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新梦之溶黛》 第一章 病潇湘还魂潇湘馆(一) 却说黛玉病了几日,贾母等却不似往常那般每日遣上好几回人过来探视,黛玉原本久病之人本多疑虑,好容易紫鹃劝了出来走走散散心,却忽听见傻大姐说宝玉宝钗即将成亲之语,黛玉顿时便如晴空霹雳一般,一时心里竟是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 便要往来,岂料到了到了门前,却是院门深锁,久扣不开,竟是无人居住。黛玉不禁心灰了下来:便要躲着我,也不必这样决绝,难不成你这一辈子都不往这园里来不成?原是还要往贾母这里来的,此时也顾不得了,一心只想着赶紧家去,脚下却软绵绵的,象踩在棉花上,却不用丫头们搀扶,自己走得飞快。 紫鹃方才虽离得远,并不知道傻大姐说了些什么,只是见她这般神情知道必是出了什么事。却不敢问她,心中急得什么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潇湘馆门口,紫鹃道:"阿弥陀佛,可到了家了!"只这一句话没说完,只见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血直吐出来,紫鹃连忙扶住,一边忙让人去叫雪雁。雪雁闻声出来,见此情景,唬了一跳,顾不上问,连忙帮着把黛玉扶进屋内。 紫鹃、雪雁二人守在床前,半步也不敢离开,见黛玉颜色如雪,并无一点血色,神气昏沉,气息微细,叫她也不见回答。 雪雁见黛玉这般,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紫鹃看了看屋外,凤尾低吟,微风轻拂,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擦着眼泪,不由一阵心酸,咬了咬牙,对雪雁道:“你们在这里守着姑娘,我去请老太太去。” 雪雁早已慌了神,如今见紫鹃要去,越发害怕起来,“不知道老太太。(.无弹窗广告)。。” 紫鹃象是回答着,又象是对自己说:“老太太必是不知道姑娘这样,不然她不会不管姑娘的。”雪雁点点头:“姐姐可要快些回来。” 紫鹃出了潇湘馆便径往贾母那里去了。那知到了贾母!上房,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老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在那里看屋子呢,紫鹃因问道:“老太太呢?”那些人都只说往外头去了。紫鹃只得出来,正寻思着往宝玉那里问问,突然见琥珀带了几个小丫头匆匆从外头回来,连忙叫住,陪笑着道:“好妹妹,快告诉我老太太去哪了,林姑娘有要紧事回老太太。” 琥珀冷不妨还吓了一跳,见是紫鹃方才放下心来,笑道:“原来是紫鹃姐姐啊,你看看,我们这里正忙着呢。今儿只怕老太太不得空,姐姐先请回去吧。” 紫鹃见她言辞闪烁,越发怀疑起来,也不急着说黛玉之病,只是问:“怎么今日怎么这么忙?你看看连你也拿了这些?” 琥珀一面打发那几个小丫头先进去:“快把东西拿进去,我和紫鹃姐姐说几句话。”一面又对紫鹃道:“姐姐快别这么说,今儿别说是我,就是鸳鸯姐姐也是忙得不行。” “这是怎么说的,难道老太太想着把这些年的家底给分了不成?”紫鹃按下心中焦急,勉强笑道。 “虽不是这样,可也差不多了。今日是你来,若是雪雁她们过来,我是断不敢说的。”琥珀四下看了看,悄悄把她拉到一边:“你不知道,听说前几日宫里娘娘下了旨了,说是把宝姑娘许配给宝二爷呢!这会子正忙着怎么下聘礼呢。” 紫鹃一听方才恍然大悟,这一瞬间黛玉种种不妥便一时都明白了,竟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只是楞在那里。琥珀见她这样,连忙嘱咐道:“老太太,太太原不让我们告诉你们的,因为是你,我才和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去,特别是林姑娘和雪雁那里断不能露出一点口风。对了,你方才说林姑娘有要紧事回老太太,到底什么事啊?” 紫鹃又是难过又是替黛玉不值,却也不敢把黛玉之病瞒下,只得道:“林姑娘病得厉害,想请老太太过去瞧瞧。” 琥珀有些为难:“本该去禀告老太太的,只是这会子老太太和太太正商议着等会子进宫见娘娘呢,这若是去说了,只怕老太太心烦。不如你先去回了二奶奶,打发人请了太医来,等老太太回来了再去回了不迟?” 第一章 病潇湘还魂潇湘馆(二) 原来这里诸人也都是看着主子眼色行事的,见如今二宝之事已然定下,贾母这些日子待黛玉也淡了,不过是照例的请个太医过来看看罢了,贾母、王夫人等主子却没有再去看黛玉,自然不肯再去碰这霉头。 紫鹃也无奈,只得去找熙凤。王熙凤却忙着打发贾母和王夫人进宫,哪里得空,只是让平儿让人去请大夫去探视罢了。 紫鹃无奈,只得回来,见黛玉还依旧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醒是睡。雪雁见她回来,忙问:“老太太怎么说?” 紫鹃摆摆手,让她到外间,还未回答泪便流了下来:“姑娘她,她错信了。。。”一面将方才琥珀之言说了。 “难道老太太真不管我们姑娘了?我不信,我问问去。。。”雪雁一脸不信,便要往外冲,紫鹃连忙拦住。 “雪雁。。。雪雁。。。”里屋传来黛玉微弱的声音。紫鹃和雪雁大惊,对视了一眼,连忙跑进屋来,见黛玉星眸微启,正勉力要撑起身来。紫鹃连忙过来搀扶,雪雁连忙拿过一个软垫替她垫在身后。 “姑娘,您可醒了!我,我,”雪雁哽咽着,一时间竟说不下去,只是擦着眼睛。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黛玉勉强笑道,“你们也不用再去了,少不得让老太太、太太担心。”一时说着,一时便又咳了起来。 一连两日,黛玉竟是醒的时候少,便是有时醒了,却也不肯睁眼,只是闭目假寐。紫鹃等虽不敢惊动,却是暗暗担心。府中上下人等一时也不知都到哪里去了,只李纨和探春过来探视了两次,余下便是平儿来了两回。 黛玉虽闭着眼,可心内却是一片清明,起先还盼着宝玉能过来,不管如何,只他说个清楚便是。可两天过去,不但是他,便是里的人都没有个露面的,越发觉得了无生趣,早已灰心下去。便是探春等过来,也不知该从何诉说,只是装作未醒。 这黛玉素来体弱,如今再如此黯然起来,身子越发不好。再加上两日来水米未进,竟已是奄奄一息起来。一时平儿过来,见紫鹃、雪雁两个只守在那里哭,忙道:“你们两个还只在这里哭作什么,事到如今还不快想想姑娘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你们替她办了,或许姑娘又醒了也说不定。”一语未了,平儿也流下泪来,忙拿绢子擦了。 紫鹃哽咽着道:“你还不知道姑娘的心事,可如今。。。若真能全了姑娘,姑娘也不会到这步田地了。” “话虽这样,这些到底不是我们能管得了,不但是我们,就连二奶奶也没法子啊。”平儿也抹着泪道:“你们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事。” 紫鹃雪雁二人低头想了一回,还是雪雁哽咽着道:“依我想着别的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姑娘的乳母王嬷嬷如今也在京里,好歹她也是有年纪的,她在这里我们也好有个商量。况且姑娘和她也是主仆一场,不如请了她进来见见,也算是全了她们主仆情分。只是如今她不是这里的人,要进来也是不容易。” 平儿想了想道:“这倒也不难,你们只管叫人请去,我去和二奶奶说去。” 原来这王嬷嬷因年老体衰,便向贾母告了老,随她儿子一道回去。因她放心不下黛玉,况且她儿子原在京里也有一处小小产业,在苏州住了一阵子,便又回到京里,不时进来看看黛玉,也算不忘旧主了。 雪雁因想着黛玉如今再无亲眷,只怕唯有王嬷嬷还有些挂念,不如让她进来,既可全了她的心,二来真到黛玉有些好歹,也好有个人做个商量。 一时果然叫了王嬷嬷进来,王嬷嬷一见黛玉模样,忍不住先流下泪来:“这是怎么说的,我这才几天没见,姑娘怎么就成了这样。”一边哭着,一边拿出手绢来抹着。 “姑娘,你快睁眼看看,嬷嬷来看你了。可怜姑娘从小儿就七灾八难的,这么些年孤孤单单在这里,好容易长了这么大,怎么几天没见就。。。你这样子我以后可怎么跟老爷、太太交代啊!” 紫鹃见王嬷嬷这样,倒有些后悔,原想着请她进来有些主心骨的,可如今一来便自己哭得七七荤八素的,不说拿个主意,倒还吵着了姑娘。只得过来劝道:“嬷嬷,你看姑娘才刚睡下,你先歇歇,等姑娘醒了再和姑娘说说话。” “你们年纪轻哪里知道,你们看看姑娘这样,不是我咒她,只怕不中用了。。。”王嬷嬷一句话还没说完早又是老泪纵横:“可怜老爷太太去的早,丢下姑娘一个人,原还想着姑娘能有个好归宿,哪里想到姑娘年纪轻轻竟就这样了。” “嬷嬷我们到那边去。。。”雪雁见她说得起发起劲,也忙来劝。 “姑娘快睁眼看看,嬷嬷来看你了,这么些年我把姑娘当成自己的女儿。你让我这老了老了可怎么办啊!姑娘你真傻啊,虽说如今不在家里,可老太太还不是当亲孙女儿看,就算再不如意,我们扬州家里别的没有,几个宅落也还有,就是那些房子,也还有人看着。姑娘想回去还不容易,何苦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这样怎么不病啊!如今这样,外人可怎么说啊!那个宝玉有什么好的,他既是负了姑娘,姑娘何必为他这样作践自己。姑娘别的不想,也该想想老爷夫人只有您这条血脉,您若就这样走了,老爷夫人血下也不能瞑目啊。。。”王嬷嬷抱着黛玉大哭着。 紫鹃忙要过来拦着,一时大惊:“嬷嬷快看,姑娘醒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只见黛玉略动了动,微微睁开双眼,淡淡笑道:“嬷嬷来了?你看看这时辰了还让您老又进来。” 王嬷嬷又是吃惊,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姑娘醒了,你看看,我,我刚才都是随口说的,你千万别在意。。。哦,姑娘快躺下,我去拿点东西给姑娘吃。” 紫鹃早拿了杯参汤过来,轻轻把黛玉扶了起来:“姑娘,快喝点参汤提提神。” 黛玉就着紫鹃的手一口气把参汤都喝的干净,紫鹃连忙替她拍着:“姑娘慢着点,当心呛着。”心里暗暗称奇。 王嬷嬷见她这样,抹着泪在一旁笑着。黛玉见她三人都不说话,微微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不想看见我醒了?”一边又让紫鹃拿了个枕头靠着。“这几日只在床上躺着,也怪闷的。原想着出去走走,只是如今这身子也禁不得,倒是嬷嬷既然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 第二章 贾封君再议双玉缘(一) 正在此时平儿又过来探视,见黛玉除了脸色差了些,竟似没事人一般,又是这诧异又不敢说。(.无弹窗广告)只是笑道:“姑娘没事就好,二奶奶怕姑娘这里有什么差遣,特地让我过来瞧瞧。” “倒是二嫂子还想着我。你回头告诉二嫂子,我也好了,只是这几日我还想着再静养几日。老太太、太太那里还请二嫂子替我说说,也别让老太太担心了。”黛玉道。 平儿连忙答应着,一面又道:“这几日府里忙,老太太、太太还有二奶奶都想着过来瞧瞧姑娘,可总不得空,还请姑娘只管自己养着,别掂着太多。等闲了下来,老太太、太太看姑娘也好了自然高兴。” 黛玉含笑道:“那里事多,你们二奶奶也离不开你,你快回去吧。”一面又让紫鹃送了出去。 原来那日黛玉病中听得王嬷嬷一番言语,忽是悟了过来,自己从前这些年竟是白活了。自那日后倒是静下心来养着,她原来却也只是心病,如今既然想通了,身子却是一日好似一日,越发连从前的药也不喝了,只是由紫鹃等自己熬些药粥细细调理。间或探春等也过来探视,黛玉也不似从前那般清冷,姐妹间或是说些诗文,或是谈些针线,倒也融洽。只是黛玉不提宝玉宝钗之事,旁人也不敢提。 一时间园中人人称奇,人人都道林姑娘或是遇仙了吧,怎么一场大病下来,竟是象变了一个人似的。没几日,竟连贾母、王夫人那里也知道了。贾母也亲来探视,见她果然好了,自是高兴。 这日刑夫人、薛姨妈一早都来贾母这里,却见王夫人匆匆进来,神色却不似从前,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刑夫人笑道:“弟妹今日怎么迟了?” 王夫人喜不可言:“今儿早起娘娘打发人出来说身子好了,媳妇怕老太太担心,所以忙过来禀告老太太。另外还有件大喜事,要给老太太道喜。” “我都多大年纪了,还有什么喜不喜的。你快说吧,别吊我们胃口。”贾母道。 王夫人笑道:“娘娘有喜了。”这话一说,不由大伙都喜笑颜开。 “阿弥陀佛,”贾母念了声佛,“都是祖宗积德,快,快,快去给祖宗上香。”一时王夫人又道:“前些日子因宫里娘娘凤体违和,宝玉和宝丫头的婚事也耽搁下来。如今娘娘身子也好了,倒不如把他两个的事办了,也好给府里添添喜气。” 贾母点点头:“这样也好。正好姨太太也在这里,你们姐妹两个好好商议着办才好。还有林丫头也好了,连脾性也不象从前那样,你们这些当舅母的闲了也过去瞧瞧。宝玉的亲事二太太和姨太太多商量着些,免得让姨太太笑话。” 因着贾母等要祭告祖先,薛姨妈便先告辞了。一时事了,贾母叫了刑夫人、王夫人留下,王夫人见这样倒有些忐忑,不知贾母要说些什么。 贾母喝了口茶,半日才道:“今日你提起宝玉的婚事,方才姨太太在这里我不好说。你们也是知道宝玉的心思,从前因为林丫头身子不好,我也不好说,如今我看她身子也好了,倒是起了个念头,不如把林丫头和宝丫头一起给了宝玉,又全了宝玉的心思,岂不是四角俱全。” 王夫人大惊,忙道:“这不好吧,原先我们可没这样说,这让姨太太可怎么想。” 贾母叹道:“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林丫头也是个好的,宝玉又一门心思想着她。这一过去,宝玉一高兴只怕病立时就好了。” “这也是桩美事,说到底林姑娘也是我们贾府的外孙。还是弟妹有福气,一下子娶了两个天仙似的媳妇。”刑夫人忙道。 “这怎么好办,这不是太委屈了宝丫头吗?”王夫人连忙说。 贾母脸上有些不好看:“你自己细想想,当年为修这园子,府里挪了林家多少银钱器物,这如谁敢林丫头也大了,若真要嫁到外头去你还不得凑了出来给她?现如今我们家里的事你们比我更明白,哪里去找这么一大宗银子去。” 见王夫人还在迟疑,贾母又道:“娘娘如今又怀了龙种,今后若是生下个一儿半女的,若是皇子自不必说,就算是公主也好,宝玉可就是正经的国舅了,少不得要带了夫人出去。你想想看,宝丫头是好,只是她家里不过是皇商,虽有些钱,可到底不是世代书香门第可比的。林丫头虽说如今没了父母,可林姑爷好歹是探花出身,当年的同窗同年如今在朝里的也不在少数,你自己细想想吧。” 刑夫人听了倒有些不甘,心里埋怨贾母偏心,只是她倒底也没有个亲生儿子,也就不去想那些,只是笑道:“我瞧着林姑娘如今大了,越发象姑奶奶当年的光景了。” 贾母点点头:“我也是这样看呢,这也是我一点私心,看着她就好象看见敏儿一般。我也舍不得她嫁到外头去,只想着她多陪陪我也是你你们的孝心了。” 王夫人见贾母执意要将黛玉许配给宝玉,况且贾政事母至孝,若贾母一说必是同意的,就是元春,也未必不肯。只得道:“这也是宝玉的福分,只是她两个的名分如何定才好。宝丫头是娘娘定的人,也不好让她作小吧。” 贾母知道王夫人必不肯让宝钗为妾,却也不甘心黛玉为小,想了想方才道:“古来便有娥皇女英同事一夫,如今她姐妹两个素来和睦,倒也是一段佳话,不如让她两个不分大小,一起嫁过去就好,也不论别的,只论姐妹。” 王夫人见状也只得答应:“老太太说的是,就依老太太的。只是姨太太那里该如何去说。” 贾母道:“你也不说别的,只说是我的私心就是了。你好好和她说,姨太太是个明理的,会同意的。” 第二章 贾封君再议双玉缘(二) 却说薛姨妈回到家中,想起方才贾母说黛玉好了,不由暗暗吃惊,心想:这林丫头不是一直吃着药吗,怎么倒好了?难不成有什么不妥? 正在想着,宝钗缓缓出来,盈盈笑道:“妈妈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没有到姨妈那里吗?”薛姨妈方把元春有孕之事说了,又笑道:“女儿真是好福气,这还没嫁过去娘娘就有了龙种,今后还怕没有凤冠霞帔不成。[]”宝钗又是喜欢又是害羞。 没过多时,却见王夫人扶了小丫头过来。薛姨妈连忙来迎,宝钗却早已躲了出去。(.无弹窗广告)二人寒喧了一阵,王夫人有些为难地道:“妹妹今天也听说了吧,那林丫头竟好了起来。” 薛姨妈如今担心着道:“按理她前些日子病得那么重,怎么竟缓过来了?” “就是这话啊,她一直吃着药,也没听说她换了药啊,没道理好起来。会不会真象园子里人说的那样有什么奇遇。哎,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有件事要和你商量。”王夫人顿了顿,这才道:“刚才你走后,老太太和我说了宝玉的亲事,她的意思是,是想把林丫头一起许配给宝玉。” “什么!这怎么可以,那宝丫头怎么办!”薛姨妈一楞,手中的茶竟洒了出来。 “你先别急啊,宝丫头当然也起嫁给宝玉了。老太太虽然说是不分大小,只论姐妹,可你想想,宝丫头是娘娘赐婚的,自然排在前头。再说宝丫头也比林丫头大,就算是论年纪也是宝丫头大。再说还有我在那里呢,你还怕宝丫头受委屈不成。”王夫人连忙安慰道:“从前林丫头有老太太护着,如今那林丫头做了我媳妇,自然也要守贾家的规矩,那时我们再好好的对付她。” 王夫人一番话说的薛姨妈连连点头,只得答应了下来。二人又寒喧了一阵,王夫人这才离开。其实薛姨妈也是另有苦衷,薛家虽是皇商却早已是入不敷出,如今薛蟠更是着三不着两,全靠有贾家护着才没出大事,自然不敢轻易得罪贾家。何况如今宝钗年纪早已不小,若果真再觅良缘怕也只有继室的分。再看宝玉虽不通世务,却有个好姐姐,过两年再捐个官,虽不见得有什么大富贵,可一世的安稳荣华却也是跑不了的。 待宝钗回来薛姨妈便也细细和她说了,宝钗虽是百般不愿,奈何婚姻大事俱由父母作主,也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贾母见王夫人应承了黛玉之事,心下喜滋滋的,也等不得黛玉过来请安,忙带了鸳鸯径自往园里去看黛玉。到了潇湘馆,只见黛玉正扶了紫鹃站在廊下看几个婆子在院里清整去年的旧竹。见贾母来了,黛玉连忙过来请安。 贾母拉了她的手,径自到内室来,喜气洋洋地道:“好孩子,外祖母有件大喜事告诉你。”便细细将要把她许配给宝玉之事说了。原以为黛玉必要欣喜若狂的,岂料却只见她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喜欢的样子。心道:我素日竟是错看了这孩子,看这模样她竟比宝丫头还稳重几分。心内越发喜欢起来。 第三章 林潇湘婉拒终身事(一) 贾母见黛玉只低头不语,又笑道:“外祖母知道你素日的心思,只是你太太她总不肯松口,如今她总算答应了,我也可以了了这一桩心愿,也算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娘了。”说着眼圈却有些红了。 若是前几日黛玉听到这个消息必是欣喜若狂了,只是这几日来原也看清想清了,起先还想着宝玉能过来说清楚,无论如何也算是这些年的一点交代吧。可一连数日,却没见宝玉的人影,便是紫鹃等也深恨宝玉薄情,反倒是黛玉,却好似没这回事一般。如今听贾母说起婚事,黛玉却是有千万个不肯了。 待贾母说完,黛玉方才道:“老祖宗垂爱玉儿原该遵命才是,只是玉儿想着从前因是年幼,故而远离故土,投奔舅家;如今玉儿托老太太庇护也已然长大,便是父母坟前也该尽一二孝心;玉儿想着过几日等身子好了便去向老太太辞行,回苏州故里去。” 贾母大惊:“好孩子你别是病糊涂了不成!让你嫁到外头我尚且不忍,” 黛玉只是淡淡道:“自父亲去世玉儿到老太太这里这么些年,多亏老太太护着,舅母们照顾才能长到这么大;只是玉儿想回去替父母守守,还请老太太念在玉儿一片孝心成全了玉儿。”说着便嘤嘤哭着跪倒在地。 贾母连忙将她揽入怀中:“不是外祖母狠心,只是你族中虽还有人,却也是极远的了,且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亲眷可投,一个女孩子家孤伶伶的回去可怎么好?” 黛玉泪流满面,微微抬起头道:“那里还有父母留下的一处老宅尚可居住,也还有几名世仆在那里照料着,我只闭门不出谅也不会有什么麻烦。老太太还是让玉儿回去吧。”贾母只是不肯,抱着黛玉也大哭起来。 鸳鸯等见了,连忙上来劝道:“老太太先别伤心,姑娘必是一时想家才这样说的。(.好看的小说)不如老太太先回去,等过几日姑娘想清楚了再来。”一边便把贾母劝出了潇湘馆。 贾母回去越想越不对,找来凤姐商议:“这林丫头不是向来同宝玉好,怎么突然不同意了?莫不是怪我让她和宝丫头一同嫁给宝玉?若真是这样,可枉费了我待她的一片心。” 凤姐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劝道:“老祖宗想多了,想来是这婚姻大事林妹妹一个姑娘家不好意思也是有的,不如我过去劝劝,包管让老祖宗一下子娶进两个天仙似的孙媳妇。只是到那时老祖宗可要给我份大大的谢媒礼啊!” “看把你这猴头乖的,真要说成了,别说是我,就是你宝兄弟也要重重谢你了。”贾母听她这么说转泣为喜。 凤姐从贾母那里出来便回家换了衣服要往园里去,平儿连忙道:“奶奶真要去劝林姑娘?” “那还用说?这现成的好人我不去做?”凤姐对着镜子扯了扯衣角,不以为然地道。 “依我说林姑娘愿不愿意还真是两说。林姑娘向来是个清高的,如今让她和宝姑娘一起嫁过去保不齐她就肯。”平儿微微皱了皱眉, 凤姐也有些犹豫:“我这一欢喜竟忘了这一层,依你这样说我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劝她呢。” 平儿又道:“不只这个,这几日我去看林姑娘,总觉得林姑娘好象变了个人似的。” 见凤姐有些不解,平儿又道:“往常若是出了这样的事,林姑娘还不哭个不停?可自那次醒来,却没见林姑娘哭过一回?还有宝玉那里,若从前宝玉病了,便是她自个儿病得起不来,还不让紫鹃、雪雁过来探视?可这回不但潇湘馆的人没来,就是大奶奶、三姑娘、四姑娘过去探视时也没听见林姑娘有怎么探问。” “有这回事?”凤姐大奇:“莫不是她知道了原先定了宝钗?不对啊,若是这样,不是我咒她,她的病该是更重了才是,怎么倒好起来了?怨不得如今园子里都说这林姑娘是遇仙了。” 平儿听说,抿着嘴笑道:“说起遇仙,还有个笑话呢,听袭人说,宝玉听了这个说法,喜的那里直跳呢,说什么这些子俗人哪里知道,其实林妹妹本来就是个仙女,如今不是遇仙了,只是找回了本身呢。” “他的傻话你也理他!现如今这园子里只怕只他一个是不明白的。”凤姐也笑道,“不管如何,我还是去林妹妹那里一遭,才好有个打算。”便也不带平儿,只扶了小红便往潇湘馆这里来。 第三章 林潇湘婉拒终身事(二) 黛玉主仆等正在那里用饭,此时王嬷嬷早已家去,紫鹃、雪雁却和黛玉一同用饭,并不是在一旁侍候,见凤姐来了,连忙行了礼立在一边。黛玉笑道:“这时节琏二嫂子怎么倒过来了?我自己吃饭一点趣也没有,有她两个陪着倒还有些胃口。” 见紫鹃等有些尴尬,凤姐忙道:“我家里也是呢,你琏二哥常不在家,我也只叫平儿陪着。”紫鹃等见凤姐并未怪罪,这才松了口气。 黛玉又笑道:“这时辰想来你也还没吃饭吧,今儿我这里只叫雪雁她们自己熬了些粳米粥,另配了些子小菜,嫂子可要试试?” 凤姐也不客气,便坐下一同用了。二人用毕,紫鹃等又换了新茶,还不等凤姐说话,黛玉便道:“嫂子这时候来只怕不是只为了这一顿饭吧,若是别的,嫂子但说无妨,若是为了今日老太太所说之事,嫂子还是趁早儿回去,我是断不肯的。” 凤姐见她说的明白,脸上微微一红,哪里肯这样就打道回府,少不得道:“妹妹想必是为了宝丫头的事吧,你放心,虽说是不分大小,可她不过是商人出身,哪里上得了台面!”说着又凑近了些,低声道:“我和你说句贴心的话,现在这样说只是看着太太面子上罢了,妹妹想想,你出身不知道比她好了多少,何况宝玉待你的情分你也不是不知道,往后还不是你说了算。” 黛玉冷冷一笑,心中倒有些感慨,却不肯露出半分,只是道:“既然嫂子这样说了,我也说句不害羞的话,不但是如今这样我不肯,就是只我一个嫁过去我也是万万不肯的。[.超多好看小说]” 凤姐见她如此直截,与平日大异,心下纳罕,只是劝道:“好妹妹,你细想想,这里众人都是熟的,老太太、太太且不说,众姐妹和你也是好的,就是大嫂子和我哪个不和你好?宝玉对你更是一心一意,想想那回,你说句要回南,他立时就发了狂。” 黛玉想起从前种种,有些酸楚,咬咬牙道:“嫂子不必再劝,姐妹们虽好可也总有分开的时候,如今我只想着家去,就是父母坟前也能再多添几把土,还请凤姐姐成全。” “你是个聪明人,从前有些话我不好说,今儿既然说到这了,我也还得提醒你。老太太疼你,若是你执意回去自然不会不肯,可太太那里只怕不那么容易说得通。”凤姐知道王夫人虽不喜欢黛玉,可黛玉一旦回南,当初借来修园子的那笔银子可就得还了。若是出嫁还好,少不得还能赚上一笔,也好填了从前的亏空。再者以黛玉从前的性子,保不齐原来挪的那些根本提都不提也是有的,到时只需要装装糊涂也就过去,还博了个好名声。如今黛玉要家去,便是黛玉不说,姑苏林家的人也会问起,若是有什么传了出来,那时可大大扫了贾家的面子。 黛玉本是个七窍玲珑之人,原先只是不愿理这些俗事,并非不知世事,如今既已知晓这贾府之中并无可以依靠之人,少不得自己事事谨慎起来,听凤姐这么说便知其意,当下笑道:“多谢凤姐姐提醒。只是这些年我在府上叨扰了许多,日日饮食起居都和姐妹们一般,不胜感激,原本无可回报。如今既然要回去,还请凤姐姐转告舅母,从前那些物件我是一概不带的,便只算是偿了舅父舅母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吧。还请凤姐姐成全。”说着黛玉起身深深作了一揖。 凤姐慌忙拦住,勉强笑道:“妹妹说这话见外了不是,你放心,太太那里我知道怎么说。只是你这一去孤孤单单,怎么叫人放心得下。”说着便红了眼圈。 第四章 准拟归乡抛俗物(一) 凤姐过来和王夫人说了,果然王夫人起先是不肯的,后来听凤姐说了黛玉之语后,这才有些高兴起来,慢慢道:“这也罢了,难为这孩子还有些孝心,只是那些东西也只算是孝敬老太太的,别人再不能挪用。” 凤姐心中暗暗好笑,当年贾琏从林家带回的那笔银子早在修这园子时就用了大半,后来那些历年来也不知填了哪处亏空去了,如今还说出不能挪用的话,真真是掩耳盗铃了。嘴上却不说什么,只是唯唯称是。 又陪着笑道:“林妹妹要回去,别的都容易,只怕老太太不肯,林妹妹的意思是请太太帮着说说。” 王夫人因这银钱之事心下大悦,况且又听得黛玉竟不肯嫁给宝玉,虽说有些不解,可黛玉不在跟前越发是在心头拔了根刺,哪有不肯的道理,连声答应:“这是自然,她一番好心我们哪有不成全的道理。今儿迟了,明儿我就去老太太那里说去。”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王夫人果然就往贾母这里来了。见黛玉、探春等姐妹都在,贾母却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便知又在说黛玉南归之事。 见王夫人和凤姐进来,贾母忙道:“你快劝劝玉儿,她只是闹着要回去。[.超多好看小说]” 黛玉连忙起来问安,王夫人忙一把拉住,道:“好孩子,难为你一片孝心,姑老爷、姑太太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有福了。” 见她这样说,贾母越发生气起来,把原先拿在手上的老花镜重重地放在小几上,怒道:“你这当舅母的不说好好劝劝她,怎么倒还越发纵着她说!” 王夫人连忙陪笑道:“老太太,外甥女说的是正理,我们也不好阻拦,林家也是大族,林家女儿如果在我们这里出嫁别人看了也会笑话不是。再说林姑娘这一回去也不是就不来了,赶明儿出嫁了保不齐就嫁到京里也不准,到时不是又可以来看老太太了。那时老太太看着她儿女成群的,那才高兴呢。” 贾母见她说话着三不着两的,只是绝口不提和宝玉的亲事,便知道王夫人还是不肯让黛玉嫁给宝玉,又见黛玉也执意要回去,只得叹了口气道:“我也老了,管不得这许多了。只是有一点,从前怎么把她接来的,如今也要好好的把她送回去。” 王夫人和凤姐忙答应道:“这是当然,过些日子自然还叫她琏二哥哥送了回去。”贾母这才罢了,又搂着黛玉“肉啊,心肝”哭个不停,探春等连忙劝解。 贾母又嘱咐凤姐去预备黛玉带回南去的东西,黛玉只推辞不要,贾母便道:“这怎么可以,你这一回去就要事事自己当家了。你刚刚回去,只怕下人们未必把东西都预备齐全了。匆忙间赏人的东西总要准备些,也还有些邻里、故旧的,听说你回去了,少不得也会去。你虽然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可也要让底下人接待着。”黛玉只得罢了。 第四章 准拟归乡抛俗物(二) 黛玉便在贾母那里陪着用了饭,至晚方回去。外头早已是夜幕低垂,因着如今园中并没有几位主子住着,径旁灯烛早已撤去不少,虽是春日,竟有些萧杀之象。因怕一路寂静,黛玉、探春等便结伴回园来,姐妹们说说笑笑,倒也驱走不少清冷之气。 探春轻轻叹道:“回想当日大姐姐回园省亲之时,是何等热闹。万没想到这园子竟到如今这般境地。二姐姐嫁了,宝姐姐和二哥哥都搬了出去,云妹妹和琴妹妹也总不来,现如今林姐姐也要走了,便要再聚首真不知何年何月。” 惜春柳眉微扬:“三姐姐怎么如今也作这等伤春之语,其实别说这园子,便是我们,如烟散去之时也为时不远。如今尚好,只怕真正荒芜起来时还有呢。” “三妹妹大不必如此,虽则我是要走的,你们还在这啊。(.好看的小说)再者二哥哥和宝姐姐成亲后保不齐还搬进来住。二姐姐、云妹妹也还在京里,再回来看看也是容易的。你们看,那边牡丹正要开呢,赶明儿你们可要好好做几首牡丹赋才是,切莫辜负这春光韶华。”黛玉盈然一笑。 “真真是境由心生。从前林姐姐最是伤感的,如今要家去了,便是这伤春悲秋之语也少了。”惜春抿嘴笑道,“就拿这园子来说吧,热闹时它是这般,冷清时它也是这般,不过是因为心境不同才觉得景致有所不同罢了,难怪古人说:心外无物了。” “四妹妹如今怎么也饶辞舌起来了?”黛玉含笑道。 一时便已近潇湘馆,姐妹们各自家去。黛玉见紫鹃只低头走着,与往常不同,不由暗暗后悔。待回到家中,便特特叫了紫鹃进来,让她坐下,方才道:“好姐姐,原是我思虑得不周,要回南的事我也没和姐姐先商量了。我知道,姐姐父母亲人俱在这里,我也不忍让姐姐离家弃亲,姐姐若要留下,我便回了老太太,或是到宝玉那里,或是仍旧回老太太那里。” 紫鹃连忙跪下:“姑娘这么说可是折杀了奴婢了。这些年跟着姑娘,再没想过跟别人了。如今姑娘要家去,求姑娘好歹带上奴婢。” 黛玉连忙将她扶起,轻叹道:“我何尝不想带上你呢,我只把你当作姐姐了。只是这些年我客居京中,这与亲人离别的滋味再清楚也不过了,如何忍心让你也如此这般生离死别?” “姑娘快别这样说,紫鹃不过是个奴婢罢了,自幼儿起就在府里服侍,就是父母也在这府里也是见的时候少离的时候多。这几年蒙姑娘不弃,竟把紫鹃当作亲人一般,我不管姑娘去哪,我只跟着姑娘就是了。”说着便要跪下磕头,黛玉连忙拉住。 翌日,黛玉果然去求了贾母:“我还有件事求老祖宗。紫鹃跟了我这些年,老祖宗也是知道的,我们两个原是极好的,如今要回南去了,还请老祖宗将她赏了我。” 贾母连声答应:“这孩子也是个好的,有她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一面又让凤姐把紫鹃的卖身契找来。黛玉又道:“因回去也少了些妥当的人,不如老祖宗索性把紫鹃的父母、兄长一并赏了我才好。”一面又令雪雁拿了张银票过来:“我知道老祖宗这里原不少这点的,只是既要了人,当然也不好平白要去,当日父亲走时,尚留下些许银子,这些年我也没处可花,今儿就当是赎人之资吧。” 不待贾母说话,凤姐连连笑道:“妹妹这就太见外了不是,妹妹看上哪个尽管带去,提什么钱不钱的。” 贾母脸上微红了红,笑道:“就是,这些年其实是你看顾贾家才是,临了还这样说,这不是打外祖母的脸吗?” 黛玉忙婉转笑道:“外祖母快别这样说,玉儿担不起的。只是我若不出一文便带了她们去,往后人人都这样学起来,岂不乱了规矩?倒累得凤姐姐也不好当这个家了。”贾母等无奈,只得依着她了。一时凤姐便寻了紫鹃一家的契书出来交给黛玉。 第五章 说禅机手留余香(一) 原来这黛玉早存了个心思,若果然就这样带了紫鹃一家走,只怕便只是带了人去罢,契书却不好找凤姐拿的。不如这般,倒免了些后患。回到潇湘馆黛玉便把紫鹃及其家人的契书还给了她,有些犹豫地道:“有件事我想和姐姐商量下。” 紫鹃手捧着契书,双眸含泪,见黛玉这样说,连忙道:“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如今我不仅是我,便是我们全家也都是姑娘的。” 黛玉拉了她的手,缓缓道:“我只和你商量商量,若你觉得不好,便罢了,只当我没说吧。我想着这一回去也不知道家里究竟如何光景,不如你父母兄长先留在京里,若果然安顿下来再让他们南去。如今且先在京里或是做个小本生意,或是买几亩地种种都罢了,你看如何?” 紫鹃连连点头:“姑娘思虑得极是,这样就算姑娘还要回京里也好有个退路。[.超多好看小说]” “只是如此一来,又要累得你骨肉分离了。”黛玉叹道,“不过你放心,待我们安顿下来,就请了你父母过去。” 这里凤姐又令人去择了日子启程,因连着便是四月了,不宜远行,便择了七日后三月二十六日后启程。李纨、凤姐、探春、惜春也在商议如何替黛玉践行,李纨因说起黛玉来,不由叹她命途多舛,如今一人孤孤伶伶回去,便是今后亲事也不知该如何着落。唯有惜春不无羡慕:“我倒是觉得挺好,林姐姐这一去既离了这是非之地,便是今后不嫁又有何妨!” 李纨等皆嗔目结舌:“这小妮子真真疯魔了不成?这话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 “你们只当我小说的都是疯话,岂知我年纪虽小,可想的却不少。若是可以,我明日也去求了老太太,让我和林姐姐一起去才好。”惜春认真地说。 “林姐姐是回家,你跟着去算什么?快别说傻话。”探春笑骂道。因启程日子紧,连日来 东府贾珍处和刑夫人处皆来请,探春等也在园子里替黛玉饯行。不过是吟诗作赋罢了,也不赘述。 唯有宝玉没来,黛玉却也不问,只当作没有这个人一般。宝钗因日子也不远,也不好到贾府来,故此也没过来。王夫人却怕宝玉又生出什么事端,故令人瞒着宝玉,日日只将他看在自己院中,不令他出门。 黛玉闲来便看着紫鹃、雪雁等收拾行装,除了衣物及当初南边带来的书籍,余下的是一物不取。紫鹃倒还罢了,雪雁却嘟囔着:“别的也就算了,从前我们带来的那些摆件怎么也不带了回去,反倒便宜了他们。” 黛玉笑骂道:“看把你小气的,这会子倒计较起这个来了?不过你说的也有理,让他们得了去,不如我们自个儿去做好人。”便把那些玩物收拾了出来,分了几份,送给探春、惜春、李纨、凤姐等人,一并连贾环、贾兰、巧姐俱有。又道:“刑姐姐一个人在这里也是可怜见的,如今她又住着二姐姐的屋子,也在这园子里头,也该给她留下些。”倒是备了份多的留给岫烟。又备了宝钗、湘云的,因不及一一辞行,只放在凤姐处。 一时遣紫鹃、雪雁亲自送了去,只说是留个念想,众人也就受了,各有回礼不提。唯岫烟见黛玉送了一件山石小景、一架双面绣桌屏、两块玉佩并二支八宝镏金金钗,心中缀缀,原还想不受的,偏是紫鹃亲自送来的,又道:我们姑娘深敬姑娘为人,只是从前竟没有多亲近,这些东西原是从前老太太赏的,如今要回家了,带着也是累赘。若姑娘不嫌式样有些过时,就只管留着,也姐妹们相处一场,留个念想罢了。” 心道:我与她素来并非特别亲厚,如今她将归乡,能记得我也就罢了,竟还如此厚赠。别的还罢了,这玉佩和金钗原是她怕别人小瞧了我这才送的。素日只道宝姐姐为人和善,倒不知她竟也如此心细。 只这岫烟本不是爱说嘴之人,虽心存感激却未形于口上,只是随众人送了针线玩意儿过去。黛玉却深为敬服:虽在贫困中,却作有一分傲骨,可知其也非俗人也。 第五章 说禅机手留余香(f二) 转眼便到了启程前日,黛玉一早便起来,紫鹃替她梳了个如意髻,簪了枝碧玉八宝玲珑簪,零星在发内点了几朵小花,穿了一身淡绿的衣裙,越发显得清俊异常。因领了紫鹃到各处辞行。到了王夫人这里,恰好薛姨妈也在这里,黛玉忙见过礼,谦谦笑道:“姨妈怎么得空过来?这几日原该过去拜见的,只是怕姨妈和宝姐姐那里事多,反不得闲。” 薛姨妈自黛玉病好后竟是头一遭见到她,如今见她容光焕发,比生病前更添了几分姿韵,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眼光,却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慈眉和目地笑道:“林姑娘大好了呢!前儿凤丫头打发人来把你给你宝姐姐她们的东西送了来,她们高兴得什么似的,难为林姑娘还记得她们。原该亲自过来道谢的,只是近来家里事也多,姐妹相见又难免伤心。宝姐姐只怕不得闲,明儿该叫你琴妹妹过来送送姐姐。” “宝姐姐的好日子也近了吧,只是我不能去恭贺了。”黛玉微微一笑:“我原备了一份礼,算是预贺宝姐姐大婚之喜的,原想让人送过去的,既然姨妈在这里,我就躲一回懒,烦劳姨妈一并带过去吧。”说着又令紫鹃回去把备下的东西拿过来。 薛姨妈忙笑道:“大姑娘太客气的。听说林姑娘明日就要启程,不知都打点好了没有?谁送了回去?” 黛玉恭谨地笑着回答道:“蒙姨妈挂念,一却原有太太和凤姐姐帮着打点,早已妥当。原想不必麻烦了,带几个家人赁一帆小船回去也就是了,可老太太不放心,必要琏二哥送了回去。” “这是自然,你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的如何使得。琏二爷是个极妥当的,有他送你自然是好。”薛姨妈慈爱的微笑道,突然话锋一转,又嘱咐道:“只是如今你虽然好了,从前的药倒是带着的好,真要用时只怕一时也来不及配呢。(.)” 黛玉觉得有些突兀,却也感激她挂念,笑盈盈道:“姨妈说的是呢,老太太也吩咐让我多带些回去。我这身子如今虽然不吃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又患了,带着也是有备无患。” 薛姨妈拉了她的手恋恋不舍地道:“你看看,这转眼都在这里这些年了,别说老太太不舍得让你回去,就是我们也怪舍不得呢。如今这一回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呢,说起来你也大了,家去了也要紧着找个婆家呢。只是你又没了父母,又不象这里有舅舅、舅母照看着,到底不方便。” 黛玉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浅笑道:“家里虽没有父母,到底也还有几个族中长辈在,倒也不是我个姑娘家该操心的。如今姨妈家里薛大哥哥有了嫂子,宝姐姐也不日便要出阁,姨妈倒要享享清福了才是,闲了便过来和太太说说话,如今你们可又是亲家了,越发亲近了。” 薛姨妈和王夫人相视一笑都道:“这是自然。” 黛玉又笑道:“这些日子也没见二哥哥,想来是学里头抓得紧,如今二哥哥竟是一心向学,待明年二哥哥进了学,考个状元回来,舅母和姨妈可都是大喜呢。” 王夫人越发高兴起来:“大姑娘越来越会说话了,承你吉言,若真有那日,必定要好好谢谢姑娘。” “怎么没有,二哥哥原本就聪明,如今又有宝姐姐学富五车一旁督促着,蟾宫折桂不过是时日罢了。”黛玉抿嘴笑道。 说话间紫鹃便带人将东西拿了过来,众人看了,原来是一对明玉三镶如意并一套红玉首饰。薛姨妈忙道:“太贵重了,如何敢受。” 黛玉笑道:“二哥哥和宝姐姐原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如今他两共结连理,我这做妹妹的人不能参加,这礼自然要送的。这红玉原是我母亲的陪嫁之物,虽是老的,可颜色是极衬宝姐姐的,也唯有宝姐姐才衬得出这富贵大方。如今给了宝姐姐,便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王夫人见了倒是暗暗后悔,原以为黛玉是极孤苦的,竟还藏着这些好东西,早知如此,便不该轻易放了她去,只是如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笑道:“大姑娘最是有心了,我先替他们谢谢姑娘。” 黛玉陪笑着说了一会儿话,不过多是王夫人、薛姨妈嘱咐她路上担心之语罢了,没多久便告退出来,再依次往各处去辞行。 第六章 离贾府黛玉远行 第二日正是三月二十九,却是春日里难得的晴好天气,蓝澄澄的天空间或有几缕云彩,北回的大雁偶然划过长空。探春、惜春等一大早便到潇湘馆,见黛玉早已打点妥当,正要往贾母那里去呢。惜春笑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们看,林姐姐今儿要回家竟比往常还要精神几分呢。” 众人看时,只见黛玉穿了一袭淡紫色织银百合染花裙,领口和袖口却只绣着连云花纹,腰间束了一条天蓝色长绦丝带,垂着一个绿莹莹缕空玉佩,越发显得身姿楚楚。外面披了件与腰带同色的暗花斗篷,因着要远行,便只挽了个寻常低髻,零星几点珠花,髻边簪一朵用紫玉精雕成百合的玉簪。众人都笑道:“果然是呢。”便簇拥着黛玉往贾母这边来。 此时贾琏、凤姐早已在这里候着,刑夫人也在,只是不见王夫人。黛玉先见过贾母,又依序见过刑夫人等,又向贾琏道了劳。贾母方道:“你二太太往靖安伯夫人那里去了,宝玉也一道过去,他们嘱咐你别伤心,只别误了时辰才好。” 别时自是依依,黛玉自七岁到贾府,至今竟也十个年头。便是黛玉再如何心寒,再如何归心似箭,可毕竟承欢贾母膝下十载,与探春等朝夕相伴,自是姐妹情深,只可惜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嘉会难再遇,各在天一隅。少不得两泪琏琏,执手相看泪眼。众姐妹将她送至大门外,方才恋恋不舍回来。只李纨、凤姐二人将她送至渡口,看着她登舟扬帆而去,这才回府。 此中只凤姐最是不舍,因着贾琏送黛玉回去,尚不知几时能归,若是顺当也得有一个来月光景,只是她素来好强,断不肯在别人跟前露出一丝半点。待送走黛玉,便依旧往贾母这里来,见贾母还在那里抹着泪,探春等也不敢走开,只是陪在一旁,倒有些奇怪起来。方才走时看着还好,怎么黛玉走了这么许久又伤起心来?忙悄悄叫过探春来问个明白,探春叹了口气道:“原本已经好了的,偏刚才二哥哥竟先回来了,只囔着要找林姐姐,好不容易才让袭人又劝了回去。” 凤姐心下暗暗叫苦,这宝玉原本那几日已经好了,也不到处找林妹妹了,只是安心读书。怎么今儿去了趟靖安伯府倒又犯起病来,果然这样这饥慌可是不好打了。 匆忙间也顾不得再去深究,只是进来装作没察觉一般,笑道:“老祖宗,我今儿出去可看见一个笑话,老祖宗要不要听听?” 探春等忙道:“二嫂子必有有趣的事,快说给我们听听。” 凤姐笑道:“今儿我们送了林妹妹回来,才要进城门,就看见有个人拿着长长的杆子要进门,起初竖立起来拿着它,不能进入城门,横过来拿着它,也不能进入城门,急得他啊抓耳挠腮的,后头倒堵了不少人,就看他在那里瞎折腾了。我们正觉得好笑,后头倒有个人过来,告诉他一个好主意。你们想想看,是怎么着?” 尤氏笑道:“还能怎么着,侧着不就进来了。” 凤姐双手一拍,笑道:“你再想不到的,那人听了那个好主意,立马借了个锯子把那个长杆子锯成两截了,还身着那个出主意的人千恩万谢的。” 众人也都笑了,贾母笑骂道:“偏这猴儿抠人笑,也不知道哪搜了这么个老掉牙的笑话来。不过凤丫头这两年可长进了,连抓耳挠腮也会说了。” 凤姐笑道:“老祖宗也太小看我了,这儿可个个都是才女呢,我跟着学了这么些年,就是染也染了些文气在身上。”众人越发笑个不停。贾母指着凤姐笑道:“你这猴儿还说嘴呢!想掉文再去看几本书再来吧!少让别人笑你。” 凤姐满脸委屈:“倒不是我不看书呢,只是那些个字竟是他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如此,好容易才让贾母暂时放开怀。 第七章 世间多是无情人 待用过饭,凤姐方往王夫人这里来。(.好看的小说)因见宝玉已经睡下,又悄悄叫了袭人来问个究竟。原来二宝成亲之事,贾府虽未宣扬,可薛蟠却忍不得到处去说。所幸这些日子宝玉也没到外头去,只在府里读书。 原也是王夫人没想到这遭,为避开黛玉,今日特特带了宝玉出去。到了靖安伯府,因靖安伯的公子素来也是熟识的,便来贺他大喜,宝玉反倒愣住了。原来原先宝玉并不知道要和宝钗成亲之事,只一心想着进了学便能和黛玉共结连理。如今这么这说,登时便傻了,好不容易挨到回府,便往园子里去找黛玉,谁料潇湘馆却已是人去楼空,便又跑到贾母这里来闹。 从贾母那里回来,王夫人便索性将黛玉回乡之事说个干净,又和他说了和宝钗已定了亲。(.无弹窗广告)那宝玉便又只囔着要往南边去寻林妹妹,还是袭人大着胆子道:“你林妹妹早把你忘了,如今她家里给她寻了门好亲事呢,回去便要成亲。你便去了也她也是不理你的。你不是向来都说,没出嫁的女儿家是珍珠,嫁了汉子就成鱼眼珠了吗!真要象你说的那样,如今林姑娘也不就成了鱼眼珠,你还理她做什么!” 宝玉听她这么说倒安静了下来,若有所思。袭人又劝道:“你也别恼,姐妹们和气原也该有个度,难不成要你林妹妹真不嫁人了,成天只守着你?真要这样,别说是你了,便是这府上也会被人用唾沫星儿给淹了。再者说宝姑娘还不是个千里挑一的,有她陪着你,就是我们也都放心了。”一面又说了些黛玉自醒后禀性脾气都大为变化,竟不再是从前那个林姑娘了,只是和宝钗相比又少了些大气、端方。 宝玉听她这么说,倒叹了口气道:“只这世间又少了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袭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敢和他较真,只得顺着他道:“既如此你何苦还因为她闹得大家都不开心?象前些日子不是很好?老爷太太放心不说,便是我们也能少担些心。”说着微红了脸,低下头去,不胜娇羞。 宝玉见她如此,不由心神荡漾,不由便要搂过她来,只是如今在王夫人院里住着,袭人哪敢造次,忙将他推开,低声道:“太太还让我等会子过去回话,我让秋纹打发你先睡吧。”说着便站起来替他把帐子放下。 宝玉只得嘟囔着躺下,有些不高兴地道:“也不用让她来,我想自己歇会。”说着便闭上眼,不再理人。袭人轻笑了下,替他盖好锦被,又掖了掖被角,见一却都妥当了,这才摇摇头轻轻离开。 王夫人听袭人说了些宝玉的状况,这才稍稍安下心,因怕宝玉那里没人照料,便忙让袭人回去。王夫人微皱了皱眉,叹道:“不知道宝玉是不是真的看开了,按他从前的性子,今天该到老太太那里大闹一场才是。偏又这样没声没音地回来,我还觉得有些不安了。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凤姐连忙过来替她揉着肩,一边陪笑着道:“宝兄弟如今也大了哪里还象从前那样胡闹呢?过段时间也该接了宝妹妹过门了,那时可就是真的长大成人,那时太太也不用象从前那样担心了。” 王夫人倒是深以为然:“希望象你说的,不过宝丫头这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你想想,刚说要给他们订亲,娘娘就有了龙种;前儿老太太刚说让林丫头也一起嫁给宝玉,我还正发愁呢,这倒好林丫头自己倒闹着回家了,倒是了了我的心愿。我想着是不是紧着把宝丫头娶进来,说不定宝玉的病倒是能真好起来,说不定明年还可以去参加科考了。” 凤姐忙道:“也是呢。只是虽然和姨太太说了,却还连小议也没有。如今就要四月,诸事不宜,只怕还要一阵子呢。” 王夫人想了想,让人拿了历书来,又道:“我们亲戚家倒不用这么麻烦,想必姨太太也不会介意,只是六礼到底是不能少的,这样算起来最快也要两三个月时间。这些日子倒是要小心些才是。对了,这些日子你们别在宝玉跟前提林丫头的名字,别惹着他。”凤姐连忙答应着。 第七章 世间多是无情人(二) 第二日,王夫人特意请了薛姨妈过来商议,看看要送哪些彩礼合适,了她事先预备下。薛姨妈唯有这么一个女儿当然不想一切随随意意,当下便笑着道:“其实不拘哪些,只是按着大规矩来就是了,我想姐姐家也是京城有名号的人家,自然不会亏待了宝丫头。姐姐也知道,虽说这些年蟠儿当家不比从前了,可宝丫头是我心头上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她要嫁人,家里总是要陪上十几间店铺才是。” 王夫人听了大悦,脸上象是盛开了一朵艳丽的牡丹,忙不迭的说:“是啊是啊,你放心,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尖儿,他的亲事,就算是我答应简单着来老太太也不答应啊!再说老太太向来又看重宝丫头。[.超多好看小说]你想想,等宝丫头一过门,老太太那些个体己还不都是宝丫头的?” 薛姨妈连连点头,一边嘴上却道:“我们倒是不图别的,只盼着她们能安安乐乐的过日子。说起来林姑娘也怪可怜见的,虽说父母留了些东西下来,可是倒底孤孤单单的,如今又自个儿回去,她身子骨又不好,真要有个闪失,还不把老太太给疼死!”说着,便往王夫人那里挪了挪,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有件事我早想问姐姐了,只是总不得空。” 王夫人见她这般,忙将旁边侍候的彩云等人打发了出去,薛姨妈这才道:“她这些日子吃的药怎么都不见效?别是换过了什么方子吧。[]” “我也正纳闷呢,怎么吃着吃着突然就好了?算她运气好,竟让让她逃过了。哎,只是她如今回去,倒是鞭长莫及了。”王夫人叹了口气。 “说起这运气倒是说不得的事,”薛姨妈摆弄着手腕上一个满绿玻璃种玉镯,不动声色地道:“你看看,前些日子还说娘娘凤体欠安,这才过了几日,竟是有喜了。这林姑娘也是,家里原是不错,可惜你们姑太太、姑老爷又早早死了;后来到了这里,我冷眼看着,这府里主子,除了宝玉,竟是没有比得上她的。如今回去,又是带了大箱小箱的,还怕日子不好过吗?就是亲事,只要不太挑了,谁家还不紧赶着上去?明摆着的,这些子产业不都给了别人” 王夫人心中一动:“你说起这来,我还真后悔不该让她就这么回去,其实想想也该知道,不说从前她林家里带来的,就是当年我那个姑太太的嫁妆,还有这些年老太太赏的,哪件不是好东西。这几年她又是只进不出,凡事自然有官中的,再不然老太太也有体己给她,她的日子比我们哪个不更好过,还成天见哭天抹泪。不是我嫌弃,我向来最看不得这样轻狂劲了。这回子她倒好,就这样走了,还觉得我们怎么对不起她似的。”王夫人皱着眉,有些嫌恶地说。 薛姨妈心中暗喜,只是道:“姐姐也太慈善了,换了别人,哪有人能待外甥女这么好的。这山高水远的,谁知道这路上能出些什么事。若真有什么事那林姑娘那些压箱底的宝贝还不是姐姐家的?若真等出了阁,倒是说不得是谁家的了。” “这可真是呢。”王夫人若有所思,“你好歹快替我想个主意才是。”见薛姨妈只低头不语,忙又道:“你看,宝丫头过段日子就嫁过来了,我这些东西还不都给她小两口的。” 薛姨妈方才道:“我倒不图别的,只是看姐姐在这里也委屈了这些年,真替姐姐不值。”说着便如此这般与王夫人低低商议起来。 第八章 近乡情更怯(一) 却说黛玉自那日与贾琏引舟南下,贾琏自乘了一船在前头引路,黛玉却和紫鹃、雪雁、并王嬷嬷一道,并还有几个家人、媳妇另乘一船随后紧随。为便于照应,两船相隔不过几十米首尾皆可呼应。日间行船,至晚间便只停靠在岸。贾琏原是拘不住的,自去寻些开心,至晚方回。而黛玉却只在船上,日间看些风景人物,晚则与紫鹃等闲话,倒也快活。 这日黛玉在船上见两岸青山,一片深绿浅绿,真正春光正好,间或几树或白或红或粉的野花闯入眼帘,偶或几只水禽,遇船惊起,别有一番惊喜。不禁吟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姑娘在说什么?”身后忽然响起清脆的声音,“我瞧姑娘这几日高兴了许多,怎么今儿突然发起呆来?” 黛玉盈盈转身,原来是紫鹃托了个水晶盘,盘里却是几颗红得有些微微发黑的杨梅,正掀帘进来。便微微笑道:“何尝发呆了,不过看这春光如许,有些感慨罢了。” 紫鹃忙放下盘子,拿了件浅鹅黄色的披风替她披上,一边道:“虽说天气暖了,可这水边风大,姑娘身子向来又不好,还是当心着些,赶明儿真着了凉可又该吃药了。” 黛玉嘟起小嘴:“你可越来越??铝耍?伎旄仙贤蹑宙至恕2还?吐哉菊荆?阌掷此滴摇!?p>紫鹃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指着桌上杨梅,笑道:“这是琏二爷昨儿晚上带回来的,听说是这里的特产,比别处更不同,姑娘尝尝吧。(.)” 黛玉拿起一棵,笑道:“这比我们姑苏的差了远呢。” “看姑娘说的,姑娘离开苏州的时候才五岁呢,还记得这个?”紫鹃见黛玉这般,存心想逗逗她。 黛玉倒止了笑,幽幽叹了口气:“你说的是,我竟十数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院里那棵梧桐树如何?” 紫鹃见她如此,有些后悔,忙道:“姑娘快别伤心了,依这行程,只怕再过三四日就到家了。” 黛玉苦笑道:“是啊,快到家了。只是从前在家时,爹娘还都在,如今回来,却只有我一人罢了。所谓近乡情更怯,如今更近家乡,我竟连怯也不知该怯什么了。” 紫鹃忙岔开话题,道:“姑娘你看,前面竟是个集镇呢,看上去热闹得很,姑娘可想去逛逛?”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得很雪雁一般顽皮?还是赶路要紧,要想逛,等回了苏州还怕没你逛的?”黛玉笑骂道。 紫鹃原本就没想下船,只是看黛玉伤心,引着她说话罢了,见黛玉不肯,便也不再说,只是笑道:“既不肯便尝尝这杨梅吧,因为姑娘怕酸,我还特意拿蜜泡过了呢。” 黛玉拈起一粒杨梅,轻笑了笑:“难为你了,这些年在我这里你也费了不少心思,如今竟又让你千里迢迢的跟着我出来,不瞒你说,其实我还真不知道家里是何种情景。”说着又长叹一声,手中的梅子却不自觉的紧了紧,一缕黑红的汁顺着纤细的手指流下。 紫鹃连忙拿出绢子,轻轻替她擦拭,一边安慰道:“姑娘快别担心了,王嬷嬷不是说家里一切都好,只等着姑娘回去吗?” 黛玉苦笑了下:“但愿吧。”口中虽不言,心中却轻轻喟叹:若家中果然事事皆好,当初父亲也不会让自己千里迢迢投奔外祖。家中虽有几位忠仆,却也只是守着旧宅过活罢了,林家素来人丁不旺,便是有几家旁支,也是极远的族人,况且也是早觊觎林府的产业。自己若没回来也罢了,若真回了家里,那些人必定认为祖上留下不少东西,只怕会再起风波。只是贾府已非可居之所,无论如何也只能先回去再说。前些日子只是高兴可以离开贾府,如今细细想来却有些担心,黛玉这些心中之言此时却不好和紫鹃说明。 第八章 近乡情更怯(二) 黛玉只是在这里闷闷不乐,紫鹃雪雁等见她如此,只得寻出许多趣事来说。雪雁又缠着黛玉说些从前林府旧事,方才替黛玉开解了些。紫鹃等这才放心了些。 不多时,夕阳西下,夜幕渐垂,贾琏遣人过来禀道:“林姑娘,二爷说天色渐晚,离前面码头还有些时候,不如就在这里暂住一晚,明日再赶路如何。” 黛玉点点头:“这些我原不通,全凭琏二哥做主便是。”一时便有人送了晚饭上来。过了一会儿,贾琏便过来,上了船,见黛玉主仆皆已用过饭,黛玉却只倚在窗边,闷闷不乐,脸带倦色,便笑道:“连日来忙着赶路,林妹妹也辛苦了,不如今日好好歇歇,明儿我们晚些启程就是了。” 黛玉连忙回了一礼,吟吟笑道:“我倒没什么,只是累了琏二哥千里迢迢跑了这些路,回到扬州必要请二哥哥好好徘徊徘徊才是。”说着看了看岸上,只见岸上灯火通明一派繁华景象,便婉转笑道:“看来此处也是繁华之所,琏二哥怎么今日没上岸去四处走走?” 贾琏倒有些不好意思:“原要上去的,过来看看妹妹是否也要去散散心?” 黛玉知他素日自有自个的去处,原是不方便带上自己,忙笑道:“走了一日,我却想歇歇了。[]琏二哥只管自便就是,这里有紫鹃她们,还有这么些家人,我自在船上便好。” 贾琏忙道:“妹妹有什么想要的,不如说给我带回来倒是方便。” 黛玉连忙笑道:“这里件件都是齐备的,劳烦琏二哥费心了,也不早了,只别误了二哥哥的时间才是。” 贾琏便嘱咐了紫鹃等几句,又到后头安排了家人轮番看守,这才带了两个随从上岸去了。 黛玉只听得岸上有隐约歌声随风飘进船舱,因着隔得远,倒也成了余音袅袅,船外水声潺潺,倒有几分缠绵如丝的意味。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信步走上船舷,见满天星辰倒印在水中,星星点点,偶有靠岸的船舶波动,水波荡羡,倒引得满河银光闪闪,令人不知是人间还是仙境。雪雁正巧从后舱出来,见她呆立在那里,忙过来搀她:“姑娘快回去吧,当心着凉了。” 黛玉轻笑道:“你也和紫鹃学得烦了。你看看,此情此景,却是似曾相识。” 雪雁知道她想起从前回扬州的情形,忙道:“过几日就要到家了,姑娘想想,回去了要住在哪个院子才好?” 黛玉笑道:“不拘哪里,是自个家便好。对了,雪雁,你父母还好?” 雪雁说起家人便喜不自禁:“好着呢,前几年才又添了个弟弟。这下我可又有妹妹又有弟弟了。听说我弟弟很可爱的,过几天就可以看见他了。妹妹现在也有十四了,也该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有了婆家没有?” 黛玉见她眉飞色舞,倒被她感染了几分快乐,不由也笑着打趣她:“是呢,你这是拐着弯儿提醒我要给你找个人家了吧!你放心,这一回去,我就替你物色着。家里虽说人不算多,可我想着合适的应该也有吧。实在不成呢,我就满破着多费些嫁妆还愁找不着人来要你吗。”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绢子握着嘴悄笑道。 雪雁早羞红了脸,跺着脚气道:“姑娘尽拿我开心,要嫁也是紫鹃姐姐先嫁呢,我只跟着姑娘就是了。” 紫鹃此时在后头闻声出来,见她两个一个倚着着船舱门,黛玉却靠着船舷,连忙将黛玉扶进舱来,一边道:“雪雁越发顽皮了,也不知道侍候姑娘了。” 雪雁却不认错,只又笑道:“紫鹃姐姐你别忙着说我,你不知道呢,说起顽皮来,姑娘从前才是个顶顽皮的。”见黛玉在那里不依,只是笑道:“我们家有棵梧桐树,到了开花的时候,满地都是雪白的花朵可漂亮了。姑娘常让我们把花拾起来穿成花环,有一回姑娘看见地上的花都被扫了,又想穿花儿玩,就想让人爬上去摘。老爷、夫人只是不让,没想到一错儿没见,姑娘却不见了。等找着姑娘时姑娘却在那棵树上了,也不知道那么高姑娘怎么爬上去了,被卡在树叉上,上不得下不得,吓得在那里哭呢。老爷忙叫人上去抱姑娘下来,可那个树叉又细又小,随时都有可能断。突然,‘咔嚓’一声,那支树叉断了,姑娘眼看就掉下来,我们都吓坏了,看都不敢看。” “那姑娘怎么样了?”紫鹃听她绘声绘色,虽说知道黛玉并无大碍,可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我们都以为姑娘这下惨了,都闭上眼不忍看,可过了许久,都没听见姑娘的惨叫声。好不容易偷偷睁开眼一看,姑娘却没事,还在哪里笑呢。”雪雁笑着说,见紫鹃还是一头雾水,又笑道:“姑娘身边还有个十多岁的少年,是他把姑娘从树上抱下来的。” 紫鹃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不对啊,你不是说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吗,他怎么能把姑娘抱下来呢?” “这我就不明白了,听说那个少年从小跟着高人学艺,轻功很好的。”雪雁一本正经地说。 黛玉一旁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也听她胡说,那时我才多大,她才多大?我都不记得,她倒记得了?” 雪雁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道:“虽然我不是很记得,可后来大人们都这么说,还能有错?” 黛玉笑道:“你瞧瞧,说得象真的一般?原来也是道听途说,你可知三人成虎?罢了,我也懒得和你这丫头胡说,你们两也累了,早点睡了吧。” 紫鹃忙扶着黛玉回房,原本紫鹃和雪雁只在黛玉房中地上随意铺了铺盖休息的,可黛玉见她二人皆是一脸倦容,只让她们自个回去歇着,终是紫鹃不放心,只让雪雁回去,自己却只陪着黛玉。 二人又说了一回体己话,远远传来三更更声,紫鹃连忙催着黛玉吹灯睡下。紫鹃倒是没多久就睡着了,黛玉却只翻来覆去夜不成寐。 第九章 偶落水萍水相逢(一) 黛玉朦胧间忽听见外头有些响到,正要叫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只觉得晕晕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黛玉忽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冰凉袭来,慌忙睁开眼来,原来自己不知何时竟落入水中。 黛玉大惊,所幸她原是江南女子,从小儿起原也曾在水中嬉戏,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双臂奋力划水,勉强让自己浮出水面。黛玉勉力看去,却见江天一色黑沉沉的,竟是连一丝烛光也不见,越发害怕起来,只得勉力支撑。 黛玉见江面上一点声音也没有,早已不是昨夜停船的岸边了,也辨不清东南西北,只得把心一横,奋力朝前游去。黛玉原是深闺弱质,虽是会些水,哪里支撑得了多久,不多时便已手脚酸麻,身子也渐渐不受控制起来,陆续被呛了几口水。 黛玉渐渐没了气力,身子也渐渐往下坠,不由绝望起来,心中叫道:“父亲、母亲,女儿这就来了。”放弃了挣扎,她的身体如同一片落花一般,从水中旋下,飘逸出一支凄美的舞,她的意识越来越淡,朦朦胧胧中似乎看见她的父母,笑着向她伸出双手,她也含笑微微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只觉得口中焦渴无比,勉强睁开眼来,周遭的一切却只是迷蒙的交易额子般晃悠,好久才看清,只见窗帷密垂,看不清是白日还是夜晚,帘帐却只半垂,离床不远处有一红木圆桌,桌上一支红烛,依稀间烛影跳动,深红的烛泪凝聚,欲落不落的凝在那里。桌前只俯着一人,一袭白衣,发间束一金冠,竟与宝玉有些相似,一时便有些恍惚了。许是俯着久了,那人身子略动了动,黛玉只当他要醒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又闭上眼。 过了一会却并无声息,方又悄悄睁开眼来,见他依旧俯在桌上,这才放下心来。(.无弹窗广告)细细想来,竟只记得在水中沉沦下去,想必是这人救了自己,只是不知此时身在何处,此人又是何人,是善是恶?如今又是福是祸?见桌上有只青铜水壶,越发觉得焦渴了,也顾不得许多,只得蹑手蹑脚起来。谁曾想浑身竟是虚浮无力,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刚踏在地上立起身来,便觉得眼前乱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脚下一软便沿着床沿倒了下去。 “姑娘醒了!”那人陡然惊醒,连忙过来将黛玉搀起,喜道:“你好些了?”一面将她搀回床上。黛玉又羞又急,见他满脸关切,又不好说什么,忙抽出手来,轻声问道:“我这是在哪?” “昨日我恰好在舟上徘徊,偶见江上似有人漂浮,令人打捞起来一看,却是姑娘,便将姑娘带上船来,多有唐突,还请姑娘恕罪。”说着便施了一礼。 “多谢公子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谢。”黛玉忙道,便要挣扎着下来。 那人连忙扶住,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别放在心上。”双手相触,一时间黛玉越发红了脸,如一朵盛开的桃花一般。 见黛玉涨红了脸,那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忙将黛玉放下,轻咳了一声掩饰着什么似的道:“姑娘渴了吧。”说着也不待黛玉回答便忙立起身来,走到桌前拿了一个翡玉水杯来,倒了一杯水,递给黛玉:“姑娘喝些水吧。” 黛玉原是渴了,便也不再客气,接过杯来,一饮而尽。那人见状,忙道:“姑娘小心些,当心呛着。” 黛玉微红了脸,低声道:“让公子见笑了。”方放下杯子。那人忙递过一条素色绢子,黛玉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只得道:“多谢公子。” 一时房内气氛有些尴尬,那人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是哪里人氏,如何会掉入水中?”黛玉侧头想了想:“我原与家人到扬州投亲,昨夜竟不知怎么回事,只记得夜半睡去,倒不知何时落入水中。对了,还未请教公子高姓?” 那人笑道:“在下姓王,你就叫我王大哥吧。我昨日只见到姑娘一人,四下我也曾叫人打捞过,却不见再有人影。” 黛玉忙道:“昨儿我落水后游了一阵子,或许离船远了吧。”原来黛玉昨日便觉得有些奇怪,今日细细想来更觉得不同寻常,昨夜明明将船停在岸边,若果然是大船漏水落入水中,如何会在江心醒来?况且满船主仆人等没有四十也有二十,况且还有许多船家,再说还有贾琏那艘船呢,如何会没有一人觉察?只怕是另有内情。这王公子虽说救了自己,可到底不知底细,如何敢将内情一一告诉,便只说是往扬州投亲。 第九章 偶落水萍水相逢(二) 那王静轩看了看黛玉,又道:“我见姑娘有些面善,我们是否在哪见过?” 黛玉微微一楞,抬眼细细端详了他一番,只见他穿一袭海水蓝儒生便服,却丰神朗朗,面目清俊异常,比宝玉更有一番男儿俊朗之气,更兼天生而来一股贵气,越发显得丰姿卓绝,黛玉迟疑了一下方道:“公子恐怕认错人了吧,小女子自幼在家,并未见过什么陌生人,人有相象,想必我与公子的故人有些相象吧。[.超多好看小说]” 王静轩略想了想,温言道:“许是时日久了,我记错了吧,不过姑娘这般容貌我却是再不会错认了旁人了。对了,我见姑娘并非常人,姑娘为何前往扬州?在扬州的亲眷住在何处,以何为生?” 黛玉忙道:“只因家中父母双亡故此前往扬州,原是由表兄护送,不料半途中偶遇水贼竟与家人失散。” 静轩闻言,略略沉吟,黛玉原本冰雪聪明,便知这王公子只怕是多有不便,忙道:“我也好多了,这里离扬州也应该不远了,不如我就此告辞。” “这怎么可以,你一个姑娘家如何独自上路?万万不成。”王静轩听她如此言道,大急起来。 黛玉见她反应如此之大,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王静轩这才觉得有些不妥,连忙又道:“这里离扬州已经远了,要过去至少也得要十来天的时间,你一人上路如何使得?不如,不如,你先和我一道回去,等我回去交了差便送姑娘回去如何?” 黛玉微微有些发窘,红着脸道:“不敢劳烦,不知公子往何处去?” 静轩忙道:“我原是京城人氏,因家父遣我出来办些事,如今事已办完便要回去覆命。[.超多好看小说]”说完犹为不足,忙急急补充道:“姑娘别担心,我一交完命就能再送姑娘回去。” 黛玉见她如此,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竟似黑夜中一缕晨光绽露,令人见之忘情,静轩竟有些痴了,只呆呆看着她出神。 黛玉心下暗忖:与这王静轩原是萍水相逢,如何好让他如此相送?瓜田李下且不说,也不好如此麻烦人家。既然他要往京城去,不如自己便说家在京城如何,只是贾府已是万万不能回去,要去哪里倒是要费一番思索。对了,王嬷嬷不是在京城有处宅子吗,自己落水后贾琏等人四处寻不得也会回去,只怕紫鹃她们也不会再往扬州去也一同回了京城。不如就到王嬷嬷那里,或许还能跟紫鹃她们通些消息,也免得她们着急。 黛玉思量清楚,便低低道:“我原也住在京城。” “如此甚好,我们就可以一路同行了。”静轩大喜“对了,还未请教姑娘高姓?” 黛玉心道,这人也好生有趣,说了这么许久的话这才问人姓氏,当下含笑道:“蔽姓林,原住在京城城北。”便将王嬷嬷在京城中的宅子说了。 静轩忙道:“原来姑娘也姓林。对了,不知林姑娘。。。”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静轩忙停了下来,扬声问道:“什么事?” “饭菜已经备好,要不要送进来?” 静轩看了看黛玉,笑道:“姑娘饿了吧,我去拿些吃的。”说着站起身来,径自往门外走去,亲自出去接了饭进来,放在桌上,一面笑道:“我这出来也没带什么丫头,船上都是男子,倒别冲撞了姑娘。” 黛玉一惊,不禁往身上看了看,自己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船上并无女子,这,难道是。。。黛玉简直不敢往下想去。 “不,不,姑娘别误会,把姑娘救上船时我让人找了船家的女人来替姑娘换了衣裳的。”静轩忙道。 黛玉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只得低下头,双手将被子绞得紧紧的。静轩见了竟无端觉得有些心疼,忙起低头盛了一小碗粥,温言道:“姑娘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了,吃些粥吧。”见黛玉依旧虚弱不堪,忙按住正在挣扎的黛玉:“姑娘别动,我来代劳便是。”说着便随手舀了一勺粥喂到黛玉嘴边。 黛玉含羞,连头也不敢抬起,又不知该如何拒绝,静轩又笑道:“姑娘别客气,这里没什么女子,只好我来充作侍儿吧。你该不是嫌我笨手笨脚的,不肯收我这么个丫头吧。”黛玉见他如此风趣,倒也不再矜持,只在他任凭他一口一口将粥喂了下去。 第十章 缘初至相逢渐相知(一) 黛玉便在静轩船上安心住了下来,因着那日落水着了凉,竟又病了几日,为了照料黛玉方便,静轩又特特令人叫了两个小丫头来近身服侍黛玉。虽如此,却除了一些贴身之事,其他大小事情竟是事事亲为,竟不假手他人,黛玉又是感激又觉不妥。待她好了,又怕她烦闷,日日便来黛玉这里陪她说话,虽未越雷池半步,却也是颇增了解。 原来这静轩本是商贾人家,总号虽在京城,各地却皆有分号,每到一处便要当地分号里看看去。静轩怕黛玉寂寞,也曾叫黛玉一同到城里走走,奈何黛玉原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更何况与一男子同行多有不便,也就婉谢了,静轩也不勉强,只是时常至晚间才回。每每回来,却不忘给黛玉带上些各处土仪,更有些竹子、泥儿、木头等做的小玩艺儿,虽不名贵,却是精巧可爱,倒教黛玉爱不释手。 黛玉只觉得过意不去,劝过几回,静轩却道: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各处掌柜的孝敬的,只我是个男人,却不喜这些物件,如今难得姑娘喜欢,倒是省了我的心了。(.)黛玉在家中父母原是充作男儿教养的,在贾府这几年虽是事事小心,说到底却也不是拘于这些小节之人,见他执意如此,却也不再说些什么,只觉得竟如相交了数十年的好友一般,少了许多拘谨。 只是他倒不似一般人家白日行舟夜则停航,竟是日夜兼程,浑没有什么畏惧。只要静轩不上岸去,便是不停下的。静轩的船队原是有三五艘,各处又另有船只相送,只这些船上之人或许静轩早有吩咐,竟极少在黛玉跟前露面,诺大船上唯有常跟着静轩的两个小厮并新买来的两个丫头出现。且不说那小厮,便是那两个丫头也是彬彬有礼,颇有大家风范。(.) 黛玉虽有些奇怪,可也不好去问静轩,问那两个丫头却也是语焉不详,只说是原主人家与静轩本是世交,因听说静轩要人服侍,便特特送了过来。黛玉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感念他体贴。那两个丫头一名掉红、一名念玉,倒是触动黛玉的心肠。若放在从前,只怕又该惹来无数愁肠,如今虽还有些感触,也到底放开了些,起先虽还觉得有些刺耳,可转念又一想,自己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如何还这般看不破这些前尘往世?如此一想倒也能以平常心对待了。 这日静轩又往岸上去了,黛玉和掉红、念玉说了回话,又在窗下临了贴字,只倚在窗前,见碧水潺潺,不禁吟道:“别岸扁舟三两只。葭苇萧萧风淅淅。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渐渐分曙色。路遥川远多行役。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 “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未及吟完,却听有人接下去吟道,转头一看,却是静轩含笑立在她身后。 “王公子何时回来的,我竟未察觉。”黛玉连忙微笑见礼道,“公子今日怎么回来得如此早?” “今日事情办得顺利就回来得早些。”静轩柔声道:“今日可还好些?穿得这样单薄,当心又着了风。”一面说着,一面忙将窗户关上。因在水边,虽是白日,也焚着香,静轩乍从外头回来,倒觉得有些浓郁了,皱了皱眉,又叫念红进来:“如今越发不当心了,姑娘不喜欢这些香的气味,还偏点得这样浓,还不快撤了去。” 黛玉忙道:“早起我怕蚊虫飞进来这才让她们点的,公子不喜欢,就让她们撤了罢?” “方才不觉得,如今我倒觉得挺好闻了,还是留着吧。”静轩听她这么说,连忙笑道。 黛玉莞尔一笑,拿绢子抿着嘴笑道:“我倒觉得腻了,如今日头也高了,只怕那些小虫儿也都躲了起来,不如先撤了下去。”黛玉原是不喜欢焚这些香的,只是见静轩不高兴,怕他责骂念红两人,不如自己先担了起来倒还省事。 待念红等将香炉撤了下去,静轩才道:“方才听姑娘念的诗,想必姑娘离乡日久,是想家了。也都怪我,这几天总有事情,也没顾上赶路,如今事都已办完,算起来再过三两日也就到京城了。” 黛玉心中感慨,想来一个月前才从京城回去,原想着就此便能回家,可谁曾想,世事无常,一月过去,连家也不曾回,便又要回到京城。若是王嬷嬷在京城还好些,若是不在,真不知如何是好。也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暂且将这些都抛开就是。 第十章 缘初至相逢渐相知 静轩见她沉静不语,只当她是想家了,又歉然道:“真是对不住,林姑娘归心似箭,原该快马加鞭才是反让姑娘等了我这么许久,我立时就让他们开船。(.好看的小说)” 黛玉如梦初醒,盈盈笑道:“自然是下事要紧,我回去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公子太客气了。” 静轩暗自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好,刚才我还以为我真那么惹人厌,让姑娘迫不急待的想甩开我呢。” 黛玉的脸倏然红了,讪讪道:“公子真会开玩笑。” 静轩笑了笑:“原是我冒失了,姑娘不要见怪。这舱里闷,正好也还没开船,不如我们到岸上走走?” 黛玉正要拒绝,静轩又道:“这么多天姑娘从未下过船,如今就快回京城了,再不去走走可没机会了。就算姑娘不想,就当陪陪我也好啊。” 黛玉无奈,看了看岸上,见已是傍晚时分,岸上却没有几个人了,便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别误了时辰才好。” 静轩大喜,忙道:“这是自然,我们快走吧。”说着便打起帘子,笑道:“林姑娘,请。” 二人到了岸上,只见远郭青山,炊烟袅袅,远远有几个农人在地里劳作,又有几个牵着牛往家里走,竟如一幅会动的水墨画一般。“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昔日王摩吉的诗果然是刻画鲜明,非此句竟无法形容此情此景。”黛玉唏嘘道。 “不错,王摩吉的诗最有禅意,也最如山水画一般生动,姑娘此语真是得王摩吉精髓。我回去后,定当令人造一处田庄,闲来看男耕女织,听犬吠鸡鸣,必会想起今日情景。”静轩道。 黛玉却摇摇头道:“这倒不必了。若是特特令人造了来,不就如同稻香村一般,倒是多了穿凿之感,失了天然意趣。若是果然是农庄,便当远近有呼应,有石井、有耕人,便是泥土也有股说不清的香味。” 静轩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果然呢,这里连空气里也焕发着泥土的芬香。”黛玉笑了笑道:“公子还要恕我冒失才好。这些原不过是闲来之谈,公子别往心里去。” “姑娘说的是至理明言,不但应该记住,更应该付诸实际才好。对了,姑娘方才说稻香村,是家里的院落吗?好似曾在哪里听说过一般。”静轩想了想笑道。 黛玉方悔失言,少不得道:“原是亲戚家的一处宅院罢了。我却是不喜欢的。公子越发爱说笑了,偏野小地,公子何曾能够听闻。”说着一阵风吹过,冷不住打了个寒战,静轩忙走到上风口,一面却将身上酱红色羽纱面刻丝披风解了下来,替她披上,抱歉地道:“我真是不该,方才急着拉姑娘下船,竟忘了给姑娘加件衣服,若是再着了凉,可不是我的罪过。” 黛玉微微一笑:“多谢公子了。”心中暗忖:这王静轩虽说自称是商贾人家,可看这排场及底下人的作派想必也不是普通生意人,最不济也如同薛家一般是世代皇商。他自是呼奴使婢惯了的,可看他的样子,出来也未曾带一两个丫头,竟与从前所见贾府那些爷们一点也不同。更难得的是竟如此心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看他谈吐,可见胸中自有丘壑,虽也对人体贴入微,却绝非宝玉那种终日厮混在闺闱之人可比。更难得的是,他虽富贵,待自己却使终以礼相待,并未有丝毫不尊重。 “姑娘走了累了吗,我们到前头歇歇吧。”静轩见她不语,恐她病后虚弱,指着不远处的石凳道。黛玉微微点点头,与他一道走上前去,说是石凳,其实也只是张石条架在两个大石头之间罢了,想是有些年月,底下的石头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恐是因为常常有人在此歇脚的缘故,石条却还是光滑。 静轩紧走了两步,抢上前去,用袖口掸了掸,这才道:“姑娘坐吧。”黛玉见他原穿了袭浅碧色水光波纹绣的长衫,虽不起眼,却是价值千金之数,袖口又用银丝绣了翠竹花样,显见是下了心思,如今倒用来擦拭石凳,倒是难得的很。便抿着嘴,笑了笑,在一头坐下。 静轩也在一旁坐下,见黛玉看着自己盈盈笑着,不禁问道:“我这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倒没什么东西,”黛玉含笑道:“只公子这般也不怕脏了衣服,费了人家一番心思。” 静轩不解:“什么一番心思?” “你看看,现有证物在这里,你还敢抵赖?必是家里夫人特特绣了在上头的。”黛玉指着那丛青竹,握着嘴笑道。 静轩顿觉眼前一亮,刹那间百花齐放一般,含笑道:“这不过是绣娘绣的罢了,若真要由家人绣,我倒想是姑娘绣的。”黛玉闻言顿时臊红了脸,扭过头去,心中暗暗后悔失言。 静轩又道:“我有句话早想和姑娘说了,可总怕唐突了姑娘。” 黛玉见他欲言又止,自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只觉他温和而从容,何曾有这般扭捏之时,不由有些奇怪:“公子有话请尽管说。” 第十一章 求相守却成嫌隙(一) “这些日子我待姑娘的情意姑娘也已然知晓,如今回京,姑娘不妨到舍下暂住几日,待我办完事便陪姑娘一同再往扬州探亲如何?”静轩双目炯炯,似有期盼一般凝视着黛玉。 黛玉一言不发,攸然转身,心中却涣起无限凄微与悲凉,眼前静轩分明便是富贵中人,自己却是个落难孤女,即便他如今有一番情思,若果然跟着他到他家中,他的家人该如何看待自己?便是静轩自个,也该把自己当成自轻自贱之人。若果然他是知音,就不该将此话重提,黛玉想着,便如寒冰一般哀伤起来,原先那心底好不容易凝聚的一点温暖也瞬间无影无踪。 静轩只觉得她香肩微颤,令人不忍再望。过了良久,终是忍不住,轻轻将她扳过身来,见她脸色苍白,不见泪珠,却只见长长的睫毛湿润了许多,皓齿紧紧咬住朱唇,似乎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一般。 静轩悬在半空的心也重重沉了下来,如沉进幽深的潭底一般,不见天日,良久,方才淡淡笑道:“终是我唐突了,姑娘放心,待回到京城我便亲自送姑娘回去。”见黛玉眼角噙了一颗珍珠般的泪珠,心下终觉不忍,便要伸手替她擦拭,手伸至半中间忽又觉得不妥,却是改为替她把披风系紧了些。 黛玉默然不语,眼中唯有一片茫然。静轩见她这般,心痛不已深悔自己出言莽撞,待要再解释几句,又恐更惹黛玉不快,只得温言道:“下来也有些时候了,不如我们先回船去吧。”便要过来搀她。 黛玉连忙不动声色地紧走两步,静轩苦笑了一下,连忙紧跟上来。二人回到船上,黛玉只闷闷的呆在房中,再不出来,静轩几次要进来,可到了门口,又恐黛玉生气,只得在门外徘徊。 悼红、念玉见他们这般,越发不敢说话,连进出也都蹑手蹑脚的,生怕触怒了静轩。便是晚饭,黛玉也只在房里略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静轩见了,越发后悔起来,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那番话从未和黛玉说过才好。 待到晚间,黛玉只在灯下写字,也不知写些什么,一行写一行却在流泪,写了几张却又揉成一团丢在一旁。悼红多了一个心眼,将那些纸团悄悄收了,拿了到静轩这里,畏畏缩缩地试探道:“公子,林姑娘写了好多字,我们也不懂,不知道该不该扔了?” “字?还不快拿来给我看看。”静轩一震,不等她说完便急道。悼红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生怕静轩会怪自己多事,如今见他这样,倒放下心来,忙帮着他把纸团一一展开。静轩看时,见每张纸上都是“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那宣纸上字迹绢艉异常,唯有白纸上点点斑痕,想必是写时有感而发,泪水沾湿了宣纸留下的。静轩心里越发绞痛起来,跌坐在椅上,手中紧握着那几张纸,喃喃自语:“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林姑娘,你为何总如此悲伤,我该如何待你才好。” 掉红一旁冷眼看着,淡淡笑道:“公子不必着急,奴婢这几日侍候姑娘,虽不是很久却看出了些,依奴婢看来,姑娘心中未必就没有公子。” “你说的是真的!”静轩大喜,却犹不敢相信,“你如何知道?” 悼红笑道:“论起知文断字来,自然是公子比奴婢强上千倍,可论起懂女孩儿的心思来,不是奴婢夸口,只怕奴婢要比公子强上一些。”悼红顿了顿,偷眼看了看静轩,见静轩并无怒意,便大着胆子道:“姑娘虽说淡淡的,可但凡说到公子,林姑娘便是口角含情,每每公子上岸办事,姑娘便时常看着岸上,他虽不说,可心里的担心全都写在脸上。直到看到公子回来这才好些。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公子不知道,便是林姑娘自己只怕也不清楚。” 静轩见她娓娓道来,条理分明不由人不信,只是还有些半信半疑:“那她为什么不同我回家?” 悼红忍不住笑道:“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连我们这些当奴才的都懂。奴婢看林姑娘也是大家出身,哪里能轻易便自己上门去?何况公子的身分又没让她知道。”说着眼角含情,媚眼如丝。 第十一章 求相守却成嫌隙(二) 原来这悼红、念玉原是别人特意孝敬静轩的,自然也是人中翘楚,原想着能在他身边谋得一席之地,却不料静轩只是要来服侍黛玉。(.无弹窗广告)且静轩对黛玉情有独钟,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悼红最是伶??,见此情景倒冷了这番心思,倒对黛玉殷勤起来。况她惯会察言观色,黛玉孤伶伶在此,那点心思如何瞒得过有意探察之人。 悼红见静轩对黛玉如此上心,便是今后做不得正室,只是个侧室也好,这黛玉虽待人并不热络,可却是个实心肠,少不得会念及这时好处,倒是还有可能能在静轩身边侍候,再另谋良机。 静轩想了想黛玉种种,悼红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心中大喜,忙道:“若果然如此我必要好好谢你。(.)” 悼红敛眉低头,恭顺地道:“这原是奴婢该做的,哪敢当公子的谢。”静轩也不再理她,只往黛玉那里走。 到了门口,静轩微微停了停,看见里头还有灯光,这才举手敲门。谁料里头的灯却忽地灭了,静轩温言道:“林姑娘,我能进来吗。”过了半响,却不见黛玉回答。静轩又道:“我知道你还没睡,能让我进来吗?” 过了一会儿方听得里头答道:“时候已经不早,公子先请回去,有事明日再说吧。” 静轩只站在门口,低声道:“姑娘不开门原也有姑娘的道理,只是有几句话我若不说,只怕今夜你我都无法安枕。”稍停了停,见里头悄无声息,便接着道:“自姑娘上船以来,我待姑娘原存了一分爱慕之心,可并不敢有丝毫亵渎。我敬姑娘品性如兰,姑娘便是轩红尘中的知己。我所求便是与姑娘朝看红日,夜赏清泉,同赏梅上雪,共剪西窗烛,只求姑娘莫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黛玉听他之言却是百感交集,他原是红尘富贵客,我却是避世玲珑草,如何走在一处?便是此时他尚有几分真情,若真遇上父母反对、世俗闲言,只怕也是避之不及。罢、罢、罢,莫若及早回头,为自己也为他留一些体面。 想到此,倒索性“咯吱”一声把门打开,以大礼拜了下去,朗声道:“公子所说种种自有佳人相伴,我只是匆匆过客而已,不敢逗留。过两日便到京城,公子搭救之恩不敢忘,此后必当日日祝祷,唯愿公子安康祥和。” 静轩听她一番话又是气又是怒又是恨又是心痛,只忙要将她扶起,黛玉却执意不肯:“公子请回吧,碧玉小家女,岂能附朱门。我本蒲柳之身,能得公子相救已是万幸,如何还敢再有所图?便是红颜知己,也只是滚滚红尘中的一场清梦罢了,公子无需介怀。”说着,倒径自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掀被和衣躺下。 静轩无奈,见她身上锦被只是虚覆着,便也不避嫌疑,过来替她将被角掖好,长叹一声:“你且先休息,我总会让你知道我的心。”说着转身离开,见悼红、念玉两个在门外侯着,嘱咐道:“好生照料林姑娘。”又转眼看看黛玉,虽是悄无声息,却心中可感她必是清泪两行,也无计可施,只得忍心回房。 此时原已临近京城,接连两日静轩也不再上岸,只扬帆日夜赶路。黛玉却只在房中,偶有出来,也只躲着静轩。静轩几次要再去找黛玉说话,黛玉却只推托,便是见面,却只是淡淡的,便如陌生人一般。惹得静轩长吁短叹,却又是无计可施。 静轩原是富贵中人,在家中也是呼奴唤婢,众人凤凰一般捧着,何时受过这般冷落?奈何此时情根深种,又不忍去逼迫黛玉,又不知该如何开解,只得自己暗暗筹划。只想着上得岸上,必要先看清黛玉家住何方,再行慢慢计划,不怕她日久不见真心。实在不成,便是自己假作落魄,孤身上门也是使得。如此想了,倒也还算是安下心来。 这日因午后便到京城,一早起来船上之人纷纷预备行装。黛玉却是无可收拾,倒是悼红、念玉两个忙着将她在船上所用之物一一收了起来。 第十二章 情真真却把假意探(一) 静轩却来寻黛玉,黛玉原本没想到静轩还会过来,只歪在榻上,大有不胜之态,原先略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姑娘纵是恼我也该珍重才是,我也好早让人请了大夫过来瞧瞧。[.超多好看小说]” 黛玉连忙站起来:“劳公子挂念了,原没什么大事,许是坐船久了,懒怠得动罢了。”说着便亲去倒了茶来:“如今便要回家,多谢公子这些时日照料,若能再见,必将结草衔环以报公子大恩。” “姑娘莫要再把这些挂在嘴边,再如此,静轩便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其实能识得姑娘便是王某大幸,”静轩摆摆手含笑道,“姑娘执意不肯和我同往,我也不敢阻拦,只是不知姑娘同去扬州之人可曾返回京城?若是没有,岂不是事事皆不妥当,不如让悼红、念玉两个陪着姑娘一道回去如何?也免得我挂心。” 静轩原本放心不下黛玉,如今见黛玉恹恹之态越发担心,又不知黛玉家中究竟是何光景,悼红两个虽不是自己府上的,只是服侍黛玉也有一阵子,倒是先让她们两个跟着,等自己回了府里再挑两个妥当的过来也不迟。 黛玉却坚不敢受,只是推辞道:“这些时日已是打搅,如何还敢再累二位姐姐。再说家中也还有几名老仆,便是他们还未回来也会照料妥贴,自是无须公子挂怀。”静轩见她这般,恐再惹恼了她,也只得作罢,却坚持要送黛玉回府。黛玉原是不肯,静轩却道:“所谓送佛送到西,再怎么说我也该看着姑娘安然无恙回到家中才好。再说这些时日下来,姑娘怎么着也该赏我杯茶喝?” 黛玉见他竟有些波皮起来,与平素谦谦君子的模样越发不同倒有些好笑,便也淡淡笑道:“公子说笑了,只是又要劳烦公子了。” 好容易待船靠了岸,黛玉却换了一袭银红色素云锦留仙裙,用银线织成朵朵芙蓉,在晶光下折出冰晶般的光芒,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这原是静轩特意令人赶制的,黛玉见他不再纠缠,也不想在这些微末之事上再去拂他之意,况也喜那些芙蓉,便也就不再说什么。静轩亲自搀了黛玉下船来,黛玉见路边只停有一小轿,虽不富丽,却是精巧十分,红木为轮,云锦为盖,绿玉装点、丹青为伴。只是唯有一乘小轿,若是自己坐了,静轩却要如何?略有不解,只听静轩笑道:“姑娘先请上轿,稍时多有迎候之人,恐姑娘不便。”说着便亲自打了轿帘。 黛玉偷眼看去,见前头竟有旗帜,影影绰绰似有许多人,便也依言坐了进去。只听静轩吩咐道:“叫他们回去吧,就说我今日劳顿,明日再见吧。”说完便令众人先行回府,自己却骑了一匹浑身上下并无一丝杂毛的白马随轿而去。 王嬷嬷家原在城北,下船之处却在城南,黛玉坐在小轿内恍然梦中一般,心中七上八下。自己从未到过王嬷嬷家,也不知她们是否安然回来了,若然不在,她家人是否肯收留自己也未可知,若不然,难道再去贾府?或是跟了静轩回去?这一切竟都未可知。 不多时已然到了王嬷嬷家门口,王嬷嬷家原只小小几个院落,自然不似贾府那般,日日有人在门口候着,此时只是大门紧闭。只是白墙乌瓦,墙头隐约见几支蔷薇探出头来,倒也齐整。静轩正要打发小厮书雨过去叫门,黛玉忙道:“你只说林姑娘回来了就好。”一面将自己手腕上戴的玉镯褪了下来,交给书雨:“你将这拿去给他们主人,便自会识得。” 书雨忙过去叩了门环,半日方有人回答:“谁啊?” 书雨忙扬声答道:“我们送林姑娘回来了?”便听得里头有嘟囔声,过了一会儿便有个老苍头过来开了门,嘴上只道:“哪来什么林姑娘?” 书雨有些奇怪,想着黛玉吩咐的,忙将玉镯递了过去:“麻烦你老把这交给贵主人,一看便知。” 第十二章 情真真却把假意探(二) 那老苍头原还不肯接的,抬眼看看书雨,又看了看静轩,见他甚是不凡,便不情愿地接了玉镯过去,随手“咯吱”一声又把门关上。(.好看的小说)书雨也忙回来禀告静轩:“进去通报了。”静轩便将黛玉扶下轿来。 没多久,就见大门又打开了,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急步走出来,原来竟是雪雁。一转眼瞧见黛玉,惊喜交集流下泪来:“真的是姑娘!姑娘没事!”一面又朝门里囔道:“嬷嬷,是姑娘回来了!”只见王嬷嬷扶了个小丫头颤微微走了出来,口里叫着:“真的是姑娘?” 黛玉连忙紧走上前几步,搀住王嬷嬷:“是我,是我回来了,你们可都还好。” 王嬷嬷与雪雁两个早已都是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还是雪雁回答道:“姑娘可回来了!我们都以为姑娘……。(.好看的小说)”还未说完,又哽咽起来。 “快别乱说,姑娘这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王嬷嬷抹着泪,连忙打断了雪雁的话,“姑娘这些日子到哪去了?怎么会找到这里?” 黛玉拭了拭泪水,含笑道:“我们且先别说这些,对了,这位是王公子,是他救了我。”说着便指了静轩。 王嬷嬷连忙拉了雪雁一起跪下:“多谢王公子救了我家姑娘,往后王公子就是我们林家的恩人。”说着不断地嗑头。 静轩连忙扶起她们:“老人家快别这样,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实在不足挂齿。” 王嬷嬷道:“老爷临死时把姑娘交给我们,如果姑娘真有什么事,到了地下我也没脸去见老爷夫人了。”说着又是老泪纵横。 雪雁悄悄拉了拉王嬷嬷的衣襟,低声道:“我们进去吧。”王嬷嬷如梦初醒,忙道:“可见是我老背晦了,竟让恩人只站在门口说话,也不知道招呼恩人进去坐坐。” 静轩看了看黛玉,见她神色并无异常,只看着王嬷嬷,倒放下一半心里,心下一心想要进去瞧瞧。忽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会儿就听人喊“公子,老爷有要事急召你回去。”说话间,就见另外一个亲近小厮棋默策马而来。 静轩只得停了脚步,皱了皱眉道:“什么要紧事?倒跑到这里来找?” 棋默气喘吁吁,匆忙翻身下马,跑到静轩跟前:“公子,老爷在到处找你呢。”说着又在静轩耳边说了几句。只见静轩神色微变,对棋默道:“你先回去,就说我知道了,一会就回来。”棋默连忙飞身上马,又疾驰而去。 静轩回过身来,歉然道:“家父急召我回去有事相商,看来我只有改日再来探望姑娘了。还请姑娘擅自珍重。” 黛玉见他着急不由也替他担起心来,待要问他究竟何事又恐再生事端,只得默默点了点头,低声道:“公子珍重。”心中却若有所失。静轩见她黯然,心下一痛,原来她心中果然未必无我,倒也觉得有些释然。虽然不舍,奈何父命难违,也只得上马离去。 黛玉见他的身影慢慢溶入到无边的日光中,消失在街的尽头,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伤,一阵微风吹过,吹得墙上的蔷薇花瓣纷纷洒落,黛玉便站在这花雨中,也如同花雨一般纷纷洒落。 雪雁见她只呆呆看着静轩离开,便是早已不见身影也还在看着消失之处。雪雁轻轻提醒道:“姑娘,我们进去吧。”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答应着:“好,这就进去。” 众人进了王嬷嬷家中,王嬷嬷定要让黛玉上座,黛玉不肯,王嬷嬷忙道:“我们一家都是姑娘的奴才,我们能有今天全亏了老爷、夫人、还有姑娘的恩典,如今姑娘能屈尊到这里来,自然也是这家的主人。” 黛玉含笑道:“如今正有一事要劳烦嬷嬷呢。” “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说什么劳烦。”王嬷嬷恭敬地答道。 “嬷嬷是知道的,贾府我是再不肯回的,只如今在京城也无处可去,能否在嬷嬷这里住上一阵子,待找到回南的船后再做打算。” 第十三章 情不舍主仆再相逢 王嬷嬷满口答应:“姑娘尽管住着,回南的事倒要慢慢商量着,可别再出什么事了。[]”王嬷嬷便忙着叫人去替黛玉收拾屋子,黛玉原来带往扬州之物虽俱在贾府,所幸静轩早让人将黛玉在船上东西都搬了过来,一时倒也不短什么。 雪雁又去捧了茶来奉与黛玉,因见只有雪雁,却不见紫鹃,便问道:“紫鹃可曾和你们一道回来?” “紫鹃姐姐也和我们一起回来的,不过她往常只住在家里,三两天就过来问问有没有姑娘消息,顺道看看嬷嬷。今儿早起她才来过,等会我就打发人去告诉她,也好叫她放心。”雪雁答道。 正说着,王嬷嬷捧了些糕点走了进来:“姑娘饿了吧,也没别的什么吃的,这是早起紫鹃姑娘带来的杏花村的糕点,姑娘将就着吃些吧。” 黛玉笑盈盈道:“嬷嬷别只忙去,我好长时候没见嬷嬷了,也陪我说会话。”说着便把王嬷嬷按到一旁的椅子上。 王嬷嬷只擦着眼睛笑道:“我这一见姑娘高兴得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刚才吩咐她们把南边正屋收拾出两间来,姑娘暂且住着。姑娘爱清净,过两天我再叫人把东边春晓堂收拾出来,那里到底宽敞些。”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别笑话,我那小子在林家久了,在这里买了屋子以后也学着老爷把一些院子取了名字,不过是好顺着嘴叫罢了,哪里比得上姑娘家中。” 黛玉含笑道:“嬷嬷太客气了,客随主便,其实不必如此麻烦的,有个容身之所便已是万幸。嬷嬷,如今是在你家里呢,你也不用总拘着,只把我当成你的女儿便是。”黛玉撒着娇道。 王嬷嬷、雪雁都笑了,主仆三人方坐下细细说了些离情。 原来那日黛玉所乘那艘船不知何时漏了水,船上的人竟都睡死过去,待到发现时已经灌了半舱的水进来。紫鹃、雪雁醒来后就忙去黛玉房里叫她,谁曾想门竟洞开着,黛玉却不知去向。连带着贾琏也着急起来,大家纷纷忙乱着四下寻找,可竟没人见过她的踪影。原还想着是不是黛玉见进了水心里着急,先下了船,可左等右等哪里还见黛玉。万般无奈,贾琏只得使人去报了官,自己又让人叫了紫鹃雪雁及船上其余人等进来细细查问。 因听着是京城贾府的女眷失落,当地官府不敢怠慢,没过多时便已派了人过来查问。原来当晚船上之人皆闻到一股甜香便都沉睡不醒,醒来时便见舱中已然进水,四处也寻不见黛玉了。 那些官差也不顾是循例查问了下相关之人,又派了些人帮忙四处寻找,如此过了五六天,竟再无黛玉消息。贾琏无奈,只得带了人返回贾府,又留了两人在当地等候消息。紫鹃雪雁却不愿再回贾府了,紫鹃自回她家中不说,雪雁却也无处可去,原本紫鹃让她和自己一道的,可雪雁想着到底是她父母兄嫂家里,多有不便,便往王嬷嬷这里来。 第十四章 尴尬人初行尴尬事(一) 没多时,紫鹃也过来了,见了黛玉自然是一番惊喜交夹,也不多述。却说贾府这里,原先黛玉失踪之事还是瞒着贾母的,恐她年迈之人受不得这些打击。那日贾琏带人返回了贾府,众人见事已至此再无法隐瞒,只得先让鸳鸯婉转告诉了贾母。 贾琏回到家后便先去见了贾母,未见时还颇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安慰贾母才好,早早便让凤姐带了众姐妹在那里,若是看了老太太伤心也好劝慰。 不曾想贾母虽有些悲痛之色,却还掌得住,只又细细问了下当日情形,又看了看陪侍在一旁的王夫人和恰好过来说话的薛姨妈,长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这原也怪不得你。也是这孩子命苦,好好的怎么出了这事。”说着便红了眼圈,拿了绢子拭泪。 薛姨妈劝道:“老太太不用太伤心,这事谁也不想的。琏二爷虽然有错,可他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啊。兴许是林姑娘在路上不小心露了财,让那些水贼给盯上了也说不准?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林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定遇着什么贵人也未可知?” 贾母听了这话觉得刺心,只是薛姨妈既是王夫人的妹妹,又是宝玉未来的岳母,倒也不好太反驳她,只是自己哭道:“她一个小孩子家有什么贵重东西来露了财?纵是让她带了些东西回去,也只都在琏儿那船上。都只怨我,不该就让她回去了。” 凤姐见她伤心,忙亲自斟了杯茶,奉了上来,道:“老祖宗先别急着伤心,如今只是没找着林妹妹罢了,必是林妹妹觉得在船上闷自个下船去透透气,不小心走散了。待过几天林妹妹说不准就回来了,到时再象往常那样俏生生站在老祖宗跟前,岂不比独自回去了强?”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素日我也看你是个懂道理会说话的,怎么今天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岂料贾母却愤然变色,将她奉上来的茶重重摔在地上,慌得凤姐连忙跪下,只听贾母骂道:“什么叫自个儿去透透气?我的玉儿可是大家闺秀,断没这个道理,你当是那些小门小户买卖人家的女孩子不成?你没听见你当家的刚才的话?她自己下了船去会让整船的人都睡着?你当玉儿是什么人?你们两口子不说对不起玉儿,还在这里想出这些话来编排玉儿!若不是你们逼着她回去,哪里就生出这样的事来。” 贾母待凤姐向来是疼爱有加,除了宝玉便是她了,如今见贾母骂她,跪在地上满腹委屈,豆大的泪珠只强忍着,却只不敢分辩半句。贾琏忙也跪下磕头,嘴上只说:“都是孙子不会办事才失了林妹妹,还请老太太不要伤了身子才好。” 薛姨妈也劝道:“老太太也不用太着急,如今既然这样了,不如让大老爷、二老爷写了信给当地官府,让他们细细查找也就是了。” 贾母摇摇头,道:“也只有这样了,能不能回来也只看这孩子的福分了。也罢了,如今再说什么也不能把林丫头说回来了,你们先回去吧,别在这里让我看了堵心。”说着便挥挥手,让贾琏夫妻两个回去。 见他两个走了,贾母又向着薛姨妈道:“姨太太,方才不是我当着你面说你这个侄女儿,你看看我平日是如何待她的?孙子媳妇里头最疼的就是她了,可今天你听听她那些话,玉儿人不见了,可她不能这样往玉儿身上抹黑啊!玉儿可是书香门第列候之后,真论起来,就算是我们家只怕也不比她家里尊贵。她吃亏就吃亏在早早没了父母,可到底也是那些小门小户的不能比的,自然是有些规矩在。” 薛姨妈忙点头:“正是这话,就是我们家也是,从前我带宝丫头和她哥哥来京里时,他哥哥一路上倒是玩了个高兴,只可怜了宝丫头,成天只呆在舱里,就是偶然我叫她出来透透气,她也不肯。” 王夫人忙道:“正是呢,宝丫头向来是个端庄的。”贾母见她两个一唱一和,摆明了是勾着自己赞宝钗呢,自己却也不好不搭腔,只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姨太太说的是,我原本就说宝丫头最是妥当了,我们家里几个女孩子算起都不如她,原还想着不知道谁家不挑出身挑了去捡了个宝呢,倒没想到竟是落到我们家呢。” 薛姨妈见她这样说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王夫人见状,连忙想说什么,贾母却不给她们这个机会,只喝了口茶,又接着道:“如今我倒有件事想求姨太太呢,不知道姨太太肯不肯?” 薛姨妈心中奇怪,只当是彩礼上有什么要商酌的,连忙笑道:“有什么事老太太吩咐就――什么求不求的。” 王夫人心下纳闷,不知贾母又要说出什么来。 第十四章 尴尬人初行尴尬事(二) 只听贾母笑道:“要说起来这是原是不好向姨太太张口,你看我们家里人也不少,只可惜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连个管家的都找不到。我想着,反正宝丫头过些日子也就嫁过来了,不如现在就让她先管起来,也免得到时候生手生脚的。” 薛姨妈心想:这倒是件好事,原先还想着让宝钗嫁过去后好好谋划一番才能把这管家之权拿过来,倒没想到如今这贾母就自个儿开了口,倒是省了一番心事。只是宝钗到底还没嫁过来,又不比从前,只是亲戚家的女孩子罢了,现却是有了婚约,如今便过来管家,倒恐人家笑话。但若真拒绝了,又觉得有些可惜,若是往后这老太太不提这事,岂不是白白失了这个机会。 如此左思右想,薛姨妈方才踌蹰着道:“老太太吩咐了原该遵命才是,只是如今宝丫头到底是将要过门的媳妇儿,只怕她脸皮薄,不好就过来,再者底下人该说闲话了。(.无弹窗广告)” 贾母笑道:“姨太太这话说的,底下人那里自然我和你姐姐会去约束。说到宝姑娘,我冷眼看了这么些年,最是展样大方了,所以我才放心把这个家交给她。再者她和宝玉的亲事我自然叫了凤丫头去料理,必然不叫她操半分心才是,姨太太只管放心才是。再说宝玉也只在外头读书,并不进来,更没到园子里去,他两个自然是不碰面的。” 贾母停了停,又道:“姨太太看看,我这里虽说人不少,可珠儿媳妇要管着兰儿,二丫头嫁了,三丫头、四丫头两个又是还没出阁的女孩子,再者也还小呢;原本还有凤丫头的,只是她如今身子也不好,这阵**里娘娘那里又要她照应着,又要办着宝玉的亲事,只怕也管不过来;你姐姐素来也是个不管事的,姨太太只当是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无弹窗广告)” 王夫人听了这话正中下怀,到底凤姐是长房的媳妇,哪里有自个的媳妇来的放心,况且宝钗原是她最中意的,生怕薛姨妈不肯,连忙劝道:“正是这话了,妹妹不要推辞了,我原来也想着让宝丫头先过来的,如今老太太正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况且宝丫头原来也是管过一阵子的,如今更是名正言顺了。若是等她嫁过来的话,这一等又得小半年光景,还不如现在就过来,也算是为老太太和我分了忧。” 薛姨妈见她两个都这么说了,这才道:“既然老太太吩咐了,我们也只有照办了。只是宝丫头到底年轻,很多事也都没经过,还要老太太多照应着才是。” “这你尽管放心,我是个最好说话的,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问她太太就是了。”贾母连忙回答。 薛姨妈回到家中便把此事告诉了宝钗,宝钗听了半日不语,只是拨弄着手上套着的红麝串,薛姨妈见她这样,道:“同不同意,你倒是说句话啊!” 宝钗这才道:“既然妈妈已然答应了那边我又有何话说?只是妈妈往后还有什么事只别那么急就了他们才是。” “你当我愿意这样?我也知道,你如今过去是有些尴尬,只如今那边娘娘在宫里正得着宠,这些年也少不了那边帮衬着,我们也不好就这么驳了她们。”薛姨妈叹了口气,又低声道,“况且我们家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虽还有几间店铺,可多半已经是不赚钱了,全亏了还有皇商的名头撑着。你如今过去了,正好留心看看哪里能贴补贴补这边亏空的。” 宝钗虽还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既然薛姨妈已然应了,况且她原也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奈何在薛家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管太多外头生意上的事,不过是在家里帮着薛姨妈操持些家务罢了。如今到贾家,身分却不同了,虽说还没过门,可到底是未来的当家奶奶,自然想作出一番事来,也好让贾母和王夫人她们看看。 过了两日,王夫人便让李纨、凤姐带了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两个过来请宝钗。宝钗原不是个扭捏之人,便也大大方方随了她们过来。先到上房见过贾母,贾母不过是叮嘱了番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就当家里之类的话罢了。便让她往王夫人这里来了。 第十四章 尴尬人初行尴尬事(三) 王夫人早让人将家中上下管事奶奶都叫齐了,一齐候在厅里等着宝钗过来。起先还有些人窃窃私语,王夫人早让人一一惮吓了,如今在堂上却再无一人敢说一语。一时宝钗过来,众人见这宝钗只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藕粉色暗花石榴裙,外罩了件银粉色的滚边夹袄,胸前依旧挂那盘黄澄澄的金锁,越发衬得脸若银盘。 王夫人见她来了,便让她在下首坐了,因她毕竟还未嫁入贾家,还是客,李纨、凤姐却只在一旁站着,一面对众人道:“宝姑娘你们虽也都认得,只是如今她既是将来的宝二奶奶,也是替老太太和我管事的,她说的话就代表我说的话。若是让我知道你们但凡有不听的,我也不多说什么,只都革了出去就是。” 众人连忙唯唯称是,王夫人又戒饬了几句,只怕自己在这里反让宝钗拘束,便带了李纨先离开了。 宝钗、凤姐送了回来,凤姐便坐了主位,让宝钗坐了上首,凤姐柳眉轻扬,不怒而威:“你们这些人向来的作派我是知道的,只是如今宝姑娘过来,若是让我听见有一丁半点的闲话,我也不用告诉太太,只管先打一顿再说。”一面又示意宝钗,让她说几句立立威。 众人连忙过来参见了宝钗,皆垂手侍立在一旁,等着宝钗说话。宝钗却不急,只端茶盅,慢慢吹了吹面上的浮沫,缓缓喝了两口,合上青瓷盖碗,这才道:“各位都是这里的老人了,如今因着嫂子们事多,妹妹们又还小,老太太、太太才让我过来先管两日。你们只需将份内之事做好,该你们管的你们管,不该你们管的就别到处瞎打听,其余便听调派就是,只别出了什么乱子才好,若不然,不但我不好和老太太、太太交代,便是你们撵了出去是小,这么些年的老脸也就全没了。” 站在地下的人神色一凛,原本看这宝姑娘也是笑咪咪,菩萨一般的人,就是从前和李纨、探春一道管家时也只是跟在探春后边,再不肯多出一丝主意,现如今竟然凛冽起来,一语切中贾府要害,倒是要刮目相看。众人连忙都道:“宝姑娘说的是,奴婢们再不敢了。” 宝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面又吩咐莺儿:“赏。”莺儿连忙将预先准备好的银子分派下去,一屋子的婆子媳妇们谢恩不已。凤姐有些惊诧,只是面上却丝毫未露,只是和宝钗说些家中之事,又令人将府里的钥匙都拿了来,笑道:“我总算是卸了这差使,往后可要多多劳烦妹妹了。” 宝钗也不推辞,只是嘴里道:“往后还有许多不明白的要去向姐姐讨教呢。” 凤姐看她不动声色地将钥匙收起来,心中暗暗冷笑,却笑得越发亲络:“妹妹越发生分了,什么讨教不讨教的,妹妹识文断字,不象我一个睁眼瞎罢了,若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让人过来吩咐一声,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再没二话。”众人见她说的有趣,都笑了起来。 一时又有人来报:“宝姑娘的屋子收拾好了,请宝姑娘过去看看。”原来如今虽说宝钗依旧住在家里,只是日日过来,到底还是要个起座之所,王夫人和凤姐商议了,依旧把蘅芜院给收拾了出来,一来里头样样都是齐全的,不过再添些陈设罢了,二来如今宝玉日里只到学里去,夜则宿在王夫人院里,轻易再没到园子里来。宝钗素来对这些没什么要求,不过是过去看了看,便又往外头来。 如此一连数日,宝钗便日日往贾府这里来,十分勤勉,众人便是起先有些不敬之心,见她如此,也便无话可说。再者,宝钗又时常令莺儿将府里几个大管事的找来,时有赏赐,众人无不敬服。 只平儿见她这般,倒暗地里替凤姐担心,悄悄和凤姐说了,凤姐却笑道:“你从前不是总劝我早些抽身出来吗,怎么如今倒看不开起来?” 见她不解,又笑道:“那府里落下多少亏空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也不知往里填了多少,现在正好有个接手的,我还乐得清闲。我看太太这算盘也是打错了,这宝姑娘是个精明的,若往后知道了,还不定肯不肯嫁过来呢。如今我们且先看着,说不定还有什么事出来呢。” “这宝姑娘和宝玉的婚事不是定了吗,前儿连聘礼都下了,就等着到了日子去将人抬过来了,还能有什么事?”平儿不解道。 “哼,依我看,这宝姑娘可是个眼高的,人没嫁过来,什么都不作数,指不定寻着高枝就飞了。”凤姐冷笑道。 第十五章 林潇湘避居别府(一) 却说黛玉在王嬷嬷这里住下,紫鹃没过几日也搬过来,和雪雁一道服侍黛玉。王嬷嬷另让人将春晖堂打扫了出来,让她主仆三人住了,又另遣了一个小丫头过来做些杂事。王嬷嬷之子虽做了些生意,故此有些银钱能在京城置了房舍,可如何能同贾府这种世缨之家相提并论?不过是比寻常人家宽敞些罢了,这春晖堂号称是堂,不过是三明两暗小小三间房舍,所喜房后倒有一处小小的园子,置了个假山,并种些寻常花木罢了。 黛玉每日只和紫鹃、雪雁在此做些针线,闲来看书写字罢了,王嬷嬷倒是时常过来。原本黛玉想着住上几日便看看有没有南去的船,王嬷嬷哪里放心,正巧她儿子过些日子也要上京里来,就索性让黛玉安心在此住下,等他来了再作打算。 因着黛玉三人都在此,王嬷嬷家不过只是小康,黛玉想着倒也不好太打扰了她,所幸黛玉原本还有些银票锁在小匣里,回来时紫鹃多了个心眼,悄悄和雪雁商议了带了回去,如今见黛玉回来便依然交还与她,因此日常使费倒也不成问题。黛玉便先让紫鹃拿了一百两银票出来交与王嬷嬷,充作日常使费之用。王嬷嬷哪里肯受,只黛玉坚持道:“在嬷嬷这里住着已是万分打扰了,如何还好让嬷嬷再往里贴钱?且不说别的,我们三个吃住已是一笔大开销,这点银子只当是给嬷嬷贴补些家用吧。”王嬷嬷也只得受了。 自那日静轩走后,竟再没来过。黛玉嘴上不说,心中却着实有些挂念,暗暗埋怨:当日说得如何情深意重,可转眼便没了音讯。可转念又一想,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那日又严词相拒,如何再想着他?这让人知道岂不让人笑话?便连紫鹃、雪雁也不敢透露分毫,只是心中若有所失。 不料过了几日,棋默竟然送了封静轩亲笔所书之信过来。黛玉心中纳闷,忙拆开看了,原来静轩奉父命前往西北,只怕要三两个月光景。信中不过叮嘱黛玉饮食起居小心,并再述说自己情意罢了。黛玉看后无言,只对棋默道:“有劳你家公子挂心了,我在家里自然一切便宜,只他在外头却该擅自珍重才是。” 棋默又拿出物,笑道:“这是公子心爱之物,嘱咐我一定要送来给姑娘。”黛玉接过看时却是一枚玉佩,水汪汪的翠绿欲滴,当中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丝,一看便非凡品,若拿宝玉那块玉来比,可真真是鱼目比之明珠了。饶是黛玉出生公候之家,又在贾府浸润了这些年,也着实见过些好东西,竟从没见这样的玉来,当下忙道:“既是心爱之物,你便让他好好收着就是,何苦来给我?” 棋默偷偷吐了吐舌头,心道:这回公子可有苦头吃了,他从小到大,何时有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孩儿?那些上赶着过来的女子,公子连看都不看一眼,怎么偏偏对这个林姑娘动了心?虽然这林姑娘美是极美的,可这京城里最不缺的便是美女了。哎,公子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懂的,还是想想如何让林姑娘把这玉佩留下来再说,若不然,吃亏的可是自己。 于是连忙陪笑道:“公子说了,这玉有护主的本事,能让人强身体健,只是有一条,要极清爽的女孩儿戴才能显出这些功效来。公子本想留着的,可后来一想,给姑娘才是最恰当的,这才不会令明珠失色、英雄蒙尘。” 黛玉见他拽文说了一通,倒被他逗笑了,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棋默忙又道:“姑娘只当可怜我吧,如果姑娘不收,只怕我回去会被公子打断腿呢!”说完也不敢起来,只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黛玉。 黛玉笑道:“你们公子哪里就这样厉害了!”只得让紫鹃收了起来。 棋默这才放心,站起来笑道:“公子还让我叮嘱姑娘,他不在京城这些日子,若姑娘有什么需要只管让人拿了这玉佩去北静王府找陈管事就好,他自然会为姑娘安排妥当。” 第十五章 林潇湘避居别府(二) “北静王府?”黛玉有些奇怪,黛玉原先也有耳闻,这北静王不比别的王爷,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子,素来得皇帝宠爱,他自己却是个风花雪月之人,时常找些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到府上谈诗论赋,倒不知这静轩怎么又与他扯上了关系。[.超多好看小说]想来静轩也同那些世家子北一般,常往来于北静王府,故此识得北静王府的管事。黛玉忽然想起宝玉来,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便淡淡道:“多谢你家公子关心,既然你为难,那这玉佩我先收着,待你家公子回来我再还给他。”却绝口不提别的。 棋默也不敢再说,连忙告退,黛玉令紫鹃送了出来。黛玉看着那块玉佩,心里轻轻喟叹:又是玉,难道这静轩也同宝玉一般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让翩翩公子而已?但那些日子相处下来却绝非如此。忽然自己又哑然失笑,这些与我又有什么相干,这静轩于己不过是匆匆过客罢了,何苦还去纠缠于这些?不如定下心来想想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无弹窗广告) 紫鹃送了棋默回来,见你黛玉拿着玉佩发呆,心中暗暗好笑,故意清了清嗓子,才道:“姑娘这块玉佩我就收起来吗?” 黛玉红了脸,嗔道:“你只管忙你的去,又来烦我。”说着,不动声色地把玉佩笼进袖里,掩饰着进屋随手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紫鹃偷偷抿着嘴笑了,知她脸皮薄,也不再追着问了。 这日,紫鹃之母过来闲坐,因如今不比在贾府时规矩大,紫鹃之母也常过来,一来看看女儿黛,二来也和王嬷嬷闲话。这日恰巧王嬷嬷不在,便只来和紫鹃说话,先来见过黛玉,因紫鹃正好出去买些针线,黛玉便留她在院里坐了说话。(.好看的小说)紫鹃之母见有做了一半的针线搁在那窗下,便顺手拿起来看,见是一幅百蝶穿花图,朵朵栩栩如生,配色均匀,不禁赞道:“这是雪雁姑娘的手艺吗?怎么这么好,比外头卖的强上十倍呢!” 雪雁在一旁笑道:“我这算什么,姑娘的才叫好呢!”说着也不待黛玉开口,自己便去里头拿了幅还未拆架的绣品来,黛玉嗔道:“我把你惯的越发不象话了,我的东西你问也不问便自己拿了来给人看,当心妈妈笑话呢!” 雪雁憨憨笑道:“紫鹃妈妈又不是外人,就是拿来给她看看又怕什么!”一面竟不理她,自顾自的拿给紫鹃母亲。 紫鹃母亲也笑道:“从前只知道姑娘诗啊文啊作的好,没想到姑娘的针线也好,也让我们长长眼。”一面看时,只见是一幅芙蓉清露图,朵朵清俊异常,那上头似乎还有昨夜未干的露珠,竟是无可形容之语了。 惊在那里半日,方才道:“姑娘真是仙女下凡了不成?这小小年纪不但能写能画的,这绣图我竟没见过这么好的。” 黛玉红了脸,笑道:“妈妈谬赞了。” “我可真没哄姑娘,依我看,就是京城里最好的针线坊如意坊里的绣娘也没姑娘绣的好呢。”紫鹃母亲啧啧称赞,手里只捧着那绣品不舍得放下。 这时正好紫鹃一脚踏进来,听见她母亲这样说,生恐触怒了黛玉,忙道:“妈妈,你怎么越发没了规矩了,竟在这里?若在那府里,还不早让人打了出去。” 黛玉见她有些尴尬,连忙笑道:“这里又不是那府里,哪来那么多规矩?原是我让妈妈来陪我说话的,你只说我就是,何苦来说她?再说了,如今你们也不是奴婢了,为何还要守着那些什么规矩的?” 紫鹃母亲忙道:“我们能出来全都亏了林姑娘,其实按说我们如今是林姑娘的奴才才是。我刚才也着实是失了体统,不该这样没上没下的。”说着忙站起来赔礼。 黛玉只不依了,嘟着嘴嗔道:“你瞧瞧,我正和妈妈说话呢,你偏进来打岔!拘得妈妈都不和我说话了。” 紫鹃等倒笑了起来,紫鹃母亲笑道:“原先我只听说姑娘是个极清高的,平日再不爱搭理人了,哪里知道姑娘竟这样风趣。” 黛玉听了这话竟有些落寞,看着窗外,正是蔷薇开的季节,或大或小的花朵开得热闹极了,引了无数蜜蜂在那里采着花蜜。半日方才淡淡道:“那府里便是花也不敢开得太过热烈,何况是人?” 紫鹃雪雁知她心中所想,也都沉寂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紫鹃才笑道:“妈妈来了也有一阵子了吧,快回去吧,哥哥他们该担心了。” 黛玉收回神思,也笑道:“妈妈见笑了,改日过来再陪我说说话。” 第十五章 林潇湘避居别府(三) 待王嬷嬷回来,黛玉只把这事与王嬷嬷说了,又笑道:“原先我们只是做做这些针线也好消磨些时日罢了,竟不知连这些东西也能拿来换钱。(.无弹窗广告)方才紫鹃妈妈还说,不但是绣院里有卖绣品,就是寻常人家,也常常卖些绣品贴补家用呢。” 王嬷嬷看着她清澈的笑颜,慈爱地道:“姑娘从前只在深宅大院里头,哪里知道这些,不说姑娘,就是紫鹃和雪雁姑娘只怕也是。如今不但是寻常人家,就是一些家里破落的大户,往往家里夫人、小姐们别的不会做,这些针线工夫却是好的,为了贴补家用,还时常去绣院里揽些活计回去呢。” 黛玉听了,倒动了心思,父亲留下的银钱有限,自己与紫鹃、雪雁几个皆是手不能拿、肩不能挑的弱质纤纤,不说如今只暂住在王嬷嬷这里,便是今后回了家,如此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不如趁早儿也学着她们做些绣品,也好略贴补些家计。 如此想着,只听雪雁笑道:“听嬷嬷这样说,连我们才长了见识呢,从前云妹妹总说在家里做针线做到三更,我还想着她哪来这么许东活计要做,如今想来,只怕是她家也如此吧。” 黛玉看了她一眼,嗔道:“越发胡说了,她家好歹还有两个侯爵呢,哪里到这地步?不过是家里人多,又不用针线上的人,所以才做得多些。” 王嬷嬷也笑道:“姑娘说的是,这些大家子的姑娘奶奶还是不肯将自己的绣品随意卖出去的,这也是闺阁之物不好外传的道理,纵有做些,也不过是亲近之人使用罢了。还有一层,因为这些姑娘们绣的大都很好,常又被用来送给贵人,这些不比别的随处可得的东西,更显得稀罕。” 黛玉婉转笑道:“听嬷嬷这样说,我倒想起件事来。如今我们在嬷嬷这里住着,成日也是闲着难受。嬷嬷家又开了家绣庄,我和紫鹃、雪雁两个又都会做些针线,不如也做了些来,替我们一并拿出去卖了,只当是过日子吧,嬷嬷觉得如何。” 王嬷嬷一听,连连摇头:“这断断不行,姑娘是金贵人,怎么好做这些?是不是姑娘手头不太方便?我这里虽不太富,只是多姑娘三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这样做,可不是打我的老脸吗?就是老爷夫人地下的亡灵知道了也会不安的。”说着竟流下泪来。 黛玉无奈,只得笑劝道:“嬷嬷快别这样,我不过是觉得日长无事罢了,父亲还留下不少银子,也尽够我们几个花费了。”便又说了些别的将话岔开了去。 转眼黛玉便在王嬷嬷这里住了月余,这日王嬷嬷之子王存志到了京城。原本王存志早要到京的,后因生意上有些问题,便耽搁了,故此今日才到。黛玉想着虽是男女授受不亲,可到底如今在他家住着,倒不好不如相见,所幸他原也是林家旧仆,后得林如海恩典放了出去,便也开了些铺子,置了些产业。从前在林家时。倒也是常见的,后来到了贾府,虽未见面,却也常听王嬷嬷说起,倒也不陌生。 黛玉便带了雪雁过来,见堂上多了个锦衣男子,面容依稀与王嬷嬷有些相似,眉宇间有几分风霜之色,便知是王存志了,便上来对王嬷嬷笑道:“这位就是王大哥了吧,果然是年轻有为呢”。 王嬷嬷忙起身迎接,一边嘴里忙不迭地道:“姑娘怎么亲自过来了,我正要叫他过去拜见姑娘呢。”一边将她让到上座。 王存志也有些惊讶,连忙过来参见,黛玉忙还了礼,笑道:“哪有先劳动主人的道,王大哥一路劳顿,算然是我这个客人先来见过主人的。” 王存志见她客气,忙道:“奴才原是林府旧仆,哪里敢当姑娘如此称呼。” “你们早已脱了籍,王嬷嬷又是我乳母,我自然该叫大哥了。”黛玉笑着对王嬷嬷道:“嬷嬷总掂记王大哥,如今王大哥既已进了京,嬷嬷也好少了骨肉分离之苦。” 王嬷嬷笑呵呵地道:“可不是吧,若再不来,我可又要托人捎信去催了。”王存志也笑着答应着。黛玉见她母子团聚,倒生出几分羡慕之意。第二日,王存志便往外头寻几个生意上的伙伴去了。 第十六章 露行踪无意留后患(一) 因贾府和林家原是姻亲,王存志与贾府几个老管事原本生意上便有往来,因姑苏一带多是好的丝绸和绣品,他往日便都做这些生意,因着今年雨水太多,生意竟不景气,从前压下的许多货竟都在仓库里白白霉了,好不让人心疼。这次到京里来便是为着多拉拢几个旧主顾,能卖出去一些是一些。 这日宴请了几个旧主顾,当中也便有贾府周瑞的儿子。酒过三巡,王存志便道:“周大哥,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你也不帮帮我,守着那么大的家,你只消回去动动口,在你老子娘跟前说说,我这一大笔绸缎不就有了销路了吗?” 周瑞儿子的连忙大吐口水:“兄弟,你是不知道,如今那府里当家的是宝二奶奶,他家里现开着十来间铺子,哪里到别处进去?别说是你这一宗,现如今府里的大小用的玩的,只要她家有的,都是她家里出的,哪里还落得到别人的好去!” “那你们还容得下她去?”王存志也是深知贾府奴才之刁,故有此一问。 周瑞儿子拿起酒杯,又猛灌了一杯下去,王存志连忙又替他满满斟了一杯,只听他又道:“容不下又有什么办法?老太太、太太都喜欢她,连那个琏二奶奶如今都躲在那府里不肯出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又能怎么样!再说了,她又不象那个凤辣子不肯给下面的人半点好处,自个还没当家就赏下了不少银子,真真会做人。虽说是买了她家的东西,可该赏的、该分的是半点不落下。现在你去问问,府里十停人里头只怕有九停说她好的。” “这宝二奶奶又是何方神圣?怎么从前都没听说过他。”王存志有些不解。 “你连这都不知道?”周瑞儿子有些鄙夷,“这可是我们府里的头等大事。(.无弹窗广告)” “我这不刚到京城,还要老兄多多指教!”王存志连忙又敬了他一杯,陪笑着道。 周瑞儿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接着说:“说起这宝二奶奶,其实就是从前住在那府里薛姨奶奶家的宝姑娘,其实正经该叫未来的宝二奶奶才是,她还没过门呢?” “啊?还没过门怎么就当起家来了?” “这还不是太太的主意,你想想看这宝姑娘可是她嫡亲妹妹的女儿,这一嫁过来成了儿媳妇,亲上加亲,还不什么事都依着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要有眼色不是,既然主子都同意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左不过就是没事时私下里说笑两句罢了。说起来这事还和你的旧主子,我们姑太太家的林姑娘有关呢。