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录》 11 武林向来不太平,继正邪交战八年以后,江湖再起波澜。 青阳派是公认的武林泰斗,名门正派,历史悠久,根基深厚,又兼之人才辈出,作风刚正,向来是武林正道的领军旗帜。只是八年前青阳派掌门关门弟子景年与邪魔歪道聿赍城搅在一起,又被逐出师门,成了青阳派近年最大的污点,一直被人所诟病。 但是近日来武林上竟然四处都是青阳门人四下打听,都是在打听当年逐出师门的叛徒景年的下落。 当年有着惊鸿剑之称的景年是青阳派中同辈人里年纪最小而天资最高的一个,被掌门闻人秋收为关门弟子。可是年纪轻轻就走上歪路,自此与师门势不两立,不知这是怎的竟然时隔八年再次被师门所关注。 扬州,烟花三月。 临着运河边上,占势最好的那家酒楼便是有名的七星楼,人说有三好,酒好菜好风景好。就在二楼上座吹着拂面不寒杨柳风,吃着精致菜肴,桌子上还放着七星楼最出名的七星酒的那一桌,一位葛麻青衣的男子一双筷子舞得人眼花缭乱,非要去压制住对桌伸来的另一双筷子。 “胡闹,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男子不大认真的斥责着,而另一边,钟灵毓秀的小少年不满的拧了秀气的眉,瞪了明亮的眼,鼓起白里透红,桃子一般可爱的腮帮子:“胡说,你分明就是想自己独吞!” 男人漫不经心的挑了一边不以为然的眉,一手抓抓胡子拉碴的下巴:“我就独吞又怎么了,我买的酒我喝不得?” “小气鬼!败家子!”少年哼了一声,筷子翻得更快,誓要把对方的筷子打掉好去拿那瓶被护在密密绵绵的筷子网里的酒。男人可不怕被着恼,像是习惯了一样饶有兴致的逗弄着少年,好似逗弄着自己家养的脾气不怎么好的猫。 另一桌三四个年轻人穿着一式的蓝领白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目光不断的移向那边一大一小的一桌,看他们人手一把长剑,一望即知这些都是江湖人。 小二心知这些大爷一言不合就是大打出手,怠慢不得,一溜小跑的送上酒菜,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嘱咐慢用。 一个年轻人说:“到底是不是他?” “这……消息说是在这儿,可是我看不像啊……”另一个抓抓脑袋,两人面面相觑,看着酒楼里会武功的大概就那一桌,可是那男人和他们要找的人实在相差太远了。 “还是问问吧,掌门情况危在旦夕,可是半点也拖延不得了。”第三个如是说,就在三个年轻人终于说定了,鼓起勇气准备去问一下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打斗声。 “嘿,你他奶奶的,你还想跑!”一个大汉的声音把楼上的人的注意力都全部吸引了过去,众人不由得纷纷聚拢栏杆边探头去看。窗边的男人刚好坐在另一边,见状也只是转了转脑袋,可是他显然低估了少年人的好奇心,他就这么一分神,那个聪明过头的少年已经从他用筷子舞出的缠粘追带的剑法中脱身,一溜烟蹿去了那边抢了个好位置。 男人叹口气,无奈的也起身过去。 “你他妈个王八羔子,你去年输给爷爷还不认,辱我碧水堂不算,还敢爬我家堂主的墙头,看老子今天不砍了你!”一个彪形大汉站在楼下,看样子是从别处追到这儿来的,另一个瘦小人影灵活得很,四处躲藏就是不给大汉抓住。 看到这儿,少年嗤笑了一声:“什么碧水堂啊,名字取得文雅,不就是个水贼窝么?” 许是这时候大家都在忙着看热闹没人说话,又许是少年人的声音太过清越轻扬,这一句说得轻描淡写,在场的人却是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无弹窗广告) 男人刚刚哀叹了一声,就看那楼下大汉仰起头来:“他妈的哪家的小畜生在放屁?老子要你尝尝厉害!” 说罢,踏着楼柱就飞身而上,少年兴致勃勃一扬眉,撩起衣摆旋身给了一脚,却说那看来铁塔一般的大汉刚好就撞在了那一脚上,正正被踢得倒跌下去。 “哈哈!不是要给我厉害尝尝吗?小爷就在这儿,你倒是上来呀!” 少年见大汉吃了瘪,嚣张的大笑起来,偏偏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顾盼生辉,纵使满目骄纵也只让人感叹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却生不起厌恶来。 后面的男人从人群里探出手来一把揪了少年后衣领就把人给拖回去:“你个混世魔王,一天不惹事你皮痒吗?” 少年兀自挣扎着,男人就双手掐住他腰,将他拦腰举起来。 少年脚不着地用不上力,自顾在空中蹬脚:“你耍赖,师父!”他挣了两下没挣开,委屈的软下声音去:“师父……!” 那撒娇的样子真是让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不被徒弟尊重的师父摇头直叹拿你没办法,却听身后一阵楼板被跺得山响,轻飘飘往旁边一侧步闪开了大汉一双大掌。 原来就在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师徒俩争执的时候,楼下吃了亏的大汉已经追上了楼来,大汉看来是练的掌上功夫,大掌挥舞得虎虎生风,男人拎着手里的少年在不大的空间里飘逸自如的滑来滑去,面带笑意是半点都不急。 他还有闲心去调侃那大汉:“哎呀仁兄莫急,不就是小徒嘴快说了句实话,何必生气?不如我们坐下来,我请仁兄喝杯酒?” “我呸!”大汉一听,一双牛眼瞪得滚圆,怒不可遏的冲过来,直把人逼到墙角,眼看就是退无可退,男人手里还拎着那个张牙舞爪,牙尖嘴利,只嫌场面不够混乱的少年。 少年嬉笑着挑衅对方,身后男人拿膝盖一顶他腿弯,他就会意的顺着力道踹出一脚。 这一脚平平实实别无花哨,却来得稳准,恰恰从大汉伸展开的四肢中间穿过,一脚就踹到大汉肚子上。那看起来人高马大的汉子仰面朝天被踹倒在地。 “哈哈哈哈!白长了这么大一身膘,小爷不过就是活动活动腿脚,你就睡下啦?哎哎,别耍赖啊,你要是在这儿打起滚儿来,大家可就没法吃饭了!吭哧吭哧,哈哈哈!”少年嘴上是干净,也没冒什么怪话,就是一派小孩子的不知轻重才看得人生气。 大汉涨红了脸,起来扑到栏杆前,冲下头吼:“兄弟们把楼给我围咯!上来把这两个王八蛋给我抓起来!” 少年探头一看,楼下不知何时已经齐刷刷立了好几十号人,穿着一水儿的青衣,手持刀剑,杀气腾腾的看着他们。他傻眼回头望望男人:“师父……他们有援兵……” 男人还提着他腋下呢,也不嫌累,低头点点:“看见了。” 楼上的人几乎都跑光了,小二捂着脑袋躲到边边角角去,楼梯口呼啦啦冲上来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围着他们。 男人突然把少年往中间一丢:“乖徒儿,看你的了!” “啊?”少年瞪大眼睛看着男人迅速溜到远处:“师父你这个叛徒!” 男人对他咧嘴一笑,悠悠然招手,远在另一边桌子上的七星酒就轻飘飘的飞了过来,他举壶仰头,醇酒一线倾入口中,斜倚栏杆,是潇洒风流又清狂凌世。咽了一口酒,舔舔嘴唇对少年笑:“徒儿你可快点儿,这壶酒贵则贵矣,却没有多少呢……” 男人此时的眸子才是粲然灵动,让那被不修边幅的打扮所遮掩的丰神俊逸都显露无遗,那葛麻青衫不再是落拓,反倒成了别样的狂傲。 少年可不理他的美人计,纵是那男人长得再美他也日夜相对早就看腻了,他眼中只有那壶好酒被牛嚼牡丹,心中哀痛不已,回脸对着大汉黑成了锅底:“看什么看?都是你!你赔我的酒!” 说罢轻身而去,小小两只拳头白白净净,看着无比秀气,一拳砸中大汉的脸,却把人脸都砸得凹了进去! 男人啧啧叹道:“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真是和你爹爹一模一样……”抿一口酒,却说:“哎呀,好酒好酒,可惜我可怜的徒儿啊,怕是没这口福了……” 少年咬牙切齿:“混蛋师父!” 一边拳来腿往,他身形瘦小,自是灵活迅疾,却来势汹汹,拳脚扎实,只是看来年纪尚小,双拳四手之下往往有些狼狈:“呸,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小爷我练的是剑又不是拳,你快把剑给我!” 他冲那无良师父怒叫,师父摸出一把用破布绳缠了,脏得都看不出原色的剑,懒洋洋一丢:“你不是嫌它重死活不肯拿吗?” 少年哪里有空理他?脚下一踏,飞身而起,像是冲天之鹤一样扬身去到空中,那身法让原先三个观望的年轻人眼前一亮,不约而同的叫道:“凌空踏月!” “是他们了!绝对没错!” “咱们青阳派轻功里最厉害的凌空踏月,轻易不传,这回找对了!” 男人拿眼轻轻一斜,三个年轻人被那含风弄月的眸子一看,齐刷刷红了脸,乖乖闭嘴再不敢言。 这边少年三两下把人全部撩翻了,把没出过鞘的剑丢还给男人,轻蔑的嗤了一声:“哼,妖孽!” 男人笑着,把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 “啊!你给我吐出来!” 22 这场闹剧方歇,三个年轻人冲上前去,噗通一声跪成一排:“拜见师叔!” 少年被吓了一跳,望着他师父:“师父……你……你什么时候有师侄了?” “不对,我什么时候有师弟了?”他摸摸脑袋:“喂喂喂,你们认清楚没有?这是我师父!” 三个年轻人最小也有十□了,心有不服却不敢跟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顶嘴,听这少年口口声声管男人叫师父,只怕还真有可能是他们师兄。[] 男人眉眼一挑,笑了:“我说这衣服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青阳派缙阳峰弟子?” 他敛一敛眸子,万千风华都被敛在眼中,他轻笑,而立之年的男人,竟然能让人觉得明眸皓齿,扬眉低目皆是风情,是一种染着风霜的华美。 “怎么,闻人秋死了吗?”他问得混不在意,地上跪着的弟子却红了眼睛:“不敢欺瞒师叔,掌门他……他确已弥留之际,发动满门上下四处寻找师叔下落,只望合眼之前能再见师叔一面!” 他一个响头磕下去,情真意切:“师叔,求求您,跟我们回去吧!” “掌门师祖他……真的撑不住了!” 被唤作师叔的,曾经身为青阳派最年轻有为的弟子,被寄托了最大希望与骄傲的男人景年怔愣的望着眼前,指尖一松,酒壶坠地,摔成三四块。 “师父……”少年叫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景年迅速的低下头,浪荡八年,他以为已经离开那个世界,以为他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却原来,还是有人记得他。他景年,也是有师父的,有疼他宠他,将他一手带大的师父。 “师父……”少年踢开了地上的碎瓷片,把手钻进他的大手里握住:“师父的师父要死了?那回去吧。(.好看的小说)你想见他,是吧?” 他张开双臂抱抱自己的师父,那个高大的男人:“师父乖哦,我们现在就回去,不哭哦!” “唐烟儿!谁哭了?爪子拿开,你个没大没小的小混蛋!” 青阳派,缙阳峰 正是春日好时节,姜黎从住的小院儿出来狠狠的伸个懒腰,被师姐打发来打扫房间,她又何尝不知她们是欺负她木讷少言,一副老实相?只是正好她可以名正言顺的躲过去不去山前正殿上课,不过就是扫扫地抹抹桌子么,她早习惯了,早早做完,还能有时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打个盹儿。 上山五年了,她总算是从只能扫地站桩的低等弟子混到至少不用睡通铺。青阳派弟子众多,最低等的灰衣小弟子没有资格正式学武,只能打杂干粗活,扎扎马步练练基本功,熬上几年才能熬到练武场去,能混在众多青衣弟子里面听着师兄师姐讲习最基本的武功。再往上就得跟个师父才能往上学,那得勤奋刻苦还得要天分。姜黎别的都懒,唯独练武这事儿上要勤奋够勤奋,要刻苦够刻苦,可是这山上的苦孩子多了,勤奋刻苦的也不少,天分这东西真是不好说,是以五年,她也不过穿上一身青衣,能够出入主殿而已。 姜黎的家就在这青阳山下,父亲是小镇上一个药农,家里就三口人,谁知后来遇上不测,父母被打斗的江湖人误伤致死,失了护佑的姜黎才十二岁,年纪这样小的女孩子要养活自己无外乎就那么几条路,要么卖给人做丫头,要么被拐进那勾栏酒肆里,要么……她当时站在山下抬头望望高耸入云的青阳山,那是父亲采的药的主要来源地。[.超多好看小说] 怀着不想再轻易被人杀死的简单愿望,她上了青阳山,并且被挑中成为了青阳派一名小小的灰衣弟子。 姜黎胸无大志,不知道是不是失去父母的变故让她突然变得成熟,她显然要比同龄的孩子更现实些,至少她从没做过那些仗剑江湖,行侠仗义的梦。她上山,只不过因为被收进山中能混口饭吃而已,除了山上并不好吃的大锅饭,她对别的并没有什么兴趣。 不是没有见过厉害的师兄师姐,武功高强,飞檐走壁,一把长剑在手,颇有些少年英侠豪气冲天的感觉。但是姜黎也就看看,然后第一个掉头去饭堂抢饭,在别人还没回过神之前。 好看有什么用?羡慕有什么用?她没那么冰雪聪明,也没有那个天资,她勤奋刻苦只是希望自己不要那么轻易的就被人杀死,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做大侠的料,从来不是。 她还仰面躺在青石板上晒太阳,忽然就听见脚步声一阵杂乱,虽说不曾学过什么上层武功,但是但凡学过的拳脚她都吃得透彻,至少基本功绝对不比任何人差。武功给人带来的改变在身体上还是很明显的,她一听就知道这是住一个屋的师姐来了,虽说没有防备,她反应却也够快,当即一咕噜爬起来,做出刚打扫完,一边放下袖子一边往外走的样子。 正走到院门前,师姐一个急刹堪堪没撞上她:“死丫头你还在这儿磨蹭!快去前山正殿!” “怎么了呀,师姐?我才打扫完呢,什么事儿啊……”她一边不紧不慢的任由师姐拖着走,一边佯装天真的眨巴眼睛。师姐恨铁不成钢的瞪她:“就你磨叽!这么大下午了你才打扫完?赵师兄他们把景年师叔找到了!人都到了山门了,师伯师叔们命令所有人都集合到前山去,你还不快点儿!” 姜黎暗地里翻个白眼儿,嘲那兴师动众,但是她怎么嘲都没用,她甚至连正大光明的表示不屑的资格都没有。她被师姐拖着后领子拽得一路小跑,顺着墙根儿溜到山门前拙剑台整齐而庞大的队伍中。 这时几乎所有青阳派的弟子全都聚在这儿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就明显的表现出了阶级,从山门口的汉白玉石华表双柱排过来的灰衣弟子是最低等级的,然后是青衣,再是白衣,白衣又在衣领上分出了许多花色,那些就是真正的入室弟子。但是要说最受宠爱,最有前途的却还不算这些入室弟子,真正在弟子里地位最高的,是那些可以随便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紧紧跟在自己师父身后面向山门的年轻人。 姜黎可不在此列,她被拖进青衣队伍里,随便找了个空缺把自己埋进去,力求不争前不靠后,如滴水入海般达到隐形的效果。她刚刚埋身进去,还没来得及摆出束手低头的标准姿势,他们白衣弟子里的大师兄赵师兄就一路狂奔跑上来,噗通跪在空地上磕了个头:“师父,师叔,景年师叔到了!” 所有人都随着他的话一齐扭头,为了不显得不合群,姜黎也扭了,于是,她就看见从山门又长又陡的阶梯上走来一个男人,高挑俊秀,飘逸出尘。白玉冠束着黑玉青丝,纯白衣袂随风飘飘,纤尘不染,踏在朝云门前白花花的石板地上宛如仙人临世一般。 男人眼角眉梢还挂着未来得及消去的风流肆意,剑眉星目却含着庄重怀念的旧色。姜黎当下明了――曾经的惊鸿剑景年,果然回来了。 如无意外,他便是今后的掌门了吧。 怀着对自己今后人生道路执掌者的敬畏,她正欲深深的低下头去。而这时,一直被景年高大的身材所遮挡着的小小少年终于不满的拨开他师父露出脸来。 一样的一身白衣,只是比之景年更显华美,连内里朱红的领子都带着骄纵,恰恰和那张臭成咸鱼干一样的脸相映成趣。显然离着及冠还差着不少年月的小少年,长发柔软的散在山风里,只用白玉簪绾成一个简单的髻,那张满脸不情愿,难看得黑锅底一样的脸却是白玉雕琢一样精美,背后背着一把长而细的剑,然而不知是他太懒,还是他师父太懒,那把剑依然裹着破破烂烂脏得让人多看一眼都不愿的破布条。 生生破坏了他小神仙一样的气质。 小少年跟在景年身边,并不像一般弟子那样恭敬的落后一步,甚至,他偶尔比景年走得快了,还会被景年不给面子的拽着后领子拖回来。 于是,他灵动的眼睛狠狠瞪一眼师父,那张脸就更黑了。 姜黎不错眼的看着那对师徒走来,其实,所有人都不错眼的在看他们,要是与这两人比起来,江湖里那些白玉公子,流云公子简直是伤眼的残次品,机会难得,怎能不看? 姜黎逮着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睁大了眼睛,看那两人走路时稳稳当当却又仿佛未曾着力一般的步伐,心里羡慕不已的想他们的轻功一定很好。 走过了青衣弟子的方阵,姜黎才眼尖从那两人背后看到,小神仙的左手袖口里分明垂出一根绳子,被握在仙人一般的景年师叔手里。 “噗……!”她真是看得太投入了,一个没注意就没憋住,竟然笑了出来! 冷汗立时就下来了,身边的师姐毫不留情的一脚踩在她脚背上,她忍着眼泪唯唯诺诺:“师姐我错了我错了……”赶紧求饶,师姐没好气的教训了她几句,她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偷偷回眼,那小神仙从大部队里回过头来秀眉倒立,张牙舞爪的对她呲了呲牙。 “噗……!啊……师姐我错了!” 33 唐烟儿止步于回枫阁门前,景年也没叫她,自己低头走进了这春日里看来格外阴暗的房间。 本是勾心斗角,雕梁画栋,奈何人之将去,连这春风里也捎带来秋意。 唐烟儿靠着门外的柱子,仰头是一颗几乎要把回枫阁遮住大半的巨大的枫树。可惜了,她想,现在是春天。这秋日里红似艳霞烈如火般的树叶还是浅嫩的绿色,随着山风招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她也顾不得自己一身白衣,随手把剑摘下来扔在一边,抱膝坐在柱子下面仰头看着那枫树。 回枫阁附近遍植枫树,却唯有这颗最大,透过树叶洒落的斑驳光影催得人昏昏欲睡,她就靠着柱子闭上了眼睛。 这回枫阁是现任掌门闻人秋的居所,景年并不陌生,他从小就得师父喜爱,几乎是在这回枫阁里长大的。闻人秋为人谦和温润,但惯来喜静对广收门徒没什么爱好,一共也就三个弟子,景年是最小的。 据说闻人秋将他捡回来的时候还不足周岁,一个大男人,又是一派掌门,抱着个小婴儿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噗……”景年想象着师父慌乱无奈的脸就忍不住要笑,他那总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温柔的师父啊…… 一别八年,这里的陈设却是分毫未变,早知道师父恋旧,却不曾想,连自己年少时调皮弄坏的椅子,垫了个脚也依然摆在厅堂里。而那卧房的门一如既往的留着条缝,好像他随时都可以掩着半张脸探头进去,撅嘴说,师父我不要一个人睡…… 然而毕竟不一样了,推开那扇黑漆雕花门的手,早已经是一个男人的宽大温厚,而他站在门口,怯怯的叫了一声:“师父……” 很久,里面没有听到回答,景年有些慌了,不知道该是推门而入还是继续等待着,不知道师父是没有听到,还是如同以前那样,在生他的气。他正待再叫一声,却听得一声虚弱的:“景年……” “师父!”他再也没有顾虑,大步踏进这好像连光影都凝滞的房间里,他的脚步带来光和新鲜的空气,他年轻干净的脸探到床前,明亮的印在闻人秋的眼中。 看着床上虚弱的,过早显露出老态的师父,景年几乎不敢相信这是青阳派引以为傲的闻人秋。他眼中一酸,扑通跪下来:“师父,我回来了!” 闻人秋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颤颤巍巍的抓住他:“景年……” “是,师父!”景年不知怎么的狠狠一个头磕下去,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打在地上。闻人秋摸摸他的头,他就扑上去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师父……师父……!” 唐烟儿在外面隐隐约约听见自己师父难听的哭声,以她的耳力想要听得更清楚也很容易,但是不愿意。总觉得一个大男人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很让人难受,她小时候听过一次,当时就觉得难怪爹爹总不愿让师父难过,师父哭起来可真难听。 过了好久好久,她听到师父沙哑的声音轻唤了一声:“烟儿。” “来了。”她抱着剑跑进去,好奇又略带防备的推开门的样子让闻人秋笑得眯起了眼:“跟你真像。” 景年摸摸鼻子:“这丫头可是我一手带大的。” 他才吹完牛唐烟儿就啐他:“不要脸,你以前一年才来看我一两次,是爹爹死了你没办法才把我带在身边的吧!”转头仔仔细细打量一下闻人秋:“你是我师祖吗?你不是很英俊的吗,谁把你欺负成这样了?” 她口无遮拦却天真率直,闻人秋呵呵笑着对她招招手:“谁说我很英俊的?” “师父啊,整天就说他师父多帅多帅,多厉害多厉害。爹爹也说你很厉害的,不过他说他比你帅。”唐烟儿大眼睛一眨一眨打量着两个大人,歪歪脑袋把剑换了一边抱:“你还没说谁欺负你,我带师父去给你报仇!” 闻人秋眼里柔软下去:“乖徒孙,报仇不急,你还没告诉师祖你叫什么名字呢。” 景年瞪他那没规矩的徒弟一眼,唐烟儿也乜他:“现在知道挣表现了,怎么不早把我教好一点呢?”景年差点给她气死。 唐烟儿却把剑塞给他,一抖衣摆,郑重的跪在闻人秋面前,磕了一个头:“唐烟儿拜见师祖。”她磕完头抬起来,明亮的眼睛直视着闻人秋:“如果是以前我是不愿意给你磕这个头的,也不会来这青阳派,只是……八年漂泊,师父其实一直都挂念着你,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会乖乖的不给你们惹麻烦。你却需记得不许再任人欺负我师父,否则,你们以前欺负我师父的事情我可是要一并算账的。” 她小小一个人儿正经起来却似模似样,说话也掷地有声,郑重其辞,看起来既别扭又严肃。闻人秋咳了几声,温言道:“唐烟儿……你是唐昀风的女儿?” 唐烟儿一扬眉:“你知道我爹爹?” “知道……怎能不知呢?你倒是个护短的。”闻人秋笑得弯起眼来:“这么小就又想保护师父又想保护师祖,有你在,我可放心把徒儿交给你啦。” 景年那边不快的皱起眉:“师父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丫头还没满十五呢!你把我交给她?” 闻人秋拍拍小徒弟的头:“景年,你听着,青阳式微已是不可逆转之定局。人无万岁,树无万龄,世间岂有真正千秋万代之事?有始有终,不可强求,我找你回来,只是尽我本分。我并非一个称职的掌门,却也不希望青阳派葬送在我手里,如今强敌环伺,小人觊觎,青阳正是风雨飘摇,你那些师叔师伯和师兄弟们,守成尚可,却挡不住虎狼之辈。你的本事,我最知道,如今只有你才能守得住这青阳山。” 他转头看着唐烟儿:“好徒孙,我今日把这掌门之位传给你师父,你帮你师父可好?必不再教别人欺负了他,若是有人趁着我去了欺负你师父,你就帮师祖教训他们,可好?你是唐昀风的女儿,必定是有这个本事的!” 唐烟儿虽不完全明白他说什么,却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用力一点头:“好!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不叫别人欺负我师父!”这祖孙两人商量定了,就全不再给景年插话的机会,闻人秋说:“烟儿乖,你去,叫那些等在外面的叔伯们都进来,好吗?” 唐烟儿看着架势是要传位了,点点头跑出去。闻人秋和景年在屋子里就听到她运足了内息提气大喊:“掌门师祖叫你们进去!” 景年自觉徒儿这般粗野,颇有些不好意思,真想马上冲出去揪着那丫头好好骂一骂,平时这丫头也没这么不懂事啊。 闻人秋却笑道:“你这徒弟很有意思,不愧是唐昀风的女儿呢。你别恼她,她是故意的,想来唐昀风那般人物怎会受理法教条约束,他的女儿不喜欢青阳派也是自然的,她就是耍耍性子罢了,你小时候不也别扭得很么?” 景年瞪眼:“我哪有!” 之后那些事情就不是唐烟儿能管的了,几天之后闻人秋强撑着起身,正式主持了掌门交接仪式,正正经经的把掌门之位交给了景年。唐烟儿也去了,在闻人秋手下一副备受宠爱的样子,又因景年只她一个徒儿,一时间整个青阳派上下,再没有人比她更风光。 没几日,闻人秋终于没撑过去,恰好清明时节便去了。 听说他弥留之际最遗憾的,是没能看到今年秋天的红叶。 44 但是对于姜黎来说,这一系列的动荡于她意义都不大,换了个掌门,这是让她有些忐忑。因为上一任掌门闻人秋脾气是出了名的好,虽然为人看上去严肃了点,但是只要稍有接触的人都知道,他几乎是从不生气动怒的,而且耐心又好又亲善,连姜黎这样的小弟子平日里见了都会笑着招呼,所以是很得人心的。 这新上任的掌门景年就不一样了,青阳派里的人哪个没有听过景年的事情,那些故事在人嘴里被嚼烂了,都成了传奇。明明人都还在这儿呢,却好像在听几百年前的人的故事一样,姜黎有时候会怀疑,如果景年本人听到了那些故事还认不认得出故事里讲的是自己? 传说中的景年,一时是作为背叛青阳派的叛徒出现的,一时是作为惊鸿剑出现的,一时又是作为江湖上那个任侠仗剑,洒脱不羁的景年出现的。有些弟子私下里嘀咕这叛徒都回来当掌门了,心中多有不满——这多半是那些位高人老的师叔师伯门下的。有些呢,则是一面期待和憧憬,希望哪天能近距离的接触一下这位新掌门,别管他是叛徒还是惊鸿剑,关键是——他多英俊啊!而且还未娶亲呢! 好吧,后者是姜黎院子里的师姐们。当然,也或许青阳派里泰半的女弟子都是这样想的。 只是那位掌门的亲传弟子——据说,还是开山弟子和关门弟子,反正景年掌门放了话了,他就这么一个徒弟,不打算收第二个。在这样一个前任掌门刚刚故去,三个月孝期都还未满的时候,身为徒孙不仅不披麻戴孝,甚至还穿着她那些招摇的衣衫到处跑,简直太不像话! 听到‘招摇的衣衫’的时候姜黎愣了一下,她记忆里的那位小神仙不是穿着一身白衣么?虽然白衣上明绣暗绣是有些多了,但是那不也是同色素丝线的么,如果她当真穿着大红大紫,恐怕姜黎也不会觉得她是小神仙了。 但随即她又想起她领子里顽强的冒出头来的朱红中衣领子——谁连中衣都要穿得这么招摇扎眼?听说不是个小子是个女孩儿呢!啊?呸!女孩子这么不像样子,还不给掌门丢脸吗? 师姐们热烈讨论的时候姜黎窝在自己床上摸着黑悄悄数钱,山上的弟子们青衣以上就有俸拿,青衣弟子拿季俸,白衣弟子拿月俸。虽然钱少,但是耐不住姜黎会攒,况且山上确实是不怎么需要花钱的,加上姜黎还有些小门道,摸摸罐子里沉甸甸的一罐子铜板,手感特别好! 小神仙的中衣领子是挺招摇的,哪有人一水儿的素色衣裳里非要岔一件朱红的?但是不可否认的,那抹朱红配着她腰上艳色的腰封和玉佩穗子,还真是特别好看。 把怀里的罐子搂紧了,准备明天抽空把它藏好,就算大丧期间他们这些小弟子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该起多早起多早,一点躲不到懒的。姜黎把旧被子裹裹紧,在师姐的鼾声中很快睡着了。 青衣弟子们是寅半起身,三刻晨练,卯半早饭,然后就是早课一类繁杂琐事,一直要到中午才能歇下来。而停岚院流云居内的那位却是睡到巳时才起,趁着这几天景年才刚上任各种杂事繁多没空一大早就掀她被子赶她去练功,唐烟儿结结实实的睡了个够。太阳都晒了屁股她才懒懒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一番就直接翻墙越户而出。 她循着厨房的香味一路踩着人家屋顶直线而去,准确的落在厨房的屋顶上,厨房内膳食坊的青衣弟子们正忙着准备午膳,一个不留神桌上的点心吃食就少了几盘,转头四顾都没找到。 屋顶上那位就着人家新鲜出炉的点心填饱了肚子,把空碗碟扔回桌上。唐烟儿平日里总是要景年赶着才肯去练功,唯独轻功练得勤快——因为不用走路,只要稍有距离她都要飞过去——懒成这幅德行却意外让她一身轻功踏雪无痕。 那些青衣弟子自然是抓不住她的,她满意的踱步而去寻个地方晒太阳去。这个青阳派处处都是些讨厌的人,一会儿不许这个,一会儿不许那个,管手管脚,管头管尾,真真讨厌! 除了风景尚好,这里大概再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 原来以为师父便是最受不得如此束缚的人,却不想当他真的回到了这里,束上白玉冠,端上一脸正色,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都不见,一派丰神如玉竟然也是那么的适合他。 他是那么的留恋这里,熟悉这里,既爱,又为什么却要离开? 春日温暖的阳光晒得唐烟儿昏昏欲睡,太过纠结的事情她不擅长考虑,她半睡半醒中梦到爹爹在世时那副肆意洒脱的笑貌,和师父当年温润如玉。 姜黎一早起身就忙碌个不停,心里却惦念着昨日从床下取出的那一坛子铜板,到了中午好不容易偷到了空,便脚底抹油溜回房里去取出来,出来前还细细的数了一遍,一共八百六十个铜板,满满的装了小小一个粗陶罐子。 背着人悄悄跑去天机殿后厨房,她以前在这里做事,就把铜板都埋在厨房后的梧桐树下,如今算来该有几大贯了。 看看四下无人,她从背后剑袋中摸出一把小锄头,手脚麻利熟门熟路的就挖了个坑,刚把陶罐放进去,就听不远处一声嗤笑。 她吓了一大跳,立刻起身回看,却没见人,那人又笑了一声,声音清冽仿佛清泉。姜黎抬头,这才看见那个倒趴在对面屋顶上的人。 “你埋在那里也太不保险了吧?随便是谁都可以挖走啊。”那人真是一点也没有窥破不该见之事的自觉,反而闲闲的评论道,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瞬间让姜黎觉得熟悉,再一看——这不是那小神仙吗? 与那日小剑童般的打扮不同,她散了头发披在肩上,只用根红绳散散的系着,青丝顺着肩头流淌下来,虽是小小年纪倒有几分她师父那般风流意态。一点也不顾自己白衣如雪,在青黑的屋瓦上猫儿一样懒懒的伸着懒腰打着滚,姜黎不由得心下忿怨,她那衣服可都是青衣弟子们在洗! “你倒是有意思,我以为这青阳派里的人都是如那白胡子老头儿一般的刻板老朽呢,原来还是有会自己偷偷藏银子的家伙啊!”她说着眯起眼睛笑起来,那可真是个好看的孩子,快活自在的光芒在她眼里像星子一样闪亮跳动,让人一看就喜欢。 姜黎无意识的搓了搓自己手指上的泥土,欲要低头又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位,只得硬着头皮道:“师兄……啊不,师姐……”想起她貌似是个女孩,临时改了口,那人却不满的撅起嘴:“你看上去比我大好几岁呢!” “呃……这个,师门顺序以入门为准,不拘年龄,听说师姐稚子幼年便拜入掌门门下,自然是比我先入门的。”姜黎作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弯着身子。 屋顶上那人轻轻巧巧将身一翻——姜黎看见,她原本倒趴在屋顶上,只是顺势往右打了个滚儿,肩肘一撑便翻身坐起。她本是习武之人,自是知道那动作简单中的困难,如是一般人想要这样做的话,不知要怎样的腰腹肩臂力道,她那般轻巧显见是使了内力巧劲的。可是那样的内力巧劲又该是多么上乘的武功呢? 姜黎微有艳羡,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对方是掌门唯一的弟子,整个青阳派没人不给几分面子的人,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青衣弟子,该如何自处,她自然知道。 “可我不爱听。”那人如此霸道的说:“别那么叫我。”她板起脸来,却又马上笑出来,好像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天生就不适合忧愁严肃一样,双手一撑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姜黎身前。 “我叫唐烟儿,你便呼我名字即可。”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落在女孩身上,她貌似甜美却一身倜傥张狂,那种幼小稚嫩的气场莫名的让姜黎羡慕。 一直低着的头好像自有不甘,此时却不听她理智呼唤任性的冒起头:“嗯,唐……烟儿。” “你叫我烟儿真好听,比师父好听。”女孩笑得灿烂又做个鬼脸:“师父叫我总是这样。”她板起脸皱起眉学着景年无奈又恼怒的样子粗声粗气道:“唐!烟!儿!” 姜黎顿时被她逗笑,唐烟儿便也咧开嘴笑,末了想起:“欸,你叫什么?” 姜黎被她一问顿时醒过来,虽然也并没有规定门徒不可私蓄银两,但是以她的地位要储蓄这么些钱却是蹊跷的,不必说,自有些钱是她到处抠出来的。这种事本来也很正常,如是谁去采买办事,总要克扣些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被发现的话罪名就大了,姜黎又怎可随便告知对方姓名呢? 谁知道她此刻称朋道友,下一刻背转身去会不会就去告诉了掌门? 见她面有犹疑,唐烟儿却不问了,掸掸衣袂道:“你若要藏东西,切不可往谁都去得到的地方藏,最保险的不是找不到,而是取不到。如果你要埋,就埋得挖地三尺都挖不到,但是那未免太难,而且如果真要挖,总有人是挖得去的。所以你要藏,就要往高处藏,高到谁也拿不到,就是知道了,看见了,也只能望而兴叹!” 姜黎看她面上是那样骄傲得意的神色,也不由向往,可是……“可是我去不了什么高的地方啊……”她的轻功也就能跳个屋顶罢了,还不能是玉衡殿那样的大殿屋顶,只能是厨房这种小屋屋顶才行。 “啊……”唐烟儿看来是从来没想过竟然还有这种问题,稍微愣了一愣,却不愧她从小跟着景年走南闯北,馊主意不少,也够义气,当即拍着胸口道:“那没关系,我能啊!你只管说,这青阳山上哪里最高,我都能上去,保管别人拿不到!” 55 要说起青阳派里最高处,那自然是壁立千仞的朝阳峰天枢殿。天枢殿是青阳派中的戒律所,但凡有违反门规,因事被惩处的弟子多在此受罚。又有多间石室用来羁押犯了重罪的弟子,其间最高处也用来供门下弟子及师长闭关所用。 因其面东,而朝日由此升起,往往被朝日峰遮挡,好似被朝日峰托起一样而得名。 唐烟儿来此时日尚短,对各处也不甚熟悉,但是她本来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跟着师父天涯飘零走惯了的,在院子里憋久了浑身都不舒服,此时自然是两眼发亮就想去见识一下。 “那可不行。莫说山中弟子各有职责不可随意乱走,我下午还有轮值哪里来的时间与你去朝日峰?”姜黎连忙反对,她下午是有轮值不假,但是她逃轮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主要还是处于对陌生人的警戒让她不愿跟人乱走。 唐烟儿却不怕:“轮值怕什么,只要你想去,哪里我都能带你去得!” 姜黎顿时笑了,她是笑那人小小的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看上去还满是稚气未脱,然而一言一语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浑似个满心雀跃的想要装大人的小孩儿。 唐烟儿见她笑了却当她同意了,便说:“你用过午饭别乱跑,等我好消息!” 她话一说完,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人风筝一样轻飘飘的扶摇而上,半空中扭了个身,落在屋顶上,再一点便出了姜黎的视野。姜黎看直了眼,全然没注意手上的泥都干了,刚回神发现自己竟然在这儿停留了这么久,赶紧回身把坑埋了,罐子照旧藏好准备离开,一道白影又突然落在自己面前。 “对了,我还是得要知道你的名字才成,我不会害你的,你放心好了。”女孩冲她伸出一只手掌面天发誓:“我唐烟儿发誓绝不做任何伤你害你之事,否则要我一辈子吃不到红烧肉!” “噗!”姜黎莞尔:“你很喜欢吃红烧肉?” “是啊。(.好看的小说)”唐烟儿眨巴眨巴13看网说啊,你叫什么?” “我……叫姜黎,生姜的姜,黎明的黎。” “姜黎……?”唐烟儿挑眉,欲言又止:“那……我走了。” 午饭后姜黎依言在自己院子里等着,没过一会儿一个师姐跑进来,眼神怪异的打量了一眼姜黎:“姜黎,你什么时候和掌门那个小徒弟搭上线了?” “啊?”姜黎心下一跳,面上却是满脸无辜:“师姐是说什么?” “哼……那位小祖宗要游览青阳派,指名要你作陪呢……我说小姜啊,你这可不厚道啊,自己攀上那么位祖宗姐妹们连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嘴可够严实。”师姐抱着手说。 姜黎自觉满头是汗,她真是猪油蒙了心了,那位祖宗一看就是个不省油的,她怎么就真信了她的话了呢?这下倒好,有她那么直接的吗? “师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福薄命浅的上哪儿去认识什么小祖宗啊?” 师姐满脸不信:“你不认识?那人家怎么会知道你?感情你姜黎还是个名人了?” 姜黎皱起眉头作冥思苦想状:“师姐可别挖苦我了,我还奇怪呢……哎!今天中午我在后厨遇见一个小丫头,我看穿的白衣服心想怕是哪位师叔师伯的座下弟子,她问了我的名字,我自然不敢隐瞒,就照实说了,怕不是……” “……穿白衣的师兄师姐们年纪最小的也有十七八了,咱们这儿敢穿白衣的小丫头就那么一位,姜黎你是猪脑子不是?”师姐一看姜黎那副迟钝的样子就火上心头,上手就掐:“还不快点儿!换身干净的,你那身都穿几天了?听说那位胡闹得很,你要是得罪了她,你一人受罪也就罢了,要是牵连到别人头上你还不怕被赶下山去!” “是是是,师姐说的是,我这就换,我一定好好伺候!” 一刻钟以后重新梳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棉布青衣的姜黎被师姐提拎着扔到了停岚院里。(.无弹窗广告)那位小神仙小祖宗真像个祖宗一样的翘脚躺在仅有一掌宽的回廊扶手上。师姐第一眼就看到她手里把玩的那块玉石镇纸,而姜黎却是钦佩她超常的平衡和稳定——一掌宽的扶手她却像躺在大床上一样自在。 “你来了。”她笑着起身,用红绳系着的长发被规规矩矩的绾了起来,斜插一只翠绿雀钗,上午在屋顶打滚弄脏的衣服又换了一套,让姜黎在心里默默的翻了白眼。 唐烟儿一把拖过姜黎的手,理也不理师姐便径直往外走去:“如何?我说话算话吧?” 待出了停岚院,四下无人,姜黎方才道:“这便是你的办法?” “是啊,这有何难?我不过照实跟师父讲了,他自会安排。”唐烟儿一副理所当然,姜黎惊得合不拢嘴:“你说什么?你跟掌门讲了?” “是啊。” “你可记得你发誓说什么?”姜黎不可置信的问,她怎么会这么傻竟然随便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唐烟儿按住她的肩膀冷静道:“我记得。我没有伤你害你,不是吗?” “可是掌门知道……” “听我说,姜黎。那是我师父,我一出生就认识他,六岁跟他浪迹天涯,相处八年我比你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她正色道:“我知道该怎样做。”她看着姜黎惊疑不定的表情弯起嘴角:“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不过就是个性格糟糕的老混蛋罢了!” “可是……掌门不老吧?” “唔……好像今年而立?” “好年轻!” 不知不觉的就被唐烟儿带过了话题,姜黎一面惴惴不安,一面好奇着掌门的八卦,一路就走到了朝阳峰。 “真的是很高诶……”唐烟儿对着那高耸入云,难望其顶的高峰感叹,随即纠结的皱起了眉:“这么高,要从下面飞上去可不容易。” 姜黎惊讶的瞪着她:“当然不可能!便是掌门亲来怕也是没有办法的吧!这朝阳峰从来没人飞上去过,轻功最好的开阳殿掌殿号称百里飞鸢,也对这朝阳峰望尘莫及呢。以朝阳峰的高度,要飞上去得要多么雄浑的内力啊,如果是前任掌门倒还有可能……” “景年能。” “欸?” 姜黎还说着,就被唐烟儿打断了,她望着唐烟儿自信满满,跃跃欲试的脸,那丫头大言不惭的说:“我师父,景年能飞上去。”她转头看着那高峰:“虽然现在不行,我以后也会能的!” 姜黎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孩子毫无道理的自信了,转过头认命的爬山道:“走吧,这山要爬两三个时辰呢,再晚就……”她话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身上一轻,大地迅速离她远去,接着山林乱岩皆收眼中,山风呼啸打脸而过,她茫然转头,对上唐烟儿挂着得意浅笑的脸:“那背阴一面似刀砍斧凿,千仞无立,须得极为丰沛的内力才行。我虽不能从那里飞上去,却没说要爬上去啊。这面阳一面坡势平缓,能飞的地方,为何要劳动双足呢?” 纤细的手臂环勒着腰,却出奇的有力,强硬的把姜黎按在自己怀里,唐烟儿好似背生双翼,踏石踩花,内息绵延,只需一个点足之地便能不停气的一路往上飞。 姜黎就贴在她的胸口,清晰的感受到自唐烟儿身上传递出的内力,强劲浑厚,周天不绝,深似海,绵如溪。内劲从她身上扩出一尺有余,抵去了割面劲风。被护在怀中的姜黎直觉得长风猎猎,衣袂飘飘,出神的望着脚下林海波涛,远处风光无限。 “好美……”她喃喃出声,但声音不杂内力,出口就被风吹散,饶是唐烟儿耳力出众也难以听到。她不满的捏一捏姜黎的腰:“运气。” 一股热流顺着腰眼灌入,迅速引动了姜黎那点可怜的内力跟着流转。姜黎未曾修习过上乘武学,也没有那么好的天资,内力有也似无,经脉更是狭窄堵塞。那股热流却是实在,运行中强行撑开经脉,姜黎只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在翻天覆地,痛却又不觉得多痛,痒也不知是何处发痒,奇怪的感觉走遍全身,有时酥麻有时刺痛,她眼中是俯瞰而来的美景,耳边是山岚呼啸,身体里内力流转,脑子一片浆糊,不知不觉中腿下一软,又被一只手提着腰拉起来。 她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山顶,唐烟儿鼻尖沁着细小的汗珠,看似不满其实暗自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你的经脉怎么那么窄,难道比我还会躲懒?” 姜黎无心跟她争辩,她敏感的察觉到一些变化,着急着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带你走了一圈罢了。现在是否觉得浑身轻松许多?”见姜黎点头,她又得意洋洋的继续解释:“你的经脉几乎没有被开发过,行功自然困难,我带你走一遍,一来理顺脉络,清除污秽,二来,我送入你体内的内息虽只有那么一点点……”她用指头捏出‘一点点’的分量:“但是却比你的实在多了,你的脉络比以前宽了不少,接着勤加练习充实内力会比从前容易很多。” 姜黎讶然:“可是打通经脉不是很痛吗?而且很费事的……” 唐烟儿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打通经脉,我说了,不过是带你走一圈罢了,一般入门时师父都会这样引导啊。” 姜黎方才明白:“我没有师父,自然不知道。”虽然对于唐烟儿是举手之劳,但是她却觉得如果不是唐烟儿一时好心,她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当即对着唐烟儿郑重的拱手道:“多谢你出手相助。” 唐烟儿安然受她一礼:“大恩不言谢,走吧走吧我们去藏钱!” 66 两人刚走几步便遇见几名身穿灰衣的小童持着扫帚沿路而扫,见她二人不从正门而来,反倒从后山走出便问:“二位师姐自何而来?天枢殿门禁有明言,无事不可乱入,却不见师姐们从何上山?” 姜黎自然知道规矩,虽然心下忐忑,但想到好歹手上有个万能挡箭牌,刚要拱手答言,却被人一手拨到身后去,想起那日上山时她也是这么不耐的把她师父给拨开,以此见来,她似是极不喜人挡她视线的。 是因为太矮了么?姜黎不由得坏心眼的想到。 此刻唐烟儿却发话了:“这也规矩那也规矩,你们到底是烦是不烦?我自山下飞上来的,你们去哪里看?闲事莫多管,一边儿去!” “不可能!朝阳峰壁立千仞无依倚,你飞得上来?骗人!你休得乱走,待我告诉掌殿去!”一个童子说道。 唐烟儿一点不客气,一巴掌推他脑门儿上把那孩子推了个屁墩儿:“啰嗦,请援兵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便现在将我擒下啊!”她明知道灰衣弟子未曾习武,那些童子年纪也不过十来一二,竟然这般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又出口粗俗,真是惊掉了姜黎的下巴。 而这时已经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吵闹,从殿中出来:“何人在此喧哗?” 唐烟儿抬头一看,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儿,顿时就皱起了一双眉眼:“又是老头子!” 那老头儿一听,白眉毛翘一翘:“呵……你对老头子意见不小啊。” “哼……老头子都是些讨厌的家伙,规矩一大堆,啰嗦又麻烦,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唐烟儿出口无忌,姜黎却是冷汗一头,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缙阳峰玉衡殿白芷院青衣弟子姜黎,见过天枢殿掌殿!” 唐烟儿看她一眼,眼儿一挑:“你就是这儿的头儿?” 老头儿噗的便笑出来:“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的打哪儿学来一副地痞口吻?” 唐烟儿撇撇嘴:“打我师父那儿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您要有意见就找他去吧。” 老头儿奇怪:“你师父是谁?” “景年。”“景年?” 老头儿打量她半晌:“……你……便是唐烟儿?” 唐烟儿也奇了:“你认得我?” “不……哈哈!掌门传位时我也只是远远观了个礼未曾走近,不曾见过你,不过……”老头儿笑起来:“也是,算是认得,你还那么点长的时候,见过一眼。”老头儿比划了个长度,看得唐烟儿皱起眉撅起嘴:“别说你还抱过我吧?” “那倒没有。”老头儿冲她招招手:“来,去我殿里坐坐吧?” 老头儿转头负手就当先而去,唐烟儿一把将姜黎拽起来:“你还跪着?还不走?” “你还没讲你叫什么呢?”唐烟儿追上去问那老头儿,老头儿捻捻胡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老夫乐正,乃这天枢殿掌殿,你师父既是景年,照理你便该唤我一声师叔祖,但如若你不愿,我也不强求。” 唐烟儿一挑眉:“你这老头倒好说话,但我叫你师叔祖可有好处?” “哈……你这丫头!你擅自闯到我天枢殿来我还未罚你,你倒向我讨起好处来!”老头儿故作生气的哼哼了两声,唐烟儿可是一点也不怕他:“我又不是你们青阳派的人,为何要受你惩罚?何况,是师父答应让我四处游览的,你青阳派便连这点气量也无?”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小嘴,这便成了老头子小气啦?你师父即是我青阳派的人,你又如何不是?” “我自小便只知我师父,可不知道你们这些青阳派的糟老头,更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若是非得如此捆在一起,只是逼我不要认我师父罢了,老头子年纪一把,竟然在此挑拨离间,真是毫不知羞!” 乐正老头瞪圆了眼睛,胡子一翘一翘的,看得唐烟儿心痒痒,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却又正跟人家争执着呢,硬生生的憋着一口气板着脸。(.无弹窗广告) “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颇有乃父之风!哈哈哈哈哈!”老头儿先还板着脸,后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唐烟儿奇怪道:“你也认识我爹爹?” “呃……多年以前,曾有一面之缘。”老头儿突然发觉说漏了嘴,讪讪答道,唐烟儿大眼睛转一转:“师父说我爹爹以前臭名昭著因此才被人所识,莫不是你也曾被我爹爹戏弄过?” “咳……那倒没有,不过令尊……啧……”老头儿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来:“你爹爹确是太过顽劣了些!”听他这样说,唐烟儿不由得问:“你是我爹爹的长辈么?” “这……也不能这样算,但是……老夫当年的确与令尊相识,算是……交浅缘深吧。” “哦……”唐烟儿低了低头,然后有些忸怩的小声唤道:“师叔祖……” “哎?”乐正老头儿倒是喜出望外,一看唐烟儿那副别扭的表情更是忍不住拊掌大笑:“哎哎,小侄孙乖。” 唐烟儿自觉被他占了老大一个便宜,便直言不讳:“那师叔祖,我都叫你师叔祖了,你可不能再欺负我!” “哈哈……那是自然,话说你今日怎么想起跑我朝阳峰来了?” 他一问,唐烟儿就照实说了,乐正老头儿听完脸上就是一阵黑一阵白的:“藏钱?” “是啊!”唐烟儿从姜黎那儿拿过那个陶罐子:“我打算把它藏在你殿上飞檐之间,这往后可就是你的责任啦!要是我朋友的钱不见了,师叔祖你是要赔的!”唐烟儿笑嘻嘻的说。 她那脸板起来能气得死人,嘴巴一甜,眉眼一弯又让人怎么都生不起气来,乐正无语的扶额:“罢了罢了,真是前世欠了你们父女的!你爹爹藏在我这殿上飞檐间的东西都还没取走呢,你又来?去吧去吧,反正老头儿我身无长物,丢了也是不赔的!” “欸?爹爹也藏了东西在你这儿?那可不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要不我怎么一见你就知道你是唐昀风的闺女呢?” 唐烟儿也不过多好奇,当下对乐正道了谢,一手引着姜黎,竟不借力,就这么拔身而起,径直落在了天枢殿顶上。乐正看着她轻身而起的身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复杂的叹了口气,自己摇摇晃晃的逛回殿内去了。 “我看这乐正老头儿挺好说话的,怎么你那么怕他?”唐烟儿在湿滑的琉璃屋瓦上如履平地,姜黎可没那本事,她足足四肢并用趴在琉璃瓦上都还不能稳住身形呢这时怎么有空去回答唐烟儿的话? 唐烟儿见状叹了口气,语气严厉道:“气沉丹田,抱元守缺,力入百骸,神行气海,你的内力是用来干嘛的?” “可是……可是……”姜黎手忙脚乱:“抱元守缺要盘膝坐守时才办得到啊!” “谁说的!”唐烟儿几步过来,霸道的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提起来,她的内力再次涌入姜黎经脉中,唐烟儿笑道:“姜黎对我,还真是一点也没有防备啊。” “啊?”温暖浑厚的内劲流于脉络中的感觉让姜黎根本无心去听唐烟儿说话,但唐烟儿也不再废话,引着她的内力走遍四肢,填回气海,运行成一个圆满不缺的周天:“重心下移,下盘扎稳。” 姜黎基本功牢实,一听她话便自觉扎稳下盘,双脚落地立在瓦上竟然丝毫不再摇晃不稳,就好似站在平地上一样。 “啊……真的……站稳了!”她惊奇的喊道,唐烟儿看她惊喜的样子也不由得弯起嘴角笑,但是姜黎一抬步就立刻再次失去重心。 “小心!”唐烟儿一把将她带入怀里,无奈道:“唉……你还得多多练习,我看玉衡殿的屋瓦也挺滑的,你以后可挑清晨瓦上染霜湿滑之时去练习。” “那怎么可以?大殿屋顶岂是可以乱上的?上这天枢殿顶已经是掌殿格外宽容,玉衡殿可是正殿啊!”姜黎不安道,可是唐烟儿哪里会管那些:“不过就是个屋顶罢了,这有什么?谁没事在那大清早的巴望着屋顶看?” “可是……这万一被人看见……” “你难道还要我为这个专门去师父那里请个特准吗?”唐烟儿皱眉:“大不了我陪你去好了,看谁敢说什么。”她自己也知道她在这青阳派属于煞神一个,谁见着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姜黎没说话,能有那样的机会是很难得,而且唐烟儿真的对她很好,可是她如果一味这样是不是太占她便宜? 唐烟儿不知是神经粗大根本没想那些,还是即使知道也未曾在意,牵着她的手往飞檐之下寻去:“那老头儿说我爹爹也藏了东西在这里,既然这样我就一定找得出来!”她兴致勃勃的投入到寻宝大业中去,姜黎踟蹰发问:“唐……烟儿,你爹爹……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唐昀风,是个不靠谱的大混蛋,平生最喜欢捉弄人,江湖上很多人都被他捉弄过,因此很多人都很怕他。”她站在檐角举目四望,山风猎猎扬她衣袍青丝,稚嫩的脸望向一山烟云泼墨,神色沉静如一块冰冷莹润的白玉:“他活着的时候我太小,什么都不知道,他死后,我就跟着师父了。师父不愿提他,提到就会露出很难过的神情,我不愿见师父难过,因此也就懒得问了。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他是我爹爹,何况逝者已矣……” 77 唐烟儿那正经模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脸又笑开:“别说这些了!他们人人都说我的性子和我爹如出一辙,倘若此言不假,我看我也不需要找了,爹爹藏的东西必定就在最高处!” 她说话之间就往着上层屋檐跳将上去,姜黎在下面不敢乱动:“可是即便最上处也有那么大一圈屋檐呢,还是得找找吧?” 唐烟儿眼睛在飞檐下扫了扫:“不用,檐角镇脊神兽脚下便是,你看那边朝阴,此面朝阳,所以若有东西,肯定就在……这里!”她边说就边摸过去,旋即兴奋的挑起眉:“找到了!” 手中举起一个盒子朝着姜黎示意。(.无弹窗广告) 姜黎拿她无奈,便道:“即是找到了,便快快下来吧。”她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又要脚下用力维持着平衡,站久了实在很累啊! 唐烟儿冲她笑了笑:“那可不成,你的钱不是还没藏吗?” 姜黎只想对她翻白眼,她是非要全青阳派的人都知道她姜黎在这儿私藏了一罐子铜板吗? “来么……快上来!”那人全无规矩的蹲在房檐上放软了声音撒娇,她那撒娇的功力之深厚,亲如磨练多年的青阳掌门景年,疏如刚刚才认识的天枢殿掌殿乐正,撒起娇来无论亲疏远近长幼年龄全无障碍信手拈来,却叫人耳根酥软直呼着招架不住! 姜黎被她软软一唤便觉难以拒绝,却又苦于不敢乱动,只好无奈直言:“我……我过不去啊!” “过得来的,相信我。”那人眯起眼睛咧出牙来,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小狐狸:“来么……”还对她招招手,仿佛逗弄小狗一般。 姜黎是没心思跟她计较,听了她的话,低头看看脚下,试着回想刚才唐烟儿的内力运行于体内的感觉,她咽了咽唾沫,试探性的抬起一只脚。 “稳住哦!心平气定,不要怕,有我在,你只管走便是。”那孩子说的自信满满,姜黎也不由得放大了胆子,一边稳住心神,一边移动了另一只脚。待她走了三四步,抬起脸来,满脸的兴奋雀跃,平凡的容颜染上颜色,不,那不只是此刻背后而来的山顶霞光,也不是琉璃屋瓦华光反衬,甚至也无关此地云雾缭绕恍若仙境,只是那女孩掩在平静刻板之下的眉眼瞬间生动起来,仅仅是些许兴奋而起的绯红染上脸颊,仅仅是纯粹的快乐和放松,却让唐烟儿如痴如醉一时忘了移开眼。 “啊……!”姜黎终究比不得唐烟儿,一时高兴便没踏稳,瞬间倾斜身子摔下去,一道白练横空飞来将她卷入怀中,却不下坠反而飞升,脚下如凌云踏月,步步高升。 姜黎被她抱在怀中看唐烟儿有些腼腆的轻轻咬着下唇,大眼睛认认真真的看着她,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裂开笑容骄傲道:“看吧,我说过,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她带着姜黎落在最高处的屋顶,手在姜黎腰上紧了紧,有些舍不得放手,但又很快收了回去,转而说起:“呐,罐子拿来吧,放在这里保管安全的!” 姜黎此刻早已经没有在想那些铜板了——藏几个铜板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没想到唐烟儿是太无聊了还是如何,竟然这么上心,她不好拒绝唐烟儿的好意,又万般好奇,这唐烟儿到底有多厉害?因此一路跟来,却不想那位传言中飞扬跋扈,古怪刁钻的小祖宗竟然这般……这般……她看着唐烟儿,不知如何形容。 看似天真无邪却步步机巧,看似莽撞无知却细腻贴心,看似狂妄无礼却不引人厌恶,一派小孩子的得意洋洋,却不管她怎么胡闹都只是想让人莞尔纵容而已。 “呵……”她无端的就笑了出来,唐烟儿瞪了眼睛:“你笑什么?” “笑你啊。”莫名的对她生不起戒备,姜黎索性直言不讳。 唐烟儿蹙眉撅嘴不接道:“笑我?我做了什么这般好笑吗?” 姜黎摇摇头:“不……只是……谢谢你。”她突然兴起,低头在唐烟儿脸颊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她不过是看唐烟儿粉嫩可爱,看见可爱的小孩子,大人都会觉得想要亲近宠爱,而她自认大人,唐烟儿不仅像,且着实就是个小孩子。 唐烟儿半张着嘴,瞪大眼睛呆愣半晌,姜黎正忐忑自己的冒失,她却腾地红了脸一手捂着那处结结巴巴的说:“你……你……” “啊……抱歉……”姜黎道歉的话还未出口就被那家伙给截断:“从来只有我轻薄别人,你……你竟然轻薄于我?!”未及反应,唐烟儿就已经倾身过来拽着姜黎的衣服,努力的踮起脚重重亲了一口在她脸上。 姜黎的余光瞥到女孩儿闭着眼,鸦翅般的睫毛轻轻颤抖,吹弹可破的肌肤泛着诱人的粉色,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就是弹指瞬间,唐烟儿的睫毛越抖越厉害,终于垫不住脚一般退开来,大眼睛眨啊眨:“这样……这样就扯平了!小爷就不计较你吃我豆腐了!” “噗嗤……!” 之后唐烟儿去天枢殿里玩了一会儿,如同来时一般揽着姜黎的腰飞身而下,到了山下却不放手:“我们在山上耽搁久了,此时已近酉正,你不是还有杂事么?我将你送回白芷院吧,这样快些。”说罢也不等姜黎同意,脚下生风便一口气飞到了白芷院外。 姜黎一天之中飞了许多次,已经习惯被唐烟儿揽在怀中高来高去了,本身亦是颇为喜欢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心里暗下决心定要加倍勤奋,总要学会这般轻功! 告别了姜黎,唐烟儿才软下手脚,慢慢走回去,一进停岚院景年就皱眉:“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去了,逛一逛青阳派就把你逛得内力透支,脚步虚浮,累成这样?” 唐烟儿小脸皱成一团,苦不堪言的瘫倒在椅子上:“哎哟别提了,那朝阳峰真不是人飞的,我上下一趟差点累死!”更别提后来送姜黎回去还一口气从朝阳峰脚下飞到了缙阳峰正殿。 景年毫无同情之心仰头大笑:“哈哈哈!活该!谁教你要去飞那朝阳峰?你当你是有几十载内力绵延不息?若是半途中落了下来看你挂到哪颗树上去!” “呿!你这坏师父,只会落井下石奚落我,我可是没有换气一口气飞上飞下的,才不会半途落下来。” 景年自然是知道她不会,只是好奇:“那你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啊?” “……”唐烟儿只好照实说了,话一完,就见那位青阳派掌门蹲在墙角背对着她,那肩膀一耸一耸的看得人火大:“师父!” “哼!你再笑,我不理你了!”与其说是威胁,还不如说是撒娇,奈何青阳派现任掌门就吃这一套,当即转了脸过来,好声好气的哄道:“好了好了,师父不笑了噗……!真……真不笑了!” “烟儿看来挺喜欢那个叫姜黎的小姑娘的?”景年是真的高兴啊!她家徒儿六岁以前还是个水灵灵粉嫩嫩,会扬起脸儿来软趴趴的叫他师父的小女孩儿,和任何可爱的小姑娘一般无二,他抱着自家徒儿都能想到她以后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样子,一想到那副景象就要感动得老泪纵横。 可是天不从人愿,他本就担心唐昀风那副死不正经的德行会把女儿带坏,谁知带坏小烟儿的不是坏爹爹唐昀风,竟然是他自己!自从八年前唐昀风故去之后他就带着唐烟儿远走天涯。本来么,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女娃就不甚方便,年幼之时就把烟儿打扮成小男孩儿,免去许多麻烦,谁知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竟然再不爱那罗衣丽裙。 更不提他堂堂一个青阳派弟子,武林名门,出身正统,好端端的给唐昀风带坏了不说,竟然在多年以后无意间还带坏了自己最喜欢的徒儿。 每次唐烟儿调皮的时候他就想一死了之去地下找唐昀风算账! “师父?”唐烟儿皱眉看着自己师父面部表情丰富,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是很喜欢姜黎啊,她可有意思啦。” 景年被徒儿软软的声音一唤,当即回神:“唔……那不如师父把她调过来陪着你啊,免得你在山上无聊。” “不要。”被断然拒绝,景年大为受伤的捂着玻璃心问道:“为什么?”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唐烟儿自小就看惯了爹爹和师父面对自己时候的蠢相,只要她换上漂亮的裙子对他们撒娇,两个大男人就立时俯首称臣。她撅着嘴嫌弃道:“她不会喜欢的。” “这又是为何?” “我看那姜黎虽然表面平庸,心气却高,一则她不会愿意毫无缘由的任我扶持,二则,她看来极其不喜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可是师父如果将她调来我身边。”她叉了腰瞪景年一眼:“你觉得我身边的人会不被瞩目?” “所以,我说她必然不喜。” 景年自是不会知道青阳派还有这号人的,如此一听倒真心觉得有趣:“那烟儿说要怎么办?” 唐烟儿蹙眉半晌:“算了,顺其自然吧!” 88 话虽如此,但之后姜黎于同门间被提起的次数却直线上升,谁不知道她被全派上下最难伺候的那位小祖宗青眼看上?早有人猜那位溺爱徒儿的掌门何时会授意门中师父们将姜黎收归门下,升入白衣了。(.) 姜黎本人却不大适应这般生活,若说往日她还能明目张胆的躲懒,是无人识得她这青衣小弟子,即便面前晃三遍,也不一定有人记得她。但是如今却大不一样,她走在路上竟然有人跟她打招呼,这都不算,几乎三步一个:“姜黎师妹,早啊早啊!”“姜师妹这是上哪儿去啊?”“哎哟,我是早先厨房做事的李某某啊,师妹真是贵人多忘事!” 贵人?姜黎连连摇头,只望能躲到哪个旮旯角落里去不要再招视线。 却偏偏,就是有人不让她如愿。 “姜黎!”这般口齿清晰的唤她全名的,还能是谁? 一抬头就见远处一个身影飘摇而来,倏尔便至眼前。轻功如此之好,还如此之懒的,全青阳派也就那么一个。 “唐师姐!”她恭敬低头。 “姜黎!”唐烟儿不满的叫她:“不是说了不许这么叫么?” 姜黎直拍额头:“我的祖宗欸,你就是做做面子么也做一下吧!”至于那么张扬吗? “面子?”唐烟儿挑眉:“我为何要做面子?” “呃……”这倒是堵得姜黎哑口无言,那位祖宗确实没有做面子的必要。 这时唐烟儿拖了姜黎的手:“我倒要说你,不是说好早上陪你去玉衡殿练轻功吗?怎么你倒不去?” 啊?她们什么时候说好了?当时不就那么一说么,她还以为这位小祖宗早就忘了呢! “这……那是玉衡殿啊!”姜黎心中直是叫苦不迭,她要怎么才能让这位小祖宗明白她们两人的不同?怎么才能把规矩灌到那胡搅蛮缠的小脑瓜儿里? 其实这也是众位青阳长老掌殿们想知道的。 唐烟儿看她苦恼就不由得翘起嘴角,故意道:“哦?玉衡殿又怎么了,上不得吗?” 姜黎说她不过,只好推脱道:“可是……我的功夫粗浅,即便现在上去练习也难有长进吧?不如……”不如等她练好了再去?那自然是不知何年何月了,没想到唐烟儿话不等她说完:“一寸光阴一寸金啊,怎可轻易等得?既然想到就要立刻去做,我现在便在此地,你还要更待何时?” 她眉儿一挑,说不出的风流意气,偏偏年纪太小,引得姜黎莞尔不已。 如果等她长大,一定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吧……不对,这是个丫头! 姜黎还在自我矛盾,唐烟儿早就习惯成自然的伸手一揽,将姜黎裹进怀中便翩然而去。 她是对师父说了‘姜黎不喜惹人注意’不假,可是不及她‘最喜引人瞩目’啊!何况,她真是喜欢姜黎犯愁时那张无可奈何的脸! 姜黎冷不防的被她捞起来就飞,一时张皇不知所措,待得她们落在玉衡殿后头的回枫阁,姜黎才讶然道:“不是……” “你还真想上去玉衡殿?”唐烟儿歪头笑来,姜黎一听:“你……你骗我!” “哈哈哈!你还真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唐烟儿乐得捂肚子:“你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是那么好骗的啊!” 眼见姜黎蹙眉,她又赶紧正色道:“好了,我没骗你啊,玉衡殿么,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啊。[]我以为你不愿意在此刻人来人往的时候上去踩屋瓦呢,若你愿意,咱们现在就去又何妨?” 姜黎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她看看:“这不是前任掌门居所回枫阁吗?为何将我带来这里?” 唐烟儿摊摊手:“自师祖去后此处就空闲出来,又鲜少人烟,然而比起野地,这里练功岂不是舒服多了?” 姜黎这才知道她的心意,不由展颜一笑:“谢谢你。” “哎哟……你哪儿那么多谢谢啊……”唐烟儿作势打发她,起身在院子里转了转:“我那天入你经脉探到你经脉淤堵,是未曾习练过什么心法的。我的功夫虽然是师父一手所传,但是……因为年幼之时爹爹就曾教我习武,所以算来和青阳派还真是关系不大。那日回去后我找师父要了些青阳秘笈来看,我看你目前最合适的,就是青阳派镇派心法中的《青阳诀》” 许是当真人有不同,唐烟儿在武学上的天分是明眼人一望即知,而她每次一谈到武学,也是头头是道,不管方才多么不正经也会立刻变得认真起来。而那雅致的眉目,却是特别适合这样认真正经的表情。 “青阳诀虽然是最基础的内功心法,但是却得以名列三大镇派心法之中,因它均衡,稳重,扎实,绵厚,尤其适合初学者打基础。我看你外功基础练得不错,不如就从这《青阳诀》开始习练内功心法吧。” 姜黎颇有些受宠若惊,踟蹰道:“可是……我仅是一名青衣弟子,尚未拜入任何师父门下,这样偷学武功如果被发现……” “怎么,青阳门中不许弟子私相授受吗?” “倒不是……虽然武功各有师父相授,但是门中弟子相互切磋,相互学习是很受推崇的,只是……”只是唐烟儿和她算不算同门都两说呢,她们之间武功相差又大,这根本不能算什么相互切磋学习吧?若不是唐烟儿年纪太小又尚未出师,这般相教,姜黎都能算唐烟儿的徒弟了。 “我说你啊,谨慎是很好,但是你也对我有点信心吧?我既然教你,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如果出了什么事自是有我负责,你在那里担心什么?”唐烟儿无奈笑道:“这些事情我都是跟景年说过的,他既然没有反对,那就是默许了,掌门都默许了你还怕什么?” 她这样一说,姜黎忽然明朗:“哈……是我多虑了。”她摇头道:“我只是习惯了,不是不信任你,你……别介意。” 唐烟儿想要拍拍她肩,却发现两人的年龄差距果然不是假的,只好放弃了这一举动:“我知道。”她说,她看过很多人,长期在危险的环境下生活,让他们不相信任何人,随时都保持警惕。也看过很多人,善良,却不敢对任何人掉以轻心,始终保持着对外界的戒心。就像姜黎习惯的小心翼翼,她也早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警惕。 “别说这些了,你来,我把这些口诀教给你。”之后整整一个下午,姜黎都在背那些晦涩深奥的口诀,在唐烟儿的帮助下尝试运行心法,直到天黑她才满头大汗的和唐烟儿告别。 “……”想说谢谢,却又觉得这句话远远不够,她很奇怪,又或者受到唐烟儿的率直的影响,回头那刻竟然直接的问了出来:“唐……烟儿。” “唔?”在一边为她讲解了一下午的唐烟儿未免口干舌燥,毕竟年纪还小,此时看上去也有些累了,回头来时没什么精神。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些?” 唐烟儿愣了一下:“我……我只是觉得,这青阳山上很无聊,而你,恰好不让我觉得讨厌。” “是么……”姜黎前一刻的表情略带怅然,后一刻却又明媚的笑开:“那么,真是荣幸了!” 虽然说,无功不受禄。但是不让她讨厌,是不是也能算作一种成就呢? 那么,一切好意都是她这成就的奖赏。虽然有贵人相助,但是武学中的每一点进步都是要自己拼命努力去积攒的,那都是属于你,姜黎的。 好像在这山上茫茫众多的弟子中看到了独属于自己的那一扇门,看到了以往以为,不会属于自己的曙光和希望。姜黎沉寂已久,安于平凡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能令她欢欣雀跃的东西。 努力吧,如果是现在,如果有唐烟儿,说不定,你的未来会是不一样的。 唐烟儿驻足在屋檐上,看着离去时的姜黎脸上坚定的神情,莫名的摸摸自己扬起的嘴角。 真奇怪。 99 姜黎无故失踪一下午,回去之后自然是被师姐们好好的斥责了一番,随后又被罚了一大堆琐事,让她不由感伤――她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的,什么时候才有空去找唐烟儿啊? 晚上好不容易躺在床上了,往日她是沾了枕头就睡,今天因为练了一下午的内功,又做了一大堆的杂活儿,原本应该更累,却不知道为何睁着眼睡不着。 不大的屋子里靠墙摆了八张小床,此刻除了月光,就只剩下师姐们的呼噜声,磨牙声,梦话声还在惊扰。姜黎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小心的坐起来,揭开被子,所有人都睡得很熟。因为灰衣弟子们多半年纪较小,所以做不了什么事,门内杂事大多都压在了青衣弟子们的头上,晚上当然所有人都很累。 姜黎又穿好衣服和鞋,想了想,把枕头塞进被子里原样盖好,看上去就像里面有个人一样。刚走一步就踢到谁的鞋,鞋底在地面摩擦的声响不大,在夜里听来,尤其是此刻的姜黎耳中却让她惊出冷汗。 定了定神,见无人察觉,她重又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悄悄打开门溜了出去。 门外月色正好,如碎银铺满了地,看得姜黎颇为心动。 夜风微凉,掠过树梢,偶有夜枭远远鸣叫。草木茂盛的气味和露水的清新让人神清气爽,姜黎压下心中的兴奋,向着玉衡殿跑去。 青阳派即使夜间也有人值夜,但是一则后山弟子居所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二则也不是什么特殊时候,少有人打青阳派什么主意,因此值夜也就显得流于形式。 姜黎亦是青衣,自然参与过巡夜,对于巡夜的时间,顺序,路径都比较熟悉,因此非常顺利的让她摸到了玉衡殿。玉衡殿虽是正殿,却只有一个朝议集会的作用,夜间也不闭殿,姜黎先是从正门进去,绕到殿后,等待一轮巡夜的弟子过去,这才抬头望望那月色下泛出寒光的琉璃瓦。 默运内息,提气上纵,反复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她干脆在殿内找了个角落盘膝运功。 停岚院内流云居,唐烟儿沐浴方毕,带着一身湿气滚上床,一边的景年难免连连皱眉:“烟儿,还不快把头发擦擦,再打两个滚儿整张床都湿了!” “湿了就湿了嘛……”唐烟儿懒懒散散的说,回眼去看,等着某个爱操心的保父拿布巾来给她擦。 她六岁父母双亡,是景年把她从黄口稚儿拉扯成了婷婷少女,中间多少辛苦波折,景年又为她操了多少心,劳了多少力,这么多年她看在眼里,景年对她而言就像是另一个父亲,就算要她叫景年一声“爹”,也是毫无心理障碍的。 果然是多年积习难改,景年忍不住拿了布巾上前,唐烟儿却扭头:“不用擦,内力烘一烘就干了嘛。” 景年脸绿:“胡闹,内力是给你这么用的吗?” “不是吗?”唐烟儿反问:“爹爹就是这么用的啊,而且……你也这么用过嘛。” 景年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忿忿道:“都是你那个好爹爹教出来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么你也是被我爹爹带坏了?”她笑得小狐狸一样得意,让景年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曾经的老狐狸,只能无奈道:“早就被他带坏了……” “对了,我日前于朝阳峰上得了一件东西,乐正老头儿说是爹爹当年藏在上面的,爹爹以前还来过青阳派?”唐烟儿仰脸来问,景年一愣:“你爹爹……是来过。” “他来干嘛?”唐烟儿绝口不提她找到的那个盒子,反倒问起景年。每当她提到唐昀风那些往事的时候,景年面上就会出现踟蹰又怀念的神色,彷如明知触之将痛,却依然忍不住要去触碰。 “他……来玩。”他笑笑:“他跟你一样,哪里都想去,什么都想知道,我说来自青阳,他便说想要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于是你就带他来了?可是他一个外人有这么容易带上来吗?何况,他不是名声不好?” “是名声不好……”景年笑道:“所以上山来时颇费周折,好在师父疼我,破例让他留下,只是……” 唐烟儿看他神色就知道最后没什么好事,懂事的不再追问下去,转而说在天枢殿找到的盒子:“那是什么?”她拿出盒子来,盒子檀木质地,颜色深沉可见名贵,上面上着一把玉锁,似乎是整玉雕成,也不知道如何锁上去,整个锁浑然一体严丝合缝,如果要开锁只能将玉弄碎。 也就是说,这盒子只能开一次。 景年见那盒子突然神色温柔的笑起来:“还在啊……” “你知道啊?” “嗯,是他藏的不错,你爹爹有多无聊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要我去找,我懒得,就这么……就这么忘了,没想到还在。”他接过那个盒子细细抚看。唐烟儿翘着脚丫趴在床上,眼睛一转,细声细气问:“师父,里面是什么呀?” “什么也没有。” “骗人!什么也没有,何须去藏?便是铜板也得有一两枚吧!” 景年笑得更甚:“骗你也没成就感啊,说了没有么,不信你打开看啊。”他说着坦然将盒子递来,唐烟儿接了却为难,这盒子一旦打开就无法再锁上,她再是没心没肺,这也好歹是亡父遗物,唐昀风留给她的东西不多,她看着那小巧的玉锁,左右下不了手。 景年像是算准了她的心思,含笑看着,唐烟儿不死心问:“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哄你做什么?要有什么的话……便是一握月光罢――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唐烟儿眼神黯了黯,满心不甘的放下盒子兀自嘟囔道:“我还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呢……算了,没有就没有,还你。”她瞪了景年一眼:“总不会是给我的,要送月光,也是送给你。” 景年失笑将盒子推给她:“给你吧,我已经不需要了。” 抬手把唐烟儿捞起来好好安放在床上,用内力替她烘干头发,令她伏趴在床,持着一柄犀角篦细细梳理。唐烟儿享受的很,眯着眼睛任由师父伺候,口中幽幽道:“景年,我想喝峨眉的竹叶青了……” 她本是天涯浪迹,无根浮萍,何曾在一个地方被如此拘束过?青阳山上两三月,也该是把她困得烦了。 只是……景年此时却走不开,蹙眉间却不好对爱徒开口,他每觉唐昀风与他亏负烟儿良多,总想多补偿她,多宠爱她,十几年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何时如此委屈过她? 此番无言间,唐烟儿睁开眼对他笑笑:“无妨的,我就说说,如今有姜黎陪我,还不算顶无聊,如是不方便就算了。”她越是一副懂事模样景年就越不舒服,正咬咬牙要答,那丫头却又鬼灵精般笑说:“不过之后我要是忍不住了找你讨回来,你可要放我出去,不许耍赖的!” 她佯作精明般算计:“呐呐,到时候竹叶青我要双倍的,你可不许再跟我抢!” 景年撒手丢开一头青丝,乜她一眼:“……睡你的觉!” 虽然唐烟儿懒惰贪睡,但其实以她的功力修为远不用似常人一般非得睡上四五个时辰,便是三个时辰就足够她精神奕奕了。清早起来便去找姜黎,她亲自上门来要人,管人的师姐抹不开面子,只好放了姜黎假,让她跟唐烟儿去。 唐烟儿又带着姜黎去回枫阁练功,日日如此,最后白芷院的大师姐干脆跟玉衡殿的掌殿说了,请把姜黎调出白芷院去。姜黎接连几日都被唐烟儿拉出去,所有人都在做工只她一人偷懒自然是得不到好脸色的,她却碍于唐烟儿也是好意而不好拒绝,况且,她是真的很想学那些武功的。 唐烟儿在这青阳派里是最最惹眼的人物,她走到哪里都少不得被人议论一番,因此她和姜黎走得近的消息几乎全派上下无人不知,连最偏远的朝阳峰上都知道。白芷院的请求一报上去,玉衡殿的那位掌殿穆先就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转脚就报告了掌门,大概意思就是,您要把人调来陪您的小徒弟就直接调吧,何必为难人家青衣弟子们呢? 景年听了笑了笑,一挥手把姜黎调到了停岚院流云居去。 流云居主人就是唐烟儿,这就好比把人安排成了唐烟儿的亲随,于是姜黎就平白无故的升了级。 等到姜黎傍晚时回到白芷院,她那点可怜的家当已经被扔在了门口,她傻眼一问,屋里的师姐酸不溜秋的冷笑一声:“还没恭贺姜黎你升入停岚院呢,往后我们该管你叫师姐才是,毕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前途无量啊,就是不知以后穿了白衣,该算在哪个师父门下?” “就是,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告诉姐妹们,不告诉就不告诉吧,您是富贵命,咱们高攀不起。” 姜黎傻傻站在门口,半晌低下身去捡起自己的东西,转身出了门。 1010 到流云居时一位师兄领她到一间小屋前:“这是你的房间,咱们停岚院里屋多人少,都是每人一间的,以后吃饭去后屋厨房,不必去挤玉衡殿的大饭堂了。每季要领物件衣服,用度俸银,或是因公花费需要报账都去停岚院管事师兄那里。我比你先来几天,你要有什么不清楚的就问我吧。” 姜黎点点头,谢过了,忽然想起来,又问:“那请教师兄,以后早课晨练我该去哪儿?还和往常一样吗?这做亲随弟子,需要做些什么?” 那位师兄人看来还算宽厚,笑了笑耐心为她解释:“你的名籍已经划入停岚院,往后早课晨练还和往常一样,但是不用再担任其他的任务,你只要好好跟着流云居那位小祖宗,她要干什么你就陪她干什么就好了。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被调过来的么?”他冲姜黎挤挤眼,一脸‘你不用说我懂’的表情。 姜黎心口堵得慌,敷衍谢了,把人送走,一关门,独立的一间小屋子,桌床椅凳五脏俱全,靠墙立着个五斗橱,门边摆了个脸巾架,窗前一张书桌,还笔墨纸砚俱全。 算了,也不算吃亏,对吧?她问自己,然后把小小的包裹扔在桌上,一头倒在第一张只属于自己的床上。 次日一早,她被领去流云居,那位小祖宗貌似还未起身,她不明就里的看看那些等在门口的人,自己敲了门:“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于唐烟儿的喜好:“唐烟儿!” 门边的青衣乜了她一眼,她摸不着头脑,门里没人应,她再敲了一次。 “唐烟儿,你起来了吗?” 依然没人应,她为难的皱皱眉,此刻都快辰时了,难道唐烟儿还没起来? “唐烟儿?我……我进去了哦?”她再等了片刻,便推门而入,房内摆设精美大方,格局通透,光线充足,在辰时这等明媚的时刻,亮眼的光线洒满了一室。屋内一张大床,一只藕白的手臂从帷帐中探出来,斜垂在床边。 那抹白真是白得晃眼,手臂细瘦却瘦不露骨,皮肤细嫩却一点也不如平常姑娘家一般柔软,整个线条都呈现着一种武者的柔韧和生机,和那人时常一张笑嘻嘻的不正经的脸完全相反,她的身体诚实的写满了严肃认真。 姜黎掀开层叠纱帐,帐内人长发蜿蜒堆叠满铺,精致的脸儿埋在柔软的锦被间,方枕被踢到床下,牙白小衣半敞,露出里面酡色底绣彩锦花纹的心衣来。如此景象太过香艳,姜黎一时傻了去,白日见的小神仙小祖宗无论是张扬跋扈还是丰神如玉,总都还是宽袍大袖,衣袂翩翩的,总令人常常遗忘她其实是个姑娘家。 而眼下,姜黎总算是结结实实的记了起来。 “姜黎……”姜黎未醒,床上人倒先醒了,软软的声音猫儿撒娇一般。姜黎原因不明的咽了口唾沫,低身去:“烟儿,你还没起呢,这都辰时了!” 唐烟儿张眼对她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姜黎,真好呢。” 毫无道理的信任与依赖,姜黎无言以对,心中反复告诫自己现在为人侍婢,你单独的房间,房中事物,每季俸钱都拜人所赐,无论如何,总得尽职尽责。 口中哄着唐烟儿起床梳洗,唐烟儿自床上坐起来:“你是否怪我将你推到如此境地?” 姜黎吓了一跳,她回头望着唐烟儿,一脸惊诧掩抑不住。 唐烟儿笑道:“你以为我是无心的,还是为我故意为之而惊讶?先别急着生气,我也并非有意,只是……你且算算,泯然众人是不惹麻烦,但是也是绝无出头之日的,你从始自终都保持低调平庸,我却觉得你不是那种甘于平庸的人。(.无弹窗广告)” 她笑笑,散着头发的她看上去更加幼软,着着实实就是个豆蔻之龄的小女孩儿。 “我打听过,你父母因为卷入武林纷争意外丧命,你独自上山拜入山门,我当时便在想,父母丧命于此,你为何还要执意入这江湖?” “我觉得,你定是不甘心的。”她摆摆手制止了姜黎的开口,径自说下去:“不管你怎么想,但是我的经验告诉我,风险与机会并存,人生本是一场博弈,不冒任何风险是不可能的,你想不惹麻烦,唯有站到一个麻烦不敢来惹你的地方才行。从来没有什么韬光养晦是养了一辈子的,你年纪已经不小,准备什么时候才跃出龙门?” “你……为何突然要对我说这些?”姜黎问。 “我不是每个人都会帮,但是如果有人我想帮并且能帮,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往后便会知道了,这江湖上最是讲究因果循环,你今日所作的事,来日定有补偿,我也不过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反正顺手而为。”唐烟儿正经了那么一刻,便又咧开嘴来:“我很喜欢你呢!你很有意思,脾气又好,在这青阳山上这般无趣,但有了你,我却几乎不觉得难熬了。便是仅凭着这一点,我也不能放开你啊。” “姜黎,我与你不同,我想要的,就会伸手去得到,因为天上,是永远不会掉馅饼的。”她对姜黎眨眨眼,接着自己起来洗漱梳头,换上了干净衣衫,回头见姜黎还阴沉着脸杵在原地,方才叹口气道:“我便知道你心思重,我若是不说,你自己琢磨不知要琢磨多久,乍一把你调动过来,若是不早早说清楚,指不定再过些日子你心里得起什么疙瘩呢。” 姜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我……便那么小气么……” “不是小气,你只是太过谨慎戒备了。”唐烟儿说,她勾起姜黎的手指头:“不过,这样很好。” 姜黎陪唐烟儿去吃了早饭,饭后她们又去回枫阁练功,姜黎心里搁着唐烟儿的话,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几次差点岔了气,唐烟儿终于恼了,一把抓了她的手,仰脸皱眉:“罢了,你今天还是不要练了。如你这般练法,怕是要成青阳派第一个因为修炼青阳诀第一重而走火入魔的人呢。” 她严肃起来冷若冰霜,盯着姜黎淡淡道:“我早上白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若是还有疑问尽管问出来,若是不问便憋紧了,这样谋害自己性命做什么?要不练我就回去睡大觉了,免得浪费光阴。” 唐烟儿虽一直自言脾气不好,但姜黎还真是第一次见她生气,心中忐忑连忙道歉,可她本来面皮也薄,唇舌又不如唐烟儿来得利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问了个实在的:“你虽帮我很好,但你我相识不久,我又哪点值得你如此相帮呢?你说是随手而为,可你日日陪我练功,你……对我太好了些……” 唐烟儿笑了,乐颠颠的问:“你觉得我对你很好么?” 姜黎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唐烟儿又问:“那你喜欢么?” “这……”姜黎为难:“天下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好的吧?只是……无缘无故的……” “你喜欢便好了啊!”唐烟儿乐得合不拢嘴,一屁股坐姜黎身边的青石板上,两条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我喜欢你,这是实话,我从来也没有对你说过谎。所以我说的,江湖上能帮则帮,也是实话,景年老说我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我也知道,所以……”她抿住唇,笑了笑,不如之前高兴,却又实在是真诚的:“你现在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因为更多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想我们都应该把握现在能够把握的一切,如此,当我们面对以后的时候,才能有更多的选择。” 一时间,姜黎分辨不清,眼前青涩年少的女孩眼中,是自何而来云雾苍茫。 她所敬畏忌惮,以至于早早就要如此处心积虑的要去应对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未来? 那日算是唐烟儿与姜黎第一次交心,虽然其实只是唐烟儿单方面的表现了诚意,但是姜黎总觉得,她根本就不担心自己,因为自己的确,是别无选择。 真是阴险啊!冠冕堂皇的说着大堆道理,但是其实,自己还不是被她逼到了不得不往她所设定的道路上走的地步,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留给自己选择的余地啊! 晚上躺在那张陌生的,属于自己的床上时,姜黎苦恼的想着。 只是虽然如此,但是她所说的还真是正确,正如自己此时,不就因为太弱小而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和选择的权利么? 如果不想这样,如果真的不想再惹麻烦,如果想要至少能有选择的权利的话,除了变强,除了往上攀登之外,真的是别无他法了吧? 而说到变强,身边那个每日都尽心教导她武功,还身份尊贵前途不可限量的小祖宗不就是最好的捷径吗? 看上去遥不可及的人,其实每日都在身边,那么是不是,那些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未来,其实也是稍微,没有那么遥远的呢? 1111 总归都是年少的,再大的烦恼也无法动摇轻松的基调,日子晃晃悠悠就过去了几个月,转眼都已经是夏天了。[] 姜黎照常一大早起床,先是自己晨练完了,又将青阳诀运转了两个周天,这才慢悠悠的去叫唐烟儿起床。唐烟儿的训练时间和她完全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大的缘故,她早上从来都不能早起。 但是景年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跟早上有仇的,最可悲的是,这种情况会遗传。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让姜黎打心底里觉得同情,又觉得这位新掌门貌似比上任闻人秋还要平易近人些,说不准这是不是因为姜黎见到他的时候唐烟儿都在旁边,但是姜黎总觉得,见到景年的时候总是很愉悦。 早上又在流云居门口碰见了景年,姜黎赶紧止步低头:“掌门早上好!” 混乱的过渡期结束以后景年的空闲就多了起来,因此唐烟儿逃掉的那些课业也重新被提上日程,想姜黎第一次见到唐烟儿的练功方式时简直连嘴都要合不拢,而那样狼狈的唐烟儿也是前所未见,但是日子久了以后就习以为常,并且相当赞成景年给她安排的内容――如非这般逼迫,懒散到唐烟儿那样的程度,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她□得这样出类拔萃。 景年双手推开唐烟儿的卧房门――纵然唐烟儿已经十四岁了,不少姑娘都已经定亲了,可是景年从不回避――“唐烟儿!起床了!” 房内发出一声哀嚎:“天啊我是欠了你钱么?” “你用的钱全是我的。” “我爹欠了你钱么?” “钱是没欠,欠了不少人情债。” “……死老头!” “少废话快起来!” 景年转身拧了一张湿布巾盖在唐烟儿脸上:“再不起来就端水泼了。(.无弹窗广告)” “……起,就起……” “一……二……三!” “起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景年一盆水毫不犹豫的泼下去,纱帐内那个影子犹如一阵疾风激射而出,卷得纱帐漫天飞扬,她在另一边墙上落脚,旋身弹回来,身上硬是滴水未沾。 “都说起了……”她不满的抱怨着去洗漱更衣,景年撇了撇嘴角,目不斜视去屋外等她。 “唉……”姜黎第一千零一次叹气:“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起来么?非得要掌门拿水泼你?” “我都说起了啊,他还泼!”唐烟儿忿忿的叫道。 “你说的倒好听,你什么时候真的起来过?”姜黎忍不住翻她一个白眼,唐烟儿皱眉咧嘴回头:“不对啊,姜黎。你怎么老是帮着他说话?” “这……本……本来就是么……” “你结巴什么?”唐烟儿挑眉:“他是怎么贿赂你了,你怎么就倒戈得这么快?” 姜黎无语的横她一眼:“你真是……!无理也要犟三分,明明是自己的错反倒怪到别人身上去了,快洗脸啦!” 唐烟儿兀自愤愤不平,粗鲁敷衍的拿布巾在脸上抹了两下,低声抱怨:“哼……你也知道那是别人,你明明是我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 “没什么就快一点,早饭都凉了。” 可惜姜黎忘了,在有景年在的情况下,唐烟儿的早饭是没那么容易吃到口的。 她一走出流云居门口就听一声狗叫,接着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破口大骂:“景年你这混蛋!你虐待我!我这么如花似玉沉鱼落雁你居然放狗,你卑鄙下流无耻!” 经过训练的数十条恶犬眨眼间就将唐烟儿追得看不着影子,景年坐在院里石桌边笑得前仰后合:“哎哟我的乖徒儿,早饭在这儿啊你往哪儿跑哈哈哈!” 姜黎黑线满脸,刚刚似乎有觉得景年是个好男人?算了,那一定是错觉…… 流云居附近开阔宽敞,一面是平坦的院落和演武场,一面是悬崖峭壁,唐烟儿轻功虽好却无处藏身,只能被追得一刻不停的跑,又不能打死那些狗,否则景年定会和她算账。 有些人平素宽厚温和,可你却千万不能得罪他,不然不管他对你多好,也必定会有办法让你终生难忘。 唐烟儿打小就清楚地知道,景年就是那种人!这可是她爹爹用血的代价换来的经验,是以她再不忿也只能顺了景年的心意,把自己跑得一脸尘土上气不接下气。 飞檐走壁连滚带爬,一气儿跑了大概有一个时辰,饶是唐烟儿那般体力与内力也捉襟见肘,在狗嘴下险象环生了,景年才把那些轮流休息都累得舌头老长的狗唤回来。 唐烟儿比那些狗更惨,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东一道西一道,有气无力走过来,直接就躺下了。 景年得意的看着她:“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精神?” 唐烟儿瞪他一眼:“我……死后一定……要向爹爹告状……” “告吧,我记得我和你爹爹认识那年你还在你娘肚子里,他说若是个儿子的话,定要用这办法来整治他,省事省力又省心,还不怕儿子偷懒,妙极妙极。”景年笑眯眯的说。 唐烟儿翻个白眼儿,嘴一瘪:“呜呜呜……混蛋爹爹混蛋师父我招你们惹你们了……呜呜呜就知道欺负人我又不是儿子干嘛要这样欺负我……” 这把戏几乎每天一次,景年闲闲看她干嚎:“闺女都是穿裙子的,你看人姜黎。你既要这般打扮,我只得把你当个小子养咯。” 早饭以后景年去处理门派内务,唐烟儿在13看网,这也很奇怪,虽然她那般惫懒又无赖,但其实真的做起功课来景年却从不监督。她读书,姜黎也得以跟着读书,唐烟儿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不挪地儿,姜黎比她还能坐,毕竟于她而言,门派早课只是认个字,方便习武,但唐烟儿的书房里却是诗史子集四书五经无所不有。 景年教唐烟儿丹青音律时也会顺带指点姜黎,过去在白芷院里打杂的日子早已经被姜黎抛诸脑后,眼前的一切都是她以前可望不可即的,她迫不及待的要去抓住它们,哪里有空缅怀过去。 虽然姜黎没有唐烟儿一般的天资聪颖,但是她实打实的付出了多余唐烟儿十倍的努力,大暑过后,她的青阳诀正式迈上了第七层,青阳派的外家拳掌剑法都被啃了个遍。景年看她有些潜力,于是指给玉衡殿掌殿座下的梅居内升做了白衣弟子,负责梅居的教习师傅们指导她学习青阳派上层武学。 穆先此人向来圆滑,正如他之前把姜黎的事情直接报给景年一般,姜黎升做白衣以后的行动作息也是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什么时候若是唐烟儿将人扯走了,那是决计不会多说半句的。 由此他在唐烟儿心中印象分大涨,连带着整个玉衡殿弟子在遇到唐烟儿时被捉弄的机会都降低了很多。 只是毕竟姜黎已是正式弟子,她又勤奋用功,于是能空闲出来陪伴唐烟儿的时间便大大的减少了,唐烟儿除了陪着她练武的时候能搭上几句话,竟然连与她见面都变得困难起来。 郁闷不已的唐大小姐埋头用功了几天,终于憋不下去,亲自去找了穆先要他给姜黎放假。 穆先自然不会去捋这只小老虎的虎须,大大方方就准了姜黎的假,于是唐烟儿高高兴兴的去找姜黎。 “你怎么来了?”姜黎已经搬出停岚院,住进了玉衡殿白衣女弟子们的梅居,除了同支的师姐妹,少有外人会进来。 唐烟儿本是阳光灿来一张脸,一听这话,脸就先黑了一半:“怎么,你不高兴我来?” “呃……倒不是,很久没见你了,也颇为想念,但是……有事吗?”姜黎这话彻彻底底的伤到了唐烟儿的心:“只许有事才能来找你是不是?你忙得很没空理会我是不是?你会想念我么?姜黎,你当真是比我还要薄情!”她恨恨一跺脚,转身就走。 姜黎无奈,连忙紧走几步去拉人――这小祖宗若真是想跑,一个纵跃就没了影,这样慢吞吞的走着,不是想人哄还是怎样? “哪有人似你这般,自己说自己薄情的?”她好笑道,把人拉回来刮了刮她的鼻尖:“小孩子脾气。” “本来就是小孩子嘛。”那人不满的抹了抹被刮的鼻尖,脸颊鼓鼓的,泛着健康的红晕,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想咬一口。 “我哪有说没空理你?是没什么空,可也不会不理你呀,我什么时候没理过你?明明只有你使性子不理人。”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变化太大,姜黎给人感觉成熟了好多,之前也没有那么明显的感觉到年龄的差距,可是不过几个月,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大姐姐的模样――无处不在包容和宠溺着唐烟儿。 “哼……!”偏偏那人还毫无自觉,三两句就被哄回来,脸儿红红的,得意的仰起脸。 “那我找你,你是有空咯?” “唔……今日是有些事,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姜黎眉头微蹙,显见确是有些为难的。 唐烟儿鬼灵精的转了转眼珠子,故意吞吞吐吐道:“啊……那是很忙了,本来呢,我也不应该打搅你的,可是我来之前正好碰见穆先,然后呢,正好听到他说,想放你一天假呢……” 她冲姜黎吐了吐舌头,姜黎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揉搓她的脸:“好哇你!你故意的是吧!你个死丫头……” “哎呀我的脸啊小爷我闭月羞花的脸啊……” 1212 姜黎好不容易有一天闲暇,爱玩如唐烟儿怎么可能会把这一天浪费到练功上?虽然也有勤奋如姜黎,无论唐烟儿把话题扯到哪里,她都能见缝插针的请教一些平时没人指点的问题,而唐烟儿总是无法拒绝的。 大太阳照得地面白花花的,纵然躲在阴凉处也依旧惹得唐烟儿无精打采,以她的功力还不至于无法耐热,她纯粹就是因为小孩子心性而静不下心,所以容易受环境影响罢了。 本来便热得心烦,加上姜黎接连不断的问题惹得她不快的皱起了眉:“你便就连一天也闲不下来吗?我好不容易来找你玩,可不是为了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的。”她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姜黎当时的神色便冷了下去,唐烟儿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立时就后悔了,但是以她的性子却也没有那么容易道歉,于是闷闷撅着嘴别过头去。 大概到底还是姜黎年长一些,没多一会儿她无奈的扯出个笑脸,耐着性子解释:“我无心惹你不快的。烟儿难得来找我,我自然高兴,只是烟儿,我与你不同的。”她坐在唐烟儿身边,年轻女性的身体带着一种,即使明知热度与自己相当,却依然能让人觉得清爽舒服的气质,不知不觉的软化了唐烟儿的抵触。就算姜黎摸了摸唐烟儿的头,赌气中的小霸王也没有过多的表示。 “烟儿是我到如今为止,除了父母以外对我最好的人了。”这话诚心诚意,不做掩饰的温柔神色让唐烟儿莫名的觉得脸上发烫――总觉得姜黎不应该如此坦率的,本来是个别别扭扭畏缩不前的家伙,但是一旦她摆出一副坦然的神色,唐烟儿就发现自己原本的那一点点优势尽失,而不得不放任姜黎掌握着主动权了。(.好看的小说)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似乎连姜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优势,而变得更加的主动起来。 本来年龄的差距就是很难被消弭的,若是唐烟儿更成熟一点还不会如此,但偏偏她又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孩子心性,这就更加凸显了姜黎的年长,越是熟悉就越是难以被唐烟儿的身份隔阂,反而对她的宠爱放纵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也……没有那么好啦……”唐烟儿红着脸说,她就是这么个别扭的个性,姜黎笑着说:“是很好,真的很好。所以我很感激烟儿。” “才不要你感激呢……” “嗯。知道。可是我也真的很喜欢烟儿啊,我不想一直跟在烟儿身后,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够面对未来的未知,这是烟儿说的话,我正在努力这样做呢。我没有烟儿那么聪明,也没有那样的天资,除了更加勤奋以外我找不出别的办法了,我只能更努力一点。对于你来说是很无聊的问题,但是对于我来说,是真的很重要。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其实,我也很希望能平等的站在烟儿身边呢。” “没有不平等。”唐烟儿转脸郑重的说,眉梢微微皱着,可见认真:“我从来没有看低过你。” “嗯,我知道。”姜黎安慰一般的摸摸唐烟儿的脑袋:“可是我想变得和烟儿一样厉害。” 那一瞬间,她看见一丝阴霾从唐烟儿眼中一闪而逝,但是只是片刻,唐烟儿就立刻压下那一丝阴郁绽开了纯净的笑靥:“好啊!我会帮你,变得和我一样厉害的。” 她的神情,其实并不如她所表现的那样高兴,姜黎不知缘由,但也不便深究,很快话题就被唐烟儿给绕走了,她开始用心的为姜黎讲解问题,而姜黎也不得不集中精力无暇顾及那点疑惑。 也许是在姜黎面前并没有太多的防备,姜黎始终觉得唐烟儿兴致不高,虽然讲解很认真,却不太高兴。她也不忍心要这好动的小家伙一整天都陪她消磨在凉亭里,于是临近中午便带唐烟儿梅居用饭。 “山后有片湖,名曰‘黛湖’,水来自山上山泉,沁凉清澈,虽然不大,但也是个消暑的好去处,烟儿下午要不要去玩玩?” 姜黎突然间如此提议让唐烟儿愣了一下:“不讲功课了吗?” 姜黎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再讲你的小脸儿都要皱成一团了,上午都把你闷坏了,下午就去玩吧。” “太好了!”唐烟儿顿时欢呼雀跃,憋了一上午的阴云一扫而空,直扑在姜黎身上倒了一箩筐的好话。姜黎看着她率性天真的笑脸,心下感慨不已――她本是无须如此讨好任何人的。 梅居内自有人准备饭菜,但也有小厨房可供使用,本来梅居就全是住的女孩子,凑在一起自己下厨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姜黎要唐烟儿稍等,她自己去给唐烟儿炒几个小菜。 唐烟儿别的旁门左道学的都多,唯独这种姑娘家该会的东西一窍都不通,也不能指望景年一个大男人在带着她东奔西跑的时候还能教她针线女红厨艺持家之类的吧? 她好奇的跟着姜黎下厨房,姜黎显然是在厨房干惯了的,不一会儿就做了三菜一汤,她把菜端上桌子:“不比你平时吃的精细,将就一点吧。”她也没拿唐烟儿当外人,自然不客气。 唐烟儿早早在旧桌子前正襟危坐,菜一上来就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片塞进嘴里:“好好吃!”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没有吃的很精细啊,是这些山上的人自己要搞那么麻烦,以前跟师父在外面野地里,凉水就馒头一吃好多天也是常事的。有馒头吃都是不错了,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花光了钱去吃人家霸王餐,结果被人追出了整整十里地,追到不知哪里的荒郊野外去了,那荒凉的啊,连只兔子都打不到,触目所及全是一片漫漫黄沙。” 姜黎倒是从未想过她和景年还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不由好奇的追问:“那后来呢?” “唔……师父是个不辨方向的,我们胡乱走了几天也没找到人家,反倒越走越远闯进一片流沙地里,途中几天都在捉沙漠里的蛇吃,饿得头昏眼花才走出去。都是师父那笨蛋啦,方向也不辨就到处乱跑,他说吃霸王餐没问题的,结果……还不如把他抵给人家刷盘子呢!” 虽说是想不到堂堂青阳派掌门,虽然那时候还不是,会吃人家霸王餐,但是景年的功夫毋庸置疑,光是唐烟儿也不可小觑了吧?姜黎不可置信的问:“谁有那么大能耐追得你们到处跑?” 唐烟儿转转眼珠子想了想:“唔……我也说不上来,我们那时并不在中原,从长安往西再往西,出了白龙口以后再走很远的西域那边,那里的城很小,稍微一点动静就能惊动骑兵,他们长年和马贼作战,只要组织起阵型还是很厉害的,我和景年再能跑也不能跟马比啊。”她一歪脑袋道。 姜黎惊讶不已的捂住嘴:“你们……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西域是什么样子啊?” 中午的时间很快就在姜黎的问题和唐烟儿的滔滔不绝中过去了,显然相比起那些枯燥的问题,她更愿意显摆她纵横南北的经历。 姜黎听过了那些故事以后对那遥远的地方无比神往,唐烟儿便得意道:“龟兹的舞女最是美丽,于阗的白玉举世无双,安息的乐手声名远扬,莎车艺人表演的地方,总是聚集着一大群人舍不得走。大宛的马千金一匹,还有楼兰……那些都是很美丽的地方,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真的有这样的机会吗? 没有出口,姜黎眼里的光芒微弱而倔强,唐烟儿如同看透她的挣扎,她大大咧咧的一拍姜黎的肩:“有的,一定会有那样的机会的,只要你想去,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呢?” 怕是只有率性如她,强大如她,才有资格说这样潇洒的话吧。姜黎笑了笑:“嗯,届时烟儿可愿和我同去?” “自然是愿意的!” 1313 天气实在是太热,姜黎回房换上了轻纱薄裙,唐烟儿略略有些羡慕的看着:“裙子当真会比较凉快吗?” “当然咯。”反正都是女孩子,姜黎也不避讳,撩起裙摆露出只穿过膝薄裤和轻便布鞋的腿,相较之下唐烟儿一身男装长裤长衫靴子捂得严严实实,却又不能如真正的男子一般敞怀透气,实在是热的不行。 她终于瘪着嘴主动要求道:“我也要穿裙子!” 姜黎偷笑不已,景年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成功,却被她轻易一勾引就达成了,果然对于小孩子而言‘别人都有,我也要有’这样的逻辑才是通用的。 “好啊,那我先陪你回流云居换衣服,正好避开日头,稍晚一些咱们再去游湖吧。”她体贴的说。 唐烟儿不知道多久没有穿过女装了,更枉论这种夏天最轻薄贪凉的裙子,有些紧张又雀跃的跟着姜黎一溜回了流云居。虽然她从来不穿,但是景年从未放弃过努力,上山以后各式衣服都置办得很齐全,姜黎很快就从她的箱子里扒拉出好几套漂亮华美的衣裙,一边感叹唐烟儿浪费,一边把衣服抖开铺平。 虽然姜黎以往也不怎么打扮,但是总归是姑娘家,父母在世时也是捧在掌心的,年节时候少不了裁些新衣裙,被母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终挑了最是轻薄简单的一套招呼唐烟儿过来,唐烟儿一点也不避讳,当着姜黎的面便将衣服扯了下来。 她是真的被热惨了,脱了衣服以后畅快不少。 一身羊脂白玉一样的皮肤白得几乎晃眼,艳色的心衣包裹着她的小肚子和胸前,姜黎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目光不自然的从她的小馒头上掠过,展开衣衫道:“快来穿上吧,你刚出了汗又脱得这么快,当心着凉了。” “这么热,怎么会着凉?”唐烟儿咋舌道,但也听话把胳膊伸进姜黎展开的衣服里,在姜黎的帮助下她很快换好裙装,果然是凉快不少。 “但是……但是下面凉飕飕的……”她苦着脸道,颇不习惯的压着裙摆不敢乱动。姜黎为她绾了个小姑娘家时兴的简单发式,柔顺长发高束脑后再瀑布一般散落下来,仅仅插了一支翠蓝扇形玉梳作为装饰。顿时一个粉雕玉琢,钟灵毓秀的小美人就出现在眼前,那点扭捏不安犹似小姑娘的羞怯娇俏,恰到好处的削弱了她习惯了男装以后的锋芒。 “不……不好看吗?”果然姑娘家都还是很在意形象的,撒野如唐烟儿,此时也紧张不已。姜黎怎么会承认她刚才看的有点呆?好看的姑娘家是很多,但少有机会能见到国色天香的美人未成年的时候吧? 不用猜已经能够知道这丫头长大后该是怎样的倾城祸水,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哪有,好看得很,烟儿真是该天天都这样穿,好看的让人都移不开眼呢。” “真的吗?”唐烟儿歪着脑袋认真求证,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迟疑着说:“那……那……若是姜黎喜欢,也不是不可以啊……” 难道真的是穿上女装以后整个人都会更加女孩子气吗?何曾见过唐烟儿如此娇羞的模样?姜黎有些愣,不敢相信景年的终极目标竟然被自己这样简单的就完成了,但是……唐烟儿真的很美。 这还是不施粉黛的,这还是她年纪尚小,真不知以后,这孩子能走到何种程度。 她心里隐约知道,区区一个青阳山,绝不是唐烟儿会长久停留的地方,这个孩子心里装着遥远的梦想,她总有一天,会走到很远很远,很高很高的地方。 也许高的让人只能仰望,但是那时,姜黎,你在哪里呢? 一出门就撞见了以前照料姜黎的那位师兄,但是他的视线完全没在姜黎身上停留,直接就黏在唐烟儿身上了,张大嘴巴什么样说不出来,连问好的话都忘了说,一直目送着唐烟儿走出他的视线。(.) “噗……”姜黎一转过拐角就实在憋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姜黎,我很奇怪吗?”已经站在了流云居门外,更多的人来来往往,却在见到唐烟儿时全都停下手中动作,呆呆的看着她。连唐烟儿也不自信了,拽了拽姜黎的袖子不安的问。 姜黎捏捏她的小脸:“哎呀,什么时候连烟儿也这般不自信了呢?”她敛下眼中骄傲的神采,温言道:“烟儿只是太好看了而已。” 明明不是什么轻佻的口吻,唐烟儿却登时就红了脸,艳若桃李更显诱人,连姜黎也盯着她看。她终于受不了一甩手架起轻功朝天冲出老远。 “哎,烟儿!”姜黎无法,也只好运起轻功追,她的轻功可远远不如唐烟儿,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追上,唐烟儿坐在一叉树丫上,双手捂着脸降温。 “烟儿这是害羞了?”她笑问,唐烟儿终于找回本色瞪了她一眼,但接着姜黎就说:“可是烟儿,你须知你现下穿的是裙子,便是坐,也需将裙摆敛拢,不然若是有人一抬头……” 她话没说完唐烟儿就蹦了起来,一想不对,便直接跳下树去。姜黎也跳下去急急拉住她:“得了得了,不过是穿个裙子,干什么一副天塌地陷的阵势?放松点,烟儿很漂亮,没事的。” 虽然以唐烟儿的个性,向来是不愿接受她安慰的,但这安慰着实有效,她们并肩往山后黛湖走去,很快唐烟儿就适应了,将裙子忘去一边,依旧叽叽喳喳的同姜黎讲起话来。 黛湖是山上为数不多的美丽水景,湖畔建着回廊偏殿,有些低级的弟子住在这里打扫,姜黎此时已是白衣,更枉论唐烟儿地位超然,一众青衣与灰衣恭敬得有些殷切。 黛湖名实相符,确如美人黛眉,湖光山色相映相呈,凉爽的水汽和湖上清风将人身上的燥热一扫而空,湖水清澈沁凉如一汪碧玉,看得唐烟儿心喜不已,若不是景年常常耳提面命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而身边又有外人,她指不定一个高兴就扎水里游泳去了。 眼下游泳是游不成的了,但是游湖还是可以的,湖畔系着一排小舟,唐烟儿挑了一艘便跳上去,姜黎拿了师兄弟们殷勤赠予的瓜果点心和遮阳纸伞才上来。 “怎么这么多东西?”唐烟儿不解问,她是没注意,姜黎可全看在眼里,对她抑揄道:“还不是沾你的光?”唐烟儿误以为她说的是身份的事,撇撇嘴道:“切,这些人就是麻烦。”提起竹篙招呼姜黎上船。 姜黎是北方人,又从小在这里长大,不擅水性,唐烟儿可不一样,她没什么家乡故里的概念,哪里都去过,南方也住过不少时候,对水自然不陌生,轻轻巧巧就将船点离了岸边。 此处湖光山色景色甚美,唐烟儿平日里乍看粗俗,却最会享乐,船点至湖心,她架起纸伞遮面躺到下来,翘起脚舒服得长舒一口气:“舒服啊……” “你倒真会享受。”姜黎笑道,洗了李子装在篮子里给她:“吃李子,刚刚师兄弟们给的。” 唐烟儿侧头瞄她一眼:“姜黎真是贤惠。” 姜黎好笑的看她一眼,拈起一颗李子塞进那懒洋洋的笑着的人嘴里。唐烟儿得意洋洋,一咬:“哎哟妈呀!” “怎么了?”姜黎看她一蹦就起来了,一张脸皱成一团都扭曲得发绿了。唐烟儿捂着嘴蹲着,半天吐出一个字:“酸。” “酸吗?”姜黎惊讶道,她已经挑的熟透了的李子,怎么也不会酸到人脸发绿吧?不信邪般自己拿了一个:“不酸啊。”唐烟儿就是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酸!” 姜黎刚想笑她怎么怕酸至此,眼角突然瞄到一艘稍大的游船自远处飘来。 船比她们稍大,看上去簇新而装饰漂亮,她眉不自觉的一皱――怪不得她,下等人做久了对于那些沾到就会有麻烦的‘上等人’几乎有一种直觉性的厌恶。 “怎么了?”唐烟儿问。 “没什么,我们去那边吧?”姜黎收回目光,问唐烟儿。 唐烟儿看看那艘船:“你躲他们做什么?若是不喜欢的人,我去帮你把他们的船凿个洞就是。” “噗……”姜黎哭笑不得:“你怎生如此无法无天?真不知掌门是怎么教导你的……”唐烟儿吐吐舌头:“这不重要啦,只是,你得知道,你无须躲着任何人。” 她说得认真:“尤其是,若是有我在你还要避而远走,若我不在,你该如何是好?” 姜黎无奈:“你这岂不是教我仗势欺人?” “难道你便不曾被人仗势而欺?”唐烟儿反问。 她这话说的好,姜黎几乎就是在强权压迫下长大的,也不是不想要扬眉吐气,只是……她总有一种底气不足的感觉。依靠着别人去仗势欺人,总不如依靠自己的实力来得妥当。似乎是这么觉得吧,即使是唐烟儿,也不可能永久的庇护她啊。 眉心皱了又皱,到底还是不愿辜负唐烟儿的美意,便不再多提,任由两艘船越走越近。 1414 两船愈近,姜黎紧张的看着那艘船,眼看就要撞上,她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烟儿,快撞上了。[.超多好看小说]” 唐烟儿摆摆手:“无妨。” 就见小船船头嗑上大船,却不翻不摇,反倒是大船发出一声仿若触礁般的低沉声响,晃了两晃,接着便有人急急跑上船头:“怎么回事?” “师兄……”一个青衣弟子慌张的对白衣拱手,大概是被叫来掌船的,却不知刚才是干什么去了,未曾在船头上。 “下面是什么人?”那白衣男子年约二十,生得英俊高挑,衬着白衣如玉,却并不是如姜黎一般的制式白衣。他衣衫华美,腰配香囊玉佩,发箍青玉冠,插祥云簪,系飘飞发带,打扮得如同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一般。 “上面,又是哪位师兄?”唐烟儿爬起来整整衣衫,朗声笑道。 她那脸儿扬起来,在明亮的光线下甚至令人产生一种锐利的错觉,白得晃眼不谈,还明媚飞扬。细眉如黛,明眸若星,面若桃李,唇若点朱,更兼之那唇边噙着一抹小小的骄纵,若是对方是贵公子,她便比之天之骄女也不遑多让了。 男子看到她便笑了:“这是哪位新晋的小师妹?我乃天权殿掌殿座下亲传弟子秦奏凯,下山游历一年方归,未曾见过小师妹,不知是哪位师父门下,怎么独自在此游湖?” 他倒是有些眼力劲,见唐烟儿一身华衣彩裙便知定是哪位师父爱徒,但是他不过离山一年余,以前从未见过山上有这号人物,若是从前便在山上,以这小姑娘的机灵劲儿和……和相貌,纵使远在青衣甚或灰衣,也绝逃不过那些好事的男弟子的眼的。(.好看的小说) 心里转了一圈计较,秦奏凯基本已经认定这是哪位师父外出捡回来的‘机缘’,要不就是从哪儿塞进来走后门的。但绕他心思百转,也定不知他三言两语之间已经被这漂亮小师妹给记恨上了――姜黎明明就在旁边,他竟然说她‘独自游湖’? 唐烟儿笑道:“原来是秦师兄,久仰久仰,虽然未曾听过。” 秦奏凯刚想抱拳自谦,一抹笑意就僵在了脸上:“咳……可能小师妹初来乍到,也是我远游已久,小师妹未曾听过也是自然。还未请教师妹闺名?” “师兄唤我暮烟即可。”唐烟儿说罢往大船上望了望,一派天真无邪状道:“师兄的船又大又漂亮,不知暮烟可否上去看一看?” 她转头看着秦奏凯,双目流光,秦奏凯一乐就要答应,突然又想到什么一般踟蹰下来。唐烟儿不待他说话便拉着姜黎轻身而上:“暮烟谢过师兄慷慨了。”这边便已落在船上:“哎呀,我还道这里只有些破烂小船呢,原来大船是被师兄抢了先,师兄的船这么大,只坐一两人多可惜,即是游湖,便是人多才热闹嘛,师兄说是不是?” “啊这……”秦奏凯脸色尴尬,刚想说什么,船舱中又走出来一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白衣女弟子,穿着和姜黎一般无二的制式白衣,却没有背剑袋,也不见佩剑,反倒是拿了一柄薄纱团扇。一身武人装束却拿着小姐腔调,不伦不类得很,唐烟儿不屑道:“这又是哪位师姐?咦?难道青阳派中还有以团扇为武器的?我以为青阳是剑派呢。” 她此言一出,那女子立刻冷了脸:“秦师兄,这小丫头是何人?” 秦奏凯也不知道啊,他从遇见开始就在问了,可是那个自称‘暮烟’的小丫头从头到尾就没有好好的自报家门过。因此他也说不上来,那女子见秦奏凯不答话,便对唐烟儿道:“谁家的师父教的如此无礼劣徒,秦师兄是天权殿袁掌殿的高徒,竟敢在此言语无礼,便不怕被逐下山去吗?” 她抬头一看:“你是……你是梅居的,你就是那个刚从青衣升上来的?”她看见了唐烟儿身后的姜黎,疑惑道。 唐烟儿也转头以眼神询问姜黎。姜黎顿时成为视线焦点,硬着头皮低头点了点。 “原来是与姜黎同居一处的师姐啊,失敬失敬。”唐烟儿笑着对她拱了拱手。 “哼,不过是个攀人裙摆才爬上来的粗使弟子,谁与她同居一处,我已是瑶光殿弟子!” 唐烟儿面色一冷,姜黎赶紧拉她袖子,生怕她直接上手教训那个口无遮拦的女弟子。这时船舱里又传来一个声音:“如慧,你又在吵什么?”那声音清冷绝尘,便如广寒冷月,一瞬间就消尽了夏日的暑和嘈杂浮躁,唐烟儿心里一阵舒畅,望向船舱,连带声音都温柔下来:“敢问是哪位师姐,暮烟不曾见教。”她在门外拱手施礼,姜黎还从未见过她这么彬彬有礼的样子。 “暮烟?”门帘一撩,一位着月白轻纱衣的高挑女子立在门边,长发如瀑,盘结如花,仅以一只梅钗作装饰,盈盈玉立,不苟言笑。 姜黎清楚的听到唐烟儿咽了一口口水,再看,这丫头眼睛都直了。 “是,暮烟请教师姐,不知师姐如何称呼?”她规规矩矩的弯下腰去,乖巧得兔子一样。姜黎掩面侧头――这小色狼!白瞎了她一张漂亮脸孔和给她换的女装! “我是瑶光殿掌殿飞篱座下大弟子有琴徵。暮烟?你是哪位师父高徒?”她的声音冰冷,却语气温柔,如人冷淡疏远,却又如人平易近人。唐烟儿嘴一咧便说了:“暮烟师从掌门景年,小名烟儿。” 余下人双双哗然:“原来你就是掌门的徒弟唐烟儿?” 唐烟儿厚脸皮的一笑:“正是,烟儿大名唐暮烟,有何不妥?” 一知道她就是唐烟儿顿时一船的脸色都怪异起来,先是那个与她拌嘴的白衣如慧缩头缩肩的躲到有琴徵身后去了,再是秦奏凯一脸牙疼的表情连连赔笑:“之前不知是唐师妹,失礼失礼,莫怪莫怪。” 唐烟儿对他们笑一笑,继续脸皮厚似墙:“不知者不怪。”转脸对有琴徵道:“有琴姐姐,我初来乍到不甚清楚,瑶光殿是做什么的啊?”她一边说便一边走了过去,双手自然的拉住有琴徵的袖子把人引进了船舱。 姜黎杵在门外翻个白眼――这小混蛋,各殿司职她不是早就对她讲过了么? 1515 与冷淡到凉薄的表情不同,有琴徵对于唐烟儿的态度与其说是容忍,不如说是包容。(.)瑶光殿位于青阳山莲花峰上,下掌药堂,虽然不处于权力中心,却是门派中不可或缺的重地之一。 身为大弟子的有琴徵今年已经年逾双十,不仅功夫扎实漂亮,一手水云剑江湖有名,更深得师父飞篱真传,有妙手仁心,如无意外便是瑶光殿下任掌殿的不二人选。这些,都是姜黎之前就曾告诉过唐烟儿的。 然而唐烟儿依然捧着个脸笑嘻嘻的问:“有琴姐姐,飞篱师父可厉害么?” 有琴徵为不可查的笑了笑:“家师的武功并不算顶尖,我青阳派才人辈出,自有武功高绝如掌门之类,然家师精于雌黄一道,美名远扬,因而得掌药堂,为瑶光掌殿。” “这样啊……那有琴姐姐呢?” “徵亦醉心于医学,胸无大志,惟愿为师兄弟们祛病疗伤。” “所以姐姐以后也会是瑶光掌殿吗?” 有琴徵眉头微皱看向唐烟儿,却见那女孩不躲不闪,明亮的眼睛毫无杂质的回望着自己,似乎正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信口一问。也是,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又得掌门百般宠爱,若要说骄纵幼稚一些也无可厚非。如此一想,她便松开了眉头,解释道:“掌殿是由掌门指定的,虽说各殿掌殿可以自荐,但是仅仅瑶光殿就有众多的才华横溢的同门,徵本领微薄,实在不算什么。” 被晾在一边的秦奏凯终于逮到机会说话:“有琴师妹哪里的话,师妹医术精湛,武功又好,人缘又好,未来掌殿,当仁不让!”如慧也跟风附和道:“就是就是,师姐不必多虑!师父肯定会将掌殿传给你的!” 唐烟儿清楚看到有琴徵面上厌恶之色一闪而过――这又哪里是个会觊觎掌殿之位的人呢?还多虑? 她那看热闹的凉薄神色只落入姜黎一人眼中,不禁叹道这人实在恶劣,分明若个孩童一般单纯天真,实则满腹弯弯肠子,都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秦师兄之前下山游历,可有什么新鲜事?”唐烟儿好奇问道。 秦奏凯答:“之前正是在跟有琴师妹聊这个呢。在下此番下山却并不是单纯为历练而去……”他话说到此,露出一番得意的神色:“之前师祖未过,却重伤在身无法执掌门派,因而门中一时散乱。师父们听闻江南一带门派接引处有弟子为非作歹,门风不正,于是下令彻查,这一查却发现名实不符,着实蹊跷,于是派我下山去探查一二。”他言毕,扫视舱内女子,等着她们追问。 然而有琴徵冷淡依旧,丝毫不见好奇,唐烟儿睁着双大眼睛一言不发,姜黎更是形若透明,终于还是那个如慧没忍住,问了一句:“然后呢?师兄查出些什么?” 秦奏凯故作神秘四下看看:“这可是机密,师妹们切莫说与旁人!我去到江南扬州,一番仔细查探以后竟然发现有人冒充我青阳弟子四下作乱,留下恶名,诬蔑我青阳声名!” “有人偷盗,赌博,吃霸王餐,仗势欺人,甚至一言不合断人手足,留下姓名皆是我青阳派人,但是当地接引处却根本没有弟子做过那些事。据说那伙人还专门穿着我青阳派白衣弟子的衣服――江湖人多知,接引处弟子多为白衣。想来那伙人想的还挺周全,但是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我在接引处与堂主商议,一边辟谣一边查证,但……可惜收效甚微。” 姜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秦奏凯下山了一年多就干了这么点儿事儿?一抬眼,正对上唐烟儿撇嘴扬眉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心中一动,不由得笑了。唐烟儿注意到,回眼看来,递过来一个默契的眼神,转脸却又是一派天真无邪:“那师兄可有将此事报与掌门?” “自然是要报告掌门的,只是……”秦奏凯叹气:“掌门也没有拿出个办法来,只嘉奖了我一番,便不知后文了。” “哦……”唐烟儿拉长了声音答道,仿佛这时秦奏凯才发现唐烟儿的身份似的,眼睛一亮:“对了!唐师妹不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吗?何不去问问掌门?实话说,这件事我一手办来,恼怒于那伙人奸诈狡猾,行径可恶,却又无可奈何,一心希望掌门能有办法解决,却到现在也不知道个结果,心中实在是放不下。如果师妹能打听到什么,能让我放心也好啊!” “问问倒也不难……”唐烟儿看了一眼有琴徵,发现对方若有所思:“难得秦师兄这样上心,我定要告诉师父,让他再夸夸你!”一通胡扯,几人散于湖边,唐烟儿特地支开了秦奏凯,无奈却支不开牛皮糖如慧,只好给姜黎递个眼色。 姜黎一皱眉,这丫头又想干什么? 无奈她想干什么自己都得顶上,便耐着性子对如慧说:“听闻如慧师姐前日才得师父亲自指点,想必是一日千里了,不知何时入室呢?” 如慧本就看不起姜黎,更厌恶她跟着唐烟儿,觉得她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本是因为唐烟儿牙尖嘴利靠山又大才忍住不说什么,姜黎却自己撞到枪口上来,当即冷眼讽刺道:“我本微末,但可喜是入室尚指日可待,就不知姜师妹是轮到猴年马月去了?” 姜黎一边听着冷言冷语,一边慢下步子,不知不觉就把如慧拖得落后丈余。唐烟儿得了空,便低声问有琴徵:“有琴姐姐,秦师兄所言,你如何看?” 有琴奇怪的看她一眼:“师妹这是何意?” “问问。”唐烟儿说:“我看秦师兄说时姐姐若有所思,想是有所想法了?” “师妹多想了,徵并无可行之道。” “无须可行啊,只是说说想法嘛。”她展颜一笑,天真可爱:“我最讨厌这青阳山,便是人人都不说真话,每每问起什么都像是别有所图似的,真不知累是不累。又没有谁是大富大贵,哪有那么多有所图?我觉得姐姐是不屑打官腔的,所以问姐姐。” 她马屁拍得响亮,有琴徵无奈的笑了笑:“你只说别人,你自己还不是巧舌如簧?” “虽是如此,却全是事实啊!” 像是被这人的大言不惭所折服,有琴徵终于露出了一个明确的笑容,便如破冰一般在脸上展露出明亮温和的神色,唐烟儿一时看得有些走神。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唐烟儿扬眉笑道:“我这趟北方来的真是值!” 有琴徵一愣,随即嗔道:“油嘴滑舌!” “姐姐!你还没说呢!”唐烟儿变本加厉的扑过去,一把拖住有琴徵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医者父母心会对小孩子特别优待,有琴徵竟然真的没生气,任她吊着,略一思忖:“你是想回去告诉掌门?倒是看不出你对这件事这么上心,门中风传你概不承认是青阳派人,更不喜青阳派,之前还曾与几位教习师傅吵成一片……”她莞尔一笑,打趣道:“你技压群雄舌绽莲花,一个人说的一众师傅下不了台呢,可有此事?” “呃……是他们技不如人!”唐烟儿理直气壮:“何况,我本也不是青阳派人啊,唐烟儿不打诳语!” “噗……你真是……”有琴徵摇摇头:“秦师兄所言必然不虚,你可能不知,八年前正邪交战我青阳派受损最重,正道七派联盟也并非铁板一块,非但不团结反而……总之当时虽战胜,但青阳派几乎毁去根基,与青阳世代交好的赤霞山庄也深受打击。而本来排末的苍松派和烈刀山庄却趁机崛起,如今已有隐隐压过青阳之势。兰若寺虽然根基稳固,到底全是和尚,不好公然争世俗名利,三清教也是道家,惯来坐收渔翁,余下秀水坊全是女子,独善其身,青阳……已是孤立无援。若非如此,当初师祖也不会非要将掌门找回来――他还年少时就以惊鸿一剑名动天下,曾有几番宵小来犯都被他一人打得落花流水,战名在外,若有他在,想来别人就算想要动手,也得先掂量掂量。” 唐烟儿有一会儿没说话,末了,却仰起头笑道:“姐姐果然是个好人呢。” 有琴徵莫名:“这又是怎么讲?” 唐烟儿笑道:“姐姐太容易相信人了些。既然青阳已是风雨飘摇,往后就更容易出事,姐姐切莫再这样轻信了。我看的出姐姐不愿插手这些事――不然也不会只在瑶光殿。但是姐姐看的清楚,想的明白,宝玉蒙尘便罢,若有人想拖你下水,你可还能独善其身?” “令师飞篱是我师父的师姐,也算是我师伯,师父常说飞篱师伯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子,年少时多得她照顾,也说有琴姐姐肖似飞篱,如今一见,果然不假。”唐烟儿止步冲着有琴徵一拱手:“青阳前途叵测,我师父一个人独力难支,还望以后若有为难,姐姐能助他一臂之力。” “暮烟言重了!徵何德何能……” “姐姐!师父只得烟儿一个徒儿,烟儿也只得景年一个师父。”她张着一双一望见底的眼睛,看不到分毫的阴霾:“烟儿定要保护好师父的!” 1616 “你是早有预谋?”回程时姜黎忍不住问道,怎么看都太过机缘巧合,游湖本是她提出来的,遇上秦奏凯,结识有琴徵,到唐烟儿向有琴徵抛出橄榄枝,看似顺理成章却太过巧合了,由不得她不疑惑。 唐烟儿负手走在她身边,闻言一笑:“怎么可能。姜黎太高估我了。” “我是曾在景年口中听过有琴徵的名字,他说山上不比得山下,人际复杂暗流汹涌,要我不可不小心,但又不能任性胡为,因此一开始就细细为我讲解过山上形势——除了天枢殿乐正老头儿是与师祖闻人秋同辈以外,其余多为景年的叔伯辈。你别看景年年纪轻,他是闻人秋最小的徒弟,也几乎是青阳那一辈亲传入室里年纪最小的弟子了,比他大上一二十岁的师兄比比皆是。其中瑶光殿掌殿更是他的师姐,与他同辈,他是闻人秋一手带大的,飞篱比他大四五岁,年少时少不得帮师父照顾他,对他极好,因此他特意提过飞篱的大弟子。” “今日也确是巧了,瑶光殿远在莲花峰,我本无意特地拜会,谁知竟然遇到了,不认识一下岂不浪费机会?何况,听景年所说我便对飞篱极有好感,如今一见有琴徵也确如所言……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当初师祖将我叫到床前传位景年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青阳派要出事。如果不是肯定了这样的结果,师祖绝不会将景年叫回来的——不是因为景年是叛徒,而是,他那么疼景年,明知景年不喜欢做掌门,他但凡有办法都绝不会勉强景年,除非他确实没办法了,那么青阳也到强弩之末。” “我不知道我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想要保护景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答应过我爹爹,答应过师祖,我一定会保护他!”话说到这儿,唐烟儿侧脸看向姜黎,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年少笃定飞扬的意气和坚定:“我也想要保护你。” 她转回目光看着前方,突然间少女青涩的眉间压上愁绪,仿佛眨眼间就长大,成熟得让姜黎措手不及:“也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但是其实人的一生里面能遇上好人的机会太难了。(.好看的小说)所以,如果遇上,我便会尽我所能去保全他们。” 这话在姜黎心里狠狠的砸了一下,她一时间有些困惑慌乱,惴惴不安的抬手拍了一下唐烟儿的后脑勺:“想些什么呢,便是有什么也轮不到你啊,你以为你多大个人呢?德行!” “哎哟!”唐烟儿回头呲牙裂嘴瞪她一眼:“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看看人有琴姐姐多温柔,你怎么就不能学着点儿呢?” “呿!是谁顶着大太阳巴巴的拖我出来的?嫌我凶就别来找我啊,现在可有人陪你了,温柔的有琴姐姐呢!”姜黎翻个白眼酸道。 唐烟儿鼓鼓脸颊气哼哼道:“不与你一般见识!哼,可惜了那么好的湖,若与有情人一道,该是多浪漫的事儿啊,白白尽付与粗人,牛嚼牡丹了!” “是啊,有情人!找你的有琴姐姐去吧,小的不打扰了。” 本是玩笑话,不知道谁先当了真,走到拙剑台,竟然真的三言两语不欢而散。唐烟儿一路横冲直撞飞进流云居,一头扑在床上咬牙切齿!好你个姜黎,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找你就不找你,谁稀罕! 景年远远就见一路鸡飞狗跳,心知定是小祖宗不痛快,赶紧追去流云居,竟然一进门就见一片广幅裙角飞扬来去,一时惊得眼珠子都差点落下来。 “……烟……烟儿?”他简直不敢认了!这青丝高绾,彩裙薄衫,丰姿冶丽,芙蓉出水一般的清丽少女,和那飞扬跋扈,蛮不讲理的小混蛋哪有丝毫相似之处?但看那眉眼神气,又分明是他徒儿没错,更兼之那份跋扈不减反增,见他进来竟然柳眉倒竖,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又埋头倒回床上。如此不尊师重道,定是他徒儿无疑。 “嗯,烟儿今日是吃错了药么?”他上前摸摸徒儿额头,被“啪!”的一声拍下来:“你才吃错药呢!有你这么咒人的么死老头!” “好吧,那定是我吃错药了,不然何以眼花至此,竟然看见我那混账徒儿穿了一身漂亮裙子。定然是眼花了……” “景年!” “唐烟儿!谁准你直呼为师姓名的?” “名字不是拿来叫的难道还是拿来吃的?” 唐烟儿说完,又软趴趴的倒回床上去。 景年坐过去把人捞起来:“烟儿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嗯?” “……没什么。”唐烟儿看他一眼,闷闷的把脸埋进师父怀里。 景年怅然道:“唉,女儿大了啊,有话都不跟师父说了。唉……本就是看你年纪快到了,说带回山上养着,收收性子好给你找个人家的,如今看来,莫不是早被哪个野小子给勾走了?” “你才被野小子勾走了呢!”唐烟儿瞬间炸了毛,一跃而起:“本姑娘还未满十五,尚未及笄,怎么就年纪快到了?况且我江湖儿女便是双十年华未曾定亲的也大有人在,你着什么急?你是不是不想养我了?我就知道你是不想养我了,你就是嫌我了!你就是嫌我了!爹爹……”她嚎一声滚回床上去,翻来覆去的哭。 “烟儿好命苦啊……” 景年一脸惨不忍睹,锁紧了眉头,用指腹按了又按:“我的小祖宗欸……你到底是要怎么样?你再怎么嚎你爹爹也爬不起来啊,何况他爬起来也打不过我……” “胡扯!不要脸!明明是你打不过爹爹!”唐烟儿鄙视的白他一眼。 “咳……分明是你爹爹胡扯,你莫要被他骗了!” “反正我不要你操心,小爷我大好年华还要仗剑江湖逍遥九州呢,你别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况且你说了又不算,要嫁你自己嫁去……”她横眉冷道,又说:“不成,你也不许嫁,你嫁了爹爹怎么办!” 这回轮到景年炸毛了:“嘿,怎么又扯到他了?爷嫁不嫁干他屁事!我呸……谁他妈的要嫁,爷是男的我只娶不嫁!爱谁嫁谁嫁,叫你爹自己嫁去!” “堂堂青阳掌门出口成脏,成何体统!”唐烟儿乜他。 “我……”景年语塞,然后抓狂:“还不都是你爹带的!” 一通胡搅蛮缠,景年自己都不想再提这些事儿,唐烟儿顺利揭过,转而提起了黛湖的巧遇。 “倒也真够巧的。”景年冷笑。 唐烟儿挑眉:“你觉得?” “我没怎么觉得,我就觉得你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呢?” 唐烟儿啐他:“也不看看是为谁操心为谁忙!你当我谁的闲事儿都爱管呢?” “我是早知扬州的事,只是哪里走的开。”他说话间又下意识的按了按额角,到底是自己的师父自己疼,唐烟儿看不得他一脸疲乏,爬起来给他按摩太阳穴。 景年颇感动:“还是自己的徒儿好啊。” “走不开便算了么?这事只怕不小的。”唐烟儿道。 景年闭着眼随口问:“那烟儿以为呢?” “我今日听有琴姐姐说辞,私心觉得这急进手段为苍松和烈刀最有可能,不入流的手段。”她评价道:“虽然不入流,却是挺有效的,青阳本来日渐式微,若是臭了名声就更要一落千丈。目前就属这两个门派日渐压上,青阳式弱就他们获利最大。也确是像他们的风格。” “的确,只是,光是推测什么也做不了。扬州一带也只能尽力整顿,一方面要切实的约束弟子,不可做出败坏门风事来,落人口实。另一方面澄清那些事,并且追查造谣者,施以惩戒。难就难在,找到人容易,却拿不出证据证明这些人是受苍松或烈刀指派。没有证据,就什么也做不了。”景年叹气道。 唐烟儿想了想:“不如……我去?” 景年瞪她:“就想往外跑。” “我都在山上憋了这么久了!坐月子都该坐过了吧!”她哭号道。 景年哭笑不得:“你这什么破比喻!我不是说了么,我现下走不开,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远去扬州?” 唐烟儿不满道:“说的好像我多脆弱,多无能似的。以往又不是没有孤身行走过。” “不行,扬州太远,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你本事不小,我知道,若要你吃亏,怕谁也不容易,但是你惹祸的本事更大,若是没有谁管得住你我说什么也不能放心。” “那……姜黎?她管的住我,我听她的!” “姜黎……?”景年在唐烟儿身上扫了一圈:“让你穿裙子的就是她?” 唐烟儿让他一看,不知为何竟然红了脸,支吾道:“那……那又怎么样……” “还是不行,就算姜黎管得住你,她的功夫却不行。不求能保护你,但至少得能自保吧?若是拖累了你岂不是本末倒置?” 唐烟儿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才许?我就要姜黎!只要姜黎!” “……那边的事也不急于一时,如今百废待兴,门派里确实无暇分心,我已经安排了人去,若是依然没有结果再派你去不迟。恰巧,明年开春便有江湖年轻一辈以武论道的八方聚会,你还可以去凑凑热闹。只要……姜黎在年末考评中能得甲等,并且在门内论剑会里拿到个名次就行。” 1717 分明白天才拌过嘴,可是得到景年准话的唐烟儿还是不顾夜半就冲去了梅居。 实在话说,唐烟儿虽然时常看上去一副孩子心性,但是到底都快及笄的人了,又是自小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真要论起世故来,恐怕年长的姜黎在某些方面也不及她。 拌嘴归拌嘴,她闲来无事使使小性子可以,却绝对不会往心里去,姜黎那几句酸不拉几的话完全不能影响到她在唐烟儿心中坚固的伙伴地位。 她如同夏夜的一缕清风,悄无声息的落足于梅居某一间屋顶上。朗月明辉,从夜空中撒下一片碎银,再加上她卓绝的好眼力,夜晚的梅居对她也与白天几无差别,轻巧的踩在屋瓦上就向姜黎的居所走去,刚想跳下去,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就走进两个人:“叫她横,她不是厉害吗?有靠山吗?去叫那个小丫头来救她啊,去告状啊!我就不信掌门还能亲自过问她个小小白衣弟子的事情。” “哎哟,别生气了,你跟那种人置什么气?给脸不要脸,早晚也会有人收拾她的,你若是真把她整的太狠,保不齐她还真去告状,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不好听的。你也是梅居里的老人了,眼看着咱们教习李师傅就打算收你入室,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有心思去跟她计较?” “我就是气不过!你说她何德何能?如果真是有那本事我敢说什么吗?一个当了五年青衣的,足以证明她就只有那点资质,不过是攀人裙摆穿上白衣她……” “哎,文秀,也别说的那么难听啊……好了好了看你气的,走吧,气也撒够了,咱们睡觉去。” 姜黎傍晚和唐烟儿分别后就自己回了梅居,心里也晓得自己那阵脾气来的怪,明知道唐烟儿就一小孩儿脾气,总归心里还是向着自己的,不然她也不会对自己说那么多。但是听到她一口一个‘有琴姐姐’一股火气就忍不住蹭蹭往上冒,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倒在床上,一边宽慰自己——明知道那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跟一黄毛丫头计较个什么? 宽慰了自己半天,气是不气了,却忍不住心里一阵阵失落,她努力的忽略那阵失落,努力的振作起来。尤其,梅居的屋子不若停岚院那么空,弟子是两人一间的,一会儿和她同间屋子师姐就要回来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沮丧的样子。 如果说以前在白芷院是得过且过的混日子,那么在梅居,简直就像是身在一个战场,吃饭睡觉无时无刻都要绷紧了神经准备接招。白衣已经攀到了这座金字塔宝座的边缘,只需要再努一把力,被哪个师父青眼看上就能出头了,不用担心年末排名被刷下打回青衣,也不用再苦苦挣扎。 是以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牟足了劲的努力,每天都使出浑身解数搏师傅的注意力,哪怕混个脸熟都好。在所有人都很拼命的情况下姜黎想不拼命都难,如果她这时还要装胸无大志的懒散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异类,太扎眼了,和她泯然众人的目标完全背道而驰。因此她也只能打起全部精神努力努力再努力。 估算着时间溜出房门去饭堂吃了点残羹冷炙,她一个去校场练功,精疲力尽之后又找了个偏僻角落来修炼内功。白衣弟子大多已经修习内功,她所练习的青阳诀几乎人人都会,但是唐烟儿教的别的功夫就不太好见人了。 那小妮子所学既多且杂,很多摆明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功夫,她大大咧咧未曾嘱咐过,却不代表姜黎也那么缺心眼。 不想没坐一会儿,就被人撞破,一个平日里就不怎么待见她的师姐唇角露出一抹冷笑,讥讽道:“哟,姜师妹,这么用功?怎么不在房间里练?怕我们偷学了你的武功?” 一边的三两个同伴也纷纷附和:“文秀此言差矣,人家是跟谁学的啊,那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那学来的武功跟咱们这些三脚猫的能一样吗?要我学会了我也怕人偷学去啊。” “哼,偷偷摸摸的不像是练功,倒像是做贼!” 姜黎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出什么,一声不吭的站起来就想走,但是去路被人拦下,她有心不理,便提气一纵,身形翩然从众人头上飞过。 她那轻功是唐烟儿手把手教的,比起一般轻功来更轻盈优雅些,拦人的一众女子看了就火,当即有人一颗石子弹来打在她穴道上叫她落在地上。 姜黎落地时堪堪翻了个身没叫脸着陆,一时不查就被人夺走了插在腰带里的13看网是唐烟儿给她的,无非是些前人的笔记,真见不得人的话姜黎也不会将它带在身上了,却也并非是什么人都能看得到的。她一下就着了急,回身过去劈手就夺,那个抢走书籍的人反应也快,一扬手就将书抛给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再抛给下一个。 她们都是习武之人,功夫也都不差,几丈远的距离抛接东西容易得很,可是姜黎抢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还给我……你们还给我!”她的请求被视若无睹,戏弄者更变本加厉,一边高叫着:“你不是那么厉害吗?自己来拿啊!”一边四下跑开,或占高地,或距险要。姜黎气苦,你们倒是配合默契,用得着拿我来试验剑阵的威力么?她气喘吁吁立在当中,拱了拱手道:“各位师姐,姜黎自衬平日并未得罪师姐们,若是有何冒犯之处,姜黎在此道一声得罪了,师姐们武功出众,都是将来门派栋梁,江湖侠女,何苦大材小用拿来作弄姜黎?” “哼……嘴硬。你不是那么高傲么?不是不屑与我们说话么?你来梅居这么久何曾与我们相交过?我们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你呢!”被称作文秀的女子抛耍着那本书说:“连教习李师傅也要赞你一声功夫俊秀,青衣里是难得的资质,险些埋没了,师妹又何必过谦?” 姜黎一听就知自己是不知何时抢了她风头,虽然其实根本记不清情况,也只得咬牙认了:“师姐何出此言?要论功夫,我只是刚从青衣升上来的,哪里比得师姐们?若是有得罪之处也是无心之失,姜黎心中绝无任何不敬,还请师姐大人大量,饶了姜黎这回。” “姜黎……你口口声声自称己名,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做过梅居弟子是不是?你眼里,我们和你,根本就不是相提并论的人是不是?”姜黎未曾料到那文秀竟然还有如此敏锐,一语戳穿她心里的隐秘——即使身在青阳五年,她也从未真正的融入过,在她不经意的时候总是将人称作‘他们,你们’却不曾是‘我们’。 想不到竟然因为这无意识的疏漏而树敌。 那几位师姐打定主意要教训她一番,任她怎么相求也不肯高抬贵手,更何况,她也根本不是会低声软语的人,平时装装怂还可以,真的到了要她低头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做不到。 “你若肯跪下来求我,我便将书还给你,不然……哼,你身后那一口水塘也不是很大,把这把珠子全都捞上来,我也将书还你。”文秀说话间从手腕上扯断一条珠链,扬手抛进池塘里:“一共十八颗,也不多是不是?” 此时夜色渐浓,暑气散去,凉风渐起,姜黎立在原地,低头看不清表情,过了片刻,她断然仰头冷声道:“师姐切莫言而无信。”说罢纵身就一个猛子扎进了身后水塘里。 山上的水都是岩石里边沁出来的,冬暖夏凉,越是炎炎酷暑就越是冰冷刺骨,面上一层还带有白日的余温,往底下,就冷得人手脚发僵。水塘并不很深,约莫丈余,稍微往下就能触得到底,但是天已全黑,水底又满是淤泥,一摸就是一手粘腻,搅起一团浑浊。姜黎又不善水性,也只是仗着自己习武,底子好,气息长,又知道水塘不深才敢往下跳。 唐烟儿找到她的时候她浑身湿透扒着水塘的边缘瑟瑟发抖,早已游不动了。 姜黎听闻脚步声来,怕是巡夜的弟子或教习师傅,紧张的抬头探看,一抬头就笑自己多心了。不作掩饰也那样轻盈的脚步哪里是粗莽的青衣弟子或者健壮的教习师傅踏得出来的呢?来人仅着一袭雪白中衣,赤着双足,长发披散随风飞扬,仿佛月下仙子,飞天而归。 以往只觉得她小小的一只,成天上蹿下跳,倒是未曾发现那竟然是这般纤细柔媚的扶柳之姿,尚未长足身量就已经隐隐有万方仪态,灿如春华,姣如秋月。 仿佛月光能穿透似的,她□的脚趾头踩在姜黎湿透了的袖子上,还嫌弃的挪了挪。 “像条丧家犬一样。”劈头就这么来了一句,姜黎却笑了,不想问她怎么会在这里。莫名的安心,仿佛知道她不会真的嫌弃自己,也知道只要有她出现,就再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唐烟儿单手抓住姜黎的后衣领,用力一提,竟然把姜黎整个人都从水里提了起来! 姜黎吓了一大跳,任谁看见她这么单薄的身子里爆发出这样大的力气来也是要惊掉下巴的。唐烟儿把她扔在一边的草地上,凑近了去一把拽住她的领子,姜黎直觉一股气势压下来,怒气隐而不发:“你是脑子坏掉了吗?” “啊……”姜黎不明所以,却听唐烟儿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说:“姜黎我原以为你很聪明的。是你蠢还是我蠢?为了一本书你还真的跳水里去捞珠子?人缘差到这个地步,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被人忌恨整成这样,这可真不像你会做的事。” “那你觉得……什么才像是我会做的事?” “我所认识的姜黎有些小心得过头了,谨慎却不是胆怯,谋筹周密,低调稳妥,如果我没看走眼……你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姜黎苦笑,打掉她的手:“你太抬举我了。姜黎哪里担得起……如此高看。” “是我高看你了吗?怎么不是你低估了自己?”唐烟儿声音很冷,但姜黎却能知道,那怒气不是针对她的。她第一次听到唐烟儿这样冷的声音,没满十五岁的小姑娘瞬间成熟起来,好像个大人一样。 她握住姜黎的手,温和的暖意便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 姜黎无言,却下意识的握紧了那只手。唐烟儿索性低身抱住她:“一会儿就好了。”她低声安慰,刚刚还冷言冷语,出口讽刺的人温柔得不像话:“先暖一暖,你那里还是不要回去的好,等会儿跟我回流云居。” 那确实是个让人心动的提议,姜黎此刻何尝不想逃离这里:“……不好吧。我已经不是停岚院的人,再回那里……”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我要来去哪里何曾被人发现过?”唐烟儿不满的瞪了一眼姜黎:“何况,在她们心里你本就该像只鸭子一样在这水里泡上一夜,第二天再狼狈得一塌糊涂的跪地求饶,最好痛哭流涕。你要现在就回去趾高气扬我倒是没意见。” 姜黎轻轻摇了摇头,把脑袋靠在唐烟儿的小肩膀上,唐烟儿的温度包围着她,内力运作下她身上的衣服腾起袅袅白烟,湿意渐去,身子也暖和了过来:“真是……小小年纪就那么凶,训人训得头头是道的……” “哼……!”唐烟儿抱起她纵身而起:“回去泡热水里洗洗,好好睡一觉吧,别的都不用担心。” “烟儿……”熟悉的怀抱,熟悉的风,熟悉的内力。 “嗯?要感谢我的话就不必了,我还在生气。”孩子幼稚的声音在风中凝成线,淡而不散。 “呵……烟儿在气什么?”她把脑袋靠着她小小的肩膀,突然轻松好多。 “……要你管!” “烟儿白天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生我的气的吧?” “……啰嗦!” “掌门老是说你脾气不好,我算是见识了呢。反复无常的,果然是个小魔星。” “你就听他造谣吧!” “可是烟儿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呢……” “你再蠢一点试试?” 1818 越墙而入,径直落进房内,唐烟儿跑外面去撒野了一圈的脚丫子在地上一走一个脚印。姜黎好笑的看着她,却被怒意未消的小丫头使劲瞪上一眼:“等着。” 她出去叫了人抬浴桶进来,来人是个青衣弟子,见姜黎在屋内很是愣了愣。姜黎一瞬间叫那目光看得不自在,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惴惴不安的看了看唐烟儿。 唐烟儿却视若无睹,坐在一根小板凳上洗干净脚上污泥,洗干净了也懒得穿鞋,轻飘飘就落在姜黎身边,坐在桌子上。 “唐烟儿!你又没规矩了!”叱责突如其来,屋内的女孩子双双扭头,就见景年也是一副准备睡觉了的样子,穿着白色中衣,外面披了一件玄纱罩衣,青丝散落,衣衫不整,此刻是被劣徒气着了般,叉着腰指着唐烟儿骂道:“你是个丫头啊!你大半夜的往外跑也就算了,谁碰上了你也只有倒霉的份,可是你好歹把衣服穿整齐啊!一个姑娘家穿件中衣,鞋都不穿就跑出去了成什么样子!” 末了看了看尴尬坐在一边的姜黎,接着骂:“你居然还把人给我带回来了!跟管梅居的大弟子打过招呼没有?你带就带吧,这流云居是没门还是怎么的?自己住的地方你也非得翻墙越户,成何体统!” 唐烟儿无语的皱着眉拧着脸,拿指头堵着耳朵:“景年你是未老先衰吧?你才三十岁啊能不要像个唠唠叨叨的臭老头一样吗?” “你……!你个死丫头,怎么跟师父说话呢?”景年作势就要揍她,她懒洋洋的往姜黎身上一靠:“别装了,姜黎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就你那德行……啧!”她一脸嫌弃。 姜黎憋着笑站起来对着景年行个礼:“姜黎见过掌门,掌门晚上好。” 景年清了清嗓子:“咳,晚上好。姜黎,我这混账徒儿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掌门说的哪里的话,烟儿对我最好不过,哪里会添麻烦?姜黎还要多谢她为我解围呢。” 景年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也没有问,点点头,嘱咐两个女孩早点睡觉,就出去了。 不多时,青衣们送来热水,唐烟儿就催促姜黎快去沐浴:“我洗过了,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陪你再洗一遍。” “呵呵……不用了……”姜黎别别扭扭的背过身,解开腰带。唐烟儿翘着脚躺在床上看书,很君子的看也不往这边看,一挥手,靠立在一边屏风就飞过来稳稳架在浴桶与床之间。 姜黎住的屋子从来也没有大到能架设屏风的地步,一时根本没有想起这屋里还有这个东西。 “刚才那个人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啊,看来明天出门你又会有新的流言了。”唐烟儿幸灾乐祸的说。姜黎无奈的叹息在屏风另一边响起:“那又能怎么办?他们要这么认为,就算我去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何况……你根本就是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却完全没有打算让我回避……那么,你如果要这么做,我有什么能力阻止你呢?” “呵……姜黎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唐烟儿开心的说。 “就是这样,不要去管那些人的眼光,你要知道,他们根本就不能影响你什么,你心中的志向是在很远很高的地方的,他们只能遥遥仰望,当一个人有了足够高的地位,言论自然就会偏向她。退一万步说,就算言论依然对你苛责,但是他们也不能伤害你了,你何必在乎蝼蚁的看法?”真是残酷的言论,姜黎想。(.) 而仿佛能听懂她的沉默,唐烟儿轻轻的解释:“是我爹爹说的。爹爹说,世界之大,远远超乎你的想象,无论你我,在这个世界中都渺小如蝼蚁一样,所以无论是谁,都不会真的一举一动牵动苍生,你其实全然不必那么小心翼翼的。爹爹还说过,这个世界是有人一层一层的叠起来的,如果不想被人践踏,就只能站在别人身上。所以姜黎,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我知道了。”水声响了一下,听起来就像少女将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 唐烟儿倏忽之间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但又怎么想都没想到自己是哪里说错。尽管所有人都说她的爹爹是个坏人,但是她从未这么觉得。师父也说‘那家伙,不过是太任性了。’所以唐烟儿也从不觉得爹爹的理论有哪里不对。 所以她不知道,把自己全部都埋进水里的姜黎,一时间觉得遍体生寒。 为什么那个看上去那么可爱的小姑娘,竟然会说出这样残酷的话呢?她那副世间舍我其谁的优越感,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孩子的稚气吧?可以预想得到,就算长大,她也依然会那么高傲的扬着下巴,依然不可一世的德行,依然傲视所有人,因为她本来就有那么优秀,因为她本来……就不把别人看在眼里。 “呼……”终于从水里抬起头。唐烟儿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我以为你已经淹死了呢。” “那么你不来看一下吗?就算我的命不值钱,住在死过人的屋子也不吉利吧。” 唐烟儿听出她的声音里低落沮丧,却并没有出言安慰,仿佛是……害怕此时若是给予温柔的慰藉,当那个人真正面对残忍的事情时就会不知如何应对。她的温柔也不过是平铺直叙的说:“何处青山无尸骨,哪片土地不埋人?” “烟儿……杀过人吗?” “杀过。” “什么人呢?” “……太多,不记得了。” “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要杀我。” “烟儿是好人。” “啊?”已经陷入莫名忧伤的思绪里的唐烟儿被她突然的定论惊讶到。 此时姜黎已经沐浴完毕,起身,视线越过了屏风的遮挡,望向了孩子澄澈一片的眼中:“对于我来说,烟儿就是最好的人了。世上唯一无条件对我好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我,现在对我好的人,只有烟儿一个。所以对我来说,烟儿就是最好的人。” 她笑了,平淡的五官粲然灵动起来,仿佛拂去了层层雾霭,露出了透彻的本质,瞬间光彩照人。 “烟儿,我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所以烟儿……”她欲言又止,眼中浓厚的渴望变换成坚韧的隐忍,扬起笑脸来:“所以烟儿,若是有一天我可以离开这青阳山,你可愿陪我一道,去踏遍这万里河山?” “啊……?” “我……也想像烟儿一样,去很多很多的地方,看很多很多的风景。我不想这一辈子,都待在小小的青阳山,无论是师门还是什么,都不想为此所束缚。” 很多年以后唐烟儿想来,她的姜黎啊,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的吧?最美的姜黎,是为她而改变的姜黎。 她也笑起来,从来不怕,便是约定,因为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本事,去履行约定,最怕只是和她约定的那个人爽约。比如她爹爹,比如…… “好啊。那么,姜黎一定要变得很厉害才行!姜黎变得很厉害的话,我就带你离开青阳山,往后这万里河山,我们一起踏遍。”她取了一件宽大的衣袍丢给她,看她穿上走来,年轻女子清瘦白皙的身体在薄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毫无雕饰的身体反而让那张脸变得神采昂然。 不,也许使她焕发出光彩的只是,那坚定卓然的表情。 唐烟儿起身站在床上拥住她,内力运转烘干她身上的水汽:“之前去找你,就是想告诉你。秦奏凯所述之事景年已有定论,若是今年内依然无法解决,来年春天便派我南下扬州。你若是能在年末试炼和论剑会上得到好成绩,我便能带你一起去。” 她对姜黎笑笑,依然是那样得意的神情,双眸璨若星子,姜黎却第一次不觉得她欠揍:“真的?!” “哼,我何时骗过你?” “太好了!”姜黎高兴得一把抱住唐烟儿:“谢谢你!烟儿,好烟儿,谢谢你!” “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很高兴!” “可是……可是我行吗?排名不说,论剑会……那是全派上下,连各位师父的亲传弟子都会参加的……” 唐烟儿按住她的肩膀:“姜黎,你有我呢。” “你不相信我吗?” 姜黎望着她的眼睛:“我信。” 那晚姜黎躺在唐烟儿的大床上,屋角点燃的沉水香都不能让她入眠,唐烟儿小小软软的身体窝在她身边,她睁大眼睛看着矫饰浮夸的床顶,心里膨胀激动的情绪久久不能平息,那些刁难作弄,那些阴霾不快全都烟消云散。 1919 “你昨天怎么知道我是因为那本书才去水里捞珠子?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清早一起来就对上姜黎一连串的发问,睡得迷迷糊糊的唐烟儿一脸茫然:“啊?” 姜黎俯在她身上,两手捏着她脸用力拉扯:“醒一醒啊太阳都晒屁股了小懒猪!”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知道了快放开啊要扯坏了……”唐烟儿浑身软趴趴的从床上栽下来,双手捂着脸打哈欠:“哈啊啊啊啊啊……我就是……唔……”揉眼睛,睡眼惺忪:“就是……在屋顶上听见两个女人在议论你……然后,就问了问她们嘛……” 姜黎哪里还不知她什么德行:“你怎么问的?” “唔……”那人眨眨眼,好像清醒一点了,不太确定的说:“我……好像把她们吊在不晓得哪间屋子的房梁上了?” “……唐!烟!儿!” “哎哟,你叫得好像我师父诶……” “唐烟儿你还让我活吗……!!!”姜黎欲哭无泪:“你这样要我怎么做人啊?我回去以后怎么面对她们?” “这个……”唐烟儿不负责任的摸摸鼻子:“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啊。” 姜黎也不跟她见外了:“你知不知道她们已经看我不顺眼了?” 唐烟儿点点头:“知道啊,原来不知道,昨晚也知道了。” 姜黎气苦:“那你还……” “呃……当时没想这么多嘛……”那个人说罢,浑不在意的挥挥手:“如果有人有意见的话就叫她们来找我好了。”她看看姜黎:“当然,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动手,打到她们不敢多嘴为止。” 她自负的笑笑:“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看到彼此力量的差距。所以你只要够强就可以了,去扬州也是,那些讨厌的人也是,我们的约定也是。”眼里的神色柔和下来:“姜黎,变强吧,我等你。” “……说再多好听的也改变不了你闯祸的事实。” 回到梅居里,一进门姜黎就被教习师傅揪去一顿责骂,虽然大家都知道动手教训人的是谁,但是这黑锅姜黎是毫无疑问背定了,罚了一年的俸钱,罢了她一个月的课,又在拙剑台那人来人往的地方跪上一天一夜。幸亏姜黎此时已经有足够的内力护体,一天一夜好歹没要了她的命,最要命的是,在她跪在那里风吹雨打的受罚的时候,另一个人,就是害她这么惨的罪魁祸首居然就堂而皇之的打着伞蹲在她面前啃包子,边啃还边笑的呲牙裂嘴。 “嘿嘿嘿……”唐烟儿笑。 姜黎没好气的横她一眼,真是个灾星,自打认识了她自己就三天两头的受罚,没一天的安生日子。 “别生气嘛姜黎……”她把啃了一个豁口的包子递过来:“给你吃。” 谁要吃啊你都啃了一半儿了,再说……要被人看见她更惨好不好!姜黎咬牙切齿道:“小祖宗你就不能滚回你的流云居去吗?” “可是……我害你被罚,你在这里罚跪我却在流云居躺着,这样我很过意不去……” 姜黎朝天翻个白眼:“够了,你就不需要良心那种东西。” “姜黎……不然我陪你跪?” “不要,要被人看见了我还不知道被怎么报复呢!你到底明不明白啊,你要为我好你就稍微收敛一点!” 唐烟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好嘛,我也就是……一个人,很无聊罢了。”她站起身,竹青色的油纸伞,雨过天青色的衫子,衣袂飘飘,杳然若仙,转身的刹那身影薄成一张纸片。 姜黎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唉……我看我也不招人待见,若是回房去也是受人白眼,若不介意……今晚跪足了时辰,我能去你那儿么?” “可以啊可以啊!”唐烟儿立马转头过来,忙不迭的点头,一时间什么杳然若仙,顿成幻觉。 那分明就是只害怕寂寞的小狗崽。 姜黎失笑:“好了,快回去吧,身上都淋湿了,回去换件衣服别生病。” 唐烟儿对她的关心嗤之以鼻:“你就一青阳诀护体都没事,我还能生病?我长这么大就没生过病。”言罢摆摆手,轻身而起转眼就不见了。 姜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的寂寞啊,她走这么慢分明就是在等着你心疼好吧?——又着了道了! 姜黎被停课期间是不许乱跑,要乖乖关禁闭的。整整一个月啊,可把唐烟儿无聊坏了,除了趁无人时溜去姜黎那里给她带点好吃的,陪她聊聊天再指点一下她的功夫,剩下的时间她也只好自己闷头用功。 终于有一天爱热闹的小孩儿憋不住了,不远万里的跑去了莲花峰去找她的有琴姐姐,莲花峰上遍植草药,很多并不名贵的药材其实就跟野草一样很好养活,天生天养自己就能连绵长出一大片,因此并不很上心。很久以前,姜黎家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这些药材,山下的药农上来采些药瑶光殿的人是不在意的,向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能够自己种植的药都会被采回去种起来,只有不能自己种植的药才需要不断的上山来采。 只有珍惜名贵的药材才会被种在药园里悉心照料,偏偏唐烟儿落点不太好。她习惯了飞来飞去,任你一条大路摆在眼前也是视若无睹,非要去翻山越岭,因此翻过缙阳峰偱势而下就一脚踩在了人家的药园子里。 “啊……”她抬起脚,一颗不知什么草被踩的陷进了泥土里,远处传来一声高呼:“什么人!” 她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开溜,都飞到一半,想起来自己这是要去拜访药堂的二把手的,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在已经被人看见的情况下公然逃跑。于是讪讪的降下来,回首摆出一张笑脸来。 手下的小青衣来报告有人闯入药园踩坏了草药的时候,有琴徵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擅闯青阳派的药堂。那人被一众青衣弟子拉拉扯扯的推到殿前来,雨过天青的衫子衬得人仙风道骨,更枉论他面如冠玉,眸若点漆,面上稚气未脱,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衫子上一本正经的绣着手工精细的远山绰绰,配上那人小小的一只更加显得儿戏。 分明是个小孩儿。有琴徵有些无奈的放软了神情,一开始就没把这位闯入者当做什么可疑人物,着人看座看茶,却见那小孩儿一见她就两眼放光,高高兴兴叫了一声:“有琴姐姐!” 有琴徵一愣,再定睛细看:“你是……唐暮烟?” “嘿嘿,姐姐不记得我了?”唐烟儿挣脱了那些青衣弟子,一个箭步就蹿上有琴徵身前:“姐姐,姐姐,烟儿好想你呢!” 有琴徵上下打量她:“你怎么这副打扮?” “呃……”唐烟儿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惯常都穿男装的,女装太麻烦,我也不习惯。姐姐见到的那一天,才是意外。” 有琴徵看了半晌,笑道:“你也真是……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我说是谁呢,竟然从缙阳峰那边飞过来,还踩坏我的草药,竟然是你这小魔星!” “姐姐!”唐烟儿嗔道:“你也这么说我!” “还有谁这么说你?” 唐烟儿大略讲了一下她给姜黎惹得祸,有琴徵大笑不已,她平日看起来多么冷淡的人啊,竟然会笑得那么夸张,唐烟儿脸都红透了。“怎么,你还会害羞?知道闯祸了害怕了吗?”有琴徵笑她,唐烟儿摇摇头:“不,只是姐姐笑起来太好看了,不笑的时候就已经好看的很,笑起来更是好看千百倍,姐姐真应该天天都这么高兴。” 有琴徵面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结,那样的表情唐烟儿太熟悉了,每每在景年面前提起他和唐昀风的往事,不管当时心情多好,都会瞬间僵硬起来。 那是有着心伤的人被触到伤口时的痛。 唐烟儿一皱眉:“姐姐,我是否说了不该讲的话?” “不……”有琴徵淡淡的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与你无关。” 她整顿了一下表情,重新用那种打趣的眼神看着唐烟儿:“难怪山上的人都说你是个会走路的灾星呢,如此看来,果然不假。那位姜黎小师妹可真倒霉。” 她弯起眼来,笑意染得冷淡的容颜熠熠生辉,唐烟儿不敢再乱说话,闷闷瘪了瘪嘴。 “我来找姐姐玩的,姐姐就这么说我,太伤心了!” “玩?我这里可没什么好玩的。”有琴徵挥退了那些青衣弟子,带着她往殿外走去。唐烟儿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哪里会?有人跟我说话就可以了,我要求不高的。” “唔……还真不高。”有琴徵看着她:“缙阳峰上便连一个可以跟你说话的人也没有吗?” 唐烟儿委屈的撅起嘴:“你也说我是‘会走路的灾星了’除了师父跟姜黎,谁会理我啊?师父没空,姜黎又在受罚,我都闷得快长出蘑菇来了!” 有琴徵失笑,点着她的脑袋说:“不错哟,如果长出蘑菇来,可要先摘给我尝一尝。” 唐烟儿怨念的看着她:“姐姐,万一是毒蘑菇呢?” “你也太小看姐姐了,我可是这瑶光殿的大师姐呢!”她自信的笑说。 带着唐烟儿此处逛了逛,这莲花峰上人不太多倒是花花草草的多,而且每一样都有名目的,唐烟儿问这问那的也没闲着,待到看见一大丛颜色艳丽的花,眼前一亮:“姐姐,姐姐,都快入秋了,那些芍药为什么还没有谢?” “那些啊……是门下弟子特别栽培的,调节过花期,别的芍药都谢了的时候才开,能一直开到九月末。况且,青阳山地处北方,又在山上,本也不是很适合栽培芍药,这种品种还要好活一些。”有琴徵解释道。 唐烟儿眼睛亮晶晶的,转头期待的看着有琴徵:“姐姐,姐姐……我,能不能摘一些回去?” 虽然芍药实用价值很高,但那并不是多么名贵的药材,有琴徵欣然点头:“当然可以。” 她正蠢蠢欲动,却见有琴徵低身拱手:“师父。” 转头看去,一位看上去成熟而美丽的女子从花丛那边走来,虽然成熟但并不显老,唐烟儿从善如流,立刻跟着躬身行礼道:“唐烟儿拜见师伯。”扬起来脸甜甜一笑:“师伯,师父让我问您好呢!” “哦?你是景年的徒弟?”女子发髻高绾,着淡色衣衫,步履从容,神态可亲,正是瑶光掌殿飞篱。 “嗯!”唐烟儿重重点头:“师伯真的比师父大吗?可是师伯这么漂亮……” 飞篱失笑:“你这是跟谁学的?我不记得我那从来一本正经的师弟景年何时如此油嘴滑舌啊?” 唐烟儿一脸不可置信:“师伯,你确定你说的是景年吗?他还会有正经的时候?” “哈哈……想来他现在是很不正经咯?”飞篱问。 答者一脸悲愤:“何止是不正经?简直是死不正经!” 2020 飞篱邀唐烟儿去凉亭中饮茶,唐烟儿往远处一看,果然一座精巧凉亭伫立花丛中,内有三两童子侍座,看来这位瑶光掌殿还是极为懂得享受的。唐烟儿身为晚辈没有拒绝的道理,自然是欣然前往,随着飞篱有琴徵在亭中坐下,飞篱念她年纪小,对茶点之类的兴趣应该要大过于茶,于是又命人多上了四五例各式茶点。 唐烟儿也就不负众望的把清茗抛在一边,饶有兴致的对付起那些小巧精细,颜色漂亮,味道清甜的茶点来。飞篱看她专心忙活着,那模样纯真可爱,不由得露出颇为慈爱的笑容:“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比景年小时候招人疼多了。” “唔?”唐烟儿吃的投入,却也不乏礼貌,要知道,既要吃得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食欲大涨,又要顾及着仪态规矩不失分寸,着实是一门功夫。她唇边沾着一点糕点渣,恰好那么一点点,不让人觉得脏,反而忍不住要为她揩去。有琴徵便拿出手帕细心为她擦了,她道了谢,转头问飞篱:“师伯,我是师父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我从小见他就是那么吊儿郎当的,跟我爹爹一个德行,真真想不出,他还会一本正经呢!” 飞篱露出怀念的神色来:“我们的师父……就是前任掌门,是个非常严肃,不苟言笑的人。虽然其实心底善良又很温柔,但是即使是对小孩子也很少纵容,或是露出笑脸,小时候大家都有些怕他。师父最宠爱的只怕就是景年了――哪怕是我,也是五六岁上下才被师父带回山上,而景年,却是未满周岁就被师父捡回来了。师父可以说就是景年的养父,小时候甚至连尿布都是师父亲自给他换呢!”飞篱掩口而笑:“那混小子,我那时也就五六岁,师父有事的时候就把他扔给我们师兄妹,可是够能折腾的!” “对我来说,景年就像是我的亲弟弟一样,那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那家伙小时候秀气得就像个姑娘家。长得好看,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大概是小时候没奶吃,又或者被男人养大难免会照料不周,长到三四岁的时候身体都很弱,不能习武,师父时常担心他将来无法在青阳立足。”说到这里,飞篱对着两个晚辈无奈的一笑:“可是谁知道呢?那孩子比头牛都倔,不顾身体非要习武,一年一年的竟然撑了下来,身体变好了不说,还后来居上,超过了我们所有人。” 唐烟儿眼里亮晶晶的,好奇的问:“我师父那么厉害吗?” “嗯。”飞篱点点头:“真的,很厉害的哦!有一年我们师兄们下山去办事,他缠着要跟我们一道去玩,师父宠他,再说他那时也已经很厉害了,不须担心安全,只是尚且缺乏行走江湖的经验,师父就准了。路上我们误闯了当时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邪教‘红衣教’的一处联络站,其实就像是一家黑店,我们那时都还年轻,纷纷中招被迷倒。景年被大师兄支使出去跑腿了,回来的时候见我们不见,一个人挑了那家店,追出十多里地单枪匹马剿灭了周围所有的红衣教分坛。那一年,他才十四岁。” “哇……”唐烟儿张大了嘴:“那岂不是……和我现在一样的年纪?不,比我还小呢,我已经快十五了!” “那周围的红衣教教众多逾数百人呢!他自己毫发未伤,是不是很厉害?”飞篱笑问,唐烟儿忙不迭的点头:“好厉害!” “自那时开始,惊鸿一剑,名动天下。”好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飞篱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处,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回过神时对她们笑了笑,亲自提壶煮茶:“他回来以后被师父好一顿骂,说他年纪轻轻煞气太重,性子那么激烈,以后必要铸成大错。” 飞篱说得很淡,但是唐烟儿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觉得,闻人秋的这句话,多半是一语成谶了…… “向来师祖真是很了解掌门了,掌门之后离开青阳派,怕也是与此有关吧?”有琴徵一直默默听着,这时说出来的话与唐烟儿不谋而合,飞篱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唐烟儿看出她不愿多说,便接着追问:“那……师伯,那时候的师父是个什么样子呢?” “嗯……哈!一副正人君子的臭德行!”飞篱想起往事不由得失笑:“成天板着个脸,从头发到脚趾都一丝不苟,对谁都客客气气,不紧不慢的,那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就有气。年纪不大古板得跟个老头子一样,不过……都只是面上而已,骨子里比谁都贪玩。偏偏还要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门中一年里下山次数最多的就数他,三天两头的找着借口往外跑,师父也奈何不得。” “……结果说到底,还是一样的恶劣么……”唐烟儿瘪嘴道。 “想来真是令人唏嘘,当时的掌门身载多少期望啊……”有琴徵说。 飞篱只道:“是啊。”便没了下文,有琴徵多看了师父一眼,试探着问:“可是师父,我听赵师兄说,他们找到掌门的时候几乎不敢相认,听说掌门当时不修边幅,轻狂豪放,这之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唐烟儿看了看有琴徵,又看了看飞篱,明智的捧起杯子喝茶,不置一语。 飞篱却没想放过她一般,祸水东引,朝她笑道:“这些年来烟儿与他相依为命,想来烟儿知道得更清楚罢?” 有琴徵看过来,唐烟儿心里直说姐姐不要这样看我,对着美人说谎压力很大啊! “唔……烟儿不知!”她甩甩脑袋:“烟儿记忆中师父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了。[.超多好看小说]”她眨眨大眼睛,无辜至极。 飞篱摸摸她的脑袋:“是嘛……” 不知道这位心里想了些什么,忽而笑道:“时候也不早了,烟儿回去路还远呢,要不今日就在瑶光殿住下?” 唐烟儿自觉这位师伯段数不低,自己怕是玩不转,现在只想扑回景年怀里去好好问问当年事,哪里有这闲心?当即推辞道:“烟儿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此前已经和人有约,那位朋友因我受罚,烟儿万万不能再失信于她了!师伯见谅,烟儿改日再来拜访!” 飞篱也没有强留,便着有琴徵送送她。 唐烟儿临走还没有忘记那些芍药,怯怯的又问了一遍飞篱,飞篱别有深意的看着她笑:“芍药又名将离,爱侣临别相赠,以诉离殇。江南又有风俗,七夕之日赠予心上人,小烟儿这是要送给谁?” 这种风俗唐烟儿走南闯北怎会不知?只是当时确实没想别的,只是看那白芍开得清雅出尘,煞是好看,心中便想起一个人来,她又素来厚脸皮,这才开口讨要,逢着飞篱一问,竟然红透了脸。 “没……没有谁……”她越是别别扭扭,飞篱就越是逗得开心,一根手指挑起她下巴问:“当真没有?” 唐烟儿别过头去:“不……不是什么心上人……只是……朋友……” “朋友?”飞篱坏心眼的拉长声调,唐烟儿小脸更红,咬牙一跺脚,斩钉截铁道:“就是朋友!是……很重要的朋友!” “好好好……朋友就朋友,去吧去吧,希望你的‘朋友’会喜欢!”她对着唐烟儿一笑,唐烟儿得了准许扭头就跑了,竟然还用上了轻功,眨眼间就不见了。 “哈哈哈……这小丫头当真有趣!”飞篱见她跑远,扶着爱徒有琴徵的肩笑得花枝乱颤,有琴徵无奈的看着师父,点头附和道:“是很有趣。还是个不错的孩子。” “徵也这么认为?” “嗯……” “那么……你种的芍药也不算白费。”飞篱拍拍徒儿单薄的肩:“走吧,我们去看看那小魔星把我们的药园怎么了。” “是……”有琴徵顺从的跟着师父离开,却终究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一丛开得繁茂的白芍。 姜黎晚上拖着疲乏的身子溜去流云居,一进门就被人抱个满怀,她不由得一惊,赶紧摸摸那孩子的头,连声问道:“怎么了烟儿?出什么事了?” 唐烟儿把脑袋埋在姜黎身上摇摇头,闷闷的说:“今天去了瑶光殿,见到了飞篱师伯,被好生调侃了一番,大人们实在是太坏了,还是姜黎好。” 姜黎脸一黑:“你只是因为我太笨戏弄不了你,所以才觉得我好吧?” “才不是呢……”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唐烟儿的表现也太没有了诚意了一点,以至于姜黎郁闷得拎着她的后领子就把人扯开:“让让啦,堵在门口干嘛,门神吗?” “姜黎……”唐烟儿软软唤道,姜黎不理她,径自去准备衣服沐浴,因她时常过来,又知道自己名声够臭,实在不须更添谣言,因此除了送水以外,别的事情都尽量自己做,减少和别的弟子碰面的几率。 虽然唐烟儿常说她这是自欺欺人,但是姜黎的脸皮离她的境界毕竟还有距离,因而也就放任了。 姜黎搬来了热水倒进浴桶,终于舒舒服服的躺进去,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瞬间就昏昏欲睡了。禁闭也不是好玩的,教习师傅布置了功课,可把她折腾惨了,她恹恹的叫道:“烟儿,我好饿……” 禁闭的时候本来是有人送饭的,但是兴许她得罪的人太多,或是得罪的人势力太大,禁闭期间竟然没有人送水送饭,整个禁闭期间都只有早晚能在流云居吃到饭,想想都心酸。 唐烟儿早就命人准备了膳食,此时指指托盘上的饭菜说:“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喂你。” “别!我没那个命,给你这小佛爷伺候完,估计喝口水都能呛死我,折寿。” 唐烟儿不满的皱眉:“你说的我跟什么似的……” “你本来就跟什么似的……” “姜黎。” “嗯?”姜黎累得睁不开眼,闭着眼睛蓦然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睁眼,眼前一片纯白无暇的花:“送给你。” “这……” “芍药别名将离,与你同名呢,很漂亮不是吗?”唐烟儿站在姜黎身后,将手撑在浴桶边沿,花束精心打理过,整整齐齐的扎着。她语调温柔又多情,风流意态浑然天成,低身的时候如瀑青丝垂落在姜黎裸在水面上的肩头,沁凉……还带着草本植物的清香。 姜黎因为沐浴而将头发全部盘起来露出颈项,身后的人本来就不高,底下干脆把下巴搁在了高浴桶的边缘。如此,呼吸就擦着姜黎的颈项,姜黎定定的看着那花,久久不语。 “怎么了?不喜欢吗?” “不……我只是在想……唐暮烟,你小小年纪的,到底跟谁学的这花花公子的作态啊?”姜黎说完突然转身一把揪住唐烟儿的耳朵:“死丫头,说!你用这招勾搭过多少姑娘了?啊?看你这熟练的……掌门怎么就摊上你这样的徒弟了?” “哎哟疼!哎哟哟……轻点儿!轻点儿啊!扯掉了!”唐烟儿跳脚大叫:“你这人真是好不讲理!人家看这花儿开得漂亮,又与你般配,特地去央了师伯摘回来给你!莲花峰和缙阳峰那么远,我又怕飞快了吹坏了花,又怕飞慢了花失了水要黄,好不容易采回来给你,你就这样对我!” 她委屈得涨红了眼眶,姜黎一看,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心里一软便松了手,隔着浴桶抱着她好生安慰:“谁叫你学的一副纨绔子的德行,小坏蛋,不是那么厉害吗?你的功力保护不到耳朵去?” 唐烟儿忿忿的跺脚,扭头不理她。姜黎赶忙起身将人扯回来:“好了好了是我错,辜负了烟儿一番好意,我知错了,烟儿原谅我好不好?” 她笑得宠溺,唐烟儿莫名的就又红了脸,瘪着嘴闷闷不乐:“谁要原谅你啊你说原谅就原谅……” “那烟儿要怎么办?”姜黎无法,只得服软。 “我要补偿!”小无赖理直气壮的说,鼓起腮帮子歪起头,得意洋洋的指指白嫩的脸蛋。 姜黎瞬间就一头黑线――这小混蛋到底是跟谁学的?! 翻了个白眼,终究还是如她所愿……放低身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末了,不甘心的捏捏那张欠扁的脸:“满意了?登徒子!” “哼!”唐烟儿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尾巴都要翘上天。 这时才发现,面前的姜黎已经站了起来,一半身子被浴桶遮掩在水中,一半露在外面,清瘦的身子锁骨突出,再往下……唐烟儿突然转身,脸红的要滴血。 “怎么了烟儿?” “没……”她自觉心跳如擂鼓,却又不明白为什么。 姜黎只当她是小孩子,又都是女孩,哪里在意,坐回水里去,细细看了看花,笑说:“烟儿有心了,谢谢你。” 唐烟儿躲在屏风外面,声若蚊呐:“……你……你喜欢就好。” 2121 唐烟儿后来旁敲侧击的好几次试图从景年那里打听‘惊鸿剑’的辉煌历史,都被景年语焉不详的挡了回来。[.超多好看小说]她原本以为,那样年少轻狂的记忆,那个男人应该一如以往一般,得意洋洋扯着欠揍的笑脸跟她显摆一整个晚上,期间不断吹嘘他有多么风流倜傥,少年英雄。 出乎意料的结果只是加重了唐烟儿的猜测――闻人秋那句话,莫不是真的说中了? 铸成大错,是什么大错呢? 景年年轻时候叛出青阳派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唐烟儿。但她向来以为自己师父那般洒脱不羁的性子,不管叛出什么门派都不值得奇怪。这与门派无关,纯粹跟个人性情有关。 但是披上‘青阳派掌门’的外皮的景年,恍惚真的有一种唐烟儿陌生至极,又隐隐熟悉的气质。她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看景年那张脸,与儒雅出尘的掌门气派相得益彰,融合得天衣无缝。 好像那个落魄寥落,不修边幅的人才是她的幻觉一样。 曾经的景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烟儿!” “啊?”她突然惊醒,茫然扫过玉衡殿上一众老少,半分没有走神溜号被抓现形的羞愧,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什么?” 景年无奈的敲了敲桌子警告她,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梅居,竹居,白芷院,青兰院,这两个月已经有四个殿判,两名教习,七个白衣弟子告你的状了,你的劣迹……”他看看手中一叠纸,敷衍道:“我就不一一列数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你有什么话说?” “啊……?”她仍是一副摸不着头脑般的样子:“我很乖啊,我什么也没做。” “还敢狡辩!梅居殿判告你将两名梅居弟子吊在房梁上吊了一晚,可有此事?” “没有。”她答得干脆:“谁胡说八道可有证据?” 一名壮硕男子出列行礼,对她道:“两名梅居弟子便是证人,你还想抵赖?” 唐烟儿懒懒的靠着大殿柱子,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连眼皮子都不爱抬:“你们说是就是么?可有别的证人证据?” “这……当时天色已晚,并无旁人看见,但是……难道我弟子还诬赖你不成?”男子怒道。 唐烟儿摆摆手:“你是掌管梅居的玉衡殿殿判?我上次在拙剑台被你诬赖破坏望柱,你没有证据被玉衡殿殿判训斥一番。有一便有二,你若怀恨在心再诬赖我一次又有什么稀奇?” “你……!” “烟儿,怎么对殿判说话呢?”景年插嘴。 “烟儿知错。”唐烟儿从善如流,对那位殿判拱了拱手:“烟儿年少气盛,若有冒犯实为无心,望殿判海涵。” 她言罢,不等景年一个个的提,便扫视大殿一遍:“我唐烟儿行得正坐得端,谁还有异议,我也不怕当面对质。”她目光扫过,众人纷纷侧目低首避其锋芒。 谁不知道掌门偏袒她?景年现在坐稳了掌门的位置,逐步收拢各殿职权,正是关键时候,谁不长眼才去触她眉头。 一场朝殿大议下来,竟然没有几个人敢吭声,下了殿,唐烟儿跟着自己师父走。 “你这样会很累的。(.无弹窗广告)”她还惦记着景年的过去,被一团迷雾环绕,兴致不是很高,连带跟自己师父说话也冷冷淡淡的。 景年回到停岚院自己的书房,各式杂物满满当当的占据了大半张桌子。唐烟儿依靠着桌沿,信手拿起一本翻看。 “累是累一点,但是眼下江湖局势紧张,若是放任青阳上下散漫下去,到时也难组织可以依靠的力量。不如从现在开始,我借整顿上下的机会将各项权利从掌殿手中收回,将整个青阳都掌握在手中,届时即便是有什么也能及时反应。如今最重要的是要青阳上下一心,你看看……”他将一本蓝皮簿子从众多杂物下抽出来递给唐烟儿:“这是去年开阳殿的开支总账,开阳殿掌管山上弟子师傅一应兵器衣食住行等诸多杂事,开支大是应当的,但山下分明设有驿马堂,分管通信马匹采购,断无将采购一事也包揽其中的说法。” 他又拿出几本一样的簿子:“开阳殿和驿马堂的帐怎么都对不上号,连平一下帐的敷衍功夫都不做,当我是睁眼瞎吗?” 唐烟儿皱眉看了几行,她本来就对这些杂事没什么耐心,也不擅长敛财,扫了几眼就放下了:“这是师祖在世时就留下的烂帐,难道师祖不管吗?” “……你师祖宅心仁厚,凡事都不忍迫人至死地,只是……”他揉揉眉心:“这样的青阳派,哪里还有一战之力……” 唐烟儿忽然道:“师父,八年前的青阳派……是什么样子?” 景年一怔,仿佛随着这句话立时陷入了回忆里,好一会儿,他才靠着椅背慢慢的说:“你爹常说,清水池塘不养鱼。” “也就是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是吧?”唐烟儿伶俐得很,一点就通:“清水池塘不养鱼,话虽如此,但是非常时期须得行非常手段,八年前青阳势大,一战之后尚且如此,若是如今再起纷争,不说别的,单是养活山上山下数千张嘴都是难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果放任这样发展下去,不用别人动手,青阳派自己就会顺应历史,湮灭于草莽之间。”她点点桌上的东西:“所以景年借我这个由头打压各殿,将大权收归,整顿上下,最少要做到全派上下令行禁止,唯命是从,否则一旦有所变故,各殿之间众说纷纭又各不相让,烦也被他们烦死了。” 她话说到这,忽然又笑道:“景年你看上去可不想擅于权术的人,这些是谁教给你的?让我猜猜……肯定不是师祖,师祖看上去比你还不通此道,是爹爹,对吗?” 景年被说到心事,乜了徒弟一眼:“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你爹爹还有谁会教我?” 唐烟儿大笑:“爹爹真是未卜先知,可是他又怎么会如此精于此道呢?难道他当过官?不对啊……爹爹分明是江湖人……”她一边做着不负责任的猜测,一边偷眼盯着景年的反应。如她所料又令她大为心惊的,景年眉间深深的皱起褶皱,眼里墨色浓稠,垂下了眼。 “景年……师父?”那样的表情太过哀戚,唐烟儿立时就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了,她愧疚的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自己的过失。那样的景年看上去太让人心疼了,瘦削的脸素净得过分,好像事隔经年,依然会为那个名字心痛到面无血色。 “师父……”唐烟儿走过去扶着景年的膝盖跪下来:“对不起师父,烟儿不说了,都是烟儿的错,师父你不要难过……” 她不该如此试探景年的,过去的事情……即使再想知道,也不值得为此伤害活着的人。无数次的这样告诫自己,依然无数次的伤害着这个男人,唐烟儿把脑袋靠上景年膝头,每一次都后悔得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但是每一次……都抵不过年少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人,对于只有十四岁的孩子而言,这实在是个太过想知道的问题。可是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却是提都不能提到的伤痛。 晚上姜黎见到的唐烟儿不同以往,罕见的没有满屋子撒野,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院子里。此时已经暮色四合,她半躺在朴素的黄花梨木贵妃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矮桌上的茶杯中飘着一片落叶,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男装的广袖逶迤于地,层层叠叠铺盖出繁花锦簇一般的热闹,但是那个人……长发披肩,琉璃似的眼,定定的望着广阔的天际出神。仿佛一眼千年,千年未觉。 姜黎在原地伫立了很久,只觉得面前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她隔离在外,她想过去,想叫那个小祖宗别发呆了天都黑了。可是她穷尽勇气,都没能迈出一步。 直到繁星四起,才从亘古的静谧中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姜黎。” “嗯?”墙瞬间消弭。姜黎站得腿僵,蹭过去坐在她身边,唐烟儿竟顺势就把头埋进了她怀里:“姜黎我饿了。” “饿了怎么不去吃饭?” “刚才有一瞬间……忘了回房间的路。” “……你是白痴吗?” 2222 近来姜黎总是很忙,不是以往那样被动的忙,而是非常积极的,出于主动的忙。恰好唐烟儿也没闲着,是以直到有人来为她的床撤掉冰簟,她才想起姜黎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有来了。 对于唐烟儿而言,时间早晚从来不能成为阻止她出行的理由,夜半翻墙如履平地,只是在姜黎门外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并不是独自居住,自己贸然上门是否会给她带来麻烦呢? 只是这一踟蹰间,门已经开了。姜黎见是她,略有惊讶:“烟儿怎么来了?” “来不得?”唐烟儿从缝隙中看见她身后的房中并无他人,便抬腿往里进:“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姜黎关上门进来:“同住的那位师姐申请换房间了。” 唐烟儿敏锐的问:“你干什么了?” 如果不是姜黎采取了什么有效措施,被赶出门的人应该是姜黎而不是另一位吧? 姜黎笑了笑,仿佛是在说什么都瞒不过你:“也没什么,我禁闭结束之后去找过一次陈文秀,就是……被你吊起来的其中一位,想来她们是在你手里吃到了苦头,因而对我也有所忌惮,我们谈了谈,仅此而已。” 唐烟儿怎么会相信‘仅此而已’?但是既然姜黎能够自己解决,那是最好不过,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姜黎的房间简单到简陋,壶中连茶叶也无,仅仅是一壶冷水而已。 她若有所思般笑了笑:“也好,我才发现竟已入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的功夫练得怎么样?” 原来是来查验功课来了,姜黎想了想回答:“青阳诀依然是第七重,无论我怎么练都没有长进了。之前的几套手上功夫都已经练得烂熟,最近师傅们在教剑法了,已经学了两三套。另外……”她有些忐忑的看看唐烟儿:“你教我的轻功和步法都有在练,可是……” “可是越练就越发现与青阳诀的内功心法相冲,难以进展,是吧?”唐烟儿好像早已料到,替她说了出来。她看看姜黎,安慰道:“这说明你进境很快,我早先就与你说过吧,虽然我的师父是景年,但我练的功夫实在与青阳派没多大关系,内功心法也大为迥异。青阳诀我也练过,但是后来放弃了。青阳诀的心法是阳性心法,性温和平稳,以修身养性为主,主要是巩固经脉,强身健体的作用,而我教你的步法是辅助轻功的。那步法和轻功都相对直接霸道,和青阳诀相冲一点也不奇怪,之前是因为你没有自保之力,我的功夫练起来上手快些,如今你还是改习青阳派武功吧。” 姜黎没有想到竟然还会这样,如果放弃已经学会的轻功和步法,不异于要她重头再来,她好不容易练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放弃? 唐烟儿看姜黎脸色铁青就知她心头所想:“你别想的那么严重,想当初我的功夫也是重来了好几次,我爹爹和我师父的功夫路子截然相反,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差点被两个白痴弄得走火入魔,后来他们好不容易才让我定下来,虽然以前的功夫废了,但是留下的底子还在,再上手还是很容易的。” “没有……别的办法吗?”姜黎问。 唐烟儿叹口气:“你毕竟是青阳弟子,没有理由舍近求远,对不对?” 姜黎凝眉思量很久,才沉着脸点了点头。气氛一下子就僵了,姜黎埋头看不清表情,唐烟儿看不下去,便道:“别垮着一张脸了,虽然内功不能兼修,但是剑为心使,教你几招剑法还是没问题的。明天去回枫阁找我。”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去回枫阁练武了,姜黎一听就抬起了头,当即应道:“好!” 虽然姜黎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唐烟儿这类事情看得多了,自然知道要让小人闭嘴是件多麻烦的事情,最有效的办法诚然如她所言,就是让她们不敢再开口。既然姜黎做到了让陈文秀她们闭嘴,那么她的功夫也弱不到哪里去。唐烟儿便放心回了流云居。 次日姜黎依言去回枫阁找她,远远就看见那人仰面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睡觉,走到面前都还不睁眼,便伸手捏住她鼻子:“小懒猪还不起来?” “唔……放开……一大早就起来等你,很困啊……”话是这样说,她还是翻身而起,姜黎看她今天穿了一身干练劲装,不若平日书生一般的广袖长衫,靛青色的箭袖胡服和鹿皮短靴,长发高束,精神抖擞,回脸来笑时一身英气勃勃,正如哪家草原上的姑娘一般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飒爽英姿。 “我们去后面。”没有给解释,唐烟儿直接将人带去了回枫阁后的大片枫林,枫林中有一处断崖,约莫三两丈高,两人轻轻巧巧的就跳了下去。下去以后是一大片空地,被四面包围着,好像一个天然的校场。 唐烟儿攀上枝头折了两根树枝,将其中一根抛给姜黎。 “我带了剑的。”姜黎取下身后剑袋中配给的制式长剑,唐烟儿却摆摆手:“不用剑,就用这个。” 她看到姜黎不明所以的表情,捡起树枝对她一笑,摆了个起手式。 树枝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划出‘呼!’的一声,那个人反手持着树枝,侧身而立,整个人绷得像一柄出鞘的剑,所有覆盖在她身上的柔软的东西,平日的嬉皮笑脸,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的感觉全部都像被树枝的尖端所划破一般烟消云散。 好像长时间以来一直都被一层云雾所蒙蔽,直到这一刻,姜黎才清清楚楚的看清她的样子。 恍然间想起第一次去叫她起床的时候,那只露出帷帐以外的手臂,诚实的写满了武者的认真。 就如同现在的她,锋芒毕露令人不忍逼视,细眉斜挑,眼中凝出流星般的光。 她交手将剑,不,是那根树枝交持到右手,随随便便的往前斜画挥出,手臂坚定有力的定格在一式标准的姿势上,那根树枝外被萦绕的剑气顺势倾巢,朝着那个方向笔直的刺出,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响起。姜黎亲眼看见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在空气中掠过击在对面的岩壁上,一声巨响,岩壁上刀砍斧凿一样留下一道深刻的剑痕。 她不可置信的看看那面岩壁又看看唐烟儿,简直不能相信眼前持着一根树枝也如手持绝世名剑的少年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丫头。 而这时,唐烟儿郑重倨傲的声音才响起:“剑意随心,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剑法也并不要求手中拿的一定是剑,虽然是为适应剑的特点而诞生的招式,但是使剑者为剑所使,万象由心,使心者方能超越兵器的限制。姜黎你要知道,剑招也好,拳法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再千机百变的招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无法可施不堪一击,唯有你的内力足够,才能驾驭招式,才能随心所欲,不为外物所限制。同样的招数,我用剑亦可,用树枝亦可,空手……现在还不可。”她一本正经说到最后,还是本性难改的摸了摸鼻子嘿嘿笑起来:“不过以后可以的啦!以后我也会有那么厉害的!” 而到这时姜黎才从那种若有似无的压力下解脱出来,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嗯。”她应了一声,她绝对相信以后的唐烟儿一定会有那么厉害的。 唐烟儿笑着招呼姜黎过来:“内力一是要雄浑深厚,磅礴充沛,这一点除了要你修习内功增长内力以外还要求要学会压缩自己的内力。丹田气海并不是无限的储蓄空间,你的经脉也不可能无限拓展,在有限的条件下你的内力能有多浓厚就决定了你的内力能有多丰沛。而压缩能力的关键就是对于内力的掌握,可细如毫发,亦可奔腾如海。” 她拿起那根树枝示范给姜黎看:“要以树枝作剑有两种办法,一是将内力灌注进去,使之充满树枝的每个缝隙,用你的内力来增加树枝的强度即可使之坚硬若铁。”她随手在地上一划,即如坚铁划过,棱角分明。 “可是问题是……”她内力一松,树枝即刻碎成粉尘:“你看,内力一松就会变成这样。另一种方法,则是将内力附着在树枝之外,并不灌注进去,所以不会损伤树枝,但是这要求你对内力的控制非常精准,紧一分则伤,松一分则散。好处呢,是你欲锐则锐,欲钝则钝,欲长则长,欲短……最多就也这树枝这么短,不可能更短了。反正就是很方便了。” 姜黎拿着树枝不可思议道:“我以前从未听过这等说法,听来不敢相信却又仿佛很有道理似的……” 唐烟儿白眼儿一翻:“‘飞花摘叶’乃是我爹爹独创,前人虽有高手能信手摘花伤人,但是将这专门创造出一种武功的却只有我爹爹,你去哪里听去?” “令尊真是好厉害……” “那是!比景年还厉害呢!不过你可千万别跟景年说,他指定翻脸说他更厉害!” “那事实呢?”姜黎追问。 唐烟儿‘切’一声:“事实就是,他们俩吹牛一个比一个厉害!” 2323 “剑意!姜黎,你手上拿的是剑,你就是这样拿剑的吗?”青涩的声线明显就是刚刚脱离了变声期,还带着小孩子说话软糯甜美的调子,却已经初露女性的婉转悦耳。[] 姜黎不由得想入非非的臆测起这样的声音唱歌的话,是怎样的动听? “姜黎!”伴着那声警告,唐烟儿一颗石子打在姜黎左膝腿弯,姜黎只觉得整条左腿一麻,人就失去平衡栽倒下去了。 唐烟儿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的反应力也太差了吧?你不能侧翻一下站起来吗?明明就可以的吧?还有你刚才在想什么啊?” 难道要跟她说我在想你? 姜黎拖着腿从地上站起来,按摩着穴位回答:“没想什么啊。” 摆弄一下手里的树枝:“这明明就是树枝,你要我怎么把它当成剑?” 唐烟儿闻言眉儿一挑,姜黎立刻改口:“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可以,但是我不行啊。” 叹口气蹲下来,那个人抱膝坐在高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认认真真的跟她讲道理:“你有没有想过行走江湖是什么样的?” “啊?”姜黎长到这么大根本就没有走出过青阳的地界,她怎么会知道那么泛泛的事情? “江湖险恶不是说说好玩的,一味的依赖着剑的话,就算你练成一代剑客又怎么样?当你失去你的剑的时候你又要怎么办?”那小丫头真是……总是嘻嘻哈哈每个正形,但是一旦她正经起来,那种无形的气势就迫得别人也必须跟着严肃。 “你是不知道每年有多少江湖少侠尸骨无存,难道他们的功夫都很差劲?能够出来行走江湖的少侠们,最少也是得到长辈认可的,认为他们是有自保能力的,可是为什么他们还是会死?因为大多数人的功夫啊……都太不实用了。他们缺少临敌对阵的应变能力,缺乏机敏的反应力,不能快速作出正确的决定并且果断的执行。[.超多好看小说]但是你须知,生死不过一念之间,等你想好了,一切都没必要了。”她拖着那根树枝站起来,为什么呢?在她手里那根树枝就真的像一把剑,连风骨都分毫不差,她严肃的对姜黎说:“永远不要依靠别的什么,就好像依靠你自己。” 姜黎还没能把这句话理顺,唐烟儿的剑,啊不,树枝就已经过来了。姜黎反应绝不慢,她在她起身往下跳的时候就已经抬臂格挡,可是唐烟儿的动作在她眼里分明缓慢得能看清每一丝细节,却后发先至在她还没将手抬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用树枝挑起了她的下巴。 树枝的尖端抵着喉咙,即使撤去了内力也依然让人感到随时能刺穿喉咙的危险,何况姜黎知道唐烟儿能随时让这支树枝变得比剑还锋利。 她看着唐烟儿,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唐烟儿也看着她,似笑非笑,似悲似喜,最后开口的话竟然难过得像是哽咽,她说:“加油啊姜黎,你这样可还不够呢。你不是要变得,像我一样厉害吗?” 三天以后姜黎去找了云横店殿判,请求脱离梅居的日常训练课程,这并非没有先例。脱离日常训练的人可以自己安排平时的时间,可以选择听课也可以不去,这是因为以往或许会有弟子因为资质过人而进度超前,强迫他们继续跟随教习师傅的训练流程就太浪费时间,因此让他们可以去自行练习或者向别人请教。但是为了避免随便申请,这类人每月都必须参加试炼,一次不过则打回灰衣,重新从最低级的弟子做起。 姜黎之前在梅居中功课算是不错,但也从来没有展露出多么过人的天赋,因此她的请求可以说是吓了众人一跳。但是一来梅居大部分弟子都对她没什么好感,二来在厌恶她的人看来,如果她试炼不过就权当是为自己报仇了。因此一番思量以后殿判同意了姜黎的请求。 正好那段时间唐烟儿不知忙于何事一直没有来找姜黎,因此枫林里连着半个多月都只有姜黎一个人的身影。 重点和注意事项之前就已经讲清楚了,她也没有去找唐烟儿,只是自己独自练习。 已经被日益寒冷的天气催出点点飞红的树林里,遍地黄叶堆积出厚厚的地毯,安静的,只有枯叶被踏碎的声音,树枝划破空气的声音,和少女沉重的呼吸。 “一千三百九十四……一千三百九十五……一千……”机械的重复着剑招,到终于支持不住重重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连四肢酸痛得像是被碾压得碎掉了,脑子里一片浆糊,太阳穴突突的跳。连肺里,连心脏,连喉咙都痛得像是被人割了千八百刀。 极限也就是这样了,她用力闭起眼睛默运内息,同时复习起经脉穴道之类的。汗水湿透了黑色短打,头发贴在脸颊边,整个人都像是直接从水里捞起来的。但是都顾不得了,如果月末试炼不过,那一切都完了。 她已经顾不得去想她这样孤注一掷的缘由,只是用心的,用力的逼迫自己一定要过。 唐烟儿伫立在断崖边,就看到那个削瘦的少女翻了个身,好像自己的身体沉重得是一块石头,艰难的,四肢并用的爬起来。 她的头发上挂着枯叶,躺过的地方一片湿意,单薄的衣服紧贴着身体,那块面对着自己的肩胛骨突出得像是要刺破衣衫。远山之外的太阳渐渐落下去,浓稠的血色染遍了枫林,所有的叶子,此刻不论黄绿,都被染成了鲜艳的红。 连她的衣服,黑色的衣服也红得触目惊心,头发全部绑在脑后,简单得有一种帅气。好不容易踉踉跄跄的立起身来,却随即就被一股大力扑倒,姜黎两眼发黑眼冒金星,还没讲话就被压得要断气了。 “……起……起来……” “……” “要……死了……” “谁叫你要这样折磨自己?谁叫你要去申请那什么见鬼的脱离日常训练?谁叫你这么蠢?” “我……咳!!”被那小祖宗没轻没重的撞得一时岔了气,姜黎咳得挖心掏肺的,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满脸憋得通红的瞪她:“你不是……你不是叫我加油吗?” 白皙粉嫩的脸上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惊讶得微微张大,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泛着琉璃般色泽的眼睛在这样美好的夕阳光线中如同琥珀一样美丽。 令人赞叹的美丽。 那人编贝一样的牙齿咬上下唇,狠狠的拧起眉头,脸都皱起来了:“你是笨蛋吗?!” 她气得跺脚:“你是笨蛋吗?!” 气得……是气的吧?脸都红了起来,然后是耳朵,然后是脖子,就像是把夕阳的颜色染在了脸上,她原地转了两圈跺脚大骂:“你是笨蛋吗?!” 姜黎不知为何就笑起来了,不觉得辛苦了,也不觉得难捱了,由衷的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和满足――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啊。哪怕持剑的时候像个冷面阎罗,哪怕嬉笑起来风流纨绔,哪怕让人恨得牙痒痒又一肚子坏水,但是……她的本质,其实就是这样的,可爱的小丫头吧? “哎哟!哎哟!别咬啊!唐烟儿你属狗的吗!” “你气死我了!” “我干嘛了我?哎哎……你咬我做什么啊!” 晚上姜黎又趴在阔别许久的大床上,唐烟儿骑在她背上,拿药酒狠狠的揉她背上的肌肉。 “疼疼疼……烟儿轻点儿……!” “哼……”从唐烟儿手上飘来接骨木花的香气,随着她的内力加热溢满整个房间。 姜黎一面疼得呲牙裂嘴,一面笑着问:“你就把你的内力拿来这么用?” “不然呢?谁规定了内力只能用来打架?”唐烟儿老实不客气的下重手:“明明用来做其他的事情比打架更有价值,干嘛随便是个谁都问我――你怎么用内力来做这个?奇怪!” “呵呵……”姜黎笑着,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奇怪,好像无论唐烟儿干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稀奇。 “你真是疯了,你这样拼命很容易出事的,身边又没个人看着。你知不知道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啊,你这样操练过度万一留下病根怎么办?万一伤到筋骨怎么办?万一走火入魔怎么办?傻子!”一想起来自己看到画面就气得冒烟,唐烟儿一巴掌拍在姜黎背上:“真是……你是笨蛋吗?!” “嗯……我是笨蛋,烟儿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姜黎把下巴垫在手背上:“只是……那个时候,烟儿的表情看上去很难过啊。所以我想,我不可以爽约的,说好了,我一定会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她侧过头看着唐烟儿,眼里温暖的光芒让唐烟儿不敢对视,连忙低头:“……笨蛋。” “……不是因为你,不是你的错。”她轻声的解释:“我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别的事情。我没有难过。” 她塞好了药酒瓶的塞子扔一边去,自己翻身躺在姜黎旁边,冰绡薄纱的里衣薄的能透出里面细嫩的皮肉来:“姜黎,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围在大人身边旁敲侧击的说话,被他们挥手赶开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觉得厌倦。我想要保护别人,而不是一直被别人所保护,我希望我能变成很厉害,非常厉害的大人。” “就像爹爹一样……” “会的,烟儿一定会变成非常厉害的大人的。”姜黎觉得自己声音一辈子也不可能比现在更柔软了,只是为了安慰那个焦虑的小大人,但是她也觉得自己的声音真诚无比,因为她是真的那么相信的。 唐烟儿,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能够被你保护的人,也一定会……非常幸福。 2424 在姜黎看来,那是个无比漫长的秋天,每日都在永无止境的练功中度过。值得庆幸的是前两次的试炼她都顺利过关,甚至没有动用唐烟儿教给她的别家功夫,只是一个青阳诀就被用的淋漓尽致让几位教习师傅叹为观止。 唐烟儿有自己的事情,有时一整天都陪着姜黎在枫树林里练剑,有时又接连几天都不会出现,似乎只是全凭心情,而姜黎也并不在意,当她全心全意练剑的时候,除了剑锋中那一分孤寂,也全然顾不到其他。 不知不觉中,那根树枝挥出时已经夹杂着凌厉剑意,那是独自一人在时间中累积磨砺的孤独,被打磨成了剑的决然和锋利。 唐烟儿陪着景年理完一片烂帐,昏头胀脑的走出停岚院,苍松派今年招收的弟子比往年更多,而且还有逐年上涨的趋势,狼子野心不言自明。但是青阳派却不能与之攀比,一则青阳派中账务不清,多了那么多张嘴怎么养活?二则青阳派中坚力量都在八年前被毁,余下的能堪大任的实在不多,只是招些小孩子上山,再多也是累赘,不如退守。但苦于手边没有可用之人,唐烟儿心里盘算着去问问有琴徵的意思,烟儿对她的评价不低,倘若她肯帮忙景年,一定比烟儿一个小丫头好用。在唐烟儿心中有琴徵若只是继承瑶光殿可是大大的屈才了。 唐烟儿能胜任这一切的阴谋复杂,但不喜欢。那些麻烦的事情让她觉得恶心,人心丑恶,她看得太多。一出门,就是一阵晚风吹过,她内力深厚自然是不怕冷的,但是寒风却令人精神一振,这才想起来好几天没去看姜黎了。眼见天色已晚,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枫树林。 想到便做,唐烟儿是最典型的行动派,仿佛一心要甩掉那些恼人的俗事,她脚下用力全力施为,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步法,而全凭内力加速整个人仿若离弦之箭一般激射而出。路过处树木花草无不被劲风刮得残肢损叶,她却在高速中渐渐散去郁结,畅怀大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不想让姜黎看到自己烦恼的样子,落在枫林中的她又是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德行,看见姜黎便咧嘴笑道:“姜黎你还在啊?肚子不饿吗?” 姜黎一看是她,也不自觉地带出笑意,回手收剑,呃,收树枝――她的树枝舞得越来越有模有样。 “烟儿……啊,已经这么晚了吗?我没注意。”她随手一扔,树枝笔直飞出钉在地上,朝着唐烟儿的方向轻身而起,步步高升,正是青阳轻功‘凌空踏月’。 “不错啊,进步很大呢。”烟儿一句话还没说完,姜黎就力竭气岔,倏的一声掉了下去啪的摔在地上。唐烟儿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姜黎……你……哈哈!!!” 幸好下面落叶垫得厚,姜黎郁闷的爬起来:“我就是刚才练剑练累了而已。” “嗯……知道知道噗……”唐烟儿用力点头,眼角却连泪花都笑出来了。 姜黎气恼得很,又无法可施,心想真是栽在这魔星手里没办法。上面伸下来一只手,一看,唐烟儿整个人倒挂在崖壁上,只用脚尖勾着一块突出的岩石,呲牙咧嘴道:“快点啊,很累啊。” “噗……”姜黎伸手借力上去:“你真像只猴子一样。” “我拉你上来你说我像猴子?姜黎有比你更狼心狗肺的吗?” “饿了吗?我们去吃东西吧?”唐烟儿说。 姜黎摸摸她的头一脸我很懂你别装了:“是你饿了吧?” 年龄所造成的身高差距真是令人愤恨又无能为力!唐烟儿幽怨的瞪她:“是啊是啊我饿了!我要吃好多好多东西!”“然后总有一天会长得比我高?”姜黎替她补上。 这一句精准的戳中爆点,唐烟儿跳脚大叫:“我总有一天会长得比你高的!” “嗯嗯我相信……” “你明明就不相信!我真的会比你高的!我爹爹就很高!” “我哪有不相信,我说了我相信啊!” 唐烟儿憋屈的要死,瘪嘴:“你那表情明明就是不相信……” “哼!”她扯起姜黎的手埋头就冲,姜黎连忙叫道:“你干什么啊?我们去哪里?” “现在天还没有黑尽呢,速度快的话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青阳镇了,山上待了这么久不烦吗?” “什么?你要下山?没有允许的话是不能随便……”姜黎话还没说话,唐烟儿已经反手捞人,把人卷入怀中,接着她蹿入空中,脚下走云一样悠然自在如履平地,在半空里高速滑行起来。姜黎惊讶得膛目结舌,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一种轻功,像是跳舞一样华丽轻灵,好像人体本身已经没有了重量,变成一片羽毛或者一阵青烟随风摇曳,偏偏在此同时还能保持非常快的速度。 “唐烟儿……”她叫道。 山那头才爬上来的月亮从她脸边掠过,而另一边太阳落下后散落的余晖来不及收敛,漫天的疾风里她们衣袂飞卷从山上一掠而下。唐烟儿中途撤去了内力,清风扑面,没有了内力遮挡,也没有了脚下承托的力道,就好像自由落体一样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往下飞坠。 但是奇异的没有恐惧,姜黎甚至仰头被整片天空的星星所淹没。不知什么时候风带走了唐烟儿束发的发簪,她的头发从来也不像姜黎一样规规矩矩,此刻更是失了一切束缚,孑然自在的飘散在风中。 天地万物皆在脚下,日月星辰信手拈来,一股豪情壮志在姜黎心里油然而生,如此大好河山啊……心有所感时,恰好身边的人也同时回眼,这样浩荡的背景下她美得完全不真实,最清晰的只是唇角那一抹微微上翘。 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她的心情姜黎突然能够完全的理解。如果看过了这样的美景,谁还愿意在地上卑微的匍匐呢?如果明知前方千山万水,江山锦绣,谁还愿意困居一隅,坐井观天呢? 突然就明白了她对于轻功的热爱,其实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懒得走路而已。 大半路程被缩短成一个垂直的降落,唐烟儿直到快要落地时才重新运起内力,脚下划出一道气劲激荡的烟尘,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不远处就是青阳镇的灯火。 “走吧。”她笑得一脸灿烂的回头,自然而然的拉起姜黎的手。 青阳镇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市集,因为青阳派坐落在后,才慢慢发展成这样一个热闹的小镇的,但虽然如此也算不得繁华,仅仅是因为门派需要在镇上多有经营而已。 镇上很多商铺都是完全依赖着青阳派而活,因为多有江湖人聚集路过,所以镇上的人们收市的时间略晚。她们落脚下来的时候天已全黑,镇上还未打烊的店门口挂着灯笼或风灯,也有小摊摆在路旁,借着别人家的灯火做点小生意。 唐烟儿来青阳派时被景年管得严严实实,全为了赶路,青阳镇也只是匆匆路过,看都没看几眼。但是姜黎就不一样了,她是这土生土长的青阳镇人,从小出生在这里,从未走出过这一亩三分地,哪怕山上年节放假准许弟子下山游玩,也不过就是这附近。 “这镇上可有哪里有好吃的?”唐烟儿兴致勃勃的问。姜黎却深谙唐烟儿的大小姐脾气:“你带钱了吗?我身上可没钱。”唐烟儿一愣:“没有啊。”一脸理所当然:“叫老板记账明天差人送下来不就行了,记在堂堂青阳派掌门景年的名下还不成吗?。”姜黎无奈:“大酒楼才兴你那一套的,咱们就两个人随便找个地方吃就是了吧。” 唐烟儿想了想,从腰带上揪下来一颗眼珠子那么大的圆石头:“喏,西域的红宝石,几座青阳镇也够了啊。” 姜黎还是很担心:“你这西域的玩意儿能行吗?人家不识货怎么办?” “那这个呢?”唐烟儿又扯下身上玉佩,半个巴掌大的羊脂螭纹白玉佩,水润光滑,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姜黎觉得这样的对话不能继续了,心想反正丢脸也是丢的景年的,随便吧,闭着眼睛就点了头。 唐烟儿于是就扯着她径直奔了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人呢?小爷饿死了,好酒好菜的给爷上上来!”她散着长发,即便穿着男装也一望即知是个姑娘,那小二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上前给她们擦桌扫凳:“客官请坐,您要点儿什么?” 姜黎一把按住那个纨绔子气质爆发的,对小二说:“麻烦小二哥,上几个小菜就是。” 可是唐烟儿此等妖孽,景年都要拿绳子栓,岂是她姜黎按得住的?这边就把姜黎扒拉开:“不要不要!你们这儿的拿手菜都给爷上上来,好酒开一坛!下酒菜别少了,快去快去!”她挥挥手,小二哥就点头哈腰的一溜跑了,姜黎插手看她:“就咱们两个人至于的么?还要酒,你才多大啊?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爷今晚过后就十五了!”一时说顺了口,那个自称小爷的家伙散着一头青丝,眉眼媚气,气得跳脚。姜黎看得忍不住笑:“好了,爷快过来,小的给您理理头发。” “哼……”这才别别扭扭的转过去,姜黎抽了她腰上做装饰的穗子把她长发系了一下,还为难实在是绾不起来,却发现这家伙不论怎么都很好看,披头散发也犹若谪仙,绝无有碍观瞻之嫌。表情略复杂,唐烟儿坐不安分:“怎么了?好了没?” “好了好了……” 菜上来,姜黎老老实实吃饭,唐烟儿饭没吃几口,酒喝了快两三壶,姜黎看不下去夺了她杯子,她竟然冲姜黎一笑,倚进椅背,提起酒壶仰头张口,醇酒倾注如线落入她的口中。她含着潋滟眸光拿袖子擦嘴,抿唇一笑,一身风流不羁。 “相逢意气为君饮……” 不知是不是微醺,她的声音全然脱去了孩子的稚气,邪气妖娆,双眼注视着姜黎的样子直令人脸红心跳。执壶中的酒注满一杯,送至姜黎唇边。 被她蛊惑,拒绝不得。 都相逢意气为君饮了……姜黎轻轻咬了下嘴唇,张口含住杯沿。明艳得能照亮夜色的脸,好像在她脸上写着那些被自己期待已久的未来,写着无数梦想和希望,移不开眼,就这么顺着她的手,饮下。 “咳……咳咳……”呛着了。姜黎恼怒的瞪她,唐烟儿笑得花枝乱颤,抬手拿自己的衣袖来擦她嘴角,姜黎突然脸色一红,拍她手:“脏死了!擦了你的嘴又拿来我这里蹭,衣服是拿给你擦嘴的吗?你没手帕吗?”转而想抽自己的手帕,却想起因为练武,自己身上穿的一身短打,有青阳诀护体,冷是不冷,却绝无手帕容身之所。 再瞪她一眼,索性拽了那人衣领过来蹭蹭蹭蹭蹭!哼!让你笑! 唐烟儿笑得更欢:“好笨……哈哈哈……乐死我了,姜黎你怎么能这么笨?” “……唐烟儿!” “哎哟好好笑……” 真是……不能跟她生气,一定不能,否则会被气死的! 从酒楼出来,店家很厚道,收了玉佩表示代为保管,找补了她们一堆零钱,说往后若方便了拿钱来赎就是。那堆零钱自然远远不及玉佩的价格,不过是个象征性的意思罢了,唐烟儿都不介意姜黎有什么好介意的。 走在渐渐安静的街上,唐烟儿也安静下来,神色清明得完全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她还笑:“那么一点酒权当漱口了,姜黎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酒鬼!” “哈哈哈……”唐烟儿从后面跳上姜黎肩膀,环着脖子挂在她身上,还拿脑袋在她颈窝里蹭:“就是酒鬼,怎么样!” “不怎么样下来啦你!满身酒气臭死了!” “才两三壶酒哪里会满身酒气!” 姜黎反手一拍,正好拍在唐烟儿屁股上,她怪叫一声滑下来:“你又非礼我!” 姜黎翻个白眼给她:“你今日生辰?” “嗯。”唐烟儿笑:“我还以为你没听到呢。” “嗤……”姜黎对她那点小心思嗤之以鼻:“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那祝你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唐烟儿一脸欠扁:“没诚意!” “那你要怎么样?”姜黎怒。就见那小流氓腆着脸凑过来,鼓着腮帮子在脸上指一指,一脸猥琐促狭。 “啪!”她一巴掌盖上去,唐烟儿委屈的捂着脸:“叫你亲我没叫你打我啊!” 姜黎抄着手装傻:“哦?是吗?不好意思误会了。” “哼……”唐烟儿瘪起嘴:“人家生辰呢……明日就及笄了,成年大事就得一个巴掌庆贺还有比我更惨的吗!”越说越委屈,站住不走了,嘴巴撅得能挂油壶,看阵仗姜黎再不给点实质性的安抚她就能直接哭给她看。 “真是……小孩子。”无奈的叹了一声,真是拿她没办法,凑过去脸颊上,印下一个吻,靠得太近了,睫毛刷着她的脸,姜黎心跳突然有点快:“这样可以了吗?” “嗯……”唐烟儿突然羞涩起来,垂着眼睑头都不抬,直到姜黎快要离开她的脸,才突然转头,鼻尖对鼻尖。姜黎低着头,借着路边的灯光能看清楚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唐烟儿抬起眼,对上姜黎,呼吸骤然乱了,咬咬牙,拉开了距离。 “很好的贺礼,我很喜欢。”退到安全距离以外,又是不染凡尘的小神仙,笑得清朗出尘。 姜黎突然就惆怅了,明日她就及笄了,那么未成年的小神仙,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了。 2525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不要检查了,帮我捉虫吧,我再来改,拜谢。(.无弹窗广告) 端午快乐,唔……对于你们是昨天,但是对于我是今天,是的,感谢存稿箱君,存稿箱君也节日快乐。 滚去碎觉…… ================================================= 改错别字。另,及笄礼详细流程可参见度娘,我怕写太多有凑字之嫌。 被各位看官夸得脸红心虚,顺手把我偷懒省略的一些话补上了【捂脸】果然第二日掌门爱徒及笄大礼,各殿各堂纷纷来贺,甚而有些门派也来道贺,这些门派不是多年与青阳交好,就是附近的小门小派赶来巴结。 景年一身广袖礼服,高冠玉带,衬得人愈发俊美非凡,神仙之姿。宠爱徒弟的景年也为姜黎准备了请柬,并请她担任仪式的赞者。说到底唐烟儿年幼失怙,亲缘零落,除了景年再也亲人,除了姜黎也不见得有几个朋友,景年怎么舍得徒儿及笄这天一直臭着一张脸? 快要开始的时候有小童跑来传话,请姜黎入流云居,姜黎跟着小童走入装饰一新的流云居。房间里还余有唐烟儿沐浴后的水汽和香味,她散发素服,端正跪坐于屋内团蒲上,眼观鼻鼻观心,不施脂粉的脸上从未像今天这样严肃庄重过。姜黎伫立门边,一时不知是否应该入内。 直到唐烟儿发现了她,莞尔一笑:“进来。” 一定是错觉……她怎么会觉得唐烟儿温婉贤淑?!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姜黎震惊得抓住门框意欲撒腿就跑,却见唐烟儿终于不耐烦的怒叱:“你那什么见鬼的表情!还不进来,杵在门口当门神吗!?” 没错了,是她。 说起及笄礼,姜黎也只是小时候看过邻居家姐姐的,女子年十五而许,出嫁前笄,即便待许未嫁,双十也该及笄了。但江湖儿女一般不太讲究,及笄礼办的草率些,简单些,也并不非要婚前才及笄。(.)如唐烟儿这般大操大办,套路齐全的,是世家小姐才有的待遇,可见景年有多疼她。 姜黎父母早逝,至今也未及笄,更是早已经忘了这些事情,然而眼前的女孩端坐着,昨天还搂着她脖子撒娇的孩子,恍似一夜之间竟真的成了大人。 唐烟儿一早就被拖起来沐浴准备,单是在这儿坐都坐了几个时辰了,却难得的没有不耐烦——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成年礼,她终于长大了。她比谁都更重视这一场仪式,从这一天开始她就不再是那个蹦蹦跳跳的唐烟儿了,而是唐昀风的女儿唐暮烟,能够保护别人的唐暮烟,大人唐暮烟。 姜黎静静的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听见景年在停岚院外运足内息宣布开始。唐烟儿站起来,难为她跪坐那么久竟然没有腿麻,稳稳当当的,抬头看向门。 两个青衣为她开门,她脊背笔直,两肩开平,端着帝王加冕一样的气势缓步走出去,姜黎连忙跟上,绕到庭院中去净手。 今日的唐烟儿真是大不一样,缄默中威严自显,沉稳端庄,大气持重,默默走到中间,向四方宾客行礼致谢,连讲话都不卑不亢,谦和有度。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正经的唐烟儿的,不少来看热闹的都大吃一惊,眼前的少女简直跟他们心目中的小魔头对不上号。 唐烟儿回到席位上衣袖一振,重新坐下。姜黎持起桃木梳为她梳头,柔顺长发绸缎一样在手里滑过,梳完以后便正式开始及笄,烟儿没有血缘长辈在世,因此景年请了就近的乐正,飞篱来为她及笄。 一加罗帕发笄,乐正接过罗帕为她绾发,提气长吟:“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屈膝跪坐,用罗帕包起发髻,插上发笄,唐烟儿起身拜谢长者师父,回房换了素衣襦裙归来。只是简单的衣裙,但因少有人见她女装的样子,因此甫一出场就引发一阵讶然。 飞篱为她二加发簪:“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因为同是女子,发式上的花样就更加漂亮,末了玉簪插头,飞篱怜爱的拍拍她的肩膀。二拜回房换了曲裾深衣,略施薄粉。这更类似她平日着装,风采卓然,倜傥风流,饶是明知是女子,分明着女装,英姿也不逊儿郎。 三加钗冠,由景年亲手为她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师长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祝词中原本是‘兄弟具在’但唐烟儿又哪里有兄弟?景年不愿提及徒弟伤心事,擅自改了祝词。 第三次回房更衣便是大袖长裙的礼服,隆重华丽。红裙铺张,金钗压头,脂粉俱全,扫眉点朱,尽态极妍,风姿万千,姜黎分明记得那是一双猫儿一样的眼,此刻却成了妩媚的凤眼,分明记得是片刻安静不得的人,此刻却尽是端方从容。 除了一样的脸,简直要不认得了。 唐烟儿款款俯身下拜,聆听尊长训诫,景年站在她面前,看着自己养了八年,闺女一样养大的徒弟,尽管还没许人家,却忽然有了一种嫁女儿的心态。若不是实在太丢脸,估计眼眶都能红了,看了烟儿很久,才沉声说道:“八年养育,今尔成年,景年不负令尊所托。吾友故去之时险中托孤,重责如山,诚不敢忘一日。至今忆起,不胜唏嘘,或有坎坷,或有艰难,待如己出,竭心尽力。然仍有不到之处,幸得吾友英灵所护,令尔立长成人。尔父英姿过人,德才兼备,实乃风中之劲节,浊世之君子,尔当承父遗志……”一番陈词,方才说道:“尔之先父有遗字予之暮烟,既已成年,今当启用。”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一夜之间,唐烟儿就变成了唐暮烟,姜黎这才知道暮烟并不是唐烟儿的大名,而是她父亲为她预先准备好的字。大户人家总有这许多讲究,想来唐烟儿原本家世也是不差的,只可惜父母早亡,或者又亲族稀落没有别的亲人,不然怎么也不至于跟着师父流落天涯。 江湖中少有这样繁杂的程序,唐烟儿这一场及笄礼办的隆重浩大,直到好久以后都还有人对此津津乐道,念念不忘。又听闻,这一场仪式连酒席在内没花青阳派一枚铜子,不怀好意的猜是掌门私下里有个小金库,偷偷的攒着钱。有点脑子的推测应该是唐烟儿长辈遗产,连带孩子一起托付给了景年。 姜黎对这些道听途说没多大兴趣,流言蜚语的主角就坐在她面前,一身襦裙拖着层叠飘逸的披帛,好一位世族大家的千金小姐。 唐烟儿看姜黎目瞪口呆的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了,终于卸完妆,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就那么吃惊么?” 点头,狠狠地点头,拼命的点头。 “姜黎!”唐烟儿恼了:“我穿个女装就那么奇怪吗?难道我就那么像男人?!” 小爷小爷不离口,还老子娘的爆脏话的明明就是你啊……真是豪放粗鲁起来无人能及,娇羞妩媚起来也无人可挡——此真妖孽也! “才不是……一点也不像男人。”只有这一点,姜黎无比确定:“就算是穿男装的时候,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推测出你是女人——哪里有那么好看的男人!” 唐烟儿脸上瞬间就雨过天晴:“当真好看?可是我扮男装的时候也没有经常被识破啊,你之前不也没识破!” 这个……难道要说哪有那么豪放潇洒不拘小节的女人? 一定会炸毛的…… “本朝风气原本开放,女子胡服男装也不奇怪,就算有人识破了也不会特地说出来啊。”姜黎此番解释合情合理,自从跟唐烟儿混在一起之后她不仅武艺大涨,连嘴皮子功夫都越来越厉害,诚可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自唐烟儿正式成年以后,景年就公开的将一些事情交给她操办,尽管全是些得罪人的事情。譬如说什么盘查仓库地窖啦,带人大规模查账啦,搜查开阳殿掌殿住所找出与外勾结,私吞公款的证据啦之类的。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唐烟儿居然都还办的很不错,手段是强硬了一些,但是她后台够硬,本事又好,完全有这资本。 而眼看入冬,离年终考评没剩下几个月,唐烟儿腾出了大把的时间来陪姜黎练剑。姜黎已经把基本的三套剑法《若水剑法》《天一剑法》《三才剑法》练得纯熟,废弃了唐烟儿教的轻功和内功以后《青阳诀》也慢慢恢复进展,又学了新的内功,也是青阳基础内功之一的《明堂诀》。 唐烟儿觉得她的基础练习已经足够,剩下的就是对敌的反应和战斗意识了。 从立冬那天开始唐烟儿就天天都来找姜黎,刨去早晚留给姜黎自己练习以外,白天整整六个时辰,至少有五个时辰都是在两人对打。 有时就是规规矩矩的比剑,礼数周全,比赛一样。有时就是全然打架一般,偷袭耍赖什么都来,更有甚者会追的姜黎四处躲藏。休息的时候再把优劣仔细分说,这时候往往是唐烟儿气定神闲,姜黎狼狈不堪。 “你总会遇到很多不同的情况,不是所有人都会站在你面前抱拳拱手说少侠有请的。”唐烟儿从半空中落下来,姜黎看她架势似乎是到了休息时间,但仍不敢放松,谁知道她会不会什么时候就突然出手? “喝水。”唐烟儿递过来一个水囊,她们已经从回枫阁后的枫树林一路追逃到了缙阳峰的半山腰,与夕照峰相接的地方。这一片稍微平坦,古木参天,幽静僻远。“你必须适应偷袭,同时对付很多个人,适应多种武器和攻击方式,简单来说就是要变成跟谁都能打,对方就算拿锄头当武器都不会影响你发挥。” “有人会拿锄头当武器吗?”姜黎插嘴道。 唐烟儿脸色黯了黯:“有。以前跟景年拜访一位隐居多年的老前辈,死老头在田里锄地,说着说着话一把锄头就飞过来了,我跟景年两个人吓得蹿出去老远……” “噗哈哈哈哈……”姜黎笑得栽倒地上去:“一想到你像只兔子一样蹿出去老远就觉得……就觉得好好笑……!!” 唐烟儿面色不虞:“景年也有份啊你干嘛不笑他?” “笑他又不好玩……” “……”唐烟儿冲她翻了个白眼:“至于追逃,是要教你怎么逃跑。功夫厉害的人多得是,哪怕对方功夫不如你也不代表你就会赢。打不过就要及时跑,跑路可是门大学问!” “看得出来你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 2626 有琴徵一早就出门去看望药铺里的药苗,立了冬以后若不小心照料极容易发生冻死干死的事情,正准备回房用早膳,就见一个石青色的身影仰面躺在在自己院前的栏杆上。双臂交叠枕在头下,箭袖胡服外套了黛色罩衫,长发似男子般绾了个发髻于头顶,再如马尾倾散而下。 端的是一副风流公子的俏模样。 分明是一点也不像的,却莫名的令自己止步。似乎曾几何时也有个人这般坐在自己院前的栏杆上,只要看到自己就会傻傻的裂开笑脸。 不可再想,往事不可追也。 害怕陷入回忆的泥沼,害怕陷入痛失所有的噩梦,不能再想。 “姐姐?”明亮的嗓音冲破了桎梏,有琴徵这才恍然发觉那张笑脸已经凑到眼前:“啊……烟儿,你怎么来了?” “姐姐在想什么啊?很不开心的样子……”唐烟儿认真的对她眨眨眼睛,关切的眼神让有琴徵一时有些无措:“没有。烟儿用过早膳了吗?没有的话来跟我一起吃吧?” “好哇好哇!”唐烟儿依旧那么活泼,好像几日前及笄礼上那个人不是她一般。有琴徵不由得摸摸她的脑袋:“还说及笄之后就是大人了呢,烟儿如此这般,依旧像个小孩子啊。” 唐烟儿窘迫的鼓起腮帮子辩解道:“那是因为……因为是姐姐啊……” 有琴徵的早点甚为清淡,唐烟儿也就是凑热闹而已,吃了几块糕点便坐不住一般动来动去,有琴徵终于受不了她的骚扰,停箸问道:“烟儿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唔……姐姐可还记得秦师兄所言,江南扬州一带有人伪装成青阳弟子败坏青阳声名一事?” 有琴徵看着她笑:“烟儿不是不喜欢青阳派?为何如此上心?” 唐烟儿不情不愿的撅了嘴:“我才不想上心呢,谁管青阳派怎么样啊……要不是为了景年……”她嘟嘟嚷嚷抱怨了一会儿,接着正色说道:“近来陆续又有新的消息,如今不止江南道,淮南道,山南道附近也出了这样的事情。名门正派多聚于河南道,若是谣言越传越近,届时就不好收拾了。景年的意思是,最迟来年春就要彻底解决掉这件事,即使跟人翻脸也在所不惜,与其坐等贼喊抓贼,不如我们拼着劣势,趁根基还在,先揭了他们老底。(.)” 凭她这一席话,有琴徵大概应该知道的信息一是掌门一直以来都没闲着,门派中应该已经建立起了值得信任的自己的派系。二是唐烟儿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纨绔,甚至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青阳派。三是,不知为何,自己已经被他们划分成了自己人。 向来他们有如此自信,应该是把师父飞篱也争取过去了。也对,师父一直以来都清心寡欲不争名利,但景年毕竟是她嫡亲的师弟,自小到大比亲弟弟也不差。 她这边思量着,那边却问唐烟儿:“但问题是我们毕竟势单力薄,便是撕破了脸皮也没有什么好处。” “也没有什么坏处啊,对那些家伙们来说不是好事,对我们就是好事了。”唐烟儿一笑,似乎对于这种颇为无赖的处事方法习以为常:“这件事与苍松烈刀两派是脱不了干系了,主要还是苍松,烈刀门谨慎些,不过拿苍松探路。我和景年商议扶植些小门派上位,若是正道七大门派内斗自然给人可趁之机,这个机会与其放给不知底细的,不如留给能掌控的。” “既然掌门已经有打算,那还担心什么?” 唐烟儿无奈一笑:“江南道的事情拖了足足一年多都没解决,可见事情没那么简单,来年春景年便要派我去江南道解决此事。但是姐姐,我毕竟年少,景年不放心,况且去了之后也无人可用,束手束脚不免麻烦,那边情况复杂,我对青阳派的了解也不算很深。师父希望你能陪我去。” 她说完,满眼真诚的看着有琴徵。有琴徵心中哂笑,既然景年都把注意打到她的头上,少不得是自己师父应允了的,说不定还是主动推荐,她哪里推脱得?唐烟儿有这诚意来亲自请她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既是掌门之命,徵自当遵从。只是不知师父是否同意。” “正是飞篱师伯向景年举荐你的!” 果然。 前几天唐烟儿一直在苦恼去哪里给姜黎找个陪练,因为唐烟儿与姜黎实力差距太大,对练时不能全力施为,很难锻炼到姜黎对敌时的战斗意识。这天姜黎去到枫树林的时候发现,唐烟儿身边站了一个高瘦少年,她讶异的问:“烟儿,这是……” “有琴羽,有琴姐姐的弟弟。”唐烟儿指了一下那个浓眉大眼,眉清目秀的少年:“瑶光殿飞篱师伯的入室弟子,我借来做你的陪练。” 这可真是下血本了,为自己将要用一个掌殿入室弟子做陪练而感到惶恐的姜黎完全忽略了她已经和掌门亲传对练许久的事实。况且她还经常捏那掌门亲传的脸,呵她痒痒,和她拌嘴,噎得她说不出话。 那个少年看上去与唐烟儿差不多大,俩人竟然梳了一样的发式,都是少年侠士们偏爱的马尾,都穿着箭袖短装,看上去跟两兄弟一样。 少年对着姜黎一抱拳:“在下有琴羽,幸会。”分明长了一副笑模样,却惜字如金。 姜黎只好也跟着抱拳:“姜黎……见过师兄,请师兄多多指教。” 有琴羽的功夫也很不错,走的是典型的名门正派的路子,一手剑法使得光明磊落,大气磅礴,拳脚之间扎实稳重,相比唐烟儿华丽好看的架子更偏向于实用。 姜黎明白这就是针对不久之后的论剑会而进行的特训了,大多数名门少侠的路子都差不多,也就是这一种,连剑尖剑刃都带着一身正气似的,与唐烟儿的亦正亦邪大相径庭。姜黎长久以来都适应了唐烟儿的路数,猛一变换对手有些适应不过来,连着几天都发挥失常,这更加凸显了这位陪练的重要性,要不是唐烟儿考虑周到,论剑会上她少不得吃亏。 景年的动作渐渐进行,有琴徵不方便从瑶光殿调出,于是特别出借了自己弟弟给唐烟儿使唤。唐烟儿初闻有琴徵还有弟弟的时候,那表情可是精彩,一屋子人都闻到一股酸味儿。她可怜兮兮的仰起头问:“姐姐……你还有弟弟?” “是啊。”有琴徵憋着笑道:“听名字不就知道了吗?宫商角徵羽,我们原本是手足五人。” 唐烟儿顿时意兴阑珊,晦暗无比的蹲墙角去了,委屈的碎碎念:“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管姐姐叫姐姐呢结果还有个正牌的,人家不要当凑数的冒牌货啦呜呜呜呜……” 有琴徵大乐:“放心,那小子是个闷葫芦,成天冷冰冰的,哪里有我家烟儿可爱?”她去逗那小家伙:“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孩儿,我从小就想要一个妹妹了,烟儿做我妹妹多好是不是?” 唐烟儿难得识相的没有当场打听人家家事――家里五个孩子,名字也取得这样文雅,可见家庭不错。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把孩子送上青阳山来?后面显然不是个好故事,这类事情市井中屡见不鲜,唐烟儿憋到景年跟前才问。 原来有琴家本是书香世家,世代为官,虽然官都不大,但是家庭和睦,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手足亲善也很美满。只是父亲被卷入权贵之争,全家灭门,只有她和弟弟活了下来,偶然被飞篱所救带回青阳山。 有琴羽被指给唐烟儿调用,算是唐烟儿第一个实际意义上的下属,少年不苟言笑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卷了个小包袱就从莲花峰搬到了流云居。 之后就跟在唐烟儿身后,目前的大部分任务是陪姜黎练剑,姜黎曾经很担心委屈了他,毕竟人家堂堂一个入室弟子被唐烟儿假公济私,很难心里不有些想法的。但是那个少年实在少有表情,兼之寡言少语,如果不是长相太过和善,就凭那表情都得是生人勿近。 就这么一晃就晃过了冬至,天气越来越冷,山上海拔高,雪积了一层又一层,扫雪的弟子每天忙碌不停,饶是如此,少有人去的地方也是连路都看不到。 幸而唐烟儿也不需要路,出门前景年特地给她裹上了新制的白狐大氅,她的所用花费的确是不走青阳派的帐的,所以怎么奢华都随她喜欢,反正她也不介意更多的人讨厌她。 除去大氅的兜帽,她还戴了一顶胡人样式的软皮小帽,整个人在雪中宛如雪人一样一身洁白,眼神稍差的都找不到她。姜黎的训练是风雨无阻的,越是天气恶劣,唐烟儿就越是堵着她不让她偷懒。依她的话说:“就这点风雪都怕了,还怎么跟我去西域?在最北端的坚昆都督府,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下雪,那个风吹起来啊,真是要把人冻成冰棍儿!” 整天整天的练习早已经让姜黎的体力今非昔比,御寒也不是难事,但是穿着薄薄的短装站在雪地里依然冷得人浑身发僵。她只得不停的动着,以避免身体被冻僵了。 反观与她对剑的有琴羽,一身黑衣,如她一般是练剑的短装,站在那里就一动不动,活动自如,好像根本不觉得冷。习惯了有琴羽的路数以后她越打越顺手了,虽然还是十场十场输,但是显然比开始时好得多。 唯独唐烟儿一个人裹着一身看着就暖和的皮毛安然坐着,等这一场打完,她对姜黎招招手。姜黎出了一身汗,内力片刻不敢放松,不然流出的汗水就会被冻成冰,雪地里她和有琴羽两个人像是刚从蒸笼里拣出来的包子一样浑身冒着蒸腾热气。 见唐烟儿叫她,她脚下一点飘到她身边,唐烟儿从大氅里拿出一个水袋,倒在杯子里,她握着杯子不一会儿,水就冒出了热气。姜黎接过大口喝下去,暖意直入肺腑,舒服得人都软了。 有琴羽自己接过杯子自己暖,对比之下姜黎有些不好意思,唐烟儿却说:“他一个男孩子哪里有那么娇贵,让他自己弄就好,你内力不如我们深厚,不要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不知怎的,姜黎觉得这话让自己鼻子发酸。 休息好了,唐烟儿说:“咱们换个地方去。” “去哪里?”姜黎问。 “朝阳峰,我已经跟乐正老头儿说好了,反正崖壁上闭关的山洞全空着,任由我们选。”唐烟儿答道。 “闭关?”姜黎没想到唐烟儿为她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她这种资质本事,哪里需得着动用朝阳峰的闭关山洞?但不知是否天气冷得人都不愿多说话,入冬以来,不,也或许是及笄以来,唐烟儿的话明显少了很多,此时也不多解释,只说:“少废话,快去,一个时辰以内给我上山,否则就找个山洞把你关起来。” “一个时辰?!”那哪里是姜黎办得到的事?她立马丢了杯子就御风而行,此时风雪暂停,视野良好,她不赶快的话可就真的惨了! 没想到,春天的时候还认为无人能上的朝阳峰,到了冬天就要自己一个时辰以内飞上去,这现世报是不是来得太快? 2727 一个时辰以内飞上去显然是不可能的,唐烟儿跟在姜黎背后,看她竭尽全力一路狂奔。她就是说说而已,奈何另一个人总是当真。 “你挺高兴?”有琴羽不紧不慢跟在她身边,看她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唇角上翘,一脸春风。他不明白,她跟姜黎有仇吗?为什么看姜黎跑得快吐血会那么高兴?如果有仇干嘛还那么尽心尽力的帮她? 唐烟儿看他一眼:“你不懂。” 奇怪的女人…… 姜黎一口气没接上,手脚立刻脱力,整个人在高速下向前栽下去,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呼吸都停止了。唐烟儿恰是时候的捞住她,为她接上内力,姜黎差点一口气背过去,缓过来干呕了几下,眼圈都红了,伏在唐烟儿肩上咳。她想要转过去的,只是唐烟儿死死搂着她的腰,她只能任人摆布。 “好了好了,你尽力了,休息一下。”唐烟儿给她拍背,内力流过几个大穴,洗清疲乏。姜黎睁眼的时候又是已经站在了朝阳峰顶,她整个体力透支,气海中空得像是被打劫过。 有琴羽本来优哉游哉的跟着唐烟儿,谁知唐烟儿一看姜黎气力不济立刻加速,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有琴羽职责在身必须跟着她,自然也提气去追。却不料这一追就足足从山腰追到了山顶,他全力以赴也只能勉强不跟丢而已,心中不由得对唐烟儿刮目相看――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他保护!别的不论,单是她真心想跑的话,天下间少有几个能追得上。 那轻功简直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他年纪虽轻却不是没有见识,唐烟儿轻功走的路数,莫说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 此时终于追上了峰顶,一看,那人已经暖好了水给姜黎喝,两个人坐在一处一个喝一个暖,对他全然视若无物。 待得姜黎喝够了热水,坐在一边喘气,唐烟儿才仰起脸来笑:“不错嘛,青阳派轻功并不以速度见长,你算是很不错的了。” 这实在是夸赞了,有琴羽抱拳一礼,权当是说了声谢谢。 “我教她一门新的轻功,你也可以学。”她说完也不等任何人答应,径自就起身演示。有琴羽仔细盯住她的步法,一般来说轻功最重要的就是口诀和步法,就如同剑法的招式一样,是表,口诀是里,表里相合才是一门功夫。可是唐烟儿只是简单的走了几步,一步之间身轻如燕,可跨数丈之远。有琴羽看了几遍,终于明白唐烟儿轻功的特点就是轻盈,好像整个人都没有任何体重,能够被风吹走似的。 唐烟儿解释:“这个没有步法,只有口诀,你们听好。”她念了几句很短的口诀,无外乎是轻身之法,接着又道:“这功夫不是教人走得快,也不是教人跳得高,而是教人如何节省内力的。在同样的速度下,或是跳出同样的高度,这种方法所使用的内力更少。”她笑着问姜黎:“是不是觉得我很雪中送炭?” 有琴羽想,自己果然就是顺带的。(.无弹窗广告) 去天枢殿跟乐正打了声招呼,乐正派了两名入室弟子跟着他们,如果选中了哪个山洞打算久居,就令那两个弟子记住,往后天枢殿会记得按时送食送水。唐烟儿谢了他,请那两位入室弟子引路,一行人绕到了朝阳峰面阴的一面,这一面正是那壁立千仞,无人可上,曾令姜黎望而生畏的那一面。 到了地方才发现崖壁上钉了许多粗大的铁钎,每隔数尺就有一根,每根有大半个手掌那么粗,外侧以铁索相连。两名弟子引路在前,示范给他们看,就见二人提气轻纵,点着铁钎飞快往前,一根不落,刚刚好一步一根。若是平常走路的步伐就不够踩到铁钎,一定要心无芥蒂大步往前才行。 “这倒有些意思。”唐烟儿笑道,右手边就是空荡荡的,狂风席卷的悬崖,脚底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平常人看着恐怕都腿软了。她回头看看姜黎:“怕吗?”姜黎望着那些玄之又玄的铁钎暗自咽了口唾沫,说:“还行吧……” 唐烟儿立时就笑了:“怕了就说,我又不笑你。”她说完,又笑眯眯的狐狸样道:“不过怕归怕,走还是要走的。”说完让有琴羽前面开道,负手看着她,显见的是要押后了。 “我又不会跑……”姜黎低声咕哝,却逃不过唐烟儿的耳朵,她凑上来亲昵的拿头碰碰姜黎的脑袋:“想什么呢,我在后面好接住你啊。”姜黎瞪大了眼睛:“我才不会掉下去!再说了……真掉下去你也捡不上来……”越说越小声,有琴羽罕见的搭了句腔:“她能。” 姜黎惊讶的看看有琴羽,又看看笑眯眯的唐烟儿,深吸了口气准备抬腿。 “用上刚刚教你的口诀。”唐烟儿嘱咐道:“不知道要走多久呢,你内力刚刚才用尽,不要逞强,若是不行了就跟我说,我带一个你还是没问题的。” 姜黎心里紧张,就只点点头,她点完头有琴羽就一马当先飞了出去,她来不及多想提气跟上,险险踩到铁钎却不能停,只好一鼓作气的冲下去。身后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她几次想回头看看,终于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唐烟儿出声了:“我在呢。” 安心了,接下来只是一根一根的踩着铁钎前进,多走了一会儿觉得似乎也没什么难的。 沿着山壁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了那两个入室弟子一人站在一根铁钎上等他们,见他们到了指着崖壁上的一个洞说:“这里有一个,你们可以看看。”13看网要撞到人,有琴羽才发现走在上面不困难,难的是停下来,铁钎就那么窄,进一步不行,退一步也不行。他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停下来的,但这时也无暇多想,他伸手在崖壁上一抓,踮脚原地转了一个圈,扶着崖壁停下来。 姜黎可没有那般急智,紧跟着他差点扑到他背上,幸亏唐烟儿一把抓回去。(.好看的小说) 山洞入口不小,高有一丈,宽有丈二,门口像模像样的有个坎儿,进去左右各有一个房间,一间吃住,一间练功,中间打通,前边有石壁遮风挡雨。里面不大,但住一个人绰绰有余,有床有椅有桌子,可惜都是石头的,看着都沉。 一个入室弟子指着里面介绍道:“石室都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这样,确定了以后我们会送被褥碗盆来,食水每天送一次,这是闭关洞,随时可以出来。这样的闭关洞约有十来个,我们熟悉的也就好走的几个,别的上下各处都有,有的太难走了,很多年都没人去过。建议你们挑路近好走的,一般住的人多,也舒服些,多年没人住过的又脏又潮还得自己打扫。” 姜黎立刻就想说那就这间了吧,到底回头看了看唐烟儿,孰料唐烟儿一笑:“多谢二位,只是食水被褥就不劳烦了,我们自己来。” 两个年轻人立马就愣了,朝阳峰上下一趟都累死人,他们住在上面也不愿没事就来爬悬崖,还有人不嫌麻烦要从山下送吗? 唐烟儿还笑着,有琴羽指了指她,说:“她上来很容易。” 大概也对唐烟儿前次造访有所耳闻,两人打量他们片刻便道:“那好,我们就回去回禀师父了,若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告诉我们。”行了个礼,便走了。 “你要干嘛?”姜黎问,唐烟儿那么怕麻烦的人会每天上下一趟给她送东西?绝不可能!唐烟儿一笑:“这里不好,我们看看别的地方。”说罢就转身往外走,姜黎和有琴羽只好跟上。 多走一段就会发现上下有铁索链接在铁钎外的铁索上,应该就是供人上下的,唐烟儿攀上去看了看,没找着满意的,又往下探了探,终于在一个略微面阳的位置看中了一间石室,定了那里。 姜黎毫无准备便被人扔在了半空中的悬崖绝壁上,唐烟儿嘱咐她几句就跟有琴羽走了,留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石室里。这间面阳,太阳落山的时候金色的阳光洒满了石室前厅,她就抱膝坐在那里,此刻真正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一开始有些茫然,她傻坐了很久,茫然过了,便开始沮丧,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连问也没有问一下她的意思,好像坐牢一样,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里?为什么连个选择的机会都不给,她连说我不想来,都来不及…… 一个人,这种认知好像能腐蚀神经,转来转去只有方寸的地方,什么也没有,空荡得让人心慌。她开始害怕天黑以后,会不会飞很多蝙蝠进来?会不会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莫可名状的恐惧摄住了她,和孤单寂寞沮丧一起,抽空了干劲。 她懒懒的倒在地上,抱着自己,这种地方怎么练功,怎么练得下去? 天终于还是黑了,太阳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姜黎几乎是随着那光芒的消失一点一点绝望的,她真的得待在这里了,不会有人来了,只有她一个人。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石室深处漆黑一片,像地狱的入口或是怪兽的嘴巴,不知道会从里面跑出来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吃掉自己。 她抱着自己靠墙坐在石室门口,还好还有月光,山上的月色一向很好。 坐了很久,久到脑子里什么都不再想,但是也没有倦意,风一直不停的吹,她为了保持身体暖和不被冻僵只能一直维持着内力运转,不知不觉的竟然沉心静气,什么也不想,专心的陷入周天循环中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的有人声传来,姜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确实的声响越来越近,她才开始从虚无的意识中脱身出来,一声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落地声在身边不远处响起,她睁开眼,一时间竟然屏住了呼吸:“烟儿……” “怎么了?”唐烟儿大吃一惊,姜黎那一声里竟然沙哑带了哭音,她关切的看过去,姜黎又摇摇头:“你怎么……” 唐烟儿露齿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我当真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什么也没有的破山洞里吧?” 她并不进来,仰头对上面道:“好了,放下来吧!”她站在铁钎最边缘的铁索上,看上去危险至极,大氅被渊涧深处而来山风刮得笔直散开,几乎要把她人拖走。姜黎毫不怀疑换一个人已经被刮下去了,唐烟儿似乎也觉察到不便,脱了大氅扔给姜黎:“替我拿会儿。” 这下,就只剩宽袍大袖的直裾,衣袂飘飘,恍若仙人乘风,青丝飞扬,譬如玄女奔月。上面垂下来一根绳索,套着一卷被褥,一套食盒,还有别的杂物。唐烟儿冲姜黎笑笑,解下那些东西扔过来,姜黎赶紧接,末了唐烟儿冲上面道:“多谢了,快回去休息吧,我有事自会去找你。” 上面没搭腔,想来应是闷葫芦有琴羽了。 这么晚跟着这祖宗折腾,也真难为他。 “在腹诽我什么呢?”唐烟儿进来问,夜间许是下了雪,她身上沾了不少雪花,化得衣服都湿了。姜黎帮她拍了拍,怪道:“你搞什么呢?大半夜的跑上来干嘛?这些铁钎白天走起来都够危险了,何况晚上,你不要命了!?” 唐烟儿咧嘴笑道:“我的命哪个阎王敢收?景年说了,祸害遗千年,你且放心吧!” “刚才可是怕了?”她忽然伸手捧住姜黎双颊,真是奇哉怪也,大半夜的那人的眼睛竟然像月光下的湖水似的,波光粼粼,闪闪发亮。姜黎一时心虚,又一时心暖,支吾否认:“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还说没怕,方才是谁都快哭鼻子了?”她笑得两眼弯弯,勾人一样,姜黎脸上无端端的就生了火。唐烟儿才从雪地里来,带着一身寒气,她脸上一发热立刻就被识破了。那人恶劣的大笑起来:“脸红了?”又道:“跟我害什么羞?”越说越起劲似的,也不放开她的脸,好似专门要放在上面笑她。 姜黎急急挣脱:“谁害羞了……你……”欲言又止:“你特地来陪我?” 面前的人嘴角一勾,得意洋洋:“很感动吧?” “谁要感动啊……你这个笨蛋,大半夜的爬上爬下很好玩吗?我一个人又不会怎么样……”说到后面,却是没了底气。其实是有多么感激她的突然出现啊,冰冷的石室瞬间就充满了暖意,好像随时都有人在住一样,她理所当然的往里走:“还不快把东西搬进来,搁在门口干嘛?” “等等,先把灯点上,我关门。”唐烟儿说着,翻出几盏灯。 “门?”姜黎瞪大眼,这破山洞还有门这种东西? 唐烟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伸手从她刚才靠着的岩壁里拉出一扇沉重的包铁木门:“……还说不怕,这么久了,你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啊?该不会我走了之后你就一直坐在那里吧?我还以为你赏月呢……” 姜黎被戳中了,当即恼羞成怒,忿忿说道:“当然是在练功!” 石室中岩壁上也有烛台,除此之外还有通风孔,唐烟儿东西带得充足,点亮了烛台又点起自己带来的灯。姜黎啧啧有声:“真是大小姐……”她指的是那几盏六角琉璃灯,唐烟儿白她一眼:“是因为防风,谁大小姐啊,带油灯更麻烦,又不用花钱的东西为什么不带。” 打扫了石室,铺开被褥,姜黎发现:“没有枕头。” “刚刚还说我大小姐呢,这是谁大小姐啊?难道没有枕头你就睡不着觉?”唐烟儿笑她道:“不成你今晚就枕着我睡吧。” 姜黎还真不客气,上去就拖过她的胳膊垫在脑袋底下,唐烟儿大度得很,任她枕去。却是姜黎自己躺了半天怎么都没找着一个好姿势。 “我发现一个问题。”她说。 唐烟儿被她折腾了半天,难得还很耐心,唇一勾:“说。” “你太小只了。”姜黎说的是实话,唐烟儿脸一下子就黑了。 收回手,背过身,不理人。 “我说的是事实啊……枕着你怎么都不对劲的感觉。” 唐烟儿哼了一声,不理她。 “烟儿……烟儿……”实在不行,姜黎躺下去对着唐烟儿的背,伸手扳过她肩膀,一手穿过脖子下面揽过人,一手搂住腰,唐烟儿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牢牢的固定在了某人怀里。 鼻端传来少女温热的体香,鼻尖接触到的颈项的皮肤细腻光滑,姜黎毫无所觉,抱着她满足的蹭了蹭,长叹一口气:“唉……你这种体型,还是比较适合被抱。我牺牲一下给你枕好了。” 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出声,姜黎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那人终于放松身体窝进她肩窝:“我总会长得比你高的。” 2828 次日醒来时怀中人已经不见了,石室门开着,天光大亮,阳光明媚,洒了满室金黄。[] 姜黎起身,就着昨日唐烟儿带来的水洗漱,正犹豫的看着食盒里冷硬的馒头,有琴羽冷着一张脸落下来:“我姐叫我给你们送东西。” 做姐姐果然就是细致周到啊!姜黎感恩戴德的连连道谢,接过有琴羽手上的食盒,里面粥饭俱全,还冒着热气。正不知唐烟儿何处去了,一只带着擦伤的手搭在石室门口,接着冒出唐烟儿的脑袋来:“小羽你在啊,快搭把手……” 有琴羽也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把人拖上来。 唐烟儿整只右手都带着伤口,身上蹭满了青苔和泥灰,头发散乱,满脸狼狈,姜黎皱起眉头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从下面上来?” “我想看看这山底下。” “啊?唐烟儿你脑子进水了吗?!”姜黎恨不得狠狠给她一巴掌,这么高的朝阳峰,都跟她说了无人能上下,她怎么就是不理?虽然不是从峰顶,但是此处高度也着实不低,由下而上难,由上而下也不见得容易。 前者险在若内力用尽则会坠落深渊,后者险在若止不住下落之势则粉身碎骨,其结果都是一样的,若真要比较起来,恐怕后者更需要勇气与运气。 单看唐烟儿形容,也明白这一趟不算轻松。 姜黎就不明白:“那底下有什么好东西值得那么执着?” “就是想知道啊。”唐烟儿笑,全无生死门关走一遭的阴霾:“上次从缙阳峰来时已经觉得它很高了,我下去一趟更觉深不见底,但其下比之缙阳峰更深,似是一片凹地,不知道是什么。” “你没下去?” “没下到底,下面寒气很重,又很潮,及至半壁就长满了青苔,湿滑不可着手,若不能一口气飞上来的话,恐怕下去容易上来难了,我到中间就没敢再往下了。”