白?!!啊啊啊啊!!蝴蝶小姐不好啦,如今要死啦!!! ……您的占星和预言难道都是这么得来的? 射天:白如今过生日。 什么礼物? 为什么过生日要送礼物? 为什么我要送他礼物? 为什么我要在他过生日的时候送他礼物? 给我个理由? ……好吧,不送就不送吧,我知道您固执…… 新来的漠然:白如今?就是那个不长脑子的人?在逃亡的路上都敢随便把可疑人物往身上揽的笨蛋(对不起那可疑人物就是您老人家啊,当时要不对您伸爪子您早就死在九霄云外了,现在还能在这里一脸苦大仇深的在蝴蝶小姐面前转悠!)? 过生日?送礼物? 好啊,他那种笨蛋,可以考虑送他个脑子,换个猪脑子都比他头上顶着的那玩意智商高。或者我好人做到底,直接送他轮回,回炉重造就行,这辈子是没救了。 摊手。 好吧,漠然大人,我知道您是这部小说里的毒舌no.1了…….新来的莫加:淡淡一笑。 请问,白如今是哪个? 好吧……你们不是很熟…… 蝴蝶小姐:生日么…… 嘴角勾起一个浅淡,却诡异的微笑:不如,送给他“永生”好了。 终于引出了主线剧情,某无良作者大大的松了口气。 “等一下。”背后却伸过来了邪恶的爪……咳,手,某白衣飘飘黑发扎眼自冠小白哥哥的大白同学,很不满意的缩起眼睛,声音沉冷。“为什么没有我出场,为什么没问我送什么。” 您别这么对我说话好不好,我已经两腿战战两眼发黑了,我最怕不怒自威一本正经腹黑要命的正面角色了,对不起对不起,请问您要给小白同学送什么礼物? 白如旧:礼物? 一声冷哼,某人渐渐飘远,声音却慢慢传来。 三个月禁闭,一个月禁甜食,看他再敢离家出走,再敢忤逆我。 ……您果然是腹黑第一位啊……憔悴扶额下……..于是乎第二天。 小白同学怨念的在角落里发霉:为什么没有礼物没有礼物没有礼物…… 咳,我也木有办法。 摊手,下…… 不负责任的小剧场一完 (本章完) 幸甚定国基 ? 时间在忙碌与焦躁中,踱过去了一个月。 大漠上的绿冒头了,一片鹅黄嫩翠。 星野河上的芦苇荡肆意的生长起来,野兔野鸡傍地走。 山青水绿,白风流动着花香。 各地诸侯被迫上京,褫夺官衔,仅留空头,回家种地。 诸侯割据、大荒、星野、天空三雄争霸的态势,终于被一团祥和所替代。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九五之尊登基仪式,于星坠台登基,城墙上封禅祭天,以告天下。 前一日,一直留在京畿玩耍的阿弥娅与紫风天鹰,同盛装来朝的冬萨尼回合;天空之城的新国主金麟连同青原天鹿,风霆,带军前来庆贺。 天鹰、天狼、天鹿三圣兽终于完聚,勾肩搭背的胡吃海喝去了。 五月初五晨,蝴蝶堡蝴蝶小姐,并座下新四使,前来恭贺。 蝴蝶堡的人气翻了一倍,除了新进收入的鬼堡漠然,还有重新换了身体的莫加,并射天、天照一起,颇有了百年前一战的雄风。 如今当然欢喜,还未及封禅大典开始,便兴冲冲的左手蝴蝶小姐右手天照,拖着众人跟他一起去吃早点。 “小舒说最近换了个家厨,做中州点心的手艺是一绝,你们总是蹲在大漠,可要尽情尝尝!”白如今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的拿筷子把一盘芙蓉莲子糕分到蝴蝶小姐盘里一块,天照一块,射天一块,又看了看完全眼生的莫加,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他一块,然后看了看一脸黑线的漠然。思索,犹豫再三,厌弃的夹起一块碎的,拨拉到他盘子里,然后把剩下的半盘都放到自己面前。 漠然满头冒火光,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锁链。 “谢谢。”莫加谦逊有礼的笑了一下,伸筷子。 “唔,味道不错啊,这是什么做的?”天照吃的很香,瞪圆了眼睛问他。 蝴蝶小姐没下筷子,射天默不做声。 如今忙不迭的点头,一副算你识货的表情,“芙蓉粉熏香,新鲜莲子去芯防苦,配合着栗子粉提升甜味。为了不甜的发腻,里面还稍微掺了一点蛋黄,提升咸鲜,可以下饭!” 他说着,很得意的往她面前推了一碗粥,“*蒲桃粥,新鲜蒲桃晒成干,为了去羊奶的膻味,这里用的不是鲜奶而是酸奶干连同蒲桃干一起煮,香甜可口,提神醒脑!” “哦?真的吗?”蝴蝶小姐很好奇的挑眉,笑着伸手,“那么,也给我一碗尝尝。” 白如今快快的递上去,又一盘一盘的如数家珍,“南方特产云片糕,腊肉咸味小烧卖,还有配菜皮蛋豆腐、姜丝小烧肉,有咸有甜,香气扑鼻啊。” 这一顿可能看出下的功夫。蝴蝶小姐微微一笑,知道这虽然是宰相府邸,却全是按照白如今的口味来的。 知他重他如此,难怪他不肯走。 喝了一口甜粥,蝴蝶小姐放下筷子,擦着嘴角看他,“那么,你是打算留在这里,留在星野城,不回去了吗?” 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如今的眸子暗了暗,放箸,笑起来,“怎么可能,我才不愿意呆在这里呢,当官又不好玩。” 蝴蝶小姐点点头,“那么,永生……好不好?我坐下应是四护法,一占星师。还差一人,你肯来吗?” 蝴蝶小姐是第一次用征求意见的语气问别人,其余的四名属下皆是一惊,一时半会未曾反应过来。 天照快快的放下筷子,有些激动,“好啊,如今你来吧,我就可以天天教你占星术了!而且不老不衰,不好吗?” 他却笑眯眯的做鬼脸,“不老不死有什么好,人的乐趣就是不断看着周围的人成熟,看着新生命诞生,看着同伴爱人从互相顶撞到互相搀扶而腿脚不便。然后就可以对着自己的孩子孙子炫耀:你爹你爷爷当年可是 玉树临风打遍天下无敌手……然后等老的要死的时候,抓着老伴或者子孙的手,潇洒的说:我要走了,你们好好保重。” 如今支着腮遐想,笑眯眯,“那样生离死别的日子才有趣不是吗?等到老了再追忆自己一生才有趣不是吗?几十年几百年对着一成不变的脸,会看腻的。” 蝴蝶小姐怔了一下,笑了。