她和宝姑娘两个从前在府里就是你看不得我、我看不得你,太太当然是中意宝姑娘了,老太太却是中意林姑娘。只可惜老太太还是老了,斗不过太太了,到最后这宝二奶奶的宝座还是落到宝姑娘手里。”周瑞儿子多喝了些酒,越发住不了口,只一个劲的往下说去:“说起来这林姑娘也是命苦,孤伶伶地来这里,到头来还丢了自己性命。” “不就是亲事不成吗,怎么又丢了性命?”同桌之人也好奇起来,追问道。 周瑞儿子见有人问,更来了兴致:“听说这林姑娘原本和府里的宝玉是有婚约的,要不然这些年老太太那么疼她?连几个亲孙女都靠后了。这本来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可惜后来家里人都死绝了,老太太又老了,也做得主,这就耽搁了下来。那个宝姑娘也是个有手段的,把二太太哄得什么都依她,生生把个林姑娘给逼走了。就在回家的路上,听说是遇了水贼,也不知道是让人掳了去还是掉到河里喂了鱼,到现在都一个多月了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说是水贼,谁知道是不是,要不一整船的人啊、东西的,单就不见了她?” “不是水贼那还能是什么?”又有人问。 周瑞儿子正要说话,王存志却道:“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没得罪谁,不是恰好碰上水贼就是失足落了水罢,还能有什么?周大哥,你们府上规矩大,你不怕被他们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周瑞儿子原本是趁着酒兴说了这许多,如今经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多说,只打了个哈哈,道:“如今府里有些门路的哪个不跑了出来?实话告诉你们,他这时候要撵我出来我还巴不得呢。”众人又是一通奉承,便将话岔了过去。 第十六章 露行踪无意留后患(二) 待众人散后,王存志见周瑞儿子早已有几分醉意,便独独请他留下,一面劝酒,一面又向他套了些话。从他口中慢慢得知,贾母因黛玉失踪竟然一病不起,如今府上虽是王夫人当家,可二老爷贾政事亲至孝,自贾母病后,虽不能时时亲在病榻前侍奉,却让李纨、探春、惜春等日日在一旁守候。宝玉和贾环却是白日上学,晚间便随贾政过来,凤姐虽也病着,可也是不敢懈怠。 王存志待送了周瑞儿子回去,便也自回府上,见堂上还亮着灯,王嬷嬷却还坐在灯前,只是双眼微闭,想是年老之人熬不住,忙拿了件衣服,轻轻替她披上。王嬷嬷却就醒了,揉了揉眼,道:“你可回来了。又去喝了酒?刚才我就吩咐了人给你做了醒酒汤,我去给你拿。”说着就要站起来。 王存志见老母白发斑斑却还挂念自己,心中不无歉意,连忙伸手扶住,一面道:“娘,更深露重的,怎么还不回去歇息?这些我自己来就行了。[]”一面便要叫小丫头。 王嬷嬷连忙拦住:“她们小小年纪累了一天,我让她们去睡了。你这么久都没回来,我哪里睡得着。”一时又闻见他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当心着自己的身子。你在家媳妇也不管你?从前我又要担心你,又要担心姑娘,在你那里想着姑娘,在京城又挂念着你,这回可好了,你们两个都在我身边,等过些日子你这里的生意做完,我们就一起回去。”王嬷嬷一面拿醒了酒汤来,看着他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一面念叨着。 “娘,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王存志看着她满足的笑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我们母子两还商量什么?如今你也大了,自然是你作主了。”王嬷嬷笑道。 “我想送林姑娘回贾府去。”王存志不敢抬头看王嬷嬷的眼睛,生怕自己会不忍伤了她的心。 “什么?你说什么?”王嬷嬷大惊,“这不行,姑娘好不容易才逃了一条命回来,现在你又要她回那里去,你不知道,那里早容不下姑娘了。” “娘,那里老太太是姑娘的亲外祖母,就算不为了姑娘,看在死去的夫人面上也会好好待她的。再说那边二老爷从前和老爷关系就好,老爷就留下姑娘这么一个女儿,他也不会亏待了姑娘。现在林家没人了,论理姑娘也该在舅舅家啊。”王存志连忙解释道。 “那也不行,林姑娘就象我的女儿一样,她的苦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我可不能让她再回去了。”王嬷嬷只是不肯。 王存志见她这样,只得跪下:“娘,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你不知道,如果姑娘不回去只怕我就再没有容身这地了。”便把丝绸滞销之事一一说了,又道:“娘,你不知道,我不但把所有的本钱都投到这批货上,还向外头借了不少印子钱,如果这些货卖不出去,儿子我,我就要你倾家荡产了。” 王嬷嬷原本不知王存志这些生意上的往来之事,乍然闻此不禁徒然变色,跌坐在椅上。王存志见她有些松动,连忙又接着道:“我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让姑娘回去了。姑娘也是我的主人啊。” 王嬷嬷无力地道:“可是姑娘回去了又能做什么?那里二太太早就视姑娘如眼中钉,她回去了也帮不了你啊!” “这你放心,娘,我想过了,虽然二太太不喜欢姑娘,可是老太太喜欢啊。如果她看到姑娘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保不齐病就好了。她老人家一好,二老爷能不高兴吗?那时候再和他们一说,哪里有不买我们这些货的道理。你想想,贾府上下那么些人,再加上现在府里的宝二爷又要定亲了,这么一桩喜事现放在那里,还不得用大宗绸缎?这样一来我的那些货不是有了销路了。这还不说贾府在京城里还有不少有交情的达官贵人,只要他们肯帮我,别说度过难关,就是大赚一笔也不是没可能。”王存志说到后头竟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王嬷嬷却只老泪纵横,摇着头说不出话来。王存志见她不现那么强烈地反对,连忙又劝道:“只要等我过了这个难关,再瞅个机会,我们再把姑娘接出来一起回去,好不好?” “姑娘,你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啊。”王嬷嬷却不听他解释,只坐在椅上哭了起来 “娘,你先别哭了,喝口水缓缓。”王存志忙替她倒了杯水,端到跟前,“您看,明儿是不是你先去告诉林姑娘?” 王嬷嬷止了哭,想了想,说:“先别告诉她了,姑娘不会高兴的。还是你先去贾府那边报个信,等定了什么时候来接她再告诉她,也好让她再开心几天。” “全凭母亲作主。”王存志哪有不依的,何况如此一来,也会省去不少麻烦。 第十六章 露行踪无意留后患(三) 第二日,王存志果然去了贾府报信。[]他多了个心眼,只瞅着贾政在家时才去见,也不说别的,只说是林家来人。 贾政听说后,只道是林府来要人的,待要不见,又怕人说他有亏于心躲着不见,无奈只得出来,见是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心下还有些诧异,怎么林府也不派个有年纪的熟识两家情形的老人来,正要说话,王存志连忙抢上前去:“参见二老爷,恭喜二老爷、贺喜二老爷。” 贾政一时也摸不清头脑,有些着恼,也不去扶他,只是勉强道:“快起来,如今家中不宁,何喜之有?” 王存志忙道:“二老爷烦忧只怕是因为老夫人之病吧。我现有一剂良药,保管药到病除。”说着,也不待贾政说话,又道:“我家姑娘听说老太太病了,心里万分烦忧,故而先让我过来问候。” 贾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捻须随口道:“替我多谢你家姑娘了。”话刚说完,忽心中一动,大惊:“你家姑娘?你不是林姑老爷家的吗?” 王存志毕恭毕敬的答道:“正是,我家姑娘前些日子到了舍下,听说老太太病了,本该亲自过来探望的,只是……。” “你说什么?你家姑娘没死?你家姑娘可是名唤黛玉?”贾政还没等他说,连忙打断他的话追问着。 “我家姑娘自那日落水后就好端端的在我家,当然没事了”王存志一脸恭敬,头也不抬地道。 “林姑娘在哪里,还不快请她进来。”贾政知道贾母之病大半是为了黛玉,况且黛玉原是她的亲外甥女,哪有不关心的道理,一听黛玉还活着,只当她如今就在门外,连忙吩咐道。 “二老爷先别急,我们姑娘本来要过来的,只是家里生意出了些问题,故此让小人先过来探视。”王存志依旧不紧不慢地道。 “什么?林家什么时候有了生意了?再说她一个姑娘家要说生意也不必她来忙活?还有什么事比老太太的病更要紧的。”贾政大为不解。 王存志却不正面回答,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说些如今世道艰难,生意难做之类的话,原想着贾政久在官场,必定会听出弦外之音,谁想贾政是个最方正、古板之人,听他说了一堆话只是迷惑不解,不知道这与黛玉回来有何关系。还是后来进来的贾琏实在忍不住,在贾政耳边悄悄说了,贾政这才恍然大悟,他平生虽最厌这等人,只是如今自己也不知道黛玉身在何处,便也只得忍气吞声,只是他却不屑再和这等人打交道,自己找了个由头便出去了,悄悄叫了贾琏出来,嘱咐他一切由他全权办理,只让贾琏在这里。 贾琏让他在一边坐下,也不再跟他再多说什么,问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你们姑娘回来?” 王存志大喜,连忙道:“琏二爷果然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兜圈子了。”便将想要贾府买绸缎一事说了。 贾琏略皱了皱眉,这事如果搁在从前凤姐当家时,自然是没话说,可如今当家的是宝钗,倒是不太好去开这口了,犹豫了一下,便道:“我说的明白些,你如果真有林姑娘的消息,这个也不算太难,只是我们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骗我们?” 王存志却也不生气,只是掸了掸衣襟,站了起来,拱拱手:“好吧,既然琏二爷不相信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就此告辞吧。” 贾琏倒有些急了,连忙道:“等等,好吧,我且相信你一回。你说过时间我们过去接。” 王存志笑了笑:“这不就对了,其实就算我没有姑娘的消息你们也吃不了什么亏。”贾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王存志也明白贾琏不耐烦,便不再说什么,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张文契,笑道:“琏二爷是个有身份的,不会介意先把这个契书给签了吧。” 贾琏接过一看,就是一张绸缎交易的合同,原来王存志早已是有备而来。贾琏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提起笔来,在上头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完后,将笔重重地放在桌上,也不屑将契书交给王存志,只是推了过去。笔尖的墨水甩了出来,溅在花梨大理石台面上,好象与台面上的花纹溶为一体,似乎原本就如此一般。 王存志也不计较,笑笑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用嘴吹干墨迹,小心折叠了起来,依旧揣在怀里。这才满脸堆笑:“多谢琏二爷,这样吧,过两天你们就来接人吧。小可先告辞了。” 第十七章 重入府绛珠苦无奈(一) 却说贾母此次生病大半也是为了黛玉之事,她原是个经古极明白之人,那日听贾琏回来说了当日之事,便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好看的小说)只是黛玉已死,便再追究也是无益,况且此事只怕与贾府中人也脱不了干系,为免牵连贾府,也只有按下不提。但如今府里王夫人一支独大,黛玉如今已无可牵挂,怕只怕凤姐虽与她是姑侄,却到底不是她的媳妇,素日却又太伶俐了些。于是那日在众人跟前特意给凤姐和贾琏脸色看,也是为了要替凤姐消些众人的怨毒罢了。 只是后来凤姐竟然又一病不起,贾母心下不安,待要亲自去看她,让她宽些心,又怕人多口杂,又惹来些闲言,只得让鸳鸯私下过去探视,偷偷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凤姐。凤姐这才安心了些,从此竟好好养病,只冷眼看着宝钗上下收买人心,游刃有余。便是宝玉的婚事,也只唯王夫人之命为先,再不象从前那般尽出风头。 贾政知道黛玉未死之事后,连忙赶过贾母这里,也顾不上旁边还有王夫人、宝玉、李纨等人,一见贾母连忙道:“老太太,大喜事,大喜事。” 贾母如今身子也好了一些,正歪在榻上听宝玉说话呢,听他这话,倒是一惊,只道是宫里元妃有喜讯传来,连忙直起身子,问:“是不是娘娘添了皇子。” 贾政知道她误会了,连忙道:“不是,不是娘娘。” 贾母略有些失望,重新又歪在榻上,懒懒地道:“是啊,娘娘现在才六个月,还有四个月才能落草,不管是皇子皇女,都是皇上血脉,娘娘也算是有个依靠了。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喜事?” “老太太,外甥女儿没死!”贾政掩不住心中激动,连忙告诉贾母。(.无弹窗广告) “什么?你说什么?玉儿没死?”贾母手一阵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哪里?快叫她进来啊。” “外甥女现在在她一个旧仆家里住着,过两天是好日子,我们再去接她回来。” 一时间众人都是又惊又喜,宝玉喜得直跳起来:“老太太,老太太,我就知道林妹妹没事。她是天上的仙女,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林妹妹是不是又要回来了?” 王夫人是又惊又疑又怕,见宝玉还在那里又喜又叫,沉了脸斥责道:“你又在说胡话了,还不快读书去,只在这里厮混作什么。” 贾母却将他搂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是啊,你林妹妹又要回来了。”一面又对王夫人说:“他读了一天书,好容易在我这里说说话,你又来赶他。” “就是,宝玉在这里好好陪陪老太太。”贾政最是孝顺,说也想着宝玉好好读书,有朝一日能从科举上出生,可难得见贾母病中高兴,连忙也附和道。 宝玉原本还唯唯喏喏,生恐贾政一生气又要责罚他,可如今看贾政也这样说,越发得了意,只勾着贾母问些让谁去接黛玉、黛玉回来住在哪里的话。王夫人看了恨得只在暗暗咬牙,却也无计可施,还只能陪着笑,在一旁看着他们祖孙、母子天伦之乐。 还是贾母看着王夫人在这里难受,这才对贾政道:“你太太也在累了一日,先让她回去吧,就让宝玉在这里多陪我说说话就算你们的心尽了。” 待王夫人回去后,贾母挥挥手让鸳鸯扶自己半坐起来,贾政一见,连忙亲自拿了个大大的靠枕来,让贾母半靠着,一边劝道:“老太太还是躺着说的好,这一坐起来又该难受了。” 贾母摇摇头,笑道:“我成天躺在床上,骨头都懒了,还是坐起来松快些。再说今儿我一天到林丫头有了下落,立时就有劲了。” 看了看四周,对鸳鸯道:“这里人太多了,你带她们下去吧。”鸳鸯知道贾母必是有体己话要对贾政说,便笑了笑,“我去看看老太太的花好了没有。”说着就带了其他小丫头下去。 贾政看着,在这里的竟只有鸳鸯一个大丫头,不由皱了眉:“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只有鸳鸯一个?” “她们也都大了,前儿我和你太太说了,都赏了些银子让她们各自回去嫁人吧,也免我这个老婆子误了人家。只留了琥珀和鸳鸯两个,刚才打发琥珀到琏儿媳妇那里瞧瞧去。你别只管着这些,这些小事有你太太和宝丫头料理就行了。只是过两日林丫头回来,你倒是要派个妥当的人去接才好。” 第十七章 重入府绛珠苦无奈(二) 宝玉此时一颗心早飞到黛玉身上去了,见贾母这样问,哪里还接捺得住,还没等贾政说话就连忙抢着说:“老祖宗,不用派别人去,我和林妹妹最要好了,就让我去吧。” 贾政瞪了他一眼,吹着胡子道:“又在那里胡说,你去成个什么体统。” 宝玉被他一瞪,不敢再多说半句,只缩在一旁,贾母恐他受了委屈,连忙又拉他过来,解释道:“你林妹妹是个没出阁的姑娘,现在去接她又只是在京城里头,当然要派个娘们去才好,你一个大老爷们去了也不象啊。你放心,等你林妹妹回来,还怕见不到吗?” 一面又对贾政道:“我想着还是让琏儿媳妇去走一趟,一来她和林丫头向来也好,二来毕竟她是我们家的正经主子。” 贾政向来是不在这些小事上用心的,听贾母这样说哪有不依的道理,连忙道:“一切凭老太太吩咐就是了。“ 却说王存志回去,却不敢自己去见黛玉,只悄悄和王嬷嬷说了,贾府两天后过来接人。王嬷嬷又是为难,又是替黛玉担心,又是觉得对不起她。可躲也不是总能躲过去的,若总不说,到那日来接人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思来想去只得硬着头皮来见黛玉。 王嬷嬷到春晖堂,只见黛玉与雪雁坐在回廊下,各自做着针线活,紫鹃却在一旁操持着家务。王嬷嬷连忙笑道:“这些叫小丫头做就行了,紫鹃姑娘怎么亲自来做?”一面忙喊小丫头。紫鹃笑道:“嬷嬷来了?我刚才叫她去替我拿些东西去了,这里的活也不重,我又懒怠做针线活儿,不如就帮她们做做事。” 黛玉闻言笑道:“紫鹃千好万好就这点不听话,我只想着叫她和我们一起绣绣花,她只是不肯,赶明儿真嫁了,当心人家嫌弃你!” “姑娘又拿我说笑,我只跟着姑娘就是,看谁嫌弃我?”紫鹃也不着急,淡淡笑道。(.好看的小说) 黛玉婉转一笑,对王嬷嬷道:“王大哥不在家吗?嬷嬷这时候怎么有闲过来?”一面忙让她坐下,紫鹃也倒了茶上来。 王嬷嬷拿起黛玉方才做的活计,赞道:“姑娘绣的越发好了,姑娘就是心灵手巧,想想当年夫人请了江南有名的绣娘来教姑娘姑娘还不耐烦呢!难为到那些针法姑娘还记得?” 黛玉略有些不好意思,一面拿了过来,接下去绣着,一面道:“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其实老师教的我哪里记得太多,不过是家中有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许多针法,想想当日老师教的便也就重新拾了起来,后来在贾府那里无事,便试着绣了些,倒也还好。” “说起贾府,前几天存志听说那府里的老太太病重了,姑娘既然回来是不是要回去看看?”王嬷嬷听黛玉提到贾府,连忙接着话碴说。 黛玉不由停了手中的针线,半日才道:“原是早该让人去报个平安的,只是,嬷嬷,自那次落水,玉儿真的有些怕了。若不是正好被王公子搭救,玉儿只怕早已不在人世。嬷嬷,我真不明白,我已经离开那里了,再和她们没什么关系了,他们怎么还不肯放过我?”黛玉说着,竟有些哽咽起来,长长的睫毛也湿润起来。 “姑娘,你说什么?”王嬷嬷有些惊奇,追问道。 黛玉回了回神,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触罢了,嬷嬷知道,玉儿最是感春伤秋的,方才那一阵大风把院子里的蔷薇吹得满地都是,不禁有些感触罢了。嬷嬷你看,那些花朵终不及这画上的花,可以经久而不衰。” 王嬷嬷哪有心情和她说这些,不过是随口附和几句,正发愁该如何再和黛玉说下,黛玉却问道:“方才嬷嬷说到老太太病了,如今可好些?” 王嬷嬷忙道:“听说老太太这病大半为了姑娘,老奴觉得姑娘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看看。老太太听说姑娘还活着,早就吩咐人过两日挑个日子就接姑娘回去。” 黛玉一楞,抬起头来,一双明眸紧紧看着王嬷嬷,王嬷嬷微微低下头好似心虚一般不敢看她,黛玉早已是百转千回,却忽然展颜一笑:“原来嬷嬷都替我安排好了,如此玉儿倒真要好好谢谢嬷嬷了。”若是她狠狠骂自己一顿或许王嬷嬷还好受些,只是黛玉竟如此波澜不惊地淡淡说话,王嬷嬷越发愧疚,慌忙跪下,“姑娘,是嬷嬷对不住你,可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这样,存志就要破产,他就会什么都没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啊。” 第十七章 重入府绛珠苦无奈(三) 紫鹃早已按捺不住,冲着王嬷嬷道:“嬷嬷你怎么这样!你是知道姑娘的,姑娘如果想回那里当初就不会离开!你现在这样不是把姑娘往死路上逼吗!如果嬷嬷这里不方便,就该和我们明说了,紫鹃家里虽然小,可还找得出两间房!实在不行,我们和姑娘一起到外头去凭间房子住着也行。[.超多好看小说]嬷嬷何苦这样!” 王嬷嬷也不多申辩,只是不停的磕头,黛玉看着她,眸中的光芒却一点一点暗淡下去,轻轻摇了摇头:“罢了,嬷嬷,你起来吧,我不怪你就是了,这原是我的命。” 王嬷嬷见她这样,越发老泪纵横:“老奴向来都把姑娘当成是自己的女儿,看姑娘这样,比割我的肉还疼啊!可我就存志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有什么事就,是要了我这条老命啊!我知道姑娘不想回那府里去,可说到底老太太也是姑娘的亲外祖母,就算不看姑娘,看在死去夫人的面上她也不会为难姑娘的。(.无弹窗广告)” 紫鹃气道:“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嬷嬷你不该这样说!这些年姑娘在那里过的什么日子你不会不知道,虽说老太太待姑娘还好,只是诺大一个贾府也不是她能作主的,姑娘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气,饶是姑娘忍气吞声,可里里外外还落了个不是人。如今可好,你还让她往那里去。” 王嬷嬷不敢再说,只是看着黛玉,默默流着泪。黛玉却没有哭泣,只是淡淡道:“我累了,嬷嬷先回去吧,你放心,等他们来接时我去便是,再不让嬷嬷有什么为难。”说着便挥了挥手,也不待紫鹃、雪雁来扶,自己便往房里去。 王嬷嬷还想跟进去,雪雁劝道:“嬷嬷你先回去吧,我和紫鹃姐姐陪着姑娘。” 王嬷嬷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那紧锁的房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蹒跚离开。她心中明白,只怕她是要永远失去这个女儿了,不,不仅是女儿,就是数十年主仆的情分只怕也就此完结了。 黛玉关上房门,似乎把一却都关在门外,她素日原是爱哭的,可如今她发现自己却象没眼泪似的,只觉得心里头酸得难受,疼得彻骨,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错,你们原都是疼我爱我的,老太太疼我,可她还有宝玉,还有贾府,一旦贾府有事,有又算什么?你疼我,把我当女儿一般,可毕竟是当罢了,只要你儿子有事,我又算什么? 还有那个静轩,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还不一去便无消息?罢了,自己于他,不过是个偶然相逢的陌生人罢了,又岂能怪得了他? 外头紫鹃、雪雁见她静静的呆在房里,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互相看看,雪雁偷偷道:“紫鹃姐姐,你快去看看,我,我有点怕。” 紫鹃瞪了他一眼,忙过去敲门,一面叫道:“姑娘,你别哭了,没关系的,我们只是回去看看老太太,等老太太好些我们再出来。”紫鹃叫着,可黛玉在里头却半点声息也没有。雪雁也哭了起来,也叫道:“姑娘你可别想不开啊,我和紫鹃姐姐只跟着你。”两人哭得声嘶力竭,正想着是不是叫人来把门撞开,正在这时,黛玉“咯吱”一声把门打开,脸上却没有半点泪痕,平静地道:“你们哭什么,我只想自己静静罢了,你们先去歇着吧,我没事的。”说着便又把门关上。 一连两日黛玉连房门也不出,任凭紫鹃和雪雁如何劝说,她却只是静静地在那里,手上只拿着本太上感应篇。紫鹃叫她吃饭,她却也不多说,默默将饭吃了,便又坐在那里看书,似乎什么也未发生一般。只是告诉紫鹃、雪雁两个:你们也别怨王嬷嬷了,或许我今生竟是逃不出那里吧。 过了两日,凤姐和贾琏亲自带了人过来,见紫鹃和雪雁在外头候着呢,心下倒是一惊,只当黛玉不肯回去,连忙笑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姑娘呢?” 紫鹃道:“姑娘知道二爷和二奶奶今日要来,叫我们在这里迎接。” 凤姐瞅了个空,悄悄问紫鹃:“你们姑娘还好吧?有没闹?” 第十八章 谁为含愁独不见(一) 紫鹃只是淡淡道:“二奶奶放心,姑娘说了,不会让二奶奶为难的。”正说着,黛玉缓缓走了出来,凤姐见她脸上脂光粉艳,竟是与往日不同,微楞了一下,便连忙过来拉着她的手落下泪来:“好妹妹,你可想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死了呢,怎么也不捎个信给我?你不知道,那几天我知道你出了事,我是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直把你琏二哥抓来骂,怨他怎么没有好好照看你,生生把一个大活人给丢了。后来听说你还活着,可把我高兴的,立刻就想过来看你,还是老太太拦住,说是妹妹大难不死,还是找个好日子再见,我这才忍住不来。这不一大早我就催着你琏二哥过来,可偏他磨磨蹭蹭的,直到现在才过来。”说着拉着她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这许久没见,林妹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对了,你还不快过来给林妹妹赔个礼。”这后一句却是冲着贾琏说的。 不待贾琏过来,黛玉连忙先施了一礼:“有劳琏二哥、二嫂子挂念,是黛玉不好,让琏二哥受了委屈,黛玉向琏二哥、琏二嫂赔礼了。” 贾琏、凤姐见连忙搀住,贾琏有些愧疚:“妹妹快别这样,能回来就好,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受了好些苦,若不然这时候你早该到家了吧。” 黛玉淡淡笑道:“这倒没什么,许是我毕竟和那里的缘浅吧,到了该回家的那天,不管在哪也就能回家了,原是强求不得的。”凤姐、贾琏听她这样说,都有些纳闷,这一回来,怎么竟变得有些象迎春了,从前那个言词再不让人的黛玉竟没了影子。 凤姐连忙说:“好了,好了,我们别在这里说话了,快点回去吧,老太太该等急了吧。妹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其实也不用麻烦,反正家里色色都是齐全的。” “我在这里原也没有什么东西,倒也并不麻烦。”黛玉道,“不过是我们三个人罢了,只再和嬷嬷说一声便是。” 凤姐楞了下,笑道:“王嬷嬷那里也不用去说了,刚才我们进来时见过她,她只说免得彼此伤心,让妹妹一路走好。” 黛玉脸上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意:“也好。紫鹃、雪雁我们走吧。” 说着便自管往外走,浅灰的披风绝起一段风尘,便如她如今的心境一般。 随着车轮声辚辚,离贾府越来越近,黛玉忽然想到,若是静轩此时在这里,又会如何?只是如今一切都是揣测罢了,如今要面对的,不过还是当初那个令人不寒而粟的贾府。罢,罢,罢,面对始终是要面对的,就当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吧。 没过多久,马车便已到贾府门口,凤姐早有交代,马车未再耽搁便从边门进去,至二门外,方才停下。黛玉感觉车停了一来,掀帘便要下车,凤姐早先下了车过来,笑道:“也不用别人来侍候了,我来就行。”说着,伸出手来,学着小子们说:姑娘,请上车。黛玉倒掌不住笑了下。 “这可好了,看来我还真没白扶这么一遭,从今儿早上到现在,我们林姑娘都没笑过,看得我啊真叫害怕,生生是换了个人,好不容易现在可看见你笑了。”凤姐取笑着。 黛玉瞪了她一眼,嗔道:“还是这样油嘴滑舌讨人厌。”凤姐也不申辩,只是笑了笑。两人往贾母正房这边来,才到门口,就见探春、惜春姐妹在那里张望着,见她们来了,连忙迎了下来,“林姐姐,你可回来了,可想起我们了。”黛玉微笑着,“老太太可好?” 探春忙道:“听说林姐姐回来,老太太的病都好了大半。今儿一早就催着鸳鸯给她梳洗,又吃了大半碗饭,从起早到方才,都不知叫了几拔人去看林姐姐回来了没有。”一面说着,众人一面簇拥着黛玉便往里头来。 黛玉久未见贾母,见她半倚在床头,连忙紧走两步,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跪在床前,哭道:“老祖宗玉儿回来了。”贾母一见她,颤微微道:“快起来,快扶起来,地上凉,你身子又不好,快起来。”鸳鸯琥珀连忙过来搀扶,贾母一把将黛玉搂在怀里:“好玉儿,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可要把我给活活急死了!” 第十八章 谁为含愁独不见(二) 众人自是纷纷劝解,贾母这才好些,却只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黛玉只得在床沿坐下,见贾母两鬓苍苍,比数月前越发苍老了,心中一酸,流下泪来,“外祖母,是玉儿不好。”贾母又细细问了些黛玉失踪后的情况,黛玉只说是为路人所救,?转来到京城。 贾母原是个老人精,也不问黛玉为何不回贾府,只是一叠声地催着人给黛玉准备房间。凤姐忙笑道:“老祖宗这就不用您考虑了,我早给林妹妹预备下地方了,昨儿就让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就等着妹妹回来呢。” 黛玉想着,如今这一回来若在贾母这边住着,少不得又会见到宝玉等人,虽说自己早已放下,可若是宝玉再纠缠倒是件麻烦事;不如依旧往园子里去,虽说是人少,可到底清静。于是笑道:“原该陪着老祖宗的,只是我在园子里也住惯了,若果然住在这里倒吵得老祖宗不得安宁,不如依旧到原先潇湘馆里,或是别处也行,只是不知道是否方便。” 凤姐楞了楞,看了看贾母,见她微微点头,于是笑道:“这倒没什么不方便的,妹妹原先住着的地方依旧还空着,昨儿我还让人特意打扫了呢,妹妹要回去一应都是齐全的,只管让小丫头把东西搬过去就行。” 紫鹃、雪雁自去安排,众人又纷纷问了些别后情形,这里除了王夫人外,都已到了这里。只是众人或是因为多年姐妹之情,或是事非关己,只是亲戚表面之情,但却也都是一派亲切,一堂和气。 突然外头有人报:宝姑娘来了。探春等忙站起来,黛玉抬眼看去,见一位身着芙蓉色衣裙的艳丽女子在一群丫头媳妇的簇拥下款款走来,不是宝钗还能是谁?胸前依旧挂着那盘黄澄澄的金锁,一头青丝却细细绾了飞云髻,发髻正中是一支累丝九凤钗,口中衔着一长串用金线串成的碎玛瑙,尾端却是一颗硕大的红宝。(.好看的小说)耳边是同色的赤金镶红玛瑙耳坠,衬得俏脸越发越发容光焕发,顾盼间神采飞扬。黛玉心中暗暗感叹,果真是时移事易,看如今她这样,竟有当初初来贾府时凤姐的风韵。 宝钗进来先见过贾母,便唇角含笑,拉了黛玉的手:“林妹妹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原该去迎妹妹的,只是家里事忙,竟耽搁了。妹妹不怪我吧。” 一面说着,一面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着黛玉,只见她虽只是淡淡打扮,身上只是一条素净的淡青色细锦裙,走到近前方才能看见衣上浮着极浅的青花凹纹,越发显得似风中柔柳,弱不禁风。宝钗暗暗纳闷,这衣料虽不起眼,却是极金贵的流云丝,胜在衣料虽薄,却是极保暖的,最适合黛玉这般袅娜的女子穿着。只是价高难求,便是从前贾母那般疼爱黛玉,也不曾寻来。别人虽不识得,可是宝钗自小在家中商铺里看着,也曾见过一两回,只是近年来因早成为进奉入宫的贡品,轻易是再见不着的。如今看黛玉身上的衣裙,显是由能工巧匠细细裁剪而成,还有那只看似寻常的玉钗,端的是好种地,倒不知黛玉此番落水有何奇遇。 宝钗想着,嘴上却是笑吟吟道:“好妹妹,这阵子到哪去了,让姐姐好生惦记。妹妹这几个月没见,越发出落得仙女似的,让姐姐好不羡慕。你看看,这衣料,这首饰,姐姐竟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众人听了这才留意,宝钗又笑道:“难道妹妹这些日子竟有奇遇不成?快说给我们听听,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黛玉暗自后悔,不该穿着静轩送的衣服进府,只是此时也不敢流露丝毫,便不露声色地将手抽出来,淡淡道:“这是从前先母的衣服,当时娘亲赏了几件给王嬷嬷,她不舍得穿,只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前阵子我在她那里,一时也不及去做新的,便拿给我穿了,连这支玉钗也是。” 贾母看着黛玉,沉思了一回,对李纨、凤姐道:“你们是认得敏儿的,玉儿如今身材形容都和她一般,活脱脱就是敏儿在跟前。”李纨、凤姐也都连声附和。 “到底是宝姐姐家学渊博,连这些也都知道,若是我和三姐姐,是再不能发现的。”惜春冷笑了一声道:“依我看,宝姐姐在我们这里管家可是太屈才了,就该去管着内务府才是,那才负不了宝姐姐一身才华呢。” 李纨见她说得不象话,连忙悄悄瞪了她一眼,贾母却把她拉到身边,笑道:“从前玉儿最是伶牙利齿的,可如今大了,也稳重了,倒是这四丫头,越发象她林姐姐了。” 惜春只是不依,拉着贾母便要她说个究竟。黛玉却只是微微一笑,便回过头去和探春说话,倒把宝钗冷落在一旁。宝钗也不着急,只在一边的墨色弹花椅子上坐下,自己拿了杯茶细细品赏。 第十八章 谁为含愁独不见(三) 黛玉饮完一杯茶,这才放下茶杯,笑着对贾母道:“今儿林妹妹回来,老祖宗的精神也好多了呢。(.无弹窗广告) 依着这样,再没几天,老太太病就该好了吧。昨儿我妈妈还说,等林妹妹回来,老祖宗也好了,要请大家看一天戏,也好散散心呢。林妹妹你说可好?” 黛玉笑而不答,只是看着贾母,贾母笑道:“替我多谢你娘的好意,只是这些日子我竟也懒怠得动,再说这些天你家里也忙得很,倒是不好劳动。若是她有兴致,倒是请她进园子里来走走才是,你现在常在园子里待着,她一个人也无趣,不如进来她也解解闷,我也多个人说话。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我听你大嫂子说你日日天刚亮就进府里来,掌了灯才回去,也太辛苦了,不如就在园子里住下,也省得日日来来回回的。” 宝钗微笑道:“老太太爱惜,原该遵命的,只是家里也还好些事,母亲年纪大了不好太过操劳,还要回去料理。[.超多好看小说]” 贾母点点头:“我一直都和你太太夸你能干,也是我们家有福,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这些日子我虽然病着,可也还冷眼看着,果然没看错。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依你,只是你自己也要当心身子,素来你的身了也不是很好,如今那冷香丸还吃吗?就算还有,那些东西也是难找,也该让人先配着,免得临到事了配来不及。” “多谢老祖宗挂心,原先家里配了不少,况且这些年我一年里头也只吃个两三回,如今也还有好些。”宝钗恭敬地笑道。 贾母也笑咪咪地道:“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凡事都要先预备着才不至于临了着忙。”一面又对黛玉道:“今儿你才来,先回去歇着吧。” 黛玉只笑道:“两位舅母都不在这里,我且先过去参见了再回去不迟。” “这也是正理。只是你大舅母今儿到你迎春姐姐家里去了,只怕晚上才回来,明儿再去见吧,今日只去你二舅母那里就是了。”贾母点点头,又一叠声地叫人跟着。宝钗连忙笑道:“正巧有些事要和太太商量着,就我陪林妹妹过去吧。”贾母含笑同意,两人便告了退,宝钗亲热的拉着黛玉的手一齐出来。 一路上宝钗便拐着弯问黛玉一些落水后的情形,黛玉只一口咬定落水后被渔夫所救,将身上所余的首饰变卖后才辗转回到京城。只是一时不想再麻烦贾府,故此在王嬷嬷家落脚。 宝钗虽说心中起疑,可也没问出个什么,二人说着话便到了王夫人这边,见彩云、彩霞两个在外头坐着,见她们来了,悄悄“嘘”了一声,指指房里,轻轻道:“今天起来太太就有些不舒服,还在里头休息呢。两位姑娘略等等。” 宝钗一边朝里看了看,依稀见王夫人躺在美人榻上,太阳穴上却贴着片膏药,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宝钗忙退了出来,拉了黛玉随彩云到一边厢房里,这才问道:“太太怎么了?可叫太医过来看过了没有?” 彩云微微皱眉,有些担心的道:“太太这两天身子都不对劲,今儿起来越发觉得头疼,我们要让人去请太医,太太只说是老毛病了,不让我们去请。刚巧从前琏二奶奶那里送了些膏药,说是最治头疼了,我们就绞了两片给太太贴上。太太这才觉得好些,就睡下了。二位姑娘来得不巧了,要不先回去,等太太醒了我们再回禀太太如何?” 宝钗看了看黛玉,看她如何,黛玉却笑道:“既然太太身子不好,我们做晚辈的更该请安才是,我和宝姐姐在这里坐坐,等太太醒了再进去也不迟,姐姐自去忙别的吧,不必照应我们。” 彩云却不敢就走,只拿眼看着宝钗,宝钗道:“林姑娘也不是外人,你去忙你的吧,这里有我陪着呢。” 彩云这才笑道:“既然这样就委屈二位姑娘了,姑娘们先自便吧,我去那边看看。” 一时便有人送了茶过来,黛玉轻轻把茶碗盖拿起,一手拿起茶碗,轻轻吹了吹茶上的浮沫,也不喝,只是看着那翠绿的茶汤出神。宝钗却是喝了口茶,看了看门外,笑着对黛玉道:“妹妹这次回来越发沉稳了,连行事也同从前不同了呢。” 黛玉看了看她,漫不经心地道:“从前年纪小,不免有些孟浪,只是这些年和宝姐姐同住一个园子,耳濡目染也该学了几分宝姐姐的温婉大方,虽说不免有东施效颦之嫌,只是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到底也该学些人情世故吧。” 宝钗紧紧盯着她,象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似的,可她不免有些失望,黛玉却只是波澜不惊,只在那里看着那杯茶,似乎里头有什么东西似的。宝钗有些诧异,问:“妹妹在看什么呢?这样出神。” “你看这茶,热气弥漫,象不象天上若有若无的云,云卷云舒,原不是人能控制的。”黛玉幽幽道,“便如此时的我,能出现在这里原也不是人力可控制的,别人不愿我回来,我又何偿愿意?” 第十八章 谁为含愁独不见(四) “妹妹如今说话越来越有禅机了,这些话姐姐怎么听不太懂呢?”宝钗有些悻悻地道。 “这原没什么好不懂的,宝姐姐想得太多了。”黛玉放下茶碗,“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并没有其他什么深意。听说宝姐姐这些日子很是辛苦,还要好好保重才是,如今宝姐姐好日子将近了吧,原以为没福气喝宝姐姐的喜酒的,不料竟又有这福气回来,宝姐姐不会怪我吧。” “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妹妹能回来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你。”宝钗心下有些不安,掩饰着摆弄着衣角说,“前几天妈妈说起你来还觉得可惜,后来听说你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说实在的,若你真出了什么事,别说是老太太了,就算是我们也要疼死的。” 黛玉淡淡一笑,“如此就算是不为我自己,为了姐姐我倒是不敢出事了。若不然,我倒是没什么,原是无依无靠的,便是有事也没什么人可挂念,只是宝姐姐若疼死了,姨妈和薛大哥岂不难受死?更别说宝姐姐将来的姑爷了,岂不怪我一辈子。” 宝钗不自然地一笑:“妹妹还是这样多心,我说的原都是真心话,妹妹只当是玩笑。也罢了,妹妹如今回来就好,只是再不能说要离开的话了。” 二人正说着话,彩云进来道:“太太醒了,请二位姑娘过去呢。” 宝钗、黛玉忙过来请安,王夫人见黛玉婷婷进来,虽说比从前略清瘦了些,只是通身气派一点也不比从前差,哪里看得出曾经落难的模样,神色间却与从前更不同,越发清冷起来,只是脸上却浮现着淡淡的微笑,似是嘲弄又似是得意。(.无弹窗广告)王夫人一见,越发觉得头疼起来,不自禁的用手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宝钗一见,连忙亲昵地道:“太太觉得难受?我替太太揉揉吧。一面连忙过来,先除了护甲,替她揉了起来。”一边问:“太太觉得怎样?” 王夫人双眼微闭,半靠在椅背上,颇有些享受,点点头:“还是你贴心,你母亲有你这样的女儿也算是有靠了。” 黛玉见她两个一派婆媳亲善的样子,笑了笑,“虽说如今宝二哥的婚事临近,万事皆要太太操劳,又要打点宫中娘娘之事,只是太太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就是有什么事也还有琏二嫂子和宝姐姐呢。” 王夫人倒没想到黛玉会如此坦然的提起宝玉的婚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宝钗忙笑道:“多谢妹妹想着,太太就是太操劳了,我总提醒着太太,可太太总是放不下,事事都要自己操心。” 王夫人轻轻拍着宝钗的手,笑道:“本来就是我该操心的,我就宝玉这么一个儿子,你又是我亲自挑选的,又是娘娘赐的婚,自然要好好操办才是,断不能因为是亲戚就让你受了委屈。” 黛玉不愿在此久待,便又问了贾政好,又说了些琐事,就告辞出来。王夫人让彩云送了出去,宝钗却留了下来。 王夫人隔窗看着黛玉,不由皱眉:“她怎么回来了,你看看她那模样,好象我们欠了她一样,偏老太太把她看得象宝一样,我一看见她就觉得难受。”一面吩咐小丫头“把刚才用过的杯子撤了,搁在外头。” “太太无需为她动怒,其实也难怪老太太担心,林妹妹除了这里也没别的什么地方可去。”宝钗劝道,“反正她只住在园子里,也难得出来,太太只不见她就是了,眼不见心不烦嘛。” “傻丫头,你哪里知道。好了,回去请你母亲什么时候得空进来一趟,我想和她说说话。”宝钗连忙答应。 黛玉出来便往园子里来,因今日是第一日回来,便也没到其余各处,李纨等怕她劳累,也都只是遣了丫头过来问安。一连几日,黛玉除了往贾母那里去,再不往别处去了,就是探春等姐妹那里也不曾去过。众人只觉得她虽不象从前言词犀利,却更是孤僻。姐妹纵是约在一处说话,黛玉也只是静静听着,至多也只是笑了笑罢了。唯有惜春竟觉得和她越发投缘,只是二人在一处时却是说话的少,常常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可惜春却觉得有些莫名的安全。 第十九章 晴天朗朗风云起(一) 一晃黛玉到贾府已有几日,除了去见过贾赦和贾政一次外,便只日日在贾母这里承欢。其余时候只往栊翠庵里来过两次,便只在潇湘馆中再不肯走出半步,日子过得倒也清静平和。外头虽有些闲言碎语,紫鹃与雪雁也只守着本分,却也当作没听见一般,不敢和黛玉再说半句。 黛玉也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作不知,日日只是看些佛经,闲来无事也不和探春等说诗论画,却和惜春说起佛经来。便是妙玉也成了潇湘馆中的常客,三人常在一处说话,连妙玉也道:“林姑娘果然是深具慧根,虽说学佛日浅,却是深得此中精髓。若真能浸润此道,修为必在我之上。” 黛玉只微微笑了笑,惜春却喜道:“我和妙玉师傅学了这么些年,她从来没这样夸过我,可林姐姐才学了几天,妙玉师傅就这样夸她,可见林姐姐真是别有慧根。可惜林姐姐和我一样,都出生在这世代簪缨之家,若不然,必定另有一番造诣。” 黛玉望着外头郁郁葱葱的湘妃竹,一阵风吹过,传来阵阵飒飒之声,更是一种清凉,蓦然从心底漫出几许苍凉与伤感 ,光影流转,便是从前有再多欢欣与痛苦,此时却暂时远离,只是不知这种静宓能有几时。 惜春见她怔怔出神,笑道:“林姐姐在想什么?别是妙师夸了几句欢喜傻了吧?” 黛玉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是悲是喜,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拔弄着悄悄伸进窗来的竹叶,将它绕在指上,越发有些惊艳且惊心,她徐徐道:“其实在家未必不是出家,出家也可在家。”言词虽是淡漠,可却有一种难以掩饰的伤感,与这些日子来她的淡然却不相符。 惜春微怔了怔,若有所思:“林姐姐这话听来无理,可细细想来却别有一番意味。”正说着,紫鹃托着一个水晶盘进来,“几位姑娘且先歇歇,我做了些凉?e,姑娘们尝尝。” 妙玉、惜春看,晶莹剔透的盘里用荷叶为底,盛着数块淡粉色的糕点。惜春笑道:“林姐姐这里的东西就是精致,连几块糕点都这样讲究。” 黛玉微微一笑:“说起吃来,谁比得上你们家呢?就是喝个汤也有那么些讲究。这不过是紫鹃她们拿莲子和新鲜的荷花做的,莲叶不过是顺手采来罢了,也是添些清凉的意思。” 惜春早拈了一块起来,闻了闻,笑道:“果然是荷香扑鼻,里头还夹杂着淡淡米香。姐姐说的是那回二哥哥生病时吃的小莲蓬汤吧?那不过是借着样子吃个新鲜罢了,其实还不是那些东西。若依我说,哪里及得上这个是本来的味道。” “世间最难得的就是个真字,四姑娘这话倒有些意思。”妙玉淡淡道。 三人正在说得热闹,就听外头一阵喧闹之声,惜春皱了皱眉:“这些人越发没了规矩,不知道宝姐姐这些日子怎么管教的。” 妙玉仔细倾听了一回,对惜春道:“只怕是真出了什么事,你且叫她们进来问问。”惜春正要叫入画,却见入画匆匆从外头进来,只是惜春未曾开口,不敢说话。 黛玉见状,便问开口问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你既然进来怎么倒不开口了?” 入画这才道:“回林姑娘,姑娘,外头出大事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她们都往宫里去了,大老爷、二老爷和珍大爷、琏二爷也都去了。” 黛玉、惜春吃了一惊,“怎么回事?难道宫里出事了?” 入画又道:“如今大奶奶、三姑娘还有宝姑娘都在前厅等消息了,就差姑娘和林姑娘了。” 妙玉微微沉吟:“连老太太都惊动了,只怕事情不小,四姑娘,我是出家人也就不便去了。可二位姑娘却是不可不去。” 黛玉惜春交换了一下眼色,便道:“如此,我们先失陪了,妙师请自便。” 妙玉点点头:“我也该回去了,顺便替你们卜上一卦看看是吉是凶。”黛玉惜春连忙敛衣施礼:“有劳妙师了。” 第十九章 晴天朗朗风云起(二) 惜春和黛玉忙收拾了一下,便也往前厅来。惜春悄悄问黛玉:“林姐姐,你说会有什么事发生?老太太她们都去宫里了,别是大姐姐出了什么事吧?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黛玉笑了笑:“你还总说想出家,依我看你依然还恋着这个家。”惜春看了看她:“原也不是放不下,只是毕竟在这里这些年了,若真有事心里也有些受不理。其实林姐姐这次回来,我觉得虽然变了许多,可那或许是林姐姐有心寒吧,只是骨子里却还从前那样,依然挂念着老太太。” 此时正是入夏时分,细蝉在柳枝间声声刮噪,黛玉不免有些烦闷,定神打量着惜春,见她已不是当年那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早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子,或许是长久不在父母身边的缘故,与迎春、探春不同,眉宇间却多了些古灵精怪。倒也没想到她竟如此能读懂人的心思,或许她说的原是自己不肯宣之于口甚至是自己不肯不愿去想的。自己果然对贾府已经无所依恋了吗?或许想想,只是对当日她们种种所有有些愤然、有些心凉,若非如此,听说贾母生病自己也不会在心中暗暗挂念,前些日子也不会再回贾府。 过了一会儿方用绢子握着嘴笑道:“四妹妹什么时候学会算人心思了?依我说你竟可以到外头摆个摊去给人算卦去了。” “人家和你说正经的,你只拿着这些来打岔。”惜春瞪了她一眼,“只是我虽然年纪小,可也要提醒你,这里种种只怕比你看见更要不堪,即便是我,也想远离此地,只是如何离开,我也无计可施,林姐姐也只安心住下,只是莫要再轻信他人才是。” 黛玉点点头,认真道:“你今日所说的我自然放在心上。看不出你竟有这些见识。只是我们如今且赶紧过去看看,我也罢了,只是你若没去倒是让人又有闲话可说。” 二人赶到前厅,见李纨等人都已在那里,个个都面带焦虑之色。即便是宝钗素来稳重,此时也是焦灼不安,只在那里来回走着。见她二人来了,也不待她们发问,探春连忙道:“你们可来了,早起宫里夏太监过来传旨,让老太太、太太她们速速进宫,琏二嫂悄悄问了跟来的小太监,说是宫里娘娘出事了,其余说细也不知晓。如今老太太她们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至今也没人回来报信,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 黛玉见她心急,劝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娘娘不会有事的,我们只在这里等着就是。” 话虽是空无,也显得苍白无力,可探春却好似有些期盼,略安了安心,重新坐了下来。宝钗听见她说话,冷冷一笑:“林妹妹越发会劝人了,这时辰才过来,还说这些便宜话。” 黛玉笑了笑:“我们原比不得宝姑娘,现在不但管着家,又是未来的宝二奶奶,自然要关心些了。所谓关心则乱,端庄如宝姐姐,也有些着急了。只是宝姐姐素来教导我们,要妇德、妇言、妇行,我虽是向来得了恶名的,宝姐姐却不可因为关心而忘了。” 李纨叹道:“你们两个别只顾着斗嘴,林妹妹一路走过来也累了吧,还不快坐坐。” 众人便都重新入座,也不再多话,只是都闷闷的喝着茶,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多时,周瑞家的匆匆进来,李纨等一见,连忙站起来,周瑞家的忙道:“见过各位奶奶、姑娘。” “怎么样了?是什么情形?”宝钗也不等李纨说话,连忙问道。 周瑞家的叹了口气:“宫里情形不太好,娘娘小产了,听说还是个男丁。皇上龙颜大怒,下旨彻查此事。又体谅我们娘娘失了孩子心里难受,又封了娘娘为贵妃。” 李纨、宝钗等都一楞,李纨忙道:“那老太太她们呢?” 周瑞家的忙道:“是这样,皇后娘娘见我们娘娘伤心痛绝,心疼她怕她一时想不开,就传了老太太、太太进宫劝慰,也是全了骨肉亲情的意思。老太太、太太要先往皇后娘娘那里谢恩,再去我们娘娘那里。刚才来传旨的太监一时没说清楚,太太怕奶奶姑娘们着急,就让我先回来通报。老爷他们是去向皇上谢恩去了,一时只怕也不会回来。” 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虽然惋惜元春失了龙裔,幸喜蒙圣上体谅,元春并未失宠还又晋封了贵妃。宝钗长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顺手把笼在手上的红麝串褪了下来,在手里把玩着,一面道:“多亏圣上垂怜,并未加罪我们家,不但如此还又加封了娘娘,也可谓是不幸中的大幸。” 惜春听了大是不满,正想反驳她几句,探春连忙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多说什么,惜春终是忍耐不住,冷笑道:“宝姐姐这手串还是从前娘娘赏赐的吧!果然是让你心想事成吧。只是宝姐姐也该对赏赐你红麝串的人心存感念才是。” 宝钗脸上有些挂不住,悻悻地道:“还好娘娘还年轻,只要有皇上宠爱,还愁没有子嗣不成?”李纨打着圆场道:“还好老天保佑,圣上垂怜,我们家才有今天。对了,虽然是失了孩子,可娘娘晋封到底还是件喜事,我们怎么着也要热闹一下。你们先想想,等太太回来问起时才好有个主意啊。” 黛玉见并无什么大事,便起身道:“这些事我原本就不在行,有大嫂子和宝姐姐作主也就行了,我也掌不住了,就先告辞回去了。”李纨知道黛玉的脾性,况且这里宝钗原再过些日子就要过门了,这里众人唯有黛玉并非贾府之人,她在这里也有不便,也就笑道:“也是,林妹妹素来身子不好,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好,别再闹出病来。”一面又打发找跟的人。 惜春道:“我也先和林姐姐回去吧。”说完也不等别人再说话,便起身和黛玉一起出来。 第十九章 晴天朗朗风云起(三) 到了晚间贾母和王夫人等回府,众人也还好,唯有贾母忧心忡忡,就是王夫人虽然觉得有些可惜,可好歹如今元春也晋封为贵妃,当朝除皇后并一位皇贵妃外,另只还有一位陈贵妃,再无更高位份之人,当然与一般妃子不可同日而语,如此一来,贾府地位自然也就高了,虽说没了一位未出世的皇子,可眼下这富贵却是触手可及的,自然人人都是欣喜,宝玉更是高兴,早缠着贾母和王夫人要这要那的。 鸳鸯见贾母闷闷的,早早就叫众人散了,情知贾母另有心事,到人皆散尽之后方才偷偷问贾母,贾母叹道:“她们人人只看着今日富贵,却不知这是用贾府今后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命数换来的。” 鸳鸯待要再问,贾母却不肯再说,只是喟叹着,“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希望列祖列宗保佑,我们贾家能平安度日就好了。” 一连几日皆是热闹异常,一些旧戚新朋纷纷前来道贺,少得王夫人等都要打起精神来一一应对。宝钗因到底还未过门,不好在外抛头露面,因此只在园子里料理些杂事。倒也更多闲时能回家陪伴薛姨妈。 这日贾府那边传了个戏班看戏,因宝玉也要去,宝钗便不好过去,薛姨妈便也不去,只在家里和宝钗闲话。[.超多好看小说]转眼便到掌灯时候,薛蟠却只在外头,也不见人影。金桂向来是不在这里吃饭的,只有宝钗陪着薛姨妈用饭。母女二人倒也并不奢糜,不过略几个小菜便是。 一时饭毕,薛姨妈便拉着宝钗,把她的陪嫁之物一一拿给她过目,一面道:“你哥哥也算是疼你,给你弄了许多好东西,生怕你过去受了委屈。对了,你在那边这些日子,看出些什么门道没有?” 宝钗柳眉紧锁:“妈妈快别说那里了,依我看,那边也是只剩个空架子罢了,只怕我们从前的算盘是打错了。” 薛姨妈只当她是女生向外不肯再多帮薛家,当下有些不高兴,淡淡道:“你凤姐姐多精明的人,她当了这么些年的家能没什么油水吗?要依你这么说,她不是要往里头贴私房银子吗?” 宝钗有些难受,低头不语,薛姨妈见状,放缓了语气:“只怕是你刚去,她们有好些事情都瞒着你吧,这才让你觉得那里只是个空架子。再说你想想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府到现在也有上百年的光景了,不说别的,就是那些摆设,随便哪一房的拿出去也是好大一笔钱。还有从前林姑娘的东西,她留在贾府的,还有老太太替她准备的,现如今她又回到贾府里,那些往后还不是你们的。” 宝钗不以为然:“那些就算太太有心拿了出来,可老太太哪里肯依,就一心想着替她好好看着呢。” “这个林丫头,命怎么这么大呢!从前吃那些药,看着就药石无灵了,可又生生活了过来;那次在船上又没弄死她,临了又回来了。”薛姨妈忍不住嘴里唠叨着。 “妈妈你说什么?”宝钗听了有些起疑,连忙追问道。 薛姨妈这才发现失言,连忙遮掩着:“没什么,随口说说,对了,你看看,还少些什么,我再叫你哥哥去准备。” “咦,妈妈,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哥哥还没回来?”宝钗问道。 薛姨妈道:“你还不知道他吗,他就是个没有笼头的马,哪天你见他是三更前回来的。不过也是,你看看他那个媳妇,天天就那么花里胡哨的东挑西挑,也怨不得你哥哥不肯回来。哎,说起来也怪我,当初急匆匆地给他娶了这么个人过门。”说着便长吁短叹。 “妈妈也别太担心了,哥哥和嫂子原是年轻夫妻,绊几句嘴也是有的。其实这两年哥哥也懂事多了,家里生意也肯照看着了。等过两年,嫂子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那时妈妈才称心如意呢。”宝钗安慰着。 “这些年也亏着你在我跟前排解,要不我也不知道怎么过来。你这一出嫁,我这跟前少了个知冷知热的,还不知道要怎么难受伤心。”薛姨妈说着,拭着泪说。 “我也只是嫁到贾府去,离家里原没多远,我现在不也是日日来回吗。”宝钗道。 薛姨妈看着她一向端庄的面容,有些怜惜地从妆台上拣了枚赤金长簪替她将微微散落的发髻重新挽了,左右细看了看,怜爱拉着她的手摩挲着笑道:“傻丫头你哪里知道,现在你只还算是客,自然可以日日回来看娘,等你真嫁过去了,便要侍候翁姑,服侍夫君,善待妯娌姐妹,哪里能象现在一样时常回来。就是我虽然和你婆婆是亲姐妹,也不好时常过去打扰。如果是常去了,就算你婆婆不说什么,别人也会说闲话的,到时我还没什么,你在贾府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宝钗有些难受:“我不在家时,妈妈也要多管束着些哥哥,虽说家道艰难,可再不济也还有几个铺子,若是好生经营,哥哥和妈妈的生计也是不用发愁的,便是嫂嫂,看哥哥好了,只怕也就不闹了。还有香菱,我这一嫁过去也不好带着她,她也不必再回哥哥那里,妈妈这里也少人服侍,只把她留在这里就是,也好给她留个安全立命之所。” 薛姨妈见她交代的仔细,不禁留下泪来。宝钗忙掏出自己的绢子替她拭着:“妈妈这是做什么,如今离我出嫁还有些日子,妈妈就这样难过。若真到了那天,妈妈可如何是好?” “你个小妮子,我什么时候难过了,你能风风光光的出嫁,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难过。刚才不过是让这烛烟迷了眼,何尝哭了。只是你过去也要长个心眼,那里不比家里,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那么些人,又都是些不好相与的。你如果不防着她们,她们可就要来算计你了。那些姑娘们也就算了,早晚都是要嫁的,大奶奶虽然是个省事的,可保不住她那兰哥儿也大了,过几年也就要娶亲,倒是件烦事。还有环三爷,虽然就算娶亲也娶不到个门第高的,可她娘不是个好打发的,若再娶个厉害的回来,那可就有的闹了。最让我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个林姑娘,看老太太的样子只怕还在打她的主意,如果不早早把她打发出去我怕她迟早会横在你们中间,那时再想法子可就晚了。”薛姨妈一气嘱咐了许多。 第二十章 生事端霸王惹是非(一) 第二日一早起来,宝钗想着那府里也没什么事,倒不必过去了。一问薛姨妈才知道薛蟠一夜色未归,宝钗有些担心:“还是打发些人去找找吧,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薛姨妈也有些担心起来,正要打发人去找,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之声,薛姨妈连忙出来,见跟薛蟠的小厮急急忙忙往里闯,被媳妇们拦住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只是嚷着要见太太。薛姨妈一惊,连忙让他进来,那小厮只哭着道:“太太,大事不好,爷出事了。”薛姨妈大吃一惊,忙道:“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宝钗一着急,顾不得别的,也掀帘出来。 那小厮这才定了定神:“爷在外头打了人,把人打了个半死。” 薛姨妈反倒松了口气,坐回椅上,对宝钗道:“你又出来做什么,你哥哥的事自然有我料理。”接着又对那小厮道:“我当是什么事,从前你家爷又不是没打死过人,不也没事,现在人又还没死,你急什么。” “太太不知道爷打的是什么人,那是忠顺王府的人。听说是王府管事的儿子。”那小厮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什么?他打了忠顺王府的人!”薛姨妈大惊,手一??拢?种械牟枞髁顺隼矗?罢飧鲂∽孀诤枚硕说挠秩ト峭醺?娜俗鍪裁矗肯衷谀慵乙?谀睦铮俊?p>那小厮忙道:“爷被九门提督的人给押起来了,我们几个也给抓了起来,后来我想着怎么样也该给家里捎个信,我们几个凑了些东西,求爷爷告奶奶我才能出来。如今爷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怎么这么命苦,你爹这么早死了,把你们两个交给我,这个小畜牲怎么这么不让人省事啊。让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爹啊!”薛姨妈一行哭一行骂着。 宝钗劝道:“妈妈先别急,当务之急我们先要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才有托人去求情啊。” “对,对,你快说,这究竟怎么回事。”薛姨妈一叠声地道。 那小厮这才将事情原委说了,原来那薛蟠昨夜到万花楼喝花酒, 当时大家都喝得七八分醉了,为了争一个粉头,双方起了争执。薛蟠向来都是个恃强凌弱的,哪里肯退让,那个总管的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厮打中薛蟠错手将人打死。这时对方又来了许多人,哪里肯依,便把他们都打了一顿,又扭送到九门提督衙门。官府的人见是王府之人,哪敢怠慢,不由分说就把人都给扣了下来。 薛姨妈没等他说完就哭开了:“这个小冤家好好的去喝什么花酒,如今惹出事来叫我个寡妇失业的怎么办啊!”一面又埋怨夏金桂,没有好好拴住薛蟠,这才惹出事来。 夏金桂此时也闻讯过来,在里头听了半日,如今听薛姨妈又这样说,早就受不了,出来冷笑道:“婆婆这是说什么呢?你自己儿子惹的事反来怪我!难道是我叫他去的不成?你们不是成日里说什么有高门贵戚,怎么现在倒又没了主意!我还想问问你,怎么教的儿子,又把我诳来你们家。我好端端的一个清白女儿家,打量着我们家没人了,你们这样诳骗。”一边说着一边又哭天抹泪地哭闹着,一边还扑过来撕扯。 宝钗见她两个闹成一团,只得帮着丫头、媳妇把她两个分开,这才道:“妈妈嫂子你们别自己先闹起来啊,现在要紧的是想想怎么把哥哥救出来才是。” “我家里孤儿寡母的没法子可想,我也没钱也没人。你们家不是有的是钱吗,又有在宫里当娘娘的亲戚,什么事办不成?”金桂一口拒绝,“姑娘不是就要嫁过去当当家奶奶了吗,他们家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说着便甩袖离开。 薛姨妈无奈,只得到王夫人这里求救,王夫人听了也是一惊:“蟠儿怎么又惹了事,别的王府还好,偏这忠顺王府你是知道的,向来和我们家不对付。从前老爷为了那府里一个戏子还把宝玉打了个半死,如果不是我去的及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事依我看,就算求了老爷也未必中用。”薛姨妈听她这么说,立时哭了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如果有事我可怎么办。我年轻轻就开始守寡,好不容易把他们两个拉扯大,怎么又碰上这事情。姐姐再不帮我,我可怎么才好。” 王夫人看她哭得伤心,也有些难过:“要不我们给哥哥送个信,看看有什么办法。” 王夫人和薛姨妈之兄便是王子腾,原是京营节度使,只是如今升了九省都检点,虽说官职升了,可到底不在京中,一些事也不好再说。薛姨妈哭着叹气:“哥哥偏又不在家里,我也没有别的主意了,如果姐姐再不帮我,我就只能跟着蟠儿去死了。” 王夫人劝道:“妹妹先别急,你这样哭也不是办法,把我的心都哭乱了。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再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办法。” 薛姨妈这才止了哭泣,王夫人想了半天,只得道:“这样吧,我先把琏儿叫来,他常和外面那些人打交道,又好歹是我们王家的女婿,也就他能尽点心了。”薛姨妈连忙催促:“姐姐快找他过来,只怕等会儿他又要出去。” 王夫人便让人去请贾琏过来。刚巧贾琏正要往外头去,只得先过来。因叫凤姐一起过来,凤姐却道:“必是薛大傻子又惹出什么乱子了,我如果在那里,你还更不好说。到时真有事,你是帮还是不帮。” 贾琏笑了笑,整理了下冠戴,就要过来。才走到门口,又被凤姐叫住,悄悄嘱咐:“有什么事你先拖着,别都大包大揽的。” 贾琏道:“我自然知道。”便往王夫人这里来。一路上只是不解,往常凤姐是最护着娘家人的,但凡薛姨妈她们有什么事,比自己的事还着急,总是催着去办,但凡有一丝怠慢,就要在嘴里掂个来回。今日怎么倒自个让人先拖着了? 一时到王夫人这里,还未进门,就听见薛姨妈在里头哭得黑天昏地,便知道必是出了大事。此时也不能不进来,只得硬着头皮进来。薛姨妈一见他便似见了救星一般,连忙过来也顾不得别的,竟一头拜倒在地:“琏二爷你好歹救救你兄弟吧。” 贾琏未料到她如此激动,倒是慌了神,忙不迭的将她扶了起来,好言劝慰:“姨太太快别这样,有什么事起来好好说。” 第二十章 生事端霸王惹是非(二) 薛姨妈忙将事情原委又说了一回,又哭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有事谁来给我养老送终啊……” 贾琏皱着眉抱怨:“这事倒有些麻烦,如果对方是个平头百姓,也还好些。偏是王府的人,旁人躲还躲不及,怎么薛兄弟倒是自己冲了上去?往常我们也只劝他,也老大不小了,少惹些麻烦才是,象从前打了柳湘莲一般,还好他也是个破落户,饶这样不也在外头躲了大半年才回来。这回打死的是王府总管的儿子,只怕没那么好办。” 王夫人早不耐烦了:“如果好办你姨妈也不会来求你了。如今事也做了,人也打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说好好替他拿个主意,只在这里说这些做什么?” “这样吧,我先到外头打探下消息,再问问那个总管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回来再作道理如何?”贾琏沉吟了一会儿道。 薛姨妈见他这样说便有些不满,觉得他有心推托,只是如今也再无人可托,不敢轻易得罪他,便只道:“那要辛苦二爷了,你兄弟的事还请多多费心,需要什么使费尽管开口,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了出来。(.)” 王夫人忙一叠声的催着贾琏去打听消息。贾琏只得出来,也不往外头去了,却径自回家来。凤姐忙问缘故,贾琏说了,又愤愤不平地道:“这个薛大傻子,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偏要去和人家争强使横,他真当这衙门是他们家开的不成?这下可碰了硬杠子了,我可是再没主意的。方才略应承得慢了些,她们还不愿意了。” 凤姐却道:“你就该什么也别答应才好,到时如果救不下来,只怕她们把这事又怪在你头上。你忘了上回林妹妹的事,明里暗里他们在背后说了多少闲话。他们不怪自家儿子做错了事,就只说你不尽心。” “我说呢,怎么这回你不撺掇着帮他们了,原来是因为这事啊。”贾琏如梦初醒,这才明白凤姐为什么这回这样冷淡。 凤姐淡淡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只帮着外人不帮你了?老爷、太太跟前还不都是我替你遮掩着,你不来感谢我还来埋怨,真真是好人难做。”说着一摞帘子,往里间去了。 贾琏见她生气,忙也跟了过来,打叠起万般柔情,好不容易凤姐才缓和了下来,笑道:“你这人,只说我泼辣,也不想想,你自己行动说话就让人生气。不过太太自从宝丫头过来后,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说实话,真真是叫人寒心。不说好坏,好歹我也替她忙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往里头贴了多少银子不说,还说我往娘家搬东西,你也看看,我究竟搬了什么?” “你看你,才说了几句又急了不是?”贾琏有些悻悻,趁势抱住她,低声道,“现在给别人管家去,你也乐得清闲不是,正好趁着这机会再给我生个大胖儿子才好呢!”凤姐脸微微一红,挣扎着回手打了他一下:“又想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太太不是催着你去办事?还不快去,当心让太太知道了,又该说你了。”贾琏无奈,只得松了手。 王夫人好言劝了薛姨妈一番,又留她一道用了饭,这才让人送了回去。心里想着薛家的事,也觉得心头烦闷,让人点了一炉檀香,看着凫凫上升的烟气带着一股甜香袭来,不由沉沉欲睡起来。便让彩云捶着腿,自己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恍惚间似乎是宝玉中了举,亲朋好友纷纷前来恭贺。自己身着凤冠霞帔在众人簇拥下好不得意。也是,自个出身便是四大家族,又嫁到同为四大家族的王家,夫君虽不是什么名官显宦,可也有个差使,比不得那些闲职。况且宫里有个当了贵妃的女儿,又有个新中举的儿子,世代簪缨之家稀罕的就是从科举上出生,如今宝玉中举便着实圆了这个缺憾,就算是从前生些气又有什么打紧。 王夫人满意地看着珠帘外迎来送往的宝玉,越发高兴;再看看在一旁忙碌的宝钗,便觉得欣慰,也亏得她这些年好好督促宝玉读书,虽是妻子却也有半师之分。想想她也辛苦,白日里要操持家务,夜里还要侍候宝玉读书。 正在得意洋洋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王夫人正在奇怪,便要唤人来问个究竟,就见一个浑身上下穿金戴银、俗不可耐的妇人大声笑道:“这个举人老爷什么都好,只可惜了,竟然有个做了死囚的大舅哥!”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满屋子的人也都大笑起来,声音竟是如此之大,似乎要把屋顶掀了一般。 王夫人猛然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不耐烦的将彩云推开,自己却坐了起来,想起方才所做之梦,不觉又是一阵冷汗。这个薛蟠可是个惹祸的主,今日这事,就算他能逃出一条命来,也少不了是个重刑。如此一来岂不连宝玉也给带累了?不说指着媳妇娘家能加官进爵,可也不能拖累自己吧。如今薛蟠只是妹妹的儿子,亲戚间帮衬着原是无可厚非,也碍不着自己家什么事,可若宝钗果然嫁给了宝玉,那便不同了。 王夫人想着,越发烦闷起来,只觉得那檀香香气怎么如此浓烈,令人竟欲作呕,便骂小丫头:“看着烧残了也不快撤了去,只等着人来叫。” 一时却又想着二宝姻缘已定,若此时反悔只怕惹人笑话,宝玉对宝钗也未尝就无情,且喜宝钗也能规劝他一二。况且此时贾府也需宝钗这等有理家之才的女子。再者,也是最重要的,薛家原是世贾,所累财富必定不少,薛姨妈与薛蟠又素来爱惜宝钗,妆奁也必定不会少。这王夫人想着竟作难起来,一时竟难以取舍:又怕宝玉将来为人取笑,又舍不得那一笔即将到手的财富。 第二十章 生事端霸王惹是非(三) 王夫人左思右想依旧难以决择,看了看外头见天已迟暮,今日还未到贾母那里请安。(.)虽说如今她已不把那个垂垂老矣的贾母放在眼里,可面子上的事也要顾及些。不免心里暗自嘀咕了几句,还是让人预备着往贾母这里来,又吩咐人将炖得烂烂的鹿肉装在食盒里一起带过去。 此时探春、李纨等都在这里凑趣,唯有黛玉和惜春先回园子里去了。见王夫人来了,贾母便说时候迟了,园子里太过冷清让探春二人也先回去,独留了王夫人、刑夫人和凤姐下来。 凤姐知道贾母必定有事要和王夫人商量,心想:老太太必定有事和两位太太说,这两位,一位是婆婆一位是姑妈,又都不是好摆布的,等会她两个如果意见相左起来,自己倒不知道站在哪边才好,到时两边都怪自己,还不如先早早避了出去的好。于是笑道:“两位太太晚饭都还没用吧,刚巧大嫂子和几位姑娘的饭都在这里,不如太太们都在这里吃了,也免得回去再麻烦?” 贾母也笑呵呵地道:“也是,我们娘儿们好些时候没在一起吃饭了,今儿她们小孩子家没在这里,你们就陪陪我吧。(.无弹窗广告)”一面差人回去:“回去告诉你们老爷,别等他们太太了,就说我留下了。” “那我去替太太们准备吃的。”凤姐忙道。贾母含笑让她出去。 贾母见这里只剩下她们婆媳三个,便也不再绕圈子,“二太太,今儿早起姨太太过来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们亲戚一场该帮的自然是要帮的,只是她家的女孩子现在要许配给我们宝玉,这传出去可是不太好听。” 刑夫人似笑非笑地道:“原本薛家虽然是商家,可到底是个皇商,看在世代联姻的分上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事一出来,这皇商必定是保不住了,连命也未必保得住。可惜了薛姑娘这么个大方展样的姑娘,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哥哥了。”说着便连连叹息。 王夫人却是满肚子不高兴,从前她向来以王家大小姐自居,何尝把刑夫人放在眼里,可偏是薛家出了这么档子事,让自己也跟着抬不起头来。可她也不和刑夫人再多说,只和贾母道:“话虽如此只是定也下了,这时候如果退婚的话,恐怕别人会说闲话。” 贾母笑道:“我也没说一定要退亲,可是你想想宝玉要娶了宝姑娘,势必会受些牵连。娘娘在宫里有这么一个罪人亲属的弟媳妇,你叫她在别的娘娘跟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这……媳妇倒是未曾想过。”王夫人踌蹰着,有些担心贾母趁机提出不让宝钗嫁给宝玉,正想着该如何反驳呢,贾母又道:“只是悔婚也不是我们这样人家会做的事,倒要想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才好。” 王夫人纳闷,只得说:“老太太有什么好主意?” 贾母微眯了双眼,看着窗外,闪出一缕锐利而清明的光芒:“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宝丫头是个好的,现在退婚也委屈了她。只是如果以正妻嫁过来,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图女家富贵,但至少要是个清白人家。我想着,不如就当二房奶奶娶进来,你又是她的亲姨妈,必定不会委屈了她。” 王夫人心中一亮,心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这大笔的嫁妆银子又不会凭空飞了去,又不带累宝玉和元春的名声,还可以让她好生督促宝玉读书,倒是一举三得了。于是忙道:“好是好,只不知道薛家同不同意?” “早起不是还叫了琏儿去打听消息吗?这倒不怕他不答应。”刑夫人插言道。 “姨太太应该会同意吧,”贾母抬手抚一抚鬓发,似笑非笑缓缓道:“从前也说起过林丫头一起嫁过来的事,那时姨太太都同意了,何况现在?哎,偏林丫头这孩子就是不肯嫁给宝玉,要不然,倒是一桩美事,也能算是四角俱全了。如今也就只好先迎了薛大姑娘过门,至于正妻,再物色合适的也就是了。” 刑夫人也道:“还好宝玉年纪也不算很大,如今看着,也还来得及。要不若是一味找好的,岂不是生生给耽搁了?” 贾母略侧了侧身子,微笑道:“也不能这样说,宝玉是个男子,不比女孩子家,过了年纪就不好了。这正妻不比侧室,有才有貌就行了,还是要细细考量才好。” 王夫人心里了了件大事,难免高兴起来,也就越发活络了,笑道:“自打林姑娘回来,老太太的病就一天好过一天,可见林姑娘在老太太心里多要紧了。林姑娘家世好,才貌又好,必定能找个好人家,到时老太太才欢喜呢。” 贾母见说起黛玉,不由含笑道:“这林丫头象极了她娘,虽说有些性子,可其实最是平和婉转,最是可人疼的。她如今住在这里,你们当舅母的也多少帮她留意着,有好人家只和我说,我来和她说。” 贾母这话分明是说黛玉的婚事必要先经她的同意,刑、王二夫人虽不及探春等冰雪聪明,可毕竟都是大家出身,如何连这点也听不出来,便都笑道:“这是自然。如今老太太是姑娘的亲外祖母,自然由老太太做主了。” 却说因把黛玉送来了贾府,王嬷嬷也曾求见,黛玉却早已心寒,只让雪雁去回复了:“嬷嬷年纪大了,只在家中安享晚年就是,不必奔波劳碌。”王嬷嬷也知对不住黛玉,相见也是枉然,便也只得罢了。又因有贾府相助,王家库存丝绸布匹倒是售出不少,王存志便想回苏州,王嬷嬷也别无可恋,便一道跟了回去。 只静轩虽人不在京城,却令人来给黛玉传信了几回,偏王家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了个半聋半哑的老苍头看家,也是答非所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静轩得信,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回京来,只可惜父命未完,不得不再多做逗留。只得先让书雨回京打探消息。 第二十一章 起争执母女离心(一) 黛玉虽也挂念着静轩,一时间却未想到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贾府中,心里竟有些埋怨。因她又不好和紫鹃、雪雁说这段心事,只得自己默默在心里念着。如此下来不免形容消瘦。 紫鹃等见她如此,只当她心里郁闷,待想引着她往园子里散心,又怕她听着一些闲言碎语,更添愁闷,只得两个日夜跟着寸步不离。起先黛玉还不觉得,时间一长,也就觉察出什么,说过两回,紫鹃等只是不听。黛玉原也知道她们一片好意,也就随着她们。 这日黛玉正要往惜春那里去,迎面却见宝钗带了小丫头逶迤而来,倒真有些当日凤姐的风韵,只是似乎比从前清减了些。黛玉原不知道薛家之事,见已然近了,此时倒不好避开,便也含笑迎了上去:“这些日子也没见宝姐姐,怎么倒清减了些?这里再怎么忙也该注意些自个的身子才是。” 宝钗昨夜哭了一夜,方才乍见之下还未注意,如今走得近了,这才发现她双眼红肿,另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黛玉吃了一惊,只见宝钗强作欢笑,缓缓笑道:“多谢妹妹关心,我没什么事,只是近来天热,妹妹是知道我的,最是怕热了,所以便有些食欲不好。” 黛玉想起从前宝玉的戏言,不免抿着嘴笑道:“怨不得从前二哥哥说姐姐象杨妃呢,姐姐果然是沉鱼落雁。” 宝钗听这话越发触动了薛蟠之事,越发觉得难受,冷笑道:“我倒是象杨妃,只是没有她的福气罢了。人们都说妹妹有飞燕之姿,倒是果然名符其实的很。如今妹妹住着潇湘馆,只等今后找个乘龙快婿这才不负了这飞燕之名。” 黛玉脸刷地红了,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自己失言,依着她从前的性子,只怕便要反唇相讥,只是如今既已放开前尘往事,倒也无需执着于这些小事,便缓和的笑道:“怨不得姐姐生气,原是我失言了,姐姐最是宽宏大量的,别和我一般见识才好。” 宝钗便也笑道:“妹妹言重了,姐妹间说笑原不必当真的。”此时二人却是多说也无趣,便只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去了。 宝钗见黛玉带了雪雁缓缓而去,倒觉得有些羡慕。虽说她再无家人,却也少了些担心,便这样无牵无挂岂不省心。 不提宝钗如何嗟叹,宝钗只略往前厅去看了看,见并无什么要事,和几个管事媳妇说了下便先回去了。 宝钗回到家,赫然见到王夫人的车轿停在门外,倒吃了一惊。向来是薛姨妈到贾府里去的,王夫人却是少来得紧,怎么今日亲自来了?又一想想必是王夫人知道了哥哥的事,所以特地过来劝慰。想到此便也就大大方方的过来相见。 王夫人一见她,喜的合不拢嘴,连忙拉着她道:“好孩子,你刚从那边回来吧,你看看,一身的汗。不是早和你说了吗,只管在那边歇着就是了,何必这样赶来赶去的。”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又道:“你看看,这不又瘦了吗,你也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要什么尽管打发人来和我说。” 宝钗略带些羞涩,低头道:“前些日子也在园子里住着的,这两日因哥哥的事妈妈吃不下睡不好,我也不放心,所以回来陪陪妈妈。”说着看了看薛姨妈,忽然觉得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躲着自己的眼光。 王夫人越发爱怜地看着她:“你看看,多懂事的孩子。将来过门了,不管是什么身份,谁不把你当自己的女儿看啊!对了,你哥哥的事你琏二哥去打听了,虽然是王府总管的儿子,可听着也象是有些松动。再去寻些人,花些银子只怕也能轻判了。你放心,你们家的事也就是贾府的事,这不,今儿你琏二哥又往九门提督衙门去打探消息去了。” 宝钗只得道:“多谢太太费心,哥哥的事只有多劳烦太太了。” “你看看这孩子又客气了,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嘛。”王夫人道:“好了,我也来了半天了,也该回去看看。你们母女两个好好谈谈。” 薛姨妈听她要走,也不挽留也不起来相送,只是依旧坐在那里。宝钗有些奇怪,可也不好失礼,便悄悄叫了声:“妈妈,太太要回去了。” 薛姨妈如梦初醒,却还是没起身,只是对宝钗道:“你替我送送吧。” 宝钗有些歉疚:“许是这两日妈妈为哥哥的事烦心,太太别多心。”王夫人忙道:“没事,我自然省得的,你好好回去劝劝你娘。你放心,不管怎样,等你嫁过来,管家的还是你,不会有别人。”宝钗听这末一句有些突兀,又不好再问,只得将她送出门外。 宝钗回来见薛姨妈还只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也未动,好似木塑一般。宝钗倒有些害怕起来:“妈妈你怎么啦!” 薛姨妈这才回过神来,“你姨妈走了?”“是啊,妈妈,你别再替哥哥担心了,刚才姨妈不是说了吗,哥哥的事有转机吗。你放心,多少贾府的面子他们也会卖的,再说我们满破着卖掉几个铺子,就算是买也能把哥哥的命买回来。” 第二十一章 起争执母女离心(二) 薛姨妈听她如此说,越发伤心起来,拉着她的手哭道:“我的儿啊,也就是你还心疼我了。(.无弹窗广告)你那不中用的哥哥但凡有你一点儿好我们娘俩也不会到这步田地。可没法子啊,我们薛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他不能死啊!” 宝钗将头轻轻靠在她身上,好言相劝:“妈妈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哥哥还有谁去搭救?我们再想想,不会没有办法的。” “方才你姨妈说如今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薛姨妈止了哭泣,有些犹豫地说,素来保养得好的白净的脸庞上因着这几日伤神,也缕上了几缕鱼尾纹,如今愁眉不展,几天下来便苍老了不少,只是有些浑浊的眼里刹那间闪过一丝精明。 “有办法能救哥哥我自然是肯的。”薛蟠虽说在外头胡作非为,但对宝钗这个妹妹却向来是好的,宝钗与他感情也甚好,听薛姨妈说有了办法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听了她的回答,薛姨妈低垂的眼角展开了些,额上皱纹略略松开,恰如展开的菊花,将她搂在怀里:“好孩子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只是要委屈你了。”便委委将王夫人之意道来。 宝钗原还听着,渐渐便似游离于九霄云外一般,再听不清薛姨妈说些什么,耳边只一个声音:“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薛姨妈说了一大车子话,这才觉得有些异样,低头看宝钗,却如木塑的一般,只呆呆坐着,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心里有些害怕起来,连忙推她:“好孩子,你觉得如何好歹说句话啊!” 宝钗定定看着薛姨妈:“妈妈说的可是真的?” 薛姨妈也觉得有些不好面对,只得低头道:“好孩子,我也是没办法啊,但凡我还有一丝办法,也不会同意他们这样做!” “没办法?妈妈,原来我做得再好也还是不如哥哥!原来终是我错了,原以为我乖巧懂事,在妈妈心里就能和哥哥一样,原来女儿和儿子终是不同的。”宝钗也不哭泣,只是看着薛姨妈似笑非笑地道:“妈妈不是不知道,那府里嫡庶差别有多大,你就忍心女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薛姨妈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得闪避着道:“不会的,你姨妈向我保证了,她会好好待你,连家也依旧是你管着,谁敢小瞧了去!就是老太太也是向来疼你的,不会苛待你。” “保证?她的保证还少吗?从当初选秀到如今,她何尝真的能做到?”宝钗心寒似铁,语气也便硬了起来:“只怕妈妈早也知道姨妈是怎样的人,只是瞒着我一个罢了!妈妈不必多说,若要为妾,我必不答应。”说着站起身来,便要回房去。 薛姨妈也有些生气,抢过去拦着她,怒道:“你翅膀硬了不听我的了是吗!我还不也是为了你们好,你委屈答应下来你姨妈和老太太她们也不会亏待了你。就是嫁妆,我也只和原来一样陪送过去,再不会少一分一毫。” 宝钗只觉得窗外蝉鸣刮噪不已,随着声声蝉鸣,像是浑身的力气被一丝一丝抽去一般,勉强支撑着身子,重新在椅子上坐了:“妈妈说的容易,可你看看那府里的周姨娘、赵姨娘,那是人过的日子吗,就是有了儿女,也还是奴仆!你看三丫头,何曾叫过她一声娘!从前说林妹妹一起嫁过去时我便不肯,只那到底也还是平妻,终也还算是个妻。如今呢?这不是彻彻底底的妾吗!” 薛姨妈见素来温和的宝钗也急了,也怕惹急了她,她执意不肯倒也麻烦,便勉强压了压火,“你也别急,如今这样嫁过去,不过是名份上差一点罢了。宝玉又不是个看重名份的,你和他往日的情分在那里摆着,我就不信她会薄待了你。在家里又有你姨妈护着,其他人谁敢说二话?就是老太太也要给她几分面子,你看,虽然有凤丫头和珠大奶奶,还不也是你当着家。等将来你有个一儿半女,不也就和正室没什么分别了!那个赵姨娘和周姨娘如何能和你比?你放心,你是我心尖上的,如果真的苦我也不会让你这样委屈。” 宝钗只是摇头不肯:“如今虽说的好,若将来宝玉真娶了妻,妈妈说我该如何自处?我日日是要过去请安服侍不要?妈妈但凡为我想想,也不会这样强人所难。”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能好好劝劝宝玉上进,将来还怕少得了你的?如果碰到个小户人家,就算是正妻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事事辛苦,还不如这样嫁过去,你也好,你哥哥也好,说不定你哥哥还可以逃得一条性命。”薛姨妈苦口婆心地劝道。 宝钗冷笑道:“为了我?妈妈这时再说这不觉得好笑吗?” 薛姨妈大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读了这么多书连这个也不懂?我和你说这么多是看你平日懂事,若不然,我一丝不和你说,你又能怎么样!你也不用再说什么,就只等到了日子妥妥贴贴嫁过去就是了!” 宝钗只觉得浑身发冷,凉意自脚底冷冷漫起,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一字一字地道:“我若就是不肯嫁过去又如何?” 薛姨妈怒不可遏:“枉你哥哥平常那么疼你,如今他遭了大难,你就这样不管不问,让他自生自灭!他真真是白疼了你。” “哥哥有难,我自难也是伤心,除了这条,妈妈叫我做什么都行!”宝钗勉强克制自己的情绪。 “除了这条?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可以给的?铺子吗?你哥哥不在了,你还觉得这些铺子留得住?你又不是个男子,还可以去考个功名替你哥哥鸣冤叫屈?除了宝玉,还有更好的归宿吗?”薛姨妈死死看着她,目光却是如此陌生,“亏得当日你哥哥为了你连买凶害命的事都做出来,现在让你委屈点都不肯!” “买凶害命?”宝钗一震,不解地问,似乎意识到什么。 第二十一章 起争执母女离心(三) 薛姨妈一楞,意识到自己失言,略一楞索性一气把事说了:“你还不知道吧,你以为林丫头回去就这么容易就碰上水贼?还不是你哥哥看着你可怜,想替你出口气。你想想,你哥哥连这都替你做了,你连这点委屈都不肯受。” 宝钗无力摇摇头:“妈妈,你这时还来哄我?若是哥哥真是为我出气,林妹妹在这里这么些年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现。偏是她走了哥哥倒来为我出气了?那是为我出气吗?妈妈你也不想想,若是让贾府的人知道是我们下的手,宝玉会怎样恨我?我还能和他相处下去吗?妈妈,我不说并不是我不知道,你们这不是为我出气,你们是看着人家的东西眼红了!是,我是恨她,恨她能夺走宝玉的心,恨她成天病歪歪却得到老太太的欢喜;而我呢?我成天要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可我终究比不过她。就算是现在,她轻轻松松的说句不嫁,老太太就放过她;我呢,偏是自己的娘逼着我去给人当二房!有时候我真羡慕她,可以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管,我呢?虽说有哥哥,有妈妈,可依我看,还不如象她一般来去无牵挂的好!”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薛姨妈颤抖着扬起手,一巴掌重重打在她脸上,她洁白如玉的面庞上顿时出现一个红红的掌印,好象在冷笑着看这一切。[]薛姨妈气得发抖:“你这个没娘心的,我捧在手心里把你养了这么多年,临了就换了你这些话!我告诉你,别的我都不和你多说了,你就等着嫁过去就好。” 说完怒气冲冲的离开,临走还不忘交代人:“好生看着姑娘,这几天别让她出门。出什么事我拿你们是问。”夏金桂听见她们母女二人争吵,早在门外缩头缩脑的偷听,原来还是有些趁愿,后来听见买凶害命倒唬了跳,还未避开,就见薛姨妈怒气冲冲出来,只得尴尬的道:“我过来拿件东西,我刚刚才来。” 薛姨妈狠狠瞪了她一眼:“我还没跟你算帐,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说完狠狠把帘子一摔径自去了。夏金桂向来觉得这个婆母温和得有些软弱,从没把她放在眼里,可如今见她发起狠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见她走远,这才敢过来偷偷看看宝钗,见宝钗俯在石榴红的锦被上,泪水把锦被浸湿了好大一块,而宝钗双肩依然还在轻轻耸动,显然是还在哭泣。(.无弹窗广告)金桂本想进去劝劝,可生生将已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她们姑嫂原不和睦,如今又是因为薛蟠的事让她们母女闹到如此地步。她们母女闹闹也就罢了,自己终究是外人,只怕如今进去了宝钗更把这恨记在自个头上。金桂看着宝钗的背影,有些怜惜的摇摇头,终于还是没有进来。 莺儿见宝钗在哭,怯生生地过来劝道:“姑娘别哭了。”见宝钗没说话,又大着胆子道:“太太向来疼姑娘的,刚才想必是在气头上,等过些日子太太气消了,姑娘再去求求太太也就好了。” 宝钗却连头也不抬,只是冷冷地道:“出去。”莺儿还想再说,宝钗又道:“我让你出去。”声音不大,却充满无尽的寒意。莺儿不敢再说,只得轻轻把门带上。 宝钗躺在软软的床上,任柔软的被褥将自己紧紧包裹。她似乎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温软,自己有多少时候没有这样尽情哭泣,原来能够自由哭泣也是一种幸福。突然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黛玉这次回来为什么没有再哭泣过。当无人为你怜惜时,哭泣也成了一种奢求。 自从选秀失败后,母亲和姨娘就告诉自己,宝玉便是自己今后的依靠。她虽然害羞,可也默默接受了,也是这样做了。当她看见宝玉不求上进时,她甚至比王夫人还要着急,还要担心;但她不忍心伤害他,虽然看见他一颗心只系在黛玉身上时,她也曾失落、也曾伤心,但她并没有做什么,至多也就是和黛玉拌两句嘴,明里暗里挖苦她几句罢了。别人只当自己比黛玉强,可谁知道自己在心里多羡慕她!有时甚至在想,如果没有宝玉或者她们可以真的成为好姐妹。 后来老太太她们有意将黛玉也一并嫁给宝玉时,自己有不甘,却也有些庆幸,与其和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起共侍宝玉,她情愿是黛玉。 但如今母亲让她以妾室的身分嫁给宝玉,这是她万万不可接受的。她如此骄傲,如何能以如此低贱的身份到贾家,到他从多年前就恋着的人跟前?只是又能如何呢?逃,她逃不了;死,她做不到;她能做的不过是默默承受罢了。母亲,从前对自己是如此疼爱,可今天,这还是从前的母亲吗?宝钗任泪水将锦被打湿,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尽情哭泣了。 薛姨妈回头便差人去和王夫人说宝钗同意这桩亲事。王夫人自然是高兴,就是贾母也道:“到底是宝丫头懂事,小小年纪就这样明理。”一时间,大观园上下皆已知道此事,人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探春姐妹却颇替宝钗不值。惜春只冷笑道:“往后见面我看她还如何说嘴。”凤姐心里称愿,嘴上却只是道:“四妹妹快别胡说,当心太太不高兴。再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可怜她这么一个玻璃心肝的美人儿,又识文断字、模样又是极难寻的,如果不是她哥哥出了这事,她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们姐妹一场,快别说那些话。” 倒是黛玉道:“原也不是她愿意的,得饶处且饶人,四妹妹今后少说几句就是。” 宝玉原是不在意这些的,反道:“若是林妹妹早些知道就好了。”说着倒长吁短叹起来,倒是袭人看不过,说了他几句。秋纹等也悄悄问了袭人,若是这样嫁过来,往后我们可怎么称呼才好。袭人只道:“老太太、太太自有吩咐,你们急个什么。” 第二十二章 宴开香榭拟铸福(一) 贾府因着宝钗如今是以二房的身份过来,便也不象从前那般郑重,虽说不能以寻常人家纳妾相提并论,可与当初李纨、凤姐成亲时相比也是简单了一些。薛姨妈如今一颗心全在牢里的薛蟠身上,也没有闲心再去理论这些,只由着贾府操办就是。 所幸这些日子王夫人也留意这事,又是央着元春,又是督促贾琏,所幸元春虽是失了龙子,到底还有些恩宠,她又向来和皇后走的近,便辗转求了忠顺王府,忠顺王也不想因为个奴才太驳了宫里的面子,也就勉强答应下来。终将斩立决改判为斩监侯,想来也可以保得一条残命。薛姨妈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想着过些日子再托人以家有老母需奉养为名,报个留养承祀,将他保出来,也免得受牢狱之苦。 只是这些日子下来京城铺子大半发卖了出去,再除去给宝钗的嫁妆,所剩也是有限了。若再要保他出来,只怕要越发艰难了。但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只依旧托人四下周旋,还幸好薛蝌也是个能干的,四下里打点,薛蟠在牢里也少受些苦。 宝钗这些日子却也不再闹,只在家里安安静静做些针线,竟象没有这回事一般。只是将从前大红的嫁衣一一都自己剪了。薛姨妈虽然心疼,也过来劝过几回,宝钗却总不开口。劝得急了,便似笑非笑地道:“如今女儿再穿这些红嫁衣嫁过去不成?纵是妈妈答应,那边也不会答应。难不成要女儿到了那边再临时更衣?这些东西既然用不上了,不如早毁了去也干净,省得看着刺心。”薛姨妈被她一句话堵了回来,也无言可对。 却说这些日子贾府原是平安无事,薛家这事只不过是让上下人等增些谈笑的论资罢了,也没什么人真去在意。这天贾母闲极百无聊赖,忽想着夏日悠长,倒是要想个主意来消消夏才好,便让人将凤姐、探春等都叫了来。因巧姐也长大了,也特地嘱咐凤姐也把她带来,黛玉却是让鸳鸯亲自去请的。 众人见贾母去岁以来难得有这么高的兴致,自然也不肯落后。就是王夫人和刑夫人也一都过来了。一时间也聚了一堂,虽不及往年人多,却也是莺莺燕燕。贾母见她们个个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当中少了迎春和湘云,倒有几分感触,又怕拂了她们的兴致,便笑对李纨、凤姐道:“想当年我把她们接到自个身边时,她们还没巧姐大呢。转眼个个就到找婆家的年纪了,我要趁着她们姐妹还没都嫁出去,好好乐一回,等过几年她们姐妹都嫁了,要回来可就不易了。(.无弹窗广告)” 凤姐一本正经道:“老祖宗这话就说得不对了。” “你们看看,把她能的,我的话也敢驳回了!你倒是说说,怎么不对了,如果不说出个道理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贾母有些诧异。 “过几年她们几个都嫁了,宝玉也该添了孩子,到时她们再带回几个重外孙女、重外孙子,老太太那才叫高兴呢。你们想想,那么些个粉雕玉琢的粉孩子围着老太太,老太太可不象极了那画上的寿星?”凤姐忍住笑道。 贾母只指着凤姐笑骂道:“就知道你这狗嘴里吐不出有牙,越发敢拿我取笑了,殊不知神仙也是你可以这样随意拿来玩笑的?”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道:“老太太什么事这样开心?只是医生说了,老太太大病初愈,越发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众人见时原是鸳鸯引着黛玉进来,鸳鸯含笑着道。贾母一面让人将黛玉拉到身边坐下,一面对众人道:“合家上下就她敢来编排我,索性明儿我连你也不见,看你到哪里说去。”鸳鸯也不说别的,只是微微一笑,自到后头去忙别的去了。 贾母见黛玉只穿了件水天蓝色纹锦长衣,下面是水波样银白缎裙,头上只斜斜簪了支长长的流苏金钗,越发显得娇怯。不由赞道:“玉儿这样打扮越发好了。” 王夫人却道:“好是极好的,只是未免太素淡了些,你虽然不喜欢那些热闹的颜色,也该穿些颜色鲜艳些的颜色才好,就是你自己也喜庆些不是。”又骂凤姐:“也该给你妹妹做几身鲜艳些的衣裳。还有宝玉婚期也近了,也该给姑娘们预备几身新衣裳。” 凤姐满肚子委屈,只是不敢分辩,只得诺诺应了。黛玉原不想和王夫人有什么争执,只转过头去装作没听见。倒是贾母道:“不过是娶个二房罢了,也不用劳师动众的,其实要真论起来,到那日还该到各房去给姑娘们磕个头见个礼才是。” 探春见王夫人有些不乐意,忙笑道:“我们和宝姐姐一起玩笑了这些年,这却是好劳驾。”贾母却正色道:“你们情分是情分,这礼是礼,原不可废的。”一言将探春也给堵了回去。 黛玉见气氛有些僵了,便温言笑道:“老太太您今儿叫我们来可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们?我只巴巴的来了,您却只顾着说话,也不叫我们看看新鲜。”言语娇俏,婉然又是当年贾敏未曾出嫁时的模样。 贾母一时恍惚,竟有些辩不得时候了,便似是贾敏又在膝下承欢,忙答道:“什么好东西还能落下你的?”忽又省悟过来,方知是黛玉,忙和善地笑道:“我只想着如今时日长,天气又热,还不如园子里凉快。我也好些时候没进园子了,想着这时节藕香榭那里的莲花也开得极好了,不如我们挑个日子到那里去聚聚,再传个小戏班子进来。不为别的,就为借着水音静静听些笙管弦音。”众人都称极好。 凤姐笑道:“好是极好,只是我又该忙了。明日是断来不及的,拖得久了又怕老太太这几日都睡不好,不如就后日吧。”一面又盘算着该从库里拿些什么出来。 贾母笑道:“这些我可再不管了,我只那天听戏去就是。”又嘱咐道:“宝玉也是快成亲的人了,也不必让他只管在这里厮混,还是上学要紧。云儿虽然也是好日子近了,不过里头都是些娘们,又是常来常往的,明儿打发个人过去请了来乐一乐。”一时又想因宝玉不在,不如也请了宝钗母女过来,也免得说低看了她们。 第二十二章 宴开香榭拟铸福(二) 到了那日,凤姐一早便带了人进来打点,没多时,李纨带着黛玉等也过来了。凤姐笑道:“你们这是约着来吃现成的呢,也不知道早点过来帮我,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忙活。” 李纨笑道:“这有什么法子,谁让你能干呢!我们过来也帮不上忙,还越发碍手碍脚的。”一面四下里看了一回,藕香榭原是四面临风的倚湖水榭,四面新换了水晶帘,微风袭过,水晶帘动音琳琅,湘妃帘卷半幽香。稍远处便是碧水白荷,只在窗下设了一圈坐椅,每张坐椅前均设一个小几,上头用各色花式攒盘了着各人爱吃之物。 窗下又让人起了几个小炉,上面焙着泉水,不知烹着什么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细细的荷香。李纨过去掀开盖子,原来竟不是茶,而是片片荷瓣。不免笑道:“怨不得说你能干呢,果然妥贴得很。” 凤姐笑道:“我虽然是个大俗人,可和你们处久了,也渐渐学了些雅致起来。你们来看看,可还合意吗?” 探春笑道:“好自然是好,只是既然是听戏,这戏台可设在哪里?”凤姐一拍手,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呢,就这点我最得意了。你们且先别急,等老太太来了我再告诉你们。(.无弹窗广告)” 黛玉盈盈笑道:“她还卖起关子来了,也罢,原也不差这么一时。”说完便择了个位子坐下,只看着外头无穷莲叶。榭外原是数里荷花,只用汉白玉铸了九曲廊桥,犹如白龙卧于湖上,轻盈而雅致。榭外气朗天清,虽有骄阳万里,可水波荡漾,别有一番意趣。 贾母便也带了尤氏和巧姐等过来,便是刑王二夫人也随着一道进来。见她们都在这里,越发高兴:“我还只当我们来得早,原来你们早来了。嗯,不错,到底是凤丫头,我就喜欢她这行事。” 凤姐笑道:“老太太别急着夸我,还有更好的呢。只是我既然办得好,老太太该怎么赏我呢?”黛玉抿嘴笑道:“老太太瞧她,还没等您坐下呢,她只闹着要赏钱!” “她就是个破落户,你别理她。你也别这里装可怜了,等下多赏你几口酒喝就是了。”贾母笑道。 一时众人纷纷入座,贾母抬眼看去,见众女孩儿都,黛玉宁静幽雅、谈笑风声;探春文采精华、俊秀不凡;惜春伶??聪慧、明眸善睐;便是巧姐,虽然形容尚小,可也掩不住一股天生灵气。贾母不觉暗暗点头,看来贾府中万般风流全聚在这一干女孩儿身上。忽觉少了些什么,凝神看去,却是宝钗母女也不在座中。 当下问王夫人:“云儿没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薛家姨太太和宝姑娘也没过来。”王夫人连忙站起来,微微欠声道:“昨儿就打发人过来说了,今日不得空,请老太太和姑娘们自己乐,别掂着她们。”又示意彩云将一个木匣捧了上来,“姨太太说了,虽没有什么可孝敬的,这些东西只是应景罢了,还请老太太、姑娘们尝尝鲜。” 贾母只在鸳鸯手里看了一眼,却是几碟新鲜的莲子,喜在一个个翠绿欲滴,好似刚刚剥下来一般。只是如今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莲子可是难道。便道:“这看着倒好,难为姨太太还想着,能弄了这些新鲜玩意儿来。”说着让人分了下去。 众人也都道了谢,探春拈了一粒起来,自己把皮剥了,放在嘴里细细抿着,笑道:“果然是新鲜的紧,想来是刚下的。” 王夫人笑道:“三丫头说的是,昨儿宝丫头听说老太太要到园子里赏荷,特特让人从西山下温泉那里寻来的。” “凤丫头,不是让你预备戏吗,这戏台搭在哪?别是我老眼昏花了,连这么大的戏台也瞅不见了吧。”贾母四下打量着,问道。 凤姐只是笑道:“老太太先别急啊,你们先听听。” 贾母等都觉得奇怪,便都静了下来,榭里悄悄再无声音,凉风袭来,吹起半卷的竹帘,隐隐飘来阵阵荷花的清香。众人静静候着,看凤姐弄什么玄虚。不一时,只隐约听见湖里传来轻宛的萧声,恍忽还有若有若无的歌声。黛玉凝神望去,只见莲叶深处隐隐露出一艘小船,歌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黛玉笑道:“凤姐姐果然是好心思,想到在莲花深处藏着这么个好去处。” 凤姐笑道:“我想着看戏往日也看腻了,倒是要翻出个花样来才好。听戏听戏嘛,原也不在于看,倒不如索性只听不看才好。不论好坏,大家只当听个新鲜就是。” “这样不错,只是不如索性也不必唱,只叫人细细吹箫才是,这样和着荷花菱叶的清香越发觉得风凉如玉。”贾母点着头笑道。 凤姐拍了拍头:“你看看我,我还当我办得很好呢,原来还有不妥。好,我这就叫人去说。” 一时众人纷纷沉醉在此情此景中,黛玉看着众人,不觉有些感慨,此情此景此人,倒不知今后何时才能再聚。 凤姐又令人采了白莲红荷来,送到各人身边。众人有喜欢的便信手拈来,也有将它拿在手上把玩的,也有将它放在一旁让人插在瓶中的。巧姐笑道:“这花发是好,只是太大了,不能把她簪在头上。” 唯黛玉看着那朵白莲,倒生起一阵含蓄的怜悯,这花好端端的在池里种着,只为着今日众人来赏,便要遭此?m祸。自己从前为落花建冢,可如今这些花该如何葬。便是这荷花茶也是令人难以下咽,若是从前,想来自己该为这荷花好好哭上一场了。只是,如今,如今却似再无眼泪一般,只觉得心内发酸,却再无眼泪。想着越发觉得难受,斟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紫鹃连忙低声劝道:“姑娘别喝这个,这酒虽没什么味道,可后劲大,当心受不得。”黛玉摆摆手,正要说话。忽见隐隐约约岸上有一些人影,似乎正往这里奔来。 凤姐也发现不对,忙对平儿使了眼色,让她过去瞧个究竟。 第二十三章 生不测平空起风云(一) 平儿连忙过去,十来个家人媳妇,一应都是贾赦那里的人,为首的正是刑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倒唬了一跳:“太太、奶奶在这里陪着老太太说话,你们怎么都跑过来了?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王善保家的还未说话先就哭开了:“姑娘,姑娘,快回去看看吧,我们,我们家里来了一伙强盗,正在那里翻箱倒柜的抢东西呢!” 平儿大惊,忙定了定神:“你们先别嚷,当心惊着老太太,有什么事慢慢说。”一面就要将她们带到一旁僻静处仔细查问。 偏贾母也看到这里来了许多人,早让鸳鸯过来探问,平儿见瞒不住,只得让众人过去,一面还嘱咐:“有什么事只缓缓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别惊着了。” 贾母见了她们,便觉有些不好,忙颤微微站起来问:“你们怎么都过来了?难道那边家不用看了。”凤姐也道:“你们越发没规矩了,只瞅着太太和我都在这里,也都偷懒跑过来!回去看我不一个个收拾了。” 见凤姐这样说,王善保家的等人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凤姐气道,“老太太问你们话呢,只磨磨蹭蹭着做什么,怎么一个个都成哑巴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搡了半日,最后还是王善保家的大着胆子说:“老太太我们那里不好了,刚才一堆穿银衣银甲的人进来,二话不说就翻箱倒柜的,见什么值钱就拿什么。有人上去拦了,全被押在一边。说什么奉旨查抄。” 众人等听了都魂飞天外,不知怎么样才好。贾母还未听完,早涕泪交夹,连话也说不出来,凤姐先还睁大眼听着,听到奉旨查抄,竟是两眼一闭,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众人又是来救凤姐,又是劝贾母,乱作一团。还是贾母镇定了下来,大声叫道:“都别吵了,二太太你到外头先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叫她们别只乱跑,就算是抄家也要有个大家的体统。珠儿媳妇,你把凤丫头她们母女两个先安置在你那里,好生劝慰着。大太太,这些人都是你那边的,你先带她们到前厅歇歇,先定定神再说,别到处嚷嚷着,害得上下都不得安宁。” 众人这才略定下心来,凤姐也在众人救治下苏醒过来,探春道:“老太太您也累了,四妹妹那里离得近,要不老太太先去那里先歇一歇。” 贾母叹了口气道:“也好,我先不回去,你们年轻,经的事少,也怨不得你们着急。这家里大了,兴兴衰衰的原是不可免的,只是遇到事了越发就不能躲,你越躲着事事就越找你。你们都是好的,这些事自然会明白。”说完便颤抖着站起来,探春和惜春连忙过来,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往暖香坞来。 李纨自带着凤姐、巧姐到稻香村去,黛玉等却只往暖香坞这边来。没多时,王夫人便过来回禀:“东平王带人过来,说是大老爷犯了事,奉旨抄家。东平王和我们家素来有交情,如今是他带人来,想来圣上还念着昔日老太爷之情和元妃娘娘,不肯太过苛责。” 这时贾琏也匆匆过来,见了贾母:“刚才到藕香榭那边,才知道老太太在四妹妹这里。听说是东府那边和大老爷一些从前的事翻了出来,被忠顺王参了一本,当今圣上念在素日情分,只将大老爷和珍大爷押了起来,史大老爷差人过来说,应该问题不是太大,想必是娘娘伴驾有功,圣上不忍牵累家人,只将那边的财物暂且扣押,就是大老爷那边也只是清点造册。若是查明了没事的话依旧还发放回原家。二老爷没事,只是如今还在外头四处托人打听消息。” 贾母听说未牵连贾政,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只不住双手合十,念着:“菩萨保佑,祖宗护佑。”刑夫人听见贾赦被押了,自然着急,忙问贾琏:“你父亲如今在哪里?可有受苦。” 贾琏忙道:“所幸是东平王带了人来,他方才让人私下和儿子说了,让老太太、太太不用担心,他自然会有所护持。” “到底是什么事让忠顺王这样大动干戈?大老爷也不怎么在朝上露面,他们怎么会突然参起他来?”贾母略略平静下来,便觉有些不对。 贾琏偷眼看了看王夫人,小声道:“听说参的是老爷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珍大爷那里是强占良民妻妇为妾不从逼死一款,只是这些事听说也是数年之前的,如今为何提起却是不知。” 贾母看了眼王夫人,叹道:“我素日只叫你们在外头要谨慎行事,你们只是不听,如今倒好,一盆污水只扑到自己身上。算了,这些再说也没用,也不知宫里娘娘有没受到连累?” 贾琏原没有宫中消息,不敢乱说,还是探春道:“既然王爷说不必担心,想来娘娘依旧没事。再说老爷没受到牵连,娘娘在宫里,又得皇后娘娘眷顾,想来不会有事。”说着替贾母换了杯茶,又道:“老太太且别担心,事情自然不会太糟。” 黛玉也道:“老太太且宽心,外头自然有二舅舅料理。” 贾母这才略宽了心,因东府和贾赦那边被查封了,刑夫人、尤氏等也是有家归不得,忙让探春帮着收拾出两个院落来,让她们先住着,又拔了几个丫头过去侍候。又对黛玉等道:“这事来得突然,你们小孩子家不经事,想必也累了,都先回去歇着吧,我也先回去,老大媳妇就先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们娘俩也好说说话。” 待送了贾母等出去,探春便与黛玉一道结伴回去,一路上二人默默无言。半日探春才道:“林姐姐,从前我还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要真死必先要从里头先闹起来。今日那边虽未亲见,但听她们所述、见他们所感,竟我从前太过孟浪了,无论你是百足之虫还是万足之虫,雷霆之下再无可避。我们家兴衰成败,不过都是圣上一言罢了。” 第二十三章 生不测平空起风云(二) 黛玉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了她一番,她虽是庶出,只贾府中规矩女孩子都比男孩要尊贵些,庶出尤其是。她与贾环虽是同母姐弟,贾环虽是为众人所忽视,她却不同,一应供给皆是不曾少。况且她素来自重身分,再不肯轻易说这些颓唐之语。 如今听她这样道来,倒也觉得有些凄凉,想了想才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抄家?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从前别说是你,便是我,也不曾见识过这般雷霆万均情状。今日一见倒是不免为将来有些担心。” 探春停住脚步,一双妙目只盯着她看:“林姐姐这话中还有话。”黛玉笑而不答,只是指着已近的潇湘馆道:“前面就到潇湘馆了,蕉下客可否移驾一叙?” 探春用手上折扇轻轻拍了黛玉一下:“人家在这里烦闷,你还来玩笑,真真是个没心肝的。” 黛玉摇着团扇,叹道:“我们不过都是瞎操心罢了,要如何做也只能看二舅舅他们,我们急也急不得的,倒不如坐下来细细说说。” 探春叹道:“你越发有大将之风了。只是这次回来,我觉得你和往日不同,如何说呢,往常我们姐妹也算是亲近,如今,不怕你见怪,我只觉得你越发清冷,竟似一个外人一般。” 黛玉冷冷一笑,道:“外人?我原便是外人。从前是我太痴,如今我也看清了,原不必对她们有什么太多希望。我是如此,只怕往后你也会如我一般。你且先看看宝姐姐便好,从前她和姨妈一起如何母女情深,羡煞你我们多少人?可一旦她哥哥出事,她又如何呢?她尚且如此,何况你我。” 二人此时已到潇湘馆,探春听她说的真切,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只看着脚下青苔漫上石阶,直到房门前。如今虽是夏日,院子里的竹子却还冒出尖尖笋芽,几根刚才出的细细竹子青翠可爱,更有一番欣欣向荣景象。这里不比别处,千竿修竹掩映,自生清凉之意。 探春拈了片竹叶,顺手缠在手指上,随着黛玉一同进房,二人坐下,探春方道:“自从病好后,你这里也变了样,不象从前,如今也生机勃**来。” “这些日了回来,我也没什么事,闲时只和紫鹃她们整整园子。渐渐我只觉得这样的生活更好些,更安稳,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好看的小说)你也是知道的,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方才你说我越发清冷,或许说的还是好的,只怕好些人说我越发不近人情了。我也想通了,管她们怎么说呢,我活我的,若是只将这些放在心上,只能让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更得意了。” 黛玉自到贾府后虽是常哭,可从来不肯将心中之语说给别人,便是宝玉也只拿虚情试探,不肯将真情说出。今日这些话原是她心中之意,探春听了不知该为她伤感才好还是为她庆幸。半日才道:“你刚才说起府里的事,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出来,如今这里只你我二人,可否说说?” 黛玉望着把帘外青青翠竹,缓缓道:“妹妹觉得这事二舅舅真能置之身外吗?” 探春一怔,急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家还不只这些?” 黛玉一双眸子清亮如水,盈盈光转:“大舅舅与二舅舅这边在外人眼里原只是一家,今日如何分得这样清楚?便是说二舅舅素来官声甚好,也总会有所牵连。便是如今这样分得如此分明,才越发令人生疑。还有那个忠顺王,素来和二舅舅不对付,从前为了一个伶人,便在二舅舅跟前告了一状,害他被打得半死。前些日子,宝姐姐哥哥的事又是琏二哥出面周旋,只怕打的也是娘娘和二舅舅的名头。忠顺王何等样人,如何肯就这样吃个哑巴亏?” 探春见她说的条理分明,望着一方碧清的蓝天出神,只觉得这天竟如此悠长,从日出到现在,竟似永远也等不到天黑一般。 对黛玉所说,探春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只是不得不信。半日,探春方才道:“姐姐说的有理,可如今我们能做什么?” 黛玉苦笑道:“你当我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成,我不过也和你一般,是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罢了。这些事不过是因为我是旁观者,所以才看得清。其实也只都是猜测,究竟是与不是,也非我所能先知。或许也是我杞人忧天罢了,你不必太过介怀。” “你说的这般认真,我如何能真不介怀。可恨我只是个女孩儿,若我是个男子,必定出去做出一番功业,也省得外人看我们贾府的笑话。”探春从桌上水晶果盘中拈出一颗马奶子葡萄,丢进嘴里狠狠的咬着,倒似与它有什么仇恨一般。 黛玉抿嘴笑道:“看你那狠样,不知道的只当你要把这盘子一气给咬碎了才肯罢休呢。罢了,今儿也迟了,不如你就在我这里用过饭再回去如何?” “正有此意,这些日子常听四妹妹说起你这里的东西精致,我几番想要不请自来,又怕你这个主人见怪。今儿可好,你自个说的,可别怨我吃的多。”说着便对侍书道,快去告诉小厨房,我在林姑娘这里用饭,我那份今日竟免了吧。”探春盈盈笑道。 “越发会算计了,如今就这样计算着,赶明儿真当了当家奶奶,还不知要如何算计呢!”黛玉浅笑着,“从前只说凤姐姐精明,依我说你比她更厉害十分。” “快别提凤姐姐了,这些日子你只在屋里闷着,不知道外头情形,凤姐姐委屈的什么似的。因为你的事,他们两口子落了多少不是,后来索性让宝姐姐当这个家了。那段日子,我看她也只是不肯出来,想来心里是不好受的。这几日宝姐姐没过来了她才好些,也有说有笑了,气色也好了不少。偏今天又是她那里被抄了,你看她素日是多要强的人,今日大太太还没怎么着呢,偏她就受不住了。”探春目光一沉,叹着气道。 第二十四章 城门失火殃池鱼(一) 宝玉在学里听说家中之事,也忙回来到贾母这里探视。贾母见了他便如见到宝一般,连忙将他拉到身边,拉着他的手对王夫人道:“我也顾不得别的了,只要宝玉没事也就好了。” 王夫人忙推宝玉道:“你也大了,如今家里的情形你也知道一些,你是哥哥,又是叔叔,兄弟子侄们都看着你做个榜样。你还不好生读书,这些日子老爷心里烦的紧,你再惹他不高兴,当心他抽你。” 宝玉还要向贾母撒娇,贾母却不象从前那般将他搂在怀里,只是长叹一声道:“你太太说的是正理,我从来没和你说这些,只是如今不能不说了。虽然这次你老爷没事,可他一个人要撑起这么大一个家也是艰难,你珠大哥早死,如今你是长子,也该替他分担着些。还有娘娘,虽蒙圣恩,封了贵妃,可如果没有娘家相互扶持,她在宫里也是难熬,你不为别的,就只为你大姐姐也该长进些。” 贾母对他向来溺爱,从没说过这些正经大道理,今日却说了这些,宝玉也不敢反驳,只得唯唯喏喏地答应着。贾母见他这样,叹了口气:“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说的这些,你也该回去好好思量思量,我们贾府往后可就靠你们了。如今你大老爷那边出了事,若是查实,这世职必是保不住的,你们也只能从科举上出身,今后如何,你自己好生思量。” 宝玉闷闷的回到房中,秋纹等过来侍候,他也只板着一个脸,众人见他这样也不敢过来招惹,只偷偷告诉了袭人。袭人听说,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过来一看,见他只呆着脸低着头坐在床沿,只当他的呆病又患了,连忙轻手轻脚过来,柔声道:“二爷回来了?可吃过饭没有?” 宝玉只低头不语,袭人急了,推他道:“我的爷,你这是怎么了,倒说句话啊?” 宝玉忽然幽幽道:“我从前是不是都错了。” “爷你怎么了,谁又冒犯了你?”袭人唬了一跳,连忙推他。宝玉忽然抬起头来,竟是泪流满面,袭人大惊,忙拿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拭泪,道:“跟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由着爷受委屈。”心里却纳闷,看宝玉这样莫非是为了黛玉,只是黛玉这向来也不再招惹宝玉了,可除了她还会有谁能让宝玉难受成这样? 袭人见宝玉只流着泪不说话,心里着急,便要找跟的小厮的来问,宝玉却忽然道:“你不用问了,我从老太太那里过来。[]刚才老太太跟我说了好多,都是从前她没和我说过的。袭人姐姐,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从前我只想着能和姐妹们一起就好,这家里的种种我从来没想过。可今日大老爷那里出了这事,我才知道原来富贵荣华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姐妹们在一处更是奢求。大姐姐是早早进宫去了,二姐姐嫁到孙家受苦,林妹妹虽然回来,可总也不理我。三妹妹、四妹妹她们也总会出嫁。你说还有谁能陪着我?” 袭人也含泪道:“如今家里出了大事才更要爷站起来,出人头地啊。我不管别人怎样,我是再不肯离开爷的。还有宝姑娘,过些日子就要嫁过来了,她也是陪着爷一生一世的人。” “你说的对,老太太说的也对,原来错的终是我。”宝玉喟叹着,却站起身来,走到书房,将书拿了出来,见袭人跟了过来,摆摆手:“你自去歇着吧,我再看一会儿书。”宝玉向来不爱看书,便是在王夫人这里也只是时时躲懒,何曾有这般用功过。袭人见他大异往日,又是喜又是忧,又不敢不从,只得带了门退了出去。 话说这几日下来,从几个相熟的王爷那里也传来消息,说是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平安州互相往来,贾赦包揽词讼.严鞫贾赦,据供平安州原系姻亲来往,并未干涉官事。惟有倚势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实的,然系玩物,究非强索良民之物可比.虽石呆子自尽,亦系疯傻所致,与逼勒致死者有间。便从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 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实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伊贫苦自愿退婚,尤二姐之母愿结贾珍之弟为妾,并非强占.再尤三姐自刎掩埋并未报官一款,查尤三姐原系贾珍妻妹,本意为伊择配,因被逼索定礼,众人扬言秽乱,以致羞忿自尽,并非贾珍逼勒致死.但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私埋人命,本应重治,念伊究属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贾蓉年幼无干省释。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治家不正之罪。一干人等皆等来年春天再发往各处。 贾母等得知,虽然心痛贾赦贾珍等,所幸并无性命之忧,虽明年便要发往边疆,可到底还有些时日能有所转寰。这些日子也可将人接到府里,好生调养着。 这日宫中突然传出消息,说是元妃抱恙,请王夫人入宫探视。王夫人一听吃惊非同小可,如今贾府便如风雨中一帆小舟,再经不得任何风雨。若此时元春再有个好歹,只怕贾府就此便一撅不振,再无翻身之日。当下也不敢告诉贾母,忙按品大妆了,带了彩霞坐了车轿便往宫里来。 一路上王夫人心情忐忑,元春自那日小产后身子就一直没有大好,如今特特传了自己进宫,只怕是越发不好,如果她再有事,就是贾政也未必能保得住。王夫人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燥,忙略略掀开轿帘,让微风微微吹去些烦闷。 王夫人无意间抬眼看去,却瞥见街角有一老乞婆,衣衫褴缕,正在那里借着阳光行乞。王夫人不禁一阵寒颤,心里生起些莫名的害怕,若是贾府有事,只怕这老乞婆的现在便是自己的明天。王夫人不觉全身发抖,只觉得头痛欲裂,连忙放下轿帘,将身子靠在背后引枕上,半日才觉得缓过劲来。 第二十四章 城门失火殃池鱼(二) 王夫人随着小宫人到凤藻宫,见抱琴早在宫门前迎候,见她来了,抱琴忙要见礼,王夫人连忙拦住,顾不得别的,忙问:“娘娘出了什么事?” 抱琴忙道:“娘娘并无大碍,因皇贵妃在里头一时不得相见,恐太太着急,所以特地让我来等着太太。”说着便将她引至偏殿候着。 这皇贵妃原赐封为纯皇贵妃,因宫中只她一位皇贵妃多年,众人便只以皇贵妃呼之,倒将封号略去不说。