唐烟儿这种时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姜黎对于她的胡闹有些气恼,却又自觉没有立场去指责,只是冷着脸老大不高兴。 唐烟儿又安排嘱咐了几句就带着有琴羽离开了,说好晚上再来。 姜黎心知剩下的时间就是给她练功的了,练到这个时候再贪多显然不合适,已经学会的招式也已经烂熟于胸,那么决定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内力的深浅。她精习内力时日尚短,年纪也正好是个不上不下最尴尬的那里,说年轻吧,已经思虑繁重,不复儿童天真浑然。说年长吧,又没有那种定力能清心寡欲巍然不动。 思虑,动摇,过多的情绪都是内功修行时的大忌。武学一道重在赤诚,唯有专心投入,心无旁骛方能成大器,她对成大器从来是没指望过的,只是希望在众多热诚的少年之中不要太过看得开,因而输得一败涂地。 唐烟儿为她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让她失望的结果,姜黎连想都不愿意想。 此生何其有幸能得此贵人相助,若非唐烟儿倾心竭力,手段用尽,依她资质平平哪里能这么快就为论剑会而苦恼,估计连论剑会的边都摸不到。 但是即使是如此倾心竭力,手段用尽,姜黎也明白各人命数有限,不是所有的事情努力过就都会有回报的。她所能做的,只是还唐烟儿一个倾心竭力而已。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时间的流逝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晚上唐烟儿来的时候姜黎已如老僧入定般坐了一整天。一开始是怎么都静不下来,不停的东摸摸西动动,等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再也没有别的花样能搞的时候,她也就只能坐下来,平心静气的练功了。 这才明白为什么高人闭关都得找这么鸟不生蛋的地方,为了强制性的逼迫自己专心投入,心无旁骛。 因为一整天都在运动修炼,姜黎精神好得很,晚上和唐烟儿请教了一些问题,两人又纸上谈兵的说了说临阵对敌之策,天将亮时才睡了一会儿。之后日日如此,不知不觉就过去大半个月,山上年终评审已经到了末期,姜黎再不下去参与考评就要直接判作不战败了。 尽管只是大半个月的闭关,然而重新出去之时给人的感觉已经今非昔比,至少唐烟儿看来是很满意的。 先回流云居去好好收拾清洗了一番,半个月的野人生活弄得姜黎恍生一种与世隔绝之感,泡在浴桶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洗了个彻底,趴在床上舒服得直□:“太舒服了,有床睡好幸福……!” “真亏你受得了,这么久不洗澡我自己都想自尽了,你还真的天天来……”她有气无力的望向唐烟儿。 那丫头越发的沉稳了,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就为了去帮你捉虱子啊,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将朝阳峰上上下下爬遍了。” “呸!我日日擦身,身上哪有虱子!什么时候的事!?”姜黎一惊坐了起来,她惊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以内唐烟儿的轻功和内力难道就已经能让她上下朝阳峰了吗?曾说我也会能的,竟然来的这么快? 唐烟儿坐在书案前不知道写什么,半干的长发散在肩头,一副慵懒娴雅的样子:“都说是你不知道的时候了。” “那朝阳峰下面是什么?” “唔……”唐烟儿停了笔,拿笔头点着下巴想了想:“寒潭。” “寒潭?” “嗯,垂直往下,朝阳峰脚是一面寒潭,水是地下水,估计与缙阳峰山下的桃花涧出自同源。水寒似冰,却终年不冻,不知是个什么道理,但是总归解释了朝阳峰朝阴一面为何那么阴寒湿冷。我下去的时候猝不及防掉进水里去,水深不见底,幸而面积不大,游过去便是幽深密林,树木遮蔽不见天日,蛇虫鼠蚁颇多,飞禽走兽未见。我沿着密林一路往前,你猜我走到了哪里?” “哪里?” “屯马坡。” 到了屯马坡,就算是出了青阳山的地界,距都城长安也不过十日路程。四面八达,可算一条大捷径。 姜黎还在想着,唐烟儿已经淡然一笑打消了她的疑虑:“无妨,并不算青阳之软肋。[]攻山固然不易,难道爬上朝阳峰就容易了么?只是个偶然的发现而已,不用想太多。” 姜黎一想也是,当世轻功能好到从容上下朝阳峰的人屈指可数,想必先人也曾考虑到这一点才对山下捷径不闻不问。对于功力不足的人来说,那就不是捷径,而是实实在在的天堑。 但她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会如此为青阳而考虑的唐烟儿,算不算是对青阳好歹升起了一点留念之情呢?从前连自己也毫无感情的地方,不过一年而已,想到唐烟儿如果会喜欢,竟然能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荣耀感,真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若要说起来的话,从前才是游走于山上各处,充分的了解和接触着这个门派,那时心中只有漠然。当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没空和人打招呼的时候,却又感念起来――唐烟儿居住的流云居,学习内功的回枫阁,练剑的枫树林,闭关的朝阳峰,藏钱的天枢殿,被欺负的梅居水塘,夏天烈日下的黛湖。 恍然发觉,每一点都是跟唐烟儿相关的记忆。 呵……果然还是要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才能感受到乐趣吗?她这样想。 另外,对青阳事物如此上心,且熟稔干练的唐烟儿,真是长大了啊。不仅景年放心予以重托,她也一副不负所望的样子。姜黎感觉到,唐烟儿对于青阳的影响,已经不仅仅是恶作剧和胡闹了。 “想什么呢?过来看看。”唐烟儿写完了手上的东西,拂开镇纸拿起纸吹了吹。姜黎应声过去,就见纸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头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真不像她写出来的字。 如同料到她的想法,唐烟儿挤挤眉眼解释:“写给那些老头子看的东西,不规矩一点不行。” 姜黎这才细看内容,原来竟是关于年终论剑会的举办细则。 她大吃一惊:“景年竟然叫你承办!?” “并非承办,承办之事自然有新上任的开阳掌殿商续柳,我只是提出了一些建议,又恰好被采纳了,景年就顺便叫我记下来而已。”言辞谦虚得简直不像是她,虽然语气表情还是一样的欠扁。 “那么我岂非……” “没错,占足了便宜啊……”她回首笑道,一脸得意。 真难得她如此用心,当真是手段用尽。姜黎一时感动,不知如何是好,唐烟儿摆摆手道:“不用太感谢我,你不要丢我脸就是了。再者,要你去扬州的人是我,我不出力谁出力?你不要顾虑太多,专心练剑就是,你这段时日闭关应该感触颇多,抓紧时间一一印证,然后回到梅居去。” 她此刻脸上的神情狡猾得狐狸一样:“只和有琴羽一个人对练也是不行的,趁此回去摸摸他们的底也是好事。刚好年终考评便是很好的机会。” 便如唐烟儿所言,姜黎回到梅居报道以后便重新恢复了集体生活,每日跟着全体梅居弟子一起练功学习。梅居中的训练节奏比起唐烟儿那小魔星来简直就像在玩耍一样,姜黎轻松之余也很有精力去注意别人的对战习惯和出招路数。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一回来各方人马也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她的底。之前每月试炼她都轻松通过,这水平在白衣弟子中绝不算低,各人知晓以后都是又惊又疑,早早等待着试她的底。 这日一早,姜黎来到校场晨练,虽然其实她之前已经绕着山上跑了一大圈。她装模作样的压压腿,站站桩,忽听一阵脚步嘈杂,人数不少,带着隐隐的敌意。侧头看去,为首的一个,不正是半年前恶整她,因而在唐烟儿手里吃了大亏的陈文秀吗? 看到那张脸,姜黎心里不由得一阵好笑,却还要强力令自己做出一副无动于衷,视若罔闻的样子来。 陈文秀一行人最厌恶她目中无人,不多时就站定在面前,几个姐妹散开呈一个半包围圈。姜黎一看,不错啊,七星剑阵大有长进呢! 抬头就先笑了笑,先发制人道:“好久不见,陈师姐,别来无恙?” 她自觉并无恶意,却也知道这话听在陈文秀耳朵里实实在在就是挑衅加讽刺。长久未曾接触这些人,未曾再被青阳山上森严的等级制度套住,跟着唐烟儿在一起不知不觉也沾染了她那种视规则于无物的习惯,换做以前,姜黎是绝不敢主动挑衅的。 而看在陈文秀一行人眼里,这姜黎好似被人偷天换日了一般,从前那个干瘦干瘦的死丫头,不过大半年,就被养得水润多姿,神采飞扬。从前瘦得没有肉一样,如今依然不丰腴,只是身形匀称,高挑疏朗,整个人看起来都大气许多。绾了个最最简单的男子法式,简单白衣,硬是被她淡然一笑笑出磊落风骨。 好像样貌还是一样的样貌,身体还是一样的身体,但是住在身体里的人却变了。 那双眼睛明亮有神,锐利通彻,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自信,因为自信,所以言语举止都从容优雅起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言果然不假,她是越来越跟那个唐烟儿是一边的了。陈文秀冷笑一声:“无恙是无恙,就是跟师妹你就比不得了。我等升斗小民,毕竟不比得攀上了高枝的金麻雀啊。” 身后一片嗤笑,姜黎突然想到,若是以前,她定然要气得说不出话来,但缘何而今竟然就不气了呢?想得好笑,她就真的笑了出来,她一笑陈文秀的脸就更冷了:“你笑什么?你是在嘲笑我们一帮姐妹么?” “没有啊。”连辩解的意愿都没有,只如同与旧友谈天一样理所当然的说,她的毫无敌意更加刺激了陈文秀一行。是什么让她如今连争吵都不屑?连动怒都不愿?相比起以前,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无视,她终于睁眼看着她们的人,却完全无视了她们的敌意,不悦和所有一切的情绪。 谁会去关心一个根本不在乎的人的情绪呢?不管是喜是怒,都是干我何事? 这才是无视啊……言念及此,陈文秀‘锵’的抽出剑来:“闻说师妹得掌门爱徒亲自指点,想必进境是一日千里了,不知师姐有没有这个荣幸讨教一二!” 姜黎正有此意,她对她们喜不喜欢她早已经没有兴趣,她现在只对她们的剑有兴趣。于是闻言一笑:“是姜黎向师姐讨教才是。”反手提起自己的剑袋,抽出佩剑。 她的佩剑因为常与有琴羽对剑而破损极快,后来索性便不开锋了,只选那脊厚韧性的钝剑买,拿出来时黯淡无光,与陈文秀亮如白虹的佩剑相去甚远。 “师妹若是无钱买剑,大可跟师姐说一声,何苦捡那铁匠敲废了的?”陈文秀瞄了一眼她的剑讥笑道。 姜黎毫不在意,走到一块开阔地,摆好阵势恭谨行礼道:“失礼了,师姐请!” 惯例是年少者,位卑者先,姜黎本不以为陈文秀还有这等气度,不料她还真的守足规矩不占她便宜。无奈只好自己举剑攻上,一般来说,只是同门间的切磋练习,是不以内力伤人的,但姜黎所习路数受唐烟儿‘飞花摘叶’影响,习惯性在剑外裹挟内力,因而白刃一出,剑气逼人! 陈文秀也不曾设想她有这样的本事,虽然真要说做的话大部分白衣都做得到,但是能在对敌时灵活应用就不要指望了。陈文秀当先就被吓了一跳,仓促举剑又不敢硬接,剑身一碰即走,人也随之滑开。姜黎攻得又不勇猛,谨慎绵软,她先输了一招不免心头恼火,对着姜黎便强攻上来。 姜黎只是为了试探她的底细而已,并不拿出真功夫,只是一味的躲闪抵抗,她如此内力也算丰厚,运于剑外可化去大部分冲击,加之陈文秀对于这种小把戏显然不熟悉,一时间纠缠不休,陷入僵持。 越拖就越火,这姜黎真是欺人太甚,竟然连比试都如此敷衍!若是那么有本事便干脆利落的将她击败,否则又在拖延什么?!难道是戏耍她好玩吗?!陈文秀想到她和姜黎曾经的过节,更加坐实了这个想法,恼恨之下剑越出越快,白光闪耀,剑网交织,姜黎渐渐也吃力起来。怎么说陈文秀都是她的师姐,功夫也不弱,还容不得她高高在上的一派悠闲。 陈文秀动怒之后她的压力明显大了起来,几番危急都只能以攻为守逼其撤剑,不知不觉就没了闲心再耍花招,专心比试起来。 每个人的剑风格不同,因此要善于应变,姜黎长久以来都习惯于和两个人对打,因而不善应变这个缺点是怎么都免不去的了,她心里发誓之后一定要多和人切磋,誓要练出应变能力来。然而此刻她还是不太能跟得上陈文秀骤然加快的节奏,应付得颇为狼狈。 场外之人就见一开始姜黎游刃有余,陈文秀始终被带着走,然而随着陈文秀剑招越来越犀利,姜黎就开始招架不住了。与陈文秀同行的朋党正为她加油鼓气,却见姜黎凝神屏气,神色一变。 武者比武之时的气势是很明显的,稍有变化即可查知,若说姜黎之前还只是不抱胜负之心的切磋,此时就更像终于认真起来一般。原本很单薄的一个人,突然凝重起来,剑上虚刃暴涨半寸有余,比起陈文秀那锋利的剑,她这无刃之剑反倒更加危险。 如她们这等的白衣的剑气难道不应该是稀薄无力,聊以□的东西么?何以姜黎的剑气就能有若实质,锐气逼人呢?所有人都没想的通这一点,就在她们疑惑不解的时候,姜黎眸间一凛,断然直刺,剑气破开陈文秀的拦截直击面门! 2929 就在姜黎一剑刺出直破陈文秀面门的时候,场外一声大喝:“住手!”随之一把剑鞘扔来,力挟千钧,姜黎若是不躲,定然要被砸中胸口或是砸断剑。那一刻她反应奇快,原地拧身好似舞蹈一样优美的卸去力道撤身倒飞而出。 陈文秀还满面惊骇站在远处,姜黎已经丢掉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弟子知错!” 场外走进来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教习,看了看陈文秀发现没什么大碍,转头对着姜黎呵斥道:“谁教你的?同门比试不过切磋技艺,怎可于剑外挟带内力,你的剑虽未曾开锋却比开锋更利!对同门师姐下如此杀手,眼中还有没有师门道义!?” 姜黎一张脸煞白,冷汗淋漓,只是沉声重复道:“弟子无心,弟子知错。” 刚才那一瞬间,她心里闪过凛冽杀意,剑意随心顿时剑气暴涨,那一剑若是不被打断……她心有余悸的看看惊魂未定的陈文秀,那一剑若是不被打断,陈文秀已然身首异处。 她到底是何时积聚,又自何而来的这般杀意呢? 晚上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去找了唐烟儿,她甚少主动去找她,让唐烟儿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出什么事了?”姜黎脸色不好,神情苍白疲惫,唐烟儿将她让进屋里来,吩咐人去准备夜宵。 “不用。”姜黎摆手阻止她,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唐烟儿无视了她的意见:“说吧,怎么了?” 姜黎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她当然被狠狠的训斥了,但是真正让她不安的还是自己莫名的杀意。 唐烟儿听后露出大松一口气的表情:“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她布好碗筷,先给姜黎盛了一碗汤。 “喝汤。”虽然刚才说了不用,但是真的闻到浓浓的香味时又不禁食指大动,她接过汤问:“这什么汤这么香?”饭堂的汤永远是涮锅水,她只有在唐烟儿这里才能享受到煲汤这种高级的待遇。 “沙参玉竹老鸭汤,滋阴润肺,养胃生津,冬天喝点煲汤滋补。”唐烟儿淡淡的说,姜黎“啧”了一声,听名字都知道不会是例汤,定是专门炖的。等她一碗汤下肚,浑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之前那点郁结竟然全然被抛到一边。 唐烟儿这才一手支着颧骨,靠着椅子说:“持剑者哪有不杀人的呢?不是告诉过你吗,剑是凶刃,为战而生,拿起剑就要有杀人和被杀的觉悟,若非如此,剑意这种东西一辈子都不要妄想。” “但……她与我并无深仇大恨,我也并不是真的想杀她的。” 唐烟儿笑意渐暖:“真难得……原来你觉得,你与她关系还不算差吗?”许是因为夜深困倦吧,她的声音越发的慵懒,越慵懒就越淡漠,几乎毫无感情……如果还有感情,那也就只是嘲讽:“如果换做是我,被人如此折辱,我定会要她付出代价。哪怕不是性命,也绝不会认为,我跟她无冤无仇。(.)” “我……”姜黎语滞:“我没有……”感觉就像唐烟儿在嘲讽她虚伪一样,她极不喜被唐烟儿误解,于是想了想慌忙的解释:“我并不是说我不讨厌她记恨她,我跟她的关系当然很差,她讨厌我吧?而我也绝对不可能去喜欢一个曾经那么欺辱我的人,只是……只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要杀她……她只是欺负我而已,而我最终也没有真正的被如何伤害,我没有必要恨她。” 她看着唐烟儿仿佛是希望她能认同自己的想法,但是唐烟儿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温柔的看着她。她更加没有底气,虽然自己觉得不记恨一个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她不愿唐烟儿误会她是伪善之人,因而绞尽脑汁的力图解释清楚。 “我承认我人缘很差,也许很多人都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但是也不会有人想要杀我吧?不管怎么说……大家毕竟同门师姐妹,怎么可能真的刀刃相向?再说,就算只是陌生人,她所作所为也不至于死啊……我,我真的无心杀她……” “我知道。”唐烟儿说:“我知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曾恨过人,如此,怎么会明白有时候很多小事就足以令人非杀之以后快了。” “杀意是本能,所有生物都会有,你不过一时好胜心起战胜了理智而已。年轻人冲动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担心。”她收拾了一下碗筷对姜黎说:“就这样吧,如非迫不得已,你还是不要去了解‘杀人的觉悟’这样的东西,剑意什么的……也不是必要。反正你也不可能成什么绝世高手,就这样也挺好。”她话说到后来,笑了一下:“不用想太多,你就这样就很好了。” 说罢,她将餐盘端出去,姜黎愣愣的看着她走开,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想什么,只觉得昨日还斗鸡走马的小孩子,怎么眨眼间就沧桑至此? 两人之中年纪较大的那一个,分明是自己吧? 没几日就是最后一轮考评,姜黎不仅顺利过关还名列前茅,这让她非常高兴,简直等不及要把这好消息告诉唐烟儿,考评之后今年就基本没有课程了,她出了校场还不到中午就径直往流云居去。 没想到去的时候唐烟儿竟不在,反而是景年在她房间里。 姜黎很多次都觉得即便是宠爱徒弟,但是毕竟唐烟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景年与她也太不避嫌了些。因为唐烟儿的缘故她与景年还算相熟,就进去打了个招呼。 景年坐在唐烟儿卧房外的小院子里,石桌上散放着几本簿子和一些物件,早就听闻姜黎脚步声,此时回头淡淡一笑:“姜黎,好久不见了。”他打量一下姜黎赞道:“看来你的确进步神速,烟儿那丫头还是有些本事么。” “全靠烟儿帮助,否则姜黎此生都只能奢望。”姜黎郑重行了个礼。 景年很高兴有人夸赞自己徒弟,对姜黎说:“来找烟儿?我让她去跑个腿,一会儿就回来,你坐下等等吧。[.超多好看小说]”说着指指对面石凳,还收了收桌上杂物,腾出地方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姜黎受宠若惊,赶紧道谢,硬着头皮坐到景年对面去了。 她想问景年在干什么,但是她怎么能去质问掌门呢?倒是景年看出她的好奇,笑着解释:“那丫头的一些物件,我给她收拾收拾,顺便检查一下功课。” 姜黎一时好奇没收住眼,瞄到了簿子里的字,大约是唐烟儿写的作业一类,令她称奇的是内容,竟是圣人之说。大意是讲圣人举意以仁,而论仁。唐烟儿其后写的洋洋洒洒,一笔瘦金,笔锋锋利,形容大气,这才符合她的性格。 “这丫头……”景年看了她写的东西,撇嘴一笑,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姜黎不由得好奇:“掌门,烟儿写得如何?” “还不错……笔意通达,言辞谨慎,起承转合,引经据典,辞藻华丽,骈韵得体。算佳作,只是……她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若是圣人当真看到这个,只是失之以诚,便落了下乘了。”景年叹道。 “即使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是她心里却从不认同这仁道,她……唉,她自小就见惯人心杀戮,身在这江湖里,哪里有那么多的机会去讲仁义呢?君子难存,我宁愿她混账些,也不要以一颗赤诚之心于泥沼中立足。大抵天下间为人父母者皆是如此吧,不管口中如何冠冕堂皇,私心里,仍是宁教她负天下人,也莫要教天下人负她。”他无奈笑道:“负了天下人,我愿代她赎罪,若是她被负了,却要叫我怎么心疼?” 姜黎听他所言,当真是对唐烟儿视若己出,全当是自己女儿一般的爱护,心中想到自己父母,在世之时何尝不是这样的爱护自己?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黯然无言。 景年温声道:“抱歉,对你说起这些,可是令你难过了?” 姜黎摇摇头:“非是掌门之过,只是姜黎自己福薄,看到掌门对烟儿如此爱护,不由得感怀身世。不过烟儿也曾言,逝者已矣,姜黎能有今天的造化已是万幸,想必父母若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自然如此。”景年点头赞同道:“虽然时日尚短,但已经可以看出你的与一年以前判若云泥,可见是可造之材,只需继续努力,坚持不懈,日后绝非等闲。”他勉励了姜黎几句,因为自己也曾是这青阳山上的弟子,更是从小住在山上,一时感慨颇多:“其实我少时就不太喜欢青阳。” 他身为青阳掌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吓了姜黎一跳。却看景年一副恶作剧的促狭神色道:“想不到吧?我从小住在这山上,那时青阳比现在强盛许多,气派之大,规矩之严,真是让我吃足了苦头。这还是师父对我百般偏爱,若是换做我来做一名灰衣弟子,也不见得真有机会成为今日掌门,虽然有失公平,但天下间何曾有真正的公平?” “每年由天权殿选拔出各地少年男女,梦想着进入青阳的孩子何其多,若真是笨拙鲁莽怎么会被选进来?天权殿精挑细选,每一个进入青阳的孩子都必定是机灵健康有资质的,只是人才济济的青阳派,等级森严的青阳派,哪里容得下那么多的孩子呢?只有最优秀的才能出头,这些规矩,等级,不知埋没了多少少年。我年少时曾有心改革,屡次对师父进言,奈何世道如此,世人皆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之别,尊卑之分,亲疏远近,我若倒行逆施便是离经叛道。最后莫可奈何的消磨了去……” “所以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是真的很高兴,哪怕只有一个,但也打破了青阳等级之下的压制。我身为掌门不能自破规矩,但是在我能力限度以内,我希望被埋没的孩子越少越好。” 说这话时景年的眼睛一直温和的注视着姜黎,姜黎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他对唐烟儿的厚爱――因她无所畏惧,无所顾忌,所有景年不能做的事情,她都敢做。景年因而宠爱她,也因而艳羡她。所以景年对唐烟儿扒拉出来的姜黎也另眼相看,所以她才这样支持唐烟儿的行动。 他等待着一个人打破这样的束缚和规矩已经等了太久。 “烟儿肖似其父。其父唐昀风,便是个视规矩若无物的人,一生洒脱自由,不为外物所动摇。世人皆骂他邪魔外道,他只当是在夸他,说循规蹈矩浪费生命,满嘴礼义脑子有病。世人言人言可畏,他说他除了天灾得病别无所惧,他一生的愿望只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说的那样神往怀念,倾心动情,甚至不自觉的勾起嘴角,姜黎不禁道:“那定是掌门挚友。” “……是,是我一生之挚友。吾一生知己,只此一人,吾一生向往,亦只此一人。” 那话太深情太坚定,一时间把姜黎吓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执着诚挚的景年,然后又心生向往:“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若姜黎也能得一人如此牵挂怀念,当不枉此生。” 景年一笑:“会的。你的日子还长得很呐,天大地大,总会有一天遇见一个如此倾心以待的人的。” 早知掌门锦绣风华,然而那一刻姜黎还是想起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姜黎?师父……”唐烟儿一回来便进来找景年,不想进来时竟看见姜黎也在,还在和景年大眼瞪小眼。她眉一挑,竟先问姜黎:“找我吗?” 景年似乎习惯了被徒弟忽略,自顾自低头继续看唐烟儿的作业。姜黎歉意的对景年笑了笑,转而对唐烟儿说:“没什么事,就是来告诉我的评审成绩。” 唐烟儿露齿一笑:“我已经知道了,回来的时候就想着你应该也考完了,于是顺路就去梅居问了问。还想晚上再跟你道贺呢!” “这有什么可贺的……”姜黎低声道,却看得出来是真的高兴,满眼都是兴奋欢喜的神色。唐烟儿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问景年:“看得怎么样啊师父?我过关了吗?” 刚刚还夸了唐烟儿一番的景年板起脸:“过关?全是堆砌辞藻,东拼西凑,敷衍了事!”说着曲起指头敲在她头上:“整天就知道玩,圣人若是看到你这文章都要被气活过来了!满篇的阿谀献媚,你当是在考科举吗?便是考科举也只能混个末榜!” 唐烟儿不以为意:“那不挺好,好歹上了榜的呀。本朝又不禁女子为官,赶明儿我也去考个功名试试。” 景年笑她:“就你还考功名?武举还可以一试。” 唐烟儿顿时把脸皱成包子:“什么可以一试?我若是去考武举,别人直接都不用考了,那些奔着做官去的哪个能打得过我?” “那还有策论呢?兵法呢?你也能技压群雄?你那些策论拿到考场去,直接就判你个大不敬之罪,还考科举?哼……” “呜……”唐烟儿自知自己写不得策论这种东西,写写制式文章还可以混淆概念虚与委蛇,若是写策论这种实事相关的东西定要忍不住大放厥词,到时候还真有可能获罪。 没了底气,她恹恹的歪倒在师父肩头,耍赖问:“那到底是过了没有嘛……我想带姜黎去庆祝一番,你再磨蹭等我出门天都黑了。” 景年瞪她:“又想跑到哪里去野?” 听这口气,在姜黎不知道的时候某人可没安分待在青阳山上。 “不去哪儿,山下酒楼吃一顿,总行了吧?” 拿这不孝徒儿没办法,景年没奈何的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都已经及笄了还这么野,真不知往后怎么得了!记得早些回来!” “放心吧!我就是在外面过一夜也不会怎么样啊。” 景年听这意思是:“怎么?你吃一顿打算吃几个时辰?” 唐烟儿嬉皮笑脸道:“哎哟……庆功宴嘛,吃得久一点又怎么样,对吧?师父最好了……”说着说着就去搂景年脖子,景年意思意思的躲了一下,嘴里骂道:“就知道胡混……”却是笑着准了。 唐烟儿对姜黎眨眨眼,得意的做了个手势:“还不走?咱们得去把有琴羽叫上,你能有这成绩他可是功不可没!” 姜黎当即拜别了掌门跟着唐烟儿走了。 有琴羽如今就住在流云居,唐烟儿拉着姜黎径直去敲他门:“阿羽!你在吗?” 不多时,有琴羽打开门,看了看门外两个人:“什么事?” “姜黎考完了,考得还不错,我们去山下开个庆功宴吧!”唐烟儿刚说完有琴羽就摇头:“不去。” 唐烟儿故作无奈的靠在门框上:“人少了不好玩,还得把有琴姐姐也叫上,谢谢她把你借给我。”有琴羽一听到姐姐的名字就动摇了,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反悔。唐烟儿一脸得逞把话送到他嘴边:“去嘛,老是待在山上不闷吗?姐姐也一定很想你去的。” “嗯……”总算是点头了。 3030 三人又一起去瑶光殿找了有琴徵,有琴徵本是大弟子,怎么也没有这样无故溜下山去玩的道理。幸而唐烟儿预先跟飞篱打好了招呼,飞篱非常大度的让有琴徵跟他们去,美其名曰以策安全。 一番耽搁已经下午,又不是人人轻功都如唐烟儿出神入化,紧赶慢赶到了山下也已经傍晚。 姜黎正想,这一顿饭吃得可真累,他们晚上回去不知该什么时候了。却见唐烟儿满脸不怀好意的转过来笑:“我说,你们天天都闷在山上不腻么?” 三人都熟悉她,一听知道这丫头又要出幺蛾子,姜黎坐等下文,有琴羽惯来不开腔,只有有琴徵好心接她话:“烟儿的意思是?” 唐烟儿眉梢一挑,眉目飞扬道:“此去邺城也不过三十余里,却比之青阳镇繁华多了,反正都下来了也不必急着回去,回头我跟景年知会一声就是,何不去玩个痛快!” 姜黎在心里哀叹,就知道摊上这小祖宗准没好事儿,一个青阳镇都不够她消遣,这要连夜跑去邺城玩,以为谁都跟她一样精力旺盛吗?她刚想开口否决,就看有琴羽眼中一亮,有琴徵唇角一弯,顿生不详之感……“这倒是个好主意!” 果然……有琴姐姐你不是沉稳谨慎的大师姐吗?别在这种时候一脸兴致勃勃啊,还有有琴羽你不是冷淡乏味对什么都没兴趣吗?这种事怎么就来劲了? 姜黎悲哀的发现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古人诚不欺我,这几个会聚在一起分明就是臭味相投一丘之貉,相视一笑完全没有打算征求她的意见。唐烟儿咧嘴对她笑,灿烂得好像吃准了姜黎不会泼她冷水,姜黎无奈:“……笑什么啊,你们都已经决定了那就走吧,趁着这会儿还看得清路,再晚就不方便了。” 有唐烟儿和有琴徵在,去山下驿马堂顺利领取了四匹最好的快马,姜黎握着马缰突然发觉一件事――“唐烟儿,我不会骑马。” 于是他们只好退回一匹,让姜黎和唐烟儿同乘一匹。 准确的说,姜黎这是第一次骑马,以前还是灰衣的时候给马喂过饲料,那就是此前最亲密的接触了。 唐烟儿从来争强好胜,挑出来的马竟也是一般脾气,因为姜黎个子高,坐前面自然遮挡视线,于是便让姜黎坐在身后,嘱咐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腰,唐烟儿双腿一夹马腹,那匹马儿就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扬尘而去。 姜黎猝不及防被颠地差点闪到脖子,下意识死命抱着唐烟儿不撒手,靠着唐烟儿的耳朵叫道:“要走也打声招呼啊,别说跑就跑啊!” 唐烟儿朗声大笑:“姜黎你这可不行,我改天定要教你骑马,不然往后行走江湖我的马可惨了!” 姜黎气恼:“谁要乘你的马!” “那你要乘谁的马?唐烟儿一听就瞪眼扭头,她穿着狐皮大氅,戴着兜帽,转过头也看不见姜黎的脸,索性掀了兜帽。(.)时近黄昏,白雪茫茫里洒遍余晖,那丫头明艳的笑脸晃得人眼花。姜黎心里哀叹一声,把头埋进她肩膀只希望赶快结束这场折腾。 幸而下山时见天边阴沉,觉得可能会下雪,烟儿借了一件貂裘给姜黎,不然一场夜奔三十里,还不把她冻成冰棍。四人到达邺城的时候将将赶上关城门,三骑踏雪,风一样从守门的卫士身边冲进去,一直冲到街心路中间,才慢慢放缓了速度。 有琴羽率先揭下披风的连帽,少年俊美的眉目顿时露在寒冷的夜色中,口鼻吐着热气,虽然表情很淡,却满是兴奋之情。勒住了胯/下骏马,转头四顾:“还未收市。” 有琴徵不慌不忙跟在最后,见弟弟高兴也温柔的露出笑意,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自承祚年间起就推迟了宵禁时间,只是咱们地处偏僻,若是都城所在,时有夜市,甚或通宵达旦。” 唐烟儿接口:“不光是都城,便是扬州洛阳繁华之所也是这样,怎么样阿羽,明年春便跟我去扬州吧?” 姜黎心道这人还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能,一点不肯浪费。有琴羽转头看了看姐姐,有琴徵无奈玩笑道:“师父已经将我派给这丫头了,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姐姐!”唐烟儿嗔道:“说得人家是个大坏蛋似的!” 有琴徵故作思量:“唔……大坏蛋还说不上,将就是个小坏蛋吧!” “姐姐……” 四人一路奔袭早已疲累,虽然各人内力护体,也还是周身寒气,当下找了间最大最舒服的酒楼休息。唐烟儿这次是有备而来,带足了银子,大方的叫满了一桌子酒菜。四人坐在二楼临窗的一桌,窗外寒风呼啸,不多时竟就飘下雪来。窗内华灯高烛,酒酣人暖,饭菜飘香,姜黎没想到连有琴徵都是一副好酒量,举杯不停。 唐烟儿饮过一杯,摇头叹道:“菜好,酒不好。” 姜黎喝不出来这许多讲究,她基本上就不会喝酒,闻言皱眉:“你喝过多少酒,说的一口内行话。” 惯来爱炫耀的人斜靠椅背,把玩着指尖酒杯:“我喝过的酒不多,却也不少了。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河东之乾和薄萄,岭南之灵溪、博罗,宜城之九酝,浔阳之湓水,京城之西市腔,虾蟆陵郎官清、阿婆清。又有三勒浆类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谓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来自大食的马朗酒,西域的葡萄酒。烈如烧刀子,醇如女儿红。” 言罢,挑眉一笑,甚是妖娆。 姜黎被她滔滔不绝如数家珍镇得说不出话,半晌憋出一句:“这……这么多酒,你都喝过?” 冷不防的那人凑过来,酒香扑鼻,眼中晶亮:“你也会喝过的,我带你去喝。” “我……” “不是说要与我行遍天下么?”眼角如挑衅一般微扬,姜黎失语,像是被她的眸子给吸进去。 “小二,没酒了!”有琴羽突然的一声,姜黎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蹦起来推开唐烟儿:“就知道喝酒,小酒鬼!多吃点饭才是正经,喝酒可长不高!” 许是因为她突然涨红到滴血一般的脸,唐烟儿首次没有对身高问题多做纠缠,微微一笑,坐回原处。 有琴徵那厢幽幽飘来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姜黎正手足无措,唐烟儿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泰然举杯:“姐姐可是嫌弃这酒?” “我可没那么多讲究。”有琴徵笑着摇头:“只是怕烟儿醉了。” 唐烟儿并不反驳,一口饮干。 酒足饭饱,姜黎已经被热气蒸得昏昏欲睡,唐烟儿却突然拿出了一把清明的声音:“过几天就过年了,这些日子满门上下都不得闲,年节里头不好动刀剑,论剑会的日子就在正月十六。”她突然说起这个,事关自身,姜黎一下子就醒了,再看看有琴徵和有琴羽,哪个喝的都不少,哪个都不见半点醉态,不由得再叹一声,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看唐烟儿此时神色,姜黎心中对她此番下山的用意已经有了点猜测。就见唐烟儿那番郑重却又从容,慢条斯理拿腔拿调的做派,显然这种拉拢人的事情不是头一次了。 “开了春,我就要去扬州,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明说了。我希望最少我们四个人能一起。”她笑笑:“姐姐么,虽然是答应了,但是我知道其中还是因为这是飞篱师伯的意思,而我希望你们能心甘情愿的跟我走这一趟。阿羽也是,虽然你姐姐把你借给我,但是我也得问你的意思,我希望你们最后跟我走,都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 “有什么差别?”有琴羽直接问了出来,唐烟儿仿佛早有所料,淡淡笑道:“差别就在于,你们跟我这一走,是几个月,一两年,还是三五十年一辈子。当然三五十年一辈子都太长了,我就打个比方而已,这么说吧。” 她坐直了身体,边想边说:“景年叫我去扬州,主要是因为有人冒充青阳弟子败坏青阳声名这一件事。但是这一去可以做的却远不止这一件事,明的,有江湖上每年一度的八方聚会。暗的,冒充青阳弟子这件事初步估计和苍松派,烈刀门脱不了干系,既然他们能在江南如此名目张胆是手段,就代表一是他们在江南道的势力不可小觑,二是青阳的势力完全不能与之抗衡,不然不会这么久了还没有结果,也不会连有人冒充却找不到假冒者。其中有许多可为之处,此为暗。” “能做的事情很多,我现在缺能做事的人,青阳山上那些衣服上绣花儿的师兄弟,和所谓白衣们,坦白说,我信不过。”她两手一摊:“我既不信不过他们的人品,也信不过他们的功夫,还信不过他们的脑子。此一去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我自认惜命,不愿将安危托付给那些家伙。” “往远了说,景年接下青阳这个烂摊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缺人手也定然不止这一次,我希望我身边能有几个可靠之人。”她看着有琴羽若有所思的神情舒了口气,又笑道:“这只是我所想的,我所需要的。反过来,我对青阳山本身没有半点兴趣,你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与我无关。若把我当个朋友,我请你们帮帮忙,若是信得过我,你们想要的,我也定不会吝惜力气帮忙。” 一番话说得坦诚如斯,姜黎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些的,她看看有琴姐弟的脸色担心唐烟儿冒昧了,却发现……两人眼中只有审视没有愤怒。 ――他们在考虑,也就是说唐烟儿的话说到了点子。 姜黎忽然之间想起唐烟儿曾经对她说的话‘我想我们都应该把握现在能够把握的一切,如此,当我们面对以后的时候,才能有更多的选择。’这就是她的未雨绸缪吗? 她还在想,有琴羽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听姐姐的。” 有琴徵笑着摸摸弟弟的脑袋:“烟儿其实无需如此过虑,既然师父将我们指派给你,我们理所当然听你吩咐。” 唐烟儿摇摇头不赞同道:“那是承的师伯的情,我要你们自己愿意。”她长叹一口气:“我也不想啊,这种事情做起来麻烦死了,但是依如今的境况,青阳难免劫难,近则明年,远则三五年,而依我看,苍松与烈刀还未必愿意等那么久。” “青阳早已从内部腐朽,上任开阳殿掌殿都可以被人买通,山上当真还有安全之处?然而这是景年的责任,他放不下青阳,我放不下他,所以必须早作打算。唉……尽管就我而言,更加认同师祖的话。当初我初到青阳,师祖传位时曾说,人无万岁,树无万龄,世间岂有真正千秋万代之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是常态。但既然有人执着,那便执着一把,若是从现在开始清洗门派,整顿上下,早除后患,严阵以待,说不定能撑过一劫? 这不是一件小事,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我需要人,是真正信任我,并且能被我信任的人。我与你们相识,本是朋友,自认志同道合,相处和睦,能共事,亦值得托付。于理本不该拖你们下水,但是一则你们本是青阳门人,有权利也有义务为青阳做事。二则,事关前途未来,不可不慎重。若我明知有可能逆转结局,却碍于情面不肯请你们帮忙最后难逃劫难,那更是我对不起你们。” “烟儿所言甚是。既然身为青阳弟子,青阳之前途命运与我们本就息息相关。尽管其实我也与你一样不看好结果,甚或并不那么热爱那个地方,但是明知事有可为而不为,非我所愿。”有琴徵道:“想来我混沌二十年,未曾做过什么大事,也未曾过过几天真正开心的日子,或许有大业可期,能走遍千山万水,亦不失为幸事。” 她对唐烟儿与姜黎一笑:“听你们俩对话,似要去游山玩水,古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知到时可否捎上我?” 姜黎看她们你来我往,虽不明晰,却也知道这是答应了。果然唐烟儿如同放下一桩心事一般开怀大畅,举杯道:“能得姐姐相伴,吾之幸也!” 一顿饭吃完,果然是吃了几个时辰,唐烟儿早已吩咐小二去附近客栈定好了房间,出了酒楼便慢慢散着步,一边往客栈走,一边商量着扬州之行的事。 “当务之急是论剑会。”有琴羽总是一语中的,唐烟儿回头看着姜黎,拍拍她见:“看你的了!可不能有负所托啊!” 姜黎顿感压力:“……我会尽力的。” “我已与景年商量好了,立春那日出发,此去扬州走水路由汴水入淮水,转淮南运河,顺利的话估计两个月能到。” 夜雪纷纷,四个少年人没有撑伞,肩上积着薄雪,身后留下清晰的脚印。 姜黎听唐烟儿有条有理的说起自己的打算,有琴徵温柔的声音偶尔赞同或疑问,有琴羽闷不吭声的走在姐姐身侧。已然安静的夜色里回过头去,雪正一片片遮盖来时的足迹。 “姜黎?”唐烟儿在前头叫了一声。 姜黎回头,那人被白狐大氅裹得一身雪白,恍如谪仙一般,映着道旁的灯笼满脸暖色。眼中明亮得如同落进了万千星子,唇角噙着一抹笑,耐心的等着她。 有琴徵和有琴羽站在她身侧,温柔美丽的女子和沉默寡言的少年,此刻也那么耐心的等着她。 雪落在他们肩头。 “来了。”她连忙拔腿跑过去,仿佛自然而然的,她的朋友们让开一个位子给她,唐烟儿伸手握住她的手。 已经沉睡的街道上只余下年轻而充满了希望的声音。 3131 虽然比另外一个人年长两岁,但这还是姜黎第一次住在客栈里,幼年的记忆里鲜少离开生活的青阳镇,即便是去亲戚家,也不过就是几十里路,一日来回而已。[.超多好看小说] 上了青阳山以后更少机会能够下山,下山也就是青阳镇或者附近哪里,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她可以到处去走,因而对于姜黎而言,这甚至能算是非常新鲜的体验。 小地方的客栈没有让唐烟儿如愿以偿的找到套院,只好给每个人都开了一间天字号上房,姜黎就在她隔壁。房间内桌椅俱全,还挺宽敞。 一夜休息,次日被早上热闹的集市给吵醒,她从来不知道冬日里的集市居然开始得这么早!――当然,这很大一种程度上是因为她很少住在靠近菜市场的客栈里。 爬起来找小二要了热水洗漱,正准备去叫好早点,却发现姜黎已经不在房间了。 路过她的房间的时候留心听了一下,没有任何有人在的声音,太安静,她敲了敲门,真是没在。没顾得上去找有琴姐弟,她一边疑惑着大清早的人去哪儿了?一边走下楼梯,客栈一楼坐满了人,早起的行脚商呼啦呼啦的吸溜着面条,走镖的汉子一大早就在嚼牛肉,唐烟儿吩咐了一桌早点,自己走出客栈去。 去哪儿了呢?门外的落雪被扫在了道旁,干净的白色一早上功夫就被踩脏了,行人来来往往,多数是垮着篮子的妇人和步履匆匆的旅者。 忽然眼角余光掠过一片玄色,正在想邺城这种小地方也有人穿得起玄色的裘皮?却发现有点眼熟――那分明就是她自己的紫貂皮氅! 那件皮氅穿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恰好能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然而穿在年已十七的姜黎身上就略微有点儿短。但不仅没有局促之感,相反让人觉得合身爽利。 她蹲下身看一个花农筐子里的花,唐烟儿心里奇怪平时没怎么注意她怎么觉得姜黎变白了?别是冻白了吧? 不是,脸色白里透红,显见的是流云居里厨子的功劳。简单的发式显得人英姿飒爽,动作之间露出内里穿的白衣,黑白相映间,原本不那么出众的五官竟然也精致起来。 不对,还真就是精致了。长眉凤目,琼鼻樱唇,低身去看花的时候顺手将耳边的发丝撩到耳后的动作特别好看。 姜黎全然不知道自己被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透彻,察觉到身边气息的靠近,下意识的回头,被吓了一大跳! “烟儿!” “唔?”唐烟儿这才发现她已经走到姜黎身边,脸距离她的脸不足三寸。 “啊……”她拉开距离,有点心不在焉的说:“我发现你变漂亮了。” 姜黎猝不及防一下子红了脸:“什……说什么呀……怎么突然的……想起这个来了……”越说脸越红,最后窘迫的别了开去。唐烟儿瞬间心情大好,勾住姜黎的手说:“真的!刚才差点没认出来!”她伸手捏一捏姜黎养的白嫩的脸:“啊呀,好有成就感!比以前那面黄肌瘦的样子好看多啦!” “爪子拿开!你的皮氅呢?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不冷么?”姜黎打掉她的手,看她穿得单薄嗔怪道。 脸上还带着点红,垂眸的样子分外羞怯,唐烟儿看的心里怦怦直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无端端的觉得高兴,不知不觉的咧开嘴,笑得像个傻瓜一样。 姜黎觉得她这笑容来的有点莫名其妙:“笑什么呀,跟个傻子一样。” 唐烟儿一瞪眼,哼一声:“小爷不知道多聪明!”甩手啪啪啪跑了,跑到客栈门口,回头招呼她:“快来呀,我叫了早点!” 有琴徵和有琴羽已经坐在桌上了,看唐烟儿满面春风的跑进来,有琴徵不禁一笑:“烟儿一大早就的这么高兴,是在哪里捡了钱?” “啊?”唐烟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愣了一下。 这时姜黎也进来了,脱下皮氅放在一边,也问到:“在说什么?谁捡了钱?” 有琴徵笑得满脸促狭,有琴羽就打岔:“没什么。”只是他这‘没什么’说的太干脆,分明就是告诉别人有什么,姜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去看唐烟儿。 唐烟儿发觉她的目光,眨眨眼睛,也说:“没什么。” 好吧,姜黎好奇心也不强,放下了疑问开始吃饭。 在邺城逛了一上午,吃过午饭他们就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不用着急,一路上唐烟儿就在教姜黎骑马,有琴徵道:“烟儿,你骑在那匹马上,不管姜黎怎么扯缰绳,马也不会听她的。” “对哦!”唐烟儿这才想到。一则因为她武功高强,动物的直觉不敢惹她,因此在她身下怎么都乖驯。二则她骑术不错,便是不用缰绳也能主导前进方向,姜黎拿着缰绳也只是个摆设而已。 想到这里她便用手一撑姜黎肩膀,整个人往上拔起,落在一边,对姜黎道:“你自己骑吧,我在旁边跟着。” 姜黎正要说这样不好的时候,那马不给面子的撒蹄子狂奔起来。 姜黎尖叫一声拽紧了缰绳,顿时觉得自己要被颠下来了。 “姜黎坐好!夹紧马腹,拉紧缰绳!”唐烟儿用轻功跟她保持平行,奈何听起来容易,骑在一匹左奔右突的马上要做就难了。唐烟儿看姜黎都要抓不住了,伸手对着马头按了下去! 就听一声长嘶,马儿不情不愿的被迫停下来,唐烟儿恼怒的站在马前面人脸对着马脸:“你这家伙!怎么那么不听话呢?专挑软柿子捏是吧?你要敢把你背上那个颠下来小爷就天天牵你去爬朝阳峰!” 那马晶莹湿润的眼睛对着唐烟儿眨了眨,原地刨了刨土,委屈得不行似的低下头。 姜黎看得好笑:“唐烟儿你威胁一匹马?”她憋着笑憋得声音都在抖,唐烟儿抬头瞪眼:“我是在帮你啊!你有没有良心啊!” “我……噗……!” 唐烟儿气恼的转头去找同盟,却发现有琴徵趴在马脖子上笑得花枝乱颤,有琴羽抬头望向了远方。 “你们……!我又没说错什么!” 过年的那几天山上格外热闹,处处张灯结彩,即使要比平常繁忙几倍,每个人脸上也仍是挂着笑脸。 姜黎考评结果出来以后又晋升了一级,现在只差没有真正的拜师,然而唐烟儿心里并不愿意她真正拜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是拜了这青阳山上的任何一个人为师,姜黎就再不只是她的姜黎,往后也再脱不了这青阳派的关系。 为此她绞尽脑汁,最后终于无奈,还是求到了飞篱那里。 幸而飞篱对姜黎印象还不错,欣然应允,于是除夕前行了拜师礼,姜黎和有琴徵就成了同门同支的师姐妹。 唐烟儿借着拜年的名义带着姜黎去瑶光殿,特地拜谢飞篱。她带了好些好东西来,知道飞篱不会收,提前就派给门下弟子们了,连有琴徵和有琴羽都被硬塞了两块玉吊坠。 飞篱自然知道她的小动作,但是好在不反感,只是说:“你那点小心思徵儿早就与我说了。”唐烟儿一脸无辜的装傻,飞篱敲着桌子沉吟道:“青阳还在你就这般挖你师父墙角,可真有你的!” 她表情语气都听不出喜怒,唐烟儿心里有点没底,打起全副精神小心回答:“烟儿只是早作打算。况且……这也是我师父的意思。” “哦……?景年对自己如此不自信?”飞篱知道景年只是她的挡箭牌而已,只要她知会一声,什么黑锅景年都会帮她背的。 唐烟儿正色拱手拜了拜:“师伯大可放心,只要景年还在这青阳山上,就由不得我不尽心不尽力。至于有琴姐姐,阿羽和姜黎……世事无常,若是有个万一,折损在了这些污七糟八的事情里,师伯不觉得可惜吗?我只是想保全他们。” “你心里可有打算?” “说不得万全之策,只是有个底罢了。” “……如此,还不给我磕个头?红包不要了么?”飞篱的语调突转轻快,唐烟儿大喜,赶忙上前跪下,嘴里清清脆脆的喊:“烟儿给飞篱师伯拜年了,恭祝师伯新年大吉,吉祥如意!福寿永享,芳华永驻!”说罢磕了三个响头,仰起脸来。 飞篱笑道:“小嘴是抹了蜜吗?”从袖中摸出一个红包塞给她。唐烟儿谢了,站起来,看姜黎还傻站着一脚就把她给踹下去,姜黎反应过来,磕了头,无奈嘴皮子没唐烟儿利索,只好老老实实道:“恭贺师父新禧,祝师父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飞篱一样笑眯眯给了红包,唤了姜黎站起来,仔细看了看:“哎呀,我都这把年纪了,没想到还能收个水灵灵的小徒弟,徒儿往后该跟着谁还跟着谁,有空回来瞧瞧师父就是了,明白了么?” 这是把她又甩回给唐烟儿了,姜黎无奈道:“是,明白了,师父。” “有什么事情都去找你大师姐,往后……”她别有深意的转过头去看着唐烟儿:“姜黎就先寄在我这儿,往后该往哪儿往哪儿,到时候我们师徒缘分尽了,你自己把人带走就是。” 唐烟儿一口答应:“师伯放心,全都包在烟儿身上!” 姜黎暂时就留在了瑶光殿,唐烟儿一个人回了流云居。 除夕晚上吃了年夜饭,次日又要早起跟着景年举行一连串的繁琐仪式,祭神拜天拜祖宗,各种活动都需要掌门出席,她这个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哪里躲得了懒。 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正月十五。山上准了弟子们下山看花灯,虽然山上也处处都挂了花灯,但是在山上闷了一年的弟子们大多都还是比较愿意下山的。 山下这天尤其热闹,山上弟子们攒了一年的铜板都等着花掉,集市的商人们做足了通宵的准备,拿出各式好吃的好玩的,还有附近城镇的商人们也纷纷赶到小小的青阳镇来。 唐烟儿是受命带人下来的,青阳镇小,又是晚上,若是出个什么意外全要她来打理负责。身边跟着几个供她差遣的白衣弟子,她可不肯去人潮汹涌的街上人挨人挤,当先找了酒楼坐着,吩咐各处的白衣们有事来找她就是。 她这边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百无聊懒之际,看到一袭眼熟的紫貂皮氅。身边两个白衣聊着天,就觉得背上被人大力拍了一掌,唐烟儿扔下一句,我去去就回,眨眼就不见了。 两个白衣面面相觑,还是其中一个有脑子:“糟了,咱们得跟上去,不然待会儿有事找不到人怎么办!”于是拔腿便追,没追出多远,就见他们那位小师叔静静停在一个身披紫貂大氅的少女身边。 花灯满目间,小师叔一身艳丽的绯色立领胡服长衫,人暖如玉,面娇如花,画里走来似的显眼。身边紫貂皮氅的女子看见她,露齿一笑,笑意温暖,满眼温柔。 小师叔亲昵的走上去拉住她的手,两个白衣对望一眼:“跟着吧,真不让咱们跟早就把咱们甩开了。” 他猜得没错,唐烟儿早就发现他们跟来了,只是默许而已。两个白衣跟着她也好,若是有事也好找的到她,于是就不再去管。姜黎刚才看见她满是惊讶:“好巧……” 唐烟儿笑嘻嘻的说:“是啊,好巧。”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姜黎摇了摇头,看上去格外温婉:“以为明天之前都见不到你。”其实她一直都有见到唐烟儿,只是往往是唐烟儿与景年站在台上,而她被人群淹没在台下而已。 不知为何,再见到这么近的站在自己眼前的她,竟然有些想念。 “你怎么一个人?”唐烟儿问,有琴徵不是那种会把姜黎独自丢下的人。 姜黎解释说:“我有点事,让大师姐和阿羽先去逛花灯。” “什么事?” “我……想去拜祭一下父母。” 原来如此,唐烟儿眼里闪过了然,再一看,姜黎手里提着一摞纸钱,便道:“我陪你。” “不用……” “姜黎,你跟我客气什么?”唐烟儿神色坚定,姜黎也似乎不是真心阻拦,笑一笑就同意了。 姜黎带着唐烟儿往镇子外面走去:“父母就埋在旧时住处不远的田边,因为那时我小,也没有能力为他们择个好风水,光是买了棺材请人帮忙葬了就折腾了好久。那时想的是,等我长大了一定帮他们迁坟,找个风水宝地厚葬,但是其实到现在,我也还是没有那个能力。” 说起这些,难免是有些伤感的,唐烟儿插嘴道:“其实也没什么,你有这孝心就很好了,令尊令堂若地下有知,也定感欣慰,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我爹娘死了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去拜祭过,连坟头朝哪边都不知道,不也算了。景年说,爹爹不会怪我的。” 姜黎想起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俱都父母早亡,不由得苦笑:“是啊,你爹爹那么疼你,肯定舍不得怪你的。” 她们走出镇子,顺着路边稀疏的房屋走到一片田边,田头一间村舍亮着灯,屋里隐约听见人语。姜黎站在远处看着那一星火光很久很久:“那是我家,为了给爹娘下葬,我自己做主把房子卖给了别人。” “我一直在攒钱,想攒够了,就去把房子买回来。那边以前全是药田,是爹爹种药的。那棵树下原本是一丛很茂盛的麦冬,现在早就被鸡吃光了。还有那几颗桂花树,是娘亲手栽下的,我前年来看的时候就没开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死了……” 她淡淡的说着,唐烟儿也就站在一边听,听一个柴门农户平凡的生活。 简单质朴,卑微而幸福。 “那年爹已经给我攒够了嫁妆,娘就准备把八字托给媒人先挑几户人家,免得到了年纪挑不着好的。爹心里头舍不得我,不管媒人说了哪家的儿子他都说不好,我娘直骂他打算把我养成老闺女吗?”姜黎笑起来:“若是他们知道我现在都十七了还没许人,不知道怎么想。” 唐烟儿不喜欢听这话,说道:“十七哪里算的年纪大?江湖儿女二十没许的不也大有人在,你看有琴姐姐都没着急呢!” “呵呵……是啊,那时觉得一辈子也就是父母膝前,嫁人生子,镇上哪家的女儿不是十三四就许了?我这年纪儿女都几个了,但是上了青阳山以后,才知道一辈子其实好长好长,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女子也可以读书习武,考功名做大侠,女子也可以独自行走江湖,不必仰仗任何男人。才知道原来世界很大……才没有那么多的闲言碎语,才没有那么多人关心你。只是当时……”姜黎叹了一口气:“只是当时,我以为整个世界就是青阳镇和周围的村落,最远,也就是邺城。我以为天下女子都是种田织布,养儿带女,全然不知道……全然不知道我可以如此不同。” 她看向唐烟儿,垂眸浅笑,语气依然淡淡的:“你看,我如今可以飞檐走壁,力劈山石,不是谁都可以欺负得了的了。我知道了世界还有很大,连酒都那么多种,再过一阵子就要跟你去扬州,以后还会去很多地方,但是……我却不知道走完这些,我该回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唐烟儿接她的话说:“我有记忆以来就四处漂泊,爹爹带着我和师父到处去玩,偶尔回家休息,见见娘,等他处理一些事,完了,又继续上路。其实……那时候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我还年幼的时候到底去的些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都不是很记得了。唯有那种感觉,跟着爹爹和师父,每天都去不同的地方,每天都有所期待,永远不会厌烦,那种感觉很好,很开心。于是我想,我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我从没想过要回哪里去,也没有想过停留,如今听你一说,仿佛我也没个去处呢……”她自嘲一笑:“我俩还真是同病相怜。” 姜黎也笑:“我可真看不出你哪里可怜。我父母坟茔就在那头,夜色已深,赶紧上完回去吧。” “好。”唐烟儿点头应道,跟上她的脚步。 3232 果然在不远处田头一座孤坟,坟头草厚土薄,简陋至极。[.超多好看小说]姜黎放下手中物什,伸手去拔草,唐烟儿赶忙搭手帮忙,清理了杂草,垒几块石块,压上纸钱,再来点燃香烛。 姜黎手持线香,脱了皮氅跪在地上,对着坟头道:“爹,娘,小黎来看你们。” 唐烟儿帮着烧了纸钱,两人就起身往回走,说起次日便是论剑会,论剑会是对战的形式,一对一的层层晋级,又因人数众多,举行了开幕式以后先在各殿各所选□,前五十名才于拙剑台上比试。 实则,能上去拙剑台基本就算是拿到了名次,但唐烟儿并不满足这一点,仍嘱咐姜黎全力以赴。 两人还没走到镇上,身后一直跟着的白衣就拜上前来:“禀告小师叔,正街上天权殿和开阳殿打起来了!” 唐烟儿眉一挑,不慌不忙道:“小孩子么……过个年还非得打个架才过得去,叫人拉住,我马上过去。”姜黎听她说人是小孩子不由得好笑,这青阳山上青衣以上随便哪个都比她大,就她最小,此刻居然还一本正经面露不屑的说人家! 唐烟儿转头对她说:“我去处理一下,你不要总是一个人,去找有琴姐姐和阿羽玩,逛逛花灯吃吃元宵什么的,完了若有空我去找你,若没空你就自己跟他们回去休息,知道吗?”姜黎听她如此嘱咐自己,不由摸摸她头:“烟儿真是长大了。”唐烟儿略微窘迫,扭头走了,她轻功一起无人可追,两个白衣只好赶紧跟上。 姜黎慢悠悠的回到正街上时事态已经被控制住了,六七个人被五花大绑拴在道路两旁的店家柱子上,被绑的人鼻青脸肿还争相叫骂对对面的人吐口水什么的。围观的退在道路两头,中间只站了一个穿绯色五福团花织锦长衫的唐烟儿。 唐烟儿负手踱步,懒洋洋的打量着两边的人:“真好意思啊,天权殿掌殿袁玮师伯入室弟子和开阳殿竹居张教习亲传弟子,都嫌这大过年的自家师父太闲是不是?还有你们,一群白衣跟着凑什么热闹,他们有师父撑腰,你们有吗?天枢殿的棍子打不怕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含讥带讽,她本人还嘴角噙笑一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表情,招招手,跟在她身边的两个白衣搬上来一把椅子,一张小桌,酒菜奉上,让她坐着慢慢训。 左边绑的开阳殿的白衣叫道:“是他们天权殿的出手在先!他们仗着人多四个打一个,我们看不下去师兄被欺负才帮忙的!以多胜少算什么好汉!我呸!”他一口口水没飞过去,落在唐烟儿脚边几寸处,唐烟儿狠皱起眉:“那你去跟他单挑吧。” 这只是一个白衣,对面却是入室弟子,那人即刻噤了声,一会儿,底气弱了不少的说:“我只是一介白衣,拿什么跟他打?” 唐烟儿奇道:“你也知道啊?那你还跟他动手?” 那人涨红了脸争辩:“我不能眼看同门受辱袖手旁观!” “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少侠好气概!”唐烟儿拍手道,示意人把他嘴堵上,把另一边的人口里的破布扯下来:“你们又怎么说?” “小师姐明鉴!是我先买的那个花灯,准备赠予师妹,那家伙硬要跟我抢,毫不讲理,还动手推人!若是推我我也不与他计较,可是他竟推攘几个师妹,师妹们都是姑娘家,哪能让他如此唐突,我心中不平因而出手,自知有错,请小师姐惩戒!”这个家伙明显就上道多了,唐烟儿笑道:“你倒是个怜香惜玉的。[.超多好看小说]” “你们几个真够无聊的,为了争个花灯也能打起来,来人,把花灯给我。”她接过花灯托在掌上,就见花灯内的灯火突然暴涨,瞬间就将整个花灯全部湮没,而她浑似无碍的拍拍手掌,落下一地黑灰,这一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双方白衣弟子,是非不分,黑白不查,眼见同门失仪不加以劝阻反而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导致失态扩大,一律上天枢殿领罚。又因元宵佳节扰人雅兴,令各位师长面上无光,从重处罚,全部降格一级,以儆效尤。”她着人押着白衣回山上去。 “对了,你。”她指着刚才吐口水的那个白衣说:“既然少侠仁义双全,就责令你带队上朝阳峰,去了就不用回来了,以后就待在朝阳峰扫地好了。” 剩下的一个入室弟子,一个亲传弟子绑在街上,她冷笑一声:“别以为有师父撑腰就能横着走了,若是做了蠢事,只怕你们师父巴不得能把你们丢了,我知道这青阳山上找个师父不容易,多年经营若是因为意气之争毁于一旦得不偿失。两位师弟还是长长脑子的好。”言罢吩咐人赔偿街上打架导致的损失,给各位商户赔了罪,对那两个人说:“两位师弟就在此靠着柱子冷静一下吧,此事我也不上报了,天亮后再着人来为你们松绑。” 处理完了,忽而回头问那个自觉自动一直跟在身边的白衣弟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做事?” 那白衣一听赶忙跪下:“回小师叔,弟子天权殿松居赵志东赵师傅门下,名叫钱铜!” 唐烟儿一笑:“真是个富贵的名字。你既为天权殿弟子,刚才如何不为天权殿说话?” “回小师叔,人各司其职,我既受命随小师叔暂掌戒律自然不得假公济私,偏袒包庇!且小师叔在此一切听凭小师叔吩咐,弟子不敢逾越!” “嗯……好,你回去禀告自家师长,说唐烟儿向他讨人,若是令师愿意给我个面子,便去玉衡殿找掌殿穆先报道,归入我流云居。” 那白衣弟子钱铜大喜,跪地磕头:“是!”又犹豫一下,乞求道:“弟子无状!还想恳请小师叔大发慈悲,我这师弟从小跟着我,生性鲁莽耿直,但好在为人老实勤快,一直受我照顾,若是我走了,怕他一个人受人欺凌,求师叔让他也跟我去吧!这小子别的长处没有,绝对忠心听话!” 旁边那个白衣一听也赶紧跪下求道:“求小师叔怜悯!” 唐烟儿不欲多做纠缠,随随便便就点头应允了。 天权殿那边才出了丑,听说唐烟儿要人,忙不迭的把弟子一番训诫送了过来。那两个白衣打理干净倒是人模人样的,一个叫钱铜,瘦高个,功夫不怎么样,但是脑子机灵会看人脸色,带着挺顺心的。另一个叫王大宝,确实鲁莽,十六七岁虎头虎脑的,好在也确实听话,不管听得懂听不懂都听。 唐烟儿将他们安排在流云居,平时给自己跑跑腿,她负责的事情越来越多,自己一个人难免分/身乏术,有了人差使,就轻松了许多。 正月十六论剑会开始,两天之内就决出了前五十名,姜黎幸在其列。 第三天就是重头戏了,拙剑台早早布置好,三面摆上桌椅,树起大旗,架好擂台。这擂台不是平的,而是几个高低不平的小台子叠在大台子上,大大增加了难度,这个主意是唐烟儿出的,说为了考察弟子们的轻功。 论剑会辰时正式开始,掌门致辞,各殿训话,宣读规则,唐烟儿坐在景年下首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规则是一对一对打,要求一炷香以内结束,落下擂台为输,失去武器为输,剑指要害为输,自动认输为输,若是一炷香内不能决出胜负则由各殿掌殿及掌门判定。 最小的台子更像一根梅花桩,放脚都难,更枉论比武。 前面几场唐烟儿都眯着眼睛,直到姜黎上台。 姜黎身为白衣,自然只有白衣可穿,今日因比武需要,穿了箭袖短摆的练功服,系着石青色腰带,持着一柄无锋剑走上台。比武要求点到即止,因而都是无锋之剑,倒也不显得姜黎怪异。 第一场是对上一位天机殿弟子,看衣裳不是入室就是亲传,打到这里,像姜黎一般一身白衣的已经很少。 两人面向师长行了礼,相互拱手摆开架势,就听仲裁一声令下,那个天机殿弟子挥剑而上,势如破竹,姜黎一个旋身灵巧的落在了最高处的落脚台上。她早先就与唐烟儿商定好了,她跟唐烟儿学的轻功,比别人都灵动迅捷,配合这擂台能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天机殿弟子见她躲闪,拔腿追来,姜黎居高临下一剑下劈,天机殿弟子不防她如此硬来,连忙招架,两剑相交,姜黎得了地势的便宜,震得对方立脚不稳,趁势跳转对方身后,回身急刺。 那个弟子此时已经失了节奏,三两下就被挑飞了剑,姜黎获胜。 她收敛心神调整呼吸,借着拜谢师长仲裁的机会去看唐烟儿,就见那椅子上的人笑得一脸得意,比自己赢了还要高兴,不由得抿唇莞尔。 转眼大半天过去,姜黎越打越难,终于落败在玉衡殿大师兄手里,也不算冤枉。 最终结果姜黎排行十六,成为了前二十名里唯一的白衣弟子,一时众人哗然,风头无两,众位掌殿都亲自勉励许以厚望。 姜黎此生还从未得到过如此瞩目,即使累得半死,还不慎受了伤,唐烟儿来时也只见她满脸兴奋欢喜。 “烟儿!”她见唐烟儿进门来欢快的叫道。她在最后几场的时候被另一位师姐的剑戳中了背,即使没有开锋也依然见了血,此时刚刚包扎好,外衣都还没系上。 唐烟儿拿大氅给她披上:“你出了汗,又受了伤,下来怎么也不把衣服先披上?” “没事,烟儿,我可能跟你去扬州了?” “自然。”唐烟儿笑着低头,对着坐在床上的姜黎:“姜黎很厉害,如我所料,让那些家伙们大吃一惊啊!” 姜黎不好意思道:“多亏了烟儿……” “那你就好好休养,估计这段时间你门口又要繁忙起来了,不管什么人来都不用理会,只管把事情都推给我就是,你自己好好准备一下,立春之后我们就出发。” 果如唐烟儿所言,自从姜黎拿下论剑会十六,住处的门槛都被踏矮了三分,各处掌殿,殿判来表扬嘉奖的,送礼道贺的,同门上门探望的,不胜枚举。幸好唐烟儿之前就把她托付给飞篱,还不至于有人来跟七殿之一的掌殿抢徒弟,大师姐有琴徵一发话,来访者通通请去正殿喝茶,连姜黎的面都见不到。 有琴徵来姜黎房里看她,如今两人是师姐妹,虽然姜黎还不太适应,有琴徵却对她照顾有加。 “小黎,伤口好些了么?” 姜黎见是有琴徵连忙站起来:“多谢大师姐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有琴徵好笑:“之前与我吃饭喝酒时也不曾拘束,如今却是正儿八百了,这可没意思了啊!”姜黎无奈,就知道这几人个个长得一脸正气,就没一个是真正正经的,连最最靠谱的有琴徵也是这样爱戏弄人。 她为难道:“之前是平辈论交自然不同,如今入了师门,再像以往那样,就没大没小,失了规矩了。” 有琴徵靠在她桌前支着下巴,满脸费解道:“我真是奇怪啊,小烟儿那么个跳脱不羁的性子,怎么就独独对你情有独钟呢?她分明最是讨厌别人把规矩挂在嘴边,你呢,偏偏就是总把规矩挂在嘴边。小黎难道是故意的吗?” 看她那劣质的笑容也知道是开玩笑,姜黎委屈的说:“我也不想的啊……”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容不得自己放松,深怕一时松了警惕哪天就要因为逾越而获罪。 “好了,咱们几人私下里就不要这般拘束了,太严肃会老得快哦!”有琴徵俏皮的竖起一根指头在姜黎额头上点了一下,姜黎只得应是。 “没事就出去走走吧,我给你保密,让那些追上门来的消耗一下去年的陈茶。”有琴徵笑说,仿佛突然想起一般:“啊……黛湖边上的彤管都红了呢。”她别有深意般的看着姜黎:“小黎可有爱慕之人?” 有琴徵走后,姜黎愣了好久,彤管? 她自然是知道彤管的,彤管草又名酸彤管,初时为草,长成后其茎形状如管,外皮颜色呈略紫的红色,高可接近一丈。把它砍下来,靠根的一头削成尖头,靠梢的一头削成平头,可在尖头把它吹响。若像笛子似的在管上挖几个孔,还可吹出音调来。把红色的外皮剥去,厚厚的草管还可吃,略带酸味,故名之为“酸彤管”。 这都只是草而已,真正令她愣了这么久,以至于面红心跳的,乃是由于此草出自《诗经》:静女其娈,贻我彤管。从此便成为爱情的象征,传说将每年春天第一支转红的彤管草赠给爱人,便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这与她何干? 上山五年,她早就知道黛湖附近有彤管草,可从未去摘过――她没有可以送的人。 尽管如此,当她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黛湖边。远远的就看见湖水边一片一片鲜艳的红,一丛一丛的彤管草齐腰高,把湖边的湿地盖得严严实实,若有人站在当中,便像是被埋在了红色的高草里。 这时有风来,高草一层一层波浪一般的起伏摇曳,美好得梦幻一般,空气中飞扬着高草的草须,丝丝缕缕细长如发。人立其中,满目鲜红,意摇神驰,心旌激荡。远处还有少年在挑选最漂亮的彤管草,即便已经不可能是第一支转红的,但送一支漂亮的彤管草给心上人,也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姜黎看着那些惹人喜爱的红草,不自觉地竟升起几分兴奋,走下去四处看了看,这株草长得最高,可惜草须太稀。那株草颜色艳丽,就是短了点儿,不知不觉手上已经抓了一把,鲜艳的草杆光滑发亮,草须像编好的马鬃一样整齐蓬松,她停下来看看手里一丛漂亮的彤管,满脸的笑,却渐渐黯然。 送给谁呢? 摘都摘了,便扯了一把草须编好捆起来,抱在怀里往回走,她望望缙阳峰,心里想到一个人。若是那个人的话,也许还不知道山上有彤管草呢,若是送给她,想必会很高兴的吧? 这样想着,脚步就轻快起来,一口气上了缙阳峰,径直就往流云居去。 她如今已不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怀中又抱着这样鲜艳的一丛彤管草,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无奈之下她只好学唐烟儿的行径,飞檐走壁翻墙越户摸进流云居。 唐烟儿似乎不在,她与唐烟儿太熟,直接就进了她卧房,结果一进去,就看见靠墙立着一大堆……那的确是一大堆,都快铺满地上的彤管草。被漫不经心的堆在墙角,有的已经折断了,草须满地都是。 姜黎呆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怀里的彤管草沉甸甸的,先前雀跃的心情却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姜黎?”唐烟儿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看到她怀中的彤管,高兴的问:“彤管草?给我的吗?” 姜黎愣愣的看着唐烟儿脸,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说:“不是……” 3333 话一出口便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她咬着下唇想要改口,又张不开嘴。 她清楚的看见唐烟儿眼里的暖色褪去,细眉折起,大而明亮的眼睛压低,仿佛带着一种茫然和莫名其妙受伤的愤怒。然后一切都被一层雾气一样淡漠的神色遮掩,仅仅瞬息之间。 “哦……”她拉起笑脸,只是笑意虚浮,完全没有染上那黯淡的眸子。她笑问:“那是送给谁的呢?姜黎……有喜欢的人吗?” “不是!”只是想赶紧阻止她的误解,但是又发现答案并不那么真实……貌似。 “我……只是……这个……”真恨她没有唐烟儿那样舌绽莲花的一张嘴,她越解释越心慌,竟然连汗都急出来了,眼见唐烟儿眼中的不耐烦越来越浓,她糊里糊涂的说:“是……是……送给掌门的!” 唐烟儿正准备转身,背影僵硬了一瞬:“什么?” “我……”姜黎发现这个借口烂透了:“不是……只是因为……因为掌门,不知道黛湖的彤管红了吧所以我想给他看看……” “他知不知道彤管红了关你什么事?他从小在青阳山上长大他会不知道?”唐烟儿撩起一边眉梢,那样的神气姜黎很陌生,满是不耐烦和冷淡漠然。她的语气尖锐就像说得各殿长老意欲吐血时那样,冷冷淡淡,高傲至极。 姜黎瞬间觉得心里透凉,低下头嚅嗫着无地自容。 “给我。” “啊?” “你不是要给景年吗?我帮你给他。”唐烟儿冷硬的说。 “啊……不,不用了……”姜黎怎么能真让她把这束彤管交给景年? 唐烟儿抬眼:“你信不过我?” “不是……!”姜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她看见唐烟儿狠狠皱了皱眉,满脸怒气:“不准!” “什么……?” “不准你给景年!”她突然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意,恶狠狠的说:“景年……不会收的!你也不准给他,听到没有?” 虽然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却正合姜黎的心意,于是点了头。唐烟儿一甩袖子眨眼间不见了。 景年正喝着茶,就见门口两扇门悲惨的撞到墙上,自己的宝贝徒弟怒气冲冲的走进来:“景年,你什么时候跟姜黎勾搭上的?” “噗……!”景年一口茶呛进喉咙里,趴在桌上直捶胸口:“咳……咳咳……什……咳咳什么?” 唐烟儿满脸不虞走过去在他背上重重拍了几下:“我说,你什么时候跟姜黎勾搭上的,别跟我说没有,没有她怎么会要送你彤管草?!” 景年刚直起腰就被自己那不肖徒儿一掌拍下去了,那死丫头是下了死手,把他当老木桩子拍啊! “我当然没有!她要送我彤管草?”景年脸上的不可置信不似作伪,唐烟儿手在景年桌上一撑坐上去:“唔……也对,你要敢去勾搭谁我爹爹今晚就要去梦里找你算账。” “呸,唐烟儿别老拿你爹说事儿!他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他,死了还能奈我何?”景年怒道。 唐烟儿一脸奇异神色表示此话可信度着实不高,又说:“这么说,你真是有打算去勾搭谁?” “我何时说过!” “刚才啊,你不是说爹爹奈何不了你吗?” “我……你……”景年简直百口莫辩:“我勾搭谁不勾搭谁关你爹什么事?什么勾搭不勾搭的,你能用点儿好词儿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你到底是勾搭不勾搭嘛?”唐烟儿全不介意用词的问题。 “当然不!”景年一脸悲愤! “真的?”唐烟儿把脸凑过来确认,景年哭笑不得:“到底是什么了?” 唐烟儿别别扭扭的说了,末了俯下身对着景年的脸说:“不管姜黎送什么,你都不准收!听到没?” “听到了……”景年无奈苦笑:“你呀……还是快点给我滚吧,整天给我找事做,嫌我不够忙吗?” 唐烟儿得了允诺换了张笑脸,绕到景年背后给师父捏肩:“师父说的什么话,这不有我呢吗?有事弟子服其劳,你有事吩咐呗!” 有琴徵上午才见姜黎出去了,回来时怀中抱着一束捆扎仔细的彤管草,却是无精打采,面色萎靡,不由得出声询问:“小黎,怎么了?” “没……没事……”姜黎笑了笑,随手把那束彤管背在身后,即使她那蹩脚的掩饰能力骗不过有琴徵,但有琴徵也看得出来,现在绝不是个问清弄明的好时机。 她回了房间,将那束彤管掷在床上,再重重的哀叹一口气――姜黎你怎么就这么蠢呢? 这下子被唐烟儿误会了,该死的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么久了,唐烟儿可从来没有生过她的气,看她今天那神色,却是被气惨了。 她心里愧疚的很,原本是想让她高兴的,怎么就全都适得其反了呢?又想到自己那时候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毛病,竟然舌头不听话,一时说了句‘不是’。要是当时说‘是’不就好了?她想起当时唐烟儿脸上高兴的表情,瞬息之间被打破,真是又愁又急。 可是……可是若是要说‘是’的话,心里却不大舒服呢。 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看到她房间里那么多的彤管草。天知道,那丫头成天到晚的横行霸道,除了他们几个相熟的,对着谁都是一副冷脸,看不顺眼的从来不给面子,得罪的人不知凡几。这么讨人嫌的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收到那么多彤管草? 简直就想不通了! 一会儿又想,有什么想不通的,那丫头长得那么好看,哪个人不喜欢?但凡她要是对谁笑一笑,保准骨头都要酥了,她又是个不知道收敛的,心情好的时候对谁都乱笑,这样一想,姜黎更忧愁了。 一整天也没干什么事,她不愿这样浪费光阴,就拿起剑去校场练剑,恰好有琴羽在,便拖了他下来陪练。 有琴羽除了不爱说话,脾气倒好,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耐着性子陪她比划。 却不想姜黎心里有事,心不在焉的,剑上也没剑气,纯粹就是胡乱发泄而已。有琴羽开始还有模有样的跟她喂招,到后来发现这人根本无心练功也就应付了事了。 姜黎本是一招白虹贯日,一剑挥出,有琴羽懒得躲避,撩剑格挡。上撩之后姜黎本该画弧卸力,或摆身回荡,或仰翻退走,谁知她竟收不住势一头撞了过去! 有琴羽没有准备,只得连忙收剑,这一回撤,姜黎就失了平衡栽在他身上,有琴羽也倒在了地上。 “呃……”似乎听见姐姐的声音,有琴羽偏头去看,就见有琴徵略有尴尬的表情,身边站着一个黑脸煞神,正是唐烟儿。 “她受伤了。”有琴徵无比庆幸自家弟弟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每逢开口从无废话。 唐烟儿听见这句立刻走下场去,姜黎又不是多娇弱的人,早已经翻个身自己躺在一边的地上了,唐烟儿皱眉打量她一番,问:“伤哪儿了?” 姜黎已经无脸见人了,一个月以内两次受伤,前一次还好说,这次不过是日常喂招,竟然把脚给崴了,这种低级错误简直太丢脸了。 偏偏,丢在了她最不想丢的人面前。 唐烟儿语气生硬,她也不乐意说话,两人在校场里一站一躺僵持起来。 有琴羽早就一溜烟的爬起来跑到姐姐那里去了,姜黎站不起来,一直躺着也很尴尬,还是唐烟儿注意到不远处投注来的各式目光,低身把姜黎抱起来。 “不用……你放我下来……”被一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丫头片子打横抱起来真的很丢脸,以前没人时给唐烟儿抱一抱也就算了,现在大庭广众……好吧,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和唐烟儿两人都貌似赌着气。 “少废话。”唐烟儿不耐烦道,脚下生尘,朝着姜黎住处就飞了出去。 撇开了一众闲杂人等,高空之上,唐烟儿终于拉下脸来问:“你那束彤管,到底是给谁的?” 姜黎垂眸别脸不做声,唐烟儿怒了:“到底给谁的?我知道不是给景年的,要是给景年的你就等着我爹爹晚上来找你吧!” 姜黎想笑,又深觉此刻不是时候,忍笑忍的辛苦,唐烟儿问:“是不是给我的?” “要我说不是呢?你会不会把我扔下去?”姜黎看看脚下林海波涛,本是玩笑,谁知唐烟儿一本正经答:“会!”斩钉截铁半点不犹豫,还追问道:“所以到底是不是?” 姜黎哭笑不得:“你这不逼着我说是吗?” “……那,到底是不是嘛?”那人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没了霸道以后,又如个孩子般糯软。姜黎觉得面上潮热,把脸埋进唐烟儿胸前冰凉的织锦里,闷声答道:“是……” 就算把脸埋在她怀里,都能感觉到这丫头就像忽闻喜讯一样的整个人都活了过来,重新恢复满身活力,抬眼,果不其然对上一张灿烂笑脸,那双大眼睛弯成月牙都快找不见了。 “至于的那么高兴么……”她小声道。 不说还好,一说唐烟儿就瞪起眼:“那你为什么骗我?” “我……”姜黎再次觉得自己蠢透了,要怎么跟她讲自己竟然为了个小孩子吃味?吃味?不不不!绝对不是!她怎么会为唐烟儿吃味?她懊恼不已,偏偏唐烟儿乐得看她脸色愈红,懊丧愈深,直追问着:“为什么呀?你明明就是送给我的,骗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看你讨厌不行吗?”姜黎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唐烟儿反倒笑了:“讨厌我的人不少,你却绝不是其中一个。” “干嘛那么肯定?” “因为姜黎喜欢我呀!”她说的大言不惭,一口理所当然,姜黎脸色更红:“破小孩儿,谁喜欢你!” “不喜欢我干嘛送我彤管?” “我是怕你没收到彤管要哭鼻子而已!” “我收到了呀,好多呢,都扔了几趟了。”这话一出,就见姜黎脸色黑了下去,唐烟儿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唐烟儿嘻嘻笑着:“你放心我回去就把那些彤管全部扔了,叫人拿去给茅房加顶。”她这句说完,人已经落在姜黎的小院里,抬腿踹开门进去,就见床上那一束彤管。 “我只要这一束!”她把人放在床上,拿起那束彤管宝贝似的藏在身后。 姜黎看她那孩子气的德行不禁破功笑了出来。 “你等着。”她说,回头去院子里喊了一声:“铜板,元宝!” 不一会儿钱铜和王大宝就跑了进来,唐烟儿说:“去药堂拿点儿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回房姜黎说:“干嘛给人家取些不伦不类的外号?” “好叫而已啊。”唐烟儿说。姜黎也拿她没办法,脚上肿起了一大块,但是习武之人受伤总是难免的,崴个脚只是小事情,她完全没在意。 她没在意的事情自然有人在意,唐烟儿终于舍得放下那束彤管,坐在床尾脱掉姜黎的鞋子:“肿的好高……” “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姜黎毫不在意。 唐烟儿皱着眉:“过几天就要出发了,来得及吗?要是没好就走,说不定会留下毛病。” “哪有那么严重。” 过了一会儿钱铜和王大宝拿了药膏回来,唐烟儿就帮姜黎敷上药,又扯了几句,她忽然凑过脸来正色问:“姜黎当真喜欢我吗?” 她越大那张脸就生的越晃眼,猛的一凑过来姜黎脑筋都不好使了,连忙别过头去:“谁喜欢你啊……” “姜黎!”小孩儿又怒了,气鼓鼓的瞪着她。姜黎无奈:“你这不是逼着我承认吗?” “你……你彤管都送我了!”她指着罪证义正言辞,姜黎好笑的看着她:“是啊,我彤管都送你了。”这句话的语气陡然温柔下来,若有深意般,唐烟儿想了想,怒意又烟消云散:“那么,姜黎是真的喜欢我吧?” “不是说过了么……烟儿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只是因为这样?” 姜黎瞥眼:“还要因为怎样?” “唔……”唐烟儿略一思忖:“不,这样就很好了。”她拍着胸口保证:“我会永远都对你这么好的!” 姜黎一愣,随即笑道:“嗯,好。” 真是个孩子呀…… 立春那日,出发去扬州的一行人拙剑台辞别。以出师下山游历的名义,以唐烟儿,姜黎,有琴徵,有琴羽四人为中心,一行七八人拜别师长,背上行囊,跨马执剑。 景年把那把缠满了破布的剑拿出来,趁着身周无外人低声骂道:“死丫头,这下没人给你背剑了,出门在外还是要把剑带上,虽说等闲人奈何你不得,万一遇到上次那样人数众多的情况还是一剑在手妥当些。” “知道了知道了。”唐烟儿颇为无奈的接过剑:“为什么你的剑要这么长呢?像爹爹那把多好,又轻又小……” “那是你爹懒!”对子骂完父,到底又心疼徒儿,又提议:“要不我把你爹的剑给你?” “不要!”唐烟儿断然拒绝:“你自己留着吧,爹爹要是泉下有知我跟你抢,指定要大义灭亲的。” “说什么呢……”景年拿过她手中的剑,把那把尘封八年的剑上的破布拆下来:“我之前给你细细保养过了,你拿着,别人认出来也不怕,你就是我景年的徒弟,要遇上打不过的就捎个口信回来,不管在哪里师父都去给你报仇。” “知道了……”那把剑上脏兮兮的破布一点一点拆下,露出多年不见天日,依旧崭新光滑如初的剑柄。与景年一贯的简洁形象不同的是,这把剑虽然通身银色不见一点多余的装饰,却满布镂花。游龙吞口,鲨蛟皮缠手,刃上钢花,银光耀目,寒气逼人。 剑鞘上满布祥云,标志着主人剑走轻灵,麒麟踏日,寓意主人君子端方,坦荡德行,鞘口铭牌处嵌白玉雕之‘惊鸿’二字,虽然君子端方与唐烟儿不符,却委实一把好剑! “此行路远,万事小心。” “是!”唐烟儿收好剑,跪下郑重磕了个头:“徒儿远离,师父请多保重!” 341(倒V) 打青阳山下一路急行,姜黎纵是不会骑马也逼得会了。此间夜里在一个驿馆里歇了一晚,幸而前昭文帝元启二年的时候曾下令‘邸第三百余所’,使得中原地区每隔三十里即设驿站,方便往来。次日即可到达振洲,由振安改行水路,据说可日行数百里。 驿馆本不接待白身,但河南道一带青阳势大,加之此馆地处偏远,少有人来,唐烟儿塞了些钱,便顺顺当当的住了进去。次日一早,他们起身往码头去,姜黎此前从未行过水路,坐过的最大的船就是画舫了,不由得对即将到来的水上旅程十分期待。 他们先去联络了当地青阳派分堂,分堂里为他们补充了干粮食水,因南下的缘故,还置备了不少轻衫薄装,派人送他们到码头,好将马牵回去。 一行人中虽然年纪最大的以上次就去过扬州的秦奏凯最长,已经二十三岁,但论起江湖经验,无人敢在天涯为家的唐烟儿面前夸口。她一早打发了钱铜去码头守着,定了一艘返航运货的商船,商船会在松州停留,他们正好下船转道淮水。吃过午饭,分堂的人来报,说是商船开始装货了,酉时正就出发。 包裹早是打好了的,唐烟儿点点头:“嗯,还有时间,不急。”又说:“船上无聊得很,这一坐少说半个月,都去市集转转吧,买点解闷的东西。水果鲜货也买些,中途不定在哪儿停。船上吃饭可没多少选择的余地。”想了想,摇摇头:“还是多备些干粮吧,虽然里头大半都要白费的。” 姜黎没听明白,问她:“为何说干粮要白费?” 唐烟儿冲她眨眨眼:“等你上了船就明白了。” 她带着人去市集,除了她,姜黎,有琴姐弟,钱铜,王大宝,还有上次去扬州的秦奏凯,和随侍有琴徵的如慧同行。虽然口中都说是青阳弟子,但是身份差别却鲜明得很,唐烟儿是掌门爱徒,理所当然她说了算。有琴徵,有琴羽,和下山前才脱离白衣身份,升做入室弟子的姜黎,还有同是入室弟子的秦奏凯差不多身份对等,余下三个却是纯粹打杂跑腿背行李的。 买了些干果鲜果,并小食零嘴,唐烟儿甚至还买了几本杂书游记和一副便于携带的双陆。大家出来多是门中公帐支钱,钱有定数,若平时有积蓄手头会稍微松泛些。可这一位啊,出手都快赶上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儿了! 她平日里出手大方姜黎也不管她,可是:“你买双陆做什么?” “玩啊。”唐烟儿奇怪的看她一眼:“半个月都呆在船上,你准备怎么办?天天发呆么?” “可是……”姜黎紧赶几步追上那个还在买东西的家伙:“可是你这都花了多少钱了?” “唔……没注意。”那人大言不惭,姜黎气恼:“败家子!” 唐烟儿一听就笑了:“师父以前也常常这样骂我爹。” “不必担心,我出来时景年给了好大一叠银票,就算在外面玩个几年再回去也没有问题。”她得意洋洋的道:“幸而昭文帝下旨发行了银票,不然我都不想出门了。出门就要买东西,可是买东西又要花很多钱,钱带多了会很重,带少了又……”她还在摇头晃脑的念叨着,姜黎已经奇怪道:“掌门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专为富商所准备的银票最低面额也要十两银子吧?五两银子已经足够一个平民的四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花销了! 在这家伙面前都不好意思说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锭整的银子。 “我爹爹的。景年当然没那么多钱,青阳派虽然在各地都有所经营,但是……”她看了一眼姜黎,和后面的有琴姐弟:“恕我直言,我在青阳这么久,除了那个开阳殿的商续柳,就没见过几个会做生意的,我还想过是不是成天练武脑子都练笨了呢!” 她不等姜黎发作,接着又说:“再者,就算有所收益也归于青阳派了,景年当那个掌门一年也只得四千七百钱而已,还不够五两银子。啧……” 一脸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姜黎尽量不要去关心为何景年能够随便动用唐家的钱财,权当是因为唐烟儿的缘故,只问:“既然如此,你和掌门之前为何还会沦落到无钱付账的地步?” 唐烟儿看笨蛋一样看她一眼:“就算有再多的银票也要有钱庄兑钱啊……不是说了我们当时不在中原么,胡人可不认夏朝的银票。” 东拉西扯一趟,看看时间差不多,唐烟儿招呼众人去码头,姜黎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船,和其他的商船一起停靠在码头上,岸边四处都是赤膊的工人在上下货物,还有运送货物的马车牛车,送行的男人女子,游历名山大川的书生士子,带着家眷的商贾。饶是初春乍暖还寒,码头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嘈杂的声音让长年待在安静的山上,习惯了举止有度,清音细语的年轻人们茫然失措。 唯有唐烟儿,面对这样的场景露出了久违怀念而兴奋的神色:“就是那艘船!你们先过去!铜板,你带我去找船老大,元宝,帮忙拿东西。” 唐烟儿果断的吩咐,然后跟着钱铜挤进一堆装货的人群里去,姜黎看她浅杏色的衫子消失在大汗淋漓的胳膊和腿中间,面带忧色的犹豫了一会儿,有琴徵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她没问题的。” 看到有琴徵的笑容她才放下心来,几个人挤到船边,王大宝跟一个男人说了几句,那人要他们在这里等等。四周来来往往的工人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臭,姜黎不由得微微侧首。虽然在山上也属于干粗活的那一个阶层,但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如此场景。 青阳派身为名门正派自有它的矜贵威严,门下弟子说不得如何气质卓然,文成武就,但在那样一个安静高雅的环境里,即便是武功打斗都遵循着规矩依足了礼节,师父们沉稳庄重,师兄师姐彬彬有礼,尊师重道。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才养的出来的清雅。 便如此时,即便极端不适应脏乱的环境,几个女孩子也不过是侧首低头,却并不失礼的在人前以袖掩口。 姜黎简直难以理解每天换数套衣服,干净得神仙一样纤尘不染的唐烟儿,是怎么能毫不在意的挤进那些滚落着汗珠的胳膊和大腿里的。 那些赤膊的男人来来去去,简直要让人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死死盯着脚下方寸土地。 忽然一只秀气的白缎云纹布靴闯进视线里,唐烟儿大手一挥:“走吧,上船!”她对那个守着船的男子道:“已经跟你们船老大说好了,咱们八个。”她点点同伴:“行李就这些。” 那男子点点头放他们过去,招呼船上船工带他们去舱房。 他们一行刚好四男四女,共分两间房,因为商船船舱局促,也没别的办法,虽然仍是通铺,好歹只有自己人,比和外人睡一块儿强些。舱房很小,一个通铺靠着墙,一扇窗子,一张桌子钉死在地板上,几根凳子和一个钉死在墙上的五斗橱。 “差不多,还凑合。”姜黎都为之皱眉,唐烟儿却笑着拍拍手,放了东西一脸满意:“别站门口了,进来吧。这算不错的了,正是船最俏的时候,等你到扬州就能看见了,一条运河堵满了船,全是往来运货的商船,载人只是顺便,不坐这些往来的商船,除非自己包船,不然就只能坐那种百里一停,一停一天的运船了。”她笑道:“那坐到扬州不知何年何月。” “也是,出门在外,没得那么多讲究,好歹是咱们自己人,也好。”还是有琴徵率先进来,把包袱放在唐烟儿的旁边,打量了一下那通铺:“只是这被褥……” “别盖,有虱子。”唐烟儿一本正经的说,脸上却是满脸坏笑:“我可没骗你们!” 姜黎刚刚准备坐下去,给她吓得一蹦就起来了:“你别吓人,那你还坐上面!” 唐烟儿双手支着身体坐在通铺边哈哈大笑:“虱子不敢咬我呀!”言罢把被褥一股脑的推倒一边卷起来扔地上角落里:“好了,晚上就睡床板吧。”她拿出包袱里的皮氅铺在上面:“船舱里应当不会很冷,不然……船上洗澡也不方便啊,纵然是惹了虱子跳蚤,就只能等下船再说。”她看三个人一脸不可置信,再次捧腹笑起来。 “你们还真是从没出过远门啊!”她笑得肚子都痛了:“姜黎也就罢了,姐姐可不应该呀。” 有琴徵想起自己方才失态也有些好笑:“我幼时家教甚严,家父还未去时在远处做官,家里也是不许我出门的,出门最远的一次就是父亲因故获罪,遇着师父,家人于是将我和阿羽远送青阳,却也是坐的马车,一路住的客栈,实在是没有……”她苦笑:“没有坐过船。” “其实也不是所有船都是这样,只是这不是什么大码头,真正的大船不停靠这里,即使有钱也没办法,人家要运货的,不可能将就人,而若我们此时不走下一批船来要等七八天以后。”唐烟儿解释着:“若是到了淮水转运,那里倒会有大船,但是我想,那已经离扬州很近,路上又要频繁换船,不如直接坐小船倒快些――你们不知道,到了大运河那里整条河面上都是运货的商船和进贡的大船,堵塞在河面上走都走不动,倒是小船还灵巧些,在大船中间的缝隙中穿梭,一日一停,到下个地方再换小船,晚上在岸上歇息,白天坐船,这还快些。” “若是等我们办完了事返回的时候,便可跟着那进贡的大船走,那船上就跟客栈似的,又大又舒服,还能洗澡!上面通常都是些当官的,只要不跟他们打照面,还可以跟着他们吃那些私厨做的菜。他们升迁或是贬谪都会把自己家的厨子带上,偷偷给厨子塞些钱,他们也不介意为你多做几盘菜!” 听唐烟儿说着那些旅行见闻和奇人趣事,几个人很快就将环境的恶劣抛诸脑后,到了酉时,船工全部都回到了船上,货物上下完成,收了跳板和缆绳,工头喊:“起锚了!” 屋内的人一听,俱是两眼发亮,唐烟儿笑笑:“去看看吧。” 他们出去,正逢对面的男子们也探出头来,便招呼一起。 船上一片热闹景象,船工跑来跑去,粗重的缆绳拖在甲板上,吆喝声震耳欲聋,还有人趴在船舷边跟亲友告别。他们走过去看,正看到一根粗大的铁索吊着船锚被收上来。 “好大……!”姜黎惊讶得退后一步,背后一个船工赤着脚‘咚咚咚’跑过,侧身避开她,嘴里叫嚷着:“小娘子躲远些,小心撞着你!” 姜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揽着腰拖了过去,一头扑进某人怀里,清淡的沉水香味道扑面而来,她心知是谁,脸上一热:“做什么……” “别挡了人家的路,这些汉子都是急性子,你耽搁了人家做工要挨骂的。”唐烟儿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哦’了一声,试图直起身子,唐烟儿牢牢把着她的腰不放,她抬头看时,见那一脸不怀好意,登时恼了,从她怀里挣出来:“干什么不放手?” “不愿放。”唐烟儿干脆答道,扭了头去看桅杆上:“啊……开船了。” 桅杆上升起帆布,掌舵的声如霹雳,从船尾吼道船头,船老大折着两道眉能夹死苍蝇,伸着指头戳船工的脊背:“快点快点!懒骨头没吃饭吗……” 船随着水波退开岸边,渐渐加速,清风拂面而来,清晰的告知行船的速度正节节加快。姜黎抓着船舷低头下望:“开了……!”本是温温柔柔的栖息在水面上的船,一旦展开了帆布,就像是鸟儿展开了翅膀,顺着南下的风破开浪花,原先的清风也成了疾风,吹得衣衫头发无一不乱,说话要吼,连眼睛都睁不开。 上了河道转过弯,船尾拖着长长的白线,偶遇波澜就上下起伏,姜黎抓着船舷的指节渐渐泛出白来,唐烟儿眼尖,上去握住她的手:“难受么?” 姜黎不抬头,就点点脑袋,唐烟儿低身去寻她的脸孔,扶着她的脸把她的头抬起来。姜黎面白若纸,嘴唇紧闭泛着乌紫,两眼发红,眼泪汪汪,显然忍得极为辛苦。 那边有琴羽已经趴在船尾‘哇哇’的吐开了。 知道毕竟是女儿家,不愿在人前作那般难看的样子,唐烟儿把姜黎有琴徵和如慧带去另一侧的船尾:“吐吧,吐习惯就好了。”姜黎想到她买了好些干粮:“你早就知道……哇!”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再闭不上,趴在船舷上大吐起来,这一吐连带有琴徵也顾不上仪态了,扶着船舷也吐起来。 唐烟儿背靠着船舷哈哈大笑:“北人头一次坐船的难得几个不吐的!” 这时却见钱铜和秦奏凯还好好的,秦奏凯之前已经在南方待了一年,兴许已经习惯了,钱铜倒是有意思,她便扬声问道:“铜板,你不晕船?” 钱铜冲她笑笑:“您有所不知,我本是南人,家在江南道姚州扬澜湖畔,家中经商,十几岁跟家人北上时候遇上匪盗,家里人都死了,刚巧赶上青阳派收人,这才上的青阳山。” “原来如此。”唐烟儿点点头:“那想来你是会水的了?” “我家乡本是靠水而生,人人都是水上好手,我虽多年不曾下水了,却也没有忘了凫水的技巧。” “甚好!”唐烟儿笑道:“我还愁带着一帮旱鸭子去水乡,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要我一人去救?如今知道你会水,可真是再好不过。” 一直在远处听着的秦奏凯插进话来:“大家人人都有轻功在身,便是落了水也不怕的吧?” 唐烟儿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两眼,道:“若非我相信秦师兄人品德行,定要怀疑师兄是否真的在扬州待了一年了。” 她说罢就不再理人,转过去给姜黎拍背,给有琴徵递水,忙得不亦乐乎,秦奏凯原地想了想――什么意思? 直到傍晚一行人才重新回到船舱,船舱里的沉闷和外面的凉风形成了鲜明对比,姜黎纵使再讨厌里面的味道也没有力气爬出去了,她觉得自己吐得胆都裂了…… “张嘴。”刚刚给她递完水,唐烟儿又拿出一个小纸包,姜黎一边习惯性顺从的张嘴,一边问:“是什么?” 刚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一个酸酸甜甜的东西,她咂摸了一会儿:“梅干,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你念叨我是败家子的时候。”唐烟儿笑眯眯的说,摸出另一包凌空扔给有琴徵:“姐姐,吃梅干!” 有琴徵接了:“谢谢烟儿,还是烟儿想得周到。” “哪里,只是经验罢了。”她笑笑找出买的那盒双陆:“我看我们今晚也没力气玩,先拿给对门那帮家伙玩算了。”因为到傍晚为止有琴羽已经不再呕吐了,除了精神不大好以外,似乎已经习惯了乘船。除去依旧一刻钟跑出去一次的王大宝,他们还有三个人可以轮流玩双陆呢。 作者有话要说:【邸第三百余所】据《旧唐书?太宗本纪》载:唐太宗即位后,恢复了地主官朝觐制度,为使官员住宿方便,下令建造“邸第三百余所”。当时,水陆驿道纵横交错,每隔30里就有一所驿站。全国共有驿站1639所,以首都长安为中心,驿道四通八达。后来,又在少数民族地区修建了一条“参天可汗道”,沿途增设了68所驿站,以供来往使者食宿,甚至出现了银牌制作的驿站专用凭证。当时还按宾客的国籍或民族,分设国家宾馆,由鸿胪寺属下的典客署负责管理接待和迎送。 【双陆】双陆是古代一种棋类游戏,有固定长方形盘,上画左右各有六路,双方分黑白(或红黑)各十五个马子,状如保龄球的小木棒。马子按规定在盘边摆放,双方轮流掷骰子,按点多少移动马子。白马子自右向左,黑马子自左向右。马子先出尽者为胜。 【银票】设定中由夏昭文帝魏昀首次官方发行,作为一种类似于国债的债券使用,后来与官方的‘飞钱’结合,变成一次性临时存折。本身不是货币,不可直接用于交易,但民间或有流通,因最初为富商设立,所以面额通常较大。 【飞钱】又称“便换”,是中国历史上早期的汇兑业务形式。商人外出经商带上大量铜钱有诸多不便,便先到官方开具一张凭证,上面记载着地方和钱币的数目,之后持凭证去异地提款购货。此凭证即“飞钱”。 【银两】中国古代有时一斤为十六两,因为作者数学不好因而文中设定一斤为十两,所以,一金(斤)为十两银,一两银为一千铜钱(一贯,一吊)。 352(倒v) 晚上的晚饭是大锅炖菜和鱼汤,只有唐烟儿一个人吃得欢畅,其余三个人根本没有胃口。也许是因为来回折腾体力消耗太大,几个人早早就上床休息,只是休息也休息不好。姜黎恹恹的睡在唐烟儿的皮氅上,难受得紧皱着眉,闭着眼。唐烟儿就坐在她身边,点了一豆油灯看书打发时间,偶尔看她难受得狠了信手给她擦擦汗。 头天晚上就这么熬过去了,次日清晨姜黎走上甲板吹着清新的凉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天只蒙蒙亮,唐烟儿也跟出来:“来活动活动筋骨吧,照理说习武之人的适应性应当要强些的。”她穿着一身胡服样式的翻领厚外套挡风,拿了几块柔软的糕饼给姜黎垫垫肚子,姜黎一晚没吃了。 “在船上?”姜黎问,唐烟儿笑笑:“别担心,只要你不要把船给掀翻了,你若掉下去我会去救你的。”她弯起眼笑道,姜黎瞪她:“我才不会掉下去呢。” “那就来吧。”她说着脚尖点地,身体没有重量一样轻飘飘的顺风而来,姜黎心神一凛,集中精神抬手成掌,唐烟儿一掌插/进她胸前防御之间,姜黎两手相错绞着她手,回还一个圆弧把她给甩出去。唐烟儿不退反进,一手搭着姜黎左肩就蹿到她背后挂在她背上,姜黎回身够她不着:“你不是要切磋吗?” “是啊。” “那你挂在我背上作甚?” “我喜欢。”那人趴在姜黎背上嗤嗤的笑,声音就在姜黎 耳畔,姜黎几次回身想要将她甩出去都未能成功,不禁恼了:“你耍赖!” “这哪里算是耍赖?分明你自己捉不到我。” 姜黎回手往下去捉她腿,唐烟儿灵活得泥鳅一样瞬间又滑到前面挂在她胸前,双手搂着她的脖子,笑靥如花正对着她。忽而一松手,人倒飞出去,远远落在船头,姜黎轻身去追,她便又换一个地方,如此追赶了几次,她似累了一般坠进姜黎怀里来。姜黎只得伸手接了,揽着人落地:“怎么,不继续了?” 唐烟儿笑笑,就势把头趴在她肩上,两人相交一年,似乎还未曾试过如此正经又亲昵的距离,唐烟儿搂着她的脖子,把头放在她肩上,姜黎搁在她腰间的手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烟儿……小黎,早啊。”有琴徵走出船舱来,见二人相拥而立,本是一愣,立刻又如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笑意盈盈的打招呼。姜黎立刻松开唐烟儿,回身局促的打招呼:“师姐早。” “姐姐早,吃早饭吗?”唐烟儿也松开了姜黎,只是比起姜黎的迅速,多少有点不情愿的意思,连打招呼也是懒洋洋的。 一连几日船都没有停靠,她们坐在船上看着风景,飞速往南。几个人的晕船也在吃完了所有梅干以后有所好转,白天就坐在甲板上吹风,相互比划武功,轮流玩双陆,看书,聊天,夜晚就回到船舱里睡觉。这样几日以后船终于第一次停靠在一个小城边补给,唐烟儿等人迫不及待的和船家打了招呼,约定好返回时间冲上岸去了。 钱铜被留下来照看行李,下次靠岸再和王大宝交换,一行人一上岸就直奔着客栈去,叫了房间舒舒服服的洗了澡换了衣服,再出来的时候恍如再世为人,彼此多有感慨,都是长吁短叹。 去岸上逛了逛,吃了些东西,如慧提议去添置被褥回船上,船上的实在盖不得,总是用皮氅将就着也不是办法。女子们听了这提议都不由得蠢蠢欲动,纷纷回头征求唐烟儿的意见。 唐烟儿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随他们去,于是男子们纷纷去帮忙搬运,唐烟儿一步三晃的跟在后头。 姜黎总觉得唐烟儿有些啼笑皆非,几乎是纵容着他们,落后一步跟在她身边问:“你以往出门在外,也不是这样的吧?”唐烟儿想了一想才明白她问什么,笑道:“我无所谓啊,从小就习惯了,随便什么地方,拿外衣裹一裹就能睡,只是他们一时不能习惯吧,既然有条件,又何必勉强?” 姜黎心中颇有不忿,唐烟儿年纪比所有人都小,凭什么是她纵容着别人?再者说,出门在外真能事事如此讲究么?唐烟儿似乎察觉到她的不悦,勾起嘴角侧头来问:“姜黎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 “那为何不高兴?” “……”要怎么说?我只是心疼你……为你不平罢了。 唐烟儿伸手抚平她的眉头:“无妨。”她说这两字时总是一派云淡风轻,万千红尘都不萦于身般的从容淡雅,笑得眉目疏懒,好看得神仙一样:“他们总会习惯的,等时日久了,他们自然就嫌麻烦了。而倘若,她们能够永远都不习惯,岂非也是好事一件?天涯漂泊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些事情,总是不要习惯的好。” 她说的那样平淡,姜黎心里就不舒服,这是她的唐烟儿吗?一点也不任性,一点也不骄纵,一点也不像个没心没肺的破小孩儿。 时间差不多,几人搬着大堆的被褥回船上,晚上总算能凑合着好好休息,精神显得好了不少。这晚唐烟儿照旧摆开茶水点心讲故事,讲到夜深,大家铺开被子都躺下,因为不好拿,每人一床是不能指望的,姜黎睡在一张被子里掀开被角招呼唐烟儿进来。她们俩以前就时常睡在一块儿,躺在一个被窝里实在没有什么不适,唐烟儿习惯成自然的滑进姜黎怀里,两个人体温相贴,气息交融,暖和的窝在一起。 “烟儿,我们还要坐多久的船?”姜黎问。 唐烟儿盘算了一下:“快了,到松州我们就上岸走一段,一直坐船你们也受不了。” 她感觉到姜黎的手抚着她的发鬓,鼻尖磨蹭着她的脸颊,比白天的任何时候都要亲近。白天的姜黎是很有礼数的,纵然偶尔唐烟儿与她闹在一起,只要有人在她都会自觉收敛,但是晚上,不用唐烟儿逗她,她的亲近就像发自内心,出于本能。 她抚弄了好一会儿,才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烟儿自小在外,不会想家吗?” “家?”唐烟儿想了想,她的睫毛在窗外招进来的月光下越发的显长,眨了眨,轻声道:“我根本就不太记得家的样子。对我来说,家里和客栈里没有很大的区别,都只是临时落脚而已,休息好了,就要走了。” “为什么呢?你父亲为什么不让你好好地待在家里?”从种种迹象来看,唐烟儿的家世都是非富即贵,若是如此,怎么会这样委屈一个小姑娘,要从小习惯漂泊在外的生活呢? “唔……不知道。”唐烟儿很实诚的回答:“我爹娘是正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世的时候一直都相敬如宾。我爹爹就是那种对人家怎么不好,亏欠人家再多都不会觉得愧疚的家伙,景年说,那种人,就好像全世界对他好都理所应当,特别坏,对他再好,他不喜欢,一样一脚蹬开,毫无歉意。所以我娘为他生了我,他给我娘很好的生活,也对我娘和颜悦色,但是扭头把我带走常年不着家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他自私得就没长愧疚那根弦,景年每次都要骂他的。”唐烟儿说起往事总是怀念而带笑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可是我爹对我说,他不需要良心,景年就是他的良心,所以只要景年好就行了,只要景年还能做一个善良的好人,他就还有救,怎么坏都行。他总是说,为了别的所有人而去伤害放弃自己最重要的人,这么蠢的事儿他干不出来,也让我别干。重要的人只有一个,只要他好,负尽天下人又如何?” “令尊真是一代枭雄豪气。” “呵呵……所以他喜欢我,景年也喜欢我,他们俩就带着我四处云游,我打出生以后就没怎么见过我娘,我娘虽然也很喜欢我,也对我好,但是我们没什么机会见面……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唐烟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家在什么地方,那时候年纪小,转来转去就闹不清方向,只记得家里很大很大,很多人来来去去,见到爹爹要跪下行礼,见到我……也会跪下,喊我小姐,所以我家大概是很有钱的吧。我家那边与这边中原风情很不一样,天高云远,可能是在高原上,或者草原上,地势平坦,遍布牛羊,还有大群大群的马。” “你不是中原人吗?”姜黎惊奇道,唐烟儿是比一般人更白,但是眉目秀雅精致与江南人也无异,实在联想不到外族人去。 唐烟儿咯咯的笑:“我不知道啊。我连自己爹爹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哪里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呢?” “怎么会不知道呢?便是那时年纪小,但没人与你说过吗?”姜黎不解道。 “没人。”唐烟儿说:“家里的人总是安安静静,行止有度,非常规矩,也好像很怕爹爹,从来不敢乱说话。我停留在家里的时间很少,只有一些叔伯来找爹爹的时候会顺便逗我玩,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爹爹是干什么的。” “怎么会……”姜黎疑惑,就好像故意要瞒着她一样。 唐烟儿侧头往她怀里拱:“管他干什么的呢……干什么的那也是我爹爹啊,旁的都跟我没关系。” 姜黎心想你倒是心宽,可心这么宽怎么也没见体胖? 这就一路平安到了松州,终于能够脚踏实地了,半个月水路可把一行人憋坏了,下了船唐烟儿干干脆脆甩手就抛弃了那些累赘,换了八匹马,姜黎对她这种走到哪儿买到哪儿,不用就丢要用再买的奢侈作风报以极大的反感。但是也不可能真带着四床被褥走啊,只好悻悻骂一句:“败家子。” 唐烟儿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翻身上马,这马平常的很,不是什么好马,日行千里想都别想,一日能走百来里就不错了。这天走到一片树林子边,13看网黑了,唐烟儿飞上上了树梢望望,周围也不见有村落人居,不如及早准备露宿。于是打发钱铜王大宝去拾柴打水,下来招呼几个人在林子边上背风的地方收拾一块地方出来。 把马拴在四周吃草,行李解下来围成一个半圆,中间升起火,刚好天就黑了,吃了些干粮热水,各自裹着衣服靠着行囊就准备睡觉,明早好早起赶路。 唐烟儿不知何时起已经习惯了和姜黎一起睡,看姜黎把自己给她的皮氅铺在地上,把唐烟儿的盖在身上,身边留了个位子她就勾起嘴角忍不住要笑。前半夜让功夫比较低的钱铜和王大宝值夜,她就凑过去躺在姜黎身边睡觉,姜黎让了让她把她身子揽进来盖严实道:“快睡,到点我喊你。” “嗯。”唐烟儿给自己排的是丑时到寅时最难熬的那一段,一般人值夜都不愿值,睡也没睡够就要起来,值完了睡下去又睡不了多久了,尤其难受。她仗着自己内力深厚要了这一班,又把姜黎和自己排一起,实则根本没有打算叫姜黎起来。 人武功好了就耳聪目明,对外界的响动格外灵敏警觉些,唐烟儿一直没有睡得很熟,留心着动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把秦奏凯和有琴羽换下去,有琴羽二话不说倒头就睡,秦奏凯还想叫姜黎,他嘴还没张,就被唐烟儿一把捂住:“别叫!”她低声说,全然没有注意自己因为身高关系看上去就像是依偎在秦奏凯怀里。 秦奏凯猛然和她这么接近,脸都红了,连连告罪:“抱歉抱歉,我无意冒犯。”唐烟儿摆摆手:“没事。”她从来不大在意这些,之前别人也一直把她当小孩儿,如今不知道是因为及笄的关系,还是那张脸渐渐脱出了雌雄莫辩的少年时期,而长出了女子的妩媚,身边的人个个都像是恍然发觉――这个一身男装的小孩子已经是个美丽的女子了。 他们这边在说着话,唐烟儿突然就住了嘴,皱眉看向身后一片漆黑的树林里。 秦奏凯也跟着看过去,夜晚的林子黑得深不见底,晚风拂过哗哗声不绝于耳,几片叶子飘落下来,唐烟儿伸手拂了,正色转过身面向着那片黑暗。 “唐师妹?怎么了?”秦奏凯还没搞明白,唐烟儿面色不善的说:“有人来。” 又过了好久,久到秦奏凯以为一定是唐烟儿搞错了,他终于从那片树叶交响的嘈杂中听出脚步声,那是快而轻的点在地上,飞速向前滑行时的声音:“有功夫?”来人不仅轻功不错,估计功夫也不弱。 唐烟儿点点头,伸手示意稍安勿躁:“没事,看看再说,大概只是个过路的。” 来人像是注意到他们的警觉,在距离他们还有十几丈的时候收了轻功,脚踏实地的慢慢走过来。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高挑身影走入火光之下,蒙面包头,完全看不清样貌,视线在唐烟儿与秦奏凯身上转了一圈,定在唐烟儿身上,恭敬抱拳低身行了个礼。 唐烟儿站着没动,对他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人再施一礼,慢慢退出火光照亮的范围,这才架起轻功去了。 “那是什么人?”姜黎的声音响起来,唐烟儿扭头:“你醒了。” “是个过路的。”她轻描淡写到。 “过路的?”秦奏凯疑惑道:“他为什么……”为什么专程走过来,还对唐烟儿行礼? “那人功夫不弱。”唐烟儿道:“大概是哪家的杀手或者暗卫之类的吧。”对方是因为察觉到这里有高手,而且可能是自己所不能敌的高手,怕贸然飞过会引起误会,因而特地停下来行礼告知一声没有恶意。 这里能让他如此礼遇的只有唐烟儿,但是唐烟儿却什么也没有解释,打发了秦奏凯去睡觉。 “杀手?”姜黎爬起来跟她一起值夜,唐烟儿展开皮氅披在她身上:“嗯,很常见啊,江湖上这类组织不少,名气大的,比如说专门出刺客死士的秋叶楼,蜀中唐门也接暗杀的生意,另外还有名声比较臭的森罗堂,虽然功夫不怎么样,手段也不入流,不过好在……”她嗤笑一声,用了四个字作评:“物美价廉。” 363(倒v) 篝火噼啪作响,姜黎有些困倦,打着哈欠软软的靠在唐烟儿肩上,后者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困的话就再睡一下吧。”她看着姜黎水汽朦胧的眼说,姜黎飞了她一眼:“还说呢,刚才为何不叫醒我?” 那一眼在她此刻慵懒中,绝对是连本人也未曾注意到的风情流露,唐烟儿愣了一愣,立刻扭头盯着眼前的火堆出神:“唔……” “嗯?”撩人的鼻音,唐烟儿皱眉望向天空。 “怎么了?” “没什么。”她淡淡的回答,只是脸上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姜黎翻身趴在她腿上,似笑非笑的追问:“没什么是什么?” “不困吗?还那么多话……”唐烟儿低声抱怨。 姜黎叹口气:“就是困才要跟你说话啊,不然怕自己会睡着。” 唐烟儿把手放在她头上:“觉得你刚刚的声音很好听。” “啊?” “就是……特别温柔。” 姜黎眯起眼:“你是说我平时很粗鲁了?” “呃……没有啊……”唐烟儿陪着笑安抚道:“哪里会粗鲁呢?只是也不温柔罢了……” “唐烟儿!” “嘘……!”唐烟儿得意的看着姜黎因为不敢大声而忿忿的瞪着她,忽而有一种很想亲亲她的冲动,但是眸光闪烁了两下,她只是说:“再睡一会儿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姜黎摇头不肯,然而最后,还是不知何时就睡过去了,这一睡就睡到天亮。 唐烟儿睁开眼,清醒得像是根本就没睡过,利落的站起来收拾东西。姜黎也站起来帮她,两个人的行李是最快收拾好的,就在他们收拾东西的这个当口,一阵马蹄声从道路上冲过来。所有人都停手看过去,不一会儿十几个持刀大汉骑着马跑过来,看他们衣着打扮似是武林中人,缠着护腕,穿着轻甲,背刀挎剑,一股子彪悍的味道。 几个年轻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道来免得吃上一嘴的泥灰。 那个领头的是个脸膛发红的大汉,看到他们勒了马:“后生仔,你们昨晚在这儿睡的?” “是。我们昨天没赶上宿头,只好在这里露宿了一晚。”秦奏凯年纪最大,大汉也是对着他说话的,他自然拱手答是。 大汉不耐烦听他啰嗦,只问:“昨晚你们可有见到什么人没有?”他指指树林深处:“从那边来的。” 秦奏凯登时就想到了昨晚那个黑衣人,正踟蹰,唐烟儿扬起脸一派天真道:“这荒郊野外的哪有什么人,一晚上尽听见鬼号了。” 大汉的视线转到她白净的脸上,笑了笑:“小姑娘,你这句话说对了,这林子里鬼可不少呐!”他说完和身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笑完了,低头看着唐烟儿:“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昨晚当真没见着什么人?” 唐烟儿好似畏惧他脸上凶狠的神色似的,往有琴徵身后退了一步,低声嘀咕:“那……反正我睡了,什么也不知道。[]” 大汉扯扯嘴角,不再说什么,打马而去。 秦奏凯问她:“为何要隐瞒那个人?那个人一看就是个杀手之流,万一人家是追凶的呢?” 唐烟儿白他一眼:“即便是追凶的,关你什么事?”自顾翻身上马:“那群人一看就非善类,指不定哪家的土匪山贼呢,追凶?他们自己是凶还差不多。” 秦奏凯对她的主观臆测以貌取人非常的不赞同,唐烟儿也不跟他多说,招呼各人上路。 他们的马与那一群人差不多,若是全速行进少不得要碰上的,于是唐烟儿特地放慢了速度,只到下午时将将走到镇上而已。 这里原本是个驿站,因为占了正路,北上南下的商人货物少不得从这里经过,一来二去就发展出一个小镇的规模,只是可能地处偏远,朝廷没有在意,又或者规划没来得及,这个小镇还没有一个名分,没有正经的衙门管事,没有城墙门楼也没有大规模的住户和住民结构。这里有的只是专为过往路人准备的客栈旅店,饭店茶棚,来往的人管这里叫做五道口,因为最后汇拢早这个小镇上来的路一共有五条。 唐烟儿一行抵达镇上时还是酉半,看四面客栈挺多,就挑了一家看起来最好的住下,马儿交给小二栓去马厩,吩咐喂水喂草。放好了行李纷纷下来吃饭,昨夜露宿一晚,少不得都累了,赶着吃了东西上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因为人多,照例是两人一间,要了四间,唐烟儿还是跟姜黎住,屋子里两张简单的木头床对面放,一人一张。下去吃饭的时候下面已经坐了两三桌了。 唐烟儿一眼扫过去,大堂共有七张桌子,有琴羽,秦奏凯,钱铜和王大宝占了中间的两张拼成一张坐。一桌像是跑生意的,一个中年人,两个年轻人,看得出其中一个年轻人跟中年人是亲戚,长得有些相似,穿着也好些,另一个穿粗布葛衣的应当是个伙计。 一桌是四个大汉,俱都埋头吃饭,一声不吭,桌上一大盆白饭,一大盘酱牛肉,还有几个小菜,没有酒,每个人手边都放着一把刀,似乎是走镖的。 还有一桌是一个老汉带着个小女娃儿,桌上只有很寒碜的一盘青菜,一大一小相对扒饭。 姜黎看见唐烟儿感到惊奇似的勾起嘴角,挑起一边眉毛。 她看了看那三桌,没看出什么,低声问手边人:“怎么?” 唐烟儿笑笑:“没什么。” 四个大男人早就迫不急待的点好一大桌菜,上来一看几乎全是肉,颇不好意思的看着唐烟儿和有琴徵,秦奏凯赔笑道:“真是对不住,我们几个实在饿了,就先点了,没想到全是肉,你们姑娘家要是不爱吃肉就再点些吧?” 这话里,不爱吃肉的是有琴徵,对不住的是唐烟儿。 毕竟她虽然年纪小,但却是整支队伍里身份地位最高的人,而且,也是江湖经验最丰富的人,这一点一路行来有目共睹。 唐烟儿很大度的摆摆手,看看另外三个女孩儿:“再点几个吧?我记得有琴姐姐的确不大爱吃肉的。” “没关系,我不大吃,却也不是不吃啊,偶尔吃点也好的,最近消耗大,正该吃点。”有琴徵微笑道,仿佛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不会令人为难的,几个男子如沐春风。如慧没什么开口的份儿,姜黎可爱吃肉了,唐烟儿干脆略过她:“行了,小二。”她扬声叫道:“再上两个素菜,看着来吧,清淡点儿。” “好了,吃吧。”她说完,一桌子人才纷纷举箸。 小二也似乎认出来这个年纪小的才是主事的,殷勤备至的送上菜来,说着客官请慢用。 姜黎始终觉得唐烟儿心不在焉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但是其他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她憋着疑问等到回了房才开口,她才一张嘴就被唐烟儿捂住,和昨晚捂住秦奏凯的嘴不同,她动作很轻,虚虚掩盖在姜黎唇上,好像生怕粗鲁了。 她带着那样的笑意对姜黎眨眨眼,姜黎立即会意——隔墙有耳? 唐烟儿笑了笑,恋恋不舍的放下手,握了握掌心。分明没怎么样的动作,姜黎却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总觉得唐烟儿的眼神甜的过头了,像是一汪蜜一般的,一旦望进去就要把人腻死在里面。 唐烟儿伸手牵了她过去,一边闲闲开口:“累死了……你先还是我先?” “啊?”姜黎一时没跟上,随后立即反应过来:“哦,洗澡吗?随意,你累的话你先吧。” “那姜黎会帮我擦背吗?”问的人抬手脱去外袍,回眸一笑,百媚横生。 姜黎一瞪眼:“我手劲大,你那细皮嫩肉的,我可伺候不来。” “那……帮我洗头呢?” “自己不会洗吗?” 唐烟儿为难似的皱眉撅嘴,神色里却又分明没有为难的意思,倒是兴致盎然写得满满当当。 “姜黎真是……人家很累嘛,而且头发好长好麻烦的。” 姜黎受不了她的眼神和语气了,飞快的说:“我帮你擦头发!” “好。”那人满意了,笑得眉眼弯弯的,忽然道:“诶?刚才不是叫了小二送热水上来吗?怎么还没来?” “呃……我去看看?”姜黎看着唐烟儿的眼色,唐烟儿就像在玩什么有意思的游戏一样,笑说:“好啊。” 姜黎还没走到门边,门外就一阵踏在木质楼板上的脚步声,小二的声音远远就响起:“客官您要的水来了!您开开门,小的腾不出手!” 姜黎打开门,干瘦的小二和另一个壮实些的伙计一人提着两大桶水走进来,对唐烟儿点头哈腰道:“要我帮您倒进去吗?” “不用,我自己来。”小二退回门外:“那您慢用,加水叫我就是。”关了门。 唐烟儿老实不客气的拎起一桶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她看着单薄纤瘦,提起那桶水跟不费力似的。姜黎问:“怎么回事?” “嗯?洗澡啊。”唐烟儿漫不经心答,姜黎给她急死,她明知道自己问的不是这个! 唐烟儿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边脱衣服边走过来:“帮我拆一下头发。”她说,却不转过身去背对姜黎,而是抱住对方,把头搁在姜黎肩膀上:“别着急。”她就着那非常方便的姿势语意带笑的轻声说:“好戏在后面。” 姜黎只好别扭的帮她拆散头发,让她去洗澡了。 一直到她们收拾好一切躺下睡觉,唐烟儿都没有告诉姜黎为什么,只是示意她穿好衣服睡。 姜黎和衣躺在床上,对面的唐烟儿呼吸很轻,却像是睡着了一般。她兀自睁着眼,不一会儿也睡意上涌,正顽强对抗着,忽觉门外有人,登时睡意全消。 一根管子戳破门上窗纸伸进来,姜黎惊得坐起来,扭头去看对面,却见唐烟儿含着笑意支首侧卧,打了个哈欠走下床,脚下没有踩着实地一般完全没有声音。她走到床前打开窗户,对姜黎招招手,姜黎起身走到她身边,两人就着月光站在窗下,那管子里冒出袅袅白雾,完全影响不到她们。 唐烟儿伸手捏了捏姜黎的鼻尖,笑了一下,姜黎会意闭气跟在她身后。唐烟儿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听着门外没有动静了才打开门,这一开门,就见一条走道里同时出来两个人,一个有琴羽,一个有琴徵。 四人相视一笑,有琴羽翻身从窗外出去爬上了屋顶,有琴徵对唐烟儿点点头退回屋里关上了门,唐烟儿握住姜黎的手带着她下楼。 楼下有人低声说话:“老板,成了。” “等一会儿,等药发挥作用了就上去。” “是,我看这几只羊挺肥的,那个小丫头出手就是碎银子。” “哪家有钱人的闺女吧,管他呢,老规矩,男的杀了,女的绑起来,这几个姿色不错卖出去又是一笔银子!” “那老板……卖出去之前嘿嘿嘿……” “呸,你他妈就知道笑,给你乐呵了还能卖几个钱?不会拿着银子自己去找女人吗?” 姜黎听见这话一阵心惊,扭头去看唐烟儿,做了个口型:“黑店?” 唐烟儿对她笑一笑,仿佛这再正常不过了。 楼下几个商量完就说时间差不多了,拿了绳子准备上楼绑人。姜黎拉住唐烟儿袖子问怎么办,唐烟儿站在原地不动,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既来之……则安之。”后半句出口的时候,转脸笑着看向上楼的几个人,几人大惊:“你怎么……” 老板立刻叫道:“快上!抓住她!” 唐烟儿站在楼梯上抬腿一脚,把冲在最前头的那个小二踢得仰面倒飞出去,压在了后面几个人的身上。后面四个人赫然是晚上吃饭时那几个走镖的。唐烟儿不慌不忙的解释说:“你看这几个看着像是走镖的,可哪家镖局送货不打旗子,只派四个人,不见镖箱,而且……我还没见过哪家的镖师这样尽心,吃晚饭的时候也不喝酒的。是因为要做的正事在晚上吧?” 楼梯上窄,把对方人多的优势完全消弭,一次最多只能冲上来两个人,两把刀同时砍来,唐烟儿空手去接,一边一手折断刀刃,反手插回对方心口。 双手一推,就是两具尸体倒下去。 “打不过她,快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挤在楼梯上的人扭头就想跑,唐烟儿追上去几脚把人踹趴下,看着剩下几个人跑出门口。屋顶上少年的身影从天而降,顿时门口哀声一片。 掌柜的看逃不出去了,回身噗通跪在唐烟儿面前拿头撞地:“姑奶奶……少侠!女侠!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柜台后面有银子,我全给您……” 唐烟儿冷笑一声,一脚踩在他脸上:“你就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也没用。” “烟儿!”姜黎突然出口叫住她。 唐烟儿回头,姜黎眼中一片惊惶,脸色发白的看着她。 她突然想起——姜黎从未杀过人,她也从没在姜黎眼前杀过人。 心里一惊,手脚顿时凉了。 “这些怎么办?”有琴羽从外面走进来,少年下手也很有分寸,外面的人躺在地上狼哭鬼嚎,没人能站起来,却也没人死掉。仿佛是突然惊觉自己的心狠手辣,年少的女孩脸上的自在一扫而空,犹豫片刻,道:“绑起来吧。” 有琴羽捡了屋子里那伙人准备的绳子,出去绑人。唐烟儿心里正烦,觉得有琴羽一个人也没问题,正想扬声叫有琴徵也下来,突然门外一声啸响,一支烟花窜上天空,炸开一朵红花。 唐烟儿身形如电,刹那间掠出屋外,一把揪起那个放烟花的,扬手扔出,那人撞在客栈外墙上,直撞出一个人形窟窿,口吐鲜血不止。 唐烟儿沉着脸走过去,笑了一声:“这是找的哪路援兵呢,嗯?” 那人是原先吃饭时商人那一桌的伙计,咧嘴嘿嘿笑了两声:“你别得意,这是鬼哭林八角寨的店,你有种的不要跑,我们大当家的马上就来!看不把你剁去喂狗哈哈哈哈!!” “哼……是和土匪勾结的黑店么?也罢,我且等等你们那大当家的,小爷生平没做过几件善事,今天就当是为民除恶,积阴德了。”唐烟儿说着回身,四处张望了一下:“姜黎,去告诉有琴姐姐,顺便打桶水把那几头死猪弄醒。” “嗯,好。”姜黎立刻回身去办。 有琴羽站在原地也四面看了看,沉声道:“这么半天,怎么也没人出来看看?” 唐烟儿嗤笑一声:“贼窝里还有好人么?黑店开在这里,又是土匪寨在后面撑腰,这镇子上怎么会有干净的?” 有琴羽想了想:“老人和小女孩儿没看见。” 他话音未落,镇子边缘就燃起星星火光,一个接一个的仿若鬼火密密麻麻,竟然将整个镇子都包围了起 374(倒v) 那彷如鬼火般亮起的光点包围了整个镇子,有琴羽倒吸了一口凉气,扭头回去看唐烟儿。(.好看的小说) 女孩洗过澡以后穿的一件很居家舒适的艾绿色深衣,别无装饰,发披于背,用珠绳系拢。此刻环境下,她这一身浅色看上去格外显眼而闲适,连带淡漠不言的态度都显得镇定自若。 她抬手示意有琴羽回来,有琴羽防备着退回她身边。 “把那些人捆成一串拉进客栈里去,快点把剩下几个人叫下来,不用太温柔。”女孩吩咐的时候不自觉地露出了惯于指挥调度的气魄,语气比之平时更加尖锐,但足够令人心安,觉得她是可靠的。 有琴羽估摸着她的武功轮不到自己操心,便领命去了。有他加入以后,余下四人果然很快便下来了,秦奏凯带着嘴角一块青紫跑出来,随即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抽出自己的佩剑,慌乱的靠近唐烟儿。 “回屋子里去。”唐烟儿简短道,对于秦奏凯没有第一时间执行她的命令而是发出一个茫然无措的单音报以很大的不耐烦。 “啊?”秦奏凯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被脾气不好的唐烟儿当胸一按,倒飞回客栈里。 唐烟儿也走回客栈里,拖了一根椅子摆在屋外坐下,有琴羽挑着灯笼出来,点着了客栈门外所有的灯笼,持剑立在唐烟儿身侧。 “小爷耐心不太好,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装神弄鬼磨磨蹭蹭,爷可就不伺候了。” 淡淡的一句话抛出去,她也全然没在意自己散着头发的样子实在不像男人,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提醒她。 过了一会儿,对面传出个粗嘎的声音:“好大个爷啊!就是不知道毛长齐了没?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黑暗中嘲讽的笑声便潮水一样此起彼伏,有琴羽清楚的听到唐烟儿磨了一下牙。下一刻唐烟儿伸手夺过有琴羽手中的灯笼灌上内力狠狠掷出去,那轻飘飘的灯笼就像一块岩石划出呼呼破风声,‘咚!’的一下砸在某个肉体上,登时燃起一簇火焰来,一个人哀叫着在地上翻滚。 唐烟儿冷笑一声:“舌头长了小心噎死自己。” “你们当家的是少了胳膊还是瘸了腿?再不来,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她话音一落,远处就传来马蹄声,火把的光从中分开一条道,听声音至少有十来匹马到了。 对于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山寨而言,十来匹马,那可是个不小的规模了。 迎着火光,走来一个骑在马上的大汉,声如洪钟,脸膛发红,正是早上见到的那一位:“哈哈,小姑娘,看来我们挺有缘啊!” 大汉翻身下马,真是铁塔一般高大,面上拉拉杂杂一些胡茬,一双眼睛精光慑人,这天气里就只着一件单衫,领口袒露出大片胸膛,若不是这人身体实在太好,就定是有功夫的。 且看样子,是练的外家功夫。[] 唐烟儿扯了扯嘴角:“少罗嗦,我可没兴趣跟你有缘。你就是他们家大当家的?” “就是我,小姑娘胆子不小,学了点儿拳脚就敢来挑五道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大当家抬手一指:“这五道口连接着五条路,别的我不管,但凡要从这五道口过的,如果没有在我八角寨手上交过过路钱,就休想过去。你们昨晚住的鬼哭林里,可全是埋的那些不长眼的,小姑娘,我看你今晚也得在那儿睡了。” “废话真多……”女孩儿不耐烦的一句出口,整个人飞身而出,张手为爪就向那大当家的抓去。 大当家的看她那只小手又白又嫩,抬手就接,却不料唐烟儿小小一只爪子扣在他手腕上顿时一阵大力,疼得他满头冷汗,忙不迭的要甩她出去。 唐烟儿身形像只燕子,前一刻被甩了出去后一刻就又如鬼魅般飞了回来。 大当家大喊一声:“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先把那些抓住!” 看来他是断定这支队伍里只有唐烟儿一个高手,所以想要擒住余下七个好以此要挟唐烟儿。但出乎意料唐烟儿一点也不担心,拳打脚踢节节逼近,分明是个看着秀气的小女娃子出手又快又狠,无形之中带出一股子彪悍的气息,霸道得很。 大当家的被她压制着根本没有机会去拔刀,看她却还游刃有余,心中大呼失策,赶紧喊周围的手下来帮忙。 他的那些手下也算是经验丰富,配合默契,全部都不下马,举刀冲来。大当家的突然往下一缩,钻入马肚子下滚出战团,将唐烟儿留在了里面,十几把刀四面来袭,唐烟儿也跟着一低身,趁着马都挤到一块儿去了,马上骑手施展不开。 众人看她也准备从马下钻出去立刻掉马退开,她却抓住机会冲天而起。 外围一根长鞭抽来,正是那大当家的,唐烟儿忙中偷闲还调侃一句:“大当家的真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啊。”一手拽了鞭子使劲一扯,堂堂九尺大汉就被她扯得直摔进来。 那边客栈门口已经混战作一团,有琴姐弟外围拼杀,姜黎和秦奏凯护卫背后以防偷袭,四人武功都不错,奈何四把剑挥舞了半天也不过自保,硬是被几十个乡野莽夫拿着破刀锈剑团团围住,间或将人踹出去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冲进来,应接不暇。 有琴羽恼火起来,剑上开始见血,或是砍手或是砍脚,却效率太低,不一会儿他和他姐姐就被挤得背靠背抵在一起,眼前黑压压全是人,脚下被砍断手脚的躺在地上被人活活踩死。 忽闻一声清叱:“让开!”姐弟俩默契的同时收手两边闪开。 黑压压的人墙往前倾倒,唐烟儿破开人墙而出,一身浅色衣衫淋漓带血,满脸森然怒气,扬手就带起凌厉罡风,靠在近处的人全部都弹出去老远,不是摔在硬物上断手断脚,就是受了内伤口吐鲜血。 唐烟儿不知在外面吃了什么亏,气得一张脸霜雪冰封一样,满身杀气,下手也是不管不顾的。刚想回身去拿剑,却有人见缝插针的拿剑砍来,姜黎这边才格开一个,那边回护不及。 唐烟儿从身后迎上,握住她拿剑的手:“抱歉了。”姜黎尚未明白她的道歉自何而来。那把拿在自己手里的剑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挽出一个华丽的剑花,两只人手就脱腕飞出来,姜黎躲闪不及,被血溅了一脸。 什么情绪都没有跟上形势,那只手又操纵着她快速的动作起来:“姜黎,我教你的剑法,你就是这样用的么?” 声音很轻的落在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唐烟儿迁怒的缘故,冷得令人心惊。 “你们站着作什么?剑拿在手里是比划着玩的吗?”她怒意正盛,说话半点不留情面:“各位名门正派,人家杀上门了也不还手吗?” 这是……要他们杀人吗? “可是……”秦奏凯的可是还没有说出来,有琴羽已经第一个出手了,干脆利落的一剑直透心脏,毫不迟疑立刻回手解决下一个,剑上血槽甩出一串滚烫鲜血,他丝毫不受影响,眨眼之间就摆了一地人在脚边。 前赴后继的土匪们终于被这一手吓住了,退在一丈开外不敢过来。 这时青阳山的另外七个人才看见,那个土匪头子断了一只手,断口参差不齐,再加上唐烟儿身上未带刀剑,可想而知是被活活扯断的。只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能让唐烟儿这般生气,姜黎眼比较尖,这样的时候还能去留心唐烟儿,才看到她那拿珠绳系着的头发散开了,珠绳不翼而飞。 远处几匹马和一堆尸体倒在地上,唐烟儿沉着脸开口:“这样的架势可不像是一般土匪啊,说吧,你背后是哪尊大神在撑腰?若是我不小心踩错了地头,也好告罪一声。” 即便说的这样不客气,但是以姜黎对她的了解来说,这几乎已经无异于服软了。对方到底是有多大的势力,或者是让唐烟儿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才能让唐烟儿盛怒至此,却依然勉强自己说软话呢? 那大汉一只左手几乎齐肘断掉还满不在乎,一身是血哈哈大笑:“小姑娘本事好!我白朗佩服!刚才是白某人唐突了,小姑娘断我一只手,我认了。只是我背后的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白某人技不如人,今天认栽,小姑娘带着人走吧。” 他摆一摆手,大度得很,连少了一只手都不计较了的样子。唐烟儿更生气了,破口骂道:“不要脸的,打不过就打不过!手下败将,作什么一副放我一马的样子?有种的再来一场!” 姜黎看这人眼睛都气红了,赶紧上前按住她:“烟儿,烟儿!不要冲动!” 唐烟儿年少气盛哪里听得进去,牙齿咬得咯咯响:“王八蛋……” “他做什么了?”姜黎问道。 唐烟儿立刻闭紧了嘴巴不说,姜黎也没有办法。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白大爷,这几个小崽子毁了我们这么多人,你就挥挥手放走了?” 唐烟儿扭头一看,笑了:“刚才还在找你呢,糟老头子躲在人家背后,没有被自己跌断腿么?” 说话的老人白发稀疏,小眼睛鹰钩鼻,佝偻得很厉害,手里牵着一个□岁大的小女孩,正是吃饭时那一对祖孙:“小娃娃莫要逞口舌之利,你要走,白朗答应,我可不答应。” “你算哪根葱?”姜黎觉得唐烟儿已经被气得失去理智了,平日里不是挺稳重,挺冷静的吗?这时候给人一激就现了原形,骨子里还不是个孩子? “烟儿……冷静点儿。”姜黎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安抚她的怒气,神奇的是,唐烟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真的压下了怒火。 一旦恢复冷静,笑意又爬上了她的嘴角。 “我想起来了……五道口,鬼哭林,二十年前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呢……” 老人也脸色一变:“小娃娃知道的挺多?” 唐烟儿笑道:“不巧得很,十七年前家师也这么倒霉,一下山就遇到了一群大苍蝇,没奈何,只好捣了一堆苍蝇窝。可把他老人家给恶心的……” “十七年前……”老人厉声问道:“你师父是何人?” “青阳派掌门,惊鸿剑景年。” “你们是青阳派弟子?” “正是。” 几句交锋,老人神色不定,或阴或晴。唐烟儿负手而立,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安然以待。旁的人全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姜黎曾经隐约听到过一些――十七年前,景年就该是十四岁,据说景年十四岁那年干了一件大事,从此名动江湖。 “家师不喜提旧事,因而我一开始还不曾注意这地方,直到方才……”唐烟儿一笑:“直到方才看见你,我才想起,二十年前红衣教正盛的时候,这里可不是就是……红衣教的五道转运司所在么?” “既然如此,我更留你不得!”老人说罢,眨眼间便至眼前,唐烟儿不知何时已经将佩剑拿在手上,惊鸿出鞘,银辉乍现一地,她身如白龙搅起一团剑光飞身入场,一声铿锵,老人袖中露出一根奇怪的拐杖,拐杖太短,根本不能用。唐烟儿下一剑欺去的时候那拐杖末端突然弹出一截尖刺,直有二尺多长,唐烟儿猝不及防,回剑已经来不及了。 她仰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滑进尖刺下方,一脚踢向老人手腕。老人虽然身形佝偻,但是灵活非常,迅速拉回拐杖,回身躲过。 这给了唐烟儿一个机会,她荡开剑势,剑光划出一个又一个环环相套的圆圈,姜黎第一次看见有人将一套最最基础的三才剑法用的这样行云流水,绵延不断,意态纷呈,气势万千。 那般风流姿态,就像不是在与人生死相拼,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在月下舞剑。 自在如意,把对方的所有路数都套在剑里,她自顾自的按着自己的节奏走,老人的铁拐被带得偏离方向,失了锐气,只能磕磕绊绊的追着她,却怎么也脱不出她的剑路。 原来她持剑时与不持剑时有如此大的区别――这是姜黎第一次看她出剑。 原先以为她与这君子剑不配,此刻又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契合的了。她舞剑的姿态就像是端方君子,清心定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与方才活生生扯断人手的暴戾任性判若两人。 唐烟儿本是闭着眼睛舞剑,忽而睁开眼一笑,全然不带烟火气的,剑意生出变化,从空灵无我变得缠绵多姿。老人满头大汗,拐杖被她的剑紧紧缠带,他用尽办法也脱不出去,反而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路子越来越窄,再这样下去难免要被夺去兵器。 “罗刹!”老人突然大喊。 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的小女孩,突然眼冒精光,扬手就是一片黑影先飞了过来。 唐烟儿少不得挥剑去挡,那密密麻麻的一片叮当作响,想来是暗器,却没空去看。老人趁此机会脱去:“小女娃儿你莫得意,老朽早晚来取你性命!” 暗器一结束,小女孩就已经近至眼前,双手持着两把漆黑短剑,一左一右挥舞上来。 唐烟儿左格右挡,奈何那小女孩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那简直不是人能做到的速度! 远远传来一声呼哨,女孩儿又如来时一样快速的退开,几个纵跃就追着老人逃跑的身影消失不见。 唐烟儿垂下手来,这才发现自己一头冷汗。 “烟儿!”姜黎见她浑身戒备站在原地,一时不敢上前。 她这一喊,唐烟儿才回过神来,四周看了看,对退在一边的土匪头子白朗道:“白大当家的,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和阿萨辛圣教搅合在一起,原先的事情一笔勾销,今日就算了。我敬重你是条汉子,奉劝一句,早些脱身的好。” 白朗抬起仅剩的一只胳膊对她比了个抱拳的姿势,苦笑道:“有劳小姑娘挂心了,白某省得。” 又回身招呼手下:“收拾收拾,回去了。”手下人于是开始打扫战场,给活着的止血包扎,把死了的拖走。做这一切的时候全都离唐烟儿一行人远远的,好像生怕他们会突然动手取了自己项上人头。 白朗说:“白某身不由己,不知各位是青阳派少侠,实在得罪了。这间店子是住不得人了,各位暂且在别的店子里歇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走吧。”说罢就不再等唐烟儿等人回答,自己靠着一只手,艰难的爬上马背打马走了。 “烟儿?”还是有琴徵镇定,收了剑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唐烟儿回头答道:“还能怎么办?大半夜的,随便找家店洗个澡睡一觉再说。” “还……还睡?”一直脸色煞白没说话的秦奏凯结结巴巴的开口:“我们……我们不赶快走吗?” 唐烟儿和有琴羽理也不理他,叫了惊魂未定的钱铜,王大宝和如慧进去收拾东西。 姜黎实在不待见这位,冷冷开口:“黑灯瞎火的往哪里走?赶着给人送命去吗?” 说完也跟着回客栈去收拾东西了。 385(倒v) 原先那间客栈门里门外都是血,自然是住不得了,几人收拾了东西出得门来,门外已经打扫得差不多,除了血迹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想象不出这里一刻钟以前还是一片修罗场。 唐烟儿走去敲了附近一家店的门,门立刻应声而开,里头掌柜小二面无表情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将他们请进去。如慧始终抓着有琴徵的袖子,小小声的哆嗦着说:“会不会……这家店也……” 有琴徵看了她一眼,她就乖乖闭上嘴,安静跟在后面了。 “麻烦四间房,烧些热水。”姜黎说,小二带他们去房间,唐烟儿进了门东西一扔就坐在椅子上发呆,姜黎把行李都归置好,才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跟你解释。”姜黎抽了条帕子给她擦擦脸,温声道:“为何要给我解释?” 唐烟儿看她一眼:“你不想知道吗?” “想。”姜黎笑笑:“但你可以先休息。” 唐烟儿握了她放在自己脸边的手,用她的手心贴着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真是……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烟儿累了。” 唐烟儿摇摇头,末了又苦笑说:“我原先也没想到还真会动用景年的名字,而今不但用了,还是这么早就抛了出来,想必接下来一路是不寂寞了。” “这话怎么说?”姜黎问,自己一想,又补充道:“烟儿是担心会有黑道闻声来寻衅找麻烦,还是会有白道托故结交?” “两者皆有,算来,前者危险些,后者麻烦些。”唐烟儿唇角拉出一抹邪气:“都不是些好相与的。” 姜黎深知她身为青阳派弟子都逃不过这些,何况掌门爱徒的烟儿?只得抱抱她柔声安慰:“且先不去想吧,这种事情多思无益,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嗯。”唐烟儿应道,捉着她的手从脸上挪到唇边,漫不经心道:“从何说起呢?这样跟你讲罢。” “从中原以西,至陇右道玉门关皆是我大夏国土,再往西,图伦碛沙漠那边高昌,焉耆,龟兹,于田,疏勒,楼兰,小宛,莎车,大月,吐火罗等等诸国,虽对夏称臣,也各设都护府,但其实……不提也罢。更往西,是波斯,大秦,往南是天竺,近年大夏与各国来往频繁,都城之中更是多有胡人,曾有外国王室避祸而来,此种屡见不鲜。” “阿萨辛圣教便是其一。我幼时爹爹曾给我讲过典故,这阿萨辛圣教源自吐火罗与波斯一带,那边的人民信仰安拉,大约是一种神灵。阿萨辛属于其中一支教派,然属异端,专门培养刺客刺杀政敌,在那一带臭名昭著,贵族官员闻名色变。传说他们将少年自小培养,在山中修筑人间仙境,令青年刺客昏睡中被运到那里,享受美酒佳肴,美人服侍,醒后教之能刺客,死则享福如此,以此哄骗人为他们卖命。 这种刺客都被称作‘阿萨辛’虽然在我们中原来说功夫不怎么样,但胜在数量众多且精通暗杀,无所不用其极。(.好看的小说)后来随着在吐火罗和波斯本国受到打压而慢慢往东渗透,化名‘红衣教’传入中土。二十年前盛极一时,因为行事歹毒狠辣,蛮不讲理,祸害百姓,武林中不论黑白都深恶痛绝,终于联手共同剿灭,谁知若干年后又改名‘阿萨辛圣教’卷土重来。” “唉……”唐烟儿叹气:“我年幼时有幸曾被这些阿萨辛刺杀,对于阿萨辛的事情自然会有所了解,今日看那糟老头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又联想到五道口曾是红衣教繁盛时的五道转运司,想来那个土匪头子白朗也是因为什么事不得已受制于人的。” “我听说阿萨辛圣教自有很多阴毒的法子去控制人,今天那个小女孩看上去古怪的很,怕不是傀儡便是用了药物的。”唐烟儿揉揉眉心,显然这些事说起来费神得很:“只是未曾想到,二十年前就被剿灭的红衣教,怎的到如今竟然还有这样大的势力?难道如今黑道上名噪一时的不该是吐蕃那边剑南道附近的聿赍城吗?” 姜黎对这些江湖旧闻知之甚少,乍一听闻完全摸不着头脑,看唐烟儿一副伤脑筋的神色只好宽慰她:“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还是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好歹明早离了这危险的地方再说别的。”她拉唐烟儿起来,自然至极的去解女孩儿衣带:“这次我帮你擦背我帮你洗头发好不好?”抬手抚平那眉上皱褶:“别想了。” 洗过澡,换了衣裳,唐烟儿躺在姜黎身边,是倦了,却因为久违的杀戮有些兴奋过头,睡不着。 正好姜黎也睡不着,她翻身一只胳膊搭在姜黎身上,小声道:“那个……之前,对不起。” “什么?”姜黎问道。 这边的店里一间屋子里是一张床,架子床的帷帐放了下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姜黎只能尽力的去捕捉唐烟儿声音中不经意带出的情绪,不然这别扭的小孩,难得坦率说出软话。 “之前……我分明承诺过,非到逼不得已,你不用杀人,今天却还是借你的手,杀人了。” “对不起。” 姜黎轻轻的笑了一声,回手摸索着抚上她的发鬓:“这难道还不是逼不得已吗?何况你本就没说错,剑是凶器,为战而生,若不是有着杀人且被杀的觉悟,根本就不该拿起剑。” 唐烟儿脑袋靠在她肩上,闷闷的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姜黎声音涩然的响起:“况且,当初是我自己上的青阳山,没人逼我,我既然自己跳进这江湖里,自然该想到这往后不得太平,莫说杀人,便是被人杀了,也怪不得旁人的。” “烟儿不也是如此?比起烟儿,我已经幸运很多。这还要多谢烟儿百般维护我,否则……哪有姜黎今日。” 唐烟儿却仿佛被这样的话说得委屈了,闷不吭声的抱紧了姜黎,呼吸起伏,竟然带上了要哭的架势,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才不是。我……我说过要保护姜黎的,原该如此。(.好看的小说)” “可是烟儿,你我非亲非故,你待我已经太好太好,你何必这样苛责自己?”不明白这孩子是从何而来的这般执着,姜黎只能疼惜的拍着她的背:“谁能保护得了所有人呢?” “姜黎不愿被我保护么?”唐烟儿猛的推开姜黎撑起身子来气恼道。 姜黎哭笑不得连忙去拉她:“说的什么话,哪里有不愿意?” “那你……!” 真是讲不得道理,姜黎无奈,跟个小鬼头讲什么道理啊?这丫头分明就是被宠坏了,胡搅蛮缠任性妄为,哪里讲得通道理? 叹一口气,把人拉回怀里来:“好了烟儿,我不怕,也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明白了么?便不是你,不是今日,我身在江湖,总有一天会杀人的。毋须自责了,睡吧。” 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靠着姜黎的肩,以一种并不陌生,却也不曾如此贴近的亲密姿势,在姜黎的怀中睡着了。 次日一早,所有人就早早起身,洗漱得当,连早饭也没吃,草草打包了几个饼子就启程上路了。 路上唐烟儿捡了些要紧处与其他几个人说了,虽然一直没问,但始终疑惑不已的几个人这才稍稍平复了眉头。唐烟儿很庆幸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对她的信任,也很庆幸他们足够沉得住气,否则她一定要烦死。 几人骑在马上走上官道,因为有唐烟儿在,周围等闲人是不可能靠近而不被发现的,他们就放心的开始讨论昨晚的问题。经过昨晚的杀戮,几人看上去都似乎与以往不同了,似乎更加稳重,也似乎更加锋锐。 “那阿萨辛圣教卷土重来却不怎么听闻,如此隐秘行事,总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有琴徵道。 唐烟儿笑着接口:“姐姐,这种预感通常都会应验。” 听她这么说秦奏凯就急了:“那怎么办?会出什么事呢?松州离青阳也不算很远,在这种地方竟然有这样大的势力青阳却一无所知!我上次一直是走的水路,不曾经过这五道口,不然,还不知道会被隐瞒多久。” 唐烟儿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具体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但是你想,一个外来的教派势力,在中土能谋求什么呢?所有的势力所谋求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吧?地,人,财,谋求势力和影响力,阿萨辛圣教,也就是红衣教一直臭名昭著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们使用药物控制百姓,在他们所盘踞的地方往往整个城镇的居民都会被控制,因此相当隐秘,不容易被官府发现。” “这不是邪教么?”如慧骇然道。 “是啊。” “中原武林这些年一直暗流不断,正派之间尚不能精诚合作,这些邪派的事情若是闹了出来,还不知会是怎样混乱呢!”有琴徵望向唐烟儿:“我听闻这黑道上风头最劲的执牛耳者乃是聿赍城,本也是个西域传来的,后来在吐蕃一带占地为王扎下了根,当地民众都相当的支持他们,因而前些年势力极大。吐蕃一带甚至连官府也要避让三分,聿赍城俨然国中之国,最繁盛时势力已经渗透进中原江南一带,后来因为逐渐北移,意图向北方发展,所以才和正道引起冲突的。” “聿赍城的事情我倒不是很了解,不过想来也是,中原北方向来都是各大名门正派的地盘,虽然聿赍城的名声不如红衣教那么臭名昭著,但一则也是番邦异端,名门正派往往坚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排斥外人。二则行事我行我素,离经叛道,难免为正派人士所不容。爪子伸长了总会有人不满,若是八年前没有正邪一战,如今正道的地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唐烟儿笑说。 秦奏凯好歹年长一些,说到这陈年旧事就有了谈资,便开口说:“八年前的事情我倒是亲身参与,虽然那时我还只是一介白衣,但也曾随行参加,当时真是盛况空前,与聿赍城一战惨烈异常!咱们这边是七大门派联手,聿赍城也有一些帮手,但主要还是他们自己,能以一己之力抗衡七大门派,还让正道元气大伤,这得是多大的本事啊!唐师妹说得对,要是当时没去剿灭他们,现在遭殃的就是我们自己了!” “那聿赍城真的那么厉害?现在江湖上也时时能听到聿赍城的名字,可是如果当真这么厉害,为何却不怎么见他们的影子?”如慧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秦奏凯摇头晃脑的说:“那聿赍城是歪魔邪道,和咱们这些正派不同。咱们是广开山门,收授武艺,那聿赍城呢,虽然也教门人习武,但是主要还是靠经商的,所以听说聿赍城特别有钱!当初咱们打到他们荆江河运总舵的时候,收缴的金银财宝全部用大红箱子运,装满了好几艘船!你说那聿赍城是得有多有钱?” “所以正道就内讧了。”唐烟儿恰是时候的讥笑道。 “呃……这个。”秦奏凯尴尬的摸摸鼻子,姜黎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见财起意,原本就很正常,本来七大门派围剿聿赍城就是为了利益,眼前有更大的利益的时候很难不动摇啊。” “姜黎,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你也是青阳派的人!青阳派也是正道七大门派之一!说的那么清高,好像把自己都摘干净了似的!”秦奏凯不满道。 走在他们之间的有琴徵只好劝和:“好了,小黎也只是就事论事,世间道理本就如此,也没有说谁摘干净了的。” 秦奏凯看上去仍是不服,却不好开口驳了美人的面子,只好悻悻住口。 唐烟儿偷偷对姜黎笑一笑,惹来姜黎瞪她一眼。 她把马靠过去,低声打趣道:“不错嘛,口才见长啊。” “都是你,一定是你整天在我耳边什么青阳派青阳派的,搞得我也跟着学了过去!” “哈哈哈……”唐烟儿纵声大笑:“好好好,都怪我,我负责还不成吗?” “阿萨辛圣教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有琴羽开口从来都是直奔重点。 后面几个面面相觑:“对啊,那怎么办?我们知道了他们这么大的秘密,他们肯定不会平白放过我们的!” 唐烟儿老神在在的一摊手:“能怎么办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昨晚是人家打不过你这才不得已放我们走,而且,也是那个土匪头子还算讲道义。若是往后被他们惦记上了,恐怕就没那么好解决了,毕竟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打不过还有很多别的办法,也保不准他们就没有高手,我看昨晚那个小女孩就很是不简单!”有琴徵道。 “嗯,我听闻苗疆有人炼制蛊人,人活若死,没有思想知觉,只如傀儡凭人控制。阿萨辛圣教本来就是擅长以药物控制人,又以刺客闻名,我想那个女孩应该也是被药物控制了的,不然哪里可能小小年纪那么高的功夫?”唐烟儿闻言赞同道:“只是什么药这么厉害?小女孩也如同绝世高手一般,这般功夫没有个十几年绝对练不出来。” “那么此行就危险了。” 唐烟儿点头道:“俗话说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无妨,我们去下个镇子落脚的时候往青阳回个信,好歹也要告诉景年的。实在不行……”她弯起嘴角,一脸不怀好意。 姜黎太熟悉她这表情了,皱眉道:“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唐烟儿高深莫测道:“实在不行,便转移一下各大门派的注意力,从前没有灭干净,如今再灭一次就是。若是各大门派都忙着去剿灭邪教了,我想敌对青阳的力气也可以省下来了。” “你倒是想得好,一石二鸟,别人有那么傻随你摆布吗?”姜黎道。 秦奏凯也一脸不赞同:“咱们八年前就损耗颇重,如今再去剿邪教,哪里支撑得过来?” 唐烟儿飞个白眼:“谁叫你跑前头去挨打了?” “那是要借刀杀人?我青阳是名门正派,怎么会做这种事,这要做了,以后武林同道间要怎么说咱们啊?”秦奏凯咋舌道:“况且,又是一场大战,还不知会死多少人呢,此种大事,非同儿戏,唐师妹怎可这样轻浮!” “哼……”唐烟儿不以为意,懒洋洋的看他一眼:“师兄莫忘了,虽然我叫你师兄,我可不是青阳派的人。” “也不是……什么名门正道。” 作者有话要说:【阿萨辛】阿萨辛派(hashshashin)是中古时其活跃于阿富汗至叙利亚山区的一个穆斯林异端教派。以其秘密的暗杀组织闻名。属于伊斯兰教伊斯玛仪派(ismaili)的支系尼查里派(nizari)的异端。英文“assassin(暗杀)”的字源就是由此而来。详情见各大百科。 【图伦碛】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 【西域诸国】那就是西域诸国,吐火罗约等于阿富汗,波斯约等于伊朗等地,详情见各大搜索引擎。 【吐蕃】吐(tu)蕃(bo),7~9世纪时古代藏族建立的政权,是一个位于青藏高原的古代王国,由松赞干布到达磨延续两百多年,是西藏历史上创立的第一个政权。聿赍城位于其势力边缘。 396(倒v) 基本上一行人对于发生了这种事还能镇定自若的按照行程慢慢赶路的自信心是来源于老神在在的唐烟儿,而唐烟儿的自信心是来源于自己的实力和景年的实力。 抱着‘追上来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如果真能拿自己怎么样跑也没用’这样近乎无赖的想法,唐烟儿一行抵达了下一个落脚点――金岭镇。相比起那个诡秘的五道口,相距不到两百里金岭镇真是正常太多。 他们到达的日子正是三月初一,赶集的日子,镇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虽然镇子不大,但也似模似样,一条正街,几条横街构成了这个小镇的最主要的结构。几个一看就是外乡人的年轻人一踏入镇上就招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呃……这个镇上的人是不是太热情了点儿?”姜黎牵着马不自觉地往唐烟儿那边靠拢过去,自打他们从北边一路走来就不断接受镇民目光的洗礼,她开始还以为是这些人热情好客,可是仔细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些人的眼里与其说是热情,不如说是惊奇更加妥当。 这种惊奇里还夹杂着些微的恐惧。 八匹马八个人,怎么都算是豪华阵容了,除了唐烟儿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面对那些会远远为自己让出道路来的镇民,几个年轻人多少都有点吃不消:“烟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不太对劲。”有琴徵道,连她这样淡定的人都表露出焦虑,唐烟儿不得不作出答复:“我想,多半和五道口有关吧,毕竟这两个地方这么近。想来不是当地人或者官府瞒而不报,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不敢报罢了。” 她回首一笑,说:“不着急,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还要给景年寄信呢。” 有了上次经历教训以后,那几个男子都不敢再莽莽撞撞的找家店就进去吃肉了,小心翼翼的把客栈里里外外打量一番,再看了唐烟儿的脸色,才走进去,看着客栈掌柜的眼神让掌柜的不停的搓手臂,对每一个人都报以怀疑的目光。唐烟儿一直在努力的憋笑,姜黎看她那副德行忍不住给她一肘子:“笑什么呀,他们都被吓着了而已。” “嗯……我知道啊……”唐烟儿笑得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可是你不觉得,吓一吓他们也很好么?再那么毫无防备的就大吃大喝,万一人家在饭菜里下毒呢?” 她这话被旁边几个听了去,一时间连有琴羽的脸上都浮现出菜色。 “噗……”唐烟儿扶着姜黎的肩以袖掩口:“我就那么一说……你们别紧张啊。” 这人真是恶劣到没救了。 “掌柜的,有几间上房?”姜黎问,一般这种小镇上的客栈多是通铺,单间准备的不多,他们有八个人,大家都住上房的话总是要好好盘算一下才够住的。 掌柜看了看他们的人数,告罪道:“对不住啊姑娘,小店总共只有六间上房。” “我们全要了。”不管怎么住,先定下来再说,有琴徵说完就掏银子,出行时的公费花销是由她这个大师姐负责的。 “那么,怎么住呢?”如慧小声问,姜黎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她说话也不敢再那么没分寸了。(.无弹窗广告) 秦奏凯看了看:“有琴师妹和唐师妹当然是独占一间的,之前是因为条件所限,既然现在有六间,我们也没有不住的道理,是吧?”两个当事人不置可否,别的人倒是都点头。 “那剩下四间……”他看了看:“钱铜和王大宝住一间,姜黎和如慧两位师妹住一间便可吧,那么我和有琴师弟也就各自一间了。” 他本来分配得没错,按身份而言,确实应当如此,只是……“我要和姜黎住。”唐烟儿干脆道,望了望几人:“有琴姐姐向来喜静,就独自一间吧,剩下你们再分。”她说完就拉起姜黎和有琴徵上楼了。 剩下的,又不可能将如慧一个姑娘家放去与男子住,自然只能单独一间了。如慧得了这个便宜高兴都来不及,喜滋滋的拿起行囊跟着上楼,就剩下几个男子在楼下。 秦奏凯自言自语道:“嘿,真奇怪,特地给她住单间她还不要?”本是想讨好一下这个小师妹的,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 秦奏凯看有琴羽站在身边,就说:“有琴师弟,你说唐师妹和那个姜黎是不是好的有点过分了?” 有琴羽在包里翻找什么,没搭腔。 秦奏凯哼了一声回过头,兀自喃喃着:“我听说这世间不仅男子有分桃断袖,女子亦有磨镜之事,前几年咱们青阳山上还闹过呢,好像是天机殿还是哪个殿的白衣来着,你听说过没啊?” 有琴羽忽然抬头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狠厉得秦奏凯打了个哆嗦:“少管闲事。”冷冷甩下四个字,有琴羽提起自己的行囊就上楼了。 这一晚倒是平安无事,吃饱喝足,休息妥当,次日唐烟儿就修书一封去找了当地驿站,托人送回青阳。 “这样还不保险,此去不久就能到金安县,那里有青阳派的分堂,到了那里再叫人传一封信回去吧。”有琴徵道:“那里应该有养信鸽,传递起来也快些。” “姐姐说的是。”唐烟儿点点头。 在镇上休整了一番他们就接着出发,准备赶往高州州府乘船转道淮水,去金安县发了一封信,制备了些补给日用,天气渐渐回暖,皮氅之类都不大用得着了。别的几人的还好,唯独唐烟儿自用的太过贵重,不是貂裘就是狐皮,这等物什唯有托给分堂的弟子一并带回青阳去。 他们走时,分堂弟子特地嘱咐了小心:“各位有所不知,最近森罗堂在这附近出没,那是些不讲道理的,莫要平白惹了麻烦。” 姜黎才从唐烟儿口中得知这一存在,不由得好奇:“森罗堂在这附近做什么?” 那分堂弟子耐心解释:“虽然森罗堂地界不在这儿,但他们是干杀手这一行的,取人脑袋当然不分地界,我们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不让人家做生意呀。只是那些人蛮横得很,逢着碍手碍脚的通通杀了了事。诸位自然是武艺高强,只是若能不惹那麻烦,还是不要惹的好……” 他说的中肯,一行人也听进去了,有琴徵拱手谢道:“多谢提醒。” 行在路上,姜黎才问起:“那日……我们在鬼哭林露宿的时候,碰到的那个是不是……?” 唐烟儿嫣然一笑:“姜黎为何如此断定?” “我没有断定……”姜黎连忙摆手:“我只是猜的……那日我被吵醒,并没有看个真切,只是你说是杀手之流,这里又说附近有森罗堂出没,所以……” “这也难说。”有琴徵道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回头道:“森罗堂与其说是门派,不如说是打开门来做生意。他们不讲道义,只讲利益,虽然此地离森罗堂势力范围尚远,但若是为了生意,跑再远也不奇怪。” “无须担心。”唐烟儿声音不大,却自有力量令人安心:“那日路过之人虽然功夫不错,却算不得什么高手,便是碰上了也没什么。” 她既然有如此把握,旁人自然也不再担心了――唐烟儿年纪虽小,功夫却是最高,可算是他们手中万能的王牌了。 一行人骑在马上不紧不慢的赶路,突然听得道路两旁一阵不寻常的响动,灌木草地沙沙作响,瞬息之间唐烟儿大喝一声:“跑!” 一鞭子抽在姜黎坐骑上,姜黎的马儿一下子窜出去老远。 有琴羽立刻拔了剑出来,一张大网突然从两旁射出,唐烟儿手中惊鸿一出,运起内力,绵软的网子碰在剑上照样被削成两截。 “结阵!”她知道青阳派弟子最低都学过常用的剑阵,尤其是基础的七星剑阵,除开她这个不算青阳弟子的人,余下正好七个。姜黎赶紧打马回来,拔剑下马,他们不是骑兵,不擅长马上作战,在马上虽然有居高临下之便却不如地上来得灵活。 另外六个人也下马聚拢摆开剑阵,唐烟儿提剑在手,骑在马上,隐隐站在了七星剑阵的第八颗星上――北辰星。 便如北辰在夜空中指引方向一般,作为守阵的七星剑阵一旦有一个高手站在北辰位上指引变换,七星剑阵便可变换为攻击阵型。 “真是迫不及待赶来送死……”离着唐烟儿最近,姜黎听到她轻笑一声,那不屑的声音冷酷得陌生。她侧脸去看,唐烟儿精致绝伦的脸上挂着冰冷的笑意,眼里光芒跃动,竟然兴奋不已。 “自从跟景年上了青阳山,就再也没有好好动过手了。”像是为了解释给姜黎听一样,她轻轻地说:“我……其实是个很讨厌的人吧?” “啊?”姜黎还没明白她在说什么,那人眼里傲气已结,昂然开口:“在死之前,不报一下名字么?” “小女娃儿当真是和你师父一般讨嫌,年纪不大嘴巴倒利,老朽说过要来取你性命,可有把脖子洗干净?”风声鹤唳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姜黎心下一凛――是那个阿萨辛圣教的老头儿。 一群身穿绛红箭袖贴身劲装,蒙头遮面的人从草丛中钻了出来,个个手持镔铁雪花纹双弯刀,低身下伏,蓄势待发。那个老人站在人群后,身边还是那个小女孩。 唐烟儿眉头微皱,仔细打量那小女孩儿,女孩儿双瞳漆黑无光,面容稚嫩,形容呆滞,任由老人拽着手,看着痴痴呆呆的,半点不见打起来时的灵活。然而……这十多个红衣杀手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如这个小女孩儿来的危险。 “打起精神来。”唐烟儿小声对自己身后的同伴说:“这些红衣教杀手擅长近身搏斗,小心他们的刀,那弯刀割在身上就是一个大口子,刃上有毒,沾了就别想活。我……”她咬了咬牙:“这次你们得靠自己了,青阳派的面子也好,你们自己的小命也好,我恐怕,都帮不上忙了。” “烟儿!?”有琴徵大吃一惊,她大约是知道唐烟儿的实力的,若是连唐烟儿也这样说,那么……有琴羽倒是依旧不多话,横剑眼前,显然是打算大开杀戒了。 唐烟儿别的都没在乎,唯独不放心一个人。 “姜黎……”她轻声去唤,姜黎站的天枢位离唐烟儿最近,两人交视一眼,姜黎扯开嘴角对她笑道:“没事的。” 如此……唐烟儿深吸一口气:“老头儿,报上名来,师尊惊鸿剑下,不斩无名之鬼!” “死到临头……哼,便告诉你也无妨,老朽乃圣教六大护法之卡德。” “哼……”唐烟儿嘴角一勾,对剑阵发出指令:“剑破贪狼!” 没有人想到她竟然会从姜黎站的天枢位发起进攻,姜黎也是一愣,但是随即……她屏气凝神,剑上聚气咬牙朝前冲去!整个剑阵随之变动,唐烟儿不去看那边,她必须相信姜黎,不然…… 正如姜黎所说,没有人能保护的了所有人。 就在她闭眼的一刹那,老头呼喝一声,她的对手合身扑上,两柄漆黑短剑从小女孩儿袖中滑出。唐烟儿手里挽了一个剑花,飞身迎上。 两把短剑同时砍在惊鸿上,巨大的力道传来震得唐烟儿差点脱手将剑甩出去!怎么会这么大的力道?她手上一抖把短剑弹开,剑气暴涨不再让短剑近身,女孩儿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好似一个人偶一样,起腾转挪灵活得像只猴子,但是不管情势如何她都不为所动。 这绝对……不可能是正常人啊! 那双漆黑瞳眸看来时,竟然让唐烟儿觉得毛骨悚然。 “锵――!”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好似察觉了唐烟儿狡猾的意图,女孩儿不给她逃开的机会径直用短剑撞上来。 那女孩儿不懂得痛,可不代表唐烟儿也不懂,手上被震得发麻,虎口像要裂开了一样。她从来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罪,还是敌人给的,顿时火上心头,挥剑扬手。 旁的人只觉得唐烟儿脚下步伐一变,身形变换恍如翩翩起舞,优美缠绵却又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觉得那人似一阵飓风怒卷,连身影都模糊了。 女孩儿的动作原本就快,唐烟儿一快之后她也很快就跟上节奏,只是唐烟儿脚下步伐飘忽,狡猾得像只水里的泥鳅,她再也找不到和唐烟儿硬碰硬的机会。而唐烟儿使出浑身解数,一触即走,一沾即滑,再不肯跟她硬抗,只耐心拖着。 这边姜黎冲了出去,红衣人立刻合而扑杀,她剑走轻灵,举剑就破开了第一个的双刀,剑刃直入,没进了对方的胸膛。只有须臾的分神,两边刀刃横来,有琴姐弟一左一右挥剑补上,姜黎退下,剑阵轮换。 有琴羽下手果断,直进直出,半点多余的力气都不肯浪费,动作比那些杀手还要狠辣。有琴徵剑法精妙,巧取豪夺,该出手时丝毫不见手软,再加上姜黎适时出击攻其不备,很快就解决了好几个红衣人。 另一边情况就比较危险,秦奏凯应对还算得当,经过了上一次的土匪围攻以后,至少剑法不见犹豫,只是如慧,钱铜和王大宝都仅仅聊胜于无而已,他免不了左支右挡,相形见绌。好在剑阵变换将他轮流替下来,几番交锋以后红衣人损失了好几个,觉察到剑阵威力蛰伏而不敢冒进,姜黎等人也终于能有个喘息之机。 而那边,唐烟儿与小女孩儿是越斗越勇,直打得兵刃相击,火花四溅,女孩身手利落,唐烟儿飘忽轻灵,两人一追一缠不相上下。然而唐烟儿心知,虽然自己乍看游刃有余,打了这么久好歹还喘气,那女孩却连气息波动都不曾,心下不由得一阵骇然――那绝对不是人! 老人看他们陷入僵局,衣袖一挥,短拐出现在手中。 姜黎大喝:“烟儿小心!” 短拐弹出尖刺插/进唐烟儿与小女孩的战局之中,好在女孩儿似乎习惯孤身作战,完全不懂配合,老人只能窥伺在外,伺机偷袭。姜黎心忧唐烟儿,再没有耐心与红衣人僵持,当即对有琴徵道:“师姐,快些解决了他们吧!” 有琴徵一愣,姜黎从来不是好战之人,此刻面上却陡然升起杀气,锋锐果决判若两人,知她心之所系,不由点头:“也好,想我青阳派武学还不至于被这番邦小丑低看了去!仔细些他们刃上的毒!” 有琴羽惯来是最服从命令的那个,一听姐姐发令,长剑横扫,当即三个人脱出七星剑阵结成三角锥形阵扑杀出去。 姜黎一出就被红衣人团团围住,她情急之下下意识施展开唐烟儿教过的轻功步法,脚下滑开,每每精准的踩着点子避开刀刃。手上长剑格开弯刀,狠下心往外一荡。 三才剑法。便如那日唐烟儿所使,银色的剑光环环相套,仿佛又回到那片枫树林,为了唐烟儿,为了那个人的笑颜,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挥剑。 强行把那剑招刻进骨子里去,逼迫自己熟悉得做梦都不会忘记,只有一个人的枫林。剑势孤绝,套住来者兵刃,她平心静气,冷眼看着,看着自己将对方兵器套过来,看着剑刃无孔不入,流水一般渗进他们的招式里,划过胸口喉头,血色飞溅。 分明是逼着自己不要想,不能着急,可是……不远处兵刃相击的声音还是勾动心神。 不能帮上她的忙。这样的认知,从未如此刻一般,让人难受得钻心蚀骨。 作者有话要说:【镔铁雪花纹弯刀】即大马士革弯刀。 【贪狼】天枢位又名贪狼。 ****** 明天出门,暂且不更 407 战局胶着中忽然传来一声暴喝,一骑高头大马跃出丛林,手中长刀顺势而下将一个退在后面不及防备的红衣人一刀破成两半。(.好看的小说)其血腥程度让一众年轻人纷纷愣在当场。 那马上魁伟骑士单手挥舞着长刀,爽朗笑道:“姑娘小子们别愣神啊,白某人一只手可忙不过来!” 正是五道口八角寨的土匪头子白朗! 有他助阵,那边压力顿减,土匪头子手上功夫不细致,马上功夫却着实不错,单凭双腿夹着马腹,竟然也控制得得心应手,马缰绑在左手断臂上,仅余的一只右手把一柄缳首大刀耍得虎虎生风。 来者看似是友非敌,却不明来意,唐烟儿这边不再耽搁,狠下心向那小女孩儿逼去。 小女孩儿虽然厉害却不懂与人配合,两人武功均在高手之列,激斗在一处时哪里容得旁人插手,老人游走在旁却苦于没有机会。那边白朗大声道:“卡德老儿!我白某人兄弟妻儿均在你手中,多年来受制于你却不曾半点失职,你个老不死的丧尽天良,竟然过河拆桥想废了我白某人?如今我兄弟妻儿都死在你教手中,爷爷今日便反水不干了!看我今生定报此仇!” 说罢大刀砍来,卡德老人不得不撤身去挡,那白朗天生神力唐烟儿是见识过的,那还是有手下留情,此番发起狂来也够那老头儿喝上一壶。 白朗大声问道:“小姑娘,你与这老头儿有仇否?” 唐烟儿凝神专心对付那小女孩儿,却还有空答他话:“与你何干?” “小姑娘本事好,白某佩服,若你与他有仇,白某就在你这儿拜个山头,如何?” “先拿他项上人头来作投名状吧!” “好!”白朗得了应诺,驾马追去,他那长刀大开大合,不像是平常耍弄的刀法,用起来倒颇似战场上的斩马刀。可惜此刻无千军万马,那老头奸猾,不肯与他正面对敌,白朗独臂不便,半天也未破其门。 唐烟儿这边飞快与小女孩儿对砍了百来招,自觉力竭,体力不支,而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半点不见起伏。她心里恼火不已,想她何时遇过如此憋屈的事情? 突然脱身退开,她的轻功若要跑绝对无人能追,霎时间就远去十余丈。 那小女孩儿面前突然没了对手,愣了一愣,抬头找着唐烟儿,却不动。 “罗刹!追!”卡德老头儿偷空命令,小女孩儿这才奋起直追。 唐烟儿得了片刻喘息,打起精神,凝起剑气在剑外,半透明的白色锋芒有若实质,她身周渐起疾风,鼓吹得衣袍猎猎。 小女孩儿直扑过来的一刹,她屏息举剑,不闪不避,也面对面直刺过去! 这便如是刺客死士的必杀之技,凶险万分,却气势万钧,势如破竹。 惊鸿剑尖与短剑相对,巨大的力道反弹回来,震得虎口发麻,唐烟儿死命握住剑,剑气汹涌,终于听得“喀啦……”一声裂响。那柄漆黑短剑碎成碎片,趁此机会长驱直入,唐烟儿一剑送入小女孩儿心窝。 女孩儿漆黑的瞳孔里无波无澜,拿着只剩剑柄的残剑彷如不知如何是好。 惊鸿带来巨大的冲劲将她击飞。 “罗刹……!”卡德老头儿一见罗刹失利,心神大乱,终于被白朗得了空子,一刀劈在脑袋上,半个脑袋飞旋而出,洒出的,竟然不是脑浆,而是……虫子! “啊……!”一行姑娘们全都尖叫起来。 连唐烟儿都脸色大变,落在地上强忍着恶心,脸孔都扭曲了:“这是怎么回事?” 白朗一脚碾死几条虫子,混不在意的答道:“阿萨辛圣教的下作法子,拿人喂虫,从苗疆学来的蛊术,又被他们用毒药改进了。没关系,这虫子只能在人身上活,离了人立马就死。” 他说话间,一地的虫子已经化为血水。 但是唐烟儿还是觉得头皮发麻,恶心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那些红衣人见卡德一死,立马如潮水般退去了,一时间树林子里又只剩九个人。 唐烟儿当先去看罗刹的尸体,循着她刚才被击飞的方向找过去,一丛草明明白白被压塌了,却不见人。沾在草叶上的血腥臭无比,是深红近黑的颜色,唐烟儿恶心得皱起脸:“啧……” “怎么了?”姜黎追来看她,却见她脸色难看,关切问道。 “那家伙……”唐烟儿狠狠折起眉,却不知那小女孩是没死,还是根本就不是活物……“这世间,竟然真有这般歹毒污秽的东西!”饶是唐烟儿自诩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免咋舌。 “哼……这世间歹毒污秽的东西多了去了。最最歹毒,莫过人心……”这样丧气怨念的话本不该白朗这等人物来说,但由他说来却格外苍凉,见唐烟儿转脸来看他,脸上挂不住,抬了抬手:“呐……小姑娘,这死老头的脑袋碎了,我是拿不给你了,这样算数不?” 这时他就是拿来了唐烟儿也不敢要了,对那大汉道:“白朗?别小姑娘小姑娘的,我已经十五了!我叫唐烟儿,你只管呼我名字便可,既然不是敌人,自然是朋友,只是刚才情况紧急,你的事情,还需要好生分说。” 白朗是个爽朗的脾气,耿直豪气,几人上了马边走边说。 “我便照实说了,我本是贺兰山外凉州守将,从军陇右节度使下驻军领正八品上宣节校尉衔。我驻守凉州十年,早已将家安在了凉州,家有妻儿小弟,还有一大帮子好兄弟,几年前辖下暴民动乱,我奉命率军镇压,不想被奸人设计。那罪一领便是祸害满门,我恰好结识江湖中的兄弟,便想法子把我一家都接应来了中原,结果……”白朗满脸愤恨:“结果不知怎么的惹上了阿萨辛圣教的人,我那江湖中的兄弟被我害死了,为了保全家里人,只得落草为寇去给那卡德老儿当走狗,谁想得到那卡德老儿不满我许久,就前几日,寻我放你们走的错处,将我家里人全都杀了!” “反正我现在孑然一身,再没别的挂碍,我也无处可去。我听闻青阳派是名门正派,是要惩奸除恶的,小姑娘……小唐你功夫实在是好,我想我自己一人要报仇难于登天,可若是还有人和我一样要与阿萨辛圣教为敌,那么我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不妨!” 唐烟儿听了前因后果,沉吟良久,淡淡道:“青阳派确实爱管这类闲事,可是……我不是青阳派人。” “你……你不是说你师父是青阳掌门吗?!”白朗膛目结舌道。 “没错啊。”唐烟儿点点头:“可我与青阳并无瓜葛。” “这……” “他们是青阳门徒。”唐烟儿脑袋一转,把事情捅给另几个。 白朗好生打量了一下几个年轻人,还是满脸为难:“可是……就你功夫最好啊……” “哈哈……”唐烟儿大笑起来:“你这汉子倒是会说话,前几日动手时你一把抓了我头发,扯得我头皮生疼不说,还扯断了姜黎给我系的珠绳,转脸来找我倒是没有障碍。” 白朗大大方方的拍拍胸脯:“说了那天是我不对,我就看你头发飞来飞去的顺了手就……你要记恨我磕头给你赔罪就是!” “不用……”唐烟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习惯性勾起嘴角:“虽然我不是青阳派人,但是想要脱身事外也不容易,不如这样……白朗,阿萨辛圣教的事情我是要查的,你若愿意就跟着我一起查,至于以后我们再说?” “行!”白朗一口答应:“白朗不怕等,只要大仇得报,等些日子算什么!小唐说的对,先得查查清楚!” 于是这就算是入伙了,白朗颇有绿林豪气,挨个儿打招呼认人,他自报年已三十四,一众人便称他一声‘大哥’。 有了白朗,唐烟儿这边的信息就清楚得多了。 “我对阿萨辛圣教内部的事情不大清楚,一直以来就被命令守在五道口,来往过路只要交了保护费的,就通通放过,没交也没什么,干一票就是,一般还是不会赶尽杀绝。你们啊……你们是太倒霉了,一看就知道个个都有功夫,偏偏出手又大方,我手下人觉得不干对不起自己,干了你们也不会善罢甘休,便索性下药黑了你们,一不做二不休。可惜没成功……”说来还颇惋惜的样子,唐烟儿瞪他一眼:“不如我再给你个机会?” “嘿嘿……这就不用了,咱们现在是一伙的,不搞内讧……” “那五道口他们拿来干什么?”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那片确实是卡德负责的,那老头儿要说功夫算不得顶尖的,真正厉害的就是他身边那个叫‘罗刹’的小女孩,我在他手里两三年了,按说小孩子长得快,可那小女孩真是一点儿都没长过。他们的点子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送一批人过来,全部拿头套罩着畜生一样装在车里运来,我从金安县附近接了他们送到五道口,后面就不让我知道了。只见人来,不见人出,估计没干啥好事儿……” 唐烟儿点点头,忽然问道:“那天,你遇到我们的那个早上,你追的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卡德】一种大马士革刀名字 418 白朗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儿:“不知道!” 姜黎奇道:“你不知道你追什么?” 白朗看看他们:“我可没骗你们,我真不知道。[]那人大概是来找卡德的,没见着他怎么来的,卡德突然就告诉我有人偷走了教里重要东西,叫我带人去截。那人一看就是个刺客杀手之流,可能是受了伤,我一路追出去好不容易找到点儿踪迹,却在鬼哭林追丢了。估计也因为这个,卡德才起了杀我的心思。” 唐烟儿一笑:“那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有琴徵突然插话:“那个刺客有什么特点或者标志性的东西么?能看出是哪家的吗?” 虽然也有很多人私下豢养刺客,但是江湖上专门干这行的都彼此知道点底细,如果有特点说不定能猜出来。 唐烟儿由衷佩服有琴徵的细致,白朗想了想:“唔……我和他交过一次手,虽然看着挺高,但是……我觉得那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听者都瞪大了眼睛。 秦奏凯疑惑道:“是蜀中唐门吗?” “不是。唐门上下都戴面具,而且唐门虽然不算正道却也不屑跟阿萨辛圣教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勾结,不会是他们。”唐烟儿道。 “那……秋叶楼呢?秋叶楼的杀手一向神秘,等闲认不出来的。”秦奏凯又猜。 “你都说认不出来了。”姜黎道。 “唔……”白朗又使劲想了想:“我也没看太仔细,天下杀手一般黑,哪个不是黑衣黑裤蒙头遮脸的?也不可能在自己身上搞个标志,还挂个配饰什么的呀,那人……诶!对了,那人使的是两把漆黑短剑,就和罗刹用的看上去一样的!” “难道是阿萨辛圣教自己的人?” “不……”唐烟儿凝眉慢道:“还有一种可能……罗刹不一定就是阿萨辛圣教的人啊。” 她见众人不解,笑着解释道:“红衣教当年惨遭剿灭,是黑白两道罕见的有志一同联手合作,我不信这样的实力之下红衣教能元气不损。那么……它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死灰复燃的?” “……因为有人在帮他们?”姜黎问,唐烟儿纠正了她的用词:“是在扶植他们。”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姜黎,你之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唐烟儿面带赞许笑意盈盈的,看的姜黎面上无端发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换言之也可以说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人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那么我们可以推测,不管是谁在扶植阿萨辛圣教,一定是有利可图。阿萨辛圣教能做什么?能带来什么利益,谁又是获利者呢?” 如慧钱铜几个还在后面低声讨论,前面几个少年人却瞬间沉默了。 有琴徵,有琴羽和唐烟儿相互对望一眼,有一些答案竟然隐隐昭然。 “要快点了。”有琴羽道。 “没错。”唐烟儿点头:“再磨蹭下去就来不及了。” 没有再多做解释,她直接下令道:“越过金安县吧,不去了,我们直接去高州码头坐船。”忽而又改变主意:“不,我去,我还是去金安县找分堂弟子传个信回去,姐姐你带他们去高州。” “烟儿一个人?”有琴徵不放心,不管唐烟儿表现得多么成熟能够独当一面,看上去依旧一副稚嫩面相,总是让人担忧的。她道:“让阿羽陪你去吧。” “不。”唐烟儿自有考量,一行人里除了她以外就是有琴徵和有琴羽的功夫最高,但若真论实战,只怕有琴羽的杀伤力还比他姐姐强,只因他心性坚定,行动果断,刚刚来了一个还不熟悉的白朗,她怎么敢调开有琴羽? 思量片刻:“姐姐若不放心,还是让姜黎陪我吧,你们先去,我们很快就跟过去。” 她说罢示意姜黎,两人快马加鞭往金安县赶去。 姜黎武功是不行,对敌经验也不足,但是却是唐烟儿最能信任的人,也是最不放心的人。所以……还是自己带在身边好了。姜黎担心自己给唐烟儿添麻烦,一路上一声不吭埋头赶路,反倒是唐烟儿将此间种种解释给她听,末了,还叮嘱:“你且学着些,没有坏处的。” “知道。”姜黎答,唐烟儿从来都为了她好,她已经习惯了她的照顾。 两人快马赶到金安县,唐烟儿找到分堂,传了信,嘱咐了一番,忽而升起一个念头。 “姜黎,我想去冒个险,你可敢跟我一起?” 这个人独断专行惯了,要做什么从来都是做了再说,很少这样认真的征求别人的意见。姜黎平日是最反对她胡闹的一个,但听她这样一说,倒是升起了兴趣:“你要做什么?” “我想……再回五道口看看。” 姜黎当时心里闪过一丝疑问,是听了白朗的话临时想起回去看看还是……故意甩开他们呢?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至少带着自己,帮不上她什么忙,可能还会变成累赘,但是依然带在身边,这是信任吧? 只是为了她的信任,姜黎闭起眼要自己把别的都舍弃了。 “你若想去,我自当舍命相陪。”姜黎爽朗一笑,掉马回头,意气潇洒,惹得唐烟儿满眼惊艳:“姜黎……” “嗯?” “我此刻才真的觉得,带你下山,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两人顺原路往五道口走,距离不远处下了马,把马拴在路旁,运起轻功靠近,因为担心有阿萨辛圣教的眼线,所以小心翼翼的只在树林间穿梭。 “你是想找什么?”姜黎问。 “知我者姜黎也。”唐烟儿笑道:“据白朗所说,阿萨辛圣教的据点就在不远的地方,此处既为原红衣教据点,被剿灭后自当换个地方,不然岂不危险?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你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舍不得,或者舍不下,所以不得不回来?”姜黎恍然大悟。 唐烟儿唇角抿着笑意:“我可没这么说,只是猜测罢了。” 姜黎最看不惯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得意洋洋的样子好似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当即白她一眼:“那便走吧,应该不远。” 两人悄悄摸回五道口,五道口一切如常,还是像她们来时一样热闹,连那日杀了那许多人的痕迹都消失无踪了。只是……唐烟儿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人都换掉了。” 姜黎这才细细注意起来,那日五道口上的人都显得平凡普通,她未曾注意,后来打起来才知那些都是八角寨的土匪。但此刻走动在商铺之间的人,虽然面貌衣着俱不相同,但总给人一种违和之感。似乎是始终警惕着什么一般,做生意的买东西的,好似注意力都不在自己手上的事情上,讨价还价也是应付了事。 “这些……大概是阿萨辛圣教的人。”唐烟儿说。 姜黎惊讶不已,低声道:“怎么会?这些人也不少了,阿萨辛圣教怎么能控制这么多中原人呢?” 她们本是隐身在树梢枝叶后,唐烟儿从稍后的地方往前靠,为了稳住身体扶着姜黎的肩,没有重量似的将身体移动过来:“唔……其实,红衣教里大多也是中原人。波斯吐火罗远去千里之外,若是大批入境用不着咱们这些江湖人,天策府就将他们据之境外了,他们多是掌握奇能异术的人,来到中原以后传播教义,用各种方法蛊惑人入教。其实……跟中土的邪教也差不多。” 唐烟儿说话的声音响在姜黎耳边,姜黎只觉得蹲在树上也不累,那好听的声音不管讲什么都好听,便如听故事一样兴致勃勃听她讲。 “你看中原那些邪教,明知道是无稽之谈,不照样有人要加入么……邪教这种事,哪里都差不多的。” 两人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五道口这里应该只是一个前哨,负责传递消息的障眼法,于是退开去往别的方向寻找。 唐烟儿想起那日白朗追缉黑衣人从是鬼哭林方向来的,于是带着姜黎往鬼哭林方向找,果然往鬼哭林不远,就看到了潜伏在树上的探子。 “我去弄一个下来。”唐烟儿道。 姜黎正想说你别打草惊蛇,胆大包天的唐烟儿就已经悄无声息的飞到了那探子身后,一只手卡在他脑后一捏,人就昏过去了。 唐烟儿刚想把人带下来,就听一道破空声响,她心道糟了!一只弩箭已经近至面前,她另一手两指夹住弩箭,反手扔回去,只听一声铁器入肉的闷响,一具尸体就从远处的树上栽下来。 正苦于手上还有个人来不及飞过去,就看姜黎轻盈若燕一样掠空过去,接了人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唐烟儿大松一口气对姜黎做了个干得好的手势。 这防卫设的还挺严密,她带着人下树,招呼了姜黎,姜黎把尸体藏在树上飞身跟过去。 “你要把他带去哪里?”姜黎身上沾了尸体上的血,看来那尸体在树上挂不了多久,血就会流到树下来,她们时间不多。 “找个地方审问一番。”唐烟儿小小一个人把人高马大的一个男人夹在手里,幸而她赶路都用飞的,不然得把人拖在地上。 姜黎见状,给她搭把手把人抬起来。 唐烟儿不解,问:“干嘛?” 姜黎无奈道:“我看着都辛苦。” 429 飞出去不很远,估摸着安全了,唐烟儿就找了个僻静背风处,给人解了穴,那人睁眼见着唐烟儿张嘴就要叫,唐烟儿一手卡住他哑门穴,不让他发声,一面笑道:“别叫,你一叫,命就没了。(.好看的小说)” 她语气悠然如同说笑,眼神却森冷无情,那人脑门上密密麻麻一片汗珠,点点头,闭上嘴。 唐烟儿没有松手,先说:“卡德已经死了,待会儿我放你回去就知道了。我现在问你,前几天来找卡德的人哪儿去了?” 那人眼珠子急转,然后摇了摇头。 唐烟儿又笑:“撒谎也会死的。” 那人汗出如浆,脸都白了,好一会儿,张张嘴,唐烟儿放松手指,他才说出话来:“我真不知道……我就见那人进去出来,哪儿去了,不知道。” “卡德杀了他?” “不会!……虽然祭司大人不满森罗堂已久,但是还不会杀了他,如果杀了他森罗堂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唐烟儿点点头,又问了些别的,然后拍拍那人肩膀:“好了,你自己走吧,不用我送了吧?” 那人不可置信般爬起来,感恩戴德的往外走,走过唐烟儿身边的瞬间,唐烟儿出手如电一道寸劲送入哑门穴,那人一句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直挺挺的倒地死了。 “烟儿……!”姜黎压低声音一声惊呼,随即皱眉咬住自己下唇。 唐烟儿也拧起眉,回头郑重对姜黎说:“我知道,但是有些人留不得,无关其他,仅仅是因为他留着,我们就会可能死。” “放人回去,指望他什么也不说,你永远也不要抱有这样天真的幻想,不要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手上。一个人如果死了,往往是自己害的。”她指指地上的尸体:“譬如他,如果他像他的同伴一样藏得再好一些,就不会被我发现。譬如他的同伴,如果不出手救他,也不会被我杀死。” “可是如果我让他们活着,指不定今天明天,我们就都会死在他们手上。” 姜黎缄默不言,唐烟儿叹了口气:“哪有狮子不杀生……” “要接着探吗?”过了好一会儿,她们离开了那个地方,姜黎才闷闷开口。 唐烟儿看了看她:“不用了,卡德已死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去了,这时候再去太危险,也没有价值。我们走吧。” 于是她们原路返回,找到了自己的马,抄近路往高州去。 “原来那卡德还是个祭司,不过,他们祭什么呢?”唐烟儿在马上跟姜黎搭话,姜黎一直一声不吭,纵然她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并没有错,也不免觉得心虚不安。 过一阵,姜黎才说:“那些人?” “白朗说的那些。纵使是祭品,可是献祭的对象呢?他们的什么神吗?”她自己想了一会儿,自问自答:“我觉得不是,虽然他们煽动蛊惑平民,可是他们自己才不会相信那些教义呢,那只是骗人的伎俩,不然怎么没见他们把自己拿去献祭过?如果单单只是献祭,需要这么多人吗?” 听她这么说,姜黎又想起:“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如果这些人都死了,尸体呢?” “鬼哭林?”唐烟儿显然是想起了白朗第一次见面时的话:“人的话……坑蒙拐骗,法子很多吧,全都要运来还不惊动任何人才困难。而且……” 此行最有价值的一个信息:“他们竟然和森罗堂勾结着。” “那个人是森罗堂的?那那个叫罗刹的小女孩儿也是?” “十有八九。” “为什么森罗堂要和邪教勾结?” 唐烟儿冷血一笑:“还不是那回事?利益。” 她看姜黎皱眉有些难懂,便解释道:“我这样说罢,维持一个门派的运转需要很多的钱,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这个姜黎稍微知道一些,也仅止于青阳派的情况:“门派自己有田有地,雇佣着佃户。此外还经营着许多店铺,在自己的地界里,河运,官道什么的,每年派人维护,护送过往行人商旅,都能收些钱的。还有就是挂靠在门派名头下寻求庇护的富商之类。” “算是。名门正派大略如此,不过,黑道白道也没什么差别么……保护费不是照样收?”唐烟儿嗤笑一声:“这是名门正派的情况,又因为他们讲仁义道德,专心武学,所以大多数都很穷。” 姜黎本来不觉得青阳派很穷,毕竟那么大个架子,可是要跟唐烟儿的标准比的话,那还真是很穷。 “黑道也在干着差不多的事情,差别只在于,他们明目张胆的收保护费,如果不交就有危险。他们利用各种手段收敛田地,打着各种旗号和名目扩张地盘,甚至直接勒索富豪商贾,他们大多数有专门的人打理生意,在黑道里只要有足够的人武功高强,并且老大实力很强就可以了,其他的人各司其职,并不用每个人都兢兢业业的练武功。所以黑道普遍比白道有钱。” “这样说你明白了吗?”她看看姜黎,姜黎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想要地盘,田地,生意,钱,人,权利。可是森罗堂只是一个杀手组织,没有足够的地盘,收不了什么保护费,没有那么多田地佃户,没有经营生意,甚至不能直接去勒索,因为有钱人都被黑白两道的大帮大派抢走了。他们除了接杀人的生意,没有别的收入来源了。” “对,这也使得他们的实力很受限制,要培养一个杀手是一件费时费力又费钱的事情。同样的,阿萨辛圣教是武林公敌,人人都不待见,他们的情况也很糟糕,所以他们联手合作,很可能就是为了抢夺那些东西。”唐烟儿点点头,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么,你觉得他们会去谁的手里抢?如果是你,你去谁手里抢?” 这个……相比起一言不合就灭人满门凶神恶煞赶尽杀绝的黑道,当然是仁义道德的白道这个柿子比较好捏…… 姜黎讪笑:“所以阿羽说,来不及……” “青阳正是白道名门中那个家大业大但人丁稀零,弟子素质参差不齐,门中高手青黄不接,看起来最好捏,最后收益也最大的柿子。”唐烟儿嘲讽的笑了笑:“一般道上把这种情况称之为――人傻钱多。” “当然,也不能简单就此定论,但是青阳派作为其中最有可能的一个,我们必须赶在对方动手前搞清楚所有的情况并且做好准备。” “嗯,我明白了。” 唐烟儿看她点头慎重,不由得笑道:“姜黎,青阳派的未来,可就看你们的了。” “啊……?”姜黎一愣。 “你以为,我手里的人是什么?”她这样说,明眸淡扫:“是青阳派的未来啊。” 姜黎愣了好久,才明白她的意思――她,姜黎,也是青阳派的未来吗? 一路疾行,却仍然来不及了,天黑的时候才发现错过了宿头,又不可能追的上大部队,唐烟儿考虑了一下:“还是找个地方露宿一晚吧,天亮再走。这几日阴着天,晚上看不见路。” 姜黎自然不会反对,虽然身边没有行李,但是本来也只是打算路边随便找个背风处将就一晚的,她们本来有武功在身,也并不很怕冷,吃的也好想办法,只是才下马捡了一捆干柴,天上就轰隆隆的打起雷来。 “糟了,快下雨了,咱们快走!”唐烟儿叫上姜黎飞奔而去:“照规矩三十里一驿,就算此地偏远没有,至少土地庙要供一个的,走了这么久也没见房子,应该就在不远处。”她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心里也很没底,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一到下雨就刚好能碰见躲雨的地方。被淋个正着才是正常! 但是此时也只好这么安慰姜黎了,姜黎倒是不多话,跟着唐烟儿跑,这些日子马骑多了,腿上磨出了茧子,骑起来也颇有样子。 一直到大雨倾盆而下,都还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路上,四周旷野别无人家,也没有可供避雨的地方。唐烟儿发愁,难道还真要淋上一整晚吗? 她在大雨里茫然四顾,冰冷的雨水把她从头到脚浇得透湿。长发贴在脸边,狼狈中显出柔弱来,姜黎催马到她身边:“没关系,咱们再走走,不行就干脆连夜赶路吧。” 虽然这建议着实不靠谱,且不论雨夜赶路安全与否,她们的身体也不是百邪不侵啊。但是唐烟儿听了这话竟然真的觉得安慰,定下了心神,一边策马疾行,一边眯起眼睛在昏暗雨幕中搜寻。 忽然在视野尽头处暴起一篷硕大的水花,她凝神看去,一道影子打开水花向前掠去,没几步又栽倒在地上。倾盆暴雨在地上积起寸余积水,那人倒在地上又是一篷水花。 唐烟儿仔细看了半晌,又看看那人去的方向,转头对姜黎说:“咱们可能有地方落脚了。” 说罢就驾马过去,及至近了,姜黎才看清楚,那地上趴着一个人,全身黑色箭袖贴身劲装,蒙脸的布巾歪在一边,露出一张苍白得失却了所有血色的脸,淡长柳眉,阖着双眼,清秀文弱甚而有些楚楚可怜――毫无疑问,是个女人。 4310 姜黎惊讶的看着地上的人,唐烟儿一脸捡到钱的笑意,对她点点头。(.好看的小说) 她下马把人翻过来,拉开衣服看了看,胸口处一道剑伤,一看就知道是那个小女孩罗刹的杰作,被雨水泡得皮肉翻卷伤口发白。原本应该上过药,此刻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裹伤的白布都被大雨洗干净了。 应该没有别的伤口了,手里的人散发着惊人的高温,显然是发着烧,唐烟儿把她扔上马背,回身对姜黎道:“走吧,顺着她去的方向看看,就算是森罗堂的地盘,小爷也要借来遮遮雨了。” “他们这些杀手之间没有什么交情,不能指望同伴或者组织会救自己,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的,既然冒着大雨重伤,那么附近肯定有她临时落脚的地方。”唐烟儿指指身前的人:“不然她不可能一身夜行衣从南到北吧?” 唐烟儿果然没有错估,走出不到三里地就见到一座小山,绕了一圈,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被人工修整过掩盖在大石头后面。唐烟儿得意的对姜黎笑笑,把马栓在洞口,率先钻了进去。 洞里只有将将一人高,马得横卧着才能靠在洞口避雨,唐烟儿卸下马上的东西和马具放在门口,把人扔在一边。山洞不深,只有不足两丈,最里面角落里堆放着一个包袱,装着衣服,绷带,药和食水等物,一边还码放着干柴。 她们点起柴禾,把自己捡的已经被淋湿的柴码在一边烤干,唐烟儿毫不客气的拿了人家的食物和水过来给姜黎:“喝点水吃点东西吧,把衣服脱下来烤烤。” 她自己先脱了衣服,只剩下贴身的里衣和裤子,光着脚,把头发散下来擦了擦,然后去看那个人。 那个人的衣服也已经被唐烟儿扒开了,伤口对着火光,脸色苍白里透着潮红,已经陷入了昏迷中。 “真是好硬的命……”唐烟儿说道,看了看药,都是些外伤药和解毒的,拿来潦草的给人敷上,然后用绷带包扎起来:“这样不行,明天雨停了,还是带她去镇子上找个大夫吧,不然不死也要烧坏掉的,我还指望从她嘴里撬点儿东西出来呢。”她看看姜黎,姜黎表示没有意见,然后又想到:“可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又会耽搁了,师姐他们……” “他们没等到人应该会原地等我们吧?”唐烟儿道。 姜黎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们会来找你。” 想想一群热血少年,唐烟儿觉得还真有可能,有琴徵和有琴羽虽然不冲动,但是唐烟儿事先也没交代过,说不定他们担心自己就真的回去找。虽然觉得白朗会劝着他们,但是白朗毕竟是外人,劝说的效果如何很难说。 “那……看看再说吧,不然就找个地方放下她,我再去找有琴姐姐他们联系。”唐烟儿指指那个昏迷不醒的:“总不能就这么带着走,否则这家伙就死定了。” 姜黎觉得很奇异:“你杀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好心啊。” 唐烟儿笑了笑正色说:“杀人和救人是两回事,没有什么必然关系,我杀人并不代表我不救人,反之,医者也不是就不能杀人啊。” “况且,这家伙还有用呢。”她这样说,但是姜黎觉得,比起这个人的价值,唐烟儿只是单纯的想救她。不管唐烟儿承不承认,在她心里,是这样觉得的。 看顾了一会儿伤员,唐烟儿坐下来用内力烘干头发和身上的衣服,喝点水啃起干粮来。 洞外大雨倾盆,下得哗啦啦的,姜黎靠在山壁上:“真倒霉,竟然遇上这么大的雨。” 唐烟儿看看洞外:“其实也不是很倒霉啊,你看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才下一场雨,而且还找到了躲雨的地方,已经很幸运了。” 姜黎好笑的看着她:“你能不这么乐观吗?” “为什么不?”唐烟儿冲她眨眨眼睛:“倒霉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两个绝对不算倒霉的。吃饭噎死的,喝水呛死的,走路摔死的,无缘无故就被人砍死的,每天都有,我们很幸运了啊。” 姜黎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沉吟很久,才说:“是啊……” 又想想自己,才由衷的笑出来:“我们很幸运了。” 唐烟儿坐到她身边去:“累了吗?靠着我睡吧。” 姜黎噗嗤笑出来:“靠着你睡我怕明早起来腰都断了。” “你说我矮。”唐烟儿顿时黑了一张脸,忿忿的看着她。 “哈哈……”姜黎摸摸唐烟儿的脸:“嗯……你会长高的。” “当然会!”唐烟儿大叫:“我才十五岁,我当然会长高!我一定会长得比你高的!” 姜黎笑得眼泪花子都冒出来了,敷衍的点点头:“嗯嗯,我相信……” “可恶……”唐烟儿哀怨的看着她。 姜黎张手一揽,把人揽进怀中,唐烟儿失却平衡栽进她怀里,随即被温柔的抱住。 “还是烟儿靠着我睡吧。”姜黎的声音似乎因为疲惫来袭蓦然低沉下去,她向后靠着石壁,将唐烟儿揽在怀中,合上了眼。 唐烟儿张大眼睛看着上方姜黎线条纤细明晰的下颌骨,撅起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对着火堆旁架起架子烘烤的衣服伸出手。 她那件宽大的外衣轻飘飘的飞过来落进她手里,同时盖住了两个人。 唐烟儿双手悄悄环住姜黎的腰,满足的闭上眼。 次日一早,姜黎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一堆柔软的布料上,身上盖着唐烟儿的外衣,对面躺着的那位黑衣女子也被剥了外衣架在架子上烘烤。火堆里燃着新柴,杀手仍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昏睡着,只是旁边扔着染血的白布条,看来唐烟儿一早已经给她换过药了。 还想着,人就从洞口进来了,穿着浅色的中衣,高挽袖子,长发还散着,只是已经梳理顺了。 见姜黎坐起,唐烟儿立刻笑着打招呼:“姜黎,你醒了啊。” “烟儿……你起来怎么都不叫我呢?”姜黎责怪道,连忙起身穿好衣服。 “难得看你睡得那么熟,再说,我也没早起多久,现在时间还早呢。”唐烟儿说,两人分了干粮对啃,看看那杀手:“还没醒呢,不会死了吧?” 唐烟儿摇摇头:“没,早上才给换过药,又拿冷水敷了一下,死是死不了,就是断断续续烧了一夜,不知道脑子烧坏没有。” “那咱们快去找大夫吧,晚了你可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姜黎站起来。 “不急,你先吃完。” “马上也可以吃的啊。”姜黎说着就收拾东西,唐烟儿也只好出去把吃草的马儿找回来套上鞍具,把昏迷的杀手放上马。那杀手生得高挑,受伤又在胸前,趴着也不是仰着也不是,坐前面又挡了视线。姜黎就说:“要不让我带她吧?” 唐烟儿不放心她的技术:“你才会骑马几天?自己不掉下来就很好了,找根绳子把她捆我背上吧。” 那杀手看上去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耽搁不得,姜黎只好抽了杀手的腰带把她捆在唐烟儿背上,然后自己也爬上马。 两人匆匆赶到金安县,唐烟儿在城门口给守门的扔了几个铜板问:“军爷,借问一下,城里最大的医馆在哪儿?” 守门的士兵得了赏钱,指了个方向,唐烟儿就一路奔去了。 幸而是清早,路上没什么行人,她纵马狂奔到医馆门前,背后绑着人不方便。姜黎见状就跳下马去敲门:“有人吗?大夫!救人啊!” “姜黎你过来把她给我解下来。” 姜黎过去解开绳子,把杀手抱下来,唐烟儿冲到门前抬腿一脚,木排门应声而倒,她堂而皇之的走进去,一副痞子口吻:“有喘气儿的没?” 不一会儿内堂里匆匆跑出来一老一少:“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唐烟儿一把将剑拍在桌子上,伸手揪了那个老的:“你是大夫?” 老的一把山羊胡子,看着锃光闪亮的惊鸿剑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唐烟儿拉起一抹笑,拍拍人家肩,状似亲热道:“失礼失礼,大夫给我救个人。” 挥手叫姜黎把人抱进来,大夫一看昏迷着,赶紧叫抱到内堂去。 内堂一间屋子里并排放着几张简陋的床板,姜黎把杀手放在其中一张上,山羊胡子的老大夫立刻上前看了看:“是个女娃娃啊……哟!这伤口!啧啧啧……哎呀,怎么烫成这样?多久了?” “至少烧了有一晚了。”唐烟儿道:“你仔细看看,她那是剑伤,指不定伤口有毒。” 老大夫揭开杀手的衣服细细查看:“是有毒,不过被及时排出去了,这个口子是放毒划的,十字伤口,下手真狠……”老头子有点罗嗦,好在手上麻利,很快开好了药方,叫徒弟去抓药煎药,自己拿了几瓶外用药给昏迷中的杀手上上,又包扎好。 “大夫,这人活得过来吧?”唐烟儿问。 大夫点点头:“命硬,死不了。”又把把脉:“我先开祛风除湿,退烧补血的方子,吃一副两天,再接着调养。明天就能醒,半个月就能下地了。” “半个月?”唐烟儿挑眉,她可等不了这家伙半个月时间。 拿了一锭整的银子放在桌上:“大夫,你给我照看着,尽心治,药材尽管用,我朋友在这里陪着她,我有事去去就回。” 大夫看到那锭银子顿时一脸舒畅,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姑娘放心,交给老夫,绝对没问题!” “只是……”唐烟儿拿起剑在手上转了个圈儿:“您也看出来了,我们是些江湖人,我保证人在你这儿不会有麻烦,你也不要给我找麻烦,好吗?” “呃……好好好……女侠放心,老夫嘴严实,从来不说人长短……” 唐烟儿又把姜黎叫来交代一番,在她身上留了些钱,出门上马追去高州。 她走到街心刚好看见一家酒楼开门,伙计打开大门,把新鲜的蔬菜往里送,忽而心头一动。 “伙计,你们这酒楼做早点吗?”她骑在马上问。 伙计正忙着搬东西,不耐烦道:“吃早点一边儿去等煎饼摊子,咱们江海楼是你吃早点的地方么?” “哟,你们这儿还是个不得了的地方?”唐烟儿笑了。 “那是,你问问十里八乡的哪家的酒楼最好吃?”伙计一回头,眼前一大锭银子,弯身拿着银子的小姑娘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漂亮,伙计愣了半晌,咽口口水:“姑娘……您要吃点儿什么?” “你们做早点吗?” “做!咱们江海楼的厨子什么都会做!您要吃啥您说话,包您满意!”伙计放下东西搓搓手,点头哈腰陪着笑:“姑娘您请进,我立马给您收拾张桌子,这会儿还太早……” 唐烟儿没等他说完,扬手把银子抛进伙计的怀里:“两条街外的慈安堂你知道吗?做份早点送过去,快点儿。往后一日三餐带夜宵,你看……这些钱够送几天的?” “这就算比着最好最好的做也能做十天半个月!” 唐烟儿笑了笑,点点头:“那就先送五天吧,比着最好最好的送哦!我五天之内一定回来。” 手拉缰绳掉马直去,留着那伙计对着路上衣袂翻飞的背影流口水。 唐烟儿走后姜黎就一直照看着那个杀手,虽然是个杀手,一来她刺杀的对象也不是自己这伙人,二来这杀手还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姜黎很难对她升起切实的厌恶来。 在唐烟儿嘴里听来的森罗堂似乎不是个好地方,再看看这女人换衣服时露出来的身体,可谓遍体鳞伤,旧伤叠新伤,纵横交错,斑斓遍布,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纵然素不相识都为她觉得疼,不知道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行当? 再想想自己,愈发的庆幸起来。 庆幸她家就在青阳山下,庆幸她当初鼓起勇气上了青阳山。如果不是这样,她不知道会沦落到哪里去,会不会也和这个姑娘一样呢?甚或……比她更惨? 那也就永远,都不可能遇见唐烟儿了吧? 绞了湿布巾给那人擦擦额上汗水,刚刚才换上的干净衣裳又被汗水染湿了,她脸色潮红,倒是给原本苍白的脸上多添了丝颜色。去掉了蒙面布巾,拂开了长发,这姑娘的样子也长得颇为好看,柳叶长眉睫毛浓密,巴掌脸上五官排布恰到好处,睡着的时候给人以柔弱之感,唯有眉头紧皱显出一丝狠厉沉重。 分明多好看一个姑娘啊,怎么就是个杀手呢? 姜黎深感惋惜,看她睡得不怎么安稳,时时皱眉,便伸手去探她体温。不想手刚触到一片滚烫的皮肤就被一把抓住,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虽然眼角红红的,因为发烧还带着浓重水汽,但这分毫不减她眼中决绝杀意。 姜黎开始被吓了一跳,杀手姑娘翻身把姜黎压在床上,一手卡着她的脖子就要用力。姜黎面露无奈,抬手扼住她的手腕淡淡道:“不管你是多么厉害的杀手,此刻也只是个病人而已。” 杀手姑娘手上用力甚至青筋暴起,却不能移动手臂分毫,那个貌似弱质的年轻女子扼着她的手腕,她瞬间感到手上穴道被封,竟然是以内力封锁的。手被强行移开,杀手姑娘不甘的瞪向姜黎,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吐出一句:“你是谁……” “我也想问你呢。”姜黎对她友好的笑了笑,起身把人扔回床上:“不过你还是先躺好吧,伤口又裂开了。” 杀手姑娘警惕的看着她,似乎在权衡夺门而出的可能性,姜黎再次挂起无奈的笑容,摇了摇头,提起自己的剑:“不要逼我杀你。我会尽量让你活着待在这里,不过……我对我的能力并不自信,如果不能让你活着留下的话……”话至此,她无奈愈甚:“就只好留下尸体了。” 杀手姑娘狠狠皱起眉,甚至危险的眯起眼睛,但是面前的年轻女子不为所动,仿佛一颗青松一般淡然坚定,她估量了一下对方的实力和自己的伤势,终于不情不愿的躺了下去。 姜黎松了一口气,上前道:“能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可能裂开了。” 杀手姑娘一声不吭,姜黎也就自己动手揭开她的衣服,还好并没有看见渗血,于是笑道:“你的身体还真是好,大夫说你明天才会醒的。” “……为何救我?”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姜黎却好像只注意到她沙哑的声音,倒了一杯水来:“喝点水吧。” 僵持半晌,那年轻女子耐性好得惊人,她不动,年轻女子竟然也端着茶杯一动不动,无法,她还是伸手接了杯子。给她倒水的人立刻贴心的扶她起来,一副很习惯照顾人的样子。 “我叫姜黎,你呢?” “……”没有回答,但这似乎已是意料之中,姜黎好奇的问道:“杀手的名字不可以说吗?” 依然没有回答,好在这个姜黎并不是很烦人的人,见她不回答也就不再纠缠,耐心又负责的坐在一边,时不时给她擦汗喂水,喂饭喂药,余下的时候就撑着下颌望着门外。 在等谁吗? 4411 唐烟儿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路上追到了有琴徵一行,大部队果然是走得很慢,有琴徵的意思是大家先回金安县去,事情都搞好了再上路。有琴羽首次和姐姐出现了意见分歧,觉得应该把人直接带上赶路,毕竟事不宜迟,这一次秦奏凯跟他站在一起。如慧等人是插不上话的,白朗的意见竟然也成了一个重要的砝码。 大个子摸摸头,慢吞吞的说:“哦……其实我觉得你们走得太慢。”他指指有琴徵一行,转而指指唐烟儿:“她们动作倒是挺快,可以继续这样走,总会追上的,不然就在前面等好了。” 唐烟儿皱皱眉,这样一行人的实力就被分散了,虽然如果把白朗加到有琴徵一行人里去的话,两边人的实力倒是差不多,但是…… “这样吧,你们还是去高州,订一艘好些的船,我回去,看看那家伙能不能走,能走就带来,不能走就再等两天。你们就在高州休整吧。”她做了决定,跟有琴羽换了一匹马,拿了简单的行李,再次奔回金安县。 姜黎照顾了那个女杀手两天,当真是恪尽职守,尽心尽力,杀手的伤好得很快,生命力顽强得惊人,那日以后就退了烧,不到三天就能自己坐起来吃饭喝水了。 虽然,还是什么也不说,安静得像个影子一样。 姜黎叹气,百无聊赖的看着门外……不知道烟儿到了哪里了,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又担心她性子急躁,会不会一心赶路不顾身体,不知不觉,竟然在眉间带上忧愁。 杀手喝完药抹抹嘴,无意间看见她脸上忧愁的神色。 照顾她的女子非常的年轻,可能比她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身上有一种江湖人里少有的干净的气息,仿佛从来不怎么沾染红尘一样。简单的束着长发,朴素布衣,眉目温婉善良,即使是说着‘不要逼我杀你’这样威胁的语句时,也依然满是无奈,没有锋芒。 非常温和的,好像水一样柔软的女子。 或许有些内敛,不大擅长和人搭话,更不要说套话了,相处几天对她就像照顾朋友一样友善,让身为杀手的自己觉得很别扭。 真是不知道远离了这样无害的善意有多久了,那个女子让她觉得很单纯,但却不天真愚蠢。 是个好人呢…… “啊……喝完了?要吃一颗糖吗?”姜黎从走神中醒来,发现杀手盯着自己看了很久了。她下意识的问话让杀手禁不住抽了抽嘴角――糖?哄小孩子吗? 似乎是即刻察觉了她的无语,姜黎自嘲的笑道:“不好意思,总是在照顾一个非常孩子气的家伙,习惯了。喝点水吧。”递给她水杯,很体贴。 杀手没有拒绝,安静的喝水,安静的看着那个人继续发呆,带着怅然耐心等待,那样的心情让她觉得熟悉,不过……却是非常遥远的记忆。只是觉得……如此专注的等待着某个人,被她所期待的那个人,真是幸运呢。 “你在等谁?”她终于开口。 姜黎有些惊讶,随即笑着回答:“我的同伴,因为你的伤势我们在这里耽搁了一段时间,她去通知同行的其他人了。” “可以不用这么麻烦。”杀手说:“把我带走,或是就地审问然后杀了,都不那么费事。而且我受伤比较不容易逃跑。”说话的样子好像性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姜黎更加惊讶了:“可是……”她眨眨眼,没能说出下一句。一直冷冰冰的杀手竟然扯了扯嘴角,她知道这个女子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 “我们已经救了你。”叫姜黎的女子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路,她说话总是很沉静,平和冷静:“自然要救到底,况且……你是生是死,我也做不了主。” 她为躺下的杀手细心盖好被子:“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于你而言,应该尽快养伤才是。” “不管我们最后杀不杀你,你都应该尽量为自己争取活着的机会啊。” 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劝说一个杀手要保持生的意志,躺在床上的人不置可否的扯动了一下嘴角,闭上了眼睛。 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娇小玲珑的少女身姿被裹在一身飒爽男装里,长发绾得精神,急冲冲的闯进来,看见姜黎,裂出一个笑脸,顿时翻卷出满脸疲倦。 “烟儿!?”这才三天就跑了一个来回?姜黎惊得站起来,就见那丫头累得闭上眼睛就栽过来:“姜黎我好累……” “你这笨蛋,一路都没有休息吗?”姜黎赶紧接住人,恰好旁边有空床,把人放上去又给她脱掉靴子,忽闻一声责备:“啧……烟儿你这傻子,脚腕都磨出血了!” “啊……?我说呢那么疼……”更加年少的那个女孩闭着眼睛已经昏昏欲睡,放心的把自己全然交给另一个人。杀手姑娘顿时觉得自己存在感全无,探头一看,那竟然就是前些日子曾有一面之缘的女孩! 那日她在逃跑中被高手探知行踪,为保险起见主动去和人打个招呼,却没想到所谓高手竟然是个看上去一团稚气的小丫头,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她救了回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救自己…… 看姜黎照顾那个女孩熟练的手法和用心程度,不难得知她口中那个非常孩子气的家伙是谁了。 困得不行了,唐烟儿却还没有睡,撑着问了问杀手的情况,又简略说了一下行程安排,末了还认真威胁道:“别想跑,跑了我也能把你抓回来。”杀手深知她说的是事实,非常配合的点点头,那女孩这才闭眼睡去。 等唐烟儿一觉睡醒天都黑了,姜黎把一直温在炉子上的饭菜端来,摸摸她的头:“饿了没?” 忙不迭点头:“好饿好饿……我一直没有停下,今天一顿饭都还没吃呢!”唐烟儿委屈的瘪着嘴诉苦,脑袋在姜黎手底下蹭了蹭,捧起碗就开始吃。 姜黎变了变脸色,皱眉问:“为什么不吃?” “唔……我怕耽误了时间嘛……”几口咽下嘴里的东西,孩子一样的人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 “耽误一些时间又有什么打紧?什么也没有身体重要啊!”姜黎斥责她,那个人老老实实的听着,末了才补充一句:“我怕耽误了时间,姜黎一直等着我,会担心。” 认真的眼睛,认真的神情,落进心里去,把心都化了。 她毫不在意的笑一笑继续大吃大喝,另一个人却满脸无奈,又是甜蜜,又是忧伤。 没有人发现一边的杀手一直看着她们,看着两个人之间完全不容别人插足的互动,冷淡的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吃饱喝足,一转脸面对别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刚才还撅嘴撒娇的小姑娘,端起一副世故精明的嘴脸,口吻冷淡玩世不恭,唇角勾着嘲讽。 坐在床上的杀手沉默不答。 “好歹是救你一命,不指望你报答,我也希望你不要逼我动用武力。”唐烟儿盘腿坐在床上,姜黎给她脚腕上的伤口上了药,暂时不让她穿鞋下地。 “你们是谁?” “现在可轮不到你跟我们讨价还价吧?不过是森罗堂的一名杀手,没必要这么忠心的是不是?”她的嘲笑很明白的道出她知道森罗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知道能给出的价钱,和能接受的底线。 很明白的道出,在她面前不要想撒谎耍花招。 “……”缄默不语,却把自己的短剑拿出来,剑柄吞口处雕了一条栩栩如生的蛇,翠绿的身子,镶嵌着金色的眼珠。唐烟儿看了,惊异的挑起眉:“哎呀呀,不得了,姜黎我们捡了一头肥羊呢!” “传说森罗堂里养了十条最毒的蛇,没想到我竟然有幸活着见到其中之一……”她弯起嘴角:“我更好奇了,能把你伤成那样的,那个小女孩儿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竹叶青?” 在江湖中被称作森罗堂十条毒蛇之一,绰号竹叶青的女子垂下眼睑:“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和她拿着同样的武器,你要告诉我森罗堂的杀手都拿一样的武器吗?” 竹叶青猛的抬起头:“你跟她交过手了?” “没错,她还被我杀死了,如果她还能死的话。” 竹叶青露出一个苦笑:“没错,她已经不可能再死了。” 唐烟儿一把揪着她的领子把人提起来:“我能让她死,也能让你死,别磨蹭了,我耐心一向都不好。” 被一个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提着真没什么压力,竹叶青站直了身子就能俯视她,但这分毫不能打击到唐烟儿嚣张的气焰:“那个家伙是什么?是谁?我是说她还活着的时候。森罗堂和阿萨辛圣教是怎么回事?你去干什么?干了什么?为什么被追杀?”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竹叶青抿紧嘴唇打开她的手:“杀了我吧。” “想得倒美,小爷我花了那么多力气,大雨滂沱的把你捡来,费尽辛苦就活了就是为了一剑把你杀了?”唐烟儿哼道:“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不能说,森罗堂很值得效忠吗?” 竹叶青似乎是气极反笑:“我效忠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正在煽动你背叛你所效忠的人!” 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的话,还一脸正气理所当然的人,竹叶青这辈子也没遇见过第二个。 她膛目结舌的看着那丫头稚嫩的脸:“……” “嘿嘿,争辩不过我就快说吧,我很赶时间啊!”唐烟儿得意道。 “既然如此,就干脆点杀了我,免得浪费你时间。” “才不!我绝对不做亏本生意!” 竹叶青干脆扭过身去不理她了。姜黎不知何时进来倚着门框,看得好笑,端着一盆清水走过来,摸摸唐烟儿的头:“小心把人给气死了,你一样亏本的。” “不会啊,她命硬,没那么容易死。”唐烟儿说。 姜黎让她把脚伸出来,拆开脚腕上的布,用清水洗干净伤口给她换药。 “疼疼疼疼……”唐烟儿伸直了腿连连叫道,一张脸儿皱成了包子,姜黎无奈:“当时你怎么就不觉得疼?” “因为想着姜黎在等我啊。” 室内一静,姜黎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烧起来,尤其是想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说……说什么呐……”她低头去握住唐烟儿雪白细嫩的足踝,耳朵慢慢的红起来,不明白这家伙怎么随时都这么口没遮拦的。 “是嘛……”那个人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晃荡着脚丫子把脸凑到姜黎脸前来:“姜黎有没有想我?” “没有。”斩钉截铁,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恰是时候的咳嗽了一下,让人很难不怀疑她其实是为了掩饰笑意。 唐烟儿瞪了一眼那个清瘦的背影,撅嘴把注意力放回姜黎身上来。 “咳……你们……什么关系?” 姜黎走了以后,竹叶青脸色别扭的回转头来问。 “朋友啊。”唐烟儿答,竹叶青看看她那一脸的理所当然,突然觉得伤口好痛,讪讪的重新转回去了。 “怎么了?”身后落下重量,那丫头从那边床上蹦过来了。 “没什么。”已经尽力避开了,无奈唐烟儿非要把头凑到她面前来,孩子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疲惫的脸,眉眼轮廓,都早已被经年累月的冰冷覆盖上了僵硬的寒霜。像这个孩子一样温暖跳脱,随时都活碰乱跳,表情千百万化是不可能的吧? 一时正经,一时嬉闹,一时天真,一时世故。 仿佛矛盾,又浑然天成,眼里刚刚还是清澈见底的单纯,转眼又若有所思般沉淀。竹叶青分不清她是装得太像,还是变得太快,索性闭上了眼。 “喂……”唐烟儿没规没距的趴在竹叶青身上,长发滑落垂在竹叶青脸上,很痒,她故意动来动去看竹叶青能忍多久:“喂……我也不是不会刑讯的,砍一根指头下来啦,下些会让人很痛苦的毒啦,废掉你的武功啦,我可以的,但是我不愿意那么做。如果你能乖乖配合我的话,我其实没有那么闲非得给自己找事情做,而且,我不喜欢。如果可以的话,大家都是朋友多好,何必非得你死我活呢?” “……你跟你的朋友,似乎不是这么说的。”竹叶青忍不住道。 “诶?” “……你跟她说的一些话,她提到过。” “哦……”唐烟儿索性躺在了竹叶青身边,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是啊,我告诉她世间险恶,人心黑暗,我告诉她生存的办法,要她不可以天真,你是觉得,我自己却没有这样做吗?” “因为我担心她会死。”身边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说:“她本来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对于这个江湖来说,她天真单纯善良到愚蠢,可是这样会死的很快的,我好担心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她就死掉了。你都不知道我对她多好,花了多少心血才让她变得今天这样厉害的。如果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死掉,我就亏大了!” “我希望即使我不在,她也能好好保护自己,因为她说过要跟我一起去走遍大江南北,所以她必须很强。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变成……”她侧过身看着竹叶青:“就是那些人,那些很世故的江湖人,我知道她不会变成那样,我的姜黎永远也不会变坏,所以我可以放心的教她怎么保护自己。而我,因为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所以我可以天真,即使天真,我也不会死的。” “可是……你既然知道这世道容不得这样的天真,为什么还要做着明知不可为之事呢?” “因为……这世界上总得有好人啊,倘若人人都世故狡诈,我们活着难道不觉得绝望吗?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所以才会去寻找这世上的好人,我想要保护他们,使他们永远也不必违心的变坏,这样我就会觉得,活着是很有希望的。” 可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会觉得活着会绝望呢? 一个那么精神,调皮的小姑娘,怎么会觉得活着的希望,要从别人的身上汲取呢? 竹叶青不明白,她以为只有像自己一样满身污秽,深陷黑暗中,一生无望的人才会这样的绝望。 “我爹爹说,倘若人有一个良心,他就不会真的变得很坏。至少不会无可救药。”唐烟儿说:“他用一生保护他的良心,所以直到他死,我也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你的良心呢?”竹叶青问。 唐烟儿指指门外:“在外面,去给我准备晚饭了。”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你的良心呢?” “是我想要她成为我的良心,否则我为什么要这样辛苦的保护她呢?” 竹叶青活了接近二十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因由还可以如此颠倒过来。 “你呢?”唐烟儿反问:“你的良心呢?” “我的……”竹叶青苦笑,她真的还有良心这样的东西吗? 曾几何时,她把她的良心,遗落在了哪里呢? 4512 没有让人多感动一须臾,唐烟儿立即恢复了小恶魔嘴脸:“看你也好得差不多,别占着人家的床了,咱们去客栈住吧。” 分明就是她不愿意委屈自己将就医馆的床板又怕人跑了吧……竹叶青那伤势能叫‘差不多’么?老大夫闻言都连忙摆手,说要再躺些日子。 唐烟儿一拍老人家肩:“知道,我会让她躺的,不过你看她一个姑娘家,老是住在医馆成什么样子呢?我带她去客栈住,还来您这儿拿药,到时候劳烦您跑跑腿,放心出诊金我不会忘了的……” 竹叶青的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此刻身无长物的坐在床上,冷冷挑眉。 “你的伤口在胸前吧?这样坐着不痛吗?”姜黎问。 竹叶青抬头看她一眼,极其简短的答:“不痛。” 不痛才怪……姜黎觉得,然对这世上存心给自己找难受的这类人真是理解不能,也就随她去,礼貌性的问了一句:“能走吗?要我扶你吗?” “不用。”说着就试图自己站起来,分明看到她脸白成纸一样,汗水瞬间就凝成黄豆大小顺着额头滚下来,只是从床上站起来这么短短的一个动作却姜黎觉得触目惊心,好像连自己也跟着痛了起来一样。 竹叶青要死不活的咬着唇虚虚喘着气,硬撑着迈出一步:“走吧。” “烟儿……”姜黎不忍看下去,回头征询唐烟儿的意见,是不是能让她再缓缓? 唐烟儿这个没同情心的毫不在意,走过来竟然一把拍在她身上:“还行吗?”她笑嘻嘻的问。 竹叶青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说了句:“嗯。”声音都在抖。 “那走吧。”唐烟儿说着率先走出去。 不很远,街中心有一间不错的客栈,唐烟儿定了一间天字上房,大得有三个房间,一间待客的正屋,一间卧室,一间给随从丫鬟们住的外间。 毫无疑问那外间是谁的,竹叶青一走进去就自觉自动的躺上外间的床,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伤在胸口很痛吧?伤口拉到了腹部。”唐烟儿嬉笑着坐在她床边:“不论是站立还是行走都不可避免会牵扯到,就连呼吸都会痛,吃饭也会痛,任何牵扯到胸口起伏的动作都会痛,可是除非是死人,谁的胸口不会上下起伏呢?” 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大概是无意中把疑问写在了脸上,唐烟儿笑笑回答:“我也受过这样的伤,所以我知道。”她指指自己左边胸口,比竹叶青更加凶险的位置:“不是剑伤,是匕首,直直的捅进去的。差点就没命了。”她灿烂的牵起嘴角:“痛得我一直哭,以为自己一定会死掉,就算不是流血死掉,也一定会痛死的。” “越是危险的位置受伤就越痛,否则下次你就记不住要保护自己。”她拍拍竹叶青:“躺好吧,别逞强了,逞强也会痛的,就是说逞强也很危险。” 竹叶青笑了笑,不带勉强的话,她笑起来挺好看的:“可是最痛的伤不是刀剑。” “可是伤得最痛的地方一定是这里。”唐烟儿指指她的左胸口。 “休息一下吃饭吧,早点好我们就早点走,等你伤口愈合不再流血我们就上路,我可等不到它结痂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竹叶青问:“去哪里?” “扬州。” “为什么?” 唐烟儿扭身眯眼,笑道:“你不知道吗?” 末了,想起:“啊……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不是,我的同伴,是青阳派的人。”她眨眨眼:“现在知道了吧?” “……青阳派?”竹叶青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就好像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惊讶到惊骇的表情很大的愉悦了唐烟儿:“嗯,青阳派,我师父是青阳派掌门景年,所以,明白了吧?我绝对不会放你走的,如果想逃跑或者通风报信,你最好趁早死心。” 唐烟儿踏出门口关上门,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仔细听了听门里的动静,可惜里面安静得就像没有人一样,除了清浅的呼吸落进她过分敏锐的耳力中,什么都没有。 姜黎端着托盘走上来,见唐烟儿站在楼梯上,投以一个疑问的眼神,唐烟儿摆摆手,示意下去再说。 下了一楼,满堂喧哗中唐烟儿找了个空位坐了,姜黎问:“怎么样?她知道什么吗?” “她很惊讶。”唐烟儿说:“但是……太惊讶了,如果仅仅是因为森罗堂插手了扬州的事情,或者说森罗堂和阿萨辛圣教,和青阳派有关的话,不至于惊讶成这样的。可是,我却不知道她的惊讶所为何来。” 姜黎沉吟片刻:“但是既然惊讶就说明她知道什么。” “嗯。”唐烟儿点点头:“只是一时半会儿套不出来。” “没关系,别着急,总会有线索的。”姜黎安慰道:“只要她知道,就不可能毫无破绽。” “唉……审问对这种杀手没有用,套话的难度也太高了,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撬开她的嘴。如果不是森罗堂的消息实在太难以探听,我绝对不要去问她!” 姜黎笑了:“何必说的这么深仇大恨?” “……和她在一起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唐烟儿丧气的低下头。 姜黎好奇地问:“什么样的事情?” “就是……一些不好的事情,不愿意记起来,可是偏偏,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全由不得自己。就算过了很久很久,还是会记起来。”唐烟儿侧头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姜黎忍不住伸手拂开她脸上滑落的头发:“什么样……不好的事呢?” 她的表情带着担心,但是这样的担心却让唐烟儿感到安心,她笑了一笑重新振作精神:“没什么大不了的。”伸手抱了抱姜黎:“和姜黎在一起就会把那些事情忘光光了!” 竹叶青在客栈里休养了几天,她的愈合能力的确惊人,或者说因为太常受伤,所以身体不得不适应了这么短暂的恢复期。几天以后她的伤口就开始长出新肉,唐烟儿觉得她死不了了,便吩咐打点行李重新上路,为防竹叶青逃跑,唐烟儿还特地封了她全身大穴,让她暂时不能用内力,随后买了一匹马给她,押着自己的俘虏一同上路。 待遇这么好的俘虏可能举世罕见,竹叶青自衬自己没有这么高的价值,她并不了解唐烟儿将她这个局外人带在身边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但是她一直都很习惯随遇而安,况且,一个杀手实在不该保留太多的好奇心。(.好看的小说) 反正,除了一条命,她也别无所有。 停了药以后竹叶青的伤明显减缓了愈合速度,甚至还有几次开裂了,但是一则没有条件停下来为她抓药煎药,二则她本人也一脸司空见惯的表示无碍,三人的速度已经放得很慢,就不再停留了。 这样一路往高州奔赴而去,按照有琴徵等人的路程,她们此刻应该已经在高州等候了。 远远看见高州州府的城墙,忽而就听一阵喊杀声,唐烟儿耳目最灵,竹叶青仅次,两人当即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唐烟儿叫道,从马上飞身而起直扑前去,拐过一个弯,被山体遮掩的道路上两拨人激战正酣,最最显眼的一个独臂骑士挥舞着大刀来回冲杀,除了白朗还有谁? 而同样除了白朗悍不畏死,昂首奋进冲杀入敌阵之外,有琴姐弟,秦奏凯,如慧,钱铜,王大宝,正是他们那一行人,勉力结阵正在抵挡。 白朗是军人出身,习得是战场上实打实的杀人功夫,出入千军万马也视若等闲,自然不怕这几个十几个人的包围,但是对方也只是一时被他勇悍所压,他毕竟失去了一只手臂,僵持下去不消片刻他就会被寻到破绽拖下马来。 唐烟儿突入战局,手上剑光一扬,立时就是两人毙命。 “白朗!”她喝道:“退回去!” “小唐你来的好及时啊!”白朗喜上眉梢,朗声大笑,乖乖听命,一牵马头退回同伴身边。唐烟儿来做那最锋锐的剑尖,局势立刻被压了回去,他们的对手不是身着红衣的阿萨辛教徒,个个一式最寻常的葛麻布衣,制式刀剑,完全看不出身份。唐烟儿杀入敌阵几进几出搅得尸横遍地。 这番威慑不仅令敌人,连身在旁边看热闹的竹叶青都一脸忌惮。 “哪里来的小贼!”唐烟儿喝道一剑挑飞一个,没有人答她话,白朗大嗓门道:“这些家伙伏击了我们好几次了,好不容易进了高州城,晚上就被偷袭了,偷袭失败后竟然在城里放火烧了客栈!有琴兄弟之前就受了伤,他们穷追不舍我们原想回去寻你,顺便避一避,谁知一出城又被伏击了!” 不只是唐烟儿,连姜黎都皱眉一脸不赞同,城里无论如何都比城外安全,有琴徵和白朗不像是会做出这种错误判断的人啊。竹叶青在一旁道:“你不去帮忙?” “不用,她不需要。”顿了顿,又道:“她没叫我,意思就是让我留下看着你。” “你这么了解她?”不用说出口也能知晓彼此的意图吗? 姜黎看着战局变化,眉头越发紧了:“当然。你……” 她话没说完,竹叶青手若一道残影夺过她马背上的包袱抽出双剑,姜黎立刻也跟着抽剑,将将架住袭来的短剑,却没防住另一把从空隙中刺来。 糟了!忘了她是双剑! 姜黎不得已只好拼着给划伤右腿从马背上滚下来,漆黑的短剑在右腿膝盖上拉了一条口子,不深,但是……竹叶青的剑有毒! “姜黎――!”唐烟儿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怒喝一声就要赶来,却被人团团围住,她背后是受了伤的七个人,身前是重重人影,火上心头,急怒攻心,竟然持剑一荡。 城外的小道上激响一声悠长龙吟。 是内力在剑身上造成震动所发出的声音,剑气不再是小打小闹的伤人,而是隔空几尺就将人断成两截。锃亮的惊鸿剑干净得纤尘不染,划出的每一道剑痕都能在空中看到清晰可辨的轨迹。 寻常刀剑与之相触,一触即折,她旋身割开人墙剑阵冲来:“姜黎!” 姜黎这边在地上顺势一滚,掉在路基以外的草地上,竹叶青一剑劈来却是虚招,实则转身就走。她早在试图冲破唐烟儿下的禁制,只是这小丫头手段的确厉害,多日也不见成效,如果强行冲破她定然伤上加伤,就更别想跑了。 今日实在是天赐良机!唐烟儿腹背受敌,两手难援,对方人多势众,功夫也不差,她需要保护的人却太多,屡屡回转,来往救急。竹叶青看出她分/身乏术,此时不走恐怕就真没机会了,哪怕是拼着内伤呢?或许唐烟儿为了保护她的同伴会没空来追她? 这条路隔座小山坡就是淮水,到时她一头扎进水里随波逐流,杳无踪迹,唐烟儿要去哪里寻她? 纵使不行,何妨一试? 反正她除了一条命,也别无所有啊…… 千不该万不该,最最不该在这个时候回了头。 那边战斗中追寻唐烟儿的身影担心的看过来的有琴徵,恰好看见了她回头四顾的脸。 一时空白,一时失神,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竹叶青就眼看着对方一刀砍来,那张惊讶到失去了所有表情的脸映入瞳孔,她顿时觉得自己连心脏都不跳了。 “有琴师姐――!”如慧大叫,伸手去拉有琴徵,有琴羽翻身一头扑在姐姐身上,替她挡了一刀,然而还有更多的刀剑在落下来。 真的是……连心脏都不跳了。 竹叶青身上砰然乍起一层真气,气血翻涌生生冲开了禁制,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过去,什么也没想,连心脏都不跳了她还能想什么呢? 好多好多年都没有过的心酸突然翻涌而上,在这种人命关天的节骨眼上瓦解了她多年的逞强。 唐烟儿说的没错,逞强很痛,因为那也是伤,也是会要命的。 两把短剑挥开险锋,更多的利刃插/进她的身体里,那种有琴徵从未见过的悍勇狠绝出现在她魂牵梦萦的一张脸上。双剑翻飞快如疾风,只能勉强看清两道残影,身上血流如注完全影响不了她的动作,她的剑刃快准狠厉割断对手的喉咙,捅/进他们的胸膛。 那小小的一块地方成了一个禁区,手来断手,头来断头,伸进去的刀剑都一视同仁的一刀两断。 一身黑衣的女人浑身是血,睚眦欲裂,身形腾转,彷如猛兽出笼,修罗入世。 只是无法看她受伤……哪怕一点点伤害,都不行。那么多年,自己都舍不得伤她一星一点,即使当年走到那般田地,她宁愿自己坠入地狱,也要她一世安好。 现如今,谁敢来伤她!? 她用了后半辈子的前途和希望换来这女人的凡尘不染,谁敢来染污她! “竹……青……”那轻轻的一声直入心底,闯进最痛最痛的地方。这么多年第一次被呼唤自己的本名,竹青竟然痛得咬住嘴唇。挥出的一剑收不回来,就那么僵持的平举在身侧,粘稠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她只担心弄脏了她。 “竹青……”痛得发抖的声音,身后一双手穿过她的腰侧,在她身前合拢。她能感觉到那女人清雅的温度贴在自己背上,呼吸打在脖颈。 而被呼唤的那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撤!”本来是实力不错的一支队伍,好不容易三番两次磨掉了精锐战斗力,却半路杀出程咬金。 对方有人捣乱自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却异变不断。先是实力惊人的小姑娘压倒性的使出杀招,再是捣乱的人临阵倒戈发了疯一样的杀人。 仅仅是看着,都觉得这样的对手太可怕。 幸而,这边也是伤员众多,想追他们也有心无力。 何况……“姐姐!”唐烟儿抱起姜黎冲过来:“姐姐你快看看姜黎!” 姜黎躺在她怀里面色发青,唇无血色,气息危浅。 “她的剑上有毒!”唐烟儿红着眼睛瞪向竹青:“解药!” 竹青嘴唇一动,一口血就哗哗流出来:“没有。” 她往前一步挣脱了女人的手臂:“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杀手的毒会有解药?” 摇摇欲坠,她倒提着剑往河边走,只要走到就好了,一头扎进去,谁也找不到,就算变成了尸体,也好。快让她离开…… “噌……”身后剑鸣乍响,不难想象唐烟儿是如何动气。 竹青扯扯嘴角,快杀了我。 “烟儿不要!我能救她!我能救姜黎,不要杀她!”有琴徵一把按住唐烟儿的剑,紧张过度抓在了剑刃上,血染红了惊鸿的剑刃。 竹青若有所感般回过头去,难以忍受的看着她流血的手掌,满腔愤恨,满腔委屈,满腔怨毒,满腔悲哀,气海内内力乱窜,真气动荡,气血涌动,一口血涌上来噗的喷了一地。 挺直着身子就倒了下去。 “竹青!”有琴徵又连忙起身去看她,确定了她没死,这才大松一口气,赶紧翻出银针几针下去镇住命脉。另一边回来对姜黎如法炮制,将毒压制在一处,锁在不会危及性命的地方。 唐烟儿看了看有琴徵又看了看竹青,咬牙切齿的忍下一口气,抱起姜黎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我都快吐血了……从晚上十二点磨蹭到早上八点…… 还有每章的内容提要,也是好自虐的东西tat 【提要】这一章的前半句是化用仓央嘉措的情诗‘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顺手科普】仓央嘉措的《十诫诗》并不是他本人所作。其中第一句‘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与‘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是两个不同译本的同一句话,中间第三到第十诫都是假托之作,原诗为藏文,并没有名字。 4613 一行人浑身是血打马进城,那场面别提有多壮观惨烈了。(.无弹窗广告)路上行人纷纷避让,惊叫低呼此起彼伏,热闹的街上全部为这一行人让路。进城的时候差点就进不来,唐烟儿一身煞气踹翻了两个守门兵,这才冲进来,进城直寻医馆,招呼了好几家医馆的大夫过来,一一安顿,这时带着兵的军爷也候在门外了。 有琴徵照顾着众多伤员,秦奏凯也是昏迷不醒,指望不上别人,唐烟儿在有琴徵那里得了保证,这才放下姜黎出门去应付官员。 他们这般大张旗鼓,高调张扬,原本就和江湖人士低调行走的作风不符,虽然本朝开国君主定下以文治国,以武安邦的规矩,并不过分打压民间尚武风气,但是终究官是官,民是民。江湖人士高调到能跟官府叫板的,也有限得很。 纵然武功再高也不能胜过国家机器,但是要灭数十上百人却并非不可能,等在门外那位武官应该也是相当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身后两队士兵披甲执剑,他也是杵在门口不曾擅自往里踏一步。 笑话,光是看那群人冲进来的阵仗就够吓人了,他一个府卫军统领,拿什么去跟那些身怀绝世武功的江湖人拼?再说,他们也没干什么,最多就是扰民罢了。 看着一行人在医馆里忙碌一番,他的视线在几个看上去比较靠谱的人身上游移,却不想竟是一个小姑娘向他走来。 “军爷见谅。”人未走到,小姑娘就抬手一揖,统领一愣,随即讪讪回礼,传闻江湖中人女儿豪爽犹似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啊。那小姑娘不仅男子礼数行的熟练自然,身上也穿着一身箭袖男装,脚蹬胡靴,发束高冠,华美衣衫溅着斑斑血迹,她方才草草擦了一下脸手,露出皎然生辉的容颜。 “劳军爷久等,敢请军爷去那边坐坐?”小姑娘很上道,指了指对面的酒肆,入城时脸若寒霜凝结,人似玉面罗刹,笑起来又是粲然灵动,翦水双瞳有魔力一般,看得人心神荡漾。 “好说好说,这位……小女侠,如何称呼?” 唐烟儿权当没听到他不伦不类的打趣,礼数周全道:“小女子姓唐,名暮烟,江湖子弟没那么多规矩,大人但可直呼无妨。” “哦,这样……唐姑娘。我看你一行浴血而来,入我城扰得百姓惶惶不安,你看是不是该给个说法?”统领道,这自然是极客气的了,唐烟儿笑着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大人公务累身,各位大哥也久等了,不如先休息休息?”说罢掏出银子来叫小二清场,包下了整座酒肆,叫上好酒送给那些士兵。 统领点了点头,士兵们便高高兴兴的走进酒肆坐下休息,他对唐烟儿道谢:“劳烦姑娘破财,怎么好得?” “大人不必客气,我一行乃是河南青阳山上青阳派弟子,师门是名门正道,因闻江南等地有邪魔外道作乱,蛊惑百姓,做下恶事,特地派我等弟子下山查看。不想我等在松州一带就发现了邪教身影,自然不可坐视不理,与之对敌,因为对方人多势众才不敌受伤。大人明鉴,我们在城外决战,并无伤及无辜,也未曾扰民伤财。”唐烟儿诚恳道。 那统领哪里那么清楚这些江湖事,但青阳派威名显赫,又确实知道是名门正道,心下就放松了不少。唐烟儿敬了统领一杯:“大人,家师便是青阳派掌门。大人如有疑虑不妨遣人探问,我等还要在贵宝地盘桓二日,若有不妥,大人随时来找我。”悄悄递了个小荷包过去:“只是,我等寻医问药之类,却是少不得的,保证不给大人添麻烦,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统领接了荷包,一掂那分量,顿时喜笑颜开:“只要是正派人士,不做那扰民伤人的事情,旁的我也不会多管闲事。探问就不必了,我相信姑娘!” 医馆里人满为患,不仅是本医馆的大夫,还有其他几个医馆的大夫都被请了过来,同行相忌,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七嘴八舌。有琴徵煞白一张脸,手上伤口裹着白布用心为姜黎施针,旁边躺着的那人一身黑衣染成血衣,她硬是强迫自己看都不看一眼。 眼前姜黎受伤最重,竹青剑上的毒若是不立即除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便是看上去最可怖的竹青,也还可以交给其他大夫,先治外伤保命,内伤可以容后再说,可是姜黎的毒,却不是这些寻常大夫能解的。 况且,伤了姜黎的是竹青,于有琴徵而言,这与自己亲手伤了姜黎并无区别,心中愧疚焦急。加上唐烟儿如此看重姜黎,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姜黎出了什么好歹,自己是否还能从唐烟儿手下保住竹青一条命。 汗水滚过额头,此刻救姜黎便是救竹青,她须得逼迫自己全力以赴,一定要令姜黎完好如初。而身边,那些大夫还在叽叽喳喳的为了两味效用差不多的药争来吵去,为了要不要加那张辛凉解表的方子吹胡子瞪眼。 有琴徵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抓药的长案上:“都给我闭嘴!” 桌子应声碎了一地,苍白若纸的女子气势骇人道:“再吵,他们有个什么不好,或是留下什么毛病,尔等有如此桌!当务之急是止血清创,生肌去腐,补气生血先救外伤,先救命再治病,有什么好吵?!” 一众山羊胡子缩了缩脖子,各自抓药问诊去了。 有琴徵深吸一口气,才发觉自己浑身发抖。 运起心法,定下心神,重新走回姜黎床边。 “她怎么样?”唐烟儿一进门,方才就足够气闷的室内更加让人窒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硬是被她问得暗藏杀机,她倾身去看姜黎的脸色,又把了把脉,探入内息:“呼……”这一口气松出来,那一身锋芒才敛进去。 有琴徵脸色很难看,离开了位置去看了看竹青,方才低声道:“若是她有什么,你是否真的会杀了竹青?” “当然。”唐烟儿毫不犹豫,有琴徵又问:“我呢?” “你本不该问。” 有琴徵紧了紧五指,似乎不敢相信这成天围着自己叫姐姐的小丫头竟然当真冷血至此,唐烟儿又无波无澜的抛来一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绞了帕子擦干净姜黎的脸,冷冷问道:“倘若是我或者姜黎,在你面前杀了她呢?” 有琴徵闭上眼,这是件连想也不敢去想的事。 唐烟儿坐在床边仰面看着她,杂乱的医馆里,众多纷扰也动摇不了那个单薄的女人。她像一片无色的琉璃,毫无存在感,也似乎毫无锋芒。她像广寒仙子一般的美丽,她从来淡漠,从来从容,仿佛身在九天之外,不是红尘中人,从不跟人动气,从不跟人争执,什么也不计较。 她是脾气好又温柔的姐姐,是宽容睿智的大师姐,是优秀出众又谦逊有礼的弟子,让人常常忽略了那片琉璃单薄到锋利。 “你会杀了我的。”唐烟儿代替她说:“即便明知不能,也不可能罢手,无论是谁,你大概都无法劝说自己放弃。要豁达到什么地步才能把自己的心也一并放弃呢?那不是豁达,那才是冷血。” “归根究底,你跟我,是一样的。” 她说完回头去看姜黎,姜黎的创口已经清洗好了,还敞着。银针把毒逼到伤口附近,没有让它扩散蔓延,唐烟儿凝神将内力送入姜黎经脉里。 有琴徵张开五指伸向竹青的手,记忆里,那只手上并没有这样多的伤痕,也没有这样厚的茧。她的指头摸到对方干燥的皮肤,之前看见她冲到自己面前时就紧紧抱住了她。深怕那是幻影,连怎么回事也没有搞清楚,就抱住了她。 那是多年以来啃心噬骨的午夜梦回,是追悔莫及的失而复得。 那种狂喜更像是一种恐惧,让她除了做出挽留的姿态以外别无他法,而此刻,才算是真的触摸她。 不知何时就泪流满面,她低身蹲在地上,把头靠着床上的身体,捂着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唐烟儿一个人,看见她的眼泪倾巢汹涌,漫过手指滴落下去。 她看着都觉得那很痛,有琴徵和竹青,都让人觉得很痛。 她专心把视线放回姜黎身上,毒被逼出来,黑红的脓血从伤口流出来,直到血变成鲜艳的红色,唐烟儿才住手,叫来大夫来为她重新清洗伤口。 “大概是之前下大雨,把她剑上的毒给洗掉了不少。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没机会碰自己的剑,没有机会保养,也没有机会重新上毒。”唐烟儿叹了口气,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为什么……”有琴徵颤声问道:“她为什么会成了杀手?” “我也无从得知啊,我只知道她是森罗堂的顶尖杀手,森罗堂的十条毒蛇你知道吧?你看她的剑。” 有琴徵起身拿过竹青的剑,双剑吞口上翠绿的蛇身精巧盘绕,颜色鲜艳美丽,栩栩如生:“竹叶青……” “是的,她亲口承认,她是十毒之一的竹叶青。”唐烟儿这时才问:“你与她……”她本想问你与她是怎么回事,又觉得不妥,改口道:“你原本以为,她该是谁?” “或者说,她原本是谁?” “她叫竹青。”有琴徵小心翼翼的抚摸竹青的脸:“原本……是我的师妹。” 唐烟儿挑眉,原来如此……怪不得,竹青听到她们是青阳派弟子时会是那种反应了。 故人,故地,伤心旧事。原来如此。 “我去看看其他人。”把这里留给有琴徵,唐烟儿叹了口气,现下没人介意她的年龄了,所有的事情都得她一肩挑起。有琴羽只是外伤,一处暗器,一处刀伤,伤得都挺深,失血过多,不过已经没有大碍。反倒是秦奏凯,据说此番颇为英勇,护着如慧和钱铜王大宝等人,身上多处伤口,受伤在前,出城颠簸在后,战至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白朗赞了他几声,又道,也没大碍。唐烟儿笑问:“那你呢?” “我?我皮糙肉厚,些许小伤,算不得什么!”白朗在屋子里像座塔一样,唐烟儿坐在他身边几乎要被遮住看不见。拍拍这爽朗汉子的手臂,笑道:“我看也是,你这身皮厚的能当一身皮甲了。” 白朗受了轻伤,但他本来就被唐烟儿断去一臂,这才没多久时间呢,虽然精神还好,但是唐烟儿知道其中必定会留下隐患。嘱咐了大夫让他们好好调养,她又转回去看姜黎。 姜黎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已经褪去了青灰,只是发白而已,逼出毒血以后再调配合适的解毒剂就能完全解毒,之后稍加调养就没事了。 唐烟儿作为唯一一个毫发无伤的人坐在她床边,垂头闭目。这一次出来还以为是一件挺轻松的任务,去扬州调查些事情,顺便游山玩水,因而才带上姜黎出来散散心长长见识,她本不知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目前的棘手程度已经超出她的预期。阿萨辛圣教,森罗堂,都是意外中的意外,但是她相信既然卷进来了,就没有无辜。武林之中哪得那么多无辜?真是无辜之人就不该入这江湖。 红衣教余孽竟然发展到这样的程度,松州离青阳山也不远,这无异于是让虎狼欺近了家门前,可是青阳原先竟然一无所知。赤霞山庄离青阳也近,与青阳世代交好,不知他们是否得知什么? 不会,赤霞山庄庄主与景年也是旧识,倘若真的知情不会隐瞒,毕竟是这样大的事情,赤霞山庄向来与青阳派站在一边,如果青阳派倒了赤霞山庄也没好处。 是谁扶植了阿萨辛圣教?打算用来干什么呢?扬州的事情与这个有没有关系?如果扬州之事当真是苍松或烈刀所为,那么阿萨辛圣教的事情呢? 不对……冒充青阳弟子只是小打小闹,阿萨辛圣教却是……难道,是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么森罗堂…… 唐烟儿越想越烦,只觉得这些事情弯弯绕绕搅做一团,扑朔迷离不知真假,想的头疼。 又想到景年还坐在那个众矢之的的位子上,更觉得一阵心焦。 做什么要接下这样的麻烦呢?还如以前一般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不好么?什么也不管,万事不劳心,今宵有酒今宵醉,这武林江湖正道邪道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谁是谁非,谁死谁活与他们何干? 甩手一走,远去千里,管他天下谁主。 她私心如此,却知强求不得。这是景年的心结,他年少时背叛了青阳,多年以来一直觉得愧对师父,闻人秋临去之前把青阳托付给他,他是死也要护得青阳周全的。 可是自己呢?她苦笑,青阳如何,江湖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她只剩景年一个亲人了,不帮他,不陪他,又能怎么样呢? 纵然她一个人去逍遥快活,这辈子孤苦伶仃又有什么意思? 思虑之间,更觉天地之大,唯她无处可归。便如姜黎所言,走遍了天下,她又该去哪里呢? 侧脸看看浑然不知的姜黎,苦笑更甚。 伸手与她手掌交叠,掌心间温度传递,勉强维持着一份牵连。 唐烟儿心累如此,只想得一个安慰,可是现在她觉得唯一能安慰她,也肯被她接受的人正昏迷不醒。她只得这样握握她的手,企望能从这点接触中找到一点力量。 不知不觉竟然倒在姜黎身上睡了过去,意识迷离之间只觉 4714 白朗在外间照看着小子们都睡了,想起来问一下唐烟儿之后的安排,他是武人,粗放惯了,进门之前也没想到一屋子都是姑娘家,是不是应该先敲个门。所以一进门就看见两张床,一张床上躺着那个黑衣姑娘,还是昏迷不醒,换了件衣裳只穿中衣躺在被子里,床边有琴徵拉着她的手,趴在床上睡着了。 另一张床呢,躺了两个人,唐烟儿小小的身子蜷在姜黎怀里,姜黎一手握着她手,一手揽着她,竟然醒着,冲白朗笑笑:“白大哥。” “诶?你醒了?”白朗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着实是个大嗓门儿,赶紧捂嘴悄悄问:“你醒了啊……?” “嗯。”姜黎点点头:“原本就伤得不深,划破点皮肉,只是有毒罢了。毒清干净自然就醒了。” “怎么不多休息一下。”白朗像个老大哥一样不赞同道:“年轻时候不好好照顾自己,老了可要后悔的。” 姜黎不说话只抿起唇笑,白朗发觉她笑起来柔柔的样子实在让人不能拒绝,老脸微红,抬起左手想挠挠头,才发现自己左手早没了,讪讪改成右手。 “白大哥可是找烟儿有事?”姜黎善解人意的问。 “啊……是……”白朗看看唐烟儿把头埋在姜黎怀里,安静乖巧,只有身体轻轻起伏,好像只柔软的猫儿:“本来是想问问接下来的安排的,小姑娘挺有见识,一路上给她安排惯了。