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时尚大师》


 第一章：退货纠纷

    「浙江白鹿，浙江白鹿，最大服装厂，织梦服装厂倒闭了，王八蛋老板江龙吃喝嫖赌，欠下了千万巨款，带着他的小姨子逃走了。我们没有办法拿着衣服抵工资，原价都是一百多、二百多、三百多的高档服装，统统二十元！统统只要二十元！江龙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犹如铁铲刮过砂锅一样令人牙根发软的喇叭声，好似利箭一般刺痛柳银的耳膜。


    柳银木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还未经过翻新的古朴石砖街道，骑着自行车、穿着单调色彩的衣装的行人们往来穿梭。这条狭窄绵长的大街上，尽是一些贩卖瓷器、古玩、字画、棋具的店面，再加上门前静谧流淌的小河边傍着十几棵百年柳树，让这条街道颇有几分高雅清幽的气氛。


    只不过在柳银的眼前，却有一家专卖服装的店面，平日里总喜欢用次品喇叭吆喝招揽顾客，平白破坏了这里的清净。附近的店主与住客们大多颇有微词，隔三岔五就上门来抱怨。这耳熟能详的怒骂声，倒也为这条总喜欢把「博古通今」高挂阁上的、将文盲拒之门外的街道平添了几份市井的亲和力。


    只不过——柳银、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正呆若木鸡般，杵在河边，面对着这家门可罗雀的服装店，却摆出了一脸如遭鬼神似的震惊神情。


    没人知道，这个平平常常的学生身上，竟已发生了一些毫不平常的事情——他的灵魂由2015年穿越而来，占据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的身体……甚至可以说，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时光旅行，不仅是所处的年代，甚至连身体，都已经变成了读书时代的模样！


    柳银，1972年生，京都服装大学第三十一届毕业生。成绩优异、一毕业就被国际知名的服装公司聘用，在职期间主设计了几款划时代意义的现代时装，大获成功，单单其中一款的销量都足以媲美公司内任何一位设计师整个生涯的总销量。于是柳银的地位扶摇直上，不到五年就升任设计总监，成为了这个行业最年轻的总监。


    在踏入二十一世纪后，由于柳银所设计的时装风格独特、品位超凡，很快便获得诸多名流的青睐与欣赏，一时之间声名雀噪。他的肖像很快登上了elle和vogue等杂志的封面，他自主设计的服装品牌无数次登上世界各国的时装周，每一次无不引起业内的惊叹，这样的柳银还素有「时装怪杰」之尊称……


    而柳银并不会为自己的地位而感到自满，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柳银自知他所掌握的技术只不过是这个行业的冰山一角，而他的创作灵感就犹如井中之水，终将有枯竭的那一天，所以即使地位日渐攀升，他也从未停止过学习。


    所以，在某个黄金周假期，柳银为了寻找灵感，正翻山越岭准备去拜访一间少数民族的村落，学习他们的纺织技术与服装风格。碰巧在山道中见到了一块几乎有三米高、刻满斑驳楷书、爬满藤蔓与青苔的慰灵碑，一时兴起，便学着偶然见过的姿势拜了几拜。没想到一阵狂风吹来，这三米灵碑竟然应声倒塌，直直砸在了柳银身上……


    也许是上天眷顾，不忍这天纵奇才就这般埋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柳银当时只感到眼前一黑……回过神来，就已经身处二十多年前了！


    无论如何，柳银再也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时装怪杰」了，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而已。


    唉，虽说又要经历过一遍人生，但总好过就这样平白死去。


    而且，说不定还能弥补过当初的遗憾呢！


    正当柳银胡思乱想之际，突然——


    「吾辈回馈的这份大礼，你还满意吗？」


    突如其来的搭话让柳银稍微一惊，不过随后柳银就意识过来他吃惊的还太早了——因为，在他的身边，竟然有一个身着淡绿色唐代长袍的长发少女，正像是充满氢气的气球一般，悠悠然悬浮在半空中。


    不过，虽说她穿着唐代风格的丝绸长袍，但领口却有用天鹅绒修补过的痕迹，使得服装的整体风格却更像是汉服一般，这不伦不类——啊呸！为什么柳银会在这关键时刻犯职业病啊，重点才不是这名少女身上的服装，而是她本身吧？！


    「你、你哪位？」


    柳银噌噌地退了两步，瞪大眼睛盯着半空中漂浮着的少女，吃惊到竟已忘了向她询问无视重力的秘诀。


    「这么快就忘了？你在之前是否参拜过一块灵碑？」


    「参拜……啊，记得是有这回事。」


    柳银点了点头，前面也说过柳银穿越之前的确拜过一块灵碑，只不过，明明是好心却遭到了报应，这可真够讽刺的。


    「这并非报应是也。」少女开口了。


    「不要吐槽旁白啊！话说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柳银一惊，「你说说，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吾辈原本是落雁山上的小土地神是也，职责乃是庇护一方风水。但因为最近百年前来供奉的人越来越少，吾辈已处于即将魂飞魄散的状态是也。」少女向柳银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先不说这稀奇古怪的口癖，原来，这世上真的是有土地神存在的吗？！


    大新闻啊！


    「不过，这跟我说的报应又有什么关系？」柳银白了她一眼，「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信什么土地神，参拜你只是我一时兴起而已。」


    「你大可不必过谦，」少女作揖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为了答谢你的恩德，吾辈便调动神力，带着你重历轮回、回到了你毕生遗憾的开端是也。如何，这份谢礼，你还满意吗？」


    「先不说满不满意，你知道我有什么遗憾？」


    说实话，柳银早就忘了自己小时候有过什么遗憾的经历了。


    而且，这个时间点还是柳银一生遗憾的开端？


    柳银拼命地回忆着，然而，二十几年前的记忆早就随着时间长河的奔流，被冲刷得犹如河边的鹅卵石一样干净了。莫说是小时候的遗憾，就连高中时代的老师、同学姓甚名谁，他都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但如果真的有什么重大的遗憾，柳银是万万不可能忘记的。


    而也许是柳银苦思冥想的架势引起了这土地神的担忧，她说了一句：「莫非吾辈虽是将你的灵魂带到了过去，却并没有把你的头脑一并带来？」


    「才不是啊！」柳银怒道，「忘记二十几年前经历过什么事是很正常的吧？！你这话好像是在说我没脑子一样？！给我看清楚了，我的脑袋可是好好的长在脖子上呢！」


    不过，跟一个外表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计较这个，柳银觉得这行为就已经没什么脑子可言了。


    「嗯，倒不像是没带脑子的模样。」这土地神（自称）忽的在柳银柳银周身飞着绕了几圈，仿佛审视般说道。


    「话说，你能不能别在天上飞来飞去啊？」柳银左顾右盼着一阵，面露担忧，「要是被人看到了，我们俩都得被抓去当人体样本研究。」


    一个从未来穿越回来，一个在天上飞……这绝对是很奇怪的组合。


    「此事你大可不必担心，」这土地神又转了一圈，说了声，「吾辈的身影，只有信奉吾辈的人才能看见是也。」


    嗯，也就是说，只有拜过这个土地神的柳银，才能看得见她？


    这可真是一个方便的设定啊。


    正想多问点什么，一阵嘈杂的叫嚷，却吸引了柳银的注意力——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把这里围起来！」


    「卖假货的奸商！我一定要叫警察把你们抓起来！」


    「退钱！退钱！」


    柳银抬头望去，发现将近十多名工人打扮的男人将对面的那家服装店团团围了起来，他们个个拎着大号扳手或者羊角锤，气势汹汹地嚷嚷着，这充满着火气的怒骂似乎是想把这家店铺烧毁一般。几乎是被这阵怒骂声拖出来的，一名看似有二十五六岁的女性店主，满脸无奈地出现在了店门前。


    「这几位客人，请问你们是对这里出售的商品有所不满？」


    「何止是不满！」其中一个皮肤最黑的大汉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用手中扳手指着女性的鼻子，大骂道，「我花了大二十块钱在这里买了一件长袖，没想到给我老婆才穿两天，一洗，立马就缩水了！接着还褪色、起毛，你说，你们这里的衣服都是纸糊的吧？！」


    说罢，那领头工人扬了扬手中的皱巴巴的灰色上衣，火气似是要夺眶而出。


    「对对，我们买的也都是这样，快还钱！」其他人也附和道。


    店主一愣，脸上立刻涌上了怒容，反驳道：


    「谁知道你拿着这件衣服去干嘛了，我们的衣服绝对不会有质量问题！」


    「干嘛？！衣服除了穿还能干嘛？！我活了几十年，买过的衣服也有上百件了，从没有一件像你家卖的这样，一洗就缩水的！」领头工人怒道，「你说你们的衣服没质量问题，那这里还有这么多衣服，敢拿出几件来让我们现场洗洗看吗？！」


    「凭什么给你们试，要是洗坏了你们赔钱？」


    「要是质量没问题的话怎么可能会洗坏！」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起哄道。


    「……」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攻击着，空气中弥漫的火药气味仿佛一点就着。要知道，这个年代的二十块钱可不比201x年的二十块，虽然并没有那么笼统，但粗略按照工资和物价换算的话，这个年代的的二十块价值大约相当于现代的两百块。


    花二十块钱买一件衣服，对于普遍每月只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的工人阶层来说，确实是下了血本的。


    而这下了血本买来的衣服穿个两天就出现了问题，这群工人怎可能忍气吞声。而店主也是一口咬定她卖的服装绝不会有质量问题，几名店员也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前来声援店主。双方谁也不让谁，这样下去，除非是请民警来协调，否则绝对会演变成暴力事件的吧。


    「各位冷静一点，能让我来评评理吗？」

 第二章：嘴硬的小毛孩

    「各位冷静一点，能让我来评评理吗？」


    柳银笑眯眯地插进了两拨人马之间。


    「哪来的毛小子，大人说话别插嘴！」那领头工人一看来劝架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不由得更是怒火攻心。


    不过，要是别的什么事，柳银估计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这服装纠纷却是柳银的专业之事，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了。


    「你是谁？」那店主也是讶异地问了声。


    「只是个过路的学生而已，」柳银耸耸肩，「我看你们这样吵下去也不是个头，不如让我这过路人来评评理。如果不中听的话，你们就当做是耳边风就好，如果中听的话，双方都听我一句劝，各自消消火，如何？」


    这女店主倒也是个明理之人，她本身就对这些产品有信心，眼看着有人来帮忙讲理，多一张嘴就多一分道理，又怎能不乐意？所以她当即就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我家衣服质量是这条街最好的，别说是再来你一个，就算是再来一百个人帮忙鉴定，我也不怕。就听听少年你能讲出什么来，让这群不识货的家伙闭上嘴。」


    说什么这条街质量最好……其实，这条街也只有你们一家服装店吧？


    柳银也懒得吐槽了，见店主已经答应，就转了个身，向那工人头头问道，「各位也冷静一下，刚才我离的远没听太清楚，能不能也跟我说说，你们在吵些什么？说说看的话，说不定我能帮你们讲个道理呢。」


    「一个小毛孩，能懂些什么东西？」领头工人的眼中虽说仍然是闪过一丝不屑，但大概是觉得柳银相当有礼貌，再这样无理取闹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此他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这才老老实实回答道，「也好，就让你来评评理——我在这家店里买的这身衣裳，刚洗过一次就缩水了，还有褪色、起毛，这质量真让人心寒，你来想想办法该怎么让这家店赔钱吧。」


    说罢，那领头工人再次扬了扬手中的上衣，在这般近距离下，柳银这才确信对方并没有说假，这衣服真的像对方所说的那样严重缩水，不仅是起毛和褪色，衣摆和领口还莫名其妙地卷了起来……


    不过，这对话为什么开始向「柳银是来帮忙讨钱的」这个前提发展了啊！


    「嗯，的确是缩水很严重呢。各位，别看我年纪小，但好歹也学过好几年裁缝了，这衣服是真是假还是能分得清的，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来帮忙做个鉴定呢？」柳银礼貌地伸出了手。


    虽说脸上仍挂着一丝狐疑，但领头工人还是将上衣递了过来。柳银在道了一声谢之后，接过了这件缩水的灰色上衣。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柳银仅仅是在上衣的表面用食指轻轻一抚，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滑触感，说了声：「嗯，这件衣裳质感滑顺凉爽，用的材料是正宗的桑蚕丝，是手工缝制的纯真丝雪纺。这类衣裳寻常的都要价四五十块以上，一般是有钱人才用得起的奢侈品，诸位能用二十块钱就买下它，实在是捡了个大便宜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背后的店员们，看向柳银的目光更是震撼非常——虽然他们都知道店里进的这批货都是正宗的真丝质地，但仅凭轻轻一摸，根本没有人能辨别的出这究竟是哪一种真丝。而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只轻轻抚过一下，就能知道这衣服究竟是真丝中的哪一类了？！


    就算是天打五雷轰，店员们也不敢相信这种事真的能发生。


    而另一方面，工人们则是突然喧哗了起来，显然对柳银所做的鉴定结果极为不满——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我们干嘛要相信你？」


    「就是就是，你肯定是这家店早就请好的托儿！」


    「赔钱！赔钱！」


    面对着执迷不悟的这伙人，柳银叹了口气。


    「这位大哥，你说过，这件衣服是洗过之后才出现问题的吧？」柳银再次开口，向领头工人提问道，「请问，你是怎么洗这件衣服的？」


    对方因这个问题而愣了愣。


    「你问我怎么洗的，又不是我洗的怎么知道。反正就看我老婆跟其他衣服放一起，打上肥皂……」


    「不行哦。」柳银当即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不行？」对方仍然是一脸茫然。


    「真丝是十分娇嫩的材质呢，不能这样粗暴地对待这个孩子哦，」柳银笑了笑，「其他的不说，因为真丝是弱酸性的，肥皂的碱性会破坏它的结构，造成缩水什么的也不足为奇了。应该用ph值在7左右的中性洗涤剂来洗，水温30度左右，轻轻搓洗，不能太过用力……想必，你家老婆洗衣服的时候，完全没有遵照以上几点吧？」


    工人们起初凶神恶煞的表情，现在完全凝结在了他们的脸上。


    领头工人和其他工人大眼瞪小眼，就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看他一脸茫然的神情，别说是找些什么来反驳柳银，他可能连这句话都不太理解吧。


    这些专业知识，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头顶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


    「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果不其然，领头工人摆了摆手，说了声，「我虽然是个大老粗，但我还是愿意讲道理的，我们谁也不信谁，继续争下去也不是个头，隔着几条街就有刘老爷子开的裁缝铺，你敢跟我走个几里路，去找他来对质吗？」


    「愿意奉陪。」柳银挂着微笑，微微点头。


    不过，柳银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那女店主仍然是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一脸兴奋。


    这少年，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广博的专业知识，如果介绍到她姨丈的服装厂里面，岂不是一桩美事？


    虽然刚才一时震惊，没能问到这少年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但看他穿着这身校服，肯定是附近的学生没错了。再加上他那清秀的脸蛋倒也是好认，想找这样一个人并不是很难，女店主默默下定了决心——如果下次再碰见这位少年，一定要好好拉拢一番才行！


    ……


    沿着记忆中的石板路走着，柳银好奇地东张西望。虽说这一带是柳银儿时经常玩耍的地方，在这些大街小巷走一遭简直是轻车熟路。但过了二十几年，儿时的记忆难免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锈迹斑斑，柳银此刻的心情，就犹如游子回到阔别几十年的故乡一般百感交集。


    当然，这根本不需要对比，穿越回二十几年前的柳银，和离乡二十几年的游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在柳银走到店门前搭话时，那个所谓的「土地神（自称）」就消失无踪了，一时之间还让柳银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甚至还有一种、自己度过的几十年生涯全都是一场梦境的幻觉，甚至是「穿越到过去」，也只是大梦初醒罢了。


    只有他留存在脑海中的大量知识与经历，仍然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前的事。


    「并非自称是也！吾辈可是真正的土地神是也！」


    一声擂鼓般的大吼，在柳银的脑海中炸开。


    柳银当即就大吃一惊，连着整个身子都蹦了一蹦。然而，在环顾四周之后，却并没有见到那个土地神（自称）的身影，不由得让柳银更加惊奇了。而且，柳银突然间的举动似乎引起了周围的注意，工人们抛来的奇特目光，让他脸颊略有些发烫。


    「小兄弟，这都到门前了，你才觉得紧张吗？」那领头工人指了指面前的店铺门牌，赫然写着「老刘裁缝铺」这几个土里土气的手工大字，「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能懂得这么多？我看你八成是在胡说，劝你还是别逞强了，等下见了刘老爷子，怕你面子挂不住啊！」


    柳银当然有自觉，自己在别人的眼中顶多也就十几岁，就跟他稚嫩的外表一般无二，有这误解也是正常的。


    「这位大哥真是多虑了，真金不怕火来炼，不去听一听证言，你又怎么断定我就是胡说呢？」


    领头工人摇了摇头，显然是因为柳银浪费了他的一片好心劝诫而感到惋惜。


    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说：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更倔了。


    「看你等下还怎么嘴硬。」领头工人哼声说道，抬脚跨进了门槛，一进屋就大声嚷嚷道，「刘老爷子，我又来照顾你的生意咯。」


    「我呸，什么照顾生意！」柜台内，一名七十多岁的老爷子立刻朝领头工人吐了一阵唾沫星，骂道，「你这小子，每次找我打补丁都来赊我账，要多来几个你，我这家小店就要关门大吉了。」


    那领头工人也是没法反驳，只是挠了挠后脑，嘿嘿笑道：「老爷子，这不是没法子嘛！你也知道干我这行的，衣服不经磨，一件新衣服没个把月就坏了。不过这回的事真的挺重要的，我跟十几个弟兄在另一家点买了点减价的秋衣，本来是给各家内人作礼物的，没想到洗了一遭就变样了，所以想让你来看看这是不是真货。如果能评个道理出来，我保证把以前赊的账全还你。」


    「信你才有鬼。」刘老爷子嗤声道，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勾了勾手，示意对方把货物拿来给他瞅瞅。领头工人一喜，立刻招呼门外的工人们全都把手头捏着的的衣服拿了进来，在柜台上堆起了一个小山头。


    而刘老爷子只是随意地挑了一件，抓在手中摸了几把，脸色就骤然一变。

 第三章：让我瞧瞧你的手艺

    「这面料……嗯……是丝绸啊，而且仔细看这光泽就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人工丝绸，是真正的蚕丝。」刘老爷子摇头晃脑地说着，满脸爱惜地抚摸着手中的衣服，仿佛十分沉醉于这面料的手感，「只是可惜了，好像是洗的方法有点差错，这上好的布料有些缩水和起皱的样子，再按老样子洗几次，就穿不得咯。」


    所有工人都愣在了原地。


    那领头的工人当场就急了：「老爷子，你再看仔细点，这的确是真货？」


    「臭小子，你要不相信我的话就别来找我麻烦。」刘老爷子立刻白了他一眼，骂道，「我干这行五十多年了，能诳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不成？」


    「噗……」


    在场的工人、甚至连柳银都忍俊不禁了——他在这些中年工人的眼中是小毛孩，而这些中年人，在刘老爷子的眼中同样也没什么大人样。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呃……」那领头的工人脸都憋红了，又不好在老一辈的眼前对手下这群工人发火，只能讷讷地问道，「老爷子，那我花二十块钱买了这个……」


    「不可能！二十块钱？！」刘老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当初一个大户人家找我订了一套真丝礼服，单单材料就花光了一百块的订金，这件打底衫虽说款式寻常，但无论是做工、还是厚度都不错，少说也要卖五十多。臭小子，你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工人们原本指望着刘老爷子来做个证人，各自讨回这平白花出去的二十块钱。要知道，刘老爷子在这一带可算是知名的老裁缝了，换句话说是这一行的权威，既然他已经断定了这绝对是真货，他们又怎能不相信？


    这种情况下，这伙工人也不好再取笑柳银了，怪也只能怪他们没问清楚洗涤方法，平白糟蹋了这上好的衣裳了吧。


    「得，小兄弟，先前说你是托儿，向你赔不是了。」那领头工人倒也爽快，听了刘老爷子的话以后立刻转过身来，向柳银低下头，赔礼道，「我们本身就是没文化的人，不识货是我们的错，糟蹋了这衣服也只能认栽了。」


    「不不，没标明洗涤方法，也是厂家和店家的不对。」柳银浮起了和善的笑，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这已经是亏本甩卖了，我估计要让店家再赔钱的话是万万不可能的。要我说，这衣服虽然有点降质了，但面料还是个好面料，诸位不如把这些衣服交给我重新裁剪，说不定能还你们一件更漂亮的衣裳，怎么样？」


    「哦？」工人们发出了一阵惊疑声，在其中，刘老爷子的惊声尤为响亮——


    「小子，你会裁衣服？」刘老爷子向柳银问道，「话说在前头，这些衣服要是拿给我熨熨平的话，还能给十几岁的孩子将就穿几年，要是再来裁剪一下，剪坏了可就穿不得咯。你可要知道，这蚕丝可不比其他布料，可娇贵了。」


    刘老爷子的语气中承载着莫大的怀疑感，这也难怪，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居然在干了五十几年的老裁缝面前班门弄斧，这不惹人嘲笑才是不正常的。


    而听得刘老爷子的话，这伙工人个个面露为难之色。虽说因为洗涤方法不当，导致这些高档服装缩水了好几圈，但既然刘老爷子有补救的方法，即使之后只能给自家孩子穿，那也是极好的。如果交给柳银来重新裁剪，说不定这花出去的几十块钱真的会打水漂呢。


    面对刘老爷子的质疑，柳银只是报以微笑，开口道——


    「老人家不用担心，我也是学过一点裁缝的手艺的，大可以让我试一试。」说罢，柳银又扫了一眼面露难色的工人们，「各位，你们要是不信我的话，就只让我裁一件试试，如果裁坏了，我赔你们一件同样值个二十块钱的衣服，如何？」


    众人喧哗起来，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似乎有些动摇了。柳银提出来的这个建议，对他们来说看上去怎么样都不会亏呢——剪坏了，赔一件新的，要是柳银真的成功了，那更是一件好事。


    几乎每一名工人的眼中，都噙着浓重的心动之色。


    刘老爷子满目惊讶地上下打量着柳银，问道：「孩子，你真是好大的自信啊，不知道是在哪学的手艺？」


    「呃，因为我家住服装厂旁边，我爸就在厂里面工作，我小时候去找我爸玩的时候，经常看厂里的工人们裁衣服，所以也稍微学了一点。」柳银打了个慌，说道。


    「哈哈哈哈……」刘老爷子笑了起来，连满脸的皱纹都抖了起来，「原来只是自学的吗？真是后生可畏啊，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处理这娇贵的蚕丝布料，我这里有现成的工作室，剪刀针线齐备，你敢露一手让我这个七十几岁的老头开开眼界吗？」


    仿佛是要强调自己的年龄一样，特地在「七十几岁」这几个字上加强了音量，刘老爷子的语气中充满着鄙夷。不过这也难怪，就连干这行五十多年的他在处理真丝面料时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抽了丝、哪里挂了面，晾这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能懂怎么处理金贵的面料？


    如果光靠看工人裁衣服，就能自己动手的话，那这行岂不是像街上擦皮鞋的师傅一样，谁都能干了？


    所以，即使刘老爷子不怀疑柳银能够裁衣服，但归根结底只是裁一些简单的布料做点小口袋和手帕而已，绝不可能懂得用丝绸裁出衣服来！


    而柳银面对刘老爷子的挑拨，只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便接过那领头工人递来的衣服，跟着刘老爷子步入了内堂的工作室。


    这工作室说旧也不旧，好像是最近才翻新过的，有很多这个年代较为先进的裁缝工具，例如脚踩缝纫机、边角圆滑的伞字衣架，涂装一新的案板上，各类剪刀、熨斗、量尺、画粉、线团、缝纫针被收拾整齐，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布料卷堆满了工作室的一角。


    因为柳银大学即将毕业那阵子，也在民间的一些裁缝铺实习过，所以倒也懂得这里的一些小规矩。他向刘老爷子知会了一声，随后便绕过缝纫机，径直走向案板。在简单的熨过之后，柳银随手将这件衣服挂上了衣架，随后拾起了一把剪刀，开始进行裁剪。


    「咦？」


    刘老爷子则是发出一道惊疑声，看这架势，柳银是准备直接进行立体裁剪了？！


    「小子，你不先画图吗？至少得拿画粉在衣服上画出你想裁剪的范围吧？不然一失手真剪坏了怎么办？」


    「这些步骤，已经记在脑子里了，所以可以直接跳过它们。」


    柳银似是随意地回答了一声，却让刘老爷子的内心大为动荡。要知道，这个年代，一般的裁缝学徒都是从平面裁剪的第一步——画设计图开始做起的，凭着经验和印象画出像样的设计图之后，才能依照它制造出可供量产的基本服装版型。而立体裁剪则是直接在人体模型上进行真实的造型设计与裁剪，虽说立体裁剪比起平面裁剪更加直观和准确，但在后续的加工与量产方面则更加困难，所以一般不建议学徒与工人们学习立体裁剪。


    换句话说，立体裁剪只适合单件服装设计，并不适合量产。


    另一方面，虽然立体裁剪省去了画图、制版的过程，显得更加直观与简单了，但只有内行人才明白，立体裁剪虽说入门简单，但却极难精通，十分考验设计师的个人手艺和审美，更兼其中涉及到的许多专业知识与技术难题，岂是这个十几岁的小毛孩光靠看着工人们裁剪，就能依葫芦画瓢地学会的？


    更何况，这个工作室根本没有配备标准的人体模型，有的只是一个平面衣架而已！这一点无疑更是为立体裁剪增添了不少难度。


    刘老爷子摇了摇头，显然对柳银的鲁莽感到不屑。


    在一刻钟之后，那领头工人似乎已经坐不住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径直地掀开门帘走进了工作室内。他先是看了一眼这里剪剪、那里补补、忙得不可开交的柳银，又看了看一脸冷笑，不断摇头的刘老爷子，眼皮突地一跳，问道：「老爷子，怎么样了？」


    「不行啊。」刘老爷子似乎也不介意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这狂妄自大的小子，连设计图都不画，直接操起剪刀就是一通乱剪。这不，这好好的衣裳，已经被剪掉了好几个大洞了，就算是我也补不回来咯。」


    「是嘛……」领头工人点了点头，虽说他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内里却是心疼得紧。虽然柳银承诺过，即使失败了也会赔一件同样值个二十块钱的衣服，但普通的衣服怎可能比得上这真丝质地的高档衣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真丝就算再缩水，也比普通的布料值钱的多啊。


    有些不放心地移了几步，这领头工人走到柳银身边，提心吊胆地问了一句：「小兄弟，这剪的怎么样了？」


    「嗯，感觉还不错。」柳银平淡地回答了一句，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感，「虽然有点手生了，但完成以后，绝对会是一款成功的衣服哦。」

 第四章：豆蔻年华的她

    是的，就像是柳银所说的那样，他手中的服装，正向着成功迈进。


    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真丝长袖套衫，在柳银的手中却变得花样百出。他先是大刺刺地剪掉了整个袖子，留下了一条美观的肩带，又在这肩带与领口处大做文章——一番缝缝剪剪，为这领口饰以玫瑰般浪漫的花边。


    随后柳银又在整件服装的止口处，也就是正面的下摆处动起了刀，剪刀的锋刃一直延伸至胸口底部，竟是大胆地在服装正面剪出了一道三角形的缺口。


    挣脱束缚的下摆像是杨柳的枝条一般在空气中摇曳着，柳银用心装点着剩下的布料。只见这整件衣服的背部后摆被柳银翻来覆去，不一会儿便是整理出数十道皱褶，层层叠叠，好似一把百折扇。随后柳银又在正面的剪口处翻弄着，那褶边顿时犹如鲜花构成的瀑布一般，从胸口底部一直延伸至下摆，何等精妙！


    那被剪下来的两个袖子的布料也没有浪费，其中一只袖子乍一看柳银是胡乱地剪碎了它，却被柳银用于装饰衣摆，那一层又一层的褶边好似玫瑰花瓣、又犹如涂抹在蛋糕上方的奶油一般，引人垂涎。


    而另一只袖子，则被柳银从一边剪开，又将其缝在衣摆褶边的下方，那从衣摆延伸出来的布料，不仅弥补了这服装缩水过的尺寸缺陷，更是让整件服装看起来更具有层次感。而且，在这新的下摆之上，同样也少不了精致的褶边。


    最后，柳银又将先前从正面剪下来的三角形布料修了修，剪出锯齿状的底边，缝回了它原来的位置，形成了前摆略短，后摆略长的样式，仔细感受，那其中的不规则的和谐美竟然像涓涓细流一般，浇灌着心田！


    如此一来，一款每个角落都浸染着艺术气息的真丝褶边上衣，完工了。


    望着这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长袖套衫，在柳银的手中一步步变得如此与众不同，不仅是五大三粗的领头工人满心惊喜，就连先前瞧不起柳银的刘老爷子，那脸上不屑的表情也正在逐渐化开。他们震惊的神情好似是刚观赏了玫瑰花绽放的瞬间，如此迷人、令人陶醉。


    完成作业的柳银长叹了一口气，虽说是要稍微修补一下，但情不自禁地就犯了完美主义，以至于多花了点功夫装饰了一番。不过，这也仅仅是小试牛刀罢了，这件上衣的完成度，仍然不及他在各地时装周中参展作品的十分之一。


    「嗯，完成了。」柳银点点头，转身向刘老爷子问道，「老爷子，你觉得怎么样？」


    还能觉得怎么样？刘老爷子早已为柳银精湛的剪裁与缝补手法、和爆发性的艺术细胞所深深折服了。即使是作为内行人，他也无法做出惊叹与赞美以外的评价，纵然是从业五十余年的他，也不可能以如此高效、大胆、却又保持着高质量的手法裁剪一件真丝服装，更不用说是在这简陋的衣架上进行如此繁杂精巧的作业了。


    俗话说熟能生巧，而跟卖油翁一样的巧手，没有几十年的沉淀，又怎能淋漓尽致地将其发挥出来？


    但这巧夺天工的手艺，却是出自一位十几岁的少年手中，这怎能让刘老爷子不感到震撼与惊讶。


    不得不说，这位年仅十几岁的少年，绝对是个旷世奇才！


    但是，刘老爷子又不愿意称赞太过，让这后生变得骄傲自满，只得支支吾吾地开口道：「还……还不错吧，能将将够得上我的水平，要知道，要剪出比这还好看的衣服，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柳银微微一笑，说道：「嗯，毕竟老爷子您是干了几十年的，原谅晚辈我冒昧献丑了，如果以后还有来往的话，希望您能多多指教呢。」


    就这一句话，顿时，刘老爷子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感交集。


    「这位大哥，你还满意吗？」柳银又向愣神中的领头工人提问道。


    经柳银这么一问，他这才回过神来，口中只记得念叨着「好、好、好……」，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夸奖道：「小兄弟你可真是好手艺啊，我是外行啥都不懂，但这衣服我一看就觉得非常好看！一层又一层的，怎么形容呢……呃，好像有一种，特别的……诱惑力？别说是当睡衣和秋衣了，就算是穿出去外面，也是十足的时髦啊！」


    「你喜欢最好了，」柳银也是因这个评价而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得实际穿上，才知道好坏，就麻烦你拿回家给内人试试看了。而且，毕竟是缩水过的，虽然我已经剪成即使是穿着小也能显得好看的样式，但要真觉得太小的话，就只能给你家小孩穿了。」


    「不打紧，不打紧！」领头工人瞪圆了双眼，几乎是吼着说，「无论给谁穿，都是好看的很啊！」


    望着对方这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柳银也是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在兴冲冲地接过柳银递过来的、刚刚裁剪完毕的新品上衣之后，领头工人立刻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工作室外，立刻传来了他的炫耀声，与众人的齐声感叹。


    「那个……呃，这位小兄弟。」


    刘老爷子支支吾吾地出声叫道，先前所用的不敬的「小子」变成了敬意满满的「小兄弟」，满怀着这油然而生的尊敬感，刘老爷子说道：「小兄弟，你这手艺确实很好，我可不敢相信是你自学的，不知道可有师父？」


    「真是自学的。」柳银苦笑道，总不能告诉老爷子他是从未来穿越来的吧？


    「可惜，可惜啊，这一块好玉没人雕琢岂不是暴殄天物？」刘老爷子搓着双手，「不是我自夸，我这五十几年练下来的手艺，肯定有你能够学习的地方，要不要考虑师从于我，学学我这五十几年练下来的手艺？」


    虽说目的是招徒，但刘老爷子的语气却有几分扭捏之色，好像生怕柳银拒绝似得。这也难为他了，要知道，已逾古稀之年的老爷子至今没能有一个继承他手艺的徒弟，倒不是他找不到，只是他对自己的儿子、以及招来的那些愚钝学徒没有一个感到满意的，再这样下去，他如果一命呜呼，岂不是将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白白带进棺材？


    于是，在碰见柳银这种小小年纪就能掌握高超手艺，这般天资艳艳的旷世奇才，又怎能让他不感到心花怒放。如果柳银能继承他毕生的手艺，那他就算是明天就去世，也能含笑九泉了啊。


    而另一方面，柳银则是考虑着——他本身就是谦逊好学之人，经常在有空的时候就拜访各地名家，学习他们的裁剪与缝纫工艺，各地风格迥异的服装总能带给柳银无限灵感，方才造就了柳银「时装怪杰」的业界尊称。


    就犹如李小龙融合咏春拳等世界各地的武术为一体，创造了截拳道这种全方位自由搏击术一样，柳银也有他独特的想法——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将各地名师的工艺尽皆掌握为己有，再加以创新和改良，才能成就他天马行空的设计风格。


    而这位刘老爷子，五十几年的裁缝生涯，定有柳银所没能掌握的冷知识和独到之处、定能学习到其中更加细致的裁剪手法。


    只不过可惜的是——二十几年前，也就是柳银所处的现在这个年代，他还是个忙于学业的高中生……


    「晚辈自然也想学到老爷子你的手艺，只不过我平时学业繁重，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这样啊……」刘老爷子毫不掩饰地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不过，只要假期有空的话，我一定会来拜访你的。」柳银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样很好，很好！」得到柳银承诺的刘老爷子喜上眉梢，连连笑了几声，「反正我这小裁缝铺大门敞开，随时欢迎你来拜访啊！」


    「请多多指教——」


    ——突然。


    柳银话音还没落地，工作室外的工人们竟然一窝蜂地全挤了进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小兄弟，小兄弟，快帮我买这件衣服也裁一下！」


    「我先，我先！我家老婆还等着我给她带个信儿呢！」


    「妈的别挤了，你知道我那娘们有多可怕吗？」


    望着眼前人欢马呼的景象，柳银抹了把冷汗。


    ……


    好不容易一边向刘老爷子说明自己的裁剪风格，一边跟他合作把十多件衣服全都重新裁了一遍，最后将真丝的洗涤方法仔仔细细地教给了那些工人们后，柳银道了一声再见，就离开了陈老爷子的铺子。


    夜色早就降临了，这个年代的夜晚还见不到多少灯光，大多数住户早已熄灯就寝，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安详宁和的气氛中，黑夜女士拥抱着群星、它们闪耀着，围绕着苍银色的圆月自由嬉戏，它们一点一滴地汇聚成宛如美酒的星海，令人沉醉、令人着迷。


    这是二十一世纪难得一见的美景。


    街上已经见不到几个行人了，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回走着，柳银只盘算着要快点回家、回到他那阔别二十几年的儿时住所。


    突然，仿佛拥簇似得，街对面走来了一伙穿着统一校服的初中生。


    大概是刚刚晚自习结束，正在回家的路上吧，柳银想到。因为这附近就一所中学，所以柳银倒也认得这身校服——欧江中学，是柳银的母校。因为这身校服勾起了儿时的众多回忆，柳银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只不过在走近之时，柳银的视线顺着这身校服向上攀爬，很快就在这四五名女生之中，寻见了一道自己记忆中仍然没有褪色的、熟悉的面容——


    「琴？！」


    望着这个绑着马尾的小女生，柳银不禁喊出声来。


    「呃……哥。」被柳银喊住的女生则是一脸尴尬。


    这是什么反应啊，二十多年不见，不应该更高兴一点吗？


    此时的柳银一时之间还并没有意识到，虽说他的确是二十多年没见到这亲妹妹了，不过对柳琴来说，她和柳银才分开了半天而已。


    柳琴，是小柳银三岁的亲妹。虽说有这层血缘关系，只不过，在柳银北上读了京都服装大学、随后立刻就进入职场、一生劳碌之下，两人就已经少有联系了。后来听说柳琴大学毕业后嫁给了一个农民，日子过的并不好。如今柳银穿越到二十几年前，见到尚处于豆蔻年华的她，怎能不让柳银唏嘘不已。


    难不成，这就是那土地神所说的——柳银的遗憾之一？


    八成是呢，毕竟谁都想要让自己的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一点无关利益，而是每个人都有的爱与责任心。


    所以，柳银必须要把他这不成器的妹妹扶上人生的正轨才行——


    「咱们家在反方向吧？」柳银沉下脸，说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在夜色的浸染下，柳银的一张脸显得更是阴沉，这让柳琴缩了缩脖子，怯怯地回答道：「只是去玩啦，哥，要这么说的话你也不是这么晚了还在街上闲逛吗？」


    嗯，这个妹妹从小就是这种不服输的性格，格外喜欢跟柳银抬杠，他倒也是记忆深刻。


    「这几位同学，」柳银也不理会她，而是直接向其他几名女生赔笑道，「我家妹妹要回家了，能说个再见吗？」

 第五章：最讨厌你了

    「这几位同学，我家妹妹要回家了，能说个再见吗？」


    柳银一扫「可怕的哥哥」这个阴沉的第一印象，转而用彬彬有礼的口气、微笑着向柳琴的同学们说道。几名女学生先是面面相觑了两三秒，随后，其中一名女生走到柳琴身边，在她耳边低声细语着什么。


    她一边耳语着，一边还扬起小恶魔般的恶作剧笑容，期间还不断地向柳银抛来隐蔽的视线——大概正在说他的事情吧，一群小女生碰见彼此的家人，总免不了要评头论足几番，倒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最让柳银感到惊奇的是，自家妹妹的这张嫩脸蛋上，竟然逐渐涌起了一抹酒红色，在路旁灯光的沐浴下更显得娇羞可爱了。


    只见那女生离开柳琴耳边之后，后者立刻大呼一声「可恶，才不是这样的呢」后，立刻飞起一脚踹向对方的小腿。那女生灵活地闪了开来，一边格格地笑了两声，一边高举着右手向柳银摇了摇：「俊哥哥，再见咯。」


    柳银也摇了摇手以作回应。


    不过，俊哥哥……什么的，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啊。


    嘛，也罢，不要浪费时间去管这些小细节了。


    「回家了。」柳银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向记忆中家的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柳琴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来，低着头，沉默着。也不知道那女生跟自家妹妹说了什么，柳银只感到柳琴的视线正不断地往他脸上飘来。而当柳银疑惑地还以眼神之时，这小丫头居然还满脸通红地撇过了头去。


    「你同学跟你说了什么啊？」柳银问道。


    「不告诉你。」柳琴哼了一声。


    柳银耸耸肩，对这回答满不在乎。虽然几乎可以肯定她们是在谈论自己，但柳银早就过了会对别人的评价感到敏感的年龄了——如果把这话说出口肯定会让人笑掉大牙吧，因为现在的柳银只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小毛孩。


    所以，柳银只是拖着「哼嗯~~~」的长音应了一声。


    两人在斑驳的石砖路上肩并肩、沉默地向前走着。


    「对了，哥。」似是是受不了沉默的氛围，柳琴挑起了话题，「你明年不是要高考了嘛，还不抓紧学习，在街上闲逛什么呢？」


    「哈？！」


    柳银因为她的这句话停下了脚步，足足愣了有五六秒，方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柳琴的双肩，几乎能用血脉贲张这个词来形容他接下去的表情和语气：「你说我明年高考……也就是说……我读高高高高高高三了？！！！」


    「别……别摇，头晕！」柳琴好不容易挣脱了柳银的双手，用仿佛是看着外星人一样讶异的目光，盯着柳银说道，「哥，你发烧烧糊涂啦，连自己读几年级都忘记啦？」


    「呃，我太激动了。」柳银定了定神，又向前走去。斜后方传来的脚步声让他有些心烦意乱，因为一经穿越就发生了一连串事情，让他没能及时确认现在的时间点，而现在一经确认以后，完全有别于被三米石碑砸中的另一种痛苦，在柳银的心房之中油然而生——


    高三。


    高三，高考。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点，柳银正值十六岁，这年代有一个「十六岁是花季」这种说法。


    这说法看上去挺美好的，但柳银觉得这其中的「花」，绝对是有毒的夹竹桃。柳银已经记不清自己在高三年代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了，只记得，十六岁的这一年，绝对是柳银最为受难、最为煎熬的一年！


    柳银上高中的时候成绩还算不错，犹记得高三的学业重如泰山。而且有一点非常让人头疼——他虽然穿越到了学生时代，但这个时代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倒流而一并复苏。


    也就是说，柳银正面对着一个大难题——他早已把高中时代所学的知识忘的一干二净了，要如何去面对明年的高考？！


    这简直是地狱啊！


    高考啊……嗯，再去被灵碑砸一次，能不能再回到未来啊？


    「我如果是高三的话……」柳银把自己的问题暂且搁在了一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我是高三，你现在应该在读初三吧？」


    「对啊，哥，你真的脑子烧坏啦？前几天开学的时候，不就是你帮我交的学费吗！」


    完全不记得了，原因就跟刚才所说的一样。


    「那你明年也准备要应付中考了吧，不许你这么游手好闲哦，刚刚是准备去哪儿玩？」柳银问。


    「你太小题大做了，我只是去同学家里看电视剧啦。」


    「什么电视剧？」柳银一愣，这个年代的电视剧，好像有许多经典。


    「是梁朝伟主演的《绝代双骄》哦，最近在内地开播了。」柳琴兴致勃勃地说着，「昨天刚看到小鱼儿跳海逃生那一段呢，都怪你啦，哥，感觉我明天肯定会跟时代脱节啦！」


    就一部电视剧而已，一集不看就会跟时代脱节了？


    这个时代可真可怕啊，柳银当初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嗯，这个我知道哦。」柳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接下去小鱼儿会被三当家救起来哦，不过因为跟花无缺撕破了脸皮，他还是很消沉就是了。」


    「咦，是真的？！小鱼儿不会死？」


    「主角怎么可能会死，死了就没戏做了吧。」柳银摇摇头，「然后花无缺会用自残来夺得铁心兰的真心哦。」


    「你为什么知道以后的剧情啊？！内地才是首播嘛，哥，你肯定在胡说！」柳琴指着柳银的鼻子骂道。


    「你哥我哪次说过胡话了？」柳银耸耸肩，「其实，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绝代双骄我都看过十多遍了。」


    「少骗人。」


    「真的，小鱼儿之后会跟燕南天学……」


    「我不听我不听，剧透的都去死吧！」柳琴堵住了耳朵，拼命摇头晃脑。


    真是的，动不动就死啊死的，一点都没有淑女范儿，柳银决定一定要好好教自家的妹妹正经地去成为一个淑女。


    不过，在以「成为淑女」为目标的前提下，就已经算不上是什么正经了吧。


    「说真的，」柳银强行把话题扭了回来，说道，「我们家也有电视吧，以后不要这么晚跑去同学家看了，一个小女孩走夜路多危险啊。」


    「不嘛，人多一起看才有意思。」


    这丫头……


    回去头打她屁屁吧。


    「你也是要准备中考的初三学生了，如果中考考不好，就上不了好高中，也上不了好大学，以后只能嫁给农民，整天干农活，过苦日子哦。」


    柳银叹息道。


    说实话，这真的是柳琴以后会走的路。


    为了避免她再次重蹈覆辙，在准备高考的空余，也好好留意一下她吧。


    「哥你净说瞎话，我怎么可能会考不上好大学，我的脑子可是一等一的好，前几天的小测验还考了全班第三名！」


    「偶尔一次，别得意了，你哥我读初中的时候哪次不是前三名？」柳银撇了撇嘴，说了声，「还有你说什么傻话呢，一等一的脑子？不可能不可能，你的脑子就跟宇宙人一样，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哼，等着吧，下次考试的时候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不管是我的脑子、还是宇宙人，都是存在的！」


    ——突然。


    就在柳银跟小时候一样，和他的妹妹重复着毫无紧张感也毫无意义的对话时、正当柳银以为这段对话会占用掉整个第五章的时候、就在这段对话即将进入高潮时。


    仿佛宣告着这段对话的结束、仿佛打搅了美梦的闹钟一样的情景——若无其事、顺其自然般地闯入了柳银的眼帘。


    一个和柳银差不多年龄的、穿着和柳银一样校服的黑长直女生，堵住了两人的去路。


    在昏黄路灯的的映照下，对方的双眸闪烁着的泪珠，却颇有几分琥珀之美。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银总觉得这个女生的面容似乎有点眼熟。而且，柳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的身影占着他脑海中的一个小角落，挥之不去。


    柳银正打算绕过她继续前进，没想到的是，这位女生竟然横跨了一步，再次拦在了柳银面前。


    「……」


    「……」


    四目相对，沉默着。


    看来，她的确是来找柳银的。


    「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柳银苦笑着，问道。


    「这位……小姐？！」


    似乎是因为这个陌生称呼的刺激，那女生双肩一颤，瞪大了双眸。挣脱枷锁的泪珠势不可挡地滚落，在她的面颊画出两道泪痕来。


    咦，咦咦咦？？？


    柳银小时候，竟然是如此沾花惹草、惹女生哭泣的多情种吗？！


    不不不，他完全没这个印象啊！


    「哥，你惹女孩子哭了。」柳琴不合时宜地插嘴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多嘴。」柳银捏住柳琴的脸皮扯了扯，在她喊疼以后才停了手。


    不过，要说不合时宜，柳银也是半斤八两。


    就在柳银不合时宜地、在这个哭泣的女生面前和自家妹妹进行着不合时宜的嬉闹时，那女生却是擦了擦眼泪，开口了——


    「阿银……」


    「呃……嗯。」


    什么啊，会用「阿银」这种亲昵的称呼来叫柳银的，印象中真的没几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柳银小时候和这女生的关系应该是非常好的，为什么柳银会忘记她是谁呢？


    「阿银，你下午说的话……都是真的吗？」那女生的目光飘忽不定，柳银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紧张。


    只不过——


    「我下午说的话——是……什么来着？」


    就如同前面许多次提到的，柳银是从二十几年后穿越到这个时间点来的，二十几年前的记忆早就蒙上了一层灰，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时间点以前，具体发生过什么事。


    或是说，也许这个时间点以前，发生过一些让柳银抱憾终身的事，以至于他不愿意去回想起来。


    总之，柳银忘记他究竟对这女生说过什么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绝不是想推脱责任。


    只不过，柳银的反问犹如投入平静湖泊的石子，这女生的表情瞬间荡起了涟漪——


    「阿银你这懦夫！骗子！混蛋！冷血动物！最讨厌你了！」


    那女生掩面而泣，跑开了。


    她的怒骂声在黑夜的街巷中回响着。


    只留下一脸惆怅的柳银，目送着那女生消失在拐角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妹啊」


    「什么事，哥。」


    「我现在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噫——别打我！我怕疼！」

 第六章：不解的渊源

    莫名其妙地被突然出现的、只是有点模糊印象的陌生女孩子骂了一顿，任谁都会有点打人的冲动吧？


    不过，由于柳银的角色设定是严厉但温柔的哥哥，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对自己的妹妹动手动脚的。


    什么样的鬼畜哥哥会动手打自己的妹妹啊！


    所以，到了家楼下以后，柳银只是让柳琴先上楼，而他则是坐在河边石造栏杆上吹了一会儿晚风，好不容易。才变得冷静了一些。


    回家吧……


    顺着记忆中的楼梯构造拾级而上，柳银摸出了口袋里的黄铜钥匙，打开了客厅的门。


    立刻，不怎么清晰的电视声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还夹杂着这个年代的14寸旋钮电视机独有的雪花音效。电视中正播着梁朝伟主演的绝代双骄，此时苏樱正痛骂意志消沉的小鱼儿，看来这一集正播到当中的样子。


    只不过，柳银的妹妹，柳琴，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正毫无形象地在清凉的地板上滚来滚去。这把校服脱了丢一边，只穿一件单薄的短裤和胸衣滚来滚去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刺猬一样嘛！


    就称其为刺妹吧。


    「这是什么称呼，一点都不通顺吧。」发现柳银进屋了，柳琴立刻就坐了起来。


    「不要随便评价旁白啊！」柳银锁上了门，说道，「这剧情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


    「是啊，你说的没错耶，小鱼儿真的得救了！」


    「是吧，你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真厉害！哥，难道你真的是从未来来的吗？」


    「呃，没这回事，我只是看过古龙的原著而已。」柳银打了个哈哈，「明天要上课，看完这集就赶紧去睡。」


    「知道啦！」


    话音落下，柳琴又把注意力移向电视屏幕了。柳银笑着摇了摇头，心中百感交集——他记得父母在他小时候整天忙于工作，周末才会回家，所以，他必须要好好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呢。


    虽然他自己也没成年就是了。


    柳银抹了一把汗，进了浴室，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愣了愣神：「呃，原来我小时候长这样……」


    跟女人一样清秀啊。


    洗过一把脸之后，柳银随后进了里屋，记忆中的房间构造历历在目，不禁让他泪眼婆娑。挂在墙上的老式手撕日历赫然印着1988年9月7日的字样，看来，柳银踏入高三学年，才刚刚几天而已。


    嗯，虽然还有大半年的时候可以把高一高二的知识补回来，但这也只是说来轻巧，要补回整整两年的知识谈何容易？


    换了睡衣，柳银把自己丢到了床上，感受着背后床板和凉席硬邦邦的触感，叹了口气。


    「此事有何难处，值得你这般苦思冥想？」


    只能用见缝插针来形容了，这土地神（自称）仿佛读懂了柳银的心思，好似一阵烟般汇聚起了身体，浮在了柳银的面前。


    「你要不出来我差点就把你忘了。」柳银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跟你这自称神仙的家伙不一样，像我这种凡夫俗子的脑容量是很小的，每天能接收的信息有上限，半年学会两年份的知识太难了。」


    「并非自称是也。」这土地神怪腔怪调地回答道，「吾辈可是西王母座侧神鸟是也，你也可以称呼吾辈为『青鸟』。」


    「青鸟？！」柳银心中一颤，脑海中突然蹦出了「青鸟服装厂」这几个字眼，竟让柳银涌起了一丝朦胧的熟悉感。


    「青鸟是也！」仿佛对自己的名字感到极为自豪，青鸟挺了挺胸，重复了一遍。


    「嗯，我知道了，是这个设定吗？西王母座侧的青鸟是吧？」柳银点了点头，「我叫柳银哦。」


    「柳叶之露，晕化金银嘛？嗯嗯，确实是个好名字是也。」


    「也就你会这样理解了，」柳银耸耸肩，「我爸在给我取这名字的时候，绝对没像你这样想的这么多。话说回来，你刚才说什么『此事有何难处』的，难道你有办法帮我立刻掌握大量知识？」


    「是也，这有何难。」青鸟一脸得意。


    「喔？」柳银也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西王母座侧三神鸟，吾辈便是掌管万物轮回的那一只是也。」青鸟说，「刚才吾辈将你的灵魂引渡回了这二十七年前，但你的记忆却并未与灵魂契合。只要将你的记忆一同引渡至现在的时刻，就可以让你回忆起曾经所学的知识是也。」


    「真是玄乎的说法啊。」突然，柳银的眼皮剧烈的跳了跳，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引渡之后，那我原来的……也就是这个时间点之后的记忆……会怎么样？」


    「灰飞烟灭是也。」青鸟干脆地回答道。


    「我拒绝！」柳银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掌，说道，「要让我失去原有的记忆的话，我还不如真的被你的灵碑砸死呢。」


    如果真的失去了原先的记忆，那柳银穿越到二十几年前，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失去了原先的记忆，他肯定又要重新经历一次满是遗憾的人生吧。


    虽然他还没完全想起起来这个时间点究竟留下了什么重大的遗憾就是了。


    只不过，柳银不知道，被他所丢失的遗憾，很快、马上、立刻就会揭晓了——


    「当真可惜是也。」青鸟叹了口气。


    「才不可惜呢，这是我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记忆，如果失去了这些记忆，才叫做可惜吧！」柳银扯了扯嘴角。


    「也好，吾辈的性命是你所救，自是会尊重你的决定是也。」


    「那真是太好了。」柳银松了口气，「对了，说到救命什么的，既然你有让人时光倒流的能力，为什么不让自己回到过去啊，这样也不会因为供奉不足而魂飞魄散了吧？」


    「吾辈的灵魂超脱于时光之外，无法再历轮回是也。」青鸟叹息。


    「什么跟什么啊……」


    真是难以理解，算了，反正还是别去管她了。


    ——突然。


    「哥，你在房间里叽叽喳喳的干嘛呢？」


    柳银的房门被一把推开了，只看到柳琴那披头散发的小脑袋伸了进来，将她好奇的视线投向了房间内。


    「呃……」


    柳银一瞬间就惊出了一阵冷汗。


    糟糕，他完全忘记了这年代的墙壁和木门的隔音效果奇差！


    明明他都能清楚地听见门外的电视声，那就代表外面也同样能听得到屋里的讲话声……柳银居然忽略了这一点！


    如果让柳琴看到了这个身穿古代长袍、浑身飘在半空中的青鸟，如果让她看见这个土地神，会怎么想？


    呜哇！绝对很奇怪吧？！


    无论是谁，看见一个人脚不着地，飘在天上，绝对会感到很奇怪吧？！


    「……」


    「……」


    所有人都沉默着。


    柳银早已汗流浃背。


    只见柳琴乌黑的双眼瞟了瞟一脸紧张的柳银，又瞟了瞟浮上天上的青鸟，一言不发地又把门关了起来。


    房门外响起了「哒哒哒」的拖鞋声。


    她这是要干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趁现在——


    柳琴用了不到十秒的时间，就又回来了。


    她「咚」的一声，用力地把门推了开来。


    「咦？哥，刚才那气球一样浮着的女孩子呢？」


    「哪哪哪哪哪哪有什么女孩子，你电视看多眼花了吧？！」


    柳银抹了一把冷汗，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还好，就在柳琴推开房门的前一秒，青鸟的身体又化为一阵轻烟，钻进了柳银的体内。


    现在，整个房间只有柳银一个人。


    不过，柳银的依然是汗流不止，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柳琴的手中，居然多了一把菜刀！


    柳银咽了口唾沫，又定了定神。


    「咦，难道是我眼花了？」柳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双眼。


    「肯定是你眼花了，这里才没有什么，有着三千青丝、皮肤白皙、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唐装长袍、搓衣板身材的女孩子呢！」


    「是嘛？嗯，既然哥你这样说的话那就肯定是我看走眼了。」


    「你哥我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哦！另外，你看看你手里拿的什么，太危险了吧？！」柳银指责道。


    「那个……不是哦，这是妈以前教过我的，只是自我防卫啦！」


    「防卫谁啊？！」


    「呃……陌生人？」


    「这里才没有什么陌生人！都是因为你，人们对菜刀的印象越来越差了啊！」


    「好吧，是我看错啦——」


    柳银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自家妹妹这么笨真的是太好了！


    柳银平生第一次这么感谢过自己的父亲。


    「所以让平时少看点电视，眼睛坏掉要戴眼镜很辛苦的，所以赶紧关掉电视去睡觉！」


    柳银指了指屋外还在制造着噪音的老旧电视机，命令道。


    「知道啦——」


    「还有，以后进别人的房间记得要敲门！」


    「什么啊，哥你又不是别人。」


    「虽然这话说的挺中听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敲门啊，我可爱的妹妹。」柳银叫苦不迭。


    ……


    好不容易把这瘟神送走，柳银立刻一个鲤鱼打挺，把头探到客厅外，确定柳琴已经回到自己房间以后，才谨慎地重新关上门。


    他沉默着，来到房间正中央，负气般踩了踩地面，嚷嚷道：「土地！土地！」


    「来了来了！」一缕青烟从柳银体表冒了出来，又重新凝聚成人形之后，发出了青鸟的声音，「大圣……不是，柳银，叫吾辈有何事？」


    「大圣？！你刚才习惯性叫我『大圣』了吧？！」


    「非也非也，吾辈断然不认识那个无礼的孙猴子，一定是你听错了是也。」


    「……」


    这不是柳银刚刚用过的、名为「装傻」的招数么，这家伙，居然现学现卖？难道她真以为柳银和他家妹妹一样傻吗？


    「罢了，不跟你计较这个。」柳银大手一挥，怒道，「你这家伙，不是说别人看不到你吗？为什么我妹却能看得到。」


    「崇信者一人，血亲连带是也。」


    「说人话。」


    「也就是说，你拜了吾辈的灵碑之后，凡是你的血亲都可以看见吾辈是也。」


    「……」


    太危险了，以后在家人面前，得叫这个土地神藏好才行。


    「先将此事搁在一边，」青鸟又往上浮了一些，说道，「吾辈刚刚观看了你的记忆，那个痛骂你的女子，确实和你有着不解渊源是也。」


    「就是刚才我在路上碰到的那个女孩子？我跟她真的认识吗？」柳银一脸好奇。


    「不仅是相识，你毕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源于那个女子是也。」

 第七章：梦中的神游

    「你真看得到我的记忆？」柳银吃了一惊。


    「是也，人的信仰、人的记忆，都是同样的精神物质，对吾辈来说都是精神食粮是也。」说着，青鸟话锋一转，埋怨道，「先前你拼命地想要回想起和那位女子的回忆，以至于这段回忆突然就窜到了吾辈的眼前，不想看都不行是也。」


    柳银尴尬地应了一声——刚才和那个女孩子碰面的时候，柳银确实是竭尽全力地想要回想起和她的往事，然而这些陈年往事早就如同丢了钥匙的宝箱，任由柳银这个满级的冒险者无论怎么用剑砍用枪刺用锤砸，都无法将其打开。


    看来，柳银的脑子就如同这年代的rpg一样，还没有实装撬锁系统。


    「既然你能看到我的记忆，那快给我讲讲，她究竟是什么人，我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柳银急不可耐地问道。


    「莫慌、莫慌。」青鸟摆了摆手，「真要让吾辈讲的话，恐怕三天两夜都讲不完，还是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吧。」


    「你能让我看到我忘掉的回忆？」


    「让你以第三者的角度观看任何人的回忆，对吾辈这样神通广大的仙人来说只是小菜一碟。」青鸟自满地挺起她的搓衣板，「只不过，吾辈首先要问你——这段回忆可是又酸又苦、苦涩的很，你当真要看？」


    又酸又苦……居然用味道来形容记忆，看来，这个土地神当真是以精神物质为食的啊。


    不过，不管这段记忆的味道如何。


    无论这段回忆是否像是早秋的柚子那般酸涩，亦或者是像冲调不当的红茶那般苦楚；


    如果不去看、不去感受的话，柳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想起当初的遗憾究竟是什么，所以，答案在一开始就已经明确了——


    「嗯，拜托你了。」


    「真是飞蛾扑火是也。」青鸟摇了摇头。


    她那洁白如玉的手指在柳银的眉间轻轻一点，一瞬间，柳银就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沉入深海、被千钧的疲劳感拖着，坠入无底深渊——


    突然。


    柳银醒了过来——这么说倒也并不是很准确，因为他的肉体早已陷入了沉睡，而他的精神，正在广阔无边的黑暗世界遨游着。


    那些既嘈杂又平静、既灰暗又多彩、既苦涩又甜蜜、既冰冷又暖人肺腑的无数回忆片段，正像是幻灯片一般、就犹如在高速公路飞驰而过的车辆一般，一个接一个、一段接一段地，在柳银的眼前闪烁而过。


    看到了那个在路上臭骂了柳银一顿的女孩子——关于她的回忆，犹如幕布上播放的影片一样，头尾相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


    想起了她的名字——凌岚。


    想起了她的一切——


    凌岚，十六岁，性别女，高中三年级，欧江中学的高材生，是柳银从小学一年级直到高三的同学，算是青梅竹马？黑长直和高挑的身材，具备成为女主角的一切素质。这个年代的班级有评选班花班草的热潮，凌岚则是毫无意外地、以压倒性的票数当选了班花——只不过，他的个性冷漠，对待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而且会用语言的长矛对胆敢擅自靠近她的人予以攻击，出了奇的毒舌，在柳银看来，这些特征完全浪费了她的花容月貌。