这纯皇贵妃论年纪要比元春大上几岁,可依旧生得丰姿婉转,艳丽不可方物,颇得皇上宠爱。更难得的是生了一个好儿子,正是北静王水溶。当今圣上虽有四子,北静王原非长子,只是皇后并无嫡子,他又向来为皇上所器重,母以子贵,纯皇贵妃自然也更得皇上眷顾。只是碍于皇后并无大过,皇贵妃又并非出自世家,这才在皇贵妃之位上委屈多年,只一时间在宫中无出其右者,便是皇后也需让她几分。如今她竟屈尊到元春宫里来,倒也是一桩罕事。 抱琴一面令人奉了茶来,又亲自奉与王夫人,王夫人因她如今是有宫职在身的,忙站起来连称不敢,抱琴笑道:“太太别客气,我再怎么着也是府里的奴才。” 王夫人又客气了一回,方问元春凤体。抱琴道:“娘娘前些日子虽有小恙,经御医几帖药下去已没什么大碍了,今日请太太进宫,原是有件大事要和太太商量。” 王夫人忙问何事,抱琴挥手让一旁的小宫女下去,这才低低道:“原本娘娘要亲自和太太说的,只是皇贵妃在里头不知何时才脱得开身,便让奴婢先告诉太太,太太也好先考量一番。前几日听皇后娘娘说起,东平王已近婚龄,要纳一才貌双全的女子先放在房里,如果好便封作庶妃,娘娘想着家里还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如太太思虑着挑出一个来,献过去,也是一条好出路。” 这东平王原是圣上长子,他母亲虽然早逝,却是当今皇后族妹,因皇后无子,便自小儿养在皇**中。因他母家昔年与贾府有些交情,素日与贾府也是交好。前些日子便是他奉旨查抄贾府,所幸他高抬贵手,贾府方能苟延残喘。 听说有这等美事,王夫人忙道:“这是应该的,既然是主子要人,别说有了,就是没有我们也要四处寻了来。”心中便暗暗盘算开去。如今府中原只有探春、惜春两个,惜春小呢,况且她兄长刚刚获罪,若将她献过去,只怕东平王避嫌不肯收。 这探春虽好,只是东平王这次挑人,说的好听了是挑个庶妃,其实也就是个通房丫头,要讨得王爷高兴才能封个庶妃,就算将来封了庶妃,这样身分到底低些。探春虽非她亲生,可也到底养在身边这么些年,且是贾政亲女,恐他面子上也下不来。如此犹豫着,又有宫人来报,“娘娘请恭人过去相见。” 抱琴知是皇贵妃已走,忙引着王夫人到正殿这里来。王夫人见元春只穿了件烟霞银底色的对襟羽纱衣裳,宝蓝宫裙,如云青丝,挽作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垂髻,通共只簪了一枚镶嵌暗红玛瑙圆珠的赤金钗算是妆饰。只是气色却也还好,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王夫人偷偷皱了皱眉,小心笑道:“娘娘怎么这样简朴,虽然向来崇尚节俭,但娘娘如今身在高位,朝庭礼制却不可不行。” “我们娘们说话,哪来那么些朝庭礼制。就是刚才皇贵妃过来,也只是家常打扮。我若太过奢华反倒惹人话柄。”元春摆摆手,一面却将手上赤金点翠的护甲摘了下来,搁在玉盘中,随意道,“这劳什子沉甸甸的,我总戴不惯它。只是宫里人人都戴它,我倒不好不戴了。” 王夫人也忙笑道:“娘娘说的极是呢,大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元春将护甲拿在手上摆玩着,一面漫不经心地道:“刚才抱琴想必把我的意思告诉母亲了,母亲看送哪位妹妹过去好呢?” 见王夫人犹豫不决,便又劝道:“虽说如今没有位分,只是母亲想想,那东平王原是前程不可限量之人,倘或来日,说句僭越的,真继承了大统,还不是波天的富贵。再说我们家和东平王向来交好,这次伯父和东府那边出了事,也幸得王爷里外周旋,才不至牵连了父亲,便为这,我们也该好好谢谢才是。他贵为王爷,什么好东西没有。我是想着家里几位姐妹都是拔尖的,过去必能得王爷宠爱。” 王夫人想了想道:“若依我自然是好的,只是怕你父亲抹不开面子。” 元春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母亲不知道,这消息一出来,宫中上下谁不忙着在自家姐妹里寻几个好的,想尽法子送过去。所幸皇后娘娘向来待我不错,又知道我们家里有几个知书识礼如花似玉的姐妹,这才悄悄和我说了。若实在无人肯给,也在亲戚家寻几个好的才是。” 王夫人眼前一亮:“说起亲戚家来,我倒是有个现成的人,娘娘看看好是不好。” “快说来听听。”元春连忙催促。 王夫人将身子往元春这里凑了凑,低声道:“不是别的,原是你也见过的,就是你林姑妈的女儿黛玉,你看可好?” “黛玉?母亲不是说她回家去了吗,此时再去苏州将她接来只怕要误了事。”元春有些迟疑。 “这些日子事多,也没来得及向娘娘回禀,林姑娘因途中船只失事,前些日子又回到我们家,如今依旧住在潇湘馆里。”王夫人含糊的向元春道。 元春并未深究,想了想,道:“她倒是个合适的,一来她才貌俱佳,王爷必定喜欢;二来并非我们家的人,倒是少些招摇;三来老爷也会少些顾忌。只是老太太那里不知肯不肯放?” 王夫人忙道:“我回去和老太太说去,老太太前儿还叫我们留心给她寻个合意的人家。实在不行,娘娘打发个人去和老太太说了,再没有不肯的道理。” 第二十四章 城门失火殃池鱼(三) 待回了贾府,王夫人连衣服也来不及回去换,便往贾母这里来。凤姐原在跟前凑趣,恰好出来取些东西,见她按品大妆而来,一时不由怔住,回过神方悄悄问:“太太这是去了哪里?” 王夫人这才发现,只是如今再倒回去倒是更落了刻意,便问凤姐:“你姐妹们在里头吗?” 凤姐忙回答:“三妹妹她们早起就过来,在老太太这里吃过饭就都回去了。如今里头就只巧姐在,太太有事找姑娘们?要不我打发人把她们叫来?” 王夫人连忙道:“不用了,她们在这里反倒不方便。这样吧,你找个由头把姐儿带走,我有事和老太太商量。” 凤姐不知王夫人要说些什么,这般郑重其事,又见要背着姑娘们,想必是要说姑娘们的婚事,便不敢再问别的,连忙答应,进去把巧姐带出来。 王夫人也进来了,顺手儿将贾母的燕窝粥带进来。贾母皱了皱眉:“我的病也好了,这些东西我不是让他们停了吗?怎么又熬了来。如今家里人多,你老爷那点薪俸够个什么,能俭省就俭省着点吧。” 王夫人陪着笑道:“看老太太说的,如今家里还没到那个地步,再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老太太不是。(.好看的小说)”一面说着一面用小银匙轻轻搅动,让粥凉些。 “家大业大的,能省一些是一些。我从做姑娘起到现在,什么富贵没经过,可怜的是她们这些女孩子,我瞅着跟的丫头少了好些,只是委屈了她们。”贾母叹着气,见王夫人还端着那碗,又道:“你也不惯侍候人,先放着吧,待会让鸳鸯她们侍候我喝就行了。” 鸳鸯连忙过来接了过去,王夫人便也顺势给了她,又陪着笑对贾母道:“媳妇知道老太太最是放心不下姑娘们,现在正有件天大的好事等着呢,老太太听了必定喜欢。” 贾母见王夫人这样说,知道必定有事,便对鸳鸯道:“你把粥先拿下去,我等会子再喝。”鸳鸯却是站着不动:“老太太,这粥凉了就不好了,要不太太和老太太说着话,我喂老太太喝可好?” 贾母原是万事都不避着她的,听她这样说,便宠溺的看着她,含笑道:“好,就依你。” 鸳鸯又从一旁端了个锦凳过来,笑着对王夫人道:“太太想必是从外头回来的吧,先坐着陪老太太说说话。” 贾母也含笑示意她坐下,“我这里鸳鸯这丫头倒可以当半个家,以后有什么事,你们也别人问我,只去问她就行了。” 鸳鸯婉转一笑并不答言,只低着头吹着舀起的粥。贾母又对王夫人道:“你刚才说什么好事,到底是什么事?” 王夫人忙将元春之意说了,只不提元春让她在几个女孩子间思虑之事,只是道:“老太太想想,东平王是圣上爱子,往后前程不可限量,林姑娘有这么个好去处,还怕今后没有好日子过?我一听说这事,就忙不迭的回来告诉老太太,想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贾母沉思了一会,方才道:“好是好,只是王府到底只是说随意挑个女孩子去侍候,并不是说选侧妃,这样到底也委屈了林丫头。” 王夫人忙陪笑道:“不论在家里、在外头我们常来常往的这些人家里,林姑娘都是个拔尖的。林姑娘这一嫁过去,必定会得到王爷宠爱,再过些时日,生下个一儿半女,被扶成庶妃、侧妃也是容易。这一来,老太太有个当贵妃娘娘的孙子,还有个当王爷的外孙女婿。”见贾母有些动摇,又低声道:“今儿我进宫去见了贵妃娘娘,听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东平王只怕能继承大统。” “这话可别乱说,随意揣测君心可是大罪,这不是我们做奴才的该说的话。”贾母连忙打断。 王夫人恭敬的道:“是。只是撇开这层说,东平王对我们家也是有恩的,我们就冲着这个也该好好答谢人家。” “答谢自然是该答谢。我们虽没什么,尽自己的力挑些王爷喜欢的送去也就好了,实在不行,在家里或是外头买几个标致丫头送过去也行,何必一定要把林丫头送过去?”贾母踌躇着说。 王夫人原本就对贾母不满,如今因着刑夫人、尤氏等都住在这边,一应开支除去官中便都是贾母贴补,越发不高兴。现在见贾母又执意不肯,便气道:“其实这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听娘娘说宫里各位娘娘都在找合适的人千方百计的送过去,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看中我们家娘娘,这好事还不定落在谁家呢。老太太也别只想着林姑娘,也该替我们家想想!” 贾母见她咄咄逼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她:“你,你,我怎么没为贾家想。是,林丫头是我亲外孙女,我就敏儿这么一个女儿,她就象我亲女儿一样。以前大丫头回来省亲,是谁帮着你们从她那里弄了一大笔钱回来。你不喜欢她,千方百计逼走她,我也不理论!就是从前那笔钱,到现在一点也还不了!我也没说什么,林丫头也从没和你计较!现在你还说我没为贾家着想?是,林丫头现在没钱了,家里也没人,可她还有我这个外祖母,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别想打她的主意!”说着一口气喘不过来,倒在榻上。 鸳鸯连忙扶着她,一只手在她胸前替她顺着气,一面对王夫人道:“老太太病才好没多久,太太就少说两句吧。其实依林姑娘的性子,只怕也不肯。” “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别以为老太太宠你,你就这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连我也敢编排。”王夫人不敢对贾母大嚷,便训斥鸳鸯。 鸳鸯不敢再说,含泪低头。贾母越发生气,指着门:“你,你给我出去!” 王夫人也不再说话,心里冷笑了一声,向她行了个礼,依旧平平稳稳的走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寻后路潇湘起意(一) 却说自黛玉到贾府这些日子后便再没有静轩的消息,这几日越发觉得思绪不宁。[]想起从前静轩嘱人交代的话,有心让紫鹃悄悄去北静王府探问,却又恐人笑话。当真是“美女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就是探春、惜春等过来小坐也只都是默默无言,三人相对愁容,每每探春强作欢乐,也都以凄楚相对而终。原本略有些见好的身子却又瘦削了下去,似乎又回到从前那个多愁善感的潇湘妃子。 紫鹃、雪雁见了不免心疼,只当为了贾府发愁,雪雁私下也劝她:“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姑娘还有些银两,若姑娘觉得这里不好,我们便先离了这里家去,就是老太太和几位姑娘也可以一并回去的,虽然不能象从前那样,可俭省着些也还可度日。” 黛玉反被她抠得笑了:“你个傻丫头,贾府还没到这地步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死,也还有个挣扎。只不知这挣扎中伤的是你还是我罢了!你还当三妹妹她们能走出这里吗?别说是她们,就是我,也不过是只陷在泥潭里的鸟罢了,虽空有翅膀,却不能飞起。” 雪雁嘟着嘴:“我们又不是她们这里的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她们管得着?再说了,如今他们也是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来管我们?” 黛玉摇摇头,叹道:“若不是这等时候或许我们还能回得家去。只是如今,”黛玉苦笑了一下,清冷的脸上带着些决绝:“如今只怕越发不能走了。” “我不明白?”雪雁不解。 “听说溺水的人只要手边触到一丁点东西就不会再放开,哪怕是根稻草。”黛玉眼中露出些无奈,“如今贾府便是那人溺水的人,而我,只怕就是那根稻草。” 听她这么一说,雪雁登时急了,“那姑娘还不快想点办法,难道真让他们把姑娘压垮?” “办法?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黛玉无奈的摇摇头,“从前外头还有王嬷嬷可以依靠,如今呢?我们在这里原是无处可去之人,如今我们外头连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再说我们连贾府也出不去,还能怎么样?”黛玉神色间满是凄凉与无奈。 “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姑娘愿不愿试试。”一旁一直低着头做针线的紫鹃突然抬起头来,轻轻道。(.好看的小说) “你且说看。”黛玉心中微微一动。 紫鹃站起来,走到黛玉身后,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虽然柔弱,却似乎又是有力,“姑娘经历了这些难道真想在这里坐以待毙吗?我如今有个法子,虽不一定管用,可若是试试,或许还有些退步。只是不知道姑娘信得过我吗?” 黛玉有些动容:“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如今我再信不过你们还能信谁去?” “这便好。前儿听见姑娘和三姑娘说的,姑娘既然看得透彻,何不在外头寻一处小宅院,纵是这里真有什么事也可有个退路。姑娘原不是贾府的人,纵算是贾府出了什么事也不能牵累姑娘,只是有个宅子,不管如何,姑娘总是可以安生的。若是我哥哥那里虽说他不至说什么,但他到底是贾府旧仆,也碍眼些。”紫鹃柔声道。 “不错,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我们都在这里出不得这园子,哪里去找合适的地方。”黛玉有些担心。 紫鹃有些歉疚地道:“不瞒姑娘,其实自从姑娘回来我就让我哥哥仔细查访着,看有没有适合的,因怕姑娘多心,故此总没和姑娘说。昨儿我回家,听哥哥说访到一处宅院,也不很偏僻,虽然不大,却也还雅致。原是一个小京官的宅院,如今告老回乡去了,因这宅子还值几个钱,就想着先卖了,也好换些使费回去。他要的价也还好,开口是六百两银子,听哥哥说,若果然想要,再少些也是使得的。” 黛玉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便道:“你且先让我好生想想,从前虽还有些银子,只怕现下下剩的也不多了。这笔银子如今对我们也不是小数。” 紫鹃算了一回,道:“如今还有三千两银票,并一些散碎银子,大约也就百两之数。” 黛玉暗自盘算,钱虽不是很多,只是经王嬷嬷一事后,未免待人皆有些小心起来。紫鹃虽对自己并无二心,只是她哥哥却是并不熟悉。若是存了些许歹心,该如何是好?只是如今自己主仆三人皆是女子,且在京城再无人能有所依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竟忽然想起静轩来,若是有他在身旁,或许自己便不会如此孤立无助,一时却有些念着他清朗的声音。 神思飘的远去,黛玉不觉有些恍然,“姑娘,紫鹃姐姐的主意我看不错。”耳边响起的却是雪雁略带些稚嫩的声音。是啊,如今要紧的是解当下之困,黛玉只得硬生生将远去的神思扯了回来,暗暗咬咬牙,暗道,罢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至少紫鹃是可信的。于是道:“也好。只是,紫娟,这几日要辛苦你,你要问个清楚才好,还有,最好那买主那里你得要亲自去见见。对了,凡事你需要亲自过目才好。” 紫鹃自然知道厉害,忙点点头:“是,姑娘。”雪雁倒是兴奋的紧,拉着紫鹃问这问那,好似便要搬过去了一般。黛玉含笑看着她们,虽说还是有些忐忑,可毕竟多了几分憧憬。 紫鹃便连夜带了消息给她哥哥,因那房主急着回乡,也没再纠缠,紫鹃又亲自出去看了一回,没几日,便以五百五十两的价格将宅子买了下来。这日办完一应事由,因恐黛玉着急,紫鹃忙将一应文契带了进来,给黛玉过目。 雪雁笑道:“紫鹃姐姐,我们是不是立刻可以搬过去了?”紫鹃笑了笑,并不答言。黛玉抬头道:“傻丫头,你以为想走便可以走的吗?我不比你们,只怕还没出这潇湘馆便有人报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寻后路潇湘起意(二) 王夫人和贾母起了争执后,贾母看着她的背影,见她把头高高抬起,似乎与从前不同,更象是在示威,贾母颓唐地倒下,喃喃道:“我老了,没人再把我放在眼里,她以前至少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看看,她今天的态度!” 鸳鸯忍着委屈,劝道:“老太太别着急,太太也不是真不把您放在眼里,如果她心里没有您,也不会特特来告诉您的。再说了,老爷对您还是孝顺的。等老爷回来,我们告诉老爷好不好?他不会坐视不理的。还有林姑娘,其实她只要执意,不肯,她到底不是我们家的人,太太也拿她没办法。” 贾母摇摇头:“算了,我老了,管不了这许多。她说我不为贾家着想,你说说,我从十几岁嫁到贾家,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除了贾家,我还有家吗?林丫头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太太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我们现在这种情况,要再给她找个好婆家也难了。说实在的东平王也是个好人选。只是我已经太对不起她了,如今再这样对她我不忍心啊!可是我也没办法了!” “老太太的意思是?真把林姑娘给出去?”鸳鸯原本轻轻替她捶着腿的手不自觉停住了,小心翼翼地看着贾母,揣测着问。 “你怎么停下来了?”贾母淡淡道。 鸳鸯连忙继续捶着,只是却比方才快了许多。贾母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心狠?” 鸳鸯忙道:“鸳鸯不敢。只是方才老太太生那么大的气,我以为,以为老太太不同意太太的话。” 贾母脸上的皱纹紧了紧,叹道:“其实她说的原也没错,娘娘说的更没错。如今我们家里再没有撑得起这个家的人,有的只是这几个女孩子了。她们几个都有不能为的道理,只有林丫头,在这事上是最合适的。我虽然疼她,可是为了她放弃我们家再振兴的希望,我做不到!如果这样做了,我到了地下就没脸去见贾府的列祖列宗。从前她不肯和宝丫头一起嫁给宝玉,我依了她,这也算是对得起她死去的娘了。可这次,这次是王爷,是娘娘,大丫头如今没了孩子,在宫里她该如何立足?我也要替她想想。刚才我是生气,可我气的不是她这个主意,气的是她的态度,她现在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鸳鸯默默听着,面上却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贾母看着她,拉了她的手,轻轻拍着:“好孩子,我只把你当自己的女孩子了,这些话,林丫头那里我不会说,太太那里我也不会说,你也只当自己没听见吧。你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嫁了人,她自己的喜好就不在重要,甚至她的性命也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家族的兴亡。和这些相比,林丫头我也只好舍弃了。不过再想想,林丫头那样的人,也只有王爷这样贵重的人才消受得起。” 鸳鸯想了想,道:“只是林姑娘会愿意吗?” “会的,我想她应该会的。她是个听话的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必娘娘已经把这事回奏了皇后娘娘,这事就不是我们贾府的事了,她如果执意不肯,就是抗旨!这个罪我们担不起,她也担不起。”贾母似乎在说服自己,轻轻道来。 鸳鸯看着贾母,从前熟悉慈爱的脸庞似乎有点陌生起来,鸳鸯犹豫了回,道:“老太太预备什么时候告诉林姑娘?” 贾母并不回答,却将手上一个油绿发亮,不带一丝杂纹的翠玉镯子取了下来,拿在手上,对着亮光仔细看着,半日方道:“这是我还没嫁时我的老祖母送给我的,她告诉我,只要戴着它,就会事事如意。这些年,我从没有将它取下来过。可是,现在我老了,老得连镯子也戴不得了。这个镯子放在我这里也是无益,你什么时候得空拿去送给林丫头。” “是。”鸳鸯低眉恭敬地回答。 “这里的事先别急着告诉她,一切还都未成定数,等娘娘下了旨再说吧。”贾母将镯子交给鸳鸯,靠着枕嘱咐着。 黛玉买下宅子的事并不敢和别人说,这些日子贾府之人也是乱作一团,因此也没人在意。黛玉和雪雁二人虽没去过那个新宅子,只是日日听紫鹃说着,便也熟悉了。黛玉三人倒增了些乐趣,平日家里没人时,便关了门来好好商议着看宅子里要添些什么东西才好。 那边原先许多东西房主并未搬走,一应用具倒是齐全的很,只需添些陈设并日常贴身之物便是。黛玉便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让紫鹃得空便出去购置些东西。 这日入夜紫鹃又从外头回来,路过花坞时听得两个媳妇在那里窃窃私语,隐约听着说林姑娘、宝姑娘什么的,紫鹃便留了意,住了脚,侧耳倾听,只听寻两个媳妇嬉笑着道:“从前林姑娘、宝姑娘在我们这里头算是两个人尖了,这下子可好,宝姑娘成了我们二爷的姨娘,这就够奇怪了,这林姑娘更好,又要去什么东平王府,要成什么侧妃。” 另一个窃窃私笑,语中带了些不屑:“什么侧妃啊!我听说没名没分的,连个庶妃都不是,也就是个通房丫头。”两个说着又低低笑了,“听说那个林姑娘和宝二爷有一腿呢,如果她嫁过去被王爷知道了,你说会怎么样?” 紫鹃听不下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分开树丛,出来道:“咦?嫂子们在这里啊?在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那两个媳妇见是紫鹃,略有些不自在,连忙掩饰:“原来是紫鹃姑娘啊,我们刚才看见这里有些花枝岔了,就来修剪一下,姑娘这是回去呢?” 紫鹃笑道:“家里有些事,我爹捎了话来让我回去看看,这不,一办完事就赶着回来了,方才还看见林嫂子带了人在那里查夜呢,这再迟了只怕园门都进不来了。嫂子们先聊着,姑娘还等着我呢。”说着便急急走了。那两个媳妇互相看了看,也就各自散去了。 第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紫鹃回到潇湘馆,黛玉正在灯下看书,见她回来,忙让她坐下,略问了些外头的情形,紫鹃还想说,黛玉却催着她道:“你累了一日,快去洗洗吧,那里还有给你留的糕点,你赶紧去吃些。” 紫鹃欲言又止,只得出来,借了个由头,也把雪雁叫了出来。黛玉含笑道:“你们也出去松快松快,我还想静静看会子书。” 紫鹃把雪雁拉到一个角落,悄悄问:“这几天我只在外头走,你在家里可听说什么没有?” “没有啊,我也只和姑娘在家里,只三姑娘和四姑娘过来了两回,但并没有什么事啊。”雪雁想了想狐疑的道。“是不是你听说了什么。” “哦,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紫鹃犹豫了一下,心道那些婆子向来喜欢在主子背后说三道四、乱嚼舌根,这些混帐话如果让黛玉知道了岂不越发添些烦忧。 因着贾母身子不快,这日黛玉等一早便到贾母这里请安。贾母见她们来了,自是高兴,忙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了,又对惜春道:“听你珠大嫂子说,你和你林姐姐这些日子走的挺近,这才好嘛,你们年轻姐妹自然要多亲近亲近,别象从前那样,只往栊翠庵那里去。(.)那个妙玉再好,到底是个出家人,成天和她厮混在一起也不象样。” 惜春俊眉微微挑了挑,想要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只是柔和的笑了笑。贾母又问尤氏在这里可还过得惯,尤氏连忙微微躬身回道:“多蒙老太太惦念着,珠大奶奶都照料得很好,如果不是老太太,我们婆媳几个只怕都要住在大街上了。” 众人听了这话,想笑又觉得有几分凄楚,一时间都静在那里,场面登时冷清下来。黛玉见那尤氏原本漆黑的发间也夹杂了些白发,许是这些日子愁苦的缘故,眼角也有了几分长长的鱼尾纹,不到四十的人竟有些老态。不由再看了看贾母,越发瘦了下来。黛玉抚了抚腕间的玉镯,这是前日鸳鸯特特送来的。想想当日贾母初戴上这玉镯时,只怕也如自己一般,绮年玉貌多少憧憬多少幻想,只是转瞬间红粉骷髅,万事只在这时间的消逝中渐渐流逝。 巧姐眼尖,一眼瞥见黛玉手上的镯子,便笑吟吟问贾母道:“老祖宗,我瞧您手上的玉镯子怎么到了林姑姑那里?老祖宗偏心,我向老祖宗要了好几回,就不肯给我,反给了林姑姑。”说着便嘟起红润的唇,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人再生不起气来。 凤姐忙骂她:“你胡说个什么!”便要将她带出去。 贾母却将她搂在怀里,“这个巧姐啊,当真是凤丫头的女儿,再假不了了。连吃起醋来都和她娘是一模一样,差不得半点去。”众人都笑了起来,贾母又笑着道:“你别只说她,从前你到我这里打了多少饥荒,有了好东西,可不想着法子弄了去?” 凤姐悻悻地:“看老祖宗说的,我就这么不济。” 贾母只不理她,只搂着巧姐道:“别理你娘,她只知道说你。你也别生气,你林姑姑大了,过些日子就该找婆家了,我啊,这个镯子留给她做个念想;等你以后找婆家时,老祖宗还有别的好东西要给你呢。”众人都哈哈大笑。 黛玉听了倒羞红了脸,巧姐却还年幼,也不知害羞,只缠着贾母问:“林姑姑要嫁人了?那林姑父是什么人啊?是不是象宝二叔这样的?” 众人皆有些尴尬,黛玉却转过头去只和探春说着话,贾母笑道:“那是当然,姑娘大了就要出嫁;不但你林姑姑是,就是你三姑姑、四姑姑赶明儿找着合适的人家也是要嫁的。” 惜春嗔道:“老太太说话只爱拉上我们。”说着便过来约上探春和黛玉要往外头去。三人还未走到门口,就见王夫人急匆匆走了进来,三人连忙住了脚见了礼。王夫人一脸喜气,亲热的拉着黛玉的手道:“大姑娘,这些日子气色越发好了。真真大喜啊!” 黛玉从未见过她这般热络,心中“咯噔”一下,心说不好,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谢舅母挂念,如今时气好,也没犯病了,所以到老太太这里瞧瞧。” 王夫人丝毫不以为忤,依旧拉了她的手笑道:“大姑娘真是好福气啊,这不娘娘都下了旨,把姑娘许配给东平王了。大姑娘这一去可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赶明儿可要常回来看看老太太啊。” 众人一听,皆出乎意料,黛玉定了定神,道:“不知这娘娘可否是贵妃娘娘?” 王夫人楞了楞,依然挂着笑:“自然是元妃娘娘了。” “据我所知东平王应该并非出自娘娘膝下,只怕王爷的亲事不该由娘娘下旨吧?”黛玉淡淡道。 王夫人心里暗骂,嘴上却还笑着:“姑娘真是聪明,王爷的亲事娘娘自然不好做主,只是如今王爷也不是纳妃,自然娘娘也就能作这个主了。” 黛玉脑中轰然一响,只余下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便要倒下,探春眼尖,连忙将她扶住。黛玉勉强定了定神,颤抖着声音问:“此话当真?”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当然是真的,不哄你做什么?如今旨意已下,过三日就将姑娘送到王府里去。虽然不是妃子,可娘娘念着血脉之亲,仍旧叫人赐了不少东西下来。再说这东平王可不是寻常人,他可是当今圣上长子,多少人求还求不得,姑娘可真真是好福气,有这样好的造化。早几天我就和老太太说了这事,老太太怕你太过高兴,又不知道王府那边到底肯不肯,这不,王府那里一有消息我就赶紧过来告诉老太太。是吧,老太太?” 黛玉含泪看着贾母,见贾母无奈的将目光移开,贾母不敢跟他相对,只是低声道:“我们家不比从前了,其实东平王也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第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惜春看不过,便要说话,李纨早过来拉了她和探春、巧姐,带着她们出去。(.无弹窗广告)黛玉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其中有痛、有酸,更多的是无尽的绝望。贾母有些痛惜,扶着鸳鸯,颤抖着双手要来搂她,黛玉退后两步,如同不认识般看着她:“老太太早知道了,是吗?原来那是个极好的归宿?老太太原是极爱我的,这么好的人自然是要留给我了!其实再说的坦率些,不但于我东平王是个好人选,就是于外祖母于整个贾府而言,东平王更是个极好的人选!我说的对是不对?”目光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怒,似乎要将一切燃烧一般。 贾母不敢直视,老泪纵横:“好女儿,我对不住你,你去的早,我没有好好照看玉儿!”黛玉听她提起母亲,不禁心里一阵凄凉,心里一阵剧烈难耐的痛楚。 “老太太,王府只给了三天期限,虽然不是明媒正娶,可到底是我们家出去的人,我这当舅母的也该给外甥女儿预备一份嫁妆不是。姑娘也该好好预备一下,该收拾的也要收拾些,想带什么尽管说,我替姑娘准备。”王夫人冷笑道,一面又叫紫鹃:“看姑娘不舒服了,也不快扶姑娘回去,只杵在这里做什么,越发没有眼力劲了。” 黛玉见紫鹃挨骂,强撑着道:“紫鹃如今也不是府里的丫头,若要骂,原也轮不着太太吧?紫鹃,我们回去。”说着便扶了她绝然走了出去。 王夫人气得不行,气乎乎回过头去,“你们看看,把她给狂的,还真以为是成了王妃的,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没有!” 凤姐、尤氏等都不敢说话,贾母用力拍了下桌子:“你给我少说两句!”王夫人只得闭了嘴。凤姐是个精明人,见贾母和王夫人两个都生着气,如何敢劝,还是尤氏劝道:“老太太,太太也是一番好意,不管怎么说,东平王府也是个好人家,林姑娘才貌都是极好的,向来又是个聪明绝顶的,到了那里一定不会吃亏。” 贾母顾忌王夫人,却是不顾忌她的,当下瞄了她一眼:“你自然是觉着好了,如果不好,你们家的女孩子也不会一个个的上赶着都给人去做妾。” 尤氏原只是个填房,向来便不及凤姐等原配的腰杆硬,更加上前两年尤二姐之事,素来便有些心病在。贾母向来不曾这样说过众人,如今见她说的一丝情面也不留,不由臊得满脸通红。 凤姐心中暗暗冷笑,偏过头去只鸳鸯说话。王夫人见她指桑骂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是贾母既然没有明着说她,她也不好怎么表露,少不得道:“这事再怎么着也是件好事,我想虽不好怎么操办,只是大伙聚聚也是要的,也算是沾了林姑娘的光大伙儿热闹热闹。 这里刑夫人、尤氏等皆是夫婿在牢里之人,心中早是伤心悲凄的,如何还有心情热闹,只是如今都指着王夫人这里度日,自然不好太过违拗,只得附和。贾母却冷冷道:“你自去安排吧,我也累了,你们先散了吧。” 且说黛玉扶了紫鹃出来,一路上竟是风一般走的飞快,心中在无声的喊,“不,我不愿意!什么东平王,他只是个陌生人!” 好容易到了潇湘馆,黛玉跌撞着走进自己房中,颓然软绵绵倒在地上,淡紫色的衣裙散在地面,犹如一只沾了雨水的蝴蝶,如此虚弱,如此无助。黛玉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气力,任凭紫鹃、雪雁将她扶到床上躺下。 黛玉只觉得胸中激荡,口中难言,浑身上下如同无数痛楚袭来一般。此时虽是夏日,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凉,她紧紧抓住被角,似乎想从中汲取一丝温暖一般,可她终于失望了,锦被虽软,于她却似乎没有一丝温度。 雪雁见她如此,不知因为什么,吓得拉了紫鹃悄悄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早起到老太太那里还没事,怎么回来就这样了?” 紫鹃恐黛玉听了刺心,忙道:“你只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拿姑娘素日吃的药来。”一面张罗着倒些参茶。 黛玉却一翻身,坐了起来,将有些零乱的鬓发拢到耳后,凄然道:“原来终是我自己看不透,到头来我才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雪雁害怕:“姑娘说什么呢,什么稻草?” 黛玉对紫鹃道:“我累了,你说给她听吧。” 紫鹃只得将方才之事和雪雁说了,转过头来见她脸似白雪一般,再无一丝血色,担心的问:“姑娘没事吧,还是躺下歇歇吧?” “躺?哦,不了,往后还有的是机会歇着呢。”黛玉淡淡道,却起了身,走到案前,也不用紫鹃等侍候,自个研了墨,展开宣纸,提笔犹豫了许久,终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写完将笔一掷,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大大的一块默迹。 又从枕下锦盒中拿一件东西出来,紫鹃等看时却是当日静轩差人送来的那块玉佩。黛玉不舍的用手抚摸着那玉,喃喃道:“原来终究是一场美梦。”在手中揣摩了许久,这才递给紫鹃:“你替我收着吧,若有机会替我还给他吧。” “姑娘真要嫁过去吗?”雪雁小心翼翼的问。 “嫁?这也太抬举我了吧,不过是让人家象一件货物一般送出去罢了。”黛玉淡然道,“你以为我如今能怎样,你出去瞧瞧,只怕连你们也难出这潇湘馆了。” 雪雁一惊,连忙跑出去,果然见有好些个家人媳妇守在门口窃窃私语,见她出来,都停了下来,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雪雁又气又怒,索性将门狠狠关上。 黛玉走到廊下,见她恨恨进来,倒是淡淡笑道:“怎么,我没说错吧?” “姑娘预备怎么办?”紫鹃拿了件薄银锦披风替她披上,轻轻问道。 “怎么办?我只不叫她们如意就是。”黛玉随手折了一支伸到廊下的绿竹,两手用力,将它折在自己手中。 第二十七章 慧紫鹃巧思李代桃僵(一) 黛玉这两日却同往日没什么不同,紫鹃雪雁两个颇为担心,问她如何打算,黛玉只是笑笑,并不说什么。好容易探春等回了贾母同意过来探视,见她这样却也不好劝什么。反是黛玉笑着淡淡道:“往后只怕也难回来了,妹妹们倒要各自珍重才好。”探春等倒生出许多兔死狐悲之感。 薛姨妈听说黛玉之事,把它当作件笑话讲给宝钗听,又劝道:“你从前总是怨老太太偏疼她,你看看,如今她还不如你呢,你好歹还是个二房,她可是一点儿名分都没有,连个庶妃都挣不上。 宝钗却只低头绣着个粉色的丝帕,预备着成亲那日用的,她头也不抬,淡淡道:“妈妈真这么觉得?宝玉不过是个白丁,拿什么和人家王爷相提并论?她虽然如今没有名分,别人不知如何,若是我,过个一年半载,必是要挣个庶妃、侧妃才好回来的。到那时,还怕满府的人不赶着巴结上去?更不必说今后,若果然东平王能成大事,那他如今房里之人,再不济也是个嫔位。宝玉呢?便是他考上了功名,有诰封也只是原配夫人的事,于我有什么干系。” 薛姨妈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动了心思,试探着道:“你不是向来和宝玉都有情分的吗?虽说如今是二房,到底也是成全了你的心思。” “情分?”宝钗一不小心将手扎了一下,忙把手放在嘴里吮着,一会儿方似笑非笑地道:“那些不过是哄着旁人的话,难道妈妈还相信什么情分?况且他若真有情,便不会让我受这委屈,他那一心一念只在他林妹妹身上。”说罢,又是低头刺绣,不起半分涟漪一般。 不说众人如何感受,单说黛玉因第二日便要被送往王府,探春等纷纷前来相送,各各有礼相赠。闹了一日,至掌灯时分方才渐渐散去。黛玉因说累了一日,让紫鹃等预备了一池香汤,说是要沐浴,却不让人侍候,只自己在房里头。 起先还听得里头有些动静,过一些时候,紫鹃见房中并无动静,忙叫道:“姑娘好了吗?”却不见里头有何回应。紫鹃又叫:“姑娘,您没事吧?我们进来了。” 却依旧没有声音,紫鹃连忙要推门进来,谁知门却从里头插上。雪雁急得哭了起来:“姑娘,您快开开门啊!”待要叫旁人进来,又恐黛玉有什么不便,紫鹃悄悄嘱咐雪雁:“你先别急着哭,我们想个法子进去看看再说,别惊动了旁人。” 紫鹃忙绕到窗户边,伸手将窗户推开,原来紫鹃见这两日黛玉行异常,既未哭泣也未有所怨言,生恐黛玉有所不妥,便留了个心眼,并未将窗户关好。紫鹃对雪雁道:“你别急着哭,快来帮帮我。”雪雁连忙赶了过去,帮着紫鹃从窗户爬进房中,紫鹃见黛玉穿戴一新,躺在床上,一只手却无力的垂在床边,手腕上还往下淌着血,床下还有一把短刃,还好血还流得不多。 紫鹃大惊,顾不得别的,连忙从怀里掏出条干净的手绢,替她包扎起来。雪雁在外头急得直跺脚,又不敢高声叫,只贴着门缝低低叫着:“紫鹃姐姐,你快开开门啊,姑娘怎样了?” 紫鹃也来不及过来开门,只告诉她:“你先别嚷,我这就来开。”一面忙替黛玉包扎好,便忙过来房门打开,将雪雁拉了进来:“你小声些,别让外面的人听见。” 所幸黛玉原是个弱女子,方才又是匆忙行事,伤痕并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紫鹃又将从前收藏的老山参切了些下来,用小炉煨了,将黛玉轻轻扶起来,一口一口喂了下去。雪雁这才略松了口气,便要去让人找了太医进来。紫鹃连忙拦住:“你先别急,我看姑娘的伤不重,我们等等再说。” 过了一会,黛玉悠悠醒来,长叹了口气:“你们就让我去吧,又来救我作什么?”说罢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紫鹃忙将她靠在自己身上,含泪劝道:“姑娘有天大的事也不该走这条绝路啊。” 黛玉摇摇头:“不该啊,你们不该救我。我但凡有一口气在,他们也会把我送过王府。要我去侍候那个东平王,我还不如死了算!”说着又是泪流满面。 紫鹃连忙替她擦拭眼泪,劝道:“姑娘快别这样说,其实事情也不是不可商量。方才老太太听说姑娘的事,就让人过来传话,说是让姑娘再多歇几天。姑娘这几日就安心在家里养伤就是。这不,刚才还特特让鸳鸯姐姐过来了呢。”雪雁一旁听得糊涂,黛玉之事根本连说也未和外面的人说起,哪里来的什么老太太开恩之事。紫鹃一边说着一边却朝雪雁使着眼色,让她别乱说话。 黛玉听她说的真切,信以为真,长叹一声:“虽可躲得了一时,可终究还是避不开的。”紫鹃劝道:“姑娘快歇着吧,等姑娘伤养好了,我们再作计较。姑娘忘了,我们在京城还有个宅子呢,等过几日,我们瞅他们不备,就偷偷溜出去。好了,好姑娘,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依我看,老太太对姑娘还是好的。”一面说着,一面将她放在床上。 黛玉原失了些血,虽喝了些老山参汤,到底精神不济,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紫鹃看着她苍白的脸,摇了摇头,轻轻将帐子放下,又拉了雪雁出来,雪雁忙悄悄问道:“好姐姐,你刚才和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紫鹃长长喟叹道:“你说是真是假?连老太太也这般狠心,难道你还想着谁会来可怜姑娘吗?只是姑娘刚刚醒来,若将实情告诉了她,不是生生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可是明天他们就要来带人了,姐姐如何瞒得住?”雪雁有些担心的问。 紫鹃并不回答,眸中闪着坚定的目光却只是拉着雪雁的手道:“好妹妹,往后姑娘便要辛苦你好好照料了。” 第二十七章 慧紫鹃巧思李代桃僵(二) 雪雁听着这话不对,急的带着哭腔道:“姑娘都这样了,姐姐还要上哪去?” 紫鹃怕黛玉再出事,便出来叫了小丫头春纤:“姑娘睡下了,你在外头听着,看姑娘有事招呼,可别偷懒跑开了。”春纤也知道明日黛玉便要被送去王府,如今出不得一丝错,连忙答应着:“姐姐放心,我就在门口守着。” 紫鹃这才拉了雪雁到自己房中,低声道:“你还看不出姑娘的心思吗,她是宁可死也不嫁给东平王为妾的。我原本还只疑心,偏一个不防备就出了这事。如今宫里娘娘和那边王府都是发了话的,就算是后悔只怕老太太也做不得主了。要是这样回禀了上去,姑娘这里只会看管得更严,那时可真一丝法子也没有了。” 雪雁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疑惑。紫鹃停了停,又道:“这些年来姑娘待我便象亲姐妹一般,我想着别的替不得她,这件事却是我能做的。那个王爷原是没见过姑娘的,不如我替了姑娘过去,或许还可以充得过去。就算是充不过去,你和姑娘趁着明儿园子里乱,便趁机逃出去,就到我们买下的那个宅子里去,等过了风头再和姑娘一道回乡去。” “这怎么可以!姐姐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不行,姑娘不会答应的,就算姑娘答应,我也不答应。[.超多好看小说]”雪雁急急道。 “你看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也替我想想,我也老大不小了,何时才是个了局,如今虽说是个妾,到底也是王府不是,这福倒不如我去享享。”紫鹃笑道,可笑容里却满是苦涩。 雪雁微微楞了一下,忽然瞥见她眼底的绝然,便似明白了什么一般:“不成,姐姐若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这可是欺君大罪。” 紫鹃轻轻笑道,那笑容却似夏日天边的云朵一般,暂有还无:“你只往坏的想做什么,也不说些好的,你只想着若是得了王爷宠爱,我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紫鹃说着,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雪雁想了想,也笑道:“既是这么好的事,姐姐不如让给我吧。姐姐和我不同,姐姐在这里有父母有兄嫂,我却是孤零零一个,除了姑娘也就是姐姐了。姐姐的将来不用发愁,自然有父母作主,我却只能跟着姑娘,姑娘若好,我便还好些,若不好,更是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至多也是个当妾室的命。倒不如如今去了。” “不成,你还小呢,”紫鹃连忙抓住她的手:“你是姑娘从家里带来的,自然要跟着她回去。” “好姐姐,你就听我一回,姐姐是这里人,京城自然比我熟悉,姑娘真要出去了,还少不了姐姐谋划。我素来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给姑娘和姐姐添麻烦,就让我替姑娘尽点心吧。再说了,我虽然比姐姐小些,可也只比姑娘小一岁,还有一点,你再比不过我的,我的身量也同姑娘相仿些。我从小儿就跟着姑娘,姑娘说话我也能学得几分相象呢。”雪雁说着,顽皮的笑了笑,却是那样凄清而无奈。 紫鹃将她的手紫紫握着,彼此给对方一丝温暖,雪雁浅浅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我就冒充姑娘,姐姐可要替我周旋着,别露出破绽才好。我们快过去吧,仔细姑娘醒了没见我们。” 说完便不再理会紫鹃,慢慢走出屋子,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竟与从那般不同。 第二日清晨,黛玉昏昏沉沉醒来,紫鹃早将从前太医开的安神汤浓浓熬了两碗让黛玉喝下去,黛便又昏昏睡去。雪雁有些担心:“姑娘不会有事吧。” 紫鹃咬咬牙:“应该不会,这都是从前吃的药,只是加大了些剂量。事到如今只有如此了,如果姑娘醒着,必定不会同意我们这样做。” 紫鹃又让雪雁在这里守着,凡有人来相送,一应都说黛玉只恐别离伤心,俱不相见了。自己却备了几件从前黛玉的绣品,往贾母这里来。 因是黛玉并非堂堂正正嫁过去,便只定在当日晚上才送过王府去。贾母正要往园子里来看黛玉,见紫鹃来了忙道:“你又来做什么?不好生侍候姑娘。” 紫鹃连忙双膝跪下,:“姑娘因恐老太太伤心,故特意让我过来回禀老太太,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太过操劳,老太太是长辈,还请老太太不要过去相送。横竖姑娘如今还在京城,往后还能常回来看望老太太。这些是姑娘的一点心意,老太太留着做个念想吧。”说着便将东西举过头顶。 鸳鸯连忙过来接了过去,让贾母一一过目,贾母见是两个抹额并两个扇面,叹道:“还是林丫头心细。可是我不去送送她这心里难受啊。” 凤姐忙劝道:“既然是林妹妹的一番心意老太太就依了吧。今天是妹妹的大喜日子,若是真难过伤心了反倒不好。老太太再怄出病了,林妹妹岂不更不放心。不如先让林妹妹悄悄嫁过去,赶明儿,林妹妹如果怀了王爷的孩子,老太太再打发人接回来住两日,岂不更高兴?” 紫鹃又道:“姑娘还说了,众位太太、奶奶、姑娘们也请留步,各位的心意姑娘都知道了,可如今这样身分不敢劳动大家。” 众人听了皆是慨然,只道是黛玉因着如今过去并无名份,脸上下不来,倒是不好相强,便也都罢了。只是托紫鹃转致了别情便是。 紫鹃一一应承,末了又道:“老太太,姑娘还有一事相求,却是关于我和雪雁的。” “还有什么事你快说。”贾母奇道。 紫鹃道:“姑娘说了,王府家大业大自是不缺服侍之人,让我和雪雁二人不必随去王府,只送了姑娘出门后便各自散去就是。” “你们也同意?”贾母楞了楞,半日方问。 “大难来临各自飞。若是姑娘让我们跟了过去,我们自当跟随;如今姑娘既有如此美意,我和雪雁也只有尊命了。”紫鹃不以为然,淡淡道。 “也罢,你们原都是她的人,就照她的意思去吧。”黛玉原是和凤姐说过这事的,故此贾母等也不致太过惊奇,所奇的不过是紫鹃、雪雁如何肯弃黛玉而去罢了。不过想想也是,她二人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既然主子发了话,也乐得不去。 第二十八章 勇雪雁舍身替主(一) 众人见了,倒多了分凄凉,也有替黛玉不值的,也有叹世情凉薄的。(.好看的小说)紫鹃却也不管,只拜别了贾母等旧主,便姗姗离开。 到了下午时侯,人也渐渐少了,雪雁紫鹃二人瞅了个空,将黛玉扶到紫鹃她们房中躺下,又将门锁了。雪雁却到黛玉房中,将她的新衣拿了来自己穿上,打扮停当,便只坐在床沿。虽是妾室,却也是盛装,珠冠沉沉,额前几串珠串垂下,半露粉面。乍一看确有几分黛玉的风韵。 紫鹃仔细端详了下,笑道:“还真有几分新娘子的模样。”话未说完泪却已先流。 “姐姐这样做什么?我原是享福去的,姐姐该替我高兴才是。姐姐再把我的泪招来,我的妆可就花了,又得重新上妆,姐姐不嫌麻烦,我还嫌烦呢。”雪雁强笑道。 紫鹃又替她盖上粉色的盖头,缓缓道:“你这一去自己要当心些,凡事别和人家争,能忍的就忍了吧,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我先带着姑娘到外头宅子里住着,你如果得空,也来瞧瞧我们。” 雪雁神色黯然:“我知道。往后姑娘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姑娘爱耍小性子,姐姐好生劝劝。往后不比从前了,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对了,我们收拾出的那些东西能带的你都带了去,今后你和姑娘还得靠着这些过日子呢。” 虽说黛玉说了不让相送,只是探春等念在多年姐妹之情,依旧还是来了。只是不曾进去,只在外间相候。众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都只默默相对。掌灯时分,王府派来接人的车已在潇湘馆门外侯着,紫鹃扶了盛装的雪雁出来,众人均未有疑,只探春心细,见不见雪雁,寻了个空悄悄问道:“雪雁哪里去了?林姑娘出门,她不跟着也就罢了,怎么送也不来送送?” 紫鹃一凛,忙低声禀道:“雪雁哭得泪人儿似的,刚刚还哭得岔过气去,我把她安顿在屋里歇着,免得过来触姑娘的喜。” 探春点点头:“原来如此。”早有王府的两个媳妇来接了雪雁过去,此时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她在两个媳妇的搀扶下离开。虽是喜事,却是凄凉景象,令人含悲。 紫鹃含泪看着雪雁上了车,车轮滚滚,渐渐远去。潇湘馆外守着的人也都各自散去,当间有些人在叹惜,有的人在议论,只是这些也都随着车轮声远去。紫鹃悄悄将脸上的泪水擦去,连忙回身到潇湘馆。 紫鹃匆匆忙忙进来,见黛玉依然还睡着,一时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舀了杯水,含在嘴里,又一口噗在她脸上。只见黛玉微微动了动,似乎象要醒来,紫鹃略放下心来,连忙把水放在一边,拿了条帕子替她把脸上的水珠擦尽,一边低声叫道:“姑娘快醒醒!”黛玉在她呼唤声中悠悠醒来,似乎觉得有些不舒服,使劲摇了摇头,见紫鹃一脸着急,微弱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紫鹃来不及多说,忙将原先准备好的衣物,对黛玉道:“姑娘快起来把衣服换了,我们赶紧出去。” 黛玉有些奇怪:“出去?我们去哪里?” 紫鹃也来不及细说,急道:“我们把衣服换了,这就连夜出去,我和哥哥说好了,他备了马车在外头等着我们,我们这就到我们买的宅子里。” 黛玉不解,“我们出的去吗?雪雁呢,你怎么没把她带上?” 紫鹃跺了跺脚:“姑娘,我索性都说了吧。老太太不知道姑娘昨儿的事,今天王府的车轿依旧等着把姑娘载走。雪雁担心姑娘,自己替姑娘去了。我也和老太太说了,让我和雪雁今日便离开园子。如今天也黑了,我们趁着这时候出去吧。” “雪雁替我去了?不,你怎么不拦着她?不,不行,我去把她换回来,要去也该我去,如何能把她搅进来。”黛玉含泪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往门外走。 紫鹃连忙扶住:“姑娘快别出去,如今车也走远了,姑娘出去只是把自己再搭进去,也枉费了雪雁的一番苦心。其实不瞒姑娘,这法子原是我想的,只是雪雁她拦住了。我也想过,若是姑娘去了王府,只能是死路一条;但我和雪雁不同,即便是被王爷发现她是假的,也不一定会死。王爷杀了我们并没有好处,反而会把这事暴露于众人之前,到时他更不好下台,我估摸着,他也许就这样将错就错,这事也许就了了。姑娘如今紧要的是跟我一起先出去,远远的离开这里。” 黛玉含泪道:“你们这分情让我如何才能还?” 紫鹃急道:“姑娘快点吧,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别的东西我已经都收拾好了,姑娘换了衣服我们就走。” 紫鹃说着便替黛玉换了件往常雪雁穿的衣服,替她挽了双髻,猛然看过去与雪雁无异。紫鹃拿出两个事先准备好的包袱,一个递给黛玉,一个自己挽着。带些歉意道:“姑娘您先拿着,等出了园子再给我。”一面又解释道:“这里只是一些比较贵重的,还有一些常用的我们了不好带太多走。等出了园子我们再想法子慢慢添置。” 黛玉点点头:“事事你都想得周到,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能怎么样。” 两人穿戴妥当,一个人挽了一个包袱趁着夜色相互搀扶着出来。到了角门,就听有人道:“是谁?”黛玉不自觉的低下头,紫鹃连忙将她拦在身后,一面笑道:“嫂子,是我和雪雁。老太太说了,送走林姑娘就让我们出园子。” 只听门房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今天都闹腾大半夜了,好不容易才睡下,又来吵个不安全。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们也在园子里住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么一个晚上。我劝姑娘明早再走吧!” 紫鹃少不得忍气吞声:“好嫂子,且行个方便吧,我哥哥还在外头等我们呢。” “他等不着自然就回去了,这大半夜的,我知道你们拿了些什么东西,明日再说。老太太虽然说让你们出去,可也没说非要今晚啊!”门房里连灯也未曾点,依旧是黑漆漆一片。 紫鹃、黛玉二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听得一个声音道:“老太太都发了话,你们还敢这样阳奉阴违!等明儿我告诉凤姐姐去,拉出去打了几十板子再说。” 第二十八章 勇雪雁舍身替主(二) 黛玉一楞,这声音如此熟悉,忍不住偷偷看过去,见有一个人分花拂柳走了过来,原来竟是宝玉。黛玉怔了怔,那些值夜的想必也没想到会是宝玉,只听里头嘟嚷着:“这园了里什么时候跑进个男人?”黛玉下意识低了头,将身子隐在紫鹃身后。 宝玉对紫鹃,微微一笑,将眼光投在黛玉身上,欲言又止,就见门房中亮了灯,一时便有两个媳妇提了灯笼走出来。 宝玉恨恨道:“你们这些人,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那两个媳妇一见宝玉,登时吓得腿都软了,这宝玉原是出了名的只护着丫头们,最看不惯这些婆子媳妇了。况且如今得罪的是潇湘馆的人,宝玉和潇湘馆的交情园子里谁不知道,偏又让他正巧碰上,知道小爷可是惹不得的,明日真到老太太跟前撒个娇,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慌得连忙跪下:“二爷饶命,我们刚才瞎了眼,没听出两位姑娘的声音。” 宝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不快点开门,还在这里废话。” 那两个媳妇忙不迭的找出钥匙将门开了,其中一个有些疑惑地问:“宝二爷不是在太太那里住着的吗,怎么这时候在园子里?” 宝玉怒道:“我到这里来送林姑娘来了,怎么,还要向你说?来的时候我就和太太说了,是不是太太不该没来禀告你?你们是不是还要来查查我!”原来宝玉因着今日黛玉要被送去王府,心中自然是不痛快。(.好看的小说)早求了王夫人要进园子来相送,王夫人哪里肯依,只将他拘在屋子里不让他出门。宝玉只气得胡乱砸东西泄愤。王夫人见他闹得不象话,又见时候也差不多了,黛玉只怕已经离开园子,这才放他进园子来。 宝玉一路狂奔赶到潇湘馆外,却早已人去楼空,不但黛玉走了,便是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已散去。本想进去,到了门口却又犹豫,佳人已去,再留连也是无益,故此只在门外徘徊。原先还有秋纹等跟着,却都被他打发回去。 待紫鹃领了黛玉出来,宝玉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便闪在一旁,自己却跟着她们过来。越走却是越起疑心,几次想将她们拦下,到底还是忍下。后来见那些个媳妇为难紫鹃二人,这才出来。 那两个媳妇见他发怒,连忙道:“二爷别生气,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紫鹃见状,忙笑道:“两位嫂子也辛苦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这些年在园子里承蒙嫂子们关照,这点东西嫂子们拿着打些酒喝。[.超多好看小说]”一面从袖中掏出两锭碎银,塞给那两个媳妇。 那两个媳妇因宝玉在这里,也不敢接,只偷偷看着宝玉,宝玉恨恨瞪了她们一眼:“紫鹃让你们拿着你们就拿着,记住,这是林姑娘赏的,别让我听见你们再说她的坏话。”说着便不肯多呆,自己先走走角门,又对紫鹃道:“外头天色暗,我送你们一程。” 那两个媳妇不敢多说,缩在一旁巴巴看着。紫鹃怕他看出破绽,忙道:“二爷回去吧,我哥哥在外头等着呢,二爷再不回去,只怕老太太、太太要担心了。” 宝玉摆摆手:“无妨,我叫秋纹先回去告诉太太了,我想在园子里走走。左右就这园子,太太也不怕我丢了。”一面又对那两个媳妇道:“你们好生给我留着门,回头我再进不来!” 那两个媳妇忙喏喏答应,见她们三个走远了,方才掩了门,吐吐舌头:“二爷今天好大的气性。” 另一个却偷偷笑道:“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今儿嫁的是谁。如今连她两个都走了,越发连个指望都没有。” 宝玉提着灯笼,默默跟在紫鹃两人身后,黛玉紧张的后背澄澄出汗,生恐露出半点不同。紫鹃也是紧张,当下三人无语前行,眼看便到外头小巷,见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见他三个走来,便有人问:“是妹子吗?”正是紫鹃哥哥。 宝玉住了脚,勉强笑道:“既然是你哥哥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们且去吧,放心,今晚之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们这一去,再不要回来才好。妹妹,哦,雪雁是从小跟着妹妹的,有些话我虽然不及和她说,和你说也是一样的。不是我心狠无情,实在是,实在是我没办法走出去啊。妹妹这一去自然前程似锦,只不管如何,都要远远的离了这里。”说完便是泪流满面。黛玉见他拿了袖子去擦泪,不自禁便要掏出自己的绢子给她,紫鹃连忙拉了拉她,又对宝玉道:“二爷快回去吧。” 宝玉长叹道:“是啊,自然是该回去的。你们原有你们该去的地方,我也有我该去的地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曾相识!”说罢,绝然转身离去。 紫鹃见黛玉怔怔看着他离开,恐她再做耽搁,生出些意外来,忙道:“我们走吧。”黛玉这才回过神,紫鹃便先搀了黛玉上马车,自己随后也上去了。 紫鹃兄长将她主仆二人径自送到新买下的宅子外,这才将车停下:“到了,妹妹下车吧。” 三人相继进了院子。黛玉这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因是夜晚,只觉得四周黑漆漆的,看不见什么景物。紫鹃哥哥自打了个灯笼,将她们引到房中,笑道:“妹妹匆匆忙忙要过来,也来不及添置些东西,还好原来房主还留了东西在这里,妹妹们将就住着吧。爹娘原本今天要过来的,只是家里还有些要收拾的,明儿早起他们顺道再带东西过来。你们先收拾收拾赶紧睡下吧,我今晚就在旁边屋子睡,明早再回去。”说着便往外头来。 紫鹃见他出去,忙服侍黛玉躺下,黛玉原本有伤在身,今日又奔波了许久,早已不堪重负。紫鹃歉疚地道:“姑娘先将就着在这里歇息,明日我再把姑娘的屋子整理出来。明日也该请个大夫来给姑娘好好瞧瞧了,今儿的伤口也不知道好不好。” 黛玉含笑听她絮叨着,忽然道:“我看这宅子还挺大,明日你请你父母、兄嫂一道过来住吧。我想着若是我没嫁过去的事败露了,你父母和哥哥便是他们第一个要找的人。不如一起住着,我们也多些人。” 第二十九章 错中错再生枝节(一) 果然紫鹃父母等连夜便来,因见黛玉已然休息,便也不去打扰,自在偏房中歇息。(.无弹窗广告)第二日紫鹃方才把雪雁替嫁之事告诉了父母兄长。众人又是感叹雪雁之举,暗地又有些庆幸。你道黛玉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他们,并非是能完全相信她们,毕竟紫鹃虽与她情同姐妹,可是其他对于她来说却并不熟悉。只是此时并没有太多选择,紫鹃家人原是知道黛玉宅子所在,若不一并接过来反是更容易泄漏行踪。 紫鹃哥哥便偷偷在东平王府门口打探消息,王府内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他不敢多耽搁,忙回来将消息告诉黛玉。 黛玉忐忑不安,难免替雪雁担心。紫鹃劝道:“其实没有消息也未必不是好消息。王府中人都没见过姑娘,或许真把雪雁当成姑娘也未可知。” 黛玉长长叹息:“不管如何,终是我害了她。如今只愿她能平平安安。” “姑娘把药喝了就歇着吧。方才大夫还姑娘这些日子忧思成疾,昨儿又受了伤,需得好好将养才是。姑娘虽然担心雪雁,可也得顾着自个身子。这药再不喝可就凉了。”紫鹃一边说一边将方才煎好的药端过来。 黛玉微微皱了皱眉:“怎么又要喝药!”嘴上说着,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紫鹃忙拿了一颗青梅给她含着:“昨儿出来的匆忙,从前做的绵白糖玫瑰花瓣也没带出来,姑娘将吃这个,去去苦涩喷味。” 黛玉将梅子含进嘴中,淡淡笑道:“如今一切与从前不同了,那些子东西能简则简吧。对了,雪雁那边还得要你哥哥多多费心。” 第二日紫鹃哥哥依旧去探听消息,又辗转找了个王府的熟人,却只说新来的林姨娘格外受王爷宠爱。到府中两天,王爷除了上朝竟再没有踏出她的闲云阁半步。合府上下都说再过几日就要将她册为庶妃。 黛玉闻听这个消息既吃惊又不敢相信。依雪雁的性子,不闹出些事来便是好的,如何还能如此?即便是雪雁也颇有几分姿色,可她也不是能曲意奉承之人。黛玉只得暗暗替她担心,却也是无计可施。 到傍晚时分,紫鹃因见黛玉愁眉不展,便哄着她往院子里走走。黛玉自然知她苦心,也便依了她四处看看。其实黛玉还未曾见过这里的全况,昨儿晚上匆匆来此,天色已然黑了,这一日下来又只在屋子里养病,连屋子也未曾出。如今看来虽然不大却也还十分雅致。 这是一处两进两出的院落,共有四间正房,另有偏房七八间,如今黛玉同紫鹃一家不过七八个人住在这里是尽够的。所喜房后还有个小小的后花园,虽不甚大,却也有一处处小小水池,竟是天然的活水,又从院中彻了一条小渠,从后院墙后流了出去,竟与潇湘馆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竹子,只种了些桂树,如今虽还是夏日,可有许多花蕊耐不住寂寞一般偷偷探出头来,隐于墨绿的叶子之间,馥郁而芬芳,令人心旷神怡。院子里还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如今正是花期,洁白的花瓣随风飘飘洒洒,落了满地白花。 紫鹃微微带些歉意:“从前这里主人喜欢热闹,就种了这些花树。如果姑娘不喜欢,等明年春天我们再种些竹子,竹子长得快,过个三两年便又同潇湘馆一般了。” 黛玉道:“你在园子里还没过够不成?”紫鹃楞了楞,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黛玉却笑道:“我觉得这里甚好,你看看有色有香,还有这一汪清泉,虽是京城,却难得有些清静,但愿这里便是清静之所。” 紫鹃默然,黛玉又道:“你去拿东西,我们将那些落花扫起来吧,这样虽是好看,却不免有些颓唐之意。” 院子虽不甚大,二人扫起来却也费劲,转眼便到掌灯时分。紫鹃母亲几次过来劝阻,黛玉却只不肯,只是笑道:“大娘我没事,我如今才知道,能这么动一动比躺在床上养十天都管用。”紫鹃见天色迟了,让她先去用饭,黛玉却道:“你父亲和哥哥还没回来呢,如今就这么几个人,还分两回吃也太麻烦了。我们再等等,等他们回来一道再吃。”说着继续扫着。 正在打扫,就听见外头有叩门之声,黛玉一惊,自己昨儿才刚搬过来,便是紫鹃父母也未告诉别人,哪有人来访。紫鹃也是一惊,连忙和黛玉一起到前院。紫鹃母亲已然走到门前,紫鹃忙道:“娘,我来。”说着快走几步,走到门前,外头叩门声越发急了。紫鹃却并不急着开门,先从门缝中看了看,惊道:“姑娘,是雪雁!”说完连忙“咯吱”一声把门打开,进来一个沾满泥污的人。紫鹃却不嫌脏,只和她抱头痛哭起来。 黛玉又惊又喜,只见雪雁只穿了白色的亵衣,亵衣上沾满星星点点的泥水,细看还有些血污黛玉忙让紫鹃母亲把大门关上,含泪过来拉了雪雁:“好妹妹,你怎么这般模样?” 雪雁放开紫鹃,来到黛玉跟前,哭道:“姑娘,我可找到你们了!” 紫鹃忙过来扶起雪雁道:“姑娘,我们进去说话。” “是,看我高兴傻了,快进去吧。”黛玉拭着眼泪含笑道。 二人扶了雪雁,进了屋里,让她坐下,紫鹃又去沏了杯茶,让她压压惊,又替她打了水来,黛玉亲自张罗着拿出衣物,又亲自拧了毛巾,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污,让她把衣服换了,这才坐下来要细细问雪雁。 雪雁却笑道:“姑娘你们这里有没吃的啊,我都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个小馋猫,姑娘问你话呢,你就只记得吃。”紫鹃见她没有大碍,也开玩笑道。 黛玉却含笑:“你看看是我糊涂了,忘了这层。这样吧,我们先去吃着饭,等你吃饱了,我们再细细说。” 第二十九章 错中错再生枝节(二) 原来雪雁那日蒙着盖头坐在车内,出了贾府大门正在荣宁街上走,忽然被一半老徐娘拦下,王府驾车之人忙喝道:“是谁?胆敢拦王府车驾!”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赫然竟是薛姨妈,后面还跟送他们出来的周瑞家的忙道:“这位爷多担待,这是我们太太的妹妹,从前最是疼爱林姑娘,只是她家姑娘如今和我们宝二爷刚定了亲,还没迎娶过门,不好在府里相送。大爷请行个方便,让她们全了从前情分。 薛姨妈连忙从袖中掏出几个沉沉的金锭,塞给那几个王府之人,这几人在王府中原不过是些做些杂役的,从前纵有好处,也落不到他们头上,如今见了这黄灿灿的金子哪有不动心的。况且见不过是几个小女子,便也不在意,道:“你们有话快点说,别让我们误了时辰。”说着便到一前头拐角处等着。 周瑞家的悄悄道:“姨太太快着点,我到后头看着些。” 雪雁在车内见马车停了下来,很是纳闷,又不敢摘下盖头,只得依然端坐。忽觉有人将车帘掀起:“林妹妹,我知道你不肯去王府,我们姐妹多年,既然你不情愿,不如让我再替你一回。”却是宝钗的声音,雪雁大惊,正要大喊,就觉得头上轰的一声,不知被什么当头一击,一时间眼前金星四射,倒在车上。依稀只觉得有人在说:“妈妈,算了吧,放她一命也就罢了。我想她必定不会再回贾府,便是再回去,那时也是木已成舟,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待到醒来之时竟是在一处极阴暗的角落,雪雁勉强爬了出来,见天已大亮,却不知身在何处。身上的粉色的嫁衣也早已被人剥了去。 还好雪雁还记得那所宅子的地址,只是大白日她又不敢出来,只得到了天将晚时才出来,好不容易看见几个忠厚老实的人问了路。虽说不远,可她京城又不熟,又不敢随意乱走,直到第二日才找到这附近。她又恐贾府和王府在寻找她们,只得又等到夜幕降临时方才敢来敲门。 雪雁抓住黛玉的手:“姑娘你们还好吧?” 黛玉点点头,“你瞧瞧,我们一点事都没有。对了,你刚才说是薛姨妈和宝姑娘把你打晕的?” “我当时蒙着头,并没有亲眼看着,可听声音应该是。”雪雁一边大口喝着茶,一边忙不迭的点着头。 黛玉若有所思:“怪不得呢,东平王府的人说新姨娘挺得宠的,原来是宝姐姐。宝姐姐原是个绝顶的美人,怨不得都王爷喜欢,她向来是有些气性的,如今这样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宝姑娘从来都想着进宫,姑娘不知道,从前我都没敢在姑娘跟前说,那回元妃娘娘回府省亲,宝姑娘眼巴巴的看着,那眼神,我都看着有些不对。她哥哥如今又刚好犯了事,这下可好,她哥哥可不又有救了。”雪雁有些不屑的道。 黛玉轻轻摇摇头:“你也别这样说,她也有她的无奈之处。算了,她们的事我们也管不得那么多,庆幸的是如今我们三个人又可以在一起了。”说着将紫鹃和雪雁的手拉了过来,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倍感温暖。 却说贾府当时并不知道,待到三天后回门之时,贾母一早便遣了贾琏去求王府,看能否让姑娘回府看看。东平王倒是大方的很,用手捏了捏宝钗粉脸,笑道:“到底你是从贾府出来的,也该回去看看,也让老人家放放心。” 不料宝钗却双膝跪下,脸低低俯下:“王爷恕罪,贱妾有罪。” 东平王水泞原也是少年心性,如今见了宝钗这般粉雕玉琢的女子哪里放得下心,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早也按捺不住,连忙将她拉起来,搂进怀里:“美人儿,有什么话慢慢说,什么罪不罪的,你放心,有什么事都有本王。” 宝钗依旧低泣着:“贱妾并非贾府外孙林黛玉,贱妾姓薛,小字宝钗,原是贾府二太太的外甥女。” “什么?你不是林黛玉?”东平王有些吃惊,放开宝钗,退了两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别有意味地道:“向来听说贾府双姝,却皆非姓贾,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果然如此,我前两日还没想到这一点呢,如今看着,竟是我大意了,果然丰润有余。”说着又咂了咂嘴:“这贾府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竟然出了这么些美人。你看看,你就是个尤物了,竟然那边还有一个。你放心,你叫什么本王并不在意,只要你将我侍候好。” 宝钗大喜,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下,委在他怀里娇嗔地道:“王爷放心,贱妾必定让您满意。”水泞哈哈大笑起来:“好,很好。我就喜欢聪明的姑娘。对了,贾府的人还在外边等着,你既然不是贾府外孙,也就不必回去了吧。依我看,你不是家里还有个娘吗,干脆回去看看她,也让她高兴高兴。” 宝钗大喜,连忙跪下谢恩。水泞一高兴,索性道:“你好歹也是回门,就这样空着手回去也让人笑话。来人,把那个紫檀座碧玉双孔花插带回去。” 水泞又让人去告诉贾琏:“你先回去吧,姑娘自然会回去的。” 贾琏无奈,只得回去禀告贾母,贾母也只得让人在门口等着,可等来等去都还不见人。忽然薛家来了人,兴冲冲向王夫人道:“我们家姑娘回来省亲了,我们太太请这边太太一起过去陪陪。” 王夫人此时也在贾母这边,贾母大惊:“什么省亲?你们家不是只有一个姑娘吗?” 那人掩不住心中得意:“是啊,就我们宝姑娘。老太太、太太还不知道吧,我们姑娘如今很得东平王的宠爱呢,刚才回来还拿了不少东西回来,还真真把我们吓了一跳,真真是王府跟别处不同,出手就是大方。还有我们姑娘,听说王爷就要封我们姑娘为庶妃了。” 第二十九章 错中错再生枝节(三) 贾母勃然大怒,“你们宝姑娘不是已经许配给我们家宝玉了吗,怎么又扯出东平王府来?前日不是林姑娘嫁到东平王府的吗,怎么成了你们家姑娘了?既然嫁过去的是你们家姑娘,那林丫头到哪里去了?” 那人也有些害怕,没有方才的气焰,可还依旧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如今王爷已然在我们府上了,老太太有什么不清楚不如当面过去问个清楚。[]” 贾母颤微微扶了鸳鸯站起来,将龙头拐仗“咚、咚”敲着地响,“好,我倒要过去问问,就算是皇家,也没有强娶臣妻的道理。”说着便嚷着备轿,要往外走。 王夫人忙朝凤姐使了眼色,凤姐无奈,只得拦着:“老太太,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要不等明日闲了再请了薛姑妈过来问个清楚,这会子如果这样去了,反让外人看笑话。” 贾母忽然也醒悟过来,笑道:“正是呢,又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是个妾罢了,这事改日再说也不迟。只是你们该加紧着些把林丫头给我找出来。至于薛姨太太那里嘛,你们打发个人过去看看情形也就是了。(.无弹窗广告)虽然你们家里做的不地道,我们可不能看了笑话去,如果真是宝丫头,等明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揣度着做就是,也不必过来问我。我们家是出过贵妃的,比不得别家,别让人小看了去。” 王夫人、凤姐连忙诺诺答应。那个薛家来人原本是趾高气扬过来颇带些炫耀的意味的,此时却是碰了一鼻子灰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纷纷告退,只留下王夫人和凤姐。凤姐原也想走的,贾母却道:“你走个什么,一边是你叔叔家,一边是你姑妈家,这事你不管谁管。”凤姐被她这么一说只得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贾母盯着王夫人看了半日,却不说话,王夫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先开口道:“老太太,或许,或许薛家另有隐情,有什么误会吧。” “隐情,误会?二太太,事到如今你相信你那个妹妹吗?是,是有隐情,隐情就是她们把我的林丫头弄到哪里去。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在这京城皇城根下竟然就这么活生生换了一个人?”王夫人低着头不敢回答。 贾母敲着地,依旧道:“从前我就看你那个妹妹不地道,你就是不信,现在可好,明明和我们家还有婚约,就这样自己紧赶着把女儿给别人送过去。是,现在是攀上高枝了,王爷家当然比我们要高得多。好,她们嫌弃我们,早说啊,这把女儿都送过去了,还要叫个下人来报信,这算什么事啊!” 王夫人也是又羞又愧又急,只得道:“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老太太看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就豁出去丢这个脸吧,难道还真的去告去?谁敢去受这个状?只有告到皇上那里去。皇上是谁,是东平王的亲老子,能不护着他吗?我们只有吃这个哑巴亏了。可是王府我们不敢去惹,她们薛家我们不正脸去碰也就罢了,可也不能一点也不做。这样吧,凤丫头,你去准备着,从前通知的那些亲朋也不用另外再去改了,还是那一天给宝玉办事吧。天下不是只有她们家才有女儿的,她不嫁,我们也不是娶不着人。这样吧,也不用到外头去找了,我看宝玉房里的袭人不错,就把她过了明路吧。从前那些预备下的东西也别浪费了,都用在她身上就行,反正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过是家里穷些而已。”贾母一气说了许多。 事到如今王夫人也无话可说,况且袭人原也是她看重之人,便也只得答应着,想了想道:“那薛家那里怎么去说?” “怎么去说?这还要我们去说吗?现在毁了婚约的不是我们,是她们!要说也该她们家来向我们说,我还想听听她们怎么跟我们交代!”贾母气道。 探春等听说黛玉之事,都暗暗替她担心,竟落了个如今这样的下场。贾母深恨自己当初不该轻易松了口,将黛玉许给东平王,如今竟害了她。除了这个,贾母更担心的还是贾府的将来,想当初,贾府因为薛蟠不知去求了多少人,到如今竟连薛家也在背后这样摆了一刀。还有元春,宫中人多嘴杂,如今家里又出了这事,往后该如何在宫中立足。贾母年迈之人,竟一气之下病倒,这一病竟是来势汹汹,只得日日延医用药,这样一来越发没人去顾及薛家之事。 园中众人除了在贾母病榻前侍候外,也并没有什么多大的改变。唯有妙玉,在此事后便也向贾府提出离开,王夫人此时也没心思管这些小事,也就随她了。妙玉便带着自己几个嬷嬷和小丫头,翩翩离去。 惜春竟也想着跟着她一同去,只是王夫人等如何肯放,知道她有这心思,早让许多将她看住,令她一步也出去不得。 因着此事元春在宫中也倍受羞辱,皇后知道此事,不说薛家自作主张,话里话外反怪贾府李代桃僵。元春又气又怒之下也是缠绵病榻,原本皇上对元春也只是泛泛,从前不过是因为皇嗣,并有皇后从旁提携,如今她既在皇后跟前失了从前信任,又得了重病,一时之间皇帝也将她抛在脑后。 宫中原多是看高踩低之人,如此一来,元春在宫中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虽有着贵妃虚名,可凤藻宫如今不过比冷宫略强些,元春一时竟也成了宫中笑柄。 贾府原因贾赦贾珍之事失了许多体面,这下越发成了风中之烛,垂垂可危,便是旧朋故交也纷纷避之不及。就是王夫人也恨自己失之考虑,落到如此境地。万事之中唯有宝玉如今竟肯读书了,这倒是让王夫人深感安慰。原先还怕宝玉接连打击又犯了旧病,不料自他听说宝钗之事后,竟是大笑几声:“去也终须去,住也终须住。原本她们的归宿皆不在我身上如何强求?”便只终日苦读,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就是听说黛玉失踪之事,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也不追问。 第三十章 云霄山偶遇故人(一) 却说贾府之事紫鹃也婉转告诉了黛玉,黛玉也只是嗟叹一番,不过如今贾府自顾不暇,也无暇遣人来四处寻找黛玉,不过是略略在四周打听一下消息,略尽尽心罢了,哪里能有黛玉的消息。[] 黛玉和紫鹃、雪雁在家里每日只平常度日。看着从前带出的银票日渐减少,便也做些针线请紫鹃妈妈拿去绣庄变卖,也可贴补些家用。因见贾府和东平王府并未大举搜寻,有时紫鹃妈妈有事挪不开身便也让紫鹃或是黛玉送绣品到绣庄。只是如今虽是衣食无忧,黛玉南归之事却并无着落,黛玉伤势虽然渐渐好了,可却思虑郁结于心,竟一日比一日瘦下去。 紫鹃和雪雁暗暗着急,因家中只一小小庭院,比不得从前王嬷嬷家大小也还有个院子可以走走,更比不得大观园里占地阔广,风景各异。因如今已是入秋,天气渐凉,倒也是个出游的好时节。紫鹃便和父母商议着,找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请黛玉往京郊走走。又特特让紫鹃哥哥驾车,并紫鹃嫂子一并也去,好有个关照。 黛玉此时如何有什么心绪游玩,又不忍拂了她们美意,便笑道:“既是你们都说好,我再不去,可不得让雪雁埋怨个好些天?也罢了,就依你们吧,原在这里也拘了这些日子,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雪雁原是小孩子心性,听了这话雀跃拍着手笑道:“姑娘最心疼我们了,难得出去一回,倒是要好好挑个地方才好。” 便与紫鹃你一言我一语选了许多地方,不是因为路远,便是觉得无趣,黛玉一旁听了倒忍不住笑道:“我说你们还真是得陇望楚,只是出去走走罢了,哪来这许多顾忌。依我说,倒是不要太过热闹,只挑个景致清幽的就好。” 紫鹃二人原就是勾着她说话,见她如此说,便相视一笑,都道:“就听姑娘的。最后选定了京城东郊的云霄山。山中并无名观古寺,却有枫叶无数,到枫叶红时,游人渐至。此时虽是初秋,却并无此胜景,故此也罕有人至。 到了那日,黛玉穿了一袭藕荷色芍药纹锦长衫,披了件粉霞色的披风,越发显得人明媚了许多。紫鹃替她挑了支赤金九凤钗,黛玉却从匣中挑了支绿玉雕成,并无别种纹样的发簪道:“这个留着吧,别太张扬了,这个翠玉扁头簪便很好。”余外再无半点妆饰,与紫鹃、雪雁站在一处却如邻家姐妹一般。 紫鹃有些不安,黛玉却笑道:“你们总说把我当成自家姐妹,如今就是一个穿戴也都不由着我,我都怀疑你们从前是不是哄我呢。” 三人相伴乘了马车来到云霄山下,但见碧海般的蓝天下苍翠入云中,奇的是这山虽不甚高,可便是山腰间就有云雾缭绕。雪雁笑语焉然:“从前总是听说这云霄山,我还只当是这山高入云霄呢,今天一看竟不是这样,只是这也奇了,怎么旁边比它高的山都没有云雾绕着,就它自己有呢?难不成真象别人说的,这山里住着仙女不成?” 紫鹃抿嘴笑道:“瞧你这嘴里又胡扯些什么,哪来什么仙女?我怎么都没听说,偏你就听说了?” 雪雁见她不信,急的扯着脖子道:“我昨儿到绣庄里送花样时才听说了,这云霄山来了个仙女,听说长得美极了,穿戴也和凡人不同。人人都这样说,你自己没听见,反来说我胡说。” 紫鹃笑道:“你瞧瞧,又急了!我看啊,是你同姑娘一起站着自惭形秽了,想找个仙女出来把自己变得漂亮些吧!你放心,就是仙女都没姑娘好看呢,怎么还能把你变了呢?”雪雁气的拉着黛玉的衣角嚷道:“姑娘瞧瞧,她老是笑我。” 黛玉薄嗔:“你们两个小蹄子再没正经了,就只顾着玩闹,玩闹就玩闹吧,还老把我拉进来。”说完便自顾自往山上走去。 紫鹃兄嫂却远远看着她们在玩笑,并不过来打扰。 雪雁吐了吐舌头,冲紫鹃瞪了一眼,悄悄道:“你看,都怪你,看姑娘生气了不是。”说完又连忙追上去,对黛玉道:“好姑娘,我知道你必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你就告诉我吧。免得赶明儿出去我乱说,让人家笑话怎么林姑娘知古识今的,她的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丫头,你不知道便不知道吧,与我有什么相干。”黛玉用手中的团扇轻轻拍了她一下,见她一脸可怜相,倒有些不忍,便用扇子半遮了脸,笑道:“这云霄山中多有山泉,奇的是竟有温泉无数,山腰烟雾缭绕,其实竟是热气盈绕。” “原来是这样,姑娘怎么知道的,我家在京城居了数代,今儿才是第一日听说。姑娘从前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怎么知道这些?”紫鹃也笑道。 黛玉婉转笑道:“这原也没什么奇的,从前偶然在地方志里看到过,当时也不计较,今儿一看便想起来了。好了,我们也别只在这里临渊羡鱼了,不如进而登山,方能知道此山真正美景。”说着便,将扇子合拢拿在手上,自己往山上走去。 紫鹃和雪雁两个连忙追了上去,紫鹃生怕她一不留神摔倒,忙在一旁紧紧护持。黛玉倒笑道:“你这是干什么,好象我是小孩子一般,你瞧瞧,你只顾着看我,这山上的美景你倒错过了。” 主仆几个说笑着拾级而上,虽是初秋,山中却已微凉,黛玉或行或走,时而看飞瀑,时而看绿树,走走停停间,到了中午时分,才到半山腰。紫鹃见前不远处有一个小亭,恐黛玉劳累,忙指着亭子对黛玉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在那里歇歇就回去吧。” 黛玉意犹未尽,只是到底身子娇弱,早已是香汗淋漓,抬起头来看了看依旧遥远的山顶,不无遗憾的道:“哎,怨不得古人说‘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我虽有志,奈何无力,更何况无物以相。罢了,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我也不得陇望楚了,我们只在那里坐坐便回去吧。” 第三十章 云霄山偶遇故人(二) 紫鹃见她这样说,忙先走几步,到亭子里,见有石椅几张,忙用帕子小心铺在石椅上,扶着黛玉坐了。又持了扇子在一旁替她轻轻扇着。雪雁见旁边有一处温泉,忙过去用水沾湿了手绢,又仔细拧干,拿给黛玉擦了脸。 身边的景色本来好象笼罩了一层暮霭,模模糊糊,随着日光渐盛,褐红的山岩、青苍翠的树木越来越显出本来的颜色,便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一般。更令人惊喜的是泉水清澈。黛玉一时也将万千愁绪暂时抛到脑后,也跃跃欲试起来,紫鹃忙劝道:“姑娘走了这么久又流了些汗,就这样去碰水,仔细明儿着了凉。” 黛玉只得罢了,着瞪了她一眼:“偏是你最爱管着我,好容易出来一遭,又不让人尽兴。”满脸娇嗔,竟是一派天真无邪的小女儿状。 紫鹃嫂子笑道:“从前我们只是听说林姑娘最是清高,如今见了哪里有她们说的那样,依我看,竟比我们家妹妹还要更活泼几分。” 黛玉这些日子原与她一家人都熟了,也随着紫鹃叫她嫂子,当下便也笑道:“好嫂子,你也来和她们一起笑话我?你不知道,从前在园子里,紫鹃就爱管着我,这回出来,她越发爱管我了。[]好嫂子,你好歹替我报了这个仇,今后一定要给她找个爱辖治她的夫婿才好。” 紫鹃也不急也不恼,只是催着将带来的食物拿了出来,奉与黛玉,紫鹃小心放在绢子里,轻轻替她吹了吹,这才给黛玉,黛玉接了过来,吃了两口,笑道:“比在家时吃更有滋味呢。” 雪雁笑道:“姑娘是是看着这里景致好,吃什么都觉得香甜,早知道如此,我们也不用花那么些银子在城里买那所宅子了,就索性把家安在这里,不更适宜。省得姑娘天天说胃口不好,不想吃饭。等吃饱了再到温泉里泡泡,就是神仙也就如此而已吧。” “尽瞎说,姑娘怎么能住在这荒郊野外。”紫鹃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回过头来婉婉对黛玉道,“姑娘别听她的,这里如何住得人?别的不说,若是窜只狸猫出来可如何是好?况且这里既然多温泉,想必也多虫蚁出没,若是趁人不备,咬上一口,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姑娘如果真喜欢这里,我们多来几回倒是使得。” 黛玉原还真有些心动,只是见她如此如临大敌说了一通,便也就罢了,笑道:“你看看你,雪雁不过说句玩笑话,你就当真了?其实这里偶然来来还好,若是真住在这里,日日只听你两个在这里刮嗓,我还真有些烦呢。” 雪雁伸直脖子还想再辩,紫鹃忙道:“姑娘说的是,只是我和雪雁若不说话,姑娘岂不越发无趣起来?只怕不到一日,姑娘便要埋怨我们了吧。” 黛玉笑着拧了一下她的脸:“越发跟雪雁学得油嘴滑舌起来。”一时再看雪雁,却见她跑到一边去正那里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似的。黛玉奇道:“莫不是你丢了什么东西不成?只在那里走着做什么?走了这些时候也不嫌累,也不坐下歇歇?” 雪雁见黛玉问她,也不过来,只远远的摆摆手道:“听人说这里但凡是有缘的,还能见到仙子呢。我想我侍候姑娘这么些日子了,怎么着也该有些仙缘吧,说不定真能碰上个仙女,回去我还好和别人说说呢。” 黛玉握着嘴笑道:“你还真一心一意想着遇仙呢,依我看啊,你不是在寻仙,倒象是,倒象是个偷儿在寻赃呢!”众人都笑了起来。 雪雁可不乐意了,气道:“你们都不信我说的话。城里人人可都传开了,这云霄山上最近来了位穿着黑衣的仙女,都有人给她编了个曲子呢。”说着也不待黛玉等再问,只是念道:玄衣薄纱却比花艳,柳眉凤眼俏佳人;经远处袅袅婷婷,发流散如瀑,纤腰一束,九天仙子下凡尘。趋近里面似桃花,肤如雪,肌似玉,软语娇音; 只须俏目一回眸,那鲜花便绽放万紫千红; 只须丹唇稍开启,那黄莺便婉转珠玉佳音; 只须蛮腰轻摇曳,那翠柳便飘拂春风几度;还未她念完,黛玉早笑弯了腰,俯在石桌上,一手按着肚子,一手用扇子轻轻敲打着石桌,“罢了,罢了,若真象你说的这样,可真真不是什么仙女了,反是。。。”脸上却是一红,不好意思说下去。紫鹃也笑骂道:“越发不象样了,当心带累了姑娘。”三人正说笑着,黛玉嫂子却指着东面温泉道:“姑娘们快别笑了,你们看那是什么?”黛玉等忙依言看去,只见林中影影绰绰却有一黑衣女子姗姗而来,手中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黛玉哑然:“莫不是与我们一般也来游玩的不成?”她们人多,虽觉有些突兀却也并不惊慌,待走得近了,黛玉却依稀觉得有些面熟,忙站起身来,也扶了紫鹃走过去,见那人明眸皓齿,竟是一个妙龄女子,却是道家打扮,黛玉微微一楞,道:“你可是青眉?”那道姑也是一楞,抬眼看了看,却叫道:“是林姑娘吗?”原来这青眉本是妙玉的贴身侍婢,虽未正式出家,但因自幼跟随妙玉,故也作道家打扮。因妙玉与黛玉常有往来,故也认得。一见黛玉又惊又喜,忙道:“林姑娘您怎么在这里?我们姑娘还以为您出事了,急得几天都没睡着。您没事就太好了,我们姑娘就在前面道观里,林姑娘一起过去看看?”黛玉也是一肚子疑问,便也点点头道:“好吧,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妙师了,正好前去拜访。”紫鹃等虽向来对妙玉敬而远之,只是既然黛玉喜欢,便也由着她去。当下众人便收拾了下东西,跟着青眉往山中去。走没多远,便见一处白墙黑瓦的道观,渐到门前,青眉为难:“林姑娘是知道我们姑娘的,这两位进去只怕有些不便。”黛玉微微笑道:“妙师还是不改旧日脾性。”便让紫鹃兄嫂二人在外头候着。 第三十一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一) 黛玉随着青眉进入观中,见院中有一道姑模样的妙龄女子正在那里修剪花枝,不是妙玉还有谁?妙玉听见动静,头也不回,依旧在那里剪着,口中只道:“水打回来了?我等会就来。”青眉含笑正要回答,黛玉朝她使了个眼色,只是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道是哪来的仙子,原来是妙师下凡呢。”妙玉闻言募的转身,见是黛玉,手中剪子“啪”掉在地上,也顾不得去捡,半日才道:“我说今日外头哪来这么些喜鹊,原来是潇湘妃子大驾降临。”黛玉微微一笑,缓缓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妙师,今日可否是缘之所至我们方能见面?”妙玉笑道,也紧紧拉着她的手:“潇湘如何逃过大劫?”二人相视一笑,妙玉将她让进厢房,二人皆有千般疑问要问。青眉将水坐在小泥炉上,又摆好茶具,让她们自饮。妙玉待水将开未开时,亲自冲了茶,先倒了杯给黛玉,黛玉拿起杯子,闻了闻,笑道:“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吗?”“从那府里出来的急,哪来得及带那些东西。”妙玉淡淡道,“只可惜了那些经年梅花上收下的雪水,如今不知多久方才能收起那些来。 “我是没了法子这才偷偷跑出来的,你如何又匆匆离了那里?”黛玉有些不解。 妙玉替她续了杯茶,淡淡道:“若说是先天演数,想来你也不信。其实那边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若非如此,你从前也不会想尽法子离开,便是放了一段大好姻缘也不肯留下。我呢,不过是个出家人罢了,再留下又有何益,更该要远离红尘。”说话间,双眸中似乎有一抹失望掠过。 她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象说着别人的事一般,黛玉却是知道她的,妙龄而出家,自然有许多不为人所知的情感,只是到底拘于身份,更与她们这些闺阁之人不同,当下也不再纠缠此事,只与妙玉二人细说之后的种种。 妙玉虽说也离了大观园一些日子,可到底还是比黛玉知道的多些,便将后来贾府种种都一一告诉。黛玉此时方知,那日代嫁的正是宝钗,她在王府中又颇受东平王宠爱,竟将此事轻轻带过。贾府不过失了人妾室,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黛玉叹道:“那日逃出府去,虽想着府里或许因此而惹事,只是也顾不得那许多,纵是说负,也是他们先负了我,也怪不得我了。如今这般结局,倒也让我少了些不安。” “也就是你心软,若是换了我,不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我是再不肯罢休的。”妙玉看着她,轻笑道。 黛玉也婉转一笑,并不接言,却道:“那你如今做何打算?难道就在这里待下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日子我在这里原也惹了不少闲言。先前因我喜到泉边烹茶,被人见过几回,便有些凡夫俗子到处乱说。我不愿见到那些人,便也不往那里去了,只让青眉每日去替我取些回来。往常都是天刚亮便去了,今儿正好有事耽搁了,恰好又碰上了你,倒也是意外之喜。”妙玉微微蹙眉道。“只是这里原也不好再呆下去,过些日子,我便想带了她们一起回苏州去。你可要一并同行?” “正有此意。”黛玉又惊又喜,忙起身作了个揖道:“我正愁这件事呢,妙师好意,自然领受。”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这一路上我还多个可以说话的人呢。”妙玉不以为意:“又何来作这些世俗之举?只是此事也尚在未知之数,不知何时才能成行,恐怕快也要等来年开春。” 黛玉笑道:“我只回去静侯妙师消息便是。”因着紫鹃等还在外头侯着,也不便多待,也就起身告辞。 妙玉将她送至观门,道:“今日匆匆一见,倒有许多意犹未尽之处,不如来日枫叶红时再邀妃子前来一聚如何?” 黛玉见她取笑,微红了脸:“罢了,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亏你还挂在嘴上,看不让人笑话。”便将紫鹃兄长之处告诉了她。 却说静轩事已办结,便匆匆返回京城,向他父亲交命之后,便想来寻黛玉。只看了看天色,却是已近三更时分,犹豫了一回,还是书雨劝道:“公子这一回去了小半年,虽然惦记着姑娘,可今日已经这时辰了,公子又还没回府去换了衣裳。如果就这么去找林姑娘,想必要惊着林姑娘了。况且这时候林姑娘只怕已经睡下,她向来又身子不好,这一去惊动了她,若有什么事,到时公子不免又要懊悔了。” 见他还在踌躇,少不得又劝道:“其实这么些日子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么一个晚上。今儿晚上公子回去好好歇歇,明天再精精神神的去见林姑娘岂不更好?” 静轩听了觉得有些道理,“看不出你平日毛毛燥燥的,怎么这么细心起来?” “谁让公子看上林姑娘那么个玻璃心肝的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细心着点可怎么侍候?”书雨嘻嘻笑道。静轩被他说的脸上挂不住,恨恨的踢了他一脚,“明日见了林姑娘,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剥了你的皮。”也就只得带了众人回府。 这一夜,真真是辗转反侧,如何睡得着觉,只一个劲的懊恼不该耽误了时辰,索性又将外头带回的稀罕物儿归置了一回。听得外头晨鸡啼起时便忙起来,喊人进来侍候穿戴整齐,便叫书雨、棋默两个,就要往外走。 书雨二人睡得朦朦胧胧,听他那里急急的叫人,也只得起来,还一个劲的搓着眼睛道:“出了什么事?” 静轩把东西塞给棋默,又吩咐书雨:“快去给我备马!” “公子你不会这么早就想去找林姑娘了吧?”还是书雨先想起昨儿的事。 “怎么,不行吗?昨天晚上你说太迟了,现在是早上了,还不行?”静轩狠狠瞪了他一眼。 书雨哭笑不得:“我的爷,你也不看看这才什么时辰,这会子别说林姑娘了,就是外头卖花姑娘也还没起来啊。” 第三十一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二) 静轩无奈,只得催着把饭吃了,便再也顾不得了,也不等他们备马,自个到马厩里把常骑的那匹菊花青牵了出来,翻身便上马。[] 书雨、棋默两个连忙也各自上马,扬鞭追了上来,棋默气喘吁吁地道:“公子您也等等我们两个?” 静轩哪里理他,径自到从前王嬷嬷家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从前伸出墙头的蔷薇早不见繁花,只留下几枝干枯的枝条在墙头,秋风吹过,随着风而微微摆动,竟有无数凄凉。 静轩不由停下,心中竟生起几许不安。连忙跳下马来,将手里的疆绳顺手丢给书雨,便三步并做两步急急跑到门前敲门。谁知一气敲了好些时候也不曾听见里头有人答应,更不见有人来开,门上的铜环也有些锈迹,显见是有些时候不曾有人动过了。 静轩一时竟方寸大乱起来,急得骂棋默:“不是让你让人好生关照林姑娘吗?林姑娘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棋默只得委屈的道:“我已经把公子的信物亲手交给林姑娘了,还交代她有什么事就去北静王府找人,应该没什么事吧,要不王管家不会不知道的。”一面又骂书雨:“我叫你回来看看,你只躲懒不回来。”书雨不敢申辩,陪着笑道:“要不我进去看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人?” “那你还不快去,还只在这里??拢本残?缓闷?赜Φ馈j橛昝ψ叩脚员咔浇牵?纯此南挛奕耍?μ崞?萆硪辉荆?闱奈奚?5慕?嗽褐小?p>静轩在外头急的走来走去,又深恨自己不该匆匆忙忙就去了边区,又懊恼没将黛玉好生安置。棋默见从前向来临危不惧的他此时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书雨又从里头一跃而出,静轩忙过去,拉住他问:“林姑娘有没在里面?里头有没有人?” 书雨苦着脸道:“我在里面上上下下找了个仔细,别说林姑娘了,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静轩越发紧张,二话不说,也跳了进去。书雨忙让棋默在外头守着,自己也跟了进去。 静轩进了院子,只见原本种满了花木的庭院如今却是一派萧条,野草丛生,显见是无人居住。静轩仍不死心,在各处细细找着,走到春晖堂前,心中微微一动,推门进去。见里头虽也是尘埃满地,可还仍可见从前的雅致。静轩走进厢房,见珠帘低垂,轻纱微动,似有玉人来。书雨也跟了进来,对静轩道:“这里看起来有些时候没人住了,公子,我们先出去吧,林姑娘也不一定就住在这里。” 静轩并不答言,将梳妆台打开,见里头还有几件首饰,赫然便是当日自己在船上让人给黛玉置办的。一时情不自禁,忙将它拿在手上,似乎可见当日黛玉戴着这些东西时的情景。 静轩叹道:“她不知出了什么事才将这些都落在了这里。”秋日的阳光悄悄透过窗隙照了进来,照得满是灰尘的房里越发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静轩暗暗叹息:当日从水里将黛玉救起时,便似见到前生的故人。在她睁开眼的那短暂的瞬间,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失去了颜色,只有她,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孩才是这苍茫大地中唯一的一抹彩色。或许人生就是如此吧,从而终点,周而复始,一世世的轮回,这黛玉必是自己前世的爱人,能遇上她是自己的幸运,如今却将她失去,这本是自己的疏忽,若是自己当日再当心一些,或许如今也不会这样轻易失去她的消息。 静轩暗暗握紧双拳,无论上天入地,林姑娘,我都要将你找回来。书雨见他神色恍惚,有些担心,忙道:“公子,我们出去吧,回去再想想办法。或者我去九门提督府那里传个话,他们不敢不帮着找。” 静轩摆摆手,神色很是落寞:“我们先出去再作理论。”棋默见他两个出来,忙迎上来,见静轩铁青着脸,不敢再问,书雨悄悄冲他摆摆手,棋默忙陪笑道:“公子,我刚才在外面碰上一个路过的邻人,问了下这宅院主人的情况。” 静轩忙道:“问到什么了没有?”棋默不敢再卖关子,连忙一五一十的说了:“听说这宅子原是一位苏州姓王的商人的宅子,因为在京城有生意,所以特意置办了这个宅子。这里原来没什么人住着,那个商人一般都在苏州,平时只有那个商人的老母亲常在这里住。大约半年前,倒是突然来了位天仙般的女孩子,虽然没人见过那位小姐,可跟小姐的两个丫头也曾见过几回。听说也是极好的,虽然是丫头,可这条街上竟没有人比得过她们。后来听说是小姐的亲戚来把她接走了,那个商人的老母亲也跟着回了商人。开始还有人照看着,渐渐也没人了。” “你有没问那位姑娘的亲戚住在何处?”静轩急的一把抓住棋默。“我问了,可是那个人也不知道。不过听说好大的排场,好象是什么大户人家。”棋默连忙道。 “还不快到处去问问。”静轩忙不迭的吩咐,自己却顾不得地上脏,只坐在门前台阶上。 过了好一会儿棋默和书雨气喘吁吁的回来:“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公子,我们打听到了。” “打听到什么?”静轩连忙站起来。 书雨略略匀了口气:“听说是京城贾府接了这里林姑娘去了。” “贾府?可是元妃的娘家?”静轩想了想问。“可不是吗,如今知道下落,我们可有地方要人去了。” 棋默忙忙点头。“走,跟我去贾府要人。”静轩将手一摆,便要上马。书雨连忙拦在前头:“公子,我们就这样去不太好吧,我们和贾府虽然有些交情,可您身份贵重,如果就这样去了,岂不让人猜测?等明日二爷他们岂不是又要来取笑。” 第三十二章 气冲冲贾府寻人(一) 静轩一咬牙一跺脚:“他们取笑就取笑,嘴长在他们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无弹窗广告)书雨,先跟我回府,棋默,你先去贾府,先行通报,我们随后就到。” “是,公子。”书雨、棋默二人不约而同的答应。 棋默先行到了贾府,也不下马,大模大样的冲着里头喊:“叫你们当家人出来。” 有个年轻的听了颇不顺耳,瞪起两只眼睛就要骂,却被旁边几个年长些的拉住,又和颜悦色地问:“这位小哥,您找我们家主人有何事?” 棋默立时便怒道:“怎么着,我们家公子要见贾政还要有事?”那些看门之人见棋默竟然敢直呼贾政之名,显然不是一般之人。这些日子贾府声势又大不如前,便是在外头也不敢如从前那般趾高气扬,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如今有人这样找到门上,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况且他们皆是些看高踩低之人,虽不认得他,见他如此气焰,竟不敢怠慢,慌忙进去通报,一面又忙着招呼棋默,棋默哪里理他们,依旧坐在马上动也不动。 那些人忙又沏了好茶出来,陪着笑道“这位爷,一路辛苦,这大热的天,您先喝口水解解渴。” 棋默倒觉着有些好笑,方才还是叫“小哥”的,发了回狠,这会子倒成了“爷”了。他早起跟着静轩折腾了半日,正觉得有些渴了,于是拿过杯子,一饮而尽,这才有些缓和:“你们家主人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敢情是我们家公子的面子不够?” 那些人也不敢回言,只是陪笑道:“我们二老爷上朝去了,还没回来,如今只有琏二爷在家,琏二爷住在后头,离这里有些远,所以迟些,让爷久等了。爷在马上也累了,不如先下来歇歇脚?” 棋默两眼一瞪:“累?就这么点就累了?真真都是养尊处优的,我们跟着公子不知道去过多少地方,就这样就累了?我们一天骑上个几百里路也没人敢说半个累字。” 那些人越发不敢说,只得陪着笑。这时才见贾琏匆匆从里头跑了出来,见了棋默,微微一楞,连忙过来打着千陪笑道:“这位可是棋爷?” “棋爷?这称呼倒是有趣,”棋默心中暗笑,若依这样说,如果书雨可不得叫书爷了?这叫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脸上却不表露出来,依旧端坐马上,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道:“怎么,你认得我?” “在下从前有幸在王爷跟前见过两回棋爷,棋爷是王爷跟前一等一的红人,自然不记得在下。(.)”贾琏毕恭毕敬地道。 棋默嘴上随口道:“哦,原来如此。”心中却也暗暗佩服贾琏机变。 贾琏便亲自过来要牵他的马,让他下来,将他往里头让:“棋爷贵步临贱地,不嫌寒舍简陋的话,快请进去坐坐。” 棋默将手一摆:“算了,我可不是来嫌逛的。我们公子让我先过来传个话,他一会就过来,你们好生预备着。” “什么?公子?可是,可是?”贾琏大惊失色,小心翼翼地问。 “我还有别的公子吗?”棋默不等他说出来,便两眼一翻,没好气地道:“你们快快预备,我去迎迎我们公子。” 说完也不等贾琏说话,便策马扬鞭而去,只留下贾琏一个人在那里发楞。 “二爷,他是哪个府上的啊?怎么这么大的派头?”有个人大着胆子问道。 “废什么话,还不快进去通报,请老太太、太太快点预备着,就说北静王爷均驾要到。”贾琏急匆匆道。众人一听也唬了一跳。“对了,老爷那里也要去通报一下,老爷公事完了的话,就请他也赶紧回来。还有,要慢慢禀告,别再惊着了老人家。” 众人见非同小可,不敢再多耽搁,忙各自去了。 此时凤姐等正在贾母跟前侍候,凤姐先将拦住,听了这话也是唬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贾母,可又怕真有什么事只怕也瞒不住,只得委婉说了。 贾母果然大惊失色,“阿弥陀佛,这又是有什么祸事要降临贾府?别是宫里娘娘出了什么事吧?” 凤姐虽然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可也少不得安慰道:“老祖宗且放宽心,不会有事的。王爷虽然是皇子,可娘娘真有什么事也不该由她来通知。况且王爷既然先让人来打了招呼,就不会是什么祸事。若真是不好的事,也不会让人事先来通传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贾母想了想,又催着鸳鸯道:“快点给我更衣,我们都到外头去迎迎王爷。” 凤姐连忙阻拦:“王爷这一来只怕不是皇命,老太太身子不好就别出去了,有太太领着大家接驾就好。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们再来请老祖宗出去。” 贾母挣扎着起来,摆摆手道:“不成,即便不是皇命,可说到底王爷是君,我们是臣,哪有君上来了,我们做臣下的还不去迎接的道理。快,快点,还有你太太那里有没人去报了?姑娘们就不必出去了,只在里头等着就好。” 一时间,合府上下忙作一团,贾琏忙着召集众在家的子侄,贾母和王夫人带了李纨、凤姐等也一并候在门口,刑夫人与尤氏因是罪臣家眷反跟在后头。又遣了人在前头打探着,看王府车驾何时才到,凤姐因贾母年迈久病,恐不能支撑,又让鸳鸯扶了她到里头先歇着,等王府车驾来了再出来迎侯。 这时贾政也急匆匆回来,又叫了贾琏过来细问。贾政将信将疑:“北静王奉皇命到边关已有数月,听说前日方才到京。这几日圣上体谅他一路辛劳,许他不必上朝,如何今日倒是到我们府上来了?莫不是弄错了?” 贾琏一口咬定:“再不会错的,前来传话的是王爷的亲近小厮,从前见过几次,侄儿还认得。” 贾政犹还不肯尽信:“也罢,不管是真是假,小心些总没大错。如今这时候,不给自己惹祸就好了。” 第三十二章 气冲冲贾府寻人(二) 一众人等在府外候了约有半个时辰,就看见守在前头打探消息的人一路小跑着回来,嘴里叫道:“王府车驾来了!” 贾政有些吃惊,莫不是真的是北静王,可北静王这刚刚回来,等着请他的官员还有一大堆,能排上号的都是些朝中显贵。自己家虽然宫里有个贵妃女儿,可也象是风中之烛,如今家里的爵位也丢了,自己不过是个四品官员,和王府差了好大一截,如何能让北静王一回京就往自己家里跑。 贾母也颤微微扶了鸳鸯出来,贾政连忙过来扶了她站在众人前头。远远就见尘土飞扬,众人连忙都跪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方见浩浩荡荡来了一行人马,为首之人赫然就是静轩。贾政也不敢再抬头,只俯在地上,口称:“下官贾政率合家上下迎接王爷均驾。”静轩翻身下马,笑道:“贾大人免礼,本王只是因私事过府一叙,着实不必如此。” 贾政一面客气着,一面将静轩(便是北静王水溶)让进正厅,把水溶让到上座,自己只侍立一旁,水溶又让贾母在一旁入座。这才方道:“贾大人,本王今日前来只为问一人消息。” “王爷有何吩咐尽管开言,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贾政毕恭毕敬的道。 水溶掀开盖碗,吹了吹浮沫,方才道:“本王听闻贵府有一门姓林的亲眷,可否属实?” 贾政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只得如实答言:“下官是有一个妹夫姓林,只是早在十年前便已过世,生前官拜巡盐御史。” 水溶对他的官职哪里感兴趣,只是急忙问道:“他是不是有个女儿。” “正是,亡妹与其夫君过世之后,唯遗有一女,因家母怜其孤苦无依,便将其接来抚养。” “等等,你说的外甥女可是此人?”说着便从袖中抽出一卷画轴,亲自打开,又招呼贾政道:“你且过来看看。”贾政连忙过来一看,越发吃惊,画上只有一位持着书卷的美人,眉端含情,态生两靥之愁,不是黛玉还能有谁,当下也不敢隐瞒,忙回道:“正是。” “那她如今可在府上?可否唤出来一见?”水溶大喜,迫不及待地问。 贾母等都是一惊,贾政连忙硬着头皮回道:“虽然甥女在寒舍十年,只是前些日子却意外失踪,如今不知所踪。(.好看的小说)下官也曾让人四处寻找,却始终不得消息。” “什么?你这里深宅大院的,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好端端的会失踪?贾大人莫不是觉得本王象小孩子一般好欺瞒不成?”水溶勃然大怒。 贾政不敢答言,只是跪下不停叩头,贾母只得也跪下禀道:“回王爷,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言,玉儿命苦,早年父母双亡,如今又是不得而踪。” “大胆,你等胆敢以虚言坦塞,必定是你等有心隐藏。”水溶大怒,“本王不管如何,你等速速将林姑娘请出来,否则,本王誓不罢休。”说着大马金刀坐下,一幅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样子。 贾政喏喏不敢言,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虽是深秋,却将身上袍子都浸湿了。贾母也是暗暗叫苦,看这样子,北静王竟是冲着黛玉而来,只是不知道他如何识得黛玉,又如何有她的画像?若是在两个月前,黛玉尚在贾府中,自己必定会惊喜万分让她出来见过北静王。只是如今黛玉不知下落,自己便是想交人也无从交起。便是要将此事说个清楚,只是万千头绪竟不知从何说起。贾母一急,只觉得浊气上涌,连连咳嗽不止。 水溶有些不忍,叹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就起来说话吧。”贾母正在发愁从何说起,就见珠帘一掠,一人掀帘而出。水溶也是一惊,见是一位柳眉俊眼的姑娘,她姗姗来到水溶跟前,不慌不忙跪下禀道:“人人都说王爷英明,依臣女看不过如此。” 贾政大惊,连忙叱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跑出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水溶却起了些兴趣,饶有趣味地道:“你是贾政的女儿?为何如此说本王?” 那女子却是不惊不惧,婉婉道:“臣女正是贾府三姑娘,王爷所找的林姑娘正是臣女三表姐,从前我们一道在园中居住,朝夕相伴,姐妹情谊,历历在目。春花秋月,臣女深知林姐姐失踪之事,王爷可否愿意一听?” “左右本王无事,你先说来听听。”水溶听见是黛玉之事,如何有不听之理。探春便娓娓将黛玉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番,难得的是其中并无偏私,只将事实说出。只是此番黛玉失踪之事探春也是不知。 水溶听后喟叹不已,暗暗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林姑娘会在河中为我所救,怨不得她不将自己身份如实告知。只可惜如今虽知她姓名,她人却如同黄鹤一般杳杳不复返。只是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可否有危险? 当下又道:“本王便信你所言非虚,依你所说,只怕你们贾府也难逃一个欺凌幼女之罪。好了,你先起来吧。”又对贾政道:“从前种种本王暂时不和你算帐,等找到林姑娘后再说个孰是孰非。如今首要之事便是将人找回来,人既然是从你们府上走失的,自然也该你们给我找回来。本王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本王再来要人。”水溶说完,便怒气冲冲离去。 贾政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竟又惹上这等烦难之事。黛玉已然失踪多日,之后也曾让人去寻访,至今皆无消息。如今北静王只给三天时间,匆忙之中如何能将人找到。 水溶走至大门,心中一动,住了脚步,又道:“林姑娘从前住在何处,可否领本王前去?”贾政偷偷抹去脑门的冷汗,陪着笑道:“家中姑娘们皆住在大观园中,离此尚有一段路程,王爷。。。” “怎么,大人以为本王连这点子路也走不得不成?”水溶略沉下脸来。 第三十三章 说家常母子话贾府(一) 贾政无奈只得领着水溶进园子里来。(.好看的小说)因贾母年迈,故不令她跟随。余者皆随入园中。贾政还想领着水溶到各处看看,水溶哪里有兴致,径直来到潇湘馆中,见凤尾森森,思想当日黛玉便是在这风中独自凄凉而立,不由悲由心生,既恨自己没有早些遇见她,让她独自受了这许久的苦,又恨贾府无情,不说可怜孤女无依,反将其当作筹码。 又将探春唤上前来,道:“你与林姑娘既是姐妹,必定也是个好的,往后若是有缘,能否约姑娘一聚。 探春心中如有一只小鹿另??缏姨??俨坏玫屯返溃骸叭?就跻?愿馈!奔终?彩怯志?窒玻?坏彼?瓷狭颂酱骸k?纤?苡值溃骸叭袅止媚锘乩矗??醇?惚厥歉咝说模?鞘蔽以偾肽愎憧梢?蒙?阕潘?!?p>探春方才知道会错了意,又羞又急,又不敢有丝毫表露,只得装作没事人一般:“林姐姐何幸之有,能得王爷垂爱,探春与林姐姐份属姐妹,必当你倾力照拂。” 水溶见她温文知礼,也道:“你和宫中元妃娘娘是亲姐妹,这样算起来,你还是本王的长辈呢,只是我看你还更象林姑娘多一些,竟和她象亲姐妹一般。贾大人,你真真好福气,有这样的好女儿。” 贾政哪里还敢再说,只唯唯称:“王爷谬赞了。”王夫人在一旁听着,见他过府来找岔子只是因为黛玉,早憋了一肚子气,只是不敢发作。如今见贾政如此盛赞探春,言语间,似乎对元春又颇多不满,越发生气,心道:你虽然是个皇子,可你母亲不过也是个皇贵妃,并不是皇后,我的女儿也是个贵妃,身份比你的皇贵妃母亲也低不了多少。我是她的亲身之母,说起来也是你长辈,如今这你这里又是跪又是拜的,你大模大样当着也就算了,还这样轻慢。 当下便道:“我这三丫头和元妃娘娘最是亲厚,从前娘娘在家里时,只把她和宝玉带在身边教导。”一面又将宝玉拉了出来:“这是我们家宝玉,连娘娘都称赞他的文采了得,如今还在进学,等来年再去参加科考。” 贾政见她这般,早又是一身冷汗,把原先已经渐渐吹干的内袍又给浸个湿透,所幸水溶并未深究,只是点头道:“令公子曾是本王座上之宾,本王早已认识。”见廊下挂着一个旧的鹦哥架儿,当中绿漆早已褪去,依稀可见当日精致,便问:“林姑娘爱养什么鸟?” 贾政与王夫人哪里得知,宝玉虽然知道,却不敢答言,唯有探春道:“林姐姐从前常养了只鹦哥,闲来便在廊下逗弄,教它些自己写的诗句。原先还好端端在这里,就是林姐姐要回南去也带着她。后来林姐姐不见了,这鹦哥几天下来竟是水米不进。” “人既已无踪迹,便是鸟儿也如同她一般?”水溶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罢了,既如此,你们这里只怕也不缺这么个玩意儿,不如让本王带了回去如何?” 贾政忙道:“谨遵王爷吩咐。” 水溶从大观园中出来,一路只是闷闷不乐,书雨、棋默知道他的心事,只是不敢深劝。只得道:“这时候还早,王爷要不要进宫去看看皇贵妃娘娘?” 水溶皱皱眉:“昨日不是才见过了,又去做什么?见了她,又该和我念叨了。” 棋默陪着笑道:“听跟娘娘的小盛子说,这些日子王爷不在京城,娘娘日日盼望,替爷上香还愿,这好容易爷回来了,娘娘还不盼着和爷多聚聚?就是皇上看见了也喜欢啊。” “好是好,只是她太唠叨了些,每回我进宫,她不是拉着我说个没完没了,不是这个妃子那个妃子怎么了,就是这家姑娘好,那家姑娘好的,左不过是这些东西,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我说你是不是收了她的好处了,只一个劲撺掇着让我进宫。”水溶不乐意的道。 “天地良心,我可不敢背着王爷收什么东西。”棋默急道。 “其实如果是林姑娘的话,她一定很希望有一个娘亲说话。”半日不说话的书雨突然冒了句出来。 “你说什么?”水溶勒马道。 “刚才在那里听那个三姑娘说的,林姑娘在那里并不快乐,只是以泪洗面,我就想着,如果林姑娘的父母还在,必定不会这样不高兴的。”书雨回答,“如果林姑娘看见王爷有娘娘关心,必定会十分羡慕。” “是吗?你说的也有道理。”水溶掉转马头,转身往禁宫方向去。到了宫中,纯皇贵妃一见便如见了宝贝一般,直拉着他问长问短,又埋怨道:“昨儿就过来露了一面,就那么急匆匆就走了,我还当你今日一早就会进来,你看看,这时候了才来,今儿早起我就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菜,若你还不来,我可要打发人去传了。” 水溶干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刚早起正好外头有些事。” “你这刚回来有什么事,你府里又没个王妃、姬妾的,你几个皇兄皇弟还往我这里来寻你,说今儿晚上要补为你接风呢。到你府上没找着你,说你出去了,到我这里来问我也不知道你上哪去了。”纯皇贵妃满脸温和地笑道,一面又拿了个栗子,亲自替他剥了,这才递给他:“你向来喜欢这些东西,自己在家也让他们给你弄些吃。他们这起子人,主子不吩咐他们再不肯多动一下了。你又是个随便的,他们越发不肯好好侍候了。” 水溶只在那里拨弄着栗子玩,一边随口应着。母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纯皇贵妃不过又是念叨着水溶年纪也渐渐大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又将往日看中的女孩子一一告诉了他。水溶虽不耐烦,却也耐着性子听着,又听见她提到贾府,倒起了几分兴致,少不得勾着她说话。 纯皇贵妃倒觉得有些吃惊,笑道:“怎么今儿这么听话起来,莫不是真看上了人家姑娘?” 第三十三章 说家常母子话贾府(二) 水溶忙道:“母妃你可别乱说啊,我这次回来听说贾妃虽然晋了位,可却失了父皇的宠爱,就是她娘家也受了牵连。如今京城上下可都在议论纷纷。” “你的耳目倒多,这才回来一天时间,连宫里的事外头的事都摸清楚了。”纯皇贵妃不以为然地笑道,“其实也说不清是谁连累了谁,那个贾妃,她从前也不过是倚仗着皇后,得了个空隙才被你父皇看上。你父皇也从没把她真正放在心里过,只是碍着皇后,她又是旧臣之后,为着笼络些老臣子这才封了她个妃位。其实她娘家早就败落了,全靠她自己苦苦支撑着才能撑着这个家。这些年她在宫里上下逢源,这才能保着一时地位。我看她也还好,也就不理她。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竟让她有了龙种,这一来可好,倒显出些她的本性来。” “听说她家里还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姐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水溶听她长篇大论说着家常,有些不耐烦,便漫不经心的道。 “这我也听说过,只可惜名份太低了些,做皇子正妃肯定是不成的,做个侧妃也抬举她们了。你还不知道吧,前些时候你二皇兄水泞原本想纳贾府的一个寄养的亲戚家女孩子的,花轿都过去了,不知怎么的却抬回另外一个女孩子。原来这事被宫中上下当成笑话说了好一阵子,难为你二皇兄也不生气,还求了你父皇封了她为庶妃,当成宝一般宠爱着。就是皇后娘娘那里还带她进来过一回,不过那个贾妃听说倒是生了气,她从前那样讨好皇后娘娘这回倒躲在后头了,只叫了送了礼,自己却不肯过去。皇后因为这事原本就是她提起的,如今成了笑柄也很怪她,渐渐也不肯再多搭理她了。”纯皇贵妃又是一通宏论。 “那个寄养的亲戚家的姑娘姓氏名何?”水溶心中一动,忽然想到黛玉,连忙问道。 “这我倒是没理论,听她们说了一回,我也没记着。不是姓木便是姓林吧,你问这个做什么?”纯皇贵妃有些警觉,连忙反问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水溶怕她看透自己心意,连忙遮掩道。 “那就好,我可告诉你,今后你的王妃可要出自名门望族才好,我自己出身不高,你外祖父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在这宫里,这样的出身,便是宫女也有许多比我高些。”纯皇贵妃微微一晒,举目看着窗外,帘外不知何时下了小雨,细雨潺潺,秋意阑珊,她的音调似乎也带了些秋意:“这些年来虽然你父皇多有眷顾,可明里暗里也没少让人嘲笑。若非如此,你如今怕也早被立为太子了,也省得你四处奔波。” 水溶摇摇头,嘴角蕴了丝淡漠的微笑:“母妃想得多了,这些话若是被别人听见,又是一场风波。其实这皇位于我,倒并不奢望,今后是二皇兄也好,三皇兄也罢,就是五皇弟承了大统,我左不过做个贤王就是了,母妃这些话万万不可再提。兄弟阋墙,最伤心的莫过于父皇了,我虽不能为父皇分忧,可也不能再给他老人家增添烦恼。” 纯皇贵妃见他如此心无大志,杏眼一瞪,便想出言责备,略一思忖,却又笑道:“这些话不过是我们母子间的私房话罢了,你只记在心里就是,其实不管如何,你能平平安安才是最紧要的。前些日子你到外头去,如今回来了,再怎么着也该好好陪陪母妃,等过几日你闲下来,我替你将各府的姑娘们请进宫来,你也好生见见,再怎么着,也是你自己的事,也该你看了满意才好。” “算了罢,这事以后再说,母妃您若再说这个,我可就又向父皇请旨到外面去了。”水溶赌气道。 “谁又想到外头去?”一个浑厚的男音响起,只见一位身着九龙袍的男子含笑站在门口,正是当今圣上水宸。 纯皇贵妃与水溶忙过来见礼,水宸早拦住她,“这是在你宫里,我们夫妻间哪来这许多礼节。”又对水溶道:“我说你跑到哪去了,原来是在你母妃这里说体己话呢!也是,你都大半年没见你母妃了,是该好好陪陪她了。怎么着,这回来还没两天,又惦着往外跑了?” 纯皇贵妃亲自端了盅八宝莲子汤过来:“如今虽然是秋天,不象从前那样酷热,可地上的火气还没消尽,早起我就让人煨了这莲子汤,原想着给皇上送过去,恰巧皇上来了,就在这里先用吧。” 水宸接过来,尝了一口,“依旧是从前的滋味。这两天朝里事多,总没得空过来看你,你们都坐下吧,难得今日我们一家子好生聚聚,今儿晚上我就在这里膳。” 纯皇贵妃自然是欣喜异常,忙着让人预备,水溶却有些犹豫。水宸笑道:“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别是外头有什么女孩子等着吧?” 水溶微微有些不安,忙道:“没有的事,只是我插在父皇和母妃中间算个什么事啊!” “越发没大没小了,在外头跑了这么些日子,翅膀硬了,打趣起我们来了?你别把话岔开,朕刚才问你的话还没回答呢。” “皇上是该好好说说他了,但凡我一和他提起这事他就只拿别的话来搪塞。”纯皇贵妃带着宫女捧着几碟糕点上来。 “你如果看上哪家的女孩儿,不管家世如何,只要人好就好。”水宸拈起一块酥酪,随口道:“家世不家世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依朕看来,其实好姑娘常常还就在民间,就象你母妃一般,虽然不是出身名门,可依朕看来,比起那些出身名门的不知好多少呢。” 水溶倒有些意外,正在思忖要不要将黛玉之事说给水宸听,却见纯皇贵妃不乐意了,嗔道:“皇上这话就偏心了,泞儿他们的正妃朝中显贵家的小姐,怎么到了溶儿这里偏就不计较了?” “你这傻瓜,看把你气的,溶儿喜欢才是最要紧的,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再说只怕朕连饭都没得吃了。”水宸宠溺的握了握她的手,笑道。 第三十四章 道因由潇湘说苦衷(一) 水溶因听见贾府要将黛玉送给东平王后,越发焦灼。虽如今竟是无端换了一人,可其中种种,任他聪颖过来也是想不透。只是因此更怨贾府凉薄。又叫来贾政详问,贾政也是不知所以。 水溶想着,既然替嫁之人如今在东平王府,倒不如亲自过去问问,倒是可能得其消息。他虽与东平王水泞分属兄弟,只是一个为皇后所抚养,一人为皇贵妃所生,因着后妃之故,二人却相交甚少。只是如今水溶为了知道黛玉消息却也顾不得许多,令人备下礼品便往东平王府来。 水泞见是他亲自上门,倒也不敢怠慢,兄弟二人寒喧了一回,水溶迫不可待想知道黛玉消息,便问道:“听说二哥前些日子得了一美人?” 谁料水泞因宝钗之事早被人耻笑,虽说当日只说是贾府亲眷,以此蒙混了过去。只是许多知道内情之人难免议论纷纷。就是皇后也曾将他唤进宫去训斥了一番。如今见水溶提起这事,只当他是特地过来嘲笑,立时便冷了脸,冷笑道:“四弟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这才回来几日,连愚兄娶妾之事便已得知。” 水溶犹还未觉,只随口道:“昨日到母妃宫中,无意间听母妃提起。听说那位新嫂子是元贵妃的亲眷,最是端庄大方,能否让小弟参见一回?” 水泞听说是纯贵妃所说,越有了芥蒂,薄有怒意:“我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礼数,四弟连兄长的姬妾也要参见,也不怕你嫂子生气!