不过既然她睡了,就等她醒来再说吧,也该累着了。” 姜黎略一思忖:“现下大家都受了伤,免不得要休整一阵子,两个月怕是都不能到扬州了,具体休整多久还要看看烟儿和大师姐怎么说。不过……白大哥不妨去找间大些的客栈定下来,大家总不能一直住医馆,或者若是有短租的院子也很好。烟儿醒了我问问她。” 白朗见她条理分明,有板有眼的,便应了,刚转身,又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抓抓头笑道:“那个……小黎啊……大些的客栈,我恐怕定不起呢……” 姜黎笑着点点头:“是我疏忽,白大哥烦请把桌上的包袱递给我一下。” 白朗照做,包袱里边掏出来三个小绣囊,一个朴素简单,瘪瘪的。一个华丽精致,塞得鼓鼓囊囊,还有一个绣工雅致,不涨不瘪。姜黎捏了捏那个朴素的,犹豫片刻拿了那个华丽的,抖出几锭银子递给白朗:“白大哥先拿去做定金吧,之后跟大师姐报账就是。有劳了。” 白朗人粗心不粗,只是性子比较直率,便当即问道:“这是小姑娘的钱袋?” “是。”姜黎毫无扭捏的解释:“本来出行的财务是大师姐掌管的,但是她此时未醒也不好打扰,我本想先垫上,只是……”她再次低头抿唇笑笑:“囊中羞涩让白大哥见笑了,烟儿这丫头身上向来钱多,便先管她借一些。我自会跟她说的,白大哥不用担心。” 她做事很有分寸的样子,白朗放心的点点头,做了个抱歉打扰的手势出去了。 他前脚刚出去,唐烟儿就从姜黎怀里钻了出来:“你倒自觉。(.好看的小说)” 姜黎懒懒躺回去,见她满面是笑,没有丝毫责怪,不由心里暖暖的:“还不是为了替你打发他。” “现在打发了也没用了,我已经被吵醒了。”唐烟儿软趴趴的抱着姜黎,把干涩的眼睛闭上,哼哼唧唧的说:“姜黎我头疼。” 随即就有一双手按上太阳穴,轻轻按压着:“这样会好些吗?” “嗯……”她舒服的享受着姜黎的照顾,孩子气的抱怨:“姜黎我好烦这些事情。” “嗯,我知道。”姜黎柔声说。 “为什么不能不去管呢?”她任性的说着。可是安慰她的那个人如此的清楚,没有人逼她去做,是她自己放不下,不能不管。尽管这样抱怨,尽管这样累,但是当她从自己身上起来,就一定又会恢复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所有事情在她手下,都只会迎刃而解。 怜惜的摸摸她的脸颊,姜黎很想在那光洁的脑门儿上亲一口,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她这样说,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最终还是会站起来的:“靠着我,我帮你按摩。” “姜黎真好……” 竹青醒来的时间比姜黎晚了很多,所以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客栈架子床的床顶。有人把脸贴在她的手心里,她稍微侧了侧头,就感到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眼角的余光看见一片锦缎一般的黑发铺展在床沿。左手被压的有点发麻,但是手心里还残留着湿意,触摸着对方光滑的皮肤,她的心里像是坍塌沦陷的城池一样。 “呼……”叹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她想起过去,在自己久远的记忆里只有自己才会这样坐在脚踏上守候着她睡觉,只有自己才会这样默默的在她手里流泪,谦卑的付出感情,而她总是一脸温柔的站在高处,暧昧不清的言语,令人脸红心跳的戏谑眼神。 但是即使这样……即使这样,还是愿意,为她生为她死都愿意。 对自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想不到经年重逢竟然会将一切都颠倒过来。是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竹青了。 好像重温起曾经绝望的心情,不知道那个人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从未有过承诺,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切破碎的那一天,自己那样决绝的选择了一条死路,只想这样离去,把光明的未来都留给她,那时的自己以为,她就会像朵烟花一样消散在有琴徵的心里,成为一个淡色的水印,名为过去。 可是,那么多年以后,那双手重新抱住自己,不再是以前那样戏谑的,温柔过头的。她清楚的记得那时从背后抱住自己的有琴徵浑身都在颤抖,声音痛苦得像是每一个字都会刮伤喉咙。 带着血腥气的喊她的名字。看着她痛成那样,自己竟然有一种终结了一切的平静。 又痛又平静,又痛又开心,又痛又绝望,同时充满了希望。(.) 好像看到她,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为什么呢?这么多年,黑暗和血腥都抹杀不了的美好记忆。 只要一看到阳光,一感受到春风,看到一朵盛放的花和一只展翅高飞的鸟。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能让自己联想到她,想到她纯白的衣袂,想到她走在药田的花丛中,想到她发如流墨人似珏,剑舞清风足踏岚,穿竹打雨缓缓归,山气日夕引歌还。 想到她柔情似水的对自己笑,想到她眸光潋滟,风情万种,想到她雨中拈花,月下飞天。细雨如她,无情却似多情,月华如她,冷月却生清辉。 分明是比谁都贪婪的人,却一副九天玄女一般清心禁欲的样子。 “竹青……?” 有琴徵不知何时醒了,床上的人冷淡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浸没发中。 听到她的呼唤,竹青睁开眼,漆黑得一如她的剑,毫无感情,无波无澜,恍似那泪痕是有琴徵的错觉,她根本,就不可能流泪。 “竹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有琴徵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嘴拙的人,除了呼唤她的名字,她想不出任何该说的话。她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你醒了多久了?感觉怎么样?怎么不叫醒我?” “我真是……竟然一不小心睡着了,要喝些水吗?伤口疼吗?” 说出的话没有得到一句回应,那个人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安静,有琴徵忍不住转回身去看她还在吗?难道会在自己转身的刹那消失不见吗? 竹青当然还在,原样躺着一分没动,有琴徵却更难过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消失还是希望她不要消失。 “喝点水吧。”她说,过去扶竹青,竹青完全不借她的力,全凭腰腹力量坐起来,流畅得就像没有受伤一样。可是作为一个医者有琴徵太明白这样的任性:“竹青!” 她拉开竹青的衣服,血一层层的染头了白布,竹青浑然不觉一般面无表情的接过杯子喝水,喝完,还给她,原样躺回去。 “你……”有琴徵咬着那个字,吐不出下一句。她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是身受重伤的人是她而不是竹青,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但是她终归没有,不仅不没有,反而挤出一个笑容,温言细语道:“不要这样,我可以喂你,你这样会挣开伤口的。”好像根本不知道竹青是故意的一样。 笑容只僵硬了那么片刻,立刻就流畅自然起来,她又是那个温柔的大师姐,照顾所有的师弟师妹都是她的责任,哪怕他们任性,她也只是好言好语的规劝而已。 竹青不闻不问,有琴徵也就不再与她搭话,自行动手解开绷带重新敷药止血,更换绷带,擦干净血。青葱白指在竹青伤痕交错的身体上轻轻移动,好似情人的抚摸,却又没有一点眷恋停留。 例行公事一般的处理完一切,有琴徵说:“我去把你的药端来。” 她走出房门,门一关上,眼泪就滚滚而下。 白朗做事还是很靠谱的,找了间城里最大的客栈,与金安县之类的小城客栈不同,这间客栈是有院落的,他包了一间最大的院落,两锭银子拿出去做了定金,掌柜的笑得满脸褶子开成了花儿。 唐烟儿还是缠着姜黎,这下连有琴徵都不肯独住了,直接住在竹青房间的外间方便照顾她。有琴羽似乎非常不放心姐姐和竹青住在一起,挑了隔壁,院子大房间多,倒是很好安排,自带厨房煎药什么的也方便了。 钱铜,王大宝和如慧终于发挥了他们该有的功用,这几个功夫不好的反而没怎么受伤,这几天就忙着给各位伤员大爷煎药抓药跑腿打杂了。 白朗没怎么受伤,虽然听了唐烟儿的话好好调养,但是闲不下来,一有空就找唐烟儿切磋,唐烟儿若是心情好也就应他一两场。这天打完了,白朗抓了条布巾擦汗,唐烟儿一身清爽不出汗不染尘的,两人在回廊里坐了,白朗问唐烟儿:“小唐,你说那天伏击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唐烟儿宽袍大袖散着长发煮茶,撩着袍袖的样子风流优雅,好看得很,闻言一笑,像朵夜色里的白山茶:“白大哥以为呢?” “唉……你最不好就是这一点了,不管问你什么你都要先反问一下。”白朗皱眉,看着水开了忙叫:“诶,水开了水开了。” 唐烟儿将水壶提下来注入另一个壶中,却不冲茶,白朗便问:“怎么不泡?你不是要泡茶吗?” 那边厢慢条斯理道:“茶是要泡,只是绿茶惯来不耐高温,这太平猴魁我买的可不便宜,沸水须得晾一晾才好。” “哎呀,所以说就是麻烦嘛,既然要晾,一开始就不要煮沸不就好了?”白朗道。 唐烟儿噙着一抹笑,继续她的慢条斯理:“不煮沸则水质嫌硬,这水只是普通井水,本就已经算不得好了。” 白朗翻个白眼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和这风雅人纠缠下去,奔回原先的问题:“好了好了随便你怎么煮,我刚才问你的你还没说呢。” 唐烟儿先没答他,择好了茶注入热水,等茶的这点功夫里才慢慢道:“是谁很有关系么?” “这怎么能没关系?有人想杀我我至少得知道是谁啊!”白朗叫道。 “白大哥莫急,他们还会来的。”唐烟儿笑:“我们没死,他们怎么会罢手?” “你是说是阿萨辛圣教的人?” 唐烟儿看他一眼:“难道阿萨辛圣教的人就只能穿红衣了?” “这倒不是,也对,咱们也没得罪别人是吧。”白朗放心了一般,嘿嘿笑着,唐烟儿手上捏着精巧的茶夹,烫洗杯子,过了一杯茶给白朗,小巧的白瓷茶具和她的手相映成辉,白成一片,那茶具上的釉色似要蔓延到她的手上去。明知不是如此,唐烟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品茶。 他们的确没得罪别的人,可是他们是青阳派的人,这就足够很多人对他们下手了。到底是哪一方势力?是阿萨辛圣教直接派出的人,还是背后的势力出手了?阿萨辛圣教背后是谁呢? 这么多人,一拨,两拨,这是第三拨了。唐烟儿都不确定自己短短半个月杀了多少人,对方到底有多雄厚的背景能送这么多人来给她杀? 那些人的实力……换算一下的话,就相当于青阳派白衣弟子吧。纵然是整个青阳山出动,这也已经杀了快一个殿的白衣弟子了,对方真是财大气粗不心疼,还是他们一行人所撞破的其实比他们以为的要重要,以至于对方不得不倾尽全力非要永绝后患呢? “哎呀,我还是不适合喝这个,路边茶棚的大碗茶一口气灌一大壶多畅快,反正我也品不出个味儿来!”白朗手指间的茶盏显得尤其袖珍,不爽的就要丢下,唐烟儿及时道:“上好的越窑白瓷盏,虽然不贵,一个盏杯也要一吊钱的,尤其是这釉色这么好。” 白朗赶紧把茶盏抓稳了,奇异道:“咱们暂时落个脚而已,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 “反正闲来无事,煮茶喝啊。”唐烟儿懒洋洋答。 “那你还带它上路不成?”指指手里茶盏,胎体轻薄在他这等粗人手里简直一捏就要碎。 唐烟儿低眉浅笑勾着十足慵懒的魂儿:“带去哪儿?等我想要,再买就是。” 她这口气直让白朗倒抽口气,心疼得咧嘴:“那个……咱们打个商量吧,你要不要了,你把这给我,我拿去卖了?” “随你。”末了,唐烟儿眉微蹙,有些为难道:“别告诉姜黎。” “啊?” “别告诉她这茶具多少钱,以及……我打算把它们丢了再买。”紧着眉头无奈说完,她想了想:“算了,你还是别告诉她这是我买的,如果她碰巧了问起,就说是店家的,知道么?” “呃……哦。”白朗不明不白的点了头,去了。 然而纵然是唐烟儿如此周全,姜黎还是当晚就斜挑着眉眼睨着她哼道:“地主土豪大少爷。” 唐烟儿眉角一跳,装作无事笑道:“啊?说什么呢?” “走到哪儿买到哪儿,你真是生怕委屈了口袋里那些银子是吧?”姜黎自顾铺床弄枕,压根不正眼瞧她。唐烟儿佯装得一脸天真:“银子们委屈了?那拿出来晒晒?” “唐烟儿你那套茶具到底多少钱?” “不是我的!”唐烟儿立即道,她可没撒谎,她已经答应了给白朗了,那是白朗的! “嗯?”姜黎明显不信,唐烟儿心道怎么会给她知道?白朗不像是嘴大的人啊,何况自己明明叮嘱过。姜黎给她解了惑:“我去前头大堂时掌柜的问我,我们那位小姐买的越窑白瓷茶具若是走了带不带,不带的话折旧卖给他可好?” 罢了,再睨她一眼,分明是嗔怪的,那丝纵容却挡不住的透出来,唐烟儿得意的抿着嘴笑。 姜黎哼一声:“败家子。” 4815 一众人等在高州耽搁了下来,唐烟儿不愿这样白白浪费时间,自己去发了封信给青阳山,告知了一路情况。她有心想深入阿萨辛圣教打探,但是一个支持她的人都没有,其中就连白朗都说太过冒险。 唐烟儿的武功的确出类拔萃,不说同龄人,即使是同辈人中也难有望其项背者,但是江湖中能人异士何其多,尤其阿萨辛圣教中又不是什么正派人物,难免会出些下作手段。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谁知道去了对方地盘上会有怎样的遭遇呢? 他们说这番话时就在客栈的小院中,在屋里闷了五六天的竹青难得开门倚在门框上凉凉答话:“只要有罗刹就够你受的了。” 唐烟儿自从她刺伤姜黎以后就对她抱有怨气,一直视而不见,此刻闻言立刻柳眉倒竖:“不过区区手下败将,便是再来几次也不过再死几次罢了!” “别的不说,光说她剑上淬毒,就不是我剑上被雨水泡了两三天的毒可以并提的。再者,你怎么能赢过一个不会痛,不会死的怪物?即使你把剑插/进她的心脏,她也能继续和你打斗,除非将她分尸。” 众人被她这番话吓得纷纷脸色发白,白朗摸摸脑袋道:“娘哎,这什么怪物啊?” 唐烟儿抿住唇厉声道:“那就将她分尸!” 竹青见她固执不愿多说,转身就要回房间,有琴徵赶紧道:“那到底是什么?还有别的如此一般的怪物吗?” 竹青轻飘飘的看她一眼,淡淡道:“这是我森罗堂机密,不便相告。” “那么那个罗刹的确是你们森罗堂的咯?那么阿萨辛圣教果然是和森罗堂勾结了,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会被罗刹所伤?”唐烟儿敏锐道。 竹青自觉失言,一脸不虞的转身进屋了。 有琴徵起身道:“我去看看她。”跟着进了竹青的房间。 “烟儿。”姜黎安抚的握住唐烟儿的手,这丫头太能记仇了,竹青当时伤她也是迫不得已,彼此立场不同而已,她都不记恨。况且之前,唐烟儿和竹青的关系不是挺好的么?真是说翻脸就翻脸,耍起横来六亲不认,姜黎看有琴徵夹在中间颇为辛苦,忍不住要劝劝唐烟儿。 只是那丫头在她面前从来都挺老实的,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都怨她口笨舌拙,只得拍拍她的手背,要她稍安勿躁。 “别着急。” 唐烟儿沉着脸起身拐出了院子。 姜黎对其他人告罪一声也跟了出去,她直觉唐烟儿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小事失礼于人的人,果然一出门就见唐烟儿站在墙根下等她。 “烟儿?” 唐烟儿对她一笑,招招手带她出了客栈。 “我没有生气了。”她说:“虽然也说不上原谅。我也知道以竹青的立场来说没有下杀手已经仁至义尽,但是……你不觉得她和有琴姐姐之间的气氛太奇怪了吗?只是师姐妹会这样吗?我总觉得她们之间很有问题。” 姜黎没想到她想的竟然是这个,一时无言哭笑不得:“烟儿……!” “怎么了?”唐烟儿浑自不觉,疑惑的转头看着姜黎。[.超多好看小说] 姜黎看着那孩子一脸单纯,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有琴徵和竹青的关系,只要长眼睛的就能看出不对劲了好么?就连白朗都隐约明白,怎么唐烟儿这样通透的人……不过也是,白朗再怎么五大三粗那也是大人,不若唐烟儿。她才真的是……未经人事,一点没开窍的孩子啊。 不由想到掌门说把她带回来收收性子找个人家的话,心中好笑,就她这样子她真的明白找个人家是什么意思吗? 唐烟儿看姜黎望着她直笑,笑得她毛骨悚然的,忍不住退开了一步:“你笑什么啊?” “没……没什么……”姜黎努力的忍着笑:“烟儿当真看不出,大师姐和竹青的关系?” “嗯……?” “唉……”姜黎拍拍她的肩:“没关系,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够了。” “啊……?”唐烟儿还要再问,姜黎已经越过她走去了前面。 “姜黎!”她追上去,姜黎一面高深莫测:“这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事情,等你长大自然就明白了。” 唐烟儿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及笄,觉得自己长大了,一转眼竟然被姜黎这么说,气得她直跳脚:“姜黎!我已经十五岁了!” 两人在街上逛了一圈,唐烟儿小孩子心性,眼馋路边的小玩意儿,拖着姜黎边走边看,她们正把玩着一家摊子上劣质的香囊。身后几个背刀挎剑的武人走过,挤进了一边的酒肆里。 顺风飘来几句话:“……烈刀门这次定要大出风头了……八方聚会……苍松青阳……” “老弟此言差矣……赤霞山庄……江南八老……云南百里家的大少爷和雪衣公子楚凤歌……” “大哥,我们这次……” 姜黎回神就见唐烟儿勾起唇角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对她眨眨眼。 这丫头……姜黎就知道没有混世魔王唐烟儿不凑的热闹,无奈的被她拖着手拉进那间酒肆里。 姜黎离开青阳山前就脱离了白衣弟子的行列,出门来一件青阳派的制式衣衫都没带,此刻身上穿的一件普通女装,和翩翩小公子样的唐烟儿一同钻进了酒肆里。 那几个武人就坐在临街边儿的座位上,唐烟儿径直过去要了旁边的位置,大大方方坐下要酒,看到有抱着琵琶的歌女还唤来点了支曲子。 临桌的武人们目光在歌女身上流连几番,喝了几口酒,再次讨论起刚才的问题来。 “难得这次八方聚会赶得及啊,好歹去开开眼么!”一个葛衣大汉说。 另一个似乎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好奇的问道:“二叔,你也没去过啊?” “嘿,老子是运气背,每次开八方聚会的时候不是有事就是受伤,从二十岁那年以后就再也没遇上了。不过你小子运气不错啊!不若早些年,十年前的聚会那才叫精彩,各门各派全是少年好手,英才辈出,你这样的,哼,给人打杂都没人要。不过今年么……唉,去哪儿再找一柄当年的惊鸿剑啊!” 年轻人似乎是习惯了被他二叔开涮,无所谓的喝了一口酒,接着问:“可是八方聚会不是各方英雄豪杰的聚会吗?也兼做比武大会?” 坐在唐烟儿右手边的是个中年人,闻言笑着解释:“非也,八方聚会本是武林正道为了对付以前的魔教而召开的,后来魔教被打败了,这就成了单纯的武林人士的聚会。名门正派的掌门领袖或是门中主要的人物会来碰个头,相互交流一下门派发展之类的事情,顺便把门中出色的年轻人带出来见见世面,因此就有了衍伸出来的少年战和豪侠战。” “顾名思义,少年战就是江湖中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后生的比武,而豪侠战是年过二十而未成名或是位低者的成名战。打完之后会有各大掌门点评,并据此排名,就是来年的江湖少侠榜和江湖豪侠榜了。你二叔这次把你带上,就是希望你赶着及冠之前去打一次少年战,若是能得个名次最好,不然,也能长长见识。与未满二十岁的少年人对战总比那些年长的来的好对付,你可要上心些,莫要辜负了你二叔一番苦心。” “原来如此,知道了,爹,我一定会努力的。” 姜黎专心在听那边人说话,待他们告一段落之后才把注意力收回来,发现唐烟儿正和歌女谈笑甚欢,推杯换盏,甚而戏谑轻佻的要人喂自己喝酒。那歌女面色绯红,满脸霞飞,娇滴滴的端起酒盏送到唐烟儿口边,埋着头想看又不敢看,娇羞惹人,勾得旁边几桌的男人都把眼睛粘了上来。 这登徒子!姜黎鼻子里哼了声:“唐公子真是好艳福啊!” “嗯?”唐烟儿低头从歌女手上叼了酒盏,仰头喝下,嘴一松酒盏落进手心里,对着姜黎一笑,端的是风流倜傥,邪魅勾魂。 姜黎移开视线来阻止自己的耳根发热,却发现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连久经阵仗的红尘歌女在她面前都是面红耳赤纯情处子一般,何况……何况是她区区一个姜黎? “姐姐的歌唱得真好,我下次再来找你可否?”数也不数就往歌女手里塞了一把铜板,唐烟儿笑着逐人,歌女拿了赏钱,盈盈下拜:“自然是好,小公子何时来,奴家都静待。”唐烟儿摆摆手,歌女就羞羞怯怯的离去了。 “小公子不听曲子了?”姜黎道。 唐烟儿一笑:“不如你唱给我听?” 姜黎脸一冷:“我可不是歌女,不会唱小曲。” “生气了?”唐烟儿看姜黎脸色不太对,忙问:“别气,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她起身从自己的位置换到姜黎身侧,伸手去握姜黎的,姜黎不动声色的把手拿开,别过脸。 “姜黎……”唐烟儿反而笑了:“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我说笑的。” 她凑过去仔细看看姜黎的脸色:“你不是为这个生气?”她想了想:“啊……你不愿意我叫歌女吗?” 姜黎翻个白眼:“你叫不叫歌女关我何事?”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姜黎不愿意我往后不叫就是了,别生气么。”她软软的求道,姜黎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很小气一样,况且……这气生起来也确实莫名其妙啊,便放缓了语气对她说:“别瞎猜了,我说了我没生气。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学的那纨绔子的德行?” “我没有啊……”唐烟儿辩解说:“我就是……”她看了看隔壁桌的人,她就是在偷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为自己找了个掩护而已嘛。 这些略去不谈,两人离开酒肆之后姜黎便问了正经事:“那些人也是要去扬州的?” “嗯,应当没错,今年的八方聚会在扬州举办,由扬州的几户大家共同承办,景年原本也是有这个意思叫我去参加少年战的。” 姜黎不由奇道:“你还用去参加少年战?”唐烟儿的实力就算去参加豪侠战也没有问题的吧。 唐烟儿笑一笑解释说:“其一,我年不满二十,按道理是应该参加少年战的。虽然我自己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但是……青阳派需要由此告诉别人,青阳依旧是那个人才辈出的青阳,这是一个威慑。其二,我本也不想太出风头,对那什么江湖少侠榜之类更没兴趣,只参加少年战就可以了,不用尽全力。” “真难得你竟然不想出风头。”姜黎讽刺道。 唐烟儿瞪眼皱眉跳脚大叫:“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个沽名钓誉之辈?” “不。”姜黎拍拍她的头:“在我眼里你只是个争强好胜的小屁孩!” “姜黎!” 竹青强行冲破唐烟儿下的禁制受了内伤,唐烟儿一直在等她开口,她却一直撑着。一行人里只有唐烟儿的内力最为深厚,有琴徵有心去求唐烟儿出手,却拧不过竹青。 她端着午饭进屋,就看见竹青盘腿坐在床上,脸色煞白,登时吓了一跳:“竹青!”放下托盘抽出银针封了她周身大穴,强行中断周天,斥责道:“你经脉受损自己不知道吗?这种时候怎可擅自运功,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竹青闭着眼不言不动,似是无声的抗争。 有琴徵叹口气:“你别太过任性了。” “不管我多么对不起你,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都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直接点了对方的穴,把人转过去双手贴上她的背。 内力探入她的身体,千疮百孔更让人心酸,有琴徵一边用内力替她洗伐经脉,理顺真气,一边开口劝道:“我已经和烟儿说好了,她的内力比我们都要充沛纯正,况且是她下的禁制,手法她最熟悉,让她来帮你修补好,很快你就能运功了。” “不劳费心。” “竹青。”有琴徵似乎也耐心用尽了,声音冷厉起来:“你直接告诉我你还想不想要这一身内力了,你若想要就让唐烟儿帮你疗伤,若是不要了,我现在就把你一身内力废了。然后带你去找个远离纷争的地方,一辈子照顾你守护你,你不用介入这江湖也就不需要内力了。” “只要你一句话。” “呵……”竹青突然笑了出来:“论狠,我还是远不及你。” “哪里有远离纷争的地方?你又真的能守护我一辈子?”她低着头笑着浑身都在抖:“我已经不是当年青阳山上那个傻乎乎的笨蛋了。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就那么好骗吗?”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有琴徵道:“任何一句话,我都从来不是抱着欺骗你的心去说的。” “那是什么?海誓山盟吗?” 有琴徵狠狠咬住唇:“……”是,那是海誓山盟,只是没有实现的海誓山盟罢了。 不是我不想实现,只是当时,我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所以这就是欺骗了吗?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啊。 那是海誓山盟,如果我这样说,你会相信吗? “反正……生死也好,内力也罢,都不过你们一句话。随便,想拿去就拿去吧,要把我带到哪里也无所谓,反正要不了多久我也会死的。在哪里死不一样呢?” “你说什么?”有琴徵一把将竹青扳过来,竹青笑着欣赏她的一连惊恐:“我会死啊。没听到吗?” “为什么?”有琴徵扣住她的手腕,但是脉搏的跳动并没有告诉她更多。她在竹青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强自镇定,逼视着竹青漆黑的眼:“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怎么没有关系?你不可以死……”有琴徵抓着她的肩膀克制着拥抱她的冲动,脑子里面瞬间转过无数的念头,想要带她走,想到她如果死了自己怎么办,甚至连怎么从青阳派脱身都想到了,可是竹青只是冷冷的笑:“和你早就没关系了不是么,师姐。” “从我被青阳派除名的那天开始就没关系了不是么,师姐?你以为你还是我的师姐吗?你知道我是怎么沦落到森罗堂去的吗?你还记得罗刹吗?你们说的怪物!本来应该变成那个样子,变成怪物被送去阿萨辛圣教的……是我啊!” 及至此刻,竹青的眼里才真正的出现了情绪,愤怒和悲哀从黑洞一样的眼里涌出来,她笑着,却笑得令人心寒。 “竹青……”难以想象,即便知道那时年少的女孩被废去了所有武功赶下青阳山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未知的想象总是比真正的现实来的仁慈,或者……是那时的有琴徵根本不敢去想象,一力承担了所有后果的竹青,会在怎样的境况下走上怎样的道路。 后悔和愧疚都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实,她一心只能当她已经死了,但是心里又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哪怕是卑微的,贫瘠的活着,在某个村庄做一个平凡的农户,或者嫁人生子,怎样都好。哪怕遗忘,哪怕辜负,也好过四年以后再次相见,就为她几乎送了命。 那样不顾一切的,为了她倾尽全力的竹青,哪怕浑身浴血依然挡在她身前,那时的愧疚和追悔莫及几乎要把有琴徵生生啃噬掉。 那时,宁愿她冲过来是为了杀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激情已经被磨灭了,被消耗了,被时间吃掉了。 申请隔日更……大爷,赏朵花儿吧! 4916 “姐姐。[]”唐烟儿等在院子里,有琴徵一出来就收到她含笑的邀请:“这附近减店集出产的九酝春酒声名远扬,东朝末年曾被曹孟德献与皇帝作为贡品,姐姐不来尝尝吗?” 她脚边立着个拍开了泥封的酒坛子,提着镂花执壶一笑,倒了一盏酒递来:“‘涡水鳜鱼苏水鲤,胡芹减酒宴贵宾’,路过高州不尝尝曹丞相的家乡酒,岂不可惜?” 有琴徵神情黯淡,勉强对她笑了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姐姐,酒乃佳酿,助兴可之,浇愁不可。你何曾见过有人用酒去灭火的?火还需要水去灭,正所谓上善若水,以柔克刚。” 有琴徵微哂:“只怕杯水车薪。” “那就釜底抽薪。”唐烟儿断然道:“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没有不可攻陷的人心,姐姐若信得过我,愿为听众,或可献计一二。” 她一直耐心的等着,等了很久,有琴徵表情复杂也思考了很久,终于只是提壶倒酒,喝了一盏又一盏,最后道:“这件事,只能由她来说。我……没有资格。” 正午底下日光冷得像月华,半点温度都没有。唐烟儿等了这么久却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答案,十分不甘心,温言劝道:“姐姐,这世间又谁能去判定别人是不是有资格?不管由谁来说,最后能够将事情解决了不就好了吗?我看的出你很关心竹青,但是照你们这样相处下去,只怕谁心里都不好受。你便罢了,竹青有伤在身,这样郁结于心,你也不怕她憋出个好歹?” 有琴徵当然怕,只是,她毫无办法。竹青说她够狠,但或许她就是还不够狠,否则……否则她就该直接废了竹青的武功,将她一辈子绑在身侧。何必去管那么多?反正她也从未想过要竹青原谅她,只要能保她一世安好不就行了? 可是她就是不够狠,每每狠下心都在竹青面前失去底气。她的狠话,她的镇定,都不过是徒劳的伪装。 “烟儿,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想知道的,我会尽量帮你问,但是你答应我,别去逼她。”有琴徵一语中的,点出了唐烟儿的真正目的,唐烟儿也没有不好意思,点点头应了一声,干了碗中酒,把剩下的都留给有琴徵。 出门就撞见有琴羽,原来爱听墙角的还不止她一个。少年满脸吞了苍蝇的表情靠着墙壁,他重伤未愈原不该四处走动的。唐烟儿到底不太放心,问了句:“怎么不好好躺着?” “我姐跟你说了些什么?” 唐烟儿挑眉:“不如你告诉我你姐和竹青发生过什么?” 有琴羽直接扭过了头,这小子太过顽固了,唐烟儿也拿他没办法。凑过去打个商量:“不然这样,我问,你就答是不是就好。” 有琴羽竖起三根指头,目光冷淡真如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唐烟儿无法:“行,就三个。” 有琴羽点点头,唐烟儿想了想:“你姐做过对不起竹青的事?” 坚定迅速的摇头。(.)虽然唐烟儿觉得一心偏袒姐姐的有琴羽作出这样的回答一定是要打个折扣的,但是有琴羽绝不屑于说谎。 “竹青被青阳派除名是因为你姐?” 稍有犹豫,但还是点头。这个应该是可以很确信的了,但是……明明有琴徵不曾做过对不起竹青的事情,为什么竹青还是会因为有琴徵被赶下青阳山呢?难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的理由? 并非有琴徵主动伤害了竹青,只是竹青因她而受伤,这也很说得通,但是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呢? 况且,即便是因为对方被赶下青阳山,沦落为森罗堂杀手,但是在见到有琴徵的第一眼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为了保护有琴徵不惜性命。那么……她们曾经,曾经是感情非常要好的朋友吧? “她们……”唐烟儿斟酌着用词:“她们曾经,是彼此非常重要的人吗?”她努力的想从有琴羽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并且特地声明:“我是说彼此,也就是说……在你姐姐心中,竹青也是非常重要的,可以付出生命的人吗?” 有琴羽不闪不避的迎着她的目光,郑重点头。 这样啊…… “彼此都是重要到可以为了对方付出生命的人,为什么还是会有不能谅解的事情呢?”晚上对着姜黎问出了纠缠一天的问题,姜黎微怔,想了想:“那是因为……为了对方付出生命的时候,想要收获的是同样重量的感情吧?不是真的要想得到同等重量的回赠,只要对方有那样的心意就能心满意足,可是如果得知自己的付出毫无价值的话,无论是谁都接受不了吧……” 她的若有所思引起了唐烟儿的注意:“姜黎……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对啊!我太蠢了!”唐烟儿突然蹦起来:“你在青阳山上那么多年,有琴徵和有琴羽与你差不多时候,既然有琴羽都知道,那么你也应该有所耳闻的!” “姜黎姜黎快告诉我!”她一头扑进姜黎怀里,那姿态与其说是急迫和质问不如说是撒娇。姜黎无奈的摸摸她的头,略一思索:“我确实有所耳闻……” “那是我才升为青衣弟子不久时,听闻天机殿有人被赶下了山。你知道,青阳山上规矩虽多,惩戒却并非不近人情,屡有弟子犯错被罚,却鲜有废去武功赶下山去的。因此即使各殿明令禁止议论口传,依然有很多人知道,而当时发生这件事的天机殿狠狠惩戒了一些嚼舌根的弟子以后,事情也渐渐平息了。具体是什么事情天机殿守得极严,谁也不知道其中切实,只知道是两名女弟子,其中一人废去武功除去名籍,另一人却未曾听到有什么惩罚。” “那么想来,那个被赶下山的就是竹青,没有被惩罚的是有琴徵,并且原因,是因为竹青一个人把罪名都扛了。”唐烟儿皱眉:“但是你还是没说什么有用的啊!” 姜黎但笑不语,对一个没开窍的小丫头而言,这的确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是…… 她其实不难想象,当初是要怎样的深情,才让竹青一人扛下了所有的罪名。(.无弹窗广告) 女子‘磨镜’之事只在上流社会贵妇闺中才是趣事,如同‘龙阳’一样,放到民间便怎么都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丢人现眼,羞于启齿的事。被人知道是要遭人戳脊梁骨,吐唾沫的下贱事,□之罪最难捱是那份屈辱。 真正难以想象的,是竹青扛下的那份屈辱,认下了这份罪名的竹青要怎么面对别人的目光,怎么忍得那些诛心之言? 两个女子……这般有违天道的事……不能再想,姜黎直觉性的觉得自己的思考滑向了一个危险的方向,身边揪着她的衣角不知在想什么的唐烟儿撅着嘴,一脸天真可爱的模样,倾城容貌,媚色天成,真是红颜祸水最真实的写照。 注意到姜黎的视线,唐烟儿抬眼看去,问:“怎么?” “……没什么。”姜黎笑道,为她顺顺长发:“只是觉得……你要是永远都不要长大就好了。” 唐烟儿瞪起眼:“我已经长大了!”又觉得姜黎的话来的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说这话。” 该怎么说呢?你要是永远都不要长大,就不会嫁人,不会为别人心动,不会……离开我。 “……我舍不得你长大啊,你若是长大,终有一天会离开我的。”伤感的话语真不像是往日的姜黎啊,唐烟儿微笑:“姜黎不是最现实的吗?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啊……”她握住姜黎的手指,认真道:“即使长大我也不会离开你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姜黎是我最好的朋友,挚友,知己,怎么说都不够的。你只要知道你对我很重要,我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姜黎眼中写满无奈,她静静的点头:“嗯。” “你是担心……我们会变成有琴姐姐和竹青那样吗?”唐烟儿问:“分明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却阴错阳差,分道扬镳。” 姜黎微微挑起眉梢,这孩子……是这么比喻的吗?她认为她和自己与有琴徵和竹青……是一样的? “不会的。”唐烟儿说:“我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如果有罪我陪你扛,如果有劫我陪你渡,你扛不下的都给我。”孩子一样幼稚的话掷地有声:“我会保护你的。” “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 这话说出去,姜黎一把抱住了她。 尽管这家伙什么也不明白,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她所说的话到底有怎样的分量,可是此刻却深深的将姜黎打动。姜黎忍着想哭的冲动紧紧抱着她,把所有的话都憋进肚子里,哽咽只化作一句:“我知道。” “我知道……烟儿对我最好了。烟儿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唐烟儿不太明白她的感动,却心怀惴惴不敢在此刻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抱她在怀的人,伏在肩头的脸,搭在脸边的长发,构成一种特殊的意象。让她联想到很多东西,温香软玉,红袖添香,红颜……越来越散乱,越来越摸不清方向。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抬手拍抚姜黎的背。 想要将姜黎抱在怀里,单薄的女子,温润如水,坚韧如水,想要保护她。 唐烟儿心里生出一种朦胧的满足感,仅仅因为能够拥抱着姜黎这样简单的事情。 养了快半个月的伤,轻伤的几个都已经活动自如,便是重伤的也能下地了,他们再次启程,这一次就直接搭船去扬州了,不再四处停留。 这一次上船不知是因为没了初时轻松的心情还是因为有过了前一次的经验,明显比第一次好多了,至少大家都没有晕船到吐。而且船上的待遇也比之前的货船好了很多,绰绰有余六间房,宽敞明亮,器物家什俱全,也不怕棉被上有虱子了。路上还有不少同去扬州的江湖人,唐烟儿事先吩咐好收好武器不要多言。 一路上养伤的养伤,心伤的心伤,各自闷在船舱里。 过了淮水转入运河,河面上顿时热闹起来,渔歌飘渺飞檐外,帆影参差玉浪中。 来往船只川流不息,交错如织,大小切杂,扬帆破浪。两岸天宝物华,繁花密柳,人声鼎沸,院落万家。 运河宽处数十丈不止,窄处亦有十余丈,满载货物的朴素货船包围着兽面纹饰,华彩鲜漆的大型商船。略小的商船灵活轻巧,装饰简单大方。附近渔家的乌篷船沿着河岸游走,往来载客的小船船舱很小,旅人扶着船舷坐在船上,若是不注意避让,大船经过时的浪花往往要打湿身上的衣裳。 还有那最最美艳的画舫,无处不极尽精巧,镂花雕草,画鸟纹兽,彩饰栏杆,红绸吊顶,沿岸一路传来丝竹曲乐之声。 竹青立在船头,她身上的衣服是有琴徵的,脱去一身黑衣,散下长发削弱了不少戾气,乍一看,也只是个略显阴郁的清秀少女。 来到这繁华美丽的地方,唐烟儿也换了女装,走上船头与她站在一起,看了看两岸风景赞叹道:“满郭是春光,街衢土亦香。竹风轻履舄,花露腻衣裳。如此人间胜景,无怪乎说人生只爱扬州住。”敛眸一笑:“就是不知……扬州明月下,可是埋骨佳处?” 竹青闻若未闻,看都不看她一眼,唐烟儿却不气馁:“你的内伤拖得越久就越严重,不过说起来,武功尽失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次她成功的让竹青转过脸来瞪了她一眼,唐烟儿本是一副谪仙风貌,此刻在竹青眼里却只是小恶魔一只,她趴在栏杆上转头笑问:“为什么要为有琴徵背罪?” “你不是一直都叫她姐姐吗?”没想到竹青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个,唐烟儿一愣,随即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她又不在。” “虚伪。”竹青白了她一眼,再次移开目光。 “嗯。”唐烟儿点点头认了:“随便你怎么说,我爱怎么叫都是我的事,我虚伪与否,也碍不着你啊。” “那么我的理由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有琴徵,可是我的人。与她有关系的事情,可不是与我有关系?”她此话一出竹青横眉竖目转过头来:“你的人?哼,好个大言不惭的小丫头,她凭什么是你的人?” 唐烟儿朝着船舱一摆手:“不信你自己去问她啊。” 像是吃定了竹青不敢,她嘲笑道:“胆小鬼。” “轮不到你来置喙!”竹青怒道。 唐烟儿懒洋洋的好似没有骨头一样:“胆小鬼人人得而诛之。” 这家伙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本事,不论多么荒谬的歪理她都能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竹青几乎被气笑了:“正道什么时候把人人得而诛之的范畴扩大到连胆小都是罪了?” “胆小不是罪吗?”唐烟儿反问:“还有,我不是正道。也不是邪道,别擅自为我定位。” “逃避是罪,拖延是罪,胆怯是罪,不作为就是有罪。”年轻的女孩突然正经起来,眼里夹着薄薄的锋芒,锐利刺眼:“倘若有只要去阻止就可以不用发生的灾难,只要去救就不会死的人,只要去行动就能挽回的事情,因为胆怯所以不作为,那就是有罪。这样的罪过你可以一人承受,但是不应该连累别人。” “……这样的话,你应该去对她说。”竹青惨然一笑:“我的勇敢,早已经用完了。” 她突然伸手摸摸唐烟儿的头,卸下了满身的敌对,低身把唐烟儿拥入怀中:“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曾经也有过很勇敢的时候,比你现在所说的,还要勇敢。一生一次……只可惜。所以现在,别再要求我了,我做不到,我的勇气已经用完。” 她轻轻的掩住唐烟儿的眼睛,那孩子眼中年少的锐勇深深的刺痛了她。 “如果可以,真希望你能永远都说这样的话。别改变,改变的人已经太多了。如果可以,你就一直这样勇敢下去吧,如果到最后你也依然这样勇敢,到那时,我甘愿被你诛杀。只有那样能证明,我的怯懦是罪。” 她轻轻一笑,唐烟儿蓦然发现竹青笑起来那么温柔。 “可是……为何非要改变呢?难道,你已经不想保护她了吗?”唐烟儿疑惑的问:“可是我所见并非如此啊,如果当年你能为她一己扛下所有责难,再见亦能为之不惜性命,为什么却不肯好好跟她谈一谈,难道这世上真有不能解决的事?” 竹青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像是对这孩子执着的妥协:“我……”她只说了一个字,满脸的无奈凝成愁苦,好似泫然欲泣却又欲哭无泪,唐烟儿难过的咬着唇看着她,竹青让她觉得很难过。 “我并非……不想保护她。你曾问我,我的良心呢?那时我不知道她在哪里,现在我告诉你,我的良心,就在那船舱里面,为我担心,为我忧愁。我怎会不想保护她?” “你说的没错……只要她还好好的,能够干干净净的做一个好人,我就觉得,自己还有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做了多少恶事,只要她是干净的,就算死我也心甘情愿。”竹青微笑起来:“只有这一点,从没有改变。” 5017 初到扬州,烟柳繁华,参差人家,高楼深巷,琉璃屋瓦,差点看花了姜黎的眼。[] 真的走出来了,才惊觉自己着实是只井底之蛙,从青阳山到扬州,两千余里,几番恶斗,短短两个多月,姜黎心中所思已不同以往。 在青阳山上时只看到唐烟儿天真烂漫,插科打诨逍遥自在,四处胡作非为的孩子气。却没有注意到她心中思虑早已不是同龄人所能共语的。初出青阳时只觉得唐烟儿无所不能,事事打算精细,一路上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们都不用操什么心,好似出来游山玩水一般,直到五道口一战,才给清醒了脑子。 如今正是江湖多事之秋,他们此刻的轻松混沌,恐怕是将来无尽的悔恨。若是想要于这世道中求存,就不得不像唐烟儿一样殚精竭虑,事事周到,而唐烟儿也有意指点姜黎,大凡所作所为有甚缘由都会在事后悉数以告,如今她做什么姜黎都能大概猜得出原因,并且能够揣测因果了。 她每次如此自觉就感到欣喜不已,仿佛看到当初诺言,她承诺会变得同唐烟儿一样强,可不止是武功。 扬州自有青阳派的分堂,分堂在城外有一处庄子,派了人来接去庄子上好生安顿。庄园距离扬州城并不远,这让休息够了的年轻人们可以很方便的去城里逛逛。 因着小满前后就是八方聚会,扬州城里早早就是人满为患,携刀带剑的江湖人占据了大部分的客栈酒楼,白日里喝酒聊天,时常有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或是拣块宽敞地方比划两下的。若是后者扬州城的居民们还能端着小板凳来捧个场,至于前者,那就敬谢不敏了。毕竟切磋还有分寸,真刀真枪的打起来,若是误伤了哪个可就不好说了,即便不是,毁了桌椅板凳也心疼啊。 虽然本朝人民向来乐观热情爱瞧热闹,其浪漫臆想免不了涉及一下飞檐走壁的江湖侠士,但若是真打到家门口来,也不会太欢迎的。 唐烟儿早早探听了一下城里的情况,方知道苍松烈刀两派都已经在扬州设置了落脚点,兰若寺的和尚早就来了,上南郊高旻寺住着交流佛学去了,秀水坊就在扬州,正是本次八方聚会的主办方之一。余下三清教的道士一贯清高,估计要立夏以后才能见到他们的影子,赤霞山庄近年式微,此次派出的是庄主次子叶轩文,只先他们几天到达,目前住在城里最好的客栈明月楼中。 各方眼睛都盯着青阳派的,唐烟儿他们虽然来的低调,但是扬州分舵弟子去接人的时候早已经被人知道了,于是青阳派弟子到了的消息必定要不胫而走,唐烟儿只愿他们反应慢点,她还想好好玩两天呢。 为了能好好玩两天,她出门的时候连剑都没带,换了女装,一副富家小姐出门的游玩的调调,半点看不出是江湖人士。她是艺高人胆大,姜黎和有琴徵却不能学她,只是也换上了轻松一点的衣衫,把佩剑交给钱铜等人代为保管,好陪唐烟儿逛街。 连冷脸如有琴羽都放下架子作陪了,偏生竹青不去。她不去唐烟儿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杀手,任务没完成不说,还在组织势力范围内光明正大的逛街,也确实过分了些。 只是她不去有琴徵就没那么高兴致了,放她在庄园里总觉得要丢似的,一路的心神不定,唐烟儿再三保证了不会。她那日和竹青谈过以后哪里还不知有琴徵对竹青有多重要,现在就算把竹青赶走了她估计都要悄悄跟着,不放心的人才不止有琴徵一个,只有自己这边有有琴徵在,唐烟儿绝不担心竹青的立场问题。 白朗左臂是她砍断的,当时是敌人,下多狠的手都不是错,如今却是朋友,她每每看着昔日的土匪头子习惯性的抬左臂就觉得愧疚,于是打算令人给白朗在手上接点儿什么。 在这种问题上姑娘们和汉子们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倾向,所有的男人都比较赞同在左手上装点儿杀伤性武器,比如钩子什么的。可是所有的姑娘们都坚决不同意,唐烟儿一脸嫌弃的说要是白朗敢去装个钩子在手上就再帮他砍一截下来。 毕竟钩子多丑啊,一点也不符合姑娘们的审美。 今次出去也打算去找工匠问问,看能做点儿什么出来。 分堂里派了马车把他们送到城门口,几人下车步行,唐烟儿明令要尽力掩藏身份,他们也不敢把剑拿出来晃,只是装在剑袋里背在身上,虽然江湖人还是一看即知,但是好歹没那么招摇。 白朗的手是正事,一进城就先打听了工匠的作坊,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地方,与那些匠人几番说明,最后还是觉得装钩子方便。唐烟儿气得骂白朗:“装吧装吧,看你再用左手挠头,一挠一个洞!” 白朗一愣:“哎,真是个问题啊……这我要记住了还好说,万一哪天没记住……” 有琴羽咳了一下:“节哀。” “我还没死……”白朗道:“那不然装什么?那些玩意儿都不实用……” 最后匠人提出城中有巧匠能做义肢,曾制瓷眼珠与人,不能辨其真假,不如去请教一下? 白朗一拍大腿:“真有此等高人?那能帮我做只不能辨其真假的假手么?” 唐烟儿倒是曾有听闻这等事,并不惊奇,只道:“扬州不愧繁华,连这等能工巧匠也不缺。不如去看看?” 于是去找那巧匠,见了巧匠给白朗看看,说假手能做,但是只能完成肘部活动,要想手也活动自如是不可能的。白朗乘兴而来难免有些失望,不过那人说,他能给白朗做个能拿东西的,只是不能动罢了。 白朗本来要求就不高,这样一听就高兴了,问能不能拉缰绳? 匠人说只要马术高超就不成问题。于是皆大欢喜,唐烟儿留下王大宝陪白朗在那儿做义肢,小伙子们对逛街没多大兴趣,到了热闹的坊巷便不想走了,就说去酒肆坐坐。(.好看的小说) 这下便真的只剩姑娘们了,如慧和姜黎背着剑袋,唐烟儿和有琴徵穿着裙装,看上去便如小姐出游。四人沿街游览,看看摊贩的新奇玩意儿,尝尝街边的当地特产,嬉笑闲聊,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唐烟儿一身交领襦裙,妃色腰带,挂着绣花香囊青玉珠佩,锦缎朝天履,挽着有琴徵和姜黎,双垂髻正配她豆蔻年华的青春气息。不施粉黛已经足够夺人目光,英气细眉,媚人凤眼,琼鼻小口,面若桃李,肩若削成,腰如纨素,正是风华天成,仙姿濯尘。 她若是那春天烂漫甜美的樱花,有琴徵便该是夏日清水中绽放的芙蓉,长发如缎巧簪玳瑁,皎如月华纤尘不染,藕色高腰襦裙露出秀美锁骨,肤白如雪,项美如鸿,薄纱轻挽,披一件翡翠色立领对襟半臂,美目顾盼,盈盈生辉。 与她们相比,姜黎显得太素了,即使有琴徵那样清淡的一个人也依然让人觉得华彩耀目,可是姜黎,就好像是那一池清水,淡雅到无波无澜。月白裙衫鸦青半臂,只有腰上朱红是唯一的亮色,可是如此看来的她却并不显得单薄,相反的,唐烟儿仔细打量了半晌,满意的露出一个笑脸来:“姜黎又变漂亮了。” 来自唐烟儿的夸赞总是直白得让人脸红,姜黎羞赧道:“哪有,净开我玩笑。” 她自认是貌不惊人的,却不知她虽简单却无形中透出令人感到安定的平稳气质,一颦一笑都温和稳重,不卑不亢。唐烟儿尤其喜欢,姜黎越是一本正经的教训她,就越是上蹿下跳脸都红了。 “真是……猴子变的么?一出门就疯的没个正形了!”姜黎无奈道。 有琴徵掩唇一笑,纵容的说:“姜黎你就别管她了,你越说她越得意,你没看出她就是故意的吗?” 唐烟儿本已经跑到前头去了,她一上街就好像整条街都人都在看她,她又跑又跳怎么胡闹都有人让路,大爷大婶笑眯眯的看着这小姑娘肆无忌惮的撒欢,心想是哪家的丫头被父母关在家里憋坏了,出门就像过节一样。 远远的听到有琴徵这么说,她撅起嘴叉起腰控诉道:“姐姐,人家哪有!” “噗……”姜黎一个没憋住,忍着满脸笑抬起袖子遮住脸,与有琴徵对看一眼——连‘人家’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丫头真是玩疯了。 不知不觉转到了大食人和波斯人居住的街坊,这些外来的商人好奇的看着漂亮的夏国小姑娘跑进他们的居住地,愣神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热情的招揽起生意。 “海上过来的猫眼石,戈壁上的月光石,我这里什么珠宝都应有尽有,姑娘你头上的玳瑁可不算上等货色,来我这里看看?” “昨天才用船从海的那边运来,您看这些毯子,多么漂亮啊!” “安息香,爪哇香,乳香,没药我这里应有尽有,快来看看吧,扬州城里没有哪家比我这里更好了,这可是要运到长安去献给皇帝的啊!” “刚做好的石蜜,新鲜的牛奶和蔗糖做的,这手艺只有我们波斯人会做,可是最好的石蜜了!看看,有马有羊有兔子,你想要什么形状的都能做,姑娘要不要尝尝?” 姜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高鼻深目,红色和金色头发,绿色和蓝色眼睛的外国人聚在一起,一时间瞠目结舌竟然看呆了。有琴徵也略有惊讶,不过她毕竟曾是官家小姐,长安洛阳也不乏外国人聚居的街坊和开设的店铺,因此只是感叹:“这些在扬州的异邦人是从海上来的吧,没想到竟然不比长安洛阳的少。姜黎长在青阳,想必没见过这么多外邦人?” “嗯……”姜黎迟疑着点点头,浑身黝黑卷曲头发的昆仑奴搬着箱子从她身边走过,用流利的夏语嚷嚷着:“让一让哎让一让……” 唐烟儿的兴趣显然对甜食更大,已经蹦蹦跳跳的跑进了那个制糖作坊,对着商人拿出的一排石蜜左右为难,制作精美的石蜜散发着牛奶和蔗糖甜美的香气,除了蔗糖还有蜂蜜,红糖和麦芽糖做的,牛奶也可以换成羊奶,还可以加入姜汁或者葡萄酒。 模子里倒出的全是可爱的小动物形状,小猫小狗小兔子,通体雪白,憨态可掬,艺人正用红糖給它们刷上颜色。唐烟儿看看姜黎:“姜黎,你喜欢什么?” 石蜜在上层人家算不得奢侈之物,但也绝不在姜黎此等平民能享受得起的价位上,毕竟是位列朝贡的贡品名单,她为难的看着那些从没见过的新奇吃食,无奈道:“这个……我也不知啊……” 有琴徵当先就笑嘻嘻的走上来,问:“能帮我现做一个吗?” 满头卷发的波斯人欣然允诺:“没问题,您想要什么样的?” “你知道竹子吗?能做成竹子的样子吗?” 事实证明这些不远万里而来的异邦人确实见多识广,大手一挥就应下了,要她们稍等一会儿,扭头去做了。 唐烟儿拉了姜黎的手:“扬州的外国人可不算多,长安或者洛阳滞留着不少异国的质子,从玉门关外来来的西域人大多聚集在凉州和长安,海上来的还属广州最多,你可以去问问白朗,他之前不是就驻守凉州吗?” 扭头去问如慧:“如慧,你想吃什么?” 如慧受宠若惊:“这个……这个……我可以选吗?” “当然,我不是问你了吗?”唐烟儿道。 “那……”如慧想了想:“我想要小兔子!” “好。”唐烟儿探头对老板喊:“老板,两只兔子。” 回头又问如慧:“还有呢?” “还能选?”如慧瞪眼,这玩意儿也不便宜啊,既然唐烟儿要请客她也不客气了:“还要马!” “老板,两只马。”唐烟儿又喊,姜黎问:“你都要吃么?为何都要两只?” 唐烟儿对她笑一笑:“既然你不肯说你想要什么,我只好问一问女孩子通常喜欢什么样的啊?多拿一些,总能知道你喜欢什么。” 她说的理所当然,姜黎却不防她是为自己花费这样的心思,登时就红了脸:“你……你何必这样……” “那你喜欢什么?” “我……”姜黎手足无措看着架子上各式各样的石蜜:“我……你帮我选吧,烟儿挑的我都喜欢。” “当真?”唐烟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回头去看了一眼:“老板,我还要小狮子,小老虎,大象,还有那个……四不像!” “你要这么多干嘛?吃得完吗?”姜黎赶紧制止她,她去取了现成的石蜜回来,献宝一样举给姜黎看:“你没见过这些东西啊。我曾在长安见过番邦进贡的狮子,可威风了,你错过了那个机会,但我也想让你知道啊,所以你看……”她把狮子递给姜黎:“这个就是狮子,又叫狻猊,有一个叫‘僧伽罗’的地方,那里的人能养狮子,所以叫狮子国,康国曾经向皇帝进贡过一头狮子。‘瞋目电曜,发声雷响。拉虎吞貔,裂犀分象。碎遒兕於龈腭,屈巴蛇於指掌。践藉则林麓摧残,哮吼则江河振荡。’是不是很厉害?” 姜黎被她唬得连连点头,惊奇的看着手里那只可爱的小狮子。 唐烟儿得意的一拍她肩膀:“放心,你想看的话,以后我们去僧伽罗看就是!” “你也去过僧伽罗吗?”姜黎不可思议道,谁知唐烟儿干脆摇头:“没去过,连在哪边都不知道!” 姜黎无语:“那你说的那么信誓旦旦……” “哎哟……姜黎和我一起的话,随便哪里都可以去啊,慢慢找嘛,总有人知道在哪里的!”那家伙没心没肺的大叫,抱着包好的石蜜扑到姜黎身上来。 如慧捧着手里的兔子和马,怔怔的看着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义肢】元人陶宗仪《辍耕录》记云,杭州人张存,幼失一目,人称他“张眼子”,后“忽遇巧匠,为安一磁(通“瓷”)眼,障蔽于上,人皆不能辨其伪”。假肢较早可见《战国策·卷七·秦五》所载,于唐时既有专门的工匠制作假眼珠,可见其技艺应已较为成熟。 【芙蓉】出水芙蓉为荷花。 【石蜜】百度的结果是冰糖,但是我所找到的资料所指的是一种唐代形制像糕点或者面包形状的糖,通名叫‘石蜜’。最好的石蜜用蔗糖和牛奶制作,这种方法只在四川和波斯人当中使用。因唐人嗜糖,所以关于‘石蜜’‘糖霜’的做法有很多种,唐代帝王也多次派人去西域求取制糖的方法。 【狮子】中国大地上似乎从未发现过狮子的身影,但是历代都有从西域进贡的狮子,在当时狮子的译名一是‘狻猊’二就是‘狮子’。 【僧伽罗】被称为狮子国的僧伽罗就是锡兰,现称‘斯里兰卡’。 【瞋目电曜……】唐·虞世南《狮子赋》 5118 才从异族人聚居的街坊出来,就见一道迅疾的影子从眼前倏忽而过,唐烟儿尚且愣了愣,来不及赞一声‘好轻功’后面就追来一声:“小杂种你给我站住!” 才在想这样的桥段似乎似曾相识,大汉声如洪钟的声音已经近在眼前:“臭小子你爬我家堂主的墙头还爬上瘾了是吧?四房姬妾都被你勾搭走了,你还要勾搭我家堂主的正室夫人吗!?” 姜黎在旁边‘噗嗤’一笑:“这人……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家堂主戴绿帽吗?” 唐烟儿也笑,笑到一半突然想起:“……碧水堂?” 她三个字才出口,那道迅疾的影子就蹿入她们几个身后的十字街,大汉也跟着转过来,一个冲过头了没刹住,径直往姜黎身上撞去。(.好看的小说) 唐烟儿旋身一脚把他送出去。 “哎哟我的妈!哪家的小畜生!” 唐烟儿嘿嘿一笑:“是小爷啊!怎么……一年不见,脸上的鞋印儿消了就不认得小爷了?” 那大汉瞪圆了眼睛仔仔细细的大量一番,虽然衣饰大不一样,连个头都拔高了些,但是撇去性别不谈,那神气活现的得意笑容和吊儿郎当的挑衅眼神……真是很难不想到那次酒楼吃亏:“是你!?”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是个姑娘?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这样如花似玉,是个男子才可惜了吧! 唐烟儿得意洋洋,满脸是笑:“你家堂主的墙头又被爬了?这样三天两头的戴绿帽,是不是绿得头上都长绿毛了?” “去你奶奶的!”大汉爬起来:“小畜生,去年的帐爷爷还没跟你算完呢!” “来啊!”唐烟儿去年都不怕他何况今年,也不顾自己一身漂亮襦裙,背起一只手摆开架势,就要与人当街斗殴。 侠以武犯禁,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惯来不服管教,街正里坊也不敢管,只要没闹出大事伤及无辜,一般就算了,也懒得叫城里的卫戌部队来。 大汉身后还有一群人,他们是当地的地头蛇,自己就自发自动的清场子招呼路边看热闹的躲开些,刀剑无眼,误伤不赔。扬州城的居民们也相当乐观的远远围看,就是担心那中间几个小姑娘是否要吃了这些彪形大汉的亏。 这边厢还没打起来,另一边街头,从异族人聚居的街坊中又走出一个外族的少年,黑色的鬈发像狮子的鬃毛,蜜色的皮肤绸缎一样闪闪发光,一对绿松石一般美丽的双眸,高鼻深目,高挑雄健。少年与有琴羽差不多年纪,面带倨傲,腰挎弯刀,穿着一身精美胡服和长靴,□的臂膀上箍着金灿灿的臂环,耳朵上坠着和眼睛相得益彰的绿色宝石,手上拎了个身形瘦小的少年,大步走来。 “陈三彪,这里恐怕不是碧水堂的地盘吧?”异族少年沉郁磁性的声音吐露出流利的夏语,大手将手上少年细瘦双臂紧紧抓牢,那个瘦弱的少年一身绫罗,长发垂落,显见是尚未成年。小少年嘴里被堵了个毛茸茸的桃子,难受的直哼哼,在异族少年的手里不停挣扎。 被称作陈三彪的大汉不甘心的哼了一声:“老子是追贼的!绿眼小儿莫管闲事!”看上去似乎是波斯血统的少年眉峰一蹙,顺手将手里的小俘虏拿路边商人们捆绑货物的绳子拴起来,腰间弯刀一出一言不发就往陈三彪砍去。 陈三彪的功夫唐烟儿是有底的,而这少年人一看就知底子深厚,他弯刀一出,唐烟儿先是惊叹了一下这乌兹国制造的镔铁宝刀,随后注意力就被牵引到少年矫捷若豹的雷霆身影上去了。 少年不管是体力还是力气或者速度都远远超乎他这个年纪所应该有的身体素质,虽然差不多年纪,但是他的身体条件显然要比有琴羽好得多,也显然两人不是一个路子的,至少有琴羽的手上功夫要细腻得多。 就仿佛是西域那些彪悍的骑兵或者沙盗,少年身上血脉传承的匪气霸道无比,他直来直去一刀砍断陈三彪的兵器,再一脚将人踩在地上,慢条斯理沉声问道:“可想起我的名字了?” “大爷莫怪,大爷莫怪……小的记起了!”陈三彪忙不迭的改口,怯怯从少年的靴子底下把身子挪出来。 少年哼一声:“把那小贼带走吧,这西市西十三坊是我碧玺管的,纵然是记不住碧玺的名字也该认得我聿赍城的旗号。” “是……是……”陈三彪爬起来叫人去拿那小贼,谁知手下人刚把那瘦弱的少年从绳子上解下来,立刻就身形一僵,少年点了他们穴道一脚将他们踹倒,猴子一样窜上了屋顶。 姜黎看得真切,那少年实则是个少女,嘴里被塞了个大桃子吐不出来满眼泪汪汪,脚下却比谁都麻溜。她的轻功看上去跟唐烟儿惯使的很像,几乎是一个类型的,又快又迅捷,灵活机动,只是套路上不如唐烟儿那套复杂多变,功力也差得远了。 饶是如此,也是了不得的好轻功了。 异族少年皱眉看了看,似乎是不擅轻功,左右一望,吩咐道:“拿弓箭给我。” 竟是要射她下来。 唐烟儿看得饶有兴致,开口道:“何必。我来帮你抓她下来,如何?” 碧玺打量她几眼:“不劳姑娘动手。” 还未有人如此不给唐烟儿面子,尤其是在轻功上。 唐烟儿细眉一竖:“我偏要!”言罢飞身而上,她的轻功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就像整个人都失去了体重一样,如同一只翱翔天空的鹞子,迅猛的插/入空中,又轻飘飘的落在小贼身前。 那少女瞪眼一看,就扭头想走。 唐烟儿也不抓她,不紧不慢的贴着她身后三步距离,任她往哪里跑都甩不掉,始终就只有三步,一伸手就能将人擒获。 少女使出浑身解数,唐烟儿就像是黏在了她的背上,游刃有余的逗着人玩。 少女终于不干了,一脚停在屋顶上,幽怨的瞪着唐烟儿,小嘴被个大桃子撑得发肿,眨巴着大眼睛,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不跑了?”唐烟儿低声笑道,伸出手去。 少女想躲,被唐烟儿定睛看住,那双眼里温和笑意看得人脸上发烧,便不躲了。唐烟儿两指夹住那只桃子,手上用力,把桃子夹破了,汁水流出来,桃肉被夹成两半,总算可以吐出来了。 少女双唇红肿,眼泪汪汪,好不可怜,唐烟儿及时送上手帕。 “叫什么名字?” “……池……池梦鲤。” 下面的人看着唐烟儿一手揽了小贼的腰,双双飞下来,赶紧迎上去,生怕人再跑了。 唐烟儿抽散了池梦鲤的头发,问陈三彪:“这位碧水堂的英雄,你口口声声说她爬了你家堂主的墙头,试问,一个女孩子,还是个年未及笄的女孩子,怎么爬你家堂主的墙头?” “啊?”陈三彪瞪圆了眼睛,仔细一看,可不是呢,那小贼青丝垂散,面若花娇,一脸梨花带雨难不成是男人?简直更不可能!“这……”他头大,这些姑娘家怎么都爱穿着男装到处惹是生非呢?他一路只顾追贼哪里有空去明辨对方性别。 见碧玺也瞪大了眼一副呆样,唐烟儿嗤之以鼻:“没眼力劲的臭男人。” 再乜一眼:“刚刚还死抓着一个姑娘家的手不放。”抬起池梦鲤那双红肿艳色的唇给他看:“看看,拜你所赐。” 碧玺尴尬的咽口唾沫,黝黑的脸上都泛起红来。 “失礼了。”碧玺老老实实低头,照夏国的规矩抱拳致歉,又问:“是我莽撞,要我请个大夫给姑娘瞧瞧吗?” 唐烟儿低头去看池梦鲤的意见,池梦鲤在众人面前被戳破了身份,羞得满脸通红背过脸倔强摇头。 “还是给大夫瞧瞧的好,毕竟是姑娘家,不似男子皮糙肉厚,若是有个什么不适也好及早治疗。”唐烟儿温言劝道。 池梦鲤把脑袋埋下去,不知道是在考虑还是嘴巴疼痛说不出话。 “碧玺!”街坊末端又来一个人,这回是个面白无须的儒雅中年人,碧玺听他叫唤扭头应了一声:“杨叔。” 这位才一句话没说,跟在后面的一个华衫女子就跑了上来:“梦鲤!” 池梦鲤一见就扑了上去:“姐姐……!” “梦鲤,怎么了?没事吧?”女子低□抱住池梦鲤,任由小家伙把脑袋埋进自己高耸的胸脯里,待得人把脑袋抬起来,才光火道:“你的嘴巴是怎么了?!” “是他!”池梦鲤一根手指笔直笔直的指向碧玺,碧玺愕然看着她们。 “杨叔……这是?” 被叫杨叔的中年人一脸牙疼的表情,甩手叹气:“这位……是上面派下来的江南巡察使池墨鲩池大人。” 池墨鲩一张俏脸结出寒霜,盯着碧玺冷声道:“你把我妹妹伤成这样?” 碧玺一头大汗,却又硬气说不出误会两个字,只好硬着头皮认下了。 当场解了弯刀单膝跪下:“不知是巡察使的妹妹,请责罚。” “误会而已,谁叫那小丫头跑去爬人碧水堂的墙头?”唐烟儿在边上看这聿赍城的热闹看得好不惬意,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一家店门口,管店主人要了杏仁儿葡萄干大嚼起来。 池墨鲩冷眼一横:“你又是谁?” “路过的。”唐烟儿抛起一颗杏仁儿,毫无淑女形象的张嘴接了,飞来一个媚眼儿:“只是刚好看到了全部过程。” “你家的宝贝妹妹去爬人家碧水堂的墙头也不是第一次了吧?去年就被我遇到过,是你不是?” “不是我……”池梦鲤低声道:“是我双胞胎哥哥。” “池梦鳈?那臭小子!”池墨鲩骂道。 唐烟儿可不管那是谁,闲闲叙述:“总之呢,就是你们家的人去爬了人家墙头,现在苦主追来了,一不小心追进了这位小哥的地盘儿,这位小哥呢,很尽忠职守的把小贼抓了出来,准备交给苦主,可是被她跑了。我本着大夏子民见义勇为的本分,和保护我夏国未来花朵的义务,帮忙把你妹妹从墙头上带下来。之前呢,那位小哥可能顺手请你妹妹吃了个桃子,不过桃子有点儿大,你妹妹有点儿心急,所以卡住了,我也顺便帮她拿了出来。” “就是这样。”唐烟儿摊摊手,笑得无比灿烂正直,满眼正气坦荡。 “哼……”美女似乎不太领情,冷哼了一声之后去问池梦鲤:“是不是这样?” 池梦鲤一抬头,就看见唐烟儿笑得满脸桃花对她眨眨眼,周围还一大帮人盯着她看,只好点点头,想要早点离开。 杨叔毕竟年长,此刻出面调停,先是几句好话打发走了碧水堂的人,再呵斥了碧玺几句,说明回去再处理家务事,对唐烟儿等人告罪道谢,然后请他们的江南巡察使姑娘先带幼妹回去,再慢慢算账。 唐烟儿等人从那条街坊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一行人去找到小伙子们汇合。 白朗一看唐烟儿神色就问:“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捡到钱啦?” “钱是没捡到,捡了个大热闹。”有琴徵笑说,顺便,把刚才遇到的事情讲给他们听。 时候不早,他们找了家店吃饭,坐下来点齐了了菜,秦奏凯先问:“那几个是聿赍城的?聿赍城和西域人也有关系?” 姜黎早已听唐烟儿说过,自然知道,便转述了一遍:“聿赍城势力原本就是自西域而来,后来几番辗转才在吐蕃边境落脚。” “聿赍城在吐蕃?”白朗奇道:“我都不知道。话又说回来,江湖上这类邪道都神秘得很,很难知道他们所在吧?姜黎你是从何得知?” 姜黎不防这聿赍城原来如此神秘,一时愣了就转头去看唐烟儿,唐烟儿也皱眉,只推说道:“师父告诉我的。” “碧水堂是什么?”有琴羽永远都关心着最关键的问题,他们一行都是北方人,自然对碧水堂一无所知,唐烟儿解释道:“碧水堂就是这附近的水贼帮,我们南下的运河,靠近扬州上下都是由他们把持的,一般的河运都得给他们交过路钱,就是当地官员也得给他们三分面子,不然连朝贡的官船都走不了。” “这么厉害?可是聿赍城不是挺张狂的吗?还怕小小的水贼帮?”如慧问道。 “唔……我想,一则,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二则……”有琴徵与唐烟儿对视一眼:“恐怕聿赍城是无意与碧水堂争斗。聿赍城从西域而来,一直都是做的陆地上的生意,水上只怕不太擅长。另外,与其争锋相对,不如蛰伏着,等待时机一口将碧水堂吃掉,那么整个扬州运河的水上脉络都被一网打尽,划算许多。” “姐姐说的甚是。我也这样想的,假如是我就不会与个水贼窝计较这么多,反正最后都是我的。”唐烟儿完全赞同这说法:“而且,聿赍城的势力究竟如何还不清楚呢,我听那叫碧玺的异族少年说西市十三坊都是他的地盘,可是显然他上头还有人,不知道究竟所辖地域有多大。而依照正道们八方聚会开得如火如荼的样子来看,他们还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是在死对头的地盘上在开会。”她讽刺的一笑。 “那么……聿赍城这边的态度是不是说明他们不想和正道有直接冲突?”姜黎还说着,唐烟儿已经看见秦奏凯紧皱着眉头了,她淡淡警告说:“我会和师父商量的,你不要节外生枝,现在我们跟正道不是站在一条线上,犯不着去提醒他们。即使聿赍城发难我们也能有预先准备,可是别的……那些正道里不仅有盟友,还有敌人。” “现在说不准是哪方哪派在打青阳的主意,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白朗一拍桌子:“这个我不关心,我就先知道阿萨辛圣教在这里边有没有插一脚?” “这个……倒不好说。聿赍城与阿萨辛圣教同出西域,但我觉得,聿赍城与之携手的机会不大。阿萨辛圣教的名声太臭,合作,吞并,都不是好的做法,最好的做法应该是当着天下武林的面,公然的击垮它,这样赢得的人心,声名,比那些短暂的利益要划算许多。”唐烟儿想了想:“以聿赍城以往的做法来看,他们不仅实力雄厚,组织严密,且最多就是行事神秘,不受世俗道德约束,但与阿萨辛圣教比起来还真不算恶人。他们的领导者也必定是个相当智慧的人,我想他不会那么短见的。” 这话多少有些臆测的成分,当不得真,几人聊着天喝着酒,把这些话嚼烂了吞下肚。有些事情可以说,可以谈,但是不可以随便去做。这些事就属于其中之一,他们目前的任务就是调查清楚到底是正道中的哪个门派在对青阳派下黑手,以及参加这次八方聚会,别的事情,在火烧上身之前,还是少管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排版要清爽些对吧?以后就这样了? 5219 没过几天,等不到青阳派的人出来露面,城里沉不住气的人终于忍不住来庄子上递了拜帖。唐烟儿只管把有琴徵推出去与他们应酬客套,自己却缩在庄子里闭门不出,每日跟有琴羽白朗拆拆招,指点一下姜黎的功夫,喝酒赏花,悠闲得很。 竹青看得老大不高兴,问她:“你们这群人里不是你主事的吗?干嘛让她去?” “她?谁啊?”唐烟儿明知故问,竹青翻个白眼给她,根本懒得回话。唐烟儿笑道:“谁说我是主事的了?我就一小孩儿啊,这种事大师姐不出面难道还轮得到一小孩儿吗?” 竹青心道,真不知是哪家造孽生得出你这样的小孩儿。 “哎,你的武功当真是不要了吗?”竹青正转身想走,就被唐烟儿叫住,竹青受伤已有多日,眼看再拖下去就回天乏术了,唐烟儿也不愿因她与有琴徵生出嫌隙,只得主动来问。 竹青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武功全失了。”竟是拿唐烟儿的话来堵她。 “随便你好了,保护谁可不是一句空话。” 竹青驻足半晌,最终无奈苦笑:“我怎么……唉……总是这样。”为了有琴徵,再多不愿的事情都做了,也不多这一样。 “来吧。”她对唐烟儿笑笑:“有劳了。” 唐烟儿叫了钱铜过来,开一张方子让去抓药,又吩咐庄子里的下人烧水备好,等钱铜把药抓回来就煎好与热水合成药汤待用。另一边,吩咐等有琴徵把客送走就带过来,嘱咐她带上银针,这才跟竹青进了房间。 竹青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打趣说:“看不出你倒是允文允武,还会药理?” “哪有那么厉害。”唐烟儿道:“不过久病成医――武功尽失,我也不是一次两次,这调理的方子是背也该背下来了。” 竹青倒是没想到,武功尽失的事情倒不鲜见,但是失而复得就不那么多见了,寻常人一生中能被废去武功一次再修炼回来已经可以算是命途多舛,奇迹一样了,譬如竹青自己。但若如唐烟儿所说,她竟不止是一次两次? 想到这里不由得多看这小丫头两眼,想不通,这丫头看起来就是个富贵命,当是一生顺风顺水的,哪里找来这么多罪受? 此时竹青已经脱下上衣,露出疤痕遍布的身体,唐烟儿皱眉探看许久,又伸手摸上去,仔细循着脉络检查一番,问了她一些问题,这才准备运动替她修补经脉。 她一手贴上膻中,一手贴上气海,手掌发热,一股温暖醇厚的气流灌进穴位里,竹青微微眯起眼,立时明白了为何有琴徵执意要唐烟儿来帮她。 这内力……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精纯。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唐烟儿的内力雄浑程度相对于年纪而言称一声天资绝顶还说得过去,但是那精纯的程度却是寻常人精炼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她一个小丫头,年不过十五,便是打娘胎里开始练功恐怕也练不出如此精纯的内力吧? “专心一点。”唐烟儿轻道,她这边屏息凝神在仔细修复竹青的经脉,那个正主儿却天马行空不知在想什么,气海里微弱的内息要聚不聚,要散不散,实在搞得她很不耐烦。 唐烟儿当日对她下的禁制不可谓不高明,几乎锁死了全身十二经大穴,她强行冲破无异于自毁城池。而此时由唐烟儿帮她重建,精纯的内力对于竹青而言,不亚于洗经伐穴一遍,对于她之后的武学之路是有益无害。 有琴徵送走了前厅的客,下人就立即把唐烟儿的话转达给她,她知道唐烟儿这是要帮竹青疗伤了,赶紧回去拿了银针去屋子外等着。 药汤也已经备好,只等门开。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唐烟儿开门出来了,挥挥手让人把药汤抬进去。有琴徵忙不迭就要去看竹青,又想唐烟儿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只好强自忍耐,去问唐烟儿:“烟儿,她怎么样?” “没事了,你进去,把她各个奇穴都点通一遍,督促她泡泡药浴,运功一个大周天,明日开始就可以慢慢恢复内力了。”她似乎也很疲惫,拉长个调子懒洋洋的说完,挥挥手权当告辞,就自己贴墙根儿溜回房了。 竹青内力恢复自然是好事一件,他们知道竹青与有琴徵的关系的,自然早就把竹青算作自己人,她内力恢复自己这边实力也大涨一截。白朗是最高兴的,一早就兴奋的摩拳擦掌,巴不得立即就和竹青打一架看看。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虽然有琴徵已经和各大门派都联络过了,但是终究有些人还是唐烟儿去比较合适。赤霞山庄的二少爷叶轩文在明月楼住了不少时候了,向庄子上递了几回拜帖,都是有琴徵接待的。有琴徵认为,青阳派与赤霞山庄世代交好,唐烟儿此次出行也没有保密,双方毕竟交厚,唐烟儿老不露面也不是回事,因此力荐唐烟儿亲自去见一见那位二少爷。 青阳派与赤霞山庄的友谊由来已久,但是关系最近也最好的一代是前任掌门闻人秋,闻人秋未继掌门位时与赤霞山庄的少爷叶红是知己之交,虽然后来大了,各自有了各自的责任,来往就少了,但是依然十分要好。 可惜后来赤霞山庄内部争权内乱,叶红英年早逝,叶红逝前下令赤霞山庄与青阳派永为兄弟,同生共死,闻人秋也大力帮助赤霞山庄,并扶持叶红独子叶流晖继位庄主。叶流晖比景年大几岁,因为自小就经常来往,所以关系很好。但唐烟儿虽然是景年亲传弟子,却是在景年离开青阳派以后,因此辈分算来很亲近,其实与赤霞山庄一点都不熟。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迟迟不愿去见叶轩文――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应当熟悉其实又不熟悉的人最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姜黎笑她:“还当你真是什么都知道,无所不能呢?往日不是舌绽莲花吗?何况叶庄主与掌门关系那么好,你怕什么啊?” “谁怕了……!”唐烟儿不悦的瞪起眼,扶了扶头上帽子,刷拉一声展开折扇跨进了明月楼的门槛儿。(.无弹窗广告) 守在门口的仆人就见一个明眸皓齿,雪肌乌发的小郎君着圆领春衫,戴个乌纱软脚幞帽,摇着洒金玉坠折扇,领了个妙龄少女往里进。这明月楼虽然也给人住,却不是纯然一个客栈,看这里边来往女子花枝招展就知是个风流所在,等闲女子往里进的可不多。 眼下这个小郎君漂亮得过分,满脸稚气一看就是个女娃娃不说,后边那个少女也是做闺中打扮,怎么看都觉得放进来不妥。仆人连忙上前一阵好话先说着,再劝:“两位姑娘,两位贵人,咱们这儿不合适您来,您是要找人还是怎么的容小的为您通报?” “怎么说话的?”那小郎君眉头一皱,面露不虞:“怎么就不适合我进了?小爷要进哪儿还要你允许?”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那仆人急得满头大汗,奈何对方听也不听,把他往边上一拨:“给爷闪开,爷有正事。”言罢就横冲直撞的往里走,径直穿过厅堂往中庭去了。 这明月楼说是楼,其实不然,占地不小,中庭周围散落着不少小院落,座座精巧美丽,座座都是销金窟。 唐烟儿半路上逮了个人问路,就一路直接往后面去了。 姜黎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不是应该递了名帖等人来引路吗?咱们就这么自己去了……”她哪里知道唐烟儿的顾虑,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只把那叶轩文骂了个狗血淋头,一看见莺莺燕燕与男客纠缠着经过就赶紧的岔开话题挡住姜黎视线。 姜黎从未出过青阳地界,哪里来过这等艳情场所,自然不知内情,可唐烟儿自诩老江湖了,哪能不知?只差没有明字打出秦楼楚馆的招牌,别的,这明月楼和青楼有多大区别?她把姜黎往里带就算了,是因为想带姜黎认识赤霞山庄的人,要是在这里把姜黎带坏了……她就是烧了这明月楼也不能平心头之恨啊! 唐烟儿一边支吾着一边不住的扭头看姜黎,就怕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姜黎却毫不知情,只觉得这明月楼里奇花异草,怪石假山,一步一景,处处玄机,看得眼花缭乱赞叹不已。若是瞅见什么稀罕事物,就忙不迭的拉拉唐烟儿的袖子指给她看。 唐烟儿嘴上怪她没见识,一一说给她听,实际上看着她欣喜神色就觉得满心高兴,只觉得姜黎怎么都好看,怎么都可爱,尤其是,拉拉她袖子的小动作,简直让她飘飘然了。 一面享受着小小的愉悦,一面担心紧张,好不容易到了地头,唐烟儿松下一口气,看看姜黎,无奈道:“待会儿可机灵点儿,我跟那叶轩文也不熟。”心下想,叶轩文你最好没在干什么不合适的事情,老子可是递了帖子的,要是让我撞见什么,你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在门外又递了一次名帖,仆人去通传了一声,不多时一个人就从里边跑了出来。白衣飘飘,剑眉星目,是有点少年侠士的帅气,只是这人跑到了唐烟儿跟前,看了唐烟儿一眼,就伸出脑袋四处张望,张望了半天:“诶……人呢?” 唐烟儿心想这家伙傻的么?无奈咳了一声:“叶世兄……” “嗯?!”那个疑似叶轩文的家伙吓了一大跳,低□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唐烟儿好几遍:“你就是唐烟儿?” “世兄有礼,家师已经已经与令尊通过信了,我……”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唐烟儿不是个女孩儿吗?” “噗……”姜黎没憋住笑了出来,叶轩文满脸不解:“美女姐姐你笑什么?你是唐烟儿?不对啊……爹爹说唐烟儿今年才十五,不像啊……” 姜黎清楚的听到唐烟儿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叶世兄,在下就是唐烟儿不假,也……的确是女孩儿,只是出入明月楼这等地方,还是男装比较方便,叶世兄还请见谅。”她已经很委婉的指出了选择明月楼下榻本就是叶轩文不对,谁知那笨蛋竟然毫无所觉,只惊喜道:“哦!原来你女扮男装啊!” 唐烟儿被气得无语,与姜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这样的话――赤霞山庄将八方聚会的事交给这样的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叶轩文肯定是觉得没问题的,相互介绍之后就将二人请入室内高坐,一边命人歌舞,一边命人奉酒,大有客从远方来要不醉不归的意思。唐烟儿可不是来看歌舞的,当即就道:“叶世兄与我投缘,咱们以酒论交就是,歌舞……就不必了吧,没的打扰了咱们说话。” 她本是舌绽莲花的人,这番说的亲热又合情合理,是人都该顺着台阶下了,奈何那叶轩文就像根木头一样傻乎乎的笑着:“没事没事,她们跳她们的,咱们聊咱们的,互不干扰!”还盛情推荐:“这里的姑娘可真不错,个个都漂亮又温柔,待我叫几个来陪咱们喝酒!” 感情他还真把唐烟儿当个男人了!若是只有唐烟儿自己还便罢了,醉卧美人膝的事儿她也不是没干过,可是姜黎还在这儿呢! “不用了,我和姜黎都是女子,要女子相陪做什么。”她话音刚落叶轩文就拊掌叫道:“对呀!那么我叫几个俊俏郎君来吧!” 去你大爷的!唐烟儿眼里冒火,差点骂出来,一把将那不安生的叶轩文按住:“叶,世,兄,我觉得咱们聊聊天就好,只有,我,们,三,个。”她咬牙切齿说的一字一顿,手上用力按得叶轩文动弹不得,煞气逼得叶轩文脸都白了,只好连连点头。 唐烟儿这才满意,笑眯眯的挥手斥退了一干闲杂人等,为叶轩文倒上一杯酒:“来,我为叶世兄满上。” 叶轩文赶忙双手来接,战战兢兢的与她干杯,唐烟儿这才叫舒畅,笑得满脸不怀好意,叶轩文被她笑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妹妹有话直话……莫……莫要再笑了……叶某,可是何处惹你不高兴了?” “世兄哪里的话。”唐烟儿笑得更艳丽:“世兄如此盛情招待,烟儿甚为感动,为表谢意,容烟儿敬世兄一杯。” 叶轩文再次战战兢兢跟她干了杯,小心翼翼问道:“这个……我在明月楼住的事儿,妹妹不会告诉我爹爹吧?若是我何处得罪了妹妹请千万大人大量,尽管直说,我一定赔礼道歉再不敢犯,只求妹妹千千万万为我保密,若是叫我爹爹知道我一来扬州就到明月楼玩儿,我……我回家可就惨了!” 叶轩文一张脸说垮就垮,只差哭出来,眨巴着眼睛的揪着唐烟儿一片衣角,哀哀戚戚,好不可怜。 搞半天,原来他这样紧张,又这样盛情款待,只是因为怕唐烟儿回头告他小状,给他爹爹知道了让他不好过罢了。唐烟儿与姜黎对看一眼均是无奈得很,只得扶他起来温声细语道:“世兄别担心,烟儿保证一字不说。”这边厢叶轩文刚喜上眉梢,唐烟儿下句话就将他打入地狱:“只怕令尊早已经知道了。” “啊?!”叶轩文大惊:“我可谁也没告诉啊!身边的人也通通封了口不许告我状,怎么爹爹还会知道?” 唐烟儿抛一颗葡萄在嘴里,摊手道:“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你叶二少在明月楼下榻,此等小道消息流传何等迅速,令尊怎么会不知道?” 叶轩文颓然倒下去只在嘴里喃喃念道:“完了完了,回去不死也要掉层皮了,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先逃跑啊……” “世兄担心什么,我自有办法令你脱难。” 叶轩文见她胸有成竹,赶紧爬起来吊住她一只手直呼:“烟儿妹妹救我!” “很简单啊,到时候回去你假托受我邀请去青阳派做客,我再鼓动师父邀令尊也来,有我师父在,令尊肯定不好责罚你。等你们做客一段日子回去,事情早就过去了,想来令尊最多也就是想起来骂你几句,决不至于大发雷霆的。” 叶轩文眼睛一亮:“妹妹好计谋!嘿嘿,嘿嘿,那哥哥我就跟着你了,妹妹一定得保我啊!” “世兄放心,烟儿绝不会置世兄于不顾的。” “哎呀,叫什么世兄,多生分啊!来来来,叫一声轩文哥哥,轩文哥哥带你玩!” 唐烟儿眼皮一跳,压低声音:“轩,文,哥,哥?” 不知是否动物本能启动,叶轩文缩了缩肩膀,退去一边嘿嘿赔笑道:“那个……那个……妹妹就叫我名字罢还是……” “嗯,那么轩文也直呼我烟儿吧。”唐烟儿偷偷呼出一口气,再被妹妹来妹妹去的她就要忍不住扁这白痴了! 姜黎一直忍笑忍得辛苦,眼泪花子都出来了,趁着叶轩文去张罗酒席,摸摸唐烟儿的头:“烟儿妹妹?” “闭嘴!” 5320 当晚留下与叶轩文吃了顿饭,商量了一下八方聚会的事,叶轩文懵懵懂懂的,好歹没什么大事。(.)临末了,唐烟儿锁起眉头,面色有些犹豫。 姜黎一看她那脸色,就像心有灵犀一样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叶轩文看上去这般不靠谱,那追查幕后黑手的事能跟他商量吗? 可是与赤霞山庄协同是景年的意思,唐烟儿虽然时常干些混账事,却从来没有不听师父话的,再者,景年也不可能不知赤霞山庄派出的人选,难道这叶轩文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姜黎看唐烟儿视线在叶轩文身上打了好几个转,眉头越紧,几乎心不在焉了。叶轩文倒是毫无所查一般,照常吃吃喝喝说着没营养的话题,眉飞色舞的,看上去真是很难想象这家伙是装的。 姜黎也打量了他片刻,心中又自嘲,唐烟儿那般歹毒的眼睛都看不出来,自己就更别想了,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她们想多了?其实叶轩文就是个纨绔二少,毕竟协同合作的意思有很多,其中又指明是赤霞山庄并没有说一定是叶轩文啊。 这样想着,姜黎就拿肘子碰碰唐烟儿,示意她先宽心。唐烟儿抬眼看见姜黎温润的一双眼,心里焦躁就像火炭遇到水一样,嗤一声冒着烟就灭了。面上又重新笑起来,叶轩文看见了,兴致勃勃的追问:“怎么样,有趣吧?改天咱们一道去看?” 唐烟儿注意力哪里在他那里,敷衍了几句又摸摸自己的脸,不明不白的脸上有些发烧——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看见姜黎就不由自主的想笑呢?好像什么都想不了了,只顾着傻乐,真是……喝多了不成? “轩文,日前有人假扮我青阳派弟子的事,你可曾耳闻?” 叶轩文正吃喝得开心,猛的一听,愣了一愣,老半天才绞尽脑汁的想起:“哦,对!大哥跟我说过,还说叫我协助青阳!烟儿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轩文哥哥一定替你办到!” 这傻小子,真是痴长了唐烟儿这么四五岁的年纪,唐烟儿无奈,看来叶轩文这里是半点信息都没有,要想办法,还得靠自己。 她正为难,叶轩文揩了揩手,抹干净嘴,扬声叫道:“来人,去看看星光到了没有?” 过了一阵,门外传来一个清雅好听的少年嗓音:“星光到了,二少。”说罢推门进来,就见一个青衣少年站在门口,舒眉朗目,儒雅非常,一身掩不住的书卷气,人如碧玉,看上去虽然不十分出挑,却是十足的舒服。 叶轩文喜上眉梢,咚咚咚跑下去拖住那少年衣袖:“哎呀星光你可来了,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你一定有办法让我爹不知道我来了明月楼。” 那叫做星光的少年无奈的把袖子从自家二少手里抽出来,嘴里轻道:“您说的没错,庄主已经知道了,很是生气,说要抽您呢。” 他本以为叶轩文会怕得大哭大叫,跟着求自己想办法,谁知叶轩文竟然得意洋洋的抬起头:“我可不怕啦,烟儿妹妹已经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保准不会被我爹抽!” 他手一指,星光只一眼便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微微一笑,盈盈下拜:“赤霞山庄星光,拜见青阳派唐烟儿小姐,这位……可是有琴小姐?” 唐烟儿一笑,这人也算是绝顶聪明的了,可惜她不是个照牌理出牌的,来见叶家二少竟然没带最应该带的左膀右臂有琴徵,而是带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姜黎,当下站起来微笑还礼:“在下正是唐烟儿,先生果真慧眼如炬,只是这一位,您可猜错了。” 姜黎也起身见礼:“在下青阳派瑶光殿弟子姜黎,先生有礼。” 星光忙道:“不敢当,星光只是二少身边仆人,实不敢当先生二字。星光不知深浅,方才妄言,还请姜黎姑娘原谅。” 姜黎自道无妨,唐烟儿觉得这星光有意思的很,原来师父是这个意思!“星光不必妄自菲薄,想必在二少身边,也是智囊人物,怎堪小看?” 叶轩文一直看他们文绉绉的你来我往,只顾把脑袋扭过来又转过去,这下终于可以插话,开心的叫道:“正是正是!星光是我见过的最最聪明之人,多亏他我才好好活到现在啊,不然早被我爹爹打死啦!” 唐烟儿心道,你要是我儿子我也抽死你。不由得颇为同情的看看星光,那清雅少年接触到她怜悯的目光,只是好笑的展开嘴角,一副低眉顺目甘之如饴的样子。 罢了,这你情我愿之事就真没办法,只是叶轩文运气实在太好。 叶轩文也的确非常倚重星光,当场叫人添副碗筷请星光来坐,原来星光之前有事耽搁在山庄,晚了叶轩文一个月才出来,马不停蹄刚刚才到,只来得及梳洗一番就被叶轩文叫了过来。一路劳累,委实辛苦,跟唐烟儿她们客气了一番就不再推辞,专心吃起饭来。 这下终于有了可以商议的人,唐烟儿待他吃饱,便询问起之前的事。星光果然比叶轩文靠谱多了,他慢条斯理的抹抹嘴,整了整袖子,一边思量一边说道:“之前接到景年掌门的信,庄主就派人来调查了一番,基本上与青阳派的调查结果一致。那些假扮青阳派弟子的人往往四处作恶,之后就逃之夭夭,很少留下把柄,绝对是有备而来。少数时候人赃并获,也推说是泼皮无赖,只扮作青阳派弟子混些吃喝,经过拷问,其中一些确实是泼皮无赖,我猜,这便是有人拿钱叫他们来装的,而另一些却死也不肯开口。” 唐烟儿眉头一跳,心想居然都走到严刑拷问这一步了吗?虽然国法明言禁止私刑,天子也几番下诏严禁私下用刑,但是实则不论是官府牢狱还是民间组织甚至高门大户中对待下人,私刑都是屡禁不止且心照不宣的。这些武林门派就更别说了,本就是以武犯禁,哪能指望他们斯斯文文的讲道理呢? “那么,便还是不知咯?” “也不尽然。”星光道:“我在被赤霞山庄抓到的人里使计诈了一诈,果然骗得一人使出了苍松派的功夫,而另有一人则是十分诡异的西域路数,我也摸不清,一并交给了景年掌门。” “原来如此。”唐烟儿笑道:“与我所料不差,近些日子以来假扮的事情已经少了很多,近乎绝迹,想来也是因为八方聚会,各路人马都齐集扬州的缘故。多谢你的消息了,之后还多有仰仗。” “哪里哪里……” 回去的路上姜黎便问:“那么这是一个证据?” “不然,这算什么证据?”唐烟儿弯起嘴角,像在笑她天真:“苍松派只要耍赖说那人不是苍松弟子,或者是弟子私下行为再把那弟子给处置了,又或者干脆就说那人早已被逐出师门,又该如何?这只是个线索,当不得证据。” “也是。”姜黎赞同道:“那么那西域功夫有没有可能是阿萨辛圣教?” “大概吧……现在也说不好,如今各路人马都在,不好明目张胆的查,须得等到八方聚会开始,真正龙蛇混杂才好浑水摸鱼。”她冲姜黎笑笑,狐狸似的狡黠,姜黎忍不住捏捏她的脸:“一肚子坏水。” “哼,那又怎么样?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烟儿怎么样我也喜欢,行了吧?” 唐烟儿得了她的话,甜蜜又骄傲的转过头去,那眼里的颜色蜜糖一样温暖柔软,香甜得腻人,唇角的笑意得意得什么一样,便是买到石蜜,得了什么稀奇好玩的玩意儿,也从不见她如此喜形于色,如此幸福的小模样。姜黎看着她欢快的蹦跶,只觉得心都软了,夜色里,那是一蓬怎么也无法抹灭的火光。 竹青伤势大好以后就恢复了自己的练习,平日里白天就与人拆招,或是演练招式身法,等到晚上就偷偷溜出去。有琴徵与她同住一屋,哪能不知?于是就跟在她身后,看看她去干什么。 却见她一个人向郊外行去,直走到一个又密又黑的小树林子里这才停下,取出双剑放在地上,挑了一颗最高的树,忽然纵身一口气就爬了上去。有琴徵看得分明,她没有用内力,全是靠手上力气飞也似的往上攀爬,到了树顶又飞快的爬下来捡起双剑打个滚就往前跑,在树林里脚不沾地灵活来去,快得几乎看不清身法。 绕了一个大圈子回到原地,又把双剑放在地上重来一次,如此反复一连一个时辰她跑了二三十圈歇都没歇一下。有琴徵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大强度的身体训练,任何一个门派中也没有见过,更何况竹青有伤在身,原来竟比他们以为的隐藏了更多。 纵使是内力全失,这样的身法也当得一个好杀手了,有琴徵自忖不用内力的话自己决不是竹青的对手,唐烟儿也不是,或许白朗还有一拼之力,毕竟他练的外家功夫。 然而等不到她吃惊,竹青又开始对着树干练习最简单的出拳出腿,每一下都简洁得惊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充满了精准与力量,一下一下打击树干的闷响声低沉的传出很远,简直让人不敢想象那是人的身体撞击出来的声音。 等到竹青停下来扶住树干喘口气,有琴徵才发觉自己掌心都被掐出了血,嘴里一阵血腥弥漫,她静默的看着竹青的背影,竹青忽然站直发力,一掌插/向树干,竟然如刃入水,消无声息的插/进了树干里。 那是人手啊!她手上分明没有任何武器! 难道她竟然也是练的外家功夫? 有琴徵惊骇不已!竹青的实力远远超乎她的预估,如果论正大光明的单打独斗或许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是如果作为被刺杀的对象,有琴徵可以肯定自己早该死上无数次了! 可是分明,在意的不是她的武功。她只着一件单衣站在寒冷夜风中,胸口郁结,气血翻涌,把自己手心都掐出血,分明就不是因为看到她出乎意料的武功。 不是……只是因为那个一个人在树林里默默练习的身影,只是因为她那样沉默的用功努力,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只是因为那沉闷的击打树干的声音,好像根本不知道痛,所以有琴徵痛了。 有琴徵替她痛了,痛得她一口气喘不上来,眼里酸涩不已,却一动都动不了。 那人却突然停下了,收起双剑转身过来,一步一步走得认真,好像楔子一根一根的钉进有琴徵心里,她走到有琴徵身边,浑身冒着剧烈运动后的热气,微微喘息说:“就那么担心我跑了?呵……放心,我就算回去,也只有死了,我不会跑的。” 她提脚要再走,忽然被一把扯住拉回来按在树上,后背撞得生疼,瞪大眼睛还来不及惊讶有琴徵已经俯身下来,嘴唇狠狠撞在一起,恍如一道霹雳贯穿身心,竹青登时被劈得三魂出窍整个人都傻了。 那唇一如记忆里柔软,却比记忆里更火热,啃心噬骨一般的愉悦带着满腔血腥味强势挤进来,有琴徵按着她的肩膀和手不管不顾的闭上眼睛,急切的就像想要从时光中挽回一切,咬破了谁的嘴唇也不知道,牙齿碰撞,嘴唇肿痛也不知道,只是不顾一切的汲取对方的气息,拼命的抱得更紧,全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连嘴里的腥咸是谁的眼泪也不知道。 竹青回过神来拼命挣扎,有琴徵用尽全力压制住她,冷不防被竹青一口咬了舌头,她下意识的一缩,但不等竹青说话就再次拿舌头堵了回去,大有有本事你就咬断它的气魄。 竹青扭过头立即被有琴徵追上来,顺了嘴有琴徵干脆亲上她的脖子,只是被她一碰就是一阵心神荡漾,仿佛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了,耳垂再被一舔,立即一股难言的酥麻感从脊椎升起来迫得她全身无力,双腿发软。 不行……那是甘甜的毒药,她分明知道,一旦妥协,一旦退让即是万劫不复。这么些年受的罪吃的苦全部会为泡影,飞灰湮灭。 还不够吗?竹青,难道你蠢得还不够吗? 竹青狠心提膝撞上有琴徵小腹,虽然手下留情也疼得有琴徵狠狠皱眉,手上不由得松了力道被竹青仗势挤出去。她发了狠不放她走,扯着竹青衣摆就往下拉,竹青失去平衡一头倒在地上,有琴徵立即压上去。 “你放开我!” “不放!” “放开!”竹青蹬腿踢脚,却不敌有琴徵这人本就心思缜密深沉,看上去温温柔柔一个人,发起狠来比谁都蛮横。骑在她腰上压住腿根让她踢不到,双手扼住竹青手腕一言不发就低头去咬她肩头,似要把心里的痛和委屈全发泄出来。 竹青知道不可跟她缠斗,若是惹恼了她干脆点了自己的穴道那就惨了,有琴徵医学一道相当有造诣,论点穴自己决不是她对手。她也发了狠无赖一样一头撞上有琴徵,大概把对方也撞了个头昏眼花,趁势扭身把人掀翻了下去。 刚才还一心只想逃跑,此时不知是火上心头还是怎么的,竟然着了魔一样按住有琴徵吻下去,那人的气息,那人的香味,她柔软的身体,想了那么多年,梦了不知道多少遍。好像是梦里的不甘梦里的绝望全撕扯着她,她死死压着有琴徵抱着有琴徵,像要把人整个都吃掉! 两人在比狠一样一个比一个凶,嘴唇不知道被咬成什么样子,越痛就越不肯退让,火热的气息在唇齿之间相互拉扯,谁也不让谁。 不知是谁先出了招,另一个立即就格挡反击了回来,两个人相互纠缠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一边打一边逮住一切机会在对方身上所有触嘴可及的地方留下牙印,衣服被撕开,布料被扯烂,野兽一样浑不知疲倦,直到气喘吁吁的竹青闷哼一声。好像是触及她的伤处了,有琴徵瞬间清醒了,一把掀翻了对方不由分说剥了衣服查看,倒是没有将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 竹青也醒了神,冷冷夺过衣摆系上,爬起来一言不发就闷头往回走。 有琴徵苦笑一声倚着树慢慢坐下来,好疼……浑身都疼,脖子,肩膀,不知道被那家伙啃了多少个牙印,嘴唇肿痛得没有知觉一样,满嘴血腥味,不过那家伙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孩子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满是喜悦的望着自己,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美丽的爱恋如同碎落的星子在她的眼里熠熠生辉。只要自己对她笑,只要自己跟她说话,她永远永远都会用那样漂亮的笑容回应着她。 为什么她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哟,你没看错! 留言留言留言,我每天刷jj几十遍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看留言啊! 5421 有琴徵惯来勤勉自律,不知怎的,这天一直到中午都没出房门,只推说身体不适。奇哉怪也,竹青也是,两人毕竟共住一间,姜黎不禁浮想联翩,几番去看有琴羽的脸色。 有琴羽看上去一脸无辜,待被她看得烦了,皱皱眉:“我什么也不知道。” 等到中午,大家都在一起吃饭,唐烟儿亲自去请那两尊大神,过一会儿,神色怪异的回来了。身后是竹青和有琴徵,有琴徵换了个发式,额前垂下些许刘海儿遮住了额头,微微抿着唇,低头走来。那竹青也低着头,只是她惯来挽着最简单的男子发髻,额前一览无余,竟然看到一块青紫,不知是上哪儿去撞的? 再看唇色鲜艳饱满,竟然有些怪异,唐烟儿细致入微却也没往那方面去想,她毕竟未尝人事,所知有限。余下的,可不是小孩子,秦奏凯的脸色当时就绿了,他本来就不喜欢在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可疑女人,再加上竹青出现以后有琴徵始终和她厮混在一起,要不起疑也太难了。 不知他是否猜到些什么,反正脸色不太好看,有琴羽和白朗倒是视若无睹,一桌人坐下吃饭,除了竹青二人吃饭时小心翼翼不时皱眉以外别无异样。 唐烟儿看不出来,难道姜黎也看不出来?两人唇上的口子一个叠一个,吃饭当然疼,真不知这两人昨夜是干了什么搞成这个样子,可惜,看她们脸色,还是不要去问的好。 “八方聚会开始在即,秀水坊日前已经派人前来登记参与者姓名和参加少年战,豪侠战的人的名字,烟儿,这帖子如何回复?”姜黎问烟儿,唐烟儿这人胡闹归胡闹遇着正事倒是马上就正经起来,沉吟片刻:“参与者把大家名字都写上,竹青登记成青阳派人,白朗登记成……”她有些为难,抬头去看白朗,白朗爽快一笑:“登记成你的随从侍卫什么的就成,无妨,大老爷们不在乎这个。” “那好,姜黎你将白朗登记成随从,少年战写我与有琴羽,如慧,王大宝的名字,还有你自己,你也要去。”她吩咐道,姜黎一惊:“我也要去?”显然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有琴徵笑道:“烟儿这是要你去与各方对手对战吸取经验,须知,此类比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机会,与生死搏杀又有不同,毕竟是你单打独斗。” 姜黎只好点点头:“好吧。那师姐他们呢?过了年纪,是否要参加豪侠战?” “有琴姐姐就不用了,她是瑶光殿大师姐,江湖上早有名声,又是女子,去与各种粗汉混在一起打架没的掉了身份。倒是钱铜,你可以去,不求有什么成绩,只求能锻炼一下。” 钱铜不妨唐烟儿连自己也考虑在内,当下感激道:“是,自当全力以赴!” “竹青身份问题就不要出场了,白朗也是,免得遇上阿萨辛圣教的人惹来麻烦。”这番安排以后,姜黎自去回复了秀水坊的信函,心下亦有欣喜紧张,打定主意要加紧练功,定不可在少年战上丢人。 未过几日,所有名单都确定了,秀水坊便送来聚会日程安排和初赛对战名单,以及入场信物。 八方聚会的场地定在秀水坊,一行人来到渡口,早有秀水坊弟子等在那里接应。年轻靓丽的女子身着统一的白底朱红镶边的衫子,精神又飒爽,在水边登记好姓名,便安排上船,送到秀水坊去。 秀水坊是三座岛屿组成的,据说岛上十分漂亮,但是唐烟儿此前也没有来过,这也是头一次。因为秀水坊弟子全是女子的缘故,外人自然不好上岛,此番八方聚会是特地将其中一个岛九莲岛给腾了出来作为会场的。 九莲岛与重水岛,三星岛各自独立,又距离最远,对于秀水坊而言自然是最安全的。 与会期间各大门派都有分派院落居住,但是无门无派或是小门小派的散人就只能天黑之前回到扬州,次日再来了。 还未登岸就远远望见一片山水锦绣之色,待得上岸,绿茵茵的草地如地毯柔软铺陈脚下,繁花似锦点缀其中,花团锦簇列道两旁,倒不像是特地打理成这样,而仿佛这座岛本来就是这些奇花异草的天下,他们才是叨扰宁静的闯入者。 色彩斑斓的蝴蝶竞相追逐,各色花瓣随风飘飞,空气中全是甜蜜的花香,一片醉人的姿态。 “好美啊……!”众人纷纷赞叹,尤其是女子,简直心花怒放,流连忘返,不住的往花丛深处去,个个都是满面桃李色,道是人比花娇,果然不假。 那些秀水坊弟子自豪的向来宾介绍岛上风光和大会安排,一路相引,倒是比花儿还要好看。唐烟儿这厮坏得很,一路看遍了美女还要去看别派弟子的窘态,拉着姜黎低声说个不停:“你看你看,那些无极宫弟子是没见过女人吗?还是长年待在昆仑山下给冻傻了?一个个口水都快流出来。还有那边,那个是独龙山人的弟子吧?从下船就开始打喷嚏,她打少年战的时候想靠喷嚏把人家吹下去吗哈哈哈哈……” 姜黎听她说的好笑,又没她那么厚脸皮这么多人面前谈笑自若,只好憋着忍着,低头闷笑不已,此时突然看到一群光头走过,忙拉了拉唐烟儿的袖子,指指那群和尚。 “哈……兰若寺的和尚们连光头都红了!也是,难为他们跑到全是女子的秀水坊来参加大会!” 在九莲岛的中间有个湖,湖上又建人工岛,岛呈规则的圆形,这就是主会场了,会场周围搭起了木头架子以供人观看。 唐烟儿一行被安排在二楼南面的位置上,左边是赤霞山庄,右边是东道主秀水坊,对面二楼坐的是苍松派和烈刀门,东面是三清教和兰若寺,西面是无极宫和唐门,余下散人三三两两进会场。 主持大会的是秀水坊掌门韩绿,这韩绿虽然年过四旬,看上去却只如三十出头,风韵犹存,雍容美丽。还有协助举办本次八方聚会的扬州本地武林豪门方家,林家和池家。另有请来做仲裁的兰若寺大德玄悲大师,三清教鹤松年道长,北方独行客雪狼陆翊等等前辈。 惯例的,开场是一众前辈的场面话,一个一个说下来听得姜黎眼皮子打架,和唐烟儿挨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对各派弟子评头论足来提神,然后是介绍本次七大派的代表,这就轮到他们了,得站起来行礼示意,还得有琴徵上去讲话。 姜黎道:“难怪你把事情都推给师姐了,这等场面事你最讨厌。” “还是姜黎了解我啊……”那人软趴趴没骨头一样靠在姜黎身上,眼见昏昏欲睡,姜黎赶紧捏着她的脸叫她清醒一点。 头一天整整一天,不是这个讲话就是那个讲话,不是这个发言就是那个发言,一群老头老太聚在一起叙旧啊什么的,他们这些小辈无聊得直打哈欠,好不容易挨到晌午,宣布结束了,各人才被领去自己的院子里休息。 次日开始,一些小门小派就不用去了,七大门派和其他几个重要门派共聚议事堂,商议一些江湖事。 先是说吐蕃一带动荡不安,不知何时会发生战事,国之有难江湖人也不能袖手旁观。又说哪里哪里出了飞天大盗,四处行窃还偷了兰若寺的经书,实乃罪大恶极。唐烟儿心里嘲笑,不就偷你一本经书么,这就罪大恶极了? 还有说杀人狂魔的,魔道最新又崛起了个什么门派须得多家提防,最后终于说到有人假扮青阳派弟子的事,有琴徵起身拱了拱手:“各位前辈容秉。我一行受师门之命南下参加八方聚会,顺便调查此事,然则路上竟遭到袭击,我们一番查看,竟探知一个惊天秘密,各位前辈,二十年前的红衣教竟还在活动!” 她这一句话如同水入滚油,登时炸起声音无数―― “无稽之谈!那红衣教早就被剿灭了,当时还是七大派一起行动,怎么会还在活动!?” “姑娘说话可要注意,这等事情岂是儿戏?” “红衣教之事远在你出生之前,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莫要造谣!” “各位前辈,稍安勿躁……”角落里响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众人循着声音找过去,这才看见被挡在同门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好似冰雪琉璃雕琢出来的一个人儿,把玩着折扇坐在角落,慢条斯理的抬起眸子微微一笑。 在场有那年轻人早就感到脑中空白心如擂鼓了,那女孩子慢吞吞的站起来,软趴趴的拱了拱手,弱不胜衣一般站着,连声音都像午后的猫儿一样懒:“在下青阳派掌门亲传弟子唐烟儿,见过各位前辈了。” 会场顿时一阵恍然大悟的声音,然后是各种客套,唐烟儿淡淡一摆手,示意安静:“我师姐所言不假,我们一行十人皆可作证。红衣教一事与家师有莫大渊源,家师亦曾对我透露,因此我知其事并不为奇。各位想必记得多年前惊鸿剑一战成名的那一场吧?就是在高州五道口,当时是红衣教的五道转运司所在,为家师所破后,武林正道联手剿灭,终究将红衣教赶尽杀绝。然则,我等途经五道口之时又见昔日红衣教打扮的人,且与之交手,其中有一个乃是长老级人物,名叫卡德。我亲见之,与之交手者亦我,敢以家师声名担保,绝无妄言。” “然红衣教今已改名阿萨辛圣教,又重新妖言惑众,蛊惑百姓,残害生灵,我与之交手时卡德手下有一六七岁女娃,悍不畏死,胸口受伤也不死,血为浓黑,必非人也。还望各位重视。” 她一番说明引起底下喁喁私语,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纷纷投向她身上,她恍若未觉一般悠然自得,兰若寺玄悲大师合掌一申佛号:“阿弥陀佛……各位施主且听老衲一言。” 高僧大德的号召力立刻让现场安静下来,玄悲道:“阿萨辛圣教时有耳闻,唐施主所言有理有据,惊鸿剑当年一战老衲印象深刻犹在眼前,想必亲传弟子亦不会妄语。只是老衲有一问,恐与在座同――唐施主说那卡德是长老级人物,不知唐施主何以交手对敌?” 这是在质疑她的能力了,唐烟儿长笑一声:“大师未免讥我青阳无人!长老级又如何?莫非烟儿当不得?” 她言罢一扬手,看似轻飘飘的一摆袍袖,却见一道剑气空手发出,远处石壁上骤然多了一道剑痕,在场人士纷纷惊呼而起,争相探看。玄悲大吃一惊,连忙合掌曰:“老衲冒犯了,如此看来,我等须重审此事。” 事后一出门到得僻静无人处唐烟儿就把姜黎拉走了,一头扑进姜黎怀里。姜黎本来就奇怪这丫头不是要扮猪吃老虎吗?怎么第一个就跳出去了?摸摸她脑袋要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怎么了烟儿?” 唐烟儿懊丧不已把头埋在姜黎怀里闷声道:“我这个白痴,本来不想出头的,这事全交给姐姐去办不就好了,我我我……我当时不知道怎么的热血一上头就跳出来了!跳出来不说我我我……我竟然还在那么多人面前炫耀实力,这下惨了,我还参加什么少年战啊!要是不夺第一才要被人非议呢!我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 她沮丧得捂着自己脸大叫道,急得脸都红了,看样子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姜黎心里笑得翻了天了,还说这丫头未免太早熟呢,原来还是个孩子嘛,听不得别人挑衅,热血一上头就冲动行事,明明之前计划得那么好,到头来还是给自己搞砸。搞砸了又懊丧不已,欲哭无泪,又要面子不肯在人前认错,要把自己拉来这僻静无人处来安慰她,看看此刻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的,哪里还有那平日的神气模样? “哪有,烟儿可聪明了。”无奈得很,姜黎也不是很会安慰人,手忙脚乱,只好摸狗狗一样给她顺毛,那小家伙跳脚大叫:“你骗我!你骗我!我要真那么聪明就不会搞砸了!” “唔……”姜黎被她闹得无法,结结巴巴的想话说:“可是……可是烟儿已经很聪明了啊……你看,那么多事情,旁的人哪里能想那么周全,你能想到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也不是聪明就不会搞砸嘛,很多事情毕竟是要经验阅历,你还小,浮躁一点很正常啊。” “可是预想的一切都没做到啊!那不是什么用也没有!没有做到的计划再好有什么价值?” “呃……烟儿对自己太严厉了,你还年轻,冲动一点也是难免啊。”她本是安慰她,谁知她却更气得眼睛都红了,半晌才咬着唇委屈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冲动呢?”话里竟带着浓浓的鼻音,懵懂天真,姜黎听得心里难受不已,连忙把人揽了过来,抱着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长发,轻声安慰:“烟儿莫急,会的会的,很快就长大了,烟儿这么聪明,下次就不会冲动了。” “那我要是下次还这么冲动呢?” 姜黎被她追问得词穷,一时哭笑不得:“烟儿……总要一步一步来不是?你着急也没用的,别气了,这事还有缓和的余地,便是你得了少年战第一又如何,不过些许细节,不值当如此在意的。只要下次大事上不要糊涂就好,下次我拉着你好吧?你要再冲动我就拦着你,行了吧?别气了,傻瓜,跟自己也气成这样。” “呜……”唐烟儿在她怀里蹭了蹭,脸红红的抬起来:“那……说好了,你下次一定得拦着我,决不能让我再这样冲动,坏了大事了。” “嗯,我保证,不过烟儿也要听我的话哦。” “嗯!我一定听话的!” 总算把人哄好了,两人回去院子里,有琴徵果然在等着烟儿给她个交代。唐烟儿老实过去认了错道了歉,保证下不为例,老实得不得了,有琴徵都无奈了:“烟儿这不是你的错。” 那人却还鼓鼓腮帮子一脸不以为然,姜黎总觉得唐烟儿有时候对自己过于苛刻,想来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不是找借口偷懒不去早课,就是在厨房混吃混喝吧?而每每对比唐烟儿,一面觉得惭愧不已,一面……总是对那孩子生出一种疼惜。 唐烟儿骄傲逞强倔强好胜,姜黎都知道,可是太过认真太过执着,总是让人为她感到难过。她总是在问,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一面事故一面天真,放在心里好似又疼又痒,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忍心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事情,姜黎心里长舒一口气,分明自己是惫懒的性子,不愿搀和,不愿惹事,不知怎么的,却想为了她,尽一份自己的力。 5522 从第二天开始,少年战,豪侠战的比赛与门派会议穿插进行,青阳派的众人因为身为七大门派弟子可以不用去参加第一场的混战,直接进入晋级战。 唐烟儿带上姜黎照旧与有琴徵去观摩各派会议,这次七大门派里派出来的与会者辈分最低的就是青阳派和赤霞山庄,几个年轻人老老实实坐在角落里喝茶,灌了一肚子水饱。 唐烟儿等人还勉力支撑,叶二少直接就撑着椅子扶手打起了瞌睡,亏得星光有那个耐心不怕丢脸的站在主子身边给他擦口水。唐烟儿看得好玩,对星光眨眨眼,做了个同情的表情,星光嫣然一笑,趁人没注意也对她吐吐舌头。 那睡得死猪一样的叶二少不知怎么突然醒了,两边望望,低声问星光:“你们在干嘛呀?” 星光不知道哄了他几句什么,叶二少又低头继续睡觉了。 “姜黎,无聊的话就溜出去透透气吧,不到晌午他们不会完的。”唐烟儿和有琴徵是有座位的,姜黎可没座位,站了这么久想来腿都该麻了,唐烟儿低声对她道。 姜黎本是想继续陪她的,无奈站在那里真是又累又无聊,于是对唐烟儿点点头,从墙根儿溜了出去。 一出门便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顿感舒畅,不由得想起一年多以前,对于还未遇到唐烟儿的自己而言,这样的偷懒是家常便饭,她本是这样惫懒的性子,谁知硬生生让唐烟儿给掰扯了过来。思来想去,这些日子竟一天都未曾偷懒过。 久违的些许闲暇时间,姜黎信步乱走,在百花丛中游荡,大片大片晚开的桃花烟霞一样,层层叠叠影影绰绰,道路旁点缀有致的白玉兰张开洁白的花瓣,错落相依烈红如火的石榴花下缠绕着绛紫品红的三角梅。还有一只猫儿瘫在树下,四脚张开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眯着眼睛消受着无限春光。 池梦鳈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这次跟着姐姐来秀水坊坊,纯粹是冲着八方聚会的少年战去的,即使只有十四岁也想去试试,他总觉得平日习武相互间都是熟识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全力以赴呢?要知道自己的实力还是得去跟不认识的人动手才行,好不容易软磨硬泡终于出来了,竟然还是要和双胞胎妹妹绑在一起! 池梦鲤那个笨蛋!整天就知道跟在姐姐身边,张口姐姐闭口姐姐,烦都烦死了! 也不知道姐姐哪里来的那么好的耐心,听那个笨蛋叽叽喳喳的啰嗦个不停也不会烦吗?真是……池梦鲤那家伙难道看不出来姐姐来这八方聚会可不是来看热闹的,怎么说也是聿赍城的江南巡察使,聿赍城是什么,是魔道啊!那家伙到底有没有全家都身为魔道中人的自觉啊? 少年气呼呼的离开了自己住的地方,恼火的往开阔处走去想散散心,不然回去一定又要跟那家伙吵起来。忽而听闻花丛那边一声拉长了调子慵懒的猫叫,池梦鳈顺手拨开枝叶看过去。 啊……原来那边还有那么宽啊,水秀坊地方真够大的…… 一边在心里这样模糊的感叹道,一边不由自主的将视线从躺在草地上惬意享受抚摸的白毛花斑猫身上向上转移,轻柔的抚弄着猫咪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纤瘦的身子套着一件非常简单的丝麻圆领衫,腰上挎着剑,显然是来参加八方聚会的江湖女子。 不知是哪派的弟子,池梦鳈自认即便不能算是阅女无数,他看过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但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他觉得自己依然很难想象,一个女子的背影能给他如此复杂的感觉。 像是一根弯曲的竹子。 好奇怪的比喻,但是用在这女子身上又异常的和谐,毫不在意的蹲着身子,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以一种温婉柔顺的感觉,但是却又不同于此。那不是江南闺秀那种娴雅宁静,不是伤春悲秋抚琴吟诗的静,那样的静彷如一朵僻静处的春花,而眼前这人,是一片灿烂的秋叶。 她身上有一种张力,好像被拉弯了的竹子随时会弹起来,好像落了地的叶子无根也颜色绚烂,像一朵欲开的芍药沉默也艳丽,谦恭却不低微。 还没见着脸,池梦鳈已经认定,这定是一位难得的佳人,美人可求,佳人只堪偶遇,他从来是这么觉得的。 悄悄走了过去,那女子远远察觉到人的靠近,不带敌意的抬起眼。眼里有点淡漠的雾气,也并不是毫无防备嘛。发如浮云,眉若远山,但最最吸引他的,还是那一双眼睛,静若秋潭,淡如月影。 姜黎见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出现在面前,精致秀气的脸儿,灵动活泼的眼,柔顺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用彩色丝线编成复杂的花结装饰在头上,余下的散落在肩,标志他是未成年的小孩。穿一身绛紫葡萄藤纹饰的翻领罩衣,里边是一件桃红簇花团图案交领直裾,腰系枣红檀色双层腰带,一边挂着香囊玉佩,一边挂着鎏金小刀和双鱼荷包。脚下一双翘头高底小红鞋,手上还带着缀铃铛的金镯子,当真穿了个花团锦簇,年画上福娃娃一般的孩子。 这不是那日被唐烟儿捉住的小采花贼?只是比起那日却是体面多了。 池梦鳈正想着如何搭讪,那位姐姐已经笑着开口:“好巧啊,小家伙,采花采到这里来了?” 诶?自己与她认识吗?不可能啊!自己这般毒辣的眼睛,若是认识绝对不会忘的! “这位姐姐,你我曾有偶遇过?之华不记得了。”池梦鳈满脸无辜眨眨眼,指着自己说,他深知自己可爱模样的杀伤力,却不料对方只是折起眉疑惑道:“那日在西市与我们相遇的……不是你?” “西市?”池梦鲤愣了愣,却见那位姐姐略一思索随即笑着展开了眉:“原来如此,那位妹妹曾说有个双胞胎哥哥,原来真正的小采花贼是你啊……” 佳人眉目含笑,饶有兴致的拉长了声调,轻柔的话语带着些许调笑,池梦鲤咬唇急思,恍然大悟:“啊!是池梦鲤那个笨蛋!” “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妹妹呢?你这样可一点也不像个好哥哥啊……” “呃……不是的不是的!”池梦鳈连连摆手:“哎呀都是池梦鲤啦!这个……那个……总之,总之是误会……”男孩儿在那戏谑目光的注视下涨红了脸,心慌了片刻,但是很快收住即将出口的话,镇定下来道:“原来姐姐与之锦认识,总之,我是她哥哥,我叫池梦鳈,字之华,姐姐呼我之华即刻,我妹妹叫池梦鲤,字之锦。” 姜黎看他一本正经,不由好笑:“‘华鳈,锦鲤’倒是好字,只不过……你还没有到可以用字的年纪吧?倒是你妹妹,再过一两年及笄之后就可以用字了,你却还要等上好久呢!” 故意逗得男孩再次皱起眉头连连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用字,只是我不想和池梦鲤被人‘梦鳈’‘梦鲤’的喊来喊去,而且,我们两个的名字太难写了,所以私下里才用字称呼的……”末了,又不大甘心的嘟囔:“凭什么之锦很快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的字了,我却不行啊……” “因为你是男孩子啊,男孩子二十而冠,你才几岁?” “我已经十四了!很快就会十五的!” “诶……?”姜黎倒是没有想到,这两兄妹看上去面嫩得很,好似十二三岁,实际上却已经十四了,这岂不是只比唐烟儿小一岁?可是想起那日见面的女孩儿,却感觉比唐烟儿小上好多呢……也是,唐烟儿的处事言谈都已经像个十七八岁的大人了,有时与她谈话只觉得是同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彼此年龄的差距,只有当她耍赖撒娇时才让人想起她比自己足足小了接近三岁。 “姐姐,可以告知芳名吗?” “噗……”姜黎一个没忍住笑出来:“你们这些孩子……都喜欢这么说话吗?”这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流氓腔调啊?竟然跟唐烟儿如出一撤。 “我叫姜黎,没有什么‘芳’名,也没有字号。”池梦鳈看上去乖巧可爱,让姜黎想起唐烟儿,说话间也亲密不少。池梦鳈于是问:“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不也是?一个人到处乱晃,不怕迷路吗?” 池梦鳈瞪起眼好似被冒犯了一样:“我才不会迷路!堂堂男子汉怎么会迷路?” “嗯……”姜黎点点头:“可是迷路跟男子汉有什么关系?” 池梦鳈貌似词穷,瘪瘪嘴幽怨的看着姜黎。这时因为池梦鳈的到来而被冷落一旁的猫咪不满的叫了几声,池梦鳈见它可爱也蹲下去逗它,谁知这猫记仇,伸爪子就挠了他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气连忙抽手。 “没事吧?”姜黎闲闲的支着下巴看着,象征性问了一句,池梦鳈立刻委屈得撅起嘴:“好疼……”还把手举给姜黎看,那动作又让姜黎想起唐烟儿,笑意不禁暖上三分,打量了一下男孩儿的小爪子不咸不淡的说:“嗯,没事,破了点皮,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口算什么,对吧?” 言罢,笑眯眯的看着池梦鳈。 不知是姜黎今日难得轻松还是池梦鳈嘴太甜太会说话,两人竟然颇为投机的聊了一阵,姜黎觉得这孩子挺不错,挺招人喜欢的,就提议送池梦鳈回去。池梦鳈心里其实还不想那么早回去,谁知道姐姐是不是把池梦鲤扔回来了,下意识的不想让池梦鲤碰见姜黎,那家伙最喜欢漂亮姐姐了,搞不好要跟他抢。 心里打着小算盘,池梦鳈一路跟姜黎边走边聊拖延时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还在门口磨蹭不愿进去呢,却见池梦鲤从外面回来了。 池梦鲤穿得与池梦鳈恰好相反,外红内紫,但相似的衣服又能让人很容易知道他们俩是双胞胎,打理得干干净净,梳了个女孩儿发式的池梦鲤看上去比初见那日还要漂亮不少,这才真正像个大家小姐的样子嘛,若那日也是如此,定不会这么容易被人误会成采花贼的。 想到采花贼,又看看身边的池梦鳈,十四岁的男孩子,知人事就不错了还采花,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难道还真是天生风流天赋异禀? 池梦鳈无暇注意姜黎饱含深意的视线,见到池梦鲤回来急急问道:“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姐姐呢?” “姐姐叫我帮她跑趟腿;不知道啊,我出去的时候姐姐还在屋子里呢,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吗?”近了跟前儿,才仔细看看姜黎:“咦?你不是那天的……” “哼哼……池梦鲤,你什么时候又假扮我出去了?”池梦鳈抱着手臂哼哼道。 池梦鲤闻言一瞪眼,叉腰回道:“什么叫‘又’,说的好像我多爱扮你似的!我需要扮吗?你本来就和我长着同样的脸。” “你当我乐意跟你长成一样啊?大男人长张女人的脸,我才委屈呢!” 两个小家伙一见面就吵起来,看得姜黎忍俊不禁:“之华,你可不算大男人哦。” 池梦鳈登时语结,不甘心的皱起脸哼了一声。池梦鲤这才能和姜黎好好说话,本是件尴尬的事情,却好在面前的女子似乎既没有旺盛的好奇心,也缺乏对小孩子说教的兴趣,心不在焉的听着她解释,又似是而非的点点头,对她的吞吞吐吐全不在意,却反而让池梦鲤觉得窘迫。 “无妨,是你们的秘密吧?你无须向我解释。”她淡淡的说。 池梦鲤和池梦鳈相视一眼,池梦鳈背着姜黎做了个口型:“那件事?” 池梦鲤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就见池梦鳈拧起了眉。 两人引姜黎进去留她坐了一会儿,姜黎就告辞了。 姜黎一走,池梦鳈就皱眉斥道:“不是说好了这件事交给我吗?你去做什么?” 池梦鲤白他一眼:“谁叫你整晚整晚不回家?我听到风声,说碧水堂堂主左柏靖近来闭门不出竟然在闭关。你说他一个水贼头子闭哪门子关?” 池梦鳈眉头一挑,沉吟半刻:“哼……管他呢,我过几天再去一趟秋娘那里,她是堂主夫人,总会知道些什么的。”末了皱眉看向妹妹:“你别去了,你武功又不好,万一出个什么事我怎么跟姐姐交代?” “谁要你交代了?我轻功比你好吧?” “也就只有轻功比我好而已……”池梦鳈甩手出去了,池梦鲤轻声嘟囔着:“医术也比你好……连《素问》都背不下来的笨蛋!”把门关上。门才关就听敲门声,她一把拉开门:“之华你什么意思?” “呃……姐姐?”门外却不是讨厌鬼池梦鳈,池墨鲩低头看着妹妹轻笑:“又和梦鳈吵架啊?你们俩感情真好。” “……”好个鬼!池梦鲤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是姐姐面前是绝对不能这样做的,她做出一副乖巧样子眨巴着大眼睛细声细气的问:“姐姐的事情忙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来看看你,有没有出去玩玩?”池墨鲩不大愿意跟妹妹说起自己的任务,很快岔开了话题,池梦鲤心道,你不是叫我去跑腿了么,我去哪里玩?嘴上却说:“没有,到处都是好多陌生人,我还是不要乱跑了,免得给姐姐添麻烦。” 池墨鲩摸摸妹妹的发鬓轻笑道:“梦鲤好乖,懂事了呢,姐姐真高兴。”虽然明知只是惯例性的夸奖,即使面对池梦鳈她也还是会这么说,可是池梦鲤还是打心底里觉得高兴:“那……姐姐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嗯……”一听池墨鲩迟疑,池梦鲤眼中的光芒瞬时就黯淡了下来,果不其然,池墨鲩抱歉的说:“对不起啊梦鲤,姐姐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咱们池家是本次八方聚会的协办方之一,我得去跟秀水坊坊主碰个面,可能中午就不回来了。” 又是这样……池梦鲤打起精神摇摇头:“没关系的,姐姐去吧,我和之华一起吃,放心我会看着他不让他乱跑的!那家伙啊……一出门就到处钻,上午又带了个漂亮姐姐回来。” “噢?那臭小子真是……死性不改!小小年纪的怎么老是这样……”池墨鲩对于弟弟的恶习也是头疼不已,池梦鲤眨眨眼:“姐姐,那位姐姐你也见过。” “嗯?” “是上次在西市……抓住我的那个女孩的同伴。” “她们?”西市一见虽然匆匆一瞥,但是四个女子姹紫嫣红各有千秋,只是一眼就已经很难忘了,尤其是那个与梦鲤年纪相当却老成得多的孩子。 “她们也来参加八方聚会?你可知她们是哪门哪派?”心道一行都是女子不会是秀水坊的人吧?可是没道理啊,池家与秀水坊交好多年,若是秀水坊中有人轻功如此出色自己不该不知。 “似乎是青阳派的。”池梦鲤道:“他们一行有不少人,那天好像只是分开了,据说住在九莲湖南面的莲心苑。姐姐有兴趣?” “不……”池墨鲩直觉这行人应该不简单,但却更不想让妹妹参合进来,虽然一家人都是聿赍城属民,但是有可能的话,她还是不希望将自己的一双弟妹带入危险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池家的双子鱼】梦鳈梦鲤,字之华之锦,取自‘华鳈,锦鲤’,锦鲤没什么可解释的,华鳈又名石鲫、花鲫、山鲤子。鲤科鳈属鱼类。 皮埃斯:鲤,鲤鱼;‘鳈’音‘泉’,鲫鱼;‘鲩’音‘换’,草鱼。唔……作者的恶趣味,池墨鲩是素食主义者来着。 5623 晌午时饿得头昏眼花的唐烟儿打着哈欠出来,正迎上等在外面的姜黎,唐烟儿精神一振,扫去了一派萎靡立时便颠颠儿的凑去了姜黎跟前:“无聊死我了,姜黎去哪里玩了?” 他们一行还要和各位前辈一道去用餐,姜黎便跟在唐烟儿身边,低声把刚才的事叙述了一遍,唐烟儿饶有兴致道:“这倒有趣,池梦鳈,池梦鲤,那么想来,他们就是这次参与协办的池家的孩子了吧?” 姜黎是北方人对于南方势力自然不熟悉,此刻便虚心求教,唐烟儿稍微落后一些跟她说:“这池家是江南大户,本是苏州人士,于苏杭扬州等地都有家业族人,枝繁叶茂,家大业大,几乎垄断沿海渔业,三代以前本是太湖边上的小富之家,靠水起家,后来势大便将生意做到了海上,据说还有几家船厂专门造船,到这一代已经不仅是个打渔的了。(.好看的小说)” “可是这样说来池家是商贾吧?如何会和江湖人扯上关系?”姜黎一想:“莫非他所仰仗的是秀水坊?” “不错!”唐烟儿赞许的点点头:“秀水坊保护江南一带几乎所有的水上人家,地上的名声威望她们倒不在乎,别的门派驻扎她们也不出头,只是水上便是她们的地盘谁也动不得。慢说是池家一介商贾,便是朝廷官员也要看看秀水坊的脸色,不过……姜黎定然不知,这秀水坊与别的门派不同,掌门虽然掌管门派内务,但秀水坊的主人却是坊主。” “啊?不是说一山不容二虎,一派之中怎么能有两位主事?”姜黎惊讶道。 “话虽如此,但是秀水坊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掌门虽然说一不二,却到底也是要服坊主的管的,对于秀水坊的弟子而言,掌门就好似传习武艺的师父,坊主才是掌管生死的人。况且,秀水坊中收留的多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或是家贫凄惨的弱女,对于她们而言,坊主就是再生父母,所以,也并不算是一山二虎。”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地方,陪着一众长辈吃了一顿不太痛快的午饭,下午唐烟儿特地陪着姜黎练功。有琴徵身份所恃,不用参与这些比赛,但她自有头疼的事。 竹青的身份见不得人,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房里闭门不出,她一心担心她憋得气闷了,又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 在她的记忆里,竹青最是个活泼单纯的孩子,爱玩爱闹,爱说爱笑,小姑娘们喜爱的物什玩意儿她都喜欢。上山学艺的孩子们大多没有什么亲人,纵然有也难以相见,最初上山时少不得多少孩子哭哭啼啼愁眉苦脸,她却大大咧咧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那些幼小带着怯弱的脸孔里,她是独独最鲜明的一个。 有琴徵大她两岁,又早早就上了山,竹青上山的第一年还是个只有九岁的小孩子,那时的有琴徵已经在山上待了三年了,是个天机殿的白衣弟子,而竹青一身灰衣被打发到天机殿兰居扫地。那一群□个孩子里就属她清秀可爱,嘴甜讨喜,整天拖着个比自己还高的大扫帚蹦蹦跳跳,看着师姐们练武时满眼崇拜羡慕,一众白衣都很喜欢她,时常逗她玩。 那时十四岁的有琴徵已经是白衣中的佼佼者了,升去瑶光殿被飞篱收为座下弟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艳羡的对象。在竹青的眼里更是这样,练剑时时常就有姐妹们打趣:“阿徵你看,那个小丫头扫地又扫到演武场来了!” “哈哈哈……咱们这演武场怕是要比玉衡殿还要干净呐!”一众女孩子们低声哄笑着,有琴徵淡淡笑着摇摇头,转身去看那个拖着大扫帚望着自己发呆的小孩。真是……脸上不知哪里糊了一道黑灰,头上还沾着一片树叶子,半张着嘴看着这边,一脸呆相,有琴徵无奈得很,师姐心态作祟,对那小孩招招手。 小孩愣了一下,受宠若惊一般左右望望,拖着大扫帚噔噔噔跑过来,还没说话脸就红了。 “姑娘家要注意仪态,知道吗?”顺手给她摘了头上树叶,擦了脸上黑灰,小孩脸红得能滴出血,埋下脑袋只顾点头。有琴徵轻笑一声,温和道:“怎么扫地扫到这里来了?” “我……我……我叫竹青!” “噗……!”后面一阵哄堂大笑,师姐妹们抱在一起笑得直不起腰,答非所问的小孩羞窘欲死,两眼红红,水汪汪的低下去。有琴徵心里也早已经笑开了,难得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本正经道:“嗯,我叫有琴徵。” 那边已经有人笑得蹲到地上去了。 有琴徵摸摸竹青的头:“好了,我们要练剑了,你站远一点看,小心别被误伤了。”说罢转身招呼朋友们,顺便几个眼刀飞过去,人虽然是笑得优雅得体,收到眼刀攻击的人却无不四下逃窜:“可不止我们笑了啊,她们也有份的!” “别扯我们下水,谁叫你们笑阿徵家的小家伙,活该啊!哈哈……” 往后再见,人人都能调笑着叫竹青一句:“嘿,阿徵家的小家伙,今天不去演武场扫地吗?” 往事历历在目,有琴徵扶着门框站了好久,竹青早就知道她在门外,等她进来,她却一直没有动作,就那么站在门口,门神一样。她心道这种连苦肉计都算不上的路数也想让她心软吗?你爱站就站好了。 虽然打定这样的注意,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注意她在门外的动静,思绪一旦松散,就难以克制的在脑内描摹她的样子,她在干什么呢?什么样的表情神色?那是个永远高高在上看着别人追逐的人,这样的等待,真不适合她。 好半天,门内门外的静谧已经成了默契,竹青定定的看着门外映在门格子纸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发呆,那个影子却突然走了。 片刻愕然,随即心里失落成一片深渊,竹青闭眼深呼一口气,蒙头倒在床上。 “姐?”有琴羽进门看见有琴徵的动作,不解的问了一句,有琴徵一脸疲倦,一反常态的说:“阿羽,姐姐去你房里坐一会儿可好?”有琴羽自然连连点头说好,心里却大为诧异,姐姐一直是个非常坚强的人,她的事也从来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虽然不太清楚姐姐这是怎么了,但他是绝对无条件站在姐姐这一边的。 有琴徵在弟弟房里坐了一会儿,眼神涣散显然在发呆,直到有琴羽给她煮了茶端上来才略微回神,强笑道:“谢谢阿羽。”端茶不品,好一阵才开口问:“阿羽……可曾想念爹娘?” 有琴羽一愣,放下茶盏想了想,点点头:“前几年还想过,这几年就没怎么想了。” “也是……”有琴徵点点头:“阿羽也大了。” “姐,你怎么了?”有琴羽真觉得姐姐不太对劲,不用说肯定跟那个竹青有关,这些年来,能让姐姐如此伤神的,除了那个人几乎不做第二猜想。就算他姐姐有千般不好,在他心里姐姐也是最好的,不管他姐姐曾经做过什么,哪怕是伤害了那个女子的,十分不好的事情,可是让姐姐如此伤神,有琴羽还是不太喜欢竹青。 喜欢女子,是姐姐自己的事,他管不了,他只要姐姐好好的就行了,若是有人闲言碎语,他就让他们都闭嘴。可是让姐姐伤心,就是不对,他完全不理解这样的事,怎么会‘有琴徵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却让有琴徵伤心难过’?可是他也明白,他插手不了姐姐的事,所以他只能沉默的看着。 “想一想,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家里遭难的时候你才刚刚八岁,如今……再过几个月就十八岁了,我也终于可以对爹娘兄长们有个交代,日后,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切不可任性妄为,尤其不可以冒险,我们家,只有你这一支血脉了。” “姐!”有琴羽听到这里霍然而起,少年人颀长的身量已经长成,带来男子充满力量的压迫感,他拧紧浓眉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有琴徵摇摇头,拍拍弟弟的手臂:“姐姐总不能陪你一辈子的。” “为什么不能?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姐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管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瞒着我,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有琴羽拳头攥得死紧,压着情绪沉声说道,有琴徵想起:“你八岁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呵……才说你长大了呢,还是个孩子。阿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姐姐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管是什么我都支持。” “谢谢阿羽,可是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你插手。” “姐!”有琴羽叫道:“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你不想我出事,可是难道我能看着你出事吗?别骗我!没有危险的事情你不会把我撇开,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会插手,你也别赶我走。” 有琴徵无奈道:“哪里赶你走了,我只是说……” “姐……别骗我,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拖累你一次,对不起,我一直就想说了。三年前要不是因为我……你们原本不会这样……”有琴羽突然跪下来:“都是我拖累你,我发过誓以后再也不会了。姐……” 有琴徵满面惶然惊讶,片刻无措后定下心神,颤声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姐姐和竹青的事情,我都知道。”有琴羽看看姐姐的脸色,小心说道:“本来不太清楚的,事后闲言碎语太多,我……我自己也很想搞清楚怎么回事,所以特意打听了一下,那夜师父去朝阳峰禁闭室看你,我也想去看你,就悄悄跟去了。我猜师父是知道的,但没点破,我就躲在外面,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再结合前因后果,有琴羽又不笨,当然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有琴徵脸色铁青,好一阵才平息下来,想来自己那时武功大不如现在,又是最慌乱无助的时候,没有发现弟弟也不足为奇,只是:“那朝阳峰上洞窟之外只有一根根铁钎做路,你那时才几岁?大半夜的蹲在一根铁钎上听墙角,你也不怕山风把你给卷下去!?”她想起弟弟那时的危险处境,气他不知分寸,又为那件事被弟弟知道而恼怒,一时火气上来,竟一掌拍在桌案上。 茶水杯盏俱都被震得一跳,一盏茶滚下当场摔得粉碎,茶汤泼了有琴羽一脸。 有琴羽抹也不抹,跪在地上乖乖认错。 沉默片刻,有琴徵控制住了脾气,叫有琴羽起来:“罢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亏得你运气好,那么大胆子真要出了个什么事怎么得了!”言罢又瞪了弟弟一眼。 本来……没有想到有琴羽也会知道,或者心存侥幸觉得他就算知道也不清楚内情,谁知…… “姐姐你想干什么?”有琴羽还耿耿于怀,有琴徵究竟是想做什么才对他交代这些话? 有琴徵劳神伤心有些累了,重又坐下,喟叹道:“我终究负她。” “姐姐想怎么补偿她?”有琴羽的脑子一根筋,说到辜负就想到补偿,有琴徵给他逗笑了,展颜后又一思索道:“本来想,我便是抛了什么也不要,背弃师门也要带她走,无论去哪里,我一身医术总不至于养不起她,到那时远离江湖纷争,慢慢过日子,总会好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的小家伙已经不似当年了,再也不是那个红着脸儿跟着她跑的小孩子了。如今的竹青已经有了自己的固执,她虽然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但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而那一切也全是因为自己。 竹青不会跟她走的,她勉强不了竹青,也带不走她,有琴徵甚至能想象,如果自己做了什么触怒她的事情,她会毫不犹豫与自己大打出手,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暂时……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若是有一天我要随她而去,阿羽,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跟你去。” “阿羽,说什么胡话呢!我若走了已经很对不起师父,你也走,师父这么多年养育之恩就得这样回报?再说,我是别无他法,今后如何还在两说,你怎能跟着胡闹?” 有琴羽闭嘴垂眸不说话,有琴徵知道弟弟性子固执,也不再多言,喝了桌上那盏冷茶便出去了。 当夜,有琴羽抱剑坐在屋顶上,竹青一出院子他就跟了上去。竹青察觉身后有人,停步转身,看见是有琴羽,略皱皱眉。 “森罗堂的人也到了岛上?”有琴羽慢声道:“还是……与森罗堂勾结的人?” “与你无关。”竹青冷看他一眼:“不要跟着我。” “不许去。”有琴羽话一说完便拔剑出鞘,竹青气得笑了:“你凭什么不许我去?我跟你……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你不要以为你知道点什么就能对我管头管脚,我若怕了,当初就不会站出来替你姐姐顶罪。她都没说话,你有什么资格?!”竹青厉声质问,殊不知有琴羽下午就憋了满肚子怨气,被她一激更是火上心头:“你也别仗着我姐对你心有愧疚就得寸进尺,她为了你已经打定主意叛出师门,她今日来我房中坐了半天,说若日后有些不测便要随你去了,你还要怎么样?!当年真是你替她顶罪么?你岂不扪心自问难道全是她的错?” “谁要你顶罪了?她求过你么?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如今又是怎么想的,你当我不清楚么?不过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吃了亏知道了教训就埋怨起她来了,你且不想想,若是没有你她是如何风光,没有当年那件事她岂不更好?她本该顺遂,要不是你……这等屈辱本就与她无缘!” “你懂什么!”竹青大怒:“我和她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呵……是她演够了苦肉计找你来出头了?我不会原谅她就是不会原谅她永远也不会!你懂什么?” 彼时月光投入女子眼中,那凄厉眼光锋锐刺人,口中声声悲怨,确实非有琴羽能懂的。 “我确实不懂……你不是极力与她撇清关系么?如今又成了你们俩的事了?你到底把她……把我姐姐当成什么?” 沉默半晌,竹青看了看天色,突然冷静下来沉声道:“不是想知道我去会谁吗?轻功够好就跟上来吧。”说罢转身飞掠出去。 有琴羽其实已经暗中跟了她许久,此番是故意让她察觉的,不然竹青重伤未愈又是杀手速成之功法,怎么比得实打实的青阳功夫? 有琴羽看她走了连忙跟上,两人避开巡逻的秀水坊弟子,悄悄落到了一座小院落里,竹青推开一间屋子的门走了进去。有琴羽屏息提气贴着地面溜到背面墙根处仔细去听。 “雷掌门,五道转运司我已经帮您探过了,堂内并不知情。当初谈生意的时候说好了的,如今我为了您的事被人抓住了,即使再回森罗堂也是死路一条,您给我的交代呢?” 屋内响起竹青的声音,有琴羽在屋外惊得睁大了眼,屋内的人,竟然是烈刀门掌门雷成义! 5724 恍如晴天霹雳,有琴羽脑中疯狂转动起来,一边又留心着屋子里竹青和雷成义的谈话,似乎是森罗堂和烈刀门有交易,而在竹青去五道口执行任务之前雷成义单独找上她,要她去做些什么事,许诺事成之后有什么好处,竹青做了,但是因此被罗刹追杀,事后又被唐烟儿捡到,事情过了这么久,她完成任务没有回去复命,按照森罗堂的规矩即使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了,不管什么样的借口都没用,因而只好来找雷成义寻求庇护,要雷成义守约兑现承诺。[.超多好看小说] 有琴羽不知道雷成义承诺了竹青什么,更不知道竹青怎么会答应雷成义,便不说其他,光是想一想也知道雷成义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啊,私下与森罗堂勾结,难道还指望他一诺千金不成? 果然屋内雷成义一阵推脱,要竹青先把东西给他,竹青冷笑不从:“雷掌门当我是傻子不成,我被追杀一路,身受重伤,把东西给了你等着被杀人灭口是吧?” 雷成义与她纠缠一阵,渐不耐烦,加之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对他而言也很危险,顾不得追问许多,便威胁道:“你以为你不给我,我便拿你没办法了?” 有琴羽一惊,竹青虽然没有她自己说与雷成义的那么严重,但是也确实重伤未愈,雷成义堂堂七派之一的掌门,若真要动手恐怕有琴羽也不是对手,一面心惊一面诧异,这竹青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与记忆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雷掌门不用吓我,森罗堂的人哪个会怕死?做的就是要钱不要命的营生,你若成心反悔,便尽管动手吧,我保管你一辈子也找不到那东西。” 雷成义急了,当下动手擒住了竹青,竹青也没反抗,雷成义便以为她真如所言身受重伤,所以全无反抗之力,狞声笑道:“现在不说不怕,待我把你带回去,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你开口。” 有琴羽当下再顾不得,竹青再如何不是也是内部矛盾,他可是决不能让她有个好歹的,不光自己心上过不去,便是姐姐那里……当下剑一出鞘,一声铿锵,雷成义大惊,喝道:“什么人!?”一掀桌上烛台掷来,有琴羽当时已经绕到了屋前,烛台打破了窗户,室内暗下来,只余一束月光。竹青乘此机会脱出身去,长笑一声:“雷掌门莫慌,在我拿到我要的东西以前,这件物什竹叶青替你保管。” 言罢飞身而出,正好撞在有琴羽身上,她一把拖了有琴羽就仓皇逃走了。 雷成义生怕惊动别人,只好眼看着他们逃走。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他之间有什么交易?”有琴羽一出了雷成义住的院子就迫不及待的问,竹青内力没有完全恢复,有些提不上气,跑了一段就落下去了,喘了几口气才道:“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只要你知道,我做的事和你姐姐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不会害她。” 她大步走了,有琴羽急忙跟上去:“不管你有什么事,你一个人总是不行的,你这样万一出了事……” 竹青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你不是不希望我和你姐扯上关系么?” “我……”有琴羽词穷,窘迫了一瞬又立即跟上:“我是不希望,可我姐的性子你不知道么?看上去最好说话,实际上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做了的事就没有后悔的!” “哼……怎么没有?”竹青还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大概是有琴羽刚才紧张的样子取悦了她,也可能是知道了这小子不过是关心姐姐才乱来,本身却没多大恶意,所以冲他发火撒气也不是正路。 有琴羽就知道她又要拿这个说事,头疼不已第一百遍解释:“我姐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竹青一怔,有琴羽怕她不信似的:“从来没有!哪怕是当时被关在朝阳峰禁闭室里,哪怕是最严重的时候,她可能犹豫过,但是从来没有后悔!直到今天也是。” “你……如何知道?”竹青停下脚步,蓦然安静下来,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连脆弱的睫毛都映在脸上纤毫毕现。有琴羽毕竟是个大男孩,竹青强势着他还能针锋相对,面对着这么一个纤弱的女子却一时手足无措:“我……我问过她,不管哪一次,她都说,她从不后悔。” “……当真?” 有琴羽连忙点头:“嗯!” 竹青不再作声,闷头赶路,两人很快回到住处,越过墙头,竹青顿了顿:“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虽然有些多此一举。”言罢推门进了有琴徵的屋子。 有琴羽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憋在胸口,好半天才不可理喻的吐出来,摇摇头回了房间。 屋内,有琴徵抱臂坐在窗前,桌面一片银白,她仅着窄袖中衣披着一件披风,一根手指心不在焉的在桌上画着什么,长发如瀑全散在背后,直垂腰际。 在等她?竹青一愣,不声不响的点燃了灯,去屏风后换衣洗脸,刚刚和雷成义动了手,手腕上被掐出两道淤青,可不想被有琴徵看见。 换了衣服出来,有琴徵上下打量她一遍,熄了灯,一言不发的上床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和有琴徵分床睡,只是在秀水坊的地盘为了隐藏身份她才和有琴徵住在一起,见有琴徵非常规矩的睡到了里侧,她也轻手轻脚的躺上去。 有琴徵安静的闭着眼睛,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连睡觉都这样端庄,真不愧是官家小姐。竹青在心里笑道,却不料这笑意发自心底带到面上,被有琴徵一睁眼便尽数收入眼中。 她清楚看见有琴徵眼里一片柔软,突然觉得心中疲累酸楚,任由自己和有琴徵面对着面,闭上了眼睛。 有琴徵轻声的叹息仅止于方寸之间,她恼怒,有琴徵永远都是最耐得住的那个,而她,永远都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饶是如此,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她咽了咽唾沫:“你可曾后悔?” “不曾。[]”简简单单两个字,弄得竹青鼻子一酸。她拼命忍住,却不知对面那个人有多了解自己,看她紧紧闭住双眼,呼吸骤然乱了,哪里不知这孩子其实多么柔软爱哭呢? 有琴徵侧过身,一手搭在竹青腰上,不动声色的把人揽进了怀里,闭着眼淡然道:“无论是什么,徵从不曾后悔。” 竹青不知道她等她等了多少年,那些等待的日子里怎么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可是如今真实的慰藉送到耳边,她却前所未有的委屈。简直恨她入骨,为什么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 “不问我做什么去了?”竹青哑着嗓子说,有琴徵略微皱眉,心疼不已,摸摸她的脸:“明日再说吧。” 竹青大恼,一掌拍掉她的手,哼道:“谁说要告诉你了!”说完背过身去。 有琴徵愕然半晌,哭笑不得,自从重逢后竹青一直表现得非常成熟,一时间她竟以为,她又回到了三年之前。那个孩子气的小家伙…… “竹竹……”到底是大师姐,哄人的功力哪里是竹青能企及的,有琴徵温柔的喊着曾经的爱称,竹青那边就不争气的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哭了吗?有琴徵心情大好,坏心眼的猜测到。 “竹竹,把头露出来,别憋坏了。” 可恶……不要一直说着与当年一样的话啊……竹青咬牙切齿,真恨不得把这恶女人一脚蹬去天边,有琴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起题外话:“你走之后我在瑶光殿种了一株芍药。” 芍药……竹青似乎想起曾经戏言要在七夕送她芍药,不由得被吸引,露出头来问道:“然后呢?” “被烟儿摘走了。” 唐烟儿?!竹青回身瞪着有琴徵,仿佛是在指责她为何要让唐烟儿摘走,有琴徵对她眨眨眼道:“似乎……是被烟儿送给了姜黎。” “她们两个……!?”竹青大惊!随即无遮无拦的破口问道:“青阳山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老出这种事儿?不是风水不好吧! “噗……”有琴徵破功,不过好在竹青又面对着她了,而且对于倚在自己怀里这件事毫无所觉,只顾着追问唐烟儿和姜黎两个,有琴徵思衬了一下,唐烟儿应该不介意的,况且竹竹也不是外人,为了持续吸引竹青的注意力,便将一五一十徐徐道来。 一大清早,唐烟儿就觉得气氛不对劲,莫说有琴徵和竹青两人之间不是一直很僵硬吗?今早一看却没什么异样了,除却竹青时不时给有琴徵脸色看看,有琴徵笑容一直挂着,别提心情有多好了。这么看来,竹青的冷脸也变得像是闹脾气一样,没什么威慑力。 倒是竹青一双发亮的眼睛总在她和姜黎之间扫来扫去,看得唐烟儿有些食欲不振。 “烟儿?”姜黎见唐烟儿放了筷子,关心道:“不吃了?胃口不好吗?可是有些受凉?” 唐烟儿最喜欢被姜黎关心了,忙颠颠儿答道:“这天气越来越暖,哪里会受凉,姜黎当我是小孩子吗!” 姜黎无奈的摸摸她的头,又捏捏她的脸,好歹劝她多吃一点,因为今天唐烟儿可是要出战的。 但是比起唐烟儿那稳赢的战斗,重头戏其实还在姜黎和有琴羽身上,唐烟儿甚至没有穿男装,一身女子打扮,明艳动人,哪里是准备去打架的,分明就是专程要去给姜黎加油助威的。 临行前,竹青冷不丁的问唐烟儿:“你摘了有琴徵的芍药?” 唐烟儿一愣,随即想起,是有这事儿,就点头。竹青不阴不阳的对她笑笑:“那是我的。” 自来到秀水坊,这还是唐烟儿头一次女装扮相示人,虽然大家都看得出她是女孩子,可是精心打扮过后自然不同,入场之时简直全场哗然,不少纨绔子明目张胆的对着唐烟儿大流口水。毕竟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长得再好看也没有拳头硬重要,即使再爱打扮的女子也不可能如她一般精心装扮,华装彩饰――这哪里是来与人动手的? 她自觉反正已经在众位掌门面前露了一手,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张扬起来。几人按抽签顺序排出来,有琴羽先上,对上一个名门正派的少侠,那位少侠有些底子,却看得出来半点实战经验也无,毫无悬念的败下阵来将晋级的机会送与有琴羽。 到半上午时就轮到了唐烟儿,她提着惊鸿剑轻飘飘的从看台落入下面等候区,递了牌子登了记,才慢悠悠的走上台子。 与她对战的是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将将卡在少年战的年龄线上,人倒正直,对她多看两眼便抱拳行礼,还道:“擂台比武,情非得已,若有冒犯,还望海涵。”唐烟儿一笑:“无妨,动手吧。” 青年摇摇头:“断无我先出剑之理,还是姑娘先请。”唐烟儿也不跟他客套,点点头道:“小心了。”话音一落她整个人鹞子一般急速前掠,青年大惊失色急忙后退,却立即被惊鸿的剑鞘横在了脖子,唐烟儿对他一笑:“承让。”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下一刻就喧哗一片,有人惊叹有人愤怒,大约觉得是青年放了水,或者觉得比试不够精彩,唐烟儿收了剑对主持仲裁的玄悲大师,秀水掌门韩绿一礼,请他们仲裁。 玄悲双手合十一声佛号:“辛未唐烟儿,胜!” 这下更是议论纷起,唐烟儿回来时秦奏凯打趣:“来年的江湖第一美人,非师妹莫属了!”“只怕不止吧,这次大会之后的江湖少侠榜,唐师姐定是榜首了。”钱铜也道,他已经去另一个场地参加完豪侠战回来了,也是首战告捷。(.无弹窗广告) 然后就看姜黎的了,姜黎对上的是个与她年纪相当的女子,可算是公平至极,那女子也仿佛很有些江湖经验,一上场就抱拳行礼,然后亮了剑,姜黎也亮剑行礼,随后请她先出手。她不是谦让,而是没有什么比赛经验,也不了解对方,先动手就会露出破绽,还不如把这先机让出去,自己好伺机而动。 对方也不客气,一剑刺来,姜黎见她一剑平实,毫无花俏,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大胆接下,双方都是试探,剑刃相触,往旁边一滑,双方身形交错换了个位置便退了开去。 对方速度并不快,但是功夫也挺扎实,看来是个比较稳重的人,姜黎心想,自己平日也不爱争先,但若两人就这样一招一式的试探下去只是白白让旁人看清她的实力,她自衬有把握赢,脚跟一蹬地便攻了上去。对方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抢攻,横剑格挡,三招两式被姜黎化解,姜黎使巧挤进她身边,缩短两人距离不让她退开。 本来双方的剑都有三尺来长,是标准的单手长剑,打太过贴近的近身战并不合适,但是姜黎仗着自己轻身功夫更好,身形灵活,生生舍了优势逼得对方也不得不舍弃安全距离。她一路强攻,对方没有调整好节奏只好一路后退,不知不觉就退到了擂台边缘,突然一脚踩空,姜黎撤回剑一把抓住那姑娘,微微一笑:“承让。” 回头去人山人海里去寻,一眼望到那张明艳动人的笑脸,唐烟儿满意的对她粲然一笑,姜黎也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这次是姜黎运气好,那个姑娘实际上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经验丰富,姜黎的突然袭击和刁钻战术打乱了她的节奏,虽然她极力应付没在招数上露出破绽,却连连后退以至于退出擂台以外,事后那位姑娘也是懊恼不已。但,姜黎也不算胜之不武,战术也是战斗的一部分,因而她得以顺利晋级。 到了下午又轮到了唐烟儿出战,今天开始时就只剩下六十名少年,一上午刷掉了一半,到了下午只剩三十人对战,唐烟儿对上了一名兰若寺弟子。小和尚不过十七八岁,用一根熟铜棍,棍长一丈二尺,比他人还要高出好长一截,那名弟子身着武僧袈裟,露着一条胳膊在外面,肌肉虬扎,双臂都比一般人更长。 小和尚双手合十喧了一声佛号,摆好架势请唐烟儿出招。兰若寺的功夫最是稳重扎实,从理论上来讲,简直是唐烟儿这等喜欢偷工减料走捷径的人的克星。他那比一般棍子长出接近一倍的铜棍又能恰到好处的克制作为短兵器的剑,只要那棍子耍得灵活,要近他身都难,更别提打斗。 真是倒霉……这下由不得她不出剑了。 唐烟儿懒洋洋抬手甩掉剑鞘,银白剑身灌入内力轻微抖动,发出一声悠长龙吟,唐烟儿高高跃起,空中挽出的剑花被日光折射出千万道银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众人正在猜测这位一看就知道走轻盈一派路线的小姑娘要怎么才能杀进铜棍以内,就见唐烟儿在空中一剑斩下,万丈剑气破空落下,地上一声巨响,碎尸乱飞,小和尚及时滚去一边,地上已有一道几丈长的剑痕深深刻进擂台的石板地里。 观众尽皆惊呼,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更没想到分明轻灵的一个小姑娘竟然会选择硬碰硬的打法。唐烟儿笑得邪气,落在地上就又是一剑挥出,她一手剑气用得炉火纯青,恐怕多少前辈也不能及,竟然硬是把一把近身剑用成了长兵器,这下莫说她近小和尚的身了,便是小和尚想要靠近她也是不能了。 小和尚手里只是一根铜棍,哪里敢跟她的剑气硬拼,然而确实,少年战中能以剑气伤人的已经几十年不见了,也怪不得这些弟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唐烟儿就有一剑没一剑的在场内大搞破坏。小和尚疲于奔逃,场内地面被她搞得一片狼藉,姜黎对她真是毫无办法,那家伙看着还游刃有余,谁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呢?这样大规模的放出剑气,不知道是多耗内力的事啊! 便在他们都这样想的时候,唐烟儿突然追了上去,小和尚见她过来先是想躲,又见她没有放出剑气,于是举起棍子打来,唐烟儿泥鳅一样贴着棍子游进,立刻被小和尚换手甩出去,她一手抓住铜棍末端,一手剑气劈出,那小和尚见此哪敢停留,忙不迭的丢了棍子就躲。 唐烟儿一剑没有劈中却半点不恼,原来众人都看见,她那道剑气根本没有用上力气,只是虚虚一道吓吓那个小和尚罢了。可是小和尚已经被前面那些骇人的杀招给吓着了,见她挥剑而来,根本不敢硬抗,只得丢了棍子。 唐烟儿拖着他的棍子站在场中嘻嘻的笑:“如何,还打么?” 小和尚又羞又气又恼又没办法,只好脸红红眼睛红红的看了看自家师父,然后低头合十道:“施主好功夫,净空认输。” “原来是净字辈的弟子啊……你的辈分倒是不低。”唐烟儿笑了笑,直爽的承认道:“是我耍赖欺负小师父了,小师父莫要见怪,你的功夫不错的。” 这算什么?净空瞪着那人扬长而去,深觉不值,不错……不错不也败在你手上了?便是原本可以挤进二十名以内,如今……也是没办法了…… “辛未唐烟儿胜!”玄悲宣布,又对唐烟儿道:“唐施主暂请留步。” 唐烟儿回头看他,分明一脸尊敬,不知为何姜黎就是在她脸上看到了‘你想干嘛,老秃驴?’这样几个大字,玄悲问:“请问唐施主所持,是否是令师之佩剑‘惊鸿’?” “没错。”唐烟儿大大方方的举起剑展示,在场有年纪大一些,见识广一些的便又是一阵惊叹,直说时隔多年,竟然还能看到惊鸿剑在少年战上大展异彩,此生之幸云云。 玄悲点头道:“令师当年年少成名,唐施主也是少年英雄,令师定当欣慰。”扭头又对自家的小弟子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净空如今可知道了?” 唐烟儿都快走下擂台,回头看了一眼,姜黎迎上来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玄悲这老和尚似乎人还不错。”她吞下心里的疑虑,那么兰若寺对那些事情,到底知不知情呢?阿萨辛圣教的事情报上去这么久了也没有动静,他们打算假装不知吗? 竹青昨晚没有叮嘱有琴羽缄口,没成想有琴羽就真的跑去一五一十跟有琴徵说了,有琴徵中午脸色就不好看了,下午也没去看唐烟儿等人比赛。竹青见她没走,不由得问道:“你不去?” “不去。”有琴徵坐在椅子上揉了半天眉头,方才开口:“竹竹,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竹青一愣,皱眉道:“关你什么事。” “昨晚不是你要告诉我的吗?”有琴徵一脸无辜。 竹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哪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告诉你了!” “那不知道是谁曾问我‘不问我做什么去了?’我以为这就是说你想告诉我呢。”有琴徵好整以暇道,竹青心中暗悔不已,嘴上却淡定道:“你记错了。” 有琴徵一时火起,却强压着,淡道:“不要去做危险的事。” “你凭什么管我?”她的脸一板下来,竹青也杠上了,看着才软化了态度的竹青面上又覆上寒霜,有琴徵不禁懊悔刚才不该动气,便放软了话说:“我只是担心你。” “哼……不必了。”竹青说着甩手就要出去,有琴徵不知为何,对待别人不管什么人,对方怎么样她都能保持笑容,绝对不会动气,但是如果面前是竹青……她总是能轻易牵动她心里最真实的情绪。 所以她一把扣住了竹青的手腕,竹青心里一惊就要挣脱,但是这回有琴徵要清醒一些,手指精确的扣住了她的脉门,把人扯回怀里一把压在桌子上。 桌上茶盏全被扫去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竹青……我真的很担心你。”她咬着下唇很认真的说,竹青也看得出她的认真,更看得出她此刻危险地气息,但是已经习惯了不妥协……“……多谢。” “不要让我担心好吗?我只是想你好好地……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就算你恨我,我也接受。”有琴羽说的分明不是这样,竹青努力的在她的眼里找寻真相,其实知道,自己心里早已经相信了有琴羽的话――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有琴徵是个绝不逃避自己责任的人,从一开始,她就不可能让自己一个人的。 可是那时,她终究是没有出现啊…… 有琴徵把头埋进竹青的颈边,柔声说:“我接受你恨我,但是不要拒绝我,这一次应该换我来保护你了,不是么?如果有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明明眼里酸涩疼痛,眼眶都湿了,竹青还是强撑着说:“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在没有她的时候,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何况……她真的不应该被卷进来。 承认吧,不接受不是因为还恨她,只是觉得……那是一个应该永远都干净的人。 当初豁出性命去保全的美丽干净的她,就应该那么一直美丽干净下去。 竹青打定了主意,使劲闭了闭眼,逼回所有的酸涩,冷下声音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个话呢?” 她清楚的看到有琴徵咬紧了牙,腮上肌肉都绷紧了,好久没有说话,于是她冷笑一声:“你凭什么以为,我要接受你?我为什么不能拒绝你?我已经……不再爱你了,你还希求我像原来那样被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什么都要听你的吗?” 有琴徵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出来,直起身子,脸上毫无温度的挂着优雅出尘的笑容,云淡风轻的说:“是么……好吧。”她松开竹青,礼貌的打开门,对外一张手:“那请便吧。” 竹青整整衣衫大步出门。门在她身后关上,她大步不停的往外走,一直走出了院子挤在一个墙缝里,这才停下脚步蹲□,她知道有琴徵关上门以后,一定是哭了。 唐烟儿没有想到竹青竟然会来找自己,一开门就看到眼睛红红的竹青,她下意识的探头去看有琴徵的房间。竹青一把挡住她,把她拉进屋子关上了门。 “呃……这是怎么了?”唐烟儿觉得很无措,竹青和有琴徵有些恩怨她知道,可是朋友嘛,说清楚不就好了?姜黎本来在给唐烟儿铺床,两人下午回来都累了,早早洗浴完准备睡觉。 竹青眉一挑:“你们俩睡一张床?” 姜黎脸瞬间就红了,唐烟儿却丝毫不觉不妥,点头说:“是啊,你和有琴姐姐不也睡一张床?” 竹青噗嗤笑出来,自己找了根凳子坐下笑得乐不可支,看看姜黎又看看唐烟儿。唐烟儿很不解:“干嘛……都是女孩子,睡一起怎么了?我和姜黎在青阳山上也经常一起睡啊。” “你……噗……真是可惜啊,白长了那么聪明的脑子,姜黎我真是同情你!” 姜黎的脸又红又白,红是因为竹青拿她和唐烟儿打趣,白却是害怕她说破,她直觉今天的竹青很不正常,说话也是疯疯癫癫的,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别不是又和大师姐闹矛盾了吧? 绝对不能……决不能让她把她和大师姐的事情捅给唐烟儿知道,唐烟儿在感情的事情上相当迟钝,可能因为长久接触的都是男性长辈的缘故,去青阳之前身边也很少同龄人,她像男子一般豪爽爱结交朋友,对儿女情长却是一窍不通。姜黎无法预料她对这种事抱有怎样的想法,更不知道她对自己…… 想到这里就心慌得不行了,就算知道唐烟儿是个那么狂傲的人,世俗规矩根本束缚不了她,可是…… 唐烟儿看到姜黎脸色不好看,走过去隔在两人中间把姜黎挡在身后:“你发什么疯啊?有话出去说。” 下意识的回身捏捏姜黎的手,像是安慰自己受惊的小妻子一般温和的道:“我出去一会儿,你先睡吧。” 竹青什么也不说的看着她们俩,然后等唐烟儿开门出去了,才起身落寞的笑了笑,对姜黎道:“对不起,我只是很羡慕你。” 竹青看上去很不开心,唐烟儿就找人拿了好几坛子酒,两人跑到了九莲岛中心的九莲湖那儿,晚上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座椅和观众席,两人坐在水边喝酒,唐烟儿只是陪客,拿了一小坛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竹青却是举着坛子大口大口的灌。 等她灌得差不多了,唐烟儿才问:“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针对青阳派吗?我告诉你,是烈刀门。”竹青满身酒气对她笑笑,唐烟儿大惊:“什么?当真!?你怎么会知道?” “不信你去问有琴羽,昨晚我去见烈刀门掌门雷成义,他也跟去了,想必这会儿,有琴徵也该知道了。”竹青混不在意的说:“我是森罗堂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森罗堂是什么地方……森罗堂是养狗的地方,谁给钱就给谁做事。烈刀门很早以前就和森罗堂有来往了,早到我还没有去森罗堂的时候……”她对唐烟儿笑笑:“所以到底是多早我也不清楚。” 她说完又喝,唐烟儿也不拦着,在脑子里急速的消化着这些信息,等竹青又喝空一坛,估计肚子装不下了,倒在地上慢慢道来:“我三年前被青阳派赶出来,废了武功,虽然自己一直很用心想要重新练起来,但是……你也知道那有多难。我无依无靠,又没有钱,一路流落到了扬州一带,你知道江南烟花之地,买卖女子是多平常的事情。我那时十五岁……对,就跟你现在一样大。又不如现在这样满身伤痕,还看得过去吧,总之我被人用药迷了卖进勾栏院,开始我什么也不知道,待我醒来已经很多天以后了。 我本来没了武功,又中了迷药,逃也逃不走,可喜啊……哈哈……真是可喜啊!那家鸨儿发现我竟然不是处子,一怒之下当天就把我贱卖了,等我接了两天客恢复了力气,我偷了一个游侠儿的剑杀了那家青楼里所有人。纵然没有武功,杀几个平民也是很容易的,可是官府就不行了,我杀了那么多人,官府来抓我。这个时侯恰好有一个森罗堂的人在,她觉得我很适合杀人,就把我带走了,从此以后我就在森罗堂了。 森罗堂里自有一套速成的功夫,不多高明,用来暗杀却很有效,反正我们死了就死了,能杀死目标就可以了。我学了那套功夫,很快就开始接受任务,然后在我师父……森罗堂的师父的帮助下慢慢往上爬,终于……当我师父死了以后,我成了森罗堂的十毒之一。” 她讲到这里,才大笑着对唐烟儿说:“其实这些都是废话……不过我就是想找个人听我说。你想知道烈刀门的事对不对?那就听我说吧……别告诉有琴徵,什么也别跟她说。” “为什么要告诉我?”唐烟儿问。 喝了酒以后的竹青眼睛很亮,双颊发红,整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妩媚动人,可是她的笑容太凄苦,再明艳也温暖不了别人。 “你……无所谓。你不会在乎的……如果不是我还有价值,你根本不会救我,如果不是有琴徵的关系,你早在高州城外就一剑杀了我了。你不会同情我,也不会可怜我,更不会想着要救我……我不需要那些。但是同时,你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如果你可以照顾她……” “你自己不也是她的朋友?干嘛不自己照顾她?”唐烟儿道:“我的交情哪里比的上你们?我说……朋友之间怎么会在乎那些?她只会为你心痛,替你愤怒,那之后,不还是会在你身边吗?你就不能跟她好好谈一谈?” “朋友……哈哈哈哈……唐烟儿啊唐烟儿……我跟她,根本就不是朋友啊……”她指着唐烟儿,仿佛在嘲笑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跟她从来都不是朋友。” “怎么会……?”唐烟儿疑惑不解:“你跟她……” 竹青倒在唐烟儿身边:“以后你就明白了,我现在……不能说,你那么聪明,我说了你就明白了,可是有个人,好像还不想你明白呢……” “什么意思……” “好了,说正事。烈刀门在森罗堂买刺客不假,但是他们同时还和阿萨辛圣教有勾结,因此森罗堂也被和阿萨辛圣教联系在了一起,在我被派去与阿萨辛圣教接触的时候,雷成义私下里来找我,要我帮他偷一样东西。”竹青诡异的笑了一笑:“记得罗刹吗?那是用苗疆蛊术加上西域奇毒炼制出来的不死人,罗刹……曾经是我师父,是上一任的竹叶青。” 唐烟儿一时间听到了太多的辛秘,这些她查了那么久的惊天动地的信息一口气被告知给她,直让她觉得鼻尖冒汗,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才问:“雷成义要你去偷什么?”话刚出口,她就自己想到了答案:“蛊虫!”她抬头看着竹青:“雷成义是想要炼制不死人的蛊虫和方法,说不定还有阿萨辛圣教的西域奇毒,与其一直依靠别人,还是一群别有心机的外族人,不如自己掌握这样一支不死人军队,他烈刀门下那么多弟子还都会武功……” 她骇然住口,满头是汗,竹青赞赏的大笑:“聪明!果然聪明!没错……就是那个,昨夜还逼我交给他呢,不过我藏在了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唐烟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惊疑不定的看着她,竹青笑着拉开衣襟,指指自己的胸口:“我把那条虫,藏在了这里。” 5825 “什么!?”唐烟儿被骇得跳了起来,直愣愣的看着竹青胸口,好像里面会跳出一只怪兽来。(.无弹窗广告)竹青嗤嗤的笑,不怕冷一样任由胸前敞着晾在夜风里:“别怕,不会跑出来的。” “那日我偷了东西出来没多久就被发现,罗刹追来时将我刺伤,她剑上淬的毒是森罗堂的,倒是毒不死我,只是我怕她将虫夺走,一时情急之下就将虫子倒进了胸前伤口里。那虫子本是直挺挺的,像虫草一样的死物,一沾血就活了过来,眨眼间就钻进血肉里不见了,我当时来不及细想,反正死在罗刹手里也是死,死在蛊上也是死……哈!本来以为死定了的,没想到竟然被你救了回来。” “那只虫子钻进你身体里以后没有什么动静么?”唐烟儿问。 “没有。”竹青摸摸胸口:“偶尔……我能感觉得到……它活着,除此之外,动也不动,或许这是专门为了炼制不死人而做的蛊,要配合特殊的法子或者别的毒物才有效吧……” 唐烟儿一把扯住她衣襟:“既然没动,我就帮你挖出来。” “喂!可别……”竹青吓一跳,赶忙捂着胸口笑道:“从人胸口里挖东西,你也不怕疼死我。” “总比变成不死的怪物强。” 竹青凝着眉别开视线:“现在还别……既然我也没事,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如果有事就来不及了!”唐烟儿急道。 “没关系……”竹青一笑:“即便没有这蛊虫,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森罗堂的那套功夫要靠药物强制提升人体能力,这种药用久了会上瘾,如果太久没有继续吃,就会暴毙而亡。我出来执行任务之前才吃过一次,算起来,最多还能活半年。” 唐烟儿不可置信的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半晌终于怒道:“这也是个控制手下人的好法子吧……”她话中满是愤怒,然而语气却很平静,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对竹青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有琴徵。但是你也别做傻事,别以为离了森罗堂罗玉京就不能活,这世上能人异士何其多,要死又哪有那么容易!便是找不到可以化解的法子,大不了杀回森罗堂去把药抢出来就是!” “哈哈……你是绿林出身么?”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已经是要帮竹青的意思,竹青很是领情的笑了笑,拍拍唐烟儿的手:“多谢。”也不知道是谢她保密还是谢她帮忙。 唐烟儿咬牙想了一会儿:“别的不说,那功夫不是个好东西,能废了吗?” “废了?”竹青大笑:“你当这是什么?我多辛苦才重新练起来,就算要了我命我也不会把这身功夫给废了啊!” “废一次废两次,难道每次都能重新练得起来的么?”她苦笑,唐烟儿摇摇头:“能的。你忘了么,我说过我也武功尽失过,还不止一次……仔细算算的话,可能有四五次吧,可你看如今?”她挑唇一笑。 竹青疑惑道:“怎么可能呢……你……又是为何会武功尽失?” 唐烟儿脸上出现无奈的神情,郁闷不已的说:“这个,说起来就没你惨烈了。我从小跟着我爹爹和师父生活,两个人都是当世不世出的武学天才,偏偏对于武学理念大相径庭……”她叹一口气:“我那时候还太小,不懂反抗,傻乎乎的他们怎么教我就怎么学,可是一人这样教,一人那样教,三天两头的搞得我走火入魔,有几次都不得不废了重练,好在我那时小,重练也比较容易。” “话不是这么说吧!”竹青大叫起来:“你当这是写字画画呢,画得不好就重来,人的身体怎么可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唐烟儿歪了歪脑袋好像也很不解:“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这样的。可能他们花在我身上的心思比较多吧?每次废去武功之后重练都会比原先还要容易些。” 竹青心道,怎么花心思也不可能做出这样逆天而行的事啊,那真是你亲爹么……? “据我师父说,我爹爹是属于那种天生适合练武的体质,生下来经脉就比旁人通畅宽阔,根骨强健轻灵,人又聪明,习武自然事半功倍。我随我爹,连体质也是。又说打我娘怀上我开始,我爹就遣人九州四海的搜罗奇珍异宝,什么灵芝灵草攒了一仓库,待我生下来就用一个高人开的方子天天泡药灌药,师父和我爹天天拿内力给我伐经洗髓,这么折腾了一两年呢。”唐烟儿漫不经心的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等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天天跟他们练武了,然后看他们为了我打架,一直折腾到我爹爹去世,我才算是摆脱了走火入魔,废武重练的事。” 她说得轻描淡写,竹青听得直咋舌:“你爹什么人啊?这也太大手笔了吧!”话音一转又同情的看着唐烟儿道:“不过也够折腾人的了,你竟然没给折腾死?” 唐烟儿白她一眼:“我也不太清楚我爹到底是什么人……”她想了一会儿:“可能很有钱吧?又或者很有势?” “我觉得是两者兼有。”竹青肯定道。不然哪里开得出这样大的手笔来!这武学天才果然都是拿人力物力和财力堆出来的,想一想,也就不怪自己没天分了,最多就是投胎的技术不行。像唐烟儿小时候这样搞,弄不好她也能成一代武圣呢! “那你觉得……”唐烟儿一下来了兴趣,问竹青:“你觉得……我爹有可能是什么人呢?” 竹青被问到了,心道,那是你爹我哪儿知道……不过还是帮唐烟儿做无责任猜想:“肯定是江湖人吧……” “废话……”唐烟儿又白了她一眼。 竹青不满的哼一声:“我好心帮你想呢,有点诚意吧。” “好啦好啦,然后呢?”唐烟儿摆摆手,她可还没忘记之前竹青是怎么在发疯,权当给这疯女人解闷了吧。 “然后……”竹青仔细思索一番:“有那样的财力,物力,人力,必须得是个什么头头,私人即使拥有这样的财力,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人力物力的。而不是老大,怎么能假公济私网罗天下珍宝只为了给女儿伐经洗髓呢……” “唔……也对。”唐烟儿点点头。竹青又说:“那……武林中符合这样的身份的,少说得是个门派掌门一类的吧?”“也不一定是掌门吧?”唐烟儿质疑道:“哪儿有那么多掌门可以给我当爹啊……再说,那些掌门谁不是身家清楚,哪里有我爹那么扑朔迷离?” “也是哈……”竹青讪笑道:“那还能剩谁?” “数数看近些年里有几个不世出的武学天才吧。”唐烟儿提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建议。 “也对,令师景年是一个,赤霞山庄前任庄主叶红是一个,据说那个雪衣公子也是个天才来着,还有什么……唉,那些不是太老就是女的,也不可能是你爹啊……啊,对了!还有一个!” ******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不意外的看到自己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与竹青对视一眼,两个交换了秘密的人把之前种种嫌隙都抛之脑后,此刻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微弱油灯,姜黎趴在桌上不知睡着了多久,手边放了一本剑谱翻了一半。唐烟儿悄无声息的在她对面坐下来,双手垫在下巴下,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女子安睡的容颜。 素雅的脸,白肤黑发,一点也不深刻,没有任何浓墨重彩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惹人视线,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可是就是……觉得很好看。淡淡的柳叶眉很好看,不高不低的鼻子很好看,浅色的嘴唇很好看,合拢的双眼和睫毛也很好看。 怎么都觉得很好看,只要看着她就能觉得心里变得宁静起来,不知不觉的在嘴边挂上笑意,脑子里的杂念都不翼而飞,只能专注的看着她。从上了青阳山开始,就是她一直陪在身边,漂泊十四年的生命,这个人,是她安定的开始。 “唔……烟儿?” 入眼便是一张溢满温柔笑意的脸,唐烟儿双眼弯起来,浓密的睫毛点缀成两个黑漆漆的月牙,笑嘻嘻的说:“不是叫你先睡,不要等我么?” 似乎两人都未曾发觉,她的声音如此的轻柔,好像害怕惊醒了静谧的美梦。 姜黎笑道:“没有啊……我……看看剑谱嘛,结果竟然睡着了……” 那边的人似是突然心有所感,倏然起身,绕过桌子从背后将她抱住。 “烟儿?”油灯的亮光被她起身带起的风扑灭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好久,月光才渐渐明亮起来,从窗棱下扩散出一方清寒。姜黎握住唐烟儿的手,她内力深厚,在外面坐了半宿也依然温暖。 “烟儿,怎么了?” “没什么……”唐烟儿收拢双臂,把头埋进姜黎的后颈窝里去,本来是沉重的心情,只想在这人身上寻找一点温暖和依靠,姜黎也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乖乖坐着任她拥抱,不料半晌,身后的人深吸一口气,笑道:“姜黎好香啊!” “什……说什么啊……!”姜黎惊得差点跳起来,幸而光线太暗唐烟儿看不到她脸红,可是与唐烟儿身体相接触的地方,被她的鼻尖磨蹭着的后颈窝,被她的嘴唇触碰着的皮肤,却渐渐的发起烫。 “姜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鼻音,踟蹰无措,撒娇的小动物一般柔软的声音。 “到底怎么了?”一定是跟竹青说了些什么,姜黎拉下她的手,转过身把人拉到跟前来。仔细看看,还好只是声音有点异常,那双眼睛还是一样的明亮,在再深的黑暗之中,都像能照亮自己的心意一样。 “姜黎……喜欢我么?”她期期艾艾的问。 姜黎心里咯噔一下,还好面上不露声色,即使脑子已经一片空白,竟然还能流畅淡定的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姜黎……”那孩子蹲□半跪在她脚边,握着她的双手沉声问道:“姜黎喜欢我吗?” 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视角看过唐烟儿,即使自己本来就比她高,可是印象中的她,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气,从来没有,用这样低微的姿态仰头看过任何人。 好像心脏被一只手握住了,攥紧了,姜黎呼吸困难,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说出口的话就是承诺,明知道……这承诺也许会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惨重到竹青那样…… 可是也许在那时的竹青,也是同样的心情,哪怕万劫不复,也不忍在这时让她失望。 明知不可为……却虽千万人,亦往矣。 她淡淡的微笑:“当然啊……我喜欢你,最喜欢烟儿了。” 不知道倾吐过多少次,话语光明正大的袒露在了阳光下,那份心意却依然被压在暗不见天日的深处。 唐烟儿没有听到她心里的呻吟,她大松一口气一般露出灿烂的笑脸,恍若要用那光彩划破黑暗:“我就知道!”她蹦起来:“我就知道姜黎最喜欢我了!”一头扑过来把姜黎紧紧抱在怀里,高兴的叫着:“我也最喜欢姜黎了!最喜欢最喜欢!” “姜黎……姜黎一定要……永远都这么喜欢我……”她用力抱着姜黎,用尽力气低声说道:“不管我做了什么,都要喜欢我,不可以讨厌我的……” “如果姜黎也讨厌我……”那孩子伏在她肩上哽咽说:“我会很难过的。” 真是……得寸进尺的死小孩,那样可怜的声音是要怎么为难她呢?姜黎哭笑不得,无奈的抱着她允诺:“嗯……会喜欢你的,我怎么会讨厌烟儿呢?” 絮絮叨叨哄了一夜,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滚到床上去睡着的,清早姜黎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疲倦不已,脑袋发昏,再一看,昨晚连衣服也没有脱,而那个罪魁祸首此时还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 哀叹一声把她拉开,昨晚被驱散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竹青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5926 可是姜黎没有得到去问一下竹青的机会,一早就没见到竹青,而等她到达九莲湖赛场时,立刻就被赶上去抽签,还非常倒霉的……抽到了天一,天一对地一,一共七对十四个人。(.好看的小说)不是应该十五个吗?姜黎疑惑的看向其他人,却见同为少年战参赛者的唐烟儿笑眯眯的举起手,手上一张白纸上写了个大大的——‘人’。 天地人……那家伙居然抽到了免战签! 一时间人人心里都在骂娘,这跟她直接夺冠有什么区别啊!其他实力强大的对手们都不约而同的把视线放在了唐烟儿身上,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他们摘桂的唯一阻碍了。 姜黎满脸阴霾的看着唐烟儿扭过脸来笑得阳光灿烂,要不是那家伙从昨晚开始就和自己黏在一起哪儿没去,她都要怀疑她是贿赂仲裁作弊了!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姜黎一个,可是他们可不像姜黎那样清楚唐烟儿的动向,观众席上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响起喁喁私语的声音,不善的目光纷纷投注过来,唐烟儿轻哼一声骄傲的抬起头,理也不理。 王大宝和如慧在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了,有琴羽抽到了天七,没有与姜黎对战的机会,这让姜黎大松一口气。虽然先前对这个比赛并不抱有多大期待,但是真正参加的时候还是想要尽可能的赢。无论如何,胜利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有琴羽对姜黎点了点头,自己走开了。 对了,那么现在是她的比赛了……姜黎在人头里寻找她的对手,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举着写着地字一的纸条欢快的冲上来:“姜黎姐姐!” “池……之华?”姜黎一愣,池梦鳈怎么也在? 这些小孩子都是怎么了啊?唐烟儿十五岁就那么厉害就不说了,连十四岁的池梦鳈也能杀入少年战前十五名,他是怎么赢过来的啊?他们真的没有作弊吗? 时年十八岁的姜黎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到底是她太差劲还是这些小孩都太优秀? “竟然能遇见姜黎姐姐,好高兴哦!”池梦鳈……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家伙应该是哥哥吧?双生子一模一样的脸上的确是满脸兴奋欢喜,姜黎也只好笑笑:“是啊,真意外在这里看见你。” 池梦鳈似是听出言外之意,不满的撅起嘴:“姐姐太小看我了……”拖着长长的尾音在撒娇,让姜黎忍不住嫣然一笑,真是好有摸摸头的冲动,只是比赛场上似乎不太合适,于是抿起唇对他点点头:“嗯,是姐姐不对,原来之华这么厉害呢。” 就那么轻飘飘一句夸奖就让那小子两眼发亮只差没有摇尾巴了,一边仲裁的韩绿咳了一声:“两位可准备就绪?” 姜黎敛了笑容一拱手表示准备好了,池梦鳈也只好鼓起腮帮子不情不愿的对韩绿行礼,眼中压下一抹不以为然和厌恶没能逃过姜黎的眼睛。 啊……有内情。即使这样想着,她还是抽出剑,有些为难的对池梦鳈说:“之华要小心哦,刀剑无眼,不要伤到了。” “嗯嗯!我知道!”小子立马活力百倍的答道,真是……熟悉的感觉。姜黎笑了笑摆好架势:“来吧。”她比池梦鳈年长,绝对没有先出手的道理,池梦鳈也不推辞,他也抽出自己的剑一抖,剑身闪烁银芒四散,竟然是一把软剑。 真是逆了天了……姜黎嘴角抽了抽,这种软兵器最是难练,竟然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练到可以杀入前十五名,她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生存价值来。 “姐姐我来了!”池梦鳈招呼一声举剑上来,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认真,速度并不快,姜黎一板一眼的抬手去挡,自己手上笔直的剑一碰到池梦鳈的,软剑就受力弯了过来,剑尖堪堪从姜黎鼻尖划过。她千钧一发之际折腰后仰,旋身撤开了。 好险……从未与软剑打过,竟然不知软剑还能这样…… “姐姐小心啊,我的剑很软的。”池梦鳈似乎也被吓到了,忙不迭的关心道。 “没事。”姜黎摇摇头,池梦鳈咬咬下唇:“那我又来了哦?” 这次依然是中规中矩的进攻,姜黎试探性的挥出一剑,果不其然,两剑相触,池梦鳈的软剑就像一条蛇一样弯曲打了过来,若是正常的剑大可以套住对方再绕开,可是软剑不行,会被绕死在里面的。 姜黎皱了皱眉,然而她还没想到办法,韩绿已经不满的呵斥了一声:“擂台之上岂同儿戏,二位再如此便莫怪我等取消你们的资格了。” 糟糕……姜黎无法只好在剑上灌注内力,剑气一出立刻将软剑弹开了。 “哗……!姐姐好厉害啊!”不止是池梦鳈,更多的观众也一起叫了起来,姜黎的剑气虽然不比唐烟儿夸张,但也是有若实质,锋芒必显的。那不是一般少年人剑上可有可无,无甚作用的装饰物,那是有杀伤力的真正的剑气。这一届少年战中竟然有两个未满二十的年轻人使出了这样成熟的剑气,连几位仲裁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姜黎并不愿意如此出头,但是她一时间没有别的办法对付池梦鳈的软剑,正想着池梦鳈的剑又上来了,似乎也是起了相争之意,速度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姜黎只来得及堪堪架住,这一次软剑没有任由她挡住去路。就在柔软的剑尖翻过来的时候,池梦鳈手腕一转,剑刃扭成一个螺旋状,从姜黎剑上绕了过来,绽开一朵飞旋的剑花。 几缕青丝瞬间飘落,姜黎提气后仰,身子笔直的从池梦鳈剑下拉出去,一脚点地倒退而出。池梦鲤不妨她的轻功竟然这样好,不禁大惊,这一惊的时间里姜黎已经拔身而起,就像是唐烟儿对战兰若寺弟子一战中那样,高高的越到空中。 或许是那一战留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太过深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同样能发出剑气的少女会用剑气来对付池梦鳈,池梦鳈也吓到了拔脚就准备跑,可是比刚才更快的,姜黎剑尖笔直向下的倒着向他刺下来。软剑在她的冲力之下没有任何作用,没有谁能阻挡东西落下的趋势,池梦鳈只好一个驴打滚躲开,没等他站起来,姜黎就一剑劈下。 “哇!姐姐……”池梦鳈险险躲过,嘴里不由得哇哇大叫,姜黎微微一笑:“都说要小心了。还不快点爬起来?” 话音未落又剑剑追上,池梦鳈驾起轻功满场飞奔,姜黎紧追不舍,猛的池梦鳈一个急停,回首一式展翅雁回,右手上撩,便如镜湖捞月,几乎可见剑上粼粼水光。姜黎眼前一花,只能凭感觉退后一步旋身飞出,身边破风声响,她睁眼一剑正好格住池梦鳈的剑。 可是她又忘了池梦鳈的软剑是会拐弯的!剑尖撇过来在她左肩重重的拍了一下——这小子力气竟然不小! 那一下定然也带了内劲,拍的姜黎左肩酸麻一时间没了知觉,她无暇他顾,立时又和池梦鳈对上几剑,每次都避不过绕过来的剑尖。心里越是浮躁就越是出错,她剑上剑气一篷,又将对方的剑弹了出去。 这样不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眯起眼回忆。 池梦鳈见姜黎定住不动颇有些疑惑,手上却不迟疑直刺过去,恍惚间似乎在姜黎脸上看到一抹温暖的笑意。 铁剑毫无花哨的格上了软剑,池梦鳈手腕一转,却不料对方也跟着扭转手腕,先他一步把软剑缠在了剑上。池梦鳈一惊,就要抖手解开,姜黎却不让,抡动胳膊就要抢走池梦鳈的剑,池梦鳈怎么肯?手上用力去抢,姜黎左绕右绕,把池梦鲤带得左突右奔,重心不稳,脚下又一步挤上来,重重的撞上池梦鳈的肩膀。 池梦鳈毕竟年纪小些,顿时剑就脱了手。 他脑子一空,正以为比试已经结束,他已经输了,他的剑又刷拉一声飞回来了。他来不及多想反手接剑,姜黎已经合身扑上。 完全没有平时那种不引人瞩目的黯淡感,池梦鳈只觉得自己被漫天的剑光包围,银光耀眼闪得他13看网花了。姜黎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暖色的笑意,淡淡然上挑的眉眼,竟然满是风华无限。 剑网里落下的似是梨花飞白,轻飘飘的随风飞扬,全然没有剑锋的锐利和冷硬,只有花朵的柔美艳丽。 对啊……梨花是不会有那样奢华的艳丽感的,即使是白色也给人浓重盛大的感觉,那分明是漫天美丽的白芍。 软剑不再能阻挡姜黎的攻势,她的剑光全是剑气发出,他的剑还未近身就会被弹开,于是他干脆就仰起头迷恋的看着那一片美丽的光华落下。 “好漂亮啊……” “看呆了么,傻小子?”温柔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池梦鳈长舒一口气:“是啊,真美。我从未想过,剑光也能那么美。” 姜黎笑着摸摸他的头,一面在心里感叹小孩子的头揉起来真舒服,一面柔声说道:“是啊,我也从未想过。” “刚刚姐姐在想什么?”池梦鳈好奇问。 “刚刚么……闭眼回忆了一下,三才剑法。”姜黎一笑。 转脸就看见另一个大不了多少的小鬼黑着脸杵在擂台边,平日倒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七情上脸满心不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姜黎忍着笑过去故意问:“烟儿?你不是不用比赛吗?怎么不去坐着等我?” 唐烟儿蹙着眉看向姜黎背后好奇的凑过来的池梦鳈,樱桃色的唇线拉出一条艳丽的弧度:“池梦鳈?” 姜黎确信她从唐烟儿的笑容里看出了危险的意味,池梦鳈毫无自觉,点点头:“你是……?” “唐烟儿,上次机缘巧合和梦鲤有一面之缘。”拱拱手,自如的称呼着别人妹妹的名字,好像跟她很熟似的。池梦鳈努力回忆,之锦没说她和这个唐烟儿有什么交情啊? “真是精彩的比武,让我大开眼界,想不到池家竟还出了这样的少年英雄,莫不是令尊有意弃商从武了?”轻佻的尾音满是挑衅,池梦鳈呵呵干笑两声:“哪里比得上青阳派掌门高徒,昨天那一战真让人印象深刻,你看,今天我还差点被地上的碎石板绊得摔了一跤呢。” “那真是失礼了,烟儿技不如人只好取这旁门左道了。不能以扎实的招式和内力取胜,也就只好取巧了对吧?”唐烟儿似乎意有所指,池梦鳈脸上一僵,半晌才赞同道:“是啊……幸好还有巧可取,不然像我这样倒霉的运气,又抽不到免战签,只怕输得还要惨呢。” “嗯,无妨,反正都是输,哪有什么惨不惨的说法,池兄年少英才,将来定大有可为,何必在乎今日一败。”唐烟儿笑容越发真诚,姜黎只觉得两人四目相交之处金戈铁马不断,终于等到池梦鳈低身一礼:“还是烟儿姐姐说的对,小弟还要去寻家人相聚,就不多打扰了,告辞。”转过脸来对姜黎甜甜一笑:“姐姐,我先走了,得空再来找你玩!” “嗯,之华慢走。”姜黎礼貌送人,末了低头,对上两道幽怨的目光,展颜一笑:“怎么了,烟儿?” “哼……!”唐烟儿怒气冲冲甩手走人。 姜黎在心里暗笑不已,也不去追,收拾好剑慢慢跟上去,嘴里还道不解:“烟儿走那么快做什么?可是肚子饿了?” 此话一出就见前头的人身形一僵,甩开大步噔噔噔跑不见了。又来了……姜黎揉揉肚子,忍笑忍得好辛苦,轻功那么好的一个人,生气了却还在你面前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不是等着人去哄又是什么?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准备去哄唐烟儿,去找到了等待比赛的有琴羽,匆匆问道:“你可知竹青在哪儿?” 有琴羽略显惊讶的一扬眉,思量片刻:“怎么?” “我找她有事。”又补上一句:“关于烟儿的。”不管知情不知情的,似乎都默认了姜黎对唐烟儿的所有权,关于唐烟儿的事情姜黎都有资格管,这是被唐烟儿的默认所纵容出来的。因此有琴羽只是考虑了一下就说:“她在扬州城外的庄子里。” 怎么回事?姜黎眉一皱,但看有琴羽的表情明显不会再给她更多的信息了,因此匆匆道了一声谢,转身就走。 怎么会回扬州去了?虽然这里离扬州实在不算远,但是来回也要大半天,大家都在九莲岛上,有琴徵也在,她为何要一个人回去? 不,或许就是因为有琴徵在,她才要回去? 很想就这么跑去扬州问个清楚,然而,她毕竟是姜黎不是唐烟儿,怀着疑虑她还是回到了居住的院子,院子里只有有琴徵和白朗,她问:“师姐,可有见着烟儿?” 有琴徵摇摇头:“不是去九莲湖了吗?怎么,没跟你一起?这可真是稀奇事。” 姜黎不待她问,便告罪一声跑了出去,真是,那丫头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实则……唐烟儿正抱臂站在池家人居住的院子门口。生气是生气,正事也要做,一码归一码,既然姜黎都不在,没人哄她,生气给谁看啊。 在心里郁闷的想了一会儿,唐烟儿拍拍脸调整表情准备去攻克那位聿赍城的‘江南巡察使’,听起来好像正四品的朝廷官职一样,这邪魔外道也太嚣张了一点吧? “咦?你不是……?”欲言又止,唐烟儿扭头看见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就眉头一跳,待看清对方是一身女装才缓和下来,文雅笑道:“原来是池小姐,在下唐烟儿,扬州西市曾有一面之缘。” “梦鲤记得……”池梦鲤干巴巴的笑了笑,怎么会不记得?把一向自诩轻功无敌的自己从屋顶上抓下来的家伙,简直印象深刻,想忘都不可能! “不知姑娘有何贵干?”果然是千金小姐啊,说话虽然得体,却一点都不婉转。唐烟儿在心中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派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模样:“我是来找令姐的。” “哦?”池梦鲤惊讶的打量了对方几眼,锦衣华服,和比这更为出众的样貌,气质卓然,不论配上怎么样高贵的身份都不会过分,思量一番,还是比较客气的问:“姑娘可是与家姐有约?” “没有,只是烟儿仰慕令姐风华,想要结交一番,又苦于匆匆一面没有机会。不想竟然在这里遇上你们,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便莽撞一试,多有冒昧,还请海涵。”说罢先拱手一礼,她这般从小走南闯北的人哪里是池梦鲤应付得了的,慢说池梦鲤家教在那里,断然做不出失礼之事,便是直接拒绝,唐烟儿也总有应对。 无奈之下只好说:“家姐平日事忙,此刻不在,不如姑娘留下名帖,我好转交给姐姐?” 果然是大家小姐啊,不过唐烟儿一时起意跑过来,哪里准备得有名帖那种东西? 便豁达一笑:“无妨,是烟儿擅自叨扰了,既然不巧,我下次再来就是。还请小姐代为转告一声。” 她正想走,一转身又对上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顿时就失了兴致:“池少侠也回来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姜黎不在面前,池梦鳈就连面子也懒得做了,直截了当的问,唐烟儿比他可成熟多了,当下大度一笑:“只是仰慕令姐,来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拜会结交一下罢了。” 池梦鳈眉一挑,笑道:“你知道我姐叫什么名字吗就来拜会结交?” “聿赍城江南巡察使池墨鲩,怎会不知?”唐烟儿滴水不漏,池梦鳈一眯眼:“冲着聿赍城来的?你不是青阳派的人吗?” “非也,池少侠误会了,虽然家师是青阳掌门,但是除此之外,我跟青阳派可真没什么关系了。” 6027 “梦鳈,梦鲤?”正说话间,一位身着贴身胡服劲装的窈窕女性便走近身前,看了看弟妹,又看了看唐烟儿,疑惑道:“这位是……?” “在下唐烟儿,扬州西市……” “是你?”没等唐烟儿话说完,池墨鲩就皱起眉打断道:“阁下有何贵干?”真不愧为姐妹,唐烟儿心中腹诽道,对她一笑:“啊……是有点小事。[]”她笑眯眯的用手指捏出‘小事’微不足道的分量,轻描淡写道:“关于聿赍城的。” 池墨鲩眉头一挑:“哦?不知是何事?在下是聿赍城江南巡察使,负责巡视江南一带,凡事关聿赍城且在江南道辖下均是职责所在,阁下所说,墨鲩是必须得听一听的了?” 唐烟儿拱手作揖,连称不敢有劳,跟着池墨鲩在池家双子的瞪视下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了。 “说罢,有何事指教?”池墨鲩长得端庄明丽,一张深受各家夫人喜爱的脸,若是嫁人,定是大家族的当家主母的架势,偏偏嘴上不饶人,行事有理有据,却还记恨唐烟儿对她妹妹不逊之事,不满之情随处可见。 唐烟儿倒不计较,饮了一口茶,赞道:“好茶!池家不愧江南富甲,来参加一个八方聚会也随身带着此等好茶待客。” 池墨鲩挂着敷衍周到的笑容倚在座椅中静静的看着她,唐烟儿不得不放下茶盏,也笑眯眯的与她对视:“巡察使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是何人想必你也已经清楚,此番青阳派搅入的是怎样一滩浑水,难道你不明白吗?” “你青阳派的事与我聿赍城何干?” “明人不说暗话,聿赍城蛰伏多年,然天下财富,一则往北流入皇城王家,一则往南,尽入江南富贾,而这背后,有多少是聿赍城的人?”不等她说话,唐烟儿竖起一根手指:“此为财。早有耳闻,聿赍城有不拘一格,唯贤唯能的美誉,城中不止武林高手,凡有一技之长,能为聿赍城所用,不管是臭名昭著的江湖大盗,还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或是恶贯满盈的采花贼,都能在聿赍城找到一席之地,这些年江湖上默默退隐了多少人都入了聿赍城?此为才。 而试问,一个无心天下,默默无闻的黑道要如此多的人才和钱财来做什么呢?更不说每到天灾人祸,施粥救人都少不了聿赍城的旗号,又有办私塾武堂收留孤弱,又有打着聿赍城旗号的商会帮助鳏寡孤独,民间美誉已经从四川传到江南,又从江南传到了东都了。这般造势,于一个黑道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不明白。”她如此诚挚的发问,好像真的不明白一样。 池墨鲩在她说道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沉下脸来皱起了眉,此番等她说完,话语不禁阴冷三分:“阁下这些说辞可算有的放矢,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你一个正派弟子,七大门派之一的青阳派掌门关门弟子,为何如此关心我等邪魔歪道?” “巡察使不要误会,我不是关心聿赍城,我只是关心青阳派。七大门派内斗已久不是什么秘密了,此番我来江南,正是怀疑针对青阳派的人是出自七大门派……不,我怀疑,对方是烈刀门,可是,为什么烈刀门会和阿萨辛圣教扯上关系呢?”唐烟儿故作天真的对她眨眨眼:“当年剿灭红衣教,聿赍城可是不遗余力啊,我不信红衣教死灰复燃聿赍城会毫不关心。[.超多好看小说]可是……为什么江南分明已经是聿赍城的地盘,却还容森罗堂在此嚣张,要知道森罗堂勾结阿萨辛圣教,我不信你们不知道。” 她长舒一口气,下了结论:“我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不仅聿赍城知道,而且聿赍城纵容这一切,说不定……” “阁下请慎言!”池墨鲩一拍桌子,桌子没事,桌上茶盏却顷刻间碎成粉末。 唐烟儿一笑:“巡察使好内力。” 池墨鲩的表情阴晴不定,分明笑着,又掩不过满脸阴霾,更枉论眉头死紧,唐烟儿心中暗笑,却忘了她昨夜是如何焦躁,被竹青好一番唾弃。 “其实……巡察使大可不必为了如何杀人灭口而费心,烟儿什么也不会说的。”她恭恭敬敬的对池墨鲩低了低头。池墨鲩捡起高傲的神色问:“为何?你到底有何目的?”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聿赍城到底在不在这件事里,现在……”她大笑起身:“多谢巡察使,我已经知道了。” 池墨鲩这时才明白过来,她被这丫头算计了!唐烟儿知道什么?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是来套话的!虽然池墨鲩什么也没说,但是对于唐烟儿这等人而言,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看着池墨鲩脸色大变,唐烟儿舒畅不已,满脸挑花妖娆回头:“巡察使莫急,你不是什么也没说么?”她歪了歪脑袋,大步出门去。 池墨鲩一时间心里过了千万个念头,没错她什么也没说,现在佯装镇定是否能骗得过她?不行……不行了,她已经迟疑太久,来不及,怎么办?干脆杀了她…… 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被气得脸色铁青,说什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当下一掌拍去:“你莫要嚣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凭你如何说,也把罪名扣不到我聿赍城头上!” 唐烟儿回身不躲不闪生接了她一掌,对方内力排山倒海而来,她面色不改,盈盈笑道:“没错,那巡察使生什么气呢?” 手上内力一涨,池墨鲩大吃一惊,撤掌回退:“唐烟儿……!?”她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比自己弟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那女孩负手而立,昂然无惧,高扬着头,面上一派明艳动人之色。她不由得狠狠咬牙:“好……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她一笑:“不过……纵然青阳派有此等人物,也噩运难逃!” 什么意思?唐烟儿眉头皱了一路,一直走到住的院子跟前,才靠在墙根,弯下腰费劲力气呕出一口脓血来。 真该死,一个巡察使也这样好的功夫做什么?聿赍城真是要翻天了? “烟儿?!”她这里百转思量,不防身后来人,姜黎一眼看见地上刺目深红,登时脸色都变了,一把将人抓在手里紧张的问:“烟儿你怎么了?谁伤了你?!”谁能伤了唐烟儿?! “没事。”唐烟儿见姜黎脸色煞白,心中又是甜蜜欢喜,又是心疼不舍,抬手抹了嘴角一点残红解释:“方才与人对了一掌,我猝不及防仓促应对,一口气哽在了胸口,只是淤血,吐出来就好了,没有伤到脏腑。”说罢站起来示意自己无碍,姜黎还是上上下下好生仔细的把她看了一遍,才不放心的问:“真的没事?” “真的。”唐烟儿咧开嘴笑:“我的内力虽然跟兰若寺玄悲等大德不能比,却也不浅薄,寻常人哪里伤得了我?”话虽如此,但她也说了,她比不得那些大德高手的,她再厉害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身体都还没有完全长成,何况内力?姜黎就担心她自负托大,人前硬撑,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伤了根基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姜黎好担心我?”她背起手来歪着头,一副窃喜不已的样子问。黑白分明的一双瞳子映着阳光华彩四射,姜黎抿了抿唇淡笑道:“谁叫你老不让人省心。” “哎?”唐烟儿呆了呆,她很不让人省心吗?“哪有?!”皱眉嗔道:“我哪里不让人省心了?我既不需人照料,也不需人保护,凡事皆可自己解决,还要怎么样才算省心?!”说完才发觉自己有些生气,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又带着些许委屈,她咬了下唇低下头竭力压下心头烦躁。 姜黎没有料到随便一句话竟然引得她生气,也是怔了怔,看着那孩子低下脸一副倔强的模样,贝齿咬着樱唇,睫毛掩盖了眼,长叹一声方才道:“正是如此啊。” 蹲□抬头望着她:“正是因为你凡事都自己解决,所以我才会担心啊。猜你去做什么了,想你会不会有危险,忧虑你是否累了伤了,又怕你想太多伤神,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应该去想那么多问题的呢?你这样,难道还不叫我担心吗?” 她平和的气息,温柔的神态,略带无奈的话语,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眼神,全部,都让唐烟儿移不开眼。 被她担心了……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只有自己一个。 唐烟儿不知不觉的红了脸,浑似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似的,好没底气的讷讷张口:“那你不要担心啊,我不会有事的。” “怎么能不担心?”姜黎展开容颜对她轻轻笑一笑,淡雅得雪中梅,月下竹一样:“我看不见你,自然就会担心啊。” 不对了……哪里不对?绝对是吧……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唐烟儿觉得自己连呼吸都炽热了,好想松开领子,她快透不过气了。慌乱的往后退了一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着——诶……奇怪,三句两句就脸红的,不是应该是姜黎吗?笨口拙舌的不善言辞的,胆小谨慎不愿出头的,一见到大人物就紧张得低头的,那个随便说什么也会相信,在她身后被她欺负的,难道不是那个样子的,才是姜黎吗? 不对吧……她脑袋昏昏的,软软的倒下去,眼中还留着姜黎一瞬间惊讶的眼神,哎哟,那平淡的眉眼怎么突然艳丽起来了,长眉挑得那么高,看起来好凶啊!不同于自己分明清晰的眼,姜黎的眼睛,是一片模糊了边界的深黑,她看向其中,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柔软。 “烟儿!” “师姐,烟儿这是怎么了?”姜黎匆匆归来,手中抱着一个娇小身躯,话还平稳,而面上虽然还勉力保持着镇定的表情,却是连汗珠都沁出来了。 “怎么了?”有琴徵也是一惊,出行到现在,他们还从未见过唐烟儿受伤。 姜黎将唐烟儿抱进屋放在床上,有琴徵牵过她的手腕细细一诊,大松了口气,回身对着急上火的姜黎和白朗微微一笑,道:“还好,没有大碍,不用太担心。” “烟儿是与何人动了手?”有琴徵示意白朗回避,解开烟儿衣带,拉开衣服,雪白的肌肤微微泛红,由内而外的透出微醺的粉色,看上去漂亮极了。而贴身的衣衫早已湿透,有琴徵一边为她施针,一边解释道:“烟儿虽是女儿,但是体质偏向于阳热,恰好所习功法也是阳刚炽烈的。因为她毕竟是女子,而且此时年纪还小,还看不太出来,若是以后长大了,武功更加精进,便会明显一些。而与她动手的人所习武功却是阴寒,怕是烟儿无所防备,虽然不至于受伤,却被寒气激入了经脉,没有及时调理又不知为何血气翻涌,一时郁结才会晕过去。” 拔了针安慰姜黎:“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姜黎想到唐烟儿红红的脸,没敢说唐烟儿没来得及调理经脉又气血翻涌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只问:“那会于她有损伤吗?” “不会。我已经帮她放出了那股寒气,等她醒来自己调理一下就是了,没事的。” “多谢师姐。”姜黎连忙道谢。有琴徵若有所感的看着她,微微笑道:“你别担心,她身体好得很,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是。”虽然答应了,可是有琴徵哪里不知,她只怕是半分也没往心上去,那样的心情,她难道不懂?一时颇为惆怅。姜黎偷眼看到有琴徵的神情,想到有琴羽的话,又看有琴徵这般镇定自若,一时不知道有琴徵知不知道竹青回扬州了,略一思索,还是问了:“师姐……可有见到竹青?” “她回扬州了。”果然是知道的。虽然姜黎觉得有琴徵会放任竹青在这种时候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很奇怪,但是这毕竟不是她能管的,于是只是点了点头。 “姐姐……”唐烟儿这时已经醒了,听到有琴徵的话,坐起来问:“姐姐知道了?” “知道什么?”有琴徵反问,唐烟儿脸色一滞,不知如何应对,她才是不知道有琴徵知道什么,又不想被套出话来,只好糊弄道:“知道森罗堂与烈刀门的事?” 有琴徵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唔……略有耳闻。” 唐烟儿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那姐姐以为呢?” “以为什么?” “姐姐……”不行不行,绝对不能把竹青给出卖了,唐烟儿脑子急转,终于灵光一现:“姐姐可知我是与谁人动手?是江南池家大小姐,聿赍城江南巡察使,池墨鲩,就是我们上次在扬州城西市遇见的那个小采花贼的姐姐!” “哦?”有琴徵果然被勾起了兴趣,问道:“烟儿为何会与她动手?” 唐烟儿自负笑道:“我之前得到阿羽消息,说森罗堂与烈刀门勾结,可是森罗堂又与阿萨辛圣教有来往,试想,一个杀手组织能做什么呢?最多就是做一把刀而已,这最后获利的,还得是烈刀门。我就想,这江南一带原有势力早已经被聿赍城给吞噬了,多年前剿灭红衣教聿赍城也是主力,这件事聿赍城怎么会不关注呢?于是就跑去试了一试,果然聿赍城是没放过这一滩浑水!” “若是说聿赍城会来争,我不信。聿赍城远在西南边陲,也不像蠢到与虎谋皮之辈,这事不该有聿赍城搀和其中啊。”有琴徵道。 唐烟儿一拍手:“正是!我也这么认为,可是你看,池墨鲩恼羞成怒不是假的,哪怕是气我诈她呢?”末了笑笑:“这位江南巡察使可着实太年轻了些,气魄手腕或许不差,沉稳老道却是大大的不足啊!” 姜黎心中好笑,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年轻啊?有琴徵闻言也笑了笑,只是没点明白,若是点明白了烟儿又要大呼小叫了,凝眉思量道:“那……聿赍城是坐山观虎斗?” “恐怕不止如此。”唐烟儿摇了摇头:“仅仅只是坐山观虎斗需要如此关注吗?江南巡察使?我看……这位江南巡察使恐怕不是来巡查江南的,是专门为了这件事来的才对。” “姐姐,聿赍城与青阳派有仇吗?”唐烟儿突然问,有琴徵眉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漫不经心道:“八年前正邪大战时,聿赍城为黑道之主,青阳派是正道之首,你说呢?” “那么我猜聿赍城此次虽然未曾直接插手,但却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目的就是要打击,甚至是覆灭青阳派,只是……姐姐,你可有曾听闻聿赍城主是否乃阴险狭隘,瑕疵必报之辈?” 唐烟儿这样说,有琴徵也努力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任何关于聿赍城主的消息,似乎从来没人提起过。” 姜黎也心道奇怪,江湖消息如此流通,各类小道消息层出不穷,但是的的确确,是真的没人说过关于聿赍城主的只言片语。她喃喃道:“奇怪……难道正邪二道竟然如此齐心,通通不理那聿赍城主不成?还是聿赍城根本没有城主?不然一个大活人,又是江湖有名的,怎么会毫无消息?” 正是,便是他本人不出名,身为黑道之主聿赍城的主人,就有足够的身价让人去打听了,怎么会连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也太蹊跷了。 再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正邪交锋之前,正道总得打听打听敌方老大是谁吧?不然擒贼擒王都找不到人,这算什么? “确实蹊跷,这样吧,我修书一封回青阳问问我师父,师父当年跟我爹爹这个邪魔歪道跑了,多少该知道些黑道里的事情,我问问他,说不定有些线索。” “嗯,只有如此了。” 6128 “坊主……今日来迟了,抱歉。”入门就是一声歉意,撩开幔帐走入房间的女子微微低着头,很诚恳的说。 “墨鲩与我这样熟了,怎么还是如此拘礼?”轻声笑着起身相迎,秀水坊坊主殷寰亲昵的拉她过去:“不妨事的,咦?墨鲩今日与人动手了?” “是……”明艳玲珑的女子面有难色,踟躇不安的跟着走进屋内:“是那一位。青阳派那一位。” “哦……”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殷寰纤指轻点粉腮,悠然道:“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啊,竟然能让墨鲩也吃了亏。不过如此年纪,当真功夫了得?” “我原先也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于是今日找由头与她对了一掌,那孩子不过与家中之华之锦一般年纪,可是内力深厚截然不同。”池墨鲩想了想,折起秀眉:“即便我突然发难,她也游刃有余,可见对敌经验十分丰富。内功路数走的是阳刚一派,但又不足……很难形容,这完全不像是青阳派内功。不是那种稳扎稳打淳朴浑然的感觉,虽然烈,但不燥,说不得多么磅礴,但确实足够精纯。” 末了叹了口气:“兴许因为是女子吧,这样的内力若是男子修炼定是霸道无双,然而毕竟女子体阴,或许无法发挥其刚烈也是常理。” 见殷寰只顾着为她煮茶,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池墨鲩又接着道:“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她似乎是怀疑到聿赍城的头上了,今天竟然来套我话。” “哦?结果如何?”殷寰问。 池墨鲩有些羞愧的低下头:“给她套了去。” “噗嗤……”殷寰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笑了出来,眼带新月意,手掩芙蓉口:“不出奇……墨鲩的话,确实不出奇呢……” “阿寰……!”池墨鲩被她笑红了脸皮,不由连坊主的尊称都扔去一边,殷寰呈上一盏香茗道歉:“因为墨鲩啊,实在是不适合这样的事情呢。”一双眼弯成月牙,三月杨柳一般的女子笑道:“以前不是一直只在司兵堂做事?那才适合你直来直往的性子,不知副城主是为何要你做这江南巡察使……”转念一想:“或许……” “或许怎样?”池墨鲩轻易的就被带着走了,殷寰心道,或许正是看中了你这不会与人虚以委蛇的直率性子,口中却道:“或许因为你对江南比较熟悉吧,毕竟是江南池家的长女嘛!”还煞有介事的拍了拍池墨鲩的肩,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 池墨鲩才不信呢……却也懒得与这八面玲珑的秀水坊主人争辩,只是口中低声咕哝道:“分明你才是真正的池家长女……” “墨鲩还在在意这个么……?”支着颧骨淡淡一笑,殷寰轻抚池墨鲩肩头:“不要在意了,都那么多年的事情了,况且……与你不同,这件事,可是我自己同意的。” “所以我才不明白你为何会同意啊?”不能提这件事,只要一提到池墨鲩就会激动起来:“为什么要用自己来交换我……” 虽然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但其实呢?其实殷寰足足比池墨鲩大了六岁,当年两人交换身份的时候,池墨鲩还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幼儿,殷寰却已经是懂事的小大人了。(.无弹窗广告)连为什么会选择年龄相差这么大的两个人交换身份也不明白,池墨鲩知道殷寰一定清楚所有的内情,可是多年以来,她却从不肯透露一句。 “好了……都做了二十年池家的女儿了,有哪里不好吗?”有一搭没一搭的安抚着暴躁起来的小美人,殷寰软趴趴的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试图转移话题:“韩绿今早又冲我发了一通脾气,我这个坊主啊,是越来越形同虚设了。” “她又怎么了?!”一听殷寰受了委屈,池墨鲩什么别的心思都抛诸脑后,扬起眉摆出一副冷脸,似乎恨不能半夜就去把韩绿逮出来教训一通。殷寰笑意盈盈的继续那种委屈的口气:“谁叫我这个坊主软弱无能呢?文不成武不就的,坊中事物均是由她在打理,却又时时刻刻要被我压一头,换谁都不会开心吧……” “你是坊主!秀水坊的主人是你,若要论,你是主公她是臣属,听命于你有何不对?她难道不是秀水坊养大的?哼……如今仗着自己资历老就欺负你年轻么?”池墨鲩忿忿的别过头,似乎随时都会号召手下把这秀水坊砸个稀巴烂! “墨鲩……”殷寰软软的叫她,池墨鲩终于气恼的坐下来:“好吧好吧,随你去吧……反正若要论,我也是你的臣属,你的决定,我只要服从就好。” 这孩子……殷寰眼里露出一点无奈与宠溺,手指尖爬上池墨鲩的肩头,顺着女子柔和的弧度向上攀爬,经过敏感的锁骨和优美的颈项:“之华之锦知不知道他们的大姐这么孩子气?” 池墨鲩克制自己不要瞪她,但是那手指已经爬上她的下巴,轻轻抚摸着她的嘴唇。 很痒,想要重重的咬下去,却不知道该咬那讨人厌的手指,亦或是自己不争气的唇,忍耐这样的事情占据了池墨鲩大多数的精力,她只能干巴巴的答道:“除你之外,还没有人敢如此折腾我。” “呵呵……”银铃似的笑声,殷寰低头下去,柔软的唇瓣相接触,明知不应该,池墨鲩却再也抗拒不了这诱惑。急切的抬手搂住殷寰腰身,却被那人强势的抓住手腕扭到身后,嘴唇被吞噬,连舌头也是。殷寰只用一只手制住她,池墨鲩不敢反抗,殷寰身体不好,功夫更差,她若是反抗只怕会伤了她,于是只好任由她的另一只手扣住自己脑后,加深这个于礼不合的吻。 “坊主……”间隙中低低的溢出口的呼唤,被殷寰一口吃掉,明知道殷寰不喜欢她这样叫,可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想要跟她作对。只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沉迷误会……她,的确只是殷寰的臣属而已,用自己的自由交换了她的生命的殷寰,不管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 唐烟儿的信发出之后要等待回复还得很长一顿时间,姜黎不知道竹青为何独自回到扬州,但是有琴徵的魂不守舍是有目共睹的。 原本就是个冷淡出尘,月下仙子一般的人物,如今由外人看来更是冷得冰雕一样,美得晶莹剔透毫不真实。就连与烟儿姜黎说话也敷衍许多,姜黎私下里问唐烟儿:“竹青到底回去做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唐烟儿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姜黎瞪她一眼:“唐烟儿……”被姜黎叫着全名,唐烟儿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慌慌张张结结巴巴的道:“真……真没什么事……我已经交代扬州分堂的弟子全力协助她,她不会有事的。” 姜黎眯起眼睛不阴不阳的笑道:“哦?什么事情需要扬州分堂的弟子全力协助才不会有事?你让她干什么去了?” 唐烟儿撅嘴嘟囔:“我哪儿能指挥得动她啊……” “可是有师姐,凡是事关师姐,她一定会听的。”姜黎叹道。 “姜黎为何如此肯定?”唐烟儿捧着茶盏状似不解的问,唯有那双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姜黎无奈苦笑,揉揉她的脑袋:“只有你这笨蛋才看不出来……” 明明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如此精准的利用别人的感情,这样敏锐的直觉难道也是天赋才能不成?人们只道这世上有用尽心机的算计,可有人知,还有无心也能布下陷阱之人? 把玩着手里沁凉的长发,姜黎轻声道:“以前从不知原来这世上的事竟是这样复杂,烟儿……青阳派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我也难以预测啊。”叹息着,唐烟儿揉了揉眉心:“原来以为是烈刀门设计已经足够复杂,却没有想到,这一趟下山,竟然牵连出这么多的事情。森罗堂,阿萨辛圣教,甚至……聿赍城。”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愫,晦暗不明的暗流滑过眼底,闭眼向后倒去,就知道姜黎一定会接住她。 果然倒进一个馨香温软的怀抱,她拉过姜黎的双手环绕自己:“姜黎,我会保护你的。” “欸?”姜黎一惊:“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然而唐烟儿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疲乏的调子,好似梦呓一般喃喃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蓦然之间,生出一种想要低头亲吻她的冲动,姜黎面上勉强扯开笑容,声音涩然:“好啊。”摸摸她疲倦的脸:“我等着。能够被烟儿保护,也很好了呢。烟儿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说罢没有等唐烟儿同意,伸手将人揽过来打横抱起。兴许是真的累了,唐烟儿没有挣扎抗议,只是侧了侧身子,把脸埋进姜黎颈项,就安稳老实的闭目睡去了。 话是那么说,能够被她保护很好,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着她这么累而自己袖手旁观。 姜黎苦笑,到底是什么时候陷落下去的呢?根本就寻摸不到源头,找不出症结,也解不开。 安顿了唐烟儿睡着,她推门出去,另一边的屋子里还亮着昏暗灯光,她走过去叩了叩门:“师姐,是我,姜黎。你睡了吗?” “进来吧。”没有多话,有琴徵的声音似乎比白日要低沉很多,打开门时,她一身白衣被隐没在黑暗中,那些夜色如同压在她的肩头,沉重得触目惊心。 “师姐……?”姜黎有些犹豫,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将有琴徵来作为突破口,但是她不愿一味被唐烟儿保护着,看着那孩子露出那样疲惫的脸,她心疼。 “小黎,还不睡?”问句终于卸去了一些方才的黯然,有琴徵惯常般微笑起来,空无一物的桌上只有一盏油灯微亮,她纯白的广袖深衣里透出女人微妙的脆弱感,姜黎觉得她是在等人,而那个人显然不是自己。 “竹青……还没回来?”她问。 有琴徵笑着摇摇头:“也许不会回来了呢?”她像是问姜黎,又像是在问自己。 “怎么会?”姜黎脱口而出,对上对方带着自嘲笑意的眼神后又愧疚的低下头:“我是说,师姐在这里,她怎么会不回来?” “你知道了?”有琴徵道,姜黎点点头。有琴徵也没有多问,仿佛她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谁知道,知道多少,她都不关心了,过了很久,她才说:“有很多人和事,长久的留在身边,就会以为一直都在,即使消失,也会回来。可能我从未想过我真的会失去吧……就连当年她被逐出青阳派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真切的感受到过。于我而言,那是离开,是分别,却不是失去。” “她一直都是我的。”有琴徵微微一笑:“我以为。” 没有想过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大师姐竟然会有这样霸道的一面,那么理所当然的说着‘她一直都是我的’,胸有成竹般的微笑,自负的流落出淡淡的落寞。连她的悲伤,都被淡化成一抹骄傲的自嘲。 “曾经说起来过,七夕之夜赠予心爱之人芍药的江南风俗,于是我悄悄在瑶光殿种了一棵芍药。那时我还不是师父的弟子,我只是一个注定要成为瑶光殿大师姐的天机殿白衣。我每天都跑去莲花峰看那株芍药,谁知到直到她离开,芍药也没有开。”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一个人,谁知道我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她就已经自私的做出了决定。代替我做出了决定。”凉薄的声音里姜黎竟然听到了恨意,不止是竹青一个人会恨,在当时,连自己的心意也被扭曲,连做决定的权利也被剥夺的另一个人也会恨。 “事发之后我被关到朝阳峰的禁闭室,天机殿掌殿给我一天一夜的时间决定是否坦白认罪。我在犹豫,我有个弟弟,那是我家唯一活着的男孩,离家之前爹娘兄长再三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如果我认罪,我就会被逐出青阳派,阿羽也会被牵连,我家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在任何地方被官府发现都逃不了一死。如果被赶下山,没有了青阳派做靠山我该怎么保护他?” “我想了一夜,我想不出任何两全的办法,但是我也不可能让竹青一个人负责,要我说‘是她勾引我的’哈……怎么可能?我怎么办得到?即便是……那个人也是我,害了她的人是我,她才是无辜的那个。可是到了天亮的时候,掌殿过来接我,说一切都清楚了,是那个青衣弟子强迫我的,他们都已经弄明白了,不关我的事。然后告诉我我可以去瑶光殿了,以后就是瑶光殿掌殿飞篱的亲传大弟子,别的……都忘了吧。” “我不敢置信的问他,竹青呢?他们说,一早就被废了武功赶下山了。” “我从朝阳峰出来一路狂奔到山下,可是早已经没有人影了。那株芍药,到底没来得及。” 油灯的光晃了晃,有琴徵抬手剔了剔灯芯,这才又稳定下来。灯光下有琴徵的脸色镜湖水面一样平静,像一片茫茫白雪落下,把什么都掩盖了。 “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追悔莫及,我那时才知道。”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师姐……”姜黎无法直视那样的眼神:“她会回来的。” 她无法理解,曾经爱至生死处,怎么能相忘天涯从此天高云阔再无瓜葛?谁忍放手?一场歌舞狂筵,半生席未散,只为当年佳景。 “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伸出手去握了握师姐的手:“因为倘若是我,定不甘心放手。” 有琴徵笑了笑,凝眸对灯,展颜舒眉,风华绝代:“借你吉言,因为我……也不甘心放手。” “小黎来此,是问烟儿所瞒之事?”坐直了身体,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有琴徵依然清风朗月一般,手指轻点桌沿:“那日她被我逼走,乃是因为阿羽告诉我,她曾夜会烈刀门雷成义。”满意的看着姜黎被这消息炸得瞠目结舌,她才继续道:“根据阿羽告诉我的消息,我想了许久,应是如此——烈刀门觊觎龙头之位许久,然而一直不得出头。因为八年前正邪大战狠狠损伤了青阳派与赤霞山庄的元气,原来的执牛耳者外强中干,大有一蹶不振之势,他们的蠢蠢欲动便有可能美梦成真。因此才想出这样的下作法子。” “不知道是哪边先抛出甜头来的,阿萨辛圣教借森罗堂的人,借烈刀门的势,而一边为烈刀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边给森罗堂提供些阴毒的法门。森罗堂呢,从阿萨辛圣教那里应当得了不少东西,用以改造自己门下弟子,烈刀门的好处也没少拿。烈刀门则用他们做刀,借以打击青阳。如此一石三鸟,各取所需。” “那聿赍城呢?”姜黎问。 “聿赍城?”有琴徵微讶,随即眉头轻压:“看来我也被隐瞒了不少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昼夜乐·洞房记得初相遇 宋●柳永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 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 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 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6229 少年战到了生死攸关的最后一天,十五人中留下的八个人将在这一天决出最后的胜负。(.)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运气成分了,前进的每一步都要靠实力,虽然少年人们玩得不如豪侠战那边残酷,手段千番层出不穷,花样百变不折手段,但是每个人也都已经拼打到了最后。 姜黎能走到这里是有运气在里面的,毫无悬念的第一场就败下阵来,止步于第八名。但是名扬江湖,也能从此起步了,这次八方聚会之后发行出去的《江湖策》中定会记上她的大名,往后说起来也有人知道,姜黎不是无名小卒,乃是东夏景明二十一年八方聚会少年战第八名。 有琴羽对上一个烈刀门弟子,几番恶斗之后险胜。 而唐烟儿则对上了熟人,不知为何竟然也站在擂台上等待晋级的赤霞山庄二少爷,叶轩文。 “嘿嘿,烟儿妹妹,几日不见,烟儿妹妹又漂亮了!到了这岛上这么多天,也没说来找哥哥喝酒……”叶轩文笑嘻嘻的打招呼,全然无视唐烟儿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唉……轩文,你自来岛上以后哪一日是安坐屋内等我去喝酒的?难道那日桃花林中与秀水坊姐姐们扑蝴蝶的不是你?那守在千曲廊前给楼上姐姐们捡帕子的那个也是我看错了?” “呵呵……”叶轩文傻笑两声,讪讪的挠挠头:“反正闲来无事么……秀水坊的姐姐们可真漂亮!个个都漂亮!” 唐烟儿掩面:“为何与我对阵的不是星光?” “星光不会武功……”叶二少咧咧嘴:“烟儿妹妹将就一下吧,哥哥陪你过两招!” 两人抽剑。 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唐烟儿手中惊鸿是久负盛名的君子剑,叶轩文的佩剑啸日也不遑多让。 一开始两人就纷纷使上全力,一时间飞沙走石,剑光闪烁,你来我往,身影交缠。赤霞山庄与青阳派世代交好,对青阳派功夫自然是熟悉的,然而分明看着是青阳派的功夫到了唐烟儿手上就不一样了。 “哎?烟儿这一式不是还没完吗?”举着剑等着下一次进攻的叶轩文发现唐烟儿没有照常理攻上来,反而拉开了身形,唐烟儿抬眼笑了笑:“麻烦,何必用完?” 话音落处她轻身扭腰,寒光从腰际发出,射成一片灿烂银花,奇快无比。叶轩文手中宽刃重剑一横,以面打去,拍下唐烟儿手中细剑,惊鸿铿锵一声从啸日下滑出,贴着剑脊扫向叶轩文握剑的手。 叶轩文自然不可能被她扫到,剑势后拉,脱出惊鸿攻击范围。而唐烟儿更快,身形拉出残影,鹰隼一般扑来,一势力沉,竟大开大合的向叶轩文压下! 她一看就是轻灵一路的,如此娇小身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堂皇男子比力气,叶轩文正安然等待她一剑下来,双剑相接,唐烟儿却借啸日做支点,轻巧一翻落在了叶轩文身后。毫不迟疑回身一扫,叶轩文回转不及被割裂了袍角。 “小心啊,轩文哥哥。”口中这样笑道,惊鸿一弹即起,极其巧妙刁钻的蹿到叶轩文身前,叶轩文举剑急退,唐烟儿就飘飘然跟上,直到退无可退,叶轩文翻腰一折把力道卸去,不等唐烟儿继续,便举手大叫:“我认输!仲裁!我认输!” “啊?”唐烟儿一剑停在半空中,叶轩文挠挠后脑勺对她嘿嘿笑道:“我认输了烟儿妹妹,别打了,哥哥知道你厉害了。我要是在台子上给你打得落花流水,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见秀水坊的姐姐们啊?给我留点儿面子吧!” 仲裁也早就看出,虽然唐烟儿年少稚嫩,但是论经验论章法叶轩文都远不是对手,因此没有异议,判决唐烟儿获胜。 叶轩文获得第七名。对台上各位抱拳行了礼,颠颠儿跑下去找他家星光了。 之后唐烟儿依然打得顺风顺水,连有琴羽也止步于第三名,只剩最后的对决――唐烟儿对上烈刀门弟子柯烈。 那是个精瘦沉默的少年男子,约莫与有琴羽一般年纪,方才打败了有琴羽也不见喜色,黑沉沉的脸上面无表情。 间唐烟儿要上台,刚下来的有琴羽捂着胸口一剑皮肉伤过来耳语道:“那人有蹊跷。” “嗯?”唐烟儿抬眼,有琴羽压着怒意低声道:“感觉很不对劲,我说不上来,但是你自己小心,那家伙是下了杀手的。” 少年战是不许生死相搏的,管制比豪侠战还要严格许多,就是为了保护武林未来的少侠们,比武只是点到为止,如果有人恶意伤人就会被取消资格。 唐烟儿点点头,拍了拍有琴羽的肩膀:“我知道了,你先去看看伤。” 台上二人一人着黑,一人穿白,黑衣的烈刀门弟子柯烈貌不惊人,衣着朴素,拿一柄百炼直背窄刃钢刀,黑漆漆的双眼不知道看着什地方,面色黑黄,看上去极不健康的样子,偏偏每一步都落势沉稳,让人看出他深厚的内力来。 而白衣那位,华年正茂,意气风发,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明眸皓齿,顾盼生姿,手持银龙惊鸿,一副神仙风貌。腰身不盈一握,风吹即折一般,偏用腰带缠得分明,落得一身玲珑有致,站在那里自有一副天之骄子的气势。 玄悲双手合十一礼,高声道:“开始!” 柯烈猛的一低身好似一支离弦之箭一般射来,唐烟儿登时就被那速度骇了一跳,心里一惊手上下意识举剑,‘锵!’的一声,她被一股大力撞得差点飞出去! 那柯烈,好大的力气! 右手整个被震得发麻,虎口更是像要裂开一样疼,唐烟儿腾手将剑交付左手,脚下蹁跹一滑,又使出了那种飘忽不定的步法,柯烈返身来追,她拿剑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对方,每每一触即分,毫不露实,又引逗得对方不断去追。 若非此处乃是少年战擂台上,姜黎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在调情了。 前面引逗的那人身姿轻灵,翩翩白蝶一般,又飘渺不定,好似山岚烟云,偶一回身,一仰首,一折腰拧身,无不舞蹈似的优美多姿,妩媚诱人。哪怕一身白衣,也仿佛成了月下的妖精,滑的捉不住,碰不着,却又不断的引诱着人去追逐。 柯烈闷不吭声,连脸色也不曾变过,面无表情一剑一剑的追,好似不知疲累一般,唐烟儿一边躲一边回头轻笑:“这位烈刀门的世兄,烟儿是何时与你结了仇怨不成?怎的这般穷追不舍?” 她眼含桃花,语带调笑,轻佻不已,但那男子却分毫不为所动,一言不发的追。 唐烟儿在不大的擂台上来来去去,反反复复,那男子也一点没有不耐烦,唐烟儿不断的说话去引他分心,那男子却始终理都不理她。 果然……是好奇怪…… 忽然唐烟儿身法一变,迎身扑上,就好像一个欢快的投入情人怀抱的少女一般飞扑过去,她衣袂长发乍然绽开,如同一朵繁花盛放,美得令人惊叹。 柯烈见她迎上,举刀一劈,谁知唐烟儿身形诡异万分,两人分明连衣袍都相触了,她竟然还能半途变道从柯烈身边轻轻擦过。这一过,就一剑狠狠砍下!那双眉目中闪过寒芒,什么少年战不许见血,她倒要看看,这柯烈的血,到底还是不是红色的! ‘嗤啦……’柯烈及时躺下去打了个滚躲开致命一击,背后仍被撕开一个口子,衣服迅速湿了,然而却因为本是黑色而根本分辨不出血的颜色。 “啧……!”唐烟儿狠狠皱了皱眉,台下已经是惊呼不断,一时是看到唐烟儿连连遇险,一时又是惊叹她每每化险为夷,一时是惊叹她这一招奇峰忽转,一时又是因为柯烈的惊险。 若从台下看来,这一场打斗定然是精彩万分的,可惜唐烟儿现在一点也没有得意的闲情。 有琴羽说的没错,这人好生蹊跷! 想到烈刀门和阿萨辛圣教勾结的事情,她便一身恶寒,该不会眼前这看上去与平常人一般无二的家伙身上,也全是虫子吧?或者他已经不是人?她本想看看他的血,奈何对方黑衣。 “哼……”她被激起傲气,脸上拉开一抹艳丽的笑容,整个人便如破茧为蝶一般盛放出前所未有的繁华姿态,那抹讥讽嘲笑挂在她的嘴角,仿佛是一朵花团锦簇的牡丹。眼中华光流转,几乎令人欲罢不能。 柯烈一刀过来,她不躲不闪甚至停下步伐不言不动,一刀快如闪电,却又慢若千年,刀刃触及唐烟儿的发丝,恰恰劈开了束发的发笄,青丝如瀑溘然散落,唐烟儿一剑直刺捅入柯烈胸怀。 连自己都撞进了那身黑衣里,她鼻端闻到浓烈的腥味,剑尖穿过肉体,一道黑血高高飚起。 “喀……”柯烈一手握住她右肩,力气之大,甚至让唐烟儿清楚的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的声音,她面色一变用力挣扎,然而柯烈死死握住仿佛要将她肩膀生生捏碎一般! “啊……放开!放开!”唐烟儿痛得眼前发黑,双手一起拖出惊鸿,挽了个反手剑花往柯烈左手削去。 柯烈受创也不松手,这时台上台下已经乱成一团,仲裁纷纷上来试图阻止,但是台中间那两人一人听若未闻,一人已经痛得发了狂,唐烟儿身上爆出激荡真气,左手空手显出剑气一划生生砍下柯烈的手。 “啊……”她咬牙哀鸣,姜黎见状早已经冲上了台,那只手死死扣进了唐烟儿的右肩里。唐烟儿见来人是她,满脸是泪的抬头看来,一双眼中满是惊惶无助,面上梨花带雨,脸色惨白。顿时让姜黎怒火蓬勃,拧起眉头咬牙掰住那只断手的拇指发动内力,强行将它掰断,然后用力把它从唐烟儿肩上拔了下来。 “烟儿……” “唰……!”一到道银光劈下,唐烟儿大叫一声顾不得伤处双手去抱姜黎,姜黎回身横剑咬牙将那一刀接下,然而她剑上一声轻响,竟被劈碎了! 唐烟儿及时拖住姜黎往后一倒躲开,柯烈身后一双大掌运起兰若寺无上功法扣住柯烈,口中喝道:“柯施主,请住手!” “呃……啊……”柯烈脸上终于出现扭曲的表情,双目圆睁,睚眦欲裂,口中发出压抑的怒吼。唐烟儿见他脸上脖子经脉一阵怪异的起伏乱窜,一把拖了姜黎跌跌撞撞就跑。 “哈啊……!”柯烈身上也爆出一道真气,直击毫无防备的玄悲大师,把高僧击出一丈来远。 “柯烈!”这下连烈刀门掌门雷成义都跳上了擂台,对昔日爱徒苦苦相劝:“阿烈,你是怎么了?快住手!” 唐烟儿百忙之中还偷眼看去,雷掌门情真意切,满脸惊疑,可是她几乎被柯烈废了一只手,要她信雷成义毫不知情?不可能! 即使雷成义真的毫不知情都不可能让唐烟儿不记恨他,只是当下没这闲工夫,她左手撑起身子,右肩还是痛得用不上力,可能伤到了筋骨。 “烟儿!”姜黎扶住她,低头焦急道:“你怎么样?” “没事。”往日随时都笑嘻嘻的孩子此刻面若寒霜,眼中一片杀意,方才又痛又惊,眼泪汗水混成一片,此时仲裁前辈们纷纷上前制止柯烈,她倒是站在后面腾出手来抹脸。 有琴徵和有琴羽,秦奏凯等人早就都冲上来,但是被秀水坊弟子拦住,以免再生事端。 “烟儿!”有琴徵叫了她一声,唐烟儿不慌不忙回身冲她摆摆手,示意没事,那样冷静的神色好像受伤的是别人一样。 “果然……”有琴羽皱眉轻道,虽然面上不显声色,手中却早就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出鞘冲上去。 柯烈在场中奋力反抗,倒不像是罗刹那般是个活死人的样子,他还会挣扎甚至会说话,只是口中含糊不知道说的什么,几个前辈合力压制住他,却发现点穴对他无效,只得叫人去拿绳子。 柯烈不停的翻滚,以头撞地,让人压不住他,连想将他打昏都没用。 雷成义一边问着:“阿烈你怎么了?”一边和其他掌门一起制住他,却不防柯烈突然暴起从众人手底下窜出来,一窜竟然从雷成义胳膊底下钻过直接窜到了唐烟儿眼前。 唐烟儿这时早就冷静下来了,看见姜黎毫不犹豫的挡在自己身前,伸手将人拨开:“后面去!”她厉声道,左手持着剑,脚尖一点,好似那倾城一舞,衣袂飞扬间,柯烈已经人头落地。 “阿烈!”雷成义大喝一声扑上来接住柯烈尸身,双目尽红定住唐烟儿:“大胆竖子,竟敢杀我爱徒!” 大掌一翻便向唐烟儿打来。唐烟儿一把将姜黎推下台去,脚下一滑就躲开了。 景年以前就曾说过,若是唐烟儿安了心想跑,这世上真没几个人追得上。 饶是雷成义功力深厚,唐烟儿却如一阵薄暮轻烟,飘忽不定,鬼魅身形,每每都是眼看就要抓到,却又轻飘飘的从指尖滑走。 “雷掌门息怒!”其他掌门纷纷劝阻,也有人帮忙去捉唐烟儿,然而谁都碰不到唐烟儿一片衣角,雷成义怒火滔天,越演越烈,竟然回身取了佩刀。 这场盛会已经全然沦为一场闹剧,唐烟儿虽然看上去游刃有余,却也被步步紧逼。她本来受了伤,又是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只觉得痛不能忍,又愤怒又委屈,这时哪里还记得住那些长幼尊卑,没有直接拔剑相向都是记挂着给景年面子了。 “雷掌门!烟儿也是不得已才出手,不是有意的,您先息怒,有话慢慢说!”事态失控,有琴徵不能见人合起来欺负唐烟儿,一把拨开秀水坊的弟子冲上去对雷成义抱拳道。 姜黎可没她那好涵养,方才混乱中也受了点伤,咬牙道:“若非烈刀门弟子先出杀手,烟儿怎会出手杀人?难道只许你门下弟子杀人,不许我们自卫?!” “都少说几句,雷掌门息怒!” “唐施主,也请住手……” “唐姑娘,我等敬你是青阳派掌门高徒,请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无理取闹?!”唐烟儿一听,立刻回头去找说话的人,却不知是谁趁乱挑拨,她怒极反笑:“是谁无理取闹?烈刀门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让我命丧于此吗?先是派弟子动手不成,连堂堂掌门也亲自上阵!也不怕落了天下英雄笑柄!?” “胡说八道!我门下弟子与你无冤无仇,怎会无故对你下杀手?况且各位在座看得分明,明明是你先对阿烈出手的!少年战明文规定不许下杀手,你对阿烈背后一刀,若不是阿烈躲得快岂不早死了?!” “现在死也不晚。”唐烟儿早被气得没了理智,哪里管他什么面子里子,便是嘴上也分毫不让。有琴徵焦头烂额一边拦着众人动手,一边急急解释,听得此言差点气死,厉声喝道:“烟儿你住口!” 唐烟儿这时哪里还听她的?她一条手臂几乎被废去,那柯烈几乎出手就是冲着她右臂来的,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对着众人大声道:“我就是想看看他柯烈的血是黑是红,诸位也见到了,这地上一滩可不是我流的,敢问谁家活人流黑血?那柯烈到底是个什么,你雷掌门派这样的弟子上场,又是有何居心?!” “怪不得阿烈的血是黑色,你还恶人先告状,难道不是你对阿烈下了毒?若非如此,你怎是阿烈对手?!堂堂青阳派,惊鸿剑景年,真是教出个好徒弟啊!” 唐烟儿差点没被气得一口血喷他脸上!从来只有别人夸她的,竟然还有人质疑她的武功?!这都不算,还扯到她和景年的声名上去,她是无所谓,反正她唐烟儿的名声也从来没好过,可是她怎么能忍受有人如此说景年? “雷成义!”粉雕玉琢的少女此刻仿佛烈焰修罗,一剑指着雷成义厉声道:“你莫要信口雌黄,你诬蔑我没什么,若是胆敢诬蔑家师声名,可别怪我不敬了!” 6330 “诸位暂且息怒,听老衲一言!” “就是……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刀剑无眼,挥来挥去多危险。” 和玄悲大师同时响起的是一个足以用千娇百媚来形容的女声,众人定睛看去,就见一位着绯色云裳的杨柳佳人从人群中走来。面色冷淡的池墨鲩护在她身边,和几个秀水坊弟子一起隔开了人群来到中间。 这女子只在第一天的时候露过面,正是秀水坊坊主殷寰。 “烟儿?”她问,对着烟儿矮□柔柔微笑,唐烟儿乍一看她不知所为何来,点了点头,没答话。 殷寰站在唐烟儿身边,回头去看了雷成义一眼,柔声道:“雷掌门,我这秀水坊主人还在呐,您就要在我秀水坊杀人吗?” “哼……非是我雷成义不讲规矩,实乃这丫头太过可恶!我爱徒命丧于此,不知秀水坊是管是不管?” “雷掌门给我扣的好大的帽子啊,我秀水坊今日若是不管,日后如何在江湖上自处?”她眼眸如丝扫过所有人:“管是一定要管的,只是好歹我人还在这儿,雷掌门就不能给我个面子,咱们好好说话?” 她好话说到,池墨鲩冷着脸站在她身后,什么也不说,抱着剑对雷成义挑了挑下巴,摆明了池家要站在秀水坊背后。 “韩掌门,可是这个道理?”韩绿一直没开口,殷寰一来就把她从人群里揪了出来。见躲不过去,韩绿也站出来对雷成义抱了抱拳:“正是如此,雷掌门先息怒,咱们可以好好谈谈。” “此事甚为蹊跷,不排除乃有心人挑拨离间,七大门派不可自乱阵脚,大家冷静一下再好好商议,切勿给人可趁之机!” “正是!正是!”于是又有人附和上了,姜黎看那些人墙头草两边倒,心里一点不能信任,担心的去看唐烟儿。 唐烟儿站在殷寰身后,被殷寰绯色的身影遮了一半,脸若寒霜,蹙着眉,看不清在想什么。她又去看有琴徵,有琴徵也冷着脸压着眉头,此刻不再劝说,由得兰若寺和秀水坊和稀泥。 雷成义好歹被劝下来,由玄悲陪着坐到一边去劝慰了。台上柯烈的尸首还摆着,几个烈刀门弟子上来想为他收尸,殷寰一把止住:“这事就由秀水坊代劳吧,秀水坊待客失礼,正需补偿,雷掌门还放心殷寰吧?” 拿眼去瞧雷成义,雷成义哼了一声,把茶盏重重放在几上:“坊主才是不放心在下吧!我烈刀门弟子无故惨死,竟然连尸首都不许收么?” “掌门说的哪里话,只是这事由来蹊跷,便如玄悲大师所言,应当谨慎才对,况且事发突然,不如由秀水坊来帮忙操办,免得掌门劳心,有何不好?” 她巧舌如簧,话说的好听,却又明里暗里的带着软刺,雷成义虽然脸色不好看,还是同意了,于是殷寰就叫了秀水坊弟子来收拾台面。 “慢……”众人正要移步议事堂,唐烟儿却在这时叫了一声慢。所有人都回头去看她,她白衣上染了墨红的血迹,青丝散落,双眸因冷淡的表情而被拉长,竟显出几分邪魅。 她拉开樱色唇线,宛然一笑:“何必去什么议事堂,我也相信柯烈世兄亦为受害者,如今尸首未凉,不是正该给亡者一个交代吗?” “人是你杀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若要给交代,便赔我徒儿命来啊!”雷成义勃然大怒,怒目圆睁颤抖着指着地上柯烈尸体道:“杀人凶手倒来假惺惺,无耻之极!你赔我徒儿命来!站在他的尸首旁说这种话,你就不怕遭报应吗?你杀了他就连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吗?你有哪一点诚意让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杀阿烈的?啊?!” 唐烟儿深吸了一口气,姜黎看得出她是极力压下努力在逼自己冷静,不忍她单薄身量孤零零的站在那么多人中间,姜黎认命的叹一口气,排众而出走到了唐烟儿身旁。 “姜黎?”不仅其他人,连唐烟儿都惊讶不已。姜黎在万众瞩目中强自镇定的板着脸,摆出一副冷静从容的样子:“烟儿绝无此意,雷掌门,烟儿还是个孩子,冲动莽撞,但绝不是冷血嗜杀之人。今日世兄之事确是意外,在座都不忍睹,但事已至此,我在此代烟儿和青阳派,向掌门,向柯烈世兄赔罪了。” 高挑清瘦的女子不卑不亢的说完,一撩衣摆对着柯烈的尸身跪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姜黎!”唐烟儿刚刚压下去的怒气瞬间爆炸,嗓子都撕裂了,那一声怒吼竟然犹如杜鹃啼血一般的悲厉,她一把抓住姜黎的胳膊把她提起来:“你……!”唐烟儿气得浑身发抖,死死掐着姜黎的胳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胳膊被她钳住,姜黎虽然疼却极力忍住,看那孩子眼眶发红水汽弥漫,心里软成一片。 她拍拍唐烟儿的手挣开她,抱拳对雷成义深深折腰下去:“雷掌门请节哀,此事定有交代。” 本是那么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子,话到末处眉眼一挑,竟然是触动人心的一抹傲气,连带出口的话都掷地有声。 而此时,姜黎话锋一转:“青阳派诚意拳拳,但是在座各位有目共睹,方才擂台上是谁先下杀手?是谁生死相搏?若是烟儿不作反击,只怕柯烈一刀已经把她一破两半了,晚辈敢问,柯烈那一式可有转机?” 她目光看向玄悲,高僧双手合十,实话实说道:“老衲眼拙,看不出转机,柯施主确实是气贯长虹一气而下,而唐施主退无可退,若是半路变招,只怕柯施主自己也要反受其害,况且……大势已成,就算临时收招大概也来不及了。” “玄悲大师!您这是说我徒儿是咎由自取不成?” “没有人那样说,雷掌门,我只是想解释,烟儿出手完全出于自卫,况且到比武结束她也没有杀死柯烈,是最后众位前辈制止柯烈的时候让他脱身出来。”姜黎顿了顿:“从雷掌门手下窜出突袭我和烟儿,为了自保,我二人不得不举剑反击。然而我学艺不精力不能及,烟儿情急之下才出手误杀了柯烈,这确实非我等本意,情非得已,还望明察。” 这女子年轻得很,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神色也平静,但是她说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好一番沉默。之前雷成义一直在误导众人唐烟儿是有意杀死柯烈的,而唐烟儿本人呢?说实话,她心里对杀死柯烈还真没什么歉意。但是就在所有人都在纠缠唐烟儿杀了人的时候终于有个人来点醒――唐烟儿根本不想杀人,这是一个意外,全是柯烈逼的。 “其次,烟儿初见柯烈身上血为浓黑,诧异之下想要探查,因而攻击柯烈身后,但是雷掌门,那一剑根本不能致人死地,您身为烈刀门掌门,想必不会连这也看不出来吧?而后来的一切证明,柯烈是真的有问题,正如各位前辈所言,此事看来蹊跷,还是谨慎处理的好,如果这时将柯烈尸身匆匆收敛,恐埋没真相令死者不能安心。”她说罢,再次向众位拱了拱手,礼数做足,唐烟儿脸色早已难看至极,满身杀气敛而不发,冷冷别过头垂眸看着不知名处,对这一切不闻不问。 姜黎没指望她能这么快安抚脾气,只要她不要这时发火就好,把目光投向了有琴徵。 有琴徵不愧是大师姐,果然没让她失望,与秀水坊主和其他几位掌门交涉一番,最后联合起来迫使雷成义同意先不动现场,疏散观众,驱离闲杂人等。 秀水坊派了人把擂台团团围住,所有不相干的人都被请出去了,余下的也被聚集在一起,不得随意离开。 “烟儿。”姜黎趁此时混乱,扯住唐烟儿:“烟儿,别生气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那眼圈又红了一层,里面凝满了水雾罩得两只眼睛雾霭朦胧,咬紧了腮帮子打定主意不理姜黎。 “烟儿……好烟儿,当真不理我了?”姜黎握住她手,立马被甩开,再握,再甩,再握,唐烟儿哼了一声,随便她了。 “烟儿别闹脾气了,你好好想一想,你定能明白的。”姜黎知道唐烟儿一定能懂她的意思,唐烟儿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其中利害?只不过她那么骄傲的性子,要让她道歉像要她命一样,何况还是跟个寡廉鲜耻之辈道歉?即使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她也不屑于做的。 “怎么说人都是你杀的,哪怕他活该,道义上也说不过去,如果不做出姿态,往后青阳派在江湖上如何自处?人家会怎么说景年?”她说道景年,唐烟儿终于回头看了看她,抿得死紧的嘴唇慢慢撅起来,声音满是委屈:“那凭什么要你道歉?大不了……”她咬着唇忍了许久:“大不了我道歉好了!” “本来就是我杀的人,有什么只管找我就是,关你什么事?!”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就怒不可遏,姜黎赶紧捂住她嘴:“我的好烟儿,小声点儿!” 唐烟儿眼睛一眨,泪珠子就扑扑落到姜黎手背上。 “烟儿……”姜黎无奈的折起眉,柔软的望着她,倘若有别人看到,定能从姜黎脸上看出大大两个字――心疼。 姜黎把唐烟儿拉到角落,把人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别哭别哭,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傻子,你给我找的麻烦还少了吗?往常不是老是拖累我被罚?那时怎么不哭,这会儿倒委屈了?” “那不一样!”唐烟儿狠狠一跺脚,那怎么能一样?她给姜黎惹麻烦,她最后还是会给姜黎收拾,她拖累姜黎被罚,她也会一直陪着她,可是……可是……这跟被罚跪拙剑台不一样! 她闭上眼睛,姜黎跪在地上笔直的脊背好像又在眼前,那种屈辱比她自己跪在那里还让人不能忍受,她就好似活活被人扇了两个大巴掌,却还不能还手,憋屈得恨不能一头撞死! “我不许别人欺负你……”唐烟儿拉着她的袖子:“我说过了,什么事我都陪你一起扛,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把我撇开?!” 姜黎似是惊讶,又好似欣慰,嫣然一笑:“原来烟儿是认真的么?” 唐烟儿狠狠瞪她:“你什么意思?我当然是认真的,难道哄你不成?!” “烟儿有这份心就很好了。”姜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把唐烟儿抱在怀里,旋即又正色道:“可是烟儿,公私须得分明,若是别的事,我定会高兴你与我一同分担,但是这事不行。”她捧起唐烟儿的脑袋认认真真的教训道:“你是掌门亲传弟子,大师姐又是代表青阳派来的,其他人分量不够,你们谁都不能去道歉。分量不够的是辱没了人家,别人会说青阳目中无人,你和师姐却折了青阳的面子尊严,只有我……”她淡淡一笑:“这件事,只能我来。” “谁说的。”唐烟儿又哼了一声,她是胡闹,但是心里未必就不清楚:“不是还有秦奏凯吗?”身份相当的人,分明还有一个,凭什么秦奏凯不出头? 姜黎能怎么说呢?要秦奏凯出头只怕先要解释一大通又要欠下一个大人情,秦奏凯也必定不情不愿,她叹一口气:“因为我愿意。”她摸摸唐烟儿:“别计较了,你惹的麻烦,我愿意给你担着,不好吗?” 这边还没理顺,那边就在招呼人了,姜黎看着唐烟儿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刚才埋在她胸前给憋的,再次警告道:“我跪也跪了,头也磕了,烟儿可不许再给我犯浑了!” 唐烟儿忿忿不已,还是埋下头“嗯。”了一声。 唐烟儿心里恨得能吐出血来,然而她越是愤慨难当就越是压不住唇角那抹讥讽笑意,好不容易收拾了个正经一点的表情,来到正在与人交涉的有琴徵背后。 “师姐。”她从来没有这样正经的叫过有琴徵,有琴徵不由得惊讶,唐烟儿冲四方拱了拱手:“如今闲杂人等已散,我们该来说说刚才的事了。” 她话是说的客气,只是若有不知情的人怕是以为是人家杀了她的人了。 唐烟儿心中,柯烈一条人命是比不得姜黎一跪的屈辱的,奈何这种事情怎么能明说?一般她也懒得把自己扯到名门正道的假道学中去,脸上口中还能冠冕堂皇的说着套话,可如今她耐心已至临界,如果不是姜黎安抚,如果不是想到景年,她只怕早就与这些人闹翻了。 杀人又怎么样?故意的又怎么样?她连解释都懒得,但不行……她不是一个人,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姜黎景年想想。 “各位可还记得我说过在五道口与阿萨辛圣教交手一事?”她一提,玄悲就立刻想了起来,实在是那时质疑唐烟儿实力,迫得唐烟儿空手发出剑气让人印象深刻。 “那时与我交手的名为罗刹的小姑娘便与柯烈表现如出一辙,因而我会起疑,倘若犹有疑惑,不妨看看柯烈身体内是否有蛊虫。” “胡扯!我徒儿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你杀了他还要毁他清白吗?”雷成义一拍桌子站起来。 其实唐烟儿也不知道柯烈身上到底有没有蛊虫,她吃定了雷成义肯定不会准人剖开尸体的,因此只是冷道:“是与不是我说了就用么?反正现在死无对证,到底怎么回事,只有雷掌门自己才清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说是我害了阿烈,指示他的了?” 一时间又吵了起来,唐烟儿抱臂不言,兰若寺和秀水坊又开始在中间劝和,韩绿明显是偏向雷成义那方的,可是殷寰却是站在青阳派这边,一时搞得底下的弟子们尴尬的很。 池家作为江南富商与秀水坊关系好是应当的,只是也未曾想过关系会这么好,好到……那位聿赍城的江南巡察使守在殷寰身边寸步不离。唐烟儿心里猜测,池墨鲩没有要掩藏身份的样子,可是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说是聿赍城的人,现下似乎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池家已经入了聿赍城了吧?不知那聿赍城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不由得又想到自己和竹青的猜测,说来飘渺,却又仿佛是真的,也不知如今竹青怎样。如果竹青在,就可以把她抛出来指证雷成义,她身上还有蛊虫,怎么也不能叫雷成义打得那如意算盘。 只是……她又看看有琴徵。唉……麻烦,就算竹青自己肯,有琴徵都必定不肯,若是自己真把竹青抛出去,甚或只是竹青为了自己而受到牵连,往后恐怕都不要想能从有琴徵那里得到个好眼色了。 作为助力有琴徵十分优秀,作为朋友,也是不可多得,无论如何,唐烟儿都舍不得仅仅为了雷成义这破事儿把有琴徵给放弃了。多大点事?不就是她杀了别人徒弟吗?她还不信雷成义能把自己怎么样,就算她什么也不做,最后大家还是会劝来劝去把这事化作意外,误会,如果她愿意道歉最好,不然由景年出面斥责她一顿,再跟烈刀门道歉,过后对她惩戒一番不也完了? 就算有损失,那是青阳派的损失,与她何干?反正景年是不会让人动她一根汗毛的。 只是……唐烟儿冷笑,才不要把事情落得那样的结果呢。一则她不愿意把景年牵扯进来,景年已经够忙的了,本来出来这趟是为他分忧,说什么也不能适得其反。二则……她已经知道烈刀门不干净,既然对方与森罗堂,阿萨辛圣教都有关系,那这阴谋只怕还不小,如果这样就把竹青抛出来,才真是杀鸡用牛刀,白白的打草惊蛇,最后也肯定能叫烈刀门脱身。 平白惹得一身腥,唐烟儿才不干呢。她本来只是因为青阳派的事情把烈刀门当做敌人,竹青的事也不过就是再多一个‘敌人阴险无耻’这样的印象罢了,哪个敌人不阴险无耻?可是今日之事,却真真切切的戳到了她的逆鳞,姜黎下跪的影子只要一想起来就恨不能立时把雷成义千刀万剐,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今日之辱,毕生不忘。 6431 “坊主。”池墨鲩撩开帘子钻进来,轻纱幔帐中等待她的女子拖着三丈软红趴在榻上,青葱指尖一页纸对着光,听闻她来,轻轻软软的笑一笑:“墨鲩……怎么这么晚,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家里两个小鬼胡凑热闹罢了。”池墨鲩清了清嗓子,不大好意思的说。 殷寰挑起眼儿看她:“那倒是我该向你赔罪了。” “呃……”池墨鲩脸色一下子尴尬起来,似乎被人提醒到那两个孩子真正的亲姐姐正在眼前。殷寰看她脸色噗嗤一声笑出来,起身拉她坐下:“你也真是……总是那么一本正经的,说什么也当回事。” 池墨鲩挨着她坐下,身边的女子应是沐浴不久,浑身香软温热,她脑子转了转,顾左右而言他:“那个烈刀门弟子的尸体如何处理了?青阳派准人收尸了吗?” 殷寰盈盈一笑:“墨鲩对青阳有什么看法么?” 池墨鲩不防她如此明察,面色一滞,讪讪道:“也没有。” 殷寰不去戳穿她,只道:“总不能任由一具尸体躺在那儿招苍蝇吧?让人快船去扬州买了副棺木回来收敛了,停在议事堂厢房里。” 她话到此处,倒是把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敛了一敛,眸中滑过一丝狡黠:“那尸体确实有蹊跷,血是黑色,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中了毒。” “青阳派的人不是说是中了蛊吗?”池墨鲩惊讶的问。 殷寰嗔了她一眼:“傻瓜,蛊毒蛊毒,蛊不是毒吗?” “那这么说来,当真是蛊了?”池墨鲩更惊讶了,殷寰无奈的托着下巴:“真不知副城主将你从司兵堂调出来是何用意,分明是在外面转一圈就会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傻瓜。” 池墨鲩闭嘴涨红了脸,丧气的嚅嗫道:“我是不如你聪明……” 殷寰又是噗嗤一笑,无奈得很:“之白……未能确定的事就不要妄下定论,我以为你在司兵堂已经历练得很好了。” “才没有……”池墨鲩叹了口气:“我只是在影部负责截杀之事而已,功夫是练得不错,哪里比得上你七窍玲珑。” 殷寰又是笑了笑,才慢慢道:“现在只能知道柯烈确实是中了毒,按照青阳派唐烟儿的说法,用南疆蛊术配合西域奇毒炼制不死人是阿萨辛圣教的手段,但是柯烈并不是不死人,就我们所见到的,虽然比较蹊跷奇怪,但他依然是人。”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疏漏?”池墨鲩问。 “我也这样认为,所以决不可将尸体草率处理,我已派人暗中去查验那具尸体了。”殷寰说完池墨鲩才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早就打好主意了?那么你是站在青阳派那边的了?” “我不站在任何一边。我是聿赍城的人。”殷寰撑着下巴道:“我只考虑聿赍城的事就够了,而眼下……明知红衣教与我们曾有旧怨,阿萨辛圣教与红衣教的关系瞎子也看得出来,我身为司慎堂飞镰使怎能坐视不理?倒是巡察使你……这是失职了吧?” 一根手指点在池墨鲩脸上,她顺着那根指头仰起头,雪白的颈项暴露在殷寰眼前,看得殷寰蠢蠢欲动:“阿寰,你忙了这许久,不累么?”池墨鲩及时道,殷寰蹙眉想了想:“是哦,好累。”放下手瘫在了池墨鲩身上:“今天就放过你。” “呵……多谢飞镰使宽宏大量。”池墨鲩苦笑着说。 又想起:“对了,我看你之前并没有对唐烟儿格外青眼,今日怎么特别去为她说话?” “唔……”殷寰想了想:“我小时候认识一个人,叫唐暮烟,小名烟儿。”她抬起眼:“恰好呢,唐烟儿,字暮烟。” 池墨鲩瞪大了眼一翻身从殷寰身下坐起:“你认识唐烟儿?” “不对!还是小时候,怎么可能?你比唐烟儿大多少?”池墨鲩叫道,殷寰拈起桌上那张纸:“如果她当真是那个人的话……就是大她十一岁,我来看看……喏,唐烟儿今年十五,还真是小我十一岁呐……” 她说罢无辜的对池墨鲩眨眨眼,池墨鲩瞪着那张纸:“你什么时候叫人去调查的她?” “今天。[]我也是今天才真正注意到的,毕竟我与那个小妹妹失去联系已经十多年了,就算再听到一样的名字,一时间也没有想到。”殷寰笑得奸诈,反身骑坐在池墨鲩腿上:“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之前帮着碧玺抓了之锦,后来又跟你动手不败下风,可是你最好说话注意一点,因为……如无意外,那可是你的少主呢。” “……啊?!” 殷寰一把捂住池墨鲩的嘴,凝神的看向窗外,没一会儿,外面传来女孩恭敬的通报:“启禀坊主,掌门求见。” “这么晚了,掌门所为何事?”尽管面上是一脸冷静警惕的神色,出口的语气却是慵懒惑人的。门外弟子犹豫道:“掌门……没说。” 池墨鲩皱起眉显然对于韩绿十分不满,分明坊主才是秀水坊的主人,而今秀水坊的弟子竟然会因为掌门对坊主这样说话,实在是太过偕越。殷寰不理她的愤慨,对门外道:“先请掌门稍坐,我随后就到。” “阿寰!”见殷寰起身就准备出门,池墨鲩13看网一把扯住她,眼睛盯住她几近透明的单衣,随即又移开:“你……你至少换件衣裳吧?” 殷寰眉眼一弯,淡淡一笑:“那么墨鲩来替我更衣吧。”说罢将那轻薄红纱从肩头褪下。 韩绿在厅中等了许久才等到那位风情万种的坊主出来,一袭薄绸掩香肩,六幅长裙遮胸前,雪白晃眼的胸口袒露在眼前,饶是韩绿年纪已经足够为人母,亦不由得转了转眼,实在不好一直看着她。 “坊主。”韩绿抱拳行礼。殷寰在矮榻上坐了,没甚规矩的曲起腿,露出莹白如玉的脚踝。 “掌门这么晚来找我,定有要事,先将礼节放在一边吧。” “是。”无法指责那个明知又要事也依然拖拖拉拉的人,韩绿没脾气一般点头:“坊主叫人去查看了烈刀门弟子的尸身?不知这事是否有跟雷掌门打过招呼?” “没有啊。”本来以为她定有大堆借口,已经准备好唇枪舌战的韩绿没有料到那人竟然睁着眼说瞎话,毫不客气的一口否定了。 “那……那水袖怎么会说是坊主命她去查看的?” 殷寰换了个姿势撑在小桌上,疑惑的皱起眉:“我实在不知掌门在说什么,掌门可否解释一下?” “这……坊主请准许我传水袖上来。”韩绿道,殷寰准了,便着人去将那个弟子传来,身着秀水坊弟子服装的年轻女子进门跪下行礼,随后韩绿问:“水袖,你方才如何被我在议事堂外抓到,又如何说的,再说一遍?” “是,弟子不敢隐瞒!”名为水袖的女孩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云裳奉命看守议事堂,弟子素来与她亲厚,担心她夜晚害怕,于是便偷偷跑去陪她。弟子自知有错,因而看到掌门就心虚逃跑,但掌门轻功卓绝,一举将弟子抓住,弟子不敢再瞒,只好认错。便是如此。” “什么!?分明不是!你不是说是坊主派你去查看尸身吗?”韩绿大惊,殷寰却噗嗤一声笑了:“掌门啊,这些孩子做错了事担心被罚,随口编造个理由糊弄你呢,你也当真么?”转而对那弟子道:“小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我当幌子了?莫不是我平日里多心疼你们些便当真以为我比掌门好欺负?” 那弟子也立刻哭丧起脸,可怜道:“弟子知错了,坊主开恩,弟子绝不敢如此作想。”说罢又老实磕起头来:“坊主饶了水袖吧,水袖再不敢了。” 殷寰见她撒起娇来,便如极为受用一般,大手一挥:“好了好了,说的我要怎么你似的,自己下去领罚。另外,若是担心云裳的话,你就去陪她吧,不过多一个人值夜罢了,往后这种事别偷偷摸摸的。” “是,弟子知道了,多谢坊主。”水袖欢欢喜喜的去了,留下韩绿一张脸铁青杵在那里。 “怎么了,掌门?你不是说水袖是我指使的吗?我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殷寰懒洋洋掩口打了个哈欠:“唉……我知道,作为坊主我是很不称职,别的不说,光是武功低微这一条就足够给秀水坊丢人了,但是,也不是我愿意当这个坊主的啊。”盈盈水目飞来,她是一脸无辜。 韩绿忙不迭折□去:“坊主言重了,韩绿绝对没有那么想。” 大半夜的打发走了趁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掌门,殷寰回到房间,房里的人许是久等不归已经走了,殷寰坐回原先的位子,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她看向空无一物的桌面――那张纸……是墨鲩拿走了吗? 韩绿一出门就冷下了脸,步出坊主居住的院落,一个弟子跟上来:“师父。” “水袖呢?”韩绿冷着脸问,那弟子一愣:“水袖……说是奉了坊主的命令去领罚去了,徒儿就没拦她。” 韩绿瞪了一眼那少女,恨恨道:“罢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日方长,我看她能护到几时……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罢了。我让你去看看是谁在坊主屋内,有没有看到?” “师父恕罪,弟子去晚一步……”韩绿刚想发火,少女就跪下呈上了一张纸:“但是弟子发现了这个。” “这是……”韩绿拿起纸扫了几眼,登时脸色大变!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七夕快乐(我知道还没到) 今晚忙着玩游戏做任务去了,所以只有这么多了(叩首致歉) 作为补偿我乱七八糟的码了一章番外,在番外合集里综合番外?剑三?七夕 第二卷快要完结的关系,各种剧情超级纠结,所以我有一点卡文,见谅见谅! 6532 夜风过月,屋子里灯火通明,有琴徵帮唐烟儿换药。(.)尽管唐烟儿一下擂台就已经处理了伤处,但是再揭开绷带看着她肩上的伤口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柯烈那一爪是要怎样的力道啊……几乎把唐烟儿的右肩骨生生捏碎,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一个漆黑黑的手印泛红泛紫,肿胀不堪,有琴徵之前给她放了一点血,这看上去才好了一些。 敷上药,又拿了从青阳带来的秘制药丸给她,要她和药一起吞服,唐烟儿皱眉看看那暗红色的药丸,一声不吭的吞了。 姜黎站在她身后紧锁着眉,也是一言不发。 “虽然没有见血,但是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烟儿的左手也能拿剑吗?”有琴徵的未雨绸缪显然暗示了事情的糟糕程度,唐烟儿眉峰一凛:“能是能,不过我又不是天生的左撇子。” 言下之意,也仅仅就是能而已,远远比不上惯用的右手。 有琴徵思量一下:“那么,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右手为好。我给你放了血,短时间右肩不会肿的太厉害,药里也有些会麻痹痛觉的成分,不会太影响你右手的使用,可是你须得知道,你这次是真的伤筋动骨了,若是落下了病根,就算以后整条手臂都不能用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的郑重其辞只是让唐烟儿皱起眉抿紧了唇,反倒是她身后的姜黎一张脸都白了,血色褪尽:“……这么严重么?” 有琴徵也显露出一些压抑着的怒气来:“那个柯烈定是非人,这力道,若是烟儿动作再慢一点,由他施力,绝对能当场捏碎肩骨。” “烈刀门怎么能让那样的人上场?”姜黎看着唐烟儿的肩膀,此刻只恨自己不能以身代之,对整个烈刀门都厌恶至极。 有琴徵唇边扯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八成就是故意的呢?”视线挑起来看着姜黎:“我不知道竹青与那老匹夫有何交易,但是会与森罗堂扯上关系,怎么也不是好人。” 相识这么久,姜黎和唐烟儿都还是第一次听见有琴徵骂人,还是骂的一门掌门。两相对望一眼,心下了然――不是事关竹青的话,大概什么事都无法触动这个平时极为冷静理智的女人的吧? 唐烟儿点点头:“现在可以肯定烈刀门是逃不掉干系的。但是动机还很难说,离开青阳这么久,我们遇到的事情也不少了,分析一下的话,可以得出如下结论。阿萨辛圣教死灰复燃,并和森罗堂,烈刀门勾结。烈刀门用阿萨辛圣教和森罗堂来做什么呢?一个杀手组织能做什么?杀人。我想若是仔细调查一下近些日子以来江湖上的暗杀事件应该就能找到蛛丝马迹。一个邪教呢?利用一个邪教来打击正派是最好不过的幌子了,烈刀门这是一手借刀杀人,而且还是一箭双雕。” 她叹了一口气,揉揉眉心:“目的再明显不过,他要名门正派的龙头首位,但是青阳派和赤霞山庄挡了他们的路。可是我们之前在扬州查到的,假扮青阳弟子一事却隐隐指向苍松派,我不知道苍松派在其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是肯定也跟烈刀门脱不了干系,烈刀门真是大手笔啊,黑道白道都牵连了个遍,当真如此确信时候可以洗干净吗?” “洗不洗的干净毕竟是日后的事,眼前,青阳派才是最大的障碍,我想这一次绝不是意外。”有琴徵抬眼对上唐烟儿:“他事先怎么能确定谁会夺冠?如果他的目的是害夺冠者的话,这也太胡来了,而为了自己夺冠呢?烈刀门弟子也不差,完全没有必要铤而走险非要用这样危险的法子才是,况且此计如此破绽百出,必定是临时起意。” 唐烟儿闻言就笑了:“我知道姐姐的意思,他是为了我。也许本来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我一开始在众人面前出了次风头,当时各位掌门都在场,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实力,也能确定,除非我故意放水,不然此次少年战的优胜,我是拿定了。如此一来,最后的对手就确定了,而一个不死人怎么会败给正常人呢?所以柯烈一定会对上我。” 她摆摆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如果柯烈杀了我,他本身已经是个不死人,注定是要被雷成义放弃的,而且即使被雷成义放弃也无法自辩,随便雷成义怎么说都行。而如果我没死,那么雷成义也会栽赃我,就像现在所做的一样,唯一的意外,估计就是他没料到我竟然会一剑杀了柯烈吧……说起来,我还真是乖乖钻进套了。” 话到此处,唐烟儿蹙眉掩住了脸,又是无奈,又是无力。姜黎看她那样子就心疼,将双手放在她肩上:“烟儿你又不是神仙,哪能神机妙算到那种地步?现在自责已是无用,不如想想怎样应对。” 谁知唐烟儿一笑,仰起脸来,哪里有半分沮丧的样子:“自责?姜黎高看我了,我可没觉得自责,我只是……为了自己竟然被那样的渣滓算计而感到丢脸罢了。”她反手握住姜黎的手:“那老匹夫……”她用了和有琴徵一样的词,只是更加咬牙切齿,虽然面上还是笑着的,却阴森森的透着一股寒意。 “我定会让他付出代价。”她一锤定音。 “明日就去联系一下叶轩文吧,好歹赤霞山庄一直与青阳派同进退,看看他怎么说。秀水坊坊主应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似乎特意在接近我,这个倒是要好生琢磨一下。那个池墨鲩是聿赍城的人,聿赍城已经完全把持了整个江南道,想不到他们偏居一隅竟然能把手伸得这么远,既然江南巡察使都派来了,想必也干净不到哪里去,须得把他们一同拖下水才热闹。雷成义那里休想让我吃亏,这事一定要在扬州解决掉,若是让他扯到青阳山去就糟糕了,不仅青阳派的江湖风评会受影响,景年也必定要面临很大的压力,这样青阳派就更加雪上加霜……” 一桩桩,一件件,条理分明,从容不迫。 暖色灯光下那张年轻得稚气的脸上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坚定的眼神,沉着的话语,犀利的措辞,光线映照下她的脸一半闪耀着不能逼视的光辉,一半深深的隐没入黑暗之中。 唯一不变,是眼中星辰一般恒定的光芒。 简直叫人难以将这运筹帷幄的少年与下午那个在自己怀中落下眼泪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姜黎收紧了放在她肩头的手,想要保护她,从未这样强烈的感觉到这愿望。 似乎毫无来由,又好像埋藏了很久,从一开始就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闯进她的视野,蛮横的霸占了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注意力。不管她是犹疑,胆怯,还是推拒,都以一种温柔又霸道的姿态全部剥开。 把那个懦弱的躲藏在黑暗里的自己一把抓住,毫不留情的抓出来,推着自己不得不往前,却又一直站在身后随时张开双臂。 早就习惯了……只要这个人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笨拙和无知都有借口原谅。 唐烟儿……对于姜黎而言,这是一个给予她一切的,神奇的人。 给她希望,为她打开以为永远关闭的大门。给她勇气,让她走向全新的世界。告诉她所有她不知道的事,教会她许多东西,还一直一直,都在保护她。 她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明明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现在也没有长多大,就在下午还哭鼻子了。 可是就是觉得……非常得感动,可以依靠,只要她说的话,就一定会实现。 姜黎觉得胸中磅礴的情绪冲撞挤压,胸口快要爆炸。她鼻子发酸,眼睛发疼,她几乎要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想要抱着她大哭一场。 她觉得自己全身发抖,但是其实没有。 其实,她只是一直扶着唐烟儿的肩,站在她身后,好像在给予前面的人力量,又好像在等待。 唐烟儿就一直在与有琴徵讨论怎么对付烈刀门的事,而她,却在这种时刻,全心全意的在想念这个就在身前的人。 那家伙笨到无药可救,所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站在她身后的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以怎样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她飞扬洒脱的身影的。 可是只要她还回来,不管她在别人面前是多么讨喜,在众人视线中是怎样的夺人眼球,只要她最后还是带着一脸期待回到自己身边,得意洋洋的等待着自己的夸赞,好像那就是她唯一的诉求。 她就会觉得……那是她的。这个光芒万丈的人,是属于她的。 不用担心着这样优秀的她,有一天会走到自己永远也追逐不到的地方去。 这样复杂的心绪,唐烟儿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因为她如果爱恋一个人,一定会第一时间,就嚷嚷得天下皆知。 她是从来不屑于隐瞒的人,无论怎样的结果都坦然面对,那是她的骄傲。 所以姜黎觉得,唐烟儿对自己只是一个孩子模糊不清的好感,而可悲的是,她只能抓住她还不成熟的时候,这模糊不清的好感。因为这女孩,总有一天会长成女人,倾国倾城,祸害武林,然后……离开她。 可是依然为她心疼,至少现在,这是她的唐烟儿。 想要保护她,不让她受伤,想让她不要那么累,不愿意见她周旋在阴暗的事情中,这样的想法,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这一晚,姜黎彻彻底底的知道,她是陷落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姜黎?”不知何时已经送走了有琴徵,唐烟儿仰起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言的姜黎,一脸单纯天真,好似一张带着真诚等待着姜黎涂抹的白纸。 毫无防备,毫无隐瞒。 姜黎呼出一口气,觉得那是从心底最深处的裂缝吹出来的,痛得她眼冒金星,满心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猝不及防的被一把抱住,唐烟儿讶然的看着突然蹲□抱住她的姜黎。 因为唐烟儿坐在椅子上,姜黎只能蹲□,可是这样的姿势,与其说是她抱住了唐烟儿,不如说是她一头撞进了唐烟儿的怀里。 唐烟儿无措了刹那,随即习惯成自然的回抱住她:“姜黎怎么了?” 怀中的人没有声音,唐烟儿既疑惑,又有些担心,她便是这样,怎么想就怎么做,二话不说拿手探进姜黎下巴和自己身体也之间的缝隙,硬生生的把人脑袋抬起来。 她以为姜黎是在哭,毕竟她身上的气息那样哀伤浓烈,可是抬起头来的姜黎竟然是在笑的。 那是温柔到极致,也美丽到极致的笑容,在黑暗中如同一朵白芍悄然绽放,只为她一人。 唐烟儿身不由己的倒吸了一口气,几乎要被这样的笑容摄去魂魄。平静的笑容充满了幸福感,然而那幸福感太强烈,以至于让人感到窒息,唐烟儿觉得头晕目眩,好似被人捂住了口鼻无法呼吸。 那样的姜黎太妖艳,是被妖精附了身吗? 一股热血涌上脑,她不知不觉脸上一片通红,嘴唇好干,眼睛却分毫也移不开目光。 “烟儿……”姜黎再次笑了笑,那种艳丽感更加强烈,唐烟儿心中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好似有什么正在与她诀别。姜黎把头抵在她胸前,低声说了什么,唐烟儿没听到。 恍惚……似乎是三个字? “姜黎,你刚才说什么?”她傻乎乎的问:“再说一遍。”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你说谎!”她立即指出,可是姜黎只是感到好笑一样笑了出来:“我没有。”她十分真诚的看着她的眼睛回答:“是真的。”可是那样的回答太郑重,以至于唐烟儿分不清她到底是在说什么‘是真的’。 “好了,现在,给我睡觉去!”姜黎低□脱了唐烟儿的鞋袜,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 唐烟儿一时惊得目瞪口呆――一直都只有她抱姜黎,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姜黎可不管她,如同被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取悦到,肆意的笑了起来:“烟儿真是……傻傻的……” “才没有,我可聪明了……”根本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嘴上条件反射的就开始反驳。 最后她被抛到床上,姜黎站在床边脱衣服,很平常的一个动作,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却出奇的撩人,唐烟儿没出息的望着她,渐渐的觉得呼吸更困难了,脸上更烫了。 姜黎躺在她身边,一把将人捞过来,唐烟儿已经习惯了,乖乖的被她揽着,乖乖的任由她抱着,听她命令道:“好了,睡觉吧。” ****** 次日起来的时候唐烟儿一度以为自己昨晚是发了梦,直到姜黎站在她床前叉起腰:“懒家伙,还不起来人家就要打到跟前来了。” 淡淡的笑着,脸上好像在发光。 糟糕……唐烟儿看着晨光中的姜黎,再一次开始脸红心跳。 可是她们这样的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多久,正用着早餐就有秀水坊的弟子来请。 桌上一行人统一停下动作看向事件主角,唐烟儿看看姜黎,看看有琴徵,挑唇笑了一下:“都看我做什么?看我看得饱么?” 她放了碗筷就要起身,却被姜黎压住:“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吧?吃完再去。” 没有用任何商量的语气,直接是命令。一桌子人都诧异的看着她,她闻若未闻,唐烟儿嘴唇动了动,乖乖坐下来。 那个传话的弟子似乎很是不满,抗议道:“各位掌门前辈都等着呢!” 被姜黎淡淡一眼斜过去:“那又如何,让他们多吃一盏茶吧。” 唐烟儿吃完了早餐,站起来,姜黎又为她整了整衣领,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有事不要硬扛,不许随便发脾气,被诬蔑一定要辩解,不许先动手,听到了吗?” “嗯……”唐烟儿呆呆的点点头,姜黎才放过她。 待得唐烟儿去了,有琴徵要去找叶轩文,将姜黎带上一路,路上笑着问:“小黎今天是怎么了?好厉害的样子呢……” “师姐……”姜黎突然郑重道:“师姐,我有一个请求。” “嗯?怎么了?”有琴徵停下步子看着她,姜黎退后一步抱拳郑重行礼:“此事必须善了。虽然是烟儿出手杀人不假,但是她是为了保护我,我决不能让她承担这后果。这件事如果不给烈刀门一个交代,恐怕很难,可是若是闹上青阳山折辱了景年的面子,烟儿也定是很难过的,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后果,我希望师姐可以帮我。” 有琴徵压下眉头有些严厉的看向她:“你是想替她承罪?你当烈刀门和这么多武林同道都是瞎子吗?小黎,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莫要太天真了,这件事不是一命赔一命就可以解决的。” “师姐,我知道这不是一命赔一命的事,所以才要求你。”姜黎摇摇头道:“烈刀门定然不会罢休,但是其实是他们理亏在先,况且又有柯烈尸身那个最大的致命处,若是能查得柯烈尸身确实蹊跷,那么烟儿的罪名便不攻自破了。” 似乎从未想过这个处事圆滑低调的小师妹竟然会有这样独辟蹊径的思路,又或者为她的大胆和笃定而震惊,有琴徵像是第一次认识姜黎一样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她似乎猜到了,但她不敢确认这样迂回的方式是姜黎想出来的。 “没错。”姜黎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我偷偷去查探柯烈的尸身,再将真相公诸于众,但是烈刀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事后只需说此事是我义愤之下擅作主张,将我交予烈刀门处置即可。” “如此一来,对烟儿和青阳派的指控不攻自破,烈刀门自救不暇也顾及不了别的,还能平息愤怒堵上悠悠之口,再划算不过。”话说到此,姜黎竟然笑了起来,有琴徵从未发现这女子竟然这样好看,晃得她闭了闭眼。 那种漫不经心中胜券在握,胸有千壑自在从容的感觉熟悉得惊人――这姜黎,竟然成长得这样快。 “不行。”她断然否决。 “为何?”姜黎毫不意外。 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有琴徵拒绝的理由,她想了无数个可能的理由,也花了一夜去设计怎样驳倒这些理由,却惟独漏了她最无法反驳的一个――“烟儿不会准许的。” 她愣了好久,才完全不抱希望的建议:“可以先瞒着她……” “你觉得在她面前,能成功吗?”有琴徵道。 不能……姜黎苦笑,那死丫头,才不会管你什么掌门什么前辈呢,青阳派的面子在她那里更是算个屁,若是敢让她知道自己的计划,估计就算景年杵在面前她都敢把自己抢回来。 哪怕事情已成定局,哪怕木已成舟,她也一定,会那样不管不顾的说‘不行!’。 抢回来……一想到她持剑护在自己身前,那骄傲的样子如同威风凛凛的神仙,姜黎就觉得……死而无憾。 但是一点也不想死,尽管觉得死而无憾,其实还是希望,最好能一辈子都在她身边,谁都不要死。 “所以不行。”有琴徵叹了口气:“我当你没说过,你最好也不要再想,烟儿的性子你最清楚了,牺牲任何人,她都不会牺牲你。” 有琴徵若有所指的眼神扫过来,姜黎一时间悲欢交集,哑口无言。 6633 有琴羽跟着唐烟儿,虽然其实姜黎觉得这根本没有什么帮助。即便看上起沉默寡言一副很稳重的样子,但是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只怕有琴羽冲动也不下于唐烟儿。 白朗等人不是非青阳派人就是身份不够插不上手,只好在院子里等着,唐烟儿已经开始后悔没有让白朗同竹青一起走了。 到了议事堂,与此事相关的一众人等都早就到了,都在等她,她一派浑若无事的模样乖乖叉手向人一一问礼,问到池墨鲩时,对方颇不自在的侧了侧身子,没有受她的礼。 唐烟儿以为是池墨鲩因为之前的事还在着恼于她,也没有在意,一番客套之后坐下来,坊主殷寰道:“日前之事我们已经将柯少侠的尸身收敛,但是韩掌门心细如发,在督促弟子收敛尸身时发现柯少侠的尸体已经开始发黑,七窍流出脓血,事发突然我们没有来得及告知雷掌门,还请见谅。为怕我坊中弟子也遭不测,已经将脓血取出派人去问了门中医师,确定是毒。” 她这话一出就像石坠镜湖,顿起波澜,雷成义先是瞪大了牛眼不悦的看向殷寰,而后又看向韩绿。莫名其妙就被栽赃的韩绿慌乱的看了殷寰一眼又尴尬的对上雷成义,而殷寰唇角含笑盯着韩绿,仿佛在说――你敢在这时说不是吗? 内部争斗终归是内部争斗,外人看来她们怎么也是秀水坊一家的,即使韩绿说不是,谁又会信?韩绿只好打落牙齿活血吞,硬生生点了头,只别过脑袋不与雷成义相看。 唐烟儿心中好笑,这坊主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的本事真跟自己也不相上下了,偏还说得煞有介事一点也不见她心虚。众人纷纷议论起来,雷成义见状索性问道:“那敢问坊主可查明了是何毒?又是如何下到我阿烈身上的?”转头瞪向唐烟儿:“莫不是有些人趁比武近身之时下的手?” “非也,柯少侠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口,而主要的伤口上也能看得出毒血是由内往外,毒并不是从外部伤口进入的。”殷寰翘起一根指头摇了摇,还笑着看向唐烟儿:“况且,众所周知,惊鸿剑之所以如此闪亮耀目,乃是因为剑中含银,剑外更是通体镀银,若是有毒剑上第一时间就会黑了,根本不可能在剑上下毒,事发之时剑上染着黑血看不分明,但若是一开始剑上就有毒,那么不等事发便会被人看出来了。” 惊鸿剑镀银的事便是小辈不知,雷成义这种老江湖却不会不知道的,唐烟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无辜的摸摸摆在桌面上的惊鸿剑。 “而这毒……我坊中医师所知有限,不得其名,只知非中原常见,推测乃是西域传入的。效用么……虽不准确,但大致是能致人精神失常,损害神智的,一般来说并不致死。”话到此处,柯烈的异常都可以解释了,但是――“那么是何人给柯烈世兄下了毒呢?”唐烟儿虽如此问,目光却明晃晃的盯着雷成义,雷成义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自己害死自己爱徒不成?!” 唐烟儿摊一摊手:“烟儿并无此意,只是……坊主姐姐说这毒不是外伤入体的,那就是从口入咯,但是食物虽由秀水坊一并供给,却并不能确定谁吃啊,所以不可能是秀水坊,那么这件事难道不是烈刀门院内发生的?不然何以别人都没事,独独柯烈世兄受害?” 她弯了弯眼睛笑道:“雷掌门与其在此纠缠不清,还不如仔细清查一下门户呢。” 她虽明知这事极有可能就是雷成义自己做的,但是这于道义上却说不过去,干脆把祸水引到他门下弟子身上,反正脏水也是泼的烈刀门,只要她能倒打一耙,是谁也没有关系。 狡黠笑意好似只小狐狸一样,似笑非笑更是令正道中人不虞,之前就有人觉得景年这徒弟不同正道弟子,身上一点正气也没有,还狡猾世故,因而不喜她。雷成义“哼”了一声,断然一拍桌子,笑道:“我本是不愿如此怀疑青阳派掌门的弟子的,但如今也不得不质疑,景年掌门到底是何居心了。” 唐烟儿一听景年名字就变了脸色,冷着脸道:“雷掌门这是何意?” 雷成义轻蔑道:“一个邪魔外道伪装成名门正派的弟子潜伏在白道,不知景年何故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责问我门下弟子?” 不仅唐烟儿,桌上殷寰池墨鲩皆是脸色一白,殷寰目光急速扫过池墨鲩和韩绿,见池墨鲩满脸茫然而韩绿低着头神情紧张心里登时一片了然。 既了然,也心惊。 有琴羽完全不知内情,只见唐烟儿脸色难看,便起身护在她身前,沉声道:“雷掌门慎言。” 这少年功夫虽然不及唐烟儿,在众位掌门面前也完全不够看,但是他气度沉稳,好似名剑藏锋,习惯了他沉默不语,一发话却叫人不敢轻视。 “雷掌门……”唐烟儿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目光深深定住雷成义,慢声说道:“烟儿确实不是名门出身,幼时不知家师身份,随他浪迹市井,本自卑微,不懂规矩,幸得家师庇佑才得登大堂。[.超多好看小说]然……三尺微末不敢不知恩图报,便是敬你江湖前辈,一派掌门,今日也不得如此辱及家师!” “雷掌门话从何来,还请给个交代。”她站起来抱拳一拱手却不放下,等着雷成义的话。 雷成义大笑:“是与不是,试试便知!”话音未落,一柄缳首烈焰刀已经当空劈来! 众人大惊失色,唐烟儿一把推开有琴羽抽身滑出,她的轻功就好像刻在骨子里,已经全然成为本能,根本无须提起运功,意随心动,只要一遇上危险就会自觉自动的使出来。顿时漫天白色残影,若繁花凋落随风纷飞,刀锋到处残影环绕,一沾即走。 刀如破水,刀至即分,刀过即合。 雷成义成名已久,年长唐烟儿三十余岁竟然下手毫不留情,刀法霸道横扫千军,屋内狭窄唐烟儿避无可避处有琴羽一把将惊鸿抛来:“接住!” 剑入手出鞘,银光一片,被刀锋逼到极处,唐烟儿咬牙大喝:“雷掌门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殷寰与众位也道:“雷掌门手下留情!” 然而雷成义冷笑一声,手下不收反进,口中道:“魔道宵小人人得而诛之,收留你这小畜生,还不知景年是何居心,一介青阳弃徒,背信弃义,叛出师门勾结聿赍城贼首,这样的人也配领军正道吗!” “你住口!”唐烟儿手中剑格住烈焰刀一弹:“不许你说我师父!” “事实而已,景年是叛徒,八年前人人皆知,若不是迫于闻人秋压迫缄口不言,他有什么脸回来?” “我叫你……住口!” “唰!”的一声炸响,惊鸿之上剑气暴涨,有别于普通剑气的风刃将室内圆桌一劈两半,唐烟儿双目赤红,睚眦欲裂,脸色铁青,一身森寒杀气:“……不许你说景年!” 众人未及反应之前,她已经飞身而上,那动作比疾风更快,好似利隼扑食一般凶狠迎上,烈焰刀早有准备,横身一拦。但唐烟儿却不硬接,扭身一转,霎时间寒芒四射如飞雪连天。 有琴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间屋子里全是唐烟儿的银色剑光,不,那不是剑光……那是剑气! 是脱离了剑身,漫天纷飞的剑气,好似一场白羽飞落的大雨,轻飘飘的剑气以唐烟儿为中心四散纷飞,触人则人死,触物则物裂。他忙不迭拔剑手上一震叮叮当当接下剑气,竟然所有的剑气都犹若实物,甚至带着金属的质感。 这是什么武功?他在诧异的那点时候,已经有人惊愕欲死,仓皇叫破:“……暮雪连天!” 雷成义一式烈焰破空的成名技劈开漫天飞雪,唐烟儿瞪大双眼按住胸口的刀,鲜血片刻间就染红了她的白衣。 “烟儿!”刚才也被‘暮雪连天’误伤多处的有琴羽连忙飞身过去一把握住烈焰刀:“收刀!”他扭头狠瞪着雷成义厉声大喝,雷成义轻蔑一笑,抽刀回鞘:“诸位看见了吧!这小贼子方才所使正是当年聿赍城城主成名绝技‘飞烟暮雪’之剑法‘暮雪连天’,而这丫头的轻功,纵然各位也看出蹊跷,但想必也没有想到那就是江湖第一轻功‘舞飞烟’。” 他哈哈一笑:“我本来也没有如此作想,可是想一想这小贼子最爱偷奸耍滑用剑气,可是哪家的剑气这样霸道,竟可当做真刀真剑来使?我这样说,诸位是否想起来了?” 有在场的老前辈立刻一脸恍然大悟:“哦……那不是聿赍城主的绝学‘飞花摘叶’吗!飞花摘叶正是以气伤人的功夫啊!”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竟然是这样!” “那么这孩子到底是谁?” “哈……问的好!”雷成义大掌一拊,指着满身鲜血跪倒在地的唐烟儿:“这小贼子正是聿赍城主遗孤!”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连扶着她的有琴羽的惊讶和颤抖都感觉不到,唐烟儿只觉得周身冰冷,世界安静得没有声息。 从小埋下的疑虑,那日九莲湖边与竹青的猜测,往日种种疑惑不解和自欺欺人,此时此刻突然被人叫破。 如同惊堂木一响,就此判定了生死结局。 她只想到,姜黎……会不会讨厌我? 那日九莲湖边回去就巴巴的缠着她问,姜黎喜欢我吗? 如果我不是好人,如果我爹爹也不是好人,如果我……注定要和你走上一条背道而驰的路,姜黎会就此讨厌我,再也不喜欢我吗? 那日姜黎怎么说的?‘我怎么会讨厌烟儿呢?’ 可是我还约好与你一起畅游九州,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啊…… 血源源不断的从身前伤口流出去,唐烟儿又痛又难过,冷汗从额头流下来流进眼睛里,疼得很,还模糊了视线。似乎听见殷寰气得声带寒霜,直斥责雷成义怎可如此欺侮一个小姑娘,便是她身份有存疑,也不可这样武断的试探,还伤人性命。就算唐烟儿是魔道后人又如何,她总是青阳派掌门的弟子,这样做太过分了云云。 池墨鲩阴沉着脸退在后面,似乎有人离开了这间被剑气搞得破败不堪的房间,又似乎有人喧着佛号走进来,有人在劝和打圆场,有人又叫嚣着要直接杀了唐烟儿免除后患。 吵吵嚷嚷,热闹得紧。 利益纷杂的线交织成网,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牢牢套在其。悲欢虚伪,唱做俱佳,一出精彩纷呈,高/潮迭起,唐烟儿心中纷乱如此,面上却冷笑不已。 原来如此……一切都清晰明了,她周身更冷,如坠冰窟,只觉得这天压下来再也不会有亮的一日了。 有琴羽紧紧拽着她胳膊,一手扶在背心将内力渡来,一边关切的看着她,口中笨拙的安慰她坚持一下,姐姐马上就来了。 又有殷寰叫了水秀坊的弟子来试图将她扶起来,可是唐烟儿听若未闻,视而不见,她牙齿打架,竭力稳住身子不要栽倒下去。她极少受伤的,却在短短两日内接连被重创,身前一刀插在胸腹之间被胸骨挡住,并未伤到内脏,但依旧血流如注。 让唐烟儿痛苦的却不是这伤,她仰起脸喃喃的说着什么,有琴羽凑过耳朵去听,未防她一颗泪珠子滚落下来,那字词终于听清―― “……姜黎……姜黎……” 作者有话要说:【银与试毒】银针或银钗验毒的方法,产生大约已经有一千多年了,所以说这是一种老方法、老传说。按照现代医学理论分析,这种验毒方法虽不能说完全不符合科学,但可以断言其局限性很大。 银针等银质物件遇某些东西后马上变黑,主要见于银与硫化物相互的作用。硫化物可以在银器表面形成暗色的硫化银,使银针等看起来变黑。这与“毒素”的作用无关。因此说,只要遇到含有很多硫的物质,无论这种物质是否有毒,银针插入其后都会变黑。而相反,一些剧毒物质,如砒霜、氰化钾、氰化钠等,由于不含硫,用银针检验就不会发生变黑的情形。 文中情节所需,外加时代吻合,暂用,请勿谬信。 6734 有琴徵和姜黎匆匆赶到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副景象――原本庄重大气的议事堂整个变成了断壁残垣,墙上被剑气刺穿,大大小小的窟窿里德高望重的前辈们看上去特别可笑。(.无弹窗广告) 一进门就见有琴羽扶着唐烟儿委顿在地,唐烟儿白衣上大片血迹,鲜血已经在身下积了一小滩,纵然有琴羽已经为她点穴止血,血还是缓慢的渗出来。 “烟儿!”姜黎大惊,连忙跑过去要扶唐烟儿,唐烟儿被她的声音惊了一跳,兔子一样蹦起来后退了一步。 她眼里满是惊惶,看得姜黎心上生拉硬扯的疼:“烟儿,你怎么了,是我啊。” 唐烟儿死死咬住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有人替她说了:“人来了正好,你们青阳派今天必须得给出一个交代,为什么聿赍城主遗孤会在青阳派?!” “什么?”姜黎和有琴徵都转身过去看着说话的人,有琴徵是全然的震惊,而姜黎……唐烟儿觉得,姜黎身上正在散发着一种寒意。 “这小贼子方才已经被我们试了出来,她身负聿赍城主成名绝技‘飞烟暮雪’与独创绝学‘飞花摘叶’,与聿赍城绝对脱不了干系!” 姜黎一愣,转头去看唐烟儿。那一眼深深望过来,唐烟儿手足无措的觉得她什么都明白了。 有琴徵说:“这定是个误会,烟儿怎么可能……” “不论如何,各位都是德高望重,名满江湖的老前辈,难道就这样联合起来欺侮一个小孩子?”姜黎沉声淡问:“是与不是若存疑虑,难道不可以问问青阳派掌门?非要私底下对人下杀手?诸位将青阳派置于何地?难道正道名门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 一席话堵住了一些人的嘴,也有人还要反驳,玄悲却道:“姜施主说的是,我等正道行事光明磊落,便有分歧,也可坐下来好好分说,如此轻率动手,实在不该。” “正是如此!况且这是我秀水坊的地方,雷掌门动手前问过殷寰没有?秀水坊与青阳派难道已入不得你的法眼?”殷寰也道。 “哼……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汝等小辈未曾见八年之前黑道是如何残害我等正道人士的!”有人反驳。 殷寰一哼:“那是红衣教吧,聿赍城后来不是与我等携手剿灭了红衣教?苍松掌门这过河拆桥可真利索。” 那位长髯青袍的苍松派掌门周云伟就是一直在帮烈刀门说话的人,闻言怒道:“若不是聿赍城主那獠贼,黑道怎会整合如一与白道对抗?” “坊主说话怎的偏向那聿赍城去?” 殷寰讥笑道:“因为我心是正的,打小没学过这颠倒是非的本事。” “你……!” 在他们吵嚷的当口,有琴徵已经为唐烟儿止了血,姜黎看他们吵得不亦乐乎,终于忍不住开口:“众位前辈,我等小辈可否先行退下,诸位讨论出个结果再行告知我等就是,不然我怕秀水坊也不愿坊中再多一个死人。” 未等其他人开口,殷寰一挥手:“水袖云裳,送青阳派诸位回去,医师药物都备齐送去,放任客人受伤不管,这可不是我秀水坊待客之道。” “是。”一边秀水坊弟子齐齐应是,池墨鲩也趁机道:“不如我来送她们。”对其他人拱了拱手也不等回答就上前架起唐烟儿往外走。 姜黎等人离了议事堂均是一脸沉重,但碍于外人在场不好说话,一直憋到住的小院前。 “多谢巡察使,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有琴徵请池墨鲩留步。 池墨鲩也不在意她暗示的威胁,笑道:“我的身份是未曾公开,但是也不惧怕被人知道,否则那日就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在扬州城里晃了。只是门中乃是我家少主,有琴姑娘只怕没有理由拦着我吧?” 有琴徵一惊,压下心中诧异,冷静问道:“巡察使何以如此肯定?此事只是烈刀门无事生非,怎可算数?” “是与不是本人自然知道,你让我进去问一问不就明了?” “烟儿身受重伤,不便见客,巡察使还是改日再来吧。” “有琴姑娘,不要以为青阳派能保得住她,这世上,只有聿赍城才是她的后盾。”池墨鲩笑道:“不管别人要怎么对付她,聿赍城都不会怕,反之,青阳派如今,可是有心无力,若是为了我家少主人好,还是让我去见一见她,方才好商量往后怎么办。” 有琴徵将她的话转告给了姜黎,姜黎坐在唐烟儿床边,手上给那人擦汗,缄默半晌:“烟儿,你想见她吗?” 几乎不异于在问――你真的是聿赍城的少主吗? 原本就脸色苍白的唐烟儿更白了一度下去,有琴徵都不忍看,便说:“阿羽现在守在外面,你不愿见我就让阿羽请她离开。” 唐烟儿蓦然笑了:“为什么要请她走?难道……我会怕吗?” 她如此说着,强撑着坐起来。姜黎去扶她,只觉手中的人好似一阵轻烟,随时都会消散。 唐烟儿眼中一片深不见底的阒黑,却有明亮的光浮在上面。 池墨鲩走进来时看见那个镇定坐在床上的女孩,一副柔弱甜美的外貌,苍白的神色让她看上去像是易碎的琉璃,弱不禁风的模样。 但那神情又坚定得如同已经准备好接受任何结果。 这样的家伙是自己以后的主人,池墨鲩心中别扭不已,但还是恪尽本分的弯下腰:“有人托我问你一句话――你可还记得你的小鱼姐姐?” 唐烟儿先是一愣,眼中一亮随即黯然――:“那么说……我果然是了?” “你记得?”池墨鲩问。 “自然……是记得的,我小时候一直陪伴我的小鱼姐姐。我记得……她是叫之白?我曾听她父亲这样叫她。” 之白……池墨鲩苦笑,正正经经的跪下去:“属下江南巡察使池墨鲩拜见主人。” 一室寂静。 “小鱼姐姐……?”唐烟儿问。 “她一直看着您。”池墨鲩抬起头:“因为某些原因,属下幼时与她交换了身份,如今叫做池之白的人,是属下。而您的小鱼姐姐,叫做殷寰,已是秀水坊坊主。” “什么……?” “啊……” 姜黎和有琴徵双双惊讶,唯一一个不感到惊奇的是唐烟儿,她只是抬起一只手掩住半边脸,无奈一笑:“原来如此。(.)” “难怪坊主之前一直为聿赍城说话,原来是聿赍城的人吗?”有琴徵道。 姜黎看住池墨鲩:“巡察使将这些全部告诉我们,是否太过信任我们了?” “副城主曾道,青阳派是如今正道中唯一一个,绝不会危害聿赍城的门派。”池墨鲩信心满满正色道。 “哼,那当然……若我爹爹是聿赍城主,我师父又怎么会与聿赍城为难?”唐烟儿讥诮道:“副城主又是谁?” “副城主名曰‘卿言’。” “……不记得。”唐烟儿想了半天,撅嘴道。 “少主不记得也无妨,只要我们找到您就是天大的喜事了,我这就飞书回报副城主,准备迎您回城!”池墨鲩恭敬道。 唐烟儿眉一挑:“谁说我要回去了?” 池墨鲩一愣,她接着道:“你先回去,不许乱说,我自有打算。” “少主……” “我还没答应当你少主呢!”唐烟儿恶狠狠道,随即扬声:“阿羽!送客!” 守在门外的有琴羽大步进来拦在池墨鲩跟前,抱着剑道:“请。” 池墨鲩无法,只好说:“那我回去与殷寰商议一下,先告退。” 等她走后,唐烟儿即刻对有琴徵说:“姐姐,你赶快联络扬州别庄的人,用最快的速度通知景年,另外,竹青也在扬州,我有一封信要请你交给她。” 有琴徵眉峰一压:“烟儿何时与竹青这样好了?我不希望她被卷入这件事,这与她无关。” 唐烟儿叹口气:“姐姐的想法我知道,但是这事实在不能说与她无关,她与这件事的关系比你所想的还要深,我答应了她不可以告诉你,还望姐姐体谅,我发誓断不会害她。” 有琴徵沉吟半晌才答应:“好,但我亲自送信去。” “那些人会放我们离开吗?”姜黎问。 “我自有办法。”有琴徵说完就出去了。 “烟儿……?”室内只留下她们两个人,唐烟儿二话不说躺下扯过被子把自己连头蒙起来。 姜黎看着她似乎什么也不想说,起身想留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她才站起来就被拽住衣角:“姜黎。” “姜黎,不要走。” “我不走。”她只好又坐回去,唐烟儿紧紧攥住她的衣角,那只手露在被子外面,用力得指节发白。 她握住那只手无言的安抚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烟儿的声音才闷闷的从被子底下传来:“我不知道。” “嗯。”姜黎模糊的应和她。 “我不知道,景年没告诉过我,爹爹也没有。从来没有人知道聿赍城城主的名字,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爹是聿赍城城主。但是其实……我猜到了。” “我以前只是猜,我爹是个黑道中的人物,因此师父和他交好才会被青阳派逐出师门。后来渐渐的,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可能是和我爹的人,江湖上有谁能当我爹呢?直到那天在九莲湖畔,我和竹青推测出了他。富可敌国有通天权势又武功高强是不世出的天才,又英年早逝,这样的人……只有聿赍城城主。” “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爹爹教给我的武功叫什么名字,甚至……原来飞花摘叶我已经学会了,呵……我以为还会更高深呢……” “聿赍城城主……唐昀风!” “姜黎,这是真的吗?” 姜黎想了想:“应该是真的了。” 被子里的人好半天没说话,然后才问:“那怎么办?” “烟儿想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姜黎揭开了她的被子,露出下面被闷得发红的脸,唐烟儿反应迅速的抬起胳膊抹了抹假装自己没哭过。 “不管你想怎么办,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她这话说出来,唐烟儿脸上又滚下一颗泪珠,她瘪瘪嘴问:“我是不是很没用,只知道哭……” “哪有……”姜黎叹了一口气给她擦擦:“不是说女子是水做的吗?女孩子爱哭有什么错?何况烟儿哭也哭得很好看啊。” “你就知道哄我……”她这样说,但还是一翻身扑进姜黎怀里:“姜黎姜黎你不要讨厌我!” “嗯,不会讨厌你的。”姜黎好笑的扶起她脸:“你就在担心这个吗?” “我别的都不怕。”她爬起来跪坐在姜黎身前,一脸的祈盼热烈,又害羞一样低下头摆弄姜黎的衣角:“我就怕你不喜欢我了,只要你还喜欢我,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她这样说完,咬了咬唇,脸上不声不响的红起来。 “傻子……”姜黎刮了刮她鼻子:“那么大的事情也不怕?” “不怕!”唐烟儿甩甩脑袋:“景年不会把我交给他们的,但是我不想给景年惹麻烦的,我得看看聿赍城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爹爹到底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聿赍城的事,这事景年知道吗?他们不告诉我明摆着就是不希望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聿赍城,我定是要走一趟的。” 她话到后来,又露出那般倔强风华的神情来,眼中灼灼明亮。 “可是……”姜黎无奈的拉起嘴角,睫毛下垂掩去复杂的心事:“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啊。” “为什么?!”唐烟儿大惊,一把扑在姜黎身上大叫:“为什么为什么?姜黎会不喜欢我了吗?你才说过不会不喜欢我的!”她控诉。 姜黎按住她:“没有不喜欢你!但是……但是总要分开啊……你不是要回聿赍城?便是不是如此,你总会长大,长大了就不会喜欢我了,或者……或者你会有别的喜欢的人……还会……” “还会什么?” 姜黎眉间折起忧愁,轻轻的说:“还会找到一个爱你的男子,成亲嫁人……总之,哪里可能一辈子……” 一不小心,说出来了,她心里一空,直想掩面逃走。 面前的人睁着一双不谙世事一般单纯的眼睛,轻轻的笑起来,桃花一样漂亮:“姜黎是怕我会离开吗?我不会的。” “我喜欢姜黎啊,不会喜欢别人了。我发誓。”她一本正经的举起手,还抗议道:“我已经长大了!” “而且啊……谁说一定要成亲嫁人的,还早着呢,八字没一撇的事……”不由得想起了景年说要给他找婆家的事,心中大窘,跟着想到:“难道姜黎也会嫁人?”竟然一脸惊吓。 姜黎对她那表情非常不满,一巴掌轻飘飘的拍她脑门儿上:“什么话,什么叫‘难道’我也会嫁人?哪个姑娘家不嫁人?还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嫁不出去?”心中想着自己往年也是收到过彤管草的! “你不准嫁!”唐烟儿直起身子凶神恶煞的叫:“别人怎么嫁都不关我的事,可是你不准嫁,就算要嫁也只能嫁给我!” 姜黎瞠目结舌:“什……什么?”心脏突然跳得有如擂鼓,她没听错吗? 唐烟儿按住她双肩,得意洋洋的说:“你只准嫁给我!假若你要嫁给别人,嫁给谁我就去杀了谁,反正我马上就要变成邪魔歪道了,这样才像一个邪魔歪道嘛!” “哪……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也太霸道了……”等等,别脸红啊……姜黎别过脸深呼吸,别被这家伙正经起来的脸给骗了,再怎么看上去俊美无铸,也就是个笨死人的小丫头片子,绝不是什么值得脸红的对象。 “你真的要嫁?”烟儿那表情别提多失望了:“不嫁不行吗?嫁给我吧!我很好的!你看我很漂亮哦!你去哪里找比我还好看的男子啊,我武功也好,我会保护你的!还有还有……我很听你的话,对不对?也不会沾花惹草,我可乖了,你嫁给我嘛!” 唐烟儿已经开始扯着她的袖子甩来甩去的撒娇,姜黎哭笑不得,这话题是怎么歪到这里来的?“不……不是这个问题啊,女子怎可嫁与女子?这……哪有这个道理?” 谁知唐烟儿竟然一本正经的皱起眉问:“女子不可嫁与女子吗?谁说的?” “天伦如此啊,男女之事,阴阳之和,自古如是,两个女子……”不由得想到了有琴徵和竹青,她的走神引起唐烟儿的严重不满:“两个女子又如何,我就喜欢姜黎,就愿意和姜黎在一起,谁管得着我?便是我爹爹在世,也一定会支持我的!” 姜黎一想她爹的丰功伟绩也在心中深表赞同,更枉论她爹跟掌门的关系根本就扑朔迷离好么…… “可是,世人不会这样认为啊。” 唐烟儿挑眉:“世人是谁?不认识。” “噗……”姜黎捏她脸:“你这臭德行,还不是大魔头呢就这么大脾气,真让你变成大魔头还得了!” 她没问她真的要走吗?不走不行吗?尽管心里希望她永远是那个青阳派的唐烟儿,骄纵,幼稚,人小鬼大。可是问不出口,她早已经预料到了答案,没有聿赍城,也会有别的原因,这家伙,注定不是池中之物,哪里可能一直留在青阳山呢? 只是……“烟儿去了聿赍城,还会回来吗?” “当然!”唐烟儿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要嫁给我么?我要回来娶你的呀!” 姜黎:“……我什么时候答应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要晚几章了,我预计错误 6835 唐烟儿一贯知道有琴徵不可多得,但是也未曾料到这个女子不仅为人沉稳,心思细腻,有才思以外还如此大胆有魄力。 她竟然明目张胆的直接要求去扬州,而且坦白说是去联络青阳派。 她的请求一开始自然遭到了反对,雷成义等人怒斥她意图通风报信,有琴徵微笑反问:“什么叫通风报信?雷掌门说话还是注意一点好,青阳派就如此让您不看在眼里?” 她昂首正色道:“诸位既然质疑唐烟儿的身份,何不问问掌门?这已是最直接的了,不问,诸位还想怎样?还想再杀她一次?” 殷寰心道漂亮,好似这女孩子昨日根本就不曾知道唐烟儿确是聿赍城少主一般,坦坦荡荡。如此反倒衬得一帮大老爷们不够爽快了,她又笑,唇线浅浅一画,讥讽满面:“徵以为,雷掌门是不曾以青阳为友吧?话未清,事未明就把青阳打到了对岸去,辩解之机也不给,这武林莫不是烈刀门一手遮天了?” 她话末声厉,眉目犀利无畏看向雷成义,面上怒气勃发隐而不动,只是紧抿双唇义正言辞。 殷寰沉吟片刻,使了个眼色给池墨鲩,池墨鲩接了,无奈的皱皱眉,硬着头皮在肚子里拾掇了几个措辞开口:“反正事要解决也要去问个清楚的,也不可能不过青阳派掌门的耳目啊,雷掌门阻什么?” 雷成义看着她也阴测测的笑开了:“不错,反正是要过青阳派掌门耳目的,我阻什么?”回头对有琴徵和颜悦色道:“那么姑娘尽管去吧,我们随后就到,大家一起上青阳山,问问清楚。” 有琴徵对他的威胁恍若未觉,规规矩矩的叉手道礼,离去了。 有琴羽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就问:“姐?” “回去烟儿身边,叫白朗过来跟你换,我等会儿出坊登记会写你的名字,你就说你半道回来了,烟儿嘱咐了把白朗带给竹青,我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回来,你就跟着烟儿,记住,她去哪儿你去哪儿。”有琴徵命令,有琴羽本来职责就是在唐烟儿,自然不拒绝,当下应了,也不知有没有领会到他姐姐的苦心。 唐烟儿既然是聿赍城少主,如今聿赍城城主的尸骨都寒了八年了,她毫无意外会是未来的聿赍城城主。而看样子聿赍城也是很欢迎她回去的,那么就绝不会放任她遇到危险,阿羽跟着她也就是安全的。至于她自己……她实在无法保证自己这一行也安全,况且还有竹青…… 她心中烦乱,面上却毫无异色,在秀水坊渡口等着,白朗来了就直接带他上了船:“烟儿可有吩咐你?” “有啊,丫头说叫我去听那个小刺客的,小刺客在搞阿萨辛圣教的事,嘿,这么久了总算做了点正事!”白朗道。 有琴徵一听立刻脸色一变:“你说什么?竹青在调查阿萨辛圣教?她一个人?!” “没啊,烟儿丫头说把扬州别庄的派给她了。” 听了这话,血色才重回脸上,有琴徵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虽然物尽其用,好在烟儿还不算是绝情之人,甚至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她这么做,也就是要保竹青了,不管是以青阳派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或者是聿赍城少主,保住一个小小的竹青应该都不成问题,只要烟儿没事,竹青阿羽就都没事。 有琴徵收敛神思,要保全亲人爱人,就要保全唐烟儿,竟然不知不觉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她真怀疑唐烟儿是不是故意的?可是她看那样磊落的性子,又觉得假如那张坦率真诚的脸下竟有这样深的心思,那就实在太可怕了。 到了扬州,二人马不停蹄去赶去别庄,别庄里少了很多人,竹青也没在,有琴徵找到负责的弟子一问,竹青竟然已经三五天没出现了,几乎是从回到扬州以后只露过一两面,安排给他一些莫名其妙的简单任务,人就消失了。因为她拿着青阳派信物,又有唐烟儿手书,所以负责的弟子只好一一照办,他也是一头雾水,如今看见可以掌事的师姐来了,忙不迭的把情况一股脑倒给她。 有琴徵和白朗立刻查看了那些情报,原来竹青把青阳派的人都派去了森罗堂的据点监视森罗堂的行动,她曾经是森罗堂的高级杀手之一,对于这些自然是了如指掌,这些天来出入据点的人身形样貌,来的时间待的时间,之前住哪里之后往何处全部一清二楚。 有琴徵仔细翻看了那些,又令人把江湖豪侠策和名人榜一类的书找来一一对照,终于从中找出了好些人。(.无弹窗广告)烈刀门去了三次,两个疑似阿萨辛圣教的人各去了一次,而除去那些正常的生意往来,竟然还有苍松派的人。 “嘿嘿……这个森罗堂,勾搭的人可不少嘛!”白朗咧嘴笑道:“烈刀门自然是熟门熟路,阿萨辛圣教如今正是卷土重来的重要时候,谨慎些也对,只是这苍松派,可没想到该有他们的名字啊!” 有琴徵沉吟点头:“正是。虽说换衣苍松派与烈刀门有来往,可是我想,连烈刀门也不一定知道苍松派和森罗堂的关系,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呢,森罗堂也是广撒网,多捞鱼,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烈刀门只道拿人当枪,却不知自己也是枪,真是……”白朗不住的摇头:“这江湖事,就是一淌浑水,谁进谁脏,谁也干净不了,若是能离得远远的,永远不睬这趟浑水多好……” “是啊……”有琴徵心不在焉的附和,这趟浑水,谁进谁脏,没有谁干净得了,那个笨蛋,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那……那个小刺客干嘛去了?”白朗问。有琴徵想了想:“她不是个会指使人的,现下,该是自己去打探阿萨辛圣教去了……不,或许她是去打探森罗堂的消息去了!” “唔?为何?”白朗不解道:“烟儿丫头不是让她管阿萨辛圣教么?她怎么专去找老东家的麻烦?难道不怕被森罗堂抓回去?” “正如白大哥所说,这就是一趟浑水,谁又能抽得了身?烈刀门也好,苍松派,青阳派,聿赍城,阿萨辛圣教,森罗堂,哪个不在这件事里头?便是赤霞山庄,秀水坊难道又能脱得了干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查森罗堂,和查阿萨辛圣教又有什么区别?你看她派人盯梢森罗堂据点,不也查出阿萨辛圣教的消息了吗?” “这倒是。”白朗点点头。 可是说了半天,白朗还是一件事说到了点子上,竹青回去找森罗堂的麻烦,万一被抓到了怎么办? 有琴徵不敢想象森罗堂会对她手下留情,她这么多天没回来,谁知道是怎么了呢? 越是深入到这件事里,就越是发觉前路艰险,她真的可以护持她全身而退吗? 白朗发觉面前的女子面带忧色走了神,咳嗽了一下,大手拍拍她肩膀:“那个……也别太担心了,咱们身边儿这些丫头都不是泛泛之辈,哪儿那么容易出事?指不定饭点子就回来了呢?你这样担心也没用,平白损了精神,好好想想怎么办,然后一门心思去做就好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求问心无愧,死而无憾。” “噗……”有琴徵一下子笑了出来,哪有人这样安慰人的,‘死而无憾’都来了。她一边掩口笑着一边看向白朗,大男人被看了个脸红:“唉,我是粗人,那个什么……嘴笨,我总共就会那么几个成语你不能要求太高是吧?反正意思到了就行了嘛。何况我一个当兵的,求的不就是个死而无憾吗?” “没关系……噗……谢谢白大哥。”有琴徵忍着笑道。白朗习惯性抬右臂去抓脑袋,一没留神假肢就戳脸上了,看得有琴徵又是一笑,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竟然真的带着‘说不定到了饭点那家伙就回来了’这样天真的想法静下心来等待,一边凝眉措辞写给青阳的信报,一边在心里惦念着她。那日的失望绝望恼怒悲伤一时之间都变得很没有意义,那时候怎么会相信呢? 竹青不爱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样的自信有恃无恐,残忍恶毒,可是就是这样坚信,心中明白那个心思单纯一腔热血的笨蛋,除了自己,今生再也无法爱上别的任何人。并且大概直到死,都会一直那样深刻缄默的爱着自己。 这样确信着,并且无赖的享用着她的忠贞的人非常无耻。但是却无法不去做,骄傲自得的微笑,为她属于自己而满足,但是也因为这样,想要更多的……十倍百倍的回报她,希望她也相信,自己也是以同样的心情,忠诚的爱着她的,只是那个小家伙,从来不肯相信。 笔端悬空停滞太久,不慎落下一滴墨,有琴徵一怔,随即化用那滴墨迹在笔迹里继续写了下去。意外也无法为她造成困扰,她的人生一直被她自己掌握,唯有那个家伙,那是她一生,唯一的意外。 无法被化解的意外,因为不愿意化解。她不会明白,对于自己这样的人来说,在人生中固执的留下一个无法确定的意外是怎样的冒险和豪赌,她只是单纯的一门心思的往前,也许正因为这样,才会让自己爱她吧。 爱她的勇敢执着,爱她的单纯无暇,爱她的笨和傻。 如果……如果她回来的话,就道一下歉吧,好好说话,告诉她真的想要跟她在一起,以前做错的事情伤害她的事情通通会拼命补偿,直到她满意为止。如果……如果这次唐烟儿的事能过去,地位稳固的话,说不定可以将阿羽托付给她。看样子阿羽和唐烟儿还挺合得来,唐烟儿对阿羽也不错,假若姜黎一直在唐烟儿身边,那么有琴徵可以确信唐烟儿绝不至于变成冷血狠毒之人。 这样,她大概就可以带着竹青离开,找一处宁静而风景美丽的地方隐居起来,再不问江湖事,什么森罗堂青阳派,通通不再管了。寻一处无人之地,可以让她们正大光明的相爱厮守,她要与她一生一世。 “啊……您回来了,这是……?!” 外面突然传来喧闹,有琴徵停顿思绪抬起头,心道是她么?还真是赶在饭点子上啊,欣然起身迎出去。 绕过回廊转过中堂,推开雕花门窗,一身黑衣的身影游隼一样掠进来。 那一路撒下的是什么?有琴徵面上的微笑凝在嘴角。 直到看见伫立门口血色尽失的她,竹青停下脚步脸色愕然。 血迹挂在她嘴角,胸口前襟上一大片比黑色更深的湿意,顺着她的来路斑斑驳驳洒了一路。 她看见有琴徵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拉起嘴角笑着对她说:“回来了吗……” 恍然好似多年以前等她从演武场回来的师姐,胸口一阵绞痛,她眼前被一片血雾蒙住,那人连声音都颤抖,似乎带着泫然欲泣的音调,她好慌张,这不是有琴徵会发出的声音。 “你……”她咬住牙开口。 “我来找你。”有琴徵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她,令人安心的馨香多年不变,她心里突然一软眼睛发酸:“……华筝。” “竹竹,我来找你。”她抱住竹青,就像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美梦中,竹青唇角带笑沉入黑暗中。 6936 有琴徵走后唐烟儿一个人在院子里独坐了很久。 她那日伤在胸腹,坐着难免会牵扯到伤口,姜黎从外面回来见状就皱眉要扶她回房。 唐烟儿摆摆手:“叶轩文怎么说?” 第一次有琴徵和姜黎去找叶轩文的时候那家伙没主见的直摇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还是星光站出来替他家主人说,赤霞山庄与青阳派世代交好,情同兄弟,这次也会站在青阳派这边的。然而事后还是去信回赤霞山庄,应该是要征求庄主的意见。 这一次姜黎去就是问结果了,姜黎点点头:“与你所料不错,赤霞山庄是绝对站在青阳派那边的,但是也言明在先,绝不会包庇魔道中人。” 唐烟儿一笑:“这才对。身为正道,就该与魔道势不两立,不然这立场该怎么算?即使是景年,也最好站在我的对立面,这样才安全。” “可是景年怎么可能……” “没错,这正是我担心的。景年不会放弃我,正如我不可能拖累景年。我得想个办法……”她呢喃着,再次闭上了眼:“赤霞山庄近年也好不到哪里去,肯这样坚定的帮景年已经让我很惊讶了,再要求就太过分了。如今那些前辈已经商定好两日内结束掉本届八方聚会,即刻启程上青阳,毕竟是七大门派之一,这次上青阳除了必须与他们同路以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既不可能限制你们行动,也不可能把你们当做犯人。冲着名门正派的金字招牌,少不得要好行好住,多多照拂你们这些后辈才行。” “你们?”姜黎挑了挑眉:“你打算做什么?” 唐烟儿没有正面回答她:“自古正邪不相亲,并非是空口白话。” “烟儿!” “姜黎,我少时与景年行走江湖,常常遇见许多恶人做善事,善人做恶事的现象。我说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善恶。景年便以此为题让我写了一篇论。我那时满腔侠义热血,洋洋洒洒一挥而就,自己反复观读两遍,自觉是得意之作,交给景年。景年什么也没说,只是收下了,说是等我长大后再给我看。我方才想到了那篇论,那时我认为,善人亦为恶,而恶人也为善,是以世间并无善恶之分,只有行为可以定义为善恶,人是不能定义的。” 姜黎想了一下:“确是如此,难道不对?正道多慷慨激昂,但所行也并非全是正义,比如雷成义。”她讽刺的笑了一下,唐烟儿也笑了:“没错,是这样,可是善人和恶人的定义在哪里呢?我们到底是以什么标准在定义善和恶?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模糊而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我想明白了,为什么世人要区分善和恶?” “为什么?”姜黎点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因为人们需要一个道德标杆,去引导人向善,去驱使人远离恶。” 正好一天快要结束,温暖而不炫目的光投射到庭院中来,腰背笔直,挺身正坐的人转图看向她,轻轻微笑,眼中一片清明:“景年,七大门派和我,就是那个标杆。一个人从善到恶是堕落,是违背了所有人的道德标准,会引来所有人的攻击。而我如果不与景年撇清关系,那么我做的就是在拖他下水,姜黎也许觉得我不是坏人,但是我的身世决定了我是另一面标杆,他们正道必须以攻击我来确保他们正确的地位,所以在他们眼中我必须死。” “姜黎,我是不能被景年保护下来的。景年保护不了我,我也不能害他。” 姜黎皱起眉:“我不管那些什么善恶标杆,也不管正道邪道,我只想知道你会怎么样,你想怎么做?” “唉……姜黎,动动脑子,你怎么不明白呢?你应该明白的,我只能在邪道中生存,因为我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标记,洗不白了。”她无奈的笑道。 “可是你是好人,你从没做过坏事,凭什么把你分到邪道去?”姜黎蹲□看着那个面容依旧青涩的孩子,却惊觉她的眼神已经不是昨日与自己撒娇的那个人了。 唐烟儿默默把玩着手中一缕姜黎的头发,很久才道:“我跟你讲善恶,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样说,我要说的就是,不管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坏人,我都注定是坏人那一边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当个货真价实的坏人,这样才能和那些好人对抗,因为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接受聿赍城主的女儿变成一个好人的事实,我如果回去,只能是束手就擒。” “你要走。”姜黎一语道破。拐弯抹角了那么久,唐烟儿还是没有办法回避,只好轻叹一声:“是。” “什么时候?” “大概……你们起程前后吧。路上池墨鲩会把我偷出去,你不必担心,我若想跑谁也抓不住我,我只是想去看看,聿赍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宽慰姜黎:“放心,我会回来娶你的。” 还能说什么呢?这个昨天还祈求着‘姜黎,不要走。’的家伙,竟然马上就要离开,真是…… 姜黎心中满是担忧埋怨,却又不能阻止。都讲得那样明白了,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她还能说什么? “好吧。你这是跟我道别了吗?”她问。 唐烟儿终究咬住下唇,崩裂了一张波澜不兴的脸,她满怀愧疚的弯下腰去,对姜黎说:“对不起。但我一定会守约的。”就像她们以往玩闹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她侧脸亲了亲姜黎的脸颊,又上移,将一个吻留在了额头。 她似乎终于搞明白了亲和吻的区别——一个是喜欢,一个是爱。一个是快乐而甜蜜的,一个是悲伤而苦涩的。 没两天,大部队终于启程,姜黎带着秦奏凯等人跟随上船去了扬州,可是扬州已经没有了有琴徵的身影,她在早两天前就离开了。 池墨鲩也在大部队里,果然如同唐烟儿所说,七大门派组成了一个浩荡的队伍,由扬州从陆路往青阳进发。这路上当然不可能所有掌门都跟着一起,大多数的前辈们离了扬州就各自回到门派了,剩下一些亲信弟子与青阳派等人一道上青阳,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事总归得是青阳派负责的,也不愁人跑了。 池家子女被世交秀水坊委托照顾这些后辈,因此一道上路,因为事情发生在秀水坊,秀水坊责无旁贷的派了人,烈刀门和苍松派两派最积极的也派了人。叶轩文匆匆赶回家给父亲报信,其他门派倒是都自己回去了,剩下就是一些沿途一路准备跟着去青阳山看热闹的江湖人。 来人八九人鲜衣怒马,嬉笑风流,回去的时候是大队人马,却愁云惨雾,少言寡语,身在一群陌生人中间,行动颇不自由,其中苦闷可想而知。 好在路上秀水坊的弟子对他们多有照拂,还有池家的三位时时来与姜黎唐烟儿聊天,倒也不无聊。 池墨鲩来时总是对姜黎笑一笑,颌首致礼,便径直去找唐烟儿了,人家聿赍城的事姜黎一个青阳派人也不好去听,因此每每主动回避在外。这时池家的小兄妹就多爱凑过来与她闲谈,池梦鳈嘴巴讨喜,人又机灵,甜言蜜语一筐一筐的。池梦鲤又是个好孩子,乖巧听话,甜美可爱,伴在身边自然惬意。 只是池梦鲤每次见到池墨鲩钻进唐烟儿的马车里就撅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之锦不高兴了?怎么了?”姜黎明眼看到池梦鲤是因为池墨鲩总是去找唐烟儿而吃味,嘴上却明知故问。池梦鲤不好意思跟人说那点小心思,只红了脸摇摇头:“没有啊……” “哼……你那点心思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别想了。”池梦鳈一点不留情面的嘲笑自己的双胞胎妹妹。 池梦鲤立刻柳眉倒竖白嫩手掌一翻,指尖闪闪发亮,竟然夹着三根银针:“你再说!” 似乎是对池梦鲤指间的银针有所忌惮,池梦鳈竟然只是翻了个白眼就别过头去了,凑在姜黎身边嘻嘻笑道:“小黎姐姐,你别理那家伙,她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池之华!” “之锦的针好厉害啊,想必认穴也很厉害了?”姜黎问。 “嗯,我喜欢学医,因此很小就将穴位经脉都背过,只是手劲不够,飞针对我来说还有些难。”池梦鲤道,姜黎颇感兴趣的说:“腕力我可以教你练,之锦要不要教我用针呢?” 池梦鲤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还可以教小黎姐姐药理呢!” “可惜大师姐不在,她于医学一道也深有研究,若是她在你就可以跟她探讨医理了。”姜黎随口说道。 池梦鲤正待开口,池墨鲩突然从马车里出来了,她的视线一下子被吸引过去,跳下马就跑去姐姐身边:“姐姐……” 池墨鲩摸摸池梦鲤的头,对姜黎说:“她有话跟你说。” 姜黎心里咯噔一下,那个马车似乎成了一个不祥之地,她很不想过去,知道这恐怕就是离别,但是……心中苦笑不已,却还是礼貌的点头致谢:“好,谢谢。” 池墨鲩带着池梦鲤走开,看着那个瘦削女子撩开车帘,弯腰钻了进去,鲜亮的靛蓝色花纹帘布遮住了她杏黄的衣角,池墨鲩低头对池梦鲤说:“姐姐要离开一阵子,一会儿就去辞行,你们跟我走还是跟着秀水坊的姐姐们?若是想出去玩可以跟着去青阳山再回来,云裳会照顾你们的。” 池梦鲤撅起嘴:“我要跟姐姐走。” “少去添麻烦了,姐姐有正事,你有空去当那累赘还不如去走一趟青阳。”池梦鳈不知何时也来到她们身后,池梦鲤一见他就没有好脸色,一把拽了他去旁边:“去了青阳山碧水堂的事怎么办?当初也是你硬抢来的事,现在就想不负责任了吗?” “谁不负责了!”池梦鳈没好气的把袖子从妹妹手里扯出来,凑过去小声道“你知道什么啊,这事左右是跟青阳脱不了干系的,你就知道盯着碧水堂那一亩三分地,须知等消息传到碧水堂,黄花菜也凉了。” 池墨鲩抱臂看着两个小家伙嘀嘀咕咕,笑道:“你们俩合计什么呢?” “没!”“没……” 两人同时回身,池梦鳈抢着道:“我们俩商量了一下,还是跟着去青阳山看看,姐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池梦鲤还想说话池梦鳈就挡在她前面一只手藏在身后死命捂住她嘴,池梦鲤在他背后又踹又挠,也亏得他面上还能笑得阳光灿烂,池墨鲩全当没看到,心里暗笑不已,嘴上只道:“嗯,那好,我去与云裳说一下,待会儿就走了,你们俩自己小心。” “你干什么!”池墨鲩一走,池梦鳈就被背后的人一指戳在某个穴道上,半边身子都麻了,哎哟叫着松开了手。 “你才是要干什么?”池梦鳈白她一眼:“别傻了,你就是天天跟在姐姐背后,你也就是姐姐的妹妹而已,因为太熟悉,反而注意不到你,也不会想念,你也一辈子是个小丫头,如果你真的想要姐姐注意到你,就给我学着长大啊!” 池梦鲤默默低下头去,半晌咬着唇抬头问:“长大就长大,非要离开不可吗?” 池梦鳈揉着自己的胳膊,没好气的说:“人生自古终有别,风雪自阅始豪杰。来日相逢一笑中,且看我辈风云动。” 701 一夜无眠,姜黎与唐烟儿并肩躺着,两人都衣着整齐,谁也没说话。 没有别的好说的了,就算要说,也就只有一遍一遍的‘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姜黎也只好点头,心里却像是被凿了一个无底洞一样。天亮时有些微声响,唐烟儿侧过身靠在姜黎肩上,姜黎以为她要说什么,谁知她竟撑起身子给了她一个吻,在唇上。 姜黎心里轰然一声,瞪大了眼忘了有所反应。 唐烟儿笑了笑:“好了,盖了我的章就是我的人了,好好保重,等我回来。”她低头闭眼最后留恋的用鼻尖蹭了蹭姜黎的颈窝,戏谑道:“夫人。” 姜黎一巴掌拍上她后脑勺,与她呲牙裂嘴的惨叫同时响起的是一个少年男子激昂的声音:“各位正派英雄,在下聿赍城碧玺,闻说我家少主作客于此,奉副城主之命来迎少主归家还望通传。” 他提气纵声,人未至而声先到可见内力非凡,有人急急掀开帐篷布或车帘去看,却见所有露宿于外的弟子从人皆倒地不起,吓得大叫,一时间叫唤师兄师姐师父师伯的声音到处都是。 但是很快的骚动就渐渐平息下来,凡事跑出去的人无一例外的软下手脚倒在地上。 一个黑发绿眼的异族少年腰挎弯刀走了进来,烈刀门和苍松派的几位前辈出手阻拦,却轻易被那少年让过,他们身上的药效也渐渐发作无法运功,只好质问那少年:“你说谁是你家少主?” 少年轻笑一声:“与你们无关。”嚣张的一脚将人踹倒,回声叫:“杨叔,场子清干净了。” 就听马车外踢踢踏踏悉悉索索的声音,一行大概一二十人来到车旁,碧玺道:“恭请少主。” 唐烟儿从姜黎身上爬起来:“别出去。” “你还不如直接将我点昏。”姜黎道。 唐烟儿一想也对,便出手点住她睡穴,看着姜黎眼睛一眯软□子,将她放好,回身跳出马车。(.好看的小说) 马车外大部分人都昏过去了,她也不在意其他探看的目光,只盯住碧玺看,而后道:“是你。” 碧玺原也不知道是她,但是上下有别,他总不能也道一句‘是你。’,便只好把头埋得更低:“属下碧玺拜见少主人。副城主请少主移驾一叙。” “副城主是谁?”唐烟儿一边问就一边走出去了,外面候着一二十个男女,年纪最大看上去也不过四旬上下,均着翻领胡服,看上去整齐划一,严谨规矩。 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中年男子对唐烟儿礼道:“拜见少主人,属下杨凡。已备鞍马在候,少主人不如亲去见见副城主便知?” 唐烟儿回头望了一眼那辆一片狼藉中平平无奇的马车,回身一笑:“好,便与你一去。本来,也是要去的。” 说完竟越过众人大步穿过营地出去,那一二十人一时没能反应,她驻足回头,似是不耐轻蹙眉头,理所当然道:“还不跟上?” “是……”杨凡立即应声,招呼众人跟上。 一直到日上三竿,营地中众人的药效才渐渐解除,有人飞马回报说正道人士庞然大怒,各种跳脚怒骂,而那个快马飞奔在前的女子唇角挑着一抹笑意,似乎已经把自己划归在了邪道一方,饶有兴致的听着。 杨凡有些摸不透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主人,听闻她是由青阳派掌门养大的,之前也一直以青阳弟子的身份出现,心下暗道,这立场转换的也忒快了吧? “还有呢?”耳边没了声音,唐烟儿稍勒马缰,回头问那探子:“你是专司情报的人员吗?” 那探子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了杨叔脸色,老实答道:“不是,属下隶属扬州府龙头座下,城中专司情报的是司兵堂风部。” 唐烟儿点了点头:“还好不是。”眼中轻蔑看得碧玺颇为不爽,但碍于杨凡在场,只能翻翻白眼以表不屑。 “我想知道跟我一个马车的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唐烟儿对杨凡说,杨凡立即答应:“是,属下这就派人察看。”又让那探子再跑一趟,唐烟儿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聿赍城的一些事情,感觉得到杨凡也是挑挑拣拣的在跟她说,骏马飞驰不到半天就赶回了扬州。 没想到再回去竟又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扬州明月楼。 唐烟儿侧头对杨凡笑道:“副城主当真风流之人。”杨凡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在唐烟儿根本没想让他接话,当先就跨入了明月楼。 比上次叶轩文包的院子还要宽敞奢华,聿赍城大手笔的几乎清空了半座明月楼,唐烟儿估计这还是他们低调行事了。随着指引进了内堂,池墨鲩殷寰都在,上座还有一个男子,男子雪肤乌发,长发散在肩头,一身风流妖娆,眉目如画,说是男子,却比之最美的女人也不遑多让。 唐烟儿初进门呆了一呆,然后看见那男子坐在一架制作精巧的轮椅上,见她发愣,便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哎呀,八年……不,九年不见,烟儿长得这么高,这么漂亮了!”好似醇酒一样蛊惑媚人的声音,却又不带一点矫揉造作和脂粉气,男人妖气冲天却一点不会让人混淆他的性别。 唐烟儿嘴巴开合了几次,有点不敢置信的问:“……干爹?” 男人脸上瞬间绽开一朵让人神晕目眩的笑容,凤眼中流光溢彩,温柔道:“小烟儿还记得我呐?”对着烟儿张开双手,唐烟儿什么警惕戒备都扔到一边去了,高兴得大叫一声:“干爹!”飞的一样一头扑过去差点把轮椅都撞翻! 一边的池墨鲩赶紧扶住,聿赍城副城主卿言抚着胸口咳嗽:“烟……烟儿……你是要谋干爹的性命吗?” 他咳得脸颊通红,一派诱人姿态,唐烟儿红了脸趴在他膝盖上,眼睛里亮晶晶的:“干爹……”委委屈屈的声音带着糯软的尾音,卿言按着胸口嘴里直叫糟糕:“哎呀我的小烟儿,快起来,干爹没怪你,真是越大越会招人。”他笑着捏了捏唐烟儿的脸,唐烟儿赶紧侧过脸,生怕在外人面前落下泪来。 他拉唐烟儿起来,对她道:“喏,还记得你小鱼姐姐吗?现在是司慎堂飞镰使,渗入秀水坊多年,要不是她,还找不到你呢。这位是……容后再跟你慢慢解释,总之她跟你小鱼姐姐互换了身份,听说你们之前已有交流,本是司兵堂影部的精英,被我调出来做江南巡察使,看来是没做错。” 唐烟儿站起来仔细看看殷寰,很想跟她说些什么激动得脸颊涨红,但是卿言在这儿,她也很想跟卿言说话,而且算来池墨鲩依然是外人,她勉强克制住激动的心情起身对她们见礼:“多谢了。” 又咬着唇问殷寰:“真的是小鱼姐姐吗?” 殷寰噗嗤一笑,反问:“难道是假的?” 唐烟儿歪头想了想,问:“是什么鱼呢?” “草鱼啊。” “那吃素吗?” “不,我爱吃肉。”殷寰笑弯了眼睛,唐烟儿开心得想要蹦起来:“真的是小鱼姐姐!” “废话,我还拿假的搪塞你不成?”卿言哭笑不得:“这些先摆去一边,既然烟儿回来了,咱们总要先回家看看,今天休息一下,明天就起程回去吧?” “回聿赍城?”唐烟儿问。 “当然啊。”卿言看着她:“不管在外面流落多久,终归那里才是你的家。” 是么?唐烟儿的热情冷却了下来,她觉得对那里一点归属感也没有,聿赍城只是一个陌生的词,远远当不上用‘回来’二字。 “烟儿不想回家吗?”卿言问。唐烟儿立刻笑着摇摇头:“怎么会,只是在想干爹行动不便,是为了我从聿赍城赶来的吗?” 她好歹还记得记忆里的干爹总是待在家里,像个姑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不出门的。卿言一手支着头:“来接烟儿回家,我当然要来的。我也想继续待在城里啊,看看书吹吹风,晒晒太阳逗猫惹狗,谁叫你那死鬼老爹把这一大摊子都丢下?”他话及此处终于不雅的翻了一个大白眼。 唐烟儿干笑,她觉得怎么每个人都对她爹颇有怨言?不过她身为人女,自家老爹有再多不是她也只能赔笑受着。 “这些年来城中之事都是我在打理,还有几个当年的老兄弟侥幸没死,多亏他们帮衬,不然我一个残废能顶什么用?” “干爹别这么说,这些年多亏了你,不然……烟儿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些事,更不可能谈什么回去。烟儿替父亲多谢干爹和各位叔伯,等我回去再去找他们亲自道谢。”唐烟儿麻利的掀衣摆跪下,规规矩矩朝卿言磕了一个头。 卿言没有拒绝:“这倒真是你欠我的,我只图谋过你爹,可从来没有图谋过你家的家产。” “是。”唐烟儿笑嘻嘻的附和,卿言对唐昀风的图谋,确实是十多年前就人尽皆知,连唐烟儿都习以为常,毫不放在心上。 这一通的认亲,卿言伸指头戳了戳唐烟儿的肚皮:“饿了没?” 唐烟儿脸上抽了抽,避开:“饿了。” “嗯,好,走吧咱们去吃饭,雷都不打吃饭人呢,什么事儿也没吃饭重要啊。”卿言愉悦的吩咐,唐烟儿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归来,似乎干爹快要原形毕露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明?吴承恩《西游记》第四十回 重复一次,30号到2号请假,另外我要开学了,顺利的话会一次性发完一周的分量,分量预计在1w+,希望我不要上什么特别坑爹的榜。 712 转入前厅,几张鎏金螺钿几案已经摆好碗筷,唐烟儿推着卿言的轮椅,卿言指指上位:“烟儿跟我坐。[]” 唐烟儿依言将轮椅推到那里去,但是这边的装饰风格是夏式的,全是矮几矮座,唐烟儿正犹豫要不要抱卿言下来,后面等候的仆人已经上前来合力将卿言抬放在了席上。 另有人在旁边再添一座,唐烟儿也入席正坐。 从西夏高足家具普及以来,除了名门显贵,上层大姓依然恪守礼仪,已经很少会有场合要求这样端正规矩的坐姿了。唐烟儿自小江湖里混大的,更加不适应跽坐,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脚都麻了。 “干爹……你是故意的吗?”她终于没忍住问。 青阳笑眯眯的回头看她:“你知道的,干爹的腿没知觉,坐多久都一样。” 唐烟儿一脸菜色看向下面,见池墨鲩也跟她一样的表情,顿时就乐了,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干爹,我怕我腿麻了手抖。” “腿麻和手抖有什么关系?”卿言问。 “不知道,但是我手抖搞不好会把筷子扔到你那边去。”唐烟儿记得,干爹性喜洁,几近于令人发指的地步。果然卿言皮笑肉不笑的皱皱眉:“都是自家人,也不要太拘束了。”他笑着招呼池墨鲩等人道:“都放松点儿吧。” 唐烟儿长舒一口气把腿从屁股底下挪出来,两个下人护着一个厨子高举金银平贴托盘跪于堂下:“――牛头煲。”盘上一只瓦罐,下人从中取出一只用酥油、花椒、酸桔等调好味的小牛头,尖刀切成巴掌大的肉片,配上酱料送上来。 呈盘的人下去了,后面又跟上,两个厨役抬了一只羊上来,羊是烤熟的,油光带黄,香气四溢,卿言支首笑道:“那牛头煲你肯定吃过,朝廷禁止杀牛,但是这南边天高皇帝远,好这一口的不少。这浑羊殁忽就不知你尝过没有,这可是长安豪门们的名菜。” 这菜唐烟儿还真没吃过,或者说就算吃过也是小时候的事,这么多年早忘了,原因无他,这菜太奢侈! 厨役剖开羊腹,从中取出一只被煨熟的鹅来,鹅肚子里塞满了糯米,碎腌肉,香菇,全是用调味品拌好了的,连着鹅肉一起分切开,热气腾腾的盛进盘子里。 当然那头作为容器的羊只有被扔掉的命运,唐烟儿摸摸鼻子,好像有点知道自己习惯性败家的性子是从哪里来的了,这分明就是聿赍城的传统嘛! 没多大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珍馐佳肴,美酒满盏,座上除了唐烟儿与副城主卿言,还有殷寰,池墨鲩,碧玺和杨凡。 卿言一手把着酒盏,侧头对唐烟儿道:“烟儿在聿赍城时年纪还小,你死鬼老爹又不让我们跟你说城中之事,想来不太清楚。我来给你讲讲,咱们城在澜沧江上游,吐蕃边境,明面上是吐蕃辖地,但实际上已经独立自治了快百年了。城中设职颇多,主要分六堂,分别是司工,司民,司吏,司兵,司刑,司慎。外面依州府各有辖地,我聿赍城发于西域,自来陇右道都是我们的地盘,从你祖父那代开始往南转移,而今,剑南道,江南道,乃至岭南道都已收归帐下。每州府处各有龙头领事,平时都各管各的,我也没那精力去一个个的督促,当年你祖父时可是铁板一块,可惜你那死鬼老爹不长进,成天的悠游玩乐,我也懒得给他出力了。” 卿言长叹一声看过来:“小烟儿,往后这些可要看你的了。” 唐烟儿一呆,他指着座下道:“这小子叫碧玺,是新上任的扬州龙头,说穿了就是个占地为王的土匪头子,那是杨凡,本是城中幕僚,我看那蛮夷小子莽撞的很,叫他来看着点儿的。” 他说到一个就指一下,唐烟儿就挺起身子向他们点头见礼,乍一逢这一路上张扬跋扈的小祖宗给他们礼遇一下,碧玺和杨凡还不习惯,手忙脚乱的跪坐起来还礼。 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席上卿言给她大致讲了讲聿赍城的现状,总的来说,她老爹唐昀风就不是一个开疆拓土的明君,少年时还做下不少大事,年纪越大越是贪图安逸,把城中事物都甩在一边。这些年卿言也仅仅守成而已,唐烟儿这才明白,并非聿赍城还耐性要做下什么大事而蛰伏不出,实在是有心无力,城中主事的是个没有武功又双腿残疾的副城主,偏偏这个副城主还没有野心,对城主大位或是武林江湖通通不感兴趣。 准确的说唐昀风一死,他就生无可恋,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了。 但是卿言曾被赞誉有七窍玲珑之心,身子不好,脑子聪明,只是顺风做些生意,捡着便宜占点好处,依然将九年前僵持在剑南道与江南道之间的聿赍城地盘生生往南,往东推进了一倍有余,彻底占领了整个南面。 从此东夏武林黑道上接近四分之一的土地都署名聿赍城。[.超多好看小说] 唐烟儿一面在心中佩服不已,一面认真听着,子承父业,无可厚非,她对聿赍城没有什么期待,也不存在什么抵触,何况那里是自己现在唯一的容身之处,又有故人在,没有理由要逃。 她与卿言相处的时间不多,因为卿言从不出城,而她却总是被唐昀风和景年带着到处跑,也就偶尔回去见一见,算起来她见自己母亲几面,就见了卿言几面――那着实不算多。 但是大概是爱屋及乌,幼年的记忆里卿言这个便宜干爹对她惯来是宠爱无双的――几可算作溺爱,比之宠女儿的唐昀风,宠徒弟的景年更甚。 最重要的是,唐昀风和景年还可以相互压制,但若是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卿言,两人加在一起恐怕都没胜算。是以纵然卿言摘星星摘月亮的把小唐烟儿往张扬跋扈的公主那边宠,当爹的和当师父的也只能摸摸鼻子站一边。 小孩子当然会喜欢宠爱自己的人,所以即使见面不多,也不影响唐烟儿对于干爹的喜爱,她本来亲族单薄,一脉单传,更没有兄弟姐妹叔伯姑舅,丧父以后就只有一个师父朝夕相伴,乍逢故人,又是宠爱自己的干爹,又是童年陪伴自己的温柔姐姐,自然是高兴的。 便是因为他们,她也觉得留在聿赍城没什么不好。 就如干爹所说,虽然她没多少记忆,但那总归是她家不是?现在没感情,说不定回去住住就喜欢了呢? 她很宽心的想,并且也知道,卿言既然对城主之位没有兴趣,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别人成为城主,那么他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要留给自己的。唐家似乎就剩她一个人了,城主之位舍她其谁? 饭后下属们纷纷告辞,唐烟儿吃得独自滚圆,爬起来揉揉发麻的腿,随口问:“干爹,我要当城主吗?” 卿言斜飞一个媚眼儿:“你觉得呢?” 唐烟儿皱眉苦脸想了想:“我家没别人了吧?” 卿言翻了个白眼儿:“你爹就生了你一个。” “哦……”唐烟儿点点头,卿言看她那样儿好笑,抬手示意她停下轮椅:“怎么?你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没什么乐不乐意的。”唐烟儿道:“当就当,不当就不当,我没什么想法。当初跟师父去青阳山也是,他去哪儿我去哪儿,会因此改变身份,变成别的什么人也没关系,我不太在意。”她摇摇头,很是实诚的说:“反正也就那样,最多不过在其位谋其事。” 卿言嗤了一声一指头弹她脑门儿上:“没出息,跟你那死鬼老爹一个样!” 唐烟儿不敢辩驳,鼓起腮帮子捂住被弹红了的额头,低声道:“我就是没什么出息嘛……也从来没有人非要我有出息啊……” 这倒真是实话,她好歹是正儿八经的聿赍城少主呢!唐昀风在的那会儿,她跟个一国公主也没两样,她老爹有权有势,武功又数一数二,她母亲娘家也不是泛泛之辈,她还要有什么出息?就跟个小公主一样好好的被伺候着等着百年以后寿终正寝就是了。 便是丧父以后,景年也是一世无双的人物,她又需要有什么出息?想做什么只管做,反正背后有师父,她两手一甩什么也不用管。 从来,就没人对她寄予过厚望,指望她会是个多么优秀的人,对于那些爱她的人而言,她本身已经足够优秀了,摔个跟头都有人说小烟儿真可爱。而那时她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不爱她的人。 卿言叹了口气。 他的轮椅停在九曲回廊上,天早黑透了,夏夜里的风透着清凉吹得花摇叶乱。 “你爹真没指望过你能有什么出息,最多就希望你武学出众,那也仅仅是他爱武成痴的缘故。”卿言把头往后靠着轮椅的椅背,眼儿斜睨着唐烟儿,唐烟儿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一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 “你从小他就带你到处游历,还不准属下过多出现在你面前,城中的事也一直瞒着你,甚至禁止我们告诉你。他其实私心里,根本就不想你继承城主之位。” “聿赍城是西域传来的,城主之位本没有什么传男传女的噱头,只要是城主相让,谁都可以坐。自然,一般都是传给嫡系血脉,如果没有来得及传位就死了,也是默认由嫡长子或嫡长女继承,不过你们家血脉一向单薄,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可就算这样,你爹也没想让你继承。他一直希望,你能自由自在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永远不用被卷入江湖纷争……”说到这里,卿言一笑:“蠢得很。这位子谁不想坐?他偏不想坐,还不想让你坐。他怕你被拘在城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儿,变着法子的带你出去,只希望不要拘束了你,让你看遍了大千世界再做决定。不想你从小就被灌输‘要成为聿赍城主’的信念,甚至不愿意你对聿赍城有所留恋……他是真的厌恶那个地方。”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算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那些,能算什么。”唐烟儿低头闷闷的说。 卿言轻轻的笑:“我知道你聪明,但是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原先还觉得他发疯,但是这些年,似乎渐渐也能理解了――我要是有个女儿,爱若性命,视若珍宝,我也不愿她坐上高位,一生被权势束缚,一生郁郁寡欢。” 唐烟儿不知道,她才十六岁,她没坐过那么高的位置,是不是会真的像干爹说的那么不开心呢?她不知道,但是想一想在青阳山时自己做的事,虽然不曾抱怨过,但是似乎……也未曾感到开心过。 她不会因为阴谋设计别人而开心,也不会因为争权夺势而开心,与别人争斗的话,她更乐意直接上手,下点阴招使点绊子都行,只是恶作剧就会开心,但是如果有人受伤丢命,那么,即使是自己做的,即使出气了,解恨了,却不会因此而觉得开心。 那种出气解恨与单纯的快乐不一样,即使习惯了,也永远不会觉得轻松惬意。 大概有人受伤,有人死去,从来不是能够让人快乐的事。 “那……干爹的意思,也是像爹爹一样,希望我不要做聿赍城主吗?”她心里想不出个结果,索性问问,只是声音里迷茫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卿言摇摇头:“我还是希望你做,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城主之位悬空多年,虽然明面上看起来聿赍城依然强盛,但是早已不如当初铁板一块。况且,虽然他们现在叫你‘少主’,但是你爹都死了,你早已是实际上的聿赍城主,所差不过一个仪式,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这样就是聿赍城主了?唐烟儿没觉得自己跟以往有什么区别,想了想便道:“好吧,那我就做吧。” 她推起卿言的轮椅要走,又想到一件事――“干爹……为什么不找我?我以为是你不愿意我做城主,但是既然你愿意,为什么九年来没有寻找过我呢?如果干爹要找的话,不可能找不到的吧?” 她又没有改名换姓,一直跟在惊鸿剑景年身边,只有有心去找,再容易不过的了,为何九年聿赍城都没有消息? 卿言拍拍扶手催她走:“你师父不让我找你,反正你还小,我急什么?等你大了总会知道的,他又不可能瞒你一辈子。” 723 被点了睡穴以后再醒来绝不会与平时睡醒一样舒服,姜黎稍微愣了一下才发现有人盯着自己。[.超多好看小说] 手脚有些发麻,她不确定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那个小混蛋下手可真狠。 “小黎姐姐。”是池梦鳈的声音,男孩过来体贴的扶起她,关切的问:“你还好吗?” “还好……我没事,怎么了?”她心里惊人的平静,若说有惊讶——那只是对于自己掩饰得完美无瑕,好像真的全不知情一样惊讶而疑惑的完美表演的惊讶。 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擅长伪装,又或者,其实她本来就很擅长撒谎?以前对师姐和管事们撒的谎够多了,足够让她练习。 池梦鳈安抚性的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聿赍城的人来将唐烟儿带走了,他们下了药,大家都中了圈套。” 姜黎从他若无其事的声音里读出了一点别的什么,她唇角弯起一点:“他们是不是还要我给一个交代?”因为唐烟儿与她最要好,甚至在昨晚她们还形影不离的睡在一起。 男孩脸上出现一个‘那群无聊的家伙’的表情,然后有人敲了敲马车门:“姜黎。” 是有琴羽,姜黎推开门,少年弯□,少有表情的脸上有点焦虑:“她呢?” “姐姐叫我跟着她。”他补充道,姜黎点点头表示明白:“没关系。”她安抚道,不知道是针对有琴徵的命令没有得到执行,还是针对他跟丢了他的老大。但是有琴羽显然接受了她的安慰,很直率的对她表示信任:“现在怎么办?” 现在?姜黎心里苦笑,为什么要问她?她想了想:“以不变应万变,一切都等上了青阳山再说。”停顿了一下,她又说:“烈刀门苍松派什么的,你就实话实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会去跟他们解释的。” 她话没说完,又有人找了上来,秦奏凯和钱铜等人也明显不安,站在不远处看过来,似乎她点一点头,他们就会全部挤过来等她吩咐。 等等,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状况?姜黎觉得不可思议,队伍中发号司令的人一直是唐烟儿和有琴徵,难道因为她们离开这种话语权就落到了自己头上?这是种什么顺序? 她一只手下压做了个‘安心’的手势,强势的点点头示意‘我会处理’然后对有琴羽说:“没关系,让他们别怕。” 知道前因后果的人只有她和有琴徵,或者有琴羽也可以算半个,秦奏凯等人……确实是无辜的,没有理由要普通的青阳弟子也因为烟儿被牵连,她想。完全没有考虑为什么自己要替烟儿扛起这个责任,她拍了拍池梦鲤的肩跳下马车:“他们在等我?” “那边。”有琴羽给她指了个方向。 雷成义也早就离开了,目前主事的是烈刀门的长老吕凯,姜黎去的时候吕凯正和云裳以及苍松派大弟子孙鹏飞讨论什么,姜黎请人通报了一下,吕凯转过头看了看,点头示意放她进去。[] 吕凯是个年约五旬的干瘦老头,灰白色的山羊胡子和一身看上去不干不净的粗麻衫,只是双眼精光慑人,功力深厚不言而喻。 姜黎到了面前,对三人分别行礼,乖巧的问:“听闻前辈找我?” 吕凯阴鸷的看着她:“那小贼子跑了,你与她睡在一处,难道没有发现?” 姜黎苦笑:“前辈,晚辈一早被人点了睡穴,一切都是刚刚醒来才知道的,前辈若不信大可问问别人。” 吕凯审视她许久,面前的女子虽然年轻,却一点不浮躁,沉稳镇定,毫不回避的与他对视,一副坦荡的样子。老头子看了半晌:“暂且信你,等到了青阳山,我再找你们掌门要说法。” “是。”姜黎微笑点点头:“那……若前辈没有别的事,且容晚辈告辞了。”她又一次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退了出来。 呼……心里舒出一口气,不由得暗骂,那死老头子真吓人。把手心上的汗随手擦了,她若无其事的回到青阳派与秀水坊的人中间,有琴羽问:“怎么样?” “没事。”她笑着摇摇头,只是不知道烟儿现在怎么样了,不管怎么说她的决定都过于冒险,显得孤注一掷,若是姜黎,定会选择先回青阳山听景年定夺。可是她又分明知道,唐烟儿绝不会这样选。 回去一切听景年的当然好,不用自己操心,也不负任何责任,她知道景年一定会把一切都担下来,决不让唐烟儿受委屈。可是正是因为知道会这样,唐烟儿才坚持要走,她宁愿自己背上畏罪潜逃这样的名声,或者从此为人不齿成为正道的一个污点,也不可能接受连累景年。 她确实,比自己勇敢。那种勇敢用在她的年龄上也许更接近于莽撞,难得的是她的每次莽撞都恰好撞对了方向,姜黎竭力使自己公正客观的分析这件事而不要一味的去埋怨她——做什么要这样急着去担当那些责任呢?分明还是个自己都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 无法不埋怨,可还是甘心接受她的选择,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就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唐烟儿了吧。 没有人知道有琴徵其实还留在扬州,那日竹青回来以后她就急着要带人离开,可是竹青的伤势来得诡谲,秀水坊中的情况又那么紧张,尽管已经对弟弟的安全作了安排,但她还是不能确定…… 而就在这时,有人找上了门。 有人拿着通传聿赍城的人来求见的时候有琴徵略感惊讶,但也觉得理所当然,心中对于唐烟儿更为肯定,她应当是押对了。 来者也是熟人,正是那次西市有过一面之缘的异族少年,规规矩矩站在门口,虽然行礼,眼中却桀骜不驯,没有丝毫敬意。 “在下聿赍城碧玺,奉命来接应二位。” 有琴徵一身月白亭亭玉立挡在门口,看着弱柳扶风,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她含笑开口:“奉命?敢问阁下是奉谁的命?我青阳派何时与聿赍城交好至此了?” 碧玺颇不耐烦:“奉江南巡察使之命,别的我一概不知。” 有琴徵想也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和唐烟儿脱不了干系,池墨鲩做事挺利索,论脑子就拍马都赶不上唐烟儿那小魔星了,撞她手里只能是个当枪的命。 想必是唐烟儿见了回去的有琴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还嫌不放心,所以特地把聿赍城的人拿来用——反正是白送上门的,不用白不用,纵然不安好心,也不会在有琴徵这儿打草惊蛇。 少年再次不耐烦的皱眉翻了个白眼:“下午他们就要出发,届时会经过扬州,你还真打算跟他们去?” 有琴徵还没答话,就听后边儿一阵声响。 竹青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扶着门框站到门口,冲人笑笑点点头:“承蒙好意,替我们谢过你们巡察使,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亲自去道谢好了。” 有琴徵扫了她一眼,略带嗔怒,竹青揉揉额角叹口气,她哪里不知道有琴徵这人,身后没有退路是一步都不肯走的,她既然一意孤行的来了扬州,定然是已经准备好要带自己逃跑了。有琴羽也不在她身边,想来也自有安排,怎么说她都不是甘于受人摆布的人。 但是……反正是要走的,跟谁走不一样? 何况,竹青在心中苦笑,她身上现在可有一张杀手锏,是催命符,也是护身符。 “那么……就按她的意思吧。”有琴徵微笑点点头,一副小女人的模样回身扶住竹青,温顺贤良好似全凭身边人做主。竹青不大自在的靠在墙上,低声道:“你……还是离我远点儿吧,我怎么觉得我背上有点发凉?” 碧玺也不罗嗦,点点头:“二位先收拾收拾,我立刻叫人过来。” 送走了碧玺,有琴徵斜睨她一眼,阴测测的笑道:“凉?莫不是受了风寒,我来为你把把脉吧?” 竹青咽了口唾沫直往后退:“不劳烦了……”她话没说完就被有琴徵一把扣住脉门,另一手掌风一挥合上门,一边提着竹青大步往里走,一边扬声叫道:“有劳各位师兄弟来大厅一叙。” 竹青双手被她捏在手腕里,身上又有伤挣脱不得,就这么用极为狼狈的姿势跌跌撞撞的被她拖进了大厅。她脸上涨红破口骂道:“你放开我!有琴徵!你别太过分……” “过分?”有琴徵止步冷冷看她一笑,唇角艳丽一笑:“反正我过分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两件。” 她进了屋一把将人扔进上座的椅子里,竹青脸色煞白捂住胸口,满怀恐惧的望着那女人。 有琴徵伏在她身上,双手支在扶手上将人困在怀中,咬牙切齿道:“我之前真的觉得很愧疚很自责,甚至打算过来跟你陪礼道歉,可是……”她深吸一口气:“可是你怎么能就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这么一会儿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从来不动气的人猛的这么吼她一嗓子,竹青吓得瞪直了眼。 再看有琴徵,脸色不比她好到哪里去,这话一出口眼圈就红透了。 “华筝……”竹青呐呐开口,从前有琴徵是她师姐,人前人后都喊师姐,她的字几乎只在床上叫。她这么叫着,几乎是等于是服软哄人了。 也恰恰是有琴徵吃软不吃硬,头一低埋在她肩头,狠狠的说:“竹青你给我听着,这一回我非得带你走不可,你要瞒我就瞒我,骗我就骗我,可你要敢再跑了不见了,我就干脆杀了你再给你陪葬,有琴徵说到做到!” 一句掷地有声砸进竹青耳朵里,她不敢相信一样扭头去看有琴徵,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个字来。 可那女人风华绝代的脸上只有霜雪一样的白,眼里永夜一样的黑,和眼眶滴血一样的红。没等竹青看个究竟,别庄里的青阳弟子来了,她转身一笑,落落大方:“各位师兄弟,这些日子承蒙关照,感激不尽,徵替同行谢过各位了。然今日有一噩耗,徵不敢隐瞒,特邀诸位来共商……” 真是……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虚伪,霸道,狡猾。竹青笑了,纵然苦涩,也依然骄傲。 这是她爱的女人啊,总是顶着一张清心寡欲,圣洁无暇的脸,对谁都温柔宽厚,对什么都云淡风轻,谁也不能撩拨她的情绪,除了她。 这个女人能躺在床上也一本正经的说话,能盛怒之中也依然冷静,能承受莫大的哀恸而坚持正确的选择,没有冲动,没有失误,除了她。 只有她能让她不冷静,不理智,知错不改,明知故犯。只有她能触动她真实的情绪让她欢喜忧愁,反复无常。 只有她能让这女人恨到说出那种话来。 你要敢再跑了不见了,我就杀了你再给你陪葬。 生同寝死同裘,她还求什么? 哈哈……若不是场合不对,竹青真能笑出声来。 有琴徵安排完一切顶着那张蒙骗世人的脸转过身来,就见她一脸痴迷的望着她笑。 “笑什么?”她皱眉:“我已经安排了他们转移,为今之计不如休养生息,蛰伏不出等待时机,若是回到青阳,最好能告知掌门,请他下令将所有散落在外的青阳弟子都撤回来,已经不是费心去争名夺利的时候了。” “嗯。” 有琴徵说了这么多,竹青却只是乖巧的‘嗯’了一声,她深感不对劲,低头看着她:“你到底怎么回事?” 竹青笑了:“你不是说我瞒你,骗你,都不管我的吗?” 有琴徵哼一声,一拉唇线:“行,你死我殉情。” 轻描淡写的一句,硬生生逼得竹青低下头,眼里滚烫,简直要把她烫伤。 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她怎么能相信这是有琴徵会说的话? 有琴徵一手钳住她的下颚,迫她抬头:“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望进来,竹青终于还是没出息的哭出来,眼泪从她脸上滚落,她捂着嘴摇头。 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现在说这种话?为什么是现在才说?如果当年……她不敢想,明知道她的理由,可是不能原谅。而今却是为什么……偏偏她根本就不恨她,也一点都不希望她陪葬。 也许曾经想过一拼,左右不过一死,当时觉得能和她死在一起,也是死而无憾。可惜事后看来,不过是一场可悲的一厢情愿。而今她已是必死之身,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才对她说? “别哭了,没出息……”有琴徵搂住她,亲了亲她的头发:“阿羽也长大了,我便是再放心不下,也不能护他一辈子。到如今,也算是完成了我对爹娘兄长的承诺,往后如何,全看他自己造化。”她顺着竹青的头发,蹲□说:“往后,我就跟你一起好不好?” 她把脸贴在竹青的脸边,轻声说:“竹竹,我是你了,以后,只是你的了。若是你死,我也不会独活。” “……娘的……”竹青憋了半晌,只蹦出来这俩字。 她忿忿不已的瞪着有琴徵,这女人当真不知道她的事?该不会蒙她的吧?不然为何偏偏这时候说这种话? 哄着她不能安心去死,然后等自己没事了再两手一甩说我就是蒙你的,怎么想怎么像是她能做的出来的事。 有琴徵看她两眼通红,一脸怀疑,也无奈了,摸摸自己脸问:“我看上去就那么不可信吗?” 竹青猛点头,心道你就是个大骗子! 有琴徵疑惑:“可是我觉得别人都挺容易相信我的呀?”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好骗人是吧!?竹青郁闷到内伤,捂着胸口:“我想吐血。” 她本是顺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把有琴徵吓得脸都白了,紧张的抓着她连声问:“怎么样?哪里痛?胸口闷吗?是内伤还是中毒?手伸出来让我把把脉!” 竹青一时受宠若惊,然而看着她担心害怕的神色,却又觉得心里暖暖的——至少她真的很爱她,这一点,不是骗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于是终于又可以上网了。 某位同学乌鸦嘴自己站出来让我打屁股,爷真摊上个特坑爹的榜,要更新1w5=口=||| 734 有琴徵只来得及大略的给竹青看了看,碧玺就带着人来了,二人没有别的好收拾,轻装简行的就跟着走了。 本以为会转移到别的地方去,谁知道聿赍城在扬州盘口的老巢就在扬州城里!有琴徵看看那栋招摇的建筑和上面淋漓大字――明月楼。心道果然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上一次唐烟儿来这里与叶轩文见面时没有带她,她也是第一次来,打进门口开始就见一路奢华铺张,尽穷奢极欲之能事,饶是这位前官家小姐也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衬这聿赍城是要多有钱? 下意识的右手往后想要碰碰身边的人,以前在青阳山上时,她是大师姐竹青是小师妹,俩人走一块儿的时候必然是一前一后,她要是想跟竹青说话了,就伸手悄悄碰碰她,竹青就会凑上个小脑袋过来,经年积习难改,这么多年了,再次相聚在一起,那些往日的习惯就像枯木逢春一样蠢蠢欲动的冒出来。 她这一伸手却没有碰到人,有琴徵一皱眉回头看,就见竹青脸色发白靠在墙边。 “竹青?”她立刻停住脚回去,不由分说拖过她的手:“怎么回事?”出门前才为她诊过脉,那时都还好好的,除了气血虚弱没有大碍,此刻脉象却开始燥乱不定,再看竹青,苍白脸色中泛出不正常的酡红,眼底眼角也有浮红,嘴唇淡粉上蒙着层灰败的青。 这分明是中毒的症状。 “怎么了?”前面引路的碧玺回头看来,竹青连忙摆摆手:“没事。我之前受了点伤,现下伤口有点痛,无碍的。”她牵起嘴角对有琴徵笑了笑,坚定的重复:“没事。” 有琴徵怎么可能相信她没事?她是医者,不管竹青怎么说,都无法掩盖她身体反映出来的真实情况。可是她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容多说,只是点点头,拉起竹青。 温热润泽的内力贴着她的掌心传递过去,虽然完全无法缓解身体上的痛苦,却让竹青觉得很安慰。 能被她关心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她想流泪,不知道这样的机会还有多少次,这样的时间还能有多久。 开始后悔了,以前总是为她的温柔吃醋,因为她对谁都这样好,以至于对自己的温柔也变得不明显。可是如今,哪怕是一视同仁的温柔也好,还想要多留恋一点。 她悄悄抬起手按住左边胸口,躁动的蛊虫在筋脉里四处乱窜,啃噬血肉,那种疼痛感直接从身体内部发生,没有任何转圜缓冲的余地。可是她还不能让人察觉,至少蛊虫这件事,她既然让唐烟儿保密了,就更不能让自己露出马脚。 碧玺将她们带进一间僻静的小院落里,院中只有两三个仆从,他站在门口告辞:“二位暂且休息吧,过两日巡察使就会回来了,届时……”他看了看两个人不太确定的说:“届时……应该也会将少主人带回来,二位先安心休养,到时我会告知二位。” 有琴徵谢过了碧玺,打发了几个仆从就将竹青扶进屋子里:“你出去到底是做什么去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竹青面对有琴徵担忧焦虑的目光只能微笑:“我去了五道口,据唐烟儿所说,那里还是五道转运司,我之前潜入那里只探到了外围,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进去得更深一点,谁知很快就被发现了。” “所以就受伤了?”有琴徵挑眉,竹青点点头,理所当然的说:“是啊。” “你骗我。”有琴徵低下头看着她:“竹竹,你觉得你骗得过我?” 竹青苦笑,不行啊,明知道这些家伙个个心思百转,智计千重,她哪里是对手? 有琴徵叹了一口气拉开她的衣服,回来的时候虽然看上去一身都是血,但其实伤得不重,出血的腹部创口和手臂上的伤都经处理过了,当时没有发现中毒,也没有特别的痕迹,只是很普通的剑伤而已,但是有琴徵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检查一次。(.无弹窗广告) 她拆开绷带,刮掉伤药,重新洗干净伤处。当然在这个过程里受苦的是竹青,疼得咬牙,冷汗直冒,哀哀道:“你能别折腾我了么?” “行啊,告诉我怎么回事,不然我难免要自己动手。” 竹青也叹了一口气,她向后仰躺着,衣服垮在臂弯处,在有琴徵面前□身体并不是没有过。应该说,因为医者的身份,不管是谁在有琴徵面前□身体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即便是唐烟儿,受了伤一样脱干净了给翻来拨去。 大家江湖上行走,受伤中毒是家常便饭,明知道只是很单纯的看看伤口,可是这样的场景和动作太过熟悉。仰躺着的自己,望着高高的屋梁,挂在身体上散乱的衣服,和……伏在她身上,目光专注的有琴徵。 略带凉意的手指在身体上移动,触碰轻柔,却又好像全无感情,该用力的地方一点都不会留情。长发偶尔滑落下来,流水一样从身体上淌过,她若低头仔细观察,气息拍打在皮肤上,嘴唇很近,就差一点点,就要吻上来了。 疼痛的时间过长就会变得麻木,竹青半眯起眼睛意识开始脱离,有琴徵活动时衣服的悉索摩擦声,光线被她遮挡和移动的变化,细微的声响和她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被迫变得清晰分明。 在她的意识游离中恍然好像看到了青阳山的春天,乍暖还寒的时节中抱着大大的扫帚跌跌撞撞的自己,和前面春光明媚处娇娆回首含笑看着她的女子。 “跟上来啊,小竹子。”她笑说,其他人就跟着一叠声的嬉笑起哄,自己红着脸小跑着过去,她宽大的袍袖抬起来,柔荑落在头上,温柔的抚摸。 “小猪小猪!” “哎呀,小竹的话,听上去不就像小猪一样吗?对吧小猪?哈哈哈……” 是哪个恶劣的师姐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人笑弯了的眼睛,满山的绿意都映在她眼里,她对撅着嘴一脸委屈的自己招招手:“也不错啊,猪猪?竹竹哈哈……”清越的笑声带着少有的飞扬意气,足以让傻傻的自己红透了耳朵,说不出任何反驳。 “竹竹,过来。”无数次被她这么叫着,眼里是狡黠的笑意,安然等待着自己局促不安的走过去,然后月白的袍袖一扬,将自己揽进怀里。 “竹竹好可爱……又脸红了?”已经成年的女子声音越发的清醇,甜美如酒一样让人沉溺。 她说:“竹竹,不热吗?”狡猾的在耳边落下浅吻,双手环抱着少女的腰肢,灵巧的手指已经解开了衣结:“真是容易害羞啊……自己脱好吗?”即使是问句,也与命令无异,自己完全无法反抗。 只要是她的话,她的意愿,就无法违背。 “毒入血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好遥远的声音,一样的清醇甘冽,不,比记忆里还要美好,就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女儿红和酒窖里秘藏多年的花雕的差别。 “竹青?竹竹?”别……别用那样的手碰我的身体,竹青想说,但是嘴巴黏在了一起,开不了口。 熟悉的手指在她身上滑动,她似乎坠入了更深的梦境。 有琴徵正疑惑这家伙睡着了吗?却看见那具布满伤痕的苍白身体开始从内而外的,渐渐染上粉色。 胸前小小的花蕾站立起来,半开娇艳的颜色。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竹青的身体,那模样已经许久不见,却一如记忆里别无二致。 熟悉进了骨子里。竹青脸上酡红逾重,整个身体都开始升温,有琴徵拍拍她的脸叫她:“竹竹?竹青!竹青!醒一醒!” 竹青不为所动,双眼紧闭,眼睑透出艳丽的桃色。有琴徵心知这是热性的毒入了血,流经全身自然会身体发热,之前看竹青忍得几位辛苦,想必痛所非常,可是她身上并没有大伤,那么此毒应该是能放大身体的感觉,加上竹青此时的沉睡。 她捷思如电,短短片刻已经在心中拟配出一贴方子,迅速翻出纸笔记下,草草改了几笔,想要拿出去叫人抓药,又看到竹青躺在床上光裸的身体,一把展开被子盖住她,这才出去。 竹青在梦里回到了有琴徵以前的居所,春日将尽的时候,暑气渐盛,还是日光明亮的白天,不知怎的她就躺在了有琴徵的床上。平日温文尔雅的女人按着她的两只手,牙齿轻轻厮磨着她的颈项,她全身热得像是被水煮过,汗水滑腻,发丝散乱,青涩的身体被温柔的入侵,一点一点,如同凌迟一样缓慢的撑开填满。 有琴徵做什么都是那么不急不缓的,连在床上也是。 她就喜欢看竹青急不可耐的皱着眉,闭着眼,抬起身子去寻她的手指。膝盖内侧磨蹭着她的腰,小动物一样细微的哼声从鼻腔里发出来,满脸涨红,在自己进入的一刻张开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仰起头迎合。 有琴徵把方子交给仆从,命她们煎好了送来,又翻出了才银针回去。 她很明白自己的能力,要用银针暂时压制竹青的毒并不是难事,可是揭开被子看到那樱花一样的人,她就好像被蛊惑一样,鬼使神差的把银针放回了针囊。 很美。连身体也泛着粉色,她的手摸上竹青的腰,狰狞的伤口下那具身体已经脱开了青涩,彻彻底底的成熟,好像一颗熟透的水果,剥开皮闻见诱人口水的香气。 食指大动,秀色可餐,欲罢……不能。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这些可笑的形容词,明知那不是春毒,完全无须如此,只要给她降降温就好了,竹青也并不需要这样。 可是……就是鬼使神差,中了蛊一样。有琴徵就是双手捧着她平坦的腹部,拇指摩挲,禁不住低头吻了下去,双唇最先接触到滚烫的皮肤,然后是舌尖,女子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把人埋没,舌尖划过些微起伏,落进肚脐里。 竹青怕痒一样缩了一下腹部,有琴徵犹如被激起了食欲的饕餮,又或者激起了好胜心的捕猎者,钳制住她的腰不让她逃,就这么顺着肚脐吻上去,舔舐那一条条伤疤,甚至是还未愈合的伤口。 又痛又痒的感觉刺激了竹青,如果毒性中本是不含催情的成分,那么此时她也被有琴徵挑起了□。 太久不曾与人亲近过的身体,却仿佛还记得她唯一的主人,那些久远的记忆随着有琴徵的动作复苏,慢慢的将身体唤醒。 竹青在梦中低低的叫她的字:“华筝……华筝……快一点……不,不要这么快……啊……” 那声音从齿缝中泄露出来,勾引一样撩拨着有琴徵的自制力。 “……华……筝……”细细软软的,全然信任又全然依赖,带着一点迷茫和无助,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 有琴徵咬住下唇与自己的理智做着殊死搏斗,尽管非常明白此刻无论如何都不是做这种事的好时机,莫说她们情况并不安全,竹青还受了伤,单论竹青和她目前的关系,她就可以想象那死脑筋的孩子清醒后会如何愤怒。 似乎以前竹青就这样质疑过,她所痴迷的是否只是她的身体呢?大抵是因为自己只有那种时候才会稍微那么不理智一些吧,可是那时候的半大孩子大概也无法理解,她并非男子,如此的痴迷着另一个女子的身体,只有可能是那一个原因。 竹青微微抬起身子,胸前湿热的触感很多年不曾有了,她吸着气试图躲开:“华筝……” “醒了吗?”嘴里的声音依旧月光一样清淡,但是没有给任何回答的机会,有琴徵直接吻了上去。 算了,反正都做到了这一步,就算现在停下也一样会被迁怒的,还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继续做下去好了。小心一点,不要伤到她,如果不是竹青中毒陷入半昏迷她可能也没有这个机会,强来不是不行,只是太累而已。而且以竹青的性子,一定会拼死反抗然后受伤的,还不如这样呢……趁人之危什么的,有什么不好? 竹青很快陷入缠绵的热吻里,脑子热成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了了,她抬手勾着有琴徵的脖子,急切的追逐她的唇舌。可是她越是急切有琴徵就越是闪躲,最后干脆推开她:“竹竹,你有伤,不要乱动。”一本正经的说完这话,她把竹青按下去令她身体放松的躺在床上。 竹青现下哪里还顾得了什么伤不伤的?她蹬腿把已经被扒下来的裤子直接踢飞,喘着粗气看着有琴徵,无形的挑衅,无声的邀约。 她满意的看到有琴徵眼中颜色渐深,变成一滩深不见底的水潭。 只要这样有琴徵就受不了了,她深知。然后想起,啊……对啊,梦里会在大白天的厮缠在有琴徵的床上的原因,也是因为自己的挑逗呢……嗯,有琴徵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她只是无法拒绝自己而已。 果然有琴徵头疼的啧了一声:“竹竹,你现在不适合这么做。” 竹青撇嘴模模糊糊的心想那你把我扒这么干净干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真是拿你没办法……”有琴徵倾身抱住她,竹青口齿不清的抱怨:“怎么又变成我的错了……”可是拥抱她的人也已经是一样高热的体温,她也就忘了其他,专心的回抱她。 身体水一样软下去,所有的爱抚亲吻都如干柴加火一点点将她融化,直到久未经人造访的密径再次被打开,她皱起眉哼哼唧唧的抱着有琴徵的脖子,一叠声的叫她:“华筝……华筝……” “嗯?”有琴徵一心二用的回应她,动作一点不见迟钝。 还想要再多一点,多少也不够添补三年的空白,这本应是时时刻刻伴在身边的人,却一别经年留下一片寂然空白的断层。 所以……如果能弥补,还想要更多,让我更多的拥抱你,看到你,亲吻你。心中生出一种急迫,好似时间所剩无几,生命仿佛就要在旦夕陨落,除了她,只有她,只能去拥抱她。 汗水或者别的液体,粘腻的将二人合为一体,充满了艳丽色彩感的靡靡味道沾染在身体上,竹青想要抬起身子,却立刻被压下去然后翻成侧卧,身后的人一边将她禁锢在怀里,用手指开启她的身体,一边淡定解释:“别……伤口会裂开。” 能说爱人是个大夫真烦吗? “啊……华筝……华筝……”可惜她开口的内容与想象的天差地别,身体里积攒的快感越来越多,汗水不断的涌出,呼吸变得极尽全力,身体热到了极限,她绷直脚尖用力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吟,浑身颤抖着软□体。 沉溺在这柔情里,竹青还没缓过神就觉得身后的人离开了,衣物的悉索声,然后走回来。 她抬眼看到再次衣冠整齐的有琴徵,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裂开了。”除了微微气喘,声音低沉,一点也觉察不出这女人刚刚从床上下来。连额头上的薄汗都被抹去了,竹青懒懒的躺着,任由有琴徵为她重新上药。 “不吃白不吃,还真是你会做的事。”刚才是不是叫得太大声?嗓子稍微有点疼,声音也有些喑哑。竹青极尽讽刺之能事说道:“这么饥渴吗?该不会我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跟别人做过了吧?” “竹竹。”那人不赞同的呵斥了一声,竹青粗鲁的说法和随意放纵的态度好像久经风尘一样,但是有琴徵知道不是那样。 竹青闭了嘴不说话了,她心想,装什么啊,我已经不干净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难保你知道以后会后悔抱了我呢? 有琴徵看她闹脾气,揉揉她的脑袋,温言道:“不要那样说,我当然……当然不会与别人……”说不下去了,竹青暗笑,当然了,官家小姐,瑶光殿的大师姐怎么说得出口‘做’这样的字眼呢? 有琴徵低下头为她裹好伤口,又拧了湿帕子过来为她擦拭身体。竹青就好像全无知觉一样躺着,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从刚才的火热降到了冰点,有琴徵叹口气,决定先低头,便说:“对不起。” 竹青横了她一眼,明显就毫无悔改愧疚之意,还说什么对不起? “不必了,是我自己勾引你的,我当被狗咬一口就是,不用放在心上。” 她几乎觉得自己听见了有琴徵磨牙的声音,随后擦拭的布巾就恶意的蹭过了敏感之处,她浑身一抖夹紧双腿。 “竹竹,逞口舌之利不是聪明的做法。”有琴徵微笑道。 竹青忿忿然一把夺过布巾砸在她脸上:“你这个虚伪小人……”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抱我的啊?!为什么抱完以后就可以那么一脸云淡风轻? 有琴徵把布巾从脸上揭下来,放在水里洗干净,然后毫不在意的擦了擦脸。竹青瞪大了眼看着她,有琴徵最爱干净了,她可不会忘了那布巾刚刚还擦过她的…… “别气了,我道歉,刚刚一时没忍住。”她说,坐在床边,继续摸来摸去,竹青身体还敏感着,叫道:“你干嘛?” “继续检查啊,之前没检查完,说来还是我不好……”指尖按到左胸处一个小小的凸起,在皮肤下面冒了一瞬,一按就立刻消失了。而与此同时竹青没忍住一声低呼,脸色瞬间煞白。 “那是什么?”有琴徵问。 竹青只顾摇头,拉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翻过身背对她。 “你不说我就自己剖开看。”有琴徵威胁道,竹青还是摇头,有琴徵爬起来正欲去取自己为人开膛破肚的小刀,门口连声叩门:“禀贵人,药煎好了。” 有琴徵扫了一眼竹青,帮她把背上一块露在外面的盖好,出去开门。 门外侍婢端着药跪在门口:“贵人,按您的吩咐,药在这里。另外,有人在楼门外求见‘竹叶青’,请问如何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抽了好久终于艰辛的发出来了。 于是满满的一章都是h,我可不是故意的哟,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嘛……大概是因为唐烟儿久久推不倒姜黎的怨念吧? 于是……好寂寞,求长评……qaq 745 清早起床,唐烟儿一睁眼就看见黑压压一片脑袋跪在屋外庭院中,她不过睁开眼睛,立时就有人走近来轻声问:“少主是否要起床了?” 唐烟儿眨眨眼,点点头。 那人一声招呼,端着脸盆热水的,捧着一叠布巾的,拿水壶奉青盐准备牙刷的,执梳子掌钗簪提着一挂义髻的,最夸张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后面几个粗壮仆妇抬着两三架檀木双翼衣架过来的。 衣架上精美奢华的衣服风格各异,颜色不一,俱都配好了内外衣饰点缀只等人穿。 多年不曾有这待遇,唐烟儿蓦地傻了傻,问:“这是干什么?” 那与她说话的低□来亲昵的附在她耳畔,娇笑解释:“是伺候您起床梳洗更衣的呀。” 唐烟儿转转眼睛,这才看清那是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生得一副好样貌,着一身富贵人家女子常穿的红白窄袖高腰襦,首饰不多,胜在精巧,看着就是个能干爽利的。这番打扮已可算是光彩照人,放在寻常富贵之家定是家主掌上明珠,未曾想竟只是个使女。 聿赍城果然好有钱啊……她心里想,随即想到这些钱现在都是自己的,不由得很高兴――如果姜黎知道自己这么有钱是不是就不会再说她是败家子了呢? 一大清早睡糊涂了的唐烟儿主观性的忽略掉了‘有钱’和‘败家’之间并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她坐起来就有人拧干布巾给她擦脸,擦了两遍,同时还有人擦干净她的手脚,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擦手脚,睡觉又不会把手脚也睡脏――她又不梦游。 然后举着沾了青盐和药水的杨柳枝牙刷让她刷牙,奉上香茗让她漱口,再往她脸上手上涂上香喷喷水润润的东西,请她站起来更衣。 她就站起来张开双手,衣服自动从身上褪去,她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好像过去的十几年都是这样过的,早已经习以为常。但事实上,她已经远离这样的生活很多年了。 “以奴之愚见,少主年纪轻,肤色又白,最适合艳丽明亮的颜色,这套衣服以红色为主,辅以金银,大气富贵,最衬少主不过。不知少主意下如何?”那伺候她的女子指着中间那套衣服道。 除此之外还有黑白兰各一套备选,唐烟儿瞄了一眼,觉得都挺好看的,就随便的点点头:“行啊。”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些拿来的衣服都是女装,却没有一件襦裙之类,俱都是直裾深衣抑或干脆胡服,看上去正式庄重,华丽无比但又有些雌雄不明,女子穿着犹为显得英姿飒爽,俊秀非常。 唐烟儿本来长得有些媚气,小时候还好,大一些就完全装不了男孩子了,但配上如此张扬的色彩和郑重的着装,竟然显出非常的大气来。 卿言一早坐在大堂里等人吃早饭,谁知唐烟儿迟迟不起来,他正不耐烦想叫人去请,却见一抹简直快要灼伤人眼的火焰跳到了眼前。那明眸皓齿,容色倾城的一张脸绽开灿烂笑容冲他叫道:“干爹!” 没有繁重的义髻,清清爽爽一头青丝披散身后,几支凤翎金钗配在她身上只见贵气不见庸俗,宽袍大袖的衣服层层叠叠,迤丽于地,扎眼的朱红外衣下缠绕着雪青色的忍冬纹饰和绛紫的中衣,金银双线绣满了如意纹的腰封上系着一整块于阗白玉雕成的如意扣,连脚上薄底快靴都是最时兴的胡人样式,翻出来的两角露出内里的烫金菱纹底。(.) “啊呀……这是哪位的王孙驾到?贵气逼人简直要晃花我的眼了。”卿言惊艳了片刻,作势举起手中扇子遮眼,唐烟儿凑过去撒娇叫道:“干爹!你笑我!” “哪有,我哪里敢笑你呢?烟儿这般好看,笑也是因为我高兴嘛。”那男人眯着一双桃花眼插科打诨,唐烟儿见有人鱼贯而入,立刻敛起神色,一振袍袖,正襟在卿言身边坐下。 卿言招呼那些人坐下,方知这些都是聿赍城中的年轻骨干,或者是长随卿言身边有实权的人物,或者就是外放当地的小头目,都是属于正在培养中的聿赍城未来的中坚力量。 卿言如此行事,寓意不言自明,唐烟儿当然要打起精神好好配合好好学习,于是一餐早饭也吃了两个时辰,吃完都可以直接继续午饭了。 见那些人纷纷退下了,唐烟儿松出一口气歪□子把腿盘起来:“累死我了,好久都没有跪坐这么久过。” 卿言笑眯眯的问:“这些人烟儿可都认得了?刚才那些话,可都记住了?” 唐烟儿点点头:“都记住了,我往后会注意他们的。” “烟儿知道我为何叫你见他们?” 唐烟儿想了想:“聿赍城位于吐蕃边境,地势易守难攻,但不便交通,虽为根基不可动摇,但若图长远计,完全迁城不可,转移城中重心却是势在必行。以往追随我父祖辈的前辈们今已年迈,或伤或病,或无意再出江湖,他们的位置都需要有能力的年轻人来接替。并且,我若想回聿赍城,光是有干爹承认是不够的,纵然我的身份不容置疑,但是依然会有人质疑我的能力,会不服我,我急需一个自己的班底势力来与那些抵触我的人对抗,况且我想,任何地方都不会是铁板一块,即便是干爹统御城中多年,也多少有些顽固派不服管教又不好干脆铲除,如果我没有能力自己对抗他们或者直接干掉他们,我的位子就岌岌可危。” 卿言满意的点点头:“大略是说中了的,那么烟儿,我要知道你有没有回城的决心,你不在城中长大,你爹和师父也都不希望你继承聿赍城,倘若你不愿意,我也不好强迫你。但是你要回城,有人欢迎也有人抗拒,绝对是阻力重重的,说不定又费心又费力还不是一年半载就能顺利完成的事,如此繁琐麻烦,如果你不是坚定的想要回城,我怕你可能没有足够的定力去做。” 这的确是个问题,因为就目前而言,唐烟儿没有任何理由必须要回聿赍城,即使不回聿赍城她也能过得很好。 如果仅仅出于对父母的怀念或者好奇,那是远远不够的,聿赍城的城主,这是一个领导者,统治者的位子,王座之下皆枯骨,这样的位子若没有一定的觉悟是坐不上去,也坐不好的。(.无弹窗广告) 唐烟儿也很努力的皱眉在想:“我似乎是没有必须要回城的理由,但是……”她目光越过眼前的卿言,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即使我回青阳山,景年也定能保我周全,可我不愿他为难。如果我回去,带着聿赍城主遗孤的身份,我一辈子都只能躲藏在景年的羽翼下,一辈子都要当一个邪道的叛徒,正道中也为人不齿,我永远是一个异类。况且,景年能护我一辈子么?我不愿一生活得那么苟且,更不想等景年百年之后都还要为我的余生担忧,除非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仅仅是武功,远远不够……我能杀一人十人,百人千人,杀不尽那些对我抱有恶意的正道英雄。何况……我还想要与人安安生生的一起生活,悠游九州,我自己臭名昭著没有什么,我却不愿她也为我所累,若是当一个蛇鼠辈,就永远也实践不了诺言了。” 卿言看她眼神悠远怀念,不知是在想谁,顽劣的孩子竟突然像个大人一样坦然无畏,不由好奇,促狭问道:“哦?你要与谁一起生活,悠游九州?” 唐烟儿蓦地脸一红,别开头支吾道:“朋……朋友……”而后又立即改口:“啊,不对!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卿言饶有兴致的挑起眉。唐烟儿咬咬唇,认真道:“是……是我喜欢的人。” “噢……”卿言拉长声音:“是哪家的公子如此三生有幸?” “不是公子。”唐烟儿奇怪的皱起眉:“为何一定要是公子?” 卿言略愣了一愣,疑惑道:“不是公子?难不成……?” “是个女子!”唐烟儿直言不讳:“我喜欢她,要娶她的!” “噗……咳咳……咳……!” “干爹!?”唐烟儿着急去扶卿言,半跪着立起身来,一手扶着卿言,一手按在自己膝盖上,严肃认真的问:“你也认为女子不可嫁与女子吗?” “咳……当然不!”卿言顺了顺气,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我还想嫁给你爹呢,若是这世间只可男女相爱,那是多么无趣啊!凭什么英伟男儿就得配娇媚女子?我的王法里可没写这一条!”他笑眯眯的看着唐烟儿夸赞道:“好啊小家伙,虎父无犬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唐烟儿皱眉瞪他:“干爹你夸我呢?” “自然是,不过往后你再有这种话可悠着点儿说,干爹差点给自己口水呛死,这死法也太不美了!” 唐烟儿点点头,没有接他话,却说:“我就说嘛,怎么会这世上只许男女婚嫁呢?分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这两个可以,那两个就不行,这也太不公平啦!” 卿言在心中幸灾乐祸――景年啊景年,看你九年来都教了些什么啊,这可不是我要教你徒儿误入歧途哦! “那烟儿是爱慕她,想娶她为妻咯?” “爱慕?”唐烟儿瞪大了眼睛:“怎么样才是爱慕呢?” “呃……”卿言抓着自己一缕头发扯来扯去,眼睛咕噜噜乱转:“爱慕么……”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成果,干脆推卸责任的大叫:“你这孩子说想娶人家怎么连爱慕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景年怎么教的?” 唐烟儿瞪起眼:“关景年什么事?我就是不想姜黎嫁给别人啊!想娶她就是爱慕吗?” 卿言抓破头:“怎么不关景年的事?算了算了我管你爱慕谁不爱慕谁,只要你乖乖回来当城主让我退位就行了,你就老实给我说‘我一定会回来的’就行了!”他拽住唐烟儿的后领子恶狠狠的威胁,唐烟儿大叫:“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干爹啊!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脾气变好了呢!结果还不是一样……” “哼……!”卿言丢开她:“我脾气本来就很好啊!闲话先莫说,反正你非得给我当城主不可,你若当不成我便去把你的小情人抓了嫁给别人!” “干爹,你混蛋!” “哼哼……我就混蛋你待如何?”卿言得意道:“聿赍城中的确有一部分顽固派,我们虽然是位于吐蕃边境,但是这些年东夏与吐蕃连年战火,我们可是中立的,两不相帮,却有一群家伙亲善吐蕃,虽然归顺吐蕃有国力作支撑与现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就失了咱们立城的本意了,到时候聿赍城就不是你家的聿赍城,是吐蕃国的聿赍城了。我替你爹守城多年,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你唐家的家产!” “我家不姓唐。”唐烟儿小声嘀咕道:“干爹你忘了我家不是中原人了么,唐只是化姓。” “管你的呢!”卿言暴躁的挥挥手:“小屁孩儿,废话忒多!” 唐烟儿想了想,道:“澜沧江流域几乎是东夏与吐蕃交战的战场,冲突最激烈的地方,完全没有缓冲地带,多年交战于此,于我城影响必定不小,想来就是为了这个也得迁城出来。” “迁城倒不用,梅里雪山庇佑着我们,但是在那里的生意可是做不下去了,而且城中居民也总是被牵扯进战事里,所以我想,除非驻守英魂冢和主城的那一部分,以及不愿离开的老人,可以将其他人都迁出来,这是你爹年轻时就在策划的事情,只可惜后来遇见你师父,基本就搁置下了。”卿言颇幽怨道。 唐烟儿不理他的酸言酸语:“那么爹爹是否有考虑过要迁到何处呢?” 卿言眨眨眼反问:“烟儿觉得要迁到何处呢?”他招手叫人取来地图铺在桌上,唐烟儿仔细看了半晌:“我认为蜀中地区乃是绝佳之所,那里土地肥沃,人畜兴旺,商贸繁华,往来客商都不少,水运又便利。但同时群山环绕,易守难攻,相对封闭,便于控制,若是能迁城至此,一则可以摆脱战火波及,也不再受吐蕃控制,被东夏威胁。二则江湖人士多往来于此,蜀中多部族,人皆朴实单纯,勇猛好武,发展城中人是最好不过。” “往远说,水运发达,通商便利,立足于此可霸占半个剑南道,剑南道这边大的武林势力只有一个蜀中唐门,又可临近江南,遥控岭南,与北方河南道的青阳派,赤霞山庄,兰若寺,三清教,山南道的苍松派,烈刀门,成对峙之势。半个东夏尽在指掌,还何惧正道小丑跳梁!” 她聚精会神看着地图,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意气飞扬,最后一语盖棺定论,手掌拍在桌上,侧首挑眉傲然浅笑的看着卿言。卿言却略有走神,这样少年英武,野心勃勃,似要天下江山尽收掌中的模样,似曾相识…… 分明不久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继承聿赍城主之位,觉得是与自己无关紧要之物,但一旦具体的说起来就立刻投入其中,捷思敏才,胸有千壑。 有模有样的图谋着更多的利益,更广阔的天地,所以说,这种东西真的是会遗传的吧?好像天生就该是坐在那个位子的人,一站在这个高度就会开始不由自主的开始谋划,对待权利理所当然的态度和理智精明的样子,说她不是唐昀风的女儿,未来的聿赍城主,谁信? “干爹?”唐烟儿疑惑的看着走神的卿言,后者笑了笑:“真像。” “什么?”她才问,卿言又摇摇头:“又不像,一点都不像。” 唐烟儿皱眉不解:“干爹是在说我爹爹吗?怎么又像又不像的?人都说我与我爹如出一辙啊。” 卿言叹了口气:“怎么会有如出一辙的人呢?你毕竟不是他……你刚才的样子,真像他,可又不像。他跟你不一样,即使能力足以胜任,却满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谋划的时候兴致勃勃,事后却又觉得没有意思。大概,他天生就不是什么有责任心的人吧,不想干了就甩手不干了,他从来不会……” 手伸到唐烟儿面前,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脸,却又停顿良久,收了回去。卿言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是什么让这孩子看上去如此的光彩夺目呢? 大概是那样坚定勇敢,志在必得的神情吧。那种为了什么而坚定不移的神情,是唐昀风永远都不会有的。 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懒洋洋的靠在自己手臂上,轻笑着问:“这么快就把青阳派划到敌人那边去了?” 唐烟儿理所当然道:“本来也不是朋友啊。之前不过是因为景年,在其位谋其事而已。如今我身份不同,同样在其位谋其事,与他为敌也是正常。” “与景年为敌也可以吗?”卿言讶异道。 “不……”唐烟儿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外面日光明媚处:“我并非是要与景年为敌,只是聿赍城的敌人,必定包含青阳派。若我为聿赍城之主,他是青阳派之首……恐怕争端冲突也在所难免,可是职责所在,不可逃避。但……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即使要与青阳派为敌,我必定要是聿赍城之主,他却可以不是青阳派之首啊。” 作者有话要说:【义髻】假发,旧时女子梳头常用或必用之物。用来做各种复杂华丽的头发造型。 【刷牙】古人刷牙最早使用的漱口剂有酒、醋、盐水、茶及温水等。酒、醋、盐水等有解毒杀菌的作用。茶中含有氟和维生素,可以防蛀,保持口腔清洁古医书《外台秘要》说,用杨柳枝将一头咬软,蘸了药物揩牙,可使牙“香而光洁”。书中所说的药物便是清热解毒的中药如金银花、野菊花、蒲公英、藿香、佩兰等,相当于中药牙膏。 【护肤】古代有口脂面药,即润唇膏和润肤霜,此外还有各种美容护肤秘方,此处不一一列举。 756 职责所在,不可逃避。 这句话卿言想了很久,久到月上中天,执壶上凝了露水,入手冰凉,提壶纵饮,到最后,惨然失笑。 若是当初唐昀风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坚守在聿赍城中,想必就不至于英年早逝。若是当初唐昀风也能这样坚持自己的职责,就不会抛下一切与景年避世远走,也不会让聿赍城的迁城计划搁置多年,聿赍城又哪里会是今天的样子呢? 如果他做他的城主,自己就可以一生都做他的副城主,即使不爱,即使没有更多的,只是相伴也好。 可是……卿言笑问自己,如果唐昀风不是那么任性妄为,率情至性,敢想敢做,一意孤行的唐昀风,那还能让他瞩目吗? 胆大妄为,至情至性,这一点唐烟儿与他真是像了个十足十,可是这份责任心,却是景年多年的言传身教吧? 想到此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当初放任景年将烟儿带走,九年漠视不闻不问,到底是对是错?如今看来,烟儿必当能成为一个合格甚或优秀的城主,可是也必将与她父亲希望她走的道路背道而驰。 那个人……九泉之下会不会怨他呢? 将他的宝贝女儿推上了这样一条艰险无比的路,他必定是不会原谅他的吧?可是在这个位子上坐的越久,就越是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做事,连自己这个原本毫无关联的人如今也挣脱不了,想到底,当初挣脱出这个樊笼的唐昀风也是有着别样的勇气吧。 坚守是勇气,战斗也是勇气,只是不知……他们的烟儿,最后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方呢? 卿言招招手,立即有人通晓他的心意奉上一个五六寸见方的木匣,匣子玄色檀木质地,一把整玉雕成的小锁精巧的锁在匣子上。木匣光滑无比,似乎是被人无数次抚摸到这般地步,卿言结果那个匣子抱在怀里,喃喃着一个名字,闭目睡着:“……明岚……” ****** 队伍相安无事到了青阳山的地界,姜黎请人发出去的信一早就到了青阳,一进入青阳地界就已经有人等着了。 二十个白衣身着制式长衫,手持一式的宝剑,牵马等在路边。领头的是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一个看着最年长的着兰色长衫,衣饰简单,姜黎认得,那是天机殿的大师兄容安,年轻一些的留着时兴的两缕长鬓发,着白衣,配着一身的碧色玉饰,是天璇殿的龚林东,唯一的女性就更熟了,是玉衡殿的管事师姐之一,叫赵莹莹,姜黎还在梅居时就是归她管的。 一行人赶路一个多月,即累且乏,青阳派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尽管这群人是气势汹汹来讨伐自己的。 在青阳镇上稍作安歇,姜黎等青阳弟子自然是要先回山的,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雷成义一开始就是冲着青阳派的大旗去的,这小猫两三只的跑不跑他根本不在乎。反正只是那是青阳派的弟子,青阳派就脱不了干系。 离开的时候还是乍暖还寒,春寒料峭,回来的时候已经枫叶初红。一走大半年,山上却依然如同昨天一样,就好像自己在这里度过的数百个日日夜夜,明天或者明年都会这样平凡无奇的继续下去。 山中无日月,可是红尘中去滚一遭的姜黎,却早已不再是那个埋着脑袋匆匆走过的青衣弟子了。 “怎么?”有琴羽见她独立在上山的青石小径上默然仰头望着前方陡峭山路,驻足良久,不由问道。 姜黎笑了笑,青衫微动,静立如松:“没怎么,就是有些感慨……”她提步往上走,有琴羽默默跟在她身边。 “我以往在这山上时从没觉得这山上有多好看,不过出去这么半年,竟然觉得这里那里都是以往从未发现过的景色。”她低头看路:“这路啊,我还是个灰衣弟子的时候就扫过,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今天扫地的是谁。我从来没有觉得过,我对青阳派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即便它在我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庇佑了我,养育我多年,但是今天回来,却突然觉得……假如有人想要对青阳不利,我无法坐视不理。” “在这里日复一日扫地的孩子们,也许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每一年的人都不一样,可是他们终究会从这里一步一步走到更高的地方,去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我无法坐视这条路被截断在这里……”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拖着大扫帚挥汗如雨的影子,如今打扫它们的又是谁呢?不管是谁,都是和自己怀着同样的梦想和憧憬,有着同样的惶恐和不安的孩子吧。 “阿羽……烟儿的身世被揭发绝不是巧合,虽然她一直身世成谜,但是这么多年,掌门和她都没有刻意隐瞒过,不曾有人揭发,偏偏在那种时候被撞破……我绝不相信这种巧合。不管是雷成义也好,烈刀门,苍松派或者阿萨辛圣教,不管他们图谋什么,青阳都是众矢之的,可是这是我们最后的立足之地了。” 这山上有多少孤苦无依,浮萍漂泊的孩子?像是父母双亡的姜黎,像是戴罪之身的有琴徵,像是只有作为青阳弟子才能被庇佑着活下来的有琴羽,如果青阳不在了,他们又该去哪里? “嗯。”有琴羽点点头,姜黎好笑:“我没有说什么啊,你点什么头?” 少年认真的想了想:“我们一起守护这里。”年轻的眼眸中星火燎原。 “哈……”姜黎失笑,举手拍了拍他的肩,继而默默无言,长长的青石阶一眼望不到头,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盘绕着山势,一直到最高处。 多少年他们踩着这些青石板上上下下,多少孩子到青阳山的第一个工作是这些数也数不清的青石板? 那时景年在流云居中满怀怅惘的告诉她年少时的心愿,年轻人质朴的愿望,希望更多的人才不被埋没,希望青阳山变得更好,那时的姜黎仅仅只是对他感到敬佩,而今,却仿佛感同身受。 在离开的时候才蓦然发现了自己的归处,她也希望青阳山能够变得更好,如果她还能在山上与唐烟儿嬉戏,在枫树林中练武,在黛湖中划船,把春天的第一株彤管草送给她。 如果她还能回来,她们还能在一起,她希望她们能永远留在青阳山上,再不分离。 ****** 爬了好久的山,终于到了山顶,姜黎等人来不及休息就立刻去玉衡殿见景年。 景年依然白衣乌发,玉冠星眸,只是半年不见,似乎更显稳重,却也……稍稍显出一些疲态。虽然年过而立,但是景年看上去一向年轻,几乎像是他们的师兄一般,而不是掌门。但如今的景年似乎终于到了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眸间忧郁之色厚重凝结成一块纯黑的墨玉,他神情更加温和,却更有威严。 “不肖弟子姜黎,有琴羽,秦奏凯,如慧,钱铜,王大宝,下山游历,行止失当,如今待罪而归,拜见掌门,请掌门责罚!”六人齐刷刷拜倒,什么责罚之类的话自然是套话,景年亲自走过来扶他们起来,口中安慰道:“此行难为你们了,都还安好罢?” “谢掌门关心,弟子等均无大恙。”姜黎道,这种奇怪的话语权本是属于唐烟儿或者有琴徵的,但是自从队伍中失去了这两个主心骨,有琴羽又不喜开口多话,莫名其妙的就落到了她的头上。一个多月以来,她也基本上适应了这种身份。 景年坐在高位上,手上一叠,是唐烟儿,有琴徵,和后来姜黎写的信笺,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们做的很好,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姜黎和有琴羽都不吃惊,唯有秦奏凯惊讶道:“掌门!掌门……这……现下各派都等在青阳镇,这该怎么办?如此时候,我们怎么能去休息呢?有什么弟子能做的,但请掌门示下,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说着噗通一声跪下去,又看其他各人都站着,急急扭头道:“你们这些家伙,如今这般紧急的情况难道还只顾着安逸吗?” 如慧等人张皇看了看也跟着跪下,姜黎和有琴羽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可奈何。 “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但是这不是你们能解决的,都交给我就是,都回去休息吧。”景年好脾气的叫他们都起来:“劳累了大半年,难道这点时间都等不得?或者我青阳就缺你们几个?都回去,我自有打算。” 秦奏凯咬咬牙,急切道:“掌门,一年前我回报扬州之事时您也是这么说的!” 景年略略皱眉,一边的玉衡殿掌殿穆先就呵斥道:“放肆!怎么跟掌门说话的?” 他的师父,天权殿掌殿袁玮也连忙道:“没规矩的东西,这些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毛头小子来置喙了?给我滚回去待着去!” 秦奏凯委屈不已,看看师父又看看掌门,终究低着脑袋闷声道:“是。”扭头出去了。 他一出去,如慧等人也就跟着告退,姜黎和有琴羽也告退出门,一出去就见如慧等人在拙剑台上拉拉扯扯。姜黎最近管他们的事管惯了,虽然依着自己的性子,定然是视若无睹的走过的,但如今竟然不能视而不见了,看了看有琴羽,叹口气过去。 “怎么了?怎么在这里拉拉扯扯?若是被师父们看见了又得是一顿好训。”她故意轻快玩笑道,却见秦奏凯红着一双眼怒气冲冲,钱铜和王大宝一人一边拉着他,如慧也正好声在劝,此时姜黎一来,钱铜一脸感激庆幸连忙道来:“姜师姐快来劝劝秦师兄吧,不就是被师父说了两句么!哪个师父不是这样的啊,掌殿们和掌门都这样说了,咱们就别操那个心了,他们总有办法的,哪里轮得到咱们,何苦跟自己过不去,生这么大气呢?” “就是,师兄你别往心里去。” “咱们几个势单力薄的也起不了什么用啊,有掌门在呢,掌门那么厉害,准没事的,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你们懂个屁!”秦奏凯急了,扬手甩开钱铜和王大宝:“这事是掌门一个人厉害就可以解决的吗?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是别的门派联合起来欺负咱们青阳?人家都打到门口了一个个还跟孙子一样蜷在窝里装怂,指望这个,指望那个,哪个指望得住?” “若是早前我跟掌门报告的时候他就派人去扬州指不定就不会出这事儿了!我就说这小掌门不靠谱,年纪轻轻的,哪里经得起事,若不是他带的那个好徒儿回来,也不会被人给抓住了把柄!” “住口!”姜黎本来心平气和的听着,心里拾掇着温言软语准备安慰他,谁知这厮越扯越不像样竟然扯到了唐烟儿身上! 是,唐烟儿是不能置身事外,可她姜黎就听不得有人说她不好! 本是芙蓉美仙子,一下子成了冷面俏阎罗,脸上笑容眨眼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身气势把有琴羽都吓一跳。 “什么混言混语也拿来这里胡分说!你当你是多大个本事,一个人在这里操心就能力挽狂澜了不成?人家还没打上门呢自己就乱成这样,若是怕就早早逃了去可好,何必在这里妖言惑众,什么掌门指望不得,掌门指望不得难道还要指望你么?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姜黎人前连冷脸都没摆过,不管多么不情愿都是笑脸迎人,这乍一发作,柳眉倒竖,一张嘴简直能噎死人,伶俐一点不比唐烟儿差。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看她神色稍霁,又放下了气势讲起道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拙剑台!人来人往的哪个兄弟姐妹们听了去又不明真相,惶惶然不是自乱阵脚吗?哪个不知道现在情况危急?越是情况危急难道不越是该沉着冷静吗?秦师兄,你比咱们都大,算来也该是给众位师父们帮忙解忧的了,为何还这般不明事理,倒来添乱呢?” 见秦奏凯稍稍冷静了些,她又温声道:“掌门不是没有派人去解决,你还记得去年夏天在黛湖遇见烟儿那天吗?那天烟儿回去以后就去问了掌门,掌门早就派人了,可是苦于一直进展不大,这才拖到今年。咱们撞破这事也多有误打误撞之嫌,是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敌暗我明,也怪不得谁。哪个百年大派没经点风雨的?至于的就吓成这样?” 秦奏凯被她一大通的道理训得有点愣,有琴羽赶紧的捅捅王大宝让把人拖走。 秦奏凯被一左一右连哄带骗的带走了,姜黎才长呼一口气,抚胸道:“说的我差点口吐白沫,本来就没读过什么书,总共那么点大道理全用上了,他要是再不晕我就要词穷了!” 有琴羽噗嗤一笑,弯着眼睛看着姜黎。 姜黎略不自在:“看什么看,没见过?”摸摸自己脸,不知是刚才太激动,还是因为有琴羽眼中的赞赏,竟然有些发热。 “厉害。”有琴羽冲她点点头,兜一大圈子愣是把唐烟儿完完全全的给绕了出去,秦奏凯还没发觉到就晕了,他以前倒是小看了这姜黎。 姜黎笑道:“我怕我不厉害一点,你就出手了。‘惊羽裂弦’这一年见血见惯了,万一你收不住我岂不是罪孽深重了?” ‘惊羽裂弦’是有琴羽的佩剑,剑上五根清晰的直线缎纹穿插刃上,仿若琴弦。有琴羽看看自己的剑,也笑了:“是有点烦。” 姜黎抬步往后山走,本来朋友就不多,这一下子唐烟儿和有琴徵都不在,她和有琴羽也就能跟彼此说说话了,这一路下山发生的事太多了。 “但是,其实也不难理解。秦师兄很小就上山了,也算是山上长大的,对于他来说,青阳山一定非常重要吧。看得出他希望能够帮上忙,也希望掌门和师父们能够重视他的意见,可是其实,他能想到的难道掌门他们想不到?他们身为掌门掌殿本就是青阳山数千人的主心骨,若是他们也慌乱无措,那青阳才真是要亡了。”姜黎无奈的摇头叹道。 “我也很小就上山了。”有琴羽道,言下之意――我都不慌不乱,秦奏凯纯粹就是没出息而已,你不用替他找那么多借口。 姜黎失笑:“阿羽,你真是……我发现你虽然不多话,其实嘴巴也坏得很呐!” 有琴羽也不反驳,将姜黎送到了流云居,这才仿佛讶异道:“你不是住瑶光殿的吗?” “啊……!”姜黎一愣――太过自然了,好像流云居才是她的住所一样,她在这里不知道睡过多少晚,比她自己的住处还要熟悉,竟然不知不觉就下意识的往这里走来了。 可是流云居的主人已经不会从里面欢笑着扑过来迎接她了。 少年拍拍她的肩头,在傍晚温柔的光线中转身而去:“就在这里吧。” “瑶光殿那么远,想必她也会希望你能住在这里的。” 767 姜黎略带忐忑的走进流云居,大概因为主人不在,里面显得有些冷清,老远才看见一个人,见到姜黎都是一愣,随即又讷讷行礼,快步离去,似乎不想与她沾上任何关系。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以前相熟的,扯起笑脸来打招呼:“姜黎回来了?原先在这里住时还是师妹,这不过一年不见,都成了飞篱掌殿的入室弟子了,以后还不知亲传会是何人,咱们连师妹也不敢喊了。” 姜黎郝然:“哪里……师兄依旧是师兄啊。”姜黎本也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往上升,因此没把那人的恭维当做一回事。 那位很能见机行事的师兄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听说小师叔没有回来,那么你还是住小师叔那里吗?” 姜黎知道这于礼不合,略感尴尬,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不知方不方便?” “这是小师叔的地方,她觉得方便就方便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小师叔这么喜欢你,你要住她哪里会有二话?那你先去歇着吧,我待会儿着人给你送热水。”姜黎道了谢正欲往里走,那师兄才小声问道:“师妹,小师叔的那消息……是不是真的?” 姜黎心里一跳,问他:“什么消息?” “说小师叔原来是邪道大魔头的遗孤!” “这……”姜黎支吾着,又转念一想,装着板起面孔:“这是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我都还不知道便传到这里来了?小妹劝师兄一句,有些事听听就算了,眼下这般时刻,掌门掌殿们正不顺气呢,若是着恼了哪位,恐怕划不来的。”说完匆匆逃走了。 又回到熟悉的房间,唐烟儿的室内依旧舒适如昔,仿佛主人还在,随时会在床上懒洋洋的翻个身,将枕头踢下来。 伫立良久,仿佛陌生得不知手脚该放在何处,却又分明熟悉得闭眼也能摸到床上,可她躺不下去。床上只有空荡荡的帷帐随风轻微摆动,直至暮野四合,室内的光线暗得看不清了,她才举步走到屋外庭院,唐烟儿的美人榻还在那颗梨花树下,秋气初上,那梨花含苞,将放未放。 姜黎坐上去,叹一声气,又躺下,像那人一样将自己埋进身后大堆绵软的隐囊里,浑身放松,看月出东方,渐上中天。 “咦?”似是寂静的旷野中传来一声诧异,姜黎突然从失神的半睡半醒中惊起,门口处杵了一个颀长清瘦的影子,是男子磊落挺拔的身姿,她连忙站起来:“掌门!” “是姜黎啊,我说呢……”似乎是笑了笑,在这样的光线下实在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姜黎这才注意到时辰――夜已深了。 “这次下山,可还好玩么?”如同平常的师长一样温和的问道,若是有那个人在身侧,定然会欢欣回答好玩的吧,可是自己,却无法如她一般将种种凶险都视若等闲。 没有等到回答,景年也略到抱歉般致歉道:“啊……对,于你们而言,定是不好玩的。也是,这次出了太多的事,太危险,也太难为你们了。(.)那,可有受伤害怕?” “没有……”姜黎低头道:“害怕……姜黎不曾,只是心忧她……她受伤了!” 这女孩儿自回来便一副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气度,先前离了玉衡殿还有掌殿师傅们轮番夸赞了一番,是说历练得好,熟知偏这最后一句,竟然凄惶欲哭。景年像是惊到了,迟疑着伸手拍拍她:“莫要太担忧了,我都知道了。她是被她义父接走了,无事的,你且安心。” “那丫头不比你们乖巧,自小就顽劣,受的伤多了,偏她自己不觉得似的,每次受伤都搞得好像惊天动地,其实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她功力深厚,底子又好,这点子伤不会留下病根的,况且她义父虽然有时脾气古怪,却十分疼爱她,必定不会让她的伤病留下隐患的。” 姜黎这番听了,才抬头问:“掌门知道?” “嗯……知道。”他一撩袍子在美人榻上捡了个边角坐了,招呼姜黎也坐:“我与她爹相交时,怕不比你们大多少,应当还没你年纪大吧?我那时才十六,初下山去。烟儿出生的时候我才十七,自己都还是个孩子。那时哪懂得这世间许多无奈,只一腔热血,壮志凌云,我把烟儿当做自己女儿,是最最心疼的孩子,只想给她最好的,她父亲也是个不懂事的,我们俩联手,把她折腾惨了哈哈……” 想起那时少年意气,景年不由得畅怀大笑,只是那笑声初入云霄,竟渐渐低靡,声若裂锦,终究透出凉薄悲切。 “那时我初识唐昀风,江湖上只隐约知道聿赍城主似乎字曰‘明岚’哪里知道他的名,又有何人可直呼他名讳?他那人亦正亦邪,我只觉得心地不坏,又好玩得紧,便跟着他一通胡玩,渐渐知道这个人的好,知道他的抱负,觉得这是真正潇洒肆意的人。待得两心相交,将他当做最最亲密朋友,却突然有人来报他知晓,竟说是夫人生了。 我当时恍似挨了一头棒喝,茫然无措,他却浑似不觉,将我带回聿赍城去,见夫人生了个女儿喜不自禁,当场便央我做那女孩儿的师父。我那时脑子里浆糊一样,全无主意,又不能推脱他的请求,便答应下来。他没待几日依旧与我畅游天下,我才知他是那样薄情又那样重情的人,可那时……” 景年低笑一声:“可那时我早已是猪油蒙了心了……” “之后呢?”姜黎听得专心,一心想要知道,关于唐烟儿的,她都想知道。 “之后……未几年,烟儿两岁上下,走得稳路了便开始习武练剑,彼时唐昀风已是名满江湖的大魔头,我也……”温厚的男子似是微郝,顿了一下,略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尽人皆知的少年豪侠,两人都是气盛的年纪,一心脱出江湖这潭浑水,便竭心尽力的教导烟儿武功,盼望她此生都能顺心得意,再不被任何人胁迫束缚。谁知这样的愿望到后来竟成了执念,以至于……” “烟儿曾道,她年幼之时屡屡被散去功力重来。”姜黎想起唐烟儿曾经对她讲的话,那时便在心中深觉不妥,此时更是不吐不快:“可纵然是为了她好,那样小的孩子,怎么吃的了这样的苦?” 景年点点头:“是啊,两个大男人脑子被狗吃了,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她一出生我们就用最好的药材为她洗经伐穴,打通经脉,此后无数天材地宝皆为她用。为了取得那些珍材,她爹不惜穷兵黩武四处抢掠,而后她同时习练我们两家武功,冲突之处走火入魔不得已废去重来。然而武功虽废经脉已经被拓展,却是不会重新窄回去的,我们便发现了这个法子――每次废武重来她的经脉都会更加宽阔,气海更加深邃,内力也更精纯。” “她与旁人不同,她父亲一脉都是习武的好料子,她也天生根骨清奇,聪敏不凡,无论什么武功都是一学便会,一点就通,就算重来也不算难。” “这个法子一直用到了她爹亡故,之后我再没有心力如此做。昀风去后我因怀念故人,反倒不再教她青阳武功,而是令她专心学习她爹的独门武功‘飞烟暮雪’,你看名字就知道,那正是她爹武功最盛之时,这是专门创出来送给烟儿的礼物。可说是为了烟儿量身打造了,此后不再分心,烟儿的功力果然一日千里,只是……” “又出了什么别的事?”姜黎猜到。 “是。”景年点头承认:“后来又出了一件事,对烟儿影响很大,也是我的疏忽,不曾察觉那些蛛丝马迹。烟儿受了很大的打击,那次并非人为,而是她身受重创,自散功力。我为保她性命不得已求到聿赍城门下她义父手中,由卿言出面请了一位神医来,便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海上医仙凤歌。治好烟儿之后我求了一件事――我求他对烟儿说谎,那时烟儿重伤之下脑子不清醒,最信任的两个人便是我和凤歌,我二人合谋之下让她认为一些事情只是自己的幻觉梦靥,时间久了,她也就不在意了。但其实……” 景年最后拊掌一按在姜黎肩头:“若是她自己想起了便罢,若是她想不起,而以后遇见,你定要替她小心提防那人――那人叫做‘白萱’,是烟儿小时候的侍女之一,后来才知外面混入的细作,为了偷得聿赍城主的绝学‘飞烟暮雪’却被烟儿当场撞破,她刺伤烟儿逃走,烟儿却以为自己杀了她,因而走火入魔。这人若未死,必为大患!” 姜黎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本只以为是唐烟儿久离未归,景年思念之下对她絮叨些陈年旧事,也不稀奇。然而怎么说到这样的事情上来了?将这般秘密也告诉自己,还将这种事托付自己,姜黎怎么都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掌门……”姜黎惶惶然叫道,景年一笑:“吓到你了吗?这样可不行,你若胆怯,便会害了烟儿。” 他这样说,便见眼前的女子眼中倏尔闪过一丝厉芒,扫空了所有的空茫不安,凝神蹙眉神情坚定,方才笑了:“这才对,烟儿那么喜欢你,你可别叫她失望。” 姜黎听见他这样说,顿时脸色发热,心惊肉跳的低下头,不知景年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而他,又知晓了多少。 “别怕……”景年见她紧张不由笑道:“烟儿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何况……只是喜欢一个人?” “姜黎,也喜欢烟儿吗?” 空夜庭院,月若碎银,仅二人相对,姜黎忽然听见自己清晰可查的心跳,鼻尖渐渐沁出汗珠,在那颗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之前,她迎上景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孤注一掷的决然道:“喜欢。” 出口之后就像是一块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头被吐了出去,年轻的脸上展开笑颜,如同初生的朝阳在黑夜中也给人温暖:“我喜欢烟儿,就如同……她喜欢我一样。” “所以……掌门放心,姜黎身无长物,唯有一颗心,已有所系。便是拼尽一死,也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她。” “哈……”景年笑着摇摇头:“年纪轻轻的,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却是满面欣慰,显见是极为受用,又点点头道:“你既有此决心,我就放心了,你随我来。” 姜黎茫然起身跟着景年走,却见那一派掌门轻车熟路的飞上檐角,往东掠去,她心中无奈,怎么那丫头身边之人都这么爱好翻墙越户? 跟着景年一路疾行,景年的轻功果然也是极好的,她费力八劲才勉强不跟丢,这一路竟然是到了回枫阁。景年对她笑一笑,赞道:“轻功不错,看来烟儿的眼光果然不差。”他这样动不动把自己和唐烟儿绑在一起,姜黎脸上的热度就一直没有消减下去,而景年却似乎十分爱看她害羞发窘,那种感觉就像泰山大人看儿媳,又或者……丈母娘看女婿? 姜黎虽然时常在回枫阁练武,但却没有进过任何一间厢房,这点规矩她还是有的。景年径直把她带进了前任掌门闻人秋的书房,一进去姜黎就发现了,这回枫阁虽然搁置已久,但书房内却一尘不染,桌案上书本纸张笔墨纸砚油灯茶盏,无一不是正在使用的样子。 景年对她笑了笑,这些日子才沉稳了些的脸上又浮上年轻人般促狭的笑意――话说他本来年纪也不大。 “我和烟儿有时会在这里商议一些事情,一些……不适合见光的事。”他说着将一摞簿子丢给姜黎,姜黎忙不迭的双手接住,看了景年脸色,翻开来看,一看就吓得赶紧合上。再看景年,老神在在的侧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磨墨,市井流气跟唐烟儿如出一辙。 原来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姜黎心中叹道,认命低头继续看。 那簿子里记载的东西可说是能撼动武林,她越看越心惊,几次抬头看景年,对方还是那样气定神闲。隐约的危机感让姜黎焦躁不安,但无法,景年是铁了心要她搅进来了。 她想到唐烟儿,景年为了她的宝贝徒弟什么事都肯做,如此紧要关头让自己搅进来必定是有所图谋,只要是能帮到烟儿……姜黎自己都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样的决心,索性抛开什么也不管。反正她只是个小人物,无论如何也是随波逐流的命,若是人家要掌控她的命运,她哪里有开口的机会。 这样想着,便定下心来专心去看,她出门在外这些日子唐烟儿没少跟她讲那些权谋机变,此时看来那字里行间竟然是步步惊心。到了全部看完,抬头时脖子一阵酸疼,她才发现早已是天光大亮,景年那一砚台的墨都早就磨坏了。 “掌门。”突然响起的女声像是惊醒了一席碎梦,景年猛然从自己的世界里抬头,看见年轻的女子坐在案前抬起头来。从自己身后而来的天光穿透窗,一直投射进她的眼里去,那明亮似曾相识,仿若旧梦中的自己。 不知不觉间,一梦已经年。 他原来早已不是他,那个人都走了,烟儿也长大了,他还留下做什么呢? “看完了?”他轻道,开口时才发现声音低沉过于疲惫了,清了清嗓子正坐起来。 姜黎好像没有发觉他的失态,放下簿子:“原来掌门这么久以前就知道了,那么从那时起烟儿所谋划的,便是这些事了?” “其实……说是谋划,对她而言,也许只是好玩吧。”景年慢腾腾的道:“我不想她沾手,她偏要沾手,也不知是不是她老爹真有那么好的种,连这种事也可以无师自通的。” 姜黎抿了抿唇,大胆道:“恕我直言,掌门,烟儿并非觉得好玩。” 景年挑了挑眉,姜黎大着胆子继续道:“姜黎曾听她说起过,她是不愿掌门为难。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为掌门添了很多麻烦,希望尽可能的替掌门分忧,在她眼中,也许青阳掌门位尊权重,却远比不上您青衫落拓一身自由。” “她愿意以己之身替之,只希望您还是她那自由桀骜的师父。” “……傻孩子。”景年长长叹了一口气,逆着光亮抚额轻道:“那才不是我呢,那只是……唐昀风的一个影子。” “算了算了,老子辈的事情本就轮不到小子辈的来操心,你啊,别学她,多大点子人操的心比大人还多。”他突然站起来点着姜黎的鼻子道,姜黎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只顾点头。景年笑了,如绚阳一样,放柔了声音,像一朵被镀上了金边的云:“你啊,比她乖,就乖乖听大人的话,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好吗?” 姜黎点点头。 景年是长辈,是大人,是掌门,本来就该听他的。她又不是唐烟儿那么离经叛道,自然理所当然这么认为。 “那么……!”一堆东西甩进她怀里,景年挑眉笑道:“去吧!” 姜黎低头,怀中几封信札,一块掌门令牌,几本账簿,几张纸,就是一个人的性命前程,一场翻云覆雨。 她此刻要去做的,正是烟儿曾经做过的 778 “踏月,什么时辰了?”帷帐中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一直侍奉在外的年轻女子即刻便答:“才五更天呢,少主再睡一会儿吧?” “唔……睡不着了……”从那堆绵软的布料中挣扎出来,唐烟儿一冒头就被踏月扶起来,侍女娇笑着:“这许多年不见,您怎么还是老样子啊?我们几个不在身边,您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 “就是啊,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焦了。(.无弹窗广告)”仿佛这时才发觉还有另一个人在,唐烟儿看着对方秀美的脸,好一会儿才把名字对上号:“……秋霁。” 小时候是有几个专属她的侍女的,只不过早就忘光光了,如今也不异于重新认识,倒是这几个侍女,或许因为年长她不少,倒都还记得她。 据说这几个其实早已经被调派去别的地方了,只是为了她才又被调回来的。 “咱们到哪儿了?”她一说要起来,立刻就有人服侍洗漱更衣,不多时脸上惺忪之色尽褪,一脸神采奕奕。 “已到了蜀中境内,怕是再不多时就要走上山路,您这马车也就没得坐啦!”踏月笑道。 “哦,那正好啊,我也坐累了,整天待在里边也亏得干爹坐的下去。”她没心没肺的说着,秋霁在她身后为她梳发,闻言忍不住翻个白眼,看样子真想戳她一指头:“您啊!可长点儿心吧!副城主不坐马车还能如何,您要他跟着您去骑马吗?” “哦,也对,干爹的腿怕是骑不了马的。”唐烟儿呆呆道。 踏月好笑:“秋霁你着什么急,少主这是睡迷糊了而已,咱们少主天资聪颖,慧黠通达,这可是副城主亲许的!” 唐烟儿虽然睡得迷糊,听见有人夸她却还知道转过头去嘿嘿傻笑,两个姐姐一样的女子看她那样子又心痒又无奈。 马车宽大,唐烟儿梳洗好了秋霁就传了膳食来,虽然不是现做的热食,只是一些点心糖水,但拿来垫垫肚子也还好。唐烟儿不在意的吃了一些,就着灯继续看一路上都没看完的东西,两个侍女也不再嬉闹,一直到天光大亮,马车停下来,唐烟儿才抬起头:“嗯?到了?” 秋霁正支使踏月去看看,车帐外就有人来报:“禀少主,前面马车就过不去了,还请少主下车换乘肩舆。” 唐烟儿掀帘子一看,是副城主的专属亲卫监兵卫统领穆护砂,再一看,眼前山道蜿蜒崎岖而上,怪石古木沿道参差,而山峦高耸入云,几不见顶,登时一笑:“换什么肩舆。”言罢风一样窜出去,穆护砂刚叫一声:“少主!”就见那人已身立远处高高的危岩之上。(.) 那块岩石离地高有近十丈,于旁人而言可算是高不可攀,然而那一身华服的女孩子轻轻巧巧站在那里,猎猎山风吹鼓她衣袍,她浑似君临天下一般畅快大笑:“这些天可闷死我了,还是高处痛快!” “少主!”秋霁急道:“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飞得那么高!”说着也轻身而起追过去,但是踏月自然知道她是追不上去的,他们,都追不上去。只能扭头向监兵卫统领求助,却见穆护砂一脸惊艳崇拜的看着高处,已经愣了神了。 “咳咳……穆统领!”踏月叫他,中年汉子回过神:“是,踏月娘子何事?” “少主玩闹纵性,穆统领不过去护着,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她提点到。 谁知那武人直杠杠咋舌道:“少主那功夫能出什么好歹?!我的亲娘喂……没亲眼见过打死老子也不相信啊,这么点儿大个人怎么功夫那么好呢?这内力……” “穆统领!”踏月跳脚:“你是亲卫统领欸!保护主子是你的职责,我管你那么多,给我过去护着,万一少主下来时候不顺脚,你就给我垫上去!”一把将那汉子推了过去。 却说唐烟儿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一眼扫过,大约百余人的队伍聚集在山下,尽收眼底。 身着素衣的监兵卫后腰别着手弩,腰带上挂着剑,一式短打皮靴,约有三十来人包围着前面几架大马车,余下普通随从粗衣简装,跟着后面几辆装东西的牛车。那些随从也是聿赍城的属民,都是短打扮看样子都有几分功夫,手里的兵器却并不一样,应当不是统一训练的。 见卿言也从马车里换上了肩舆,一手遮着日光仰头来看她,唐烟儿这才飞下去:“干爹,他们的武器不同,不是统一配备的,城中的兵备究竟是如何的?” 卿言打个哈欠埋怨道:“难不成我是给你们父女还债来的?一个懒到天怒人怨,一个又勤快过头,你才回来几天啊,不跟人叙叙旧聊聊天享受一下阔别已久的悠闲生活,竟然这么积极,你真的是唐昀风的种吗?” 唐烟儿干笑:“是与不是想必干爹要比我来的清楚的。”转而道:“我不过是好奇嘛,我已经见识过了名门正派的内部运作方式,可是还没有见识过邪魔歪道的啊,我想看看所谓正道和邪道有什么不同而已。” 卿言乜她一眼:“都是人,能有什么不同?若非要说,就是我们胆子大些罢了。” 唐烟儿闻言一笑,狡黠道:“譬如……‘监兵卫’?” 聿赍城中有四卫可随时调遣的精锐部队,分别名曰:‘孟章’‘监兵’‘陵光’‘执明’。实则就是四神兽的别名,而用青龙之别名命名城主亲卫‘孟章卫’实在算是大不敬,然而……“我聿赍城并非东夏臣民,烟儿,这一点你给我记清楚了!不属于吐蕃,也不属于东夏,聿赍城是自由之城。” 抬着卿言的肩舆摇摇晃晃往山上去了,唐烟儿站在原地讽刺的挑眉——自由之城? 束缚她父亲一生的,竟然是座……自由之城? 由东一路入蜀走了三两月,主要就是为了带唐烟儿去见识一下她爹未竟的事业——益州城。 “难道……?”彼时唐烟儿曾惊诧道:“难道益州城是爹爹……” 卿言扬眉一笑:“正是。当年……你爹就是在那里遇上你师父的。” “西南群山环绕,道路不通,密林古木,瘴气湿毒,对外来人而言实非宜居之所,但很多部族人却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并且摸索出了一套对付瘴气湿毒的办法。你父亲看中这里的好处,选其中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源充沛之所伐林垦地建城,逐渐联合西南部落和当地的异族人建立起了新的城池。” “但是那并不是益州城。或者说,那并非你今天所看到的益州城。” 几天以后,唐烟儿真正的理解了这句话。 散落在雄伟群山之间,星罗棋布的小城镇和部落,各自占据了险要的地势,将整个蜀中扼守囊中。 ****** “少主。”神色清冷的女子大步跨过门槛,奉上手中一片丝帛。 “嗯?”唐烟儿挑眉接过,在她浏览丝帛上的内容时,刚从司兵堂影部归来的疏影低□跪在主人身边解释:“您的事情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依您的吩咐,几乎所有的流言都由司慎堂的人掌握,对青阳掌门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目前五大门派的人也差不多散去了,只余下一小部分还滞留在青阳镇等消息。但是影部探到苍松派和烈刀门近期大规模的调动门下弟子往青阳聚集,属下擅自臆测是有所图谋。” “哼……他们图谋什么我还不知道么……”唐烟儿不屑道,丝帛上短短几行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仅仅是一个青阳派掌门另收瑶光殿掌殿入室弟子为徒的消息,心里好像略微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淡淡的暖意。 她不再是她师父唯一的弟子了,但是另外一个人……是姜黎。 江湖上的舆论把这当做是景年为了洗脱自己收魔头遗孤为徒的丑声名的权宜之计,因他与瑶光殿掌殿师出同门,就好像亲姐弟之间过继子侄一样,算不得是另投他门,但是在其他人眼中,恐怕不久景年就会宣布将唐烟儿逐出师门,而让新徒弟继承衣钵了。 可是唐烟儿知道,景年是绝不会与她断绝关系的,哪怕那才是明智的。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唐烟儿相信那一定是师父为了自己好,景年就是这样,无条件的宠爱她,一切都是为了她。 疏影注意着小主人面上温暖而怅然的神色,小心补充:“青阳掌门的新弟子,您的新师妹姜黎荣宠正盛,连日出入回枫阁前掌门书房和停岚院掌门书房,随掌门上玉衡殿议事,甚至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您的流云居。” 见小主人不怒反笑,一副满意不已偷到腥一样的神色,她继续道:“目前她正持掌门令牌轮流当值七殿。” “啊……”唐烟儿想到了什么,随即皱起眉。 轮流当值七殿,曾为掌门唯一的弟子的她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持掌门令牌轮流到青阳山七殿中跟随掌殿参与管理各殿事务,那是最快最直观的让人熟悉门派事务,了解管理方式和竖立威信熟悉各位掌殿,殿判的方法。景年竟然给姜黎这样的权利,难道还真打算培植姜黎继承衣钵? 唐烟儿撅起嘴,有点小小的嫉妒。 那本是她一个人的特权。 不过……算了,那个人是姜黎,这样也好。她心里想着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可是自己未来夫人。 如此一想又志得意满,高兴起来。 “嗯,继续关注青阳派的消息,从影部加拨人手去青阳镇,五大门派稍有异动皆报与我知。另外遣人去盯着赤霞山庄,还有秀水坊,小鱼姐姐日前才提醒过我,那个掌门韩绿似乎一直对她有所戒备,看来司慎堂的渗透不够彻底,万万不可让秀水坊出问题。另外……让司慎堂派人渗入青阳派,我知道这不容易,给我想尽办法,不择手段的渗入进去,我要知道青阳派里发生的所有事,尤其是掌门和他的新徒弟,每天吃几碗饭都要给我记下来!”颐指气使的任性主人一发令,疏影便朗声应是,领命而去。 秋霁捧上茶汤,笑意盈盈的说:“少主请用。这才多少日子,您处理事情就像模像样了,若是登位之后,等能将城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唐烟儿少有的有些不好意思,脸微红的接过茶盏:“哪有秋霁姐姐说的那么好,多亏了有干爹给我撑腰,不然我做事哪有那么方便?如今虽然我的命令都能顺利传达,但我却不能知道各堂各部中到底有哪些人是真的听命于我,哪些只是看干爹的面子,甚至哪些是阳奉阴违,若是我也能像以前轮值七殿那样去各堂各部都待一段时间就好了。” 秋霁便道:“那就央副城主让您去啊。副城主那么疼您,哪有不许的道理?” “哪有这么容易。”踏月扬声驳斥她:“城中与那青阳派哪里能一样,这不是副城主疼不疼少主的问题。那青阳派七殿都在山上,轮值各殿也很方便,咱们城中各堂各部都无定处,又不在一起,哪里那么方便?全部都轮值一遍少说也要好几年。这个先不说,便是那青阳派掌门弟子轮值各殿时也不过是个弟子,便是个等级高一些的弟子,也不一定以后就会继承掌门衣钵,更不一定会成为掌门,所以各殿可以平常待之,最多是多加礼遇,可是若是少主去,那又不一样,少主是将来的城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真有什么猫腻会给她看呢?说不定根本就奉在堂中,实则什么事情也接触不到,那又有什么意思?” 秋霁见踏月瞪她,颇有不服,唐烟儿笑道:“正是如此,所以不可一概而谈。” 秋霁听了颇怨怼道:“那少主怎么才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事?” 踏月扭头去看唐烟儿,但见那容色明艳,日益美丽的少女垂眸深思,唇边牵起浅浅志在必得的笑意,便笑着对秋霁说:“你啊,问那么多作甚?少主和副城主自有计较,哪里轮到你操心!” 夜里与卿言说起此事,卿言笑道:“这有何难,等到你回城继位那天,一切自见分晓!” 唐烟儿也傲然一笑:“正是。烟儿也是如此打算的。” “只是不知……师父又怎么想……”她低头苦笑:“师父和爹爹都不愿我做这聿赍城之主,可是……我却一意孤行……” 卿言白她一眼:“你管他们做什么?做不做都是你自己的事,你那老爹都死了多少年了,难不成还能从棺材里蹦出来反对?” 唐烟儿失笑:“干爹……话虽如此,可是师父呢?” “唉……你就放心吧,你做什么他都只会支持你,烟儿莫要想得太多了,大人们的期望是一回事,但是这总归是你自己的人生。他们最希望的并不是你做不做城主,而是希望你能自由快乐的活。如果你因为他们的期望而束手束脚,岂不是恰恰辜负了他们吗?” “干爹……”唐烟儿扶着卿言的膝盖蹲□去:“我没有做错,对吧?” “烟儿……”卿言抚着她的头温言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对错。你若不喜欢,锦绣城池,江山万里,又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是过渡!? 我也不知道啊……==唔……在外面找了一份兼职,可能更新时间不太够了以后 诸位保重哦,我还会回来的~ 789 三个月前 竹青和有琴徵没有在明月楼多做停留,因为竹青身上的伤来得十分蹊跷。[]那日分明吐血了,但又检查不出来内伤,外伤只是单纯的皮肉伤,看上去狰狞可怖,其实并不严重。 有琴徵记着在竹青胸口处发现的奇怪的凸起,后来又借故查看了几次,那个奇怪的凸起的小包就像是她的幻觉一样,再也没有出现。竹青记挂着调查到一半的事情,不肯安分养伤,有琴徵拗不过她,只得向碧玺辞行。 本以为不容易,谁知碧玺全然不在意一般,表示去留随意,并告知:“我聿赍城少主已于日前归来,如今随副城主回城去了。”他别有深意的看了竹青二人一眼:“你们若是以后要找她,就去聿赍城递拜帖吧。” 竹青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不其然’的信息。 是时正派众人已经离开扬州往青阳去了,正是好机会。有琴徵本想带她一同回去青阳——今时不同往日,青阳派的现任掌门不仅不会追究往事,说不定还会准许竹青重回青阳,只要有琴徵能帮到他的宝贝徒弟。 可是竹青全然不顾她的好意,执意离开,她不认得景年,也不知道有琴徵那些计较真假几分,胜算如何,她只知道当年那种事情她一生也不想遇上第二次。 无奈之下,有琴徵只好与她一同上路。 再过高州城,两人都与来时心境有别。彼时是如何惨烈,有琴徵一想起来就是一阵心悸,可是也庆幸,幸好有那时的惨烈,竹青又回到了她的身旁。 但是竹青就大不一样了,那时是绝处逢生,是峰回路转,是以为绝望又重拾希望,可是如今呢?那时她躺在床上身受重伤,可是如今竟比那时还要冰凉。 还曾想着不原谅她,可是现在想原谅,却大概,不会有机会了。 身体里的蛊虫日益活跃,她离开森罗堂也有段时日,不管是蛊虫或是毒,都留不下她的命。 她暗中估算着自己剩余的日子,大概不足两个月了。 有琴徵没猜错,她果然是骗了她的,她离开的日子根本没有返回五道口,而是去了森罗堂。她原也想活,只是上天不给她机会。 她回了森罗堂去,本想蒙骗管事的哄来几颗药吃,熟知那森罗堂众早就等着她了,她一回去就是瓮中捉鳖,她这才知道全无胜算,只好拼死往外逃。而又恰好这时,不知那蛊虫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醒来到处乱走,她气血翻涌,热血冲头,竟然超常发挥脱身突围。 虽然侥幸不死但是随后蛊虫越闹越凶,啃噬她的血肉,也让她痛不欲生。森罗堂的药停用太久,她的功力开始渐渐的消退,幸而蛊虫发作时的刺激可以稍作弥补,但是只要散功之后那痛苦就翻天覆地而来,那条虫像是发了狠一样拼命往身体更深处,往上钻,她疼得受不了想挖开自己的身体,却连虫在哪里也找不到。 大概是不行了,她此去才是真的去五道口,既然拿不到森罗堂的药,那么就去拿阿萨辛圣教的秘法吧。若是自己能拿到那个,说不定可以跟森罗堂交换药丸,若是不成……不成的话,干脆把自己也炼成不死人算了,好过如此活受罪。 她心想反正要死,也懒得计较以往种种,因此对有琴徵也格外宽容起来,若非如此,有琴徵再次将她吃干抹净,她恐怕没有这么好说话的。更枉论这一路行来好声好气有商有量,甚至对于有琴徵的亲密举动也全不在意,只当是给自己个甜头充那顿上路的断头饭吧。 有琴徵定了房间转身,就见竹青一手撑着下巴微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她一身干练黑衣坐在窗边,头上一支不知材质的湛蓝发钗,恬静温顺的望来,背后熙来攘往,有琴徵只觉得心里从未这么满足快乐。唇角不自觉的挂上笑意,回头冲掌柜的多叮嘱了几句,快步回到桌旁:“在看什么?” 竹青仰脸看:“看你啊。” 有琴徵揉了揉她的发,轻声道:“先吃饭,然后去休息一下,连日赶路也累了,我闻说烟儿已随聿赍城副城主去了益州,想必将转道往西,直上聿赍城。而姜黎等也返回青阳山,阿羽与她一道,虽不是跟着唐烟儿,但想必姜黎也会照应他。” 竹青哼道:“那小子都多大了,你还当人是小孩子一般处处安排,也不怕讨人嫌。” 有琴徵无奈弯起嘴角:“他是我弟弟,我不为他安排打算,谁来为他着想?别说他才十八岁,他就是八十岁我也会止不住为他担心啊。” “这不是为人父母的心态么?” “我们姐弟年幼失怙,他小时候只能依靠我,不是说长姐如母吗?我这心态也不奇怪啊。”这时菜上来了,有琴徵流畅的接过碗填好饭才递过去,又为竹青夹菜,细心把她不爱吃的秦椒剔除,将烤炙的鸭肉分好。 果然是大师姐啊…… 竹青安然享用她的照顾,莞尔一笑,道:“谢谢。”低头吃菜,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和口味,不过她曾经的大师姐不知道,她已经不挑食很多年了。做杀手的,有的吃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有挑食的余地。 一顿饭吃得颇为安宁,竹青默默低头只用吃,有琴徵一直在给她布菜添饭,连汤也晾好让她随时都能喝。 真的好多年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了,竹青喝汤的时候被热气熏红了眼睛,抬头时有琴徵关切的问:“怎么了?烫吗?” “……没有。”竹青摇摇头:“……有琴……。” 她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有琴徵,有琴徵看破她的尴尬,却还笑着反问:“姓有琴可不止我一个,何况,哪有直叫人家姓氏的?” 妧媚的眼神,挑逗的笑意,一如往昔。 又比往昔更美,更成熟,更光芒耀目,更富有女性的魅力,一举一动都能牵魂夺魄。 竹青在心里叹气,面上却笑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纤细的手指伸来揩去她唇角一点酱汁,有琴徵笑:“就叫‘华筝’不好么?” 真是……连恶劣的本性也一如往昔,却有更加变本加厉。不过……自己也消受不了多久了。竹青如此劝慰自己,然后顺从她的不怀好意,轻轻叫了声:“华筝……” 饭后竹青被有琴徵赶去楼上休息,两人依然住着一间房,举动却不再止于睡觉。热水送上来有琴徵催着竹青沐浴,竹青本不太愿自己满布伤痕的身体暴露在她眼前,但面对威严的‘大师姐’所有的反对意见都会在她的温柔笑意中飞灰湮灭。 从竹青肩头褪下衣衫,催促她跨进水里,自己却挽起袖子为她擦背,竹青不自在的连连推辞,闹了个大红脸。 “怎么,竹竹害羞了?”有琴徵低头去笑,竹青别过脸,双手有意无意的遮着身体。有琴徵拉开她的手:“遮什么,有哪里是我没有看过的吗?” “说……说什么啊……”竹青咬唇,不知是因为热水还是什么,不止脸色通红,连身体也泛出粉色。 “别挡,我要看看。” “看什么啊!”竹青恼羞的瞪她,那人却又换上一副正经八百若无其事的神情,无辜道:“看看你的伤口啊。” “……!” 手还是被不情不愿的拉开,手指再次游走上去,竹青认命的闭上眼,被注视的羞耻感让她全身都敏感无比,气血上涌,一股热流却往下。她正难为,突然胸口一阵剧痛,血色登时褪尽,她捂住胸口蜷起身子,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吼□。 “竹竹?”有琴徵看她突然不对,也正色起来。 “……没……”想说没事,却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调,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前一片血红,苍白的皮肤上一个活物起伏了一瞬,被早有戒备的有琴徵二指扣住。 “啊……!”竹青在浴桶中翻滚起来,用力打开有琴徵的手,但是那温柔的女人此刻却冷血无情,直接点了她的穴令她动弹不得。竹青瞪大了眼睛嘶吼,口中流下粉色的唾液,眼睛也赤红一片。 “竹竹,敛神!”有琴徵喝道,但是竹青完全听不进去,蛊虫在皮肤底下一个翻身往更深的皮肉钻去,从有琴徵的镇压中逃脱。有琴徵一时再寻不到它,可是竹青的挣扎却越来越剧烈,不住的冲击着有琴徵下的禁止,即使有琴徵下手已经没有留情,但是此刻竹青在蛊虫的控制下被强迫激发了所有潜力,几次之后竟然扬起了手。 “竹竹,你要打我吗?”手指按在她的身上,那女人头也不抬,淡淡的问。 没有任何防备的姿势,只是专注的在她的皮肤上寻找蛊虫的踪迹,这时只要出手,朝着她的天灵盖一掌下去,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女人,这祸乱她一生命运的祸害,这青阳山最美丽最有前途的大师姐,就会这么倒下去再不起来。 “噗……”竹青一口血喷了有琴徵一身,狠瞪着眼,摇摇晃晃,终究是将手放下,用力扣在浴桶边缘。手臂上青筋尽露,额上汗珠滚滚,有琴徵聚精会神斟酌片刻,一指点在她胸口。 “唔!”一口气没上的来,竹青白眼一翻栽倒下去。 7910·竹青番外 那一日本是艳阳,我却觉得下了很大的雨。 耳边是终日不绝的水声,雨幕遮断了视线,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我似乎听见遥远的青阳山上那个人鸣筝的声音,那些刚绝的音色金戈崩碎一般,合着杀势威猛的剑招荡开了血红的雨幕。 但是……再也见不到了。 高耸入云的青阳山,我……再也回不去了。 ****** 空荡荡的中衣罩着单薄的身体,披散的头发一直垂落到腰际,内里除了密密麻麻的伤痕什么也没有,年轻到稚嫩的女孩拖着剑走出那间勾栏院,赤脚在地上印出趾印分明的血迹。 而她迷蒙抬头的样子纯洁苍白,像一尊白雪雕成的人像,在身后的血海尸山的映衬下,格外美丽。 持刀捉剑的不良人也惶惶不敢靠近,直到骑马赶来的正规军将这里团团围住,万箭待发,千刀所指,他们才敢鼓起勇气缩小包围,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慢慢靠近那个孤身杀死青楼所有人的少女。 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优美的声音,少女好半晌才回过神,目光淡淡的扫过面前的帝国利刃们,微微一笑,松开了手中已经卷刃的剑。 她放弃了。 不知道是对于命运的抵抗,抑或是对于生的希望,总而言之,她放弃了。 仿佛疲倦已极,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她看上去摇摇欲坠,立马就要倒下一样,又好像下一刻就会痛哭失声,但是她只是那样安静的站立着,遥遥望向北方。 一直坐在对街屋顶上旁观这场大戏的女人将手中的酒壶掉了个个儿,最后一滴酒水也落入她的唇舌,她终于兴味索然的抛开了那精美的银壶,扬声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所有人都惊讶的循声望去,连那个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表情的孩子也露出惊愕的神情,发出声音的女人似乎格外得意,笑容灿烂的等待着回答。 “竹……竹青……”结果那样冷酷的手段下,声音和声音的主人都腼腆得出乎意料,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还不忘为自己的结巴悄悄红了耳根。 “哎呀……是真名吗?”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似的,女人欢欣的跃下屋顶,全然不顾披甲者警惕戒备的紧张。被她抚摸了脸颊,并且挑起下巴的孩子无措的点了点头,像是厌恶这样轻佻的动作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只是别人的一丁点善意都会让她受宠若惊,即便刚刚才承受了那么庞大和深重的恶意,并且爆发出暴戾性情来,可此时面对温和的年长女性,她却依然乖顺得像只兔子。 好可爱啊……心中这样想着,女人打从心底里赞扬道:“真是适合杀人呢。” 没来得及惊讶,竹青再次眼前一黑。 ****** 自从离开了青阳山以后这样的遭遇简直是家常便饭,不知道自己又将要在什么样离奇的地方醒来,或者遭遇什么样糟糕的事情,已经深感绝望的前青阳派弟子痛苦的闭着眼睛不愿意面对睁眼以后逃避不了的现实。 “醒来就快起来,小心老娘的鞭子哦!” 话音未落一声破风声袭来,竹青出于多年训练出的敏捷反应,就地一滚,及时躲开了。 “哟,不错嘛,虽然没有内力,但却是一副练家子的样子呢!”只凭声音就能断定女人的心情很好,不过也似乎,自己与对方并没有熟悉到那样的地步,竹青抬眼仔细看去,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苍莽森林中。 “丫头乖啦,叫师父。”笑眯眯的用鞭子挑起竹青的下巴,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身前,竹青一头冷汗的盯着她,不知道摇头拒绝的后果会不会是立即死于非命。 不过……似乎她已经没有必要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少女重新恢复了冷淡无所谓的表情,低下头道:“我没有拜你为师。” “那现在就拜。”说到做到,鞭子在腿弯上一打,竹青立即噗通一声跪在了坚硬的石头上,背上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她咚的一声将头撞在了女人的靴子面前。 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三下之后,她捂着额头上鲜血长流的伤口连滚带爬的退后好几步,却只迎上了女人满意得眯起眼睛的笑意:“徒儿乖,听师父的话,师父就会很疼你,若是不听话,师父就让你很疼。明白吗?” 女人手里的鞭子闪了一个唿哨,竹青突然福至心灵,醍醐灌顶一样狠狠点了点头。 女人是森罗堂的顶级杀手,十毒之一的竹叶青。坚持竹青与她有缘,天生就该继承她的位子,誓要把她培养成最杰出的继承人。 正常情况下,那应该是个豪爽潇洒,雷厉风行的女人,不管是行走江湖的名门女侠或是某个小势力的女首领都很适合她。唯独杀手不适合,竹青一直这么认为。 被粗暴的废去了武功的身体比正常人更加破败,当初下手的人似乎就没打算让她有再次习武的机会。足足尝遍了药浴,蒸熏,汤药,药丸,针灸,传功等等几乎能想到的一切治疗手段,竹青的身体终于可以重新聚集内力。 不知什么时候会被鞭子抽到,她随时都绷紧了神经准备逃跑,即使半夜里听到破空声也会立刻蹿起来夺路而逃,沿着规定的路线跑到自己口吐白沫,然后被心满意足的女人拎回临时落脚的小木屋。 据说生死关头人会发挥出百倍于平时的潜力,竹青似乎被用来充分地验证了这一理论。不知道哪碗饭菜茶水里有毒,不知道晚上翻身时会不会压倒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师父会想杀自己玩,紧凑得过了头的日子让她除了说‘是’,完全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而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个身影会被自己忘记。 她以为她会记到自己走过奈何桥,哪怕站在忘川河上都会固执的回头张望,等待着那个人,会不会追过来? 如果她其实回来呢?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翻来覆去的在梦里与她亲吻,拥抱她柔美的身体,腻在她身边肆意的撒娇,享用她对自己的所有宠爱。然后再绝望的醒来。 多亏了竹叶青的鞭子,她几乎再也没空去做梦,吃着饭都能一头埋进饭碗里睡着,抬起头时满脸饭粒混混沌沌,惹得那位毒美人哈哈大笑。 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再也没有插足的余隙。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至少竹青觉得很久,广阔的森林里荒无人烟,师父离开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狩猎,一个人练功,一个人给屋前屋后居住的数十条‘师兄师姐’们取毒和拣拾它们褪下的蛇蜕。 森罗堂的功夫和她以往接触到的大大不同,她吃着药,练着功,一边在药性的作用下痛苦不堪,一边因为功力的突飞猛进而欣喜不已。 等她重新开始做梦的时候,她才发觉,师父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回来了。 据说这一任的竹叶青特别强,比蝰蛇还强,也特别任性,连堂主下派的任务也敢挑三拣四,不仅十毒中的同僚对她不满,堂中几乎无人与她交好,可是即便这样,她也屹立不倒。 竹青开始很崇拜自己的师父。 果然,纵情肆意是需要本钱的,难怪她只能被赶下青阳山。 等到那位任性的毒美人再次回来,已经是大雪封了路。雪里跌跌撞撞踹开门的女人一身都裹在厚厚的貂裘下,貂裘的皮毛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雪。 因为所习武功的原因,两人的身体都同样冰冷,竹青见师父嘴唇青紫,浑身发抖,忙不迭的开了一坛酒给她。 竹叶青一口气灌下大半坛。(.) “师父……”少女欲言又止。 知道自己唯一的徒儿那容易害羞又别扭的个性,年长的女人单手把坛子杵在桌上,捏了捏徒儿苍白的脸蛋:“怎么?想老娘了?” 即便看不出年纪,但是那样艳冶无暇的容貌和透露出活力的丰姿美态,怎么看也不该自称‘老娘’吧? 对于师父无处不在的霸权和恶劣癖好避之不及,竹青唯有低下头好心劝诫道:“您……没事吧……” 不是过问她的去处和迟迟不归的原因,仅仅问一句‘没事吧’,姿态柔美而内里锋利的女人难得露出一个稍嫌软弱的无奈神情,随手将散落的鬓发撩去耳后,倚着自己的手臂幽幽的问:“这么一副秀色可餐的样子,老娘走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啊……” 被调.戏的徒弟立即涨红了脸,忿忿的转身想要离去,想了想,又回头夺回了酒坛,附带恨恨的一枚眼刀,这才怒冲冲的钻回酒窖里。 “哈哈哈……我的小徒儿好可爱!”清脆放荡的笑声一直传进酒窖里,竹青重新封好没喝完的酒,咬着下唇诅咒这个世界上所有恶趣味的女人! 一整个冬天,那条毒舌都蜷缩在简陋温馨的民居里冬眠,醒来时烫几杯酒自斟自酌,偶尔纸上谈兵的指点一下徒弟的武艺,更多的时候,她不吃也不喝,搂着一整张熊皮醉生梦死。 竹青只好依旧一个人吃储藏的腌肉和腌菜,一个人练功,一个人检查屋子里数十条‘师兄师姐’们的睡眠状况,一个人拿笔染红墙上的九九消寒图。 整个冬天,都只有雪花秫秫落下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很像是那一年耳边虚幻的大雨,分明知道不像,却又在心里觉得像。 茫茫的雪白遮蔽了视线,寒风掩盖了听觉,于是她又似乎听见了遥远的北方传来金击玉碎的筝乐,她提起剑出门,门外风雪大作,身体在瞬间就冷得失去了知觉。 她要很努力才不会被风吹倒,狂风中几乎举不起剑。 可是她一向是那么执拗的人,她要举起来就是把手臂吹断她也一定要举起来。 一剑挥出,有形的兵刃斩断了无形的风雪,她又听到了那激烈的乐曲,似神行千里急速掠过大地,山川尽逝,天崩地裂,银河倾落,日月消亡。而她,要逆挽九天之狂澜,倒溯时光之荏苒,以这裂风破雪之力重回那日一切尚未改变之时。 带她走。 用抢的,用偷的,怎么样卑劣不耻都不能阻挡她,哪怕此生再不能获她青眼有加,再不能得她欢心疼爱,哪怕会被她厌弃憎恶,也想将她困在这里。 困在这一片困住了自己的风雪中。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滂沱的大雨,苍茫的大雪,这世间一切寒冷狼狈,全都只有我一人领受。 而那春暖花开,暗香浮动,全归于你。 一剑激起千万积雪,暴起青空,又洋洋洒洒漫天落下。 曲到最高处,那一根弦铮然崩断。 恍惚间似乎看见玉指滴血,她心痛得不能自己。 寒到极处,剑也铮然崩断,碎片炸开,她胸口脸颊迅速被冻起血色的冰片。 她猛然想起,虽然字唤华筝,可是那个人偏好的乐器,从来都是瑶琴。 是啊……筝乐激烈而琴乐厚朴,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弹出那么充满怨恨与不甘的音律呢? 她的音律,从来都是平和中正,温婉大气的。 不知何时,风雪渐稀,冬日里嗜睡的女人打着哈欠披着兽皮倚在门上:“大白天的不睡觉,在外头发什么疯?还又喊又叫的,嫌风雪不够吵吗?闹死老娘了!” 大喊大叫?愣了足足一盏茶,没耐性的师父已经甩上门重新窝回床上去,她才怔怔的摸着自己的脸。 内力激荡之□体发热,融化了脸上的冰霜。 流下来被稀释的血水,而更多的,还有更多滚烫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 她这才明白,弹奏那首不甘的筝曲的人,原来是自己啊。 断剑冻在了手上,她撕开皮肉将它丢在雪里,反正伤口很快就会被冻住,她无所谓的想。回到屋子里,唯一的床上铺满了各类野兽的皮毛,被淹没在里面的女人睡得天塌不惊。 她突然也很想有那样的胸襟,管她天崩地裂,大不了一睡千年。 一头倒在床上不知死活的挤了挤自己的师父,睡姿不佳的长辈嘟囔着不知道什么样的怨词,一个翻身把人揽进怀里,承接不知哪段美梦,继续醉生梦死。 ****** 来年开春的时候竹青有幸跟着师父踏进了森罗堂的大门,阴暗恐怖的屋子,诡异的腥味,满屋子奇形怪状的人,她猛然发现自己的师父简直就像是一把散发着明光的利刃插.进了幽暗的古井里。 一身藏青棉袍的竹叶青是屋子里最明艳的色彩,尽管她的衣服并不鲜艳,但她本身就已经足够夺目。 跟在她身后穿着翠绿衣袍的少年人一进门就被十双眼睛看了个通透,竹叶青懒洋洋的打个哈欠瘫在靠门最近的椅子上,一把将小徒弟拉去自己膝盖上:“做什么这是要?老娘的人也敢觊觎吗?” 十双眼睛一起移开。 竹青终于吐出一口进门起就憋在嘴里的气。 “胆小鬼。”一根指头刮了刮她的脸,竹青低下头,她的确是胆小鬼。 在青阳山山的时候就是,什么也不会,胆小害羞,如果不是那个人觉得自己可爱而处处照拂的话,恐怕只能沦为任人欺负的受气包吧。 离开了她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无能,连昔日被爱人挂在口边夸赞不停的优点也变成了笑话―― 竹竹煮的茶最好喝了。 剑势不够凌厉,不过却比所有人都更加稳妥呢! 因为足够细心和耐心,所以才能照料好花草,竹竹以后跟我一起去瑶光殿吧,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药师的。 医术没有天分也不要紧啊,不能分心二用是因为竹竹很专心啊! 专注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优点呢! 唔……执着也是。 竹青苦笑,话虽如此,但是其实……总结起来自己就是胆小又固执,还非常死脑筋废物吧? 连煮茶这种唯一擅长的事情,也仅仅是为了讨她欢心而已。 为何这样无能的我能得到你的亲睐?那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我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 你到底……喜欢我那一点呢? 笨拙是可爱的话,难道无能也算是优点吗? 在之后很长的岁月里,竹青一直被这样的问题所困扰着,哪怕她已经成为了竹叶青唯一的弟子,必将继承她师父的位置,成为森罗堂赫赫有名的十毒之一,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绝顶杀手。 ****** “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不耐的挑着半边眉,手中漆黑的匕首灵活的在五指间转动,年轻的杀手再次独自完成了本该属于师父的任务,而那个不负责任的监护者在把她甩在目标附近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她都快失去等待的耐心直接回去复命前才姗姗来迟。 “臭小鬼,现在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疲倦不已的女人从窗户跳进来,二话不说占了徒儿的床就睡,竹青毫不相让一个箭步跨过去躺在里侧坚决不让自己的领土被无耻侵占:“你还没回答我!每到一个地方就刮地三尺的搜,你到底在找什么?”心思根本没在任务上,也没在自己的徒儿身上,那么危险的目标,要是自己失手了怎么办? 哀怨的眼神瞪着师父,作师父的也哀怨的瞪回去――明明刚捡回来的时候几个月杳无音讯都体贴的不会过问,那个温柔的孩子是被谁吃掉了吗?! 两人相对无言,没多一会儿俱都呼呼睡去,睡姿不好的在床上展开你一拳我一脚的梦中大战。 师父在找一个人,竹青大概能知道,可是到底是谁?那种漫无目的却觉不死心的找法,大海捞针一样在自己落脚的每一个城市里挨家挨户的找,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么蠢的事? 又是一年春去冬来,十毒之中已有两位换了陌生的面孔,江湖中也暗流汹涌,毒美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不仅把自己的任务丢给徒弟,甚至连十毒之间的会议都让年少者代劳。开始有人挑拨她们的关系,怂恿竹青取而代之,可是竹青对于权利天生没有渴望,也天生没有那根恩将仇报的反骨。 直到女人自己提出这个要求。 “你也差不多长大了,咱们俩练练吧,若是我输了,你自己拿走‘含锋’和‘麟龙’,我也好去做我自己的事。若是你输了……我也好早点找下一任,别人的徒弟早出师了,就你会拖,这都快三年了吧。” 竹青怒瞪那个女人,十毒出师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杀死自己的师父取而代之。 无奈那女人耍弄着手里盘蛇的双剑,笑得云淡风轻。 不想被杀,只好杀人,哪怕心里还有不舍,剑到脸前,也容不得她心软了。 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这种蠢事她再也不会做了。 “没错,那种蠢事,再也不要做了。”本该直去心口的‘含锋’一错划开她的衣襟,守在身前的‘麟龙’却露了个破绽,竹青没有思考的余地,已经下意识的刺了过去。 一篷热血溅在脸上,她才惊愕的看过去。 “哎哟好痛……”咧着嘴笑着呼痛,女人脸上却美艳无比:“真好呀,没有谁值得你牺牲自己,记住了。” “师父!”她大叫,一把抱住她。 “胜负……已分。”却不是对她说的。 一身葛衣的蝰蛇抱臂走出来,看也没有看一眼竹青,伸手从她怀里抢走软软滑落的女人。 “你要做什么?!”竹青张皇追上去,但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速度奇快,眨眼就没了影子,留下她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地上两把双剑,冰冷的泛着寒光。 ****** 竹叶青的称号终于属于她。 第一次以这个身份参加的会议,就是与阿萨辛圣教的合作,按照要求,她们要送一个人过去给阿萨辛圣教炼蛊。 竹青不懂蛊这个东西,只是按照吩咐,把那个铁箱子送去了阿萨辛圣教,离开的时候她好奇的回了头,看见被打开的箱子里,露出她所熟悉的一张脸。 “……”师父…… 三个月以后,阿萨辛圣教的长老带着成品来森罗堂致谢,长相精美的小女孩木呆呆的牵着老人的衣角,路过竹青面前时不小心一脚踩在她脚背上。 竹青狠瞪她一眼,小女孩却毫无所觉。 只是那张脸,为何这么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不良人】唐代指武侯,巡查片区的片警。 最近忙得要死,更新什么的都忘到不知哪里去了 又恰好是在很难写的地方,于是各种卡文,先来一章番外给各位解解馋垫垫肚子 来个长评鼓励我嘛……555…… 上一期榜单没有完成,结果这一期居然是活力更新2w1qaq……我会加油的 之后回到正文上来,拜谢各位对我的宽容 8011 长夜漫漫,已入初秋的天气,夜晚也带上寒意。(.无弹窗广告) 桌上一豆油灯终于撑不住没日没夜的燃,也是忘了屋中人的忙碌心忧,竟忘了给它添上灯油,噗的抖了一下,熄灭了。 这下屋子里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不眠不休的照顾昏倒的那个人终于睡着的有琴徵没有发觉,床上的人似乎因为光线的突然变化而醒来。 见她靠在床头睡着,先是一怔,随后屏住了呼吸。 没有动作,似乎是在思考,片刻之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起手如电直往有琴徵睡穴点去。 “啪。”一声轻响,有琴徵将她的手稳稳接在掌中,疲倦的眉眼里带着笑,却略有冷色。不知是为那人的苏醒而松了一口气,还是因她的出手而生气,又或者……又或者是为了‘为这养不熟喂不家总想着逃跑的家伙担心的自己’而感到懊恼。 总之她脸上的表情反应了她心里的不愉快,被抓包当场的竹青就更不愉快了:“你没睡着?” “你没晕倒?”嘲讽的反问过去,有琴徵丢开她的手:“料你也没有那个本事,又想要逃去哪里?” 竹青皱眉:“我有事要离开。” “我跟你一起。” “不要!” “为何不要?难道我还会碍了你的手脚?” “有琴徵!武功高了不起吗?我就是不要你来搀和!”竹青怒道,她不怒还好,她一怒就忘了对面那人虽然一副菩萨外表,骨子里脾气比谁都要不好,眉梢一挑,冷冷道:“不要我搀和?我偏要搀和!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此去之事,是不是与你这三天两头的晕倒有关系?” 竹青语滞,忿忿的瞪她:“你那么聪明就自己猜啊!”甩手站起来,有琴徵伸手要拉,岂止竹青铁了心要甩开她竟不手下留情,一脚朝她下腹踹来。 她赶紧闪开,这么阴损的招数也亏她做得出来!把个有琴徵气得不好,她那小师妹那么善良那么乖,哪个杀千刀的给教成这样!? 竹青虚晃一招,跳窗就跑。 她是真晕过去了,醒来时却见有琴徵睡着了,这些天一直想甩掉有琴徵而不得,眼下看到这机会顿时动了心,犹豫片刻就下手要点她睡穴,到时候自己再去独闯五道口。谁知有琴徵没睡熟,竟把她拦下,她心里恼恨,一个冲动,干脆就跑了。 她这边从窗口跳出来,有琴徵一手卷了自己留在桌上的针囊就跟着跳窗追上,青阳派的轻功并不以速度见长,而竹青却又恰恰是个迅捷灵敏的杀手。饶是有琴徵武功较高,追着那个一门心思想甩掉她的家伙依然很吃力。 这一路跑进了路边的林子里,有琴徵见林子深处有微光粼粼,看着鬼火一样渗人的很,忽而想到,这林子该不会是鬼哭林吧? 鬼哭林里埋了许多无辜路人的骸骨,因而有鬼火鬼哭的传说,这么说来,竹青是要去五道口? 她一分心,前面的竹青就身形一晃,没了踪影。 有琴徵皱眉加快速度,却不防背后突然风声袭来,她叱道:“不是要跑吗?停下来做什么?你便是把我拦下,难道我自己找不到五道口去?” 竹青一击不得,不知骂骂咧咧的说了句什么,黑暗中转换身形犹如鬼魅一样。 有琴徵虽然功夫扎实,但实在比不上另一个人经验丰富,那确是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经验,况且夜黑林密,正是于杀手刺客最最有利的天时地利,几番交手之后顿时失去了竹青的踪迹。 “竹青!”她喊,然而声音孤零零的林子里回荡,那人却不知去哪儿了。 真该死!她咬咬牙只得加快脚步往五道口赶,只望即便不能拦下她也要追上才好,不管她去做什么,有自己在总比让她一个人好。 真是个傻子!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告诉自己又怎么样,她要去,她陪着还不行吗!就她那点脑子,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个鲁莽冲动有勇无谋的笨蛋! 竹青不知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埋头往前,她偷袭不了有琴徵,只好寄望于甩掉她,先一步冲入五道转运司去。她可没有奢望自己不会被发现,只希望假如被发现了自己能牵制住敌方的注意力,让人不要注意到有琴徵,又或者,一片大乱的情况下有琴徵找不到自己? 这一气就跑到了地方,林子深处靠着山壁有个隐蔽的小山洞可以通往五道转运司内部。她已进入那个范围立刻就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 是外围的守卫,她心知,急停在地上,冲着上方暗处拱手道:“森罗堂竹叶青,有要事求见圣教长老,万望通传!” 手中握着短剑,剑上盘蛇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上方传来不易察觉的西索声,竹青凝神仔细去听,一个……两个……西南方的树上,还有一个在背后…… 好一会儿,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落在她面前,看了看她:“跟我来。” 那人转身的一瞬竹青双剑一错绞下了他的头,同时起身腾转直往西南方扑去。 几支毒箭噗噗射入她方才立足之地,而她人已经飞快的蹿到了树上,一剑结果了守卫。 另一边的树上一支焰火刚被拿出来,就被一支箭射掉了。竹青从尸体背上又摸出一支箭,一箭将那边树上的守卫射了下去。 她自知自己准头不行,立刻又飞扑下去,那守卫还想逃,一边放声大喊:“来人啊!有人入侵……”他话未说完,含锋剑已经透胸而过。 “呼……呼……”竹青顺了顺气,短短一瞬间一连杀死三个人,也算是这一任竹叶青的极限了,她可没有她师父那么厉害。 山洞被隐蔽在一块大石后面,她运起掌力想要推开大石,身体里的蛊虫感受到她的内力也苏醒过来一般,她登时觉得左胸深处一阵刺痛,痛得她眼前模糊,几乎抬不起手臂。 “死虫子给我安分一点!”她拍了拍自己胸口,强行运气内力,慢慢把石头挪开。 钻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她摸出火折子吹燃,微光照亮阿萨辛圣教长老卡德曾带她走过的密道。简陋的石壁潮湿粗糙,低矮狭窄,曲曲折折的通往深处。多走几步就到处都是路口,她照着记忆中的路线走下去,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面前出现一扇门,她知道自己走对了路。 “笃笃……”她轻轻敲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声。 门是生铁的,她用手抠进门缝里试了试,似乎是被锁上了。心忧着不知道有琴徵会不会追上来,心里着急,便顾不上许多,运起内力一掰。门那边传来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于是大着胆子扒着门往外拉。 蛊虫这回没跟她作对,她仗着内力强行把门拉开了,内里还是一片漆黑。 ****** 有琴徵追到的时候就见三具尸体横在野地里,那个洞口开着,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暗骂――那个笨蛋,这不是专门让人知道她进去了吗? 沿着通道往前,很快就遇到了岔路口,有琴徵皱眉,点起火折子仔细打量四周,无奈那个人经过得太迅速了些,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为她指引方向的痕迹,她只能自己挑了一个路口走。 一路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她一直选着同一个方向,这么走了很久,尽头处终于出现了一个修葺整齐的平台,平台尽头是一扇木门。 有琴徵试探性的推了推,木门没锁,但是后面好像抵着什么东西,不太重,她试了一下手上用力,推开了门。 门的那边光线昏暗,十分安静,她探头出去望了一眼,立刻便被震慑到了。 那边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空间,说不清是不是直接建在了山洞里,抑或是地底下?高不见顶的空中悬挂着几个火盆,地上也有几个火盆架,但是火却没有燃起来。 一个很大的鼎立在中央,不知是什么奇异的质地,竟然在黑暗中泛着金属冰冷而幽幽的蓝。一个个漆黑的铁箱子整齐的排列在周围,形成一个半圆,半圆的对面,也就是自己出来的这一面,用铁链挂着些什么东西。 有琴徵低头去看刚才抵着门的东西是什么,结果发现竟然是个孩子,那孩子尸体一样安静的躺着,浑身没有一点活气,有琴徵定下神伸手拨开她面上散落的发丝,露出一张小女孩稚嫩青白的脸庞――是罗刹! 竟然是她!难道她还没死? 算来也是老熟人了,距离烟儿一剑穿心过了那么久,若是死了,只怕早就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可是看她那副冰冷的样子,要说活着,只怕也很勉强。 有琴徵对这个蛊人非常好奇,四处张望了一下就蹲□伸手去探她的脉。意料之中的没有脉息,身体冰凉,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那孩子裹着一件破烂脏污得看不出样式颜色的衣衫,连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该不会真是一具尸体吧?或许只是没腐烂而已? 有琴徵站起来,这才看清,那些被铁链挂在墙上的,竟然也是一具具的尸体,有的已成白骨,有的还是人形,有的却残破不堪,也说不清是不是腐烂的,只是没有蛆虫和恶臭罢了。 她这一眼惊骇之极,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饶是她胆量不小,又兼之惯来淡定,这下都有些慌神,扭头看见一个出口就赶紧转身,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 虽然知道阿萨辛圣教炼制不死人,可是自己亲身来到这种地方,才体会到那种邪恶阴冷的感觉,真如冷血动物爬在自己脊背上一样令人不寒而栗。她厌恶的避开地上众多秽物和垃圾,其中也包括人骨之类,小心的往门口走去。 她刚出门口就见一群红衣人呼喝着跑过去,手里拿着武器叫着有人入侵之类的话。她心知定是竹青,连忙缀在那些人身后跟过去。 有琴徵可不比得竹青那么冲动,她一边跟在那些人身后,一边在脑子里想着等会儿怎么把竹青拖出去,这个五道转运司原来竟是藏在山腹之中,难怪外面找不到呢。据说唐烟儿也来探了一回,都没有探到什么,想来不知内情的人很难找进来的。 远远听见打杀之声,一道黑影迅疾无比的蹿过来,在甬道的顶部一踩借力,整个人就如鹞子一样冲了进去。 是竹青!有琴徵心中大骂,那个笨蛋! 两把双剑舞出腥风血雨,有琴徵从未见过竹青这般大开杀戒的模样,那人好似在跳一段美到极致的舞蹈,忘情纵性,连今夕何夕也不知道了,只顾着旋转,飞扬,漆黑的衣裳,青碧的剑,满身都是鲜红炽热的血。 她一甩头长发末梢都甩出一串血珠。 可她那么美,像一条染血的翠蛇,通体碧绿的身体上染着朱红,红得触目惊心,于是也美得惊心动魄。 只有竹青知道,那是一段死亡之舞。 森罗堂是杀手组织,杀手的技术就是只要最实用的,她所学到的所有的武功莫不是毫无花哨,低调务实,唯有这一套,并非剑招,而是剑舞。 这是她师父独门绝技,据说是,因为她从没用过一次。 只是大雪茫茫无事可做的冬天里,纸上谈兵的跟徒弟拿着筷子比划,末了懒洋洋的告诫说,不许用。 竹青傻不愣登的问:为何?如果不用,教她作甚? 那时还妖娆依旧的女人斜睨她一眼,淡道:用了你就死了。 她不明白,那女人说,他们杀手的内力从来不需要太强,他们不是武林高手,然后这套剑舞,却不是为杀手预备的。这是一套死亡之舞,不是为了杀特定的人,而是无差别的杀伤,进入剑舞范围的人,都会死。 竹青认真研究了一下,说,不对啊,这套剑舞得要很深厚的内力才行,你都舞不出来,何况我呢? 她师父笑,不然给你吃那么多药干嘛呢? 她后来终于明白,那些药的效力原来还有着作用,不如是说,那个狡诈过头的女人发现森罗堂的药有那样的副作用,于是专门配上了这套剑舞。 舞动的时候可以发挥出十倍于自身的内力,可是舞完了,也就油尽灯枯了。 难怪不让她用呢,那女人对她还是好的。 只是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反正用不用也是个死了。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她满身的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蛊虫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或许已经进入了自己的经脉,在不久,就要进入心脏了吧! 她会死,还是会变成蛊人呢? 又或者在那之前,她已经因为太久不服药而暴毙身亡了。 那还不如一拼呢,如果她能拿到炼制蛊虫的办法……她到这时候才想到,拿到又有什么用?她反正也快死啦!她等不到回去和森罗堂换了,那就……那就干脆把自己炼成不死人吧。 那么她永远也不会死了,她什么也不用怕了,如果有琴徵不嫌弃她,她就一辈子陪着她,让她在自己身上试药,让她在自己身上练针,为她挡掉刀枪剑戟,一辈子保护她。 她是太蠢太笨,她什么也做不成,谁也打不过。 即使用上这套剑舞,她也打不过十毒余下的九毒联手,可至少这些生教教徒好不成问题。 她如此想,于是脸上竟显出笑意,她闭着眼睛,浑似在一场梦里,噙着唇角一抹幸福的笑意,不管天不管地,只管飞快的旋转,跳跃,挥舞双臂。 那些惊恐惨叫,她听不到。那些滚烫热血,她感觉不到。她嘴里若有似无的哼着曲子,仿佛是那场雨中,那场雪中,那要逆天改命的一曲筝乐。 有琴徵看到她那样子几乎要疯了,不,她要死了!她觉得那死孩子迟早会把自己气死! 满心的是恐惧,满眼的是鲜血。她有琴徵一声镇定何尝失态至此! 她什么都顾不得,去他什么谋定后动,去他什么三思而行,她大叫一声:“竹青!”你这混蛋! 手中长剑如银龙出海,翩然杀入人群! 听得那一声熟悉的叱喝,竹青这才仿佛大梦初醒一样睁开眼,眼前一抹洁白的身影飞来,她浑然天成的剑舞中顿时出现裂隙。 “你在做什么!”有琴徵一辈子的彪悍都集中在今日了,一剑削掉了来犯者的头,什么高雅清贵都抛一边,一边怒斥着竹青,一边杀人如割草一样的收割生命。 竹青被她一打岔,本来是要说话的,结果一开口就是一口血。 有琴徵简直要崩溃!她一辈子看的血都没竹青这几天吐得多!她几乎怀疑自己会立刻回手一剑了解了那孽障! 幸而她终究没有,她一把扯住竹青的手腕子,回身一荡逼开追兵,拉着竹青就跑! 竹青被她拖着一路飞奔,只觉得身体里像在火烧,她浑身都痛,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要蜂拥而出!有琴徵简直神人,手上分明是在拖着她逃命,竟然还专门抓在脉门那地方,手指一按,立时察觉她此刻疯狂涌动的脉息,竭力嘶声吼她:“你到底做了什么!” 竹青张了张口,不知想说什么,但有琴徵知道一定是废话,一把按住她,只问:“怎么走?” 竹青指了个方向,下一刻就被人背上了背,她大骇,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被有琴徵背过!小的时候都没有,何况她都这么大了! “傻瓜,抱紧我。”这个时候有琴徵居然笑了出来,一笑便如开云露月,春风拂柳,竹青看得都快痴了。 就仿佛是一直小心戒备的活着,终于到了这个时刻,生死攸关,她抛开了一切的伪装露出那与生俱来的骄傲骨血。不再试探,不再计算,想笑便笑,想做便做,一身洒脱。 半只脚跨进阎王殿,竹青还是被这个女人再一次迷倒。 收紧手臂搂住她脖子,有琴徵施展轻功,倾尽平生所学,那一刻竹青晕晕乎乎几乎以为她们飞去的尽头是那月上广寒。 如果真是,也很好,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哪怕是孤苦寒冷的月上广寒也好,她愿意。 猝不及防一滴泪滚烫的滴在脖子上,有琴徵咬牙看着前方,一手扶着竹青,沉声道:“乖,别哭,我带你出去。” 竹青咬着唇狠狠地点头,哑着声音道:“华筝,我疼。” “华筝……我快死了。” “华筝,我不想离开你。” “师姐……我不要离开你!” 说完眼泪下雨一样的落下来。 前面几个红衣人拦住了去路,与方才的普通教徒不同,这些红衣人人数不多,总共六个,却全部蒙头遮面,腰系金带,一手持弯刀,一手持铁爪,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白纱长裙的女人。 那女人戴着一张银面具,长发结成发辫,一直拖垂到脚踝,身上戴着许多银饰,其中最多的就是银铃铛,手脚都有,每动一下就是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尽管看上去弱柳扶风一样,有琴徵还是直觉的知道,那个女人才是最危险的。 “竹竹,现在怎么样?还能运功吗?” 竹青咬牙点点头:“我没事,你放我下来。” 谁知有琴徵听了非但没有放她下来,反倒解开腰带将她绑在了身上。 “你做什么?”竹青惊讶道:“不是说了我没事吗?” “我还不知道你么?只会逞强,看我回去怎么罚你。”这档子时候她居然还有闲情扭头捉了竹青的脸浅浅的亲了一下。竹青愣愣的看着她,但确实浑身都痛,实际上一点内力都提不起来。 “抱紧我。”有琴徵说。不用她说竹青也绝不会松手,她哭了一通似乎清醒不少,自觉内疚得不行,要不是她绝不会把有琴徵带进这里来,早知道还是自己找个偏僻角落里乖乖等死好了! 该不会要一起死在这里吧? 她眼里又在泛酸,她死不足惜,可是有琴徵……她怎么舍得那么可恶的女人死掉!? 只恨自己无能,只恨自己笨,只恨自己不够强大,如果她可以保护她……她多么想要保护她! 那边红衣人已经一拥而上,有琴徵背着竹青挥开长剑。 有琴徵从来都很注意藏锋,她备受宠爱却绝不会在师兄弟面前出尽风头,她刻苦努力却绝不会在比武考试中全力以赴,是以大家都承认她武功很好,但是好到什么样的地步呢?或许连飞篱都不能很确切的知道。 这一次竹青算是见识到了,和唐烟儿那一种天纵英才不同,不是充满了灵气,华丽灵动,刀尖上跳舞的剑法。是一种精致绝伦,细腻如水的技术。 那种精确和精准,简直难以想象要练习多少遍,要倾注多少心血。 如果没有自己这个累赘,竹青可以肯定,即使是以一敌六,有琴徵也定能全身而退。 可是…… 没有容得她更多的愧疚后悔,有琴徵的剑尖犹如绽放了一朵美艳绝伦的花。 那是一朵夜半悄悄展开的昙花,快如一刹,却又刹那永恒。 剑影犹如花瓣,一片一片,一层一层的绽开,定格在空中,终究成就一朵绝美。 那朵花让所有人都眼花缭乱,眼迷心痴,连竹青都被夺去了心神,可是就在这一瞬,有琴徵左手一扬,一片寒芒纷纷飞扬,满手银针天女散花一样落下,又弹无虚发的刺入了红衣人身上。 红衣人的动作登时顿在原地,有琴徵一剑过去取下首级。她身形快如急电,几个转身取下了四个人头,这时那女子动了。 她抬起双手摇晃手上的铃铛,又踮起脚开始跳舞,一曲西域旋舞似的快舞跳起来,她身上的铃铛响个不停,切切嘈嘈,催急如雨。 有琴徵和竹青二人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竹青还疑惑着,有琴徵干脆充耳不闻力图先杀掉剩下两个。她目标还没完成,一剑刚砍进最后一人的脖子,身后就是一道风声。 没等竹青叫出来她已经强行拧身转了过去,刚好被一把漆黑短剑插进腹中。 她该庆幸吗?偷袭者身高不够,没能插.进心口。 “师父!”竹青大叫,有琴徵皱眉,师父?竹青怎么管罗刹叫师父?! 没错,来的就是那个方才还好像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罗刹。她此时圆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毫无感情的看着有琴徵,手上双剑交错摆出一个十字,随时准备攻击。 “她剑上有毒!”竹青急道。 有琴徵默默点了自己身上几个大穴,阻止毒入肺腑,尽管这样会影响内力运行。 “我有解药,你先放我下来!”竹青挣扎着,阿萨辛圣教不善用毒,想必罗刹剑上的毒还是森罗堂的,那么她当然有解药。 有琴徵放下她,她便从腰带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鲜红的药丸,一把喂进有琴徵嘴里。有琴徵显然也想通了其中关节,嗔怪道:“不是说杀手的毒没解药吗?” 竹青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先前在高州城时她伤了姜黎的事。 她想不到这女人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计较这个,干巴巴的回道:“反正你救得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此身如朝露,唯惜与君缘,相逢如可换,不辞赴黄泉。出自日本《古今集》,我很喜欢的一首和歌。 竹青和有琴徵的戏份还有一章节,这俩欠了三个月的进度必须补回来,不然后面情节接不上,各位看官海涵了。 本来可以一气写完的,我实在撑不住了,明天一早要去办入职手续,先去碎觉觉了,错字神马的也等我回头再改吧,再拜。 8112 有琴徵与罗刹初次交手就落了下风,尽管是为了保护竹青而受伤,但在气势上已经落了下乘。(.) 竹青纵然不愿有琴徵受伤,但她恐怕也无法置罗刹于不顾,有琴徵一把将她拦在身后,那个奇怪的女人发出一声指令,罗刹就纵身一跃,手中双剑寒光凌冽。 有琴徵刚要提剑去迎,竹青已经轻身而上:“我来挡住她,你快去杀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在控蛊,只要她不死,就永远也杀不死这个人的!” 她动作太快,有琴徵阻拦不及:“竹竹!”以竹青方才的脉象看来,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应是半点内力也无,有琴徵怎能让她去冒险!可是罗刹不理这些,见竹青杀来剑锋一扬,竹青不去招架只跟着她一扬剑锋,就如同同门喂招一样,两人施展出了一模一样的剑招。 有琴徵想到竹青刚才那一声‘师父’心下顿时滚过一阵复杂的情绪,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似乎错过了太多。 随着竹青与对方越打越快,就连有琴徵也看出竹青的剑上带出了内力,她虽然疑惑万分,却还是知道时机稍纵即逝,竹青所说确是正理,如果不杀了那个女人,只怕她们累死也打不过罗刹。 思及此处,有琴徵飞身向那个女人扑去。 那女人见她来,竟不亮出兵刃,也不迎击,只是回身就跑。有琴徵心道,莫不是这人其实不会武功?她一剑挥去,那女人扭身去躲,却没躲过,被有琴徵砍伤了手臂,她似乎惊慌起来,一边四处逃窜,一边愈加摇晃手脚铃铛,罗刹就急不可耐的要从竹青那里脱身出来救她。 原来是通过铃铛来控制的吗? 可是……有琴徵想到他们第一次见到罗刹时,那时罗刹是在卡德身边,卡德只是说话,罗刹也能听得懂啊。 罗刹听到铃声立刻摆脱掉竹青,竹青这才发觉她和上一任竹叶青之间的差距,尽管她已竭尽全力,但是被甩掉也就是只一瞬间的事。 那个时候……她想起她和师父之间的决战,那个时候竹叶青一定是故意输给她的。可是为什么?难道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竟会对一个相处不到三年的徒弟产生感情,宁愿牺牲自己而保全她吗? 但师父教给她的,一直都是‘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理念啊,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这种事,在她看来愚不可及! 竹青怎么也想不通。后来她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当时阿萨辛圣教正欲与森罗堂合作,而为了让阿萨辛圣教成功炼制出不死人,森罗堂准备从手中最优秀的杀手之中挑一个出来送给阿萨辛圣教。所有人都知道,被选中的那个就与死无异,所以皆是全力而战,唯恐自己落败后被送出去。 唯有竹青……她本是上层杀手中最年轻的一个,她的师父是最强的,她们之间的决斗结果不言而喻,可是偏偏,那个最强的输给了自己年轻的徒弟,就那么被当做一个礼物一样送给了阿萨辛圣教。 从此以后,无死无生。 竹青奋力追上去,罗刹已经拦在了有琴徵面前,看架势只要她不死就绝不许人伤害她身后之人,可是竹青偏就不要。她看着自己师父无知无觉,什么也不知道的为人卖命,忽然就觉得很心痛。 她很难受的觉得,那个女人分明最讨厌那种舍己为人的行为了,却为什么总是在做着她最讨厌的事? 她宁愿她因为自私而死。 “你放开她!”她大喝一声向那个女人冲过去:“为什么非要是她?!” 有琴徵不知竹青突然的愤怒所为何来,只见那孩子箭矢一般射出去,径直越过缠斗中的自己和罗刹,双剑杀向戴面具的女人。 短剑上两条青蛇栩栩如生,戴着银面具的女人本是要逃,却不知为何愣了一下,接着恍然做梦一样的伸出手去摸那剑上的蛇。 竹青的短剑流畅的切开她的手臂,另一把剑一抖,就要捅进心窝。 罗刹飞身扑来隔开了她们,被剑刃切开的衣服露出下面青白的皮肤,明知那已非活人,甚至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竹青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白痴!混蛋!”她大骂,继而更加痛恨的看向那个女人:“都是因为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如果不是你的话,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那女人充耳不闻,只像着了魔一样睁大眼怔怔看着竹青的剑,和剑上双蛇。(.好看的小说) 她抬起手臂来试图去摸那蛇,鲜血淋漓而下,有琴徵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微眯着眼笑问:“你认识这对剑?”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揭去女人脸上的面具。 即使一开始已经有所准备,但是面具下的脸依然将她们吓到了。真的很难以形容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因为它几乎已经脱离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面部轮廓,那颗看上去还挺秀美的脑袋上,就好像被罩了一个空荡荡的人皮面具,面具以一种半融化的姿态挂在颅骨上,饶是竹青见过那么多死人,也在第一时间露出了一种震惊骇然的表情。 “啊……!”她惊呼出声。有琴徵虽然没有叫,但脸上表情也写满了难以置信,而那女人就像毫不在意一样,只直勾勾的盯着竹青的剑,忽而听闻一阵嘈杂喧闹和脚步声,女人就像被惊醒了一样突然蹦起来一把拽住竹青。 说是拽,但她的一只手臂已经被竹青几乎切下来一半,此刻不停流着血,软趴趴的挂在手肘上。而另一只手也没能摸着竹青的衣角,在她伸手过来的时候竹青已经迅速的退后出数尺距离。 “你要做什么?!”她本是厉声质问,可是话音未落就将一口血喷出来,若只是血还罢了,从她口中喷出落在地上的,还有些看似血肉的结块,颜色脏污的暗红混合着莫名的青黑,看得人几欲作呕。 竹青一手按住自己胸口和喉咙之间,闭紧嘴巴两眼翻白,像是极力在忍耐将什么吐出来的冲动。 有琴徵大骇,一手去抓她手腕探脉,一手去拉竹青捂住自己的手,不管是什么,如果要吐还是吐出来的好,忍着决不是办法。 这时那银面具的女子伸出仅存的一只手在竹青身上某个地方一按,竹青发出一声古怪的□,瞪大眼睛,却又不像痛苦愤怒。有琴徵眉头死紧看了看两人,没有贸然出手制止那女人,反而一把撕开了竹青的衣服,在女人手按的地方,她曾见过的小小凸起正在皮下起伏,疯狂扭动。 是虫子!她这回才真的差点叫出来:“那是什么!?”话虽如此问,但出口之时她就几乎已经想到了答案。 还能是什么?是蛊虫! 但是为什么竹青身体里会有蛊虫?!她顾不得去问竹青,反而扭头问那个女人:“那是什么?你是阿萨辛圣教的蛊师对不对?这是怎么回事?回答我,否则立刻杀了你!”她柳眉倒竖,只像个冷面修罗,让人还不怀疑她手中剑随时都能普渡众生。但那女人却又不受这威胁,只是拉了拉竹青的手,以两个窟窿里的13看网走。’ 有人要来了,虽然不明白为何片刻之间就化敌为友了,但是有琴徵看得出来这女人与竹青的剑必定是旧识,为今之计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当即扶起竹青跟着那女人走。 那女人失却了一只手臂也浑似没事人一样,自己拿衣服把伤口裹了裹不再让它流血,又摇摇铃铛让罗刹跟上,便带着她们在九曲十八弯的通道中快速穿梭起来。 有琴徵一边照顾竹青,一边留心着路线,不知这女人要把她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好在她的手臂没有再流血,竹青身上的血迹也已经干了大半,没有在地上留下太过显眼的路标。 “竹竹,你怎么样?”她低声问身边的人,竹青整个人靠在她肩上,所有的重量都交给她,整个人像是高烧一样昏昏沉沉,浑身滚烫,听到她的话,半天才虚弱的吐出两个字:“没事。” 放屁!这也叫没事?!有琴徵火光不已,只差要破口骂她,她顾不得可能存在的恶战的可能,将内力缓缓送入竹青体内,试图支撑她崩溃在即的身体,可是竹青身体里就好像住了个会吞吃内力的怪物,不管多少内力进去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有琴徵勉力支撑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那个女人,渐渐的道路开始变得很狭窄,等到钻过一道简陋的木门,有琴徵发现她回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那只幽蓝的大鼎在立在中央,除了罗刹紧跟在女人身后,一切都别无两样。 女人对她们招招手,有琴徵犹豫一下,带着竹青走过去:“你要做什么?” 女人让她扶着竹青站在大鼎边上,有琴徵探头往鼎里一看,里面诡异的浮着一层浓厚的黑烟,不散不飞,像一块布一样盖在里面,让人看不到下面的东西。但是听声音,下面是有活物和水的,还不少,不时传来节肢动物相互打斗的声音。 那女人取出一把小刀要拉过竹青的手放在鼎上方,有琴徵先一步将剑锋架在了她的颈侧,冷声道:“先说清楚,你要做什么?”她再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不会说话吗?” 被毁容的脸上好像破烂的人皮面具一样的东西动了动,有琴徵心中一阵翻腾,真不愿意承认那是一个笑容。 但事实就是,那女人笑了笑,张开应该位于嘴巴那个位置的一个窟窿,里面只有一截舌根——她的舌头被人割掉了。 女人指了指竹青的剑,有琴徵挑眉,是被这对剑割掉的? 但如果说是仇人的话……有必要这样保全仇人的性命吗?还是说她的仇人是这对剑的上一位主人,她是想救活竹青,好知道仇人的下落? 大概可以确定她不会轻易让竹青死去,有琴徵点点头示意同意她对竹青做的事,于是她将竹青的手拉过鼎的上方,在左手臂弯处割了一道口子。有琴徵就看见那种诡异的带着墨绿色的鲜红血液从竹青的血管里汩汩流出来,一直流进鼎里。 她一脸冰霜,紧张的看着竹青,视线在竹青的脸色,她的手臂和那个女人之间来回移动,似乎随时准备将人抢过来。没过一会儿,大鼎底部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窸窸窣窣的,随即一颗青碧的脑袋从中探了出来,有琴徵一看到那与剑柄上所盘一般无二的三角形脑袋和吻边白线,就立时认出了这种代表了竹青身份的蛇。 但是与一般竹叶青不同的是,这条蛇的眼睛和尾巴并不是通常的红色,而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幽蓝,它身上的绿色也远比一般的竹叶青来得深。那条蛇径直朝着竹青的手臂爬去,贴着鼎壁缠上了竹叶青的手腕,然后将头探到了伤口附近。 看到蛇类收缩身体的攻击准备动作,有琴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上力道捏到极限,只等手指一弹射出银针。但那女人对她摆了摆手,指指那条蛇,又指指竹青的剑柄装饰,再指指竹青胸口的蛊虫和那口鼎,有琴徵蹙眉抿唇,勉强压下冲动,不眨眼的看着那条蛇一口咬在了竹青臂弯上。 “啊……!”竹青立刻叫了一声,满脸痛苦的神色。有琴徵慌张道:“竹竹,你有没有事?”那一刻她身上的杀气几乎外放成实质化,脚下凭空起风,猎猎吹翻衣袂,身周的温度都下降了,她扭头看向那个女人:“若她有什么不好,我发誓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她指指竹青的剑柄,那女人也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所幸竹青叫了一声以后就不再有后文,脸上神色轻松下去,脑袋靠着有琴徵,一点一点几乎要睡过去。那条蛇咬着竹青的手很久,才松开,松开时牙上的血已经是接近于正常的鲜红色。但它竟然不回到鼎里去,反而顺着竹青的手就溜进了竹青的袖子里,有琴徵13看网就要主抓,却被那女人阻拦。 女人似乎试图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但可惜她的脸做出来却完全不是这个效果,有琴徵只能通过她的动作大概的知道她在表示‘这条蛇带在身上有益无害。’有琴徵有些拿不稳该不该相信她,若是别的事她断不会如此优柔寡断,可是事关竹青性命…… 而这时,大概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危害性,她挥挥手让罗刹走开了。 没有自己意识的不死人木木呆呆的转身回到墙角,靠着墙像是突然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倒下,漆黑的眼角半开的望着地面,那样子看着说不出的瘆人。 女人对着有琴徵屈膝跪了下来,她动作间有琴徵看到她衣衫中露出雪白的皮肤,无论是从身材还是皮肤来判断,这都该是个妙龄女子,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八岁,并且极有可能并不是纯粹的中原人。盖因她虽然身材娇小但轮廓分明,骨骼深刻,皮肤雪白,头发虽黑,也带着一丝红棕,极有可能祖上是西域人。 女人眨眨深棕色的眼睛,渴望祈求的望向竹青的双剑,有琴徵大概知道她问什么,但却不答反道:“你先回答我,你是何人?为何助纣为虐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竹青身上的蛊虫是怎么回事?可有解法?你不能说话,可识字否?” 听她这样说,女人就地跪坐在地上,捡了根不知何人身上散落的一截骨头,在地上写起来:“我叫阿萝,本是圣教圣女,后因触犯戒律被处刑,流放在此养蛊。我自小养蛊,不知何为伤天害理,此人身上的乃是我养育十多年的蛊虫之王,被她偷去藏于血肉,咎由自取,无法可解。” 她写完,翻起一双冷冷的眼看着有琴徵,有琴徵突然觉得,这女人没有被毁容之前,定然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那份气度根本不因身份而有所改变。但是……管她可悲可叹,她此刻全然不知道理智二字怎写,她只知她怀中人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如今又要被人夺走了! 况且这一走,怕就是一生一世。她如何忍得?! 她把已经昏昏欲睡没甚知觉的竹青放倒躺在地上,也蹲□来:“养了十多年也不容易,不想取回来吗?这是个什么虫,值得你养这么多年?” 阿萝见她唇角挂上和善浅笑,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嘲弄一般摇摇头,好似在说,你骗不了我一样。 “蛊虫之王,可逆生死,肉白骨,成不知畏惧疼痛的圣教战士。非我不想取,而是此虫入肉后,除寄主死亡自行转移外,别无他法。”她点点竹青:“她,自己将虫塞进胸口里的。”言下之意,可怨不得我。 有琴徵满脸森然,强力压制住自己拔剑杀了这女人的冲动,压着脾气道:“如果不取,她会如何?” 阿萝白她一眼:“当然会死。” “蛊虫入肉须得配合药物和功法修炼方成不死之身,如果不炼,只会被吃干内力精血而死,然死前因蛊虫自带深厚内力,巧入奇穴时可能功力翻倍。”她扬下巴指了指那鼎:“我炼了阿青,与此虫相克,以毒攻毒可解一时燃眉。但最多半年,此人必死。” 说了这么多,总算要说到正题了?听到她的话,有琴徵反而镇定下来,淡然道:“所以?” 阿萝思衬片刻:“那对剑的主人呢?” “不就在这里等死吗?” “我是说原来的主人!” 见阿萝急躁起来,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划痕,有琴徵淡道:“那又与你有何关系?那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关心?” 阿萝半晌不语,只痴痴的望着地,好半天才写:“定然是死了。我知道。” 那么一张毁了容的脸,竟生生让人看出泫然欲泣来,再看她耳垂晶莹小巧,耳边肌肤莹白如玉,不难想象这曾是如何国色天香的女子。 既然泫然欲泣,那么难道不是仇人? “那人与你什么关系,是她割了你的舌头?”有琴徵问。 阿萝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对剑是森罗堂杀手竹叶青的佩剑,前主人乃是上一任竹叶青,这家伙的师父。”有琴徵示意地上已经睡熟了的竹青道:“我对她所知不多,你要问什么,可以问她。” 她这么说就是逼阿萝要保下竹青的命,阿萝自然省得,大概是笑了一下,写道:“我有药方,与阿青合用可续命,但究竟能续多久,我没试过。” “多谢。”