    所以，不管如何罗列这记号一般的人物设定都是没有意义的，凌岚的魅力，只有当你亲身去体会，才能感受得到。


    而这里要讲的，是她在这个年代的事。


    也就是今天早上的事。


    总而言之，就是她在刚才痛骂了柳银一顿之前的、两人在学校发生的事。


    虽然这么郑重其事地说了这种开场白，但其实柳银想给读者交代的只有一句话——


    其实，他只是和凌岚吵了一架而已。


    虽说是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出了这句话，但事实上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今天早上，也就是柳银穿越到这个年代的前几个小时，他刚刚和凌岚吵了一架，而且，是两人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吵架。


    小时候的他可真是情绪化啊……


    用一句话简单概括吵架的原因的话——


    凌岚的父亲是本地「青鸟服装厂」的厂长，他拼搏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这点基业，然而最近出了点岔子，厂里的销量一年不如一年，眼看着快要倒闭了，凌岚的父亲又想不出什么挽救的措施，只能整天以酒消愁。


    青鸟服装厂啊……怪不得在听见青鸟的名字之后，会有那么一丝丝的熟悉感。


    这是什么缘分么？


    言归正传。


    而看见这样消沉的父亲，凌岚自然是坐不住了。她开始涉足服装业，学习这里面的门道——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在了解到厂里连工资都已经发不起了，近日内就要关门大吉这个事实时……


    凌岚，居然提出了要辍学！


    她想要辍学，腾出时间来，全力挽救青鸟服装厂。


    当然，她并没有跟家长和老师说起，而是先找柳银来商量了。


    至于为什么作为谈心者，柳银却是最优先的，他只把这归纳于他和凌岚青梅竹马的交情了吧。


    只不过，当时柳银狠狠地批评了她，指责凌岚的一时冲动、嘲笑她的幼稚。柳银觉得她应该做好充分的准备、报考服装大学增进自身的技术水平，再回头去重振服装厂——哪怕那是一间倒闭过一次的服装厂。


    柳银至今都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然而，并不是正确的思想、并不是正确的做法就会带来正确的结局——


    凌岚则是火冒三丈，认为柳银在动摇她的决心、践踏她的意志。随后两人大吵起来，年少的柳银一怒之下，竟然说出了要跟凌岚断绝关系、这种冲动的话。


    吵过之后，就跟第五章的剧情一样，凌岚在柳银家楼下等了一个晚上，来确认柳银是不是在说真的。


    刚刚吵完一架，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向柳银确认「断绝关系」这四个字的呢？


    柳银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在穿越之后并没有想起这段回忆，连凌岚这个人物都忘记了……当然，就算是真正的小时候，他也没给出什么好答案——


    小时候的场景回放：


    「阿银，你下午的话是说真的吗？真的要和我断绝关系？」


    「是啊，那又怎么样？！」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穿越后，柳银的回答都是糟透了啊。


    因为这个糟透了的回答，他和凌岚真的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不过这氛围也只是仅仅持续了一周而已……倒也不是因为两人和好如初了，而是因为……凌岚，真的辍学了！


    最后只有柳银一个人赌气似得考上了服装大学，和凌岚再也没有联系过——只是在某一次同学会中，得知她过的并不好。


    凌岚的计划并不顺利，她不仅没能重振服装厂，甚至还赔上了自己的人生。


    从那之后，柳银后悔极了。


    后悔、后悔、后悔的简直想死。


    当然，并不是后悔责骂凌岚、搞僵两人的关系，反倒是后悔没能坚持自己的想法、没能让凌岚接受他的想法。


    如果当初柳银不是指责、不是嘲笑，而是耐心劝导她的话……


    如果当初阻止她、阻止凌岚辍学的话、劝说她一起报考服装大学的话，她能不能拥有更好的人生？


    这个问题，就连睿智的学者都没法予以准确的答案。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人们只能在事后去感叹「如果当初……」来获得虚假的慰藉。但一个内心坚强的人会勇于承担他们所做的选择，所以，柳银拼了命地在服装业的道路上前行着，妄想着能够助凌岚一臂之力。


    然而，还是太晚了，青鸟服装厂的颓势早就无法挽回了。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既然一件事已经无法回头，就会选择去忘记这件事。


    既然伤疤无法痊愈，就选择忽视吧。


    所以，柳银在随后的二十几年，渐渐地淡忘了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淡忘了他的莫大遗憾。


    在凌岚的眼中看来——在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对任何的牺牲都毫不犹豫、向着自己的理想勇往直前的凌岚眼中看来，柳银当初所选择的道路，毫无疑问是一**后炮性质的、亡羊补牢一样的、毫无积极性、毫无生产性的懦夫行径吧。


    不过，她怎么认为都没关系。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不，并没有如果，他将再一次面对这一幕。


    这让他抱憾终身的一幕。


    这让他后悔、后悔、后悔到想死的一幕。


    这一次，柳银一定能改变凌岚的人生！


    这一次，柳银一定能填补他毕生的遗憾！


    在这种激昂的斗志下，柳银醒来了——


    猛地撕开自己的眼皮，柳银注意到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啊，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头疼的要裂开了，真是糟透了。」柳银躺在床上伸展着手脚，晃了晃疼痛不已的脑袋，抱怨道。


    「所以吾辈早已说过，你这是飞蛾扑火是也。」青鸟的身形又适时地出现在了柳银的正上方，俯视着他，说道。


    「没关系，只有这烈火焚身的痛苦，才能鞭笞我继续前进。」柳银笑道。


    他转头看了看床边柜台上的闹钟，时针和分针正各自指向6点30分。


    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呢，而且，没记错的话，柳银的高中7点到7点半是早读时间，就算缺席也不会被记名。


    多睡一会吧。


    只不过，在柳银的印象中，柳琴几乎每天都会来叫他的哥哥起床。


    多半是觉得柳银的闹钟不靠谱吧，亦或者是想要在柳银的面前表现自己，小时候的柳琴，是那种，吃饭要比柳银吃的快、起床要比柳银起的早——总是在这种小事上争强好胜的性格。


    而且，说到妹妹叫柳银起床的方法，这倒是很难用言语形容。如果柳银没记错的话，柳琴应该只是每天早上温柔地在他耳旁说着「哥，你还在睡懒觉啊？快起来啦！」这种程度的——


    「睡什么懒觉啊，去死吧！」

 第八章：选我，还是工厂？

    「睡什么懒觉啊，去死吧！」


    毫无预兆地，刀锋刺了下来。


    「唔哦哦哦哦哦！」


    柳银一个条件反射般的侧翻滚，飞身滚到了床的里侧，险险地闪过袭击。


    那菜刀一样的东西——


    不，那根本就是菜刀啊！


    那菜刀在强大力量的作用下贯穿了凉席，大概，已经在床板上开了一道口子了吧。


    那犹如修罗一样的，柳银的妹妹，柳琴，正踩着床的边缘，费劲的想要把菜刀拔出来。


    「琴，你你你你你你想要干什么啊？想要杀了你哥我吗？」


    「这种让妹妹叫了好几遍都不起床、明明知道快迟到了还在赖床的哥哥，当然是死了比较好吧？」


    「话不能这么说，我要是死了，谁来帮你把尿擦屁股换尿布啊？」柳银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这丫头，口气好像是认真的啊。


    「我早就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才不需要你来帮忙干这些！」柳琴回答道。


    「成熟的大人才不会天天捏着菜刀不放！而且，你真有叫我吗？」


    「我在洗脸刷牙吃早饭的时候都叫你好几遍了！」柳琴怒了。


    柳银完全没这个印象。


    大概，真的是他睡的太死了，毕竟昨晚回忆起了一些很糟糕的东西，他的大脑到现在还昏昏沉沉。


    不过，在反射着晨曦的刀锋下，柳银还是保持了清醒。


    「妹妹啊，虽然你每天都会来叫我起床，你哥我很感谢你啦，但你不变得淑女一点的话，长大以后真的会没人要的哦。」


    柳银是说真的，现在的柳琴实在是太情绪化了，做事不知道分寸，很容易伤害到别人的。


    当然，最容易受伤的还是和柳琴整天都在一起的他自己了吧。


    看来，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柳银得尽快实施「淑女妹妹的养成计划」才行啊。


    「淑女啊……」柳琴抱着双臂，用刀背拍着自己的肩膀——话说这样很危险啊，总之她沉吟了几秒，转而用柔情无限的语调说了声：「是这样的感觉吗——哥，你脸色很差啊，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才怪啊！」柳琴晃了晃她手中的菜刀，「怎么可能让你继续睡啊！看看，都快6点40了，快迟到了啦！」


    「呃，我会起来的，总之，先把你的菜刀放回厨房。」


    「哼，知道啦——」柳琴一脸不满地哒哒哒地踩着拖鞋，跑了出去。


    柳银立刻把门重新关了起来，开始把睡衣换成校服。


    「啧啧啧，你家小妹可真是危险啊，你这几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青鸟、这个土地神见柳琴离开，又重新浮出了身姿。


    还好她在房门被打开之前就躲了起来，这家伙，学聪明了呢。


    「我也很好奇这点，我能活四十几年可真是神奇呢。」柳银点点头，说道，「但总之，能请你在我家里的时候能别出来吗，太危险了啊。」


    「是是，吾辈这就消失，人生啊，总是伴随着无奈和痛苦的嘛。」


    说罢，青鸟的身体再次化为青烟，消失无踪。


    这是什么啊？


    让她别在家里出现，也是为了她好，为什么还能听到这种抱怨？


    好心当成驴肝肺！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换完衣服、火速洗漱过后，柳银确认了贴在墙上的课程表，将课本一股脑全塞进单肩包后，便抓起一个面包，这才赶上一直在门外走廊上等着的柳琴。


    「话说，你可以不等我，自己一个人去学校的啊。」柳银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要啊，一个人走的话很无聊的啊。」


    「无聊总比迟到好。」


    「我要迟到的话也是哥你的错，为了让可爱的妹妹不被老师批评，在全班同学面前难堪，你就不能早点起床吗？」


    柳琴鼓起脸颊，抱怨道。


    简直跟个青蛙一样。


    「不能，」柳银耸耸肩，「你知道我高三的学业有多么繁重吗，浪费一分钟的睡眠时间对我来说，就跟浪费一百块钱一样心疼。」


    「说起来，哥，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呢，简直就像是《灵幻先生》里面的厉鬼一样，真的是没睡好吗？」


    「虽然不知道你这个初三学生，到底是从哪偷来的时间天天看这些港台影剧，」柳银摇了摇头，「但我的脸色真的很差吗？」


    「是啊，简直就像是自己写的小说得不到签约而自暴自弃胡写乱写，结果阴差阳错一不小心签约了，于是感到无比懊恼的脸色。」


    「这是什么超次元的描述啊？！」


    「这样一来，就算开篇没有一丝笑点，写的糟糕无比，也不得不继续写下去了呢。」柳琴摊开手，一脸惋惜地摇头道。


    「呜哇，这样一想，真的让人感到十分郁闷啊！看来我脸色差也是情理之中啊！」


    柳琴说的话于情于理，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这家伙，真是成熟呢！


    已经到校门口了。


    ——突然。


    好像是昨夜那场闹剧的翻版，正当柳银和自家妹妹交换着和平日里一样的、毫无营养、就算吃下去也索然无味的对话时，正当柳银在由上学的学生组成的潮水中游动时——


    却发现到，有一个违和的身影，一个女学生，正逆着这股人潮，从校内，往校门的方向走来。


    柳银愣了下。


    这女学生有着一头朴素却不失光泽的乌黑长发、与同样深邃迷人的瞳眸、线条柔和的瓜子脸、与仿佛镶嵌在其上的、艺术品般精致的五官。一张苍白的脸，彰显着这病态之美。大概是昨晚并没有休息好，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是凌岚。


    只不过，她往校外走的理由，柳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大概，就跟先前所说的，凌岚想要辍学帮助家里即将倒闭的服装厂一样，她现在是打算翘课了吧。


    如果凌岚的家里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情，柳银根本不敢想象，这样一位无论哪一科的成绩都能排在年段前三的、这样一位优等生，居然会翘课……总觉得能想象得到老师们的脸色。


    而凌岚似乎也注意到了迎面走去的柳银，似乎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是一脸复杂地低下头，转了个弯，貌似是打算绕开柳银两兄妹。


    柳银皱了皱眉。


    他能感觉到凌岚一瞬间投来的满是责难与悲切的视线，正钻进他伤痕累累的内心。


    就这样放她走也没关系，但是，他知道，这样做的话，必将后悔一生。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柳银一把伸出手，抓住了凌岚纤细的手臂。


    对方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


    「什……什么啊？」凌岚质问道，但仍然是显得底气不足，大概她也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吧。


    「你打算去哪？」柳银皱起眉头，问道。


    「跟你……跟你无关吧？」凌岚的语气仿佛是要哭出来，事实上，泪水已经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了，「都说了要跟我断绝关系，那就别管我不就行了！」


    是呢，就跟她所说的一样，别管她也行，毕竟这不是柳银自己的事情嘛，高高挂起不就好了——但是，柳银怎么可能这么做啊！


    他的良心，与十多年的交情，绝不容许他袖手旁观。


    除非柳银能够改变凌岚的人生，否则他永远也无法偿还他的罪行、弥补曾经的遗憾。


    在示意柳琴先行一步之后，柳银沉下脸，说道——


    「回去上课了。」


    话音落下，柳银一把拽住凌岚的手臂，硬拉着她往教室的方向走。对方在他的手中挣扎着，一边掰着他的手指一边叫嚷道：


    「放开我！」


    周围学生们的视线聚了过来，柳银头皮一麻，停下了脚步。在众多奇异的视线的灼烧之下，他只感觉到脸颊发烫。


    大概，在周围众人的眼中，柳银简直就像是诱拐犯没两样吧？要不是这张和他们一样稚嫩的面孔以及这身校服作为挡箭牌，恐怕早有好事者跑去找门卫了吧。


    这些尖锐的眼神真是犹如泰山般沉重啊。


    迫于压力，柳银只能缓缓放开手，趁着凌岚打算拔腿就跑的那一瞬间，他凑近了她，耳语道：「中午放学后，我有点话想跟你说，你要是不去上课的话就听不到了，这样真的好吗？」


    温柔似水的低声细语，却仿佛瀑布一般冲击着凌岚的内心。


    柳银注意到了凌岚的踌躇，从她犹豫不决的表情中能读出来，她正在柳银与家业两者艰难地做选择。


    逼迫她做这道选择题的柳银可真是坏透了呢。


    仿佛瞄准了时机一般，预备铃在此时响了起来。


    柳银也不含糊，在丢下一道清爽的笑容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背过身，大步流星地往校舍方向走去。


    嗯，这就是兵法中的欲擒故纵了吧，虽然规模小的多就是了。


    如果凌岚跟上来的话，那代表她并不是真的生柳银的气，她们俩的关系还可以弥补，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呃，不，这个情况，得用「破镜重圆」才恰当吧？


    当然，即使是她固执己见，执意翘课，说实话，柳银也不能放着她不管，仍然需要考虑其他能与凌岚和好的办法——


    所幸，不到两秒之后，身后传来的节奏熟悉的脚步声，让柳银省下了大把功夫。


    「知识是很宝贵的哦，没有学到足够的知识就去尝试做自己不熟悉的事情，只会平添失败罢了。」柳银头也不回地向身后说道。


    当然，柳银是在嘲讽曾经那个没有做好准备、对服装业一窍不通却仍然意气用事，打算以辍学换来服装厂的复兴，结果事与愿违赔了夫人又折兵，整个人生一败涂地的凌岚。


    没有知识、更没有能力的人自不量力地去挑战那些远远超越自身极限的事情，几乎不可能获得成功。


    「嗯。」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柳银话语中的含义了没，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随后沉默着、若即若离地吊在柳银的身后，向前走着。

 第九章：给我让开！

    第一节是数学课，柳银木然地打开数学课本，将目光抛向那满目琳琅的公式与符号，无数闪着黑色光芒的数字在视野内飞舞，但没有任何数字能组成柳银能看懂的公式——总之，他已经将这课本内的大部分知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台上老师的讲课犹如天方夜谭，这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


    「嗬~~~这便是凡人的学校啊，感觉可真有气氛呢。」


    在这全班四十多人的眼皮底下，青鸟悠悠然地浮了出来，在柳银周身飘舞着。


    柳银当即大吃一惊，但他沉淀了几十年的心理素质又怎可能被这种小事惊动？当即便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将注意力强行扯回课本上，一边隐蔽地将视线左右游移，确认的确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一边在草稿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你识字吗？识字的话就赶紧回你该回的地方去，万一被人看到多不好。」


    写完以后，柳银还装作不经意地用食指敲了敲，吸引青鸟的注意。


    「不要这么说嘛，」青鸟坐在了柳银的桌前，悠闲地晃着从长袍底下伸出来的莹润小腿，悠然自得地说道，「吾辈向来不喜束缚，被关在那灵碑中数千年，可真是憋坏吾辈了是也。幸亏你的参拜使得封印松动，吾辈才得以破坏灵碑，重获自由——」


    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啊！


    原来，柳银会被石碑砸中，穿越回二十几年前，全然是这个家伙干的好事啊！


    柳银这是造了什么孽，才惹上这个瘟神的啊！


    「你可真是误解了是也，吾辈乃是传播福音的使者，并非瘟神是也！」又是读懂了柳银心中所想，青鸟说，「况且，你也因此得以再历轮回，填补遗憾，真乃美事一桩，非也？」


    呃，柳银都忘记了这家伙可以看得到他内心的想法，那在纸上写什么字呢，直接在心中跟她对话不就好了？


    嗯，这个设定真是太方便了！


    「先不说你的本职是干什么的，但自从你出现以后我就没碰见过什么好事，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大瘟神！」


    话虽如此，倒也并不是完全没好事——柳银能穿越回儿时，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说不定他还真的得感谢一下青鸟呢。


    如果不是因为神仙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话，柳银真想请她大吃一顿，品尝一下人间美味呢。


    当真可惜啊！柳银此时违心地叹息到。


    「如此你大可不必担心，吾辈虽说是以精神物质为食，寻常的食物虽说并不能填饱肚子，但还是能尝出味道来的是也。」


    青鸟一脸垂涎地望着柳银，说道。


    「不不不，我只是随便想想，你千万别当真，你的角色就是一个不用吃不用睡，不会拖累我和我钱包的、偶尔出现一次为读者制造笑点的酱油瓶就行了。」


    「那样多无聊啊，吾辈也想经常登场，尝尝人间美味是也。」青鸟嘟起嘴，抱怨道。


    「不要这么说嘛，能省则省，一直都是我的人生信条啊。」


    「……」


    就这样，柳银在和青鸟百无聊赖的对话中，结束了上午的四节课。


    真是一段毫无意义的人生啊。


    至于为什么要说毫无意义这四个字，其归根结底是柳银在昨天晚上就规划好了接下去的人生目标——虽说他又将重新经历一次从高中开始的人生、虽说他曾经取得过不错的成绩，但就如同先前数次提到过的、又或是忘记提了？总之，在当今社会学历是很重要的，所以，纵然柳银在前世取得了优异成绩，也并不代表他今世就可以为所欲为、偷懒懈怠。


    还是要踏踏实实取得学位的。


    只不过，柳银早已忘记了二十几年前所学的大部分知识，所以必须要用仅有的大半年时间去把曾经学过的知识补回来——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柳银已经落后其他学生一大截了，更别说想再次考上服装大学这个初期目标了。


    因为柳银当初的成绩还算是不错的，如果让老师们察觉到柳银的成绩一落千丈，那绝对会出大问题的。


    一个不小心，捅到父母那去，那绝对是麻烦事一件。


    「就是这样，青鸟，就拜托你让我看看下一次考试内容的回忆了，我准备把下次考试的题目记下来，再专门性地复习它。」


    嗯，这个办法还过得去，有目的性的复习，比起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乱学有效率多了。


    毕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话说提前知道考试题目算是作弊？


    不不不，因为这是柳银早就考过的内容，充其量只是再去写一遍答案罢了，如此这般，柳银在心中为自己狡辩道。


    应付掉下一次考试之后，柳银会好好把以前忘掉的全部知识补回来的……嗯。


    有个这么方便的土地神跟在身边，随时都能观看失去的记忆，真是太好了！


    只不过，在听完柳银的要求之后，青鸟，这个十五六岁女孩模样的土地神却是颇显得有些不满——


    「你又想抢夺吾辈的晚餐了吗？」


    「我的记忆才不是你的晚餐啊！给我吐出来！」


    「真是无可奈何是也，谁让吾辈正寄宿在你体内赖以为生呢，为了让吾辈的食粮变得更加美味，帮你制造美好的回忆，这也是青鸟的本分是也。」青鸟在讲台上一边跳着，一边摇头说道。


    话说，如果讲台上的老师能看见青鸟的身姿的话，看见这一位身穿唐装长袍的十五六岁少女，正在讲台上、正在他眼前蹦来蹦去的话，会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


    想想就觉得可笑。


    而且，寄宿啊……


    虽然柳银早就对青鸟片刻不离他身旁的原因有所猜测了——看来，她真的是只能以柳银的精神物质为食，来保住自己性命的样子。


    换句话说，柳银正源源不断地制造精神物质，为这土地神提供养料……倒也不会有什么抗拒心理，柳银也是依靠她，才能回到这个年代，回到这个，让他后悔、后悔到夜不能寐的年代。


    倒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就在柳银的思绪天马行空地在宇宙遨游之时，代表着上午的课程结束的铃声，「叮铃铃」地响了起来，讲台上的物理教师开始慌慌张张地布置作业，而柳银则开始将课本收进他那黑色的单肩包中。


    在老师走后，突然，他的斜后方转瞬变得嘈杂了起来。


    有点好奇的转头望去，发现五六名男生，将凌岚的座位围了起来，不约而同地献媚到——


    「凌岚同学，要我帮你提书包吗？」


    「跟我一起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要不要我帮你买点吃的？」


    ……


    这是什么情况？如果用一个场景来形容的话，绝对是一群雄性孔雀，为了吸引雌孔雀的目光并博得青睐，同时为了向同性示威，纷纷打开自己那五彩缤纷的尾羽，昂首阔步，夸耀自己的美丽——只不过，这些男生实在没法跟那美轮美奂的孔雀相提并论，充其量，只是一群聒噪的麻雀罢了。


    这样的场景，柳银早已司空见惯，它早就在凌岚被评为「班花」之前就每天都在发生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们向来都喜欢长相出众的女性，更何况是凌岚这等闭月之色，更是大博眼球的存在。


    只不过，柳银注意到，其他一些长相平平的女生们，看着这些对凌岚奴颜卑膝的男生们，则是浮起一脸的不屑。而她们的目光每次扫过凌岚那张肤若凝脂的俏脸时，总是会燃起一簇名为嫉妒与愤恨的火焰来。


    凌岚这家伙也不好过呢。


    看来，把谈话的机会选在放学后真是柳银的一大失误，这种情况，根本没有适合谈话的场合。


    因为凌岚每次都能摆脱这群人，倒也不需要插手去帮她。


    反而可以说，如果柳银插手这种事情、这点小事都要去帮她的话，绝对会受到凌岚的责难。


    她是自尊心很强的那种人。


    先回家吧。


    柳银耸耸肩，背起单肩包，丢下一个背影，离开了这里。


    而在凌岚那方面——


    原本，在与柳银大吵过一架之后，精神涣散的她早已听不进任何课程，一整个上午都在呆呆地望着柳银的背影，怔怔出神，以至于被老师点名都没听见，出了个大洋相，幸亏柳银转头送来一个鼓气似的笑容，才让她稍感心安。


    本想着放学之后立刻去跟柳银谈谈心，听听他究竟想对她说些什么，因为这个，以至于在临近下课之时，凌岚早已迫不及待地收拾整齐，恨不得下课铃一响就立刻飞到柳银身边。


    然而，事与愿违——就跟平时一样，这些聒噪的献媚者争先恐后地把凌岚围了起来，阻挡了她的去路。虽说在一瞬间感觉到柳银的目光射来，但等到凌岚望去之时，竟然见到柳银一个转身，就往教室门口走去，这又怎能不让凌岚心急如焚！


    看见这样众星捧月般的她，柳银肯定已经大失所望了吧？


    因为对她感到失望了，所以不想像平时一样等她一起回家了……想到这一点，凌岚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而这些献媚者，仍然没有读懂凌岚的满脸不耐，难道他们还没被骂够吗？事实上，凌岚对于这群人，从来不会嘴软，每次以恶语相向的方式将他们逼退之后，第二天，他们又会像是不长记性那般，再次围上来拍马屁。


    是她的恶言还不够吗？亦或者是，他们将凌岚的恶言当成了撒娇？


    如果是后者，凌岚觉得恶心透了。


    还是……别理他们了吧？


    打定主意之后，凌岚拉开椅子，缓缓站起身来，冷冷地向这些男生说了声：「能，给我让开吗？」


    这犹如龙泉剑般锋利的眼神，绝对能够直接杀死五十头野兽！


    那些原本还在试图以溜须拍马来博得美人芳心的男生们，他们的笑容一刹那就冻结在了脸上。过道上的俩男生在凌岚冰冷眼神的逼迫下，让开了道路。


    随后，挣开人群的凌岚，向着早已步出门外的柳银的背影焦急地喊了一声「阿银」，见没有得到得到回应，便一路小跑着追赶着他的背影，只留下背后因嫉妒和无奈而发出阵阵哀嚎声的男学生们。

 第十章：一起变成熟吧

    才刚刚走下楼梯，离开教学楼，进入操场，柳银立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因为是早就听到耳道起茧的节拍，因此柳银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凌岚追了上来。


    看来她好像没有忘记约定，而且努力摆脱了那群麻雀的样子。


    这阵脚步声在柳银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变得缓慢下来，保持着和他一样的步调，不紧不慢地吊在他的身后。


    该怎样打开话题呢？柳银这样思考着。


    总不能一开口就说「我已经是服装设计大师了，让我来帮你重振青鸟服装厂」吧？要知道，曾经的柳银是上了大学之后才开始学习服装设计，现在的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年罢了。


    曾经是。


    今世的他，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人生阅历，早就今非昔比了。


    适当地道个歉，然后把话题引到服装厂上，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


    「小——」


    然而，柳银刚刚开口就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他，以前是怎么称呼凌岚的来着？


    只记得当初是用小x来称呼凌岚的，至于这个x是什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他昨晚为什么不仔细地把那些记忆看完啊！别说把话题不着痕迹地引到服装厂上，叫不出名字的话，就连打开话题都是捉襟见肘啊！


    既然她叫凌岚，那肯定是小凌或者小岚了吧，而且，柳银自认为他小时候和凌岚的关系是非常好的，就好像凌岚直接称呼柳银为「阿银」一样，按理来说，柳银是绝不可能用小凌这种略显生疏的称呼的。


    那么，答案就是后者了吧！


    此时的柳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年代的人还没有摆脱保守的思想。在这个封闭保守的小镇上，只有极为亲密的两人才会直呼对方名字，而在学生中，一般都是称呼对方全名，或者在全名之后加个「同学」俩字，像凌岚这般直呼「阿银」的，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因此，柳银没有多想，当即开口唤到——


    「小……小岚？」


    「咦？！」


    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她的表情，但凌岚绝对是吃了一惊吧？


    糟糕，好像不是这么叫的。


    正当柳银又思忖了一阵，打算改口时，只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频率陡然上升——凌岚步履如飞般跑到和柳银面前，在他身前一两米的位置，敏捷地踩着倒退的步子，向后走去。


    她真是平衡感极佳的人呢，柳银想到，同时将目光从她的脚底移到脸颊，发现她的脸颊尽是酒红色，朱唇轻启，说了声——


    「阿银，再叫我一次！」


    「呃……」柳银有些不明就里地用食指指甲刮了刮侧脸，也不犹豫，干脆直接把「小」字去掉，喊了声，「岚。」


    「唔嗯嗯……」凌岚捂着嘴，背过了身去，向前走着。


    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啊，在柳银对她直呼其名时，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柳银不知道的是——他对凌岚去掉姓氏的称呼，早就如同丘比特之箭一般深深扎入对方的内心了，这一声亲昵的「岚」，顿时让凌岚心花怒放。


    「岚，你喜欢我这样叫你？」柳银问。


    「不……不要误会，」凌岚背着柳银猛地摇了摇头，「像阿银你这样的人渣，我是最讨厌的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啊！后面四个字你就直接忽略了？！」柳银骂道，「虽然你总是拿着傲娇当你的挡箭牌，但这绝对是你的真心话吧！」


    话虽如此，但你的耳根都红透了哦！


    不过，柳银还是硬生生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像我这么深入了解过阿银你的人、不，只要见过你一面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对你抱有任何好感的！」


    「还要继续这个话题吗？！」柳银抹了一把汗，「你倒是说说看，你对我的了解有多深入啊？」


    「嗯~~~大概有十七厘米深？」


    「咦？！为什么你知道我食指指尖到虎口的长度？！」


    柳银还特地量过的呢！


    这种事情，不特地去量的话，仅凭目视就能够看出来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凌岚就太厉害了！


    「阿银的oo真的很长呢。」


    「那被打上马赛克的两个字究竟是什么啊？！是手指吧，我们是在说手指吧？！」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阿银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


    柳银立刻制止了她，自己的秘密一个一个被挖出来真是太让人羞耻了。


    不过，能看到凌岚不再哭哭啼啼，而是恢复往日的毒舌与精神劲儿，能看到他们两人还是能像以前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开玩笑，着实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虽然，柳银和凌岚的对话完全不止是开玩笑的程度，全然是柳银单方面地受到凌岚的毒舌攻击而已。


    他知道天生丽质的凌岚从小就面对着身边男生的亲近与追捧，她从小就养成了拒人千里之外的习惯，对人恶语相向，外界筑起高墙……所以，让她主动去靠近他人、主动去亲近柳银，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吧。


    毒舌与傲娇、合并起来就是恶娇的凌岚，才是真正的凌岚，才是凌岚真正的自我。


    话说在前头，柳银可不是那种不被骂的话就会觉得浑身不舒畅，天天围着凌岚转的那群麻雀哦！


    柳银只是温柔地守护着凌岚的本性，微笑着接受她的恶言的，这样一类人。


    是的，要守护她的本性、守护她的微笑，就不容许心怀芥蒂——


    「话说，岚，对不起哦。」柳银对着凌岚的背影，说了句。


    「嗯~~~？阿银，你为什么要道歉啊？」


    也不知道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在装傻，总之，凌岚用含糊不清的口吻回应道。


    「不，没什么。」柳银摇摇头，「昨天是我说的太过分了，不过，我不觉得我说错了，不许你辍学哦。」


    「……」


    「早上，你想翘课吧？」柳银自顾自地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不许你一个人扛着哦。」


    话音落下，柳银注意到，背对着他的凌岚，正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哭了啊？


    居然两度惹同一个女生哭泣，柳银可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呢。


    「真讨厌啊，阿银。」凌岚又转过身来，踩着倒退的脚步，用她红肿的双眸直视着柳银，涌出了寂寞的笑容，「感觉你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区区阿银真是狂妄自大呢，我也不许你自己一个人变得成熟哦。」


    柳银也笑了起来。


    为她敏锐的直觉，灿烂地笑着。


    当然，柳银是不可能对她说，他是从二十几年后穿越回来的，真的和小时候的他不是同一个人，这种话的。


    既然不能说，那就换一种说法吧——


    「那么，就两个人一起变成熟不就行了。」柳银微笑道，「你想振兴青鸟服装厂是吧，我来帮你一把。」


    「哎？可是你昨天说——」


    昨天柳银说，不应该这么急躁，应该脚踏实地地学习服装行业的知识，再回头来拯救服装厂。


    不过，今天，已经不一样了。


    昨天的柳银还只是个屁事不懂的小毛孩，今天的柳银，已经有资格、已经能挺胸抬头，向凌岚宣称——他，有能力拯救青鸟服装厂！


    「昨天是昨天，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柳银耸耸肩，说道，「我要是放着你不管的话，你肯定会擅自辍学，什么都没学会就冲动的想去重振一个工厂，最后一败涂地，赔了工厂又折了自己的人生呢。」


    「才不会这样啊！我……」


    凌岚反驳的话语戛然而止。


    大概，她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吧。


    在知道自己斤两的前提下，还是自不量力、有勇无谋地投身服装业，从而导致失败——这种结局，柳银绝不会让它再次上演！


    「你什么？」柳银抱着胸，一脸戏谑地问道。


    「我……我……」凌岚张了张小嘴，千言万语汇聚在心中，却无法组织起任何语言，只得一撇脸，哼声道，「哼，不错哦，能够指出我的错误，足够你自满一辈子了吧，阿银。」


    「这是什么崭新的认错方法啊？你只是想变相抬高你自己的身价吧？！」柳银骂道，「说吧，你早上逃课是打算去干嘛？虽然是想要重振服装厂，但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说来听听。」


    「是呢……」凌岚点了点头，一转身，和柳银并肩走着，回答道，「因为厂里的销量一年不如一年，所以我打算首先为服装厂做宣传，招揽更多的订单呢。」


    「嗯，不错。」柳银称赞道，「扬长避短，避开了你不熟悉的服装专业知识，而是选择曲线救国的方式，去帮忙宣传工厂的产品，这个想法很不错哦。」


    「是吧，所以说我肯定能——」


    「但是！」柳银一脸肃然地打断了飘飘然的凌岚，正色道，「你怎么知道是外部的问题，而不是厂里内部的问题？如果服装质量不好，肯定是吸引不了订单的吧？这样的话，造成销量下滑也不足为奇了。反过来说，优质的产品是根本不需要过多宣传的，产品的质量，就是最好的广告！有质量，才有销量。」


    「绝……绝对不是这样的！」凌岚急了，犹如护犊子的袋鼠一样，她目光如炬地反驳道，「我家服装厂的质量绝对没问题，就算我这个外行人都知道，我家服装厂绝不会为了赚那黑心钱，而去故意用低质量的面料做衣服的！」


    看着一脸焦急，生怕他不相信的凌岚，柳银只是付之一笑，说道：


    「既然这样，这附近哪家店有在销售青鸟服装厂产品？能带我去看看吗？」

 第十一章：服装厂的现状

    于是，柳银又回到了第一章，回到了他刚刚穿越到二十几年前时，所处的这条河边小街，回到了那间曾经起了争执的服装店门前。


    第二次来到这里，柳银才注意到这家服装店的门匾上写着「织梦时尚服装店」几个大字。


    他跟这个地方可真是有缘啊。


    按照凌岚的说法——这家店的女店主、也就是一开篇就跟一群工人起了争执的、二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店主，是凌岚的表姐，名字叫曹百华。


    因为两家母亲是姐妹，所以曹百华在开了这家服装零售店后，就和青鸟服装厂保持着上下家的来往，平时也是主要销售青鸟品牌的服装。


    但从厂里一些干部的口中得知，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最近曹百华突然减少了进货量。所以，凌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要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并尝试把失去的订单争取回来。


    柳银沉默着跟在凌岚后面，只见她拨开店门口的珠帘，向着柜台内埋头写着什么的女性喊了声：


    「曹姐，我来看你了。」


    听见有人呼唤她，曹百华将视线从柜台的记事本上移开，推了推她的黑框眼镜，定睛一看，不可思议地问道：


    「凌岚？你刚放学不回家吃饭，跑我这来干嘛？买衣服？」


    「那倒不是，」凌岚摇了摇头，「其实，我是为厂里的事来的……」


    「噢，那个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柳银的错觉，总感觉提到这事时，曹百华的口气一瞬间就冷却了下来，「这事儿的话，姨丈已经来找过我好几次了哦。」


    曹百华的姨丈就是凌岚的父亲，也就是青鸟服装厂的厂长。


    既然厂长都亲自过问了，想必也没有凌岚可以插足的地方了。


    只不过，柳银知道，她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既然这样，曹姐，你是怎么回答我爸的，能告诉我吗？」


    「告诉你也无所谓啦，」曹百华叹息道，「只不过，你知道了又打算怎么做呢？」


    仿佛试探似得，曹百华眯起了双眼。


    「我想，一定有哪里我可以做到的地方。」凌岚用毅然决然的语气，说道，「所以，我想知道理由，我想知道曹姐你是出于什么理由，才减少青鸟品牌的进货量的。」


    喂喂，太直接了吧？！


    柳银一边在店内渡步，瞧瞧这件衣服、看看这条裤子，一边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凌岚那一反常态的直白口气，让他抹了把冷汗。


    这种事情，应该在轻松的氛围下，装作不经意地提出来才对啊。


    一点事前的寒暄都没有，直接就进入正题怎么行啊！


    所幸，她们俩姐妹的感情似乎真的很不错，曹百华并不介意凌岚的质问，而是摇了摇头，回答道——


    「你先看看这家店，」她说，「凌岚，你觉得怎么样？」


    「要说怎么样的话……」凌岚一愣，视线在上百平米大的服装店游走着，随后拿捏着自己的语气，说了声，「装潢很不错、服装的款式也很丰富……」


    「不不，我不是问这个。」曹百华出声打断，「我问的是——这大下午的，没有一个客人，你觉得正常吗？」


    绝对不正常。


    柳银将视线投向店外——这家服装店虽说坐落在这条高雅清净的街道上，但由于门外斜对面就是两里路之内唯一一座能渡河的桥，而过了桥就是镇内最热闹的商店街，所以这里平时从不缺行人往来。然而在这大中午的，这家服装店大大的招牌竟然招揽不到一个顾客，让人不由得心生疑惑。


    外行的凌岚显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


    「现在大家都在忙，到晚上的话，人就应该会多起来吧……」凌岚底气不足地回答道。


    「事实上，这一个月以来，每天光顾这里的客人平均不超过10个哦。」曹百华又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这句话我也对姨丈说过了，也对你说一遍吧，凌岚——你家工厂生产的服装质量太糟糕了！就是因为服装品质问题，才导致我店的风评和营收一天不如一天。如果姨丈再不准备解雇掉那些滥竽充数的工人，请一些真正有技术的师傅来，我就准备放弃青鸟品牌，去找其他厂家进货了。」


    「怎么能这样，曹姐，」凌岚颇有些受打击，「如果连你也放弃青鸟品牌的话，服装厂的现状绝对会更糟糕的，我们不是亲戚吗？」


    「天真，你太天真了哦，凌岚。」曹百华摇摇头，「这世上的很多东西，光靠亲情是解决不了的，感情用事的人从来都过不了好日子。」


    交涉破裂，气氛尴尬极了。


    不过说实话，打一开始，这交涉就不可能成功。


    曹百华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柳银几乎把店内所有服装都看过了一遍，发现其中质量良莠不齐，大部分完全达不到可供销售的程度。就比如昨天的服装缩水纠纷，除去那群工人的洗涤方法不当以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那些服装根本没经过预缩水处理！


    预缩水处理，简单的来说，就是制作服装的时候，故意做的比较大号，然后再故意让这件服装缩水一次。这样的话，这衣服在出厂之后就不会再出现更大程度的缩水了。


    虽说真丝是属于缩水率较高的材质，但只要做过预缩水处理的话，就能预先消除真丝面料洗后缩水的隐患。再加上这些衣服几乎没有一件有标明洗涤方法的，无论怎么想，都不能服装缩水的错全都怪在那群工人头上。


    像这类纠纷，恐怕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发生过无数起了吧。多发生几次这类纠纷的话，恐怕这家店早就失去顾客们的信赖了。


    毕竟，这间小镇本身就不怎么大，外加这个年代的居民交流还算是十分频繁的，只要有一个人说这家店的不好，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整座小镇。久而久之，这间服装店就会失去立足之地——如果不靠着打折减价就吸引不到顾客，但太频繁的打折会让店铺亏本。


    不仅仅是因为洗涤方法不当造成的质量问题，更有因纺织技术的不成熟所带来的服装的天生缺陷，都会引发顾客的不满。不必多说，这些服装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和毛病，就连柳银也已经看不下去了——


    「请问……」柳银从服装架上探出半个身子，插进了两人的对话之中，「这里的服装，都是青鸟品牌的吗？」


    「你是？」唐突地被打断对话，曹百华显然是吃了一惊，虽说她的确是看到有个男生跟着凌岚一起进来了，却并没有过多留意，等到她仔细一看这男生的脸，才发出了一声惊呼：「原来是你！少年，我一直都想找你来着。」


    「咦？」


    柳银和凌岚，齐齐发出一声惊疑，只不过，这两道惊疑声内的意味却不尽相同。


    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柳银扯了扯嘴角。


    「自然是要感谢你昨天帮我解围啊，」曹百华笑道，似乎她对柳银昨日天降援兵般的帮助仍然记忆尤深，只见她立刻丢下手中的笔，出了柜台，来到柳银面前，说，「你有空的话，姐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曹姐，阿银可没这个闲工夫！」不知为何，凌岚一下子就急了起来，随后又转向柳银，问道：「是吧，阿银？」


    「呃……」


    这是哪里的修罗场啊？


    还没等到柳银回答这两人，曹百华便摆出一脸惊诧的表情，瞧瞧柳银，又瞧了瞧急红了脸的凌岚，问道：


    「嗯，叫阿银是吧？你们俩认识？」


    「何止是认识，」柳银苦笑道，「我们还当了十多年的同班同学呢。」


    听完柳银的话，曹百华脸上的惊讶更甚。


    随后她转头向凌岚问道：「凌岚，既然你们认识，为什么不介绍他进你家服装厂工作啊？你可要知道，阿银可不比你家工厂里那些混吃混喝的半桶水工人，他可是有真水平的！你身边放着这一块宝玉没发现吗？真是浪费啊！」


    听完曹百华的话，这次轮到凌岚大惊失色了——


    「阿银，曹姐说的是真的？我可从没听说过你还学过服装业啊。」


    「呃，只是课外的时候稍微学了点，谈不上什么真水平。」柳银连忙摆摆手，蒙混了过去，向曹百华说道，「那个、曹……曹姐，吃饭的话就免了，说实话我没那么多时间呢。所以，你店里的服装，哪些是青鸟品牌的，能告诉我吗？」


    「这里的服装几乎全部都是。」曹百华说道，「阿银，你能看出什么门道吗？姐姐我很期待哦！」


    听着对方阿银阿银的叫着……这么快就开始套近乎啦？


    如果柳银是动漫中的人物的话，恐怕早就一头黑线都拉下来了。


    总之，把心中的杂念过滤掉，柳银将他的视线扫过店内所有服装，重重摇了摇头，向凌岚问道：「岚，你家工厂，根本没有像样的设计师吧？」


    「咦，为什么这么说？」凌岚疑惑地反问道。


    「先回答我的问题。」


    「嗯……」凌岚点了点头，「我对厂里工人的技术不是很了解，只不过，我爸有说过，这些工人都是跟着他打拼了大半辈子的老相识……」


    「所以我说了吧，」曹百华适时的插嘴道，「凌岚你没学过可能看不出来，但我好歹也跟着老裁缝学过好几年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家工厂那些工人完全是滥竽充数，一群什么都不会的土包子，现学现卖想要经营一个服装厂，真是笑死人了。更何况，有几个干部的仗着和你爸是老相识，平时工作都是应付了事，你爸这个厂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工厂，就算倒闭了也不奇怪啊！」


    面对曹百华连珠炮弹般的责难，凌岚只是朱唇微启，一脸不甘地低下头，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语来。


    「嗯，难怪呢。」听完两人的证词，柳银大概了解了青鸟服装厂的现状，他无奈地笑了笑，随手从服装架上取出一件衣服，在凌岚的眼前晃了晃，说道，「技术不到位，做出来的衣服就像是这件——你看，这衣服的外观看起来真是太糟糕了，简直就跟麻袋一样！」

 第十二章：想学就能学会

    柳银晃了晃手中的那件卡其色的长袖套衫，几乎不用去触摸，仅仅是观其纹路就能看出来这件衣服所用的面料是普通的华达呢，究其价格，一般也不会超过十块钱。


    撇开面料不谈，这件衣服的样式就如柳银所说的那样，跟一个麻袋差不多。


    除了正面胸口印着的大大的一串英文字母，就算是用「普通」来形容这件衣服，都显得有些浪费——就好像是从一块平面布料上，描绘出衣服的形状，然后剪下两片布来随随便便地拼在一起，缝起来，就形成了这件服装的样式。


    没有任何起伏，就算不用穿也能知道根本没办法贴合人体，完全不符合人体尺度，也无法满足人体动作域，自然也不可能穿的舒适。


    对，如果把这件衣服的两根袖子剪掉，再把袖口和领口缝合起来的话……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麻袋！


    反过来说，如果把麻袋剪出领口，缝上两条袖子的话，会得到跟这件上衣差不多的外观。


    做工糟透了——柳银这般口若悬河地批评道。


    没有经过任何拉伸、黏朴、整烫、预缩水等后续工序的处理，完全就是两片布料随意拼在一起的，在专业设计师眼中连称其为「衣服」都是信口雌黄的，这件上衣，柳银提着它，在凌岚的眼前扬了扬。


    「这个，虽说看着是普通了点……」凌岚低声说道，「但也不能……跟麻袋比吧……」


    她的话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清楚了。


    声音细的跟蚊子一样。


    柳银微微一笑，伸出手来，用指甲轻轻一勾，立刻，一个线头被他扯了出来。


    「把这线头拉出来。」柳银将这件上衣提到了凌岚的面前。


    后者贝齿轻咬红唇，抬起她颤抖不已的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线头，几乎没有用多大的力量，就把这线头抽了出来。


    仿佛是产生了连锁反应，这线头，连着缝合线一起，被抽离了服装，无助地在凌岚的手中晃荡着。


    再回头一看这衣服，从摆缝直到腋下的位置，已经完全裂开了。


    「怎么会这样！」


    望着这魔术一般的变化，凌岚失声叫道。


    「没什么怎么会，不仅样式普通，做工粗糙，而且连最关键的缝合也是应付了事，」柳银撇了撇嘴，将脸转向曹百华，问道，「恐怕，卖着这样的衣服，已经让曹姐你饱受顾客诟病了吧？」


    听得柳银的提问，曹百华也不说话，只是摊开手，摇头叹息着。


    「而且，不仅仅是这件，这里的所有衣服，质量都不过关！」柳银又望向低着头的凌岚，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在我看来，这些都是连『衣服』都称不上的，买回家不是当窗帘就是当抹布的，一堆废弃毛料罢了。」


    在明知青鸟服装厂提供的货物质量如此糟糕的情况下，还硬着头皮代为销售，这亲情，已经足够伟大了。


    岚，你误解曹姐了哦——柳银这样说道。


    「我明白了。」凌岚抬起头，以无比坚定的目光直视柳银的双眼，说道，「我会试着劝劝我爸，让他解雇掉吃白饭的家伙们，多招点专业工人的，给我点时间。」


    「这样就行了。」柳银点点头。


    暂时行了。


    要重振服装厂，首先要让凌岚、以及要让凌岚的父亲明白问题的根源所在。


    不过，至于凌岚的父亲、也就是青鸟服装厂的厂长，究竟是真的不明白问题的根源，还是真像曹百华所说的那样，对底下员工的怠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柳银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这工厂，没救了啊。


    不过，柳银的职责就是让这间工厂起死回生，所以，他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而下一步计划，也早就定好了——柳银准备打入工厂内部，暂时先以一介底层工人的身份，亲眼目睹工厂的现状，然后，再制定详细的计划。


    为了不让凌岚担心，暂时瞒着她吧。


    「抱歉了，曹姐。」柳银看了看手中被抽出缝合线，早已四分五裂的上衣，苦笑道，「这件衣服我会赔钱的。」


    「不用不用！」曹百华摆摆手，「能让凌岚认清现实，我还得感谢你呢。」


    「这么说就帮大忙了。」柳银也不客气，随后又问道，「曹姐，如果，青鸟服装厂的产品质量得到提升的话，你是不是就能不用去其他厂里进货了呢？」


    「这是自然的，如果厂里服装质量提高的话我没理由不进货，更何况，我也不想跟姨丈撕破脸皮。」曹百华一脸期待地问，「怎么，阿银，你有什么办法吗？」


    「敬请期待。」柳银故作神秘地，报以微笑。


    ……


    随后，在和曹姐约定好近日内让她请客吃饭以表谢意之后，柳银便带着凌岚离开了这里。


    归家路上，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换。


    只不过，从凌岚紧锁着的眉头上可以看出来，她正在考虑如何劝说她的父亲。


    责任心强的人可真是辛苦呢，柳银在心中为凌岚叹息道，不过，这句话套到他自己身上也同样适用。


    「阿银，你骗我。」


    突如其来的、猝不及防地，凌岚侧过脸来，她的视线锁住柳银的双眸，这样说了句。


    「哈？！突然之间说什么呢？」


    难道，她还不相信柳银刚才在店里面说的话？


    这可真头疼啊，明明都已经让曹姐破费了一件成品上衣了，如果凌岚还不相信，就只能另找办法说服她了。


    正当柳银胡思乱想之际，凌岚接下来的指责，打消了他的想法——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有学过服装业的知识，你骗我。」


    「不不不，这不算是骗人的吧，我只是没跟你提起过罢了。」


    是的，只是瞒着她罢了。


    瞒着她，柳银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这件事。


    他的所有专业知识，都是从未来带回来的，他真正的16岁，对服装业是根本一窍不通的。


    所以，这根本不算欺骗她，嗯。


    「而且，还根本没向我提起过，你跟曹姐关系突然变得这么好的事情！」凌岚一脸酸样。


    「呃，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你跟曹姐是表姐妹关系，要怎么提？」柳银无奈地扯着嘴角，「而且，我跟她也只有过一面之缘，根本算不上什么关系好。」


    更何况，我为什么要把自己认识谁都一一向你报告啊——这句话，被柳银明智地吞回了肚中。


    「这也没办法呢，阿银的角色设定就是对女生温柔对男生苛刻呢，很容易博得女生好感呢。」凌岚无视了柳银的话，自顾自地摇头说道。


    「这说法跟你刚才放学骂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吧？！况且，我在你眼中就只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男人吗？！」


    不，不对，水性杨花貌似是用来形容女人的。


    不过，意思倒也没差啦。


    柳银反正不是这类人，她对待女性的感情可专一了。


    「难道不是吗？」凌岚撅起嘴，一脸不高兴，「对刚见面的女性，就立刻许下了一起吃饭的约定……」


    「那只是客套话！」柳银耸耸肩，「高三的学业那么忙，像我这种好学生，从来不会参加唱卡拉ok，喝酒吃火锅，聚会烧烤之类的活动呢。」


    「那单纯只是你没有可以一起聚会的朋友吧？」


    突然，心中的一个痛处像是被什么戳到了一样，柳银立刻提了提神，怒声反驳道——


    「不要说的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样子啊！你懂我的什么啊！」


    「至少我知道每次周末和假期你都是在自己家度过的哦。」


    「呃……嗯……」


    柳银无话可说。


    本来，在小学时期，柳银还有一帮狐朋狗友的。


    但在上了初中之后，柳银太过专注于学业，渐渐的，连那个见谁都会套近乎的家伙，都不来找柳银搭话了。


    上了高中以后，除了凌岚以外，柳银几乎没跟其他同学说超过五句话，其中还有三句，是跟同桌说的「能借我橡皮吗？」「哦，拿去」这种打招呼性质的对话。


    仔细一想，他的学生时代可真是悲哀啊。


    不过，不错嘛，这小丫头。


    居然能在口头辩论中驳倒柳银，有长进啊！


    当然，柳银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没有朋友这个事实——不，这不是事实！只是别人单纯的误解罢了！


    柳银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告诉我，阿银，」凌岚终于懂得点到为止是何物了，只见她一脸严肃地向柳银问道，「你的服装专业知识，都是什么时候、从哪学来的？」


    「如果我说是自学的，你信吗？」柳银没有回过头，而是将目光投向仿佛没有尽头的街道彼端，说道。


    这不得不向凌岚撒谎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如果可能的话，柳银希望能尽量不去碰触有关于他未来的一切敏感话题。


    或许什么时候，他会向凌岚坦白这一切，但是……在此之前，撒谎的勇气，也是必须具备的。


    「如果我自学的话，也能学会这些，吗……」凌岚低下头，似是喃喃自语般，说道。


    「嗯，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哦。」柳银擅自接过话茬，微笑道。


    不是安慰。


    像凌岚这种真正的好学生、像她这种每科成绩都能轻松取得年段前三名的、像她这种头脑优秀的人，只要想学服装知识，就一定能够学会的吧。


    跟柳银这种初中的成绩还算拔尖、但一进入高中以后就觉得有点吃力、成绩比起初中可以说是一落千丈，拼了命才考上京都服装大学的冒牌货不同，凌岚只要想做，就能轻轻松松考上这所大学的吧。


    所以，必须要鼓励她。


    凌岚似乎振奋了一些，她望着柳银的侧脸，这样问道——


    「那……我晚上，可以去你家，复习功课吗？」

 第十三章：虚伪的本质

    「为什么突然要来我家复习功课？」柳银一愣。


    「因为想知道阿银你平时是怎么学习的，要怎么才能在保持学校成绩的前提下，再去学习裁缝知识。」


    凌岚这样回答。


    「不不不，因为初中和高一高二的课程都是比较简单的，所以我才有闲心去学这些。」柳银耸耸肩，「进入高三以后就不行了，如果不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学业肯定会跟不上的。」


    「没关系，我只要每天晚上花两个小时就能完成作业了。」


    喂喂，这算什么啊！


    这就是优等生的风范吗？


    说的可真是轻巧啊。


    「好吧，你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教你。」柳银缴械投降了，「只不过，要等到国庆黄金周的那一天才行。」


    「为什么一定要到国庆？」凌岚讶异道。


    为什么为什么的……事实上，柳银家里根本没有什么服装专业的书籍可供学习。


    柳银是上了大学以后才开始接触服装业的。


    总不能说，他是去图书馆，或者上网学习的吧？


    别扯了，这个年代连电脑都还没出现呢。


    又或者说，柳银是跟某个老裁缝——就比如说是刘老爷子学的？


    不不不，对于柳银的人际关系，在某一方面凌岚甚至掌握的比他自己都清楚。


    她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嗯……因为你懂得的原因，所以这个月不能让客人来我家。」柳银硬着头皮，敷衍道。


    「原来如此，」然而凌岚却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点头道，「是那个原因啊，我理解了！」


    咦，你理解什么了？


    别擅自理解啊！柳银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你懂得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啊！


    为什么反倒是柳银被蒙在鼓里了啊！


    话说如此，又不能真的开口跟她问，这简直就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想知道「那个原因」是什么原因啊，混蛋！


    ……


    因为跟凌岚的家不在一个方向，所以柳银半路就跟她道了别，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家。


    虽然早就做好了自己随便煮碗面吃的心理准备，但一打开客厅的门，立刻就有一阵炒肉的香味，扑腾着，钻进柳银的鼻腔之中。


    厨房里传来传来一阵笑声，和锅铲翻动的沙沙声，柳银将单肩包丢在一边，好奇地推开厨房的门，向里面张望着。


    立刻，两个中年女人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柳银几乎只是看背影，就能认出来其中一个是他尚且年轻的母亲，如今能见到她这般生气勃勃的模样，柳银不由得心生感叹。


    而另一位——任由柳银如何怎么回想，也无法想起这个穿着雍容华贵、油头粉面的中年女人，究竟是谁。


    总之，穿着朴素的柳银的母亲，和这位衣冠楚楚的陌生女人形成了一个泾渭分明的对比。


    柳银的举动引起了两人的注意，柳银的母亲当即回过头来，一见柳银，立刻便说道：「小银，回家啦？这位是你美琴阿姨，快问好。」


    被母亲一说，柳银这才记起来，这中年女人是柳银的姨妈，也就是柳银母亲的姐姐，名叫林美琴。


    只不过，虽然柳银儿时的记忆早已蒙上了一层灰，但他仍然记得姨妈家跟他家其实并没有什么来往，怎么忽然今天跑到他家来做客了？而且，柳银的母亲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到家来，估计也是因为要接待姨妈吧？


    虽然并不是什么关系深厚的两家，但基本的礼貌是要有的——


    「阿姨好。」柳银点了点头，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嗯嗯，小银也长这么大啦，真是的，长的越来越漂亮了，比我家闺女还漂亮呢！」


    呃，这位阿姨，你是不是把我当女孩子了？柳银心中这样想着，但好在，仍然是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冲动。


    哪有用「漂亮」这俩字来形容男生的？


    「哈哈哈……」见到自己的儿子被表扬，当妈的自然也很高兴，于是柳银的母亲一脸自豪地说道，「脸蛋长的漂亮，是因为平时的营养好啊。」


    别扯了，妈，您老平时周末才回家一次，我的一日三餐要么在学校食堂解决要么就是自己煮面吃，哪来的营养——这句话，也同样被柳银吞进了腹中。


    这种话平时可以说说，在外人面前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又跟姨妈互相寒暄两句，柳银这才离开了厨房，打开了客厅的电视。在客厅的原木长椅上坐下以后，柳银一边看着新闻中播报的新闻，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厨房内的对话——


    「我说，素云啊，你也得劝劝妹夫，别搞什么文案工作了。那一个月才一两百的工资有什么好挣的？还不如找乡亲们凑点钱，像我家一样开个厂子，保管能赚大钱。」林美琴这样说道。


    林素云，是柳银母亲的名字。


    「我也有这样说过啦，」炒菜的声音停止了，老妈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柳银的耳际，「只不过你妹夫觉得那样太冒险了，还不如现在的铁饭碗能做一辈子。」


    一边说着，林素云一边盛满小白菜的盘子走了出来，将菜摆到了餐桌上。而林美琴，柳银的姨妈也跟了出来，嗤之以鼻道：「哎哟，这年头哪还有什么铁饭碗啊！而且，趁着年轻多赚点钱，老了就能享清福，能不比拿着这点工资干一辈子好？」


    林素云只是苦笑了一声，作为回应。


    「别人不说，就说你姐夫吧，」林美琴拍了拍胸口，趾高气扬地说道，「他前年开染印厂的时候，根本什么都不懂，这两年摸爬滚打，接到的订单越来越多，现在，不仅把老家的三层楼翻修了一遍，现在，都准备去城里买房了。」


    染印厂，就是对布料和纸张进行染色处理，然后批发成品色布的工厂。


    没想到姨丈开的工厂和柳银的本职还颇有一丝联系，以后，得找个机会了解一下才行。


    只不过，林阿姨啊，并不是谁都能那么运气好，在没有学过专业知识的前提，盲目地纠结乡亲们一起开个工厂就能大赚钱的，凌岚的父亲开的青鸟服装厂，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例子。


    柳银在心中这样想到，不过并没有插嘴。


    「而且，你看我这身衣服。」林美琴抖了抖她的暗紫色外套，炫耀道，「我这身貂皮，可是值个两千多块钱呢，要在前年，我想都不敢想我自己能穿上这种衣服。」


    「两千块？！这是真的？！」林素云显然大吃一惊。


    柳银也同样吃了一惊，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件衣服的价格，而是他才刚刚注意到这个问题——话说，姨妈，你大热天穿着这身貂皮外套就是为了显摆的吗？真的不热吗？


    不过，两千块钱的貂皮外套啊，这一身衣服都能够得上柳银父母各自将近一年的收入了。


    花这一大笔钱去买一件外套，姨妈家的富有程度可见一斑啊。


    只不过，事实真的如此吗？


    「阿姨，这身衣服，能借我看看吗？我从没见过这么贵的衣服，想长长见识。」


    代替面对着眼前的炫耀而一脸尴尬的母亲，柳银站起来，微笑地问了句。


    「小银，你添什么乱呢？」林素云白了自己儿子一眼，说，「你也听到了，这身衣服可贵了，弄坏了怎么办？」


    「哈哈，不要紧，不要紧！」林美琴却是开怀一笑，毫不犹豫地脱下这身厚重的外套，微微吐了口热气，说，「我也是忘了把外套脱下来了，这大热天的可憋死我，既然小银要看就拿去看，小孩子家有这好奇心是正常的。」


    接过姨妈递过来的貂皮外套，柳银对她话语中的耀武扬威恬不为意地笑了笑，随后抱着这身厚重的外套又重新坐了下来，手指逆向抚过这皮草的表面，又细细瞧了瞧表面的暗紫色光泽和根部皮层——嗯，这皮草，的确跟真正的貂皮十分相似。


    不过，也仅仅是相似而已。


    伪物无论如何费尽心机的模仿真物，也改变不了虚伪的本质——


    「这身貂皮，是人工纤维仿造的哦。」柳银将这外套递了回去，眼皮抬也不抬，就这样断定道。


    「咦？！」这姨妈显然是大为惊诧，甚至都忘了伸手去接回衣服，愣神道，「这两千块的衣服，怎么就是仿造的了？」


    「是啊！」林素云也附和着，向柳银责怪道，「小银，话可不要乱说。」


    在林素云的印象中，柳银可从没学过服装鉴定，什么时候居然能鉴定这种高档衣服的真假了？所以，她认为，柳银定然是在胡说！


    柳银对两人的责问则不以为意，只是将手中的衣服塞回林美琴的怀中，故作天真地说道：「因为你想啊，小动物如果皮毛太过亮丽，呆在阳光底下岂不是立马就得被捕食者发现？同样反过来也可以说，狮子老虎这类的捕食者如果不用皮毛对自己进行伪装的话，大老远就会惊动小动物呢。」