哦,我忘了纯皇贵妃的出身与众不同些,自然四弟的礼数也要与众不同了!” 水溶见他嘲讽母妃,自然也有气,只是他今日是有求于人,少不得忍气吞声道:“二哥误会了,我只是开春时从江南回来时,在船上偶然救得一位姑娘,她也是贾府亲眷。昨日小弟到贾府寻人,被告知当日要将她送往二哥府上,却不知踪影。小弟只是想请新嫂子出来一问,只怕她知道其中内情。” 这番话虽句句是实,只是听在水泞耳中,却是句句嘲讽,冷笑道:“这倒是巧了,依你这样说,岂不是我横刀夺爱了?我告诉你,她如今是我府上之人,这些年都在京城住着,也不曾去过什么江南。至于内情,她一个姑娘家知道什么,四弟不是常为父皇称道吗,难不成寻一个人也寻不着,还要到我这里来求救?”说着便拿起茶杯。 水溶还想再说,见他已是端茶送客的样式,且又话中句句带刺,便也只得出来。书雨劝道:“爷不是让贾府去找了吗,也不过两三天光景,想来就快有结果了。” 水溶摇摇头,“他们都闭口不言其中内情,我只是担心林姑娘已遭他们毒手。若果真如此,岂不是我害了他。” 却说黛玉自那日遇见妙玉后,倒是明朗了许多,也不再成日愁眉不展的,只一心一意帮着紫鹃、雪雁做着绣活,她们三个针线活都挺好,紫鹃两个又常用黛玉的绣图,立意越发胜出那些绣庄里的绣娘不知多少,因此十分畅销,起先是拿到绣庄没过几日便是销售一空,渐渐竟是供不应求,京城中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只以能得一幅绣品为荣,如此下来不但她们三个的衣食尽够,还能攒下不少积蓄。 这日,黛玉拿了幅将要完工的芦苇秋江图坐在窗下,紫鹃见她抬起头,揉了揉肩膀,忙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替她揉着,一面劝道:“姑娘起来走走吧,今儿都绣了一日,还是歇歇,别累坏了身子。” 黛玉伸了伸手,一面用左手拍了拍右肩,笑道:“我哪里就这么不顶事了,从前我不是也成天都做着吗,这又不是什么难的,不过是多动动手嘛。你看看,这幅图就差这只水鸟还没绣完了,今儿赶着些,明日你们便可以紧着给人送过去了。” 紫鹃一边揉着一边笑道:“其实也不急着,反正我们也不指着这些挣钱,就是再拖上几日也没关系。” “我们虽不急,可别人既然定了这图,必定是指着这做什么事吧,别误了人家的事才是。”黛玉含笑道,“我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只看你们在忙我还更难受呢。” 紫鹃笑道,“何曾不让你做呢,只是让你也悠着些。对了,这些日子妙玉师傅也没让人来稍信儿,不知道如今回南的事怎么样了。” “你倒比我还急,上回妙玉不是说了吗,等开了春再回去。前两天她还让人捎了信来,说是这些日子流言少了些,她那里也清静了许多,这样我也放心些。只是你恰好不在,回来也忘了告诉你。”黛玉缓缓道,又拿起绣花针,又要开始绣起来。 紫鹃一把将她手上的针线夺了下来:“我的好姑娘,才刚劝着,又做了起来。姑娘你只替人家担心,你自个呢?姑娘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吗?” “莫不是你说没把行李收拾了?还有好些日子呢,也不急吧。再说我们也并没有太多东西,不过都是些贴身之物吧。”黛玉微微笑道。 紫鹃笑着摇摇头:“这事不急,姑娘再想想。” 黛玉侧着头,想了一回,笑道:“你别逗我了,你不过就是变着法子让我歇歇吧。” “我的好姑娘,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的。我可不相信你真忘了。”紫鹃说着,转身进了黛玉房间,没一会儿便转身出来,手里拿了一块玉佩,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把这宝贝放在枕头下的,日日看着,我就不信你能忘了。” 黛玉红了脸:“死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快把那个放下,这是人家的东西,当心摔了,到时我拿什么东西还给人家。” 紫鹃将玉佩递给黛玉,黛玉抹不下面子,哪里肯接,紫鹃笑着将东西塞到她手上,急道:“原来姑娘还记着要还这玉佩呢,现在也风平浪静了,姑娘不管怎么着也该和那位王公子有个交代吧。当初他就是怕姑娘受委屈,才让人将这玉送过来,姑娘有了事不去那里求救也就罢了,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就算是姑娘要走,也该和他说个清楚啊。” 第三十四章 道因由潇湘说苦衷(二) 黛玉低头不语,半日才道:“我和他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走便走了,要什么交代?何况他如今未必还记得我。[.超多好看小说]”黛玉言语悠悠,似有无限惆怅,便如被风吹得“吱吱”乱响的窗棂一般,她的心也未曾安静。 “其实依我说,那位王公子对姑娘也是有心的,况且他也不象是个没有担当的。”紫鹃柔声劝道:“姑娘别太拘着了,依我说姑娘不比别人,凡事都要自己有个计较,若不然,今后吃亏的还是自己。如今好不容易遇着个合心的,姑娘也要替自己打算打算。” 黛玉索性站了起来,看着斑驳的夕阳从镂空的窗户中漏进来,满室皆是点点晕红的光影,窗外便是几株刚种下没多久的桂花,虽是根基未稳,可也不甘寂寞的绽出了点点细黄的花蕊。黛玉深深呼吸了几下,象是要把心中的不安都排解出去一般,这才缓缓道:“话虽是如此,只是那位王公子与我本是素昧平生,他的过往,他的家世,甚至是他家里是否有了夫人,我都是一无所知。若我就这般找上门去,被旁人看轻了不说,便是他,只怕也觉得我是个轻浮之人。” “姑娘顾忌的也对,只可惜我和雪雁都是个丫头,终究上不得台面。便是有心效仿红娘,又怕给姑娘惹来麻烦。”紫鹃不无担忧地道。 黛玉走到外头,信手从桂树上折下一朵小小的金黄色的桂花,拨弄着手心里的花朵,似笑非笑道:“便是你要做红娘,我也不是崔莺莺,她将一番痴心错付,终换得薄情狠抛。紫鹃,我本是死过一回的人,当初种种,便是我再傻也不敢再三重蹈。如今我再不想别的,只想和你们二人在一处,平平安安便好。” 紫鹃叹了口气,不再劝她,只是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姑娘如今更该保重身子,若是姑娘再病了,如今我们家可没那些银子天天给姑娘吃药呢。”说完自己先笑了。 黛玉也被她怄笑了:“我好端端你老是病啊花啊的,真真没事都给你气出病来。” 到了掌灯时分,紫鹃哥哥方回来,拿了一封信让紫鹃交给黛玉。黛玉看时,原来竟是妙玉亲笔,说是已近深秋,喜红叶满山,特请潇湘妃子前去一观。 黛玉将信放下,笑道:“难为她还是如此好兴致,不过是枫叶罢了,叶年年红,与人又何干,我如今再没有这雅兴了。(.无弹窗广告)紫鹃,你明儿请你哥哥走一遭,就说我身子不快,辜负她的雅意了。” 雪雁却将信拿了过来,缠着黛玉道:“姑娘今儿的绣活正好做完,明儿让嫂子送去绣庄,正好我们明日去那里走走,我来京城这么些年,都还没见过漫山红叶呢。”说着嘟起小嘴,一副委屈的模样。 黛玉笑道:“你若喜欢,你自己去便是了,何苦拉上我?” 雪雁不乐意了,拉着她的衣角撒着娇道:“姑娘不去,那位妙玉师傅如何肯招呼我,我才不去讨那个没趣呢。好姑娘,你就带我们去吧,等明年这时候我们都回了苏州,哪里去看这红叶呢?”那模样好似一个没长大的孩童一般。 黛玉拗不过她,恬然微笑:“罢了,罢了,看你可怜见的,我们就去一遭吧,只是不是明日,妙玉在信里说了三日后,你们都预备着吧。到时你可别跑,若是不听话,就让你留在那里陪着妙玉,生生让你看厌了红叶不可,看你还敢说嘴。” 雪雁吐了吐舌头,拉着紫鹃商量起要带些什么去。黛玉摇摇头,自己拿了本书在那里看着,任凭她两个在那里胡闹。 却说水溶给了贾府三日期限,贾府上下也十分卖力,少不得各处找了,只是如今紫鹃父母、兄嫂又不在原处居住,一时间竟无消息。到了第三日傍晚,贾政只得带了贾琏、宝玉到王府求见,央告能否宽限些时日。 水溶大怒:“本王的话你们也敢如此敷衍!是不是要本王请来圣旨你们才肯尽心去找?” “王爷息怒,实在不是下官不去寻找,确实是没她的消息。就连她从前的几个贴身丫头家里我们也都派人去找了,只是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哪。”贾政苦着脸道。 “说,是不是她不肯嫁过去,你们就把她给……。”水溶一把抓住贾政衣襟,厉声喝问。 贾政也唬了一跳,连忙摆手:“不,不敢,下官家里世代以仁善治家,林姑娘再怎么样也是亡妹的唯一血脉,这种作奸犯科之事再不敢做的。” “王爷莫急,我想林妹妹应该没事,只是躲在哪里,我们找不到她罢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宝玉突然道。 “你如何知道?”水溶不肯信他。 “那天林妹妹出园子,我因为支的迟了,没赶上送她,就在园子里走了走,正要出来时,就看见紫鹃和一个姑娘也要出园子,她戴着面纱,说是雪雁,我看着却不象,却有些林妹妹的模样。哦,紫鹃和雪雁都是林妹妹的贴身丫头。当时看园子的婆子偷滑不肯开门,还是我去了才开的门。”宝玉淡淡道,“我看必是林妹妹假借雪雁之名离了园子,否则以林妹妹的性子,如何肯这样进东平王府?” “果然如此?”水溶又惊又喜,放开了贾政,却还不放心,又道:“哼,我且信你们一回,若让本王知道你们有什么不妥之处,本王拼了这个王位不要也不与你们罢休。既然林姑娘没事,你们就该快点给本王找出来。”贾琏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灵光一现,忙道:“王爷息怒,草民记起来了,林家姑妈原本是住在苏州的,因家祖母怜其孤苦无依这才接到京城。虽说林姑父与姑母早已不在人世,可林家老宅还在,也还有几名老仆看守。林表妹在时常念叨着要回姑苏去,本来家祖母已然答应,只因途中突遇事故,故此才又回到京城。如今林表妹会不会已经回了苏州,所以我们才没有她的消息!” 第三十五章 偶兴致云霄山遇险(一) “胡闹,她一个孤身女子如何能走得这许多路,王爷跟前且不要信口开河。”贾政却是不信,忙道。 水溶却动了心,想起当日黛玉在船上也曾提起苏州,倒是极有可能往苏州去了。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虽然有个丫头陪着,却也是个小女子,京城到苏州千里迢迢,她两个弱女子如何去得?林姑娘啊林姑娘,你从贾府出来后无处可去,为何不持了玉佩到王府来?这一路上若有个好歹让水溶情何以堪? 贾琏见他面色不豫,忙又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心,我这两日也去紫鹃家里找过,她家竟连个人都没有。想来若是林妹妹回苏州了,他们也会跟着去的。” 水溶这才略略放心,道:“你们继续在这里找,至于苏州那里,我自有安排。” 贾琏见水溶如此,明眼一看便知这水溶与黛玉相交绝非泛泛,忙陪着笑道:“林姑父家草民去过几次,若王爷要前往,草民尽可带路。” 水溶挥挥手:“你将他的地址告诉本王即可,其余就不必操心,本王自有打算。京城之中你们还得加紧寻找,若是有林姑娘消息,你们不必惊动,只来回本王就是。(.)” 待贾政父子走后水溶倒是动了去苏州的心思,只是他身为皇子,又不肯擅自出京,倒是要费一番心思。 水溶便索性便往宫里来,见了水宸,将要去苏州之意说了,水宸想了想笑道:“你可别让我说中了,这刚回来就又要去苏州,别真是看上了什么姑娘。朕可提醒着你些,你母妃可是不大愿意,要过她那一关可没那么容易。” 水溶无奈,只得含糊将黛玉之事说了,只是未说是哪家的姑娘。水宸沉吟了一回,方道:“你先等几日,或者先让人去苏州看看那姑娘是不是回去了再说。若不然,你去了苏州,这里却又有了那位姑娘的消息,岂不麻烦?到时你又得急匆匆回来,不是越发耽误时间。” 见他低头不语,一副不甘愿的模样,水宸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父皇答应你,如果她确实在苏州,到时我一定让你亲自跑一趟。” “当真?”水溶欣喜,扬起眉来道。 “自然是真的,父皇几时骗过你。好了,好了,刚巧今日父皇得了件东西,你来看看。”水宸笑着说,好似他还是个小孩子一般,哄着他说,也不待他答应,便让小太监将一幅盖着轻纱的屏风抬了上来。 水溶有些不耐烦,嘟哝着:“不过又是些书画罢了,父皇就是喜欢,那库里那么些还不够父皇看的?还总往外头淘去。” “你仔细瞧瞧再说不迟。”水宸也不生气,只是又笑着催他。 水溶无奈,只得过去,揭下纱来,竟是一幅用苏绣手法绣的唐寅的《春游女几山图》,当间构图严谨,配线适宜,虽是绣品,竟与原作相仿。水溶微微有些吃惊:“父皇这是哪里得来的?难不成是宫里哪位娘娘绣的不成?” “她们哪有这手艺,就是有,也只怕不肯用在这上头了。”水宸微晒道,“听说这图与绣工皆是民间一位女子所作,所以这图与寻常画匠临摹相比,少了些匠人气,而多了几分闺阁味。这图上还有那位女子的号,倒多了些文人雅趣。”说着便指着山之一角。 水溶看时,见山间林木处比原作多了些树木,仔细看时,赫然竟是“潇湘子”三字,不禁喃喃自语:“潇湘子,潇湘子,潇湘妃子……,父皇,这个屏风能不能送与儿臣?” “你小子倒是眼尖的紧,我这才得了还没放进库里呢,你就要了去?”水宸哈哈大笑:“也罢了,难得你开口,就当成是这些日子你辛苦的赏赐吧!”说完便令人将屏风送到北静王府去。 水溶也想离开,水宸哪里肯放,又拉着他下了两盘棋,方才尽兴,这才肯放他回去。 再说黛玉赴妙玉之约,带了紫鹃、雪雁二人一早便往云霄山来,至山下,就见此时景象又与数月前不同,处处红叶,各有深浅。到了半山,就见妙玉带了丫头在那里候着,见她来了,含笑迎了上来:“潇湘妃子果然守信。” 黛玉有些不安:“妙师太客气了,若我不来,岂不令妙师空候?” “潇湘原是信人,岂会空候。观里已备了水,就等你前去烹茶。”妙玉笑道,脸上的清冷也随之散了几分,虽不施脂粉,奈何天生丽质,一身道装衬得唇红齿白越发别有韵味。二人含笑携手而去。 略喝了些茶,二人便往枫林深入而来,紫鹃等原还跟着,妙玉笑道:“这里左右也无人,不如你们自己玩玩罢了,让我和你家姑娘说说话。”紫鹃等也皆莞尔一笑,只在远远处关照,任她二人自便。 黛玉因见棵棵高大的枫树已被火红的枫叶所笼罩,因山间多温泉,温泉的水雾弥漫于林间,原本火红的枫叶显得格外妖艳,地上早积了厚厚的落叶,天地仿佛已连为一体,竟有身临仙境般的感觉。此正是秋意最重的时节,片片红叶,便如她半生坎坷,风雨寒霜,相侵无怨。 妙玉见她一时无语,便笑道:“潇湘妃子如何能辜负这满山红叶?莫若作诗一首,以记今日之事?”黛玉也笑道:“妙师说笑了,雕虫小技岂敢班门弄斧?况且题诗太过清冷,只适合风清月高之时,莫若联句来得应景。” “正有此意。”妙玉含笑道。她二人原皆是此中好手,不一时便已得了许多。妙玉忽笑道:“我有了句,看你如何来对:尽寒霜色自传情。” 黛玉却是默然,终究妙玉是个韶华女子,虽修练多年,却终无法做到清心寡欲,此处本无外人,这句诗说到底便她如今心之写照。这句虽不难对,难的是对上此中之情。忽听有人道:“依我看,就对月里嫦娥偷思凡如何?。” 第三十五章 偶兴致云霄山遇险(二) 二人皆是一惊,忙转身看去,竟是一名长身玉立的锦衣男子,手中持一柄碧玉为坠的折扇,衣着很是不凡,面貌虽是极好,可脸上却满是邪气,令人见之生厌。妙玉当下沉了脸,怒道:“何人如此轻薄?” 那人也不着恼,手摇折扇,甚是轻浮,笑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好一个月里嫦娥,我只当这云霄山里只有一位仙子,原来竟有两位,看来我今日倒是没白走这一遭。原来还想着不知有没有缘份遇着仙女,不料一遇就是两个,还是位思凡的仙女。” 黛玉见状,也沉了脸,拉了拉妙玉的衣袖,低声道:“我们快回去吧。”转头便想往林子外走,与紫鹃等会合。不料那人却伸手拦住:“美人儿,别急着走啊,刚好我们兄弟约好在这里见面,干脆等会儿和我们一块儿乐乐!也免得美人伤心英雄独处。”说着干脆要拉她的袖子。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山林间显得格外刺耳,黛玉避开他伸过的手,一巴掌打了过去。那人没料到黛玉会这样,一时竟没有闪避,这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好,很好,果然不是寻常女子。”那人不怒反笑,一手抚着脸颊,一边却喊道:“来人,将人给我带过去。(.好看的小说)” 林中不知何时冒出十来个黑衣人,齐声道:“是,世子。”便纷纷上来,要将黛玉与妙玉二人 拿下,黛玉与妙玉二人何曾见过这般情景,满腹怀疑,这人竟不知是何人,如何会被人称为小王爷,只不知是朝中哪一位王爷之后。只是如今也顾不得细细思量,二人皆非寻常闺阁之人,这些日子又都在外头历练了些日子,便都强自镇静,厉声道:“我们自己走。” 那人也是一楞,一时不敢再动粗,摆了摆手让众人退下,依旧笑道:“好,果然不错。本世子也不和你计较,二位姑娘请!” 黛玉二人相视无言,携起手来,往林外走去,一如来时一般平静。黛玉走到林外,忽见紫鹃、雪雁二人并妙玉的侍女皆被人缚在一旁,嘴里还堵上了东西。 黛玉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道:“侍婢何辜,既然世子只意在我们二人,何必牵累他人。”那人哈哈大笑,却不肯放人。 黛玉微微一笑:“你不过是怕她们呼救罢了,其实我们不过都是些女流之辈,一无奇技在身二无后援在侧,便是她们呼救,这荒山野岭又有谁能前来,就算是有人来,又有何人敢管你们之事。(.好看的小说)小王爷此举岂不与画蛇添足无异,徒惹笑柄而已。” “你倒是伶牙利齿的很,和你相比,这位灵霄山仙女倒是显得少了些味道,也罢,我就就卖你个人情,来人,将她们放了。”一面又对黛玉笑道:“怎么样,够意思吧!” 黛玉并不答言,只是过去拉了紫鹃、雪雁她们,关切地问道:“你们没事吧?”紫鹃摇摇头,雪雁忙道:“刚才我们在这里说话,突然看见姑娘们身边跑出几个人,还没等我没叫出声,就被他们几个按倒。你们要把姑娘带到哪里去?”一面顾不得手脚还有些麻,连忙伸出手臂挡在黛玉前头,瞪大了双眼。 黛玉轻轻拍拍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后,安慰道:“没事,不过只是说说话,我随他们走一遭就是。” “姑娘!”紫鹃、雪雁两个异口同声喊道。 黛玉微微一笑:“小王爷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们这几个丫头就不必去了吧。” 那位世子并未回答,紫鹃忙道:“我陪姑娘去。”雪雁也不甘示弱,忙也道:“我也跟着姑娘。” 那位世子哈哈一笑:“好,小姐不同凡响,丫头也不一般。好,都去。”一面又自言自语道:“他们虽然是皇子,可这样的绝色我就不信他们能找出来。” 黛玉跟着他们走山腰一凉亭处,平日里极清静的凉亭此时却显出一丝不同寻常的静穆,虽然四周站着不下百名的荷刀侍卫,可一丁点声音也没发出。就是往日时不时的鸟啼声也不再响起,似乎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才能给这寂静的世界多添了一点点生气。 妙玉冷冷道:“怎么,叫我们来就是见你这些侍卫?”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时一名总管模样的中年人一见他们,连忙跑过来,躬身叫道:“世子。” 那位世子摆摆手,问:“都预备好了没有,几位王爷那里怎么说?” “回世子,都预备好了,从中午开始,就不让人上山了。其他几位王爷、世子陆续都要到了,就只东平王爷说是今儿有事,就不过来了,请世子们自便。” “他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在府里陪他那个新纳的小妾吗?不来就不来吧,赶明儿别后悔就成,我就不信了,他那个小妾能比得上这两个仙女?好,我们也不等他们,来,两位仙女,到本世子这边坐着,我们一起先喝喝酒。”那位世子招招手,示意她们两个到亭子里。 黛玉与妙玉二人相视一顾,一起走到亭子里,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妙玉也不在说话,也不看别人,只是看着亭子外,目光中只有茫然。黛玉听见东平王三字却是暗暗一惊,后来听说他并没来,才略略放心。只是心里却仍是暗暗叫苦,看这样子,今日是难逃这一劫了。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一死,倒也容易,只是紫鹃、雪雁、还有妙玉又该如何?难道又让她们跟着自己走上这条不归路不成?紫鹃她们跟着自己已经受尽了委屈,再如此,别说是不忍,更是不可。罢了,罢了,如今只能暂时虚与委蛇,无论如何也要将她们两个送回去才行。 那位世子见她们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也不再用言语挑逗,只是在那里自顾自的喝着酒,一面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二人,黛玉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 第三十五章 偶兴致云霄山遇险(三) 此时的时间如同停滞了一般,那样长,妙玉与黛玉二人虽说心中焦灼万分,可却一点也不能做,只能装作漠然一般看着山间的红叶,便如要与红叶一起燃烧。(.无弹窗广告)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时候,就见几个锦衣男子携伴下往凉亭而来。 那位世子忙站起来迎了出来,脸上浮起热络的微笑:“你们哥几个倒是碰得巧,不来大伙都不来,一来就是一群。” 众人笑道:“可不是嘛,在山下都碰上了,劳吴兄久候。怎么东平王爷还没到?” 黛玉与妙玉二人虽然还远远站在凉亭里,心道:这朝中姓吴的王爷好象只有忠顺王一人而已,莫非这人就是忠顺王之子,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忠顺王之名朝中上下皆有而闻,忠顺王原便是眠花宿柳之人,不但家中姬妾众多,就连孪童也有不少,况且若是他看上的人,是极难逃出他的手掌。从前因为那个戏子蒋玉函,宝玉只和他走得稍近些,尚且被贾政打得半死。贾政因何如此,便是摄于他的淫威。如今这虽不是他本人,可他的世子若是象他十之一二,只怕今日便无法脱身。(.) 只听那位吴世子笑道:“他不过来了,说是府里有事,让我们哥几个自个乐。” “他哪里是有事,他是没脸出来呢。”其中一个华服少年笑道:“他这些日子都成了宫中的笑柄,就连皇后娘娘也觉得老大不好意思。你们不知道,前些日子这个主儿回来,没两天就上门去把他耍笑了一番。”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四指,晃了晃。 “不会吧,北静王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兄弟素来有些不对,可依北静王的为人应该不会干这种落进下石的事吧。”另外一人有些不信。 原先那人不以为然:“他们兄弟的事谁知道啊,听说北静王走了以后,他在府里发了好大火,又砸东西,又打人的。算了,他们的事我们外人也不好掺和,到时候他们可都是圣上的亲生儿子,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外人。” “这话说的是,吴世子还好些,你们家老王爷连皇上都要卖他几分面子,我们可没这么大的后台,还是小心着些好。” 有人眼尖,看见凉亭里坐了两个女子,虽说离得远些看不清容貌,可远远望去衣袂飘飘,望之脱俗。[.超多好看小说]亭外还有几个丫头模样的人,看过去虽非绝色,也是楚楚动人,于是笑道:“吴世子从哪里找了这两个妙人?” 忠顺王世子笑道:“你们不知道,今日真真是天上掉下的桃花运,我比你们早些时候到这里,原来想各处看看,谁曾想一见林子就看见这几个丫头,我在一打眼,就看见那两个妙人儿在那里,就把她们两个带来了,哥几个过去看看?” 众人嬉笑着过来,黛玉二人亭亭玉立站在一侧,见众人过来,不卑不亢施了一礼,依旧坐下,也不再理众人。众人一时被她们清冷逼住,也不敢乱说,只是分次序坐下。酒过三巡,有一个人笑道:“吴世兄,看来你找来的这两位美人儿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看这两朵玫瑰花儿可不好摘啊。” 忠顺王世子被他这么一说,面上有些挂不住,当下沉了脸道:“我是叫你们过来陪我们兄弟们玩乐的,可不是让你们来摆这副死样子的。还不快过来为各位大人斟酒!我这些兄弟可都是大有来头的,他们不是众位王爷的后代就是如今朝上各位丞相、尚书之子,让你们倒酒也不辱没了你们。” 妙玉柳眉一竖,便要喝斥,黛玉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抢在她前头道:“世子方才不过是让我们过来罢了,我们见世子也是有礼之人,便遵命过来。为众位贵人倒酒、行令之事原不是我们所能为,若世子见我们依令过来就想让我二人如此行事,我二人皆非市井卖笑之人,断难从命。既然诸位都是极有身份之人,必定不会强人所难,我们二人就此告辞,众位多多包涵!”说着便拉了妙玉想要借势离开。 忠顺王世子哪肯如此轻易让她二人离开,伸手拦住:“且慢,本世子尚未开言,你们谁敢离开!我今日倒要瞧瞧,这酒你是倒还是不倒。” 座中之人原都是些不甘寂寞之人,见忠顺王世子执意与这两个小女子耗上,都不劝解,只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看忠顺王到底要如何处置这几个女子。甚至还有些人见紫鹃等皆非庸脂俗粉,便也起了心,心想就算是这两个绝色的捞不着,那几个小丫头挑上两个回去了不错。 妙玉?m眉怒道:“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调戏良家女子,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原也只是她毫无生机之中的无奈之语,本指望其中一两人尚有些许良知,能阻拦一二,岂料那些人并无丝毫忌惮之意,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有几个还用手指着忠顺王世子,笑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王法?我们,我们吴世子在这里,还不就是,还不就是王法吗?你们两个也太不知道好歹了,被我们吴世子看上还不天大的喜事,你们跟着吴世子往后还怕没有好日子过?也省得青灯古佛的冷冷清清过日子。” 忠顺王世子大笑道:“这话说的好,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黛玉见已然撕破了脸皮,心中暗暗着急,如今看来今日若想全身而退再无可能,不想自己此生竟如此命运多舛,刚从东平王之手逃脱没有多久,又落入这忠顺王世子之手,哎,为今之计能走出一人是一人,倒是莫要牵累了紫鹃她们才好。回首一看,妙玉也是苍白着脸,心中又是一动,妙玉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虽避入佛门,今日却也难逃此劫。罢了,若非今日自己到这山上,她也未必会有此劫。既然自己有心以身伺虎,又何不再成全了她。当下镇静了下来,冷冷一笑。 第三十六章 绝境处主仆情深(一) 黛玉冷冷一笑,放开与妙玉相握的手,行至忠顺王世子跟前,福了一福,道:“妙玉师傅原是出家之人,出家之人不问红尘之事。世子若勉强她也难免遭人非议。如今黛玉有一提议,请世子将妙玉师傅和众婢女放了回去,黛玉情愿听凭处置,世子意下如何?”黛玉说着,双颊如同燃烧的红石榴花一般,似乎心中极力激荡。 忠顺王世子似乎有些意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你如何知道本世子便会答应?” 黛玉也不着急,只是含了浅浅的极清冷的笑意:“妙玉师傅虽然才貌远胜于我,只是我却有一样胜她,她本是红尘之外之人,世子若强取了她便是事成,也只怕要惹来非议。世子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王爷着想,王爷虽是权倾朝野,可也极重清誉。若是我则不然,虽说难免也有些闲言碎语,只是到底胜过这许多。至于这几个丫头,不过尔尔,想来世子等皆是身份贵重之人,也不屑为这几个丫头污了自己名声。” 忠顺王世子见她立于风中,方才挣扎时秀发略散了些,随风摆动,她清瘦的身材在风中越发如青竹一般,盈盈生色,又见她口齿轻晰,令人生怜。况且她姿色原本略胜于妙玉,如今见她肯曲意奉承,不再如方才那般面色严谨,添了些许笑容,越发有西子捧心之态。得一活色生香的病美人岂不远胜于两个木头美人来得好,何乐而不为? 当下便嘿嘿一笑:“你这美人倒会说话,只是我如何知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若是等我把她们都放了回去,你再找个由头跑了,我可不是折了夫人又折兵?” 黛玉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变色,反带了些小女儿含羞之态,越发增了些姿色:“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罢了,世子在此强兵列阵,难道还怕我逃走不成?世子也太高看小女子了。” 忠顺王世子想了想,也有道理,扬一扬手:“也罢,本世子就再给你个面子。来人,让她们走!” 妙玉楞了楞,微微有动容,轻声道:“从前只知道潇湘妃子有古之美人气韵,今日方才知道竟有古之侠者之侠气。请受我一拜。”说着便深深一拂。 黛玉连忙拦住:“紫鹃、雪雁还望妙师多多照拂。”紫鹃、雪雁两个早哽咽着道:“姑娘,我们再不离开你。” 黛玉狠了狠心,咬了咬嘴唇,沉下脸来:“你们眼里越发没有主子了,连我的话也越发当成耳旁风。我在这里能有什么事,你们这样岂不让人笑话!还不快走!”说完便将脸转过去,不去看她们。 紫鹃二人犹还哀哀哭着,哪肯离去,忠顺王世子早不耐烦起来:“你们还有完没完,再不走就都留下来。世子爷这里可不嫌人多。” 黛玉恐他又变了主意,又知紫鹃、雪雁心意,心中一动,忙道:“你们且先去,找个时候回家去。若是有机会,且替我将这玉佩还回去吧。”说着急急从袖中拿出一物,塞到紫鹃手中,紫鹃看时正是当日静轩让人送来的玉佩。 紫鹃有些明白,忙对雪雁道:“姑娘心意我们也不能白负了,这样吧,我们先回去,在家等姑娘也是一样的。”说着便拉着雪雁向黛玉行了个大礼,便转身随着妙玉离开。 黛玉见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倒似放下一个大石,渐渐舒展开来。“你这两个丫头倒是个识相的。”忠顺王世子忽然道。 “是吗?如今这世上难得的不是识相之人吗?”黛玉淡淡道,便如一朵云做的花一般,好似随时会随风散去一般。 紫鹃到了山坡,见已看不见忠顺王等人,便对雪雁道:“你快点回去,无论如何把这玉佩交到北静王府。” 雪雁有些犹豫:“这,这有用吗?” 紫鹃急得跺脚:“这时节你还管有没有用?就算是没用我们也要试试!如今我们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雪雁明白过来,忙接过玉佩:“好,我这就跑下山去。可你怎么不自己去?” 紫鹃有些决然:“你去搬救兵,我回去陪着姑娘,怎么着也不能让姑娘自己在那里。”雪雁一惊,可也无计可施,只得含泪道:“紫鹃姐姐保重!” “你快去吧,我和姑娘两条命可都在你手上。”紫鹃含泪嘱咐道。 见雪雁小跑着离开,方回过头来对妙玉道:“妙玉师傅只怕观里不能再久呆了,还是找个地方避避吧,我回去找姑娘了。” “素日我只觉得你是个温柔体贴的,今日我才真正知道你们主仆的为人。”妙玉苍白着脸,长叹道:“罢,我妙玉从前自视甚高,如今看来,竟连你这个小丫头都不如!好,你要回去,我也和你一起回去!” 紫鹃忙拦道:“妙玉师傅不可,姑娘舍身便是为了让师傅与我们脱身,如今我们回去,岂不辜负了我们姑娘一片心意。我回去,是因为姑娘待我情同手足,我不会抛下她自己逃身,不管怎样,我都要回去陪着姑娘。”说完毅然转头往回走。 妙玉扶着青眉,呆呆看着紫鹃的背影缓缓离去,她单薄的身子在阳光中缓缓掩去,长叹道:“潇湘妃子,今日我劝你一个极大的人情,若还有机会,定当报答。罢了,我们回去吧。” 且说黛玉在这里,见众人都已远去,方才转身。忠顺王笑道:“怎么,本世子没有食言吧!姑娘可否愿意告知芳名?” 黛玉淡淡道:“蔽姓林,小字颦颦。”黛玉不想将真名知别人,一时间又想不出别的名字,情急之下却想起当日宝玉的戏言。 “林颦颦,这个名字倒有趣!和你这人一样有趣。怎么样,她们如今走了,现在该陪我乐乐了吧。”忠顺王笑道。 “她们虽然如今不在视线中,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把她们放了?”黛玉声如玉珠,泠泠却是悦耳。 “你这不是耍我?那你要如何?”忠顺王世子有些动怒。 第三十六章 绝境处主仆情深(二) 黛玉心中念头飞转,不知紫鹃她们离开了没有,她们都是弱女子,脚程向来不快,想来连山都还没下。(.)不成,还得要再拖些时候才好。于是强忍心中不安,神色平和地道:“世子且息怒,民女如何敢耍笑世子,只是世子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吧。我原与她们约好了,待她们平安回家后,自然会捎个信物回来。那时岂不大家都放心?” “好,很好。我就再信你一回,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忠顺王世子心想大凡美人都是有些气性的,且先别逼得太紧了闹出什么事来反而不美,再说这京城之中,敢惹他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而已,便也乐得多等她一两个时辰,倒是并不紧逼。 忠顺王世子早又召了些京中名妓在那里喝酒作乐,众人见忠顺王世子对黛玉倒是颇有些怜香惜玉的样子,都想看个热闹,虽是嘴上不说,却挤眉弄眼,偶有出言调戏,见忠顺王世子有些不悦,便也就罢了。 黛玉却只当没看见,在一旁孤孤单单,只看着满山红叶,忽然生起无边寂廖。弯腰拾起一枚随风而落的红叶,虽然已是委地,却依旧如火一般燃烧着。转眼看过来,见席间花红柳绿,众人皆沉浸在京华歌的柔媚之中,极显温柔旖旎之态,虽是满座香艳遍是靡靡之音,只是自己如何能陷于此,这与身陷泥潭有何异。 黛玉心中悲凉:想我本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受如此侮辱。今番便是能侥幸逃脱,也是无颜再见众人。罢,罢,罢,此处原是极好之地,原也不负了我平生之所好。黛玉举目望去,凉亭原是倚山而建,不远处便是悬崖,虽未见到是否深有千尺,只是看过去也非同小可。若是纵身一跳,只怕必定是会魂归山林了。 黛玉想到这里更添了许多不舍:父亲、母亲,你们在天之灵别怪女儿,这世间虽大,却难有女儿容身之地,但愿女儿能与父母团聚,再承欢父母膝下,有父母的庇护想来不会象如今这般艰难。黛玉想着,晶莹的泪珠慢慢溢出双眸,悄悄滴落下来。又怕被人看见,悄悄用衣袖拭去泪珠。慢慢站起来,往悬崖边踱去。 众人皆不在意,黛玉走到崖边,见竟是深不见底的,若从这里纵身跃下,只恐是尸骨无存。(.无弹窗广告)黛玉心中一阵眩晕,只觉双脚微微有些发抖,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枫树,勉强稳住身子。 或许这时候紫鹃她们已经安然离开了吧,黛玉心想。罢了,既然生无可恋不如就此跃下,倒也清静。黛玉心中暗想。正在此时,就听远远紫鹃叫道:“姑娘,姑娘,我回来了。” 不但黛玉大惊,就是忠顺王世子等也是吃了一惊,众人纷纷闻声望去,见山间小径处一个人影匆匆忙忙跑来,不是紫鹃还能有谁。 黛玉大吃一惊,连忙收了脚步,迎了上去。见紫鹃早已是香汗淋淋,钗环微散,脸上一片红酽,显然是一路跑来。想紫鹃自幼在贾府长大,贾府向来对下人们尤其是丫头们管教甚严,如今不知发生了何事才能令她如此慌张。莫非是。。。黛玉心中一紧,不敢再想下去,颤抖着问道:“你,你怎么回来了?莫非是,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紫鹃忙忙摆了摆手,不等气喘匀便断断续续地道:“她们,她们没事。东西,东西我交给雪雁拿回去了,她年轻,又向来活泼,脚程比我快,她一人前去只怕还更快些。我去只怕还更碍事,不如回来陪着姑娘。” 紫鹃渐渐匀了气,说话也流利了许多。 紫鹃说完,便一如从前一般过来扶了黛玉,又浅浅笑道:“我从十来岁起就服侍姑娘,这不刚刚才离了姑娘没多久,就想姑娘了。我想着,姑娘就算进了王府也要有人服侍吧,那里人虽多,可我毕竟熟知姑娘禀性,就是平日也多个说话的人不是。” 忠顺王世子见她回来,也是万分不解,早走了过来,听见紫鹃一番话倒是颇合心意,于是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你怎么知道本世子会带你家姑娘进王府?” 紫鹃不慌不忙,落落大方:“难不成王爷只是想让姑娘今日陪酒不成?若是如此,王爷费这么多心做什么。我们姑娘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可到底也是官宦之后,若是不明不白的跟着王爷,将置姑娘于何地。” 忠顺王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倒是滑头的紧。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们姑娘的,只是如果想轻易就蒙混过去也别想。林姑娘亲口答应我若放了你们,就唯我之命是从,如今你虽然回来,可是你自己愿意的,和本世子没有任何关系。怎么样,林姑娘,你现在该替我们倒酒了吧。” 黛玉微微有些踌躇,紫鹃知她向来心气甚高,哪里受得这些委屈,方才答应只怕是应急之策,看她方才决然的样子,看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自己回来,便是为了担心此事。紫鹃忙道:“世子,我们姑娘也是从小娇生贯养,不惯做这些事的,不如让奴婢来为众位大人倒酒吧。”说完便忙抢上前去拿起酒壶。黛玉见她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忠顺王世子微微一笑,也不阻拦,见她替座上众人皆倒了酒,方才笑道:“果然也是个妙人。好,就由你来倒酒吧。林姑娘,既然如此,你就坐到本世子身边,陪着本世子喝杯酒吧。” 紫鹃刚想说话,忠顺王世子又道:“我和你们姑娘说话,你就别总拦在前头了,你就算再好,也抵不上你们家姑娘吧。来,林姑娘,快过这边来坐。”一面指了指身边的位子。见黛玉还站在那里不肯过来,便微微沉了脸:“怎么,林姑娘,是要本世子亲自过来请不成?”说完竟真的站起身来,要来拉她。紫鹃大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黛玉却只微微一笑:“世子且慢,黛玉幼学古琴,今日愿弹奏一曲为王爷助兴。” 第三十七章 临绝境水黛再相逢(一) 在座之人多有才艺俱全之人,早有人取了一把古琴来,黛玉轻轻抚弄,虽不似自己自小儿起用的那把来的顺手,却也着实是把好琴。 黛玉捧琴笑语盈盈:“果然是把好琴,自古奏琴,唯有意境二字。今日机缘巧合,在这枫叶如火的云霄山中奏曲,在这凉亭中恐失了些意味,不如到那山颠,得天地神秀,岂不更有山间趣味?” 忠顺王世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笑道:“既然如此,依姑娘所言,在哪里弹琴的好?” 黛玉举目四周望去,指着方才山崖上,道:“此处便好。一则得天地精华,二可同见山上及山下美景。众位贵人却不必移驾,只在亭内听琴便是。” “这倒有趣,今儿闲着也是闲着,我不妨也来做个雅人!”忠顺王世子笑着对众人道,众人无不附和。一面又示意挪了石椅、石几出去。 紫鹃见黛玉面色平和,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忙道:“姑娘可别抛下我,我是一定跟着姑娘的。” 黛玉见她神色坚定,显见是下了决心,当下深深吸了口气,长叹道:“你不该回来的。” 紫鹃却恍若未闻,只是笑道:“姑娘奏琴,向来是要我们焚香净手的,今日虽不焚香,却如何能离了紫鹃?”一面却过来将琴接了过去。 黛玉深深望了她一眼,叹道:“也罢,我们也做个伴吧。” 黛玉坐定,定了定神,轻轻拨弦,琴声轻柔婉转,“间关莺语花底滑”,琴声初起,曲调轻快,好似又回到幼时,在江南春暖花开的时节,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春色里与父母相偕游玩。 忠顺王等虽不是行家,只是个个毕竟也是出生世家,识别高下的见识也还有些,不由都停了作乐,侧耳倾听起来。其中一人忽然叹道:“怎么竟是广陵散!这曲子不是早已失传,没想到今日竟然得闻。”。 旁边有人好奇:“听着怪好听的,也合着我们今日聚会,只是听老兄说话,这个曲子应该很有名气?” 原先见众人不知,也乐得卖弄,摇头晃脑道:“这原是晋代嵇康之作,当日于刑台之上弹奏了最后的《广陵散》,之后这首曲子便已失传。这位姑娘倒不知从何处寻来这个古曲,想来也并非凡人。世子真真好福气,这位林姑娘不但样貌极美,又有此技在身,当真天人也!古语说的好,美女配英雄,世子乃当世英雄,故此才能得此奇女子。” 忠顺王世子被他奉承的越发开心,呵呵大笑:“这话我爱听。今天在座的,一个都别落,过几天到我府上好好喝上几杯。” 黛玉却是曲调一变,“幽咽流泉冰下滩”,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便好似父死母亡后在贾府那段凄苦的日子,有话无处诉。众人方才一惊,笑语声也小了许多,忠顺王世子刚机发话,却见黛玉盈盈秋波,扫过众人面前,便如和暖的春风吹过大地,纵有万千不悦都化在这一笑之间。反而笑道:“好曲,好曲。果然是此曲只须天上有,人间能得只时闻。” 黛玉此时她已渐渐心境平和,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一切烦忧,都好似随着琴声飘散,席间众人的种种情态也早不在她眼中。曲调在她不知不觉一笑间却又再变,变得更为欢愉,更为轻快。好像是情人的隅隅细语;好像是知己的款款深谈,又好像是灯前儿女笑盈盈,一家子在享天伦之乐。 黛玉此时竟无端想起静轩来,他的温和而关爱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曲调越发欢快起来,黛玉此心早已尽托琴曲之中。琴声在这万千欢快之中,却又再变,宛如三峡猿啼,宛如鲛人夜泣。方才无边快乐竟越发衬出此时的悲伤。 ……忽地“啪”的一声,琴弦断了。众人皆是大惊,满座无语,黛玉凄然一笑,站起身来,长长喟叹道:“琴亡,曲断,人如何能存!紫鹃!你是随我去呢,还是独留此间?” 紫鹃却是缓缓一笑:“看姑娘说的,无论上天入地,紫鹃此生俱随姑娘。”说着伸出手来,紧紧握住黛玉的手。二人相偕相伴,并肩走到山崖之上,眼看再往前走两步就要掉下那万丈悬崖。 忠顺王世子等此时还沉浸在方才琴曲的意境之中,并没有人觉察到黛玉主仆的不对,正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忽听一声断喝:“且慢。”黛玉只觉得这声音如此熟悉,时时日日都在耳边响起,心中一惊,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紫鹃连忙想要扶住她,岂料崖上久未有人迹所至,早已是青苔满石,哪里站得住脚,眼看二人都要坠下崖去。众人都是一声惊呼,也来不及上前拉她,眼看她二人便要香消玉陨,就见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在眼前一晃,把黛玉、紫鹃二人往里一扯,黛玉收势不住,迎面却扑进一个温暖的怀中。 只听耳边有人轻轻叫道:“林姑娘,你别怕,我来了。” 黛玉轻启双眸,见眼前之人身着一袭海水蓝团绣劲装,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不是静轩还能是谁。 黛玉呆若木鸡,如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当自己已是在奈何桥上方能见到他。静轩却将她的手紧紧拉住,似乎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了一般。 “多谢壮士救了,救了贱内。怎么,王爷?您怎么来了?”忠顺王世子赶了过来,看清来人,竟是北静王水溶。 “贱内?世子这么说不觉得太唐突了吗?据本王所知,世子应该是今日才见的林姑娘吧!”水溶淡淡道,又低头凝视着黛玉:“林姑娘,你放心,这里有我呢。” 黛玉却是浑身一震,用力将他推开,紧紧咬着唇:“王爷,你是王爷?” “是,我是水溶。林姑娘,我真的不是有意瞒你的,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等会再向你解释。”水溶不及辩解,急急道。 第三十七章 临绝境水黛再相逢(二) 忠顺王世子见是水溶,心中早在暗暗叫苦。(.无弹窗广告)水溶本是皇子,且又极得圣上器重,便是忠顺王也要忌惮他几分,且他向来看不得这些欺男霸女之事,今日恰巧被他撞见,只怕不会袖手旁观。且听他两人言中之意,似乎原本就是相识,只怕更要插手。只是这黛玉如此色艺双绝,只怕放眼京师无出其右者,真放手倒是可惜的紧,倒不如赌上一赌,或许还有可能蒙混过关。于是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王爷说话了,她原是在下第三房小妾,因今日与众人雅聚,故此将她带来助兴。” 紫鹃见他满嘴胡说,连对水溶道:“他胡说!” 忠顺王世子却不理她,只当没听见,继续道:“刚才责骂了这小丫头几句,这小丫头就记恨在心,王爷别见怪。王爷若是不信,只管问问在座诸人,看我有没有说谎。” 众人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位一位是当朝皇子,一位是王爷世子,帮着哪边都不好。他们两虎相争,可别殃及了旁人,纷纷避之不及。忠顺王世子见状,便点了几个,道:“你们说说看。(.好看的小说)”那几位见无法避开,只得陪着笑道:“王爷明鉴,下官等到时就见这位姑娘与世子在一起了,想来世子所言非虚。”只想着这么说一来不得罪忠顺王世子,二来说的也算是实言。 忠顺王世子心中暗骂:一群墙头草,刚才那么奉承,现在见了个后台更硬的,就跑都来不及了。紫鹃早气得叫道:“王爷别信他们的,我们姑娘今儿早上到山上赏枫,看着看着就被他们硬给绑来了。姑娘不肯,他们就把我们绑了起来。说什么第三房小妾,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黛玉此时却在震惊之中,这静轩原来竟是北静王水溶,怪不得他会打发人来说有事尽管拿了玉佩去找北静王府的总管,怪不得从南边回来一路上迎来送往的都非一般商人,原也是自己太笨了,那些人显见就是达官贵人,怎么样的商人能令这些人新自迎送。静轩啊静轩,不,他该叫水溶吧,这一路上他从未将真实身分相告,莫非他怕自己如一般女子一样攀附权贵吗?难道他怕自己知道他的身份后会死缠着他不肯放手吗?黛玉越想却越是灰心,竟连他们说的话都没听见,只是身子却在人停的颤抖。 水溶忙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想将力量传给她一般。一面微微笑道:“世子与这丫头各执一词,若是本王不知情由,只怕要被世子所骗了。”说着,脸色一沉,不怒而威,隐隐竟有几分君王之威:“世子只怕连这位姑娘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吧,本王告诉你,这位林姑娘,乃是前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林公当年乃是父皇重臣,虽然身死,可他的遗女也不是这样任人欺凌的。世子爷若执意说是王府之人,只怕难逃轻慢大臣之罪。” 忠顺王世子一惊,心想,看不出这个小女子倒有这等家世,当朝有明文规定,三品以上官员之女是不得与人做妾的,虽王府不限于内,可也只是指各位亲王而言,如今自己只是王府世子,并未承袭亲王之爵,倒是犯不得这个忌的。这也便是当日东平王敢迎娶黛玉之由。 一时正不知如何回答,幸好旁边有一人见机的快:“王爷息怒,世子爷是想和王爷开个玩笑,没想到王爷这么快就识破了。王爷果然是朝中第一聪明人,世子爷你说是不是?” 忠顺王世子见有人解围,连忙点点头,干笑道:“是啊,是啊,开个玩笑,王爷恕罪。既然王爷认识这位林姑娘,那还要劳烦王爷送林姑娘回去。” 北静王也不想此时就与他们闹翻,见他已服了软,也就道:“如此,本王就带林姑娘回去了,各位,水溶告辞了。”说完便对黛玉道:“林姑娘,我们走吧。”黛玉仰起头来,看着他一如从前一般深遂的眼睛,可是这人怎么如此陌生,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跟他走。 紫鹃见她楞在那里,忙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襟,低声提醒:“姑娘,我们该走了。”便过来扶了她。水溶见状满心担忧,真想干脆一把抱起她来,只是此时此地,人多嘴杂,自己倒没什么,若是蛮撞行事只怕更要惹来非议,只得忍下千般不舍,轻轻道:“林姑娘,我们走吧。” 水溶带着她们慢慢走至山间拐角处,回头已看不见众人,忙关切地问道:“你还支撑得住吗?” 黛玉一日下来早已是心神俱疲,摇摇欲坠,可她不肯太过示弱,只是勉力道:“我没事,有劳王爷掂记。”说着便强撑着往前继续走。可她额头滚滚流下的汗珠却出卖了她的情形,水溶连忙伸手扶住,轻声道:“走了这许久,我们在旁边休息一会儿吧,只怕书雨他们也就到了。”黛玉此时头晕眼花,若再走下去只怕就要倒在路边,也只得点点头。 紫鹃连忙让水溶扶住黛玉,自己却找了块干净些的大石,小心的将手绢铺在上头,让黛玉坐下。又拿出黛玉的手绢来小心地将她额头的汗珠擦去。 水溶有满心的话要和她说,只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又怕说错了什么更令她着恼,二人一时竟僵在那里。紫鹃偷偷推了推黛玉,示意她说句感激的话,黛玉却狠狠瞪了她一眼,索性将头转了过去。 紫鹃无奈,只得向水溶施了一礼:“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只是婢子有一事不明,王爷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雪雁,她拿了王爷的玉佩到王爷府上去了,也不知找没找到?” 水溶连忙虚扶了一下:“姑娘快别多礼。其实今日之事还多亏了雪雁报信我才能及时赶到。”原来雪雁持了玉佩急急往山下赶去,到了山下迎面就见一行骑马过来。雪雁心想此时赶往北静王府只怕也来不及了,不如赌上一赌,或许还能有救。索性把心一?m,冲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最是小儿女(一) 当前一人见突然冲了个人出来,也是大惊,连忙勒马收缰,只听一阵长嘶,险险将马勒住。后面就立时有人冲了出来,喝道:“你不想活了!连王爷的马也敢拦。” 雪雁险险被马蹄踩到,还未定下神来,脑子中一片空白,听说竟拦了王爷的马队,也顾不得问是哪位王爷,凭着直觉就忙跪了下来:“求王爷救命!” 旁边却有一人惊呼:“这不是跟着林姑娘的雪雁吗?”雪雁听这声音有些熟悉,正奇怪自己与姑娘从来不认识什么王爷啊。就听有人急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们家姑娘呢?” 雪雁忙抬起头来,见竟是水溶,一时竟有些发楞,水溶又连声追问,雪雁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说别的,将藏在衣袖中的玉佩拿了出来,急道:“我们家姑娘有难,请公子前去搭救。” 水溶大惊失色,顾不得问清缘由,只简单问了下黛玉如今身在何处被谁为难。待听得是忠顺王世子,越发急了:“怎么被他给撞上了,不成,我得赶紧上去看看。”因山间马匹难行,水溶索性弃了马,徒步上山。待到半山时,就听得黛玉《广陵散》奏响,水溶大惊:“林姑娘作此曲,只怕存了必死之心。[]”于是顾不得别的,让棋默等在后头跟来,自己却施展轻功,一路攀援而上。所幸还来得及救下黛玉。 不多时,棋默等带着雪雁也赶到。雪雁一见黛玉,虽然不过才分开不到半日,却是恍然如隔两世,抱头痛哭。紫鹃忽然抬眼看见水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忙悄悄叫了雪雁,退到一旁。 水溶这才得了空,迫不急待上前来,想要一把抱住黛玉,可手伸了出来却又停住,只是将自己身上披风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软言道:“刚才赶路恐姑娘热着身子不敢让你添衣,如今停下来了,被这山风一吹,只怕要受风寒的。” 黛玉只是不肯说话,执拗着要将披风重新解下,却被水溶按住双手:“都怪我,来得这么迟,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放心,现在没事了,没事了。” 这声音如此亲切,当日在船上,自己初初醒来之际,也是这温和如暖阳的声音趋散了满天阴霾,只是他不再是当日船上那个谦谦公子般的富商,他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是深受皇上重用,掌握万人生杀性命的王爷。(.) 黛玉后退了两步,摇摇头:“不,我只认识王静轩,王公子。” 水溶叹道:“当日是我不对,我没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受这些苦。我也不会牵肠挂肚这些日子。” 黛玉不自禁掩面抽泣起来。水溶将她轻轻揽进怀里,这次黛玉却并不挣扎,任自己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万千委屈在这泪水中化去。良久,黛玉方才抬起头来,轻轻挣开水溶,红着脸指了指紫鹃、雪雁他们道:“她们回去又该拿我取笑了。” 水溶笑道:“若真怕她们取笑,你就索性到我府里来,我另派几个丫头侍候你,看谁敢笑你。”一面却用衣袖小心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黛玉含嗔将水溶推开,扬声叫紫鹃、雪雁两个过来,低声埋怨道:“你们两个越发不象样了,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自顾着去瞧景去。” 雪雁笑道:“姑娘巴不得我们这样呢,反来假惺惺埋怨我们。” 水溶在一旁笑着说:“你们主仆倒是有趣,不知道的只当你们是姐妹。天也不早了,我们赶紧下山去吧。”这时书雨也让人将马匹牵了上来,水溶将自己的白马牵了过来,对黛玉道:“山路难行,姑娘累了一日,还是骑马下山吧。” 黛玉见这马十分温顺,虽然从前从未骑过马,少不得也只得大着胆子,在水溶的护持下上了马。水溶却亲自牵了马。一行人缓缓下车。 水溶将黛玉径自送回住所,将众人先打发了回去,自己却留了下来。紫鹃父母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又见紫鹃、雪雁等均有些狼狈,一时也顾不得问什么,只忙着准备茶水。紫鹃两个又忙着让黛玉换了衣裳。 水溶见黛玉虽是衣饰简单,却依然掩不住天生气韵,想赞她几句,又恐她脸皮薄,又该害臊了。便四下里看了看,笑道:“你这里倒好,世外桃源一般。亏得我这些日子到处寻找,若不是父皇不肯,可该跑到姑苏去了。” 黛玉一面亲自斟了茶,一面款款笑道:“越发胡说了,你怎么会跑到姑苏去?” “这可再不哄你,我到过贾府,还以为你遭了不测,还好有个宝玉对我说,那天晚上他曾见过你出了园子,这才放心了些。后来又听说你在姑苏还有些产业,就想过去寻你。若真去了那里,岂不误了事?”水溶有些发急。 黛玉叹道:“那日终究还是没能瞒得过他。”抬眼却见水溶额头微微渗出了些许汗珠,不由嫣然笑道:“这里又不曾生了炉火,有这么热吗?” 水溶笑道:“方才你怪我不该瞒着你我的身份,其实你不也没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黛玉有些赌气,道:“我不过是个没人理没人怜的孤女罢了,如何能与你这个金枝玉叶的皇子相比。”说着便转身出去。 半日却不见水溶来劝,自己忍不住转过身来,想看看水溶有没出来,谁想一转身却看见水溶站在自己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呢,倒唬了一大跳。埋怨道:“你只这样看着人家做什么,出来了也不出个声!” 水溶却哈哈大笑起来:“从前只见你端庄大方,没想到你竟有这样使小性子的时候!不过这样,却更显娇俏了。” 黛玉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她原是个天真烂漫之人,从前即便在贾府也时时有小女儿情状。从前在水溶跟前始终未曾放开,今日逢此大变,却是想开了许多,不免真情流露。 第三十八章 最是小儿女(二) 黛玉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跺着脚气道:“越发促狭了,哪有这样的王爷,没有一点王爷的样子。”说罢只扭头去看廊下的几株桂花。 “你这里的桂花开得倒好,比宫里的还要好。”水溶搭讪着道:“人家都说桂花主贵,所以宫中之人皆喜植桂花,到了这个季节到处都是桂子香,只是太多了,未免觉得太过香甜,倒不如你这里,虽只有几棵,得桂之香,而少其俗,许是月宫里的桂树也应该如此吧。” 黛玉抿嘴笑道:“罢了,好象是你亲见似的。瞧王爷嘴里说的好听,只怕心里便是在想:这林姑娘不过也是个俗人罢了,所以才会喜欢这遍地都是的桂树。” 水溶忙道:“再没有这个心思。花本没有高下之分,只是我觉得有些不解,以姑娘的性子看本是不会喜欢这些热闹的香花的。” 黛玉似笑非笑,歪着头看着水溶:“那依王爷看,我该喜欢什么才是?” 水溶想了想,有些犹豫着道:“我看姑娘从前住的潇湘馆中翠竹便很好。” “翠竹虽好,奈何太过清冷。我如今也并非不爱那些竹子,只是想,竹原是山中之物,在山中遍植绿竹,任风吹,任雪压,方显竹之本色。在园中的竹子,再如何终是娇贵,也就失了本色。便如我,从前虽是寄人篱下,却也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今只有我们几个,虽然事事都要自己动手,却没有从前那些顾忌。”黛玉随手摘了朵桂花,放在手心,任它浓郁的香味浸染纤纤玉手,“就如这桂花,如你所言,宫中也不乏它的影子;而在寻常百姓家,也处处可见它的踪影。” 水溶默默听着,点头笑道:“姑娘这话说的好,只是如今我有一句话想问姑娘,可愿移做上阳花?”说话间,双眼迸发出异样的光芒,是期待,是希翼,还有些担忧。 黛玉见他问的如此直白,瞬间粉脸通红,半日才道:“本非盆中花,何愿移上阳。花便是花,我便是我,花愿意,非是我愿意。” 水溶方才冲口而出,便有些后悔,生怕黛玉会恼羞成怒,如今见黛玉虽未应承,却也并未发怒,方才有些放心,见她打禅机,便笑道:“听说你和贾府里的道姑素来交情不错,可我看着,怎么你更象悟佛学的的人?” “佛道其实一家,何必分得那么清楚?”黛玉见他不再纠缠方才的问题,也偷偷松了口气,盈盈笑道:“王爷怎么会对黛玉过往如此熟悉。” 水溶泛起笑容,清俊舒朗的脸上弯起一道迷人的弧形:“那是自然,你的过去,我自然要慢慢熟悉起来。你不知道,从边关回来后,我到你原先住的地方寻过你。才知道你不在那里了,后来得知是贾府接了你去,又追到贾府要人,可你依然不在。我就到你从前住的屋子看了看。对了,你从前的鹦哥没了,我又养了一只,虽然不及从前那只会的多,可我闲了总教它念你的诗句,如今也学会了好几句。明日我去拿来给你瞧瞧。” “我从前的鹦哥,我从前诗句?王爷从哪里听来这些?”黛玉有些不解。 水溶笑着,笑意深深,似乎能将人溶在他的笑中:“贾府里有位三姑娘,她说和你向来要好,是她告诉我许多你的事。我看,她也是个好的,虽说有些精明,却也不让人讨厌。” 黛玉心中突然有些异样,半日才道:“她原是个好的,府里众姐妹她本就是个拔尖的。” 水溶却还未觉察出来,依旧在道:“改日得了空,你约了她到我那里去坐坐,我也好她答谢答谢人家。” “你请她便请她吧,拉上我做什么!”黛玉有些赌气地道:“我可不得空,我还好多活要做呢,真这么玩玩乐乐的,我喝西北风去?” 水溶听出她话里略有些醋意,笑道:“自然是要你去的,她是女客,你不去的话,我府里可没有女主人,谁来接待她?”说着便将她扳过身来,凝视着她的双眸:“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才能再相逢,难道你还怀疑我的诚意吗?至于那个三姑娘,我只是因为她是你的表妹才对她另眼相看,若是你不喜欢,那我便不请她了。” 黛玉被她说中了心思,红着脸道:“你胡说些什么,你爱请谁就请谁吧,与我有什么相干?谁要去你那里。其实三妹妹也是个极好的,况且家世也好,不象我,孤零零的,连个亲人也没有。”黛玉说到后头有些伤感。 水溶轻轻道:“你如今便不是孤零零的,至少,你还有我呢。从今天起,我府里便也是你家了,你想什么时候去便什么时候去。”水溶抬起头,看天色有些迟了,便笑道:“我到你这里这么久,你也不请我吃饭?我若是这么饿着肚子回去,还不让人笑话死?” 黛玉笑道:“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我说你为什么只在这里和我东拉西扯,原来只是因为要混餐饭吃呢。只是我可得先说好,我这里可都是些粗茶淡饭,也没人侍候,要想**细的,只好请您老另寻地去。” 水溶看着她吃了大半碗饭,又恐她太过劳累,便就先走了,临走还细细叮嘱紫鹃、雪雁好生照料。黛玉见紫鹃在一旁欲言又止,黛玉微微笑道:“你有什么就问吧,这样吞吞吐吐不累吗?” 紫鹃这才道:“姑娘从前不是总不肯承认和王爷的关系吗?怎么今天竟突然与王爷间的关系突飞猛进起来。难道,难道。。。” “难道是因为他是王爷?”黛玉轻笑道:“你是不是想问这个。其实今日在崖上,我就想,若是能让我重回过去,不论他是何人,我都不再象从前那般躲躲闪闪。” “所以刚好今日王爷来救了姑娘,姑娘就不象从前那样对他不理不睬。”紫鹃取笑道:“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缘至时惜缘?姑娘今日举便是惜缘了?” 第三十八章 最是小儿女(三) 一连几日,水溶皆往黛玉这里来,其实也没有别的事,不过是想多看她几眼罢了。黛玉因还接了些绣活,见他常来,也只由他自便,自己却只在窗下刺绣。 这日水溶进来,见黛玉穿着家常衣服,因为要便于干活,只将头发都梳了一个别云髻,显得格外干练,正在那里俯着头刺绣呢,紫鹃想要叫她,却被水溶叫住。水溶让紫鹃自己忙去,自己却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黛玉。在早晨的阳光中,黛玉的身影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辉,更有一种圣洁的意味。 “安之若素,岁月静好。”水溶心里突然想到这句话,若是就能如此看着她,与她慢慢变老便是此和最大的幸福吧。 许是觉得有些累了,过了一会儿,黛玉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的秋光,微微笑了笑,却听背后有人笑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也告诉我知道知道?” 黛玉倒是唬了一跳,手上抖了一下,不小心刺在手上,渗出细细的血珠,水溶一见,连忙抓起她的手:“都是我不好,不该吓着你。还疼吗?” 黛玉轻轻笑着,从他手里把手抽了出来,放在自己嘴里,细细允着,一会儿将手拿了出来,宛宛笑道:“哪有这么娇弱,从前小时候学绣花的时候,哪天不扎几个针眼呢。[.超多好看小说]你瞧瞧,这不是没事了吗?”说着还把手在水溶眼前晃了晃,满是娇俏。 水溶一把抓住她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气:“你越发不知道珍重自己,是不是又坐了许久,也不知道自个休息一下。你身子本就弱,若再这样常常刺着自己,岂不越发要气消血弱,再加上不知道保养,气色越发不好了。你看看,今儿天气挺好,你不在外头走走,只在屋里闷着做活。这些东西不做也就罢了,我可告诉你,你就算是绣了我也不让你再拿到外头卖去。”说着便来捉她的手。 黛玉笑了笑,轻灵闪过,自己绕到绣架后头,眼中带了些俏皮取笑道:“哪有你这么霸道的,我做这活儿本来就为了换些银子,难不成自个留着看?再说外头就是这几株桂花,我又让紫鹃挑了些好的摘下来,预备着腌果子呢,偶尔瞧瞧也罢了,总在那里看有什么趣呢?还不如多绣几针呢,紫鹃、雪雁她们也可以轻松些。” 水溶却不过来追她,只依旧在椅子上坐下,叹道:“我早就你搬到我府里去住着,也好有个照应,可你总是不肯,我那里又大,又没人,也有些花木,你无聊时也可以四处走走。” 黛玉心中长长喟叹,你是王爷,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便是你自己不觉得,别人也会认为不妥。如今这般彼此相望岂不也好,何苦必要日日相守。这水溶如今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何意思,看他从前种种,应该也是一往情深,只是若真有意,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他也该有个打算,并不是简单的说让自己住在王府这么简单。只是如今他不说,自己如何好意思提。黛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罢了,这事让我想想再说。” 水溶见她不肯,也不想太过勉强,却笑道:“有个东西我本来想带你到我那里去看呢,可你总不肯和我回去看,今儿干脆问问你吧。你是不是绣过一幅《春游女几山》图?” 黛玉有些惊愕:“你从哪里知道的?前些日子绣了放在绣庄里卖,可只放了一日就卖了出去,听说是朝中一位大员买了,还出了个大价钱,那回一高兴,我给紫鹃、雪雁都打了个镯了子呢,虽说不重,可毕竟这是我头一次用自个挣的钱给她们东西呢。” 水溶有些感动,有些惊讶,却只还逗她:“你怎么没想到给自己买点东西?” 黛玉红了红脸:“何尝不想呢,可总还得留着些,往后的日子还要过不是。” “没想到我真是好福气呢,你不知道,如今你的绣品在京城可是千金难求,多少人拿着钱等着呢。那件绣品是别人给我父皇的,我在父皇那里看见,还看见你在上面留的潇湘子几个字,我就想着是不是和你有关系。所以特地求了父皇要了回来。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水溶笑着问道。 “呸,什么心有灵犀!”黛玉红着脸,如同一朵玫瑰花一般,轻轻啐了一口,“你怎么知道就是我绣的?”水溶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到过你的潇湘馆,所以看见潇湘二字便格外留了心。不管是不是,我只留个念想也好。往后你绣的东西一件都不许拿到外头去卖,全都留着给我!”水溶有些霸道。 黛玉不去理他,自顾往门外走去,一面叫着紫鹃。水溶却跟了出来,“她们都有事忙去了,你要什么我拿给你就是了。” “罢了,罢了,我可使不起这么阔气的丫头。”黛玉笑语嫣嫣,自己去倒了茶,先递了一杯给水溶,自己另倒了一盅,喝了一口,用绢子抿了抿嘴:“你来了这么久也没让你喝口水,你且尝尝,虽然不是名茶,可喜是新茶,倒也还能入口。” “果然不错,依我说,比我从前喝的那些都好呢。”水溶笑了笑。 “难得能入了北静王爷的眼,若是喜欢,我让紫鹃拿些来。”黛玉笑着说。 水溶笑道:“罢了,我还是过来讨茶喝的好。真要茶,也该我送你才是。收了我的茶,可就是我家的人了。”一面说一面带些调皮的看着。 黛玉越发臊了,将手绢一甩,便要走,水溶一把拉住:“好了,好了,我们不闹了。有件事我要和你好好说呢。” 黛玉见他突然认真起来,倒也有些好奇,便停了脚步:“你说说看。” “我们这些日子下来不管你觉得如何,我只把你当成我今生的唯一。我们的事我觉得也该告诉我父皇和母妃,你和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好不好?水溶紧紧拉住她,盯着她的双眸,认真问道。 第三十九章 芙蓉泣露香兰笑(一) 黛玉楞了楞,有些意外,似乎不敢相信一般:“你和皇上、皇贵妃说了?” 水溶忙道:“这事我还没问过你,你没答应我也不敢和他们说。[.超多好看小说]你的意思如何?若是你同意的话,今儿我就进宫和父皇说。或许,我们还可以先见见父皇,若是他同意了,母妃也不会说什么了。” 黛玉咬着嘴唇,拨弄着衣带,将上头的穗子放在手心里,一条条的数着,心思却飞快的转着,有些犹豫着道:“是不是皇贵妃娘娘不喜欢我这样的?” “当然不是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母妃向来都听父皇的,你父亲从前又是父皇跟前的旧臣,所以若是先见父皇的话把握大些。至于母妃没见过你,你这么好,她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水溶一着急热得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索性将头上的金冠扯了下来,搁在桌上。 黛玉原本心思最是细腻,也觉察出些异样,只是自己从未与宫中这些人有过什么交集,只怕是自己的身世不够好,这才会令皇贵妃不喜,只是水溶并未说破,自己也便当作不知道吧,于是轻轻拿起金冠,看上头镶着粒硕大的明珠,很是可爱,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方才道:“从前看你素日是不穿这些衣服的,怎么今儿这般郑重其事起来?” 水溶笑了笑:“何尝不是呢,谁耐烦穿这些个。只因为等会子还要去宫里见父皇,说是让我一起见见几个回来述职的外省督抚,我不想再回府去再换衣裳,就索性穿了过来。本来穿着就不舒服,你还拿话来怄我,这不,一急起来就越发难受了。”说着又扯了扯身上的袍子,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黛玉他的样子不禁笑道:“说的好可怜见儿,也是奇了,你又不是才进宫的,哪里就难受成这样?” “这就是你不知道了,我从小起就是个懒散的人,最不愿的就是学习这些礼仪规矩,偏父皇这几年都不肯放过我,只让我陪着见这个见那个的,我心里又烦,又不好说,推托了两次,父皇还没说我呢,反被我母妃说了一通,我也只得遵命了。” 黛玉拿了绢子细细替他拭去额头的汗,又拿了扇子替他扇了一回,一面拿起桌上的金冠,理了理,亲自替她戴上,一面笑道:“皇贵妃娘娘也是为了王爷好,王爷出身天家,自然与别家不同,若要逍遥富贵只怕是难了。(.好看的小说)王爷也别只埋怨,若让皇贵妃娘娘知道了岂不是要伤心。”一回又站远了些看了看,笑道:“我看这样就行了,我没作过这些,王爷自己瞧瞧可好?” 水溶笑了笑:“极好呢。”又整了整衣服,又道:“你方才那些话,若让母妃听见必定引你为知己。其实身在天家,并不似外人所见那般光芒万丈,当中有许多身不由己的苦衷,你往后慢慢便会知道。今儿在这里也有些时候,只怕父皇已经在等我了,你且好生歇着,别太累着自己。今儿晚上从宫里回来若是早呢,就过来瞧你,若是迟,便不过来打扰了,你自个好好吃饭,可别又躲懒,明日我是要问紫鹃她们的。”如此絮絮叨叨又嘱咐了许多,方才离开。 黛玉让紫鹃母亲送了他出去,自己只在廊下看着他出门,朱红的大门将他的身影挡在墙外,自己又发了一回呆。又回到绣绷前绣了几针,只是心绪不宁的,几番险险又将手刺到,索性也不绣了,随意拿起本庄子来翻着。 紫鹃正从后头洗了衣裳进来,不见水溶,少不得道:“王爷怎么走了,刚才还做了他的饭呢。” “他自然在宫里头有更好的等着他,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家常东西。你也是,不来问一声就自作了主张。”黛玉闷闷的道。 紫鹃这些日子甚少听到黛玉这样说话,当下仔细端详了一回,笑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王爷惹了姑娘?这样一肚子气。其实这话也太冤屈王爷了,这些日子王爷过来,哪一回不是到了晚饭后姑娘再三撵他了才走,今儿我看他不是穿便服,必定是有事,抽了空过来看看姑娘,才又急急走了。姑娘不说他的好,反还这样编排他。” “越发奇怪了,你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怎么一个劲的帮着他说话?”黛玉索性将书本放下,质问道:“你认得他不过就一个月光景,怎么就这样向着他说话?” 紫鹃也不理她,只将方才的杯子收了出去,一面道:“我也是为姑娘考虑,好容易遇着个合心合意待姑娘又好的人,姑娘再这样推三阻四的,岂不白白将一段好姻缘推了出去?我瞧着王爷待姑娘是一片真心,姑娘就算不热络着,也该好好说些话。我知道姑娘心思重,可姑娘也想想,可他毕竟是皇子,从小儿起谁敢说半个不字,能这样对姑娘已经是难得了。就是从前宝玉也有个气性,我瞧着王爷的性子竟比他还好几分。” 她说到后面就只见黛玉用双手抚住耳朵,嘴里嚷着:“越发??铝恕!?p>紫鹃摇摇头,自己收拾了出去。 却说水溶进了宫去,那几个大臣却还没来,只水宸在那里批阅奏章,见他来了,忙叫他到自己跟前坐下,顺手儿就将跟前的奏章推了过去,“你来的正好,这些你就替父皇批了吧。” 水溶暗暗叫苦,又见不象是要接见大臣的模样,问道:“父皇不是说要见几个述职的督抚吗,怎么不见人影?” “哦,忘了告诉你,我让他们午后再来,顺道今晚上再赐宴,你一块儿留下来陪着。” 水溶只得答应着,又忍不住问道:“二皇兄他们来是不来?” 水宸不以为然地道:“他要陪他母后用饭,就不叫他了。怎么,父皇叫你不耐烦了?” “哪有的事。”水溶苦笑着,看了看堆得挺高的一摞奏章,心道:不知又有多少天没批阅了,想着法子把自己骗进宫来,想必就是为了这摞东西吧。 “对了,这些日子总没见你的人影,想必你那位心仪的姑娘找着了吧。”水宸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带进宫来给我们瞧瞧。” 第三十九章 芙蓉泣露香兰笑(二) “父皇怎么知道的?”水溶有些意外,抬起头来问道。 “这还不简单,看你小子这些日子脸上挂着笑就知道了。”水宸云淡风清地说:“别说是朕了,就是小李子他们也知道,前些日子看着你来就躲着走,生怕不小心惹着你。这几天就不一样了,一个个赶着劲的过来奉承。”说着指了指端着茶水、点心进来的小太监笑着道。 水溶皱了皱眉,低声嘀咕了句:“我早说不是这块料了,偏拉着我做这个做那个。” 水宸装作没听见一般,见是些藕粉桂花糖糕和玫瑰莲蓉卷,便嘱咐着:“宸儿不喜欢吃甜的,你另换些上来吧。”自己只倚在一边看书一边就着茶吃着,还不时窃笑着看看水溶,很是得意。 不出一个时辰,水溶将那叠奏章都批阅完毕,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可算是好了,咦,父皇,你怎么还在这里。” 水宸笑了笑:“不但我在这里,就是你母亲也来过呢,看你批得认真,就没敢吵你。现在也不早了,我们到她宫里用膳吧,听说你进了宫,特地叫人做了你爱吃的呢。” 见离午膳还有段时间,父子二人索性安步当车,一道步行过去。(.)因又说起黛玉来,水宸又问究竟是哪家姑娘。水溶不好再隐瞒,索性都说了出来,不无担心地道:“我只担心母妃那边,会嫌林姑娘孤苦了些。” 水宸想了想,笑道:“按说她父亲是前朝探花,官也做得不小了,门第也算不得低了,只可惜她父亲早丧,又无兄弟姐妹扶持,确实孤苦了些。这样吧,你挑个时间,带进宫来给我和你母妃看看再说。” 与水宸相比,纯皇贵妃向来对水溶有些严厉,水溶又深知她的心病,不免又央告道:“只是先别告诉母妃,若此时说了,只怕母妃又该让人去查了。” 当日便在宫中盘桓了一日,至二更时分方才回府去。 却说黛玉自水溶走后便心神不宁,本以为至迟晚饭时候水溶便会过来,哪曾想到掌灯时候还不见人影。就是棋默两个也不见。黛玉心中又急又恼,雪雁见她这样,劝道:“王爷这阵子少进宫,是不是被皇上、贵妃留在宫里了?” 黛玉恼道:“那也该让人来报个信啊。”一时又道:“也是,我是什么人呢,他也无需事事都告诉我。”不免又长吁短叹起来。紫鹃要过去问问,却又被黛玉拦住:“罢了,我们算什么呢,这样巴巴的过去,岂不让人笑话。” 这一日竟无水溶半点消息,黛玉早早便说累了,将紫鹃等撵了出去,自己却躲在房中淌了一夜眼泪。第二日一早,紫鹃挂念着黛玉,正要过来敲门,见黛玉竟早已梳妆停当,正坐在镜前发楞呢。 “罢了,姑娘就是这么放不下。依我说也没什么,昨儿王爷想必有事绊住了,就是姑娘担心,让人过去问问不就成了,这样闷坏了身子,苦的还不是自个儿。”紫鹃劝道。 正在这里劝着,就听外头雪雁大声道:“王爷带了两盆兰花过来了。” 黛玉一喜,忙站起来,要迎出去,却又回来坐下,赌气道:“你来做什么?我们小门小户的,您这么大的王爷我们可容不下。这些个奇花异草也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消受得起的,王爷另寻了地安置吧。” 水溶昨儿喝多了些,又见时候迟了,也不敢过来打扰,因昨儿水宸刚赏了两盘外藩进贡的兰花,水溶见它香气浓郁且色彩又比常见的更艳丽些,便令人备下,一早就带着往黛玉这里来。正在那里打发雪雁安置那两盆花呢,却被黛玉一番冷言冷语呛了回去,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紫鹃见状,连忙出来,轻声道:“王爷别见怪,我们姑娘向来爱耍些小性子,昨儿又等了你一日,说话不免有些不好听,王爷多担待些才是。” 水溶听说她等了一日,早忍不住进来,见黛玉眼圈有些黑,显是昨夜未曾睡好,又是悔、又是心疼:“昨儿是我不好,实在是父皇让我陪着吃了晚膳才回来,又喝了两杯酒,想你已经睡下了,就没过来吵你。你放心下次再不会了。” 黛玉将身子扭过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是我什么人,轮得着我不放心吗。”还未说完一串晶莹的泪珠却已经滚了下来。 水溶连忙替她拭去,小心的陪着不是,好容易将她哄得破泣为笑,黛玉方让紫鹃另取了茶出来,茶盏白瓷似玉,隐隐透出一点雨过天青色来,天边凝粉的朝霞衬着屋内一片柔和,二人坐下,听着茶汤煮沸的滚滚声,盏中轻沫如雪,清香满屋。二人各斟了一杯,水溶闻了闻,赞道:“好一个高桥银峰,想不到你这里还藏着这样的好茶。这些日子我过来,你也不拿出来给我尝尝。” 黛玉嫣然一笑:“这你可冤了我,这茶原是妙玉送的,只是从前总没有好的水,前些日子刚让人去收了些露水,今日看着差不齐够了就拿了给你品品,你还来挑理。再说你在宫里,什么好的没见过,偏就稀罕我这点子茶?” 水溶被她怄得无语,只得解嘲似的笑了笑:“果然是牙尖嘴利呢,我偏喜欢你这里的茶怎么着。对了,我刚才带了两盆西洋贡的兰花来,和我们这里的竟不相同,你也去瞧瞧新鲜。早起巴巴儿拿了过来,偏听见你在那里不高兴,一时着急就忘了。” 黛玉撇撇嘴笑道:“亏着还是巴巴的带来呢,要不只怕到明儿也记不起来呢。” 水溶也不管她再说什么,只拉了她一道出来赏,只见果然色彩鲜艳,与往日所见不同,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惹了许多蜂蝶围绕着,上下飞舞。水溶用袖子将蜂蝶驱去,方才拉了黛玉近前来,一面笑着道:“昨儿父皇赐了两盆给我,我想着你只怕喜欢,就索性都带了过来,你没事时也可以赏玩赏玩。” 黛玉有些感动,嘴上却还道:“你留着便是了,何苦拿过来。” 第四十章 未知何处是潇湘(一) 水溶因说起水宸笑道:“其实我父皇最是好说话了,他听说你的事,直催着我带你进宫见见呢。”说完还恐黛玉怪他自作主张,只低着头,假装拨弄着兰花长长的叶子。 黛玉却只羞红了脸,将脸别了过去,就似天边的朝霞一般。水溶大着胆子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何况我的玉儿一点也不丑。”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虽然二人早已相互钟情,可毕竟水溶还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黛玉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似天宇下唯他二人一般。水溶又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他的手,黛玉却犹豫着不肯伸出手,只将自己两手相握,手心中细细密密地沁出汗来。“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突然一句古曲在心中冒了出来,黛玉心弦微微颤动,不,这只是自己无谓的担心,水溶他待自己一片真心,断不能让自己有这心思。 黛玉羞红着脸一声不吭,偏这时雪雁进来,见此情状笑道:“我还怕姑娘早起觉得凉呢,正要拿披风给姑娘呢,看来是我多虑了,姑娘这屋里春光似火,不但一丝凉意也没有,有暖和得很呢。”一面假装用手扇了扇,一边朝水溶眨了眨眼。 黛玉知道雪雁在取笑她,干脆便当作没听见,只走到另一盆花前面嗅着花香。水溶急道:“究竟怎样你倒是发个话啊,我也好回去给父皇回话啊!” 黛玉又羞又恼,一双妙目含情含嗔,红着脸埋怨道:“你这话问的好没意思,让我怎么回答才好。”说完甩着绢子就要往外头来。水溶哪里肯放,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说这话是不是同意了?” 黛玉一颗狂乱的心微微平静下来,如花般的微笑慢慢绽开,含羞点了点头,水溶欣喜若狂,紧紧握着她的手,欢喜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要样笑着看着她。他的手如此温暖,如此安全,竟令黛玉有些依恋。 过了片刻,黛玉觉得有些不妥,忙将手用力抽了回来,水溶笑道:“如今我们也该选个日子,论理该是我先上门去见见长辈的,只是,如今委屈你了。” 黛玉见拗不过他,只得道:“你随意定个日子吧,我这里左不过都没什么事,只是皇上、娘娘日日日理万机的,不见得得空见我这个小女子吧。” 水溶好不容易等她松了口,哪里就这样轻易罢休,忙道:“哪里呢,你是太过谦了,你这小女子才是他们最想见的人,我明日就进宫去跟父皇回话。” 果然第二日水溶一早就进了宫,和水宸说了,水宸笑道:“明日、后日是大朝,只怕不得空,三日后你带林姑娘进宫来给朕瞧瞧,看看这位林姑娘是何许样人,连我们尊贵的四皇子殿下都如此赞不绝口。” 水溶听这话便有些担心:“父皇,这林姑娘从小娇生惯养地养在家里,可没见过您这样的人,您可不要吓她啊!”水宸见他这样紧张,越发拿他取笑,因想既然进宫,若不往纯皇贵妃那里去,反倒不好,倒不如索性也让她见见,只是一时先不告诉她便是,到了那一日,让水溶带着黛玉进宫晋见便好。至于其他妃嫔,虽然元春是表姐,只是水溶想着从前贾府待黛玉之事,便也索性一概不见了。 黛玉自与水溶再见后虽并无一言说起贾府从前待自己之事,只是水溶早从旁人片言只语中知道一些。如今再想黛玉自幼无父母,如今在这里与紫鹃等如同家人一般,若是贾府待她不错,断不会毅然几番离开,再加上当日东平王之事,水溶庆幸之余不免也有些抱怨元春,只是元春到底是水宸之妃,也不好太过苛责。只是也不愿黛玉与元春与贾府再有太多交集。水宸待元春不过尔尔,而水溶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情份比水泞等犹甚,如今见水溶不愿,自然不肯勉强。只是看着他一往情深的模样,不免又哪他取笑,父子二人又闹了好些时候才放水溶出宫。 水溶一高兴连纯皇贵妃那里也不曾去,忙往黛玉这里跑。一路上只嫌马匹跑得太慢,恨不得早些告诉黛玉。只苦了书雨、棋默两个,追又追不上,又不敢大声叫,只得也勉力扬鞭。好不容易到了黛玉家门口,水溶还没等马停稳便跳下马来,顺手儿将马鞭、缰绳抛给随后而来的书雨,自己便往里头来。 谁知只有紫鹃父母两个,不但黛玉不在,便是紫鹃、雪雁两个也不见踪影。水溶连忙问紫鹃母亲,紫鹃母亲这些日子也见水溶常来常往,如何看不出他们之事,虽不知道他的身份,却看他待黛玉一片真心,也替黛玉高兴。如今见他着急,心中却暗暗欣慰:果然是心里有林姑娘,这么一会儿没见就急成这样。连忙告诉他:“姑娘带着紫鹃、雪雁两个出门去了,说是要买些衣料。” 水溶起先不解,略一思忖便笑了。因在自己在这里也无趣,又见紫鹃母亲也是个极索利的,便问了些黛玉从前旧事并从前喜好。 原本以为她们很快便会回来,谁料左等右等,直到午饭后还没见她主仆几个的人影。水溶便有些坐不住了,不时站起来到外头来张望。一时又自己好笑:“自己也算是见过不少女子了,可如今对这黛玉,如何这般动情。”一时又想:“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自己过来找她,有时早些,有事便迟些,不知黛玉日日如何倚栏期盼,如何望穿秋水。从前只觉得自己算是体贴,如今想起来也还不懂女孩儿的心思。”一时又担心黛玉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怎么这么迟了还没回来。 紫鹃母亲收拾了碗筷见水溶还在那里发楞,就劝道:“姑娘家喜欢些新鲜玩意儿也是有的,林姑娘到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总没有出去,可能是见了些喜欢的也就玩得迟了些。紫鹃和雪雁也都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第四十章 未知何处是潇湘(二) 紫鹃母亲看水溶在这里等得焦急,少不得说:”要不公子先回去,等姑娘回来了我再告诉姑娘,明日一早公子再来找姑娘,好不好?” 水溶哪里放心得下,见已经是傍晚时分,早耐不住,就对书雨道:“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你们两个随我到外头到处找找。”紫鹃母亲忙道:“姑娘还有件绣品要拿去绣庄,也许姑娘去了那里也说不定,不如公子先过去看看?” 水溶忙问清了绣庄所在,过去一问,方知黛玉三人一早确实来过,拿了这些日子的报酬便走了,听说是去买些衣料。绣庄的人一面说着一面赞叹:“原本取绣线衣料者是紫鹃姑娘和雪雁姑娘来的,林姑娘倒是从来没来过。她们两个我们都直说是天女下凡了,没想到竟还是人家的丫头,这林姑娘真真是天上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水溶不耐烦听他们再说,忙带了书雨各处寻找,只是问了许多商铺或是说从未见过这三人,或是说早已离开,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依旧没见着她们人影。棋默见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和水溶说了回王府去调了几支王府侍卫来一块寻找。 王府之人将附近几条街都差点翻了个底朝天,正想到远些的地方去寻,忽然书雨带了个卖馄饨的老大爷过来,对水溶道:“公子,这位老人家说见过林姑娘她们。[.超多好看小说]” 水溶又惊又喜,一把抓住他,“真的?那几位姑娘现在在哪里?” 那位老大爷被他吓了一跳,摆着手道:“我,我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那你把他带过来干什么。”水溶大失所望。 “我虽然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可我上午看见过她们三个。我们这里虽然人来人往,可象她们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在京城卖了四十年馄饨都没遇见过。”那位老在爷连忙说:“他们还在我的摊子上每人吃了一碗馄饨,那位最漂亮的姑娘还足足赏了我一两银子。你看,这就是她赏的。那几位姑娘往那边巷子里去,可一转眼就不见了,我也觉得奇怪,想过去看看,可我这摊子今天生意难得的好,一忙起来就忘了。这不,就是那条巷子。”说着就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那个小巷不过一人多宽,因为里头并没有商铺,水溶等人也就忽略了。 水溶听他这么一说,连忙跑了过去,众人在拐角处找到被打晕的紫鹃和雪雁。[]过了一会儿紫鹃先醒过来,刚睁开眼就断断续续地道:“姑娘,快去救姑娘。”过了一会儿雪雁也醒过来,二人将今日之事都说与水溶。 原来因今日水溶进宫面圣,黛玉虽是脸上淡淡的,可心中着实有些担忧,紫鹃见她坐立不安,便婉转劝道:“姑娘不如到外头散散心?我们出来的急,姑娘的衣服也没带几件。虽说王爷这些日子送了不少,可毕竟是宫中王府里的手笔,若是皇贵妃娘娘认得反而不好了。不如我们自己出去看看有姑娘喜欢的挑几件,还可以顺便挑些首饰。” 黛玉也深以为然,自己那些首饰虽说都不是凡品,可究竟都不是这两年置办的,而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名贵之物,若一味只求华丽,却如班门弄斧一般,倒不如以民间女子本来面目去面圣,反不失了本色。于是便带了紫鹃两个出来。 黛玉虽也是久居京城,可贾府规矩大,就算出来也是仆妇成群,真正这般自由自在如平民一般几乎没有。当时民风如贾府大族中的女儿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子却非如此,便如从前黛玉在苏州时也是如此,林如海也是时常带了女儿出去。如今三人皆是青春女儿,见了集市上那些东西不免好奇,再加上这些日子紫鹃、雪雁也是常出来的,胆子也大了些,带着黛玉四处瞧个新鲜,便如刚出了笼子的小鸟一般。 三人走了一回也有些饿了,看见前头有个馄饨摊,雪雁好奇心大起,拉了黛玉两个过去,起先都还有些放不开,尝了两口却觉得比从前所吃不知好上多少。三人吃完正要走,却见前头有一个卖花的妇人,提了一篮鲜花正沿街叫卖。三人忙过去看,见蓝中满是些茉莉花穿的手串、白兰花的头串,玫瑰花的花束,林林总总,不但赏心悦目,还是芬芳满篮。 那妇人见她三个喜欢,也笑着道:“三位姑娘喜欢的话不妨慢慢挑,我家就住在前面,还有些没来得及拿出来呢,姑娘们不如跟我过去看看。” 黛玉犹豫了一下,也就跟了过去,看着那妇人进了个院子,黛玉三人却在门口等着,一边挑些花串。紫鹃忽然见黛玉脸色有些苍白,身子也有些摇晃起来,只当她身子弱,忙要伸手来扶,不料自己却也觉得一阵眩晕,朦胧中就见黛玉倒了下去,随即雪雁也倒了下去,便都人事不知了,醒来时就看见水溶等人。 水溶听她们这么一说急得满头是汗,黛玉显然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只是若是寻常拐卖人的,如何不将紫鹃两个一并带走?水溶带人进了紫鹃指引的那个小院,却见院门大开着,里头却空无一人。众人在房间里却找到几个被反绑着双手,眼上蒙了黑布,口里塞着布团的人。一问原来竟是房主。中午时候,突然闯进一帮人来,还没等看清人影,就被人蒙上了黑布反绑了起来。后头的事却不知道了。 水溶越发着急,一面打发人到九门提督衙门报了官,一面继续打发人四处寻找。书雨见天色已经不早,水溶从中午后便连口水也没喝过,生怕他累出事来,到时皇上、娘娘那里可是不好交差,忙和棋默商量着劝水溶回去。 水溶又悔又急,哪里肯回去歇着,亲自带了一队人到各处查找。因是北静王府的人报的案,没多时九门提督陈大人就亲自过来了,赫然竟看到北静王水溶亲自带了人在那里寻找,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过来参见。一时连五门也设了卡查找,只是直到入夜,黛玉却象突然消失一般,再无半点消息。 第四十一章 泪纵能乾终有迹(一) 水溶在这里焦灼万分,只是懊恼自己没有早点出来寻找,若非如此也不会出这事。当夜却不肯回王府去,只在黛玉家里住下。紫鹃、雪雁两个早哭得一塌糊涂,无奈也只能强忍着收拾了间客房出来让他住下。水溶这一夜只略一合眼,就似乎见着黛玉在那里哭泣。于是干脆起身,亲自带自了人挨门挨户的查找。 不提水溶如何焦燥,却说黛玉觉得浑身发软,情不自禁倒下后便不省人事。待到醒来时,人却在床上躺着,却不晓得在何处。只见窗帏曼帐密密垂着,几乎透不进光来。只是望出去似乎是白日,室内的一却只是朦胧,看不清陈设。黛玉动了动,除了头有些疼外,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便坐了起来,看自己身上依旧是原来那身衣服。 黛玉叫了几声,并无人答应,四下里依旧静悄悄的,便摸索着下床来,走到门前,拉了拉门,却发现是反锁的。只得又到窗边,拉开窗帏,一缕耀眼的霞光透视进来,直刺得人睁不开双眼。黛玉半眯起双眼,让眼睛渐渐适应这强烈的光线,方才看见这里是个两层的小楼,楼下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眼望去,处处皆是楼宇亭台,绿树夹杂于其中,放眼看去,似乎望不到边一般。偶或有些侍女模样的人来回穿梭,又有些带着兵器侍卫模样的人在那里走着。 黛玉暗暗心惊:看这模样这府中主人非同小可,只是不知为何将自己掳来此地。如今紫鹃、雪雁两个也不知道身在何方,自己到这里也不知多久了,水溶若知道自己失踪只怕要担心了吧。西沉的太阳此时早已没了往日的暴烈,反而变得温柔起来,将一应景物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更显得华丽异常。夕阳虽是无限好,只是如今黛玉早已没了那心思观赏。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房内笼罩在淡淡的黑暗中,突然:“咿呀”一声,门打开了,两个青衣侍女走了进来。一个手上掌了灯,另一个则提了食盒。见黛玉已经醒了,便笑道:“原来林姑娘早醒了呢,我们爷和奶奶还只道姑娘没醒呢。姑娘只怕饿了,这些都是姑娘素日爱吃的,姑娘先吃了吧。” 说着一个将灯放在桌上,二人一同将几样吃食摆在桌上。 其中一个容长脸儿看着更伶俐些的劝道:“其实我们家爷也算是好的,难得他待众位姨娘也都好。姑娘既然来了,不妨也就随遇而安吧。我瞧着我们爷对姑娘挺上心的,就是这些吃的,也还是特地问了我们奶奶才做的呢。” 一面说一面便过来扶黛玉,黛玉越发奇怪起来,听这两个丫头的口气,这里奶奶该认得自己才是,只是既然如此又为何将自己掳过来?当下甩开那丫头的手,依旧端坐,冷笑道:“既然如如此何不请贵主人现身一见,如此藏头露尾可非君子所为。” 那两个丫头交换了下眼色,笑道:“我们把东西放在这里了,姑娘饿了就吃一些。至于姑娘的话我们会带给奶奶的,只是我们不过是个下人,见与不见也不是我们能作主的。其实姑娘不必这样急于一时,既到了我们府里,和我们奶奶也就是姐妹了,自然有见面的时候。”说完便转身离开,还不忘带上门。 黛玉站起身来见果然是从前自己爱吃之物,心中更是怀疑,这两个丫头看起来也不是寻常人家的下人,这里的奶奶也不知道是何旧识,如何这般了解自己喜好。只是这些东西倒也罢了,也不知是吃得吃不得的。过没多久,又听见外头有人道:“林姑娘还好吗?”却是个年青男子的声音,只是陌生的很,并不是从前认识之人。又听有人毕恭毕敬的回答:“回王爷的话,林姑娘在里头,刚才添香、玉香两位姑娘来送过饭了。” 黛玉心中暗暗叫苦,怎么扯上什么王爷了,这阵子如何尽和这些个王爷扯上关系。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便有人推门进来。黛玉定睛一看,见一个穿一袭绛紫色长袍,腰束滚金玉带的青年男子踏进门来,见了黛玉微微一楞,轻轻笑了笑:“久闻潇湘妃子大名,今日终得一见,果然是名符其实。”黛玉略退了两步,直到身后抵着桌子。 那个男子见她紧张的模样倒笑了起来:“林姑娘不必惊慌,其实本王也非外人,本王便是水泞。说起来你我还有一段未完之缘呢。” 黛玉大惊,万没料到这人竟然就是东平王水泞,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先施了一礼:“原来是王爷千岁,小女子失礼的。方才王爷所说不是外人倒也罢了,民女蒙北静王错爱,虽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是两心相悦,前两日才将我们之事禀告了皇上。王爷与他份属兄弟,这也勉强可算得上不是外人。只是这未完之缘,民女却是不解。” 水泞没想到黛玉竟然一下便将与水溶关系说了,这倒是不好再相逼,毕竟他与水溶同为皇子,且水溶又深得皇上喜爱,只是想起忠顺王世子的话,又觉得有些不甘。 当下假装没听懂,笑着道:“我们从前是有过婚约的,林姑娘忘了吗?我还想问姑娘一句,本王有什么不好,要让姑娘连夜而逃?” 黛玉凛然笑道:“王爷此话差矣,所谓婚约自然该有应该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民女自幼父母双亡,何来父母之命?至于媒妁,当日既无媒也无婚书,不过一个小轿便要把我抬进你们府里,我还没告你们个强抢民女呢。” 水泞不怒反笑:“果然是伶俐得很,一番话将我们的事推得个一干二净。我这里有当日贾政亲手写的庚贴在,任你到哪里也说不过这个理去,这抢人妻女之语落不到我头上,就是要为世人诟病也该是水溶被人指责。” 第四十一章 泪纵能乾终有迹(二) 黛玉依旧沉静如水,只是眼底转过一丝冰凉的锐色:“王爷见多识广,民女倒有一言想问王爷,这何时有过舅父舅母之命能替代父母之命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纵是黛玉孤苦,也断轮不着外祖家来为我作主。只话便是上了金銮宝殿去黛玉也是如此说。” 水泞一时下不来台,恼得狠狠拍了下桌子,将桌上放着的琉璃宫灯都震得颤抖,黛玉却依旧双眸直视着水泞,并无一丝惧色。“不好了,王爷不好了。”一个总管模样的人冲了进来。 “放屁,本王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水泞一股怒气正不知道往哪里发泄,正好撞了个人进来,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来人脸上。 那人也不敢申辩,只得捂着脸站在一边不敢出声,水泞喝道:“有什么话快说,没有就快滚!” “北静王爷带着人四处搜府呢,眼看就到我们这里了。”那人连忙战战兢兢道。 “什么!搜府!”水泞大惊失色,看了黛玉一眼,心道:莫非这小丫头说的是真的,水溶这小子真看上她了。这下可如何是好,若真的强留下她来,如果让水溶知道了,以他的性子,只怕是父皇那里也敢去闹;只是若这么将她交出去,岂不让人以为自己怕了他?那时自己面子往哪里搁。悔不该当初听信忠顺王世子的话,贸贸然将黛玉带了回来,如今竟成了烫手的山竽,丢不得吃不得。 原来自从那天水泞将黛玉从忠顺王世子手中带走,忠顺王世子大感容颜尽失,几日来都闭门不出。只是暗暗让人打听出黛玉来历,且又知道水溶这几日时常出入黛玉家中,大有非卿莫属之势,也只能自认倒霉。前两日在府里实在呆得无趣,想着出来走走,思来想去,倒是水泞还好,他两个也算是难兄难弟了,谁也不会笑话谁,于是便来约水泞到外头散散心。正巧水泞这些日子成天只和宝钗一处厮混,也有些烦了,他也听说忠顺王世子前些日子的事,倒也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二人便约着一道出来。 两个在街上闲逛,正要找个什么乐子来乐乐,忽然水泞看见黛玉三人,他虽不识得她们主仆几个,只是看见黛玉袅娜婉约,即刻便被吸引住眼球,早把宝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忠顺王世子见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正要拿他取笑,却也看见黛玉。(.无弹窗广告)忠顺王世子左右打量了一下,只有她主仆三个,并无水溶的身影,想起当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于是笑着对水泞道:“王爷和这位姑娘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逢啊,这京城这么大,王爷随意上街走走就碰上了。王爷您可别告诉我说不认得这位林姑娘。”悄悄在他耳边道:“这不是当日贾府要送给王爷的那位林姑娘,当今元贵妃的姑表姐妹吗。” 水泞原还把这事忘在脑后,如今经他提起,且又看着黛玉如此娉婷婉转,与宝钗相比更有一番韵味,倒动起了心思。忠顺王世子却又叹道:“只是如今也迟了一步,被你的好皇弟我们的北静王爷捷足先登了。看你这样子,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北王爷这几天和这位姑娘走的近极了,我劝你,就别去惹他了。”说完又哈哈干笑了几声。 水泞被他这么一激当然不肯罢休了,于是在他的撺掇下便将黛玉弄进王府里,至于紫鹃、雪雁两个,忠顺王世子本来想顺道弄进府里的,可水泞怕人多了些,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于是只得把她们随意抛下,反正她们也没看清究竟是谁做的。 如今听得水溶在各处寻找黛玉下落,水泞却不敢再妄动了,他虽嘴上不肯承认,可心里却是颇为忌惮这个弟弟的。水溶虽比他小几岁,可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且又极有决断,平日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可但凡真正惹他生气了却不是好收场的。他二人虽然素日不和,可彼此秉性却是深知,只怕水溶此时已经起了疑心,纵是此时还未觉察,日后也必定有后患的。 他向来素来稳重,今日看他竟然不顾言官谏语,竟然亲自带了九门提督的人四下搜寻,显然是动了真章。等会若真搜寻到自己府上来可怎么办。一回又想,自己好歹也同为王爷,又是他哥哥,没有父皇的旨意想必他不敢乱来。只是这样一来也不敢轻易再动黛玉,只得抛下几句狠话,气呼呼的走了。 黛玉无力的坐在床上,看着琉璃灯中火苗轻轻闪动,便如同水溶那温和的面容,不由又是一阵揪心,虽然此时自己多么想水溶此刻便出现在自己眼前,将自己带离自己,只是却又替水溶担起心来。要知道搜查官员之府是轻易不能为的,虽然水溶是皇子也不好破此例。今日之事想必会给水溶带来无数麻烦。 黛玉正在这里六神无主,只听见有人叫道:“林妹妹别来无恙啊!”声音清脆而熟稔,黛玉闻声望去,不知何时竟然走进一位盛装丽人来,不是宝钗还能是谁。只见宝钗内穿薄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腰束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头上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比从前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宝钗盈盈笑道:“好久不见林妹妹越发迷人了,怨不得王爷为了你食不甘味。” “原来是宝姑娘啊,哦,不,如今应该称是宝妃娘娘吧。”黛玉也笑道,眼里闪现出一丝戒备。 “什么宝妃娘娘,”宝钗解嘲似的笑了笑:“不过是个王爷的庶妃罢了,上不得什么台面,你还是叫我宝姐姐来得亲切些。” 黛玉不想和她多说,干脆道:“我们就不用绕圈子了,你究竟有什么事就趁早说吧,若是要来当说客,那就请回吧,也省得你多费唇舌。” 第四十二章 林潇湘脱困东平府(一) 宝钗却是不恼也不怒,只自己在椅上坐下,用手抚弄着自己长长的点翠护甲,慢慢道:“劝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若将你劝好了,不过是这府里多个来跟我争宠的人罢了。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只是你,说实话我并没有把握能胜你。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恨我,虽说我们从前爱争个强斗个气的,只是如今也不是从前那情形了,也没必要再争来斗去的,我们两个既无什么深仇大恨,不管怎样也还有几年姐妹情谊在,我也不想逼你太甚,若不然,你以为当日雪雁能逃得性命去?” 黛玉见她说的倒有几分象真的,此时也再无别的出路,便试探着道:“你肯帮我吗?” “若是不肯帮你,今日我又为何来见你?”宝钗施施然笑了笑:“难道真是为了嘲弄你而来吗?如今我也并算不上什么扬眉吐气,要说嘲弄只怕也还早了些。你也看见了,今日你虽能逃得过去,可难保明日也逃得过去。难道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做个庶妃,或者是侧妃,再与我争风吃醋吗?” 黛玉心道:“她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且信她一回,或许真有转机也说不定。”也是便道:“若是真如此,你便帮我带件东西到北静王府吧。[]”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支攒珠馏金簪。宝钗拿在手上看了看,笑道:“果然是林妹妹有本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了这东平王府,妹妹轻而易举就认识了赫赫有名的北静王爷。依我看,这支簪子只怕也不是凡品吧,你看看,这珠子光泽圆润,虽然没人能真是难得啊。” 黛玉有些着恼:“你究竟帮是不帮?” 宝钗笑嘻嘻道:“妹妹先别急啊,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帮了?反正今儿晚上王爷也不会过来了,妹妹只管歇着就是了。至于这个,我保证给你送出去。只是这个人情妹妹今后可是要还的啊。” 黛玉气道:“我不过是个民女罢了,宝妃娘娘哪里用得着我?” “这可说不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宝钗一面将簪子小心收进袖内,一面笑着道。眼角却瞄了瞄桌上的饭菜,见丝毫未动,又笑道:“怎么,妹妹这么迟了还不饿?你放心,这些都是能吃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女孩子家人生地不熟的,小心些也是应该的,反正饿上一两餐也没什么打紧的。时候不早了,我先走吧,还得将你的信物传出去了。你在这里没事,不妨猜猜北静王见了这钗是什么反应呢!或者还可以想想,我会不会把这钗交给北静王,还是直接交给我们王爷。”宝钗笑了笑,看着黛玉有些惊愕的面容,心中竟生起一种莫名的痛快,当下笑着便带上门出去。 黛玉听着门关上的声音,心中颤抖了一下。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又信错了人?黛玉不由暗骂自己。 宝钗出来,等在门口的莺儿连忙替她披上一袭银紫色的披风,“姑娘真的不打算帮林姑娘?”宝钗一面自己系着披风,一面淡淡笑道:“你也这样认为?看来她今晚上是睡不着了。这也不错,能让她难受一阵子也好。” 宝钗抬头见莺儿一脸不解,摇摇头:“你啊,枉你跟了我这么久,连这点都不了解。你想想,我是那种无聊的人吗?哎,其实也怪可惜的,若不是我真的对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还真不想送这个东西呢。不过也没法子,现在府里那么些正妃、侧妃、庶妃,我就够烦的了,若真的让她再进府里,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了。好了,我们快回去吧,别只在这里站着,让人看见反倒不好了。” 宝钗出去后,黛玉想着她方才说的话,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夜,已经三更,可黛玉半点睡意也没有,坐在桌前看着烛光发楞。她不知道,此时水溶还带着人在挨家挨户的搜着呢。水泞其实也不好过,虽然水溶还没上门,可看他那副样子却是不肯罢休的。 第二日一早,水溶早早就进宫去请了旨,到各官宦人家搜寻。水宸虽觉得有些过了,可架不住水溶央求,也就答应了他,只是嘱咐他适可而止便好,别闹得太过火了。水溶满口答应,请了旨便带着人径自往东平王府来。 水泞还在几个丫头侍候下梳洗,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倒有些着了忙,连忙催促着,草草梳洗完毕就迎了出来。见水溶大模大样在堂上坐着,堂下侍立着数十个甲胄分明的卫士,看模样都是北静王府的人。 水泞见状不由怒由心起,板着脸就道:“四皇弟好威风啊,一大早带着这么些人到我府里来?怎么,是你府里的人丢了,还是东西丢了?就算是你丢了东西,也只在你自己那里找就是了,到我这里来闹什么?” 水溶到底还给他些面子,少不得忍气道:“实不瞒二皇兄,昨日林姑娘在街上走失,因旁人看见被二皇兄府上的人带走,故此过来问问。” “问问,有你这么问的吗?这算什么,你不见了人就来问我?我还说我府上丢了二个姬妾,是不是也带了人到你那里去?” 水溶却不与他多说废话,将手中一卷明黄的圣旨,在手上展开,读了一回,对水泞道:“二皇兄得罪了,就算你有什么不满,也等我搜一遍再说。来人,给我搜。”众卫士齐声答应。 “慢,”水泞喝道:“就算你有圣旨在手,可京城里这么多人,你怎么就往我府里来?” 水溶冷笑道:“我和二皇兄兄弟情深,自然第一个想到二皇兄了,这样的解释好不好?这里头的原因,只怕二皇兄比我更清楚。我知道二皇兄府上姬妾众多,多有不便,我也不多打扰,这样吧,我亲自去看看如何?” 说完水溶便径自往后头来,水泞见他直奔听月楼去,大是紧张,要知道黛玉正是被他软棼在听月楼上,刚才来的匆忙,也没嘱咐人将她移走。此时水溶去的话岂不是一切都漏陷了? 第四十二章 林潇湘脱困东平府(二) 水泞连忙冲贴身小厮昭儿使了个眼色,那昭儿也是个聪明人,忙趁人不备,偷偷抄了小路一路小跑着赶往听月楼去。(.无弹窗广告) 水泞见状干笑道:“四弟这样是不是太不给为兄面子了?再怎么着你我也是兄弟,就算你有圣旨在手也不能这样胡作乱为。这后头都是我府里的姬妾,叔嫂也该有所避嫌,四弟也该给她们些时间收拾收拾,反正我这府就这么大,由着四皇弟搜就是了。”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挡住他的去路。 水泞心想,以水溶从前温文尔雅的性子必定不会逼得太紧,这点面子必是会给的,只要他多逗留一会儿时间,昭儿就能将黛玉弄出听月楼,藏到王府秘室去,那时水溶再搜可就没那么容易搜出来了。 岂料水溶却不肯停下脚步,顺手将他微微推开,口中只是道:“二皇兄放心,小弟只是先到几处无人住的楼馆看看,至于各位嫂子那里,此时并不敢打扰,自然会等她们安排好再看的。” 水泞见他这般不留情面,与往日大不相同,心中暗暗琢磨:看这模样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若此时就过去,岂不碰个正着,那时别的还是小事,在父皇跟前可如何交代,难道说自己妒恨水溶,所以将人抢回府里不成?或是说受了忠顺王世子挑拨,才做下这等错事,到时且不说父皇不信,就是信了,也必将对自己的印象大打折扣。本来父皇就偏疼水溶,这么一来大急,越发不看好自己了。若是水溶不能从自己这里搜出黛玉,到那时自己反可以到父皇跟前告他一状,如此此消彼涨,在父皇跟前的印象倒是可以扳回不少。哎,昨儿不该只贪恋黛玉美色,就该先下手为强,把黛玉弄到个找不着的所在,或者干脆不留后患,此时也省得这般为难。 水泞见水溶又走出一段,来不及后悔太多,连忙越过水溶跑到他面前拦住:“四皇弟此举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若是如此,今日我断不能就这样过去,不然我往后在朝堂内宫如何立足。若你执意立时就去,就从我身上跨过去!”说完摆出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其实心里只想将水溶多阻拦一会儿。 水溶眼看就要撞上他,只得急急收了脚步,忍住气:“二皇兄快快让开,我有父皇圣旨在手,由不得你不肯。[]” “你少拿父皇来压我,我倒要去问问父皇,这是哪来的道理,都是他儿子,为什么这样偏心。”水泞一急之下,口不择言,拉着水溶就要往外走。 水溶见他一味胡搅蛮缠,恐他再弄出什么花样来,不想与他再多费唇舌,只得不露声色的甩开水泞,勉强压住气道:“既然如此那小弟也只有遵命了。”水溶作势要走,却忽然惊道:“咦,父皇,你怎么在这里?” 水泞大惊失色,连忙回过头一看,后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只听“嗖”的一声,水溶早越过水泞,笑道:“二皇兄,小弟先行一步,等找到了人再来向皇兄领罪。”说完,展开轻功便往听月楼掠去。 水泞方知中计,他轻功原本就比不上水溶,况且水溶此时心急如焚,脚程自然比从前还要快上几分,哪里还追得上。不过昭儿已经走了有些时候,那个林姑娘又不过是个弱女子,只怕昭儿已经将黛玉弄走。可水泞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跟在后头追了上来。 水溶与水溶虽是兄弟,可素来来往不多,水泞府上又大,他整个地走下来只怕连一次也没有。水泞府上各处楼馆原不是很熟,只依稀记得在何处,可此时看他的模样却象是早已熟稔一般,径自往听月楼去。水泞倒有些奇怪,水溶今天这样好象事事都是事先知道一般,莫不成他在这东平王府有眼线不成?等这事过后倒是要好好查找一下。 不到一会儿,水溶就到了听月楼前,见楼上悬了一个大匾,上面写着“听月楼”三个字,楼共有三层,在周围绿树环绕下显得格外高耸,可楼底下大门开着,水溶暗道不好,顾不得别的,忙往楼上奔来。楼上房门也是大开着,似乎有些凌乱,水溶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嘶声叫道:“林姑娘,林姑娘你在哪儿!”叫了几声却不见答应。水溶四下乱找,心中只觉得似乎离黛玉很近了,可就是没看见人影。 水泞也气喘吁吁追了上来,见此情景心中暗喜,看来昭儿办事还挺利索的,这下看水溶找不到人怎么收场,嘴上却假惺惺道:“我和你说了没有,你就是不信,你看看,统共就这么点地方,你倒是好好看看,别到时候又说我把人藏起来了。你看看,跑得这么急,如果有什么事你母妃还不来找我算帐。这样吧,我们到前厅去坐坐,让底下人到处找找,这样你也安心是不是。”说着过来拉他。 水溶不理他,依旧上上下下找着,水泞心中高兴,站在一旁说着闲话,一面冷笑着看他着急,水泞正说着,突然一眼看见昭儿苦着脸站在一旁,怎么他这么快就把林姑娘藏起来,又倒了回来?水泞有些纳闷,可是他怎么一副这个表情?难道没把事情办好?可是林姑娘分明不在这里啊?水泞朝昭儿挤眉弄眼,示意他过来。 水溶没找着黛玉急得满头是汗,急急冲到水泞跟前,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怒喝道:“你说,把玉儿藏到哪里去了?” 水泞见他铁青着脸,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都急红了,倒起了些惧意,想要挣脱,此时棋默等也来了,连忙劝道:“爷,有话好好说!”这才把水泞放了。 水泞一边扯着被他抓皱的衣襟,一边道:“你这是干什么,那个什么林姑娘我真没见着,我刚才就告诉你了,你还就不信。你看看,现在你找也找了,是不是没有!” 第四十二章 林潇湘脱困东平府(三) 棋默劝道:“王爷,既然这里没有,不如我们到别处找找看。” “不,我有种感觉,玉儿就在这里。来人,给我细细的找,一个地方也别放过。”水溶挥了挥手,坚定地道。水泞阻拦不得,只得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此时已是冬日,他却气得一头汗,识趣的下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把扇子使劲的替他扇着。 众人翻箱倒柜,水溶站在房中左顾右盼,突然放在房间一角的衣箱盖子动了动,书雨眼尖,连忙叫水溶,自己忙过去将衣箱门打开,从里头出来一位女子,虽然鬓发微散,略略有些狼狈,可依旧掩不住其清丽绝俗,不是黛玉还是谁。 水溶大喜过望,连忙跑过去,一把将她从衣箱中抱了出来,迫不及待地问道:“玉儿,你受伤了没有?”一面上下打量着,看哪里有损伤。 黛玉心中掠起丝丝欣喜,摇摇头道:“没有,我好的很呢。”言语中竟有些调皮。 水溶好不容易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放心些,忙道:“玉儿,你怎么在这衣箱里?” 黛玉美目顾盼,一眼瞥见水泞焦燥不安的模样,倒有些好笑。她方才躲在衣箱中,已然将水溶二人之言听在耳中,若将实言说出,只怕他立时便要发火,但水溶与水泞究竟是兄弟,若是为了自己闹翻岂不要为人耻笑,虽说满腹委屈,可此时却是不愿再给他增添烦扰,于是淡淡笑道:“没事的,我方才听见你的声音,想和你开个玩笑,就躲了起来,可谁知进去后才发现,那箱子盖子实在太重了,我几次都没能掀起来。如果不是你发现了,我还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出来呢。”眼圈却红了红。 水溶心知她不愿在众人跟前说实话,便也不肯再追问,只是不肯放开她的手,依旧紧紧拉着,转头对水泞道:“二皇兄,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水泞见黛玉出现便觉得不妙,原本想偷偷溜走,却被棋默拦住去路,现在见水溶问他,只得结结巴巴地问道:“啊,啊,原来这就是四皇弟要找的人啊?哈,哈哈,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黛玉见他只在推搪,似不想与水溶闹翻,又见水溶怒气冲冲,心念一转,笑着对水溶道:“王爷,这位是东平王吧?昨儿他让人把我请过来,说是今天你必定会来接我的,果然你今日就来了。东平王爷,我说他能找到我吧,你还不信,偏要和我打赌,怎么着,如今他找着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东平王也不是笨人,忙打着哈哈道:“就是,就是,我和你开个玩笑嘛,想不到你倒当真了。我还只当你找不着呢,没想到还是林姑娘知道你,你看看,连父皇都给惊动了,不过也算了,既然你找着林姑娘,就一起把他送回去吧。” 黛玉眼珠转了转,自己在这里担惊受怕了整整一天,就这样轻易算了不成?不行,这也太便宜他了,黛玉四下里看了看,瞄见案上摆着的茜牙座青玉海棠洗和绿晶蕉叶花插都非凡品,于是笑道:“王爷,您可不能食言啊,方才我们不是打了赌,如果您输了就将这两个东西输给我的吗?”说着便指了指案上两件东西。 东平王一时气结,这个小妮子,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让她这么轻易跑出去不算,还要自己赔上两件宝贝,这两件东西虽说不是绝世孤品,可也是稀罕之物,当日还是自己从皇后娘娘那里要来的,她倒好,一下两件都弄走了。可是此时也不是再纠缠这些的时候,水溶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呢,还是先把这个瘟神给送走要紧。 于是只得强笑道:“我怎么会把这个给忘记呢,来人,还不快给我包了送过四皇弟府上去。哼,林姑娘真是好彩头啊!” 黛玉忍住笑道:“如此,多谢王爷了。”说完拉了拉水溶,让他和自己一道走。 水溶先将那些侍卫打发回去,亲自送了黛玉回去。紫鹃、雪雁二人早已是望眼欲穿,见黛玉回来,喜得不知什么似的,问东问西的,紫鹃又打了水来,侍候她梳洗。 黛玉摆摆手,笑道:“你们且别先忙这些,看看有什么吃的,从昨儿起我就没吃东西了。” 雪雁忙道:“有,有,紫鹃姐姐起早煮了姑娘爱吃的碧田粳米粥,还有些姻脂鹅脯,姑娘先将就着用些。”水溶忙催着去拿,一边将黛玉拉过来坐下:“好容易这些日子才好些,这一饿可别又饿出什么毛病来,等明日就搬到我那里去住,也好好生养着些。你看看,这一夜没见,又憔悴了好些。”一面又叫紫鹃:“将前儿我拿过来的血燕蒸了,拿??子花蜜浇了,这样吃最是滋补了。” “我怎么从前没见你这样唠叨啊?都快赶上紫鹃了。”黛玉抿着嘴笑道。 “你越发调皮了。”水溶轻轻捏了捏黛玉的脸,“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被抓进二哥府里的,又怎么跑到衣箱里了,是他们把你藏进去的吗?” 黛玉将昨日之事说了一遍,又笑道:“自宝姑娘走了以后,我怕东平王再来纠缠,就把窗户都打开,用床单做了条绳子垂了下去,做成逃跑的样子,然后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那时我就想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只是你如果还没过来他又过来的话,看见这样就会以为我已经逃走了,也好拖延些时候。其实我在那楼上看下去,脚都有些软了,哪敢真的下去啊。再说那园子到处都是人,只怕我还没爬到一半就被人发现了。只是不曾想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就听见你的声音。想出来又怎么都打不开盖子,还好你后来发现我了。”黛玉有些不好意思。 “那笔洗还有花插又是怎么一回事?”水溶不解。 “这就更简单了,他们把我弄过去害我担惊受怕了一夜,不补偿些岂不太便宜他们了!”黛玉嘟着嘴道:“那时一时间来不及想那么我,我刚巧看见桌上有这两样东西倒也不俗,便随口说了。” 第四十三章 旧时岁月谈笑过(一) “哈哈哈,”水溶正喝着茶,闻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反呛着自己,一边咳嗽着一边笑道:“我只当玉儿是个不染世俗之气的世外高人,原来也有这般可爱之时!” “你……”黛玉赌气道:“你就干脆就说我是个爱黄白之物的大俗人就是了,还绕着弯子说做什么。(.无弹窗广告)不过我也不在意,古人不是说了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不是君子,可这财也取得并非无‘道’吧。” 水溶忍禁不住笑道:“好,好,好,算你有理,你看看,刚才还直嚷着饿,现在说起话来可一点也不饶人呢,昨儿想必你一夜没睡好吧,等会吃饱了赶紧歇着去。” 紫鹃正把一大碗热腾腾的粥端上来,听水溶在和黛玉说话,不但半分架子都没有,还体贴入微,不由暗暗替黛玉高兴,紫鹃替他二人都盛了粥,一面笑道:“王爷也吃点东西吧,这一天姑娘没吃什么东西,王爷不是也没吃吗?昨儿一个晚上王爷只在头到处找姑娘,如今姑娘回来了,王爷也该放心了,不如一道在这里吃些东西。” 黛玉听她这么说,凝神望着水溶,见他素日炯炯的眼睛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心中生起阵阵暖意,自父母去世后便再没人这般关心过自己。黛玉情不自禁要去抚摸他的脸,又觉得不妥,连忙缩了回来。心中一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又恐被紫鹃笑话,忙掩饰着道:“你这粥也太烫了吧,熏得我眼睛酸痛。”说着便拿帕子拭着。 水溶一听,生怕她烫着,忙拿过碗来,小心替她吹着:“你一天没吃饭,这样热热的吃下去当心伤着脾胃。还有啊,吃的时候慢着些,别太快了。” 紫鹃、雪雁两个见水溶这样偷偷在一旁抿着嘴笑,黛玉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你们两个楞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拿些小菜上来。” 雪雁莞尔一笑,出去拿了些原本腌的玫瑰花瓣和姻脂鹅脯过来,水溶尝了一口,笑道:“你们这是哪里弄来的,不象外头卖的那样甜的发腻?” 雪雁忙道:“自然比外头的好呢,这是从前在园子里时,紫鹃姐姐和我一起去采了刚开未开的玫瑰花来,用蜂蜜腌了的。本来我们出来的匆忙,也顾不得这个,刚巧原来送了些给紫鹃姐姐家里,前些日子姑娘没有胃口,就拿来给姑娘下饭了。姑娘喜欢这个,这不,如今也差不多没了,要吃又得等到明年开春呢。” 