的确,他应该是喜欢那样的人生的,像自己这种不老不死的怪物,的确,挺无趣的…… 岁月迟缓,因此总想找点乐子让自己活的不那么无聊。比如战争,比如朋友,比如邀请。 “那好吧。”蝴蝶小姐淡淡的点头,微笑,“你不愿意就算了,哪天你愿意了,就来找我,蝴蝶堡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如今忙不迭的点头,“放心,我被阿云或者仇家追杀的时候,一定到你那里避难!” “臭小子还吃呢!”白沙天狼却兴冲冲的野回来,大声嚷嚷,“祭天大典马上要开始了,到处找你们,让蝴蝶小姐入座呢!” 众人听闻,各自点头,起身,朝外走去。 穿宫城,过亭台楼阁,入星坠台外围。礼官引导蝴蝶小姐入座。左侧为天空之城现国主金麟并青原天鹿,风霆一丝不苟的站在后面。看到白如今的时候,眸子里还是划过了一丝欢喜。大张口,对口型的叫了一声“臭小子!” 白如今笑眯眯的做鬼脸,也对口型,“白粗鲁,傻大个!” 右侧为大荒十九浮族族长冬萨尼并妻子阿弥娅,以及圣物紫风天鹰。 加上正在准备大典的星野国主,四足之势,今日齐聚一堂。 所有有幸参入这一次加冕大典的人,内心都是不可遏制的热血沸腾与呐喊,为了这即将到来的太平! 如今拐脚蹭过去,挨着东厢厉云与舒子夜之间坐下,不安分的扭动着。 宫乐起,先是沉重绵长的号角。舒子夜笑得沉沉,“要开始了。” 如今再不聒噪,转头过去,眼看着铺设红地毯的尽头,在华盖交错下,长公主身着坠星龙袍,在南为和水槛的搀扶下,盛装,慢慢往星坠台方向走来。 星坠台的穹顶已经被打开,里面架设宫灯,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站起来,国臣或叩拜或低头垂手,行大漠最高的礼节。 美沙亚在众人的搀扶下,迤逦长袍慢慢走过众人面前,在星坠台前祭台上停下。 礼官上前,百乐声,高声念诵祈文。 “合元年五月初五,端午佳日,星野国五代主,星合帝美沙亚于此地封神祭天,祖宗庇佑。诸神并立,始于乱世……” 诸神并立,那句话却让白如今失了神。是啊,北州应该是众神地,除了三国圣物,还有蝴蝶小姐坐镇。然而,这些凡夫俗子们,却在这场战役里,孜孜以求的缔造了如此的辉煌。 到了当前,蝴蝶小姐归隐,紫风天鹰早就打算伴随水渔阳终老,白沙天狼也早就放弃了星野国传人之主,转而跟了他这个在历史上的无名小卒。而青原天鹿也将蛰伏天空之城不出。 众神归寂。 人的时代,脱离了神话与传说,反而方兴未艾的,要开始了呢。 崭新的时代,与命运。 如今由衷的欢喜起来,慢慢扫过跟他同辈的伙伴们。 是啊,大家的时代,我们的时代。 “四州纪1180年五月初五,端午佳日,星野五代主,星合帝美沙亚继位,立此年为星合元年,敕封舒子夜左宰兼吏部侍郎,敕封厉云右宰兼骁勇大将军,敕封南为近卫军长兼兵部侍郎,敕封青霜阁主水槛大祭司。同大荒浮族、风之国递交盟约,永世交好。 此后三载,励精图治,百业兴盛,商贾往来,络绎不绝。星野国力盛,渐比肩于中州,四州之势稳成,天下四分。 ” ——《四州志?北州史篇》那历史浓缩于书本上,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篇,许多本应该光耀青史的名字,却被掩埋在了历史里,比如,白如今。 然而,他在乎的又岂是那个,当然,那是后话。 封禅完成后,便是在国城上祭天仪式。当星合帝当众宣布交好、减免赋税等事项时,举国欢腾。 荒郊,祭天仪式后,细雨飒飒。 有人站在星野河的芦苇荡边上,仰望祭天仪式的末尾。 细斗笠,身形高大,斗笠下是一蓬棕色的发,有些粗放的乱着,那张脸线条冷硬,却带着柔和的光彩,眸子里闪着棕色的微光。 他抬头看看城墙,又低头,看着芦苇外的一小丛矢车菊发呆。 似乎透过那细蓝的小花,遥遥的想起了某个蓝色的人。 嘴角蓦地有了一丝笑。 “喂!”背后突然有人叫他,男子讶然回首,见金发碧眼的小豹子抱着胳膊看他。 金发碧眼,湿漉漉的发贴在苍白的脸颊及颈子上,那双眼睛却是熠熠生辉的,如此迷人,宛如初见。 “沙耶汗,咱们要去哪里!”疑问句肯定语气,小豹子强硬的看着他,眸子忽闪忽闪,却带着那么点让人沉沦的可爱。 沙耶汗忍不住笑起来,上去抚摸他耀眼的金发,故意把它们弄乱,却摘下斗笠来,细心的带在小豹子头上,微微迟疑。 “不如,去中州吧泠泠支。看看她从未去过的家乡,看看这群冒然闯入北州的小鬼们,他们的家乡是怎么样的。” 泠泠支歪头,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那好吧,反正也没地方可去。” 沙耶汗怔了一下,哈哈笑,忽而俯身,摘了一朵蓝色矢车菊,很仔细的插到他金色的发丝里去,退一步,点头打量,“泠泠支,这种花果然很适合你。” 小豹子陡然涨红了脸,把花拔下来攥在手里,憋了半天,冷冷的吐下一句“神经病”,转身就走。 若干年之前,那个叫清妍的温婉女子,曾经举着这种花,温柔的告诉他。 “矢车菊的花语是:遇见幸福。” 遇见……幸福吗?小豹子的身影已经很远了,如此瘦弱,却让人如此舒服。 走了一会儿,小豹子转头,发现沙耶汗还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忍不住皱皱眉,抬头,“沙耶汗快走啊,你瘸了啊!” 小豹子,你的嘴还是这么犀利呢。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快步跟上去,眼看着那个一直在别扭等他的泠泠支。 当初的最后一战,也许那个叫白如今的小朋友,早就计算好一切了吧。 故意释放坠星的力量,故意让他有时间展开护魂玉,并把泠泠支也拽进保护层里。然后借着白光,逃走了。 再后来,“偶然”的遇到了蝴蝶小姐,治好了泠泠支,挽救了小豹子一命。 那句“等着你”,含义居然是如此深刻,他是故意的,给了他一次新生的机会。 如此仁慈,即便对着害了舒青青的凶手,都能如此仁慈。 