    「这个，跟这件衣服有什么关系？」林美琴听得云里雾里。


    「我只是举个例子来说明动物皮毛的光泽而已，」柳银扬起嘴角，说，「真正的动物皮毛，一般都具有良好的吸光性，在光线照射下会呈现出像是墨晶一样的淡淡的、暗沉的光泽，并且色泽分布极为均匀，不会起镜面，而不是像仿造皮毛一样，在光线下虽然显得光彩耀人，但色泽分布不均，强光下会有忽明忽暗的感觉。阿姨，你仔细看看你手里的外套，光泽是什么样的？」

 第十四章：作业写不完

    林美琴当即因为柳银的话而大吃一惊，将手中的衣服拿到眼前窗户底下细细看着，不一会儿之后，她的脸庞瞬间变得面无血色。


    一切就如柳银所说的那样，预料之中。


    不过，光是凭着这一点，是很难让人信服吧，毕竟并不是所有动物的皮毛色泽都能一概而论。


    这样的话，就需要另外一个证据了——


    「而且你拨开毛层，仔细地看看皮板你就会知道真假了，」柳银耸耸肩，继续说道，「动物的毛孔跟人类差不多，排列并不是那么均匀和整齐。而人造的皮层，毛孔的排列会有明显的经纬线，排列整齐，分布均匀，而且还会出现一个毛孔有四五根毛发的情况，这种情况在真正的动物皮毛中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话音落下，林美琴一脸忐忑地拨开毛层，仔细地观察着毛孔的分布。


    仅仅是十多秒之后，她的脸颊就再次染上了一片惨白。


    「不……不可能……不可能。」林美琴失神地喃喃道，显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因为，这可是两……两千块啊，怎么可能是假货……」


    「小银，不要再开阿姨的玩笑了！」虽说先前是被林美琴晒富晒了一脸，但两人好歹是姐妹，看着她这模样，林素云也是于心不忍，当即安慰道，「阿姐，小银可从没学过怎么鉴定服装，所以肯定是在胡说呢，你别当真。」


    虽然点到为止也是能够办到的，但作为一个专业的服装设计师，柳银绝不容许有任何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行为发生在他眼前——


    「并不是胡说哦，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在这衣服上拔下几根毛来烧一烧。」柳银说，「阿姨，烧头发和烧塑料的味道你应该能分的清楚吧？如果烧焦后的碎屑跟纸碳一样一碰就碎，还有跟烧焦头发一样的味道，就是真的皮草。如果烧起来却熔化掉，还有一股烧塑料的味道，那肯定是仿造的假货。」


    听完，林美琴一咬牙，似乎是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这样的气势，翻了翻她挂在衣架上的手提包，很快，一个样式略显古旧的zippo打火机，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再加上那个看起来明显很高档的手提包，看来姨妈家赚大钱并不是说假话的样子……


    只见她轻轻扯下几根毛发，火苗缓缓抚过，这几根毛发立刻熔化、卷曲起来，立刻，一股淡淡的塑料烧焦味，钻进了柳银的鼻腔。


    就跟预料之中一样，柳银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鉴定结果。


    打火机从林美琴的手中掉到了地上，而她自己，则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


    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质疑柳银所做的鉴定的真假了。


    林素云立刻震惊地望向他的儿子，瞠目结舌，在她的印象中，自己这儿子从没学过服装鉴定，就算是周末也大多窝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学习，究竟是跟谁学的这般专业的知识？


    难以置信，别说是像她这种阅历丰富的大人了，恐怕就连干了几十年的老裁缝，恐怕也不能像柳银这样，轻而易举地辨别出一件皮草的真假吧？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只不过，柳银并没有注意到母亲惊诧的视线，他看着摆出一副失神表情的姨妈，摇摇头，又将视线转回电视，午间新闻早就结束了，现在正在播放广告。


    只不过，柳银没有留意广告的内容，思绪在另外一件事上游弋着——


    这件皮草外套勾起了他的思绪。


    这个年代的人没有保护动物的爱心观念，大多数人甚至连皮草是怎么制成的都一知半解。这些人大概是认为，皮草是将早已死去的动物的尸体上，将皮毛剥下来制成衣服的吧？所以他们买卖、穿戴动物皮毛制品也自然是心安理得。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制作皮草的过程是十分残忍的，为了保证毛皮的完整性，商人会通过投毒、电击、掐死或豢养、或捕获而来的动物来获得毛皮，更有一些惨无人道的，会无视小动物的哀嚎与挣扎，活生生地将毛皮剥下来，而这些可怜的动物，也终究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一件貂皮大衣，需要杀死十到甚至几十只水貂来获得毛皮，真正有良知的设计师，不欣赏鲜血铸成的艺术。


    所以，尽管姨妈买的这件外套是个冒牌货，但为了防止她再度去购买真正的皮草，应该对她打一剂预防针才行——


    「阿姨，我觉得你还是别买皮草了，在我这种年轻人的眼中看来，这皮草外套看起来既臃肿又不美观，而且夏天穿起来特别热的吧？还是买点真丝的衣服，穿起来又好看又凉爽，而且还显瘦。当然，档次也不会落下。」


    柳银这样推荐道。


    听完之后，林美琴则是点了点头，赞赏地说道：「小银真是长大了啊，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会跟你姨丈谈一谈的。」


    说罢，林美琴又转过身去，虽然柳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可以猜测到她绝对是一脸不甘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压低声音狠狠道：「这该死的卖假货的奸商，我一定要把你给宰了！」


    嗯，完美收场呢。


    柳银在心中为那个奸商、以及姨丈的钱包默哀了一阵。


    ……


    这天下午，柳银难得在上学前吃了一顿有营养的午餐。


    虽然想要把下午上课的过程也写下来，但那其实又是跟上午一样，完全听不懂上课内容，再加上那只烦人的土地神的捣乱，导致柳银完全没听进去任何授课，在和青鸟的聊天中再次白白浪费掉一个下午。考虑到这样一段只有着不同对话的相同剧情很可能又要占掉一两章的篇幅，柳银因担心会被大骂「拖字数灌水」而放弃了。


    这样一个重复着浪费青春、浪费生命、浪费学费的下午过后，凌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乘着天边的晚霞对柳银说：


    「我中午回家跟我爸商量过了，他说他对工厂的现状也有所反思，决定再招一批优秀工人，来取长补短。」


    「所以，是不打算解雇掉那些滥竽充数的家伙咯？」


    「嗯……」凌岚拖着长音，面露难色，「毕竟是几十年的交情，也不好撕破脸皮吧。」


    「这倒也没关系，只要新招的员工能有真正的技术就行——」


    柳银说着，突然顿了顿，眼珠一转——决定招收工人，是否意味着柳银也有混进服装厂的机会？


    很好，值得一试呢！


    而且柳银的第六感告诉他——恐怕，青鸟服装厂的颓势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打进工厂内部，寻找更为根源的问题——这个大胆的计划，在柳银的心中酝酿而生。


    「阿银，怎么了？」看着一脸沉思的柳银，凌岚面露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欣慰的。」柳银回过神来，笑着回答，「怎么样，我能帮到你的忙吗？这下可以打消辍学的念头了吧？」


    「啊……嗯！我会继续读下去的」凌岚重重点了点头，「不过，区区阿银竟然真的能帮上忙，这在臭虫界的历史中绝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吧，值得骄傲哦。」


    「你不说我几句坏话就无法呼吸吗？」柳银骂道。


    于是，在这样日常性的对话中，柳银结束了这一天的课程。


    只不过，当柳银结束晚餐，正打算专心复习功课，弥补浪费掉的一整天时间时，仿佛是和青鸟约好了打算彻底破坏柳银的学习计划一样——柳琴，他的妹妹，抱着她的枕头和书包，推门走了进来。


    「哥，因为林阿姨今天睡我的床，所以晚上我跟你一起睡。」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干嘛不跟咱妈一起睡？」柳银转过头去，将目光送往已经将校服换成睡衣的柳琴，问道。


    「不要啊，」柳琴坐到了床沿上，晃着腿，回答道，「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再跟爸妈一起睡的话绝对会被认为是个小孩子吧？」


    「在你抱有这种幼稚的想法的时候，就已经称不上是什么成熟的大人了，」柳银叹气道，「而且跟哥哥一起睡的话就不会被认为是小孩子了？」


    「不会，因为是你求着要跟妹妹我一起睡的。」柳琴一撇脸，说道。


    「在你眼中我原来是这种变态哥哥啊？！」柳银怒道，「算了，随便你。不过我要做作业，可能要开灯到十二点多，绝对会影响你的吧。」


    「不要紧，我的作业也要做到十一二点呢，偶尔还会做到一点多，比你厉害多了！」


    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争强好胜吗？


    而且，竞争的方向错了吧？


    初中的作业能写到凌晨一点多，这不是厉害而是笨蛋吧……


    「不不不，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柳银摇摇头，「不能及时做完作业肯定是因为你脑子笨！不然就是因为忘做作业被罚抄了吧？」


    「做作业可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呢，开心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啊，一转眼就写到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


    「一边说着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一边把作业本踩在脚底下是干嘛？！你是在赌气吗？」


    「我的成绩老是提不上去，肯定是因为水质不好吧。」


    「不要把你脑子笨的原因怪罪到水质上！给我向在水电局辛勤劳作的员工们道歉！」


    就在柳银以为这段和自家妹妹的毫无意义的对话又将占用掉这章的结尾，就在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将这段对话带进最精彩的高潮阶段时，但仿佛代表着戏剧的谢幕、宣布着歌曲的收尾般的一道清脆声响，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叮铃铃——」


    客厅内，那古旧的座式电话，响了起来。

 第十五章：顽疾

    「哥，来电话了。」


    「妈会接的。」柳银说着，又将视线扭向习题册，奋笔疾书起来。


    「铃铃铃——」


    电话还在响着，那刺耳的铃声犹如刀片一般刮过柳银的耳膜，引得他一阵心烦意乱。终于，在又响了三四秒以后，柳银突地站了起来，丢下笔，打开门，向客厅对面的房门喊了声：「妈，电话！」


    没有得到回应。


    「哥，妈刚才跟阿姨一起出去逛街了。」柳琴「适时」地提醒道。


    「干嘛不早说啊！」柳银白了她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电话前，拾起了话筒。这个年代的电话还没有来电显示功能，只不过，柳银在将听筒凑近耳朵时，仍然是辨认出了对面的声音。


    虽然通过这老旧话筒传过来的音质跟现实相当有差距，柳银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喂，哪位？」


    「阿银？！不……不好啦，总之，是这样的，嗯，那个，出大事了！」


    语无伦次的开场白，是凌岚。


    只不过，这么慌慌张张的是要干嘛呢？


    完全听不懂她想说什么啊。


    「是来大姨妈忘记买卫生巾了吗？我这就去帮你买……」


    「才不是这件事啊！我的大姨妈才刚刚结束！」听筒对面的声音一瞬间就变尖了。


    呃，前几天原来她来大姨妈了啊，难怪火气那么大。


    把女儿家的这事透露给一个大男人听，真的好吗？


    不过，拜柳银的玩笑话所赐，对面似乎冷静了一点。


    「阿银，听我说，」凌岚的声音沉了下来，那冷静中带着一些急躁的音调顺着电话线涌入了柳银的耳际，「工厂这里出大事了，两拨人吵起来了！」


    「呃，总之不要急，慢慢说。」柳银抹了一把汗，「谁跟谁吵起来了？在吵什么呢？」


    「电话里说不清楚啊，那个，总之你能出来一趟吗，我在工厂正对门的路口等你。」


    没办法啊。


    在应诺之后，柳银放下话筒，走进屋内，向埋头写作业的柳琴喊了声：「我要出去一会儿，你写完作业就早点睡。」


    「知道啦，我会跟妈说你去街机厅玩的，就算晚点回来也没事哦。」


    「拜托你千万别这么说！」


    这丫头简直唯恐天下不乱啊。


    拜托在客人面前给柳银留点面子啊！


    话虽如此，按她这么笨的脑子，恐怕柳银回来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完成作业吧。


    因为在小时候柳银曾有过和凌岚一起去青鸟服装厂玩的经历，不过说是玩其实只是凌岚想要跟柳银炫耀她家的工厂罢了，所以柳银姑且还认得去工厂的路。


    打着手电筒，柳银沿着河边街道一路向东北方向走去。


    路上的建筑物逐渐稀松起来，这个年代的夜晚十分安静，给人一种特殊的寂寥感。从星空中洒落的银色月光披在柳银身上，他干脆关掉了手电筒，让双眸沐浴着月光，在没有经过铺装的、混杂着泥土和杂草的小道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着。


    在完全离开小镇范围之后，柳银抬起头，一个坐落在河边的、仿佛小聚落一样的建筑群，映入了他的眼帘。


    仿佛是要与繁星争艳一般，那些建筑群在夜晚中闪烁着点点灯光。


    是青鸟服装厂——这座镇内的唯一一间服装厂门前人头攒动，大老远就能看见十几个人互相对峙着。事实上，就算是柳银尚且隔着近百米距离，也能模模糊糊地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


    看来真的出大事了啊。


    柳银的视线越过泥土路，看见了在工厂对面一根路灯柱之下，站着的凌岚——她有时盯着那唇枪舌剑的两拨人，满脸焦虑，有时又左顾右盼好似在期待着援兵的到来，待得她的目光落在从小镇方向慢慢走来的柳银，一霎便浮起如释重负的笑容来，向柳银扬了扬手。


    柳银也摇摇手臂以作回应，并加快了脚步。


    「这么晚了你还跑出来了，很危险的啊。」隔着几步，柳银这样责怪道。


    「没事啦，我是跟着我爸一起出来的。」


    「厂长也在这？」柳银吃了一惊，连厂长都出面了，这群人是在吵什么呢？


    「那倒没有，我爸跟他们说了一阵子之后，又急急忙忙离开了，好像是去办急事了。」


    这下柳银更是不能淡定了，自家工厂发生了这等大事，还能有什么急事比这里的事更重要？


    柳银看了看对峙中的两拨人，事态不仅没有停息的迹象，而且还愈演愈烈，双方一边唾沫横飞地骂着，一边对对方指指点点，看这气势就怕要动手了。只不过，因为柳银和凌岚站得远，听的不甚清楚，偶尔几个清晰的关键词飘入耳中，也不能组织起任何可供理解的完整句子来。


    「是有人来厂里面闹事吗？」柳银问道。


    「那倒不是，」凌岚摇了摇头，踌躇了一会儿，面带尴尬地说道，「其实，这些都是厂里面的工人……」


    「哈？」柳银一脸诧异，「都是自家人吵什么架呢？」


    「这个……」凌岚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我们上去听听看，光站在这里说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说完，柳银也不犹豫，拔腿就离开这个岔路口，往工厂门口走去。


    「可是，我们都是小孩子，不好插手吧？」


    「说什么呢，」柳银顿了顿脚步，回头抛给凌岚一个微笑，「你叫我来，不就是想要我帮你解决这些问题的吗？所以，放心交给我就行了。」


    凌岚愣住了。


    在看见这两拨人吵架时，她自知自己没有能力解决，所以才会借用厂里的电话向柳银搬救兵。她下意识地想要依靠柳银，她在冥冥之中觉得，无论是多麻烦的事态，柳银也能够轻易解决。


    她这样相信着柳银。


    望着柳银在她心中逐渐显得高大起来的背影，凌岚只觉得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如释重负地，小跑着跟上了他。


    「还有，你真他娘的以为老子是外行吗？黑鬼！」


    刚走近人群，一道雷霆般震耳欲聋的大吼，顿时席卷而来。


    柳银只感到浑身一激灵，顿生一种汽车就在耳边鸣笛的错觉，只见到这道足有一百分贝的喊声的主人留着一头板寸，貌似四十岁左右，人高马大，身后跟着七八人，显然是这群人的领头者。


    而这大嗓门瞪圆着眼，用力扬着手中寻常桌布大小的布料，高声向对面的四个人质问道：


    「厂里要求你购入一批桑蚕丝制成的真丝面料，你领了真丝的经费，却进了一批价格低廉的仿真丝，你真嫌这工厂丢的脸还不够吗？！我如果今天没来检查的话，这些仿造的面料要真说成是真丝衣服卖给顾客，早把我们厂的脸面丢光了！」


    「喂喂，老胡，你说什么呢？别冤枉好人啊！」


    那个不仅被称作黑鬼的、而且皮肤真的是黑如李逵的汉子，抱着双臂，冷笑着回应道：


    「老子买进面料的时候，可是经过质检几番检查的呢，质检都说没问题，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说老子买的是假货？谁知道是不是你私底下狸猫换太子，却反过来诬陷老子啊？」


    「就是，就是！」


    「李大哥说的对，老胡，别以为你跟厂长关系更好一点就可以血口喷人！」


    「哼，肯定是自己缺钱花了，用假货把真货掉包了，还反过来把锅扣到李大哥头上！」


    嘿，这黑鬼真姓李啊！


    总之，在这个姓李的黑鬼身后的三个人，也齐声附和，为前者声援道。


    虽说这四个人是小众，但在气势上竟也不落下风。


    只见到那叫老胡的大嗓门中年人顿时横眉怒目，连额头上爆出来的青筋都可见一斑，因为他这边虽说人多，但都是一些老实巴交、不喜争斗的中年人，再加上又没有具体的证据，因此一时之间也拿李黑鬼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恨不生啖其肉般，沉声说道：


    「你难道不知道，厂里现在连底下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起了吗？我们这些跟着凌厂长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老干部，才更应该出自己那一份力才对！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工作应付了事就算了，还天天偷厂里的材料拿去卖钱，中饱私囊！这次更加过分了，居然赶出进假原料这档子事儿来！」


    「喂，老胡，你再这么诬赖我，老子可就要动手打人了！」被当众指责，略有些丢脸的李黑鬼握起拳头扬了扬，面色恐怖，「你说我对工作应付了事？老子每天呆在厂里的时间可比你还多俩小时！至于偷材料，进假货，你狗日的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柳银差不多已经摸清这两拨人吵架的原委了。


    简单概括的话——


    老胡所在的一方，怀疑李黑鬼一伙人干了许多对不起工厂的事，但苦于没有证据，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而李黑鬼一方，则是拿着证据一词不放，认为没暴露就等于没犯罪，死不认账，使得老胡一方拿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总而言之，就是坑害工厂的蛀虫隐藏地太深，就算是真心为工厂着想的啄木鸟们也无能为力了吧。


    柳银原以为青鸟服装厂日薄西山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服装质量问题引得客人不满，没想到，这工厂居然还隐藏着这般顽疾。


    想要拯救服装厂，比想象的还要困难呢。


    而见得李黑鬼仍然是一副死不认账的态度，老胡虽说气愤填膺，但也只能阴沉着脸，威吓道：


    「李黑鬼，你要记住冤有头债有主，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你的把柄，把你给办了！」


    「哼，但愿你能活到那一天。」李黑鬼一扯嘴角，回应道。


    呃，好像要结束了。


    虽然双方没有动手打起来的确是件好事，但是，不能让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否则，就辜负了凌岚特地打电话叫他出面的一片苦心了。


    有一件事，他必须要确认一下，不然的话，他无法制定下一步计划。


    这样想着，柳银走上前去，说道——

 第十六章：我不会被抢走的

    「那个……众位长辈们，能等一下吗？」


    原本准备散伙的两拨人，因为柳银的声音而停下了脚步。老胡当即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柳银一番，诧异道：「小朋友，有什么事吗？」


    呃，柳银本身都四十好几的人了，现如今还会被人叫成是小朋友，可当真是羞耻啊。


    把突然涌现的违和感甩脱脑海，正想开口时，不想这叫老胡的中年人注意到了一直跟在柳银身后的凌岚，当即惊诧道：「大小姐？你怎么还没回去？」


    「嗯，因为有点放不下心来。」凌岚站上前来，保持着脸上的威严感，回答道，「总之，大家先等一等，听听他要说什么，怎么样？」


    老胡这拨人自然不用多说，厂长的女儿就是下一任厂长，就算不知道这工厂能支撑多久，但也仍然需要保持敬意，因此当即就点头说道：「嗯，也行，那就听听这个小朋友要说些什么吧。」


    就连那李黑鬼见了凌岚的目光射来，也只得老老实实地点头应诺，站住了脚步。


    呜哇，真是有大小姐范儿啊！


    不仅是被称作「大小姐」，连在员工面前的言语举止都这么有大小姐的风范呢。


    她在柳银面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在她身上，似乎可以诠释「人类在面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性格」这句至理名言呢。


    言归正传——


    见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把目光聚向他，柳银轻咳了两声，说道：「诸位长辈，你们刚才争执的内容我已经知道了，因为我懂的不多，所以想请教一下——真丝和仿真丝有什么区别吗？」


    「嗨，我还以为要问什么……」老胡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脾气倒也是好，立刻就张开手中一直握着的一块仿真丝布料，颇具耐心地仔细讲到，「真丝是用天然蚕丝制成的布料，俗话说的丝绸你懂吧？那就是真丝了。我手里这就是仿真丝，这块布是用涤纶经过特殊工艺加工处理过的人造纤维，虽然很像真丝，但价格却是天差地别呢，也只能蒙骗一下外行人，内行的只要瞧几眼就能分辨出来真假了。」


    说着说着，老胡将鄙夷的目光送向一旁站着的李黑鬼，最后这句话，仿佛就是对他所说的。


    而李黑鬼只是用嗤声作为回应。


    另外，从身旁凌岚的眼中射来的疑惑目光似乎在说：咦？阿银？你就只是想问这个问题？


    当然，不可能仅此而已。


    这些知识，柳银又怎么可能不懂得？


    故意用这个问题提问，只不过是为了引出下一步话题而已——


    「那个，叔叔，我还是有点不懂呢，因为我也有穿过真丝的衣裳，那爽滑的手感我记得很清楚呢，所以，这块布能借我摸摸吗？说不定立刻就知道有什么差别了。」柳银装傻道。


    而见到柳银连这种浅显易懂的说明都听不懂，李黑鬼立刻露出了一脸鄙夷，似乎是在拼命地忍住想要大声嘲笑柳银的冲动。


    「喏，拿去。」老胡也不犹豫，爽快地就把手中的布递了过来。


    只不过，在柳银接过这块布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了这块布的重量和真正的丝绸有着毫厘之差的区别。


    仅仅是用手指轻轻抚了两下，感受着其表面和真丝面料的那极其细微的手感差别，柳银就立刻明白了——这布料的确如老胡所说，是用涤纶纤维长丝经过特殊加工以后，得到的仿造真丝。


    看来，曹姐先前说这间工厂全都是一些滥竽充数的工人，倒也不尽然。至少，能分辨出蚕丝真假的老胡肯定是有着真本事的。


    虽然曹姐的店里卖的服装整体质量欠佳，但也不乏一些质量较好、中规中矩的产品，恐怕就是出自老胡这批人之手了。


    如果将这面料制成成品服装，再标明是仿真丝服装，拿去市场上销卖的话，倒也挺受欢迎。但要用这仿真丝来冒充真丝的话，那就是实打实的欺诈了。


    如果真这样干的话，必定会极大影响青鸟品牌的信誉度吧？


    不过，柳银并不是来鉴定真伪的，因为，这布料早就由老胡做过鉴定了。


    又装模作样地左瞧瞧、右看看之后，柳银才抬起头，继续装傻道：「叔叔，这不对吧，感觉不像是涤纶质地的仿真丝啊，要我看，这肯定是粘胶丝吧？丝线看起来好粗啊！虽然涤纶仿真丝比起纯真丝的价格要差了好几倍，但是粘胶质地比起涤纶质地又要便宜好多呢，买这个的人肯定是被骗了！明明是粘胶丝，却说成涤纶仿真丝，得亏好多钱呢！」


    在场的人都为柳银的话愣了一愣。


    而老胡则是哈哈哈地爽朗笑道：「小朋友，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学来的这些知识，但你学错了哦！这的确是涤——」


    话音还没落下，那一直在一旁看戏的李黑鬼，则是爆发出了一阵更大的笑声来。


    他的笑声直接盖过老胡的话语，只见他笑的前俯后仰，泪流不止，对柳银的话嗤之以鼻道：「哈哈哈哈……老子还以为你这小鬼头要说什么，这班门弄斧可真是搞笑透了！这怎么可能是粘胶丝啊，你以为老子不识货吗？我买的，可是真正的涤纶仿真丝，我干这行十几年了，你以为那商家能骗得了我，哈哈——呃！」


    李黑鬼得意忘形的笑声戛然而止。


    柳银也是一脸瞠目结舌，他原本打算继续跟老胡争论一番，来诱导真正的「犯人」忍不住来插嘴，最后再挖几个陷阱让他来跳。没想到，李黑鬼居然这么快、还没等柳银多说几句，就自露马脚了！


    柳银的演技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傻，真的那么引人发笑吗？


    老胡一侧的所有人，都将又惊诧、又愤怒的目光射向了他！而老胡本人则是缓缓捏起拳头，冷酷地眯起双眼，一字一句道：「黑鬼，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呃，我什么都没说。」反倒是李黑鬼装起了傻来，「你们可别想继续诬赖我！兄弟们，走了！」


    说罢，李黑鬼带着那一脸尴尬的三个手下，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敢再多逗留了。只不过，在经过柳银身边时，李黑鬼却是脚步一顿，压低声音，一脸狠毒地说道：「好小子，算你狠，给我等着！」


    随后，在众人那锐利目光的逼视下，李黑鬼落荒而逃。


    如果这些目光化作利箭，李黑鬼早就万箭穿心而亡了吧。


    柳银没注意到的是，李黑鬼的那声音似乎也传进了凌岚的耳际，她只是看了看柳银面无表情、如钢铁般冷酷、又如钢铁般坚毅的侧脸，低下头去，一脸复杂的神色。


    望着慌不择路的李黑鬼远去的背影，老胡顿时是面露喜色——


    「小朋友……不，小兄弟，你可真行啊！」


    他哈哈笑着，走进了一步，用力拍了拍柳银的右肩。


    柳银一瞬间只感到自己的右肩差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拍成肉酱，一边咳了两声，继续装傻道：「呃，叔叔，我啥都没做啊，我是真的想问这些问题啊！」


    「别谦虚别谦虚！」老胡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这下那黑鬼可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而且凌岚大小姐也听见了吧？只要有大小姐当证人，我们再收集点证据，肯定能说服厂长，到时候管他什么王八羔子的老交情，一定要把他给办了！」


    「但是经过这次以后，他以后肯定也会更加小心的吧？」柳银猜测道，「想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恐怕不简单呢。」


    「不碍事，迟早会抓住他的把柄的！」老胡显然是高兴坏了，话音落下以后，又转过身去，向底下那七八人吼道：「小的们，今晚大爷我高兴的很，请你们喝酒去！」


    「噢噢噢！！！」在寂静的郊外，工人们的吼声响彻着。


    ……


    随后，柳银望着满桌的酒菜、和周围尽是大他二三十岁的人，抹了一把狂流不止的汗水。


    「为什么我也要被拉来喝酒啊？」


    「哎呀，小兄弟，不要这么拘谨嘛！」老胡撕开筷子的包装纸，粗野地笑着，用他那招牌的大嗓门回答道，「没有小兄弟你的话，我们根本没办法抓住那黑鬼的把柄啊，一顿酒席，聊表谢意，根本不算什么！就这座酒菜，我还怕不够呢！」


    「就是就是，哈哈哈。」周围的工人们也齐声附和道。


    不过，按照现在厂里的经济状况来说，即使老胡是个干部，也已经是囊中羞涩了吧？这年代的一桌酒菜可不便宜，既然对方如此盛情款待了，柳银也是觉得却之不恭啊。


    「我只是随便插了几句嘴，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忙。」柳银苦笑了一声。


    「快别这么说，」老胡又拍了拍柳银的背，差点让他吐出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在路上你说过，你是大小姐的同班同学是吧？那就是自家人！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有功劳就尽管往自己身上揽，就酒菜就放开肚子吃，没什么可顾虑的！小兄弟，以后你有啥困难就来找我，我老胡肯定罩你！」


    听着这豪迈的话语，柳银也是神领意得地回以微笑。


    在酒桌上有说有笑、互相劝酒之时，就在柳银被灌了好几杯啤酒，脸颊稍有些发烫之时，在他的另一边，凌岚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健力宝透明饮料，一边低着头说道——


    「真好呢，阿银。」


    从柳银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过语气好像有点紧张的样子，真奇怪。


    「嗯，是啊，没想到厂里面竟然有这样的问题，不过，总算是走出第一步了呢。」柳银回应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凌岚摇摇头，「阿银，这几天你突然变得好受欢迎啊，真好呢。」


    「呃，你喝的其实不是运动饮料，是醋吧？」趁着小小醉意，柳银说道，「不过不用担心哦，我是不会被抢走的。」

 第十七章：我也会骂娘啊

    觥筹交错之下，大家都开始略有醉意了。


    「刚才可真是被小兄弟你看笑话了，自家人居然在起内讧，这场子肯定不怎么好看吧……」借着酒兴，老胡挑起了话题，向柳银叹息道，「不过我还是想说两句老实话，你别看服装厂这样，但前几年……呃，也就是八零年前后吧，青鸟服装可是远近驰名的品牌呢。」


    「噢？是这样的吗？」柳银问道。


    当然，他是明知故问的，以他和凌岚的关系，又怎能没听说过青鸟服装厂的发展史呢。


    「嗝儿，这是自然的。」老胡打了个酒嗝，一脸自豪道，「我们这批人啊，从小就跟着老凌……呃，也就是大小姐的老爸凌厂长，从小就跟着他在山上干活儿了。不过那小子可了不得，同行的人都还在拿每天五毛钱的工钱，就老凌一个人干着干着就发家了。不过，老凌也是讲义气，就算赚大钱了也没忘记我们这帮弟兄，记得是七零年那会儿，他说要开个厂子，就叫我们去帮他一手。」


    似乎在回忆十分怀念的事情一般，老胡把手搭在椅背上，抬手望着天花板，感慨道——


    「我们这帮穷小子，当初哪敢想着自己当家做老板啊！老凌那家伙可是胆子肥，不过我们可要感谢他，没他这么大胆的话，我们这帮人现在也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别说这桌酒菜了，恐怕混个温饱都难啊！」


    听得老胡这句话，隔间内的干部们全都放声笑了起来，似乎是深有同感。


    「后来怎么样了？」柳银问。


    「后来……嗯，后来啊，我们这群人就跟老凌一起商量过后，觉得吃穿是人的基本，吃的东西，我们这群大老粗肯定是弄不出什么好味道了，倒不如跟自家爸妈学着织点衣服拿去卖，于是就有了青鸟服装厂啦！」老胡说的口渴，又倒了一杯酒，仰起头，将其一饮而尽，「一开始，我们也是啥都不会，织出来的衣裳又丑又烂，只能专门请个老师傅来教我们啦！」


    「可惜那老师傅死的早啊。」对面一个工人插嘴道。


    「是啊，真是太可惜了，」老胡也是点了点头，「不过，没有那老师傅的话，也没有我们的今天啊！那时候我们跟他学了几年，好歹学了点技术，能织出像样的衣裳了，第一批货拿出去一卖，销路还不错呢！赚了点钱，尝到甜头啦，我们就干脆从其他厂进布料，我们就专门从事纺织工作！」


    「嗯，这样分工合作的话，虽然被人赚了布匹原料的差价，但纺织工作能得到大幅度提升，反倒更有效率，更有赚头呢。」柳银点点头，赞同道。


    「哈哈哈，小兄弟你果然是内行，就不要装菜鸟了！」老胡豪爽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胡渣微微颤动着，「你说的没错，我们那几年的生产效率真是大大提升了啊，到了八零年那会儿，我们几乎包办了整个镇子上万人的衣裤呢，就连城里的店家，都是专程赶来找我们订货啊！」


    「那后来怎么就走下坡路了呢？」柳银也是感到有些好奇。


    「哎，小兄弟，你也看到现在人穿的衣服越来越好了吧，」老胡摇摇头，叹息着，「近些年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啦，你看镇里的家家户户都盖上了楼房，吃的也不缺了，就要开始追求穿着了。我们这群人本来就是半吊子，都是半路出家的假和尚，设计水平高不到哪里去，能照葫芦画瓢织出点像样的衣服，已经是极限啦。」


    柳银沉默地听着。


    「因为没有专业的设计师，我们做出来的那些土里土气的衣裳，已经越来越不受待见了。」老胡点了根烟，但看了看柳银和凌岚这俩高中生在场，又直接给掐灭了，「做不出漂亮衣裳怎么办呢？我们就决定要提升面料的质量！像是真丝啦、莱卡啦、纯棉啦，不过花大钱大量买进这些高档面料，但却起了反效果啊——没能提升销量不说，反倒是让厂里连年亏损，说起来真是悔到肠子去了啊……」


    话音说下，老胡一脸哀愁地吐了口气，又灌了一杯啤酒。


    「这也没办法呢，毕竟人们在选择服装的时候第一眼肯定是会注意外观和款式，在对外观款式满意的情况下，才会去研究哪种面料穿的更舒适呢。」柳银说道。


    「小兄弟，你懂的可真多啊，比我们这些四五十岁的大老粗懂的多了！」老胡面露讶异，一脸欣赏，「是啊，当初如果我们能想清楚这个道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过就算我们现在后悔了，也挽救不回来咯！」


    比起柳银，反倒是凌岚对这句话反应更大，只见她浑身一颤，当即便是问了这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


    「哎，大小姐，虽然你经常跟着凌厂长来厂里面逛，监督手下工人的工作、学习工厂的运营知识各方面都是挺卖力的，但很多内幕你其实并不了解呢。」老胡叹气，「你刚才也看到了，虽然我们这批人都是跟着凌厂长打拼了半辈子的，但说实话也不是那么团结，更不是人人都会像我们一样为工厂着想的。有些人啊，就是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完全不在乎工厂的存亡。」


    大概，是在说刚才的那李黑鬼吧。


    按老胡的说法来看，李黑鬼不仅工作态度奇差，还偷偷倒卖厂里的原材料，无视他人的劝诫，最近甚至还干起了拿着工厂的钱买进假冒原料，用便宜的仿真丝替代真丝的勾当。


    再来一个李黑鬼的话，恐怕这服装厂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吧。


    他难道就不理解唇亡齿寒这个谚语吗？如果工厂倒闭了，他要上哪去捞油水去？


    真是，蠢透了的家伙。


    「小兄弟，不要介意我这口气，他娘的我想想就来气！」老胡破口大骂道，「那黑鬼干的事还不仅是这样，因为他跟我一样是车间主任，平时管着底下三四十名工人。但他那工作态度能当管事？一些跟他臭气相投的工人立马就跟他搞好了关系，平时就喜欢拍他马屁，一副狗娘养的狗腿子模样！有好几批秉性正直的工人，在他手下干了几个月就受不了，辞职啦！」


    「呃，居然还有这样的。」柳银皱起了眉，这可是个严重的事态啊。


    「可不是嘛！」另外一名工人也插嘴说道，「不要说我们找不到专业的设计师，我们可是招过好些个设计师的呢！但那黑鬼对设计师的态度就跟教训自己家儿子一样，总是胡乱涂改设计师交上去的线稿，添上他自己的想法和创意……啊呸，他那驴脑子，哪会有什么创意！自己画出来的设计图对设计师来说就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吧，哪容得别人随意涂改？这不，这些设计师全被他气走了！」


    在设计图这一点，柳银深表赞同。


    另外，在傍晚放学的时候，听凌岚说她爸已经准备招收新的工人了，柳银当时还觉得挺欣慰的。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个回事啊，凌厂长估计已经招过好几批工人了吧？然而老胡他们的说法是：招收的工人和设计师全都被那李黑鬼气走了……所以就算是再次招收工人，也会重蹈覆辙吧。


    喂喂，如果不解决掉这个害虫，别说再招优秀的工人了，就算请来国际知名的设计团队，也无法挽救这间工厂啊！


    「是啊，那黑鬼就是仗着和老凌是儿时的老相识，所以才敢胡作非为，老凌向来也是不好撕破脸皮，照这样下去可不行，只要我找到那黑鬼坑害工厂的证据，就算是跟老凌撕破脸，也要让让他把那黑鬼给炒了！」老胡斩钉截铁地发誓道，彰显着他莫大的决心和觉悟。


    柳银开始有点佩服他了。


    反倒是凌厂长、也就是凌岚的父亲有点觉悟不足的样子。必须要让他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要保住工厂的话，就不能顾虑情面。


    当然，如果凌厂长是明知这个道理，但仍然是对李黑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柳银觉得这个工厂还是倒闭算了。


    不过，提到凌厂长的话，柳银就不禁有些好奇了——


    「话说，凌厂长去哪了？」柳银问，「岚说他刚才不还在现场的吗？」


    「嗨，还能去哪？！」老胡拍了拍大腿，说道，「还不是给那黑鬼去收拾烂摊子去了！那黑鬼进的仿真丝已经制成一批成品服装，打上真丝服装的标签，准备装上车送到市内的代销店铺去了，恐怕老凌现在正在拼了命的追吧。」


    原来如此，这真的是比现场的吵架还要更急的事情呢。


    这李黑鬼，真是能给人添麻烦啊。


    「这批货要真的拿去卖，厂里的信誉还不得直接跌到姥姥家去1」老胡这样骂道，「如果是老凌那外甥女的话，倒还好说话，要真给外人收到这批货……」


    「老虎，你胡说什么呢？」突然，从推开的隔间木门处，一道尖细的女声涌了进来，「要是我收到这批货的话，也是要骂娘的啊！」

 第十八章：设计可不简单

    望着走进来的人，老胡当即就是嘴角一咧，讷讷笑道：「小曹，你来了啊。你们几个快让座快让座！」


    那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两天和柳银有过两面之缘的、织梦服装店的店长，曹百华。


    「你们这群人，是碰见什么喜事了吗，居然会聚在这里喝酒——」曹百华摇摇头，正要坐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时，却一眼看到了柳银和凌岚，当即一愣道，「咦，阿银也在这啊？顺便凌岚也晚上好了。」


    柳银报以一道微笑。


    「为什么我是顺便的啊！」凌岚怒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的，」曹百华坐了下来，耸耸肩，又转向老胡，质问道，「喂，老虎，你大晚上的叫我出来有什么事？要只是闲扯淡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别叫我老虎啦！没事就不能叙叙旧嘛！」被这后辈用目无尊长的口气质问了一顿，老胡显得有点尴尬，当即是转移话题，轻轻拍了拍柳银的肩，问道，「你跟这小兄弟认识？」


    「嗯，阿银嘛，他可是帮过我大忙的呢。」曹百华向被夹在话题中间一脸无奈的柳银笑了笑，「你可要知道，天天都有客人上门来投诉说青鸟牌子的服装质量多么多么糟糕！昨天也是，要不是阿银出面作证，说真丝服装缩水是客人自己的洗涤方法不当，指不定会捅出什么篓子呢。」


    「噢，居然还有这种事？」老胡望向柳银的目光中又多了一抹敬佩。


    「呃，只不过一件小事，就不要一直提了。」柳银耸耸肩，「虽然有听你说过你和服装厂有所往来，没想到曹姐你跟厂里的人这么熟呢。」


    「是啊，毕竟我也是经常亲自去厂里面提货呢，」曹百华毫不客气地指责道，「这里的人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滥竽充数的那群工人，你看看这些人，闲着没事就来喝酒，有这时间为什么不去多学学服装设计？做出来的衣服一点品位都没有，连大街上缝麻袋的老伯都能织出更好看的衣服。」


    在座的人跟曹百华也都是好几年的旧识，平时多有往来，所以对她的直肠子也有所了解和心理准备，各自对自己的技术水平也有自知之明，因此被曹百华这一通指责戳中了软肋时，一个个只得面露尴尬，干笑着。


    「小曹啊，虽然我的品位还不怎么好，但不吹不黑，我的纺织技术可是厂里最棒的！」老胡拍了拍胸膛，吹嘘道，「只要有人给我画出图样、做出版型来，我保证我能裁的完美无瑕啊！」


    「别吹了，」曹百华嗤声道，「先不说有没有人给你画设计图，先前厂里请了好几个设计师，还不是给你们气走了。」


    「呃……」老胡当即语噎。


    恐怕，在这一瞬间，恐怕他的心中早就把李黑鬼狗血淋漓地骂上千万遍了吧。


    「这种事不用担心，」老胡当即又硬着头皮说道，「老凌，就你姨丈已经向我知会过了，他明天会找人去城里张贴招工广告，设计师肯定会有的！你瞧着吧，厂里的状况很快就会有好转了。」


    「谁知道呢。」曹百华拆开碗筷的包装纸，撇了撇嘴，「话说，我姨丈呢？」


    「嗨，那李黑鬼昧了工厂的经费，进了一批假布料做成了成品衣裳，已经发往城里了，现在老凌正在追呢。」


    「我的天，假布料？」曹百华当即一惊，说，「你们这些人做出来的服装本来就没啥品味，如果再在布料上作假的话，一被揭发，那这工厂还有前途可言？」


    「所以才不能让这批服装流入市场啊，」老胡摇摇头，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那也不算是什么假布料，其实是涤纶仿真丝啦，要做成衣裳倒也不错，但那批已经发出去的成品衣裳可是打着真丝的标签呢，这已经算是造假了。」


    说罢，老胡扭过身去，将一直带在身上的、现在正搁在他椅子后面的黑色布包提了起来，拍了拍，发出噗噗的声响。


    「喏，其中一部分的仿真丝面料就在这里面。」老胡说道。


    柳银看了看这黑色布包，心中思绪一转，问道：


    「厂里进的那批仿真丝布料没有用光？」


    「还没，」老胡摇摇头，「因为进的量很大，这一轮加工才用掉大概五分之一呢。」


    也就是说，这次进的这批仿真丝面料的存货量还剩下将近八成啊。


    可以认为几乎没怎么动呢。


    「那该死的黑鬼，拿着三百匹真丝的经费，却进了三百匹仿真丝！这笔账我一定要跟他算清楚！」老胡将这黑色布包丢在地上，勃然大怒道，「这三百匹仿真丝布料能捞回两成的成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赚个鬼啊！」


    涤纶仿真丝的价格是正宗蚕丝制成的真丝面料的三分之一都不到，等于说是另外三分之二的经费是被李黑鬼吞了，三百匹布料被捞走的油水估计也得有五六万了吧，这对工厂的财政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而这些仿真丝布料，除去加工费、染印费、工具和机械的维护，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成本投入，说实话，能收回原成本的两成，都只是乐观估计。


    只不过，在柳银眼中，却并不是这样的——


    「这可不一定哦，胡大哥。」


    柳银微笑道，顿时，餐桌上热烈的谈笑声急剧降温，在场的所有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柳银。


    「噢，小兄弟，这话怎么说？」老胡也是一下子来了精神，他那早已七分醉的脑子，顿时降了三四分下来。


    「虽然说一款服装的材质是决定价格的主要因素，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柳银说，「比如说造型、装饰、色彩、纹样、结构等等，这些因素也能大大影响一件服装的价格。只要设计得当、满足顾客的审美观，即使是成本低廉的仿真丝布料，也能卖出比真丝服装更高的价格！」


    「你此话当真？」老胡的神情转瞬就变得严肃起来，挺了挺腰板，向柳银问道，「小兄弟，你是说厂里的这些仿真丝布料，按照你说的那样做出衣裳，能捞回不止两成的成本？」


    不仅是老胡，在座的所有厂内干部都惊呆了，他们虽说是干了十几年裁缝，但由于没跟外界有过太多沟通，再加上这个年代并没有什么潮流的观念，所以在他们的眼中，制作服装无非就是把布料裁出衣服的形状，缝起来制成成品服装就行了，再经过后续工序的简单处理，最后在成本上添上点辛苦费作为盈利。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按照这样的模式进行生产和销售这两个环节的，从没想过要添加什么其他工序，柳银所说的造型、装饰、纹样之类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完全是一个崭新的概念，是一个从未探索过的迷雾区域！


    「别说是两成，就算是完全收回成本都不成问题。」柳银自信地笑着，「不仅是仿真丝，就算是抹布，只要经过名师之手制成成品服装，也能卖出比真丝服装更高的价格！」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他们开始激烈的讨论起来，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却猜测柳银是在信口开河，但不管怎么样，柳银的这一番话的确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只要能捞回成本，他们不仅能拿到自己的那份薪水，更是能让工厂得以为继！


    嘈杂的讨论声充斥在他的耳畔，柳银只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回头望去，只见凌岚忧心忡忡地望向他，低声问道：


    「阿银，你说的这是真的？我总感觉这根本不可能办到啊。」


    为了打消她言语中的紧张与顾虑，柳银只是拍了拍她的头，用胜券在握的笑容回答她：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啊？」


    「你对我撒的慌还不够多吗，阿银？举个例子，你不是一直都向我隐瞒你的阿米巴原虫的身份吗？」


    「阿米巴原虫要变得像我这么大，这世界可真是恐怖啊！」


    不过，因为柳银自信满满的微笑，凌岚似乎也是渐渐放心下来的样子。


    就这样，在这一段小插曲之后，在热烈的讨论声逐渐平息下来之后，老胡转过身来，对柳银面露难色——


    「小兄弟，我们承认你说的是对的，只不过……」老胡挠了挠后脑勺，苦笑道，「我们根本没有专业的设计师啊！」


    「这要看你们究竟想不想把青鸟服装厂救活了，」柳银微笑道，「如果想的话就相信我，这几天，我抽出点时间来，帮你们画张设计图，再做出可供量产的样衣版型来。」


    瞧得柳银要一手包办画图师和打版师的工作，老胡严肃地回答道——


    「自然是想救活厂子了！但这设计画图和打版的过程可不简单，你是从哪学的？真的会做？」


    老胡显得有些踌躇，但这也难怪，柳银现在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子。


    「呃，因为我平时喜欢看国外的时装杂志，所以也积累了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柳银打了个慌，说道。


    「这样啊……」听说柳银是自学的，并无名师教授，老胡显得也是有点失望，显然是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

 第十九章：真不愧是女主角

    「我觉得这个点子不错，可以试试哦，」曹百华将老胡的表情看在了眼里，适时地插嘴道，「老虎，你要知道，阿银所掌握的知识，可比你们这群半桶水强多了。」


    「噢？连小曹都这样夸你，小兄弟，你当真有这方面的才能？」老胡转向柳银，问道。


    「曹姐也是太高看我了，我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柳银谦虚地笑了笑，又转念一想，觉得应该适当地博取信任，便又说道，「我虽不才，但在版型设计这方面，还有挺有自信的。」


    见柳银这般毛遂自荐，老胡也是仔细地考虑了一小会儿，还是有些勉为其难地回答道：


    「小兄弟啊，我其实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还是等跟老凌……呃，跟凌厂长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谨慎点是对的，考虑清楚的话请随时让岚跟我说。」柳银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挂在墙上早已指向9点20分的时钟，说了声，「有点太晚了，我还有好多作业没写完，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虽说如此，但得到老胡礼节性的几次挽留之后，柳银便是又灌了几杯酒，这酒水下肚终于是略有醉意，又向这群划拳正酣的大老爷们道了一次别之后，扬了扬手，拉门离开了。


    「啊，等等我。」凌岚也是慌慌忙忙地跟了出去，两人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这大小姐，好像对那小兄弟挺有意思的啊。」老胡目送着两人离开，一脸微笑道。


    「所以说大老粗就是大老粗，才发现啊？」曹百华丢给他一个白眼，「我可是注意到了，那凌岚的目光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停留在阿银脸上的呢。」


    「那个，是叫阿银嘛，」酒醉的老胡抖了抖上衣，吐出一口热气，「他那张脸的确长的很是俊俏，怕是特别讨女生喜欢啊，大小姐也真是辛苦。」


    「所以你要当月老帮忙牵红线咯？」


    「哈哈哈哈，你看我有那个能力吗？别胡说别胡说~」


    正当两人贫嘴之际，仿佛踩着刚刚离去的柳银凌岚两人的脚后跟似的，又有一个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只见这男人也是四十几岁的样貌，脸上的线条仿佛雕塑般凿刻清晰，那两道上扬的眉毛更是让他不怒自威，赫然就是青鸟服装厂的厂长、凌岚的父亲——凌化龙。


    「噢噢，老凌，可等到你来了。」老胡见到来者，立刻便是拍了拍身旁柳银刚坐过的座位，招呼道。


    「有什么急事啊，还用bp机呼叫我？我刚追回那批货，回家屁股都还没坐稳呢。」凌化龙坐下后，抹了一把汗，问道。


    「没急事哪敢打扰你啊！」老胡笑了两声，显得颇为兴奋，「告诉你，老凌，我们这帮人，可算是抓到那黑鬼的把柄了，这不，都高兴的来这里庆祝了。」


    「噢？」凌化龙也是神色一振，问了声，「就是李子进假货的证据？」


    「倒不是什么确切证据，只不过他已经亲口承认了哦！晚上你找大小姐问问就知道了，她当时也在场。」


    听完，凌化龙也是喜上眉梢，顿时连着灌了两杯酒，大笑了两声。


    他此刻的心情是何等激动，柳银恐怕是感受不到了。


    凌化龙作为一名厂长，虽说要兼顾工厂的运营和老员工的情面，但眼看着服装厂渐渐在走下坡路，心里焦急之下，那李黑鬼对待工作却是越来越敷衍了事，对待员工的态度还愈加粗暴，甚至经常偷窃仓库的材料拿去倒卖，中饱私囊，又怎能让这颇具责任心的厂长不看在眼里，火在心头。


    然而这李黑鬼虽说可恶，但毕竟跟了凌化龙打拼了半辈子，不能说翻脸就翻脸。然而，对方却利用他的一时纵容，行事更是变本加厉，前阵子竟然与质检串通一气，用工厂发下来的经费购买假冒原料！在凌化龙和老胡的质问下竟然一口咬定自己进的是真货，并且推卸责任说是其他人掉包后想要诬陷他——这般行径，凌化龙可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寻思着近日内定要找到证据，清理门户，还工厂一个太平世界！


    「不过口说无凭，到时候我们去质问他，他估计又要百般抵赖了，还是要找到他不能抵赖的证据才行。」


    凌化龙也是重情重义人，如果对方真要抵赖，倒也不好轻易撕破脸皮，到时候那李黑鬼要去乡亲面前贼喊捉贼，到处去说凌化龙的不是，为自己哭冤枉，凌化龙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要怎么说理？到时候自己在乡亲面前丢脸面事小，影响工厂的名誉事大。凌化龙也不蠢，他觉得不能太过冒险，一定要手握确凿的证据，才能一把将李黑鬼掀翻下马！


    想着想着，他又是好奇地问道：


    「对了，你们是怎么逼他承认的？」


    「嗨，倒也没逼他，是阿银小兄弟诱导他自己说出口的。」


    「阿银？」


    「就是大小姐的同学——噢对，我想起来了！」老胡一拍大腿，「那个小兄弟不但引诱那黑鬼自己承认自己的好事，更是提了个好点子，能让仓库囤着的那些仿真丝布料卖出个好价钱，捞回成本！」


    「真能这样？快说说！」凌化龙也是顿时来了劲。


    「呃，不过话虽如此，但我也不确定他的法子可不可行——呃，他是怎么说的来着。」老胡也是被酒劲冲昏了头，竟然一时没回忆起柳银所说的话来。


    「阿银说，决定一款服装价格的因素不仅仅是面料，还有造型、装饰、纹样、结构这些因素，也能大大影响服装的价格，」一旁的曹百华适时提醒道，「他还说他挺擅长版型设计的，估计从小就有涉猎了吧。我总有种感觉，如果你们照着他的设计做出一批衣裳，恐怕真的能卖个高价，收回成本呢。」


    「噢，小曹你也在啊，抱歉我刚没注意到你。」


    「没事啦，姨丈你一跟人说话就会忘记旁边还有谁，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曹百华摊了摊手。


    被这样一糗，凌化龙也是面露尴尬之色。


    「对对对，那小兄弟是这样说的，不过我不敢自作主张，觉得还是得跟你商量一下。」老胡搓了搓手，颇有些请示的意味。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就让他尽管试！」凌化龙不消考虑两秒，就大手一挥，说道，「反正那批原料也没法退货，就算我们自己像平常那样做成服装，也卖不了几个钱，回不了多少本，倒不如放手一搏！老胡，连年的亏损不但让你的胆量变小了，你的脑袋也变得不好使了吗？我们已经没什么资本可赔了，接下来，要么倒闭，要么赚大钱！」‘


    「哈哈哈哈，说的对说的对！」


    「厂长，我就是欣赏你这冲劲！」


    听着厂长这豪气冲天的宣言，老胡和底下的干部们尽皆笑逐颜开。他们心中长久以来的郁闷顿时被一扫而空，个个神情振奋，士气如虹！


    ……


    在微凉的晚风中，柳银打了个寒颤。


    总感觉有人在讨论他，不过，这应该只是他的错觉吧。


    「总觉得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啊。」凌岚把手背在腰后，踢着石子，在柳银身侧走着。


    「嗯，是啊。」柳银苦笑道，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都足够写出几万字的小长篇了吧？


    早上阻止凌岚逃课，订下一起拯救服装厂的约定；中午拜访曹姐的服装店，让凌岚认清服装厂的现状；晚上又跟凌岚一起经历了服装厂干部们的内讧——虽然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都足够和平时的一周相提并论了，但仔细一想，好像，这些事情，都是围绕着凌岚发生的。


    嗯，真不愧是正版女主角，磁场可真是强大呢。


    恐怕，这世上的一切，包括太阳、星星、月亮，都是围着她转的吧？


    一想起转圈这个词，柳银就感到有点头晕，大概，是喝多了。


    他平生的酒量一直都不怎么好，属于一瓶啤酒就能喝醉的那类人。


    「呃，我有点站不稳了，得找个地方坐坐。」柳银晃头晃脑地说了声，正巧此时两人一拐弯，走到了河边，柳银也不犹豫，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河滩草地上，虚脱般地坐了下去。


    「阿银，你真喝醉啦？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原核生物对酒精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呢。」


    「你见缝插针的本领可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啊，岚！」柳银扯着嘴角，「总是一抓住把柄就说我两句坏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什么，原核生物是……是，呃，是什么来着？」


    「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所以说我才讨厌单细胞生物啊。」凌岚面露不屑。


    「不不不，细胞这种东西我可多着呢！」柳银摆摆手，「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这种优等生相提并论的。」


    「优等生啊……」凌岚也坐了下来，神情略有些黯淡，「虽然我从小到大学到了不少知识，但根本不能帮助我重振服装厂呢。」


    柳银望着她那略有些憔悴的侧脸，付之一叹。


    虽说凌岚自尊心极强、言语犀利、对待他人的态度极具攻击性，但那只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罢了，柳银一直都明白的——她的内心既脆弱又无力，极度缺乏自信，面对大事总是举棋不定、止步不前，柳银了解这样的凌岚、了解凌岚的内在。


    像她这般才华横溢的人，不应该是这种性格的。


    所以，柳银决心要矫正她，让她拾起本该具有的自信心。


    「这么说，你想成为企业家？」柳银问。

 第二十章：下定决心

    「为什么这么讲？」被指出自己的想法，凌岚一惊，反问道。


    「因为，比起学习，你显得更在意自家工厂，不是吗？」柳银耸耸肩。


    「不是啊，我对学习也很重视的！」凌岚否定道，「而且那只是最近厂里面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了，所以我才会在意啦，其实我以前对我家工厂从来不怎么在乎的呢。」


    虽然她这样说，不过，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不过，先前在酒桌上，柳银可是听老胡讲过，凌岚大小姐可是经常跟着厂长来厂里面帮忙监督工人、学习运营和管理知识的呢。


    恐怕从很早之前、从小时候就开始了吧。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呢。


    随手拾起了一颗小石子丢向河边，那青色鹅卵石打碎投射在湖面的月光，「噗通」一声沉入了河底。


    柳银吐了一口热气，又问道：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的理想是读复旦大学，毕业后在shanghai定居吧？」


    「咦，你还记得啊？」


    凌岚难以置信般地说道。


    好像有点高兴的样子，奇怪。


    「毕竟你初中的时候天天在我耳边叨唠你的理想啊，想忘记都难。」柳银苦笑了一声，「为什么一定是复旦大学啊？」


    「嗯……」凌岚支吾了一阵，似乎是在回忆她的初衷，好一会儿，才回答，「因为我喜欢shanghai这个城市啊。」


    「明明都没去过shanghai来着？」柳银取笑道。


    「要你管！」凌岚一推柳银，又说道，「反正我就是喜欢shanghai，而且，既然要上大学，肯定要选择最好的大学，不是吗？」


    学霸的固有思维啊。


    柳银这成绩是肯定考不上复旦的了。


    他没有选择大学的权利，从来都是大学选择他。


    感觉有代沟啊，这距离感是怎么回事？


    仿佛是读懂了柳银心中所想，凌岚玩笑般说道：


    「反正，阿银你肯定是考不上复旦大学的对吧？不，能不能考上大学都难说呢，充其量，在高中毕业后肯定是立刻就去打工，然后一生重复着找工作、被炒鱿鱼、找工作、被炒鱿鱼的循环吧？嗯，名为阿银的单细胞生物的结局，总觉得很容易想象呢。」


    「我的人生这么浅薄可真是抱歉啊！」柳银话锋一转，说，「不过，我已经决定考beijing服装大学了哦，而且，一定能考上。」


    「咦，是这样的吗？」


    凌岚瞠目结舌。


    这句话给她的震惊感就那么强烈吗？


    「嗯。」简简单单地，柳银应了一声。


    「从来没听你说过。」凌岚低下头，「为什么突然想要考那么远的大学啊？以前的你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吧？」


    「以前的我？」柳银挑了挑眉毛，「在你眼中，以前的我，是啥样的？」


    「就是个又调皮，又贪玩的小屁孩！总是对我恶作剧，我找你帮忙的时候老是嫌麻烦，周末和假日总是呆在自己家，不想交朋友，对任何事都嫌麻烦。」


    几乎是马不停蹄、川流不息地，凌岚毫不犹豫讲出了她对柳银的印象。


    乍一听真是挺糟糕的。


    柳银儿时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吗？他可从来都没有自觉啊！


    「所以我才……」凌岚的音量急转直下，若非是柳银竖起了耳朵，断然是听不到这喃喃自语一般的言词的，「所以我才感觉，今天，你突然成熟了好多……」


    「嗯，因为昨天吵架过后，我也想了很多啊。」柳银笑道。


    「想了什么？」


    「怎么说呢，就觉得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了，得加把劲才行——人在低谷的时候，都会这样想的吧？」


    「是这样吗……」


    「我会决定报考服装大学，也只是昨天吵架之后才决定的哦，」


    「是这样吗？！」


    虽说是同样的两句话，但语气不同，听起来的感觉和含义完全不一样呢。


    语言可真是比魔术还神奇的事物啊。


    「是啊，归根结底，要不是昨晚做了那个噩梦的话……」


    柳银向后仰起身子，用手肘撑着地面，在斜坡上半躺着，仰望星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嘿~~~」凌岚拖着长音，「没想到阿银你也是会做梦的类型呢。」


    「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啊？难道你以为我跟机器人一样不会做梦吗？」柳银哭笑不得。


    「阿银，你可不要侮辱机器人，这可是人类脑洞史中的里程碑啊！」凌岚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着柳银的坏话，「快说说，你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看着满脸好奇、尽是期待神色的凌岚，柳银抹了一把汗。


    这家伙，听见柳银做噩梦了，反倒很高兴的样子？


    这是病，得治啊！


    一边捏着手中的一根杂草玩弄着，柳银一边将他的回忆汇聚起来，组织起言语——


    「不仅是个噩梦，还是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柳银说。


    「有十七厘米长？」


    「别老是抱着这个我手指的长度不放啊！」柳银说，「比十七厘米长多了，大概……是呢，有二十七年，那么长吧。」


    「什么啊，也就比十七多了十而已。」


    「虽然很好奇你是怎么把厘米和年份的长度拿来相比较的，但是，我这个噩梦真的有这么长哦。」


    「内容是什么，说来听听。」凌岚抱起双腿，将侧脸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望着柳银说道。