黛玉笑道:“你也好生嘴碎,他不过随口问句,你倒说出这一车话来。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里就稀罕这个了?” 水溶也不和她争辩,替她夹了些菜,对黛玉道:“你瞧瞧你,只顾着说话,也不认真吃点东西。”水溶吃完,又看着黛玉吃了大半碗粥下去。 紫鹃笑道:“还是王爷说的话管用,我们怎么劝姑娘,姑娘总是有一餐没一餐的。就是吃,也只是吃小半碗饭。” 水溶一听这话,忙劝还想再吃的黛玉道:“你素日只吃了那点东西,如今又是饿急了,一下吃得太多反会伤了,如今先吃一些,让她们再去做些好吃的,你好好睡一睡,等起来了再吃。” 黛玉却是不肯,固执地道:“我不累,还想坐会儿。”水溶从她眼里看出浓浓的依恋之意与闪过的俱意,明白她的心思,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不走,你睡,我陪着你,等你起来,还要和你一起吃晚饭呢。” 黛玉这才点点头,站起身来,忽又想起件事:“昨晚是不是有人拿着我的簪子过来找你?” “正是呢,我原本就想问你的,可那时候人多口杂的,就没问,回来看你饿的那样,又不忍心问。”水溶顺手扶着她,往里间走去,一面道:“今天一大早,有个丫头模样的人找到王府,把你的簪子交给我,还给了我张图,上面画着王府的路线和你所在的听月楼。那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有王府的地图,又知道你被关的地方?” 黛玉点头叹道:“她竟然没有骗我。”抬眼看见水溶不解的目光,倒不知从何说起,水溶看出她的犹豫,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恐她为难,忙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若不愿说就算了。”一边将她扶上榻,替她拉好被子。 黛玉摇摇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只是这说来太长,一时间我不知从何说起。既然今儿你得空,我也不妨说给你听,你也只当听个故事吧。” 水溶恐她累着,忙拿了两个枕头给她靠在身后,让她斜倚着说话,黛玉想了想道:“他们要把我送给东平王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水溶点点头,“你放心,这事我总会给你出气的。” “这倒不必,若非如此,只怕我也下不了狠心逃出那府里。”黛玉笑得云淡风清,随手拉着床头的纱幔道:“那个替嫁之人便是昨日救我之人。”水溶有些愕然,黛玉便缓缓将从前之事说了,末了,长叹一声道:“宝姐姐她虽然爱算计了些,其实也还不算是个坏人。我和她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虽然不屑于她的为人,可有时候还是不得不佩服她。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虽有个母亲,可毕竟。。。她的哥哥如今又下了狱,只怕她的心比我还苦些。我还算好,终让我遇上了你。可她,虽然听说东平王对她很是宠爱,可依我看,也不过尔尔。从前说起话来,她最是端着主子姑娘的款,可如今这样,真不知她情何以堪。” 水溶听了默然不语,半日方道:“其实依我看她也是个聪明人,如今这样未必不是她所愿所求。那个宝玉,只怕不在她眼中,若真嫁给了他,不过也就是在几个仆妇间翻腾而已,反是这位薛姑娘的不幸。如今跟了二皇兄,只怕更有她的一番用武之地。” 第四十三章 旧时岁月谈笑过(二) 黛玉想了想,低头摆弄着手指,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昨日我看她,似乎意气飞扬,与从前在贾府大是不同。毕竟从前她与我一般都是寄人篱下,如今在怎么着,她在她自己那里还是做得了主的。只是她替我传递了消息,若是被东平王知道,也不知道会不会受牵累。若果然如此,我如何能安心。” “这你就尽管放心,我虽然没见过她,可从你所说的也能知道一二,她这等人害人之心或许没有,可救人,她也不会凭白无故,更不会将自己搭进去的。”水溶笑了笑,替黛玉掖了掖被角,“你放心,她必定一早便想好退路才去见你的。” “只是,我还是有些不安,毕竟这回是我欠了她一个大大的人情。”黛玉有些不安,手无意识地撕扯着纱缦,“若非她去送信,只怕你未必能那么快找到那里。其实她帮我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你知道吗,其当初她来见我时,我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的。或者她只是来嘲笑我一顿我还更相信。你说,我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黛玉仰起脸来,带着些许不安。 水溶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黛玉此时却不再挣扎,在他怀里享受这久违的温情,水溶紧紧搂住她,好象一松手就会消失一般:“傻瓜,你不是把人想得太坏,而是把人想得太好。(.好看的小说)象她那种人,若没有好处她是不会作的。且不说你要是真进府里会给她带来威协,其实她现在讨好你才是最对的。”水溶看她有些不安,便微笑着开玩笑道:“你可是我未来的王妃呢,她不过是个庶妃罢了,你说是不是管用啊?” 黛玉顿时羞红了脸,推开水溶,“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的王妃了!人家几时答应你什么了!”干脆拿被子蒙住头。 水溶笑着将被子拉开:“里头气闷得很,别把自己闷坏了。别人不心疼,我可是会心疼的。” 黛玉啐道:“越发没正经了。从前在那府里,人人都说宝二哥是最会说甜言蜜语的,可没想到你这么大的王爷也这样油嘴滑舌,真真是,真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呢!” 水溶原也知道些从前宝玉与黛玉之事,如今见她提起宝玉,心弦颤了颤,想要问些从前她二人的光景,却又怕她多心,便装作无意识地笑道:“那个宝玉似乎和你很要好?” 黛玉叹道:“我从六岁上到贾府,除了老太太,也就是他对我还好些。他虽然顽劣,对姐妹们却是极好,每每我想家了,或是受了委屈,也只是他在一旁劝慰。不过他只在姐妹中如此,若是说起人情练达,办事果敢,却不及你万分之一。” 水溶听她这么说心里倒舒服了些,以如此看来,纵是从前他二人有情,如今也便抛下。若非如此,黛玉也不会如此坦然的称赞宝玉了。于是笑道:“当日你能离开贾府,其实还得要谢谢他呢。” 黛玉点点头:“我事我也也知道一些。其实如今他却是最可怜的,向来他最看重姐妹情的,可如今宝姐姐嫁到了东平王府,我也出了那里,云妹妹不知嫁人了没有,便是连妙玉也离开了,如今府里只有三妹妹和四妹妹两个人了,且又那么一番光景,再没有往日的富贵。” 水溶也叹道:“富贵不过是转眼间的浮华罢了,如今贾府这般,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就算如此,也还是父皇念在其祖上之功方才往开一面。你也不必替他们难过。” “这我自然知道,其实从我离开贾府回家乡起就一心想和他们没有任何关联,可后来却因势所迫再回到那里,也是身不由己。说到难过,却是断断不会,至多便是有些感慨罢了。”黛玉说着,脸上浮起明媚的笑容。 “对了,你从前在那府里的事我只是断断续续听个支离破碎,具体的也从没有听你仔细说过。你是不是很恨他们?你放心,赶明儿我替你出了这口气。”水溶见她笑了,也很是欣慰,忽然想起贾府逼嫁之事,若非黛玉坚定,只怕此时佳人已去,一想到这里便生气,一心想替她报这个仇。 黛玉却细细想了一回,方才叹道:“我原本以为我该很恨他们的,老太太虽然是我外祖母,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心头肉,掌中宝,可一旦有了事,我终究抵不过贾府的前程;当时我是恨,恨我父母早逝,恨他们无情;可更多的却是心寒。我终究什么也不是。”黛玉仰起苍白的脸,晶莹的泪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极绚丽的痕迹后滴在水溶手背上,水溶却觉得那泪水是如此灼热,似乎要深深渗进心里一般,不由自主手颤了一下,忙用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柔声道:“你放心,红尘万丈,此生终不负卿。”话声虽低,却是无比坚毅,似将所有的情感全放在这几个字上一般。 黛玉点点头,将头偎在他肩上,缓缓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水溶也感到无比平静,闭上眼,轻轻道:“时光荏苒,岁月静好,如果我们这样一直相倚下去,你说有多好?” “是啊,从你在我面前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溶,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黛玉喃喃道。 “当然可以,我总让你不要王爷、王爷的叫,你只是不肯。”水溶一喜,连忙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你知道,我盼你这样叫不知盼了多久呢。” 黛玉粉脸略红,若一朵绽开的桃花一般:“犹亿当年一相逢,万世此心与君同。”水溶从背后搂住她:“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对了,昨天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父皇让我们三日后,哦,不,现在应该是后日了,就去见他。” “啊,真的?”黛玉瞪大了双眼,怯生生道:“这可怎么是好?如今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啊?再说,刚闹出昨儿这事来,就这么去见皇上是不是不好?” 第四十四章 谁爱此生高格调(一) 水溶明白她的担心,可如今已然和水宸说好,若是没找到她人还罢了,如今既然找到若再不露面,只怕更会引来非议。当此之时,为了他们二人的将来,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遭。只得劝道:“不过是我父皇和母妃罢了,并没有外人,你别把他们当成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娘娘,他们只是急切着看未来儿媳的普通父母罢了。 黛玉气道:“就是这样才紧张嘛。”忽然觉得失言,羞红着脸低下头。 水溶情不自禁托起她光洁如玉的下巴,那张精致到没有半点瑕疵的脸蛋呈现在他的眼前,水溶微微失神:“所谓佳人,在水一方。玉儿,如今你就这样真实的在我面前。” 水溶微微低首,在她的额头留下深深一吻。黛玉一时猝不及防,睁大眼睛瞪着他。水溶掩饰着站起身:“我先出去,你赶紧歇歇,等吃晚饭了我再来叫你。” 黛玉点点头,方才又羞又急又是甜蜜的感觉依旧在心头,一时令她无所适从,索性将被子蒙住头。 到了去见水宸那日,黛玉一早便起来,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紫鹃进来,见她在发呆,少不得笑道:“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们还只当姑娘没起来呢,不敢进来惊扰。你看看,这些衣服是昨儿就备下的,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这是身云锦衣衫,虽是民间之物,却也是难得的细致。黛玉纤纤素手轻轻抚着润滑如婴儿肌肤般的锦缎,上面有淡淡的兰花香。或许,这能给我带来些安稳的感觉吧。黛玉心想。 紫鹃还在道:“我们昨天就按姑娘说的,将王爷送来的兰花煮了水,将衣服泡在里头大半天,又用兰花熏了一夜。你闻闻,是不是有股若有若无的兰花香,又不象外头的香料熏的那样太浓郁。” 一时黛玉收拾好,就听水溶在外头叫道:“玉儿,起来了吗?我们收拾一下一起走吧。”说着踏进房门,不由楞在那里,只见黛玉穿了一袭淡紫色银纹暗绣兰花的衣衫,系条嫩嫩的黄色的腰带,还佩了块青润欲滴的玉佩。柔滑如丝的长发盘成一个如意髻,一枝紫萝兰色的兰花翡翠簪子斜斜穿过发髻垂下细细几缕流苏,与颊边那对翡翠耳坠相印成辉,这簪子和流苏、坠子都是用同块翡翠雕琢而成,浑然一体。发丝中紫鹃又埋进了两朵兰花,令花香若有若无的飘溢出来。 清丽中又添了几分娇艳,素朴而不失大家之气,吹进的晨风吹起她宽大的云袖与裙裾,如同就要凌风而去的月中仙子一般。 水溶一时看得呆了,楞在那里,黛玉反觉得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微微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今儿不用上朝吗?” “不用了,今日不是大朝,我和父皇说了,特意过来和你一道进宫。”水溶如梦初醒,遮掩着道:“你这屋里倒暖和,你不知道,外头还下了小雪呢。” “是吗?”黛玉微微皱皱眉,看了看窗外,果然天空中零零星星地飘散着雪滴和雨滴,衬着天空格外阴沉:“这还是今冬第一场雪吧!” 雪雁忙拿了件嫩黄色的披风出来:“姑娘把这个带上吧,这嫩黄色和姑娘系的腰带正好呼应呢。”水溶忙道:“这会不会单薄了些?你身子素来不好,若是着了凉可是得不偿失了。” “你把前儿做的那件羽绉披风拿来吧。”黛玉想了想道。 雪雁忙又换了件大红色用金线绣了点点花瓣的披风,四周还出了些白狐狸毛,水溶接了过来,亲自替她披上,红衣胜火,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 黛玉略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艳丽了些?” 水溶笑道:“正要艳丽些才好呢,母妃向来喜欢活泼的女孩子,见了你必定喜欢。你想想,如今正是百花萧杀的时候,你如此出现在宫中,才更是一道移动的风景。所谓倾国倾城必定就如此吧。依我说,宫里那些女子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你十中之一的,我这一带你进去,保不齐她们都该羡慕死我了。” 黛玉莞尔一笑,含羞道:“你也不害臊,什么你倾国倾城,哪有这样夸自己。。。”忽觉失言,便忙止住,不说下去。 “自己的什么?”水溶故意逗她。 黛玉扭身气道:“不和你说了,只在这里无赖。”说着便要转身出去。 水溶忙拉住她:“外头凉得很,我们还是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吧,你还没吃饭吧,让紫鹃她们把饭端进来就是。”二人一道吃了饭,水溶亲自扶了黛玉上了自己王府的马车,紫鹃、雪雁二人也跟了去。水溶却骑了马在一旁护持。 黛玉只听车轮辘辘,车外马蹄声声,遮不住她心中忐忑。黛玉悄悄掀起车帘,伸出手去,接了片随风飘下的雪花,竟是透心的凉。黛玉心中一颤,今日是福是祸?何去何从?皇上,皇贵妃,如此高高在上?曾经自己幻想过未来的良人,可再怎么也没想到竟与皇家有纠葛。可如今,自己面对的未来翁姑竟是世间最尊贵的两个。他们会看中自己吗?若是不同意,自己该如何面对?不由心乱如麻。 雪雁觉察到她的不安,忙笑道:“姑娘不用紧张,左右有王爷在呢。再说听王爷素日说的,皇上和皇贵妃最是和蔼了,再说王爷又深得他们欢心,必定不会为难姑娘的。” 黛玉轻轻摇头:“正因为如此才越发难呢。”紫鹃突然想到宝玉,当日他也是王夫人的掌上之宝,正因如此,王夫人才会处处为难黛玉。如今这皇贵妃若也是如此,那岂不是。。。紫鹃不敢再想,忙安慰自己:“姑娘放心,皇贵妃娘娘必定是个明理的,再说姑娘这般优秀,她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黛玉笑道:“若真是如此,我也不会。。。罢了,我们多说也无益,如今已然在这车上,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得走一遭了。” 第四十四章 谁爱此生高格调(二) 说话间,就觉得马车停了下来,“玉儿,我们到宫门了,下车吧。(.好看的小说)”水溶掀起车帘含笑道,一面伸出手来扶她。黛玉略一犹豫,抬头见水溶笑容笃笃,便也坦然伸出手来,借着他的手姗姗下了马车。紫鹃、雪雁二人也随之下车。 三人在水溶带领下进了宫门,一路上水溶却是不紧不慢,介绍着路边各宫名称。黛玉此时哪有心情听这些,不过是含笑点头罢了,心中却如揣了只小鹿一般,??缰碧?w吡嗽济?敫鍪背剑?诺揭淮??磐馔o隆w煊窬倌客?ィ??磐饣屏鹆?咝?绞蕉ィ?芟率┮晕宀识饭埃?滦?豢榱?煞镂璧呢遥?鲜椋涸埔獾钊?龃笞帧9?湃词墙舯眨?坪跷奕艘话恪w煊裼行┮苫螅?戳丝此?堋?p>水溶会意,连忙笑道:“就是这里了。这是母妃的别宫,昨儿母妃说这里不象其他宫室那样过于肃穆,所以让我们在这里候着。只怕父皇他们还没过来,我们先进去等等。”黛玉点点头,在紫鹃、雪雁搀扶下就要拾级而上。只见宫门“阁吱”一声打开,跑出一个约摸五十来岁的太监模样的人,见了水溶,忙不迭地跑过来作了个揖:“四王爷,您这么早就来了?皇上和娘娘要等用过午膳才过来呢。(.)要不,王爷到娘娘那里坐坐?” 水溶虚扶了一下,笑道:“何总管,好些日子没见,身子还硬朗?没事,我知道父皇他们没那么早过来,反正我也没事,就早些进来等等父皇他们也好。”一面又对黛玉道:“这是何总管,原来我我母妃宫里的总管,后来母妃怜他年老,就让他到这别宫来管事。” 何总管知道今儿皇上和娘娘到这别宫中就为了见一个女子,又见水溶待黛玉神色甚是亲昵,知道必非普通女子,只怕将来就是北静王妃了,忙满脸堆笑:“这位就是林姑娘了吧,果然是国色天香,我们四王爷是个难得的好人,你碰上他可是好福气。” 黛玉被他说的又是害羞又是好笑,不知如何应他才好,水溶连忙笑道:“何总管你不会就让我们在这殿外等着吧,等会给别人看见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在母妃这里都吃了闭门羹吧了呢。” “奴才真是老背晦了,连这都忘了,真真该打。里头早预备下了茶水果子,王爷和姑娘快请进去吧。”说着忙将他二人让进宫里。 黛玉进了殿中,见殿中阔朗无比,檐上皆雕饰以云样花案,却并无宫中应有的龙凤图纹。水溶拉她在一旁坐下,黛玉有些犹豫,摇摇头低声道:“这不太好吧。” 水溶笑道:“有什么不好,父皇他们还没过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难道叫我一个人坐着?再说,等会他们过来了,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去,岂不累着你。”见黛玉依旧不敢,便又笑道:“我们现在坐在下首,就算他们过来也不算是逾矩。从前母妃在宫中见各府中的小姐时也都是赐了座的。” 黛玉这才在一侧椅上坐下,紫鹃早替他将披风除下。水溶又让何总管上了些果子、糕点,笑劝道:“你早起也没好生吃什么东西,趁着他们还没过来,你好歹吃点。” 黛玉哪有心思品尝,不过略尝了些,便只抿着茶水。水溶正要再劝,就见何总管匆匆进来:“四王爷,娘娘请您先过去。” 水溶看了看黛玉,担心她独自在这里更感不安。黛玉理了理衣服,站了起来,笑语晏晏,对水溶道:“既然是娘娘相召,你就快去吧,我在这里自然何总管会关照的。” 水溶轻轻握了握她的纤纤素手,手柔软却是冰凉,越发生起怜惜之心:“你瞧瞧,手这样冷,何总管,快拿个手炉来。这云意殿久没人来,太过清凉,也是我忽略了。你好生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黛玉含笑点点头:“你快去吧,别让娘娘久等了。” 水溶匆匆跑到纯皇贵妃宫里,本以为必定是水宸已然下朝,不料进去一看,却见皇贵妃在那里对镜理妆。见他进来,含笑点头手让他过来:“你来了?快来看看母妃这套红宝,好是不好?这是昨儿你父皇亲自赏下的。哎,可惜了,只得这么一套,要不然,倒是可以送套给云妃去。” 见水溶在那里左瞧右盼的,便放下梳子,转过头来:“你在找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水溶忙道:“怎么不见父皇?” “哦,你说你父皇啊,他刚打发人来说不过来用午膳了。我想着我一个人左右也没趣,又听说你已经进宫了,就让人去把你叫过来。怎么?你父皇不在就不愿意陪母妃吃顿饭了?”纯皇贵妃不以为然地道。 “那林姑娘那里可怎么办?”水溶记挂着黛玉,“不如叫她过来一道吃吧。” “林姑娘?什么林姑娘?”纯皇贵妃竟似浑然忘切一般,过了一会,方才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今儿你带进宫的那位姑娘吧?乍一提,我还真忘了呢。怎么,她进宫了?这么早就进来她当宫里头人人都象她似的没事不成。”纯皇贵妃好看的双眉微微拧了拧,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快得令人难以察觉,站起来抚了抚耳边的红宝坠子,满脸含笑,“看来你着实放不下你的林姑娘,你放心,她如今在意云殿吧?我就是恐她拘束才让她在那里等候。那里寻常没人会去,又有何总管照应着,不会委屈她的。” 水溶听她说话语气中带些不屑,生恐她等会委屈了黛玉,忙道:“母妃,您是不是对林姑娘有点误会?” 纯皇贵妃却不让他把话说完,只是笑道:“怎么会呢,母妃知道你对这位林姑娘情有独钟,你这些年都没有合意的女孩子,如今好不容易遇着一个,母妃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会再为难她?只是她今日第一回进宫,又和我们从未见过面,若此时将她叫来反倒拘束,不如让她在那里稍稍休息,等用了午饭再见面不好?” 第四十五章 姐妹相见另有心 ps: 丝柳谢谢大家这么多日子以来的关注,丝柳第一次写文,或许很多时候力不从心,希望大家多多包涵。今天书上架了,希望大大们一如既往的关注哦。 水溶虽说不放心黛玉,可又怕若是再执意过去更要惹纯贵妃不快,忙跑到皇贵妃身边,搀扶着她坐下,替她轻轻捶着背,陪笑道:“这倒不必了,只是林姑娘早起就没有好生吃饭,父皇母妃只怕一时又不能去见她,母妃是不是让人送些东西过去让她们先用些午膳。” 纯皇贵妃轻轻闭上眼,笑道:“你这孩子,从前怎么没见你这般孝顺?好了,你放心吧,只要你在这里陪着我用膳,那里我自然会让人去照应的。对了,这些日子你父皇可说少见你了,可是被人绊住的脚?” 水溶一楞,忙道:“哪有的事,这几日父皇那里也没什么事,所以我也没敢多打扰。不过母妃说的也是,我会时常进宫来陪父皇和母妃的。” “你啊,你父皇虽然说平日最疼爱你,可你到底还有好几个兄弟,你母妃上头又还有皇后压着,你也该上紧着些才是。”纯皇贵妃叮咛着,“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可我就你这么个儿子,不和你说和谁说去?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母妃想想啊。我和皇后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真让她的二皇子成了大事,这宫中还有母妃的立足之地吗?” 水溶忙道:“父皇如今春秋正盛,母妃说这些未免早了些。儿臣提醒过母妃多少次,这些话万万不可再说。” “哎,我何曾不知道这是犯了大忌的,只是你总不放在心上,母妃着急啊。”纯皇贵妃叹着气道,“罢了。你难得过来陪我,我也不和你说这些了,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这林姑娘到底是哪家的女孩,我问过你父皇几回,他就是不告诉我,说是让你自己告诉母妃。” 水溶忙将黛玉身世一一说了,却有意将贾府之事略去不提。纯贵妃微一沉吟:“家世倒也还好,只是可惜了,她父亲死得太早,若不然。如今也该是你父皇的能臣干吏,于你未必没有帮助。只是如今未免孤苦了些。”水溶正要再说,就听外头人道:“皇上驾到。” 纯皇贵妃连忙带了水溶出来迎驾。水宸笑道:“你这里倒是热闹,我那里没什么事,想着若是没过来又该让你怨上几日,连忙就来了。哦,溶儿也来了。怎么没在云意殿陪着你的林姑娘?不怕怠慢了人家?”一时三人一起用了午膳,水宸和纯皇贵妃二人还要小憩一会方才能过去。水溶却是放心不下,瞅了空忙匆匆回云意殿来。 却说黛玉三人在云意殿等着,何总管倒也是殷勤得很,不时送些东西上来。黛玉却是心神不宁,想到窗前张望却又怕人笑话。雪雁却是不管这些。看何总管出去忙就跑到窗前,推开窗户看出去,哪有半个人影。雪雁不免抱怨:“你瞧瞧。到底是人家规矩大,这嘴里说的好听,可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这宫里这么大,若他不露面可到哪里去找?” 黛玉看看左右无人。将她叫到自己跟前,嗔道:“你只在那里唠叨什么。这里有吃的,有喝的,还赌不了你的嘴?这里不比家里,你只安安静静等着就是,在那里东张西望当心人家笑话。” 雪雁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只得老老实实站在黛玉身后。黛玉此时也是坐立不安,又不敢问何总管水溶何时过来,只是暗暗焦急。正在度日如年之际,只听门开了,黛玉只当是水溶过来,忙站起身来,却听何总管陪着笑道:“元妃娘娘吉祥,我们娘娘寻常不在这里,娘娘要找我们娘娘说话该去怡景宫才是啊,怎么到我们这云意殿呢?” 黛玉忙走到门跟前,透过珠帘看去,只见一位盛装丽人站在殿中,只见她身着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了墨绿色金线提花的披风,三千青丝绾成高高的慕云髻,间或点着几枚圆润饱满的金色珍珠,最为醒目的是一枝镂空飞凤九尾赤金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无弹窗广告)虽是身量微丰,却越发显得端雅大方,正是贾府的大姑娘如今封为元贵妃的贾元春。 黛玉一惊:不是说只有皇上和纯皇贵妃会来的吗,如何元贵妃也来了,而且还来得这样早?元妃却等不及她细想,一面对何总管道:“不打紧的,纯姐姐有福,宫里自皇后开起,主位妃嫔都只是一人一宫而已,唯纯姐姐最得皇上宠爱,不但怡景宫富丽堂皇,皇上还特意加赐了云意殿,说起来我本宫也好些日子没来了,哎,想着这里的花纹雕饰我就喜欢,不象别的地方除了龙便是凤,虽说贵则贵矣可都如此也不免有些单调。今儿恰好从这里路过,看这殿门难得的开着,就顺道进来瞧瞧。怎么?难道纯姐姐今儿不在本宫就来不得吗?”一面说着一面扶着宫女缓步进殿来。 黛玉见无可避之只得迎上去:“民女参见元贵妃,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哟,你们这里还藏着这么位娇滴滴的小姑娘啊?”元春好似全不知晓这里有人一般,吃了一惊。 何总管暗暗叫苦,他是这宫中的老人,自然看得出元春是有备而来,这元春原本就是皇后那边的人,向来和纯皇贵妃不对付,可这黛玉看模样又是水溶心尖上的人,也是万万得罪不得,若真是生了气,在北静王跟前撒个娇,到时候他不敢和元妃动气,再把气撒到自己身上岂不还是自己吃亏?如此一想忙陪着笑道:“元贵妃娘娘恕罪,这是我们娘娘特意请来的客人,因为第一天到宫里,也不晓得宫中规矩,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看在我们家娘娘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原以为元妃必要发作一番,可谁知元妃却含笑道:“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她很懂得规矩,并不曾冒犯本宫。快起来吧,地上凉滋滋的,可别着了凉。”说着竟亲自将她拉起来,好生端详着,“这姑娘真真好模样儿,连本宫看着都是我见犹怜。咦,怎么本宫看着好生面熟?” 黛玉见她这样倒不好再不说了,只得又跪下道:“蒙娘娘圣恩,民女原是见过娘娘的,只是娘娘贵人事多,一时记不得罢了。民女原是贾老太君的外孙女,从前娘娘省亲时,民女奉旨曾经得见娘娘。” “哦,本宫记起来了,你是林姑妈家的表妹。”元春恍然大悟,更加热络起来,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几年不见越发水灵了。你看看本宫,这一下怎么没想起来?你说你也是,怎么进宫来也没到本宫那里去坐坐。这不,让何总管笑话了。” 何总管见元春如此越发不明白,支唔着道:“元贵妃娘娘,你们认识?” 元春满脸含笑:“自然认识了,这可是本宫嫡亲的表妹。何总管,让你笑话了,本宫也有好些年不曾回去省亲,这嫡亲表妹也一下子认不出来。对了,林妹妹,你难得进宫一回,到本宫那里坐坐吧。” 黛玉忙笑道:“多谢娘娘抬爱,只是今儿是纯皇贵妃召见,如今娘娘还没来,民女不好就走,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也是,既然是皇贵妃召见,虽然她还没得空过来,到底你也不好就走。不过方才听说皇上到她那里去了,只怕一时也不得空过来,不如这样吧,左右本宫也无事,本宫就干脆在这里陪你吧。”元春拂了拂身上,含笑道。 黛玉刚想婉拒,元春却又忙道:“我们姐妹也好些年没见,你也好生陪着我说说话。”说着拿出绢子来,捂着鼻子道:“何总管,也不知道你们娘娘怎么想的,好好的怎么想起在这里见人,走来走去不说,你自个说说,你这殿门多久没开过了,也不怕熏着林姑娘?林妹妹,我们到外头走走去,你还不知道吧,这云意殿后头有个小花园,虽然小些,可奇花异草什么也不缺的。从前纯姐姐也常在这里住着,这些年却不常来了,只是偶尔宴请宫中嫔妃时会在这里设宴,可也总是早早就要让人来打扫打扫。这回只怕是没有早早预备着,你瞧瞧,虽然燃着香,可也还有一股子霉味呢。” 何总管忙陪着笑道:“娘娘说的是,林姑娘就随娘娘到后头走走再回来,左右皇贵妃也要用了午膳才来,等会儿奴才再让人去请娘娘和姑娘。” 黛玉只得道:“那恭敬不如从命,还要劳烦娘娘了。”元春便亲自过来携了黛玉的手到园子里。此时虽是初冬时候,却有几树梅花早已绽放了花朵,在初雪中开放,红梅白雪,分外雅致。元妃笑道:“云姐姐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请你进宫了?” 黛玉不好说是因水溶之事,只得含糊着道:“民女也不知,许是有谁在皇贵妃娘娘跟前提起过吧。” 元春似信非信,笑道:“妹妹可是攀上了高枝儿,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最宠爱的就是皇贵妃了,她又有个好儿子,不象我,虽说也是个贵妃,可什么都做不得主。就是想见老太太一面还得皇后娘娘准了才行。”说罢长叹了一声,似有无限怅惘。 第四十五章 姐妹相见另有心(二) 黛玉不由想起当日元春回贾府省亲之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纵使她身为皇妃,或许她也有许多的无奈吧。黛玉心中一软,却又想到当日若非她进言,自己也不致九死一生,若非雪雁舍生搭救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也尚未可知。罢了,或许她也有她的无奈,只是她不该将这无奈加于别人之上。 黛玉随手将一枝盛开的红梅攀下,轻轻拂去上面的积雪,淡淡笑了笑:“元贵妃娘娘蒙圣上宠爱,富贵荣华当今世上无几个可比,若娘娘也如此无奈,那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又能如何?娘娘且看这红梅,即是初雪纷纷,也是如此灿烂辉煌。而那些寻常花木,便是秋风一起便就纷纷凋零,虽同是花木,如何差别如此之大?不过是心中有浩然之气罢了。” 元春一时间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会儿方道:“林妹妹果然是伶俐的很,都让本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其实这些花木,不论是何时开何时谢,都有它美丽鲜研之时。要紧的还是有人喜欢,若不然,纵使是天香国色,可生在那穷乡僻壤之中终是无用。倒不如长在这雕栏玉砌之内,虽非人间第一,可依旧是观者如云。纵使同在一处之花,也要看是否合时宜开放,你看这初雪霏霏之时,若非方才觉得里头气闷,我们也不会出来。纵使这红梅开得再好也使终于人无益,于己无助。倒不如春光灿烂之时百花齐放来得有趣。” “民女却不这样认为。这玉苑中的花木,无一未被修剪成形,纵是观者如云到底失了本来面目,那有何趣?”黛玉如是道,言词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就如这红梅。无论我们看与不看,它也依旧开着。” 元春眼波流动,轻轻笑道:“林妹妹到底是家学渊博,自有文人本色。只是如今既然身在富贵乡中,再做如此之论,倒显得矫情了。”说着随手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来,插在鬓边,又笑意盈盈,“你看这花朵,此时不是依旧也是替人锦上添花吗?” 黛玉却是微微施了一礼。倒把元春唬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是随意说说话罢了。” “娘娘所说的极是,民女受教了。”黛玉浅笑宴宴:“俗话说一字之师,娘娘说的这些岂止一字之数。况且娘娘为君,自然受得民女一礼。”黛玉此时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不错,平生爱的自由自在,喜的是天然之趣。然却碰上水溶,他原是天之骄子、玉叶金枝,难道让他抛却所有来随自己之意?便是他肯,皇上如何肯?皇贵妃如何肯?当真让他因一己之私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只是若此时再让自己离开他,却也是万万不舍的。既然如此,走也不是、离也不是。能做的也唯有去适应罢了。元春方才这些话虽然与自己初衷并不相符,可未必不是她自己在宫中浸渍多年的感觉。如此一想原本愤愤不平的心却也慢慢平静下来。 元春原本是存了笑话黛玉之念,如今见她竟好似虚心受取一般。倒有些惊讶,心道:母亲常说这林妹妹目下无尘,性子最是骄纵,再不肯听人一言半语,今日看来倒并非如此。若非母亲之言有误便是这些日子转了性子不成?只是她如此一来倒不好再相逼了。这样也好。以如今看来,那水溶必定是看上这林丫头了。水溶向来得皇上欢心,让他继承大统也非不可能之事,如今皇后与纯皇贵妃二人明争暗斗,自己却犯不着太过往深里去,倒不如此时与这黛玉交好,万一将来事情有变也好有个退路。 这宫中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黛玉进宫之事水宸虽未让众人过来掺和,却也未曾刻意隐瞒。[.超多好看小说]再加上皇后那边素来关心怡景宫这边的一举一动,所以昨日便得了消息。因着东平王之故,也一早就知道黛玉与贾府的关系,却还只瞒着纯皇贵妃罢了。今日听说开了云意殿,便特地让元春过来看看,她二人毕竟是姑表姐妹,就算是闹出些事来也只是她们亲戚间的纠葛,却怪不到她这皇后身上。元春奉命而来,原本也是一心想奚落黛玉的,只是言语间并未讨得便宜。如今想想,却不如化敌为友的好,至于皇后那边,想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和黛玉说了些什么。 于是便越发亲近起来:“林妹妹果然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其实我们本是姐妹,你这样一口一个娘娘,民女的,可生分的很,不如就和宝玉他们一般,只叫我大姐姐就是了。” “这万万使不得,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娘娘贵为贵妃,自然不能与我等草民相提并论。黛玉不敢因私而废国礼。”黛玉连忙后退了两步,躬身道。 元春见她执意不肯,也不加勉强,只是笑道:“今儿雪虽然不大,可在外头站得久了倒也凉嗖嗖的,想来何总管里头也收拾好了,我们一道进去吧。”便又携了她的手一起进殿来。 何总管已在殿内燃了炭炉,黛玉乍一进来倒被那热气逼得几乎晕过去,还好紫鹃眼尖,忙扶住。元春却似习以为常一般,任宫女解下披风。随后进来的抱琴搓了搓手笑道:“到底是里头暖和,何总管,你们这里倒好,这时节就烧起这红萝碳了。我记得这碳昨天才送进来,只怕我们那里都还没去领呢。” 何总管连忙堆着笑道:“姑娘说的是,我们这里的也还没打发人去领呢,这是刚才四王爷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林姑娘怕冷,吩咐我们一定要笼上。” 元春听了微微怔了怔,便笑道:“原来妹妹是入了北静王的青眼,果然是好福气呢。难为他连这点小事都记挂着妹妹。妹妹将来可是后福无穷呢。”说着用绢子捂着嘴,窃窃私笑,似有无限隐晦。 黛玉有些尴尬,雪雁方才便忍了一肚子气,如今越发忍耐不住:“娘娘说的极是呢,北静王爷待我们姑娘可好了,这不,今天也是王爷亲自禀明了皇上和皇贵妃娘娘才请了我们姑娘进宫的。今儿早上,王爷还亲自到我们家里陪着姑娘一起进宫呢。”说到皇上两字,还特地拖长了声调,似乎在炫耀什么。 黛玉沉了脸:“雪雁,娘娘跟前不得放肆,还不快给娘娘陪礼。” 说着又深施了一礼:“娘娘,雪雁人小不识规矩,还请娘娘海涵。” 元春原本脸上还有些过不去,如今见黛玉卑躬,也乐得不和雪雁一个小丫头计较,“无妨的,我们家里何曾有这么多规矩。只是这宫里人多,未必都和我这样好性子,往后林妹妹是常在宫中走动的,你们可要管好你们自己的嘴,别给你们姑娘添麻烦。”言词间颇有些贵妃的架势。 雪雁还有些不服,紫鹃连忙拉了她跪下道:“谨遵娘娘教诲,奴婢们记下了。”元春见她也是个识趣的,悄悄和抱琴使了个眼色,抱琴会意,忙笑着将她们两个拉起来:“你们放心,我们娘娘待人最是和善,因为你们两个都是我们府上出来的,娘娘才会严厉些,其实这也是为了你们往后不吃亏。宫里其他人可就不是这样,嘴上说的好极了,可一转身,一把软刀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刺出来。” “抱琴,越发多嘴了。”元春脸沉了沉,有些不悦。抱琴却不怎么害怕,只是笑着将她两个拉到元春跟前,“娘娘,她们两都不是外人,不碍的。这紫鹃妹妹还是从小儿起就和我一起长大的,更是象姐妹一般,后来奴婢跟了娘娘进宫,这才不能见面。可如今一见,还是同从前一般。娘娘瞧瞧,是不是比我强上几分?” 元春见她这样说便也含笑点头道:“果然比你强呢,你这丫头从前是老太太跟前的吧。林妹妹,老太太其实是最疼你的,你瞧瞧,紫鹃在老太太那里也是一等一的,可自你来了后,老太太二话不说就指给了你,这一跟就是十多年。” 黛玉微微冷笑:“娘娘教训的是,老太太的大恩民女并不敢忘。” “你瞧你,又生分了不是,我们姐妹间说说闲话,哪来那么多教训。”元春美目顾盼,“何总管,你们午膳备好了没有,若是饿着林姑娘,看你们四王爷饶得了你。” “林姑娘是贵客,自然不敢怠慢,”何总管忙过来陪着笑道:“正要来问娘娘,是不是在这里一起用饭。” “这是自然,还用问吗,娘娘好不容易和林姑娘姐妹重逢,自然要与林姑娘好好说说话。”不待元春说话,抱琴忙道,“我已经命人将娘娘的饭菜一同挪到云意殿来。” 何总管被她一顿抢白,心里老大不高兴,虽然抱琴在元妃跟前很是得宠,到底两人不是同一个主子,当初抱琴进宫时,何总管便是一宫首领太监了,论品级、论资历来说都比抱琴要高些。只是如今何总管也不那么得纯皇贵妃欢心,在这云意殿中虽是养老,可眼人一看便知是被冷落了,故此也不和抱琴认真理论,只是有些为难地笑道:“元妃娘娘肯在这里自然是好,只是这里究竟是皇贵妃的别宫,是不是要和皇贵妃先打声招呼?” 第四十六章 潇湘踏雪见君王 元妃柳眉微动,淡淡道:“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为难的,本宫在这里陪着林妹妹等纯姐姐过来就是,想来纯姐姐也不会怪罪。你瞧瞧,这是什么时辰了,皇上和纯姐姐想必已经休息,你若这时候冒冒失失过去打扰,才更是不妥呢。” 何总管暗暗叫苦,自己果然是老了,连这点也没先想到,早该让人过去回报皇贵妃的,如今就象元妃所说的,也不好再去惊动。只得陪着笑道:“多谢娘娘体恤下人,这事还劳烦娘娘在我们娘娘跟前美言几句。” 元妃轻轻抚摸着纤指上长长的赤金点翠护甲,含笑点点头:“罢了,你只管去预备着就是。” 除去原先预备的外,水溶另又让人送了几样精致小菜,元春本也要另添的,黛玉坚辞,元春这才罢了。一时吃过午饭,元春让众人退下,自己又拉着黛玉说些闲话,不过是家中众人情况罢了。黛玉虽不愿提及贾府旧事,可也少不得一一回了。 元春因说起宝玉来,不免长长叹道:“说起我这兄弟来也是可怜,到现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虽然也给他纳了两房妾室,可都是原先他屋里的丫头,到底是上不得台面。早些年本宫就和母亲说了,早早替他选一门良配,可母亲就是不听,如今薛大姑娘自不必说,已是东平王的人,彼此又连着亲,我们家也不好再说什么。而林妹妹你更是蒙北静王青眼,往后富贵荣华无可限量,还望你看在素日他待你的情份上,在王爷跟前美言几句。” 黛玉倒没想到元春会如此直白的说出这些事来,忙推托道:“民女与王爷不过只是泛泛之交,这些话原也不着民女去说。娘娘久得圣宠,这些事对娘娘而言不过是吹灰之力而已。又何需别人插手。”你道元春缘何今日一见便与黛玉说了这许多?其实她这些年也并不得宠,不过是依附着皇后方得些封赏,这些日子以来,皇后又因东平王之事颇有怪责,加之贾府几次三番出事,皇后待她也很是冷淡。今日让她过来也不过是想要借她羞辱纯皇贵妃罢了,更令她有些寒心。 元春却微微一笑,似有十分把握一般:“妹妹别急,我也不是说就让你怎么样,只要妹妹心里有这事就行。妹妹不知道。我早看出妹妹并非寻常之人,母亲也总在我跟前夸奖妹妹,说妹妹不但聪慧过人。更难得的是懂事的很,尽管自己身子不好,还总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前些时候那事老太太和母亲也是迫于无奈,你想想看,那东平王是皇后抚养长大的。他点着名的要你,我们又能如何?我说的好听是贵妃,可其实也只是皇上、皇后的奴才罢了,我虽然有心帮着妹妹,可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还好妹妹终是有福的,生生竟脱了困境。前儿的事我也听说了。也唯有北静王敢跑到他王府去要人。不过也是,他也是皇上的儿子,就算闹出什么事来。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皇上也不会真的怪罪。” 元春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连“本宫”也不说了,越发亲热起来,竟似十分熟稔一般。黛玉抚了抚秀发。浅浅笑道:“我看元妃娘娘误会了,东平王不过是和北静王爷开个玩笑罢了。岂会真的当真,看王爷真有些急了,自然就让我们相见了。二位王爷是嫡亲兄弟,岂会真的因为我一个小女子而闹出不快?至于从前的事,民女已是死过几回的人,无论是恩也罢,怨也罢,不提也罢。(.无弹窗广告)” 元春微微楞了楞,笑道:“也是,也是。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见面,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妹妹不知道吧,这云意殿是纯皇贵妃从前的居所,当日纯皇贵妃因着出身不好,在这里受了不少委屈。可终究是苦尽甘来,受封了皇贵妃,后来皇上又赐了怡景宫,这云意殿便又空了下来,平日也少有人来。不过说也奇了,今儿妹妹该是贵客,怎么不在怡景宫相见却来这空了许久的云意殿?是不是皇贵妃有所暗示?”元春一面说着,一面转动手上的用赤金镶了凤尾花边的翠玉手镯。 黛玉不卑不亢:“皇贵妃之意黛玉不敢妄自揣度,或许另有隐情也未可知。这宫中举目之处尽皆繁华,于黛玉而言,处处皆是如天上宫阙一般,高不可攀,今既蒙皇贵妃召见,便已是此生之幸,并不敢再有揣测。” 黛玉略停了停,望着窗外似有感触:“民女记得从前读的《宫中词》中有两句,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当日还以为宫中花开花落皆寂寂,今日一见却非如此,竟是花开繁华花落也惊心。”黛玉原非肆意之人,当初刚进贾府时也是步步留心,不敢多说一句话,何况此时身在皇宫禁地,更不敢信口开河。 元春微怔,随即便也明白,于是也笑道:“其实宫中岁月也并象常人所想的那般,林妹妹将来常进来走动便就知道。”这《宫中词》前两句其实并不广为流传,后两句“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才是此诗精髓,如今黛玉刻意不提后两句,却只说前两句,显然是有所忌惮。元春见她如此小心,心中暗叹:果然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若她与北静王真能成其好事,往后于自己、于贾府倒是大大一个助力。只是从前母亲将事做得太绝,如今看她的言行,只怕早已深怨贾府,这个心结倒要慢慢解开才是。 二人正自说话,就见外头帘布掀起,一股寒风嗖然飘进,却是水溶匆匆进来。“玉儿,可曾用过饭?”水溶急急问道,忽然发现元春竟在一旁,忙过来见礼:“元妃娘娘吉祥。” 元春忙还了半礼,抿着嘴吃吃笑道:“王爷果然是情深意重得紧,这才多长时间没见林妹妹,就这样着急。”水溶听她叫得亲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娘娘认识玉儿?” “这是自然,林妹妹原是本宫嫡亲表妹,岂有不认识之理。一早本宫便听说林妹妹今儿要进宫,原来以为是在纯姐姐的怡景宫的,不想却是在这里。”元春一面说着一面又过来挽黛玉的手,“本宫还要说你几句呢,林妹妹到底刚来,处处都不熟悉,你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也放心?还好今儿是本宫过来,若是别的娘娘过来,碰上了岂不是又要费些周折?我原本想带了她到我那里去,可林妹妹就是不依,说是要在这里等你,我又放心不下她自己在这里,你看,连午膳都让人拿过来了。” 水溶忙陪笑道:“多谢娘娘周全,只因母妃召我过去陪父皇用膳,故此离开了。一用完膳我就急忙过来。林姑娘这里有劳娘娘关照了。” 元春喝了口茶,用手绢抿了抿嘴:“你这话就见外了不是,林妹妹是本宫姑妈的独女,俗话说的好,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说起来本宫还要谢谢四皇子呢,若非四王爷将林妹妹带进宫来,本宫还不能与林妹妹见面呢。如今四王爷来了,本宫便不打扰你们了。”元春嘴上如此说着,脚下却丝毫不动,还只坐在那里喝茶,并无一些要走的意思。 水溶笑道:“娘娘既然过来了,不妨也留在这里吧,等会父皇和母妃便会过来,娘娘在这里也可热闹些。” 元春忙笑道:“既然王爷如此说,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也在这里多等等,皇上跟前我也好打打边鼓。啊,王爷快坐吧,要不林妹妹都不好坐下了。”三人又说了回话,只多是元春与水溶说话,黛玉却只在一旁听着。 午后约摸一个时辰水宸方携了纯皇贵妃一道过来。黛玉见水宸不过四十来岁,身高近七尺,穿着一袭绣金龙的明黄袍子,头戴金冠,举止爽朗清举,与水溶倒有几分相象。陪在他一旁的便是纯皇贵妃,与水宸身着便服不同,她倒是极尽华贵妩媚之色。迷离繁花丝云锦制成的暗芙蓉色广袖上衣,上头绣的是淡金色的五色金丝线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五彩凤凰,下束黄色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风髻雾鬓斜插全套赤金红宝首饰,正是水宸新赏下的。虽已年过三旬,却依然是双眸似水,带着淡淡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竟如二八少女一般。元春原已是国色天香,在她跟前却立时分出高下来,怨不得她能得水宸专宠数年至今不衰。 黛玉心中暗暗赞叹,却也不敢多看,连忙俯下身去大礼参见。水宸温和地道:“你就是林如海之女吧,果然有令尊气韵,快起来吧。”纯皇贵妃见她亭亭站立,虽是淡淡妆饰,却如一支清荷一般,见之忘俗,也是暗暗吃惊:溶儿果然是好眼力,哪里寻来如此女子。 第四十六章 潇湘踏雪见君王(二) 纯皇贵妃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柳眉轻扬:“果然是个美人儿,皇上与本宫不过是随意走走,林姑娘不必拘礼。(.)”元春也忙过来见过水宸二人。水宸有些意外,“元妃怎么在这里?没有陪皇后吗?” 元春略略有些尴尬,握着绢子的手紧了紧,随即便恢复如常,一如既往地端庄道:“回皇上的话,林姑娘是臣妾的嫡亲表妹,因听说她进了宫,臣妾思亲心切便赶来相见,一时不及请旨,还请皇上恕罪。” 水宸摆摆手:“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且起来吧。朕倒忘记了还有这层关系,倒是朕疏忽了。不过往后你们姐妹倒可以时常见见。” “谢皇上。”元春听他这么说便知水宸已是同意了大半,喜不自胜。 “怎么元妹妹和林姑娘还有这层关系?”纯皇贵妃狠狠瞪了眼水溶,责备他竟没有将这层关系先告诉自己,“这倒是可惜了。” “纯姐姐这话妹妹就不明白了,这可惜二字从何说起?”元春在水宸跟前向来是端敬自持的,此时也不例外,只是持重而毫不失礼地道。 “妹妹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林姑娘与妹妹既是嫡亲表姐妹,那如此论起来林姑娘岂不是比溶儿要长上一辈了?若是在寻常人家,只怕要溶儿还要管林姑娘叫声姨娘呢。” 元春微微着恼,只是在水宸跟前并不敢造次,又知道水宸向来偏爱纯皇贵妃,她说错了什么不打紧,可自己若是说错了一句半句可是吃罪不起。倒是水溶急了:“母妃,哪有这样论的。”一面却看着水宸求助。 水宸呵呵一笑:“这倒是你多虑了,虽然寻常百姓家或许还有这样说法,可我们皇家向来是不论这些的。(.好看的小说)这些倒可抛到一边去。” 黛玉原先听纯皇贵妃说起辈分来,心中一紧,生怕水宸也因此将她与水溶之事就此抛开不提,如今听水宸这样说倒是略略放下心来,可依旧还有些担忧,听纯皇贵妃的语气,并不很认同自己,她是水溶亲母,若她不肯,该如何是好。如此一想,心中越发忐忑。 只听纯皇贵妃温婉而动听声音道:“既然皇上如此说自然是有理的,林姑娘。快到本宫跟前,给本宫好好看看。” 黛玉只得含羞依言上前来,纯皇贵妃拉了她的手细细看了好一回,方才啧啧赞道:“真不知你父母是如何生出你这样一个灵秀的女儿,本宫见了都想收你当女儿呢。对了。林姑娘,听溶儿说你父母早年就亡故了,那你现在住在何处?” 黛玉起身回道:“因家中再无至亲,自母亲亡故后便寄居在京城外祖家。去岁因心怀故乡,故此回了外祖母想回姑苏家中。后来虽因种种事由未曾返乡,却就此搬出了外祖家。另在城中寻一小院落,带了两个侍女独自居住。” 纯皇贵妃点点头:“原来如此,本宫说呢。贾府也算是名门大族,如何轻易能让家中姑娘在外行走,原来是你自己居住。只是姑娘既然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也该知道凡女子不可随意出门之理,如何又会深陷东平王府?” 因水溶那日匆匆进宫来求了水宸圣旨。不免惊动旁人,纯皇贵妃更是关心。故早命人打听。她原本就嫌黛玉家中无人,如此一来更是不满。今日原是不想召见她的,可水宸却劝她:看溶儿是打定了主意要娶这位林姑娘,你不见见如何知道林姑娘好不好?不如先见见,在溶儿跟前也好交代。如此纯皇贵妃才将她召进宫来,也就是如此,才故意把她安置在云意殿中,也是有意冷落之意。 在黛玉对面坐着的水溶觉察出黛玉脸上一僵,忙抢着道:“母妃只怕弄错了吧,是皇兄请了林姑娘过去坐坐,因我刚巧不在府中,故此才不知道的,这才惊动了父皇,其实只是场误会罢了。” “是吗?”纯皇贵妃头也不抬,只依旧低着头用小巧的银火荚拔着手炉里的炭,“是不是误会只怕你更清楚些,我可不希望我的皇儿有什么不是让外人议论。” 水宸忙打着圆场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人没事就好。当初令尊原是先皇重臣,到朕继位时本拟予以重用,可惜他身子不好,那时也不好令他长途跋涉,故令他在扬州为巡盐御史,一面养病。虽则如此,当日在任上时也是颇有建树,那两年盐政的收入为历年之最,其后虽几度换人,终未有令尊兢兢业业。令尊故去后,朕也曾想封赏后人,只可惜他未有亲子能承继爵位,当日你又年幼,至今朕还觉得颇是遗憾。” 黛玉忙俯身拜倒:“先父蒙皇上垂爱,得以一展抱负已是幸甚。虽英年早逝却也无憾,如今仙游多年,尚蒙皇上惦记,民女替先父拜谢皇上。其实皇上不必有憾,这些年国富民足,早已是一片盛世景象,皇上一代明主,贤臣能吏比比皆是。” 水宸摆摆手,和善地笑道:“你快起来吧,一家子说话别动不动就下跪,再说你父亲当日在世时也是二品大员,你称民女也是不妥,这样吧,你也别民女、臣女的了,那些都是外头那些人叫的,朕听溶儿时不时叫你玉儿,这样挺好的,朕和皇贵妃也叫你玉儿如何?” 黛玉忙谢道:“既然是皇上旨意,臣女就只得遵旨了。皇上,娘娘,臣女在家中时,预备了两样东西,还请皇上和娘娘不要见笑。”说着令紫鹃将原先预备下的东西拿过来,自己亲自呈了上去。 送给水宸的是一个食盒,打开食盒,水宸见竟是一个花篮,上面放了满满的鲜花。水宸好奇,拿起一朵小小的荷花来,笑道:“这是什么?” 黛玉忙道:“这是臣女用夏日的荷花磨了粉拌在糯米粉中做成的,因怕太过粗糙,臣女用小筛箩筛了三遍。这另外这些也都是用各色花朵做成的。若是能用鲜花自然更好,只是如今正是冬日,只能用从前采下的花做成。至于这个花篮,却是用莲蓉制成。这些原都没有什么稀奇,皇上尝遍珍肴,只是图个新鲜罢了。” “果然是好心思。”水宸拿起一个,就要往嘴里放,“看着就是精巧,让人都舍不得下口。” 一旁的纯皇贵妃连忙悄声提醒:“皇上,这外面的东西可不好随便吃的。” 黛玉一惊,历来帝王最怕的便是被人下毒,从不肯轻易吃外面的东西,就是宫中食物也要经太监试后方能去吃,暗暗埋怨自己竟把这碴给忘了。忙跪下道:“臣女有罪,不知宫庭规矩,这,臣女拿回去便是。” 水宸却笑道:“好端端的请什么罪,你有这番心意便好了,至于那些规矩,也要看是什么人了。快起来吧,这些东西这样精致,让这起子奴才先尝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说着便将那荷花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嗯,果然是荷香仆鼻。你们楞着做什么,快过来尝尝。” 水溶忙过去拿了朵梅花起来,元春也挑了朵玫瑰,唯有纯皇贵妃依旧坐在那里,水溶忙陪笑着将花篮送到她跟前:“母妃,您也尝尝,和宫中那些都不同呢,不象那些吃了只让人觉得发腻。” 纯皇贵妃拗不过他,只得随意拿了一个,试了试:“果然还好。你啊,如今别说是这个,只怕林姑娘做的是一碗白饭你也会绝口称赞呢。”说着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元春吃吃笑道:“纯姐姐说的果然真切,如今四皇子的话可做不得准了。只是连皇上和纯姐姐都说好,想来是好的了。林妹妹,给皇上的礼物我们见了,给纯姐姐的礼你可还没拿出来呢。” 黛玉嫣然一笑,取出一卷书轴,呈了上去。水溶笑道:“这又是什么?怎么这些连我都瞒着?”一面说,一面帮着打开,只见朱红底色的卷轴上写了一个硕大的金色福字,这一字竟是集正、篆、隶、行四法为一体,匠心独具之余又酣畅自然,显得庄重浑穆,古朴圆润。最难得的是嵌在大寿字笔画中的嵌着无数小福字,各有千秋、字体各异、无一雷同,有商鼎文、周鼎文、汉鼎文、鳍隶、燕书、西夏台书、易篆、古隶、古斗金文、飞白书等等无不形神兼备,呼之欲出。 “玉儿,你从哪里找出这么些字来。”水溶转眼看着黛玉,目光越发柔软。 元春笑道:“世人只知百寿图,这百福图却是亘古未闻。纯姐姐,你真是好福气。” 纯皇贵妃也微微动容,站起来抚摸着那图,叹道:“你起来吧,这图费了不少心思吧,这些都是你自己写的?” 黛玉忙道:“正是臣女所作,也是寻了些古籍方才能有这些写法,这图能入了娘娘的眼便是臣女的福气。”纯皇贵妃在元春跟前大感颜面大争,忙过来亲自将她拉了起来,笑道:“好可怜见的姑娘,不但模样长得俊,这一手字更是出神入化,若不是亲眼看了,只怕要以为这是七老八十的老夫子写的呢,快起来,坐到本宫跟前来,陪本宫好好说说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 第四十七章 君意深深恐难测(一) 水溶见她态度和缓下来,大感欣慰,忙笑道:“玉儿真真是偏心,父皇有花篮,母妃有这百福图,唯有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无弹窗广告)不成,回去你也要送我件东西才算完。” 黛玉又羞又窘,狠狠瞪了他一下,又不好说什么。水宸哈哈大笑:“溶儿这是在吃醋吗?朕竟不知道溶儿也会这般吃醋,而且吃的还是朕和皇贵妃的醋。你们说,这说给别人听有人信吗?” 元春见他一家人其乐融融,自己在这里却似外人一般,只是此时走倒觉得有些突兀,此时见水宸高兴,少不得凑趣道:“皇上不知道,我这表妹不但字写的好,诗文尤其好呢,从前在家时,我们姐妹几个在她跟前无不甘拜下风。” 纯皇贵妃却瞄了她一眼,淡淡道:“元贵妃家学渊博本宫早有耳闻,听说贵妃家里的姐妹连女红都是不怎么教导的,成日里却只是读书认字,一个个学问竟比男子还要好些,可惜了,却又不能出来金榜题名。这些年来竟没有一个从科举上出身的,倒是这林姑娘,虽然家里人不多,可林大人听闻当日竟是探花及第,想来说起学问来自是没有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只是依本宫看,这女孩子家诗文这些倒不是首要的,便是古之三德也没有文章这一说。倒是女红,却是必学的,我们皇家虽不指着这些,可到底也要知道些才好,你看宫里姐妹,除了元妹妹,哪个手上没有几件鲜亮的活计。”元春原是以女史之名入宫,后来才被封为贤德妃,于女红一道确实不如宫中其余诸妃,纯皇贵妃虽对黛玉生起些好感,但她素来与元春不和。忍不住便要刺她几句。 元春被她这一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道:“皇贵妃说的是,其实我们家也不看重这些,姐妹们从小儿起也是请了人来教的。只是妹妹入宫的早,竟没有学到什么罢了。” 水溶恐她二人争论起来黛玉夹在中间更是为难,忙对纯皇贵妃道:“母妃不知道,玉儿这手字其实还是小节,她的绣工真真是炉火纯青。我本来叫她送母妃件绣品的。可她却说珠玉之前米粒岂敢放光芒,便送了这福字。” 纯皇贵妃原本是小户人家女儿,却自小心灵手巧。虽在诗书上不是很通,在这上头却是颇有造诣。如今听得说黛玉也工绣工,顿时来了兴趣,拉着她问长问短,考较一些技法。黛玉一一回答,态度谦和有礼,纯皇贵妃越发高兴,也不似前头那样冷淡。水宸水溶二人见她们说得热闹,倒也放心不少,也在一旁说些外头之事。唯有元春在一旁却是两边都插不上话。还是水溶觉察,悄悄给水宸使了个眼色。 水宸会意,转头对元春道:“你今日也在这里大半天了。这些日子来身子也不大好,没什么事就先回宫歇着去吧,朕得了空会去凤藻宫看你。”元春自小产后身子一直未曾复原,水宸虽然也未加怪责,却也鲜少前去看望。至多便是赏些东西罢了。今日听得水宸说两句暖话,竟是眼圈不由自主红了。感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恐人看见,连忙低下头谢恩告退。 黛玉眼尖,一眼瞥见,却也只得装作不知,只是暗自感慨。纯皇贵妃见元春出去,皱了皱好看的柳叶眉,对水宸道:“皇上告诉她林姑娘进宫的?” “我几时会告诉她这些,许是她自己偶然碰上的吧。”水宸不以为意。 “偶然碰到?”纯皇贵妃却不肯信,晒笑了一下:“这话哄谁呢!她那凤藻宫离这里远着呢,巴巴地到这里来偶然碰见?碰便碰见了吧,随意说几句话便走就是,她倒好,还特地留下来,一陪就是好几个时辰,又不是亲姐妹,哪来这么多话要说。”不停地抱怨着。 黛玉有些惊诧,看方才元春的光景,自水宸来后步步小心翼翼,不敢多说半句话,无不是讨着他的好说话。可这纯皇贵妃倒好,虽然品级只比元春略高一级,可看她这模样丝毫未因水宸在场而有半点收敛,反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莫说是皇家妃嫔,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也没有几人如此。饶是如此,水宸还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看着她的目光中却满是宠溺。 水宸略有些不自在,悄悄道:“玉儿还在这里呢,有什么话你等会再说不迟。” 纯皇贵妃却笑道:“不打紧,玉儿原是自家人,就是她听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莫不成她帮着这个表姐来笑话我不成?”说着似笑非笑,似有无限回味一般看着黛玉。 她虽说得亲热,可黛玉心中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忧,忙陪笑道:“臣女虽住在外祖家一些年,可元妃娘娘进宫的早,故此也不甚熟,只是当日娘娘省亲时方才见过一面。许是娘娘进宫日久,方才在这里也只是问些家下之人的近况,臣女不敢推搪。” 纯皇贵妃满意地笑了笑:“你还算懂事。你从前没来过不知道,这宫中上下,对你和颜悦色的不见得就是真心对你好的,对你冷淡挑剔的也不见就是真心对你不好的。我只有溶儿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希望他事事都好。” “那依爱妃这么说,朕就是那种未必真心好的了?”水宸故作委屈地道。 “皇上,我说的是后宫里的人,您是万乘之尊自然不算在内了。我只和玉儿说话,您老是在这里插科做什么?”纯皇贵妃不服气地道,这后一句便明摆着是撕娇的意思,哪象过了三旬的人,分明便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与情郎说话。 水宸宽容地笑了笑,起身道:“看来我们也是多余的人,溶儿,我们爷俩一道走吧,让她们说话去。” 水溶有些不放心,看了看黛玉却不肯挪开脚步,黛玉忙道:“既然是皇上找王爷有事,王爷就尽管去吧,这里有皇贵妃在。”你道这纯皇贵妃缘何敢如此对着水宸使小性儿?当初他二人相识之时水宸还是皇子,也是微服在外,一见而倾心,自那时便事事顺着她的意,不曾有半点违拗,后来进了宫,虽然后宫女子众多,水宸却独宠她一人。她有阵子也学着后宫其他人的模样贤良淑德起来,可水宸反倒不喜,便也干脆由着自己性子来,许是物以稀为贵的缘故,这些年竟也都如此,虽是年岁渐长,君恩却似水长。其实她却也是极有分寸的,撒娇扮痴倒是无妨,至于朝中大事,却是不敢随意置喙。 他爷儿两个便自往旁边厢房里去,纯皇贵妃拉了黛玉的手,叹道:“不怕你见怪,其实本来溶儿跟我提起你时我是有一百个不同意的,你也知道,他是皇上最钟爱的皇子,多少世家显宦家的千金小姐都等着嫁给他。本来还想着把你两个拆开,只是今日一见你,我就改了主意,看见你,我就象看见当初的皇上和我一般。其实做父母的哪有不希望孩子好的,虽然我如今看来是皇贵妃,这世上的女人除了皇后便是我最尊贵了,可在这点上也不能免俗,这些年他的皇兄皇弟一个个都娶了亲,唯有他,至今连个姬妾都没有。”说话间言词肯切,再不象先前一般凌厉。 纯皇贵妃又拉着黛玉问些在贾府时的光景,黛玉便一一回了,却将王夫人有意刁难之事隐去不说。“这样说来,这贾府待你还算是不错,那为何你又要离了那里?自己在外头度日?”纯皇贵妃听她说完,问道。 黛玉心道:若是依原先说的只是因为年岁渐长方才出府,未免太过敷衍,只怕她也不能相信;但若是据实以答,只恐又要惹出什么乱子,略加思索便道:“在贾府时,虽然外祖母对臣女百般怜爱,姐妹们也素来各睦,可贾府是个大家,住得久了,难免有些闲言闲语,更何况臣女原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衣食住行各色都与他家正经主子一般无二。从前臣女小还不觉得,后来年岁渐大,便也觉得有些不便,于是辞了外祖母,自己搬了出来。虽只是小小一院落,却胜从前寄人篱下。” “原来如此。对了,我在宫中也曾听闻那贾府曾将一寄居之女许给二皇子,后来却不知为何,竟又换了人,一时宫中上下也是议论纷纷,此事你可知晓?”纯皇贵妃随口问道。 黛玉心中一惊,此事倒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若有欺瞒,若往后她一旦得知真相反而不好。只得跪下,硬着头皮道:“不敢欺瞒娘娘,这事再没有比臣女知道得清楚的了。那个寄居之女其实便是臣女。当日因舅母私将臣女送人,臣女知道后不从,万般无奈只得趁夜逃婚。”如此种种,将当日之事一一说了。 纯皇贵妃长叹道:“果然是你,难为你也肯将实情说了,你且起来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 第四十七章 君意深深恐难测(二) 待黛玉起来,纯皇贵妃又沉吟了一回,方道:“这事虽然是并非你的错,只是到底传出去也不好。[.超多好看小说]我也不想溶儿将人有一丁点儿让人说三道四的地方。只是看如今你们两个早就是情投意合,若因为这样生生拆了你们,也太冤了你。若今后还有人问起,你便将这事略去,反正如今嫁给东平王的也是从前寄居在贾府的亲戚。只当这事再和你无关就是。” 黛玉点点头,恭敬地道:“谨遵娘娘之命。只是这事原也不是一两个人知晓的。。。” 纯皇贵妃想了想,方道:“这倒不必担心,我想无论是皇后、东平王、还是贾府都不愿意再提起这事来。至于旁人,便也都是道听途说,真有人说,只一口咬定便是。” “是,”黛玉只能答应着,还能再说什么,见纯皇贵妃的茶有些凉了,便笑道:“臣女瞅着娘娘喝了四五番茶,只怕有些凉了,不如臣女拿去换了吧。” 纯皇贵妃摇摇头:“这不必你操心,来人,还不将换了云香雾峰来,越发没眼力见了,把这茶拿来待客,也不怕人笑话。”一面又揽了黛玉,叹道:“好可怜见的孩子,到底是从小没了父母可怜,再不象那些从小儿金尊玉贵的一般。你小小年纪竟经受了这些苦楚,你放心,从今往后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你看看,手这样凉,这宫里原是空泛了些,比别处更冷,就不该把外头衣服脱了。溶儿也是,他那府里什么没有,也不让人送些去给你好好补补身子,就是他那里没有。也该到宫里找我拿才好。” 黛玉自母亲死后,何曾有人这样和她说过话,一时竟有些哽咽:“娘娘误会王爷了,王爷这些日子也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只是因为我向来怕冷,如今还算是好了,从前这时候早将大毛衣服穿上了。” “这可不成,女孩子家就怕留下什么病根的,若真有大症候,可不是那么容易断根的。这样吧。这宫里别的没有,御医倒有几个,今日不知是谁当值。若是好的,顺道就让他来给你瞧瞧。”纯皇贵妃刚说完,便有宫人道:“禀娘娘,今日外头是陈御医和方御医当值,黄院判方才往皇后娘娘宫里请脉去了。” 纯皇贵妃道:“这几个都罢了。让人去请秦院判进来吧。”黛玉对太医院之原也知道一二,太医院中以院判为尊,即便是寻常妃嫔轻易也请不得院判的,忙笑道:“娘娘不必劳师动众的,臣女看如今天也不早了,若是惊动了院判大人反而不好。” “也罢。反正今后你时常进来陪我说话才好,或者让秦院判到你那里问诊也是使得的,倒不必急在这一时。”纯皇贵妃想了想含笑道。“这秦院判是向来给我请脉的,人倒还老实,医术也不错。溶儿是男人,到底心粗些,有些事还得要女孩子自己当心。这样吧。晚膳干脆到我的怡景宫去,那里到底比这里和暖些。” 黛玉只得遵令。纯皇贵妃便令人另叫了两个暖轿来。预备给黛玉和水溶坐了。又让人去告诉水宸,水宸对水溶笑道:“这下你放心了吧,你母妃看起来颇为喜欢玉儿呢,巴巴的又要挪地方。也罢了,我们就随她的意吧,若不然,她又该不高兴了。” 黛玉上了暖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停了下来,黛玉下了轿,只见已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前,正门前“怡景宫”三个金铸的大字在雪地里显得分外耀眼。仪门至正殿当中有一条汉白玉道相连。(.无弹窗广告)正殿为锦荣殿,两侧各有东西别殿三座,楼阁数间,环绕成众星拱月状。纯皇贵妃领着她至偏殿中,笑道:“你且自便,我去去就来。”便自去更衣。 黛玉见虽是偏殿,却也是刻画雕彩,锦幔珠帘,穷极奢丽,与方才云意殿中景象大为不同,若说云意殿是红梅傲雪,清丽可人,这里便是牡丹国色,富贵逼人。一时便又有宫女过来上了茶,又有位管事宫女模样的人拿了些碧绿晶莹的葡萄上来,含笑道:“这是从南疆来的,娘娘特意嘱咐了,让奴婢送过来给姑娘尝尝鲜。” 黛玉忙起身道:“有劳姑姑了,姑姑怎么称呼?” 那宫女忙道:“姑娘快别这样,折杀奴婢了。奴婢名叫吟香,是自幼跟随娘娘的。” “原来是吟香姑姑,姑姑快请坐吧。”黛玉忙又施了一礼。 吟香笑道:“姑娘太客气了。”一面却在一旁侍立。一时,纯皇贵妃换了家常衣服出来,和颜悦色地笑道:“我这里比那边暖和些,只是少了后头园子,所幸离御花园还近,闲时到那里走走,倒也还好。只是如今这时节,除了那些常年不开花的还绿着,也就只有些梅花了,偏又还没到盛开的季节,只是稀稀落落的有几朵花罢了,若不然,我们也好出去走走。” 黛玉忙陪笑道:“这样的冬天还是娘娘这里和暖,想来也没几个人愿意到园子里走的。”二人说些闲话,不一时,便是晚膳时候。水宸也在这里一并吃了,黛玉虽然还是有些拘束,只是看他二人竟是家常样子,似乎倒比从前贾府中还少了些规矩,便也慢慢不那么拘着了。因宫中过夜多有不便,纯皇贵妃见天有些黑了,便对水溶道:“也有些时候了,我也不留你们了,你先送玉儿回家再回府吧。”又让人拿了一对玉兰飞蝶步摇并一对赤金荔枝手镯,那步摇也就罢了,原是取一块翡翠制成;那手镯却是用赤金拉成极细的金丝,数十镂绞在一处,上面有红宝石雕成三颗并蒂荔枝模样,晶莹剔透,手工精致竟似浑然天成一般。纯皇贵妃取了手镯亲自替她套上,方笑道:“这是前儿得的,只是如今我年岁也大了,用这个反不适宜,不如你戴了去,倒也合适。” 黛玉连忙道谢,纯皇贵妃笑道:“你和我客气做什么,皇上,你可有什么要给的?” 水宸笑道:“可见是亲疏有别了,这一会儿工夫就帮着玉儿来和我要东西。你放心,朕早留了好的。” 便令人取了,黛玉看时,只见是汉玉开璧磐一件,并一件茜牙座青玉海棠洗一件。纯皇贵妃笑道:“这也罢了,也还过得去。你说这些东西不找你要了出来,赶明儿说不定又给了哪个了,还不如先要了出来的好。”又令人用方才那两顶暖轿送他二人出去,黛玉还想推辞,纯皇贵妃却道:“这大冷的天,你刚吃了热的,走出去又该吸了一肚子冷气了。”黛玉便只得受了。 水宸见他二人回去,斜倚在榻上,看着纯皇贵妃对镜将头上发饰一一取下来,懒洋洋道:“你看这林姑娘可还好?我看还是算了吧,看她也配不上我们溶儿,干脆我下个旨,把她收了当干女儿,也好绝了溶儿的心思。” “你不怕溶儿跟你急!”纯皇贵妃不答应了,却从镜中看见水宸脸上挂着些笑容,这才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抛了手中的玉梳过来,“好啊,你在笑话我!我再不依你!” 水宸笑着躲过掷来的梳子,起身过来捏住她的皓腕:“越发大胆了,你这可是谋害君王呢。我问你,是谁开始一肚子不满意的,还特地把人给弄到云意殿去给人个下马威的?怎么后来倒又巴巴的回来,还把自己那个宝贝似的镯子送出去?” 纯皇贵妃顺势倚在他身上,娇媚地道:“你又来取笑我,这玉儿怨不得溶儿喜欢她,便是我,也是我见犹怜,和她那个表姐大不相同。哎,虽说还是有些不妥的,可人无完人,既然溶儿喜欢,我何苦再苦苦相逼?你没看原来溶儿那样,陪着我们用午膳时那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后来看见我们赏了东西,那高兴的模样真真比他从前他封王时还高兴呢。我何苦不做个人情,让他也高兴高兴。” 水宸笑道:“难为你现在可想明白了,嗯,还好,省得我还要多费唇舌来劝你。” 却说水溶一路护送黛玉回去,因看时候还不算太迟,便又进府里去坐坐。里头紫鹃父母见天黑了人却还不见回来早等得心急,又不知道往哪里去寻,只是坐在家里干等着。好容易见她们几个回来,忙张罗着要弄些吃的,紫鹃笑道:“你们也不必忙了,姑娘在宫里吃了饭呢,连我和雪雁也是吃了才回来的。快去烧些热水来,给姑娘预备着。” 水溶却对黛玉笑道:“你如今放心了吧,我说吧,父皇和母妃是最平和的,你瞧,今儿你进宫一趟可是赚大了呢。那个笔洗,我瞧从前陈妃向父皇要了两回都没给呢。” 黛玉笑道:“你还说便宜话,早起在云意殿时,我还不知出了几身冷汗呢。那时候你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只是那元妃来得也奇了,好似先就知道我要进宫一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 第四十八章 平生何曾惹是非(一) “这倒不奇怪,这宫里的事原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时常是这正主儿还不知道的事外头就已经传开了。你想想,宫里多的是无事可做的妃嫔们,主子想听些闲话,下人们自然四处打听了,消息传的还能不快?”水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还有一件,我从没往宫里带过人,今儿第一回带人来,那在宫里还不是件大事?还不得满宫上下的说着。” 黛玉站起来正要去张罗着给他上茶,水溶早把她按在椅上,心疼地道:“你今日在宫里辛苦了一日,回来还要操心?好容易回来了,你就好好歇歇吧。我又不是外人,要什么自然自己去拿,你这样走来走去的,累着了可怎么是好?” 黛玉笑着依他:“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可自便便是。对了,你说元妃娘娘今儿特特和我说这么些话,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想想,父皇母妃特特召你进宫,这用意还不是明白的?这元妃好歹和你沾些亲,自然趁着如今先过来套套交情。你看着,不但是她,往后还少不得冒出你许多不知道的亲眷呢,到时还有的你应付呢。”水溶见她担心,取笑道。 黛玉知道他取笑,啐了他一口,“再不能和你说话,好好的又扯出这些来。”只是见他如此说,想来也有些道理,便也将此事摞开,一回热水备好,水溶便催着她去梳洗,黛玉笑道:“你也累了一日,也赶紧回府去吧。”水溶是知道她的,自己在这里她必是不肯去的,便又嘱咐了两句方才回去。 路上,水溶叫了书雨到跟前:“这两天你去查查。看皇后那边有什么动静。”原来水溶对今日元妃之事并非不起疑心,方才不要知道元妃向来是站在皇后那边的,今日特特过来,必得了皇后之命。若非如此,只怕真遇上了也不过匆匆见见便罢,岂会又是陪着说话,又是陪着吃饭这般热络。 接连几日纯皇贵妃便陆续接了黛玉进宫,黛玉还未说什么,水溶却不耐烦起来,特特找了水宸道。“父皇,你也劝劝母妃,别老是找玉儿进宫陪他了。我都好几日没见她了。” 水宸笑着打了下他的头:“越发不知好歹了,你母亲喜欢玉儿才会召她进宫,你若是实在闲着无事,就一道过去陪陪你母妃便是。老来朕这里贫嘴。” “何曾没有,我也陪了两天。只是她们两个又没别的事,不过是说些刺绣技法罢了,我又听不懂,倒是母妃听得滋滋有味。这学便学了吧,又只拉着黛玉不放。父皇若再不管管,儿臣可就。。。”水溶委屈地道。 “就什么。。。”水宸饶有兴趣地问。 “儿臣可就不到父皇这里来了。你这些奏章我往后就一点都不看。”水溶赌气道。 “你,”水宸摇摇头:“这世上也就是你和你母妃两个敢这样威胁我了。好了,算我怕了你。天越发冷了,过几日朕要带后宫诸人到华清宫走走,那里到底暖和些,你母妃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至于你嘛。就替朕留守在京城吧。这样好了吧,你的玉儿就没人拉着说话了。只是你别误了朝政就好。” “真的?父皇几时去的?要去几日?怎么都不见人提起?”水溶忙问。 水宸笑道:“过五日就启程。原本朕也不是这么急着出去的,还不是你小子在催吗,反正是要去的,干脆早些去才好。不过这样也好,干脆在那里小住几日就回宫来,还赶得上过年。” 这消息一传到后宫,众人自然纷纷盘算,但凡有些恩宠的,便都要跟了去。水宸在这些事上也不愿意多费心神,只是交给皇后和纯皇贵妃二人商量着办理罢了。(.好看的小说)她两个也不愿在这等小事上得罪人,索性除了走不动的,全都一块儿去。倒是黛玉,这几日帮着纯皇贵妃收拾东西,早上进宫越发到夜里才回来。水溶生怕纯皇贵妃将她也带了去,忙特特又进宫找她说了。水宸又令东平王随驾而行,将朝中大小事务一并交给水溶处置。 到了离宫前一日,黛玉依旧如往日一般进宫,正巧秦院判来给纯皇贵妃诊脉,见她来了,纯皇贵妃便笑道:“你来得正好,刚巧秦院判在这里,你也让他瞧瞧。”便令秦院判给黛玉诊脉。紫鹃先在黛玉手腕上盖了块帕子,秦院判伸出手来轻轻搭在她手腕上,微微闭上眼,仔细听脉。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问:“敢问姑娘一句,姑娘从前是不是时常觉得气短心虚,四肢无力,日则神思倦怠夜则难以入睡?” 黛玉点点头:“正是如此。也曾看过几个太医,总是不得要领。” “姑娘从前常吃什么药?”秦院判忙问。 紫鹃忙道:“姑娘从前在京城贾府里住着,府里为了姑娘常配有人参养荣丸。算起来,姑娘吃了也有六七年光景,可总是好好坏坏,也不见什么效果。倒是后来从贾府里出来,因走的匆忙,也没带多少药出来。不过倒也奇了,说不定是离了那里,姑娘心里少了些烦忧之事,倒是好了些。连药也少吃了许多。” “这倒是奇了,贾府里常走动的应该是王太医,他的医术也算是不错,这人参养荣丸应也算是对症之药,不该不见效才是。姑娘从前所吃的药可还有?”秦院判想了想方问。 紫鹃忙道:“还剩有五六颗,正巧带了一颗进来。”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匣子来,奉了上去。秦院判接过来,用手先拈了一粒,仔细闻了闻,沉吟了半日方对纯皇贵妃道:“启禀娘娘,这药一时间臣也无从辨别,容臣带回去好好看了再来回复娘娘。只是这药,姑娘既吃了这些年也未有良效,不如先停了,臣另替姑娘开几剂调养着就是。” 纯皇贵妃点点头:“有劳了。你先去开药吧。” 一时秦院判将药方写了出来,交给吟香,纯皇贵妃又问:“你且说说林姑娘这病要不要紧?” 秦院判忙回道:“姑娘这病有些奇怪,似乎从前中过毒的模样,只是如今却也淡了,虽然还有些余毒,可再吃上些时日去毒之药,再养上些时日倒也能清了余毒。只是从姑娘所吃的药看来,虽臣一时无法断言,只是姑娘断不是如今这等境况,只怕是。。。” “只怕什么?”不但黛玉等惊诧,就是纯皇贵妃也大是吃惊。 “只怕姑娘早已是魂断九霄。”那秦院判是个直性子,倒也丝毫不避讳。 纯皇贵妃大惊失色:“怎会如此?大人不会是弄错了吧。” “再不会错的。还有一言请问姑娘,身上可有什么灵物没有?” 黛玉原本已是失魂落魄,听秦院判问时,忙收了心神,想了想道:“想那灵物必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不过是个常人,哪里能得到?” “不对,姑娘再好好想想?” 黛玉想了一回,方道:“对了,从前父亲因我体弱,还特意求了个小冰鱼儿让我戴在身上,说是能保我一世平安,不为毒物所侵。” 秦院判一听这话,忙问:“什么样的冰鱼儿,可是不过一寸见方,通体透明,当间似有碧水流动?” “大人如何得知?”黛玉奇道。 “姑娘可否拿来给老夫一观?”秦院判急急问道,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 黛玉看了看纯皇贵妃,见她点点头,便道:“请大人稍候。”便和紫鹃到里间。因这冰鱼儿向来是贴身佩戴的,如今又是冬日,衣物穿了许多,费了好些时候才把它取了出来。 紫鹃有一小玉盘捧着奉与秦院判,秦院判竟象是又惊又喜,两眼放光,颤抖着从玉盘中拿起冰鱼儿,喃喃道:“原来世间真有这等神物!看来林姑娘真是有缘人了。这冰鱼儿又叫雪域冰鱼,是雪山上千年冰鱼制成。别看它小,却是解毒灵药,佩戴它可令毒物不能近身。若非有此物护持,只怕姑娘活不到此时。” 黛玉一时心乱如麻。据此看来,这药中显然是给人动了手脚,只是自己不过是个孤女罢了,何曾与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下如此毒手。纯皇贵妃见她如此,也是又叹又惊,少不得宽慰道:“或许是秦院判弄错了也未可知,左右你并没有什么大事,还好端端地在这里,也是有造化的。这事不知道便罢,如今知道了就不能这样善罢甘休。你放心,我这就叫溶儿过来,让他这些日子好生查查,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有人敢害你,不用我开口,溶儿是第一个不饶过他的。” 果然立时就去叫了水溶进来,将此事与他一说,水溶暴跳如雷,立时就要让人去查。纯皇贵妃忙拦住:“素日说你是个最稳重的,怎么也这样沉不住气?我们明日便要离宫,你有多少不能去查的?事情已经这么久了,也不在这一日时候。”水溶只得暂时忍住气,又放心不下黛玉,亲自把她送了回去,百般劝慰,直等她睡着方才离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就爱看书网】) 第四十八章 平生何曾惹是非(二) 第二日水宸如期带着后宫诸人到华清宫。(.好看的小说)这华清宫离京城不过二百余里地,若骑快马当日便可到,可如今去的皆是些后宫弱质女人,单只车轿便有上百辆,还有数十辆大车,队伍浩浩荡荡蔓延了几百里地,水溶领着文武百官送出京城方才回来。 水溶令众人退去,迫不及待便往黛玉这里来。见黛玉正裹着狐狸毛衣服在园子里看人扫积雪呢。因水溶见黛玉那里人少了些,紫鹃父母又皆已年迈,索性从自己府里叫了几个信得过的家人过来,又将附近两个宅子也一并买下,连成一体,院子便大了许多。见他过来,黛玉迎了上来,微微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今日皇上他们启程了吗?你不用去照料吗?” 水溶将她披风拉了拉,又系紧了些,“这外头风大雪大的,你不在屋里头老实呆着,怎么又跑到外头来?刚送了父皇他们离开,我一没事就过来找你,这些日子你只顾忙着陪母妃,好些时候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了,一定是将我忘了。” 黛玉笑道:“你竟胡说,皇贵妃不是你母妃吗,你有正事要做,自然我就去陪着啦!好了,你也别抱怨了,我知道你要来,早起就让紫鹃炖了你爱吃的口磨肥鸡。只怕这时候也好了,你到里头歇歇,去去寒气,我让紫鹃去看看。” 水溶拉着她的手,虽然也笼了手炉,可黛玉的手还是冰冰凉凉了,水溶把她的手拉到胸前,呵了口暖气,带些埋怨:“你看看,手这样凉,这屋外头也没什么可看的。只在这里做什么。我们一块进去吧,等开了春,我们在这园子里种些花木,到时我们再来看。” 二人相携进了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紫鹃笑着迎出来,帮着把黛玉的披风取下,拍了拍放在一边,水溶自己将披风取下,紫鹃笑道:“王爷可过来了。姑娘在外头等了一上午,我们怎么劝都不肯进来,这下总算进来了。早起炖下的汤也差不多好了。王爷和姑娘说说话,我再去弄几个菜就好。” 雪雁这时也端了茶上来,见了水溶便忍不住问道:“王爷,昨儿紫鹃姐姐回来和我说姑娘的药里被做了手脚,是不是真的?” “你这蹄子。不是和你说了吗,秦院判也没有下结论,你自去忙你的,又来饶舌做什么。”黛玉啐道。 雪雁却不肯罢休,依旧对水溶道:“王爷,我知道怎么回事。必定是他们那些人做的手脚。。。” “住口,休得胡说。”黛玉连忙阻止。 水溶却起了心,忙道:“你就让她说完就是。这里又没有别人,说的对不对也不没关系。雪雁,你且说说看。” 雪雁看了看黛玉:“我知道姑娘不愿说,可姑娘也忍了这么些日子,别的也就算了。可姑娘毕竟没碍着他们什么,他们竟下这样的狠手。王爷。您不知道,自从我们姑娘到贾家后,那边二太太就百般刁难。后来她娘家妹妹也进了京,就越发看我们家姑娘不顺眼了。是了,我说姑娘从前小时候在家时身子虽然弱些可也还不至于后来这样,后来在贾府时,特别是进了大观园,姑娘更是药不离口,可不论换了多少大夫也总看不好姑娘的病。原来竟是药里出了岔子,这还不得要越吃越糟了。” 黛玉见她一气说了一大通,瞪了她一眼,道:“你慢些说不成,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也不怕噎着自己?” “我倒是想慢慢说来着,又怕说慢了又被姑娘骂了回来。”雪雁冲她做了鬼脸:“还是索性一口气说完的好,就算是要挨骂,也好过话说了半截子。” 黛玉倒被她怄笑了,哭笑不得:“罢了,说的好可怜见的,你且让他给评评理,看你有一丁点儿怕我的没有?”说着便推水溶,让他说话。 水溶见她主仆二人绊嘴,倒觉得有些趣味,含笑在一旁看着,见黛玉推他,方才道:“若依我说,这雪雁也是一心为主了,可说起这怕来,只怕还谈不上。” 雪雁却不买帐,撇撇嘴道:“算了吧,让王爷评理?只怕姑娘说太阳从西边升起,王爷也会说很对了。” 水溶点着雪雁道:“好丫头,竟敢如此说本王,这朝里朝外只怕你是第一个!罢了,本王不与你计较,你去弄几个你们这里的私房菜来孝敬本王便罢了,否则本王可不轻饶了你,定要治你个轻慢之罪。” 雪雁笑着答道:“是,谨遵王爷吩咐。”便自去与紫鹃忙去了,只凭他二人自便。 水溶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捡了她喜欢的事情来说,不过是问问这几日在宫中的情形,又笑道:“父皇倒是清闲得很,近了年关,宫里宫外多少事要忙的,他一下子倒是推了个干净。” 黛玉想了想道:“我听娘娘说了,宫里娘娘们大都一起跟了去,这宫外还好些,宫里谁照料着呢?大年下的,那么些事要忙,难不成也让你管着?” “你还不知道吧,昨儿皇后娘娘刚刚说她凤体违和,便不跟着父皇一同去了,这后宫有皇后娘娘看着,自然也就乱不了。”水溶将身子靠在美人榻上,想让自己轻松些,可明显眉宇间却有挥之不去的烦忧。 黛玉站起身来走到窗下,窗下的长桌上搁着两盆金盏银台的水仙,最是普通的品种,可却是骨格清奇,盈盈独立,被屋里暖气一熏,香气越往深幽里去。黄蕊、白花在绿色茎叶的衬托下竟有着男子干脆简单的热情。黛玉悄然笑道:“无论如何,如今皇上将朝政交与的是王爷,而不是皇后娘娘;至于后宫,不过是一些寂寞女子的世界罢了。” 水溶琢磨着这话,走过来,按住她的香肩:“你说的很是,我竟一时糊涂了。虽说她是不放心我才留下来的,我却不能去担心她,罢了,她留下也好,至少母妃那里能少些纷扰。至于这里,一个宫内、一个宫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无论是你,还是我,对于那里而言,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黛玉莞尔一笑,指着水仙笑道:“这花虽然开得极好,只可惜无论花叶还是根茎,却是有毒的。若不然,我倒是喜欢极了它的香味。” 水溶宠溺的看着她,用手指轻轻勾了下她的鼻子,“若是无毒,这水仙岂不又要被你摘了去,制成什么东西了?我以前竟不知道,你竟是个小馋猫。你不知道,自从那天你进宫进献给父皇那些糕点后,父皇可着劲儿让宫里御膳房去做些新糕点,弄得御膳房是叫苦不迭呢。说起来,我竟不知道你是何时预备下的?” 黛玉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灵动地转着,盈盈笑道:“其实也不是特意预备的,我素来喜欢以鲜花做成小菜,所以紫鹃她们常将一年四季的花木都收了。再者,所用的这些花木也都可入药,没有的,便尽往药房里去找便是了。倒是那水是我们收了几日的露水才积下的。” 水溶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你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不成。”二人说笑了一阵,黛玉踌蹰着问道:“秦院判那里有了消息没有?”问罢,却低下头,似乎在逃避什么一般。 水溶叹了口气,“昨儿秦院判一夜未眠,赶着将那药弄了个清楚,今日一大早就来回了我。若是你不问,我也本不想告诉你。你那些药里给人掺了一种名叫‘醉红颜’的毒药。” “醉红颜?”黛玉鄂然,这么美丽的名字竟是一种害人的毒药。 “是的,若服用此药,犯病时便脸若桃花,一片潮红,故名醉红颜,有些象是女儿痨的光景,人却在极度衰弱中死去。便是大夫,也多以为是痨病。你若不是有那冰鱼儿护持,只怕早已难逃劫数。”水溶虽然不忍,可还是将实情说出来。 “女儿痨?”黛玉一阵眩晕,亏得水溶早有准备,连忙伸手扶住,将她扶着坐下,黛玉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心中却似乎有汹涌的狂潮,一波一波激荡得心头酸楚难言。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连腰也直不了,只是俯在桌上不停的喘息,水溶又疼又怜,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劝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其实,其实事情也可能并不是象你想的那样。” 黛玉猛烈咳了一阵方才能稍稍停下来,苍白的脸上并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却隐隐有一丝鲜红。 酸楚之后便只觉得胸口气闷,直欲呕吐出来,水溶忙倒了杯水,小心的扶住她,让她喝下去。看她略有缓解,便将她搂在怀里,似乎要将所有的温暖都给她一般。黛玉你仰起苍白的脸:“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我对她们并不曾有半点威胁!甚至,甚至先父当年去世时留下的百万银两被挪来修那园子时,我都不再追究!为什么他们这样对我?” 第四十八章 平生何曾惹是非(三) 水溶叹了口气:“匹夫本无罪,怀璧其罪。(.)傻玉儿,你的美她,在那些仇恨你的人眼中便已是最大的一个罪责,更何况,你虽然没有了父母,却依旧有他们没有的东西,譬如财富。你的存在,自然也就是他们心中一根无法拔除的刺,他们又如何不想尽办法拔了它呢?还好天公见怜,让我遇见了你。” 黛玉在他怀里抽泣起来,渐渐的抽泣转为无声的大哭。水溶也不相劝,只是将她搂得越发紧了,任她的眼泪将自己的衣衫打湿。黛玉许是哭累了,慢慢平静了下来,紧紧依偎着,他的怀抱温暖而辽阔,便如鸟儿的天空一般,黛玉只觉得重重心事俱放了下来,一切皆有了依靠一般。水溶喃喃道:“你放心,你付出的我都将让他们数倍偿还给你。”目光凌厉而决然。一旦接触到黛玉的目光时,他却又变得如此温和,似乎要将一切都融化一般。 过了许久,黛玉方才平静下来,红着脸挣脱他的怀抱。水溶看着她似梨花带雨般的面容,越发不忍,心中暗暗下了决心。黛玉见他只盯着自己看,不免害羞道:“必是我如今丑极了,你才这样看。” 水溶笑道:“美人无论是颦是笑,皆是美的。我的玉儿更是美人中的美人,如何有丑这一说?”黛玉红了脸,背过身去,叫紫鹃拿了水来。黛玉大这里咳嗽大哭,早已惊动了紫鹃和雪雁,只是不敢进来惊动罢了,如今见黛玉叫人,忙应声去了。雪雁手上拿了香夷、脂粉等物,紫鹃却用小盆捧了一盆水进来。紫鹃先用干布替黛玉将衣服遮了,又试了试水温,便要替黛玉净面。水溶却道:“这些先放着。你们先出去吧。[]” 紫鹃二人先是一楞,便相视一笑,依言出去。水溶却自己拧干了毛巾,黛玉又羞又急,待想逃避,却被他按在椅上:“你只听话坐着才好,若不然,真叫了起来,他们进来我也是照样替你擦脸的。” 黛玉再没有与一个男子如此亲密相处过,脸红得象夏日的石榴花一般。那样耀眼。水溶小心地将她的泪痕拭去,如同捡拾着颗颗珍珠一般。水溶又看着黛玉匀了面,一时又是从前那般光洁可人。水溶笑道:“今日就罢了。从今儿起,你可再不能象今天这样哭了,你看看,我这身衣服可都废了呢。再这样的话,你可小心我要狠狠惩罚你呢。” “我倒想知道你要怎样罚我!是不理我呢?还是不和我说话?或者干脆把我这里给吃穷了?”黛玉笑着。明媚的笑容俏皮而灵动,令人忍不住便想亲近。 水溶看得牙根恨得咬得紧紧的,可却又拿她没办法,只得慵懒地靠在椅上,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你这是吃定我了?吃准了我没法子收拾你不成?”说完竟如离弦的箭一般,扑到她身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迅速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黛玉又羞又恼,可心底却有一丝隐隐的甜蜜。当下别过身去,“王爷只拿我来开心,把我当成什么了!”说着便用双手捂着脸,双肩微颤,似在哭泣一般。 水溶立时慌了神。忙打着千,小心陪着不是:“好玉儿。你别恼了成不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打叠起万般精神陪着不是。倒是黛玉先掌不住,放下手来:“罢了,罢了,看你这样让别人见了还当我如何会辖治你呢,我可当不起你这么大的王爷这般陪礼。(.无弹窗广告)” 水溶见她露了笑容,方才放心,一回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在戏弄我呢,我还以为你哭了呢!”便要欺身上来。 黛玉眼尖,往旁边轻轻一避让,道:“你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水溶见她面色不豫,知她必是动了气,便也不敢胡闹,只得规规矩矩重又坐了下来。黛玉微觉发鬓有些散了,便自己进去笼了笼发髻,方才出来:“往后我们说话便是说话,若你再这般动手动脚,让别人看见,可真真是不让我活了。” 从前在贾府时,宝玉与她自小厮混在一处,当时年纪小,也并没有很多避忌,后来渐渐大了,黛玉总是远着他,可宝玉却并不在意,依旧如幼年时一般,黛玉虽说了几回,也总不见他记着。后来被人撞见了几次,惹得合府上下议论纷纷,其中虽有薛姨妈等推波助澜,可到底也有自个不曾注意的原因。如今与水溶一处,虽说二人情投意合,却不敢让他有何轻浮之举。 水溶却也明了,深悔自己方才孟浪,忙不迭地道:“你放心,玉儿,方才是我一时忘乎所以,今后再不这样了。若不然,若不然,你狠狠打我两个耳刮子就是,就是别不理我。”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黛玉。 二人这里闹了一阵,饭菜也俱已备齐,便一道过来用了饭。水溶因如今不比从前逍遥自在,吃过饭便只得去了。黛玉却叫了紫鹃、雪雁两个进来:“往后王爷来时你们不必回避,只在一旁侍候就是。” 雪雁一边收拾着东西嘴里一边道:“姑娘和王爷说话,我们在一旁只怕有些不方便吧。” 紫鹃看了看黛玉脸色,连忙推了推她,雪雁不满地道:“紫鹃姐姐你推我干什么,平日不是你让我别只拦在姑娘和王爷中间的吗?” 黛玉深深看了眼紫鹃,紫鹃有些慌乱,连忙道:“姑娘,我不知道姑娘不喜欢我们出去,如今姑娘既然这么吩咐了,我们往后注意些就是了。” 黛玉叹了口气,软言道:“我也不是怪你们,从前我也是不在意的,只是如今他是王爷,我与他纠绊在一处已是有些麻烦,若再有些风言风语,不但是我,便是王爷自己,只怕也有许多麻烦。他不比别人,这朝里朝外宫里宫外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即便是清清静静一点事没有,也有人要生出多少事来。在自己家里还好些,若是在外头一时不注意带出个一点半点的,岂不是要落人口舌?”黛玉其实心中还有另一层担心,只怕纯皇贵妃看着自己二人如此亲密也不会很高兴。 紫鹃雪雁二人连忙答应。黛玉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紫鹃叹了口气,自去做事,雪雁却磨磨蹭蹭,黛玉见了摇摇头叹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成?” 雪雁看着黛玉,眼中似乎有一种无奈,这是黛玉与水溶交往以来许久都不曾有的,雪雁琢磨了一阵,方才问:“姑娘,你是不是和王爷吵架了?” 黛玉摇摇头,雪雁又道:“只是姑娘今儿怎么好好的又伤起心来了?刚才王爷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伤起心来。” 黛玉并不回答,静静站起身来,走到案前的水仙跟前,水仙依旧在静静开着,散发出好闻的味道,花是如此简单,若做人也能如此简单这世间是是不是会少了许多多算计,是不是会少了许多的争权夺利? 雪雁见她默不作声,也默默跟在她后面,对黛玉道:“姑娘,这花被炭火一熏越发好了。记得从前我们在那府里时,有一年琴姑娘也送了姑娘一盆这花,只是开的似乎也没有这个好。” 黛玉笑了笑,笑容中满满地都是无法挥去寂寥:“那里有几个是真心?便是花也许也能感知,可是我却不知道,雪雁,你说我是不是太傻,在那里住了这么些年,竟然不知道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时时刻刻盼着自己死去。是舅母?是薛姨妈?还是外祖母?雪雁,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们待我还有几分真心?我还能信谁呢?”说着,竟又咳了起来。 雪雁轻轻替她拍着,“姑娘,如今一切都好了,姑娘就不要想那么多了。至于是谁害姑娘的,我相信王爷会弄清楚的。等查到了,我第一个不放过她。”说着将手握成拳头,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罢了,你怎么不放过他?我倒没你这么生气了,看你这模样,还真有个侠女的模样。”黛玉抿着嘴微微露了点笑。 当夜,黛玉却只在灯下痴痴看着,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紫鹃、雪雁二人也不敢深劝,只是陪着,渐渐二人竟也抽泣起来,紫鹃勉强笑道:“我们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进来陪姑娘的,怎么也跟着姑娘伤起心来。姑娘这许久也没这样哭了,今儿哭一哭倒好,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也就好了。”黛玉见夜也已有些深了,便也道:“你们快去睡吧,我再坐坐便也就睡了。” 紫鹃两个虽不放心,可也不敢违拗,只得掩门出去。好容易见她房里的灯熄了,紫鹃雪雁二人便时不时进来探视,虽然见黛玉只安稳的裹着杏绫红锦被躺着,紫鹃替她掖了掖被角,掌着灯正要离开,却看见她的眼角渗出一颗晶莹的泪珠。紫鹃摇摇头,伸出手来想替她拭去,却又将手缩了回来。 第四十九章 闻道多情复病心(一) 第二日一早,紫鹃雪雁二人早早便起来,紫鹃想进去瞧瞧,雪雁去拦住:“姑娘昨晚哭了许久才睡,今日左右也没什么事,不如让姑娘好生歇歇吧?” 紫鹃不放心地看了看屋里,却见里头静悄悄的,显然黛玉并未醒来:“这,好不好啊,姑娘从没这时候还没起身的。[.超多好看小说]。。若是有什么事。。。”紫鹃想了想,还是没将昨夜黛玉依旧悄悄流泪之事说给雪雁听。 “能有什么事?从前姑娘在那府里时,每日都要给老太太和二太太问安,虽然老太太也说不必去,可但凡迟去了些时候,哪回不是就议论纷纷的。前些日子又要进宫陪纯贵妃娘娘,每日不到寅时就起身了,哪里得空能多睡一会子啊。如今娘娘不在宫里,姑娘也可以趁着这机会好好休养休养。姑娘向来身子弱,如今虽然好些,可若不好生保养着,再犯了病可如何是好?” 紫鹃自那日知道黛玉为贾府之人所害之后,回来便觉得黛玉不似从前那般亲近,她有的是个极聪明的,便知黛玉只怕有心结郁闷在心。只是她也不好多劝,况且此事到底是贾府对不住黛玉,自己虽跟在她身边日久,可到底也还是从那府里出来的,也难怪黛玉会起了疑心。如今见雪雁这般说,她原是黛玉从苏州带来的,自然比旁人更懂得她,于是倒是不好执意再进去。便悄声笑道:“你还说让姑娘多睡睡呢,只在这里喋喋不休,再怎么能睡只怕也要被你吵醒了。”雪雁吐吐舌头,拉着紫鹃往别处去了。 紫鹃只是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干脆搬了个小枙子坐在窗下,一边绣着花,一边听着里头动静。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听见里头隐隐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声,紫鹃连忙停了手中的针线,忙往屋里头去。紫鹃进到房中,掀开帘帐一看,黛玉脸上泛起妖异的潮红,竟似从水中捞起来一般,身上盖着锦被还一时看不出来,额头上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下来,似乎是一个永远不会枯绝的泉眼。紫鹃吓了一大跳,大声叫道:“姑娘。你怎么了?雪雁,快进来看看姑娘。” 雪雁闻声忙也进来,见黛玉这般光景也吓得脸都白了。颤抖着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都怪我,没有早点进来看看。”紫鹃急得跺脚:“小姑奶奶,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去找个大夫看看。” “好。”雪雁简短的回答后忙跌跌撞撞的往回跑。“等等,”紫鹃忽然叫住她:“这事只怕还要惊动王爷。请王爷替姑娘找个大夫,我们也好安心。” 雪雁连忙让人去北静王府回报水溶,一边又忙着先请了大夫来看。偏水溶如今暂摄朝事不在府中,管事的听说是林姑娘之事,不敢怠慢忙让人赶着去回禀了。 紫鹃忙备了冰袋,给黛玉敷在额头。所幸此时正是冬季,这冰块却是容易得的。黛玉只觉得身子滚烫滚烫,燥热难耐。一边好似在炉火边烤似的,一边却好似在冰天雪地里冻着,寒热交杂中,除了痛楚也焦热却没有别的感觉。正在难受间,额头被冰凉的冰袋一刺激。倒是清醒了几分。微微睁开眼睛,见紫鹃一脸焦急。反来安慰道:“你急什么,我这又不是头一回生病了。没事的,不过是昨儿受了些凉罢了,略歇歇也就好了。” 紫鹃急得快哭了出来:“姑娘您可醒了……”黛玉含糊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在说不要惊动王爷,便又昏昏沉沉失去知觉。 这里雪雁请的大夫也过来,看了黛玉,吃了一惊,捻着胡子道:“姑娘这病来势凶猛,老朽不敢擅作主张,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紫鹃、雪雁二人吓得不知如何才好,好容易求着大夫勉强开了方子,那大夫又道:“姑娘这烧若是能降下来,许是还有几分生机,若不然,只怕是再世华陀也难了……” 紫鹃二人只得先去煎了药,等水溶来了再作打算。没多久,水溶也急匆匆赶来,也顾不上再问什么,忙叫带来的太医进来问诊。那太医看后也开了些药,紫鹃因拿方才那大夫开的方子来看,太医便道:“这些药倒也使得,只是未必即刻便能奏效,如今既然还未服用,也不急在这一时,另煎了来便是。” 紫鹃忙亲去煎了药来,黛玉只觉得似乎有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却又无力去看清。恍惚间也不知是谁拿了药汁来喂她,也只是茫然地下意识地吞下那浓浓的药汁,却已丝毫觉不出苦味。朦胧中却似乎见到了父母,见到了水溶,似乎身在冰雪之中,可心却是暖的;虽说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心中却是甜的。这其中一切似乎如此美妙,美妙得想要沉沦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真正有些清醒,黛玉勉力睁开双眸,房内并不昏暗,口中只觉得焦渴万分。黛玉呻吟了一下,叫道:“紫鹃。”可声音却小得出奇,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停了一会儿,并无人答应。黛玉往帘外看去,紫鹃、雪雁正趴在桌上打着盹儿,可房中却似乎少了些什么,黛玉觉得微微有些缺撼,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再看紫鹃二人显是累极了,便也不忍心再叫,便想要自己起来,用手支撑着自己缓缓坐起来,可别说下地了,便是坐着也已消耗了不少气力,只得倚在床头不住的喘气。 紫鹃似乎听见了什么,迷蒙着眼睛下意识的便看了过来,见黛玉坐了起来,惊喜着低呼道:“姑娘醒了?”忙过来扶住:“姑娘好些了?” 雪雁此时也已被惊醒,见状也是又惊又喜。黛玉微微笑着:“你们替我倒些水来,我可渴死了。”雪雁忙去倒了碗早已煨着的参汤:“姑娘病了这些日子,什么也没好生吃,如今醒了,可真要好好养养了。” 黛玉似得甘霖一般,一口气喝了下去,紫鹃笑道:“姑娘如今才算是有点人气了,姑娘不知道,您病了这些天可把我们给急坏了。王爷恨不得把朝政都搬到姑娘这里来,每晚回来了就只陪在姑娘跟前,我们怎么劝也不肯听,到了早上才又到朝里去。这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黛玉心中一甜,少不得问道:“他到哪里去了?” 雪雁笑道:“姑娘病了整整五天,王爷一过来就寸步不离地陪着姑娘,连我和紫鹃姐姐都得靠边了。今儿早上王爷去朝里时还再三嘱咐我们,姑娘一醒来就要让人去禀告,只怕王爷听说姑娘醒了,恨不得长了翅膀就飞回来呢。”一行说着一行便笑了。 “这小蹄子越发爱说了。”紫鹃笑骂道:“也不知道前几日是谁哭得两只眼睛肿得象个桃子似的。” 黛玉凝神望去,见她两个眼圈都黑黑的,心下恻然:“都怪我太不济了,不过是着了些凉,怎么竟闹出这么大的症候来,你们这几日必是被闹得不得安宁吧。如今我也好了不少,你们也轮换着去歇歇吧。王爷那里也不必让人去报信了,我既是已经好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真巴巴的去了,岂不累了王爷让人笑话?” 雪雁嘻嘻笑道:“我们倒是不急。只是王爷回来,姑娘可得好好劝劝,这几日我们不过是白天端茶递水罢了,到了晚上,可都是王爷守着姑娘,我们两个只是轮换着过来。”黛玉微微笑了笑,“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雪雁忙看了下外头的西洋自鸣钟:“已经申时了,想来王爷也快回来了吧。” 黛玉默默想了会子,对紫鹃道:“这几日只躺在床上,躺得骨头都松散了,你扶我起来坐坐,再把那个窗户开开。” 紫鹃只得依言,窗却只开了小小一条缝,黛玉望了出去,外头似乎下着大雪,白蒙蒙的映着房中的一却都如此纯净。雪雁笑道:“我们也在这屋里一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下起了大雪。可惜姑娘病着,要不姑娘是最爱看这雪景的。” 紫鹃忙瞪了她一眼:“姑娘还病着,你倒又来勾着姑娘。姑娘这病未尝不是那日贪看雪景才受的凉。”一面又劝黛玉:“外头冷,姑娘把窗关了吧,等会寒气又进来,姑娘这病刚才有些起色,再受了凉可就不得了。” 黛玉微微点头,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今日如此大的雪,他还会过来吗?踏雪探人,倒是有趣。” 不过半个时辰光景,就听外头人道:“王爷来了?” 又听水溶道:“林姑娘可醒了没有?” “醒来约摸半个时辰了,紫鹃和雪雁在里头照应呢。”这声音却有些熟悉,似乎似曾相识。 却见帘子一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进来,夹着股外头清冷的气息令人为之精神一振,不是水溶还是谁,只见他穿着杏黄色四爪蟒袍,却并没罩大氅,显是在外头已然脱去。 第四十九章 闻道多情复病心(二) 黛玉一喜,略直了直身子,却又叹了口气:“外头这样冷,怎么一下就把外头的衣服脱了,若你也受了凉可怎么是好?” 水溶一进来便看见黛玉靠着,心中狂喜,三步并成两步走到床头,仔仔细细看着她好一会儿,方道:“你瞧瞧越发瘦了。(.无弹窗广告)嗯,气色还不错。”听黛玉说他把大氅脱了,又笑道:“外头也还好,只是这里暖和的很,很不必穿得那么厚。外头的衣毕竟夹了些寒气,带了进来反倒不好。” “那也该在外头笼笼火再进来啊,这样一冷一热的最是容易生病的。”黛玉看着他,这几日操劳下来面容越发显得有些清瘦,越发显得气度高华、恬淡洒脱,给人一种温暖而踏实的感觉。 水溶见她关心自己,这些天的劳累瞬间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却是甜甜的,如同三伏天吃了个冰块般舒适。又见她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知有多少,心里自然喜欢得很,忙笑道:“你说的是,我记着了。刚才只是听说你醒了,心里一急就忙进来了。” 又问侍立一旁的紫鹃道:“姑娘坐了多久?” 紫鹃忙道:“姑娘坐了好一会儿了,刚吃了药,说是躺着不舒服。” 水溶柔声对黛玉道:“你瞧瞧你,方才还说我呢,自己也不知道照顾自己。才刚醒来就让自己这般劳累,我们先歇一歇好不好,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到外头去。”一面替她把靠在外头的大枕拿掉一个,让她舒服的躺下。 黛玉似乎感到一丝疲倦,微微闭上双眸,却又象是舍不得什么似的,又睁开双眼。水溶却只觉得一却如此美好,心中竟有从前从未有过的安宁,有心与黛玉多说些话,却又怕黛玉病中无力,便道:“你若累了就只管睡,不必管我,我只在这里陪着你就好。(.无弹窗广告)” 黛玉摇摇头:“我不累,睡了这么些日子早便睡够了,倒是你,这几日只怕是累着你了。听紫鹃她们说你白日要去理那些朝政。晚上又不眠不休地陪着我,纵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如今我也醒了,你只管去歇着便是。就是雪雁,我也让她去歇了。 水溶见她嘴上虽是这样说,可眼里却有浓浓的不舍之意,便笑道:“哪有你说的这样辛苦,我不过是干陪着你罢了。其他那些事也都是她们在做。你又时常昏睡,我也没趣,也就只好陪着你咯。你瞧瞧,是不是还长胖了些?”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瞎说,分明是瘦了,还偏说自己胖了。”目光却是在室内略略流转。见外间的榻上陈设着被、枕等物,便知道水溶只怕这几天都是宿在那里了。他堂堂一个王爷,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心下感动。却又不知如何说。二人沉默了一会儿,黛玉看着案几上的开得有些过了,便叹了口气:“我病了这几天生生浪费了这花朵了。这一屋子的药气倒熏得这花不好了。” 水溶忙道:“可见是我疏忽了,这药香其实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凭他什么花香也比不过。我原该先就把这花撤了的,倒是这花冲了这药香味。我这就让人撤了去。等你好了,再重新拿进来。” “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你倒认真了。其也大不必搬走,这屋里除了我,就连半点活物也没有,有了这花在这里开着倒也多些生气。”黛玉捻着被子笑道。 水溶温柔笑了笑:“这个到底有些味道,先撤了去也好,你若喜欢,我让人从我那里送些梅花过来。这时候梅花开的也极好,我选那种清冷无香的,放在这里远远看着倒好,也不至冲了药香。” 黛玉含笑点头:“就依你便是。”水溶见她脸上带了些倦容,便知她病中无力,恐她多说了话伤了元气,忙劝道:“你先闭上眼歇着吧,等你好了,我们有什么话不能说?” 黛玉点点头,水溶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快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黛玉微微点头,脸上绽开了温柔的笑意,水溶的手给了他无尽的温暖,安定了她的身心。 黛玉醒来便夜里了,外头的雪光映着室内还有些光亮,桌前的琉璃灯想来已经点了些时候,火苗时不时地跳动着。几案上的条几上水仙已经撤去,换成一一个青瓷美人觚,里头插着几枝罕见的绿梅,累累如碧珠缀珠、翡翠满枝。窗下悬着一盆吊兰,如今虽是冬日,却也长得枝叶葱笼,显得生机盈然。 水溶却俯在床前,身上盖着件狐狸毛大氅,手却依旧紧紧握住黛玉的手不曾放松。黛玉凝视着他,熟睡中的他不象平日那么俊朗不凡,却有些小孩子般的稚气。黛玉轻轻将手抽出来,悄悄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面颊。虽然时常在外头行走,可脸上依旧是光洁,许是这些天劳累的缘故,嘴角周围依稀有些胡子碴。他对自己确是一片真心?黛玉心道,或许他真的是自己的良人?黛玉脸不禁红了,变得发烫起来。还好他没醒,要不岂不是羞死人了!黛玉暗自庆幸。 “怎么?我是不是瘦了?”水溶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反手按住黛玉的纤纤细手,笑着道。 “你。。。”黛玉又羞又急,忙将手抽回来,便要往被子里躲。 水溶却笑着道:“刚才可看够了没有?若是不够,我再点两盏灯来,记你看个够可好?” “你这人再坏不过,明明醒了,还在装睡,就等着看人笑话,饶这么着,我可不敢再理你了。”黛玉赌气道。 水溶忙陪着笑:“也没有早醒啦,只是才醒了一会儿,看你在出神怕惊了你,所以就没敢叫你。后来看你又来。。。” “你还说!”黛玉气得抓起身侧的枕头便扔了过去。 “不说了,不说了。”水溶连忙赔不是,又掌了灯过来,细细看了回,“看你的气色可是好多了,照这样下来,只怕过几天就能下床了。” “什么?还要过几天才能下床啊?我可都闷死了。”黛玉却是一脸不高兴,嘟起红唇不乐意地道。 水溶不由情思荡漾,却又不敢造次,忙笑道:“其实你也算是会挑日子生病了,你看看这会子外头反正冰天雪地的,能往哪里去?不如好好地养养身子,等来年开春了我带你到外头玩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黛玉喜道:“别到时候又不让帐了。” “你放心,我几时骗过你?可你也要答应我,好生养着病,别成天尽操心。外头的事都有我呢。”水溶如同哄着个孩子般道。 第二日,水溶见黛玉好了许多,便也放心不少。想着这些日子心里挂念黛玉,也没好好处理朝政,眼看水宸已经去了十来日,便和黛玉先说了,便直到当晚才回来。 黛玉自己在家却是无聊得紧,紫鹃恐她病后体虚,也不敢让她看书,黛玉只得与她们说说话打发时日。午后,黛玉让雪雁先回去歇着,只让紫鹃陪着自己。紫鹃一面收拾着水溶让人送来的陈设,一面对黛玉道:“这些东西王爷先前就送来了,姑娘怎么今儿巴巴地想起来要摆呢?” 黛玉倚在枕上,手里缠绕着银粉色的帘帐:“不过是今日刚想起来罢了,有什么稀奇的?前些日子我总病着,如何还有人想起这些来?如今整日呆在房里,再不换些新玩艺儿岂不更是难受?哎,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闷多久。” 紫鹃笑道:“我瞧着姑娘是越发耐不住寂寞了,从前在府里时,姑娘还总是懒怠着出去,就是有姐妹们过来说话,也只是坐坐便散了。如今姑娘有王爷陪着说话了可还嫌冷清,总把我和雪雁拉着一处。” “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从前身子不好吧,如今我也还病着,可却没有从前那种不想和人说话的感觉。”黛玉歪着头想了一回,自嘲地笑了笑:“你一说起来我还真有点想三妹妹她们了,也不知道她们如今过得还好不好?三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许了人家没有。可惜她又是姨娘生的,虽然有父亲,可二舅舅却是从不管这些儿女之事的。老太太年纪又大了,也管不着这许多。” 紫鹃原以为因为前日之事后,黛玉必定深恨贾府之人,如今看来却也未必。犹豫了再三,终还是忍不住,于是大着胆子问:“我有句话想问姑娘,不知道姑娘。。。” 黛玉微微笑道:“你也不必再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说着让紫鹃递了杯水过来,看着水还很热,索性用双手环着杯子取着些暖儿,一面淡淡地道,似乎在说着一件与自己绝无关系的事一般:“说是不恨那下毒之人原是不可能的。只是病着这几天我也想了许多,外祖母虽说是想着贾家的事多些,可要下这样的狠手来害我只怕也下不了手。至于姐妹们,更是不会,先不说别的,便是这毒也不是寻常就能得的。至于大奶奶和凤姐姐,就算把我死了,那些东西也落不到她们手里,她们何苦做这歹人。你想想,除了这些人外府里还能有谁?” 第四十九章 闻道多情复病心(三) “依姑娘这么说,下毒的莫非是二太太?”紫鹃大惊,失声道:“可再怎么着姑娘也是她外甥女,姑娘自进府后待她也是礼敬有加,她如何下得这等毒手?” 黛玉轻轻闭上,苦涩地笑了笑:“或许也不是她吧,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但愿我猜得原都是错的。[.超多好看小说]罢了,这些原都过去了,其实若是她们,我的心还会好过些,紫鹃,你知道吗,我多怕不是她们做的啊!”黛玉的声音中有些颤抖,掩饰着心中的不安。 紫鹃知道她的心思,忙劝慰道:“想来必是如此了,二太太其实最怕的是宝二爷待姑娘好,只是这样一来,可亏了姑娘。姑娘这些年生生受了这些罪。” 黛玉凝视着紫鹃,她齐整的发鬓并无一丝凌乱,象极了她这个人,在贾府里这些年,守着规矩原是她的本分,虽然她是贾母派来侍候自己的,可何曾不是一心一意为着自己着想?便是从前纵恿自己近着宝玉,虽有自己的私心,却也是为自己考虑。后来自己气怒之下离开贾府,又是她不离不弃,一心跟随。前几日因为这下毒一事自己也不免疑心她,可她依旧一如既往,尽心服侍。 紫鹃又道:“姑娘也别太伤心了,如今一切也都过去,姑娘若真咽不下这口气,不必姑娘亲自说,便是微微露出个意思,只怕王爷也放不过他们。”紫鹃虽嘴里如是说着,可眼眸中却闪烁出些许不安。 黛玉微微叹了口气,“傻丫头,你是怕我真的去报复他们不成?你跟了我这些年,难道还不知道我?如今我依旧好端端地在这里,去恨他们又有何用?再说你是从那里出来的,我娘也是从那府里走出来的。若果然是让他们家破人亡,你我又情何以堪?其实如今我倒是担心王爷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两日王爷虽然没再提这事,可未必他就放下了。(.无弹窗广告)”黛玉微微蹙眉。 “那可如何是好?”紫鹃大惊失色,“如今那里已经大不如前了,若王爷有心对付,老太太年纪大了,只怕要受不得……” 黛玉知道紫鹃原是贾母的丫头,与贾母情份不比别人,若说别人还罢了。若是贾母有事她却必是伤心的。黛玉微微笑了笑:“我也不愿这样,且看看这些日子王爷让人去查的境况再说。”想起前些日子之事,又觉心中歉疚。见紫鹃略略有些失望,便拉了她到身边坐下:“好姐姐,前些日子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紫鹃却是唬了一跳,忙乱摆手道:“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多嘴了。我再不敢乱说,只求姑娘别撵我走才是。” 黛玉见她惧怕,心中越发不安,软语哀求着:“你别急,我不是这个意思。前些日子我为着那事,远着你。我知道你心里必是委屈,我心里也是不好受。这些好姐姐,看在妹妹年轻不知事的份上。就饶了妹妹这遭吧。”说罢,一双妙目目不转睛看着紫鹃,盈盈欲滴,令人着实不忍拒绝。 紫鹃忙道:“姑娘快别这样,这岂不是折死我了吗。原是贾府对不起姑娘,比起姑娘受的这些委屈。我这点又能算得了什么。况且姑娘也没对我怎么着啊。” “果然不生我的气?”黛玉半信半疑。 “自然不生气了,”紫鹃瞧着她的样,心里叹了叹气,无奈道:“姑娘虽是主子,可说句不该说的,我早把姑娘当成我妹妹了,哪里会生姑娘的气。好姑娘,又该喝药了,我们只顾着说话把姑娘吃药的时间都给耽误了,姑娘稍等等,我这去端了来。[.超多好看小说]” 黛玉这才放心下来,笑吟吟道:“那你就去取了来,我可巴不得你忘了呢,反正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少吃些苦药也好!” 因为怕药凉了,水溶早让人在外间设了个小炉,煎好的药便煨在上头,紫鹃到外头将药倒到一个小银碗里,又拿了个水晶小碟盛着些腌玫瑰和盐津梅子,一齐端了进来,“姑娘我们先把药喝了吧!” 黛玉看着那碗乌黑发亮的汤药,不由又皱了眉头:“这药得喝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真真是把人的苦胆都喝出来了。拿过来吧,哎,紫鹃能不能不吃啊!” “好姑娘,你就好好把药喝了吧,喝了这么些年的药,怎么还是这样怕苦?你看看,这些都是王爷让人送过来的,都是他让王府里的大厨特意作的,味道很不错的,另外还有几样,姑娘要的话我再去拿来。姑娘喝了药含上一些能去药里的苦味。” 黛玉无奈地捏着鼻子道:“罢了,你先拿过来,这味道我闻着都快吐了,还不如早点喝了呢!”说完自己拿起药来,一下喝光。紫鹃忙将水晶碟子拿到黛玉跟前,黛玉随意拈了粒梅子放进口中,让梅子的酸味略略冲淡些药的味道。 黛玉看着紫鹃将碗碟收拾出去,看了看外头光景:“这是什么时辰了?王爷也该回来了吧?” 紫鹃一面收拾着,一面笑道:“姑娘忘了吗,王爷今儿出去时还说要迟些回来呢,这才什么时辰,姑娘就等不及了?姑娘再歇歇,只怕王爷也快回来了。” 黛玉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道:“罢了,歇,歇,歇,我都不知道歇了多久。紫鹃,你扶我起来吧。” 紫鹃却站着不动,只是劝道:“王爷交代了,不让姑娘下床呢。” 黛玉嘟起嘴来,“你们怎么什么都听他的,还有没把我放在眼里!”说着赌气躺了下去,拿被子将自己裹着紧紧的,脸却朝着床里去。 紫鹃无奈摇了摇头,也不去招惹他,自己收拾了东西出去。 黛玉生着闷气,朦朦胧胧却有些睡意,过了一会,黛玉觉得有人在轻轻推着自己,“你们又来理我做什么,你们不是眼里只有他吗?只听他的话就好,又管我做什么?” 黛玉觉得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玉儿这是在吃谁的醋呢?”说着一只略有些冰冷的手一脱覆上她的额头,黛玉转过身来:“让你们别来惹我,还偏来!” 黛玉转过身来,见是水溶,又气又急:“你怎么蹑手蹑脚地就来了?你不是说今儿要迟些回来的吗,现在很迟了吗?” 水溶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象吃了火药似的?紫鹃她们惹你了吗?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黛玉气道:“别人倒没惹我,就你惹我了呢,你怎么替我出气!” 水溶笑道:“好玉儿,快别生气了,我知道,是我不好,这不,我还给你带了个礼物呢!你等会看看,可喜欢不喜欢?” 黛玉看了看水溶,并没有什么东西,便撇了撇嘴道:“不过就是些首饰玩物罢了,有什么稀罕的。” 水溶却不急,只是含笑道:“你先别说得太早,你等着。”说着便扭身出去。 黛玉倒起了些好奇心,这些日子水溶时不时在外头弄些东西来,却从未有这么神秘,黛玉笑道:“什么稀罕物件,还要藏在外头去?” 水溶手上提着一个鹦鹉架子,那架子半新不旧,却似曾相识,架子上却站着只白如雪的鹦鹉。黛玉忙伸手接了过来,一边抚着它的羽毛,又惊又喜:“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水溶笑道,“这就觉得有趣了吗,还有更有趣的呢!”说着拿了一粒小小的玉米粒出来,引逗着那只鹦鹉,那鹦鹉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了下去,“姑娘吉祥,姑娘吉祥。” “它还会说话?”