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丝毫不害怕他东山再起吗?还是看透了他已经厌倦了一切,所以故意加快了结束的速度? “沙耶汗,你想什么呢?”泠泠支看他那个笑容,下意识的皱眉,“当不了皇帝所以傻了吗?” 沙耶汗没有丝毫的生气,轻轻的搭住他的肩膀,搂在怀里,淡淡的笑,“我在想,第一站,不如去洛阳吧。” 小豹子出奇的没有反抗,脸上红红的,悄悄闭上眼睛,承接这个久违了十年的拥抱,嘴角悄悄绽开了让人心驰的微笑。 沙耶汗笑着低头,轻轻的,浅浅的,悄悄的,在斗笠上落下了一个小小的吻。 春风料峭,却一片温暖。 (本章完) 夜火话离别 ? 庆典过后,便是国宴。 昭阳殿满满一殿的人,各色菜肴穿花掠蝶,觥筹交错。 昭阳殿外是低一层的军官臣子,无分贵贱,也满满*的坐了一院。 最上首的王座是美沙亚与冬萨尼、蝴蝶小姐,并天空之城国主,青霜阁主水槛,以及三圣兽。南为在旁伺候。 白如今坐在右上第一桌,端得热闹,厉云,舒子夜、阿弥娅、青琉、风霆、天照、射天、莫加、漠然,满满一桌。 左一桌是其他朝中重臣,下首依次排列下去。 首桌端得安静,美沙亚同各国主宰絮絮的说着话,为未来打算,三圣兽觉得无聊,紫风天鹰便一手拽着一个,拉到如今这桌的浩大队伍里来。 一旦来了立刻闹闹嚷嚷起来,紫风天鹰并天狼、阿弥娅、青琉、天照,五个人便在那桌上拉锯战的划拳起来,纨绔公子不爱玩,就看他们瞎闹。 射天自行沉默。 漠然看玩的热闹想插入,无奈不是很熟,有点犹豫。 青原天鹿与莫加一见如故,两人客客气气你来我往的谈论着,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探讨到生存命运人生哲学,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舒子夜好脾气的看他们闹,偶尔便对莫加和青原天鹿的理论插入几句,马上得到了两人的认同。 厉云自顾的捡着桌上的菜,往白如今的碗里捡,俨然保姆。 “怎么不去划拳,不是你的最爱吗?”不动声色的问。 如今笑眯眯的托着腮看他们胡闹,“不玩了,想点事情。” 舒子夜忙中转过头来,笑着看他,“如今,你有什么打算?不如,在这里定居吧,好吃好玩一样也不少。” 他知道如今不爱当官,顿了一下,“青霜阁不是在这里有分会么,你就圆你的梦想,去做个小鸨子。” 如今笑眯眯的摆手,“很想去啊,不能的,我哥不让我跟青霜阁走得太近,毕竟早分离出来了,我要去的话,他得出来追杀我!” “阿云,小舒,”他说着,忽而左看看,右看看,眨眨眼,“明天,我要回家了呢,一年多没回家了。水槛姐姐说她明天回洛阳,带着我一起上路。” 厉云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 如今眨眨眼,笑眯眯,“不回来了呀,事情都解决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左右的两人都是一怔,下意识的都抬头看他,如今却在看碗里的菜,捡了一块塞到嘴里,咀嚼,“回去我哥肯定先得关我禁闭,等禁闭出来了,我就继续出去各处流浪,有空回来看你们。” 舒子夜的眸子暗淡了一下:是啊,一切都结束了。如今也没有接受官职……的确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不能再多玩几天了?陛下,还有阿弥娅什么的,会很舍不得你的。”舒子夜抬头,微笑,试着挽留。 如今侧头看看玩得热闹的阿弥娅,又回头看看美沙亚和其他人,做鬼脸,“拉倒吧,阿弥娅现在心里只有冬萨尼了,等她跟小冬结了婚,哪还顾得上我啊。美沙亚身边不是有你们嘛,我放心。”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呢,我只是个朋友,有的时候会很开心,就算没有,生活也还是会继续的呀。白如今的眼底,分明是这样的神色。 “……需要我派兵送你 吗?”良久,厉云淡淡的说。 如今笑着摇摇头,“我不希望军队来送我,我希望我的朋友,阿云和小舒,亲自来送我。” “好。”厉云笑笑,看不出悲喜。 “……好。”舒子夜也笑笑,笑容完美无暇。 国宴散,厉云和舒子夜负责将宾客送至各处休息。如今吃的有点多,便在黑黢黢的御花园里散步。 游廊里有风灯,他偏不去,只是在各色花草间穿梭。白沙天狼满意的剔牙,徐徐飘在他身后。 他突然停下来,转身微笑,“小狼,你有什么打算?” 对方鄙视了他一眼,“那还用说啊,你去哪里我跟去哪里,谁让你是我的‘主人’,虽然你从未尽过‘主人’的职责。”口气相当的不满。 这样啊,白如今低头想了想,抬头,“那我要跟你解除协议的话,我就不是你的主人啦?你就可以自由啦,爱去哪里去哪里,不好吗?” 白沙天狼怔了一下,忽而笑起来,“臭小子,你知道怎么解除协议吗?” “……不知道也。” “那你知道如何放我走吗?” “……也不知道也……” 扶额,“笨蛋,把手伸出来。” 如今有小小的失落,哦了一声,乖乖把手伸出来。 白沙天狼凶猛的扑上来,咬破他的指头,吱吱的吸血。 “好疼啊!!”如今使劲甩他,“小狼你干啥啊,我的手指头不是烤乳猪!” “呸呸,”对方忙里抬头,“你给我安静点,啧,血怎么这么难喝,还这么难吸,少给我吃糖臭小子,血都凝结了!!” ……请问吃糖和血液凝结有什么关系啊…… 白沙天狼吸完了血,不满意的啐了一口,仰天,哈哈哈的大笑了三声。 白如今捂着手指疼的直哆嗦,“这就解除协议了吗?” “开什么玩笑!”对方瞪着他,“刚才那才是缔结协议,好不好!” 啊?啊?! 白沙天狼摸下巴,“当初只是逗你玩玩,谁那么傻啊,真跟你缔结协议。圣物与人类缔结协议,必须以此人的血为契机,一旦吸食了人的血,就代表着对那个人的誓死效忠,直至那个人死亡。” 