    「嗯，其实就是关于吵架之后的噩梦啦，」柳银笑着摇摇头，「昨天，你不是说你想要辍学吗？」


    「是这样吗？那个……好像有点印象。」


    「这才一天就忘记了？！」柳银咳了一声，转回正题，「我做的噩梦，就是接在这之后的。要简单点说的话……嗯，在我的梦里啊，你真的辍学了哦。」


    「嘿~是关于我的梦吗？」


    「嗯，我梦见原本你辍学去拯救服装厂，但是没能成功，服装厂还是倒闭了，而且，你还赔上了自己的大好前途，整个人生一败涂地啊。」


    凌岚静静地听着。


    「不过我还是照常上了大学，然后在一场高中同学会中，我们又再次碰面了。」凌岚肯定不知道吧，柳银正在诉说他的真实经历，「那时候，你在我面前哭的可惨啦！后悔当初没听我的话一起报考……呃，记错了，总之，看到那样痛哭流涕的你，我都后悔的想死了。」


    「如果我真的那样了，你会自责吗？」凌岚问道。


    「肯定会啊——嗝！」


    糟糕，酒劲好像上来了，柳银只感到自己脑袋一阵眩晕。


    「所以说，昨天做的这噩梦真是糟透了啊！为了不再看到你的眼泪，我必须得努力了啊。」柳银补充道。


    「为了我？！」


    「喂喂，不要总是断章取义啊！把我的话听完整来！」


    柳银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这才变得清醒了一些。


    两人肩并肩坐着，许久无言。柳银有些好奇地望向她的侧脸，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一眨也不眨眼地，盯着静谧流淌的河水，仿佛思绪也随之流动。


    「你在想什么呢？」柳银问道。


    正聚精会神中的凌岚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只见她双肩一颤，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呃……嗯，那个，我是在想，如果服装厂真的能得以为继的话，我肯定迟早都要接任厂长的吧？毕竟是民营工厂呢。」


    「那就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吧。」


    「倒也不是不愿意，反倒觉得，我不能将老爸辛苦半辈子打拼下来的基业置之不理呢。」


    「什么啊，你的思想太陈腐了哦，就算你不接任，肯定也会有人挑起这个担子的。」柳银耸耸肩，「而且，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怀疑，我考上复旦大学，真的有意义吗？」凌岚伸直了腿，又再次低下头去。


    「说什么呢？」柳银一脸惊讶，「考上复旦大学，不一直都是你的理想吗？」


    「理想归理想，跟现实是不一样的。」


    「什么现实啊？」


    「就是，我考上复旦大学的话，对自家工厂真的能有帮助吗，在考虑这个。」凌岚这般踌躇道。


    「你这样说的话，你爸会伤心的吧，他难道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把前途断送在这个随时会倒闭的工厂上？」


    「倒也不是，我爸挺尊重我的想法的，我说我想考复旦大学的时候，他可是很赞成的呢。」


    「那你就更应该走自己的路了。」柳银摇头，为凌岚的不开窍感到恨铁不成钢。


    「嗯……也对，你说的对。」


    「所以说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柳银站了起来，拍拍浑身上下的草屑，说道，「快十点了我估计，不能继续闲扯淡了。这么晚了，我送你到家门口。」


    听言，凌岚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阿银，你真决定要报考服装大学了？」在柳银的身后，传来了凌岚似乎略有些不安的提问。


    「嗯，是啊。」


    毫不犹豫地，柳银这样回答道。


    他不知道的是，跟在他身后的凌岚正低着头，轻咬红唇，望着柳银规律交替着的脚步，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

 第二十一章：我的手机！

    柳银的班主任姓林，是个很可怕的中年女人。


    虽然已经没多大的印象了，但这两天的高中生活又让他重新体会到了，他的班主任是个可怕的中年女人，这个事实。


    仿佛是更年期提前——不，也不能算作提前，毕竟她的两个孩子都已经读初中了啊，总之，他的班主任的可怕程度就如同她是个更年期的妇女一样，经常揪住学生们的一点小失误就是一顿痛骂，只要有一点小分神就会立刻被她的定位追踪雷达发现，然后领受她的教鞭。


    只要是她的课，底下的学生们就绝对不敢不认真，就连那些调皮的学生在她的课中也是挺腰直背，停止了平日里的嬉闹、讲悄悄话、做小动作、吃零食、睡觉，将双手叠在课桌上，装作对知识的渴求无比强烈一样的认真听讲的姿态，生怕被班主任抓住把柄，受到什么处罚。对于全体学生们的这般姿态，柳银此刻的感受洞若观火。


    如果是在平时，身为当事人的柳银是不会有这个感想的。


    如果跟其他学生一样，坐在班主任的讲台之下，他是不会有这个自觉的。


    因为，柳银此刻，正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在其他教室传出来的整齐划一的朗读声之中，柳银正站在四层楼的这间教室的门外，靠着石造的围栏，呆呆地望着天空。


    虽然煞有介事般地写了这么大一段开场白，但事实上也并没有什么大事。


    柳银只是被那班主任罚站了而已。


    再说个更悲惨的事实吧——这是柳银从小学直到高三的，第一次被罚站。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柳银的嘴里哼着歌。


    「嗬~~~明明是被尊师处罚了，但你看起来特别悠闲惬意呢。」


    毫不意外地，青鸟，这个跟随着柳银一起穿越到二十几年前的……不，该说就是她带着柳银回到过去才对，总之，这个名叫青鸟的土地神，正坐在石造围栏上，晃着她那小脚丫。


    这时候，柳银才注意到，她不仅仅是穿着现代大街上绝不可能见到的、只有在戏剧舞台上才能得以一见的青色唐装长袍，就连她的脚上，也穿着和她的这身衣裳十分相称的浅绿色翘头履。


    她的整体造型显得淡雅清幽，沁人心脾。


    古装啊……虽说柳银担任了二十多年的服装设计师，但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呢。看看身边这个完完全全的就是从古代活到现在的原始人，简直就是个活标本嘛，有机会的话，向她请教一下古装知识吧。


    不过，所谓的神仙真的都是长生不老的吗？


    虽说从古时候活到了现在，但青鸟的外貌看起来跟此刻的柳银并没有什么差别，乍一看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她肯定能让全世界的女性羡慕不已吧。


    「先说……」柳银刚开口，就意识到青鸟是可以听得到他心中所想的，因此立刻闭上嘴，将到了嘴边的言词沉入心中，说道，「先说明白，那才不是什么尊师呢，别用这么令人反感的词汇来形容她。」


    随意体罚学生、践踏学生的自尊心、迫使学生屈服，这要是在现代社会，绝对是不允许的事情吧。


    在二十一世纪，并不乏一些老师体罚学生，然后被其他学生用手机拍下照片，并传到网络上，最终形成大新闻的例子。


    总之，柳银并不承认她是一个合格的教师。


    一位优秀的教师，会用他的人格魅力来让讲课变得更有味道，让学生自愿去听讲。


    用暴政来统治国家的君主最差劲了。


    「吾辈明白，完全明白是也！」青鸟戏谑般点了点头，说道「毕竟遭到了处罚，对尊师心生怨言，也是在所难免的是也。」


    「才不是啊，我像是那种恩将仇……不，说错了呢，」柳银摇摇头，「我像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你的性格吾辈却没完全摸透是也，」青鸟回答，「但是，这毕竟是你咎由自取，非也？」


    「呃，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柳银自嘲道，「因为昨晚应酬喝了好多酒，回到家都已经十点半了，真是撑不住了，忘了写完作业就睡觉，唉。」


    「一身酒气的男性最讨厌了是也。」


    「我明明是对工作认真负责，只因事出无奈才喝了点小酒，为什么非得被你讨厌不可啊！」


    「酒乃是误人青春的毒药是也。」青鸟自顾自地说道。


    「这只是你的误解哦，只要不是酗酒的话，适量饮酒可是对人体大有裨益的呢。」


    「酒着实是个令人作呕的事物是也。」


    「给我好好听人说话啊！不听人言的话，你还是给我消失吧！立刻就消失！」柳银在心中怒吼道。


    柳银的心情真是越来越糟了。


    「莫要这么说嘛，」青鸟挺身离开护栏，在柳银面前的半空中晃来晃去，一脸不满，「仔细数了一数，吾辈已经十一章没有登场了是也，这难道便是女主角的待遇吗？」


    「不不不，您老根本不是什么女主角啊！」柳银摇摇头，「您老的角色就是一个偶尔出来打打酱油的龙套而已。」


    「龙套又是何物？」


    「呃，就是……就是像龙一样威武的，套在身上的衣物。」柳银胡说八道着。


    「像是西王母大人平日里所穿的那身锦衣玉袍一般威武是也？」


    「那当然了！」柳银用力点了点头。


    不过，西王母穿的衣服究竟是什么样的啊？


    真是好奇呢。


    「既然如此，那吾辈便是龙套是也。」青鸟一脸自豪地宣布道。


    「对对对，你就是龙套。」柳银窃笑道。


    话说，这算不算欺负文盲啊？


    不不不，作为一个土地神，却没有好好学习当代的知识，绝对是她的不是。


    「……这个问题，凌岚，你来回答一下。」


    突然，那班主任颇具威严感的声音传了出来，柳银有些好奇地转头望向教室内，发现凌岚拿着作业本站了起来，高声朗读道：「已知……假设……得解……答案是……」


    尽是此时的柳银听不懂的高级数学题。


    不过，从班主任那满意点头的举止来看，凌岚的回答必然是正确答案。


    她的头脑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正想着，凌岚忽的把目光投向了走廊，两人四目相对，她抛来一个浅浅的笑容，柳银立刻尴尬地撇过了头去。


    原来罚站时跟熟人对上眼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这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至于背后射来的几道构成要素全然就是妒火与恨意的目光，大概就是来自于那几个天天向凌岚献殷勤的男生了吧。


    啊，这节课怎么这么漫长啊。


    「话说回来，柳银，吾辈有一事特别好奇是也。」青鸟站在护栏上，一边张开手转着圈，一边说道。


    你这家伙可真是个多动症啊，柳银这样想着，问道：「什么事啊？」


    「这方方正正，好似一个胭脂盒的事物……」青鸟将一个通体乳白色，却有一面是黑色的、犹如镜面一样光滑的方形物体，拿在手中，敲敲打打着，「这究竟何物是也？究竟如何打开？」


    「这、这、这……」柳银瞪大了眼，盯着青鸟手中的那个不仅有着黑色镜面，更有着几颗平面按钮的白色方形物体，大惊失色地吼道——


    「这、这不是我的手机嘛？！！！」


    情不自禁地，在如遭霹雳般的心情驱使下，柳银喊出了声来。


    那震耳欲聋的吼声宛如浪潮一般冲击着教室内每位学生的耳膜，海啸般席卷了整间教室。


    恐怕，这一层楼……不，整座教学楼，甚至是整间学校，都能听见柳银的吼声吧。


    背后那班主任的讲课瞬间就停了下来。


    空气冰冷的都要冻结了。


    总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背上，宛若千根细针般，扎得他浑身刺痛。


    他们看柳银的目光，肯定就像是在看神经病一样吧。


    唉，还是别回头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授课只是停了一瞬，教室很快就恢复了它往常的秩序。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柳银盯着青鸟手中的智能手机，吞了口唾沫，强行压制住他那擂鼓一般的心跳，在心中质问道，「你居然还能把实体的东西带到过去来？」


    「吾辈早已说过是也，吾辈超脱于时光之外，就连吾辈手中所携带的事物也是如此。」


    虽然有点听不懂，但反正，青鸟的确把柳银的手机带到了这个年代了。


    智能手机。


    喂喂，这手机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神器也不为过吧？！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也就是在1988年，别说是手机了，bp机都刚出世不久，是连大哥大都没有的年代啊！


    而这集拍照、录音、摄影、写作、听歌、观剧、打电话、玩游戏等众多功能于一身的、巴掌大小的器物，对此刻的柳银来说，绝对要比盘古斧、轩辕剑更加管用的绝世神兵啊！


    记得柳银在穿越之前，的确是把手机拿在手上的，恐怕是青鸟顺手就带回这个年代了吧。


    青鸟，你真的是——


    「你真是干的太棒了啊！你真是哪吒下凡、神农转世啊！」


    「嗯嗯，多多夸奖吾辈几句！」青鸟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接受着柳银的赞美。


    「啊，青鸟，你是何等光彩夺目啊，就连那高挂的日轮，都无法与你争光是也！」一激动之下，柳银连口癖都变得不正常了。


    总之，从青鸟的手中接过他那熟悉的手机，柳银悄悄地把它藏进了怀中。


    感受着怀兜里面的手机随着心跳的节拍起伏着，柳银深深吸了一口气，关于如何利用手机来干一些非凡之事，他似乎已经有主意了。

 第二十二章：约好了

    「阿银，我不是很懂你这句话的意思哎。」


    放学路上，面对柳银的问题，凌岚有些不明就里地摇了摇头。


    「呃，那我换种问法——」柳银苦笑道，「就是，你想让青鸟服装厂变成什么样？」


    前面柳银问的是：你是怎么看待青鸟服装厂的？


    虽然柳银只是想问服装厂未来会有什么发展，但这两个问题在旁人耳中听出来的意思却好像有点细微的差别。


    总之，柳银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依此来决定自己需要出多少力。


    如果凌岚只是单纯地想要让服装厂得以为继，并没有让这个品牌扬名海内外的打算的话，那柳银只需要铲除掉厂里的害虫，再稍微帮点忙，让服装厂渡过这次的倒闭危机就行了。


    接下去，就不是柳银能管得到的了。


    如果——虽然凌岚自身还没有这个能力，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如果，凌岚想要让青鸟品牌扬名立万的话。


    那么，就会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了。


    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服装业的知识、去学习管理和运营技巧、还要学会谈判的口才、更需要学会如何去宣传、与其他品牌竞争。


    总之，要学的东西非常多。


    「问我想让工厂变成什么样的……」凌岚喃喃道，踌躇了一阵子，面带歉意的说，「抱歉啊，阿银，我暂时还没有想得那么远呢。」


    「嗯，没事。总之，先度过这次的危机吧。」


    这倒也是柳银预料之中的回答，毕竟跟柳银不一样，凌岚可是真正的高中生，是一名尚且只有十六岁的小女孩，不可能有那么成熟的思想和那般深谋远虑的。


    不过，不管凌岚以后会作何决定，柳银也一定会无条件支持她的。毕竟，这就是他重生的意义所在，一定，有什么事在等着柳银去做，也一定有什么事，是只有柳银才能够办到的。


    为了实现凌岚的理想，柳银才会像这样，站在二十几年前的大地上。


    不过，反倒是凌岚，这样反问道——


    「其实，我还想知道，阿银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不不不，我这种外人的想法根本无关紧要吧？」柳银连忙摆摆手，说道。


    「才不是这样呢！阿银你才是……」凌岚话语一顿，话锋一转，说了声，「阿银你才不是会有想法的动物啊。」


    「为什么话题会突然变成这样啊！」柳银气呼呼地吐槽道，「前半句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啦，」凌岚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其实，我真的想知道，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哦！虽然是阿银的话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啦，假如阿银你是厂长的话，你会怎么打算？」


    因为对凌岚的恶言早就习以为常了，柳银自动忽略了那多余的半句话，认真地思考起凌岚的问题来——


    「是呢，如果是我的话……」柳银沉吟着，过了不一会儿，又将音量提高了几阶，肃然道，「要是我的话，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最完美！」


    虽然没有正面地回答凌岚的问题，但聪明如她，肯定已经懂了吧。


    「是啊，说的也是呢。」


    凌岚一脸沉思般低下头。


    「不过，现在谈这问题的确还早呢，你爸肯定还健康着吧？」


    「那是当然的！」凌岚一脸认真地回答着，「昨天晚上我爸还喝的大醉才回了家，我妈都要气死了。」


    「哈哈哈！」


    柳银笑了一阵，妻子指责酩酊大醉的丈夫——总觉得很容易就能想象到这种画面呢，大概，是参加了昨晚柳银走后的酒宴了吧。


    过了一会儿，柳银才收回他的笑容，问道：


    「虽然说昨天就已经跟你确认过了，但今天厂里已经准备开始招收新工人了吧？」


    「是啊，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凌岚点点头，「我想，我爸已经派出我家工人们去城里张贴招聘启事了吧，毕竟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呢，而且我在上学路上，还在镇里的公告栏上看见了招聘启事。」


    「是这样。」柳银装作毫不关心一般点了点头，「现在放学了，你不准备去厂里看看吗？」


    「嗯，这个嘛……」凌岚面露难色，「我爸妈说，我已经高三了，应该多注意学业，叫我没事别老往厂里面跑。」


    呃，这是一般父母的惯性思维啊。


    不过——


    「你爸妈是对的，」柳银说，「换我，我也会这么对你说教的。」


    嗯，凌岚的父母真是对女儿的前程负责任啊！


    有这样负责任的父母真好。


    真的，太好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话，柳银要怎么瞒着凌岚，去工厂面试？


    有这般善解人意的父母真好呢——柳银在心中，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


    「真讨厌啊，你明明跟我同龄……不，你明明还小我两个月的，不要总想着对你年长的人说教哦！阿银，你怎么就学不会尊老爱幼呢？是大脑结构太简单了吗？」


    「快住口啊！我一直向读者瞒着我比你小两个月的事实，不要一下子就给拆穿了啊！」


    本来青梅竹马比自己年龄更大的话就感觉很尴尬了，这事柳银可不想让读者知道的。


    不过，虽说我原本比你小两个月，但是，在这个时间点，我可是大你二十七岁的哦！


    如此这般，柳银在心中补充道。


    当然，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柳银并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


    虽说是要尊老爱幼，但这种情况下，绝不是「尊老」，而是「爱幼」才对吧。


    「话说，阿银，」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凌岚开口问道，「你刚才被罚站的时候，在吼什么呢？」


    「能别提我被罚站的事情吗？」柳银抹了一把汗，「我明明是那么想要把这事儿给忘记掉的。」


    真是……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吼大叫，真是糗大了啊。


    柳银一向不喜欢这种招摇过市、惹人注目的感觉。


    当初参加世界各地的时装周的时候，柳银向来都是拒绝记者拍照的。


    比起自己，柳银更希望看到自己的作品能耀眼夺目。


    「快说说嘛，你到底在喊什么，我好像听到什么……我的首级……之类的。」凌岚摇着柳银的手臂，一脸好奇，「阿银，你的首级怎么了？掉到地上了吗？不赶紧打扫掉的话会被认为是乱丢垃圾的！」


    「我的脑袋才不是什么垃圾！为什么这话题一经你口就会变得这么恐怖啊？」柳银骂道，「我们是在拍什么鬼片吗？」


    说完，柳银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人生第一次被罚站，感到有点郁闷，大吼一声发泄罢了。」


    「嘿~~~的确不记得你以前被罚站过呢，快说说，被罚站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凌岚问着，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变本加厉啊！


    不要总是往柳银的伤口上撒盐啊！过量的话伤口会腐烂的啊！


    以后得让这丫头明白不能拿别人的痛苦来取乐这种道理才行。


    「你这优等生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了，被罚站是何等委屈、屈辱、愤慨的一件事！要不是我昨晚酒喝多……呃。」


    糟糕，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这好像不是在凌岚这个始作俑者面前应该说的话。


    毕竟，柳银会写不完作业，就是因为被凌岚叫了出来解决厂里的麻烦事，最后又被灌了大量的酒精，才导致一回家就直接躺床上呼呼大睡，连作业都没写啊。


    只记得朦朦胧胧之中柳琴好像帮他擦了擦脸，然后盖好了背子……不，昨晚的事情已经够了，总之，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看来柳银活了四十几年，也还是不成熟呢。


    果不其然，一听柳银说的话，凌岚立刻干笑了声，一脸尴尬地低下了头。


    「不过倒也没什么，人生总要体验各种各样的事情嘛，如果不是昨晚发生了那么多事的话，我可能永远都体验不到被罚站的感觉呢。」柳银笑着说，「这可是很宝贵的回忆哦，岚，我还得感谢你呢。」


    「这根本不算是什么安慰啦，」凌岚撇撇嘴，「阿银，你这么温柔的话我会哭的哦。」


    「说实话，你天天在我面前哭鼻子，我都看习惯了，所以你现在就算哭出来也不要紧。」


    「才没有天天哭鼻子啊！」凌岚恐吓道，「阿银，你捏造事实的行为已经被当做呈堂证供了呢！很快就会被世界刑警拘捕的吧。」


    「我的话这么有重量吗？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不说这个了，」凌岚换了个话题，「阿银，你写作业真的要花掉很多时间吗？」


    「嗯，是啊，因为我脑子不那么好使呢。」柳银说，「所以作业一般都要从饭后写到十一二点。」


    「那可不行哦，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十二点才写完作业的话肯定会影响睡眠的吧！」


    凌岚似乎真的很不高兴。


    感觉她就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


    「那倒没事，我平时都会午睡的。」


    「怎么能没事！」凌岚发火了，「我不管了，不管阿银你找什么借口，我明天中午开始一定要去你家辅导你功课才行。」


    呜哇，好强硬啊！


    第一次见到凌岚这么强硬的模样，可惜，有这态度却是为了别人的事情。


    如果她对自己也强硬一点就好了。


    不过，这一直保持在年段前三的人来辅导自己吗……说不定，真的能帮柳银加快复习进度呢。


    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嗯，那以后就麻烦你了。」


    「真的？」凌岚表情一转，浮起了笑容，「那约好了哦！」


    「约好了。」柳银点点头，跟凌岚拉了拉小指。


    两人做下这个约定之后，随后便分道扬镳了。只不过，望着走向另一条路、踩着轻快脚步的凌岚的背影，柳银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踏上回家的路，而是身子一转，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往，青鸟服装厂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三章：死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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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银所居住的小镇面积并不大，将主要街道走一圈也只需要花上大半个小时。因此，虽说青鸟服装厂坐落在镇外的下游，但只要出了镇子，沿着河边小道一直走的话，不消十分钟就能够到达工厂门口了。


    只是心血来潮一样的想法，柳银想要通过面试，正面观察一下青鸟服装厂的现状。


    大概是昨晚刚下了场小雨，镇外的泥土路踩上去有些泥泞。一边为了避免踩入泥坑而尽量选择坚硬的地面前进，一边考虑着是否应该买辆自行车了呢——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柳银来到了工厂门口，却发现，这里铁门敞开着，一眼就能厂房大厅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地挤着二十多个人。


    这男男女女挤在一块、门庭若市的场面让柳银不禁猜测道：这些大概都是前来应聘的工人吧，而在第一天能吸引到如此多的求职者，看来工厂招工时给出的工薪相当可观呢。虽然这个工厂几乎已经濒临倒闭了，但估计外人才不会关心这些吧，大多数人只关心自己可以拿到多少工资。


    在向门卫说明来意，得到对方点头放行之后，在对方奇异的目光下，柳银经过面积并不大、却铺装着优质石料的庭院，进入了厂房的前厅。立刻，鼎沸人声犹如浪潮一般涌了过来，乍一看之前，他们每人的脸上都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仿若胸有成竹。


    尽是一些生面孔，大概有相当一部分的人是从城里专程赶来的，但这小镇说大不大，但也不能说是很小，这里至少有着两三万的居民，近千户住户，所以其中就算是有柳银没见过的面孔也并不稀奇。


    而在柳银一踏进大厅，立刻就有十几道好奇的目光迎了过来，这也难怪，这些前来应聘的同僚们年龄大多都是30~40岁左右，应该都是一些熟练工了，像柳银这般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还未成年的小孩子，绝对是珍稀物种吧。


    不，倒也不尽然，柳银举目四顾之下，居然发现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在左耳下方绑起斜马尾的小女孩，正束手束脚、不知所措地缩在大厅的一角。


    对方抬起头，似乎也注意到了柳银。


    看到有像自己一样的同龄人出现，这个小女孩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还冲柳银笑了笑——不得不承认她那酒窝可真是美腻了。


    寻找同类，是人类天生的本能啊——柳银这般感慨道。


    ——突然。


    就在柳银打算回以微笑，并适当地打个招呼时，一道仿佛能切开空气一般尖锐的声音、割裂了现场嘈杂的气氛，在大厅内部响了起来：


    「都静一静、静一静！」


    大厅内转瞬之间就变得鸦雀无声。


    柳银转头望去，一名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从大门正对面的房间里开门走了出来，将手中卷成筒状的一叠文件在手中拍的啪啪作响。虽然柳银和他素未谋面，但从他出面维持秩序这一点来看，应该也是工厂的高层干部才对。


    只见这中年男人扫了一眼大厅内的众人，似是颇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感谢大家前来我厂应聘，现我厂急需优秀的裁剪工、车缝工、质检员、设计师和打版师，请大家根据自身的工作经验来对号入座。厂长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请大家遵守秩序，在左手边的等候区坐一会，排好队，我会一个一个地叫你们进去面试的。」


    现场又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就连柳银也是面露惊讶——连厂长都亲自担任考官了，看来厂内高管对这场招聘会真的十分重视呢。


    不过，虽说是招聘会，但形式却十分随意——只是贴出招聘启事，不设要求，人人皆可报名，也不需要个人简历，只需要通过当面测试，就可以上岗工作，是这个年代乡下企业的一大特色。


    随着人群的流动，柳银沉默着，选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而且，不知是有意无意，那先前所看到的那名同龄女生，也来到了柳银的旁边。


    柳银挪了挪凳子，给她让开了位置。


    对方向抛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沉默着，拉了拉上衣的下摆，在柳银的身边坐了下来。


    从柳银所在位置的斜对角开始，面试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看来柳银会是最后一个的样子。


    反正下午时间还多，两点才上课，倒也不着急。


    「那个……」身旁的斜马尾小女孩低声向柳银搭话道，「你也是来应聘的吗？」


    「呃，不是应聘的话还坐在这里干嘛。」柳银耸耸肩。


    大概是想跟同龄人说说话来缓和她心中的紧张情绪吧，总之她上下摆了摆双拳，又问道：


    「嗯，那倒也是呢，你是来应聘什么职位的呢？」


    「那个……」柳银犹豫了一下，随后又觉得没必要跟一个陌生小女孩隐瞒什么，因此便老实回答道：「是来应聘设计师职位的哦。」


    「咦，设计师？！」斜马尾小女孩瞠目结舌道，「这不是一个很有难度的职业吗？你还这么小，能行？」


    「该说是有难度呢，还是需要灵感呢……」柳银苦笑道，「说我小，其实你也是一样吧，你又是来应聘什么职位的？」


    听得柳银的反问，斜马尾小女孩为自己先前的失言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回答道：


    「其实，我还没考虑好呢。」


    「没有考虑好？」柳银挑挑眉毛，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惊讶，「是能胜任的职位太多了，正在犹豫要做什么吗？」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这小女孩可真是个天才呢。


    可惜，事实完全不是柳银所想的那样——


    「那个，倒不是这样，其实得反过来说——我，对这一行完全不熟悉呢，以前也根本没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所以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居然这样？！」柳银一惊。


    他在和凌岚分开之后，经过小镇中央空地上的告示栏时，扫了一眼告示栏上张贴的招聘启事，他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上面可是用红纸黑字大刺刺地写着「只要熟练工，工作经验三年以上者优先录取」呢。


    是真的没有看到这行字、还是明明已经看到了，却仍然想着要来试一试呢？不管这斜马尾小女孩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前来应聘的，柳银只知道，这即将倒闭的工厂是不可能有时间让菜鸟慢慢熟悉工作流程的。


    所以，她被录用的概率几乎为零啊。


    想到此处，柳银扼腕长叹了一声。


    「怎么了？」小女孩盯着一脸复杂的柳银，问道。


    「不，没什么……」


    柳银摇摇头，正巧在此时、就在柳银在最后一排坐下来，和这个斜马尾小女孩进行对话之后不到三分钟的这时，大厅的正面，那间用于面试的房间的大门，打开了。


    第一位进去的应聘者已经结束了面试，而且，从他容光焕发的神情来看，面试肯定十分成功。


    看见这样的他，其他人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将心口悬着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


    看来面试流程也很简单的样子，只要有点工作经验的大概都能被录用吧，当然，这前提是「有工作经验」——


    「你可能要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哦。」柳银好心向身旁的斜马尾女孩提了个醒。


    「咦，为什么？！」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的……」柳银苦笑了一声，「没有工作经验的，根本不会有工厂收你吧。」


    「但这先后顺序不对吧？」那女孩皱着眉，反驳道，「工作经验，不都是在工作时慢慢积累的吗？不工作哪来的工作经验？如果所有工厂都拒绝没有工作经验的新人，那新人怎么能得到工作经验呢？」


    「……」


    柳银没能反驳她。


    她是对的。


    如果所有工厂、所有公司、所有单位都拒收新人，那么这个世界的工作环境就会犹如莫比乌斯环带一样——所有单位都拒收新人，新人永远也无法获得工作经验，那么就没有单位能收到有经验的老人，然后陷入死循环。


    所以，这女孩说的没错，她说的是正确的。


    然而，并不是正确的说法，并不是正确的理论就能够正确地诠释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的。


    正确的理论虽然能带来正确的科学结果，但在人情义理方面，往往会产生错误的结局。


    所以，虽然这女孩毫无疑问是对的，是正确的，但她又必然是错误的、错的离谱。


    错在她太年轻、错在她太天真——


    望着沉默的柳银，这斜马尾小女孩似乎也不再提问，只是沉默着，等待着先头的大人们面试结束。


    不过，偶尔柳银眼角的余光瞥向她的侧脸时，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满脸紧张。


    无论如何，柳银的话似乎对她的内心造成了些许动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过了将近一小时之后，在前面的人们基本都已经结束了面试，各自展现出或欣喜、或失望的神情来之后，终于，大厅内只剩下柳银和这个女孩了。


    那负责维持秩序的中年干部站在门边，看了看前一个人离开工厂的背影，又看了看大厅内剩下的两个未成年人，面露难色。


    那紧皱的眉头似乎是在说：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工作经验？该不该放他们进去面试呢？


    这表情持续了几乎有五秒钟，那中年干部才轻咳了一声，盯着柳银身边的小女孩喊道：「下一个——」


    这斜马尾小女孩的脸颊瞬间涌出了不安，不过，她仍然是深吸了一口气，往对面的房间走去。

 第二十四章：不经人事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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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马尾小女孩打开了门，进了房间，消失在了柳银的视野之中。


    可惜的是，仅仅一分钟……不，仅仅是四十多秒以后，那道门，又再次打开了。


    那女孩垂头丧气地关上门，转身往工厂门口走去。


    只不过，在和柳银四目相对时，她仍然是报以微笑，似乎是在感谢柳银让她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那笑容却是那般萎靡不振，好似万念俱灰。


    随后，那女孩快步离开了。


    望着她那黯然神伤的背影，柳银扼腕长叹。


    倒不是因为同情她，只不过柳银想到，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的她，家庭情况一定不容乐观吧？


    柳银帮不了她，只能将目光收回来，望向那中年干部。


    只见对方也是注视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又看了看柳银，再次犹豫不决。


    他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让柳银接着面试，似乎是在担心柳银会像那个女孩一样受到伤害。


    如果真是这样想的，那他绝对是个好人呢。


    柳银笑了笑，站起身来，问道：


    「请问，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呃呃，没错，进去吧。」中年干部点了点头，为柳银打开了一个门缝。


    厂长、凌岚的父亲，就在里面等着。


    柳银抬起脚，步入了房间之中。


    虽然小时候有跟着凌岚来厂里玩过几次的经历，但柳银从没见过凌岚的父亲，自然，对方也从没见过他。


    首次见面，凌岚的父亲给柳银的印象就是：好一个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


    高扬着的倒八字剑眉，刀削般的脸部线条。


    不恶而严、不怒自威！


    这样一位眉宇之间透着莫大威严感的男人，见到柳银走了进来，却只是扬起了嘴角，温和地笑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


    「请坐。」


    柳银点点头，轻轻拉开椅子，正襟危坐。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办公桌，桌面上堆满了文件。


    「少年，你几岁了？」柳银刚坐下，凌化龙就问了这个问题。


    看来，柳银那略显稚嫩的外貌并不能给人带来信任感和安全感。


    「如果是在问我的生理年龄的话，那我应该是十六岁了。」柳银微笑道。


    「噢？」凌化龙对柳银的话中有话感到好奇，「除了生理年龄以外，难道还有其他年龄？」


    「是的，如果是工作年龄的话，那我应该是四十三岁的程度吧。」


    「程度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我的技术和知识可以跟四十三岁的人相提并论。」柳银回答道，一扫平日里一贯的谦虚口吻，他知道，在面试中，过度的自谦只会带来反面效果。


    「自信是一件好事。」凌化龙点了点头，「少年，不知道你要应聘什么岗位？」


    「我只应聘你们最紧缺、最急需的岗位。」柳银自信地笑道。


    他知道这间工厂最紧缺的是什么。


    一名好的设计师，能大大提升服装的附加价值，是每一家服装公司、每一间制衣厂必备的顶梁柱人才。


    就算是现代，也不例外。


    「噢？」果不其然，凌化龙为柳银这般既另类，却又充满自信的言论再次吃惊，问道，「少年，你可知道『英雄不问出身』这句谚语？」


    「自然是明白的。」柳银回答道。


    「所以，只要你有真技术，我是不会在乎你的年龄的。」凌化龙接着说道，「你可要知道，我厂最急需的职位，可是这个行业最深奥、最费脑、也是最有难度的岗位，为了确认你有没有能力胜任这个岗位，我首先要问你一句：你接触这个行业多久了？你的技术和知识，都是在哪学，跟谁学的？」


    呃，又是这个问题啊！


    这几天以来，柳银已经不止一两次地听见有人向他问这个问题了。虽然柳银每次都是用「自学的」来蒙混过去，但这时候的情况却不一样。


    要是在平时，即使「自学的」这个回答会给予人不信任感，但柳银平时并不需要博得他人的信任，只需要用事实和行动证明自己有真技术即可，但这里不一样。


    这里是面试场地，考官只会用你的工作经验和学历作为你能力的参考，没有可供证明自己的场合与道具。而你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用语言来博取信任。


    因此，「自学的」这种回答，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行的。


    嘛，虽然在正式应聘上失败也是无所谓的，毕竟，柳银一开始就不打算通过这种渠道、通过这种正规渠道，来拯救服装厂。


    只不过，是他听说厂里开始招工以后，心血来潮地想要试试罢了，并没有做任何事先的准备。【ㄨ】


    所以说，失败也是可以被允许……的？


    不，柳银才不会这么想，他是完美主义者，只要开始干一件事，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干到最好。


    「我的父亲是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我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学了很多。」柳银这样回答道。


    「原来如此。」而听见这个答案，凌化龙也是认可般地点了点头。


    当然，是谎言。


    柳银的父亲只不过是个文案工作者罢了，专门为公司记录一下杂七杂八的数据，干着这样一份，只要读过两年书，谁都能胜任的，简单的工作。


    莫说是服装设计了，柳银的父亲连挑衣服的眼光都没有。


    柳银口中的「父亲」，其实是在说他的前世，是在说他重生之前的，度过的二十几年设计师生涯。


    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而已，所以，也不全然是谎言。


    「既然少年你有这样的基础，大可以在大城市谋求发展，为什么要选择这间乡下小工厂呢？」


    虽然柳银已经为下一个问题的到来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个实事求是，直截了当的高速直线球，还是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因为我想帮你女儿，所以才想要拯救你这家服装厂吧？


    这听起来完全就像是图谋不轨、心怀鬼胎的追求者嘛！


    因此，柳银一时间只能面露难色，尴尬地笑了声。


    「嗯，如果家庭原因的话，不便多说我也能体谅。」凌化龙低下头，在纸上快速地写着什么，一边说道，「少年，我相信你的确有你所自称的知识和技术，所以，能告诉我你的个人联系方法吗？三天之内，我一定会联系你，给你个明确的答复的。」


    这个年代，哪有什么个人联系方法啊。


    他的手机号又不能在这里用，所以，只能给家里的座机电话了。


    不过，柳银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来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三天，这个期限内，如果工厂聘请到了看起来更靠谱的设计师，那柳银这种空口无凭的求职者，估计就是直接三振出局了吧？


    嗯，反正一开始就不觉得能够成功，反倒可以说，能得到这种保证，已经大大超出柳银的预期了呢。


    原本的结局应该是像前面的那个斜马尾小女孩一样，一看柳银这才十几岁的模样，不到一分钟就给扫地出门才对。


    所以，这样就够了，柳银的原定计划，并没有受到改变。


    带着笑容，向厂长道过别之后，柳银打开门，离开了这里。


    只不过，在经过门口时，隐约听见了那位中年干部的叹息声——仿佛在说：真是罪过啊，我一次性害了两个年轻人的前程。


    他可真是个好人啊。


    然后，在离开大厅，走出工厂的铁门，门口站岗的门卫望了望大厅内，确认已经没有其他人逗留以后，便推动略有些生锈的铁门，费劲地将其锁了起来。


    这个举动，让柳银想起凌岚说过她家工厂是下午二点才开工的，晚上十点下班。


    而那些干部们一大早就领着人去城里四处张贴广告做宣传了，甚至连厂长都亲自坐镇面试间，担任主考官，不得不说他们可真拼命呢。


    一边这样想着，柳银一边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柳银还没走几步，就远远地看见原先的那个、面试不到一分钟就惨遭失败的斜马尾女孩，正呆呆地站在岔路口的路灯柱下，望着工厂的方向，怔怔出神。


    似乎她也注意到了柳银正朝她走来，于是赶紧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


    呃，居然在哭？


    面试被拒绝了，给她的打击就这么大吗？


    在柳银的眼中看来，这种事情完全不值得流眼泪，但在她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稍微有点好奇啊，去问问吧。


    只不过，在柳银离她只有几步远，还没开口问她的时候，就被这斜马尾女孩抢先问了声：


    「你，面试通过了吗？」


    这种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别顾着关心别人啊！


    「跟你一样哦。」柳银耸耸肩，轻松地笑道。


    「被拒绝了啊……但你怎么显得这么轻松？」她明显对柳银这种遭到拒绝后，还能保持淡然的态度感到不解。


    「要说为什么的话……」柳银咧了咧嘴，「就是我经历过的失败太多了，所以麻木了？」


    「呃，那就是我经历的不够多，心理才这么脆弱吗？」


    「也许是吧。」


    「你，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斜马尾女孩直视着柳银的双瞳，问道。


    「倒是无所谓，我叫柳银。」


    「柳银嘛，是个好名字啊……」


    呃，虽然柳银对自己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顶多只是被叫到名字会下意识回应罢了，但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听人赞扬说，「柳银」这是个好名字了。


    真的是好名字吗？也许，只是客套话罢了。


    正想着，这女孩又开口了——


    「对了，得给回礼才行，我的名字是——」

 第二十五章：她是我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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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叫侯雪片。」


    斜马尾女孩，这样自我介绍道。


    雪片啊，是个颇具文艺气息的名字，想来她的父母也应该是相当有文化底蕴的人。


    虽然想要同样称赞对方的名字是个「好名字」，但这显然太过做作了，还是就此作罢吧。


    「你是外地人？」


    柳银之所以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侯姓，在这一带是十分少见的姓氏。


    「嗯，」正如柳银所猜想的那样，雪片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的老家在甘肃。」


    「甘肃离浙江很远吧，为什么不远千里来这边打工啊。」


    「那个，听说沿海地区比内地富裕的多……」


    雪片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回答道。


    似乎生怕柳银责怪她一样。


    不，柳银不仅不会责怪她，反倒会夸奖她的眼光呢——


    因为沿海的运输和交通十分发达，带动了商业贸易的繁荣，所以，在改革开放、不，甚至是追溯到几千年前，甚至在几十年后的未来，中国大陆的沿海地区都是属于较内地更加繁荣昌盛的。


    只不过，这只是对于富人阶层来说，像他们这样的底层员工，无论在哪里工作都差不多——


    「那只是你的误解啦，这边富裕的只有一小部分人，拉高了平均值，所以才给人一种沿海地区很富裕的错觉，」柳银摇摇头，「其实，不管在哪里，工人阶层的工资都是差不多的。」


    「是这样……」雪片颇有些失望地低下头，低声道「那我不是白来一趟了……」


    「所以，为什么要跑来浙江呢？」


    「嗯，因为我家父母出车祸……」


    「呃，是个伤心的话题啊。」柳银出了一头冷汗。


    因为对各地的服装风格保持着浓烈的好奇心，这职业病总是让柳银想要去探明未知事物的真相。


    如果不跟她搭话就好了。


    只不过柳银此刻还不知道——他的随意搭话，究竟给了这个在陌生城市游荡的、举目无亲的斜马尾女孩多大的救赎。


    「请你千万不要觉得过意不去！」雪片连忙摆摆手，「这事早过去很久啦，因为我还有个在读小学的弟弟，正住在奶奶家，我想给他挣点学费。」


    原来是有这样的家庭事故。


    是个伟大的姐姐啊。


    「那你自己呢？」柳银问。


    「嗯，我刚刚读完高一哦，这学期没去学校报名，擅自跑出来了。」雪片卷着她的马尾末端，腼腆地笑着。


    「真可惜啊。」


    柳银摇摇头，这种辍学打工的孩子，在这个年代虽说是屡见不鲜，但如果是实际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的话，就不由得令人扼腕长叹了。


    「不会啦！」雪片上下摇动着双拳，「我觉得我能读完八年义务教育，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典型的穷人孩子的想法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并没有说错呢。


    「不过，你为什么要选择服装业呢？」柳银纳闷道，「按理来说，你什么都没学过，应该选择一些更简单、更适合你的工作才对。」


    「要说为什么的话……只是一时脑子发热？」雪片尴尬地笑了笑，「因为我弟弟从小到大都没穿过好衣服，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服装业了。」


    「你弟弟有你这样的姐姐可真是幸福。」柳银微笑。


    如果这个弟弟能将姐姐的关怀作为动力，努力读书报答她的话就好了。


    因为柳银自己也有个妹妹，所以特别能理解雪片的心情。


    如果不是因为分身不暇的话，柳银倒还真想帮帮这个身世悲苦的小女孩呢。


    倒也不是同情心泛滥，只是能从她的身上，窥见柳银曾经的影子罢了。


    可惜，已经不会再跟她有所交集了吧，柳银想到，虽然，他的想法很快就要改变了——


    正当柳银结束了和雪片的对话，想要跟她道个别时，从小镇的相反方向、也就是从城里的方向驶来的、在狭窄的峡谷中散播着震耳欲聋的噪音的一辆拖拉机，正在泥土路上向前推进着，向两人的方向驶来。


    这噪音好似一柄重锤，敲打着他的听觉神经。突突突的引擎震动声由远及近，然后，在离柳银不到几步路的泥土路的正中央，停了下来。


    虽然柳银和雪片不约而同地为拖拉机让出了道路，但这辆车却并没有从两人的面前经过，而是在不远处停住了。


    「咦，阿银小兄弟，是你啊！」


    那大嗓门甚至盖过了拖拉机引擎的震动声，在柳银的脑海肆意冲撞着。


    瞧了瞧坐在司机位置上的人，是老胡。


    大概是刚从城里回来吧，不仅仅是张贴招聘启事，而且似乎又进了一批布料的样子，隔个几步远就能看见车后载着的几十匹布料，依纹理来推断，看样子是苎麻布。


    「嗯，闲着没事就来逛一逛，胡大哥是去城里招工了吧？辛苦了。」


    「哈哈哈，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被叫了一声胡大哥，老胡显得十分高兴，因此立马就关了引擎，从座位上跳下来，指挥着后座的几个人开始搬运布匹，随后向柳银说道：「阿银小兄弟，我正想着回到镇子以后，就立马去找你呢！」


    「找我什么事？」柳银一愣。


    「嗨，还能什么事？」老胡搓搓手，笑着说，「就是昨晚你说的，厂长已经决定让你试试了。」


    噢？老胡已经跟凌厂长商量过了啊，办事效率可真是高呢。


    虽然柳银昨晚信誓旦旦地说他可以担任下一轮服装加工的设计师，但他其实并没有在老胡和其他干部面前展露过他真正的技术，因此老胡那批人肯定还不了解柳银究竟有没有担任设计师的能力。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凌厂长却决定让柳银试一试——看来，凌岚的父亲是个相当胆大的人。


    只不过——


    「那个，」柳银扯了扯嘴角，「我刚刚去应聘的时候……」


    「啥，你去应聘了？！」老胡一惊，问了声，「我记得老凌、呃，凌厂长说他要亲自考考应聘者呢，你有表明身份，跟厂长说了昨晚约好的事了吗？」


    「那倒没有。」柳银回答，「况且我也不知道你已经跟厂长商量过了，是正常的面试，厂长说让我先等三天消息。」


    柳银这般说道。


    不过，就算是柳银预先知道了，他也不会跟厂长表明身份的。


    还不到必须托关系走后门的地步。


    「这可真是难办啊。」老胡皱眉道，托腮考虑了一会儿，说，「小兄弟，你现在还有空吧？」


    「嗯，倒也没什么事，现在才一点多，离上课还有一小时多一点。」


    「那正好，跟我来，我向厂长介绍你！」刚想转身，老胡又瞥见了一直站在柳银身后，沉默不语的雪片，好奇道，「这个小女孩是？」


    「她是……」正想介绍，柳银突然灵机一动，立刻改口道，「是我的助手。」


    「咦？！」


    两道惊疑声，一道是老胡发出来的，另一道来自柳银的身后。


    两人都一样吃惊。


    不过还好，老胡的嗓音更大一些，要不是柳银离的近，恐怕都听不见雪片的声音。


    他立刻回过头去，向雪片挤眉弄眼。


    幸好没有辜负柳银的突发奇想，雪片心领神会般定了定神，站上前去，向老胡点头问好道：「你好，我是柳银老师的学生兼助手，请多关照。」


    嗯，完美的回答。


    这种聪明的学生真是太棒了。


    「原来是这样。」老胡发出了认可的感叹，悄然的，他望向柳银的目光之中又多了一抹敬佩的色彩。


    这般小小年纪就收了学生，可见柳银的技术是真家伙啊！


    要知道，像老胡他自己这样的，虽然做了十几年裁缝，但要说到技术水平的话，别说是收学生了，可能连出师的程度都达不到吧。


    这样想着，老胡开始暗自庆幸着——看来，自己这小工厂，真的迎来了一尊大神了啊！


    既然这样，就绝不能让这老天派来，注定要拯救服装厂的使者溜走了！一定要赶紧介绍给厂长才行！


    如果与柳银失之交臂，那绝对会是一件遭天谴的事情！


    打定了注意，老胡立刻点了点头，兴奋地说道：「来来来，阿银小兄弟，趁着你有空，赶紧让我做个中间人吧。」


    说罢，老胡向柳银招了招手，拔腿便向工厂门口走去。


    柳银也微微一笑，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柳银的身旁，雪片一脸慌乱的表情，压低声音，向他耳语道：


    「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助手？」


    「嗯？噢，只不过顺便就这样回答了，」柳银耸耸肩，「反正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如果我受到聘用的话，你也能一起进入工厂工作哦，不是一件好事嘛。」


    雪片愣在了原地。


    将两人绑在一起的话，只要一人受到聘用，另外一人也能分一杯羹。


    这好似贫女分光、荣辱与共一般的举措，柳银仅仅是一个眨眼间，就想出来了？


    真是难以置信！


    她怎能预料得到，这样一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年纪的人，竟然有着如此敏捷的思维和闪电般的临场应变能力！


    望着柳银那犹如山峦般坚定与高大的背影，一丝携带着憧憬、敬佩以及一些莫名情愫的心情，在雪片的心田中绽放开来。

 第二十六章：请用心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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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不到十分钟之前，刚刚遭到婉拒的面试地点，事实上，对柳银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没有先例。


    跟着老胡，随着搬运布匹的几名工人一起进入厂房之中，柳银深吸了一口气。


    一走进大厅，迎面就碰见了围在大厅中央，似是在讨论什么的几个人，其中不仅仅有刚才见到的、主持秩序的中年干部，甚至连凌厂长都包括其中，而且，最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整个招聘会都不见踪影的、和老胡同为车间主任的李黑鬼，竟然也是加进了讨论行列之中。


    除了这三人以外，还有一些柳银昨晚在酒桌上见过面的，以及几个素未谋面的干部也在场。


    他们大多神情严峻、面容严肃，讨论声顺着风，飘进了柳银的耳内——


    「这次来应聘的有二十四人，其中十九人合格了，十名裁剪工、五名车缝工、两名质检员、两名打版师……」凌化龙将手中的文件举在眼前，一边扫视着，一边高声宣布道。


    「还是没能招收到专业的版型设计师？」其中一名干部问道。


    「嗯，设计师已经是高阶工人的范畴了，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凌化龙苦笑道，「以后还会陆陆续续地有人前来应聘吧，只能碰运气了。」


    得听此言，干部们尽皆摇头叹息。


    他们都知道，一件衣服从原始布料直至成衣上市，其中所涉及到的服装结构设计、画图、制作版型纸样、直至样品服装的完成，每一个工序都离不开专业的设计师，可以说，一名专业的服装设计师，亦或者称作版型设计师，是一间工厂、一家企业的中坚力量，就算称之为顶梁柱都不为过。


    「哼，要我说，招什么设计师啊，我们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设计师，还不是发展壮大起来了？」


    众人顺着这句话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李黑鬼抱着双臂，一脸不屑。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但大多数人心中都嗤之以鼻：我们厂里面兼任设计师的只有老胡和你两个人，老胡这五大三粗的根本不懂设计，这方面几乎都交给你全权负责了，你说这种话，只不过是怕别人抢了你的饭碗吧？


    要知道，以前厂里请来的好几个设计师，都是被这李黑鬼给气走的。


    不得不认为他绝对是故意这样做的，只因为要凸显自己在厂里的重要性和唯一性吧？这样一来，才能够更加为所欲为！


    正当大厅内的众人各怀意见，低头不语之时，又一道雷霆般的响亮吼声，打破了现场的沉默氛围——


    「哈哈哈，设计师？根本不需要担心啊，我已经找到了！」


    这如雷贯耳般的大嗓门，分明就是老胡回来了！


    众人为这句话惊喜地望向门口，却发现，老胡的身边跟着两个仅仅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而且，最吃惊的当属凌化龙和先前主持局面的那中年干部了，因为，这两个少女、这十五六岁模样的一男一女，不就是先前刚刚面试失败的两人吗？！


    这两人怎么又回来了？


    而其他见过柳银一面的干部也是各自面露惊讶。


    连那李黑鬼，瞧见昨晚刚刚让他大出洋相的那道熟悉的、那道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稚嫩脸孔，皱起了眉，一脸不快。


    凌化龙和那中年干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向柳银说道：「少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三天之内我会联系你——」


    「嗨，老凌，你是昨晚的酒还没醒吗？」老胡摇了摇手，说，「这位，就是我昨晚跟你说的，那自荐担任设计师的、大小姐的同班同学啊！」


    说完，老胡将柳银拉在了身前，向众人介绍道。


    柳银却是一脸苦笑。


    老胡这家伙，居然把他跟凌岚的关系都抖了出去。


    他费尽心机地在凌厂长的面前隐瞒自己和他女儿的关系，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抱歉刚才忘记自我介绍了，」柳银又重新向凌化龙微微鞠躬，说道，「想必厂长你也听胡大哥说过了，我就是昨晚毛遂自荐的，自愿担任下一个产品的设计师的人，也是你女儿的同班同学，我叫柳银。」


    「噢？」凌化龙目露惊喜。


    昨晚在酒宴上，老胡可是滔滔不绝地向凌化龙夸奖柳银的知识和本事，虽说因为酒醉，可能会有夸大的成分在里头，但说实话，凌化龙可从没见过老胡这样对某个人物赞不绝口，外加上他的外甥女曹百华也是极力推荐这位名叫「柳银」的人，就更让凌化龙对柳银这号人物心生好奇了。


    俗话说三人成虎，如果没有过硬的知识和技术，是不可能受到他人这般夸奖的。


    因此，凌化龙此刻差点没为先前的失误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问道：「是叫柳银是吗？实不相瞒，我厂的现状每况愈下，急需一名专业的设计师，你，能胜任吗？」


    仿佛想要特意凸显出「专业」这两字，凌化龙特意在这两个字上面加重了音调。而柳银也是心领神会扬起嘴角，浮出自信的笑容，回答道：「我能不能胜任，就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为柳银这般充满自信的回答，几乎所有参加过昨晚酒宴的干部都激赏地点了点头。


    他正要开口和柳银谈相关事项时，在身边，却响起了另一道截然相反的反对声响来——


    「就算别人信你，我李天标却不信你！你这小子，一看就知道还未成年，你当设计师是谁都能做的吗？你这小子是在小看这个职业？」


    众人一看，当然，可以说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反对的声音是来自李黑鬼的。


    那李黑鬼原来叫李天标啊。


    他仇视柳银的原因，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昨晚经历过那场纠纷的干部们，可都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因此这一部分人则是一脸冷笑地，抱起胳膊，盯着李黑鬼，一副看狗嘴如何吐出象牙的神情。


    在众人阴冷的视线笼罩下，那李黑鬼硬着头皮，嗤声道：「设计师所涉及的门道，要是连你这个年纪都能简单学会的话，那岂不是满大街都是设计师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柳银正色道，再次装傻充愣，「你这不就是在说，过了我这个年纪还没当上设计师的人都是蠢货？」


    「噗……」


    身旁的雪片立刻别过脸去，那拼命忍住笑的模样好像是在说：好一招反间计啊！


    不过，或许用「借刀杀人」能更贴切地形容此刻的场面吧——听了柳银的高声反驳，那些原本就对李黑鬼抱看不顺眼的干部们，立刻就将他们那几乎可以和刀刃比锋的尖锐目光，刺向李黑鬼。


    那恨不得将李黑鬼当场撕碎的不快表情，似乎是在说：你这家伙，居然敢这样糗我们！


    被这样充满仇意的目光席卷，李黑鬼浑身一哆嗦，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喂，你……你这小子！可别血血血……血口喷人！我可可可没说过这这这样的话！」


    「够了！」凌化龙向李黑鬼斥了一声，随后又转向柳银，说道，「柳银小兄弟，你的自信我已经感受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你能拿点真本领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嗯，我也是时候证明自己了。」


    柳银点点头，正思虑着该用什么方式，让在场的所有干部信服，突然——


    他的目光，落到了在场除了西装笔挺的凌化龙之外，所有人的工作服上。


    相同制式的拉链式工作服，被统一染成了蓝色，款式和尺寸都像极了各地中小学生的腰肥腿圆的校服，也没有任何装饰和层次感，从光滑的质地上一眼就能看出来，连面料都是使用跟校服相同的涤纶面料，乍一看，还以为走进了哪所中小学校呢。


    柳银只消扫了几眼这些人的制服，便叹气道：


    「厂长，这身工作服，是不是经常有人批评它太过老土了？」


    「呃……」面对柳银的问题，不仅是底下的干部，就连凌化龙本人，都是面露尴尬。


    看来一语中的啊。


    「恕我直说，」柳银板起脸，凛然道，「工作服是一间工厂的门面，尤其是制衣厂的工作服，就不止是门面，而是脸面了！假如经销商来提货、或是顾客亲自来厂里直购服装；又或者你们去他家工厂洽谈合作事宜，进城买进原料、投标广告位等大庭广众之下，这身肥大又土气的工作服，会给人一种什么样的印象？对，没错，会让人觉得：这家服装厂真的会做出好衣服吗？至少，我的第一感受，就是这样的！」


    大厅内的干部们尽皆瞠目结舌，他们面面相觑，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而凌化龙闻言，左右看了看底下干部的着装，一脸苦笑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柳银小兄弟，你觉得，什么样的工作服，才能凸显我厂的体面？」


    「是呢，要是我的话……」柳银一瞬浮起神秘的笑，缓缓说道，「工作服的面料可以不那么高档，但一定要体现出工艺与审美观来。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大概是现在改革开放尚且不久，人们对国外的事物都保持着新鲜感和好奇感，尤其是现在的年轻男女酷爱港剧，对港剧中英伦风的帅哥美女颇为仰慕，而我们，只需要顺应潮流——试想想，你们各自穿着白色打底衬衫，黑色修身外套的优雅英伦制服，打上鲜亮的领带，踩着锃光瓦亮的皮鞋，把头发梳的乌黑油亮，以这样帅气的姿态出现在顾客面前——或者换位思考，你们作为一名顾客，看到这样帅气的打扮，会怎么想？」


    听着柳银的长篇大论，在场的干部们都沉下了心来，闭上眼仔细想象着柳银所描绘的画面。


    须臾之后，他们又睁开了双眼，然而，这一次，他们吞了一口唾沫，满眼全然尽是跃跃欲试的神采。

 第二十七章：唱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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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象力在柳银描绘的画卷中飞翔，等在场的干部们再次睁开眼时，已经为脑海中的画面深深地着迷了——


    如同刚刚在神秘的宇宙中遨游一般，那充满魅力、充满魔力的画面充斥在他们的眼中、脑海中、甚至是灵魂之中，给人予一种无限的遐想——他们能想象得到穿上那种工作服时，客人们将投来何种艳羡与热切的目光！


    脑海中犹如余音绕梁般挥之不去的画面，让在场的干部们深深沉迷，仿如沉醉于百年美酒之中，他们纷纷望向柳银，那震撼的目光隐隐噙着一抹期待的色彩。


    明显的，柳银的描绘为他们带来了一个崭新的思路，一个全新的世界正等待着他们去探索、一条布满黄金的矿脉正等待着他们去发掘！


    就连凌化龙也不例外，他只是稍作想象，就立刻吞了口唾沫，满脸尽是期待之色。


    左右看了看底下的干部们，尽皆展露出和他差不多的神情，凌化龙知道他再也不需要犹豫了，更何况，他这间面临倒闭危机的服装厂，根本没有可以让他犹豫的资本——


    「柳银小兄……不，柳银，你的确有成为总设计师的资本和能力！我厂将正式聘用你为总设计师，担任提供创意参考、设计草图、制作基础版型的工作，能马上跟我来签个字，讨论具体细节吗？」


    「我很荣幸，」柳银微笑躬身道，随后又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不知道能不能讲？」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尤其是那李黑鬼，更是面露不快——先前柳银描绘的那场面，所展现出的专业设计师的眼光与思路，就已经让他自愧不如了，现在居然还要无理取闹，新仇旧恨之下，李黑鬼心中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


    「你这小子！」李黑鬼骂道，「厂长给了你这么大的面子，你居然还要讲条——」


    「没事，」凌化龙立刻制止了前者，说了声，「有什么条件，你可以尽管说。」


    「谢谢，」柳银点头道，「因为我凡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所以就算我做好了设计师的本职工作，但底下的工人们如果没能缝制出完美符合我构想的服装，那也是没用的。如果由我来担任设计师的话，必然要深入涉及到许多冷门技术，因此——」


    柳银顿了顿，观察着凌化龙表情的变化，继而说道：


    「因此，不仅仅是设计师的工作，我希望直到下一批产品上市之前，由我来临时担任总监督！」


    在场的所有干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来，聘请这样一位未成年的学生来担任主设计师，就已经是足够给面子了，然而，柳银竟然贪心不足，竟然还要求担任临时的总监督！


    要知道，现在厂里几乎已经要揭不开锅了，而让一位十几岁的孩子指挥全厂近百名工人——他，真的能行吗？


    如果失败了，工厂几乎就不可能继续运营下去了。


    如果选择相信柳银，这，真的是对工厂的负责吗？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就连凌化龙、就连这个厂长，都是举棋不定。


    他是厂长，必须顾及厂里几十号工人的饭碗。


    他不知道柳银能不能做好总监督的职位，并挽回工厂的颓势。


    看着在场众人尽皆沉默不语，面带犹豫的景象，柳银倒也不感到意外，如果不经考虑，直接将工厂的生杀大权交给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这才会让柳银真正地担心这工厂的未来。


    所以，他只是缓缓启齿，面向凌化龙，再次补充道——


    「你有多大胆，就有多大厂。」


    听得此言，凌化龙紧皱的眉头，开始逐渐舒展开来。


    虽然将他辛苦半辈子打拼下来的基业交给一个少年，确实显得游戏而太过莽撞了，但是，他内心又有一种期待、有一种柳银真的能力挽狂澜、救工厂于危机之中的期待；他还有一种感觉，柳银、这个小小年纪就拥有莫大学识和超凡品位的少年，说不定，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


    他打拼了半辈子，什么都缺，但，唯独不缺少胆量！


    「哈哈哈哈！我欣赏你！」


    在在场所有干部的奇异目光下，凌化龙仰头开怀大笑着，好一会儿之后，才弯下腰来，望向柳银，满脸期待地宣布道——


    「柳银，此刻的我只想说一句：你有多大的能力，我就有多大的胆量！」


    「那么，厂长你可要小心别被你自己的胆子撑破肚皮啊！」柳银扬起嘴角，回应道。


    「哈哈哈！」凌化龙又笑了一阵，随后转过身去，面向底下所有干部，宣布道，「诸位，你们也听到了，我将立刻聘用柳银作为我厂的总设计师，并且，在下一批产品的生产过程中，柳银，将临时担任我厂的总监督！我会立刻准备一份新的合约，在直至下批产品面世的这段时间内，希望大家多多配合柳银，众志成城，定要挽回我厂的颓势！」