有琴徵摊开手,熟知阿萝没好气写道:“此方仅为我之臆测,其中未实之处多因药材名贵罕见,稀世难寻,以圣教之力尚不得全,给你也未见能有用。” 有琴徵这一生还未被人如此讥穷过,咬着牙对她笑道:“放心,只有这世上有的,我都会为她找来。便是这世上没有,天宫人皇地狱六道,我总会有办法。” 阿萝见她这样说,喟叹了一声,便潦草写下一个方子,待有琴徵记了,又匆匆擦去:“我看你所学武功性阳,可以血喂她,她们一门功夫都阴寒,如此大有裨益。” 有琴徵听了便毫不犹豫,伸手在剑上蹭破手腕,将竹青翻转过来。手腕上的血流进她嘴里,却又顺着流了出去,竹青睡梦中也牙关紧咬不肯放松,有琴徵无法,也顾不得人前,将手腕送到自己嘴边吸了一大口,低身凑上去用舌头撬开她牙关,一手捏着她下颚,逼迫她张嘴吞咽。 阿萝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儿竹青咳呛一声,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有琴徵半身是血,整个嘴唇和下巴都是红彤彤的,吓了一大跳,翻身就要扑上来。 有琴徵无奈的一把按住她:“给我老实点儿!” “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受伤了?谁伤了你?”竹青张嘴问个不停,末了咂咂嘴,才发现自己也是满嘴的血,她抬头用一种震惊混合感动的眼神看着有琴徵,嘴一瘪眼圈就红了。 有琴徵心里明明软成一滩,直叹拿这家伙没办法,却又不愿让阿萝白白看戏。一边抽了帕子擦干净嘴,一边冷冷撇了竹青一眼柔声命令道:“不许哭,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这位与你师父乃是旧识,你与她说说吧。”她将谈话让给竹青和阿萝,谁知竹青睁大眼仔仔细细看了阿萝半晌,哈的一声笑出来:“我师父?我师父不是就在那里吗?你要与我说什么?” 她手一指墙边皮肉翻飞,衣衫褴褛的罗刹,阿萝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呆愣当场,深棕色的13看网闪现过各种不可置信的神色,末了抓起那截骨头飞快写到:“她是上一任竹叶青?!” “难道我还会认错师父?当初是我亲自将她送来这里的!”竹青声嘶力竭吼道,那本是她最难以释怀的事:“你们要人炼蛊,我师父故意输给我被送来这里,等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你不是炼蛊的人吗难道你不知道!” 阿萝瘦弱的肩膀大幅度的起伏,不堪重负一般的摇摇头,写到:“人送来时已经进了鼎,我不知道。”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真的见过她的脸,这副面具……是她的。”她拿出那块被有琴徵掀掉的银面具:“是她给我的,那之前她一直都戴着面具,我只记得她的剑,剑上是一双毒蛇竹叶青……” “那时我还是圣教的圣女,是她闯进总坛我的卧室,是她掳了我走割了我的舌头,是她害我触犯戒律被毁容!而我连她的脸也没见过……”她写着写着,大颗的泪水从她并不光滑的脸上滑落,她呜咽着发出痛苦的声音,双手颤抖,再也写不出哪怕一个字。 即使这样被伤害,可是看上去,她却并不恨那个毁了她一切的女人。 为什么?竹青疑惑的去望有琴徵,用眼神传达出她的问题,但是有琴徵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走到墙角,将罗刹的身体抱起来放在阿萝面前:“她是故意输给你的吧?”她问竹青。 竹青懵懵懂懂的点点头:“是啊,我绝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她可是……森罗堂里最厉害的杀手。” “可是不知为何……就好像,是她自己故意要被送来炼蛊一样……她故意的……输给了我。” 阿萝泣不成声,颤抖着伸手想去触摸一下罗刹稚嫩青白的脸,却又在半途无力落下。 似乎除了哭泣,她再也做不了别的任何事。 竹青就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她一直……在找一个人。” “每到一个地方,就抛下任务不管挨家挨户的找,走在街上也东张西望,据她说她已经跑遍了整个东夏,但是她似乎一直没有找到。” 竹青慢慢的说,看上去好像也快跟着哭出来了一样,挨家挨户的找一个人,那么愚蠢的事情,那么无望的事情,她看着那个人一直找,一直找,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有琴徵蹲□揽住她:“没关系,我想她找到了。” 竹青再也忍不住扭头埋进有琴徵怀里,好像年少时一般无助的寻求庇护和安慰。 三人正沉浸在这悲伤中,外面再次传来了人声:“蛊师,你在里面吗?” “蛊师,入侵者呢?”说话者一边说一边往里走,有琴徵立马起身将竹青也提了起来,她一望阿萝,阿萝也站了起来。 满面泪痕的女子仰起脸,整衣理发,起身往前。 随着她的动作,手脚上的铃铛都发出欢快的声响,刚刚还一团死气躺在地上的罗刹应声而起,跟随在她身后,默默拔出了双剑。 没有再理任何人,阿萝踮起脚跳起了舞,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整个高大的空间中,有琴徵拉起竹青迅速往来时的出口跑去,在她们身后响起刀光剑刃的声音,厮杀呐喊,还有那其中悦耳动听的铃声。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因为本是一章,就用了一样的句子,不是偷懒哦! 这句话即是琴青,也是阿萝与竹叶青。 8213 一路从黑灯瞎火的通道中原路返回,竹青懵懵懂懂的大概知道什么,却又不愿相信,她脑子还很乱,很累但精神亢奋而混乱。[.超多好看小说]有琴徵紧紧抓着她的手半拖半拽的往外跑,竹青半晌反应过来问:“那她们怎么办?” 有琴徵没答话,一心一意的辩路。竹青突然站住了:“她们怎么办?我师父怎么办?” 她睁大一双眼睛,还好像小时候一样透彻无暇。 有琴徵回头看着她,石壁上传来轻微的震动,她伸手摸摸竹青的头发,轻声说:“竹竹,对不起。”说罢出手如电,一指点上要穴,竹青难以置信的瞪着她,强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但是有琴徵知道她撑不过。 怎么能撑得过呢?她本已是强弩之末,她还要撑什么? 她师父竹叶青已经死了,即使会动会走,那也是个死人,竹叶青和阿萝的事她们没有资格插手。这些是理由,也是借口,事实的确如此,但是有琴徵绝不会回去救她们,因为对她而言,竹青才是她所关心的。 她知道这孩子心软,知道她感情用事,所以她才更不能让她任性,已经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剩下的生命更要为她好好保管,否则如果有个万一,她又要如何自处? 一把将竹青抄起来抱在手中,有琴徵勉强提起轻功往前飞去,身后传来低沉的隆隆响声,随即头顶上簌簌落下石屑和碎石块,然后是大块大块的石头砸下来,淹没了通道,终于在有琴徵前脚飞出洞口时,那个石洞轰然倒塌。 有琴徵一头摔在草地上,浑身疼痛,不知何时受了伤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一身白衣又是血又是灰,披头散发,气海空空。(.)怀中还护着那个闭目安睡的竹青,她自觉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哪怕是家破人亡,她也是有条不紊的与家人告别,干干净净的从牢房中出来,端庄沉稳的走上马车的。 而眼下,幸而没有人路过,否则想必会被人当成疯婆子的。 不知道转运司内部发生了什么,那阵爆炸坍塌大概也是阿萝引发的,久久没有动静,有琴徵休息了一会儿爬起来,把竹青背起来向着高州城走去。 ****** “踏月,少主呢?”一骑白马踏风而来,一连过了几道关卡,直奔草原上最大的那个营帐。疏影从马上跳下来,恰好就遇见踏月。 踏月一指远处:“诺,那边儿跟康扎他们比箭法呢,一上午就射了两只雀子,她还非说她技术好,因为雀子的个儿可比大雁小多了,被康扎他们一通笑了,这不服正比着呢!” 闻言一贯冷淡的疏影脸上也出现一抹无奈又好笑的神情,她随口淡道:“我有事向少主通报。”踏月点点头:“去吧,她估计巴不得你去救她呢,免得一天到晚的到处丢丑。” 果然疏影一过去,那穿着一双棕红色小皮靴的女孩儿就丢下弓拍马过来,把身后一干汉子撇下一边。 “疏影!”唐烟儿欢快的叫着跑到过来,疏影不敢等她来迎,立即翻身下马半跪着禀道:“禀少主,碧玺传来消息,青阳弟子有琴徵递贴求助,有一封信给您。” “嗯?”唐烟儿一听便收敛起情绪,伸手:“信呢?” “在这里。” 唐烟儿坐在马上看完信,一甩袖子:“走,回城。” 康扎追过来:“怎么了少主,不玩啦?” “你很闲?我叫谢统领带你们去山上练练?”唐烟儿笑问,康扎连忙摆手,苦着脸求道:“您饶了我吧,我回头给您猎头熊回来,您别再叫统领折腾我们了!” 唐烟儿满意的轻笑一声拍马而去,康扎见她走了,扬手叫道:“孟章卫集合,少主回城!” 从那片草原往东没有多远,一座伫立在雪山下的城池安静的等着,风霜雨雪赋予它一身斑驳,但城中热情的居民们还是把自己的房子装饰得五颜六色,经年累月的战争给它的城墙添上累累伤痕,可是它也因此越筑越高,越来越雄伟坚固。 唐烟儿每次入城前望着这座历史沧桑的城池就会一阵感慨——这是属于她的城。 远远的就有卫兵发现了他们,还有高高飘扬的红底金图腾旗帜,城上的哨兵高呼着:“少主回城了!”一溜烟的从瞭望塔跑下去,下面朱红的城门被打开,两列卫兵出城迎接。 唐烟儿率先冲进城门,这是现任少主的怪癖,不喜欢别人挡在她前面。 她一骑直接奔回城主府,下马就吩咐:“疏影来我书房,来人去请江南巡察使过来。” 回到自己的书房,她再次拿出疏影送来的信,那是有琴徵写的,里面大略讲述了她和竹青遇到的事情,这几个月以来虽然竹青一直依靠那条蛊蛇活着,但是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有琴徵知道这其中还有森罗堂的毒药的关系以后准备去强闯森罗堂,只拜托唐烟儿一件事。 阿萝给的方子里确实有几味珍稀药材,她想尽办法凑齐,但只够用几个月。这方子只能续命,不能治本,她所认识的人里面财大气粗到能够长久供给这么多珍贵药材的,只有未继位的聿赍城主唐烟儿了。 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人情,但是有琴徵有把握唐烟儿一定会卖,因为她许诺解决掉竹青中毒的问题以后,就回青阳山。 青阳山下驻扎五派人士已经几个月了,当初的那件事情一直拖着,迟迟没有解决。景年先是说聿赍城搞错了,错掳了他的徒儿当做少主,而他徒儿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自然容易被骗。武林正道要求他公开唐烟儿的身世时他又转移重点,要求调查当时柯烈一事,这就把火引回了烈刀门身上,并且还拖进来了森罗堂和阿萨辛圣教,要同时调查这么多事,出结果的日子一下子就变得遥遥无期。 这一切虽然是景年的意思,但是在其中操作的一直都是景年新收的关门弟子姜黎。 在姜黎的视角中,一切远比表面上复杂得多。 景年先是要求她搞清楚青阳派中的派系,和这些派系斗争的历史,摸清楚每个人的底细,要她去调查一个必定会存在的内奸。当然了,这么大个门派,哪儿能真的上下一心?有别的门派甚至是魔道的眼线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眼线不进入真正核心的位子就没事,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安无事。即使青阳派也有眼线在别处,无可厚非。 然后是散播关于唐烟儿身世的谣言,最开始只是说唐烟儿是聿赍城主的遗孤,几个月后连唐烟儿其实是海上医仙凤歌与东海仙子的私生女,肉体仙灵这种不切实际的说法都有人相信了。 接着五大门派每个门派都漏出点儿小丑闻,江湖豪杰们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很精彩,今天是烈刀门门主的上位之路,明天是苍松派掌门有断袖之癖与其大弟子有染等等,众人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仿佛江湖平静了这几年积攒起来的奇事怪事都一窝蜂的涌了出来。 不仅仅是泼脏水,借刀杀人,祸水东引,换成别的弟子,就算为了门派也未必愿意做这下三滥的事情,可是姜黎不仅尽心尽力的做,还只是为了那一个人。 景年说:“小黎,别怪我,因为这世上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的,我只看见你。能让我信任的,也只有你。” “我只相信你,能像我一样自私的偏心她,为人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好,哪怕是要牺牲别人来成全。我不只牺牲了别人,我也牺牲你。我曾说过,宁教她负天下人,也莫要教天下人负她。负了天下人,我代她赎罪便是。你若怪若恨,皆记在我身上,若要偿还,也来找我。” 姜黎只低头笑着摇摇头:“我不怪您,因为我早已像您一样,自私的只能偏心她了。” 越是不见,就越是想念。 一别已近三个月,从最初的担忧挂念,到如今,只有闲下来才有空细细思念。仿佛以前看见的唐烟儿都是快速活动的,过眼就忘,而现下却竟然连一颦一笑都清晰起来。 记忆里最初稚气青涩的脸,孩子气的兴致勃勃和踌躇满志,渐渐在相处中变得精致而更加精致,精致成了少女独一无二的美丽。最初的狡黠成了睿智,莽撞成了担当,自负成了沉稳,不拘小节成了疏朗大气。她就这么一点点在自己眼里长大,自己却一直到现在才发现。 唐烟儿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年就虚岁十七,她正在离那个小神仙原来越远,却离自己,越来越近。 说要‘娶’她的人,说要一辈子不分开的人,说有苦有难都一起扛的人。 原谅她自私,全天下她也不换这一人。 8314 不知何时起,早起打扫的青衣弟子们总能见到这样一番景象,初晨燃着白霜的玉衡殿金瓦屋顶上,一个白衣翩翩的身影在朝晖中纵情舞剑。[]谁也不知道她多早就上去了,屋瓦湿滑她却如履平地,长剑破风衣袂绝尘,一直到金色的光线染遍她的每一条衣线,四下云开初霁,她才收剑伫立,良久轻身而起,往停岚院那边去了。 任巧见姜黎回来,体贴的捧着一件外衫迎过去:“师姐回来了!快披上衣服,这天气越来越凉了,你老那么早出去,也不怕受凉!” 姜黎笑一笑接过外衫,却不穿,只道:“都是习武之人,那里那么娇弱?对了,今日赵师姐可来过了?” 她这么一问,任巧就显出些不太高兴的神色来:“没,遣了个青衣过来,说受了凉人不好,向你告个假,若要查看什么,只管去就是,不用跟她打招呼了。” 姜黎听了也没有别的表示,点点头就往里进。 任巧年纪轻,大约终究不服气,在后边跺了跺脚气道:“师姐!你可不知道那个青衣传话时神气成什么样子,赵师姐也太过分了,这任务是掌门派给的,她有什么不服去向掌门闹啊,只会欺负你算什么意思!?” 姜黎闻言失笑:“说什么呢,怎么就是欺负我了?她是师姐嘛,她说不舒服就不舒服,咱们自己去就是,又不碍着什么,你跟这儿生什么气?” “我就是气!凭什么呀?掌门收你入室是他自个儿乐意,又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他们眼热嫉妒就这么诋毁你,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况且这些事掌门派下来你也做得很好啊,从没哪儿出过岔子,换他们行吗?就和赵师姐要好的那个天璇殿的龚师兄,前几天还被山下佃户告上山来了,说仗势欺人被自己师父狠狠罚了一通呢!”任巧人不大点,脾气却一点不小,一口气呱啦呱啦说了一通,但听的那个人已经换了衣服坐下来吃早餐了,眼见的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没上心去。(.) “师姐!” “嗯?今早的粥不错,挺稠的,谁熬的啊?”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姜黎见小师妹发火了,抹抹嘴正色道:“有啊。听着呢,巧儿吃了么,一起?” 任巧彻底被气死了,转身跑出去了。 她是秋天才进玉衡殿的小师妹,原先在别处的分堂做事,今年回了青阳山,因为表现好,很快就升上去了,分在掌门弟子姜黎房里。最初时山上谣言纷纷把小丫头搞得惶惶不安,不知道今后要相处的是个怎样的人,结果接触了一段时日以后发现,这位师姐不仅脾气顶好,而且几乎不用人伺候,除了她忙的时候给跑跑腿,其余一应事务无不亲力亲为,对人还客气得很,哪怕是灰衣弟子也和颜悦色,耐心十足。 任巧渐渐的就喜欢上这位师姐,真把她当自己人,以她在外面分堂生存的多年经验为师姐打算起来,可是师姐别的都好,就是这点毫不领情,死不开窍,不管她怎么说都是我行我素,丝毫不把她的生存经验当一回事。 真真是气死她了! 然而生完了气,她还是得操心,师姐那个泥菩萨脾气,被赵莹莹等人恶声恶气不是一回两回了,她若在还能帮腔两句,她若不在……不成,她得赶紧回去! 这么一思量,小丫头刚跨出院门的腿立马收了回去,拔腿就往里跑。刚跑到中庭,就遇见了往外走的姜黎:“巧儿,正好,跟我去天璇殿吧。” “去天璇殿干嘛啊?”一转眼就忘了刚刚还在生这个人的气呢,任巧亦步亦趋的追着姜黎问。 “龚师兄不是被罚了吗?咱们去看看他。” “看他?!”任巧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才成天的跟你过不去,你还去看他?” 姜黎随手摸摸小丫头的脑袋,面上笑意盎然:“当然了,他是师兄嘛。”话虽这么说,那笑意却远远没有到达眼底,只可惜小丫头光顾着义愤填膺去了,完全没空分心去探究那点细节。 如果小丫头能把这几个月的事情串起来看看,就会发现,姜黎对人特别好的时候,那个人不是要升迁走运就是要倒大霉,譬如那个天权殿的管事,驿马堂的总管诸如此类的,在姜黎的热情关心下他们纷纷落马从青阳山上消失了踪迹。又或者如一些年轻上进的弟子们,被关心之后纷纷从偏远的分殿分堂往山上走,连一向不与其他峰来往的朝阳峰上都被挖下来两个人,她是怎么说动最最冥顽不灵的掌殿乐正的至今是个不解之谜。 “对了师姐!我听人说最近邪道又有大动作呢!”任巧别的都好,勤快机灵会来事儿,就是嘴巴停不了,幸好姜黎耐心足,她怎么说都且听着,半点不嫌烦。 “嗯?又怎么了?”话是问得漫不经心,她心里却瞬间想到了一个人,那是个现而今放在江湖上跺个脚都能翻起一层浪来的‘大’人物,也不知道长高没有。 任巧紧追两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师姐知道聿赍城那个少主吧?据说以前是咱们掌门的大弟子,你的亲师姐呢,她好像要继位了!” “什么!?”姜黎突然止步,把任巧吓了一跳,难得见到这师姐这么严肃的表情,她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没说错什么话啊:“就是……就是那个聿赍城啊,几天前宣布要举办继位大典,那位少主要正式继承聿赍城,登位城主啦。” 姜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放空,顿了一会儿才道:“什么……什么时候?” “就是这个月十八,冬至那一天。” 面前的师姐很久没有说话,散在肩头的长发被风吹起,轻抚着她的脸,她沉思着,秀美的脸庞与身后一片金秋灿烂相映成辉,整个人是那么美,又那么单薄。任巧觉得羡慕又心疼,想要成为师姐那样的人,可是又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只因她此刻的表情,那么落寞。 “好。”她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然后依然露出温柔美丽的笑容,无论怎么看都只会让人觉得真诚自然:“好啊,派人送张贺贴去吧,总归是大门大派,总要有点气度,我回去就写,我亲自写,要赶在日子前送去,要送到她手上……”她提步继续往前走,只是破碎的言语散落在身后,任巧捡都捡不起来。 贺贴很快写好了,着人快马加鞭的送去,姜黎坐在房里怔怔的望着外面,梨树下那把躺椅还摆在那里,屋里屋外,都与半年前一般无二,与其说这是她的卧室,不如说,她还是住在唐烟儿的房里。 她喜欢这样,住在唐烟儿房里,这里是唐烟儿的,她也是。 可是,唐烟儿似乎不会回来了。 身前的那方桌子上散落着写废了的纸张,墨迹淋漓之下,她不知道写了多少遍,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着措辞,不愿轻易泄露出自己的思念,又希望她能看到,不愿低微的请求,但即使请求,也希望,她能回来。 为什么呢,不是说去看看吗?只是去看看……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吗? 天色慢慢变黄,她站起来一张一张的收拾好那些散乱的心情,努力地把一切都收敛起来。如果要保护她,就必须坚强,要锋利到能做她的剑,坚固到能做她的盾,强大到能与她并肩站在一起,那么是不是及时她停留在那个遥远的聿赍城,她也要足够坚强的守望在遥远的青阳山? “小黎。”男子低沉温柔的嗓音突然来到,惊落了手中的纸,刚刚收好的一切都重新散落在视线中。 这回是男子撩起衣袖帮她捡起来,塞进面色苍白的女子手中。 “小黎是冬天生辰吗?那么过了年就十九岁了?” 她点点头,是的,她与她相伴,不知不觉已经两年。 “可以了。”不知道景年这是在叹息什么,但是姜黎没有心思去探究,景年拍拍她的肩膀在椅子上坐下:“她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我和她爹爹那么不希望她走上这条路,但是不知为何,听到这消息时,我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即使遇到了那么多时事情,即使遇到我们两个不负责任的大人,但是她依然还是长成了那么优秀的孩子。啊……已经不是孩子了吧?虽然在我心里,她始终都还是个小丫头,可是再过几日,她就是一城之主,听说她这段日子做得不错,铲除了一大批聿赍城里的反对派,手段老辣,一点也不输大人。那个被她处死的长老我认识,从前就讨厌得很,因为在众人面前公然挑衅她被烟儿在城墙上打败从城头扔下去了。”说完,景年又皱皱眉:“虽然手段够狠,这一手之后那些反对的人很快就没了声音,但是……但是还是太狠了,这孩子,我总担心她。” “我怕她被欺负,教她如何自保,教她奇谋机巧,可我又担心她会因此变得狡诈阴险。我担心她会因单纯善良而被欺骗背叛,因此我教她辨识人心,分辨真伪,可我又担心她因此变得疑心重重,再不相信别人。即使她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最丑恶的一面,我也依然希望她相信这世上是有美好的事的,值得她好好地活着。” “姜黎,现在还不行,但是如果以后她真的不回来,你就去找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民工羽立马要出门吃饭饭吃完饭饭上班班,来不及了错字神马来世再改,各位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会! 【尼玛没带电脑住的地方没有网,只有来蜀黍这里才能更新==】 【不过她国庆不在,所以更新什么的……悬了】 8415 帖子很快就送去了千里之外的聿赍城,但是随着信使回来的却不是邀请观礼的请帖,而是一个人。(.无弹窗广告) 有琴徵回到青阳山又是一场盛况,如果说姜黎是这半年才变得炙手可热的新秀,那么有琴徵无疑是众位长辈们心里地位最稳固的宠儿。甚至有人在这之前就已经暗暗打赌,两秀相争,必有输赢,除非姜黎自知气短避其锋芒。 但让人大为惊讶的是,没有两秀相争,有琴徵一回山,姜黎就亲自下山去接,两人上山路上默默无言被人说成是已有隔阂,但上了山顶拜过师长,有琴徵不顾旅途疲惫亲去停岚院流云居与姜黎秉烛夜谈又成佳话。 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之时,次日上殿,有琴徵赫然站在姜黎右边下首。 这种种变故已经不是门派间正常的升迁调动可以解释的,甚至连派系斗争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就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一种必将到来的灾祸,为了面对它,什么样的破例都在师尊们面前成了允许。 姜黎无疑是这个‘破例’的产物,如今青阳山上争议最大的人物。为了她,已经有几位长辈在大殿上跟掌门恶语相向,这在平和有礼了几十年的青阳山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如今除了掌门的一力扶持,还有掌门的亲师姐,瑶光殿掌殿飞篱,辈分最高,分量最重的朝阳峰天枢殿掌殿乐正,和也是去年才新上任的开阳殿掌殿商续柳。 一位掌门,三位掌殿已是非常震撼的阵容,若是还要算上驿马堂的主管之类虽然不甚显赫,但手握实权,掌管着钱袋子的职位——差不多快有接近三分之一的这类职位都刚刚被姜黎带人清洗了一遍,被换上的全是她亲自提拔上来的年轻人。 如此种种,以至于天机殿掌殿拍桌大骂,质问景年是否将青阳派当做他一人之青阳,欲取之囊中?还骂他与姜黎是一对天作的师徒,寡廉鲜义如出一辙。 然而殿中竟然无人做声,没有人拦着他。虽然其他人没有跟着骂,但是局势之下立场显然。 景年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倒是姜黎,方才被人大骂‘寡廉鲜义,不择手段’是‘忘恩负义,狼子野心’,这时也端的出笑容,拱手赔罪:“掌殿莫气,姜黎代师父给您赔罪了。此事绝非掌殿所想,其中缘由……” 她话没说完,那位纵横江湖数十载的汉子大掌一扬:“免了。无情无义,不信不仁,唯利是图,不择手段,非人哉!我青阳无此高徒,老夫也不与禽兽言。”说罢转身就走。 那一身白衣的女子纤腰裹素立在那里,维持着拱手鞠躬的姿势,低头恭送长辈出门。单薄的身影担着一身白衣,一身光华,末了直起身,轻轻浅浅,温温柔柔的一脸笑意,美而不艳,诚而不媚,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与会者不欢而散,纷纷出门,她就站在主位上恭送众人,不厌其烦的低身弯腰,好像除了笑已经不知道其他别的表情。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她还立在那里,只有笑容无声消敛,一双剪水明瞳此刻雾霭朦胧,遥遥望向天际。 “小黎。[.超多好看小说]” 被这声音惊醒一般,那笑容片刻间又重新回到脸上,她望向一脸担忧的师姐:“师姐,抱歉,我又走神了,没注意到你,什么事?” 有琴徵伸出手握了握她的肩膀:“你瘦了好多,若是烟儿看到,还不知该怎么心疼。” 只是这一句,那笑若明岚的女子瞬间被击碎,她努力维持住脸上笑意的碎片,却终究没绷住眼里的湿意:“……她……哪里还会?” 出口即刻咬住了唇,好似放出了一只住在心里的怪物,名为绝望的情绪突然缠绕在她身上,将方才目见的一切成竹在胸,从容不迫都吞吃干净,她狠狠咬住嘴唇后悔自己那一刻的崩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像一只一旦打开就关不上的匣子。 她捂住了嘴可是哀怨的言语还是不由自主的倾吐出来:“她哪里还会记得我呢?她就快要……成为聿赍城主了!” 会不管身份的差异真诚的关心她的是青阳派掌门的徒弟,会与她同生共死的是教会她一切的同伴,会为她担心,为她心疼,会仰起头来眼里只有她一人的,是她的唐烟儿。 哪里会是一个名叫‘聿赍城主’的陌生人呢? 只怕那位坐拥无边富贵,半壁江山的‘聿赍城主’根本不知道她这小小青阳弟子姓甚名谁吧? “怎么会……”有琴徵温言道,还想扶住那看似一触即碎的师妹,但她已经自己站直了身子,一瞬间的崩溃已经不翼而飞,有琴徵忘了,唐烟儿已非以往的唐烟儿,姜黎也不是过去的姜黎了。 后来她又想,或许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过姜黎,那个躲在自己平淡无奇的伪装下避开所有人视线的女子,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真如众人所看到的那样平凡普通?真如他们所知道的那样一无所长?难道一个人能够仅仅依靠幸运就得到命运如此馈赠吗? 于是有琴徵不禁又好奇起来,当初的唐烟儿到底是看到了姜黎身上的哪一点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好像说‘就是她了!’如此选定了一生。 自己印象中最初的姜黎,已经模糊成了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影子,而现在再想到姜黎,脑海中清晰起来就是这个一身白衣,翩然若仙,温文有礼,亲切和善的女子。 仿佛一朵独自开在幽林中的白芍,素净又美艳,端庄而妖娆。 深在古林中,一立不知年,寻香入林中,芳华始盛开。 唐烟儿正是那个不辞路遥,寻香入林的人吗? “不是的……”有琴徵摇头否认:“你明知道她不会,她怎么会忘记你?她怎么会不心疼你?” “扪心自问,你不知你对她有多重要吗?” 姜黎苦笑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敢确定。因为那个人太优秀太好,海誓山盟说上多少次,她还是会不安,还是会不敢确定。 在身边的时候尚且不敢明确的心意,在远隔千里的时候又怎么能够心心相印呢? 可是有琴徵坚持的说:“你知道,你只是不敢确定。” 她笑笑,似乎也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不用担心,她不是送来了回信吗?” 姜黎惊讶的挑起眉尾,似乎在问——在哪里? 有琴徵摊开双手,骄傲的回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有琴徵的回归对于姜黎而言无疑看似锦上添花,实则雪中送炭,真是最最合心意的礼物了。此人不仅在青阳山上有着极大的威信力,熟悉几乎所有的事务和人脉,还有着自己独到的眼光和出众的能力,在很久之前就曾被唐烟儿钦点为‘左膀右臂’,评价为‘只在瑶光殿太屈才了’。 此番回归之后很快就为姜黎猛虎添翼,但是这场交易对于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个最大的受益人而言,却不异于一个天大的屈辱。 对于竹青而言,有琴徵出卖了自己,就为了从唐烟儿那里买到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供她吃一辈子。 “我呸!吃你大爷!”竹青一把掀翻了碗,瓷片崩在侍女脚边,久经阵仗的美貌侍女们眼皮子都不多抬一下,一双极尽显摆富贵之能事的小靴子落在铺满整个地面的手工地毯上。 踩着那些远渡重洋,翻山越岭而来的精美绣品,靴子的主人轻轻笑了笑:“行,记上,不要以为小爷我有钱你就能随便挥霍,你不吃我也是要算钱的,反正钱不用你付。” 她言下之意不言而喻,竹青一下子红了眼,瞪眼看着那个艳若明霞的年轻女子:“唐烟儿!” “哎!”唐烟儿大声答应:“别折腾了,你打又打不过我,就你那身子跑不出内城城门口就自己倒下了,连看守都不用。你随便怎么叫,反正有人会为你付账的。” 竹青恨得牙痒,一扬手双剑出鞘,几个月不见她的功夫又上一层楼,狠绝凌厉之外更添精妙圆滑。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几个月不见,唐烟儿的功夫也节节高升了,内力没有多大变化,招式却不再拘泥于青阳剑法,一改以往诡变多端,招式更趋于霸道,但对内力的精准控制让她虽然大开大合却不因此而过多的浪费内力。 何况竹青知道,就算她浪费内力,自己也绝对不是对手——先不提唐烟儿内力之浑厚,竹青根本撑不到她内力枯竭。 先枯竭是的一定是自己。 身体里面有一个会吞吃内力的怪物,任你有山海般庞大的内力,只要一用也一定会被一点一点的蚕食殆尽。不知道吃到什么时候,那条虫子才会吃够,或者长大到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了,破体而出,同归于尽。 可是一个不能动用内力的杀手与废物无异,竹青是万万接受不了的,于是她还是只能一边用阿青以毒攻毒,一边将那些珍奇药材熬成的汤药皱着眉头喝下去。 全是为了自己能够不要像个废物一样拖累她。 单挑森罗堂,有琴徵最后还是没能成功,虽然杀了森罗堂不少人,但是功败垂成,最后关头被聿赍城的人救下来,在聿赍城的胁迫下,森罗堂被迫闭嘴,因此这件事还没有传扬到江湖上去。 不然?不然青阳派就又有的烦了。 仅仅作为聿赍城城主而言,唐烟儿是很愿意青阳派焦头烂额,雪上加霜的,可是一想到姜黎会为此多伤脑筋,想到她彻夜不眠的坐在灯下执笔思衬,或者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在已经快要落雪的青阳山上奔走不息,她就下不了手。 如果可以保护她就好了,可是现在的自己…… 走出竹青的房门,唐烟儿就压着嗓子咳了两声,秋霁颇为担心的虚扶着她的肩:“少主可还好?伤口痛么?” 之所以不让踏月跟着,就是怕爱操心的女子唠叨她,谁知连秋霁都变得啰嗦起来,唐烟儿这才真正反省起那日一时冲动与长老动武的事来。 她不能容忍她的权威被挑衅,尤其是在自己地位未稳的情况下,她宁愿别人怕她,也好过毫无威信。是以那个老头子就被她从墙头扔了下去,不死也残,也不知道咽气了没有,总之短时间内没人敢跟她作对了。 不过,她也付出了代价。对方好歹是叱咤一时的英雄豪杰,只中他一掌已是走了狗屎运了,但这一掌大伤唐烟儿元气,前些日子净跟人练习弓马骑射去了,没注意身体,如今天气渐冷,寒气一激,竟染了风寒。 她长这么大生病的时候屈指可数,就算染了风寒看上去也与平时别无二致,除了眼角微红,脸色苍白以外,甚至还精神奕奕。连多休息一日都不曾,仍旧处理公务,该干什么干什么,唯独卿言不赞同,狠狠弹了她脑门儿骂道:“小兔崽子,就给我折腾吧!仗着自己年轻就胡闹,看你老了怎么办!”勒令她休息一日,于是她就跑来了竹青这里。 踏月拗不过她,被气得拒绝出行以示抗议,秋霁只好跟着,但是眼看唐烟儿不长一段路都第三次停下来咳嗽了,她也忍不住皱眉:“少主,您没事儿吧?咱们还是叫肩舆来好吗?” 唐烟儿瞪了她一眼:“我有那么没用吗?等肩舆到了我自己都走回去了。” 话虽如此,她却制止不了自己大口喘气,以她的身体和功力,要她喘成这样真是不容易了,秋霁不由得怅然:“您这样,后天的大典真没问题吗?” 再次瞪了秋霁一眼,唐烟儿干脆懒得再说话,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一样脚下一轻飞出去老远,秋霁反应过来大叫着:“少主等等我!”追上去。 结果当夜,聿赍城就下了一场大雪,晨起时屋檐上厚厚一层白帽子,街上的路面都看不见了,踏月进屋时发觉没有热气,一记眼刀就杀向屋子里的普通侍女,低声道:“都冬月的天了,少主的屋子里怎么还没有火盆?” 那个侍女平日里也是牙尖嘴利,这会儿不知怎么说话都打着结巴,磕磕绊绊的说:“少主……少主晚上喊热,命人把火盆熄了。” 踏月一听心里就噔的一下,紧走几步绕进那间宽敞得过了头的卧房里,穿过层层帷帐,道道屏风,才来到那人床前。撩开幔帐,安睡在巨大的沉檀木床上的人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呼吸平稳。 心里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踏月伸手过去轻轻探了一下她的脸,这一下立刻就变了脸色:“来人,快去传医官,少主发烧了!” 身后两列侍女齐刷刷变了脸色,一个侍女领命跑出去,一出房门就轻身而起,一边通报着四下守卫事出紧急,一边往医馆飞去。 踏月再道:“去告诉副城主,少主病了,今日怕是什么也做不了了。稍后所有来访者通通报来我这里,叫秋霁也来。”末了扫一眼还留在原地捧着水盆手巾的众女,横眉竖目道:“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火盆升起来?” 她虽一再压低声音,奈何终究把那位吵醒了,唐烟儿揉揉眼睛从床上撑起身子,脸色先就白了一分,然后傻不愣登的问道:“踏月啊……这屋子怎么在转呢?” 踏月白她一眼:“不是屋子在转,是您脑子在转!” “啊?”即将成为城主的少女努力睁大雾气朦胧的眼睛,双手去扶住自己的脑袋,像是想确定它是不是在转一样,可惜这一扶她身后就没了支撑,整个人重重摔回床榻间,哼哼唧唧的呻吟:“哎哟……头好痛!” “叫您胡闹!该!现在知道难受了?”踏月一边心疼的给她掖被角,一边狠狠骂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您还当在江南蜀州呢?背后就是梅里雪山这天气能跟南方比吗?您昨天就穿着几件单衣到处跑,叫您休息您不听,晚上还把火盆给灭了,真是……!”她瞪起眼,忿忿道:“我真是做了什么孽啊摊上你这小祖宗!” “踏月……”唐烟儿翻个身去撅着嘴撒娇:“难受……” 待得医官来看了,开了方子,房间里被众多火盆暖起来,唐烟儿也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张着嘴等着被喂粥,卿言终于一摇三晃的乘着他的八抬大暖轿亲临城主府。 看着唐烟儿要死不活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咧嘴笑了笑:“小烟儿也有今天啊?”幸灾乐祸难以言喻,恨得唐烟儿差点不顾踏月阻拦翻身而起以下犯上! 幸而那男人两根手指拈着一封信笺轻轻拍在她脸上:“喏,看看这个。” 唐烟儿转转眼珠子一看——青阳派掌门弟子姜黎日前偶感风寒,已卧床数日不起。 片刻间心都跳到了喉咙口,唐烟儿终于一把掀了被子坐起来,话未出口先就一阵咳嗽,咳得苍白的脸上带上两片酡红,她抢过那张纸大声传唤:“疏影!” 另一名女子躬身答道:“少主,疏影奉命去森罗堂了,不在城内。” “那……解红呢?” “解红在。”那女子冲她弯起眼睛笑:“主上都不认得解红了么?” “咳咳……你……一天一张脸,谁记得你长什么样……”唐烟儿喘了好一会儿:“我不是吩咐影部盯死那两个人吗?为何她生病了我却不知?” “呃,这个嘛……”解红笑眯眯道:“若是她不想让您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唔……上班好辛苦,我果然不适合上班,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吧,免得以后说起来被人说‘你都没试过’。 然后,住的地方没网络,也没什么时间码字,这一章先请笑纳吧。 昨天真的挑战了我的极限了,生理期里站了十四个钟头的班,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整个人都软了,走路都打晃。 还好叔叔来找我,看到她的时候瞬间原地满血复活,然后觉得什么都值了。 8516 冬月十八,聿赍城主的继位大典。 整个聿赍城从前几天就陷入一片狂热之中,空悬了接近十年的城主之位终于有人继任,饱受战乱流离之苦的属民们就好像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一样,把自己的热情和期待都投注给那位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女子。 聿赍城并没有过城主之位只能传给男子的风俗和规矩,也没有对此有年龄限制,若要说唯二的限制,一是城主血脉,二是能者居之。 有副城主作证亲许,新城主的血统毋庸置疑。而这段时间来城中大换血,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这位新城主的励精图治。美丽,干练,精明,强大,除了还太年轻,新城住几乎符合了所有人的向往与期许,有什么理由不为这样一个盛世的开端而庆贺呢?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上街扫清积雪,属民们早早起床守在街坊等待着宵禁解除,巡逻的执明卫重盔全甲,骑着马次序井然的走过。偶尔有腰上系着颜色鲜艳的腰带的人飞檐走壁抄近路,知道内情的普通城守低声交头接耳,讨论刚刚飞过去的人是受命去司天台传话,还是给城主府送东西? 天边出现第一线曙光,城中心的钟塔传来第一声钟声,随着钟声响起,城中寺院祠堂所有有钟的地方都依次响起钟声。围绕着聿赍城的鼓楼同时敲响四百八十面牛皮大鼓,低沉的鼓声和悠扬的钟声一起宣告这一天的到来。 与此同时,街坊门口敲响门锣,宣布宵禁解除,坊门打开。属民们纷纷从街坊中涌出,争先踊跃想去正街上抢占一个看热闹的好位置,观礼是轮不到他们的,但是如果地势好的话,说不定能一睹城主芳容? 据说城主有天人之姿,能一饱眼福也不枉这些天来辛苦等待。 更多的执明卫列队跑出来,次第守卫在正街上,如果有人不小心被挤出了路沿儿,就会立刻被那些铁甲武士狠瞪一眼,要是没在对方动手之前缩回人堆里,那么司刑堂的大牢就是他今晚的归宿了。 钟鼓响到第二遍,城主府前办公理事的二十四阁打开所有门窗,白玉石砌成的巨大广场上铺好红毯,监兵卫开始巡查清场,接着数量最少而最精锐的孟章卫入场,将整个凤凰台围得水泄不通。 鼓声响到第三遍,一骑白马嘶鸣一声冲出城主府,白马矫健迅捷,金羁锦鞍,马上人一身华服,好像一团金红的火焰,燃烧跃动着飞奔出去,一斜身子姿态漂亮的卷走了祭台上的酒坛子,冲着城外飞奔而去。 酒坛子下面有机关,酒坛的重量一消失,凤凰台上巨大的水漏就开始计时,人们一阵欢呼目送那骑火焰飞奔而去,又扭头紧张的盯着水漏。一个时辰之内,骑手必须将祭台上的贡酒送到城外草原上的司天台祭天13看网,取走司天台上的青天酒和香烛飞奔至英魂冢拜祭聿赍城逝去的英雄们,在那里饮过黄泉酒再带着一件已逝英雄的兵器回到凤凰台。 这都是有讲究的程序,虽然聿赍城中也有很多夏人,但是这总归是个从西域而来,有很多外族人的城市,再加上生活的地方非常依赖马,他们也崇尚骑射。作为一个城主不仅武功要好,骑术和射术也要好才行,这本是每一个城主从小就必须学习的东西,但是唐烟儿缺失了很多年,所以前些日子一直在补课。 再者是凤凰台,聿赍城的属民很多是在别处过不下去了才来到这里的,包括最初建城的聿赍城人,他们把这里看做一个重生之地,所以成为城主,也要浴火重生。金红的配饰和标志性的服装,先祭告天地,再祭告英魂,饮过黄泉酒,寓意从黄泉走一遭,带着已逝英雄的兵器归来,是希望新城主能继承那些为了聿赍城而死的英雄的遗志和勇气。 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这个仪式,才算是一场漂亮的继位大典! 可是其实……单从聿赍城到司天台往返就需要大半个时辰,就算是天马神驹,也来不及再去一趟英魂冢,这个时侯,就需要考验新城主的功夫了。 如果走捷径,直接攀登雪山的话,就能很快到达英魂冢。 上一任城主就是在离城之后就直接把马扔在城外,自己轻功跑完全程,再回到城下上马回城的。虽然有些投机取巧,但幸而属民们并不反对这样的偷懒方式,反而相当吃这一套。直到现在还有老人说起上一任城主的小聪明。 “不知道这一任城主会怎么办?”为来者解释着风俗的老人咧着豁了口的牙,嘿嘿笑着,也不去追究身边风尘仆仆,用披风和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瘦削女子是何来路。 是何来路都不要紧,聿赍城什么人都可以接受,只要有本事,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聿赍城谋到一席之地,这才是自由之城的声名由来。 老人家用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手指指城门口:“看看,看看,来了!嘿,这才大半个时辰,好样儿的,我就知道这闺女行!” 陌生的旅者扭头看了看大水漏,里面的水还有不少,可是远远传来的欢声雷动已经表明――他们的城主回来了! 一团刺目耀眼的金红从眼前飞过,飞扬衣摆和浓黑的发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马上的人双臂一振抖落了披在肩头的罩衣,那一袭火焰从她身上褪下,她内里是沉厚的绛红,凝结的血一样的颜色。 薄薄的衣衫裹在她的身上,方才还有赫赫威严的身子,顿时好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一样单薄。 她举起手中长戟挽了个花,历经风雨沧桑的双耳画戟在她手中划出美丽的弧线,最终重重的杵在祭台上,阻止了水漏的计时。 台下爆发出排山倒海一样巨大的欢呼声,每个人都声嘶力竭的叫喊,被围困在中间的陌生人只能远远地的踮起脚尖去望。 望见那个人意气飞扬,风华无双的脸。 红衣黑发,多么适合她。 比那个白衣翩翩的小神仙,还要好看。 红得炽烈,黑得妖娆,眸间全是执掌乾坤的凛然霸气,唇边噙着锋利凉薄的浅笑。 美到令人觉得危险。 她真的……还会为自己心疼吗? 好像被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下的雪花给凉了心,陌生人突然没有了心思继续观礼,之后她是如何被授予权利,如何加冠更衣,如何登上高位,她全都记不得了。 她只是一路低着头从人群中挤出去,好像快要窒息了,这座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只想要离开,为什么要来?分明没有收到请柬,为什么要来? 披星戴月,千里夜奔,一路马不停蹄,人不止步,一路追到了这里。甚至任性的把一切都抛诸脑后,甩下不管。 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回去? 回到哪里去?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失魂落魄的走着,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仿佛是离方才的热闹远了,她看见一家酒馆前,半新不旧的酒旗飘荡着,胡人老板笼着袖子喝着酒,红红的大鼻子闪闪发光,冲她呲牙笑道:“小娘子,喝酒吗?我请!” “有烈酒吗?” “当然有!我老康的酒肆里还愁没有烈酒?!等着,让你尝尝我大舅子刚从海外带回来的马姆酒!” 可是喝酒的人却好像根本不管他拿什么酒,烧酒清酒都一口饮干,红酒黄酒都来者不拒。帽子从她头上滑下来,露出年轻女子秀美的脸和白皙的脖子,她是个典型的北方夏人女子,高瘦匀称,端庄大气,只是此刻阒黑的眸子暗暗沉沉,毫无生气。 “小娘子为何烦扰啊?你借酒消愁我就不请你喝了,白白浪费了我的好酒!”老板皱着眉头抱怨,倒是酒肆里的胡姬善解人意,温和的为她倒酒,只是悄悄往酒里掺了很多水。 但那位客人仿佛并不胜酒力,终于在他们的追问下砰然倒在桌上,兀自喃喃着:“……你才不会心疼我……你根本就……把我忘了……” “……烟儿……烟儿……”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有人被吃掉哦,猜猜是谁? 8617 唐烟儿叫嚷着自己不舒服,把与那些前来道贺的门派帮派使者都推给了副城主卿言,自己躲回房间去休息。她昨天发烧烧了整整一天,到今早是稍好一些,但是这么冷的天气里这样折腾,真是铁打的人也要受不了,难得卿言大发慈悲没有怨言的大发了她回去。 一回去唐烟儿就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一副我要睡觉不要打扰我的样子,踏月和秋霁也就都退了下去。她们可不知,她们的宝贝城主一转眼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披上一件外袍就蹦上房梁,翻墙越户而出。 在哪里?她刚才……似乎看见姜黎了。 从人群中掠过的一刹,她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到死都忘不掉的身影。 那是姜黎,她确信,即使裹着灰扑扑的披风看不清脸,但是那种熟悉的姿态和气息,那种感觉,让她一瞬间大脑放空,忘了今夕何夕一般的感觉,绝对是姜黎。 只是一眼,就能让她丢了魂。 姜黎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病了吗? 心里纷纷杂杂的绕过很多念头,但最最迫切的是,想要见她。 “解红?”她低声叫道,不知何处钻出来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解红在。” 唐烟儿扭头看见一个穿着盔甲的孟章卫杵着长枪对她嬉皮笑脸的挤眉弄眼。 “你不能正常点出现吗?快去帮我找一个人。” “是您的小师妹吗?”解红笑嘻嘻道:“一进城就帮您盯着呢,从青阳山不眠不休的赶过来,可苦了我的手下了,差点被累死。” “不眠不休?!”唐烟儿瞪起眼:“那个笨蛋!她是笨蛋吗!” “哎哟,她是不是笨蛋属下可不知道,属下只知,您要是再不去,她就要被自己醉死了。”解红对她眨眨眼:“老康的酒都快被喝光了。” “竟然还喝酒!”唐烟儿磨磨牙一溜烟蹿了出去,解红百无聊赖的打个哈欠,扭扭腰动动脖子,又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侍卫。 一路飞奔到老康的酒肆里,进门就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趴在桌上。 可是,即使喝醉了,那个人也并非一滩烂泥一样难看,她的披风落在了地上,白衣染着尘沙,长发在桌上肆意流淌,闭目趴着,还依然不安的颤动睫毛。 唐烟儿仿佛害怕惊飞了那只颤抖的蝴蝶,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的靠近。 真的是她。 是她的姜黎。 为什么瘦了?瘦了好多……瘦得下巴都尖得能戳人了,下颚骨清晰明秀,脖子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肩膀上一点肉都没有。 伸手一握,满身的骨头。 好可怜……唐烟儿蹙着眉,满心的心酸心疼。 酒肆老板膛目结舌的看着新任城主突然出现在自己店里,和颜悦色的付清了酒钱,将那个醉倒的娘子抱走。 熟练至极的将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用薄薄的披风裹住她,然后一只鹰一样冲天而起,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姜黎在冰冷的冰雪和温暖的怀抱中醒来,那张脸比记忆中更粲然生辉,精致绝伦。 眉眼轮廓,都像是精心描绘的图画,用尽天下珍宝一点一点的镶嵌雕刻而成,又是谁,在这样完美的杰作上画上了成熟的韵味,稳重的气势,威严的神情? 还有那眼中妩媚的思念?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触向那双妖媚的眼,眼睛的主人微笑着任由她触碰:“姜黎你是笨蛋?” 她躺在她的臂弯中,一如很久之前一样狼狈,而她,总是这样温柔的庇护着她。 “……因为烟儿,从不曾生我的气。” 她鬼使神差的这样说,随即看到那人压低了眉峰,一股无言的威势油然而生,好像帝王的怒气,迫得人心慌意乱,想要弃甲投降。 但那个人舍不得她无措的表情,很快柔和了怒气,轻轻骂道:“你这个笨蛋!来看我,为什么不与我说?为什么要去喝酒?” 她低头吻上姜黎鬓角:“为什么难过?” 这还是她的烟儿吗?不知何时落入了温暖的室内,富丽堂皇,凤凰色调的房间,因为暗着灯光,总算没那么刺眼。 她被轻轻的放在床上,没有发觉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床上的被褥厚的夸张,屋内的火盆也太热了。 “为什么……”她抬起身子揪住那人的衣襟,委屈油然而生:“你说只是来看看……你说你会回来……你说……”她哽声道:“你说不会离开我!” 从没被姜黎如此控诉过,唐烟儿几乎慌乱得手脚无措:“姜黎,姜黎……”她小声叫着姜黎的名字,把人搂进怀里,拜她不正经的干爹所赐,原本早年间就常出入秦楼楚馆的人,现而今与女子调情更不陌生了。 只是还不知道要如何对待怀中的人,她觉得,那不是她可以随便调情的对象。 太轻佻的事,她不愿意对姜黎做。 她印象中的姜黎惯来是坚强隐忍的,天大的事情都能自己扛下来,咬紧牙什么也不说。她看着既心疼又欣慰,可是眼下这趴在她怀里人的,却让她整颗心都化成了水。 坚强惯了的人偶尔脆弱的样子,简直让人毫无抵抗力。唐烟儿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哄她,舌绽莲花的一张嘴此时笨的什么甜言蜜语也说不出来,只好抱着她,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亲吻她。 不知道何为突然这样轻车熟路,她就用炽热的嘴唇一遍一遍的亲吻姜黎的额头,鬓角,脸颊和嘴唇。 用尽全力想要安慰她,急得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她,姜黎终于抱着她低低的啜泣起来:“烟儿,烟儿你不要走。” “嗯嗯,我不走,我要娶姜黎的,说到做到!” “烟儿,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姜黎,你可不知道,我每夜都想你,我好想抱着你,每夜都抱着你睡觉。” “烟儿……” “姜黎,姜黎……”唐烟儿小狗一样凑上去胡乱的亲,终于亲得姜黎笑了,她似乎是清醒了一点,身上的酒气通过内力运转蒸发出来,和女子的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暧昧的香气。 她抱着唐烟儿的脑袋,絮絮的说:“烟儿,我真是疯了,我竟然什么也不管的从青阳山跑来,掌门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也给师姐添麻烦了。” “不管他们,师父才不会生气呢!他没这闲工夫,有琴姐姐?我送她过去就是给你做事的,怕什么麻烦?我天天给她情人吃那么多金子下去,你把麻烦都甩给她才对!”唐烟儿脑袋在姜黎怀里乱拱,只觉得好香,到处都好香,姜黎的脖子好香,颈窝好香,胸口也……好香。 她脑子一片迷蒙,胡言乱语的打发着姜黎,不知不觉就把姜黎给推倒在床上,姜黎抱着她的脑袋咯咯的笑:“你这坏蛋……”她说归这样说,眼神却越来越温柔缠绵,终于捧着唐烟儿的脑袋吻下去:“你才是笨蛋,你都不知道真正的吻该是什么样吗?” 她辗转研磨着唐烟儿的唇,舌头探进唐烟儿嘴里,滑溜溜的一勾,唐烟儿就像突然被点爆一样翻身压上去,啃噬她的嘴唇和舌头,含含糊糊的说:“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不敢,怕你生气……” 姜黎的主动权眨眼间就被抢了过去,唐烟儿果然比她这个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来的娴熟,灵巧的舌头霸道的在她嘴里横冲直闯,不仅如此,那双手还不知何时爬到了衣服里,毫无阻碍的紧紧抱着她的身子。 “烟儿……”她轻声叫道,那声音像羽毛从心上划过,唐烟儿热血冲脑,手上一用力就听‘刺啦’一声,把姜黎的衣服撕成了碎片,姜黎的身体不是没有见过,但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撩拨她的意志,燃烧她的理智,迷惑她的眼,手,心。 雪白无暇的身体横呈床上,毫无遮挡的呈现在她面前,她直勾勾的盯着姜黎,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姜黎一惊,下意识双手遮住胸前,然而看见唐烟儿那傻样以后又抿起嘴角笑,一手刮了刮唐烟儿的鼻子,轻笑道:“傻子。” 她一手拉住唐烟儿,一扯,后者就直直栽下去,翻过身来已经是天地倒转,她在下,姜黎在上了。 但这丝毫没有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她的视线黏在姜黎成熟美丽的女子胴体上,像一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果子,她再次咽了口水。 “噗……”姜黎笑起来,一手手肘支撑着身体,虚虚压在唐烟儿身上。 唐烟儿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和那皮肤绝美的质感。 想要更贴近,于是姜黎拉开她衣带的时候她毫无反应,将衣服从她肩头褪去时她也无动于衷,她只是沉迷在姜黎身上,伸手揽住姜黎的身体,手掌和手指都像是能够亲吻一样来回抚摸她的身体。她把头埋在姜黎胸前,深深的吸气,把所有的香气都吸进肺里。 她的唇舌开始不满足于方寸的地盘,放肆的往全身侵略而去。 “烟儿……烟儿……”姜黎的五指插.进她的发,她的发髻不知何时散开了,如今被人抓在手中:“烟儿……别离开我。”她说着亲吻下来,唐烟儿闭目承接。 作者有话要说:嗯,马上要走了,来不及更完全部,先上一章。 嗯……我不是在卡h哦…… 8718 后来的后来,有很多次唐烟儿都疑惑不解的追问姜黎,她终年待在无聊的青阳山上,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姜黎便含笑反问,哪些事? 是……这些吗?接下来,便又是一场红帐翻波,缠绵大战。 一直到最后,唐烟儿也没有搞明白,那些她四处搜寻,百般摸索,甚至不惜亲身观摩得来的经验,本该一无所知的姜黎是如何知道的。 而另一个人只是点点她的鼻尖笑道:“因为你是个笨蛋。” 是么? 唐烟儿不知道,至少现在不知道。她现在被姜黎压在身下,可是光滑温软的身体一点也不让她感到难受,不,完全相反,就像是陷入了一团颜色温暖,软绵绵的梦中。她环抱着姜黎的腰肢,忘乎所以的埋首她的胸口,唇舌流连过鸟儿翅膀一样的锁骨,轻轻啃咬她胸前的肌肤,含住充满女性魅力的软肉,甚至放肆的吮吸顶端的朱果。 从未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到过满足,怀中的女人是她的,她的,她一个人的。 也从未这样清晰的感觉过归属感,她只想赖在这个怀里,能够抱着她,就仿佛成了唯一的愿望。她抚摸姜黎的身体,尽情享用她的美好,丝毫没有察觉到姜黎拥抱她的动作也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充满占有欲。 终于在她不满足于仰头的姿势,准备翻身的时候,姜黎突然抬起她的双手拉到头顶,面前一张脸放大,熟悉又陌生,五官比起她的奢华始终流于平淡,却不知为何在表情生动的时候就会粲然生辉。 尤其现在,半眯着眼媚气近妖,薄唇轻佻,媚意如丝,一呼一吸都引得人心旌荡漾。 “烟儿……”她喊,声音不知为何低沉了好几度,让人一听就喉咙发干,浑身发热。 “烟儿……”她俯身下来,唇舌忙于重复刚才唐烟儿做过的事,因而吐字不清,但是唐烟儿也全然没有了心思去分辨,她只觉得姜黎的唇比自己发烧的身体还烫,好像两颗火种相遇,瞬间点燃烈火。 姜黎热烈的拥抱她,她的渴求,她的不安,她的向往,都付诸于行动,几乎用尽全力的拥抱,习武之人的力道大得让唐烟儿痛呼出声,又缠绵至极,温柔得让唐烟儿化成一滩春水。 她融化在姜黎的怀里,姜黎让她如何,她便如何,姜黎吻了吻她的手腕,告诉她:“烟儿乖,不要动。” 她的眼神像一个蛊,生生种进唐烟儿眼里,并且瞬间就进了心脏,深入肺腑,无药可救了。唐烟儿觉得干渴不已,呼吸紊乱的点点头,乖乖应声:“嗯。” 姜黎的吻越来越大胆,肆无忌惮的在唐烟儿身上留下嫣红印记,为所欲为一般的品尝每一个地方,越来越下,越来越霸道。唐烟儿终于感觉不妙,夹紧了双腿哭丧着脸软绵绵叫道:“姜黎……” “嗯……?”拉长了声音发出疑问,姜黎抬起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唐烟儿,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唐烟儿唇舌打架犹豫半天,终究什么也没说扭头把脸埋进自己臂弯里。 “烟儿。”姜黎叫她,把她的脸抬起来:“烟儿,我要吃掉你。” “……嗯。”唐烟儿脸红红点点头。 姜黎摇摇头:“不,烟儿,你想清楚,我要吃掉你,全部,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吃了,你就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唐烟儿再点头,小声说:“我本来就是你的。” 姜黎惊讶的看着她,不知道这种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但显然聿赍城主完全省略了前因,直接得出了结果,她不管前因,她就是这么霸道任性,无理取闹的人。她想要什么结果,就得是什么样的结果,她说她是姜黎的,那就是姜黎的,天皇老子面前也没得改。 “姜黎,我是你的。”她说,咧开嘴笑了,仿佛知道对方的害怕,却现在才得空解释:“我一定会回去娶你的,你等我!” “我喜欢姜黎,只喜欢姜黎!” “烟儿……!”姜黎动情的叫道,把她剩下的话全吞吃下去,也再不犹豫,直接拉开了唐烟儿的腿,做到这一步,似乎才想起脸红,可是唐烟儿雪白柔软,带着香气的身体躺在繁花盛开的床上,一切美得不像话。假若是梦,她宁愿如此梦到死。 “烟儿……”她的吻落向最最娇嫩的地方,唐烟儿的嘤咛似羞怯又似害怕,这样的声音从聿赍城主的口中发出,大概是只有姜黎才有幸欣赏的雅乐,她醉心于此,心无旁骛的探出舌尖去品尝。 舌尖勾着花汁来去,唐烟儿鼻尖上沁出汗珠,从未有过的强烈感受褫夺了她的理智和思想,她抓着姜黎的手臂,大口的喘气,难耐的抬起腰臀迎合。姜黎却松开按住她手臂的手,将她的大腿往上折去,唐烟儿却不害羞了,配合的将腿打开夹住姜黎的腰,急不可耐的呼唤着爱人的名字:“姜黎……” 终于等到指尖的入侵,短暂的锐痛贯穿了她,姜黎的眼里好像绽放出光芒来,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好像生怕错过她一丁点的瞬间,仅仅用眼神都可以将她燃烧。唐烟儿一个打挺坐起来,姜黎的手指因为她的动作意外的滑向更深处,可那任性的家伙不管不顾的搂着姜黎的脖子,拼命的贴的更紧。 “姜黎别怕,我一定会……一定会回来娶你的!”她眉峰皱着,却还努力笑起来安慰她,姜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用尽全力的吻她,席卷每一个角落,扫荡最深的地方,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意全部传达出去,唯有这样拼命的去爱一样。 “姜黎……姜黎……” 她越是主动配合,姜黎就越是沉默,她沉默于自己的怯懦惶恐,沉默于自己的畏缩不安,为什么不相信她?可是为什么要相信她?她从来没有说过一次‘爱’这个字,可她承诺‘一定会回来娶你!’。 我该拿你怎么办?烟儿,烟儿…… “烟儿,我爱你。”终于说出口了,隐没了不知道多久的心意,姜黎抓住唐烟儿的手臂将她按在怀里,另一边技巧性的将她送上顶峰,唐烟儿一声长长的呻吟被她的唇堵在喉咙里,只有浑身颤抖绷直了肌肉。 好一会儿,她才软□体来大口喘气,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脑袋一歪就陷入了沉眠。 没有睡多久姜黎就被人惊醒了,出门在外的警觉和对陌生气息的警惕性在一觉过后随着醉意的消散而恢复,她在对眼前房间片刻的错愕之后立即回忆起了前因后果,来不及懊丧后悔,门外已经传来低声的问询:“主上醒了吗?” 姜黎看了看唐烟儿,后者还在熟睡中,只是脸颊通红,气息急促,昨晚就粉嫩欲滴的唇更是鲜艳得玛瑙一样。 “烟儿?”她蹙眉叫了叫身边的人,可是对方毫无反应,她察觉到不对劲,无论睡得多么熟,以唐烟儿的功力都决不至于叫不醒的。手一碰到身边的人就立刻被吓了一大跳,那高温的身体已经到了烫手的地步,姜黎瞬间慌了神,她低声摇了摇唐烟儿:“烟儿,烟儿,醒醒!” 唐烟儿依旧不为所动,好像已经昏迷过去,姜黎咬唇沉吟片刻,起身披上唐烟儿的中衣:“门外何人?进来说话。”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踏月立刻破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不需要任何解释了――遍地凌乱的衣衫和衣裳碎片,满铺的被褥幔帐乱成一团,青丝如瀑散落身前的女子披着城主绯色的中衣,赤足坦胸,脖颈锁骨上点点红斑。而他们昨天才登位的城主,此刻被埋在层层被褥中,从□的圆润肩头和其上青紫斑驳来看,罪魁祸首也就在眼前。 踏月一眼扫过二话不说,扬声喊道:“来人,将这贼人拿下!” 门外刷拉拉一片甲胄摩擦声,一涌而来的孟章卫将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秋霁抖手指着那女子:“你是何人,为何在城主房中!?你对城主……”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很明显了吧…… 但那女子不慌不忙回身探了探唐烟儿的额头,动作亲昵自然,并且理所当然的吩咐:“你们城主发烧了,还不去请医师?” 踏月秋霁瞪圆了眼,正待发作,突然听到噗嗤一笑,踏月横眉竖目四下寻找:“解红!你这死妮子躲在哪里呢?!” 角落里一名面目模糊的侍女捂着嘴站出来,妖妖挑挑的指指姜黎:“你们就听她的吧,这可是城主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你们若是怠慢了,指不定城主醒来要如何生气呢!” 踏月还要说什么,解红摆摆手,对她使了个眼色道:“这些莫说,城主风寒四五天了,前天烧到昨天,这冒了一场风雪又折腾了一晚上,病情反复也不足为奇,速速去请医官来才是正理,小踏月慢些时候再生气可好?” 她在中间打圆场,踏月果然压下火气命人请了医官了,姜黎坐在床边脸色铁青――烟儿竟然染了风寒,还发烧了几天,如此情况下她竟然不顾烟儿的身体,甚至没有觉察到不对,她到底是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都说木有卡h了…… 一看字数居然都三十八万了,真不知道写完得什么时候去 明明三十八万,八十七章在qd连根毛线都不是,为何在jj就压力好大……? 8819 温暖得过了头的室内,医官仔细检查了新任城主的身体,刚踏出屏风以外就被人叫住:“瞿老。” “嗯?”老头儿半眯着眼睛梦中神游一样转过头,把对方外放的一身杀气视若无睹:“踏月娘子叫老夫何事?” “主上的家务事……” “呵呵……”老头儿摸摸山羊胡子:“小丫头,老夫还需你的叮嘱?”言罢拂袖而去。 踏月敛下面上脾气,跟秋霁低声抱怨道:“倚老卖老的死老头!” “好了,你且忍忍他吧,脾气是坏了点,好歹医术没得说啊。”秋霁劝她。 唐烟儿从深沉的睡梦中醒过来,最初就闻见熟悉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舒服得拿脑袋蹭蹭蹭,还准备张嘴舔一舔,却被一只手撩起长发摸了摸额头:“烟儿,好些了吗?” 是姜黎! 她睁开眼,姜黎散着还带湿意的头发,穿着白色中衣半躺的床上,被她压着半边身子,她懵懂抬头望去,姜黎素净的脸既温柔又忧伤,她不禁抬手去摸摸她:“姜黎怎么了?” “没事,烟儿可好些了?” “我?我没事啊。”她毫无自觉的坐起来,却发觉自己浑身都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咦……我怎么了,姜黎,没有力气。” “你病了,烟儿。为什么病了也不跟我说?我昨晚是喝糊涂了,你为何不阻止我?我……”她本是闻言软语,谁知越说就越是懊恼,最后蹙眉咬唇,美目凝雾。唐烟儿急急去摸她的眼睛,慌张说道:“我没事啊,我没事的,姜黎,你别着急。”她咧开嘴嘿嘿笑起来:“是我自己愿意的啊,不是姜黎的错。” 远远传来踏月小声的低语:“没事,这叫没事?”她翻个白眼把手上染着一团嫣红的床单给秋霁看,秋霁摸摸鼻子不好说话,唐烟儿听了望过去:“踏月,那是什么啊?” 屋内众人的脸色一瞬之间变换得五颜六色,唯独唐烟儿毫无自觉,她起身想下床,却突然皱起眉头跌回姜黎身上。 “怎么了烟儿?”姜黎连忙接住她的身子,就见那人皱了一张精致小脸,撅嘴郁闷道:“痛……” “哪儿痛?” “……”唐烟儿求助一般望向姜黎,她无甚表示,姜黎却是瞬间红了脸:“对……对不起……” “没事啦。”唐烟儿大度的摆摆手,侧脸问:“我睡了多久?干爹呢?” 踏月答道:“也没睡多久,这才中午呢,副城主早上来看过您一次,这会儿已经让人去通报了。” 唐烟儿一挥手:“不用,这等小事不用去麻烦他,他什么时候得空来了告诉我一声就是。那,那些来访的门派使者都是干爹接待的?” “是,副城主昨晚已经大宴宾客,并替您赔罪了。” “嗯,那她的事……”她以眼神示意一下姜黎,踏月立即回答:“已经封了口,勒令所有人闭嘴了,您不必担心。” “嗯。”唐烟儿点点头,斜倚在姜黎身上吩咐:“备水,我要沐浴。” 待得众人下去了,她抬头问姜黎:“姜黎什么时候走?” 后者不悦的问:“你就这么急着想我走?”唐烟儿看她瞪起眼,昨晚的妖媚不翼而飞,然而……还是很好看的,她答非所问:“姜黎好漂亮。” 谁人不喜欢被心上人夸赞?只是这丫头实在太鲁钝,姜黎乍一听闻,两片红霞顿时飞上脸颊:“什……什么啊……”她别过头。唐烟儿笑嘻嘻的说:“是真的啊,姜黎变漂亮了。”她站起来,玄色被单从她身上滑下,露出一片雪白中青紫斑驳,遍布红痕的身体。 姜黎眯起眼,抿住唇,神色阴郁的看着。 唐烟儿灿烂的笑开:“不好看吗?”她走下床去,姜黎皱了皱眉赶紧给她披上衣服,唐烟儿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侧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姜黎来看我,真好。” “烟儿还会回去吗?” “当然。”她眉目飞扬的回答:“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我会回去娶你的!姜黎等着我。”她手指在桌上划过,沾着茶水划出几个点,几条线:“我的事情悬而未决,不是办法,我不愿连累师父,虽然也不愿意姜黎离开我,但是你必须回去,我现在……还不能保护你。”她仰起脸来:“不过没关系,很快的,即使不在青阳山,我也能保你一世逍遥。” “我前段时间大肆铲除反对派,虽然有干爹相助,但是更多的人必定是蛰伏不出,隐藏实力,他们没那么容易罢手的。我初登城主大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暂时真的没空去搀和中原武林正邪之争,所以这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会在江湖中出头。姜黎,你也要和我一样,别去搀和,若是无法解决,便拖着。等我把聿赍城内的事情解决了,便将你和师父都接来聿赍城,届时即使武林正道群起攻之,也难以撼动我铜墙铁壁。” “我不知师父为何收你为徒,但有琴姐姐总是一大助力,你大可将许多事情都交给她,你放心,竹青的命还要靠我,至少她是绝对靠得住的。”她翘着腿还在打算,姜黎却夺了她手中的茶,拦腰将人抱起:“别说了,烟儿。你现在别想这些行不行?好好休息才是正经。” “姜黎,我哪里那么娇弱了?不就是生病吗?又不是断手断脚,想一想又不费劲。” “谁说不费劲?”姜黎将人重新送回被子里:“我往日只道懒得去算计思虑,真正非要我去做这些事时才发觉费脑伤神比之伤身更甚。你从前就总是考虑深广,如今病了,好歹安分几日吧。” 她侧坐在唐烟儿床前:“别让我担心了好不好?那边一切都有我在,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不教青阳与你为敌。” “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我总等着你,但你千万注意身体,不可再任性胡闹了。”她顺着唐烟儿的长发,亲亲她的鬓角,唐烟儿像只享受的猫儿一样快乐的眯起眼睛,嘻嘻点头:“嗯,好。” 只是姜黎知她德行,这时只怕压根儿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只图嘴上答应的干脆。 “我今日便回去了吧,你这边事务繁多,人多嘴杂,我离开也有好几日了,不要让人起了疑心。” 唐烟儿一听她要走,立时就不乐意了:“起什么疑心啊,谁敢疑心?!管他们呢……姜黎姜黎,好姜黎你别走!”她抱住姜黎扭来扭去的撒娇,姜黎看着都心疼,不断地亲了又亲,安慰她:“你乖,等我们把这事解决了,我就来找你,若是我现在走开,岂不是留掌门一人?若是我们不在,青阳派就要被人群而分之了,这尚且不算最糟,最糟的是,如今烈刀门狼子野心,若是拿了青阳派当替死鬼,往后武林就是他们的天下,届时烟儿再想做什么,恐怕也难了。” 她心中的想法是,到时候要保护唐烟儿就难了,而唐烟儿心中也觉得,到时候再要保护姜黎,恐怕就不容易了。两人转着一样的心思,一时间都没说话,末了,唐烟儿勉强打起笑容:“姜黎再陪陪我么……我过后让人送你走水路回去,从澜沧江往下,比骑马快多了,定然比你来时更快,你再陪陪我好么?” 姜黎拗她不过,只好哄着答应了。 唐烟儿身体底子好,即使生病也好得很快,药吃下去立竿见影,很快就又能活蹦乱跳的到处跑了,除了挂着清鼻涕,哪儿哪儿都是一副威严稳重的城主做派。 姜黎没什么知名度,低调跟在她身边也没有人多嘴。聿赍城与青阳派不同,许是总归还是邪道上的,整个治下森严,等级严格,城主就是最高决策者,命令一旦正式发出,任何人都无权更改。就算副城主,最多也是个副手的位置,在决定作出之前给点意见或者劝诫。 当晚卿言回来,先就去了城主府,进去听得城主今日在卧房中赖了一天了,便派人通传,总算看到人梳洗整齐出现在正厅中。他眼睛瞄瞄唐烟儿,又瞄一瞄姜黎,面上狐狸一样似笑非笑,不阴不阳,唐烟儿给看得浑身发毛,姜黎倒还面色自若,镇定坐着。 唐烟儿浑身不自在,动来动去不安的问:“干爹你在看什么啊?怎么阴阳怪气的……” 卿言闻言一板脸,哼一声:“怎么跟干爹说话呢?小兔崽子,被人吃干抹净了还有脸叫我干爹!” 唐烟儿歪着头问:“为什么不能叫干爹了?你不是我干爹?” 卿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拍桌子:“问题是你是我聿赍城的城主啊!你怎么能是下面那个呢?” “啊……?下面?不是啊,我开始在上面……后来又上去了……然后……”然后姜黎赶紧捂住她嘴,满脸飞霞的向卿言致歉:“副城主别听烟儿她胡说……” 谁知卿言冷着脸道:“这位可是我家城主,女侠是否太过逾越了?” 姜黎手僵在半空,唐烟儿一看不对,正要跳出来,却见姜黎已经笑开了,那是她很少见到的,如白芍一样静美的笑容,恬淡安静,以不变应万变:“副城主说的是,是姜黎逾越了。”说罢替唐烟儿整整衣襟,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边,含笑看着卿言。 卿言挑了挑眉:“青阳的走狗怎么也混到聿赍城来了?” “心之所往,身之所向,岂非理所当然之事?”姜黎答道。 “话说的好听,你的心在哪儿还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 “副城主不是也知道吗?”姜黎笑着看看身边的唐烟儿:“姜黎的心在哪里,您看不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玄色。 1.黑里带微赤的颜色。《周礼·考工记·钟氏》“五入为緅,七入为缁”汉郑玄注:“凡玄色者,在緅缁之间,其六入者与?” 2.赤黑色,黑中带红的颜色,泛指黑色。——《百度百科》 此处取深红至黑为玄。 8920 卿言在城主府用罢了晚饭才回去,席间与姜黎针锋相对,唇枪舌战无数次,皆被姜黎以不变应万变,以柔克刚化解,临去时,他终于挂起笑脸来:“烟儿的眼光不错嘛。(.)” 彼时唐烟儿早已吃饱喝足趴在姜黎膝盖上昏昏欲睡了,听到干爹要走,睡眼惺忪的立起来送别:“干爹慢走。” “得了得了,回去睡觉去!”卿言一看她那副软趴趴不在状态的样子就伤心,扭头就走。 他一走,唐烟儿扭过头,笑嘻嘻的冲姜黎眨眨眼睛。 “怎么?你一直在糊弄你义父呢?”姜黎问。 “没有啊。”唐烟儿睁大眼,摇摇头,随之笑容愈盛,蹦蹦跳跳跑下座位,又回转身来:“姜黎我们继续睡觉好不好?” “我们都在床上赖了一天了。”姜黎无奈道,唐烟儿就噔噔噔跑回来抓住她袖子摇啊摇:“来嘛来嘛,跟姜黎一起的话,我宁愿长睡不醒。” “傻瓜!”姜黎皱起眉连忙捂住她的嘴:“别说这种傻话!什么长睡不醒?呸呸呸!”她看看唐烟儿又将对方搂在怀中:“烟儿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生病别再受伤,别再让我为你担心了。” 看着姜黎憔悴的脸,唐烟儿好像这一刻才真正的意识到,在她潇洒风流,玩世不恭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是这样的在乎她,这样的担心她,这样的……思念她。 她摸摸姜黎瘦尖了的下巴,突然很诚恳的说:“对不起。” “哎?”未等姜黎疑惑不解,她已经仰头吻上去,这个吻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更认真庄重,那份真诚一直印到姜黎的心里去。 “烟儿?”她含含糊糊的问,可是唐烟儿不理她,只是专心致志的唇齿厮磨,一吻终了,两人的唇都红肿起来,她却眼神发亮,带着满意的笑意退开。 “姜黎。”她喊她的名字,用那种温暖和煦,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眼神复杂又诚挚的说:“我喜欢你,比喜欢还喜欢,比很喜欢还喜欢,比非常喜欢……还要喜欢。已经喜欢到……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倾身拥抱住姜黎,第一次在语调中这样淡带伤感:“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所以……”她微笑闭眼,志在必得:“我一定要成为聿赍城主,我要一块土地,可以给你平安幸福。我要一方水土,保佑你一世顺遂安康。” 她没有说的是,她本是无根浮萍,从出生至此,从未想过安定二字。 让她不仅是想,甚至于去做的人,正是姜黎。 本以为会流浪一生,逍遥天下,谁知误入情网,由此再也挣脱不得了。 那晚是姜黎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怀抱着双臂中娇软身体,就好像拥抱了整个世界。而她也不知,这晚唐烟儿一夜未眠,静静的躺在她的怀中,想要记住这一刻,因为往后很久,她都再也拥抱不到这个人,也无法被她拥抱了。 那一刻她突然很理解她爹爹,因为遇见了景年,所以唐昀风放下了自己责任,而因为遇见姜黎,唐烟儿才知道责任心是什么东西。 她此生第一次,那么的想要对一个人负责。 次日,姜黎就离开了聿赍城,唐烟儿派解红率一小支孟章卫亲送她回青阳山,她甚至没有送她上船,只是在城主府门口与她依依惜别。 马车载着她的心晃晃悠悠走远了,她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招招手:“去副城主府,召集各堂堂主议事,准备围攻青阳山。” ****** 回去的路果然很快,不仅快,且事事都有人为她安排周到,姜黎很快就顺利回到青阳山,趁着天黑时她悄悄摸上山顶,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她在院子里撞见了景年。 “回来了?”景年望着月亮,并没有回头,姜黎颇有些心虚,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如何?” “很好……也不好。与那位长老动手受了伤,虽然不重,但因此染了风寒,我去时还发了一场高烧,好在已经大好了。但是很有精神,每天都很有干劲,她好像……很适应。” 景年转过头看着语气低落下去的姜黎,含着笑意问:“不高兴吗?她很适应。” “不!我并非……我只是……”姜黎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颓丧的说:“只是……太适应了,就好像她天生就该是聿赍城主,从小在那里长大,背负着城中的希望而生,从没有……” “从没有浪迹天涯过,从没有来过青阳山,与你藏过铜板吃过宵夜,在枫树林里练剑,去朝阳峰上闭关?”景年道。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姜黎身上戳了一针,钻心的疼,她闭了闭眼:“我知道,这是好事,她……过得很好。副城主一心为她,对她非常照顾,城中的人也对她寄予厚望,她很能干,手下人都很信服她,她……真的很好。” “所以……我也会的,我也必须做到那么好,否则,我大概就追不上她了。”姜黎苦笑着说。 景年叹了一口气,继续回身望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 还寝梦佳期……姜黎在心里偷偷补上了那句未完的诗,只觉此情此景,无比凄凉孤寂。 大抵……掌门心中也如此认为吧?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惜……此事古难全。 ****** 被青阳派拖延着以致搁置已久的事情近来终于有了结果,虽然不是什么好结果。 随着聿赍城主的登位,景年拖延时间的把戏不拆自破,阿萨辛圣教五道转运司原本是专门用来炼制蛊虫的地方,但是随着炼蛊的前圣女,现蛊师的死,和五道口的被毁,阿萨辛圣教的实力大打折扣,这自然也影响到了与之来往同盟的烈刀门,这也是烈刀门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的真正理由。 但是三个月过去,森罗堂也受到了挑衅,烈刀门深感再拖下去唯恐迟则生变,于是终于在这个冬天对青阳山发下了最后通牒,要求青阳派给出一个交代。 而青阳派虽然已经从唐烟儿杀死烈刀门弟子的事件中脱身,但掌门弟子摇身一变成为邪道领袖预计城城主一事却已板上钉钉,整座青阳山焦头烂额。烈刀门趁此机会暗中撺掇了一批二流帮派首次在武林中公开质疑青阳派的实力和资质,与此同时雷成义还召集其他六大门派与会讨论要将青阳派逐出七大门派一事,此事虽然因为赤霞山庄极力反对,甚至在会上愤然离席而暂且搁置,但暗中仍有苍松派与三清教与烈刀门达成协议。 秀水坊中掌门韩绿偏向于与烈刀门结盟,而坊主殷寰却极力反对,由于摇摆不定的立场,最终没能在这次会议上做出任何承诺。 至于后续,以及烈刀门与诸派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众人自是不知。然而有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却好似身临其境似的,正听人惟妙惟肖的模仿各派掌门的神态语气。 “那雷成义刚说完,苍松派的老驴就忙不迭的捧臭脚,什么‘门主忠义’啦,‘门主英勇’啦,‘愿为此千秋大业尽微薄之力,唯门主马首是瞻。’就差直接推举雷成义做武林盟主了。”解红一甩水袖,把扮样子的戏服拉开,面上是一张倾国祸水,阮媚生妖的脸,但是唐烟儿知道这女人极擅易容模仿,一天一张脸也不稀罕,没人知道到底哪张是她自己的脸,因此对那张面孔视若无睹,一边听着一边笑,眼中却在看一封凉州传来的信笺。 “主上,人家这么卖力,您却根本没有在听。”解红委屈的巴在唐烟儿的桌案边,撅着嘴说。 虽然唐烟儿也不知道解红到底多大年纪,但算来总归不会比自己小,要知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解红就已经以‘千面女妖’的名头驰名江湖了。 “我在听啊。”她笑笑搁下笔,不知批注了些什么,写完了还不放心,又眯起眼仔细看了一遍。 “主上,您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像老城主。”解红说。 老城主?唐烟儿知道她是在说她的父亲,于是好奇问道:“为何这么说?” 她是像她的父亲,女儿像爹原本是最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解红的意思似乎不止如此。 “您看书信公文时的神情,就好像老城主一样――似乎生来就该当城主似的。”解红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好奇的问:“主上您在看什么呀?” 唐烟儿对她的话向来只是听过就罢,不置可否,解红和踏月她们不一样,不是聿赍城里养大的孩子,唐烟儿能感觉得到她的试探和防备,还有那些自己的小心思。她只是不在意,也不愿说破。 她想了一下说:“凉州那边来的消息,近来异族人在东夏闹出了不少事情,因此东夏朝廷决定对这些异族人采取一些严厉的措施,其中包括禁止他们出入东夏人的居住区之类的,引起了很大不满。这事儿传到凉州去,在那边闹得沸沸扬扬的,不少商人都觉得生意做得艰难,甚至很多人连归家的旅费都没有了。” 她的语气中大概有些悲悯,解红便问:“主上怜悯他们吗?” 唐烟儿翘着嘴角,却又似乎没有在笑:“不,我只是在想,他们手里的宝石玛瑙,马匹香料,我用多少钱能够吃得下来呢?” “哎?”解红惊讶道:“主上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咱们在东夏的生意不好吗?于阗那边咱们也有矿场,宝石什么的自己也可以挖啊!” “钱嘛,怎么会嫌多呢?”唐烟儿轻佻的笑:“既然东夏朝廷不要这笔钱,那咱们捡来不也很好?马者,国之武备也。东夏本身并不盛产战马,除了东北方向,他们每年都要花费上百万匹绢向西边收购马匹,若是不能维持国内马场的战马数量在七十万匹以上,大概对于北方的边境就会很焦虑了,不知到那时是否还有心思与吐蕃纠缠。” 解红歪了歪头:“主上不是不喜欢吐蕃吗?” “一群野蛮人,的确不值得我喜欢。”唐烟儿毫不客气的说:“但是他们不喜欢洗澡的风俗我就受够了,不过……我可不是不愿意东夏打吐蕃,但是东夏打吐蕃就不可避免的要经过聿赍城,我真宁愿他们统统掉进澜沧江里去,全被江水冲走了才好呢!” “主上看来颇为烦心,不若解红再为您唱上两段儿?” “不用了,解红,你送姜黎回去,就听到这么些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马者,国之武备也】原句为‘马者,国之武备,天去其备,国将危亡。――《新唐书》 【战马】唐朝时期的主要战马来源,除了从隋朝继承的原有战马,主要来源是东北地区放牧的马匹,各国进贡,以及与西方各国的交易。到了七世纪中叶时,唐朝政府已经拥有七十万六千匹马,从这时起,唐朝政府用尽一切努力使马匹的数量维持在这一水平上,但到了八世纪后期的几十年中,即使一匹普通的回鹘马也卖到了四十匹绢,九世纪初年,唐朝政府一年支付上百万匹绢来交换北方边境地区淘汰下来的老弱不堪的驽马,已经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大略摘自《唐朝的外来文明》(又名《撒马尔罕的金桃》) 9021【重写】 “当然……不止这些。”解红弯起眼甜甜一笑。 还有什么呢?还有十年前的旧闻。 十年前的正邪大战因何而起,又为何而终?虽然正道成功击退邪道,并且剿灭邪道领袖聿赍城主,但是当年武功冠绝天下的聿赍城主明岚究竟是怎么死的? 如此种种一直是武林中的不传辛秘,当年被各派掌门联手压下的传闻近些日子却突然又活了起来。 聿赍城主怎么死的?嗨,你不知道吧?那聿赍城本来率领邪道上的人都跑到了山南道去了,正道无力抵抗节节败退,聿赍城一路畅通无阻,邪道这样大的战果可算是百年难见,把个正道打得灰头土脸。邪道的地盘也跟着扩张到半壁东夏,聿赍城可算是一时风光,可最后聿赍城主竟被发现孤身出现在洛阳城郊,正道众人闻讯而至,一拥而上,他武功盖世,以一敌百,直杀得昏天暗地,尸横遍野,正道众人莫不心寒胆颤,却终究寡不敌众力竭而死。 那他又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洛阳城郊呢? 这…… “这什么?继续啊。”唐烟儿眼也没抬,只出声催促,解红挠了挠脸清清嗓子,有点尴尬的接着开口,那声音出口就是一个粗莽男人的嗓音,有模有样的说:“还不是那个青阳叛徒――前掌门闻人秋的小徒弟,惊鸿剑景年!” “哦哦哦!很有名气的啊,听说少年时就很厉害了!”又变成另一个尖细些的嗓子。 “咳,厉害是厉害,可惜是个龙阳分桃断袖子的――呸,喜欢男人!”粗嗓子说。 “啊?!那难不成……” “嘿,还就是!那景年少年时下山游历不知打哪儿认识了聿赍城主,两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一起游山玩水,行侠仗义,你说那少年人不懂事,不知道对方身份也就罢了,偏生知道了以后不仅不悬崖勒马与其割袍断义,还为了那男人巴巴的从青阳山跑了,气得他师父都不认他了!” “哼……”唐烟儿听到这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解红赶紧住嘴,小心翼翼问:“那个……都是些市井流言,主上不听了吧?” “听啊,为何不听?”她说的是轻描淡写,解红心里觉得主上定然是在磨牙了,不然她怎么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呢? “咳……那,我继续啊?说是那景年和聿赍城主明岚有一腿……腿!”唐烟儿突然把茶盏往桌案上一拍,吓得解红一惊一乍的跳起来去接:“哎哟我的主上,我就简单跟您说了吧,这话就是那烈刀门传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搞臭您师父,好把青阳派从正道老大的位子上拉下来换自己上去坐坐,您说您不听不就得了,何必较真呢!” 唐烟儿眼儿一乜:“解红,你说,这些事是真的吗?” 解红咽了口唾沫:“这……我哪儿知道呢……” “你不知道?”唐烟儿哼了一声:“我师父与爹爹是君子之交,我亲眼所见,要有一腿早有了,轮得到他们来编排?岂有此理……!”话尾处已是咬牙切齿:“你说说,爹爹逝去那么久了,还有人在这儿编排他,我这做女儿的若是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先父英魂?!” “哼……解红,你说对不对?” “对!太对了!主上您要怎么做,做什么您只管吩咐小的赴汤蹈火……” “先闭嘴。[.超多好看小说]” “……是。” 唐烟儿知道,爹爹因为师父而死这件事是真的,在她心中一直残留着那日悲惨壮烈的记忆,绝不是那些人所说的那样不堪。 “不行,我不能由着那些家伙得寸进尺。”她嚯的站起来:“去通报一声,我去找干爹。” 卿言听明了唐烟儿的来意,出乎意料的没有表态,就着手上一盏红茶喝了半盏,直到唐烟儿坐不下去了,皱眉问:“干爹。” “嗯?” “您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卿言一乜她:“你把什么大道理都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但你要拖聿赍城去趟这趟浑水――不可能!” “为何?!”唐烟儿惊叫道。(.无弹窗广告) 卿言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模样比唐烟儿更刁钻刻薄:“为何?我倒问问你,景年是谁,是什么人?他是青阳派掌门,是正道领袖。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一个是聿赍城城主,一个是副城主,是邪道龙头,你倒问我为何?” “可景年是我师父!”唐烟儿怒道:“纵然他是青阳掌门也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也好,我不管,他是我师父我就不能眼看他被人欺负!” “那你意欲何为?带着聿赍城的人一通杀上山去,宣布往后青阳山归你保护,谁想动青阳山就是跟聿赍城过不去?”他看见唐烟儿眼里还真有一点心动的意思气得一巴掌拍过去:“你个小畜生你还记得青阳山跟咱们深仇大恨没?!你爹就是被他害死的!我巴不得把他挫骨扬灰你让我去帮他?!” “不是!”唐烟儿断然反驳:“那不是师父的错!” “你知道个屁!”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那时小什么也不记得,我或许是有些东西记不清楚,但那时的事情我全都记得!” 那天……回到青阳派的景年得知七大门派联手围剿聿赍城,他担心唐昀风因此偷偷溜出去,当时的景年还年轻得只是个孩子,根本不曾考虑过正邪立场,又或许他考虑过,但是在深切的情感面前,那些忧虑只如过眼云烟,他只是担忧那人,就算明知道他武功卓绝,勇冠天下。可他还是止不住的为他担心,不知自己的师父师叔伯和同门们将要怎么对付他,不知道自上次一别之后又混战累月,他如今怎么样了,于是想去看他。 而另一个人纵然洞悉人情,明察世事,却偏生为了他装作什么也不明白,两人如同懵懂少年一般相约在洛阳城郊,月下相会。谁知却被正道人士跟踪而至,彼时唐昀风随身携带的唐烟儿看到了整个过程。 一身白衣的少年脸色苍白得如同那轮天上的月,而她的爹爹,是拥抱他的温柔黑夜。 景年如何与同门争吵,如何为唐昀风辩护,如何挡在他们身前舍身相护,一切都抵不过刀光剑影。唐昀风黑剑出鞘,霎时间血染大地,他一把扯了少年的手,笑得张狂如许,云淡风轻。 三人回到不远处的营地,那里是邪道阵营的后方,是唐烟儿与母亲的暂栖之所,但是因为暴露了行踪身后追兵及至。唐昀风抽出黑剑,将唐烟儿塞进景年怀里,让他带母女二人先行离开。 说是先行离开,唐烟儿只记得父亲转身前那俾睨天下的眸子和淡然一笑,转身过去一身黑衣的身影,握住黑剑,以一敌百,将所有的敌人都抵挡在外。 景年抱起她拉着唐夫人一直跑,她越过景年的肩头看见父亲仿佛舞蹈一样的步子,漫天的剑光斩落了星辰,铺天盖地,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淹没了所有。 追兵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景年带着她们且战且退,终究身负重伤,唐夫人挣脱了他的手,用一柄短刃自尽了。景年带着她跑了整整一夜,她在颠簸中睡着,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失去了双亲,自此以后,她再无血亲。 事后回想起来,那夜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怎能说她不知道? 卿言大概也没有想到她会记得这么清楚,一时间住口,讶然无言。 唐烟儿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才非去不可。烟儿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血亲,除了干爹,就只有师父和姜黎,如今五派围青阳,那些名门正派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干爹让我如何安坐城中?” “干爹……若是师父和姜黎有个什么好歹……您让烟儿如何安度余生?!” 她话说到这,已是红了眼圈,声音中都满是恳求,只差没有跪下来。卿言扭开头不去看她,半晌才道:“你去又如何?你一介邪道,你去了只能火上浇油,坐实了他们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坐实就坐实,唾沫还能说得死人不成?总归是性命比较重要,我总要把他们抢回来,原先是想等我慢慢经营,一切稳定之后再将他们接过来,可如今这不是等不得了么!咱们在一起总好过给人家各个击破啊,名声什么的还能有命重要吗?”唐烟儿急道:“我宁愿师父背着罪名而活,也不愿他清白的去死!何况,他本就没罪,凭什么要让别人去给他定罪?” “都是些孩子话!道理要是讲得通,咱们还佩剑做什么?”卿言气道:“总之不行!你要去自己去,不要白白拖了聿赍城下水,这城中上下数万人,难道都只为你一个人活着么?!” 唐烟儿瞪大了眼,抿紧了唇,半晌没说话。 卿言也气得不行,忿忿拍桌,叫人送他回去。唐烟儿站了半天,朝他一拱手:“干爹恕烟儿任性,那是烟儿的师父,烟儿无法坐视不理,哪怕只是去看看,我也要确定他没事才能安心。” “烟儿快马加鞭,无事便回,左右不过十日,届时再来向干爹赔罪。”她说完对着卿言的背影跪下去咚咚磕了三个头,起身一撩衣摆,嗖的便不见了影子。 卿言见她飞走,拍着轮椅扶手大骂:“小兔崽子!跟你那老爹一个德行,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身边人赶紧给他顺气,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那……要不要把城主追下来?” “追?谁有那个本事追得上她?都他妈唐昀风惹的祸,给我去英魂冢把唐昀风的坟开了我要鞭尸!” “副城主息怒……” “……去城主府通报一声,叫孟章卫分一队快快跟上去,秋霁解红也去,另外快报河南的疏影,让她赶紧的去把那死丫头给我截下来,截不下来就去青阳山上守着,千万别让她出事了。”末了狠狠吐了口气:“这城十年了才等回一个城主,要再出个好歹就散伙算了!” 9122 青阳山下烈刀门,苍松派,三清教,兰若寺等人早已齐备,以烈刀门为主,苍松派为辅,三清教打着招摇旗号来分一杯羹,而兰若寺只是派了寥寥数人意思意思,看样子不打算过多的插手。(.)但是他们不插手,自然有的是人插手,正道上的诸多门派都跟风而来,许是受人指使,许是被人撺掇,许是想要捡点好处,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明是非,脑筋发热,一股脑浩浩荡荡数十个门派,大的有头有脸,名震一方,小的名不见经传,门可罗雀,几无人识。 一众人围了青阳山不少时日,此刻众位掌门都已上山前去了,雷成义的二弟子曹彦等在青阳镇外的茶棚里已经三日,秀水坊掌门分明日前已经与雷成义定下了协约,却碍于坊主殷寰不肯,不能派人。秀水坊此刻实际上已经分裂成了两派,外坊弟子听命于掌门韩绿,内坊弟子只尊坊主殷寰,二者相持不下,雷成义索性先助韩绿夺位,这暗中请了森罗堂蝰蛇相助,却不知为何十来日了还没有消息。 曹彦在那儿等得心焦,不知秀水坊此刻是个什么情况。 坊主殷寰是前坊主钦定的接班人,据说以前也是个好苗子,小小年纪就进了秀水坊,根骨清奇,底子极佳,却不知为何在十来岁上下大病一场,自此坏了身子,再不出内坊一步。 殷寰早知韩绿反意,只是苦于无法可想,这秀水坊原本就不属于她,她这坊主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平常糊弄一下已是极限,此时韩绿急于摆脱自己,希望能跟着烈刀门谋个前程,又怎能容得自己? 她心知如此,只是还得硬撑。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一开始就由不得她后悔。 韩绿带人回坊时殷寰还在内坊中小憩,一如往日一般,直到云裳慌慌张张跑进来,她才知道外坊弟子都已经在韩绿的煽动下闯到了内坊来。韩绿多年来就一直不满殷寰,她本是外坊长大的,但却极为受老坊主倚重,原本以为能继承坊主之位,未曾想中间冒出来一个殷寰,不是秀水坊长大的孩子,却半路成了坊主的弟子,并不见她如何受宠,但坊主硬是在临终前亲口当着众人面将坊主之位传给她。 虽然,这其中还有内情。 殷寰来到秀水坊时韩绿就已是娉婷美貌的韶华少女,而殷寰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韩绿自成年以后就搬入内坊来随着师父学习管理坊内事物,照顾新收的小师妹也是她分内的责任。 本来殷寰就长了张漂亮的脸蛋,小小年纪就八面玲珑,嘴甜讨喜,任谁都要喜欢,何况她口口声声‘师姐师姐’前前后后的叫,那些年韩绿当真是把这个小师妹疼到了骨子里,也不管她来历不明,谁要说殷寰半句不好,那是立马柳眉倒竖就要翻脸的。 只是时光飞逝,她的寰儿比她所预想的还要聪明伶俐,虽然功夫不算最好,但是论起为人处世,连一向不太待见的师父也要赞不绝口。殷寰十六岁那一年,被韩绿发现与坊外人有来往,虽然她瞒而不报,但终究还是被师父知道了。师父狠狠责罚了殷寰,那时韩绿还不知缘由,只是为师妹求情,想她是识人不明,为人所蒙骗。 然而没过多久,殷寰从坊内失踪,师父亲自离开秀水坊,半月以后带着殷寰回来,已是只剩半条命,本来就差强人意的功夫废去大半,从此以后一病不起,身子差到了极致。[] 师父也受了伤,之后坊内事物大多交给两个弟子打理,师父临去之前才把韩绿叫到床前,原来与殷寰往来之人竟是邪道聿赍城的属民,师父因受人之托,不得不收留殷寰,且要保她一世平安,因而将坊主之位传给她,但是也逼她发下重誓,一生不得出内坊一步。 韩绿这才知道,她最最疼爱的小师妹竟然从头到尾都不属于秀水坊。 此后多年,韩绿尽管依然遵照师父遗愿尊殷寰为坊主,但却已心生隔阂,再也无法相信殷寰。 殷寰心知如此,韩绿对她多有怨怼,处处为难,她也只是不软不硬的对付,虽然时常戏弄韩绿,却从不曾真正的夺过韩绿的权。当然,凭她微薄功力,和不能迈出内坊一步的局限,她想要做什么也是很难的。 是以韩绿带着人到她门口时,她也并不觉得惊讶,反倒是吩咐云裳为她梳洗打扮,韩绿在门外叫道:“坊主,掌门韩绿觐见!”她也不理,韩绿先还是有礼有节的请见,后来就直接在她门口煽动起弟子们,公开指责殷寰吃里扒外,勾结聿赍城,意图陷秀水坊于不义了,殷寰不慌不忙的梳洗更衣,小半个时辰过后,门外之人已经按耐不住想动手砸门了,门开了。 殷寰云鬓高绾,水色霓裳,娉婷款款的跨过门槛儿,倚在门框上嘻嘻笑道:“掌门真是性急,这一大清早的,殷寰还没来得及起床,你就上门来了。”她懒洋洋的抬手打个哈欠,泪盈于睫,满面无辜,楚楚可怜,微微撅起嘴娇嗔道:“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兴师动众的?” 韩绿冷哂:“坊主可算是起了,如今江湖风雨在即,也亏得您还能高枕无忧,岂不知秀水坊的前途安危,可在您心上?” 殷寰巧笑倩兮:“我身为坊主,自当以秀水坊为第一,掌门说的是什么话?然顺不妄喜,逆不惶妥,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若是因为风雨在即我便食不能下咽,寝不能安枕,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如何为弟子表率,安定人心,领导全坊?掌门忧虑我自然明白,但是在其位谋其事,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才能保证我秀水坊安稳,掌门以为呢?” 她面上说的漂亮,实则却意指韩绿意图谋权篡位,韩绿听了也不生气,冷冷一笑:“虽说应当各安其位,各司其职,然而我实不认为坊主还有这个能力,与其尸位素餐,不如有能者居之?” “掌门这是要夺位了?” “是请坊主让位,你这些年来不曾为秀水坊做过一件实事也就罢了,但若还勾结外人,出卖秀水坊就实不能忍,此坊是先辈心血,我等之家园,恕韩绿不能再任由坊主任意糟践了。” 殷寰抿了抿唇,还要再说,韩绿却已经不给机会,她一个眼神示下,立即有弟子上前将殷寰围住,殷寰扶柳之姿站在众人当中,端的是孤立无援。 “坊主!”云裳突然从后面蹿出来,亮出双剑护在殷寰身前:“韩绿你好大胆!光天化日竟然公然夺位,你怎么对得起师祖!”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阻我?我正是为了对得起师父,不让秀水坊败在这个妖女手上!”韩绿拔剑,轻轻巧巧就将云裳拨开,殷寰连忙伸手在云裳身后接了一下,将人放下关切问道:“没事吧?” 这种时候她的声音还是不慌不忙,温柔如水,云裳不禁眼眶一红:“坊主!您放心,云裳拼死不会让人动您一下!” “云裳!坊主!”是水袖带人来了,从后门进来数十个内坊弟子,一进门就与外坊弟子对峙一处,虽然内坊弟子人少,但个个皆是精锐,这一出场有万夫莫当之势,两相僵持中竟不落下风。 然而…… “何必呢?”好似累极了一般,殷寰幽幽叹了口气靠着柱子坐下来,单臂倚着美人靠,眸间湖光山色,氤氲淼茫:“水袖云裳,不可对掌门无礼。” “师姐……殷寰从未想过要与你争什么,只是殷寰也有必须要坚持的事情,半步不可退让。你就不能,再信寰儿一次么?” 多少年了?这孩子……有多少年未曾这样叫过自己了? 干涩枯萎的心好似一瞬间被泡在里水里,韩绿冷硬的眼神里滑过一抹幽光,分明不忍,又锵然开口:“……我如何敢……再信你?” 她曾那么信任她,未料这人从来就与自己不在一条战线上,如今祖上百年基业,历代心血,她怎么能,让她搅合到邪道中去? “师姐,聿赍城不会吞并秀水坊,我可以项上人头保证。可是烈刀门,可就未必了。”殷寰竟然不顾众目睽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韩绿又惊又怒,斥道:“你说什么?!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若有万一我杀了你就能逆转乾坤吗?” “所以师姐还是不肯信我?”殷寰道:“正是因为此行艰险,我才不要秀水坊参与。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蒙师姐与师父悉心照顾教导,难道师姐以为殷寰当真半点没有留念?” 韩绿苦笑:“你自小古灵精怪,心思百转,你的心……我如何能够揣度?” 殷寰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世上许多事,本就是说不清楚的,我自认动机不纯,不怪你不肯信我,终究,不过我咎由自取罢了。”言罢转身背向韩绿与众人:“我殷寰愧对秀水坊,愧对先师,今日自愿禅让坊主之位与掌门韩绿,还望师姐往后不计前嫌,对坊中弟子一视同仁,带领秀水坊上下携手并进,共创辉煌。” 她说完转身一笑,那曾是少女娇俏的容颜,又是多年富贵慵懒,柔媚多姿,而如今竟好似岁月倒转,回到当年初见的一刻。那一笑,明眸皓齿,粲然生辉。 韩绿几乎不敢相信,她心里多年的爱恨顷刻间烟消云散,那个人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说‘罢了’,这么轻轻巧巧的把位置让给她,一如她一直以来的姿态,不争不抢,不怒不怨。 方才还是干枯的心泡在水里,这一刻直接就不见了,胸口处空空的,她木然站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那……多谢坊主了。”这是说的什么话?几乎要怀疑自己痴傻了,但殷寰,已经对她柔柔一笑,敛起衣裾进了屋子,罗袖半掩回首来似笑非笑:“如此,想来坊主大可饶我一命?不知可否容殷寰再换身衣裳?” 水袖云裳这才回过神来惊呼:“坊主不可!” 可殷寰似乎意志已决,摆摆手径自进去,韩绿听见她的声音遥远空洞的传出来:“云裳,能再来为我绾一次发吗?” 我来!韩绿心里脱口而出,而习惯了紧抿的嘴唇却只是动了动,她默默垂下眼帘,才想起,糟了!雷成义还从森罗堂借了蝰蛇来! “快去通知‘那位’,行动取消!”她赶紧叫过徒弟吩咐,但没等那弟子转身,屋内传来一声惨叫:“啊……!坊主小心!”竟是云裳,水袖大惊,提剑破门而入,与此同时一道白练飞出,韩绿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温香软玉,馨香满怀,殷寰娇软的身子柔若无骨般坠在她怀里,闪烁着寒锋的剑尖倏忽已至眼前。 “蝰蛇!”她大骇,脚下迅速滑退,但是在那名杀人为生的男子眼里好像根本就看不到她,漆黑双眼只盯着殷寰,笔直剑锋死死咬住殷寰。 “坊主!保护坊主!”水袖大呼,她怀中云裳被一刀破开胸口,此时血流满地,已是无力回天,水袖双目赤红提剑追来:“韩绿!坊主已经退位,你何至于此!” 已经来不及解释了,韩绿一手挽住殷寰,一手抽剑,但她本是双剑,此时却只能单手作战,处处受制,蝰蛇之杀人功夫本就是江湖数一数二的,一时险象环生,她不由得对怀中人怒斥:“殷寰,你在干什么?”虽然功力不济,但是也不至于毫无缚鸡之力吧? 谁知殷寰苦笑一声:“放下我吧,师姐。寰儿不知你如此恨我,竟然请动森罗堂蝰蛇相助,蝰蛇杀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你若不放下我,即使是雇主他也不会手软。” 韩绿侧脸避过蝰蛇一剑,根本没空分神,岂料不知哪里飞来一颗石子正打在她手臂穴道上,她手上一麻,怀中殷寰便飞花般坠落。 “殷寰!” “阿寰!”青空之间蹿出一道人影,半空中将殷寰接下,随即一柄陌刀携雷霆之势与蝰蛇的长剑撞在一处,火花四溅,陌刀死撑不退,持刀人大喝一声,硬生生把高大男子震出三尺开外。 “阿寰!”来人抬起一张结满寒霜的红颜,那花容月貌似曾相识,韩绿猛然想起,这不是那位池家大小姐么? 来人正是池墨鲩,只是手中却不再是寻常刀剑,而是一柄长有七尺的斩马刀,她一手握紧四尺刀柄,一手接住殷寰,将人放在地上:“阿寰,如何?可受伤了?” “我没事。”殷寰扶着她的肩站好,笑盈盈问:“墨鲩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池墨鲩沉心静气,凛然望向对手,双手握上刀柄,口中淡道:“名门正派们谈判不成,如今已撕破脸皮,五大门派已开始围攻青阳山,虽然副城主吩咐不要插手,但吾主却只身赴险。我本想赶去帮忙,但想你定不会准秀水坊去打青阳山,此番决定必是韩绿一人所下,如此一来你定有危险,所以……所以我赶来助你。” 她话到最后颇为惭愧:“事后,我自去向吾主请罪。”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最应该去帮助城主,但是……她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殷寰,最后关头还是调转马头奔来秀水坊。 “无妨,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城主不会怪你。”殷寰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她们闲话之时,沉默不言的黑衣杀手已经再次攻上,只是杀手本是图个一击即中,最是擅长轻灵鬼魅的功夫,即使杀势凌厉也逃不过后力不及的通病,饶是强如蝰蛇亦是。 这就是杀手和武林高手最大的区别,而池墨鲩,虽然看着秀气柔美,实则却是聿赍城司兵堂一大杀器,看那兵器也知,这位姑娘恐怕更常冲杀于万人阵中,若论轻灵定不及许多人,然而单比耐力恐怕也不是一般人能望及项背的。 她这边摆好架势,长刀挥舞,赫赫生威,蝰蛇持剑低□,再次冲上来。 韩绿率先拔出双剑迎上,秀水坊弟子也团团将蝰蛇围住,韩绿双剑一错先是接了蝰蛇一招,口中道:“蝰蛇,任务已经取消!” 可是那男子分毫不理会她,面无表情的盯住被众人遮挡的殷寰。 “蝰蛇!”韩绿又急又怒,不等蝰蛇出招就先杀上前去,池墨鲩持着陌刀守在殷寰身边,趁着蝰蛇被韩绿缠住,回身一把搂了殷寰的腰转身就跑。 一众人等反应不及,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围攻蝰蛇还是去追被劫走的前任坊主。韩绿无暇分心只好大喝一声:“别管她们!让她们走!” 池墨鲩抱着殷寰施展轻功从人群中脱出来,越过秀水坊的粉墙绿瓦,飞檐楼阁,直奔渡口而去。 “墨鲩……”殷寰搂着池墨鲩的脖子,长睫轻掩,靠着池墨鲩的肩头闭上眼,唇边挂着安心的清浅笑意:“墨鲩,我好想你。” 池墨鲩手里捉着陌刀,又把她紧了紧,牢牢按入怀中,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去接下这活色生香的话题,半晌结结巴巴道:“我……也,也想你。”话一落耳边就泛起绯色,她听到殷寰在她耳边轻笑的声音,银铃似的,满是清脆愉悦的味道。 “真好……墨鲩总是会来救我的,好像我的大英雄一般呢。” “说什么呢……都是因为你,总是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啊!早就叫你不要再撑了,若是早早回去聿赍城,我就可以好好照顾你,你也不用如此劳心劳神了。”说到这个池墨鲩就不由得不满,但殷寰的心思她又不是不知道,果然听到那女人娇软柔媚的声音说:“可是……我曾发誓,终生不再出内坊一步。” “那如果我抢走你呢?” 殷寰笑,笑得花枝乱颤:“那可就没办法啦,因为我……已经没有武功了,也不可能反抗你了,对吧?” “没有……武功?”池墨鲩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她,却见那人搂着她的脖子,含着笑意闭着眼:“没有武功是什么意思?你之前不是还……” “年岁渐长,则功力渐消,算来我今年已是二十八岁,差不多该武功全废了。” “是……那时候被前任坊主废的吗?”池墨鲩声音里隐含怒气,殷寰拍拍她的脸:“都多少年了,难不成你还要去掘她老人家的坟?” 她又仰头在池墨鲩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不是有墨鲩吗?没有武功又何妨?墨鲩定不会让我受伤的,对吗?” 池墨鲩绷紧脸落在船上,沉声道:“我绝不会让你受伤。” “走吧,咱们也去青阳山。” 作者有话要说:【陌刀】陌刀是中国隋唐时代特有的兵器种类,主要为步军所用。一种两刃的长刀,较重,大约50斤,由于陌刀出现于隋朝,隋朝的1斤只相当于现代的220克[1],隋朝的50斤相当于现代的22斤左右,但这仍是算相当沉重的实战兵器了。唐代军中大量配备。 陌刀是奢侈的战争器材,他在军中的重要性和他制造的耗费太大,为了保障军队需求,唐朝政府严禁民间私藏和陪葬! 【斩马刀】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盖古之斩马。斩马刀,一名砍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马步水路咸可用。――清王《兵仗记》 为什么池墨鲩会用斩马刀作为武器呢?呃……剧透一个,和她的身世有关。 9223 青阳山上早已是风雪大作,去年这个时候烟儿已经把自己裹成一个球,每逢见到姜黎就会一路小跑撞进她怀里来,又责怪她为何不多穿一些,小脸生气盎然。[]姜黎无法告诉她,自己没有皮氅,没有锦衣,只有旧旧的薄夹袄,和笨重不合身的棉衣,可是不愿在她面前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棉衣,不愿让她看见自己好像只笨狗熊一样,于是只好笑一笑在风雪中强撑着运功暖身。 然而……姜黎起床时仍然很早,外面还是一片漆黑,隐约能听到虎虎风声,任巧在外间听到动静,打着哈欠给她端来热水,含含糊糊道:“师姐又这么早起身,冬日里早起容易着凉的,别被寒气伤了身子!” “谢谢,我知道。”姜黎穿好衣服对她笑一笑,诚心道谢,洗漱完毕,只用一根木簪子简单的绾起头发,她揉了揉眉心,仍是感到困倦不已,但也容不得她拖沓。 “师姐不用了早饭再走吗?”任巧看她准备出门,急急便问。 “不了,今日事忙,实在来不及。”她回首轻轻笑了笑,日前五大门派上山协谈,与其说是协谈不如说只是威胁,掌门与他们周旋了四五日,那些人被磨得没有了耐心,再不愿这样温温吞吞的打太极,翻脸扬言是景年执迷不悟,他们要除魔卫道。 景年只是淡淡一笑,命人送客。 不知山下在谋划什么,前些日子才从卷宗里知道,青阳山被围攻竟不是第一次了,前几代也曾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想来各位长辈都是心中有数吧,但姜黎心里仍有些不安,实在无法安睡,不知道山下的人什么时候会采取行动,索性一早起来。 任巧见她不听劝说,忿忿跺了跺脚:“忙忙忙!这青阳山上只你一个活人不成,就你最忙!你且先等等,喝口水再走。”她给姜黎倒了一杯热水,嘱咐她喝,自己身子一转噔噔跑出去,不一会儿冒着风雪回来,怀里藏着两个热腾腾的馒头,拿帕子包了一把塞在姜黎怀里:“喏,拿去,得空便吃了,你总这样不好好吃饭怎么行?待会儿又要忙起来,还不知午饭在什么时候呢!” 被一个比自己年幼好几岁的孩子这样说教,饶是姜黎也哭笑不得,印象里似乎有个孩子也是这样,小小年纪一副大人模样,分明自己比较年少,却总是在照顾她。 现在的孩子们都是怎么了?她心中疑惑着,还是感激的收下馒头:“谢谢巧儿,巧儿真是细心体贴,若不是你我怕是会被自己饿死呢。那我走了,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她说,然后取出那件玄色貂皮大氅披在身上,开门撑起伞,往茫茫风雪中去了。 任巧被她一夸,脸红红的扶着门框送她出门,不放心的小声叮嘱着:“你路上小心啊……” 撑伞的人回身来对她挥挥手笑一笑,纯白身姿被裹在厚重的黑里,一柄纸伞被她握在手中,铺天盖地的白,狂野叫嚣的风,只她一人行在这孤独的路上,狂风之中依然身姿挺拔,万物不催。 待得行到玉衡殿,纵然打着伞,身上依然落了厚厚的雪,她站在檐下收了伞,拍去身上积雪,才迈步往里走。空旷的大殿内灯火通明,景年一人坐在那掌门高位上,一手支着下巴,不言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师父。”她恭敬有加的行礼:“师父在此坐了一夜?” 景年没有回答,姜黎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忽而想到,便走上前,自怀中拿出那还有余温的馒头递出:“那个……您一夜未睡,必定会饿吧?先吃点东西垫垫?” 景年看了一眼馒头,露出古怪的笑容,姜黎摸不着头脑,脸上微郝。 “姜黎,这是你的新习惯吗?随身携带吃食?”他玩笑说,姜黎略感尴尬,笑了笑:“是屋里的小师妹给我的,因我早上起来没空吃饭,她担心我。” “那你便应该把它吃了,这是她的心意。” “可是……把它给掌门,也是我的心意。”姜黎坚持道,景年笑了笑,从她手里拿了一个馒头,把另一个推还给她:“真难得还有人记得,我也会饿。” “掌门也是人,当然会饿。” “……但,是人,就会有做不到的事。”不知道那声音里是怎样的遗憾怅然,刚把一口馒头放进嘴里,年轻的听者囫囵咀嚼下咽回答:“理当如此。” 景年笑了笑,那张丰神俊美的脸上笑容微苦:“即使当你遇到力所不能及,而悔恨终身之事时,你也能这样说‘理当如此’吗?” 姜黎语窒,默默吃馒头,半晌,抬起头来:“就算无法这样说,但事实如此。我所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的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如若它真的发生……”不知从这样的话中看到了怎样可能的未来,她的声音略带颤抖,涩然得几乎如同悲鸣:“如若真的发生,我也唯有去面对它了。” 低头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景年点点头:“是这样,已经发生的事无法逆转,无论多么不愿面对的现实,一旦发生,我们也只有去面对它了。在此之前竭尽全力的避免,在发生之时积极努力的应对,在事发之后力所能及的弥补,然后……就只能随它去了。” “姜黎。”他叫。 “是,师父?” “把手伸出来。” 男子从怀中摸出一块紫檀令牌放在她的手掌上:“我现在以掌门的身份命令你,一旦我死,立即由你登位,继任掌门。阻拦反对者一律逐出山门,死伤不论!” “掌门!”姜黎惊呼一声跪在地上:“求掌门收回成命!” “姜黎!”景年抓住她的手:“你可知我为何收你为徒?我为何将你推到今天的位置上?!我是个自私之人,师父看错了我,我撑不起这青阳山,因为只要这世上还有我牵挂之人,我就无法将青阳山摆在第一位。我十年前可以为了烟儿的爹爹背叛师门,十年后就能为了烟儿出卖青阳山,你难道真要看青阳山毁在我手里!?” “不,掌门……不会的,这一切还未明朗,或有转机。即便不行,青阳上下固守山中,难道还不能撑过去吗?过去也有被围山的例子,不是都撑过来了吗?”姜黎一手被他拽着无法完全跪下,只好半跪着苦苦哀求。 景年哼了一声:“你可知那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又可知那时的青阳派与如今情况之异同?先师曾说,树无万寿,人无万龄,青阳已老,早已没有那般光鲜了。你说的不错,或有转机,然而若没有呢?青阳一派血战到底,尽人皆殉,满门被灭,难道非要走到那一步?!” “我……正是在竭力避免这一步。姜黎,我不是个好掌门,也不是个好师父,甚至不是个好徒弟。我身为掌门却意气用事,公私不分,我为人师表却只是利用你,我做人徒弟却背弃师门,我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但我从没后悔过!”他声声凛然,句句铿锵,那份风采照人依稀才是当年惊鸿一瞥,绝代之姿。 “我或许不是个好人,但是我想要对谁好,就一定要做到。我只信任你,这世上,若是有人至死也不会伤害烟儿,不会与烟儿为敌,我只信那个人是你!所以你必须活着!所以你必须给我掌握这青阳派,不可令它为人所用驱使如狗,不可令它成为烟儿,成为聿赍城的威胁,将它牢牢掌握在手里,捍卫它,保护它,直到有一天它再不能伤害烟儿为止!” 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手指深深地陷入姜黎的皮肉之中,很疼,但是心更疼,姜黎不知是为何而疼,只是眼泪不听话的涌满了眼眶。 她好像看见景年身上绽放出耀人的光芒,如同烟儿剑尖,以剑光开出的绚烂之花。 “我一生负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一个,能被我好好保护吧?”他轻叹苦笑,松开姜黎的手。 “掌门……”话到此处,姜黎如何不知他是怎样打算的呢?因为曾经,自己也有过那样的打算,只要能护得那人周全,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那样壮烈的甘之如饴,她感同身受。 眼泪终究没有流出来,或许惊鸿一剑绝世风采,本就不该用眼泪送行。她的眼泪像是倒流回了喉咙里,让她说出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姜黎,领命。” 我一定,会完成的。接掌青阳山,控制青阳山,捍卫青阳山,保护烟儿。 所有的事,我都会完成的,多谢您的教导和赏识,多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即便是利用,也是我心甘情愿。 能让我有能力保护那个人,已经是最好的奖赏了,即便是有目的的,但是我仍得到了许多,谢谢。 无声的站起来,整整衣衫,再重新跪下去,恭恭敬敬磕下三个响头:“姜黎谨遵掌门之命,定不负所托!” “好……”景年扶她起来,门外泄出些微天光,他走到门边,姜黎跟在他身后:“到底为什么……我们会走到如今这地步呢?” “……是啊,为什么呢?” 如果当年他不曾结识唐昀风,是不是就没有这些事了呢? 他不会倾慕一个不可能的人,不会离开青阳山,不会离开师父,不会害死唐昀风,不会害死大嫂,不会害得烟儿无父无母,流离失所。 那么……他一定还在山上,顽劣不堪,气得师父跳脚,然后跪拙剑台。师父也一定还是会原谅他,宠爱他,包容他,他会承欢膝下,侍奉他老人家得享天年。 聿赍城主依然潇洒风流,游戏人间,纵横山野,长啸九天。城主夫人好好的活在那世外桃源,而未来的小城主,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享尽世间一切荣宠,一生平安幸福,顺遂安康。 恍然间,想起初见时那个锦衣华服,玩世不恭的贵公子,在乡间粗鄙的茶棚中,端着粗陶茶杯,唇边浅笑,双眸含光,流华溢彩,美不胜收。 好似游戏红尘的散仙,逍遥世外,看淡人心,红尘如梦,尽是浮云过他眼中。 9324 “掌门!”已近辰时,天色依然黯沉,仿佛一块坚铁压在头顶上,沉沉透不过气来。(.好看的小说) 姜黎站在景年身后,看着那个白衣弟子一路连滚带爬的扑到殿前来:“掌门!烈刀门带头开始攻山了!” “慌什么……”不知道已在这寂寥之处站立了多久,景年淡淡一摆袍袖,跨过门槛径自往外去了。风雪中的身影飘渺无依,却坚定明确。 “掌门……”那弟子茫然无措的望着掌门的背影,惶惶然不知该怎么办。这时身后女子伸出一只手扶起他:“山门处不是设好了防线?众位师兄弟们可有按吩咐组织反击?” “啊……有,有……”那弟子点点头,脸上汗水渐渐凝起霜花,被女子温柔的擦去:“那怕什么?掌门在此,各位掌殿师父在此,众位师兄弟在此,青阳山在此,你还怕什么?” “我……”弟子愣愣的看着那位年轻的师姐容姿清雅,淡泊无争,微微一笑:“走吧,总该去守护我们的家。” 拍拍年轻男子厚实的肩膀,率先往山下走去。 一走到半山腰就能听见隐约喊杀嘈杂,她望着那浩渺山川,皑皑白雪,神色一凛,提气长声:“青阳山弟子听令!死守山门,宁死不退!” “是!”苍莽山间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但听见整齐浩荡,众然一诺。 这青阳山啊……即便不是为了烟儿,也该好好守护它。 “赵诚带人去支援山门!天璇殿弟子何在?随方南布防山腰石阶!开阳殿师兄,后山就交给你们了!”一个温润男声从身旁传来,姜黎转身一看:“阿羽!” “嗯。”有琴羽一身黑衣,手提长剑,身上染血,显见已经不是第一轮冲杀了,对她点点头道:“烈刀门弟子带头冲锋,一开始有些兄弟们受了伤,但是很快就组织好反击,现下他们受挫已经退了下去,将些江湖散人推上来送死,那些乌合之众不成气候,短时间内不能造成威胁。” “做得好,这里现在是你在负责吗?”姜黎问。 “是,姐姐带着瑶光殿的姐妹们在救治伤员,一会儿应该也会过来。[]” “叫她现在就过来,把事情交给别人,她的位置不该是那里。”姜黎沉声道:“这里的指挥全交给你,我许你最高权限,可便宜行事。”她压低了声音道:“不必真的死守,若是撑不住了就叫大家撤下来,年少的青衣们我已转移到朝阳峰,掌殿乐正会率领朝阳峰精锐死守朝阳峰,若是抵挡不住就让大家往朝阳峰撤退。” 有琴羽压了压眉峰:“那前山呢?” “前山……你留些年长功夫好的师兄们编成一队,届时留下断后。”姜黎道。 有琴羽想了一下:“交给我。”点点头就飞身而下加入战团。 姜黎追着过去看了看情况,确如有琴羽所言,被推上来的都是些乌合之众,青阳山弟子结阵以待,很快就能将对方打死打伤失去战斗力,山门守得严密,固若金汤。 但是……“不对!来人!”她着急一叫,身边一个年轻男子闻声过来,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秦奏凯:“姜师妹,怎么了?”一段时日不见,秦奏凯竟然模样大变,原本翩翩公子一般俊朗的脸上添上些许成熟坚毅,此时开口也显得沉稳不少,姜黎心里电光火石闪过盘算,即刻抓住他:“秦师兄,烈刀门本是主力精锐,此番退下必定还有异动,拜托你!带人去巡检周遭,上山的几处小路,背阴面的山崖,山后瀑布流水等处均要留人看守,我怕他们会奇袭。” 秦奏凯愣了一愣:“可是那些地方根本没有路,要上山只怕不容易,他们真的会从那里上来吗?” “不会最好,但要以防万一!”姜黎厉声道,秦奏凯点点头:“好,我立刻就去,师妹自己小心!”他领命而去,不多时招呼了一群师兄弟往后山去了,姜黎看在眼里更不敢放松,回头又往山上去。 大概是掌门下了什么命令,一路上不断的有人赶来向姜黎报告情况,也请她决策,她运筹帷幄,捷思如电,刹那间果断坚决,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攻防有序,救治得当,待得行到山涧处,远远看见女子们挽着袖子正在为伤者包扎。其中一名紫藤色衣衫的女子正手持银针,下指如飞,一双手翩翩蝴蝶一样翻飞不停,余光瞄见姜黎,飞快处理了手中事起身来:“小黎。” “有琴师姐!”姜黎大步迎上去:“怎么还在这里?” “过来时碰见了,那名弟子伤得比较严重,血流不止,我先用银针封住穴道,再帮他缝合,否则可能有性命之虞。”有琴徵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又道:“救治之事已经交代给别的师妹了,瑶光殿药材人手都尚充足,只是有重伤的弟子不方便运送到山上,但置于山腰又恐被危及。” 姜黎皱眉想了想:“不可放任他们不管,这样……先将他们集中起来,准备好担架,处理伤口,一会儿我会吩咐阿羽后撤,届时分两批,让先撤退的弟子顺道将他们带上去。” “好。”有琴徵点点头:“那你现在是要?” 姜黎拉过她到一边,从袖子里露了一块紫檀令牌的一角出来,有琴徵一看脸色煞白:“掌门他……!” 姜黎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绷着脸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能走到这一步,烟儿……”她咬咬牙:“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这样做。若是成真,要我日后有何面目去见烟儿?掌门决不能有事!” 纵然她这样说,但有琴徵也只是凝眸深思,罢了看着姜黎,姜黎不安至极,问道:“有琴师姐?” 有琴徵按住她的肩,沉声道:“小黎,你听我说,能不到那一步,哪怕一丝可能,我们也不会放弃,但是如果……你答应我,若是有如果,请按照掌门的意思去做。” “师姐?!”姜黎惊呼,满眼不可思议,有琴徵急切道:“我知道!掌门不该死,他对青阳山,对烟儿,都很重要,若是掌门出了什么事不仅对烟儿无法交代,更恐怕的是――你的烟儿,如今已是聿赍城主,她将做出什么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可是如果别无选择,仍是当以保住青阳山为第一要务!” “烟儿会做什么?”姜黎愕然问道,可是其实她问出这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的烟儿,如今已经不仅仅是她的烟儿了。她的烟儿,如今是聿赍城主,是一方霸主,手中有数万属民,上千精兵,财富倾国,威震一方。 受了委屈的烟儿会扑在她怀里哭,要她安慰,可是震怒的聿赍城主呢? 一瞬间心里竟然一片冰凉,已经失去了父亲的唐烟儿,真的还能承受失去视之若父的师父吗? “姜黎。”有琴徵握住她的手,似要给她鼓励,又似要逼她下决心。 无路可退,从未这样清晰的觉得过,眼前的道路已经不是一片白雾迷茫,而是笔直的延伸到了一个绝不愿走上的地方。但是她清楚的看到了自己。 那一刻,姜黎清楚的看到了怒火滔天的唐烟儿,看到她眼里的绝望伤痛,愤恨失望。 看到一条巨大的鸿沟横跨天野,劈开了整座青阳山。 “姜黎!”一声催促如巨雷炸耳,将姜黎拉回现实中来,姜黎看着殷切注视自己的有琴徵,无奈的苦笑:“我别无选择了,是不是?” 有琴徵看着这个还太年轻的女孩子,既悲悯,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点点头:“是。” 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的责任,而很多人的责任,连逃避的可能都没有。 不论多么残酷,都只能去面对它。 姜黎点点头:“好。” 到午时,大批散人消耗了青阳弟子们的体力,大多数人都开始感到疲惫,脱力,内力不继,而这时苍松派开始加入了进攻,随着苍松派的加入青阳派弟子受伤数量快速上升,很多地方的防线出现了缺口。 有琴羽果断下令后撤,带着伤员撤退到拙剑台下千级石梯前驻守,守卫在拙剑台的玉衡殿弟子很快接手将伤员往后转移,并且替换下疲累不堪的一线弟子,组成第二道防线。 没有等太久敌人就追了上来,姜黎命人引爆了埋在路上的火药,又推落滚石暂时阻止了一下攻势。 这时从秦奏凯那边传来消息,烈刀门的人从后山潜了进来,后山地势平坦,又无主力驻守,根本拦不住他们。有琴羽赶紧叫人过去支援,但是参与奇袭的大概都是烈刀门的精英弟子,杀势凌厉,杀伤了大批的青阳弟子。 姜黎不忍再派人送死,叫所有人都撤到拙剑台,将伤员和不能参加战斗的人都转移去朝阳峰。 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满山的雪白都被染成血红,热血融化了冰霜,化成污水流淌在地上。湿滑的地面让战斗更加惨烈,大多数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被雪水,鲜红,和汗水染透,只要一停下打斗就会冷得瑟瑟发抖。 烈刀门从后山绕过来,前面是苍松派和后来顶上来的秀水坊部分弟子,零零散散又上来一些浑水摸鱼的三清教道士。唯一没有上山的就只有兰若寺的和尚,据说他们全部都留在山下念经超度。 景年听闻时冷冷一啐:“还真当我青阳今日要亡么?竟然只等着收尸了!” 姜黎去的时候衣裳也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因为战斗不便没有穿皮氅,寒风一吹就将身上热量带走,衣服上的水迅速变得冰冷刺骨,她不得不一直运转内力蒸干衣服。 拙剑台四周由白衣弟子们团团围住,景年独自站在台上,不见各位掌殿的身影,想来应是正在四处奔忙。见姜黎过去,弟子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看着他们投注过来的眼神,有信任,有期望,有关切,有尊敬,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位掌门新弟子的冷静决断,也认可了她的能力。 仿佛没有一个人记得这山上曾有一个青衣小弟子,住在玉衡殿白芷院里,煮饭扫地默默无闻,插科打诨得过且过。所有人认识的,记得的,只有一个掌门弟子姜黎,温和如水,雅致若兰,和蔼亲切,独当一面。 好像她从来都是这位置上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一如之前的唐烟儿,一如有琴徵,生而骄傲,被万人瞩目。可她分明……不是。 也罢……没有人记得了,也好吧。 青衣小弟子无法守护青阳山,无法保护别人,什么也做不到。而如今,即使肩上千斤重担,她终究还是有力所能及之事。 也好,便让这世间再没有那小小姜黎,只有青阳掌门的弟子,青阳派未来的希望。 恍然间想起,是谁曾说呢? 姜黎,你也是青阳派的未来啊。 9425 不知雷成义终于站在青阳山著名的拙剑台前是什么感想,那高大威猛的中年人在众人簇拥下提刀走来,威势重重,在他们面前的青阳弟子都单薄得过了头。[] 他伸出二指并指指向拙剑台上白衣飘飘的景年,这样的雪天,他竟然只着一身素白的广袖长裾,雪花却没有一片落在他身上。 “景年!你还执迷不悟吗?老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想当年你背弃师门投入邪道,令青阳派为天下笑柄!可怜吾友闻人,宅心仁厚,不忍怪你,终至于正邪大战中伤及元气,壮年早逝。你竟不知廉耻以巧言令色窃取这掌门之位!更枉论养大聿赍城主遗孤,放虎归山,为患武林,今日青阳派这么多弟子为你而死,你有何话说?!” 雷成义的声音夹杂内力,在空荡的山上传出很远,但拙剑台上只有空灵的落雪声,轻得像是梦里。 那屹立天地间的男子白衣黑发,风采无双,雪中妖,画中仙一般,眯起星眸,轻轻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提步往前走去,他走得很慢,全无紧迫感,仿佛浊世公子独赏雪景的静美,声音悠然道:“我师父的事情,轮不到你置喙。他老人家决定的事,也轮不到你来评论。我景年一生做错许多事,其中尤其愧对他老人家,但……无论对错,都是我青阳家事,我想即使他神机妙算,也定想不到有一天竟然有人多管闲事管道人家家里去了。” “一群强盗携枪带棒的闯进我家里,说我的不是,谁……予你们这个资格!”广袖一挥,无形之风推开落雪,守卫在拙剑台前的弟子们都被送到一边,让开一条笔直干净的道路来,景年沿着那条路走出拙剑台,站在石阶上俯视下面的人:“说是替天行道,你便叫天出来啊!尔等强攻我青阳山,以为能捞着什么好吗?!我青阳山伫立百年,岂是尔等可以任意欺凌的?” “废话少说,‘惊鸿剑’文武双全,巧舌如簧我等早已领教,青阳山是我正道大派,领头门户,断不可交在你这邪魔手上,今日识相的就自行退位,交由我们处置。我等也就不干涉你青阳派家务事,由你派内自行推举新掌门,届时七派仍是同气连枝,如若不然!”雷成义长刀一横:“就休怪我等心狠手辣,除魔卫道了!” “青阳山弟子听令――”景年举起一只手,身后轰然答应:“谨遵掌门之令!” 姜黎也在他身后,站在拙剑台上,持剑下跪,高声答道:“谨遵掌门之令!” 这几年来,虽然景年一直行事低调,但是确实为青阳尽心尽力,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外人不知,青阳弟子如何能不知?然而百口莫辩,除了决一死战,再无可解之法,终究还是会有怨有恨吧?何必搞得生灵涂炭呢?何必让那么多年轻的孩子,早早死去呢? 尽管景年一直说,他是为了烟儿才会保住青阳,他一直说,他是在利用姜黎,利用青阳。[.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那个男子,曾用那样温润如玉的神色,带着些许苦恼,些许无奈,在晚霞和风的庭院中说起往事。说他从小长大的青阳山,说他多么希望改变的青阳山,说起那些遗憾的被埋没的孩子们,说起他的希望和怅惘。 如果不是深爱这个门派,怎么会将那一点一滴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如果不是深爱这个门派,怎么会为它的没落而悲伤,为它的不完美而焦虑? 想要改变它,是希望它能变得更好。所以会回来这里,也是景年一直以来的愿望吧?回来青阳山,看看他的师父,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想要将这里变得更好,保护那些还没长大的孩子,希望更多的人能喜欢这里,能从这里找到自己辉煌的人生。希望守护这里,因为这才是他的家。 他说,“所以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是真的很高兴,哪怕只有一个,但也打破了青阳等级之下的压制。我身为掌门不能自破规矩,但是在我能力限度以内,我希望被埋没的孩子越少越好。”那温柔的声音和神情,姜黎至今记忆犹新,可是她却知道,可能以后,再也见到不了。 总是有人不断地从这个世界上离开,哪怕不舍,哪怕挽留,他们也坚定的不肯停下脚步。 “谨遵掌门之令!”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 这个男子,纵然用了诸多借口,可是最后他还是要为保护青阳派牺牲自己。纵然并不单纯,可是姜黎终究是因为他,才得以在今天,站在这拙剑台上。 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姜黎觉得,景年是一个好掌门,一个好师父。 可是,怎么都觉得不甘心,她日夜苦练,从不懈怠,她用尽那么多那么多的努力啊!最后,她想要相守的人远在天涯,她感恩不尽的人即将离世,她想要守护的东西,是否真的能守护? 难道那一切的努力最后换来的就是站在这拙剑台上无能为力吗? 她到底,还能做什么? “我以青阳派掌门之名,将唐烟儿逐出青阳派,从此与青阳再无瓜葛。我以青阳派掌门之名,将掌门之位传与爱徒姜黎,望承吾先师之遗志,护青阳百年之平安。姜黎,接令!”他转身看来,姜黎的泪水终于撑不住滚落眼眶,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希望一切回到从前,心里用尽一切力气逃避,却还是只能,看着他,说出约定好的话:“姜黎,接令。” 好像终于放下了一切,景年突然笑起来,霎时小雪初霁,云开雾散,一缕阳光破开云层落下来。[] 天上谪仙一样的男子温柔的看过来,用期待的,欣慰而释怀的笑容。 姜黎站起来亮出手中令牌,下达继位后的第一个命令:“青阳掌门姜黎……以掌门之名宣布,将景年逐出青阳派!从此此人所言所行,与青阳派再无瓜葛!” 四周一片哗然,从景年传位开始一直被震惊到失去言语的人们终于开始惊慌失措,可是姜黎,已经无暇顾及了。 “师父……”她咬着唇,小声的喊。景年这半路认来的师父,从没有对她假以辞色过,以前只是掌门的时候还那么和蔼亲切,反倒成了师徒以后,只余下枯燥冷漠的教导指点,再苦再累,姜黎也没有在他面前示弱过。如今终于带着哭声喊一声‘师父’竟然惹得男子露出慌张无奈的笑脸:“哎呀……别哭呀。我收的徒儿们,怎么都是这样爱哭的孩子呢?” “师父!”从没有这样的认真过,姜黎攥着手里的剑拼命的不想哭,可是,好像就是这一刻,才真的觉得,这个人是自己的师父。 辗转在那么多人手中,喊过多少师父,从没有这么真心实意过。 “嗯,乖。”可是她师父只是对她笑一笑,白衣胜雪,风华绝代。 他转身不再看青阳众人,袖中滑出一柄黑剑,剑身通体漆黑,比一般长剑略短,细而薄,剑鞘上铸满金色的花纹,奢华逼人。 “如今我已非青阳掌门了,也不是青阳弟子,景年孤身一人,你们想如何处置,尽管动手吧!” 剑离鞘,鞘下剑脊高耸,钢纹如碎,两道鎏金血槽如同双翼展开,吞口上一只异兽头颅狰狞可怖。 “啊……!”一阵吸气声响起,连雷成义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那是……!” “十年了……这把剑十年未曾出鞘,不知你们今日之血,够不够它一饮?”景年长笑一声,风姿飒沓,倾身一舞。姜黎立刻认出,那是唐烟儿最常用的‘舞飞烟’,但是由唐烟儿使出时柔美多姿的轻功在景年脚下又是另一番景色,她分明看到了青阳派的刚健稳重,行云流水。 景年手中剑一挥,就是一片流光溢彩,剑上鎏金应和剑光,雪地上逼得人睁不开眼。 “谁敢与我一战!”景年持剑直上九天,衣袍翻飞,长发飘舞,美不胜收,黑剑为他添上狂放不羁的邪性,只知这时,世人才看到真正的惊鸿一剑。 “老夫来叫你知道厉害!”雷成义提刀迎上。 厚重长刀来势汹汹,一刀砍来,景年不躲不闪飞身迎上,那一个英勇无畏,一往无前的身姿定格在日光的背影中,一如那传说中的唐昀风,一如记忆中的姜黎,他们是一类人,纵使天命不公,也敢与天一战! 刀剑相触,火花四溅,景年剑气横溢,雷成义刀风凌厉,几番往来俱是胜负不分,然而景年好似打得兴起,越发勇猛,越发狂放,剑意漫天横流,起手倾身,扬剑回眸,一舞尽情尽兴,倾国倾城! 他手上越杀越顺,何谓天生剑骨,英才天纵,姜黎总算见识到。叫天下为之倾倒的惊鸿一剑,竟是如此烈性。他只攻不守,只进不退,好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再不管人事纷扰,红尘多愁。只这一战,要写尽一生风流,舜华无多,他要把所有的热情都化作这一场剑光四散的华舞,要燃尽一世的眷恋。 曾经的遗憾,过往的伤痛,全部在这场祭奠中灰飞烟灭。 铿锵一声,雷成义成名之烈刀火红似焰,却不敌景年暮雪连天,剑风搅起地上积雪,白色纷飞如梦似幻,雷成义再不能敌,却无处可退。 “师父!”雷成义座下弟子飞身而上去帮自己师父,然而他毕竟年轻,功力不济,未等靠近就是血红一刹,红梅绽落。胸口一道剑痕霸道的破开所有防御将他斩开,那年轻人就这么瞬息之间失了性命,凭空落下。 “彦儿!”雷成义惊骇叫道,与此同时苍松派掌门也站出来,长剑一抖,跟上去相助雷成义。苍松弟子和烈刀门弟子将他们打斗的地方团团围住,伺机而动。 众人只知景年少年成名,然而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却不知如今的景年早已今非昔比。雷成义一派掌门竟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加上一个苍松派掌门一前一后,两面夹击也压不下他,两边僵持半晌,突然窜出几个江湖散人道:“雷掌门,我等来助你!” 姜黎闻声望去,只见五个长得奇形怪状的老者,一人持钩,一人持拐,一人持钢鞭,一人持铜锤,还有一人什么也没拿,两手空空,具都古怪。她心里明知这是托,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人来助雷成义,必是他暗地里找了帮手,只是不知是哪里来的帮手。 雷成义大声答应一句:“多谢各位豪侠相助!”便与苍松掌门退了下来。 景年一人迎上五人,四个手持兵器的围将上去,你来我往配合默契,但是他们武功并不算拔尖,即使如此在景年手中也并不占上风,这时却见那第五人摸出一只骨笛,吹奏起来。 原先景年就与姜黎约定,不能将青阳派牵扯进来,是以将掌门之位卸给姜黎,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姜黎只要负责旁观就好,万万不可出手相助,哪怕是看着景年死。 她以为自己可以,但是真正看着景年孤身一人站在重重包围里面,才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她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景年! 景年一人来去自如,与四人轮番作战,那个吹骨笛的吹出难听刺耳之音,姜黎一听即知其中夹带内力,是要扰人心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小心!”有琴徵一把按住她肩膀,低声道:“他知道的,放心。”话是这样说,但一贯淡然的有琴徵也是紧紧盯着台下打斗的人,担心得眨眼都不敢。 明知景年此去有死无生,明知他此刻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战,可是,那毕竟是一个自己熟识的人,曾与你说话聊天,喝茶座谈,指点过武艺,宽容过,严厉过,悲过笑过。难道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吗? “师姐……”姜黎咬紧牙低声道。有琴徵扶着她的肩,像是劝慰阻止,又像是支撑,她一言不发,只是一股无言的力量逼迫姜黎,必须要撑下去。 许是终究受魔音干扰,又或者是体力流失,景年某个瞬间动作一滞被人寻得破绽,一个铜锤砸过去,他硬受了一下,反手将人击飞。只要有了第一个伤口,接着就好像画画一样,接二连三的在他身上增添了色彩,钢鞭抽在他身上,铁钩在他胸口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他的白衣上染了鲜血,甚至变得破烂起来。 雷成义等见机不可失,当即再次扑上,两柄长剑同时刺来,景年狠心抢攻,先斩杀了那个吹笛者,硬接雷成义一记,一道剑气逼得雷成义半路回身躲避,趁此一剑捅进持钩者的心口。 苍松派掌门却从背后袭来,一边喝道:“景年小儿,纳命来!”一边拍出一掌,景年回身已经来不及了,一口血喷出,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躲不退,荡开长剑割破苍松掌门的衣袖,一脚踹在他脸上,将人踹出老远。 “哈哈哈哈……!”他负手持剑仰天长笑:“景年命虽贱,你要取,却还不够格!” 苍松掌门见他眼露寒意,狂傲如许,飞身追来,吓得转身就跑,一溜烟钻进了人堆里被弟子们团团剑阵护住,景年却还不放过他,直杀进人堆里,端的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当年追踪我的人,就是苍松派的对不对?是你指使弟子跟踪我,才发现昀风行踪的?!”他发狠问道,乍一被问及十年前的事,苍松掌门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却也没看出来说的是还是不是。景年挥剑便砍:“枉你们自称正道,为天行道,不是一样卑鄙无耻,下流小人?连孩童妇孺也不放过,禽兽不如!” 仿佛当年情景历历再现,此仇深埋十年,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为唐昀风报仇。 不再是青阳弟子,不再伪装自己是个名门正派,他只是他,一个痛失所爱,追悔莫及的男人。 “十年前的帐,终于可以好好地算一算了!” 他杀得兴起,仿佛入魔一般,长发从簪中散落,流墨似的铺散了一背,手中剑流光闪耀,杀气四溢! 9526 唐烟儿一路疾行,过江入蜀出剑门,一路往东终于在十天内赶到河南道,然而未过东都便被人拦了下来。(.无弹窗广告)她急着赶路连饭也不曾好好吃,实在饿了停在路边买了几个饼,身后突然出现几个黑衣人,她回眼一看:“疏影,你要拦我?” 神情清冷的女子淡淡颌首:“副城主令下,拦下主上。” “他是副城主,我才是城主,聿赍城究竟何人做主?” “您若是一意孤行,执意不顾大局便不再是城主了。”疏影持剑跪下:“请主上三思。” 唐烟儿一股怒气上头,登时眼睛都红了,她一直跟随父亲和师父浪迹天涯,未曾有过几天好好待在家里的日子,总也以为自己无处可去了,近日好不容易重回聿赍城,虽然嘴上总说只是为了保护别人,但是心里何曾不是有过回家的感动?然而这个家,却并不是总是站在她身后的。 “不是就不是,当我稀罕吗!”分明又气又委屈,她知道干爹的顾虑,知道这时候插手进去不是明智之举,可是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师父被人欺负,她曾对闻人秋发誓要保护师父,不再让那些武林正道欺侮他的! 可是为什么干爹不明白?为什么干爹一定要阻止她? 不,或许她并不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每个人立场不同,不明白那些长辈们的恩恩怨怨,可是就是无法接受,难道天下之大竟无一人能够陪伴她支持她?那个一直陪伴她支持她保护她的人如今正在风雨飘摇之中,深陷险境,她如何能承受失去? “好,我已不是你主上,要动手就动手吧!”洛阳街道上一个钟灵毓秀的少年人,裹着风尘仆仆的行装,抖开银白长剑,不惜众叛亲离也要执意前行,这情景与十年前似曾相识。 疏影无奈点点头挥手下令:“杀了她!”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真的听到那个命令又是另一回事,唐烟儿心里好像被倒进了一大桶冰一样,瞬间凉透了。 她知道很多事,明白很多事,但是很多时候知道不等于理解,明白不代表就能接受。或许她还太年轻,她做不到那样果决冷静,她还有很多无法放弃的东西。 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总是不停的面对选择,不停的面对分裂,即使如此…… “别想挡我!”惊鸿剑银光漫天,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她不再使用青阳剑法?幼年时候曾习惯的东西正在记忆里复苏,银剑划出炫目华光,快速轻灵的剑法冲进杀阵中,果决狠辣,她满含怨愤的举剑长刺,疏影自知不敌仍然相迎,但是,那柄愤怒的长剑并没有如预想一般刺穿她的身体,而仅仅是在心口一拍将她震出去。 十来人的阵仗完全拦不住她,唐烟儿顷刻之间将所有人放倒在地,当疏影抬头时只看到她翩然离去的背影。 “主上!”疏影叫道,胸口一痛呕出一口污血,冷淡的脸上终于显出焦急之色:“主上不要去!” 从洛阳到青阳山要绕一个大弯,但是有一条只有唐烟儿能走的路,从屯马坡往里,一路穿过密林就来到了朝阳峰脚下,她运起轻功掠过寒潭,湿滑崖壁无处着力,石壁坚硬光滑,唯有用银剑夹带内力砍在石壁上借力,剑和剑鞘交替而上,终于在坚硬崖壁上节节攀登。 唐烟儿不是第一次攀登朝阳峰了,但是与上次闲暇的游刃有余不同,这一次她没有时间休息,不能慢慢来,明知将有恶战在即也顾不了内力的消耗,只要能快一点上去,哪怕是死在师父身边也好啊! ****** 景年与五大派众人轮番作战,从最开始时的来去自如到后来内力耗尽,体力不支,身上渐渐添上伤口,雷成义休息了两三次,终于又与景年对上。 这一回烈焰刀不再像之前一样疲软,来势汹汹,众人这才看明白原来雷成义先前并未使出全力。姜黎心中焦急不已,却不能做任何事,之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感觉比自己被伤更难受。有琴徵虽然也面色难看,但始终保持理智一直用手按住姜黎肩膀逼迫她冷静。 青阳派已经经不起任何差错了。 景年不知是看到了即将按捺不住的姜黎,还是注意到蠢蠢欲动的五派联盟,渐渐回撤往山上去,他一动雷成义也跟着移动,姜黎全神贯注的看着景年,直到有琴徵提醒她才发现:“周掌门,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在他们注意力全被雷成义与景年的打斗吸引时,烈刀门和苍松派的弟子已经将拙剑台围起来,节节逼近。最外围的弟子们注意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不由得惊慌起来,姜黎一声清叱:“青阳弟子听令,排阵!” 弟子们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按照指示排出防守阵型,向中间靠拢。 苍松掌门捋着长须笑道:“青阳派与邪魔外道勾结,早已应该被正派除名,难道以为放一个景年出来就能了事吗?” “你什么意思?景年已不是我青阳派人,你们要交代,我们给了,雷掌门答应交出景年就不再为难青阳派,难道言而无信?”姜黎蹙眉喝问。 “呵呵……那是雷掌门答应的事,可不是我周某人答应的。” “你……!”姜黎瞪大眼睛,一瞬之间百种思量转过心间,她想到景年的嘱托,想到烟儿,想到自小长大的青阳山,怒极反笑:“好,我算看明白了,为何十年前邪道入侵占领半壁江山而正道毫无还手之力,如此正道,不要也罢。”她附耳有琴徵道:“叫弟子们撤到朝阳峰上去。” 这个计划是景年定下来的,最清楚的也是景年本人,在青阳派弟子们移动的同时他也引诱雷成义往朝阳峰上去了。正道众人见青阳派弟子后撤纷纷追上,上面掌门们打做一团,下面弟子们也打做一团,一时场面一片混乱。 在这混乱中一群青阳弟子和从朝阳峰上杀下来接应,就见乐正亲自带人下来了。 青阳派的一众掌殿里无疑这一位是最具威信的,他一出现就给底下人来带了信心,在乐正的指挥和援助下青阳派弟子们总算撤到了朝阳峰上。由于朝阳峰路窄山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大批的攻山者被堵在山道中,山间小道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被青阳弟子占据天时地利,暂时遏制了攻势。 但是山间小道困得住普通弟子,却困不住武功高强的各派掌门长老们,就见七八人随着景年与雷成义飞身上山的身影蹿上了山,姜黎放心不下,回首嘱咐有琴徵照看局面,自己也架起轻功追了上去。 这时从青阳山下又传来了新的消息,一群鲜衣亮剑,训练有素的少侠们从山下杀将上来,攻山的大部队此时已经转移到了青阳山主峰与朝阳峰之间,落在队伍后面的多是些伤员喽啰或是来瞧热闹捡便宜的江湖人,瞬间就被那些少侠们杀了个七零八落。 那一队人不多,却个个都实力不俗,有琴羽带人断后撞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认出对方的衣饰:“赤霞山庄的?” “是我们!小哥,还记我吗?”一个年轻男子冲上来,有琴羽见那张脸有些眼熟,认了一下:“叶公子。” “是我啊!烟儿妹妹呢?”叶轩文提着一柄有普通长剑两倍宽,装饰得精美华丽的重剑,护着身后另一文弱少年,那少年面色凝重,无视了自己不靠谱的主子:“唐烟儿已是聿赍城城主,如何会在青阳山,不过……也未必。”他与有琴羽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看到了忧虑。 唐烟儿不在是真,但却不知道会不会来,来了又是如何局面? “你们怎么会来?”有琴羽问,叶轩文拍着胸脯笑道:“这是什么话,青阳派与赤霞山庄世代交好,青阳有难,赤霞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说的爽快,有琴羽却是斜了他一眼,当时在回青阳的路上溜回去找自家大人请主意的也不知道是谁。不过话虽如此说,好歹是来了,星光摇摇头对他道:“庄主自有考量,有些事,少爷并不知道。” 叶轩文在旁边大叫着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有琴羽皱眉看着星光,想不明白,索性不再为难自己:“前任掌门现下与烈刀门门主缠斗在朝阳峰,现在掌门是姜黎。” “咦?姜姑娘已经是掌门了?” 不理会赤霞山庄二少爷不时的发问和大呼小叫,星光指挥赤霞山庄弟子们随有琴羽一起断后,跟着上了朝阳峰。 朝阳峰上战况激烈,初一见到赤霞山庄的人还有人惊讶不已,五派联盟时赤霞山庄就坚决不肯加入,还在会议上拂袖而去,但是也没有人想到赤霞山庄竟然真的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援助青阳派。 有了赤霞山庄的支援,青阳派一挽颓势,开始反击。但是这对景年没有丝毫帮助,他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了朝阳峰顶上,那是一般人都上不去的地方,不仅悬崖凶险,还有几位掌门打斗时的剑气内力,让意图上去的人时刻都有被误伤的危险,而要从朝阳峰落下去,只怕轻功再高的人也凶多吉少。 这种情况下倒是给他们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条件,景年被压在上面被迫面对雷成义和苍松掌门,然而雷成义已使出杀招,他也多处负伤,这样的情况下即使一代名剑也撑不了多久,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师父!” 众人转头一看,背阴处悬崖绝壁上不知何时钻上去一个人,少女羸弱的身姿裹着的灰白斗篷此时被山风扬起如同两片白翼,其下一身玄黑箭袖单衣,长发如墨高束脑后,整个人如同景年手上那柄黑剑一样锋利。 她虽风尘仆仆却显露出一股迫人的锋芒。 “师父!”她大叫一声亮出掌中剑,银光差点晃瞎人眼,正是江湖人许久不见的惊鸿剑。 9627 “烟儿!”景年和姜黎同时惊叫出声,然而姜黎被困在天枢殿前,离唐烟儿何止百丈之遥,她虽能于远处认出那飘摇身影,却不知道唐烟儿能否从千人万人中看到一个小小的她,何况唐烟儿此刻的注意力全在白衣染血的景年身上。 姜黎蓦然之间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唐烟儿时的模样,也是一身白衣胜雪的师徒二人,仿佛是天上的谪仙下凡一样。清贵灵秀,风雅出尘,那个拨开自己师父一脸不逊的站出来的孩子依稀有一张白嫩可爱的脸蛋,白衣之下是风姿秀骨,可是从几时起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竟瘦削下去? 从几时起那张脸上不再有孩子的欢喜活泼,秀眉习惯了微蹙的角度,琼口紧闭不怒自威,以至于这一身黑衣裹在她身上竟如同一袭战袍一般阴沉肃杀。 灰白斗篷被一把扯下,唐烟儿掷弃它的力道像是在掷弃什么决然放弃的东西,惊鸿剑冲天而去直直插入战团之中,她的动作利落干脆,绝然到令人害怕,没有丝毫畏惧的冲进刀剑相交处。景年正因她到来而分心,一处空隙刚露被寻着破绽,唐烟儿即刻已经持剑补上,她双臂一展,万千光华从剑尖绽放。 “烟儿,不可!”景年眉头一皱,斥责道,随即缠身赶上把那孩子拉回来。唐烟儿如何英才天纵毕竟年少,对阵经验不足,又兼之意气冲动,她这一手是势不可挡,可是她有几斤几两别人不清楚难道景年也不清楚么? 景年之前虽然一直受伤,打得也没她好看,但不管是不是抱着死志,一个身经百战的剑客该有的谋略他一点不缺,他且战且退,且退且走,也是在尽力保存体力力求重伤敌人,可是唐烟儿这样挥霍自己的内力和体力,即便不算她一路消耗也恐怕抗不了多久。 景年是不知道分别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功夫有没有长进,可是试问天下父母哪一个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冒险? 黑剑铿锵弹开惊鸿,比之惊鸿的柔韧,黑剑更短,硬度也更强,端的是不大适合中正平和的青阳剑法的,景年的轻功糅杂了青阳派凌空踏月的飘逸和舞轻烟的轻灵,却并不能说是绝佳的组合,恐怕更多的只是因为舞轻烟是一门特别节省内力的轻功罢了。 “烟儿,你来做什么!”景年喝问道,唐烟儿早就被他们气死了,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什么事也只想她置身事外,可是她又哪里能放得下,一听师父这样问,赌气一般红了眼睛,气鼓鼓的答:“你管我做什么,反正你也不理会我的,这样大的事情,又不是不会写字,难道不能写封信来说一下吗?你就存心打算一个人去死吗!” “烟儿……”景年一边应付着敌人,一边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安抚徒弟,先前如何的壮烈心思,一见了孩子到底还是心酸了,舍不得了。心里软下去,连带语气也软了:“烟儿,师父对不起你。”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跟我走!”唐烟儿心里怨恨,手上凌厉,迫得爱惜性命苍松掌门不敢过分靠近,景年却皱着眉,无奈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任性,让人头疼。”他一番苦心全被搅合了,偏偏那人还不领情,唐烟儿一把伸手来拉他,那边雷成义怒道:“休想逃!”紧紧追上来。 不知他往下丢了个什么信号,嗖嗖冒出来十来号烈刀门弟子,个个持着精铁长刀默不作声的逼过来。 唐烟儿对此极为敏感,一眼望过去,心里就咯噔一声。那些弟子们均是眼神呆滞,面无表情,一个个悍不畏死不知畏惧的样子,她瞬间想到已死的柯烈,头皮一炸,就觉得肩膀上隐隐作痛:“师父,雷成义用了蛊!他养了不死人!”她声音里透出些张皇恐惧,景年早已知道她在扬州的遭遇,唐烟儿虽然年纪轻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儿家,但是极爱面子,就算害怕也决不至于当人面前落把柄,只是当时柯烈伤她不知道是怎样的痛和恐惧,竟然让她记忆深刻到如此失态。 心里思量百转,想到这孩子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也是因为师父在这里她才能这样坦诚的表达出自己的害怕,可是若是自己不在了,谁能保护她?景年一想这,就感到深深的绝望,他活着,上一辈的恩怨就会牵扯到她,他死了,又怕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百般无奈,千般不甘,只这电光火石容不得他多想。(.无弹窗广告)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生时能多护一点就是一点吧,这笔账,恐怕怎么也算不清了。 想到这里景年抓小鸡一样一把抓了唐烟儿背心,把她远远扔进人堆里,自己迎上那十来个烈刀弟子。 唐烟儿猛的撞进人堆里,倒也无妨,只要是活人,是能杀死,总是没什么好怕的,手上利落杀开一条血路又要冲回去。突然身边靠近一个人,就见一身正装的姜黎挥剑冲过来。 那剑法还是她教的,每一处都透着自己熟悉的痕迹,曾经因为对师姐起了杀意而惶惶不安的女孩,此刻也杀伐果断,英姿飒沓。她方怔了一怔,姜黎已近身前:“烟儿!”她眼里透出惶急焦虑,关切悲伤,那么复杂的情绪,却唯有留恋与离别特别的清晰,唐烟儿忘情的去抓她的手,不防身后偷袭,被一剑刺伤了腰。 “啊……”她惨叫,姜黎脸色一变,隔空挥开剑气,从她耳边擦过,想是击退了对方。是杀人的剑气,却在保护她,好像从中得到了安慰一般,即使受了伤也觉得高兴,唐烟儿仰起脸来只想一头扑进姜黎怀里去。 姜黎的功夫不比得唐烟儿,平辈之中也只算是中上而已,唐烟儿等不得她,自己动手清开一条路终于将人揽到身旁,劈头便是:“姜黎跟我走!” 姜黎抿紧了嘴,即使还有千言万语,偏偏这句话,回应不了她。 “姜黎!”唐烟儿见她不应,着急催到,姜黎却只摇摇头,哑着声音道:“烟儿你乖,快离开这里,自己保重……” “姜黎!”唐烟儿不可置信的打断她:“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她来是为了他们,可是师父不跟她走,姜黎也不跟她走,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她一边不耐烦的挥动长剑,大开大合的解决靠近的人,一边质问:“你们要做什么?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先别管那些了,你们跟我走好不好,只要回了聿赍城,我就能保护你们,谁也不能动你们半根汗毛……” 突然想起她已经不是聿赍城主了,可是,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手里机械的劈砍,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干爹不许她来救师父,为什么师父要自己去赴死,为什么连姜黎也不肯跟她走?就像每个人都突然间有了自己的位置,誓死坚守,可是唯独她,却依然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混乱的战斗中,尸山血海里她惶惶然抬起头,这青阳山也罢,那聿赍城也罢,何处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提起剑看向姜黎:“姜黎。”美丽的眼睛里茫然哀伤,孩子一样幼软无助,像是在问‘为什么’又好像她根本不想问。姜黎总觉得她是知道答案的,她知道所有的答案,却无法接受任何理由的离别。 这样的时刻却不能站在她身旁,姜黎只能看着她白皙细长的手提着长剑,低头说:“小心,保重。” 那一刻的唐烟儿孤独得让人心疼,让姜黎想要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拥抱她。可是唐烟儿的轻功有多好?在那之前她已经轻身而起,就像每一次落在姜黎眼中的优美身影一样,白鹤般清贵,飘飘然的滑向景年。 景年一个人对付不来十几个不死人的围攻,左支右绌之下已经伤痕累累,唐烟儿举剑而来,她不再劝说景年,不再试图后撤,她只是沉默的举剑,一记力道又沉又快,眨眼不及已经带下一颗人头,浓黑的血染污了惊鸿的剑刃。因毒的缘故,银亮的剑刃被染黑,渐渐与她的黑衣相得益彰起来。 连雷成义与苍松掌门也被她这凶狠的气势骇了一跳,那冰雪灵秀的孩子握紧了剑,悍然冲进了不死人中去。那股子壮烈就像她已经打定主意要与景年一同死在这里。 “唐烟儿!”景年气急败坏的大喝,奈何那不肖徒儿根本不听他的,他受了内伤,内力不继,身上又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与雷成义的战斗早已将他右手虎口震裂,此时鲜血长流,白衣袖子都被染成了红色,他只像不知道痛一样,依然握紧了黑剑。 “烟儿,你做什么,给我退下!”虽然砍掉不死人的头就能杀死对方,可是这并不容易,景年很勉强的在围攻下得以自保,但要分心他顾,却是实在有心无力。 唐烟儿一言不发,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全神贯注的对敌,即使是变成了不死人又怎样?她眼中被激起一股傲气,手中剑越发凌厉迅猛,招式中不自觉带上的剑气舞得虎虎生风,杀伤力惊人。 一个烈刀弟子拦住她去路,她一剑直劈对方手臂,那弟子还算变通,凭着生时记忆拖刀抵挡,力气大得将惊鸿生生弹开,唐烟儿却狠劲儿上来,不信邪一般再次劈下去,这次带了十成内力,势如劈山,两刃相撞,愣是将对方长刀劈断!她一剑断刀,即刻反手横砍,砍瓜削菜一样把对方手臂砍断,再砍另一只手臂,再是肩膀,再是腿脚,再是身子,她杀红了眼,再也不管其他,泄愤似的把人砍得七零八落,黑血四溅。 “烟儿……!”景年远远瞧着也不禁心惊胆战,唐烟儿如同沙场修罗一样只知蛮横砍杀,再全然不顾其他。再没见过这样的暴戾可怖,整个场面一时间如同恐怖夜谈中的森罗地狱,景年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唐烟儿入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书仔细的同学我求问你们一件事,那个苍松掌门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翻遍了每一章都找不到他的名字,但是我记得我的确是写了的,他姓周来着 如果有人知道麻烦告诉我,跪求……qaq =============== 明天继续,撑不住了,先睡 9728 唐烟儿年少的时候,走火入魔几乎是家常便饭,可是走火入魔对身体的影响也很大,她对自己入魔时的记忆通常十分模糊,但是那种样子将她一手养大的景年却是绝不陌生的。 她的发簪早已不知打落何处,流墨似的长发肆意散落,染着黑血披在肩头,一身黑衣如同夜行罗刹,银剑也变得污黑一片。就好像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惨白面容上双目充血而赤红一片,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出之前的灵秀姿态,全然只剩了疯狂暴戾。 她举剑一连斩杀了三名烈刀弟子,仿佛心中怨恨无处发泄,全是将人砍成碎块,尸块零零散散撒了一地,黑血从她站的高处流下去,场面可怖之极。下面打斗的人听到动静望来一时都被吓呆了,也不记得要打斗了,全都呆呆的望着她,甚至有人腿肚打颤直往后退。 曾经银白漂亮的剑一甩就是一串黑血,她好像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杀了,只是茫然的重复着杀戮,空洞的眼睛大睁着,一眨不眨的看着前面,每个眼神都充满了嗜血杀气。内力比平时更强盛,不知疲倦一样的飞舞腾转,脚下步法繁杂生花,诡异华丽,手中剑法狠辣霸道,残忍无情。 可是即使这样,姜黎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唐烟儿好美。 即使是那样疯狂得毫无理性的模样,她舞剑的姿态依然好美。全然的魔性之姿没有任何动摇犹豫,也不再有那样的神仙高洁,她如同在跳一场只有自己的舞蹈,倾尽全力,畅快淋漓。 是一只被拴着铁链束缚的美丽野兽,绝望嘶吼,拼命挣扎,她的姿态怒然盛放,惊心动魄。 漫天血色全成泼墨,姜黎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救了。 那分明是一只邪魔,可是她看得目不转睛,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唯恐倾城一舞成绝唱,徒留余音空绕梁。 若唐烟儿是魔,那必然是她的心魔。 雷成义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他不知道下了什么指示,所有的不死人突然同时往唐烟儿攻去,唐烟儿此时根本不知道要闪躲自卫,也似乎不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她的眼里只有对手一个人,当她专心在砍其中一个的时候,另一个烈刀弟子毫不留情的一刀砍在她背上。 那一刀力大势沉砍得唐烟儿整个人都往前踉跄了一下,刀都卡在了骨头里,但是她很快挥手将眼前的敌人斩成两段,回手就削了身后者的手臂,如法炮制把人劈开。 姜黎看着她一身是血摇摇晃晃的反手去够背后卡着的刀,理智全部灰飞烟灭。有琴徵还来不及喊一声她的名字她已经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结果五派联盟的人一看她这么亡命的冲上去,突然反应过来她是现任的青阳掌门,纷纷回神重新加入战局,全都冲她去了。 有琴徵心里大叫一声糟,赶紧带人过去保护掌门。 唐烟儿反手拔下了刀,顺手一甩,刀带着内力笔直往雷成义过去,雷成义毕竟老练,根本不接,闪身避开。可是唐烟儿好像突然认定了雷成义一样,提着剑就冲雷成义去了。 雷成义连忙让所有不死人都来阻挡唐烟儿,景年那里突然威胁大减,他撑着伤口往前,脚下一踩一个血脚印,距离他第一次受伤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不停的流血,即便是个铁人也要撑不住的。 他心里知道,可是不行,他看着唐烟儿战斗的身影,他的徒儿啊…… 一个阴影突然出现,他条件反射的想要举剑迎击,却在起身的一刹那头昏目眩,眼前发黑,一把兵器就这么刺进他胸口,尽管他已经快速的规避了,可是还是来不及。 “周……”是苍松掌门,他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像,咧嘴笑了笑,血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从嘴里流下来:“我正好要找你算账!” 手中黑剑一荡,肌肉夹紧剑刃,他奋力一挣,那剑竟然被他用血肉挣断,断刃就明晃晃的插在胸口,可他不管。 苍松掌门慌张后退,一掌拍去,景年不躲不闪举剑直刺,一式倾尽全力,直接刺进了苍松掌门心口。 “啊……”苍松掌门瞪大眼讶然:“你……”他指着景年,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疯狂至此,拼着一死也要杀自己:“我……不是我……杀聿赍城主的人……”他渐渐倒下去,景年看着他不为所动:“没关系……都一样。”他一脚把苍松掌门踹倒:“反正他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 那样的哀恸,没有体会过的人是绝对没法明了的,好像世界坍塌一角,自此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再也没有明天了。 纵然不甘,纵然怨恨,想报仇,可是也明白,即使报了仇那个人也不会活过来。 那么是谁杀的,要找谁报仇又很重要么?反正都是因为你们他才会死,反正谁的手也不会干净,没杀过唐昀风,还没杀过别人吗? 这个江湖啊,没有人是无辜的,谁生谁死,都是咎由自取,哪有无辜? “哼……”景年有些孩子气的踹了苍松掌门一脚,颓然坐倒。 大量的失血带走了身体的热量,他好冷,浑身都冷,奇怪,青阳山的雪呢? 地上只有湿滑的鲜血,和刺鼻的血腥味。 他快看不清了,他的徒儿英姿飒爽,比她爹还厉害,他很想过去帮她,把她抱回去,烧好一桶药浴,给她熬药,帮她恢复。她小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好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一手一脚的带大,捧在手心里宠,放在心尖上疼,可是即使这样,他快要离开她了。 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站不起来。 血污中,前任青阳掌门颤抖着试图爬起来,他试了很多次,都以失败告终。胸口的断剑刺得很深,动一下就会牵动肌肉,可是已经痛得麻木了,只有血染湿了身上的衣服,整件衣服都像是从血池里刚捞出来一样。 真是一点都不像丰神俊逸的青阳掌门。 一点都不像名动天下的惊鸿剑,不知是谁又来到身边,一道剑风袭来,堪堪割开了他的脖子,却又被挡住,他听见一声惨叫,然后身边有人蹲下来:“掌门!” 是个年轻人沉稳好听的声音。真是奇怪,他已经不是掌门了。 “掌门,坚持住。”年轻人手脚利落给他点穴止血,可是他的伤势已经不是点穴能够止血的了,甚至可以说,已经不是能够止血的了,他靠在那个年轻人身上,抓住他的手:“……烟儿……” “她不会有事的,有赤霞山庄前来相助,五派联盟不成威胁,我定会保下唐烟儿。”他说,然后撕了布条给他裹伤口,还似乎洒了药粉。 “没用的……”他拉住那个年轻人:“烟儿……入魔……聿赍城咳咳!!”他突然咳起来,血泡和血不断从嘴里溢出来,年轻人这才觉察到不对劲一样,拉开他湿透了的衣服,随即声音变了调:“掌门!” 那件血衣之下,景年的肚子被开了一个大口子,若不是他衣裳裹得紧,恐怕内脏都要掉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竟然还若无其事的打斗了这么久! “掌门!这是怎么回事?你坚持一下,我立刻叫姐姐过来!”年轻人慌了,手忙脚乱的努力想救他,一边抬头大喊:“姐姐,你快来!掌门他……!” “掌门,我姐姐很厉害的,你坚持一下,一定会没事的!”他听到年轻人这样说,然后了然:“啊……姐姐姐姐什么的不离口,是有琴羽吧?”说完又开始咳嗽,有琴羽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只是沉默的按住他的伤处。(.好看的小说) “烟儿……我还没说完……烟儿她走火入魔,送回聿赍城,她义父……知道如何照顾她。”他换了一口气:“去……找聿赍城的人!我……” 景年捏着有琴羽袖子的手指用力到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姜黎……青阳……” “掌门!” 与有琴羽的呼喊相呼应的,正在杀戮中的唐烟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从战斗中抬起头,茫然的看过来。 姜黎带着人冲破重围努力往那边赶去,有琴徵冒险架起轻功越过人头,很多人开始转而攻击她,幸而有姜黎带人为她掩护,然而她还是一落地就陷入重重包围里。 “啊――!!!”唐烟儿被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她突然爆出一声大喝,手起剑落,一道剑光刺瞎人眼,以爆炸一样的威力砰然落下。 “哗……!”以她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人都被强劲的气流掀翻,蛮横的内力炸得范围内的人不分敌我全部气血翻涌,吐血不止,泥土石头矮草高树,不辨目标,通通被剑气炸碎。 像是斩落了一条银河,九天流水倒挂直下,激流冲洗过一样,那块地方突然就干净得什么都没有了。 唐烟儿杵着剑,瞪着眼,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然后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几步,哇的又吐出来一口血。 血里带着些暗色的东西,她赤红的眼里流下眼泪,在染满了血污的脸上冲出一道清痕。 “师……父……”她拖着剑走到景年身前,咚的栽下去,景年抓着她的手,努力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师父!”唐烟儿抓着她师父的手大哭起来,可是有琴羽怀中的景年,却再也没有了声息。 “师父!师父!”唐烟儿爬起来抓住景年,想把他扶起来,可是她好像已经在刚才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此时连自己也站不起来了。 “烟儿,你的伤!”有琴徵终于从那些纠缠中脱身,唐烟儿腰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已经撕裂开了,背上一刀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血肉翻卷中森白的骨头,有琴徵头皮发麻一手夹了银针射出去,想要先制住激动的唐烟儿。 可是没想到银针准确插进穴道却仿佛刺激了唐烟儿一般,她扭头瞪了有琴徵一眼,身上一用力银针便被内力冲出,有琴徵被她那一眼看得心惊,皱眉退后了一步,并且示意有琴羽也保持距离。 可谁知有琴羽不但不退,反而对唐烟儿说:“掌门死了。” 他那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绝对不像撒谎开玩笑,可是有琴徵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唐烟儿受刺激再不分敌我的一通乱杀。 幸而没有,唐烟儿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仿佛没听明白。 混乱之中被唐烟儿一式波及到的姜黎捂着胸口从沙石土堆中爬起来,忍着痛跑过去,就见一身脏兮兮的唐烟儿跪在景年身边,一脸茫然无措。 “烟儿。”她轻声叫道。 那一声唤醒了她,对于唐烟儿而言,就像是一片混沌迷蒙中的一道光吧。她抬头看向姜黎,浑身都在发抖,颤着声音问:“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姜黎能怎么回答她? 太多太多的理由,青阳派是景年的家,青阳派是他的责任,唐烟儿也是他的责任,他想要保护青阳派,也想要保护唐烟儿。他想要为唐昀风报仇,他想要彻彻底底的撕裂这世道,他受够了坐在掌门的位置上却什么也无能为力。他不愿再回去那座不属于他的城,他不愿再面对故人故事故城故居,他不愿再苟且低头。 又或者,他只是不愿再孤单一人努力活下去。 即便是景年自己,也许也说不清楚吧,她如何能作答? 一个人活着的理由或许很简单,但是想死的原因,却可以有太多太多。 无论多么眷恋人世,无论还有多少牵挂,终究这个世界已经不能够再温暖他,姜黎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可是她怎么能对唐烟儿说,错的是你,不该强留? “烟儿。”她倾身跪下去抱紧唐烟儿,轻声说:“烟儿别怕,我会陪着你,我不会离开你。”如果还能再回到你身边,我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不!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决不让你再孤单一人! “烟儿……”她拍着唐烟儿的背,唐烟儿眼泪不停的流下来,通红的眼睛看着那么可怜,她好想能够现在就带唐烟儿走,再也不管那些纷纷扰扰,只要守着她,陪着她,一辈子。 “姜黎……”唐烟儿抬手来抓她的手,她抖得厉害,气都喘不过来一样,突然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姜黎抓紧她急急问道:“烟儿没事吧?受了内伤吗?” 唐烟儿只顾缓慢摇头,什么也不说。 有琴徵看看那些渐渐爬起来的人,对姜黎道:“快趁现在送她走,不然就走不了了。” 姜黎扫了一眼局面心里也自然清楚,可是这种情况,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走! “快!”有琴徵催到,有琴羽放下景年转而扶起唐烟儿,说是扶,其实就是提着她身子把她架起来,他转头招呼叶轩文准备让人帮忙护送她下山。但那边雷成义等人已经将目光投了过来,想到山下还有正道人士虎视眈眈,唐烟儿身为聿赍城主无论如何也难逃追捕,姜黎看向朝阳峰的万丈悬崖。 唐烟儿出现得突然而诡异,只有姜黎等人知道她是从朝阳峰下飞上来的,没有见识过的人恐怕怎么也不会相信。虽然唐烟儿有这个本事,但是她此刻身受重伤,兼之走火入魔后有严重脱力的现象,不知道她的内力有没有问题,依她刚才的突然爆发来看很有可能内力枯竭,那么从朝阳峰下去无异于找死。 可是已经别无选择,只有这一条路了。姜黎心里惊讶,自己怎么能如此心狠?可是面上却依然冷静说出这样的话:“烟儿,你的内力还够吗?可以从朝阳峰下去吗?” 唐烟儿皱眉看着她,好像不懂她的意思。 姜黎扶住她肩,快速小心的解释:“你现在必须走,不然以你的身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青阳派现在没有能力保你,你必须回聿赍城去,山下还有大批的正道人士,难保不会对你群起而攻,你怎么来的,就怎么悄悄地回去,去找聿赍城的人把你送回去,然后……好好养伤。”不要再来见我。 她用指腹擦去唐烟儿脸上的泪,心里唾弃自己千万遍,刚才还说过不会离开她,可是不过转眼她就要赶她走,明知道这样才是对的,可是唐烟儿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跟那些小人并无区别。 “烟儿……烟儿……”她终于忍不住抱住她,眼眶发热不断叮咛:“烟儿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任性受伤,知道吗?” 唐烟儿轻轻推开她,唇色惨白,不敢相信一样看着她问:“你……也不要我了?” “不是!”可是再也不听她的解释,唐烟儿扭头抱起地上景年的尸身一头冲下了悬崖。 她的黑衣和景年的血衣在空中绽放了一刹,倏尔往深渊里坠落下去,姜黎惊恐欲死追上去大喊:“烟儿!”差点跟着一头扑下去,幸而被有琴徵抓住了。 “烟儿!烟儿!!”她冲着渊涧大声呼唤,可是云雾缭绕下什么也看不见,深渊就像一张血盆大口,悄无声息的吞噬了唐烟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和回应。 姜黎站起来甩开有琴徵就要跳下去,有琴徵按住她:“姜黎,你冷静一点,唐烟儿不会有事的,你可不一样!” 是的,唐烟儿能上下朝阳峰,她姜黎可不行,但是那又如何,她只想到自己刚才说的的话,想到唐烟儿转身前那个眼神,那一句:“你也不要我了?”她终于撑不住落下眼泪,惶急的扒在崖边:“可是烟儿她受伤了!她受伤了!” 她说不定现下内力全无!虽然刚才也有意让唐烟儿从这里回去,可是那也要找人护送,确保安全,唐烟儿转身跳下的气势分明是寻死! 姜黎崩溃一样跪在崖边,片刻,她找回神思回头吩咐:“阿羽,你立刻带人下山,从屯马坡往里即刻到朝阳峰脚下,给我找到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派人去联络最近的聿赍城属民,让他们派人来接他们的城主,如果找到唐烟儿就立刻把她送回聿赍城。”她喘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将你逐出青阳派,你去了以后就留在聿赍城,替我保护她,不要回来了。” “那我带去的人……”有琴羽问,他姐姐适时的替姜黎回答:“自己去选人,所有人都不必回来了。” “是。”有琴羽抱拳领命,复而抬头问有琴徵:“姐,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有琴徵也是面色惨白,手指握剑捏到发白:“自己好好保重就是,姐姐自然会来找你。” 有琴羽点点头:“我也会帮你照看竹青的,姐姐放心。”他说完转身就走。 崖边只留下了姜黎和有琴徵,姜黎一手掩面,抖得比方才唐烟儿还要厉害,有琴徵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很快就会习惯。” 习惯为了最重要的目的,不断放弃别的重要的事。习惯不断的抉择,不断的失去。 9829 唐烟儿脑子一热扎下了万丈深渊,山岚扑面而来,烈风割脸,她抱紧景年的尸体眯起眼睛往下看。(.) 这种绝对刺激的时刻反而让她冷静下来,高空坠落的冰冷和失重感调动起全部精神,连身上伤痛都感觉不到,她全神贯注的注意着眼前飞速掠过的景象,然后……削铁如泥的长剑铮然□山壁中。 就是那里了,上来的时候为了攀爬山壁而用剑凿出的缺口。巨大的惯性在自己和景年尸体重量的作用下差点把她的手臂拉断,她勉强运起舞轻烟的心法才保住那只手。 用脚踩在湿滑岩壁上仅凭一只手将身体上拉,抽出剑继续放任自己往下掉,屏息凝神等待下一个可以插剑的缺口出现。没有了雄浑内力的情况下,她只能靠上来的时候凿出的这些缺口来缓冲自己落下的力道,几次之后她终于靠近山崖底部,但是手臂也被严重拉伤,终于最后没能抓稳剑,直接掉进了山下的寒潭中。 唐烟儿虽识水性,但重伤在身,右臂几乎废掉,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进水里的时候感觉就像砸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砸得她头昏目眩,险些怀疑自己脑浆迸溅。等冰冷刺骨的水浸透了身体漫进口鼻才回过神来挣扎,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在这样冷的水里身体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她习惯性的想要运功御寒,但是一运功就发觉自己经脉受阻,内力走到膻中就疼痛不已。 剧痛让她差点叫出来,嘴一张就吃了一口冰冷的潭水,慌乱中手忙脚乱的往上划水,终于在淹死前冒出头来。 她连咳嗽都顾不得拼命往岸边划,踩着淤泥和滑不溜丢的水草爬上岸边,一头倒下去撕心裂肺的咳,用力的呕水,呕出来的水里还带着些腥红。她大口的喘气,然后才有闲心觉得冷。 真的非常冷,鼻子嘴里耳朵里都全是水,呼吸之间全无知觉,也感觉不到伤口疼痛,四肢全都没了知觉,好像只剩下躯干,而唯一能感知的感觉也只是热量不断地流失。她趴在地上蜷缩起身体不断发抖,视线模糊的看向水潭,突然想起,景年呢! 刚才落水的瞬间,她出于本能丢掉了手里拖累她的累赘拼命划水求生,景年还在那水潭里。 不行,要把景年捞上来……她想着,我会带你回去的,师父,把你带回爹爹身边。可是身体却完全爬不起来,指头抠着泥巴往前爬了一点,就慢慢失去了意识。 在那一刻,唐烟儿以为自己是会死定了,可是竟然没有,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梦里师父和爹爹都还是当年模样,师父是白净斯文,温润如玉的少年,爹爹是风流倜傥,邪魅俊美的青年,两人人前温文尔雅,端方君子,人后吵吵闹闹,动手动脚,她就一脸百无聊赖的在旁看着,看少年模样的师父气红了脸走来抱起自己,说烟儿跟师父走,咱们不理你爹了。 她搂住少年的脖子往后看,她爹翘着腿咧着嘴冲她眨眨一双桃花眼。 她梦到那少年给她洗澡,红着脸一边骂骂咧咧的抱怨死唐昀风这是你女儿又不是我女儿,一边小心翼翼的把她的小脚丫放到水里去紧张的问烟儿水温合适吗烫不烫冷不冷? 她梦到他们骑在骆驼上走在黄昏的沙漠,她醒来抬头时抹抹嘴说师父你背上好湿哦,少年回头一看无奈道那是你的口水。她爹在一旁噗嗤噗嗤的笑,少年一把扯了青年披散的长发威胁到信不信把你剃成和尚! 大漠苍茫绵延到太阳脚下,她以为那条路遥远漫长永远没有尽头,她趴在师父的背上流着口水做着美梦,她爹在后面随时准备接住睡迷糊了掉下来的她。无论何时她都可是睁开眼蹭蹭他们的脸撒娇,师父爹爹和烟儿要永远在一起,吃遍天下所有好吃的,玩遍所有好玩的,喝遍所有的美酒,看遍所有的美人。 她爹说她有志向,她师父跳脚大叫唐昀风后面两句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教她的? 她咧嘴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 夕阳红心蛋黄一样好吃的颜色变成一抹突兀的血色,她爹拉着她的手站在聿赍城的城楼上说,烟儿你看,这是你的家,你的城,你的天下。(.无弹窗广告)然后夜色中蓦然回首温柔一笑,转身抽出黑剑扑进火光中。 她师父把她抱上马,说烟儿往后就剩我们相依为命好吗?你爹不要咱们了,你还有师父。然后他一身是血问她,你来做什么?一句别的没说默默的躺在血泊中。 模糊的记忆里还有她娘站在门楼上遥望南方,她说蜀中是个很美的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她站在她身后不知该说什么,说她会把聿赍城也变成那样美丽的地方吗?可是爹娘都说,你不用被困在这城里和我们一样。说她也会去那个美丽的地方吗?娘又说那个是容易把心弄丢了的地方。 还有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执拗的看着她说,我一定会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她笑一笑说好啊,我等你。 下一刻那个小姑娘泪流满满惊恐的哭泣:“对不起……我不想的……”她手中的剑笔直的刺进她的心窝里。 等等!怎么回事?那是谁? 唐烟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拼命的想,那是谁?是谁说要变得像她一样强?然后背叛了她? 她浑身冰冷好像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怀疑自己已经到了阴间,否则怎么会这么冷呢?从外到里,从手脚凉到心,通通都透风似的,可是眼皮好热,嘴里也滚烫,喉咙里呼出的气要把自己烫伤一般。 是谁说了那句话“我想变得和烟儿一样厉害?”是姜黎吗……?唐烟儿没有焦点的眼睛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双眸冰冷好像两块通透的宝石,她想,是姜黎吗?说了那样的话,又背叛了她,伤害了她。 可是……姜黎是谁? 说到‘将离’的话……脑中蓦然浮现出一丛清美无暇的白芍,娇艳花朵,大气低调,接着,想起那个人温柔微笑的脸。 不是,不是姜黎,怎么可能是姜黎呢?她甩甩脑袋,姜黎不会伤害她……是吧?疑惑从眼中一闪而过,脑子里想起朝阳峰上冷静看着她的年轻女子,她垂下眸子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忘记了的东西就忘记了吧,一定是因为不愿意记得所以才忘记,那么又何必为难自己? 视线中只余一片黑暗,她努力的想要移动身体,但是不动的时候毫无所查,一动就觉得浑身都痛,每一处伤口都痛,每一根骨头筋脉都想被打断了一样,手脚无力,浑身瘫软。 她多躺了一会儿耳边竟然听到狼嚎,那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吓了她一跳。她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躺在朝阳峰下的水潭边,连呼吸也觉得难受了,她拼命的扭动身体想要爬起来,可是浑身滚烫又持续的发着抖,她想她大概要死在这里了吧。 默默无闻的死在这朝阳峰下,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死法就觉得不甘心,真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啊……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的意识断断续续,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在泥地上转过头,远处好像有光亮星星点点。 是火光吗?她精神一振,果然听到有人喊:“唐烟儿!”“城主!” 是聿赍城的人?是干爹?她下意识的笑了,知道自己肯定死不成了,她想发出声音说‘我在这里’可是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也不知道又等了多久,她已经再次昏过去了,有人把她抱起来裹在厚厚的皮裘里,还有人传给她内力给她暖身。她软软的扯了一下抱着她的那个人:“水潭……景年……” “知道了,放心交给我们,烟儿快别说话了。”有个柔媚多娇的声音这样说:“我们会把你师父带回去的,放心。” “嗯……小鱼姐姐……”她呢喃着陷入了昏睡。 ****** 话说池墨鲩和殷寰自离开秀水坊之后就往青阳山赶,但终究来迟,等她们到河南的时候山上已经打起来了,路上遇到了受伤的疏影。三人一碰头,交换了各自情报决定立刻请示副城主,虽然副城主话说的狠,让疏影放话说唐烟儿若是一意孤行就不再是城主,但她们都知道卿言随即就派了大批孟章卫赶来帮忙保护。 这时又遇到下山搬救兵的有琴羽,有琴羽只从山上带走了几个要好的兄弟,但是一来人少,二来不熟悉地形,要找人实在太慢,而唐烟儿若是还活着肯定也只剩半口气,容不得多耽搁片刻。 他果断找到了聿赍城的人求援,双方合作之下终于找到昏倒在寒潭边的唐烟儿。 他们找到唐烟儿的时候那人已经昏倒在潮湿的泥地上不知道多久了,低温之□上都结了一层寒霜,她蜷成一团动也不动,看上去一点起伏都没有,有琴羽还以为她死了,结果伸手过去浑身冰冷却还在微弱的呼吸。 人先带回最近的聿赍城据点安排医师诊治,次日再派人去打捞景年的尸身,随之捞起来的还有景年紧紧握在手里的那把黑剑。 殷寰见到那把剑也是不由得一惊:“这……不是老城主的佩剑吞星么?” 黑剑吞口上一只饕餮狰狞的头,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剑刃就从它口中延续出来。 “吞星?可是那把魔剑‘吞星噬月’?”池墨鲩好奇的凑过来:“那把剑不是已经失踪了好多年了吗?传说是被老城主带进墓中陪葬了,怎么会在这里?” 殷寰想了想:“当年一战城主身死,事后去寻城主遗体的孟章卫找遍了那片地方也没有找到,最后不知是谁将城主遗体送到了当时的邪道大营副城主帐前,那个人应该就是景年,所以剑在他那里也不稀奇。” 池墨鲩点点头,又疑惑问道:“那景年与老城主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我听江湖上传得扑朔迷离的?” 殷寰半蹙着眉怅然笑了笑,若有所思般望向床上的唐烟儿:“……这种事,只有他们才知道了。但无论如何,定然是可以‘相逢如可换,不辞赴黄泉’的关系吧。” 多年以后唯有一死才能与之相见,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殷寰微微苦笑,默然看着浑然不觉的池墨鲩,摇了摇头,算了,何苦扰人欢喜清净呢? 9930 有琴羽前脚刚走不久,雷成义等人就又再次纠缠上来,有琴徵还在与之周旋时,姜黎突然怒声道:“人都死了,你们还要如何?!” 她那时的气势太过凌厉,无形的肃杀之气从她身上蔓延开来,仍是那样清淡温婉的容貌,却莫名令人不敢逼视。(.好看的小说)瘦削的身形从有琴徵身后走出来,那年轻得过分的青阳掌门站到雷成义面前,愈加逼近,直至四目相对:“雷掌门还要怎么样?是不是要我青阳派全部转投烈刀门才肯罢休?是不是要我立刻解散青阳派你们才觉得满意?!” 她袍袖一甩将佩剑掷在地上:“我以青阳派掌门之名正式宣布青阳派退出七派联盟!”她回头狠狠看着雷成义:“这样可以了吗!” 雷成义阴沉着脸盯着眼前女子,他培养的所有不死人都尽数赔在这里了,还折损了不少弟子,自己才死了大弟子柯烈,如今二弟子曹彦也死在这里,要他心情如何能好? 可是那女子丝毫不怕她,虽然身子在轻轻的发着抖,但是眼神里全然只有愤怒和悲怆,毫不闪避的与他对视。 “雷掌门不要过分了,景年已死,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也该了结了吧。青阳派毕竟还是我们正道同盟,哪怕退出了七派联盟,雷掌门欺人太甚不怕江湖上落得个残害同道的名声吗?”一边锦衣华服的青年朗声道,若是正正经经的板起脸来,叶轩文也确是翩翩浊世公子,剑眉星目,正气凛然。 雷成义嗤了一声:“哼……赤霞山庄的二少爷也来凑这热闹么?谁不知道赤霞山庄和青阳派那点猫腻?二少爷用词还是斟酌些,到时候名声不好听的还不知道是哪个!” 叶轩文眯起眼睛歪头想了一下,悄悄问身边少年:“星光,他什么意思啊?” 那羸弱少年袖着手低头恭敬回答:“回少爷,他威胁您呢。” “威胁我?!”叶轩文瞪大眼挑起眉:“少爷我是吓大的吗?”背后重剑取下来‘哐!’的一声砸在地上:“我就跟青阳派站一边了怎么样?”他神色一凛回手示意赤霞山庄的人听着:“我叶轩文宣布,赤霞山庄也退出七派联盟。” 他乜了一眼雷成义,拿鼻子哼道:“咱们也不是同盟了,雷掌门还是不要在这儿过多逗留的好,我赤霞山庄三千弟子还在家里闲着呢,若是雷掌门无聊,大可领去烈刀门遛遛。” 姜黎也冷着脸说:“叶二少说的对,雷掌门目的已经达到,青阳派中现在可还有勾结邪道之人?雷掌门不妨现在就指出来,我立刻将他交给雷掌门,免得掌门日后多跑。若是没有,请恕我青阳要送客了。” 雷成义一言不发,扯了嘴角笑一笑,转身走了。 他身后烈刀弟子也跟着浩浩荡荡的开始往山下走,青阳弟子和赤霞山庄的人自发的持剑跟在后面一副要撵人下山的样子。苍松派死了掌门,那些弟子们一副群龙无首的样子茫然的跟着往山下走,还好路上出来一位长老领着人走了。 看着所有人都走了,不知哪个青阳弟子第一个叫了起来,接着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开始跟着欢呼,他们守住了青阳山,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终究没有让人占到便宜。他们守护了他们的家,姜黎带着微笑从他们中间走过,拍拍每一个人的肩膀,不断地对他们说‘辛苦了!’‘谢谢你们!’她走到拙剑台上草草宣布了一些安排,然后就转身往流云居的方向去。 叶轩文看她脚步虚浮,有些担心的跟上去:“姜小娘子你怎么了?” 姜黎冲他摆摆手,示意没事,她嘴角都翘起来了,人却止不住的往一边斜下去,身子一软就栽倒了。 有琴徵正忙着与各位师伯们善后,忽而听到赤霞山庄的人悄悄来说姜黎晕倒了,一时间心惊肉跳,这些日子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难不成今天青阳派要两易其主不成? 好在姜黎很快就醒了,叶轩文把她抱起来送进流云居里,还没放在床上,怀中的女子就抓住了他的衣襟,细声细气的说:“多谢叶二少,我没事了,请放我下来吧。” “那怎么行?你脸色看上去好像鬼一样,快叫那位姓有琴的美人儿来瞧一瞧吧?”他颇为认真的弯□子看姜黎的脸,姜黎摆着手遮住自己的脸,侧头避开他道:“我真的没事,不劳叶二少和有琴师姐了。” “真的?可是你的声音怎么了?”叶轩文奇怪的问。 “没事,我没事……”姜黎还说着,豆大的泪滴就从她手掌的掩盖下滚落,接着就好像一发不可收拾一样滚滚而下,而她还在勉力遮住自己的脸,不断的说‘我没事’。 叶轩文完全被吓住了,他从没想过原来人可以流出这么多的眼泪,半晌才伸出手指接了一滴泪珠,诧异道:“难怪道女子都是水做的呢……姜黎妹妹你可太能哭了!” 姜黎拼命的捂住自己的脸,闷闷的声音艰难的从胳膊底下传出来,隐隐有崩裂的迹象:“……我真的没事……叶二少……多谢你,没事的话请你出去……” “请你出去一下好吗……请你……”她断断续续的说着,破碎的声音和不断颤抖的肩膀看得叶轩文皱起眉头一脸不能忍受的心疼:“好好好,我出去,你别哭了,别哭了啊,小姑娘哭多了不漂亮了,烟儿妹妹不会有事的。我也叫人去帮你找好吧?一定没事的,你别哭了……” 他抽了自己的帕子放在姜黎手边,掩上门退了出去。 姜黎这才倒在床上掩面痛哭,在这间唐烟儿的屋子里,躺在唐烟儿的床上,抱着唐烟儿的被子。 有琴徵本是打算安排完手中事情再去看姜黎,孰料前后没过两个时辰,姜黎已经自己走出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服,惨白的素缟在这雪天里让人看了就觉得冷,鸦青长发全部散了下来披在身后用一根白布系着,形容憔悴,眼底泛红,唇色与脸色都白得快要与身上衣裳融为一体,只一双眸子秋水连天,波光粼粼,哀戚而坚定。 她走进来时玉衡殿内安静了一刹,有琴徵惊觉回头,看见她一身服丧,先是一惊,随即默默低下头,单膝跪地朝她行礼:“掌门。” 姜黎脚步虚浮好似摇摇欲坠,缓慢的走过来扶起她,又道:“有劳师姐了。”回身对众位掌殿殿判等深揖一礼:“有劳各位了。” 众位长辈纷纷拱手还礼,姜黎道:“今日青阳之幸,乃风口浪尖得以保全。今日青阳之不幸,乃遍野尸骨中有我们的同袍兄弟。更加不幸的是,此飞来横祸不是外人给的,是我们青阳自己的人。” “穆先,穆掌殿。”姜黎对他一礼:“姜黎从前就是玉衡殿的人,先是伙房青衣,后来有幸入了梅居,期间多得掌殿照料,在此多谢了。” 满殿人不知她意欲何为,皆默不作声的看着,穆先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还了礼,然而不等他客套几句,姜黎一声厉叱:“来人,将玉衡殿掌殿穆先给我拿下!” 殿外不知何时涌入一批朝阳峰弟子,一拥而上按住穆先,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穆先大为惊骇,茫然问到:“掌门,这是做什么?穆先做错了何事?” 天玑天璇掌殿也站出来怒指姜黎:“怎可对穆掌殿如此无礼!” 唯有乐正,飞篱与商续柳不为所动,姜黎一招手,商续柳站出来施了一礼:“各位少安毋躁,且听我说一句。” 殿上人认出这是那位才上任年余的开阳殿掌殿,此人的前任就因为勾结外人,假作账目被景年一上任就查出来咯吱查办,废了武功赶下山去,然后一手把这个年轻人提拔上来的。平日也没见姜黎与他如何走动啊。 不过若是有那多心的,大概能想得起,当时革查前任开阳掌殿,一手提拔商续柳的那位,正是如今的聿赍城主,前任青阳掌门的爱徒唐烟儿吧。 商续柳不慌不慢的掏出几本账目,几封书信,有眼力劲的一眼看到就联想到前任开阳掌殿的事,心下瞬间明了,还有那不明白的盯着商续柳道:“这是什么?” 只见穆先见到那些东西,先是震惊了一瞬,随即脸色阴沉下去,他不动声色的挣了挣,却被朝阳峰弟子轻易按了回去。商续柳笑道:“穆师伯莫挣,先前你饮的茶里我手抖掉了些化功散下去,你也知道我是瑶光殿出身,自小爱好这些,难免带点在身上的。” “诸位请看,我奉前代掌门之命彻查青阳上下,除了开阳殿的账目以外,青阳十年来大批田收不知所踪,所属青阳地界连年因为各种原因消失在册目上,原先我青阳占地广阔几乎囊括整个河南道,但今日却连一半都已不到。这其中除了经营不善售卖出去的,各种原因割让赠送的,还有上千亩良田不翼而飞。”商续柳弹弹登记土地的名册,又接着道:“除此之外,还有些蹊跷之处,良田有利可图被人私吞并不奇怪,但那些山沟丘陵,深山老林也从名册上消失了。” “我派人去重新勘察了整个河南道地界,发现在那些地方都已经被人占据,或是山匪,或是流寇,甚而……还有阿萨辛圣教和森罗堂的据点。除此之外,还发现了烈刀门的人。”他拍拍手:“我只觉得热闹,于是又查了查烈刀门,除了我手上消息以外,年前掌门与有琴徵等人南下扬州误入阿萨辛圣教据点,也发现了烈刀门与阿萨辛圣教,森罗堂勾结的证据。由此可见,烈刀门对我青阳派是觊觎已久,更碰巧的是,青阳中历年累积的财富消失不见,正好烈刀门这十年发展迅猛,岂不令人深思?” “这几本都是从穆师伯处搜出来的,这里,我不得不提到一个人,虽然她已经被逐出青阳派,但是多亏她轻功高明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这些东西。”商续柳眨眨眼:“包括那位可以指证烈刀门与森罗堂,阿萨辛圣教三方勾结的认证,如今也在聿赍城做客。不幸的是,聿赍城主千里迢迢赶来与我等共战强敌,却跌落朝阳峰,如今生死不明。” 他的话让在座的人想了想,有人提出异议:“可是那聿赍城本就是邪道领袖,聿赍城主更是大魔头,就算烈刀门与邪魔勾结,若是我们青阳也与聿赍城来往,那我们与烈刀之流有何区别!” 商续柳正欲开口,姜黎举手打断了他的话,他恭敬退下让姜黎说话。 “聿赍城是邪道,但,森罗堂与阿萨辛圣教却连邪道也算不上,诸位大可去江湖上问问,哪个邪道愿意承认森罗堂与阿萨辛圣教的?连邪道自己都如此不耻,相比起烈刀门,我认为即便是与聿赍城来往也比与森罗堂之流来往好多了。况且,如今正道都被烈刀门蛊惑,青阳派今日退出七派联盟,几乎就算是被赶出正道,烈刀门对青阳派耿耿于怀,除非真正打垮青阳,否则必定不会罢休,为今之计与其腹背受敌,不如稍退一步,先行退出正邪之争,自保为上。” 堂上又吵闹起来,姜黎抬手下压制住他们说话:“这些先行搁置,我们容后在讨论,今天说的是玉衡殿掌殿穆先,他原本就是烈刀门弟子,十年前正邪大战时脱离烈刀门混入青阳,后来因为能力出众被提拔为玉衡殿殿判,两年前老殿判去世,由他补上,之后闻人掌门去世。穆先,证据确凿,你可还有话说。” 穆先看了她和商续柳半晌,突然笑了:“这定不是你想出来的。哈哈!小掌门,你宅心仁厚,心思善良,跟闻人掌门一样,即使有疑点,只要不伤及自身,也不愿过于迫人。就算是触及底线,也一定是当时就会发作,如果是你发现了我的事,一定当时就揭发了,不会等到现在,一则你不是城府深沉之人,二则你不愿将人逼入无路可退的境地。撒下这么大的网,想必一开始就打算把烈刀门,阿萨辛圣教和森罗堂的事一并起出,彻底斩草除根,有这样的野心和魄力,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是那位小城主吧?” “她当真想的这样远,那时候就知道这些事了吗?” 姜黎漠然看着他,淡淡道:“不,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青阳派危机四伏,而她要保护她重要的家人。” 姜黎一挥手:“把他带下去吧,废去武功听候处置。” 穆先被押送出去,边走边笑:“可笑这青阳山啊!到底是青阳之青阳,还是赤霞之青阳?到底是青阳之青阳,还是聿赍之青阳?还不如作我烈刀之青阳,有何不好哈哈哈哈……” 商续柳听着他的话,歪着脑袋笑了一笑:“有趣,穆师伯知道不少旧故呢?”他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姜黎,姜黎实在没有精力应付他,安排了后续之事,将有琴徵提升为玉衡殿掌殿,负责善后此次大战,就告别了众人离开了玉衡殿。 有琴徵分派了任务,众人就渐渐散去,那个商续柳却还没走,晃在有琴徵身边:“有琴掌殿不觉得有趣吗?为什么穆先会把青阳和赤霞扯上关系?又为什么,青阳有难,赤霞山庄可以这样不遗余力相救?”那男人一根手指敲在自己唇上,做恍然大悟状:“啊……与其说是来相救青阳,不如说是来相救前任掌门的吧?说来真是奇怪,世人都知道他叫景年,可是他姓景吗?” 有琴徵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开阳掌殿如若无事不妨回去再把账目清点一遍,这回不少弟子受伤身故,身后事少不得要去开阳殿支取银子,掌殿不要搞错了帐,也落得与前任和穆先一般下场。”说罢带着自己的人出了殿。 10031 回去睡了一觉,昏天黑地。 姜黎还是很冷静,像唐烟儿那样不管不顾的冲上床,裹着被子先睡再说,她大概一辈子也办不到了。为什么以前还只是个小青衣的时候,穿着沾了泥巴点的衣服窝在墙根也可以睡,成为了一派掌门以后反而再也不能任性了呢? 已经不行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间从自己身上被剥除。她那么清楚的感觉到这剥离,没有鲜血淋漓,也没有疼得撕心裂肺,但是却带着一去不返的诀别。 再也不能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种‘再也’简直像是祭奠已逝的自己一样悲壮。 每天换过很多件衣服,等到自己发觉的时候才诧异起来――明明根本没有时间去添置,她是从哪里突然多出这么多的衣服来的?每一件都是簇新的,干干净净的,被她漫不经心的穿上,再疲倦麻木的脱下。再也没有了以前过年时穿上新衣的兴奋和快乐。她脱光衣服坐在浴桶里,眯起眼看向墙角的屏风,一抬手,掌风带着屏风回到身边,就像曾经有人为她做的一样。 她住在她的房间里,用她的浴桶,她的书桌,她的椅子,她的柜子,她的笔,睡着她的床,盖着她的被子,她的枕头,就连衣橱里也还放着那些锦绣白衣。 到底是怎么了……她捂住脸把自己整个浸入水中。 有一次唐烟儿趴在床上轻描淡写的说‘何处青山无尸骨,哪片土地不埋人?’说着那套只有站上最高处才能生存的理论,小小年纪的孩子冷酷如斯,她那时就觉得心惊心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里淡薄的颜色。 那个人分明薄情寡性至此,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会明知故犯呢? 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好像是一遍一遍的这样重复着,最后变成了咒语,变成了誓言。 到底是因为她对我好,所以我对她好,还是因为……我想要对她好? 那种贪恋已经模糊不清,贪恋她的温柔照顾,还是贪恋她在身边? 姜黎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她起床的时候觉得左边肋下一阵剧痛,不知为何昨日没有察觉,解开亵衣查看,那片肌肤上有一块青紫到黑,大约是之前被唐烟儿的剑气误伤了的。[.超多好看小说]身上还有些外伤,虽不重,休息一晚之后也疼得厉害,她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愣了不知多久的神。 门突然开了,任巧端着水盆侧身进来,一见她就呀呀的叫起来:“哎呀我的师姐!啊不,掌门!这是什么天啊你就这么坐着,要么赶紧穿衣服起来,要么就躺回去,你这是嫌自己没少胳膊没断腿,成心找不自在呢?” “啊……”姜黎脑子糊涂了一会儿,手上利索系好亵衣遮住了身体,嘴里却只讷讷的说了一声:“巧儿……” 任巧把脸盆放在架子上走过来抬起她的手:“你昨天受了伤的啊,怎么不上药就睡了?伤口都泡白了,你瞧瞧,衣裳上面都带血,感情不是你洗呢……” “我……你放着我洗吧,那个……昨天你帮我上了药?”她心里一惊,想到自己毫无知觉的被人解开衣服上药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任巧却是毫不在乎:“你太累了吧,一睡就谁死了,你呀,好好休息吧,衣裳待会儿我拿去洗,现在先换了。” 姜黎特别不自在,支支吾吾的按着自己衣领:“那个……不用了,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从流云居出来,昨夜大概又是一夜的雪,院子里厚厚的白还没有被扫掉,出门去看,昨日满山的狼籍全都不见了。被一层洁白掩埋,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姜黎觉得有些头晕,扶着廊柱闭了闭眼睛。 “小黎……”忽而听见有琴徵的声音,姜黎迅速转头,不想晕得更厉害,不得不紧紧靠在廊柱上:“师姐……”她虚弱的说。 “你脸色好难看,先别乱动。”有琴徵上前扶住她,顺手把了个脉:“你气血虚弱,昨天受伤了吧?连日操劳这么久,最近好好休息才是。”言罢扫了一眼漫山遍野的积雪,颇为欣慰道:“还好天冷,那些尸体放一放也使得,若是三伏天还不都臭了。” 姜黎闻言大吃一惊,仓皇抬头看着她。 有琴徵一笑:“这有什么,事实而已……这样也好,否则大战刚过就要忙着打扫战场,弟子们不是要累死了?如今先缓一缓,慢慢来吧。”她低身温柔的替姜黎按了按太阳穴,吐气如兰,轻轻道:“阿羽才遣了人来报信,烟儿找到了,没事,掉在山下水潭里,受了些寒气,别的一点事没有。秀水坊掌门韩绿反叛了坊主殷寰,殷寰被池墨鲩救出秀水坊,正好带了烟儿回聿赍城去。” 她看见姜黎木然的只盯着眼前的地,浑身僵硬咬着牙,叹息一声将手落在她肩上:“你且安心吧,她没事的,有事的是你。” “青阳派逢此大变,你临危受命不知还有多少险恶在等着你,若是不趁着这混乱之时先下手为强稳住局势,只怕就算有我们师父和乐正师伯作保,你也坐不稳这掌门之位。现在不比得之前,这位子你一旦坐了,就必须得坐稳,否则绝对没有安稳的一日。这条路……我们真的无路可退了。” 姜黎默不作声用力点头,耸起肩膀把头埋下去,有琴徵也只能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等着。 等了好久,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冬日的阳光像是要把一身白衣的她穿透,昂首之间天下局势尽在眼前。 远在西方的聿赍城,南边的秀水坊,森罗堂,还有烈刀门,苍松派,三清教…… 少年时曾有凌云壮志,转眼间苍茫天下就尽在脚下,她却茫然失去了方向。曾经说要逍遥九州,如今却被捆缚在这里,一步都出不得。 五派八方,牵一发而动全身。雷成义野心勃勃,若是不能保全青阳派,必定要被他侵吞。如今烈刀门已经势力惊人,如果侵吞了曾是天下第一大派的青阳派,恐怕整个江湖都要由他一手遮天了。 而身为正道,最能显示他威力的方式就是拿邪道开刀,身为邪道龙头聿赍城必定不能幸免,何况唐烟儿与他结的梁子也不少了,还不说曾与他有过交易的竹青也在聿赍城。 姜黎不愿青阳派被打垮侵吞,更不愿由着雷成义一手做大,因此只能及时制止他,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思及此,便更加佩服景年,在正邪两道不可调和的矛盾中竟然撑了这么多年,她是否也做得到呢? 之后的青阳派真如所言不再涉足江湖事,在外经营的青阳弟子全部被召回山门,整座山好像封山一样,如无特别的事弟子们再不可以随意外出,连例行的下山游历都被取消了。几个月后清理完了大战遗迹,肃清门派,展示了应有的雷霆手段,姜黎终于在乐正和飞篱的支持下正式登位掌门。 除了危急时刻鼎力相助的赤霞山庄,青阳派没有邀请任何一个门派观礼。 这大概是青阳派历史上最简单肃穆的一场继位仪式了,银装素裹的山上铺上红毯,挂上旗帜,却没有喧天热闹和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安静的排好队,等待着主角登场。 从青阳山的千级石梯一步步走上来,一身简单白衣的姜黎登上拙剑台,向着玉衡殿走去。 她曾经被罚跪拙剑台,有个孩子打着伞蹲在她身前递给她一个咬过的肉包子。那家伙转身的一刻身影薄成一张纸,寥落满身,让她一时间不忍她孤单离去。 她曾在这拙剑台跟她吵架,为了无聊的理由,可是吵架过后她还是为自己着想,半夜里找到狼狈不堪的自己,抱起她回到温暖的床上。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好像同时看见时光的影子,好像看见那时笨拙怯懦的自己和意气风发的她。 脚下的路已到尽头,她转身,由人为她披上隆重的外衣,高高的礼冠戴在头上,头发好像男子一样被束上去,她腰间挂着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剑的前两位主人,一位是上任青阳掌门,一位是如今的聿赍城主。 那把名动天下的‘惊鸿’剑。 她在继位前夜冒死从朝阳峰飞下,说不清的疯狂,站在唐烟儿曾经跳下的那个崖口,下面山风呼呼打脸,她就痴迷的看着下面,突然深吸一口气跳下去。 如果死了……如果死了…… 脑子里滑过一抹捉摸不清的念头,急速下坠让她呼吸困难,她强运内力拍在石壁上,石壁挂得她手掌血肉模糊,罡风催骨,她忽然看见石壁上一道一道的剑痕。 那是……只有可能是唐烟儿。 然后视野中突然出现一抹银光,她下意识的抓住了它。 手臂差点被折断,千军一发之际她一脚蹬向石壁,剑被抽出来,她也跟着落了下去。 一头掉进冰冷的水潭里,然后才记起自己水性不好,几乎差点被淹死,爬上岸的时候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更难以想象那时候落下来的唐烟儿。那时候受了伤,内力空虚,抱着一具尸体落下来的唐烟儿是一种怎样的境况。 她握着那把剑倒在冰冷湿滑的泥地里突然失声痛哭。 暗无天日的深谷里只有她的声音轻轻的随风飘散,好像怀中依然抱着之前从这里掉下来,孤独无助的躺在这里的那个人一样。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姜黎听见一声:“礼成!” 黑压压的脑袋全部低下去,所有的人,全都对着她跪下去,齐声高呼:“参见掌门!” 阳光映照着银剑,光芒刺眼,她伸出一只缠满绷带,又从绷带里渗出斑斑血迹的手,手掌向上,说:“……”那一瞬间,本该说的话从嘴里消失,她嘴唇嗫嚅了一下,依稀是一个人的名字。 10132 “话说!那是天启四年,正道七派联盟嫌隙多年,五派围攻青阳山的事终于让七派联盟正式瓦解,那一战中青阳派第十六代掌门景年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个双十年华的小丫头,自己奋战至死坠落朝阳峰,尸骨无存。青阳派自此宣布退出七派联盟,退隐江湖,不再过问正邪之争。 苍松派掌门被景年所杀,事后苍松长老林奇继位掌门,与青阳结成死敌。秀水坊外坊掌门带领弟子推翻了内坊主坊主,殷寰不知所踪,秀水坊再无内外双主。从此之后以烈刀门为首,苍松派,秀水坊,三清教加上武林新秀无双宫组成了新的五派联盟,并于天启五年召开了武林大会,正式推举烈刀门主雷成义为武林盟主。 咱们再说那青阳派,小掌门叫姜黎,原先是个打杂的青衣弟子,后来得了前掌门爱徒的青眼,步步高升。那位慧眼识珠的小主人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当年八方论剑上一鸣惊人,持着她师父的惊鸿剑勇摘桂冠,同年就成了纵横南北,富可敌国,西南方面只手遮天的聿赍城城主。如今可是聿赍城里跺跺脚,长安城都要抖一抖的人物。 江湖上常说英雄美人,这位十七岁初出江湖,被抬上江湖美人榜榜首之后就没下去过,有说她‘飞烟暮雪绝色倾国,摘花飞叶剑斩星辰’的话,自三年前独闯青阳力挫群雄以后,还没有听说有能胜过她风头的,可这位小祖宗是个天性风流的……今儿咱们要说的,就是‘聿赍城主微服江南,蓬莱仙女深夜相会’的故事……” “噗……”茶馆里靠窗边的女子心不在焉的听了大半晌,到这儿终于忍不住捂嘴大笑,她对面的俊美青年也是一脸尴尬,低声问:“我怎么记得……城主来的时候是浩浩荡荡十六抬大轿进来的呢?微服……她要微服这小老儿哪里来的故事可以讲?” 女子连连摆手:“可是重点不是这里吧?哎哟笑死我了,这些事情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啊?” 有着明显外族血统特征的青年无奈道:“我哪儿知道……” “这可不行哦,碧玺,你如今已经在影部中做事,捕风捉影正是你的正职,虽然你才来不久,不过正好当做锻炼吧。唔……今晚之前,去把流言出处给我找出来,就这样定了!”女子巧笑倩兮的笑说,青年顿时傻眼:“飞……飞镰使!” “嘘……人家现在可不是什么飞镰使,而是你的侍女哦,小公子!”面貌平凡的女子冲他眨眨眼睛,一时间那双眼流光溢彩,勾魂夺魄,唬得青年眨巴眨巴眼睛咽了口口水,脑子里完全不记得早上出门时江南巡察使那黑锅底的脸色和疾声厉色的威胁了。 被称作‘碧玺’的青年无奈的点点头,跟着招呼结账。 从那茶肆里出来,绕行两条街,就是这蜀州城里最热闹的花街,一巷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蜀地民风热情奔放,连这烟柳巷子都比别处要大气些。今天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几家青楼联合起来搞活动,唱歌跳舞的姑娘们从长街那头款款而来,两边雇了些小孩子撒花瓣,一路吹打。 两边楼上的客人和花枝招展的女子倚栏招袖,往下抛下绣花的手帕,香粉随着她们的动作纷纷洒下,整条街都浮动着奢靡香气。 忽而听闻一声口哨,‘醉香楼’里探出一个高挑身影,青丝披散,赤足白衣,一手执着一根錾金镶明珠的金钗,一手拿着酒杯,左拥右抱,□满怀,斜倚栏杆上高声喝好! “唱得好!”扬手间金钗轻飘飘从二楼落下,准确的簪上楼下某个歌女的发,莫说误伤到人,连发髻也没有弄乱半分。那歌女惶然抬头,摸摸头上金钗,又看到楼上那位正仰首大笑,满眼的人里唯有她最清晰醒目,不由得红透了一张脸,唱的更卖力。 那位分明一望即知是个女子无疑,纤腰裹素,削肩长腿,却一派风流天成。容色奢华,明眸皓齿,举手投足潇洒大气,纵然浪荡不羁,也不见得轻浮无礼让人讨厌。 身边莺莺燕燕争相讨好,又是喂樱桃又是喂醇酒,又是捏肩又是捶腿,叽叽喳喳吵闹撒娇。那人面上笑意盈盈的,神色里却一片清明淡漠,远远望见了高大的碧玺,才忽而浮上一抹明朗的笑意,高声招呼道:“小鱼姐姐!” 她话音未落就抛了手里马奶葡萄并鎏金酒盏,摆脱掉一众酥手柳腰,一倾身从楼上滑下来,长长的衣摆广袖薄纱挽臂都在身后拖出白孔雀尾羽一样漂亮的弧线。 “小鱼姐姐!”她落地就把那娇小女子搂进了怀里,醉香楼里又冲出一位,身后还跟着捧账本的账房,茫然紧张的鸨母一类拉拉杂杂的人,见着这场面,那位气急败坏的大叫道:“唐烟儿你放开她!” “啧啧啧啧……”有着一个娇软闺名的年轻女子一手搂着怀中人,回身竖起一根指头摇一摇:“无礼犯上,这个月第几次了?巡察使我看你连明年的薪俸也保不住了呢!” 怀中女子看见自家那位被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掩口笑着,伸手揪了小坏蛋的耳朵娇嗔道:“你就欺负她吧,大不了我养她啊。” “哎呀呀……”唐烟儿一面叫着疼一面故作委屈的抱怨道:“小鱼姐姐就知道袒护她,也不知道那笨蛋是哪里好?可有我会解风情吗?” 殷寰噗嗤一笑,手掌轻抚她面庞,又顺手捏了捏光滑白嫩的脸蛋反击道:“对啊,我也不知道那位青阳掌门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这般的念念不忘?” 唐烟儿翻了个白眼摸摸鼻子:“谁是青阳掌门啊,我可不认识……”末了撅嘴道:“姐姐你莫要提她,听到就烦!” “当真?”殷寰忍笑道:“那也罢,我便叫影部里那些探子都回来便是,难为他们一年一年的守着深山老林等听消息了,反正那小掌门是病是痛也与你无关,她近况如何你也不想知道是吧?” 唐烟儿抿紧唇瞪圆了眼看着她,一副纠结挣扎的样子,逗得殷寰终于忍不住掩口大笑,笑得直往烟儿怀里栽。 唐烟儿默默扶住她,招手唤来池墨鲩:“来来来,把自己的女人带回去,莫要让她再出来祸害武林了。”转身回那醉香楼里去,随手挽起长发:“完事了就走吧,干爹还在等我们吃饭呢。” 蜀州城外乘船顺流而下,不多时就见重重楼宇屋舍并列左右,江边人家鳞次栉比,与蜀州城遥遥相应,首尾相连,赫然一座隐藏在蜀州城后的‘影子城’。上岸入城,几年前还在建设的地方如今大多已经是热闹巷坊,只远远看见城东还在继续修建新的建筑,打石头的声音叮叮当当隐约可闻。 折向城北,刚过安庆坊就遇上了守在街口等人的孟章卫,见着唐烟儿等人伍正赶紧低身行礼道:“恭迎城主,副城主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着我等来迎城主。” 唐烟儿点点头,道声知道了,径自打马而过直接冲进新建的城主府中。一直冲到正堂前才一跃而下,鞋也不脱跳上厅堂,笑嘻嘻的闯进去:“干爹我回来了!” 卿言一见她就气得斜眼歪口,啪的把扇子仍她小腿上:“你还敢给我再没规矩一点吗?真是越发的不像样子,哪个姑娘家似你这般?” 唐烟儿一面躲着一面讨饶:“我这不是怕干爹等着急了吗,我这就去更衣。”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等殷寰等人也入室坐定,她已重新绾发,更衣回来。明艳艳的红衣牡丹,穿在她身上不仅不嫌艳俗,反而显得大气,进门一见除了熟识的人以外,还有些部属在坐,瞬间转换出一副正经表情,缓步进来。 那些部属见她,纷纷起身见礼,均是近些年才被提拔起来的心腹,看唐烟儿的眼神一个胜似一个的狂热,有那年轻沉不住气的,已然脸都涨红了。唐烟儿施施然入座主位道:“诸位请坐吧,不必拘礼。”又向卿言告罪:“干爹久等了。”装着一副明白样子等着卿言说话。 卿言哪里能不知道她那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只怕是叮嘱她的话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由得脸色阴沉的咳了一声,认命的旧事重提:“上回与你说过,江州城内还余有许多空缺,我把你给的名单筛了一筛,今日便带来给你看了。” 唐烟儿这才想起,对着人一一看过去总算想起对应名字职位与过往经历,眉峰稍凝,随即又舒展开了:“既然干爹都看过了,那还有什么好看的,我只能祝各位大展宏图了。这江州城是我聿赍城副城,聿赍城地处苦寒,待江州城建设完成之后少不得要将重心往这边转移,是以诸位的工作乃是重中之重,仰赖劳心了。”她言罢先敬了一杯,唬得下面等人连称不敢,跟着举杯。 她又问了问各人对江州城的一些设想,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意见,那些人见她言谈亲切,稳重信任,不由得心中庆幸,更加高谈阔论。一席下来宾主尽欢,散了一场,遣散了那些人,酒菜重上,唐烟儿才对卿言说:“太年轻了,虽然才名相符,但终究是太年轻了,我给干爹的名单足有数十人,干爹为何独独选出了他们?” 卿言乜她一眼:“就你这黄毛丫头还敢说别人太年轻?”哼了一声方才道:“你才几岁?将来要用人的时候可还多着呢,尽选些老家伙,等他们死了你又再选吗?这些人虽然年轻,但个个都天资聪颖,勤奋刻苦,日后大有可为,趁还年轻好好打磨,往后用着才顺手,也正好,等再过几年我们这些老的入了土,他们就能用了。” 唐烟儿这才恍然大悟,微郝道:“……干爹,等干爹都享尽天年了,还不知多少年后,哪里须得这么早就打算起……” 卿言瞪她一眼:“陪着你这小兔崽子折腾,我就是九条命都没得几年活!你有本事再跳一次崖给我看看?” 又被提到这件事,唐烟儿颇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低声道:“我……我都认过错了……”心想,她那时候不是被气着了吗,况且,她也没死啊,那朝阳峰又不是没有上下过,当时心里一回过神就立刻采取措施了,最后不也好好活下来了吗? 只要一想到朝阳峰,就不可避免的要想到某个人,那人在山上看向她的眼神,前一刻的眷恋和后一刻的清明,反复交织着,心里一阵难受。 殷寰细心,一眼发现唐烟儿脸色不好,赶紧岔开话题:“对了烟儿,你今日喝药了没有?饮了许多酒,怕后半夜冷不死你吗?” 卿言一听就瞪眼:“又出去喝花酒了?” 唐烟儿立马作势要逃跑狡辩道:“你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在努力的找啊!” “我……!”卿言气得又要拿扇子打她,唐烟儿赶紧一溜烟的躲在殷寰背后。 “殷寰你就护着她吧!”卿言气道:“我不管了!”叫人推着他的轮椅自己走了。 唐烟儿对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跳出来得意道:“哼,每次都说不管,明明管得比谁都宽!” “烟儿!”殷寰好笑又无奈,对池墨鲩说了两句,说先送唐烟儿回去喝药,拉着唐烟儿出了门。走上长廊,她才轻声对唐烟儿道:“烟儿,你明知道副城主是嘴硬心软,他哪里舍得不管你呢?当初你那样气他,他不是一样原谅你了?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叫孟章卫去追,说什么不要你当城主了,让疏影去截杀你之类的,都不过吓唬你罢了。他是怕你受伤。” “我知道。”唐烟儿低下头:“对不起……” “因为我太任性,所以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吧……”她轻声道,若然不是那样张扬,她整个人都单薄下去,好似一阵青烟随时会被风吹散。清淡的声音,瘦削的身子,还有一副倔强模样,形影相吊的身姿,一身艳红都寂静。 殷寰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发现那挺直身板的孩子已然有了拒人千里的气息,微微别着头,好似希望能够挽留,却又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她只好叹一口气安慰道:“谁没做过几件错事?况且你那时才多大?意气用事也无可厚非,想来我年轻时也是呢,贸贸然的做一些以为正确的事情,贸贸然的就为自己划定了重要的东西,但是其实呢?很多事情不到最后是不知道结果的,人活一辈子,哪能事事都如意?” 唐烟儿听她语调沧桑,故意调笑道:“小鱼姐姐说得好似自己多大年纪一样,你现在看上去也就双十年华,还讲什么‘你年轻的时候’?” 殷寰也笑了,作势要打她:“找打,小丫头,嘴皮子倒是利索。今天的药到底喝了没?你那寒症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你现在年轻还撑得起,若不好好调养,看你老了该怎么办!” 唐烟儿一罐子甜言蜜语倒出来,哄得殷寰眉开眼笑,殷寰送她回到自己卧室,就走了。嘱咐人热了药送上来,唐烟儿敛眉坐在榻上,看着黑漆漆的药汁冒着热气,半晌无奈叹气:“……难喝死了……” 还是端起碗,心想若是那人尚在,会要怎么来哄自己? 只要想到她,便忍不住柔和了神色,轻轻弯起嘴角。她定会一脸无奈宠爱的神色,端着碗许诺给她糖果蜜饯吧?那么自己呢?也定要腆着脸赖皮说,不要蜜饯!嬉皮笑脸的凑上去讨她一个香吻,非得要她无可奈何的顺了她的意。 最喜欢了,姜黎那温柔无奈的神情,满脸都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温柔,所以任性妄为只是想要她的宠爱。 可是……唐烟儿忽然咬住唇,凄惶难过的望着那碗苦汤药,她真希望姜黎没有鸿鹄之志,只要如同以前一样等待着就好。等着她为她筹谋,为她打算,然后将一切都夺来予她。可是不知道何时开始,姜黎就已经离开了她的双臂,远远地站在了外面。 她也喜欢姜黎保护她,袒护她,可是她舍不得姜黎受伤害,也舍不得姜黎辛苦,更讨厌她站在自己双臂之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远走。 不自觉地伸手捂住心口,那里有一道背叛的伤,经年累月的让她不敢忘。 倘若那时候没有留下姜黎就好了,带她一起来聿赍城,再不放她回去,那么现下两人也一定还在一处吧?可是那样的话,景年又该怎么办呢?最后的时日里好歹还有姜黎陪他,难道自己又舍得景年一个人吗? 要是可以把景年也带走就好了,虽然她分明知道景年不会肯的,越想就越恼怒,这些人真是讨厌!全部都这样固执,全部都这样痴傻,做什么非要把自己来逼迫呢?她真惟愿自己无所不能,一手遮天,把他们全都遮在自己的天下里去。 想起来都是气,气得她一口把药喝干了,苦得满脸发绿又一叠声的叫人。 踏月端了蜜饯来,分明是春日,屋里还是生着火盆,唐烟儿梳洗之后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不出一会儿就满脸青白迷迷糊糊了,踏月给她多加了一床被子,那人又嫌压得慌,伸手掀了,然后又觉得冷,不住的打摆子。 秋霁在一旁翻着白眼,低声絮叨:“我的小祖宗,你就安分一点吧,谁叫你大冬天的要去跳寒潭呢?你那寒气入了骨,这寒症难捱,现在知道了吧?还不赶紧的捂严实一些,不然明早又要发烧了。” 唐烟儿口齿不清的不知道分辩了些什么,没过一会儿就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10233 结果次日一早,唐烟儿还是发烧了,清早天还没亮踏月进来看她,就见她蜷缩在被子里满脸通红,赶紧叫医师来开了药,喂她喝了才让她继续睡。这几年间唐烟儿几乎把上半辈子没生过的病全都补上了,风寒发热是家常便饭,因此连最最紧张的踏月也习惯了,给她喂完药以后就让她接着睡。 没成想,唐烟儿没睡多久又醒了,她软手软脚的爬起来,随手抓了床边一件外袍裹上,赤脚就从楼上滑了出去。 三年前她的轻功就已经是踏雪无痕,经过青阳山一役回来后大受打击沉沦了半月,半个月都在养病,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不过也好,给了卿言机会可以和她好好谈一谈,唐烟儿虽然从小父母双亡,也遇见不少事情,但是在她人生的大多数时候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骨子里就有一种任性霸道,只要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她不喜欢事情违逆她的心意,哪怕是别人的忠告,她也一定要自己试试才肯甘心。这个说好了是有主张有决断,作为一城之主,有决断是好事,但是听不进别人的建言,不能准确做出对的判断,是致命之处。 如果要成为一个好的城主,她必定要戒去性格中的冲动任性和感情用事。 唐烟儿答应卿言,暂时不会去找姜黎了,只是必须派人时刻看护她,任何消息她都要第一时间知道。二人定下协约,唐烟儿伤好以后就狠下决心,闭关苦练,当真没有再去找姜黎,甚至不出聿赍城一步,这一闭关就是一年。 一年以后她开始亲自参与江州城的建设,卿言开始还有点不放心,在他心里唐烟儿根本就不该和那青阳山的女子搅合在一起,首先他觉得正道里出来的都不是好东西,其次他觉得那姜黎根本就是个祸害,唐烟儿原本可以安安生生的当她的城主,有自己照料必定平平安安按照预定的计划慢慢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领袖。[.超多好看小说]偏生有那姜黎和景年在青阳山上,结果落得这样的收场,景年死了他是很高兴,可是唐烟儿却也受了重伤,怎么想都觉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真真划不来。 如今都快三年了,唐烟儿当真不曾再去找过那个小掌门,即使因公到了洛阳都没有再往东迈出一步。每日除去公务就是老老实实练功调理,认认真真念书习字,间或去喝喝花酒四处游玩一下,卿言当真觉得她乖得不能再乖,虽然嘴上还是要骂的。 说起来,喝花酒也是卿言教的,他知道唐烟儿跟那小掌门感情好,可是唐家人注定天性风流,他就不信烟儿小小年纪还能矢志不渝,等她看多了繁花绿叶或许那个小掌门就不算什么了。如果是旁的人,唐烟儿勾搭多少也没关系,可是偏偏不能是个正道掌门,好在如他所料,烟儿那孩子就是个贪欢风流的,不用谁教,那调情的把式一堆一堆的,如今蜀州城里哪家的青楼姑娘见了她不是哭着喊着要她留下? 只是卿言确实没想到,唐烟儿高热不退还有那心思往勾栏院里跑。舞飞烟被她用得炉火纯青,她几乎足不点地就从江州城一路奔去了蜀州城,如今她内力不同往日,沿着江边纵息疾飞,落到蜀州城里时连气都不喘,除了鼻子堵得她很难受,两颊艳红,眼带秋水,整个儿精神奕奕是来喝花酒的。 此时还太早,蜀州城内一片寂静,她从那些巡逻的斥候脑袋上飞过,落进临安坊的醉香楼里,从二楼栏杆往里走,进去就遇见一个打着哈欠早起打扫的丫鬟,一遇见她惊得以为自己见了鬼,唐烟儿拢着外袍温和笑着问她:“小妹妹,你们家薇薇姐在哪里?” 她那双秋水明岚似的眼睛,不笑时略嫌森冷,一笑又是百媚横生,小丫鬟看傻了眼,红着脸喊她:“唐公子……”全蜀州城都知道她是个女人,却还是喊她‘唐公子’。 “薇薇姐在兰香阁里……”她话没说完,唐烟儿已经收起笑意大步过去。 薇薇的房间并不在兰香阁,唐烟儿是熟客,自然知道。走近了那间接待贵客的豪华大间,远远就听见丝竹歌声,还有人敲着酒杯合唱,女子的娇笑,男人的戏语,唐烟儿冷冷一笑,开门进去。 里面的太守公子搂着身边美人正亲热,忽然门开了,门口孤零零站了一个人,立即让他忘了怀里温香软玉。若说温香软玉,那才该是啊! 三千青丝直垂过腰,绯色外袍松松垮垮,连腰带也没有被她拢在手中,里面雪白中衣领口敞着,露出伶仃支楞着的锁骨,肤白胜雪,如同白瓷杯一样的清冷,一双凤目正冷冷看过来,秀鼻琼口,不施脂粉而自成画,不染丹蔻而自成诗。纤细莲足一样的雪白精巧踩在冰冷地上,一身慵懒倨傲却是一身威严凛然。 该是书生夜半遇艳鬼,如此人间真绝色!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落针可闻,所有男人无不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那定是令世间所有男人甘愿死在她裙下的女人,美艳多姿,妖娆生媚,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痴迷的美。 那绝世美人往前迈了一步,衣摆提高露出整截小腿,忽然就听一声‘滴答’,太守公子无意识的摸了摸脸上鼻血,吞了口口水。 “我说过我包了你,不许接客。”美人说,声音如人清冷,却其实是非常甜美好听的声线,只是暗含威势令人不敢违抗。太守公子怀中的薇薇已经抖如筛糠,跪在地上颤声说:“公子……公子……不是薇薇……薇薇说了不来的,是妈妈非让薇薇来陪太守公子,薇薇只陪了酒,什么也没做啊……”她害怕得不停叩头,虽然唐公子从来没有打骂过她,但不知为何,她就是非常的害怕。 “这位美人……”太守公子终于回魂,他与几个狐朋狗友在这里畅饮了一夜,酒喝多了自然胆儿肥,竟然站起来就伸手去拉唐烟儿。估计在他心里,半夜里出现在醉香楼,还如此衣衫不整不如娼妓,再美的女子也不过是可任他予取予求的货色。谁知他手还未到,那美人一挥衣袖,太守公子顿时整个人倒飞出去直接撞破了窗子栽下楼。 这下他的狐朋狗友们都清醒了,纷纷惊慌站起来,但是那美人眼里似乎根本看不到他们,她只对薇薇说:“站起来,不许下跪。” 薇薇跟着她走了,她口中的‘唐公子’依然是去了那间面江‘临江阁’,不点灯,让她坐在窗边。 “整理好你的衣服和头发。”她说,薇薇赶紧照办,把自己敞露胸口的衣服拉得严严实实,如同良家女子一般规规矩矩的坐下来,挺直腰背,端庄秀雅的坐在窗前,一动也不敢动。 听声音,那位‘公子’在躺椅上躺了下来,屋子里就没了声息。 自从两年前她被那位‘公子’看中,一掷千金包下来,她就不许再接别的客人,本以为这是位好女色的,薇薇虽然不能理解,但是接女客想来总是比接男客好的,况且,这位不管是爱女人还是爱男人,都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惊讶,不管是男人女人,都定会以能与她春宵一度而觉三生有幸。她就是那种能够理所当然的践踏世间一切规则的人。 可是这位‘公子’从来没有碰过她,连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偶尔过来,都是深夜,让她穿好衣服作良家打扮,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夜。 ‘公子’不动,她当然也不敢动,一动不动坐上一夜是极累人的事,但是幸而‘公子’出手大方,人也好相处,就算她偶尔做了出格的事,也仅仅是几句简单严厉的训斥。‘公子’从不动她一个指头,当然也不会打她骂她。 薇薇总是想,被‘公子’这样一夜一夜的注视着的人,是谁呢? 不管是谁,必定是非常幸福的女人,因为即使是这样稀薄的关系,薇薇也几乎快要爱上这位年轻的‘公子’了。 她那么年轻,富有,武功高强,饱读诗13看网画样样精通,待人和善,巧舌如簧。最关键的是,她是那么的美丽,美得连女人,也可以轻易的去爱上。 ‘公子’从没有这么晚才来过,很快天就亮了,通常天亮了,薇薇就可以动了,因为没有了黑夜和朦胧的月光,她就再也伪装不了任何人,那位‘公子’也就失去兴趣了。 “公子……”她唤,试探性的回过头,那位‘公子’依然还注视着她,只是显然,是在透过她的身影注视着另外的人。 她沉默的时候表情看上去很哀伤,但那样哀伤的脸却显得特别的单纯,像个求而不得的孩子,愿望简单,却不能实现。 大概也因此,让此时的她看上去特别年少,把威慑力都削弱了。薇薇壮起胆子开口问:“公子……薇薇可以问一句吗?薇薇到底,哪一点像她?” ‘公子’沉默了很久,才懒洋洋的回答:“哪一点都不像。”说完起身开门离开了。 薇薇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但她知道刚才‘公子’是在撒谎,她静坐的侧影,一定是很像那个人,不然‘公子’不会每每让她这样一坐一晚,自己也一看一夜。 如果是这样娴静端庄的坐姿,那么被‘公子’所爱的那个,也定然是个大家闺秀般的,极好的女子吧? 10334 理所当然的,一回去就被踏月逮了个正着,一路从江州城城门口念叨进城主府,唐烟儿软趴趴的往旁边倒,路边一个卖烧饼的姑娘顺手揽过她,嬉皮笑脸道:“主上喝花酒喝到高烧不退实乃境界啊,小的佩服不已五体投地!” 唐烟儿瞪她一眼,顺手摸了个烧饼咬一口:“解红,你不是去洛阳了吗?回来得这么快?” “那不是为了给您做烧饼吗?”解红狗腿道,唐烟儿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难吃死了。” 她这话说完没多久就后悔了,回了城主府,踏月端一大碗药端过来看得她头皮发麻,指着踏月道:“踏月我平日待你不好吗?你为何如此对我?” 踏月恨她恨得一口老血,‘啪’的药碗拍桌上:“主上果真待我好,三天两头的叫人找不着,自您三年前继任起孟章卫统领都换了三个了,见天儿的见我就哭说主上不见了他们罪责难逃唯有以死谢罪,亏得康扎脸皮厚这才一直赖着没走。我成天的到处找人身边随时准备着衣裳吃食跟时刻准备逃荒似的,您对踏月可?真?好!” 后面三字一字一顿,说得唐烟儿摸摸鼻子嘿嘿傻笑试图蒙混过关,踏月药碗推过去,眼一瞪:“笑也没用,您说什么逃不过了,昨天的药就没喝,跑出去冻了一夜,您腿不疼啊?” 唐烟儿摸摸膝盖一脸恍然大悟:“啊……我说呢,这腿怎么跑着不得劲……”这才想起自己自从落下寒潭寒气入骨,一遇阴雨天气全身关节就酸痛难忍已是老寒腿一双,虽然这是春日里夜晚却总是带凉的,她光脚出去跑了那么远腿脚不抗议才怪! 踏月差点没给她气死,鼓着脸颊出去了。唐烟儿笑眯眯的目送她,解红没骨头一样倚着旁边的柱子笑:“主上您这浑水摸鱼胡搅蛮缠的功夫真是愈发的炉火纯青了,别冲我笑了,没用,我会监督您把药喝完的。” 唐烟儿闻言脸一垮:“亏我特地放你出去玩,你就这样报答我么?” “主上您不用指望解红有良心那东西,俗话说的物似主人形,解红没心没肺更不懂愧疚之情。”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一大一小扯了会儿皮,解红依旧笑得两眼弯弯,嘴里却开始说正事,虽然语气也没有正经到哪里去:“我说主上啊,连那条蛇您都放回去了,怎么不见您自己往河南去走一走?那条蛇不是去会她老情人吗?” “你说竹青?是啊,人家两口子的长期两地分离也不是个办法,虽然她人入了聿赍城在兵部任职,可是终究是看有琴徵的面子,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何不干脆发往河南去让她们恩恩爱爱算了。(.)何况,她身体也大好了,如今我们正往中原转移,近年中原势力全被武林联盟长天盟的人掌握,来来去去不是些省油的灯,我本想先建好江州城将聿赍城转移过来,但眼下看来江州城越建越大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工,自然还是要人去中原那边坐镇我才安心。” 解红摸摸下巴:“如此咱们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陇右道凉州一带的人马和江南一带的生意上?” “嗯,另外,过一阵子我就要将池墨鲩调任岭南,到时候趁这个机会,可以把竹青等人一并转移了。岭南虽然荒凉,但至少没有江湖纷争,若是你哪天厌倦了这些勾心斗角,也可以去颐养天年啊。”唐烟儿冲她一笑,解红脸皮够厚,当即反击道:“那么主上是要去解决青阳派了?您终于舍得去见您的小掌门啦?” 一句准确的戳中唐烟儿爆点,她的城主大人跳脚大叫:“什么叫‘我的小掌门’?我我我……我才不认识什么青阳掌门呢!” 解红不为所动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她,她气了一会儿不甘不愿的撇撇嘴:“我就是觉得……那个,反正不能放任青阳派这么下去,于现在的长天盟盟主烈刀门掌门而言,青阳派永远都是一块肥肉,不吃到嘴是不会甘心的……何况,那个什么无双宫也来的莫名其妙,哪有可能两三年间就突然冒出一个门派与七大派齐名?如今武林格局已被彻底改写,如果我们不主动一些,恐怕到时候连分一杯羹都来不及了。” “那么主上是想要拉拢青阳派?” 唐烟儿不置可否的乜她一眼:“别自作聪明。” 话如此讲,但没过两日不等唐烟儿自己提起,卿言就道长天盟已经处理了好几个邪道上的大派,如今怕是盯上聿赍城了,不能坐等别人杀上门来要唐烟儿亲去南方联合邪道众人共抗长天盟。唐烟儿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装懒不想动,最后给卿言拿扇子打出城主府。 唐烟儿一出了蜀州就像困兽出笼一样,欢天喜地一路冲出去头也不回,跟她一路的竹青看她那德行不屑得很,嗤之以鼻曰:“小孩子!” 唐烟儿得意的哼哼:“我年轻!”又摸摸竹青的脸:“哟哟,你再这么皱眉头下去皱纹都长出来了,也不知道有琴姐姐看着你满脸皱纹的样子还有没有胃口……”竹青大怒,追着她就要打,但是唐烟儿的轻功江湖第一,岂是浪得虚名?张狂大笑逃开引得竹青骂个不休。 解红疏影奉命随行,相视一眼摇头感叹:“年轻真好……” 唐烟儿又不是逃家出来玩,身后自然跟着一队孟章卫,头领康扎和影部的碧玺,飞镰使殷寰,江南巡察使池墨鲩全部浩浩荡荡跟在后面,孟章卫,殷寰,碧玺,池墨鲩是要跟着唐烟儿去扬州的,而竹青则与疏影解红一道去洛阳。 分手之际竹青难得给了她个好脸色:“用不用帮你带个话什么的?” 唐烟儿打着哈欠爬上马车头也不回:“什么话?有什么话我自己会跟姐姐说,哪里用你带……” 竹青无奈的看着她,那丫头明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城主一日也不曾忘记过青阳山上那位小掌门,唯独她自己,三年来绝口不提。 ****** 经过三年,青阳派虽然不如原先风光,但好歹是稳健妥当的在恢复元气,上上下下也渐渐认同了年轻得过分的小掌门,虽说其中断然不是她一人的成绩,但是作为一个掌门她至少也没有失职。 当然不会失职,每夜伏案工作到深夜,清晨又早早起身从不让自己安歇片刻,努力到这样的地步,既非天生愚钝之人,又不是无人辅佐帮忙,怎么还会失职? 只是也难免累及旁人。 任巧是贴身伺候姜黎的,断然不可能比掌门起得更晚,相反的,她必须在向来天光未明就起床的掌门起身之前收拾好自己,准备好早膳热水,再去服侍掌门更衣洗漱。虽然没有这个必要,姜黎从来亲力亲为,往往是任巧推开门准备叫她起床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整理好床铺,只等着热水洗漱了。 任巧也总是打着哈欠一脸埋怨的走进来,嘟囔着:“这么早起来干嘛呀,为着怕挨你的骂,流云居里扫地的孩子们都不敢躲懒,比别的院子要早起半个时辰!” 姜黎闻言,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无奈道:“啊……我不会骂他们的呀。我早起是我自己的事,他们按照他们的规矩来就可以了嘛。” 任巧没大没小的白她一眼:“你倒是想得透彻,可是你是掌门啊!哪有扫地弟子起的比掌门还晚的呢?纵然你不说什么,难道他们各自的师父不会说他们么?” 姜黎心想倒也是,当时景年在时,更或者闻人秋还在时不也是这样吗?那两人脾气都顶好的,从不会对小弟子们说重话,可是他们还是会怕,只要想到那人是掌门,就无形中生出一股畏惧之感了。 想一想自己也曾经是这样的啊,姜黎笑着摇摇头绞干手巾擦了脸,冷不丁的一团冰凉的物什擦到脸上,姜黎一惊。 任巧皱眉嚷嚷:“哎呀别动!我前些日子托开阳殿的姐妹们从山下带的‘玉女粉’,你成天的就知道跟那些公文和老头子打交道,也不梳妆也不知道爱护一下自己,瞧你这几天脸上都干成什么样了,我的掌门啊,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能记着不?” 姜黎失笑:“巧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现今数落我是一套一套的。” 任巧被她一取笑就悄悄的红了耳朵,偏又逞强的瞪起眼,知道这人脾气好,从来是不拿架子压人的,手上麻利的揉开白色的粉末,一边叨叨着:“你当我容易啊,这‘玉女粉’只有洛阳集雅斋才有得卖,如今不比从前,要下个山可不容易,开阳殿的姐妹们外出采办,我可打听好久了,特地央了人给你带呢。” 她见姜黎一副耐着性子由她折腾,实则全不上心的样子,又不满道:“你别看这只是草灰,这是用白茯苓、白牵牛、黑牵牛、白丁香、白芨、白檀、蜜陀僧、鹰条等药材精挑细选磨成细末,与反复煅烧得来的益母草灰拌合在一起,用鸡蛋清调成丸制成的,据说宫里头的娘娘们也用这个呢!” 姜黎好笑道:“我又不是宫里头的娘娘,何须如此讲究?” 任巧气恼的皱眉:“是是是,你是掌门,是掌门又如何?是掌门便不是女子了么?你瞧人家有琴掌殿,不是一样每日打扮得光鲜美丽,哪日曾因她是掌殿,又或因公事繁忙就随便穿一条裙子或者胡乱搭一件衫子了?近日来更是注重保养,我昨儿才见她与房里的小方一道去药园采花瓣,指定是要泡花瓣浴呢!” “有琴师姐惯来风情浪漫,她是官家小姐出身,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做来不稀奇,我可没那富贵命。”姜黎笑道,又想起一事,道:“再者说了,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近日是有贵客将至,这许多日子不见了,我怕就是有琴师姐广寒仙子的心,也要按捺不住欢欣雀跃了。” 任巧难得听她打趣说笑,立时兴致勃勃,问:“哦?有琴掌殿有心上人?是谁是谁?哪家公子这般好福气,可英俊?” 姜黎面上一僵:“呃……这……英俊嘛……”她想起竹青秀丽有余,甚而有几分楚楚可怜的脸,说是杀手都觉得太过吃惊,虽然仍有十分英气的时候,但英俊嘛……“应该……大概……有琴师姐还是会有觉得她英俊的时候吧……”她打着马虎眼,心想,有琴师姐大概还是觉得竹青可爱的时候比较多……? 任巧颇气馁,叹气道:“那掌门你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难不成当掌门当成老姑婆吗?指不定有了心上人,你也会为‘悦己者’容啊!” 她此话一出,就看见姜黎的笑意顿住了,半晌扯开一个讪然的笑意,轻轻道:“是么……”也没说什么意思,慢慢转过身去竟自觉自动的拿起那‘玉女粉’的丸子,打湿了水揉在面上。 女为悦己者容,她曾几何时,也曾那样欢欣于此呢? 可是想到这里的时候,脑海中却出现那年夏天,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穿上女装的唐烟儿,艳丽的裙子衬得她如花朵般娇艳。纵然是花,她也定是那重锦繁华的花中之王,美得磊落大气,美得雍容霸道。 却在自己赞赏的眼光和夸奖中怯生生的羞红了脸。 那时候害羞的低着头,却又忍不住兴奋而抬起眼来看自己的烟儿,好似小鹿一样纯真可爱。 任巧忽而听到她叹气,忍不住问:“掌门,又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姜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道:“没什么,只是,我本也不漂亮,还是不要东施效颦了。何况……打扮得再好看,也无人欣赏。” 她是克制惯了的掌门,对自己苛责严厉,甚少听到她这样丧气的话。任巧看她又丢下那丸子,咬着下唇气鼓鼓的,不服气的说:“谁说的……掌门哪里不好看!掌门分明……分明就是很好看的!虽然不如有琴掌殿那般光彩夺目,可是没有人能像掌门这样让人看了心里舒服,哪怕一万年也愿意一直看下去。怎么会无人欣赏,我……我不是人吗!” 姜黎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听到任巧孩子气的话,抿唇一笑,回头揉揉任巧的脑袋:“是,巧儿说什么都对,若是光听你这话呀,我也要得瑟得不得了了!” 她说完就拿上剑开门出去了,那不是她的佩剑,银色的名剑‘惊鸿’,前后换过两任主人,终于默默无闻的落在她的手里,白天黑夜从不离身。走出去了,声音倒是还落进屋子里来:“我先去练一会儿剑,回来再用早膳,你遣个人去玉衡殿看看,若是有琴师姐起了,就请她过来一起用吧,我有事与她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玉女粉】古代确有此方,具体详情可见于唐代医典《外台秘要》北宋《圣济总录》南宋《事林广记》元代《居家必用事类全集》和明普济方》等。 10435 玉衡殿上晨起舞剑的人俨然是青阳一景,不知多少早起做事的弟子每日都仰着脑袋伸长脖子只为等那仙鹤之姿,更多低等的弟子们不谙上层的复杂争斗,对于频繁的变动也没有那么敏感的神经,他们只知道他们的掌门最爱一套最简单的三才剑法,能用一柄银剑舞出星光璀璨,月华无双。 日子渐渐的流去,姜黎听到消息说,聿赍城主已经到了河南附近,心知是与竹青一道。她不会停留,三年来无数次她从洛阳路过,却始终不曾越界一步。她还在记恨三年前的事情,姜黎知道,却也无可奈何,她定是怨她让她失去了师父,定是怨她不肯随她而去,也定是怨她,竟狠心让她从朝阳峰万丈悬崖跳下去。 姜黎伸手捂住脸,一定是的,否则为什么三年来杳无音信,全世界人都知道聿赍城主过得多么风生水起,全世界人都知道她能跑能跳好得不得了,全世界人都知道……洛阳往东不及三百里,就是青阳山,以她的脚程,却从不跨进一步。 今朝亦是如此吧,她会在洛阳盘桓几日,然后折道扬州,远远的陷在那红尘繁华里,将她遗忘在世外的青阳山。 是否今生,都不愿再见了? 不知在往哪里,白日冷静理智的青阳掌门,在月下也不过一缕孤魂,跌跌撞撞,浑浑噩噩。 立住脚时,眼前一片蓬勃高草,深深的将她淹没。 这是什么时日了?依稀记得春日已久,但为何这些山后的红草依旧未败,反而像是要故意嘲笑她一样,开得愈加肆意。她走进湿地深处,随手捋了一根高扬着穗子的彤管,红草丹心,她也曾赠予,只可惜…… 掐头去尾,横唇边轻轻一试,月夜下一曲孤音。姜黎本是不通音律的,她是贫家出身,哪里有那条件去学习音律,只是跟着唐烟儿在流云居学习时曾随景年听了几堂音律课。来来回回是那么几个单调的音,起起伏伏,一如心绪。 今年她也收到了很多彤管草,仿佛从她离开那件灰衣以后,就不断的有人发现了她的好,以往还有人忌惮于掌门高位不敢相赠,但是她这小掌门却仿佛给了那些孩子更多的希望,一到开春那些彤管草就把整个流云居堆得水泄不通,她时常一起床就看见门口被高草堵住,不得不苦笑着等着人来帮自己搬开才能出门。 可是能让她送出彤管草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此地了。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不知何时……她才愿意再与自己相见。 