白沙天狼说着,一脸狞笑的凑到他面前,“以后你是我正式的协议者了,你可要给我小心了,不但一辈子甩不开我,而且不保证我哪天心血**,把你切碎了剁烂了直接换个人!” 嗷嗷!!这传说中的圣兽究竟是什么玩意啊!!为什么可以这么恣意妄为啊,为什么可以随便杀掉主人啊,没有报应吗?不会天打雷劈吗?! 如今脑子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却忽而撮手讨好,“嘿嘿,嘿嘿,天狼大人您看小的需要为您做点啥?您千万——别心血**啊,别生气啊啊!” 白沙天狼满意的点点头,偷笑,“暂时还不需要,本大人要睡觉,你去找两个美人侍寝。”说着打了个哈欠,吱溜一声钻入铜环里。 白如今恨的咬牙切齿:你大爷的,你是要人类的美人还是要母狼啊,你到底是给我说清楚啊啊啊啊! 话说手指好疼啊啊啊啊!!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慢慢的送完了所有的宾客,美沙亚长出了口气,这才捶了捶酸软的肩膀,转身 ,对厉云和舒子夜微笑。 南为上前,躬身,唯一的左手抚胸,一板一眼的,“时候不早了,请陛下就寝。” 美沙亚伸了个懒腰,“恩,我……不不,朕也累了。” 还真有点不适应。 厉云忽而单膝跪地,轻轻的,“臣有一事相求。” 美沙亚怔了一下,连忙,“爱卿平身,何事?” 厉云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慢慢的。 “臣请求,辞去骁勇大将军及右宰职位,请陛下允许臣告老还乡。” 一言出,皆惊,美沙亚慌了一下,下意识的,“为什么啊?” 依旧没有抬头,声音嗡嗡,“第一,眼下百废待兴,合约缔结,骁勇将军的名讳只是空号,臣无功不受禄;二,臣资质浅薄,自认无法胜任右宰及将军职位,恐昏才误国;三……臣已厌倦朝野生活,身心俱疲,渴望归隐山林,纵意山水。” 美沙亚的眸子暗了暗,忽而便有了泪,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厉云哥哥,你是陪着美沙亚一步步走过来的,走到了现在,却要放弃美沙亚了吗?” 厉云终于怔了一下,抬头,微笑,“陛下,我相信,你没有我,也可以做的很好,因为……”他转头看了看舒子夜,微微一笑,却没说话。 舒子夜也跟着怔了一下,忽而觉得……厉云辞官,并不是为了以上那三个理由,而是为了……白如今。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吓了一跳,却忽而有些羡慕起来:荣华富贵转眼抛,只愿去山水流浪,纵意人生。这样的生活,他好羡慕,甚至有点嫉妒。 但他,做不来,他终究是被纲纪、被国家、被前途禁锢住的人呢。 慢慢单膝跪下,白衣宰相为厉云请命,“请陛下,答应厉将军的要求,许他告老还乡吧。” 眼看舒子夜都这么说,美沙亚又是一呆,转头怔怔的看南为。 南为想了想,低声,“既然厉将军心意已决,陛下您也不好过分夺人。便……这样吧。” 美沙亚的眼泪就扑簌簌的跌落下来,看着厉云,“那么,你决定了吗?厉云哥哥。” 厉云抬头,笑着点点头。 “那好吧……许你告老还乡,赐良田百顷,金银各三车。明日你……便可离开。” 厉云笑出了声音,没有谢恩,反而轻轻扶住了美沙亚的手,抵在额头,闭上了眼睛。“做个好皇帝,茫然的时候,就问问身边的人。现在国库紧张,金银良田我不要,我就想要自由。” 两年前,他背负着一切,跃身一撞。两年后,撞的头破血流的他,终于可以从滚滚洪流中,翻身而还了吧。 就像若干年前入沙漠时的那样,一剑,一包袱,闯属于他的天地。 当然,漫漫征途不再孤独,因为有最好的同伴不是吗? 睁开眼睛,微笑谢恩,厉云站起,告退,经过舒子夜的时候,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好好辅佐星合帝,还有……总觉得应该小心南为。” 舒子夜微笑着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厉云很仔细的看了一眼这个两年多,却依旧有点生疏的盟友。忽而有些释怀的笑了,朝他招招手,下去了。 星河灿烂,等待他的明天,终于是崭新的一天。 一起,踏上新的征途…… (本章完) 不负责任骗字数的小剧场二: ? 假如白如今是女的: 大半夜,窗外只是呼呼风声。屋子里安眠香的味道让人安心。 本来国宴好好的闹了一翻,白沙天狼却醒过来了,揉着眼睛从铜环里钻出来,“臭小子给我倒杯水喝,有点酒渴……” 四周静寂无声,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 转头,白如今趴在**睡的正酣,口水哗啦啦的流,砸吧嘴。被子一半掉在地上,露出白色的亵衣。 白沙天狼自顾的倒了杯凉茶,吸溜吸溜的喝着,忽而好奇的凑上来,拽拽如今的腮帮子,戳戳他的脸。哟,睫毛还挺长,长得真秀气,原来不但性格很娘,长得也这么娘(喂!)。 不会是女的吧?一瞬间产生了错觉,突然伸爪,摸摸他的胸(喂!),恩,很平。但是现在就算是女的胸也很没料,比如紫风天鹰(喂喂!)。 不然再试一下,猴子偷桃(……)!恩,是纯爷们。 什么啊,男人啊。白沙天狼一脸失望。吸溜吸溜的回到桌边,摸下巴。 如果臭小子是女的……如果臭小子是女的…… 嗷嗷!这个想法突然让闲的蛋疼的某人狼血沸腾了!反正他有*控梦境的能力,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进入大家梦里,如果如今是女的!! 说干就干! 白沙天狼磨拳霍霍,一蹿身卷成一阵风,朝旁边的房间穿墙而入。 隔壁就是厉云的房间。 桀桀桀桀…...作战开始。 厉云的梦境:国宴回来,向皇上请辞,得到允许,心情大好。 屋里没点灯。正要走到桌边,突然听到**很暧昧的,很轻柔的一声娇笑。 “谁!”厉云脸色突变,按剑弹起,难道是刺客吗? 屋子里的灯一瞬间亮起来,垂着账幔的**,慢慢伸出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轻轻的打开了帘子。 里面正是白如今。“她”的脸上浮现莫名其妙的红晕,衬着乌黑的眸子有点雾气。 白色的上衣已经退到了胸口,一痕雪白宛若凝脂。胸口波涛汹涌若隐若现,纤细的锁骨那么小,那么深又白润,让人忍不住想亲下去。 白长衣下面露着两条细长盈白的腿,一直开叉到若隐若现的大腿根。 忽而,如今就笑起来,嘴角慢慢舒展开来,倾国倾城。 “她”一手扶胸上的衣服,一手散开了乌黑的发,将手指点着嘴唇,眸子里盈盈欲滴,“阿云……其实,我是女孩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充满了柔靡色欲的味道…… 厉云怔怔看了一会儿,然后,蹬蹬蹬后退了三大步,紧紧的贴住了门。 这是什么反应?白沙天狼惊诧,下意识的装扮如今扭了一下腰肢,要下床。 厉云吱嘎一声打开门,冲出去,关上门,背对着喘息。 幻觉,一定是幻觉,白如今怎么可能是女的,他在他面前换衣服都好几次了,胸平的跟搓衣板似的,哪来的胸(喂!)。一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或者是那个女的其实是如今的妹妹什么的。 恩,一定是这样,我要镇定,深呼吸深呼吸,再打开门看看,一切幻想一定都会消失。 深呼吸,一二三,打开门。 怔怔站在床下的如今看他折返,也呆了一下,待看到对方正紧紧的盯着“她”,马上搔首弄姿,“阿云你怎么了嘛~~快过来~~” 厉云猛然转身,抓住门框,用力的,一下一下的,狠狠的拿自己的脑袋狠狠撞! 幻觉,幻觉,幻觉!全都是幻觉!太久没沾女人了吗?这都是什么破幻觉!! 靠!白沙天狼火冒三丈:你这是毛反应啊混蛋,你这是毛反应啊!!! 舒子夜的梦境:国宴归来,好累,进入大门后,才卸下了微笑的伪装。 舒子夜在桌前点起灯来,深深的思索。 终于,不能像他们两个人那样活得潇洒自在啊,真是有点痛恨,这般束手束脚的自己。 苦笑一声,洗把脸,拿起桌上看了一半的书,打算睡觉前再读几页。 灯火摇晃。 床幔里的尤物,白胸,长腿,倾国倾城的笑,搔首弄姿,风情万种。 以及粉红色的唇里,清浅吐出的,“小舒……其实,我是女孩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对方明显怔了一下。 目光沉着,上三路,下三路,很仔细的研究面前这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生物(喂……),然后慢慢放下书。 白沙天狼有点害怕,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强笑,“小舒,你在看什么呢?快来呀……” “不,”对方很干脆的摇头,转身,“男女授受不亲,如今,你把衣服穿好。” 无趣的男人……白沙天狼啐了一口,却没打算照办,婷婷袅袅的走下来,扶住他的肩膀,轻笑,“小舒,我不好看吗?为什么你总不肯看我……” “不,”舒子夜一板一眼的错开“她”的手,低头微笑,“你很好看。如今,我会对你负责的。” 如今一怔,“负责?负什么责?” 对方转过头来,轻轻极快的给“她”收拾好衣服,压 实,“我以前拥抱过你,还看过你在澡盆里的样子(别想歪了……小白同学要挂了泡药酒那次……),现在又看到了你身体……呃,的部分。我知道中州风气严谨,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对你好。” 啊?啊?!舒子夜啊,你真呆板的可怕! 舒子夜同志却在做激烈的内心挣扎:虽然我跟如今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但是结婚了嫁夫随夫,让如今带着全家搬来住就好了;虽然如今不会针织刺绣,但是我不介意;虽然如今很喜欢中州的甜点,但是我可以聘请很多很多的糕点厨师,所以也没问题;虽然如今是青青名义上的未婚夫……呃……既然如今是女的,那么未婚夫什么的只能作罢,要是能成为一家人,青青也会开心的吧。 恩,不论从哪方面想,都是很完美的结局。 虽然……我怎么印象里如今的胸很平,怎么突然发育了吗……(喂,我拜托你们不要老是纠结于胸的问题好吗?) 算了,现在大脑有点激动的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想到这里,突然捧住如今的头,垫脚(话说为什么如今比我高……不过身高不是问题,不足以抵挡爱情),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你今晚上先好好休息,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要急。我明日就派人去洛阳向你哥哥提亲。什么都交给我好了,你只要等我。”温柔款款的让白沙天狼满身恶寒中…… 这么说着,舒子夜又仔细的为“她”整理衣摆,“早休息吧,你睡我的房间,我去别的房间,新婚之前,我是不会碰你的。” 说着,转身,开门,微笑,“晚安。”关门,走人。 显然心情相当好! 搞毛啊,你说的什么鸟语花香啊,为啥我一句没听懂啊混蛋! 不行,天狼有点泄气,这些人都是毛反应啊,一点也不好玩,他得找几个好玩的。 筛选下名单:美沙亚……孩子太小,还是别戕害了。 风霆……色狼一个估计马上推到吧……限于本文的健康正常尺度,还是算了。 蝴蝶小姐……简直是找死。 莫加……谁啊,不是很熟。 漠然……可以考虑,感觉还是有门滴! 天照……力量太强大,说不定被抓住了要暴打。 天鹰……应该有反应吧,可以试试,但容易被抓,含泪放弃。 