    「明白了！」几乎所有人都这般响亮地应答道，其中，自然是输老胡的嗓音最为响亮。


    他们望向柳银的目光，好似目睹了一个青年才俊崛起之路的开端。


    迎着众人或艳羡、或鼓励的视线，柳银微微鞠了一躬，颇为谦逊地说道：「虽然厂长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我的经验可能还尚有不足，届时就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了。」


    当然，是客套话。


    监督一个部门进行生产工作，柳银干了也有十几年了，早已驾轻就熟。


    而看见柳银即使是得到了极大的提拔，仍然没有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迹象，在场的大部分干部，都认可般地微微点头。


    只有李黑鬼，与他手下的两三人，望向柳银时，仍然是目露鄙夷，显然将他当成了眼中钉。


    「就是这样，柳银。」凌化龙转过身来，说道，「我下午就会开始拟定新的合同，就请你晚上、或者下周一来我厂签约了。在此之前，我们应该事先讨论一下详细的事项，提前完善合同的条款，你还有时间吗？」


    柳银抬头看了看大门正对面墙上高挂着的时钟，上面正指向1点20分，便点了点头，回答了句：「嗯，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嗯，足够了，跟我——」


    凌化龙正要带路，却是瞥见了那个一直站在柳银身后的、刚刚被他拒收的斜马尾小女孩，这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正因为目睹了柳银整场奇迹般的演出，正呆呆地望着柳银的侧脸，满目震惊的神情。


    随着现场剧情的发展一步一步地被柳银掌控于手中，她望向柳银的目光也一秒一秒地变得愈加震撼——她仿佛看见了一位专业的演讲家，正用他编织的言语，将听众的情绪带入一个崭新的狂热之中！


    同为同龄人，为什么，柳银却拥有如此之多的、她所没有的心理素质、口才和能力？


    而在厂长在众人面前宣布将聘用柳银为总设计师，并承诺给予他一段时间的总监督大权时，她在此刻，已经对柳银彻底心悦诚服了。


    望着摆出这一副表情，痴痴望着柳银侧脸的小女孩，凌化龙轻轻咳了两声，这才将她的意识扯出痴迷的泥潭，板起脸道：「这位小姐，我已经向你明确说过了，我厂不招收没有工作经验的新人。」


    「呃，那个……」


    闻言，雪片将无助的目光投向柳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将安心感回赠与她，又转向凌化龙，说道：


    「厂长，你误会了，这小家伙，是我的助手。」


    凌化龙瞧了瞧满面笑容的柳银，又瞧了瞧低着头一脸局促不安，不断用手指绞着衣角的雪片，精明如他，头脑跟老胡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又怎能看不出来两人是在逢场作戏？


    但因为刚刚招收到柳银这般看起来颇有能力的设计师，凌化龙心中极为欣喜，倒也不介意多发一份工资。


    如果柳银是现场收的助手，那也不打紧，就随她去吧。


    因此，凌化龙只是谅解般点了点头，又望向柳银说道：「请跟我来。」


    柳银应诺一声，走了一步，见雪片不动，便拍了拍她的肩后，示意她跟上来，然后领着雪片，踩着凌化龙的脚印，跟了上去。


    在三人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之后，这个大厅，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讨论声来——


    「喂，你们不觉得，那柳银，可真有大设计师的范儿吗？」


    「是啊是啊，总感觉他年纪虽小，但拥有的专业知识和技术不像是说假呢，想必是有真功夫的，我们厂有救了！」


    「天助我厂，天助我厂啊！」


    在这群情激昂的环境下，在这欢天喜地的氛围中，总难免会有人唱反调，而这个唱反调的人，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哼，小小年纪，能学到多少东西？」李黑鬼望着离去的方向，冷哼道，「真是吹牛不打草稿，说大话不怕撑破嗓子！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子以后要怎么出丑！」

 第二十八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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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把这收尾一样的话，放到本章的开头来说并不合适，但柳银仍然是想大概提及一下和凌厂长的谈话内容。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粗略讨论了一下上班时间、工资报酬以及未来的一点小规划罢了——


    在工资方面柳银稍微有点犹豫，虽然他想以帮助凌岚为由，拒绝任何报酬，但又转念一想，担心自己不要工资的这个举动，很可能引起误会，让人以为他不想认真工作，索性就跟凌厂长认真地讨论了一番。


    因为柳银尚且还在读书，而且是高三学年，学业很紧张，所以柳银希望能够将平时的工作时间限制在晚上六点到九点，而工薪方面，就算是只有原定的三分之一也没关系。


    但凌厂长似乎对柳银的学生身份早有心理准备，不仅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保证在下批产品上市前柳银能拿到全额工资，而且，如果柳银真的能让下批产品得到一个良好的销量，甚至还会提高工资，以及会有额外的奖金。


    虽然在繁忙的学业中，还要抽出时间往工厂跑，这行为实在是太不明智了，但柳银可不想借着重生再走一遍一模一样的人生，更不想再次留下悔恨，所以，就算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


    至于作业……事实上每天只要抽出四个小时就能全部完成了，所以把午休、早读、课间、自习课以及睡前的碎片时间全部利用起来吧。


    只要把碎片时间整理好，就能高效地处理多件工作，这是柳银在职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得出的经验之谈——而这在柳银真正的小时候，是不可能做到的。


    当然，在课堂中还得努力学习，将失去的知识全部补回来。


    而关于未来的举措，现在谈这个有些为时过早了，所以不提也罢。


    只不过，在凌厂长讶异的目光中，柳银还提出了「虽然我跟凌岚是同班同学，但我在厂里工作的事情还请一定要向她保密」这个额外的要求。


    虽说要帮助凌岚重振服装厂，但毕竟不能让凌岚抱有过多的期待，就算柳银真的能够成功，也不想让凌岚觉得亏欠于他。


    她应该走自己的路，不应该将接下来的人生，浪费在「向柳银报恩」这种无聊的小事上。


    「你也不想看到你的女儿太在意我，然后耽误自己的学业吧？」


    被柳银这样一说，凌化龙也不得不答应了。


    出了工厂，柳银悄悄掏出怀中的手机，数字时钟正显示着1点42分，看来，就这样立刻赶回家里拿上课本去学校的话，时间还有富余。


    瞥了眼跟在柳银身边，哼着歌，一蹦一跳，显得十分愉快的雪片，柳银笑了笑，说：「以后你就要开始工作了，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得努力学习裁缝知识，别上岗以后什么都不会做，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的。」


    「嗯，我明白了，老师！」并不是什么上下级的关系，然而，雪片还是有所感悟似得，侧过身来，把右手放在了胸前，微微欠身，说道，「为了将您的这句话铭刻在心中，我正在细细地品位它——『你得努力学习裁缝知识』，看似只是不经意的提醒，实则蕴含着对后辈无限的关怀与包容，简直是一句足以流芳千古的传世名言！」


    「不不不，这句话只是我随口说说而已，根本达不到你说的这种程度啊。」


    也许是头顶上的烈阳高温难耐，柳银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怎么感觉雪片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真不愧是老师，明明如此才华横溢却仍然这么谦虚，将『谦逊』与自身的灵魂融合在了一起，绝不因为他人的赞扬而骄傲自满，一举一动都能彰显出您谦谦君子的高风亮节！就算是将拒收『天下第一神医』名号的扁鹊与您相比，都显得太过傲慢了！」


    「……」


    「嗯，就是这样！」


    似乎对自己费尽心机组织起来的赞美之言感到颇为满意，雪片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为了让世人理解老师的高尚品德，我决定将您的这两句话当成我的问候语，无论跟谁打招呼的时候，我都会高声将您的这两句话给朗诵一遍的！」


    「拜托你千万别这么做啊！多丢脸啊！」


    这家伙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性子啊！


    好难对付！


    先前在厂里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明明更可爱的，这才一会儿就感觉完全变了个人，究竟是哪里的发条上错了啊？！


    如果雪片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绝对会被人认为是神经病的吧。


    柳银也会因此变为神经病的老师……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冷。


    「那么，就当做我自己的座右铭，在我随处可见的地方刻上去吧！」


    「这个随便你，只要不要刻在别人能看得到的地方就行了……」


    「原来如此……绝不张扬、绝不将自身置于引人注目的位置，默默地在背后支持他人，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正是我这种自视甚高的人应该学习的榜样啊！」雪片长舒一口气，感叹道，「每一次在心中默念老师您对我的叮咛，我就能感受到自己修养和品性的提高，仿佛精神层面得到了飞一般的升华！」


    「我只不过是觉得路上无聊才随便搭理你两句，为什么能被你夸奖到这种程度啊！」


    能让精神层面一瞬间得到升华的，绝对不可能是柳银的话，而是麻药和闷棍才对吧！


    「那看起来，我对老师您的赞美是个错误的行为……」雪片若有所思道。


    「你有这个自觉就好。」


    「我终于理解了，原来老师您并不愿意宣扬自己的功德，甘愿隐姓埋名，而我却忤逆了您的想法，将你的种种高尚品行挂在嘴边，实在是对您的一种亵渎，真是罪该万死！这种甘为绿叶的精神实在是我这种小人物的楷模！而这般勇于埋没自己的行为，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就算是在曹军百万军中七进七出的赵子龙，见到了老师也要吓得掉头就跑啊！」


    「我是说你赞美过头了，言不符实啊！」


    如果赵云一见到柳银就逃跑，那他当主角的历史小说柳银连看都不想看。


    他揉了揉有点刺痛的太阳穴，问了声：


    「而且，你为什么要叫我老师啊？」


    「为什么的……老师就是老师啊，先前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助手吗？」


    「虽然我是这么决定了，但助手跟学生是不一样的，我又没教会你什么。」


    「像老师您这样谦逊的人没有这种自觉也是正常的，但在我的心目中，您已经教会了我很多很多了哦！」


    雪片扬起头，活泼地笑道。


    从她的笑容中完全看不出一丝谎言。


    「举个例子看看？」柳银好奇地问道。


    他可没有教会过她什么东西的印象啊。


    「教会了我为人处世的道理、以及这个世界的现实、和宇宙的奥秘。」雪片一本正经地说道。


    「范围太广了吧？！能教会你这些，你当我是什么哲学家吗？」


    「在我心中，老师您所说的话，比历史上的哲学家所说的更加富有哲理性。」


    「谢谢你这么夸奖我啊，」柳银无奈地叹气道，「但你能举个更具体的例子吗？」


    「嗯……」雪片想了想，似是顿悟般用拳头一拍手掌，说了句，「教会了我……怎么做一名成熟的女人……之类的？」


    「为什么我一个大男人得教你怎么做女人不可啊？！这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不过，一个男人该如何帮助一名清纯的少女变成一名成熟的女人，柳银是知道的。


    正贫嘴之际，柳银转头一看，两人已经进了镇内了。他们已经离开那夹在两座山之间的寂静峡谷，周围逐渐涌来小镇内独有的生活气息，狗吠的声音、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不时地传入他的耳际。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些好奇地问道：


    「对了，你刚来这里不久吧？现在住在哪呢？」


    「呃，这个……」雪片面露难色，「因为我早上刚在城里下车，就看到车站对面贴着的招聘启事，所以立刻就赶来这里了，还没有找住处。」


    「才刚到啊……厂里也不包住，这可难办了。因为我马上就要上课了，没办法带你到处逛，只能等晚上一起去厂里签过合同以后，再回来找住的地方了。不过，你又人生地不熟的，在我下课之前你就——」


    「老师，您的担心让我受宠若惊，但是没事的，我会在这里逛一逛，熟悉一下街巷……不过，老师您读的学校叫什么名字啊？」雪片问道。


    「是欧江中学。」柳银耸耸肩，「不过，学校名字倒也没什么意义，因为这小镇里面就这一所中学而已。」


    「我明白了，老师您就尽管放心地去上课吧，不用在意我。」雪片上下摇动着双拳，说道，「晚上放学以后老师您可以直接去工厂，肯定能在路上碰见我的。」


    「也行，那就回头再见吧。」


    柳银点点头，估摸着时间，又加快了脚步，将雪片留在原地，一转弯，消失在了后者的视线之中。

 第二十九章：先学好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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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铃玲——」


    踩着预备铃的尖锐声响，柳银步入了教室。


    下午第一、二节课是英语，只不过，即使预备铃响了好久，英语老师依然没有出现的迹象，教室里乱哄哄地吵闹着，柳银走到第六排靠窗边的，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正当柳银整理着背包，拿出课本的时候，那个胖胖的、戴着眼镜的女班长，这才火急火燎地进了教室。


    只不过，她没有往自己的座位走去，而是径直地走向讲台，用木制三角尺啪啪啪地拍着讲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之后，才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道：「英语老师下午请假，所以，下午一二节课改为自习！」


    「噢噢噢噢！」


    底下的学生们发出了一阵欢呼，其中，尤其是以后排的那些男生们的声音最为刺耳。


    胖胖班长有点不高兴地努起了嘴。


    「不要觉得老师不在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还是会监督大家自习的，请大家保持像平时上课一样安静，努力完成上午布置的作业，如果谁敢扰乱课堂纪律，我一定会报告给老师听的！」


    听得对方这种信誓旦旦的发言，课堂内刚刚水涨船高的士气，转瞬之间就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焉了下来。


    这班长可真是负责任啊。


    不过这也正顺了柳银的愿望，自习啊……因为晚上约好了要帮雪片找住处，他正愁从哪里挤出时间来完成作业呢，这可真是天公作美啊。


    这样想着，柳银收回了英语课本，开始做起了早上布置的作业来。


    此时，正式的上课铃也响了起来，在班长威严目光的扫视下，底下的学生们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只不过柳银没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正逆着这道光景，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往柳银这边走来。


    「麻烦一下，可以暂时跟我换个座位吗？」


    柳银的身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转头望去，是凌岚。


    大概是刚刚分班，各自不熟悉对方的名字，她正微微弯下腰，向柳银的同桌，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


    柳银的女同桌，事实上是进入高三以后才成为同班同学、因此成为同桌才一周左右，尚且还不怎么熟悉的女同桌，腼腆地点了点头，抱起了桌上的课本，站了起来。


    柳银瞥了一眼讲台，那一向认真负责的胖胖班长虽说也是注意到了凌岚不安分的小举动，虽说是当场皱了皱眉，但竟然是强行将自己的头扭到了另一边，装作一副对凌岚的换座位举动熟视无睹一般的表情，睁一眼闭一眼。


    当一个优等生就是好啊，走到校内的哪个角落都能得到优待呢，柳银在心中感叹道。


    凌岚在柳银的身边坐了下来，对他莞尔一笑。


    在周围，几道尖锐的目光刺了过来，让柳银顿时如芒在背。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你干嘛呢？」柳银压低声音问道，「在自己的位置上也能自习的吧？」


    「嗯，其实是稍微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事？」


    「那个，等我一下……」凌岚翻着她的书包。


    柳银好奇地望着她的举动，虽然她说是有问题请教，但如果是关于学业上的问题，柳银可没什么能教她的。


    况且，像她这样的优等生，也根本不需要向别人请教这方面的问题。


    所以，肯定是关于服装业的吧。


    就和柳银预料中的一样，凌岚从书包中抽出一本包装精美，厚度惊人的书籍来，定睛一看，标题竟然写着：服装设计基础知识。


    她已经开始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了啊。


    凌岚纤手微抬，翻动着书页。


    这时候，柳银注意到，这本厚度惊人的、几乎有三四百页厚的书籍，已经有将近一半的书页，都被凌岚写满了笔记和标注，看起来，她真的很努力的样子。


    而且这才几天啊，就读完了两百多页？看那认真做笔记的模样并不像是一扫而过，让柳银不得不为凌岚惊人的学力感到叹为观止。


    「就是这里——」凌岚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指着其中一页的其中一行，问道，「我读到了推版的章节，但这本书的这个章节讲的很生涩难懂呢，推版……说白了就是在画出设计图，做出版型之后，再依照这个版型，制作出不同尺寸的衣服吧？」


    「不，先后顺序错了呢，」柳银摇摇头，「应该是在画图的过程中，就设定好图样的数据变化，进行缩放或扩号，再根据各个数据，制作相应尺寸的版型。」


    因为柳银的语速十分快，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程度，见凌岚仍然是摇头晃脑地，慢慢咀嚼他所说的话，柳银淡然一笑，将草稿本翻到崭新的一页，用铅笔在其上画了一个漂亮的圆圈，指着它说道：「这是一件衣服的草稿图。」


    「阿银，这明明是圆圈，你这行为简直是指鹿为马啊，是在嘲讽我的智商吗？区区一只刺猬可真大胆呢。」


    「你的智商很高我知道的，」柳银硬着头皮说道，「你就当它是衣服！」


    「好吧，」凌岚无奈地点头，「虽然无法理解名为『阿银』的这种动物的奇特视角，但我会试试看的——这是一件衣服的图，然后呢？」


    「然后……」柳银又拖动铅笔，保持和这个圆圈的平行，在其内外又画了额外的两个圆圈，指着这三个圆圈说道，「像这样，在原来的样板设计图之上，再进行数据上的缩号和扩号，但服装的结构保持不变，就比如说这三个圆圈……」


    「是三件衣服。」凌岚提醒道。


    不要挑刺啊！先前你还说这是圆圈吧！


    「这三件衣服，其中的l和s码，都是在中等的m码的图样上进行缩号和扩号得出来的数据，虽然码号不一样，但结构和外观是一样的。我这方法是常用的工业推版，虽然实际的过程并没有这么容易，但简单的来说，推版的顺序就是，在画出一件服装的构想图之后，再依照这个图样的原数据计算放大和缩小后的数据，然后再依照各个数据做出各个尺寸的版型纸样，这样就能用这些版型来制作出大中小各种码号的服装了。」


    柳银说道。


    说完，凌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推版是在不改变设计图结构和外观的情况下，去改变设计图的尺寸，制作出各种码号的服装版型吧？」


    「呃，嗯……」


    柳银点了点头。


    不错嘛，理解的很快。


    虽然柳银尽量地想用简单易懂的方式来说，但总是情不自禁地就用了各种新手难以理解的专业术语，还是凌岚的概括更简单易懂一点呢。


    「话说回来，」柳银说，「先别说推版，你已经知道『设计』和『制版』是怎么回事了吗？」柳银苦笑地问道。


    设计，就是用绘画的形式，画出服装的整体外观和结构，甚至需要画出人体，以彰显服装的魅力，需要设计师有丰富的想象力和良好的绘画基础。


    制版，也称作打版，就是在设计图的基础上，制定袖山、领面、摆缝、胸腰围等每个部位的具体尺寸，将平面图纸立体化，制作出裁剪线、缝接线一目了然的纸样，以供量产。


    这两者都是服装平面设计环节的基础知识。


    更专业的设计师，不仅能一手包办设计和制版，甚至能够根据自己的设计图，裁剪出成品衣服，从设计到制作完全精通。


    而设计总监，更需要负责监督整个部门的生产过程，解决工人们的裁剪与车缝的技术纰漏，控制产品的质量，而这就是更高层次的专业领域了，现在不提也罢。


    「当然知道了，」凌岚拍了拍胸口，似是胸有成竹般说道，「不仅知道，我已经会自己动手画图了呢。」


    「噢？」柳银吃了一惊，「把你画的图给我看看？」


    「看过可别吃惊哦，我也是能够自学成才的！」凌岚得意洋洋地翻着书包，须臾之后，她从书包中抽出一张a4纸来，递给了柳银。


    柳银接过图纸，只消扫了几眼，便大吃一惊……倒不是因为凌岚画的这设计图有多么专业，恰恰相反，这设计图看起来简直糟透了！


    「太吃惊了……」


    一个圆圈模样的头部……不，是一个头部模样的圆圈，下面加了两竖作为脖子，服装暂且不提，只不过从服装中伸出来的完全不像是四肢，而是四根火柴！火柴尾部开了衩，权当手指和脚趾，这简直是……


    这简直是，


    简直就是火柴人转世啊！


    「怎么样，我设计出来的服装很棒吧？」瞧见柳银目瞪口呆的模样，凌岚却以为是自己优秀的作画吓到了柳银，因此沾沾自喜道。


    「服装本身的话，还是可圈可点的。」


    这哪是什么可圈可点啊，其实连服装本身的品位都是惨不忍睹，完全就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连衣裙了啊！


    小学生的作画水平都比她高……


    柳银扯了扯嘴角，转而问道：


    「岚，你其实没学过绘画吧？」


    「没有啊，怎么了？」


    柳银揉了揉发胀肿痛的太阳穴，无奈地说道：


    「在学服装设计之前，我命令你，给我先去磨练一下你自己的绘画基础！」

 第三十章：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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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天资聪颖、成绩优秀的凌岚，居然这么不擅长画画。


    真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啊。


    看来她的设计师之路坎坷无比呢。


    以后抽出点时间来，专门指点她绘画技巧吧。


    柳银感叹着，又和凌岚聊了几句之后，终于在讲台上胖胖班长的压迫般的视线下，结束了和凌岚的低声闲聊，将注意力沉入了习题册之中。


    凌岚又靠近了一点。


    她仔细看了看柳银解题的模样，又看了看习题册，惊奇地问道：


    「阿银，为什么总有好几处空白没填上？」


    「呃……」柳银眼珠一转，掩饰道，「因为我习惯先把简单的写完，再去解难题，这样效率比较高。」


    「哼嗯~~~」


    好像并不相信的样子。


    总不能跟她说，柳银早就忘记了高中学过的知识，碰到难题就得一边现学，一边解答吧？


    「晚上就去你家辅导你吧。」果然，凌岚是认为柳银不会写这些题目。


    「不不不，晚上我的事情可多了，不然也不会把作业放到自习课来写。」柳银赶忙摇摇头，「不是约好了中午辅导吗？」


    「可看到你这为一道题目绞尽脑汁的模样，我好着急啊！」


    「……」


    优等生看到普通学生……不，柳银现在只能算是差生了，总之，给凌岚这种优等生看到柳银写道习题都这么费劲，肯定满心不屑、恨铁不成钢吧？


    柳银是这样认为的。


    被感到着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呢。


    总之，现在只能蒙混过去了。


    好不容易在凌岚不断的骚扰和搭话中，柳银完成了一科的作业，虽然错漏百出但作业好歹是有了点进展。这时候，下课铃响了，班上的气氛立刻活跃了起来。


    「我去趟厕所。」


    说着，柳银站了起来，迅速地逃跑了。


    再跟凌岚聊下去恐怕就要原形毕露了。


    说是上厕所，其实只是去楼顶吹吹风，转换一下心情罢了。


    柳银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前脚刚走出教室，后脚，那几个整天围着凌岚转的后排男学生，却是盯着柳银离去的背影，窃窃私语着什么。随后，又像是打定主意了一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像是去追赶柳银了。


    而这场面，偶然间闯入了凌岚的眼帘。


    她轻咬红唇，毫不犹豫地站起身，离开了座位，踏出了教室的门。


    ……


    走上楼梯，一拐弯，小镇内的、以及周遭群山的风景立刻就映入了眼帘。


    虽然现在的屋顶空无一人，让柳银有种放声大吼的冲动，但还是算了吧，这里是学校……


    以前柳银在游历各地的时候，碰到风景优美又空无一人的地方，总是用放声大吼来宣泄自己被压抑着的感情。


    吼完以后莫名的心情舒畅。


    如果被人听见，绝对会被认为是神经病吧。


    这样想着，柳银做了一个深呼吸，正当他品尝着这个年代的空气独有的甜味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ㄨ】


    大概有五六人的样子，柳银刚刚转过身，就被人围了起来。


    又是那群整天围着凌岚的麻雀，大概是看着凌岚整天和柳银黏在一块，终于是忍不住要行动了吧。


    至于他们行动的内容，从他们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


    嫉妒的火焰在蔓延着，从他们脸上的每个毛孔喷灼而出。


    「哟，你们是想找我谈心吗？」柳银耸耸肩，「可以哦，尽管说。」


    「看来你知道我们找你干嘛啊？」其中一人冷笑道。


    柳银沉默着。


    他们各自交换着眼神，先前的那人沉下脸来，又说道：「小子，我也不想坏了我们同班两年的情谊，给你个忠告好了——给我离凌岚同学远一点！」


    这个作为代表来发话的，记得，名叫陈锦丰，是这个小镇少有的万元户陈家的子孙。


    其他几人……虽说柳银依稀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事实上他们是围着陈锦丰转的、将他供奉为心中的太阳、自甘成为水星金星各种星的这一群人。虽然这些人或多或少同样都对凌岚抱有好感，但显然，他们比起凌岚更喜欢陈锦丰口袋里面的钱财，平时的工作就是为后者追求凌岚铲平道路，所以不提也罢。


    即使是用「拉帮结派」来批评他们，也没什么用处吧？


    「离远一点是无所谓啦，」柳银灵机一动，坏笑道，「在此之前，我有个帮你追到凌岚的好主意哦！」


    「噢？！」陈锦丰立刻就忘了他的目的，也不在意柳银脸上的表情了，急切地问道，「什么主意，快说说看！」


    「唉，要抓住一个女孩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泪点！」柳银一副老生常谈的模样，「我先问你，你对凌岚了解多少啊？」


    「呃，我知道她家是开服装厂的……」


    「就这些？」柳银捂嘴说道，完全不掩饰他脸上的惊讶神色，「你知不知道，她家工厂已经面临倒闭了？」


    「居然有这种事？」陈锦丰显然吃了一惊，「那你说的主意……是？」


    「嗯，因为她家工厂经济困难，难以为继，我听说你家又特别有钱，只要贡献出一点来，绝对会博得凌岚的感动和泪水，抱得美人归啊！」柳银信誓旦旦道。


    「那个……」陈锦丰面露心动之色，那振奋的表情像是被柳银的设想戳中了爽点，「贡献一点，是多少啊……三百块钱够吗？」


    三百！


    这数目在这个年代，足以抵得上普通上班族两三个月的工资了！


    这家伙出手可真是阔气啊！真不愧是万元户的后代！


    只不过——


    「三百块？！你把一家拥有近百名工人的工厂当做什么了啊！」柳银怒声斥责道，「厂里光一台织布机就不止三百块！」


    「那，你说……要多少啊？」陈锦丰怯怯地问道，几乎完全被柳银牵着鼻子走了。


    「少说也要十万！」柳银大手一挥，吹嘘道，「十万还算少的！拯救一间工厂，这只是小数目！」


    「十……十万？！」所有人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只有拿出几家万元户的所有家产，才能凑得起的金额啊！


    陈锦丰咽了口唾沫，神情有些恍惚，他知道，别说十万了，他家连这金额十分之一都不可能拿给他娶媳妇儿。


    更何况他家的资产根本没有这么多。


    左思右想之下，陈锦丰突然顿悟了些什么，回过了神来，怒目圆睁道：「你tm在耍我吧！」


    「哈哈哈哈！」柳银仰头笑了起来，全然不理对方那满脸屈辱与愤怒交织着的负面表情。


    大笑了一阵之后，柳银低下头，表情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仿佛先前的轻浮举动，都只是陈锦丰众人的错觉一般——


    「离她远点——这，是我要说的话！」


    冰冷的目光、却像是火焰一般席卷而来，被柳银的这种眼神威慑之下，这群高中生一哆嗦，全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你这家伙，是讨打吧？」陈锦丰自觉输了气势，然而人数上还是他们占优，真要动起手，绝对能打个柳银满地找牙。


    但柳银却对陈锦丰的恐吓视若无睹，虽说先前是这样开了玩笑，但他是绝对不会将凌岚的后半辈子托付给这群品行不端的家伙的。


    不，柳银根本不能决定她未来的路，这太傲慢了，凌岚的未来，只有她自己能够决定！


    而为了扫清凌岚面前的道路，为了让这群人不再缠着她，柳银有必须要做的事、有必须要说的话——


    这样想着，柳银一脸阴沉地靠近了一步，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轻睨着他，缓缓启齿，冰冷的文字从他的口齿间杀将而出——


    「告诉你们个事实吧，其实，岚，她是我的未婚妻哦。」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尤其是那对凌岚死缠烂打了一年有余的陈锦丰，他的面部表情扭曲到简直可以跟宇宙黑洞相提并论。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陈锦丰扯着嘴角，「我还想说，凌岚同学是我的未……」


    「不相信？」柳银挑了挑眉毛，挑衅般扬起了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说，「你敢打我一拳吗？」


    众人射来的惊奇目光似乎是在说：这家伙自己讨打，有病吗？


    不过柳银并不介意，只是直视着陈锦丰的双眸，挑衅地笑着。


    似乎是年少气盛经不住挑拨，陈锦丰一脸气愤地，缓缓抬起拳头——


    「噢噢，对了对了，」在这节骨眼儿上，柳银又说道，「因为我跟岚从小就订下了娃娃亲，所以跟她家厂里面的工人们混的非常熟，如果我带着伤去见他们，肯定立刻就会有几十名工人去袭击你的家人吧。」


    柳银狡黠地笑道，犹如邪恶的魔鬼。


    虽然不知道厂里的人会不会帮助一个还未上任的临时总监，但老胡那批人，柳银心理明白，他们是肯定会帮助他的。


    老胡说过一定会罩着柳银。


    就让柳银好好地利用一下老胡的承诺吧。


    被这样一威吓，陈锦丰立刻就踌躇了起来，虽然他根本不相信柳银的连篇鬼话，但是他又回忆——似乎，凌岚同学似乎真的只和柳银亲近，不管哪里都能看到柳银和凌岚成双成对的身影……虽然恨的牙痒痒，但难不成，柳银所说是真的？


    想到这种可能性，陈锦丰吞了口唾沫。


    他望向柳银的双眸，发现对方的眼中噙着无边的自信和……轻睨。


    根本不像是在说大话的样子。


    「你想试试的话，我乐意奉陪哦。」柳银添了一把火，说道。


    「呿，你小子，走着瞧！」


    甩下这句话，陈锦丰一咬牙，带着他的几个小伙伴，迅速离开了这里。


    望着这群人消失在拐角，柳银这才松了一口气——虚张声势可真累啊。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楼梯口拐角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早已亲耳听见了整场对话。


    这道身影低下头，也不知是向谁掩饰她那俏脸上的一抹红晕，在双方的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她踩着快速交替的步伐，悄然离开了屋顶。

 第三十一章：比汉奸还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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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你在生什么气啊？」


    「没有啊，只是觉得，阿银可真是谎话连篇的风流种呢。」


    「为什么突然有这种结论？！」柳银吃惊道。


    「把『好色』这个要素从你身上去掉的话，你的存在就是一只蟑螂呢。」


    「就算没去掉也只是个好色的蟑螂而已吧？！话说，请不要把人形容的如此不堪啊！」


    在柳银离开教室的这十分钟之内，凌岚究竟经历了什么啊？


    总觉得她好像真的是在生气。


    满脸通红，估计也是气出来的。


    话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把气撒在他身上啊！


    「哎呀哎呀，阿银，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了吗？你的记忆力跟金鱼一样只有三秒可真让人无奈呢。」


    凌岚摆出无奈的表情，说着无奈的话语，然后叹了一口气。


    「金鱼的记忆力只有三秒只是你的误解！」


    金鱼的记忆力早就在未来被澄清不止有三秒了！


    至于说过什么……是指在上一节课跟凌岚说的话吗？


    印象中并没有说什么足以惹她生气的话。


    搞什么啊，要说就说清楚啊！总是说一半让人去猜，女人的心思可真难懂！


    不想理她了。


    因为上一节课已经完成了早上的作业，因此柳银得以有空闲去得以去画时装设计图，从课桌抽屉中抽出一张稿纸，柳银开始用铅笔在上面画基础人物模型。


    凌岚好奇地靠了过来。


    「为什么先画人体？」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有模特的话，衣服要往哪儿搁？」柳银随口回答道。【ㄨ】


    「可这是画画吧？」


    「就是因为画画，才更需要充分的想象力，所以应该先决定自己是为了哪类人设计的，再决定要设计什么款式的服装，以此来缩小想象的范围。所以先画人，再画衣服。」


    「哼嗯~~~」


    凌岚哼哼着，似乎是在思考柳银话中的含义。


    「设计的目的是人而不是产品。」柳银这样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人穿的话，再华丽的衣裳都只是一块破布罢了。」


    凌岚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


    谈话间，柳银已经将人物的基本线条勾勒出来了，在十分钟时间内完成人物画，对从业二十多年的柳银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是个女人啊。」凌岚说。


    「嗯，这次设计的是女装。」


    「细眉毛、瓜子脸、黑长直……」视线随着柳银的铅笔尖端舞动着，凌岚的嘴中念念有词，「阿银，你喜欢黑长直吗？」


    「喜欢啊。」柳银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因为黑长直的发型适合搭配大多数款式的服装，所以黑长直女性是设计师眼中理想的蓝本。」


    柳银这不经意的回答，后半句并没有飘进凌岚的耳中。


    她捋了捋自己垂在肩前的柔顺笔直的长发，浮起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笑容来。


    一番涂涂抹抹，柳银仅仅用了七八分钟就完成了人物构图，细细看去，这作画的精致程度几乎可以跟黑白相片相提并论。


    然而，当柳银打算在这人物构图上设计服装时，他刚刚抬起的手，却突然顿了顿，笔尖停在了离纸面三厘米左右的半空中，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凌岚面带好奇地问道。


    「不，那个……」


    柳银面露难色，事实上，虽说要以这个年代的女性来作为模特，设计一套符合当代女性心目中理想的服装，但他却不知道如何动笔。


    这个年代的年轻女性……她们的审美，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莫说是柳银早就遗忘了儿时的回忆，就算是他真正的小时候，也不可能知道。


    他可是个男人，别说其他年轻女性了，就连身旁的这个女性，柳银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身旁的女性……对了！


    「想问你一个问题。」柳银转过头去，向凌岚问道，「只是你个人的话，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呢，因为平时都是穿的校服，很少有穿私服的机会。」


    「这倒也是。」


    柳银苦笑道，虽说为了增强团体精神，避免攀比，而让学生们穿上统一制式的校服，但是，国内对「校服」这个概念的认知，还是十分落后的。


    虽说当代国内的经济已经开始有抬头的迹象了，但思想文化大概仍然落后发达国家一百年左右。


    穿统一制式的服装是无所谓啦，但能不能设计的好看点？这身蓝白色校服穿出去都嫌丢人啊。


    虽然凌岚的五官，即使在柳银的刁钻审美中，仍然能称得上是标志非常，但这身校服实在是影响她的整体美感。拜此所赐，即使凌岚已经十六岁了，但似乎仍然没能培养出自己独特的审美观来。


    她想成为一个专业设计师的话，还需要走很长很长的路啊。


    既然没办法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建设性的审美参考，那还是换个问题，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吧——


    「那，你希望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呢？」


    「别人……是指？」


    「嗯，就是你希望你身边的、跟你比较亲近的人，用什么眼光看待自己。」柳银解释道。


    凌岚看着柳银的双眼。


    不一会儿，就满脸通红地撇过了头去。


    这丫头在想什么没羞没臊的事情啊？柳银问的不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吧？


    「总的来说，」凌岚视线四处游移，就是不和柳银对上眼，「就是不希望他跟看待一般朋友的眼光看待自己，希望他能察觉到自己真实的心意？」


    「真是虚无缥缈的话啊，用一个主题来形容呢？」


    听见这个问题，凌岚想了想，答道：


    「那就是热切的爱意和急切的暗恋了吧。」


    「嗯，那就是爱情主题啊……」柳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现在的年轻女性，大多是在期盼自己的恋情方面有突破性的进展吗？


    什么啊，跟二十一世纪的女性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啊。


    柳银本以为这个年代的年轻女性，应该正处于对国外涌入的文化保持好奇心与新鲜感的阶段才对。


    但爱情果然是亘古不变的主题啊。


    很好，脑海中涌出灵感了，就以爱情为主题来设——


    就在柳银这样振奋之时，突然，他周遭的空气冷了下来。


    转头望去，凌岚正一脸不满地，瞪视着他。


    那冰冷的眼神让他打了个寒颤。


    「干干干干干什么这么看我啊。」柳银往窗边靠了靠。


    「没什么，就觉得阿银你真是个混蛋呢，你的混蛋程度可以跟孙之獬相提并论了吧？」


    「我刚又做了什么，能让你突然得出了这个结论？！」柳银吃惊道，「话说，孙之獬是谁啊？」


    「就是满清入关时剃发求饶，随后又上书请求强制汉人剃发的元凶噢！」


    「咦，下达剃发令的不是多尔衮吗？我是不是又漏学了什么？」柳银一愣。


    「你跟孙之獬一样可恶！」凌岚恨恨道。


    「……」


    到底多可恶啊？


    回去好好补一补这段历史吧。


    「让我玩这种羞耻y，让我说出那种没羞没臊的话，然后转头就把我丢在原地。」凌岚一脸哀怨地摇头说道。


    「哈，y？！你知道y是什么意思吗？！」柳银抹了把汗。


    这个年代的y这个单词，还没被曲解呢吧？


    应该只是游戏的意思。


    这丫头，难不成就是曲解y这个单词含义的元凶吗？！


    但当柳银对凌岚投以疑惑的视线时，她却又撇过了头去。


    见凌岚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段对话了，柳银无奈地耸耸肩，又将心思沉入设计图之中。


    抬起铅笔，胡乱画了几道，柳银就又把笔放了下来。


    没有灵感——倒也不是这么说，虽说为了青鸟服装厂，想要提前画出理想的设计图，但柳银冥冥之中总是觉得，一定还有什么更好的创意和灵感，等着他去发掘、去探索、去灵活应用。


    在遇见这个合适的创意之前，在积累到更多的灵感之前，柳银是不会贸然动笔的。


    设计在精而不在多——这是柳银第一次以单个作品，取得比公司内每一位设计师生涯的总销量还高的成绩时，就认定的真理了。


    而且，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能取得更好的创意和灵感、取得有关于爱情主题的灵感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了。


    在此之前，就做好迎接的准备吧！


    ……


    好不容易熬过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柳银早早做好了准备，台上老师的「下课」二字一蹦出口，柳银就拎起单肩包，经过凌岚的座位边，向她丢下了一句「有点事，先走一步了」之后，就飒爽地离开了教室。只不过，凌岚那哀怨的目光让他久久难忘，大概，还在生先前的气吧。


    虽然根本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


    女人心海底针啊。


    因为平时都是跟凌岚一起走放学回家的路的，所以今天一个人走着，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强行扫清脑海中的杂念，柳银出了校门，往服装厂的方向走去。


    因为跟雪片约好了要一起去厂里签约，顺便帮她找住的地方，所以柳银只感觉时间紧迫，以分秒必争的心态，快速交替着脚步，很快，走出了小镇的范围，进入了小镇唯一一条通向城内的、夹在两座山之间的河边小径。


    这前方就是青鸟服装厂了。


    虽说雪片承诺柳银会在去工厂的路上碰见她，但一路走来也没见到她的影子啊——正想着，在那个充满着因缘际会的、工厂大门正对面的、岔路口旁的路灯柱下，发现了雪片的身影。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柳银，一脸兴奋地朝他扬了扬手。

 第三十二章：都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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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啊，让你久等了吧？」柳银苦笑道。


    「真是让人惊讶，」不仅是言语中，甚至连脸颊上都浮出了惊讶的神色，雪片说，「明明是我给老师您添了这么多麻烦，但您却顾虑到了我的满心歉意，甚至自降身份来与我平等对话，啊，这等一心为他人着想的高尚品德，着实是值得学习……」


    「快打住！」柳银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伸手制止了雪片那滔滔不绝的演说，「普通的说话就行了啊，普通的！普通的说话，你会吗?」


    「好吧，既然老师不愿意我天天将您的功德挂在嘴边，我会加油的！」


    嗯嗯，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天天这样恭维柳银的话，不仅两人的对话理解起来很累人，而且作者写的也会很累的。


    好好考虑一下作者的辛劳啊！


    不过，如果能把「老师」啊，「您」啊什么的也换成普通的称呼就好了——把这个要求跟雪片提出来以后，对方竟然板起了脸，正色道：


    「老师，请原谅我不能遵守您的这个命令！对我来说，即使不能将您的教诲时常挂在嘴边，我也会在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重复，但如果要将您的称谓换成跟常人一样，那是对您的一种大不敬！如果您硬要我用普通的称呼来呼唤您的话，我肯定会直接跳河自杀的！」


    「不不不，我只是随口说说，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


    柳银为对方斩钉截铁的口气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摆了摆手，抹消了她的想法。


    更何况，她的身后就是流进镇内的河，说浅也不浅，至少淹没一个一米五的女孩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家伙，有点激进啊……


    还是说死脑筋？


    另外，根本搞不懂雪片那么尊敬他的理由。


    弄不明白，暂时先放着吧。


    「总之，先去厂里报到，顺便签约吧。」柳银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身后的雪片小跑着，跟了上来。


    「从下周一开始就要工作了啊，老师，我有点紧张。」雪片上下摇着双拳，说道。


    今天是周五，签约之后是下周一才开始上班，周末全厂放假。


    「没什么好紧张的，其实这就跟上学一样，」柳银耸耸肩，说，「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上面压着你的上司，下面跟同僚竞争……」


    「但是，工作的话，做不好肯定就被炒鱿鱼了吧？不像学校一样，不管考的再差，都能获得足够的学习时间呢。」


    「嗯……」柳银点了点头，「工作的确比较严格一点，但是你想啊，努力读书还得倒贴钱，努力工作却能拿到工资呢！」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老师，每一个字都这么有道理！」


    喂喂，别相信啊！


    这只是柳银的玩笑话啊！这只是一堆歪理啊！


    事实上两者根本是不能这样比较的，这样一来，柳银不就像是欺骗懵懂少女的恶人了吗？


    正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大门面前。


    负责看守的门卫似乎换班了，现在在门口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跟中午那个表情温和的门卫完全是不同的两个印象。


    柳银走近了一步，向门卫请示道：


    「抱歉打扰一下，这位大哥，我是来签约。」


    「哈？签约？」


    门卫一脸狐疑地扫了一眼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的两人，虽说他的确有听老板说过会招一批新人入厂工作，但这种小孩子居然也能通过面试？


    谁信啊！


    这样想着，门卫又开口问道：「是什么岗位的？」


    「呃，是版型设计师，这位是我的助手。」说罢，柳银拍了拍雪片的肩，介绍道。


    后者微微点头行礼。


    「你说啥？设计师？！就你这么小的年纪？哈哈哈哈哈……」门卫高声嘲笑道，「你要是能当设计师的话，我都能当厂长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过家家的地方吗？小屁孩别胡闹，一边玩儿去！」


    门卫扬了扬手，想要赶两人走。


    柳银露出无奈的苦笑，唉，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处说理去，拯救工厂的路途可真是困难重重啊。


    虽然注意到了铁栅门之后，厂房内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但苦于没有联系手段，因此没办法叫老胡或者其他人出面为柳银作证，看来想要让这门卫相信柳银的话，并不简单。


    不过，虽说柳银对门卫的嘲讽毫不介意，但他的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磨牙的声音，与鬼魅般低沉的话语——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居然敢冒犯柳银老师，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喂喂，这里出现了一个黑化症患者啊！120！快打120！


    太可怕了，在真的酿成事故之前逃跑吧。


    头皮一麻，在雪片的恨恨之语变得越来越大声之前，趁着门卫还没有注意到雪片的异常，柳银立刻把她拉到了路的一旁，离着大门十几步远，晃了晃雪片的身子，叫道：「喂，雪片，快清醒一点。」


    被柳银一摇，雪片吓了一跳，当即回过神来，望着柳银一脸紧张的表情，纳闷道：「老师，您真奇怪，我一直都很清醒啊！」


    忘了先前的记忆？


    这种事情现实真的能发生吗？好可怕啊！


    总之，柳银抹了一把汗，举目四顾，寻思着有没有说服门卫的办法——突然，他定睛一看，一拨人正互相交谈着，从正面前方的小院子中渡步而过。


    当中一人，正是老胡。


    真是运气好！


    柳银正想出声去叫对方，没想到老胡一转头，也许是习惯性的，他望向铁门之外，一眼就瞧见了在路旁徘徊的柳银两人，当即就是一愣。


    「喂！阿银，你在外面傻站着干啥呢，还不进来？！」


    老胡的大嗓门立刻犹如海啸一般扑了过来，柳银苦笑了一声，望向一脸疑惑的门卫。


    而老胡也是顺着柳银视线射去的方向瞧了瞧，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在和身旁的几个人低语了一阵，打发他们先走之后，老胡来到铁门前，「哐哐」地拍了拍门栏。


    门卫立刻一脸恭敬地给他拉开了铁门。


    「快，快进来！」老胡向柳银招了招手，又转向门卫，斥责道，「你这家伙真是瞎了眼，阿银可是我们刚聘请的总设计师，以后见到他记得赶紧开门！」


    「明……明白了！」被一顿训斥的门卫立刻点头哈腰应诺着。


    「算了算了，胡大哥，毕竟人家不认识我是真的，就别大题小做了。」


    「哈哈哈，你也是大度，不过，太娇惯底下的员工的话，对工厂未来的发展可不怎么好。」


    老胡爽朗地笑了笑，又招了招手，示意柳银跟上来，柳银点点头，领着雪片走进了铁门。


    只不过，望着这两个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门卫却是一脸愕然：这老板居然真招到了个设计师，而且还是岁数这么小的……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设计师，这怎能让人不感到惊讶万分啊！


    真让人不敢相信！


    带着这样的感叹，门卫又看了看自己四五十岁还给人看门的模样，摇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阿银，你来的可够早啊，这才不到六点呢。」老胡走在柳银身边，笑着说道。


    他现在对柳银的称呼干脆去掉了「小兄弟」，大概，已经不把柳银当做外人了吧。


    「因为学校准时放学了，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所以就直接来工厂了。」柳银笑了笑。


    「哈哈，虽然工厂的事也挺要紧的，但可别耽误学业啊。」


    「谢胡大哥关心了，但没事，我做事有分寸的。」


    被柳银前一声胡大哥，后一声胡大哥的叫着，老胡显得十分高兴，眼里看柳银也越来越顺眼，更是不把柳银当外人了，拍了拍他的肩，说道：


    「厂长出门谈生意去了，不过他已经备好了合同，全权委托我负责合同事项了，事不宜迟，马上来签约吧？」


    柳银点点头，趁着老胡选钥匙开锁的时机，他环视着周围——这工厂虽说还不到百人规模，但面积着实不小，从铁门外看上去就知道有着好几间厂房和库房，进入其内更是感到宽阔非常。而且，从墙壁上涂的油漆可以判断出，厂里的建筑近几年才翻新过。看来，青鸟服装厂曾经也有过辉煌的年代，并不是在说大话的样子。


    想起凌岚曾经在他面前无比自豪地夸耀自家工厂的模样，她肯定很在乎这间工厂的兴亡吧？


    这个猜测更加坚定了柳银帮助她复兴工厂的决心。


    「快进来啊，阿银，盯着墙壁愣什么呢？」


    一道响亮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扯回现实。


    柳银尴尬地笑了笑，跟着老胡走进了办公室。


    「话说，啊银啊，虽然你今天还没开始正式上班，但你等下有空吗？我想带你去看看各个车间和仓库。」老胡一边翻着文件，一边问道。


    是啊，提前熟悉一下工厂的环境，也是很有必要的。


    「嗯，时间上很宽裕，」柳银点点头，「话说回来，胡大哥，我也正想拜托你这件事呢，还担心你太忙没空带我到处转。」


    「哈哈哈，那看来咱俩想到一块去了啊！」老胡放声笑道，「都说了，别跟我这么客气，咱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要求别憋在心里，尽管说！」


    望着老胡豪爽的笑容，柳银的心中感叹着变迁的年代，旋即回以会心的微笑。

 第三十三章：四处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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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栋厂房，包括了厂里的主要车间和办公室，」签完合同，离开文件室，老胡带着柳银二人转过一条走廊的拐角，介绍道，「车缝间、裁剪间、烫熨间和包装间都在这儿，另外两栋厂房，一栋是质检区、水洗区、杂务区，还有一栋是仓库。【ㄨ】」


    「原来如此，」柳银点了点头，「既然办公的地方是在这栋主建筑，那设计工作室也应该是在这里吧？」


    「嗯，以前有为设计师专门分配一个房间的，但现在基本都是那黑鬼在用吧。」老胡干笑道。


    「噢？没有设计师的时候，是李主任兼职版型设计？」


    柳银吃了一惊。


    看不出来他还有这个本事，难怪会看柳银这个新来的设计师不顺眼。


    肯定是不想看到新来的人把他的唯一性和重要性抹淡吧。


    「有倒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只不过我们这群跟凌厂长打拼的大老粗，根本不懂那些画画啊、计算尺寸啊之类的、复杂费脑的工作，也就那黑鬼读过几年书，跟老裁缝学了一阵才会了一点。」


    「是这样。」


    不是因为那李黑鬼很优秀，而是因为其他人都干不来啊。


    「不过，不是我寒碜他，就黑鬼那水平，老裁缝好不容易教会他设计了一个款式，他抱着这老本，十几年就没改过，修修口袋的位置，换换纽扣就当做新衣服了，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自主设计。」老胡嗤之以鼻道。


    「设计师如果没有自己树立起来的审美观的话，那根本称不上合格呢。」


    「是啊，所以阿银，接下来可要拜托你了啊。」老胡哈哈笑着，拍了拍柳银的肩。


    「咳咳，虽然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但我会努力的。」柳银强行扶正了差点被对方拍到骨折的身子，咳了两声，说道。


    正说着，一行人路过了一道敞开的门前，老胡也不犹豫，直接一转身就走进了门，向柳银介绍道——


    「这里是裁剪间，设计师的纸样送到这里以后，再由裁剪工们裁出样布来。」


    柳银点点头，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一路走来的路线，之后将视线投向车间内——大概是个50平米的长方形房间，而正中央摆放着一张七八米长，两米多宽的工作桌，桌面静静躺着布匹、碎布料、剪刀、尺子、画粉和图纸，二十几名工人分坐两旁，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手里的作业。


    从他们专注的申请和快速交替的手中可以看出来，这些都是十分熟练的裁剪工。


    只不过，看见老胡这个干部走了进来，其中大部分裁剪工虽说注意到了，但顶多也只是点点头致意，其中更多的甚至是直接埋头工作，理也不理老胡。


    后者似乎也不介意的样子，给柳银介绍完了以后，就又踏出屋子，走到了隔壁的房间——


    「这里是车缝间，先前裁剪出来的样布，会送到这里缝起来，制成成品服装——」


    老胡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有进十名工人立刻发现了老胡，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成群结队地、犹如被投食的鸽子一样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道：


    「主任，您辛苦了！」


    「主任，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


    「主任，上次我……」


    柳银瞥了眼被围在当中，一脸苦笑的老胡，感叹了一声。透过人群，柳银看见了十几台脚踩缝纫机，正整齐排列着、各自隔着一臂之长，摆放在房间中央。除了围上来的这几人以外，还有十多名车缝工正在进行着手中的作业，踩着缝纫机的脚踏板，整个房间充斥着机器的咚咚响声。


    老胡跟面前的几名车缝工交谈了一阵，大多是一些鼓励工作的话语，只不过，在这段话即将收尾时、在老胡正打算转身离开时，人群中，又有一道微弱的提问声，响了起来——


    「那个，过阵子就发工资了，这个月不会又要拖……」


    「喂！」另一个人用手肘顶了顶对方，又使了个眼色，这才让他闭上嘴来。


    老胡苦笑了一声，正想安慰些什么，忽然，他的眼角瞥见沉默着的柳银，似是涌起了自信，一拍胸膛，说道：「放心吧，这个月肯定不会再拖欠你们的工资了！上个月因为会计临时请假，才拖延了发工资的日子，大家谅解一下。」


    工人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对工厂此刻严峻的形势并不是太过了解的样子。


    对他们来说，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虽说用自己的话让工人们全都放心了下来，但在离开车缝间之后，老胡自己却是连连叹气——


    「哎，一不小心就说了大话，要是像前几个月那样拖欠工资的话，要怎么向底下的工人们交代啊！」老胡一脸懊恼。


    「已经好几个月都这样了吗？」柳银问。


    「是啊，最近厂里的财政可是越来越拮据了。」老胡摇头说，「从前几个月开始，工人们的工资都是凌厂长自掏腰包的。」


    居然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更加认识到了青鸟服装厂面临的危机有多么险恶了。


    下一批产品如果再亏本的话，恐怕就真的得倒闭了啊。


    突然感受到了空前膨胀的压力。


    不过，对柳银来说，这种压力早已如同日常饭菜一般，司空见惯了，不需要想太多，只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只要努力过了，就算是失败也不会太过懊悔……当然，不容许失败！


    「对了，我有个问题，」柳银问道，「感觉裁剪工们是不是有点不太热情啊？和车缝工们的态度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呢。」


    「嗨，那也是正常的，」老胡苦笑着说，「裁剪间是归那黑鬼管的，只有黑鬼才是裁剪工们的直属上司，对我当然不感冒了，而车缝间归我管，态度自然是不一样的。」


    「原来如此。」柳银点了点头。


    看来这间工厂并不是由管理团队统一进行管理的。


    毕竟是民营工厂，制度和分工不完善也不足为奇。


    「顺便一说，厂里一共有三名车间主任，只有车缝间、水洗间和包装间是归我管的，其他的车间归其他两名主任管。」老胡补充道。


    「噢？那李天标是管哪几间的？」


    「他负责大部分后续处理的车间，比如说做剪线头、缝纽扣这类杂务的工人，都是归他管的，」说着，老胡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下来，「还有，质检也是归他管的。」


    「……」


    难怪那李黑鬼有进假原料的胆子，原来，质检工人都是看他脸色的。


    又将主厂房内的所有房间、连同被李黑鬼整的一团糟的设计工作室逛过一遍，再次经历过包装间工人的热情之后，老胡继而又带着柳银去另外一栋厂房走了一圈，但就如同老胡所说的那样，这里基本都是负责杂务与后续工序的车间，其中大部分归李黑鬼掌管，因此这些工人也并没有给柳银一行人好脸色看。


    好不容易将厂里的主要车间都逛过一遍，把工厂的地形和构造铭记于心后，柳银又跟着老胡，来到了院内的另一角，也就是库房的门前。


    虽说太阳落山，天色渐晚，但柳银仍然能从库房外部斑驳的墙壁上辨认出，这栋建筑，比起另外两栋车间厂房，要显得古旧的多。大概是认为仓库并不值得去花大钱翻修吧，年久失修之下，这间仓库的外壁底部爬满了青苔，一道生了锈的铁门，看起来似乎也并不能起到防盗的作用。


    伴随着吱吱的金属摩擦声，老胡推开门，带着柳银走了进去。


    立刻，昏黄晦暗的灯光，犹如一阵柔和的清风一般，抚过柳银的眼球。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正坐在门口正对面的桌前，埋头写着什么。


    见有人进来，那满头银发的老爷子抬起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一看来者，便又低下头，说道：「小胡啊，要提什么货自己拿，拿完了跟我报个数就行。」


    「嗨，倒不是来提货的，」老胡抓了抓后脑勺，憨笑了一声，「吴老爷子，我今天是带厂里新来的设计师，来熟悉一下环境的。」


    「噢？又有设计师了？在哪呢？」闻言，吴老爷子抬起头来，好奇道。


    「就是他。」老胡拍了拍柳银的肩。


    感受到吴老爷子那审视般的视线笼罩着他，柳银也是微微一笑，打了声招呼：


    「吴老爷子是这里的仓库管理员吧？我叫柳银，是新来的服装设计师，如果以后有提货需求的话，就麻烦您多多关照了。」


    「嗯，倒是挺有礼貌。」吴老爷子点了点头，又转向老胡，说了声，「但是啊，小胡，你莫非是在耍我？这十几岁的小孩子，能设计出衣服来？什么时候服装设计变得这么简单了？」


    「那个……」老胡接不上话来。


    「我虽然年纪小，但对服装设计还是挺有自信的。」柳银搭上了话茬。


    「孩子，有自信跟能做好是两码事。」吴老爷子摇了摇头，「罢了，这也不是我该管的，这间仓库说小也不小，你们慢慢参观，走的时候跟我打声招呼就行。」


    「明白了。」老胡点了点头，领了钥匙，便引着柳银，步入仓库内部。

 第三十四章：我有个捉贼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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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这老爷子挺严厉的呢，」在柳银的身边，雪片说道，「但他居然敢怀疑老师您，我看他不顺眼。」


    「雪片，别胡说。」柳银耸耸肩，「我毕竟还年轻，被人怀疑是正常的，在我看来，吴老爷子的严厉是真心为了工厂好啊。」


    「哈哈，阿银，你很懂嘛！」老胡一边推开门，一边说道，「吴老爷子是凌厂长的叔父，本来做着一份高薪的工作，退休后也能领养老金安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但他听说凌厂长……呃，老凌当初还不是厂长呢，总之，吴老爷子听说他的侄儿开了间工厂，立马就辞了他那份工作，连养老金都放弃了，来帮忙老凌管理仓库了。」


    「居然有这样一段故事。」柳银吃惊道。


    「是啊，这工厂刚开始几年，连工资都发不起的，但吴老爷子还是任劳任怨地干了二十多年，现在都七十好几了，还不舍得退休呢。」老胡叹息道，「一看到这工厂越来越萧条了，他还把自己留着养老的钱拿出来支援我们这些小辈，想想真是心疼啊。」


    柳银也感叹着。


    工厂虽小，情比金坚啊！


    似乎逐渐地能够体会到，凌岚为自家工厂感到自豪的原因了。


    就算只是为了凌岚、为了报答她十多年来对柳银的不离不弃，柳银也应该拼上他的全部，去拯救青鸟服装厂！


    说着，三人步入了库房内部，一阵浓重的染料气味扑鼻而来，柳银放眼望去，在这将近一百平米面积的库房中，四处堆积着各种材质、五颜六色的布匹，粗略目测约有上千匹。而且，这些布匹是用密封袋仔细包好的，一层横放、一层竖放地堆叠在通风的位置，看样子，吴老爷子十分精通布料的存放方法。


    「这库房已经十多年没翻修过了，」老胡略显抱歉地笑了笑，「让阿银你看笑话了，实际上，除了现存的这些原材料以外，厂里已经没有钱再去进下一批布料了。」


    「也就是说，接下去就是孤注一掷了啊。」柳银也苦笑了一声，「我记得，早上胡大哥你还去城里进了一批苎麻布料吧，是那边的那堆吧？」


    说罢，柳银指着床边的一堆布料，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进的是苎麻布料？」老胡显然大吃一惊。


    「呃，因为中午不是跟你打了声招呼嘛，」柳银说，「我看到了拖拉机后面运着的布料。」


    「可是我记得你当时隔着老远吧？！那么远的距离下，你也能分辨出一匹布料的材质来？」


    老胡脸上早已写满震惊，他望向柳银的目光中，其中所蕴含的敬佩，似乎又步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嗯，嘛……因为在太阳底下，所以看色泽……」


    柳银顶着老胡那震惊之情不减反增的目光，硬着头皮答了一声，随后立刻又转移话题道：


    「对了，昨天酒席上你跟我说，李主任经常偷偷拿着这里的原材料去倒卖？」


    「是啊，」似乎勾起了什么令人不快的回忆，老胡恨恨道，「那该死的黑鬼，不知道偷了几次，至少，他偷了得有上千匹布料了，加起来的价值得有十几万了吧？」


    「居然这么多？」柳银吓了一跳。


    十几万，乍一听没多少，但在1988年，也就是这个年代，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即使是对于一间工厂来说，这个数目仍然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嗯，毕竟是两三年来断断续续偷走的呢。」老胡摇摇头。


    「两三年？这么久了，吴老爷子一直都没发现？」


    「不，他发现了，老爷子每天早上点货的时候，经常会发现这里的布匹忽然比昨天少了一些，」老胡苦笑道，「所以他每次察觉到异常的时候，都会用心记下来，然后上报给凌厂长，要不然的话，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库房里的材料遭到盗窃了。」


    「所以，为什么会怀疑是李主任偷的，而不是怀疑老爷子呢？」柳银诧异道，提出了他的疑问，「按理说，吴老爷子本人才是最有嫌疑的人吧？毕竟这间仓库是他掌管的呢。」


    「阿银，你说的没错，」老胡说，「一开始，也有干部这样怀疑，所以我们彻查了吴老爷子。」


    「之后呢？」


    「之后自然证明他是冤枉的啦，我们跟吴老爷子的老伴、和他的街坊邻居打探过了，老爷子每天十点下班以后，都会准时回家，跟街坊邻居下下棋、聊聊天，一起听广播看电视什么的，几十年来都是这样，雷打不动啊。」


    「原来如此，这是个很有力的证据，足够撇清吴老爷子的嫌疑了。」柳银点点头。


    「所以说，一开始我和凌厂长就不觉得正直的吴老爷子，会干出这档子事儿来。」老胡撇撇嘴，似乎回忆起了另外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说道，「要不是底下那群干部一致要求彻查偷窃犯，我和凌厂长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伤害吴老爷子感情的事情啊。」