单调音律中忽而闻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姜黎挑起眉,收了彤管,一扬手一道气劲冲开高草,显露出一个埋头在草丛中的人来。 “阁下,我青阳派不见外客,若有什么事,不妨白日里去山门前请人通报,何苦半夜里爬上来?”她淡淡的问,那人毫无紧张感的直起腰舒了口气,手里攥着一把草,叹气道:“好生威风啊姜掌门,一个两个的都是高位坐惯了,话都不会说了吗?我记得的姜黎,可不是这样的。”她话到尾处,带来一点感慨和遗憾的温柔。 姜黎一惊:“……是竹青?” 竹青一笑:“好歹比你大,就不能喊个姐姐么?” 可是对面的人却并没有与她玩笑的兴致,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竹青仿佛隔着这么远也感觉到了对方失去规律的心跳声,但她只能抱歉的摇摇头:“就我一个人。她已经出发前往扬州了。” 对面笔挺的身影一瞬之间孤寂下去,像扛了千斤重担一般,默默无言的站着,好一会儿,她听见她淡漠镇定的声音,带着礼貌温和的笑意,和掩饰不住的疏离:“是来找师姐的吧,那也不用这样啊,如今你可是聿赍城的人,若是让人知道偷偷摸摸的上山来,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竹青摆摆手:“我还不至于如此不济,让那些小子们抓到……我想着许久没有见她了,不知道该带给她什么才好,方才想起,这时节,青阳山上的彤管该红了,于是……”她羞赧的转过头:“就是个念头,几根破草本也不值得……”她话没有再说下去,姜黎已经转身离去,临别轻道:“师姐如今是玉衡殿掌殿,居于玉衡殿凤白居,她那里的人惯来不少,莫要让我明日里听见堂堂掌殿房里竟然进了采花贼……” 竹青一愣,立时架起轻功掠去,言道:“放心吧,我若是给你惹了麻烦,那小丫头第一个就不能放过我!” 人带着冷风从身边去远了,姜黎捂着心口站在原地,忍不住眼里汹涌酸涩。 ‘我若是给你惹了麻烦,那小丫头第一个就不能放过我!’ 烟儿原来,还会护着她的吗?烟儿……还是记得她,在意她的吗? 竹青离开青阳山很多年,但是幸而这些个古老门派中甚少变动,一路行来依稀还是旧时景致,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摸去玉衡殿,脚下的青石阶,道旁的苍松野草,一切都熟悉得……仿佛当年。 仿佛当年,她悄悄跑下山去买一兜糖栗子,或者是一面小小的铜镜,想着带回山上去,给那个人。赶着山门关前拼命的往回跑,不曾注意太阳正从山巅落下去,不曾注意汗水湿透背心,只满心的期待着当她回到山上,躲过看守山门的师兄们,绕过曲曲折折的小径,带着满身的汗水和粘在身上的杂草跑过空旷的拙剑台,跑过一座座殿堂敲开那扇熟悉的门。 门里有人正拆妆,素衣裹身带着讶异的看着她,然后笑意满满染上眼眸。 只要看到她,一路狂奔的辛苦全都会烟消云散,狂跳的心脏也被安抚,只等着她一个嗔怪的眼神,拉自己进门,给自己擦汗,剥一颗栗子塞进自己嘴里,或者抱着自己拍着自己的背:“傻瓜,跑什么,我还会不等你吗?” 而如今,你还在等我吗? 止步时,偌大一个拙剑台拦住了去路,她凝神立在台阶旁,做杀手许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谨慎小心,此时重回故地,不但没有觉得放松,反倒升起十二分的戒备来。望见玉衡殿的轮廓在黑夜里影影绰绰,背后就是凤白居。 脸边一个冰冷的物事滑上来,沁凉的信子舔了舔她的脸。她点点头低声道:“嗯,这是夜里巡夜的主要路线之一,有人戒备也是寻常,我晓得,莫担心。”她说话的对象却是盘绕肩上的一条碧绿毒蛇。 说罢她低身吸气,身如轻风,形似月影,贴着地面无声无息的就掠了过去,若不是地上一道影子,全然不能察其踪迹。 到得玉衡殿门口绕行四五步跨过栏杆往下一纵身,奔着凤白居就去了。 凤白居不如流云居精巧,却也建的颇为风雅,进门一道影壁遮了视线,好在竹青身居屋檐上,一低头就见正屋里透出光亮。里面隐约有人声可闻,她扶着廊柱滑下去,等着白衣的晚辈手捧水盆退出来,屋里微弱的灯光亮着,一直没有灭。 有琴徵散着长发,仅着中衣对镜发呆,脑子里纷纷腾腾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一忽儿是江湖异闻,一忽儿是钱粮出入,一忽儿又想到,听闻唐烟儿南下,已经出来了不少时日了,算算日子,也该到扬州了吧? 突然闻得一声响动,她凝神喝问:“谁!”话在口中,手已经扬袖发针,就听得一声“哎哟!”惊得她瞬间从凳子上跳起来。 “竹竹!”那捂着手臂呲牙裂嘴的可不是那个笨蛋? 有琴徵有心怀疑自己眼花发梦,然而那笨蛋又惨兮兮的冲她咧咧嘴抱怨道:“真是个狠心的女人,难得来看你一回的。” 有琴徵赶紧的上前去把针拔下来,仔细瞧瞧没有大碍,嗔怪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聿赍城养伤没事不要出来乱跑吗?唐烟儿也由得你?也不知道跟我知会一声,我要是剑在身边顺手就把你当贼砍了!” 她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竹青听她那么紧张那么关心,心里甜滋滋的,嘴上也软下来:“我这不是没事了嘛,那丫头嫌我得不行,这去扬州还不顺手把我给扔出来啊。”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有琴徵:“我在外面等着,想你熄了灯再进来,谁知你一直不肯熄灯,我等得不耐烦了,这才进来的。” 她住口望着有琴徵,嘴上嗫喏半晌,才痴痴道:“你想我吗?” 那话里半是患得,半是患失。 有琴徵心里动容,俯身抱着她,好不容易把这人再这样真真切切的抱在怀里,轻道:“想。竹竹,我好想你。” 那人便放下了一颗大石头一般舒了口气,然后抵着她的肩头撒娇一般哼哼:“……我也想你。”多不好意思似的,有琴徵笑着勾起她的下巴:“一把年纪你还跟我害羞不成?” 竹青瞪她一眼:“真是一句说不得你好!”又哼道:“我若是一把年纪,不知某人是怎生徐娘半老?” 却听那风月无双的大师姐轻叹一声气,搂住她肩头依偎进她怀里:“你若是再不来啊,我可真要徐娘半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半生江边湖里,千里江山横隔,数来聚少离多。相思无寄锦书难,只怕妆白青娥。了却当年愿,共赴红尘放歌,锵然幽谷含筝鸣,有琴相和。 惟愿久居竹边,朝夕晨昏暮晓,交颈耳鬓厮磨。把手画黛点绛唇,拟染胭脂颜色。将身相付与,凭他风雨几多,摧金断玉阑干折,唯君不舍。 ====================================== 各位看官大爷,小的我依约回来了~! 若是我说我为了上面这首半吊子的词折腾了三天以致这章延迟了三天才更会不会被打? 哎哟,写着写着就伤春悲秋了文人通病原谅则个,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虽然我有意广开新坑,无奈这些故事里的旧人还不肯放我走啊。 嗯……总之就是,我回来了。 之后会恢复更新,我尽量隔日一更,那个……什么恢复更新也要循序渐进嘛,日更的好习惯都死在青阳山了啊! 若有女王请不要大意的操起小皮鞭鞭策我! 10536 两人絮絮说了许多话,也不知说的些甚么,然而便是无聊的话也总翻来覆去说出许多趣味来,似乎只要望着眼前人的眉眼,便已足够了。 还是有琴徵察觉夜深,想到竹青身子不好,蹙了眉心来把她脉,低低探问着:“身子如何了?那蛊虫可还安分吗?” 竹青满心沉浸在幸福里,额头靠在她肩上漫不经心道:“不碍得什么,那位前七秀坊坊主,聿赍城的飞镰使殷寰姑娘颇有办法,令人将那蛊虫困在了我的奇穴里。我如今一身功夫约等于废的,几乎用不得,全靠那蛊虫呢,如今也不知是我在养它还是它在养我了。况且有阿青在,那家伙不敢妄动。” 有琴徵瞧了瞧那条挨在竹青身旁懒洋洋的毒蛇,叹道:“你与这些毒物当真是有缘,若不是得了这阿青,不知要如何才能保住你这小命。那药都有好好吃吗?” “有啊,你给的那方子寄在唐烟儿那儿,那丫头真是财大气粗,你看,我都被她养肥了不少。”她说着握了有琴徵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另外聿赍城里也有名医,时时开些方子给我调养,我现在可健康着呢!” 有琴徵自己就是医者,哪里理会她胡吹,一指头在她臂膀上戳了,戳在刚刚被针扎过的地方:“哦?可健康?亏你好意思说!”她白了竹青一眼站起来:“把衣服脱了,刚刚扎了你,虽说我针上没毒,也给你抹点药。” “没事啦,一个针眼子也需得着抹药?”竹青还在犟嘴,刚站起来就被不耐烦的有琴徵一把捉了腰带,不知怎么一扯拉到床上去了。 她嗷嗷叫着一头扑进满是馨香的被褥里,有琴徵挑唇笑道:“竹竹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是不是我都叫不动你了?” 竹青大汗,赶紧缩着脖子连连摇头:“没……我哪敢……” 她又是那一身黑衣的模样,简单到粗糙的衣着,只是却又与三年前不同,多了好些成熟的味道,连这怂样看起来也竟不特别怂,偶尔眯起眼盯着有琴徵笑,竟也能看得有琴徵脸颊发热。 仔细看,那张楚楚可怜的美人脸并没有什么变化,却不见了从前的阴郁狠厉,看着柔和了不少。 有琴徵心下舒畅又柔软,有心不再凶她,拿下巴点点她身上衣服,竹青攥着腰带别别扭扭,终究还是乖乖宽衣解带。 一身旧伤痕,遍体斑驳损。 试把蜂腰握,深恐一握折。 有琴徵探手抚上她的身体,一触及那温热身体就再也忍不住抱住她,要那人安安分分待在自己怀里,再拿脸贴在她胸前:“竹竹……疼吗?”她问,却知这话迟了好多年。 果然那人一脸好笑的看着她:“当然不疼了,这么多年了……” 她话没说完便被吻封缄,久违的甜软长驱直入,有琴徵一手扣着她后脑勺,一手扶着她肩连半点退让的余地都不留给她,结结实实的吻了个够本。待得竹青受不住她激烈的缠绵用手肘隔开她侧过脸去,还带了一丝淫靡的银丝,眼儿媚意横漾,半嗔半怪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却不待她下句,有琴徵一抬手将她掀去床上,欺身就压了上来。 一双手利索游走,扒下她的黑衣,竹青半是惊骇半是羞,双手抵着她肩头:“你这是做什么……” 有琴徵不答,低头又吻,缠绵温柔,红唇流连香酥胸口,灵舌巧走。竹青浑身酥麻,不知何时自己已是衣衫尽褪,玉体横陈,有琴徵抚腰弄乳,轻易就让她浑身发热。 果然不管过了多久,她都没可能拒绝有琴徵。 有琴徵立起身来,长发一撩,一阵香风,跨坐竹青身上,挺胸解罗裳。她仅着一件中衣,白衣揭开,露出里面肌肤胜雪,胸前双峰被素白绣荷花的心衣裹着,心衣的红绳系在腰上,更缠得那腰盈盈一握,别是香艳。 “竹竹,我好想你。”她半揽衣衫用那样勾人的眼神看着竹青说,竹青登时鼻子一热,呼吸一滞,热血上涌,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有琴徵微微勾起唇角轻笑,当着竹青的面解开心衣带子,脱下罗裤,浑身冰肌雪肤,完美无瑕的呈现在竹青面前。 竹青在此之前从未有机会能如此放肆的欣赏有琴徵的身体,她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却在不自觉地拼命咽口水。 “竹竹……”有琴徵道。 竹青挺身坐起,一把揽了有琴徵的腰,把脸埋上去,满鼻都是暖香,她急不可耐的抚摸有琴徵的身体,光滑的脊背,挺翘的臀,纤细的腰,还有柔软弹性令人无法释手的丰满。 “华筝……”她低声道:“华筝……我也想你。” “我好想你,华筝。”她勾了有琴徵的脖子,抬头奉上双唇,有琴徵低□将她按下去,美人如玉,缠绵如蛇。 正这么想着,一个碧绿的三角脑袋突然窜出来,幽蓝的眸子对着俩人歪了歪,吞吐着信子。 两人动作纷纷一顿,竹青大喝:“阿青,下去!” 偏那怕凉的毒物似乎极为享受两人现在火热的体温,不但充耳不闻,倒向两人紧紧相贴的胸部处钻进去。 竹青就见有琴徵眼里寒芒一闪,唰的劈手卡住阿青七寸,那平日耀武扬威的毒物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就被拎在手中提了出来。若不是看在竹青还需它救命的份上,明日凤白居午膳就要加一道蛇羹了。 竹青讪笑着把蛇接过来扬手扔出床帐,嘿嘿对有琴徵道:“咱们继续。” 有琴徵白她一眼,转身躺进床里去,不理人了。 竹青大窘,翻身抱着有琴徵:“华筝,华筝,真不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上来的。” “华筝,我错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下次一定把这小畜生关好。” “华筝,你别不理我啊,你这……这么……就半途而废啦?” “华筝……”她抱着有琴徵蹭啊蹭,心道不信你是石人,熟知有琴徵真是不为所动,她无法,只好认命。 “师姐……好师姐,我错了,原谅我嘛……”椒乳贴上有琴徵的背,一副软绵绵任君采撷的样子,有琴徵半转过脸看着她,竹青干脆果断的拖过有琴徵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娇声道:“华筝……师姐……” 就见有琴徵抿唇一笑,那笑得一脸餍足,狐狸一样,欺身就把竹青压下去了。 “错了?” “嗯,错了。” “那要怎么补偿我?” “呃……肉偿?” “嗯……啊!”竹青正仰头与她接吻,猝不及防一根手指直捣黄龙,闯进她久未经人事的花心,虽然也已经足够湿润了,但是那突然的一下仍是让她倒吸口气,紧紧攀住了有琴徵的肩膀。 “华筝……”她唤:“你慢点……” “不。”有琴徵利落答道:“我不想等了。竹竹,我想要你。” 她一边说一边不断的在竹青身上落下火热的吻,不断吸吮竹青滚烫的皮肤,口含樱桃,手探桃源,纤纤青葱瞬间被染湿。 “嗯……”竹青答应着,这时候浓情蜜意,哪怕有琴徵要她命她也会答应,抬腿配合着让有琴徵进入得更深,鼻尖沁出细细汗珠,沉睡的身体快速苏醒,不待她适应便反馈回来汹涌的快意,有琴徵的动作又深又急,偏偏让竹青觉得无比满足,舒服得不断摆臀晃腰的迎合她。 有琴徵抬起她的一条腿压在她胸前,竹青觉得她几乎要把自己贯穿,耳边听到淫靡水声,腿间湿滑,有琴徵张口轻咬她腿根嫩肉,她伸手抓着有琴徵的头发,嘤咛如泣,似悲似喜,渐渐越发高亢,终于被送上巅峰。 有琴徵听她咬着唇发出拼命压抑的呻,吟,浑身抖得筛子一样,便贴身抱紧她,手下却还不停,巅峰过后的竹青没有得到预想中的休息,快,感还在不断地冲刷她的理智,而高,潮之后的身体敏感得可怕,竹青本来压在嗓子里的声音不可抑制的叫了出来,她一惊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别……不要了……停……停下……”话语被自己的呻,吟搞得断断续续破碎不堪,竹青再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拉有琴徵的手,最后求饶般的抱住她,用力把自己埋进她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竹青高热柔软绵若无骨的身体紧紧搂着她,毫无防备的依偎在她怀里,有琴徵终于满意一般停下手撩开竹青汗湿的发,在她额上一吻:“乖,留在我身边,再也不准走了。” 竹青疲惫至极,搂着她蹭了蹭,乖乖点头。 次日一早,侍奉有琴徵的白衣弟子端来水盆,准备服侍掌殿起身,刚推开第一道门,就有一阵掌风迎面而来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差点没把她的鼻子给夹在里面。 他们美艳掌殿酥软慵懒的声音从里边传来:“我今日有些累,多睡一会儿,没有我传唤不要进来。掌门那边应该省得,莫要声张。” 小弟子不知缘何,只得躬身应是。 竹青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光线朦胧,眼前一层轻纱帐,浑身绵软,半点力气都没有。昨夜分明是累了,偏还不知怎么的,无法拒绝那人邀欢,总是说着不要不要,却又乖乖配合,任她蹂躏,弄得现下动动手指都觉费力。 她深知有琴徵这人表里不一,大师姐当久了,总爱摆一副冠冕堂皇正人君子的做派,若是平常要看她这样放荡简直不可能。定是坏心眼的故作高洁,非弄得自己主动求她不可,然而昨夜竟这般急不可耐,不知心里是有多想,非是相思入骨到了十分,逼不出她这番情动。 想到这里,心里又觉满足,那人终究还是这样的在意她。 歇了一阵子发觉没人理,有琴徵早不知何时就离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便自己强撑身子爬起来,撩开帐子四下里张望,一个三角脑袋凑到她面前来,幽蓝的眼睛里满是幽怨,期期艾艾看她半晌,竹青哂道:“要你自己胡做主张四处乱跑,那女人也是你惹得的么?亏得我现在还不能没有你,若不然,只怕你就成了她药酒坛子里的药材了。” 说罢把阿青捞起来,那蛇缠着她手腕自觉自动的往上爬,直爬到肩上焉趴趴的搁下脑袋。 竹青还不知她睡着的时候有琴徵早已经报了昨夜被扰兴之仇,只当是冷落了它一晚是以不大精神而已。她自己的衣服不见踪影,床边搁着一身青袍,她拎起来看了看,这身量断不是有琴徵的,衣服却又很新,穿在身上合身得很,心道有琴徵哪里去找来的? 但已习惯了大师姐神通广大,便穿了,就着屋里冷水梳洗一下,对镜将长发绾了一个结,插一根木簪,便偷偷打开门。 院子里也冷清,竹青想,该不是都去吃饭了吧,循着墙根儿往外走,忽而听闻人声,赶紧抱柱子蹭的就蹿上了梁。 她本是上房梁上惯了的习惯性动作,可惜没料着自己手软脚软,最后一步没跨上去,吊在半空,那边人已经转过来了。 “什么人!”一声叱喝,竹青本就爬得费力,她如今早已没了什么内力,也不敢动用,偶尔能用都是仗着那蛊虫寄居奇穴,蛊虫吃干净了她的内力,如今被困在奇穴里,若是必要时候配合银针刺激便能挥发出内力来,比之竹青原来的内力还强十倍,只是这玩意儿时灵时不灵的,且又需银针早作准备,实在麻烦得很。 竹青这时恰是手脚无力,内力空虚,被这一喝干脆掉了下来。 没成想没掉在地上,啪的掉在了一个熟悉的怀里。 她仰面望着有琴徵温柔的笑脸,心里一边感慨这女人手劲真大,一面道糟糕,又给她惹了麻烦。 “掌殿!这是……?”刚刚说话的丫头愕然望着有琴徵和她怀中的竹青,有琴徵对她摇摇头:“我一位故人,昨夜来访,我看时辰已晚就没叫人伺候,让她歇我屋里了。不必多心。” 她这样说辞那丫头竟然也信,望着有琴徵一副崇拜敬仰的样子,只怕有琴徵说日出西方也要奉为真理,竹青望着她撇撇嘴,白了有琴徵一眼――哼,死性不改。 有琴徵打发走了那丫头,好笑的看着她:“竹竹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就知道勾搭小丫头,不要脸!”竹青唾道扭头就走。 有琴徵拽着她手腕把人拉回怀里:“哦?我勾搭哪个小丫头了?莫不是姓竹名青的那个?” “才不是!”竹青横她,有琴徵笑道:“可我就只勾搭了这一个啊。”说罢还无辜的眨眨眼,那美目流盼,莹若秋水,气得竹青跳脚,还说不是,这不是到处乱勾人呢吗! “好了竹竹,我真没有啊。”有琴徵叹口气把人抱进怀里,搂着腰安抚道:“我只喜欢竹竹一个,别个谁也没有我家竹竹可爱啊。” 竹青还想反驳,有琴徵一低头就在她唇上一点,把她未出口的话都吃掉。 竹青脸上一红,扭头瘪瘪嘴:“哼……斯文败类……” “嗯。”有琴徵点点头认了,牵起竹青反复看了看:“竹竹还是不要穿黑衣了,好难看,穿青衣倒是挺好看的,和你多配啊,小竹子。” 竹青又瞪她,一身青绿还带一条绿蛇,真当她是竹子啊! 不过她不知她这边自以为凶神恶煞,在对面那人看来是怎样娇嗔风情。 绿衣清新身瘦长,红带缠腰窈窕细,恰如青春韶华年纪,青青翠翠绿幽幽,沁凉带水鲜欲滴。 与有琴徵吃过了午饭,竹青有意要去找姜黎,毕竟她能有今日除了有琴徵以外还承唐烟儿大恩,若非聿赍城主财大气粗倾力相救,她如今只怕已在奈何桥上等了三年了。自己这边这般幸福圆满,怎么忍心看两个小丫头天涯相思,同心白首? 有琴徵点头准了,指了后山停岚院:“自烟儿离山她就一直住在烟儿的旧居流云居中,这时刻多半在房内休息,你自去就是。” 竹青虽然曾是山上弟子,但是离山多年,青阳山又几经劫难,大起大落,许多旧面孔都已经埋在黄土之下,就算再见也不一定能将当年那个可爱活泼的开心果和如今这个长身玉立,神色清幽的神秘女子联系起来。 趁着晌午没什么人在外走动,她捡了条小路径直往去流云居。 到了流云居前一问,谁知那位掌门还真没在房内休息,流云居的弟子听闻是掌门故友,又是从玉衡殿掌殿处来,便恭恭敬敬的将她请去小厅稍坐。 竹青原是杀手出身,溜门窜户的搞惯了,又在那聿赍城呆久了,被聿赍城主熏陶得更野,那奉茶的弟子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溜进了人掌门的后院。 院子里栽红植绿,煞是精美,那屋里摆设华美,一看就是聿赍城主的手笔,想到姜黎独居此处,连竹青这外人都觉得心酸,想到当时扬州八方聚会,她去找唐烟儿时,两个小人儿那时年纪轻轻已是情根深种,如今竟走到这般地步,心中不胜唏嘘。 她随便在案前坐了,一阵风来,翻起案上白纸,重重白纸掩盖下,竟有一张写满了行云小字。 竹青好奇拿开来看,上面一首小令: 曾采彤管草,赠君满怀袖,草红知相思,相思如泪流。试把流年老,漫山红依旧。只恨春风短,不把旧人留。 作者有话要说:生查子?贻彤管 曾采彤管草,赠君满怀袖,草红知相思,相思如泪流。试把流年老,漫山红依旧。只恨春风短,不把旧人留。 ============================= 姜黎掌门也会作词了~ 10637 竹青坐在那里怔怔的看了那首词很久,字写的中规中矩,不会失礼,却也说不上多好。[]这么薄薄的一页纸,上面竟还要压着那么厚一摞白纸,分明是不会被闯入的自己的房间,这颗心,究竟要压到多么隐秘,多么不愿意被人看到? 仿佛突然之间,她想起昨夜站在一片彤管草的海洋中独自吹奏着不成调子的音律的姜黎。 天地之大,孤身一人般。那种滋味她尝过,相当的不好受。 再看看桌上的字,也叹了口气。 她突然之间庆幸自己早早的就离开了青阳山,高处不胜寒,她这般怕冷,定是受不住的,只是也不知道这看上去软绵绵的丫头,又是怎么受下来的。 她正感慨,门外有人,她快手快脚的把纸盖回去,一脸无辜的转过头:“呀,姜黎,你回来了。” “啊不不不,现在是姜掌门了,我闲得无聊四处乱走,不小心就走进来了,掌门不会怪我吧?”她学着某人的油腔滑调调戏姜黎道,那平和温顺的女子低眉笑了笑:“别打趣我了,看你气色不错,身上的伤和毒想是大好了?” “托你家小城主的福,暂且死不了。” 姜黎闻言点点头,竟是掩饰不住脸上疲乏和失落的表情。 竹青看了都有点心疼:“唉……你俩也是,不知道有什么说不开的,何必这样彼此折磨呢?” “她……还好吗?”姜黎问。[.超多好看小说] “好,好得不得了。”竹青翻了个白眼,唐烟儿自闭关出来以后武功一日千里,那脾气也跟着水涨船高,整个聿赍城的人宠着惯着把她往皇帝宝座上捧,已是三年没有遇见过逆她意的活口了。她不愿透露自己的事情,竹青若是嘴碎了让她知道,就算有琴徵都救不了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竹青哼哼了两下,说起正事来:“小姜黎啊,我看咱们还有点儿交情,当初我被唐烟儿那混蛋捡回去暴力对待的时候多亏你照顾,说起来还欠你人情。”她绝口不提自己差点害死姜黎的事,姜黎竟也毫无芥蒂的顺着点头。 “所以我冒着被你家小混蛋扒皮鞭尸的危险给你透个风声――如今江湖局势混乱,卿言有意让唐烟儿避开浑水,支使她去开拓岭南一带了,我若是无用,估计也要被丢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养老。可是那小混蛋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景年的事她可记着呢,他们家那些新仇旧恨,她可等着一次算清。你啊,要么早点儿去跟她说开了,站她那边儿去,要么就躲她远点儿,否则以她如今的性子若是被牵连进去,我可说不好她会不会丧心病狂。” 姜黎一怔,竟问了句:“什么?” 竹青知道当初唐烟儿是如何对姜黎的,整天护在身后滴水不漏,全天下除了她谁也不能欺负姜黎,除了她师父姜黎就是最重要的人。可那时候唐烟儿多单纯?和如今一比,简直善良纯洁跟朵白莲花儿似的。她也没法跟姜黎说什么,三年中发生了太多的事,哪里是说得完的。 只能奉劝一句:“你只记着,她如今是聿赍城主唐暮烟,不再是青阳山上的唐烟儿了。” 她起身开门,临走前颇有感悟般道:“我从前只知爱一个人便要对她好,我有一颗真心,便十分都给了她。可如今才知,情爱之事也如战场,谁狠得下心,谁就会赢。爱的深的那个,注定万劫不复。” 姜黎猛的转身看着她,那青翠的背影慢慢的走出庭院,春日里笔挺纤弱如同一株翠竹,纵然风吹雨打也自强韧不折,却微微低着头,仿佛成竹弯曲的竹稍。 然而还没容姜黎仔细想想,门外任巧叩门:“掌门。” “巧儿,什么事?” 平日里活泼的任巧面色凝重,进来低声道:“掌门,山下弟子送了信来给您,按您吩咐我抄送了一份给有琴掌殿,已经送去了。”她说着呈上原件。 那是山下弟子惯例与山上沟通的制式信件,并非机密,上面红印已经撕开了,姜黎抽出信纸扫了两眼,脸色也沉下来:“巧儿,再抄两份,一份送上朝阳峰给乐正掌殿,一份送给莲花峰飞篱掌殿。不要声张,有哪些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紧紧他们的嘴,我去玉衡殿,叫厨房不用准备我的晚膳了。” 竹青才走出去不久,姜黎加快脚步很快就追上了她。 “竹青!”她叫,前面青衫女子闻声回头:“怎么了小姜黎?” 姜黎缓了缓面色,与竹青并肩而行,不甚在意般问:“聿赍城消息灵通些,你又常在江湖上走,我想起来问你个事。” “嗯,你说。”竹青大大咧咧的点头。 “你知道无双宫?” 竹青挑眉:“那还有不知道的?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就冒出来了,早两年江湖上哪里听过这名字?这才多久呢,都与五大派平起平坐了。”她冲姜黎挤眉弄眼:“喏,青阳派不都被挤下来了吗?” 姜黎点点头:“是,那门派来的蹊跷,可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神秘得很,难道聿赍城没有什么消息吗?” 竹青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呐,这么说吧,江湖上对无双宫大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最开始烈刀门和苍松派开始力捧它的时候谁也没当回事,那时候你家小城主还在闭关,也没管,结果她闭关一出来听见冒出这么个玩意儿来,也派人去查过。” 竹青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邪道么,三教九流的法子多得是,还真给她混进去了,我也就透露给你听,你和有琴徵自顾自就行了,知道么?” 姜黎点点头:“我知道。” “无双宫建在江西一处隐秘的山谷里,依附悬崖峭壁而成,据说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要在那种险要之处修建宫殿,我看不是钱多的烧手就是脑子有毛病,你想想那得多难,得多少人力物力?宫中有两位宫主,大宫主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二宫主是她弟弟,另有长老八位,堂主数人,门下徒众把两位宫主奉若神人,除了一般徒众还有一批专门驯养的死士,称作‘无鞘’。其他不太清楚,无双宫在江西经营多年,始终蛰伏不出,在当地名声很好,很多人家都愿意把儿女送入宫中,据说一入无双宫,终生不受穷,看起来确实是很有钱的样子。” 她看姜黎面色沉沉,不由得问:“怎么了?” 姜黎强自打起精神笑道:“你也不是外人,说与你听也没什么,反正以聿赍城那般耳目聪颖,不多时也该知道了。” “方才收到山下弟子来信,今年的八方聚会主办方是无双宫,可是有趣得紧,依你所言无双宫在江西,江湖上人其实并不知道无双宫所在,以其踪迹来看又以江南一带为多,而这次八方聚会,竟然也把地方选在了江南。” 竹青闻言一愣,随即问:“可是……青阳派不是已经退出联盟了吗?原先八方聚会是七派合办,如今已经是他们所谓的‘武林联盟’掌中所控。算来三年前青阳派与烈刀门为敌以后已经被推到武林边缘了,雷成义不会请你吧?” 姜黎自嘲一笑:“有趣之处正在于――他还真请我了。” “啊?那……你去吗?”竹青一惊。 “为何不去?”姜黎展颜笑道:“我堂堂青阳派掌门,难道畏敌如此?我便亲自走这一趟,看看这江湖,还能翻起多大的浪!” 作者有话要说:少爷心情不好,特此更新 这一卷到此完结,下一章开始第四卷――澜沧江畔多少事,经年东去谁人知。 1071 汴州城。(.) 正是春日风光好,城里大户人家纷纷搬出了帐子往城外去结庐踏春。有琴徵心情很好,见此情景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家中情形,又逢着竹青好奇问个不休,便笑着向她们讲着那些琐事。 “那时我们要出门,先是家中仆人出去,寻一块地儿,除草驱虫打理干净,然后再乘着车舆过去,用帘幕把我们在的地方全都围起来,只留下一面向着景色好的地方,再架起帐子给女眷们梳洗休息,地上铺上毯子,摆上桌子胡床,有那讲究的连装饰的花瓶壁挂都要搬来。” 竹青夸张的吐吐舌头:“这么麻烦,不累吗?” 有琴徵摊摊手:“我不累啊,又不用我布置。”那时她是觉得不累的,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倒是如今,若是还要她如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概她也快要受不了了。 她们一边说笑着一边牵着马让出一条路来,好让那些宽大的车架通过。青阳此次来的人不多,但好歹是掌门出行,最起码的排场还是要有的,姜黎等人不肯乘车,身后弟子们就团团将她们围住。毕竟掌门是个女子,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给人冲撞了怎么了得。 大路虽宽阔,却也架不住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马车牛车一个赛一个的高大豪华,好好地一条路几乎塞得水泄不通。竹青玩笑着拉拉有琴徵的袖子:“官家小姐,原本你也该坐那车里安安逸逸的享福呢,如今却跟我们一起牵马吃灰,有什么感想啊?” 有琴徵笑笑并不答言,护着她躲过一个骄纵的仆从的驱赶,这才附耳轻道:“你愿意我在那重门大户中等待着嫁给一个不知性命面目模糊的男子吗?” 看着竹青眼一瞪嘴一撅,她才笑着说:“那样乏味的富贵怎么比得上美人相伴,把臂山川?” 她戏谑的语气逗得竹青脸上微红,刚想啐她一口骂骂这表里不一斯文败类,就听远远一声呵斥:“哪家的车队慢吞吞的在这挡路!还不快快让开,否则爷爷一刀劈了你的车!” 路人纷纷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高大青年胡服骑装,腰挎弯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众统一着装佩刀的年轻人,看面貌像是北方蛮族,又或是西域混血,一口官话倒说得流利,只是气焰嚣张让人不满。(.好看的小说) 前面车队一个看似主事的出来对骂:“无礼小子,你可知我家老爷是谁?竟敢这般……”他话没说完,那青年蜷起一条腿就在马上做出了半站起身的姿势,也不提马缰,只按刀道:“我管你老爷是谁,聿赍城孟章卫借道,你若是阻了爷爷行程耽误了爷爷的正事,爷爷拉上兄弟们就把你家老爷一块儿砍了!” 那主事的还犹自不服,后来上来一个老管家连忙把人拉住,对着青年陪笑道:“郎君稍待,老奴这就让人加快速度,只是车多人杂,比不得郎君们手脚麻利,郎君莫要生气。”他挥挥手上前让人奉上几吊钱,道:“原不知是聿赍城侠士们,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谁知那青年心高气傲,丝毫不把那几吊钱放在眼里,挥挥手拒绝了:“爷爷有盘缠,不要你的钱,你快些让路就是,我有要事在身,若是给我家城主办砸了不死也脱层皮,你也别给我添麻烦!” “是是是……”老管家连忙应和着,回头叫人赶紧让路。 这边就听有青阳派的不知哪个带来打杂的小弟子低声咕哝道:“这魔道竟然如此嚣张,简直太……”旁边有懂事的打了他一肘子,他立刻闭了嘴。青阳派里年纪大一点,资历高一些的谁不知道自家门派就跟那聿赍城牵扯不清啊,两代掌门都偏着聿赍城,虽说从来也没跟聿赍城有过什么实质性的瓜葛,可这种事是乱说得的么? 旁边看热闹的路人也插嘴:“嘿!这可不算什么啦,你们没见过上次聿赍城主从这儿路过的时候呢,那排场!啧啧啧……前面几百人开路,后面几千人殿后,全部高头大马,中间走着马车,那架最大的马车有多大?足足有这条路那么宽,要过去得把我们摊子给撤了才过得去!” 有人问:“那就把人摊子掀了?你们也肯?” 那说话的笑了笑,讪讪道:“先给了钱的,一给就是金叶子,让我们自己找金店剪去,老子活这么大头一次见金子,不就是个摊子嘛,破锅破碗的,掀了就掀了呗……” 又有人说:“拿金子总比丢命强啊!我听说那些江湖人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上次哪哪儿一个镇子,一夜之间就被杀光了啊!” “哎,还别说,我听说那个聿赍城可厉害了,说书的都说呢,说他们城主走到哪儿就杀到哪儿,是魔道上最大的大魔头,那些名门正派都打不过呢!有人说是个身长八尺,高大魁梧的翩翩公子,不过我觉得吧,大魔头能好看到哪里去!” 那人说得正起劲,身边有人咳了一声:“嗯……老伯,第一,聿赍城主是个姑娘家,今年才二十,还未婚嫁。第二,她是不是武林第一现在还没人知道,但是她十七岁就稳坐芳华榜首位,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美人,爱慕她的少年侠士们的帐篷都围着聿赍城扎了一圈儿了。” 说话那人也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青丝长散,一身青衫,缀着翠色鳞片的皮甲上挂着两柄短剑,说完话冲他们笑一笑,跑回了白袍佩剑的年轻人们的队伍里。 有琴徵点了点竹青的鼻子:“没见的你那么爱为我出头?” 竹青嘻嘻哈哈的打开她的手:“你需要我出头么?我就是看这些江湖传言好玩,烟儿那死丫头最爱这些了,人传得越离谱她越乐,还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个粗糙汉子跑到酒楼里去要了一盘生牛肉说自己是聿赍城主,可是那是在聿赍城辖下,被店主朝扫帚打了出来!我可不让她如意,她造谣我就要辟谣,好歹我现在是聿赍城的人啊,可不能让城主的形象这么被诋毁!” 她说的冠冕堂皇,偏偏怎么都是一副恶作剧的样子,和唐烟儿淘气起来如出一撤,姜黎看了只是笑,然后转头招呼赶路。 有琴徵见了,抬手安慰她:“别想多了,这些老百姓的传言哪里可信,说书的更是信口开河,便是竹竹说的话,也要掂量两分,烟儿是爱玩,可从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孩子。” 姜黎点点头,没说什么,行了半晌路,她才突然开口:“我只是觉得,他们说的烟儿,和我认识的烟儿,仿佛不是一个人般。虽说传言不可信,可是我已经三年不见她,如今她成了什么模样,我也早已不知。就算她变了……算了,我不也变了么?换做以前,这等事情哪里是我做的,可是我不也做了?她就算做了什么,我也相信必定有她的理由。” 有琴徵点点头:“这么想就对了,她是烟儿,不是你的敌人。” 姜黎“嗯”了一声,那是烟儿,是……她的烟儿。 脑子里又钻出竹青对她的忠告,转头去看,竹青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嘴角,姜黎连忙回过头。一边是竹青的忠告,一边是有琴徵的劝慰,她想到此行一去必定会见到烟儿的。一时之间,她竟摸不清自己这般执意前往扬州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晚上他们露宿在外,姜黎如今是一派掌门,待遇自然不同以往,饶是轻车简行,手下弟子们还是细心为她准备好了营帐被褥,布置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姜黎进去的时候任巧还在叉着手追骂着自己躲懒的小师弟,要他快把热水送进来。 姜黎哭笑不得,喊住那满头大汗的孩子宽慰了几句,又朝任巧道:“巧儿啊,你是越来越厉害了,你看看你师弟师兄们哪个不怕你?这出门在外哪里比得青阳山上,将就一下就是,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任巧瞪眼瞧她:“我倒是想将就一下,反正累的是我,就是不知掌门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将来老了可怎么得了!”说完又絮絮叨叨动手给她解衣:“你不是这几日月事来潮吗?女子本就忌寒,你方便了那些懒鬼自己倒肯吃亏,以后谁来操心你啊?” 姜黎自己都快忘,被任巧一说脸上一红:“这这这……这种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吧……” “我不操心?我不操心谁操心?谁叫我摊上你这么个掌门了?宽衣吧掌门!” 姜黎心下哀叹,从前自己都是操心别人的那个,如今竟被个比自己小的丫头这样念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坦白的说,这样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她父母早亡,本以为早已经没了这种福分,万事都只是自己撑着,可是有的时候能有人依靠,能够被关心,真的是难以想象的幸福。便是为了任巧的一句‘掌门’她都觉得自己无法不尽心尽力,门外小弟子们在为她劈柴烧水,这干净宽敞的帐篷,舒适柔软的被褥,一路上从不要她劳心。 不管当初是怎么样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如今三年过去,他们都已经接受了她是他们的掌门,并且发自内心的维护她。姜黎叹了口气把热毛巾敷在脸上,深觉自己责任重大。 忽然又想到今日汴州城上遇到的青年,那个青年说起聿赍城,说起自家城主时又敬又畏,但更多的却是骄傲自豪。他也是那么发自内心的维护尊敬他的城主吗? 烟儿一定做得比自己好,她打小就聪明能干。姜黎想象着那个坐在城主高位上的少女,想象着有一条街那么宽的华丽马车,想象着马车里坐着那个人,深陷在华锦彩缎,重彩繁华中,娇弱的身子被装点得盛大庄严,微蹙着浓淡有致的长眉,注视着不知名处。 默默无言,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 但想象着这一切的姜黎却为她深深的感觉到了孤单,为那个自己想象中的场景而心疼。 烟儿从来都是个爱热闹的孩子,怎么耐得住那样的高处不胜寒? 她又想起三年前聿赍城主继位之时,自己在人群中偷眼望着她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匆匆掠过,飞扬在身后刺目的金红火焰,黑发随风飞散,随着她一蹬马镫向前飞起,那袭火焰从她身上褪下,红衣黑发,单手携着一柄双耳画戟,好似战神临世,俾睨众生。 眸间颜色凛然霸气,唇边浅笑锋利凉薄。 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那样的烟儿,真的需要自己担心吗? 忐忐忑忑,反反复复,翻转了半夜姜黎都没能睡着,不知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在做什么? 同是一轮天涯月,月洒九州照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几天叔叔在,我一直没心思码字。 唔……快来评论嘛【打滚】没评没动力啊……【打滚】多评多更哦!【打滚】 1082 这日青阳派众人刚行到一座小镇上,准备换船走水路,可是河面上挨挨挤挤,大船小船挤作一团,众人等在码头上看热闹。(.)忽而一阵悦耳的琴声从河面上传来,有琴徵擅琴,闻着音律便在掌心悄悄打起拍子,面上露出喜色,想来弹琴的人技艺也不差。 竹青对音律只是粗通,是当初为了讨好大师姐硬着头皮学的,只听得出这琴弹得不错,但好在哪里,却也说不上来。姜黎就更别提了,杵着脑袋眯着眼睛听得惬意,惬意得要睡着了。 还是身后的任巧打了个哈欠戳戳她:“掌门啊,咱们还要等多久啊?这些船是怎么回事?怎么全凑一块儿去了?” 姜黎笑了笑,懒洋洋的道:“这些是从京城回来的船,去岁冬天的时候从南方往京城去朝圣上贡品的官员们,这会儿领封领赏完了,要回自己的治下去了。也有春闱出来的士子外放做官的,当官的排场又大,这不就挤上了?你还没见过他们比赛似的争着上京的场面呢,那河面上一眼望去全是船。” 任巧奇道:“掌门你见过?” 姜黎笑容一滞:“呃……没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 姜黎要怎么说是那位邪道大魔头聿赍城主告诉她的? 她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嗯……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巧儿你快去问问,咱们的船到底是哪艘?” 任巧还想说什么被她挥挥手打发走了。 就算没有刻意的去想,可是分开那么久,她生命里的每一天却都还是会有那个人出现。 这算什么呢?这是不是……也算作思念? 任巧甩动两条小短腿腿点了两名弟子跟着她一起蹭蹭挤过人群跑去码头问话了,姜黎还是撑着下巴坐在码头边,和风煦暖,她真的快要睡着了。飘渺的琴音也如同这春日的暖风一般,悠悠扬扬,含蓄和缓,仿佛是一个深闺女子独上高楼,怅然思念着某个放在心底的人。而琴音低沉时如怨如诉,无言的传达出离别的哀伤和无法相守的无奈。 曲子形式新颖,有些像胡人的样式,但是表达方式的含蓄委婉,又深得夏人曲乐之精髓,更兼之其乐哀而不伤,点到即止,实在高明。 一曲罢,琴音袅袅还未散去,又闻铮然一声,一道华丽高亢的声音接续着琴音的余韵弹出了另一首曲调。哀婉的乐曲还未休止,就仿佛被不甘等待不甘放弃的人悍然一挥手,将悲哀无奈的命运拨到一旁。 姜黎仔细辨了辨,问有琴徵:“是箜篌?” 有琴徵点点头,这大气华丽,明亮张扬的音色与古典内敛的琴音完全不同,的确是箜篌的声音。 那个弹奏箜篌的乐手似乎也有着一手好本事,他手下的音律一开始就带着冲破云霄般的志气,开场大气淋漓,接着渐急渐快,快速的音调变换中表达出他坚决的意志,乐曲铺展开来竟是浓墨重彩,引得人心驰神往,全副精神都跟着音律走了。到最高处,乐曲渐缓渐低,好似一个英雄背后的疲惫,缓缓低诉着这一路辛苦,前方遥遥无望,可是夜寒露重,怀里只有一柄冰凉,低回的思念环环相绕,情丝缠绵柔情似水。 声音渐渐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好像就要沉入水下去,好像那个英雄就要这样闭上双眼,再不醒来。那中间,曲乐似乎也曾断掉那么一瞬,好像弹奏的人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好像那手就会这么放下去不再弹奏。 可是只有一个间隙,乐曲声又再次骤然而起,比开场时更加坚定,比那浮华更加沉稳,高音刺破苍穹之后又沉回水底,再回到旋律上已经是时间沉淀下来的从容。盘旋的乐曲层层荡开,仿佛月落日升,正踌躇满志,再次启程。(.好看的小说)那中正的节奏仿佛踩着战鼓的点子,是先前琴音无法模仿的昂然。 锵然收尾时,姜黎久久不能回神。 连有琴徵也喟叹半晌,这才赞道:“此人该有凌云之志,必非池中之物。” “我听他一开始那么大气磅礴还以为是个男人,可是后来又缠绵一如女子,接着节节高进又似男子,真想看看那个弹奏的人。中间断了一点有点可惜,不过这人还是弹得很好的。”竹青很中肯的评价,有琴徵却道:“不……我反而觉得他中间停的好,那一节……空的恰到好处。” 姜黎杵着脑袋恍恍惚惚的听着,忽而见任巧回来了,见她们这副样子不由得问:“怎么了?”她自是不通音律,但一听竹青说起,也叽叽喳喳跟着到:“我也觉得后边那首好听些,前面那曲平平常常,不是教坊里常有的么?” 有琴徵也只笑笑,小丫头不懂并不稀奇,若要论技艺,肯定是弹琴的人技高一筹,但是若要论意境,则不能及箜篌之万一。而音律,不过是修身养性,传情达意的手段,拘泥于常反而落了下乘了。 那个弹箜篌的人想来是不满琴师的满腹消沉吧,定是个急性子的。有琴徵想到这里不由得一笑,竹青见了就问:“你自个儿在那儿笑什么啊?” 她便指指中间的大船:“那船上定然是些有意思的人。” 竹青翻个白眼儿:“你又想勾搭谁?” 有琴徵无奈:“我就说说,竹竹你又想什么呢?” 好不容易河面上的船摆顺了,被堵在河心的船纷纷靠岸,一艘高大沉重的重楼画舫和一艘朴实的客船同时挤过来,客船上的船家就喊了:“哎哎哎……那是哪家的船呐?这儿是载客的码头,别处去!别处去!” 然而画舫并不理会,船工技艺高超抢了个头就扎进来,擦着码头把船撂下了。 那边船上就火了,周围人也议论纷纷,这时一个穿胡服的青年男子走上甲板来对着对面船道:“我家主上要在此上岸,烦请你们等等吧。”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姜黎眼尖,一眼认出是那个在汴州城仗势欺人的聿赍城孟章卫。 她心下便一跳,顿时眼也不错的望着那画舫。 那画舫足有三层,层层装饰华丽,极尽富贵奢华,船上穿着胡服的年轻人们挎着弯刀闲闲站着,对周围的指指点点毫不在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姜黎的心都要跳到船上去! 聿赍城孟章卫,我家主上…… 接着又走出来另一个年轻人,高鼻深目,鬈发绿眼,长得比三年前更加高大,小麦色的手臂上箍着一个镶嵌绿宝石的錾银金臂环,春天里只穿了一件没袖子的翻领胡服,从腰带里摸出一粒什么扔给对面,用流利的中原话道:“劳驾让让吧。” 那边的人接了交头接耳一阵低呼,接着二话没说就把船让开了。 任巧喊起来:“哎哎!那是我们的船啊,凭什么让他们啊!岂有此理……” 姜黎张了张嘴,想想说‘巧儿,算了吧’想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她还没发出声来,就见那画舫打开了门,一个高瘦的女子负手走上甲板。 她长发用一根耀眼至极的银鎏金凤翎簪绾起来,耳边鬓发饰着珠玉连缀,一身玉色裾衣飞凤游鱼明暗双绣,金银丝线交织缠绕,脚上白鹿皮靴,出来袖手一站,便是风流仪态。 身后陆陆续续跟上来几名妖娆美貌的女子,俱都站在她身后,甲板上原先说话的青年们看见她也都垂手退下。只那个胡人青年走过去低头对她说了几句什么。 她点点头,举步就要下船。 她身边的人一见赶紧放跳板上岸赶人,岸上的人不待他们驱赶便自己退开。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偏生一脸冷心冷性,冷冷淡淡的模样,叫人看了心中舒服,却又丝毫不敢靠近。 只是那女子自己是不在意的,懒懒散散的抬步下船,她的脚一离开甲板便像是踩在了风里,顺着风就悠悠的荡了下来,两袖挡风,轻飘飘的落在码头上。 姜黎看着她,好似连魂儿也丢了。 可是那人却似没有看见她,三年前她能在继位大典上人山人海中一眼看到自己,三年后却轻飘飘的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唐烟儿带过的那阵风好像一道剑气刮伤了姜黎,她蹙着眉呆愣着,连回头都忘了。 “小黎!”直到有琴徵拍她肩膀,她才回过头去,看见了一驾如她想象一般,或者比她想象之中更加豪华奢侈的大马车,那人背着手踩着梯子上去,头也没有回的钻进了马车里。 她的眼睛连一眼都没有看向这些凡夫俗子,自然,也没有看向被淹没在这些芸芸众生当中的姜黎。 她带着她飘渺的仙气,比从前更像小神仙了。可那眉眼德行,又让人觉得邪魅放浪,邪气四溢,或者那隔开她的不是仙气而是妖气? 那些女子莺莺燕燕的跟着上了马车,经过时传来嬉笑软语的声音,香气袭人,温言软笑,冲着那个不怜香惜玉的人喊:“主上!” 姜黎恍然想起,仿佛是现在才想起――小神仙已经是大魔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更新,免得你们等,我睡醒肯定是中午以后了 给评给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评论来! 大爷,我都不求你们撒花了,就给个评论行不? 俩字儿都好啊!最好多说几个字,我寂寞啊! 啊!人生真他妈的寂寞如血!啊!快给我评论的慰藉! 快告诉我这不是单机游戏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玩! 1093 大魔头钻进马车里,先捡了个墙角默默蹲下,一手捂住心口一手在马车内壁上挠挠挠,满脸郁闷,满心不甘。身后秋霁踏月走上来见她这副模样被唬了一跳,赶紧的抢上来扶住她:“主上,您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唐烟儿摆摆手,一脸郁卒扭过头来,摆足了架势坐在她宽大舒适的位置上,严肃得好像在思考什么牵动上万人性命的大决策。半晌,她探个脑袋出去唤了一声:“碧玺!” “属下在!”碧玺策马过来。 唐烟儿臭着一张脸吩咐:“去,把沿河岸边和码头上所有的船都给我凿了。” “啊?!”碧玺问:“是……为什么呀?” 唐烟儿不耐烦的摆手:“叫你去就去!等等,回来!” 她沉吟半晌又道:“再去把城里所有的客栈都给我订了,除了……除了咱们住的那间。” 碧玺想了想:“是……可是主上,咱们住的那间已经住满了啊,兄弟们一来就把房间全定完了。” “你不会让他们去住别家啊?腾个十几间房出来很困难吗?”眼见得自家城主气急败坏要跳出来踹他,碧玺抱头应道:“是是是,属下这就去!”驾马跑了。 英明神武的聿赍城主忿忿‘哼’了一声,缩回马车里去。 秋霁和踏月交换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百无聊赖的去给自家主子收拾东西,一边没骨头一样赖在门框上的侍女扑哧哧的低笑,唯有一个身着素裙,神情柔弱的美貌女子茫然无措的看着,低声问身边侍女:“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声音已经压得极低,未曾想还是被功力深厚的城主听见,那位年轻的城主低斥道:“与你无关,不要多问。” “是,解忧多嘴了,请城主恕罪。”自称解忧的女子连忙低身下去告罪,好在这位城主虽然喜怒无常但并不爱责罚下人。“秋霁,咱们歇一晚吧,明天再上路。” “是。”秋霁答应着,又道:“可是您下令凿了船,只咱们的船恐怕不够把东西全部都搬完呢。”她是有心抑揄,那位城主也知,赌气道:“那便不走水路了。”说完像是累了一样,绕过她绵软的座椅躺到后头的软榻上去了。 系在软榻两端的帷幕无风自解,垂下来遮住了她。 她在暂时的封闭空间中睁开眼,心中颇不耻自己的举动。 这算什么?看到了却又装作没看到,走了却又要人留下。 她不知,不高兴的把自己蜷成一团,回忆起方才擦肩而过的瞬间,想起她站上甲板,第一眼就看到的那个人。 总是这样,三年前自己继位大典也是,人山人海中,唯有那个人能吸引她的视线。好像冥冥中就有一根线牵在她们之间,牵引着她。 仿佛彻底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怯懦,青阳山质朴干净的广袖白袍恰到好处的点缀她的清雅,头上戴着掌门高冠,腰间是自己熟悉的银剑惊鸿。 一派淡定从容,挺拔的脊背有仙鹤之姿,月下芍药,绽放出清香。 看到她开始,就连呼吸都不会了,连说话也不会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意料之外的重逢,她悄悄演练过无数遍,见到她的时候要怎么样抱怨哭诉,要怎么样狠狠报复她,反正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她让自己那么难过,那么伤心。 可是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她见到她了,竟然只是轻飘飘的,好似不经意一般的从她的身边经过。 三年来无数委屈,有口难言,积累了太多想要对她说的话,可是临到真的见到了,竟然无从说起。只仿佛心里一直空荡荡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安放。她臆想着姜大掌门发现他们无船可坐时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不由得带出些恶作剧得逞的坏笑,然后翻翻滚滚睡了过去。 ****** 姜大掌门终于等到那艘夸张的画舫从码头边挪走了,却眼见着他们订好的船就在眼前咕噜噜冒着泡泡沉了下去,同一时间周围的船工们纷纷大喊:“啊呀,船漏了!穿漏了!他妈的哪个王八羔子凿了老子的船!” “天爷啊,我的船!我的新船啊!” “先堵住!别他娘的的嚎了,快来把洞堵上!傻愣着干嘛?舀水啊!” 码头边顿时一阵人仰马翻,船老大们气得跳脚,谁也没空招呼他们了。任巧不可置信的问:“怎么回事?这么多船呢,都一起破了?什么船呐……” 姜黎也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景象,要说所有的船都同时出事,这怎么看都是人为的吧。再瞄瞄河道上那艘稳稳伫立的画舫,她心里暗道‘不会吧……’隐约是想到了什么,却又压着快要翘起来的唇角,不敢相信。 烟儿,是你吗?烟儿……是我想的那样吗? 竹青早就扭头埋在有琴徵的怀里笑得一抽一抽的了,任巧问她,她猛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万一是得罪了哪个水贼帮呢,跑河道的很正常嘛。任巧没什么江湖经验满脸疑惑的问是吗?有琴徵暗笑着掐了她一把,低声道:“你说你家城主是水贼?怕不怕我去告状?” 竹青拽着她:“可别!我跟你讲那妖女可小气了!又小气又记仇,得罪她一句话她能折腾我大半年!” 姜黎边上听着,突然觉得自己背后发凉,前途未卜,甚是堪忧。 虽然船上的破洞很快就堵住了,但是为了安全,今天是别想上船了,姜黎无奈只好招呼弟子们去城中找地方落脚住宿。谁知弟子们跑了一圈回来纷纷报告:“掌门,都住满了,连下房通铺都没了。” 姜黎突然想起竹青的话‘又小气又记仇’她是不是干脆去城外扎营露宿好了? 正打算说算了,我们去城外将就一晚吧。一个小弟子从远处跑回来:“掌门,掌门!我找着一家店,还有十几间房。”姜黎一听,她们人多,十几间房是有些不够住,不过挤挤也能凑合,总比露宿强,于是赶紧叫人去订房。 结果走到旅店门口一看,高大的客旅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她不由得伸手捏捏荷包,这……算了,大不了她今年薪俸不要了自掏腰包好了,难不成走到门口了叫小弟子们回去城外扎营? 有琴徵一看这旅店规格心里就有了谱,再看竹青闷头偷笑,也好笑的摇了摇头,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荷包担心了。 堪堪十几间房全都定了下来,弟子们几人一间,打地铺的打地铺,睡板凳的睡板凳,安排好了姜黎有些不好意思跟有琴徵说:“不好意思啊师姐,房间紧张,咱们只能挤一挤了。”原来有一件上房,挺大的,内外两间,原本有琴徵应该和竹青住,可是房间实在不够,她就打算带着任巧去外间将就一宿,大不了她晚上把巧儿睡穴点了,免得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有琴徵自然摇头笑说无妨,竹青也绷起脸说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床大小姜黎要不要一起上来睡? 姜黎自然落荒而逃,到了晚间,大家都收拾好了下楼吃饭,姜黎这才看见那停在后院里的硕大马车。 背上一寒,竹青的‘又小气又记仇’再次萦绕耳边。 刚这么想着,从北院那边就过来一群人,这旅店挺大,是个‘口’字形,中间有个天井,一面做着酒楼生意,后面店家伙计自己住,剩下两面是客房,姜黎他们住了南面,北面那边自然就是…… 刚想着,那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大魔头就迈着四方步背着手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溜达进来了,姜黎扶额,心道你一方霸主邪道魔头,手下属民上万,精英数千,跑腿儿打杂的不计其数,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自己跑到大堂来吃饭你这是何苦来哉啊? 可那位尊驾似乎丝毫没觉得掉份儿跌价,换了身闲适的雨过天青棉布袍,斜插卷云檀木簪,踩着薄底绣花履施施然的就坐在的姜黎边上那一桌。她倒不嫌弃什么,身边的人忙不迭的擦桌子抹凳子铺桌布,还有个漂亮侍女请她挪挪尊臀要给她换一张带软垫的高脚扶手椅。 她面前小桌子四张拼成一张,扑上了团花儿缠枝锦绣桌布,背后靠着软软的隐囊,面前奉上了香茗,身边燃起了香片。顿时满屋子的人都没心情吃饭了,刚才吃得吭哧吭哧的年轻人们抹抹嘴一声儿都不敢吱,边上的汉子一口肉卡在喉咙口里卡着自己脖子跑出去了,姜黎看看自己面前灰扑扑的木桌子和四菜一汤几碗饭,再看看边上那桌山珍海味流水价的上,突然就笑了。 她一笑,边上那位老神在在祖宗一样被服侍着的就一眼乜过来,像是不认识她一眼,眼里只有漠然冰冷,或许还有看蝼蚁的不屑。 姜黎敛住笑,招呼弟子们:“看什么呢?吃饭,吃完赶紧休息,明日好早些上路。”随意端庄,大家风范,看得那位魔头牙痒痒的,那些弟子们被掌门一招呼纷纷应诺,接着埋头大吃起来,只是好像被边上优雅高贵的排场给震慑一般,全都不由自主的闭起嘴巴不敢出声儿了。 姜黎倒不在意,自己吃完了起身对着边上那个装不认识自己的人一拱手:“尊驾慢用,先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元节上快乐,作者君我很不快乐,我攒了烟花想跟人放,那人跑了,我准备饭菜等人吃,那人不回来。 总之,上元佳节本大爷很寂寞很寂寞很寂寞…… 快来安慰我!呜呜呜…… 1104 谁也说不准那位大魔头此刻在想什么,她冷着脸保持着那个慵懒高贵姿势一动不动,对面前满桌子佳肴视若无睹,默默坐了小半刻钟,起身走了。(.无弹窗广告) 她身边下属们见怪不怪收拾东西撤菜,跟着离开。 “啧啧啧……好大气派!”不知道哪个无知群众这么来了一句,青阳派里众位面面相觑——以朝清正廉明之风气来看还未曾出现过富可敌国巨贪,那么目前神州大地上除了天子似乎就这位最有钱了,人家这是勤俭节约,平易近人好吧。 不然要怎么解释一城之主巴巴跑来酒楼大堂里跟他们这些裤脚沾泥巴凡夫俗子同堂用餐? 唐烟儿住北面最大那间房,房中有三进三间带一个大会客厅,她进去时就看见那个柔柔弱弱解忧抱着琴坐在厅堂中,不由得一愣:“怎么没去吃饭?”她身为城主自然是不管一个小小歌女吃饭事情,只是方才被某人气着了,回来突然看见意料之外人在,于是多嘴一问。 解忧也一愣:“……奴不惯行船,方下船胃口不好,是以跟秋霁姐姐说了想着自己休息一会儿。”她说着深深伏拜下去:“惊扰城主了,奴该死。” 唐烟儿没什么精神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来这套,随口问道:“说休息,就是自己跑来这里调弦?” 解忧一笑,她本是生一派江南女儿柳眉画目,温婉可人,仿似弱不胜衣一般,即使是女子看了也不禁怜惜,而这一笑,又一如西子愁眉,烟雨缭绕一般,无端端让人为她揪心。 唐烟儿心里蹦出个词:琉璃美人。 解忧笑道:“奴本贱籍,生而卑微,哪得什么闲暇休息,能坐下来依着自己心意调弦弄琴,便已是偷懒了。” 她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那位贵不可言人无声无息走来她身边轻轻坐下,习惯性翘起一条腿,还张开双手将手搭在了自己椅背上——真是男子一般豪放举动。 那位贵人懒洋洋声音惯来很低,漫不经心一般:“不是碧水堂主宠姬么?怎会不惯行船?” “城主有所不知,奴是碧水堂主教坊中买来,虽是南人,却自幼在京师长大,后来被转卖到洛阳,堂主将买来也不过年余,本欲带去江宁,听闻城主南巡于是命人将奴献与城主。[.超多好看小说]” “也就是说……他还没有碰过?”明知故问。教坊女子大多都是清倌儿,何况如此年轻美貌,就是民间鸨母也舍不得早早发卖了,何况不干净人那碧水堂主也敢献上来? 她问毫不在意,一如任何男子询问烟花女子一般,但解忧仍然羞红了脸,不耐娇怯一般深深低下头去,几不可闻答了一声:“是。” 一只手伸过来抬起她下巴,她仍不敢抬眼,只敢看着那只手——彷如白玉雕成。 “抬起头来。”她遵从着命令抬起头,自从成为这位城主所有物之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清晰看到这位城主脸。 芳华榜上第一人,冠绝天下唐暮烟。 飞烟暮雪倾国色,摘花落叶斩星辰。 少年战第一名,芳华榜第一人,传说这人容貌冠绝天下,十六岁时八方聚会惊才绝艳,颜色倾国。传说这人武功盖世,十六岁时飞花摘叶剑气伤人。传说这人天纵英才,十七岁时独上青阳,攀万仞绝壁朝阳峰,力挫群雄,以一敌十,一式剑气动天撼地,江湖得名‘斩星辰’。 这人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吧。 那姿容风华比起十六岁时又多了几分成熟风韵,那气度行事又添了几分大气果决,只有武功,三年未曾见她与人动手,只知她三年前重伤坠崖,不知而今如何了。 “长得还不错。”她如此淡淡评价,忽而唤回了解忧心神,然而接着就听见:“只是如此盯着走神,不知是在想什么?” “……奴乍然一见城主绝代风华,不禁为之失神,望城主恕罪!” “哼……”美艳高贵城主丢下她脸,不以为意道:“长得不错,可惜不是喜欢那一种。” “奴大胆……不知城主喜欢哪一种?奴可以……” “不可以。[]”那位城主断然截话:“不可以,没人可以。喜欢那一种,这世上只有一人,也不需要第二个。”她摆摆手:“还是做自己吧。” 解忧怔怔看着她大步走出去,棉布衣袍翻滚出她大步流星气势,和那句‘还是做自己吧。’ ****** 姜黎先回房间,就自己铺好了床洗漱完毕,免得等一下与人挤。她本就觉得与有琴徵合住很不好意思了,更不愿意与人添麻烦,等任巧端着热水回来时候见她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不由得惊乍乍大叫起来:“掌门!这些事情留着做不就好了,怎么可以自己动手呢!” 姜黎无奈背任巧推到椅子上,看着那孩子一边碎碎念一边团团转,她头疼扶着额道:“这有什么……原先还是个青衣时候还在伙房烧柴呢。” “那可不一样!您现在可是掌门!”任巧叉腰认真道,随即又好奇问:“掌门,您真是从玉衡殿青衣升上来吗?” “是啊。” “还以为……”任巧惊讶道:“还以为只是传言呢,从灰衣入门到白衣拜师,有资质早就一路顺风上去了,没资质一辈子都不用指望,原以为掌门掌殿这样位置根本不是等从灰衣弟子升上来人能指望。毕竟历代掌门掌殿哪个不是上一任掌门掌殿自己下山亲自收徒弟?收上来最少都是白衣了,直接拜入自己师父门下,或者如同前任掌门一样,自小被自己师父一手养大,根本没有这些升迁烦恼……” 姜黎一阵恍惚,似乎又听见一个温和无奈声音,带着那样淡薄笑意说:“所以当看到时候,是真很高兴,哪怕只有一个,但也打破了青阳等级之下压制。身为掌门不能自破规矩,但是在能力限度以内,希望被埋没孩子越少越好。” 恍然间,再见那锦绣风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不是。”她好像想起了那些久远事情,轻轻笑道:“啊,十二岁拜入青阳派,到十七岁都还是个青衣。在这之前,此生最大愿望就是混吃等死,从未想过,还能有今日。” 任巧不可置信一般张大嘴:“那……可是……” 姜黎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点点头:“嗯,一般这样弟子早就失去了再升迁资格,可是……不知是前世修了多少年机缘,竟然遇见了那样一个人。” 任巧看着自家掌门灯光下有些湿润眼睛,只觉得掌门从未有过这般深情认真神色:“遇见她,是此生最幸运事。” “哐当!”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任巧立时大叫:“什么人!”一把抽出长剑推开窗,姜黎张手把任巧拖过来护在身后,暗暗惊心——有人在窗外,她竟然没有察觉?! 窗外只有一轮明月,她看见对面灯光,忽而明了——她武功虽不算拔尖,但是在这被聿赍城人团团围护客栈中能如此来去无声,如入无人,怕是只有那一位了吧……? 她……这是做什么?听墙角? 姜黎自觉跟不上那位小祖宗千思百转,在自己门人面前也不好公然去找魔道领袖,便按捺下心里骚动,洗洗睡了。 结果!半夜三更!月上中天!黑灯瞎火客栈里居然响起悠扬洞箫声! 竹青在内间嚎叫一声:“姜黎啊!快去看看吧,那小混蛋这是不让人睡觉了啊!” 姜黎迷迷瞪瞪从床上翻起来,打着哈欠披上衣服,诚心诚意道歉:“这就去看看,抱歉了。”打开窗户往外一望,对面一派孟章卫一脸痴迷望着他们南面屋顶,姜黎扭头朝上,看不到。 于是她先冲对面打了个招呼,系紧腰带,穿好鞋子飞去了对面。 这北边孟章卫们理都不理会她,她站在屋顶上转身看对面。 月色如薄纱,对面屋顶上一人高绾长发,白衣如画,手持长箫,好似月下飞仙,人间忽现。 箫声悠远,姜黎一时也痴住,好似那些孟章卫一样,只知呆呆望着她,再不知其他。 屋子里竹青撑起身纳闷儿问:“姜黎怎么去了那么久那小混蛋还在吹?” 有琴徵环抱住她腰,在她耳边轻轻哼出调子:“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竹青干巴巴白她一眼:“小才疏学浅,哪儿知们这些风雅玩意儿?” 有琴徵噗嗤一笑,道:“这是乐府中一曲,名为《有所思》,只是本该刚烈决绝一曲,不知缘何被她吹得如此犹豫。本是相思与君绝,竟成相思明月夜,迢递白云天。” 三年前从朝阳峰一跃而下时,唐烟儿心里,便是这样决绝吧。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可是这样姿态到了今日,竟也软化得可有可无了。 情丝最难解,相思催煞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有所思》汉乐府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wèi)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1],兄嫂当知之。 妃呼狶(xi)! 秋风肃肃晨风[2]飔(si)[3], 东方须臾高(hào)[4]知之。 ============================ 又有唐朝杨炯所作—— 贱妾留南楚,征夫向北燕。 三秋方一日,少别比千年。 不掩嚬红楼,无论数绿钱。 相思明月夜,迢递白云天。 前者决绝而后者缠绵,恰如聿赍城主的心事,本是抱着覆灭之心而去,奈何相思缠绵,剪不断,理还乱。一见到姜大掌门,那点滴自欺欺人就要摧枯拉朽般的崩塌了。 =================== 题外话,似乎2000年那版央视版《笑傲江湖》中也有这首《有所思》 其时是—— 令狐冲: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任盈盈:叫《有所思》,这是汉代古曲,情感细腻,节奏委婉。 我没听过,擅自改成箫曲,想来算是聿赍城主的本事,与我无关了。 1115 大庭广众之下,就见北面楼上仙姿飒沓青阳掌门一甩袍袖,飘然滑向了对面南楼上揽箫独奏聿赍城主。 一众孟章卫看着楼顶上两个女子默默伫立,忽然发觉自己该去巡逻\站哨\换岗\睡觉了,总之他们纷纷记挂起了自己项上人头,摸摸脖子打着哈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样子一哄而散。 反正自家城主那点子破事儿聿赍城上到八十老叟下到八岁小童都心照不宣,说起远在河南青阳派,准是豁牙咧嘴一笑――嗨!不就是青阳派么,不出点那什么劳什子事儿话咱们城主都是青阳掌门了! 有什么可操心呢?聿赍城属民们非常豁达,咱们城主又年轻又漂亮武功高还有钱,要这条件还娶不着媳妇,这还有天理吗? 可惜他们家城主脑筋没那么灵光,若是她也有这自知之明就该高枕无忧翘着脚儿等着姜黎嫁给她,哪来这么多烦恼啊? 这是题外话。 月光下,就见两道人影,一东一西,两不相交。 唐烟儿乜着那八竿子打不着影子,闷气就上来了,洞箫一扔,不吹了。 竹青长舒一口气,终于不吹了,不吹了咱们就睡吧。 城主大人可没打算睡,瞅着那影子满脸不乐意,嘴上偏不善:“原来是青阳掌门,久仰久仰,不知阁下深夜不睡,是为何事?可是上来与唐某赏月和鸣?” 那眼儿漫不经心瞥过来,光华流转,摄人心魂,姜黎被呛了声,干咳了一下,拾掇着词句:“呃……尊驾不是也没睡?” “关什么事?”翻脸如翻书! 姜黎差点给呛下去,心道是不关事,睡着了雷打不醒,这不打扰别人睡觉了么! “姜某是个粗人,不通这风雅之事,原也不该扰尊驾雅兴,只是……等明日还要起早赶路,门下都睡着早,尊驾功力深厚,箫音响彻半座城,这……咳咳……是不是有点儿扰人清梦?”她心里就是这么想,又不是唐烟儿那巧舌如簧之辈,实在憋不出什么好词儿了,索性硬着头皮说了。(.无弹窗广告) 不知怎么,原来不是那么可爱孩子么?会拦腰把人抱着,拿脸在脖子上蹭,小动物一样,软软撒娇,就算逗弄了也不生气,如今是哪里来这种莫名城主气场?顶着那冷淡视线简直额上都要滴下汗来了! 姜黎拼命给自己打气,这孩子到底是怨恨多深呢?想来当时是真伤她心了,她一边心里愧疚不已,一边顶着唐烟儿强大气场压力,结结巴巴说:“那个……料想尊驾事务繁忙,是不是也早点儿休息?” “关什么事?”还是那句话。 唐烟儿冷冷看着她,美目清辉,原先有些圆润可爱脸彻底消瘦成个精致尖下巴,本来看来倒是挺福相,如今竟平添了寡情薄义之相,看得姜黎有些心疼。想起她曾说她家不是中原人,本来不觉得,如今这一看,张开了孩子还真显出点儿眉目,那鼻梁又高又挺又直,睫毛又浓又密又翘,皮肤白得凝脂一般,月光下好似一场梦。 唐烟儿见她看得痴了,心中忿忿,微不可查轻轻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她这样跟姜黎僵持着,夜一深就有些受不了,寒气侵蚀,她不得不运起内力来抵抗。姜黎傻呆呆看了半晌,忽而发觉那孩子盛满了月华睫毛在轻轻颤抖,再仔细一看,她那飘逸中衣衣摆也在不断晃动,再多过得一会儿,连那单薄肩头都开始发抖。 姜黎这才察觉不对,紧走两步过去:“烟儿,怎么了?” 那边那人一听,顿时一股子酸楚直冲鼻腔,咬着唇闷闷答道:“关什么事。” “烟儿?”姜黎再傻都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了,过去握住她肩膀把人扳过来,唐烟儿哪里肯,一个劲挣扎,偏偏武功那么高人却只是胡乱扭动,连一点章法都没有,更枉论用内力了。姜黎很容易一把抱了她,轻声问:“烟儿,到底怎么了?为何在发抖?” “要管……!放肆,谁准喊名字了?”她狠狠瞪眼。 姜黎无奈弯起嘴角:“啊。玉衡殿后厨房那颗老榆树下,自己非要叫名字。” 唐烟儿气得不行,一抡胳膊推开她:“不叫尊驾了?哼……姜掌门自重,唐某可不敢与牵扯不清,姜掌门是名门正派,唐某一介邪魔外道哪敢往您跟前凑?唐某原是有眼无珠不识蒙尘宝玉,如今算是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了,您要再跟唐某纠缠不清就算正道上那些侠义之士不找您麻烦,唐某还怕从朝阳峰上再跳一回呢……” 她正说着,姜黎听她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语气全不是滋味,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把烟儿气成这样,心里比什么都难受。便双手一张抱住了她,一低头,堵住了那张尖牙利嘴。 姜黎亲了亲她才道:“烟儿,错了,都是错还不行吗?别生气了。” 唐烟儿更气得浑身发抖,已经不知身体是冷是热了,她低着头躲开姜黎视线,恨声道:“错?姜大掌门哪里有错?错是吧?当初……就不该上青阳山!不该结识,不该把景年托付给,不该妄想着还能带走!是不该做那痴心美梦,不该相信……说与一般心思……” “姜黎!唐暮烟此生最后悔事情就是认识了!”她猛抬起头,月色下一双秋水,波光粼粼。 可是姜黎却一点都不生气,她只是叹气:“烟儿,明明就不是这么想。” “少装作一副很了解样子,与,三年前就再无瓜葛了!” “可是烟儿,认识,是一生最幸运事。” 她只这样说,然后静静看着唐烟儿,于是她就看着唐烟儿嘴唇颤抖着,再说不出一个字。 倏尔,一颗星光从她眼中滑落,须弥之间就消殒了,却在她脸上留下了一条泛光银河。 姜黎心口发热,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她们还能彼此相拥时刻。 她倾身前去,小心翼翼衔住那片方才被狠狠咬住过唇瓣。看她咬得那么用力,一定咬破了,姜黎心想。 温润微凉。她已经记不起很久之前烟儿那么欣喜,那么温柔热烈亲吻她感觉了,只是此刻这滋味美好得销魂蚀骨,她想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好了吧。 舌尖掠过,尝到些许血腥味,果然是咬破了。 她仔细品味着口中美味,而滚烫泪珠,就这么擦着她脸掉下去。 “烟儿?”她吓了一跳,唐烟儿坐在屋脊上,白衣好似鸟儿停息翅膀,她那么安静坐着,就安静得悄无声息掉下泪来。 “烟儿!”姜黎赶紧搂住她,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尝试着像很久之前一样闻声软语哄她:“烟儿乖,不哭了,不哭了,都是错,烟儿别哭。” 她低头亲吻她额头,闻到草本植物静默香味,她烟儿原本该是那么活泼,身上一股子糖果蜜糖一样甜蜜味道,只是抱着她,就能让人觉得幸福。 可是如今,姜黎却只有满怀心疼。 “烟儿,烟儿,别哭了。都是不好,怨恨也罢,别跟自己过不去,若生气,打好了。”她话音刚落,唐烟儿呼扬起巴掌,清清脆脆‘啪!’一声。 两眼圆瞪,呼吸不定。姜黎不敢气她,老老实实坐好不动,任她下手,心想最多内伤,烟儿总不至于真舍得杀了她。 唐烟儿气不过,扑过去张嘴一口咬下,姜黎肩头一痛,直痛得她两眼发黑,她本能张嘴欲叫,又本能想要挣脱,终是忍住了,握紧拳头闭目忍着。 唐烟儿下嘴极狠,死死扒着姜黎肩膀,姜黎怀疑自己骨头都快断了。 等那小祖宗抬起头时候她基本上已经没了知觉,肩头上晕出淡淡红色,唐烟儿擦擦嘴,站起身。 “别以为当真舍不得杀。”她话才落下,姜黎转头去追,人却已经不见了,只有对面一扇窗户‘哐!’一声,狠狠砸上。 次日姜黎起身时,任巧要来服侍,她忙不迭把人赶开,根本不敢动左边肩膀。未曾想过这被咬竟然比被剑砍还疼!她昨夜摸黑上了点药,尽量装作无事自己更衣洗漱,然后下楼用早饭。 打发了一个小弟子去码头问消息,余下早已围坐桌边,等着掌门来开饭了。 姜黎坐过去时候特地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那位‘尊驾’身影,明知她身边无数下人会争着抢着把她伺候得好好,无端端,却还是不放心。 用过早饭之后,去问小弟子回来了,说码头上一多半船都还开不得,能开船又全都给人定了。 姜黎怔愣了一下,问:“谁定?” 身后传来一个柔美声音道:“是们定。” 姜黎扭头一看,是那日码头上曾有一面之缘柔弱女子,女子低身向她行了个万福,温言软语道:“阁下莫怪,聿赍城随从众多,是多占了些船,家城主道贵派人多不便,们船上还有些富余,若阁下不嫌弃,可上来挤一挤,反正阁下也是要去扬州,正好顺路。” 她这话说在情在理,可不知为何,姜黎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让她满心不舒服。 她对女子一拱手:“多谢姑娘传话,未曾请教姑娘名号?” “奴只是城主身边服侍,代为传话而已,名唤‘解忧’,不敢当阁下一礼。”她说着侧身让过,末了,轻轻柔柔一笑:“不知阁下意下如何,奴好回去回话。” 姜黎心思转了转,总算知道不舒服在哪里了。 这女子分明出身卑贱,自称为‘奴’只怕还真是贱籍,可是却代主传话,一副耀武扬威德行,实在令人不喜。 她思衬也没有别办法,何况自己心里也是放心不下烟儿,于是点点头道:“劳烦转告贵城主,姜某多谢城主好意,们行程紧张,便却之不恭了,多有劳烦,在此告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评啊亲!你是不是忘了做什么? 看看那个空白的框框有没有想起来? 打分,留评啊! 1126 姜黎安排弟子们把行李装上了船,他们一行数十被分作两拨,上了两艘半新不旧的客船,姜黎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去看看烟儿,那边就来传话,道城主请姜掌门,有琴掌殿与竹青上船饮茶。 姜黎想了想,交代任巧和几个管事的弟子约束门,安心休息,然后就与有琴徵竹青一道上了画舫。 一上得画舫,就听一曲繁弦急管,门口屏风后,一正中斜倚美膝头,怀抱朱漆螺钿曲颈卧箜篌,乌发披散,眼波肆意,边弹边歌,手边樱桃美酒一应俱全,一副寻欢作乐纸醉金迷的架势。厅中还有几个赤足少女,穿着薄纱翩翩起舞,往来穿梭,姜黎乍一进去满眼的粉颈香肩,吓了她一跳。 唱歌的那推开箜篌,提起一壶葡萄酒仰脖便就,殷红的酒汁染得她嘴唇鲜红莹润,她满不乎的拿袖子一抹,扬手将酒壶抛来:“竹青,来得好,陪喝酒!” 竹青抬手接了,笑嘻嘻道:“倒是想,这不有不让么。”她下巴一抬,指指身边有琴徵:“管得可宽。” 有琴徵看看姜黎,又看看唐烟儿,笑着上前道:“烟儿,好久不见,可还好吗?” “有劳有琴姐姐挂心了,是命硬之,横竖死不了,不知姐姐近年来过得怎样?”唐烟儿起身挥退了厅中舞女,她身上层层华衣早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连腰带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也不意,随便拢拢一指座椅:“咱们坐下说吧。” 身后名唤‘解忧’的女子给她拿来了腰带,跪她身后小心翼翼的为她系上。 她旁若无般走上主位:“听说青阳派已经退出正道联盟许久,这次怎么又想起南下,莫不是去参加那劳什子的武林大会的?” 唐烟儿把家掌门晾一边儿,满堂叙旧就是不理睬她一个,有琴徵看看不吭声的姜黎,也无法,只好接话道:“是那个所谓的‘武林盟’发了帖子,请们掌门去参加八方聚会的。”她把姜黎拉过来,姜黎不错眼的看着唐烟儿,那模样端的是风流洒脱,华彩照,可是,却那么陌生。[] 倚坐高位中的唐烟儿发如浓墨,肤似凝霜,噙着嘴角凉薄的一抹笑意,意兴阑珊的看来,眸子里是一片淡漠的薄雾,半晌,轻道:“青阳掌门,一别三年,过的可好?掌门之位,坐得安稳否?” 那感觉好似一根针刺进心里,姜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却又顺畅的举手作礼:“承蒙尊驾挂心,姜黎虽驽钝,然一日不敢忘前掌门嘱托,日日尽心竭力,不敢懈怠,至今,不负相托。” 唐烟儿的嘴唇渐渐抿紧,把宝石一样鲜红的颜色褪去,一点一滴的变得苍白。 姜黎看着她好似会发光一样的双眼,那光芒脆弱而坚强,仿佛一双琉璃珠,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喉头滑动,终于吐出一句:“好。” 她盯着面前的九枝缠藤夜光杯看了很久,突然很快的蹙了蹙眉,起身道:“竟然顺路,便同行吧,好好休息。”简单交代几句,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有琴徵和竹青交换了个眼神,充满疑问的眼神得到竹青无奈的摊手,表示那丫头现就是这种阴阳怪气的德行。 姜黎看她离开便追出去,一出门就不见了唐烟儿影,门边孟章卫拿眼角觑她,显见是不会给她指路的,姜黎暗暗懊悔干嘛要与烟儿争那一时之气。 本来前一日晚上不是说的好好地吗?她宁愿烟儿与她赌气闹脾气,也不要这样不咸不淡的明讥暗讽。可是只是转天便又恢复了原状,她也一时气恼,便跟着刺了她一下,可是她明知道景年是烟儿的伤处,她怎么就偏偏不能忍那一下? 姜黎按着额角走到船边,船已经驶上河道,速度颇快,劲风猎猎将她绾好的发髻都吹乱了。 她扶着栏杆望向河面,可是,烟儿又怎能如此气她? 三年来,她没有一日放松过,日日紧绷着自己,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她本不是那般天之骄子,为了要做一个好掌门,为了对得起景年的嘱托,不让青阳派为驱使,她花了多少时间与心力?她多么努力才做好这一个掌门? 烟儿她,怎么能这么说? 好似……她是个觊觎高位,贪得无厌的小!好似……她是个追名逐利,忘恩负义的小! 三年分别攒下的酸楚,突然涌上心头,她直觉满心疲累苦不堪言,撑着额头靠栏杆上,久久不能自己。 她只是想说,她从来没有一日贪图过这掌门之位,她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的责任。 如果不是为了烟儿,为了青阳派,她早就追到聿赍城去了。何苦如此两地相隔,她是不能离开,而那个可以纵横九州的,却过青阳而不入,三年来无数次到河南到洛阳,短短几百里从没有踏入过青阳一步。 那个……那个……! 不是说,一定会回来吗? 不是说,会回来娶她吗? 春风和煦,两岸垂柳,可是姜黎眼里一切都模糊不堪,她忽然觉得很懊悔,不过是个孩子一时兴起的许诺,她为什么真的,那么深那么深的相信了? 烟儿明明不是那么想的,可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她从来不怕烟儿生气,因为烟儿,从来不会真正生她的气。哪怕气得打她咬她呢?不比这一言诛心。 昨日窗外听到自己说话,而失态被发现的,分明就是她。唐烟儿的武功姜黎是知道的,再不济也比她强,以她一身‘舞轻烟’之炉火纯青,无论如何不可能发出声音被发现。若不是因为听到自己的话,若不是因为乎,何以失态至此? 可是分明乎,为什么又要说那样的话? ‘唐暮烟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 因为她知道烟儿还乎,所以才敢那样笃定的说‘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她开始怀疑,这到底是她的一厢情愿,浮云遮眼,还是…… 已经,快要分不清了。 到底是她太过仰赖烟儿以往的纵容,自作多情?还是烟儿真的,还是会为她心疼,还是那样乎她,还是舍不得她呢? 景年的那一死,就如同唐烟儿一式剑斩星辰一般,斩裂了她与烟儿最牢固的牵绊。 她恍然想起三年前大战前夕,有琴徵就曾说过,倘若景年身死,烟儿会做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那么难道,没有大举来攻青阳派已经是顾念旧情了吗?难道是怨恨,怪害死师父吗? 纵然自责难减,总觉得假如自己能够再有用一些,景年或许可以不用死。但是谁又不知道,是景年一意赴死的呢? 那些没有挽回的事,难道……再也不能挽回? 眼前,波涛水急,浪花碎岸。汴河匆匆东流水,一去不知何年回。 任巧被接到大船上去伺候自家掌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自家掌门这样颓然失落的样子,靠坐床边,发髻被风吹乱了,落了许多下来,原本仙风道骨的白衫竟衬得她比纸薄。 “掌门。”她小心翼翼的叫道,就见姜黎皱了皱眉,然后转过来勉强提起温和笑意:“是巧儿啊。劳烦了,没事,让一个待会儿。” “掌门……”任巧担心的问:“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黎摇摇头:“没事,不要乱说。只是……心情不大好,别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掌门……您看上去……”任巧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是如果掌门不开心,怎么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呢?就算好了也只是强装笑颜,那正是现任青阳掌门最擅长的事。她不希望看到掌门这样憔悴的样子,于是开口劝说:“掌门,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告诉巧儿,巧儿不乱说,也许跟巧儿说说就好受了呢?再说了,谁敢让您不高兴,咱们青阳派可不是吃素的!是不是那个聿赍城主?她……” 任巧突然住嘴了,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那位聿赍城主,不就是青阳派前任掌门的爱徒吗?现任掌门名义上的师姐,也是青阳派遭逢大难的借口……抑或是缘由? 她看着姜黎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后悔得想把自己舌头扯出来剪掉,真是一张烂嘴,说什么中什么。 她小心的摇摇姜黎的袖子:“掌门,要不,咱们不坐他们的船了吧。跟师兄弟们说说,咱们自己找船去,还不信这么大条河边找不到船!咱们不受他们鸟气!” 姜黎被她逗笑了,摸摸她脑袋:“别乱猜了,和这些没关系。” 她望着窗外太阳渐落,说:“不是谁的错,也没有给气受,大概……只是自己不够好吧。” “可是……可是巧儿觉得,掌门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了。” 姜黎笑了,想了想说:“不,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好的。就曾经遇见过一个。”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优雅,美丽,强大,骄傲。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那是误入凡间的仙童。她有一颗赤诚之心,能够被她喜欢,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小小年纪,却想要保护很多,心思细腻,温柔体贴,有时很顽皮,想一出是一出的,有时又很沉稳,比谁都可靠。有时会没头没脑,会爱撒娇。有时又脾气坏得很,一张嘴能气死……”她说着说着,就住口不言。 任巧抬头,看到她眼里晶亮晶亮的,心虚得想挖个洞钻下去。 她真的不是故意挑起这个话题的! 但是……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嘴贱的问:“那个……就是聿赍城主吗?” 那滴泪终于‘啪嗒’落了下来。 1136 姜黎安排弟子们把行李装上了船,他们一行数十人被分作两拨,上了两艘半新不旧的客船,姜黎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去看看烟儿,那边就来人传话,道城主请姜掌门,有琴掌殿与竹青上船饮茶。 姜黎想了想,交代任巧和几个管事的弟子约束门人,安心休息,然后就与有琴徵竹青一道上了画舫。 一上得画舫,就听一曲繁弦急管,门口屏风后,一人正中斜倚美人膝头,怀抱朱漆螺钿曲颈卧箜篌,乌发披散,眼波肆意,边弹边歌,手边樱桃美酒一应俱全,一副寻欢作乐纸醉金迷的架势。厅中还有几个赤足少女,穿着薄纱翩翩起舞,往来穿梭,姜黎乍一进去满眼的粉颈香肩,吓了她一跳。 唱歌的那人推开箜篌,提起一壶葡萄酒仰脖便就,殷红的酒汁染得她嘴唇鲜红莹润,她满不在乎的拿袖子一抹,扬手将酒壶抛来:“竹青,来得好,陪我喝酒!” 竹青抬手接了,笑嘻嘻道:“我倒是想,这不有人不让么。”她下巴一抬,指指身边有琴徵:“管得可宽。” 有琴徵看看姜黎,又看看唐烟儿,笑着上前道:“烟儿,好久不见,可还好吗?” “有劳有琴姐姐挂心了,我是命硬之人,横竖死不了,不知姐姐近年来过得怎样?”唐烟儿起身挥退了厅中舞女,她身上层层华衣早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连腰带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也不在意,随便拢拢一指座椅:“咱们坐下说吧。” 身后名唤‘解忧’的女子给她拿来了腰带,跪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为她系上。 她旁若无人般走上主位:“我听说青阳派已经退出正道联盟许久,这次怎么又想起南下,莫不是去参加那劳什子的武林大会的?” 唐烟儿把人家掌门晾在一边儿,满堂叙旧就是不理睬她一个,有琴徵看看不吭声的姜黎,也无法,只好接话道:“是那个所谓的‘武林盟’发了帖子,请我们掌门去参加八方聚会的。”她把姜黎拉过来,姜黎不错眼的看着唐烟儿,那模样端的是风流洒脱,华彩照人,可是,却那么陌生。 倚坐高位中的唐烟儿发如浓墨,肤似凝霜,噙着嘴角凉薄的一抹笑意,意兴阑珊的看来,眸子里是一片淡漠的薄雾,半晌,轻道:“青阳掌门,一别三年,过的可好?掌门之位,坐得安稳否?” 那感觉好似一根针刺进心里,姜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却又顺畅的举手作礼:“承蒙尊驾挂心,姜黎虽驽钝,然一日不敢忘前掌门嘱托,日日尽心竭力,不敢懈怠,至今,不负相托。” 唐烟儿的嘴唇渐渐抿紧,把宝石一样鲜红的颜色褪去,一点一滴的变得苍白。 姜黎看着她好似会发光一样的双眼,那光芒脆弱而坚强,仿佛一双琉璃珠,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喉头滑动,终于吐出一句:“好。” 她盯着面前的九枝缠藤夜光杯看了很久,突然很快的蹙了蹙眉,起身道:“竟然顺路,便同行吧,好好休息极品女仙全文阅读。”简单交代几句,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有琴徵和竹青交换了个眼神,充满疑问的眼神得到竹青无奈的摊手,表示那丫头现在就是这种阴阳怪气的德行。 姜黎看她离开便追出去,一出门就不见了唐烟儿人影,门边孟章卫拿眼角觑她,显见是不会给她指路的,姜黎暗暗懊悔干嘛要与烟儿争那一时之气。 本来前一日晚上不是说的好好地吗?她宁愿烟儿与她赌气闹脾气,也不要这样不咸不淡的明讥暗讽。可是只是转天便又恢复了原状,她也一时气恼,便跟着刺了她一下,可是她明知道景年是烟儿的伤处,她怎么就偏偏不能忍那一下? 姜黎按着额角走到船边,船已经驶上河道,速度颇快,劲风猎猎将她绾好的发髻都吹乱了。 她扶着栏杆望向河面,可是,烟儿又怎能如此气她? 三年来,她没有一日放松过,日日紧绷着自己,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她本不是那般天之骄子,为了要做一个好掌门,为了对得起景年的嘱托,不让青阳派为人驱使,她花了多少时间与心力?她多么努力才做好这一个掌门? 烟儿她,怎么能这么说? 好似……她是个觊觎高位,贪得无厌的小人!好似……她是个追名逐利,忘恩负义的小人! 三年分别攒下的酸楚,突然涌上心头,她直觉满心疲累苦不堪言,撑着额头靠在栏杆上,久久不能自己。 她只是想说,她从来没有一日贪图过这掌门之位,她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的责任。 如果不是为了烟儿,为了青阳派,她早就追到聿赍城去了。何苦如此两地相隔,她是不能离开,而那个可以纵横九州的人,却过青阳而不入,三年来无数次到河南到洛阳,短短几百里从没有踏入过青阳一步。 那个人……那个人……! 不是说,一定会回来吗? 不是说,会回来娶她吗? 春风和煦,两岸垂柳,可是姜黎眼里一切都模糊不堪,她忽然觉得很懊悔,不过是个孩子一时兴起的许诺,她为什么真的,那么深那么深的相信了? 烟儿明明不是那么想的,可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她从来不怕烟儿生气,因为烟儿,从来不会真正生她的气。哪怕气得打她咬她呢?不比这一言诛心。 昨日在窗外听到自己说话,而失态被发现的人,分明就是她。唐烟儿的武功姜黎是知道的,再不济也比她强,以她一身‘舞轻烟’之炉火纯青,无论如何不可能发出声音被人发现。若不是因为听到自己的话,若不是因为在乎,何以失态至此? 可是分明在乎,为什么又要说那样的话? ‘我唐暮烟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 因为她知道烟儿还在乎,所以才敢那样笃定的说‘你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她开始怀疑,这到底是她的一厢情愿,浮云遮眼,还是…… 已经,快要分不清了。 到底是她太过仰赖烟儿以往的纵容,自作多情?还是烟儿真的,还是会为她心疼,还是那样在乎她,还是舍不得她呢? 景年的那一死,就如同唐烟儿一式剑斩星辰一般,斩裂了她与烟儿最牢固的牵绊陆小凤同人之患难真情。 她恍然想起三年前大战前夕,有琴徵就曾说过,倘若景年身死,烟儿会做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那么难道,没有大举来攻青阳派已经是顾念旧情了吗?难道你是怨我恨我,怪我害死你师父吗? 纵然自责难减,总觉得假如自己能够再有用一些,景年或许可以不用死。但是谁又不知道,是景年一意赴死的呢? 那些没有挽回的事,难道……再也不能挽回? 眼前,波涛水急,浪花碎岸。汴河匆匆东流水,一去不知何年回。 任巧被接到大船上去伺候自家掌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自家掌门这样颓然失落的样子,靠坐床边,发髻被风吹乱了,落了许多下来,原本仙风道骨的白衫竟衬得她人比纸薄。 “掌门。”她小心翼翼的叫道,就见姜黎皱了皱眉,然后转过来勉强提起温和笑意:“是巧儿啊。劳烦你了,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掌门……”任巧担心的问:“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黎摇摇头:“没事,不要乱说。只是……我心情不大好,别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掌门……您看上去……”任巧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是如果掌门不开心,怎么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呢?就算好了也只是强装笑颜,那正是现任青阳掌门最擅长的事。她不希望看到掌门这样憔悴的样子,于是开口劝说:“掌门,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告诉巧儿,巧儿不乱说,也许跟巧儿说说就好受了呢?再说了,谁敢让您不高兴,咱们青阳派可不是吃素的!是不是那个聿赍城主?她……” 任巧突然住嘴了,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那位聿赍城主,不就是青阳派前任掌门的爱徒吗?现任掌门名义上的师姐,也是青阳派遭逢大难的借口……抑或是缘由? 她看着姜黎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后悔得想把自己舌头扯出来剪掉,真是一张烂嘴,说什么中什么。 她小心的摇摇姜黎的袖子:“掌门,要不,咱们不坐他们的船了吧。我跟师兄弟们说说,咱们自己找船去,我还不信这么大条河边找不到船!咱们不受他们鸟气!” 姜黎被她逗笑了,摸摸她脑袋:“别乱猜了,和这些没关系。” 她望着窗外太阳渐落,说:“不是谁的错,也没有人给我气受,大概……只是我自己不够好吧。” “可是……可是巧儿觉得,掌门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姜黎笑了,想了想说:“不,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好的人。我就曾经遇见过一个。”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优雅,美丽,强大,骄傲。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那是误入凡间的仙童。她有一颗赤诚之心,能够被她喜欢,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小小年纪,却想要保护很多人,心思细腻,温柔体贴,有时很顽皮,想一出是一出的,有时又很沉稳,比谁都可靠。有时会没头没脑,会爱撒娇。有时又脾气坏得很,一张嘴能气死人……”她说着说着,就住口不言。 任巧抬头,看到她眼里晶亮晶亮的,心虚得想挖个洞钻下去。 她真的不是故意挑起这个话题的! 但是……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嘴贱的问:“那个人……就是聿赍城主吗?” 那滴泪终于‘啪嗒’落了下来。 1147 解忧有时候实在是看不懂这位年轻的城主,她平日里的浮华浪荡好像那层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裳,她需要它来蔽体,遮盖自己,却又可以在任何时候骄傲到不屑一顾的将它脱下。(.无弹窗广告) 解忧荒谬的觉得,这个女子即使赤身**大概也能一脸坦然从容的站在任何地方。 就好像她的心是一面坚不可摧的盾墙,是一块万年凝魄的寒冰。 而此时,那位城主脱下了她的华裳,只着一袭白衫和月光,坐在黑暗的室内,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箜篌。 这种惯为西域艺人所使的乐器在她手上往往能绽放出高贵华丽的音色,端庄典雅比之琴音半点也不逊色。有诗谓之‘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假如能亲眼看见她弹奏,便可知道此诗并无言过其实。 但此刻,她默默的坐在深陷于黑暗的室内,照进来的月光也离她很远,华丽的宝座黯淡了光芒,她曲着一条腿抱着箜篌,清清冷冷,划动出寂寞的单音。 解忧以为,这是该她上场的时刻了。 “啊!是谁?”好像偶然路过被吓到一般,她惊叫着跌倒,但那位风流城主并未理会她,依然注视着遥远的河面,拨弄着琴弦。 “城主?啊……城主恕罪,解忧不知城主在此,斗胆冒犯……” “闭嘴。”淡淡的两个字即刻让解忧后面的话全部消音,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年轻的城主此刻没有半点多余的耐心,随着安静的流水声,她慢慢的勾动乐弦,解忧听了片刻,原先不成曲调的悲音渐渐串联,她对着那人伏身致礼,然后起身,踩着乐点,翩然起舞。 “曾道那……流水悠悠东去久,面如芙蓉眉如柳。云鬓花颜暖红帐,寻欢共宴春夜游。若道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曲清歌,和乐舞罢,那位城主总算稍微收敛了令人胆寒的气息,停住了手,默然无言。 解忧再次伏身低首:“解忧冒犯了,听闻城主所奏似曾相识,此曲原是某朝轶闻,后为人做歌流传坊巷,原以为城主这般贵人定然不知。” “长恨歌……原是这首,昔年我年少时念书曾读到过,不曾想被改编成了曲乐。”似乎是无意中弹出这首曲子的贵主淡淡道,难得夸奖:“你唱得倒是不错。” “不及城主一曲感人肺腑……”解忧微微抬起头来:“不知城主是为何闷闷不乐?不妨让我为您……解忧?” 唐烟儿眯起眼睛看过去,黯淡的光线下那个名唤解忧的舞女确实有着一张如花容颜,仿似夜色中也蛊惑人心一般,她轻轻笑了笑:“本是无愁,何须解忧。” 箜篌被推到一边,她长身而起,意欲离开极品狐妖狠风流。 但是解忧唤住了那个口称‘无愁’的人:“主上。主上,不试一试吗?您肩挑大任,何必让烦事所扰,解忧若能让您开怀,有何不好?” 唐烟儿回身,那个舞女妖娆跪在地上,修长的脖颈仰向她,美艳逗人,她想了一下招招手让她起来:“闻说草有忘忧,花有解语,你可是那朵解语花?” 她伸手抚上解忧的脸庞,入手细腻淡香袭人,当真是面如芙蓉眉如柳,一番婀娜醉人心。 “我有心结,你可能解?” “主上但说,解忧必定竭尽所能。” “……我……我想靠近一个人,可是却每每将她推得更远。我害怕伤害她,却又总是伤害她。我思慕她,却也记恨她。我恨不能将她夺过来束缚身下,却又深知假如如此,我们必定情断义绝。我欲以心寄之,却不知她是否与我一样。你说,这番死结,何解?” “主上……以解忧来看,您不过自扰罢了。以您之美貌武功,身份地位,若是能得您思慕,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只要您开口,解忧不信这世上有谁能抗拒。况且,您不问问,怎么知道?” 唐烟儿叹气:“我不知道……我不能问,我知道她必定处处为我着想,即便委屈自己,也定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想她这样,我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却不知如何才能探得。我也想她知道我的,却不知如何才能让她明白。我不知如何让她知道,我不愿再有任何人为我牺牲,假如她能似你这般温驯多好,偏生……本是个泥人儿般的性子,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但……其实我又怕,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我怕这些年不见,其实她已经变了,就如同我也变了一样。曾经她待我如同珍宝,那样的仔细小心,那样的宠溺放纵,一心为我考虑,随时都在我这边,即使我当初丢下她去聿赍城,她也不曾抱怨,但是我怕,如今我已不是那个唐烟儿了,她是否还那样等我?” 解忧心中惊讶的看着那名年轻的女子,到这时,她才总算能够真的将这人当做一个寻常的女子来看了。 原来那样美丽强大无所不能的聿赍城主,竟也如怀春少女一般心有千千结,会不知如何是好。那张脸蹙眉凝愁的样子既惹人怜惜又分外可爱,解忧不知不觉竟露出笑容来,温言宽慰那位位高权重的女子:“主上不说,对方如何能知道?只要您说了,就必定能得到答案,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总归能看清接下来的道路,总好过自个儿愁闷。” 那位城主凝神看她:“你胆子倒大,是这个理不错,可是……我就不!” 解忧错愕的看着她皱着眉鼓起嘴,扬起下巴哼了一声骄傲得像只小公鸡一样大步踱出门去。 江湖谣传说聿赍城主少年老成,行事稳重,作风狠辣,干脆果决,为人冷静尖锐,做事有雷霆之势,手段有大将之风,如今来看……果然只是谣言而已。 兴许是摸清楚了聿赍城主有睡前奏乐的雅兴,竹青这晚没有睡得太早,好整以暇的不知从哪里摸了好酒好菜来,有琴徵自然知道遭殃的是唐烟儿的酒窖厨房,笑笑而已。信手夺过竹青的杯子道:“不准喝。” “为什么?”竹青瞪大眼抗议。有琴徵一本正经道:“你身上还有蛊呢,又有毒在身,还敢饮酒?” “我在聿赍城的时候天天跟唐烟儿喝酒也没事啊!”竹青嘴一快就说出去了,然后就看见有琴徵压低了眉沉下脸来:“天天喝酒?竹竹,是谁跟我保证会乖乖养伤的?” “我……我不是没事了吗?”竹青讪讪的摸摸脑袋,有琴徵坐在她旁边,一手环住她的腰用力一带,如今虎落平阳龙游浅滩的竹青就被拖到了有琴徵的膝盖上,竹青心里一紧,怯怯的扶着有琴徵的肩:“你……你干嘛?” “你不是说没事了吗?我检查一下一品夫人-重生金牌财女。”有琴徵这样说着就解开了竹青的腰带,竹青不可置信的挣扎要跑:“你做什么啊?放开我……唔……!”不对吧!那个人面兽心的大师姐呢?好歹把人皮穿上好吗这怎么就直接化身禽兽了?! “竹竹你在想什么呢?”有琴徵不满的捏了她一下,竹青血涌上脸,闷哼一声:“我……我在想唐烟儿和姜黎的事呢!” 没想到有琴徵还真的停下手来:“嗯……我看她们的样子有点麻烦。” “何止麻烦啊!你不知道唐烟儿这几年变得有多恐怖!”竹青终于找到了脱身的办法兴致勃勃的开始跟有琴徵讲:“她三年前受了伤回去,伤好了就开始闭关,闭关一年出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以前还跟人撒个娇什么的,如今看人都是拿下巴看的!” 有琴徵心想,恐怕是她那干爹的教育成果吧? “不过……她闭关之后武功倒是有进无退,就是不知为何,一大群人天天围着她转,调理了三年,她那寒症还是没见好,反倒是病根深种,虽然她总说没事没事,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病越来越严重了的样子。” “嗯?怎么回事?”有琴徵不知内情,但她是医者,心中知道断无这般道理,且不说聿赍城内名医妙手,就是以聿赍城的财力和势力而言,抢个御医回去都不是问题,怎么会任由唐烟儿久病不愈? 竹青见有琴徵在意,也仔细想了想:“我不太懂这个,听他们说是三年前坠入寒潭时落下的病根,那时候你清楚啊,她不是受了重伤吗?失血,内伤再加上那一式‘斩星辰’之后的内力空虚,坠入寒潭时寒气入骨,入了奇经八脉,坏了身子。回来调理了很久都不见起色,后来她就闭关去了。闭关出来身子看着是好点儿了,可是还是一逢阴雨受寒就浑身骨头疼,整个人跟块捂不热的冰块儿似的,要是放着她不管就那么睡一宿准得发烧。” 有琴徵皱眉:“不至于啊……以烟儿的功底来看,即使有寒症也该消了,她所习武功本就性阳,两相抵消即使身子差点儿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何况还那么多人为她调理。” 竹青摇摇头也表示不知道:“话说回来,她身子不好之后倒是没消停,如今聿赍城看着没什么大变化,实际上早已被她整合得铁板一块,这次去扬州,我看不单纯。仅为扩张之事不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多半还是跟那个武林盟有关,她之前就调查过无双宫的事,况且又对她师父的死耿耿于怀,只要这仇不报,她绝不会放过烈刀门和雷成义,或许……若是依她的性子,当日围攻青阳山的门派一个都跑不了。” 早知唐烟儿就是那个脾气,但是有琴徵还是止不住担心:“谈何容易……聿赍城再势大也偏居西南,要与大半个武林正道为敌,还太不自量力了。” 竹青摇摇头:“你有所不知呢……聿赍城已在蜀州建立起了副城江州城,整个中心都要东移,等他们完全移入夏国境内,原本就把持江南生意和南方小股势力的他们还有谁可挡?届时淮河以南都将是聿赍城一手遮天,可惜飞镰使殷寰被拔除了,否则就凭这一手棋,连秀水坊也是他们囊中之物。” 有琴徵大为惊讶:“聿赍城竟然还有这样的算计?这岂不是多年以前就开始筹划了?” “不错,这些原本该是唐烟儿的父亲部署下来的,因为他英年早逝所以搁置多年,唐烟儿登位城主之后在副城主的辅佐下又重新拾起了这盘旧棋。” “棋虽旧,却步步精妙,他们本来占据着西边,又是从关外而来,中原势力原本就最多到陇州为止,再往西至凉州,再往西至出关,甚至再往西到西域,都可谓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听闻关外响马多年以来凡见聿赍城车队均沿路护送,不敢造次,若是再被他们掌握了南方,中原武林危矣!”凭有琴徵的敏锐很快想到了这些。 竹青骚骚她的手心:“大师姐,你现在可算不得名门正派了,你着急做什么?” 她冲有琴徵眨眨眼:“再说了,我如今可是聿赍城的人,你是我的人,自然也是聿赍城的人,你怕什么?” 有琴徵闻言惊讶的笑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把竹青拉到怀里来,竹青扭不过她,只犟嘴说:“你不是我的人么?你……”她话未说完便被吃了去,有琴徵按住她双手吻得她喘不过气,这才好整以暇笑道:“分明你是我的人才对,竹竹?”她看着竹青眼眸颜色便深了下去:“竹竹,我每每想起我爹娘兄长们去的早,看不到我和阿羽长大成人必定遗憾万分,只可惜我此生是不能给他们带个好女婿回去了,不如……” 不如什么?竹青的心跳突然的漏了一拍,她只觉得此刻的有琴徵和往常不同,似乎是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正经,偏偏又一副不正经的神气盛宠一婚色缠绵。她既是期待又是害怕,只听到有琴徵靠在她耳边无比温柔的问:“竹竹……你说,我给他们娶个媳妇回去可好?” 竹青半羞半怯,半带惊讶的看着她,那样子好似一只小鹿,看得有琴徵砰然心动。 “竹竹,你说好不好?” 竹青眼里闪过慌乱,支支吾吾道:“什么好不好……你娶媳妇,关我何事?” 分明心里已经欢欣雀跃,幸福感满溢快要抑制不住,可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个底,还要故意推开她。 有琴徵抱紧她低声道:“竹竹,做我媳妇好不好?” 终于没忍住,眼角眉梢都染上娇俏的笑意,竹青一扭头埋进她肩头,小小声的说:“你想什么呢,怎么突然想起说这胡话来!” “哪里是胡话?分明是真心话,竹竹,我听说烟儿那丫头早早发了愿要娶姜黎的,我怎么也不能被那么个小丫头给比下去了呀,我也娶你好不好?” 竹青捶着她肩笑骂:“呸,好你个浪荡子,原来是拿我与人比高低?凭什么要你来娶我?怎么也该是我娶你啊!”她说着还拿手指头去挑有琴徵的下巴,有琴徵好脾气,温温柔柔的一笑,有商有量的道:“原来竹竹那么想娶我啊!” “呸呸呸!谁想娶你啦!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竹青真是没想到这人脸皮竟然这么厚,红着脸跳脚骂道。有琴徵看得开心不已,一只手指点着下巴做苦恼状:“虽然我也不介意嫁给竹竹,可是……”她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竹青,接着笑出来:“你怎么看也不是个当新郎官的料啊!” 竹青还要抗议,却被某个终于戏耍够了的人一把拖去了床上,**,抗议无效。 作者有话要说:注: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李贺《李凭箜篌引》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长恨歌》 前面是长恨歌改编的。 之前关于箜篌的注解一时偷懒了,补录于此。 箜篌是十分古老的弹弦乐器,最初称“坎侯”或“空侯”,在古代除宫廷雅乐使用外,在民间也广泛流传,在古代有卧箜篌、竖箜篌、凤首箜篌三种形制。从十四世纪后期不再流行,以致慢慢消失,只能在以前的壁画和浮雕上看到一些箜篌的图样。――百度百科 凤首箜篌在东晋时自印度传入中原,明代后失传。远在春秋战国时楚国就已经有和琴、瑟相像的卧箜篌了。汉代卧箜篌被作为“华夏正声”的代表乐器列入《清商乐》中,当时有五弦十余柱,以竹为槽,用水拔弹奏,不仅流行于中原和南方一带,还流传到东北和朝鲜。汉代流行这种乐器,在诗词中亦经常提及。 1158 倘若这样容易便罢休了,那还是唐烟儿吗? 次日早,姜黎起身梳洗罢,就有人来传话,说聿赍城主邀她共进早餐。(.) 她一怔愣,昨日里还闹得那般不愉快,烟儿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任巧看她愣在原地,误以为她不愿意,叉手挡在她面前:“烦请回禀你们城主,我们掌门不愿去,请她自己吃吧!” “巧儿!”姜黎淡淡喝止了任巧,对传话的孟章卫拱拱手道:“有劳了,姜某容后便去,多谢城主美意。” 回身来就看任巧撅着个嘴老大不高兴,姜黎轻轻皱眉摇头道:“巧儿,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平日里太惯着你了吗?” 任巧低头不情不愿的说:“您若是不愿去就别去啊,省得那城主老欺负您!” 姜黎哭笑不得:“她哪儿欺负我了?” “还说没有?每次见了她你都不高兴老半天,我提起她你还哭了,这还不叫欺负?你就那么偏心她向着她说话啊?”任巧急了:“我不知你们之前曾有什么样交情,可人家现在是聿赍城主,又不是你师姐了,谁还念那旧情啊!” 姜黎本是生气,听到最后却笑了:“巧儿,她不是我师姐。” 任巧惊讶的看着她,她只是摸摸任巧的脑袋:“别闹了,她没有欺负我,别担心。”姜黎心想,若是依着唐烟儿的性子,就算欺负也只有她欺负自己,若是让别人欺负是断断不许的,这样想着,便觉得给她欺负一下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要在她心里,还是只有她能欺负自己,还是像以往一样护着自己,那么给她欺负一下又怎么样呢? 姜黎满心惆怅去赴宴,却不知唐烟儿一早起来等了老半天了,她昨日负气离去,后来听竹青悄悄给她透风声,说是姜黎气得不好,脸色难看,心里有些忐忑。(.)想了一宿,总归拉不下脸来赔罪,于是单独叫姜黎来陪她吃早餐算是讨好,谁知左等右等等不来,她早起正不高兴呢,这下脸色更差。 结果姜黎一进门就就见她脸色苍白病怏怏的歪在座位上,满脸闷闷不乐,乍一看吓了一跳,见厅中无别人也顾不得许多便快步走来:“烟儿,你怎么了?”她那日晚上在客栈楼顶就发觉唐烟儿不太对劲,有琴徵又告诉她唐烟儿三年前得了寒症,久病未愈,两相联想心里就更放不下,看她脸色不好心都揪起来了。 唐烟儿见她来了几乎立时就把自己的不高兴忘到九霄云外了,还见她关心自己,快要忍不住笑出来暧昧神医。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这家伙!便板起脸来冷声道:“多谢姜掌门关心,我没事。掌门请坐。” 那个位子就在唐烟儿下首,本是最近的一个位子,偏生现下两人都嫌那位子远了。 嘴上不说,姜黎不情不愿的坐了过去。 “昨日说话多有冒犯,姜掌门没有心里去吧?”唐烟儿先开口,姜黎一愣,想起昨日心绪郁闷得很,但也只好答:“没有,城主多虑了。”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此行赴约不知掌门是如何打算的?”唐烟儿微微侧首,姣好容颜迎着光线,白嫩得几乎半透明。 姜黎想了一下,略带试探道:“武林盟主号召,我等自然只有听命行事。想来聿赍城也听到了号召?不然怎么这时候往扬州去?” 唐烟儿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掌门玩笑呢,我聿赍城乃是邪道,我唐暮烟乃是魔头,听武林盟主号召而去束手被剿吗?青阳派如此唯雷成义马首是瞻,想必不日便可与唐某兵戎相见了,看来唐某这次请客请对了,往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呢!” 她说完,发现姜黎一直看着她,眉头半低明眸晦涩,半是无奈半是忧伤,半晌轻道:“青阳派永远不会与聿赍城为敌。” 那语气认真得让唐烟儿一震,立时就鼻子酸酸的,她眨眨眼把自己丢脸的反应压制下去,闷声说:“永远?你能保证?” “只要我还是青阳掌门一天,就永远不会让青阳派与聿赍城为敌。” 唐烟儿拼命的眨眼,扭头看着门外明媚天光:“那你若不是青阳掌门了呢?” 被问的人略带怅然:“若我不是青阳掌门了,自然无能为力,但……那时我怕也不在这世上了。” “砰!”聿赍城主拍案而起:“你就那么死守着青阳派?” “我承诺过,我对景年发过誓,绝不让青阳派为人驱使,绝不让青阳派与你为敌。” 姜黎看着那个小城主红了眼圈儿,然后一提衣摆噔噔跑下来一脚踢在自己小腿上,破口大骂:“姜黎你混蛋!” “姜黎大骗子!言而无信,反口小人!” 姜黎乍被她一脚踢到小腿骨,疼得差点跳起来,低声叫道:“我又怎么了我?” “你答应过嫁给我的!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坏景年!混蛋景年!混蛋师父!混蛋姜黎!”她提着衣摆叫个不休,姜黎大为讶然,然后又哭笑不得:“烟儿,烟儿,小声点儿!你还是城主呢,这让你属下听到了得怎么想啊!” “我不!”她还要叫就被姜黎一把拖住了按在怀里,姜黎捂着她嘴,轻声附在耳边说:“烟儿乖,烟儿乖,别闹了,别闹了。”唐烟儿奋力挣扎,不知为何聿赍城主绝世武功愣没从青阳掌门怀里挣出来。 姜黎拍着她的背,唐烟儿就搂着她的脖子蹭个不停,没一会儿,一股湿意透过衣裳打湿了肩头,姜黎听她嘴里嘟嘟囔囔还不肯罢休的骂着,满心的酸涩,又是满心的欢喜。还能这样抱着她,真是太好了,只想紧紧抱着,再也不松手。 她轻轻的亲吻唐烟儿的耳廓,眼眶止不住的发热,唐烟儿抱着她小声说:“姜黎,我想你了。” “嗯……烟儿,我也想你,好想你。” 唐烟儿从她怀里挣起来:“姜黎,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姜黎奇怪的扬起眉:“我到底什么时候答应过嫁给你了?” 唐烟儿眼一瞪就要发作,姜黎赶紧举起手:“嫁一品夫人-重生金牌财女全文阅读!” “哼……”唐烟儿扭过头,一副满意得不得了尾巴都要翘上天,偏偏还不知道收敛的得瑟德行,抖着脚说:“我还是不要原谅你!” 姜黎扶额苦笑:“是……城主,您还要记恨我多久?” “看你表现了!”唐烟儿转眼看她,旧恨又起,眼圈又红:“让你不跟我走,让你欺负我!” “是是是,都是我错,烟儿不要气了,是我不对。”姜黎看了好心疼,赶紧把人拉过来:“都是我不好,我是个榆木脑袋,比不得烟儿聪明,烟儿不跟我置气好不好?” 唐烟儿撅着嘴哼哼了半天,突然正经起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雷成义请你就去,你真傻呀?” 姜黎眯起眼笑,歪着头问她:“我是傻呀?不然怎么巴巴赶来让你又踢又踹的?” 任巧在房里等姜黎回来,左等不见,右等不见,一顿早餐吃了快有两个时辰了,再等下去就快要吃午餐了,她终于坐不住,生怕自家掌门被欺负,借口有事找掌门,绕过一众守卫跑到画舫里待客的正厅去了。 外面的人一禀报,姜黎就恍然站起来:“糟了,竟忘了时辰,巧儿这丫头岂不是要担心死了?” 唐烟儿歪眉斜眼的看着她:“巧儿?这又是谁?” “是贴身侍奉我的白衣弟子,叫任巧,很是乖巧的个小姑娘,与你差不多大,该是比你还小些年纪。”姜黎说着请人带任巧进来,唐烟儿点点头准了。 任巧紧张兮兮的跑进去,就见那位风华盖世的聿赍城主竟没在自己主位上坐着,反而坐在下首第一个位子上,懒洋洋的倚在桌上,一手支着下巴,半抬起眼皮子看了自己一眼。 自家掌门与早上出去时候的无精打采截然不同,神采奕奕的站着,见自己过去,便笑着招呼了一声:“巧儿,找我何事?” 任巧鼓起腮帮子,心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不看看这都去了多久了,嘴上乖巧回道:“巧儿没事,就是见掌门就去不回,心下担忧,因此擅自来看看。” “青阳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如今连个白衣丫头也这样没有规矩了,姜掌门,你这掌门当得可真好。”一边坐着那人阴阳怪气道,姜黎好笑的看她一眼,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脾气,见什么都要刺上一刺。只对任巧说道:“我没事啊,你胡乱担心什么,我正与聿赍城主商议事情呢,怎么这样无礼就闯进来了,快与城主陪个不是。” 姜黎有心要给唐烟儿面子,也是觉得任巧近来越来越随便了,便不帮她。任巧见姜黎这样说又是惊讶又是委屈,但也无法,只好不甘不愿的向唐烟儿一抱拳:“青阳派弟子任巧冲撞了城主,望城主大人大量不与任巧计较,巧儿给您赔不是了。” 唐烟儿笑嘻嘻的点点头:“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了。” 任巧气得翻白眼,跟姜黎告罪了一声就自己闷头跑出去了。 她一出去,姜黎就跟唐烟儿道:“烟儿你真是,戏耍个孩子做什么?” 唐烟儿不满的瞪她:“怎么?你自己的人心疼了?耍也不许我耍?我是能吃了她还是怎么的?” 姜黎只好又凑出一箩筐的好话来哄,心里又是为难又是高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非要招惹这个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哦! 1169 第二日再次见到聿赍城主的解忧惊讶的发现,昨晚还闷闷不乐的城主大人今日已经雨过天晴了。 唐烟儿见到解忧,便笑着勾起她的下巴,顺口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好一朵解语花,果真能疗愁解忧,我要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解忧稍微讶异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尽管不知这位城主倾慕何人,但看她这么快就解决了自己的矛盾,那人定然也在这船上一品夫人-重生金牌财女。 解忧微微一笑,低身万福:“解忧是一介飘零之身,不敢奢求别的,但求城主慈悲,给解忧一席之地安身便是。” 她说得大大方方的,毫无推脱扭捏,让人看了更是心生好感,唐烟儿便笑笑,勾着她的腰促狭笑道:“你昨日不是已经称我为‘主上’了吗?聿赍城之大,还不够你安身?” 因解忧本是别人赠予的优伶,算不得是聿赍城的人的,但既然城主开口允诺了,自然一诺千金,解忧欢喜之余欣然拜下,感激不尽。 “解忧,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顺眼了,如今一看,果然是很合我眼缘呢。”那位城主大人看了解忧半晌,突然这么冒出一句,解忧一愣,随即笑道:“如此诚然是解忧三生修来的福分。” 唐烟儿还要再说什么,踏月却进来了,带着一名婢女,端上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主上,该喝药了。” 唐烟儿一见便把脸皱成一团,躲到解忧身后去:“我才吃完饭呢,喝不下!” “主上……”踏月无奈的叫着,分明都是那么大的人了,平日里端起架子也是有模有样,偏偏一到这种时候就原形毕露,还是个孩子模样。解忧见状也帮着踏月劝道:“主上,若是身子不适还是按时喝药的好,这样也好得快,您本来就底子好,喝了药一定很快就好了。若是不喝,拖下去了,喝的药只会越来越多呢。” 这话倒是正好踩中唐烟儿的痛脚,她皱着脸道:“不要,反正喝了那么多也不见好!” 解忧一惊:“主上是哪里抱恙?喝了很多药也不见好吗?难道是医师诊治有误?” 踏月脸一冷,瞥了解忧一眼,冷冷呵斥道:“少来打听城主的事,退下!” 唐烟儿讪讪的拉住踏月:“无妨无妨,知道的人那么多,也不差她一个。啊!说起来秋霁呢,今天怎么是你?” 踏月把药碗塞进唐烟儿手里:“秋霁怕自己遇上您又会心软,特地让我替她来送药,千叮万嘱一定要看着您喝下去的。” 唐烟儿干笑了两声,小声嘀咕:“早知道我就不该问……” 解忧退下去了,唐烟儿好歹把药喝下去,踏月收起碗喂给她一颗蜜饯:“主上……这个解忧来路不明,主上还是留心点儿好,我和秋霁老看她不对劲似的。” 唐烟儿眨眨眼:“她是比你们漂亮些。” “主上!”聿赍城主的贴身侍女一声怒吼,聿赍城主赶紧改口:“不!还是踏月和秋霁漂亮些!” 她一脸严肃的说:“这解忧虽然脸长的不错,身段儿也好,可那肤色却比不上踏月雪白,头发也不若秋霁一般墨黑乌亮,笑起来比较甜,可那怎比得上踏月和秋霁端庄?” 踏月白她一眼:“我和秋霁不是这个意思!主上,难道踏月和秋霁是那等嫉妒心重的人?随便您吧,反正我和秋霁看那解忧有些眼熟,您自个儿留点心就是。(.)” “嗯,嗯,我知道!”唐烟儿满口答应,然后忙不迭的把踏月送走。踏月刚走,她就溜出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解忧?” “解忧在呢。”解忧闻声从一边的小门儿里钻了出来,唐烟儿笑得弯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还要找你的?” 解忧笑了笑:“我看主上一直对我打眼色,便自作主张没有走远,在门外等着了。” 她看唐烟儿心情很好,便低头蹙了眉心,忧愁轻道:“原来解忧只有脸长得不错,身段儿还好,肤色却黑,头发却黄皇瓜調教计。如此形容却也没个人告诉,害我还日日出现在主上面前污您的眼,解忧真是百死难辞其咎。” “嗨……我不就是说着哄哄踏月的么,你当什么真?”唐烟儿摸摸她的脸:“你一身肌肤吹弹可破,皎皎如月,发似墨染,三千如瀑,原来自己眼睛看不到还要人来说么?” “我不是怕主上不喜欢么?”解忧娇道,唐烟儿大笑一把揽过她:“喜欢喜欢,美人儿我都喜欢!” “主上,我看您和踏月姐姐她们感情很好,想必她们伺候您很久了吧?”解忧问,唐烟儿点点头:“是啊,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们就在照顾我了,她们比我大些,我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她们已经是小姑娘了,有板有眼的带着我呢。” “哦!不过踏月姐姐和秋霁姐姐看上去那么年轻,看来也不比您大多少,两个小姑娘伺候您,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唔……也不止她们啊,还有很多人吧,不过我大概不记得了,有踏月秋霁,还有解红,还有……算了,我记不清了。再说了,我又不难伺候,有什么不放心的啊?”唐烟儿不满道,解忧闻言噗嗤一笑:“您还不难伺候呀?看把踏月姐姐和秋霁姐姐给愁得!” 两人正说笑着,姜黎突然从门外进来了,一见解忧赖在唐烟儿身上,惊得瞪起眼。 唐烟儿一见她:“咦?姜黎你怎么来了?怎么也没人给我通报一声?” 姜黎没说过来路上遇见踏月,她本想让人给通传一下,没想到踏月让她直接进来了。她见唐烟儿不慌不忙的推开解忧走过来,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不由得面色不善,冷冷道:“本没想打搅尊驾雅兴,不过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尊驾先忙,我先走了。” “哎!姜黎!”唐烟儿一见急了,跺脚拦住她:“青阳掌门气派倒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无物么?这可是我聿赍城的地盘儿上,您可忒不给人面子。(.无弹窗广告)” 姜黎看看立在一边的解忧,心里一阵无名火起,看着唐烟儿道:“在下不敢,就是怕落了您的面子,这才狼狈退走,您有美人相伴,想必也不愿我这粗人碍眼,我有自知之明退走就是,不劳您开口。” 唐烟儿这才摸着点门道,看看解忧,恍然大悟:“啊!那个是解忧,碧水堂主送我的舞女。”她解释到。聿赍城主心里头一介舞女大概跟猫儿狗儿一个地位,解释清楚就是了,谁还跟猫儿狗儿的吃醋较真啊。可惜她不明白,对于姜黎而言,即使是舞女,也是人。 “姜某知道了,不多打扰了,城主您要唱歌还是要跳舞都请继续吧。”姜黎说完转身就走。唐烟儿一傻眼,赶紧的又追上去:“姜黎!你做什么啊!”她心里头存的气还没撒完呢,之前得了姜黎哄她,高兴得一时也忘了,现在又想起来了,简直想把这气死人的混账绑回去! 她见姜黎不答,抬手卷起墙边幔帐,幔帐如若有生命一般急急袭向姜黎。姜黎听闻身后风声,下意识的扭身跃起,但那幔帐立时又追着她的身形扭了个弯儿,缠住了她的脚踝。 姜黎看着唐烟儿气道:“唐烟儿!你在做什么?” 唐烟儿竟然跟她动手?她打认识唐烟儿以来就没得到过这种待遇!就算当初她只是一介青衣弟子的时候唐烟儿都不曾仗着武功欺负她,连比试喂招都是处处小心让着她的,同样年轻的青阳掌门气得反手一划,一道劲风就将幔帐割裂了。 “不错啊,姜掌门功夫大有长进!”唐烟儿也生气了,姜黎从来都是顺着她的,现在跟她生气不说,还还手了,还用的是她教的武功,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谁知姜黎竟然大步走过来,双眼只盯着她,面若寒霜,饶是聿赍城主也心虚了,往后退了一步:“你……做什么?” 姜黎站在她身前不足三寸的地方,两人几乎是四目相对,鼻尖相贴,唐烟儿嗅到姜黎身上馨香温软的味道,不由自主的就红了耳朵,两眼四下里乱看,姜黎却轻叹了一声道:“烟儿你长高了盛宠一婚色缠绵全文阅读。”她便这么轻轻叹了一声,然后眼神复杂的转身走了。 唐烟儿原地杵了老半天,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然后扭头看解忧:“她什么意思啊?” 解忧摇摇头,唐烟儿心里乱乱的,姜黎越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她就越是心虚,终于没忍住拔腿追了上去。 解忧看她毫无威严的拔腿便跑,不禁摇头苦笑。 结果唐烟儿刚跑过转角就一头撞人怀里去了,姜黎一手捞了她便掐住双手按了,低头凑在她耳边:“城主什么事这么着急啊?可把在下撞疼了呢……” 唐烟儿抬头气道:“你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 “我以为你走了!” “哦,我没走吗?” “我……”唐烟儿气得跺脚,还是那个武功盖世的聿赍城主,还是那个功夫平平的青阳掌门,偏不知为何她要被她这样束缚在怀里,明明内力深厚也不晓得用,只会又闹又叫,好似就要等累了依偎在她怀里。 姜黎心里软成一片,又毫无办法,柳眉低蹙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烟儿是不想我走吗?” “我……”伶牙俐齿的聿赍城主咬着下唇,脸儿红成一片,闷头埋在她肩上委屈的说:“你就知道欺负我……” 姜黎笑了,揉揉她的脑袋:“哪里是我在欺负你?分明是你欺负我吧?”尤嫌不解气,还双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美人儿欺霜赛雪的肌肤上几乎是立时的留下了两个红红的拇指印。 唐烟儿扭住她不放:“你为何突然就生气了?” “烟儿以为呢?”姜黎反问,这孩子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她看着那人眯起了美丽的眸子,笑得奸诈:“我不知道啊。” “唉……”姜黎叹气:“烟儿长大了。” 爱撒娇的聿赍城主很容易就把青阳掌门拐去了船篷顶上,两人坐在琉璃瓦上腻腻歪歪,姜黎看她大大咧咧的坐着毫无女孩子的样子,便张开双臂对她示意,果然唐烟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刺溜窜去了她怀里。 被姜黎抱着的她可老实了许多,舒服得几乎都不想动弹了,姜黎顺着她的长发轻问:“烟儿,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唐烟儿仰头看她,这丫头早已经年纪不小了,少时的粉雕玉琢已是花容月貌,随便怎样一个动作做来都是清媚动人,顾盼生辉,偏她像是毫无自觉一般,无所顾忌的四处抛洒她的魅力,倚在姜黎怀里更是娇憨尽显:“打算什么?何时娶你吗?” 姜黎捏了她的鼻子作为惩罚,反倒把人逗得咯咯直笑:“姜黎姜黎,你做了掌门以后变得越来越无趣了,是不是很快会长出胡子来变成老头子呀?”她噗嗤噗嗤的抱着姜黎的胳膊笑,那样的明媚:“我可最讨厌老头子啦!” “烟儿……”姜黎说着低头下去,她是真拿她没办法呀。那丫头的娇笑终于收敛在唇瓣相接处,甜软樱唇嫩滑诱人,姜黎忍不住收紧双臂把人越发的箍进自己怀里来,唐烟儿娇弱无力一般柔柔的倒在她怀里,双手任她掌握,只管仰起头予取予求。香舌交缠,水声啧啧,姜黎多年没有这样的放纵过了,唐烟儿反倒不觉生涩一般,渐渐从姜黎怀里攀起来,转身搂着她脖子吻得越发起劲。 好像把记忆里的什么东西给点燃了,两人都忘我一般抱着滚做一团,不知什么时候唐烟儿连脖子上都是红痕,衣衫凌乱,发丝散落,姜黎也好不到哪里去,唐烟儿那颗小脑袋都埋进她胸前了极品狐妖狠风流最新章节。 “烟儿……”胸前酥麻刺激传来,姜黎总算凭借自己强大的自制力找回些许理智,拿手推开身前那人,无奈道:“烟儿,快起来,看看成什么样子了?” 唐烟儿不满的抬头,那唇红似血,面若飞霞,眼里水波粼粼,勾魂夺魄,香肩半露撑着身子道:“姜黎如今真是的,分明是你先勾引我的啊!” 她就这么冠冕堂皇,大大方方的说‘勾引’可把姜黎吓个够呛,脸都红透了,低低喝止她:“烟儿!” 唐烟儿又噗嗤一笑:“哎呀,我忘了呢,姜黎可是正派掌门,最听不得这淫词媚语了!” 姜黎给她羞臊得无地自容,捂脸扭过头道:“别笑了,邪道大魔头,若是叫你的属下们见到了怎么得了。” 谁知那魔头朗然一笑:“见到了又如何?他们最多懊悔不已自挖眼珠自割舌头而已,谁还敢对我说三道四么?” 姜黎无力又无奈的看着她挂起嘴角:“你啊……真是变成大魔头了……” 那魔头却又尾巴一翘乐颠颠的爬过来趴在她膝盖上问:“那我变成大魔头了姜黎还喜欢我吗?” 她是这样问着,心里却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同时还想着三年前扬州之行时她追问姜黎要来的那个答案,如此期待,如此忐忑,却又要作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姜黎好笑的戳了她一指头,如同那时那样,淡淡的笑了:“……我怎么会不喜欢烟儿呢?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是我的烟儿,我都喜欢。”她摸摸唐烟儿还如孩童一样白嫩的脸:“如果我也讨厌烟儿了,烟儿会很难过的。” 突然就被戳破了心事,自己的忐忑不安被那样温柔的点破,大魔头垂下眼眸软软的趴进姜黎怀里,羞怯得像朵白莲花儿,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你可不许骗我,骗了大魔头,会很惨很惨的!” “嗯……”那人答应着:“烟儿舍得让我很惨很惨?” “哼……你若骗我……我当然舍得!” 姜黎把人拖起来整理她的衣衫,一边笑一边状似无意的问:“烟儿,那个解忧,到底是什么人?” 唐烟儿听她这样问便眉开眼笑的答:“是碧水堂主送我的舞女啊,不过我刚答应她成为聿赍城的属民了,现在算是我城内的人吧。” 姜黎眼神些许复杂:“那……查过身份吗?可靠吗?” 唐烟儿歪着头满不在乎的说:“查过啊,就是从金陵教坊买下来的舞女而已,是贱籍,教坊里长大的女孩子。可不可靠有什么打紧,一个舞女而已,谁需要她可靠啊!” 姜黎给她系上衣带,似乎是仔细的考量着说:“那烟儿,可不可以把她打发远点?我总觉得那人对你似乎是有所图谋的。” 唐烟儿笑嘻嘻的说:“姜黎不喜欢她?我还挺喜欢她的呢,不过话说回来,姜黎忘了我是聿赍城主吗?谁靠近我不是有所图谋的呢?” “我。”姜黎抬眼看着她,唐烟儿顿时笑得比吃了蜜还甜,她倾身搂着姜黎轻轻的说:“你不一样啊……姜黎,你不一样的。” “好了,你无须为我担心,我只问你一件事,姜黎,你什么时候才肯到我身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榜了,一万五,一周以内你们有福了~ 评论,打分~! 11710 聿赍城的船队在扬州地界以外就将青阳派众放了下来,还另送了他们十来匹马,下面聿赍城众正在和青阳弟子交接,唐烟儿慢悠悠的送姜黎下船:“正邪有别,就不带你们进扬州了,我的人会封锁消息,没人会知道你们坐过我的船,放心好了。但是怎么管住你的人就是你的事了。” “嗯,我知道,谢谢烟儿。”姜黎颌首道谢,反被唐烟儿白了一眼:“哼……明明该是自家的媳妇儿……”她翻着白眼嘀嘀咕咕,一脸的不爽至极,下到岸边,抬手为姜黎整了整领子,皓白手指轻轻拉扯布料,眼睫垂落低声依依:“你给我小心一点,别一副包子样好似整天都等着人来欺负似的。” 姜黎看着她那样子不由得笑起来:“嗯,我只给你欺负。” “哼……”唐烟儿脸上飞出两片红霞,收了手脸色冷淡的就要回船上去,姜黎握住她手:“烟儿,你也要小心保重,要好好吃药,不许任性,自己万事小心……”她收紧手指握紧她,纵有千言万语也无处表达,弟子们在一边看着呢,她只好深深的注视着她,用力的叮嘱:“我会想你的。” 说完她微郝的低下头,松了唐烟儿的手,转身大步走进青阳派的队伍里。 唐烟儿反背起手,摇摇晃晃的回到船上去了,她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好像要把那上面的温度留住,但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姜黎看着她上船,然后任鞍上马,招呼一声:“出发!” 她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心里想着,连骑马也是烟儿教她的。烟儿都长大了,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矮,那天在船顶上唐烟儿问她:你什么时候才肯到我身边来?她当即便默然了,青阳是景年给她的责任,她没有资格放弃它。 唐烟儿初时有些生气,但好像也习惯了一样,后来再也没有问过同样的问题。 纵然唐烟儿在她面前依旧那么爱胡闹,爱撒娇,但是她也能知道,烟儿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那个只要跟自己在一起就可以很开心的唐烟儿了。 有时候看着她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模样,竟然会生出害怕,她与她的差距,从最开始就一如云泥,她是青阳首徒,她只是青衣弟子,她成了青阳掌门,她却已是聿赍城主。 好似参商,一生追逐。 唐烟儿磨磨蹭蹭走上船,登上了最高层遥遥眺望着马队离开,天色还早,风有些凉,秋霁给她披上一件外衫:“主上,人走得都看不见了。” “我在看风景而已!”唐烟儿恼火的说。 “碧玺!”她扬声叫道,碧玺立即应声而来:“主上?” “去派人把青阳派搭我们的船的消息散布出去奢宠甜妻全文阅读。” “主上?”碧玺吃了一惊,唐烟儿冷着脸摆摆手:“去。” “是!”碧玺转身去了,秋霁也有些惊讶,她的印象中虽然不太喜欢那位青阳掌门,但是自家城主对那位掌门可算是情深意重,且不论这三年的思念挣扎她们看在眼里,就算是别的不论,三年前城主登位大典后的事情她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在城主高烧之时做出那样的事,夺取了对于一名女子而言可能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是城主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满心欢喜,对她的照顾和回护可称无微不至。那位青阳掌门对于自家城主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秋霁早就认清了,并且早已打算,即使将来要叫‘城主夫人’也不足为奇,但是当她听到城主命令的时候也不由得惊诧不已。 原来是那么重要的人啊……可是难道如今不是了么? “主上,解忧还在想,主上这一送别怕是要把整个上午送过去呢,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唐烟儿闻言回头,解忧一身素裙亭亭立在门边,笑着肃拜:“主上万福。” 唐烟儿兴致缺缺,没有答话,解忧来她身边:“主上是要逼她?” 秋霁闻言眸色一动,看向缄默的唐烟儿,后者半晌才答道:“我别无他法。” “那么重要么?非要得到?”解忧问。 “那本来就是我的。”唐烟儿扶着栏杆长舒一口气:“她本来就是我的。” 她的姜黎,答应了要嫁给她的姜黎,答应了要与她厮守一生的姜黎,那本来就是她的。 从拙剑台上她把她从人堆里认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属于她。 “所以主上要散步言论令其他正派怀疑青阳派勾结邪道,从而逼得青阳派无法再回正道,那么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聿赍城了。她也迟早,会回到您的身边。”解忧笑道:“主上好计谋。” “不过,您不担心她会恼怒与您吗?” “不会的,姜黎永远不会生我的气。”即使这样说着,但是她还是压低了眉头,只能令自己相信,她不会生气吧。 ****** 青阳派一行人来到扬州,故地重游,又是一番感慨,竹青留在了聿赍城的船上没有随行,有琴徵伴在姜黎身侧,看着别无二致的景物,与姜黎打趣道:“真不明白为什么正道都爱来扬州集会,分明七派大部分都在北边。” 姜黎笑道:“所以分外贪爱南国风光吧,他们大概也不知道正在敌人的地盘上呢。” 毕竟扬州自来就是秀水坊的地界啊,在殷寰逃出秀水坊之后也不知道聿赍城对扬州的掌控是否还那么强。 到了约定好的旅店,姜黎见到了来迎接的人,是统一身着白衫红腰带的劲装少年们,尽都年轻漂亮,见到姜黎印信便热情的将他们引进旅店,还叫伙伴帮忙拴马卸行李。(.好看的小说) 姜黎对那个领头的少年一拱手:“多谢少侠了,看少侠打扮是无双宫的人么?” “正是,姜掌门请随我来,青阳派的房间在北面二楼,我叫杨泽,您有什么事叫我就是。”姜黎带着人去整顿入住,有琴徵靠过来说:“看来这无双宫果然不可小觑啊,个个少年都这般美貌,莫不是想以美色夺人?” 姜黎本是绷着脸,闻言噗嗤便笑了出来:“师姐是看上了哪个少侠?我帮你掳回去?” “我倒是有心,只怕某个小混蛋要不依了丞相夫人。”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调笑了几句,姜黎面上神色便轻松很多,待得有弟子来问是否下去用餐时她也淡定的点点头:“去吧。”又想起自己弟子中有个孩子不惯坐船,水路那几天染了风寒正身体不适,便又叮嘱:“天枢殿的李蔚然是不是不舒服?叫个师兄弟帮他把饭送去房里吧,有琴掌殿给他开了方子的,找厨房借个炉子把药煎了,别耽搁了病情。” 那弟子领命而去,姜黎稍作梳洗便和有琴徵下楼吃饭。 他们来时不是饭点,楼下大厅没人,下去了才见到许多江湖人士都坐在桌边,姜黎一眼看到了叶轩文,远远就笑,叶轩文正在于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说话,被星光一胳膊肘捅了,抬头看过来:“哎呀!姜黎妹妹!”他一见姜黎便笑逐颜开,颠颠儿的跑来:“姜黎妹妹,好久不见,一别三年如今真是不同了,好漂亮啊!” 旁边有琴徵笑了出来:“我还道你叶二少是有多关心我家掌门呢,结果眼里只看到了我家掌门的美貌?” 姜黎讪讪的被他们调侃得脸都要红了,叶轩文嬉皮笑脸的说:“那可不是,我眼里还有有琴姑娘的美貌啊!” “轩文!”那青年男子无奈的呵斥道,跟着过来与姜黎打招呼:“在下叶轩武,舍弟失礼,我代他赔罪了。” “原来是赤霞山庄大少爷,失敬失敬。” 叶轩文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颇为无趣,咂咂嘴跟星光道:“真没意思,若是烟儿妹妹在这儿就不会这么俗套。” 他话一落,就看几人都盯着他,不由得心虚道:“怎么了……都看我干嘛?” 星光无奈的合上自家少爷的嘴,把他拖走了。 姜黎和叶家大少爷正寒暄,有琴徵就看见内院进来一位熟人:“掌门,你看,那不是烈刀门掌门吗?咱们是不是该上去打个招呼?” 叶大少爷看和眼前两个看似漂亮且柔弱的女子,烈刀门与青阳派这仇结的天下皆知,他不由得劝道:“打不打招呼也没甚关系,青阳派既然已经不在联盟里,何必卖他这个盟主面子。此次承办的是无双宫,我倒想会会这神秘的无双宫主。” 他自然是好意,可惜他小看了女人们记仇的本事和忍辱负重的能力,姜黎与有琴徵互相通了个眼色,便有志一同的笑了起来:“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我青阳派没本事,当不得给人从七派联盟中赶了出来,如今见着了武林盟主还不得赶紧去抱抱大腿?” 她们对叶轩武拱拱手道失礼了,就向着雷成义而去。 雷成义今年就该做五十的大寿了,但看着却并不显老,满脸红光显然这武林盟主之位坐得是极为舒坦的,身后跟着一众奉承阿谀的人,众星拱月一般的进了门来。忽而察觉到一道视线,抬眼看去便见两个极年轻极清美的女子正似笑非笑的瞧着他,他一时间还没想起,便以为是哪家的女弟子来瞧他这武林盟主的,当下涵养极好的对那边点头微笑。 未料,其中那个芙蓉般秀丽的女子竟笑了出来,他这才觉起不对,再看,那不是青阳派的人么! 三年前还是瑶光殿大师姐的有琴徵他自然不会认得,但是那个看着瘦弱单薄,一袭素衣的女子他却印象深刻。大战之时当场继位掌门的,可不就是这个? 但是又想起青阳派这几年龟缩不出,避其锋芒,在江湖上接近隐匿,他又觉得得意起来。毕竟是些小姑娘家家的,能成什么事? 姜黎和有琴徵共事三年,两个年轻女孩子,共同经历过那么多事,又有聿赍城和竹青那层关系在,自然比起别的门派掌门和主事的关系要亲厚得多。自姜黎借人掌门之后,或许是觉得自己不再是事事负责的大师姐,有琴徵的性子竟然更活泼了些,倒逼得姜黎老成了老婆,诱你入局最新章节。 此时她们站在一边有琴徵正绷着脸跟姜黎说:“你看他那表情是不是很得意?” 姜黎努力绷住脸,她们与雷成义的梁子结的大了,偏生此时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好自己找些玩笑话来放松心情。她见雷成义看了过来,便抬手一礼,朗声道:“三年不见,雷掌门可好?” 此语一出,顿时整个旅店里的人都转过来看着她。 能说出这句话的,毫无疑问定是青阳掌门了。只是很多人惊讶或疑问,盖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谁也没有想到过传闻中的那一位青阳掌门竟然真的年轻至此,看上去就像谁家小师妹一样。然而那样的威严气魄却绝不是谁家小师妹能有的。 雷成义冷笑一声,面上倒宽厚,也抱拳为礼:“原来是青阳掌门,一别三年,掌门可好?” 姜黎故意没有称呼他盟主,而是叫他‘掌门’,谁知这老匹夫忒的记仇小气,当即就反将一军:“听闻贵派前任掌门的尸身落下山崖,不知道找到没有?” 他本以为这话能够挑的人气盛了,不料那看上去和和气气温温软软的女孩子也对他一笑:“找到了,我青阳派虽小,但惯来知恩图报,嫉恶如仇,前掌门为我青阳呕心沥血,临死还不忘嘱托我防备虎狼,青阳上下自然要让前掌门入土为安,也好看看,我派儿郎们是如何为他报仇的!” 雷成义脸色不虞,立刻有人挑出来为他说话:“盟主还未计较青阳派勾结邪魔外道的事,这青阳派倒是厚脸皮,自己上门来寻衅了。” 有琴徵转开眼看过去,一眼把那人从人堆里挑出来:“我青阳派怎么勾结邪魔外道了?这位世兄看上去见多识广,也说来与我这等没见识的听听?” 那人本是躲在人堆里放厥词,不妨被逮了出来,脸上讪讪的,还强自犟嘴道:“可不是!我听说那景年根本就没葬在青阳山上!是聿赍城主带走了!这青阳派和聿赍城什么关系?掌门死了不葬在自己门派里却被别人带去千里之外?诸位说说,天下有这种道理吗?” 底下议论纷纷,姜黎眉峰一皱,正要发话,却听一个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道:“这位兄弟有所不知,此事实有隐情。”说话的却是赤霞山庄的大少爷,他负手站出来温言道:“这事有关我叶家辛秘,是以未曾公开,但是此际斯人已去,未免长辈蒙冤,我少不得要出来解释一下。” “前任青阳掌门实则姓叶,原名叶流光,字景年,是我叔父。” 当场一片哗然!其实只要听他说景年原名叶流光便什么也明白了!赤霞山庄的现任庄主可不就叫‘叶流晖’吗! “这事牵扯极大,我不便多说,只能告诉诸位,当年青阳闻人掌门与我祖父叶红是知己至交,我叔父因某些原因不能养在家里,所以才拜托世伯代为抚养。闻人掌门宅心仁厚,多年来一直对我叔父关照有加,视如己出,将毕生所学悉心传授,叶家上下感激不尽。虽然此事一直未曾告知我叔父,但他总归是叶家的人,是以叔父仙去之后家父对我严明了真相,将叔父接回家认祖归宗葬入族陵。” 他对着周围团团一揖,然后就坐下了,姜黎感激的对他一笑,她当然知道景年没入叶家族陵,可是难道还有人敢上赤霞山庄查验么? 这是却又有人道:“那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你青阳派清白啊。我们可是听说,你们这次来扬州,都是搭的聿赍城的便船呢!”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本来是打算上了榜就干脆日更或者隔日更,三章搞定的。 结果不料我身体不适,叔叔又生病了,所以折腾得未能如愿,但是这一万五还是要更的。 所以二十号之前我还得码个五千字左右,烦请稍安勿躁。 11811 那话一出,有琴徵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姜黎,姜黎脸上的表情很震惊,但是只有一闪而过的那么一下,随即她把‘震惊’很顺畅的调整成了‘惊讶’。 她微微一笑,从容反问:“‘听说’?请问这位兄台,是听谁说的呢?” 那人摆摆手:“反正老子就是听说的,空穴来风,固然有理!” 姜黎却轻轻摇头:“兄台此言差矣,无凭无据便给我青阳扣上一顶‘勾结邪魔外道’的大帽子,这我可不能认。”她转身又对雷成义说:“凡事都要讲究个有理有据,尤其是咱们江湖人,是这个理吧,盟主?” 雷成义僵着脸呵呵一笑:“姜小掌门说的不错,这种事可乱说不得。”他转而又对姜黎说:“我原以为姜小掌门贵人多事,不会来这次武林大会了,不想姜小掌门如此赏脸,老夫深感欣慰。掌门初到扬州,车马劳顿,老夫就不多扰了,请好好休息吧。” 姜黎与他拱了拱手,让开道任他走了。 有琴徵上前拉了她:“我们也去吃饭吧。” 青阳派人捡了大堂里不打眼的角落坐了,任巧随侍身旁,她是听见了唐烟儿的承诺的,先还憋着,见姜黎过来了立刻涨红了小脸就要说话。有琴徵淡淡看了她一眼,姜黎抬手制止了她。 任巧虽然惯来娇宠,但服侍人的哪有看不懂脸色的,她见姜黎面上苍白便不敢再说话,乖巧的盛了饭来请姜黎用。 “掌门,大家赶了一天路也都累了,不如晚上早些歇着吧。你看我们上次来扬州时都还是孩子呢,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有琴徵笑着给姜黎布菜,姜黎看了她眼色,顿时了然。堂中分明已经开饭,但却依然安静压抑,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们。 她也笑道:“是啊,那时我还是个白衣弟子呢,哪料得到世事如此无常,这江湖上便是这样,知人知面不知心,本以为是备受敬仰的江湖前辈,谁知有什么狼子野心坏肝肠!” “哗啦……”不知哪张桌子上传来碗箸打翻的声音,然后听到雷成义低声呵斥:“好好吃饭,列位英雄看着呢,怎么这么没礼貌?”又听到不知哪名弟子诺诺道歉。 姜黎和有琴徵相视而笑,这老匹夫,让他装吧。 晚间她们果然早早就收拾了准备睡觉,姜黎临睡前把几个管事的弟子叫来嘱咐:“约束好师弟师妹,嘴巴严实一点,如今这世道可不如原先太平,莫要给人拿了把柄。咱们青阳派正在关键的时刻,别叫人看了笑话。” 几人齐齐应是,便各自退下了。 姜黎忽然想起,又叫住他们:“对了,李蔚然怎么样了?我下午叫人给他煎药,可喝了?可好些?”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回掌门,李师弟只是不惯水路,下了船就好了,晚上还去吃饭来着。也没见人给他煎药啊。” 就见姜黎脸色一变,厉声道:“下午来我房中的那个弟子是谁?” 几人各自望望,有个人说:“是我派的,天权殿王小虎离婚后读懂男人。我去把他叫来。” 一会儿,王小虎来了,见几位师兄都盯着他便老老实实说:“我和李蔚然住一间屋子,下午时候他还不舒服呢,我听掌门的去借厨房给他煎了药,看着他喝下的。他这会儿还该在房间里呢。” 几人当即又去房间里找李蔚然,果然在床上没什么精神的躺着。几个管事弟子脸色一白:“那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是谁?” 所有人都没了主意,纷纷看向掌门。他们的掌门雪白中衣外披着一件外衣,乌发披散,分外清秀,但看她凝重的压着眉,想了一会儿,叫各人都回去睡觉,这事谁也不许说。 几人不敢违命,答应了。 姜黎回去立刻去了隔壁房间找有琴徵。 有琴徵听了她说,眉一挑,笑道:“这倒有趣,莫非我青阳派一名白衣弟子是什么大人物不成,值当得这样假扮?” “不是这个,我是觉得,这分明是个很拙劣的谎言,只要任何人一问就会被拆穿,至多只能挡住吃饭时那个把时辰,有什么意义呢?”姜黎疑惑道。 有琴徵笑说:“或许没想到你这掌门这么勤勉,这么关心弟子?” “师姐!”姜黎恼了,有琴徵赶紧安抚:“嗯嗯,我不开玩笑了。唔……是啊,为什么呢?如此铤而走险,是根本没怕你发现吧。(.)他打定主意在这一个时辰里做完要做的事,完事就跑,你也抓不住,所以有恃无恐。那么,他要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儿,你是不是该检查有没有丢东西?” “啊?”姜黎愣了,有琴徵对她眨眨眼:“这么短的时间里最合适做的就是偷东西了吧?” 姜黎想想也对,就叫任巧去看看,任巧哭丧着脸回来说:“掌门,掌门令牌不见了!” “额……”有琴徵看向姜黎,果然见姜黎脸色青白,那可是景年亲手交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相比起它本来的意义,那更像是景年给她的遗物,意义非凡。 有琴徵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习惯于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掌门,只好转移话题:“所以,那人偷掌门令牌干嘛?” 青阳派距此远在千里之外,外面也不再有外派的弟子,带出来的弟子自然听掌门亲口命令,那么这块令牌还能使唤得动谁? 姜黎苦思不出,有琴徵又道:“不如换个说法,他偷着令牌还有什么用?令牌能用来干什么?” 姜黎无辜的看着她,表示自己没想过要用令牌干过什么,她是景年当众亲许的掌门,她的脸比令牌好使,是以上任以来她还用过那玩意儿呢! 倒是任巧掰着手指头数:“能号令青阳门人,能假传掌门命令,还能……还能假扮掌门?”她抬起脸对两位贵人道:“我看那些说书都都这么说……” 有琴徵闷笑,姜黎扶额:“最好不要是最后一个。”想想那人能扮成李蔚然与人同桌吃饭而不被发觉,姜黎就觉得后背一寒。 “有琴师姐,你都不着急。”姜黎幽怨道,有琴徵笑笑:“我着什么急呢?正牌的掌门就在这里,他偷个令牌能抵什么大用?你只需传令昭告门下见令牌者抓起来就是了。” “可是若是让人知道我连掌门令牌都丢了,人家怎么看青阳派啊!” “你不用说丢了令牌嘛,就说有江湖宵小造了假令牌四处行骗,坏青阳名声就是了,反正一般人也辨不出真假重生之嫡女枭妃最新章节。” 姜黎想说师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但是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只好依计行事,心想等那人行动便知分晓了。 任巧这时候终于憋不住了,问姜黎道:“掌门,我们走的时候那个人不是说绝不会有人知道吗?怎么现在……我便晓得那是个两面三刀的,魔道上的能有什么好……”她被姜黎捂了嘴巴,姜黎对她摇摇头:“出门在外说话小心些,祸从口出。” 任巧乖乖捂住自己嘴,可还是不甘心的眨巴着眼睛。 姜黎轻轻对她道:“我们是搭一艘南下的商船来的,巧儿你记住了。” 任巧想了想,点头如捣蒜,姜黎这才一笑,让她把手放下。 一切安排妥当,姜黎才躺上床,她已经快要记不清了,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单纯的躺在床上睡个觉了? 好像总是,总是在阳光底下镇定自若的掌门,夜色里才是她自己。虽说她捂住了任巧的嘴,可到底掩不过去这个事实。烟儿的承诺从不落空,她是言出必践的人,而以聿赍城的实力而言,纵然不能堵住千言万嘴,这消息也不该像长了翅膀一样跟自己一块儿到扬州吧? 但是……不可能,那种可能性她连想也不愿意想,唐烟儿对她如何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若说谁对她最好,只有唐烟儿一个。而唐烟儿还用如此态度对过谁,姜黎不愿去猜那些自己见不到的,但就自己目所能及之处,她一个也没见过。 她心里想起三年前唐烟儿那般笃定的说要娶她的话来,才十来岁的女孩子说起这样的话该是羞得没脸见人才是,但是当时,似乎只顾着和那丫头去争执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全然没有顾得到。 现在想起来,真是满心满眼的甜蜜和心酸。甜蜜的是她们依然那么好那么好,心酸的是……她依然无法嫁给她。比之之前,更难,或者是不是有可能,永远不能了? 三年中姜黎无数次想到这些事,想到青阳派,想到景年,她既不可能散了景年交给她的青阳派,却也不可能将青阳派转手交给任何人。景年说了,不信别人,只要她执掌着,除非青阳再没可能与聿赍城为敌。 可是要等到聿赍城强大到那样的地步要等多久?或者说,真的等得到吗? 她是否只能一直守着青阳派,直到老死呢? 即便如此,她却从来没有怪过景年,她感谢景年给予她这样的信任和重任,最起码,这是保护唐烟儿的其中一种途径,尽管婉转,尽管微弱,但好歹是自己能做的。 次日起来,姜黎浑浑噩噩一夜,惯来是有些头痛难受的,任巧乖巧的给她泡了醒脑的清茶,服侍她梳洗。昨日青阳派才刚到扬州地界就出了那样的事,谁的心情都不好。姜黎也是强打起精神去见人的,总的来说,他们此行扬州的目的有三个,一是为了要摸摸雷成义的底,三年前攻山之仇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性子温软如姜黎这等人都把这事儿默默记在了心里,打定主意不管要花上多少年总要雷成义千百倍偿还! 二是为了摸清楚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无双宫,既然无双宫是得烈刀门扶持,那么肯定跟雷成义也脱不了干系。姜黎还记得烈刀门三年前就跟阿萨辛圣教和森罗堂有牵扯,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坐视他在武林中一手遮天。然而若要对敌必须知己知彼,青阳派式微,姜黎手中无人可用,也就只好亲自走一趟了。 三就是为了唐烟儿,她不甘心一辈子跟唐烟儿这样耗下去,既然唐烟儿死都不肯进青阳一步,那么她出来总可以了吧! 至于雷成义召开的武林大会,青阳派现在没这个资本,也就没这个底气公然甩他脸色说不来,那么既然来都来了,自己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也一定要做到才行。 早上姜黎跟有琴徵碰了个头,彼此商议了一下确定了基本方针,也是就如昨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相携下楼了腹黑兽主—无良大医尊。 楼下许多门派都起来了,正在楼下用早饭,见她们下去,一些小门小派的倒是上来恭恭敬敬问声早,有那些一贯和烈刀亲厚的,根本视若无睹。 姜黎也不以为意,她昨天就没见着光头,想来兰若寺的和尚们又跑去住他们的固定据点,不要钱的高旻寺去了。苍松派的和烈刀门的也没见着,无双宫也只有杨泽带的几个负责接待的。不难猜想他们这些亲善的肯定都另有住处,而这里大约就是搁置些不重要的门派罢了,像个杂物间似的。 秀水坊大本营就在扬州,自然不会出来住别的地儿,三清教的人就住青阳派楼上,昨天也打过照面了,姜黎四下看了眼,大略认了认人,发现这雷成义还真有些本事,几乎江湖排得上名号的差不多都请来了。 用完早饭,杨泽来请,姜黎等人才知道原来会场还在别处,她想这附近大门大派能做会场的就是秀水坊了吧?熟料杨泽将他们带去了城外不远处一处别庄。姜黎确信,三年前还没有这处别庄的,别庄地势很好,位置清净,离城里又不很远,占地宽广,修缮精美,粉墙黑瓦浓浓的江南风情。 一众江湖人士浩浩荡荡而来,到了门口就有人接待,俱都是白衫红腰带的无双宫门人。这些无双宫门人个个生的俊美清秀,大多数是英俊的青年和少年,也有个别美丽妖娆的年轻女子,所有人都做一式打扮,仅在衣服上有少许区别,想来是身份标示。 众人被接进别庄中,别庄三进三出,最中间是个非常宽敞广阔的院子,现在已经搭起台子,下头摆好了桌椅板凳,备下了瓜果茶水,有些位置已经坐上了人。姜黎一看,不就是那几不见踪影的门派吗?想必是都住在这别庄里了。 等到依循着无双宫门人的安排依次入了座,有琴徵才凑上来跟姜黎道一声:“这无双宫果然阔气,光是这间房子就逾制了吧!” 姜黎一愣,这才想起来,因着有琴徵本事官宦人家出身,对这些事情格外敏感,朝廷法度对于什么样身份的人住什么样的房子,多大面积,刷什么颜色的墙几进几出什么制式都是有规定的。他们这些江湖人按官方的说法都是些‘刁民’‘游民’。或许只有兰若寺的和尚和三清教的道士好些,人家是方外之人。 可是无双宫何德何能啊!纵然你在自己山头上怎么修朝廷有心无力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这可是扬州城外! 思衬着这是在炫耀实力吧?姜黎就听场面渐渐安静下来,她扭头往台上看去,就见一个年约二十许的年轻男子踱步上了台。 那男子也长得极为俊美,身量颀长,宽肩窄腰,一身利落的翻领胡服牛皮长靴,腰配香囊玉佩,手上戴着一只金戒指。他的脸虽然轮廓分明却显得极为阴柔,下巴尖尖的,一双上挑的凤眼看人带媚,嘴唇很薄,一脸寡情相。 他懒懒散散的走上台,又漫不经心的大量了一下四周,台下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小白脸在干嘛,直到他终于意兴阑珊的提起一口真气开口道:“多谢诸位英雄豪杰赏脸光临,在下无双宫宫主安弗锐。” 他此言一出,台下哄然炸翻了天,多数人都还不知道无双宫其实是有两位宫主的,乍一看这小子脸白无须,羸弱单薄的模样,开玩笑说是勾栏里的相公也使得,竟然开口自称是无双宫宫主? 联系无双宫近年来在江湖中盛极一时,很多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么个弱鸡子一样的小子怎么能撑起偌大无双宫? 姜黎也与有琴徵面面相觑,这位无双宫主的形象实在超出众人预期,然而台上男子貌似涵养非常,对于台下几乎沸腾的‘窃窃私语’并没有生气,只是静静的等着声音小了一点,这才慢悠悠的再次开口。 等他不急不缓无波无澜的致完词,感谢完各位英雄好感表达了自己的激动感谢,雷成义才终于登场。 就算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无双宫是烈刀门扶植起来的,但是这做的也太明显了吧? 众人正疑惑着,雷成义上来道:“诸位,这次的武林大会不同于以往的八方聚会,除了传统的豪侠战与少年战两大对战之外,我广发英雄帖邀请诸位前辈高人来此,还有一件关系武林正道安危存亡的大事重生之绝代妖娆!” 来了!姜黎带着人千里迢迢过来,就是等他说这件事的。 “我武林正道百年以来除暴安良,伸张正义,锄强扶弱,替天行道,是以江湖安定,天下太平。然而自古正邪不相存,邪道为我等正义之士压制多年,多次反扑均未能成功,十一年前一场正邪大战老夫亲自参与,至今历历在目。当时一统邪道,率领宵小攻上洛阳的正是恶名昭彰的聿赍城!” “当年多亏我正派人士拼死奋战,击杀聿赍城主这才免去了苍生浩劫,然而十一年过去了,聿赍城主遗孤又重回聿赍城,整顿上下,欲承其父狼子野心,窥探中原!” 作者有话要说:快困晕了,没检查,先放上来,终于完成了! 之前收到长评了好开心!求评啊!多多的评啊!没有长的短的也可以啊,不用补分补长评也可以啊! 客官,来嘛~! ============================================= 买完菜回家闲着没事我们来说说青阳派。 我看到文下有朋友说叫唐烟儿直接去灭了烈刀门,或者说反正青阳那么弱就算放任不管也不会对唐烟儿造成威胁。 我们挨着来阐述这两个问题。 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三方实力好了。 青阳派十一年前是正道魁首,实力居正道领袖,远至扬州都有弟子派驻,我也说了,青阳派在河南,洛阳附近。从洛阳到扬州可是跨越南北超过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啊,各位想过没有能把手伸到那么长是一种什么样的实力? 青阳派是剑派,举派上下全都习武练剑,如果说一个武馆大约几十号人,一个水贼帮百十号人,一个小门小派几百来人。青阳山本身那么大,山上有青阳,朝阳,莲花三峰七殿,山下有驿马堂,有青阳镇,山上要有人担水劈柴养马煮饭,要有人巡逻教学主持事物,常驻人口最少也不可能低于几百人,连不常有人去的黛湖也有人看守照料,那么它占地宽广的田地,农庄,山林,店铺,要不要人打理?那么加上外派弟子,各地分堂,岂不就是一个数逾千众的泱泱大派? 从青阳派三年前都还有弟子派驻扬州来看,即使到了景年这一代这规模也没有减少,否则七大派围攻青阳山难道真靠景年唐烟儿一对师徒就能杀下去?七大门派还带了无数江湖宵小,那些人是谁杀的?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式微,青阳也还是武林大派,绝不是什么人可以说散就散的,更不可能随便交予别人。 作为青阳弟子而言,这些年少时候即上山学艺的少年人大多无家可归,如果青阳一日无主他们要怎么办?如果青阳落到居心不良的人手里,上千人如果编成一支军队都可以作为一支奇兵了。霍去病当年可是八百骑兵就追着匈奴人打到了贝尔加湖,这些孩子虽然不是军人,但却个个身负武艺,其杀伤力还真不好说。 再说烈刀门,烈刀门说起来没有青阳派那么威风,十一年前掰指头数都还轮不上他,但是他外援强,阿萨辛圣教,森罗堂,现在的无双宫,雷成义知道以一己之力扳不倒青阳派所以才只能四处寻找联盟,试问,假如青阳派如此不济,他何必淘神费力和些不三不四的下三滥搅合在一起呢?当然,也是因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他虽然明面上不如青阳强大,但是胜在他会合纵连横,正道上拉拢苍松派,策反秀水坊,煽动散人,制造舆论,暗地里下阴招使绊子,借刀杀人,如此辛苦才挣来一个武林盟主,雷成义他也不容易啊闲妻良母。 最后是聿赍城,我记得第二卷里唐烟儿就跟姜黎分析过,正派和邪道的区别,我懒得打,现摘录如下。先第二卷第五章是秦奏凯说的【“这你就不懂了。”秦奏凯摇头晃脑的说:“那聿赍城是歪魔邪道,和咱们这些正派不同。咱们是广开山门,收授武艺,那聿赍城呢,虽然也教门人习武,但是主要还是靠经商的,所以听说聿赍城特别有钱!当初咱们打到他们荆江河运总舵的时候,收缴的金银财宝全部用大红箱子运,装满了好几艘船!你说那聿赍城是得有多有钱?”】 可见,聿赍城城主虽然厉害,但他们最厉害的却不是武功,而是有钱。 第二卷第九章唐烟儿说: 【“黑道也在干着差不多的事情,差别只在于,他们明目张胆的收保护费,如果不交就有危险。他们利用各种手段收敛田地,打着各种旗号和名目扩张地盘,甚至直接勒索富豪商贾,他们大多数有专门的人打理生意,在黑道里只要有足够的人武功高强,并且老大实力很强就可以了,其他的人各司其职,并不用每个人都兢兢业业的练武功。所以黑道普遍比白道有钱。”】 重点是,黑道里只有一部分专职战斗力,以及首领武功高强,他们并不是全民练武的。 之前在描写聿赍城的时候就曾写道,聿赍城的属民大多是些吐蕃与夏交界处受战乱所苦的流民和西域流亡而来的外族人,这些人在聿赍城里安家立业,他们是没有战斗力的。聿赍城虽大,但是工匠,平民,农夫,牧民,占了很大一部分比率。 可以说,聿赍城的主要战斗力只有四卫,即城主的孟章卫,副城主的监兵卫,驻守聿赍城的执明卫和驻守英魂冢的陵光卫。 其中随城主四处移动的孟章卫因为是城主亲卫,算是战斗力最强的精锐,但也只有寥寥百来人。人数最多的执明卫也不过几百人,最少的陵光卫更是可能百人都不能满员。 再剩下,就是聿赍城散落各处的‘龙头’手下的人,龙头相当于当地的黑社会老大,黑社会老大手下的小混混也许精于打探消息,潜伏,卧底,伪装,甚至做生意收保护费都熟练上手,但是能跟江湖少侠们拼吗? 虽然聚集起来是一股很大的数量和力量,但是可惜的是谁没事把全**区统一召集啊?粮草不要钱?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穿省过境不惊动官府? 十一年前正邪大战时唐昀风虽然能打到北方去,其实也正是用了和雷成义一样的办法——合纵连横,内外策反。再加上他们有钱,装备精良,和官府关系好,有靠山,正派当时式弱,只有个青阳派,那时候连烈刀门都还是个不入流的呢,自然节节胜利。 也所以唐昀风一死,邪道就成一盘散沙被打回了老家。 我其实是个一本武侠都没看过的人,对于传统武侠我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像我这样一个半吊子门外汉自然只能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写一个我心中的,我认同的江湖。所以对于赵敏下药擒了正道所有掌门,张无忌一个人乾坤大挪移去救这种个人英雄主义情结向来敬谢不敏。当然,武侠原本展示的就是个人英雄主义情结,我也不可能说完全跳出俗套,只是大概笔力有限,本事不济,我心中的世界太大,我写出来的故事太小。 我相信这个世界没人能一手遮天,所以讲究不过一个平衡,我也相信没有人和组织门派能光辉万代,所谓人无万岁,树无万龄,世间岂有真正千秋万代之事?天道轮回,人世流转,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真正的绝世武功,是一力降十会。真正的杀招,是兵不血刃。 人心即是江湖,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 只是一些个人肤浅的想法,欢迎各位指教与我讨论。 11912 唐烟儿虽然经常跟竹青吵嘴,但是一般事情都不会瞒着她,于是竹青很快就知道了她做的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不请自来,唐烟儿看看她死皮赖脸的德行只好令人加座。 “我记得你原本不是这样的啊?当初是谁身受重伤还一声不吭半点不肯接受别人帮助非要逞强死撑的?”唐烟儿拧着眉头不解道。 竹青盯住送上来的盘里一条鳜鱼,抖抖筷子道:“那时候不是跟你不熟么,现在,咱俩谁跟谁啊!”她说罢还冲唐烟儿抛个媚眼儿,竹青这等大大咧咧的人,不知怎的抛起媚眼儿来还真是媚意十足,活生生让唐烟儿抚臂打了个哆嗦:“我觉得我们现在也没有很熟啊!” 这时那人已经下筷子对着鳜鱼吃起来了:“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我现在既不是森罗堂的杀手了,你又没给我发薪俸,若不是蹭你的我怎么吃得起这鳜鱼?”她下筷如飞,笑眯眯的道:“想来您聿赍城主富可敌国,多养我一个也不算什么的。” “去你的……!”唐烟儿骂她一句,等那条鱼都下去一半了,竹青才清清嗓子道:“我说,你是不是狠了点儿?你那贱招要是让姜黎知道了不剥你一层皮?” 唐烟儿啐她:“你当我跟你似的?只要你家大师姐指头勾一勾就躺平摊开任人宰割?” “哟房东是杀手!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下次见面我让姜黎也勾一勾指头,有种的你就给我站直了啊!” “呸!我又不是男人,要什么种!” 解忧在旁伺候着,听见两人话题言语越来越往市井粗俗那边奔去,不由得抬起袖子羞怯的掩起脸来。 “你就不能好好说?当初谁跟我说的‘手到擒来’?你手到擒来一个给我看看啊。” 唐烟儿吃瘪瞪她,半晌忿忿道:“来人!把她的鳜鱼给我撤下去!” “喂喂!唐烟儿有你这样赖皮的么!亏你还是城主喂你真的撤啊我还没吃完呢!”竹青跳出桌子去保护她的鳜鱼,唐烟儿舒爽无比的倚在座位上哼哼道:“反正我是城主,谁敢对我有意见?” “解忧,我赖皮吗?”她问解忧,解忧红着脸低头摇了摇,忍着笑说:“城主机智聪慧,不战而屈人之兵。” 唐烟儿更得意:“听见没!” 竹青气得大叫:“她敢对你有意见吗!” “哼,你等着吧唐烟儿,有你后悔的那一天!你以为姜黎宠你就没事了?再宠你也是有底线的,青阳派是你师父给她的,她尊敬你师父不比你少!你要她甩手不干,她倒想,她肯么?再说了,她甩手不干了,你以为就能讨得了好去啊?你还真能把她娶回去啊?” “说破天你也要不回你的鳜鱼了。”唐烟儿慢条斯理的擦擦嘴:“我说了要娶她的,那就是要娶她,你且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要在这天下人面前,要她做我的妻子,做聿赍城的城主夫人!” 竹青半张着嘴筷子都掉了,但不及角落里那一声‘哐当’,解忧急急蹲身下去捡起捧在手里的手巾盘子,跪下连声告罪,然后快步退下去了。 竹青说:“你看,你把人家都吓着了。” 唐烟儿哼了一声。竹青咂咂嘴:“你说真的?”那高位上的人乜她一眼,低声而郑重的道:“纵有千难万险,此志不渝。” 她看看竹青那傻样,苦笑着叹口气又摇摇头:“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只是孩子脾气,气恼起来做事没分寸而已。但是我知道,我一直都有分寸。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她的底线在哪里,我比你清楚。她想什么,我……我不敢确定,但是那是不敢,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她那个人,只要别人对她好,她就会记得很清楚,然后真的会涌泉相报。她很傻的,别的事情不聪明,唯独真心,她比谁都辨得明,谁真心对她,她清楚得很。而景年,也是个这样的人,所以我相信,景年收她为徒,定然是真心诚意,倾囊相授,而她,也定然明白景年的真心,并且珍之重之。想让她放弃景年的嘱托,谈何容易,都是些死脑筋的人!” 竹青干巴巴的插嘴道:“那你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唐烟儿看她一笑,无奈笑道:“我没办法,不然你让我怎么样呢?真的坐任她守着青阳派,守到什么时候呢?景年的事我管不了,他是我师父,也不归我管。可是她……姜黎,她是我的人,是我想要……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她不在我身边的每日每夜,都要从这‘相守一生’中被扣除,只要一这样想,我就忍不了!” “而且,你觉得她是个坐在高位上会觉得开心的人吗?你觉得她当个青阳掌门当得顺心吗?你不知道我看到她那一身仙风道骨的时候那个气!瘦得就剩把骨头了!当年我还在时何时让她操劳至此过?何时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看她一脸郁郁寡欢,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都生气!” “那你就想把她养着?唐烟儿,姜黎的确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但是她却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你都长大了能独当一面难道你以为她就会愿意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吗?她纵然不贪图高位,但你想过没有她也会有她的抱负邪神降临。”竹青看唐烟儿垂下眼,就知道她没想过,她从始至终就只想着要保护姜黎,想把人挡在身后,但是:“我也曾经和她一样,易地而处,你觉得你能承受她为了你这样奔波劳累,而你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吗?” “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唐烟儿暴躁的说。 “我就想她回到我身边!”她恼火的道:“我就想她在我身边,做什么都好,不做什么也好,就在我身边!” 她随手一抚,面前红木几案上就被她压出一道裂痕,她表情几乎脆弱的道:“我很想她,想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她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竹青看着她,有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但是片刻之间,失态的聿赍城主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裂痕,重新表情平和的坐在了几案之后。灯光摇曳出阴影在她脸上明暗不定的跳动,竹青也叹了口气,然后说:“叫坛酒上来,我陪你喝。” 唐烟儿笑了:“来人,上酒!” 解忧笑盈盈的进门,奉上一坛真正有二十年的花雕,唐烟儿下去与竹青同坐,两人樽满酒空,一口气先干三杯。竹青拍着唐烟儿的肩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我知道。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就是为你着急。”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得太急,她眼角泛起淡淡的粉红:“人生短暂,韶华易逝,我就是怕你……怕你耽搁了。你知道我,就因为我傻,白白耽搁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罪,到现在……到现在不还是没办法在一起么……” 她咧咧嘴对唐烟儿笑:“你说此志不渝,我信你。姐姐在这儿,祝你心想事成,如愿以偿。”她说完一大杯就灌了下去,唐烟儿看出她也有心事,但是既然竹青没说,也不再劝,或者说,她和竹青不同,就算竹青不说,她也大概知道那是什么。 她亲自给竹青斟满:“若是让有琴姐姐知道我让你喝酒,定是不肯饶我的。”竹青笑着摆摆手:“不管她。” 唐烟儿端起酒:“那么,我也祝你,天从人愿,夙愿得偿。” 两人对视一笑,杯到酒空。 解忧始终跪在唐烟儿脚边,手中盘盏高举过头。 门外远处忽然响起侍卫的问答声,接着没过多久,一个孟章卫进来禀报说:“启禀城主,望舒使归来复命,请见!” 唐烟儿点点头:“见。”对解忧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门外的望舒使风尘仆仆的走进来,高大年轻的男子,素衣粗服,眉目凌厉,轮廓深邃,走来一拜到底:“望舒归来,幸不辱使命!” 唐烟儿看着男子沉默的脸便笑了:“不必多礼,阿羽,坐下吧,连日奔波辛苦你了,先敬你一杯!” 有琴羽也笑了,他已经不是从前青涩的少年,变得高大沉稳起来。他跟唐烟儿是过命的交情,也不跟她客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主上敬我酒不如赐我一餐饭,我可是一天没吃了。” 唐烟儿闻言立即叫人撤席重上,在这间隙中,倒是竹青按捺不住先问起来:“到底怎么样了?顺利吗?你受伤了?” 她眼尖看见有琴羽衣服上沾着干涸的血迹,他的腰身也并不笔直,唐烟儿都没发现。有琴羽笑了一下:“小伤,不碍事的。”他还说着,竹青已经不耐烦的打开他手,就当着唐烟儿的脸拉开了他的衣服。 这三人俱都关系匪浅,有琴羽只是无奈而已,他胸腹上一道斜向的刀伤,划开一条两三寸长的口子。虽然也曾与竹青剑拔弩张,但是已经把竹青当做注定会成为自己家人的存在,他对竹青的包容度也随之上升九阴邪君。同样的,若非将有琴羽同样看做是自己的弟弟,恐怕竹青也没有敏锐到会发觉他受了这样小的一道伤。 有琴羽轻声解释:“我带了二十个人去莱州,分别安排进了烈刀门和当地百姓里,送进烈刀门的都是司兵堂挑给我的孩子,绝对身家清白,年纪轻,资质好,经过训练,打探消息,易容追踪都是好手。其余人年纪参差不齐,我分作几批让他们陆续在当地落脚,如果烈刀门有什么动静,绝对逃不过我的耳朵。只是……临走之前我还想去烈刀门探一探,谁知烈刀门表面上看上去与寻常门派无异,却在后方腹地有一处地牢,我觉得蹊跷探进地牢中……” 有琴羽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那个地牢中有许多黑衣人往来,外面隐蔽坚固,但一进入其中便是惨嚎哀叫不绝于耳。我闻到很浓的血腥味,还想往里走,却被人发现了。当时我没有发觉任何人的气息,就突然感到背后有风声袭来,连杀气都没有。虽然我躲开了,但是因为反应不及时,所以还是受了一点伤。” 他看到唐烟儿也皱起眉,便说:“对,我也与你一般作想,雷成义定然没有放弃那些不死人,三年前他派了那么多不死人上山,但是因为场面混乱,又是你与前掌门被困在山巅单独对决,所以很多人都没有看真切。事后雷成义一推四五六,整个是死无对证!但是那人野心绝不止于此,我猜那就是他制造不死人的地方,只是似乎不太成功,从我背后袭击的那人并不如原先我们遇到的那样强,而且也只有那一个。” 竹青听了不寒而栗,对唐烟儿道:“不可能,制造那些不死人需要蛊虫,可是阿萨辛圣教的蛊师已经死了,即是说就算他们还有剩余的蛊虫,但那些蛊虫对于阿萨辛圣教来说也成为了很珍贵的物品,绝不可能分给烈刀门。” “那可能他们在自己在尝试制作不死人,但是没有蛊虫不会成功。”唐烟儿说着说着突然把视线转到了竹青身上,她面色奇异的盯着竹青胸口撇了撇嘴。 竹青瞪大眼捂着胸口惊恐叫道:“你在打什么注意!” 唐烟儿用无限眷恋的眼神在竹青的胸口流连许久,才又无限惋惜的说:“唉……真可惜,你要是能炼的话多省事啊!” “呸!”竹青愤然而起。 有琴羽也说:“我姐不会准你碰她的。” 唐烟儿扼腕道:“我知道啊……”还不死心的多看两眼。 有琴羽适时的转移开她的注意力:“广西那边的人也早已经扎下了,聿赍城的势力在东北方一向非常稀薄,这里除了非常少的人脉用于做生意之外,基本上没有人手,我打算把人先往这边运,毕竟聿赍城地处险要,易守难攻,而新城江州城别说世人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就算知道也还没完工,只有一些工匠而已。” 唐烟儿补充道:“而且要釜底抽薪攻击聿赍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个是地形,而是距离太远,集结武林之力来攻聿赍城可不是像攻青阳派那样,就算是对一支军队而言那都是远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二则是,聿赍城毕竟地处吐蕃境内,我们想出来容易,他们要浩浩荡荡的进去可没那么便宜,当时只需往吐蕃国一报,便有军队为我们撑腰。江州城那边也是,虽然我们还无力分暇他顾,但是唐门与我家族素有渊源,也不会坐视不理。” 有琴羽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副城主在城中召集训练新卫,司兵堂从江南道和山南道分调给我一些人手,我正将他们分批转运过去。” 唐烟儿笑道:“他们想要擒贼擒王,我却是要釜底抽薪。他们想要我这一颗脑袋,可是只有雷成义那老匹夫的丑脸,却不够我祭此血海深仇呢!”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可怜的本少爷我又上了活力榜,幸福的你们又将迎来二万一。 为什么可怜的少爷我追的作者就从来不上活力呢呢呢呢呢呢?????? 12013 雷成义的讲话很是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共鸣,姜黎发现,在此与会的人中不仅有当代武林里排的上号的人物,更有一些久不出山的长辈。那些十几年前风华正茂的少侠们如今多是一派掌门,或是门派中有分量的人,而当年的主力却已经因为年纪或者旧伤渐渐退下去了。 能把这些人都请来,可见雷成义用心,也可见其能量和人心。 恐怕在许多人心里,雷成义当真是大公无私,嫉恶如仇的武林盟主吧? 原本普通的八方聚会换了个名目,好像连侧重点也发生了改变,大会依旧在第二天开始进行豪侠战和少年战的比试,但是去观看比赛的只有一些年轻人,而青阳派更是只象征性的派出了几名年轻弟子去参加少年战。 在年轻人们浑然不知的为前程拼搏的时候,雷成义将各派掌门们召集到了一起。 “诸位,我的话,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如今聿赍城逐渐势大,我们不可坐看他们发展,如此一来等不了多久就又是一次邪道北伐,我们要将这样的可能性扼杀在萌芽之时,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围剿聿赍城,铲除这等武林公害!” 在座的除了烈刀门,赤霞山庄少庄主,秀水坊坊主,三清教掌教,兰若寺大德,苍松派掌门,青阳派掌门这几个曾经的正道七派,还有代替青阳派跻身联盟的无双宫宫主,专练外家功夫的真武堂,擅使火药暗器的离火门,擅阵法克敌的玄天谷等等。 除了兰若寺的大德还是从前那一位,赤霞山庄的大少爷之前认识了,其他大多不认得。秀水坊住已经变成了韩绿,姜黎私心对殷寰极有好感,因当时在扬州曾深得她的照顾,虽然后来知道她是聿赍城的人,因而照顾唐烟儿是分内之事,但是依然非常感激,所以相对的,她非常介意韩绿逼迫殷寰退位之事。 三清教的掌教与上次来的人不一样,姜黎也不认得。苍松派原来的掌门周云伟三年前死在青阳山了,如今的掌门是原来的某个长老。算来一屋子人她只认得雷成义,叶轩武和韩绿丞相夫人全文阅读。 韩绿三年未见还是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甚至她还把头发全部的严严实实的绾了起来作女修士一般的打扮。原本她的年纪就并不适合再做未出嫁的装扮,但秀水坊中终身不嫁的女子也不罕见,只是她这样打扮之后看上去就更加的严肃吓人了,连她带在身边侍奉的小徒弟也紧绷着脸不苟言笑一般。 有琴徵未能受邀,便陪着弟子们去看比赛了,姜黎只带了任巧来,任巧偷眼瞧了瞧满堂的人,老老实实缩在姜黎身后。姜黎其实心中也忐忑,她不比得那些掌门久经阵仗,说起来,她连其他门派里受宠些的年轻弟子都比不得,他们好歹经常被师父在带在身边见识世面,她以前做弟子的时候哪有这种待遇? 几乎是临时集训一下就被迫上岗了,要说的话,连看着这般不成器的任巧,这样跟在她身边再过几年也是一派大家气度了吧? 可是面上,她还从容镇定的反手拍拍任巧,无声的安慰她不要紧张,任巧见她一脸淡定整个人优雅从容,温润端方,顿时觉得万般崇拜,再看看身处一帮长者里年轻秀雅的姜黎,觉得自家掌门简直玉树兰芝,天外飞仙。 姜黎此时正紧张的听其他人的讨论,三清掌教与雷成义差不多年纪,又是平辈,也是熟识,说话没什么顾忌,当即就问当真有这么严重?言下之意雷成义是不是言过其实,或者是想公报私仇? 那掌教说话虽然礼貌,言语里却忒不给面子,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雷成义倒不着恼,好生与他分析了一般形式,姜黎心想,听他这么说倒真好像唐烟儿狼子野心不日就要挥师北上了一般。 可唐烟儿她还能不知道吗?那丫头会带人杀过来?她心里掂量了一下,又想起从前唐烟儿说起人命时那份轻描淡写,再想想她如今的性子,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就连有琴徵都断定唐烟儿绝不会善罢甘休,似乎所有人眼里唐烟儿都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只有自己眼里她是个爱撒娇的小姑娘。 姜黎心里五味陈杂,又听雷成义举出了许多例子,说明聿赍城在中原的部署,姜黎完全不知道那些,青阳派收缩了全部触角,加上她根本不关心江湖里的事,更不会想要专门去查聿赍城了。而聿赍城到底在干什么?说起来她问过很多次,但是唐烟儿一次也没有回答过她。 雷成义举出的证据说动了大部分人,尤其是几个新起之秀迫切的需要立功来稳固地位,更是赞成去攻打聿赍城,要知道如果打赢了聿赍城不仅是能得到胜利,还有聿赍城不计其数的财富。 姜黎心急如焚,深怕所有人一拍板,说好,咱们就去打吧。但是她又不能跳出来反对,青阳派的立场已经够尴尬了,她如果来反对谁也不会相信她不是为了聿赍城。 而且,事实上她就是为了聿赍城。 这时候终于听到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兰若寺那位老和尚玄悲宣了一声佛号,站起来先施一礼:“雷施主嫉恶如仇,老衲万分佩服,但是目前聿赍城并无异动,施主所列举的证据也有些偏颇,何况,三年前也是因为此事闹上青阳山,发生了那种事,之后三年都没有动静,老衲想,无论是不是邪道,总是我们理亏在先。我等虽正义之士但为了清洗邪道而滥杀,也没有道理吧?” “大师怎么这么说?邪道之人之所以为邪道正是因为他们不做好事,专做恶事,那么惩戒此等恶人还需要什么理由?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如果他们能够讲道理的话怎么还会堕入邪道?对待这种恶徒只有赶尽杀绝!” 雷成义态度坚决,老和尚分辨了几句就争不下去,念了句佛号摇摇头坐下了。叶轩武见他坐下,便叹口气说:“大师所言有理,我等正派人士如果也蛮不讲理,岂不是与邪道没有分别了吗?盟主顾虑我可以理解,但恕我赤霞山庄有心无力,不能参与此事,见谅。”他说完,不等雷成义再劝便起身离开。 玄悲见状也跟着走了,接着姜黎也赶紧站起来道:“我青阳派也有心无力,想必雷掌门清楚得很,那么告辞了极品狐妖狠风流全文阅读。” 姜黎出来紧走几步跟上了叶轩武,对他拱拱手,叶轩武虽然是赤霞山庄的人,但是青阳派的事情也如家事一般清楚,他知道姜黎是道谢,但他摆摆手谢绝了:“无须如此,算来此事与赤霞山庄也深有渊源,无论从何考量我们都不好插手,再者,难道我赤霞差那点名声富贵?” 姜黎笑了,他们谈话没有回避玄悲,玄悲听到叶轩武的话也笑了,只是担心道:“老衲只担心雷施主不愿善了,若是再来一次正邪之战,不知又要有多少侠士因此丧命,阿弥陀佛……”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姜黎知道,就算雷成义不找聿赍城,唐烟儿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唐烟儿说过了她记仇,更何况是杀师之仇。她之所以没有动静,恐怕是觉得雷成义一个人不够,想要要一网打尽。 可是就如玄悲所说,一场围攻青阳山,退败之后血流山野,满山尸体,若是再来一场正邪大战,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姜黎如今也不是没有杀过人的人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想起要死那么多人,总不会是一件能让人开心的事。她想起从前唐烟儿说‘哪片青山无尸骨,何处土地不埋人’,期间苍凉感慨,真令人心酸。 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两个青阳弟子,姜黎认出其中一个是派去参加少年战的,便问战果如何?她和颜悦色也没有摆架子,但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似乎是第一次跟掌门说话,还是紧张得脸色通红,结结巴巴说赢了。 姜黎于是就笑起来:“恭喜你啊,很厉害呢,要继续加油哦。” 白衣的少年低着头说:“是!”偷眼去看,他的掌门大约只比他大上五六岁,比起掌门而言,更像是一位温柔的师姐,面容姣好,只是略带轻愁,眉间大概是因为时常深蹙,而有了一点淡淡的折痕。这让她多了一些漫不经心的疏离感,总算更像一位掌门一些。 得到他的回答,掌门轻轻点头边走了,临走叮嘱他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场比赛。 等得人都走远了,旁边要好的师兄才撞一撞他的手臂:“别看了,都没影儿了!” 少年红着脸犟嘴道:“我看风景呢!” “噗……!”师兄乐不可支:“你小子是迷上掌门了吧?若是早生两年还能想想,如今,还是做梦比较快当!” “师兄,你别乱说!我只是敬仰掌门而已,她那么年轻,又是女子,能撑起咱们青阳派确实不容易,况且还总是那么温柔,脾气好又没架子,还很关心弟子……” “只是因为你晕船晕了一路拖了大家后腿所以才会记得你吧?不信你去问问她肯定是记得那个‘晕船的李蔚然’而不是‘天枢殿的李蔚然’啊!” “师兄!你能别提我晕船的事儿了吗?我听说有人假扮我了,管事的师兄们嘴巴严的要死,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你肯定知道,给我说说吧!” “嗨,小屁孩儿,你懂什么,只知道练剑。你啊,练好剑就好了,别的少管!这要是能给你知道的事会不给你知道吗?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乱打听什么!”师兄难得严肃一回:“我可警告你,咱们如今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肉,江湖上是个人就想来咬一口,东北那边烈刀门南侵,踩了我们的地盘儿,打着剿匪的幌子就把百里地划了过去。上次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地痞流氓,抬着几个断胳膊断腿的上山来非说是我们弟子打伤的让赔医药费,要是以前这种人早就被轰下山了!可是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只要稍微有一点把柄人家就能扣顶邪道的帽子上来,到时候打着正义的旗号冲上来你一口我一口,咱们连青阳山都要撕一半出去。” “可是师兄,我们是百年的正道大派,谁不知道?说我们是邪道,也有人信?” “傻啊你?管你信不信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咱们倒了光凭玉衡殿里几座白玉尊像就是价值连城,谁还管你百年大派啊?而且……”说到这里,师兄表情不大情愿:“要说勾结邪道的把柄,咱还真不少……” 看见师弟好奇得要死,他翻个白眼拎着师弟耳朵躲到一边:“我悄悄告诉你,你可把嘴巴给我把严实点儿,这可是关系到全门派的大事儿皇瓜調教计!” “哎哎,师兄你说,我要往外碎一个字儿我不得好死!” “那个……前掌门的事儿,知道吧?当年前掌门还是前前任掌门闻人掌门的爱徒,就是十几年前上一次正邪大战的时候,那时候师兄我都还是小孩儿呢!那时候听说景年掌门就是跟一个邪道魔头来往,结果被发现了,逼得叛出师门的。那个邪道魔头,就是上一任聿赍城主!” “啊?”李蔚然愕然道:“那……那个唐烟儿的事……” “说起来,他跟那个聿赍城主大概真是好兄弟,聿赍城主战死之后还特地去带回故人之女偷偷养大,挺不容易的,说起来也是个情深意重的汉子啊……”师兄挖着鼻孔感慨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那些高人们一旦高到一定境界就开始不顾正邪之分,想挚交就挚交,想知己就知己,但是我们这些凡人啊,却还是要守着规则战战兢兢的活着。”他拍一拍师弟的肩,眨眨眼:“明白了吗?” 李蔚然茫然看着他:“那……师兄,这次武林盟主召开大会,要集正道之力合攻聿赍城,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他着急的说:“不是说掌门和那个聿赍城主也是好姐妹吗?” “都说了她们是高人,我们是凡人啊傻小子!这种时候你给我一问三不知就可以了!别去想这么多会让人短命的问题!”师兄抓狂的揉他脑袋:“你给我乖乖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了!” “真是……气死我了臭小子!” “晁白!李蔚然!你们在这儿嘀嘀咕咕什么呢?”落后姜黎一步的任巧追上来,看见他们便问:“看见掌门了吗?往哪边去了?” “任巧师姐,掌门刚往那边去了,咦?你怎么没跟掌门一起?” 任巧横他一眼:“要你多管,掌门近来烦心得很,我可警告你们,少给她惹事,知道吗?” “知道!”晁白立刻乖觉的表示,但是李蔚然却不上道,他想了想问任巧:“任师姐,我有事想问你,你是掌门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一定知道。” 任巧本是绷着个脸,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笑逐颜开,哼了一声道:“嗯,那是,你说吧。” “任师姐,掌门之前景年掌门还收过一个徒弟,据说是现在的聿赍城城主,还听说她们从前非常要好,是不是这样啊?”他一问,晁白就瞠目结舌一肘子捣过去,未曾想自己这师弟脑子不好使偏偏功夫好得很,不经意的一别手就给他别身后去了,瞪大一双天真无邪的牛眼期待的看着任巧。 任巧皱了眉:“你问这做什么?那人已经被逐出青阳派了,早跟咱们没关系啦。掌门和她的事轮不到你们管,管好你们自己的嘴就行!” “可是,可是我觉得,如果掌门当真与她非常要好,可是又不得不兵戎相见,掌门心里一定会很难受的。” 任巧也一脸愁容:“唉,谁说不是,可是有什么办法?正邪不两立,况且我看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掌门跟了她才真是不值呢!”她随口抱怨了两句,又警告他们一遍,便急着去姜黎那里了。 却不想这李蔚然是个混牛犊子,听了这话竟上了心,当天夜里王小虎就跟晁白说,李蔚然不见了。晁白心里大惊,似乎隐约是知道那小子去哪儿了,往姜黎那里去了,却又不敢进去告诉掌门,于是只好吩咐了王小虎几句,自己匆匆出去找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不要在意 12114 这天早上唐烟儿刚起身,就听秋霁来跟她说外面孟章卫送来两个青阳弟子,说是想见聿赍城主。[] 唐烟儿半坐床上张口愣了半晌:“咦?我是那么随便想见就能见的吗?”就好像那街口摆摊的那谁谁谁,说去见见抬脚就走似的,她横眉竖眼的让人提上来。 本来下头人早知道自家城主那点儿心思,压根儿没拿青阳派当敌对门派,就听说地盘附近有俩傻小子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要找聿赍城的人,街头的混混们把人骗进了黑店蒙汗药一下,捆成粽子送到了扬州龙头那里。 如今的龙头池梦鳈与他的城主大人不太对头,据说是老早以前就两看两相厌,于是摆摆手让人扔给孟章卫。说来还真是这俩傻小子遇了巧,恰好城主就在扬州,若不然他们要见城主得跋山涉水去吐蕃呢。 唐烟儿坐在她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厅堂里由美姬娇婢伺候着用早膳,俩灰头土脸的半大小子被孟章卫人高马大的藏族汉子反手提着扔进来。 一睁眼晁白就先被晃了个眼花,然后看见自己的傻师弟瞪眼张嘴,那口水流的哗哗的,他顺着看过去就见高坐之上一人正百无聊赖的托腮看着他们房东是杀手。那人异常年轻,衣饰华贵,形容高雅,她的长发被编成复杂精致的发型,搭在肩头上,眉目精致如画,皮肤皓白若雪,红唇贝齿,好似天生带着妖娆一般的凤目。 晁白定定的看着移不开眼,这女子美得挑战他一刻也舍不得错眼,好似那荒野故事里的狐妖现世,哪怕下一刻要被挖出心来他都认了。 却见那女子突然笑了,就好似百花齐放,日月同辉,她随即压低了眉峰,挑起一边唇角,邪气四溢的看着他们,开口道:“你们是青阳派的?” 晁白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蔚然已经在拼命点头了,那女子又问:“你们找我何事?” 晁白这时反应过来了:“你……你就是……聿赍城城主?” 女子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如果你要找的是唐暮烟,那就没错了,毕竟上一任聿赍城主已经仙逝十几年了。”她懒洋洋的挥动了一下手指,立刻有人解开了绑着他们的绳子,自称唐暮烟的聿赍城主依旧以那种慵懒妩媚的姿势靠坐在美人怀里,似乎连正眼看一下他们的**都没有:“是你们掌门派你们来的?” “不是!”提到掌门似乎让李蔚然清醒一些,他挣扎着站起来,但是话还没出口就结结巴巴的又脸红起来:“不是……是我,是我……要来找你的。” 唐暮烟挑起眉,十分惊异的说:“你找我?呵……我是什么你想找就能找的人吗?”她失笑对身边人调笑了几句,扬声道:“扔出去。” “等等!等等!我有话对你说!我还有事想要问你!”李蔚然见门外壮汉们又要进来,连忙慌张大喊,在孟章卫手里拼命扭动:“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当聿赍城主?掌门不想与你为敌,如果要和你兵戎相见,掌门一定会很难过的!你们是不是真的是好朋友?你对掌门是不是真心相交?掌门她把人当做非常重要的人啊,如果你不是值得的人的话,就不要欺骗掌门让她为你伤心!” “住手。”她竖起一只手阻止了下属,微微侧过那张精魅般妖娆的脸问道:“你以什么立场来问我?” 那城主站了起来,晁白这才发现这女子非常高挑,她华丽的衣衫长长的拖在地上,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她行动的优雅,她终于正起身来面对着他们,认真的问道:“你是什么人,能够干涉她的事情?” 晁白第一时间就直觉性的觉得,那个‘她’一定是掌门姜黎,也由此可见,这位城主与掌门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这些话,是她教你来问我的?不,不会。姜黎从不舍得让我为难,这种话,她才不会问我。我是她重要的人,我当然知道。我是不是真心相交,她也知道,而我值不值得,那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年轻的城主走下了高位,来到他们面前。晁白先是闻到一阵淡雅沁人的馨香,接着就觉得血液倒流全涌到脸上去了,那位城主负手昂然问他们:“你们是谁?” 她初雪一样白皙完美,毫无瑕疵的脸近在眼前,深谙的眸子,修长的颈项,衣衫中漏出玲珑精致的锁骨。 被腰带约束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被衣物包裹出挺拔傲人的起伏,还有那诱人的香气。 对于男人而言,仅仅如此,即可算作是最大的杀器了吧?晁白在努力的呼吸中几乎绝望的想,不愧是大魔头,简直是……妖女啊!邪道上的女人,果然是不能沾染的。 然而脑子比较简单的李蔚然却反而不那么受到影响,他吭哧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威风的名号可以报出来,只好说:“我是青阳派天枢殿的李蔚然,这位是我师兄晁白。” 晁白简直想一个巴掌扇死这小畜生,自己找死还不算还带上他师兄。 “天枢殿?”唐暮烟笑了:“我与你们掌殿可是老相识了九阴邪君。怎不知道他殿里竟然还有这样不知好歹的徒弟?” 因为那城主是笑着说的,所以李蔚然并不觉得害怕,这城主和他想象中的大魔头差了太多了。(.无弹窗广告)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知道聿赍城主是个女子,但这女子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阴狠毒辣,随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会阴阳怪气的说话。 相反的,这女子简直太正常了,她的姿态落落大方,坦坦荡荡,不笑的时候看上去端庄沉静,笑起来又妩媚妖娆。可是那并不是具有针对性的勾引人的妖娆,那只是一种无意识散发的吸引力,因为并不具备目的性,所以让人格外的没有戒备心。 “你……你认识我们掌殿?”李蔚然忘记了这女子的身世来历,傻傻的问。 唐暮烟笑着转开目光,似乎是回忆:“是啊,我初上青阳山时听闻朝阳峰是青阳山上最高的山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于是有些孩子气的抿起嘴角笑,眼里闪烁着活泼快乐的光芒:“于是我就去见识了一番,我带着你们现在的掌门一口气飞上了朝阳峰,然后遇见了你们的掌殿乐正老头儿,那老头儿是个好人。” 在李蔚然还在糊里糊涂的绕人物关系的时候晁白已经暗暗咋舌——一口气飞上朝阳峰!还别提带个人!他已经觉得自己绝无生还可能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为了个傻小子陪着送命啊! 那位城主在他们面前绕了一圈儿,又绕回到她宽大舒适装饰奢华的椅子上去了,晁白看着她风情万种的舒展身体靠在扶手上,唇边浮着一点浅笑:“说起来,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她快乐的笑起来,那样单纯的笑容,明媚得像是春日的绿意和阳光,晁白和李蔚然不由自主的开始听她数落起他们稳重温和亲切端方的掌门来。 “那是个笨蛋,资质不够好,脑子也不聪明……”她半眯着眼睛开始回忆,战战兢兢的在树底下回过头来局促不安的样子,好像受惊的小动物,手上沾满了泥巴藏在身后,现在想来,竟然觉得那个样子的姜黎,非常可爱。 “脑子一根筋,闷得很,没注意的时候不知道在脑子里默默的转些什么,然后就得出了愚蠢的结论。”她撑着下巴叹气,完全没有跟自己商量就退出了玉衡殿的教习训练,自己一个人在枫树林中独自练剑,一遍一遍练到自己脱力倒下,如果没有被自己发现,也许会就那样昏过去然后在寒冷的夜晚冻上一夜。 扬州的时候也是,不声不响的就想出了牺牲自己的办法,不知道那平日里默默无闻的脑袋里到底是怎么在运转:“总是以为,自己是不重要的那个……总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就牺牲自己,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更不懂得推别人去送死。一根筋到只要有人对她好,她就会不计代价的来回报,哪怕是用生命。” 她的眸色渐渐的晦暗下去,她压着眉,用那样温柔到无奈的声音说:“你们的掌门啊,是个笨蛋。” 光华流转的眼睛盯着晁白二人,或者说,是盯着他们身上青阳派弟子制式的白衣。 只要有人对她好,她就会不计代价的回报,想要保护别人,想要帮助别人,想要努力的不让自己成为累赘,不让自己成为被抛弃的那个,始终不曾相信,自己是那个最重要的,重要到绝不会被抛弃的人。 因此一直不安的想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是琐事,也想要做些什么,让人感觉到自己的用处,从而让自己变得重要。 而其实是不需要的,对于唐烟儿来说,姜黎……很重要。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的,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那样重要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的人了。 唐烟儿其实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之中的改变,就好像,明白竹青与有琴徵之间的关系,是非常突然就发生了的,之前一直苦苦思索而不得其法,但是又在偶然之间,突然就明白了。 很多东西,太过懵懂的,她并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邪神降临。好像父亲和师父的关系,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等等之类,她凭借本能掌握住了其中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但是这种关系的根本,她完全没有想过,也毫不在意。 女子与女子也好,男子与男子也罢,对于她而言,所有的事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所以当她明白她绝不希望姜黎离开她,也不能接受姜黎属于她之外的任何人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自己对姜黎奇怪的占有欲和保护欲。那时候傻傻的拽着姜黎的袖子撒娇耍赖的唐烟儿,其实已经知道,这样的事除了将姜黎牢牢霸占,别无他法。 如果姜黎不是名正言顺的属于她的,那么她终究会属于别人,或者会有这样的风险,于是那个时候她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嫁给我吧。与其看着你嫁给别人,属于别人,不如嫁给我吧。 至于姜黎愿不愿意,这种事外人怎么看,正不正当以及会不会有人反对,她完全没有考虑过。 在很久之后,她已经到了智慧压制过本能的年纪过后重新回头来分析自己的举动,就会无奈的掩面叹息苦笑——真是个自私霸道偏执蛮横的性子啊。真亏姜黎受得了她! 所以看着堂下愤慨无脑的李蔚然,换做以前的话,她大概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不爽的来由,也会顺应本心直接砍了这家伙吧?而现在,她竟然能够懒洋洋的趴在桌上,慢吞吞的问他:“你们掌门……还好吗?” 其实才分开不过几天而已,但是忍着一直不见面的时候还好,一旦见到她,那种思念就像是海水一样漫上来,随着潮汐随时都有将她没顶淹死的可能。而那个李蔚然,唐烟儿真心不相信看过了自己之后的姜黎还能看得上这种家伙——完全不能对她构成威胁嘛,而且估计姜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门派里竟然还有这种畏畏缩缩的爱慕者。 李蔚然愣了一下,回答:“掌门……还好啊。”能吃能喝也能睡,他一个寻常弟子昨天第一次跟掌门说话,他哪里知道掌门的状况? 还是晁白有脑子,补了一句:“最近武林联盟他们全在开会,我看会还没开完掌门就离场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唐烟儿挑了挑眉,又微微侧头,她的探子还不至于厉害到连掌门们的集会都能探听到,因此不禁微感疑惑,不过她很快放过了自己。反正有的是探子,让他们再探就是,空穴不会无风,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的。 那位城主一早上都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道是长年如此还是只是早上。当然,青阳派的俩傻小子怎么会知道聿赍城主只有在他们掌门面前才会活碰乱跳?那位城主终于看腻烦了他们,挥挥手示意人带下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她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挥,晁白就感到一阵寒凉的气劲绕着自己的脸急速掠过,刮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然后他看见自己的一根头发轻飘飘从面前飘落。他见鬼似的瞪大眼睛看过去,却发现,原来气劲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李蔚然整个前脑门儿上的头发都被整整齐齐削了一层,临到走时那位城主淡淡的说了一句:“姜黎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今天截止了,我赶着码字呢,内容提要和错别字稍后(我的稍后一般是一周以后,大概)再改。 先将就着看吧。 之前有一篇我专门对一个成语做了备注解释,可是似乎更新的时候忘记发了。 肿么破,要重新去发吗?好麻烦呢……(懒到死了) (如果有人能帮我搞定定制印刷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出实体书了可是每次看到定制印刷那些东西就烦恼得想去shi一shi然后默默的关掉网页让实体去浮云吧) 懒到这样我大概是出不了实体书的对吧? 12215 失踪了一天一夜的李蔚然和晁白毫无预兆的又回来了,刚好赶上下一场比试。李蔚然木然的爬上擂台,对面的少侠一脸严肃威武的挥剑,剑上缠绕着从几年前开始在少年战中很流行的剑气。 可是李蔚然毫无感觉索然无味。 试问,如果你刚刚吃了一顿极致鲜美的海鲜大餐你还会对路边摆着卖的半死不活的小虾米有感觉吗? 聿赍城主唐暮烟临别时那一手震得李蔚然和晁白直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剑气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确切的来说,那是一层包裹在剑刃外,或者借由剑刃延伸发出的内力。当然,你用刀也可以叫它‘刀气’可是那样太傻了不是吗? 理论而言,剑气就是内力的外用,与什么‘排山倒海掌’‘隔山打牛拳’等等内力外发的功夫是一个道理,但是它不同之处是在于对内力的控制上并不是一个闷劲砸过去,而是人为的控制成了非常薄的,有杀伤力的一道刃。划出来的效果就好像凭空拿了一把剑一样。 所以可以这样说,同样的内力剑气比普通的内力外发对于内力控制要求更严格。 但是排开那些不用兵刃的‘排山倒海掌’‘隔山打牛拳’,剑气应该是最容易的一种了,内力不错,剑术不错,稍微下点功夫的都能在剑外弄上一层内力,只是实战效果如何就有待考量了。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师父会在教徒弟的时候特别让徒弟内力外放,要对内力控制到能够随心随遇飞花摘叶的地步太难了,那是武林高手们的事情,参加少年战的小孩子们能够踏踏实实用好剑就不错了。 但是自从几年前某一届少年战上某人一鸣惊人之后,少侠们都开始琢磨着剑气这东西了。 似乎,那剑外隐隐可见的也叫剑气吧。可是刚刚从某人面前全须全尾……不,全胳膊全腿儿归来的李蔚然完全感觉不到危险。不似那时,发丝落下时心脏都快停跳了,直到发丝落地才后知后觉的冒出一身冷汗,直到走出那间厅堂才开始爪子发抖腿打晃。 那是实实在在的危险,真真切切的杀意,近在咫尺,近到似乎只要那人一个心念意动,就能夺去自己的性命。 观战的青阳掌门也觉得,华南剑派那位少侠的剑气有不如无,既没什么切实的杀伤力,还平白浪费内力。与曾经的某人远不能比,要知道,那时候那人才十六岁呢。 不过,不是谁都打小习练一门专练内力外放的功夫叫‘飞花摘叶’的。比赛毫无悬念,少年战里全然没有什么能太吸引姜黎的东西,她的功夫虽然唐烟儿面前不够瞧,好歹认认真真练了这么多年,这几个孩子她还不看在眼里红楼邢夫人的康平一生全文阅读。扭头去就准备寻有琴徵,或者好玩的叶二少和好脾气的叶大少。 这几日主要是少年战和豪侠战的赛事,雷成义反反复复劝说之后开始分开隔离,逐个击破,或许知道青阳和赤霞根本不是他能说动的,因此完全没有来找姜黎等人的麻烦。姜黎好不容易清净了两天,与有琴徵商议了之后,决定向赤霞山庄透露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看看能不能拉来一个强援。 其实她本身并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人,因此一直在思考,要怎么说才能有最大的赢面。 李蔚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赢了比赛,他下来的时候看到掌门姜黎坐在远处的席位上,微微侧头跟身边的掌殿有琴徵说话,柔顺的长发让他想起那位城主,但是和那位城主整齐垂落的头发不同,掌门的头发似乎更加柔软,垂落在肩头蜿蜿蜒蜒的。 侧过去的脖子非常细白,说话时会习惯性浅浅的微笑,如果遇到为难的情况就会垂下眸子以沉默应对,但是决不可退让的时候却会抬眼毫不避闪的直视对方。 他们的掌门,真的是一位非常温和的人。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走近了过去,姜黎发现了他,他也就只好张嘴问好:“掌门……” “李蔚然,你又赢了,恭喜你啊!我看你状态不错,接下来不出错的话前二十名绝无问题。不要想太多了,平常应对就好。”浅浅的微笑加深了一点,在温柔,温和之上多了一点亲切和安慰,然后这样对他说。可是李蔚然心里麻酥酥的,有什么躁动着,想要探明。 在姜黎去和弟子说话的时候,有琴徵也扭过头去与叶大少攀谈了,李蔚然见没有人注意这边,终于没有憋住,皱着眉开口:“掌门……掌门……我……”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姜黎微微讶异,随后与有琴徵知会了一声,起身离席。 李蔚然受宠若惊的跟上去,他们走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姜黎探查了一下四周,低声问:“李蔚然,你和晁白昨晚去哪儿了?” “我……”李蔚然想了想,开口道:“我和师兄……去找了聿赍城主……” 他清楚的看到,在他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掌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随时都在的微笑消失了,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还有更深的,更浓郁的情感,关心,急切,一瞬间染亮了那双眼。她迅速的垂下眼睑,抿住唇角,很久才问:“你们怎么会去找她?你们去找她做什么?” ‘她’。和聿赍城主提到掌门时一样,不约而同的用了一个模糊的代指,完全不管别人是否搞得清楚,因为她们自己清楚她们指的是谁。 李蔚然仔细而迟缓的思考着,缓慢的说:“我……我想知道,掌门对她而言,是不是也同样重要。” 姜黎惊讶不已,就听那半大的少年说:“我听说,掌门与她从前是关系十分要好的姐妹,可是我想到假如我们要随武林联盟与邪道开战的话,掌门不是就得与她刀剑相向吗?我想,如果是真的,掌门一定会非常难过的,我……我就想问一问,她是不是也把掌门当成同样那么重要的人……如果不是,那么就算杀了也没什么可惜。” “那如果是呢?”姜黎问,李蔚然愣住了,姜黎随即看着比她还高的少年认真的说:“我与她,从来不是姐妹。” 这次轮到李蔚然讶异,他刚在心里奇怪了半分,就听掌门说:“你别管这件事,也不许跟任何人说。李蔚然,谢谢你为我担心,但是我的事情,只有我能解决,如果想要帮我,就请不要再让别的人知道这件事。这……是我的弱点。”她看到少年用力点头,恨不得立刻发誓。 “好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好好比赛吧。”她拍拍李蔚然的肩膀,示意他回去。 李蔚然往前走了两步,又踟蹰不前:“掌门,可是掌门,我们真的要去打邪道吗?如果我们真的与她对上了,怎么办呢?” 他的掌门叹了口气:“不怎么办,我不会伤害她的,也不会让她伤害你们天才儿子迷糊老婆。” 李蔚然混混沌沌的往回走了,掌门说的很轻松,可是真的可能吗?自古正邪不两立,鱼和熊掌,真的可以兼得吗? 姜黎回到赛场去,一回去立刻就被叶二少缠上了,叶轩文拉着姜黎唠唠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晁白看见李蔚然过来,一把拉过他,得意的翘着脚说:“哼哼,叶二少惨了,就算是赤霞山庄的二少爷又如何,一样打不过聿赍城主的!”他很笃定的说,唐暮烟那一手空手剑气已经足够他膜拜大半辈子了。 李蔚然奇怪的看过去:“为什么叶二少要和聿赍城主打?” 晁白对他翻个白眼,临走时那句阴气森森的‘姜黎是我的。’你是没听到吗? 好像咬着一口气一样,接下来李蔚然很给面子的越打越顺,一路杀进了前十名,最终止步于少年战前三甲。堪堪惜败于兰若寺的一名武僧手中,夺了第二名。 青阳派的其余几名弟子成绩也不错,俱都在前三十以内,姜黎看得十分欣慰,不管怎么说,弟子们的功夫好总是好的,哪怕行走江湖也多一份保障。少年战结束得快,豪侠战还须打上几天,但是青阳派没有参加豪侠战的,就等于他们接下来有好几天的空闲。 姜黎心里一直记挂着自己失踪的掌门令牌,时时忐忑,也不知道雷成义那边情况如何,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耳目不便,敌在暗,她在明,这感觉十分不好。 但是……她爱惜那些年轻的弟子,不愿意他们去做探听情报这般危险的事情,打从心底,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他们梦想中的江湖少侠。是以,矛盾得很。 有琴徵也无心劝她,反倒是姜黎找上门来,姜黎向来虚心好问,换句话来说,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所以常常求教有琴徵的意见。 “师姐,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姜黎很忧虑的问,她不愿意任何一个人被牺牲,但是又怕自己的妇人之仁会害得整个门派陷入不好的境地。 有琴徵还是气定神闲的煮茶,分茶,丝毫不以为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当然是有错改之,无则加勉。” 有琴徵抬眼笑着看了看她:“可是小黎,你才是掌门啊。若是换做我是掌门的话……”她想了想,姜黎追问道:“若是师姐会怎么做?” “若是我为掌门,那么一开始我会收缩力量,将门人召回,但是暗地里却派出些生面孔,尽量的把门中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我需要他们迅速的积累经验,面对实战,为我带回消息,打探别人的动向,然后在门内加紧训练新的弟子。说不定我甚至会取消咱们传承多年的师徒制度,强行把弟子们分配给各位师傅,要他们尽快的成为战斗力,以应付可能的危机。” “这样,当我们面临别人的威胁时,外围的弟子能够迅速传回消息,门中的弟子能聚集成力量,就算我们再被围困也不至于困死,至少有一半的弟子会散落在外,即使弃守青阳山也不成问题。”有琴徵笑了笑:“可是,你不会的,小黎大概永远也不会弃守青阳山,即使战至以身殉道,也不会。” 姜黎想到那样的可能,不由得脸色苍白的道:“是……我不会。但是,难道不是师姐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吗?我只会白白的消耗门中弟子的性命罢了,师姐却能够保存他们……” 有琴徵将茶盏递给她,叹息笑道:“可是小黎,我说了,你才是掌门啊。” “我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我犹豫了很久,但是还是没有告诉你迷魂引。因为我知道你向来虚心,如果我说了,你一定会听我的。可是那是我的想法,不是你的。”茶香袅袅,有琴徵慢慢的道出她的理由:“当时景年掌门选定的人,是你。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定然知道,就算他不知,难道我师父也不知道吗?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你,也就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排除了我的办法,摒弃了这种选择。” “其实……很久之前我曾经想过,若是我为掌门的话。”美丽的大师姐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的笑起来:“我当时觉得,我的办法应该才是好的,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但是他们应该知道。但他们选择的是你,我后来过了很久,我一直在想,终于想通了。他们要的,是青阳派,而不是一群无依无靠,散落天涯的人。” “我会尽量保存实力,必要的时候连青阳山都可以放弃,但是就算我带着弟子们离开了,那又怎么样?从此世间,再无青阳。那些为了青阳山而死的弟子们,我如何有面目去面对他们?可是我的性子,并不是那种可以与人死拼的,就算知道,如果事到临头,我可能还是会选择放弃。所以才会选择你,因为你是绝对不会罔顾他们的性命,却也绝对不会罔顾青阳的人。” “会真心的希望每一个弟子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像我一样将他们当做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那些作为探子的人,可能会遇到危险死去,即使不是,也可能再没有正大光明回归门派的机会。那些流落在外的弟子,如果没有办法收回,可能会被我放弃,但是你却不会。作为掌门而言,谁也不想放弃吧?” 有琴徵回忆着,自己在那些日子里揣测着长辈们的想法,试图去体会他们想要保存每一个人,想要保存青阳派,同时,想要保存一个名门大派泱泱气度的心态。 不仅仅是好战,不仅仅是至死不退,不仅仅是爱护弟子,不仅仅是为青阳的未来打算。当时站在青阳山上,拙剑台中,与这门派最后诀别之时的景年,那个自小在青阳山上长大,经历过青阳的大起大落,看过青阳所有的繁盛与颓落,最后回到这里,与山同眠的人最后的想法。 如果可以,真希望青阳派能够千秋万代。 希望每一个弟子都能成才,能有一个光明的前程和幸福的未来。希望青阳派能够越来越好,能够一直屹立于此,俯瞰洛阳。希望弟子们能够一直都有名门大派的气度,光明磊落,心胸坦荡,虚怀若谷,谦谦君子。 那风骨,是这门派百年骄傲的最后见证。哪怕是灭门,他也希望这门派能坦然浩荡的消失,而绝不希望看到有一日,青阳的弟子如同那些卑微落魄的门派一样,猥琐狭隘,偷偷摸摸,苟存于世。 有琴徵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有些羞愧的想到,如果是自己,最后会不会带得这一派泯灭了青阳的风骨,变成景年最不希望看到的那样子呢?若是如此,想必他更愿意让青阳就灭门于青阳山上,万世更迭,风骨永存。 这样矛盾的心情下,才选定了姜黎,一个这样矛盾的掌门继位者。 “小黎,别想太多,重要的是未来。”只要这个门派还有希望,还有未来,有什么仇不能报,有什么气派是不能恢复的?所以保存住那些弟子,保存住青阳的气节才是最重要的。 姜黎点点头,她并没有说,她不知道如何保住那个重要的未来。 保住青阳的弟子,青阳的气节,从这险恶的江湖中,更或许……得从唐烟儿手中。 “师姐,你说烟儿……我是说,如果……如果……”她胆战心惊的不敢深想,有琴徵握住她的手:“别去想。不要想。”有的事情也许原本不是那样,但是如果你一直那样想,说不定就会真的走向那个方向。 姜黎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她想到自己失踪的掌门令牌,想到来时的风言风语,想到离开唐烟儿时她负手离开的背影。 她发过誓,一定要回到唐烟儿身边,可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唐烟儿身边? 12316 不知雷成义是怎样许以重诺,最后结果,正派中竟然有大部分人都支持攻打聿赍城的决定。并且坚定的认为现在聿赍城只是没有实力,否则不日定然还要为祸武林,他们应该先下手为强。 姜黎荒谬的看着那些所谓的正道英雄,她无法阻止,她连站起来说一声反对都不能。 当雷成义问道她面前的时候,她只是笑了笑:“雷掌门忘了,我青阳派如今可没那个本事与列位比肩了,我看此番我们有心无力,还是祝各位马到功成吧。” 青阳派与烈刀门的恩怨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看姜黎当面甩雷成义冷脸,不少人也只是看热闹罢了。然而也有一部分人当场就讥讽道:“哈,谁不知道青阳派与聿赍城牵扯不清,那种武林败类,雷掌门何苦去问?” “谁!”姜黎身后‘啪!’的一声,李蔚然一掌拍碎了桌子站起来拔剑怒问:“谁说的,站出来!” “蔚然。”姜黎轻声道:“坐下。” “掌门!”他低头看着姜黎,满眼的愤慨和委屈:“掌门,我们不是……” 他忽而又想起那日见到的聿赍城主,忽而又想起那日的姜黎,口中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难道他们真的是吗?武林败类?勾结邪魔? “我们不是。”他的掌门一如往常般平淡的道:“所以你气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世上瞎眼的多了去了,睁眼瞎也不少,你何苦跟他们计较?” 她这话连消带打半点也没收声,当即就有人站出来了:“嘿,小掌门,你这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南海七怪是信口雌黄咯?” 姜黎皱了皱眉起身回头:“方才的话,是你说的?” “是又如何!他妈的江湖上谁不知道老子七环刀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你自己说,你跟聿赍城那小妖女没有关系?只要你敢说,我就敢信!” 所有人都看着她,之前的种种猜忌疑虑纷纷冒头,耳边四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姜黎保持着平和严肃的表情,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怎能说我与她没有关系?她是先师首徒,名分上算,是我师姐冒牌穿越者全文阅读。若是她在,先师逝去后,断无我当掌门的道理。” “可她是邪道龙头聿赍城主之女!如今还子承父业继承了聿赍城主之位!你公然承认与她有关系,这还不是勾结邪魔歪道?” “但这之前我并不知她身世,她自己也不知,敢问在座各位敢说此生没有被欺瞒过一次?没有错信过一人?”姜黎淡淡的扫视全场:“何况在她叛出青阳派后先师已经宣布她不再是青阳派门人,她继位城主也是公告了天下的。在我继位之时先师也叛出青阳派,与我派再无瓜葛,如今你要来说,一个与我只有名分上师姐妹关系的人成了邪道之主就是我勾结邪道,那么我要问――兰若寺戒律院高僧玄德,出家之前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他亲弟却是大淫贼黄舒骏,他手刃亲弟出家为僧,他可算勾结邪魔?玉虚谷长老白浪散人出身红衣教,全家都是教徒,江湖尽人皆知,家人死后他逃出生天被谷主收养如今德高望重,教化一方,他可算勾结邪道?还有三清教齐道长,漠北霸王枪袁博平,山西狼顾明……他们都是江湖豪侠,照你的说法,岂非都是勾结邪魔?” “哼……狡辩!” “如果非要说我狡辩,就拿出证据来吧,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证明我确实与聿赍城主往来勾结!” 她的话掷地有声,一时间场中竟没人说话,人们面面相觑,猜疑着,迷惑着。 可是姜黎快要窒息了,她说出她与唐烟儿只是师姐妹那一刻,一直麻木钝痛着的感觉突然崩塌,好像她自己亲手把她与唐烟儿的命运撕成了毫无关联的两片。 如果……会不会……要是有一天,她与唐烟儿真的再无关系……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痛不可遏,但是她却仍要站在这里,面色如常,振振有辞,竭力的说明,她真的与烟儿没有关系。 她仿佛听到自己在嘶吼――烟儿,烟儿,快来带我走。 只是……当然不会有人听到。 “好了!”雷成义举起手:“诸位请安静,姜掌门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想没有什么疑问了。如姜掌门所说,只是一些小小的误会,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下面来说说聿赍城的事。” 姜黎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立即闭上眼睛,好像刚刚跟人打了一场并且身受重伤一般,她觉得喉咙里一阵一阵的涌起腥甜。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一次元宵,她下山祭拜父母,路上忽然遇到唐烟儿,她带唐烟儿去看了父母的坟茔,烟儿陪她一起清理杂草,垒坟烧纸。 那田埂边有一处小屋,屋里灯火暖人,笑语盈盈,曾经是她的家。 那时她站在寒冷的夜风中入了神,忽而回神时,是烟儿握住了她的手,烟儿的手很暖,握着她的,而她的身上还披着烟儿的紫貂大氅。 不行,她决不能再坐视雷成义的计划继续下去了! 她忽然睁开眼睛,回头看了有琴徵一眼,有琴徵微微讶异,随即心领神会。 会完之后,有琴徵将她带去一处偏僻回廊,叶轩武见她来了,非常文雅的拱手一礼:“姜掌门,听有琴掌殿说,你有事与我相商?不知轩武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 姜黎赶紧还礼:“少庄主客气了,我确实有事要告诉你。” 她想了一下,赤霞山庄对青阳派许多事情都很清楚,她便挑着他不知道的地方讲了一下,包括三年前南下时发现的事情,聿赍城透露的无双宫的消息,和雷成义。 “少庄主,想必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雷成义此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人的野心绝不止于一个空有虚名的武林盟主,三年前他与阿萨辛圣教,森罗堂勾结,我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无法向武林证明,但是他如今已经是武林盟主却依然还与那些人来往,这罪名恐怕比我勾结邪道要严重些红色仕途。” 阿萨辛圣教与森罗堂此类都是些连邪道都看不起的下作门派,即便是邪道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如果哪个触犯了规矩,一样要被追杀惩罚的。而且邪道里的人手段犹为恶毒一些,那些惩戒恐怕正道里连听都未曾听过。 像是阿萨辛圣教这般用人炼尸炼蛊的,便是邪道也不能容忍。而森罗堂更是毫无立场可言,无论正邪好恶,俱都是认钱不人,邪道中人也不耻为伍。 再一次在众人面前承认她和唐烟儿没有关系,这样的事情她再也不能承受一次,被动的守护实在太困难了,她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破除掉威胁。 只要没有雷成义这一威胁,只要没有人将阿萨辛圣教和森罗堂聚集在一起,只要没有人再操纵武林舆论,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慢慢来。她可以找出或者培养一个合适的人选继任掌门,可以脱离青阳派,可以和唐烟儿在一起。 想到那个名字,就像是溺水中唯一的安慰。 “但是……纵然如此,赤霞山庄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出乎意料的,叶轩武竟然这样说。 “我很抱歉……”温柔的男子低头看着她:“但是,请恕我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是为你保守秘密,并且不参与雷成义的任何计划与活动。” 姜黎点点头:“如此就够了,多谢。” “不,该是我要多谢你。虽然景年掌门是我叔父,但我们隐瞒这件事很多年,你们原没有义务与我们共享消息,你肯提醒我们,已经叶某感激不尽。说实话,我们赤霞山庄也比不得原来了,只是一个烈刀门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是……你也看到了,烈刀门,无双宫,阿萨辛圣教,森罗堂,还有其他的门派……姜掌门……姜黎,你几乎是在与半个武林为敌,你知道吗?” “我知道。”姜黎抬头,与他四目相错:“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别无选择。” “为何不像赤霞山庄一样,退出这些江湖纠葛呢?叔父已经过世,雷成义已经没有什么借口对付青阳派了,只要你们避其锋芒,完全可以以逸待劳,休养生息,等再过些年门中弟子又是一代,那时再作打算岂不稳妥得多……” “我知道……”姜黎无奈的笑笑:“我都知道。” 她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几十年后……她是什么年纪?烟儿……又是什么年纪?纵然她等得,烟儿等得吗? 她根本不敢去想。难道要一生错过,两处终老吗? “不论如何,还是多谢叶少庄主。我没有选择,我必须扳倒雷成义,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这江湖中少一人支持他,就是我多一分胜算,然而即使只有青阳派,也不可能坐任他继续做大的。且不说我有青阳上下血海深仇,有杀师之恨,还要雷成义不倒,我就不能卸下青阳掌门之位,而假若我是青阳掌门一日……我就一日不得自由。” 平日里温和如水的青阳掌门,此刻眉间满是疲惫,但眸中意志坚定。 叶轩武不由得略感惊讶的看着这女子对他施礼道谢,转身离开。 那样坚定的人,就好像哪怕要以一人之力扛下这满江湖的腥风血雨,她不愿,却也巍然不惧。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更新迟了,昨天的速度给我太多信心,结果估计错误。 话说昨晚我二十分钟码了两千五啊!大概都破我自己纪录了吧? 再也……不想上活力更新榜了……累不爱! 12417 “主上原来是心里有人的。”轻纱薄帐,锦被带香,乌发横流,玉臂横陈。博山炉里袅袅白烟,氤氲模糊了床上芙蓉枕畔侧过来的脸,鸾鸟衔枝绸面被中露出一抹雪白香肩,解忧侧着身子用手臂拨弄着床边垂下的流苏道:“我看主上总爱逗弄那些小丫头们,原想没一个上心也是应该,是主上眼光高,看不上她们。不曾想……不是看不上,是容不下。主上眼里,只看得下那一人吧?” 唐烟儿搭着一床薄毯子,斜靠美人榻上,就着边上九叶莲花灯看一封信报。她长发微带水汽披在身后晾着,不知是把那话听进去了没有,淡淡然的没有一点表情。 解忧久久看着她无双的眉眼,慢慢叹道:“我想过,主上的眼光必定非常人所能企及,不知这世上该是谁才能站在您的身旁,只是我没想到……主上,您真是看重她,却不知是为了哪一点,解忧愚笨,总也没想明白。” 那封信笺不长,这么久够看三四遍了,唐烟儿总算放下了,螓首微抬:“解忧今日何来这般鸹躁?” 她话中并无怒意,只是一些无奈,解忧笑了,并不怕她:“因为主上总也不理会人家,人家虽是给您暖床,但光躺着也无聊啊。”她说着话,把一缕秀发绕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娇憨可爱:“您那信分明早就看完了,就是不与我说话,解忧这么惹您讨厌?” 她该是比这位年轻的城主年长的,但对唐烟儿说起话来却不自觉的一副撒娇的语调,唐烟儿随手放了那信笺把薄毯子再往上拉了拉:“怎么会讨厌?只是夜色静好,不忍打扰罢了。” 解忧明知她是敷衍,却只是笑:“那主上可肯与我说说了?” “说什么?” “说说您的小掌门?” 唐烟儿失笑:“她大我三岁呢。” 解忧微讶道:“呀,斗胆问问主上年纪?” “……虚岁二十二腹黑兽主—无良大医尊最新章节。” “那我也比主上大上三岁呢。” 唐烟儿回头去看,解忧正抱着被子笑眯眯的看着她,她背后因为侧身露了大半出来,雪白细腻的肌肤远远看着都觉得心摇神驰,香雪腻人。唐烟儿笑了笑:“比我年长的多了去了,有何稀奇?” “那主上是喜欢年长一些的么?比如那位掌门?” “她……”唐烟儿沉吟了片刻,轻轻微笑:“与此无关。” “无关什么?” “你啊……非要问得这么清楚吗?”唐烟儿怪道,无奈的看着解忧,俄顷,无比认真的说:“我喜欢她,与年龄,身份甚或其他,都没有关系。” 那刹那恰好烛心烧爆,爆出一篷火花,光影摇晃黯然了解忧的眼。 她有一刻没有答话,然后才欣然叹道:“果然啊,主上……真的很喜欢她呢。那位掌门,必定是位极好极好的人吧,只可惜我眼拙,比不得主上慧眼识珠。” 唐烟儿嫣然一笑:“你这话说得对,我确是慧眼识珠,想当初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青阳山拙剑台上数百人济济一堂,她一介灰衣埋在人堆里。可是我一回头,一眼就看见了她。”她说起旧事,满是神采奕奕,解忧专心的看着她,然后摇头起身:“主上,床暖了,您该睡了。” 她起身披衣,月白中衣裹上妖冶风姿的身体,把长发轻抛脑后,走来为唐烟儿除鞋脱衣。她蹲在唐烟儿脚边,把那双藕白莲足从绣鞋里拿出来握在手里,无比珍惜的:“主上,您的脚好凉。” “是么,天凉吧。” “主上,现下已是夏天了。不日即是小暑。”解忧抬起头来望着她,眼里满是担忧:“主上,您的身体没事吧?” 唐烟儿笑道:“能有什么事?” “我总觉得,以主上的武功,无论如何不该如此畏寒,何况听闻主上所习内功是阳性,更该热血暖身。主上的寒症缠绵三年,不该毫无改善啊。” “哪有那么多该不该……”唐烟儿拨开了解忧的手,脚不沾地轻飘飘的往床那边飘去。足下似是朵朵生莲,踏着舒缓优雅的步子,舞蹈一般摇曳生姿,竟身如轻烟一般可随风飘舞,不须频繁借力,身子也不似常人下坠,如此缓缓而行更见功力,这便是她的绝技舞轻烟了。 解忧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跟过去帮她除衫,脱到里衣时,她看见唐烟儿背上一道贯穿脊背的伤疤,不由得伸手抚了上去。唐烟儿的皮肤细白光滑,凝脂牛乳一般,唯独那疤痕虽不如何狰狞,却是一道深粉色,清晰的斜在背上,甚至能看到当时皮肉撕裂的痕迹。 “是那时青阳山上留下的,三年了,当时被一把刀卡在背后,都见着骨头了呢,好在城里养的医师药师们不是吃白饭的。”唐烟儿轻描淡写道,见着解忧一脸心疼,难以言喻的表情,又笑着宽慰一般:“那不算严重呢,我有一道伤,是小时候留下的,险些要了我的命。” 她说着直起身子,解开贴身小衣,芳华女子沁人暖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美丽的曲线从修长脖颈跳过鸟翅一般的锁骨又延伸往下,至那饱满起伏的峰峦和令人血脉愤张的朱红,但脸上的温度还未到达顶点,便立刻被一盆冰水泼了下去。 解忧脸色雪白看着唐烟儿毫无遮掩的挺起胸脯,露出左胸丰满之下一道隐秘的伤痕。 伤痕并不长,只有不足一寸,时间久远让它淡成了一条浅粉色的细线,但是那个位置,依然凶险得令人头冒冷汗皇瓜調教计。而伤痕的拥有者一脸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划过它,淡淡评价道:“可惜卡在了骨头上,不然今日可就没我这个人了。” 她不在意的笑着,细致美丽,如同花蕾初放一般犹带青涩诱惑的身体迷得人移不开眼,那胸口处有微微起伏,定神能看见有节奏的起伏跳动一下一下的冲击着那条伤疤。 就在那边伤痕之后,隔着肋骨,就是心脏。 “解忧?”唐烟儿唤道。 解忧恍然大梦初醒一般豁然抬头,怔怔应道:“是?” 唐烟儿似乎没有看到她鬓角的细汗,微笑着说:“替我着衣吧,我要睡了。” “是……” 灭了灯烛,解忧掩门出来,不知所谓何事久久伫立门口,忽而听到一声喝问:“你在做什么?” 她猛的抬头,一见是秋霁,便笑靥如花道:“秋霁姐姐,我刚服侍主上睡下了。” 秋霁看她两眼:“那怎么还不退下?杵在这里被不知情的孟章卫巡逻看见,还当你是歹人一刀刺了呢,若是明早主上见不着人,我只有着人去运河里捞了。” 解忧被她冷言冷眼,也不着恼,笑着应是,躬身退下。秋霁还不放心,悄悄开了门进去看了看,确定唐烟儿是掩着被子睡着了,这才合门出来。 ****** 那边姜黎与有琴徵合计了一下,以她们之力要扳倒雷成义千难万险,无异以卵击石,唯有先找出雷成义勾结阿萨辛圣教和森罗堂的证据,如此方能先灭他威风,分化烈刀门与其他武林门派。 有琴徵是千万个不想将竹青牵扯进来,但是能够做人证的,唯有她一人。不,除了她,还有有琴羽也堪可算上,但是竹青离开青阳派早,离开时也名不见经传,她站出来没人认识,有琴羽虽说这些年隐姓埋名,但到底是当年少年战上的新秀,难保没人认识他是青阳派门人,如果被人识破只怕就要反受其乱,成为雷成义攻击青阳派的证据了。 何况那蛊虫无别处可寻,也就能找到她身上那一只了。姜黎再三保证只要竹青作证,绝不把她拖下水来,又道竹青如今是聿赍城的人,只要她好好待在聿赍城,别人不知她身份,哪里去寻她? 有琴徵思量半晌,道要与竹青商量。她哪里不知道竹青那性子,最是重情重义,脑子里是一根筋,她本是承唐烟儿恩情,又与唐烟儿合得来,连带对姜黎也很有好感。何况自己是青阳派掌殿,为着这些种种理由,没有不帮忙的道理。有琴徵只希望她再做事时带点脑子,别再像以往那般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应了姜黎,她也只好去找竹青。 竹青自然是在唐烟儿那里的,但他们与外别有一套联络方法,有琴徵趁夜出去联络了聿赍城的人托话,次日便在外面接到了竹青。 做杀手的最多是江湖上一个名号,能认得他们的人少之又少,不然暗杀就不可能成功了。能认识竹青的人本就极少,又没有人知道她已去了聿赍城,有琴徵照旧大大方方将人带来,加之竹青如今武功不济,仿佛平常人一样,做了女装打扮便进了会场她们住的地方。 姜黎把话跟她一说,她便点头:“没问题,只要能扳倒雷成义,那么森罗堂经此一次也没什么奔头了,如果能把那个邪教也一起毁了最好,也算是给我师父报仇了。只是要我作证森罗堂的事没什么问题,我本来就是森罗堂的人,但是要证明阿萨辛圣教的事我就没把握了。一则那虫本来就是我偷的,二则五道转运司现在也早已经毁了,虫子在我身上不假,我却拿都拿不出来,若是真拿出来了,我也还没找到续命的办法。” 有琴徵沉着脸不做声,姜黎知道她心里忧心忡忡,易地而处,如果要唐烟儿去冒险她心里也不乐意的,她便道:“阿萨辛圣教的事我们可以再做打算,你身上本来就有森罗堂的毒未解,虽然一直压制着,但如果能废了森罗堂,正好看看能不能解了毒丞相夫人。” 竹青摇摇头:“我看不可能,就算罗玉京手下的人都死完了他也不会交出解药的,他就是那种要死都要拖足垫背的人。” 有琴徵忽然想到:“不,不要让他死,我们也不必捣毁森罗堂,只要公布开雷成义与森罗堂的事情就是了,后面的再慢慢来。我们是没办法,但是烟儿那里未必没办法。” 那两人望着她道奇怪,烟儿有办法的话怎么从未听她提过? 有琴徵不语,也许她比姜黎还有了解唐烟儿,在某些方面。唐烟儿不说,未必就是没有办法,如果竹青命在旦夕她可能也会尽力帮忙,但是反正竹青现在活的好好的,她绝不会没事找事的。但是只要给足价码,她也不是不肯帮忙。 就如同当初将竹青拜托给她一样,是以自己为价码的,要说的话竹青这几年吃下去的天材地宝她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但是只要求到她面前了,她就会帮。 有琴徵想着,但最大的困难是,她们可以指证雷成义勾结森罗堂,雷成义同样也能说她们勾结聿赍城。而且,若是真去聿赍城借人,这破绽就大了,难保不走漏风声。 有琴徵很想干脆就叛出正道算了,与聿赍城一道岂不简单得多,但是看着姜黎,她又说不出口。 未到山穷水尽,就算了她说了,姜黎也不会肯的吧。 匆匆与叶轩武打了个招呼,不日雷成义即召开誓师大会,要组织人手去拿聿赍城主了。 那日到时姜黎心中已经紧张到麻木,就听雷成义在台上好一番冠冕堂皇,说得口沫横飞,煽动得那些江湖少侠们热血沸腾,然后他突然话音一转:“诸位有所不知,那妖女胆大包天,欺我正道无人,此刻竟就在这扬州城里!” 什么?!姜黎一听差点跳起来,雷成义怎么会知道? 她紧紧抓着座位的木扶手,脸色煞白的看着雷成义眼角瞥向她,只有轻轻一眼,姜黎便知,定是如此! 她初到扬州时便有人说她搭的聿赍城的船,这消息本来不可能走漏,但是走漏了。然后雷成义便上了心,他肯定去调查过了,唐烟儿出行必然不同,虽然不是正大光明的进来的,但他们邪道心性从不怕人上门找麻烦,也不会偷偷摸摸。雷成义有心去查,必然是查到了。 “我已找到准确位置,派了弟子守在那里,昨日诸位掌门选派出了门中精英组成降魔队,再加上此次豪侠战与少年战的英豪们,事不宜迟,即刻便能将那妖女拿下!擒贼擒王,若是我们抓了那妖女,聿赍城必不战而降!” 在场众人听他煽动早已迫不及待,李蔚然是少年战第二,站在姜黎身后,听到竟然连自己也有份,不禁惊吓不已。 这时,姜黎再也忍不得,她悄悄招来晁白。 “晁白,你知道如何去找聿赍城的人,快去通风报信,注意避开烈刀门的人。千万小心。” 晁白一惊,不敢在这时候掉链子,连忙点头应了。他是无名小卒,看看在场没有人注意,便悄悄贴墙根儿溜了。 “诸位且慢,听我一言。” 热血沸腾的会场上突然响起一个清淡的女声,在场的纷纷看去,就见那前排西面的角落里,站起一个白衣翩翩,身姿妙曼的年轻女子。 经过之前几场对峙,姜黎的脸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她起来,便都惊讶掩口,心道又有好戏。 “雷掌门,我与雷掌门算是旧识了,旧日某区区一介青阳白衣,三生有幸前来参加八方聚会,那时便曾与雷掌门见过重生之嫡女枭妃最新章节。不知雷掌门贵人多忘,还记得否?”姜黎笑问。 雷成义不知她要耍什么花招,谨慎答道:“仿佛是有印象。” 姜黎点点头,又对兰若寺的玄悲大师道:“大师,那是三年前,我青阳派派来参加八方聚会的人是当时的掌门首徒唐烟儿,和我师姐有琴徵,不知大师还记得否?” 玄悲点点头:“唐施主小小年纪,功力深厚,一手剑气,技惊四座,老衲平生所见晚辈甚多,如此良材,仅此一个,不敢忘。可惜唐施主为家世所累,误入歧途,老衲深感惋惜。” “当时唐烟儿与有琴师姐一到会场便向诸位长辈报告了一件事,不知大师还记得吗?” 她正色问道,玄悲想了一下,便讶然道:“啊……是……” “是阿萨辛圣教!我记得!”未想此时叶轩文竟然跳了出来,他捂着腰惨叫了一声:“啊呀星光,你掐我做什么?那时爹爹打发我去,我与他们开会开得无聊死了,只有这一件好玩,我记得可清楚了!” 星光在旁长叹一口气,掩面退下。 叶轩武面上不动,只拍了拍星光的肩。 叶轩文见哥哥没有骂自己,便道:“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烟儿妹……咳,唐烟儿,她一到便告诉我们在路上经过高州时发现了阿萨辛圣教的踪迹,是……是在哪儿来着?有一个五道转运司,又说那邪教原来是另一个邪教发展来的,我记得,还跟她师父景年有关系,诶?那不就是跟我叔父有关系吗?”他自言自语道,雷成义不耐烦道:“是有此事,那又如何?” 姜黎道:“雷掌门稍安勿躁,我还记得三年前您的大弟子惨死扬州,想必雷掌门也不会忘。雷掌门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老夫一生都不会忘!乃是聿赍城那妖女亲手所刃!生生取我徒儿首级,我可怜的徒儿,生时仁孝却惨遭毒手!” 姜黎打断他:“韩绿韩坊主,您是当时主办的秀水坊坊主,您还记得此事吗?” 韩绿突然被问到,不由得一头是汗,她那时本是和雷成义来往,是以帮着雷成义说话,事后却被殷寰给陷害了,不得不当众改口,江湖上人说一句是一句,反复小人最是为人不齿,她当时既然认了殷寰的话,这时怎容她再反悔。 “记……记得。” “那时擂台上柯烈与唐烟儿交锋,他分明已中唐烟儿一剑,血溅三尺,却依然不为所动坚持追杀唐烟儿,在重创唐烟儿后遭唐烟儿砍手,也没有感觉一般,后来被迫砍下他的头才制住他。想必玄悲大师还记得当时情景,柯烈甚至震开了玄悲大师,这实在蹊跷,后来又发现柯烈身上的血是黑色的。这件事在当时就疑点重重,只是后来雷掌门揭发唐烟儿身份,便不了了之。我突然想起,不知当时之事,诸位是作何定论的?” 她负手问道,目光扫过当时在场的几人,叶轩文不负众望的再次插嘴:“诶,对啊,当时光顾着烟儿……呃唐烟儿的事去了,后来就把那个柯烈给忘了。后来怎么解决的?” “后来……自然是把柯少侠的遗体交给了雷掌门。”韩绿道。 玄悲想了想:“老衲当时也觉得此事蹊跷,以柯少侠的年纪来看,不该有如此功力,而他当时似是全无理智,我们那么多人都制不住他,也不听雷掌门劝阻,一意追杀唐施主,连点穴都奈何不了他。这实在是令老衲想起多年以前有一邪教也曾有死士如此,不知疼痛恐惧,悍不畏死。” 姜黎听了笑道:“大师所说,可是红衣教?” 玄悲点头:“正是,那是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当时便是因为红衣教有一门阴毒的法门叫做‘涅盘**’,那些妖人四处抓捕武林人士以此大发炼制死士为之效命,毒害了不知多少人老婆,诱你入局。是以正邪两道有史以来第一次联手合作,将其剿灭。” “按大师的说法这法子该是销声匿迹,不为人知了才对,然而,不仅是雷掌门的首徒柯烈与此相似,在三年前诸位来我青阳做客时,朝阳峰上还曾有另外二十名烈刀弟子也是一般模样。那些弟子生时悍不畏死,死后黑血满地,当时在青阳山上的英雄们不少,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姜黎问完,下面便是一番热烈的讨论,人人的在问,都在想,但是有的人说有,有的人又说没看见,她也早就料到了,只接着说:“雷掌门,那些都是你烈刀门的弟子,不知你对此有什么要说的?” 雷成义干脆利落给了她四个字:“血口喷人!” “老夫一生行的正坐得端,这么多年行走江湖,哪个说过我雷成义一个不字?你青阳派自己污七糟八便来泼我脏水?想都别想!当年我烈儿惨死扬州,便是那妖女捣的鬼,你如今又来造谣生事,好好好,我还忘了,你那时便和那妖女同吃同住,不知什么关系,等到那妖女走了,景年小儿竟又把掌门之位传给你,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要我看,青阳派早已经是邪魔外道,可笑我竟请了一派邪魔来此!”他一扬手:“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姜黎还未有表示,身后便是一阵‘唰唰唰’的拔剑出鞘声,背后的青阳弟子纷纷持剑在手,自觉摆出圆阵对着外面,将姜黎有意无意的围在中间,随时可以纳进圆阵之中。 姜黎虽未回头,却觉得一阵心暖。 李蔚然高声道:“雷掌门,话未说完便动手,这可不是江湖规矩。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清白,还怕我们掌门几句话吗?” 本来打算说话的有琴徵不由得为他暗暗叫好,这孩子有时候也很聪明的嘛。 “是啊,雷掌门,莫非这武林之中已是烈刀门一人掌下?你一句邪魔就邪魔,一句抓人,便可以抓人了吗?”有琴徵不慌不忙的道,她是唯一一个没拔剑的,只是站在姜黎身后。 姜黎接着道:“莫急,雷掌门,诸位,我还没说完。昨夜,我师姐在外路遇一人,自称知道阿萨辛圣教等事□,求人做主。我师姐宅心仁厚,想她是受魔道所害,我们身为名门正派当然要为人伸冤,于是带了来,本来准备今天与各位共商的。结果……昨晚问及之时,竟然听到了惊天秘密。我们青阳派不是一言堂,话做不做数,要大家听了才知道的。” “她此刻就在门外,雷掌门可敢请她进来?” 雷成义盯着那白鹤之姿的女子,本以为是个如何温婉低顺的佳人,不料却是个捅软刀子的。此时气氛剑拔弩张,她竟不怕,不仅不怕,一身闲适的立在那里,有如闲庭信步,气质卓然。 雷成义这时怎么说得出那个‘不’字?只好叫:“我有何不敢?请进来!”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回望,就见那门轻轻滑开,门后走出来一个身穿黑衣的,长发高束的女子。 那女子体态修长,满脸寒霜,柳眉杏眼,琼鼻小口,本是生的楚楚动人的一张脸,却被冻在三尺寒冰之下,那眼神剜人简直一刀见血,那些宵小之徒赶紧低头下去,不敢与之对视。 女子步伐轻盈稳重,落地无声,又是一身黑色紧身短打扮,腰后插着两支短剑,有点江湖经验的都猜出这不是个杀手便是个暗探。 及至走到台前站定,那女子也是一身防备,只盯着在场众人,仿佛随时准备拔剑拼命的架势,不发一言。 姜黎道:“这位,在座的想必不认识,但定然听过她的名号——森罗堂竹叶青。” “什么——奢宠甜妻全文阅读!” “森罗堂?那不是……” “天呐竹叶青,我远房表兄便是死在她手上,竟然是个女人!” “十毒之一,竟然是个女人……” 下面议论纷纷,姜黎不管,终于有人问:“你说是竹叶青就是竹叶青?怎么证明?” 这还不简单?不用姜黎开口,竹青‘唰’的抽出腰后双剑,那剑上翠绿缠蛇,栩栩如生,登时下面就安静了。 杀手或许不登大雅之堂,但是一个有名望有实力的杀手绝对是让人敬而远之,望而生畏的。 仅仅是名字都能震慑一批人了。 而此刻雷成义的表情已经接近崩裂,他死死的看着竹青,竹青本来想还原自己三年前还当杀手时的状态,但是一看那老匹夫的表情就憋不住想笑,真想让烟儿也看看,真解恨! “雷掌门,三年不见,活得可好?” 被一个声名赫赫的杀手眯着眼睛压低声音这样问候,泰半人的背上都要竖起寒毛了。 其实光是竹青或许没这威慑力,但是十毒的名号是代代相传的,这点外界并不知道,自然,她师父,她师父的师父,历届竹叶青的威名都要被叠算到她身上去。 “你……胡说什么,我并不认识你。”雷成义说。 竹青就笑了:“哈哈,雷掌门贵为一派掌门,不认识我这无名小卒是正常的,但是烈刀门没穷到付不起佣金吧?您三年前雇我的钱还没结算呢。雷掌门莫不是要赖账?”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难道还请你去给我杀人不成?