天鹿……跟白如今又不是很熟…… 射天……万年死爹死娘哭丧脸,没意思,不过可以试试看。 阿弥娅……可以考虑,但是女人反应都一般吧,算了。 冬萨尼……情敌由男人变身为女人,说不定会很有趣? 南为……哼,死脸玩意,才不给他增加出场机会! 好吧,名单人员:漠然、射天、冬萨尼。 黑心名单:风霆(我们是腹黑,我们要看h要看h要看h)! 漠然的梦境:冷脸的恭送蝴蝶小姐回房休息后,眼看路上没人,一路蹦着哼着歌回房间(喂,某人说不定真的很单纯……)。 哼歌,倒茶,喝水,忽而,灯就亮了。 床幔里的尤物,白胸,长腿,倾国倾城的笑,搔首弄姿,风情万种。 以及粉红色的唇里,清浅吐出的,“漠然……其实,我是女孩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您的台词真有点贫瘠的让人很心酸……) 怔了一下,怔了两下,怔了三下。 “啊啊啊啊啊!!!!!”手抽筋的抖着指着他继续抖,杯子都没放下。 这才算是有点反应嘛,白沙偷笑,连忙下床,“漠然,怎么了……” 终于稳住了神,喝了一口茶,茶水却哗啦啦的顺着下巴流下来,嘴唇得吧得得吧得。 “难怪人都说胸大无脑,不对,你丫胸也不大啊……” 满脸黑线,你到底看了多少胸了混蛋,你咋知道我这胸不大!!(所以说你们到底要纠结胸这个问题到什么地步熊玩意们!) 吞口水,扶住眼睛,叹息,“难怪你智商低体力差又聒噪又婆婆妈妈,我早该猜到,你是女的。” 喂!你这种说法我还真是高兴的想抽死你! “算了算了,真麻烦,”要看不看的从指缝里偷偷瞥了白如今两眼,咳嗽,“看在你曾经救过我的份上,以后我罩着你好了……你要实在想以身相许,我也……不好过分拒绝……” 靠,你毛理论啊,为什么我救了你,我还要对你以身相许,你脑子抽了吗?! 偷看又不敢,吭吭咔咔,“我没有特别想娶你告诉你……我只是随便……那个……” 你的性格到底是有多扭曲多变态啊混蛋,你的蝴蝶小姐呢,你那美丽的蝴蝶小姐呢?! 白如今突然妩媚一笑,把偷看的某只都看呆了,然后,如今就婷婷袅袅的走上来,轻轻抚摸着漠然的脸,“你想娶我么……” 要看不敢看,“并……并不是特别想,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 坚持……坚持……某人的临界点终于迫发,左右开弓的打漠然嘴巴子,“坚持毛!坚持毛!坚持抽你吗?你这个变态色老头!!” 漠然的吐槽:……我算 是看出来了,作者,你是纯粹打算毁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光辉硬朗的形象。 某作者:叽叽叽叽,我就爱这样,咋地,咋地?你抽我啊,抽我啊! 漠然:……我抽! 作者:嗷嗷,你还真下手啊混蛋,小心我把你写死写死啊混蛋! 漠然:当我不知道还有一章就大结局了混蛋?你写啊,写啊,写死我啊!继续抽! ……好吧,下一个…… 射天的梦境:国宴结束后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以身养弓,半日后才回来。 啧,这个人真是一板一眼的好麻烦,抓紧,速战速决。 射天推门进入的刹那,床幔里的尤物,白胸,长腿,倾国倾城笑,搔首弄姿,风情万种。 以及粉红色的唇里,清浅吐出的,“射天……其实,我是女孩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手扶着门,没关上,没说话,静静的看着。 良久,突然转身,出门,一边低声喃喃。 “蝴蝶小姐,我觉得让白如今留在蝴蝶堡的提议,可以再斟酌一下……我不反对了。” ……然后,这一夜,射天都没有再回来…… 冬萨尼的梦境:灯下很老实的看族里传来的信件,玛尼在信里汇报了这几日族里发生的事,有些事请他裁夺。 果然是好孩子,好统领啊。 白沙天狼感慨一声,却没有停下动作,马上开始。 床幔里的尤物,白胸,长腿,倾国倾城的笑,搔首弄姿,风情万种。 以及粉红色的唇里,清浅吐出的,“小冬……其实,我是女孩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冬萨尼站起来,眸子久久没有平复。 果然,有好戏看了…… 良久,冬萨尼突然开口,“这件事,你告诉阿弥娅了吗?” 怎么突然会扯到阿弥娅身上?白沙天狼怔了下,下意识的,“还没。” 冬萨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坐下看信,“明天记得告诉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话说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坐下啊?!” 冬萨尼抬头看“她”,“告诉阿弥娅你是女的,她就不会再迷恋你了。” ……嫩还真是个痴情种子。 然而,突然,冬萨尼放下了手里的信,淡淡的问,“白如今……你喜欢女人……对吗?” “啊?”白沙天狼下意识的答应,怀疑,“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方放下手里的信,转身,看着她,“你喜欢女人,你又是女人……所以你才追阿弥娅……你果然是变态吗?” 喂喂,你到底是如何能从我喜欢女人推算到我是变态,而且阿弥娅是倒追的,倒追的,好不好! “不是的,”连忙否认,强笑,“其实我喜欢的是你……我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在阿弥娅身边的……”强转过来,撒谎撒的够完美了吧。 果然,对方沉默了,努力的思索着。 突然,对方拔刀,刀刃指着他,“白如今,决一生死吧,我的情敌!” 喂!!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人说话混蛋!