    「误解老爷子是我的不对。」柳银苦笑了一声。


    「不不，不是，阿银，我没说你，你在这之前都不了解厂里的状况，有这怀疑也是正常的。」老胡连忙摆摆手，接着说道，「告诉你个有趣的事情，一开始怀疑吴老爷子是偷窃犯的，就是那黑鬼哦！」


    柳银一愣，总觉得能够想象得到李黑鬼那贼喊捉贼的丑恶嘴脸。


    「所以在撇清老爷子的嫌疑之后，就开始怀疑李主任了？」柳银问。


    「那黑鬼的态度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啦，其实，我们的怀疑，是跟他的上班时间有关。」


    「怎么说？」


    「因为那黑鬼是负责管理大多数后续工序的车间的，所以下班时间比我们、比吴老爷子都要晚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李主任是半夜12点才下班的啊。」柳银点点头。


    「是啊，」老胡说，「前阵子，有深夜下班的工人向凌厂长打报告说，那黑鬼经常在库房周围鬼鬼祟祟的游荡，见到人就躲起来，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怀疑上他了。」


    「但还是抓不到他的把柄吧？」


    「是啊，那黑鬼可精明了，我们用心戒备、蹲点监视的时候他从不出现，一等到我们放松下来以后，第二天就会发现库房里面又少了一批布料！」老胡叹气道，「我们正愁要怎么治他呢。」


    柳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个年代还没有监控设备，光靠人力监视的话，根本于事无补吧。


    正寻思着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时候，柳银目光游移着，突然，注意到了天花板上的一个大洞。


    「这是？」柳银指着那个大洞，问道。


    「噢，那个啊，」老胡尴尬地笑了笑，说，「前几年不是发生过一场地震嘛，这天花板就给震塌了一块，你看，上面的三角形梁柱都能看得清楚吧。」


    「嗯，的确是。」柳银扬起头，在这大洞底下转悠着，点了点头。


    「阿银，难道你以为会有人藏在天花板里面，等半夜就出来偷东西？」老胡笑道，「不可能的，那里面我也检查过了，积了好一层灰啊，根本没有被人爬上去过的痕迹。而且，那屋顶都是用水泥封起来的，屋顶上的瓦根本就揭不开，如果想从屋顶破个洞进来的话，立马就要被人发现的吧。」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柳银摇了摇头，「这天花板和屋顶中间的部分，是中空的？」


    「是啊，只有木梁做支撑，这又怎么了？」老胡诧异道。


    「如果呆在天花板上面，从这个大洞看下来的话，能看得见整间库房呢……」柳银若有所思般说道。


    「你这是打算？」


    「胡大哥，我好像有抓住李主任狐狸尾巴的办法了。」柳银邪邪笑道。


    「你是说真的？」老胡面露惊喜。


    「嗯，不过要等到下批货卖出去以后再来实施我的计划，」柳银说，「只有先救活这工厂，抓他的把柄才有意义吧？」


    「你说的倒也是。」老胡托腮想着，点了点头，「还是要把精力放在接下去的生产工作上啊。」


    「所以，到那时候，就敬请期待了。」柳银神秘地笑着。


    ……


    离开了工厂，柳银和雪片在归途中走着。


    雪片像是很高兴似的，在柳银的身边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走着。


    看到她这副模样，柳银也是微微一笑，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对……对了，老师。」似是想起了什么，雪片稳住了脚步，有些怯生生地喊了声。


    「嗯？」


    「就是……那个……接下去……」


    「接下去要帮你找住的地方，」柳银会意，点头说道，「在学校附近帮你找一间，可以吗？」


    「我不介意的，」雪片连忙摇了摇手，「只是想知道，学校附近离老师您的家近吗？」


    「是啊，我家离学校很近的，步行五分钟就到了，」柳银耸耸肩，「况且，这座镇子本身就不怎么大，不管哪里都说不上远。」


    「既然这样，那就好……」


    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觉得住的近的话，凡事好互相照应吧？毕竟是个远走他乡的小女孩呢，能理解她想要寻找依靠的心理。


    那就帮她在自己家附近找一间出租屋好了，柳银考虑道。


    打定了主意之后，柳银带着她，往小镇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五章：万里送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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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欧江中学有很多从乡村前来就读的寄宿生，所以附近的民房经常提供给学生们租用，找间出租屋倒也容易。


    只不过，在柳银顺着租房广告的地址，来到门前，抬手敲门之后，转眼一看，跟在他身边的雪片，正满脸紧张地做着深呼吸。


    「你在干嘛呢？」柳银感到莫名其妙。


    「那个，因为第一次是跟老师以外的陌生人讲话，所以感到有点紧张。」雪片轻轻拍了拍胸口，回答道。


    「陌生人呢……中午跟我搭话的时候，也没见你多紧张啊。」


    「那个，是因为老师您跟我是同龄……」雪片顿了顿，转而惊恐万状地点头哈腰道，「啊！不！不是的！我并不是在轻视老师您的资历，您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比那些七八十岁的学者更加——」


    「够了够了！」柳银头皮一麻，抬手制止了她，「你要说的我已经知道了，不用一句一句的都要考虑如何取悦我，这样说话多累啊！」


    「老师您的担心让我万分荣幸，但是请不用在意我，对我来说，在每一句对话中展现出对老师您的敬仰，是比吃饭睡觉还要重要的大事！」雪片一脸坚定道。


    「你要这么说的话……」柳银一扯嘴角，「总之，你要尽快适应跟陌生人打交道，不然以后在社会上是混不开的。」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柳银点点头，「那么，等下就由你来跟房东谈租房子的事情吧。」


    「咦，我来？！」雪片犹如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般，蹦了起来。


    「那是自然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从现在开始——」


    柳银说着，又顿了顿。


    他望向这栋灯火通明的四层楼，虽然刚才已经敲过门了，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出来开门的迹象。


    又用力敲了敲门，柳银又往楼上大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我是来租房间的~~~」


    喊声在黑夜的巷道中奔流着。


    伴随着一阵吱呀声响，二楼窗户立刻被推了开来，从那窗户中，伸出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将楼下的两人扫了一眼，立刻就回答道：


    「来了来了，稍等一会。」


    因为背着灯光，所以看不清楚脸，但从这沙哑的声音可以判断出，房东是个中年女人。


    木门的对面很快传来了拖鞋的啪啪响声，须臾之后，锁匙发出一道轻微响声，夹杂着陈年木头摩擦发出的吱吱声，一楼的大门徐徐打开。


    眼帘中，立刻闯进了一位身材发福的中年女性，好似《功夫》中的包租婆。


    「来租房的？」包租婆上下打量着两人，问道。


    「嗯。」柳银首先应了一声。


    「不过，这可难办了呢。」包租婆苦笑了声。


    「怎么了？」


    「你是看到我张贴的租房广告才找到这里来的吧？」


    柳银点了点头。


    「我上面可是写着，因为我家就我跟我女儿两人，所以只租给女生的。而且，其他几个租客也都是女生。」


    「这不要紧，」柳银笑了笑，「要租房的不是我。」


    说罢，柳银向雪片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站上前去，微微鞠躬说道：


    「房东阿姨你好，那个，其实要租房的是我。」


    「噢？看起来挺有礼貌的，是旁边中学的学生？」包租婆挑了挑她那浓眉，问道。


    「不是，我是从外地来这里打工的……」雪片怯生生地回答道。


    这个笨蛋！


    既然是学校旁边的出租屋，大多都是只对学生出租的。


    在某些思想陈腐的长辈眼中，像雪片这种小小年纪就辍学打工的人，基本上就是「不良少年」的代名词。


    这样的人，是绝不容许让其混进天真无邪的学生队伍中的。


    果不其然，就像柳银所猜想、所担心的那样，一听到雪片的这般自我介绍，包租婆的眉毛立刻就像是湿抹布一样拧成了一团。


    「呃，其实——」柳银立刻插进了两人的对话之中，向包租婆解释道，「这孩子在学校的成绩可优秀了，在班上乖巧伶俐，可受老师喜欢了。不过因为父母出了车祸，没钱上学了，这才不得不出来打工，房东阿姨，希望你能体谅一下。」


    虽然有点添油加醋的成分，但雪片的父母真的出了车祸，导致她不得不辍学打工，这点是真的。


    所以也不全然是谎言。


    「是这样……」


    包租婆点了点头，她先前的怀疑神色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脸上反而涌起了同情之色。


    是个善解人意的房东，真是太好了。


    看来雪片能在这里呆的很愉快。


    柳银暗自松了口气，包租婆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向两人说道：「我来带你们看房间，小朋友，把门关上。」


    柳银推了雪片一把，示意她赶紧跟上去。


    收下了雪片眼中闪烁的感激之色，柳银动手将大门轻轻锁了起来。


    「你的运气可真是好，小姑娘。」包租婆一边在楼梯口整理着两人的拖鞋，一边笑道，「这附近的房子基本都被走读生租光了，我家四个空房间也只剩一间啦。」


    「还好我来得早。」雪片搭上了话茬。


    「哈哈，是啊。」包租婆爽朗地笑了笑。


    在包租婆的指示下，柳银和雪片各自把鞋子脱了，换上了干净的拖鞋，跟着对方拾级而上，走上了四楼。


    包租婆往左一拐，推开左边的房门，说道：


    「就是这间了，你看看怎么样。」


    柳银和雪片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放眼望去，这个房间倒也宽敞。但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套座椅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家具了，就连窗帘都还没装上。


    不过，打扫的非常干净，空气也相当清新，作为供给学生的小单间，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仿佛迎合了柳银的想法一样，雪片上下摇了摇双拳，说道：


    「嗯，这房间太棒了，我很喜欢！」


    「哈哈，是吧？」受到赞扬的包租婆显得十分开心，因此看面前这个女生也多了几分顺眼，随后提醒道，「床单被子什么的你要自己准备，另外，洗澡上厕所的话是跟这层对房的女孩子共用一间浴室的，不介意吧？」


    说罢，包租婆指了指楼道中央的一个小隔间。


    「这点不介意。」雪片摇摇头，问道，「租金的话……？」


    「噢，一个月十二块钱，年付。你可以先把行李搬进来，这两天之内付清一年的租金就行了。」


    「一个月12，一年就是……144啊……」雪片面露难色，「那个，阿姨，先……先付半年，行不？」


    包租婆愣了一愣，但随后又似乎是想到了雪片的处境，爽快地点了点头：


    「也行，你说你是在打工是吧？那你就先付半年，等发了工资再补交给我就行。钥匙我等下拿给你。」


    向通情达理的包租婆弯腰致谢，送走对方以后，雪片轻轻地把门扣了起来，开始在这间屋子里转圈。


    一边转着，一边哼着歌，看来，能顺利地找到住的地方，不至于风餐露宿，她好像非常开心。


    「雪片，你出门没带多少钱吗？」柳银问，「要不要我先帮你付——」


    先帮你付清另外一半的房租——柳银原本是想这么说的，但立刻就被雪片严词拒绝了：


    「老师，您的关怀让我倍受感动，但为了能让我成为能够配得上您的学生这个身份，请不要让我太受娇惯。」


    真是个认真的、严于律己的人啊。


    其实没必要这么见外的，柳银虽然是一介高中生，但还是存着一些压岁钱的。


    或许再补充一句「发工资的时候还给我就行」比较好？不过，看到雪片如此认真的表情，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过度的施舍只会伤害他人的自尊。


    「对了，你的行李呢？」柳银问。


    虽说雪片声称自己是刚下车，但这一天下来，也没见她背过行李。


    「嗯，我暂时寄放在车站了，等会儿就去拿。」


    「要我帮你？」柳银顺口问道。


    「不用啦，老师，我的行李也不重，一个人拿得动的。」雪片开朗地笑了起来，「您今天已经帮我够多了，您的帮助，就让我存起来，以后一点点使用吧！」


    「这是什么形容方法啊，我的帮助又不是什么冷冻食品。」


    「嘿嘿，总之，老师您肯定还有自己的事要忙的吧？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您比钻石还宝贵的时间，我会过意不去的。」


    「虽然并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情……」柳银耸耸肩，「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把剩下的事交给你自己啦。」


    闻言，雪片点了点头。


    正想离开，柳银又想起了什么，翻着一直背在身上的单肩包，取出纸笔，在纸条上写了一串数字，交给了雪片：


    「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事的话，不要顾虑，借用房东阿姨的电话打给我。」


    雪片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这张纸条，眼中噙着莫大的感动，静静地点了点头。


    柳银也不就留，转头开门离去，只不过，在他走下楼梯的时候，身后的雪片又跟了上来。


    「不用送我的啊。」柳银无奈说道。


    「不用在意我，老师。」雪片正色道，「万里送行舟，是作为学生应该尽的本分。」


    虽然「万里送行舟」并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了……


    吐槽太多也不好吧。


    这样想着，柳银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穿上鞋，离开了这栋楼。


    只不过，在他走出这个小巷，一拐弯，眼角的余光仍然瞥见了，雪片正站在门口，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挥手送别。

 第三十六章：织女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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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吃完晚饭之后，柳银和自家妹妹，合力将客厅的咖啡桌给搬了进来。


    两人席地而坐，开始写起各自的作业来。


    「哥，明天就是周末了吧。」


    柳琴用两根手指夹着手中的圆珠笔，将它像跷跷板一般荡来荡去。


    柳银将目光投向对方的作业本，发现上面仍然是一片空白，没有动笔的迹象，叹了口气。


    「是周末，可是我记得你明天早上还是得上课吧？」


    「是啊，为什么高三的周六没有课，初三却有啊？高三的学业不是比初三紧张多了吗？」柳琴又转起了笔，问道。


    「因为进入高三以后，就要开始培养学生的自主能力了，」柳银将目光锁在习题册上，头也不抬地说道，「如果没有身为高三学生的自觉的话，怠慢学业，就算多上半天的课也救不了你。反过来说，有自觉的人就算不上课，也会努力学习的。」


    虽说不知道未来的高三如何，但至少这个年代的高三，是这样的。


    老师们一般不会强迫学生提高学习时间，强行拔高总体成绩，来获得更好的风评和更多的奖金。


    「这样啊……」柳琴闷哼着，「好无聊啊，想去看电视。」


    「不行，先把作业写完。」柳银厉声命令道。


    不过，就算是自家妹妹把作业写完，也不可能能让她看电视的。


    客厅早就被大人们占据了，柳银的姨妈仍然寄住在柳银家里，而且，正和周末放假回家的父母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聊天正酣，电视的沙沙声肯定很扫兴的吧。


    柳琴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得低下头，开始默默地写起了作业。


    只不过，五分钟之后，她又丢下了笔，在冰凉的地板上滚来滚去，一副耐不住闷的模样。


    虽然柳银想要亲自监督妹妹的作业，但不管怎么看，这都没什么作用。


    「早点做完作业就能早点睡哦。」柳银瞥了一眼满地打滚的柳琴，苦笑道。


    「我又不像你那样，每天总是一副睡不饱的脸色。」


    这倒也是，她现在正处于成长期呢，就算是精力充沛到溢出来，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再过三年她就能理解睡眠时间的宝贵的。


    柳银正这样想着，只见柳琴停止了滚动，呼的一声站了起来，说道：「我去洗个澡。」


    说罢就一溜烟开门跑了出去。


    这丫头……待会儿回来，一定要把她按在桌前，逼她写完作业才行。


    这个时候、这个没有旁人的时候，寄宿在柳银体内的、那个名为青鸟的土地神，悠闲自得地现出了身，在柳银的眼前晃来晃去，看起来就像是出门散步兼透气的小狗。


    看着这样的她，柳银想起了和她的首次相遇——虽然一开始对于自己的穿越、和土地神的存在感到震惊得不能自己，但渐渐的，柳银已经开始习惯她的存在了。


    甚至于，青鸟如果消失不见的话，这才会让柳银感到慌张吧。


    毕竟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能够让柳银随心所欲地敞开心扉，只有她了解柳银真正的过去，也只有她，能够证明柳银的前世是真正存在过的。


    而且，她在柳银重生的第一天晚上，就为他展示了她作为神仙，所拥有的超凡本领：她向柳银展示的他自己的回忆，柳银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不过，好像也没过几天？柳银重生的那一天是9月7日星期三，现在才星期五。


    但总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都可以写成一篇十万字的长篇了，所以柳银总觉得距他重生伊始，已经过了很久。


    另外，柳银总感觉，这个看似娇弱的土地神，她的神通必然不止这些！


    试试看？


    「青鸟啊。」柳银低声喊道。


    「唤吾辈何事？」一边在空中飘荡着，青鸟一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前几天，不是给我看了我自己的记忆了吗？」


    「确有此事是也。」青鸟点点头。


    「其实你以前的信奉者有很多的吧，他们的记忆，你都能看得到？」柳银试探着问道。


    「是也，吾辈掌管着上万人的回忆，可谓看尽世间风华是也。」青鸟自满地拍了拍她那略显抱歉的小胸脯。


    「上万人？！」柳银也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那你，能不能给我看看，其他人的回忆是什么样的？」


    「不可，此乃他人私事是也，不可给你随意观看。」


    被青鸟当即拒绝了，柳银也不气馁，只是试探性地、引蛇出洞般，这样说道：


    「我就看一点，绝不外传！看完以后，我带你去吃现代的美食。」


    「噢？」青鸟立刻舔了舔舌头，靠了过来，「你想看谁的记忆？什么样的记忆？尽管和吾辈提出来即可！」


    喂喂，这就沦陷了？！


    把他人的记忆交给这种对美食毫无抵抗能力的家伙真的好吗？


    完全没有职业操守啊，这家伙！


    不过，能用一点食物就换来想要的东西，对柳银来说真是太值了！


    「那，你有没有关于他人『爱情』方面的回忆？让我看看。」


    柳银这样说道。


    当然，想要看「爱情」主题的回忆，是为了能够积累更多的素材，为这个阶段正在进行的服装设计寻找灵感。


    柳银个人对恋爱并不是很擅长。


    不然也不会到了四十几岁都没有结婚……噢不，请大家忘了这句话吧。


    因此，柳银希望借助他人的记忆，来充实自己恋爱方面的知识和经验。


    总之，抱着这样的打算，柳银满脸期盼地望着青鸟，后者一脸自满地点了点头，说道：


    「这有何难，待吾辈让你看一段便是。」


    说罢，青鸟沉下身子，手指在柳银的额头轻轻一点——


    立刻，柳银的眼皮像灌了铅一般垂了下来，他的思绪，正被一股磅礴的力量拉扯着，坠入沉睡。


    ……


    柳银睁开了眼，看见了眼前的一个古装女人。


    这时候柳银意识到，自己正以当事人的视角，看着别人印在脑海中的回忆。


    这女人，当真是天姿国色，只见她从门缝里露出半个身子来，向「柳银」招了招手，又四处看了看，一脸鬼鬼祟祟的模样——


    「西门大官人，可想死奴家了，快，快些进来，莫让大郎给瞧见了！」


    「金莲！我今番定要与你大战三百回——」


    「错——啦——！！！」柳银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指着青鸟的鼻子大骂道，「我呸，爱情才不是这么脏的东西啊！我想看的才不是这种扭曲的爱情啊！快把我的纯真和期待还给我！」


    「原本以为这禁忌之恋，你会更加喜欢的才对。」青鸟若有所思道，「你莫非是重历轮回之初，脑子受损了是也？」


    「才不是啊！我一直都很讨厌这一对啊！你对原来的我抱有什么样的下流看法啊？！」柳银又坐了下来，叹气道，「我想看的恋爱，是那种两情相悦、长相厮守的故事，最好，还带点悲情的元素吧。」


    青鸟愣住了。


    她怔怔望向柳银的目光充满了哀切、和许许多多说不出的情绪。


    「怎么了？」被这样的目光盯得有些浑身发麻，柳银扯了扯嘴角，问道。


    「不，没什么，」青鸟摇了摇头，又换回了平日里的悠闲表情，「既然如此，吾辈便给你讲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如何？」


    「噢噢，这个好啊！」柳银神情一振。


    虽然经常听说七夕的传说，但如果能从青鸟的口中、从这个从古代活到现在的神仙的口中，得知七夕传说的具体内容，那绝对是一个了不得的体验！


    「那吾辈便开始了是也。」青鸟吐了口气，说，「织女原本是天帝的女儿，擅长纺织是也。她用云锦织出一件件锦绣天衣，为天庭众神装饰体面……」


    「不不不，这些我都知道的，」柳银摆摆手，「我作为一名时装设计师，还专门去研究过织女的传说呢，也参与过云锦的复兴工作，我想知道的是她后来跟牛郎的故事。」


    「是呢……」青鸟斜躺在半空中，望着天花板，那怀念的表情似是在说自己的故事一样，「日复一日的劳作让织女心烦意闷是也，某一日，她瞒天过海，偷偷下凡，见有一湖泊美丽非常，便取下身上云锦玉袍、趟进湖中洗澡是也。不料，却被一个放牛郎给撞见这场面。」


    「噢？是这样的吗？」好像跟传说有点微妙的不同啊，柳银问，「然后呢？」


    「然后，那牛郎捡到了织女的衣裳，竟然向织女询问，这梦幻一般的云锦，凡间从来见不到，究竟是何丝纺成……」


    「噗……这牛郎，居然对眼前的仙女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是对云锦兴致盎然？！这家伙太不懂女人心了吧？」柳银差点没一口喷出来，急切地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青鸟的眼珠转了几转，搪塞道，「后来，织女就跟牛郎在一起了是也。」


    「这就在一起了？！这故事是不是有点跳跃的太快了啊？！」柳银一惊，「从洗澡到在一起，两人恋爱的过程呢？！」

 第三十七章：去城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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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过程挺臊人的是也，还是别讲了罢？」青鸟腼腆地笑了笑。


    「又不是在讲你自己的事，害羞什么啊？」柳银咧了咧嘴角。


    「咳咳，总之，吾辈所了解的就是这样是也。」


    青鸟咳了两声，满脸通红。


    真是奇怪的反应。


    「他们两个在一起了，后来天帝没发现吗？」


    「天帝何等神通广大，怎能发现不了两人的来往是也？」青鸟叹息道，「因为织女怠慢天庭工作，天帝勃然大怒，降下天谴，将织女封印在镇灵塔中；而牛郎则需要经历七七四十九遍轮回，每一遍轮回都尝尽苦痛，方才能打破封印，与织女再次相会是也。」


    「咦？这故事发展到最后，怎么就变成玄幻故事了？」柳银抹了一把冷汗，「而且，跟我了解的传说不一样啊！」


    「噢？你所了解的关于牛郎和织女的传说，是什么样的？」青鸟好奇地问道。


    「嗯……」柳银点了点头，说道，「只不过各地的传说都不一样，我所了解到的故事是——牛郎原本是天庭的牵牛星，因为和织女相恋，触犯天条，被贬下凡间，转世成为牛郎的。」


    「牛郎的前世居然是个神灵？」青鸟真心的表示惊讶。


    「呃，传说是这样的，总之，牛郎转世之后饱受家人欺凌，分家的时候只分得一头老牛。没想到这老牛通灵性，告诉牛郎说仙女下凡了，正在湖中洗澡，只要把仙女的衣服藏起起来，那仙女就能成为他的妻子。」


    「通灵性的老牛啊……」青鸟若有所思般喃喃道，「接下去呢？」


    「接下去，牛郎当然就照办啦，于是他偷了织女的羽衣，让她不能返回天庭，还要求织女做他妻子。织女原本不愿意，但一看到牛郎的样貌居然跟牵牛一模一样，分明就是牵牛转世，于是就立刻答应了牛郎……」


    「后来两人便情投意合，永生厮守了是也？」青鸟好奇问道。


    「一开始两人觉得是能够这样的，」柳银说，「牛郎和织女一起生活了几年，相亲相爱，还生了一男一女。不过后来被天帝得知，命令天兵天将捉拿织女回天庭受罚，牛郎披着死去老牛的皮、挑着两个孩子追赶织女……」


    「一张牛皮居然能令凡人飞天？莫非是吹上去的？」青鸟一脸惊讶，「牛郎把织女追回来了？」


    「不，因为西王母驾到，她拔下发簪就地一划，一道天河就这样拦在了两人面前，追不上了呢。」柳银摇头。


    「却也是个悲情的结局。」青鸟叹息道。


    「这倒也不全是，」柳银笑着说，「被天河阻拦之后，深爱的两人隔江相望，哭的声嘶力竭，连西王母都倍受感动，于是允许牛郎在每天七月初七和织女见一次面。每年这个时候，无数喜鹊飞来，为牛郎织女在天河中搭起桥梁，让两人团聚呢。」


    「这却是有些不合理了，西王母大人铁石心肠，怎能因为儿女私情而感动？」青鸟挑刺道，「况且那牛郎和织女都具有飞天之能，又怎会被一道天河所阻挠？」


    「呃……」柳银用指甲刮了刮侧脸，苦笑道，「毕竟是民间的传说，大概是融入了凡人的想法吧。你想，凡人都是多愁善感，再加上没有船的话就渡不了河，所以就有了这种传说，你也别较真。」


    「也罢，除却这些，确实是个美丽的传说是也，若是牛郎和织女能有这样的结局，定然要好过受七七四十九次轮回之苦。」青鸟评价道，表情略有些伤感。


    因为她好像真的很了解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一样，或许他所描述的那个悲惨的故事，才是真正的七七鹊桥传说。


    不过，柳银还是想亲眼看看关于这段回忆——


    「话说，牛郎和织女的记忆，能让我看看？」


    当柳银跟青鸟提出这个要求时，对方竟然一瞬间红透了脸，撇过头去，哼声道：


    「不可不可，唯独这个不给你看。」


    「为什么啊？」柳银诧异道。


    「仙道之事，岂容凡人窥测？」


    「什么啊，是这么严重的事情么？！」


    虽然柳银又用美食来诱惑青鸟，但她竟然是打定了注意坚决不松口，让柳银也是无计可施。


    别把职业操守用在这种地方啊！


    虽然相信青鸟描述的故事是真实的，但没有亲眼经历过的话，是体会不到这段爱情故事的真谛的。


    跟青鸟扯了这么久，不仅没能充实自己的恋爱灵感，还平白浪费了半小时！


    正当柳银不服气地，打算继续纠缠青鸟时——


    房门、准确的说是房门的转锁，发出嗑嗒的一声，转了半圈。


    然后，房门被轻轻推了开来。


    柳银定睛一看，是刚洗完澡的柳琴。


    所幸的是，她打开门后，却并没有立刻将目光投向房间内，而是对着客厅老妈喊的一声「作业写完了没，没写完就赶紧写」，回答道：「快啦，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


    明明根本就没开始写的说！


    不过，就算是没有发生这个小插曲，就算是柳琴直接步入屋内，那也不打紧——因为，青鸟早就在房门有所动静的时候，立刻就一溜烟地消失无踪了。


    还能看到淡淡的青绿色雾气，正一缕一缕地，钻入柳银的体内，等到柳琴锁上门，重新坐到桌前时，这个房间已经完全恢复先前的模样了。


    「你洗个澡洗了半小时啊！」柳银瞥了一眼浑身还冒着热气的柳琴，说道。


    「因为我是女孩子啊！」柳琴一脸不满地撅起嘴，「才不是偷懒啊！不信的话下次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洗澡的……」


    「不不不，洗芋头我已经见得多了，才不想看呢。」柳银摆摆手，说道。


    「你才是芋头啊！你全家都是芋头！」


    面对柳琴一脸愤怒的诉控，柳银摇了摇头。


    自家妹妹这么笨，真是让人感动涕零啊。


    ……


    第二天，也就是双休日的第一天，柳银早早的就醒来了。


    像平时一样，六点半起床、洗脸刷牙、吃完早餐，坐到了桌前。


    自家妹妹似乎说是有值日，早就在六点左右就出门了，而家里的大人都没醒。


    柳银从一堆作业中抽出了一张草稿纸——是昨天下午在课堂上画的人物模型，然而这图纸从那之后就没变过，柳银还没动笔开始为这人物画添上服装。


    缺乏灵感？倒也不是。


    柳银是精益求精的人，他总觉得，可以动笔的准备还做的不够充分。


    还需要最后一块砖瓦——这样想着，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


    现在醒着的只有柳银一个人，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柳银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走出房间，拿起电话听筒，说道：「喂，哪位？」


    「噢？是阿银啊。」凌岚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原以为懒猪都是会睡到十一二点的呢，阿银，能让我这么意外，足够你向全世界炫耀一辈子了吧？」


    「这就是你一大早的问候语吗？！」柳银骂道，「我挂了哦。」


    总感觉对方心情很好。


    「阿银，你真无情！」凌岚说，「看来是我对你的儿时教育做的不够好啊。」


    「虽然我们的确是一起长大的，但你教过我什么了？」柳银一愣。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教会你怎么削铅笔了，唉，那时候作为我同桌的阿银可真是笨手——」


    「不不不，那时候我只是忘带卷笔刀，跟你借小刀而已。」柳银当即否认道。


    「还有，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你还问我，9x9是不是就是9+9+9+9+……」


    「够了！快给我住嘴！不要再挖我的黑历史了！」立刻当即制止了她，「你一大早打电话来就想说这些？」


    为什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能给她记得这么清楚啊！


    「那倒不是……」听筒对面的女孩似乎是犹豫着、沉吟了一会儿，这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阿银，今天是周末吧？」


    「是啊，怎么了？」


    虽然想吐槽说「已经有好几个人问过这个问题了，能不能别明知故问啦！」，但作为一位成熟的男士，不应该这么没气度。


    柳银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嗯……就是那个……怎么说呢……就是……」


    感觉她跟上次工厂内部发生冲突时打电话来求助的时候，还更加慌张一点。


    不过，从她先前的语气来判断，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的。


    「那个啊，阿银，」凌岚的声音终于稳了下来，「你周末又要呆在家里吗？」


    「你是不是又要揭我伤疤啊？！」


    是啊，没错，柳银就是没有可以一起出游的朋友啊！


    不过，呆家里怎么了？呆家里有什么错？呆家里看电视明明比出门聚会有趣多了！


    可恶，为什么眼角滑过了泪水？


    「不是啦！」凌岚慌忙否认，「阿银，你在激动什么啊？」


    「不，没激动哦，我干嘛要激动啊……」柳银心虚地回了声。


    刚他的口气听起来很激动吗？


    「好吧，反正，我想问的是——」凌岚的声音顿了顿，「今天，要不要跟我去城里玩啊？」

 第三十八章：服装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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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从小镇驶向城内的公交车中，感受着身下泥土路的颠簸，柳银放松地靠坐在皮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公交车在山间的雾霾中缓缓爬行，车窗外附着的水滴转变成道道透明的水痕，接连不断地流向它们的归处。


    看着凌岚把脸贴在车窗上流动的水膜里侧，窥视着群山的风光，路旁的树木犹如走马观花一般被公交车甩到身后。这时候，柳银感到身下的路况变得平稳了一些，大概，它们已经快要进入市区了。


    从搭上公交车还没有二十分钟呢，小镇离城内并不远，未来好像是已经划归城区之内了。


    而且，这泥土路也被修缮一新，小镇的贸易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不过，这已经是以后的事了。


    凌岚轻轻哼着小曲，看来，心情真的十分愉快的样子。


    「话说，」柳银问道，「为什么突然要约我去城内啊？」


    「嗯？没有为什么啊，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凌岚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是这样么？」


    「是啊。」


    是啊——凌岚这样轻描淡写地回答了。


    不过，谁信啊。


    有这么一大早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故意策划好的「心血来潮」吗？


    虽然凌岚给自己涂的是淡妆，但仍然逃不过柳银的敏锐的视线——比平时更加修长、略微上翘的眼睫毛，显然是用心夹过的。涂上润唇膏、打上霜让整个脸色更加明亮，甚至连头发显然都是专门去拉直过的。


    从昨晚就开始准备了吧？


    虽然凌岚不化妆就已经天姿国色了，但这抹淡妆仍然是让她的容颜更加惹人心仪。


    再加上身着一袭飒爽的淡灰色针织裙，和脚下的高跟凉鞋相互争艳，更是衬托了她的美丽动人。


    好像不是自家工厂做出来的衣服，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新品，估计是特地从城里的服装店精心挑选的吧——柳银的注意力大部分在这方面上。


    给凌厂长知道了的话，知道连女儿都不想穿自家工厂的衣服，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


    「真讨厌啊，」凌岚像是浑身发冷般抱住了双臂，回头望向柳银，说道，「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像是流氓一样的下流目光，阿银，我的身体根本没有你不惜犯罪也要得到的价值哦。」


    「谁要这么干啊！你是不惜贬低自己也要说我坏话吗？」


    「真伤心，阿银，你难道认为我连让你犯罪的价值都没有吗？」凌岚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绝对是装的！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真难伺候！」


    不过，才不是什么「没有价值」啊，这般美丽动人的凌岚，柳银还真不放心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城里。


    或者说她在做头发和买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去过了？


    真危险啊，当时就叫上柳银一起去不就好了。


    毕竟，在车站第一眼看见身穿私服的凌岚时，柳银确实是为之眼前一亮。


    就连眼光如此刁钻的柳银，都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凌岚确实打动了他。


    大概是想着难得去城里玩一趟，想要博取众人的目光吧。


    「对了，阿银，你想去哪里玩啊？我可以带你去哦？」凌岚终于进入正题，拍了拍胸口，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你对城里很熟悉吗？」柳银吃惊道。


    「嗯，因为周末经常跟着我妈去城里逛街啊。」


    什么啊，是跟着长辈一起去的吗？


    这就让人放心了。


    「是呢，」柳银考虑了一下，「我倒是随便，不过，在玩之前，我希望能先去逛几家服装店。」


    「服装店？是想要买衣服吗？」


    「不，不是，是去观察。」


    「观察什么？」凌岚一脸惊讶。


    自然是观察这年代的顾客们更青睐什么样的服装、包括种类、款式、颜色、面料等等，柳银希望能借着逛服装店的机会，来观察一下顾客们的喜好和偏爱。


    顺便，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希望能调查一下各个服装店的销售状况，了解一下什么样的服装更畅销。


    这对这一次的服装设计是大有裨益的——调查市场，也是设计的一环。


    虽说大清早就接到凌岚的电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仔细一想，这也是他调查市场的好机会——抱着这样的打算，柳银才会在电话中答应凌岚一起去城里玩的邀请。


    而且，服装厂是做五休二的制度，今明两天周末是没有工作的。


    也就是说柳银是下周一才开始上班，今天可以好好地在城里逛上一逛呢。


    「就是这样，就麻烦你选一些比较热门的、生意兴隆的服装店啦。」柳银说。


    「调查市场啊……」凌岚若有所思般点点头，「也好，这对我来说，好像也是必要的呢。」


    「记得你前几天就开始学服装设计了吧？学的怎么样了？」柳银问。


    「嗯，不过这个职业好像真的挺深奥的，」凌岚柳眉微蹙，说道，「我买了好几本关于服装设计的教本，但几乎每一本的每一页，都在提醒我说：一名合格的设计师要具备强大的审美观……什么的。」


    「这是很玄乎的概念呢，很难捉摸吧？」


    「是啊，究竟要如何培养审美观呢？」凌岚歪着头，一脸不解。


    「这个……」柳银苦笑地摇了摇头，不知如何作答。


    即使教材能够教会你如何作画、如何制作板型、如何裁剪布料、如何缝合……即使教材、甚至是教师能够教会你这些——


    但没有任何教材、也没有任何教师能够教会一个人，如何去树立审美观。


    调和、平衡、突出重点，是柳银作为专业设计师的经验之谈，一名合格的设计师，必须要学会感受服装的韵律，倾听服装的语言。


    而这些概念，跟树立审美观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理论，只能自己去感受、去不断积累经验，根本不可能实际地体现出来。


    不过，虽说柳银不能教会凌岚如何培养审美观，但教她如何去感受「美」，还是能够做到的——


    「岚，你看看这路旁的树木，你觉得美吗？」柳银突然问道。


    「哎？自然是觉得很美啦，生机勃勃的……」


    「那你再回想一下流进小镇的那条小河，会觉得美吗？」


    「嗯，」凌岚点了点头，「很美，尤其是晚上的时候，看着河流的流动，总有一种心如止水的平静感。」


    「提到晚上……那夜晚的星空呢，你觉得美吗？」柳银又问。


    「那是世上最美的事物，让人陶醉！」


    柳银微微笑了起来——什么啊，这丫头，挺懂美的嘛。


    「所以，就跟你把脑子里想的话说出来一样，只要把你感受到的美，在服装中表达出来就行了。」


    「就跟看到阿银你，就忍不住想说两句坏话一样吗？」


    「才不是啊！」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种无法区分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


    公交车在叽叽叽的刹车声中，缓缓驶进了站内，从上车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分钟，也就是说，现在估计是七点半左右。


    下了车，在车站对面的粥店吃了一顿早餐之后，柳银被凌岚领着，在这座城市的主街道上行走着。


    「走过这几条街，就有一家著名的服装商城。」凌岚介绍道。


    「噢？是什么样的，规模大吗？」


    「何止是大，」凌岚张开双臂，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形容大小，「说是商城，其实是一整条街道，是四五十家服装店组成的服装专卖街道。」


    听凌岚这样一说，柳银兴趣大增。


    「尤其是在这周末的时候，人非常多。」凌岚补充道。


    「嗯，似乎能收集到很多数据的样子。」柳银点点头，内心更加期待了。


    一路闲聊着，跟凌岚一起左弯右拐，渡过几条斑马线、和几根街道标牌之后，果不其然，正如凌岚所形容的那样，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满为患的街道，映入了眼帘。


    站在街道口，即使柳银凭着身高优势，踮起脚尖去张望，也是一眼望不到头。


    不该用「大」来形容这条服装街，而应该用「长」吧。


    总之意思都差不多。


    「嗯嗯，简直就是天堂啊。」柳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是吧，我做向导的本领是专业水平的。」凌岚得意洋洋地说道。


    「对了，」一边向前走着，柳银一边问道，「我记得，你家服装厂的大部分服装都是销往城内的吧，代销商主要都是这条街的吗？」


    「嗯……大部分都是，除此之外，也有城里其他零散的几家……」凌岚的神情突然变得黯淡无光，「不过，有好几个商家已经开始拒绝进我家工厂的货品了哦。」


    这些内幕，柳银倒是不甚清楚。不过，对于青鸟品牌的订单下降的原因，柳银还是明白的。


    嘛，毕竟服装质量摆在那呢。


    而且厂里在柳银之前一直都没有靠谱的设计师，服装设计的品位也让人不敢恭维。


    大多都是那李黑鬼的错吧？


    一边拨开人群，一边用身体为凌岚做掩护，柳银领着她向前走着，不停地东张西望，想要挑选一家最火爆的店面，装作客人，以观察其他客人的购买喜好。


    ——但正在此时。


    在喧闹的人潮中，又一道尖锐的女高音，撕破了这层喧闹中的平和氛围，在柳银的耳畔隆隆响了起来——


    「小偷！小偷！快，快抓住他！」

 第三十九章：艺高人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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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偷！小偷！快，快抓住他！」


    如雷贯耳，就算是顶尖的女高音，也不过如此吧。【ㄨ】


    虽说音调很高，但这句话说的却有种莫名的生僻感，好像牙牙学语的孩童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话一样——不过这不是重点。


    不是重点。


    重点是，伴随着这道喊声，人群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拨开了一般，纷纷退到路边去。


    说是「拨开」，或许说是「退缩」更加准确吧。


    人群畏畏缩缩地让开了道路。


    从这被让出来的道路中央，一名身穿运动服，戴着墨镜和口罩的高大男人，夺路狂奔着。


    他的手中，拎着一个外观极致奢华的手提包、鳄鱼皮表面镶嵌着大颗祖母绿宝石，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手提包的价值千金。


    然后，在身后，远远地吊着一个身材苗条的、绫罗绸缎的、穿金戴银的、总之一看就知道是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人，正费劲地驱动着她的双脚，追赶着这个逃窜的小偷。


    只不过，她的运动能力显然不能跟小偷相提并论，恐怕再有三秒，就会被完全甩开了吧。


    更让柳银感到迫切的是——这小偷，直直地朝柳银和凌岚两人跑来，一边还朝他们用力挥手，似乎是在命令两人赶紧让开。


    凌岚微微皱眉。


    仿佛是被这闹剧给惊醒了一般，仿佛是被打搅了美梦，从柳银的体表，一缕淡淡的青烟随风飘出，在柳银面前凝聚成了一道人形——是青鸟。


    只见青鸟一脸厌恶地望着前方不远处、不断接近的小偷，摇头叹息：「无论哪个朝代，凡人中都不缺少这类渣滓呢。」


    她似乎已经了解到现场发生的情况了。


    理解能力不一般。


    不过，她本来就是个神仙……神仙……


    突然，柳银眼珠一转，在心中问道：「你有办法惩治这家伙吗？」


    倒也不是想要多管闲事，只不过是突发奇想、突然想要试试这小土地神的本事而已。


    青鸟没有回答。


    只不过，柳银见到停留在半空中的她纤手微抬，伸出食指，指向小偷，往地面一划。


    立刻，犹如泰山压顶、好似如来神掌从天而降一般，那距离柳银不到两米远的、正打算强行撞开拦路的两人——以这种架势夺路狂奔的小偷，突然间、转瞬之间，倒了下去。


    与其说倒下去，倒不如说是趴了下去。


    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在地面上，这小偷哀嚎着想要站起来。


    然而，任由他如何挣扎，都没有办法挣脱这无形的压制！


    望着趴在脚下，怒吼连连的小偷，柳银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来——


    「喂喂，大哥，如此大礼，我受不起啊！快起来快起来，我可是要折寿的！」


    「你这小子！」小偷吼道，似乎是听出了柳银话语中的嘲讽意味。


    但是，愤怒归愤怒，他又能拿柳银怎么样呢？这小偷仿佛感觉到自己突然背上了千斤重担，除了手脚还能划动以外，无论使多大的劲，都无法让自己的身体抬起一寸！


    周围的人们聚了过来，围观似得对这趴在地上的小偷指指点点，面露讥讽——在他们眼中，对方活脱脱就像是一只王八。


    同样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有柳银身旁的凌岚，她可是作为半个当事人，目睹了小偷一瞬间趴倒在地的呢。


    「待会儿可要记得用美食来犒劳吾辈。」青鸟扬起头，要求道。


    「明白了明白了，等价交换是吧？」柳银在心中无奈地回应，正好今天来到城里了，就找个机会给这馋嘴的土地神喂点东西吧。


    似乎是对柳银的承诺感到十分满意，青鸟点了点头，又「嗖」地一声消失无踪了。


    几乎是在十几秒之后，那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才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她一边弯下腰，拍着胸脯，喘着气，一边对趴在地上不断挣扎的小偷面露惊讶之色。


    柳银微微一笑，捡起地上那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手提包，递给了对方。


    这贵妇人接过本就属于她的手提包，面露笑容，似是松了一口气，不断地向柳银点头哈腰道：


    「谢谢，谢谢！」


    「不不不，我根本没做什么啊。」柳银摆摆手，莫非从贵妇人从身后追赶的角度看上去，会误以为是柳银将小偷绊倒的吗？


    虽然并没有什么差别……


    「请不要、谦虚，这皮包、里面，有重要的签证、和资料，所以，谢谢！」


    一字一顿，外加口语端正的两个「谢」字，全部都是第四声，听起来生拗极了。


    因为「谢谢」是叠词，如果是正常口语的话，最后一个谢字应该是轻声才对。


    因此，虽然这贵妇人一头黑发、黑色瞳孔，以及有着像东方人一样柔和的脸部线条，但柳银仍然猜测这贵妇人是个外国人。


    「a?（美国人？）」


    「ye……yes。」贵妇人回答道。


    大概是华侨后裔吧。


    「pleasespeakenglish（请说英语），」柳银微笑着，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我听得懂。」


    「事实上，帮大忙了。」贵妇人点点头，一脸惊讶地回以英语，「朋友，无论如何，请允许我款待你，以表谢意。请不要拒绝，否则，我一定会过意不去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柳银苦笑着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我会带你去附近的咖啡厅。」贵妇人招了招手，柳银见状，也跟了上去。


    只不过，他没注意到，瞧着用流利的英语跟外国人对话的他，他身边的凌岚早已是满脸震惊了。


    见到三人走后，周围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四散。有几个好事的家伙叫来附近巡逻的巡警，只不过，几名巡警用尽了浑身力气，都没办法把趴在地上的小偷给拎起来，一时之间，只得一脸惊讶地干瞪眼，面面相觑。


    ……


    柳银跟在贵妇人身后，进入了服装街中唯一一家咖啡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大厅中响着舒缓轻柔的音乐，让人感到无比放松。


    一坐下来，贵妇人便向柳银笑了笑，说道：


    「朋友，我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我的谢意，这皮包里有我许多贵重的东西。」


    「既然如此重要的话，请你务必要保管好。」柳银用英语对答如流。


    「谢谢你的提醒，」贵妇人点点头，「我能有幸得知你的名字吗？」


    「不必拘谨，请叫我路易。」柳银礼貌地自我介绍道。


    这「路易（louie）」，是柳银前世作为服装设计师时，与国际友人交流时所用的英文自称，因为听起来很像他的中文名，所以柳银一下子就相中这个名字了。


    「噢！跟我丈夫的名字一模一样！」贵妇人显得有些吃惊，「容我报上我的名字，我叫艾薇·琳（ivy·lynn）。」


    柳银点点头，正想恭维两句，服务员的到来却打断了双方的谈话。因为刚吃过早餐不久，所以柳银和凌岚只点了一杯浓缩咖啡。


    「我都不知道，阿银，」趁着琳女士在点餐的时候，凌岚搭话道，「你的英语水平竟然这么高吗？」


    「只是口语的程度啦，」柳银耸耸肩，「因为天天看着好莱坞电影，自己就差不多会说了，事实上我的英语成绩也不怎么好。」


    是说真的。


    柳银对英语书面考试并不擅长。


    他的口语，都是在和国际友人长久的交流中，渐渐学会的。


    只不过，凌岚似乎对「看外国电影就能学到外国话」这般借口，感到有些难以相信。


    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不管她。


    这时候，柳银注意到了琳女士身穿的淡紫色紧身连衣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体线条，更衬得她的眉清目秀。而且领口是蕾丝质地，显然是手工精纺的蕾丝，十分精致。另外，从纹路和这紧而不缚的贴身感可以看出来，这连衣裙使用的必然是高档的莱卡面料。


    即使在柳银这种专业设计师的眼中，这连衣裙的款式设计也是十分值得称道的。


    有点被勾起了好奇心，柳银向点餐结束的琳女士问道：「抱歉，琳女士，请问你是在这条街道购买到的连衣裙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附近肯定有相当不错的设计师。


    「你是指我身上正在穿的这件裙子吗？」琳女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问道。


    「是的。」柳银点点头。


    「我想你是误会了，」琳女士说，「这件衣服，是我的丈夫亲自设计、由我手下的服装制作团队制作出来的，是我公司自满的产品。」


    「噢？！」柳银惊讶地说，「请原谅我的失礼，琳女士，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掌管着一家服装公司？」


    总觉得这是不一般的缘分。


    大街上随手搭救了一个人，这个人竟然跟柳银的本职有关系，这在现实中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概率几乎等于天文数字。


    「是的，」琳女士颇为自满地说道，「而且，我正是因为想要打开中国市场，才亲自拜访中国各地的大城市，调查各地人民对服装种类的喜好，以此来制定我公司进驻大陆之后的发展方向。」


    调查市场啊……琳女士做的事情，跟柳银想做的一模一样呢。


    感觉有共同语言。


    只不过，把这种商业机密随口向刚认识的人泄露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这时，柳银突发奇想，问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让我看看你的调查结果吗？」


    在身旁，凌岚瞬间向他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仿佛是在说：阿银，你居然敢挖一家公司的机密，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第四十章：独具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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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是谢礼的一部分的话，我并不介意。」


    出人意料地，琳女士这样微笑着，回答道。


    虽然柳银并不抱什么期待，但她的回答还是让柳银着实惊喜了一把。


    那皮包里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啊，居然能够抵得上一家公司的机密？


    不过，也许是琳女士的为人大方慷慨，乐于和同行分享知识经验，借此来共同进步。跟那些搞垄断的、一毛不拔的商人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不过，她应该不知道柳银是同行，应该也是跟其他大人一样，把柳银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吧。


    总之。


    总之，她鼓捣着刚刚从小偷手中夺回来的皮包，从中拿出了一叠文件，翻找着。


    随后，又从这一叠文件中，抽出其中几张，递给了柳银。


    柳银接过这几张精心装订过的文件，瞧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在视线内四处飞舞，立刻头皮一麻。


    正如先前所说的，柳银只擅长口语。


    「要我帮你看看吗？」凌岚适时地问道。


    「不，不用……这满篇英文虽然读起来有点费劲，但大多是数字，我还是能看得懂的。」柳银心怀感激地苦笑了一下。


    说完，柳银低下头，一边抿着咖啡，一边细细查看着——


    大概调查了大陆大约十个主要城市的消费群体和零售店铺，文件上工整地记录着，男女消费者各自选择服装面料、款式、色彩的比例，以及各个店铺的各类服装销售比例，甚至还有消费者和店家对于某些服装款式和面料的具体评价和感言——详细程度简直跟人口普查有的一拼。


    一名外国人，就算有团队协助，但想要完成这种详细的调查，肯定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吧？


    毕竟大多数国人对「调查」一事大多颇为反感，能够取得这种周祥的资料，绝对是一种壮举啊！


    看来琳女士对自己的服装公司非常负责任。


    翻到了最后一页，柳银意识到，琳女士对于白鹿的调查，似乎刚刚要结尾的样子。


    从这琳琅满目的数据中可以看出来，白鹿城的78%的消费者对于价格中低的人造面料有所偏爱、例如类似毛皮的腈纶面料、类似真丝的涤纶面料、类似棉花的伟伦面料、以及奈伦布（尼龙布）、丹宁帆布（牛仔布）等，都有很好的口碑和市场。大多数消费者的评价就是：这种人造纤维价格公道、而且品质不差，买来划算。


    色彩喜好方面，大多数男性喜欢黑灰色，虽然女性对于颜色的喜好各自不一，但大多喜欢明亮的颜色。


    的确是很符合国情的调查结果。


    而店家们的销售比例，男女比例为3:7，可以看出女性才是服装的主要消费者。当然，柳银对这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毕竟，他毕生所设计的大多数服装，也都是面向女性市场的。


    而在女性市场中，由于是夏季，各类裙装——例如连衣裙、百褶裙、蓬蓬裙等裙装的销量占总量的一半左右，另一半才是t恤、打底衣裤、睡衣、丝袜等各类服饰，让柳银不禁为裙装的热度，以及这个年代女性思想的开放而感到惊讶。


    他在过去……不，柳银在未来的2012年左右有进行过女装市场调查，那时候得出的结论是——夏季的街头，各种材质的短裤t恤搭配丝袜是主流穿戴，而在冬季，长款风衣的销量是最好的。


    而在这八十年代末，竟然是裙装比较流行——要知道，裙子可是「走光」的代名词。


    仿佛正响应了改革开放一样，人们的思想也一下子变得开放、变得积极向上了吧？穿着裙子走在街上并不会让人觉得害臊，甚至是一种时尚的、勇于展现自我的表现。


    为什么后来的裙装销量比例逐年降低呢？反而是牛仔裤和各类短裤的销量逐渐增长，是女性群体越来越保守了吗？


    想到这里，柳银不禁感到扼腕长叹——裙装明明就是艺术的精髓所在啊。


    望着一脸惆怅的柳银，琳女士似是有些担忧地问道：「路易，你看起来并不开心，是我的调查出错了吗？」


    「不不不，只是想到了一些我个人心酸的回忆，请不要介意，」柳银否认道，「琳女士，你的调查简直超乎我的想象！这么详细的调查，真的是你一个人做的？」


    「不，是与陪同我一起来到中国的调查团队一起的。」琳女士说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这份调查送给你哦。」


    柳银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惊喜程度不亚于买彩票中大奖。


    「真的？但这是很重要的调查报告吧？」虽然这么说着，但柳银的眼中着实是充满了期待。


    「事实上，我的调查是实时备份的，你手中的这一份调查报告只是副本。」琳女士笑了笑，「并且，这都是从顾客和商家的口中调查得来的，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你愿意花时间去调查，也能得到一样的结论的。」


    再次为这位名叫艾薇·琳的美国女士的慷慨所折服。


    柳银并不认为以他一己之力，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这种规模超乎想象的调查报告。


    恐怕，在这背后、在付出大量时间的背后，还付出了大量的资金和人脉吧，不然以部分国人的性子，又怎能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任你调查？


    看来，琳女士不仅仅是个慷慨的人，而且对她的公司竭尽汗马之劳，是个尽职尽责的领袖。


    心中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这份谢礼太重了，我受之有愧。」柳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请不要这么说，」琳女士摇了摇头，「你可能觉得你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救了我一命……」


    琳女士说着说着，又仔细想了想，转而用中文说道：


    「这是……再造之恩？」


    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吗？


    如果柳银顺手从小偷手中夺回琳女士的皮包，对她来说是这么大的恩德的话，柳银再客气倒显得不礼貌了。


    况且，这对柳银来说，也是一种奇遇！


    这调查报告，正是柳银的目标所在。


    「既然你这么说，请允许我收下这个。」柳银点了点头，将这份调查报告小心翼翼地握在了手中。


    「这是我的荣幸。」琳女士礼貌地微微一欠身，又一看手表，面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时间快到了，我可能不能再逗留了。」


    说完，琳女士又在手提包里翻找了一阵，抽出一张白色小卡片，又拿起笔在背面写着什么，随后又将其递给柳银，微笑道：「这是我的个人名片，背面写着我在白鹿城的临时住址和电话，因为我还会在这座城市逗留一段时间，如果你有事的话，请尽管联系我。」


    柳银点点头，从对方手中接过名片。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有急事去找她就是了。


    不过，在扫了一眼名片之后，「美国纽约百变鸟服装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艾薇·琳」这一串英文字母，仍然让柳银大吃一惊。


    董事长啊！


    也就是一家公司的最高领导者。


    总之，柳银结识了一个大人物。


    凌岚好奇地凑了过来，一扫名片上的英文，也同样目瞪口呆。


    在两人吃惊之际，琳女士早已传唤服务员买了单，随后又向两人道了别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这家咖啡厅。


    柳银把名片翻了过来，背面写着白鹿城某家大酒店的名字，甚至连房间号码和座机号码，都详细地写在上面。


    「阿银。」在柳银的耳畔，响起了凌岚的呼唤。


    「什么事？」


    「没，只是在想，你真的好受女性欢迎啊。」


    「哈？你在说什么呢？」柳银莫名其妙地说道，「跟琳女士交谈了这么久，你关注的重点就在这上面？！」


    「不，还是别说这个了，接下来——」


    「接下来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去逛几家服装店吧。」柳银当即说道。


    「咦，你难道嫌琳女士送你的调查报告还不够详细吗？」


    「有些事情，是需要亲眼确认，才能得出结果的。」柳银笑道，「看完之后就会马上陪你去玩的。」


    「好吧，」凌岚站起身来，显得略有些不满意，「那在逛完几家服装店以后，我再好好虐待你。」


    「咦？」


    这家伙，刚是不是说了一个很了不得的词？


    「不，说错了，是招待你。」凌岚轻描淡写地改了口。


    「不要轻易把这两个意思完全相反的词拿去乱用啊！」一边和凌岚一起踏出咖啡厅的大门，柳银一边咬牙切齿道。


    「为什么我改口说招待你的时候，你会这么生气呢？」凌岚故作不解，「阿银，你果然是想要我虐待你吗？」


    「居然能够如此冷静地说出这种恶棍一样的发言！」


    差点就着了她的道。


    总之，在柳银装作客人，倾听其他客人的交谈、观察消费者们最终选择的服装时，得出了一个结论——


    琳女士，这位国外服装企业的董事长，她所调查的一切，都具备相当高的准确性。


    无论是服装款式、面料、色彩等等，几乎都符合柳银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观察，所得出来的结论。


    而且，她所调查的数据量更为庞大，更加准确！


    不得不说，琳女士当真是独具慧眼！


    不仅仅是突然有了想要跟她多点工作上的往来的想法，柳银还有一种预感，他接下去的人生，会跟这位位居高位的女性，有诸多往来与合作！

 第四十一章：喂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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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阿银，接下来要去哪？」


    凌岚这样问道。


    在这条服装商业街上花费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等到两人离开这里，已经临近中午了。


    「咦，不是由你来做我的向导吗？为什么要问我去哪？」柳银不解地问道。


    「话不是这么说啊，虽然我对城里比较熟悉啦，但只是负责带路而已，关键是，阿银你想去哪儿玩？」凌岚摆摆手。


    「虽然我去哪玩都一样……」


    柳银苦笑了一声，他怎么知道城里有什么类型的娱乐场所啊。


    除了考上大学时坐长途汽车北上京都，才得以路过白鹿的城区，一窥这座城市的面貌，此外柳银从来没踏足过这里。


    虽然离小镇只有二十分钟车程，但就犹如先前提到过的，柳银儿时是个家里蹲。


    「果然男孩子的话还是想要去街机厅吗？」凌岚问道。


    「不不不，那种东西在镇里面也有的，没必要非得跑到城里来玩。」柳银摇摇头，「是呢，让我想想。」


    柳银这次的服装设计已经决定是「爱情」主题的裙装了。


    既然已经得到了市场调查的结果，那么，调查一下情侣们在周末是如何约会的、感受一下他们卿卿我我的氛围，似乎能熏陶一下柳银自身的恋爱观呢。


    嗯，就这么决定了——


    「附近有没有适合约会的场所？带我去看看。」柳银说道。


    「咦，约……约约会？！」凌岚支支吾吾道，「不，阿银，那那那个……是不是有有有点……进展太快了啊？这种事情……要要要要酝酿一下氛氛氛围的！」


    「哈，只不过叫你带我去个地方，要什么氛围？」


    又不是叫你带我去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是去炸碉堡拦机枪，需要酝酿什么悲壮的氛围——柳银这般吐槽道。


    慌张什么呢，真是奇怪的家伙。


    凌岚的表情从晴转阴，又从阴转晴，如此反复了几遭，皱着眉，左思右想，随后表情一瞬间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似是想明白了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说道——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只要是适合约会的地方就可以了吧？」


    「什么啊，看起来很不满的样子。」


    「只是觉得阿银你真的是个笨蛋啊！」凌岚白了柳银一眼，埋怨道。


    「哈？为什么话题突然变成这个了啊？」


    ……


    两人这样闲聊着，又徒步走了十几分钟，拐过两条街，来到了一处公园。


    听凌岚介绍说，这家公园是围绕着城内的湖泊建立的，是近几年才在城区规划中新建的休闲场所，颇受年轻人的青睐。


    她说的没错，在公园的美景在柳银的视界中铺展开来时，柳银一刹那就被眼前的光景迷住了。


    绿树、湖泊、夏日中仍感到清凉的微风拂面而过，让柳银甚至有一种——这不是城市中的公园，而是沙漠中的绿洲一样的错觉。


    也许，从作用上来讲，这并不是什么错觉。


    「是个很棒的地方。」柳银感叹道。


    「去那边。」凌岚指了指树荫下的一道长椅，扯了扯柳银的袖子，说道。


    柳银点点头，跟着凌岚往树荫下走去。


    只不过，这湖畔公园虽然人不多，但大多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这光景让柳银眼前一亮。


    真不愧是约会圣地啊。


    坐下来，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柳银面朝着树冠，长叹了一口气——


    「啊~~~好清爽，感觉又回到了十六岁。」


    「说什么呢，阿银，你本来就是十六岁吧？」


    「呃，是啊。」柳银尴尬地笑了笑，「只是想试着说一说这句台词而已。」


    「什么台词啊？」


    「只是一部名不见经传的好莱坞电影的台词。」柳银咳了一声，说道。


    总不能说是一部2003年10月2日拍的电影中的台词吧？别开玩笑了，柳银又不是先知。


    一边跟凌岚闲聊着，柳银一边分出一缕精神，观察着周围的情侣们——


    这个年代的男男女女还比较纯真，也没什么物质上的显摆，更不会像未来的情侣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明目张胆地干一些羞耻的勾当，只不过，那些酸到让人牙根发软的情话，还是顺着风的流动，轻轻钻进了柳银的耳际——


    「哈哈哈，阿龙，你说的话真逗。」


    「才不是逗你啊！等过阵子婚礼的时候，我一定要办到最隆重，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咱俩结婚了才行！」