莫说我雷成义从来不与人结仇,哪怕结仇,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我不会自己去报仇吗?要你森罗堂作甚?你不过小小杀手,难不成武功还高过我?”雷成义气红了脸,拍桌怒道。 竹青收起双剑:“那自然不敢,我也奇怪啊,不过你们名门正派不就这样吗?外面假仁假义伪君子,私底下什么肮脏事都做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雷掌门当然不肯脏了你的手,您千金之躯怎么可能犯险去阿萨辛圣教里偷东西呢?” 她这话一出,满场哗然。连玄悲大师都一脸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看看竹青又看看雷成义,想了又想。 竹青转头对下面的人说:“诸位,我本是森罗堂杀手竹叶青,三年前受命与阿萨辛圣教联络,我们堂主说有贵人相助,定能让我们森罗堂在武林上取得一席之地。我原以为说的是阿萨辛圣教,结果却不想这买家竟是烈刀掌门雷成义!他私底下与阿萨辛圣教来往,又不愿暴露自己,因而找我们中间接头,这老匹夫心大胆小,却比那些邪道之人还要阴险狡猾。他本与阿萨辛圣教交易,令阿萨辛圣教以研制的不死人为他卖命,却又不甘心为那邪教所制,想要自己炼制不死人,因而私底下找到我,叫我去帮他偷阿萨辛圣教炼制不死人的蛊虫。” 下面议论纷纷,群情激奋,有稍微好骗一点的已经开始破口大骂,稍微理智一点的还在疑惑思索,有些死忠雷成义的,或是烈刀门无双宫的,都拔刀要来砍了竹青了。 姜黎适时开口:“玄悲大师,不管是与不是,既然有人告状,总要听人说,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她说这话,眼睛却看着那些烈刀门弟子,玄悲是兰若寺大德高僧,兰若寺又是武林泰斗,向来以处事公允著称,江湖上评理总要找兰若寺的,自然有公信地位。 玄悲起身道:“姜施主所言不错,我们既然是名门正派,就不能像邪道一样不讲道理,是非曲直总要论个清楚,既然有人告状,不管是或不是,总要听人说完。” 他这样说,雷成义怎么好再以势压人,那些激愤的江湖人也稍微安静下来独霸苍穹最新章节。 竹青便接着说:“诸位总要想,我一个中间跑腿的无事告我金主作甚?然而诸位有所不知,我年少时流落街头被森罗堂捡去,入此道实属无可奈何,这些年杀了许多人,总想要金盆洗手,趁此机会我便向雷掌门要求,我替他偷蛊,他便以他的身份,替我从事森罗堂脱身。在座有些江湖经验的都知道,森罗堂控制杀手是要下毒的,若是一定时间不服解药,便要暴毙身亡,我便请雷掌门替我向我们堂主要解药,好让我退出江湖。” 她说到这里,不少人都点头称是,做杀手毕竟不是什么长久之道,也不是正当营生,但凡是脑子正常一点的都会想要替自己谋条后路,这后生能这样想可见脑子也不坏。 “可是谁知那阿萨辛圣教本是虎狼之穴,我拼死从里面偷来了蛊虫,他竟赖账不认!我背着堂主做下这等事情哪里还有活路?便只好杀回森罗堂去强抢了些解药便跑,不想雷成义这无耻小人,不仅赖账还派人追杀我!终于是将我手上的蛊虫抢了去,便是如此还不肯罢休要杀我灭口!我已经逃亡三年,手中解药也快用尽,到时候即便不被杀死也活不成了,昨日侥幸遇到了青阳派的掌殿,便索性求她带我来此,我虽命不久矣,然而也不能坐视仇人逍遥快活,今日便揭穿这伪君子的面具,好叫天下英雄看个清楚!” 不对啊……姜黎傻眼,怎么……和原定的说辞不一样? 她虽然是想要扳倒雷成义,但好赖是在雷成义本不是好人的基础上,她原来也就是叫竹青实话实说罢了,可是……可是这……那蛊虫分明是在竹青自己身上,这却赖到雷成义头上了。他们原是不知道雷成义炼制不死人是哪里来的法子和蛊虫,又或是他们自己研制的办法,并没有用蛊虫,但是这些江湖人可不知,听竹青这样一说,哪里还有不信的,若说蛊虫不在竹青这里,那肯定就在雷成义那里了嘛,不然不死人怎么来的? 还追杀她三年?她三年前根本没那本事从森罗堂手里抢到解药,明明是有琴徵去的。她这三年光在聿赍城养着了。姜黎瞠目结舌,不知竹青是何时练成这张嘴就来,舌绽莲花的功夫的。 显然有琴徵事先也不知情,看着竹青那惹是生非的嘴脸咬牙切齿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知身在扬州城何处的唐烟儿,定然是狠狠打了个喷嚏。 竹青说完,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她们想控诉都没得途径,却看台上雷成义脸色铁青,半晌不语。 玄悲听了默默思索一会儿,问竹青道:“这位施主,我们不能听你片面之词,你可有什么证据?” 竹青才从唐烟儿那里来,自然知道有琴徵她们不知道的,便答:“不敢欺瞒大师,我恨这厮入骨,日夜不忘,为了报仇曾经探入烈刀门,就在烈刀门后有一处地牢,里面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不分日夜都有人凄惨哀嚎,犹如鬼蜮魔窟,便是这禽兽炼制不死人之所在。诸位若要查探,可得赶紧,保不齐慢了一步便给毁尸灭迹了!” “另外,三年前我去偷蛊虫,虽然现在已无人可证,但我可以带诸位去五道转运司,那里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虽烧毁了大半,但仍有蛛丝马迹可查。况且那地方诡秘,隐藏极深,若我不曾进去,也不可能找得到。至于我与雷成义的交易,虽无人知,但那阿萨辛圣教的蛊虫经三年前一场大火已经无法再养育,除了我带出来的那一枚虫卵,其余尽毁,如果雷成义没有从我这里夺去蛊虫,那他烈刀门里无数不死人是怎么来的!” “我已是将死之人,因为森罗堂的毒药,如今已经武功尽废,如果不是有此深仇大恨,我冤枉他作甚?”竹青恨恨说道:“更何况,三年前森罗堂堂主白玉京为了讨好阿萨辛圣教,将我师父送去五道转运司炼制成了不死人,此仇不共戴天!”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之前看来是赶不完了,还有五千字,截止之前一定赶完。 诸位明天接着来看吧,先发着,洗澡吃夜宵去鸟…… 12518 “一派胡言!”雷成义气道:“难道就凭你们三言两语就去搜查我烈刀门不成?哪里冒出来的狂妄小贼也不知,堂堂天下英雄的面,竟然敢这般猖狂!” “哎……雷掌门,古话说了,空穴来风,其来有自。就算是捕风捉影的事也总有来由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都相信雷掌门不可能是那种伪君子,对吧?所以雷掌门莫慌,不必管他们,小丑跳梁而已,待大家查查清楚,自然就还雷掌门清白啦!”叶轩文大大咧咧的说,他那懒洋洋软趴趴的声调分明就是嘲讽,雷成义更是气得青筋暴露。 这时台后无声无息上来一个人,众人抬头去看,就见是个面白无须文文弱弱的锦衣青年,正是那无双宫主安弗锐。 安弗锐从来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走路拖着步子,连说话也似有气无力一般,从不见他生气也不见他笑,仿佛连给个表情都懒得。这时他上了台,竟比气急败坏的雷成义更压得住场面,抬起下巴扫视了一圈,淡淡道:“若是别人这般指证,我恐怕要信了,但是唯独你们,青阳派的人,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台下哗然,众人信与不信也总要顾惜着面子,不好开口直言,然而这小子一张嘴就这样不留情面,下面的人满口啧啧,等着听他高论。 那安弗锐背着手抛出一块牌子,上好的黑檀木,清清脆脆‘哐当’一声摔在姜黎脚边,姜黎看到那块牌子的瞬间立时就脸色一白,摇摇欲坠。 那块牌子摔下来,许多人都伸长了颈子去看,有那见多识广的一眼看过去,不由得捂嘴惊叫一声:“哎呀!这不是青阳派的掌门令牌吗!” “咦?青阳派的掌门令牌怎么在无双宫手里?” 安弗锐面上挂着冷笑,哼了一声道:“诸位不用惊奇,这牌子是我从聿赍城的人身上搜出来的。” “……”他这话一出,台下立刻炸开了锅,姜黎死死盯住了那块牌子,她的脸色非常可怕,李蔚然战战兢兢想要伸手去扶她,因为她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晕过去一样,但是又不敢,那脸色好像死人一样,又冷得让人心惊胆战。 安弗锐从台上踱步过来,悠然说道:“我与雷掌门早知那聿赍城妖女就在扬州,然而为防止打草惊蛇,我们故作不知。任由青阳派的人与聿赍城来往,十日之内,他们往来不下三次。就连青阳派人搭聿赍城的船下来这事,也是真的,我派人快马赶去沿途码头挨个船家询问,均说是一艘华丽无比的大船,带着其余几艘小些的船。又说船上有卫士黑衣黑甲,下来采购东西时看见他们黑甲上有青龙头浮雕,腰配银牌,是孟章神君像。在中原,谁敢用龙饰?也只有吐蕃国的聿赍城才敢如此犯上!” “有人亲眼所见,青阳派弟子在汴州外上了那艘船,到了扬州城外才下。那入城的车架是聿赍城主无疑,而就连这人――”他抬手指向竹青:“她也是今早方才从聿赍城的地盘过来的!此人是森罗堂竹叶青不假,但是这三年来她一直蜗居聿赍城中,何来逃亡之事?” “我与雷掌门手下人远远围住了扬州西市,其中出入的聿赍城的人全都在我们掌握之中,这令牌就是其中一个小头领身上搜出来的。[]据那人所说,青阳派掌门早就暗中将青阳派奉予聿赍城主了,各位豪杰大概不太清楚,这位青阳掌门原本不过是个青阳派低级弟子,正是几年前巴结上了初上青阳山的妖女,从此便与那妖女同出同入,亲密无间。她自己也因此平步青云,不过短短四五年间,一个青衣弟子便成了掌门,诸位想想,这不异于天上掉馅饼,平地上捡金子,有那么好的事吗?” “姜掌门,我再问你一次,到了这时候你还能说,你与那妖女,当真没有关系?” 炎炎夏日,眨眼之间便成刺骨寒冬蛇瘕全文阅读。 冷,从骨子里透出来,安弗锐讥诮的嘴角,恶毒的眼神,仿佛凌迟一般一遍一遍的梳洗她。 而那些议论和不耻,她已经听不到了。 她张了张嘴,想到之前说过的话,她与唐烟儿,没有关系。 她是个骗子,叛徒,卑鄙无耻之人!言而无信,懦弱无能,她不仅欺骗天下人,连自己也欺骗,她不仅伤害别人,连她矢志要守护的人也伤害。 可是这同时,她也感到一把刀子插/进心脏里,冰冷麻木,痛到没有知觉。 那块牌子,怎么可能是……呢? 她不相信,绝不相信,可是如果唐烟儿当真要封口,为什么安弗锐还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是她太过高看聿赍城,还是她太过相信唐烟儿? 可是……她再也……再也不可能再说一次,她和唐烟儿没有关系了。 本来就已经浅薄危险的联系,怎么经得起她一次又一次的否认? “诸位英雄想不到的事情,还不止这些,这世上的无耻,远超乎你们的想象。这姜黎与那唐暮烟,自相识起便住一个屋,睡一张床,诸位想一想,又不是小孩子,青阳山上却她们一间房还是少她们一张床?更有甚者,聿赍城中已经堂而皇之的宣称,这姜黎是要做他们的城主夫人的!” “天呐――!”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她们不都是女子吗!” “喀啦……”姜黎的椅子扶手终于不堪重负被捏碎在掌心,碎木屑扎进手掌里,满手的血立即就滴滴答答的滴落下来。 她终于……感受到了当时有琴徵与竹青面对的压力。 她很想笑一笑,曾经害怕的,逃避的,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休要血口喷人!光凭你一张嘴,就妄想颠倒黑白了?我们掌门清清白白,青阳上下有目共睹,上百双眼睛还不如你一个远在江西的看得真切?”有琴徵一把将失神的姜黎拉到身后,她高挑的身子把姜黎遮了个严严实实。 姜黎一怔,看见她背后的白衣黑发,有琴徵立在她身前,不卑不亢,铿锵有力的说道:“分明是你们沆瀣一气,图谋不轨!武林之中虽然互帮互助,但哪有闲事管到别人家里去的?多年前正邪大战我们闻人掌门便是为了青阳不同流合污身受重伤,终于撒手西去,三年前雷成义你又逼死我们前掌门景年,如今我们掌门才继位三年,你便又来挑拨,我青阳派是如何得罪你们,竟然这样不留余地!” “别的不说,我青阳掌门之位是我派家事,谁做掌门,只要我门中弟子认可便是了,什么时候也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了?我家掌门高风亮节,公允正派,和善亲切,励精图治,自上任以来兢兢业业恪守责任,青阳全派俱都看见,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污蔑她!” “正是!”李蔚然道:“我等敬仰掌门人品德行,甘愿追随掌门!” 身后青阳弟子众然一诺:“我等甘愿追随掌门!” “笑话!”安弗锐长声大笑:“男子龙阳,女子磨镜,此等不登大雅之堂的事竟然也有人不以为耻!这世间行此□低下之事者竟还有人敬仰追随,真真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你胡说二婚--诱拐前妻全文阅读!”李蔚然道:“空口白牙,你凭什么污蔑我家掌门声名!” “正是。要知这世间于女子而言,清誉胜于性命,便是男子,也未曾有可以随便栽赃的道理。枉你身为无双宫主,说起来也是一派之首,竟于大庭广众之下威逼一介女子,要坏人家清白名声,其心险恶,其状恶毒,到底是哪个母亲不小心,没来得及把你掐死在襁褓里?” 这对峙之中,竟然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越明亮,婉转动听,却带着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慵懒气质,淡淡一句,可算是刻薄已极。 “谁啊?”下面的人还在纳闷时,姜黎已经不可置信的拨开有琴徵四处张望了。 那声音,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少顷,众人又听咯咯笑声:“哎哟,你们不是要来抓我吗?我等啊等啊等,等得都快睡着了。我心道你们该不是迷路了吧?于是就好心自己送上门来了,怎么样,我好不好啊?” “唐暮烟!你这妖女!你竟然敢来,为何不敢现身!”雷成义已经听出了那是谁,忽而背后有人一拍他肩膀,他猛的回头,只闻到一阵淡香,人影一闪而过。身后又道:“我就在这里啊。雷掌门几年不见,眼神不好了?也对,毕竟年纪大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你……!”雷成义循声而去,终于捕捉到了那个人影。 来者一身白袍,内着红衫,长发不似中原人一般全副束起,而是挑了几缕变成辫子,余下的略带蜷曲便披散身后,只用一根玉簪松松绾了绾,仿似自家院中一般放松自在。 那女子仿佛是专门为了让人惊讶一般,几年不见,竟然比记忆中,比传言里又美了许多。不似从前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童真,出落得丰姿冶丽,仪态万方,意态风流,浑然天成。然而更让人心惊的是,凭雷成义成名多年的功力,竟然连一个人在他身后都毫无所觉! “哈哈哈……不是要来捉我?我都等不及了!”不见她如何动作,甚至没有足尖一点,她凭空就向后滑去,如同乘风而去,轻飘飘的落在某张椅子上,踩着椅子坐在椅背上,她穿的男装,便大大咧咧的翘起脚,杵着下巴哀声连连:“唉……我都自己来了,怎么还不动手啊?” 说的好似多么期盼被抓起来一样。 她没有避让任何人,就这样落在无数正道英雄中间,偏偏那些人怔怔的看着她,竟然一时半会儿谁也没回过神来。任由她胡作非为,姜黎看得头皮发麻,真想呵斥一声‘别胡闹!’但到现在才觉得,原来能当众呵斥她,管束她,看她乖乖听话都成了一种只能放在回忆里想想的奢望。 唐烟儿一眼也没有看她,但是姜黎依然不知如何是好。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唐烟儿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从天而降,仿佛天神一般,救她与水火之中。 她又羞又臊又急又气,她羞于让唐烟儿见到自己这样无能的样子,臊于自己信誓旦旦要帮助她,保护她,但竟什么也没有做到,她又为唐烟儿这样的鲁莽举动着急,为她的莽撞自负而生气。 生就一颗心,全系她身上。 “……唐暮烟。” 唐烟儿听到有人叫她名字,便侧头过去,就见安弗锐定定的看着她,那眼神似憎恨,又似狂热,像是恨不得立即将她千刀万剐,又好像想要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安弗锐浑身僵硬,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一字一字的吐出她的名字。 唐烟儿见他奇怪的样子,不由歪着脑袋问:“安宫主,我与你是第一次见面吧?难道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她样子无辜至极,但是安弗锐不怒反笑:“没有,当然没有三界之子。这的确,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但是我想杀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话未说完就已经飞身而上,右手成爪,迅疾如电,便抓向她左肩。唐烟儿安坐椅上,待他近身才慢腾腾一挥手,手腕反扣,刺向命门。安弗锐空中变招,拂开唐烟儿左手,自己左手跟上要抓在唐烟儿左臂上。然后后者抡开手臂借力一划,一个圆弧便将他甩了出去。 他们过招奇快,交手四五招,其实不过一个起落,眨眼间那么一瞬。 安弗锐落在唐烟儿身后,那人却仍然连转身都懒得,安弗锐抢身攻上时,一爪抓向她背心,唐烟儿反手扣住他五指,便借着手上之力,腾身翻起,双脚踩在安弗锐肩上,松开五指,两脚夹住安弗锐脑袋一拧。若不是安弗锐反应迅速,立即跟着翻了个跟斗,他脑袋当时就该被拧下来了。 唐烟儿落在地上对他笑一笑:“既然恨我,不认真点儿怎么行?” 在场的人早已经惜命让开,给他们腾了好大一块空地方出来,纷纷专心注意的看着邪道魔头是如何对敌的,使的什么路数。但唐烟儿出的那几招全是取巧,几乎没用什么内力,只是胜在反应奇快,招数精妙,手法刁钻,胆大心细而已,不少人便草率下了结论,认定这毕竟是个女子,定然是内力不足,走的是轻巧灵便的路子,这路子上的人往往开场精彩,后力不继。 安弗锐倒是没有轻敌,场外他的门人丢进来一柄长剑,他便接了。那剑又与众人常见的不同,剑身略宽,剑刃薄而硬,看着有些像是波斯的风格,又有些像汉剑,沉稳厚重。他持剑在手,便对唐烟儿道:“拔剑吧。” 谁知唐烟儿笑笑:“不必。” 她如此托大激怒了不少人,安弗锐也不再多言,持剑飞身而上,唐烟儿仍旧安然不动,仿佛躲一躲都懒得。只等到剑到身前,寒锋临喉,才往后一折腰,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这一剑。而安弗锐本就没打算一剑成功,立刻转手下划,目标明确,直取她左腿。谁知唐烟儿又出人意料的一手抓住安弗锐左肩,好似情人间亲昵似的贴上去,安弗锐转身,她也跟着转,紧紧贴着安弗锐,让安弗锐连挥剑的距离都没有了。 姜黎看着十分眼熟,这策略她在少年战时就曾经用过,只是不如唐烟儿无赖,她看着唐烟儿贴在安弗锐身上,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又担心不已,只好眼也不眨的盯着她。 唐烟儿并不纠缠,躲过一劫,便松开了安弗锐,远远荡开落在远处。众人自她现身就看见她来去自在,临风自舞一般,根本不见她如何用轻功,便追也追不上。不禁在下面暗暗惊叹,这轻功简直出神入化,神仙难追。 便有人叫破:“这肯定就是那聿赍城主的绝学,江湖轻功第一的‘舞轻烟’!” 旁的人听了便纷纷道了不得,只是又有人说:“哼!什么江湖第一轻功!那等邪魔外道的武功也值得称道吗!都是些取巧偷懒的下作法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这句话说的大声,竟然给唐烟儿听到,那边正在打斗的人转头来对这边笑了一笑,这边的江湖人们背上全部齐刷刷竖起了寒毛,正惊悚着,一道剑气飞入人群,准确无比的打在那说话人的身上,那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划得鲜血直流,登时倒在地上哎哎直叫。 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子轻声笑说:“看你眼界高,把这‘飞花摘叶’也一并送你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了,睡觉去,错字bug明天改 ============================ 注:“空穴来风”,我国古代成语,原意为“消息和传说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语出《风赋》(战国?宋玉),现却多误用来比喻“消息和传说毫无根据”。误用情况应当改变,不应该再以讹传讹。 12619 那二人正在场中斗得眼花缭乱只是唐烟儿虽然一直没有拔剑,却也不肯与安弗锐硬碰。 那些人等着看这聿赍城主力竭之时,姜黎却不担心这个。唐烟儿年少之时就内力深厚,力大势沉,远超同龄男子,这些年过去她更该今非昔比才是,况且舞轻烟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损耗内力极少。以唐烟儿与安弗锐缠斗的方式来看,即使不歇气的再斗上好几个时辰她都没有力竭之虞。 然而安弗锐虽说伤不到唐烟儿,并不代表他们就会这样一直打下去。 雷成义见机喊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快擒下这妖女,若是被她跑了,咱们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旁边门人听令便上,那些被编入降魔队的精英少年们早盼着出出风头,此刻听令迫不急待便围拢上去。 姜黎一急,再是武功盖世也总归双拳难敌四手,她一把握住腰间惊鸿,惊鸿剑铮然一鸣,惊得有琴徵一把按下她:“不可,烟儿还不至于被这群乌合之众伤了。” 有琴徵说的极有道理,虽然这边人多,但都只是乌合之众,非但不是一个门派,甚或年龄,武器,武功路数都尽不相同,没有商量协调的前提上一拥而上,反而给唐烟儿制造了很多机会。她脚下步法精妙,只是一些恰到好处的闪避便可让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们相互掣肘,本是帮忙,结果反而添乱凤凰谋:惊世狂妃。 雷成义见状一跃而下,烈焰刀穿入人群,直取唐烟儿。 “妖女,看老夫来会你!” “锵!”唐烟儿一个回身,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柄通体漆黑的单手剑,准确的架住了雷成义的刀。 “啊呀!那不是吞星么!”不知是谁又叫道,那柄前任聿赍城主的佩剑‘吞星噬月’通体漆黑,比寻常单手剑更薄更短更硬一些,刃上鎏金,平时黯淡无光,要见了血才会熠熠生辉,是以江湖上称之为‘魔剑’。 它的剑柄吞口处也不是一般刀剑上常见的神兽睚眦之类,而是一只张大嘴的饕餮,这也正是此剑名字的由来。 然而因为此剑锋利天下少有,过坚则易折,实不适合与人硬碰,何况还是雷成义成名的一把九环烈焰刀。外边的人看不分明,雷成义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看上去虽然像是吞星与烈焰碰在一起,实则吞星之上一层剑气包裹,根本没有真的接触到烈焰刀。 他心中嗤笑一声,道这女孩儿还是与原来一般心性,好这投机取巧的剑气,殊不知,剑气虽利,怎么利得过真正的神兵利刃? 雷成义是个大开大合的路子,经验又老道,他一来就给安弗锐补足了缺,有他护在外面唐烟儿无处可逃,刚好喂给安弗锐。这本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只是唐烟儿却也不怕他,手上黑剑舞得密不透风,同时应付着几人围攻竟还游刃有余。雷成义看出了她故意引得那些不知情的少年们去捣乱,忙喝道:“诸位闪开,看我来!” 那些少年武者听话退下,雷成义一刀过来,唐烟儿扭身旋开,那边安弗锐却又举剑刺来,两边夹击之下忽见黑剑凝滞片刻,然后譬如一篷梨花乍放,漫天雪色,纷纷扬扬。 须臾之间,夏日变冬原,满堂惊寂,唯余天光喧嚣乍然飞满。那一道道飞雪寒光竟是剑气激射,雷成义一时间被那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只好大声喊道:“安兄弟当心她的‘暮雪连天’!” 这一式堪谓唐烟儿身世的转折点,当年雷成义也是借此揭穿她的身份,雷成义自然印象深刻。他抡起大刀舞得飞快,将那有若实质的剑光噼噼啪啪全都挡下,不料才四五下便觉掌心冰冷,一眼看去,连刀刃上都结出了霜花! 漫天雪白中忽有一刃在雪色掩护下悄无声息的逼近,他是被冰冷的杀气所激才勉强格开,就见唐烟儿红白衣袍翻飞而过,唇边噙着一抹冷笑道:“如何,雷掌门,这招可熟悉?你来看看暮烟这些年有没有长进?” 她话方罢,手腕一拧,那些飞射出去的剑光纷纷倒回,于空中如百鸟朝凤,万剑归宗之势,又仿佛奔腾的江水倏尔倒流,倒卷着汹汹气势欲将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带走。(.好看的小说) 场边那些功力低微些都早已面色发白,唇齿相斗,两股战战,几欲倒地。便是雷成义此时脸色也不好看,于那气势万千的洪流之中挺立住,硬生生提一口气,灌力于下盘,一脚踩得青石板转‘咔嚓’碎裂,提刀大叫:“喝啊!”一刀恍如石破天惊,整聋发聩,破山开水,彪悍内力硬从唐烟儿的剑势中破开一条生路,又如升龙飞天,直往唐烟儿而去! 然而唐烟儿面色不变,举手挥剑,剑动四方,清光凝聚,飞舞的剑光将那条升龙死死缠住,龙便如困网之兽,毋宁挣扎。她手上用力,眼露凶光,狠狠朝下一斩,排山倒海般的剑气铺天盖地,倒灌而下。雷成义首当其冲被冲撞得后退三步,其势不减,场内所有桌椅顷刻间湮灭,场边人莫不紧紧依靠,拼命抵抗才能自保。 就在唐烟儿一剑下去,招式未老之时,身后安弗锐悄然靠近,剑锋直逼背后大穴。唐烟儿转身不及,脚踩七星,猛的冲出去。安弗锐不知踩了个什么步法,也跟着冲出去,他剑锋所指,唐烟儿倾力相避。 不知不觉便到了青阳派众面前,姜黎眼看着唐烟儿一头栽来,根本不用思考也不必计量,完全没有设想过后果,抬手便勾了那人柔软的腰肢,回身旋步掌御星辰。同是一场舞轻烟,清俊隽永,绝尘而出。 唐烟儿顺着她旋转的方向,一按她肩膀,指尖点在她穴位上促使她手上麻痹,立时又飞了出去,顺手一推将姜黎远远扔出战团。 她人如飞花在空中边转边飘,安弗锐猛的一止步,挥手一甩,竟然也是一道亮白剑气。那剑气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唐烟儿,唐烟儿想也不想抬手画了个圆,圆满周天,恰恰将这剑气收在剑势里,以无生有,以一生二,两仪化三才,套套周天,圈圈圆满,她边舞边转,青阳派弟子们瞪大了眼,好似第一次见到本门的三才剑法。 不,是第一次见到能够被舞得这样淋漓尽致绵延不尽的三才剑法。 所谓三才,天地人也。本是一套极尽简单的剑法,但奥妙就在于这套剑法无论从哪一式开始都能够源源不断的舞下去,势之所循,剑之所到,化敌为我,化气为势,以势为力,因势利导,即可绵延不绝,招式不尽。 剑诀本是这样讲的,但是青阳山上泰半弟子都能将这剑法背的滚瓜烂熟,却绝无一人能舞得如此行云流水,滔滔不竭,最得其中精髓的姜黎,也不及其风采之万一。 仿佛这时才有人想起,这位聿赍城主,还曾经是青阳首徒,如此名不虚传! 他们斗得正激烈处,忽而听闻外面一阵马蹄声,人数之多,远远就能听到蹄声如雷。突然‘哐当’一声,门口双扇木门竟然被一双马蹄子给踹开,接着两队骑士鱼贯而入,训练有素,迅速将现场团团围住,里外两层,摆出长枪短刀,端的是战场杀敌的阵势。 在场豪杰们再是江湖人总也是白衣平民,几个能有本事堂而皇之和军队对上,这等阵势更是见所未见。有那方才就两腿发抖的,这下几乎要尿了裤子。 “保护城主!”听得谁来一声号令,一个鬈发绿眼的胡儿舞着一柄弯刀便冲了上去,他还未近身,便遭他家城主一脚踢飞:“滚开,少来添乱!” 那青年摔在地上,灰头土脸,毫无怨言,立即又吭哧吭哧爬起来:“给我围住这里,一个都不许放走!” 高手对决哪里是旁人插/得进去的,这时间刀光剑影中唐烟儿虽没能打败安弗锐,但也丝毫不露颓势,相反安弗锐全力追击却不得碰她一个衣角,看上去高下立判。尤其是唐烟儿是以一敌二,先与雷成义拼了一场,又要应付安弗锐,同时还要躲开雷成义的冷刀子。 那些孟章卫们除了围住江湖人以外完全拿那些高手没办法,若是雷成义这等人的话,即使他们团团围上去也是死的死,伤的伤,根本奈何不了他。 这时雷成义招呼着那些江湖人不可坐以待毙,立时即有人组织起来反抗。孟章卫不愧是精锐,结成战阵,长枪短刀,绳网机弩,配合默契,战法娴熟,把那些江湖人分割隔开,逐个击破,不少人已经被点住穴道,卸掉手脚捆在了一旁。然而也有人仗着武功高强破开封锁逃了出去,孟章卫也不追,拦不下的就随他们去了,只将拦下来的全都拴起来。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孟章卫对青阳派动手,事实上,他们就好像没看见那几十号人握刀持剑立在那里一样,眼睛都不往那边瞄,自顾对付其他人,好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便有人叫了起来:“看啊!青阳派果然跟聿赍城是一伙的!” 原先不信或半信半疑的见了这场面也是心里凉透,百年大派啊,竟然真的同那聿赍城同流合污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两周内必须得日更才行qaq 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坑爹的榜单,竟然要更四!万! 尼玛这还要人活吗――! 酷爱……我需要留言安慰我…… 12720 “妈的!定是这帮青阳派的走狗透露了风声把聿赍城的人招来的,老子死也要拉个垫背!”一个汉子抡着两把大斧便跳出了孟章卫的包围,向着青阳派杀将过去。 李蔚然年轻气盛一剑挑去,那汉子虽然力大无穷但架不住巧劲,李蔚然虽然平时死脑筋,心眼实,但于武学上却天分颇高,一点就透,见那汉子莽撞,便轻轻巧巧滑进他双斧之间,轻松打开。汉子见他出挑更怒:“你还敢还手?” 李蔚然奇道:“你先动手,我为何不能还手?”他说完回头去看姜黎,却见姜黎对他点点头,有了主心骨便回身去,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虽然众人都知这小子是此次少年战第二名,但旁边看看跟手下过招可不是一回事,几个江湖人吃了亏退回去,便叫:“青阳派欺人太甚!你们勾结邪魔歪道,暗算正道英雄,不要这百年英名也罢,竟然还这样仗势凌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得顺手的李蔚然瞠目结舌:“什么?分明是你们先动手的!你们……你们颠倒黑白!” 他听背后一声轻笑,姜黎道:“颠倒黑白的事,他们做的还少了吗?蔚然,也叫天下英雄看看,我青阳派百年英名之下,是否其实难符?” “是,掌门!”李蔚然欣然领命。 “青阳弟子听命,九宫飞星阵,布阵!”姜黎一声令下,身后弟子们有条不紊展开队列,以李蔚然为阵眼,四方八卦无所不包,变换默契,配合精妙,一时间无人可破。 姜黎与有琴徵跳出阵外,立在一旁高处观看指点,有琴徵道:“这代弟子虽然出挑的不多,但好在遭逢大难,俱都努力用功,听话懂事。” 姜黎点点头,外人辱她谤她不信她,都无所谓,只要这些青阳弟子还肯对她深信不疑,行令禁止,只要看到他们还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她,爱护她,团结一致,彼此相扶,便觉得留在青阳派,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这样的青阳,定不会亡。青阳一脉百年赫赫,名门君子之风,定然会薪火不息,代代相传。 “嘿!”忽然身后一声叱咤,姜黎听到风声‘唰红楼邢夫人的康平一生!’的拔出惊鸿剑,银剑寒光闪烁漫天,背后一柄青锋剑破空而来,姜黎剑尖一搅化了对方力道,倏忽之间就与对方换了身形。而这边早已严阵以待的有琴徵也拔剑迎上,两人一前一后,逼得那人险象环生。 姜黎一剑点在了那人脖子上,见是苍松派的衣服,便问:“苍松派何人偷袭?” “哼!聿赍城的走狗!还好意思问,老夫苍松秋水剑仇柏,为武林除尔等害群之马!” 那人混不怕死硬闯上来,姜黎怕他真碰死在自己剑上,到时百口莫辩,连忙回撤。那老匹夫却不依不饶又扑上来,姜黎也恼了:“我说我们没有与聿赍城勾结你也是不信的,我不想再浪费口舌,你给我退下,否则休怪家师宝剑无情!” “哼!惊鸿剑啊,辗转两代三人,本也是那妖女所用,你又巴巴捡来是个什么意思?别废话了,今日之后,世间再无惊鸿之名!” 姜黎怒气难遏,撇下有琴徵便杀上去,她平日里多般忍让哪个不是看着为了大局着想,谁知人人都当她是个软柿子,也罢,反正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她且先尽情杀他一场,免得事情还未了结先把自己气死了。 这些自称正义的榆木脑袋! 惊鸿银光闪耀攻势凌厉,抢上前去连番破守,她身形飞快,剑光更快,四下来去游刃有余。这世间听闻青阳掌门多是些茶余饭后的无聊琐事,她的武功倒是很少有人关注。或许旁人真以为她不过是仗了关系,抱对了大腿才攀上掌门之位,然而今日一见却大吃一惊――未曾想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掌门也是一身好功夫。 青阳是剑派,自然以剑法见长,青阳剑法又最讲究圆转如意,行云流水,重炼心养性,重阴阳调和,炼气之法。(.好看的小说)有唐烟儿一手三才剑法珠玉在前,本以为青阳武功至高已不过如此,但那边还打得热火朝天,这边又是剑光交错,你来我往。 但见那小掌门持着惊鸿剑洒脱至极,腾转挪移,来往反复,想都不用想,反应奇快。剑招之间衔接自然,不落痕迹,剑势既快又稳,端方大气,果然是名家之后。 那苍松派长老被她节节逼退,不得已以内力强抗,这一试,试出这小掌门虽然剑招精妙但内力平平。年纪轻轻怎么能与他相抗?怎么说也长她几十岁,几十年的内力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世间年轻人能有深厚内力的,非是天纵奇才再加上机缘巧遇不可。 眼看姜黎被掣肘,有琴徵连忙上去帮忙,她武功高强不说,兼之性子沉稳,心思缜密,对战之中还能仔细琢磨对方路数,给她这么一琢磨,破绽就出来了:“姜黎,攻他腋下。” 姜黎一听,毫不怀疑,那人却惊:“女娃子,你怎知老夫命门!” 有琴徵笑道:“前辈,天下武功千般万种,道理总是相通的,况且这些,书上都写着呢。” 姜黎此时已经寻到空隙,一剑刺去,那人见躲不过,干脆扭转身体一头碰了上来。 姜黎一惊,那人已经挂在惊鸿剑上,剑透前胸,血流如注。 她与有琴徵二人还惊诧间,那边已经叫了起来:“师父!掌门,青阳派的人把师父给杀了啊!” “岂有此理!青阳派尔等欺人太甚!” 那边本来正带着弟子脱出战团的苍松派勃然大怒,带着人便杀了过来,孟章卫的包围突然一处受到冲击没能守住,那群人就奔了过来。姜黎赶紧指挥弟子排阵以待,这时唐烟儿与雷成义安弗锐也分不出胜负,一声呼哨,外面便有人叫道:“何人胆敢在此聚众闹事!扬州刺史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接着便是大批的军士披甲执锐从大门涌入,那些江湖人一看全都懵了,这回是真的军队来了。那些能跑的全都一哄而散,跑不了的便只能留在原地‘束手就擒’了天才儿子迷糊老婆。这边还在愣神的档口,唐烟儿已经不见了踪影,接着那些孟章卫也如同来时一般突然的消失得一干二净,青阳派的众人也不见了。 雷成义左右看看,只得招呼门人放下武器,然后自己上前去交涉。 即便是再厉害的江湖人,即便是武林盟主,见了官员一样还是要跪拜的,结果扭头一看,安弗锐还站着,雷成义正想提醒他,却见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嘴角一扯,拱手道:“生员安弗锐,拜见刺史。” 在场江湖人无不侧目――感情这无双宫主竟然还是个秀才! 有了秀才从中回转,总算是免去了大部分江湖人的牢狱之灾,而这时李蔚然已经快要吐了。 他这是第一次下山来,听到官府名号顿时就脑袋空白,不知道怎么办了,结果身边一个聿赍城的孟章卫不知接到了什么信号,回头一把抄起他就按在马背上,打马就跑。 身边孟章卫有样学样,个个抄起旁边的青阳弟子按在马背上就跑。 他们是长期训练,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关外汉子,身前多个人完全不影响骑术,可怜这些青阳弟子里一半连骑马都不会,被马鞍顶着胃,当时就快吐出来,更何况之后一阵颠簸,真是再高的功夫都使不出来了。 等到他们头昏眼花的被扔下马,一看,唯一好点儿的就是有琴掌殿了,自己骑着马,身前坐着那个森罗堂杀手,跟他们一个德行。 这是扬州城外一处僻静的林子,边上就是河水,这些孟章卫们似乎是在等谁,抢了李蔚然的那个孟章卫张望一下,吩咐道:“保持警戒,三儿,你带人前后打探,别让人过来了。”说完低头对李蔚然道:“小兄弟,要吐快吐,吐完上马,给你找个舒服点儿的姿势。” 李蔚然难受得直翻白眼儿:“谁……谁是你小兄弟,你们劫我们作甚!我们掌门还在那儿呢!” 他说着爬起来,以剑撑地,要杀回去。周围孟章卫听了他的话面面相觑,接着爆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豪放笑声:“哈哈哈!别傻了,我家城主怎么可能放着你们掌门不管?过会儿等城主来了保证你能见到你们掌门!” 李蔚然呸道:“你少把你们城主和我家掌门扯在一块……”他话说到半截,突然想起唐暮烟和掌门的关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谁知后面跳出来个任巧,给马儿颠得面色如土,火冒三丈:“我警告你!快点把我们放了,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她倒是威风,一声令下,那些弟子们便强撑着起来结阵,可惜这些孟章卫理都不理他们:“嘁……小丫头片子懂个甚,少鸹躁,大爷抓你去卖么?就你也卖不了几个钱,乖乖等着。” 任巧给气得,拔剑便上,旁边有孟章卫起哄:“康统领,露一手呗,别让人家说你连小丫头都打不过!” “就是啊,给主上知道了得把你卖了啊哈哈哈……” “呸,一群臭小子……”康扎正骂,就见天边飘来一位佳人,怀里抱着个动弹不得的,正是聿赍城主和青阳掌门。他赶紧翻身下马,跪拜道:“城主!” 唐烟儿落在地上,手里还抱着点了穴的姜黎,对康扎道:“好,把他们带上,走吧。” 姜黎有口难言,只好拼命瞪她,那大魔头无赖笑道:“别瞪了姜黎,有你在我手上,这些小子们只能乖乖听话。我说了不是我偷的令牌,我要偷偷你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叔叔等我睡觉呢,明天再改,碎觉去! ======================== 改错自己,没更,晚上再更 12821 康扎叫人牵来了唐烟儿的马,唐烟儿翻身而上,把姜黎小心安置在身前,回头瞧一瞧那些目瞪口呆,宛如木鸡的青阳弟子,嚣张的低头在姜黎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即张狂大笑:“哈哈哈!我想这么干已经很久了!康扎,我们走!” 康扎得意兮兮的贱笑与他家主人一般无二,低身一把将李蔚然抄起来:“走了,小兄弟,别乱动哦,你家掌门可还在我家主上手里呢!” “哈哈哈,小子们,走了!” 浩浩荡荡一群人打马而去,夏日的运河边看去端的是一副富家弟子纨绔打马,逐猎而归的景象。个个身前都安放着‘战利品’嘻嘻哈哈大呼小叫,追着他们的主人向着郊外跑去。 唐烟儿解开了姜黎穴道,刚解开姜黎就抬手打来,唐烟儿一把制住她:“小心,马上呢,别打。再说了,给你们的弟子看到他们掌门居然在聿赍城主手下走不过三招,该是多么的失望啊。” “你……!”姜黎气结,唐烟儿贱笑道:“我若是你的话,便当做依然被点穴动弹不得好了,反正是那聿赍城主偷袭的,我也是无可奈何,又不是我愿意倚在她身前,对吧?” “哼,你是叫我自欺欺人咯?”姜黎挑眉,唐烟儿轻叹一声,低头用下巴摩挲着姜黎的头顶:“唉……姜黎啊,你真是越来越凶了呢。” “哼……”姜黎别过头,过了一会儿,她问:“你真的可以,在三招之内打败我吗?” 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停止过,不仅没有停止过,相反依然像是当初为了通过年末考核一样拼命的训练自己,青阳派的所有武功她全部都学会,全部训练到运用自如,但是即使这样……她还是无法和烟儿站在同样的高度吗? “不是……”唐烟儿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搂紧了姜黎:“不是,你或许能在我手下走到五十招,但是三招之内,我能杀了你女配修仙记。” “不过……杀死一个人,和打败制服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姜黎不解的看着她,然而只能看到唐烟儿平视前方时线条清新的下巴。她真的长大了呢,这样的感觉,好陌生。 “但是,我不可能杀了你的。” 久久无语,只听到奔腾不息的马蹄声,姜黎想了很久,但是考虑到她自己是没有唐烟儿聪明的,于是她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那就是说……你对我没有办法吗?”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唐烟儿颇委屈的道:“是啊,毫无办法。” 他们的马队一直到了一个偏远小镇,镇上人不多,但看来条件都比较富裕,唐烟儿在她耳边轻声解释着:“这边镇上的男人们都出去做生意了,所以只留了老弱女人在家,江南一带这样全都只有老人,女人和孩子的村镇并不少见。”她引马往镇子深处去,镇子深处有一座富丽宅院,门口仆从看见他们远远就奔过来迎接。 孟章卫们纷纷下马,唯有唐烟儿一骑当先直接冲进了内宅,直到来到□她才一把抄起姜黎翻身下马,跳在院落里。 “烟儿,快放我下来。”见没有人,姜黎便挣扎起来。唐烟儿紧紧抱着她,径直走进一间房间,进去姜黎才发现,那是一间卧室,而且看那些作为隔断的高大屏风,点缀在转角层层叠叠随风轻扬的纱帐帷幕让人无法一眼看清里面的布置。精美高雅,犹带胡风的家居设置更是带有浓烈的个人风格。 及至被抛到那张软绵绵的巨大榻上,姜黎终于能够确定这确实是唐烟儿的寝室无疑。 “烟儿……啊!”被抛到床上之后立即就被身上伏下来的人压住了。唐烟儿抱住她,把头埋在她身上,安下心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姜黎……”她软绵绵的喊。带着撒娇意味的糯软声音立刻就让姜黎赌气的打算烟消云散,原本想要斥责质问的想法也不翼而飞。她几乎是遵从了自己多年以来的习惯,下意识的搂住了身上的人,温柔的问:“烟儿?” “姜黎……姜黎……”唐烟儿在她身上蹭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正色道:“对不起,让姜黎最近受了很多委屈。” “不,没有……”说着这话的一瞬间,姜黎的眼睛迅速的红了,让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她原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的……这样的软弱。 只是被唐烟儿关心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她感动,何况是这样睽违已久的…… 但是……这样一想的话:“烟儿,你为什么会来?” 想一想,她的确是叫晁白去传话了,但是那传话的内容也是该让她快点逃走而不是自投罗网啊!晁白那么聪明,没理由会胡说的。 唐烟儿笑了起来:“啊……那个晁白,是个很聪明的小子呢。” “晁白差不多跟你一样大,别‘小子’‘小子’的叫人家。” “是……掌门。我是说那个晁白,我的人发现被包围了以后我就想叫人突围了,结果有人撞到了晁白这小子,我知道你叫他来的之后,当然就预料到了你的处境——姜黎,你觉得,我会放任不管,不去救你吗?”唐烟儿勾着一边嘴角,边笑边眯起了眼。 那样子真是既凶悍又妖娆,姜黎不可抑制的心跳加快,在那种压力下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黎是我的。”她一手闲闲用手指梳理着姜黎的头发,嘴里这样笃定的说。她的话让姜黎连脸带脖子都烧了起来,很想叫她不要说这样羞人的话,但是……但是又很喜欢媚骨全文阅读。唐烟儿霸道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吧。 “所以……所以你没有听我的话逃走,反而来救我?最后那些官兵是怎么回事?来的那么恰好,也是你安排的吧?”姜黎问,唐烟儿点点头:“嗯,是啊。我在扬州经营了这么久,怎么能和刺史没有一点交情呢?况且,虽然我朝对江湖侠士们算是非常宽容了,但是总归侠以武犯禁,那么多武林人士聚集扬州,还打了起来,在他的治下总不可能装作没看到。倘若真是如此,过不了几天御前弹劾他玩忽职守,尸位素餐的折子就能有一尺高了。” “可是……”姜黎觉得奇怪:“我看你与雷成义安弗锐二人斗,并无落在下风,何必安排官兵来收场?” “呵呵……”唐烟儿笑起来:“真的吗?姜黎觉得我会厉害一些吗?” 姜黎看她样子就气道:“没有在夸你啦,到底怎么回事,说正经的啊。” “唔……”唐烟儿想了想:“其实……并不是。虽然看上去我没有很吃力,但是,我打不赢他们。我只是仗着跑得比较快罢了,他们打不到我,我也打不到他们。但是倘若一近身,我就很难可以脱身,特别是安弗锐,这人的路子很诡异,让我觉得很熟悉,但又总想不起是什么。也许我曾经见过?如果我被他和雷成义夹击了的话,只有不到两层把握能全身而退。” 她无奈道:“真可惜我没有那么厉害呢。安弗锐的武功高得有一点奇怪了,以他的年纪而言,他的武功高得天赋异禀。”姜黎以眼神询问——比你还天赋异禀? “不是那么回事儿。”唐烟儿挥了挥手:“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觉得同样经历的人能找出来几个?安弗锐的武功很高,而且常见杀招,一则,他的确很习惯杀人。二则,他真的很恨我,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了。” 姜黎想了一下:“会不会和你父亲有关?”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他老人家到处沾花惹草,仇家数不胜数,如果真是跟他有关系我根本就别想为什么了。”唐烟儿说:“雷成义的功夫比之三年前也有进展,那老家伙看不出来还真是个绝世高手的料子,只可惜心性不纯,恐怕到死都没机会问鼎。我本预料到情况会有些棘手,所有直接带了孟章卫去,但是想到我总不可能当场杀得了雷成义,所以才请了刺史去,能给他添堵,多一点我都乐意。还有就是……”她不满的看了眼姜黎:“你不是那么想和我撇清关系吗?如果没有官兵冲进来,我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偷走呢?” “就算这样也会被人看到吧!”姜黎叫道,唐烟儿摇摇手指头:“啧啧……你这是不相信你家夫君的轻功咯!” “谁……谁谁是我夫君啊!唐烟儿你是个女孩子你要我说多少次!” “哈哈哈……小爷我可是说好了要娶你的!” “我可没答应要嫁给你!” “欸……姜黎要反悔吗?就算反悔也没用,你被聿赍城主看上了,这天下间还有哪个有那胆子敢娶你啊?还是乖乖从了我吧,不然就算是用抢的,我也会把你抢进聿赍城哦!” “你你你……唐烟儿!” 门外,康扎和李蔚然面面相觑。 “哎哟哟,真热闹啊。听到了吧?你家掌门可是说好了要嫁给我我家主上的,嘿嘿嘿……” 李蔚然头冒青筋盯着康扎,咬牙切齿的握着剑柄,克制着自己不要一剑杀了这胡说八道的莽夫!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好早呢,嗯,明天要出门,所以今天一定要早一点睡! 一定!【其实每天都在这样说的呢……】 12922 姜黎忽而一滞:“门外有人。” “嗯,是啊,我的孟章卫统领康扎和你手底下那个傻小子李蔚然,那个李蔚然不会也比我大吧?”唐烟儿已经受够了这个是个人都比她年长的世界了。 “那倒不是,不过他今年也虚岁十九了。”姜黎乜她一眼,言外之意只比你小一岁而已。 “你叫我……要怎么和他们解释……”姜黎头疼道,她和唐烟儿的关系……真的要说的话,算是什么关系呢?早已经……不是朋友了吧?也从来不是师姐妹,可是……可是要娶她这样的话,难道不是…… “姜黎?”唐烟儿叫了她,姜黎乍然抬头,便撞进那双澄澈见底,光华流转的眼里。 其实从来,都是这样认真的吧,烟儿她…… 可是要怎么问呢?烟儿,你是不是真的会娶我?你是不是……认真的?那么我们的关系算什么呢?未婚……夫妻?不对不对!这个怎么看的都不对劲吧! 唐烟儿见姜黎突然用力甩头,不由吓了一跳,拉住她问:“你在做什么啊姜黎?” “没!没什么!”姜黎斩钉截铁道,与其要让她问出那样的话,还是让她纠结至死算了吧! “解释的话……不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吗?反正青阳派现在不是也被正道除名了吗?真的勾结一下聿赍城又怎么样?聿赍城的名声就这么臭,让你一点都不想与之沾染关系吗?” 看着唐烟儿认真的眼神,姜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不想和聿赍城沾上关系?名声?好像是从一开始聿赍城就被打上了魔道的标记吧,但是聿赍城做过什么呢?他们的确不是一群彬彬有礼的君子,但聿赍城治下的区域不也不错吗?繁荣,安定,聿赍城的属民们纷纷为自己的城池和城主自豪,聿赍城对外的时候的确张狂霸道,但是他们也几乎不会无缘无故的与人开战。 魔道,说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姜黎开始回忆她印象中的那些魔道。阿萨辛圣教之类的连魔道也不屑与之同流合污,森罗堂在魔道上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那么说到底,魔道除了比较有钱,脾气暴躁不喜欢和人啰嗦也不喜欢讲道理之外也没有什么吧? 等等……不喜欢讲道理……姜黎扶额,她一定是被唐烟儿给洗脑了,一定是奢宠甜妻全文阅读! 真正的魔道……其实以姜黎的江湖阅历而言,她根本没有见过什么真正的魔道,她的身边最接近魔道的人,便是魔道的领袖唐烟儿。可是,就连整个儿‘魔道领袖’她都没有切实的领教过。 “不是的……”姜黎无言以对,烟儿怎么样都是好的,但是聿赍城并不等于唐烟儿,只要唐烟儿一句话,她可以随唐烟儿去天涯海角,可是青阳派不行。不是什么名声臭不臭…… “烟儿,我只是想守护住青阳派,就像师父……就像景年所希望的那样。我想要把青阳派留在他最后看到的样子,或者……或者其实,我希望它可以更好,我希望景年的愿望能够实现,青阳派能够变成他梦想中的地方,虽然我也许做不到,但是我不能因为觉得自己做不到就不去做。烟儿,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能坚守,但我不能放弃。”姜黎挣脱了唐烟儿的手:“其实,我很想念烟儿,我很希望,能够和烟儿在一起。只要和烟儿在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做什么也无所谓。但是……除非我完成我的任务,或者再也不能继续,我绝不会自己放弃它。” 唐烟儿稍微想了一下,她莫名其妙的问:“你的任务?你把守护青阳派当成是景年给你的任务吗?除非你完成了或者你死,否则你都不会放弃?姜黎,那我呢?” “烟儿……” “那我呢!”唐烟儿音量只是略微提高,甚至感受不到太多的怒气,但是她身周无风自舞,轻纱幔帐纷纷飞扬,危险的气息压迫着姜黎的感官。[]只是远远看着的时候大概只会感觉到招式的精妙,但是当自己身临其境时便能体会到那种可怕的气压。 烟儿她……她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可是这样高也打不过雷成义和安弗锐吗? 那一刻姜黎心中产生了怀疑,但是随即,唐烟儿眉头狠狠一皱,痛苦的折□子,按着胸口闷声不语。姜黎一惊赶紧去扶她:“烟儿?你怎么了?”唐烟儿一把甩开她的手,脚下以动,便听门口屏风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转眼间已经不见人影。 姜黎追出门去,就见康扎和李蔚然抱头蹲在一边,见她脸色焦急的追出来,康扎把手一指:“那边!主上往那边去了!” “多谢。”姜黎顾不得跟李蔚然解释什么,便往那边追了过去。这宅院虽然大,但并不复杂,她很快追到了一间屋前,她想也没想便闯进去,正好看见唐烟儿颓然软倒在一个女子身上。她双目禁闭,发丝散乱,衣衫半褪,全副重量都依靠着那人。而那人乍见有人闯入,第一个反应便是回身将唐烟儿紧紧抱着护在身后。 姜黎心中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抓着门框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曾有几面之缘,名为‘解忧’的女子面色紧张防备的把唐烟儿护在怀中,回头来道:“抱歉,吾家主上身体不适,可否请贵客暂且回去?解忧代主上赔罪了,稍后主上定会亲自道歉。” 那种熟稔的语气,自觉的姿态,和双手紧抱,小心翼翼的呵护。 姜黎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她一走,唐烟儿便睁开眼。解忧担心的把她放在床上:“主上请小心,是否要我叫秋霁姐姐来?” “别……她们又要念我了。让我躺一会儿。”唐烟儿一挥手,床边帷帐自解垂落,隔绝了解忧的视线,解忧定定的盯着那帷帐,好像这样就可以看见帷帐中的人一般,久久不肯移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一声用力压抑的轻咳,解忧紧张的抓住帐子:“主上?” “没事……”唐烟儿虚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解忧,给我杯水,热水。” 解忧依言倒了热水给她,唐烟儿伸手来接,那手仿佛冰雪雕成一样,指尖和指甲甚至泛起青紫,解忧一触,差点被冰得把杯子打翻了:“啊老婆,诱你入局最新章节!主上,您的手好凉!” “我冷……”唐烟儿说,解忧不再犹豫一把掀开了她的帐子钻进去,唐烟儿抱膝坐在床上,手里紧紧握着烫人的杯子,嘴唇发紫,脸白若霜,浑身发抖。 “主上……”解忧解开外衫张开双臂将唐烟儿紧紧抱住。 “解忧……解忧你好暖和……”唐烟儿睁着迷蒙的双眼,说话又轻又软,让人心疼不已。解忧抱着她,她就不断的往解忧怀里钻。 “主上,您到底是怎么了?” 唐烟儿抬头看了看她:“今日的解忧好凶哦,姜黎也好凶。”她神色委屈,话里带着鼻音,解忧眉间无奈至极的柔和下去,紧紧搂着她:“是,解忧不对,解忧不该凶的,主上告诉解忧,您是怎么了?您这可不像是单纯的寒症?” 唐烟儿闭起眼睛歪进她的怀里,睡过去了。 姜黎面色僵硬的回去,康扎已经走了,就见李蔚然还傻傻的站在哪里,看到姜黎回来连忙迎上来:“掌门!” “嗯。”姜黎点了点头,回头想了想,问他:“你师兄弟们都还好吗?人都齐吗?” “都齐,没人受伤,大家都好好的。如今掌殿带着安排在前院,任巧和晁白在管事,那些聿赍城的不知道想干什么,给吃给喝要啥有啥,就是不准我们离开。大家不知道掌门的意思,所以不敢随意与他们起冲突。” 他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姜黎想想便该知道这里边定少不了李蔚然帮忙。李蔚然虽然年纪轻,但是功夫极好,天分极高,在山上便是师父掌殿们非常宠爱的弟子,下山来后又跑前跑后做事,跟在姜黎身边跑腿,还拿下了少年战第二名,理当积累了不错的威望。 姜黎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们了,有官府一那场闹,这次聚会怕是要不了了之,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回去。回去只能徒然受到攻击,说不定要被迫跟别人打斗,得不偿失。聿赍城……唉……既然他们不肯放人,我们便在这里休整一下好了,你回去叫他们稍安勿躁……算了,我去吧。” 尽管此刻心乱如麻,但是想到弟子们自事发起还没见到自己掌门,想必心中不安,她还是去露个面的好。 唐烟儿将他们劫来这里,必然是好意。当时那种情况,除了他们谁也没想起来跑,如果烟儿不带走他们,他们估计也要去面对那位扬州刺史。并且……在那样的条件下,雷成义或者那位无双宫主泼脏水都来不及,别想他们会放过青阳派。 为今之计,还是暂时避避风头为好。 但……姜黎想了想,回去写了一封细腻,召来李蔚然:“蔚然,你即刻快马回去青阳山,将这封信带给飞篱掌殿和乐正掌殿。” 李蔚然眨巴眨巴眼睛,不乐意的说:“可是掌门,他们不让我们走。” “我知道,我等会儿会和聿赍城主谈谈的。” “掌门……你们呢?” “我们暂时还不回去。” “那……那掌门,让晁白去可不可以啊?” 晁白默默的打了个喷嚏,哎呀,一定是师弟想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想把这文太监掉啊!【一定是我太困了一定是……】 昨晚明明说好早睡的好么!明明早早就上床了好么!结果老子一夜没睡啊泥煤!!! 13023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烟儿满面恍惚的从解忧胸前抬起脑袋,体温已经恢复到了正常,一切依然在她的掌控之中。 解忧低头看着她发丝柔软的头顶,声音是从久远记忆里而来的温柔:“主上,为什么要避开她呢?”不是那么重要的人吗? “……”唐烟儿一言不发的起身整理衣服,很快,那工作被解忧用灵巧双手替代,她过了很久才说:“我不想她看到她不想看到的样子。” “……她想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您?” “大概就跟青阳山上那个黄毛丫头一样吧。永远都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开开心心,没心没肺。” 解忧怔忪的抬头看向她的主人,那位尊贵而又如此年轻的女子:“主上……” “嗯?” “您何必……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唐烟儿略感惊讶的反问:“委屈?我并未如此觉得。” 她反手将身后长发从衣服中撩出来,自然至极的说:“我所拥有的并不多。唐烟儿所拥有的,大概已经早就不剩什么了,我唯有尽力去抓住那最重要的。因为我未曾发现什么比她于我而言更有价值,也未曾有什么,如她一般的注定属于我。” “从未曾有过吗?”解忧问。 唐烟儿的眉头蹙起了一瞬,也就是那一瞬,外头落日时分绚烂的光线投入她的眼中,那融融暖金很快凝固后成坚定的眼神:“没有异世为僧全文阅读。从未有过。” 随着她的话,她带着一阵清风从解忧身边走开,离开了这房间。 解忧依旧只穿着中衣,她的外衫在落在方才被弄得一团凌乱的床上,她仍跪坐于此,可是她的主人,却已经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从未曾有过…… 她反复的想着这句话,闭上了眼睛。 当唐烟儿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又是一副光鲜亮丽,美艳逼人的完美。她唇角勾着一抹自负,眼神淡淡扫过姜黎,就在姜黎以为她又会将自己无视了的时候,她开口了:“姜黎,一起吃晚饭?” “诶?”姜黎所预料的所有可能中都没有这个,她吃惊的看着唐烟儿,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青阳弟子们。青阳弟子们对这个聿赍城主可没什么好感,有几个原本是青阳山主峰上与她打过照面的更是紧皱着眉。 唐烟儿笑了一下,仿佛安慰一般:“我会安排他们的,放心,不会饿着你的门人。” “说起来……”她看着那些面色不虞的年轻人们:“他们在辈分上还大多是我的晚辈呢。” 的确,若她是青阳弟子的话,青阳山上辈分能比她高的几乎都是年过四旬的长者了。 可是这样的话当众说出来却犯了众怒,当时就有一个女弟子呛声道:“可惜我等不敢高攀!” 姜黎不知该制止谁好,唐烟儿却大度的笑了笑:“总不至于连聿赍城的米也不吃吧?”她昳丽的面容那一刻陷入了怀念:“说起来,青阳山上瑶光殿的点心很好吃呢,若是飞篱掌殿亲自下厨,就更有口福了。” 看看那些弟子铁青的脸色,她又道:“哈……不过我也大概再无此福分了。” “烟儿……”吃饭时,姜黎忽然道:“烟儿可曾想念过青阳山吗?” 唐烟儿刚欲夹一块同心生结脯,听到这话不由得把那块肉又掉了回去:“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想念过的,自三年前开始,只有你而已。” 她的目光那样灼灼看来,令姜黎觉得仿佛将一座泰山扛在肩上一般的沉重。她不知如何回应,只好继续追问道:“那……完全没有想过青阳山吗?” 唐烟儿想了想:“大概……有过吧。流云居我很满意,虽然并不大,但是布置得很用心。外面的院子也很漂亮。秋天的回枫阁更漂亮,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是春日,那时师祖闻人掌门还在,我靠在门外差点睡着了。后面的枫树林也很美……在里面练剑的姜黎……更美。” 她几乎是蛊惑着说出这样的话的,看着姜黎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样子,她真的想起那时在枫树林中练剑的姜黎。美丽的金红色中,唯有她的一身青衣轻盈灵动,当自己去的时候,她喘着气满身是汗的躺在厚厚的枫叶中,万籁静好,日晖止步,一切都美得令她怦然心动。 “还有朝阳峰,还有瑶光殿,还有……彤管草。”她一句一句的勾起自己的回忆,从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忆过的地方,但是想起来的时候却历历在目,其中当然只有姜黎的身影,伴随着她的每一个记忆。 姜黎见她住口不说,只低着头,忽然觉得嘴里苦涩难言,她后悔自己问了这样的问题。 她不知道在唐烟儿的记忆中,自己会占有那么大的分量,或者说她不知道在唐烟儿的目光中,原来一直只注视着自己。她也未曾料到,自以为平凡无奇的自己,竟然在唐烟儿的眼中会比落日更美。 一时间,巨大的负罪感让她抬不起头百炼成仙全文阅读。 “姜黎是想说什么呢?”唐烟儿笑着问,好似全不介怀,可是姜黎已经无法说出口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选择了青阳派的决定,冷血自私,薄情寡性到了极点。而她挣扎矛盾的表情全盘落入唐烟儿的眼中,唐烟儿无奈的放下自己的筷子走过去靠着她坐下:“姜黎又在想什么?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你的脑子竟然能想那么多呢?” 从最开始想要遨游天下的梦想,到下山之后想要助她一臂之力的渴望,到危险时想要保护她的冲动,甚至于不惜牺牲自己。再到后来,为了自己的愿望去谋求更多的力量,更强的方法,及至将自己推到了一个上下不得,无法逃离的牢笼中。 可是她的挣扎,从未诉与自己听过。唐烟儿此刻,真的很想知道姜黎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个可以瞒着她,毫不犹豫的想出李代桃僵这办法的女子,定不是个迂腐愚笨之人,可是难道是自己还不够聪明?她为什么从来也不明白呢? 聿赍城主惯来有着与年轻美丽的外貌截然相反的霸道与直率,亦可以说,那正是一城之主绝对自信的霸气和勇敢。她想知道,于是她就问了,姜黎十分惊讶的半张着嘴看着她,竟然先反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不生气了?” “嗯?”唐烟儿挑起眉,随即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垂下眸子道:“不,我依然生气,我只是……我不想同你生气。我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既然目前看来我无法说服你,也无法放弃自己的想法,那么我只好先把这个放在一边。也许等你离开之后,我可以想起来慢慢生气,大概……在生你的气的时候,我可以不那么想你。” 这家伙……姜黎那一瞬间简直想哭出来了,唐烟儿她到底是在哪里学会这么多甜言蜜语的啊! “所以……在你离开之前,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她望着姜黎,好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道:“姜黎,我们好久都没有聊过天了。” 尽管如此,姜黎却深刻的感受到——她长大了。 她不断的在提醒着自己会离开,似乎在无言的指责着自己的无情,就算已经看穿这位城主哀兵之策的小把戏,却还是无法不动容。她那样子轻描淡写的离殇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姜黎只好在脑子努力搜索起自己当初的想法来:“当时啊……大概就是觉得——士为知己者死吧。” “我浑浑噩噩的活了那么久,单纯只是为了生存而上了青阳山,在青阳派中也只是个没有人会记得的无名小卒。可是,你却看上了我。我一直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能够让我有幸与你结识。我一直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大事,也觉得自己是个无足轻重之人,大概就算死去,也不会有人感到伤心,所以……所以那时,与其让那么优秀美丽,前途无量的你被陷害,不如由我来替你,我那时觉得,这也许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姜黎的表情怀念而伤感,她轻轻的说:“我甚至觉得,如果反正人终究一死,能让你干干净净,开开心心的活下去的话,我的死也许会有价值。我那时太傻了是吧?其实就算我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终究……是要成为聿赍城主的,是吧?” 她立刻的,就被扑倒在地上了,虽然有着厚厚的地毯和软垫,坐塌也很低矮,但是突然倒着倒下去还是让他吓了一跳。而唐烟儿立刻就封住了她的唇,她感觉到唐烟儿急切激烈的动作,想要说什么,却完全不是唐烟儿的对手。 似乎在以行动表示,这可不是那个身负强大武功却能让她为所欲为的聿赍城主呢。 这个,是一向任性妄为,将她吃得死死的小神仙大魔头唐烟儿。大魔头的舌头撬开了姜黎的唇齿,她根本无力反抗,她根本就不习惯去反抗唐烟儿,直到唐烟儿用手钳住她的下颚更加深入的吻她,而她因为对方过于强势的动作无法吞咽而在唇边流下yin靡的银线,这才终于意识到危险。 但是已经晚了,唐烟儿一挥手,厅堂沉重的双扇门‘砰重生人鱼进化时!’的一声关上,门外的孟章卫训练有素的把守住门口,而同时就听‘刺啦’一声,姜黎感到身上一凉,唐烟儿的手毫无阻碍的抚摸上自己的身体。 她想叫唐烟儿,想说什么,但是全都没有机会。 唐烟儿像是想要将她全部吃下肚去一样拼命的吻她,炽热的情感不断宣泄在她身上,连呼吸都升温了,喘息声低沉诱惑,熏染得姜黎耳朵滚烫,用力的抚摸让她从喉咙深处发出含混的□。 唐烟儿终于离开了她被吻得略微红肿的嘴唇,撑起身看着她,眼神炙热得可怕。 “姜黎,你是我的吧?”她问,话语急切而脆弱,姜黎看着她波光流转的眼睛,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没有犹豫,而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啊。” 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属于另一个人。 而唐烟儿低头亲吻她的脖子,奇异的感觉让姜黎轻呼着躲避,唐烟儿追逐她的动作,吮吸,轻咬,□,啃噬。姜黎的脖子和胸前很快变得斑驳一片,而她胸前也被握住,习武之人的手长着不客气的茧子,磨砺着顶端细嫩的部分,尤其是那个人还好不温柔的抓住那丰满揉捏,捧至面前。 她当着姜黎的面伸出粉色的舌头在那片雪白上画下湿漉漉的痕迹,眼神邪魅而放肆,直直的看着姜黎用贝齿轻轻的咬住尖端。 姜黎满脸通红想要挣扎开,但是她的脉门早就被那武学奇才给制住了,她只得压低声音叫道:“烟儿,你做什么?” 唐烟儿忙于嘴上的事情,好一会儿才含糊不清的说:“做我想做的事,早就想做了,可是一直……一直怕你不喜欢,又没有合适的机会,但是既然你也做过了,那么我就不用担心了吧。” “这也不是个合适的机会啊!”的确,是不存在什么喜不喜欢的问题的,她是那么的喜欢唐烟儿,只是唐烟儿到底是依据什么把这时机判断为合适做这种事的呢?姜黎完全无法理解的哀叫。 “因为我实在是不想再等了,姜黎,我好想你。”唐烟儿动情的又吻上来,姜黎没辙的放任,并且配合了她。为什么这种事,之后再问她吧,现在……只想要好好的拥抱她。姜黎从她激吻的间隙中说:“我也想你,烟儿。” 她的手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回手抱住唐烟儿,然后在唐烟儿耳边道:“可是,别在这里好吗?”见唐烟儿迟疑了,她又说:“回房间去好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她说完,犹豫着舔了舔唐烟儿的耳廓,那位性急的城主于是立刻就将她用衣服包起来抱在怀中起身,冲着门外开口道:“门外孟章卫听令,闭上眼睛,心中数到十才许睁开。” 随即一道劲风拉开门,一个影子快速冲出去,一个晃神的功夫就不见了。 唐烟儿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就回到了自己的居室,将怀中热腾腾的姜黎放在床上,姜黎不仅满脸通红,连脖子胸前都泛起粉色,她别过头躲开唐烟儿目光,明知此时不该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可是……她真的,真的很想念唐烟儿,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她都无法拒绝唐烟儿的拥抱,何况,这也是来自她心底的渴望。 就一晚,这之后,她一定好好和唐烟儿谈谈。清明正派的青阳掌门对自己妥协,强忍着罪恶感和羞耻心不管不顾的向着唐烟儿伸出了手。 唐烟儿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姜黎,你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之人。” 她上了床,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贵重之物,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人,是我现在唯一的渴望,是我唯一想要的归宿。姜黎,你是唯一,没有人能够替代,我也绝对不会放弃的。” 她从那根手指开始,闭眼细细品尝:“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想做青阳派的掌门也可以,我想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只有这一点,我决不让步仙壶农庄。” “可是,身为青阳派掌门我如何能在你身边?”一边被那诡异的感觉刺激着,感受着唐烟儿柔软温暖湿润滑腻的口腔和舌头,被□着指头,直到指根,姜黎一边无法忽视的问。 唐烟儿可不管:“这不是大魔头该考虑的,那是青阳掌门的事。”她不负责任的说,然后顺着姜黎的手臂内侧舔到了肋骨,姜黎搂着她的脑袋,一直往后退,终于到退无可退,被放肆的大魔头含住了敏感之处。舌头灵活的挑逗着感官,她眯起眼五指深入聿赍城主长而柔软的发中,身体的热度节节攀升,向着不可承受的高度攀去,而唐烟儿毫不放松的煽风点火,手口并用的在她身上肆虐。 青阳掌门此刻毫无威严可言,只能由她胡作非为,而那小坏蛋终于来到进程的终点,姜黎已经羞得要将脸埋进枕头里去,那小混蛋却仗着武功高强不顾她的挣扎拉开她的两条腿,将青阳掌门的尊严晾在双目之间。 “我之前就是想太多了,低估了你的脑子所能想到的程度,所以今后这些事你自己解决吧,解决不了正好不干了。而我,只管抓紧你不让你逃跑就好,姜黎,你好香……”她说着正经的话,却突然埋首下去,姜黎已经无法发表任何反对和抗议,只能掩面忍住□和尖叫的冲动,她的呜咽在唐烟儿耳中是美好得让人血脉贲张的乐曲,随着这伴奏她不断索求更多。 当她嘴边拉着银丝抬起头来的时候,姜黎犹如一滩水一样融化在她怀里,唐烟儿的手指从她的大腿流连往里,轻柔的抚摸着让人羞耻难堪之处。姜黎抬起手挡住红得滴血的脸,喘息滚烫而香气四溢,每一次被轻微的触碰惊得好像兔子一般缩起来。 “好可爱……”唐烟儿傻傻的惊叹道,然后在姜黎喘过气来抗议之前低头吻下去,同时手下陷入湿软高温的沼泽中:“姜黎,又想跟我在一起,又不妨放弃青阳派,这样贪心,不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吗?” 姜黎扬起头露出曲线优美得下巴,手指绞着床单无法言语,只有晶莹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滑落。 “姜黎,会不会为了青阳派放弃我呢?” 无法出声,强忍着□的人只能拼命摇头,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脸上,滚烫的身体玲珑有致,正为至爱之人绽放。唐烟儿始终徘徊不肯进入重点,不肯罢休的追问:“真的不会吗?无论任何都不会放弃我吗?哪怕青阳灭门呢?” 依然是摇头,姜黎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前一片五光十色,只能看见唐烟儿的眼,她一把抓了唐烟儿压着她的头下来,让她们四唇相接,所有无法再忍下去的□,全部倾吐在另一人口中,主动的把一切都交付。 唐烟儿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立即反客为主的回吻回去,激烈交缠间深入到最深的地方,姜黎死死的缠着她用尽全力的拥抱,然后只剩下喘息和靡靡之音。 作者有话要说:注:同心生结脯是生肉切成条后打成回文式结子,再风干成肉脯蒸食。 哎哟,开始写的时候真没想到掌门会就这么被吃掉呢,可是写着写着就…… 一定是今天六唐的h看多了吧? 另外因为刚看完《psycho-pass》所以遣词用句的习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偏差,应该更日式一点,但是会受到影响我也没办法,所以请先将就看看吧,希望h你们喜欢。我似乎没有写出让人兴奋脸红的h的天分呢,真是苦恼……如果可以磨练技术的话希望可以磨练这个。 以及最近**冢弥生和唐之杜志恩中毒,各位如果喜欢爱的战士一定要去看哦【尽管看点不多,但是第二话弥生走出分析室时整理领带,志恩在里面穿丝袜以及最后一话两人的床上戏份已经足够我含笑而死了,真是官方逼死同人的典型啊!】 废话有点多呢今天,一定是因为叔叔离开了所以一个人很寂寞吧…… 13124 秋霁端着药去找她家城主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扑了个空,守在门外的孟章卫表示他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城主现在肯定是和那位掌门在一个有床的地方。 秋霁横了那偷笑的年轻汉子一眼,追到城主的寝居去了。 里面灯光暧昧,非常安静,她屏退身后的侍女们,自己端着药走进去。 一层又一层的薄纱从高处垂落,绣满了美丽花纹,坠着流苏穗子的幔帐遮蔽了视线,秋华山月图用双面蜀绣刺在薄薄的白色纱缎上。 再近一步,她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的味道。 然后不意外的看见她家城主皓白手腕垂落窗沿,黑缎一样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她怀中紧紧搂着一个同样姣好明丽的女子,那女子伏在她胸口上睡得正香。二女雪肤半露,香肩裸裎,长发交缠,肢体相拥,无比美丽而香艳的画面。 秋霁静静看了半晌,退回屏风后低身轻道:“主上,您该喝药了。” 唐烟儿从暂时的疲乏中苏醒,随即感到自己□在外的肩膀针刺一样的疼,寒意入骨,难以忍受。她往里缩了缩,但姜黎仍然因为疲惫而沉睡着,她便动了动嘴唇,凝气成声,以极低的声音将命令送到秋霁耳边:“送过来。” 城主难得一次如此温顺听话,自觉自动的喝药,若非是确实寒症令她难以忍受,她是绝不会这样容易妥协的。 秋霁将碗送到唐烟儿手边,唐烟儿刚端起来,便听一个声音无限慵懒,带着性感得难以言喻的喑哑道:“这是什么药,烟儿?” 那鼻音浓重而仿佛挑逗一样的语调差点吓得唐烟儿摔了碗。她垂眼看看分明还闭着眼睛一脸平静的姜黎:“你醒了?” “嗯……”姜黎回答,然后,她似乎是才察觉到还有别人在,突然睁圆了眼睛,然后唐烟儿看到她的脸瞬间红到冒烟,仿佛兔子一样缩进了自己怀里。那感觉实在太好了,唐烟儿满足不已的抱着她大笑起来,秋霁抿着唇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唐烟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摆摆手让秋霁出去了。 姜黎闷闷趴在唐烟儿胸前,尽管知道大户人家都是这么个德行,但是她还真是无法适应这样的情况。[] “烟儿,你刚才喝的什么药?”姜黎把下巴搁在唐烟儿胸口上,那香软可口的样子看得唐烟儿无比舒心,简直想立刻再来一次。她一手在姜黎纤腰美臀上下其手,一手卷起姜黎的长发,轻轻扫过她的脸,口中顾左右而言他:“姜黎好可爱啊,我从未发现过你竟然这般可口,姜黎太美好了!” 城主直白热烈的话让掌门再次熏红了脸颊,但是青阳掌门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伸出双臂勾住唐烟儿的脖子,颇有威严的眯起眼:“烟儿……”她自认为那声音很有气势,殊不知唐烟儿从尾椎一直酥麻到背心,不待姜黎再次开口,她已经吻住了对方,翻身将人再度压在身下。 “烟儿!”姜黎惊呼,可是她怎么是聿赍城主的对手?三两下就没了招架之力,她一边执着于自己的问题,一边又冒出来了新的问题:“等等烟儿……烟儿……不,别……唔……” 不知又是多久之后,从不知餍足的聿赍城主的怀中睁开眼,姜黎还是没有忘记:“烟儿,你方才喝的……是什么药?” 唐烟儿皱起眉,姜黎便抚着她脸道:“烟儿,不许骗我盛宠一婚色缠绵全文阅读。” “唉……”唐烟儿叹气,不甘不愿的说:“是……是些驱寒的药。” “驱寒?烟儿受寒了?”姜黎一听忙就要翻身坐起,只是她方筋疲力尽,此刻浑身酸软,被唐烟儿一拉就倒了下去,那人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动,不累吗?” 姜黎反手扣住她脉门就要探她内力,唐烟儿讯速度抽回手避开,姜黎捉住她手指看着她:“烟儿,真没事,为何不让我探你内力?” 唐烟儿含含糊糊的打岔:“那什么……我如今早已不练青阳内力了,你不知道门派有别吗怎么随便探人内力……” 姜黎眼一挑:“感情你连舞轻烟都教给我了还知道什么叫‘门派有别’?” “烟儿……”她沉声道,唐烟儿头皮发麻实在敌不过她,便只好别过头不做声了。姜黎索性把手贴在唐烟儿小腹上,将一缕内息小心探入她的下丹田,入内直觉一片冰冷。她从前与唐烟儿同吃同住,夜里睡在一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唐烟儿的武功路数,也知道唐烟儿的身体有多么温暖。 可是现下,她便如一块冰一样,由内至外的散发着寒气,丹田之中内力流转,寒气便随经脉四散流入四肢百骸,难怪得她的身体那么冷,仿佛不被人所温暖就一点也不发热似的。姜黎吓了一跳,收回手惴惴的看着唐烟儿,后者始终撅着嘴别过头不发一语。 “烟儿……”姜黎难过的看着她:“怎么会这样?你的内力怎么了?” “没什么啦……寒症而已,三年前从朝阳峰坠下,落入了山下寒潭之中,内力空虚脱力,又受了伤,在潭子里泡久了受了凉,寒气入骨罢了。” “烟儿!”姜黎皱眉,三年前的事,她一直很愧疚,但是即使再愧疚她也知道,唐烟儿身体中的寒气远非一次坠落寒潭就能聚集起来的。她是习武之人,还是堂堂青阳掌门,便是再不济她见过的武功也不少了,聿赍城主的武功原本是阳性的,可如今她的内力已经是全然阴寒,这怎么可能是一次坠落寒潭就能改变的! “烟儿,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唐烟儿乜了她一眼:“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是的,姜黎在触到她体内阴寒无比的内力那一刻就想到了,唐烟儿三年前身受重伤,可是仅仅休养闭关了一年,她的武功比之原来不退反进,越发霸道威武。但有着那样强大的武功她却无法发挥出来,如果换做是别人,姜黎还不信竟然有人能够这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但是如果是唐烟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个怎样胡闹惯了的家伙! 姜黎一时间只想抽死这小混蛋! 见姜黎脸色难看转过身去,唐烟儿心虚的追上去从后面抱住她:“姜黎,姜黎,你别生气。” 姜黎心道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但终究是深呼吸两次,回头看着那小混蛋,她本是想问唐烟儿为什么要这么做,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唐烟儿你作死啊!你凭什么这么折腾自己?你既不管自己死活你还来招惹我作甚?说什么要娶我你是要娶我过去做你的未亡人吗!” 她分明是气红了眼,唐烟儿却咧嘴笑了:“好啊,那么说你是肯嫁我了?” “唐烟儿!”姜黎气不过回身就想抽她,唐烟儿反应奇快,一把捉住她的手,低头就在她嘴上啄了一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缩回去极品狐妖狠风流。姜黎在她手里挣扎片刻,终是因为没有力气而放弃了,横了那混蛋一眼,正色道:“烟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烟儿哼哼唧唧半晌,趴在姜黎怀里不甘不愿的说:“我也是没办法啊,又不是我自己愿意的……” 姜黎在她光裸的翘臀上狠狠拍了一下:“你若是不愿谁还能强迫你不成?” 唐烟儿道:“那时我刚回聿赍城去,确实受伤很重,寒气入骨不说,我在水下习惯性运功,还把寒气带入了经脉丹田。之后调理了很久都不见好,虽然身体好些了,但寒气无法拔除。当时干爹就说要替我找人来帮我拔除寒气,聿赍城的高手实在不算多,武功数的上来的要么是路数不对,要么就是强不过我,要被我反噬的,就耽搁了下来。我后来就想,反正我也是个女子,阳性内功练起来事倍功半,不如变一变。” 姜黎啐她:“说的倒容易,你当这是什么,你想变就变?你的内功练了有十几年了,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转变的?” 唐烟儿道:“我知道啊。我就是想么,我爹的内功是阳性的功法,可是一则我是女子,虽然练了阳性功法于身体很有好处,可是毕竟进境较慢,二则我体内有寒毒,阻碍了我练功,只要那寒毒仍在,我就不必指望我的内力还能有所精进了。所以我就像,既然如此不如我把内功心法改一改,这样既不会浪费我前半生十几年的修炼,也不会因我体质问题而阻碍精进,不是一举两得吗?” 她说的是如此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就仿佛是有利无弊一般,可是姜黎怎么会不知,这分明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分明是冒险,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不可能这样轻易的就去改动自己的内功,何况是武功那样好的唐烟儿? 但是寻常人大概也是至死都想不到要去改动自己的内功的,那是多么危险的事,若非是一代宗师的级别,可开山立派自成一格,武功哪里是那么好改的?能成功的改动一门武功,不仅是智慧,经验,天赋,更需要无比的勇气。而看唐烟儿目前的状况,她的改动应该是成功的。 听唐烟儿说法,她将内功心法修改了一下,使得内力改向,由阳变阴,借由体内的寒毒改变内力的属性,并且因为她现在至寒至阴的体质,练起来自然事半功倍。尤其是,借由寒毒修炼内力可以同时消耗掉体内过多的寒毒,但是与此同时她体内的寒气也源源不断的产生,生成心的寒毒聚集体内。如此,不管她吃下去多少驱寒除湿的药,不管如何治疗,只要她依然如此练功,她的寒症就无法解除。 新的内功心法和修炼方式让唐烟儿内力大涨,武功精进,但是由于这种方式根本就是伤身害己,她根本无法全力发挥出来。这一点,是她很久之后才发现的。内力催动到一定地步,身体就无法再承受寒症发作的痛苦,只是事到如今,她已无法反悔了。 如果她此时止步,寒毒无法除去,只会害死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晚在叔叔学校,我的电脑没法上网所以没有更新,然后早上起来码的再用她的电脑发上来 如果顺利的话我晚上再更一次,所以这一章是昨天的。 注:上一章的内容提要是出自张仲素的《燕子楼》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而本章则是白居易的《燕子楼》 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二人共写了两组诗相唱和,共三首,均为写唐代彭城名妓关盼盼所作。 此处用来为断章取义与典无关。 13225 姜黎无比的恼恨她的胡作非为,但是又无比的心疼,想起不久前客栈那夜,她就是这么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之前又因怒气难遏,内力翻涌而伤到自己,实在是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是以这一夜,她都这样紧紧的抱着唐烟儿,等待天光过去。 天光最暗时,便是将亮未亮的那个时间,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候。寒气从屋外渐渐渗透进来,哪怕有层层阻隔,但是没有房门的房间依然被寒意侵袭了。唐烟儿裹在被子里不安的转了个身把脸埋进姜黎怀中,姜黎搂着她,见几个影子悄无声息的提着炭炉进来了。 是夜晚轮值的踏月,姜黎猜唐烟儿并未将她改动内功的事情告诉过任何人,因为这爱好胡闹的小混蛋身边尽是些珍爱她之人,他们是绝不会容许她如此糟践自己的。她也没有立场去讲,只是轻轻冲踏月摆了摆手,让她把炭火放在了离床较远的地方,然后自己运起内力抱住唐烟儿给她取暖。 青阳派的内力也并非阳性,而是介于阴阳之间,这正合青阳派平衡和谐的武学理念。虽然不是阳性,但是用来给唐烟儿暖身也够,况且过于阳烈的内力现在对于她来说大概就像异物入侵一般的难受,不温不火的刚刚好,可以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探入气海丹田,帮她化去寒气护住心脉。 这是一件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必须耗费全副心神,并且极需要耐心,毅力与定力的事情,虽然并不难,但是非常累。姜黎本来就给折腾得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强打精神护着唐烟儿直到天光大亮气温回升,那怕冷的小混蛋舒舒服服的重新睡安稳了,这才撤下。 届时,已经是一脸疲惫,满头大汗。 她靠着唐烟儿的睡颜轻轻的合上眼躺了一下,她心里唐烟儿是重要得难以言喻的那个人。便是可以随时用她的性命去换,随时可以为她付出无数心血,无论这家伙怎么调皮捣蛋怎么胡作非为,她都会心甘情愿的受着,且替她收拾残局。必要的时候,替她背黑锅都可以。 自她青阳山上遇见她以来,她为这人付出的心力何曾少了,也许是没有唐烟儿来得贵重吧,但唐烟儿的每一件事情都被她放在心上。姜黎自觉,她今生再也不可能这样全心全意挖心掏肺的对待其他的任何一个人了。可是,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无法为了唐烟儿舍弃所有。 大概,她其实也是个极为自私的人吧。她大概也是个贪恋权势的小人吧,她大概根本就是个如雷成义一般的伪君子?不然,为何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青阳山,哪怕是为了唐烟儿? 虽然景年将青阳山交给她是为了保护唐烟儿,到那时唐烟儿今日之地位已经不需要她保护了,那么为什么她还是放不下? 她应该把青阳山交给另一个人,然后去唐烟儿身边,好好的照顾她,盯着她,不许她再做蠢事了,本应如此。 但是……但是……纵然她一生身似浮萍,无足轻重,但可有人曾好好问过她的愿望呢?她也并非,生来就是要为了谁而活的啊蛇瘕。她也可能……会有自己的愿望和志向,难道这样不对吗? 每一次只要动摇了对青阳派的信念,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日午□院,与她温和谈笑,平等对答的人。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如此风流端方,俊秀风骨,矜持强大,繁盛素华,那才是姜黎梦想中的青阳派的风度。 心系于此,念念不忘,经年已去,历久弥新。 也许……就是在那时,真的被那风骨所倾折,对青阳派升起了眷念之情。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希望青阳的弟子,都能成为那样的人,希望青阳派能如他所言那样强盛尊贵。 这样的愿望已经超过了想要游历天下,或者说这样的愿望远比游历天下那样纯粹的享乐更让她有成就感,并且容易着手。 而今不知不觉三年过去,她也已经习惯了做一派掌门,习惯了时时刻刻都从大局着想,她已经不如年少时那般冲动,只是为了维护唐烟儿便能对长辈大呼小叫,或者不管不顾。 不知为何,想到这样的事便会觉得无比的疲惫,如果能够真的放弃一切去与唐烟儿畅游天下,是不是会好很多? 在她脑中纷杂,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唐烟儿还睡着,姜黎见那吵闹久久没有平息便想起身去看看,她小心的把唐烟儿从怀中移出来,披上中衣走出去。 外面有琴徵刚把与孟章卫吵起来的李蔚然抓回去,忽而里面传来一个柔软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门边的孟章卫回头一看,立刻默契的眼观鼻鼻观心,低头解释道:“没什么,就是个傻小子跟我们胡搅蛮缠罢了。” 康扎回头一看,就见那位青阳掌门披着一件又大又长,大概顺手拿错了的华丽中衣倚门看来。她素面朝天,清秀大方,长发顺滑直垂腰后,脚踩在地上厚厚的绣毯上,仿佛一朵芍药一般清新动人,亭亭玉立。 那汉子咧嘴一笑,干脆利落的低身抱拳:“回城主夫人的话,您家的小崽子找您呢,我说了您跟咱们城主在忙,他不信,就闹,小的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坚守岗位绝不动摇……” 康扎还在鸹躁,李蔚然已经不挣扎了,他俩眼珠子死死盯着姜黎胸口脖子上斑驳的红痕,完全失去了任何反应。有琴徵晃晃手里的小子,憋笑对姜黎道:“小黎,这里……烟儿可真狠呢……” 姜黎就算看不见自己脖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赶紧拉衣服遮住,然后无措的对康扎道:“我不是你们……” “康扎,回城里去自己去找我干爹领赏,想要什么都行。”后面淡淡飘来一句,唐烟儿从背后趴在姜黎肩上,吃吃笑着说:“城主夫人,为何把城主独自抛下,莫不是吃干抹净就要始乱终弃了吗?” 姜黎回身把人按回去:“我本是看你还睡着不忍心叫醒你才自己起来看看的,如今看来,城主您精神可好得很呢!”她说话间就青筋乱跳,唐烟儿赶紧求饶:“姜黎我真的刚醒,真的,我一醒见你没在我才找出来的。”她就差膝盖一软滑下去抱大腿了,姜黎懒得理她,回去找到镜子一看:“唐烟儿!” 真是双目冒火,唐烟儿也顾不得要她负责了,自己提溜着外套拔腿就跑。 有琴徵在门外敲敲没门的门框:“小黎,你还好么?”笑意快要憋不住了,还有竹青的声音:“一定要好好教训唐烟儿啊,千万别手软!她就是欠抽!” 姜黎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就算胸口的部分可以穿交领裾衣遮过去,脖子怎么办? 门外有人极有礼数的叩了叩:“姜掌门,奴解忧,妄自揣测贵客远道而来未备脂粉,奴擅妆容,或可助您?” 姜黎想了想,道:“如此多谢,请进来吧腹黑妖帝:金牌召唤师。” 那名生得极美的歌姬便从门外而来,依然妆扮得体,清丽动人,与披头散发的自己,实不可同日而语。 解忧手捧妆匣,规规矩矩的对着她拜下去,一礼到地,是极重的礼节。姜黎莫明,赶紧扶她:“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行此大礼?” 解忧笑盈盈的望着她道:“掌门是主上贵客,自然当行大礼。”她捧着妆匣站起来,踟蹰道:“况且,听闻您不久便要成为城主夫人了,解忧便当提前见过女主人了。” “这……”姜黎抿着唇垂眸道:“这只是他们的玩笑话,请不要当真。” “真的吗?”解忧好奇的歪了歪头,好似单纯无暇问道:“可是我看您与主上爱恋情深,主上也早就说过非您不娶,非您不嫁,连副城主都没有办法的,莫非您……”她犹豫了半晌,,小心选择了措辞:“您介意城主是女子吗?” “不,当然不!”姜黎斩钉截铁的答道:“我又不曾被谁蒙蔽,她一直都是女子,我也……我也一直喜欢的都是身为女子的她,怎么会介意这种事?” “那么您……?” “我……我只是……”姜黎皱起眉:“我只是,暂时无法和她在一起。” “那么,可以帮我遮盖一下吗?”姜黎挑眉问,那一瞬间的气势竟然让解忧觉得既熟悉,又无法抗拒,她低身拜下:“是,请您先坐下。” “恕奴多嘴,您既然与主上这般情热,也不顾及她是女子身份,那么以我家主上至尊即使她要明媒正娶将您娶到聿赍城也无人可以阻挠。至于闲话之类的,去了聿赍城没人敢说闲话,这中原的闲话您也听不到,您到底在顾及什么呢?” “我……”姜黎看着解忧熟练的调汁和粉,细细遮盖了身体上斑驳暧昧的痕迹,艰难的说:“我只是,还有未做完的事。” “比住上个更重要?” “不,但不能单纯这样想比。如果烟儿需要,我依然会放弃一切去到她的身边,我只是想……她现在很好,不需要我也可以,那么在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可以稍微,去做一点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呢?” 解忧奇道:“难道您不愿意在主上身边?或者与主上在一起非您所愿?” “不,当然不是。”姜黎解释道,她叹了口气:“我想,你一定觉得我很不知好歹吧。也或许,是贪得无厌?世间女子,是不是只要愿得一心人就好?她们看来,我一定非常的不可理喻吧。”她无奈的笑道,继而看着镜中的自己正色起来:“可是我并不想只做一个依附于她,始终仰望着她的人。我想和她站在同等的高度,我想能够配的上她。我也想要……有除了她之外的事,此生足以自豪之事。” “大概……是我太狂妄吧。” 不知不觉,解忧竟然为她上了妆,敷上粉,画了眉,打上红妆,染上花汁,甚而在额心贴了精美的花钿。镜中人明眸皓齿,朱唇粉面,柳眉螓首,高洁雅致,矜贵难言。 “您很美呢……”解忧放下手中笔,退开看着镜子里的她:“我来替您着衣吧。” 镜中人陌生而熟悉,陌生的是那样盛大庄重的美丽,熟悉的是那样从容优雅的气质。她站起来,任由解忧为她披上华衣,解忧抚平她的衣摆,为她系上腰带,轻声软语道:“但是您不觉得,能够为她所爱,便是此生最值得自豪的事情了吗?” 13326 晁白打着饱嗝在院子里溜达消食,满意的拍着肚子想,聿赍城的伙食就是不一样啊,比青阳山上好太多了!要是天天都能这么吃,要他叛入魔道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超多好看小说] 他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边上树丛里呜呜咽咽的声音,晁白背上白毛汗一起,心道不是吧,魔道的地方就是邪门儿吗? 他壮着胆子拔出剑,冲树丛的道:“谁谁谁谁……谁在里面!快给大爷我出来,再装神弄鬼大爷三才剑法削了你!知道三才剑法么那可是我青阳派最厉害的剑法之一!” “师兄,三才剑法是咱们青阳派的入门剑法吧?”树丛里钻出来一个沾满叶子的脑袋,晁白一愣:“耶?李蔚然?你小子躲这儿干嘛?捡钱啊!” 李蔚然满脸颓然,拨弄了一下头发扫下些残枝烂叶来:“没什么。” 晁白摸摸他额头:“没事吧师弟?”见李蔚然不理他,自顾自又跌坐回树丛里去,本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干脆一起跳了进去,捅捅李蔚然:“到底怎么了?给师兄说说,师兄帮你解决!” 李蔚然倒在师兄身上,两眼无神发了会儿呆:“师兄……你觉得,咱们掌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哟,我说,小子你不会来真的吧!”晁白大叫起来,备受惊吓的捂住心口:“你活腻了吗!你以为掌门看上去温柔就真的很温柔吗!你以为你拿个少年战第二掌门就看得上你了!你没疯吧!” “上次我们去找那位城主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个城主有多恐怖百炼成仙!你知不知道她十六岁就是少年战头名!她十六岁能从朝阳峰底飞上去!你行吗!你以为掌门看得到你吗!” “我知道!”李蔚然一跃而起掀开趴在他身上咆哮的晁白:“我知道我不如她,不用你来说!我就是想问你,你真的觉得没问题吗?掌门她……和那个城主,不说正邪殊途,黑白两路,她们……她们同为女子……” 李蔚然表情很难看,晁白挖着鼻孔闲闲道:“是啊,同为女子,两个女子都是又美又强大,随便哪个男人都想娶,要是能娶一个回去那真是三生有幸,一辈子当牛做马老子都觉得值了!可是她们要在一起你拦得住吗?” 李蔚然不说话了,晁白继续挖鼻孔:“小子,少去想些‘正邪殊途’之类的问题,这是为了你好。这世上不是什么问题都要想的清清楚楚才好,有时候难得糊涂。” “糊涂什么?”李蔚然问:“难道就看着青阳派掌门跟聿赍城主混在一起,不三不四名不正言不顺?难道就任由聿赍城欺人太甚,难道任由聿赍城杀到中原来?” “你想什么啊?”晁白戳了李蔚然一指头:“你怎么不想想聿赍城多有钱?要是咱们掌门能收服了那妖女青阳派的伙食都能上个档次吧!要是有聿赍城撑腰咱们还怕雷成义个鸟?傻子,凭什么你就想着咱们会被聿赍城欺负?你没见着那妖女在咱们掌门面前乖得跟只猫似的?”晁白乜他一眼:“没出息,要我说啊,掌门她想干嘛就干嘛,只要她还做咱们掌门,至少聿赍城绝对不会找咱们麻烦,到时候管他白道是死是活呢,死道友不死贫道!” “师兄你怎么能这么想?”李蔚然皱起眉头:“青阳派泱泱百年,怎么能一朝与魔道为伍,辱没了名门声名?” 晁白摸摸鼻子:“可是那名门名声能当饭吃吗?” “师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说的也是事实啊,虽然那个穆先被查出来以后收回了一些地产,但是要说的话要支持我们门派往南发展,或者像原来那样广招门徒广设分堂也是要很多钱的啊!”晁白挠挠后脑勺懒懒的说。(.) 李蔚然道:“怎么会!我没觉得与以前有什么分别啊。” “说你傻小子吧!这种事你会感觉到吗?青阳再穷能穷到你吃不饱饭穿不上衣用不起剑买不起马?”晁白乜他一眼:“可是原先从广州到洛阳,从长安到洛阳,从蜀州到河南,哪边没有咱们的分堂?咱们的弟子以前行走江湖可以在任一分堂寄存物品,提取财物,把书信物品送回青阳,那多方便,可是你知道那得要多少钱吗?从几年前东西两边的线路就已经荒废了,如今连南方的线路都没有了。” “你知道这对于一个门派来说有多严重吗?就等于我们失去了耳目消息,等于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信息,这几年掌门也没有再让弟子下山历练,因为现在弟子们出门在外地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时可以得到本门的帮助了。这两年我们也没有再大规模招收新的弟子,最多就是捡了些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为了保证山上有足够的弟子守卫,掌门把所有的外派弟子都召回了,并且不再设置外派弟子。若非不得已,为什么会这么做,你想过吗?” 李蔚然愣愣的咽了口唾沫,摇头:“我……我真的不知道……” “傻小子,这么大个门派,哪有那么简单?你问我掌门怎么样?我告诉你,我觉得掌门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她或许武功不如景年掌门高,也不比闻人掌门那样阅历深厚,但是至少她尽心尽力,并且做得不错,除此之外,还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我想,如果青阳能够在她手中渡过难关,再过些年,说不定真的能重拾往日荣光。因为我觉得,掌门正是个以此为目标的人呢,她并不是单纯的想要维持一个门派,或者渴求更多的声望,更大的权利。她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青阳派。” 晁白在李蔚然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你呀,少给我想些这有的没的,给我努力练功,乖乖听话,就是最好的了。除此之外,你想做什么?你想帮掌门,帮青阳?你做得到吗?少给他们添乱就好了重生人鱼进化时!” “谁在里面!”李蔚然正点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一把刀就伸了进来。李蔚然晁白两人吓了一跳,晁白高声叫道:“手下留情,我是好人啊!”康扎伸个脸进来:“咦?是你们啊?”康扎一手一个把两个小子拎了出去:“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 “没……嘿嘿……没干什么,兄弟,兄弟俩谈心。”晁白干笑着一伸手把李蔚然勾过去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康扎摸摸脑袋咧嘴笑道:“嘿嘿,随便吧,但是要是给我知道你们俩干了什么坏事,哼哼……不要以为孟章卫是吃素的!知道吗小子!” 李蔚然捂着耳朵暴躁大叫:“知道了!明明是两个人干嘛要对着我吼!耳朵要聋了!” “什么?不对你吼难道对我吼?你这没大没小的混蛋师兄白疼你了!” “好了你们俩,你们掌门叫所有青阳派的人都去前面。”康扎淡淡提醒道。 李蔚然和晁白对视一眼,急忙往前庭去了。 ****** 任巧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见到姜黎了,她吃不好睡不着,纵然面对聿赍城的人准备的山珍海味锦床软枕也只是坐立不安。她问了很多次,但是包括有琴掌殿在内,所有人都告诉她,掌门有事要处理,要她安心等待就是。 有事有事,有什么事要处理这么久?从被劫走那天下午开始,她一直等,等到晚上,再等到天亮,姜黎始终都没有出现。 当她被叫去和同门汇合时,她满眼血丝,焦躁不安,但是她看到那个人从门后走出来的那一刻,一切的疲惫焦躁都瞬间消失。她直勾勾的看着那个人,无法思考,不能言语,那一瞬间,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那个姜黎,陌生得让人不敢相认。 包括唐烟儿在内,没有人见过如此盛装华彩的姜黎,仿佛是哪一家贵族年轻的小姐,倨傲矜贵,气质高华。带着无比的贵气,一步一步的走出来。 唐烟儿坐在远处,手里的扇子‘啪嗒’一下就掉下来,眼睛片刻都不愿移开。 而那些门人更是傻在原地,一直到站在所有人面前,姜黎平静从容的脸上总算看出了些强自掩饰的局促,她紧紧捏着袖子下缘,抬手道:“人都到齐了吗?” “是!回禀掌门,青阳派外出门人尽都在此,听候掌门调遣。”一个管事的师兄第一个反应过来,抱拳下跪恭敬答道,随即如同被什么感染一般,青阳弟子们不需人命令,便纷纷拜倒下去:“听候掌门调遣。” 唐烟儿远远的看着那样的姜黎,沐浴在阳光之下,被众星拱月的包围着。 一如耀日,一如华月,光芒逼人,不可直视。 她立在那中心回头,遥遥望来,似望断山川,望穿流年。彼此遥望,分明是不远的距离,又像彼此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无数深渊。 那么远,那么美,但唐烟儿非但没有觉得疏离绝望,反而从未有过一次,她从未这样的渴望过追随姜黎。 从未这样的肯定过,哪怕耗尽此生,她都绝对不会放弃。 她一定要得到姜黎,一定要跟姜黎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没写完啊其实!龙套花去太多字数了,三千一章不科学!【其实最不科学的是日更!】 所以快点完掉吧这该死的榜单!等这完了我又可以周更了也~! 13427 “各位同门,承蒙各位不弃,我接掌青阳掌门之位至今已有三年。三年前青阳派发生了很多事,我受任危难之间,奉命倾覆之下,当年景年掌门传位于我时望我能保存青阳,我不知这些年我有没有做到,但我能说我已竭尽全力。姜黎本是一介青衣,承蒙长辈栽培,门人照顾才有今日,然则千里之堤将溃,百尺之塔将塌,我诚有心力挽狂澜,只怕力单无法回天。” 幽然一支独立,倾落一世繁华。 无关之人唐暮烟独坐斜阳之外,注视她心爱的女子灼灼绽放。 姜黎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伟大的地方,她含笑听她讲,慷慨激昂:“有许多事我要在今日告诉大家,本应通告全门,但事急从权。十多年前一场正邪大战落下了很多后事未了,我今日便一一解答。前聿赍城主唐昀风,确与前掌门景年为莫逆之交。他们相识乱世,相交君子,大战之时苍松烈刀等人以阴谋之计捕杀唐昀风,景年带回了好友遗孤抚养长大。之后又是烈刀门在三年前八方聚会时逼走唐暮烟,使其不得不退避聿赍城。景年为保青阳脱身宣布与唐暮烟断绝关系,之后又自己叛出青阳与贼人厮杀至死。而那烈刀门,三年前便被我一行下山的青阳弟子撞破与阿萨辛圣教和森罗堂勾结,不仅如前日竹叶青所言他们交易蛊人,炼制死士,并且逼青阳退出七派联盟,其心可诛!” “此人不除,武林难安!此非我青阳一家之事,但却可能只有我青阳孤身奋战。今日齐聚诸位于此,我平心而问——今日之青阳可择有二,其一,隐没山林不问世事,不再插手江湖事,也不再出席任何活动,不再公开招募弟子,就此退隐,安然百年。其二,不计代价,杀灭此贼!除此武林公害,报青阳山被围之仇!” “报仇!”她话音未落,李蔚然便当先喊了出来,姜黎看向他,其他弟子也看向他,他不避不闪的立在那里:“禀掌门,蔚然微末之身,命不足惜,愿为犬马之劳,全我青阳百年气节!”他说完便拔剑插在地上,低身跪下去。 姜黎看向他旁边悠然的晁白,晁白笑笑摊手:“有仇不报非君子,掌门,晁白功夫不好,好在一腔热血仍在。”剑出鞘,反手插入地上,他抱拳跪下:“掌门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 任巧也‘锵!’的拔出剑:“掌门所命,莫敢不从。” “锵!”“锵!”“锵!” 几十把剑明晃晃的插在地上,有琴徵也拔出剑投入土中,抱拳低身:“愿随掌门左右,景年掌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我青阳赫赫百年,威名不灭!” “唰唰!”两把湛绿短剑一左一右插在有琴徵长剑旁边,竹青笑嘻嘻对旁边人拱拱手:“为诸位仁智勇信所感,愿助诸位一臂之力。” “好——”惊鸿剑银光一闪,立在面前,姜黎正要说话,远处飞来一道剑光,一柄黑剑刺入土中,与惊鸿并立,有人踱步走来:“这两柄剑曾无数次并肩作战,我想那该是它的位置神道。” 满众哗然,聿赍城主施施然走到姜黎身侧,对她微微一笑:“为君赤诚所感,愿为驱使,青阳弃徒回门,望掌门收留。” 所有人都看着她们,一对璧人,四目相交,盈盈对立,身前双剑,一黑一白,绝世风华。 “诶诶诶,掌门,我也是青阳弃徒,能不能顺便把我也收留了?”竹青突然煞风景的叫道。 “我也是青阳弃徒啊掌门!”一把剑‘嗖’的挤进两把青色短剑之间,,有琴羽竟然也跳了进来,挑衅的看着竹青:“而且我还是聿赍城望舒使,你收了我们城主总要把我也收下吧!” 康扎站在外边一看不对,急急挤进来:“主上,您要去了青阳派我们可咋整啊?不行啊小掌门,你要带走我们主上得把咱全聿赍城一块儿带上!” “我去你的,青阳派哪里养得起你们这许多饭桶!”唐烟儿一脚就踹过去,姜黎扶额:“你们别闹了……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打算要倾力扳倒雷成义。” “我也是认真的啊!”唐烟儿满脸无辜,竹青瞅瞅,立刻转眼对有琴徵道:“我也是认真的,我保证!雷成义那种人怎能不除?他还欠我佣金呢!” “我也是认真的啊姐!” “闭嘴!阿羽竹竹你们俩都是!” 刚刚还严肃正经隆重庄严的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姜黎疲惫无比的从他们中间穿过去:“青阳弟子起身,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启程。(.)” “姜黎别走!”后面扑上来一个抱大腿的。 “华筝别走!”有样学样。 “啊!”聿赍城主突然惊叫起来,姜黎忍无可忍的一把拎了她的耳朵拖走:“唐烟儿你再在外边给我丢人现眼我就……” 留下满场人面面相觑,李蔚然突然说:“师兄原来你说的是真的,掌门真的好厉害!” ****** “唐烟儿,别胡闹!”进了门姜黎一把将人扔榻上,唐烟儿护着耳朵打滚儿:“我没有……我很认真的!” 姜黎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唐烟儿见她脸色难看,也不大呼小叫了,乖乖正襟危坐。 好半天,姜黎才说:“烟儿,我希望你别插手青阳派的事,毕竟你已经不是……” “那么姜掌门是不肯收留我咯?”风流子挑着眉,媚色天成。 姜黎叹气:“别闹,烟儿。” “我没闹。”一副红袖飞来裹上素腰,唐烟儿手上一用力,姜黎飞身而起落在她怀里:“姜黎,我真的很认真,和我说要娶你,是一样的认真。” “如果你真的放不下青阳派,那就别放,你想做的我都支持。”她低头亲亲姜黎的眉心:“你别发愁了,我说过要保护你的,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逼你。你要记得,你不是孤身一人,这世上永远还有我,不管什么事,你扛不下的,都给我。” 唇渐低,吻渐深,情动心动,姜黎无措推开她,侧头不语,只是一身脆弱的气息。唐烟儿抱紧了她:“姜黎,你还记得吗?我说过的,我决不让你独自一人,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你想要一个好好的青阳派,没问题,我们慢慢来。你不能来我身边,那我去你那里,只要你别赶我走就是。你要扳倒雷成义报仇,我也要,只不过,你只是扳倒,我……”她眼中闪过寒芒:“当初那些人,一个都别想跑,所有上了青阳山的人,杀过青阳弟子的人,我全部都已经让人记录在案异世为僧最新章节。如果你有心打听下小道消息便该知道,许多人如今已不在这世上。只是那些小角色我可以一杀了之,雷成义之流我却不肯让他死了就算了。” “我自有安排,你不必着急。那些小喽啰我尚且不放过,怎么会让雷成义活得舒坦?”唐烟儿搂着姜黎,抚摸她梳理整齐的鬓角:“是我原先太笨了,姜黎走不开,我却走得开的。往后我都跟着你,好吗?” 姜黎早已说不出话,她靠着唐烟儿,闭眼好一会儿才说:“烟儿,你说真的?可是聿赍城怎么办呢?你的城众属民怎么办呢?你怎么都对人交代?” “哈哈……姜黎,我是魔头啊,我要做什么,需要什么交代?”唐烟儿张狂大笑,一把抄起姜黎将她安放榻上:“我的姜大掌门,一代魔头任你驱使,正道之中还有谁比你威风?不是要除魔卫道?不如除我卫我如何?”说话之间,唐烟儿握着姜黎的手已探入自己石榴花纹样的中衣里。 衣下起伏移动,她声音愈低,眸色愈深:“有些事你并不知道,聿赍城地处吐蕃东夏交界之处,每每两国开战必从此过,多年来饱受战乱之苦。于是我父亲便于蜀中兴建江州城,希望能将我属民迁居富硕之地,可是上一次这计划实施的时候,便被中原武林百般阻挠,最后引发了正邪大战……” 姜黎一惊:“正邪大战是这么引发的?只是因为你们想迁居而不是想要北侵?” “呃……这个,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因为迁居蜀中之后,我们的势力肯定会进一步在中原发展。”唐烟儿诚实的说。 姜黎撇撇嘴:“你们魔道还真是精打细算,算无遗策啊。” “嘿嘿,多谢掌门夸奖。”唐烟儿亲亲她的嘴唇:“所以,掌门,我保证我治下之臣不会扰民劫掠,也保证遵守中原人的规矩,我们老老实实做生意,老老实实开门收徒,能不能大发慈悲,赏我一席栖身之地?”她眯起眼时,卷长的睫毛便遮盖了大半的眼睛,这让她的双眼看上去迷离难测,透着一股子妖媚。 姜黎的手越过她散落的衣带,无奈的道:“烟儿,你……不累吗?”她停顿的那一下已经红了脸,后面半句几乎是挤出来的。聿赍城主无耻笑道:“我可是要为你马前卒的,这点体力都没有怎么行?” “可是可是……”姜黎还在努力拉回自己的理智:“可是我怎么做的了主!现在青阳派在江湖上根本说不上话……” “谁说的?”那高傲之徒翻身坐上掌门腰间,细韧腰线淹没入衣衫之中,她肩膀一动,层层华裳尽皆落下:“虽然我是师父一手带大的,但是也许,你才是继承他遗志的人。既然如此,我怎么能让你有志难抒?” “别怕姜黎,有我呢……嗯……再……再深一点,抱紧我……” “别……别说了烟儿!” “叩叩……主上,您要用晚膳吗?”门外有人问,唐烟儿扬起脖子,满脸粉红,娇声道:“送进来……” “不!别!现在没空,等一下再送!”青阳掌门赶紧制止,随即抬头封住某张得意笑开的嘴。 仿佛多年后才想起,这红尘空有万丈,她们却只有对方,一如年少。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三千的好处是,日更也压力不大。坏处是……我到底要写多少内容提要啊! ============================================================== 传说中的叔叔粗现了!我会每天催她更的你们放心!=3= by叔叔 13528 门内娇喘声声,嘤咛婉转,毫不顾忌的传出来,门外解忧深深拜伏在地。 幽谷无人萱草深,驱愁解颐擅疗人。一朝缘起落凡尘。梦欲真,夜起忽闻风雨声。 一直到门内云消雨散,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门外是解忧吗?把晚膳端进来吧。” 解忧一怔——她知道。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吧……但是知道又怎么样呢?她毫不在意。 “是,主上。”她再次深深的叩头下去,起身离开,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很长。 ****** “我们不能让雷成义牵着鼻子走,江湖上的势力大多迫于他淫威,也有很多根本是盲从。之前我已经安排人去整合魔道的人了,我这次来扬州也是为这个事,如果我要与青阳派结盟,那么魔道里质疑的声音绝不会少。有史以来正邪合作只有过一次,就是剿灭红衣教哪一次,所以这一次我也打算拿红衣教开刀。” 多年不见唐烟儿谈笑间翻云覆雨的样子,姜黎只顾盯着她瞧,未妨那人突然看过来:“姜黎,我脸上有花吗?” 姜黎脸一红,极力镇定道:“不,你嘴里有花,舌绽莲花。” “噗……”竹青当场笑出来:“哎哟,小姜黎,你怎么嘴巴也变得这么厉害了?” 唐烟儿抿唇扭头笑了笑,略有羞涩又很得意的样子非常可爱,姜黎眼睛都不想挪开。还是有琴徵压得住,开口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阿萨辛圣教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不少了,他们和红衣教的联系显而易见,我觉得这倒不难。而正邪联合的阻力最大就是在雷成义,雷成义是绝对不会同意正邪合作的。” 唐烟儿点点头:“那有什么关系?他不同意,因为他就是跟红衣教牵扯不清,这是很简单呢的事情啊。红衣教的事情当年闹得那么大,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只要真的是关于红衣教的事情的话,一点也不用担心其他江湖人被雷成义蛊惑。(.无弹窗广告)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证明这事确实就是红衣教,确实就是当年遍地蛊人的那种惨状和恐怖,那么不用怀疑,用不着我们煽动那些江湖老前辈就会紧张起来了与美女护士同居。” “烟儿……”姜黎觉得有哪里不对:“你口口声声说要证明,你想怎么证明?该不会是……” 唐烟儿咧嘴一笑,邪气直冲云霄:“当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你真的要让蛊人遍地走?这太危险了吧!”姜黎第一个反对,唐烟儿恹恹的道:“姜黎啊,为什么每次第一个反对我的都是你呢?” “这……”姜黎语塞:“这……跟那个没关系吧,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啊。” 唐烟儿笑着摆摆手:“别想多了。现在还有哪里有蛊人?阿萨辛圣教里应该有一些,我估摸着数量最多五六十个,当然具体的还清楚,这个池梦鳈在查。而雷成义那边阿羽已经查清楚了,雷成义三年前试做的蛊人比较失败,总共可能三十个成品,除去当年我砍死的,几乎都没剩了。而目前他在做的蛊人是完成品,就跟阿萨辛圣教的一样,显而易见,蛊虫在竹青身上,但是还有人给了他别的蛊虫。” 有琴羽道:“我想阿萨辛圣教那么大,应该不会只靠一条蛊虫的。” “不,你不清楚,阿萨辛圣教里炼蛊人也是一门非常辛秘的技术,只有他们的圣女才掌握着这种技术。而圣女代代单传,上一代圣女我看着死的,这一代估计还没长大呢。蛊虫是她们以血肉饲养的母蛊,在蛊人身上种下子蛊,只要母蛊在控蛊者的手上,身上有子蛊的蛊人就会乖乖听话。我当时不知道,所以带走的是一条母蛊,母蛊不多,一次只有一条,我带走这一条以后想必圣女又养了一条,圣女死后就该没有人会养母蛊了才对。”竹青道。 她是与阿萨辛圣教接触最多,最深的人,当然她说的最权威。[.超多好看小说]可是有琴羽依然疑惑:“但是不该啊,这样也太不保险了,万一圣女就像这么半路死了,他们的技术不就失传了?” “这……”竹青也拧起眉,她看向有琴徵,有琴徵想了想:“阿羽说的对,只有圣女养育和保存母蛊应该只是一种保密措施,然而为了保证这种技术的传承,他们应该还有别的保险措施。这个是我们不知道的。但是我们可以就此假设阿萨辛圣教中还有人会炼制蛊人,并且把母蛊或者子蛊和控制子蛊的方法给了雷成义。只是……如果阿萨辛圣教与雷成义交情至此,他们完全可以提供给雷成义蛊人,为什么要雷成义自己去炼?” 这问题一出,所有人都皱起眉,唐烟儿想了想,忽而笑起来:“哈哈,姐姐你问得真好!为什么要给雷成义自己去炼?我们只想到蛊虫,可是炼蛊人要的可不止是虫,还有人!” “那么多人,红衣教鼎盛之时为什么会遭到正邪两道的联手剿杀?因为他们就像一群蝗虫,所过之境,寸草不生。只要他们驻扎的地方,所有人都会被强制入教,身强体壮者炼成蛊人,老弱妇孺任意驱使。劫掠百姓财物,滥杀无辜,劣迹斑斑,罄竹难书。现今江湖上风声这么严,阿萨辛圣教纵然有蛊虫,却哪里来这么多人炼蛊人呢?他们自己弄那么多人都很困难了,当然不如直接扔给雷成义让他自己家想办法了。” “自古以来,邪道虽然名声不好,但是盗亦有道,即使是恶贯满盈者想要在江湖上立足也须得遵守规矩,否则定然有人会治他。红衣教是西域来的,不懂规矩,更不愿遵守中原的规矩,当然会遭到剿杀。可是当年的惨状,看过的人绝对终生难忘,只要旧事重提,不难激起他们的反应。” 唐烟儿说完,有琴徵便问:“你打算怎么做?” 唐烟儿笑而不语,看着姜黎,姜黎沉吟片刻,道:“既然你已经派人摸清了他们的蛊人数量,你说不必担心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你是打算让他们把蛊人放出来?” “先扬后抑,欲取先予,欲杀之,必先捧之。” 竹青摇头叹道:“阴险毒辣,不愧是魔道领袖,聿赍城主!” 唐烟儿谦虚一笑:“谬赞了房东是杀手。” “那需要青阳做什么?”姜黎问,她最关心的,也是这个。 唐烟儿胸有成竹:“我这边会派人出去把雷成义养蛊人的证据捅出去,当然你别管这证据的真假,你须得信誓旦旦的证明确有其事,并且要公开表示你和青阳的态度。主要是:雷成义是红衣教余孽,他们正在卷土重来。青阳身为正派名门不能视若无睹,一马当先,除魔卫道。并且号召武林群雄看清楚这人的真面目,共同对抗。效仿前次剿灭战,你们将不计前嫌与邪道合作携手。” “而我们这边,就会同时肯定你们的消息,并且放话和正道合作。有我们两边的坐实基本上这事儿就没跑了。但是要预防雷成义离间分化,这就要一手拉一手打,魔道这边我不担心,我就担心你,姜黎,说服别人我相信你做得到,可是说服不了的人,你能不能杀得了?” 姜黎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该杀之人当杀,可是罪不至死者总不能也枉杀吧?” 在座者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纷纷低下头当自己不存在。聿赍城主看着青阳掌门,两相无言,聿赍城主面色沉静,深沉得可怕,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情绪都看不出。而青阳掌门抿紧嘴唇,沉默却不肯退让。 好一阵子,唐烟儿忽然笑了:“不愧是青阳掌门,无愧先师风范。” “无妨,不杀就不杀吧,我总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唐烟儿舒了一口气:“只是,你若是要做君子,我不拦着,可你不能悄悄的做,要做就要做到天下人都知道。你这君子至少名实相符,比那沽名钓誉之辈好多了,你别不肯。” 姜黎心中是不愿以这种事招摇的,但是唐烟儿自然有她的考虑,她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姜黎,雷成义这武林盟主是做不长了,下一个武林盟主,我要你做。”她这话一出,不仅姜黎,所有人都惊呆了。唐烟儿轻叩桌面,慢慢道来:“我知道你对武林盟主没有兴趣,我也没有。只是,我总不能让你真当一辈子掌门,等到青阳回到正轨了,有人能够接替你的位置了,你就来我身边,好不好?” 她突然这样问出来姜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人问的认真而诚恳,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像是要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来。姜黎心里一热,她再无任何借口可以逃避,而她也不想逃避。做到那样的程度,也实在足够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嗯,烟儿,我答应你。”她道,唐烟儿便展颜微笑起来,依然一如昔年小神仙一般天真无暇似的。 “那么……”她转头正色,志在必得的对着下面的几个被允许参加讨论的青阳弟子道:“我就把姜黎借给你们青阳派,最多五年,青阳派一定会恢复往日荣光。到那时,你们就得把我的城主夫人乖乖还给我!我向景年和我父亲发誓,最多五年,一定将聿赍城的城主夫人娶回家!” 她春风得意嚣张大笑,姜黎无奈而宠溺的看着她。自三年前景年去后,她再也没有这样轻松的提过景年的名字,甚至,她再没有提过景年。 而今她终于能够说出那个名字,是不是一切伤痛都已经过去? 如果景年和唐昀风在天有灵,希望他们能够保佑她,保佑唐烟儿,此生此世,再也不要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忆王孙·忘忧草 幽谷无人萱草深,驱愁解颐擅疗人。一朝缘起落凡尘。梦欲真,夜起忽闻风雨声。 ========================================== 今天更晚了,小红花又没了,要给花花安慰我啊……qaq 13629 扬州的武林人士集会事件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江湖人常在各地走动,扬州此等繁华城市更是大批江湖人喜爱的地方,但是奈何这些高人们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酒肆客栈的见多识广一些,寻常人家还是难见其面。更难得此次竟然还有官府插手,一时间街头坊巷议论纷纷。 有武林盟主在场,又有位秀才周旋,当时在场的武林人士好险没有进大牢也没有劳动天策府,解释清楚了便没事了。 饶是如此,事情平定下来也是三五天后,而这时不知怎地扬州附近江湖人愈见增多,原先不见的一些邪魔歪道也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头来。 雷成义尽听见什么苍松派弟子在街上冲撞了‘铁尺怪’孟世德,被当街打掉满口牙啦,什么北海八仙霸占了一座妓院,一整条街都不让人过啦,什么采花大盗赵九尾连采五家姐妹,采到了秀水坊了去啦。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感觉好像那些平日里销声匿迹,不见踪影的恶人全都出笼了一样,一出门满大街都是他们的身影。 武林盟主被这些告状烦得焦头烂额,叫了无双宫主前来商讨:“这些混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全都跑来了扬州,这是想做什么?” 安弗锐似乎永远都是一副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样子,他进门喝了一盏茶,又拈起一颗蜜饯打量半晌,正当雷成义忍不住催他快吃的时候他叹口气放下来:“唉……太甜了。” 谁说的无双宫主喜欢吃甜食?雷成义愤然坐下:“安兄弟,你倒是说说话啊诛天本记最新章节。” 安弗锐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盟主急什么,这些家伙四处乱窜不是常事吗?他们本来就爱跟正道作对,不过是看这里正派人士聚集,所以过来凑凑热闹,捣捣乱罢了。盟主您大权在握,只要一声令下便能驱赶得这些鼠辈四处乱窜,如今整个武林都在你手里,你怕什么?” “我当然没怕!”雷成义道:“我只是有些担心!这些恶人无利不起早,从不做什么亏本的事,我看他们来定然是有目的的,何况还是这么多人。咱们是不是应该介入去看看了?” 安弗锐无所谓的点点头:“好啊。” 这日又听得颠倒道人在外头为难烈刀门的弟子,雷成义终于再坐不住,拉上安弗锐就奔去了。那颠倒道人是道上出了名的不讲理,疯疯癫癫,想一出是一出的。但是他武功奇高,恶人榜上赫赫有名,平日里奇奇怪怪的事情干了不少,一般人没事都不会去招惹他的。 雷成义已经小心约束弟子了,当然知道肯定是这恶人故意找茬,打定主意要灭灭他的威风。 到了那处酒肆,就见二楼栏杆上倒吊了一排烈刀门弟子,口中流血,哀哀乱叫,见雷成义来了纷纷哭喊着求掌门救命。那颠倒道人穿一身灰扑扑打着补丁的道袍,头发花白束着道冠,手拿拂尘一丝不苟的站在屋檐尖儿上,手捏法诀念念有词。 雷成义见状气急,便朝上面大喊:“颠倒道人,你无缘无故为何伤我门人?” 那颠倒道人理都不理会他,兀自念叨着,专心致志的模样。雷成义拔身而起与他一同站在屋檐上,对他道:“颠倒道人,你莫以为我烈刀门是好欺负的,你为何打我门人还把他们倒吊起来,你今天不给我个解释休想离开!” 他说着一掌过去,那颠倒道人动也不动,顺着他的力道转了个圈依然立在那里,只是掀开了眼皮子,懒洋洋看他一眼:“哼,雷成义。十几年前正邪大战的时候你还是个无名小子呢,也敢在贫道面前叫嚣。如今虽是正邪再次联手了,可是你和红衣教勾结,可不算正道了,贫道打的就是这些没眼力见进了烈刀门的蠢驴们!” “你说什么?”雷成义奇道:“何时正邪又联手了?” “三天前聿赍城主亲笔发的群魔令,为除红衣教余孽,与正道再次联手,可惜你烈刀门不在我们联手的名单上,不过倒好像是在我们剿灭的名单上,哎呀贫道记不得了,贫道有写下来,你等贫道找找。[.超多好看小说]”说着那颠倒道人就开始在衣服里掏,掏出葫芦掏出钱袋,掏出一把压碎了的饼子塞在雷成义怀里。 雷成义一把拂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厉声追问道:“你说的什么浑话?武林盟主是我,我不知情,何人与你们联手?” 那老道睁开一双朦朦胧胧的小眼睛,盯着雷成义看了半晌:“哪儿看你也不是个当盟主的料啊。武林盟主不是青阳派掌门吗?上次正邪大战也是青阳掌门和我们谈的,哪个都比你好看啊,瞧你一张脸上那褶子……啧!比贫道还荒凉!”颠倒道人摇摇头,一脸惨不忍睹的别开眼,雷成义大怒:“青阳掌门?那丫头片子?青阳派都已经被正道除名了!她是武林盟主?哼……你倒当谁的能当武林盟主么?” “那确实不能,人家小姑娘水灵灵的,说话也客气,比你好多了。你别在这磕碜人了,邪道上都知道青阳掌门姜黎是武林盟主,现在领军正道,为了表示正邪联盟的诚意,她还要嫁给聿赍城主的!”说到这儿,颠倒道人得意洋洋的咧嘴笑道:“嘿,我说咱们魔尊就是有本事么,寻常男人也娶不到那么漂亮的媳妇啊,还是青阳掌门呢!” 末了,瞥一眼雷成义:“老小子,你这么大把岁数了还没娶媳妇吧?哈哈哈——!!!” 最后一句话运上了内力,声音响彻云霄,雷成义气得追上去拔刀就砍,那老道功力不俗,你来我往竟然百招不落下风,然而打到后来就开始渐渐显出颓势来九阴邪君全文阅读。雷成义笑道:“哼!老匹夫,让你逞口舌,我看你还有多少话要说!” 颠倒道人一式忙乱,被雷成义劈断了拂尘,眼看危险,忽然一把折扇扔来,一个年轻人翩然而至,锦衣华服,面如冠玉,清秀俊美,渊渟岳峙。 “雷成义在此,速速将此处围住!”他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涌来,将这酒肆围得水泄不通。清场的清场包围的包围,还竖起枪阵,摆出弩箭,全部对准了雷成义。 雷成义一看那年轻人,怒道:“小子你是何人!有眼无珠围我作甚?”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雷掌门,久仰久仰,您贵人多忘事,想必不记得小子了。小子是江南池家儿子池梦鳈,如今是聿赍城的扬州龙头,好久不见,雷掌门威风大涨啊。想当初少年战上雷掌门对我家城主可是颇多厚爱,小子想着礼尚往来,如何也不能辜负了掌门一番美意不是?” 他皮笑肉不笑的扯完,一挥手正色道:“来人!捉拿匪首雷成义!死活不论,赏金千两!” 他一喊完,下面哄声雷动,无数枝箭离弦而来,池梦鳈一把扯了颠倒道人退下去,对他笑道:“道长小心,咱们站远点儿看吧。” “好好好,后生仔懂事,不愧是魔尊教出来的人。”老道士很满意,就看铺天盖地的箭矢射上去,雷成义舞起一把缳首大刀遮得密不透风。池梦鳈下令:“放火箭!” “哎呀后生仔,这会儿天干,要燃起来的!” 池梦鲤笑的开心:“无妨,我家城主说了,一切损毁算她的。我早看这几个坊破旧不顺眼了,奈何州府库银紧张啊,若是再多烧一点正好找城主要钱把东市那边一块儿重修了。”年轻的扬州龙头扳着指头精打细算:“让刺史通融通融,库银不够我想办法补上,再把新修的店铺宅地都买下来,扬州城的地价越发的贵了,那些远来的番人出手大方,正好租给他们作宅邸。” 他数得开心,就见火烧起来,突然火里冲出一团火球,落在地上一阵旋风般的扫落了大片的人,长刀染烈焰,舞起来蔚为壮观。雷成义烧焦了纪律胡子,虎目圆睁,对池梦鳈愤怒吼道:“竖子无赖,敢欺老夫!” 他一把大刀挥来,池梦鳈一招也不接,拔腿就跑,倏忽之间就蹿出几丈远,钻进人群里就不见了。 雷成义又要来找颠倒道人,却见那老道也不见了,忽而又见池梦鳈从犄角旮旯里冒出头来下令:“撤!撤!撤!黄金千两总会是我们的,来日方长!” 下面人听了他的话也一哄而散,雷成义追上砍杀了几个,便再追不得。 这时才见安弗锐慢悠悠的踱来:“安宫主!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我被人围攻你怎可袖手旁观?” 安弗锐抄手道:“盟主误会了,方才我见都是宵小之徒不是您的对手,所以查探敌情去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连同这几日的事情在内,这恐怕是他们的计策。” 雷成义皱眉:“何解?” “以我看来,是那聿赍城主在与我们作对,她想吞吃掉正道的实力,所以找了青阳掌门做傀儡,然后操纵魔道中人散布谣言,使人误以为青阳掌门乃正道领袖,然后打压你我。近日来她正是通过反复骚扰扰乱视听,让我们不能及时发现,你看,她不是成功了吗?如果不是遇到颠倒道人我们恐怕还不知道这事呢。我看那个池梦鳈也不是来救人的,他恐怕是知道颠倒道人说漏了嘴,这才赶来捣乱的吧……” “原来如此。”雷成义略一思索,对安弗锐笑道:“那我们该如何?安宫主足智多谋,此事还要多多仰仗你。”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花,求留言,人家不开心,给留言嘛…… 13730 在魔道众人听从‘群魔令’召集而来的时候,正道诸位也纷纷收到了青阳派的帖子。 帖子极为用心,态度也恭敬,详细讲述了雷成义与烈刀门的斑斑劣迹之后,邀武林群雄携手除奸。这帖子发出去之后姜黎并没有停留,都没有留下来听听消息,便带着人启程赶回青阳山。 她离开的时候唐烟儿出门去还没有回来,本来是想要跟她道别的,姜黎无意识的抚摸着惊鸿剑,直到任巧过来催促时才恍然回神。 “掌门,您在等谁啊?”任巧明知故问,就见她的掌门微微低下头,那姿态仿若一朵花娇,凉风下的轻摇。她摇了摇头:“没有谁,走吧。”送别的人是竹青,她现在是聿赍城的人,正是用人之际她怎么能不出力?何况青阳此时确实不方便带她,正好有琴徵也留在了扬州联络坐镇,有玉衡殿掌殿在,竹叶青何处不可归? 一行人就这么出发了,直到走出了很远,姜黎都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分明昨夜还在与那人耳鬓厮磨,交颈缠绵。红烛暖帐,意摇神驰,拥抱着她才感觉是真实的,好似这些年的波折辛苦,全都是一场梦。然而这么快,又要开始做梦了? 姜黎骑在马背上发了一上午的呆,中午在一个树林子里休息的时候,一个身着劲装的人快马奔来,青阳弟子见他直直冲向姜黎,纷纷起身拔剑要拦人。谁知那骑士骑术高超,离人不过几尺的地方勒停了马,流畅利落的翻身落下,摊手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对姜黎抱拳一礼:“司兵堂风部信报,奉城主之命,快马呈上。” 姜黎了然点头,接了信对他道谢:“辛苦了,烦请转告令主,多谢她心意。” 那骑士点点头,立刻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身边任巧和李蔚然都探头过来:“掌门,这是什么呀?” “是聿赍城发来的情报,大概是说事情的进展和情况吧。”姜黎淡淡道,但并不当着他们拆开信,任巧见她神色便道:“您都不看就知道?” 姜黎闻言但笑不语,唐烟儿的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吗?何况那孩子从来细致体贴。 姜黎收好了信,便招呼众人上路,路上她自慢慢打开信来看,任巧李蔚然好奇的伸长了脖子,但姜黎走在前面他们谁也不敢逾越红楼邢夫人的康平一生全文阅读。 果然信笺上是唐烟儿的字迹,没甚格式将就,简单写了目前的进展现状什么的,多一字的废话都没有。 姜黎看了把那信好好折起来,揣回怀里,心里细细咀嚼着她字里行间的话,没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看掉了或者记错了,要将那信再翻出来重看一遍,看了再折好放回去。如此几次三番,本就不长的信不多时就看熟了能背下来,任巧忍不住提醒道:“掌门,再看那信就要烂掉了。” 李蔚然奇怪道:“那纸是蜀地的鱼子笺,世传‘纸之妙者’怎么会这么折两下就烂掉了?” 任巧瞪他一眼:“就你知道!蜀笺虽好,其中最好还是薛涛笺,知道么你!” 姜黎听得后面拌嘴,不由得掩唇一笑:“薛涛笺虽盛名,但她是断不会用的。‘十色薛涛小笺’她嫌弃那太花哨小气了,何况蜀地的水纹纸确实是很好的。” 她不过是这么说一句,谁知任巧竟然闷头赌起气来,姜黎没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也懒得去问,便任由她怄去。直到晚上扎营露宿的时候任巧还是嘟嘴不跟她说话,姜黎好笑得很,也不叫她便自己去拾掇东西。任巧见了毕竟羞臊,忙拉了她:“那是我的事儿,你坐着就好……”她闷闷说完,抖开包袱给姜黎铺个地儿出来,他们路赶得急下午的时候本是可以在镇子里歇了的,但是姜黎不愿耽误只叫人买了些吃食准备在外宿营便是。 此时任巧服了软,姜黎便好整以暇的笑她:“怎么,不跟我气了?我到底是说了什么怄着你了?”她一根指头刮在任巧鼻子上,谁知任巧瞪着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姜黎吓了一跳:“巧儿!怎么了巧儿,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可别哭啊!” 众弟子都在边上忙着捡柴烧火,就连最粘姜黎的李蔚然都不在,只姜黎和任巧两个在一边坐着,任巧就索性抬头问了:“掌门,你是不是真的要嫁给那个聿赍城主?” 姜黎瞠目结舌:“你怎么知……谁说的!” “外边都传遍了,那些魔道上的人得意极了,天天挂在嘴边炫耀,说你要嫁给他们‘魔尊’,掌门,是不是?”任巧扬起脸儿来,红红两个眼圈看上去分外可怜,姜黎心中暗骂唐烟儿这小魔星,真是一天不给她好过。手上摸摸任巧的头,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任巧一听:“那就是了……” 姜黎见她兀自一个人在那儿脸色瞬息百变的,好笑得很:“你又怎么断定了?” 任巧道:“掌门你对她那般情深,巧儿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倘若她是个男子,就算你想嫁她,巧儿也不觉奇怪,最多就是江湖道义上过不去罢了。可是掌门,她是个女子啊!何况……何况掌门嘴里她虽千好万好,巧儿可实在没看出她好在哪里。你说没有她你就不可能当上掌门,可是你是为了报恩吗?如果是巧儿觉得大可不必,这掌门你当得实至名归,青阳上下都认同的,根本不必感激她!” 她像是憋了好久的话终于找到出口说出来,虽然颠三倒四的,但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姜黎不由得愣住了,半晌才想到问:“巧儿是觉得,女子与女子这般事,到底是不好的吗?” “这……本就是如此啊,这世上或有这等荒唐事,但女子终归都是要嫁人生子的,没见哪个便当真明媒正娶了的。这种事,还不荒唐吗?”任巧急道。 “那么他们……也都觉得很荒唐吗?”姜黎指着远处的青阳弟子问,任巧呸道:“那群臭小子懂什么,他们只认谁的武功强,谁管饭就是了,一个个往后都不知道娶不娶得到媳妇的,他们懂什么!” 姜黎笑了:“你倒懂呢。”她笑完又正色道:“巧儿,我不管你觉得荒唐不荒唐,这确实是真的。我想嫁给她,嫁给一个女子,这世人如何看都不要紧,我不是为了报恩,这是多年以前我就许给她的,我心甘情愿的天才儿子迷糊老婆。倘若你觉得荒唐,他们觉得荒唐也不要紧,我会快点解决完这些事,到时候你们另选一个掌门,我自离山门,不给你们招惹是非。但不论如何让,这都是我的选择。” “掌门!”任巧急得要跳起来:“你为什么非要嫁给她呢?我不要别的掌门,我也不是怕是非,我就是……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嫁给她?明明就是个大魔头,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你莫被她哄骗了!” 青阳掌门笑得清雅出尘:“烟儿不会哄我的。巧儿,她十五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我比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确是个大魔头,小时候就是魔星,长大也没让人省心过,她也的确杀过很多人。好的不好的,我都知道,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她,想要嫁给一个人最幸福的理由不只有这一条么?我心里有她,爱慕她,依恋她,想要与她永远在一起。巧儿,你不喜欢她没关系,天下人都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她自去作她的大魔头,我喜欢她就够了。若我嫁她,必不让她变成一个真正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任巧无言以对,但见天色渐晚,暮野四合,弟子们都纷纷回来,排好了值夜,又吃了些东西俱都去睡了。姜黎躺在简陋的帐篷里,脑中纷杂,她尽力是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去琢磨那些她回到青阳山以后要做的事,但是脑中又不断冒出任巧的话‘这种事''哪种事?女子与女子……磨镜之事吗? 可是……并不只是贵族放荡的闺房yin乐,她是真的,真的想要嫁给唐烟儿,与她百年厮守,相携到老。这样正经,这样认真的愿望也是荒唐的吗? 姜黎觉得很累,她努力的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没关系的。就想她所说的,别人怎么看,她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烟儿就够了,只要解决了眼下的事,她便辞了青阳掌门之位,她便与烟儿一处去,一起去纵马山河。她们年少的梦想还没实现呢,哪里有那许多闲工夫与人撕扯。 但是一想到她和唐烟儿那么认真的感情在别人眼里只是一段荒唐,她就禁不住无比的难过。 然而在这夜中,竟有个声音在她耳边,隔了一层帐篷的桐油布道:“姜掌门,此间夜色正好,可愿与唐某把臂同游?” 姜黎差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但是随即,她的帐篷被人掀起一角,然后那个聿赍城主趴在草地上笑嘻嘻的看着她,从帐篷布下探过来:“掌门睡了么?可有梦到你的夫君?” 唐烟儿的出现似乎总是给她平静的心绪带来无限激烈的心情,她几乎想要迫不及待的扑进她的怀里,不过是短短一天分别,竟想念到心力交瘁。但姜黎只是很克制的对她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唉……你一点都不惊喜呢,枉我夜行八百赶过来。不想我么?”她跪趴在地上往前蹭了几步,嘴唇擦着姜黎的唇,呼吸不稳:“可是……我好想你呢。没有见到你的时候便罢了,能想的也有限。可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让我还怎么一个人睡啊!” 抱怨着的聿赍城主几乎是立时就被捧住脸,姜黎一言不发的吻她,热情得令唐烟儿吃惊。未等她做出反应,姜黎已经把人拖进来安置在自己睡的地方上:“地上凉,别跪着,等会儿膝盖难受。”激吻中姜黎还腾出空这么来了一句,唐烟儿顿觉羞辱翻身就要夺回主动权,姜黎却又道:“别,烟儿轻些,值夜的弟子在外守着呢。” 唐烟儿倒不在意,但被这么一嘱咐,她又不敢忘违逆姜黎,顿时就蔫了。姜黎把她搂在怀里,只觉得方才的一切不快全都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还是更了,晚了点儿。 三千字一章真的神不爽,好在榜单结束了。 我困死了,不然这章肯定得写到五千去,明天再继续吧。 虽然榜单结束了,并且我也没有自虐的接着申请,但是我还是会尽量日更的,相信我! 13831 “今夜繁星点点,明月高悬,姜掌门可有这闲情逸致与我一游,共赏天地美景?”纵然躺在姜黎怀中,那人依然脱不去一身风流气息,她笑意盈盈的仰首邀约,眸中星光璀璨直欲让人一头扎进这星河里。 “可是……”姜掌门眼中分明是一片沉醉,嘴上却还犹豫,大魔头便望得更深:“可是什么?” “可是我不能随便与你离开啊。” “为何不能?你是我的城主夫人,有何不能?” 唐烟儿的声音如同苗疆蛊惑的笛音,姜黎无奈的笑了笑,低头吻她:“我还不是呢……” 两人运起轻功悄悄出了营帐,姜黎想起多年前总是唐烟儿抱着她飞来飞去,而今却是她与唐烟儿并肩而行,不由得觉得十分满足。想来这多年辛苦,总算还是没有白费,她想要的,纵然艰难,但总会有结果驯兽师(兽人)。 唐烟儿却没有想那么多,她们一离开营地投身入林便很快不见了火光与声息,静谧的林子里只有风吹树叶,夜虫呜鸣,她体态轻盈落在一根树枝上,回身顾盼,看向姜黎。那姿态与其说是等待,不如说是挑逗更为恰当。 姜黎脚下一块便落在她身边,唐烟儿却在她落脚的瞬息又另去一处,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姜黎。 姜黎自知比轻功自己决计不是唐烟儿的对手,只好望而兴叹,不知这人要做什么。 唐烟儿见她不来追了,便自己在树林子里飞扬来去,她着一身月白薄衫,长纱飞扬,多像月下飞仙。她从一根树枝飞跃到另一根树枝上,不断的跳跃纵身,任凭身体在空中飞翔,好像自由自在的鸟儿,又仿佛如鱼得水,浑然自在。 姜黎心驰神往,只能注视着她,看她越来越高,踩着细到让人心惊胆颤的树枝跃上了树林的顶端。她全身都沐浴在月光之下,深蓝的夜幕中皎洁月色洒满她一身,她腾空飞舞,脚下的舞轻烟越发变化多姿,如魔似幻。 她扬起身后轻纱,浸在月光里,身姿翻转腾挪,舞轻烟越来越快,姜黎渐渐认出那熟悉的招式,那本是剑招‘暮雪连天’。然而她此刻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握月光,那月光在她手中如同凝成实体一般的光华四绽,她身后的拖尾透过天色,让她变成一尾畅游天河的鱼。 在没有感觉到的时候月华不知不觉的变冷,遍洒如霜,唐烟儿身周寒气腾腾,白雾袅袅,越发的仙气飘渺。而她手中一把月色光芒愈甚,随着剑招迅疾开始透出寒芒,她舞得兴起,随心所欲,任性而为,至情至性,畅快不羁,离着树林子最高的那颗树已有半丈远,然而竟一时片刻不往下落。 姜黎惊得不能眨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又见她渐渐变招,凌厉招式变得和缓起来,温柔得仿佛与情人的**低语,手画圆满,很像是两仪剑法,又完全不一样,她举手转动手腕,手中便有一团光华随着她的手悠然舞动,一舞之后她一手丢开,那团光便砰然炸散,无声无息的消弭于月光之中。 唐烟儿立在那最高处不再动了,姜黎便拔身上去,落在比她稍低的位置。唐烟儿站得实在太高,她怕自己上去那树枝一定会断的。 而此时,唐烟儿方舞完,一脸兴奋还没褪去,一双眼却如月色平静。她眼中是银色的月光,周身也浸在月色里,整个人都好似不染凡尘一样。 姜黎如在梦中一般伸手去拉她,她便一笑,借着姜黎的手坠下来,一头坠进她怀里。 “烟儿……?”姜黎不敢相信的问,而那仙子笑嘻嘻的反问:“好看吗?” 这么得意的语调,一定是烟儿无疑了。姜黎终于放下心来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她虔诚的亲吻她的额头,唐烟儿感觉到她的激动,不解的抬头来看她,姜黎吻住她:“烟儿。” “怎么了姜黎?好看吗?”她还在追问,姜黎只好笑着说:“好看,我以为你会就这么飞到月宫里去了。” “哈,怎么会?我的姜黎还在这里呢,哪怕是去天上做神仙,我也不去。”她笑着回抱姜黎:“我只要和姜黎在一起。” “烟儿,那是什么?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稍后,她们躺在一片小河滩边的草地上,姜黎收肠刮肚没找出能形容那样美丽奇景的词,她难以言喻的回忆着刚才所看到的:“那是武功吗?” “大概吧。”唐烟儿不怎么在意的回答:“好看吧?”她似乎只在乎这个,姜黎想了想:“很好看,但是,我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唐烟儿枕着自己的双臂翘着脚,一摇一摇的回答:“唔……其实很简单的。开始的时候就是在玩嘛,舞轻烟和暮雪连天合用就是那样的,本来‘飞烟暮雪’就该是这效果,但是我还没有在实战中用过。然后后来是我自己想的,大概就是把‘飞花摘叶’也用了进去,你看见的我手里的光是我的内力,我将内力聚在手心,然后逼出来凝成一个球形,就好像元灵门的‘掌心雷’一样冒牌穿越者全文阅读。那光其实只是月光而已,如果是日光会更亮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透过内力的球来看光线会更亮。” “然后呢?”姜黎追问:“我看见你手里的月光好像变成了一把剑。” “是吗?”唐烟儿想了想:“也许我用剑用习惯了?以内力为武器是会这样的吧?” “那之后呢?你的内力炸开了?” 唐烟儿笑了:“当然没有!如果内力爆炸了我这条胳膊都别想要了,我只是把那团内力打了出去,轻轻打出去它自然就会散掉的。” “真的吗?”姜黎疑惑的举起手也尝试在自己手心聚起一团内力,她把全身的内力都逼到右手,渐渐感觉到手心很热,一股气在那里,如果这时她用力发出,应该就是一道气劲或者剑气。但是她没办法把那内力既逼出体外又留在手心里,看她累得满头大汗唐烟儿不禁傻了:“没那么难吧……” 姜黎不得不承认,人和人是有差距的,有的差距还是天生的。 “那后来的招式是什么?”姜黎觉得那很厉害的样子。唐烟儿无辜的眨眨眼:“啊……没什么呀,我随便耍耍的……” 姜黎气结,她深呼吸了一下:“我觉得那招式很好,既有暮雪连天的迅捷凌厉,又有两仪剑法的浑然自在,你可以好好琢磨一下说不定能悟出一套自己的剑法。” 唐烟儿半张着嘴想了想:“我不想要自己的剑法啊,我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想起来就耍耍看,反正只要合用就行了,何必非得编成一套呢?然后再取个名字照着谱子来,这样不是 很傻吗?”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勤学苦练就是为了能创出一套自己的武功好开山立派流芳千古啊?你这剑法都出来了,在琢磨琢磨就能编成一套完整的剑法了,以你的聪明有生之年再配出一套内功来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可是……”唐烟儿委屈的瘪着嘴:“听上去就好麻烦啊……又好像没什么好处的样子……我干嘛非得编一套剑法出来还得配心法呢?” 姜黎瞪她:“这样你就可以自成一派了啊。” “可是……”唐烟儿小小声道:“可是我又不想收徒弟,我连孩子都懒得养,收了徒弟就会有徒子徒孙,开山立派得收多少人啊!我一个聿赍城都忙不过来呢……” 姜黎一想也是,魔道上相较而言没有那么重师门传承,一个组织门派里可能大家的武功互不相同,师父也不一样,反正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又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没安安生生活过五十岁基本不考虑收徒这事儿。 真是……暴殄天物! 见姜黎白了她一眼,唐烟儿便狗腿的爬起来:“那不然……那不然姜黎给我奖励,我就去编好不好?” 姜黎奇怪的望向她:“你要什么奖励?” “反正不让你杀人劫掠也不会让你散了青阳派或者立刻辞去掌门之位的。”唐烟儿保证。 姜黎心想这事分明是为了她好,怎么自己还得付出代价? 无法,只好应了她:“那你要认真的想,不可敷衍我!” “当然!”唐烟儿与她击掌为誓:“我什么时候敷衍过你?” 得了保证,姜黎也安心了,唐烟儿也开心了,她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天上星河灿烂,歪着脑袋问:“姜黎,为什么非要我创一套武功呢?” “因为觉得你很厉害啊,这么厉害不好好用功的话岂不是太浪费了?” 唐烟儿咬着唇笑:“那姜黎喜欢我厉害吗?” “喜欢啊红色仕途。”姜黎毫无警戒心的回答,另一人立刻开心的翻身压上来:“哈哈!我也喜欢!”她说话间便压住姜黎双手,一把拉开了姜黎的腰带。 姜黎一惊:“烟儿你做什么!” “哈哈哈!这么容易就跟大魔头出来,姜掌门你未免也太好骗了!”唐烟儿得意的大笑,姜黎领会到她的意思瞬间就红了脸,眼神慌乱的小声说:“别……烟儿,这……这幕天席地的……不要这样……” “嗯?”唐烟儿故意皱眉冥思苦想:“不要哪样?” “这样?”她挑开姜黎的衫子,夏天本就穿得单薄,揭开了外衫便见薄得透明的中衣,唐烟儿又撩开她的中衣,素色心衣裹着的美丽躯体便落入眼中,随着那带着体温的香气,迷人得不可思议。 唐烟儿低头下去顺着她羞窘挣扎的脖颈吻下去,一路把脸埋进丰满的胸前,深深的嗅着女子软香,声音低沉:“又或是这样?” 姜黎紧紧闭起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唐烟儿看她紧张的样子心都快化了,伸手轻抚她发鬓:“怕什么啊,有人的话我会知道的。” 对啊,凭唐烟儿的武功在有人接近到可以看到她们之前唐烟儿就该知道了。何况这处无遮无挡,来者更无法藏身……可是,她们也无法藏身啊! 姜黎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珠子,唐烟儿舔她耳廓:“不喜欢吗?那不喜欢的话,推开我好了。”她无所谓的说,可是姜黎怎么可能推开她呢? 她叹了一口气,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认命道:“烟儿……” “嗯?”唐烟儿抬起头,她长发如水一样倾泻在地上,与草地上姜黎铺展的黑发混为一起,姜黎抬眼看她,那眼神让唐烟儿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她抬手拉开唐烟儿的衣带,然后慢条斯理的一层一层解开。 唐烟儿撑着身体在她上方,低头亲她,任由她动作。 姜黎的手便穿过她的腋下摸进她的衣服里,摸到她背上,她的肩胛骨形状美好,像是一双未展开的翅膀,突然一个翻身,唐烟儿被压到地上,她宽大的白衣被褪下垫在地上,整个人毫无遮挡的□于月光下。 姜黎双臂一振,她的衣衫为内力所激纷纷飞扬又缓缓落下,遮盖了交叠缠绵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哟,勤劳君回来了! 今天也是在用叔叔的电脑更新,顺便一说,带小键盘的笔记本真是神难用! 我饿了……叔叔说我每天都在说这句话! 可是叔叔不给我饭吃!她每天喂我两顿还不按时!总是饿到我头昏眼花低血糖要死掉才肯带我去吃饭! 呜呜呜……我不要她了,求新饲主!只要管饱就行! ―――――――――――――――――――――――――――――――――― 你们能体会面对一头24小时都在喊饿的猪的我的心情么……_(:3∠)_ 明明午饭晚饭夜宵都吃了的居然舔着脸说只吃了两顿!=。= by叔叔 13932 “烟儿,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来?”星光璀璨,天河高悬,她们躺在草地上,身下是唐烟儿的衣服,身上盖着姜黎的,交臂依靠,肌肤相亲。[.超多好看小说] 唐烟儿懒洋洋的闭着眼睛:“不是说了么,想你了。” 姜黎可不信,她转头看她:“真的?只是这样?” 唐烟儿睁开眼睛:“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要赶我回去?”她咧开嘴笑:“别啊掌门,我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干的你别赶我走。纵然我别的不会,替你暖床总行吧?” “就你那身子?还好这是夏天,不然可别冻死我了。”姜黎啐她:“我不是不喜欢和你在一起,只是……只是觉得,现在时局这么乱,我们还……很不好。” “我们怎么了?”唐烟儿笑嘻嘻的摸去姜黎身上,马上被掌门打下来,姜黎笑着靠近她怀里:“我知道是我想太多了,可是,就连师父那样的人物也免不了那样的结局。烟儿,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我总是怕。” “怕什么?” “没什么……”姜黎扭头亲了亲唐烟儿:“烟儿,倘若我嫁你,你是否就绝不会离我而去?” “当然,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你而去的。”唐烟儿说。 “那便好。”姜黎说了,便闭上了眼睛。 唐烟儿暗自揣测着,难道姜黎是因为害怕自己像师父一样,所以才肯答应吗?以姜黎的性子一世相许不是问题,但是这样违逆世俗的强行求娶,她会肯唐烟儿真的很惊讶。但她竟然肯了,不顾她与自己的身份,不顾流言蜚语,竟然真的答应下来,并且没有追究自己四处散播她与自己的婚约之事。 也好,唐烟儿握着姜黎的手,如果这是羁绊,也好。 只要能让她安心,什么都好。 次日,青阳派的队伍中便悄悄多了一个人,任巧醒来时姜黎还在帐篷中睡觉,一切与昨晚别无二致。但是当她定睛再一看——那掌门怀里的人是谁! 那人似乎是感觉到她控诉的目光,无限慵懒的睁开眼,边打哈欠便往姜黎怀里蹭了蹭,姜黎醒来摸摸她的头,用还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说:“烟儿,起来了,天亮了。” 任巧发誓这么多年她从未听过姜掌门这么温柔的声音!她也从未见过姜掌门清早起来这样慵懒妩媚的样子!姜掌门不是向来比谁都勤勉,早上起来必定迅速清醒不赖床的吗! 一直到那白衣妖孽摇摇晃晃的从身边走过出去梳洗,任巧都没有从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掌门!这是怎么回事?”她面色惨淡的问,姜黎对她笑笑:“烟儿要与我们同行。” “这怎么行?!”任巧大叫,姜黎奇怪了:“为何不行?聿赍城现在是我们的盟友,而且,抛开这些不谈,她也是我的婚约者一品夫人-重生金牌财女。”被雷劈了的任巧看着她的掌门云淡风轻的转身出去。 “咦?不是未婚夫吗?怎么变成婚约者?”门口听墙角的聿赍城主不满道,姜黎一指头戳她鼻子上:“烟儿你是女子,不能称夫,只能称妻。你若不喜我称你为‘婚约者’那么我说‘未婚妻’也是无妨的。” 唐烟儿张口无言,怎么觉得一早起来姜黎口舌伶俐让她招架不能? “姜黎姜黎,你不生气吗?”她扒在姜黎身边转来转去,姜黎忙着收拾东西,这位城主的秉性她少时就知道了——走到哪儿买到哪儿,必定是除了银子身无长物的。 “生什么气?”她一边忙碌一边从自己包袱中拿出水囊和干粮给她:“时间紧,先垫点儿吧。” 唐烟儿没兴趣吃那个,继续围着她转:“我让人到处散播我和你订婚的消息,你不生气?” 姜黎白她一眼:“原来你也知道我会生气啊?” “嘿嘿……”后者装傻咧嘴,姜黎收拾好东西装到马背上,紧了紧脚蹬:“没关系了,反正是事实。我……的确是心甘情愿的想要与你在一起,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光明正大?”青阳掌门嘴里淡淡说到,表情平静却莫名让唐烟儿觉得震动:“我昨夜想得很清楚了,碎嘴的人哪里都有,你我都没办法,可是……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没有理由要羞愧。” “烟儿……其实多年以前,那时候我们一起去扬州参加八方聚会的时候,你傻傻的还不知道有琴师姐和竹青的关系的时候,我就想过了。这实在是一条非常艰险的道路,很困难,或许也会很惨烈。就像竹青那样,会付出很重的代价,那时候我很忐忑,惶恐,不安。但是……我其实一直在想,值不值得。最后我觉得,值得。” 姜掌门有些不:“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觉得烟儿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觉得,,很值得。” 唐烟儿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叫起来:“我一直以为是我先喜欢你的所以还心有愧疚,结果搞半天你那么早就在觊觎我了啊!” “谁觊觎你了!”姜黎连忙捂她嘴,但是已经晚了,四周的青阳弟子纷纷石化般看着他们,想必那一刻所有人眼中青阳掌门和聿赍城主的关系都又扑朔迷离了几分。 “明明就是……”唐烟儿被捂住嘴口齿不清的说,还白了姜黎一眼,把她手扒下来:“觊觎我就早说么,你说声‘躺下’我立马给你摆个大字出来,至于的和我纠结那么些年?” “也没几年啊,不过三年,况且我也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纠结啊。”姜黎淡道,唐烟儿立即跳起来:“什么!亏我那么想你……” “哦!原来城主你那么想我啊?”青阳掌门回头笑得恍然大悟,聿赍城主这才突然发现自己被套住了。 不对啊……记忆里面,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她记忆里害羞又腼腆,能让她随便调戏的姜黎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唐烟儿本来没有坐骑,但到他们将要出发的时候一匹神骏白马便从树林里跑出来,唐烟儿摸摸它的毛,翻身上马与姜黎并驾。 姜黎摇头叹道:“可真是无所不能的聿赍城主啊。”唐烟儿只当是夸赞,得意洋洋的领受了。 一行赶路马不停蹄,姜黎问她:“烟儿如何这般轻松地随我而去?聿赍城没有事吗?” 唐烟儿悠哉骑在马上:“若是丁点小事都要报到我这里来,我养那群废物何用?”她眼儿一挑飞给姜黎,后者无奈笑道:“你是责怪我太过亲力亲为了么?” 唐烟儿并不反驳,只是随随便便的勾拉着缰绳,她的马也十分聪明,训练有素,与姜黎的马保持着刚好的距离,不紧不慢暧昧神医最新章节。 这边飞马赶回青阳,扬州那里却没有这样清闲。 如今青阳派在扬州的代表便是有琴徵,而扬州本地的事务由池梦鳈负责,有琴羽负责监视烈刀门,唐烟儿走时没有带走全部孟章卫,虽然是任性但也把余下的孟章卫交给了有琴徵等人。 仅仅是康扎带上一队精锐追随而去随身护驾而已。秋霁等人本是不同意的,奈何那城主趁他们不注意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她纵然要追也顾虑时局不好大张旗鼓,便被有琴徵劝了下来,再三保证青阳掌门绝不会亏待了她们的城主。 这边雷成义已经找上门来,三日间双方硬碰了两次,但青阳派与聿赍城的人并不与雷成义硬拼,尽管雷成义安弗锐等人武功高强,但仍是没有讨到好去。这期间有琴徵多次与前来询问的正派人士会谈,举出种种证据说服他们,但成效并不大。毕竟,雷成义此时是武林盟主,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他真的和红衣教有关。 有琴徵没有勉强,相对而言魔道更好统筹一些,在聿赍城主群魔令的号召下不管信不信这说辞,大多数魔道中人都愿意听从调遣,在扬州虽然打不过雷成义与安弗锐,但是却是这边的正邪联盟更为势大一些。 “怎会如此!”雷成义怒道,这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没有丝毫的征兆。要说这法子也忒荒诞了一些,光是青阳掌门下嫁聿赍城主就不可思议,这是名门正道该做得出来的事吗? 魔道便不说了,他们莫不把这当做胜利一样得意的挂在嘴边,但是竟然连其他的正道也没有挑出来指责青阳派,雷成义不傻,必定是青阳派已经跟他们通过气了。并且可能他们的商谈内容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却是能够堵上别人的嘴的。 雷成义想不明白因而气恼不休,但是安弗锐却不这样着急,他想了很久,才屏退左右对雷成义道:“盟主,不知您门下动静如何?” 雷成义一听:“安宫主是担心那些人要围魏救赵攻我烈刀门?”他哈哈笑道:“宫主不用担心,我门中上千精锐,蓄势待发,况且……那些东西也都准备好了,我本不欲现世,但如果他们硬要找死,我也说不得得撕破脸皮了。”说道这里他似乎有些愧疚道:“不过,我本是想从内部分化正道,等我将武林都掌握在手中,那时再慢慢给红衣教正名。或者还是改头换面,行个金蝉脱壳之计,在我安排下红衣教定能恢复往日辉煌,这必不是问题。谁知竟有这些后生捣乱!” “那叶景年早在少年时候就曾捣毁无数红衣教据点,杀死教众无数,其罪难书!好在我终没有放过他,而聿赍城虽然此番看上去有崛起之势,也不必担心,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成不了了气候。宫主若要报仇雪恨,此番定能成功!” 安弗锐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淡淡的瞄了他一眼:“多谢盟主关心,但是……不劳费心。” 他起身欲走,又好心提醒了一句:“我劝盟主还是关注一下门中动向,那聿赍城的人惯来彪悍桀骜,绝不会忍气吞声的,如今没有动静,想来是另有所图。” 没想到安弗锐一句话一语成谶,五天之后雷成义接门下传信,有不明人士突入了烈刀门,径直摸去了地牢里。信中说虽然那群人有备而来,但仍是不敌地牢中守卫,被赶了出去。 雷成义接信如遭雷击,这是将他逼到了风口浪尖! 随后青阳山上就放出话来已经拿到了雷成义勾结红衣教的确切证据,邀武林同道携手锄奸,消息出来之后兰若寺三清观等中立门派都接到了请帖,请往青阳一聚。 而其实秀水坊和苍松派也接到了帖子,但两派都是雷成义这边的,所以按下不表。韩绿不知道苍松派是怎么想的,但这情况明显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当初因为殷寰是聿赍城的人她才千方百计从殷寰手中夺下秀水坊。而为此不得不借助雷成义之力,纵然知道雷成义野心勃勃,但秀水坊从来偏居江南,又与烈刀门没有争端,所以她才放心与雷成义合作的女王之桃花满园全文阅读。 谁知如今! 接到帖子那里韩绿屋里的灯烛燃了一夜,帖子上把雷成义的罪状和证据都写得很清楚了,由不得她不信。再说,不信又如何?青阳派与聿赍城联盟,这已是正邪联手之势,她不信雷成义能扛过整个武林。 但……青阳和聿赍城联手,正邪联盟! 早知有这正邪联盟,她何必费尽苦心把殷寰赶走?结果她还是要参与这个正邪联手的联盟中去,还是要与聿赍城合作吗? 还是说,其实聿赍城早就知道了,早已做好准备? 那么多年,结果全是殊途同归? 简直荒谬! 韩绿想了一夜,次日清晨,有弟子来报,前坊主殷寰在门外求见。 “她来做什么!”如同噩梦一样的,一定会在你最不想见的时候出现的人。韩绿心情恶劣直接不见,但随后又有弟子呈报,说聿赍城飞镰使与江南巡察使递贴拜见。 韩绿捏着那两份名帖,看着上面写的‘飞镰使殷寰’和‘江南巡察使池墨鲩’,不甘不愿的一摆手:“请进来。”这种时候她哪里敢拂了聿赍城的面子,要是聿赍城直接把秀水坊与烈刀门划在一起去了,她们岂不是百口莫辩? 时隔三年殷寰再次回到秀水坊,坊中新弟子没有见过她的只是好奇的看着,但有那旧日的内坊弟子俱都两眼含泪站在道旁对她低头行礼。 “哼,你都走了那么久了,还有人记得啊。”池墨鲩道,殷寰笑着对那些弟子们点头致意,不经意般的回头唇边擦过池墨鲩的下巴:“墨鲩这是吃味了吗?” “岂敢……只是不知前坊主故地重游有何感慨?” 殷寰倒真沉吟片刻,细细思索:“这秀水坊的花儿还是一样的美丽,弟子们也都乖巧,毕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虽说别有目的吧,但终归是有感情的。能再次回来这里,真好。” 难得她竟然这样的认真说话,池墨鲩惊了一跳,也闭上嘴不再与她斗嘴,只是走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问:“那你当初为何要入这秀水坊,这么多年了还不能说吗?” 殷寰惊讶的回头看着池墨鲩,然后便娇俏可人的靠着她笑起来:“我原以为你已不在意了,原来憋了这么多年还是想问啊?” “当然吧!”池墨鲩恼怒的说,但随即看见了迎出来的韩绿,她对三年前的事记忆犹新,顿时冷了脸一把将殷寰拨到了身后。 “在下聿赍城江南巡察使,三年不见,韩坊主身体可好?”她冷笑着问候:“您贵人事多,要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老朋友都不肯相见,非要抬出聿赍城的名声才能叩开您的坊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韩绿郁闷了一晚,谁知一开门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戳中痛处,顿时烦躁不已,恨恨看着池墨鲩,口中客气的话也换成了讥讽:“我也不知前坊主还如此挂念旧情,当日不辞而别今日还能记得回来看看同门。不知一别之后又过得如何?” 池墨鲩听她讽刺殷寰一早就要跳起来,殷寰笑盈盈的按下她,对韩绿娇声喊了句:“师姐还是老样子呢,寰儿这些年可是一直挂念着师姐的,只是往日误会太深,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坊中事物暂托师姐,未免同门相残远避他乡。幸而如今恰逢时机合适,想来如今师姐总算能好好听听寰儿解释了。” 她笑得那么温柔甜美,韩绿却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三言两语这秀水坊便又成了她殷寰的,错处都归了自己,这天下还有比这女子更巧舌如簧之辈吗! 14033 “不知师妹回来有何贵干?”韩绿瞄了一眼一边虎视眈眈的池墨鲩,自从她让她们进了门,那个江南巡察使就是这副表情这个德行,坐在殷寰旁边好像一条警惕的家犬,随时都等待着殷寰一个命令就张口扑咬上来似的。 殷寰笑了笑:“师姐说的什么话,好歹寰儿在这秀水坊长大,如今连回来看看都不行了吗?” 韩绿不吃这套:“师妹不用给我留面子,你是来做聿赍城的说客的吧。” “师姐言重了,只是信使罢了。”殷寰不卑不亢的推回去:“如今武林风雨再起,奸人乱道,红衣教卷土重来,正邪联盟已是大势所趋。此番并不是武林正邪之争,也不为一门一派的利益,而是为了天下苍生。师姐比我年长,又一向干练得力,跟随师父左右,见多识广,对红衣教肯定比我知道的多。红衣教是真正的邪教,他们所到之处无不如同人间地狱,连他们的家乡都不能容他们,那些人才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可是我中原难道就能让他们祸害了吗?” 殷寰少见如此大义凛然的模样,正色对韩绿道:“师姐,我承认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你倘若记得师父生前所说,我们秀水坊立足于江南富硕之地,全靠的是百姓们的信任,我们收养孤儿也是为行大义。师父一生正直仁慈,教导我们要以苍生正道为己任,师姐是最能承师父衣钵之人,难道能对此坐视不理吗?” 韩绿神色犹豫,显然已经动摇,或者她本来就是动摇的,只是苦于骑虎难下而已。 殷寰见状又说:“师姐可是担心那雷成义?” 韩绿抬头:“雷成义好歹是烈刀门主,烈刀门与我们曾并称七派,多少年同气连枝。况且青阳派先勾结魔道是事实,此番倒责雷掌门,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倒打一耙。” “师姐是不信,还是不敢信?”听到殷寰这样问,韩绿惊讶的抬眼去看,竟直直撞进殷寰眼里。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师妹,然而她眼中智慧狡黠的光芒从来如是,她却从来也未曾看懂过。 “证据已经有了,你若是再不信,我遣人送你亲自去看也可。但是只是因为这个?”殷寰挑唇笑得有点冷:“师姐怕此时反水雷成义定然对你穷追不舍,师姐怕我趁聿赍城的势头而来,会再次夺了坊主之位,,师姐还怕此番低头秀水坊便在江湖上再抬不起头,更甚或……会被聿赍城吞并百炼成仙。” “师姐,寰儿说的可对?” 韩绿盯着她,冷汗已是一头一脸。 殷寰叹了口气:“师姐,寰儿不会害你,更不会害秀水坊,你便听我一次吧。” “我确实是聿赍城的人,我家几代都是聿赍城的属民,奉命来江南开拓,我自然生下来就该为聿赍城做事,这不过分。但我投入秀水坊也并不能说是别有所谋。”殷寰无奈的摇了摇头,牵起身边池墨鲩的手,池墨鲩紧张的看着她,听她说:“师姐,这事我瞒了她很多年,但今日,我不妨说与你听。[.超多好看小说]” “池家原本就是西边的流民,幸而几代之前得聿赍城收留被派往江南,池家由此成为富甲一方的豪门。池家这一代有两女一子,这你清楚,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我才是池家的长女池墨鲩。” 看着身边池墨鲩一脸苍白和韩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样子,殷寰仿佛觉得很好笑一样,掩口笑了几声才带着捉弄了人之后那般调皮的得色对她们说:“这孩子身世曲折,她家于聿赍城有恩,其父又是家父好友,她家遭遇不幸之后聿赍城的老城主立即便派人去将她带了回来,免遭仇敌毒手。” “但是追杀她的人势力非常大,这孩子留在哪里都不合适,最后我提议与她交换了身份,代替她‘流落江湖’。这自然引得仇家一路追杀,幸而老城主安排,请求师父收留我,因为秀水坊毕竟是名门正派,多年清誉,又地处江南,从不扩张,因此我才得以安身。但是我年少不懂事,以往多有不安分,因此被师父斥责了好几回,也引得仇敌不安,最后师父为留我性命让我服下了秘药‘浮生’,并下令我终生不得离开秀水坊一步。” “‘浮生’是‘南海医仙’凤歌的一门名毒,其毒不伤身不害体,没有任何征兆和痕迹,只是会渐渐萎缩中毒之人的经脉,药石无救。也不会致人死亡,只是会渐渐无法再练武,不能使用内力,直至武功全失,比常人更体弱而已。”殷寰这些话不知道是多少年的秘密没有对人说过,今日说来竟像是讲故事一般的开心,仿佛那中了‘浮生’武功全失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乐得眉飞色舞,又无比无辜的对韩绿道:“所以师姐,实在不是师妹有心与你争抢,我真真是不能离开秀水坊。好在如今这孩子也出息了,我便是离开了秀水坊她也能护我周全。我对秀水坊也并没有别的企图,聿赍城早在江南有势力,但是所图仅为财而已,与秀水坊也没有冲突,你大可放心。” 她这话讲完之后,韩绿仿佛半天不能回过神来,但是殷寰却无暇照拂她的情绪,因为她一回头就看见,池墨鲩默默的低头坐在一边,手握成拳放在膝上,浑身绷紧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殷寰好笑的摸摸她的拳头:“墨鲩?好了,乖,别自责了,我这不是跟师姐说说清楚嘛,都说了多少遍不是你的错了。” 她回头问:“师姐不必现在就回答我,我好久不回秀水坊,心中甚是想念,不知道坊中可还有空房给我住?” 她笑得那般明丽,几乎要刺进韩绿心里去,她勉强扯起笑容摆了摆手:“说什么……你那小楼我又没动,你自去便是……” “我,的确需要好好想一想。” “那么寰儿就多谢师姐了,寰儿先告退。[]” 殷寰对韩绿道别,然后就扯了池墨鲩出来。 “墨鲩,好了别绷着个脸了嘛。”她挽着池墨鲩的胳膊,然后又忧伤的靠在她身上:“唉……想当年你还是个小婴儿呢,如今竟然比我高这么多,真是……不过墨鲩也很厉害了。”她说着又笑容灿烂的回头,池墨鲩咬咬嘴唇伸手把他按到怀里,殷寰难得遇到池墨鲩这样的主动,顿时动都不敢动。 “寰儿……”池墨鲩低头亲她:“你当初是为什么要跟我换呢?” “你为我吃了这么多苦,如果不是我……” “别说这些了重生人鱼进化时全文阅读。”殷寰拉开她的手,妩媚的眼睛直视着她:“我知道,可是我不后悔。”她弯起眼睛:“我的墨鲩多好啊,如果我当初不跟你换,如果我不冒充你引走视线,如果我不为了你躲在秀水坊这么多年,也许我的确会过的轻松很多,但我的墨鲩呢?我就再也没有你了。” 她低头靠在池墨鲩的怀里:“当时那些事,我只是凭一时意气,那时候我也那么小,根本不知道会有多少艰险。我只是听说,有一位正直忠义,善恶分明的英雄,一位曾救聿赍城上万人性命的大将军被害战死,他一家老小几十口人都将被杀头充军,他只有一个女儿还不足两岁,而且那人曾是父亲旧友。我听父亲与城主他们商议,要将那孩子带回来,但是这必定瞒不过朝廷的耳目,天策府受命必将追杀这孩子,可是聿赍城无法接手这孩子,试问一个幼儿要如何在江湖上活下去?” “那时我想,我已经很大了,功夫也不错,人人都夸我聪明,换做是我一定能活下去的。”殷寰仿佛想起当日之时,忍俊不禁:“我那时候还真是自信满满,竟然就这么冲出去对城主说‘那我与她换吧!’天策府也并非真心要追杀一个孩子,只是圣命难为,也不会赶尽杀绝,我记得那天见到你,小小的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坐在城主怀里,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那时我就想,这么漂亮的小孩儿,死了多可惜,若我能救你,让你有机会长大多好!” “那日城主将你抱来我家,亲口跟我说‘从此这个孩子才是池墨鲩,池家大小姐,你可知道?’我答知道,他神色复杂摸我头对我父亲说‘天赐你如此佳儿,怎可终日流落在外?此女应还。’便赐我名‘殷寰’并将我托付给师父,师父那时承了聿赍城的情,虽不甘不愿,但仍是接下我悉心教导,算来我也没有吃太多苦。” 池墨鲩皱眉看着殷寰:“怎么你知道的事比我还多?我父亲……我家里人……你还知道什么?” 殷寰笑着摸她皱起的眉:“我比你年长,自然比你知道的多。不过……别的我不告诉你了,你现在陪我回内坊去,好吗?” 池墨鲩拿她没有办法一样,宠爱无比的微笑:“好啊,大小姐。只要是你说的,什么都好。”她握住殷寰的手,忽而低头在她耳边快且轻的说了一句:“寰儿,我此生只听你的话。” 殷寰听了笑红了脸,摸摸她:“不错啊,我目光长远没看错,长大了果然是个好孩子。” 不日之后,姜黎已到青阳山下,接到扬州信报秀水坊已弃暗投明加入正邪联盟之中。 “城主果然算无遗策。”她看了手上信笺对身边人笑道,身旁那人白衣如画,淡淡一扬眉,面有得色却并不多言,只对她道:“真正的胜负尚未决于掌门手中,掌门可有准备?” “若是有尊驾在侧,吾更有何惧之?” 唐烟儿低头想了想便抿起唇来偷偷地笑,姜黎看到问她:“怎么,很开心?” “能与你并肩作战,当然开心。”说话的人堂堂皇皇抬起头,面上却还残有一抹羞怯。姜黎莞尔扶在她肩上,轻道:“能与你并肩作战,这曾是我的梦想。” 唐烟儿回头看她,两人相视而笑。 “走吧。”唐烟儿当先跳下马,抬头看向那三年未见的青阳山。 山上还一如记忆中一般,她怀疑或许过去的百年,未来的百年,这山上都将如此。人事变迁时光荏苒,只在她们身上走过,丝毫撼动不了这岁月深处的洞府。 当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而转眼人事已非,故人不再。 “姜黎,你喜欢这里吗?”她问,姜黎略感讶异,与她并肩走在一起想了一下才作答:“其实,原本是不喜欢的仙壶农庄。” “我年少时对它存了多少憧憬和希望,在后来的日子里就有多少失望。那时我傻傻的以为只要我上了青阳山成了青阳弟子便能学得一身武艺,行走天下,不再任人鱼肉欺凌。可是后来……”她苦笑了一下:“若非是遇着你,我仍是打杂的青衣小厮。这怪不得任何人,我也并非什么怀才不遇的英才,我能有今日之面貌,可以说纯粹只是走运而已。只是……后来遇见了你,在这山上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那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很累,但是很开心。后来你走之后我每每思及,便觉对着青阳山的眷恋又多了一分。不知不觉……我竟已放不下它。” 唐烟儿闻言拉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笑了一会儿才说:“走运而已?姜黎未免太看低我……我像是那样饥不择食随便挑上个谁就能许诺一世的人吗?” “我并无此意……”姜黎辩解。 “没错,我早就说过你此生都不要妄想什么绝世高手。我说了你不是那个料,武学自须勤奋刻苦,但这也是最最需要天分悟性之事,你虽然勤奋刻苦也足够聪明,但是从一开始你的身体就并不那么适合练武。何况你开蒙太晚,你十来岁上青阳山才开始习武对吧?我可是能走路之前就开始练功了。在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年纪已经不适合伐筋洗髓了,不然若是易地而处,你似我一般早早习武打好基础几日成就必定也不止于此。可是……我又不是要选天下第一,要你有那么好的武功作甚?”她傲气的抬了抬下巴:“天下第一有我就够了。” “可……可我也看不出我还有什么别的值得你……”姜黎听出唐烟儿拐弯抹角的夸她,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热。 她们两人步速稍快,内力也足够,很快便甩下其他人,远远走在前面。头上密林枝叶撒下阴凉,唐烟儿负手昂然的身姿便那样饱满的落在姜黎眼中――她偶尔回头来站在那里等着姜黎,那样子看上去竟有一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解释,但是,我并不是非要去恋慕一个足够优秀的人,也并不是只要足够优秀就能入我眼,姜黎,你明白吗?”唐烟儿沉声解释,她的目光虽然没有注视着姜黎,却依然温柔得一如温水:“你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我选择你,只因为你是你而已。给予我陪伴,又给我安慰,但是反之并不是谁的陪伴与安慰我都会接受,你明白吗?” “而你若是非要追问一个傲于常人的优点的话。你没有发现吗?你的人生其实非常顺遂,你想入青阳便顺利通过考核,你想通过年末考核也能顺利通过,你想做好的事情都能做好。只要你想做的事,你只需努力就能做到。姜黎,你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才能吗?” 姜黎愣了,她看着唐烟儿挂着戏谑的笑容先走,连忙追上去:“可是,可是那些事情我确实是很努力,而且我并没有自信我一定能做到的啊。” “但你做到了啊。无论把什么事情丢给你,只要有必要你便能迅速的适应,承担起责任,不管你之前是不是个伙房烧火的小厮,但需要你成长成什么样的人你都可以做到。姜黎,你以为这种潜能和可塑性是谁都可以的吗?”她看着姜黎目瞪口呆满脸茫然,便大方承认:“最起码,我做不到。” “如果是我啊,突然之间被要求要做我觉得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我一定会逃跑的。小时候因为被逼练功三天两头的逃跑被抓回去,不愿意的事情我就绝对不会做。可是你不一样啊,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你觉得有必要,你就会接受然后拼命努力,这是我,望尘莫及的。” “你有责任心,坚定,理智,有目标,有毅力,不急不躁。本来这是很合适练武的性子,但是……”唐烟儿歪着头看着她,突然大笑出来:“但是你要是太厉害我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她说完反应奇快,拔腿就跑,姜黎便追,追了两步便醒悟过来追不到的,于是气笑说:“跑吧烟儿,跑了今晚就别回来了,你也不用翻身了。” 唐烟儿一听:“别啊姜黎!”她垮着脸挣扎半天,终于冲回去抱住姜黎不撒手:“不翻身就不翻身了,我不跑了!” 14134 青阳山上的气氛比她们预想的要严峻,不过这只是姜黎一个人的想法。唐烟儿看上去就像是怀旧一日游,没有丝毫紧张感也对周围奇怪的目光视而不见,想必比起几年前,她如今撩拨青阳派门人怒气的本事更加登峰造极了。 青阳派中的上层都在为正邪联盟之事而焦虑,终日眉头紧皱,面色难看,往来匆匆,紧张严肃。然而下层的弟子们就没那么多操心了,他们更多的是听闻“咦,据说那个会走路的灾星回来了!” 不少便与安宁弟子或者是新进弟子要好久之后才能从别人口中的得知,原来让青阳弟子们嘴角一撇,两眼翻白的那个‘魔星’‘灾星’就是大名鼎鼎的聿赍城主。 若是碰上个老资历的高级弟子,必定要满脸不屑的历数那传奇人物在青阳山当首席弟子时的斑斑劣迹,种种恶行。从什么厨房里偷吃东西啦,踩坏药园的草药啦,拔了某某教习的胡子啦,放干了某个池塘里的水捞鱼啦,掀了某座殿的瓦啦一直数到一个人辨得得两个掌殿五个殿判哑口无言差点背过气去,五招之内制服六个教习逼人跳进臭水沟里,趴在树上用松子砸人从当时的掌门景年一直砸到灰衣的打杂小厮,把玉衡殿的两个女弟子威吓一顿绑在房梁上吊了一整晚。 等等之类,不一而足。 然后那人背后通常就会晃出个白衣胜雪的身影,背着手笑嘻嘻的,眉目如画,容颜似染,轻飘飘鬼似的来一句:“真的吗?我有那么讨厌?” 三天把两个人吓得尿了裤子,还有两个差点吓破胆,晚上做梦都整夜哭喊。 而那些不明真相的无知小弟子们通常都满脸通红的望着她,刚才师兄师姐说的话一准儿全忘去了九霄云外。 这天有急报送给姜黎,姜黎一早起来就去了玉衡殿,唐烟儿懒懒从床上坐起来,那个服饰姜黎的小丫头依旧满是敌意的无视她,慢腾腾的收拾着姜黎用过的面盆手巾,替姜黎将衣服折好收进柜子里,仿佛炫耀一般的仔细周到,细致体贴。 唐烟儿靠着床沿轻轻的笑,也自己起身着衣,慢条斯理的系着衣服带子,悠悠闲闲的穿着木屐顺手拿起姜黎的木梳梳头,任巧正看着她冷哼,门忽然无声无息的一开,门口一个沉默的黑脸汉子着熟悉的黑衣黑甲,双手捧着面盆手巾半跪门外。 唐烟儿心情很好的自己动手接过,那汉子立即消失无踪。 略微梳洗了一下,她居然就这么把头发随意拧了拧绕成麻花系上,甩在肩头就出去了。 聿赍城主先是熟门熟路的晃进玉衡殿后的小厨房,满堂瞩目之下她依靠着窗子笑盈盈的扫视一圈儿,指指那盘热腾腾刚出炉的水晶菜包子:“我要那个。”站在窗边的青衣弟子红着脸瞪着眼,直愣愣的就把盘子递给她了。她笑嘻嘻接过:“谢谢,我还想吃翡翠白玉粥,有吗?” 那弟子怔愣回头,后面一个稍微年长点儿的揭开锅盖:“早上掌门吩咐了一份……” 于是她笑得眼睛的都弯了:“谢谢。” 一大清早拙剑台上就站了好多人,纷纷伸长了脖子仰着头。姜黎一出殿门就见这场景,她回头往玉衡殿上一看,那屋脊上架了一张小桌子,某人正翘着脚儿晃着木屐一脸悠闲的吃着早饭。 “烟儿!”姜黎顿时就黑了脸,屋脊上那人闻声一笑,朗声道:“姜黎,上来!” 姜黎左右看看:“你下来!玉衡殿上岂容你胡闹,成何体统!” 上面那人略微讶异:“我又不是第一次胡闹了,何必大惊小怪?”她弯着眉眼,仿佛一湖星月都在她眼中:“姜黎,上来嘛。” 姜黎脚下一动就飞了上去:“烟儿,回去吃闲妻良母。”她刚说着,唐烟儿霍然起身一勺子翡翠白玉粥喂进她嘴里:“你还没吃早饭吧,坐下吃。” 这可不是您的会客厅啊城主! 姜黎一手把桌上托盘端起,一手揽了唐烟儿的腰,身形一纵就落到后面去了,远远传来个声音:“蔚然,去把那桌子收了!” 李蔚然领命上去,正好看见那位城主攀附在自家掌门身上,下巴枕着掌门的肩,两眼晶亮看着自己笑。 李蔚然无端端的打了个寒战。 回到流云居里,姜黎把唐烟儿跟托盘分别放在院子里的躺椅和石桌上,然后低身握起她的脚,不出意外的一片冰凉:“怎么穿着木屐跑出去?”实则这时节若是不太讲究礼仪穿着木屐到处跑实在不算什么事儿,那富贵人家的公子不是照样踩着木屐风流倜傥? 然而姜黎皱着眉,把她冰冷得趾甲盖都泛青的脚捂在掌中,内力流转很快让那双雪白的脚丫恢复本色并且还透出热乎乎的粉。唐烟儿笑嘻嘻的在她掌心里挣了挣,说:“姜黎,热。” 她笑得那么天真快乐,姜黎也不由得笑了,连刚才想教训她的话都忘了。 任巧进来就看见她的掌门单膝跪在地上,满心怜惜的捧着那人的脚,而那人一脸被娇宠的愉悦,乖顺得像只小猫,再无半点飞扬跋扈。 “掌门。您还没有用早饭呢,我给您端过来来了。”她说,然后把托盘放在屋内的桌上,姜黎看了看:“你也没吃吧,自己端去吃,我这里有。” 她说罢过来净手更衣,笑得一如往常的温柔和蔼:“巧儿别管我了,你也忙得很,自己快去吃吧。” 然后没有等任巧回答,她就回到了庭院里,直接端起那人吃剩的一碗翡翠白玉粥,低眸间自然温润,张口吃下。 而那调皮的城主还坐在躺椅上抬脚踩她的大腿,一脸无忧无虑的模样。 任巧胸中气闷,用力闭起眼。 是不是,很久之前,这里还没有她的位置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这样亲昵无间,嬉笑缠绵了? 她快速的端起托盘冲出了屋子。[] 上了青阳山的第四天,唐烟儿才被引入玉衡殿,她难得给面子乖乖让姜黎给梳了个规矩的发型,穿着一身白色薄衫,跟在姜黎身后走进了大殿里。 那一瞬间几乎满殿的人都以为是时光倒流,仿佛是三四年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神仙,在她师父的高压下绷着一张一本正经的皮,揣着肚子里一锅坏水又要来找他们麻烦了。 然而时光流转微妙的感觉亦全然体现在她身上,几年不见她长高许多,身姿拔长更显窈窕纤细,五官精致更见精雕细琢,眉目间顾盼生辉的神气,步履间从容潇洒的气度,又仿佛陌生仿佛熟悉。 姜黎自去主位,她在殿中站定,忽而粲然一笑,明眸皓齿,流光溢彩:“一别经年,诸位可好?” 豪气顿生! 她昂然微笑,仿佛当初仍是青阳山上的首席弟子一般骄傲,然则又低身对乐正,飞篱行了个礼:“烟儿昔日不懂事,不辞而别,令师叔祖和师伯担忧了,这些年来多谢二位照拂,烟儿感激不尽,请受烟儿一拜!”她说完就弯腰下去,一揖到地。 满堂哗然! 谁不知道她如今是赫赫威名的聿赍城主!如今这世上还有能叫这人如此礼遇的恐怕一只手数的出来,而她以往还是青阳首徒的时候也不见得这样礼貌乖巧,如今身份地位已然不同,却反倒行此大礼离婚后读懂男人。 一时间乐正和飞篱身边的人快速退开,深怕自己也不小心受了她的礼,聿赍城主的礼可不是谁都受得起。 乐正和飞篱表情有些复杂,唐烟儿还认他们是长辈,自然是看的景年的面子,然而他们也确实对唐烟儿一直多有照拂,说来这孩子竟然还是个重情重义之辈。然而那话就有点微妙了,唐烟儿三年前就离开了青阳山,她谢他们照拂,是照拂了谁? 那话说的不明不白,但明白人心中自然心知肚明。 姜黎面色微郝,没做声。飞篱看了看姜黎又看看唐烟儿,乐正意味深长的捻了捻白胡子,挑眉轻哼一声:“你这丫头,胆大包天,任性妄为,简直跟你爹一模一样!”他见唐烟儿面有得色笑嘻嘻的看着他,也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老夫听闻,你与掌门订婚了?” 唐烟儿精神一振,像是终于等到这个话题了,面带喜色当即点头,一掀衣摆就跪了下去:“是!烟儿莽撞自知私自订婚有失礼数,然而事出突然未及向青阳提亲,是烟儿的错。姜黎上无高堂,青阳长辈自当代之,烟儿在此赔罪了!” 姜黎一惊,那家伙完全没跟她商量过! 这下殿上的人不止是闪躲了,简直恨不能爬到房梁上去,连聿赍城主一拜都受不起,谁能受得起她一跪?平白受了她一跪的人恐怕出门就要记挂自己的名字是否写上了某个魔道门中的追杀令里。 连飞篱与乐正都眉头一皱往旁边闪去,姜黎自然也推开,满殿人竟无人敢受她一跪。 “咳……烟儿如今乃是聿赍城主,魔道魔尊,如此大礼我等受不起,还是快请起来吧。”飞篱说,唐烟儿也不纠缠,权当他们原谅了,笑嘻嘻说:“多谢师伯!多谢师叔祖!”痛痛快快跳起来:“我与姜黎婚事已定,现正邪两道联手共除红衣教和雷成义,待此间事了我再派人补上纳征请期之礼。” 言下之意,竟然是不容更改。 殿上人脸色均是一沉,姜黎蹙眉别过头,唐烟儿见她这神色心中便明了,恍做方才察觉的模样,不知不觉间乖巧尽去,桀骜森然浮现脸上,她淡淡扫了一圈:“怎么,诸位可是认为,还有何不妥?” 她问得十分温柔,却令许多人不自觉地发出一身汗来。 这时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开口说个‘不’字的,论身份论资历都只有乐正和飞篱两人,况且唐烟儿摆明了尊重他们。 旁边的掌殿和殿判纷纷把目光投向二人,但是飞篱沉吟不语,只得又去拉乐正的袖子。乐正不耐烦的甩开那个子侄辈的殿判,问唐烟儿:“丫头,你可是认真的?” “当然,终身大事,岂容儿戏!”唐烟儿毫不犹豫,答得落地有声,眉目间浩然坦荡,不知情者定然不信这位竟是臭名昭著的魔尊。 “正是终身大事,不容儿戏,老夫才如此问你!你与掌门俱为女子,若是为了武林大业,自然还有别的方法,如若不是……你可知这是背德之罪!” 姜黎默默的闭上眼睛,神色却比任何时候都平和轻松,然而她听见一声朗笑:“这天下还有可以为我定罪之人吗?” 唐烟儿只是负手站在那里,便气势万钧,千军在阵,万箭待发。 她眸间薄色,清明淡薄,分明是没将这世间任何事放在眼里,轻轻抬了抬下巴,张开一只手臂,如同拥尽江山,傲然笑道:“谁……来为我定罪?” 无人可答,一时默然。 乐正说:“你有滔天权势,自可一意孤行,但你是否想过纵然你武功盖世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这背德之事必将为万民唾弃,遗臭万年,掌门如此年轻,身载青阳希望,为你被唾骂一生,世人不耻,值得吗?” “谁敢不耻?”唐烟儿问:“谁敢唾骂?便让他到我跟前来,不耻给我看,唾骂给我听重生之绝代妖娆最新章节。凡我看到听见,俱都叫他们尸骨无存。凡我在世一日,我看这世间谁敢给我找不痛快?” “那你死后呢?” 唐烟儿哈哈大笑:“我死之后便叫他们来阴间唾骂吧!我一样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太嚣张了!” “太狂妄了!” 殿中沸腾一片,争议纷纷,乐正皱着眉,看着那位真正的魔尊,忽而他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姜黎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前面来:“不会的。” 她抬眼看着乐正和飞篱,轻轻笑道:“二位掌殿放心,烟儿她不会的。” “谁说我不会!我会!我会把那些人全杀光!”唐烟儿听了瞪眼跳脚,方才骇人气焰瞬间就不见了。 姜黎安抚一样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便见那位魔尊在大庭广众之下瞪大眼睛,然后不情不愿的闭起嘴,闷不吭声的红了脸,倔强的低头扭向一边。 “烟儿只是爱说笑罢了,姜黎向诸位保证,有我在一日,她定不会变成那样的人。”青阳掌门真诚的眼睛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落在乐正和飞篱身上。 “有我与烟儿在一日,我保证正邪两道都得到约束,和平相处。我保证正邪两道都将遵守武林规矩道义,互不侵犯,共御外敌。聿赍城会是我东夏领土,东夏子民,吐蕃再也不能扰乱澜沧。西域之路将得到保障,中原人能够安全的出入玉门关至白龙堆一带。外来的门派势力不能再入侵中原,红衣教的残留势力永不复燃,正道之中恢复秩序,青阳派也会恢复从前的地位。” “而这一切之后,我会退位青阳掌门,与烟儿远驻蜀中和西域,再不入中原。” “哼……”青阳掌门才说完,后面就有人用一个简短的音调表示抗议――她才不会遵守呢! 姜黎没理她,定定的看着乐正和飞篱。 半晌,飞篱走上前来,轻声问她:“姜黎,你可真想好了,你可真是心甘情愿?” 姜黎感激的回握住她的手:“劳您挂心了,姜黎只此一愿,至死不悔。” 飞篱点了点头,乐正捋着胡子问:“丫头,姜黎丫头的话说的才算中听,你怎么说?” 唐烟儿瘪嘴皱眉歪鼻斜眼,乐正仿佛又看见了当日那个满腹纠结不情愿,最后却还是开口叫自己‘师叔祖’的孩子。 “我听姜黎的。”她说。 难得看见这位魔星吃瘪,简直群情振奋,她翻个白眼深吸一口气:“可以了吧?” 说完一把把姜黎拽到身边来,恶狠狠的说:“再唧唧歪歪我就把她抢走了!” 得了莫大便宜的众人自然摸摸鼻子不再言语。 “好了,那么谈正事吧。”魔尊一撩袍子把姜黎送回主位上,自己毫不客气的招手飞来一把椅子,就在旁边坐了,翘起腿靠着椅背:“为了早日如诸位所愿让我滚出中原,我决定把婚事提前,我原本打算五年之内结束这一切的,如今看来……咱们两年完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抽得厉害…… 14235 有琴羽所带的第一支队伍悄悄驻扎在烈刀门所在地已经两个月了,第一次潜入惨遭失败,他们损失了二十多个好手,有琴羽这几年已经与这些战士亲密无间,骤然失去许多兄弟自然倍感难受皇瓜調教计最新章节。[.超多好看小说] 然而在新的命令到来之前,他只能等待。 这日他依旧穿着一身布衣,面带尘土窝在墙根儿,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子拖着腿驼着背挪过来:“老大,哨子响了,鸟要回巢。撤不?” 有琴羽没看他,咬着嘴里一根草琢磨了一下,慢悠悠道:“不能撤,撤了兔子要挪窝,找不着了。” “那怎么办?” 年轻男人俊美的脸被胡茬灰尘掩没,却掩不住一双黑眸里精光闪烁:“等着,鸟回巢一窝抓,兔挪窝跟着走。风往北吹,水往南走,土在脚下,别被踩着了。” “哎!”那小子答应了一声,又拖着跛脚往别处去了。 雷成义八成已经知道了烈刀门遭到入侵的事情,比预计的要快,也就是说他们有更快的传信渠道。看来要留意一下这附近的鸟了,见着鸽子全抓了。有琴羽想,但是他们不能走,他们必须留在这里监视烈刀门,还不能被雷成义发现,如果雷成义回来以后要将那些不死人转移,他们必须第一时间跟上去掌握住他们的行踪。他刚才已经叫人往青阳山和扬州送信,现在他能做的,还是只有等。 他正思量着,突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身着灰衣的年轻人快步穿过街道。那人衣着简单,风尘仆仆,看上去极为低调,但是这小镇子上本就没有多少生人出入,他蹲点在此两个月,三街五坊的鸡都认全了,没可能不认得镇子上的人。 而且那人虽然在脸上做了掩饰,却依然掩盖不了他年轻清秀的脸,走路沉稳有力看来是个练家子,有琴羽眯起眼睛冲对面墙根儿打了个手势。对面那个骑在围墙上有一下没一下糊着墙的工匠立刻跳下来,把满手泥巴擦一擦转进了屋子里。 这人不是烈刀门的人,有琴羽能确定,而他在扬州也见过无双宫的人,若是要比较的话,这年轻人的感觉更像是无双宫的——不是说无双宫里尽皆是些年轻貌美的青少年吗? 街道不长,年轻人很快消失在街的那一头,而两三个闲汉也懒懒散散的跟了上去。(.) 有琴羽吐掉了嘴里的草根站起来伸个懒腰,晃晃悠悠的出了镇子。 “老大!”一出镇子方才那跛子就活蹦乱跳的窜上来:“老大,信发出去了,另外我们在林子里捉到了一只信鸽,是烈刀门的,雷成义看来真要回来了,真像你的说,兔子要挪窝,他要把那些怪物换个地儿!” “嘿,幸好给咱们截住了,不然给他跑了上哪儿去找!” 有琴羽漫不经心的绕过他,来到一个临时扎起来的营地里:“城主那里有回信吗?” “有!城主命令看住烈刀门,青阳山正在组织正派联军,魔道在扬州集合,很快南北夹击来攻烈刀门。”一个信使说。 “那城主有没有说无双宫怎么办?”有琴羽问。 “这……没,没有指示……” 有琴羽冒火一巴掌拍那人脑门儿上:“不是让你们报了吗!赶紧再发一封急报,城主,青阳掌门,我姐那儿,都发一份去,快点儿!” “是!” 他背后那个假装跛脚的小子扒着他问:“老大,发给你姐姐有什么用啊?她能做得了咱城主的主?” “你懂个屁。”他们年轻的老大没好气道:“这是经验,反正没把握的事都告诉我姐就对了,她要说能做就能做,她要说不能做,那做了一定死得很惨盛宠一婚色缠绵全文阅读。” 那小子惨兮兮的缩脑袋:“老大,我记着你刚来的时候都还不会骂脏话的,怎么现在脾气这么坏?” “还不都是给你们这帮蠢货气得!” 没有一会儿,刚才那泥瓦匠过来了:“老大,那小子进了烈刀门。” 有琴羽点点头:“知道了。” 无双宫和烈刀门同气连枝,可是这样说来,无双宫会不会也跟红衣教有关呢? 方才想到这个问题,姜黎正提笔对着面前一沓因她外出而堆积的文书,分明有人处理这种事物比她更在行。还在十五六岁的时候,那个人就能够熟练快速的用秀美流利的字迹批复这些公文。她熟悉东夏律法,知晓人情进退,通读史书而精于人心算计,不管是门派对内的管理还是对外的交流都从来游刃有余。 而那个人在经过这几年的城主身份的锻炼之后,应该只会更加从容老练才对,可是这个人此刻却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躺在门外躺椅上,挑三拣四的吃着冰镇水果,嘴里哼着小曲,手上拿着本山水游记,还翘着脚打着拍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黎忽而唤道:“烟儿。” “嗯?”那人闻声立刻一个骨碌在榻上翻了个身,趴着看过来,两眼亮晶晶的:“怎么?” 姜黎说出自己的考虑,令那人挑了挑眉。 “就算是也不稀奇吧。”她说,索性趴下来一手支着下巴,翘起两只脚前前后后的晃:“姜黎放心,虽然众矢之的是烈刀门,但是我并不打算将烈刀门赶尽杀绝,我的目标从来只有雷成义。红衣教是非得斩草除根不可,其他的,诸如森罗堂,诸如无双宫,都可以再考量。”她唇角一勾,笑得不怀好意。 以姜黎对她的了解而言,她未出口的内容绝对比这更多,于是她问:“你打算做什么?” 唐烟儿很无辜:“没什么呀!” 她撑着下巴看着姜黎:“姜黎你猜啊,猜对的话今晚姿势任选,次数随便哦!” 那话说的再轻佻也没有,姜黎顿时瞪大眼,很想呵斥她,却又知道她就这德行,只好无奈的说:“烟儿……!别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哦,那你不要?” “要!” “嘻嘻……”唐烟儿得意的笑,姜黎面上微热,不过好像脸皮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厚,她竟然真的用心揣测起唐烟儿的想法来。 她仅沉吟片刻便豁然开朗,然后立刻便震惊了:“烟儿你不会……” 唐烟儿看她神情便笑,笑得悠然自得:“怎么不会?” “你不是在他们面前许诺了,今后正邪两道都将唯我俩一手在握?不趁此机会更待何时?” “我没有啊!我只是说我们会尽力维护两道和平,聿赍城不会趁机扩张,魔道不会肆意胡来而已。” 唐烟儿歪过脑袋:“有什么区别?要让正邪两道都和睦共处,只有让他们乖乖听话吧?” 姜黎头疼:“当然不是……”她自认要与别人友好相处和直接用拳头打得对方不敢反抗这之间还是差很多的,怎么到了唐烟儿那里就成了一回事了呢? 不过显然聿赍城主没有兴趣听她解释,径自摆摆手:“随便啦,反正差不多,结果是一样的就好了极品狐妖狠风流最新章节。” “只要正邪两道都听命于我们,不是自然就和睦和平了吗?”她摊摊手,一副‘多简单’的样子。 姜黎摇头:“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领袖正道,也对武林盟主没有任何兴趣。” 唐烟儿想了想:“我的兴趣也不大,不过不需要兴趣很大嘛,只要想到如果魔尊不是我的话就会很麻烦,那么自然就有动力了。相比起做魔尊的麻烦,还是别人做魔尊对我而言更麻烦。武林盟主也差不多吧。” “所以我打算趁这次机会清洗武林。”分明是闲适懒散的态度,然而话中语气却冷酷霸道令人无从反驳。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在我想清楚,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娶到你之后。”这话多少,有些令姜黎愧疚。 唐烟儿翻过身仰面躺着,姜黎看不见她的脸了,只能听到情绪淡薄的声音:“你不肯放弃青阳派,我也不可能放弃聿赍城。我曾经很任性的想,为什么你不能放弃呢?只要你放弃,就能和我在一起。但是反过来,难道不是我放弃了聿赍城就可以与你在一起吗?” “不是啊……因为那是你父亲的……” “无所谓。反正结果是一样的。所以我想,到底怎么样,才能两者兼得?到底是什么阻碍我们,令正邪势不两立?是这武林!所以我想,我要将这武林变成我的武林,这武林中的人就再没有谁敢对我说一个‘不’字。我便是要做魔道魔尊,我就是要娶青阳掌门,谁能奈我何?只有这样,我才能娶到你吧。” 姜黎没有想过原来看似混不在意,从不曾烦恼的唐烟儿,竟然想得这样深过,仿佛又看到了一个自己未曾见过的烟儿,她静静的听唐烟儿说:“我原先想先增强聿赍城的实力,为师父报仇,顺带清洗掉正道的势力。然后培植青阳派,待到正道式微,我便重演当初的魔道北伐,等我夺得中原霸主,便再无人敢说三道四了。” “可是这样的霸道之路,终不能得善终。”姜黎说:“即使一时强势,然而且不论问鼎中原的困难,就说是之后正道的抗争,必定年年不断,岁岁不休,直到推翻你为止,永无休止。” 唐烟儿苦笑一声:“哈……我知道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能想得出来的,最笨的办法,却也是唯一的办法。” “让你心甘情愿,正大光明的嫁给我,却又不用委屈你放弃自己的志向梦想,我别无他法。不过幸而……幸而雷成义如此善解人意,送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给我!”她再次转过头来,双眸灿若星辰,满是兴奋的光芒:“只要正邪结盟联手,我便有理由和你订婚,不管旁人觉得这是否荒谬,魔道不用北上,我不用去讨伐正道,我只要将正道交给你就好。” “可是若是我掌握正道,我还能嫁给你吗?”姜黎担忧的问。 “当然能!若是正邪不两立,那么不能。可是咱们不是说了吗?我们要这天下太平,正邪和睦,那么正邪两道的领袖联姻,两道共修秦晋之好,有什么不对!” “真是强词夺理……”姜黎失笑。 “不过,也好。”她起身去到烟儿身边,低身抱住她:“难为你了,烟儿。”竟然挖空心思想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办法来,还一本正经的准备去实施。且不说这其中得多少心力精力,财力人力,单是为了这份心,都难为她了。 唐烟儿仿佛是多时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安抚,仰起脸埋在姜黎掌中,良久才闷声道:“姜黎,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她话郑重得如同誓言一般:“当初竹青的伤痛,必不让你再尝。” 14337 对于青阳派的众人来说,唐烟儿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反之,对于唐烟儿而言,青阳派也是如此。 她再一次睡到日上三竿之后,终于有人怯生生的来敲她的门:“城……城主阁下,您醒了吗?” 好一会儿门才打开,里面那位软腰懒倚门扉,青丝散乱披挂身上,轻薄中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脚上趿拉着一双木屐,长白**从中衣下延伸出来,面上还带着熟睡初醒的薄红,眼中水汽朦胧,慵懒妩媚的问:“唔?找我?” 门外年纪不大的青衣丫头瞬间红了脸,被面前那位身形高挑而轻浮放荡的城主弄得不敢抬头:“尊……尊掌门之命,特来……来叫城主起床,掌门……掌门吩咐了早膳嘱咐城主要吃!” 好不容易说完了必须要说的话,那小丫头已经满脸通红,唐烟儿轻笑一声玉白的手指挑起小丫头的下巴:“你是哪一殿的弟子?” “是……是开阳殿的弟子,日前被派来参加巡防。” “哦……!”那位美丽得令人惊叹的魔尊拉长声调想了想:“商续柳的人啊,如今巡防的任务连小孩子也要参加了吗?” “您……您认识掌殿?”小丫头迷糊的抬头,然后看见那人轻笑出声:“哈哈……商续柳可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想当年我看上他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受赏识的管事弟子呢!”然后修长的手指落在小丫头的头上,温柔的摸了摸:“而且,从各殿调来弟子混编成队参与巡防,加强各殿之间的交流,参与巡防的弟子暂居玉衡殿,巡防期间归掌门直接管辖。这一项也是我制定出来的。” “因为青阳弟子们其实武功不错,但是缺乏实战,各殿之间自成一格,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不能好好配合。为了让他们熟悉自己的门派,多认识一些兄弟姐妹,能和更多的人练习切磋,以及培养出有管理和领导资质的人才,所以制定出的规矩。”难得正经了那么一刻,聿赍城主曲起指头轻轻敲了敲小丫头的脑门儿:“懂吗?” 小丫头只顾仰望着她,恰巧这一幕被任巧看见,任巧一个健步冲进二人之间,对着唐烟儿皱眉大声道:“你在做什么?不要以为你是聿赍城主就能在我青阳山撒野,我们青阳派的人轮不到你来欺负!” 唐烟儿噗嗤笑了出来,也一指头敲在任巧头上:“怎么,你很讨厌我?” 任巧一把打开她,却毫不意外的打了个空,她面色铁青沉声道:“城主多虑了,我与城主无冤无仇,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讨厌您?何况我也没那个资格,若是说有何不敬的话,我只是讨厌魔道中人罢了拳术者!” “噢?为何?” 任巧看着她那双狐媚轻佻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因我家里三口人带村子里七十条人命,皆丧于‘十方魔煞’申屠雅之手!” “哦……”那位城主挂着浅笑眯起眼睛:“所以会上青阳派拜师学艺?那为何还不去报仇?十方魔煞年纪不小了,你再磨蹭搞不好就没机会了。” “我根本不知道那魔头身在何处!你们魔道中人来去无踪居无定所,我去何处找他?何况,就算他年事已高,我也打不过他!” “那倒是。”唐烟儿点点头:“不过你说错了,魔道中人并不是居无定所——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住在聿赍城。” “十方魔煞,使一条丈八银钩,其人凶狠好斗,辣手无情,瑕疵必报,嗜血好杀。得罪了他的人必定满门死绝,年轻时为父报仇杀光了方圆十里地的所有活物,连鸡狗鸟兽都不能幸免,因而得名。一手铁画银钩变化多端,出神入化,内力深厚,经验丰富,不过他内功命门十分显眼,便是他脖子后面大椎穴,只要一根针放掉其中气劲,他的内功便不攻自破,气血逆行,任人宰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任巧不能置信的看着她,唐烟儿对她笑了笑:“去报仇吧。我好歹也是魔道至尊,十方魔煞是恶人榜上排名前十的人物,我当然清楚。”她忽然对着任巧上前一步,任巧一惊便下意识的后退,又听她说:“虽然你的功夫不济,但是只要好好磨练一下手上功夫,一根飞针破他命门应该不是难事。如果要报仇,那么就该一心一意去报仇,你在青阳这么多年不见你有所行动,大概已经放弃了报仇了吧。那么你家人受连累丧命,你又无力报仇,你有什么资格仇恨恶人,连带仇恨我呢?” “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她一句话已经将任巧气得脸色发白,她猛的抬头直视唐烟儿,怒不可遏道:“你以为你是被连累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吗?你没杀过人?没有滥杀无辜,危害百姓?你没有骗人,欺凌弱小?你没有将人玩弄鼓掌之间?你是魔道至尊这是什么好得意的事情!若是天下恶人有百,你为第一!天下恶人无数,你为其首!你是恶人之王,是天下最大的恶人!” “不过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要娶掌门?掌门她……掌门她……你不过就是欺负掌门性子温和善良,知恩必报罢了!若非如此,你何德何能得掌门青眼?!” 流云居的门廊上,两人一高一低,俱着白衣,一人倔强严整,一人懒散闲适,四目相对竟像有刀光剑影。那青衣的小丫头不由得咽了口水往后退,她正想要不要去找掌门,就听聿赍城主好听的声音带着她一贯的轻笑说:“对。你说得对。” “我是恶人之首,天下最大的恶人。我继承聿赍城主之位时,我便准备好接受这一切。我将会是天下最坏的人,我将接替我的父亲成为魔尊,而天下所有恶人的帐也都会算在我的头上。我杀过很多人,也不敢说绝无滥杀无辜,我一路横冲直撞,手下孟章卫驱人开道,也不敢说不扰民。我说过的谎话不计其数,欺负的弱小,你也算一个。玩弄人于鼓掌之间正是最爱的游戏。那又如何?姜黎就是想嫁我,天下无数俊杰英豪,仁人志士,她却偏偏,只想嫁我一个。” “不过还有一点你错了,姜黎的性子,从来都不算温和善良。若要我说,她性烈如火,坚毅如钢。我曾问姜黎,若是有一天,我变成了坏人,她还会不会喜欢我?她那时才十七吧,她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不喜欢我。” 看到任巧的脸色瞬间灰白,她就像是比试得胜一般满意的勾起嘴角,带着标志性的桀骜笑意,聿赍城主长发一甩回到室内:“小丫头,我的早饭呢九阴邪君!” 姜黎看到的时候任巧气得瑟瑟发抖,姜黎这些日子以来都忙于政务,没有时间关心自己身边这个小妹妹,看到她气得浑身发抖仍强自忍耐,终于后知后觉的问她:“巧儿,你怎么了?” 她连问了两遍,任巧才说:“掌门,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她?即使她是天下恶人之首,十恶不赦之人,你也会喜欢她?” 姜黎怔了一瞬,随即不知道是洞悉了什么样的内情,放缓了神色,温柔的说道:“我喜欢她,即使她是天下恶人之首。但是她永远不会变得十恶不赦,只要她还喜欢我一天,她就绝不会十恶不赦。” 她看着任巧委屈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巧儿,我并非如你所以为,为她所挟持。相反的,是我在挟持她。只要她肯放下我,她随时可以自由自在,横行无忌。然而她有如今诸多顾虑,百般牵绊,都正是因为我。为了不让我伤心为难,她可以无限度的妥协,是我仗着她的爱恋肆无忌惮。她……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坏。” “可是,你原本可以值得更好的,你原本可以不这么辛苦!” “是啊,可是我就愿意这么辛苦,只要能跟她在一起。” 任巧看着她的掌门平静无波的表情,第一次意识到她的掌门,或许真的不如她所想的一样温和亲切,只是她的固执从来都是安静无声的,悄然决定,从不更改,却又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性烈如火,坚毅如钢。非如此,不足以支撑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任巧的眼中下起一场滂沱大雨,仿佛是已经看到了自己所有希望的尽头,她捂着脸扭头快步跑出了玉衡殿,而姜黎只是看着她跑远。 有些事是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每个人都得面对这样的事。她再次叹了口气,对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后的人道:“你能不要欺负我的人吗?” “你的人?”唐烟儿不满的把人压在廊柱上严肃的拧起眉:“你的人只有我。” 姜黎叹了口气,抬手摸摸她的眼角眉梢:“烟儿……” “嗯?”唐烟儿看她神情,立刻把自己不合时宜的吃醋放到一边:“怎么了夫人?” 难得姜黎竟然没计较她占便宜的称呼,淡淡的别过头:“没什么。为了替你澄清声誉,也为了好好照顾你,我决定把巧儿调派来照顾你,你不许欺负她。” “什么?竟然还不许我欺负她?她会欺负我的欸!”唐烟儿叫道,姜黎表示抗议无效,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一下,笑道:“那就学会好好相处吧。” 不久之后,正道各门派的代表终于齐聚青阳,在众多实证面前他们终于承认红衣教余孽未除,而且更加强大,为了减少自己门派的损失,在经过一番旷日持久的讨论之后,他们同意和魔道联手合作。 魔道魔尊全权代表魔道表示愿意和正道携手并进,但是也坦白表示,雷成义的野心更多在正道上,他意图吞并和打压正道各大门派,对于魔道而言暂时没有威胁。而此次魔尊领袖魔道出面帮忙,纯看青阳掌门私人的面子。 这其间自然不乏唐烟儿的攻心之计,然而现在整个武林还有谁不知道聿赍城主和青阳掌门的感情故事?连街头坊尾走镖的卖酒的都能啧啧两声。说书的都不敢再编排聿赍城主的风流韵事,生怕得罪了青阳掌门,间接得罪正道再间接得罪了魔道间接得罪了全武林。 这话一出,众位正道代表们脸色就有些怪异,姜黎在上面强撑着面子,内心实在是觉得这行径太不要脸了,她快要忍不住臊得面红耳赤躲起来了。大概只有那位城主能把这般无耻的事情做得冠冕堂皇,说她有意推举青阳掌门为武林盟主统帅正道,协调指挥,也表示愿意听凭盟主调遣擒兽老公,放开本姑娘。 她说得低眉顺眼,姜黎只觉得其他掌门的目光更显怪异,快要把她戳穿了。 这不是明摆着逼人家要让她当盟主吗! 之前她怎么会同意唐烟儿这样荒唐的事情的!? “诸位别看了。我推举青阳掌门的理由很简单,诸位谁都没本事自己剿了红衣教,正道全联合起来,如果魔道上我不下令肃清,恐怕诸位也是没有办法的。论道理,讲大义,我是该帮忙,魔道是该帮忙,可是诸位我谁也不信,这世上,我只信她一个人。”那魔尊如此傲慢的说道:“诸位都知道我师父景年,当年我师父说了的,这世上只有姜黎不会害我。” “要正邪联手就必须要有一个我信得过的正道领袖,我只信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满殿人都无话可说,最后听到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赞成尊驾所说,正邪联盟关系重大,绝不可互存嫌隙,否则便会为人所趁。既然尊驾信任姜掌门,无论理由为何,老衲都只当庆幸!” “多谢玄悲大师!” 有了兰若寺大德的牵头,余下的门派也都三三两两的表示没有意见,当即推选青阳掌门姜黎为正邪联盟的盟主,兼任正道武林盟主,兰若寺玄悲大师任副盟主,魔道魔尊全权统领魔道,听从盟主指挥配合行动。然后他们就联军的分工合作进行了讨论,除去各大门派自己留下看守山门的弟子外,均都最大数量的派出能够参与战斗的弟子由联盟混编训练,统一指挥调度,另外各派掌门依然保留一定权限的指挥权。 姜黎扮白脸,唐烟儿扮红脸,两人配合默契驾轻就熟,反正唐烟儿势大,又不是最大受益者,她有态度蛮横的本钱。而本因最没有底气的青阳派,因为她的缘故反而底气最足,事后道上纷纷传言青阳派要入赘聿赍城了,唐烟儿本人对此非常满意,但是还立刻命人去制止谣言,或者说是制造新的谣言——怎么也是聿赍城入赘青阳派! 且不说姜黎有没有为这事抽她,在她们紧锣密鼓积极筹备的时候雷成义也没有闲着,他赶回了烈刀门,封闭门派,不知道里面在做些什么。有琴羽亲自带人盯梢,每日加急回报,把最新的动静传回青阳派。而广西无双宫那边也派了人去,但目前还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两方彻底撕破脸,江湖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被正邪联盟排斥在外的苍松派和森罗堂正式追随烈刀门,无双宫也表示支持烈刀门,另外还有几个烈刀门扶持的小门派和一些游兵散勇也被雷成义拉拢过去,人数一时激增数万,声势浩荡,要与联盟一战! 联盟发布了命令,令各大门派扩张领地,彻底清查自己辖下,确保没有红衣教或者雷成义之徒潜伏为害,另外派出混编队伍沿途要道设卡,向官府报告,请求排查来往行人,杜绝可疑之辈潜入联盟领地范围。 魔道中人虽然平日里独来独往,个个桀骜不驯,但是听从魔尊调遣联合作战却是古来惯例,各种规矩排场都有明文可循,反而比正道有条不紊。魔道那边接了魔尊的命令,派出了人手以扬州为中心四散搜索,查找红衣教余孽的下落,一经发现全部抓回去,不过半个月就有八十人落网,被抓的红衣教徒俱都奋力死战,或战死,或服毒自杀,但好在留下了十来具不死人和众多尸体供联盟研究。 魔道中又有擅长医蛊毒术之人,为此大事放下成见,镇日钻研不死人之术。 “我听闻前聿赍城主与‘南海医仙’颇有交情,不知能不能请到他?”这是扬州城龙头府邸,有琴徵近日暂住于此,而她询问的对象,就是那位年轻有为的龙头。 池梦鳈依旧是一副唇红齿白的白面书生样子,看上去温文儒雅,文质彬彬,但实则武功高强,且性子极为刚烈,滞留扬州的魔道均要听他管辖安排,这短时间以来有不服者都被他狠狠修理了一顿,今日城中魔头恶人,俱是谈‘鱼’色变。那些恶人们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笑面鱼’穿越之极限奇兵。还有好事者编排了童谣来唱‘笑面鱼,笑嘻嘻,鱼吃人,不稀奇。’可见其凶名。 “其实我家城主早前就往南海去了信,只是医仙有规矩,绝不踏上中原的土地,恐怕是不会来的。不过,舍妹托城主交情在医仙门下学艺,这些年也小有所成,我已传信给她,希望能得她师门恩准。若是她回来的话,应该能有所帮助。” 有琴徵顿时想起了那个扬州八方聚会时与池梦鳈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她还曾向自己请教过医术,不由得笑道:“令妹是叫‘梦鲤’吧?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呢,如今也该长成大姑娘了。” 未几日,池梦鲤乘船自海外而来,池梦鳈带人去接,只见码头上下来一个华衣女子,年纪尚轻而容貌殊丽,气质高贵,作贵族小姐打扮。身边随行侍女四人,殷勤周到的将她引来,池梦鳈一看,便走过去,虽然面露喜色,却还强自压抑着,只作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回来了,好慢。” 多年未见兄长的池梦鲤本还想好好打个招呼,结果一见他这副态度顿时也冷了脸:“嫌我慢就亲自来接啊。” 一旁一对佳人见状扶额失笑不已,池梦鲤转头看去,就见自己姐姐池墨鲩一身劲装正单手环住一名美貌女子的腰身,笑容轻暖温柔,含情脉脉。 “姐姐!”她好久没有见到姐姐了,眼圈一红就飞身扑过去,池墨鲩只好用另一只手接下妹妹,一边爱怜嗔怪:“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一边转头对那娇弱美人道:“寰儿你看,我说这丫头没长进吧!” 池梦鲤细细看了两眼,这才认出来:“坊主?!” 她惊诧叫道,殷寰软软笑道:“哎呀,真难得之锦还记得我呢。” 池梦鲤不虞的皱了眉:“我与坊主并不相熟吧?” “之锦!”池墨鲩和池梦鳈同时呵斥道,池墨鲩有些为难的解释:“那个……其实,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她艰难的拾掇着措辞,反倒是池梦鳈干脆些:“殷寰姐姐如今已经不是秀水坊坊主,而且,她才是我们亲姐姐。多年前因为一些原因二位姐姐调换了身份,这事回去再慢慢与你说。” 扬州龙头一拍板,把人拎了塞马车里:“好了,先回去再说。” 回去之后没有多歇,池梦鲤立即投入了工作中,她在医仙那里虽然学医,但竟然最精通的是毒。有了她的加入之后这边的研究进展很大,而在工作中池梦鳈也三言两语说清楚了池墨鲩和殷寰的事。 池梦鲤听完了之后好半晌没动,手里那根银针发黑,快近指尖了。池梦鳈担心妹妹正欲打掉那根针,池梦鲤忽而收起银针,回神问:“那么就是……我是不是……还有希望?” 池梦鳈惊讶:“你还没死心啊!” 池梦鲤冷哼一声:“怎么可能死心!”她冷眼瞧着那些恶臭可怖的不死人尸体,这些尸体俱都被割下了头,她手上动作快速准确:“你不会明白的,我自小的梦想,我所做的所有努力的动力,我所有的期望,尽在于此。我怎么可能死心?” 她倔强的侧过脸,少女秀丽的容颜竟与池墨鲩如出一辙的坚忍固执:“我很早以前就想明白了,反正我比她年轻,比她小那么多,我有的是时间等待,有的是时间努力,纵然我此生都不能如愿,但至少我可以陪在她身边。一生一世。” 池梦鳈恍然是今天才真的认识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妹妹,又好像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固执,半刻后摇头失笑怅然道:“真是……难道因为是姐妹,所以连喜好都会一样吗?” 池梦鲤笑:“不,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会是一样的固执。” 她抬头问她已经长成挺拔青年的兄长:“你呢?秋娘还好吗?” 秋娘,是碧水堂主夫人,当年小小的池梦鳈不惜借采花之名轻功去探的女子与美女护士同居。 池梦鳈微怔,然后也无奈的微笑起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许是我们家的通病。也罢,反正我已是这江南道首席,只要她在扬州一日,我便可护她一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池梦鲤低头细细的想着这句话,心里寂灭的同时,又无限的延伸开去。正如她所说,她年轻,所以有无限希望。 池梦鲤于毒物研究上颇有心得,不消几日就摸清楚了不死人的制作原理,但是仍缺乏一些样本,竹青作为一个活着的半成品,自然是最好的研究对象。 这日她正欲去拜访竹青,询问一下日前开给她的药服下之后有没有什么改变,路上却正撞见池墨鲩和殷寰,她下意识的一闪身躲在了照壁后边,她的轻功身法从来很好,池墨鲩丝毫没有发觉。 “寰儿,之锦都回来几天了,怎么没见你去找她聊聊?按说你们才是亲姐妹,这么多年不能相认,该是有很多话要说才对。” 殷寰懒懒笑道:“我可不觉得那孩子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她顺手捏了捏池墨鲩的脸,肆意享受着池墨鲩对她的纵容:“虽然是亲姐妹,但是我看到她平安健康,又学有所成,就已经很好了。不是身为血亲就一定要亲密无间的,且不说我与她多年隔阂,便是没有这一层,我想她也不会喜欢我。准确的说,是不可能会喜欢。” “为什么呀?”池墨鲩不明白,殷寰笑得花枝乱颤:“墨鲩真是……笨得好可爱啊!” “寰儿!” 池梦鲤看着她的姐姐,那么温柔呵护的宠爱着那个殷寰,平日里亲切威严的模样,都化作没有底线的包容。任由殷寰捏她的脸,拉她的发,开她的玩笑,笑她笨,但是无论怎样的戏弄,她通通只是报以无奈的笑容,抑或是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却又被殷寰识破。 但即使如此,她看上去,也依然幸福得仿佛散发着光芒。 池梦鲤心中有一丝酸楚,一点一点的变得沉重,沉入心底。她明白,也许自己永远也给不了姐姐那样的笑容,不管姐姐是怎样的爱护自己,照顾自己,怎样的对自己好,那都只是对一个妹妹而已。说不定,还是因为她是‘殷寰’的妹妹,所以才爱屋及乌。 可是她喜欢她,却并不是因为她是姐姐啊。 仿佛一场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战役,她输得一塌糊涂却无处申告痛楚。甚而,她希望姐姐最好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让她的暗恋就这么无疾而终吧,她至少还可以默默陪伴。 “咦?梦鲤,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竹青不巧撞见了躲在照壁后的池梦鲤,她随即眼尖的看见了池墨鲩和殷寰,她虽然在有琴徵面前总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实则江湖经验丰富,精于人情世故。一眼就看了个通透,讶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窃笑着对池梦鲤摇了摇手指。 “池墨鲩,殷寰!”她率直的打声招呼着走进迁怒,池梦鲤心都提到了嗓子口,差点跳出来。但竹青只是神色如常的冲她们摆摆手:“你们在这里干嘛,梦鲤来给我看诊,我还说这院子里通畅透气呢,谁知给你们先占了。” 殷寰瞧了瞧她,又瞧了瞧池梦鲤,虽然竹青唱作俱佳半点不露怯,但是奈何池梦鲤毕竟脸嫩。殷寰对二人笑了笑,便起身说:“那有什么,让与你们就是,之锦看诊比较重要。”她又特地对池梦鲤点了点头,颇有些曲意温柔的样子,池梦鲤心中不快,但又碍着这人才是自己亲姐姐,面上过不去,只绷着脸点了点头回礼。 池墨鲩多年不改爱操心的习惯,对着池梦鲤又唠叨了两句,让她不要太忙,注意休息,末了特地嘱咐多去看看她姐姐。池梦鲤本来从不与她顶嘴的,但心中委屈正汹涌澎湃之际,这人却什么也不知道,那一时没能忍住,她涨红了脸脱口而出:“我姐姐只有你一个房东是杀手最新章节!”抬脸便望见池墨鲩怔忪愕然的神情,颇为尴尬的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 池梦鲤也不惯于低头,心中后悔万分,却不知如何道歉。 这时听见殷寰柔柔的声音说:“墨鲩,之锦是对的,你别想多了。你照顾他们兄妹这么多年,尽职尽责当之无愧。” 池梦鲤不知道她说的‘别想多了’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不喜欢殷寰说话的那副神态,好像普天之下就她最了解池墨鲩似的。何况,她有什么资格来说‘当之无愧’? 刚想张嘴反驳,却见殷寰投来一瞥,那一瞥中却满是严厉森然的警告意味,池梦鲤浑身一寒,好似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似的,瞬间清醒。 “之锦,没事的话就去给竹青看诊吧,我们先走了。”殷寰对她点头告别,池梦鲤也只能点点头,任她们走了。 竹青在庭院中石凳上坐了,等了一等池梦鲤才过来,抬脸来问:“药都按时吃了吗?” “吃了。”竹青答,看她情绪已经稳定的样子,娴熟的伸手搭脉,微垂的睫毛在脸上撒下浓重的阴影,看不出表情,也没有表情。 “你还好吗?”她问,池梦鲤点点头:“还好。反正也不会更糟糕。总比……她真的是我亲姐姐要好,对吧?”说完,她竟然抬头笑了,花季少女蔷薇一样芬芳美丽的笑容。 竹青点点头:“这样想就好。很多事,并不是我们自己愿意的,她们也是,所以不要随便责怪别人。尤其是……你姐姐。” 池梦鲤怔了怔,点头:“嗯,我知道。” 为竹青诊断完之后,她真的如言去找了殷寰,进入到两人居住的院落便听见池墨鲩微带懊恼的声音:“可是,若不是我……” “够了,墨鲩!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毫无关系,你也好,之华之锦也好,若要怪都只能怪我。你若是再这样一味的自责愧疚下去我就把你赶出去!” 池梦鲤皱起眉头,但随即听到池墨鲩低柔下来的声音:“对不起,阿寰。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想你好,想你再好一点。我想给你世上最好的一切,但我却令你失去了那些东西,因此……我无法原谅自己。” “好了,墨鲩,我说过了。这世上再有三千繁华,我想要的唯你一人而已。若是这般的负疚,不如今晚便随我心意如何?”后面的话语便带上了桃色**的味道,但也成功的令池墨鲩将满脸愁容舒展开,并染上胭脂般的颜色。 池梦鲤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深吸一口气,敲门:“姐姐。”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呼唤的到底是谁。 然而屋内的两人都同时出来回应了她:“之锦……”她们对视一眼,却都在眼中有退避之意。 池梦鲤看不下去她们的默契恩爱,索性自己开口:“姐姐,我有话对……她说。能让我们单独聊一会儿吗?” 池墨鲩离开之后,院内的气氛一下子安静起来,还是殷寰先开口:“你姐姐前日带了些蒙顶石花回来,要尝尝吗?” 她自去取了精美茶具烧水煮茶,池梦鲤落座院中凉亭,看着她杨柳身姿弱不胜衣一般立在夏日的微风中,纵然好似一道舜华即逝之光,也依然自顾卓然独立。 “你才是……我姐姐。”她如此叹了一口气。殷寰轻轻笑起来:“嗯,谢谢。” “如果早一点知道,我会更高兴。”她说。但是殷寰斟酌之后,摇了摇头:“不,不会有什么改变的邪神降临。” “即使是姐妹,我也不会相让。”“你就那么笃定她一定属于你?” 殷寰笑了:“嗯,我很笃定。”她像是回忆着什么,笑意渐渐淡薄:“我常在那段日子里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我原本坐拥人世间一切幸福美好,但我自己放弃了。后来很多的时候里,我都想要拼命的寻找,拥有什么,直到我再次见到她,我才放心——我的选择没有错,我没有失去,我只是得到了更好的。” “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爱我之人。” 她微笑看着自己的妹妹好像被一刀捅入伤处,疼得拧起了眉头。 “……”池梦鲤差点气得甩袖而去,但是殷寰又刚刚好将茶斟入杯中,递到她面前来,笑如百花盛开:“来,尝尝。”一时间令池梦鲤无论如何也把那口气发作不出来。 茶水醇香,喝下去倒是泄下了不少火气,然后又听殷寰说:“我错过了你和之华的成长,也错过了陪伴你们的时光,不过好在,墨鲩都帮我补上了。” 池梦鲤皱眉:“池墨鲩原本是你的名字,为什么不把名字换回来?她自己没有名字吗?这样叫的感觉真的好奇怪!” 殷寰笑了:“她有,但是,那是一个不能使用的名字。一旦那个名字重现人间,就会有无数人为此遭难,并且她也会再次遭到追杀。” 看到池梦鲤好奇的表情,她狡黠的笑道:“那么,给你知道也不是不行,毕竟是我的妹妹,我还是很相信你的。”她眨眨眼:“她的原名,叫做华寒臣。” 看池梦鲤的表情尚且懵懂,她不由得又微笑提点:“二十多年前守驻凉州的骠骑将军华平洲是其父。圣上亲旨颁爵,并赐其子名寒臣,犒赏华家世代驻守关边寒苦的功劳,赐五品朗将衔,出生即受爵享封,年满十一即可入宫选为天子近卫,自此平步青云。谁知她生下来竟然是个女孩,但天子并无怪罪,并许她原封不动的承袭一切恩宠。然而谁能料到天恩浩荡,荣宠不衰却也是杀身之祸。” 她三言两语的寥寥叙述中,似乎能闻到久远之前的金戈铁骑,杀伐血腥。池梦鲤不由得抿紧嘴唇,郑重道:“你放心,这件事,出你口,入我耳,若再从我口中吐露只言片语,我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 “别!”殷寰二指按住了她的唇,她温柔微笑摇头:“别,我信你才会对你说,不需要你发誓。” 池梦鲤叹了口气:“好吧,我算是能够理解你当初的举动了,我原谅你。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放弃。”年轻的女孩抬眼看向她血亲的姐姐,骄傲的宣布:“我不会放弃,永远也不会。” 殷寰笑了:“嗯,那么就别放弃吧。” “我说,你们说完了吗?”池墨鲩从外面探个头进来,看来等得很不安心。 殷寰吃吃笑着对她做了个鬼脸,逗得她脸色又见飞红。池梦鲤起身告辞,临经过池墨鲩身边的时候,低声对她说:“对不起姐姐,我之前不该与你顶嘴。” 殷寰看着池墨鲩吃惊模样的摆手,看着池梦鲤青涩挺拔的身姿,面上笑意更甚,更美。 多好,她有这样好的爱人,还有这样好的妹妹,她这样好的妹妹,这样的爱着她的爱人。 假使有一天,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不能再陪伴池墨鲩了,墨鲩也不会孤单的吧? 愿这世间一切不幸,都能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满满的~哦! 真想快点完结啊! 14438 联军的行动开始渐渐步入正轨,扬州方面正在研究如何有效的克制不死人,唐烟儿圈了青阳派,洛阳到赤霞山庄之间的一大块地用来练兵。(.)说到练兵,舍她其谁?众人之中单兵武力她最高,聿赍城中四卫又一向是正规军队编制,无论单打独斗还是布阵群殴,她都可谓是深谙其道。 然而比起这个,姜黎更担心的是她的身体。 唐烟儿听了姜黎的话,没有再去强行逆转自己的武功,改而想法子琢磨一个能够最好的适应自己身体的武功。这或许能够帮助她从寒症中解脱出来,假使她不必再依赖寒症增强自己的功力,自然就可以摆脱掉寒症。 但是这过程却并不容易,即使天才如唐烟儿,还是会三天两头的因此受伤。 姜黎也不放心让她独自一人,但她现在身兼重任,不可能全天候的陪着她,于是让任巧去伺候这位祖宗。 现在每日清晨,唐烟儿会和姜黎一起起身,梳洗完毕之后去玉衡殿上练剑,她们的比试只使用最简单的青阳剑法,可谓是年轻弟子们观摩学习的最佳机会。以剑指要害或落下屋顶为输,尽管只使用青阳剑法这件事本身就是唐烟儿的无限放水,但是姜黎赢的次数依然寥寥无几。 好在,唐烟儿也算是青阳出身,还不会太打击青阳弟子的信心。 然后她们会一起去用早饭,之后姜黎去处理事务,唐烟儿去折腾那些被送过来的各门派精英弟子。午休时候两人碰头吃饭,唐烟儿午休,姜黎会就一些事情询问她的看法,两人探讨一番,下午继续自己的事情。姜黎要一直忙碌到傍晚才会回来,而唐烟儿这边就更过分,她若是一时兴起,半夜也会把人拉出去对练。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挤出时间来琢磨自己的武功,任巧每天就负责与她寸步不离,听她差遣。她自然是极不愿意这个任务的,但是姜黎对她说:“巧儿,我知道你心细又体贴,最会照顾人,我相信你一定能照顾好她的。”她看着掌门信任的眼神就觉得无法拒绝,加之掌门还不停的把一些注意事项报出来,她更加觉得那个人何德何能让掌门如此惦念!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终于忍不下去,任巧不能想象的问姜黎:“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这个很清楚我也可以理解了,但是连茶要几分热,水不可过夜这样的事情不是侍女该做的吗?” 姜黎眨了眨眼很平常的说:“我以前就是做她的侍女的啊,就像你现在一样穿越之极限奇兵。” 任巧奋而暴走,入山寻那人,便见她指尖夹着一根树枝,长有一臂,挥洒自如,空气中飒飒风声,剑气四溢,削石斩地如铁削泥。身姿挺拔而颀长,形体单薄而清瘦,骨骼清奇精美,骨肉匀称娉婷,闭目舞剑,如歌如梦。 长发飞扬,衣衫猎猎,连最最简单的挥臂弹腿,立掌并指都比寻常人来得优雅从容,却在那样的细致中蕴含着无限的灵动与力量。任巧曾亲眼见过她单手举起丈二见方的巨石,轻松写意。也曾见她放鸟归林,鸟未入林而人先至,左突右袭不能出她指掌之间。更曾见她瞬息眨眼之间并指为剑在石头上削出个人形来,栩栩如生正是姜黎。 这其中,力道,速度,灵活,精准,哪一样都可令人喟叹不已。任巧至此方知天下谓其‘天纵奇才’绝非浪得虚名。 她一开始就把那些心高气傲的精英弟子们震得心服口服,更兼之其人恶名在外,她手下残忍弑杀,暴虐成性的恶人不计其数,她随便动动手指头都能把这些少侠碾成渣。在贯彻了这个概念以后,各派掌门们欣慰的发现这些精英弟子们比在门派中更加谦虚谨慎,勤修不辍了…… 但无论她怎样惊才绝艳都改变不了任巧对她的厌恶,那人的一分一毫都透露着令人讨厌的气息。喜欢捉弄人,虽然口不出脏字,却总能三言两语让人抬不起头来,无论何时都彷如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来不会放过卖弄炫耀的机会,而若是姜黎在侧,更是要在卖弄之后得意的翘起尾巴巴巴的等着人夸赞她。 任巧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般不要脸不要皮的人! “巧儿……”剑意流畅,是一些任巧所不知道的剑法,但是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她总能看出一些门道。每次唐烟儿舞到这里便会滞住,好像不知道下一招该如何出手一般。她又叹口气放下树枝,回头叫道:“我的茶呢?” 任巧哼一声,给她端上泡好的信阳毛尖,那还是姜黎春日时嘱咐留下来的明前茶,姜黎于茶,酒之道并不擅专,但因她喜爱,所以总是时时留心。往年这些茶总是放到过了季,待下一季的好茶出来了便转送与人,而今年的茶总算等到了能赏识它们的人。 即使是河南一带堪称名门的青阳派要截留这么多的明前毛尖也是不容易的,唐烟儿接过便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又了然的勾起嘴角,细细品鉴。 任巧看她那笑意极为不舒服,那明显是一眼就能断定,是姜黎为她私留的。那样温暖柔和的表情出现在聿赍城主的脸上,令任巧觉得说不出的违和,那魔头不就该是冰冷倨傲的吗?做什么偏在掌门面前装出一副情深意笃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哼,少得意了,只是青阳派上没有好茶之人罢了。”任巧冷冷道,熟料那人闻言微笑:“怎么,乐正老头儿不好茶?我可是记得原先那些当季的好茶一送上山就得给他分去一半呢,原来他是专爱抢我的茶么?” 任巧哪里知道她原先还管这些事,她根本很难在脑中记桩这个大魔头原先曾是青阳首徒’这样的事实。 “纵然乐正老头儿不爱,飞篱师伯可也是专精此道啊!”她玩味的笑着,把玩着掌中瓷盏:“我记得我第一次去莲花峰时飞篱师伯就招待我喝茶,大概是因为离信阳较近,那次也是信阳毛尖,但是白露茶,既不像春茶鲜嫩不经泡,也不像夏茶干涩味苦,味道醇香清冽,实为上品。” “你已经不是青阳弟子了。”任巧淡淡提醒道。 但那人竟不恼,依旧笑说:“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纵我离开青阳派,我师父还是我师父,我师伯还是我师伯啊。” 为什么呢?这人的声音竟然可以这样的柔和动听,轻暖贴人。她的笑意竟然可以这样的明媚无暇,好似透光看过的那片春叶,昂然着无限的生机邪神降临。她的眼眸中,竟像是永无止境的夜色与星光。 “唉……姜黎不许我欺负你,不然我可不会就这样放过你呢。”果然还是个大魔头,一脸惋惜的神情这样说着,树枝在指尖翻转,竟然轻轻的在任巧的后腰上拍了一下。虽然不是真的拍在屁股上,但这样的动作实在也太过轻薄了,任巧登时涨红了脸怒吼道:“你这魔头,你做什么!”拔剑就砍上去,然而那人一支纤细树枝在手,与她交手竟铮然发出金戈之声。 有校场上的正道弟子练习完了,怯怯的躲在远处看,唐烟儿索性大声讲解起来:“看好了,这位青阳弟子是个白衣,武功在青阳派中算是中上,但是她是女子,力道不足,又兼之内力不纯,所以交起手来比较吃亏,这种情况你们的师父一般会都两种建议――假若是青阳派,三清教,秀水坊的女弟子,通常会建议勤练招式,以招式上的精巧来弥补力量上的不足。(.无弹窗广告)这也是女子惯用的路数,因为女子在力道上始终是先天不足,兼之强行锻炼体力也会有损女侠们的美丽形象。” 她说话间也是不疾不徐,动作悠然,但任巧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脱出她的剑招之外。 她的话把年轻的少侠女侠们逗笑了,趁着他们害羞的嬉笑的时候,她又说:“但若是赤霞山庄的女侠们,则会要求精炼内力,以补足力道。除此之外,烈刀门的弟子应该也会由此要求。这是因为赤霞山庄用重剑,烈刀门你用缳首刀,二者武器都比较重,如果力道不足的话,精巧根本无从发挥。” “但从本质上而言,内力是越深厚,越精纯越好。力气是越大越好。剑招是越精妙越好。万莫以为以长盖短就可以了事,这样的确亦可行走江湖,甚至成一方大侠,但是却永远不可能问鼎高手之列。” 她话到此处时已经用各种各样不同的方式将任巧制住了五六次,任巧在人前这样被戏弄,气得满脸通红,连眼睛也红红的,仿佛要掉下泪来,却又倔强不已的不肯服输。 唐烟儿终于收剑,不,是收起她的树枝。没有丝毫留恋,连象征性的停留示威都没有,直接干脆的撤回掌中,转身走向那些年轻的侠士们:“虽然我在这里训练你们是为了能够与邪教对抗,铲除奸佞,但若是你们对自己的未来抱有期待,希望能攀上武学的巅峰,希望自己也能青史留名,江湖成神,那么便不要在这里看着我发呆了,赶紧的回去,认真琢磨自己的不足。要发挥自己的长处,补足自己的短处,请教你们的师父师伯师兄师姐,多花一点时间去练练内力,然后多与人切磋才是正道。” 她随手把树枝一抛,细细长长的树枝飞出数丈,悄无声息的插入一块巨石中。 “好了,今天下午的训练到此结束,回去吃饭休息吧!” 等到回去之后沐浴更衣撞见回来的姜黎,她才恍然想起――她似乎把那个谁谁谁给忘了? 姜黎一眼看见她脸上心虚的表情:“怎么了,烟儿?” “没!”她答得飞快,然而姜黎反而皱起眉:“你又做什么了?”看看任巧不在身侧,便问:“巧儿呢?” “你别把我与她一般的叫,像是你喂的两只小动物似的。”唐烟儿不满道,顺便就把这话糊弄了过去。 然而姜黎与她什么关系,还能不知道她那点德行:“别打岔,问你巧儿呢?” “她又没拴在我身上,我怎么知道?” 姜黎想了想,任巧不是那种会四处乱跑的性子,便问:“那你今天干嘛了?” “我……”唐烟儿眼珠子一转:“我琢磨了一会儿功夫嘛,然后又给那些少年英雄们演示了一会儿,就这样。” “嗯?”姜黎眯起眼,勉强信她,不再追究,改而问起她武功的进度。 “唔……运动还是有些困难,分明我知道我现在的功力不止如此,可是就是只能用出这么多,再多半点都会引得寒气入脉与美女护士同居全文阅读。”显然是今天又失败过了,唐烟儿心有余悸的摸摸心口,寒气侵入心脉非常的痛苦,饶是她也不禁惧怕。 姜黎心疼的将她揽入怀中,好生安慰了一阵,又另外叫人送来饭菜,与她一起用过。直到夜间燃起了灯烛,还是不见任巧的身影,姜黎不禁着人去找。 唐烟儿早已经梳洗完毕,香喷喷,软绵绵的窝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扒着枕头,一头长发全散在床上,睁大一双眼睛怯生生问姜黎:“呐……姜黎,你说我不准欺负她,那……那要是我欺负了她,会怎么样?” 姜黎一瞪眼:“闹半天结果还是你!” 床上那人立马瘪了嘴哇哇大叫:“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欺负她!真的没!我就是……我就是稍微指点了一下她的武功,然后请她帮我给少年英雄们做了个示范!不信你去问少年英雄们!” 姜黎给她气笑了:“不用问少年英雄们,我还不知道你那德行?” “那姜黎你生气了吗?”她仰着脸满脸无邪问。 姜黎乜她一眼:“废话,我说了不准欺负她,你听不听我话?” “听!” “那你还欺负她?” “哦……那就下次不欺负了。” 姜黎真是拿她没办法,准备自己披衣出去找找,唐烟儿将她喊住:“哎,姜黎!你不是还有东西没看完吗?你看,我去找。”她飞身而起,同时隔空抓起衣衫,飘然精准的落在自己的木屐上。趿拉上木屐,草草裹上中衣外衫,好歹弄了个衣衫齐全,随手拿了根簪子将长发一绾便推门出去。 刚才还嬉笑无忌的脸上,已是一片温柔深沉:“你看吧,看完好早点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姜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她白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不想外面竟然飘着毛毛细雨,因雨太小,在屋内时未曾察觉,唐烟儿也没带雨具,但等她多行得一会儿雨竟大了起来。 她去任巧住的屋子问了问,人从下午起就没回来,便又往后山校场去。为免去污水湿足,她以轻功代行,速度飞快,到得山上校场,果然见一个人在雨中挥舞着一把剑不断的重演下午时候的招式。 唐烟儿连驻足观看一会儿的兴致都没有,毫不客气的上前打断了她:“女侠,该回去了吧?天都黑了,还下着雨,练剑么明天再练可好?” 对方见到她的到来停了一下,听了她的话又再次动作起来。 唐烟儿本就是按捺着性子,除了姜黎以外她对谁这么好耐心过?还冒着雨黑灯瞎火的来找人?见状直接劈手夺了任巧的剑,小姑娘的脸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只听到略微颤抖的声音:“还给我。” “有本事自己来拿。” 任巧一手成爪猛的扑来,但她那点子力道对唐烟儿来说微不足道,顺手就扼住她的手腕,往身后一别将人死死按住。任巧被迫趴在她怀里,用尽力气挣扎却也终究无可奈何:“放开我!” “回去。” “放开我!” “回去。” “放开我!不要你管,关你什么事!你还没有玩够吗?戏弄我很开心是不是?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很出气是不是?是不是被掌门骂了?我会自己去跟掌门说,不用你管房东是杀手最新章节!” 即使是那样的雨中,那位聿赍城主身上依然带着一股冷香,和她身上冰冷的温度一样让人心寒。 她只是单手制住任巧,毫无感情的说:“是啊,被姜黎骂了,要不是她要出来找你,我才不会来呢。”她哼了一声,提起任巧就走:“姜黎本来事情就已经够多了,你能不能让她省点心?她是我夫人,她为我操心就够了,凭什么还要为你操心啊?” 她越说越是不满:“黑漆漆的要让那笨蛋来找你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又下了雨,她若是生病了心疼的可是我!谁想要戏弄你了,分明是你自找的,我不过跟你开开玩笑,谁知道你那么开不起玩笑?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欺负你又不好玩,这青阳山上如今聚集了那么多俊男美女,我欺负谁不好?要不是姜黎要我听话,我才懒得带着你整天晃悠呢!” “她是想对你好,让我带着你在身边指点你功夫,日后她若离开了青阳也好为你谋个好出身。你以为谁都那么闲整天为着件小事都能记上好几天?” “掌门她……?”任巧安静了,任由唐烟儿提着她很快就飞回了玉衡殿的范围。 唐烟儿将她送回了住处,往室内一扔,没好气的抖抖袖子,衣服都湿透了。然而借着烛光,她也才看清楚,任巧全身都布满了泥土污痕,脸上手上都是擦伤,一张脸冻得青白,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上去难免可怜。 她突然笑了,惹得任巧一阵白眼:“这也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以前,姜黎也干过这种蠢事。”她微微一笑,一根指头抬起任巧的脸:“以前我常常在回枫阁后的枫树林里教她练剑,有一次,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树林里不知道练了多久,练到自己脱力,浑身世上,满是汗水,几乎要昏过去。” 烛光昏黄,那大魔头的表情蓦然间温柔似水,连声音都轻了,好似生怕惊醒了旧日的记忆,沉湎在那时的画面中:“我那时见到她时,她累得气都喘不匀,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逼迫自己?她说……想要成为和我一样厉害的人,想要能和我并肩。” “我从来未曾觉得自己孤独过,然而那时,我竟然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渴望她能一直陪伴着我。” “姜黎,是我这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也许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好人,但是我想……适合我的,应该就这一个了。”她那么温柔,那么深情的声音,低沉而真挚,第一次不让任巧觉得讨厌。而那近乎虔诚的表情,也莫名的让那张过于明艳的脸变得顺眼了些。 “可你是个坏人。”她毫不留情的点醒这一句。 唐烟儿笑了:“是啊,但谁说好人只能和好人在一起呢?傻丫头,你不懂。这个世界上,好人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为了保护他们,我必须是个坏人。” 她对任巧眨眨眼:“你看着好了,这世上骂我的人千千万万,但是骂她的,将一个都不会有。” 任巧看到她的眼中浮出一抹笃定的狠厉,但转眼又如花一般笑开:“那便够了。” “为什么……?”任巧不可置信的问:“你是聿赍城主,魔道至尊,这天下间有什么你求而不得?你为什么要这样的……这样的委屈自己来成全掌门?”她艰难的思考了一下,万般不愿的说出那个词:“你就那么的……爱她吗?” 那位年轻而美丽的魔尊弯起嘴角:“嗯……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本来想开第五卷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在第四卷里写完吧! 14539 “烟儿?”屋外忽然传来姜黎的呼唤,唐烟儿瞬间扭头就走。 “姜黎!姜黎!我在这里!”她欢欣雀跃的跑过去挤到青阳掌门的纸伞之下:“姜黎我把她找回来了,我们可以回去睡觉了,你东西看完了吗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早点休息吗?” “烟儿!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啊……因为下雨啊。” 任巧走到门边对姜黎恭敬低身拜了一拜,道:“多谢掌门挂念,我没事。只是下午有幸得城主指点一番,我演练入神,忘了时辰。下次再不会了,请掌门放心。” 姜黎看了看她:“你也都湿透了,快去洗个澡休息吧,不要感冒了。若是明日起来不舒服着人传个话去拿药就是,便不要来流云居了。努力是好事,但也要循序渐进。” “是。”任巧低头鞠躬,目送二人撑伞远去。 次日晨,唐烟儿起身的时候就见任巧捧着面盆手巾,面无表情的转过来:“城主请用。” 唐烟儿狐疑的盯着她,她翻个白眼儿:“城主若是再不起身掌门就要自己去练剑了,您若是赶不上和她一起练剑,可能也赶不上和她一起吃早饭了,掌门早上的日程安排很满。” “啊!”唐烟儿恍然惊醒,然后急忙翻身洗漱。 “请您稍微注意一下,这里是青阳派不是您的聿赍城,您的行为举止不要太随意了。” “你好烦,姜黎都没这么啰嗦过我!” “正是因为掌门太过宠爱您,我才不能不提醒尊驾,莫要给我掌门抹黑。” “谁给她抹黑了!” 唐烟儿甩开她身姿灵动绝尘而出,任巧没好气的收拾她留下的一片狼藉,然后又默默地跟过去看她与姜黎的对练。 早饭之后,她们来到后山校场,看唐烟儿闲着,任巧上前问:“敢问尊驾现在可有空,我早上见您与掌门对练,心中颇有感悟,不知可否再与我拆一次招?” 干巴巴的声音,冷冰冰的表情,那小丫头就像自己欠了她两千金一样,唐烟儿气得笑了:“你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我不能对你怎么样是吧?” “不。”任巧低眸:“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掌门不是让你指点我吗?我现在,诚心诚意的请求你,指点我。” “我也想要……成为掌门那样的人。” 唐烟儿讶异的挑起了眉梢,然后‘嗤’的笑了:“还真是……青阳派的人呢。” 她随手一卷,长风浩荡远处石上昨日插下的树枝便‘嗖’的脱出来,如兽寻主,安安分分回归她的掌中。 “来吧。” 七月半,正道精英集结完毕,分头开赴青州。魔道恶人从扬州出发,沿路清洗一切可疑人物。 八月初,全部参与此次围剿烈刀门行动的门派与江湖人士全部到齐,路上联军遭遇阻挠与偷袭不下百次,众人也终于得以见到传说中的不死人迷魂引全文阅读。 那些黑影往往在夜幕降临时无声无息的靠近,潜伏在草丛中半个晚上不发出任何声音,到了半夜的时候就暴起伤人。沉睡中的正道少侠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残暴的夺去了生命,而那些反应及时的也会立刻发现这些攻击者不怕暗器不怕毒,好似没有痛觉也不懂得恐惧一般,不管伤多重他们都像是悍不畏死一般毫无阻碍的发挥出平生所学,一路杀得正邪联军人仰马翻。 幸而聿赍城主亲自带领孟章卫压阵,此时就见一队黑骑夜色中除却刀刃反光只余马蹄如雷,犹如一把利刃切入敌阵,霎时间便割去一批黑影的头颅。领头的年轻统领一声呼号,骑士们冲出去又勒马回缰,几番来回冲杀终于为其余的人赢得了反击的时间。