黛玉更是惊喜交杂,“还有这架子,怎么是旧的?似乎有些眼熟?” “你忘了吗,再仔细看看。”水溶笑道。 黛玉仔细看了一回,恍然大悟:“这是从前我养鹦鹉的那个架子吗?那只鹦鹉跟了我许多年,也解了我许多寂寞,只可惜后来我要回南,也没顾上它,后来回来时听说它飞走了,再也没飞回来。” 水溶见她有些伤感,忙劝慰道:“它是你养的,必定也是如你一样,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你既然已经走了,它在贾府也就没有什么留恋了,自然也就飞回山林去了,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黛玉想了想,“算了,一切都已经过去,这架子你从哪里找来的?还有这只小鸟,从前我那只鹦鹉可会念好多我的诗呢,你这只可会念什么诗句?” 水溶轻轻抚摸着那雪白的鸟儿:“我到贾府找过你,可你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只在那里找着这个,我就拿了回来。还有这只鹦鹉,是我亲自挑的,你觉得还好吗?虽然它现在还不会读什么诗,可这句话我足足教了一个月才让它学会这句话的。还有,你从前的诗太过伤感了,你以后写些别的好不好?”说着将黛玉轻轻拥在怀里。 “你从哪里看到我什么诗的?”黛玉奇道:“我不记得这些日子念过什么诗啊?” “你这个小糊涂,你忘了我刚才说的,我不是到过贾府吗。”水溶晒笑道。 第五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一) “那些诗集我已经带了出来了啊,你就算是去了那里也找不到啊?”黛玉有些不解,“哦,对了,你原先说起过很是欣赏三妹妹的,从前我们诗社里作的诗都在她那里,可是她写给你的?” “正是。”水溶含笑点点头,“往后你可别再写那些伤春悲秋之作,这些诗作好自然是极好,只是你写来一则伤身子,二则自己作了也难免伤心。便是我看了也是难受的很。你看看,这些日子下来,越发瘦了些,连这翡翠镯子也松了许多。”说着,用手轻轻转了转黛玉纤细的手腕上套着的飘花沁水的镯子。 黛玉微微笑道:“这原是不打紧的,从前也是这样,只是前阵子吃胖了些,要取下来竟有些难了,现在正好,这个我正戴腻歪了呢,正好我想取下来换你前些日子送我的缕金明月镯呢。你不是总说那个镯子好看吗。”说着便顺手将镯子蜕了下来放在床前的案几上。 水溶随手拿起来,看里头水色细腻,色泽油亮,便微微笑道:“看不出你还挺看开的,快起来吧,等会我们该吃饭了。” “我看你可真把我当成猪养了吧。”黛玉嘟囔着,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过了两日,水溶依旧如常去朝上,黛玉只得自己闷在屋里,看着屋外飘飘而落的雪花发呆。黛玉百无聊赖,只得拿了本书躺在榻上随意翻着,可不过翻了几页便又放下,叫着紫鹃道:“你倒是给我想点事情让我做做啊,这样成天躺着,闷也该把我闷出病来。” 紫鹃少不得耐着性子劝道:“姑娘从前不是也时常歪在屋里吗,怎么如今竟这样沉不住气了?”看黛玉颇有些失望,忙又道:“今儿早起听王爷说。请了客人到家里,姑娘不妨猜猜是谁?” “罢了,我才不猜呢。”黛玉不乐意地道:“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王爷也从没带外人来过这里,还能有什么客人。想来不过是又在外头给我买了条鱼儿或是小猫小狗的,在这里故弄玄虚而已。” “小猫,小狗,”紫鹃抿着嘴笑道:“姑娘可真会猜呢。我到外头看看,只怕这会子也该到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在玩什么花样?”黛玉看她这样神秘,便也干脆起身。坐在妆台前,往镜子里一照,果然是病了些日子了。苍白的脸虽说比前几天好些,却依旧是我见犹怜,数日来皆不曾下床,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别有一番韵味。黛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叫了雪雁进来,替自己梳洗。 雪雁一面替她梳理着秀发,一面道:“姑娘今儿气色大好了,如果王爷看了,必定高兴得很。姑娘这些日子总没有起来,这发丝又长了些呢。” 黛玉拿着面菱花小镜前后照着。盈盈笑道:“谁说不是呢,你快着些,等你紫鹃姐姐回来看我在这里坐着。又该说我了。现如今她至少有半个人是王爷那头的,只向着王爷说我,但凡王爷不在,便有她来管着我。” 雪雁偷偷吐了吐舌头,笑道:“姑娘也别这么说。其实紫鹃姐姐也不是如今方才管着姑娘的,向来也就是她说姑娘才肯听几句的。如今姑娘越发不听劝了。依我看着,竟有几分从前在家时的光景了。” “你这样说的好象我从前多不听话似的。”黛玉见鬓边略有几丝发丝没有梳上去,便自己有小梳子笼了,一面笑道:“你也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了。今儿到底是哪来的客,既是有客来,紫鹃也替我梳洗着,难道就让我这样灰头土脸的见人?” 雪雁微微笑了笑,并不答言,替她松松笼了个如意髻,发丝间隙间只插了一枝宝蓝玉簪,黛玉又让她拿了件素白色的长锦袍,上头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用了根同样深棕色的宽腰带束在腰间,越发显出身段纤纤,不盈一握。[] 黛玉对镜看了看:“把那簪子换成那个红珊瑚梅花簪吧,病得久了,没有些艳丽些的色彩越发显得人都颓唐了。”又自己在妆匣内挑了朵红珊瑚小花来,配了两个极精巧的红珊瑚坠子。雪雁又用银簪挑了些胭脂在手里化开,替她扑在脸上,自己却往后退了两步,细细瞧着:“姑娘这样一打扮再看不出是生着病的人,显得气色越发好了。这衣服也就姑娘穿才好,若是旁人这季节穿了,只怕都会显得臃肿呢。” 终还是怕她受了寒,虽然屋内烧了暖暖的炭火,依旧还是拿了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替她披着,又恐她劳累,让她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又在榻前另放了个小暖炉。黛玉倒是笑了:“你也太仔细了吧,横竖这屋子里也暖和,你又让我穿了这么些衣服,又生了这么些炉子,到时我倒是不受凉了,可又该热昏过去了!” 雪雁也笑了起来,“姑娘身子弱,还是小心些才好。” 黛玉软语求道:“这别的也就罢了,终究也没到外头去,这鹤氅就不用了吧,这么件大衣服,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雪雁见她说的可怜,也笑道:“姑娘说的好可怜见呢,其实这能有多重,这是前儿王爷特特拿来的,最是轻便保暖了。”只得替她取了下来,另换了个薄锦被替她盖上。 主仆二人正在闹着,便听紫鹃在院子里道:“雪雁,客人来了!” 黛玉一楞,心道:这样的大雪天,真有客到?又听紫鹃道:“二位姑娘慢点,这里路滑,小心摔着。”黛玉从窗格中看出去,只见紫鹃打着青布油伞领着两个裹着昭君帽的女子正往里走,后面跟着两个丫头模样的人。黛玉忙劝雪雁道:“你也出去迎迎。” 自己也慢慢从榻上下来,披了鹤氅也到外间里来。 这时紫鹃等也已到了外间,正在炭火跟前解下外头的昭君帽呢。一见她出来,紫鹃忙过来搀扶,“姑娘怎么自己出来了,您看看这是谁来了?” 黛玉定睛一看,一个身穿玫瑰红冬装,另一个却穿了袭雨过天青色冬装,在这大雪漫漫的季节显得有些寒素,二个服饰皆是半新不旧,正是探春和惜春二人。黛玉又惊又喜:“你们两个如何知道这里?” 探春连忙施礼:“林姐姐好。”惜春却顾不得见礼,抢上前两步,拉着黛玉的手左看右看,“听说姐姐病了,可我看着比从前气色还要好些呢,也不象从前那样瘦弱了。” 雪雁笑道:“姑娘病了好些天了,这两天才算好些。二位姑娘若是前些日子见到姑娘只怕都要认不出姑娘了呢。” 黛玉忙笑道:“你们两个怎么这样大的雪倒还出来?我早起听紫鹃说有客人要来,还只当她是哄我开心呢。” 探春二人相视一笑:“昨儿北静王爷打发人到我们家里来,说是林姐姐今日要接我们过来。自从林姐姐离府之后,老太太她们一直为姐姐担心,昨儿乍乍得了消息,知道姐姐安然无恙,大家着实开心。原来老太太、琏二嫂子她们也要来的,只是王爷没有吩咐,我们也不好自作主张。老太太恐我们不知道轻重,今儿一大早就打发我们早早起来等着,这不,刚才王府马车一来,我们就跟着过来了。” 探春最是知晓贾母与王夫人心意的,昨日北静王让人去告知后,贾母和王夫人便将她叫了去好一通交代,她原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虽不全知贾家与黛玉其中纠葛,却也能猜到一些。黛玉早有消息却未曾回过贾府,也未曾令人送过一点消息回来,原本探春是颇有些不满的,只是如今贾府早已不如从前,眼看着黛玉深得北静王欢心,别说是贾府,便是宫中元妃只怕也要奉承着些。 今日难得能和黛玉见上一面,她自然不敢有任何抱怨,只是她原不是低眉顺耳之人,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露。雪雁听了却觉得刺耳,扬了扬眉正要说话,却被黛玉按住,笑道:“三妹妹四妹妹别来无恙,三妹妹半年不见,越发会说话了。我们姐妹难得见面,还要恕我未曾远迎之过。来,这里到底凉些,我们到里头坐吧。” 探春见她这样倒不好咄咄相逼,二人便随着黛玉进里屋来,惜春左看右看:“林姐姐,你这里暖和得很呢,不象外头,冷得能把人的手都冻坏了。”探春看时,见这屋内温暖如春,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映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雪光,一面大大的镂金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案几上皆身价不凡的古玩。探春心道:“看来元妃从宫里稍出来的话果然不错,林姐姐真真是颇得王爷之心。其实从那日王爷亲自到府里去寻人,大家便已有些觉察,只是,哎,终究是自己无福,想着便有些默然。 第五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二) 惜春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与想法,只是沉浸在与黛玉重逢的喜悦中。惜春拉着黛玉道:“林姐姐,听说你病了,现在好了吗?” “你看我好没好呢,”黛玉微微咳了两声,含笑道:“你也是知道的,我的身子向来不好,时不时的便是这病那病的,也早已经习已为常了。” 惜春仔细瞧了瞧,脸上带着笑:“比从前好些了。林姐姐,看来王爷待你不错啊。听说王爷如今在主持着朝政,可他记挂着你,显然是。。。” 黛玉早红了脸,笑骂道:“你可别乱想,我和她不过是朋友罢了。对了,你们好容易来一趟,尝尝我们这里的糕点如何。” 紫鹃早将茶沏上,雪雁也捧了个碟子,上头装了各色糕点及蜜饯,探春笑道:“我看可不只是普通朋友吧,你看看,你这里的这些东西,哪件东西不是价值连城的,还有这宅子,看过去也不小吧。” “三姑娘这你可说错了,这宅子是我们家姑娘原本就买下的,从园子里出来以后,我们就到了这里。王爷是后来才来的。”雪雁听探春语气有些怪怪的,连忙替黛玉辩白。 探春是个精明的,忙道,“原本买下的?林姐姐,原来你早有打算?我们在这一个园子里住了这么久,竟然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原先我们还只说宝姐姐深藏不露,原来林姐姐也是真人不露相啊!” 黛玉微微笑了笑:“什么真人不真人的,我哪里能和薛姑娘相比呢?她是运筹帷幄,我不过是未雨筹谋罢了。你们是贾府的正经主子,我不过是个亲戚罢了,在外头有处落脚之处也是必要的。若非如此,只怕我早就流落街头了。三妹妹,你从前管家时不是也有许多未雨筹谋之策吗?我不过只是东施效颦罢了。三妹妹,你在治家上向来素有见第,如今我这里虽然不大,但事事都要自己想着,你是知道的,我对这些向来不精于计算,今儿既然来了,不妨教教我。” 探春笑了笑:“看林姐姐这里的陈设,哪里能计较这些辎铢小利?我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况且如今也是半途而废。诺大的园子,如今已是空空如也,没有几个人了。那么大的园子,别说进益了,每日不知还要花多少银子供奉着。可如今家里如何有这个闲钱,也只能封在那里。更糟的是因为当年被娘娘幸过,卖也不得卖。只能干留在那里。”因为这些日子以来,贾府里的光景是每况逾下,东府与贾赦那边自是不必说了,只能寄居在贾政这边,贾政不过是小小的四品员外郎,如何供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人。所幸还有几个祖宗留下的庄子,只是家里的下人大半都给辞了,每人只留下一个贴身侍候之人。 “如今老太太还好吗?”黛玉沉默了回才问道。 探春摇了摇头:“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身子越发不好了,平日里也只有鸳鸯和琥珀两个贴身服侍着。凤姐姐如今是自顾不瑕,成日病在床上,要么就是和琏二哥争吵。二太太只愁着生计,也不得空;大嫂子每日只是管教兰哥儿。倒是大太太时常往老太太那里去,可老太太又向来不爱和她说话。如今看着她越发想起大老爷了。” “那你和四妹妹也没陪着老太太吗?还有宝玉,老太太向来最喜欢他了,有他陪着,老太太自然就高兴了。”黛玉拿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让茶的芳香味在口唇之间回溢。 惜春拿起片桃花酥,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咬碎,笑道:“林姐姐你这里的东西还是这样好。你不知道,宝哥哥自从你走后,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写文章,我看他啊,是一心要蟾宫折桂了。二太太倒是欢喜的很,可老太太要见他一面可难了,每天只是早上来给老祖宗请个安就走了,至于我们嘛,如今也只是过去请个安的事,至于承欢膝下,却也着实不得空了。” “不得空?”黛玉有些惊诧:“贾府不是最看重这些的吗,岂是句不得空便可以蒙混过去的?” 探春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往下说,惜春却一边往嘴里填东西,一边不以为然地道:“林姐姐又不是外人,再说我们家的境况她又不是不知道,原先不过就是个花花架子罢了,如今连这外头的架子越发也没有了。林姐姐,从前我不知道,云姐姐怎么每回来我们家都那么高兴,如今我可知道了,今儿我到你这里来也是高兴极了,不瞒你说,昨儿晚上一晚上也不曾睡好觉呢。” 紫鹃正拿了碟绿莹莹,晶莹剔透的水晶提子进来,绿绿的果子配着水晶编花果盘,令人一下忍不住想尝一口。听惜春这么说,也笑道:“四姑娘就这么想我们家姑娘?” 惜春一只手拿了提子,另一只手却忙不迭地摆着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一来当然是因为许久没见姐姐心里激动,二来却是因为到姐姐这里就可以好好歇一下。你不知道,我们如今也象从前云姐姐那样,天天要做一堆的活计呢。不但是我们,除了二太太,其他主子也都要呢。入画和侍收两个不但要侍候我们,闲瑕了也要一道做的,若是做得慢了些,那些太太们又该不高兴了。林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做那些针线活了,得空做那些,还不如抄抄佛经来得实在。不过话也说回来了,如今妙玉不在园子里了,我想找人讨论佛经也没人可以说话了。”说话间颇有些失落。 黛玉笑道:“你啊,还是从前那个性子。只是依我看,你倒是也别说那些佛经了,“贪嗔痴恨爱恶欲”我看你啊,哪一条都没戒了,又贪吃,又爱生气,这痴念也着实不曾忘,往后啊,这出家二字,你倒是别再提了。”黛玉说完只是用手绢握着嘴笑。 “人家把你当正经人,才和你说这些的,你倒是来笑我。”惜春不乐意了,推着她埋怨着。 黛玉原本身子还没痊愈,被她这么一推搡,又咳了起来,紫鹃忙过来替她拍着,惜春吓了一跳,“林姐姐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好,又让你难受了。” 黛玉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争气。快坐吧。其实出来这些日子开始时我们几个也是靠着做针线活度日的。我倒觉得这样的日子并不那么难受,至少有些真实的事能让自己做做。你只要想想,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不如我们呢,或许你就会觉得好受些的。” “林姐姐,让你笑话了。你特特让接了我和四妹妹过来,本来还想让你开心一下的,可是四妹妹反说这些来烦你,我们还没问你这些日子过得怎样?”探春有些抱歉地道。 黛玉笑了笑:“这倒没什么,我们姐妹几个难得见面,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问你们呢!” 探春忙道:“林姐姐有什么尽管问。” 黛玉暧昧地笑了笑,道:“你们两个如今也大了,难道家里就没急着给你们找婆家吗?” 探春瞬间羞红了脸:“林姐姐越发不正经了,这话也是女孩子该说的吗?”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问问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两个不比我,我原是无依无靠的,自然也不会有人记挂我。”黛玉喟叹着,用银叉子轻轻拔了拔手炉里的银炭,“四妹妹年纪小也就罢了,三妹妹也不了小,难道家里就不急。” 探春摇摇头:“如今家里早已是昨日黄花,可以说是门可罗雀。大老爷他们都不在家里,从前那些来往的世交旧戚,要么也同我们家差不多境况,有些还不如我们,其他的早躲得远远去了,连面也不曾露。就是从前宝姐姐她们家和我们家走得那么近,如今也早已是不上门了。” 惜春却是低头不语,黛玉深知她如今父母皆亡,兄长也是远在边关服役,只有个嫂子在这里,与她又向来不对付,如今也只是孤伶伶寄居在荣国府里,其中境况不可谓不堪怜,比之当日自己还要可怜上几分。于是拉了她和探春的手,笑道:“你们也不必着急,为官之人有几个不经些风浪呢,就是珍大哥和大舅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你们得了空倒是时常到我这里来坐坐,我对刺绣虽不是很在行,到底前些日子也做了些活计,倒也还卖的不错。如今反正也闲着,我们三个一道说说话日子倒也好过些。” “正是呢,我怎么忘了林姐姐是从姑苏来的。”惜春笑道,“林姐姐,我今后来找你你可不能嫌我烦啊。” 黛玉捏了捏她那吹弹可破的小脸,怜爱地笑道:“那是自然。你尽管来就是,再没人嫌你的。只是有一条,我这里已经够清冷了,你可别再念那些佛经了。” 第五十一章 请求(一) 惜春嘟起小嘴,不乐意地道:“林姐姐,你又来笑我。”二人说笑了一回,黛玉又问探春:“如今薛家如何了?前些日子我倒是碰见过她一次,只是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她便走了。听说宝姐姐的哥哥打死了人,后来是如何了的。” 探春看了看杯里的茶,青翠而澄清,犹豫了一下方道:“因为宝姐姐的缘故,薛大哥也从秋后处决改成流三千里了,后来听说又花了些钱,只在离京城不远处服流刑便是。薛姨妈却是好久不曾来家里了,据说因为薛大嫂子的事很是操心,所以总没到家里来。刑妹妹也已经嫁了过去,所幸薛二爷倒是和宝姐姐的哥哥很不一样,他们夫妻倒是处得不错。听说他们倒是还住在京城,靠开了个小铺子维持生计。从前那些铺子都因为薛大哥的事都变卖了,就连薛二爷那份也是。倒是薛姨妈,宝姐姐如今在东平王府倒还是颇得宠爱,时常能够接济一二。回门那天东平王还特意送了她回门,事后还特特到我们家炫耀了一番。为了这,老太太和太太一气之下就让二哥哥纳了袭人在房里,也算是过了明路。其实为了这事,太太她们老姐妹两个着实弄得不愉快,倒还是老太太看得开,反过来还劝太太。对了,倒是香菱,起先还到府里来过两次,后来听说跟了薛大哥去了,临行时还特意过来辞行。” “香菱?千里迢迢的,也真难为她了。”黛玉起先还是平静得很,低头慢慢一口一口的抿着茶,听见香菱,也是又惊又喜,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杯中的茶水险些洒了出来:“她去了也好。若是还在家里,难保又要受那个薛大奶奶的气。四妹妹,说起来我不久前也还碰见过妙玉,她如今也还仍旧在京里,等明年开了春便回南去。” “是吗?”惜春淡淡道:“我与她原是半师半友,当日她离开时曾说缘起缘灭皆是命,何苦苦相求。[]若是有缘,便是回了南也会见面的,若是无缘,便是相见也是不相识。林姐姐。我如今出入也是不便,若姐姐有机会,定要替我送送她。” 黛玉点点头:“这是自然。还用你来嘱咐。只是我也许久未曾见她,不知是否还住在那里。四妹妹这些日子不见,越发进益了呢。” “林姐姐又来取笑我。”惜春略带了分娇羞,犹豫了一下,方才道:“林姐姐。我还想问你个问题,若是姐姐方便,便回答我,若不然便只当我没问。” 黛玉见她这般谨慎,倒有些好笑,放下手中杯子。含笑道:“你想问些什么,这般谨慎?你尽管问吧,我可是知无不言。”说着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惜春倒不象往常那般嬉闹。正色道:“林姐姐,我问你句话,你可不要恼我。你还怨恨宝姐姐吗?” 探春听她这么说生恐惹得黛玉不快,连忙笑道:“这个四妹妹,平日在家倒是沉默寡言的。连老太太都说你是少年老成,怎么一到林姐姐这里就这样信口开河起来?也不怕林姐姐笑话。” 黛玉倒是不以为意。笑道:“我为什么要怨恨她?如今我也不瞒你们,当日我本就不愿嫁到东平王府,坐上王府车轿的也是雪雁也不是我,若不是宝姑娘李代桃僵嫁了过去,如今雪雁还不知道能不能和我在一处呢!说起来,我该谢谢她才是。” “什么?”探春二人大吃一惊,显然是从前竟不知道。黛玉这时才晓得原来当日雪雁代嫁一事贾府中人竟还未知晓。原来那日宝玉与贾政到北静王府时,宝玉虽然说了怀疑是雪雁替嫁,但回了府中却是未曾提起,贾政也未向王夫人等说起。因此贾府之人竟都还蒙在鼓里呢。 紫鹃却在一旁笑道:“就算是要怨恨,也该是雪雁怨恨她才是。” “这话怎么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雪雁一旁发楞。 紫鹃抿着嘴取笑道:“你且想想,若不是宝姑娘把你换了下来,这时候保不齐你也是王爷庶妃了呢,嗯,或许还封了侧妃呢,哎,这泼天的富贵不是拱手让了人吗?” “好啊,你又来拿我开心!”雪雁见她取笑,跺着脚不依,又过来撕她的嘴:“你这小蹄子越发会拿我开心了,再胡说,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在外间的侍书和入画两个看着她们在打闹,又是羡慕又是意外,探春和惜春二人有些吃惊,探春笑着对黛玉道:“林姐姐你待她们越发好了,若是不知道的人,必定不会想到你们是主仆,一定以为你们是姐妹呢,而且还是很亲密的姐妹。” 黛玉笑了笑:“你们是向来知道我的,素来不爱讲这些规矩,从前在园子里人多没法子,大概的规矩还是要的;可如今我们几个简简单单在这里生活,若她两个再那么拘着,苦的还不是我自己。这样的话岂不是我要找个人说话都没有。”黛玉微微含笑,看着紫鹃两个:“你们要闹倒是到外头闹去,只在这里绕着圈子跑,跑得我头都晕了。” 雪雁只得停了下来,还不断地喘着粗气,一边手还扶着一旁的案几:“姑娘,我,我再不饶她的!” 黛玉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算我怕了你们还不成吗!还不快去看看厨房预备了些什么,我可是要留三姑娘和四姑娘在这里吃饭的。” 一面回头对探春二人笑道:“她两个被我宠坏了,你们别笑话啊。” 探春笑道:“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哪会笑话!你看看侍书和入画,恨不得也能留下来呢。” 侍书大惊:“姑娘,我们可不敢这样想。” “你瞧瞧,这般不识逗,我不过是说句笑话,你们倒认真了。对了,林姐姐,你这里看着挺大也挺细致的,花了不少银子吧!”探春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了看后院,虽说下着大雪,可依稀还可见精巧的假山和些桂树。 黛玉笑了笑,替她们各自添了些热茶:“还好吧,我只是喜欢他这里清净,也是机缘巧合,原来的房主因为要回乡,所以紧赶着要将这房子出手,我也就占了个便宜。其实院子里本来也没什么花木,不过是有几株桂树罢了,可惜如今外头行走都不便,若是秋日里来时,倒可以在桂树下摆上一桌,夜里赏月却是极好的。原本这院子不大,后来王爷将两边的宅子都买了下来,我还想着等明年开春,在园子里多种上些玉兰、梧桐、合欢这些花树,到了花开的季节,纷纷落花,如下花雨一般,在树下经过,染了一身落花,是不是有别样情致?”黛玉望着窗外,似乎沉浸在美丽的花雨之中。 探春暗暗叹了口气:黛玉从前在贾府里时只是喜欢悲春伤秋,如何会沉浸在美丽的憧憬当中?看如今黛玉这模样,分明是生活在美好的爱情之中。为什么她竟有这般境遇,而自己却只能是国公府不引人注意的庶女罢了。不,如今也不能叫国公府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员外郞的庶女而已。如今别说是遇上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王孙公子,便是寻常的官宦人家也不会到自己这样的人家来提亲。 惜春也暗暗叹气:自己如今也如当初的林姐姐一般,无依无靠地寄居在亲戚家里,或许还更糟一些,她还好歹有个外祖母,可如今自己呢?贾母不过是族中的一个叔祖母罢了,看在同族的情分上收留罢了。从前贾母、王夫人等人能那样逼迫黛玉嫁给东平王,今后也保不齐会这般对自己。或许,在他们眼中,女孩儿的价值也就仅此而已。黛玉当初还有个忠心的雪雁肯替嫁,若是自己呢,难道也有人肯替吗?惜春一时无语,呆呆看着黛玉。 还是探春笑道:“从前你就喜欢弄个风雅,如今看来越发如此了。只可惜云丫头今儿没来,不然的话她看见这么大的雪,必定又嚷着要在外头烤肉吃了。你们还记得那回,我们在庐雪亭里玩得那么开心,想想时间飞逝,如今我们竟已都是天各一方。云妹妹也嫁为人妇,只怕此时她也不会象从前那般疯狂吧。” 一时三人皆有些伤感,黛玉勉强道:“你们两个我好容易不再那样伤感了,你们倒好,又来招我了。对啊,云妹妹如今还好吗?”探春笑道:“她倒是不错,听说她夫婿对她很是不错,还带着她到外头去游历呢!只是林姐姐也不用羡慕她,只怕你将来比她还要好过呢。” 这时外头隐隐飘来了阵烤肉的香味,惜春早按捺不住,嚷道:“好香的味道,我倒要去瞧瞧了,你们聊着,我自个去就成了。”说着便三步两步往外头去。 探春看着她的背影,笑道:“四妹妹向来是个深沉的,倒是在你这里能放开。她去了也好,我正有件事要和姐姐商量呢。” 第五十二章 请求(二) “你我姐妹何必如此,妹妹但说无妨。[.超多好看小说]”黛玉略略猜到她要说什么,却也知道若是此番不让她说出来,只怕不会安心回去,便也装作不知。 探春有些为难,顺手拈了朵绿梅放在手中把玩,一边低头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如今的境况,如今大老爷和珍大哥都被判了流刑,他们两个年纪也大了,在外头餐风露宿的,难保能安稳。如今王爷又掌着大权,刑部、吏部也都是王爷在管着,若是姐姐得便,和王爷说一声,再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说完倒是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热切的光芒。 黛玉心中暗暗冷笑:“这话是妹妹和我说的,还是老太太、太太嘱咐的?” 探春一楞,倒没想黛玉会这般问,忙笑道:“这是我自己琢磨的,我看老太太这些日子总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为了我们这些小辈儿操心,若是能替她老人家分忧,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自然要办的。老太太从小儿起就最疼你了,想必林姐姐也不忍心看着她老人家伤心才是。” “你这话说的自然是有理的,妹妹这些日子不见,越发能干了,竟然连朝庭上的事都这样了如指掌。不瞒妹妹说,若不是妹妹说起来,我也还不知道王爷还管着刑部、吏部的大事呢!我还只当王爷和一般的富家子弟一般呢。”黛玉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含笑道。 探春却并不死心,只是笑道:“姐姐向来是如高山远鹤般的人物,正因如此,姐姐和王爷开了口就越发不会被拒绝的。姐姐也念在同是贾府血脉的份上求求王爷。” 黛玉笑了笑:“看妹妹说的,我和王爷不过是朋友罢了,蒙王爷不弃,素日里爱和我说些诗文。论起身份,这也是僭越――更何况这些朝庭大事。这些事原有朝庭法度管着,别说是王爷了,就是皇上,只怕也不好随意施恩。若非如此,大表姐贵为贵妃,深得皇上宠爱,说话自然比我这个王爷之友管用的多。若是能说情,难道大表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大伯、亲堂哥受罪不管?自然是因为其中国家法度难以逾越的缘故。三妹妹向来是个明白人,怎么在这事上却不明白了?再者说三妹妹向来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若三妹妹真是男子,遇上这等事情也要徇私不成?” 探春见她将元春搬了出来倒是不好再求,再说她原也是知道必定难成的。不过是贾母、王夫人催逼得紧罢了,若再相逼,只怕黛玉更加不快,到那时便连路子也堵了,反而更为不妙。于是便也笑道:“你说的是。是我糊涂了,姐姐放心,就当我方才那些没说过也就是了。” 黛玉原也还顾着几分情面,见她不再纠缠,便也顺势下台,笑道:“看你说的好客气。越发显得我们生分了。她们想来也都预备下了,我们若再不去,只怕四妹妹要等不及了呢。” 果然她话音还未落。就听见惜春在廊上叫:“林姐姐、三姐姐,你们怎么还不快点来,再不来,我可把东西都吃了呢。”黛玉一面答应着,一面含笑对探春道:“果然如我所料。我们也过去吧,你们想来也饿了吧。我这里的东西虽然没有府里的精致。你们只当吃个野趣吧。” 一时偕了探春也过这边来。只见惜春早已塞了满满的东西在嘴里,见她两个过来,含糊着道:“我可不等你们了。” 探春见她这样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四妹妹,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黛玉忙拦着:“你就别责怪她了,我这里又不是别处,难得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众人之中唯惜春年纪最小,且她又年幼失母,黛玉向来最是怜惜她了,如今她这般境况,想来在贾府中也是终日郁郁,今日难得过来,见她开心,黛玉也很是欣慰。 一时菜上齐了,探春看时,见桌上不过是几样家常小菜,但却是菜香浓郁,并一大碗绿豆百合粥。惜春手里却拿着串芝麻羊排,就着奶子茶正吃的起劲,见她们来了,不过是略打声招呼,便又继续。 惜春娇笑道:“林姐姐,不瞒你说,自从你离开园子,我最想的便是你这里小吃。” “越发胡说了,依你这么说来,你就不想林姐姐?”探春笑骂道。 “我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再不会象旁人一样虚情假意。”惜春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道:“我可不象有的人,明明心里是恨极了的,嘴里还要姐姐妹妹的叫的亲热。” 黛玉含笑拧了下她的脸颊,笑骂道:“真真这个四丫头,说话越发不留情面的。你只慢些吃,我这里别的没有,这些粗茶淡饭是管够的,再没人和你抢的。知道你们要来,刚才我还特意让紫鹃他们做了些糕点,等会你们回去时,顺便带回去也给老祖宗她们尝尝。” 三人一道吃了些东西,探春二人看黛玉略有些倦意,便笑着告辞:“林姐姐来了一日,我们也该回去了,若不然只怕老太太、太太该等急了。若是方便,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黛玉也不深留,又让紫鹃等准备了些东西给贾母等带了回去。却说贾母、王夫人等见探春二人回来,忙不迭地过来问状况。惜春只是问了个安,便就回了自己房间。 探春却还在这里陪着,见王夫人问那边的状况,便笑道:“林姐姐如今也没过了明路,有些事也不好作主,老祖宗别急,她到底是您外孙女儿,就算不看在别的份上,就看在她母亲是我们家姑太太的分上也不会看着我们家不管的。” 贾母念了声“阿弥陀佛”,长叹了一声:“话虽然如此,可到底我们家对她不住,我这张老脸都不好意思去见她了。” 探春一边替她捶着背,一边劝道:“老太太也别太难过了,林姐姐虽然没说一定能办成,可也没有拒绝。再说了,林姐姐还给我们介绍了个绣庄,她从前也在那里卖过绣品,便是有些针法不知道的也可以去问她。” 王夫人听了却是老大不高兴:“她把我们家看成是什么了?破落户吗?还说什么绣庄,我们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哪里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她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些年,如今攀上了个王爷,就这样张狂起来,我们不过就是让她帮着说句话,什么难事儿,就这样推三阻四的。她在我们家白吃白住这么些年也不知道要感恩图报吗?” 贾母见她说的难听,柱着拐杖道:“你这话就说岔了,别人不知道,你是应该知道的,她当初带了多少银钱到我们家,后来又用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不知道?如今还来说这话!我从前顾着大家的体面,也就不说这些,你到现在还这样说,我倒是替她不值了。我告诉你,若是哪天她想起这档子事来,来和我们要这笔子钱,我看你拿什么来还?还有老大和珍哥儿的事,如果真那么好办的话,元丫头在宫里这些日子如何不敢有圣上提?现在林丫头不过是认得了王爷,你就让她说这话,她自己尚且根基未稳,你让她往后如何抬得起头来?” 王夫人见贾母站在黛玉那边说话,心里越发不服气,强自辩解:“我这不也是着急吗。再说当初也不是只我们一家用了这钱,元妃娘娘省亲也是我们一大家子的荣耀,若不是元妃娘娘,只怕大老爷他们还要怎么样呢!老太太也别太偏着自己外孙女说话,她从前在这里时就没把我这个舅妈当回事。成天劲的调三窝事,就连宝玉也被她迷得颠三倒四。后来她走了,宝玉这才好些。就说老太太,从前你这么疼她,就连探丫头她们三个亲孙女也靠后,可如今她有了点本事,还不是也不把您放在眼里?”王夫人在贾母跟前向来是恭顺有加,不敢回半句嘴,如今却也是仗着如今一个家子人都靠贾政过活,量贾母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索性把心中的不满都说了出来。 “你看看你满嘴里说的,还有点长辈的样子没有!”贾母气得浑身发抖,“三丫头还在这里,你就不怕她笑话!我知道,你向来看林丫头不顺眼,她如今走了,你还要说这些风凉话?如果不是你以前推三阻四的,宝玉会到如今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吗?” 探春见她生气,忙替她顺着胸口,安慰道:“老祖宗快别生气了,太太也是为了我们家着想才会这么说的。虽然可能说的过了些,可老太太,这么些年您为了什么?也还不是为了我们贾家吗。如今我们贾府虽然碰上了一些事,可至少老爷的官职还在,二哥哥和兰哥儿也还能从科举上进身。就是林姐姐那边,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情,若不然,也不会让我和四妹妹再去找她了。” 第五十三章 情中情探春悟亲情 贾母听她说的入情入理,长叹一声,老泪纵横:“我的儿,倒是你还知道些我的心思。我从十多岁嫁进你们贾家开始,一心一意为你们家打算。就算你林姐姐是我的亲外孙女,平日里我待她好些,那也是因为我们拿了她们林家太多东西的缘故。到后面,为了替你大伯他们讨个情,也同意将她送给东平王了。临了临了,我还落了一身不是。说句实在的,这时候我都没脸再去见你林姐姐了。” 王夫人也有些难过,却是不肯服软,嘴上还依旧道:“其实我这也是为大姑娘考虑,虽然说如今王爷看上了她,可她毕竟是个孤女,我们家好歹也算是她半个娘家,若是我们家能风光些,她在王爷跟前也还有些脸。若不然,就算是有王爷宠爱,能入得了王府,可能不能在王府站得住脚也还未可知。” 贾母越发气得发抖:“你想求了人办事还这样说?若我是她,还不如先紧着断了这里的联系还更不会被连累呢。从前元丫头在宫里,生生就被你给带累了,如今又来烦她?你妹妹家的那个宝贝女儿如今不是现就在东平王府吗?你怎么不去求她去?” 王夫人还想再辩解,探春见状,只得又劝道:“太太也是累了一日,不如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照应着就好。”这时,住在隔壁的李纨也被惊动起来,带了素云过来;就是病在床上的凤姐也勉强扶了平儿过来,见她们婆媳两个,一个哭得正伤心,一个却在一旁生着气,一时也不敢缘由。李纨扶了王夫人回去,凤姐却留在这里哄着贾母。 凤姐笑道:“三妹妹从林姑娘那里回来,想必带了不少吃的吧。快拿来我看看。哦,老太太,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 “你病得歪歪的,又才来了没几时,知道个什么!”贾母气还未消,不耐烦地道。 “我自然知道,必是老太太嫌林妹妹带的东西少了,正在这里生气呢。老祖宗放心,您想要些什么,只管告诉我。哪怕是要人肉呢,我也给您弄去。”凤姐看了眼探春等带回来的东西,故意耍笑着。 “你林妹妹那里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也要弄得来才好。”贾母没好气地说,并没有如料想中的笑起来:“她们林家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从前你太太把她们家的东西拿的还不够,现在轮到你又来算计她了!” 凤姐一楞,心里暗暗叫苦。这回贾母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凑过来自讨没趣。只是此时后悔也是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道:“真真是我病得背晦了,我们没想着给林妹妹找些东西便罢了,还老惦记她的东西。老祖宗别和我一般见识,我原本是小家子气惯了的。后来蒙老太太调教了这么些年,这才有些长进。这些日子一病,也少在老祖宗跟前走动。就越发把这些长进给还了回去,还求老太太看在我素日还算孝敬的份上多指点我些,若是老太太再不指点些我,我可就越发没人管了。”说着便用手绢拭着眼。 前头还有些撒娇扮痴的成分在里头,到了后头却是有感而发。竟多是真情流露。她因为王夫人是亲姑母,而刑夫人又不是贾琏生母。便向来是和王夫人近些,可自从说了宝钗后,王夫人却越发将她抛在脑后。虽说最终这桩亲事是没成,可如今袭人过了明路,袭人原便是王夫人这边的人,如今越发低眉顺眼起来,再加上如今宝玉竟上进起来,因此王夫人越发对袭人器重起来。而袭人身份今时不同往日,李纨是除了贾兰外便不问家事的,凤姐如今不过是寄居在此罢了,她如今便是堂而皇之的当家姨奶奶了,不免也拿了些架子起来。虽还不敢在凤姐跟前如何,可凤姐原便是个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如何受得半分委屈,况且如今也有些心病在胸,日子过得比黛玉当初还要难些,素日里背着人处也是淌了不少眼泪。 贾母见她原是个霸王一般的人,今儿过来因是在床上养着病,脸上也没施脂粉,如今再一流泪,越发显得脸儿黄黄,好不可怜。原本贾母便是疼爱她的,如今见她这样,少不得心里一软,也不好再去责备她:“好了,好了,你既然病着,又跑过来凑这热闹做什么?鸳鸯,还不快让你二奶奶坐下。你也别多心了,我正生你姑妈的气,偏你就来了,也就顺带儿把气撒在你头上。”说着忙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凤姐眼里一热,险些流下泪来,怕贾母看了伤心,忙强忍着,勉强笑道:“看老祖宗说的,老祖宗若是气着了可不是我们的不是?我再怎么起不来,听见老祖宗这里有动静也要过来看看啊。” 贾母叹息了一回,又问探春道:“好些日子也没林丫头的消息了,你今儿看着可还好?有没碰上王爷?她既然还在京城,怎么也没让人捎个信儿过来?可见是生分了呢。” 探春忙笑道:“林姐姐心里哪有不挂念老祖宗的?只是前些日子林姐姐也着实病了一场,我们今儿过去时,还在吃着药呢!不过如今也将养得差不多了,虽然还不敢往外头去,可也无碍了。北静王爷今日虽没在那里,可我冷眼看着,林姐姐屋里的摆设皆不是寻常之物,想来是王爷送来的。还有,林姐姐如今绣工越发好了,听雪雁说,她们前阵子也常做些绣活拿到外头绣庄里卖呢,多少王公拿着钱排着队等着呢。” 贾母伸手摸了摸头上戴的抹额,喟叹道:“说起来这抹额也是她做的呢,我们家里这些女孩子,再没有比她手巧的了。哎,你们都是公候家的小姐,到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终究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对不住你们啊。对了,三丫头,赶明儿你去看看药房里还有配药吗?若是有,从前林丫头吃的药多配出些子来,等下回你们去时也好顺带过去。” 探春有些为难,只看着凤姐不敢说话,凤姐只得道:“老祖宗,从她们搬出园子起,太太就让人把药房给撤了。如今人不象头里那么多,二来前些年配的药也够吃好些年的了,白养着他们也是好大一笔开支。因为怕老太太听了烦心,所以也没来回老太太。” 贾母微微一楞,用手扶了扶额头,“这事倒是你们太太想得周到。既是这样,只怕我们原先配的人参养荣丸也还有些,从前她也是常吃的,多少比外头买的好些,你们下回去时带了去,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如今她虽然不缺这点子东西,可到底她在京城也没别的亲戚,有个地方来往也是好的。” 凤姐、探春连道:“到底是老太太想的周到,我们就不曾想到这些。”二人又在这里奉承了一回,又陪着吃了饭,这才各自回去。 侍书见探春着实有些累了,连忙扶了她回房,又要去打些水来给她洗漱。探春摆摆手:“罢了,你也累了一日,且先坐坐吧。”如今除了贾母、王夫人、宝玉之处外,余者皆只是一个贴身丫头,粗使丫头却是一个也不留,探春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探春向来是讲究嫡庶、主仆名份的,侍书等虽也是从小起便侍候她的,在她跟前却半分也不敢乱来,她虽这般吩咐了,可侍书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坐下,只是在一旁侍立。 探春长叹一声:“如今我们家也不能和头里比了,再象从前那样讲究只怕要惹人笑话了。今儿你是不是很羡慕紫鹃?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会的。”探春苦笑道。“罢了,这时候老爷可曾回来?” “老爷这些日子都要到吃过晚饭才回来的,今儿只怕也还没回来?”侍书觉得奇怪,不知探春缘何突然问起贾政,又不敢问个究竟,只得揣测着道。 “你先去看看,赵姨娘那里得空没有?”探春吩咐道,还不等她走到门口,又道:“算了,我和你一道去吧。你去把林姐姐给的糕点包上一些,只怕这些东西也到不了她手上。” 侍书心中直打鼓,这探春虽是赵姨娘亲生,却最忌讳别人说起这事,但凡能避的便避了,象今日这般特特找了过去的,从前是从不曾发生过。当下也不敢问,只是依令行事。 你道探春如何今日行事这般出乎意表?原来探春虽是精明,到底是个姑娘家,从前贾府与林家这些纠葛却是闻所未闻,竟是从不知道黛玉竟是带了这么些东西到贾府的,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而去。再想到她今日与惜春所说的,“到底是有亲娘的好些,”不免也触动情肠。自己虽想把王夫人当成亲娘,只是说到底自己还是姨娘所生。如今宝玉不过是纳了妾室,在王夫人跟前便比自己更能说上话,不免心里也冷了。黛玉、惜春她们原是可怜的,本无亲娘可依,可自己却不同,一路上想了许多,再看凤姐方才光景,也是受了许多委屈。突然便想到了赵姨娘。 第五十三章 情中情探春悟亲情(二) 探春走到门口,却又停了脚步:“罢了,这时候环儿只怕下了学,姨娘不得空,还是你替我拿过去吧。” 侍书也是个伶俐的,见她这样,分明是心中想去,只是面子上一时抹不开罢了,于是便劝道:“环三爷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姑娘不是还要考教他学问吗?听说三爷这阵子也挺有长进的,姑娘不去看看吗?” “是吗?既这样,我就去看看环儿。”探春想了想方道,携了侍书往赵姨娘这里来。赵姨娘原是另住在一个小院里的,因方才王夫人心里不痛快,只得到跟前侍候。谁曾想一个不小心又碰翻了盅茶,王夫人越发生气,就把她赶了出来。赵姨娘正满肚子不高兴,在房里骂骂咧咧的:“成天都说自己女儿在宫里如何得宠呢,这会子听说人家认识了个王爷,就上赶着过去了。也不想想,人家也不是傻子,就那么由着你摆布,这会子好了,热脸贴了冷屁股。哼,有本事到前头闹去啊,朝我们发火算个什么事!”一面又叫吉祥儿:“怎么还不去看看三爷,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没见人影,别又是跑到哪里疯去了!” 吉祥儿忙忙地挑了帘子就跑了出来,迎面差点撞着探春,探春下意识皱了皱眉:“出了什么大事,要这样着急!” “我,我,姨奶奶叫我去找环三爷!”吉祥儿嗫嚅地道。 侍书忙道:“去便去了,你这样急匆匆做什么,这还好是碰上三姑娘,若是碰上太太,岂不又是一番口角。”吉祥儿忙应着,一面又回头引着她们进来。 赵姨娘还正在屋里念叨呢,听见有声音。只当是贾环回来,张嘴就骂:“下了学也不知道回家,又到哪里疯去了!”转过头来,却是探春,忙掩饰着把手在裙上衬了衬,“姑娘来了,我,我,我这是……这是……” 若是从前,探春只怕又要生气。[]只是今日心中却觉得有些暖暖的,若非是亲娘,只怕没人在意是早些回来还是晚些回来吧。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姨娘也太不小心了。虽然如今家里人少些,可到底还是住在隔壁,若是方才来的不是我,让别人听了姨娘说的这些话,岂不是又是一场风波。别说是姨娘了。就是环儿,只怕也要被人怨恨。”一面说着一面让侍书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和颜悦色地道:“这些是林姐姐送的,我想着环儿年纪小,只怕喜欢这些就顺手拿过来了。怎么,环儿还没回来吗?” 赵姨娘很是意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楞在那里,侍书忙道:“姨奶奶。我们姑娘刚从林姑娘那里回来,又在老太太那里站了许久,姨奶奶也不请姑娘坐坐吗?” 赵姨娘拍了拍自己的头,“你看看我这脑子,都不知道请姑娘坐了。”一面又忙着张罗着沏茶。一面又叫吉祥儿找前儿拿来的果子,探春微微笑了笑:“罢了。姨娘也辛苦了一日,等老爷回来又该过去侍候了。一日里也只有这点子空闲的时候,快别忙了。姨娘也坐吧,我们娘俩说说话。” “娘俩?”赵姨娘楞在那里,自懂事以来探春便是养在贾母身边,从未与她说过这般亲密的话,赵姨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探春含笑道:“姨娘怎么不坐?若是环儿回来见了,只当我又在欺负姨娘呢。” “好,好,坐,一块儿坐。”赵姨娘欢喜的连话都说不全了,一时又有些怀疑,这莫不是在做梦不成?嘴上却是毫无意识的答道:“你,你怎么会过来了,老爷,老爷他还没回来,听小厮说,他今天要迟些回来,要是没什么急事,不如明天再过来?或者等他回来,我再打发人告诉你。” 探春心中有些苦涩,有些甜,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姨娘,我今天其实是特地过来看你的。你看看,你也有了白头发,说起来,你还比太太还要年轻好几岁呢,可如今。。。” 赵姨娘不自然地抚了抚头发,“也就是几根而已,我都这个年纪了,哪里没有几根白头发。太太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怎么能跟太太相比。” 探春叹道:“是啊,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人。姨娘,老爷没回来时你就好好歇歇吧,别太累着你,我,哦,不,环儿还小呢,离不开亲娘的。对了,你和环儿都喜欢吃这些东西,现在我们家不比从前了,这些拿回来的想必也不会分到你们手上的,这些是林姐姐另给的,你和环儿一起吃吧。既然环儿还没回来,我就先走了,他回来,姨娘多叮嘱他下,如今也只有科举这条路还有些希望了。”说着便站了起来。 赵姨娘忙道:“你,你不多坐会儿了,或者我一会儿就回来,要不你多等等他,或者也可以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反正老爷也没回来。” 探春犹豫了一下:“你不用去太太那边侍候吗?” 赵姨娘忙笑道:“不用,不用,太太要到老太太那里去,只要老爷没回来,都是我和环儿一起吃的饭,有时候老爷也陪着我们。对了,老爷现在还常夸环儿呢,说他做的文章比宝玉的还要好呢。” 探春忙看了看门外,见并没有人,这才放心了些,低声道:“姨娘这话可别在旁人跟前说,老爷说不打紧,可若是我们这么说,就要惹人不高兴了。好是不好,等明年秋闱便知道了。对了,我那里还有些书,等明日找出来,让侍书送过来。还有些上好的笔墨,如今我也不怎么用了,也让她一起送过来。” 二人走出来,因想着若没到王夫人这里,让她的人碰上自己倒是不好,便往王夫人上房里来。见李纨和袭人都在那里侍候着呢,似乎在听王夫人说着话,见她来了,二人连忙将她迎了进去。探春先上来见过了王夫人,又和李纨二人问了好。王夫人淡淡道:“你又过来做什么,不在那里陪着老太太吗?” 探春见彩云在那里跪着给她捶腿,忙陪笑着过来,将彩去换了下去,一边轻轻替她捶着,一边小心地道:“太太如今可好些了?胸口还闷吗?方才太太走后,老太太也很是后悔不该责怪太太的,只是她年纪大了,一时也放不下面子来。这不,见我出来,还特特嘱咐我来劝劝太太呢。其实凭她林姐姐怎么样,毕竟不是我们家的人,老太太不会为了她怠慢了我们家的人。太太,你放心,老爷如今没受大老爷他们的牵连,这到底是因为大姐姐在宫里的缘故。就算是林姐姐不帮忙,只要大姐姐还依旧在宫里,早晚皇上也会赦了大老爷他们。” 王夫人点点头:“好孩子,还是你会说话,句句都说到我的心坎里的。你想想看,其实现在对我们有什么,不过是多出几个人的家用罢了,娘娘也还是贵妃娘娘,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对林丫头可就不一样了,那边大老爷她也是叫舅舅的,有这样一个舅舅对她也不好。” 袭人忙道:“太太大可不必为她烦心,其实她现在没回来也好,难保二爷见了她又该。。。” 王夫人拉了她的手:“我的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对了,老太太那里怎么样了?” 别人还未说话,袭人忙笑道:“到底是太太有孝心,说归说,心里还是放不下老太太。” “哎,谁让我们是做小辈的呢,怎么样也不能和她老人家呕气不是,她要是真有个好歹,你们让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王夫人用手按着自己的两边太阳叹着气道:“哎,我这头就是不争气,时不时地就要疼上一阵子。我还是过去看看吧,这不去看看,我这心里总是不舒服。”说着便扶着探春袭人的手作势要站起来。 探春忙道:“太太身子不好学是不过去的好,那里有琏二嫂呢,她会陪着老太太的。我等下过去时顺便说一声也就是了。太太若这样强撑着过去,真累病了,老太太岂不是心里要内疚了?太太也不想这样的是吧。”说着又将她扶着坐下,见她不住地揉着两边,又忙去将架子上的薄荷脑取了下来,轻轻用簪子挑了些出来,先用手指揉匀,又替她均匀地涂在两边太阳穴上,“这样好些了吗?” 王夫人双目微闭,慢慢道:“嗯,三丫头手劲越发好了。你还是赶紧过去吧,老太太该等急了。人家常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得当小孩子一样哄着。老太太年纪大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就该顺着她的心。现在家里虽然不比从前了,可到底这些规矩不能少,你们也都记下了?” 众人忙都敛眉低道:“是,太太吩咐的是。”王夫人又对李纨道:“你也先回去吧,兰哥儿回去看不见你,又该着急了。”众人都离开,只独独留下袭人。 第五十四章 聚众金贾府愁节礼 王夫人独独留了袭人,袭人眼看快到晚膳时候,忙张罗着让人传了王夫人的饭来,王夫人又吩咐道:“宝玉回来让他就不用过来了,自己在房里吃了就是,省得来回跑的又花时间,如今天又冷,把些寒气压在胃里也不好,还不如将这时候用来看些书。[]”袭人连忙诺诺答应着,侍候完王夫人用过饭,王夫人又道:“你索性在这里吃了吧,我还要和你说些事。” 袭人忙低眉,伏顺地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回去再吃也不迟。” 王夫人点点头,手里捻着佛珠,一面往内室里去:“也好,我们家如今虽然人比从前少了些,只是家下人等也还是不少,现如今庄子里年成也不好,昨儿我看了那些庄子里送来的礼单,真真是连年也过不得了。还要预备着给娘娘送节礼,这少了也拿不出手啊,娘娘虽然不说什么,可宫里不比得家里,各位主子都那里较着劲呢,宁肯我们自己俭省些,也不能亏了娘娘那里。” 袭人心中暗暗叫苦,虽说如今王夫人将大半个家都给自己当了,可这家里早就是入不敷出,哪里再去挪出这样一笔银子来,自己又不象别的奶奶太太,有陪嫁东西还可以拿来贴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纵是再有办法也变不出这些东西来啊。袭人想着不由面露难色:“老爷的俸禄本就不多,家里虽少了些下人,可又多了大太太、珍大奶奶那边的人,如今帐房里已经亏空了不少,库房里但凡值些钱的,除了日常要用的外,也卖了不少。” 王夫人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佛珠:“从前园子里收进来的陈设应该还在。你明日去找些出来。拣些值钱的拿出去当了吧。如今那园子也是空着,想必一时半会也不会搬回去住,那些东西白放着也浪费,还是拿来先应应急再说。对了,潇湘馆里的东西先别动,明儿拿到我这里来我先看看。” 袭人忙答应着,又提醒道:“刚搬进来时已经挑过一拨,现在下剩的只怕不值多少了,只怕……” 袭人还未说完,王夫人便摆摆手:“你不必说了。我竟忘了这事,这样吧,你先送出去看看。我再看看还猜多少,到时再请老太太示下。” 第二日袭人就亲自带了人将库房细细整理了一遍,其实如今那里除了些粗笨家伙,所剩也寥寥无几了。好不容易挑出了几样略值钱些的出来,让人拿到外头当铺里。不过当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回来。袭人只得过来如实回了王夫人,王夫人叹道:“这点银子够什么的,拿来打发下人都不够。哎,若是宝丫头在这里就好了,这么大一个家竟没个可商量的人。” 原来自凤姐辞了管事之差后,便不再管家中大小事了。便是从前宝钗偶然间问她,她也只是摇头一问三不知。更何况如今贾赦那边被抄,她的许多私房钱也一并抄没了。便越发不管事,每日里只是在家里养病。至于李纨,原本就是个温厚没主意的,便是和她商量也是没结果,她当日那些陪嫁虽是还留着。只是她寡妇失业的,也不好去找她要。袭人却到底是个丫头出身。如今虽收了房,可也不过是个姨娘,上不得台面,许多事情她不好说也说不好。 袭人听了心中不是滋味,可脸上不敢带出半点,只是依旧顺从地道:“太太说的是,是奴才太笨了,不能为太太分忧。” “哎,我这也不是怪你,我知道你也尽力了,可你看看,从前凤丫头管家的时候,平儿可不是你这个样子。论身份,你不能还比不上她?她都能端起架子,你就不能?” 袭人满腹委屈,平儿人人皆知她是凤姐的心腹之人,自然有凤姐为她撑腰,她却只是孤零零一个;况且那时凤姐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恩威并施,自然下人们听话,可如今却大是不同了。王夫人见她臊得满脸通红,也就不再说她,只是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宝玉回来了,麝月她们照料得未必妥贴,还是要你自己当心着些。这事我明日回了老太太,看她如何办,总不能让娘娘在宫里抬不起头来吧。” 第二日一早王夫人果然往贾母这边来,贾母冷眼见她们进来,却只装作不知道,只是和李纨、凤姐说话。凤姐眼角余光瞄见王夫人,忙转过身去,连忙站了起来,李纨了忙站起来,贾母却故作不知,也不看她,只低着头看着手上的参茶氤氲之气弥漫,慢慢呷了一口,王夫人只得硬着头皮上来请安:“老太太这两天睡得还好?饭还吃得好吗?” 贾母将茶放下,凤姐连忙接了过来,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又轻轻给她捶着背,却不敢出言,半天贾母抬起眼睛,她象刚刚才发现王夫人进来一般:“原来是二太太啊,怎么今儿得了闲,这大清早的就来我这里了?” 一时间,房内静默至极,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王夫人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忍气吞声:“这两天因为身子不自在,所以没往老太太这里来,这不,今早起来身子松快了许多,想着有两天没给老太太请安了,就紧着过来。” 贾母“哦”一声,似乎刚刚想起这事:“我倒把这事忘了,既是身子不好,也不用急着过来,左不过就是请安罢了,这么天寒地冻的走了过来,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话虽说的慈爱,可目光中却透出几许森冷。 “今天也大好了,因为记挂着老太太,所以过来看看。”王夫人强压着怒气,见贾母依旧冷冷淡淡,心里压了一股气,若非今日有求于人,怕早就甩手出去了。只是如今少不得还得软声道:“老太太今儿气色还不错,前两日是媳妇莽撞了,冲撞了老太太,还请老太太处罚。”说着便作势要跪下来。 贾母忙叫人拉了起来,说到底她如今也是这家里女主子,是当今贵妃之母,这又是在众人面前,如今她既然认了错,贾母乐得就坡下驴,自然不会将事情做得太绝,该有的面子也不会少。又让她在自己身边的铺了厚厚毛皮的椅子上坐下:“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别动不动就跪的。这地上凉,别跪出个好歹来。你想想我们婆媳这么些年,什么时候说过你重话?昨儿我也是一时气头上,你只当我人老发晕,别和我记较才是。” 王夫人这几句话听了倒还顺耳,婆媳两个拉着手说了些好话,竟又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贾母知道她此来必定有事,便笑问道:“今儿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是有我这老骨头使的上劲的,你尽管说。” 王夫人倒有些扭捏起来:“如今正有件为难之事,媳妇不好拿主意,还请老太太示下。”李纨、凤姐二人见她们有话说,便要告辞,可王夫人却拦住:“你们也听听,也好帮着出个主意。”说着便将事情一一说给贾母听。 贾母一边抚着手腕上套的老坑水玉沁水镯子,心中暗暗冷笑:果然还是冲着我的体己来的,只怕这镯子也快戴不了了。若不是有这事,只怕今日也不会到我这里来。只是元丫头毕竟是我们家的闺女,现如今也只能指望她了,若她都在宫里没脸了,我们贾家在朝庭就越发没法立足了。贾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王夫人犹豫了下道:“前日媳妇让袭人将一些没有的粗笨家伙拿出去当了,可也只得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往年这大节下我们家里上上下下至少也要四五千两银子,如今虽然不用那么多,可再怎么紧着用也要三千两吧。娘娘那里自然是少不了的,往年我们还能从库里淘换出几件东西送进去,可现在也没余下什么了。” 李纨心中暗暗叫苦,其实这些年下来她也积攒了不少体己,如今让她一下拿出个千把两银子原也并非难事。只是她青年守寡,多年来除了贾兰,便只有这些黄白之物才能给她些安稳的感觉。若是这样拿出去,心里自然不甘心。 贾母想了想,将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拿在手上:“原本我嫁过来时也确实带了些东西,后来林丫头的娘也孝敬了不少,只是那些陈年旧货当初大半都给了凤丫头、珍大奶奶和大太太,如今剩下的也不多了。这个镯子跟了我好些年了,现在我也老了,原想着给三丫头压个箱底的,如今既然你们碰着难处了,就先拿了去,只怕七八百两银子还能换回来。二太太,我记得你从前的头面首饰也不少,既然是大丫头在宫里需要,你这当娘的也多少拿出一些来。我知道,你是想给宝玉留着娶亲用,可如今我们家这样,我看也不必花那么多银子了。你拿些出来,先过了这个年再说。” 第五十四章 聚众金贾府愁节礼(二) 王夫人心里不情愿,这老太太在贾府当了这么些年的家,从前贾府里来往的都是些王公贵戚,若非如此,当日元春也不能进宫伴驾。再加上贾敏嫁给林如海后,虽不在身边,可年年也少不了让人送些东西进来。林如海原也是列侯之后,且又世代任着关碍之位,他自己便担任了巡盐御史多年,所送的也自然不是凡品。这历年积赞下来,单只这一项便非同小可。虽说这些年陆续用去一些,可也应该是所积颇丰。如今看贾母这意思,并不愿意拿出这些体己,可如今她既然这样说了,自己若是一点也不出也说不过去。 王夫人抚摸着手上那串已经很光滑的檀香木佛珠,沉思了一会儿道:“老太太说的也有理,只是我那里的东西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如果送到宫里去,只怕要惹人笑话。不过我那里还能找出一些来,虽说当日是留着给宝玉成亲的,只是如今也顾不得了,明儿我让彩云拿过来一起送出去,多少总能换些银子来。” 贾母听了点点头:“这也罢了,大家多少都出点力吧,这也不是,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凤丫头和大太太那边就算了,如今也是可怜见的。珠儿媳妇,你也多少拿出一些来,这些年虽然你寡妇失业的,只是如今也只有你们二房还有些东西了。” 李纨听了不敢违背,只得诺诺称是,答应下来。贾母又道:“这样罢,你们先回去,看能凑多少出来。下剩的我这里找再找找,只怕也就得了。若是还有多余的,凤丫头,你叫琏儿在外头多留意着,看有合适的田亩。多置备些下来,也不必说是谁的,只算做公用的就行,就充做祭田罢,这样就算是有什么事也不会牵扯到里头。我们家就算有些什么事,这些东西也。东西也还了,留条后路。我说的你们别不当回事。是照着做就好。我也乏了,你们散了罢。” 王夫人见事情已经有了着落,也就不再纠缠,先告退出去。李纨、凤姐也便告了退。贾母长叹道:“罢了,我这些何和她死去的父母交代。” 却说李纨回到家中,恰巧李婶娘带了李琦来看她。李纨少不得抱怨道:“我到他家十多年。他年轻轻就离了我去,说什么国公门第,富贵无穷,。我辛辛苦苦守了这么些年,得了他家什么东西?到如今反倒还要我往里添些去。真真是没福气。这些东西我还是给兰儿留着的,兰儿可不象宝玉,事事自然有人操心办妥贴,凡事若不是我自个筹谋着,别说成亲时,就是明年秋闱都拿不出体面的行头。” 这说是这样说。少不得也要找些东西出来。原想着干脆交出现银来。可又怕王王夫人知道他有这些体己,往后再来纠缠,只得翻出几件当日成亲时贾家送的聘礼来让人送了过去。 李婶娘少不得劝道:“你在这里也多留个心眼。我听说你们琏二奶奶从前可是往外头送了不少东西,要不,如今她家虽然抄了,还象没事人一般?你也趁早儿藏些东西起来,若来日真有什么不好的事也好有个退路。若不然到了那地步。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李纨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也活泛起来,忙自己去找的些东西出来,包了一大包裹,交给李婶娘。千嘱托万嘱付,让她千万保管好。李婶娘自然是一口应承,笑着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姑奶奶从前照应着我们很多,如今我们李家也只有我们自己几个人了,若我再不帮着姑奶奶,姑奶奶还能靠谁呢?”于是便将东西偷偷夹在衣物中,只说是李纨的旧衣裳一并带出府去。 王夫人看着众人送来的东西,自己也选了些用不着的出来,如此凑者,约摸也有一千多两银子。又忙让人送出去换了银子进来,算上昨儿找出来的,也有三千来两银子,过个节大约也够了,这才略放下心来。贾母又让鸳鸯送了对紫檀座青花白地敞口瓶,并一件紫檀座玛瑙葵花碗过来,又道:“这是老太太五十大寿时林姑太太送的,虽说是旧了些,可却是好东西,送进宫去想必不会太失礼。只是今年就这么过去,明年却要太太自己费些神了。”又道:“老太太说了,有了这个,想来也可以省下一桩银子,我们如今不比从前,凡事要俭省着些,那三千两银子过个节也太费了,想着法子俭省出四五百两来,给琏二爷送去,好再置办些田地。也不用再劳烦别的妹妹走一遭,我顺道儿带过去也就罢了。” 王夫人不敢违拗,虽然心疼那五百两银子,可看那几件东西,在外头便是有二千两银子也是淘换不来,只得亲自去取了五百两银票来,交给鸳鸯。 且不提贾府这边如何困顿,却说黛玉这里,因着紫鹃等悉心调养,又有水溶里外操持着,也不必黛玉操心,病也就很快好了起来。这天,水溶兴性冲冲的从外头进来,见黛玉又在窗下描着花样。不免埋怨道:“让你好好养病,你倒好,又来操劳。” 只见黛玉头也不抬,娇声道:“你去一日,人家在家里做些什么呢?还不得寻些事来做。这不让做那不让动的,我又闷出病来,你可就高兴了。 水溶对她无可奈何,只得到:“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好,你说的有理,好不好?只是我好容易过来,你也不陪我说说话儿?” “自然是我说的有理,若不然,你倒说出个道理来。”黛玉有些蛮横地道,一面却放下手里的笔:“昨儿偶然见紫鹃她们的花样也太老了,我就想着自己画些出来,让她们照着绣些。你不知道,外头但凡有新鲜花样总是能卖个好价钱。”原来水溶见黛玉喜欢这些,干脆出了些银子让棋默帮着盘了个绣庄下来,只是如今黛玉是不绣的,只紫鹃、雪雁两个轮流出去教那些个绣娘。黛玉高兴了便看看她们绣好的绣品,顺便指点一些。或是帮她们画些绣样。就是探春她们的绣样也大多是黛玉这里画的。 水溶含笑用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越发变成小财迷。我可告诉你。你可不你可不能冷落了我。若不然,我就把这绣庄再卖了出去。”水溶故意装作凶巴巴地道。 黛玉却吃吃笑道:“如今可不怕你了,这些日子我也这么得了些银子,明儿就让紫鹃把你的本钱还给你。往后这绣庄可就不是你的呢?我爱怎么着你可就管不着呢!” 水溶只当她当真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原本买来就是送给你的,我要这些做什么?只要你高兴,怎么着都行。” 黛玉却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替他将头上的紫玉冠取下,放在一旁,一面笑道:“我说是你不明白才是,你毕竟是个王爷,若是来日有个借着这个参你一本,你如何解释?难不成也说是替人买的?便是旁人信了,也会笑话你,堂堂的王爷倒去做绣庄生意?倒不如干脆我出了这本钱,就算是有人说起也不怕他们。”黛玉一面说着,一面却到外头小红泥炉上取下一盅早已煨好的燕窝粥来:“你每日早早就要去了,在那里又是辛苦一日,我想让人送去又怕被人笑话,就让紫鹃炖了,又不知道你几时回来,只能煨在火上,你赶紧喝了吧。” 水溶心中一暖,笑道:“你只想着我做什么,你自己要当心才是。要不,我们一起喝吧?” 黛玉红了脸,反手打了他一下:“越发没个正经,你拿了那么多过来,偏要在这里凑什么热闹。你快点吃了吧。” 水溶一古脑儿将东西都吃了,笑道:“果然是甜得很,比从前我吃过的加起来还要好呢。” 黛玉抿着嘴笑道:“好了,好了,你的嘴比抹了蜜还甜,不过就是碗燕窝,值得你这样啰嗦吗?刚才你不是嚷着说要和我说话吗?什么事这样兴冲冲的啊?” 水溶一拍头:“你不说我还忘了呢,正是有件好玩的事,明儿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算了,我可不想出去,外头冰封雪冻的,我宁肯呆在家里呢。”黛玉嘟囔着道。 水溶见她懒懒的,忙陪着笑道:“我们坐马车去,保证不让你冻着半分。你不是成天说没意思吗,我好容易找了个去处你又懒怠得动了。算了,你不去就算了,明日我自己去,只是你可别说我不带你去啊!” 黛玉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致,随手夹起块炭丢进炉里,笑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不去也不好,好吧,明日我就随你走一遭吧,只是,若是不让我满意我可不依的。 水溶连忙笑道:“你放心,必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今日先让紫鹃她们替你预备一下,明儿等我下了朝就一起过去。”黛玉心中好奇,软缠硬磨,可水溶却只是含笑不语。末了黛玉嘟着嘴道:“还不如不告诉我呢,让还得让我想这么久。”水溶无奈,只得又打叠起万般话语哄了她半日,才算了结。 第五十五章 冰雪天溶玉阁赏梅(一) 因怕惹人闲话,水溶如今还是日日回府中过夜,第二日一早,先去上了朝,便直往黛玉这边来。(.好看的小说)只见黛玉等已然换好了衣服在那里等着。黛玉只着了条淡紫罗兰色罗裙。胸前的衣襟上勾出些许梅花花样的蕾丝花边,裙摆也是如此,虽是棉服,却也依旧显得飘逸。腰间系一条淡金线累编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黛眉轻点,樱唇微染,浑身散发着股梅花般幽甜的气息,宛如步入凡尘的仙子。 水溶一时看呆了,站在那里发愣。紫鹃抿着嘴笑道:“王爷在想什么呢?莫不是不认得我们家姑娘了吗?姑娘等了你一日,有什么好去处还不快领的姑娘去。若不拦。姑娘只怕又要找我们刮噪了。”回身又取了件紫罗兰色鹤衾风帽给她披上。 水溶笑道:“浓妆淡抹总相宜,玉儿,你还有多少惊喜给我?” 黛玉微微一晒,“罢了,你是不是总这样哄女孩子开心?” “再不骗你的,我长这么大,就对你一个人这样好过。你不信,只管问书雨他们。”水溶赌咒发誓道。 黛玉淡淡一笑:“谁理你那么多!”出来一瞧,昨夜虽是下了一夜的雪,雪停之后,竟有微暖薄日。水溶扶了黛玉上了一个马车,外头看上去虽然平添无奇,可里头一看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色色东西一应都是全的。地上不但铺着厚厚的毛皮褥子,还有个暖炉在里头,将帘子放下便温暖无比。水溶也随即上了车。 马车一路行去,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就觉得马车停了下来。水溶掀起帘子往外头一看,黛玉正要看时,水溶却将帘子放下。只是道:“进去吧。”马车便又前行,这回走了不到半刻钟就停了下来,水溶先从车上跳下。亲自打起帘子,对黛玉笑道:“是地方了,下来吧!”说着便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黛玉脸顿时红了,所幸并无外人,前头赶车人只是俯首低头,这才好了些。水溶笑道:“你看看这里如何?”黛玉举目一望,却似乎是在一个园子当中。园中树木不过岁寒三友,松竹而已。只是不见梅花,映着雪色显得格外苍翠。远远就见一处楼阁,飞檐斗拱参差期间。添了几许韵味。 黛玉笑道,“这是哪里?倒有几分雅致。” 水龙轻轻笑了笑,并不回答只是道:“你却说喜不喜欢再说。”但一歪着头。笑道:“好是极好的。只是未免冷清了些。这样的冰洗,这样的冰天雪地,松竹虽好。到底比不过梅花去。冰雪天里。有暗香袭来。不必见梅花。是闻其味。。便是一种优雅。” 水溶笑道:“果然是心有灵犀,我也是这般认为呢!你先往前走,看看前头有些什么。” 此时地上早起了半尺余厚的雪,只是显见是有人事先打扫的,早已经扫出一条可容二人并行的小路。黛玉缓步前行。忽闻着一股细细的香味。忽有一处假山挡在前头,水溶领着黛玉绕过假山却另有一番景致。只见不远处丹霞吐艳。又有幽冷暗香,隐隐而至,比当日陇翠庵的红梅还要好些。 黛玉又惊又喜。水溶问道:“这一处梅花比你从前所见如何?” 黛玉却只微笑不答,踏雪而行,竟是满园的玉蕊檀心梅,只见那红梅疏密有致花萼含雪,朵朵红梅经了雪后。越发开得盛意恣肆,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微微有风吹来,便飒飒而下,落在人身上,还带着些幽暗香。 “一声羌管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黛玉随口吟道。声音曼曼,沁冷浮香中透出股清冷的意味。 “这话我觉得有些不妥。依我看该改成‘一声羌管有人闻,无数梅花落佳人’才对。你在此处,方不负此园此梅。”水溶取笑道。 黛玉轻轻啐了一口:“越发胡说了,哪有你这般乱改的,不但风致全无,就是韵律也没了。” 一枝红梅旁逸斜出,恰拦在她身前,黛玉不禁停下步子,细细端详。花瓣上还有点点白雪,晶莹而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也不知是雪衬了梅,还是梅托了雪。一时间竟有些恍然,竟不知身在何处。当日姐妹们雪中赏梅之景竟在眼前。如今不过过了聊聊数年,当日姐妹如今便已各分西东。那园子也早已荒芜不堪,那梅只怕也已憔悴。不,只怕更应了那句无数梅花落野桥了。 不期然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将风帽吹开了些,凉凉的碎雪落在发梢上,越发显得清颜如玉,刹那间,竟将整个梅林映的失了颜色减了风姿。水溶忙上前与她将风帽合拢上些:“玉儿,怎么了?” 黛玉微微失神,“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些事罢了。” 水溶知道他又想起昔日往事,心里不由一阵怅然。却又嘻嘻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必是你看见这园子里梅花漂亮。想着如何弄几枝回去?其实也不必那么麻烦,干脆你就住在这便是。你爱多少梅花只管摘去,岂不便宜。” 黛玉轻轻一笑:“你倒是会想得紧,虽说你是王爷,可也不是处处都能如你所愿,你可别告诉我这里是你的北静王府!” “虽然不是,却也差不离。这里是我的别院,若是你愿意,自然可以住着。”水溶含笑道:“你放心,我只依旧住在王府里,只是这里离王府后院却不远,也省得我两处乱跑。” 黛玉粉面通红,与那红梅相映,分外生辉。轻轻用梅枝打了他一下:“我觉得我那里甚好,你这里好虽是好,只是太空旷了些。偶尔来赏梅还好,若是长住,便唐突了这些梅花。” “名花倾国两相宜,玉儿你就不再想想?”水溶还不死心。 林黛玉柳眉微蹙:“虽说如今皇上不说什么?可别人保不定怎么说呢!真说出些什么来?我也便罢了,不过是个孤女而已,只当做不知道便罢,至多不过是被人议论两句而已。可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皇上和娘娘想想。他们对你寄以了如此期望,特别是娘娘,便是你有半分不妥,只怕比落在自己身上还要伤心难受。况且如今皇上他们在外,将这朝政大事尽数托付于你。你也当越发勤勉才对。若不然,皇上回来你如何对他交代?再说皇后娘娘如今也在宫中,你便稍有差池,想瞒也是瞒不住的。若他如实回禀了皇上,到时你叫他皇上如何处置才好?前阵子我自个上街已属孟浪,若非如此也不会掀起那般波澜,也不会带累了你。。。” 水溶见她说的肯切,知她说的也是正理,便也就罢了。只是笑到:“那件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其实若非如此,我还不知道你在我心里已经如此重要,你知道吗,那时没有你的消息,我真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那时别说是让我去闯东平王府了,就是玉皇大帝的云宵宝殿我也去得。你方才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等父皇回来我就会禀明父皇,让他准了我们的事,到时你可就别想推脱。 但也含羞点点头,转过身去。水溶见她手持梅花不舍你放开。知道她喜极了这片梅园。便笑道:“你也不必纠葛,你若喜欢,我让人日日采了去送到你那里你看如何?” “这,这有些不妥吧!”黛玉有些犹豫。 水溶笑道:“这有什么不妥?又不是其他什么离谱的事。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罢了,为博美人一笑纵使舍千金也是值得的。” 二人一路前行,见前头一处楼宇。显见是兴建了没多久的。黛玉笑笑道:“这也是原先别院的?” 水溶微微笑道:“正是呢!只是原本的有些旧了,我让人在外头修复了一下罢了。你不必着急,我还不是那些古来的昏君,不会为了博美人一笑便大兴土木。 黛玉举目看时,见其上悬着“溶玉阁”三字,却是水溶亲书。二人相视一笑。便携手而入。这里与别处不同,四面皆不用窗纸或是织物糊贴,空荡荡却无半点寒意,黛玉定睛一看,四面却满是水晶玻璃,显得格外亮堂。便是窗外的景致,在房内也是一览无余。此时玻璃原是稀罕之物,便是当日中也只是略作点缀而已。这里却整片的使用,所费颇巨。黛玉有些疑惑,哪里弄得这些东西。水溶笑道:“你不必着急。这也是原先便有的。从前父皇和母妃曾在此处小住,因喜欢这园中景致,却不能一一都搬进房中。故命人寻来这些玻璃镶嵌于窗上。” 黛玉笑道:“我还当是特意为我预备的呢!原来只是借花献佛,哎,一点诚意也没有。罢了。也就这样吧!我也不必领你的情,只感谢娘娘便是。。” 水溶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亲昵笑道:“真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看看你,说是特意为你建的吧,你又担心劳民伤财,说是原有的吧,你又说没诚意,真真该让我怎么说才好?” 第五十五章 冰雪天溶玉阁赏梅(二) 黛玉婉转笑道:“你还不如干脆说我难侍候就是了,哼,我就是小性子,你能拿我怎么样!”说完扬起小脸,一副刁钻古怪的模样。水溶又恨又爱,情不自禁俯下身去,黛玉却从他的臂弯逃了出去:“我们坐着好好说话就是,又跑过来做什么?” 水溶无奈地笑道:“你倒是防得我严实,好,好,我们好好坐着说话就是。对了,你也尝尝我这里的茶。”黛玉吃吃笑道:“你倒是大方的很呢,我再怎么着也是客人吧,客人来了这么久连口茶也没让喝,还说是特特地把我接来呢。” 水溶笑道:“越发刁蛮了!你先看看再说不迟。”说着,击了两下掌,便有二个红衣侍女,一个捧着茶托,一个却捧了叠花朵进来。黛玉先端起一杯茶,梅香四溢,色泽淡雅,最奇的是杯中竟有朵梅花花蕾在茶中浮动。黛玉大感惊奇,抬头问水溶道:“茶中放了梅花不成?” 水溶含笑道:“你把茶喝完便知道了。黛玉拨弄着她那乌黑而纤细的长发,一面盈盈笑道:“这竟是把我当成牛呢?这这杯子虽不大,可要一口气喝光,却也不易。” 水溶将手中杯子放在桌上,叹着气笑道:“说你难伺候你还不认,我让你慢慢喝,谁让你一口气喝完它。”黛玉便红了脸了,含羞嗔道:“谁让你不说清楚的,尽让人误会。” 水溶摇摇头,却是不语。黛玉也掩饰着拿起杯子,慢慢呷了一口。见那见那梅花似乎在慢慢绽放一般,煞是神奇。黛玉笑道:“你这杯子倒是有些意思,这花朵竟象真的一般,真不知是如何做的。 水溶见她夸奖,有些得意。洋洋自得道:“我说有好东西让你瞧,你还不信。只是这是如何做到的我却是也不知道!因前儿在外头见了,觉得有趣,想着你必会喜欢,便让人带了回来。你若觉得好便只管留着,喜欢时拿出来用用,倒也可以消磨些时日。” 黛玉笑了不答,只是看着那朵梅花,随着杯中茶水减少慢慢绽开,花开花谢竟在它这一杯之间。不由佩服工匠的匠心独运。这时,又有一名侍女手里捧的一瓶晶莹剔透的不知是何花木进来。黛玉远远望去,只觉恰如冰玉雕成一般。却又栩栩如生,叶片青翠而通透,心内大奇,正要让她拿近来细看,水溶却又道:“只放在外头便是。这里太暖和。只怕就化了?” “化了,难道这就是冰块雕成的不成?冰块拿来绿色的?这树枝却又是棕黑色的?必是你哄我呢?”黛玉摇着头只是不肯相信。 水溶笑道:“你方才吃了亏还是不信?倘若真不信,不如我们两个赌上一赌。这真是用冰做成的呢!若是你输了,你可得依我一件事。” 黛玉歪着头笑道:“赌就赌,谁还怕你不成。只是你若输了该如何给我呢?” 水溶笑道:“但凡我有的你只管开口便是。” “罢了,我那里早都是你的东西了。再搬只怕连你的王府都给搬来了。”黛玉摇着头笑着道:“这样吧,干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情如何。” 水溶摸了摸她的发梢,宠溺地笑道:“就依你吧!” 水溶替黛玉披上鹤衾。陪着黛玉走到外间,黛玉近前看时,竟是一枝青翠的冬青,虽是冬日,却仍不失色泽。上头缀满着点点雪花。竟似那冬青开出了冰花一般,更奇的是。星星点点的雪花儿布满枝叉,大小不一且形状不同的冰花竟没有一朵相同的。黛玉回眸笑道:“你这是怎么做出来的?难不成真是用冰块一片片雕出来的不成?这太费功夫不说,略吹口暖气便将这冰花儿吹化了,只怕雕了几日也难雕成这么一树吧!” 水溶笑道:“这下你该认输了吧!若是你认输我就将这法子告诉你,让你也学着做去,只要天在下雪,要多少做不得?” 黛玉看他说的这般容易,必是用了投巧的法子,不会这般耗工费力,心中一动若有所思,便摇摇头道:“罢了,谁稀罕你教,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猜必是你先挑了那色彩匀净的冬青枝,早早就放在雪地里。趁着下雪时,让那雪花。随意散落在了枝头上,这样雪花原本的形状便分毫未变都留在枝上,自然比那些雪珠更好看些。” 水溶双手一拍,朗声笑道:“原来竟让你猜对了,真是这样做的呢!只是你虽然猜对了,可是毕竟也是输了。我倒要想一想该让你做什么事才好。” 黛玉却双手拿着那冬青枝,直舍不得放。可毕竟人的气息有些温暖,那些雪花原是经不得一丝暖气的,竟化成水去,一点一点的往下滴。黛玉叹道:“到底不能留长久。这屋里毕竟比外头还是要暖和多了,也罢,还是放到屋外去吧!”一面又对水溶道:“你竟不讲道理呢,谁说你赢了呢?你只说这是冰雕成的,且不说这冬青不是做的,原是天然生长在外头的,就是这雪花儿也并不是冰雕的,也一应都是天然的。虽说是用了些心力,可毕竟也依旧是天然雕琢而成,并非人力可为。按这么说来,竟是我说的更对些才是。况且题又是你出的,应该算是我赢了才对。” 水溶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了笑道:“就数你能说会道,生生把这一输了的事也给说赢了。好,你赢就你赢吧!只是你倒是想出件事情来让我做做” 原来水黛二人自相识以来,黛玉竟甚少求着水溶做什么,水溶虽早存了这段心,可惜黛玉总不开口,所以今日虽然输了赌注,心中却是高兴。巴不得黛玉提些要求,自己好博美人一笑。 黛玉见他毫无愠恼之意,竟有些高兴之态,心里倒有些失望,歪着头想了半日竟想不出要让他去做什么,只得笑道:“罢了,这急匆匆地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要你做什么来。这样吧,干脆这笔帐先记着,等来日我想起来时再说。” 水溶略略有些失望,却也是转瞬即逝间,便又笑道:“随你吧,只要你高兴就好。”因怕黛玉怕冷,将她的手拉过来,竟是又冰又冷,水溶暗暗后悔,不该拉着她看那冰枝,忙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双手间,拉到胸前,呵了口暖气,又替她使劲搓着:“这一不注意又该着了凉。”说着又拉着黛玉回到里间。因见黛玉喜欢那冰枝,又令人将那事先预备下沾满雪花的冬青枝悉数取来,插在玉瓶中,都放在屋外,隔着玻璃细细赏着。二人烤着火,赏着外头的雪景,衬着满园映雪红梅,倒也别有意趣。 黛玉笑道:“可惜我的身子不行,若是云妹妹在时,必要嚷着到外头堆个雪人呢。” “云妹妹?这又是哪家的姑娘,我记得贾府中的姑娘都是以春为名,并没有名字中有云的姑娘啊?”水溶随手拈了朵梅花状的云片糕起来,咬了一口,品尝着其中的甜味,随口问道。 黛玉俊眼微闪,盈盈笑道:“当时园子里住着好几家的姑娘呢,你哪里知道的那般详细。说起来这云姑娘原也非一般人家的女子,是如今史候家的侄女,原是外祖母娘家的侄孙女儿,因她父母早逝,也常接进园子里与我们一道玩耍。她每每来时,大半时间都是和我住在一处,所以情份比别人格外好些。她最是喜欢说笑,若你见了她,必定觉得有趣。” 水溶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心里竟隐隐有些不是味儿,当下赌气道:“你怎么说起她比说起我还要高兴些,难道比我还有趣吗?” 黛玉一楞,方又心中暗笑,偏要故意气他,于是又道:“你不知道,我们那里还有个琴姑娘,最是漂亮了。园子里的姑娘都比不上她,老太太一见,就立逼着二太太认她做干女儿,她也和我要好,每每只叫我姐姐。” 果然水溶气道:“你就是个人见人爱的,不成,这些姐姐妹妹的你以后都别见了,见了她们你就该把我忘在脑后了。”却见黛玉在那里用绢子捂着嘴偷偷笑呢,这才明白她是故意要惹自己生气。气的欺上身去,就要来呵她的痒儿,黛玉素来怕痒,还没等他的手碰到,便笑个不停,嘴里讨饶道:“好王爷,您饶了我这遭吧,我再不敢了。” 水溶怕她笑岔了气,只得将她放开,黛玉这才坐直了身子,抿了抿有些松散的秀发,笑道:“还是个王爷呢,竟吃起两个小女子的醋来,也不怕别人笑话。” “好啊,刚饶过你,你说的越发狠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水溶恨得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却又顾着她的身子,不敢太过招惹,只是赌气道:“既然那里那么好,你怎么不回去?就是那府里如今少了些银钱,我也可以让人贴补,我这么个堂堂王爷,这点钱还是出的起的。”话方才出口便后悔了,若黛玉不是给逼到无路可走之绝境,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会连夜逃脱出来。 第五十五章 冰雪天溶玉阁赏梅(三) 因黛玉向来是个心细如发的,水溶方才的话刚出口,便担心黛玉会不会多心。正自暗自懊恼,谁曾想黛玉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着恼:“和你在在一处这么些时日,今日才发现原来你竟是这么小家子气,不过就是这两个女孩子罢了,值得你这般颠三倒四吃了这么些醋?罢了,原本还想和你说些从前的往事,如今看来,竟还是不说的好。若不然,再有个什么不留心的,你该越发要在嘴里心里惦上好几个来回了。” 水溶见她并不生气,这才放下心来,哪里还顾得上她是不是在奚落自己。只是呵呵傻笑道:“原来天是我多嘴惹的祸,这样吧!你只当我方才说的都没说过,若不然你就只当成没听见便罢,还是将你从前的事再告诉我一些吧。” 黛玉似乎觉得还有些凉意,将手炉紧紧抱在怀里,指着窗外嘻嘻笑道:“得了吧,我如今可不上当了。你可是大大的王爷,生起气来谁担当得了。我还是少说为妙。你瞧瞧,外头那些方才拿来的冰枝,连它们也被你也被你气的化去了呢。” 水溶看时,或许是因为太阳出来的缘故,果然那些沾满了雪花的冬青枝条都在往下嘀嗒嘀嗒地滴着雪水。黛玉又笑道:“今儿来的也许久了,紫鹃雪雁两个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自从到了这里开始我就没见她们的影子。她们这都是往哪里去了?”黛玉盈盈一笑,站起身来,看了看外头,见茫茫雪地哪里有半个人影。原本黛玉只当她们两个贪看雪景,在外头玩呢,此时看着,却不免有些奇怪的。 水溶笑道:“好们两个日日侍候你也辛苦了。今儿既然我得了闲,就让她们在外头自个玩去了。这里只能见到后头的景色,前面却是看不见的,你就让她们两个轻松轻松吧。你有什么要吩咐,尽管吩咐我。我保管不会做的比他们差。” “罢了,我可使不起你这样阔气的丫头。你还是把紫鹃好们叫进来的好,这些年我也使惯了,若真换了别人。一时间还真不习惯呢。”黛玉笑道。 水溶无奈地摇摇头:“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说我是丫头呢!就算你喜欢紫鹃她们两个,难道她们两个都是不嫁人的,一辈子都跟着你?即便是如此。我也不会答应。你想想。那是你我两人之间还要夹了她们两个,是不是很别扭?这些日子来,但凡我到你那里。她们两个总在跟前站着,我便是有些话要和你说,也不得闲。你想想,好好的两个人中间还夹着两个是不是格外不舒服。我几次三番想让她两个出去,你又拦在头里。不让她们出去。哼,总有一天,我都打发了出去才好。”水溶有些怏怏的道。 黛玉知道他这话话说的倒也是实情,这些日子下来,看他总是不能畅所欲言,只是紫娟两个行事到底是自己吩咐的。总不好让她两个白白担了这个冤枉,于是笑着道:“哼,她们两个到底是我的丫头。不是你北静王府的人,要怎么着也轮不着你来管不是。再说了,她们不向着我难道还向着你不成?你说她们在跟前很不舒服,可我恰恰相反,没她们两个在跟前我可就浑身不自在。再说了,就是让她们两个不要出去也是我的主意。你不要错怪了好人才是。” “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和我好好说说话”?水溶问道。 黛玉微微笑了笑:“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王爷不是不明白只是装作不明白罢了。对了,方才进来时见外头悬着“溶玉阁”三字,这是原本就有的还是你自个换的?“ “因为你要过来,我特意让人换上去的。你不知道,那三个字是我自己写的呢,我虽然学过几年,可写那么斗大的字还是头一回,为了写那几个字,我整整写了一日呢。可惜如今外头冷,要不我还想让你好好看看,给我提提意见呢。”水溶颇有几分自得,看得出他对那几个字十分满意。 黛玉微微一笑:“方才进来时我便看了,果然好的很呢,你若不说我还只当是当世什么大家之作呢。只是听你方才说,这里原是皇上和娘娘曾居之处,想来当日也是题了馆名的,如今贸贸然改了,只怕皇上和娘娘会不高兴吧。”黛玉有些担心,想那大观园只因元春进园一游后,如今即便是家中入不敷出,也不敢随意去动,更何况这园子原是皇上住过之处,如今随意改了,若是水溶因着这个犯了错可就大大不值了。 水溶却大是不以为然:“原来你担心这个?你放心,父皇既将这里赐给了我,这里一切便由着折腾。别说是改个名字了,就是哪天我心血来潮将这里给拆了,也没人管得着。再说了,父皇的墨宝我都不知改了多少,连母妃如今也不爱管我了。” 黛玉这才放心,并不理论。一时却到了晚膳时候,因怕黛玉劳顿,便有人进来将摆设停当,只在榻上放了个小几,将几样精致小菜摆了出来,不过是取着梅花的意境罢了,倒也可口,黛玉倒是比平日多吃了几口。水溶看着高兴,也比平日多吃了小半碗。黛玉见天色不早,便想着回府去,水溶却怕黛玉立刻便上马车,恐她积了食,反而不好,便笑道:“你且别急着回去。就是迟些,总归有我护送,再不会出什么差错。我们随意说说话才好。” 雪雁和紫鹃二人却一人抱了一瓶用缕玉瓶插的红梅过来,被屋里的热气一熏,越发将香味散了出来,没有在外头清冷的香味,反多了些甜香出来。黛玉见了喜欢,让她们拿到跟前来,细细赏了一回,又挑了朵开得正好的,摘了下来,让紫鹃替她簪在发间,另有一段风情。 水溶轻轻叹道:“愿为发上花,日日永相伴。”黛玉微微一红,“你就爱胡说,我原也只配这梅花,小而清雅,若是那些牡丹、芍药那般妩媚的花朵,我便只有退让三舍,别说是簪花了,就是在花跟前略站站,也就要自惭形秽了。” 水溶忙道:“你太过自谦了呢,若依我说,不是你要避退三舍,若是你站在那牡丹园中,只怕那满园的牡丹该羞得连花也开不得了。” 女孩儿家哪有不喜欢人夸的,何况还是自己心上之人,黛玉听他这般说心里自然也是甜滋滋的,只是她向来谨慎,不象水溶,从一出生便就是天之骄子,又是水宸从小疼到大的,虽然宸皇贵妃是个仔细的,可水溶却是不拘的,即便在水宸跟前也是如此。黛玉忙道:“快别胡说了,牡丹是花中之王,芍药是花中之后,我是个什么人,敢去和这两种花相比?不过是和这些凡花野草比比也就罢了。” 水溶还想再分辨,黛玉恐他再说出什么来,忙问道:“说起牡丹,原只有皇后娘娘才配得上的。这些日子皇后娘娘也在宫里,你可曾去那里请安?” 水溶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呢,这些日子朝里朝外的,事情繁杂,也总不得空去。再说宫里头除了皇后,也还有几个不曾跟去的妃嫔,如今母妃不在宫里,我去也多有不便。” “皇后娘娘虽说不是你的生母,可也是你的嫡母啊!你总不去参见总是不大好吧!难道从前你们都是不去参见皇后的?”黛玉有些奇怪,要知世人最重嫡庶之别,就算是贾府这样的中等人家,探春等庶女也是日日要到嫡母房中请安,反倒是自己的生母不那么重要,如何他们皇家不是如此? 水溶原是深知纯皇贵妃与皇后之间心病的,纯皇贵妃因着皇上宠爱,常不把皇后放在眼中,水宸喜她天真浪漫,也不肯苛责。从前水溶幼时还在宫中之时,有时还有到皇后宫中参见,后来开了府,除了年节,便也没往那里去了。只是黛玉却不是甚知这些事,一时间水溶也不知从何解释。再说水溶也不想让黛玉夹杂在这些纠葛之中,只得含糊着道:“我们皇家却是不看重这些的,你日后嫁给我,便慢慢知道了。” 黛玉也是个知事的,见他含糊而言,便也不深究,只是嗔道:“谁要嫁给你了,还没喝酒呢,满嘴尽是胡话。” “你不闻,酒不醉人人自醉,有如此美人在侧,若是不醉,这才是奇呢!”水溶喃喃道。 “你说什么?”黛玉一时没听清,追问道。 “没说什么,你不是喜欢这些梅花吗?你看看她们挑的这些可还满意?若是不喜欢,我再让她们折去。往后我日日让人送去如何?”水溶怕她着恼,连忙改口道。 “不必了,”黛玉忙拦阻,“我看这些就挺好的,已然折了这么些下来,只怕这些就要好几年的工夫才能长成吧。今后也别让人送了,因着我的一念之差,害得这梅花要遭此荼毒,我也于心不忍。” “若你果然不忍心,便干脆搬到这里住着,岂不都好。”水溶取笑道。 第五十六章 林潇湘惊见凤驾(一) 二人在这里说笑着,时间倒也快过,不过略坐坐,便也过去半个时辰,黛玉见时候不早,便唤了紫鹃、雪雁二人,收拾着回去。水溶又亲自送到林家,直等黛玉等安排妥贴后方才回去。 这日,水溶又如常一般去上朝,宫中却有人到黛玉这里传了皇后娘娘懿旨,说是要立宣黛玉进宫。来传旨的是一个陌生的公公,门外却站着十来个金甲武士。黛玉心内狐疑,自己与皇后向来并无交集,如今皇上及皇贵妃等又不在宫中,皇后好端端的传自己进宫所为何事?待要不去,却又是君心难测,无可违抗。 只得小心陪笑道:“既是娘娘有旨,黛玉自当从命,只是容民女略做些准备,还请公公通融。”一面向紫鹃使了个眼色,那个太监面露难色,支吾着正要说话,紫鹃忙将二个沉沉的金锞子装在荷包里,塞到他手中,陪笑道:“姑娘出门,少不了要带些东西,有劳公公了。” 那个太监不紧不慢地打开荷包看了看,顿时换了副神态,笑道:“姑娘家自然是麻烦些,也罢,咱家就做个人情,姑娘快去梳洗吧。” 黛玉福了一福,“多谢公公。”又嘱咐下人好茶好水地好生款待着,便转身回了房。对雪雁道:“我这一去也不知是福是祸,你赶紧让人从旁边角门出去,回禀了王爷,看他如何说。我们这里只尽量拖些时间,实在不成也只得跟了他去了。” 雪雁连忙去了,只紫鹃在这里替她重新梳妆。黛玉心中忐忑,脸上却还依旧如常。不一会儿,就见雪雁急急回来,见了黛玉不等气喘匀了便道:“已经让人去了。外面陈管事的说,宫里来的除了外头那个公公外共有八人。北静王府在这里有四个人,要护着姑娘出去应该也非难事,还请姑娘定夺。” 紫鹃也忙劝道:“姑娘要不还是先避避的好,俗话说,宴无好宴,皇后突然这样来请,必定没有什么好事。” 正在说着,那陈管事也过来,在帘子外候着:“王爷有交代,让我们几个必定保姑娘周全。我们虽然算不得顶尖高手,可看外头那几个人我们四个护着姑娘离开应该也还做得到。” 黛玉却想:离开虽非难事,只是紫鹃等还在此处。若是连累了他们反而不好。再者说,皇后毕竟是皇后,即便是水溶也不好公然反抗。自己与水溶的关系只怕宫中人人皆知,若自己此时离开,只怕皇后要怪责水溶了。倒不如跟了进去。皇后也未必会对自己下手。于是一面往头上试着珠花,一面淡淡笑道:“依我看这倒不好,皇后娘娘下旨召见原也是不可不去的,若是在宫里,只怕他们未必会为难我,倒不如我跟了他们去。你们只在远远跟着,看究竟是到何处再做打算。再者左右王爷也在外宫,他往宫里去只怕还要快些。” 陈管事也觉得有些道理。便令人预备好。外头那个太监茶早已喝了三巡,等得有些不耐烦,只是他原也知道水溶是常来这里的,且又收了厚礼,也不好太过催促。谁料门外又来了两名女官。见他在这里,一个便蹙眉道:“小秦子。娘娘让你来传旨,你倒好,在这里喝上茶了,误了娘娘差事看怎么收拾你。” 那个太监见了她二人忙站起来陪笑道:“姑姑怎么亲自来了,我刚传了旨,这不,林姑娘说到后头预备一下就进宫去。”另一个却是抱琴,她也笑道:“许是女孩子多事,曼雪姐姐就多担待担待。” 曼雪见抱琴说情,便也就道:“也罢,你和林姑娘认识,你到后头看看好了没有。[]若是打点停当,我们赶紧回宫去,娘娘还在那里等着呢。” 这曼雪原是皇后跟前得力的,见她这么说了,抱琴不敢违拗连忙附和道:“姐姐说的极是,要不我们一起到后头看看去。”抱琴多了个心眼,今日原是皇后要召黛玉进宫的,若此时自己独自去了,等会儿若有什么不对,只怕要怪责到自己头上去,倒不如与曼雪同去了,也少担些嫌疑。 曼雪点点头,笑了笑:“我也挺想见见这位林姑娘的,也好,我和你一起去瞧瞧去吧,只怕姑娘也预备好了。”说着便要和抱琴往后头来。 就听一声如冰玉敲击的声音道:“公公,姑娘预备好了,我们走吧。”就见一个紫鹃掀起帘子,雪雁扶了黛玉缓缓出来。见了抱琴二人,倒是楞了楞,抱琴略拂了拂,道:“林姑娘,你可来了,我们正要过去寻你呢,这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曼雪姑姑,皇后恐林姑娘不熟识宫里的人,故此令我和曼雪姑姑过来看看。” 原来这日早起,因如今在宫中的妃嫔原本不多,元春虽是贵妃,可她向来并不太得宠,只是与皇后相厚故才得封,如今皇后不随了皇上过去,她自然也就留在宫里。如今正是百无聊赖,便在皇后宫里说着闲话,无意间又说起黛玉,原本元春是将她与水溶之事当作笑话说的,不想皇后却留了心,又看此时水溶应该还在上朝,便干脆叫人传了她进宫。原只派了小秦子去,后来皇后一想,恐黛玉也是大家闺秀,只怕不会轻易跟了人就走,因黛玉认得抱琴,故此也让抱琴一起过来。 黛玉忙行了个礼:“曼雪姑姑好,有劳曼雪姑姑了。二位姑姑,黛玉预备好了,我们这就走吧。”曼雪见她亭亭玉立,穿了一袭浅绿色的衣裙,披了件出着雪白风毛的大毛披风,显得格外雅致,令人见之忘俗,忙笑道:“林姑娘果然不俗。娘娘在宫里等着见您呢,我们快点吧。” 于是领了黛玉到外头,早有一乘马车在那里等着,抱琴让黛玉上了马车,紫鹃、雪雁二人也一并上去了。黛玉心中忐忑,并不敢多言半句。雪雁却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到处乱看,黛玉虽是满腹心事,却也被她逗得发笑:“你这是干什么,这辈子没坐过马车不成?” 雪雁却悄悄道:“姑娘,你说王爷知道姑娘进宫了吗?若他还不知道,那皇后又为难我们,可怎么才好。” 黛玉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又悄悄将车帘掀了个缝隙,见并无人在意,这才轻声道:“越发没了规矩,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说话也不当心着些,若让人听见,不但你我,就是王爷也会被连累的。” 雪雁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随着车子颠簸,黛玉心中暗暗着急:水溶在外庭,朝里也不知有没有要事,若是正有要事商量着,府里的人一时见不到水溶,那可如何是好?自己虽是见过几回纯皇贵妃,可皇后却是一回也没见过,水溶虽然不肯在自己面前说,可在宫里那些时日,话里话外也看出皇后与纯皇贵妃不睦,况且她是东平王水泞的嫡母,若然她为了水泞,那如何才好。。。一回又想着,陈管事的人不知道跟上了没有。。。 不等她想个究竟,马车便已到了后宫。因有皇后娘娘的金牌,一路上畅通无阻,径自到了坤宁宫外,紫鹃、雪雁两个却被阻在宫门外,独带了黛玉进宫去。黛玉无奈,看了看紫鹃二人,又轻轻拍了拍她们的手,目光坚定,令人感到温暖。黛玉随着曼雪、抱琴二人进来,她们二人进去通禀,黛玉站在外殿里。 趁着这机会黛玉仔细端详了下,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比皇贵妃那里更是富丽堂皇了许多。还不待黛玉嗟叹,抱琴又出来,“林姑娘进去吧,皇后娘娘在等着你呢。” 黛玉只得低着头,来至正殿,跨过及膝的朱红门槛,悄悄抬头扫了一眼,只见正殿之上端座着两位珠环翠绕气度雍容的女子,在下首那个正是元春,上首那个自然便是皇后了,只见她身着明黄色的凤袍,虽是没到外头去,却也是珠翠环绕,并无半分慵懒之态。黛玉还没看清,便有人喝道:“见了皇后娘娘还不快下跪。” 黛玉心中一凛,忙跪下,俯首道:“民女林黛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岁。” 话音刚落,就听皇后笑道:“还不快扶了起来,你们也是,这样凶做什么,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也不怕吓着了她!来,快到本宫身边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见黛玉一时还在那里,元妃满面笑容走到她跟前,笑道:“林妹妹,皇后叫你呢,还不快过去。”说着就亲自将黛玉送到皇后跟前,黛玉微微低头,皇后拉着她的手笑道:“果然是俊极了,元妃,依本宫看,她比你还要俊些呢。” 元春忙陪着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如今老了,哪里比得上林妹妹青春年少,要不然,四王爷怎么会为她魂牵梦绕呢?” 第五十六章 林潇湘惊见凤驾(二) 黛玉这才趁机仔细端详了皇后,皇后原也是个美人,虽不如纯皇贵妃那般倾国倾城,却也是仪态万方,皇后微微笑了笑,眸中尽是温和的笑意:“元妃太谦逊了,在宫里,你也是数得着的,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对你宠爱有加。” 元春眼中闪过一丝惊惶的神色,连忙谦卑低首:“臣妾能有今日之份全凭娘娘关爱,若无娘娘素年来的照拂,臣妾再无今日。” 皇后摆了摆手,微微一笑:“我们姐妹们说笑罢了,你还当真了,看林姑娘笑话。林姑娘,你这表姐别的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了些,本宫是个随和的,最喜欢和姐妹们说说笑笑,常和她说,在本宫跟前就不必如此拘束了,可她就是不听。你可别和她学才好。” 黛玉忙恭顺道:“娘娘母仪天下,德披六宫,不但元妃娘娘,就是黛玉不过一介故臣之女,也深得娘娘惠泽,恭顺原也是应当的。从前未见娘娘时,便常听得娘娘惠名,今日一见,方知娘娘原是最温厚的。”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林姑娘果然会说话,其实说起来本宫与你倒是并非外人,还有一段渊源呢?” 黛玉心中奇怪,自己除了元妃这层关系外,与皇家何曾扯得到什么关系,只是看皇后言之凿凿的样子似乎真有其事一般,于是俯首道:“臣女不过乡野之人,今日能得见娘娘凤颜已是三生之幸,如何还能与娘娘再有什么关联?” 皇后越发亲近,起身拉了黛玉的手到自己身边让她坐下,端详了半日,方才叹道:“说起来已经是十多年了,如今你活脱脱就是当日敏姐姐的模样。” “什么,娘娘识得先母?”黛玉又惊又喜。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何止识得,当日本宫未入宫时与你母亲原是极好的姐妹。”皇后含笑道,慈爱地看着黛玉:“你母亲年轻时可是极出挑的,在姐妹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当年我们常常一道玩耍,竟如亲姐妹一般无二,后来她嫁给你父亲,又外放了出去,这才少了些联系。后来听说她绮年早逝,本宫还陪上好些眼泪。不想一晃十数年过去。如今倒见着她的女儿了。” 黛玉年幼丧母,如今听得皇后认得母亲,自然倍感亲切。皇后又看着元春埋怨道:“真真怨你这表姐。成日里在本宫这里转悠,可你的消息她却一点都不告诉本宫,这不,若不是今日中说起溶儿的事,她还不肯说呢。本宫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敏姐姐的女儿都在京城里!若本宫知道早就将你接进宫了。” 元春忙陪笑道:“这真是得怨臣妾了。原以为娘娘万事繁杂,也不敢将家里这些事来说给娘娘烦心,谁曾想娘娘与臣妾姑母竟是旧识,真真是不该。” “罢了,事情过了也就算了,”皇后笑道:“如今见着玉儿这般出息也是好的。这些年也亏得你家里费心了。玉儿,你母亲虽然早去,可本宫还在啊。往后你就把本宫当成你母亲就好,有什么难事尽管和本宫说,本宫替你做主。” 黛玉听得皇后口口声声只把自己与贾府扯在一处,心中略有不快,却又想道。这原是她们的家务事,皇后如何得知。便是水溶,自己也未曾说与他听。况自己原本也在贾府中呆了十来年,皇后这么说也是当然,于是忙道:“蒙娘娘错爱,臣女如今一切皆好,娘娘但请放心。”皇后摇摇头:“你这孩子还一口一个臣女的,你只叫我姨母便好,这样也显得亲近些,方不负了我和敏姐姐姐妹之情。” 黛玉大感为难,忙陪笑道:“娘娘垂青黛玉原不敢不从,只是朝庭仪制不敢高废,若是让人听见,只怕……” 元妃见状忙也笑道:“林妹妹说的也是,娘娘就随他去吧,省得她不自在!” 皇后见她两个都这么说也就笑道:“你们俩姐妹都是一个性子,只要你自己觉得好,也就随你的意吧!只是你在我这里别千万别拘束,只管把这里当自己家里就是。对了,听说你现在并不住在你外祖母家里,如今可住在哪里?”皇后越发说的亲昵,连本宫也不说了,只是说着我。 黛玉见问,笑着回答道:“原本是在外祖母家住的,前阵子因在外头买了一处宅子,就自个儿搬出来住了。” “看不出你一个女孩子家胆子还挺大的,一个人在外头自立了门户。”皇后微微笑道,眼中透出慈爱:“可怜见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孤身在外头,只是到底有些不便,依我说,明天还是住在你外祖母家里的好,虽说如今你大舅舅他们获了罪。可毕竟你二舅舅还在,多少总有个照应。” 元春在一旁盈盈笑道:“我也和她这么说,可她只是不肯。 黛玉低头笑了笑:“因为如今也大了,外祖母家里近来事情又多,如今虽说是自己住在外头,倒是还有两个丫头,从小起就跟着我的。另外还有几个老仆人相伴左右,倒也不寂寞。且北静王因为我那里人少,又从王府派了几个人过来,扰共算起来我那里也有十来个人了,且这些日子贾府里有几个姐妹也常过来坐坐。” 皇后听说水溶已然派了人在那里,倒是有些意外,随即又笑道:“倒是他想在我前头了,既然是老四有了安排就好,玉儿,你别怪我多事了,我也是替你着想。” 黛玉忙恭谨笑道:“娘娘关心臣女,臣女感激还来不及呢,哪有见怪之说?后宫人口众多,娘娘事无巨细皆须亲为,还要分心操心臣女之事,臣女愧不敢当。” 皇后笑道:“越发说的生分了,好孩子,听说你诗词很是不错,今儿正巧没事,不如写上一篇,也让我们开开眼?” 黛玉连忙推辞,元春却笑道:“娘娘说的是呢,不是我夸口,我家里几个妹妹在闺阁里头也算是能干的了,可统共加起来也不及林妹妹一人呢。前几年我加去省亲时,林妹妹就做了一首诗,意境词藻皆非常人可比。” “你也是宫里有名的才女了,既然连你也这么说,想必玉儿必是不凡。”皇后含笑道。黛玉还要推辞,早有人将笔墨在一旁摆好,皇后笑道:“玉儿不必太谦,今日我们也不过是闲来偶戏,你只慢慢写来就是。我们就以一支香为限,如何?”便令人点了柱依兰香在香炉里。 黛玉见推辞不过,只得从命,提笔微微思索,便在纸上笔走龙蛇写道:“笑颜风怒语无声,红妆雨沐香有情。花中首冠群芳妒,占得天地春魂萦。”一时写毕,那香尚未燃至一半。黛玉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待墨迹略干,这才呈了上去。 皇后看了,见那一笔蝇头小楷,虽是闺阁之人,却有魏晋风骨,赞不绝口:“果然是有昔年柳絮之才,这么会子时间,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手字写得,必是下了一番工夫的。”一面又将诗递给元春。 元春看了也笑道:“果然是极好的,虽说如今不是牡丹花开的季节,可皇后娘娘在这里,却是极贴切的。” 皇后越发高兴:“你也胡说了,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怎么和这些花相比。你看看,玉儿才是花一般的年纪,这牡丹诗要说喻人也该是喻她这般好年华的姑娘。” “娘娘说笑了,臣女不过是蒲柳之姿如何敢和娘娘与元妃娘娘相比。二位娘娘才是国色天香,皇后娘娘便似这牡丹一般,雍容华贵;元妃娘娘便似那芍药,仪态万方。”黛玉轻轻言道。 皇后喜的合不拢嘴:“这孩子,嘴里象是涂了蜜似的,让人不想喜欢都难。你看看,纯妹妹也真是的,老四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她也不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只藏在屋里,莫不是怕我们抢走了不成?” 元春捂着嘴笑道:“从前我娘还说林妹妹不会说话,今日看来这不知道是从哪里说起,皇后娘娘也别怪纯姐姐,她可不是真怕这个儿媳妇被人抢走吗!妹妹那里虽没人,可姐姐还有二皇子呢!”一面吃吃笑着。 皇后摇摇头,叹道:“这个纯妹妹,皇上虽然喜欢宠着她,她也要顾着些体统才好。她如今也不是小姑娘了,还成天这样。依我看玉儿还比她还要稳重些呢。玉儿,虽说溶儿不是我生的,可我毕竟是也是他的嫡母,你往后如果真嫁给了水溶,你还要叫我一声母后呢。不过话说回来,皇上也不只是只有水溶一个皇子呢,他上头还有个二皇兄呢。” 黛玉心中狐疑不已,虽说皇后口口声声说与贾敏情同姐妹,可并不见她提前过往姐妹相处情境,只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若说是别有所图,可自己也并无让人可图的,看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不赞同自己嫁给水溶。只是若非如此,自己更是一无所有,黛玉正在想着,有个女官匆匆走了进来。 第五十七章 北静王急闯坤宁宫(一) 黛玉正自奇怪,这坤宁宫向来是六宫之主所居之处,规矩比别处越发更大,宫女太监们个个连走路都是惦起脚尖,蹑手蹑脚的,生怕触怒了主子,如何这个女官如此匆忙。(.好看的小说)那女官匆匆进来,顾不得行礼,忙道:“娘娘,四王爷在外头求见。”水溶在兄弟中排行第四,故宫中人人皆以四王爷呼之,却并不提他的封号。 黛玉听见心中暗暗高兴,虽说如今这皇后皆是以礼相待,可自己孤身一人在这里毕竟心里还有些不安,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今听得水溶过来,顿时安心了不少。皇后却是微微皱了下眉:“他怎么今儿这么早就下朝了?也罢,让他进来吧。”皇后原还有些话要和黛玉说的,只是如今水溶候在宫外,若不让他进来依他的性子只怕是不依的,只得索性让他进来。只看他这般匆匆赶来,只怕这黛玉在他心中还真有些分量,原本皇后只是与纯皇贵妃赌气,想生生从她那里将黛玉夺过来,如今看来倒非易事。 不一时,水溶匆匆进来,也顾不得先见礼,见黛玉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见过皇后和元妃。皇后只端坐在上头,受了他的全礼,元妃却忙站起身来回了半礼。因他如今是暂摄朝政,元妃也不敢怠慢,是以她虽是长辈,却也不敢受他全礼。 皇后笑道:“这些日子少见你得很,怎么今日得空到本宫这里?” “因如今父皇不在宫里,儿臣过来多有不便,今日刚好散得早,想着许久未到母后这里请安了,故此就过来了。”水溶答道,“对了,林姑娘怎么在这里?母后怎么想起来见好?” 皇后却不回答。只是站了起来,走到一盆十八学士茶花旁,从旁边的宫女手中拿了个金剪子过来:“这花也真是的,这几天本宫略忙了些顾不得来打理它,它就旁逸斜出来着。(.)这花一多,就没了从前那股子神韵了。”水溶见她不答言,也不理她,只是偷偷朝黛玉使了个眼色,在那里偷偷笑了笑。 元春笑道:“娘娘是最会养花的了,无论什么样的花到了娘娘手上都格外精神。我让得从前娘娘喜欢种些腊梅之类。这两年却只看见娘娘种起这茶花来了。” 皇后一边修剪花枝一边笑道:“这大冷天的,也只有这些个梅花、水仙之类的开花,虽然香气浓烈。可花却小了些,我嫌着它们有些小家子气。倒是这茶花,虽然没有香味,可胜在极是艳丽,倒不象是那些香花。放在屋里,弄得人成天晕乎乎的。玉儿,你过来看看,这几盆花原是从大理送来的,是天下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我养了几年,今年方才第一回有了这些花苞。到底也还未曾全开,只这一棵前两天开了。其余的只怕过几日皇上回宫之时也就该大开了吧。” 黛玉笑道:“到底是娘娘心静手巧,这才养得出这些珍奇的花儿来。若非是娘娘说,臣女原只是在书中曾见过这些记载,还只当是杜撰的,今日见了,方才知道是自己学识浅薄了。” “你能知道这些便也算得不错了。”皇后微微笑了笑:“一般人连听也未曾听过呢,对了溶儿,你父皇可曾打发人回来说几时回宫?” 水溶见皇后待黛玉似乎极亲近,心内不解,见她问水宸,忙回答道:“父皇前两日打发人回来说到节前十天再起驾回宫,算起来也就还有十来天光景,怎么母后不知道吗?” 皇后微微有些惊讶,正在修剪花枝的手也停了下来,楞了楞,方才笑道:“许是他们给忘了吧,这些子奴才越发没了规矩,连皇上的事也不来禀告本宫了。[.超多好看小说]”一旁的曼雪忙道:“昨个隐约听说了这事,奴婢只当和原先的一样,也就没立时来禀报娘娘,谁曾想后来竟又忘了,奴婢万死,还望娘娘恕罪。”说着忙不迭地在地上磕头。 皇后挥了挥手:“罢了,还好王爷今日说起,没有误了大事。这回也就算了,下回若再如此定不轻饶。” 曼雪连忙叩头谢恩,水溶在一旁冷眼看着,微微冷笑,并不接话茬,皇后又笑道:“你父皇这回可真是乐不思蜀,去了这么些天也不回来,本宫还只当他要在那你索性过了节再回来呢,还和元妃说今年这宫里倒要冷清了,若是这样这京城也就只剩下我们娘儿几个了!照这样算起来时日也差不多了,本宫这里倒是要预备着些才好。若不然,你父皇若是再早些回来,岂不是色色都没有准备?他岂不是要生气。” 水溶笑了笑道:“母后向来最是贤良淑德,父皇历来都这样醒目后,岂会为了这点子小事怪责母后。虽说要预备着父皇回宫,只是如今宫中的人少,事事都要母后操心,母后还要当心自己身子才好,若有什么差遣母后只管吩咐就是。” 皇后点点头,笑道:“怨不得你父皇最疼你,果然是个好孩子,虽然这些日子没来,可心里还想着替母后,有你这份心母后就很高兴了。如今宫中虽然人少,可也少了许多闲杂之事。况且有元妃在一旁帮着本宫料理,倒也比从前更清闲了些。本宫虽然没有纯妹妹那样好本事,能将你父皇服侍得妥妥贴贴,这点子能耐也还是有的。你父皇将朝中大事皆托付与你,你肩上担子也着实不轻,若本宫再来差遣你,便是你生了三头六臂只怕也忙不过来。”话虽是如此说,可却早没了修剪的雅致,错手竟剪了朵花蕊下来,心里便越发烦了,将剪子搁在盘里,曼雪连忙扶了她又坐下。 黛玉见他二个一派母慈子孝、姐妹情深的场景,若非是也听说了些皇后与纯皇贵妃之事,只怕也会被这一片升平景象所迷惑,又听水溶笑道:“母后几时叫了林姑娘进来的?她还没有好好学学宫中的规矩,若是冲撞了母后,还请母后念她年轻不和她记较才是。” 皇后微微笑了笑,将手腕上戴的镯子往上紧了紧,方才笑道:“玉儿好得很,说什么冲撞,本宫喜欢得紧。本宫方才还和元妃说呢,你母妃将这么个标致人儿藏得好生严实,你也不该,也不带进宫来给我们瞧瞧。若不是元妃说起,本宫还不知道几时能和这个侄女相见呢!” “侄女?”水溶有些诧异:“儿臣记得母后是出身京城望族郭家,与林姑娘家并无什么渊源才是?” “你看看你,难道本宫除了母家,就不能有几个闺中密友?”皇后嗔怪道:“实话告诉你吧,玉儿的母亲原与我是闺中密友,我们比亲姐妹还要好上几分,你想想,玉儿还不象是我的侄女一般?” 水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玉儿有母后照拂,儿臣就放心了。本来母后今日故人相逢原该让玉儿好好陪陪母后的,只是今日她了来得有些时候,只怕母后也乏了,儿臣等会也要出宫,不如儿臣一并送她回去,岂不便宜?” 元妃盈盈笑道:“玉儿难得进宫,倒不如索性在宫中住下,也可以陪娘娘说些话,以解娘娘姐妹之思?” 黛玉忙道:“臣女原该侍奉娘娘的,只是娘娘既然要打点皇上回宫之事,臣女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先回去的好,改日再来侍奉娘娘。” 水溶也道:“是啊,母后这里忙得很,改天儿臣再带她进宫请安。” 皇后见他也这么说了,只得点点头:“也好,等闲了你再来陪我说话儿。”黛玉与水溶两个便一齐告退出来,因黛玉今儿是第一遭来见皇后,故皇后又令人赏下了些东西。 二人出了坤宁宫,黛玉四下里看着,只是不见紫鹃雪雁二人踪影,水溶笑道:“你是在找紫鹃她们吧?” 黛玉奇道:“我进去时她们是在这里的啊,跑哪里去了,这宫里那么大,真走失了可如何是好?”说罢柳眉微颦。 水溶伸出手来,本想括下她的鼻子的,想想这是在宫中,忙又忍住,只是替她紧了紧风帽,笑道:“你在里头还好,可怜她们两个在外头等你,又担心你在里头情形,又不敢乱走,急得不行。我方才来时,见她两个都快冻成雪人了,就让人带了她们到外头我的车轿那里等着。” 黛玉笑道:“如此我替她们多谢你了!” “你我还需这样?”水溶轻责道:“好了,我们快些过去,只怕她们早该等急了。”因自己的车轿在不远处,便和黛玉二人缓缓而行。雪雁两个倒是老老实实呆在车里,见他们过来,喜的忙从车上跳了下来,拉着黛玉正要说话,黛玉忙冲她们使了个眼色,又转身对送他们出来的女官道:“有劳姑姑了。” 第五十七章 北静王急闯坤宁宫(二) 水溶将自己的马车让给黛玉主仆三人共坐,自己却只骑了马在跟在后边。黛玉掀起车帘,见天上不知何时扬扬洒洒飘着雪花,水溶来得匆忙连斗篷也来不及拿,在雪花纷飞里显得有些单薄。黛玉有些不安,在车里四下看了看,想寻些可以避风雪的衣物,可这车中却没有多余的东西。一时出了宫门,黛玉忍不住让马车停了下来。 水溶只当黛玉出了什么事,连忙催马上来,低声问道:“怎么了玉儿,是不是不舒服?” 黛玉见街上无人,忙轻声道:“这车挺宽敞的,你也没带大衣裳,不如,不如你也一起上来吧?”说着,粉面微曛,娇羞不胜。 水溶支吾着道:“这,这,不太好吧。没事的,我平日都是骑马,甚少坐车的。” 雪雁在车里忍不住笑道:“姑娘都让你上车了,王爷你还不快过来?哦,我知道了,你必是嫌我们两个在这里碍事,哎,罢了,紫鹃姐姐,谁让我们两个是奴婢呢,还是赶紧下车省得在这里讨人嫌吧。”说着便做势要跳下车去。黛玉连忙拉住:“你作死啊,这么冷的天,方才还没冻够不成?” 一面又朝水溶嗔道:“还不快上来,现不上来,我可不管你了,让你冻死得了。”说着便要将帘子放下。 水溶原本就是求之不得,哪里肯失了这个绝好的机会,连忙就势上了车,坐在黛玉身边。他两个虽说是交往了也有不少时日,却没有坐得这样亲近过,从前黛玉生病时,水溶虽也曾贴身照拂,可那时黛玉却是人事不省,倒少了些不安。如今虽然紫鹃、雪雁二人也在车里。却还依旧觉得拘束。 黛玉偷偷看了看水溶,见他似乎凝神在思考着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黛玉心中暗暗埋怨,可也不好先开言。(.)雪雁暗暗发笑,暗自替她两个着急,有心打破这个僵局,便假装清了清嗓子,笑道:“王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往常这时候王爷不是还应该在那里商量着国事吗?” 水溶却恍若未闻,黛玉“啊”了一声。推了推他,水溶这才“啊”了声,忙道:“我一听说你们被皇后召进宫里来。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胡乱着把他们打发回去,就匆忙往宫里来了。对了,皇后今日召你们进宫到底有什么事?可曾为难你们?” 雪雁抿嘴笑道:“王爷心里担心姑娘直说就是了,把我们扯进来有什么意思?我们两个就是个小丫头罢了。若不是姑娘,王爷别说担心我们了,就是知道只怕也不知道。”紫鹃也笑了起来。黛玉却似乎在她的话里听出了些淡淡的与从前不同的味道。 水溶忙笑道:“自然不是这样了,你们是玉儿的贴身丫头,又和她如姐妹一般,若是你们出了事。玉儿也肯定会伤心死的所以担心你们自然也如担心玉儿一般。” 紫鹃笑道:“还是王爷会说话,这个雪雁就是淘气,若是王爷说不担心我们吧。姑娘只怕会觉得王爷没把她放在心上;若说是担心吧,只怕姑娘又会说王爷把我们两个丫头看得都重。偏王爷就说是爱屋及乌,这下姑娘可没话说了。” 黛玉气得直跺脚,“你们竟在这里胡说,再胡说我可不理你们两个了。” 水溶倒好。干脆将她搂在怀里:“脾气越发大了,她们两个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你别和她们计较不就得了。若真生气别理她们不就得了。我还有些事问你呢。” 黛玉气得连忙挣脱,水溶这回倒是不相强,趁便就放开了她,笑道:“你今日累了一日,在车上也不好好地歇歇,还是不消停。好了,快坐好,我替你揉揉吧。”说着拿过一个引枕来,放在她身后,自己却替她捏着肩膀。黛玉慢慢松驰了下来,微闭着眼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必是要问皇后有没有为难我?” 水溶笑了笑:“这是一个,我方才进去时,见皇后待你似乎很是亲昵,这是怎么回事?” 黛玉笑道:“我本来还当皇后娘娘突然召我进宫必定是要寻我的不是呢,可谁知进去了她却只是和譪的很,还和我说,我母亲当日与她极好。只是我却有些不信,我在京城也不是一日两日,再说元妃娘娘在宫中与她走的又极近,若当真与我母亲那般亲近,如何会不知我的下落,直到现在我搬出了贾府却特特令人宣我进宫来。这些也就罢了,我方才在那里这些时候,她却绝口未提当日与我母亲的旧事,若是你偶然听说故人之女,会如此行事吗?” 水溶点点头:“不错,你说的极是。只是她如此与你套近乎倒是为了什么?她明知你是我的,我的朋友,向来我母妃这边之事她避之不及,这次怎么倒迎了上来?若说是你家世极好,她想替二皇兄谋些利益倒也情有可原,可你。。。” “可我只是个孤女罢了,既无显赫身世又无万贯家财,她万万不必如此。其实我也在想这事,只是始终不得头绪。”黛玉有些烦恼,坐直了身子,看着水溶道:“刚才你进来时我看她有些失望,似乎还有些什么事情要和我说似的。” 雪雁在一旁听了倒有些紧张起来,插嘴道:“姑娘你可别被她轻易糊弄过去,我看她就不是个好人,还说什么和太太是故识,我们从前可从来没听老爷、太太提起过呢。