白沙天狼火冒三丈。 冬萨尼的眸子却暗了一下,低声喃喃,“可惜……你我相逢的太迟,我已心有所属。” 啥?白沙天狼还没听清,对方的刀已经赶上来,刀刀狠厉! 靠,你丫神经病!骂完,快跑! 风霆的梦境:(终于要出现本篇唯一的h了啊啊啊啊!)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白沙天狼大人,终于来到了最后一站,风霆的梦境。 风霆正一边泡脚一边啃桃,脚盆咯吱咯吱,桃子喀嚓喀嚓。 掀开帘子,床幔里的尤物,白胸,长腿,倾国倾城的笑,搔首弄姿,风情万种。 以及粉红色的唇里,清浅吐出的,“风霆……其实,我是女孩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白粗鲁果然两眼冒金光,不可思议的:“臭小子你居然是女生?……我说嘛,男人咋能腰那么细,腿那么细那么轻那么好看那么风情万种(请问您到底是从哪里看到的……),嘿嘿……臭小子你大半夜的跑到我**来干什么?”一边说一边上三路下三路,流口水。 白沙天狼温柔一笑,将衣服再往下拉几寸,呼之欲出,“我来找你玩呢,陪我玩吧…..” “没问题,玩,玩!”风霆两眼冒红光,流着口水快速的扑上来! 就等你了!白沙天狼恶狠狠的拽住他往**一带,一脚踩住他的背,抽出一根鞭子,一面狠劲的抽一面骂骂咧咧:“我让你们拽的都跟二五八万似的!我让你们说什么鸟语花香让我不懂!我让你们没反应!我让你们含而不露吞吞吐吐!我让你们花前月下不明所以!我让你们!!” “嗷!嗷!臭小子你说什么啊,嗷!我砸听不懂啊!嗷,我招你惹你了,为啥抽我!” 这一夜,各自的梦境,各自的诡异。被意*的男主角啊呜啊呜的翻了个身,挠挠脸,似乎沉浸在美丽的梦境里,一无所知。 不负责任的小剧场二完 (本章完) 何处得归 安得同归(大结局) ? 第二日醒来,男人们各自震荡。 厉云抱住头,觉得头真在门上撞了一夜似的,晕乎的让人想吐! 回想昨晚的梦……假的那么真实,让人遍体生寒!! 白如今……是女的!! 另一边的舒子夜,居然是给笑醒的。 咦?白如今是女的……而且没拒绝自己的求婚…… 心脏咚咚地跳起来,真的假的啊,是不是梦啊,怎么有点害怕啊,明明还睡在自己房间里啊! 冬萨尼:该不该告诉阿弥娅白如今是女的该不该告诉阿弥娅白如今是女的……怨念的碎碎念中。 漠然和风霆:我擦,脸怎么这么疼;我擦,怎么浑身疼! 昨晚上好像有个一开始很美好后来很可怕的梦;昨晚上好像有个一开始就很可怕的梦。 我擦,脸怎么肿了;我擦,后背怎么全肿了! 小狼啊小狼,你还真抽啊…… 射天:坚决不能让白如今进入蝴蝶堡,千百年来的安静与秩序,不能让他扰乱。 于是早饭前,急于知道真相的厉云和舒子夜,就齐刷刷的闯入了白如今的卧室。 “恩……”小白同学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的正香。 厉云先看他的胸,微敞的亵衣下是扁平的胸部,没有丝毫起伏,应该不是女生。 昨晚的确是梦,他舒了口气。眸子却落到如今的锁骨上。 小小的,紧凑的,突起的,白嫩的。带着那么点**的,跟昨晚上那梦里的如此相似。 厉云陡然捂住鼻子,夺门冲去! 舒子夜依旧在碎碎念“女的”?“女的”?“男的”,“男的”。 兴许,是裹胸什么……不如,摸摸看…… 颤巍巍的伸手…… “睡美人”丝毫没有感觉,空门大开,对着舒子夜的魔爪。 “我……我怎么能这么失礼!”舒子夜陡然沮丧,千钧一发之际缩手:枉自己熟读这么多年圣贤书,怎么会被声色犬马迷惑了双眼! 还差得远呢,跟圣人比差得远呢! 失魂落魄的站起来,舒子夜沮丧的,趔趄着走出门口…… “舒子夜?喂?喂?!”门口出现的青琉,诧异的看着舒子夜也踉跄着从白如今的房间里走出来,叫也不答应。 怎么回事,刚才厉云就急匆匆的跑过去,也不答应,他也是这样。如今出什么事了吗? 她一惊,连忙快步进来,如今睡相很差的摊在**,睡的很熟。 那是怎么回事啊?? 青琉莫名其妙,推了一把,“如今起来了,吃早饭,准备要出发了。” “恩……”白如今揉揉眼,惺忪的睁开,有点懒懒的笑笑,“青琉姐姐,早。” 如孩子般的笑容,在春光里亮闪闪的宛若水晶。 青琉笑眯眯,“都日上三竿了,还早呢,快起来。” “哦。”白如今揉揉眼,慢吞吞的爬起来,依赖的在青琉肩膀上蹭了一会儿,“姐姐身上有青霜阁的味道,真怀念啊。” 奇怪,奇怪,真奇怪。 白如今含着勺子,左转头,厉云马上避开偷偷看他的目光,稀里哗啦的往嘴里划拉稀粥;右转头,舒子夜咳嗽了一声,却当啷一声掉了筷子。下人马上送来一双新的。 他不由得皱眉,这是今早的第三双了。 抬头,风霆与漠然的脑门咚得一声撞在一起,各自扶额龇牙咧嘴。 “多吃 点,路上可就没这么多好东西吃了。”阿弥娅往他碗里夹菜,叮嘱着。冬萨尼一直举着筷子不吃,目光总是在阿弥娅和如今之间逡巡,欲言又止。 白如今内心呐喊:小冬你想说话就说吧,别憋坏了…… 如今无奈的转向唯一正常的莫加,使了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眼色。 莫加摇摇头,显然不知道。 紫风天鹰和天照也感觉到了诡异的气氛,面面相觑。 如今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肯定要憋疯,清了清嗓子,“那个……” “我吃饱了!”厉云舒子夜漠然风霆同时站起来,异口同声,说完看着对方,各自诧异。 白如今很生气,一拍勺子,“都给我坐下!” 抖索了一下,四人居然都乖乖的坐下来…… 他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捡起勺子,“都给我吃完了,不准浪费粮食,浪费是犯罪。”说着,自来熟的把碗里不喜欢的豆子果子粥往厉云碗里掰,义正言辞的,“这个很有营养,你多吃点。” 