而这时,他们杀的兴起的聿赍城主也来到了前头,就见月下忽然飞起一片白衣,人行得极快,身后一路都是头颅与鲜血飞洒,手中剑比寻常略短略细,立即有人认出:“是魔剑吞星!” “聿赍城主!” “魔尊!” 正道中人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名字会给他们带来这样的感觉——仿佛只要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不灭的希望。 “诸位还愣着做什么?雷成义怕我们晚上太无聊,送消遣来了,少侠们不给个面子?”那声音任何时候都带着笑,远远传来清清冷冷,队伍中大部分是曾在她手下受训的年轻侠士们,对她早已经是言听计从,一听这话,握紧了刀剑找回了平时的镇定,不再迟疑,与入侵者杀作一团。 而唐烟儿更是脚不沾地,她所到之处犹如狂风过境,寸草不生,所有的敌人全都在一瞬之间人头落地。干脆利落只余一篷鲜血,在她过后才炸开,没有一个敌人能在她手下走过一招。 正道诸人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全力施为,一时间被震慑不已,各自暗暗心惊——这唐暮烟的武功,似乎比起几年前已经有天渊之别。 “魔尊无敌!”不知哪个魔道里的这么喊了一嗓子,那些杀得开心的魔道们纷纷起哄,一时间气氛热闹欢腾,半点不似刚才紧张了。 这一场剿灭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唐烟儿下令清点尸体,联军损失了九名年轻人,而剩下的全是着烈刀服饰的烈刀门人。 “这雷成义难道已经将整个烈刀门都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三清观的道长看到那些面色发黑的尸体,毛骨悚然道。 韩绿此行也在列,看了看地上的东西,一脸厌恶,心中不由得后怕,若是她当时执意追随了雷成义,不知如今秀水坊会是如何光景? “可是雷成义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死人?他是怎么制造的?”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唐烟儿终于开口:“今早扬州才送来信报,我的人发现现下这些不死人与我当初遇到的并不是同一种。简单来说,这些不死人是不完全的,所以战斗力较低,随随便便也能杀死。而更为完全的不死人能更大程度上的保留生前的武功,而且更加强壮敏捷,相比起活着的时候还要强。” 她拿脚尖踩了踩一具不是人尸体的脸,那张已经辨不清楚五官的脸上渗出一滩恶臭的黑水,像是尸水:“这些不死人身上并没有蛊虫,全凭本能行动。雷成义……还是被摆了一道。他不是我们最后的敌人,他不过是红衣教的刀和狗而已。” 众人听她这样说,俱是又惊又惧,不完全的不死人已经这样厉害,那完全的不死人该有多厉害?他们真的是红衣教的对手吗? “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找不到红衣教的老巢,先把雷成义灭了是正经。”那位魔尊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心情,招招手吩咐: “拔营吧,这里没法睡了,再往前面走一些再做休整。” 不论怎么说也没人爱挨着半腐烂的尸体睡觉,于是纷纷收拾拔营,再往前走女配修仙记。 这一趟姜黎并没有随行,她的任务是坐镇大本营也就是青阳山,调度后方,接收消息防止反扑,但是她把任巧塞给唐烟儿了。 那日出发时魔尊依然是一个人,轻轻松松,两袖清风,旁的掌门看不过眼,问魔尊随从侍卫何在? 魔尊嗤笑一声没理他,姜黎捉住她把任巧推过去,道我知道你身边人不会少,但此行去都只是些战士,只当帮我训练这孩子,她细心周到,很会照顾人,你也让着一些。见唐烟儿满脸不屑,又补一句‘若不然,我只好仍旧天天带着她了,这孩子跟我也几年了感情深厚……’那位魔尊当时脸就绿了,狠狠一把扯过任巧,低声道‘别想!’ 走了两步,回头看看风中悠然轻笑的青阳掌门,略软了声音道‘我不在,要想我。’ 青阳掌门只点头微笑,然后目送她下山。 她方行至山下驿马堂,众人就见一整队黑甲骑士肃立马上,犹如一队肃杀的雕像,孟章卫统领康扎牵上一匹配轻甲的黑马给她,她翻身上马一牵缰绳,正是威风凛凛,方见魔尊霸道。 连带任巧也有马骑,随行正道人士无不眼红。须知朝廷管辖严格,民间不允许私自骑马养马,虽然这禁令之中必有空缺可钻,但马也不便宜,江湖人最多是赶路的时候骑马,门派中豢养一些马匹也是供门中长辈赶路用,何曾有过这等排场。 况且,那些马儿无一不是配备轻甲,精工细作,聿赍城之富有可见一斑。 因为路上不断遇袭,当他们来到烈刀门所在的镇子的时候已经是人马疲惫,减员得厉害,只有正规军队编制的孟章卫依然保持着巅峰的战斗力。任巧和其他青阳弟子在战斗中受到孟章卫的有意庇护,比其他人要好,至今没有人死。但这种状态已经很难继续战斗,所以其他门派的领袖要求休息的时候,唐烟儿很干脆的就答应了。(.无弹窗广告) 留守在这里的有琴羽早就派了人出来接应,并且告知了他们这里的情况。 “附近的水源水井全都被投了毒,这里几乎无法住人,好在原本的居民已经被我们驱赶出去了。”那个汉子说着将他们引入镇子里,有琴羽大马金刀跨坐在一间客栈的中间,见了唐烟儿来才起身相迎:“城主。”他对唐烟儿点点头抱拳。 眼前的青年高大结实,皮肤是漂亮的蜜色,头发衣着早已经不如原来整齐,随意之中透着一股潇洒的味道。原先那个冷冰冰的俊美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一个稳重可靠而狡猾凶狠的男人,嘴里随便的叼着一根草,即使对着唐烟儿也不见如何恭敬,只是目光依旧冷厉,好像多年前他第一次拔剑杀人时的眼神。 唐烟儿上下打量他一下,笑道:“不错嘛,阿羽你还真是适合魔道呢。” 有琴羽笑笑不置可否,只说:“别让我姐知道就行。”他目光淡淡扫过后面跟进来的正道人士,状似不经意般说:“若不入魔道我也不曾知晓正道竟是这般迂腐无聊。” 唐烟儿失笑,问:“这边情况如何?” “回禀城主,我手下人一直监视着烈刀门的动静,上个月雷成义回来以后就关闭了烈刀门,一个月来没见任何人出入,我怀疑烈刀门中已经活口寥寥。根据城主命令我带人将附近居民全都迁移了出去,现在方圆十里之内除了烈刀门和我们荒无人烟,可以放心当做战场。只是,这里的水源都被投毒,也没有别的活物,补给很成问题,最近我们连喝水都是派人从远处快马送回来的。这次来这么多人怕是不行。” 唐烟儿点点头:“那就速战速决呗,里面的消息打探得到吗?” “不行,从雷成义回来以后就再也进不去了,我派进去的兄弟一个都没回来媚骨最新章节。” 后边听见他们说话的人不由得议论纷纷,唐烟儿转身问:“那么,诸位有何见解?” “这……还是只能如魔尊所说,速战速决吧。不然咱们这么多人待在这里没吃没喝都熬不住啊!” “正是正是……” “可是这样就强攻进去岂不是太仓促了吗?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若是雷成义设了陷阱,我们进去岂不是被瓮中捉鳖?” “九华道长言之有理……” “嘿,你们这些正道的老头儿忒多废话!要打就打,管他什么陷阱不陷阱的,老子遇墙拆墙,逢人杀人,谁能把老子瓮中捉鳖?” “哎呀你这恶人说话好不讲理!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有琴羽和唐烟儿对谁一眼,均是噗嗤一笑——正道迂腐无聊啊! 趁他们吵着,唐烟儿凑近了悄悄问:“这么迂腐无聊不把你姐姐接出来?” “我觉得我姐玩得很开心,她从来应付这种人如鱼得水,不需要我担心。如果城主有意把城主夫人接出来的话,也不妨顺道带我姐一起。” “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正道迂腐无聊的?我以前还觉得你很正气呢少侠。” “从我姐和竹青那事开始。”说这话的时候,青年眼中寒意一闪而过,唐烟儿离他远点:“还好我跟你一头。”她笑骂:“何苦入正道呢少侠,本座看你天生就该排入恶人榜啊!” 有琴羽笑笑没做声。 背后吵架的人开始摔桌打凳了,唐烟儿回头:“诸位可商议出来了?” 一群人纷纷涌上前来告状,彼此不服又多有嫌隙,这样一群人能凑在一起合作,真是多亏了红衣教。 “不知尊驾可有见教?” “对对!纷争不休不是办法,不如但凭魔尊做主!” “魔尊如何说我们就如何办,我漠北狼只唯您马首是瞻!” 唐烟儿歪了歪头:“先休息一下,睡一觉,然后就——打吧!” 那先前喊打的汉子一听,得意的大叫魔尊英明!唐烟儿笑着与有琴羽道:“我也该是个天生的恶人呢……” 有琴羽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早早预备下了吃食,只是饮水有些供应不上,孟章卫奉命快马奔袭运回饮水才一解燃眉。然后各人留足两日饮水,便吃了晚餐,自去休息,由有琴羽的人来值夜,准备明日白天就强攻烈刀门。 这夜自然是守得心惊胆战,生怕烈刀门会倾巢而出来偷袭,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夜里什么也没发生,众人睡得舒坦,第二日起身吃了些干粮,便听令包围了烈刀门。 然后由唐烟儿带头从正门强攻。那可真是强攻,有琴羽令人找来了镇上所有大锤,还现砍了大树让人扛着,直接砸门撞墙,把烈刀门正门拆了一个五六丈宽的口子。唐烟儿让人死守住那里,然后带人进去,身边人扛着大锤树干,当真是见墙砸墙,见屋拆屋。 可亏了昨夜那恶人汉子的叫嚣,他们刚来到烈刀门的前庄,便见庭院厅堂空无一人,所有校场房屋全如鬼蜮,唐烟儿下令拆房子,房子一倒里面就蹿出无数不死人,看来是雷成义准备下的埋伏,想要两头夹击。 那些倒塌的房子将不少不死人埋在里面,可是那些被砸断了胳膊腿,甚至只有半截身子的不死人仍然疯狂的掀开梁木石砖扑上来极品女仙。身后年轻人们见状骇了一跳! “听令!杀!”魔剑当空一划,唐烟儿身先士卒一袭白衣飞出,她所往之处立即倒下一片,那些不死人如非被砍下头颅,不然是不会死的。唐烟儿也收起了她一贯大开大合的剑气,脚下步伐轻盈飘渺,见人直取首级,半点不多费工夫。 众恶人和孟章卫等听她号令便像饿狼扑食一般嗷嗷怪叫着就冲了出去,那些恶人无一不是杀人无数,提着兵刃砍瓜切菜一样就杀开一片。正道中人见状也被鼓舞影响,热血沸腾的冲杀进去,但是魔道中人好血弑杀又习惯各自为战,很快就与正道的大部队拉开了距离,唐烟儿注意到之后便从前边退回来,吩咐有琴羽:“你带人跟上去与他们冲锋,令他们不可急进,前面等着。” 有琴羽应了一声便提剑上前,唐烟儿回来之后见正道在师门约束下很明显的分成了几个战团,便下令他们结成战阵,连成一线,稳步向前推进。 年轻的弟子们多半是曾在她手下受训的,与其他门派也有过切磋配合,很快就听从命令结成一条长线,而那些年长的唐烟儿也不管,只催促他们加快速度,便自己来回战线两端,帮他们解决掉一些难缠的敌人。 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唐烟儿耳尖,一下子听出是任巧的,她猛的回头就见一个全身漆黑流着尸水的不死人撕开了战阵,一条长线中突然出现一个缺口,令其他的不死人全都涌往那里。 任巧与几个青阳和赤霞的同伴正奋力作战,突然遇到一个不死人比其他的都要凶残,力大无穷,而且刀剑根本砍不动他,那不死人浑身都是黑炭一样,还流着尸水,他一动作尸水便甩得到处都是,眼见甩向自己,女子天性她不禁尖叫出来。 正在此时一道劲风将那些尸水刮出去,半透明的剑气呼啸而至,碰在那不死人的身上竟然发出金属碰撞的金戈之声。 唐烟儿一把将她推出去,自己站在了不死人的面前。 周围人一惊,就见唐烟儿面无表情提剑就上,她比那不死人矮了一个头多,却仗着轻功身法和灵活矫健一脚踩在对方膝盖上高高跃起,手中魔剑带着飒飒剑气,重重劈在不死人的头上。 然而却只听到一声巨大沉重的‘咚……’那不死人的脑袋好像一口闷钟一样,唐烟儿巨大的力道只是让他稍微顿了顿,随即反手杀来。那不死人用的也是一柄缳首大刀,看来定是烈刀门人,动作极快,尸水随着他的动作成串的甩出,唐烟儿身如飞燕急速后撤,然而她宽大的衣袍一角却不慎沾上尸水,当时就兹兹冒烟,灼出了一个大洞。 “怎么回事?”韩绿在一旁见了便问,唐烟儿不说话,立在原地举手唿哨,孟章卫听到她的召唤纷纷策马回来,绕着不死人围成一个圈,把不死人与其他人隔开。 “是烈刀门的长老周休!”三清观的道长说:“素闻周休少时横练外家功夫,一身钢筋铁骨,二十多岁才拜入烈刀门,然而自上次正邪大战之后便闭关不出不再过问江湖事,想不到竟然也遭此毒手!” 外家功夫?唐烟儿侧了侧头问:“道长可知他练的什么外家功夫?有何命门所在?” “这……不知!” 唐烟儿眉头一压,下令:“给我围住他!其他人继续向前推进,不得有误,这人我来解决!” 她飞身上前,周休纵然身手不错,但此刻却无智慧可言,加上唐烟儿轻功独步江湖,竟也任她来去,奈何不得。唐烟儿提剑试了好几个地方,均是江湖上一些外家功夫的命门之处,但皆未成功。剑所触及全是一片铜墙铁壁一样的坚硬,她退开心想,难道这周休的命门在传说中的会阴? 她心中狂骂,她可不愿去掏一个已经死去的老男人的□! 眼中寒芒一起,吞星剑上倏然结霜,可怖的冒着寒气陆小凤同人之患难真情全文阅读。 哪怕是周围孟章卫也没见过她这等样子,吞星剑上寒霜透明,只冒着白气,唐烟儿腾身而起,剑气纷飞铺天盖地,剑意横流,正是那套‘暮雪连天’! 任巧从未见过这传说中的魔尊真正动手的样子,她平日里懒得天怒人怨,时常把绝世武功拿来做日常琐事,虽然也能窥见其武功高超,但却怎么也不如见她真的与人动手。是以在唐烟儿命令他们继续向前推进的时候她脱队跑了回来,这一见,却震惊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倾尽此生她都不可能与这人比肩! 带着寒意的剑气以骇人的速度和密集覆盖了相当夸张的一片地方,即使是以前曾经见过这位魔尊动武的江湖前辈也不由得瞠目结舌,这位聿赍城主的武功与实力已经大出他们所料! 而第一片飞雪落去之后,周休的身上已经盖满了寒霜,他本是死人,血液不再流动,身体自然僵硬,满身的寒霜更是让他动作艰难。唐烟儿趁此机会冲上去一剑抵住他咽喉,众人正纳闷,那周休全身皮肤如铁,方才不是试过了吗? 然而下一刻他们便见到周休脖子处与吞星相连的地方迅速的被寒霜覆盖,那些霜花飞快的增加并凝结成冰,唐烟儿面色发白,几乎与她衣衫同色,待得厚厚的冰冻住他的整个脖子,周休已经难以动弹。 唐烟儿空中一个转身,一声清咤,吞星带着鎏金的光华飞转,一剑砍破了周休的脖子! 周休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到地上,连尸水都已经结成了冰,唐烟儿落地后一甩手,满剑的冰霜乍然破碎,散落一地。她对孟章卫一招手:“走!”便带着人继续追杀进去。 而留在原地的人莫不面面相觑——这又是什么稀奇的武功? 说是像寒冰掌,又不像,暮雪连天原本也没有这种效果吧?只有任巧立在那里,当唐烟儿毫不在意的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感觉到那位城主整个人都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一样,周身都带着寒气。 唐烟儿追上大部队的时候他们已经杀到了烈刀门的中庭,一群烈刀弟子在中庭的建筑周围架起了防御工事,筑了高墙,发箭扔石。 江湖人本就是擅长单打独斗,这种场面若是叫来一队朝廷的官兵三两下就破了,然而毕竟他们不是士兵,纵然各自身怀绝技也被阻在了这里。 这是打到现在第一次出现活的敌人,他们躲在防御之后发射弓箭,火箭,扔石头和药粉,若是有侠士凭借武功高超冲了上去,便有一群不死人一拥而上,瞬间将人分尸。先前冲的快的恶人已经折了好几个,唐烟儿看了看,便命令孟章卫就地结阵反射回去! 孟章卫都是草原上的汉子,弓马骑射可以说是生活的一部分,打小就是马上长大的,能站得稳开始就拉弓射箭,比中原人的弓箭不知好多少倍,俱都是上马能骑下马能战,随身背着弓弩。当即就反手挽弓,他们的弓是硬弓,射程远,力道强,凭借准头好一举射死好几个烈刀弟子。但是烈刀门发现他们有这强援以后就不再冒头,只躲在防御后面。 趁这时众侠士纷纷冲上去与不死人短兵相接,而那些烈刀弟子就趁此机会逃跑。唐烟儿命令孟章卫去追击那些烈刀弟子,自己再次加入了与不死人的战团。 他们激战正酣时,烈刀门后庄向天发射了几个烟花,有琴羽一看便对唐烟儿道:“城主,这厮要求援了!” 唐烟儿点头:“好!附近道路上都埋伏好了吗?” 有琴羽肯定的点点头:“所有道路上都埋伏好了,就看谁来送死了。” 其实,唐烟儿心中想,没有人来送死才是最正常的情况。 烈刀门已是弃子,谁还会来呢? 14640 越往后面就越是艰难,但是唐烟儿明白这江湖中的厮杀毕竟与两军对垒不同,这不需要多少排兵布阵,小卒子拼光了最后还得看哪个武功高。 掂量掂量她觉得己方这群人里边内力有她厚的手法没她精妙,手法够精妙的经验不够足,经验够足的年纪大了体力不支,算来数去还是自己上稳妥。可就这,她还捏着一把汗呢,她可没忘了扬州时候她就没打赢雷成义,那时候是有安弗锐捣乱不错,安弗锐也武功高强难应付不错,可是对于心高气傲如聿赍城主,输了就是输了,没赢的都算输了。 虽然这话她不会说出口。 但是自己心里面难免计较,计较着就想着这次一定要把雷成义打个满脸桃花开,可是眉头又皱得紧紧的。别说等一会儿,她光现在都觉得身上凉得能背过气去了,寒气一阵阵的侵入肺腑,连嘴里往外吐的气都是凉的。 再一会儿她动了内力,那还不凉到心里去? 却是任巧看见了她那白得发青的脸,绷着脸凑上来问:“城主面色不太好。” 唐烟儿翻个白眼儿,废话。 “怎么了?”任巧皱眉问,唐烟儿一张嘴喷她一脸的寒气儿,就差脸上结出冰渣子了:“冷。” 任巧一早看出来她冷,可是无缘无故人怎么能冷成这样?这时不再迟疑一手握了她的手腕,那入手冰凉,冻得她想甩出去。 “你这怎么了?”她惊慌问道,要知道唐烟儿可是他们的主心骨,她要有个什么这里基本上不用打了。她也没有好法子,习武之人下意识就运功抵抗寒意,唐烟儿触到她身上温暖的内力,一把抓住不撒手,只答两个字:“旧疾。” 任巧看她那样子,唯恐在敌人面前露了怯,唐烟儿自己倒是身板儿笔直,面色如常,除了脸色实在可怖以外,半点看不出端倪。她却是胆战心惊,想要给这人传功吧,想想人家什么武功内力,自己什么段数,这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唐烟儿豁达:“巧儿你内力还足的话给我暖暖吧。” 任巧听了连忙把手递过去,就感觉那城主宽大的袍袖遮了两人的手,她细腻带着薄茧的手掌和自己的合在一起,脉络相通,任巧运起内力。就看到那感觉到暖意的城主舒服得眯起眼睛,任巧不满的问:“掌门知道吗?” “知道啊。”她淡淡的答,任巧想问她怎么会得这种旧疾的?因为在任巧的想象和印象中这位城主不是身娇肉贵,从来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吗? 唐烟儿似是看出她的疑问,一点不见外的告诉她:“多年以前,青阳派被围攻,我师父在朝阳峰顶力战至死,我为脱身,身带重伤从朝阳峰一跃而下,山下有个寒潭,我落进去受了寒气,就这样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让任巧想起自己知道的那个版本的故事,这也才第一次这样清楚的意识到‘这人真的曾是青阳首徒’这样一个事实。朝阳峰是个什么高度她知道,当年那一战她虽微薄也出了力的,亲身参与过,一时之间不知为何,对这城主的厌恶竟然又少去了几分,真真莫名其妙。 她们这边驻足还没有一刻,前面豁然就爆发出一阵伤亡的惨叫,唐烟儿一听顾不得别的抬腿就走,任巧跟不上她那速度,眨眼就见人消失在眼前。 “安弗锐!我知道你在!你还在等什么!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是雷成义的声音,仿佛是一头走到绝路的狮子爆发出凄厉的怒吼,山穷水绝之处枭雄的不甘。 唐烟儿在战斗的最前方飘然而至,面前是一片惨烈的修罗场,无数的不死人和不死人的尸体倒在地上,正在腐烂的尸体和黑色的尸水到处都是,而那些鲜红的,是人流下的鲜血。在这边被同伴不顾生死的抢回来的正道弟子中,有人断了胳膊,有人断了腿,还有人被震破脏腑口吐鲜血神道最新章节。 他们的同门抱着他们拼命的输给真气,或者努力的试图止血,也有人不断惨叫着捂着自己的脸,脸上全是血,已经看不清五官。或有魔道的恶人肠穿肚烂撑着一口硬气破口大骂,更有按捺不住的年轻人一时血勇冲上去,眼睁睁在雷成义面前被刀劈成两半。 唐烟儿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雷成义满身是血杵着大刀站在中间,他披头散发,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口含鲜血。而转头看看,这边三清观的道长也抚着胸口倒地不起,韩绿的剑断了一柄,想来是已经拼过了一轮。 这场景,多像是那时的青阳山? 唐烟儿笑了:“雷掌门,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她脱下了被染污的外衫,只穿着雪白的中衣走进去。 一片血污中只有她白衣无暇,含笑静立:“是不是好像青阳山?” 雷成义看着眼前女子束着发,翩翩白衣,一脸超然,尸山血海中静静的看着他。 这场景竟然蓦然的和记忆中重合,仿佛又看到那位青阳掌门长身玉立,傲然看着他。 “唐暮烟……哈哈哈!你要为景年报仇吗?来啊!来啊!看是你的惊鸿剑快,还是我的烈焰刀狠!”雷成义仰天大笑,悍然叫道,然后转眼一看,那丫头手中竟不是银亮的惊鸿,这才想起这人已经成为聿赍城主很多年,佩剑也是魔剑吞星。 “好啊……我就知道,那时候在扬州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活着迟早是个祸害!我只恨当时没有一刀砍死你!” “那真是可惜了。”说话间,唐烟儿手指微动,有琴羽得令立即与外面联系,孟章卫混在人群里拉弓瞄准。 “不过你以后也没机会了。怎么了?不是武林盟主吗?不是号令江湖吗?怎么到现在也没见人来救你?”唐烟儿故意问道。 雷成义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信不得那小白脸!什么无双宫!不过就是红衣教罢了!阿萨辛圣教也是他们,无双宫也是他们!哈哈……你知不知道?我能当上烈刀掌门本就是他们扶持的,我想当武林盟主正是想要脱离他们的魔掌,你以为是我在控制无双宫?哈哈……谁也想不到,是无双宫在控制烈刀门啊!” “我愿意把我自己的弟子拿去这样折磨?那些孩子……那些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以为阿烈是我害的吗!” 这话如同冷水落入油锅,周围人纷纷惊恐不休议论起来,而雷成义已经不去管他们了,他正看着唐烟儿,那张曾经充满了勇武的脸上满是不甘和扭曲,满是愤怒和痛苦,满嘴血里吐出来话声嘶力竭:“我怎么会害阿烈!他是我的徒弟啊!我雷成义一生未曾婚娶,那些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阿烈就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害他,是红衣教!是无双宫!是那个魔鬼!” “当年烈刀门还只是一个二流门派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管事,正邪之争正道联盟,却把我们烈刀门排挤到和水贼帮一起去!我那时就发誓,我一定会把烈刀门变成江湖第一大帮派,让世人再不敢瞧不起我们!” “然后红衣教就和你接触,出人出钱出关系,把你弄上了掌门之位?怪不得烈刀门爬的这么快……”唐烟儿道。(.) “呵呵……我当时只想着,反正只是相互利用,到最后不知道是谁利用谁呢,所以我想尽办法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想要脱离他们的钳制。他们虽然改名阿萨辛圣教但是总归是等不得大雅之堂的,谁知到他们竟然又成立一个无双宫!”雷成义恨声道:“我才知道我真是算不过他……安弗锐!他就是当年的红衣教教主遗孤!” “他即是无双宫宫主,也是阿萨辛圣教的教主!” “什么异世为僧!?”下面有人吃惊叫了出来。唐烟儿依然面不改色,不管听到什么消息,她眼下想的,只有如何杀死雷成义这一件事:“还有什么?” “还有……?哈哈……联系森罗堂的不是我,是他!他现在不出现,你觉得他去哪里了?哈哈哈……” 唐烟儿本来就青白的脸色更青了一度:“……青阳山。” “哈哈哈哈……!!!来啊!来啊!杀了我!”他大吼中头上青筋乱冒,面色时青时红,眼见是走火入魔,内力失调的前兆。然而他那样子看上去又有些眼熟,唐烟儿忽然想到了竹青失控的样子,眯眼问道:“雷成义,你为什么要竹叶青去偷蛊虫?” “只有……只有母蛊能唤出子蛊……”话到此处,他已然像是忍不下去了的样子,浑身颤抖,胳膊脖子手上,到处都青筋暴露。 “别摇了!别摇了!好吵……!”他霍然抡刀,唐烟儿猝不及防差点被打到,雷成义似乎是听到什么不胜其扰的样子,但是唐烟儿什么也没听到。 是谁在操控他? “有琴羽!去找!”不需要多说有琴羽就能明白她的意思,答应一声。唐烟儿听了他的回应,便对身后道:“都退开!摆阵!” 那些弟子们拖起自己受伤的同门退到远处,剩下的人摆出一个九宫八卦大阵,将雷成义牢牢的困在中间。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按照安排走入自己的阵眼,唐烟儿与雷成义一起站在中间:“……” 雷成义已经神志不清,唐烟儿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也许雷成义并不如他们所看到的那样纯粹只为追逐名利,也许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可是那有什么关系,这世上谁没有苦衷?杀人者,人恒杀之…… 不过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江湖道理,从来如此简单。 “喝!”九环大刀迎面劈来,唐烟儿合身扑上,一剑磕在刀背上,吞星柔韧的剑身碰出一股大力打歪了雷成义的刀。唐烟儿手腕翻转,抡剑斜削上去,剑风呼呼,雷成义下意识仰头避开,然而吞星半路变招,侧锋下拉,雷成义躲不过,从额头到下巴被拉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唐烟儿抢攻上去,吞星比一般剑略短,俗话说,一分短一分险。而雷成义的九环大刀偏偏比一般的刀更长,唐烟儿的抢攻砍断了他的最佳攻击距离,雷成义没办法把刀抡开,只能小范围格挡。唐烟儿的剑上本来就一直附有微薄剑气,此时剑气暴涨,剑锋生生长出一截,瞬间将雷成义的肩膀刺出一个血窟窿。 但是雷成义此时已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有愤怒,狂吼一声竟然伸手来抓唐烟儿的剑,唐烟儿有心削掉他的手,但同时大刀斜砍,她终于不得不翻身腾起跳出雷成义怀中。一跳出去她就脚尖点地,迅速的拉开一段距离,口中喝道:“生门开!” 她背后大阵轮动,将她包裹进去,她就如滴水入海瞬间不见。 “六丙到震,月入雷门!”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雷成义直觉眼前一片花,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身后两人同时跃出一左一右,雷成义反身一刀,将左边的那个道士打开,右边的恶人趁机拉动机匣,一篷暴雨梨花纷纷扬扬,扎满了雷成义一身,雷成义吃痛怒吼,随着他内力一阵,牛毛针全部被冲出来,而这时道士恶人又都缩回阵里,找寻不到了。 眼前似乎是一个不停转动的圆,千变万化,找不到规律,全是陌生的脸孔,一样的表情。 忽然一点放大的剑尖又到了眼前,雷成义猛然清醒,一掌向下挥出,唐烟儿比他矮,那一掌正冲胸口。她不得不半途收势,生生就剑拧开躲过。雷成义挥舞大刀猛追不舍,唐烟儿剑尖一扬,眼前便如千万繁花盛开,无数虚虚实实的剑花突袭过去。雷成义长刀一划,打落无数虚假,又恰恰架住了唯一真实的那一朵,那朵花砰然在他刀刃上绽放百炼成仙。 无数冰晶炸开,眼前除了冷气还有晶亮的反光,漆黑的吞星舞得飞快,鎏金的铭文和血槽拉出一道道金色的残影,雷成义被迫快速应对,眨眼间铿铿锵锵,刀剑相撞已不下百回。 突然身后又有人出手偷袭,唐烟儿一剑递出,雷成义避无可避竟然一把抓紧她的剑尖,用力一扭,把唐烟儿连人带剑一起甩向身后。唐烟儿毫不迟疑催动内力,剑上剑气一涨,干脆利落削掉雷成义五个指头,但她自己也被甩得狠狠撞在身后恶人身上。 那恶人正惶恐,她一声不吭借人垫脚,在人身上踩一脚借力又飞回阵中,叱咤如箭,直奔雷成义。 雷成义大吼一声,一股强大的内力突然撞过来,没准备的人立刻被撞得脑袋一晕,两耳嗡鸣,七窍流血,双眼发黑。即使有准备,对于内力不足的人也依然气血翻涌,口吐鲜血。 唐烟儿就感到自己气海一阵翻腾,喉咙口隐隐有血腥味。 她一咬牙,拼内力是吧?眼中发狠,抡剑一挥,一股更加强劲的内力就打了回去。 那一刻冰冷的寒流窜进她心脏,冷得她一时间差点背过气去!随即全身血管都仿佛冻僵了快要破裂掉一样的疼,心口尤其的疼,气海丹田都剧痛无比,随着她内力的流逝疼得越来越厉害。 她不知低声骂了句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剑在地上一拍,无数无主的兵器纷纷震颤,内力指向之处犹如无形的手将那些兵器全部抓了起来。唐烟儿史无前例的大量输出内力,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眼前一片模糊,然而狠劲仍在,她想象自己只是用飞花摘叶在抓起一把树叶,然后全部朝着雷成义扔了过去! 那些兵器本来在空中就开始不断的凝结冰霜,这时突然全部被扔过去,带着一阵冰冷的风像是一支支粗大过头的箭矢一样射过去。雷成义挥舞大刀挡下兵器,但唐烟儿冲在后面在这把剑上拍一下,那把刀上踢一脚,那些刀剑便变化出诡异的角度,发挥出更快的速度,终于一把刀突破开雷成义的防御,一刀贯穿了他的背心。 雷成义扭头看看,那把缳首大刀上,还镌刻着烈刀门的标志。 “……”他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什么,这短短一瞬间无数兵刃插上他的身体,他就像坊间做针线活的妇女用来插针的针插一样,可笑的站在那里。 唐烟儿拖着吞星气势如虹一跃而上,一剑砍下了他的头。 发黑的血‘噗’的一下溅了她一身,她皱眉摸抹了抹那些溅在皮肤上有烧灼感的血,拎着雷成义的头回身。 那些人正望着她,眼中渐渐盈起胜利的喜悦。 “立刻休整!红衣教主力已经攻往青阳山,所有伤员留下。有琴羽调集人手负责治疗收容,打扫战场,所有不死人尸体全部烧毁,死者掩埋或送回门派。活着的,能走的,全部跟我回青阳山!” 她说完一手提着吞星,一手提着雷成义的人头,白衣上泼墨一身黑血,步履如风从人群中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之前有很多话要说来着,结果现在都忘了。 唔……每次码完之后就忘记之前要说什么。 啊,对了,我有好多坑想要开,好多坑要填哦,我现在在同时写大概三篇? 可是我都不敢发,发了就得填不然就被催。 幸好我是必须被人催的那一种,只要开了v不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写完,不然可真遭…… 快来催我啊~~~~~ 14741 唐烟儿走的时候姜黎心中并无多少不舍,该说是分别太过平常吗?她暗自盘算着唐烟儿此行的胜算,可能遇到哪些困难,担心着她的寒症,想着不知会不会因此一役而加剧,但……总归她是相信唐烟儿的,相信这个自从相识以来就无所不能的女人,她一定能平安得胜,凯旋归来。 一如记忆中她登位聿赍城主那一日,身披彩霞,脚踏祥云,快马如风,意气风发,从天而降,落在那荣耀之座上。 她在桌后坐了许久,久到灯光渐渐暗下去,这才发觉——没有任巧适时的挑灯,那油灯的灯芯都快要陷落下去了。 她拿起挑子剔了剔灯芯,待得光线重新亮起来以后又坐回原位,怔怔的看着眼前发呆。 不知不觉,天边渐渐的白亮起来,她并无困倦之意,讶然发现自己竟然枯坐了整晚。心中,总有一些不安,不知为何惴惴压在心上,令她不得安寝。 “叮铃铃……”一阵非常轻的,彷如梦中传出的铃声忽现耳边,姜黎一惊,转头看去,屋内别无他人。然而她也记得流云居内并无这等少女的饰物——银铃。 是太过困倦,是以听错了吧。她想,但下一刻,她又听见了那个声音,悠悠扬扬的“叮铃铃……” 她沉下脸色凝神感应,所有的体感瞬间敏感到了极限,然而没有,除了她,这房子周围没有任何人在的气息。 “叮铃铃……”那声音在移动,仿佛一个整夜未眠的闺中少女,眉间轻愁漫步廊下,秀美的脚腕上套着银铃,每一走动便发出这清怨的声响闲妻良母全文阅读。 姜黎不动声色的拿起了惊鸿,起身开门:“哪位高人凌晨造访?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不知扰人清梦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冷淡镇定,静静的在凌晨时分暮蓝色的的庭院中传出去很远,然而没有回应。 她举步踏入庭院中,神情自然,脚步稳健,方于庭院中立定,忽而觉得身后房间一阵纸页翻动的声音。姜黎倏然回头合身扑去,然而屋内窗户大开,却不见人影,只有桌上厚厚的白纸被翻乱了,姜黎第一时间想到了连自己压在最下面的那首词,定睛一看,词被拿了出来摆在最上面,同样摆在一起的还有另一首。 “忽闻破晓,满怀香玉温正好……”一个轻柔甜腻的女子声音忽然响起,姜黎循声寻找,未见人影。 “几支芍药,探窗惹羞恼。起是尚早,睡是青丝绕……” “阁下何人,难道连现身的勇气都没有?”姜黎厉声道。 “檀口道,温柔乡好,省却英雄老……” 余音袅袅,飘忽不定,那声音所读的,正是与自己那首‘生查子’摆在一起的另一首‘点绛唇’。 即便不看那笔迹,光是词的内容就足以姜黎在面红耳臊的同时判定,那定然是唐烟儿那不正经的家伙,不知何时窥见了自己藏起来的词,因而写下的。竟然也一般藏在那里,但是……但是写便写了,怎么……竟然写这种……这种词! 姜黎心中把那将闺中□毫不忸怩的诉诸笔端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面上虽然微红,却要保持着冷静和镇定。 “省却英雄老……”那声音似是带着无限的唏嘘,自语喃喃道:“她曾说过,她会做一个大英雄,比她的父亲,比她的师父,还要厉害。” “她曾说过,她会保护所有人,让她的至亲至爱之人,让她的朋友和这世上的好人,都不再受伤害。” “却原来……她竟不想再做英雄了么?” “宁愿埋身温柔乡中,省去英雄老……”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清浅的愁怨中带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讶然,然而这讶然又像是击在了心中最痛之处,仿佛如梦初醒,那位女子的声音竟然带着些微的颤抖和迷惘。 “可是你凭什么,埋没我的英雄呢……?”随着这话语,一道清丽的身影现身于窗外,正是天色将明未明,梦境将尽未尽之时,眼前薄雾缭绕,姜黎甚而要以为眼前人是梦中踏出的一位仙子。这清怨薄愁的梦境都带着那么昳丽动人的美丽,那梦的主角更是仿若仙子一般,不识凡尘的尊贵。 一瞬间被迷花了眼,而下一刻那位美人站在薄雾中,以清淡的语气那样怨恨的说:“你所站的,原本该是我的位置。” “说好陪她一起长大,说过要和她并肩,发誓要陪伴她一生一世的那个人,分明是我。” “可是你没有。”绝情的话语从青阳掌门的唇中吐露,她的表情似是仍在为这美梦惊叹,而双眼之中却是一片幽深的清明:“未曾想过,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该唤你‘解忧’……抑或是‘白萱’?” “你如何知道?”在身为‘解忧’之时就容貌姝丽,而此刻更是绝色倾城的女子淡淡的反问。 姜黎毫不退避的的轻笑了一下,姿态甚至可以算是闲适:“我的师父,也就是烟儿的师父景年告诉我的。在他将烟儿托付与我时特地嘱咐,要犹为小心一个叫做‘白萱’的女子,那人曾是烟儿的贴身侍女,然而却刺伤烟儿,盗取武功,私自潜逃了独霸苍穹。” “哼……景年,他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不过是个愚蠢的男人。” “阁下最好谨言慎行,放任阁下辱没先师这等罪名,姜黎还担不起。” “呵……我偏要说呢?景年算什么?你又算什么?他不过是个叶家丢弃了的庶子,若不是庄主叶红的旧情人慈悲心起收他为徒,他早就死了,没人会要他。你呢?一介药农之女,出身卑微,身份低贱,你又算什么?” “你呢?为人侍婢而反噬其主,不论是伤主还是盗窃,哪一样都足够你在官府里死上百十回了。” 那女子忽然厉声道:“你懂什么!我若不是为父报仇忍辱偷生,何须潜伏于聿赍城?”然而她的声音又立即温柔下来:“不过……若是我没有潜入聿赍城,我也不会遇见她。不论如何,哪怕是与她为奴为婢,我都甘愿。” 那话中竟是化不开的深情。姜黎笑了笑:“阁下实在是忍辱负重,然而恕我愚钝,令尊是何人?阁下又是何人?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该叫你什么名字?” 那女子也笑了笑,竟轻飘飘的飘起来落在了窗沿上坐着,那动作是唐烟儿常做的,只有轻功轻灵如舞轻烟才能做得到。 “我本姓安,名弗谖。” 姜黎一惊,立刻想到了竹青曾告诉她的:“那么……你就是无双宫的另一位宫主!” 安弗谖转头对她轻轻柔柔一笑:“不错。无双宫有两位宫主,姜掌门知道的挺多的嘛。”她眼波横流,风姿媚骨:“是……她告诉你的吧。” “烟儿?不,只是偶然得知罢了。”姜黎话说到这,忽然一笑:“虽然师父曾经叮嘱过我,但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真会回来。”她眼儿微垂,唇边带讽:“若是我做下了那等事,只怕此生不敢再回来。阁下坦然面对不说,还主动提及,如此大勇,佩服之极!” “你懂什么!”安弗谖的声音蓦然拔高,话音未落一道劲风袭来,那熟悉的气劲让姜黎一怔,竟然没能躲过,被重重打在胸口。她心口血行一滞,咬牙没露出难色,抬头冷道:“我只懂你伤害了她。她那么的信任你,而你不配她的信任!” 无声无息房中剑气突起,漫天的白色剑光如梦似幻,姜黎惊愕之下再也不敢硬扛,腾身挪砖下意识中使出了‘舞轻烟’才堪堪躲过。 “哈……原来她也教给你了吗?不过你练得不怎么样嘛!”声不知出自何处,人影已经飘渺无定,安弗谖的身影如鬼如魅,倏忽来去,无影无踪。 是‘舞轻烟’。姜黎不动声色皱起眉,安弗谖的舞轻烟的确比她好,好不止一倍两倍,安弗谖脚下的步伐变化多姿,那样灵动身形与唐烟儿一般无二,已臻化境。而她出手如风,显然一手‘飞花摘叶’也自炉火纯青! 惊鸿剑锵然出鞘,剑光来去中金戈鸣响,触手剑招迅速凌厉,又快又狠,姜黎打起全副精神,口中却作轻松一般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苦心孤诣偷走的东西,如何?用得还安心否?” “这是她自己教给我的!”安弗谖叫道,一柄剑直入姜黎招式之中:“我可没偷!” “这话,你去与她说,我可不知道!”姜黎手中同样无数剑气发出,然后却远远弱于安弗谖,室内器物一干破碎,那全是唐烟儿喜欢的东西,姜黎惊讶自己在这时还有心思为这心疼,竟然一跃而出跳出屋子引走了安弗谖:“我知道的只是,你差点杀了她!直到现在她心口处还有一条又深又长的伤疤,就在心脏的位置!” “我……!”安弗谖的身影出现身前,姜黎一剑急刺,势如破竹:“可是,她已经忘了你!”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不再记得你,也不愿意记得你,今后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重生之嫡女枭妃!”银剑急划,身姿如鸿,姜黎这些年来第一次有如此坚定冷静的杀意——她要杀了这个人! “哼……那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乍然突现漫天飞雪,剑气如霜,暮雪连天。 姜黎的瞳孔中映出天边的那一抹嫣红,然而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大雪覆盖。 “掌门!”早起的弟子发现了这一场对决不禁惊叫出声。 “不要过来!”姜黎腾身而起,凌空踏月发挥到极限冲出那片狂风暴雪:“集合门人包围流云居,不许进来!” 并非勇武,只是……这些弟子恐怕没有人是安弗谖的对手,只有等听到消息的掌殿们赶来了……然而,姜黎其实,并不愿别人插手。 天光大亮!金色的光芒为青阳山披上一层耀目的光辉,姜黎轻轻落在玉衡殿的檐角上,一身天青色衣衫尽是剑口血痕,青丝从颊边断落,染上脸边血色。 姜黎反手挽了个剑花持剑在手,立定轻笑,浑身的伤口将浅色衣衫染上大大小小的艳红芍药,淡薄的金色镀上她全身,她长身玉立,风姿飒沓,单手邀约:“青阳掌门姜黎在此,请无双宫主赐教!” 数十道剑气同时袭来,姜黎轻笑,如同她平日里与唐烟儿一起在玉衡殿上对练一般,展臂扬手,画出一个圆满的周天。 天地之间蓦然安静,只余下风轻轻吹过耳畔,雪慢慢落在掌中,阳光一点一点爬上来的声音。 内力循着这周天蔓延开去,霎时间充盈全身,犹如被泡在了温暖的热水里,所有的力量积聚体中,又含而不发,自在写意。 众人只见他们的掌门平和安详的轻轻合上双眼,那无数剑气奔她而去,而她不紧不慢的摆出了一个极简单的青阳剑法起手式,就在顷刻间,剑气擦脸,她手中剑倏然一划将所有的剑气都套了进去。仿佛追寻着一道早已画好的路线,重复过千万遍的轨道,演练得滚瓜烂熟的喂招,她一脸笃定安然翻转手腕,轻身回转,剑气套在她的剑上,银光闪烁,彷如群兽俯首,百鸟朝凤,随着她的指引轮回不休。 安弗谖裙裾飞扬踏在对面的檐角上,手中剑气无休无止,不停不断的发出来,仿若一群恶蛟出海,奔腾而出,磅礴气势,骇人听闻。她一柄蛇形剑在手,剑脊是艳艳的正红,剑柄鎏金,异常华丽,这剑在她手中翻转百变,那些剑气便如使臂指,随心所欲,顺应她的意志变化出种类繁多花样百出的攻击阵型。 然而姜黎以不变应万变,简简单单一套三才剑法,环环相套扣尽她一切剑气,无一能脱,只能在一圈一圈的轮回中被慢慢消耗。 实则,姜黎不异于在同时与无数人比剑,她将无数人的剑都套进了自己的剑招,无人可退,也无人可进,她只能套着他们慢慢消耗。每一次有新的剑气进来她都觉得自己无法再控制更多的剑气,然而无法放弃,不能认输,她咬牙闭眼沉心静气,硬是来者不拒把所有的剑气照单全收。 只要一想到对方的身份,想到就是这个人在烟儿身上留下了那道一生无法消除的伤疤,想到这个人害得烟儿差点丧命,而且还这样的欺骗烟儿,姜黎心中就有一股怒气止不住的冒出来。她一生性格温和与人和善,然而只有这时,她的心情如同苍龙怒醒,并且半点也不想去压抑控制这怒气。 并不仅是愤怒,她几乎是憎恨着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 但她并不是一个能够以大喊大叫来宣泄情感的人,她只是将剑招舞得更急更快,招招到位如同一场标准的示范。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枫树林,那时没有止尽的挥剑是带着期待的心情,而现在却只有无尽的杀意腹黑兽主—无良大医尊。 “锵!”那套在剑中的剑气忽然炸裂,飞散的气劲掀起她散落的发丝和衣袍,银剑长身一荡,乍然一声鸣响! 功力低微者只听一声低沉的龙吟,剑意如歌,贯穿耳膜,不得不低头捂耳全力抵挡。 而那条青龙从姜黎剑上昂然飞出,安弗谖一剑接下,那剑气却倏然溃散,再抬眼姜黎已至身前。 “九阳剑法!”听到弟子传讯匆忙赶到的飞篱讶然发现,年轻的掌门手中所用竟然是青阳派至高剑法,与同样眼含深意的乐正对视一眼,两人竟有志一同的没有上前相帮,只静观事态,暗中准备出手相助。 安弗谖慌忙出手,姜黎那双黑白分明寒冷如冰的眼睛深深的映入她眼中,而耳边龙吟不休,惊鸿剑银光闪耀,在越升越高的太阳的照耀下炫目至极。 姜黎一式使出,她竟觉得眼中出现了九个太阳,无限光芒如在幻境。 “姜黎!”乍然一声喝破,安弗谖脚下及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了姜黎的剑。 那声音……安弗谖与姜黎同时回头看去。 方才从长长的石阶上爬上来,站在拙剑台上大口喘气的那人,一头长发早已散落身后随风飞舞,她白玉无瑕的脸上几处泛着烫伤般鲜嫩的红斑,一身白衣如同泼墨一样淋漓黑色,手中黑剑上鎏金的铭文灼灼发光。 仿佛刚从鬼魅魔域中爬出的盖世妖魔,妖艳美丽,邪魅无边。 “姜黎……”她显然是内力用尽,不知多么拼命不眠不休从千里之外赶回,然而她用尽全力进了一步,却只喊着那个名字。 安弗谖望着她,嘴唇颤抖着动了一下。 可是那人,只是那样专注的,仿佛天崩地裂,沧海桑田也不会动摇一般的望着那位青阳掌门。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姜黎。 她的眼睛,连一点点多余的视线,都没有分给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谖[xuān]音通‘萱’ 1.欺诈,欺骗:“虚造诈~之策”。2.忘记:“永矢弗~”(“矢”,发誓)。 注二:萱草(学名:hemerocallisfulva) 是萱草科萱草属植物,旧的克朗奎斯特分类法中属于百合科(liliaceae)。 别名众多,有“金针”、“黄花菜”、“忘忧草”、“宜男草”、“疗愁”、“鹿箭”等名。 吴中书生谓之疗愁。嵇康《养生论》云:“萱草忘忧”。 萱草在中国有几千年载培历史,萱草又名谖草,谖就是忘的意思。最早文字记载见之于《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朱熹注曰:\"谖草,令人忘忧;背,北堂也。\" 另一称号忘忧(忘忧草),来自《博物志》中:“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 注三: 点绛唇·温柔乡 忽闻破晓,满怀香玉温正好。几支芍药,探窗惹羞恼。 起是尚早,睡是青丝绕。檀口道,温柔乡好,省却英雄老。 14842 “烟儿……”那一刻,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姜黎看着唐烟儿站在那轮红日之前,逆光看不清脸,但是她知道,烟儿注视着自己。 一直到唐烟儿走到近前,姜黎看看那安弗谖没有再打的意思,只是怔愣的看着唐烟儿,而烟儿的样子看上去实在不算太好,她便从屋顶上跳下来去看唐烟儿。 “烟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发生什么事?” 感觉到姜黎的气息近了身前,唐烟儿的双眼在她脸上急切的扫过,看看她脸上的血口子,确认只是浅浅的割伤没有大碍,好好用药连伤疤都不会留下,这才有空转眼,去看那孤身立在玉衡殿屋脊上的人。 “是你啊,解忧,为何不在扬州?”她如此平淡的说,就仿佛没有看见自己的侍女持着一把蛇形剑,白衣金饰,尊贵无比的模样。 安弗谖看着那人平静的神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她才用力的克制住全身颤抖,用力的埋下头闭上眼,再抬头睁开,用尽自己一生的努力,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 仿佛是洪水决堤一般,开了口之后就再也抑制不住破碎的声音:“你早就知道……!那时也是……你知道我就在门外,可是你还……!你知道我看着,我听着,你是故意给我看给我听的!” 她知道她就跪伏在门外,那么卑微的等待,可是她在门内肆无忌惮,莺歌燕语,红鸾帐暖,与人享尽鱼水之欢。她让她看着,让她听着,让她感受着,让她知道她的无能为力! 让她知道她心中再恨再悔,都没有机会。再也回不去,再也不可能,再也没有以后。 那么残忍……! 唐烟儿一脸凉薄满不在乎捉过姜黎的手,她将那只受了伤流着血的手递到嘴边,毫无顾忌的亲了亲,舔舔上面的血迹,视满拙剑台的人于无物。 安弗谖无话可说,唐烟儿是在告诉她,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更别说只是一个侍女。 她不是故意要自己听到她和姜黎欢好,她只是觉得,没有回避的必要——只有天下人回避她唐暮烟,她唐暮烟不会避讳任何人。 正如那时自己的感觉一样,这是一个可以赤.身.裸.体,却一脸坦然的站在任何地方的人。她根本不在乎别人,任何人的目光,想法,看法,她全都不在乎。 而自己,也只是这些‘任何人’中的一个罢了。 “解忧,你站在那里干嘛?”唐烟儿问,就好像逛花园子的时候看见侍女站在楼顶上,如此简单而略带疑惑的问了一句。 “下来。”她说。然后安弗谖就真的……犹如一只纸鸢一样飘然落下,落在她的面前。 “……主人。”安弗谖轻轻的说,在姜黎口口声声的叫着她烟儿的时候,她依然无法这样放肆的称呼她的名字,更别说是闺名。她一生都未曾叫过唐烟儿的名字,哪怕此时,她已经不是她的侍女很多年。 唐烟儿挑了挑眉,仿佛对她的用词感到了些微的诧异:“解忧,你之前叫我‘主上’。” 魔道中人会叫她‘魔尊’。她的属民会叫她‘城主’。她的家臣和家仆会叫她‘主上’,只有当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贴身侍女们会叫她‘主人’‘小主人’。 安弗谖慢慢皱起眉:“您……记得我吗?” “当然,解忧。”她用那双澄澈的眼睛回答。 安弗谖就像是当场给人扇了一个耳光一样,瞬间脸色苍白,她看看姜黎——她没有想起来? 姜黎给了她一个冷淡的眼神,没有回答任何话皇瓜調教计。(.好看的小说) “主人!我是……我是……”她突然想要抓住唐烟儿,但是唐烟儿只是淡淡一个眼神就叫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个曾经用过的名字就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烟儿,她是另一个无双宫主,安弗锐的姐姐,安弗谖。”姜黎道。 唐烟儿‘哦’了一声,看着她:“安弗谖,好名字。‘矢志弗谖’的‘弗谖’吗?” 那话就像是故意折辱她一般,安弗谖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唐烟儿却笑了:“原来如此,之前在烈刀门催动蛊虫控制雷成义的人,就是你吧?”她瞄了瞄安弗谖胡人样式的束脚裤下白皙脚踝上的铃铛:“为什么雷成义说红衣教转攻了青阳山,可是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弟弟呢?他们去了哪里?” 她就如同询问家里的女婢一样随意,安弗谖脸上又红又白,差点不加思考的就回答她的所有问题。然而……何必呢?她都已经忘了自己…… 果然是奴性根深蒂固吗?她自嘲的笑了笑对唐烟儿道:“您猜啊……”她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唐烟儿:“您自小就那么聪明,您一定知道的。” 唐烟儿果然笑起来,摇头叹道:“是我太蠢……江州城!他们一定先攻江州城去了,不过江州城有我干爹坐镇,而且那里实在没有什么人,所以当他到了江州城以后他就会发现其实江州城是一座空城吧?”她儒雅的笑着对安弗谖眨了眨眼:“令弟要白跑一趟了。” “不……”安弗谖也浅浅的勾起唇角,神情却是略带些回忆的惆怅:“他要去的,是我们家族的屈辱之地,也是我的屈辱之地。”她美丽的眸子看着唐烟儿:“聿赍城。” 唐烟儿挑起了眉梢。 安弗谖对她轻轻柔柔的微笑:“主人,我是在那里被送给您。您还记得吗?您五岁生辰的礼物,是一朵解语花。您的父亲把我送给您,希望您永远开开心心,没有烦恼。” 唐烟儿神色有些恍惚,安弗谖就像是想要倾身亲吻她一样,却被一把银剑毫不客气的抵在了面前。 青阳掌门一手将聿赍城主揽进怀中,淡淡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觊觎自己所有物的宵小之徒一般。 “没关系烟儿,你不用记得。”她低头在唐烟儿头上亲了亲,看着安弗谖:“阁下,我们的比试还没有完,你看是现在继续,还是移步聿赍城?” 安弗谖眯起眼看着她:“你以为你会有胜算?” 姜黎轻笑:“不过是给你个机会选择葬身之地,是我青阳派的礼节。” 两个女人针锋相对之时,身后一个喘得要死但还算是精神的声音叫道:“主上!急讯!” 孟章卫黑色的身躯一个个显露在台阶之上,倏忽之间安弗谖的身影就消失了只留下声音:“那就聿赍城见吧,姜掌门!” 姜黎没理她,低头看看唐烟儿,唐烟儿面色苍白,脸上被烫伤的红斑更加鲜艳明显,她眼一闭往后倒在姜黎怀里。 “烟儿!”姜黎一把扶住她,身后康扎着急凑上来:“主上!这这这……夫人,急……急讯!”他见城主晕了,只好把求助的对象换成了未过门的城主夫人。 “红衣教袭击聿赍城,知道了!带人下山驿马堂休息整顿,后续部队跟上之后也原地休息,传信扬州让他们先过去。聿赍城山遥路远,一时之间也追不上,请江州城出人援手,你们副城主会知道安排的一品夫人-重生金牌财女最新章节。我先带烟儿去疗伤,等她醒了立刻出发!”姜黎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抱起唐烟儿向着康扎发布命令。 康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未来的城主夫人这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一时间绷直了身子大声回答:“是!夫人!” 姜黎抱着唐烟儿就往流云居走,一边走一边吩咐身边人:“青阳山上做好戒备,我会随聿赍城主去聿赍城协防,山上事务交由掌殿们协同处理,你们布置好防务,提高警惕,不用太担心。” “是!掌门!” “派人去山下驿马堂安排好各路人马的休息补给,如果有伤员就地接收医治,他们如果有物资缺乏报到开阳殿去让商掌殿开给他们。各掌殿各殿判从自己弟子中挑选一批可用弟子到山下去,把我们已经受伤或不适合战斗的弟子换回来。” “是!掌门!” “飞篱掌殿,有请您来为烟儿看看伤。来人,准备热水伤药和干净衣服。” “是!掌门!” 然而等到姜黎走到流云居门口时才恍然想起,刚刚她与安弗谖斗法已经将流云居打得支离破碎了。 稍作思考便脚步一转,转向了停岚院以前景年住的屋子。 景年的屋子最近,而且也时时有人打扫,东西都立即可用。 姜黎把唐烟儿放到景年的床上,那位英年早逝的前掌门的房间依然保持着以前的装饰,简单雅致,透着一股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端方温润。 飞篱迅速查看了唐烟儿的伤情:“烟儿怎么寒毒深种?都侵入五脏六腑了如此严重?” 姜黎沉着脸皱着眉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只说:“先师逝去那年她从朝阳峰落入山下寒潭,因此寒气入骨,得了寒症。” 飞篱当然不信,沉声道:“那也不至于透入心脉。” 姜黎的神色更凝重了一分:“她……一直把这寒毒用来练功。” 飞篱一惊,随即失口出声:“胡闹!这种事情是闹着玩的吗!” 姜黎一语不发,只是不动声色握紧拳头:“师伯,请救救她。” 片刻之后瑶光殿弟子已经准备好硕大的浴桶蒸板,姜黎脱下唐烟儿的衣服,一桶一桶药水倒入桶中升腾起袅绕白雾,她看见唐烟儿雪白精美的身体,凝脂一样的皮肤上旧日伤痕缠绕之外,又添上了灼伤的红斑,据说是雷成义死时的血灼的。 分明熟悉的身体,然而此刻又添上一抹陌生,入手如冰雪般寒冷,她安静的闭着眼睛,好像一尊巧夺天工的美丽冰雕。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灵气的眼,现下看来,她毫无生气。脸颊上的红斑为她添上一些妖艳,但她脸色发青,嘴唇乌紫,真是像个妖魔一般,一般的美艳…… 姜黎将她放入浴桶中,浴桶下是滚烫的药水,中间隔了蒸板,扶她坐起,然后请飞篱为她施针。施完针的烟儿身上插满了银针,像只小刺猬一样,姜黎又盖上浴桶的盖子,只露出她的头和双手手掌在外。 “先用药蒸,待她醒过来以后药也差不多煎好,让她喝下。这段时间里你可以以青阳内力助她行功,至少将心脉中的寒气祛除,如果无法散出就压回气海中去。”飞篱皱皱眉还想说烟儿这样子将寒气压在气海丹田会损伤脏腑,往后恐怕是不能生育的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位小城主只娶不嫁,他们掌门也大概没本事让她怀孕,也就算了。 “她的寒气长期积聚下丹田必定宫寒,每月月事之时定然疼痛难忍,往后要注意才行,待此间事了我为她开几副方子调养一下极品狐妖狠风流。”飞篱说。 姜黎诚心谢过了,飞篱看她专心握着唐烟儿的手,又忍不住道:“可是这总不是个办法,这寒气还是得散!烟儿那功夫不能用了!” 姜黎低下头:“我也劝过她,但眼下……”眼下若是缺了魔尊这员大将,他们的情况必然雪上加霜,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了。就算有魔道诸人加上聿赍城的力量,但论单打独斗,谁有这位厉害呢? 飞篱叹了口气,出去给唐烟儿开药去了。 一直到下午唐烟儿才面色潮红的苏醒过来,她一身是汗虚脱无力的靠在浴桶上,张开眼亮晶晶水汪汪的看着姜黎,想开口却说不出话。 姜黎见她醒来大松一口气,连忙命人撤掉木桶底下加热的热水,待得水温稍冷,才打开盖子把她抱起来,草草擦了擦便塞进厚厚的被子中。 “烟儿别动,我知道你热,现在不能受风,忍一忍。” 唐烟儿翻个白眼——我想洗澡!全身都是汗…… 姜黎把她裹成粽子揽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坐起来,然后端来水给她喝:“先喝水,等一下好喝药。” 唐烟儿软趴趴的瘫着,不情不愿的被灌下去一壶水:“康扎呢?” “山下驿马堂等着呢。你一时没醒,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便叫大部队先行奔赴聿赍城了,只留下孟章卫在山下等待。待你喝了药休整一晚我就带你追上去。”姜黎知道这时候让唐烟儿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还不如自己带着放心。 唐烟儿对她的安排没有异议,只是躺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姜黎,为什么解忧要说聿赍城是她的屈辱之地?” 姜黎语窒:“这……我怎么知道?” 唐烟儿侧头用那双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姜黎别过头:“并非是我不告诉你,我实在也不知道。景年去之前只告诉我要替你小心一个人,其余的,我并不知道。” “谁?”唐烟儿歪了歪头。 姜黎不自知的皱起眉:“你……很想知道吗?” “不是啊,这不是很平常的好奇一下嘛……” 姜黎拿不准自己的心情,只觉得仿佛百般滋味都在心头,她自然想把唐烟儿藏起来护起来,那些旧事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她不还是她的烟儿吗?但是……自己的理智又告诉她,这样的行为太过卑鄙,唐烟儿有权知道这些事,而且自己也应该尊重她的意愿。 她不愿意对唐烟儿撒谎或是隐瞒。 挣扎良久,还是长舒一口气:“这事……其实你知道,只是忘了,你真的希望想起来吗?” 她认真的看着唐烟儿,假如唐烟儿希望能想起来,那她就告诉她。 “那你呢?你希望我想起来吗?”唐烟儿反问。 “这……”姜黎不知道。 唐烟儿歪头想了想:“我想起来以后会怎么样吗?你会不和我在一起?你会不喜欢我了还是我会不喜欢你了?” “不……不会啊!”当然不会,姜黎自认她和烟儿的感情还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生出嫌隙,可是唐烟儿你就想到了这个? “那为什么不能想起来?”问者一脸单纯无辜。 姜黎想了想,斟酌着告诉她:“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的侍女?” “记得啊,踏月,秋霁,疏影,解红……不对,解红是我母亲的侍女……”唐烟儿疑惑道:“可我原本就有四个侍女啊,还有一个呢?” 她闭起眼睛努力回忆:“没错……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解红真正的样子,但是我的记忆里她确实是我母亲的侍女,一直都跟随在母亲的身边,形影不离,同吃同住盛宠一婚色缠绵最新章节。她是母亲最信任的人,但是……她不是我的侍女……”唐烟儿突然睁开眼睛怒气冲冲的说:“小时候她老欺负我来着!” 姜黎哭笑不得:“别的呢?再想想?” 唐烟儿还生气的抱怨着小时候解红老捏她脸,把她后领子挂在城墙上看她手舞足蹈下不来:“等我回去一定要找她算账!” “好好好……那你想起剩下那个侍女叫什么名字了吗?”姜黎赶紧顺毛。 唐烟儿想了想:“不……我……想不起来……” 脑海中有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比自己大一些,自己笑得很开心拉着她的裙子仰头去看她的脸。可是……怎么也记不起那张脸的样子,依稀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比父亲细心体贴,比师父纵容宠爱,比母亲温柔亲近,身上……带着非常好闻的香味…… 有着美丽的歌喉和翩然灵动的舞姿,当自己弹奏乐曲的时候,她会在厅下边歌边舞,歌声婉转嘹亮,清越动人。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咚咚的鼓声,轻响的银铃,少女赤足旋转,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是谁敲击着玉环击节赞叹? “萱儿唱得好!”大笑的男子,温婉的妇人,室内漂浮着美酒的醇香,红色的葡萄酒在水晶杯中荡漾,金色的蜜瓜和翠绿的葡萄堆叠盘中,鲜美的炙肉和花样繁多的点心流水一样被仆从呈上。他们坐在室内欢饮歌唱,身姿矫健的胡儿鬈发碧眼,拍着手鼓跳起胡旋,大人们肆意的玩笑,引得娇美的侍女也满脸笑容,而自己…… 而自己呢?被侍婢们簇拥着坐在团花锦簇的隐囊和坐垫上,面前的美食令人眼花缭乱,金银的器皿光芒耀眼,轻薄的瓷器精致绝伦,自己怀抱着一架装饰华美的卧箜篌,指尖弹奏出春日宴饮欢快的曲调,看着那少女不断的向自己微笑。 她胡人样式的裙摆高高飞起,旋转得飞快,她的脚下踩出节奏急促的点子,拍鼓的胡儿快要跟不上她的速度。她忽然倾身拜倒在自己面前,带着一点稀薄到几乎看不出来的西域血统,盈盈笑脸:“再拜小主人,惟愿您康健,萱草永在侧,一生不知愁。” 自己年幼的笑声如同她动听的银铃,不断兴奋的喊着:“白萱!白萱!” 惟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唐·冯延巳《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注二:胡旋。 胡旋舞是由西域康居传来的民间舞,胡旋舞的特点是动作轻盈、急速旋转、节奏鲜明。胡旋舞是因为在跳舞时须快速不停地旋转而得名的。是唐代最盛行的舞蹈之一。 ======================================== 今天更得早,诸位早点睡~ 1491·【白萱番外 ,非喜勿买】 又是一年秋天,中原上是丰收之日,草原上却要因即将到来的寒冬而难捱拳术者全文阅读。 聿赍城所在的地方并不能算是草原,但是因为地形山势,也绝不是一个适合耕种的地方。聿赍城的富饶依赖的全是商贸,中原与吐蕃之间的官方集市和暗地走私全部都要看聿赍城的脸色,不仅如此,整个西域与东夏的商贸往来也仰赖聿赍城的势力。除此之外自西域而来擅长商贾的聿赍城人还将商业的触角伸向了东夏富裕繁荣的江南。 聿赍城的一应事物几乎都是从东夏购买运输过去的,而为战乱所苦的流民就是它的劳力,江湖上无处容身的武人构成它的武力,与财力一起此三者一身奠定了聿赍城屹立两国边境超然独立的地位。 而每当秋日都是大批的物资从中原运来的时候,无数中原穷苦人家在这时为了度过严冬而卖儿卖女,当地的龙头就会根据城里的要求挑选一定数量的少年男女或者青壮劳力买下与物资一同送回去。 那时的安弗谖大概八、九岁,自从父亲去后她也不太记得自己的年纪了,只记得弟弟比自己小三岁。父亲去后教内一片混乱,几个长老带着自己和弟弟逃了出来,他们告诉她,她的仇人,是聿赍城主明岚和青阳首徒景年。这两个人杀了她的父亲,让她无家可归,杀了教内的兄弟,她与他们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而她还那么小,只能懵懵懂懂的听着,然后努力的记着。不知道五岁还是六岁的弟弟吸着鼻涕攥紧她的衣角站在她身后,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看着长老用用枯老苍劲的大手死死的钳住她的肩膀拼命摇晃,用吓人的眼睛看着她要她记住,要她报仇。然后絮絮叨叨的诉说自己的忠心和劳苦,诉说自己应该得到的荣耀和权利,向他们承诺美好的未来,要他们乖乖听话。 她呆呆点头,不喊痛,不说怕,等到长老走后,安弗锐便立刻像只小猴子一样爬上来拉开她的衣服,看着上面的青紫问:“姐姐,痛不痛?” 她也像是恍然回神一般抱住弟弟:“姐姐不痛……小锐,你记着,他们的话你一句也不要听,一句也不要信!他们只是想要爹爹的圣教,可是我们才是圣教的圣子圣女,爹爹的圣教决不给他们!” “嗯……”安弗锐听着,但注意力还是在她被捏青了的肩上:“姐姐,小锐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小锐乖……姐姐,一定会保护你!” 可是怎么保护,其实她并不知道。几日之后由于她的不听话,长老软禁了她带走了年纪更小的安弗锐。安弗锐安静的趴在长老的肩上,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不哭不闹,只是嘴巴开合,轻轻的叫:“姐姐……” 而她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弟弟被带走。 “小锐!小锐!记得姐姐说的话!” 那晚她摸出爹爹送给她的小刀,削去了自己身为圣女,保养良好长及脚踝的头发。她如同一个乞丐丫头一样披头散发,穿着破烂的衣衫等在门后,当给她送饭的教徒进来时,她一跃而上一刀捅进了他的背心。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杀的是虔诚信仰圣教,将她当做圣女崇拜仰慕的教徒。 随后她立即逃离了红衣教当时简陋的据点。她必须做点什么,只有她自己,现在的她,无法保护弟弟,也什么都做不了。 偶然之间她遇到了买人的人伢子,伢子说要买些漂亮的丫头去聿赍城。她听到聿赍城三个字,立刻想到了那个武功盖世的聿赍城主明岚。 对了,她要去找那个人,她要去报仇,如果她报了仇她就能回来夺回长老的权利。(.好看的小说)小小的年纪对于权利的制衡还并不很明白,她只是那样天真的相信着,便追上了人伢子:“我……我想去聿赍城!请把我卖去吧!我不要钱!” 那一年秋天,她坐上牛车,和满车的小孩一起摇摇晃晃的来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城池——聿赍城房东是杀手。 隐藏在高耸的群山之间,被雪白的圣山梅里雪山环抱,在那美丽的澜沧江畔,沧桑巍峨的古城孤身屹立,一股肃杀之感威慑着所有来到它脚下的人。 挎着腰刀的汉子站在城楼上向下瞭望,城门缓缓升起,门的那一边杂乱无章而热闹生机的街道展现在眼前。 抽着旱烟的波斯老头儿咧开一口黄牙用中原话对街那边卖酒的回鹘人说:“今年的孩子们长得可真不错,是选给城主府的吧?” 那回鹘老板拉住自家乱跑的孩子,没空理会他。酒肆中跑出三个年纪不一的孩子,手里抓着什么黏黏糊糊的吃食,嘴里缺了牙,笑嘻嘻的绕着他们的牛车跑来跑去。 不可思议般的,被这个城池的人友好的接纳了。 很多年后她曾那样惊叹自己的命运,那么多的孩子,那么多的可能性,而她希望能够来到距离聿赍城主最近的地方,这是个多么微小的机会,何况这机会完全不把握在她的手中。可是就是那么神奇的,仿佛命中注定的,她在上百个孩子里脱颖而出,被梳洗干净带到了聿赍城主的面前。 那是一个出乎她想象的男子,高大,俊美,风流气度。年幼的她想不出太多的词,只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看上去非常好的人,尽管让人有些拘束,但是他对待孩子们的态度很和蔼,一个个的问名字,始终带着和善的笑意。那么好的,那么温柔的一个男子,为什么他要杀了自己的父亲? “怎么了?”男子柔和低沉的嗓音忽然在面前响起,安弗谖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出来。 她摇摇头,不知如何解释。男子温暖宽厚的手掌便落在她的头上:“害怕吗?还是想念家人呢?没关系,你以后可以把聿赍城当做自己的家。”他笑了笑:“我有一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比你可能小一点吧。我想给她找个年纪差不多的朋友,你愿意吗?” 看她没有答话,他又说:“我看你样子很好,举止也规矩,像是好人家里出来的孩子,你有什么擅长的东西吗?” 她想了想:“我会唱歌跳舞。”那是圣女所必须会的东西,不过也是大家庭里的孩子们所必须会的东西,男子一定是误会了,开心笑着说:“那么好啊,你会跳什么,我来给你奏乐,你跳一曲可好?” 她点点头,想这是唯一的机会,便展开笑颜:“我家很久以前曾有西域血统,我会跳胡旋舞!” 男子笑道:“哦?我也是呢。”他便拿起一架箜篌,弹奏出轻灵的曲调,安弗谖展开笑颜,稚嫩的小姑娘仿佛一朵娇嫩的花骨朵,她举起手,踩着戴着银铃的脚,飞快的舞蹈。 那一日聿赍城主非常开心,他摸摸她的头说:“烟儿一定会很开心的,你要让她永远都这么开心,好吗?” 她点点头,他便说:“那么我给你一个名字,你便叫做‘白萱’。替我做她的解语花。” 有几个漂亮的小姐姐将她带走,一路不停的夸赞她,给她换上好看的衣服,带她去吃饭。那个时候爱操心的秋霁就是个忧心忡忡的小姑娘,一路叮嘱着各种规矩要她乖乖听话,别被管规矩的管事给骂了。踏月便满不在乎的挥挥手:“怕什么,小萱儿你若是被哪个欺负了尽管跟姐姐讲,姐姐给你撑腰,管事咱们也不怕!” 疏影腰上别着短剑,背着手淡淡的看着她们说笑,唇边浅浅的笑意。 一路惶恐不安的心,似乎瞬间被抚慰了,她们围着她快乐的说笑,说今天小主人又逃学了,夫人倒是没罚她,出门的时候夫人的侍女解红把她绊了个狗吃屎,说再不听话就把她烤来吃了。 踏月捂着笑得隐隐作痛的肚子说:“真难得咱们的小魔王也有吃瘪的时候擒兽老公,放开本姑娘最新章节!” 身后忽然一个满是幽怨的声音说:“看我吃瘪你就那么开心么,踏月?” 她们回头,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站在走廊上,就像是观音像旁的散财童子一般的漂亮可爱,偏生神色中一股骄傲的小模样,瘪着嘴,抬着下巴,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转,看到了白萱。 她展开脸笑起来,就像在身边不要钱般的撒下大把的糖霜,所有的空气都变甜了:“你就是爹爹送我的礼物吗?白萱?” 白萱怔怔的看着她走来,对她伸出手:“我是烟儿!” 她对她眨眨眼:“我是聿赍城的少主,唐烟儿。你的主人哦!” 后来无数年,无数梦,无数次,梦中恍然的初见,她已是高挑的女子,而那人还是天真无邪的稚童,这样坦然的走来对她说:“我是你的主人哦!” 她心中呐喊无数次,我是红衣教的圣女,我是无双宫主!我没有主人!没有人能当我的主人! 可是梦中听到的永远是她发颤的声音:“是……主人。” 然后便被她握住手,一路拖走。向着繁花烂漫处跑去,一路没有尽头,不知休止,身后秋霁在喊‘慢些慢些,小心摔了!’她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回头看看自己,一个纵身飞去高高的枝头,采下一朵花来给自己,脸上是得意的笑。 “白萱,你会写字吗?我教你吧!” “白萱,你想画画吗?” “白萱,你喜欢弹琴吗?” “白萱,这个好好吃,给你吃!” 那时候她只觉得,唐烟儿,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最好的人了。即使是父亲在世时,也从未有人问过她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只有烟儿会在乎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那是她此生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尽管没有高贵的身份,却有许多关心她的人。还有烟儿。 她总是跟在烟儿身边,想尽办法让她开心,因为自己能做的回报,就只有这个了。她几乎忘记了红衣教,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忘记了报仇和来到聿赍城的初衷。如果可以,她多么忙希望自己永远遗忘。 然而那一天,她偶然听到城主说,红衣教的余孽未死,教主尚有一双儿女在世。 她忽然就觉得浑身冰凉,好像一场美梦破碎,看见自己仍在地狱,不得超生。 小锐……小锐他怎么样了?在自己开心的生活着的时候,在她像个名门家的小姐一样学习琴棋书画,和唐烟儿日日玩闹的时候,小锐怎么样了? 负疚感像是潮水将她淹没,唐烟儿问:“白萱,你怎么了?你不开心?” 她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摸摸她的脸,笑如繁花:“我的解忧草,不要不开心,你不开心了,我也不会开心的。” 那时候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这样便问了:“我想习武,可以吗?” 烟儿脸上闪过一抹惊异,安弗谖后来细细思量,那个早熟得过头的小鬼不该不知道自家府上的规矩,她的武功是不可以随便教给人的。然而那时她只是笑了笑,便毫无压力的应好:“好啊,你想学的话,我就教你。” 再过得十来年,安弗谖便会知道,规矩于这人而言,当真是半点也不值钱。 她跟随唐烟儿习武之后自然不久就被城主知道,那时唐昀风的脸色很不好看,唐烟儿遣退了她自己与父亲谈判穿越之极限奇兵最新章节。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唐昀风竟然默许了,而那时的白萱并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恩赐,依然在内心的焦虑中挣扎着。 她已经渐渐明白了自己与唐昀风之间的差距,来时曾天真的以为只要来了聿赍城便总有机会能刺杀唐昀风,可是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即使唐昀风站在那里任她杀,恐怕她也没那个本事。 甚至连朝夕相处的唐昀风的女儿,她都远远不是对手。 在唐烟儿闹腾着过日子的同时,她的武功也以常人难及的速度飞快的增强,唐昀风常常将她高高举起来说:“烟儿定会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 唐烟儿便咯咯笑着搂着他的脖子,侧头来向着白萱笑。 “白萱,白萱,我会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你高不高兴?”她问,白萱心想,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她说:“我也会变得那么厉害的,我也会变成和你一样厉害的人!” 唐烟儿惊讶的看着她,然后笑起来:“好啊,只要你愿意,你一定会变得和我一样厉害的。到时候我们就做天下最厉害的两个人!” 许下这样的承诺之后,白萱更加努力的练功,只是无论她如何努力,还是追不上唐烟儿飞快成长的速度。 直到第一次正邪大战爆发,唐昀风战死,她茫然回首,发现她的仇人已死。 景年带回来的唐烟儿沉默得异常可怕,到了晚上也不缠着人陪她睡,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拥着被子一言不发。她爬上床去,抱住她,问:“小主人不开心?萱儿陪你,有萱儿在,一定会让您开心的。” 唐烟儿听了这话一头栽进她怀里,低声呜咽着哭出来:“白萱,爹爹死了!” 那一夜唐烟儿说了许多话,白萱记不太清楚,但惟独记得清楚的是她说:“爹爹死后,我就是聿赍城主!” 那时小孩子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而白萱恍然发现,如果她要报仇,只剩下唐烟儿一个对象。 总有一天,会杀了她的。她想,总有一天,她会为了父亲,为了弟弟,为了红衣教杀了烟儿。 她默默地抱紧烟儿,在心里喊她的名字:烟儿,烟儿,烟儿…… 唐烟儿在她怀里睡着,无知无觉,不知道她的解忧草哭得不能自己,她的解忧草,其实一点也不开心。 白萱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杀掉唐烟儿的,但是这一天还没有来到。直到景年要带唐烟儿离开聿赍城,她忽然发现,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听说聿赍城主最厉害的武功,叫做‘飞烟暮雪’,偷走这武功吧,以后总会比烟儿还要厉害。她这样想着悄悄摸进了唐昀风的房间,她翻找了每一个地方,然而都没有发现任何像是绝顶武功秘籍的东西,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她听到身后的声音问:“白萱,你在找什么?” 那一刻她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她回过头,烟儿衣衫不整,满眼通红像是哭过一样的坐在唐昀风的大床上,垂落的帷幕纱帘遮住了她娇小的身形,她抱着被子问:“白萱,你在找什么?” 白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脑子里什么都不能思考,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摸到了腰上的匕首,向着床上的烟儿扑去。 “叮!”的一声轻响,唐烟儿不紧不慢的从被子下面摸出一柄漆黑的剑,沉重的城主佩剑在她手里稳稳当当的接下了匕首仓促的一击。她眼神沉静得不像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剑在她手上,就如与她心意相通一般与美女护士同居全文阅读。 往昔持剑的唐烟儿勇武英姿浮现眼前,白萱知道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 完了。 脑中只有这两个字。然而那一天,不知为何她将藏起来的那把父亲送的小刀带在了身上,她心中突然杀意大起——反正总有一天会杀掉她的!她是自己的仇人!如果不是她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就不会死! 白萱一把抓住了黑剑,吹毛断发的剑刃立刻将她的手割出可怖的伤口,鲜血淋漓。 烟儿吃惊的丢了剑来捉她的手,而白萱另一只手毫无迟疑的将小刀捅进了她的胸口。 “白萱……”烟儿倒在床上,低声的喊。 白萱急忙撒手,然而她又想到那小刀是她父亲唯一的遗物,便上前想要扯出来,未曾想小孩子肋骨的缝隙太窄,将薄薄的小刀紧紧夹住,她用力拉扯间在唐烟儿身上划出了更大的伤口,唐烟儿发出痛苦的呜咽,按住她的手。 “白萱……”她往日保养精细的手上全是血,看上去分明还稚嫩的手,却像什么可怕的东西让白萱避之不及。 她终于一把扯出了那把小刀,大力拖得唐烟儿从床上栽倒下来,她摔在地上,勉力撑起上身,白萱匆匆回头间看见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 结束了。结束了。她为父亲报仇了。她要回去接弟弟,然后和弟弟生活在一起。她不再是任何人的侍婢,她是红衣教的圣女,或许会是红衣教的教主。 她会快乐的,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父亲,你看到了吗? 她不回头的跑,一直奔跑,带血的匕首藏在衣服里,她的衣服是红色的,和唐烟儿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花色,若非知情,定然会有人以为她们是一对要好的姐妹。 城主府中没有人不认识她,她畅通无阻的跑出了府,还有下人追上来问,是不是又给小主人办什么事去?着急吗?要不要借她一匹马? 她胡乱的点头,面白如纸,那人给她前来一匹马,还小心把她抱上去,好心叮嘱慢慢骑别摔了。 她眼泪的酸涩难以忍受,两腿一夹,马儿急窜出去。她听到那人在后面笑着说,哎哟真是个急性子,和少主一个样啊! 别说了!别说了!永远!不要再在她耳边提起那个人那个名字! 永远……不要再回来聿赍城! 她一路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直到两条大腿内侧被磨得鲜血淋漓,直到马儿再也跑不动,她趴在马背上发起高烧,直到她从马背上摔下来。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想,如果能就这样死了就好了。烟儿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她不知道她走之后唐烟儿一个人躺在城主房间的地上很久,直到被人发现时,血已经将她身下的地毯染成一片血红,都以为她救不回来了。然而景年不肯放弃一直用内力给她续命,请卿言出马请到了海上医仙凤歌,这才将她救活。 伤愈后的唐烟儿只记得当时眼前的一片血红,她以为是自己杀了白萱,因为白萱的武功,是绝不可能胜过自己的。 而逃跑的白萱经过很多波折,很多辛苦才回到了红衣教,她才发现她所学会的武功比她以为的厉害太多太多。直到被人乍然叫破——“这不是聿赍城主的‘飞烟暮雪’吗?” 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她一直想要偷的,很早以前烟儿就已经送给她了。 1502 唐烟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匹颠簸狂奔的马上,她认出身侧孟章卫冰冷的铠甲反光,腰上的腰带勒得她不得不紧紧贴在身前人的背上,她被一件大斗篷兜头罩住,只能透过帽子的缝隙看到外面一小块视野。[] 鼻子里全是姜黎身上的香味,她在姜黎的背上蹭了蹭,马即刻减缓了速度,跑出一段以后停了下来。 “烟儿?”姜黎喘着气回身,康扎过来帮忙,帮她把唐烟儿从背上解下来。 唐烟儿软软的躺在康扎双臂间被递回给姜黎,姜黎问:“烟儿,怎么了?不舒服?” 唐烟儿摇摇头,又点点头:“你骑马的技术真是没进步,颠得我屁股都快成八瓣儿了!” 姜黎笑了:“抱歉。”她说:“你还好吗?” “嗯。”唐烟儿点点头撩开披风的帽子:“我来吧,我们到哪儿了?” 他们在往江州狂奔的路上,唐烟儿出发前才喝了药,然后在路上就睡着了。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跑了大半夜,六百多里路,据康扎回报明天夜里就该能追上大部队。 唐烟儿翻身坐到姜黎身前,嘱咐她抱紧,双腿一夹马腹,速度比之刚才竟然快了不少。 “安弗锐打了咱们一个时间差,趁着我们集中人手去打烈刀门的时候去攻聿赍城,但是我们烈刀门只打了一天,虽然赶回青阳派又有所耽搁,但是从江西往蜀州毕竟水遥路远,有琴羽和殷寰等人已经从扬州出发去追,我们不必挤去蜀州,要去聿赍城必定要从蜀州过,我传信让干爹想办法拖住他们一时,我们直接在蜀州边缘的必经之路上截了他们就是恶魔界全文阅读!” 唐烟儿几句说完自己的盘算,没听姜黎回答,便扭头去看,却发现姜黎竟然趴在她的肩上睡着了。 她微微讶异,却倍感心中暖软,回身将披风罩在她身上。也好,姜黎几天没睡了,让她好好休息吧。等她们到了,还有一场恶战。 江州城中并不如唐烟儿与安弗谖说的那样,是一个空城,城中除了工人工匠,还有初步入住的居民,卿言为唐烟儿精心挑选的年轻执政者,卫士和卿言的监兵卫。 但是这些人面对气势汹汹的安弗锐仍显单薄,扬州那边自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的往江州增援,只希望他们能及时赶到江州。要去聿赍城必从蜀州过,而卿言人在江州,聿赍城才是真正的空城,城主副城主都不在那里,没有位高者可以有效的组织抵抗。卿言必定要在江州将安弗锐拦下。 话虽如此,如何拦?拦得住么?第一次面对这样大的阵仗的唐烟儿一点也不知道。 话说回来,纵横一国国土,涵盖整个中原武林,牵动正邪两道,这样大的阵仗,怕也没几个人有幸能够经历吧? 他们一路狂奔,每到一地便有聿赍城的人等在路边,给他们换鞍换马,换水备粮,他们就这样一路马不停蹄,人不下鞍一路跑到了剑南道。而此时,江州城内接到命令正严阵以待,报信的快马还飞奔在通往梅里雪山的路上,扬州城派出的追兵却是渐渐逼近了江西出发的安弗锐。 “务必要截住安弗锐!”有琴徵下令时神情冰冷,眼神凌厉,看得在座人等全都不由得直起腰背,齐声应诺。 在座的人有前秀水坊主,聿赍城飞镰使殷寰,有聿赍城江南巡察使池墨鲩,有前森罗堂杀手竹青,有青阳派的弟子,碧水堂的堂主,恶人榜上的恶人,兰若寺的和尚,江湖散人,游方隐士,奇形怪状,不一而足。早已经不是当初正邪相争,又或是权势相夺的局势。 而今,是红衣教与整个江湖的战斗。 所有的江湖侠士,恶人大侠,世外高人,但凡心中还有半点是非黑白,都在此时站出来尽自己微薄之力。这堂上众人领命而去,或许就是有死无生,但这些人面无惧色,干脆利落。池墨鲩看着他们,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豪情,这就是江湖人。 殷寰拍拍她的脸:“墨鲩,咱们也走吧。” 池墨鲩一愣:“你也去?可是……寰儿,你的武功已经……” 她不忍出口那残酷的事实,殷寰却是无所谓一般笑笑:“我知道啊,我那点内力啊,已经差不多了。不过我不是还会剑法嘛,比寻常人还是强一点的,何况,说不定关键时刻我能爆发一下?” 池墨鲩听不得她这样玩笑自己的性命,脸一沉,拉着她:“不行,你别去!你就在扬州等我。” 殷寰依旧笑着,却眯起眼,纤纤指尖点着池墨鲩的下巴,笑道:“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小墨鲩。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扬州?要我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傻等着?池墨鲩,你当我是什么?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妇人吗?” “我……不是……”池墨鲩结结巴巴的接不上话:“只是……太危险了,你在扬州安全!” 殷寰依旧笑:“安全?那就让我看着你去冒险?你要把我一个人晾一边?若是你出了个什么好歹是不是还要我像那些寻常妇人一般哭得肝肠寸断去殉情?不对,我忘了,我还能改嫁。” 池墨鲩瞪圆了眼珠子,涨红脸:“我不会的重生之绝代妖娆!我的功夫你还不知道吗?你可不一样,带上你去我还得分心!” 她这话只得来一声嗤笑,殷寰流光潋滟的眸子从她身上轻轻一瞥:“你厉害?你还能有烟儿厉害?那丫头此次都受了重伤,何况是你?我可不劳你分心,我自会保护自己。” “殷寰!”池墨鲩急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想到你在那样的地方我怎么可能还能安心?!” “那我呢……?”殷寰反问。 池墨鲩哑口无言:“总之,你不许去!”她一把抱住殷寰:“寰儿,求你了,就听我这一次,别去,乖乖在扬州等我。我一定很快就会回来,我一定毫发无伤的回来。我保证!” 她的怀抱那么紧密温暖,将殷寰紧紧裹住,殷寰陷落在池墨鲩的气息中,被她密密的落下亲吻,所有的珍惜疼爱都落在她身上,让她连狠下心说句硬话都做不到。她殷寰三寸不烂之舌要说的这呆子无话可说要多简单?可是偏偏……心中柔软,真是不愿与她争,要让她一世都这样抱着自己才好。 殷寰依偎在池墨鲩的怀中,手指勾紧了她的衣襟,细白手指抠着上面细细花纹,半晌不语。 池墨鲩见她没说话,低头来看,就看见殷寰那样一脸温驯的依在她怀中,神情专注的不知在想什么。那模样哪里有平时半分嚣张狡黠?只如寻常人家怀春少女一样,细幼脖颈曲如鸿鹄,柔顺长发松绾脑后,说不出的可怜可爱。简直想捧在手心,抱在怀里,宠个一生一世。 “寰儿?”她轻声问,好似怕惊着了怀里人一般,又忍不住去亲她,亲她的脸颊,亲她的鼻尖,最后亲亲她薄红的嘴唇:“寰儿,答应我好不好?留在扬州,等我回来。” 此时室内的人早已经走光了,池墨鲩索性把殷寰抱在膝上,殷寰靠着她的肩,侧脸来看她,白净美丽的容颜幻作岁月静好。她挑了池墨鲩一缕长发,绕在手指上玩,玩了许久才叹了口气,亲亲池墨鲩的脸,搂着她的脖子道:“那你保证要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的回来?” “嗯,我保证。” “你若是缺了胳膊断了腿,我便改嫁去了,绝不会管你。” “嗯。” “你若是太久不回来,我也会改嫁的。” “嗯。” “你若是伤着了,破了相,添了疤,我嫌弃你丑,还是会改嫁的。” “嗯。” “嗯什么呀你,墨鲩真是笨蛋!” 殷寰笑嘻嘻的按了池墨鲩的鼻子,抱紧了她,脸颊贴着脸颊:“傻墨鲩,我还没嫁给你呢,如何改嫁?” “那等我回来,你就嫁给我,好不好?”池墨鲩说。 殷寰愣了,那么妖娆的人,竟然忽然就红了脸,眼神慌乱了一瞬,然后侧脸咬住了唇:“你……你说什么啊……” “我说,等我回来,你就嫁给我好不好?”池墨鲩又重复了一遍。 殷寰忽然从她身上挣了下去,别过身倚在窗边,理了理衣裳头发,又用一只手捂住脸:“傻墨鲩……” 池墨鲩便笑了:“寰儿这是害羞了?” 她走上前去环住了殷寰的腰,美人在怀,幽香动人,她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殷寰的鼻尖,眼神单纯得像个孩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寰儿,嫁给我好不好?” “都是女子,说什么嫁娶……” “可是,我想寰儿嫁给我离婚后读懂男人最新章节。” “我……”殷寰刚一开口,便被池墨鲩吻住了唇,温柔的唇舌,熟悉的气息,池墨鲩一贯的依着她,惯着她,连接吻都是随着她的,一点一点的侵入,一点一点的攻占,温柔得让人寸寸沦陷。 殷寰抬起双臂勾住她的脖子,灵活的舌头便缠了上去,柔软的身子也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吸引池墨鲩的双手不住的探求。池墨鲩被逗弄得气息渐急,扶着殷寰的后脑勺不让她逃,殷寰挣扎起来,侧脸躲开她的吻,池墨鲩便追上去,殷寰终究躲不过被束缚在她怀中动弹不得,池墨鲩正欲低头一尝粉颈,身后一声咳嗽。 池梦鲤站在窗外:“咳……那个,姐,我找你有些事,那个……商量。”她侧着脸看着别处。 池墨鲩顿时僵硬在原地,殷寰从她怀里钻出来:“我刚刚就是想说,之锦来了。” 池墨鲩尴尬的清清嗓子,对殷寰道:“那……寰儿你先回去吧,我跟之锦商量完就回来。不许乱跑。” 殷寰飞她一眼,眼波横流,边走边不满道:“墨鲩管的越来越多了……”走过池梦鲤身边,对妹妹友善温柔的笑了笑,说:“此去危险,之锦也要小心谨慎,务必平安归来。” “嗯。”池梦鲤点点头,有些别扭的说:“谢谢……姐姐。” 当日先头部队就追了出去,次日一早,池墨鲩带领魔道恶人与有琴徵的队伍一起离开了扬州。 一路疾行,在鄂州的时候接到西边来的消息,无双宫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江州城,简单言语中未有一字提及杀伐,然而不用说亦可想知那里此刻将有怎样一场大战。 有琴徵心中焦急,池墨鲩提议由她带一小部分人先走,因为江州城人数有限,怕去晚了他们撑不住。 而一旦放无双宫过了蜀州,再拦就困难了,往西一片崇山峻岭,山路险要别说动手,不熟悉路线的人就是一路走进去都要掉几个到万丈悬崖之下。 有琴徵权衡了一下,便同意了她的请求,池墨鲩带着自己的手下和一些轻功好的恶人快马加鞭赶去。当她赶到黔州时便遇见了与无双宫的后部紧紧咬在一起的先头部队。那是由聿赍城一个老将带领的,池墨鲩远远听到厮杀声,轻身一纵就从马背上跳起来,越过一道山梁,便见一个狭长山谷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她一眼看见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人,回身便招呼手下上前帮忙。 看情形两部厮杀已经不少时候,所有人全部混战成一片,若不是无双宫着装统一都快要分不清敌我了。池墨鲩抽出背上七尺长的斩马刀抖出刀刃率先冲下山脊。 那恶人正以一敌三,池墨鲩从上一跃而下,手中长刀所向,借势劈下,一个人头便飞滚出去。落地横拉,借腰一靠,刀刃飞旋将另一人一刀开成两半,那恶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便喜道:“巡察使来得正好!” 池墨鲩一言不发再补一刀解决掉最后一个,问他:“现在情况如何?你们在此停留多久了?” “我们昨天就追到这群王八羔子了,他们停下来打了一阵,大概想灭了爷爷们再赶路,爷爷们硬是给他扛到了晚上,估计他们宫主下了命令,留了人下来拦住我们,大部队就走了。我们今早再次交手,打了快两个时辰了,这里狭窄他们施展不开,倒是给我们留了机会,不然我们那点儿人早死光了。[.超多好看小说]” 池墨鲩看了看,赶紧招呼手下帮助剩下的人加快速度杀了无双宫的人,这些留下来的都只是些无双宫的弟子而已,倒没有特别厉害的角色。他们花了大半个时辰解决了大部分无双宫弟子,剩下的就跑了,因为这边恶人受伤众多,池墨鲩没有立即去追军门天价弃妇最新章节。 她留下人手看护伤员等待有琴徵到来,才带着没有受伤的恶人和自己的手下继续追上去。 出了这山谷是一片相对平坦宽阔的草地,池墨鲩带人一路追击,终于看见了无双宫的大部队,但是她人少不敢硬拦,只好带人不停的骚扰无双宫的人,等待有琴徵的援军到来,就这么一路追一路打,拖拖拉拉到了江州城,江州城已经上已经是做好了守城准备,城上像模像样的架起了弓弩投石车,好像当真准备打一场战争似的。 无双宫的人在江州城外停了半天,最后终于放弃了江州城准备绕过江州城过蜀州。 然而卿言却不会这么放他们过去,蜀地地势险峻,四周到处都是险要高山,中间的城池可谓兵家必争之险要,他们虽然打算绕过江州城,但却也必须从江州城旁过去。无双宫刚刚动身,江州城侧门便开,为首一名独臂骑士,手持大刀,左手义肢挽着缰绳从城门出来。身后一众黑衣黑甲的骑兵排出了攻击的楔形阵,看上去训练有素,气势迫人。 他们并不率先发动攻击,而骑兵的杀伤力也威慑了无双宫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僵持许久,终于无双宫那边派出了一个几十人精锐组成的前锋,仗着一身好轻功便向这边骑兵飞来。 他们用的是两柄镔铁弯刀,身轻如燕来到骑兵上空,白朗看惯他们武林人的做派,只笑这些人不知道骑兵作战的厉害,当即举手一声令下,骑兵冲锋! 数百骑静立的马匹突然一起狂奔,蹄声如雷,迅疾如风,骑士们伏地身体紧贴着马身,结成紧密的阵型彷如一把尖刀直往敌人阵营中插去! 空中的死士不及反应,方才的目标便直奔后方,他们架起轻功奋起直追,然而轻功再快如何比得过全力冲刺的快马?马上骑士齐齐出刀,刀锋一横,冲进人群。最前方与他们接触的无双宫弟子还想抵抗,但纵有如何武功还未来得及施展便被马蹄一脚踩在胸腔上,登时骨裂身死。 马蹄践踏之下无人不惊恐逃命,而骑士们刀锋挥过,如砍瓜切菜,毫不留恋,风卷残云一般扫过便走。他们速度极快,很快就冲过了前面的无双宫弟子组成的队伍来到了后面,奔散逃开的人群中显露出无数高近一丈的黑色箱子。箱子被放置在马车上,用重重铁索牢牢捆住。 这马车阵阻碍了骑兵的前进,白朗多年行伍,自知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就只能坐等困死,当即发出了新的命令。身后骑士们听从命令冲到了马车前面,一只离弦之箭一般的楔形阵碰到了马车阵忽而就如流水一般往两边分开,前头的骑士拉紧缰绳,马儿几乎是贴着马车的前面,与拉车的马儿面对面的擦脸而过,强行扭转了方向。 一支骑兵队伍分成了两队,各自掉过头重新冲杀回去。刚刚才逃过一劫的无双宫弟子们立刻又陷入了新的一轮逃亡中。但是骑兵也并非无所不能,这样的冲锋也不能一直冲杀下去,正当白朗准备招呼骑兵们收拢队形的时候,忽而背后传来一股大力想将他扯下马去。 他扭头一看,是一名身穿无双宫白衣的中年男子,男子一如所有的无双宫门人一般有着极其俊美的面貌,即使看上去已经年过三旬也依然风姿翩翩。他一手成爪向白朗掏来,一脚踏在后面一骑的马头上。马儿被他一脚踩得侧翻过去,马上骑士也被掀翻在地,立刻陷入了围攻之中。 骑士一倒地后面的阵型就被打乱,白朗挥刀回砍,那人却一把夹住了他的刀往后一扯,白朗猝不及防顿时被扯得从马上倒飞出去。 “杀了他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叱咤,白朗方才落地便是几把弯刀砍来,他就地一滚丢了长刀从腰间摸出一根鞭子,扬手鞭子一搅将几把弯刀都缠在一起,他大喝一声用力一扯,便将几把弯刀通通扯落。然而刚才拉他下马的中年男子也追上来,一爪抓向他的鞭子。 无双宫人多势众,三百余名骑士只有堪堪二百人冲回来了城下,一百多人被缠住,就如泥牛入海,瞬息就没了踪影。被激怒的无双宫众人向着江州城冲去,骑士们如同逃命一样逃回了城中,然而城门未闭,像是专门等着他们一样凤凰谋:惊世狂妃全文阅读。那些年轻的无双宫弟子大喜过望,只以为是江州城的胆小鬼怕得连门都忘了关。 他们刚刚冲到城下,忽然头顶上一阵呼啸,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任是武功盖世也敌不过这守城利器。接着城墙上出现了身着聿赍城黑色戎装的士兵,他们冲上墙头拉弓射箭,箭雨淋漓而下,其中还有火箭夹杂。 城头一人坐在轮椅上悠然摇扇:“哼……小看我聿赍城的蠢货。” 聿赍城可是坐落在两国相交之处,长年战乱中生存下来的,武功不是他们立城的凭依,但战乱中磨砺出来的战争能力绝对不容小觑。仅仅是聿赍城的几队近卫就足以把一场战斗打得似模似样,如同正规军队于战争之中。 箭雨下去冲上来的毫无防备,也没有战争经验的无双宫弟子就一片一片的倒下去,射程范围以外的赶紧掉头往回跑。江州城中冲出等待已久的江湖人们,捉刀持剑追杀上去。 池墨鲩到时他们已经杀成一片,无双宫宫主所在车驾前的马车阵上,黑色的大箱子开了一半,箱子中走出高大强壮,面目姣好栩栩如生的不死人。 那与那些拿给池梦鲤研究的不死人不一样,那些不死人与活人一般无二,只是不知痛苦,悍不畏死,武功高强。也与唐烟儿飞书发来的烈刀门的不死人不同,烈刀门的不死人与其说是不死人,不如说是尸人,没有蛊虫的尸体大多腐烂,浑身尸水。而眼前这些,他们皮肤泛着死人的灰白枯槁,然而他们的面目依然如同生时美貌,眼睛清澈无神,身体活动自如。 他们俱都是美貌的少年男子,身材高大强壮,个个宽肩窄腰,长发高束脑后,依然如绸缎一般柔顺亮泽。身上穿着红色的收脚绸裤,赤脚缠着金色的帛带。腰缠金色金属腰带,手缠同色护腕,腰带上银色的链子如同星光璀璨,在傍晚的天光中闪烁着梦幻。 他们赤.裸着上身,精壮的肌肉上描绘着精美的图腾,他们就这样三三两两的站在平地上,仿佛仍是活泼的生时模样,正与好友休憩闲聊,会勾肩搭背,会勾起嘴角,开着玩笑。 但其实,不会了。池墨鲩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她看到他们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在遥远的西域,有一圣教,圣教主阿萨辛培育美貌的少年刺客,教他们暗杀之术。当他们长大,就将他们迷晕,运到一座秘密的山上,山上以美酒为泉,金银为杯,玉石铺地,美女如云,纵其欲数日,复置故处。教之能刺客,死则享福如此。 被哄骗的少年们于是日日辛勤苦练,只为死后能去往记忆中美好的天国。 那些,就是红衣教的终极武器了吧,安弗锐的底牌。 只是无论那时是如何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如今都静静的站在这荒烟蔓草中,不再说话,也不再微笑。 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一般,他们在风中握住了腰间圆如满月的弯刀。 一个高瘦的男子站在无双宫主的马车上,他举起手,踮起足,手脚上都戴着精巧的银铃,他摇一摇,银铃就发出几不可查的轻响。 而随着这轻响,少年们眉宇间凝起凛然杀气。 安弗锐就站在马车上跳起了舞,他一个高大男子,起舞时竟然柔韧轻盈一如女子。舞姿极快,极美,绚丽的动作快速变换,繁复的手势摇动银铃,远处的少年们踏着他的节奏跳出黑箱子,像是重新回到了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灵活快速,勇猛无畏的向着前方冲杀过去。 池墨鲩低身向着安弗锐的马车跑去,在一片混乱中她顺利来到马车的外围,正欲上前,身后忽然一道风声! 身后一个黑箱子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箱中少年高举弯刀向她砍来病毒天神最新章节! 原来如此!池墨鲩还以为安弗锐竟然这样大意,竟然没有留人在身边护法,结果那些没有打开的黑箱子就是他留下的护卫。仓促中池墨鲩举刀横格,弯刀在她刀上一撞便滑去一边,那少年眼中依然是那样澄澈,面无表情,但手下凶险反手划来。 “嗤……”衣衫被弯刀割破,池墨鲩连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躲开弯刀的攻击,好在弯刀的攻击范围有限,池墨鲩七尺长刀就地一挥直砍对方脚腕。想不到那已经死去的少年依旧身手灵活,折身一个后空翻,标准得如同演示一般腾身避过,连着几个翻身,落地后又高高跳起弯刀脱身飞来。 池墨鲩不妨对方还有这一手,一时怔愣。 “小心!”身后突然被人一把拖过,她摔在一边,弯刀没有砍刀目标如同有灵性一样绕了个圈又飞回主人手中。 “他们的圆月弯刀投掷出去后回自动飞回!” “竹青?”池墨鲩大吃一惊,身后突然出现救她一命的不是竹青是谁? 竹青一身青衣薄衫,持着缠蛇双剑,皱眉按了按胸口,对池墨鲩道:“不是要去杀安弗锐吗?你去,我来帮你解决他!” “你?”池墨鲩可不是不知道竹青的状况。 竹青放下手,将胸口指给她看,池墨鲩定睛一看,她胸口上竟然有几根金针,针尖深深的插.入她的身体中去,只留下镂刻精美的针头留在外面方便拔出。 “看到了吧?一个时辰之内,我可不会比你差呢,让你也看看竹叶青的本事。”她勾起嘴角一笑:“不过你可要快点,我好歹求华筝给我扎的,要是一个时辰之内我不回去找她□,她会灭了我的。” 池墨鲩一笑:“包在我身上!” 弯刀再次飞来,与此同时不死人少年也合身冲上,竹青微微一笑举起双剑,微风撩动她的衣摆,女子柔美容颜在傍晚的辉光中愈发美丽。 “锵!!”两把短剑将弯刀紧紧夹住,少年冲上来劈手夺刀,竹青抬脚就踹,口中笑道:“姐姐让你看看咱们中原是怎么做杀手的!” 池墨鲩一脚踏上马车跃起的同时长刀横扫,安弗锐正举手起舞飞快旋转,忽然被袭也没有惊慌,顺势跳起一脚就踏在池墨鲩刀上。他舞蹈时虽看来轻盈然而一个高大男子少说百二十斤,就这么站在池墨鲩的刀上脚下不停。池墨鲩手中一沉,翻手将他撇下去。 安弗锐翻身一跳,踏在马车壁上将身一扭,银铃摇晃,身后又是两个黑箱破开。 池墨鲩跳上马车举刀直刺,安弗锐猛然睁眼,双手交错竟用手上银铃圈套住池墨鲩长刀。池墨鲩刀尖一搅割破了他的手腕,但仍抽不出刀来,便上前几步将全身力气都压在刀尖上用力往前捅去。 银圈毕竟受不住这样的大力,立刻变形从安弗锐手上崩开。 安弗锐拍开长刀一掌向池墨鲩拍来,池墨鲩机警躲过,但立刻就被安弗锐侧身补上一脚,一脚正中腰侧,踢得她五脏欲裂,剧痛不已,直接飞下了马车。 池墨鲩刚掉下马车,就又是几把弯刀劈来。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嘶吼喊杀声,又想到有琴徵定然不会让竹青离开太远,想必是后续的大部队已经到了。 腰间剧痛,她挣扎着起身一刀砍断了一人的脚,从缝隙中滚了出去。防备不及间被一把刀透胸而过,喉咙里猛然涌上一股腥甜,她眼前一黑,下意识举刀去挡,却觉手上一凉。 那时脑子里一惊,却想到的是——“你若是缺了胳膊断了腿,我便改嫁去了,绝不会管你掌御星辰最新章节。” “你若是伤着了,破了相,添了疤,我嫌弃你丑,还是会改嫁的。” 脸上一热,她心知是自己的血。 视线恢复的时候,一剑寒光从自己眼前掠过,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水红翻转,热血飞扬,一颗头颅远远落下。 “寰儿……” 是她做梦吧?这残阳如血中的一席美梦,她竟梦到了阿寰。 如同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在秀水坊见过的惊鸿一瞥,阿寰一身秀水坊弟子的水红舞衣,持双剑而舞于鼓上,翩然身姿历历在目,竟时隔多年,现于这日夜交替之时的幻梦中。 “墨鲩!”阿寰竟回头唤她,一脸焦急,目光触碰到她的左手时,不可思议般的定在了那里。 池墨鲩低头去看,她握着刀柄的左手只剩下了三个指头,最后两根手指从第二个指节开始被齐齐斩断。 “墨鲩……” “寰儿……”池墨鲩无措的抬头去看,殷寰的神色却在一瞬间变得狠厉,那对多年未见的水晶双剑又细又长,舞剑之时如在跳舞。 一剑挥向自己身后,背后一热,一个无双宫弟子倒在自己身边,而殷寰以那种如同拥抱一般的姿势缓缓抽出剑,对她说:“傻墨鲩,竟然敢受伤……看我回去怎么和你算账!” “阿寰?”池墨鲩感觉到了她柔软的身体,温热的体温,和脸边呵气如兰。 这是真的!不是梦!阿寰在这里! “你不是在扬州吗?!”她惊得要跳起来:“我不是让你乖乖待在扬州吗?!” “然后你准备带几个手指头回来?”殷寰起身乜她一眼,忽而又笑了:“傻墨鲩,你出来太久了,我来接你回去。” 池墨鲩想要站起来,但是腰间太痛了,痛得连胸前刀伤都感觉不到,她只觉得自己的内脏绝对被安弗锐一脚踢碎了。她艰难的抓着殷寰的裤脚,这才发现,殷寰确是穿着秀水坊舞剑时常穿的那套水红色舞衣的。 “寰儿……”她想说寰儿这里危险,你快退到后方去。又想说寰儿你来接我太好了,我们很快就回去。 她还想说,对不起寰儿我受伤了,但是你不要生气,我错了,你一定要嫁给我啊! 别生我气,别改嫁……寰儿…… 想出口的话还没出口就吐出一口血来,殷寰将她扶起来,从腰间捏了一粒药丸喂进她口中:“别乱动了,就待在这儿,我会保护你的。” 她弯起眉眼笑起来,那样子狡黠美丽,依旧是那风华绝代的秀水坊主。 天色更晚了,池墨鲩看着远处太阳渐渐的沉下去,炫目的霞光最后撒在这地上。她想竹青怎么样了回去找有琴徵了吗?一个时辰快到了吧? 风凉了起来,殷寰站在那长风猎猎里举起冰晶一般细长透明的长剑,提气长喝:“秀水坊弟子何在!” 空旷的地方里,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过了一会儿,远远听到了回答——“在!” “弟子在!” “弟子在!” “秀水坊弟子,听候坊主差遣全能煞星!” 无数的,身着水红色舞衣的少女持着双剑从远处跑来。 “我把秀水坊剩下的人全都带来了,要是给韩绿知道啊,又要骂死我了。”殷寰笑说:“小墨鲩,看我给你报仇!” 别去!池墨鲩伸手想要拉住她,却只看到她迈开长腿,踩着鲜血走了出去。 “秀水坊弟子听令,我秀水坊建坊一百二十年,嫉恶如仇,锄强扶弱,今日一战,不可辱没师门威名!” “是!” “此贼必除,我愿为先锋,何人敢随我?” “弟子愿追随坊主!” 原野之上,残阳如血,女子昂然无畏,振臂高呼,四周云集响应,热血沸腾。 殷寰持剑而上,昔年服下的‘浮生’一直在吞噬她残存的内力,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浮生同时夺走的还有她健康的的生命力,当她内力殆尽之时,便是生命终结之日。 无法可解,所以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尤其不愿意墨鲩知道。 可是她的内力已经几近于无了……这次不来,她怕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墨鲩了。 就算墨鲩活着回去,她又还能陪她几时? 好在,还有梦鲤,还有梦鳈,还有她留下的一双弟妹会帮自己好好照顾她,反正时日无多,她宁愿墨鲩最后记得的,是她们初见时,她倾城的舞姿。 要让她记得最漂亮的自己。 池墨鲩远远看见那双剑冲进了杀阵之中,剑光闪烁,意态横流,波光流转,剑气飒飒。秀水坊弟子水红色的舞衣,不死人少年朱红的绸裤,还有飞溅的鲜血,坠落的红日,满眼红色中池墨鲩却只能看到那一人,只能看到她肆意的飞扬旋转,翩然来去,红衣如梦,发黑如夜,双剑如风,剑光如虹。 恰如一朵红莲空中绽放,美到极致,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池墨鲩此生看过的最美的一场剑舞,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可是殷寰离她那样远,她的寰儿离她那么远,她奋力想要过去,离殷寰更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她用力抠着手下泥土往前爬,眼睛死死的看着那边那朵红莲。忽而四个不死人同时跃起,四把弯刀如同四轮圆月向殷寰追去,殷寰腾身而起扑向天空,天空在她身下染成一片赤红,池墨鲩痴痴的看着,一眼都不能眨。 她仿佛觉得自己一眨眼,寰儿就要不见了。 空中红莲突然盛放,水红的舞衣被染得鲜红,那惊鸿一般的舞者突然在空中折落。 池墨鲩瞪大了眼,睚眦欲裂,她张嘴想喊殷寰的名字,却吐出一口鲜血,胸口和腰间突然一起疼起来。 “……寰儿……” 寰儿,快回来,快回来,我要娶你呀。 她歪倒在地上,脸贴着湿漉漉的泥土,满地都是鲜血的味道,她却恍惚闻到了秀水坊的桃花香。 说好了,等我回去,就嫁给我的。 寰儿…… 作者有话要说:本次榜单一万字一次性达成,大爷要断更几天陪姨妈玩 1513 短剑撩起劲风挑开弯刀,侧身欺近一剑捅进心口,若是平常人早就死掉了,然而对手却没有丝毫退却,反而贴身提膝撞来。[]竹青屈肘打在他腿上,一个旋身从对方胳膊底下钻了出去一剑又从背心透入,她的身高比不死人少年矮了一个头多,借着这剑用力一跃,她攀上少年的肩头一剑削下了他的头。 “竹竹!”竹青听到呼唤回头,有琴徵提着长剑从尸山血海中跳出来,看到她之后才松下一口气,纵身而下,顺手一剑解决掉竹青身边一个无双宫弟子,一把将竹青抄在怀中。 方才威风凛凛的女杀手此刻再没有半点戾气,傻傻搂着她问:“你做什么?” “一个时辰了!”有琴徵皱眉呵斥她:“你自己不会觉得痛吗?” 竹青感觉了一下,胸口穴道还真是觉得酸酸涨涨的疼。有琴徵找了个相对少人安全的地方将竹青放下,反手将自己的水云剑插在地上,扶住竹青肩膀:“忍着点,帮你拔.出来。” 说罢根本没有等待竹青的意见,出手如电,指尖夹着雕花针头‘嗖’的就将针抽了出来,抽出来的金色长针竟沾着血迹,有琴徵狠狠一皱眉,去看竹青脸色。竹青‘啊!’的痛叫了一声,脚下一软就倒在有琴徵怀里。 就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都随着那针尖被抽离自己的身体,她颓然倒下,揪着有琴徵的衣襟。有琴徵将她翻过来,接着把其他几根辅助用的针也抽出来,竹青闭眼瘫在她的怀里,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竹竹?”有琴徵看她了无生气的样子,担心不已。刚刚那一个时辰里的竹青,就像是从时光之中寻回的,以前那个潇洒快活的竹竹的剪影,而眼下,她又是那个隐藏在黑衣之后的竹叶青。 “竹竹,你没事吧?” “……没事。”竹青抬头对她虚弱的笑了笑:“好了,把我送回后方去吧,我现在也没法作战了,不会乱跑给你添麻烦的。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别耽搁了。” 有琴徵心中说不出的空,看着这样的竹青她一点也不高兴,虽然竹青已经不再任性,不再胡闹,可是那样的她,看上去也一点都不高兴。 混乱之中容不得她多想,有琴徵将竹青抱起来几个起落就回到了后方,将竹青交给后方收容伤者的池梦鲤,自己又返身投入战场之中。 “小神医,你在看什么?”竹青百无聊赖的倚坐在一块石头上,地上摆满了断胳膊断腿的己方伤员,不少青阳派,赤霞山庄,秀水坊等大门派中会医术的弟子在满地忙碌。可是医术最精湛的那位却频频扭头望向战场,一脸不安焦急的模样。(.) 听到竹青的问话,池梦鲤怔了一下:“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很不安。”她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她的姐姐……池墨鲩,那个虽然没有血缘却陪伴照料她多年,她深爱女子,就在那战场上。尽管知道她武功高强,又身经百战,可是总归不安心。 池梦鲤无数次的说服自己,可是心里的慌乱却越来越明显伪道。 “你担心巡察使啊?”竹青刚想说没事,却想到池墨鲩是去刺杀那位无双宫主了,直到现在无双宫主身死的消息都没有传来,那么池墨鲩…… “梦鲤!”竹青听到有琴徵的声音回头,刚张嘴:“你怎么又回来……”就看到了她手中抱的那人。 一身战袍染成血色,手中七尺长刀仍紧握不松,长发散落被血染湿,双目紧闭,面无血色。而竹青眼尖,一眼望见了池墨鲩胸口一道宽得吓人的刀口,还有她垂落的左手……只有三根指头。 “姐姐!”池梦鲤惊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的扑上来将池墨鲩抢过去。然而池墨鲩命大,尽管失血过多仍旧吊着一口气,池梦鲤一探脉就松了口气,撕开她胸前衣服,被弯刀穿透的伤口创面大得夸张,池墨鲩至少两根肋骨都差点直接被切断了。池梦鲤泪眼婆娑,一边给她急救包扎一边向有琴徵道谢。 有琴徵道:“我就是把她给捡了回来而已,顺便止了一下血,你快给她上药吧。” 池梦鲤一愣:“你没给她吃药?” “什么药?” 池梦鲤低头皱眉,池墨鲩的出血量绝对是有人喂了她止血提气的灵丹妙药,这才勉强吊着一口气被救回来。既然不是有琴徵,还有谁有这样好的药,并且舍得喂给别人? 疑惑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她无暇顾及便忙着动手给池墨鲩包扎止血上药喂药。 这一场战斗极其惨烈,无双宫的大部队近万人在江州城折损接近三分之一,无双宫主安弗锐重伤逃走,一百名不死人近乎一半都折在此役。而扬州出发的四千多人战死八百余,几乎人人负伤,江州城一千余人只剩六百,所有战斗力几乎死伤殆尽。 无双宫的人强行闯过江州城后,江州城外的地上都是血红血红的,所有的草叶都被染成红色。 卿言收到蜀州城唐烟儿的消息放安弗锐过去以减少伤亡,待安弗锐带人走后便出城救助伤者,打扫战场。在安弗锐的车架处收敛了十余名身着水红舞衣的秀水坊弟子尸身,忽然有人叫了起来:“飞镰使!” “副城主!副城主!飞镰使……” 卿言不耐烦的指使人去看看,那人去了,望了一眼飞奔回来,连滚带爬跪倒在卿言脚边:“副……副城主,尸体中……发现了飞镰使殷寰!” “什么!?”卿言瞬间从轮椅上坐起来,几乎差点扑下去:“你说什么?殷寰不是在扬州吗?池墨鲩在干什么?她怎么会让殷寰来?你看清楚没有?确定那是飞镰使?” “属下……属下再去看一遍!”那人又连滚带爬的去了,然而哭丧着脸回来:“回禀副城主……真的是飞镰使。” 卿言一时怔愣,看着远处的下弦月,久久没有说话。 殷寰……殷寰……天赐佳儿,此子应还。 仿佛还能记起那个天资聪颖的小女孩儿骄傲的站出来的模样,她笑着从屏风后面跳出来说,寰儿有个好办法!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她拜别父亲城主与自己,踮起脚看看那个取代她享用幸福童年的孩子,转身走入江湖的模样。 她在聿赍城中玩耍时可爱天真的模样,带着烟儿一起跑来跑去,懂事聪明的模样。 还有她拜入秀水坊之后,穿着水红舞衣悄悄溜回家,躲在窗外偷看与城主议事的父亲,突然钻进来吓了三个大人一跳,那少女娉婷美丽的模样末日小兵。 她成为坊主之后,智计百出,周旋在秀水坊与聿赍城之间,那蕙质兰心,狡黠娇媚的模样。 那孩子是从小看大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卿言扶额叹息,不知该要如何与烟儿交代,如何与江南巡察使交代,又如何与归来城中的小神医交代。 池梦鲤忙着照料池墨鲩,战斗结束之后伤者全部都要转移到江州城内,她也跟着转移池墨鲩。池墨鲩发着高烧,一直昏迷不醒,池梦鲤用尽平生所学,只想尽力让她好过一些。现下性命是无忧了,只看她什么时候退烧,会否留下什么隐患。 待得进了城安顿好池墨鲩,池梦鲤心里好歹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见池墨鲩烧得满脸通红,汗水满头,便打湿了手巾给她冷敷擦汗。忽而猛的被池墨鲩一把抓住,她只剩三根手指的左手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攥住池梦鲤的手:“……” “姐姐?” “……寰儿……” 干裂的嘴唇不住的喊着那个名字,池梦鲤长叹一口气,不知自己应当嫉妒还是心酸。她喜欢的人,那么的喜欢着别人,而那个人却也是她无法去妒忌的人。 难道这辈子都只能默默看着了? 之华说的没错,难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他们家的通病吗? “姐姐,我……” “寰儿……寰儿……嫁给我……” 池梦鲤怔愣一时,池墨鲩仍在昏迷中不断的说着胡话,美丽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充满挣扎和追悔的脸上划下第一道泪痕,接着便如流星逝落,一颗接着一颗。 仿佛眼见珍贵之物陨落而无能为力一般沉重的悲恸,仿佛整个世界都分崩离析一样的绝望,池梦鲤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觉得到这一刻,她终于能死心了。 “寰儿……嫁给我……寰儿……” 纷乱的记忆里仍是殷寰靠在窗边难得含羞带怯的模样,俏丽容颜染着红霞,被自己抱入怀中柔若无骨。窗外安静的庭院,满眼绿意,岁月静好,微风轻过,撩起殷寰的长发裙摆。眼前忽而又成了春日的秀水坊,满眼俱是粉色的桃花,灼灼其华,而其中最美那朵,是穿着水红舞衣,腰带双剑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转眼,她踏在巨大的皮鼓上翩翩起舞,双剑折射出艳阳,红袖翻飞成霞光,周围无数的秀水坊弟子与她一同举剑,风姿飒沓,凛凛风华。那时还犹带青涩的少女走来摸摸自己的头,笑着说:“是你啊……”懵懂的自己在想什么呢?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切,生命,平安,幸福的生活,自己的一切都是属于这个少女的,是她以一切交换了自己的一切。 眼泪就这么掉下来,外面似是天光未开,殷寰侧身将自己揽进怀中,看不见面貌,只听到带笑的声音:“哎呀,墨鲩怎么哭了呢?爱哭鼻子的小墨鲩,真可爱呀……” “才不是……”自己含含糊糊的反驳,但是被她拥抱的感觉那么好,真是一点也不想坚强起来。 听到殷寰银铃一般的笑声,带着玫瑰色的宠溺说:“好好好,墨鲩不哭了哦,那么多的眼泪啊看得我好心疼。” 心疼吧,心疼吧,如果那么心疼的话,就不要让我哭啊!如果那么心疼的话……你就不要离开我啊! 为什么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姐姐……!”似乎是之锦的声音,穿透了梦境,将她唤醒超级兵王全文阅读。池墨鲩从床上睁开眼,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望向紧闭的门外。她顾不得自己满脸泪痕,衣衫不整,也无暇关心身在何处,此间何时,她努力撑起身体从床上滑下去,扶着墙推开了门。 门外池梦鲤跪在地上掩面痛哭,而停在院子中的一副担架上,白布盖着一个人的身影,从白布之下垂落着染成鲜红,干涸之后又凝固成褐色的舞衣。 那是凝固的血色,只是不知,这血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池墨鲩脑子里静静的想着这样的事,竟推开门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姐……”池梦鲤惊惶的看着她,一身白衣的池墨鲩如同一缕幽魂一般来到她身边,池梦鲤制止不及,就看她伸手揭开了白布。 白布之下依然是那张美丽的容颜,静静的闭着眼就彷如睡去。池墨鲩起身,眼泪‘啪嗒’重重打在殷寰的脸上,她低头去亲吻她已经冰冷青紫的唇,喃喃道:“心疼么……?心疼的话,就醒过来啊。心疼的话,就回来啊……不然,我会一直,一直哭下去的……” 池梦鲤捂着嘴哭得已经不能自己,而她仿佛全无感受,温柔的替爱人理顺青丝,拢好衣襟,摸到身上被弯刀划得横七竖八的狰狞伤口时,终于忍不住浑身颤抖抱住了那具冰冷的身体大哭起来。 殷寰……为什么不醒来?你已经不会为我心疼了吗?可是见你受伤,我很心疼啊! “姐姐……?你做什么?”池梦鲤见池墨鲩吃力的试图抱起殷寰的尸身,连忙上前阻止,可是池墨鲩一把推开了她。 她的眼神清亮,透着不可逆转的坚持。 卿言在旁默默看着,即使池墨鲩抱起殷寰的身体走出了院子,他也没有阻止,只是吩咐手下悄悄跟上。 “小丫头……”卿言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的叫池梦鲤。 池梦鲤抬头,他问:“你还好吗?”难得那么的温柔。 池梦鲤摇摇头:“不好。但是没关系。”她看了看姐姐远去的方向,拉出一丝苦笑:“还有很多病人需要我。” 那时的不安,原来竟是血缘天性吗?在她庆幸看到池墨鲩活着回来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她的姐姐,她真正的亲姐姐,却已经沉眠在战场的一片角落。 池梦鲤擦了步走进房中去,池墨鲩既然醒了就没事了,现在强迫她回来休养也没有用,卿言会让人跟着她,不会让她有事的。池梦鲤觉得自己是以近乎残忍的清醒理智在劝服着自己——还有很多活着的人,你可以救。还有很多人,如果你在,他们就可以不必死去。 她回房收拾好药箱针囊返身出去,忽而觉得这日的天特别的高远,世界大得令人感伤。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的时候很丢脸的把自己虐哭了……【捂脸跑】 这一章与上一章的内容提要出自同一首诗,乃近代诗人陈衡恪的《题春绮遗像》 全诗为: 人亡有此忽惊喜,兀兀对之呼不起。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同死焉能两相见,一双白骨荒山里。 及我生时悬我睛,朝朝伴我摩书史。 漆棺幽閟是何物?心藏形貌差堪拟。 去年欢笑已成尘,今日梦魂生泪泚。 1524 所有的医者和没有受伤的人几乎一直忙碌到第二天黎明才能陆续组织轮休,有琴徵作为一个指挥者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她作为医师,即使她的医术出类拔萃,但却没有接手多少伤员,只有少数疑难才转到她手上。(.无弹窗广告)饶是如此,当竹青见到她的时候也几乎认不出来了。 有琴徵身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染得袍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惯来整齐的头发也从发髻中落了出来散在颈边,配合疲惫灰暗的脸色,是少见的狼狈姿态。竹青见她回来连忙迎出去,看到她这副样子更是大吃一惊,将她扶住:“你没事吧?” 有琴徵勉强挂上笑容对她笑了笑:“没事。” 她自去屋内坐下,从随身的药囊中取了一粒放入口中含化然后闭目运功。竹青皱眉忧心不已,她自小常常跟在有琴徵身后,虽不懂医理,但是有琴徵身上常带的药却是都认得的,那粒黄白色的丸子主要成分是黄芪,党参,当归,白芍,甘草,熟地等,是补气益血用的。运功含化可加速药用,而用得到这药即是说明一向武功高强的有琴徵已经感到自己气血虚弱到必须服药救急了。 竹青帮不上忙,她既不懂医术也没有深厚内力,只能忧心的站在有琴徵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有琴徵感觉到她的视线,睁眼就见她一脸凝重难过的神色木头一样杵在自己面前。有琴徵便笑了,一把揽过她拉到自己膝盖上,不由分说就吻上她的唇。她嘴里没有化完的补气丸全被舌头推去了竹青的嘴里,竹青这些年药吃多了最不耐烦这药材清苦味道,挣扎着推拒,却被有琴徵紧紧钳制住按在怀中,吻了个头昏目眩天翻地覆。 待得有琴徵笑盈盈的退开,二人口中的药丸已经完全融化了,两人嘴里都留下了清苦的药味。竹青一把推开她:“你做什么啊?自己吃了苦药却还来害我!” “哪里是害你?你也一夜没睡了,本来身体就不好,吃些补气丸哪有妨碍?”有琴徵大概是真的累到了,靠着边上的桌子一手支头,懒洋洋的笑,一边还对竹青招手,要她回到她的腿上。 竹青本是不愿,然而看有琴徵那么累也不忍心闹脾气给她添堵,心道权当为正邪联盟牺牲小我了,不情不愿磨回有琴徵的大腿上,立即就被抱个满怀。 有琴徵搂着她将头靠在她肩上,像是舍不得放手一样一遍一遍的蹭她的脖子,竹青给她的反常弄得不知所措,掰着她的手问:“你做什么啊?”有琴徵根本不让她乱动,抓着她两只手按在怀里,又没忍住再次上上下下亲了个遍。竹青给她亲得脸红气踹,脖子上还被弄出了红痕,恼火得很,叫道:“有琴徵你发什么疯!” “……”有琴徵垂落睫毛静静靠在她身上,很久才说:“殷寰死了ns系列之扑倒冰山攻。” 嗯?谁?竹青反应了一下,然后才――“啊?!你说什么?”她差点跳起来:“殷寰?不就是池墨鲩那什么吗?她不是给留在扬州了吗?那时候池墨鲩死活不让她来呢,她怎么会……” “殷寰私下联络了秀水坊,将韩绿没带走的秀水坊弟子几乎全部带了出来,追在我们后面赶到。若非她带人支援,我们这次只怕不止伤亡如此。池墨鲩独战安弗锐不成受伤,被她及时所救,然而她带弟子围攻安弗锐却被不死人所阻,他们杀了二十多个不死人终究力竭全部战死。我也是……之后打扫战场的时候才听说的。” 怎么会这样……竹青不可置信的看着有琴徵,虽然与殷寰并无太深厚的交情,但是因对方是同道中人,又与唐烟儿相熟,怎么心中也是存着亲近之意的。乍一听闻,竹青立时想到――殷寰死了,池墨鲩要怎么办? “那池墨鲩……?” “她带了殷寰的尸体走了,副城主叫人盯着,她的伤势已经止住,暂时死不了。” “可是……就这样由着她?”竹青问,有琴徵看着她疲倦的笑了笑,反问:“不然呢?” “她现在若是要恨,该是只恨自己未死而已,会乖乖听话养伤吗?”有琴徵叹了口气:“不过,我也只是由己及人罢了。” 由己及人?竹青看着有琴徵不太好看的脸色,摸摸她的脸:“你担心我吗?” 有琴徵看着她认真回答:“担心得要死。[.超多好看小说]”她紧紧抱住竹青满怀不安的说:“我本就不愿意你来,而今见了池墨鲩这等事,我更怕……竹竹,你听话不要再跟着去了好吗?” 竹青当然不愿意,由己及人,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非要跟来的殷寰的感受呢?被安置在后方等待的滋味,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尝试。可是看着有琴徵憔悴的神色,她还是笑了笑:“好,我听话,你别担心。”她抬起有琴徵的唇,轻轻吻上去,一边吻一边安慰那骨子里强势的女人:“我会乖的,你让我待在哪里,我就待在哪里,我会乖乖等你。别担心,没事的。” 反正等待,是她一直做惯了的事。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等待着师姐练剑回来,等待着师姐忙碌完有空,等待着师姐回头看她一看。再到后来,在没有出路的黑暗中一直蛰伏等待,她早已经习惯了。 有琴徵这样的担心她,终归还是让她心暖。她去为有琴徵打来热水给她擦脸,帮她脱衣脱鞋将她推去床上:“你先睡一会儿,指不定之后还有什么安排,现在他们可缺你不得。”有琴徵将她拉去怀中:“好啊,你陪我睡。” 竹青也不挣扎,安静依偎着她。有琴徵真的是很累了,竹青只是一夜未眠,她却不知在竹青看不见的地方忙碌了多少日夜,竹青是不太聪明但不是真傻,她深知有琴徵的本性,当然知道她这般忙碌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姜黎与唐烟儿许下的美丽的未来。若是真能正邪和睦相处,那么一个森罗堂的前杀手算的了什么?若是真能再无江湖争端,她便能放心将一切卸下,或许还想着与竹青远走高飞,离世隐居。 有的时候有琴徵比她要浪漫,但即使只是为了一个浪漫的想法,她也是能坚定下来排除万难去做到的人。 竹青被她揽在怀中,枕着她的手臂,很累却睡不着。她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候觉得要与有琴徵在一起是那么难那么难的事,而今却夜夜枕着她的手臂入眠,真是造化弄人,不知以前那些苦难算不算是得到了回报。 想到在青阳山的日子,她们的事情被揭发之后就像是天都塌下来了一般,她那时那么绝望,觉得自己犹如陷入绝境。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放着满山的俊秀少年不爱,偏偏就是看上了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人。她也曾想这是否当真是如此背德之事要让她们受此惩罚? 可后来遇到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认识了两相依恋的殷寰和池墨鲩,知道了她师父与阿萨辛圣教圣女的惨烈过往,还有唐烟儿那离经叛道妖女要正大光明迎娶青阳派掌门剑仙传奇。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她都不认识了,身为女子而爱上一个女子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甚至,可以狂妄的期许着以后未来。 唐烟儿说,她要把姜黎绑回聿赍城去,再不让那些糟心的青阳弟子来她眼皮子底下晃,以后姜黎就只能对她一人好。那丫头霸道得理直气壮,对任何抢走姜黎注意力和温柔的人都抱着斩草除根的决心。 池墨鲩之前曾经说希望能和殷寰一起离开中原,去岭南也好,去漠北也好,回去聿赍城也好。不再应付这些江湖是非,她们的弟妹们也大了,不用她们再操心,她和殷寰分隔两地多年,只想好好的守着她过过舒心日子。 还有很久以前在苍莽森林中的木屋里,有个女人喝醉了说,若是找到了她,便带她去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喝酒酿酒,一世都对她好,不再让她伤心。 而现在,就连有琴徵都止不住的为了一个可能的未来这样的拼命。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竟然这样天真? 大约……爱着一个人,本来就会让人变得天真吧。 竹青轻轻拿开有琴徵搁在自己腰上的手,悄悄从床上下来。许是太累了,也许是竹青睡在身边,今日的有琴徵睡得比往日都要沉。竹青出了院子,直往那仍然拥挤嘈杂的地方走去,那里还有伤员在进行救治,主持事物的是同样两天一夜没合眼的池梦鲤。 池梦鲤刚把手边人的性命拉回来,抹了一把汗定定神,就看见竹青站在门口。她略感惊讶,将手中事情交代给旁人便走出去:“有琴掌殿叫我?”她以为竹青是来替有琴徵传话的。 竹青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池梦鲤的脸色也不好看,苍白得快要赶上她救治的伤员了。她眼睛通红全是血丝还肿得像桃子,神情比有琴徵更加疲惫,时不时就需要闭闭眼凝神,显然也支撑到了极限。 竹青本想开口的节哀安慰,遇上少女坚强理智的眼神一时间无法开口,只好直接说正事:“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决定了。” 池梦鲤一惊:“当真?我可没有完全的把握,毕竟我从未遇到过先例,也没有旁人经验可以借鉴。你身上原本就有毒深种,那蛊虫虽然吃掉你的内力但是也压制你的毒。我研究过森罗堂的九转涅盘丹,这是种慢性毒,长年累月的积淀在身体里,光靠解药是没办法全部清除的,若是要调理起码需要几年的时间,而且过程比较艰难。即使我取出了蛊虫,我也无法保证在几年的调理过程中会不出意外。” 竹青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母蛊可以唤出子蛊,而子蛊是控制不死人活动自如的关键。” “没错,理论上,我可以以新鲜血肉暂时养着母蛊不死,只要母蛊在附近就会吸引子蛊爬出来。而失去了蛊虫控制的不死人就失去了他们可怕的灵活性,若是只是像烈刀门那种程度的不死人的话我们已经有对付的经验,而且难度大大降低。”池梦鲤说完,紧接着提醒:“但是没有了蛊虫在身的你,会失去所有被蛊虫吃掉的内力,也就是说,即使有琴徵以金针刺穴你也无法再用武功了。而且很可能你以后都无法再习武,你还要花费很多年的时间来调理身体清除体内余毒,这个过程很痛苦,我保证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但我无法保证我会成功。” 竹青依旧点头:“我知道。” “你真的要试?有琴徵怕是不会准的。” “呵……我的事,为什么要她准?”竹青失笑:“你们真当我是她养的宠物吗?” “没关系,我知道我会失去内力,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腹黑npc最新章节。调养什么的,再说吧。反正我也是个早该死了的人,苟延残喘这么久,够了。” “那有琴徵呢?”池梦鲤问。 竹青勾起唇角轻轻的笑意,她本是张楚楚可怜的清纯样貌,这番笑容看上去更是显得彷如风中白花一般柔弱堪怜,然而那话却是截然不同的决然:“若是我能活下来再说吧。” 池梦鲤应了她,然后说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她也需要休息,于是两人分别各自去休息。 有琴徵察觉到身边冷下去之后便渐渐从沉眠中苏醒,待得她终于睁开眼,却见竹青正准备脱衣沐浴。 “竹竹?”昨日一番厮杀,大家身上都是血污,然而实在太忙太累,即使爱干净如有琴徵也只是擦洗一下便睡了。竹青趁她睡着洗个澡,有琴徵丝毫未觉不对。 “你醒了?”竹青初时被她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用衣服遮挡身前。有琴徵见她这动作便笑,笑得不怀好意:“遮什么,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 竹青登时脸上飞霞,只恨不得锤死这臭流氓,哼一声转过身故作淡定的放下衣服准备入水,却瞄到有琴徵及时放低身体平躺床上,视线直奔竹青即将抬起的腿间。 “有琴徵!”她红着脸叫骂,抬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有琴徵看得心情大好,嘴里欠揍道:“嗯?叫我做什么?” “你!你在看哪里!” “看你啊。” “转过去啦!” “不~要!” 直把竹青逗得脸红耳赤快要暴走,有琴徵才悠悠起身,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我也想洗呀,不如和你一起嘛。”她嘴里这样懒懒说道,身上衣服毫不矜持三两下就脱离了曲线完美凹凸有致的身体,大大方方的走过来越过竹青,径直抬腿走进浴桶里。 竹青被迫全程欣赏那诱人美景,且完全不想拒绝,只是觉得自己气血翻腾有股热流直冲鼻子而已。 快冷静,流鼻血就太丢脸了,又不是没看过! 有琴徵躺进热水里舒服得一声呻.吟,眼眸半落,媚意如丝的看向竹青:“快进来啊竹竹。” 竹青后知后觉的发现以有琴徵躺在浴桶中的角度看来,她比方才更加危险了。有琴徵看她僵硬,好笑不已:“好了好了,我闭上眼就是,竹竹真是害羞。”她说着当真闭上抬腿进水,孰料一进去就被拉过了有琴徵那一边,那人许是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不少,之前因为殷寰的事而低落不安的心情也得到了安慰,此刻兴致盎然的把她抱在怀里上下其手,捉弄她高兴得不亦乐乎。 若是换做平常竹青绝对早就翻脸了,可是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会如何令她伤心生气,心里就没有底气。又想到这人之前的疲态和少见的不安难过,心里就软成一片,索性舍身饲虎,但求她高兴。 有琴徵吃豆腐吃得开心,今日竹青竟然还没有翻脸走人,虽然一直红着脸与她邪恶的手不懈抗争,但总归还是乖乖坐在她怀里的。有琴徵见她如此温顺爱得不得了,抱着亲亲摸摸,一会儿就摸出了火,把两人洗干净了不由分说抱上床。 竹青虽然也情动,但她洗澡是为了去给池梦鲤动刀子,不是给有琴徵下嘴的啊!一想到等会儿脱了衣服自己身上一片狼藉,要给池梦鲤见了她直接去死好了!这什么时候了啊有琴徵这衣冠禽兽还想着做呢! “喂……别!有琴徵!” “叫我什么?”有琴徵堵了她的嘴手上一番动作,竹青浑身直颤,只能从鼻子里哼哼女配修仙血泪史。有琴徵恶意问她:“该叫什么?” 竹青翻个白眼儿叫:“华筝……” “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师姐’。” “你混蛋!我……唔嗯……”竹青就是那鱼肉,任人宰割。 有琴徵在她身上到处啃,她去推那人,嘴里急道:“这什么时候啊,你别弄……啊别……不要留下印子……” “反正衣服下面又看不见……”有琴徵把这无理要求坚决驳回,一撩长发分开竹青的腿就低头下去,竹青臊得捂住脸,一手抓着有琴徵的头发,像只柔弱的小动物一样任由采撷。 “华筝……华筝……不要了……”竹青快受不住了,然而今日的有琴徵格外的强势,根本不理会她的拒绝,坚定的贯彻着自己的节奏,竹青像条被扔在岸上的鱼,除了张大嘴不断喘气什么都做不了。她脸上红得能滴血,身上也全是红痕,两腿被有琴徵掐着腿根折叠在胸前,浑身瘫软毫无还手之力。 有琴徵唇边拉着长长的银丝抬起头来,不染凡尘的仙子眼中染着浓浓的□,声音低哑亲吻竹青:“竹竹,听话,哪里也别去。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一定不能有事……” 她紧紧抱着脑子一片空白的竹青,不住的呢喃:“我很快就回来,我很快就回来接你。等战事一了我立刻回来,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竹竹……” 竹青还没缓过神来,有琴徵已经从背后搂住她,修长的手指重回温暖之地。竹青被她说的眼眶发热,心里憋着事又不能跟她说,只能狠狠吻她作为回答,再不管什么痕迹不痕迹的,抵死纠缠,交融厮磨,拼命的安抚有琴徵的不安。 她知道是殷寰的事情让有琴徵很怕,她做不到别的,她只能这样安慰她。 还有……她要为她破了安弗锐的底牌。 有琴徵终是太累了,厮缠之后很快又再次睡去,竹青溜出去找到池梦鲤,池梦鲤见她样子大吃一惊,竹青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她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很不好见人。 嘴唇红肿娇艳欲滴,眼含春情波光流溢,白肤泛红娇媚入骨,从脖子开始一点点下去,全是斑驳不堪的痕迹。 她红着脸对池梦鲤说:“对不起,我……” 池梦鲤笑着打断她:“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只是惊讶有琴掌殿看上去那么清冷绝尘的人,想不到原来竟……如此……咳咳!!” “……”竹青有口难言,脸上更红,只能低头不语。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再确认一次,你真的要这么做?” “嗯,我意已决。”竹青脱下衣服坐在池梦鲤面前,由池梦鲤施针锁住蛊虫,再将药物通过中空的针注入。 她已经没有重回杀场的资格了,凭她现在的身体,勉力战上一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作为一个武者而言,再没有什么比不能动武更加痛苦的事,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自小开始就为了武功而刻苦勤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闻鸡而起,三更方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曾有一日懈怠。这样的努力,才换来他们一身本领,纵横武林。 然而为了更加强大的武功,为了更高深的秘籍,他们还可以做出更大的牺牲。 武功于他们,早已经是刻在血脉中的追求。 所以竹青宁愿以身为容器养条虫子在身体里,也不愿意废掉武功。可是如今,她要将这一切过往的坚持和努力,全部放弃极品特种兵。 只为了有琴徵在那场决战中能多几分胜算,只希望她能平安回来。 她已经不能拿起剑和她并肩作战了,这是她能想到,她唯一能为她做的。 准备工作做完,竹青饮下麻沸散,对池梦鲤道:“一切拜托你了。” 池梦鲤郑重应承,待竹青失去意识,便持起纯银小刀,切开了那具年轻的身体。 不久之前才纠缠在爱欲中的身体,浑身布满爱痕显示着她是怎样的被深爱着。那个爱着她的人是如何膜拜一般亲吻她身体的每一寸,而这身体中不仅有毒还有一条虫。 池梦鲤专注的分开竹青的肌理,忽而察觉动静,就见一个绿色的三角脑袋歪着头与她对望。 她对那条蛇做了个‘安静,别动’的手势,那蛇竟然也看懂了似的乖乖盘踞在竹青胸口上,盯着那伤口仿佛等待着见到许久不见的旧友。 这条竹叶青与那条蛊虫应该都是阿萨辛圣教的圣女养出来的蛊,只是用途不同罢了。 池梦鲤小心翼翼终于看见了那条被针钉住动弹不得的蛊虫,那条虫已经有手指般长,两指合并那么粗,紫灰色圆滚滚的,生着黑色的对称斑点,看上去邪恶又恶心。据竹青所说,原本她取得的时候那条虫才不过一个指节那么长点,细细的一根,仿佛死虫一样灰白色硬邦邦的。 想来它真是被竹青的血肉和内力滋养得很好呢。 池梦鲤没有万全之策,她也只能尽力而已,这虫只认活人血肉,离了活人血肉立刻就要死。她取出虫来,立刻在自己左臂上钉下六道金针,然后割开皮肤,将虫放在伤口附近。 虫闻到更加健康活力的血肉味道,感受到经脉中流转的内力,兴奋的在针上挣扎蠕动,池梦鲤撤了针,它便一头扎进了池梦鲤的胳膊里。被生生咬开钻进去一条那么大的虫,池梦鲤痛得满头是汗,她用最后一根针锁了蛊虫的尾巴留在外面不让它能往更深处钻,也使它不能移动,这才用白布草草裹上伤口,转而替竹青清除腐□合伤口。 这一切说来麻烦,但池梦鲤手法纯熟动作极快,她忍着蛊虫在手臂中挣扎扭动的剧痛和不适迅速替竹青处理好。而这时,外面有人在召集人手准备追上无双宫去增援。 她将一切料理妥当,便留下竹青匆匆出门,出门前那条竹叶青闪电一般蹿到了她身上。 “你主人在这里。”池梦鲤将它丢下去,未料那蛇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其实速度奇快,极为机敏,她刚将它丢下它又窜上了池梦鲤的身。径直钻到了左手处,缠在金针附近,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 池梦鲤转念一想,这蛇该是在跟着那蛊虫,既然它这样有灵性,那它这么做必定是有缘由的。 想到此处她干脆不再赶它,只用袖子遮住便匆匆出门。 有琴徵醒后找不到竹青,而手下又出发在即,她整理了一下走进队伍,没有在队伍中看见竹青,稍微放心了些,猜想大概是自己睡久了一点,竹竹也许去吃饭了。便托卿言帮忙找找,若是找到就将竹青留下照看,她那边事了便立即回来接她。 卿言满口答应,有琴徵便带人出发了。 池梦鲤堪堪赶着个尾巴追上去,有琴徵见了她满头大汗便问:“梦鲤,你脸色好难看,你还好吗?” 池梦鲤强撑着笑道:“没事。我刚才看见你家竹青了,她在城中呢,你放心吧。” 有琴徵听她这样说便彻底放心了,只要竹青留在江州城内,必定是安全的。 1535 安弗锐的残部快速的冲过蜀州,马不停蹄来到了贡嘎山下,再度过一条河两条江就摸着聿赍城的城门了。 无双宫人匆匆赶来,在河对面休整一夜之后开始渡河。沫水河面宽三十多丈,夏天河水暴涨,水流湍急,两岸高山夹壁,峻岭险峰,乱石杂树,猿猴难攀,上下游百里之间除了此处一个渡口无处落脚。无双宫的人来到那里发现渡口船只俱在,暗想唐烟儿大概还未能赶来,便强行征用了船只艄公,要强渡沫水。 这日正午,河水稍缓,无双宫众人开始渐次渡河,凭着艄公半辈子的水上技巧在激流漩涡中慢慢将无双宫数量庞大的作战队伍运到对岸。无双宫此次倾巢而出,到沫水边还剩下五千余人,为防蜀地山谷狭窄被两面夹击,安弗锐一路撒下弟子沿途护卫,并在渡口处留下近千人防卫,仅带全部作战精锐三千多人渡河。 以他的算计,聿赍城内最精锐的孟章卫随侍唐烟儿在外,监兵卫已尽数折损于江州城,余下陵光卫守卫英魂冢,就算赶来城中也数量不多不足为虑,仅仅是守城的执明卫满打满算不足两千人已经是聿赍城的全部防卫力量了。 如此算来,他带的人手完全足够攻破聿赍城,何况还有五十多个不死人,每个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因为渡口只有三艘渡船,即使把平日不用的船全都拖出来也仅仅五艘,而且还没有五个艄公。在每次只能运输十余人的情况下无双宫足足等到半夜才运过去了几百人。安弗锐不愿等待,他打的是唐烟儿的时间差,若是等唐烟儿赶来便说不定要出什么岔子了超脑系统最新章节。 而且有一点他也很清楚,武林中人最终比拼的还是武功,正所谓擒贼擒王,他此行的目的除了要倾覆聿赍城,关键还得是杀掉唐烟儿。若是唐烟儿不除,聿赍城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同理,唐烟儿要想覆灭无双宫和红衣教,也得除掉他们姐弟。不过反之亦然你,只要杀掉了唐烟儿聿赍城就俨然被灭掉了一半,他安弗锐或者是他姐姐安弗谖若是身死,那么无双宫也就没有什么好打的了。 是以无双宫的对手是聿赍城,而他安弗锐的对手是唐烟儿。 唐烟儿的武功他早就有所领会,以上次交手的情况看来唐烟儿虽然武功高强,但也并不是不可战胜,尤其是若是自己姐弟联手她必然不是对手。想到这一点安弗锐就放心不少,但必须加紧渡河,不然若是唐烟儿赶来他们的决战地点就被迫要改在这里了,对于人多势众的安弗锐而言这是相当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唐烟儿早就在河对面安然以待,恭候多时了。唐烟儿从青阳山一路疾驰,赶在大部队进入蜀州前与之汇合,传信卿言之后就带领大部队直接绕过了蜀州到此天堑处埋伏。日前接到卿言传书,在江州城完成了消耗无双宫战斗力与拖延行进速度的任务后让卿言将无双宫放过来。 从蜀州到此沿路上都是聿赍城的探子,无双宫派出的人数和配置他们一清二楚,等待了大半夜,安弗锐终于等不及艄公摆渡,意图寻找合适的位置以轻功强渡。 三十多丈对于习武之人并不是一个很远的距离,但是这三十多丈中无处落脚,加上河面上风大才是最大的问题。若是能找到地方将船下锚固定原处,那么就能让一部分轻功好的弟子尝试以轻功渡江,绝对比摆渡快不止一两倍。 想法无疑很好,但是在这河水湍急的河面上固定船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不容易固定好了,唐烟儿讶异的挑眉:“挺有想法的嘛……”真是不想夸敌人聪明啊,这不是分明一支弩箭带绳子射过来就可以完事的吗? 转念想想,好吧安宫主不识红尘,经验欠缺也属正常,她真是不该用自己从小游历名山大川的丰富经验去要求别人啊!忧伤的叹口气,唐烟儿继续趴着等,安宫主哟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过来啊? 姜黎在旁适时泼她冷水:“这附近岩壁坚硬,质地易碎,寻常弓弩射过来恐怕难以承重。(.无弹窗广告)” 唐烟儿撇撇嘴:“那么由先过来的人带绳子过来不就行了?在江面上踩着绳子借力飞过去很困难吗?” “对于一般人来说,的确很困难。” 可不是谁都能在大风横吹中准确的踏上那根绳子的。 好不容易船只在河面上下了锚,众多无双宫弟子排着队从河对面轻身而起,踩着小船快速通过,一时间河面上好似连出了一座人桥,接连不断。眼看过去的弟子越来越多,这时河面上水流突然激增,一大波水流从上游冲下来,夹带着猎猎疾风,空中顿时不少无双宫弟子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的落入水中。 这边河岸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船上的艄公把锚一丢,轻巧的船身翩然而去,河面上没有了落脚之处,正在渡河的无双宫弟子们也纷纷坠入水中。安弗锐正坐在茶棚中饮茶等待,忽而手下来报,他一惊之下起身去看,这天晴云朗的又没有降雨,为何会突然河水突增? 脑子一转,他便想到了――唐烟儿!定然是那个唐烟儿下的套! 是她在上游阻截了河水,等待他们渡河的时候再放水故意要折损他的人!那些艄公也是她的人! 这么想就对了,唐烟儿心道,这聿赍城的势力范围中哪里有可能有他安弗锐钻了的空子呢? 就在二人隔着河面各自思量的时候,河西岸突然冲杀出一群武林中人,从怪石峭壁上轻身而下,向着这边刚刚渡过河面的无双宫弟子杀去我的民国生涯全文阅读! 这边的无双宫弟子只千余人,遇到大批武林高手的击杀一时慌乱,很快对面就哀声惨嚎,血色一片,由于正邪联军在对面人多势众,以逸待劳,场面不多时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安弗锐在这边看着也只能干着急,他心一横下令将那五十多个黑箱子搬下来,沉重的箱子立在地上,安弗锐摇起手上铃铛,黑色箱子里沉睡的少年们便如听到他的呼唤,纷纷破开箱子走出来。 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他们突然灵活的奔跑起来,大约有十几个不死人奔到河边,后面的无双宫弟子几个一起抬起黑色箱子的碎片远远扔到河面上,少年们身姿矫健在木箱碎片上一点而过,高高越过河面。他们跳跃出的高度和距离远远超出正常人的极限,即便是内力充沛轻功卓绝的唐烟儿也不可能两次越过沫水。 然而这些不死人转眼之间便落在了河对岸上,弯刀出手,立刻扭转了一面倒的局面。唐烟儿在隐僻处见到便立刻要起身,却被姜黎一把拉住:“烟儿!你重伤未愈,不要逞能!” “可是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些不死人,他们慢慢剿杀也能杀完,但是那样伤亡就太大了。”唐烟儿道。 姜黎一把将她按下:“我去。”不待唐烟儿回答便冲出了崖壁,白衣高冠翩然落在河滩上。 她心中知道要唐烟儿不去参与战斗是不可能的,即使唐烟儿已经身受重伤,却依然是他们这边的最强战斗力,若是没有唐烟儿,简直不知道谁才能打得过安弗锐姐弟。可是也因为唐烟儿必定要带伤上阵,姜黎更不可能让她参与别的战斗无谓加重伤势。 这边姜黎冲出崖壁直接就向着一个不死人少年飞去,她银剑出鞘居高临下,仗着高速和高度的优势出其不意落入人群中一剑就砍下了一个头颅。鲜血飞洒,她刚一沾地就被无数敌人团团围住,刀光剑影几乎要把眼睛晃花,她沉着持剑招招精妙绝无落空,当真十步杀一人。 唐烟儿于远处看了,不知为何竟觉得些许欣慰――那个曾经因为心生杀意而愧疚得不能自己的女孩子,如今也这样的厉害,能够独当一面了啊。 然而,若是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姜黎一生都能不要杀人。 叹息一声,心中明知不可能,却依然抱有那样的愿望,她穷尽视力极限纵观全局,就见狭窄的河滩上以十几个不死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个的战团。无双宫的弟子非常熟悉这种作战方式,他们几十上百人围在一起围绕着一个不死人,既是保护不死人也是利用不死人保护自己。而去攻击他们的正邪联盟的人则大部分被阻隔在他们的包围之外,以少量的方式将人放进包围圈留给不死人解决。 真是机巧的方式,唐烟儿心道,侧头就对身边人发下了命令:“请诸位前辈高手们出手,击杀不死人,务求一击即中。”身边人得令跑开,她站在悬崖上继续观战。 得到唐烟儿的指示,之前一直隐藏着的各门派高手纷纷跃出山崖偷袭不死人,然而毕竟不如人意,并没有取得如姜黎一样一击必杀的效果,待得他们纠缠些许,早已经没有了偷袭的优势,最后只有八名不死人成功被击杀。 而对面安弗锐见状也知自己被逼到了极限,他若是再不出手对面的弟子和不死人就会被杀光了,可是沫水却阻挡着无双宫大部队的去路,他视线移到对面的山崖上,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身着黑白长衫在猎猎长风中悠闲的攀附着崖壁,就差没有摇把随时会被狂风吹走的扇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做者跳入了别的作者的坑,所以很不负责任的码完了这期榜单要求的字数就放上来了。 接下来做者要接着蹲坑去,这章……啊对,这章没写完,明天写吧?【明天要出门】【可是我今天也出门了的!】【出门需要出24小时?】【不,原则上我一天只出一次门,一次只干一件事】【我真专一】 反正……反正我总会写完的对吧………………? 1546 忽然破空一声啸响,当空一道残影迅雷一般袭向那人,唐烟儿本是关注着姜黎的战况,但她功力深厚反应敏锐,身体感觉到危险自动就往旁边一转,就见一枚拳头大的铃铛砸进了自己方才落脚处的石壁中。那铃铛雕镂精细,半边嵌在石壁中,半边露在山崖外,山风强劲吹得铃铛叮铃作响。 唐烟儿回头一看,空中飞起一女子,白衣红纱,赤足垂发,眉心坠着足金额饰,手脚戴金铃铛,提着一柄蛇剑随风飘来。 唐烟儿一时有些怔愣,仿佛是细细的在对方那张已然陌生的脸上寻找着自己曾经熟悉的痕迹,直到蛇形剑锋利剑尖插-进她脸侧石壁中,香风袭人,温玉在侧,她看着远处的厮杀轻轻笑道:“白萱啊……” 而安弗谖也看着她。 美丽的脸。 让人目眩神迷,让人沉醉痴迷。 无论是父亲,母亲,抑或是女儿,无论是年幼时候抑或是成年已久的如今,那家人血统里流淌着的美丽都似乎带着一模一样,能将人诱惑到地狱里去的致命吸引力。 而仿佛,随着唐烟儿的成长,那种风情又更多的,更顽强的发出光芒。 似乎连多看两眼都能刺伤自己的眼睛。 “白萱,你哭什么?”她转过头来看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的白萱,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擦了她脸上的眼泪,一如小时候一般笑道:“你后悔吗?你后悔就不该来。” 当然,所以来了就不能后悔。 “我不信,你能下手杀我第二次。”唇角上扬,正午时候明艳的阳光照亮她的脸无限欲望之门全文阅读。 分明是那样邪气的笑容,不知为何却总是坦荡到磊落。 “我必须杀了你。”安弗谖的与她只有不足半臂的距离,两人从远处看来就犹如是相互拥抱着一样。她们的衣袍飘带互相缠绕,发丝纠缠四目相对。安弗谖看看河对岸的弟弟说:“我不杀你,这中原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这中原本来就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你懂什么!”安弗谖突然勃然大怒:“被你父亲和师父奉若珍宝的聿赍城少主,你懂什么?不,在聿赍城少主之前,你先是他们的心肝宝贝,连偌大城池也可以为你抛弃,只要你开心的长大他们可以付出一切。你懂什么?” “聿赍城本来就是和圣教一起传到中原来的!我的祖先与你的祖先同血同宗,生死誓盟,从遥远的安国跋涉万里,穿越黄沙,抛下族人的累累白骨来到这里,你今天却说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若圣教不该来,你聿赍城又该来吗?” 唐烟儿一愣,安弗谖说得对,她的确从不知道这些事情,关于聿赍城的事情长辈们本来就很少对她提及,更何况是这样久远的历史。[] “当年我们的先祖誓约相扶相持,共同进退,是我们圣教帮助你们穿越了必死的沙漠,是我们圣教保护你们在来到中原之后没有立即被中原人驱逐剿杀,祖上誓约在圣教的历史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你们违背誓约才害得圣教落到今天的地步,无论我做什么,也只是报仇而已!” 唐烟儿挑了挑眉:“哦?我以为你说报仇,是说我父亲杀死了你父亲这件事。” “你知道?”安弗谖大为惊讶。 “当年围剿红衣教那么大的事,就算我原本不知道,事后稍微打听一下也该知道了。” 安弗谖冷笑:“哼,那么你也知道你该死了?” “我为什么该死?你们自作孽,不可活。说到底,落到这样的地步,活该而已。”曾经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挂着残忍的微笑翩然从她身边滑开,在陡峭山崖上如履平地一般来到她的身后:“虽然没有见过我的先祖,可是我也知道他不会是蠢材。誓约是誓约,可是也没有要跟着你们一起找死的道理吧?红衣教根本就是邪教,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被允许存在,如果不放弃你们愚蠢的教义,走到哪里都不过是个死罢了。” “而我聿赍城又怎么可能跟着一群蠢材去赴死?” 她话音刚落安弗谖蛇形长剑便带风削来,唐烟儿轻轻巧巧二指夹住那没带什么杀意的一剑,她面色苍白而两颊酡红,双眼水润异常,一看就是内伤未愈。然而她并不掩饰,还毫不在意的咳了两声,懒懒歪头笑道:“恼羞成怒了?” “我说句实话罢了。要立足当然要改变自己,聿赍城先依附吐蕃,后与蜀中唐门联姻,换得如今家大业大。而红衣教依然故我,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中原人,你说报仇?你找我报仇,那些平白死去的中原人该找谁去报仇?” “狡辩罢了,口口声声什么中原人,说的好似多么好心一样,聿赍城也是魔道,你还是魔尊,你杀的中原人难道又少了吗?” 唐烟儿身姿翩然躲过她一剑,手按上腰间吞星剑柄,仿佛拿不起那沉重的剑一样喘息了一下:“不一样啊。因为我自认,我也是个中原人。”她歪了歪头粲然一笑,吞星出鞘,漆黑剑身上鎏金铭文反射着阳光,金色的光芒刺痛人眼。 还来不及看清,漆黑短剑便到了眼前,安弗谖心中一惊,即使受伤唐烟儿的速度依然快得令人胆寒。她手上快速化解唐烟儿的剑招,脚踩舞轻烟,手上招式与唐烟儿一模一样,蛇形剑上剑气凝而不散。 “哈……少在那里自欺欺人了,你与我一样是西域血统,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吗?” 剑上承了个巧力,唐烟儿借势弹开落到更高处的一处凹陷上,她一手按着自己胸口,一面对安弗谖笑:“白萱啊,我姓唐,字暮烟,小名烟儿,从小是学的四书五经孔门圣贤,习的是君子之剑中原武学,我母亲是唐家堡千金小姐,我师从中原名门青阳派,我未婚妻子还是青阳掌门,我有哪一点不像个中原人?” 哪一点……?安弗谖抬头看着唐烟儿,忽然不知如何回答我的美女俏老婆全文阅读。 除了过分白皙的皮肤,除了轮廓深刻的五官,除了那一点少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外貌特征,唐烟儿的的确确,全然像是一个中原人。 “这就对了啊,我,我的父亲,我们从没觉得自己是外族过,或许我们是来自遥远的国度,有着外族的血统,可是既然我们已经决定在这里生存繁衍,我们就认为我们是中原人。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就有义务保护它。我们身在这武林之中,就要遵循这武林的规矩。所以我们怎么可能放任你们杀戮中原人,破坏中原武林的规矩?” “而你……”吞星闪着寒光的剑尖指着安弗谖,逆光而去看不清唐烟儿的表情,但听到她平淡冷静的声音:“你这外族人,若是仍旧执迷不悟要坚持你们的生活方式,我别无他法,只能杀了你。” 是不是很多年以前,自己的祖上杀死安家的先祖的时候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呢?即使有誓言牵绊,有深厚的情谊,可是已经在这里扎根生活了,便再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这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是我们的武林,我们的江湖,我们的家。 要维护这片土地上的声望名誉,要维护自己的家族,要保护自己的族人和家人,保护那些投靠跟随自己的人。所以无论你是谁,如果再这样胡作非为,我一定会杀了你。 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唉……少废话了,红衣教不除,我如何成亲?”空气中乍然嗡响低沉的龙吟声,剑身上的激荡将这声音传递出很远很远,连对岸的红衣教弟子都忍不住要捂住耳朵抵挡这刺耳的声音。 唐烟儿举着剑一动不动,任凭内力冲击着剑身,似乎一点也不怕剑身碎裂。而吞星也不负所望,嗡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昭示着剑身上的内力已经强大充沛到了一种怎么样的地步,仿佛是决斗前威胁的低吼,告诫着对手――不想死就现在退下! 猎猎劲风吹鼓衣袍,内力激荡冲散了她的头发,长发不住的在空中飞舞,她衣袍欲裂却浑然不顾,只静静的看着安弗谖。 安弗谖也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她坚定的内心,不再犹豫,也不再多言,同样的姿势举剑,她歉然一笑:“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我本应是你的忘忧草,却一再的让你难过。 “无妨。”淡淡的回了一句,唐烟儿倏忽飞来,一剑斩下,剑锋挟带击龙搏虎之力轰然砸向安弗谖。浑厚的内力狂风骤雨一般,不须接近就已经锋锐逼人,安弗谖横起蛇剑,剑身上凝聚的剑气同样磅礴释放,彼此冲撞间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 “哗――”一片烟尘缭绕中,坚硬的石壁被她们炸得粉碎,一块块巨石从空中落下。 唐烟儿分神去看了看下面打斗的人,或许她是担心他们不能及时躲避,或许她是想在下面找到姜黎。然而高手过招电光火石,她一低头蛇剑就当面扑来,唐烟儿一掌打掉蛇剑,回身一脚将一块正在下落的巨石踢向安弗谖。 巨石承不住安弗谖一道剑气,砰然炸得粉碎。唐烟儿毫不手软借力冲上去剑尖直逼安弗谖面门。 她冲势虽猛却在安弗谖意料之中,蛇剑缠上吞星往后一勾,吞星被卡住就拖着唐烟儿一并带过去。唐烟儿并不挣扎扑入安弗谖怀中,左手成掌打向安弗谖,她掌中内力浑厚一掌拍来惊天动地,安弗谖不得已急急用左手对上,顷刻间阴寒内力窜入她掌心,顺着经脉流遍身体,冷得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战神领主最新章节。 两人一触即分,唐烟儿旋身飘出,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对安弗谖坏笑,后者惊讶――唐烟儿的武功怎么可能如此阴寒?她与自己分明是修炼的一样的武功!即便是唐烟儿还学过青阳武功,但是青阳武功也不是这阴寒的路子啊! 安弗谖一时间捉摸不透,却见唐烟儿故意炫耀似的抬手就是一片剑气,那些剑气带着森森寒意,还没到脸前就凝结成了实质的冰箭。 这是寒冰掌?不,不像…… 安弗谖被唐烟儿的故布疑阵搞懵了,一时间不敢贸然出手。 自她从红衣教长老手中夺回权利以来,十几年她一直关注着唐烟儿的动向,可以说除了同样一直监视唐烟儿的卿言以外,她是最清楚唐烟儿行踪琐事的人了。唐烟儿每日发生的事情,她的每一点成长变化,都会有人回报与她,直到唐烟儿上了青阳山为止。 这其中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唐烟儿从何处学了她不知道的武功啊。 她自认她虽然与唐烟儿身隔千里,却仍像是在一起时一样修炼着同样的武功。可是眼下看来唐烟儿后来的武功进境并不如她小时候那样快,武功也不如自己想象的高强,甚至学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安弗谖心中有些不高兴,她觉得唐烟儿不该去学杂七杂八的东西,她就该安安心心如同小时候一样专心的修炼‘飞烟暮雪’那么现在一定比自己厉害,天下第一毋庸置疑。 她既为唐烟儿忧心又为她心疼,仿佛那是她牵挂的亲人,她心爱的妹妹,她唯一的挚友,又仿佛爱笃情深的恋人。 那是太复杂的心绪,她自己也难以明白,更不用说向人表达。 但也不用忧心,因为她大概再也不用表达了,她今日便要杀了她,这一生最爱最恨的人,往后也不用再为她牵挂。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的爱她恨她,安弗谖却自己也不很明白。 自父亲死后,唐烟儿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不,即使父亲在世时对她也并不很好,她人生中最快乐最温暖的记忆,回想起来竟然是在聿赍城的时候。 城中的人都友善热情,踏月秋霁都很照顾她,城主风流儒雅,人人都对她微笑。而唐烟儿,会把自己的东西与她分享,会带她出去玩,会和她识字弹琴练武说笑,会在晚上偷偷跑来说,白萱我们一起去看月亮吧。 无忧无虑。 可她为什么要恨她?她是那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妹妹,那么喜欢她善良的小主人,那么喜欢那个会牵着她手的孩子。她为什么会恨她? 因为她的祖辈背弃盟约陷圣教于不义?因为她的父亲杀了自己的父亲,害自己家破人亡?还是因为……在自己如此不幸的时候她却安然享用着她幸福的人生,并且用她的幸福施舍给不幸的自己。她的高高在上与生俱来并无恶意,只是伤人半点不减。 可是凭什么呢?她本是自己一切不幸的起源。 聿赍城与红衣教,本是仇敌。可是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那时仓皇杀死唐烟儿的自己,好似一只丧家之犬,茫然奔袭于天地。直到回到红衣教,得知她并没有死,才忽然之间感到了安心。 仿佛冥冥之中知道,烟儿其实并不会记恨自己。如此安心。 唐烟儿确实没有记恨她,她只是将她忘了罢。 1557 那边唐烟儿对她笑一笑,大袖一卷再次攻上来,她们二人可算是师出同门,使的是一模一样的功夫,彼此都对这套武功烂熟于心,舞轻烟都已臻化境,在这大风的山崖上来来去去如履平地,仙子下凡一般悠然自得。(.无弹窗广告)而暮雪连天这种大杀招不用想都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熟练,飞花摘叶也是一个级别。 要论领悟和变通唐烟儿能甩安弗谖两条街――在这一点上若她是天下第一那位天下第二离着她至少差了三十里地。可是她深中寒毒,又受伤在前,之前与雷成义一战还没缓过劲儿来,是以让安弗谖也奇怪她的功力不如预期。 关键是,没人知道她肚子里存了满满一气海的磅礴内力没法用出来。 那边安弗锐见姐姐与唐烟儿纠缠一处,这边便开了所有的不死人箱子,唤醒了剩下的不死人。他伸手取来一支长剑奋力一掷,剑破长空倏然而至,深深钉入对岸崖壁中。安弗锐一马当先踩着剑尾上系着的绳索便到了对岸,那些不死人也一个接一个,好似猫儿一般踩着绳索轻松过河,唯有普通的无双宫弟子没有这般本事,只好在对岸干看着。 姜黎打斗中瞥见安弗锐所为,眉头一皱招呼一声便带人迎战。 安弗锐心系姐姐的安危,正欲上前相助,却见那没见过几次面的青阳掌门拦在了他身前。 面虽没见过几次,他对这青阳掌门可着实不陌生。 不知道多少日夜,他倚坐在姐姐身侧,无双宫富丽堂皇的屋宇之下,安弗谖对着明烛一封一封的看着信报。他对那些信报一点也不感兴趣,甚至讨厌――看信报总是占去姐姐那么多的时间。但是他乖巧的坐着,坐在姐姐脚边的矮榻上,伏在姐姐的膝头等待姐姐看完。 而他美丽的姐姐细细读着那些无聊的文字,脸上或是微笑,或是怅然,或是惊讶,或是疑惑。总是有那么多的表情,不若平日在教中宫中冷心冷性的样子。(.无弹窗广告)她会弯着眉眼说:小锐啊,烟儿又去了哪里,又打败了谁,又学会了什么新的东西,又做了什么事。 若是那唐烟儿新近迷恋上了远来的美酒,无双的大宫主也会下令命人收罗上来美女总裁俏佳人。若是那唐烟儿又要动身西行,无双宫的探子便会先行去探探西边的道路是否太平。若是那唐烟儿的武功又上了一层楼,他的姐姐便会笑着说,烟儿果然厉害。 而他百无聊赖的听着,玩耍着姐姐腰带上垂下的流苏。 姐姐说,烟儿随她师父上了青阳山。眉宇间有一点愁痕,他抬头看看姐姐,心中明了――青阳是大派,门派所在守备森严,一般是探不进去的。只能派人渗入,而若是要不引人注意的渗入进去,少说得三五年。 没关系。他仰头笑着对姐姐说,我去办。不能渗入就收买,不能收买就杀了人顶替,总之,只要是姐姐的愿望我都会为你达成。 其实他一点也不希望听到那个唐烟儿的消息,他希望唐烟儿就此从世间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姐弟的生活里。 好不容易等到唐烟儿离开了青阳山,姐姐眉间的轻愁还是不散,他去看信报。上面说唐烟儿与一个叫姜黎的女弟子关系密切,同出同入,同寝同食。 唐烟儿路上是如何照料那个姜黎的,唐烟儿和姜黎去做了什么,唐烟儿与姜黎的关系是如何好,唐烟儿为了姜黎如何如何。 安弗谖的神色一天天的阴郁下去,原本保存的整齐的信纸被她无意识的揉皱,安弗锐察觉到姐姐的焦虑惶恐,他说:“姐姐,我帮你杀了那个姜黎吧。” 顺便一起杀了唐烟儿。恰好他们要行经五道口,一举两得。 姜黎自是不知眼前这位无双宫主有多讨厌自己和烟儿,她只朗朗笑道:“宫主留步,你的对手是我。” 安弗锐狭长双眸阴狠的眯起:“凭你?你还不配!” 父亲在安弗锐的记忆里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影子,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姐姐,从小照顾自己,保护自己的姐姐。可是后来姐姐失踪了,姐姐不在的那段日子就如同一个噩梦,教中培育蛊虫的方法只有教主和圣女知道。那时圣女流落在外,教中只有他和姐姐知道如何培育蛊虫,但是……蛊虫需用蛊师的血来培育,并且必须是女子属性为阴的血。 安弗锐袖中滑出一柄长剑,那也是姜黎没有见过的西域式样,剑长而尖,上宽下窄,没有明显的剑锋和剑脊,形态流畅。而今的姜黎也算是见识不浅了,一望即知那是用来‘刺’的剑。 下意识闪身一避,正好安弗锐一剑刺来,姜黎顺手斜划。但是安弗锐非常灵活,脚步轻灵快速转身一剑挡了回去,紧接着又是三五下连刺。‘惊鸿’的剑身非常窄,长于攻击而重以灵巧,惯来是以剑招防御的,若是被迫要以剑面来抵挡的话顿时险象环生。 姜黎剑走‘缠’字诀,试图拖住安弗锐的剑,但是安弗锐也非常敏捷,每每总能脱身,滑不溜手,相当难缠。姜黎正为难间,安弗锐振剑强攻,气势大涨,剑势一改圆滑而变得凌厉起来,姜黎不得不用尽全力去与他相抗。 安弗锐的内力也相当深厚,每一下双剑相撞都震得姜黎手麻,胸中气血被震得激荡不已。安弗锐唇带讥诮,步步紧逼,眼看姜黎就要退到河边,他变本加厉一剑击来,姜黎往后一腿,一脚就踩到了水里去。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她板桥压身,反手从水一撩,剑锋带起一篷河水却像鞭子一样照着安弗锐的脸上抽去。河水中带了内力,安弗锐未曾提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登时饶是他武功高强也被抽得头昏眼花。姜黎趁此机会以剑脊拍打水面,内力振起一道水帘随着她的剑锋走向如龙起卷奔向安弗锐。 安弗锐恼恨在心自认不可能两次败在同一招手上,抬步就上,手中一剑破开水龙,趁势跃起欲追姜黎,然而水雾散开后哪里还有姜黎的影子?他心中一惊,立刻就想到回身防御,未等他回头背后就是杀气腾腾,此时安弗锐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姜黎在岸他身下却是水。 本以为安弗锐无处可逃,却不防他半空转身像是一片羽毛似的轻飘飘横移出去极品美女公寓。 姜黎登时大怒――唐烟儿这个笨蛋!她到底把‘舞轻烟’教给了多少人啊! 实则唐烟儿真是冤枉,她总共就教了两个人,一个是白萱,一个是姜黎。安弗锐纯粹是从姐姐那里偷师了几招而已,‘舞飞烟’特性在于灵活诡异,又特别省内力,对于功夫好的人来说是如虎添翼的轻功,然而要说别的优点倒还真不突出,也不是谁都适合。 然而就是这么一套属于江湖传说的功夫,姜黎在谁身上都碰得着,真是郁闷死她。 姜黎怒上心头一脚踏上江面,凭空而起,仿佛专门要跟他比比谁的‘舞轻烟’更好似的,专把安弗锐逼上了水面。 灵动的剑法配上‘舞轻烟’的变幻多姿,好似一场舞蹈一般,每到力竭还有青阳派专门于空中借力的‘凌空踏月’救场,姜黎于水面厮杀如在平地之上。安弗锐今日才知他小看这女子! 然而安弗锐也不是吃素的,索性落在半人深的湍急河水里,猛的借力上窜,一脚把姜黎踢上了岸边。姜黎挨他一脚摔在岸上,安弗锐紧紧跟来,剑锋追着姜黎的衣角砍。姜黎在地上狼狈的打了几个滚,幸而旁边有江湖豪杰出手相救,姜黎才得以站起来。然而那出手救人的在安弗锐手下没走过十招便被蛇剑透胸而过,大睁着双眼倒下去。 “胡大侠!”姜黎见状大惊,然而惊讶之下,却切切实实的愤怒起来。 “安弗锐!”她大喝一声提剑三两步并上去,这一年之间,她见过的杀戮比她之前一生见过的都多。然而江湖人言江湖事,江湖上生死本是平常,她没资格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话,她只是……她只是还不习惯看着那么多人死去,她也不愿习惯眼睁睁的看着人死。 她既是青阳掌门,便要护她青阳一门安好。她既是武林盟主,便要护这武林太平! “安弗锐……我说过了,你的对手是我。”银剑寒光一闪,那年轻女子眼中薄光如刃:“没有让你选择!” 然而就在她与安弗锐缠斗之时,那些不死人却压得联军节节后退,唐烟儿注意到联军无人指挥,又看到姜黎难以脱身,索性一头往姜黎与安弗锐处扎去。安弗谖见她冲向弟弟,也忙不迭的跟上去。 “姜黎!这两个交给我,你去那边!”唐烟儿插-入二人的战局毫不费力力气,顺势一把揽了姜黎的腰将她朝着另一边的战场扔出去。姜黎人在空中禁不住高呼:“烟儿!” 唐烟儿有伤在身,又是那种不适合战斗的状况,她怎会不知! 然而唐烟儿却对她笑一笑,难得一次这么正经,勾着嘴角潇洒笑道:“别看不起本尊啊,盟主还是管好自己的人吧!这两个是我聿赍城的私仇,本尊自有分寸!” 姜黎如何不知她心意,然而烟儿全盛时也不能制下雷成义与安弗锐携手,如今受伤在前,对上安氏姐弟还有机会吗?可……那是烟儿,是不败的唐烟儿。回头看看鏖战中的各派门人,她心中头一次这么恨‘大局’二字。 唐烟儿一边用手中剑拦住安氏姐弟,一边递过来恳切眼神,那分明满满都是安慰――信我。 那一刻姜黎有一种自己将会突然哭出来的错觉。然而她却只能咬咬牙,信她。 若不然呢?她不敢想,提起剑与自己满心的惊惶,昂然回首叮嘱她。 “……尊驾可仔细了阴沟里翻船给人笑话。” 那人半带无奈和容宠的笑笑,背过身去专心迎战。 “少触你夫君霉头……” 1568 却说姜黎一人自然是双拳难敌四手,然而她的加入却让战局在瞬间发生逆转。 以她为中心,所有人撤到了防线以西,一个个小的包围圈被整合成了一个大的包围圈。圣教弟子原本熟悉的战法被打破而不得不应付防线之后整合起来的大队人马。姜黎令青阳弟子作前锋结成剑阵抵挡不死人的攻击,而各名门恶人的高手则伺机出手合围一个,将不死人各个击破。 一旦一个不死人倒地,那些依附着他作战的圣教弟子就成了一盘散沙很快被剿杀。这种做法总算是让战局渐渐朝着有利于联盟的一边发展。 而此时唐烟儿一人应对着安氏姐弟两人,也是左支右绌颇为吃力。安氏姐弟多年以来相依为命,默契非常,安弗谖本还想先解决姜黎,但接到姐姐的指示之后两人便联手先对付唐烟儿。 唐烟儿与他们缠斗一阵,不得不一路往山崖更高处避去,终于退无可退登上了山巅,崎岖山路对于三人来说都视而不见。安弗锐当先夹击唐烟儿,然而论灵巧精妙,唐烟儿是他拍马难及,几次被唐烟儿化险为夷。安弗谖趁机逼上,迫得唐烟儿放出剑气来抵挡,她对安弗锐道:“小锐,她受伤未愈,内力不足,不须与她缠斗。” 安弗锐见机知事一掌拍向唐烟儿,吞星尚且未从安弗谖剑下脱身,唐烟儿不得已以左手对上安弗锐的掌,几乎是下意识的运起内力,倾力而为。 “啊――!!!”安弗锐惨叫一声捧着自己的左手连退几步,只见那只手已然青紫,冒着袅袅寒气。安弗谖大惊失色:“小锐!” 唐烟儿满头冷汗冲她笑笑,虽说已经是强自忍耐,那表情依旧狰狞得可怕。她本就不是个善于耐痛的人,安弗锐被她寒气所伤,她自己又何尝好受。然而机不可失,安弗谖意欲回援安弗锐却被唐烟儿缠上,方才尚且有她内力不足之感,此刻却犹如错觉。唐烟儿剑锋到处剑气凛然,内力磅礴哪里有半点重伤之象? 安弗谖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莫不是中了唐烟儿的计?其实她根本就未曾受伤? 烈刀门之战她分明看得清楚,唐烟儿不可能没事的啊! 她心中纠结,但眼前局势容不得分心,她多想了一刻就险些被唐烟儿突破了防线,吞星剑险之又险的从她侧腰打过,划破了衣衫,剑气割得她鲜血淋漓。唐烟儿趁势猛攻,漫天剑气,安弗谖也同样以剑气回她,一时间山头上你来我往全是一片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连人影都掩盖。 恍若盛夏眨眼变隆冬,底下人只见一片白光闪烁,什么也看不清楚。 安弗谖使劲全力发出剑气忽而觉得自己的剑气像是被吸入了一个漩涡,白光渐渐涌向一个点,光华散去她见唐烟儿一脸得瑟笑意淡淡摆开手,手中剑周天圆满环环不断,将所有剑气都套入循环,正是那日姜黎所使的三才剑法。 岂有此理!难道她还会败在同样的招式下吗?! 安弗谖舍了剑气去攻,却见唐烟儿神色一凝,循环剑气刹那凝滞空中即刻便掉头冲她杀来! 糟!唐烟儿不是姜黎,剑气过多姜黎会难以掌控,唐烟儿怎么会?她一手飞花摘叶登峰造极,安弗谖恍然大悟,自己又被她算了进去! 剑气连绵犹如腾龙咬着安弗谖穷追不舍,唐烟儿仿佛剑仙遥遥相控,衣袂飘飘。(.无弹窗广告)安弗锐见姐姐身陷险境,点穴止了左手内力循环,提剑便找唐烟儿拼命。唐烟儿脸色青白,只觉浑身发冷,冷得快要止不住的发抖了。她却惯来是个蛮横性子,越是退无可退,她就越是豁得出去,此刻呲牙一笑,看安弗锐正像老虎看绵羊。这边将剑一拖,所有剑气如使臂指瞬间收回,又顷刻间排山倒海而出,安弗锐猝不及防被剑气穿身而过。 正躲避剑气的安弗谖回头一看,就见弟弟和唐烟儿同时吐出一口血来。 安弗锐是被剑气穿身,浑身被穿出无数个大小窟窿,眼见没救。唐烟儿却是因为突然间收回所有剑气,那状况实际上与被剑气穿身除了没有外伤真没甚差别,内力倒灌,周天逆流,更别提寒气突然之间灌入各大奇穴,她一口血喷出来都是冰冷的。 “小锐!”安弗谖不敢置信的看着弟弟倒下,仿佛此刻才真的相信唐烟儿是真的半点不念旧情。然而又岂能怪唐烟儿?她们本来就是要生死相决的。 “唐暮烟……”她第一次叫唐烟儿的名字,竟然是这样的彻骨之痛。 唐烟儿口吐鲜血,脸色发青,两眼失神,头昏眼花,却还晓得冲声音来处悍然长笑:“如何?” “我要杀了你!” “做梦!” 两人同时飞身而起,空中金戈相碰唐烟儿带着满嘴血腥气对安弗谖说:“我还未成亲,若是我死了,我夫人可不会放过你。”她定定看着安弗谖,脸上表情渐变,敛起了笑意和杀意,似古井无波,深不可见。她手上招式也渐变,手中的剑忽然变得很慢,安弗谖觉得那很慢,但是每每总是封住自己的剑招。唐烟儿的表情很安定,双眼静静的看着她,竟然全不曾去看剑招。安弗谖有点慌乱,她剑法越快,但却总也脱不出唐烟儿长剑划过的轨迹,分明是一样的招数,她却恍然又看到了不同。 恍然间安弗谖似是想起前任聿赍城主教她们习剑的时候说:“习武之道,贵在赤诚。一心一意,坚定不移。是以摇摆不定,贪得无厌,下手留情,牵挂过重,都不能成。假以相斗,必死。” 所以为了报仇而习武,这种理由根本从一开始就不成立。是永远,也成不了大道的。 唐烟儿飞身而起,脚下愈发的飘渺无痕,手中剑意淡薄似是一套两仪剑法又脱出了剑法的套路无迹可循,她闭目落在一支崖边古木上,手中吞星散发出白烟,而后渐渐凝起宛若实质的锋芒。 那是……?安弗谖惊讶的看着那仿佛是从剑上长出来一截似的,理论上,飞花摘叶的确能做到。(.无弹窗广告)但是下一刻那剑锋就飞出了吞星的轮廓直朝安弗谖飞来! 刹那间漫天飞剑安弗谖勉力躲避却不敌飞剑之多,又如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向着她破绽处攻击。眨眼之间她便被飞剑贯穿――这……不是剑气。 并不是单纯的,飘渺的,会消散的剑气。 凝着严寒的飞剑即使撞击在她的剑上也发出金戈之声,唐烟儿抬手一揽,群龙回头。 避无可避。安弗谖看着她两眼清明,无爱无恨,心知到此为止了。 “叮铃铃……”空中响起银铃清脆的声音,安弗谖无奈的看着唐烟儿:“我本以为,这许多年了,我也这般的努力了,总不该还输你这么多的。” 唐烟儿不置可否,却看那容颜姝丽的女子满身是血摇起双手银铃。 我这般努力,不就是为了不在你面前露出这样难看的样子吗?若是可以堂堂正正的以我自己的样子来赢你,多好?安弗谖长叹一声,铃声穿过遥远的距离,久久不散。仿佛天地间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下面那么多的不死人忽然齐齐抬头。 糟糕!姜黎眼见异象心中一凉,就见忽然之间所有的不死人抛下无双宫弟子和正在对杀的敌人纷纷回头,他们腾身起落灵活无比,速度奇快的向着高山崖壁攀去。 “拦住他们!”姜黎大声下令,然而这些不死人此刻速度奇快,他们不知疲累也不惧渊深崖险,双手弯刀插/入石壁中,两臂交替爬得飞快。 唐烟儿此时感知迟钝,若非是看安弗谖脸色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顺着安弗谖的目光看去就见那些不死人像蚂蚁一样从山崖上爬上来。 这么多……唐烟儿皱了皱眉,安弗谖笑:“如何?纵然你武功盖世,终究……逃不过我圣教的裁决。” “什么裁决,你有资格裁决我?”唐烟儿嗤之以鼻,藐视着那些正快速接近的不死人笑道:“这就是你们的圣教,人活着的时候欺骗他们为你们卖命,人死了还要做你们的傀儡为你们所驱使,这样的邪教,哪里值得你维护?” 哪里值得吗?安弗谖默默不语,小时候她自然以为这天经地义,然而在那么多年以后,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也不再是天真的孩子,她当然知道这手段背后的卑鄙。可是……聿赍城又能好到哪里去吗?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是个面子上的仁义道德罢了。满口圣言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干的一般龌龊勾当。 有什么不一样? “毕竟……圣教是我的家。是我父亲,我的祖先,从遥远的故乡带来的,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的。”最后,她只是这样说。 奇异的传承。唐烟儿想,安弗谖回到了红衣教,她最后也回到了聿赍城。这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吗? 仿佛是笃定了唐烟儿再无翻身的机会,安弗谖放松的依靠在一块巨石上,她身上遍布伤口,鲜血不断的从她身上流下来,甚至在她脚边积成了一小滩红色。她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可是最后,她还是会拉上唐烟儿一起。 这样就好。她想着。 忽然,山崖下又是一阵喧哗,唐烟儿和安弗谖同时扭头看去,就见有琴徵带着正邪联盟的一支部队已经剿杀了河对岸无双宫留下的人手正在渡河。那当前的一个轻功最好的是池墨鲩的妹妹池梦鲤。 原先在扬州初遇时就见这女孩轻功出众,而今果然超凡,这渡河湍急她竟毫不畏惧,孤身踏着安弗锐留下的绳索便率先冲过了河。 “之锦!”姜黎见她冲得那么快,开口便招呼。池梦鲤本是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听见姜黎的声音眼睛一亮便往这边来:“姜掌门!那些不死人呢?” “在那儿!”姜黎抬手一指,池梦鲤跟着抬头就见山崖上数十个不死人此时已经快要接近崖顶。他们行进太快,底下人还不及反应就已经快要上了山顶,唐烟儿孤身对阵安氏姐弟能赢已是侥幸,如今这么多不死人…… 姜黎来不及多做安排,只对赶来的有琴徵道一声:“师姐,交给你了!”便提剑纵身追上去。无论如何,她总不能放烟儿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敌人啊。 她这一下蹿得极高,底下有些眼力的都已看出这是青阳派轻功中的看家绝学――凌空踏月。这门功夫与其他轻功相比最与众不同的就是它不求快不求远,唯独追求高度,且人在半空时还能二次借力上升,因此在‘高’这一项上没有武功能出其右。姜黎这一下借力一跃腾身而起极其高远,足足拔高了三两丈那么高。眼看力气用尽她半空之中又一次运功提气,原本已经到达顶点的身体再次拔高,又是三两丈。 一般来说凌空踏月也就到此为止了,然而姜黎距离她最近的一块可以落脚的岩石却还有一丈多远。此时就见她回转身形在空中横移了如脚踏莲花一般飘然再次踏出,这一步又是一段拔升终于将她送了上去。 少有那眼里卓绝又博学多识的方才看出那半空中横移的一步是一步舞轻烟,姜黎正是借那一步舞轻烟调息了内力,这才跟得上下一个凌空踏月。懂是容易懂的,然而能将两门轻功如此融洽的衔接在一起,却不是易事。世人常道青阳掌门年轻有为,然而少有说她武功如何好的,今日天下英雄却总算是开了眼界――这女子或许算不得数一数二,然而也不是寻常人能比肩的。 就在众人惊讶的片刻间姜黎已经三两下的追上了不死人,她追在后面占了偷袭的大便宜,一剑挑出就将前头一个不死人直接挑飞下去。唐烟儿见她来,又喜又忧,姜黎来她面前,无论什么情况她都是先笑了再说,但眼前还有谁能比她更明白局势艰难?她忧心这时候上来的姜黎不仅救不了她,反而会把自己也搭上。 不过,面上她可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可能会输的。 “姜黎,你上来做什么?”她挑挑眉:“你下我上,不是说好了吗?” 姜黎瞪她一眼蹭蹭从悬崖上爬上来就隔在了她和安弗谖身前:“谁跟你说好了。” 眼见不死人要杀到眼前,池梦鲤却追着姜黎前后脚赶了上来,她速度不如姜黎快,但人未至却声先到:“只会仰仗用尸体做成的傀儡有什么好得意的?此逆天之法不得存世,盖有,世人恒杀之!”少女纤细身形跳出悬崖从姜黎杀出的缺口处高高跃起,左臂上挥出一长串鲜血――“今日之后,红衣教便到书中去寻吧!” 随着那串鲜血,一个不断扭动着的物什飞过空中,落在一个不死人的身上,,当先看清楚的安弗谖脸色一变,却奈何她重伤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染着鲜血的母蛊趴在不死人少年的身上,不多时不死人身上的皮肤便一阵起伏,不死人站在原地两手只顾拼命的抓挠脖子,眨眼间脖子上就被他自己抓出一个血洞。 接着一群一群的虫子从哪个血洞中蜂拥而出,不死人颓然倒在地上,真正的变成了一具再寻常不过的尸体。而满地的虫子却依然疯狂涌动着重重叠叠的挤到了一起。那些黑色的的细细的虫子离开了不死人的身体迅速的开始翻肚发灰僵硬着死去,但更多的新的虫子随即不甘落后的涌上。 虫潮看得人浑身发麻,汗毛倒立,而周围其他的不死人却像是突然间同时接到了神恶魔命令一般纷纷转身往那虫堆扑上去,一边扑一边抓挠自己的脖子。乌黑的血从那处地方横溢出来,一具具的尸体倒在那里,然后迅速的发黑腐朽散发出恶臭,而一群又一群的虫子源源不断的从尸体中钻出来。虫堆之下早已经再看不到母蛊的身影,只看到一大堆挤在一起拼命扭动翻滚的虫子。 池梦鲤,唐烟儿和姜黎见此景象再有气势也连连后退。再是盖世英雄她们也是女子,这等景象唐烟儿已经扭头去吐了,无人不是脸色发白浑身僵硬。但她们再僵硬也僵硬不过安弗谖,安弗谖看着一具具的不死人倒在那里,仿佛不可置信般的摇着头:“不可能……怎么会……” “之锦,你哪里搞来的?”姜黎问。 “还问用吗?这肯定是竹青身上那只!”唐烟儿捂着嘴扭头藏在姜黎身后:“除了竹青身上那只,我们手里,不,这全天下可能也不剩几只母蛊了。” “没错,是我从竹青身上捉来的。”池梦鲤答,姜黎一听便担心道:“那竹青如何了?不是说她得靠这虫才得活吗?” “不用担心,有我在,不会让她死的。”池梦鲤非常自信,对着姜黎一笑:“论医术我不如有琴掌殿,但论毒,有琴掌殿却不如我了。”说完她出手点住自己穴道止血,并用袖子把自己的左臂扎起来。姜黎一看她左臂被自己划得鲜血淋漓都皱眉,然而似乎她的法子确实成效非凡,不一会儿所有的不死人都尽数倒在了地上。而成批的虫子也正在死去,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里来便只剩一堆尸体了。 1579 过了不久果然那群虫子和不死人一起死尽了,唐烟儿三人站在长风猎猎的山崖上一时感慨不已,下头诸位英雄只见上边忒大动静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有那能脱身的都尽力想要攀上悬崖来相助。[.超多好看小说] 方才打得热闹,现下却好似突然散场一般突兀的安静了下来。下边的人要上来还得好一会儿,唐烟儿越出姜黎绕过那一大堆骇人的尸山走过去看安弗谖。安弗谖自变故突起便沉默了,大约也是预见了不可逆转的结局。唐烟儿倒非是这个时候还去耀武扬威或是与她叙旧,她只是想去看看安弗谖睁着眼睛到底是死了没死。 她与安弗谖说起来也是渊源深厚,要说真没感情也不是,只是毕竟岁月流长,她那时年纪太小,现在年纪也没多大,终归是对这些纠葛看得比较淡的。或许更多的对这段记忆中的友情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平淡心态,也或许她早已经看透了她与安弗谖之间横亘的诸多问题,她们注定是没办法成为朋友的。 能了结,大概已是很好的结局吧,至少这些恩怨情仇到她们这一代就为止了,再不会牵扯到下一代或旁的人身上去。 唐烟儿叹了口气,她寒气瘀滞在经脉百骸中,抚着胸口一步一挨走过去,姜黎连忙上前两步扶着她。两人一同走到安弗谖面前,唐烟儿仔细看了看:“你还没死啊?” 安弗谖不答,唐烟儿想说什么,却一张嘴就咳了起来,她嘴唇乌紫,连指甲都泛着紫色,靠在姜黎身上喘了喘气:“到此为止了,对吧?”她笑了笑,她其实是想说你别挣扎了,反正看你的样子也救不回来了,能救我也不会让人救的,快点闭眼咽气吧我着急等成亲呢! 不过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她看着安弗谖的眼神还是很复杂,说不清那到底是看着自己年幼时的朋友玩伴,还是宿世仇人,又或者是个背叛了主人的婢子。[] 不……其实,除了她化名解忧而她不明真相的那段时间以外,她从未真的当她是婢子过。 但是……又如何呢?那时的她是否察觉到了解忧的异常,是否真的完全忘记了过往,是否原谅或者是否记恨,又如何呢? 今日之后,便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她这样想着,和安弗谖对视,而后者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唐烟儿咳了咳,竟压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姜黎一看便急了,唐烟儿与安弗锐对掌受伤她并不知道,但眼见得人吐血绝不是什么轻伤,内力一探,顿时面如死灰。 烟儿她……姜黎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仍旧挂着笑的唐烟儿,她是没感觉到吗?怎么可能,以唐烟儿的武学修养,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经脉气海正在渐渐崩溃?随便是谁这时候也该感受到那样的剧痛啊,何况烟儿向来怕疼。 从小以名贵药材,武林秘籍养育出来,宽阔而坚实的经脉,是唐烟儿年纪轻轻能武功盖世的基础,是她任性妄为的本钱。任何时候姜黎都毫不怀疑唐烟儿对于武学之道的认真,从那时在枫叶林第一次教导自己武学开始,从她平日里的点点滴滴,都可看出她的坚持。哪怕她一脸抱怨的说是父亲和师父自作主张教她习武,是他们欺负她年纪小才那样折腾她,但是这么多年以来若是没有勤奋不辍的习练,即使天资聪颖她能有这样高强的武功吗? 唐烟儿,毫无疑问是喜欢武功的,她喜欢练武,擅长习武,她喜欢用轻功飞来飞去,喜欢用强大的武功保护他人。(.好看的小说)武功对于她而言,就像是生命的一部分。 “烟儿……”姜黎哑声唤她,不知不觉间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她想一把拥住唐烟儿将她带走,什么江湖武林什么正道沧桑全都抛诸脑后。自她继任青阳掌门之后就少有过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 是的,责任。她是青阳掌门,她身上最重要就是责任。 但是难道她是天生该来负担这责任的吗?她不过就是为了……为了烟儿。最初的想法,直到现在才被记起,明明只是为了那一个人,后来却被掺杂了太多的别的情绪。甚至于坚持到要与烟儿执政到分歧,幸而烟儿包容她并且支持了她,但是走到现在,她忽然发现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只有那一个人。 为了所谓的武林,天下,门派的荣光,她确实付出了很多很多,她心甘情愿的,却未曾想到会连那最重要的人也一并被牺牲进去。 唐烟儿从来都不在她准备牺牲的范围之内,一丝一毫都不能! 姜黎伸手捉住唐烟儿的手,唐烟儿一惊,她自然不会对姜黎有所防备,就是那一刻之间内力蜂拥而至,从命门处逆行往上窜入她正在溃散的奇经八脉,她只片刻便从愕然中惊醒:“姜黎!”她立时要反手将她的内力推出去,然而经脉溃散之后她便与废人无异,比手无寸铁的寻常人还不如,姜黎一身武功怎么是她能制住的? “烟儿,我一身武功,都起源于你。若不是当初你教我内功,教我轻功,教我剑法,我不敢妄想能有今日跻身天下群雄。烟儿……”她认真的看着唐烟儿,两人面对面,手心相对,四目相望,她眼里的水光把唐烟儿刺得心里绞痛。她一身都痛,内伤外伤,但通通抵不过姜黎这一眼。 “笨蛋你那点子功力给我塞牙缝都不够我拿来作甚!本座天赋卓绝不过是些内力不消几年便回来了,纵是不能,我贵为聿赍城主又得娶青阳掌门为妻,此生还怕谁来欺负了我不成?”她说着勉力扯着脸皮笑了笑:“我夫人这般厉害,断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你不怕我欺负你了?”姜黎问。 “欺负就欺负,给我夫人欺负算得了什么,我乐意!” “我不乐意。”姜黎眨眨眼睛,眼中凝了许久的泪珠终于趁人不备飞快的掉落下来,她板着脸说道:“我不乐意你给人欺负,任何人都不行。我也不行。” 姜黎的内力本是得唐烟儿启蒙的,后来修习青阳武功,但唐烟儿年少时也修习过青阳武功,两人的武功融合性非常高。姜黎的内力游走经脉之中飞快的将崩溃的脉络修补支撑起来,唐烟儿惨白的脸上泛出红晕,显然是气血翻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梦鲤远处见到两人动作先是不解,随后便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怎么了?城主怎么了?” “她……”姜黎实在是一言难尽,好在池梦鲤经验丰富,她虽是性格纠结的池墨鲩带大的,她自己的性子却与她亲姐姐如出一辙的果断,眼看唐烟儿情况不对,姜黎又是无论如何不会害她的,当即绕到唐烟儿背后出指如电迅速点了唐烟儿大穴。唐烟儿一时被制,气血倒是压下来了,张口气急败坏:“池梦鲤!你敢点我穴!你要叛城吗!” 池梦鲤一愣,望望姜黎又望望唐烟儿:“我是在帮姜掌门救你啊!” “不需你救!” 池梦鲤看看姜黎,姜黎说:“救!” 池梦鲤无辜的冲唐烟儿眨眨眼,果断摸出银针。唐烟儿狂躁大叫:“池梦鲤!我才是你城主!你到底听谁的!你敢帮她不怕我惩戒吗?” 目前还未在聿赍城中正式任职的池梦鲤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然后一针扎上去:“城主夫人会保我的。” 唐烟儿被一针扎漏了气。姜黎道:“聪明。” 却说这边救人救得如火如荼,那边英雄好汉们还在剿杀红衣教余孽,有了有琴徵的指挥调度和她带来的援兵,那些失去了宫主的红衣教余孽兵败如山,死得一片一片的。众人只当山顶上战事已熄,红衣教的两个首脑人物已经被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聿赍城主杀了个落花流水,他们已经完全的赢得了胜利,只等凯旋归去日后大好前程百年平安指日可待。 有琴徵站在山下举首往往山顶,池梦鲤也上去了大半天了,没见上头有动静,她虽没那些粗莽汉子那般乐观,但也不至于消极到会认为一个唐烟儿加一个姜黎还有一个池梦鲤会被人一点风声都不透的闷死在上头。点了几个轻功好还有余力的人手派去山顶看看之外,她已经直接准备着手打扫战场了。 谁也没有多分一点心思给那个倒在边上将死未死但肯定会死的安弗谖。连撑着重伤也要走过来瞧瞧她的唐烟儿也没有,她现 15810 唐烟儿醒来已是十日之后,众门派弟子已经启程回去,魔道众人也散入江湖,江州城的建设不疾不徐的重新开始,只除了这世间凭空多出的许多墓碑和无数幽魂,只除了昔日豪杰们缺了的胳膊少了的腿,只除了那战场上还没被河水洗刷干净的鲜血。 一切,已仿佛天下大定。 唐烟儿醒来时眼前还一阵阵的发黑,缓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头顶是自己聿赍城的卧房屋顶。屋内燃着味道熟悉的熏香,门窗紧闭,隐隐有些气闷。 这都八月了吧?怎么把屋子闷得这么死? 她纳闷儿的侧过头,看见外间高大的黄花梨木衣架上撑着一袭华服,似乎是多年以前自己继位聿赍城主时的礼服。那衣服自做好她就穿过那么一次,自然新得很,被衣架展开迎着透过窗纸的光线,依稀仍是奢华炫目。 她张了张嘴想喊人,未料喉咙里似是着过火一般,干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她又试图起身,然而整个身子软得像是煮熟了的面条,瘫在床上当真是一个指头都不遂她心意。 得,等干渴而死吧。她翻个白眼儿认命的闭上眼睛。 毕竟是重伤未愈,她没一会儿就又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过去了,这时隐约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走进来用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熟悉的馨香轻轻擦过她的鼻子尖。朦胧中那人低下头,柔软的唇瓣压了上来,接着唐烟儿的唇被拨开,一股清凉液体流了进来。 “唔……”唐烟儿一口咽下喂进来的水,舌头灵活迅速的就钻进了对方的唇舌之间,方才还要死不活一般,这片刻又龙精虎猛,一气搅合得好心给她喂水的人晕头转向,好在她动弹不得,姜黎红着脸撑起身子一把捏住她鼻子:“唐烟儿!你舍得醒了?” 那床上的人嘿嘿轻笑两声,这才满足的睁开眸光潋滟的眼,神色暧昧又温柔:“姜黎。[]” 姜黎给她这么一唤,方才的威风一扫而空怔怔咬着下唇红了眼眶,期期艾艾的问:“烟儿,你好了吗?” “我没事。” “你倘若又敢骗我……” “如何?” “我便出门找个男人嫁了,自去给人生儿育女去了。” “哎呀别!”唐烟儿大惊,一挣竟从床上弹起来,姜黎赶紧去接着她。她倚在姜黎怀中,兀自用脑袋拼命蹭姜黎胸口:“别啊夫人!你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一女二嫁有违国法,是要流放千里徒二年半的!” “你律例倒是背得熟,只是不知《夏律》中可有两个女子如何成亲的说法?” “呃……咱们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俗话说侠以武犯禁,阁□为青阳掌门,武林盟主何必唯官府律例是从?如此岂不让天下英雄寒心?” 姜黎白她一眼:“本盟主是名正言顺,官府认可的,可不似尊驾这般专横霸道。” “哼……反正你是本座媳妇儿,谁敢跟我抢我就杀了他!” 她这样的无赖,堂堂聿赍城主急得脸红脖子粗,却衬得那眼儿里的恳求越发的真挚,姜黎软了眼神点点她的鼻尖,俯身下去。唇瓣贴着唇瓣,武林盟主说:“你这大魔头啊……为了天下苍生着想,还是本盟主收了你吧。” 唇瓣相印,唐烟儿专心致志,舌头伸到一半,那位武林盟主起身拍拍衣衫:“尊驾先躺着吧,本盟主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完,得空再来看你。” “姜黎!!!” 几天后,唐烟儿终于能起身,让人抬着到处晃悠了,她似乎颇为享受这种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就能生活的待遇,除了晚上想吃吃不到,其他都还好。[] 既然姜黎还在聿赍城滞留,那么必定是有琴徵带人回青阳去了。唐烟儿本是这么以为的,结果给人抬到院子里透气,才发现那里已经躺了一个了。 “咦?竹青?” “哟,城主。”竹青懒洋洋的打了个招呼。 唐烟儿支起脖子上下打量:“你怎么也要死不活的躺这儿?有琴姐姐呢?” 竹青脸色苍白,如唐烟儿一般无二的裹得严丝合缝躺在可以移动的大躺椅上,闻言歪歪脑袋笑:“城主你睡傻了?” 唐烟儿想了想:“哦,那虫子取出来你就废了?” “说话真不客气,你不也废了?” “那怎么一样,本座只是稍事休息,不日便生龙活虎,你能跟我比吗?看你样子就知道是被有琴姐姐抛弃了吧?” “唐烟儿我友情提醒你一下,华筝最近情绪很不好,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别惹她,不然小掌门都保不住你。”她话音刚落,那边有琴徵端着一个托盘走来,脸色看来很是憔悴,满脸寒霜走过来,唐烟儿立马咧出一张笑脸灿烂得桃花似也:“姐姐!” 有琴徵一怔:“哦,烟儿。”她勉强笑了笑:“烟儿好了吗?” “快好了!姐姐你怎么没回青阳去?” “我……竹竹受了伤要调养,我放心不下……” “那青阳的人?” “那些孩子也不小了,此番事了,同行有许多名门正派,我问过掌门同意便让任巧李蔚然几个带着自己回去了。山上的事情掌门早有安排,为了照顾你近日只是飞鸽传书,盖因此番大胜当是不出问题的。” “哦。”唐烟儿了然点头:“有姐姐你和姜黎调度当然是没有问题的。退一步说,便是有什么只管跟我讲就是,我听干爹说江州城已经恢复了建设,聿赍城的各处点子也都恢复了正常运行,帮点忙不成问题。” 有琴徵微笑点点头:“多谢烟儿好意,不过我想,应当是没必要了?” “咦?为何?” “副城主已经将城主夫人的符印交给了掌门,所以……今日的飞鸽传书都是聿赍城的司风堂在传递……” “……” 唐烟儿默默掩面,然后看着有琴徵和竹青开始上演‘乖,喝药。’‘喝了也没用,不喝。’‘竹竹你是不是不听我话’‘我听,那喝了有好处吗?’‘你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好意思跟我要好处?信不信我把你扔这儿回青阳去?’‘你就知道威胁我好啊你走啊走啊让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吧’的肉麻戏码,完全把她当死物。 唐烟儿忍无可忍又无法离开,真是恨不能把姜黎也拖来看谁能肉麻死谁! 不想,给她送药的果然来了,却不是姜黎。唐烟儿泪流满面。 “城主,喝药。”池梦鲤端着药碗过来,一把将药凑到唐烟儿嘴边一边扇扇子:“哎呀这天真热我说你哪儿去了呢让我一通好找。城主?城主?” 唐烟儿:姜黎救命,我要被一碗药淹死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她的侍卫们把她又抬回去,她指手画脚的:“哎哎哎刚刚那朵花儿蛮好看的倒回去倒回去。”“走稳一点啊,等等咱们绕去厨房看看今天吃啥吧?”“哎你们别不理我啊我要去看姜黎办公悄悄的去别让她发现了。” “……烟儿,你们在干什么?”姜黎看着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抬着一个步撵蹲在书房的窗子下头,那猥琐的城主趴在窗子上嘴里还喊:“低一点低一点,太低了高一点!嗯?姜黎?” “唉……”姜黎扶额叹气,过去一把将人从步撵上捞起来,遣走了可怜的闲杂人等,把人抱进房放置在美人榻上:“烟儿,你在做什么?” 唐烟儿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我的书房吗?” “烟儿……” “……”城主鼓着腮帮子抬起头:“姜黎我想你了。” 她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还没长大的小狗崽似的,简直要叫人心都化了,姜黎私心里哀叹一声过去搂住她:“乖,我事情做完了就回去陪你。” 唐烟儿默默低头不吭声。 “烟儿?”姜黎摸摸她的脸,却见那惯来胡搅蛮缠的家伙闷不作响的红了眼睛:“姜黎,我什么时候才会好啊?我感觉不到内力,也感觉不到我的气海了。我要跟你成亲呢,该不会也这样让人抬着吧?我我我……”她憋红了脸闷闷的埋头在姜黎怀里,憋屈得不行:“就算别的不好使也就罢了,可要是连手也动不了,岂不是……岂不是……” 姜黎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问:“岂不是什么?” “岂不是被你压一辈子……”小小声道。 竟然是在想这个!姜黎红着脸咬唇捏了她的鼻子:“你不愿意给我?” “愿意愿意!”唐烟儿点头如到捣蒜。 姜黎忽而捧住他的脸,近得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烟儿……相信我,你会好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好起来。” 唐烟儿舔舔嘴唇,伸出舌头再舔舔姜黎的嘴唇:“那……今晚可不可以……”姜黎果断:“不行。” “为什么嘛!”唐烟儿哭丧着脸:“就算我在下面也可以啊!” “不行烟儿,你伤还没好,医嘱禁房事。”纤长手指在沮丧的城主鼻子尖上轻轻一点,姜黎笑道。 15911 这房事一禁就一直禁到了秋天,唐烟儿也从只有脑袋能动变成了上半身能动,竹青可比她好得多虽然身子仍旧虚得很,但早已经下地到处跑了。[.超多好看小说] 自八月大战结束,太平日子仿佛真的到了,魔道这边群龙俯首――没有人知道魔尊现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贡嘎山一战唐烟儿以一敌二完胜无双宫,大灭红衣教已经被人编成了话本子江湖传唱。她最后决战时力挽狂澜的一招也被人去了诨号叫‘无中生有’正好似那些人给她在青阳一战中取的那式‘斩星辰’一样。唐烟儿本人先没这些花花心思,事后到给人编得有鼻子有眼的。 眼下她经脉受损,气海残缺,内力的储存变得极为不易且危险,姜黎也不许她伤好之前再练内功。可是她此刻这情况吧,要练外功也不能啊,于是她便只好坐在轮椅上把自己到处转着玩。 历代魔尊莫不是以武力为尊,魔尊若是武功不高便不可服众,恶人们惯来尊崇强者,尊为魔尊者必是魔道之中武功最高强者美女嫁给我吧最新章节。唐烟儿少年成名,青阳一战奠定了自己称霸的基础,而今魔道众人对她更是无有不服,通通俯首听命。这样一来与正道之间的合作就显得容易了许多,尤其是在听说正道领袖武林盟主将会成为魔尊的夫人的情况下。 历代数来没有一任魔尊是脾气好的,习惯成自然的魔道众人自然不敢乱捋虎须,一时间江湖上魔头们俱都老老实实诚信友善。唐烟儿这边以一己之威力压群魔,只要她尽快恢复功力不被拆穿便无大碍。但姜黎那边就要麻烦一些,青阳那边频频来信转达各门派的问候和意见,姜黎一怒之下昭告天下她如今住在聿赍城,有给她的信件烦请就近托给聿赍城的人便是。 这一下天下哗然,本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不少人心里都觉得这两位指不定就是为了大业假模假样找了个借口,实则女子成婚什么的,这又不是在前朝!甚至江湖上也有话本说这聿赍城主与青阳掌门少年时为师姐妹,感情深厚,因此不愿为敌方发下宏愿要立天下太平。这本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凡人们俱都以为自己聪明伶俐的给人找好了台阶,只等主角们顺坡下了,谁知两位主角,连带整个聿赍城和青阳派在内通通不给这个面子,坚持宣称二位是订了婚的,且待安排好了青阳派的事之后掌门姜黎就会嫁去聿赍城。 而姜黎这一下无疑是当众肯定了这个说法,顿时掀起一片哗然。然而不论外面怎么说,聿赍城铜墙铁壁那些不着调的言论怎么飞得进去?哪怕就是飞进去了,武林盟主青阳掌门城主夫人淡淡一听,淡淡一忘,全然不往心上去。 耽搁了大半个月没有音信,第一封给她的信总算是寄到了聿赍城。寄信的是秀水坊的新坊主一位叫苏绣的年轻姑娘,大战中秀水坊内坊几乎全坊尽没,姜黎事后很是给予了照顾,从武林盟中出了大量抚恤金又安排人手帮忙重建。然而却听说坊主韩绿收到殷寰战死的噩耗后如遭雷击,回到扬州后不久就辞去了坊主之职,自此只在坊中做个普通的师父不理杂事,且再没出过秀水坊。 烈刀门苍松派等攀附宵小倒台之后自然一蹶不振,烈刀已经正式解散,苍松也落入了末流。听闻武林盟中大派领袖正在商议为扶持优秀门派促进武林发展要提携一些出色的二流门派上来,因此来请盟主意见的信函随后也跟到了。未几时青阳山你上来信说今年秋天招收新弟子时来青阳山上报名的少年们比往年多了几倍,掌殿们都很欣慰,来信问问掌门是依旧按往年的标准收呢,还是多招收一些有资质的弟子来补充近年战斗中的损耗呢?仍是因为那两场大战山门中管事的人手不足,是不是考虑破例提拔一些优秀的弟子任职?说是经过这几年的波折弟子们都出落得成熟稳重,不少年长的已经可堪大用了。[] 这其中又尤其以乐正掌殿的一封单独的信函为最,他直接推荐了自己门下一名殿判继任,然后称自己年纪已大要颐养天年请辞掌殿之职。姜黎斟酌一番之后一一作了回复,并且把他们拟上来的优秀弟子名单点划了一些出来,按照自己的意见推荐了职位寄回去。 除了这些以外,唐烟儿重伤在身又行动不便,也不知是谁授权的下面的人遇到残废城主解决不了的事情时都直奔着姜黎就来了。来就来,还老远哭丧着脸一副求救命的样子奔上门见着姜黎就一头扑下去扯开嗓子嚎:“夫人啊!您要给小的做主啊!” 姜黎屡次纠正他们的称呼,奈何聿赍城里正人君子凤毛麟角邪魔外道一抓一把,个个脸皮赛城墙满嘴跑马车,姜黎只要一露出‘我还不是你们城主夫人’的苗头,立马一脸被抛弃被放弃失去人生意义马上就要自绝于天下的表情。姜黎要出口的话每每被堵在喉咙口,一来二去竟也习惯了,谁在背后叫一声‘夫人!’她都会下意识回头。 日子一点一点溜走,竹青稍好一些后有琴徵就带着她一并回了青阳山,代替姜黎协理青阳派的一些事情。姜黎的引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时间也在一点一点的逼近,她需要青阳派适应没有她在的日子,并且从中挑选出一个能够服众又能挑起青阳未来的继任者。与唐烟儿有琴徵商议过后,她们都认为这个继任者最好从新近的年轻弟子中挑选,因为姜黎的年纪问题这些年来青阳派中年轻弟子的升迁率非常高,不少年轻弟子都被委以重任,加之这些弟子都参加过两次大战,经历胆识见识气魄都不成问题。而最后,在青阳正在步步走高,重新走回天下第一大派的位置的路上,她们也希望能有一位年轻有朝气的新掌门来带领新的青阳派圣母降临。至于经验和稳重,则可以托付给青阳七位可靠的掌殿辅佐。 就在这个决定作出的时候,有琴徵竟然也表示她将会请辞,虽然不是立刻,先说出来是好给姜黎一些安排的时间。那时她们三个坐在院子里陪着唐烟儿晒太阳,竹青被打发去端茶点,有琴徵看着她满嘴抱怨却是一溜小跑消失在照壁之后,淡淡笑着说:“我对她承诺过,等此间事了我就带她去隐居,远离这江湖恩怨是非。从此以后陪着她过最平凡普通的生活,陪她一辈子。”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表情一贯的很淡,又似乎比从前更加淡然了一些,然而姜黎却觉得她的表情很幸福,比那个被爱着的人还要幸福。姜黎不由得悄悄看了一眼唐烟儿,却见唐烟儿也淡淡的笑着,与有琴徵一般表情,似是心有灵犀一般竟也对着她转过了头。见姜黎看她,她唇角一弯,眼里似有无数颗星星在闪。 姜黎不知怎么的,只是一眼,,只是一笑,却好像什么似的瞬间给烧红了脸。她极力扭过头压住笑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却压不住自己心里一阵阵的暖意和快乐。分明唐烟儿没有承诺什么,可是她却觉得那一刻好似听见了她发自内心的声音。 一直到冬天唐烟儿才能自己下地,至少她能出去见人了,以她给人的威慑力别人不敢妄自揣测她的武功。尤其是她的绝学之一舞轻烟本就是那么轻飘飘的武功,相较之下她的脚步虚浮都像是装出来的一样。 唐烟儿一个人从房间里溜达出来,沿着花园走,花园里的花早谢了,聿赍城地势太高,一到冬天就严寒难耐。往年唐烟儿有内力在身自然是不怕的,今年却把她冻得够戗。花园子里立着几座冰雕,是手底下人图喜庆搞出来的,聿赍城本身倒是没有这个习俗。 她溜达到冰雕附近,左右看看没人,手一伸,那手掌中凭空就多出一把短刃,白色的短短的一截,看似飘飘忽忽的,往那冰雕上一挨,坚硬的寒冰就像是碰着了烙铁一样没声没气的就给割了一截。唐烟儿奸诈一笑,手中短刃消失不见,她背起手又溜溜达达的走开。 却只见那好好的仙女冰雕给人卸了俩胳膊,一脸忧伤的望着夕阳。 唐烟儿坏事干完正开溜,忽然听到一声:“唐烟儿!”她一个激灵脚下一滑,姜黎及时提拎着她领子把她拉过来,唐烟儿心虚一回头,就见姜黎板着脸看着她:“唐烟儿,我说过你不准用内力。” “我……我那什么……我这不都没事了吗?”她往边上蹭了蹭,姜黎如今越来越凶,她也轻易不敢撩拨了。 姜黎眼一眯:“你那一手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和安弗谖的最后决战时唐烟儿也是这么来了一手救了两人的命,那时她还暗自觉得唐烟儿很帅来着。 “这……”唐烟儿摸摸鼻子:“那不是你让我琢磨的嘛……那回我俩半夜里出去,你说要我好好琢磨琢磨我那点把戏说不定能开宗立派,我就琢磨了啊,但是一直就是哪儿没对。后来安弗谖那时候把我逼急了,我也没多想,就这么使出来了。恰好,这个不走我原来的周天线路,也不走我爹的,也不走我师父的,哪家哪派都不是,气劲直接从掌心里出来。我原来不是寒毒么,我就这么把寒毒一块儿带出来了,之后也应该不会存在用内力不能用的问题了。” 姜黎惊讶的看着她:“真的?” “嗯!”唐烟儿抿嘴笑笑,一脸‘求表扬’,姜黎高兴得一把捧了她的脸:“烟儿……烟儿……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行,烟儿最厉害了!” 不顾某人得意的‘那是!那是!’姜黎喜不自禁低头就吻上了唐烟儿的嘴唇。馨香扑面而来,唐烟儿目眩神迷扯了姜黎的衣襟,一边吻一边含含糊糊的问:“那我这么厉害,可不可以求奖励啊?” 姜黎看着她,似是早有预见一般轻轻咬了咬唇,问:“你想要什么?” 唐烟儿轻轻蹭着她的额头说:“你。” 16012 来年开春,唐烟儿总算得了允许跟着姜黎回了青阳山。[]而青阳派在掌门缺席的情况下已经安然运作了半年时间,这期间,无论是招收新弟子,重新扩张门派实力还是对弟子的训练提拔都一如计划顺利进行。 甚至,姜黎回山的时候乐正已经引退,新继任的天枢殿掌殿干得很不错,就连有琴徵都找好了继任者。她请了自己师父飞篱在自己离开后来作玉衡殿掌殿,而她的一位师妹已经在瑶光殿做了两年的殿判了,表现很好如无意外将会继任瑶光殿掌殿。 这次对弟子们的整体拔擢范围比较大,幅度也比较高,任巧在此次提拔中也被升为了管事,在姜黎回山的时候她已经在准备参加考核取得教习资格了。这些年的这两场大战给青阳派弟子们创造了无数积累经验磨练武功的机会,现在的青阳派弟子们的武功在江湖门派中算是水准非常高的了。 晁白被调派到了商续柳手下学习,当了采办的肥差,也许不久就要升任执事。李蔚然在玉衡殿跟着有琴徵学习,暂时没有具体的差使,但是据说这小子这一趟回来改变很大,有琴徵有意今年之内看他表现让他做殿判。若是成真,那么李蔚然可算是这些年来最年轻的殿判了,仅次于姜黎这最年轻的掌门。 但是,此刻的青阳,正是需要这些新鲜的血液,充满朝气的年轻人。老一辈的青阳人都在期待着看到一个涅槃重生的青阳,一个年轻的青阳,背负着他们泱泱百年的辉煌历史,大步的往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走去。 历史上青阳曾经遇到过很多次的危机,但是青阳没有被打垮,曾经没有,这一次也没有。也许确实没有哪个门派能够千秋万代,但是他们正在通过自己的努力,齐心协力不断地让青阳走得更远。 姜黎很欣慰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能够看到这样的青阳,这半年来她一直是通过信件对青阳进行远距离指挥。很多事情她不在当前根本下不了手,但是事实证明如今的青阳派已经能够自行运转,并不需要她再如以前一样事事亲力亲为了。回来之后看了看青阳的现状,姜黎觉得很满意,并且开始着手为即将迎来的新老大交替做准备。这一次的新老交替将比以前的任何一次变动都大,冲击都大,他们必须保证这为青阳带来的影响是好的。 同时,她有意想要修订各种制度和规矩,力求是青阳派的运转能够尽量的不依赖于掌门或者各掌殿,这样不论是掌门身上出现意外,或者是掌殿之中有奸细都能将对青阳的损害减到最低。 这个想法是唐烟儿帮助完善的,她在这一方面确实很有经验,她们力求能让整个门派的弟子都融入门派的运作中,使他们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和作用,把青阳弟子的能力最大化。 这一年唐烟儿都跟姜黎待在青阳山完善这个想法。等到再来年开春的时候青阳派的外派弟子们重新出现在了扬州,岭南,剑南,凉州。青阳派和聿赍城的力量相互叠杂,首次达到了任何一个门派和势力都无法想象的宽广覆盖。然而在姜黎不断强化这种作用的同时,唐烟儿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 聿赍城增补了战斗中的减员,但是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却没有向中原进发,没有扩展势力,连四卫的人数都没有增加。他们似乎已经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江州城的建设中,唐烟儿除了帮姜黎出主意以外的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对江州车的设计中。 江州城的建设至此已经进入了第四年,但是除了不断增加的居民,不断有新的工匠和工人加入那里,完全看不到任何将要完工的迹象,不仅是江州城,连周边的城镇都没有错过被精密计算之后一并纳入了建设范围。那里渐渐多出了农民,商人,别的地方若遇饥馑灾荒,逃难的人便会往江州逃去,那里对来人来者不拒,那里田地广阔,水旱从人,那里虽然大夏的治下却又超脱在朝廷的力量之外风骚大明。 那是一个传说中才会存在的自由之城。 年前的时候唐烟儿厚着脸皮跟青阳的长辈们磨了半个多月,总算是从他们嘴里把他们掌门出嫁的婚期给确定了,婚礼的事情自然用不着她自己操心,卿言也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回聿赍城去帮她准备去了。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算起来这算是唐烟儿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长辈了,她成亲这样的大事,除了卿言也再没有人能为她操办。 青阳山这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两年前唐烟儿就放了话两年内要娶姜黎过门。这魔道中人什么都不好唯独信誉好,说了要杀你全家的就一条狗都不会剩,说了八月十五偷你东西,绝对不会拖到八月十六去。魔道至尊似乎也被冠上了这样的特质,大家都很相信如果今年不把掌门嫁给她她就要自己上山来抢了。 既然是成亲,青阳这边作为娘家自然也要准备很多东西,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嫁的是掌门。这意味着那场巨大的新旧更替已经迫在眉睫了,这两年以来弟子们都有着很大的变化和成长,最显著的就是当初跟她们一起去扬州的那队弟子们,如今还活着的无一不是已经成为了青阳派中重要的一份子。 年届双十的任巧已是殿判,更大一点的晁白早就是殿判了,只等一个合适的位置空出来他就可以升任掌殿,而一直没有被明确安置的李蔚然却是在七大殿都游历了一番。明眼的心中都有数,这是掌门继任者要走的程序。选中李蔚然来继任掌门实在是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但是却又确实在情理之中。 青阳山自景年一战之后新旧之间断层很大,年纪大些的都已经不太适合再继续担当繁重的职务了,而年纪小的却又太过年轻。好在经过多年的锻炼他们终于是成熟了不少,可堪大任,加之姜黎等人早就明确了他们的选择——他们需要一个年轻的掌门。在年轻一代中李蔚然的武功是最好的,这些年又频频得到掌门和聿赍城主的指点,他年少时就是少年战第二名,如今已是他这一代少年侠士中的佼佼者,论武功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出其右。 论能力,这些年他一直跟随有琴徵,得有琴徵倾囊相授,为人处世,管理统筹方面都有长进,虽然秉性仍旧略显耿直坦率,但是姜黎正是看中了他这样的性格。正如当初景年看中她的性格将掌门之位传给她一样,她也认为李蔚然的性格能够成就一个她乐意看到的青阳派。 一个朝气的,积极正派的,相比她在位时略显低调软弱的作风而更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君子风度的青阳派。 加之,虽然李蔚然还年轻,但是门派中毕竟是有长辈的,晁白任巧等人也有辅佐之能。何况,她姜黎只是搬去聿赍城罢了,又不是驾鹤西去,倘若真有什么乱子她这个前掌门难道还不能回来吗? 就在一城一派都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这武林中最受瞩目的一场婚礼的时候,当事人的二人却显得尤其的悠闲。 唐烟儿的身体经过两年休养已渐大好,内力也已恢复,武功更上一层楼。在青阳山享受着掌门无微不至的照料,养得白白嫩嫩,姜黎也有意不去插手门派中的事情,时常和她躲起来闲适的消磨一下午。 这日依旧,姜黎上午现身去露了个脸,便堂而皇之的从众人面前消失了。回到流云居,唐烟儿不在,任巧升迁出去任职了,流云居里伺候的小丫头人都换了几遭,这一个姜黎还不太熟,唐烟儿就更不熟了,想也知道问不出唐烟儿的下落的。姜黎自行换了衣衫,袖着双手便往外走。 先去后厨房看了看,不在。又去回枫阁瞧了瞧,没有。那……姜黎运气轻功脚下生尘,飘飘然的便往朝阳峰去了。她那一手轻功使得轻巧,比青阳山上所有人用的劲儿都巧,看起来飘飘欲仙仿佛是风吹着在走似的,格外的好看。路上偶然有弟子抬头看见了,都会惊叹的停住脚步,满眼都是赞叹自豪。 这步子使得巧,便省力,省力便能走得更远。姜黎一口气来到了朝阳峰脚下,顺着面阳那坡就往上飞,不是她没出息,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美女嫁给我吧最新章节。唐烟儿十五岁就能抱着她打这儿飞个来回不喘气,她如今二十多岁了还只能走这面,要让她从另一边走,唐烟儿准得骂她‘找死’! 她是没那么厉害,可她稳妥,不似某人,飞得再好不是一样掉寒潭里冻落了病根儿? 每每论及这里唐烟儿定要瞪起眼气哼哼的:“还不是你!不是你我会自己跳下去?” 姜黎便笑,当年曾是那么伤那么深的痛,而今这人活蹦乱跳的就在眼前,她便忍不住的要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唐烟儿不依不饶的跳起来要挠她:“你还笑我!没人性!” “是是是……是我错……都是我错……”她笑得喘不上气,一把抱了人俩人身子一歪一起滚到地上去:“都是我错,烟儿罚我吧。”她软语说着,满眼都是柔情蜜意。 唐烟儿便会羞红了脸,支吾道:“如何罚你?”她脸儿是红的,眼却亮晶晶的瞅着人,满脸笑意。 姜黎亲她一口:“把我一辈子都罚给你?” “那不是本就是我的么……”唐烟儿嘟囔着,然而却伸出胳膊来环了姜黎的脖子,两人的戏语渐低,衣衫渐散,不知谁失手扯落了发簪,谁又先抽去了腰间绸带。 姜黎上到山顶,便见一人白衣如梦仰面躺在天枢殿的琉璃屋脊上,手一松,一个小坛子咕噜噜顺着屋檐的斜坡滚了下来,一路洒落醇香酒液,姜黎探手一接,那小坛子里还剩不少酒全都稳稳被她接在手里。 “烟儿!”言语之间人就到了屋脊上,唐烟儿半梦半醒的睁开一条缝,露齿一笑:“姜黎……” 姜黎把酒坛子搁在一边,蹲身下去把人扶到自己身上:“睡在这里你也不嫌硌得慌,谁准你喝酒的?你旧伤还没好忘记了?” “那要是一直不好我岂不是后半辈子都别喝酒了?” “一直不好就一直不许喝。”姜黎严厉的说,说完却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随便逛逛……”唐烟儿说,姜黎一眯眼才不信她:“是吗?”她才不信唐烟儿会‘随便逛逛’就逛到这里来了。 “唔……”唐烟儿也不知喝了多少了,似乎有点上头,眼神迷离的看着姜黎好一会儿才说:“夫人啊,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好像就跑这里来的。后来你来闭关,我还来陪你睡了好多个晚上的石室呢。” “嗯,是啊。”姜黎不跟她计较那个‘夫人’实在是因为在聿赍城的时候已经被迫习惯了。 “我还帮你藏了一罐子铜板呢,你的铜板呢?”她一挑眉,姜黎乐了:“原来你是来偷我的铜板的?” 唐烟儿撅嘴:“是啊!哪儿去了?我翻遍了屋顶也没找到!谁胆子这么大姜大掌门的铜板儿也敢偷?” 姜黎但笑不语,扯了她起来:“走,烟儿,带去你看个东西。” “嗯?哪儿去?哪儿去?姜黎慢些我头晕……” “晕的话我抱你走好了。” 姜黎一把抄起唐烟儿,心里头还窃喜,她总算报了当年之仇——想当初她总是给个比自己小不少年纪的小丫头抱来抱去,可损了不少面子。 姜黎抱着唐烟儿三两下就来到了以前闭关的石室前,那条由铁钎组成的道路如今在她脚下也一如平川,不消片刻唐烟儿一侧脸便到了当时她俩曾栖身过的石室前。 “啊哟……一点没变呢……”那石室的门拉开,里面竟然干干净净的,似是随时都有人会回来一样圣母降临。唐烟儿钻了进去,地上摆着六角琉璃灯,脸盆架上放着铜盆,石床上铺着被褥枕头,一切都仿佛记忆里一样。 姜黎也走进来:“我以往在流云居里睡不着,就会过来这里睡。” 还有这事?唐烟儿挑眉,回身看着那位已经十分成熟美丽的掌门:“难道这石室里躺着能比我的黄花梨木大床更舒服?” 自然是没有,但是……那时候身担重任的自己,最希望逃离的就是那代表着责任和义务的华丽居所吧。所以宁愿半夜里爬山躲到这里来,宁愿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清风冷月,好像再过一会儿,再多等片刻,就会有一个人身披大氅乘风而来将她拥入怀中一样。 但是姜黎没有说,她只是笑了笑。人生中总有些心酸难过,可是她不希望唐烟儿知道,她知道烟儿一定会心疼她,一定会怜惜她,会比自己受了苦还难受。可是够了,烟儿替她担心的已经够多了,她宁愿唐烟儿只以为自己好吃好喝别无所扰。 她从石床枕头底下摸出个玩意儿递给唐烟儿:“烟儿,你看这个。” 唐烟儿接过去一瞧:“哎……!这不是……这不是我以前戴的玉佩嘛!我记得我们那会儿下山去抵给酒楼老板了呀!” 姜黎点点头:“嗯……我后来,又去把它赎回来了。” 唐烟儿如何聪明的人,灵机一动便猜到:“所以说……你那一罐子铜板是去换这个了?” 那时候姜黎还不是掌门,她没有别的收入,唯一的积蓄就是这些存下来的铜板。唐烟儿去聿赍城一去不回,她独自留在青阳山,景年对她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她也越来越孤独。终于有一日她睡不着,看到月下屹立的朝阳峰便想到唐烟儿——这山上的哪一处不令她想到她?她半夜里提气狂奔了一路上了山顶,摸出那铜板,又狂奔一路下山,在那家店门外守到天亮开门,然后跟老板换回了那块玉佩。 因为玉佩成色工艺太好,老板舍不得卖,准备若是她们不来赎就自己留作传家宝了。 她狂奔一夜跑到脱力,握着那块玉佩一步一步爬上青阳山,却不敢时时戴着,生怕自己一看到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于是藏在这处,每到夜深无人时才偷偷来看一看,放纵自己想一想。 “嗯……”想来也是惆怅,姜黎淡淡笑着点点头。猝不及防便被唐烟儿一使力揽过了头,唐烟儿勾着她的脖子用力的吻她,舌头灵活的钻进姜大掌门的嘴里,美人馥郁,香气四溢,女子的甜美霎时就扑了满怀。姜黎下意识伸手接了,只觉得自己恍似接了一抱轻飘飘绵软软,温暖还美味诱人的云朵。 唐烟儿吻了一气,拉开脸来捧着她的脸说:“笨蛋,你那些铜板不是攒了那么久吗?不心疼?” 姜黎开心得笑弯了眼:“给我媳妇儿花,不心疼。” “是夫君!你夫君有钱得很,才不在乎这么一个小小玉佩,你何必还巴巴的去换回来?” “嗯……我知我媳妇儿有钱。”姜黎手指勾着她的发,柔顺的发丝在之间曲成卷儿,又散开,她盯着那柔软的发,心如发一样的软:“我媳妇儿那么有钱,我何必在乎那一罐子铜板?” “傻……”分明眼中全然是闪亮的笑意,唐烟儿却还咬着唇骂她傻,嘴上是骂,却又不住的把人抱紧了:“姜黎啊,我真喜欢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故事差不多就到这儿了,之后还有几章让一众苦逼cp和苦逼主角们好好甜蜜一下,可能有点啰嗦,先敬告,没兴趣的可以到此为止了。 这文忒长,其实有很多我自己也没交代清楚,后面看看能不能补上。还有一些后情需要交代,好方便写别的故事。 16113 良辰吉日,应许三生。 武林中最盛大的婚礼开始前,唐烟儿应当先去江州城,因聿赍城和青阳山距离太远,她这新人一接就得几个月,所以先去江州城带好人和东西上青阳山,在青阳山成过礼,办过酒席再回聿赍城。当然,青阳山上宴请过了正道群雄,回去聿赍城自然也少不了魔道诛邪的热闹。 然而本该在山上安心准备嫁人的新妇子却也一样飒爽英姿的骑马走在宽阔的官道上,身后几骑护卫远远的坠着,前头两匹马倒是挨得极近。唐烟儿看看又过了五里地,无奈的对姜黎道:“这样送下去你就要把我送到江州城了。” “不好么。”姜黎笑道:“正好娶了你回去。” 唐烟儿背着霞光看了姜黎半晌,忽而轻轻地道:“我终是娶了你。姜黎,我一直没有认真问过……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终于想起来了!”姜黎气笑了:“我何时答应过要嫁给你?” 唐烟儿笑着望着她:“是啊,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自然不愿意!分明都是女子,凭什么我嫁你娶?” “那……”唐烟儿也不以为意,淡淡道:“你送我去江州城好了,隔天再把我娶回去就是极品男仆最新章节。” 真是个肆意妄为的魔头啊,姜黎笑着叹气:“你还能更任性一点吗?” “何妨?你我都是女子,嫁衣却都是直裾,不分嫁娶。不过改个口的事情,又或者你想要对我补一遍六礼也无妨,多等几个月我还是等得的……” 目光不其然的撞进一片温柔神色里,唐烟儿讪然住口:“我……” “不是那么急着娶我吗?怎么又犹豫了?”明明是连撒娇带无赖坑蒙拐骗的想要快点将自己娶回去,偏这档口上竟退了步,姜黎带着调笑的口吻凑近去:“怎么,忽然不想娶我了?想反悔了?” “不!我只是……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要娶你了。[.超多好看小说]” 前方坦途的尽头,落日的霞光柔柔的散发着光芒,两人并骑而行,身影在身后拉成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一处,左边那人影举起手轻轻落在右边人影的头顶上,状似宠溺的揉了揉,而那名满天下的大魔头竟也肯依,乖乖的任她揉弄。 “烟儿,我想嫁给你。” 送尽千里终有别,好在这人不日就会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杀回来。青阳掌门终于勒马停在道旁,另一骑忽然提速绝尘而去,身后坠着的侍卫和门徒们纷纷跟上,侍卫们追着他们的主上去远了,片刻就消失在视野里。而青阳派的弟子们却陪着他们的掌门在夕阳中站了很久。 “掌门?”服侍掌门的女弟子出声询问,那白芍一般的女子在落霞中回马,唇边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当真只有美人如花,方才不负这天下。 永和九年六月二十三,姜黎一夜好眠早早醒来,循例去玉衡殿上舞剑,那服侍她的弟子九莲清早起来翻遍了流云居没能找着掌门。早起的弟子们意外见着今日该嫁人的掌门没事人一样在玉衡殿屋顶上耍着三才剑法,虽说掌门出嫁了也还是他们掌门,暂时还没有退位的说法,但是总归是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青阳山了。 而且……而且这些仰慕着掌门成长起来的弟子们心里头总有一种自家的掌门被人抢了似的感觉。 不知是谁起了头,一群白衣弟子们就在拙剑台上摆开了架势,如同初学三才剑法一般跟着一式一式的比划。姜黎打得极慢,然而慢中有序,行云流转,乍眼一看周身放松不设防备,然而若想攻其不备却又发觉没有任何破绽。(.无弹窗广告)不知不觉开始有更多的弟子加入进来,训练有素的青阳弟子们列出整齐的方阵,这方阵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从早起打扫的灰衣弟子,到晨练的青衣,或者准备去演武场的白衣,各个阶层,各个年龄,全都加入到这队列中。 初生的阳光下,声势浩大的人群跟着屋顶上的人一招一式,拙剑台上成百长剑闪出洌冽寒光,而屋顶上的人一柄银剑,白衣飘飘,风姿飒沓。 一套三才剑法耍完,姜黎收势淡淡看了看下头的弟子,没说什么飘然而去。不知哪个弟子心有所感,忽然反手持剑一掀衣摆大礼拜下,旁的人受他影响也跟着下拜,许是感慨,许是感谢。 谢这年纪轻轻,大不了他们多少年纪的小掌门在危急存亡之刻站出来担起这青阳上下,力挽狂澜。谢这弱质女子数年来穷心尽力打理青阳从不懈怠,换来今日光明可期的未来。谢这悠悠岁月为青阳留下的巍然不动,谢他们还青春年少,有漫长的时间去努力去改变,谢这江山锦绣,天地如旧。 九莲在玉衡殿边上候着,见着了这一幕,她没有多说一直默默的等着掌门下来。然而掌门还没下来,来了另一个人,那是在玉衡殿任殿判的任巧。她穿一身简单的白衣,乍一看似乎就和一个普通的白衣弟子一般,姜黎走来时见她也惊讶:“巧儿……” 任巧落落大方朝她一笑,九莲不曾想过惯来稳重干练的任殿判竟然还会露出这样少女一般的表情,咧着嘴好似撒娇一般对姜黎行礼道:“掌门,今天让我来伺候你吧本源修仙。” 最后一次了,姜黎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允许了。任巧便抢上前去接过她的剑,一路跟着她回去流云居,像以前一样跟前跟后,喋喋不休:“今日你要出嫁的啊掌门,怎么什么也没收拾,虽说别的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总得带点自己惯用的东西去吧。啊呀掌门,这什么时辰了你还没吃饭?这可不行,我听说结婚可累人了,不吃饭怎么撑得住,我去给你蒸碗虾仁儿蛋羹……” 她忙前忙后不知道累一样,姜黎忽然问:“巧儿,很久不曾问过你了,近来还好吗?” “好……”任巧忽然被打断,好像忽然间也记起了不好意思一般低头含糊道。 “那……做事都顺利吗?习惯吗?” “都好……什么都好……”任巧说,忽而抬起头:“若我不习惯,定然是不习惯这青阳山上看不到你了,掌门。”言罢脸一红,眼里竟浮起雾气来。姜黎惊了一跳:“还像个孩子呢。不过巧儿如今很厉害了,我都知道。我走以后这青阳山就要靠你们了,若是有事裁决不下也别怕,随时来信问我,就是往后我辞了掌门之位,也总还是会帮你们的。” “掌门!” 姜黎看她瘪嘴,忙笑道:“可别哭了哟,如今新来的小弟子们眼中,你可是威严的师姐,无所不能的殿判呢!” “掌门……掌门……”任巧喊了她好几声,终究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就算任性,也想要她知道:“掌门不能不走吗?掌门为什么非要嫁给她……嫁给那个人?” “因为我想要嫁给她啊。” “别人……别人不行吗?”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即使得到了那样不假思索的答案也不肯死心,任巧仍是执着的问:“就算有别的很优秀的人,会对你很好,比那个人还好十倍百倍,也不行吗?” 姜黎失笑:“巧儿啊,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对我更好了。你明白吗?”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对我那么好。也许有人能补偿我的以后,但是没有人再能追回我的过去了。我知道,你明白的。”她温柔的说:“因为我的心中只能看到那一个人,所以再有多优秀的人,我也都看不到了。” 任巧点了点头,挂在睫毛上那滴泪终于还是落下来:“掌门,我会努力,更努力的。你走之后,我会好好的,尽职尽责,让青阳派变得更好。今年来的新弟子都很有天分,我会好好教导他们,教给他们青阳派的风骨,我会和晁白李蔚然他们一起,和青阳山的所有人一起,好好的守护青阳派,所以……”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继续说:“所以……掌门你放心吧。你只管去,想去哪里都可以,你只要记着青阳山上我们都挂念着你,你要……要过得幸福!” 话落之时,白衣拂面,姜黎翩然而至伸出双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任巧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抱着姜黎:“掌门!掌门……我舍不得你……” “好了巧儿乖……”好一阵安慰,任巧才平静下来,姜黎看着任巧强撑起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有些伤感又有些好笑。 这些孩子,都是她眼看着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虽然也比她小不了多少,但是那感觉就像是看着自己家里的弟弟妹妹一点点长大一样,他们成长的每个瞬间她都能记得。在青阳山上时的天真单纯,无忧无虑,,从青阳山出发去扬州时的兴奋和忐忑,在扬州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时的愤怒和沮丧,遇到敌人时的紧张和团结,他们的没一点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而今,他们都走出了她的羽翼,开始往着更加广阔的天地走去。 她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回枫阁后的枫树林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这天高地广的江湖中去。 16214 黄昏时唐烟儿带着人老老实实爬了千级台阶回到了青阳山,受邀观礼的天下英豪们提前几天就到了,住在山下青阳镇,这时也都早已上山。拙剑台上摆开了几十张大圆桌,青阳派七位掌殿都在前面招待着来客,而他们的掌门已经回房去开脸梳妆沐浴更衣去了。 历来身份高贵的人出门前头有要有人开道的,然而天下人都知这聿赍城主有个怪癖——不喜欢别人走在她前面。 头前报信的青阳弟子一溜小跑奔回来报:“聿赍城主到!”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石阶上缓缓露出一个人玉树临风的身影来,纁玄色长衣恰到好处的显出她高挑纤细的身形,云锦为袍,金丝掐冠,身上披着一件赤红披风,通体绣满了金凤。那风猎猎扬着她衣袍,她未如以往一般着冠,一头青丝被华贵簪钗绾成精美的发式,干干净净一张脸,英气勃发,明眸皓齿,修颈削肩,长身玉立,一手反挽着披风一角,站上了拙剑台邪师全文阅读。 一笑,那本是凛然桀骜的神情上顿时生出照人光彩来,在座诸位不管是与这位打过交道没有,是爱是恨俱都纷纷站起来不敢怠慢。 那人身后一众黑甲卫士也一般披着绛红披风,列作两队跟着上来。 有琴徵去迎她,就见那人脚步虽还沉稳,面上却压抑不住的兴奋,见她来,开口便问:“姐姐!姜黎呢?” 身后踏月秋霁连带有琴羽和解红同时喷笑出声,解红掩面笑出了眼泪:“主上,夫人自然是在闺房等着您去接,难道还在这里不成?” 唐烟儿脸一红,也丝毫不计较自己出丑,高高兴兴就扭头往流云居去,踏月一把拦住:“主上,您不先去见见女方长辈吗?”踏月问她:“咱们来之前媒人怎么说的,忘了?” 唐烟儿眉一皱,一拍脑门:“麻烦!”回头对有琴徵道:“那姐姐,我就先去见过师叔祖了。” 有琴徵送她过去,有琴羽也在迎亲的队伍里,原先沉默寡言的少年已是一副完全的男人姿态了,身高腿长,肩宽腰细,头发整齐梳在冠里,肤色晒得微黑,对姐姐笑了笑便拔腿去追唐烟儿了。 等到唐烟儿跟那些道贺的名门代表们一一寒暄完,见过了尊长,这才能去往流云居把姜黎接出来,两人在众人瞩目之下行了礼,又是一番你来我往,两人沃盥入席。 唐烟儿此时已经除下赤红披风,只着纁玄色礼服,却见姜黎也是一般的玄色婚服只在纹饰样式上略有区别。姜黎本惯常打扮得简单,然今日也非一般隆重,华丽妆容之外,花钿步摇一个不少,头面首饰一应成套。 自然,那些东海明珠,南海珊瑚,西域珠宝,和田玉石全是从聿赍城的宝库里挖出来,流传千古的稀罕货色,提前了半年就大箱小箱的送来给新妇挑选,青阳山上可不自备这些惊世宝贝。 有那不明真相的一看就吓一跳,这等装扮比之公主也不差了,青阳派何时富裕至此了?有那知道的咋舌,道果然聿赍城富可敌国! 然更多的人还是在专心看热闹,唐烟儿带着一众手下好不容易催出了新妇,任巧等人把姜黎送至玉衡殿,两人面前却还拦着一道画屏纱幛。有琴羽赶紧奉上一只被捆住的大雁,好让唐烟儿行‘奠雁礼’,唐烟儿亲自带人索遍全城抓了好几十只大雁,然后挑出她觉得最漂亮的一只。 此时这只悲剧的大雁被她一扬手隔着幛子丢过去,立即被那边习武多年的青阳弟子们抖开一副红罗裹住,还没来得及哀鸣几声就晕乎乎的被五色丝线缠住了嘴。(.无弹窗广告)等婚礼结束了聿赍城自然会派人来‘赎’走这只可怜的大雁,将它放生。 “锦帐重重掩,罗衣队队香。为言侍娘道,去却又何妨?”去幛诗嘛,唐烟儿张嘴就来,后面陪侍的解红一机灵——哎?他们不是准备了三首去幛诗嘛?说好是三首诗过才去幛的,这位小祖宗怎么直接跳到最后一首,威胁人家再不去幛她就自己动手了? 对面任巧一听,岂有此理,这人怎么不按规矩来?无奈前头唐烟儿入门诗,催妆诗背了不下三十首,实在没这个耐性了,她偷偷伸手对着那锦幛一掀,谁不知道她那手飞花摘叶的功夫?任巧心都跳到喉咙口,这人是来捣乱的还是来娶媳妇的啊! 她连忙出手跟着一压,然而只是片刻,气劲便被打开,她深知自己绝不是那大魔头的对手,却见姜黎也伸手压了一压,没见得多困难那锦幛就安生待地上不动了。外人看来只像是一阵风吹过将那轻飘飘的屏障掀动了一下似的,姜黎无奈低声对外头那人道:“烟儿,别胡闹。” “姜黎,我想你了。”好像只离开主人太久的狗狗似的,可怜巴巴的声音传过来。姜黎忍住笑安抚她:“好了烟儿。”她摆摆手示意撤幛,新妇子兼掌门都发话了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恨那厮太会装可怜,两个身着礼服的小童上来抬走了锦幛,唐烟儿终于得以看见自己的新娘纯情校医最新章节。 “姜黎……”她开心的张大了眼睛看着美丽的新妇子,笑得傻乎乎的。 任巧扶姜黎前去,堂上摆着个马鞍,姜黎面南坐在马鞍上,唐烟儿便上前以卑位面北跪在姜黎面前,把那只可怜的大雁放在姜黎身前:“姜黎,你好漂亮。” 姜黎不能当着宾客的面开口说话,便忍笑低下了头,面上红晕比脂粉好看,眼底柔情似彩锦流光。 接下来的大宴宾客是青阳派的事了,唐烟儿接起自己的媳妇下山,要赶着上车回聿赍城去了。只不过此去路途遥远,她们这一路还要先回江州城休整。 回到聿赍城又是两个月以后,接着演完两个月前婚礼的下半幕,什么‘入门’‘坐帐’‘同牢’‘合卺’若不是一直有人在身边提醒着唐烟儿指定全部都不记得该怎么做了,这一路行来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堂堂皇皇,天经地义的天天和姜黎黏在一起,她许是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还有半场婚礼没行完了。 好不容易才把婚礼完成,外面的宾客都不归她们管,她们坐在城主府里搭起来的百子帐中,侍儿侍女为她们卸去了外衣妆容,唐烟儿看着帐子合起来,回头对姜黎说:“姜黎啊,我们明明不可能有孩子的,为什么还要在百子帐中坐帐呢?” 姜黎听她这傻里傻气的话忍不住笑:“傻子,这是婚礼的一部分啊。”这人是在结婚的途中把她的聪明才智和那些礼仪流程一并都忘掉了吗? “哦。”唐烟儿还是傻乎乎的,姜黎伸手勾过她下巴,才看到那人一直咧着嘴在笑。 “笑什么?” “我高兴啊!”她这样昂扬的回答,满脸都是红扑扑的可爱颜色,眼里亮晶晶的,好像两个月都磨不去她对‘娶姜黎’这件事的热情。 “夫人!”她叫道,姜黎一怔,也暗自红着脸答:“嗯。” “夫人!我们来行人伦大礼吧!”那人恬不知耻的大叫着欢快的扑上来,姜黎心中唾弃她却不愿在这日子里拂她兴头,索性也笑着答:“好啊。”一笑,唐烟儿扑来时她伸手接着翻身就把人扔到了软榻上,随即压了上去。 “姜黎……”唐烟儿眨巴眨巴眼睛弱胜弱气的说:“姜黎,我是夫君……” “嗯,夫君。”姜黎心情很好,利索扯了她的腰带衣带,好整以暇:“夫君乖乖躺好,妾身来服侍你行……人·伦·大·礼!” “啊……唔!”威风堂堂的聿赍城主徒劳的挥舞手脚了作挣扎,她温柔美丽的城主夫人转眼间将她扒得干干净净,柔软唇瓣堵了她的嘴,一双柔荑轻车熟路抚上她的身,城主还想抗议,只见城主夫人起身甩落了衣衫,温香软玉伏在她身上,那柔软身姿扑鼻香味合进怀里,再加上一双饱满的半球压在她身上,没出息的城主两三下就被美色迷得晕晕乎乎,城主夫人略施小计便将她麻翻过去。 次日一早,来踏月秋霁来请人,姜黎披着衣衫慵身倦起走出大帐,踏月秋霁带着一干侍仆大礼下拜:“拜见夫人。”姜黎颌首还礼,指着帐子道:“你们城主还没起身,直接将她抬去屋内梳洗吧。”她自被引去城主居所梳洗换装,踏月秋霁带人进帐一看,她们的城主光溜溜被一张锦被盖着,满身暧昧红痕,睡得天塌不惊。 踏月秋霁对视一眼,拍拍手,身后人鱼贯而上直接将城主拿锦被裹起来,按城主夫人的指示抬去屋里。 卿言本是一早起来等着唐烟儿带着新妇子来行礼问安的,新人迟迟不到他心道定是唐烟儿没轻没重昨晚把人折腾狠了情有可原,谁知下面来人一报——夫人早就起来了,是城主还没醒呢。 唐昀风,你家的聿赍城这是要改姓了吧? 16315 话说当年聿赍城主唐暮烟与姜黎许下诺言,要这江湖各司其道,黑白不扰,要武林清净,天下太平。那是乱世中众人期许的苍生之道,没有人知道这只是聿赍城主为求娶青阳掌门的踏板。然而自二人成婚之后,青阳派也日益兴盛,重回正道领袖位置,不久之前姜黎辞了掌门之位,传位给年届二十七岁的李蔚然。而早在两年前,有琴徵就辞去了青阳派掌殿之位,带着竹青隐居去了。 有琴羽当土匪头子当上了瘾,自请去了关外,掌管往来玉门关一带的关卡要道。 池梦鳈独霸江南,坐大一方,势力伸出江南道涉及整个长江上下,手眼通天,风头无俩。池梦鲤从海外医仙处出师,云游天下,不知去往了何方。 池墨鲩带着一副棺木回到了聿赍城,唐烟儿下令将殷寰葬在英魂冢,池墨鲩自请左迁执明卫,守卫英魂冢,上准,自此世间再无池墨鲩坏坏爱:小情人,吃定你!。 江州城历时四年终于全部建设完成,连带周边城镇村落,粮食作物,丝绸纺织,一应可自给自足。又开水路连通南北东西,从聿赍城中迁入属民近五万户,加上城中已有工匠浪人,别处逃来的难民,江州城已然是三十余万人口的大城。 随着聿赍城重心渐渐南移,聿赍城中的属民越来越多的自发迁往江州城,离开了他们饱受战乱之苦的自由城,连唐烟儿也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州城。聿赍城的势力以江州城的建立往中原迈进了一大步,然而他们信守诺言只是在中原行商贩货,招募门徒,并没有与正道为难,即便仍是在某些方面触及了正道门派的利益,但形势逼迫之下正道多半也只能息事宁人。 永和十二年,夏与吐蕃之间长久的摩擦终于升级,夏朝派出招讨大将军率军阻击侵入夏朝边境的吐蕃人,吐蕃即刻派军还击。[]立于两国边境之间的聿赍城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双方纷纷派人夺城,城主唐暮烟率众卫士与魔道群魔顽强抵抗,放言若夏军执意取聿赍城,聿赍城恒不能挡,但江湖恶人有十,□归聿赍城主统领,必取诸军将领首级以报夺城之恨。 江湖人行军布阵千军万马中虽不敌军队,然而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却非难事,不知那位招讨大将军遇到了什么事,对此笃信不疑,当即下令绕道。而与此同时,吐蕃欲取捷径密道偷袭夏军,要过梅里雪山,必过英魂冢。 ——英魂冢外。 皑皑白雪覆盖了黑色的土地,在这雪山上无论什么时节都是一样的寒冷,而此刻尤其。吐蕃一只八百人的小股部队弃车弃马,不带辎重,轻装步行来到这里,准备突破这个被聿赍城占领多年的山谷,穿越梅里雪山偷袭夏军身后。 然而摆在他们面前最大最近也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山谷是有主人的。 聿赍城,两国边境生活的人必定知道这个名字,知道那座不属于任何国家的自由之城,这座城临着澜沧江而建,背靠梅里雪山,处在一个口袋状的战略要地。若不是夏军的边防线和吐蕃的边防线刚好从这个山谷的外围绕过,这样的战略要地是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一定要占领的。 然而既然聿赍城的存在并不妨碍他们短兵相接,要攻占这座城市又得付出太过高昂的代价——多年以前某任聿赍城主曾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访吐蕃王寝宫,留下墨宝一副,吓得吐蕃王把边军往后撤了三十里。那位城主的话大意是——大王尽可凭武力取我城池,然城破之前我必先取大王项上人头,言下大有不信我们就试试的嚣张姿态。 想要取得这座城要冒太大的风险,吐蕃王们几乎都已经习惯性的放弃考虑这样危险的想法了。而如今——他们只不过想从英魂冢借道而已!虽然知道英魂冢对于聿赍城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重要意义,但是若是往日吐蕃王下令之前应当还会尝试对聿赍城主许以重诺以换取聿赍城的帮助。倘若是有了这群武功高强的江湖豪侠的帮忙,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就再也不是梦了。 可是,这一任的聿赍城主对夏朝的好感远远过于吐蕃,且虽然聿赍城一直与吐蕃关系不错,但城主夫人们从来都是夏人,未曾见过一个吐蕃人,想想就明白要说动聿赍城主恐怕比直接打过去还不容易。 这就是这队吐蕃战士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们的长官是一个叫勃伦赞刃的高大威猛的年轻人,虽然年轻但却骁勇过人,他知道英魂冢内外常年都有侍卫把手,强取不易,因此一早叫人小心潜伏靠近,也准备偷袭。 他此时伏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凭借鹰隼一般的眼睛观察着谷里的动静。那些爱好夸耀财富的聿赍城人把埋葬他们英雄的山谷修成了一座缩小版的聿赍城,有城墙,有箭垛,有城门,有城楼。但是这座城里面除了沿着山谷外侧修建了一些守陵人和执明卫的住所,便是一座有一座精美的坟墓。 而此刻,值宿的执明卫就在墙头上站岗,巡逻的提着弓和刀在城头转圈。如果可以勃伦赞刃真想等到天黑的时候,那才是适合发动攻击的时间,但是他等不到了掠爱:错上王爷榻。夏朝的军队已经放弃了攻下聿赍城的打算,他们要从旁边绕道,聿赍城对此乐见其成很乐意给他们行个方便。 等不到天黑夏朝的军队就会从山谷外面绕过去了,到那时再冲出去他们的奇袭就会变成一个笑话,他肯定会被暴躁的主将砍下脑袋。没有办法了,他叹了口气,好在雪山云雾缭绕今天虽然没有下雪刮风但能见度也不算很好,天气阴沉沉的,他收紧手指让冰冷的手变得温暖起来——他要准备战斗了。 打了几个简单的手势,手下的人不动声色的悄悄往这边靠拢,而墙头上的执明卫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正处于别人的虎视眈眈中,他们轻松的聊着天,边上那些自愿来此驻守的守陵人沉默的站着岗,一切都很正常,也许城墙下他们的住所里厨役们还炖着羊肉,温着酒。 是有人温着酒,那人是执明卫的统领,也是一名自愿来此的守陵人。她穿着守陵人们一式的黑衣,外罩执明卫的甲胄,甲胄外面还套着绣玄武神君像的罩衫。她正坐在执明卫休息吃饭的府衙中,厚重的披风搭在她的肩膀,厨房里传来羊肉的香味,还有来自西域昂贵稀有的香料,在锅里咕嘟嘟的冒着泡泡。 她一手拽着自己的披风,斜靠着身后的桌子,一手拿着酒杯,惬意的品尝着弟弟从家乡寄来的江南美酒。自斟自饮里,仿佛还能看见那滔滔的江水,美丽的西湖,小岛上开得妖娆的桃花。执明卫毕竟不是正是军队,又不须前线冲杀,制式的甲胄并不厚重,在这女子身上更是摈弃了大部分的防护,只留下了胸口要紧处和小臂小腿的板甲,就连腹部也只是用皮甲防护。这毫无疑问让她失去了更强的自我保护,但是她的武功却本就偏于轻灵,况且……她毕竟是个女子,体力有限。 会这样一丝不苟的穿戴整齐无所事事的坐着喝酒,若是那人还在,定要笑话自己的。她想,那是个贪图享受,喜欢被人宠爱着的女人,她若是喝酒,定然是在自己房内,升起温暖的炉火,把房间烘得像是春日的江南,然后赤足,薄纱,散发,像一朵无枝可依的桃花一样陷在柔软的隐囊中。 这样还不够,她还会摇摆着雪白的足踝,一手支着头,薄纱便顺着她的手臂滑到手肘,然后下巴微抬,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等自己红着脸端着酒杯走过去,她便低头含着自己杯子的边沿,浅浅的尝一口。末了,粉色的舌头从杯沿上扫过,抬眼像个迷人的妖精一般笑着说:“墨鲩真乖!” 然后,自己会把那柔若无骨的人抱进怀里,她滑得像一尾鱼,软软的伸出手勾着自己的脖子,她便吻她,和她一起厮缠……白玉杯中落入一滴泪珠,发出轻响。而落泪的人仿佛浑然未觉,仍痴痴的想着什么。 似梦非梦中举杯又饮,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忽然,外面炸雷似的响起一声鼓声!她顿时像是从梦中被惊醒一样挺直了背睁开了眼,是做梦吗?她听到了战鼓? 没有错!紧接着传来了第二道鼓声,还有金戈之声,惨叫之声,惊惶之声。战斗的声音,她是那么的熟悉! “咦?怎么回事?”厨子疑惑的抄着刀冲出来看,就见一袭黑色的披风冲出门外,桌上只留下了一个比一般刀长出许多的刀鞘。 “怎么刀鞘都没带?什么情况这是?” 一出门就听见箭矢嗖嗖的破空之声!翎羽在空气中嗡鸣,箭头钉入土墙之中颤抖,刀刃砍断白桦树干一声脆响,她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城墙,上面忽的翻落一个人,啪的摔在她眼前。 他的刀摔在不远处,身下迅速流出鲜红的血。 “敌袭——!!!”她一把扯落披风冲上城墙,一边跑一边大喊:“敌袭!所有人,集合!迎敌——”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故事已经完结了,这个相当于是番外。 池墨鲩和殷寰,我还欠她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