必是她看姑娘年轻好欺骗,这才编出这些话来,王爷待姑娘可是一片真心,姑娘可别信了他人。” 水溶见她这般紧张,倒是笑了起来:“我都还不急你倒是着了急,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黛玉也笑道:“你急个什么?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一看她就不是好人,你可连坤宁宫都未曾进去,哪里去见人来着?” 雪雁略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嗫嚅着道:“我虽然是没见过皇后,可跟着她的曼雪和元妃可都见过的,她们两个都是笑里藏刀的主,想必她们的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黛玉点了点她的额头:“越发胡说八道了,你方才那些话若让外人听了死一百次都有了。和你说了多少回,说话谨慎些,你就是不记在心里。” “王爷又不是外人。姑娘也太小心些了。”雪雁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服气地道。 黛玉皱了皱眉正想说话,水溶忙打着圆场道:“雪雁也就是这时候在车里说说,刚才在宫里可是口风紧得很呢,我看皇后宫里几个宫女来请她们到耳房坐坐,她们动也不动,只是说要等着你,直到我来了才好歹把她们劝上车来。你就看在她们等你这几个时辰的份上饶了她们?” 黛玉心中一软,“罢了,往后说话行事注意些也就是了。” 过了不久便回到林家,紫鹃将皇后赐下的东西拿了进来,送给黛玉过目,黛玉本懒怠看,水溶却笑道:“我倒要看看我们这位皇后娘娘送了些什么好东西给你?”说着便让紫鹃打开那几个描金雕龙的檀香木匣子,见里头是一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和一对嵌宝石双龙纹金镯并一个芭蕉冻石砚台。 水溶哈哈大笑:“你这回进宫可是赚了,光是这些首饰就值好几千两银子呢,何况还有这方砚台,这砚台虽不是什么名砚,可这冻石却是少有的,也值上千把两银子吧。 “这还真是王爷呢,算起钱来比那些个商人还厉害几分呢!”黛玉撇撇嘴,带些不屑地道:“到底是母子呢,若是你心疼,只管都拿回去?” 水溶忙抓住她的手,如同握着一个万世难遇的奇珍:“我自然不会心疼,她不过是名义上的嫡母罢了,你可不同,她赏给你,和给我有什么不同?等来年你嫁给了我,这些东西还不都得带到我府里来?所以啊,我倒是情愿你再多得些赏赐回来,再这么走几趟,可能帮我捞回不少好处呢。” 黛玉原本将那镯子拿在手上看着,听她这么说气得随手将镯子扔了过去,水溶伸手接住,“越发阔气了,这么珍贵的东西拿起来随手就扔,这东西硬得很,真要砸到我,你就不心疼?” 黛玉赌气转过身去:“谁爱心疼谁心疼去,我可不操这个心。”水溶笑了笑,将东西收好,这才又对黛玉道:“今儿累了一日,皇后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也许她就是和我母妃赌这口气,向来她就恨我母妃,但凡我母妃要的她也想尽方法要弄到手来。只是你放心,虽然她不服气,虽然她是皇后,可大多时候她都弄不来我母妃的东西。因为她虽是皇后,可我父皇爱的却是我母妃。而你,始终是我心头的唯一。” 黛玉痴痴听他说着,偎在他的怀里,听他说到最后,却依旧默默无言,只是依偎得更紧了些。 第五十八章 借金镯旁敲侧击(一) 过了几日,水宸果然回了宫,水溶等自然又是一番忙乱,将这些日子朝中之事一一禀明,其实原也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些日常之事,水宸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手上的奏章往桌上一放,身子往椅子背后靠着,让自己坐得舒服些,笑道:“这些你自己作主就好,我也听说了些,你这些事都处置得很好。溶儿,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在那边过得可是舒心的很,我想想啊,我有多少时候没有这么舒服过了,嗯,自从我登基后就没试过这么轻松过了。溶儿,干脆等你明年大婚后我就传位给你,好不好?” 水溶苦着脸:“父皇这不太好吧,我上头还有二皇兄呢,再说了,我还想着和玉儿一起到各处去走走呢。” 水宸忙道:“你小子倒是会偷懒,你那哥哥的禀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真把这天下交给他去,还不知道会被他祸害成什么样子,再说了,你母妃的心思你我也都知道,你向来孝顺,难道忍心看着她不开心?若我真将这皇位传给了泞儿,我在一日还好些,若有一日我驾崩了,你们母子二人岂不是人家案上鱼肉?就算你自己无所谓,难道你就想看着玉儿和你一起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这些日子我不在宫中你也该看出些端倪,若不是为了制约你,皇后如何会特意留在京城?我虽然人不在这里,可心还留了一半在这里,她这些日子可是没闲着,和几个异姓王爷走的可是近的很,也不知道有什么图谋。”水宸冷笑着,眼里透出股森冷的意味。 水溶如何不知这些道理,只是他性子素来闲散,本不愿为俗事所拘。偏黛玉也是个如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倒是有些为难。当下默然不语,水宸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无意,可别人可是上心的很呢。今日我和你说的你回去好好惦量一下,你母亲那里也不用告诉她,省得她又该胡思乱想。” 水溶从水宸这里出来往纯皇贵妃这里来,一路上,虽有宫人早将积雪扫去,可是柳絮般的雪纷纷扬扬落下,倾刻间便又将刚刚扫过的地方覆盖上。水溶在路上留下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便如同他此时的心境一般。不自觉间便到了怡景宫外,正巧吟香带着几个小宫女拿了些东西往外头走。见他来了,连忙上前见礼,水溶见她们手上都拿着些东西,心下纳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冬天的要搬家不成?” 吟香笑道:“瞧王爷说的,娘娘说这回好歹是从外头走了一遭回来。宫里也还有些姐妹没往外头去的,多少都要送些东西过去,也算是出了趟门呢。她们是往那些贵人主子那里送去的,元妃娘娘的那份我亲自送过去,还有皇后娘娘那里另备了一份,明儿娘娘亲自送过去。皇后娘娘留在宫里操劳。娘娘怎么着也该尽些心意才是。” 水溶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又问道:“母妃可在里头?” 吟香忙道:“在里头和陈妃她们说话呢!娘娘只当王爷今儿不会过来了。要不我进去通报一声?” 水溶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一时进来,果然陈妃等几个小妃子都在这里,正在那里围着暖炉说笑呢,见他来了,忙都起来见礼。这里除了陈妃外。原都是在嫔位以下,故此都不敢坐。纯皇贵妃笑道:“大家都坐吧。他是小辈,姐妹们原不必太拘束的。陈妃,你也是,你是看着他长大的,怎么倒也站着呢?” 陈妃忙道:“话虽如此,可如今四王爷可是不同以往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姐姐真是好福气,你看,二王爷虽然比他大了几岁,可皇上偏把这朝政交给他代管着,说句不该说的,今儿我们见了只是站着说话罢了,说不定再过些日子我们见了王爷就该下跪了呢。”说着便用手绢握着嘴“吃吃”笑着。 纯皇贵妃听着心中大为得意,笑了笑道:“这陈妃妹妹就爱说笑话,二王爷不是随驾去了别宫吗,老四又不肯去,当然要替皇上多做些事了,这也没什么奇的。二王爷能随皇上圣驾在外这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呢。” 陈妃笑道:“纯姐姐就别谦虚了,如今宫里宫外谁不说四王爷的好呢,将来我们家馨儿还要多仰仗四王爷呢。”这陈妃膝下并无皇子,唯有一个公主而已,闺名正是水馨,平日的宠爱原也不多,故此常在纯皇贵妃这里奉承。 纯皇贵妃忙道:“什么照应不照应的,他们原是亲兄妹,当哥哥的不关照着自己亲妹子又关照谁去。你说是不是啊,溶儿?” 水溶也笑道:“陈娘娘太过客气了,馨儿那么可爱,谁见了不喜欢?几位娘娘怎么今日得空到母妃这里说话?” 陈妃等笑道:“娘娘昨儿回来,原本我们就想过来的,可又怕娘娘累着,今儿看天气不错,就约着过来了。我虽然也是一起随驾去了,可也有姐妹不曾去的,一块儿约着过来看看,顺道也听纯姐姐说些新鲜事儿,也算是长长见识了。” 水溶微微笑了笑:“看来是本王来得不巧了,难得几位娘娘在母妃这里说话,打扰你们的雅兴了,我原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刚巧在父皇那里说话完,看着天色还早便过来请安。” “到底是四王爷有孝心这才常到纯姐姐这里请安,”陈妃抚了抚发间的翡翠玉钗,笑了笑:“我们也来了不少时候,也该回去了,再迟只怕馨儿又该要找人了。”众人见她要走,便也纷纷先辞。 水溶忙道:“几位姨娘怎么就这么走了?这不是越发显得我来得不是时候吗?左右我也没事,不如。。。” 不待水溶说完,陈妃便笑道:“王爷太客气了,我们倒是常来的,倒是王爷难得进宫呢,再说纯姐姐这一个多月没回来,你们母子原该多叙叙话的。对了,听说王爷如今得了个红颜知己,才貌皆是极好的,不如什么时候带进宫来,也让我们开开眼。” 纯皇贵妃忙笑道:“陈妹妹哪里听来的闲言,不过是从前溶儿救过她几回罢了,本宫看着她为人倒还伶俐,也就召了她进了几回宫,不过是因为宫里天长日久,百无聊奈,叫个女孩子进来也好解解闷罢了,并不是溶儿的什么红颜知己。” 水溶见她这么说颇感意外,忙道:“母妃,”纯皇贵妃却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往下说,端起茶来,微微抿了一口笑道:“既然几位妹妹家里都还有事,姐姐也不虚留了,你们各自都散了吧。如今雪天路滑,姐妹们都要小心些才好。” “多谢纯皇贵妃关爱。嫔妾告辞。”众人异口同声道。 水溶见人已散了,心里记挂着方才纯皇贵妃说的那句话,忙不迭地道:“母妃,你刚才为什么这么说啊?” “什么这么说那么说的?溶儿,你几时也学起那些不争气的说起这没头没脑的话来?我方才说了那么些话,你说的是哪句啊?”纯皇贵妃将手腕上的珠串褪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道:“这珠子是你父皇特意从南海寻来的,好是极好的,若是放在外头,只怕一粒珠子几千两银子也是寻不来的,可惜太沉了些,我戴了一日只觉得这手啊沉得都抬不起来了,哎,虽是宝贝,可不趁手也只能算了。” 后头说的这些水溶却是没有在意,只是忙忙地道:“母妃,你干嘛说玉儿只是普通朋友?” 纯皇贵妃见她如今只叫“玉儿”却连林姑娘也不叫了,不由眼皮略跳了跳,随即却哑然失笑:“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就为了这么句话?你想想看,如今虽然你父皇和我都知道你们的事,可毕竟你父皇还没赐婚,你是男子,自然是不打紧的,林姑娘女孩子家,名声是头一件重要的,陈妃她们都是些无事可做的,最喜欢的就是说些闲话,你也不想林姑娘被她们说闲话吧。”一面说着,一面又另戴了个赤金镯子,笑道:“这赤金的就是大气,虽然看着并不怎么出奇,可不管怎么着就显得有身份,也不碍手。” 水溶心中奇怪,这母妃怎么今日尽和镯子过不去,又不好问,只得笑道:“既然母妃喜欢赤金的,明日我就叫人送个十来对进来,母妃看着那个顺眼就戴哪个。” 纯皇贵妃微微笑道:“我不过是说说罢了,这些东西我这里还少吗?对了,我这回和你父皇出宫,倒是碰上了个极好的姑娘,虽然比不上玉儿的容貌,可才学上是绝不逊色的,更难得的是出身又好,不比玉儿到底太过孤苦。”见水溶并不在意,话锋一转,却又道:“这些时日不见玉儿可还好些?听得你那回说她那日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如今可好了?大年下的,这时候也不好叫她进宫来,等过了年你再叫她进宫来。” 第五十八章 借金镯旁敲侧击(二) 水溶忙回答:“玉儿已经大好了,劳母妃记挂,本来今日她是要进宫给母妃请安的,我想着这两日母妃这里只怕是不得空,故此不令她来。原想着过两天再和她一道进来的,既然母妃体谅她,那就等过了年开了春再让她进来。” “这样便好,”纯皇贵妃点点头,目光慈爱而柔和,和方才在众人众星捧月时的眉飞色舞大不相同:“你到母妃跟前来,我这一去个把月,你看看,人都瘦了一圈。林姑娘生病也就罢了,你府上那些人是做什么吃的,也不知道给你调理调理身子。这样吧,明儿起,你每日到母妃这里来,母妃弄些东西给你。再这么下去可如何了得,年纪轻轻的便这样清瘦。”一面说着一面摩挲着他的手。 水溶有些不安,笑道:“母妃说了许久的话,想必也渴了,母妃这里向来是炖着燕窝的,想必也该好了,我替母妃拿进来吧。”说完不动声色将手抽回来,往外走去。 纯皇贵妃望着他的高大挺拔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带着些许伤感,对站在身边的侍候的噙香道:“溶儿到底是大了,你瞧瞧,他在我跟前都不好意思了。” 噙香忙陪笑道:“王爷对娘娘还是挺孝顺的,您看,娘娘回宫两天,王爷也过来了两回,还亲自替娘娘去取东西;您再看看二皇子那边,听说也就昨儿回宫里去晋见了回皇后,便再没露面,亏皇后娘娘还一个心地替他操心。” 纯皇贵妃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因坐在炕上,绣着淡淡雏菊的绣花鞋便微微露了些出来,低声道:“他是我自个生的,自然和二皇子是后来抱养过来的不同。到底有这份血脉之亲在。你说时日过得真快,本宫进宫一晃眼二十年都过去了,溶儿长得越发象皇上了。当年皇上也还是皇子呢,为了让本宫进府,不惜与当年的皇上皇后闹僵。溶儿他,会不会也。。。”话未说完,便有一丝淡淡的忧虑挂在脸上。 噙香连忙劝慰道:“娘娘大可不必担心,从前太皇和皇太后是执意不让娘娘嫁给皇上,皇上这才动了气;如今皇上与娘娘却并未反对王爷的婚事,还对林姑娘大为赞赏。王爷心里感激娘娘着呢,哪里还会记恨娘娘?再说了,娘娘方才不是也说了吗。到底是连着血脉亲情呢,再怎么着也不会真恨娘娘的。” “这话说的是,哎,若不是自个亲生的,谁会这样替他谋划?你说皇后吧。若不是她膝下无子,如今只能靠着二皇子保她后半生的富贵权势,她才不会这样帮着他呢。什么顾念当初姐妹之情,也就是哄哄那些子刚进宫的丫头罢了,我才不信她呢!真要是象她说有一丁点情份,也不会阻拦皇上加封二皇子的母妃谨妃了。死了这么些年。也才能封个妃,连个贵妃都没挣上。你说,和一个死了的人置气。有意思吗?”纯皇贵妃冷笑着。 噙香笑道:“还是娘娘看得通透,这些年下来她也不知道骗过多少人去。好歹皇上总向着娘娘,且如今王爷也大了,皇后那边就算看着眼热也没有一点办法。” 纯皇贵妃露出欣慰的笑容,抹珠芙蓉晶的抹额上垂下细碎的水晶圆珠。冰凉光滑地拂过,她的心头却慢慢滋生出一股暖意来:“皇上也就罢了。倒是溶儿,还算有些出息。” 主仆二人正说着,水溶亲自端了盅燕窝进来,因听见说到自己,不免笑道:“母妃在说什么?噙香姑姑也是,我替你当差,你倒好,在背后同着母妃说起我的闲话来。”因这噙香与吟香不同,是从小儿跟着纯皇贵妃的,后来又带进宫来,也是看着水溶长大的,故此便是水溶也尊称她声姑姑。 她见水溶并无怒色,便也笑着道:“王爷亲手拿的东西哪里和我们一样,娘娘嘴里吃着也更香甜些。” 纯皇贵妃慈爱的笑道:“你在你父皇那里想必也没吃东西,站了一日,在我这里就松快些,她们煮了这么些,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也陪着我一起吃些吧。” 水溶原本想早些回去看看黛玉的,见她挽留,也不好立时就走,只得罢了,陪着纯皇贵妃吃些东西,又陪着说些话。不过是说些在别宫里的事罢了。当日因水宸离宫时还带了一些大臣随行,因想着几位皇子皆已到了适婚之龄,便下了道旨意,让众人皆可偕夫人并小姐一道随行。 原本水宸因为水溶有了意中人,便不欲让纯皇贵妃再挑拣,可纯皇贵妃却不肯,只嚷嚷着水宸白日和几个大臣在外头游玩,自己在宫中呆得无聊,百般和水宸说了,水宸无奈,只得让柳丞相等几个大臣的千金小姐过来陪她说话,每日清晨进宫,到了午后便回去。 纯皇贵妃和水溶说些家常,又提到了柳相之女柳傲蝶,便笑道:“那柳小姐当真是沉稳得很,虽然第一回到宫里,可半点惊慌都没有,还是那样落落大方,真真是让人喜欢。” 水溶听出些问题,只是纯皇贵妃并没有明说什么,他也不好挑明,便也装作不知道,只是笑道:“母妃,我今日进宫还有件事想求您,您看,我和玉儿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母妃,您能不能请父皇早些为我们赐婚?” 纯皇贵妃一楞,手中的勺子险些掉了下来,忙掩饰着将银勺放下,拿起手绢来轻轻抿了下嘴:“这是林姑娘叫你来说的?” 水溶忙道:“当然不是了,是我自己着急。” 纯皇贵妃如释重负般笑了笑:“我说呢,林姑娘不象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也太急了些,你二皇兄还没成婚呢,你这当弟弟的如果抢着先成了亲,这让大臣们怎么想,怎么说?反正你和林姑娘的事你父皇已经同意,不过是时日罢了,难道她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得吗?其实如今她在外头也挺好的,自己一个人没那么多规矩约束着,若你让她早早进了王府,你觉得她会快乐吗?还不如趁着这时候让她好好在外头舒舒心,也让她过几天安稳日子。林姑娘是个懂事的,必定不会怪你的。” 水溶听她这一席话说下来入情入理,况且又说到黛玉,听她言下之意,若是紧着请求赐婚,只怕要怪罪在黛玉头上。若是怪责自己倒是不打紧,但若是怪到黛玉头上却是自己不愿看见之事。于是忙勉强笑道:“母妃说的有理,那我干脆等二皇兄定了亲后再请父皇赐婚。”心里却暗暗打定了主意,纯皇贵妃这里说不通,干脆就去求水宸,只说是水宸硬要赐婚,便也怪不到黛玉头上。 纯皇贵妃却不知他打了这主意,只当他果然听自己的话,便也放下这段心事,也不再纠缠柳家小姐之事,只是和水溶说些家常罢了。 纯皇贵妃因说起水泞来,笑道:“前儿在行宫里我才见到老二那个新纳的庶妃,真真富态的很,你父皇让众大臣带了女儿同去,他倒好,把自己的庶妃都给带来了。原本是想给他选个正妃的,这下倒是让那些姑娘们失望极了,皇后娘娘又不在,老二的心思又一心在那个宝妃身上,哎,可让不少人失望了。”说着想起当日那莺声燕语的情形,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水溶哪有兴致说这些闲话,不过是随口附和几声罢了,纯皇贵妃觉察出来,又叹道:“哎,到底是儿大不由娘了,你们瞧瞧,他人在这里,心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罢了,罢了,你也先回去吧,没你在跟前,我还可以找陈妃她们说说话呢。” 水溶如释重负,忙道:“只怕父皇也该回宫了,母妃还是预备预备接驾吧,我也不打扰母妃了,改日再来陪母妃说话。” 纯皇贵妃用手轻轻拍了下水溶:“越发不象样了,还开起母妃的玩笑来。罢了,你急着走就走吧,少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水溶含笑告辞,纯皇贵妃看着他身影没入雪中,微微叹了叹气,噙香少不得劝道:“娘娘还担心什么,依奴婢看,王爷还是很听娘娘的话,您看,您让他迟些请求赐婚,他也没说半个不字。” 纯皇贵妃摇摇头道:“他是我生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他?若是他打定了主意的事,谁能劝得动?若是换了常人也就罢了,这柳丞相可是非同小可,他是三朝元老,朝中大半人都是出自他的门下。若得了他的支持,还愁个什么?那个林姑娘好是好,只是家世差了些,身子也太单薄了。你看看,那几日不过进宫陪着说了几天话,便生了那么场大病。若真嫁给了溶儿,时不时地闹这么一出,这是谁照顾谁啊!这也罢了,看她的身子,也不是个好生养的。溶儿待她的样子你们也都见了,你觉得她会容得下别的女人吗?” 噙香不敢答言,只是默然而立。纯皇贵妃苦笑了一下:“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这事原也是急不得的。” 第五十九章 辞旧迎新主仆守岁(一) 水溶回去后并不敢将纯皇贵妃之言告诉黛玉,自然是怕她胡思乱想,只是说等过了节再召她入宫说话。黛玉想想原也是正理,大节下的皇家不比寻常人家,迎来送往的有许多人事,自己若在那里反不方便,便也不多计较。只是问了皇上与皇贵妃的安便罢了。 时近新年,处处都透出喜庆的气氛,这是黛玉自己在外头过的第一个春节,倒是比从前在贾府时多了许多需忙碌之事来。虽然水溶越发忙碌,黛玉却也不加怪责。看着紫鹃、雪雁等忙着将居室打扫一新,悬挂五福吉祥灯,四处张贴“福”字,颇有些过年的趣味。 黛玉又忙着看还少些什么,忙着列出些单子来让人添置了去。一时将笔搁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笑道:“从前看凤姐姐她们一到年节就忙进忙出的,我们几个姐妹却是闲得很,今儿可轮到自个忙了。真想不到,平日里看着挺齐备的东西,怎么一过起年来就觉得这也少那也缺的。真真是不当家不知当家苦,别说是那么一大家子人,就眼下我们几个,就好象有许多要忙的。” 因看紫鹃等在试过年的新衣裳,又笑道:“我到底是不知世事的,若不是紫鹃提醒着,我差点连给你们做衣服的事都忘了。” 雪雁嘻嘻笑道:“平日里我们做的也够多了,哪里少这个呢。” 黛玉摇摇头:“话可不是这么说,平日是平日的,年节是年节的,可不好混了。你们辛苦侍候了一年,哪里好连这个彩头都没有?到底是我历练得少了,若是凤姐姐也这样,岂不早被人笑坏了?” 雪雁一旁嫣然一笑。打趣道:“姑娘是该历练历练了,如今不过我们几个人,便是有一时不周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等来年真到王府当了家,那里人多嘴杂的,再有几个嘴里心里不好的,那姑娘可如何是好?”一面说着自己却先掌不住笑了起来。[] 黛玉先还听着,见后头说的越发不象话起来,恼得直追着要来打,一不留神却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还好紫鹃正在一旁,忙伸手扶住。见她有些气喘,忙又扶了她坐下,一面替她在背后轻轻拍着,一面骂雪雁:“越发没了规矩,姑娘身子还好些。这么冷的天让姑娘出了一身汗,若是再着了凉,可如何是好?你看看你方才那些话,哪句是姑娘家该说的?依我说,你竟是大了,姑娘越发该早些打发她出去才好。” 雪雁不服气地道:“我原没有说什么。姑娘自个心里有事,倒来说我。若说大,你比我还大了几岁。越发该先出去了。”一时赌气掀了帘子就往外头去。 黛玉指着她的背影,气得跺着脚道:“你瞧瞧,这丫头真真疯魔了,拿着我取笑还不算!” 紫鹃见她并没有真的恼怒,便只笑了笑劝道:“谁让姑娘性子好呢。越发把她宠坏了。姑娘放心,等会儿。我去说说她。” 黛玉笑道:“大节下的,别说的太严厉了。这丫头,就这个性子,从前在园子里时算是收敛了许多,如今我们自个出来了,她又该原形毕露了。” 紫鹃摇摇头:“姑娘就是心太软了,若是换了别人,早动了大气。” 黛玉淡淡笑了笑,便如那案上的绿梅,那绿是极淡的,淡得几乎看不见:“不怕你着恼,她毕竟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因着我的缘故,十多年未曾回过家了,她家中原本也是有父母的,不比我,原是孤单单随风飘零的浮萍罢了。为了这,我平日也待她比别人不同些。况且上次她代我进东平王府,虽说最后到底没事,终究是我欠她一个情。” “姑娘说的这些我都明白,雪雁其实也没有别的不好,不过是人调皮了些。不过也幸好如此,姑娘才能多笑笑。”紫鹃笑道,见黛玉看着案上的绿梅,便走了过去,轻轻摘下一朵来,将它簪在黛玉发间。 黛玉笑了笑,让紫鹃拿了两支镂空雕花水晶钗来,一支樱粉色,一支水蓝色,“这支水蓝色的你自己留着戴吧,那只粉色的给她送过去,大节下的,也是我一点心意。” 一时紫鹃将钗拿了过来,见雪雁狠狠地扯着浅盆中的水仙叶子,显然还没消气呢。于是走了进来,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在做什么?是和姑娘生气呢,还是生我的气?” 雪雁早看见她,只是装作不知道,“我哪里敢生你们的气?我生我自己的气也不成吗?” 紫鹃一边收拾着被她扯了一地的叶子,一边道:“你生我的气倒是不打紧,只是不该拿你这手出气,你瞧瞧,弄了这些叶子下来,难道你不知道,这叶子原是有毒的,虽没有大问题,只是若你还不快去洗了去,等会手上红肿了可别乱叫!” “啊!我怎么把这给忘了。”雪雁大惊,手里原还拽着几片长长的青葱般的叶子的,一时也顾不得了,尽皆都抛在地上,赶紧跑了出去。 紫鹃摇摇头,低头都拾了起来。一时雪雁揉着手进来,担心地问紫鹃:“你看看我这手是不是真肿了起来?” 紫鹃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打了下她的手心:“哪里这么快,就算要疼也是你活该,谁让你那么大的脾气。你瞧瞧,这是什么?” 一面将钗递给她:“你老使着小性子,姑娘生怕你真恼了,还让我把这个给你。你啊,越发不象样了,也就是姑娘性子好,不和你计较,但凡换了个人,还有你的好果子吃?” 雪雁喜滋滋地接过钗,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笑道:“姑娘待我好我,我也知道。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就比如方才,我现在想想,该是姑娘生气的才对,我生的哪门子气。偏姑娘还这么对我。”雪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好了,好了,”紫鹃劝道:“你也别生自己的气了。我过来时姑娘还怕我骂你呢。等会子趁着王爷还没来,你过去给姑娘认个错也就完了。” 见她只是站着不动,又笑道:“怎么着,你还等姑娘来给你道歉不成?” 岁月静好,时光易逝,一晃又是十来天过去,其中不过是探春姐妹过来了一回,又带了些年下的礼来,黛玉也自送了回礼,又留她们用了饭,说了些话也就罢了。转眼便到了除夕这日,因照常例宫中是要大宴群臣的,水溶自然也是少不得的。早起水溶就先在黛玉这里用过饭,至午后方才进宫。 黛玉看着水溶渐渐离开,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寞不由涌上心头,紫鹃见黛玉廖廖的样子,便笑道:“姑娘今儿不是除夕吗,不如我们包饺子如何?” 雪雁忙道:“好啊,好啊。从前在家时我也跟着学了呢,只是这些年在园子里都是他们煮好了送过来给我们吃的,也不知道忘了没,今年好了,我们又能吃上自己亲手包的饺子了。姑娘,反正也没事,我们再试试?” 黛玉见她两个高兴,也盈盈笑道:“就随你们吧,只要你两个不嫌麻烦就行。” 雪雁忙欢天喜地地到厨房去弄了些面粉和馅料来,厨房见是黛玉要的,哪敢不从,又怕她们在个做不惯,干脆就将面粉揉好一并送过来。黛玉看着紫鹃擀皮和馅,雪雁下手包饺子,一会就包了不少,雪雁笑道:“姑娘你瞧,我小时候学的还没忘呢。”一时兴起,又做了个小兔子,倒是栩栩如生,黛玉见了喜欢,也跃跃欲试。 雪雁忙手把手地教了她做了起来,两人一起动手,不过半个时辰就做了满满一簸箕,紫鹃笑道:“我们几个人这些尽够了。” 黛玉看了看,盈盈一笑:“还有些面皮和馅呢,索性我们多做些,大家一起吃不更热闹。”紫鹃见刀兴致如此高,便也笑道:“姑娘说的是,若是还不够,我再去厨房要些来。” “这倒不必了,这时候想必他们都在忙,再说这些也尽够了,大过节的,不过是吃个意思罢了,谁还真拿它充饥不成?”黛玉笑着回答。 到了晚膳时分拿到厨房去下了锅煮了,一会儿便热腾腾端回来。紫鹃小心倒了一小碟镇江陈醋然后取过竹筷递给黛玉,“姑娘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你们也忙了一日,一道坐下吃吧。”黛玉含笑道。 紫鹃连忙摇头:“我们还是等姑娘吃过再吃。”雪雁也忙道:“是啊,今儿过年,我们平日就算再没规矩,今天也该守着规矩了。” 黛玉笑骂道:“你们两个偏这时候来讲究这些,这不是故意气我吗,这吃饺子原本就是要人多些才热闹,快别废话了,你们两个赶紧也一起坐下吧。”一时又嫌只有她三个人太过冷清,又请了紫鹃父母兄嫂并秦管事几个人过来,大家满满坐了一桌,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第五十九章 辞旧迎新主仆守岁(二) ““咻――呯!”一团五彩火焰在夜空中炸开,化做一朵朵唯美雪雁听见声响,连饭也来不及吃,放下碗筷就往外头跑,一面叫道:“姑娘快出来,放烟花了!” 黛玉听见也来了兴致,也往外头来,紫鹃忙替她拿了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给她披上,紫鹃笑道:“往年在园子里时虽然二奶奶也让人放不少烟花,可也没有过这么漂亮的烟花,奇怪了,这里不是皇城,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烟花?” 黛玉微微莞尔,灿然一笑:“你还在那里咕嚷什么,还不快看,等你想完了这些烟花也该放完了。[]”紫鹃也勾唇笑了笑,看着漆黑的夜空中不时绽开耀眼的花朵,旋即隐没在黑夜中。但很快有更多的烟花升空,一个接一个绽放,将夜空点缀的犹如白昼,时而如牡丹盛开、时而如菊花盛开、时而如百花齐放、时而又如彩虹翩跹、巨龙腾飞,令人目不暇给。 紫鹃听见院外好象很是热闹,人声鼎沸,不知出了什么事,忙让她哥哥到外头看看去。 雪雁抬头怔怔看着令人目眩神移的烟花,良久才喃喃道:“真好看,比从前这些年看的加起来还要好看。” 紫鹃晒笑道:“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也来了京城这么些年,每年不都是这样,现在还不是真正热闹的时候,待子时那会儿才叫真的好看呢,先是宫中燃放烟花,随即各府各院都会跟着放,整个京城上空全是烟花,可热闹了。我们这里虽然在京郊,可也不会少的。” 雪雁微微有些感慨:“正是呢,若是在皇城里。只怕还要好些呢。” “你们两个在这里说什么呢,我们这附近也没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过都是些小康之家罢了,纵使要放烟花也不会有这般难得的。(.无弹窗广告)”黛玉微微笑了笑。 “林姑娘,外头有好多人呢,听说今年皇上要与民同乐,所以让人特意在这附近的小山坡上也放了不少烟花,人人听说这事,都赶着过去呢。”紫鹃哥哥兴冲冲地道。 “哦,原来如此。”黛玉若有所思。雪雁却早嚷了出来:“必是王爷知道姑娘喜欢看烟花特意安排的。”黛玉瞪了她一眼:“什么都爱往我身上扯,昨儿才说了你,今日便忘了不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紫鹃笑着推了推她。雪雁扮了个鬼脸,方才不敢说话。 一时,官中的烟火放毕,便有各家各户也接连不断放了起来。黛玉笑道:“看他们放得如此热闹,雪雁。去将我们预备下的也拿来放放。” 雪雁早巴不得一声呢,连忙带了两个人到耳房去抬了几大捆烟花、爆仗出来,拿了香火就要自己放。秦管事倒是笑了:“雪雁姑娘悠着些,让小子们去放吧。”雪雁哪里肯。 黛玉笑道:“秦管家别管她,她当小子惯了的,让她吃些亏才好呢。”一面对雪雁笑道:“你小心着些。若真炸到了手可不许哭。” 雪雁吐了吐舌头:“姑娘放心,我小心着呢。”说话间便点了两个大炮仗,黛玉早站得远远的。用两手捂着耳朵。邻里也陆续放了一些,如此连绵不绝,此起彼伏,放了约摸一个时辰才算渐渐淡了下来。黛玉也兴致阑珊,也就扶了紫鹃进房来。雪雁却还有兴致,自己的炮仗放得差不多了。还犹自看着天空中偶尔亮起的烟花还在那里大呼小叫。 黛玉将燃着银炭的馏金手炉抱在怀里,笑道:“外头到底比屋里要冷不少呢,你看看我,在外头站了这么会子,手都有些凉了呢。” 紫鹃见她鼻尖都冻得有些发红,忙让她上了炕,又厚厚地加了几层大毛褥子,又拿了件白狐狸毛毯子给她披上,让她暖暖和和地呆在炕上。自己先把早备下的姜汤盛了一碗侍候黛玉喝了。又忙着将屋里收拾了一下,把早准备好的糖果子等一些东西都摆了出来。 黛玉歪在炕上,透过窗棂看着屋外的雪雁,笑道:“她还是这样小孩子气,也不知道进来帮忙。” 紫鹃一边忙着,一边笑道:“由着她去吧,左右也没什么事,难得过年,有她在那里叫着也热闹些。” 好容易雪雁觉得累了,这才回屋里,一面跺着脚,一面抱怨着:“这天可够冷的,我都把这灰鼠褂子给穿上了还觉着冷。” “你还知道冷?真要冻僵了才好呢,这样的天气还在外头站上几个时辰,没把你冻成冰块算好的了。”紫鹃笑骂道:“也不知道早点进屋暖和暖和,赶明儿真着了凉才好呢。” 雪雁一面烤着火一面笑道:“难得外头有这些热闹可以看,我才舍不得回来呢。” 黛玉笑道:“你别说她了,快把那姜汤盛一碗给她喝了,当心真着了凉。”一面把手里的手炉递给雪雁,“我也暖和了,你拿着吧。” 紫鹃早盛了一碗出来,“姑娘就是心软,要是我,就不管她。” 黛玉好脾气地笑道:“若她真生病了,受累的还不是你?大节下的,事情又多,到时岂不都得你一个人忙。” 一时雪雁略缓了过来,紫鹃却也忙完了。黛玉看了看自鸣钟,笑道:“今儿晚上照例是要守岁的,只是这时候还早的很,倒是要想个东西玩玩才好。” 紫鹃忙道:“姑娘还是早些睡吧,外头自然有人守岁的。往年姑娘也是让春纤她们守着就是了。” “这哪里相同,往年不过是寄人篱下,到底不是自己家里,守不守却也没什么,今儿却是我们主仆头一遭在自己家里过年呢,自然不能先去睡的。”黛玉摇摇头,笑道。 “这可有些难呢,若是行酒令,文雅的我们又不会,那俗的姑娘又不喜欢。”紫鹃想了想笑道:“若是三姑娘她们在,还可以和姑娘下下棋。要不,我们解九连环玩吧?” 黛玉还未说话,雪雁早将头摇得波浪鼓似的:“这个不好,换一个吧。” 紫鹃瞪了她一眼:“那联句作诗,你也要会啊!” “这话说的好象你就会似的。”雪雁低声嚅嗫着道。 黛玉笑道:“你们两个也别吵了,我们想个雅俗共赏的如何?” 雪雁想了想,忽嫣然笑道:“干脆我们占花名玩吧?从前见姑娘们玩这个,我也想呢,又怕被人笑话,如今姑娘可要全了我这个心愿。” 紫鹃笑道:“我看你想占花名是假,心里却是想着也要抽个杏花,好得个贵婿吧?”说着便吃吃笑了起来。 饶是雪雁活泼却也红了脸,追着过来要打。 黛玉笑道:“你们两个别闹了,这个好是好,只是人少了却不好玩呢。我们只有三个人,有什么趣?不如明儿等三妹妹她们来时再玩?” “这可不好,三姑娘那人,哪个丫头敢和她玩笑?”雪雁眼珠转了转,笑道:“有了,我们索性把悼红、念玉还有紫鹃的嫂子都叫进来,还有那两个做杂事的小丫头,好不好?” 黛玉笑骂道:“你倒是想的全,莫不是早就想好了的?罢了,你叫去吧。” 雪雁忙喜滋滋去了,一会儿便带了悼红等过来,紫鹃忙招呼大家坐下,悼红和念玉两个便上了炕,其余人便拿了小凳子坐在地下。大家又拿了些果子、干果、糕点之类的摆在了炕上的小几上,让各人各自取用。看大家还有些拘束,黛玉笑道:“你们也别太拘束了,这里不是王府,有那么多规矩,若你们都不和我说笑,我岂不是要被雪雁这丫头给烦死。”一时又让紫鹃拿了小杯来,替各人都斟上秋天酿的桂花酒来。 黛玉含笑举起酒杯:“今儿是除夕,大家能聚在一处也是缘份,不如共饮了此杯,以作辞旧迎新。”一面自饮了一杯。众人见她高兴,也纷纷将杯中酒喝了。 说话间,便各自喝了几杯,众人都有了几分酒意,趁着酒兴,也就放开了几分,不象方才那么拘束。雪雁早忍不住,催促着众人道:“我们来占花名玩吧,再不开始,只怕你们就醉了。” 黛玉笑着嗔道:“就你性急,也不知道你想了多久,也好,紫鹃,把花名签筒拿来吧。”紫鹃去取了个木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摇,放在当中。又取了骰子来,众人自然是让黛玉先开始,黛玉先摇了个五,众人依序数了过去,却正巧是雪雁,众人笑道:“倒是她抢了先,还不快挚了来,让别人再来。” 雪雁见自己抢了先,心里喜滋滋的,嘴上却道:“怎么是我?我倒没想到我能先得了,不知道能抓出人什么来。”说完,便闭上眼,心中暗暗许愿,上天,给我抽个好签吧。 紫鹃见她的模样,推了推道:“你快点儿,我们还等着看你是朵什么花呢。小心别掷出个狗尾巴花来。”一面说着一面捂着嘴偷偷笑。 雪雁急了,“你胡说些个什么,等会真拿了这个出来,看我会饶你。” 第六十章 迎新春溶黛相守(一) 黛玉掌不住笑,靠在美人枕上,喘不过气来,念玉忙替她拍着,一会才算勉强缓了过来,指着雪雁笑道:“她胡诌的你也信?你看哪个签筒子里有这个来着,若你果然挚得出来我才真正服了你呢!” 雪雁这才如梦初醒,放下签筒便要来打紫鹃。(.)悼红、念玉两个可不干了,忙道:“你们两个要闹也该把签抽了再闹,我们还等着玩呢。要不,我们可不等你了。”说完便要来抢签筒子。 雪雁早急了眼,忙跑回来拿了签筒道:“你们别抢我的,我抽还不成吗?等会你们把我的好花名都抽了去,我找谁补去?” 黛玉笑道:“你们也别和她闹了,越闹岂不越慢,我们静静等着,我倒要看看她要磨蹭到几时?” 雪雁不好意思,只得道:“我就好了。”一面忙忙许了个愿,只看见她嘴里念念有词,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方才从筒里抽出一支花名签来,忙不迭看了,见上头画了支玉兰,上题“亭亭淡雅”四字,后面却一句诗,道是:“点破银花玉雪香”,注曰:同乡者陪饮一杯。 座中诸人算去,唯有黛玉与之是同乡。黛玉恼道:“你自个儿爱喝便罢了,饶拉上我做什么!” 雪雁也有些失望,原想着不知能得个好花名,不料却是这玉兰,香则香矣,偏是没几人关注之物,只是自己也暗笑:唉,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难不成能得个牡丹、芍药之类的好的不成?也便笑道:“真真我命好呢,能和姑娘一起喝了这酒呢。” 一时便将杯中酒饮了,黛玉无奈,只得也喝了。一时却是轮到念玉。却是画了支石榴,题:烈炎红裙四字。众人笑道:“偏就她穿了红裙子,合该她得此签。” 这面却有一句旧诗:“似火山榴映小山”,注曰:掣此签者,多子多福,独饮三杯,大家恭贺一杯。念玉早红了脸,蒙着脸羞道:“这写的是什么劳什子!”紫鹃笑道:“你是觉着不好,可掌不住有人巴望得要命呢。”却是朝着雪雁笑。 众人知道她在取笑雪雁,也都笑了。又不好来和紫鹃闹,忙拿了酒杯要贺念玉,念玉哪里肯喝。众人哪里肯饶过她,雪雁、悼红两个干脆抓住她的手灌了三杯下去。 一时却又轮到黛玉,黛玉看着那花签,有些恍惚,当日在开夜宴那回似乎就在眼前。只是今日却只自己一人了。紫鹃只当她不胜酒力,忙低声道:“姑娘怎么了?要不要喝些醒酒汤?”黛玉勉强定了定神,笑道:“先不必了。”便从里头随意取出一支来,众人忙看,见上头却画了支淡黄色的蜡梅,题曰:心香可嚼。那面却是:却将香蜡吐成花。注曰:掣者诵蜡梅诗一首。随意命人不拘诗词曲赋为贺。 黛玉笑道:这倒是支好签,于是望向众人,紫鹃忙道:“姑娘别找我。我是不行的。”黛玉一笑,因知道悼红原是精于此道,便令她随意唱了一支便是。 一时在座众人十之七八皆得了花名,却听得有人道:“你们这里倒是热闹得很,在玩什么呢?也不等我来?” 众人都是一惊。却是水溶,头上还戴着风雪帽。众人忙都离席参见。水溶笑着摆摆手道:“罢了,今儿过节,既然林姑娘高兴,就不必拘着了。” 雪雁忙替她除了风帽、披风,黛玉也要起身,却被水溶按住,见她脸上有些红晕,皱了皱眉,问道:“喝了酒?还好吗?” 黛玉恐他怪责众人,忙道:“不过略喝了两口,哪里就醉了。你快坐下吧,今日宫里不是赐宴,你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水溶笑了笑:“父皇和母妃一走,大家也就散了,我记挂着你独自在家,所以特地过来陪你。”话说得极是随意。黛玉心头微暖,自从母亲亡故后,自己便到了贾府,自那以后虽说年年府中夜宴,便回去后便都是孤身一人,极尽凄凉。虽说宝玉常来看视,只是大节下的,他也不能随意过来。每每除旧迎新之夜,非是自己不想守岁,实是此情难堪,此景难挨。 今日见水溶漏夜冒雪而来,着实感动,只是自己二人终究还是瓜田李下,若让旁人看见难免会有非议,于是叹道:“那你也该回府去才是,在我这里算什么?一路过来雪那么大,也不怕受了凉?” 水溶深知她的心意,一面在炕上坐了下来,喝了几口紫鹃端上来的姜汤,笑道:“没事的,我特意让人备了两个轿子,大轿让他们空着抬回去了,我自己就坐了小轿过来。虽然小是小了些,可暖和得很,不比你这里差呢。就算有人盯着我,只怕也只当我回府了。” 黛玉抿嘴笑道:“这算不算是暗度陈仓了?” “这话倒是贴切得很,对了,你们方才在玩什么呢,这样热闹?”水溶笑问道。 “不过是想着要守岁,看时日还长,便占花名玩儿。”黛玉笑道,“你瞧瞧,你这一来,把她们都给吓走了,你可得想个法子赔我才是。” 水溶故意揽镜道:“我长得有这么可怕吗?我怎么左看也不象右看也不象啊?你也不见得怕我嘛!至于陪你呢,你瞧瞧,我不是就怕你闷所以特地跑过来陪你吗?” 黛玉见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将赔换成陪了,早有红霞飞上双靥,含羞道:“越发胡说了,谁让你陪了。”水溶笑了笑:“林姑娘别生气了,是小生的不是,小生这厢有礼了。” 黛玉忍襟不住,笑道:“好了,好了,别作这些生相了,快好生坐着吃些东西吧。这一路走过来,这么些路走过来想来也饿了吧,正好还有留了些东西,你一并吃了吧。”不待水溶再说话,便忙让紫鹃将留在熏笼里热着的菜拿了过来。 水溶见那菜色香味俱全,连动也未曾动过,丝毫不象是再热过的样子,便知道是黛玉特意让人留着给他的,暗暗叹了口气,黛玉虽是嘴上不说,可心里多么希望自己能在除夕夜多陪陪她,只是她既然未挑明,若自己此时说了,她岂不又要着恼。于是便笑道:“你说错了,我如今是觉得有点饿,可不是因为路远,其实我根本都没有吃够呢。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哪有认真吃东西的份,酒倒是少不了。我还是装病才混了过去,既然是装病,当然不能放开了吃,哎,看着那些美味佳肴不能动,实在是件折磨人的事。” 水溶一面说着,一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黛玉倒是掌不住笑道:“至于这么饿吗,不过也就是一餐没吃罢了,就饿成这样?” 水溶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笑道:“这倒不是单饿了,实在是你这里东西太好吃了些。怎么,你不多吃些?今儿可是要守岁的,等会儿你可不一定撑得住。” 黛玉见他吃的香甜,也觉得有些饿,也就陪着吃了些燕窝粥。水溶倒是不急着吃了,只含笑看着她,黛玉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拿过自鸣钟来,看了下,掩饰着道:“你傻看什么,也快到时间了呢,只怕我们再说几句话也就该到子时了。” 水溶笑道:“看你看这钟我才想起来,你瞧瞧,我这里还有个小的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镀金怀表,递给黛玉。黛玉接过怀表,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见不但精致异常,表盘上还有镶着十二粒亮晶晶的宝石,虽然小,却是异常明亮,黛玉笑道:“这是什么石头做的?怎么这般晶莹透亮?我看比那外面的镀金还要亮上好多呢,且又这么小。” 水溶笑道:“这是从西洋来的,虽然小,可比那大的还要准呢。你若是放在身上,想看时间了便拿出来看看,方便得很呢。这上头的宝石叫钻石,我们中土原是没有的,也是外头来的,最是漂亮不过了。我看它小巧,所以特意给你带回来。” 黛玉晒笑道:“这还是特意呢,都在你那里放了好几日了,若非是特意,岂不是要放上好几个月才能拿出来?” 水溶见她笑语嫣嫣,不胜欣喜,知她喜欢这东西,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一共才进了十来个,父皇给我和二哥、五哥一人一个,其余的就赏了几个重臣。” 黛玉听说,忙道:“其实这个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是小了些罢了。我又不出门,留着这个也没用。倒是你,常在外头走动,留着这个倒还方便些。我嘛,有这钟也就足够了。”说罢便将怀表推给水溶。 水溶悻悻地道:“既然不稀罕我可就收起来了,你可别后悔啊,过了这个村可没这店哦。” 黛玉笑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呢,你只管收着就好。如今还不到子时,倒要想个游戏,联句虽然好,可也太过闷了,不如你我玩射覆如何?” 水溶笑道:“依你就是。” 第六十章 迎新春溶黛相守(二) 紫鹃、雪雁等人便在外头自个玩着,黛玉与水溶二人又玩了会子射覆,就见紫鹃雪雁等进来,笑道:“给王爷、姑娘请安,” 黛玉笑道:“怎么就子时了吗?”一面拿过自鸣钟来,竟是过了子时呢,黛玉笑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呢,怎么转眼就到这时候了。(.)”忙也向水溶拜了年。雪雁笑道:“我们可给王爷和姑娘拜了年呢,怎么姑娘也没有什么赏的?” 黛玉笑骂道:“小财迷,什么时候会少了你的?”说着便拿了几个荷包出来,荷包里依惯例是些金锞子,还有一两个小首饰,那荷包却不是外头卖的,竟是黛玉一针一线绣的呢。雪雁笑得眼睛都笑弯了,连忙谢了赏,却又对水溶笑道:“姑娘给了,王爷难道不给吗?” 水溶笑了笑,也从怀里掏出几个荷包,笑道:“我可没有你们姑娘那么好的手艺,这荷包是府里绣娘绣的,你们收着吧。”说着拿给紫鹃,让她分给众人。 紫鹃等忙看了,竟是几个大金锭,紫鹃笑道:“到底是王爷,赏我们这些小丫头也用这种金元宝。” 水溶坐在炕桌边,顺手从桌上拿了个榛子起来,用力剥了开来,吹了吹,就送进嘴里,笑道:“你们可不是一般的丫头,你们是玉儿的贴身丫头,我还要靠你们在林姑娘跟前好好说些好话,自然要多奉承奉承了。既然是有求于人,自然要客气些了。” 黛玉见他爱吃榛子,忙拿了小锤子敲了几个,又小心挑了出来,放在手绢里,吹去碎皮,递给水溶。笑道:“你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也不怕人笑话,连我都要替你臊了。” 紫鹃笑道:“姑娘别这么说,若是王爷恼了,我们可就断了条财路呢。我们还指望着趁着姑娘还没答应王爷能多赚些东西呢。” 水溶伸了个懒腰,靠在枕上,笑着对黛玉道:“你看看你,怎么竟教出这些个财迷,刚才是个小财迷,如今又来了个大财迷。这个更狠了些,真真把我当成一个活金矿呢。” 黛玉甜甜一笑,娇俏地道:“那也得你肯当这个冤大头才好?你可是个精明极了的王爷。偏要来当这个傻子?”说着伸出食指在脸上羞他。 水溶见她娇俏动人,不由心猿意马起来,却又不敢乱动,生怕她又着恼了,只得苦着脸道:“若是你们主仆合起来算计我呢。我自然就成了冤大头。如果你真的心疼我,倒是也能帮帮我?只是要看你愿不愿意了。”说着一脸坏笑地看着黛玉。 黛玉一时未察,微微楞了楞,笑道:“你说来听听,如何帮你?莫不是让我约束她们?这可办不到呢,她们名义上是我的丫头。可我早将她们的卖身契还给她们了,如今她们就和我的姐妹一般,她们要做什么。我可管不着啊!”一面说一面将头摇得拔浪鼓一般。 “自然不是了,其实也简单的很,只是要你同意罢了,”水溶故意停了下来,卖了个关子。直等到黛玉催他,方才笑道:“只要你早点嫁给我就好了。” 黛玉脸刹时飞红。恼得要来打他,水溶连忙躲在一旁,黛玉不依,捏起粉拳就是一通乱打。水溶任她打了一会,方才轻轻抓住黛玉的手,笑道:“好玉儿,你别生我的气了,我再不敢了好不好。” 黛玉见他讨饶,只得气呼呼地将手收了回来,嘟着嘴道:“看你还敢胡说八道。” 水溶坐直了身子,陪笑道:“姑娘饶命,再不敢了。”说着便下了炕,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笑道:“可我刚才说的你也认真考虑下,你想想啊,若是你嫁给了我,我也是她们的主子,她们自然要听我的话了。别说是想着法子弄我的钱了,只要我说一看她们敢说二?其实我们早点成亲对你也好啊,你看,左右是要嫁的,如果迟些过来,我那点子家底本来就不多,哪里经得住她们这么折腾啊,那岂不是也是用你的钱吗?” 黛玉见他说的越发狠了,哪里肯依,气得也跳下炕来,追着喊打:“我看你越发胡说了,看我不打死你。” 一不留神却绊了一跤,刚好摔到水溶的怀里,黛玉仰起头,正好对上水溶灼热的目光,黛玉一时慌乱,连忙躲避,冷不妨水溶却俯下身来,如蜻蜓点水一般在黛玉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黛玉楞住了,也忘记要打开,水溶见她没有下一步动作,越发胆大了,干脆直奔她的红唇来,黛玉原本还在挣扎,可渐渐却意乱情迷起来,迷失在他的温情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水溶才将她放开,黛玉脸早红得压倒石榴,忙不迭地将她推开,再偷偷看了看四周,还好紫鹃、雪雁等早避了出去。黛玉这才略略心定,转过身去再不去理水溶。 水溶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上回为了这事黛玉还生了老大一场气,这回还不知道黛玉该要如何生气呢。连忙打迭起精神来,想着如何哄她。水溶琢磨着过来,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肩膀,柔声道:“好玉儿,是我孟浪了,你放心,我再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回好不好。” 见黛玉并不说话,也不象往常那般在抽泣,越发着了急,看看左右无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在炕上跪下,“好玉儿,你就饶了我吧,你看看,我都给你跪下了还不成啊!如果你还觉得不解气,我到外头雪地里跪着去!” 黛玉抬起那双宜喜宜嗔的美目,佯装生气:“谁信你的话呢,你也不是头一遭赌咒发誓了。” 水溶见她口气不象从前那般生硬,偷眼望去,并没有太生气的样子,这才略放下心来,嬉皮笑脸地笑道:“这么说你是肯饶了我了?我就知道玉儿不会这么狠心的。玉儿虽然嘴里不说,可心里却是心疼我的。“ “谁稀罕心疼你了,这外头的雪下得这么好,你在那里算个什么,白白坏了这番雪景。”黛玉撇了撇嘴,假装嗔怒道。 水溶笑道:“原来玉儿是心疼这雪景呢,我还只当是舍不得我了,哎,这回我可知道是自作多情了。”黛玉笑道:“知道就好。”说完自己倒是忍禁不住笑了起来。 二人笑了一回,水溶看早已到了丑时,恐黛玉身子受不了,便笑道:“你看看,我们今儿岁也守了,不如你先休息休息,只怕天亮了还有人来呢,你若是到时睁不开眼,岂不是要让人笑话。” 黛玉此时也真有些累了,用手轻轻拂了拂额边的碎发,笑道:“不知不觉就这时辰了,你不知道,我有好些年不曾守岁了。也好,我先回去睡了。你自己自便吧。” 因前些日子黛玉生病时水溶曾在这里逗留,这里早收拾了一间给水溶备用,水溶便笑道:“你赶紧去吧,看看,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一面扬声叫紫鹃、雪雁进来。 一时各人自去歇着。清晨,黛玉被一阵阵喧闹的炮声惊醒,睁眼一看,天还未大亮却也有些蒙蒙的光线。忙叫紫鹃,紫鹃却是刚刚梳洗完毕,听见叫声,连忙进来:“姑娘怎么醒了,必是方才那阵声音吵着了姑娘。如今还早呢,雪雁也还在睡呢,厨房刚才做饭。我们在京城又没有什么亲朋故旧,想来也没人过来,不如姑娘再睡会子,等饭好了我再来叫姑娘。” 黛玉却摇摇头,“方才那炮想必是人家祭祀祖宗放的,我们这里虽然没什么人会来,可好歹今年我也该祭祭我爹娘了。从前在园子里不好犯这些忌晦,如今可不同了,多少也要尽尽我这当女儿的一点孝心。好了,别再说这些废话了,还不快替我梳洗。” 紫鹃拍了拍头,笑道:“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一面忙扶黛玉起来。手脚麻利地替她梳了个好看的秋云髻,又笑道:“姑娘向来喜欢素淡,可今儿是初一,姑娘也该喜庆些。” 黛玉笑道:“依你吧。”紫鹃将满匣首饰捧到她跟前,黛玉挑拣了一回,从里头挑出一个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又配了同色的赤金玛瑙镯子和耳坠。紫鹃替她簪上,觉得还嫌素了些,又挑了件石榴包金丝珠钗。又挑了件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和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配了个软毛织锦披风,又暖和又舒服。 紫鹃笑道:“姑娘这样打扮精神了好多呢,也有过节的样子了呢。”黛玉笑嗔道:“什么好不好的,我还真觉得有些不习惯呢。” 紫鹃又用玉簪子挑了一丁点玫瑰膏子出来,在手里化了,替她抹在唇上,余下的便微微擦在脸上,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有些红润起来。紫鹃往后站了站,笑道:“姑娘觉得怎么样?” 黛玉对着镜子看了看:“好些年不曾穿得这样了,罢了,换也挺麻烦的,就这样吧。”又在腰间束上织锦腰带,越发显得纤腰袅袅。 第六十一章 逢新年贾府三艳访潇湘(一) 水溶因还要进宫去朝贺,也早已起来,正想过来看看黛玉,不料她也起身。(.无弹窗广告)水溶见她打扮,笑道:“这样打扮越发看着气色好了,我还只当你没起身呢。” 黛玉含羞带笑道:“你还没进宫吗?皇上和娘娘会不会等急了。” 水溶笑道:“不急,今儿不用上朝,不过是进宫罢了,总得等他们宫里闹腾够了才去的好。倒是你,昨儿晚上迟睡了些,怎么也不多休息会子。” 黛玉一面令紫鹃等将祭品一一摆上,一面笑道:“我还有事要做呢,要不,你到里头等我吧。”因她想着,大年下的,世人向来是不愿拜祭除自己祖宗外之人的,即使是女婿也多如此,况水溶如今与自己身份未明,且他又是帝子皇孙,他在这里多有不便,故令他暂时避开。 不料水溶却不愿意了,在一旁笑着道:“你让我出去做什么?我觉得这里挺好的,虽然我们还没结为连理,可我还想让未来岳丈看看我这个毛脚女婿呢,说不定林大人一见我心诚,今天晚上就托梦来叫你嫁给我呢,到时候你可就是父命难违了。”一面说着,一面忙着过来捻香。 紫鹃掩口笑道:“姑娘看王爷说的诚恳你就依了他吧。老爷夫人若是看见王爷,想来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黛玉站起身来,微微喟叹了一下:“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倒是搭腔得好,看来你昨儿晚上那点银子没白给啊。” 紫鹃也笑道:“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我们拿了姑王爷那么些好处,自然是要帮着说些话吧。看在王爷一片真心,就同意了吧。” “既然你不忌讳,就由着你吧。”黛玉倒是没想到水溶会提出这个要求。微微叹了口气,“我只当今年能给父母上柱香便心满意足了,再不想还能有你来陪着。” 水溶微微一笑,并未答言,只是将香分成两份,对黛玉道:“玉儿,好了,过来吧。”二人一道给林如海和贾敏上了香,黛玉净了手,转过头来却见水溶还在那里默祷。奇道:“你在那里做什么呢?还等着你吃了饭,你还得进宫里去呢。” 水溶笑道:“我在这里诚心诚意求林伯父托梦呢。”黛玉脸微微一红,不去理他。 待用过饭。黛玉便打发水溶离开,此时北静王府也派了车轿过来,水溶自上了马车不提。黛玉目送着马车离去,却觉得有些寂寞。紫鹃将黛玉劝回府,正想关上大门。黛玉却笑道:“大过年的,我们虽没有什么人上门,可也图个吉利,你们也把大门打开吧,若是有什么小孩子上门就好生招待着。” 紫鹃忙答应了,又让人在门口候着。紫鹃母亲刚巧在旁边。便笑道:“如果姑娘喜欢人上门,我倒是可以叫些人过来。姑娘不知道,搬到这里住后。我和附近的邻居有些来往,只是想着姑娘只怕不爱热闹,他们又都是些一般人,就没敢让他们上门。” 紫鹃忙道:“娘你也糊涂了,姑娘怎么能和这些人一处。” 黛玉却笑道:“这有什么关系。过年不是都图个热闹吗?让他们来又有何妨,我高兴了。还可以和他们说说话。您快去吧。” 紫鹃母亲听她这么说自然高兴,不一会儿就叫了些人来,厅堂刹时间就热热闹闹起来。还有不少小孩子在那里跑来跑去,黛玉这里如今放的多是水溶从王府中拿来的东西,比从前贾府中的还要胜上几分,这旁边多住着些小康人家,何曾见过这些东西,自然是好奇的很。看了这个又想去碰那个,弄得紫鹃、雪雁几个忙得不亦乐乎,生怕会顾此失彼。 好容易才等一拔人出去,雪雁累得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嚷道:“可累死我了。没想到这些小孩子这么难缠,哎,我以后看见小孩可要远远躲开了。” 紫鹃笑道:“你还在那里躲懒,还不快过来帮着我收拾收拾。等会儿若姑娘见了可会心烦的。”雪雁笑道:“不急,姑娘刚才到后头去,哪里会这么快到前头来?你们啊,慢慢收去,我去看看姑娘有什么要招呼的。”说完不待紫鹃回答,便一溜烟地跑了。 气得紫鹃那里直跺脚,只得和悼红一起收拾。冷不妨又有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差点儿迎面就撞上紫鹃,紫鹃倒被唬了一跳,“做什么这样慌乱?若是有人,只管请进来就是。” 那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连话也说不全:“外头来了好几位天仙一般的姑娘,紫鹃姐姐快去看看吧。” 紫鹃心中一怔,心道:莫不是贾府探春姐妹?只是贾府规矩,初一向来是只在府中走动,并不出园子的。就是其他日子,也只有世交旧戚有贴子来时才会出去。只是此时也不及细想,忙迎了出来。果然见探春姐妹正从外头进来,后头还有一人,竟是凤姐,因是节中,也都穿着新衣。贾府如今虽然日趋没落,可旧日的首饰也还是有些,穿戴起来也非是寻常人家可比。那个小丫头虽也是王府之人,可北静王府本没有女眷,往来也少女眷来往,除了黛玉外也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紫鹃不敢怠慢,忙迎了上来,“二奶奶和两位姑娘怎么来了?” 凤姐环顾了下四周,杏眼含笑:“你们这里倒是热闹的很,刚才进来时还看见好大一群人往外头去呢。” 紫鹃忙笑道:“都是些邻居,因为姑娘嫌太冷清了,所以请了他们过来。二奶奶、三姑娘、四姑娘快后头请,前面还没打扫清楚,姑娘在外头呢。”一面说着,一面将她们往后头让。 凤姐原是没来过这里的,一路跟着紫鹃过来,倒也经过了几个回廊,虽是白雪霭霭的冬日,院子里却也能见原来一些景致。虽然树木少了些,可看过去还挺大的。凤姐笑道:“你们这里还挺不错的嘛,也空阔。” 紫鹃笑道:“原本不过这里院子罢了,旁边那些是王爷后来买下的。因为已是秋日了,王爷只令人整理了一下,也来不及种些花草,让奶奶姑娘们见笑了。” 一时便到了后头,早有小丫头过来先和黛玉禀告了,黛玉便扶了雪雁出来,迎到门口,含笑道:“二嫂子和两位妹妹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吧。” 凤姐与探春、惜春三人随黛玉进了房间,凤姐看了看四周陈设,微露惊异之色:“妹妹这里倒是舒服的很,你也不到我们那里去,亏我们下着大雪还巴巴地过来。” 黛玉一面将她们让到里头,一面笑道:“嫂子和两位妹妹怎么过来了?没在家里陪着老太太吗?” 探春笑道:“老太太就是怕你今年自个一人在外头过得冷清,才特地叫我们过来陪陪你。不料林姐姐这里挺热闹的,也不知道我们来的合不合时宜呢。” 黛玉不经意间碰了下耳边的坠子,坠子动了动,摇曳生姿,“你们来的自然好了,我也正想和人说说话呢。只是妹妹们也就罢了,可二嫂子怎么走得开?” “什么走得开走不开,我如今在家里不过是个闲人而已。”凤姐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家里自然有太太他们操持着,也轮不到我来多操心了。” 探春听她说了些王夫人之事,生怕她再说出什么王夫人之事,忙用手绢掩了口轻轻咳了咳,凤姐知道自己失言,忙端起茶来掩饰着抿了口,又笑道:“打从两位妹妹回来以后,我心里就记挂着妹妹呢,总想着要过来瞧瞧妹妹,今儿老太太一说,我就连忙过来来了,这一见啊,妹妹比从前越发水灵了,真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在妹妹跟前这么一比,就象是支狗尾巴草和牡丹花比呢。” 黛玉笑了笑:“二嫂子太过自谦了,我瞧着,二嫂子今天就比从前越发气色好了呢。刚才二嫂子进来时,我就差点没认出来,还在纳闷三妹妹四妹妹这是从哪里带了个美人儿过来呢。其实二太太也是怕你太过劳累的缘故。从前二嫂子管着那么一大家子人的事,想要歇歇也不能,如今正好能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呢。” 凤姐见她这么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情不自禁用手摸了摸脸,笑道:“林妹妹说笑了,巧姐都那么大了,还什么美不美的,就算还看得过眼,在几位妹妹跟前也不敢说嘴呢。” 惜春一边摆弄着个水晶小壶,一边笑道:“林姐姐这话说的可没错,府里府外谁不知道凤姐姐啊,又能干又伶俐,虽然不识得几个字,可从前把个诺大的贾府也管得是紧紧有条,哪里象现在,人是不多了,可事却更乱了。” 凤姐瞪了她一眼,嗔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惜春不解,看着凤姐道:“自然是夸你了,怎么会损你呢。” 凤姐笑道:“若是诚心夸我,干嘛巴巴地说我不识字啊?这里谁不知道我的底细,偏你还要说出来,不是损我难道是夸我不成?” 第六十一章 逢新年贾府三艳访潇湘(二) 探春笑道:“四妹妹不过是随口说一句,偏你就爱多心。怨不得连巧姐也说越发不敢和你说话了呢。” “哎,我就说嘛,我是人老珠黄,林妹妹还说不是,你看,我现在可是佛憎人厌了!哎,往后,我就别再说话了,省得又让人说嘴。”凤姐摆弄着染着红红寇丹的长长的指甲,自嘲着道,一面将手伸了起来,对着亮光处照了照,笑道:“我这许久也没染指甲,这些日子也没这个闲心去做这些。前两日刚想起来,一时间也没地方弄去,外头买的我又用不惯,这不,想起从前应该还有没用完的,就叫平儿找了找,果然还有些凤仙花汁淘澄出来的,虽然比不得用玫瑰汁做的又香又甜,可也将就能用了。你们瞧瞧,可染得还好?”说着便将手伸到众人跟前。 黛玉远远看了眼,含笑道:“果然不错呢。” “啊哎,你们瞧妹妹手上这个,越发和我们从前用的不一般,既鲜亮又隐隐有股花香,妹妹怎么弄的,也教给我学学。” 黛玉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轻轻将手抽了回来:“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选花时麻烦一些罢了,要选那一色砂红的,要一片片地选,不能有半点杂色,这样做出来的才足够红艳。再便是把花瓣捣成厚浆后,用细纱过滤取汁,然后再取浓浓的花露一道蒸了,就得了。” 凤姐还没听完就笑道:“天啊,这得要淘澄多少玫瑰花瓣才能做出来啊。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从前,要这么做也难啊。”一面说着,一面还犹自啧啧称奇。 黛玉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淡淡笑道:“凤姐姐又说笑了呢,别人不知道我不知道吗。府里的东西向来是精细极了的,这些原也没什么难的,只不过是嫂子向来要操持家务,如今又要照料巧姐,哪有这个闲心,三妹妹又是个闺阁中的英雄,四妹妹又成天想着那些佛法,也都懒怠做这些东西,不象我,除了这些子东西也不知道忙什么才好。从前我在这里倒是闲得没事。也让紫鹃她们做了一些,若是嫂子和妹妹们不嫌弃,我让紫鹃包上一些。你们带回去如何?” 凤姐笑道:“这多不好意思啊,还没坐一会儿,我就弄了这个东西回去。”黛玉忙让紫鹃去包了些来。 探春抿嘴吃吃笑道:“二嫂子嘴上说不好意思,可心里还不知道如何高兴呢。林姐姐,你可别上她的当。这回她就说了两句,你就送了胭脂膏子,等会越发该赞林姐姐的别的东西了。只怕还没到这里,二嫂子就在那里算计着能弄些什么东西回去了。” 凤姐拍了下大腿,笑道:“我就说三妹妹不简单嘛,家里也就你能知道我的心思了。只是这么一说出来。林妹妹不是就有了防备。哎,你真是的,白长了这么个聪明脑袋。若是你不说破,我得了东西等回去了再和你分不是更好!”众人见她这么说,越发笑道不停。 黛玉笑道:“二嫂子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呢!只当我真是傻子呢,三妹妹放心,这些不过是触手可得之物罢了。原本是不值钱的东西,若是别的什么值钱的。我就只装傻,不明白她的意思就行了,还白得那么些奉承话,又不用花自己什么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惜春笑道:“原来林姐姐也是老奸巨滑、老谋深算呢,我们竟白替林姐姐担心呢。如今凤姐嫂子可碰着对手了!” 正说着,紫鹃已将制好的胭脂膏子装在三个精致的陶瓷罐子里,用个小托盘装了拿来,黛玉随手拿过来,随手将盖子掀开,一股清香便四溢了出来,瞬间房内便甜香满屋。黛玉冷笑道:“二嫂子虽然是说笑之语,可自然也有人是时刻惦记着我那点子东西的。我家的东西也不知道饶进去多少,若再不长些记性可真真是让人将生家性命骗了去也不晓得。” 听她这么说,惜春倒还好,探春和凤姐原是知道她说的是王夫人,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又不好说什么。黛玉见了,心中长叹,罢了,原也不是她们两个主使的,就是凤姐也不过是听命于王夫人罢了,如今自己这么说,原是于事无补,也分毫伤不了王夫人。即便是能伤得了,自己又果真能舒服?罢了,她们原也是可怜之人,何苦为难她们。 于是话锋一转,笑道:“凤姐姐,你们怎么啦?我原也不过是说笑罢了,二嫂子和两位妹妹待我向来好,自然不会这样待我了。你瞧,今儿大年初一,你们不是就记挂着我吗,还巴巴地来看我。我早起还和紫鹃她们说,我在这京城没有别的亲人,今儿必是没人上门的。” 凤姐见她没再追究王夫人之事,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忙陪笑道:“林妹妹怎么这么说,林妹妹是老太太的外孙,是老爷的外甥女儿,是琏二爷他们的嫡亲姑表妹妹,俗话说的好:‘姑表亲,代代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妹妹和我们家是剪不断的血亲血脉,自然要过来看看妹妹的。老太太原也想着一起过来的,只是到底有了些年纪的人,若是受了寒可就麻烦了,我们好歹劝住了,可她也实在记挂妹妹呢。” 凤姐她们今日过来,原本贾母还再三嘱咐着要将黛玉接回府来走走,若是她肯回来,万事便还有商量的余地,还想着若是黛玉肯搭腔,便可以顺理成章接下去请她到府里看看老太太,到时自己的事也就算完成了。只是如今看黛玉只是低头喝着茶,并不言语,恍若未闻一般,自己倒是不好再说下去。只得暗暗和探春使了使眼色。探春原是个极精明的,上回来便碰了钉子,这回既然凤姐也一道来了,自然也不愿再让人当枪头使,早便找了个由头出去自便;至于惜春,更是只顾着看那玫瑰膏子。 凤姐只得自说自画厚着脸皮道:“妹妹如果方便的话,不如什么时候到家里来坐坐,一来好圆了老太太一片惦记之心,二来也全了妹妹的孝心,如何?” 黛玉心中暗暗冷笑:这时倒是有这这些亲戚之谊。上回探春等来时自己虽然没将话挑明,看来还是太过含蓄了。见她只看着自己,便也不动声色笑道:“二嫂子说的也是正理,只是妹妹也有些苦衷,原本老太太是预备将我送进东平王府的,若是果然如此,只怕我如今已化成累累白骨,后来我命大,侥幸逃过了这一劫,可在外人却不知道其中缘由。若是我贸然出现在那里,只怕有人会议论吧。” 凤姐忙道:“妹妹放心,如今家里不象从前那样人多嘴杂,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黛玉听她这么说,越发怒由心生:“这样说来我倒是要多谢府上了,帮我找了个好前程,如今还帮我约束着下人,不让他们说三道四。今日三妹妹也在这里,我说句不怕三妹妹见怪的话,若果然是个好去处,只怕不会轮得到我这个外人?我好不容易才离了那里,若再回去了,我也怕惹上什么是非。” “看妹妹说的,我们是谁,妹妹是谁?别说老太太向来是最疼你的,就是两位太太也向来把你当成亲闺女一般看待,从前那事虽说二太太做得有些过了,可也是为了妹妹考虑的缘故。妹妹如今这样说岂不是让老太太、太太寒心?妹妹快别说这些话了,如今就算妹妹得北静王爷青眼有加,眼看就要飞黄腾达,只是妹妹想想,你毕竟也是独自一人在这京城,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也想着法子要拉扯娘家呢,不说为了别的,就为了自己立足也要娘家争气才是。紫鹃,你是我们家出去的,怎么也不帮着劝劝姑娘,纵是我们家有什么对不住姑娘的,也还要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才是。”凤姐脸上有些挂不住,顾不得再想别的,急着道。 紫鹃在一旁听着,见凤姐咄咄逼人,早忍不住要反驳,只是黛玉向来家教甚严,不敢轻易开口,如今见凤姐问到她头上,自然忍不住,冷笑道:“二奶奶这话说岔了,我们姑娘向来是最识理的,如今着奶奶、姑娘们上门来我们姑娘何时不是都以礼相待,若是换了一个人早就去上门问罪去了!二奶奶不知道,若不是姑娘拦着,早要去问二太太一个苛待孤女之罪了。从前那些事原本是不该我们下人说的,只是奶奶、姑娘们也应该知道姑娘从前带到府里的那些银子到哪里去了,这些也都罢了,到末了,为了自个家里的荣华富贵,还想生生将姑娘送到王府里给人当妾,这些也是亲戚间该做的?这些也都算了,姑娘都没有计较,如今还要吵到我们这里来,是不是觉得我们姑娘太过好性子了?若再这样,不等姑娘发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看不过去了。” 原本紫鹃最是温柔善解人意的,且又是从贾府出来的,故此凤姐方才敢问着紫鹃,可不料今日却是牙尖嘴利,丝毫不留情面说了这么些,只是此时若再多说,只怕双方真要撕破了脸。别说对自己并无好处,就是回去了也不好向贾母她们交待。心中暗暗后悔,到底是自己沉不住气,怎么还没说几句话就火上来了呢。 第六十一章 逢新年贾府三艳访潇湘(三) 凤姐暗自思忖,见黛玉却只是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只得装作不在意,笑道:“林妹妹当真会调教人呢,这丫头从前在府里时是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如今跟了妹妹这些年,越发能干了,刚才这长篇大论说下来,直把我给说蒙了。” 黛玉起身走到窗前,随手拈了朵红梅来把玩着,淡淡笑了笑:“这倒不是我调教的,只是我原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如今跟着我,自然嘴上会这么两三着,要不,岂不是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凤姐有些尴尬,见惜春只在一旁玩着并不搭理,不免有些不愤,忙笑道,“林妹妹就是爱说笑话,妹妹哪里不好相与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在我们姐妹里头,妹妹是最和气不过的,四妹妹你说是不是?” 惜春却是头也不抬地道:“我虽然早是知道的,不过别人知道不知道我却不知。” 凤姐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突然觉得万分委屈,这些日子王夫人原本就多嫌弃着她,外人又总认为她是王夫人的侄女儿,只当她必是和王夫人一路的,也多有议论。她原也是有委屈不知何处去说,况且如今贾赦一房已然失了势,不过也是依附贾政这房罢了,越发觉得抬不起头来。 前头生了一场大病,虽然渐渐好了,却将心灰了大半。今日原是不过来的,架不住贾母亲自来劝:“好歹把她带回来我见见,这满府里上下我也就只信得过你了。”也就只得过来。偏到了这里,又被黛玉主仆好一顿抢白,又见探春、惜春二人一副隔岸观火之势,只是原本是贾府对不住黛玉,如今黛玉没上门来要债。不过是略略讥讽而已,自己又有何话可说,只是自己原不过是只替罪羔羊罢了,自己的委屈又和谁说去,想着想着倒是忍不住淆然泪下。[.超多好看小说] 黛玉见她这般倒不免心中一软,温言劝道:“凤姐姐这是怎么了?大节下的怎么伤心起来?哦,我知道了,必是我这里东西不合你的胃口,所以才哭了呢!” 凤姐见她打趣自己,也不好再落泪。忙收了泪道:“越发促狭了,我就这样小气不成?”一面用绢子拭着泪道:“哪里是伤心了,只是方才沙子迷了眼罢了。” 黛玉便也一笑而过。探春此时才扶了侍书摇摇摆摆地进来,见凤姐眼眶红红的,却只装作没看见,笑道:“林姐姐,你这里还真是宽敞呢。怨不得你不想回去呢,你还不知道吧,我们都已经挪出园子了,依旧住在太太隔壁的回廊下,只是如今少了二姐姐,只剩了我和四妹妹。虽说如此。可也不过就是二间正房,二间厢房罢了,还好如今侍候的人少。要不还真住不下了。你这里倒好,我统共看过去,少说正房也有十多间呢,还不算旁边的厢房。” 黛玉笑了笑道:“你们是锁着大屋子不去住罢了,那大观园。别说是我们这种寻常人家,就是王府也没有几家比得过的。” “三妹妹若是羡慕林妹妹。就该早些嫁出去,自己作了当家太太,要多大的屋子没有啊!”凤姐略匀了匀粉,取笑道。 探春哪里肯依,过来闹她:“哪有这样当嫂子的,竟拿这些来取笑人。” “罢了,你还不知道她吗,她不过是怕你在家多淘澄了嫁妆去,想让你早点嫁了出去也好省些使费罢了。”黛玉抿嘴吃吃笑道,“只是二嫂子既然多嫌着三妹妹,那也该留心着替三妹妹找个好婆家才好啊,只在嘴里说说,算得什么呢!” 探春气得直跺着脚:“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一时玩闹了一回。黛玉又留她三个吃了饭,方才要送她们回去。 黛玉把她们送到二门外,看门外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另一辆却是个棚车,想来是她们姑嫂三人同坐那辆马车,那个棚车却是让几个丫头坐的。凤姐和惜春先上了马车,探春却落在后头,悄悄将黛玉拉到一旁,犹豫着道:“有件事还要和林姐姐说,正月初六家里请各亲戚家的女眷,老太太嘱咐我,必要请你回去热闹一日。姐姐先别恼,姐姐不愿意回去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如今老太太年纪也大了,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原先府里出的事姐姐也知道,老太太虽然如今好些,可却是大不如从前。说句不该说的,还不知道明年怎么遭呢。姐姐不看别的,只看老太太从小儿起把你带在身边的份上,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吧。初六那日也请了云妹妹她们,姐妹们再聚一聚也好让老太太高兴高兴。我知道,原是我们家亏了姐姐,若是姐姐肯回去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肯,我也不敢说什么。”说完也不待黛玉回答什么,便也登车去了。 黛玉望着她的背影,比从前削瘦了些,少了些凌厉气势,却多了些楚楚可怜的模样,在雪中越发显得清瘦可怜。黛玉叹了口气,目送了她们离开,便扶了紫鹃回去。紫鹃小心道:“姑娘也太好性子了,姑娘瞧瞧二奶奶说的话,还说什么记挂姑娘,可瞧她今儿说的话,哪里有点知错的意思,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呢。方才雪雁好几回都想着出来赶人,都被念玉拦住了。其实别说是她,就是我也替姑娘不值呢。” 黛玉站在一株红梅下头,微微触碰了下梅枝,那上头的雪便如纸片般竦竦飘了下来,落在紫鹃撑的油伞上头,紫鹃觉得伞面有些沉了,便略略偏了些,让雪花顺着伞面落下,黛玉伸手接住了一朵,紫鹃忙道:“姑娘仔细手凉。” 黛玉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了些无奈的沧桑,“她原本是如同这雪一般干净无暇的女儿家,如今却也沾了些尘世的污浊。可也只是一点而已,依旧那么耀眼而夺目。” 紫鹃怔了怔,笑道:“我虽然不太懂,可听姑娘这话和从前宝二爷说的倒有些相同呢,宝二爷从前总是说女儿是水做的,是颗宝珠呢。只是嫁了人就成了鱼眼珠了。” 黛玉哑然失笑,索性折下一枝梅花来,拿在手上把玩:“这如何相同呢?原些人不过是明珠蒙尘罢了,而有些人却根本就是鱼眼珠呢。”说完便往屋里走,回头却见紫鹃还在呆呆地想着什么,便笑骂道:“还不快进屋,难不成你也想变成个雪人?”紫鹃连忙撑了伞追了上来,主仆二人一路踏雪委迆而去。 黛玉回到屋里,见雪雁正在那里探头探脑地,见她们回来,连忙迎了出来:“姑娘你瞧,我们把这里收拾干净了,还用熏香酽酽地醺了好一会儿呢,如今可没有什么姑娘不喜欢的味道。” “你这鬼丫头,好甜的嘴,我就出去了这会子工夫,你就做了这么多事?”黛玉伸出如玉般无暇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雪雁,嗔道:“我只当你连我也不见了呢,方才人来了,你只躲在里头就是不肯出来。” 雪雁吐了吐舌头:“我不是不喜欢她们吗,如果我出去了,又该和她们吵起来了。到时,姑娘又该生我的气了,还不如躲得远远的,耳不听心不烦。您瞧,她们这么一来,又弄了那么些东西走,别的不说了,单就那个云脚珍珠卷须簪上的珍珠就值不少钱呢。” 黛玉轻拍了下她的头:“你这个小财迷,就只盯着这些东西。我还只当你心疼那些你们亲手挑出来的胭脂膏子呢,原来眼里还是这些东西。罢了,我这里还有几枝海水纹青玉簪,你和念玉她们一起分了吧。” 雪雁盈盈一笑,忙谢恩:“多谢姑娘赏赐。只是我刚才在后头也没闲着呢,您瞧瞧,我做了梅花香饼和香薷饮,姑娘尝尝味道还好吗?” 黛玉含笑拈了一块,轻轻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略尝了尝,便笑道:“好是好,只是微甜了一些,王爷虽爱吃的甜的,可却不爱太甜。” “姑娘,我不是做给王爷吃的。”雪雁大窘,连忙道。 黛玉笑道:“我虽也爱这些,可向来克化不动这些东西,也不敢多吃,今儿你看看,你巴巴地做了这些东西,我们几个吃上几天也吃不完。” 雪雁连忙叫屈,黛玉微微笑了笑:“罢了,就算是做给我吃吧。只是昨儿晚上王爷才到这里,今儿是初一,难道他真连家都不回了?哎,紫鹃,我们拿到里头自个吃了吧。” 雪雁拍了拍头:“我怎么把这给忘了?哎!”一脸懊恼地模样。 黛玉一笑,对紫鹃道:“你去看看碗上吃些什么,今儿只怕王爷不会过来了,别弄那些油油腻腻的东西,倒是煮些梅瓣粥来的好,再拿几个小菜就着就好。大节下的,看见那些子东西就烦。” 紫鹃连忙答应,一面却问:“方才三姑娘说的那些姑娘答不答应。” “我再想想吧,别急着回话。”黛玉长叹道。 第六十二章 新春节忽临喜事 (一) 紫鹃见黛玉只是闷闷的,不免劝道:“其实那府里的人、事,姑娘只管抛开就是,再不必为她们难受的,即便是我,如今对那头也没什么留恋。(.)姑娘若是喜欢,就和三姑娘说说话,若是不喜欢,随意指个由头避过去也就是了。初六那天姑娘若是不想过去就只管让人随意送些年礼去也就是了,既全了礼数又免得自己烦扰。” 黛玉苦笑了下,站在窗边,望着还在扬扬洒洒的下着的大雪,叹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心?且不说如今这在这世上唯有与他们还有点骨血亲,便是我六岁离家,后来大半时间都是在那里过的,这便不是想割舍便割舍得下的。我也恨外祖母永远不能把我放在心上,可这又能如何?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她的夫家、她的儿子、孙子,永远都是排在一个嫁出去的女儿留下的孤女前面的。是,当初我带来的那些银钱,都被她们吞没、甚至她们也想要了我的性命去,可毕竟不是外祖母的主意啊。若她想害我,我早活不到今天了。” 紫鹃默然无语,心中感慨,“姑娘就是嘴硬心软,我知道,姑娘心里还是挂念老太太的。” 黛玉脸色有些苍白,无奈地笑了笑,“或许他们也是吃准了我这个弱点才敢如此吧。” “那姑娘真不打算再追究了吗?”紫鹃有些不甘。 “追究?你觉得如何追究?要回那笔银子?且不说当日并无什么字据文书,就算有,他们如今又能拿得出多少?是,若是王爷出面,他们说不定会还一些,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果然如此。外头之人会如何议论王爷?只怕王爷就此便没有安宁日子可过。至于说要害我之人,当日初听说之时,的确,我恨之入骨;只是如今,我还好端端在这里,再说那日我们出府时若非没有宝玉相助,只怕不能轻易出来;那日被困东平王府时,若没有她相助,只怕王爷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我。紫鹃,我知道。你一心一意为我而想,替我不甘。只是罢了吧,只要她们别再来算计我!”黛玉在炕前的小桌旁坐下。一边说,一边将放在桌上的手炉笼在怀里,似乎要从中取得些暖意。 黛玉说完似乎有些累了,将身子靠在软枕上,微微闭上眼。紫鹃也不敢惊动,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黛玉,正要想些法子来开解,黛玉却又轻轻睁开眼:“我们早些吃吧,昨儿没怎么睡,我倒觉得有些乏了。” 紫鹃过来替她捏着肩膀。一面劝道:“但凡有什么事姑娘总是要放宽心才好。如今万事有王爷做主,王爷必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若姑娘心里不痛快,只怕王爷要比姑娘更不舒服呢。” 黛玉微微点点头:“你这些话我都知道。只是到了有这些事时,难免又会难受。我只当自己死过了一回,万事都放开了,原来竟也还没有。说真的,我还真佩服妙玉呢。她也和我一般年纪,却是将世间之事看淡了许多。” 紫鹃笑道:“说起妙玉师傅来。也真是奇怪,从前我们无依无靠时,她还时常来约我们,如今姑娘前后都捎了几回信给她,她不肯上门也就罢了,连封信也不肯回。” “傻丫头,若是她此时肯上门,也就不是妙玉了。说起她来,你们也给她备一份年礼,不要那些闺阁之物,倒是笔墨多备些不碍。”黛玉嘱咐道。 没过多时,雪雁便进来,“姑娘,饭菜都已经备好了,姑娘是到外头吃呢还是挪到这里来?” 紫鹃笑道:“姑娘累了,要不就别往外头去,就在这炕上吃了吧,也省得走来走去又不暖和。” 雪雁见黛玉有些恹恹的,心里担心,忙问:“姑娘身了不舒服吗?啊,呸,瞧我这张嘴,今儿是大年初一,怎么问这么晦气的话?”一面打了下自己的脸。 黛玉倒是笑了:“好了,好了,也不怕打肿了自己的脸,那可就不好看了!我没什么事,不过是觉得有些累罢了。也好,你们把饭端过来吧,我自个儿慢慢吃,外头让他们自便就是了。你们也在这里陪我吃,吃好了你们也早些睡吧。都累了几日,大伙都早早歇着吧。” 一时吃完,因不好吃了立时就睡,紫鹃和雪雁便在那里陪着说说话,因说到水溶,雪雁不免又看了看门外,紫鹃抿着嘴笑道:“雪雁姑娘,王爷今儿不会过来了,姑娘都没着急,你倒是比姑娘还急上几分呢。” 雪雁哪里肯承认,忙扯着脖子不认:“谁在等王爷了!我只是看看外头雪停了没有!下了一整天的雪,再下的话只怕赶明儿连路都走不得了。” 紫鹃越发笑了:“姑娘快听听,她连谎都不会说了,外头哪天没人把路扫得干干净净,就怕我们雪雁姑奶奶会滑倒呢。” 黛玉笑了笑:“你们两个别只顾在这里贫嘴了,雪雁,外头好象还没暗吧,你让人拿几支松针叶子到院子里去,只怕不待天黑就落了许多雪花了,就象是那松树自己开的花儿一般,又格外剔透。” 雪雁听见有好玩的,巴不得就去了,急急便跑了出去,叫了念玉来一道弄去了。紫鹃笑道:“她还是这么小孩子气。” “既然知道她是小孩子性子,何若和她置气?”黛玉摇摇头叹道,“这几日我瞧你越发喜欢逗她了。” 紫鹃楞了楞,笑道:“姑娘你不觉得她对王爷有些不一样吗?虽说在大家子里常有小姐的丫头做了屋里人的,可姑娘的性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若果然王爷也这样,姑娘还不得要愁死?姑娘想想,与其到时候大家不好,倒不如现在明着和她说了,也好断了她这个想头。” 黛玉抚着手上的镯子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方道:“我只道她小孩子家,或许有些好感是有的,其余只怕也没什么,倒是没想到。。。哎,罢了,瞅个机会我们略吐个意思吧。也别说的太白了,到底原都是我欠她的。” 二人正说着话呢,就听有人道:“你们主仆在说什么悄悄话?这也不早了,怎么也还不吃饭。”正是水溶进来。 黛玉又惊又喜,紫鹃忙去沏了茶来,黛玉少不得问道:“怎么这时节还过来?外头不是还下着雪吗,怎么又过来了,难道真不回府去了?” “我回去做什么?那里又没有你,那么大一个府,怪冷清的,我才不想回去呢。还不如这里,吃的用的都是齐全的,这屋里又暖和得让人迈不开步,我只愿意一辈子不出去才好呢。”水溶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黛玉轻轻啐了她一口,笑道:“越发没个正形了,什么都是齐全的,今儿就没你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只当你今日不会过来,刚把晚饭吃了呢,只怕如今厨下也没什么余下的,我看啊,你只好打道回府了呢。” “好啊,你这个丫头,越发小气了,大过年的,我巴巴过来了,你不说好酒好菜的招呼我,连口吃的也不给?还总把我往外轰,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上来呵她的痒。 黛玉原本便是怕痒,见他要过来,忙站起来避开,笑道:“你好好坐着说话,若是好呢,我就让人过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拿来给你就是了。” 二人正说笑了,偏雪雁听说水溶来了,喜出望外,连忙端了梅花香饼和香薷饮过来,水溶笑道:“你瞧瞧,你们姑娘还说没吃的呢,这不,雪雁就来给我送这么精致的糕点来了。”说着,便拿了一块放在嘴里,赞不绝口:“嗯,不错,色香味俱佳。这是哪里来的,比外头做的好多了,是不是紫鹃做的?我知道紫鹃最会做这些点心了。” 雪雁大失所望,又不敢说是自己做的,只是心里暗暗后悔,黛玉却笑道:“这回你倒是弄错了呢,是雪雁亲手做的呢。你若觉得好呢再让她做去。” 水溶摇摇头,笑道:“这倒不必了,有这些也就够了。”雪雁见他吃得香甜,心里倒是暗暗后悔,今儿本来做了好些的,只是以为水溶不会过来,故此下午便让念玉她们给分了。这碟子还是自己留着的。 水溶吃完点心又将香薷饮喝了,方才对黛玉道:“我本来还有件大喜事要告诉你的,只是你刚才又不把我喂饱,我都懒怠说了。” 黛玉赌气道:“懒怠说就不说吧,我还不耐烦听呢。”说着干脆回过头不去理他。 水溶见她不搭理,倒是觉得有些失望,少不得又过来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有什么喜事?真真是件大喜事呢。” 黛玉见他郑重其事,心中一动,一颗心呯呯跳得飞快,犹如揣着只小兔,越发不敢问追问了,只低着头假装不以为意。倒是雪雁在一旁沉不住气了,忙着问水溶:“王爷快说说,究竟是什么喜事?” 第六十二章 新春节忽临喜事 (二) 且说黛玉只当是她与水溶之事必是蒙了水宸赐婚,原本就又羞又臊,如今又见雪雁追问,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立起身来,也不待雪雁来掀帘子,自己掀了帘子便要出去。水溶连忙拦住:“你怎么就走?不听有什么喜事了吗?” 黛玉没好气地道:“算了,左不过又是你那些子事罢了。我才没心思理你呢。反正你早就是王爷了,多管些事少管些事又有什么关系?” 水溶含笑道:“这回真不同了,不是我,是你,是你的喜事!” 黛玉奇道:“你说什么?什么你啊、我的?少那里卖关子,你不说,我们才懒得理你呢!” 水溶忙把她拉了回来,将她按在炕上坐下,自己却站在地上,施了一礼:“微臣给梦玉郡主请安。” 黛玉一时楞住,只当水溶又在调侃随手拍了他下:“越发胡闹了,都什么啊!” 雪雁也微微楞了下,随即笑道:“王爷你叫错了吧,要叫也该叫王妃才是。”说着用手绢气囊着嘴吃吃笑道。 水溶笑道:“我知道你们必定不信,听我好好和你们说吧,今儿父皇亲自下了旨封玉儿为梦玉郡主。只怕一会儿就派人过来宣旨了。” “梦玉郡主?”黛玉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愕然问道。 “对啊,”水溶含笑点头:“你总觉得我是王爷,如今你也是郡主了,可不能再在那里妄自菲薄了。” 原来水溶今日见宫,恰好水宸在纯皇贵妃处,见只水溶一人进宫来,便笑问道:“怎么今日没将玉儿带来?好象自从我们回来后就没见她了,怎么,病还没好吗?” 水溶因听着前些日子纯皇贵妃言中另有意味。便寻思着要找个机会替她讨个封号。(.)正巧水宸说起,便忙回道:“早好了,只是她到底无官无职,也不好时时进宫来,母妃自然是喜欢的,母后也不会不同意。只是如果都如此的话,宫里岂不是没了规矩,难保别的母妃会说闲话,到时又该有人说父皇偏疼母妃了。”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水宸笑道。顺手拿颗红枣扔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那你觉得怎么着才好?” 水溶忙陪笑道:“儿臣能有什么主意,只是想着倒是要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才好。只是究竟要如何儿臣也不知道,还是要听凭父皇作主。” 水宸想了想,假装有些为难:“这倒是有些难办了,若她父亲还在也好,只是她如今家中并无男丁。倒不好加封,只是你既然开了口,说的也在理,不如就封她个县主如何?要进宫倒也方便些。” 水溶有些不满意,但又不敢明着说,只是道:“既然父皇这么说。那就依父皇就是。只是儿臣觉得封个县主是不是太薄了,从前林大人也是有些功绩的,如今朝里连王爷都有好些个。更别说是区区一个县主了。” “溶儿,依我看,林姑娘能封个县主也就不错了,她毕竟只是个外臣的女儿,这样也算是够荣耀了。你还不快谢谢你父皇。”纯皇贵妃让自己长长的点翠纯金护甲轻轻把剥好的桔子挑了白筋,拿一片放进水宸嘴里。 水宸咬了一口。让酸甜的桔子汁充满自己整个味觉:“不错,今儿这桔子倒是一点也不酸。一面冲纯皇贵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一面却对水溶道:“既是这样,那干脆封个公主吧,”水宸捻着美须笑道:“这下你该满意了吧,本朝里除了几位历朝皇帝的亲生女儿外,异姓公主不过只有两三位吧。林姑娘若是封了公主,必定没有人敢小觑她。别说是寻常人了,就是宫里嫔以下的宫妃见了她也要行礼,往后若是她要进宫里,也不用让人通禀,更不用让人去宣,你看如何?” “什么,公主?”水溶吃了一惊,大是着急,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急急道:“父皇,你怎么能封她当公主,那我可怎么办?那岂不是她成了我的姐妹?不成,万万不成!” 纯皇贵妃见他失态,忙假装咳嗽了一声,水溶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气急败坏,忙又和缓了语气道:“父皇既然本朝没有几位异姓公主,如今玉儿也不好破这个例,况且她毕竟也没有什么功绩在身,一下子就给了这么高的位份也不太好吧,如果真是这样,岂不越发惹得外人议论。” 水宸却是不紧不慢,将手一摊,笑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到底要怎么样?要不,就只能封她当郡主了。” 水溶这才松了口气,生怕他又改了主意,忙回道:“这就好,又不会太低了些,又不至于太过显眼,让人说闲话。还是父皇英明,要是儿臣再想不出这们妥当的法子。” 水宸转过头来对纯皇贵妃笑道:“你瞧瞧溶儿,越发会说话了,明明是他自己哭着喊着要我封郡主的,被他这么一说,倒成了我的主意了。” 纯皇贵妃明白他的用意,狠狠瞪了水溶一眼,略带些娇嗔地道:“都是皇上把溶儿给宠坏了,越发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只是那位林姑娘并无寸功在身,又是个孤女,皇上这样贸贸然封她为郡主,只怕别的王爷、郡王会有所不满吧。毕竟只有王爷的嫡出女儿才能封为郡主,连庶出的女儿都只能封为县主。皇上太过偏爱溶儿了。” 水宸大手一摆,笑道:“你太多虑了,其实原也不是只因为溶儿的缘故,说起来这林如海也是个能干的,帮了我好大的忙,他又是三代公候之后,到了他这一代,又从科举上出生。原本我也想着再赐给他家一份荣耀,谁想他竟然早早死了,又没有留下什么男丁,我要加封也无人可封。可巧如今他的女儿却和溶儿有这段缘份,封她个郡主倒也是应该的。只是溶儿,你倒是想想该取个什么封号才是。” 水溶笑道:“这儿臣是真不介意,无论什么封号都好,父皇看着赐一个就是了。” 纯皇贵妃微微含了笑,盈盈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个封号罢了,依我说,也不必麻烦,既然她名字里原就带了个玉字,不妨就叫梦玉如何?” “好,好一个梦玉郡主,庄公晓梦迷蝴蝶,蓝田日暖玉生烟,岂不正是这梦玉二字。你还成日说自己没读过什么书,我看你这梦玉二字就取得极好。”水宸赞不绝口,“就封梦玉郡主吧。溶儿,你这下满意了吧。” 水溶连忙道:“多谢父皇,父皇你什么时候下旨啊?” 水宸笑着对纯皇贵妃道:“你瞧瞧这小子,性子还挺急,好,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干脆就如了你的意,来人,笔墨侍候。”于是洋洋洒洒一口气将圣旨写了下来。 水宸将笔放下,见水溶迫不及待地将圣旨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又小心地吹着:“你啊,是不是索性把这圣旨带回去宣读了?” 水溶刚想答应,却又赶紧改了口:“那当然不行了,父皇另找人去宣吧。这样吧,儿臣今儿在这里也不少时候了,儿臣就不打扰父皇和母妃了,这就告辞了。” 水宸笑道:“你想赶着回去就回去吧,还说那么多道理出来?好了,我知道你没心思在这里了,索性也就不留你了。”说完便让人打发水溶出宫,倒是纯皇贵妃又拉着水溶叮嘱了些事,又见他的披风不够厚实,又让人拿了件大毛的来,亲手给他披上。 黛玉听水溶说了缘故,这才有些明白,只是却又随口问道:“你怎么今儿突然巴巴地想起这事来?其实我如今也挺好的,什么郡主、县主的我却是不在意。” 水溶笑道:“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子虚名,可大节下的,我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才好,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点子事是能做的。好玉儿,我是不是做错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黛玉嫣然一笑,用手轻轻将他的愁眉舒展开来,“哪有的事,无论你为我做什么,我都高兴。只是,下回你可别再为了我去求皇上和娘娘了,若是惹恼了他,岂不。。。” 水溶含笑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上面,“你别想这么多,万事有我呢。你放心,今年我必定请父皇赐婚,这样你我才都能放心。” 黛玉面若红霞,轻轻啐道:“说什么呢,什么放心不放心的。难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姑娘,姑娘,外头来了好些人,说是来下圣旨的,请姑娘出去接旨呢。”紫鹃匆匆跑了进来,也顾不得水溶还在这里了。 水溶悄悄握了握她的手,笑了笑,却径自拉了黛玉出去接旨。果然水宸封了黛玉为梦玉郡主,又有另一份封林如海的圣旨,黛玉也代接了,却是封林如海为荣信公,这一来,黛玉受封郡主便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等人走后,众人纷纷上来道喜,黛玉含笑令紫鹃各拿银钱赏了。 第六十二章 新春节忽临喜事 (三) 黛玉令紫鹃赏了众人后,自己却持了圣旨呆坐在房中。水溶见她这样,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起来,忙跟了进来,关切地问道:“玉儿,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都是我不好,没想到这层,早知道让他们明天再来宣旨的,省得现在又吵得你睡不好。” 黛玉见他满脸懊恼,倒是觉得有些不忍,忙展颜安慰道:“哪里的话,若是明儿再来,今儿晚上我只想着会不会是真的,越发该睡不着了,明儿再来宣旨,我岂不是明日也要不安稳?倒不如如今这样,一会子全闹完了才好呢,至少明儿能睡个安稳觉。” 水溶听她这么说也笑了,一会儿却又道:“对了,既有了封号,明儿你倒是该进宫去谢恩的,母妃那里自然是要去的,皇后娘娘那里也不好不去。其余的妃嫔也就罢了,元贵妃那里倒是不急,只怕你还没去她那里,她便先来找你了。玉儿,我知道,你向来厌烦这些繁文缛节,只是能不能为了我……” 黛玉不等他说完,早将两只手指覆上了他的嘴唇,手指碰触着他唇边的绒毛,却有说不出的舒适,轻轻道:“别说什么为了你,这原是我们俩的事。” 水溶将她拥在怀里,叹道:“好玉儿,只是这样一来,或许又有许多麻烦事了。我那里原是轻易没人敢上门的,只是你这里,只怕少不得烦扰。若真派了许多人过来,将这里看了起来,不让人随意进来,又怕你不高兴;若是如现在这般,又只怕有许多趋炎附势之人会不时来打扰你。” 黛玉嫣然一笑:“哪里等现在,该来的早该来了,这圣旨一下。只怕是有更多的人来罢了。” 水溶听她话中意思,心念微微一动,便已明白,低头笑问道:“怎么,今儿贾府的人来过了?” “正是呢,是那边琏二奶奶和三妹妹、四妹妹来着,还特意请我过些日子过去呢。”黛玉微微蹙眉,似有不胜之态。 水溶有些紧张起来:“她们还敢要你过去?也不想想从前做的那些事!玉儿,你答应她们了没有?” “自然没有了,我正要和你说这事。”黛玉摇摇头,叹道:“我不想见一些人,可老太太毕竟是我外祖母。听三妹妹说,这些日子下来她身子也差了许多,若说是全然放得下,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之言罢了。你倒是替我想想去还是不去呢?”言语中带着些淡淡的不舍。 水溶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思,虽说贾府负她。可她对那里虽有恨也有恋,只是若真轻易放过贾府,别说是黛玉了,便是自己也过不去。心念一转,便笑道:“去,为什么不去呢?明日你进宫谢了恩。也就没旁的什么事了,大正月的,闺阁里原是忌针线的。倒是要找出乐子才好。你是不爱闹的,若不然,我倒还想请些人到家里来呢。既然贾府那边下了贴子请了,你不去反让人说闲话,特别是如今你封了郡主。越发有人会说你眼高于顶了。倒不如去了,若是喜欢呢。便和她们多说几句话,若是不喜欢,就将郡主的款端起来,看谁还敢难为你不成!” 黛玉见他说得厉害,轻轻拍了下他的手,笑骂道:“我怎么听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这可一点也不象是个王爷该说的呢!倒象是个贩夫走卒呢!” 水溶笑了笑,拉了她的手,深情地道:“在你跟前我何尝有什么王爷的样子!不过是俗之又俗,凡之又凡的平常人罢了,其实只要和你永远相守,便是贩夫走卒我也愿意!” 黛玉脸上微热,自觉有些不好意思,忙忙挣脱他的手,坐在了梳妆台跟前,看着镜中那个容色鲜丽的自己,笑道:“好没意思的话,好好的又说这个。你还不回去?昨儿过年便是在我这里的,难道今初一也不走?” 水溶懒懒笑道:“自然不走了,明日不是还要陪你进宫谢恩吗,我又巴巴的回去做什么?外头风大雪大的,你也不怕我着了凉?”一面又叫了紫鹃、雪雁进来,“明儿你们姑娘可是要进宫谢恩的,你们好生替她准备着。如今郡主的服色一时也未必就赐下来,你们先替姑娘预备一身颜色鲜亮些的衣服就好,自个儿也收拾一下,明日陪你们姑娘进宫吧。” 紫鹃二人忙答应着。水溶见黛玉在一旁窃笑,便朝她道:“你在笑什么?必是笑我象个妇人般唠叨不是?” 黛玉忙不迭地摆着手道:“我可不敢这么说,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可不关我的事。再说反正你也说了,在我跟前就没个王爷的样子,如今索性就做个妇人又有何妨?”说完便用手绢捂着嘴吃吃笑着。 水溶又是气又是乐,咬着牙道:“刚才才讨饶的,如今说的越发厉害了,若是这么饶了你,我看你是不会长记性的。”说着便又要来挠她。因紫鹃她们还在一旁,黛玉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又道:“你安生坐着就是,若不然,我可要把你赶回去了。” 水溶这才罢了,又对紫鹃二人道:“对了,还有件事你们记着下,不是贾府那边下了贴子说要请你们姑娘吗?若她们再来,你们只告诉他姑娘出去了,初六日是必要过去的就是。” 黛玉坐在镜前,将头上的钗环一一摘了,一面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再派人过来?若是她们不过来,难不成你还巴巴的派人过去说不成?还有啊,我几时说过我要过去的?你倒是好,直接就替我答应下来,到时候我若不去,你倒是自个去才是!” 水溶打着哈哈道:“你方才不是让我替你拿主意吗,我不就替你拿主意了。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过去?你放心,你到哪里我也是必要去的。” 黛玉笑了笑,“你还不快回去睡下?我可是累了,要不明儿不能进宫可就不好了。”说着自己到里间去。 水溶看着她在烛光中的纤纤背影,几番忍不住想要掀帘进去,却终于忍住,只是笑道:“好吧,我回去了,你自己早点睡吧,明儿一早我来叫你。”便恋恋不舍地掩上门出去。 第二日一早,紫鹃便替黛玉换上了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吉服,又挑了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要替她插上,黛玉连忙道:“别用这个,另拣了那个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来就是,若还太俭素了些,就添两朵珠花就是了。紫鹃只得依言。 水溶陪着黛玉进宫先去皇后宫里谢恩,元春却不在那里,只几个嫔、贵人在那里侍候着。皇后见了她倒是十份热络,拉了她的手问长问短,又对那几个嫔妃道:“本宫早就说了梦玉郡主是个有福之人,你们看,本宫说的没错吧,不过才几天的光景,皇上就封了她为郡主,这还不算呢,再过些日子只怕还有更大的福分呢。” 众妃嫔哪有不奉承的,忙都道:“娘娘慧眼识人,自然是不会看错的,林郡主果然是艳丰姿绰约,竟不是我们这些人可比的。” 水溶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不免开言道:“母后,玉儿还要到母妃那里请安,要不我们就告辞了。” 皇后却笑了笑:“忘了告诉你,不必过去了,本宫今儿还要宴请梦玉郡主呢,也请了你母妃和元贵妃相陪,玉儿就不用走来走去那么麻烦了,就只在这里等着便是。” 黛玉有些犹豫,忙道:“这,娘娘,这不太好吧,纯娘娘和元娘娘那里。。。” “这有什么,就说是本宫把你留下来的,难不成她们还会怪罪?来,你快坐下吧。”皇后不待她说完,连忙打断黛玉的话,温言道:“倒是溶儿,这里还有几位妹妹,你在这里也多有不便,你父皇如今正在乾清宫呢,不如你到那里去给他请个安?” 水溶嘴上答应着,可脚下却是动也不动,皇后拿起茶来,闻了闻,却又不喝,又放在几上,微微笑了笑:“你不会是怕本宫亏待了梦玉郡主吧,你放心,你母妃等会儿就过来了,就算有什么,难道你母妃还会坐视不理?” 水溶被她这么一说倒不好不走了,再者皇后说的原也在理,看她的模样也不象要为难黛玉的样子,便告了退出来,却又叫了两个小太监,让他们小心盯着,若是有什么事就赶忙去告诉自己。 一时纯皇贵妃和元妃都过来了,纯皇贵妃见黛玉坐在皇后身边,心中却有些不对付,只是再不肯表露出来,只是淡淡笑道:“梦玉郡主和娘娘倒是投缘的很呢,不过才见了两面,娘娘就这样喜欢。” 皇后满面堆笑:“纯妹妹有所不知,这玉儿是我昔日好姐妹的女儿呢,这些年都不能见面,如今好容易见着了,你说我如何不心疼?这不,这是给你抢了先了,若不是如此,我可要给玉儿找一门好亲事呢。” 元妃拈了料马奶子葡萄放进口中,细细嚼了,方笑道:“娘娘这里的东西就是好,这葡萄别处早两个月便没了,唯有娘娘这里这时还能见到,可见皇上心里敬着娘娘。其实四王爷何尝不是个上佳的人选,娘娘倒是可以放心了。” 第六十三章 坤宁宫后妃斗法(一) 皇后因着还在正月里,也是格外的端庄,穿着玫瑰红碧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长衣,上面用金线绣制了朵朵牡丹,衬托了那凤凰格外光彩照人,极尽雍容华贵,即便是在众妃嫔之中也是极显皇后之尊。只见皇后眼中尽是温和而慈爱的笑意:“这是自然的,溶儿原也是极好的,就是在皇族子弟中也是出类拔粹的,他们二人倒是极般配的。” 纯皇贵妃漆黑而恬美的眼珠微微转了转,不觉神色微变了变,瞬间笑道:“娘娘当真是心疼梦玉郡主呢,对了,元妹妹,郡主说起来还是你的表妹呢,这一来岂不是乱了辈份?” 皇后和缓笑道:“我们皇家也讲那么些俗礼,别说是表姐妹了,就是亲姐妹嫁给父子两代人的也是有的。纯妹妹,往后你可要好生善待我这个侄女!” 纯皇贵妃如少女般娇嫩的容颜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挽了挽发上的流苏,笑道:“这是自然,玉儿有皇后娘娘这么硬的靠山,我能不好好待她吗?再说了,玉儿原本就可人疼得很,从前我还想收了她当女儿呢,哪里还会再说她的不是?” 一面却又走到黛玉跟前,拉了她的手笑道:“好可怜见的,这些日子没见,怎么瘦成这样?我一听溶儿说你病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偏又不在宫里。后来回了宫,想着你得要好好调养一阵子才好,所以特意让溶儿别去吵扰你,这一进宫,又有这么些礼节要顾着,哪里顾得上好好调养呢,又是要操劳的。” 黛玉还未说话,元妃早抿着嘴笑道:“看纯姐姐说的,今儿这么大的喜事。林妹妹自然要进宫谢恩的,打从今儿起,林妹妹可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了,可是正经皇封的郡主了。难道纯姐姐连这个荣耀都不让她得?” “本宫就说元妹妹凡事都爱在心里掂量掂量吧,你看,元妹妹又多心了不是?本宫方才不过是说本宫自己罢了,偏元妹妹就会扯到今儿晋见皇后身上来。皇后自然是要见的,别说是郡主了,即便是元妹妹自个儿,虽然也是封了贵妃的人。还不是也要日日过来请安。平日也就罢了,就是那几日小产后,元妹妹也是不辞辛劳日日过来。”纯皇贵妃说完。自己却用绢子捂着嘴吃吃笑道。 元春被她呕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宫中妃嫔虽不必日日到皇后宫中请安,只初一、十五过去便是了,可元春却是皇后一手提携起来了,虽有这定例。可他见她副娇媚的样子不由皱了下眉,自己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略润了下嗓子,笑道:“元妹妹心里放着本宫才会来得殷勤,她来陪本宫说说话,本宫倒觉得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再说了。她来本宫这里也没犯什么错吧,倒是有的人成年累月也没到本宫这坤宁宫来,只怕本宫这宫门是往哪边开的都忘记了吧。”皇后一边说着话。却没将茶杯放下,只是拿在手上随意看着。 黛玉见她几个那里明争暗斗,心中暗自叹气,这宫中人心险恶,勾心斗角。或许她们是习惯了这种生活,可是自己呢。自己真的也能如此吗?时时刻刻不忘着算计别人,也时刻提防别人算计自己,这样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纯皇贵妃带着淡淡的笑容,犹如湖上的微风一般,只看见湖水吹动的涟漪一般,却无法感觉到风的存在,只听她淡淡道:“皇后这是在说我吗?我想应该不是吧,怎么着今儿我今儿也到了你的坤宁宫。哦,对了,我好象是有些日子没到这里了,只是那也是皇上的旨意啊,皇上原是许了我不到你这里来请安的,哎,姐姐也知道,皇命难违啊!我可不象您,您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自然皇上的话不听也不打紧的,可我不一样,我们可都是些妾侍,可不敢违抗皇上的圣旨啊。[.超多好看小说]若皇后姐姐真觉得这样让你不舒服的话,不如自己去和皇上说去?何苦在这背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别人听了不畅快,姐姐自己说得也不畅快。” 皇后听她说了这么一大通,虽说纯皇贵向来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可今天在黛玉跟前却是无论如何也丢不下这个面子,顿时沉下脸来,“纯皇贵妃,皇上虽然宠爱你,可本宫毕竟还是皇后,还是这六宫之主,你如此目无本宫,该当何罪!” 元妃向来与纯皇贵妃不睦,只是纯皇贵妃位份既比她高,更比她得宠许多,再加上还有水溶这个深得皇上器重的儿子,自然不敢与她正面交锋,此时见皇后动怒,心下趁愿,忙假惺惺道:“皇后娘娘,纯姐姐许久不来,怕是把宫规都忘了,今日只怕也是无心罢了,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要不,只怕皇上心里不好受。” 黛玉暗暗摇头,这哪里是劝,分明是在火上浇油,看纯皇贵妃的架势,分明不肯服软,只是皇后到底是皇后,只怕如此硬碰硬下去纯皇贵妃落不下什么好去。自己此时若再不说话,似乎也不好,于是便跪下道:“皇后娘娘,皇贵妃不是有意冒犯您的,其实皇贵妃心里向来记挂着您这里,我从前到纯娘娘宫里时,纯娘娘还几次三番催着臣女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是臣女没见过大世面,俱怕娘娘凤威,故此迟迟不敢前来。后来皇上知道后也道,臣女原是无级无品之人,就这么见皇后怕是不合规矩,故此便罢了。” 皇后原也不想真与纯皇贵妃翻脸,见黛玉这么说,脸上微微缓和了些,冷笑道:“我看纯妹妹是久不在宫中,早把这宫中的规矩给忘了吧。今儿是梦玉郡主的好日子,既然梦玉郡主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只是若不稍给处罚,只怕宫中众人心中不服。这样吧,纯皇贵妃,你回去就把宫规抄上两遍便罢。” 纯皇贵妃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副就是要和她翻脸的模样,连站都不站起来,更别说是跪下了,只是坐在那里,懒洋洋地道:“皇后娘娘想要看宫规只管看就是了,我本来写的字就不好,这大冷的天,冻得人直打哆嗦,越发写出来不能见人了,少不得还污了皇后娘娘的眼。对了,这里不是有人出身女史的吗,自然是写得极好了,皇后只管叫她写就是了。” 元春本是出身女史,原是不会轻易成为嫔妃的,却也正是皇后提携,方才能得正果。只是在宫中众位出身秀女的妃嫔跟前,却难免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即便是如今已然身为贵妃也是如此,平日里最不愿别人提的也就是这话。如今见纯皇贵妃如此淡漠说了,也冷笑道:“这话说的倒也是实话,纯姐姐原本就出身小户人家,自然识不得几个字,只是正因为如此,越发才要多练习练习才是,人家常说熟能生巧,说不定纯姐姐写得多了,也就写得好起来了,到那时,不知道姐姐底细的人谁能想得到姐姐没进宫时连字也不识得几个呢。” “你。。。你敢这样说本宫。。。”纯皇贵妃悖然大怒,正要反唇相讥。黛玉忙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女初到宫中,还有许多东西需要熟习的,不如就让臣女替皇贵妃娘娘抄写宫规吧。” 纯皇贵妃见她如此说,也知道她是在替自己解围,也不好太让她为难,便气鼓鼓地坐在一边,看皇后如何说。 皇后略平了平心中怒气,情知水宸偏爱纯皇贵妃是众所皆知之事,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父亲老忠顺王爷乃先帝重臣,掌着天下兵马,当初登基之时,水宸得益颇多。如今虽说父亲不在了,可现在的忠顺王又是自己嫡亲长兄,虽然不象从前父亲在时那般独掌大权,可也依然是声威赫赫。若非如此,水宸也不会给自己几分礼遇,至今还留着几分虚名。这些年下来,夫妻情份早也已是淡而又淡了,如今水泞、水溶兄弟已然渐渐长大成人,水泞虽然不是自己所生,可自小都由自己抚养,他的母妃又已不在人世。自已即算不为他,也要为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想想。若真让水溶当上了皇上,那纯皇贵妃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到时哪里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只是此时还不是与她翻脸之时,自己还没有必胜的把握,少不得还要忍气吞声。如今见黛玉出言,情愿替纯皇贵妃受罚,便也算是有个台阶可下,于是笑道:“还是梦玉郡主懂事,既然你愿意,你去抄抄吧。其实你往后少不得还要在宫里行走,早些熟习也是有好处的。” 黛玉忙道:“臣女遵旨。”皇后见此时离午膳还有些工夫,再勉强说话也是廖廖无趣,便笑道:“还有些时候,不如玉儿你先到元贵妃那里去坐坐。” 黛玉正要答应,纯皇贵妃却道:“玉儿,干脆你到我那里去坐坐。我那里暖和,不象这里,虽然拿着手炉,可还冷得直打哆嗦呢。” 第六十三章 坤宁宫后妃斗法(二) 纯皇贵妃说着便站起了身拉了黛玉便往外走,黛玉抬眼看了看皇后,见她似没见着一般,只在那里低着头抿着茶。(.好看的小说)便只得向皇后道:“那臣女先告辞了!”说完又向元妃等施了下礼。 皇后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摆摆手和善地道:“你去吧,等会我再打发人去请你。” 黛玉跟在纯皇贵妃后头,纯皇贵妃一面走一面道:“今儿你瞧见没有,皇后和你那个贵妃表姐怎么挤兑我的,如今这还算是好的,从前你是没见到,一见我的面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你瞧瞧,若真是老二得了势,还不知道怎么发落我们母子呢!” 黛玉只得陪笑道:“王爷最是能干,又得皇上器重,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娘娘受人欺负而坐视不理呢,娘娘大可不必着急。” 纯皇贵妃笑了笑:“话虽这么说,可也要看他护得了护不了。若真到了那地步,就算他有心只怕也无力了。”一面说着一面上了等在外头的轿撵,又拉了黛玉一同上去,黛玉忙推辞,纯皇贵妃却笑道:“叫你上来就上来吧,客气什么。这外头冷得什么似的,你再这么热身子外头一走,可不又得着凉了,那可怎么是好?” 黛玉只得也一起上了撵。纯皇贵妃拉了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好孩子,这样多好,我们娘俩这样亲亲热热地说话岂不比刚才在里头来得自在多了!其实说起来这事来,往后还是要靠你劝劝溶儿呢?他听你的,若是你和他说了必定事半功倍。” 黛玉心中诧异,不解的问道:“娘娘太抬举我了,娘娘若是无法说得动王爷,臣女如何能呢?” 纯皇贵妃微微掀了掀轿帘,笑了笑:“这轿子里暖和是暖和。(.无弹窗广告)可就是闷了些。虽然是用这银炭,可还觉得气味不太好,打开些略透透气。方才你说得太客气了,溶儿的脾气我这当娘的还不知道?其实这些事原也不着急,等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你只答应我,到时劝他便是。” 黛玉只能点点头,“但凭娘娘吩咐便是,臣女不敢不从。” “你啊,也太客气了,如今你也是受了皇封的郡主了。在我跟前便罢了,在外头可得摆出些谱来。我知道你是个省事的,可该要的排场也还是要的。不说别的,今儿在皇后那里的那些贵人们,说起来比你的位份还低些呢,你对她们就不用太客气了,就算见了面也只行个常礼就是。若是宫里有人敢慢待了你。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我去替你出气。” 黛玉略坐了坐正,便又笑道:“娘娘说的是,我刚封了郡主,对宫中的这些规矩也不知道,往后还要娘娘多指教才是。” 纯皇贵妃笑道:“你是个极聪明的。也不必我说的明白,今儿你在皇后跟前说替我抄宫规便是极好的,既解了我的围。也给她台阶下,于你自己也没什么坏处。我虽然有皇上的关照,可名份上到底差一些,我也知道,真和皇后闹起来我讨不着什么好处。可一看见她,就是低不下这个头来。皇上又碍着她兄长。总是劝我要和善,可我是要和善了,她却不肯放过我,这才让我尽量远着她。今儿若不是你初来,我才不到她那里去呢。只是今日我看着,她对你倒是还好,不知道她那心里又打什么算盘了。” 纯皇贵妃说了一回,又嘱咐黛玉道:“你在她们那里走动时要留个心眼,她们再没安好心的,当心她们找个由头算计你。好孩子,你别不把我的话当真,我从前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她们多少亏才明白这个道理的。”一时又说了些宫中琐事。黛玉也只一一听着记在心里。 到纯皇贵妃宫里坐了没多久,皇后便就遣人来请,纯皇贵妃没好气地道:“知道了,就坐了这么会子,偏要玉儿来回着走。倒不如在这里吃了饭便是。” 来人不敢多说,只是陪笑道:“今日是梦玉郡主头一遭进宫拜谢皇恩,论理是该在皇后那边用饭的。娘娘心疼梦玉郡主,可也别让皇后那边太为难了不是。” 纯皇贵妃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别拿那些话来塘塞我。” 来人无奈,只得看着黛玉,陪着小心:“郡主好歹跟我们走一遭吧,别为难我们这些当奴才的。” 黛玉坐在纯皇贵妃身边,恍若未闻一般,只是拿了个小银锤埋头替皇贵妃剥着小核桃子,待剥了一小碗时,方才道:“娘娘爱吃这些山核桃仁,我剥了些子,娘娘试试,若是好,我再剥些。” 纯皇贵妃拿了一粒核桃仁起来,看了看,笑道:“你做事情就是仔细,她们剥的不是不完整就是皮上少了块,要不就是没剥干净,不象你,个个都皮光肉滑的,让人看着就喜欢。只是你瞧瞧,剥了这么些,仔细该手疼了。对了,皇后再那里等着呢,你就辛苦走一趟吧,顺道替我说一句,我就不过去了。” 黛玉笑着点点头:“玉儿知道了。” 那来人原是知道纯皇贵妃的脾气,来时皇后也没说必要请纯皇贵妃过去,如今见她说不走,也不敢多说,只是笑着道:“皇后娘娘嘱咐了,若是娘娘这里不得空呢,就请皇贵妃娘娘自己料理着,不过去也罢了。” 纯皇贵妃伸着戴着长长护甲的双手,左看看右看看,一边懒懒地道:“罢了,我这里虽然没什么事,可这么大的雪天,坤宁宫这大老远的,我也懒怠着去。哎,不过就是请玉儿吗,我也不借这个风了,赶明儿我自个儿单请玉儿就是了,今日既然是按例必要在她那里的,我就不和她争了。你们回去转告皇后,请了这么些人作陪,可不好太小家子气了,看让人笑话。” 一时又对黛玉道:“这大老远的过去,别的车撵只怕不暖和,你还依旧坐了我的过去才好,这孩子,别人不心疼你,我还心疼你呢。” 黛玉便又到了皇后这边,见元妃等都在这里等着呢,见她来了,皇后笑道:“你可过来了,纯妹妹没有为难你吧?我还当她又该拦着不不让你过来了呢!她就爱使些小性子,明明元妃的凤藻宫就在这旁边,她偏要你跟着到她那里去。来,快过来暖和暖和,我们等会再吃。” 元春也过来拉了黛玉道:“林妹妹快过来坐吧。”一时众人用饭完毕,皇后及元春等皆有赏赐。又让人去通知了水溶。黛玉刚走到坤宁宫外,便看见水溶匆匆回来,一见她便忙道:“你可出来了,她们没为难你吧。” 黛玉因坤宁宫的人还跟在后头,有些不好意思,忙甩开他的手,道:“自然没事了,王爷可要进去向娘娘辞行?” 不等水溶说话,坤宁宫的人便笑着道:“娘娘说王爷不必再进去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娘娘请王爷送林姑娘回府呢。” 水溶笑道:“这是自然。既然娘娘有吩咐,本王便不进去再打搅了,改日再来多谢娘娘。”又对黛玉道:“我先送你回去吧,我刚从母妃那里过来,她让我们不必再过去辞行,连东西都让人送了过来呢。” 众人便径自回到黛玉之处,早有念玉、悼红等迎了出来,见了水溶、黛玉便笑道:“王爷说的果然没错,今儿一早王爷和姑娘才刚走没多久,那边贾府就有人过来道贺,就是前儿来的那个什么二奶奶,还有个姨娘模样的人,也不知道是哪房的,我们也没细问。让她们留了贴子就借口姑娘不在就打发她们回去了。” 水溶笑道:“如今林姑娘可是正儿八经的郡主了,虽然在家里,也别只姑娘姑娘的叫着,别在外头叫顺了嘴。” 黛玉白了他一眼:“你这成心是不让我安生了,明知道我最烦这些了,外头也就罢了,家里再这样生生是不让人活了。你们别听他的,什么郡主不郡主的,我不爱听,只管就叫姑娘。” 水溶吐了吐舌头:“好大的脾气呢,还说自己不爱听,这气性,哼,连我这王爷都不放在眼里,这朝中上下我看可是没有几个郡主敢这样对我呢。” 黛玉却不理他,自己进了房里换了家常衣裳出来,雪雁笑道:“姑娘这样可松快多了呢,方才在宫里,姑娘不知道怎样,你们不知道,我是出了一身冷汗,那些子娘娘,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能说善道的,那好话能把天上的鸟儿都给哄下来,可脚底下却在使着绊子,恨不得别人一个不小心就摔倒了不再爬起来。” 悼红笑道:“看把我们雪雁姑娘能的,不过今儿跟着姑娘进了回宫,就象在宫里生活了一辈子似的,说的这样真切。依我看,倒也不见得那么可怕,其实不管是在哪里,即便是在外头这些达官显贵之家,有女人的地方何尝没有这些争斗呢?” 第六十四章 寂廖廖贾府宴客(一) 黛玉原是在一旁含笑听她们说话,如今听了悼红这话,不禁点头道:“这话说的不错,可见是经过些是非之人,我从前倒是未问过你们两个的来历,看来也都是有些故事的。” 原来悼红原是苏杭一带一位地方大员家中丫头,因生得素来袅娜,原是被她家老爷看在眼里的,奈何她主母是个厉害的,总得不到机会上手。后来恰好水溶去了,又刚好要两个丫头服侍黛玉,便将她献了出来。原本因她长得不俗,还在庆幸有这么个绝好的机会,谁知水溶一颗心却全在黛玉身上,后来又拨了她两个过来侍候,也就只得将这颗心渐渐死了。如今见黛玉问起,她如何敢说实话,只是笑道:“不过是没前没进王府前,在原先旧主家里也有几房妻妾,那时便争得厉害,做什么的都有。那不过是个荒郊野地便如此了,更何况宫中,那里原是天下最富贵的所在,自然也就更甚。其实天下乌鸦一般黑,依我看,除了那些实在贫得没办法的人家,但凡有些余钱的,没有不如此的。” 黛玉叹道:“这话倒说的有些过了,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是如此,就如我父母,父亲虽有几房姬妾,可也还算是相安无事,并没有你们说的明争暗斗。” 悼红却道:“我说句不该说的,我听雪雁说过,姑娘不过五六岁年纪就到了贾府,想来那时便有什么事姑娘也未必知道。其实当初姑娘小小年纪便要抛父离家,在外人看来,未必也不可怜可叹!” 