厉云怔了一下,看看他。这张脸跟昨晚上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了那种有点邪气的媚态,干干净净的。线条有点硬,又有点柔和,带着少年特有的笑容,又青春又活泼。阳光跳跃在他忽闪忽闪的睫毛上,黑的有点耀眼。 啊,这才是他,这才是如今。 厉云突然觉得自己今早上真是傻呆了,怎么会害怕昨晚上那个梦呢。梦就是梦,如今就是如今,不会变。 他嗤的笑了自己一下,端起碗,看着对方分过来的粥,点头,吃干净。 吃过了饭,青霜阁带着白如今,启程了。 按照约定,厉云和舒子夜前来送行,送到了城门外。 五月的风已经开始温暖了,城里浮动着细碎的柳絮。 三个并肩于乱世的盟友,此时却什么话也没说,三人面对面站着。春日的风剪剪,发丝揉乱。 水槛看了看他们,笑了一声,指指星野河畔的芦苇荡,“你们三个到那里去话别吧,我不偷听。” ……有什么好说的……为啥要偷听…… “好,走吧。”却是厉云先说了一声,朝芦苇荡走去。他的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小包袱,如今有些好奇的看着,突然偷偷笑起来:阿云阿云,你想送礼物就说啊,干嘛非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嘛。 “那走吧。”如今背手甩着柳条,跟上,继而,舒子夜也跟了上去。 芦苇荡里的植物长得很高了,高高矮矮的芦苇,长条的艾草,各色不知名的小花。 他们在这里躲了无数次,却从没像今天这样,轻松的看着周围的风景。 荡子后面就是静静的星野河,河上有安静的白鸟和野鸭,被如今一通狂赶,哗啦啦的都飞起来。紧接着,芦苇荡深处打起了一串胡哨,也飞出了一群野鸟。 荡里有积水小潭,野兔一忽儿跑过去,快得了不得。 地上是软软的草甸子,夹杂着各色野花,只要伸出手来,一面走,一面抚摸着人高的植物,它们就会自动倒下去,又浮起来。 荡里很大,如今走最前面,厉云和舒子夜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三足之势,就像彼此相望的杀破狼三星。 如今突然转过来,笑眯眯,“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那句话出,两人都是一怔,舒子夜笑眯眯,“励精图治,辅佐新帝,开创北州一代盛世。” “噢噢,很不错啊小舒!”如今点头,笑着看厉 云,对方也点点头,“很不错。” 他转了个身,自顾自的说下去,“我要去流浪呢,到各地去转转看看,去冒险,去交很多很多朋友!” 舒子夜点点头,声音却有点失落,“希望你不要忘记,还有我这个朋友。” 如今笑眯眯的停下来,“当然不会忘了,还有阿云,你们我都不会忘记的!” 厉云微笑,什么也没说。 如今低头,忽而喃喃起来,“阿云,小舒……要是咱们能在一起,一起去旅行,多好……” 那样的愿望却是沉重的,重的舒子夜不知如何回答。 如今却抬起头来,“我开玩笑的啦,我知道啦,咱们道不同!” 道不同,所以不相为谋。 忽而,似乎是受到了什么震荡,扑啦啦一阵乱响,芦苇深处哗的飞起来一群野鸭! “哇!”如今一指,没说话。 两个人皆转头看去,扑啦啦一阵,十分壮观。 那个定格,宛如最美的画卷。野鸭丛飞的芦苇荡里,碧绿的背景下,是三个人的笑。 张扬开心的笑;忍隐淡淡的笑;以及清浅含蓄的笑。 笑得那么不同,却如此融合。 如今笑眯眯的看野鸭群飞远了,这才出了口气,“时候不早了呢,水槛和青琉姐姐也该等我了,我走了啊,你们回去吧。” “好,一路小心。”舒子夜微笑招手,犹豫一下,“有空可以给我写信,我一定会回信的。” 白如今哈哈笑着点点头,转身,轻快的跑了。 结果到最后,厉云也没对自己说声再见啊。 那个包袱里的礼物也没送,啊啊,真小气。 他下意识的转了个头,看到舒子夜还在远远的地方朝他挥手,然而,厉云却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如今一怔,笑着摆摆手,“阿云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不需要送了。” 说完,转身走两步,后面的人紧紧包袱,也跟两步。 如今转头,他还在不紧不慢的跟着。 继续走,加快速度,转头。 他也加快速度,继续跟着。 如今皱眉,叉腰,“阿云,不要跟啦,再跟就要出北州啦!快回去吧!” “谁跟着你了,”紧紧包袱,厉云的目光在别处,若有所思,“我辞掉官职了,只是打算到各处去闯荡流浪……只是恰好一条路而已。” “啊?啊?!唉?!!”厉云居然辞掉了官职?!“不会吧,你不是千辛万苦才到了这个位置吗?有所抱负,建功立业,不是你的理想吗?” 厉云含笑看他,淡淡的,“有的人都可以放弃洛阳白家,为什么我不能放弃官职?” “啊?”纨绔公子很苦恼。“虽然我打算流浪,但我身边缺个烧火做饭保护我的,我自理能力很差唉……” 黑衣剑客咳嗽一声。“虽然我也打算流浪,也会烧火做饭保护人,无奈方向感不是很强,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那……咱们两个双剑合璧,岂不是天下无敌?!” 白如今已经止不住的笑开了花,白色的牙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可能吧……也可能是倒霉日子的开始。”厉云也笑起来,眯眼,看着他动人的微笑。 “阿云阿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白如今笑眯眯的,迎着阳光,重重地扑上去。 一地璀璨,如此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