    「讨厌，那样多难为情啊……不过，我好高兴！」


    「亲爱的，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嫁给我的你！」


    「阿龙——」


    好肉麻！


    外加上其他几对路过柳银面前的情侣的对话，让柳银深刻地认识到：这个年代的人们刚刚从禁锢中解放出来、刚从旧时代思想的牢笼中挣脱出来、大量地接触到港台和海外文化——这样的人们，迫切想要在其他人的面前表现自己，想要让其他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自己身上。


    张扬的思想。


    开放的理念。


    仿佛嫩芽掀翻巨石，又宛如阳光刺穿浓雾——那积极和开放的信念在每一位年轻人的心田中顽强生长着，从坚硬的障壁中，破壳而出！


    望着偶尔点点头，一脸沉思的柳银，凌岚好奇地问道：


    「阿银，你是在取材吗？」


    「不，我是在……嗯，就跟我刚才在车上跟你说的那样，我正在感受『美』。」柳银笑道。


    「嗯，这里的风景的确很美呢。」


    「风景是一方面，不过我所说的『美』，是『爱』哦！」


    「爱？」


    「是啊，你不觉得，『爱情』，是世上最美丽的事物了吗？」


    柳银说道。


    因为捉摸不透，所以才美丽动人。


    因为求之不得，所以才弥足珍贵。


    「嘿~~~」凌岚颇为扫兴地拖着长音，「阿银，你这木头人居然也懂爱吗？」


    「为什么这么说啊？爱就是爱吧？」柳银诧异道。


    「才不是表面意义上的爱呢！」凌岚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算了，都已经中午了，我去对面的小卖部买点东西来当午饭吧，你想吃什么？」


    「还是一起去吧。」柳银耸耸肩，也一起站了起来。


    河边有一家小卖亭，专门为公园的来访者提供各类饮料、零食、报纸、杂志等商品。


    店主大妈热情地招待着两人。


    柳银的目光扫了一圈，突然，注意到了架子上的脆皮蛋糕，以及另一边的玻璃瓶可口可乐——尽是一些让柳银颇感怀念的东西。


    青鸟——那个土地神应该没吃过这些现代食物吧？


    这样想着，柳银一口气买下了十几个脆皮蛋糕，和两瓶可乐，顺便付清了凌岚的那份。


    真心疼，他的零花钱所剩无几了啊。


    看着柳银这般提着一个大袋子，凌岚颇有些惊讶地问道：


    「阿银，你买这么多，吃的完？」


    「呃，因为家里还有个老妹啊。」柳银苦笑道。


    事实上，并不是拿给那个笨蛋妹妹吃的。


    「我是独生女所以没有这个烦恼呢。」


    「是烦恼吗？我觉得心中有个人让你挂念的话，会觉得很幸福哦。」柳银说。


    「有啊，我早有挂念的人了。」


    「噢？快说说是谁？」


    「我爸妈！」凌岚撇过头去，哼声道。


    「这算什么啊！」


    总之，在这样的氛围中。


    在这样悠闲的、愉快的氛围中，柳银又请凌岚带着她逛了几个比较有名的约会地点——例如街边的茶座，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大厦楼顶、本地著名的双子碑等等，顺带在晚餐后，又去电影院看了一场在内地刚刚首映的、张国荣和梅兰芳主演的《胭脂扣》——不过对于柳银来说，已经算是多次之后的回味了吧。


    这一天的经历极大地丰富了柳银对这年代爱情观念的认知，总觉得，这一次服装设计的款式，已经渐渐地在柳银的脑海中长出雏形了。


    只不过，在回家路上，凌岚的连连叹息让柳银颇感尴尬。


    也是，今天明明是说好了去城里玩的，结果尽顺着柳银的意，到处逛约会地点，感受其他情侣的「爱」了，根本没有玩得尽兴。


    下次国庆节再补偿她吧。


    总之，柳银回到了家。


    已经是傍晚了，父母和姨妈似乎逛街还没回家，而柳琴正在看午间肥皂剧。


    从仅剩的六个脆皮蛋糕中取出两个来塞给了她，终于让这丫头安分了下来，望着整天都呆在电视前的妹妹，柳银叹了口气——这家伙，就是不愿意写作业吗？


    叹息着进了房间，柳银轻轻地把门锁了起来，在心中轻轻呼唤了一阵，立刻，青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唤吾辈何事？」青鸟在半空中悠然自得地飘着。


    「喏，约好的，给你吃现代的美食。」


    柳银扬了扬手中袋子，蛋糕的香气也随着柳银的动作满溢出来，充斥在整个房间中，充斥在两人的鼻腔内。


    青鸟的眼睛立刻发出了一百瓦的光亮！


    简直就像两颗电灯泡。


    柳银撕开纸袋，拿出了一个脆皮蛋糕，在青鸟的眼前晃了晃。


    「这是……馅饼？」看着其上的焦黄色，青鸟疑惑地问道。


    「虽然跟馅饼用的是差不多的材料，但吃起来完全不一样哦。」柳银将蛋糕递给了她。

 第四十二章：仙女的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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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鸟像是小狗一般，接过蛋糕，嗅了嗅，伸出小巧的舌尖轻轻一舔，然后——吞了口口水，不，口水都快滴出来了啊！


    只见她轻轻咬了一小口，酥脆表皮裂开的声音微微响起，优雅地咀嚼、吞咽，之后又愣了一会。


    柳银好奇地观察着她的脸色，突然——


    青鸟毫无淑女相地，大快朵颐地，三两口就把手中的蛋糕吞了下去，随后又快速地咽下——简直就跟一匹饿狼一般。


    「喂……慢，慢点吃，不会跟你抢的……」柳银抹了把冷汗。


    青鸟没有回答，而是又向柳银伸出了手。


    苦笑了一声，柳银又撕开了一个纸袋，第二个蛋糕随后也立刻下了青鸟的肚，之后又是第三个、第四个——柳银留给她的所有脆皮蛋糕，转瞬间就被一扫而空了。


    「有那么喜欢吗？」柳银汗颜道。


    「柳银，这吃食唤作何名是也？」青鸟反问道。


    「是蛋糕。」柳银说。


    「好吃。」青鸟点点头。


    如果「好吃」这两个字放在寻常人身上，自然是再寻常不过的，对食物所发出的感慨。


    但是这俩字要放在这个从古代活到现在的神仙身上、放在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尝过多少美食的土地神身上，那意味就不尽相同了。


    总之，柳银对这简单的评价感到十分满意，仿佛是共鸣一般的心情，毕竟这也是他年少时非常喜欢的零食之一。


    五毛钱一个，在当初的柳银眼中，可真是贵极了。


    「吾辈还想吃是也！」青鸟又伸出了手，一对杏眼闪闪发光。


    不要把神力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特效上啊！


    不过，青鸟这副模样，在柳银眼中，简直就像是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向主人乞食的小狗。


    突然感觉这家伙好可爱啊！


    「没了没了，」柳银摊开手，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会这么喜欢蛋糕，所以没买多少，下次有机会的话，再买给你吃。」


    「也罢……」青鸟一脸遗憾地收回了手。


    「不过，虽然没蛋糕了，但还有一样东西，我想让你尝尝看。」柳银神秘地笑道。


    「何物是也？」


    青鸟一下子又振奋了起来。


    柳银笑了笑，从袋子中取出了剩下的唯一一瓶黑色饮料，拿出了装着黑色饮料的玻璃瓶，举到青鸟面前，说：


    「可乐是也~」


    「可乐？」青鸟一脸好奇地望着瓶中的液体，「莫非是何种药物名称是也？」


    「不不不，虽然这跟大多中药一样都是黑褐色的，但这可不是中药哦，这可是现代社会的魔性饮料啊！」


    没错，魔性。


    让人着魔的特性。


    就算是称其为十九世纪最大的发明，也不为过啊！


    因为没有开瓶器，柳银干脆直接把盖子咬开了，只不过，开封时的那一道「嗤」的二氧化碳泄露声，却让青鸟微微一惊。


    望着随着晃动而不断冒泡的黑色液体，青鸟好奇道：


    「在沸腾是也？」


    「只是二氧化碳被释放——不，跟你说这个你也听不懂吧，总之，不会烫的，喝一口试试。」


    柳银把开了盖的玻璃瓶递给了青鸟。【ㄨ】


    对方好奇地接了过去。


    又是嗅了嗅，也许是甜甜的气味刺激了她，青鸟这才敢微微抬起瓶底，轻轻抿了一口——


    「叽叽叽叽叽——」仿佛受到了刺激，青鸟闭着一只眼，发出了一阵怪叫声。


    「狗狗怎么会发出这种叫声啊……」柳银汗颜，「你是老鼠吗？！」


    「非也，只是吃了一惊是也。」青鸟稍稍定了定神，又舔了舔嘴唇，「似是有些甜味。」


    「可能你一开始喝不习惯，但喝多了，你肯定会上瘾的。」柳银感同身受般笑道。


    毕竟有咖啡因在里面啊。


    不过，这饮料毕竟对人体没什么好处，喝多了也不好。


    但她可是神仙，应该没问题吧？


    只见青鸟又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在柳银震惊的目光中，一仰头，「咕噜咕噜」地，把这瓶200毫升的可乐，三口两口地灌进了肚中。


    随后又在柳银瞠目结舌的表情中，青鸟将玻璃瓶往桌上一拍，十分过瘾似的「哈啊——」发出一道感叹声，大声嚷嚷道：「过瘾过瘾！快，柳银啊，快给洒家再添一碗！」


    喂喂，人格突变啊！


    小心谨慎的「吾辈」自称直接转变成了豪放大方的「洒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柳银猝不及防。


    「哥，你在房间里嚷嚷什么呢？」


    屋外传来了柳琴的声音，还伴随着拖鞋的啪啪声，柳银微微一惊，立刻在心中向青鸟喊了声「快，快点消失」。而青鸟的脸上却涌上了一抹红晕，恍惚般说道：「消……消失什么啊，嗝儿。」


    喝醉了？！


    喝可乐也能醉吗？！


    简直是世界大新闻啊！


    明明没有酒精的说！


    门把已经转动起来了，柳银头皮一麻，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立刻探出身子，抓住青鸟的袖子——只不过，在他触摸到青鸟这身淡绿色唐装长袍的袖口时，指尖传来的异样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几乎是转瞬之间，几乎是柳银拽住青鸟袖子的那一瞬间，她的身形立刻「嘭」地一声化为一阵轻烟，消失无踪了。


    「哥，你嚷嚷什么呢那么大声。」柳琴探进头来，好奇地扫视着房间内部。


    「什么啊，你是不是把窗外别人的喊声跟我的搞混了？」柳银淡然责问道，「叫你别天天看电视，这下出幻听了吧？！」


    「呃，总觉得不是幻听……」柳琴弱弱地摇头晃脑着，然后又关上了门。


    柳银这才松了一口气，真是千钧一发啊。


    这时候，柳银想起了先前指尖的异样感，一开始看光泽，柳银以为青鸟穿的是蚕丝制成的真丝长袍。


    但并不是这样的，柳银的触感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没有摸过这般柔滑、滑如布丁……不，比布丁、比果冻更加滑顺千百倍的布料！


    难以相信，这世上竟然有比真丝更加滑顺的布料！


    几乎感受不到青鸟所穿的长袍的阻力，犹如手指拂过冰面、抚过空气！


    为这个小发现而兴奋不已，柳银连连在心中呼唤了青鸟几声，但都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回应。


    这家伙，真喝醉了？！


    有点郁闷地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兴奋感、和猫抓似的好奇感给强行压了下去，柳银无奈地拿出习题册，开始写周末的作业。


    ……


    第二天。


    也就是周日的早晨，在这个自家妹妹早就出去晨跑了，自家长辈还在呼呼大睡的六点半的早晨。


    仿佛约定俗成的、犹如例行差事一般，客厅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柳银接起电话，说了声「喂，哪位」之后，毫不意外的，凌岚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呀哎呀，我还以为是什么杀猪的惨叫声呢，原来，是阿银你啊。」


    感觉好像听到了从电话发明以来最奇特的打招呼方式，柳银叹了一口气。


    虽然想要对将他形容成猪的凌岚予以回击，但总觉得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开心，还是别跟她抬杠了。


    「有什么事啊？」柳银问道。


    「阿银，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凌岚的话语中涌动着不满的情绪，「难道是昨天的游玩让你变得懈怠了？这可不行呢，忘记约定的阿银就跟褪了皮的蚂蚱一样让人感到恶心呢。」


    话说，这是直接在骂他是蚂蚱吗？


    真是过分的女人！


    「呃，约定啊……」柳银仔细想了想，仍然没有想起来她跟凌岚有做过什么，关于周日的约定，因此只能无奈地回应道，「我有点记不起来了，再提示我一下？」


    听筒对面传来了重重的叹息声。


    「对于这种怠慢学习，即将腐烂在泥土中的名为『阿银』的生物，我该拿他如何是好呢？或者说，我该如何发挥我的神通，去拯救这个无可救药的生物呢？」


    「我才没腐烂啊！不要说的好像谁都救不了我一样！」柳银说，「那个，跟学习有关吗？嗯……」


    稍微想了一下。


    然后，很快就想起来了，周五中午放学后，跟凌岚的约定——


    「那个，是要来我家辅导功课吧？」柳银试探地问道。


    跟凌岚约定过，中午她会过来辅导柳银的学习。


    虽然是个令人振奋的提议，但这也包括周末的中午吗？


    周末不是应该好好休息的吗？


    「哎呀，不错呢，居然能这么快想起来。阿银，你知道吗，刚才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狼狗是你的祖先呢。」


    「你只是想骂我是条狼狗吧！」柳银吼道，「话说，为什么是狼狗？」


    「狼狗的叫声你知道吗，那就是忘，忘忘忘……」


    「……」


    这家伙，居然自学狗叫来嘲讽柳银容易忘事儿！


    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啊！


    「虽然是记起来了，不过，我记得我们约定的是中午吧？」柳银说。


    「我现在是从新西兰打电话给你的哦。」


    「别胡说！你别以为新西兰跟我们这里有时差，就可以把现在当成中午！现在京都时间才七点不到！」


    「有什么不好啊，反正周末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凌岚说，「反正，阿银你今天一整天都会待在家里的吧。」


    「是会待在家里，」柳银耸耸肩，「算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过来吧，我等你。」


    在听筒对面简单地「嗯」了一声之后，柳银挂了电话。


    让这位学霸来辅导自己的学习吗，嗯，似乎很值得期待呢。

 第四十三章：初具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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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在午间辅导之中——


    「这都想不明白吗？」用仿佛是家长看到自己两岁的孩子连积木都搭不起来，继而产生猛烈失望感的无奈表情，更进一步说，可能是那看到自己的孩子都已经三岁了，却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喊的近乎绝望的语气，凌岚这样说道——


    「嘛，毕竟阿银你是无脊椎动物呢。【ㄨ】」


    「不不不，脊椎这种东西我还是有的。」柳银连忙反驳。


    「你真知道脊椎是什么东西？」


    「什么意思啊？你把我当成连身体构造都没摸透的小学生了吗？」柳银怒道。


    「阿银，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凌岚撇过脸，「明明幼儿园都没毕业，就觉得自己有小学生的水平了？」


    「我们可是读同一所学校的同一年级啊，喂！」


    「我可不认同这种太过骄傲自满的行为哦。」


    「明明是老实地报上自己的年级，居然被批评成是骄傲自满！」


    柳银叹息。


    不过，凌岚会有这样的态度，也是在所难免的。


    毕竟，柳银身为高三学生，却一开口要凌岚辅导自己高一的课程，这怎么想都觉得异常荒唐。


    提出这个要求时，被凌岚用异样的眼光、用看猴子那样的眼光盯了好一会儿，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因为大家都懂得的原因，柳银遗忘了高中学过的知识。


    如果不把高一学过的知识给补回来的话，他甚至听不懂高三的课程在讲些什么。


    一个高三学生，居然不具备高一的学识，别说凌岚了，柳银自己都有点瞧不起自己了。


    「真让人惊讶，」凌岚摇摇头，「阿银，我记得，你高一高二的成绩相当不错的吧？」


    「虽然达不到『相当不错』的程度，」柳银回答，「但如果给全班同学的成绩分个上中下的话，每次都是考个十几名的我，应该算是上层垫底的吧？或者说是中等偏上的成绩。」


    「但是你现在居然连高一的知识都……阿银，你以前是怎么取得那种成绩的？」


    「呃……」对于这个问题，柳银支吾了一阵，硬是回答不上来，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如果说，我高二结束后，在暑假遇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失忆了，你信吗？」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胡说八道。


    不，事实上就是胡说八道。


    虽然经常在影剧中见到失忆的人，但是，现实中这类人简直就像是这年代工薪阶层的工资一样少。


    更何况，生龙活虎的柳银一点都没有失忆的样子。


    「嗯……是这样。」


    出人意料的，凌岚点了点头，虽然还能看见她的柳眉微蹙，但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的大脑构造绝对和普通人不一样！


    「所以，你拜托你从高一的内容开始教起了。」柳银说。


    「阿银，国庆节之前，有一场摸底测验哦。」


    「……」


    「阿银，国庆节之前，有一场摸底测验哦。」


    「为什么要说两遍？！」


    「我的意思是，就剩半个月多了，就算我有做好家庭教师的信心，但你真的来得及学会从高一到现在的、这么多课程吗？」


    「嗯，没问题的。」柳银点点头。


    反正又不是全部都要学的，只要把下次摸底测验的内容给掌握住就行了。


    就跟老师让学生们划重点一样。


    而青鸟能让柳银看到他过去的回忆，只要祈祷在这个世界线，考试的内容不会变动就好了。


    「明白了，」凌岚点点头，「那么，就让我们继续吧。」


    ……


    虽然，凌岚说过她有做好家庭教师的信心。


    虽然这样，但是，柳银绝对没想到，她作为一名家庭教师竟然如此的优秀！


    被她讲解过的内容，就犹如白开水一般简单易懂，即使高中的课程比初中的课程难的多，但在她的讲解之下，那些文字、数字在柳银的眼中，似乎已经化为了简单的标记，被深深烙在了脑海之中。


    虽说这都是一些死记硬背就能够掌握住的内容，虽说也有可能是因为柳银早就学过了，因此取回学过的内容，比接触一门新知识来得更加容易，但不管如何，凌岚的讲解方式真的很通俗易懂。


    以后向他请教一下作为教师的心得，然后专门辅导自家妹妹的学习吧。


    那些死气沉沉的公式、填空、选择题，仿佛活了一般，轻轻松松地就被柳银烙在了视网膜之中。而在一门课程的讲解结束后，柳银很轻松地，万分惬意地，将凌岚当场准备的题目全部解答了出来。


    接过柳银的习题纸，审视了一阵之后，就连凌岚这种天资艳艳的优等生，都是面露惊讶——


    「噢？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地就写完这些题呢，阿银，我真是吓了一跳，说不定你的脑壳里真的有大脑存在呢。」


    「这是当然的吧？！」


    说什么呢，这家伙。


    而且，惊讶的方向错了吧？


    「才不是当然呢，」凌岚立刻摆了摆手，「你这类无脊椎动物竟然有大脑，这不是比阿姆斯特朗登月更加震惊世界的科研成果吗？」


    「说的越来越过分了啊，喂！」


    「不要唾沫横飞，没脑子会传染的。」


    「这才不是什么传染病啊！」


    「为了保证我的健康成长，请远离我三十八万千米。」


    「你是叫我搬到月球上去吗！」


    「总而言之，」凌岚轻咳了两声，换了个话题，说道，「总之，今天的第三门课程是结束了，要继续下一门吗？」


    「嗯，等会……」


    柳银望向床边的闹钟，上面正指向11点15分。


    屋外的老妈似乎也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柳银提议道：


    「都中午了，就在我家吃午饭吧？」


    「反正就算我拒绝的话，你也会强硬地把我留下来吧？」凌岚摊开手，无奈地摇摇头。


    「不，不会做到那种程度……」


    「反正就算我拒绝的话，你也会强硬地把我留下来吧？！」


    凌岚重复了一遍，而且，加重了语气。


    自己想留下来一起吃饭就直说啊！


    「嗯，不许拒绝哦。」柳银抹了把冷汗，回应道。


    「那就没办法了呢，相处了这么久，我早就明白阿银是喜欢看到女生为难的脸色的大人渣了。」凌岚又重重地叹气了一声，显得极其不情愿。


    这个可恶的恶娇女！


    柳银站起身来，打开门，向厨房里的老妈喊了一声：「妈，凌岚要留下来吃饭！」


    「知道啦！」


    十分开心的回应。


    因为在儿时，凌岚经常会来柳银的家里玩，再加上凌岚这漂亮的脸蛋儿和拔尖的成绩，十分讨大人喜欢，所以柳银的父母早就不把凌岚当外人了。


    今早也是，柳银的老妈见到凌岚抱着一堆教材来拜访的时候，差点没乐开了花，立刻就跑下楼买了一堆肉菜。看样子，今天的午饭可能比年夜饭还要丰盛。


    优等生不仅在学校，连在学校外都能如此受到优待啊。


    柳银再次感叹道。


    「在吃完饭之前就休息一会儿吧，」柳银又重新坐了下来。


    「嗯，也好。」凌岚点点头。


    她扭过身去，翻着身边的书包，抽出了一本美术本。


    柳银好奇地望着她的举动。


    随着凌岚纤手翻动着美术本，柳银这才注意到，本子上的每一页都是素描作品，而且，越翻到后面，素描画的水准就明显地有所提高。


    看来为了学习服装设计，她真的花费了很多心血。


    仅仅是几天而已，柳银真心为她的行动力、以及强大的学习能力感到吃惊。


    这时，凌岚抬起头，迅速地看了一眼柳银，又低下了头去，开始用铅笔在白色的美术本上涂涂画画。


    还是别打搅她了——这样想着，柳银开始再次复习先前凌岚所辅导的三门课程，以将这些知识在脑海中彻底巩固下来。


    只不过，在随后的饭桌上，父母对凌岚的热情款待，差点让柳银以为她才是这家的孩子。


    真是让人好生嫉妒！


    午饭后，柳银重新在咖啡桌前席地而坐。趁着凌岚还在帮自家老妈洗碗，在厨房内有说有笑时，柳银拿出了他那张在周五就已经画出人体模型的设计稿，准备将这段时间、脑海中所积累的灵感尽数发挥出来。


    由于周六的进城游玩，其中的所见所闻让柳银的灵感收集进度大大加快，几乎可以说是迈出了跨时代的一步。在柳银的脑海中，一款时装的轮廓已经初具雏形——


    一款热情洋溢的、奔放自由的，一款积极向上的、朝气蓬勃的女性连衣裙。


    这款裙装可以彰显女性进取的决心，表达出女性内心满溢着的热烈的爱！


    用铅笔在稿纸上涂涂写写，初步画出线稿之后，这时候，凌岚开门走了进来。


    柳银的注意力移到了她的身上，突然，心神一动——


    「岚，你站在这里看看、」


    柳银指了指咖啡桌对面的，也就是凌岚先前坐的地方稍微往后一点的位置。


    「怎么了？」凌岚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不过，还是顺着柳银的意，站到了指定的位置。


    「嗯嗯……」柳银则是从头顶到脚尖，一遍又一遍地用他的目光审视着凌岚的身体，似乎是被柳银火辣的目光扫的有些心里发毛，凌岚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后退了两步，说道：


    「阿银，话说在前头，如果你硬要露出本性来强……」


    「不不不，你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要担心。」柳银微微一笑，「总之，你等我一下。」


    说罢，柳银转身打开床尾的橱柜，在里面翻找了一阵。


    须臾之后，他抽出一块十分富有光泽的、桌面大小的布料，在凌岚的眼前晃了晃，说道：


    「总之，能先试着这块布穿上去吗？」

 第四十四章：痛楚中迸发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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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这块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点缀与装饰的布料，凌岚一愣。


    她的目光流转着，移动到柳银布满了跃跃欲试般神色的脸上，似是恍然大悟般，试探性地问道：


    「是准备进行立体设计吗？」


    「噢？你已经学到这一步了吗？」柳银感到有些吃惊，点了点头，「嗯，因为我家没有准备人体模型呢，所以，能有幸请你担任我的model吗？」


    柳银右手置于胸前，左手背在腰后，行了一个绅士的欠身礼。


    望着柳银这般郑重的模样，凌岚噗呲一笑，说道：


    「可以哦，就让我来观摩一下，我从小陪伴他长大的青梅竹马，能有什么样的裁剪手艺。」


    似是挑衅般的言语，又宛如满怀期待，凌岚张开手臂，似是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如你所愿，不过，请稍等一会儿。」


    柳银又翻出他早就准备好的针线包，一边抽出剪刀在这块仿真丝布料——在这块面试结束后、随手向老胡要来的家庭桌布大小的涤纶仿真丝面料上，仔细地估摸着位置，然后，在一个接近黄金比例的位置上，剪出了一个精致的椭圆形。


    「可能要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哦，你要一直站着，能坚持下去吗？」柳银事先问道。


    「没问题的，这是为了艺术的献身嘛！」凌岚扬起了自信的笑。


    柳银点点头，也不再犹豫，将这块布料，缓缓地、用生怕刮到凌岚那美丽的脸颊的轻柔动作，将这块布料套在了凌岚的肩上。


    这布料的尺寸很大，直直地延伸到凌岚的膝盖部位，像是瀑布一般泼洒下来，将她膝盖以上、脖子以下的身体，完全给包裹了起来。


    凌岚配合地将她的披肩长发给拨了出来，立刻，一抹如花蜜般的香味，扑向了柳银，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之中。


    真香啊。


    柳银一阵心猿意马，但立刻就把这杂念抛离脑海，开始了他的工作。


    现在的凌岚，虽说就像是披着理发围布、理发店的顾客一样土里土气，但柳银知道，她很快就会完成从丑小鸭到天鹅的蜕变了——不，这样形容不准确，因为凌岚无论搭配什么样的服装，她都是美丽动人的存在，只不过，柳银接下去的设计将为她锦上添花！


    柳银先是在凌岚左手臂的布料中动起了剪刀，只见他一手固定住布料的一角，微张的剪刀两叶大幅度向前一探，立刻，随着「嘶啦」的一道尖锐声音响起，这块布料的左侧已经被开了一道平整的口子。


    随后柳银用心地装点着口子的边缘，先是捋出几道皱褶，又用珠针精巧地起固定起来。望着蹲在她的侧面，一脸专注，缝缝补补的对方，凌岚心中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情绪，开口问道：「阿银，你学习服装设计几年了？」


    「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在我认识你以前就有涉猎了。」柳银似是不经意地回答道。


    「是这样……」凌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接下去的半个小时，两人在沉默的氛围中度过。柳银花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才在这侧边剪出一个短袖，并把袖口向内聚拢，和肩部形成了一个巧妙的弧线，那像百折扇一样层层叠叠的袖口，乍一看就像是一盏灯笼一般精致，仿佛散发着迷人的光辉。


    指示凌岚将手臂伸出袖口，柳银退后了一步，审视着袖子的和谐性，随后又觉得不满意似的摇摇头，开始修肩头的位置，意在让肩头的曲线变得更加平滑，不显突兀。


    也许是已经有了铺垫，柳银在鼓捣完了左肩之后，又转向凌岚的右边，仅仅是花了十多分钟，就又裁剪出和左肩一模一样的灯笼状袖口。


    凌岚看到柳银特地做成了露出右边半肩的样式，使两边看起来并不对称。


    两边的肩袖不是一个高度，不处于一条水平线上。


    不规则。


    不规则，不和谐，却洋溢着难以名状的美感。


    凌岚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有些心动。


    在设计完两个袖口之后，柳银并没有立刻将剪开的摆缝缝起来，而是又一番缝缝剪剪，不断地分割、拉展、折叠，细心整理着下摆，而且，细心观察之下就能发现，这下摆和袖口一样，也并非处于一条水平线上，而是巧妙地倾斜了二十度左右，形成左腿下摆略长，而另一边略短的弧线样式。


    有了基础的裙装雏形之后，柳银站起身来，开始打理腰部。偶尔指尖戳到凌岚的腰时，都会痒得对方笑个不停。


    「喂……喂，岚，别乱动啊，等下针刺到你怎么办？」


    「呃，抱歉，我会忍住的。」凌岚轻掩红唇，美眸流转之间，心中有些感动。


    不嫌凌岚的小动作会影响裁缝，而是先担心她的身体，一股暖流，在凌岚的心中流淌着。


    用剪刀将几块碎布料剪成条状，间距均匀地缝在了腰间，柳银随后又用从下摆剪掉的布料裁出一道又长又细的腰带，仔细地用其束起了腰胯部的布料，将其系成了蝴蝶的样式，这清新淡雅的系扣，仿佛当真是只活灵活现的蝴蝶一般，在花海中徜徉。这精致的腰带让这个部位精致地贴合着凌岚的身体线条——这线条蜿蜒曲折，好一个窈窕淑女！


    柳银感叹了一声，然后手指一路往上，开始设计领口的样式——他完全站直了身子，在凌岚眼前低下头，仔细地穿针引线，神情专注地仿佛等待猎物靠近的蟒蛇。


    事实上，这条蟒蛇的猎物早就送到嘴边了——望着柳银近在咫尺的脸，凌岚只感到心中小鹿乱撞，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这呼吸拍打在柳银的手背上，并没有打乱柳银的节奏，他将心神凝聚在眼前的服装设计中，继续他手中的作业——微微剪开领口，将样式设计成第三条肋骨平行的样式。因为是露右肩的设计，领口线微微向右肩倾斜着，宛如天平的轴。


    想象一下，女性那诱人的锁骨展露在你的眼前，那是何等美妙的风景啊！


    有了领口雏形之后，柳银立刻转移了手中的作业，又在领口左部的位置大做文章——不断地剪切、缝接中，一道镂空箭头凭空出世，指向心头，好似彰显着穿戴者的心意。


    又是退后了几步，望着这羽翼已成的雏鸟，柳银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完成了？」凌岚问道。


    她看着柳银的表情，又低头去瞥了一眼身上t恤外披着如羽衣般飘逸的长裙，忍不住好奇地，原地转了一圈——立刻，那裙摆便宛如花朵一般绽放开来，仿佛能和群星争艳一般的花瓣，在凌岚的视界中飞舞着，令她深深地陶醉其中。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设计出这般迷人的服装就好了——凌岚的心中，这样期盼着。


    「还没哦，现在只是刚刚有了骨架罢了。」望着一脸陶醉般的凌岚，柳银苦笑道。


    是的，只是骨架。


    这直身连衣裙，只是个空壳罢了。


    如果不往这骨架上添上活灵活现的血肉、往这空壳中灌注惟妙惟肖的灵魂——如果没有巧匠为它画龙点睛，那么它、那么这件直身连衣裙，也仅仅是市场里随处可见的、丢进衣服堆里面就再也找不到的、沉入黑暗也无法焕发光彩的，一件普通衣裳罢了。


    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表演——


    柳银要为这件衣裳，注入灵魂！


    「不要乱动哦，接下来是精细作业。」


    柳银又站到凌岚身前，开始在她的胸前，也就是心头的位置上，开始了他的精心作业——雕琢一朵代表爱意的玫瑰，精细到毫厘之间的，精心雕琢。


    先前被剪下的碎布料，被柳银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在针线的指引下，这些碎布片纷纷摇身一变，化为玫瑰的花瓣，为这朵玫瑰的成型添砖加瓦。


    望着柳银专注地在自己的胸前大做文章，凌岚红着脸，略有些好奇地问道：「阿银，你是在做布艺玫瑰吗？为什么要在这一个地方花那么多心思呢？」


    「因为设计要突出重点哦。」柳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重点？」


    「是的，如果你想要让整件衣服都显得非凡，那整件衣服都会沦为凡品，」柳银点点头，说道，「就算你所设计的服装，浑身上下都显得平庸无奇，这都无所谓，只要有某一处闪光点、只要有某一个非凡之处，那么，你设计的整件服装，都会得到飞跃性的升华！」


    凌岚似是略有领悟似的，点了点头。


    「总觉得在心头上雕刻玫瑰……就像是表达了一种热烈的爱意一样……」


    似乎是想从柳银的口中得到些什么回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凌岚的心在擂鼓般跳动着。


    专注于雕刻，柳银没有回答。


    「如果穿上这件衣服的话，就感觉把自己的爱意全部展示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凌岚像是当事人一般，诉说着她的心情，「这样大胆的女孩，肯定是希望她梦中的白马王子来迎接自己吧？无论哪个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呢……」


    顿了顿，也不知是说给柳银听的，亦或者是喃喃自语，凌岚这般说道：


    「谁都期待着白马王子的出现，我的白马王子，又在哪里呢……」


    这句话化为一根细针，陡然扎进柳银的心房之中。


    莫名其妙地、不知缘由地、突如其来地，柳银感到有一点心痛，感觉心脏像是湿抹布一般拧了起来，让他略有些喘不过气。


    这种细微的痛楚，让柳银心突发奇想，仿佛感受到了心海之中突然涌现出的新的灵感。


    柳银停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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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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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停下来了？」凌岚看见柳银突然间的举动，惊讶道，「难道是完成了吗？」


    「虽然还要经过许多道后续工序，才足以上市销售。但如果只是说造型设计的话，这件服装已经完成了哦。」柳银点点头。


    「我看看我看看！」


    凌岚立刻飞奔出了房间，大概，是奔着客厅的那块半身镜去的吧。


    果不其然，仅仅是在五秒之后，房间外就传来了凌岚的高声感叹。


    幸亏柳银的父母和妹妹都不在家……


    下一刻，凌岚又冲进了房间，兴致勃勃地、用极其期待的眼神望向柳银，说道：


    「阿银阿银，这件衣服，能送给我吗？」


    好像殷切地期待压岁钱的孩童一般，凌岚的双眸折射出悬悬而望的光华来。


    柳银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


    「可以是可以……」柳银说，「不过，你真的喜欢这件衣服？」


    「嗯！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就好像看到了有人热烈地向我表白一样，」凌岚用手指着心头的布艺玫瑰，柳银觉得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她这般慷慨陈词的模样，「总觉得，能从中感受到穿戴者极其强烈的爱意！」


    柳银为这般评价吃了一惊。


    虽然他的确是以「展示穿戴者的爱意」的目的，去设计这件衣服的；虽然他作为亲手操刀的设计师，只是用「自己的作品」来看待这件衣服的，但是，能从凌岚的口中、能从穿戴者的口中亲耳听见她对这件产品的热烈评价，让柳银感到颇为欣慰。


    柳银对自己设计的服装一向信心满满，而在听过评价之后，更加让柳银觉得，这款连衣裙的确是个极为成功的设计。


    再经过后续工序的加工和美化，一旦上市，必然能够得到一个良好的销量。


    看来柳银的思路并没有出错。


    「嗯，送给你哦。」柳银微笑着，向望眼欲穿一般的凌岚，点了点头。


    「真的？！」


    凌岚惊喜欲狂。


    很少能见到她展露出这般表情，她看起来真的对这件连衣裙非常中意。


    「我还怕你嫌弃呢，」柳银耸耸肩，「因为，这件连衣裙只是初步完成了造型设计，都还没有经过后续工序的美化加工啊。这样的衣服，穿出去也嫌丢人吧？」


    「不，就算没有后续工序的美化，我仍然认为这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漂亮的裙子了！」凌岚正色道，「而且，我不仅仅是想把它穿出门，这件衣服对我来说，有更大的作用。」


    「噢？衣服除了穿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柳银好奇地问道。


    「我想研究一下，」凌岚回答道，「研究阿银你的裁剪和缝接的手法，去感受每一刀、每一针的轨迹。」


    原来如此，观摩其他设计师的手法，对凌岚的设计师之路，也颇有帮助。


    为了能让她更加充实设计经验，以后尽量在她面前设计服装，展示柳银的裁剪技术吧。


    「不过，阿银，这么熟练的技巧，真的是你自学的吗？」再一次，凌岚提出了她的疑问。


    「嗯……这个怎么说呢，」柳银含糊不清地说道，「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对服装设计很感兴趣了，所以，寒暑假的时候还有特地去进修过呢。」


    因为柳银在儿时，的确经常在寒暑假的时候回到乡下的奶奶家去玩，并不是随时都跟凌岚黏在一起的。虽然老人家已经去世很久了，但还是让他好好利用一下这份恩德吧。


    「进修啊……类似特训班之类的？」凌岚问道。


    「嗯，差不多就是这种性质的培训。」柳银点了点头。


    「真亏叔叔阿姨能同意你去学设计呢。」


    凌岚口中的「叔叔阿姨」，就是柳银的父母。


    「因为他们都是很通情达理的人啊。」柳银苦笑道。


    虽说事实并非如此就是了。


    柳银的父母，虽说学历相当高，但仍然保留着解放前的那种迂腐陈旧的观念，认为读书才是这个社会的唯一出路。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是他们的理论。


    所以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同意让柳银去干读书以外的杂事的。


    所有课外兴趣，都可以被归入「杂事」的范畴之内。


    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凌岚点了点头，也不再过问了。


    两人随后又再度进行了一直持续到傍晚的、一对一的功课辅导，柳银不时地注意到，凌岚的目光总是往挂在衣架上的、柳银刚刚设计完毕的连衣裙上游动，而且，每次目光停留在连衣裙的那一瞬，凌岚的嘴角便会扬起交杂着幸福、感叹、喜悦以及其他莫名感情的笑容来。


    能够让她满意，真的，太好了。


    ……


    周一，这是个让万千国民痛恨到咬牙切齿的一天。


    对柳银来说也同样不例外，好不容易结束了一整天的课程，因为周末的补习渐渐开始听得懂课程了，傍晚放学惯例地和凌岚走回家的路，然后又悄悄走向反方向——往工厂的方向走去。


    反正家里也没大人在，在路上买点东西吃好了。


    零花钱要见底了……


    因为今天是柳银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所以，他并不想要迟到。


    现在，手机的数字时针正指向5点35，看来，即使是悠哉游哉地慢慢走到工厂，时间也还有富余。


    只不过，在通过门卫，走进厂房，叩响厂长室的门时，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按照事先说好的计划，柳银会在周一的傍晚来报到，然后凌厂长会带着他向全体员工打招呼。


    据说以前的几位设计师也走过这样的流程，目的是为了让工人们认识新来的设计师，让工人们了解设计师的想法，让设计师了解工人们的水平，以求做出最好的产品。


    想要众志成城，完成最好的产品，需要设计师和工人们的默契合作。


    这需要心灵相通——只有互相了解双方的水平和想法，才能够达到完美水准的配合。


    所以，沟通是很重要的。


    但凌厂长好像不在的样子，真是让人头疼。


    「咦？阿银，你这么早就来啦？」


    一道响亮的问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老胡了。柳银转过头去，看见老胡正像平时一样，听取几名组长的车间工作报告，因为都是前阵子的酒桌中见到的老面孔，因此柳银也不拘谨，在向老胡问了声好之后，又跟这几名组长寒暄了一阵。


    待几名组长汇报完工作之后，老胡转向柳银，说道：「抱歉了啊，阿银，老凌……呃，凌厂长他临时生意要谈，所以接下来还是由我来带你跟全厂的工人打招呼。」


    「厂长是去招代销商了吗？」柳银问。


    「嗯，是啊……」老胡表情一转，好奇地问道，「阿银，我几天前就想问你了，你除了服装设计以外，还懂运营？」


    「那个，因为对这方面有点兴趣……」柳银含糊回答着。


    老胡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转而又说道：


    「事不宜迟，现在就叫所有工人在大厅集合吗？」


    「好，就麻烦你了。」柳银点点头。


    很快，广播通知在全厂的每个车间内响了起来，无论是车缝工、裁剪工还是其他的所有工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聚集在了主厂房的大厅之中，近百人熙熙攘攘地挤在这里，这才让柳银深刻地体会到门厅的宽阔、以及青鸟服装厂曾经的辉煌。


    只不过，站在这近百名工人的眼前，沐浴在他们的或狐疑、或好奇的目光中，柳银做了一个深呼吸。


    在他的感觉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全场瞩目的体验了。


    众人们窃窃私语着，似乎他们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见过这种场面——每次有新的设计师到任的时候，他们都会聚集在这里，和设计师进行惯例的交流。


    老员工们都向柳银投来谨慎的目光，似乎是在审视这位十几岁少年的价值，而那些新招到的员工，也各自投来好奇的视线。


    干部们全都站在一旁，就连那李黑鬼，都老实地参加了这个介绍会——只不过，他看向柳银的那带刺的目光，绝对是将柳银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都安静一下，安静！」老胡的大嗓门直接盖过了全场的噪音，大厅内顿时犹如陷入了真空环境一般，鸦雀无声。


    威严的目光扫过所有员工，老胡又清了清嗓子，


    「可能你们好些人都已经知道要干嘛了，我厂现又招收了一名专业设计师，请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多多配合这位设计师的思路和想法，力争将工作做到尽善尽美，提高我厂产品质量！现在，就让他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说罢，老胡拍了拍柳银的肩，向他点了点头，随后便退后了一步。


    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大多是一些怀疑的、好奇的，但并没有多少恶意的目光，柳银知道他们心中想的是：这么小的年纪，真的能做好设计师的工作？


    但柳银只是微微一笑，向前迈了一步，高声说道：


    「大家晚上好，就如胡主任所说的那样，我就是这次通过面试，担任青鸟服装厂总设计师的柳银。可能你们之中的有些人已经认识我了，但还是请容许我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如大家所见，我今年十六岁，可能大家很奇怪，十六岁的家伙也能成为设计师？但我想告诉大家，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服装设计知识了，我接触服装设计的时间可能比我进入学校的时间还要长，所以对这其中的门道有所领悟。但即使如此，我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可能在工作经验上有所欠缺，如果我犯了什么错，就请大家多多批评，多多指教了！」

 第四十六章：助手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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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柳银慷慨激昂的陈词，感受着这其中蕴含着的强大的自信、同时品味着这不失谦逊的语调，在场的大部分干部和工人们，都是面带认可地点了点头。


    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们能跟这个新来的设计师相处的非常融洽。


    底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但仍然有一部分工人没能打消心中的疑虑，认为柳银是在信口雌黄，夸大自己的能力。


    当然，像是李黑鬼和他手下的那一批人，是压根不承认柳银有能力承担总设计师这一重任的。所以，他们那些怀带着偏见、甚至饱含恨意、寒芒毕露的视线，则是被柳银忽略了过去。


    「嗯，就如柳银所说的那样，」老胡接过了话头，开始重新主持局面，「他虽然年轻，但确实是有真本事的！这一点，我跟厂长，以及其他的干部都已经确认过了，所以你们也大可放心地施展拳脚，好好配合柳银，只有你们和柳银精诚合作，我们青鸟服装厂才能发展的更好，当然，厂里的产品卖得好了，你们的工资也会提高！」


    也许是听到了「工资提高」这些敏感的内容，在场的工人们尽皆神情一震，再次望向柳银时，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疑虑和不信任，而是充满了期待、和鼓励！


    柳银自然也是能感受到众人眼中的殷切，他脸上挂着的自信笑容从未消褪。


    在其后，柳银又回答了众人诸如「小兄弟你读几年级了？」、「一边读书一边工作不要紧吗？」、「你家父母允许你出来工作吗？」这一类的、私人性质的问题，并许诺这两天就会前往各个车间，和大家交流工作经验和设计理念，之后，总算是散会了。


    看来，未来的工作进展肯定会很顺利。


    柳银想着，这时候，他看到老胡直接来到了一脸不爽的李黑鬼面前，向对方伸出手：「拿来吧！」


    「什么东西？」李黑鬼眯了眯眼，似是明知故问道。


    「他娘地，还能什么东西？！」老胡呸了一声，「设计师工作室的钥匙！赶紧拿出来。」


    「哼，不用你说，我自己拿给他。」李黑鬼沉声说道，拍开了老胡的手，在对方一脸愠怒的表情下，绕过了他，来到了柳银面前。


    还没靠近，柳银都感到一股充满了敌意的险恶气息，笼罩了他。


    柳银挺直腰板，临压不惧地，向李黑鬼投以微笑。


    似是这从容不迫的笑容更加激怒了对方，李黑鬼掏出一把钥匙，在柳银眼前晃了晃，挑衅道：


    「想要这个吗？」


    似乎就是在说「想要就求我啊」一样。


    柳银又怎可能为这种低劣的挑衅所动摇？


    「你也可以选择不给我。」柳银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呿……」李黑鬼嗤声道，又靠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阴冷地说道，「小子，你最好认真点工作，别被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呵呵。」


    「如果李主任这是在鼓励我努力工作的话，那晚辈我就在这里谢谢你了！」


    和李黑鬼那阴冷、低沉的声音完全相反，柳银放开了嗓门，用几乎响彻大厅的音量，如此高声回答道。


    效果很好，周围干部们的视线，立刻就聚了过来。他们看着李黑鬼，顿时明白了他正在刁难柳银，纷纷对其指指点点，面露鄙夷。


    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大厅内扩散着。


    迫于这股压力，李黑鬼只得就此作罢，他将钥匙胡乱地丢给了柳银，在临走之前，还不忘给柳银送去一句挖苦——


    「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在大人眼前卖弄学识，我看你到时候要怎么死在我手里！」


    似乎都能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


    对于这种恐吓，柳银只是报以恬不为意的微笑。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啊。」望着李黑鬼离去的背景，老胡靠了过来，向柳银投去充满歉意的微笑，「阿银啊，你不要太多心，他天生就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


    「没事的，我并不介意。」柳银微微摇头。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正式工作了，」老胡说道，「因为设计师的工作是独立的，除了厂长会对你提点建议以外，我们这些干部都不会干涉你，你尽管放开手去做就行。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有什么想法，就尽管跟我们说，不用太拘谨。」


    「嗯，谢胡大哥照顾了。」


    「哈哈，好说好说，这种小事用不着谢！」老胡豪迈地笑道，「对了，还有件事要通知你一下。」


    「什么事？」


    「嗯……是工作上的事。」老胡说，「昨天我们开了个干部会议，厂里的形势你也知道了，所以凌厂长发话了，要在这周内、也就是周五下班之前，制订下一批产品的生产规划——所以，要求你在周三之前上交一份满意的设计图，由他亲自审核，时间上够吗？」


    周三之前……也就是只有今明两天时间了。


    看来凌厂长很迫切地想要测试一下柳银的真实能力呢。


    虽然时间只有两天，但柳银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所以——


    「没问题，周三下班之前，我会把设计图和版型纸样全部交给厂长。」柳银大包大揽地点头说道。


    「版型纸样的话，因为我厂有专业的打版师……」老胡说着，又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想要亲自操刀打版的话，那也是你的自由，只是怕你时间上来不及。」


    「不用担心，胡大哥，我对这方面已经驾轻就熟了，请尽管包在我身上吧。」


    「哈哈，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拦着你。」老胡笑了笑，又热心地问道，「对了，你现在要去工作室了吧？要我帮你带路吗？」


    「不用不用，」柳银连忙摆手，「周五的时候你就已经带我逛了一遍了，我已经把厂里的路都记熟了，不能再麻烦你啦！胡大哥，你肯定很忙吧，不用在意我了。」


    「你也是客气，哈哈，我倒无所谓。」


    老胡面带笑意地拍了拍柳银的肩，随后又转身走到底下干部的面前，似是向他们交代起了工作。


    见到所有事前准备皆已结束，柳银转了个身，正要前往工作室的时候，他没注意到的，一直呆在一旁的雪片、他的这个小助手，迎了上来。


    仿佛是抓准了柳银跟其他人的谈话全部结束的时机，她出现在柳银眼前，说道：「老师，晚上好，我来为您带路！」


    「哦，哦。」这突然出现的小小身影，让柳银微微一惊，随后又跟雪片一起，往前走着，「刚才全体员工集合的时候，都没见到你啊。」


    「因为我怕我这种渺小的存在，会在神圣的演讲仪式中玷污老师您的双眼，所以自觉地躲到了最后面。」


    「倒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柳银汗颜。


    「这是有必要的！老师您的演讲庄严又神圣，仿佛大天使降临人间，播撒福音与希望，让我深深的沉醉其中。」雪片一脸陶醉道，「如果有一颗石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玷污了老师您神圣而又完美的演讲，那么我肯定会把全世界的采石场都毁灭掉！」


    「只是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罢了，哪里称得上演讲啊，你太小题大做了哦。」柳银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可怕的宣言啊。


    而且，这家伙，肯定读过不少课外书。


    普通人能有这么多的词汇量吗？而且是专门挑出来赞美、恭维他人的词汇。


    不过，这并不能让柳银感到惊讶，真正惊讶的是进入设计师工作室的那一瞬间——


    原本乱糟糟的、这里堆着材料，那里堆着工具的、跟个狗窝差不多的工作室，在柳银踏入其中的一瞬间，竟然发现，这里已经变得无比整齐了——尺子、剪刀、画笔、珠针等各类工具都被收纳在自制的纸盒之中，各种材料也被依照类型分类成几堆，整齐地堆放在房间的角落中，就连地板和桌面上的灰尘，墙壁和窗户中的污垢，以及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都被荡涤一空，整个房间一尘不染，明亮非常！


    「这……这是你打扫的？」柳银吞了口唾沫，毫不掩饰他脸上翻腾着的惊喜。


    「是的哦！」雪片点了点头，「原本我下午来上班的时候，向胡主任请教过我应该做些什么，不过他告诉我说：没有分配给我的工作，既然我是老师您的助手，就应该为帮助老师您做事才对。」


    「所以你就打扫了这间工作室？」


    「是的，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所以就只能干这些杂活了，」雪片一脸忐忑不安地问道，「难道，我帮了倒忙了吗？」


    「不不不，帮了大忙了！」柳银连忙说道，「我正愁打扫工作室会浪费掉我多少时间呢，总之，你干得很好！」


    「这就太好了，」仿佛真心的松了一口气，雪片轻抚胸口，平缓着呼吸，说道，「老师，还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吗？请您不要有所顾忌，尽情地使唤我吧！为了老师，无论让我干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这话虽然是表达着自己的决心，但柳银总感觉其中有些煽情的意味。


    「咳咳，总之，你既然已经成为了我的助手，那我就有义务来教会你助手该干的事。」柳银说，「首先，就从打版开始教起吧。」

 第四十七章：动手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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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版？」雪片一脸好奇。


    「是的，打版，就是把设计图做出服装样板……」柳银眼珠一转，顿了顿，转而说道，「不，在此之前，我要先问一句——这两天，你有学习过服装设计的基础知识吗？」


    仿佛是被戳中了什么软肋一般，雪片瞬间慌了神，连忙点头哈腰道：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雪片的口气似是要哭出来，「我原本是想要努力学习的，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老师您对我的教导！但是镇里面并没有图书馆……不是的不是的，我并不是在找借口！我知道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是狡辩……总之，我辜负了老师您对我的期待，简直是罪该万死！请您狠狠地惩罚……」


    「不不不，我并不是在责怪你什么，你反应别这么大啊！」柳银赶紧制止了她这负荆请罪一般的举动。


    再这样的话，对话都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真是个谨小慎微，又偏激的孩子啊。


    小镇内没有图书馆是真的，正常外地人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根本不可能找得到能够学习专业知识的地方吧。


    所以柳银并不会指责雪片什么。


    倒是有点好奇凌岚自学的服装设计教材是从哪里买来的——大概是从城里买的？总之，有机会的话，向她借两本版型方面的书，给雪片阅读吧。


    「是这样的啊……」雪片明显松了一口气，缓了缓呼吸，又神色一凛，上下摇动着双拳，坚声道，「虽然我浪费了两天的时间，但为了回应老师的期待，我会付出双倍的努力去加油的！」


    「对对，就是这股子冲劲！」柳银为重新振作起来的雪片赞赏地点了点头，「我们继续……那个，刚才说到哪了？」


    「刚说到了服装设计的基础知识。【ㄨ】」雪片提醒道。


    「嗯、呃，啊，说到了这里了啊。」柳银点了点头，「你的工作除了帮我处理一些杂务以外，最主要的是帮我打版，但考虑到你不具备服装设计的基础知识，所以我打算从头开始教你。不过，口头讲解还是算了，以后我会给你一本专业的教材让你去读的，所以，我直接动手演示给你看吧。」


    「嗯，我很期待，老师！」


    雪片在胸前握起拳头，看见她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柳银微微一笑，旋即走到工作台边，在一米多高的高凳上，坐了下来。又从纸盒中抽出一卷稿纸，将它在台上平铺开来。


    接着，柳银一边用小刀削着铅笔，一边向雪片讲解道——


    「在工业的设计中，为了满足大量生产的需求，所以服装设计一般采用平面设计，」柳银说，「平面设计的第一步，是从画设计图开始的。」


    雪片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柳银将稿纸捋直，又用尺子和橡皮压住稿纸的边角，开始动笔展现「画设计图」这个阶段。因为只是演示，并不是真正的设计，所以柳银仅仅花了一分钟左右，粗略地画出一道人体轮廓之后，说道：


    「在开始设计的时候，就应该想好自己是为了哪一类人设计的，」柳银指着稿纸上的人体铅笔线稿，「就比如我这次是准备为青少年设计一款套衫，我现在画出来的，是一名身高170cm左右的青年男子，记住它。」


    「记住了，这是一个170cm的青年男子。」雪片点头重复了一遍。


    「嗯，有了人体框架之后，我们才能接下去设计服装——」


    柳银又低下头，涂涂画画着。


    很快，一件款式稀松平常的，造型简单明了的长袖套衫，以及一件随处可见的、笔直的休闲裤，被「穿」在了这个人体轮廓上。


    柳银指着整体的线稿，说道：「在人体模型上设计出服装之后，『画设计图』的这一部分，就已经完成了。」


    因为只是演示，所以这设计图很是粗糙，过程仅仅花费了三分钟左右。


    雪片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稿纸中那粗糙的线稿，问道：


    「虽然看起来挺简单的，但实际的过程比这难得多吧？」


    「嗯，如果是照着现成的衣服去临摹的话，自然是很简单，」柳银笑道，「但设计是原创的，其主要过程是构思服装款式，再把想象中的服装给画出来。为了配合接下去的打版工作，以及让生产出来的成品服装能更合身更好看，设计的过程是需要下很多功夫去调整细节的。」


    「原来如此，老师，您的讲解让我获益匪浅！」


    「呃，这种恭维就免了。」柳银说，「接下来才是你真正要学的，也就是『打版阶段』，简单的来说：打版，就是把这平面设计图给立体化！」


    「立体化？」雪片水灵的大眼睛中写满了不解，「就是依照这个平面图，再分别画出背面的、侧面的样式吗？」


    「你所理解的已经很接近了，」柳银笑道，「不过，不是分别画出来哦，而是在同一个平面上，同时画出这款服装的正面、背面、侧面，更要标明出各个部位的尺寸、重叠量、容位……不，这些专业术语还是放到等下再说吧。」


    望着雪片越听越迷糊的样子，柳银苦笑着摇了摇头，敲了敲设计图，转而说道：「你想象一下，这件衣服从侧面剪开，被分割成正面、背面、袖子等几块布片，平铺在一个平面上的样子。」


    「原来如此！」


    雪片点了点头，似乎一下子就懂了。


    理解的很快。


    「百闻不如一见，我再实际演示一下打版的过程，首先是上衣打版，你看仔细了。」柳银拿起尺子，开始画辅助线，「首先你要理解尺寸的分布，肩宽多少、胸围多少、袖长多少等等，我先前画的设计图之中，模特从头顶到脚底的身高是60厘米，但他的实际身高有170厘米，所以，在画版型图的时候，得根据17比6的比例，计算并画出实际尺寸。」


    柳银笔下一番游走之下，花了五分钟左右，就借助尺子画出了初步的版型图样。指了指尚故意没有添入数据、几乎完全是靠着心算所画出来的初版，说道：


    「就是这样，前侧2片、后侧2片、前中、后中一共有8片……」分别指着各个部位，柳银说道，「这小片是领子和袖绊、这几片是裙摆……总之，这些样片已经是人体实际的尺寸了，你来试试测量数据，并做出标注。」


    说完，柳银让出了座位。


    雪片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在工作台前坐了下来，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她开始动手测量各个线条的尺寸，并逐步在柳银的指导下，添上注解和标记——


    「这里是预留的缝份，用小字注明……」


    「在腰围线上截取4个、每个2厘米的省量，标记出来，作用是……」


    「这个点擦掉，重新再向上1.5厘米做标注……」


    「在袖口线这里标注出容位3厘米……」


    教学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一边向雪片讲解各个部位的具体称呼和位置，一边指导雪片计算尺寸数据的具体方法，几乎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完成一张完整的版型纸样。


    仿佛望着万丈高楼在自己的手中拔地而起，雪片一脸兴奋地，长舒了一口气。


    柳银拾起纸样，细细查看了一番，连连点头——虽说雪片是初次涉及这方面的工作，但作为一名新人，她做的很好。


    对于柳银的悉心指导，她真的理解的很快。


    这个纸样的专业程度，就算是直接拿来制成样衣，也没有问题。


    「老师，我没有辜负您的期待吧？」雪片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你学的很快，做的不错！」柳银诚实地表扬道。


    「嘿嘿嘿……」雪片腼腆地笑了起来。


    「不过，你可别以为这就出师了哦，接下来才是正题。」


    柳银一笑，毫不犹豫地，在雪片心疼的紧的目光中，将花费了两三个小时心血的、好不容才才刚刚出炉的版型图，揉成了一团，丢进了纸篓之中。


    「接下来，你要亲自动手，从画版型图，到标注各类数据，最后完成整个打版流程。而且，我只会指导你画图流程，剩下的，需要你独自完成，能做到吗？」柳银嘴角微微扬起。


    虽然有点严厉，但说实话，柳银觉得眼下雪片所面临的状况，并不适合先慢斯条理地学习这些知识，再动手实际操作。


    她对服装设计一窍不通，必须要让她先学会动手，再回过头去温习知识。


    「虽然感觉会很艰难……但，我会试试的！」雪片上下摇了摇双拳，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


    「嗯，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柳银点点头，又从纸盒中抽出一卷稿纸，递给雪片。


    整个画图流程的指导，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需要让雪片理解打版的基础知识，是比教会她如何笼统地计算数据更加费心劳力的事情。


    例如如何确定重叠处的省量；为了满足人体动作域，防止缩水，还必须故意加大例如袖口、后摆这类部位的尺寸，有意制造出容位，也就是俗称的吃势；以及如何用曲线绘制出围度等等入门知识，颇费了柳银一番功夫。


    雪片出奇地有耐心。


    就算柳银吹毛求疵地，不断要求雪片修改线条，甚至是毫厘之间的误差，也会要求她重新调整，但雪片也没有任何一句怨言，不断地修正她的小错误，将柳银的指导和要求照单全收。


    也因此，这个复杂但单调的工作，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仍然只完成了一半左右。

 第四十八章：公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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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啊~~~」柳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因为下午没有睡午觉，体内的生物钟正在提醒他——已经到了必须休息的时候了。


    能听到工作室外的吵嚷声，大概，工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下班了吧。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十点了啊。


    必须结束今天的工作了。


    「老师，您要是累了的话，就赶快回家休息吧。」雪片一脸关切地说道。


    「啊，嗯，反正关于打版的基础知识，能教的也已经全部教给你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诣了吧。」柳银瞟了一眼只完成了一半左右，完成度还远远不足的版型草图，点了点头，「我准备下班了，你也收拾一下，早点回去吧，剩下的明天再做。」


    「嗯，明白了！」雪片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在察觉到雪片表情的异样时，柳银就打开房门，离开了这里。


    望着无比尊敬的老师的背景，雪片深吸了一口气，面带着决然的色彩，她再次将目光转回版型图中，继续起她未完成的作业。


    ……


    如果柳银不是因为太过困倦，归家心切的话；


    如果柳银能多揣摩一下雪片的心思的话；


    如果柳银能多关注一下雪片的表情的话；


    如果柳银能再强硬一点，亲自把她送回家的话……就不会发生第二天的这种事了吧？


    虽然煞有介事地用这种话来描述了过场的画面，但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在第二天傍晚放学后，柳银惯例地带着他的晚餐来到工厂，却发现，雪片正趴在工作台上，呼呼大睡。


    口水滴下来了啊！


    柳银轻轻关上了门，靠近了几步，正打算叫醒她的时候——突然，他注意到了被雪片的胳膊压着的，昨晚那张尚未完工的版型图——不，现在它已经完成了。


    惊呆了。


    这张版型纸样，不仅仅是「完成了」这么简单而已，经由雪片的手，它的完成度几乎可以跟专业的打版师所制作的版型纸样相提并论！虽然有很多涂涂改改的痕迹影响了它的美观，但这无所谓，反倒是能从大量的涂改痕迹中，体会到雪片的刻苦与努力。


    虽然很可惜的是，这张版型图只是一道测试一样的事物、只是一卷考完就丢的考卷，并不会拿来量产——但柳银仍然能从这张臻近完美的版型图中，管中窥豹地，窥视到雪片对于工作的适应能力与领悟能力。


    努力程度可以跟凌岚相提并论。


    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虽然以后雪片可能会面对更多款式、更多类型服装的打版工作，会面临更多的考验，但这次，她做的很好。【ㄨ】


    算是合格了吧——作为柳银的助手，也作为未来的打版师。


    最重要的是，柳银注意到了雪片那头黑发，正凌乱地披在侧脸和肩头。


    虽然斜马尾的她也很可爱，但把头发放下来果然更赏心悦目——


    不不不，柳银在想什么呢？！他可不是什么黑长直控啊！绝对不是！


    更何况，盯着一个女孩子的睡脸一直看，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话虽如此，柳银在其后又忍不住瞟了好几眼——从她这副睡相来看，昨晚肯定没有回家吧？


    而且一直工作到了次日下午，一直在提高这张作为测试的版型图的完成度。


    能从这道睡脸感受到雪片对工作的热情，和她那努力进取的决心，柳银此刻由衷地觉得：他能收到这样的助手，真是太棒了！


    不过，没有任何工作，是需要拿身体和健康来换取成绩的，这一点，柳银觉得有愧于她。


    要是他昨晚更强硬一点，要求她放下工作回家的话……


    不，总之，后悔是没有用的，等下好好补偿她吧。


    柳银想着，将他带着作为晚餐的两个面包和豆浆，放在了雪片的睡脸旁边，然后——


    然后，柳银将角落的那个人体模型，搬到了工作室的正中央。已经从作为仓管的吴老爷子手中要到了一匹淡蓝色的涤纶仿真丝布料，接下去，就是柳银完成最终设计的时刻了！


    虽然在周末已经请凌岚担任他的模特儿，设计出一款洋溢着热烈爱意的连衣裙，虽说那款早已送给凌岚的连衣裙足够让人着迷、让人深陷其中了，但是，还不够！


    还不够。


    柳银在周日的设计当中，又有了新的灵感。


    而这灵感，是凌岚赋予他的——无论哪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个公主梦，每个女孩，都期待着白马王子的出现。


    这个公主梦，就让柳银来为女孩们实现吧！


    已经打定了主意，柳银，将保持原有的风格，将原来的直身连衣裙，修改为公主裙！


    公主裙和直身连衣裙的区别在于：直身裙的胸围、腰围和臀围尺寸基本一样，从上到下呈现出直筒般的样式。而公主裙，上身合体，但下摆稍宽，从肩部到裙摆呈「儿」字型。


    但无论描述两者的外观都是没有意义的，公主裙跟一般的裙装不同，并不是在腰上收腰，而是收在胸口以下，极其凸显女性迷人的胸部，以绝妙的层次感来彰显女性的公主气质，飘逸的裙摆更是能将女人的魅力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是一款符合「公主梦」的裙装。


    而且，公主裙需要用到一种名为「公主线裁剪法」的特殊技巧，这种裁剪法能让服装合身却不感到紧缚，是大陆未来的主流裁剪法。


    裁出一块大小合适的面料之后，柳银将其覆盖在了人体模型之上。服装的造型已经在脑海中成形了，接下来，只需要将其完美地copy到现实中来，就是柳银的工作。


    基本保留周日所设计的、那款直身裙的样式——保留上半身的设计，尤其是那朵胸口上的玫瑰，是不容许修改的。只不过，是将束腰从腰部移到胸口以下，以及将下摆设计成公主裙的样式，添上细微的起伏和皱褶，呈现出薄纱般的半透明质地，为整件裙装更添层次感。


    因为是早已烂熟于胸的设计，所以柳银操起刀来也是得心应手，不到半个小时之后，就完成了过半的作业。


    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柳银好奇地转过头去，发现雪片已经醒了——她正睡眼惺忪地直起了腰，一边揉着眼睛，打了个小哈欠，一边茫然地扫视着房间。


    当她的视线游到柳银身上时，先是一愣，喃喃了声：


    「啊，嗯……是老师啊……」


    随后，又立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像是被猎豹追赶羚羊一样蹦了起来，惊呼道：「老、老、老老老师！！！」


    「噢？醒了啊，昨天交代给你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出色哦，值得表扬。」柳银说道。


    当然，任务是指昨天测试一样的版型作画。


    「不、那个、我……那个，」雪片手足无措地擦着嘴边的口水、支支吾吾道，「总之，非常对不起！！！」


    说完，雪片向柳银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真是太夸张了。


    「我明明是在夸奖你，为什么要道歉啊？」柳银汗颜。


    「真的对不起！作为老师您的助手，我本应该为老师的到来做好万全准备才行，端茶送水、敲肩捶背是我的本分，但我却半路睡着了，错过了迎接老师的时机，真是罪该万死！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奢望您的原谅了，如果跳河能洗清我的罪孽，我现在就去——」


    「不不不，别冲动别冲动！」柳银赶紧把准备冲出门的雪片拉了回来，惊魂未定地说道，「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一开始就没生你的气啊，别这么较真。」


    「老师您的宽宏大量让我深受感动，为了挽救我这等渺小的生命，甚至不惜大费唇舌来安抚我……您那犹胜唐玄奘的济世之怀让我愧不能当，所以我一定得做些什么来弥补我犯下的过错才行！否则，我的良心将一辈子受到谴责……」


    雪片已经泪眼婆娑了。


    看来她真的非常自责的样子。


    真是让人头疼的家伙啊。


    「呃，嗯，你如果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话……」柳银无奈地指着工作台上的面包，说道，「虽然我知道你肯定很累了，但事不宜迟，我想让你帮我个忙，在此之前——先把我带给你的晚饭给吃了吧。」


    雪片一愣，拾起了桌面上的面包，似乎心中一阵暖流拂过，一道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而下。


    然后，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泣不成声地、「呜呜」地哭着。


    「为什么要哭啊？」柳银扯了扯嘴角，「面包有那么好吃吗？」


    「不……不是面包的原因……老师，我太感动了……呜呜呜……」雪片声泪俱下道。


    「真是奇怪的家伙。」


    柳银嘟囔一声，又转过头去继续他的作业。


    雪片在三两下吃完以后，蹦到了柳银的身边，一边好奇地瞧着他的设计，一边问道：


    「老师，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请尽管使唤我！」


    「是呢，使唤什么的，别说这种话……」柳银点点头，「可以，马上来帮我一个忙吗？」

 第四十九章：对你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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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把卷尺拿过来，看到我面前正在裁剪的服装了吧？你试试看，把这件服装各个部位、每道线条的尺寸都测量一下，然后记录下来。」


    柳银专注地把目光钉在眼前的设计中，双眼一眨也不眨地说道。


    因为是顺便的，就让雪片来学学这方面的操作吧。


    而且，这对柳银也有所帮助，接下来，他完成这件公主裙的设计时、在这件公主裙最终在柳银的手中问世时，他仍然需要将这件成品服装化为纸面上的数据，制出版型纸样，以供量产。所以，提前让雪片做好数据上的测量，不仅是对她的一种锻炼，也是间接地帮助柳银接下去的工作，能节省大量的时间。


    「老师，这次的设计是准备提交给厂长的吧？」


    「嗯，是啊。」


    「那既然如此，就容不得一点差错了呢！」


    雪片握紧了拳头，似乎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可以这么认为，因为这件衣服是准备上市销售的，一点点数据上的误差都可能引起顾客的不满。但你不用紧张哦，按昨天那种测试一下的心态来就好了，就算是出了点差错也没关系，我会帮你订正过来的。」


    就是这样，因为雪片是刚入门一天的新手，而这件公主裙的款式属于较为复杂的类型——从袖窿到袖口完全是道弧线，呈灯笼一般的椭圆形，外加上裙摆拥有许许多多道皱褶，犹如波澜起伏的海面一样，总之想要测量这种拥有众多沟沟壑壑的服装，对雪片这样的新手来说，是极其艰难的工作。


    所以，柳银早就做好了雪片可能会失败、他仍然需要自己动手的心理准备。


    「既然是这样，老师，我认为差错是决不允许的！」雪片说，「我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完美的！因为这件衣服上市之后肯定会影响顾客对老师您的评价，如果是因为我个人的差错，导致老师的水平被顾客们低估的话，那我就算是自杀一百次也不足以谢罪啊！」


    「不……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柳银咬着珠针，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说过了吧，你就算出了差错，我也会帮你订正……」


    「这怎么可以！」雪片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神色凛然，「本来我的工作就是帮助老师处理杂务，分担老师的辛劳，如果因为我的失误而浪费了老师的时间的话、如果因为我笨手笨脚总要老师您来关照我的话，那这就是本末倒置了！这是作为助手的失格，对我来说，如果没能回应老师您的期待、如果我亵渎了助手的工作，那我肯定会在悔恨和自责中，度过余生的吧。」


    这孩子，该说是太过认真呢，还是太钻牛角尖呢？


    总之，她似乎是那种，认准了一件事、认同了一个道理，就会尽她最大的努力来将事情做到十全十美、哪怕是强词夺理也要证明这个道理的正确性的性格。


    完美主义……不，换言之就是强迫症吗？


    总之，她的完美主义让柳银都自愧不如。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柳银取下咬着的珠针，将其刺进人体模型之中，用于固定面料的位置，一边又苦笑道，「那接下来的工作，我就指望你了哦，好好干吧！」


    被柳银这样拜托，雪片仿佛才放下了心中一直悬着的重担，松了一口气——


    「老师，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总算是重新开始工作了。


    「对了，老师，您现在设计的，是一款连衣裙？」


    一边用卷尺测量着这件服装各个部位的尺寸，一边在以塑料板为依托的本子上记录着数字，雪片这样问道。


    「嗯，是连衣裙。」柳银点点头，「但连衣裙也分为很多种类的，准确地来说，这是一款公主裙。」


    「公主裙？就是古代公主经常会穿的那种裙子？」雪片顾名思义道。


    「不不不，如果是真正的公主所穿的裙子，设计会比这复杂的多，材料也更加华贵，不体现出皇家的尊贵是不行的。」柳银耸耸肩，「而现代的公主裙，是一款能够将女人的公主气质衬托出来的浪漫裙装，只要穿上它，每个女人都能成为公主，明白了？」


    「原来如此，」雪片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老师已经完成了画设计图和打版的阶段，开始制作样品服装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柳银摇摇头，「昨天我教你的——从构想、画设计图开始，再依照设计图制作版型纸样，也就是打版，最后是你还没开始接触的，根据版型图裁出唛架，然后再把唛架送到裁剪工人的手中——这一切，都是平面设计的流程，而我现在正在做的，是立体设计。」


    「立体设计？」


    「听着挺玄乎的吧？但其实没那么复杂，」柳银一边进行着手中的工作，一边笑着说道，「只不过是省略了画设计图的步骤，直接依照脑子里的构想，裁剪出样品服装，然后再测量计算出各个部位的尺寸，转化成你昨晚所学的版型图而已。」


    「原来如此，平面设计是用设计图来打版，而立体设计是直接用样品服装来打版的啊。」


    理解的真快！


    说不定，她不仅是个努力型的人才，而且是个天才呢。


    「可以这样理解。」柳银点点头。


    「那么，老师，我现在进行的工作、也就是测量尺寸，是为了接下去的打版工作、是为了将这样品服装转化为版型而做准备吗？」


    「是的，所以这工作是很重要的哦，用心去做。」


    「我明白了，定然不辜负老师您对我的期待！」雪片斩钉截铁地说着，随后又试探似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接下去的打版工作、也要交给我吗？我，会努力的！」


    听见这道跃跃欲试地、踌躇满志的宣言，柳银苦笑了一声，他知道他接下去的回答，肯定会让雪片大失所望吧——


    「不，接下去的打版工作，由我亲自动手，你只要帮我统计好各个部位的尺寸，得到数据备用就行。」


    「嗯，我会加油的……」


    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雪片的语气一下子就凉了下去，瞬间降温。


    明显地可以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失落，这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柳银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安慰道：


    「不要想太多，我昨晚对你的测试，你做的非常棒。」柳银话锋一转，「虽说如此，虽然说你的实际操作已经合格了，但你的基础仍然不扎实。因此，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但你在测量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吧，这件公主裙的构造非常复杂，要将它转化为版型图是非常困难的，绝不是刚刚入门的新手花个一天时间就能完成的。要是其他时候，我能允许你慢慢学习、慢慢熟悉、逐渐上手，但现在不行，这件服装明天就要上交厂长审核了，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是……是我的不对，老师！」柳银还没讲完，雪片就连忙道歉道，「是我太急躁了，是我骄傲自满了！以为完成老师昨晚留给我的测试，就已经能够胜任助手的工作了，是我太天真了，我简直太没出息了！老师没必要为了教导我这种人浪费您宝贵的时间的，老师您在我身上浪费的每一秒，都会让我心中的内疚加重一分……」


    「什么这种人不这种人的，不要这样贬低自己啊。」柳银摇摇头，「我对你未来的发展抱有浓烈的期待，而你却这么没自信，岂不是辜负了我的期待？」


    「对对对不起……」雪片支支吾吾地道歉了。


    「所以，你必须要更有自信一点才对。没必要对我道歉，道歉什么的已经可以丢掉了，你如果真觉得心怀歉意的话，就用更加努力的工作来补偿吧。」


    说完，柳银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设计上。


    稍微被打断了思路，浪费了点时间，不过，这对柳银来说轻松就能弥补回来。


    「嗯，老师您希望我做什么的话，就算是要求献出我的一切，我也会……」


    雪片热泪盈眶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喃喃道。


    也许是柳银的话语激励了她，也许是一些别的什么情愫，柳银不知道，雪片这道喃喃细语，并没有传入他的耳际。


    接下去的工作进展很顺利。


    面前的淡蓝色公主裙，在柳银的手中渐渐成型，那层层叠叠的群纱的轻盈感，就算穿着它的人仅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体模型，也无法掩盖这件裙装所散发出来的淡淡公主气质。那胸口下的一抹淡雅束带，更让这裙装整体显得气质非凡。


    而心头的那朵布艺玫瑰，更是为整件公主裙平添了一份热忱——柳银退后几步看着这件公主裙，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感到很满意。


    但无论作为亲自设计出这款裙装的柳银再怎么感到满意都是没用的，人们总是会无意地美化自己、美化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人与事物，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才需要裁判的存在——


    「雪片，你觉得，这件裙子怎么样？」


    听见柳银的呼唤，正在忙着测量各个线条尺寸数据的雪片微微一惊，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站到了柳银身边，皱着眉头，认真审视着人体模型上的样品服装。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老师，请你原谅我……」

 第五十章：没有准备设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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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请你原谅我……」


    「咦，为什么这么说？」柳银一惊。


    先请求原谅再说话，一般接下去就会是一些难听的话了。


    总感觉雪片要说一些很不好的评论、从她这句话可以猜测出，雪片可能对这件公主裙并不满意。


    咦，不对啊，明明是差不多的风格，凌岚明明非常喜欢的，只是将款式从直身连衣裙换成公主裙而已，就变得不堪入目了？


    难道是哪个设计环节出了差错——


    正当柳银如此胡思乱想之际，雪片又怯声怯气地、用仿佛担心柳银责骂一般的表情，她这样说道：


    「老师，请你原谅我，我没读过多少书，可能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评价……」


    「什么啊，你是在说这个吗？」柳银松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对这件公主裙不满意而请求原谅真是太好了，一边这样想着，柳银又接着说道，「但你大可不用拘谨，我知道你的口才是一等一的好啊！」


    毕竟，雪片可是那种可以从中华五千年积累的无数文字中，随意地抓出一把来组成词语，再用这些词语来组成恭维柳银的话的汉语高手啊！


    论口才，这世上都找不到几个比她更好的人了吧。


    「这跟读过多少书没关系，」柳银补充道，「尽管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就行，我不会因此责怪你什么的。」


    「好吧，既然老师这么要求的话——」雪片点了点头，一脸凝重道，「但果然，我还是想先请你原谅我……」


    「为什么又是这句啊？！」


    柳银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有如此的口才，又具备这般调动他人的情绪的能力，雪片以后肯定会成为顶尖的演说家。


    再次请求原谅的雪片会说出什么险恶的评价呢？


    不过，在几秒钟之后，柳银才知道这只是他的杞人忧天罢了——


    「那个……老师，请原谅我不能认同你之前的说法。」


    「什么说法？」


    「老师您刚才说过，古代的公主裙是真正的公主所穿的，雍容华贵的裙装，但现代的『公主裙』，则只是衬托出女性公主气质的裙装吧？」


    「嗯，我是有这么说过。」


    「但我不能认同这个说法……」雪片摇摇头，「因为，这款公主裙……就算是被真正的公主穿上了，也不会丢失她作为公主的气派和华贵！也就是说，这件公主裙，比起真正的公主裙，丝毫都不逊色！这是我对这件服装本身的评价，绝不掺杂着我对老师您的任何私情，因为任何私情都会玷污老师您的作品的神圣性，这是决不允许的！」


    「……」


    柳银一脸认真地品位着雪片的评论，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雪片对这款公主裙非常满意。


    什么嘛，柳银居然对自己设计的产品一瞬间动摇了一下，这真是他设计生涯的一个污点啊。


    设计师对自己设计的产品感到不自信是不行的，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怎能让顾客相信你？


    差点就犯下了这种年轻设计师才会犯的低级失误。


    看来，他这阶段的设计工作，已经结束了。


    ……


    接下去的工作就处理地井然有序了，柳银将这件已经完工的公主裙从人体模特上取了下来，在工作台上平铺开来，进行细微的尺寸修正，同时让雪片对照着，修改她的纸面数据。


    之后又进行了这件公主裙的后续工序处理、例如剪线头，熨烫，缝边等，然后根据雪片记录下的数据，开始打版——画版型图样，也许这是应该等到上交样品服装，通过厂长亲自审核以后，再进行的下一步的工作，但柳银对自己所设计的公主裙非常有信心，它根本不可能在审核的途中被腰斩，没有可能，哪怕是陨石毁灭地球的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所以，事先就做好版型，能加快后续工作的进展。


    幸运的是，柳银在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的时候、在工作室外响起下班途中的工人们的交谈时，正好完成了他的工作。


    明明是九点就允许下班的，但柳银工作的两天以来，每天都是十点下班。


    这可没有什么加班费啊。


    嘛，算了，原本连工资都不打算要的。


    总之，第二天，很快来临了——


    周三，也就是在柳银重生到过去、穿越到这个年代之后，过去了整整一周的这一天，也是柳银进入青鸟服装厂的第三天，厂里在凌厂长的号召下，开了一个小小的会议。


    然而，虽说是一个小会议，但规模却十分可观——几乎所有的、包括车间主任、组长、仓管等十三四名干部，全部集中在了会议室中。


    而在刚刚来到工厂时，柳银就已经接到通知了，凌厂长不仅会亲自审核他的设计图，而且，将召开一个临时会议，在全厂干部面前展示柳银的作品！


    也许是想要给予柳银这新人一点压力，亦或者是为柳银提供了一个在所有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无论如何，柳银对于这样的压力或者机会，都是，求之不得！


    因此柳银也给了厂长一个肯定的答复。


    于是，像这样，原定于周五的例行会议提前到了周三，所有干部都集中在了会议室，等待着厂长的到来。


    这其中，柳银算是熬的最辛苦的一个了吧。


    倒不是因为初来乍到就担任了第一次会议的主角而感到紧张，如果这点小事就紧张了，要如何担任全文的主角？


    那么，是担心自己的设计得不到认可？


    更加不是了，就如之前无数次提到过的那样——柳银向来对自己的设计满怀信心。


    柳银坐立不安的原因，究其根本，就是周围干部们所射来的异样视线。


    所有人的视线或无意地、或充满恶意的，全部集中在了柳银、以及柳银背后的雪片身上。


    柳银背后的雪片，正当着所有人的面……按摩着柳银的肩膀！


    周围那些和柳银并不交好的干部们，他们的视线仿佛就是在说：哟呵，这小子，真是享受啊！当着所有干部的面，竟然敢如此嚣张，是厂长给了你太多面子，得意忘形了吗？


    柳银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雪片，快可以了，坐下来，厂长要来了。」


    「老师，请不用担心，我是很机灵的，在厂长来之前，就让我略尽助手的本分工作吧！」


    如此这般，她说道。


    机灵的人才不会做出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秀优越的举动啊！


    她肯定是个笨蛋！


    不过，毕竟她是刚刚进入社会，不谙世事也是正常的，以后需要专门挑个时间来教她职场的规矩才行。


    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阻止她的话，肯定会很伤她面子的吧。


    唉，温柔如柳银可真是辛苦啊。


    另外，即使柳银是坐在这个长条形会议桌的末席，也能感受到坐在首席的那李黑鬼，所射来的充满着仇意和刺痛感的目光。


    可以想象得到一脸冷笑的他，正等着柳银出丑吧。


    正当柳银坐立不安、在场的干部全都议论纷纷时，凌化龙才姗姗来迟。


    就如雪片所说的那样，她机灵地，在大门有所动静之时，就立刻一闪身，坐到了柳银身边的空位上。


    凌化龙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目光扫过全场干部，抹了把汗，赔笑道——


    「抱歉，临时有事，我迟到了。」说罢，凌华龙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坐到了首席之上，向所有干部说道，「临时把大家召集起来，真是抱歉了，因为我在接下去的几天有点私人性质的急事，所以不能到厂，就把周五的例行会议提前到周三了。」


    在场的干部也都是凌化龙的老相识，因此听着他这毫不摆架子的致歉发言，所有人都理解似得笑了起来。


    只不过，在这阵笑声中，还包含着其他的意味——例行会议提前，可不仅仅是厂长个人有事而已吧？


    在这时，柳银只感到十数道隐晦的、饱含深意的视线，正向他的脸上飘来。


    看来所有人都明白这场会议的主题是什么。


    而似乎是印证了在座众位的想法，凌化龙也将目光投向柳银，四目相接，他向柳银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


    「不过在讨论下周的工作安排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宣布——可能大家都已经心里有数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凌化龙正色道，「在上周五，我厂招到了一名专业的设计师，就是柳银，而且我已经通过某位主任，向他转告周三之前必须提交设计图的要求，我将根据这张设计图的质量，来决定是否采用并进行量产，并且暂时移交我总监督的职务——」


    说着，凌化龙顿了顿，凛然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了柳银身上，问道：


    「柳银，你已经准备好设计图了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柳银身上。


    沐浴着这些交织着或期待、或嘲讽的目光，柳银知道，这些视线，都会在下一秒转变会震惊——


    「设计图什么的，并没有准备哦。」


    迎着所有人的视线，柳银缓缓启齿说道。

 第五十一章：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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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得柳银神秘兮兮的言论，那李黑鬼当即拍案而起，一脸怒意、一脸得意地指着柳银的鼻子，痛骂道——


    「好啊！你这小混球，果然是来厂里混吃混——」


    「等等，李主任，你在激动些什么吗？」柳银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


    在众人眼中的惊讶神采逐渐转变为怒火时，柳银恰到好处的把握住时机，说道——


    「我说我没有准备设计图，并不代表我没有完成我的工作吧？」


    「噢？」凌化龙面露好奇，又瞪视了那李黑鬼一眼，让他安分下来，转向柳银，问道，「柳银，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请稍等一下。」柳银笑了笑，转头向雪片使了个眼色。


    雪片立刻会意，像是敏捷的羚羊一般跳了起来，用令人震惊的加速度，拉开门，冲了出去。


    干部们全都面面相觑，他们那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似乎是在说：这柳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即使在场的干部们纷纷向他投来好奇的视线，即使李黑鬼被凌化龙瞪了一眼后，只得闭上嘴，看向柳银的阴冷目光犹如刀锋那般锐利，好似想要将柳银生吞活剥一般，柳银也是毫不在意，稳坐如钟。


    很快，当柳银数到三十秒的时候，走廊外就响起了「嗒、嗒、嗒、嗒」的、富有规律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金属滚轮摩擦水泥地面的「咕咕」响声，柳银知道今天的好戏即将上演，他微笑着，望向门口——


    下一刻，在柳银的视线中，在所有干部的视线中，雪片，这位柳银的小助手，推开了门，然后她一转身，推着一辆小推车走了进来。【ㄨ】


    众人定睛一看，小推车上搭载着一个几乎和她等高的柱状物——至于为什么说是柱状物，因为在其上，还覆盖着大块布料。


    好似舞台的幕布、亦或者是美人脸前的黑纱一般，这大块布料所遮掩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种神秘感，让在座众人皆是咽了一口唾沫，举首戴目，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登场。


    望着缓缓停留在会议桌的另一端，停在了他对面的手推车，以及其上布料覆盖着的柱状物，凌化龙似是顿悟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立体设计啊。」


    看来作为厂长，凌化龙在这一方面，也略有浸淫。


    而听见凌化龙的话，其中懂得一些门道的几名干部，也是恍然大悟般，微微点头。


    看着这阵仗，李黑鬼皱起了眉，心底传来的一阵莫名的预感，让他的手在发抖。


    整间会议室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期待着柳银带给他们的惊喜。


    「是的，」柳银回答道，「因为我这次设计的服装，用平面设计是无法展示出来的，但因为我还年轻，可能经验方面有所欠缺，如果我的设计对诸位来说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就请多多包涵了。」


    丢下这样一句自谦的话语，柳银又转过头去，向雪片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后者也立刻心领神会，用仿佛害怕撕破纸张、割断头发一般的力道、又犹如手中的物体无比沉重一般，总之，雪片轻轻地，缓慢地，将这块幕布给拉了下来。


    立刻，一款美轮美奂的、即使是真正的公主穿上它也不失气质的公主裙，跃进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噢，这……这……」凌化龙此时的双眼，以及被满目的震惊所占据了。


    在其后，大厅内立刻响起了一浪接一浪的感叹声。


    因为，在他眼中、在所有干部的眼中，这款公主裙，都称得上是大成之作！


    无数道柔美的线条组成了整体风格如微风一般飘逸、如蝴蝶般翩跹起舞的公主裙，烙在他们的视网膜之中，似乎连他们的灵魂都被点燃了——尤其是那心头上一朵布艺玫瑰，好似画龙点睛一般，将这裙装的魅力拔升到了一个难以形容的高度！这朵玫瑰分明仅仅是安静地躺在公主裙的胸口，但众人总感觉它却像是活灵活现的游鱼一般，吸引着他们忍不住去关注、去欣赏。


    在场的众人几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不，几乎不需要刻意去感受，就能察觉到，从这公主裙中、从心头那朵布艺玫瑰中弥漫而出的灼热爱意，正犹如飓风一般将他们卷入其中！又好似腾烧着的火焰，焚烧着在场每个人的心房！


    试想一下，他们这些大老粗又怎可能经历过如此奔放与露骨的示爱？即使穿戴着这身公主裙的仅仅是一具人体模型，但那满溢而出的灼热爱意仍然是令众人尽皆憋红了脸，他们一个个都撇过头去，再也不敢看它一眼，仿佛是在害怕、惧怕自己如果多看一眼，就会被这犹如天仙一般迷人的裙装扯进沉迷的沼泽、拖入痴迷的深渊！


    但那犹如黑洞一般，每个线条、每块布料都散发着强大无匹的吸引力的裙装，又不断地挑逗着他们的神经、拉扯着他们的视线、牵引着他们的注意力。即使只是将视线停留在这件裙装上一秒，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款飘逸、又极富魅力的公主裙仿若化为了一柄利剑，深深地扎入了他们如饥似渴的灵魂之中，宛如勾魂摄魄！


    就连那李黑鬼，在幕布被揭开的那一瞬间，在这款魅力犹如宝石一般闪耀的公主裙印入他的眼帘时，他便立刻变得脸色煞白，连牙关都已经在颤抖了。


    他那绝望的表情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嘲笑自己的目光短浅，嘲笑自己的狗眼看人低。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跟柳银的水平相提并论，他那跟老师傅学了几年，只能照葫芦画瓢设计一些简单衣裳的水平，跟柳银的专业设计水准比起来，仿佛跳蚤仰望天空、仿佛泥沼艳羡云彩那般遥不可及……


    终于，那屡屡目中无人的李黑鬼也渐渐明白了，想要以他自身的水准去藐视、去贬低柳银这般专业的设计师，甚至想要抓住机会将柳银清理出厂的这种愚蠢的行为，仿佛蚍蜉撼树！


    仿佛灵魂都随着这款公主裙而远去，凌化龙连连惊叹，无数赞美的词语在脑海中盘旋着，却无论如何都组织不起任何一句完整的话语来——他的思维已经被这款裙装所占据，即使是闭上眼，都能看见那公主裙的轮廓，正遨游在他的灵魂之中，久久不能消散。


    满意？很好？不错？不，这等苍白的词藻，早已不能描绘他此刻激昂的心情了！


    会议室内，经历了一场足足有一分钟之长的沉默。


    这般景象，被柳银尽收眼底，他和雪片对视了一眼，各自都能从对方笑意盈盈的眼神中读出这样一句话来：看来，这款公主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极其满意。


    几乎是超乎想象的满意。


    「怎么样，厂长？」柳银问道，「虽然我有点没信心，但还是想知道——这款裙装，能通过审核吗？」


    「噢，噢！」凌化龙这才将自己的思绪扯回了现实，说道，「柳银，我根本不敢相信，这种专业的设计，真是是出自你、出自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的手笔吗？」


    「如果厂长你不相信的话，」柳银耸耸肩，「可以请人来鉴定一下，这裁剪的痕迹、缝线的痕迹肯定都是最新的。」


    「不不，我不是在怀疑你，」凌化龙苦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太惊讶了，这款裙装，就连我所认识的几个，干了一辈子这行的老裁缝，都几乎不可能设计出这么魅力四射的服装，更别说我厂的人了，能有这种水平的，一个都没有！」


    在场的干部发出了一阵干笑声。


    他们都能听出来厂长是在挖苦他们。


    「那么，可以决定把我的设计投入量产了吗？」柳银问。


    「量产啊……有个难题，柳银，虽说这服装的确很有魅力，但立体设计是很难投入量产的……毕竟，我厂所拥有的打版师，几乎都还没学会如何为立体设计打版呢。」凌化龙无奈地说道。


    「这点不用担心，」柳银微微一笑，「对立体服装打版阶段，我也是略有学习。因此我已经做好了版型，而且标注地尽量通俗易懂了，我想一般的样衣工，都能够立刻上手的。有一些难懂的地方，我也会现场指导他。」


    「这就没问题了——呃，虽然我想这么说，但不经过所有干部的投票表决是不行的，这也是这次会议的目的。」


    「这是当然的。」柳银说。


    虽说这件公主裙是否投入量产，在厂长、在所有人的心中肯定都已经有了结论，几乎已经形同钦定了，但是——


    但是，走个形式，还是有必要的。


    柳银微笑着，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


    「你们也看到柳银上交的设计方案了，」凌化龙扫视着底下的所有人，说道，「想必大家心里都有结论了吧？那么就举手表决吧，如果谁对这款裙装投入量产有什么反对的意见，请举手提出来。」


    闻言，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但是，并没有任何人的眼中，展露出一丝犹豫。


    从他们看见这款公主裙的第一眼，答案，就已经在他们的心中，敲定了。


    只有那李黑鬼，面色苍白地、缓缓抬起了手，但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中，在这大势所趋之下，哀叹了一声，认输般地放下了手。

 第五十二章：今晚，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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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银的设计得到了全票通过的结果。


    没有人反对，没有人，能够找出任何能够反对的理由。


    在场所有干部的心思，都已经飞到了未来——他们几乎能够预见这款服装上市之后，能够得到多么出色的销量。


    他们似乎从这件公主裙中，看见了工厂未来的希望之光！


    「没有人反对，是吗？」凌化龙涌出了满足的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望向柳银，说道，「就是这样，柳银，你的工作完成的很出色，接下来，在这批产品完工之前，我会暂时把总监督的权利移交给你。鉴于你尚且年轻，我会让我厂三名车间主任辅助你的工作，希望你能过担负起这份重担，力争做到最好。」


    「尽管放心吧。」柳银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柳银上交了版型图和样衣之后，这场说长也不长的、仅仅持续了半小时就得出了结论的会议，结束了。


    为了交代接下去的工作，凌化龙示意三名车间主任留了下来，其他人，全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间会议室。


    柳银注意到了那位在面试当天，负责维持纪律的干部，也留了下来，原来，他就是除了老胡和李黑鬼之后的，第三名车间主任啊。


    他相貌平常，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点，但他的好心肠，柳银是已经领教过的。


    收回目光，柳银带着雪片，在人群的最后面，离开了这里。


    虽说只是临时的，但好歹也是新官上任，柳银一走出会议室，关上门，立刻就被几名干部围了起来！


    他们个个神情掐媚，围着柳银七嘴八舌地说一些道喜的、以及奉承的话——


    「小兄弟，真是恭喜你了。」


    「柳银，我叫……就请你接下来多多关照了。」


    「还有我还有我，我的职务是……在车间碰见的话，还请多多提拔了！」


    ……


    跟他前世，刚刚被任命为设计总监的场面一模一样，可以说哪个年代的人，都少不了这种心态吗？


    阿谀谄媚。


    阴奉阳违。


    当你家徒四壁的时候，没人把你当一回事，人们对你的态度犹如对待路边的石子。


    当你春风得意的时候，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以前根本没有过往来的，都会像这般聚集过来，拼命地讨好你。


    总之，柳银并不把这一时的奉承与恭维看在眼里，只是保持着微笑，礼貌地应付了几句，这才终于，将他们全都打发走了。


    「呼……」到大厅终于只剩下一个人时，柳银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师，您辛苦了，」雪片适时地慰问道，「赶紧回工作室吧，我帮老师泡杯茶，您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嗯，说的也是，麻烦你了——」


    正当柳银对雪片的建议予以肯定，打算转过身子，迈开步伐之时，他身后的木门、办公室的木门在此时被徐徐打开。


    三名车间主任陆续走了出来。


    当头的李黑鬼，显然是被凌化龙批评了一顿，一脸阴郁地瞪了柳银一眼，甩下一道重重的哼声之后，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显然不想在柳银的眼皮底下多呆哪怕0.1秒了。


    柳银耸耸肩，对他的这般恶劣态度毫不在意，恐怕经历过这次会议以后，在柳银当众展示了他所设计的服装之后，李黑鬼再也不敢小瞧柳银的实力了吧。


    如果再当众为难柳银的话，不仅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只会显得他小肚鸡肠、妒才忌能罢了。


    这样一来，柳银倒也乐得轻松。


    另外两名主任也随之走了出来。


    「哈哈哈哈！」老胡一眼就瞧见了柳银，放开他的大嗓门大笑了两声，走上前来，用力地拍了拍柳银的右肩，大声道，「阿银，你可真是年少有为啊！小小年纪就能当上总监督，我活了半辈子都见不到比你更牛的人了！我老胡这辈子没服过别人，就只服你啊！」


    「咳咳，胡大哥你过奖了，这只是多亏厂长信任我而已，」柳银强行把被拍的生疼的右肩扶正，谦虚地笑道，「而且，我的经验可能有所不足，还是要请各位多多帮忙啊。」


    「好说好说，帮忙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老胡向身旁的那名主任问道，「你说是吧，仓鼠？」


    「呃，别在外人面前叫我仓鼠。」那名主任苦笑了声，站上前来，自我介绍道，「柳银小兄弟，我叫苍剑书，山东人，叫我老苍就好了。我跟老胡一样，是车间主任，负责管理销售部、熨烫间和一些后处理区，前几天你来厂面试的时候，我们还见过面的。」


    原来如此，苍剑书，去掉中间一个字，就变成「仓鼠」了啊。


    而且，这位主任性格温和，完全不似老胡和李黑鬼，倒也十分符合仓鼠这种动物的温和性质。


    虽然这颇具文雅气息的名字被取了个这样的外号，但这应该只是老相识的互相调戏，并不是柳银能管得着的事情。


    「苍主任你好。」柳银也是微微还礼。


    「不用拘谨，既然你被赋予了厂长才拥有的总监督职务，那就是我们的上司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行。」苍剑书微微笑道。


    「不，这怎么行呢！」柳银摇摇头，「我虽然的确被认命监督下一批产品的生产流程，但毕竟只是暂时挂个名头而已。况且我进入工厂才几天，论资历来说，你们才是前辈，所以『上司』、『吩咐』什么的万万不敢当，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你们呢！」


    望着柳银身怀重任，却仍然虚怀若谷的姿态，让苍剑书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嗨，我说你们在客气什么啊？」老胡插嘴道，「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来不就好了，我们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哈哈，说的也是啊。」苍剑书心领神会般笑道。


    三人谈笑之时，凌化龙从会议室中走了出来。


    他的手中正小心翼翼地捧着柳银所设计的公主裙，其上用衣架撑开，再用黑色半透明塑料袋包裹了起来。这掌上明珠般的呵护程度，让人以为他好像正抱着自家的孩子。


    「厂长，你辛苦了，这是要？」柳银立刻打了声招呼。


    「噢，柳银，你还在啊？」凌化龙点了点头，「我正打算立刻赶往城里，拿着这样品服装去各个店铺招揽订单，顺便联系以前的老客户，大概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得出这批产品大所需的生产量了。」


    「原来如此。」柳银点头道。


    厂长亲自去招揽订单，这可真是事必亲躬以身作则啊！


    而且，办事效率高的可怕。


    几乎不难想象，这样的厂长，究竟是如何将整间工厂带向辉煌的。


    凌岚有这样的父亲，肯定十分为之骄傲吧？


    真是的，凌岚一家祖上的遗传基因都这么优秀吗？


    「总之，我必须立刻动身了。柳银，今天就好好做准备吧，明天就是真正的挑战了。」凌化龙鼓励般笑了笑。


    「明白了，必然不辜负厂长的厚望！」柳银肃然道。


    「嗯，很好。」凌化龙点了点头，又转向老胡和苍剑书，交代道，「订单量我明天中午会打电话汇报给你们，你们到时候就依照这个数字，指定详细的工作计划。今晚下班之前，把版型图交给样衣工，让他们照着剪出所有人份的唛架……哦不——」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凌化龙又转向柳银，说道：「柳银，我觉得，这方面的工作，还是交给你来完成吧？」


    「这样最好了，把裁唛架的工作交给其他人我并不放心，」柳银点头说，「事先问一下，我们工厂有几名裁剪工？」


    「包括新人，一共有二十七名。」凌化龙回答道。


    「我明白了，今晚下班之前，我会完成这份工作的。」柳银说道。


    唛架，就是依照版型图所裁出来的样纸，将其密集排列在整块布料上，能精确地裁出和样纸相同规格的布片，并且由于精密排列，能够最大限度地节省布料，是裁剪过程中的主要依据。


    二十七人啊，加上备用的，一共得裁个三十多份唛架呢。


    虽然能预料到这会是份辛苦的工作，但柳银知道，这些努力将都会是有价值的。


    而且，还要教会雪片照着版型图纸裁剪唛架样纸的流程。


    为了能让柳银日后的工作更轻松，也更为了她自身的前程。


    之后，在向三人交代完工作之后，凌化龙便火急火燎地，捧着公主裙离开了这里。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柳银又转身面对两名主任，好奇道：「看厂长分配给我们的工作，好像已经是全部了啊，那李主任，是负责什么的？」


    「嗨，最近他的表现有点不太好，凌厂长只让他负责这一段时间的安全秩序管理了。」老胡冷笑着说道，「让他负责这方面的管理，简直是个笑话！接下来一阵子，他只要不带着他那群狗腿子兴风作浪，我就谢天谢地了啊！」


    也就是说，凌厂长也并不信任李黑鬼，打算渐渐地开始削减他的职务了。


    日后如果真的能够铲除掉这颗毒瘤的话，也能迅速地弥补职务上的空白吧。


    凌厂长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柳银在心中如此感叹道。


    「我感觉近日之内，老凌就要有大动作了。」苍剑书也是神情严肃地说道。


    至于是什么大动作，在场除了雪片以外的三人，都是心知肚明。


    而雪片也是掩饰不住她的好奇，在回设计工作室的路上，她向柳银问道——


    「老师，那『大动作』是什么啊？」


    「就是能让工厂变得更好的举措，」柳银神秘地笑道，「很快你就能看到这间工厂变得越来越好了，你工作起来，也能更加得心应手吧。」


    「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雪片，这位纯真的女孩，展露出了她那灿烂的笑脸来。


    看着这笑容，柳银只感觉他一整天的辛劳，都被一扫而空。


    今晚……不，直到他解除临时总监督的职务为止，加油吧！

 第五十三章：厂长上报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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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银，总感觉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


    「啊？呃……」


    被凌岚一声呼唤，柳银这才将自己的精神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扯回现实。


    周四的中午、也就是柳银的设计得到全票通过的第二天中午，凌岚惯例地、雷打不动地来到柳银的家，辅导他的学习。


    只不过在这大中午的，柳银只感到恹恹欲睡，仿佛周围的空气依然化为了浓烈的睡意，正顺着他的呼吸，侵入他的体内。


    拜此所赐，凌岚所讲的课程，柳银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


    「是我的课程太无聊了？」凌岚好奇道。


    「不，你讲的课生动有趣，比起重点高中的教师都毫不逊色，」柳银打了个哈欠，摇摇头，「只不过我以前跟你有说过的吧，我有午睡的习惯的，一时之间还改不过来。」


    「什么嘛，」凌岚一脸不满，「之所以辅导你，不就是想要提高你的成绩，让你写起作业更加得心应手，得到更多的睡眠时间嘛！阿银，你别告诉我，你这几天晚上作业还是得写到十一二点。」


    「虽然你的辅导颇具成效啦，但要我立刻就达到你的预期，实在是强人所难啊。」柳银苦笑了一声。


    真是糟糕，原本前几天的中午，柳银还是挺有精神的，并没有让凌岚瞧出一些端倪来。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的睡意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不，个中缘由柳银还是有自觉的——因为昨晚的工作、因为一边教导雪片照着版型图裁剪样衣的流程、一边裁出三十多份样衣裁片，还指导雪片如何处理记录工作，在两人合作完成所有工作之后，柳银送雪片回家，而在回到自己家时，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之后又匆匆地写完作业，直到凌晨一点半才熄灯就寝，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做上学的准备了。


    一边只有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一边又要应付高强度的学习和工作，也难怪柳银会这样困倦了。


    「嗯~~~」凌岚发出重重的鼻息声，满脸尽是不满的神色，「感觉阿银你有点应付了事啊，明明我是这么认真地在辅导你，你却把我的辛劳转眼丢进臭水沟，这行为实在太过分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结论啊！」柳银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高声反驳道，「我可是很认真的听讲了啊！」


    「那你说说，我刚才都讲了些什么？」


    「呃……微分啊、积分啊什么的……」柳银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怎么可能回答的出来啊！


    柳银可没有，一边睡觉一边学习的特技。


    连凌岚是不是在教微积分都不知道。


    「真的是，太过分了！」凌岚摇着头，叹息道。


    无话可说。


    无力反驳。


    辛苦？没睡饱？不，这并不能拿来当做柳银疏忽的借口，要知道，凌岚跟柳银一样，是高三考生。


    她对柳银的辅导，也同样是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来的。


    为了准备教学内容，她估计也颇费了一些心思吧。


    「真的是，太过分了！」仿佛故意的一般，凌岚又抬高音阶，重复了一边，「阿银，你真是太过分了，你简直就跟吃掉自己配偶的寡妇蛛一样过分！」


    「寡妇蛛吃配偶那只是因为本能，在它的眼里就跟我们吃饭一样平常，哪里能说过分了？」


    尽是这些没用的冷知识。


    「无论如何，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过分的事情，简直是对这个世界的污染！名为『阿银』的这种生物的出现，肯定会被法律禁止的吧！」


    「你这是胡搅蛮缠啊！你有什么权利篡改法律啊！」


    柳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总之，是我的不对啦，接下来我会打起精神来的，不要再说过分过分的了。」


    「是呢，你如果不打起精神的话，我的辅导不是被白白浪费了吗。」凌岚摊开手，一脸无奈，「一想象到十多天后，阿银在摸底测验中六门功课全都不及格的样子，我就感到悲哀的想哭啊。」


    「不要说的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一样！你是从未来穿越来的吗？！」柳银骂道，「而且你在胡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六门功课全都不及格啊！」


    大概……不会吧。


    至少英语这一门，柳银能够及格的。


    顺便一说，柳银读的是理科高三，要考语文、数学、英语、政治、物理、化学这六门课。


    大多都不是一些像历史地理一样、死记硬背就能学好的科目，所以也并不轻松。


    「不要再说了！」凌岚捂着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副掩面而泣的姿态，「阿银，当时的你跪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地向我反省说，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听我的辅导，我当时的内心，对这样渺小的阿银真是又怜又恨啊！」


    「咦，为什么明明是讲未来的事情，却是用过去式来表达？」柳银一惊，又撇了撇嘴，「而且，我才不可能会哭啊，从小到大只有你在我面前哭的份吧？！」


    凌岚沉默了下来。


    面无表情，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


    生气了？


    正当柳银这般以为之时，正当他想要改口道歉时，凌岚，一本正经地开口了——


    「真是好失礼的说法啊，阿银！」凌岚哼声道，「阿银，从出生到现在，我可是一次都没有哭过哦！」


    「好了不得的记忆力！」


    「虽然被你这种渺小的生物夸奖，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但顾虑到你的脸面，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这句夸奖吧。」


    凌岚一脸得意，挺了挺她那大学生水平的胸。


    真是壮观。


    「嗯嗯，」柳银点点头，「你的记忆力真的很了不起啊！能把对自己不利的回忆全部给剔除掉啊！」


    「过奖过奖，说起来，你是谁啊？」


    「我被剔除掉了！」


    真是犀利的反击啊！


    这家伙，小时候的应变能力和口才有这么强吗？


    总感觉她开始渐渐赶超柳银的水平了。


    一想到以后可能要被凌岚占据对话中的主动权，柳银就感到不寒而栗。


    不行，一定要重新把主动权争取回来才行！领土的主权是不容侵犯的！


    哪怕只是精神方面——


    「说起来，岚，你这么爱哭鼻子的人，却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哭鼻子——这样可不好哦，无论出什么糗都要坦率地承认，这才是君子所为，不然就会让人以为你蛮不讲理、睁眼说瞎话的。」


    「真讨厌啊，阿银，就算我爱哭是事实，但事实也分能说和不能说的吧？」


    「居然有自觉！」柳银大吃一惊。


    凌岚翘起了嘴唇，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的话，我就oo地把你的oo给oo掉哦！」


    「oo背后是什么恐怖的单词啊？！你在瞒着我酝酿什么猎奇的计划呢？！」


    「这样的那样的我都会做的。」


    「给我说清楚点啊！」


    「还是别继续这个话题了，」凌岚蜻蜓点水般晃了晃头，说了声，「再继续的话，我恐怕就要割腕了哦。」


    「割腕？！这话题让你羞耻到都想要自杀了吗？」


    「是割你的腕。」凌岚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恐怖！」


    柳银被惊出了一声冷汗。


    完败了！


    一脸冷静地说出这种犯罪预告来，某种程度比自家妹妹那突然间的袭击还来得更加可怕！


    柳银能活到高中毕业吗？


    真是的，身边怎么尽是一些有暴力倾向的人。


    「今晚去厂里看看吧。」就犹如话语中所说的那样，突然间，凌岚改变了话题。


    「为什么突然有这想法？！」柳银一惊。


    这可不行，他还在厂里工作呢，凌岚要一来，岂不是得露馅了？


    总之，得全力阻止她才行。


    「没有啊，只是好久没去了，突然心血来潮而已。」


    「好久什么的……你也只是一个多星期没去厂里吧。」柳银耸耸肩。


    「啊？一个……一个星期啊……嗯……」凌岚若有所思。


    没有注意到凌岚双眸中的怪异神色，柳银说道：


    「总之，我们都高三了，还是以学业为重啊，你家工厂不会那么快就倒的。而且就算你去了也没什么作用吧，顶多是让凌叔分神而已。」


    「你说的也是，」凌岚点点头，似乎是打消了她的想法，又问道，「言归正传，阿银，你真的把我这段时间所教的、高一高二的课程都记住了吗？」


    「嗯，虽然并不是全部，但也学地差不多了吧。」柳银耸耸肩，「多亏了你，我摸底测验估计能取到个能看得过去的成绩吧，如果是我一个人复习的话，肯定达不到这样的效率的。」


    「这样……嗯，是这样……这样就好。」凌岚反复咀嚼着柳银的话语，精致的脸上似乎涌出了一丝开心的神采来，「那我就相信你吧，要继续课程吗？」


    「嗯，拜托你了。」柳银点了点头。


    浪费了十几分钟时间。


    不过，也拜此所赐，柳银彻底地找回了他的精神头。


    为了不辜负凌岚的辛苦，柳银挥霍着他仅剩不多的精神，将她的讲课，一字一句地，印入了脑海。


    ……


    和席卷全身的倦意一起，柳银度过了下午的课程——如果不是体育老师终于从其他老师手中夺回了场子，恐怕柳银早就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了。也因此，柳银得以借助运动来点燃自己的斗志，为晚上即将到来的挑战做准备——


    只不过，当柳银像平时一样，像前几天一样，在傍晚六点之前，准时到达工厂时，走进主厂房的大厅，却发现，几名干部正围着老胡手中的黑白报纸，对报纸上的内容指指点点、偶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偶尔又面露惊叹。


    柳银一头雾水地扫视着大厅，发现雪片居然也坐在大厅角落的椅子上，一脸兴奋。


    向雪片打了声招呼，她立刻就像是温顺的小狗一样，向柳银迎了上来。


    「他们这是在干嘛呢？」柳银莫名其妙地问道。


    「嗯，好像是厂长上报纸了……」


    「哈？！」

 第五十四章：裁剪间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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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报纸什么的……」柳银抹了把冷汗，说道，「厂长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不是啦，」雪片摆了摆手，「而且可以说是正相反呢，厂长好像大出风头。」


    「只不过是去城里招揽订单，能出什么风头。」柳银更加不明所以了。


    这时，柳银的到来似乎被人注意到了，几名干部立刻就撇下了老胡、和他手中的报纸，向柳银的方向围了过来。


    当然，依旧是惯例般的恭维，并不是什么有营养的内容，所以不写也罢。


    只不过，柳银察觉到，这些干部在望向他的目光中，似乎比起昨天，又多了一抹敬佩、和青睐。


    印象中，从昨晚到现在，柳银似乎并没有干出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来。


    报纸上究竟写了什么啊？


    在柳银应付了几句之后，这些干部终于各自作鸟兽散，处理他们的工作去了。柳银一脸好奇地指了指报纸，向老胡问道：「厂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啊？」


    「嗨，凌厂长他不是拿着你设计的裙子去城里找代销商了嘛，」老胡说，「然后就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柳银一惊。


    被人盯上……也就是说惹上了一点麻烦？


    这算什么好事啊？


    「我嘴笨也说不清楚，还是你自己看吧。」老胡苦笑着，把报纸塞了过来。


    柳银一脸莫名其妙望向手中的报纸——一如既往排版杂乱印刷粗糙的《鹿城日报》，柳银随意翻开封皮，目光扫过灰色的版面。


    在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中，柳银发现了一个惹人注目的标题——著名服装企业总裁，为一件裙装追了一名中年男人几条街！在这段文字变成无用的墨迹之前，柳银盯着它看了好几秒，视线才顺着报导往下阅读。


    在这刺眼的标题下，印着一幅黑白照片，一脸无奈地说着什么的中年男人、柳银一眼就认出他是凌厂长了。他正捧着柳银所设计的公主裙，跟一个女人说着什么。柳银视线往左一拐，立刻，一个身材苗条、穿金戴银、富贵无比的漂亮女人的侧脸，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喂喂，这不是柳银在周六和凌岚进城游玩时，碰见的那个名叫「艾薇·琳」的、外国服装公司的董事长吗？


    琳女士居然还逗留在白鹿城……


    而且，柳银一看这副照片的背景，就知道两人所处的地方肯定是那条服装街了。似乎是，凌厂长正在服装街挨家挨店地招揽订单，然后，跟琳女士起了一些争执的样子。


    看背景，似乎是发生在早晨。


    柳银继而把目光移到照片下方的报导中，和他所预料的一样，两人似乎起了一点争执，但并不是那种恶意的纷争——总而言之，简短的概括的话——凌厂长在招揽订单的途中，进了一家规模颇大的服装店，然后在和店主谈话的途中，碰见了正好路过的琳女士。


    琳女士的慧眼，立刻就捕捉到了凌厂长手中的公主裙。


    然后，就发生了以下的事件——琳女士追问凌厂长这件服装是谁设计的，想要重金购买这件服装的版型和版权，甚至还想要得知设计师的姓名、住址，这些却都被凌厂长一概拒绝了。然后，琳女士就锲而不舍地追问了几条街，最终事情越闹越大，终于，有好事者报告给了媒体。


    而媒体在评论中，也点明了大公司总裁纠缠中年男子的原因——一件服装设计样衣引发的血案？嘛，虽然没有「血案」这么夸张，但两人在大街上的争执着实是吸引了上百名围观者和媒体记者，而报纸中的黑白照片，也能清晰地看到凌厂长手中的公主裙，以及路人们那或惊艳、或垂涎的目光。


    真是太幸运了，这个事件，恰好提前为这件公主裙打了一个很不错的广告，为它的上市开辟了一条前途明媚的路途。


    媒体和舆论的造势是可怕的啊！


    另外，柳银也不得不佩服琳女士对服装业的热忱，但他现在并没有想要跟她接触的打算。


    「呃，厂长可真是辛苦啊。」柳银笑着说。


    「别说辛苦不辛苦的，他心里可高兴呢，阿银，这些可都是你的功劳，」老胡哈哈笑道，「中午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了订单量，口气可激动啦。」


    「噢，拿到了多少订单？」柳银面露好奇。


    「说出来你可别吓一跳，整整七千件！」老胡自豪地挺起了胸膛，这喜不自胜的样子，仿佛在说自己的儿子考了满分一般。


    「不错啊！」柳银也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比预料中的还多很多。


    虽说柳银前世作为设计师时，所设计的其中一款时装，曾卖出过数千万件的惊人销量，为公司创下了数亿美元的净利润。但无论如何，那都是柳银的巅峰之作，而且面向全世界的市场，自然受众广泛。


    但这一次，仅仅是小厂里面的作业，柳银也远远没有拿出全力，而且，这次的设计的公主裙仅仅是面对一间小镇、一座城市的小市场而已，因此柳银最初估计，能得到三千份订单的话，就已经完成目标了。


    现在看来，不仅完成了最初的目标，而且还比原本的估计超出了一倍有余！


    「哈哈哈，这七千份订单，如果没有遭遇太多退货的话，就算是捞回那批涤纶仿真丝布料的八成，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啊！」


    这可是我们厂创办以来，拿到的最多的一次订单量啊——老胡这样说道，显得高兴极了。


    柳银也是微微一笑，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捞回成本而已——


    「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对了，胡大哥，能带我去各个车间逛一逛吗？」


    「噢，这也是我的分内之事啊，你就好好地监督底下的那群工人吧！跟我来。」老胡应道。


    柳银点了点头，招呼雪片一起跟了上来。


    在路上，老胡和柳银说：在凌厂长得到七千件的订单时，他和苍剑书就已经开始制定并给全厂工人分发工作计划了，预定在十天，也就是9月25号的周日，完成全部七千件产品的生产工作。


    为了保证效率还要求所有人加班了，而在周末和工作日加班期间，会有两倍的工资。


    虽然底下有点怨声载道，但总的来说还是接受了这份工作安排。


    只有近百人的工厂，要在十天内完成七千件款式复杂的公主裙，这无疑是一项间距的挑战，几乎称之为满负荷劳作都不为过。


    看来，柳银作为总监督，也应该更加卖力才行——


    第一个逛的是裁剪车间，只是柳银刚刚踏进车间，就立刻迎面撞上了李黑鬼，对方显然是吃了一惊。


    记得裁剪区是归李黑鬼管的，所以在这里碰见他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预料之内的是，李黑鬼并没有给柳银好脸色看。


    「你这小子，来这里干什么？！」阴沉着脸，李黑鬼这般质问道。


    「喂，黑鬼，你昨天开会有好好听老凌在讲什么吗？阿银今天正式担任临时总监督，也就是说他是你的上司，说话尊重点！」老胡也是一脸不快地，替柳银接过了话茬。


    「就是这样，李主任，我是来观察生产进度的，能请你暂且放下成见，配合我一下，汇报一下具体进度吗？」柳银微笑道。


    「呿，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李黑鬼重重地嗤声道，又指了指坐在门口附近的男人，「他是这里的组长，有什么事就问他，总监督大人，我还有急事，就不奉陪了！」


    说罢，李黑鬼也不等柳银作答，重重地甩下一道哼声之后，立刻就推开挡路的老胡，离开了这里。


    「这家伙……」几乎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老胡磨着牙，嘟囔着。


    「算了算了。」柳银也马上安抚了他一下，又走向那名组长，问道：「怎么样，这次的裁剪工作会很复杂吗？」


    被突然的搭讪，那组长也是微微一惊，但看见提问的人是柳银之后，便立刻点了点头，如实回答道：「说实话，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复杂的服装构造了，裁起来也挺麻烦的，不过还好，没有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应该是能够让整个车间按时完成工作的。」


    「嗯，这样就好，加油吧。」柳银肯定道。


    随后柳银退后几步，观察着工人们的裁剪作业。屋内的大工作桌中，摆放着各类工具、以及柳银分发下去的唛架，所有人都驾轻就熟地操作着手中剪刀和画粉，对照着唛架快速裁出布片，再交由验片工检验质量。当合格的裁片积累到一定量时，由组长分类打包，再送交车缝间进行缝合，整个车间的工作井然有序。


    虽然柳银所设计的服装款式复杂、样片繁多，但似乎真的就如组长所说的那样，并不会超出他的能力范畴，而且，其他大部分工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是游刃有余。


    只有少数几名新来的工人，似乎还不能高效地进行作业，望着一筹莫展的他们，柳银想到，可能一上手就是如此高难度的工作，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柳银走到其中一名手法生疏的工人后面，站在他背后，细细看了一阵他的裁剪手法，然后，摇了摇头。


    ps：这本书也算是命运多舛，12月16号通过了内签，结果正赶上责编告诉我说：主编出差了，下周才能给我弄作者号（内签是把开篇和大纲投递编辑邮箱，审核通过以后才申请作者号的，这点估计很多人都知道）。


    主编不在，签约一事就给推迟到了下周一，也就是12月21号，整整5天（我也不知道主编一事这究竟是真是假），谈好签约事宜之后，编辑让我慢慢上传，多存点稿，于是我到23号才传到两万字，等着后台的签约短信发来。


    等到25号还没发来短信，我就有点纳闷了，一问编辑，说是要改名才给签约，我一阵雷囧，当初上传新书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于是我跟编辑商量了一阵改了书名，结果正逢双休日，到了星期一也就是28号，才接到签约短信。


    跟签约编辑谈了以后，合同寄到起点已经是31号了（也就是说从通过内签到正式签约过了半个月，真是囧），小说状态改成a签以后，我这本书也步入了正规。


    然后，在裸奔了十天之后，终于在1月10号迎来了我的第一个推荐位：都市新闻位推荐。从21号上传新书，到10号迎来推荐，期间我每天保持着每天6000+字的更新，并且打算以后也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偶尔来个小爆发什么的。


    虽然我2万字通过了内签，得到推荐的时候已经是13万字了，出发点已经比起大多数10万字签约的作者一样了，内签优势荡然无存。但我并不气馁，但现实却打击了我，我的书是同类推荐中，成绩最糟糕的。


    都市分类明明是最火爆的，但是我7天推荐下来，只涨了100+收藏，无比惨淡。后来请读书群里面的一个小神看了我的文，他跟我说：“你这文不是都市文，而是职场文，职场有多冷，点进起点的职场频道你就懂了。”


    我当时点进去职场频道就吓了一跳，人气跟都市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但是，我自知这仅仅是一个小原因，我的文仍然被划归都市，这是无可争议的。我的文不吸引读者，也并不单单是因为职场冷门的原因，大部分原因是我写的不好——只顾着营造笑点，忽视了剧情的曲折。


    因为成绩惨淡，连编辑都说这本书按这样下去不可能上架的，建议让我放弃了，我想了想，我写这本书是为了什么呢？主要还是想向父母证明，我走的路是对的。


    我一天要上9个小时的班，下了班每天码6000字，拼命地码字，却换来了同类推荐最惨淡的成绩，当时我一边流泪一边码字，反思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这本书将切掉了。


    因为这如同白开水般的剧情，以及冷门的职场题材，无法吸引读者，这本书的人气也无法提升，以至于无法向父母证明我所走的路。所以我已经决定开新书了，也向所有正在追读这本书的为数不多的几位读者道声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如果你们读到这里，有因为前面五十多章中的几个笑点捧腹大笑的话，那么，这本书算是有了它的价值，多谢大家捧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