紫鹃见她提及当日黛玉情状,暗暗担心,只怕以黛玉的性子又该要琢磨上许久了,忙喝道:“休得胡说,当日是老太太念及姑娘家中并无姐妹兄弟可扶持。这才让琏二爷特意去接了姑娘到身边,林姑老爷虽然不愿,可也拗不过老太太,这才送了姑娘进京。” 悼红见状,知道自己失了言,心中暗暗担心,不该逞一时小聪明,图了口舌之快,若是黛玉真生了气,只怕是水溶也救不得自己。忙道:“姑娘别放在心上。我刚才不过是顺口胡说罢了。姑娘要打要骂,只管说,只别撵我走才好。” 黛玉却楞在那里。一会儿方道:“你说的原是有理的,为什么要罚你?罢了,我也乏了,你们先散了吧。”一面便在炕上歪着,呆呆地看着小几上那棵水仙发呆。 水溶却走了进来。见只黛玉一人在那里发呆,便皱眉道:“她们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连紫鹃她们也不见踪影?” 黛玉方笑道:“我在宫里呆了一日,她们也跟着累了一日,我让她们自去歇着了。哎,说了一日的话。看见人就烦,我只想自个儿静静待一会儿,偏你又来闹我。” 水溶自在对面坐下。拿了灯来,仔细瞧了瞧气色,方道:“气色还好,我还怕你累着呢。只是虽不说话,也该有人在旁边侍候着才好。一时想起来要什么,又要去叫去。对了。你今儿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些赏赐呢,怎么也不拿出来瞧瞧?” 黛玉撇撇嘴道:“紫鹃在外头收拾呢,你若要看,只管外头看去。不过就是那些东西罢了,反正我也是轻易不用的。” “既然你不喜欢,我看它们做什么,不如和你在这里清清静静地说会子话更好。”说着便自己拿了个枕头在炕上躺了下来。黛玉倒觉得没意思,随手拿了件丝棉褥子扔给他,“你自个躺着吧,我到外头去。” 水溶忙翻身起来拉了她笑道:“好玉儿,陪我说句话吧。” 黛玉忙挣脱了他的手,笑道:“这一路回来不是都在说吗,我才想安安静静的坐会子,偏你又来闹。咦,说起来你也有几日没回府了,怎么也不回去看看?今儿白天还可以借口说是进宫了,可晚上呢,难不成还说在宫里?” 水溶不情愿地道:“我好容易来一遭,你就念着赶我走,怎么,我就这不待见?” “罢了,罢了,你可就差把你的王府搬到我这里来了,还说什么好容易来一遭?我问问你,这些日子以来,你在王府可住了几天?” 水溶想了想笑道:“日子久了,我也记不得那些东西。好玉儿,你别急着撵我走,好歹让我在这里吃了饭再走。” 却说一连数日,水溶却是颇多应酬,不是东家请喝酒,便是西家请看戏,他也不过是几个兄弟那里并忠顺王府去了去便是,其余便是朝中几个重要的大员那里略露了下面便是。不过饶是如此,也少到黛玉这里来了。黛玉闲着无事,倒是叫人折了些松柏、冬青等冬日依旧苍翠的树木做了好些冰花,放在外头,冰雪晶莹,倒是好看。 这日,正在那里看那些冰树呢,便有念玉进来,笑着回禀:“回姑娘的话,方才贾府又来人了,说是请姑娘明儿一定要过府去热闹热闹呢。” 黛玉一算,明日竟又是初六了,笑道:“她们倒是记得清楚。现在人可还在外头?你是怎么回的?” 念玉双目微垂,恭谨地笑道:“回姑娘,我已经把人打发回去了,让她们回去就说,我们姑娘只要得空,明儿必会过去的。” “好,你先去吧,顺道儿把紫鹃叫来。”黛玉含笑点点头。一时对身旁的雪雁道:“你瞧瞧,都是王爷那时候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明儿我可不想过去。若逃不过去,赶明儿让他自己过去说。” 雪雁抿着嘴笑道:“姑娘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想着呢。其实姑娘和云姑娘她们也许久没见了,心里真的不想?” 黛玉叹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说,如今大老爷和珍大爷他们在流离在外,一家子尚且分崩离析,何况我们?如今我们是留在京城,若是当日回了苏州,难不成也回来不成?” “姑娘说的也是,只是他们贾家,往年也就罢了,如今也是老的老病的病,流放的流放,怎么倒还有心情弄这些花样,倒真有些让人看不懂。”雪雁想了一回,突然笑问道。 黛玉因觉得有些凉了,便走到屋里,先在燃着银屑炭的大八脚宣炉前略烤了烤,方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因为如此,才越发要办得比从前更隆重才好。你想想,如今人人皆知贾府式微,若再不好好操办一回,只怕人家越发要看得轻了。别的倒还罢了,宫里元贵妃可还要这个面子不要?府里还有几个公子、姑娘可还要结亲不要?只是纵然如此,到底也是伤了元气,况与贾府向来交好的几家,譬如如王家、史家等,如今也是自顾不瑕,纵是来,毕竟也没有当初的风光。”说罢,不禁摇摇头。 紫鹃这时匆匆过来,笑道:“姑娘找我呢?” 黛玉走到摆着水仙的案几前的软椅上坐下,雪雁忙将早已煨好的血燕端了过来,黛玉吃了一口,皱眉道:“怪腻的,吃了这么些日子,怎么还让吃这个?” 紫鹃笑道:“姑娘还说呢,多少人想吃都吃不上。王爷说了,这血燕最是滋补了,让姑娘再吃些日子,等身子好全了再停呢。” 黛玉将碗往几上一搁,笑道:“等会子再吃吧,对了,紫鹃,明儿贾府宴请,不论去不去,我们都得把礼物先给预备好才是。” 紫鹃笑道:“早预备下了,就等着姑娘过目了。”说着便从袖子里把礼单拿了出来,黛玉看了,微笑道:“别的都罢了,只巧姐儿的要和三姑娘她们一样才好,她们三个的都再添一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吧,这个虽不名贵,却是如今时兴的首饰,也应着景。” 紫鹃忙答应着,也不敢问黛玉明日要不要过去,只是委婉地道:“明儿的车要预备下吗?” 黛玉站在窗前,转过头来看了看她,笑了笑:“先预备下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正说着,就看见水溶从外头进来,倒是笑了:“他来得可够巧了。” 就见水溶已经进了门,见她主仆三个都站着呢,忙走到黛玉跟前,笑道:“好玉儿,你怎么站在窗下,当心被风扑着了。” 黛玉不乐意了,嘟着嘴道:“说什么呢,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也就透了些光进来,那风能吹得进来吗?我都待在这快闷死了,你还来说我?你倒好,这几日一去就没了影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水溶见她埋怨,只得晒笑着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自个呆在家里。只是我倒是想带你出去了,可你肯跟我去吗?” 黛玉轻轻啐了他一口:“谁说要和你去的。只是你也别一回来就埋怨我啊!” “我何曾埋怨你了,我这不是想着你在家无趣,特意回来吗。对了,明儿不贾府请客吗,你叫人预备下了没有?”水溶笑道。 “请便请吧,我预备个什么,我又没答应过去,谁答应的谁预备去。”黛玉有些不耐烦地道。 第六十四章 寂廖廖贾府宴客(二) 水溶少不得陪着笑道:“好玉儿,你成天闷在家里也难受,倒不如出去转转呢,要不,你就只当陪我走一回也好。[.超多好看小说]” “什么?你也真的要去?”黛玉杏眼圆睁,诧异地问道:“我没有听错吧,俗语说,君不入臣宅,你可是王爷呢,又是皇子,哪里能劳动你的大驾?” “又在胡说了,我还只当你是个不看重这些规矩之人,怎么倒这样拘束起来?”水溶笑着,不以为然地道:“我只是随着你一起去罢了,只摆你的仪仗,又不用我王爷府的车轿,有什么打紧的?若是明儿你不让我跟了你去,我又该被那起子不仗义的拉去喝酒了,到时喝醉了你可别说我!” 说着倒是摆出一副无赖泼皮的模样。黛玉见状忍禁不住,抿着嘴“吃吃”笑道:“罢了,别再做出这副可怜样了,明儿你一起去还不成吗?只是有一条,你可不能摆着王爷的谱,还有,我和姐妹们说话,你自然是去和那些爷们一道,别在里头厮混。” 水溶苦笑着道:“我是和你一起去的,自然不能摆谱,要摆也是摆你郡主的谱。只是后一条,能不能不要啊,我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不去便就罢了,跟着去干什么?”黛玉笑道,一时又沉了脸,假装生气:“对啊,你和二老爷他们没什么可说的,难道跟里头姑娘奶奶们就有可说的了吗?哦,原来陪我过去是愰子呢,其实心里还不知道有什么想头呢!是了,三妹妹可常念叨着你呢,我没回来前想必你也和她挺熟吧,如今旧友再见,自然有些私房话要说的。既是这样。你明儿就大大方方的去,看谁还敢拦阻你不成?别说是说会子话了,就是说上几日,那府里也不敢说不啊。” 水溶深深吸了口气,笑道:“这屋子里怎么一股子酸味?我知道了,必是前儿你们在这里吃饺子用了醋,这些子丫头,越发懒了,也不知道让屋子里透透气。”说完,还一个劲地假装叫紫鹃。 “好啊。你还敢在那里取笑我!”黛玉越发恼了,拿起炕上的引枕便砸,水溶连忙躲过。嘻嘻笑道:“我说什么了?梦玉郡主这样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呢。” 黛玉赌气道:“我气我的,关你什么事。”偏这时念玉进来,见水溶也在这里,便笑道:“前面厨房里饭菜好了,姑娘是在这里吃还是到前面去?” 黛玉站起来。笼了笼发鬓,“到前头去吧,对了,今儿没外人,你们和我一同吃吧。” 念玉楞了楞,看了看水溶。见他一脸尴尬,便笑问道:“王爷不在这里用了饭再走吗?”黛玉头也不抬地道:“他在外头自然是吃饱喝足了的,哪里在我们这里吃这些粗茶淡饭。不必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念玉看了看他二人模样,偷偷笑了笑,不敢再说,忍着笑自己出来。水溶少不得又涎着脸好一番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才把黛玉又给说笑了。 到了前头,见了念玉和悼红二人。忽想起件事来:“对了你们两个如今既然跟了林姑娘,这名字倒是改改才好。” 黛玉瞄了他一眼:“好好的。怎么又想起这事来?我觉得她两个名字挺好的,如今又叫得顺嘴了,改它做什么?” 水溶忙道:“原先不改也就罢了,可如今你的封号既然是梦玉,她再叫念玉倒是不好了。不如趁着这时候两个一起改了,倒还省事。玉儿,索性你替她们想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我看紫鹃、雪雁两个的名字就挺好的,你再想两个。” 黛玉想了一回,笑道:“依我说就叫念玉就叫冰鹊,悼红便叫朱莺吧,既好记又能和紫鹃她们两个也能凑成对呢。” 水溶喃喃念道:“冰玉之坚,固成冰鹊,落红虽逝,幸有林间一灵动的朱鸟,便为朱莺,这名字起得好。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谢郡主赐名。”念玉两个也忙过来谢恩。 别人还犹可,唯有雪雁最高兴,她原与念玉年纪相仿,又是脾气相投,拉了她的手笑道:“我是雪,你就是冰,我们两个越发是姐妹了。” 第二日清晨起来,且喜是个晴天,雪雁笑道:“今儿还真巧了,是个难得的晴天,又是我们几个头一遭一块儿出来,倒是要好好玩玩才好。” 紫鹃见她得意忘形,笑骂道:“你们只在这里胡闹,姑娘这就要起来了,还不快去侍候。还有带过去的东西也该再理理,可别到时缺了什么才好。” 此时宫中已将郡主服色、品秩及车马仪仗都赐了下来,只是今日只是寻常家宴,虽然车轿用了郡主的车轿,却不按郡主服色装扮,只穿了袭月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裙上用淡淡的黄色绣了小朵的蜡梅花,袖口和领口处密密出着圈繁细柔软的狐皮绒毛。腰间扎着一根粉白色的腰带,更显得身段楚楚。左侧却佩着块晶莹通透而翠绿的玉佩,小巧而精致。白玉般的皓腕上戴着个同样通透的玉镯,富贵而不失轻盈。待她出来,紫鹃又给她披上件大红狐狸毛披风,越发显得艳丽逼人。 紫鹃几个却是一色湖水蓝衣裙,并一色的灰鼠坎肩,显得干净而气派。水溶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装束罢了,并不带半点皇家打扮,只是他通身气派原是与生俱来的,举手投足间仍是威风凛凛。见黛玉在几个丫头的簇拥下出来,不免赞道:“果然是花团锦簇一般,小姐不凡,丫头也是个个出众。”别人还犹可,不过略笑笑罢了,唯有雪雁面上却微微一红,不由自主摸了摸发边的珠花。 众人拥着黛玉上了候在门口的车轿,黛玉上了一个八人大轿,紫鹃等四人却上了另一辆马车。水溶原本想骑马的,可又怕太过招摇,便也另坐了一辆马车,另还有一些家人、媳妇,倒也浩浩荡荡,一路便往贾府这里来。 到了府外,紫鹃等坐在车上并不急着下来,只悄悄掀了轿帘,见大门外竟是空荡荡的,竟没有几辆马车。雪雁忙道:“紫鹃姐姐,莫不是我们来得太早了?要不就是记错了日子,不是说今儿贾府宴客吗,可看外头的样子,也不象是有什么客啊。” 紫鹃也不知其意,狐疑地道:“再不会错的,昨儿不是还让人来请了,怎么会弄错呢?”她们说着话,早有人过去通传,门上见是黛玉,早匆忙进去通报。紫鹃等陆续下了车,走到黛玉轿前,水溶却也下了车,雪雁见了,低声埋怨道:“王爷,你怎么下来了?” 水溶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笑道:“我怎么就不能下来了?你们看这里,又没有几个人,就算出来只怕也没几个人认识,还不如出来透透气呢。” 一面走到黛玉轿前,嘱咐道:“玉儿,你先别忙着下轿,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来迎你,如果礼数没到,我们这就回去。” 黛玉急得在轿内直跺着脚,低声埋怨道:“你还说我呢,你这么一出来,人家就是想怠慢也不敢啊。” “啊,这我可没想到。”水溶有些不好意思,见四下无人,便忙又跑回自己车上去了。倒惹得紫鹃几个那里窃窃私笑。 过没多久,就见大门开了,里面涌出一群人来,紫鹃等倒是吃了一惊。见以贾政为首,贾府之人多在这里,见了黛玉车轿,便要下跪相迎。紫鹃忙叫黛玉,黛玉忙道:“快让他们都起来吧,今儿也不是正礼儿,倒是别这样才好。” 还是冰鹊、朱莺两个掌得住,立在轿边,正色道:“我们郡主说了,今日家宴,便免了这些朝礼。” 说罢转身来请黛玉下轿。黛玉姗姗下轿,举目一望,贾府十停人里倒是到了七八停,只是却不见贾母,心下不由咯噔一下,只怕就有什么不测。忙问道:“舅舅,老太太可好?” 贾政连忙恭敬答道:“多谢郡主挂念,家母无碍,只是年迈之人,不敢经风,故此未尝出来迎候,还请郡主恕罪。” 黛玉叹了口气道:“什么恕不恕罪的,老太太到底是我的外祖母,我问问也是应该的。”贾政毕恭毕敬:“是,郡主说的是。请郡主入府。”说着便让了一条道,请黛玉从正门入府。 雪雁哼了一下,忍不住道:“二老爷,真要从这里进去吗?我们姑娘在你们府里住了这么些年,可从没从这个门走过。” 贾政有些尴尬,一旁的王夫人忙道:“雪雁姑娘这话说的,如今大姑娘可是正经受了皇封的郡主了呢,怎么能和从前相比。快请郡主下轿吧。” “你。。。”雪雁还想再说,紫鹃忙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冰鹊却走到水溶车前,笑道:“公子,请下车吧。”众人一时纳闷,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第六十四章 寂廖廖贾府宴客(三) 水溶掀帘下车,贾政等初还一楞,待看清是水溶,连忙要跪下,水溶连忙扶住贾政,笑道:“贾大人免礼,今日我只是陪着玉儿过来罢了,不必多礼。(.好看的小说)”见贾政执意要下跪,水溶只得又笑道:“贾大人快起来吧,我可是微服前来,就是不想让人看见,这大门口的你们这么一大群人这么一闹,想瞒都难了。” 贾政只得起身,可依旧不敢站直,只是躬着身子一个劲地道:“下官愚昧。王爷快里边请。” 水溶却转身回来亲自搀了黛玉下轿,携了她一同进府。二人进得府中,贾政忙将她二人让至正厅,便要请水溶上座,水溶摆摆手笑道:“不必了,玉儿坐吧,我今儿不过是个跟班的罢了。”说着便在一旁坐下,贾政见状,忙又过来请,水溶见黛玉不肯就座,偷偷朝她使了个眼色,黛玉只得坐了。见贾政等皆在一旁相陪,心里倒有些不忍,忙道:“舅舅坐吧。” 贾政哪里敢,只是推辞,口中不停地道:“微臣不敢。” 水溶忍不住道:“贾大人,梦玉郡主让你坐你就坐吧,你那里站着,成心让她不舒心是不是。” “不敢,不敢。”贾政见水溶这么说,只得尴尬入座。黛玉不过略问了几个家常问题,见贾政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额头上还不停地渗着豆大的汗珠,心里不由暗暗叹气,只得道:“舅舅今日不是府中宴客吗,我先到后头瞧瞧老太太去,舅舅只管去招呼别人。” 贾政如释重负一般,连忙让王夫人领着到后头去。黛玉看着水溶,淡淡道:“王爷如何?是在这里再坐坐呢,还是到别处走走?” 水溶见贾政战战兢兢,早觉得无趣。便也起身道:“我和你一起看看老太太去。”一面又对贾政笑道:“贾大人,不是说玉儿在你这里住了些年吗,可本王看着,你对玉儿陌生得很,好象从未见过面一般。” 贾政被他这么一说,越发冷汗“啪啪”往下掉,又不敢去掏帕子,忙不迭拿袖口偷偷擦了擦额头,支吾着道:“我,我。下官从前只在外头忙碌,里头的事,确实并不太明白。里头内眷之事多交由内子处理。” 王夫人见他这么说。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姑娘在我们这里住了这么些年,王爷问问府里上下,我们什么时候亏待过她?虽然不能说是供着,可也是要什么给什么,王爷若不信。只管问问大姑娘就是。” 水溶冷笑道:“好一个刁钻妇人,本王在此还敢如此信口雌黄。本王看在梦玉郡主和元妃娘娘的面子上给你留了两分面子,不想太给你难堪,你还如此不知好歹!还真当本王不知道不成?” 黛玉见他较了真,少不得劝道:“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也不迟。我们先到后面看看。”说着便自往贾母这里来。 贾政狠狠瞪了下王夫人,低声斥道:“多这些嘴做什么,今日她肯来已经是给了莫大的面子。”说着干脆也不让王夫人陪同了。自己忙跟了进来,只让贾琏在外头支应着,若有些外紧的事再来回。 却说黛玉一路行来,见早已少了往日热闹场景,方才外厅中还没一个外客。如今内厅里也不过是廖廖几人罢了,早有人进来通报。此时皆垂手站在一旁,噤若寒蝉一般。水溶却因为里头都是些内眷,这么进来倒是多有不便,又不愿在正厅坐了,干脆和黛玉说了,让宝玉等领着先到各处走走。 贾母听说,早扶了鸳鸯、琥珀颤微微迎了出来,一见黛玉,忍不住便落下泪来,颤声道:“好孩子,你可来看外祖母了!” 黛玉心中凄楚,强忍了眼泪,迎了上来,搀住贾母:“老太太。[.超多好看小说]。。” 贾政在一旁悄悄提醒:“母亲,该叫梦玉郡主了。郡主来看老太太是好事,老太太哭什么!” “是,是,瞧我这老背晦了,如今该叫郡主了。”贾母楞了楞,忙转颜笑道:“郡主难得来一趟,我真是老了,不知事了,还在这里哭哭啼啼地惹郡主不高兴。”一面说,一面用帕子揉着眼睛。 黛玉见贾母几个月没见,越发显得有些老了,原先花白的头发如今已今全都白了,连眼角都人耷拉了下来,心内不由一酸,罢了,从前恩怨总总,就此罢了吧。于是笑道:“老太太怎么见外了呢,这又不是在别处,玉儿今儿来是特地来看老太太的,老太太这么一口一个郡主地叫着,让玉儿如何才好?” 贾母原先还怕黛玉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怕她今日是大举兴师问罪而来,如今见她如此说,倒是放下大半个心来。连声道:“是,是,还叫玉儿,还叫玉儿。” 黛玉扶了贾母依旧坐下,贾母乐得合不拢嘴,拉着黛玉的手不放,一面对众人道:“这玉儿你们还认得吗,你们瞧瞧,前儿刚被封了梦玉郡主。” 此时到的女眷原本不多,都是些世交旧戚,原也都是认得黛玉的,当中数史家二位夫人最为熟络,忙笑道:“是呢,林姑娘打小起就是个出类拔粹的,待人又好,我们家大姑娘还常念叨林姑娘呢。” 黛玉知道她们说的是湘云,因没见湘云,便笑问道:“怎么不见云妹妹?” 史大夫人忙道:“她家里有点事,昨儿打发人来说了,说今日迟些再来。” “说起来云妹妹成亲我都没去送送呢。”黛玉笑了笑,“今儿想着过来能见见云妹夫呢,谁想又还没来。” 一时探春姐妹也都过来了,探春见了黛玉,微微笑道:“林姐姐,我还当你今儿不会过来了。” 黛玉笑了笑,“府上的热闹日子,你们又亲自上门来请了几回,我若真不来岂不是让你们给我念叨死?你不嫌烦,我还怕耳根了痒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史二夫人笑道:“郡主说话就是有趣,你们瞧,老太太可是笑得合不拢嘴呢。” 在坐之人虽不是很清楚黛玉与水溶之事,可看黛玉如今已然被封了郡主,虽说是说看着她当年父亲的份上故此追封了,可谁也能想到,若是没有什么缘故皇帝如何能无缘无故地封个孤女为郡主?这里的都是人精,见着这情形,都在心里暗暗庆幸,今儿只怕是来对了,看这样子,只怕贾府又要起来了也未可知。一时便纷纷奉承,倒比方才热闹了许多,又有人偷偷叫了下人来,回去请各自爷们过来的。 一时贾政进来,悄悄在贾母耳边说了几句话,贾母一听,忙对大家道:“各位,我外头还有些事,先失陪一会。赦儿媳妇、政儿媳妇你们先招呼着大家,我去去就来。”众人倒不知出了什么事,只看贾母的模样,虽没有说明,可眉梢上还带着些喜气,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纷纷起身道:“老太太尽管自便就是。” 这里众人只是围着黛玉说话,倒冷落了王夫人等,别人还尤可,王夫人见了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她原也是并不擅言辞,心里虽恨却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叫了凤姐过来,低声道:“今天这宴到底是谁办的,是她还是我们?怎么我看着倒象是她办的一样?如果她喜欢,她现在不是郡主了吗,自己去请一拨人来不更好,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凤姐看了看四周,所幸没人听见,忙将她拉到一边,悄悄道:“太太快别说这话,太太不是不知道,我们下了多少贴子,今儿才来了这么几个,还都是些老亲。这还算是好的,外头听说可一个男客都还没到。我叔叔婶婶他们原本说要来的,可到如今也还没见人影。刚才林妹妹没来时,连说话的都没几个,还好她来了,大家这才多说了几句。” “你看看,你看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说了这么一车。”王夫人不满地道,还想再说什么,见又有人往这里来,只得停住不说。见凤姐又在那里张罗着,不由自己嘀咕着:“什么人啊,尽帮着外人。” 正巧看着袭人过来,忙招手让她到跟前,小声嘱咐了几句。袭人便忙往黛玉这里来,见了黛玉,先施了一礼,黛玉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袭人,哦,如今该叫嫂子了吧。” 探春笑道:“如今我们都叫她袭人嫂子,我们家的事她当得一多半的主呢。” 袭人只觉得黛玉目光中似笑非笑,似乎满是嘲笑,想起当日自己也没少在王夫人跟前说她的不是,倒有些抬不起头来,只得推探春道:“看三姑娘说的,我不过是使唤丫头管家罢了,替人当家呢。这府里做主的还得是老太太、太太。” 惜春冷笑道:“这是自然,只是袭人嫂子这话也谦了些吧,太太的心思谁不知道,自然是偏着宝二哥的,他眼里又没旁人,要什么,袭人嫂子还有得不到的?只怕当日琏二嫂子当家里也没有这样顺当吧。” 第六十五章 陌路逢贾府相见(一) 袭人见惜春说话尖刻,心里自然不舒服,却不敢认真与她计较,只是笑道:“姑娘这样说话,也不怕外人听了笑话?” 惜春冷笑道:“如今我们家让人笑话的事多了去,就差了我这一句话?再说林姐姐也不是外人,我们家的事只怕她比我知道的还多些。哦,我倒是忘了,在袭二奶奶的眼里,莫说是林姐姐了,只怕我们这些人都是外人呢。” 黛玉听惜春说到自己头上,倒是笑了,抿着嘴笑道:“罢了,我们四姑娘说便说,怎么还扯到我头上来?这些事与我有什么相干,不过是你们姑嫂间的小口角罢了,我看看也就罢了,若要说话,可别来找我。” 袭人见她说笑,方才略放了些心,便笑道:“这里人多,郡主只怕也闷了吧,不如到那边花厅去坐坐。” 黛玉原也觉得有些不耐烦,便也点点头,道:“也好,我也正要歇歇。”探春与惜春二人也要跟了过来,却被袭人拉住:“这里还有好些太太、奶奶,太太请两位姑娘在这里帮着支应些。” 黛玉转身笑道:“两位妹妹忙去吧,我去那边歇歇。”便带了紫鹃、雪雁二人到一侧花厅坐了。与外头正厅隔了个花廊,又有一个小门。 这里倒看不出什么风雨沧桑,只依旧如旧时一般,不过是几个古雅的桌椅罢了,窗下便是个贵妃榻,并有一些应季花木。只是从前大凡这种时候,便是一些平日无人的院落也会有几个小丫头当值,更别说这种正厅旁的花厅了。今儿这里却是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因袭人亲去倒茶去了,紫鹃不免叹道:“如今琏二奶奶到底也是懒怠了,这里连个支应的人都没有,如何使得。” 黛玉只到窗前看了看。见上头虽糊着霞影纱,却明显有些旧了,不免也道:“这倒怨不得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也变不出这么些东西来。再说如今这些,只怕她也当不得家了。” 雪雁有些愤愤,“她把姑娘带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几次三番请了姑娘过来,又巴巴的让姑娘这里干坐着,连三姑娘她们要过来陪陪也拦着。姑娘。干脆我们回去算了,别理她们了。” 黛玉倒笑了起来:“你啊,气性越发大了。这还不明白。若是我们今日不来,贾府这宴还如何办得起来?你瞧瞧前头,方才一个外客也没有。这里头呢,也只是些和贾府一般的人家罢了。既然来了你便安安份份坐着吧,在那里胡嚷嚷做什么?你没瞧见老太太方才出去了吗。既然老太太都不在,我们在那里做什么。这样的机会自然要给三姑娘她们,想想她们如今也大了,我便罢了,原是无依无靠之人罢了,她们却是有兄有父之人。再不定个人家岂不让人笑话。” 雪雁点点头:“正是呢,依着她们如今的状况,要找个好人家只怕也难了。再不趁着这些机会多见些人。可越发不容易了。”说着又看着黛玉发笑。 黛玉有些不自在起来,嗔道:“你又在弄什么鬼,想说什么尽管说吧,只在那里看着我做什么?” “我瞧姑娘如今越发通炼人情起来,说得也越发直白了。”雪雁嘻嘻笑着。 “你这丫头。难道我从前是个傻子不成?”黛玉笑嗔道。 “自然不是了,只是姑娘从前心里虽然明白。可嘴里却不说,更不会去做,不象如今,不但心里明白,也会这么去做。”雪雁忙道。 三人正说着,袭人带了个小丫头,端着盅茶并些点心过来,见黛玉站着,便笑道:“林姑娘怎么不坐?”一面又从小丫头手里把个金线引枕拿了过来放在榻上,“姑娘只怕累了吧,不如歪歪吧。她们都在前厅,这里轻易没人过来。” 黛玉笑了笑:“这倒不打紧,我不过是觉得那边人多罢了,你只管忙去,我们自个在这里也就成了。” 袭人一面亲自端了茶,一面笑道:“不急,前头有姑娘们照应着呢。再者说,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有脸在那里,也就是林姑娘不嫌弃我,还肯和我说几句话,若是别人,看也不打正眼看我们这些人的。” 雪雁冷笑道:“我们姑娘虽然是好性子,可有些人也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口一个你啊,我啊的,我倒是不记得府里有这个规矩,更何况我们姑娘到底如今也是受了封的,就是老太太、太太见了姑娘也该叫郡主吧。” 袭人楞了楞,忙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陪笑道:“瞧我这嘴,一见了郡主高兴得把这些都忘了。郡主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才好。” 黛玉拿起杯来,见茶是好茶,只是却不是当年的东西了,明显有些发陈,便只微微抿了一口,不过是略润了润口唇罢了,微微一笑:“罢了吧,我倒是不在意这些。若是心里有你呢,原也不在这嘴上工夫,若是没有,就是嘴上说得再好,也不顶事。”便也不再说,只是拿着杯盖在看。 袭人很是尴尬,忙陪笑道:“姑娘说的是这个理呢。只是我们做下人的,心里也就只有主子了。” 黛玉笑了笑,也不抬眼,依旧低着头道:“这话说的是极了。从前你是老太太的人,自然是一心一意帮着老太太的,后来便也算是太太的人,自然也就唯太太之命是从,只是听说你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宝二奶奶了,倒不知谁是你的正经主子呢。” 袭人楞了楞,正要回答,黛玉却又笑道:“说起来还没向小嫂子恭贺呢。”说着便作势要站起来。 袭人连忙拦住:“姑娘快坐着吧,我不过是个奴才罢了,这怎么敢当呢。” 黛玉不过是作个样子罢了,见她推辞便也安坐不动,却对紫鹃、雪雁两个笑道:“你们怎么也不向你袭人姐姐道喜。” 紫鹃二人相视一笑,便依言上前道贺。袭人连忙拦住,笑道:“两位妹妹快别这样,我们姐妹原是一样的人,可不好行这些礼。” 冰鹊在一旁微微笑道:“这位姨奶奶说的可不太妥当,她们两个原是跟着郡主的贴身丫头,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郡主跟前的丫头也是不容小觑的,就是王爷见了她们也要叫声姐姐呢。我们看着姨奶奶的那位爷应该还是个白丁吧,哪里就和我们成了一样的人。” 袭人原还只是谦逊才说是一样的人,其实自她真正成为宝玉妾室开始便不把自己当成奴才了,况且王夫人又信她,家下之人除了惜春偶尔刺她两句外,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只是虽说如今宝玉不象从前只在闺阁中厮混,到底是没有在身。幸而如今贾府之中,有功名官爵的也只有贾政一人而已,倒也没人拿这个来说事。今日依旧与紫鹃二人姐妹相称,只当是给足了黛玉面子,谁料这冰鹊说出话来比刀子还刺人呢,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只得悻悻道:“是奴婢疏忽了。” 紫鹃到底心软,忙解围道:“我们和袭人姐姐原是玩笑惯了的,一时说顺了嘴也是有的。” 冰鹊笑道:“紫鹃姐姐说的也是。只是我们来时王爷特意交代了,若是这里有人敢不敬姑娘的,直叫我们回了他才好。我也是替这位姨奶奶担心,你说若是王爷动了气,是你们二爷保得了你呢还是你们太太保得了你?” 黛玉心里微微叹气,笑道:“对了,说起王爷来,不是说他到各处随意走走吗,如何到现在也不见人影?莫不是先回去了?” 冰鹊笑着回道:“哪能呢,方才贾老太太不是出去了吗,就是去见王爷了。” “他怎么自个儿跑去见老太太去了?”黛玉嘟囔着,“他的腿倒长。” 冰鹊笑道:“王爷自然要赶着去见老太太了,姑娘细想去吧。” 黛玉脸上飞红,只装作不知,便问袭人:“老太太这些日子可还好?宝哥哥可好!” 袭人今日是第一回听黛玉说起宝玉,不由一阵迷惘,他们兄妹二人感情向来与别人不同,从前自己只当黛玉一心钟情于宝玉,如今看来倒并非如此,今日见她说起宝玉时只是云淡风清一般,并无一丝特别之处,莫不是自己从前便弄错了?当日这林姑娘与宝姑娘府中上下无不说宝二奶奶必是她二人其中之一,可如今宝姑娘去了东平王府,这林姑娘却成了郡主,以今日北静王亲自送她过来的情景看来只怕他二人之交也非泛泛。 黛玉见她默然不语,又笑道:“袭人嫂子,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宝哥哥对你不好不成?只是我瞧着却不象,这些时候不见,你越发珠圆玉润起来,可不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姑娘又说笑了,”袭人脸上一红,“宝二爷待我挺好的,老太太这些日子只是想着姑娘,别的倒还好。想去看姑娘,太太们又担心老太太的身子,故此都拦着;姑娘又总没来家里。倒是二爷,如今也长进了,日日去学里上学,也不象从前似的,总在里头混了。” 第六十五章 陌路逢贾府相见(二) 黛玉笑了笑:“这也好,老太太也算是放下了一段心事。只是袭人嫂子倒要多辛苦了,府上虽不象从前那么多人,可也是千头万绪,如今琏二嫂子身子又不好,大嫂子又向来不管事的,自然家里这些大小事都要你去料理。” 袭人笑了笑:“这原本也是我应该做的,如今家里又不象从前那样宽裕,只有老爷一人的官俸,那能够什么。虽然削减了些人,可又添了大老爷他们在外头的开销,又有宫里娘娘要照应,就是要俭省也俭省不了什么。” “姐姐向来最会辖治下人的,从前在宝二爷屋里时便最能理家,诺大一个被你管得紧紧有条,如今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姐姐可要好好表现表现呢,说不定二太太见你勤勉,往后把你的月例银子加到和琏二奶奶一般也未可知啊。”雪雁向来看不得袭人张狂的样子,忍不住道。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依着太太的话办罢了。”袭人并不与她绊嘴,只是恭敬地回答着黛玉。 黛玉笑道:“罢了,我在这里也坐了些时候,不如我们看看老太太去。”黛玉原意是去找水溶的,却不好意思喧之于口,只得转而说去见贾母。 袭人忙道:“奴婢知道老太太在哪里,奴婢领郡主去就是了。”众人便跟着到了后花厅,黛玉隔着花隔瞧了瞧,倒是吃了一惊,只见里头除了水溶、贾母、贾政外竟连探春、惜春二人也赫然在座。 黛玉有心退出去,袭人却已叫道:“老太太,梦玉郡主来看您了。” 水溶一惊,见果然黛玉立在门口,一双妙目含嗔含怨,忙起身过来,拉了黛玉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黛玉越发有些恼怒。嗔道:“看来我来得不巧了,只是方才听说你要到各处看看,可总没看见,只怕这里院子多,一时迷了路,就让袭人嫂子带了来寻你。(.无弹窗广告)原来你在和老太太说话呢,我想起来了,家里还有些事呢,你再坐坐,我先回去了。”说罢。便转身要走。 水溶忙拉住她,笑道:“我不过是问候了下老太太,恰好两位姑娘过来请安。就说了两句话。你来得正好,不如我和你一道走吧。” 贾母一听登时急了,“这怎么好呢,玉儿,外祖母还没和你好好说话呢。还有。云丫头等会儿就到了,你们姐妹有许多日子没见,你就不想见见她吗?” 黛玉正要说话,就听外头一阵喧闹,只见周瑞家的匆匆进来:“老太太、太太,外头又来了一个大轿。听说是东平王府的呢。还有薛家姨太太也来了,老爷、太太快去迎迎吧。” “胡闹,就是薛姨太太来了。难道就要你们家老爷亲自去迎接不成?政儿媳妇,你出去看看吧。”贾母不满地道。 王夫人早巴不得一声,连忙叫了探春等便要出去,贾母连忙喝道:“站住,我们家虽然不比从前。可也没到堂堂两个千金大小姐去迎一个庶妃的道理。你这样匆匆忙忙带着她们到外头去象什么话。三丫头,四丫头。你们两个和你大嫂子只在前面花厅候着就成。袭人,你和你太太出去迎着吧。” 探春依言去了,惜春却是不肯,只拉着黛玉道:“好姐姐,你上回送了我那些上好的笔墨,我抄了些佛经,你和我去瞧瞧,看哪个好,姐姐拿着做个念想也好。” 贾母含笑对黛玉道:“这丫头,自你离开园子后,可把她落了单了,整成个在那里抄这些子东西,只是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你不妨也去看看。” 黛玉见惜春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也不忍拒绝,便也随她去了。临走却狠狠瞪了下水溶,似乎在说,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贾母又对水溶笑道:“王爷快坐吧,不过是二太太娘家亲戚罢了,因为在我这里住了几年,所以今天过来看看。” 水溶原是知道些黛钗间的旧事,便也温文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为人和善,亲戚们才会常来常往。玉儿也常和我提起在府上的旧事来,总和我说老太太对她是极好的,本王心里着实感激,正巧今儿玉儿要到府上来,我也就一同来了。一来是感激老太太对她多年照拂,二来也是怕有人见她年轻面善,轻易不肯动气,对她有所冒犯。”说完拿起桌上成窑的茶盅来,也不喝茶,只在手上看了半日,象是要从中看出什么不妥来似的。 贾母见他这样竟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不知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陪笑道:“这里人多嘴杂的,从前是有许多地方让玉儿受了委屈,我这心里,一想起来就难受。还好她如今也算有了好结果,要不我可怎么去见她死去的爹娘。”一面说着,一面流下浑浊的眼泪。 鸳鸯等忙小声劝慰,水溶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恍若未闻一般。贾母哭了一会儿,见水溶没有一点反应,也觉得无趣,便也慢慢收了泪,水溶这才道:“老太太不必伤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年纪大了,原也管不得这许多。只是玉儿之事,有许多她自己或许还未知道,可本王却是查得一清二楚了。” 贾母见这话说得不善,便是有些把柄在水溶手里,忙将众人遣开,只留鸳鸯在门外守着,方才问道:“老身糊涂,不知王爷此言何意?” 水溶脸上并无半分颜色,只是敲着杯盖淡淡道:“或许老太太这些年只管养尊处优,虽然在府里,可儿孙们做的一些事却也并不知晓。可贾大人,你的年纪还不大吧,怎么也如此糊涂,难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你也不知道不成?” 贾政大惊,心中忐忑不安,连忙跪倒在地:“不知家中之人做了何事惹得王爷不高兴,还请王爷明示。” 水溶不紧不慢地道:“倒是没得罪我。”说着喝了口茶,贾政的心才微微放下,又听水溶淡淡道:“只是他们意在玉儿,几次三番加害,多亏玉儿命大,前番回乡的途中虽有歹人暗害,所幸刚好遇上本王。从前在府里时,也不知为何,在她平日所食药丸之中竟有致命毒药,所幸当日林大人为她求得一避毒良药,故此才能留得性命,这也是她为何身体素来羸弱的因由。这些日子调养下来方才渐渐好些。玉儿心善,不想多做追究,本王今日过来便是为了警醒警醒那些不知好歹之人,别只当孤女好欺。那途中之事便罢了,虽然与府上也有些干系,可毕竟不是府上所为。只是这下药之事,据本王所知,你们贾府素来用的药都是在自己家里配制的,想来这下药之人也在府里吧。” “什么?下药,”贾政和贾母二人面面相觑,忙道:“王爷不会弄错了吧。” 水溶淡淡一笑,将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搁,贾母二人一惊,不安地抬起头来,见水溶脸上薄有怒色,连忙跪下道:“王爷息怒。” 水溶道:“本王的话你们也敢不信吗?若本王尚未查明,今日也不会到这里来了。贾大人,你们家里好规矩啊,本王看在元贵妃的面上几次三番不和她计较,可往后再有什么差错,本王可不问别的,只来问你便是。” 贾母贾政二人忙不迭地答应。水溶又道:“从前这些事也还不算过去,贾老太太,你想必知道是谁做的吧,你只管去提个醒,别让本王逮到什么证据才好。” 这时便听见笑语宴宴,只见黛玉与惜春二人姗姗而来,黛玉手中还拿了几卷字,见贾母与贾政皆跪在地上,倒是吃了一惊,黛玉忙道:“这是怎么着了?难道他们又得罪了王爷不成?” 水溶忙让二人起来,笑道:“哪里的话,不过是方才我想着回去,可老太太客气得很,就是要留我在府里用饭罢了。老太太快起来,本王答应你就是了。” 黛玉有些不信,用狐疑的目光注视着水溶,水溶忙又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黛玉将书卷打开,笑道:“这些都是四妹妹自己抄的,你看看好不好。我原本不要的,可她偏要我拿着。” 水溶就着黛玉手里一看,笑道:“不错,挺好的,难得四姑娘小小年纪就写了这么一手好字。” 惜春淡淡笑了笑:“王爷谬赞了,我的字比起三姐姐来差得远了,只是她不肯抄录这些佛经罢了,不比我,一心就在这些上头。” 黛玉抿嘴一笑:“你也来过这里好几回了,难道从前都不知道贾府三姝各有所长吗?元贵妃精于琴技,从前二姐姐最擅棋局,三妹妹擅书,四妹妹却是最工于画。只是四妹妹向来对佛理有兴致,也最是心诚,故此她抄的佛经是最好的。” 贾母见他二人说话语气不同于常人,自然猜到二人关系不同寻常,倒是把心放了下来,只要能抓住黛玉的心思,水溶自然也不会对贾府有什么不利之处。 第六十五章 陌路逢贾府相见(三) 贾母于是忙满脸堆笑,拉了黛玉在自己身边坐下,亲热地道:“好孩子,原是你四妹妹一些心意,她也没别的送你,这些若能替你求些平安也算是不枉她一番心意了。” 黛玉觉得有些不自在,轻轻笑着,却站起来道:“四妹妹的心自然是极诚的,从前但凡太太要人抄佛经,也都是她抄的最认真。闻说清晨则灵,他心如此沉了,自然便也是李艳的。” 老太太可是在这里,众人正在说话听得一声极高而清脆的声音道,隐隐还有一股居高临下的,一位。贾府向来是没有高声说话的习惯,更何况是如此。这声音有几分熟识但却有些陌生,众人连忙循声望去。见一名盛装华服的中年护人在中丫头的簇拥下翩然而至。他的发际间珠翠环绕,额前是一颗耀眼的红宝石,胸前却挂着一串硕大的泛着荧光的珍珠,颗颗都如拇指头那么大,一串少说也有百来颗,越发显得富贵逼人。 贾母虽然老了,眼神也有些不济,可猜也猜得到来人是谁,可她却并不迎接,也不让人过来招呼,只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笑着对惜春道:“这是哪个府上的当家太太?老二,你今儿请了哪位贵人过来,恕我老眼昏花的,一时认不出来。” 贾政还没说话,惜春却早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便又笑道:“老太太果真是糊涂,这不是二太太的妹子,宝二哥的姨妈薛家姨太太吗?从前总是陪着老太太,说话玩笑的那位吗,老太太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不认得了呢? 贾母好像刚刚认出来一般,满面笑容:“哎呀,你看我这老糊涂了。薛家姨太太过来也不打个招呼,我好让人在外面迎你去。你看看。这么长时间也不到家里来坐坐?我还只当是姨太太忘了我们这门亲戚呢!这些日子没见姨太太,越发显得年轻了。(.无弹窗广告)到底如今女儿进了王府就是不一样。你们瞧瞧这穿戴这气派,不知道的人,哪里想得到是王府一个庶妃的娘,我这不也只当是哪位正经王府主子呢!你瞧瞧,我跟姨太太这样熟悉,不也是一下子没认出来吗?若不是四丫头提醒着,我这我这乍一看,哪里想得到是姨太太呢?” 薛姨妈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贾母嘲弄的意味。不免有些尴尬,却也是一转瞬的事,立刻就笑道:“我常听姐姐说老太太这段日子身子不好。今儿看来老太太还是这样爱说笑,想必是没有什么大碍的?我这个样子哪里就所说的上什么气派不气派的。前些日子宝丫头也接了我到王府里去住这住了段日子,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哎呀,那个才叫气派呢。别说是王菲了,就是宝丫头那里寻常也有十来个人服侍着。还有十来个人在那里候着,更别说是出门的时候了。我这个跟她比起来,简直是叫花子碰上了大富人家。” 薛姨妈说,眼珠子往四面瞄了一下,带着些不屑,脸上挂着些笑。又道:“人家那个排场,但凡有出门的时候,外人连看一眼都难。那回回我家里。我那个院子又小,不象府里有那么大的园子。里三层外三层,生生是把我那是院子挤得是水泄不通。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鸟儿想飞进来也难了。”薛姨妈有些洋洋自得地夸耀道。 惜春在一旁听着,抿着嘴笑道:“姨太太可真有趣,把你那院子说的像是一个鸟笼似的。如果真的是鸟笼。那鸟儿也只有想飞出来的没有想飞进去的道理。[.超多好看小说]再说围了那么些人,若真是鸟儿早吓得飞走了哪里还有往里头挤的。除非是只呆鸟。” 说得众人都笑了。贾母假装沉了脸,嗔道:“你这孩子越发没了规矩。姨太太大老远的过来,不说赶紧招呼着,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瞧瞧,这么些人,也不知道给姨太太让个座儿。”说着,招呼着鸳鸯,让她多摆个座,却只是在侧旁下首的地方。 薛姨妈这才看见水溶和黛玉都在上座,楞了楞,笑道:“这不是林姑娘吗,怎么今儿过来瞧老太太来了?也是亲戚家原该是这样的,多走动走动,也就亲了,到时有了事自然也就能帮一把是一把了。” 黛玉微微笑了笑,凉凉地道:“薛姨太太说的对极了呢,想必是有些感触的。怨不得姨太太从前总往老太太这里跑,原来是为了这层呢。如今想必也是常常到王府里坐客去了吧,只可惜不知道宝姐姐方不方便留您住在那里呢?” 薛姨妈被她堵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恨恨地想找出个什么由头来才好,一转眼看见水溶在那里喝茶,心道:听钗儿说这个丫头不是和那个北静王给搅和在一起了吗,这人看着挺年轻的,也不知道什么身份,怎么就这样大模大样的跟着到这里来了。这个林丫头,从前就看不上我们娘俩,现在越发过份了,见了自己连个头都不抬。这王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着,见她这样,也不说句话。哼,她忍得下去,我还忍不下这口气呢,如果不给她个厉害看看,还只当自己是个好欺负的呢。 于是冷冷笑道:“哎呀,我进来这么些时候,怎么就没看见这里还有一位呢?啊呀,这位是谁啊?是三姑娘的乘龙快婿还是四姑娘的乘龙快婿?老太太怎么也不给介绍介绍?” 水溶闲闲笑了笑,用手指敲着桌子:“这位是东平王府宝庶妃的娘吧,我说呢,好大的气派,连本王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气派呢。二皇兄越发能耐了,敢明儿碰上他我倒是要问问,若真都这么着,岂不是把我们皇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薛姨妈楞了下,听这人说的口气,莫非他,他就是北静王?不由心里一哆嗦,心里一颤,只听贾母道:“这位是二皇子、北静王。今儿陪玉儿过来看我这个老婆子的。你瞧我这,不是白介绍吗,如今说起来你还要近些吧,哪里有不认识得道理。” 薛姨妈也顾不得贾母冷嘲热讽,双膝一软,连忙跪下道:“民妇参见王爷。” 水溶也不喊起,只是淡淡道:“民妇?原来您还是民妇啊?怎么着?二皇兄也没给她丈母娘要个封号去,这可不太合规矩吧!对了,二皇兄怕是怕人说闲话吧,其实这有什么啊,他不方便说我替他说去,明日就去和父皇说了让她赐个封号下来,怎么说您也和他是儿女亲家不是。” 薛姨妈被她说的无地自容,却不敢说话,只得低着头。水溶又道:“得了吧,就算是要赐封,这不,今儿还没封吗?现在是见过本王了,是不是还要向梦玉郡主行个礼才好?” “梦玉郡主?”薛姨妈楞了楞。 “对啊,林姐姐如今可是正经的梦玉郡主呢,姨太太也不过来参见?”惜春一旁冷笑道。 “这又是要参见谁啊?我倒是不知道如今贾府里越发有贵客了,母亲过来尽顾着参见人了?”说话如银铃一般悦耳而清脆,不是宝钗还有谁? 黛玉见她这些日子没见,越发显得富丽堂皇起来,一头乌黑的头发高高挽起个望仙髻,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无数,一团珠光宝气。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越发衬得眉目如画,显得富丽无双。 惜春略拂了一拂,笑道:“这可是宝姐姐吧,怎么着,王爷和郡主在这里,难不成不该过来参见?” 宝钗方才因随了探春更衣去了,远远便听得有人让薛姨妈参见,她原是个心比天高的,如今又得了东平王宠爱,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在王府里便罢了,上头还有好些个王妃,侧妃压着,便是有王爷宠爱也不能太过分。在外头可是把派头摆得十足,今日贾府宴客,她巴巴的过来原本就是为了在众人跟前扬眉吐气一番,如今别的还没怎么着,倒要她母亲先来参见人,一时间自然有些愤恨,也不及看清楚上头坐的是谁。如今听惜春这么说,才看见水溶与黛玉坐在上首。 宝钗原是个最机灵不过的,见状忙敛衣笑道:“原来是王爷呢!梦玉郡主?原来林妹妹封了梦玉郡主?真真是件大喜事,我还没来得及恭喜妹妹呢。” 说着也不先向水溶行礼,只是先朝着黛玉施了礼。水溶笑道:“原来你就是宝庶妃,久闻大名了,果然是名副其实。怨不得二皇兄老是赞你。” 黛玉念及当日在东平王府时宝钗相救之情,不想让她太过难堪,便朝水溶使了个眼色,水溶笑道:“既然是二皇兄的姬妾,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宝庶妃坐吧。”宝钗却不就座,只是对薛姨妈道:“娘,如今林妹妹可是郡主了,别说是我们,就是老太太她们也要施朝礼的,还不快过来参见。” 第六十五章 陌路逢贾府相见(四) 薛姨妈起先听见宝钗进来还欣喜的很,还想着大小如今宝钗也算得上水溶的嫂子,她这么一来,水溶多少也会给些面子,谁想到宝钗一过来还没说两句话就催着自己给黛玉行礼,薛姨妈大为不满,可也不敢怎么违抗。(.无弹窗广告)只得委委屈屈过来了。 宝钗也满脸堆笑,在一旁坐了下来,笑道:“方才母亲有些失礼,郡主看在我的面可不要见怪才好。” 黛玉也道:“怎么会呢,当日之事我还未谢谢宝庶妃呢。” 宝钗抿了口茶,笑道:“姨娘这里的茶还是这样好,只是我怎么觉得还是我离开时候的味儿啊?今年南边送来的秋茶还算是不错,王爷送了好些给我,我自个也用不了那么许多。老太太这里人多,赶明儿我让人送些过来。” 贾母听了这话心里越发生气,可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好就为了这事和她翻脸,也只得笑道:“多谢宝庶妃想着,如今家里喝茶的人也不多,我们这里原有的也就尽够了,再过两个月,新茶也就该上市了,宝庶妃的茶叶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宝钗菀尔一笑,也不勉强,只是笑道:“老太太太客气了,从前得蒙府上照拂颇多,其实一丁点茶叶如何报得府上之恩?要说起来,我哥哥还得要多谢府上呢,若非是府上尽力拖延,也不能留得一条残命直等到东平王出手相助了。今儿我来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只是带了些薄礼略表心意而已。” 说着便令莺儿将礼单奉上,贾母看也不看,只是让送给王夫人过目。王夫人一看,顿时大喜,只见上头虽并无什么特别名贵之物,却是赫然写着二百两黄金。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再加上别的一些物件,少说也有三四百两黄金呢。若是从前,这些东西自然不会放在她眼里,只是如今不同了,这可是好大一笔数目呢,今日为了操办这个宴会不过用了五六百两银子,还是又将贾母和自己的头面首饰典当了一些才算凑足了,宝钗这么一来可也算是发了一笔小财了。 王夫人这么想着,早将当日薛姨妈另寻高枝。一女二嫁之事忘得一干二净,顿时乐得合不拢嘴,笑眯眯地道:“好孩子。你今儿不嫌你姨娘这里落魄了,肯过来已经是够给姨娘面子了,怎么还带了这么些东西过来!太破费了!” 说着也不交给袭人,忙让人收进自己房里。又瞄了眼黛玉,心道:究竟是宝丫头展样大方。这一来就送了份大礼,如何叫人不喜欢她?这林丫头就不一样了,即便封了郡主还是那副狐媚相,从前缠着宝玉不放,如今更好了,又来了个王爷。哼。再怎么样也是小家子气,也没见送什么好东西过来。难不成今日是过来吃白食的?这样的话今日可就亏大了,自己礼都多见了这么许多。连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心里这么想着,不免脸上也带了一些出来,多了些不屑之色。 黛玉见状,冷笑了下,也对贾母道:“老太太。玉儿今儿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老太太看看可喜欢不喜欢。” 一面便让紫鹃将早备下的礼物拿了出来,贾母看了,乐得合不拢嘴,笑道:“好孩子,你怎么能和外人一般,前番你两个妹妹到你那里,你才让人送了许多年礼回来,怎么今日又要送啊!” 黛玉淡淡笑道:“上回是年礼,这回是上门礼,如何相同。老太太看看这些东西可还合心意?” 贾母将匣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起来,众人见是两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上等北海黑墨珍珠两对和一个和田碧玉带沁巧雕镂空厚实大藕路路佩。这些虽不似那些黄金那般耀眼,却都是名贵之物。 贾母笑道:“你这孩子,又让你破费了,我这老婆子也用不着这么些好东西,不如你自己留着用。” 黛玉笑道:“原本没什么的,老太太若是喜欢便留着,若是不喜欢,便是留着赏人也使得。大过年的,妹妹们我也准备了一些东西,只是不知道合不合意。” 黛玉说着,雪雁便又将几个匣子分送给探春、惜春,巧姐的那份因她不在这里,便拿给了凤姐。 凤姐有些意外,笑道:“怎么着,还有我们家巧丫头的?早知道这样,就该让她自己过来谢谢她姑姑呢。” 尤氏、李纨、凤姐的却是一人两匹西域进贡上等丝绸和两匹新贡水云纱。宝玉、贾环与贾兰的都是些笔墨纸砚。另外刑、王二夫人的自然另有。 宝钗见黛玉出手阔绰,恨得银牙暗咬,只是今日自己前来确实也没有预备这么多礼物,却又不愿就这样给她比了下去,心中暗暗计较了一下,忙让人把给贾母的钳金玉如意拿了上来,又含笑对探春和惜春道:“你们瞧瞧,我今儿来得急,也没什么好东西给妹妹的,这个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三妹妹收着。”说着从头上将金步摇取了下来,替探春插在发间,又从腕上褪下一对嵌宝石双龙纹金镯,给惜春戴上。“这个镯子四妹妹暂且收着吧,这些都是王爷前些日子赏的,连宫里都没有几个呢。” 众人都是面色一变,探春看了看王夫人,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得欲言又止,捂了捂发间的步摇,心中暗暗叹惜:自己也算是公侯之后,只可惜是庶出,才会让人这般羞辱。她宝钗算得什么东西,与自己姐妹也只是平辈,如今不过是王府庶妃,不过是婢妾一般的人罢了,如今竟随手将自己身上戴的东西拿来赏给自己姐妹,岂不是将自己当成她的丫头还是晚辈。这步摇若是不摘吧,这口气实在吞不下去;只是这步摇摘了吧,只怕又要得罪王夫人,毕竟自己和惜春都与王夫人并无什么干系,那宝钗却是她嫡亲的外甥女儿,如今又攀了高枝,自然是王夫人的贵客,万万得罪不得。 王夫人忙道:“你看看你,有什么好东西总是想着她们,三丫头、四丫头,还不快谢谢你宝姐姐。” 探春还在这里犹豫不决,惜春却忍耐不住,冷笑了一声:“宝姐姐果然好大的派头呢,连赏人都是随手就拿宫里的宝贝出来赏。只是我倒是不明白了,我们是你的奴婢还是晚辈,怎么能当得了庶妃娘娘的赏?这些东西既然是东平王给您的,庶王妃就自己留着吧,何苦拿出来赏人。”说着便断然将手上的镯子又取了下来,放回到她的手中。 宝钗不料惜春竟敢如此不买帐,气得银牙暗咬,气道:“四妹妹果然是个性子孤介的,怎么,是瞧不起我的东西不成?”说着便也不将镯子收起来,放在桌上,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看惜春如何应答。 黛玉笑道:“宝庶妃的东西自然是好的,紫鹃,拿过来我看看。”一时拿在手上看了看,笑道:“果然是件好的呢,只是庶妃这镯子只怕大了些,四妹妹还小,戴着不但少了庶妃的气度,还要时时提心它掉下来岂不更加麻烦。再说了,这些原是王爷赏的,若是宝庶妃拿来轻易赏人,让王爷知道了不说你姐妹情深,只怕要误以为你不把他当一回事呢。”说着踱到宝钗跟前,用低得只有她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这还不打紧,若是以为你将这些东西给了什么旧相识岂不要坏了事?你想王爷能轻饶了你吗?” 宝钗心中一凛,看了眼黛玉,见她一时又扬声道:“哎,四妹妹,你是没这个福气了,不能得到这么好的东西。宝庶妃,不如这镯子什么的暂且先收了回去,另拿合适的东西送姐妹们岂不更好?反正都是自家姐妹,她们必定不会怪责的。” 宝钗见她这么说,虽然心中暗恨,可也无计可施,只得道:“也好,只是慢待了两位妹妹了。” 贾母满面笑容,看不出一丝不悦,只是笑道:“什么慢待不慢待的,她们不过是小孩子家罢了,你心里有她们便是极有心了。” 宝钗莞尔一笑,便不再纠缠这些,只是对转而对黛玉道:“我还只当妹妹今日没过来呢,不料竟来得这样早?早知如此,我就该早点过来,也好和妹妹再叙叙旧。” 黛玉笑了笑:“我原是一个最无事的闲人罢了,在家里左右也是无事可忙,不如早些儿过来和姐妹们说说话。不比得你,又要侍候王爷王妃,自然也就迟了。倒是这里老太太、太太别闲着我过来碍手碍脚的才好。” “瞧妹妹说的这话,别说妹妹如今是郡主了,要去哪里自然是没人敢说个不字,便是从前,妹妹在这里也住了几年光景,老太太、太太也没有半分怠慢啊。还不是事事依着妹妹,妹妹说是不是?”宝钗云淡风清地说道,一面用双面绣的手绢绞着手指,似乎毫不在意地道。 第六十六章 陇翠庵踏雪寻芳(一) 水溶笑了笑,一道凌厉的目光直视过去道:“宝庶妃说的这话可大有深意啊,玉儿从前如何过的,想来宝庶妃比本王更清楚吧。(.)只是这话是由着人的嘴说的,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这也是平常,但只说话的人也该在心里揣度揣度,看该不该这么说、能不能这么说。” 宝钗不由打了个冷战,强笑道:“王爷怎么这样说呢,我不过是和林妹妹说几句玩笑罢了,并没有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啊。向来听说王爷最是不近女色,只是今日看来王爷倒是怜香惜玉得紧呢。我不过和郡主说几句话,王爷就这样护着。我倒是不免在想,若是那日林妹妹真被我们家王爷留了下来,王爷是不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呢?”说着用袖口半遮着脸娇媚地笑了起来。 水溶暗暗叹惜,这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只可惜沾染了太多世俗之念,若是在寻常人家或许不过是在宅中争斗罢了,只是如今这样一个女子,却阴差阳错进了皇家,这些聪慧又与权力沾了边,又会变得如何?水溶想着,又看了看黛玉,见她带些疑惑地看着自己,不免又有些担心,此生自己与玉儿是再不分离的,可如今看看,今日玉儿还是郡主、自己还是王爷,她们都敢如此冷嘲热讽,若是一旦真让他们得了势,还不知要如何嘲笑呢。 宝钗口中虽是如是说,可心里却不免有些发虚,见水溶不答,正要说话,就见水溶笑道:“宝庶妃没说起这事来,本王还要谢谢宝庶妃呢。虽说这事起因也和宝庶妃不无干系,只是说到底还是多亏了宝庶妃通风报信。本王才能尽快找到玉儿,本王在这里谢过宝庶妃了。” 宝钗一时倒是手足无措起来,贾府之人却不知其中关节,宝钗也不愿在这里详细说,便 只得笑了笑道:“王爷太过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咦,老太太,今儿不是府里宴客吗,如何就这几个人?” 王夫人忙陪笑道:“还有一些说是家里有事,要等会儿再来。象你舅母和云妹妹她们,也要等会子才到呢,已经来了一些女客。都在那边和凤丫头她们说话呢,怕你觉得那里吵嘈,就没带你往那里去。” 宝钗抚了抚发际边的珠花,整了整衣裙,站起身来笑道:“我说呢。云妹妹若是听说我来了,必是要跑出来和我说话的,果然她还没来。好多人也许久未见了,妈妈,不如我们到那里瞧瞧去。” 薛姨妈连忙道:“正是呢,姐姐。我们到那里去坐坐吧。”说罢,也不等人便自个同了宝钗昂首阔步领着众丫头出去,倒是颇有些衣锦还乡的味道。 王夫人连忙跟了出去。贾母长叹了口气摇摇头一言不发。探春轻轻喟叹:“从前宝姐姐是那样大方,园子里谁不夸她是个极和善的。怎么如今,竟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别人虽未听见,站在她身旁的惜春却是听到,忍不住道:“三姐姐怎么这都想不清楚。从前她是寄居在这里罢了,可如今却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尽管只是庶妃,可当初我们家也只是要聘她为二房,既然都为妾,何若不为王府之妾?你瞧瞧如今我们家,便是妻又如何,你看,今日即便是二太太,见了她们也是如此趋奉,更何况别人?自然如今是要摆出些架势来的。” 黛玉听她姐妹二人说话,看了看贾母,只是若有所思,对于她们姐妹之言却似若无所闻。(.好看的小说) 贾母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们既然喜欢去就让他们去吧,在这里陪着我这老婆子说话也是难为他们了。那里又有你们太太陪着,又有凤丫头她们照应着,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三丫头、四丫头你们两个陪着我说说话,也和你林姐姐坐坐,别都往那里头去。”又令鸳鸯过来嘱咐道:“去和二太太说,就说我年纪大了懒怠的动,在这里歇一会儿再过去。三丫头四丫头两个都在这里陪着我说说话。那里就请她们多辛苦些。” 王夫人听了这些,有些不乐意。只是贾母既然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吩咐鸳鸯:“好好照料老太太,请老太太放心,这里万事有我呢!还有凤丫头她们帮衬着,老太太高兴了再过来吧。” 却说宝钗在这里却是左右逢迎、如鱼得水一般,在众人之间穿梭着。这里众人多是认得她的,原本也有喜欢她待人接物沉稳大方的,只是当初她不过是商贾之女罢了,众人也不愿如何招惹;只是如今她却不再是待嫁闺中,却是王府庶妃,虽说只是个妾罢了,可到底也和王府扯上了关系。况且今日在这里的并无什么真正有头脸的,故此奉承之人倒了颇多。就是薛姨妈也有许多人过来趋奉。 薛姨妈自然乐得合不拢嘴,就是宝钗也隐隐有得色。只是她向来沉稳,倒是还掌得住,如今又在王府中经了些事,却也是落落大方。少不得有人议论道:“这位宝庶妃听说从前是定了给这府里的宝二爷的,怎么如今却成了庶妃?” 又有人悄悄道:“你怎么连这也不懂,反正都是做妾,哪里做不是一样,还不如挑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去。听说她哥哥当初犯了事,求着这府里许多时候也没弄出个结果,还是斩监候。还好进了王府,没多久人就判了下来,虽说还是流刑,却挑了个好地方,那里的人也不敢得罪王爷啊,自然是好酒好菜地侍候着,哪里亏得了呢。虽说是刑罚,可过得比那些地方官还好呢。” 不多时,早有许多人听说新封的梦玉郡主和东平王府的庶妃都到了贾府上,又有许多人也纷纷赶来。里头比方才热闹了许多,王夫人不免有些得意起来,赶紧让人来通报了贾母。就是贾政外头也来了些客,水溶便让他自忙去,自己倒乐得清静,索性和黛玉往园子里来。倒是探春、惜春并宝玉和贾兰、贾环陪着。 此时园中已并无人居住,处处荒芜,黛玉见了心中不免有些戚戚。水溶见她面色有些不豫,心道:她在这园子里住了数年,可以说这里便是她的家一般,如今见这般情状,难免有人去楼空之感,于是笑道:“玉儿,你们这里挺大的嘛,看来元妃娘娘家里着实是有些家底呢。就算是现在,这么大的园子在京城也是难得的很。”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一直没有说话的宝玉突然长叹一声道:“王爷看斯园斯景斯人,有一样是从前的模样吗。自然王爷是不知的,只是草民自小长在这里,与姐妹们一处玩笑,却是感之甚深。王爷乃人中之龙,自然不会了解其中滋味。” 贾兰是个少年老成的,见宝玉说了这些,忙在一旁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讲下去,可宝玉却是浑然不觉,依旧道:“王爷是英雄,自然有林妹妹这样的美人青睐,我们这些草莽之人可就只有对月兴叹的份。” 贾兰等见他毫无顾忌,不禁都替他捏了把汗,探春忙道:“王爷切勿见怪,家兄向来有些痴傻,故此老爷、太太长久不让他进园子里来,今儿进来,想必是见这里无人打扫有些感慨,并无其他什么意思的。” 水溶却是不以为然,只是淡淡笑道:“没什么,本王早知道他是个性情中人,其实如今最难能可贵的不就是真性情吗,玉儿,你说是吗。” 黛玉淡淡笑了笑:“不要说二哥哥了,就是我,乍一到这里来心里也是酸楚的很。”说罢,与水溶会心一笑,似有万千言语一般。探春略有些奇怪,看水溶这样好象对宝黛之事略有所知,只是看黛玉又好象毫不顾忌一般。 说话间便已临近潇湘馆了,水溶恐黛玉见了旧居,越发要伤心起来,于是又笑道:“玉儿,上回我到你那里去过了,今儿不如你带我到别处看看去?” 黛玉会意,她原也不想再回潇湘馆,便笑答道:“大观园中胜景无数,只是说起来还是蘅芜院和是两处大的,各有所长,里胜在怡红快绿,只可惜如今是冬日,只怕少了些情致。倒是蘅芜院里,种的都是些不凋零的香草,即便是如今也是别有意趣。你倒是想到哪里看看?” 水溶想了想笑道:“这两处都罢了,我倒是听说从前这园子里住着一位妙龄女尼,为人最是孤僻,即便是朝中显贵也轻易请她不动,不知如今可还在园子里住着?” 黛玉抿嘴笑道:“你说的必是妙玉了,只是如今她也不在园子里了。说起来她从前与四妹妹最是投缘。其实那日在山中我也是应她之邀去的。若是你想见,改日我去问问她,正巧我也许久不见她了,倒也有些想她。” 第六十六章 陇翠庵踏雪寻芳(二) 水溶笑道:“既然斯人不在,到她旧居处瞧瞧也是好的。(.无弹窗广告)早听说她那里的梅花是京中一景,可惜从前未能得见,我倒是深为遗憾,今日既然来了,不如过去看看,也好全了我的心愿。”水溶笑嘻嘻道。 “我说怎么今日这么好心,巴巴的硬是要陪我过来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红梅之间耳。哎,就这么死皮巴剌的让我带你过去,你也不怕我生气不成?”黛玉假作生气地道。 “怕自然是怕的,只是有美景当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水溶故意装出一派登徒浪子的模样,“就算是有人要生气,我也只好回头再哄了。” 黛玉轻轻啐了一口,“越发没个正形了,也不怕人家笑话。谁又要你哄了,走便走吧,只是你到时别嚷着名不副实才好。” 众人见他二人谈笑如常,各有感触,宝玉只想起从前和黛玉亲密举动,不禁便要叹红颜虽在,却是朱颜改;探春看他二人如此,不禁倒要想到自己的归宿,这黛玉与自己年龄相仿,如今眼看便是有了好归宿的,唯有自己,依旧孤鬼儿似的,那月老手中的红线也不知牵上了没有。惜春却又另有一番意味:这林姐姐原本冰雪一般聪明的人儿,若是学禅,只怕修为要胜过自己许多,可惜终为红尘所累,盼只盼她此生莫要再陷泥泞才好。 不说他们几个人各有所思,渐渐便已到栊翠庵外,果然这里好一处所在,虽然也一样无人打扫,小径上积了许多雪,可那些红梅却开得越发精神起来。又有许多旁逸斜出,平白添了许多惊喜。 水溶见一路行来也走了许多路。生恐黛玉累着,见那庵门半掩着,于是笑道:“既然来了,我们不妨进去瞧瞧。(.好看的小说)” 便又亲自扶了黛玉,就往庵里来。黛玉原本不想进去的,只是着实有些累了,这外头虽也有几个石桌石椅,可这冰天雪地的,倒是不能坐的,也就只好依着他进庵来。 进了庵内。水溶见里头的神佛之像都已是珠网蒙尘,一时也顾不得其它,见里头偏厅处有几个蒲团。看过去却不象别处那般积得厚厚的灰尘,忙让紫鹃过去略拂了拂,又把随身带来的一个绣敦另放在上头,让黛玉坐了。自己便在她身边低声说着话。 探春等也都各寻地方坐了。唯有贾环却是不累,依旧在那里转悠着。好象要寻出什么宝来一般。贾兰见他这样倒是笑了,“环三叔,你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也不过来坐坐。一会还要走回去呢。” 贾环头也不抬道:“不急,坐什么时候都能坐。从前那个妙玉在这里时,她这里几时轮得到我们进来逛逛的。今日托了王爷的福才能进来看看,怎么着都要看清楚些。”说着便又在那里东看看西转转。 忽然,叫了起来:“兰儿。你看,这里还有东西呢。”贾兰吓了一跳,不知道有什么,忙过来看时,见是一个杯子。旁边有一耳,不由笑道:“环三叔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看到什么宝贝了呢,不过是个杯子罢了,或许这里妙师傅一时忘记也不奇怪。” 贾环瞪起眼睛道:“你懂什么,这东西可值不少钱呢,她倒是大方得很,就这么随随便便就扔在这里。还不如我收了起来,回去给我娘喝水去。”一边说着,一边就往怀里揣。 探春向来最恨贾环这副小家子气,闻言早生了气,“这又不是你的东西,你随便拿什么,还不快放下了。(.好看的小说)” 贾环向来是怕探春的,只得将东西慢慢放下,可嘴里还嘀咕着:“反正她也搬走了,再说了,她这里的东西还不都是我们家的,我不过就是拿来玩玩罢了,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探春气得发抖,却是碍着水溶黛玉在这里,不好发作,黛玉原是深知她的心病的,少不得劝道:“你也不用生气,环兄弟小孩子家,一时好奇拿起来玩也是有的,又不是别的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是他,就是我,也怪好奇的。环兄弟,你拿过来我瞧瞧看。” 贾环见黛玉叫他,忙乐颠颠地拿了那杯子过来,笑道:“林姐姐,你瞧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喝茶的杯子罢了。” 黛玉拿过杯来,见那杯上镌着“分瓜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赫然便是当日妙玉拿给宝钗喝茶的那个杯子,于是笑道:“果然是好东西呢,放在这里也是浪费,不若是明珠蒙尘一般,不如让他带了回去,给姨娘用着,倒也是他一片孝心。” 探春脸上微微变色,水溶却在黛玉手上看见,却对黛玉道:“给我看看。” 一时笑道:“这是你们家的东西?” 黛玉见他笑容间有些凝重,似乎另有些隐情,忙笑道:“你听环儿胡说,是妙玉自己带来的。听说她父母原是苏州一个巨富,只是家里人丁凋零,故此才隐身佛门。” 水溶将杯子放下,对贾环道:“玉儿说的不错,果然是好东西呢,寻常人家都是找不出这些东西来的。你拿回去用便用罢,只是别拿着到处给人看就是。” 探春也有些疑惑,还想再问,却看水溶已经和黛玉说开了话,倒是不好打搅,却听一个清脆有如银铃般的声音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叫我好找。” 黛玉闻言一喜,循声望去,果然是湘云。只见她此时已是少妇装扮,少了些从前的调皮劲儿,却多了些利落,只在眉宇间有几分灵悧。黛玉笑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也不出个声儿,我还只当是妙玉又回来了呢,倒唬了我一跳。” 湘云早过来拉了黛玉笑道:“林姐姐,你过来怎么也不叫人来告诉我一声。你不知道,打从你离了园子那日起,我就日日担心,总想着要来看你。可如今也不象从前那样来去自由了,所以总不得机会来看你。” “这是自然,你如今可是当家奶奶了,自然不能象从前那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嗯,我看看,确实不是从那个二啊爱的云丫头了,如今可得叫,可得叫卫夫人了吧。”黛玉抿着嘴吃吃笑着道。 “好啊,你又来笑话我,难道你是一辈子不嫁的?看我那时候怎么取笑你。”湘云如何肯吃亏,不依不饶的道,“你还来说我,你自己在外头逍遥快活,也不叫人来告诉我一声,你怎么不打发个人来接我啊,我原先还不知道你的事,后来听说新封了个梦玉郡主,原本是姓林的,我就想啊,这个是不是林姐姐呢?若是呢,怎么也没来告诉我一声,难道你忘了我这个妹妹不成?” 紫鹃忙道:“史姑娘错怪了我们姑娘了,我们姑娘最是挂念你的,只是封郡主也是这几天的事,若不是听说史姑娘今日会来,我们姑娘还不一定来呢。” 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头的爱说话,你瞧瞧,说话还是这么一大堆的,一点也不象是嫁了人的。” “好啊,你又来笑我。看我饶了你。”说着便赶着过来要打。探春连忙将她二人分开,笑着对湘云道:“你还在胡闹,也不看看有没人呢。北静王爷在这里,还不快去见过王爷。” 湘云这才看见这里除了宝玉等还有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虽是素衣锦服,却有依然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威仪,不由脸上微微一红,忙敛身道:“臣妾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水溶笑道:“平身吧,不必多礼。”湘云起来站在一旁,水溶笑道:“这位是。。。” 黛玉忙道:“她是外祖母娘家孙女,如今史候的侄女,后来嫁给卫家为媳。” “卫家?你可认得现任龙禁尉卫若兰?”水溶若有所思。 “王爷知道外子?”湘云又惊又喜。 水溶笑了笑:“你真的是卫若兰的新婚夫人?你不认得本王了,其实从前你成婚时,本王还曾亲自上门去道贺呢。只是那时本王也只微服前去,你又蒙着盖头,自然也认不出本王。”原来卫若兰与水溶年龄相仿,二人相交甚厚,素有交往。 黛玉嗔道:“原来云妹妹的婚礼你们都去了,唯有我没去,我不依。” 水溶好脾气地哄道:“我那时还不知道你躲在哪里呢,叫我如何带你去。” 黛玉不由脸上微红,“再不和你说话了。”便扭过身去,只拉了湘云、探春等出去。只湘云道:“林姐姐,我们不等王爷他们了吗?” 黛玉头也不回,脚不停歇,只是道:“等他做什么,不是那里还有环儿兰儿他们吗,难道还怕他迷路不成。对了,你来了没去见你宝姐姐吗?” 湘云带着些气道:“还宝姐姐呢,她如今哪里理我呢,好不过才和我打了声招呼就忙着去招呼别人去了。如果不是我知道,我必定以为今儿她是贾府的奶奶呢。” 第六十六章 陇翠庵踏雪寻芳(三) 黛玉笑着拍打了下湘云的头,回首看了看水溶等,他们却只是远远落在后面,应该并没有听道,黛玉嗔道:“还只当你沉稳了些呢,原来还是这样口无遮拦。(.无弹窗广告)” 惜春抿着嘴笑道:“林姐姐别说她,泰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本就说的是她。这会子能说会道起来,也不知从前谁直把人家当姐姐了。” “你这丫头,说话越发刁钻起来,真真是和林姐姐同类相聚。”惜春恨得跺着脚骂道,连身边的红梅都似乎受了影响,轻轻浮在红梅花瓣上的冰晶飒飒地往下落着。 惜春伸手接住几朵,看它在自己手中化开,冷笑道:“我倒是想和林姐姐一般,可惜林姐姐的福气也不是想有就有的,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羡慕林姐姐。” 湘云也同黛玉一般自小儿起便是父母双亡,虽有两个叔叔,却也并不亲近,只是跟着婶娘,因着史家早已败落,差不多的针线活儿都是她们娘儿们动手,那时她也年纪小,累不过便也常有抱怨。那时见黛玉在潇湘馆中大半年了连针线也没动一下,着实是羡慕得紧,在宝钗那里也说了好些闲话。如今见惜春这样说,不免脸上红了红,低了声调:“那时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话罢了,作不得真的。” 黛玉恐她心里不好受,忙笑道:“云妹妹如何会羡慕别人,她如今可是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四人互相取笑,银铃般的笑声飞出梅林,水溶等在后头见了,别人还犹可,唯有宝玉一时竟痴了一般,好似又回到从前姐妹们都还在园子里一般。 过不久便凤姐便亲自来请众人。水溶黛玉因不愿太过张扬,水溶却是先告辞回去,并不在这里用饭,贾母等虽觉得有些惋惜,可他今日情状,只要能留住黛玉,水溶还怕不来?忙亲自将他送出府去。余下众人有羡慕也有忌妒的。黛玉原也想一并告辞,只惜春和湘云两个拉了她就是不放,只是道:“好容易姐妹们聚聚,林姐姐就想着走。可见心里是没有妹妹的。”贾母也是百般挽留,黛玉也只得留了下来。 宝钗见水溶不在,越发没了忌惮。便取笑黛玉道:“林妹妹果然是好福气,我原先还替妹妹担心,王爷王室贵胄,妹妹家世虽也好,只是到底还是差了些。我还怕妹妹到后来只能落了个姐姐这样的下场呢。姐姐倒是无所谓,妹妹却不同,到底是书香门第,性子又向来清高,若真象姐姐这般,别说是妹妹自己了。就是姐姐也要替你惋惜呢。不过现在看来是姐姐杞人忧天了,如今妹妹是堂堂的郡主了,和北静王也算是般配。听说妹妹又深得皇后娘娘和纯皇贵妃喜爱,这门亲事我瞧着是板上钉钉,再跑不掉了的。” 黛玉大是反感,冷笑道:“宝庶妃终归是王府之人,消息就是比别人灵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宝庶妃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宝钗微微笑道:“看妹妹说的,妹妹就要飞黄腾达。北静王乃是圣上爱子,往后成了北静王妃如何是一个区区郡主可比?来,趁着如今,姐姐先敬你一杯,妹妹往后可不要忘了姐姐才好。”说着,亲自擎杯来敬。 黛玉淡淡笑了笑:“姐妹们都知道我向来不擅饮酒,姐姐的好意我便心领就是。我与王爷如今也不过是朋友罢了,既无圣意姐姐也不好惘自揣测。倒是姐姐,向来是个心气高的,原本贾府之中一个区区当家奶奶的位子自然是委屈你了,如今到了东平王府,姐姐定可一展鸿图。今日是贾府宴客,我们若是在这里迎来送往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姐姐且先恕了我才好。”说着便坐了下来。 宝钗有些尴尬,拿了酒杯又不好回来,又不好自己喝了,湘云一旁见了,便笑道:“说起来宝姐姐嫁进王府后我还没来得及恭贺姐姐呢,不如我先敬姐姐一杯。” 宝钗见有了台阶下,忙也笑道:“哟,是云妹妹呢,妹妹大婚我这做姐姐的还没去恭贺,着实是对不住妹妹了。我先自罚一杯,算做赔罪吧。”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笑道:“妹妹如今比从前越发精神了,听说卫家在京城也算得上是鼎鼎大名了,且是独子,妹妹这一嫁过去还不得象凤凰似的捧着。是了,我这做姐姐的连礼都没送,着实是该打得很。莺儿,快取了那个王爷前日赏的双鱼玉佩来。” 惜春听她特意说是王爷赏的,忍不住一口水呛着自己,探春坐在她身边,忙轻轻替她拍着,黛玉菀尔笑道:“你这丫头,谁让你不好好吃你的东西,只在那里竖着耳朵乱听,你瞧瞧,可不是呛着了吗。” 惜春好不容易止住了,也不理黛玉,指着宝钗断断续续道:“宝姐姐,我们知道你如今是在王府里当着庶妃呢,你也犯不着一口一个王爷赏的、王爷赐的,其实如今你这身上穿戴、使用,又有哪件不是王爷赏的呢?” 宝钗原本家道中落,家里那些店铺卖得也差不离了,所幸她还能得东平王宠爱,还有几分体面,如今被惜春在众人跟前这么奚落,脸上如何还挂得住,登时勃然大怒,沉下脸来道:“四妹妹这是做什么,今日我上门来好歹也是客,纵使从前我有什么对不住你们家的地方,你也不好就这样对我冷嘲热讽吧。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就算我是无依无靠投靠来的穷亲戚,你们也要好生说话是不是。你这样说话让不知道的人听见,还只当我薛家如何要依靠你们呢。” 惜春却是毫不示弱,冷笑道:“果然是庶妃娘娘,好大的谱啊!姐姐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我怎么倒没见识过姐姐是如此厉害的人?你自然不是无依无靠投靠来的,只怕在你心里,还想着如今我们家要求着你了不是。” 探春见她说得越发不象,少不得也沉了脸喝道:“四妹妹快少说两句。”一面忙拉了宝钗劝道:“宝姐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四妹妹为人最是孤拐,姐姐也是知道的;这些日子她心里也是不痛快,这才莽撞了些,前儿还和珍大嫂子吵了一架呢。任凭别人说什么,我却是知道宝姐姐的,今日能亲自到家里来便是心里有我们呢。” 这时外头也听见这里有些动静,王夫人忙遣了彩云进来看看,探春连忙掩饰:“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云妹妹淘气,嚷着要喝酒所以动静大了些,太太们只管放心就是。” 彩云见惜春和宝钗二人神色有异,心里明白了几分,只探春既这么说了,她便也不说破,只是笑了笑:“姑娘们想喝什么尽管随意就是,只别喝多了才好。”说完便也走了。 湘云嘟囔着道:“怎么又把我抛出去当挡箭牌?” 黛玉坐在她身旁,悄悄拧了她一下,低声笑骂道:“不说你,要说谁去,难道说她们?谁让你最可人疼?”黛玉心里却是明白的,宝钗是王夫人的亲戚且是贵客,如何好说她的不是;惜春虽是自己家人,可她如今不比从前,还有兄嫂可依,若是说她的不是,只怕王夫人越发会给她脸色看;若是说黛玉吧,只怕贾母和王夫人两个又有气可生了。唯有湘云,原本就是大大咧咧的人,如今又嫁了人,就算王夫人有什么不满也是不打紧的。 黛玉见探春顾着安慰探春,惜春却在那里生着闷气,忙和湘云使了个眼色,悄悄对惜春道:“你也别生你三姐姐的气,你是她妹子,她自然不好向着你倒说外人的不是。” 惜春揉了揉有些红的眼睛:“这些道理我自然也知道的,只是她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还好二哥哥没娶了她。”黛玉听她这话说得孩子气十足,倒不觉好笑起来。 好不容易等散了席,黛玉便也告辞回去,虽说贾母依旧再三挽留,黛玉只说不敢打扰。便带了紫鹃雪雁回府。唯有湘云依依不舍,拉着黛玉说还有好些话要说。黛玉笑道:“你这丫头,赶明儿你自己到我那里坐坐不就好了,我就不信卫公子会拦着你。那时你有多少话不能说的。” 湘云这才微微露些喜色,笑道:“林姐姐,那你可要下贴子请我呢。” 黛玉笑着对众人道:“你们瞧瞧,明明是她要缠着我的,这会子还要我下贴子请她,越发好象是我缠着她了。” 湘云却理直气壮地道:“谁让你要先走的,是你失约在先,下回自然要你来请我了。” “好,好,好,是我对不住你,我下帖子请你好不好?”黛玉又好气又好笑。 “那还差不多,你可要记在心里啊,到时可别忘了。”湘云送黛玉上轿,到了轿边,还不忘嘱咐道。 紫鹃打起轿帘,黛玉微低了头,上了轿,回头笑道:“自然不会忘了,我还怕我家里被你拆了呢。依着你这火爆脾气,还不带着人来我那里拆了房子去。更何况如今又嫁了个带兵之人,越发手下有了人马了。你放心,我回头就让人到你府上下帖子去,到时你可不要拦着门不让进才好。” 第六十七章 说疑惑双玉共烹茗(一) 黛玉与紫鹃等回到家中,意外地却看见水溶还在那里,叫了人把各处积雪扫去,自己却在那几棵桂花树下转悠。见她回来,水溶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只当你要用过晚饭才回来呢。” 黛玉走到树下:“你撺掇着让我过去,自己倒先跑了,我还只当你有什么急事呢,谁知道竟还在这里。咦,你这是干什么,大冬天的,也不消停消停,要折腾便回你自个儿的王府去便是,只在我这里瞎闹什么。” 水溶笑道:“我只是怕你受他们的气才特意跟了过去,既然该说的说了,我还在那里做什么。如果回我那里去,只怕又有人等在那里,干脆就在你这里躲一天懒就是。你这里的雪从前总没扫出去,冬日也就罢了,你喜欢便积着看看雪景也是好,只是如今说话就要开春了,那时雨越发多,再加上这些积雪,未免就觉得有些碍事。不如趁着现在,早点收拾干净了,也清爽些。就算你偶尔要出来走走,也省得弄得身上泥滋滋的。” 黛玉见他事事为自己想得周到,心中不免一些感动,当下笑吟吟道:“难为你替我想着。只是如今虽放了晴,到底外头还是冷的,怎么也不在里头坐着。” “你还说我,你的手还比我凉些。”水溶笑着轻轻握握她的手,“是不是轿子里不够暖和,下回出门,记得让她们别让轿子里的炭火熄了,不过多费些炭罢了,能费个什么。” 黛玉笑了笑:“偏你想得这么多。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这树上又没个鸟窝、红花什么的,只管仰着头看什么,也不怕脖子酸?” 水溶拉了她进屋里,方才笑道:“我想在你这里挖个水池。你喜欢那些荷花、菱角,在里头种些,到了夏天你也好有个去处。[]如今便让人动了工,只怕到夏天就能观荷了。原想着前头来弄,只看着这几株桂花树,好象也有些年头了,真挖了还有些可惜。” 黛玉歪着头看了看,方笑道:“我瞧着它们也顺眼了,还是留着吧,果然挖了去反倒不习惯了。你才把这几处宅子都买了下来。如今又要这里拆那里挖的,我住着都不舒坦。” “我早和你说了搬到我那里住去,你又偏不肯。”水溶低声笑道。“只是如今父皇既赐了封号,过几日必然还会赐下宅子做你的郡主府的,这里只做你的外宅罢了。” 黛玉轻轻拍了下他,嗔道:“什么外宅内宅的,怎么听着这么刺耳。你瞧瞧。你的心思可就在这上头呢,不经意就带出来了呢。我今儿还没说你呢,怎么听着妙玉的名号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方才人多,我给你留着面子呢,如今你倒是说个清楚!” 水溶见她杏眼圆睁。薄怒微嗔,与平日另有一番情致,倒觉得有趣。于是逗他道:“哎,当初贾府众姝盛名谁人不晓,如今我方是都见过了,唯有这妙玉,又是出家人。自然更是好奇了。怎么,你几时带我见见。” 黛玉恼道:“你是王爷。想见谁还不容易吗,偏要我带你?若是想见,你只管找去,只别来烦我就是。” 水溶笑出声来,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越发小气了,我逗你玩的你也当真?” 黛玉也笑道:“是谁不识逗,我几时生气了。对了,说正经的,我看你好象对妙玉挺感兴趣的,还有,你在栊翠庵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水溶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也淘气了,还逗起我来了。这妙玉我从前也依稀听说过她的事,今日在庵里我见她那个杯子并非寻常之物,只怕是宫中之物,如何会到她的手上倒是颇可玩味。” “宫中之物,你可别告诉我说妙玉与你们皇家也有干系?”黛玉大惊,“只是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前她那里我也见过好些。” 水溶摇摇头道:“我也不得甚解,也不管它了,左右也不与我们相干,我倒是想想我们家晚上要些什么吃才好。” 转眼便过了元宵,这天水溶依旧如常去上朝,黛玉想着许久不见妙玉,这些日子下贴子总不见她来,便亲自带了紫鹃等依旧去寻妙玉。 妙玉见她过来,倒是有些意外,却也高兴,亲自将她迎了进来,“今日你如何得空过来?如今你可是郡主殿下,到我这里可真是贵人临贱地,我这里可是蓬荜增辉了!” 黛玉嗔道:“你也来取笑我?你这个出家人倒是消息灵通的很,不过才几日的光景,你便也知道了。” 妙玉笑道:“不是我消息灵通,实在是如今京城上下无不盛传此事。你是没到外头走走,现如今谁不在说梦玉郡主呢。” “你这么一说我岂不越发不敢出门了?”黛玉面上掠过一丝飞红,笑道:“我不来寻你,怎么你也不来和我说话?我还只当你果然回南去了呢,还在怨你如何也没打发人来知会一声。” 妙玉亲自在小炉烹了茶,一面拿着面小小的扇子扇着,一面笑道:“你是知道我的,雪中送炭之事我或许肯为,锦上添花之事却非我所为。” 黛玉点头道:“妙师果然是妙师,别人虽也可能如此,却也是断不会宣之于口,妙师果然真性情。” 妙玉带了些淡淡的惆怅,手中的扇子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苦笑道:“也只有你说我是真性情,换了别人只怕都在心里骂我不近人情了。林姑娘,对了,我都忘记你已经封了郡主,再这么叫你是不是有些不敬?” “你方才还在赞我,如今这么说岂不是在打我的脸吗?”黛玉笑道:“你我难道还要讲究这些虚名不成?无论你是谁,我也只叫你妙师,你也只是叫我林姑娘,如何?” 妙玉笑了笑:“如此我便遵命了。林姑娘,你如今还要随我回南吗?” 黛玉有些踌躇,一会儿方抱歉地道:“是黛玉失约。” 妙玉替她斟上茶,淡淡道:“原不过是句戏言罢了,再说回乡,心中在哪里家乡便是在哪里。如今你已心有所属,即便是回了南边,你能放下这里的人和事吗?既然心在这里,你便只管留在这里便是,不必苛求。” 黛玉一时无语,见那茶盅是雪狼青花瓷,做工精致,显见是官窑所制,黛玉拿了起来,看上头有名家款识,想起那日水溶所说之语,心下存疑,犹豫再三方才笑道:“我有件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扭捏起来,当问则问罢了。”妙玉不以为然地道:“你怎么只顾着看这些茶盅,若是喜欢,回去时我便把这送给你就是了,千里迢迢带着这些也是不方便得很,还不如学着你的样子,分赠于她人,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黛玉微微笑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也便就笑纳就是。只是我心中疑问却是不吐不快,还是要问你的。”见妙玉含笑颔首,便又道:“依我看来这些东西已是价值不菲,只是比前当日你在大观园里所用我看还颇有不及。” “你倒是个识货的,”妙玉含笑道:“怎么,你是对从前我那些东西起了兴致不成?只可惜当日匆匆离开,也没顾得上收拾,只怕还落在贾府,如今也不知到了何人手中。若是碰着个雅人还好,若是象刘姥姥这等人,我倒是宁愿这些都打碎了呢。” 黛玉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只是再一想,妙玉向来清高,当日在园子里时除了宝玉,便是自己也不见得能入她的眼,便也笑道:“你还是这个脾气,其实她们不过是苦些罢了,也并比我们差什么。对了,言归正传,我见你这些东西都非凡品,从前我曾听你说过,你出身姑苏富商之家,因与神佛有缘,这才带发修行。只是这些东西并非有钱就可以买着的,莫非你另有奇遇不成?能否说与我听听,也好开开眼届?” 妙玉倒是有些惊诧,心道:看来她与王爷相交多日,倒是长了些见识。竟看出其中不妥之处,只是这事在自己心中也是存疑良久,苦不得其解,不若索性与她说了,二人共同计较说不定还更有所获。于是笑道:“你越发心细了。只是我并没有别的什么奇遇。这些东西都是当日家中留下之物,至于从何而得我却无从可知。” 黛玉有些意外:“果真?” “我骗你做什么?果然都是祖上所留之物。父亲只我一女,他死后便悉数交与了我。我从前也不知这些东西价值,后来无意中翻阅旧籍,才知都是前朝宫庭内珍藏,只是如何到了我家却是不得而知。”妙玉诚恳地道。 黛玉心中暗暗惭愧,心道:我只道自己见闻广博,可与她相比,倒是班门弄斧了。若不是水溶提醒,自己再不会想到这层的。这妙玉却是并无人提醒,自己便对这些了然于心。 第六十七章 说疑惑双玉共烹茗(二) 其实黛玉也是妄自菲薄,这些东西不过是在妙玉之处偶然见到罢了,她原是深闺之女,如何在意这些,自然也不会去探究来这些物件的来龙去脉。(.好看的小说)而妙玉则不同,这些原是她家之物,她自然比较关切,也会留意这些物件的来历。 黛玉心思转了下,便也笑道:“这么说来,妙师果然是有些来历的。” 妙玉却不与她取笑,也不着恼,只是叹了口气道:“我把你当个正经人,正经与你说事,你反来笑我。你不知道,我母亲临死时还留了一件物件于我,说是能保我一时无虞。”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黛玉。黛玉见上头镂空雕龙,似乎有些眼熟。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忽然想起当日水溶所赠之玉佩竟与这个有些相像。 妙玉见她若有所思,不由苦笑道:“你也别看了,这里头并没有什么机关,若是有,我看了这么些年也不会一无所获。只是我却是不明白了,这东西是仙器不成,如何能保我性命?只是虽然如此,到底是母亲留给我的念想,即便没有别的用处,我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黛玉将玉佩还给她,叹道:“自然如此。我们两个同病相怜,但凡父母留下的一针一线俱是好的。你将这个好生留着,我看这更是难得之物,或许真能救命也未可知。” 妙玉点点头,将玉佩重新纳入怀中,方道:“我知道你们总说我性子清冷,可我自小儿起,便没见过什么外人。我父母虽然彼时尚在,见面时却也是极淡的,不过说两句话,便就散了。后来又被送进了佛门。日日青灯古佛,便是想不清冷也难。如今四姑娘倒是有几分象我,每每看见她,我便想起从前的自己来,未免也爱和她多说几句话。(.好看的小说)” “四妹妹着实也惹人怜惜。只是她如今越发向佛了,我看竟连老太太她们只怕也拗不过她。”黛玉叹了口气,玩转着手腕上的镯子道。 “我是迫不得已而近佛,而她,倒象是生性近佛。”妙玉谓叹道,“我再过些日子也就走了。你留在此处倒是要好好劝劝她。佛门并不是真的象她想的那般六根清净,依旧如世俗一般有无可躲避之事。有些事在俗世间无可避,到了佛门也依旧是避无可避的。能不入佛门还是不入的好。你只说是我和她说的。想来她还会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黛玉听她这一番话是肺腑之言,想来是她这些年的感触,说来情真意切,不免替惜春感到担心。一时又替妙玉惋惜:“你既然已经看破这些,如何还留在佛门?你可别告诉我是一心向佛?” “这些不过是哄哄外人的说法罢了。你是个明白人,自然不和你说这个。只是佛门易进难出,况且我也不知真要离了这佛门要如何度日,也就只有过一日算一日罢了。或许机缘巧合,我也能有什么奇遇。”妙玉长叹道,嘴上虽如此说着。可眼圈却微红了。 黛玉不免也替她伤心,可见妙玉如此,只得安慰道:“听闻你师傅原是最精通先天演数的。她交代之事,自然不会有差。我记得她让你只留在京城,如今你却执意回去,是不是有违数理?你要不要再想想。” “不必了,我依照她的吩咐在京城已经逗留了这些年。至今也没有什么奇遇,罢了。人终有一失,或许这也是先师的劫数也说不定。既然如此,不如就此归去,寻一处安静所在,度我余生也就罢了。”妙玉面色坦然,看不出半点波澜,可眼底偶然流动过的悲怆却出卖了她此时的心境。 黛玉不由替她伤心,这妙玉其实心并不在佛,你看她行事说话,有几分出家人的模样,却要困在这佛门之中,如此绮年少女却偏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不可不谓是悲;想着妙玉有绝世容颜却终无人可赏,不可不谓是惜。只是一时自己也并无他法,不过只能是一声叹惜而已。 当下笑道:“前几日我到你的栊翠庵里去看了看,庵里没人打扫,早已是蛛网横结,倒是外头的梅花,还依旧精神得很。” 妙玉叹道:“终究是那些梅花是有了灵性的,虽人无人照看,到底也不会立时就枯萎了下来,不象那些死物,是要人精心侍弄的。我刚离开时还想着那些梅树今年能不能如往年那般鲜艳,原来竟是我杞人忧天了,原没有什么东西是离了我便不成的。林姑娘,这些年下来,我终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离了谁就不行的,如同你我一般,皆是经历过生离死别之人,当日我父母死时,我也是连跟了去的心都有了,只觉得茫茫世间,再无可留恋之人之事之物,可这么些年过去,我也不是依旧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黛玉闻言不由心中颤了一颤,妙玉虽然在说父母,可她却由不得想到水溶身上,如今虽与水溶二人甚为相投,可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却吗,若是自己与水溶分开,他会不会也终将忘记自己。若当真如此,那时自己是欣慰还是悲哀?或许自己早如同一抹清烟,早不知散到何处去了;又或许自己已是无知无识,便是他再如何自己也无从所知。黛玉想着不由悲由心起,勉强道:“怎么好端商地说起这个来?”一面偷偷将噙在眼角的泪花拭去。 妙玉也觉着有些沉重起来,她素知黛玉最是悲春伤秋的,就是无事也要落几滴泪,倒是暗暗懊悔,于是也笑道:“你瞧瞧我,也没吃酒怎么就胡言乱语起来。来,我这里虽无美酒助兴,却有的是茶,烹茗以对春光,可亦为快事矣。你还是别急着伤心了,先喝了这盅茶,我领你到后头去看看我新近种的几株极罕见的十八学士。” 黛玉也勉强笑道:“谁又何曾伤心了,不过是听你说的入情入理,不免有些触景生情罢了。”说罢,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二人到了后院,果然见有几株茶花,果然长势极好,只是此时尚未到花期虽有几个花蕊,却还看不出有何异相。 黛玉笑道:“终究是你会侍弄这些花木,从前你那里的梅花便是极好,如今种了这个,也是出色得很。不象我,只是看着紫鹃她们摆弄些花草罢了,叫我自个儿动手,可是万万不能的。依我说,你竟是天上的百花仙子下了凡尘不成,怎么这些个花草都听你的摆弄。” 妙玉听她夸赞自己,脸上虽还淡淡的,心里却高兴得紧,于是笑道:“你这张嘴真真是连天上飞的鸟儿也能给哄下来呢。我不过是心里清静罢了,哪里就象你说的那般神通。罢了,我这一回去,也不好把它们都带上,倒是你替我拿回去养着才好。” 黛玉笑道:“我正有此意呢,亏得你先说了,要不我还不知道如何与你开口要呢。既这么着,今日回去时我便顺道带两株回去如何?” 妙玉笑骂道:“你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只说回去是你替我养着,你倒好,今日便弄了回去。” “总归是要给我的,倒不如我先带了回去,你也省事我也安心,你说是也不是?”黛玉抚着叶子道。 “罢了,就依你吧。”妙玉抿着嘴笑道:“只是你也尽心着些侍弄它们才好,别只把一颗心只放在你那个王爷身上才好。” 黛玉听她提到水溶,早不自禁红了脸,嗔道:“听听这还是出家人该说的话吗,满嘴里说的什么啊。” 妙玉笑道:“好了,好了,若不是你自个心里有鬼,还怕人家提不成?如今谁不知道堂堂的北静王水溶一颗心可全系在梦玉郡主身上,二人结为连理也是早晚的事。” 黛玉早嚷着来打妙玉,二人闹了一阵,妙玉又陪了许多不是,黛玉方放过妙玉,重又坐下,黛玉笑道:“对了,我还正有一事问你呢,自那日后,那忠顺王世子与东平王可曾再来找过你?” 妙玉楞了楞,笑道:“这倒没有。只是我这里原是偏僻,或许他们找寻不到也未可知,也或许那日他们不过是一时之幸,后来被北静王喝止后便也就丢在一旁。” 黛玉点头道:“如此才好,我还担心你这里有什么不妥呢。只是你预备何时动身?” “总要等到天气和暖些了再走。”妙玉想了想道:“不过是清明前后的事罢了,只是今年是赶不及回去替爹娘扫墓了。” “你一人上路,一路上千里迢迢的,我倒是有些不放心,对了,要不我请王爷派些侍卫如何?”黛玉有些担心地道。 “不必了,我不过是个出家人罢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是有人要打劫,也没人会对个出家人下手,是不是?”妙玉不以为然地道,“我瞧你如今是越发小心了。也不知和谁学的样。” 第六十八章 小儿女闲话语晏晏(一) 黛玉在妙玉这里直到晚间方才回去,回去时妙玉竟只留下两盆十八学士,其余便都一并赠与了黛玉,又细细嘱咐了许多种植之法,又恐黛玉一时不察,竟又将种植之法抄录下来,一并交给黛玉。黛玉虽然有些好奇她为何如此小心,却也虚心受教。才进府门没多久,就见水溶又带了棋默过来。 紫鹃笑道:“王爷果然是把这里当成家里了呢,一日没来没见着姑娘只怕就不安心。这不,今儿王爷不是要上朝吗,怎么这时辰了,我们只当王爷不会过来了,没料想王爷还是来了。” 水溶倒不以为然,只是笑道:“紫鹃这话说对了,我如今可不就是把你们这里当成家了吗。若是你们再不回来,我可要打发人去寻了呢。” 黛玉一面对镜理妆,也不回头,只是笑道:“不是早和你说了去妙玉那里了吗,你还担心什么?哦,我知道了,想必是你里还想着她呢,巴不得我没回来,你好找个由头去瞧瞧去吧。” 水溶走到她身后,用双手按着她的双肩,顺手替她把发间的珠花取了下来,笑道:“你怎么越发小气了,我那天不过随口说了两句,你还记到现在。” 黛玉用玉梳轻轻敲打下水溶的手笑道:“怎么着,我向来就是这样小家子气,你又能怎么着。” 水溶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我又能怎么样呢,只好逆来顺受罢了。” 黛玉被她逗得直笑,连在旁边帮她卸妆的雪雁也笑了:“还是王爷有办法,从前我们姑娘好些天也难得看见笑容的,如今可是不一样了。” 水溶转眼看见摆在案头的茶花,忙踱过去,仔细看了看。方笑道:“可不是我有办法,是你们姑娘厉害的紧呢,我瞧着你们今日出去也没带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一回来倒弄了盆花回来。这花可不是俗物呢,只怕拿着银子都没地方买去呢。” “王爷这话说得过了吧,真有这么好吗,我们今日可不只带了这一盆回来,外头还有四盆呢。都是妙玉送给姑娘的,只是姑娘说屋里头小,多放了倒好象花房了。故此这才摆了一盆,把其余的放在后头呢。”雪雁有些惊诧地道。 “她到是大方得很。”水溶奇道:“这花只怕一盆一万两银子还没地方买去,她倒好。一下子就送了五盆给你。我倒是对这妙玉越来越有兴趣了。” 黛玉也顾不上吃醋,忙问:“你这话是真的?” 水溶点点头,“再不哄你的。这茶花虽象十八学士,却并非十八学士。另有个雅号,名叫雪中仙子。这花下半部分都是雪白的。唯有花瓣上方却呈各种颜色。” 黛玉也走过来,看了看花蕊,虽未放开,却依稀可见确实如此,奇道:“依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难得。可也没到这么金贵的地步啊?” 水溶叹道:“若是能再种出来,便也不至如此万金难求。因此花与别种茶花不同,用其叶其籽皆种不出此种花来。数十年前。京中有一世代种花的人家姓陈的,唯他家有种此花之秘决。可惜忽有一日,他家突然失火,一家数十口人皆丧生火海之中,原先育有的茶花也付之一炬。这其中秘决也随之烟消云散去了。” 黛玉也深为惋惜。可细细想了想,还是有些疑问。便道:“依你这么说来,这陈家当日也将此花卖了不少出去啊?” “你有所不知,此花原本极难栽种,十八学士已是难求,何况此花。即便是陈家能育此花,统共也不过卖了十来盆罢了。如今已过了十多年,只怕就算当日被买去的花也死了大半。”水溶娓娓道来。 “这十多年前的旧事你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黛玉听他说了,倒生出些疑惑。 水溶笑道:“这也是巧了,我母妃因极爱此花,特意求了父皇弄了两盆到宫中,后来因宫中园丁未好生侍弄,倒是死了一盆,母妃难过,父皇便再命人前去寻找,却见人去楼毁,再无踪迹可寻。母亲为此甚为伤心,既为花,也为陈家,为此还病了一场。后来还是老忠顺王知道后将家中唯一的一株送进宫来,母妃才渐渐好了起来。这些年过去了,那两株‘雪中仙子’如今也只剩下一株了。” 黛玉听后不觉愕然,你想这皇宫之中什么样的能人没有,此花又如此深得皇上宠妃喜欢,自然上下人等无不小心侍候着,即便是这样犹还只有一株存活,可见此花极难栽种,当日便只有十盆存活于世,如今岁月沧桑,越发不知道能有几株留下,自然是金贵得很,只怕是有价而无市了。只是既然如此,倒不知妙玉从何处得来,且又有这么多盆。 于是笑道:“我却不知道这花如此难得,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受之有愧了。这样吧,她一时也没这么快离京,倒不如我亲自送还回去的好。” 水溶忙笑道:“这倒不必了,她既然将这赠与了你,自然觉得你配得此花。且她又将种养之术交给你,你便只需精心将这些花种好便是。这才算不负了她一番心意。” 黛玉也觉得有些道理,只是还是有些担心,眉头微锁,“虽说如此,可既然连宫中花匠皆无法真正知道此花栽种之秘决,我不过是闲时无事时聊以度日罢了,我真怕养不好这花,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水溶笑道:“这就是你多虑了,宫中之花无法种植得好,是因为无人掌握此花种植之要决,如今她既然已将此也和盘托出,你再照法子去养应该也不是难事。好了,若你真怕不行,我替你请了宫里的花匠来如何?只是这样一来,你这秘决岂不是有外人知晓了,那可就不值钱了哦,到时你可别后悔才好!” “这样啊,那我看还是算了吧,还是我自个儿辛苦些,也就不劳烦王爷了。”黛玉带些调皮的笑道。二人言笑晏晏,儿女情浓。 水溶突然笑道:“对了,明日皇后和母妃请各王公大臣之女进宫游玩一日,你自然也在其中之列,今日宫中来人传话时,刚巧你不在,我就替你打发了,明儿你打算带谁去。” 黛玉奇道:“皇后不是个爱热闹的,怎么突然有这样的兴致?只是也该有个由头才是啊?” 水溶淡淡笑道:“由头自然是有的,如今严冬初过,宫里御花园里各色海棠如今开得正好,娘娘想着请各位小姐进宫赏花,也是驱散严冬之意。” 黛玉抿嘴笑道:“你就只把这话说给别人听吧,我再不信的。这宫里的花多得是,既然赏了海棠,想来往后牡丹是更要赏的,那玫瑰、芍药、还有夏天的莲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这些是不是也要赏呢?若是果然喜欢,那么那些水仙.、迎春.、报春、瑞香、山茶.、玉兰、丁香、杜鹃之类的草花是不是也要来赏赏了?那岂不是宫中日日赏花,日日燕语莺声?” 水溶轻轻捏了捏黛玉精致的鼻子,笑道:“你越发厉害了,我实说还不行吗,若不然,只怕你该将所有的花名都报上一遍?到那时,只怕三百六十五日都不够你分派了吧。” 黛玉纤腰一拧,笑道:“这可不是我分派的吧,你们自个儿的打算可别算在我的头上。你爱说便说,我可管不着。” 水溶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好玉儿,我知道瞒不过你的,皇后请各家小姐入宫原是为了给二哥和我选王妃的。因二哥自小儿起就养在皇后膝下,且她又是嫡母,自然要以她为首,母妃从旁协助。” 黛玉一怔,隐隐有些担心,却又说不清楚究竟在担心什么,于是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水溶觉察出她的不安,忙轻轻拢了她在怀里,笑道:“你放心,我不过只是皇后的一个幌子罢了,我的王妃自然是你了,只是如今毕竟父皇还没有下旨,还是要做做样子才好。重要的是给二皇兄找个王妃的。” 黛玉轻轻将她推开,嗔道:“什么自然不自然的,谁知道你说什么,明日我才不去呢。我只说我有恙在身,想必皇后也不会说什么。” 水溶见她又在使着小性子,知道她的脾气,此时劝她想必是无用的,于是索性在椅子上安安稳稳坐了,用手轻轻掸了掸袍角,又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和二皇兄明日也是要去的,二皇兄自然是个抢手的,可我好歹也是纯皇贵妃的独子,只怕身份也差不得许多,到时总也会有几个过来和我搭腔,你说我是应好呢还是不答应好?哎,美女在前,只怕也由不得我了。这说话说着说着,一不留神就说出些感情了,倒也是桩美事。玉儿你说,这会不会又是本朝一段佳话?”说完也不看黛玉,只是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来,慢条斯理的喝着。 第六十八章 小儿女闲话语晏晏(二) 黛玉听她这么说,便要过来打他,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四下里看了一圈,只看见桌上的茶盅,略想了想,便随手抓了起来扔过来,水溶连忙伸手接住,笑道:“这东西可值不少钱呢,我虽然是王爷,可俸禄也不多的,象你们这么着,我可是养不起呢!” 黛玉又恼又羞又气,捂了脸背过身去,水溶怕她真的生了气,忙过来轻轻揽了黛玉,笑道:“好玉儿,我逗你玩了呢,你放心,我此生除了你再不会娶别人的,要不我发个誓!”说着便指天发誓:“苍天在上,我水溶。(.好看的小说)。。” 黛玉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一面将他的手放了下来,嗔道:“好没意思的话,大正月的,动不动就发什么誓,也不怕真遭报应。” 水溶急道:“我才不怕呢,这是我肺腑之言,就是对着满天神佛我也依旧是这么说。你放心吧,父皇已经答应给我们赐婚,若是你真不想去赴这个海棠之会也没什么,我是跑不掉的。”说着,用手轻轻将黛玉的秀发拨弄到脑后。 黛玉含羞带些调皮地道:“你胡说什么呢,既然是皇后和纯皇贵妃下了旨,我怎么好不去呢,况且我原也没有什么事。再说呢,我还要去看着你呢。要不谁知道又和谁能对上眼去!” 水溶一笑,拉了她坐下:“原本还是难说的,只是若你去了,只怕就是有这么一个两个人能看上我的,也会被你给吓跑呢。哎,谁让有只母老虎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瞧呢。” 黛玉气得跺脚,“你方才还说不说了呢,转眼说得更狠了。再说,我可真不理你了。”水溶只得又陪了许多不是。方才哄得黛玉渐渐笑了。(.无弹窗广告)水溶这才放心,因第二日要进宫,水溶原本还想在黛玉这里逗留,明日再一道进宫的,黛玉却又恐太过招摇,便好歹让水溶回去。 第二日一早,黛玉听得窗外柳莺鸣转,睁眼看时,不过才天方蒙蒙亮。紫鹃等早将郡主吉服准备好了,黛玉换了衣服。自去上了郡主车轿,因今日宫中人多,故只带了紫鹃与冰鹊两个进宫。 因是皇后宴请。便径自到了坤宁宫,黛玉见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聚在里头,影影绰绰,看来少说也有十多个了。见她来了,便有司礼太监高声唱喏:“梦玉郡主到。” 皇后正与元妃在说话呢。听见忙道:“玉儿来了,还不快到本宫跟前来。”说着便让人在自己身边设了个座位。黛玉盈盈见过皇后与元妃,那纯皇贵妃却还没到,至于水泞与水溶二人更是还不见人影。 这里众女子原多是大有背景的,今日来宫中赴宴也都知道所为何事,所以无不精心妆扮。想着能脱颖而出,入了皇后与娘娘的眼,便是不能为王子正妃。也能得个侧妃。要知道水泞与水溶二人皆是皇子,与寻常王爷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只怕日后登基之人便是他二人之一,而如今之王妃自然就是皇后了,即便是侧妃便也是皇贵妃、贵妃之流。 众人见黛玉盈盈而来。虽只着了一身淡黄色云烟衫逶迤拖地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宫裙,头发梳涵烟芙蓉髻。淡扫蛾眉薄粉敷面,却是明艳不可方物。又知她是梦玉郡主,如今皇后与元妃待她又与众人不同,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妒忌,一时间竟是静了下来,诺大一个坤宁宫中竟是鸦雀无声。 皇后微微笑了笑:“你们都来见见吧,这位就是梦玉郡主。(.好看的小说)”众人无奈,纷纷过来参见。 黛玉忙还了半礼:“大家快别客气了,都坐吧。” 皇后笑道:“你只管坐着就是,原该如此的。玉儿,这些日子怎么总不进宫来,我都和你元春姐姐念了好几回了,若今儿我不让人去请你,只怕还见不着你吧。” 黛玉忙道:“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梦玉不敢轻易打扰。今日海棠盛宴,乃千古雅事,人与花争艳。” 皇后笑道:“这些不过是哄人罢了。本宫只是看着宫里海棠花开得不错,又许久没有热闹过了,所以才叫人请了大家进宫来,其实只是热闹热闹罢了,倒是不敢说什么雅事。你瞧瞧,看着你们这样年轻漂亮,连本宫也觉得年轻了许多呢。” 元妃与黛玉都笑道:“娘娘太过谦了,娘娘还年轻着呢。” 皇后摇摇头,摸了摸被粉厚厚覆盖着,显不出苍老的脸,笑道:“你们又哄我了。对了,元妹妹,你娘家两个妹子呢,来了没有?” 黛玉听闻探春二人也要进宫,心中一喜,却看元春微微有些窘迫,陪笑道:“昨儿已经打发人叫去了,说是今日一定来的,许是她两个小孩子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哪里贪看了风景也未可知。” 皇后倒是不以为意,笑了笑道:“许是什么事耽搁了也未可知,如今也还尚早,我瞧着还有一半没来呢。只是她们头一次来宫里,你这做姐姐的也该让人迎迎去才是。” 元春忙道:“早让人到宫门口等着了,就怕她们不知道怎么进来。”原来依着贾政的品级,探春和惜春二人原是不能来的,只是因着元春的关系,且皇后也听说贾府还有二春,容貌也甚是不俗,便也令元妃请了。元春自然也乐意,虽然以今日贾家之地位,能多认识些达官显宦家的小姐也是好的。况且今日宫中也有不少会来,保不齐家里还有些未定亲的兄弟子侄,或许又有一段姻缘也未可知。于是听了元春的传话,贾府上下自然都高兴。忙着替她二人准备衣饰,本来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只是今日临出门时,突然却发现马车突然拔了缝,一时竟无处寻找可以进宫的马车,只得让人到外头赁了一辆来。故此便耽误了时辰,此事元春自然不知,不过即便是知道,她也不能说。 众人却见自从这黛玉来了,皇后与元妃二人只和她说话,倒把其他人冷落下来,不免议论纷纷。当中有不知道黛玉的,少不得问道:“这梦玉郡主是哪位王爷之女,怎么从前从未见过?” 一名身着红色衣裙满头朱翠的女子抿着嘴窃笑道:“自然没见过了,连听也不曾听过。你们不知道,这位郡主可不是什么王爷之女,不过是个孤伶伶的孤女罢了,不过是凭了有几分姿色,也不知迷倒了多少人,这才封了郡主,你瞧她那人模人样的,还不知道骨子里是怎么样的呢,我才看不上这样的人呢。” 旁边几个女子听她这么说不由也都偷偷笑了。唯一个穿着淡紫色纱裙的女子道:“姐姐快别这样说,我瞧着梦玉郡主挺好的,我们这样在背后说人的不是可不太好。” 那粉衣女子见有人敢说她,立时便竖起柳眉要说话,旁边有人忙拉了拉她,低声道:“这是柳丞相家的小姐。”那粉衣女子听说只得将话咽了下去。柳小姐却只是淡淡笑了笑,便到一边去了。 黛玉却在和皇后与元妃说着话,对这里的一切自然不知。她原也想过来和大家说说话的,只是这里却无一人认识,也不知道找谁去,况且皇后和自己说着话,自己就这么走了倒是失礼得很。只是心里暗道:探春她们怎么还没来。 正在想着呢,就看外头来了两个身影,颇是熟悉,正是探春和惜春呢。元春也看见她们两个,连忙让抱琴领了她们到中跟前,笑道:“娘娘您瞧,这两个便是舍妹。来,还不快见过娘娘。” 探春二人连忙上前参见,见黛玉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过来打招呼,却听皇后笑道:“这是三姑娘和四姑娘吧,元妹妹,你们府里怎么尽出美人啊,你在宫里就是个好的,如今你这两个妹子,竟是一个比一个水灵呢。对了,这是梦玉郡主,你们想必认得吧。” 黛玉笑道:“自然是认得的,娘娘忘了,她们两都是我的表妹。” “是啊,你瞧瞧我,这样更好了,她们两个没进过宫,你带着她们各处看看吧。”皇后含笑道。黛玉自然满口答应。 “本宫在这里坐了些时候,元妹妹,你看着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先带她们到海棠园里走走吧,本宫稍候就来。还有纯妹妹那里,你让人去知会一声,去是不去,她也要有个回话。泞儿和溶儿你也打发人叫叫去,只怕这时候都在皇上那里。”皇后又对元春道。 元春连忙站起来躬身道:“皇后娘娘只管自便就是,臣妾自然会安排妥当的。” 众人连忙恭敬地送了皇后娘娘,元妃一时见该来的大半都来了,便笑道:“这里地方小,海棠园中春光甚好,众位小姐都请移步海棠园吧,只怕纯皇贵妃他们都已经到了那里呢,到那里赏赏花,只怕更有乐趣。” 众人忙都跪下:“谨遵娘娘懿旨,臣女等遵命。” 第六十九章 海棠花会春光媚(一) 元春亲自携了黛玉一起往御花园里去,倒把探春、惜春二人放在一边。(.无弹窗广告)她两个也都是明白人,自知身份比众人差了不止一小截,虽然元春是亲姐姐,也不敢就这样凑上去,方才元春将她姐妹二人带到皇后跟前,便不知引了多少人眼红,如今自然只是远远跟着,隐没在众人之中。今日众人也都只跟在后头,都缓缓往海棠园里来。 黛玉一进海棠园里,便觉得春意盈然,粉红色的垂丝海棠一朵接着一朵,热烈的开放,但又有点害羞,悄悄地底下了头,却掩盖不住它的美,在艳媚烂漫的花海中,虽说花朵较小,但花团锦簇,花姿潇洒,重葩叠萼,一树千花。黛玉不由想起“垂丝别得一风光,谁道全输蜀海棠。风搅玉皇红世界,日烘青帝紫衣裳。懒气无力仍春醉,睡起精神欲晚妆……” 黛玉等一行姗姗而来,见后宫中云妃等些有名号的妃嫔已有好几个在这里候着,见她们来了,忙都站起来迎接:“元姐姐今儿可是好福气,有这么些仙女儿簇拥着,就象是观音菩萨一般呢。” 元春忙盈盈笑道:“妹妹们真会拿姐姐开玩笑,我不过是沾了皇后娘娘和纯皇贵妃的光罢了。原本今天之事是她们两位为首的,只是皇后娘娘稍候就会来,怎么,纯姐姐还没来吗?” 云妃向来与纯皇贵妃相厚,于是笑道:“纯姐姐因叫了四皇子来嘱咐两句,所以来得迟了些。元姐姐,你何不先替我们介绍介绍这些仙女般的美人儿。” 元妃笑了笑:“这样吧,她们都还拘束得很,这时皇后娘娘和纯姐姐都还没来,不如让她们各自走走,看看这园子里的花。也好松快松快。” 云妃微微有些不悦,却也转瞬即逝,随即笑道:“怪道皇上素来称赞元姐姐贤淑,果然是体贴得很呢,倒是妹妹大意了。既然如此,就让姑娘们随意走走吧,我们姐妹们也好说说话。” 众人各自散了,三五成群,满园衣香鬓影,莺声燕啭。人面春光相映辉然。黛玉不耐烦与元春、云妃等敷衍,便找了个由头到一旁去。虽然春日明媚,可紫鹃恐这里风大。轻轻替她加了件云锦披风,虽然轻薄,可最是保暖了。黛玉笑了笑,见不远的一株海棠树下刚巧设了张石椅,便信步过来。 冰鹊手脚麻利。忙从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替她铺上,让黛玉坐了。黛玉走了阵子路也觉得有些累了,便笑了笑,自在花树下坐了。一阵浓浓的香味随风飘来,不由抬眼望去。这株海棠花开得正盛,刚抽出的新叶儿将枝干缀得绿茸茸的,从中挤出一两簇白净的花束。每束上都有三四朵,放肆地绽着柔软并且无暇的雪色的花瓣,紧紧地挤在一块儿,真的像簇拥在一起的活泼的少女。这纯白色的海棠,立在这一大片红的粉的海棠中。却显出几丝不同寻常,少了几分妖艳。却多了几分淡雅,几分清纯,几分亲切。 如今是繁花似锦,再经几场春雨,便又是海棠花落,一切又将趋于平淡,翻转树根,犹似昨日。正所谓几年如一日,也就是日日如此。每日,阳光没有新意,雨水有司空见惯,唯有身高的身躯见证了时光如梭,满地红花飘落,便知曾在世上活过。花落又怎一定终结?待到绿树成荫时,又该是子孙满堂日。黛玉轻轻叹惜。 “林姐姐,你在想什么?”忽听得海棠树后有人笑道,“你怎么也不来和我们说话?” 黛玉见正是惜春,于是笑道:“原来是四妹妹,来,快坐吧。我进了园子怎么就没看见你和三妹妹,到哪里去了?这不,刚在这里坐了坐,出了会子神,你倒是出来了。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三妹妹呢?” 惜春指了指不远处的繁花处道:“三姐姐在那里呢。她原是长袖善舞之人,到哪里原也难不到她的。” 黛玉顺着她的手看去,见探春在那开得热闹的西府海棠下和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们在说话呢,笑语盈盈,似乎相谈甚欢,再看惜春却显得有些落寞。于是笑道:“三妹妹原是个随和的,四妹妹,你怎么不过去?” 惜春垂了眼看地上飘落的点点雪白的花瓣,有些寂廖地道:“我原是最孤僻的人,从前在园子里时便是如此,更何况在这里?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厉害的,凭什么来和我说话?我也犯不着那么讨好她们,不过是偶然见一面罢了,等明儿,谁还记得谁呢?今日我本来是不来的,可老太太昨儿为了这事和我说了一宿的话,我若再不来,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吧。原想着不过就是三姐姐罢了,到了这里也不能总和我在一处吧,不想却碰到你。” 黛玉笑着持了她的手,真挚地道:“你说你是最孤僻的,我何尝不是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从前府里上下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在说我。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背着人时也不知赔了多少眼泪,你若是和我从前一般,不也是自寻烦恼吗。好妹妹,今儿既然来了,我们也不妨乐乐,来,我带你四处走走。” 黛玉领着她四处看看,随手摘了一枝海棠,替她簪在发边,映得惜春粉脸涣出几分娇艳。黛玉笑道:“你瞧瞧,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一心一意念着要出家呢?我忘了告诉你,前几日我刚见过妙玉,她还特意嘱咐我好好劝劝你呢,佛门易进难出。好妹妹,听我一句劝,别再为难自己。” 惜春扬起头,正要说话,就听有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纯皇贵妃到。” 众人连忙都跪下俯首,黛玉也忙拉了惜春跪下。只听皇后葛然笑道:“本宫来迟了,都起来吧,不必拘礼。” 众人忙又见过纯皇贵妃,纯皇贵妃只是笑着对皇后道:“姐姐,我看我们这些年可真是老了呢,你瞧瞧,这些子年轻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和她们一比,我们可就是真是烧糊了的烧饼呢。” 皇后也微微笑道:“我们都什么年纪了,如何能与她们比得。不过纯妹妹,依我看着,你和当初进宫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象我,如今没有上了妆都不敢走出宫了,生怕吓着别人。” 纯皇贵妃抿着嘴吃吃笑道:“皇后姐姐越发爱说笑话了,你瞧,这些姑娘们都在笑呢。” 云妃笑道:“皇后娘娘,如今人也来齐了,要不请各位小姐坐坐,我们也好好生看看,要不然这么些花朵般的姑娘们在这里我们都不认得几个。” 皇后笑道:“这话说的有理,大家坐吧。”于是各自入座,又有女官拿了册子指点着。 纯皇贵妃却见黛玉在远处,便特特叫了她到跟前,笑道:“这些日子总不见你进宫来,身子可还好?” 黛玉忙笑道:“多蒙娘娘挂心,如今早已不碍了。” “这就好,我看你方才远远坐着,只当你身子又不好了。”纯皇贵妃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我前些日子在别宫见着一位姑娘,行事最是温柔大方,总想着叫进宫来和你见见,可总是不得空,今儿巧了,她也来了,等会儿我叫过来你们见见,说说话儿。” 黛玉心中纳闷,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可也不敢多问,只得含笑答应。二人还没说几句话,就又听得一声“二皇子到,四皇子到。” 瞬间园中静了下来,只见水泞和水溶二人并肩进来,先见过皇后,又见过了众位妃嫔。他二人身形原有几分相像,又都是俊朗不凡,一进来便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孩儿的目光。只见纯皇贵妃笑道:“二皇子,好些时候未见,越发长高了。” 水泞忙躬身道:“纯娘娘说笑了,如今四皇弟都比我高了些。这些日子总想着要来见纯娘娘,可又怕纯娘娘贵人事忙,不敢轻易打扰。” “你瞧瞧,越发会说话了,不象溶儿,说话就让人生气。”纯皇贵妃用绣着双凤的手绢轻轻抿了抿嘴角,微微笑了笑:“要说忙,自然是你母后忙呢,我不过是个闲人罢了,天天就只在这园子里看看花,赏赏鱼,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母后,这么大的后宫哪天不出几件事呢,还想着开这海棠会。” 皇后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姐妹们也别在这里互相吹捧了,姑娘们都跪了好一阵子呢。大家都起来吧。”一时又对水泞道:“你还有人没见呢!” 水泞奇道:“各位娘娘都见过了啊,并不曾漏了谁?” 皇后笑了笑,和元春使了个眼色,元春忙从纯皇贵妃身边将黛玉拉了出来,笑道:“二皇子还没见过梦玉郡主吧?怎么着,你们也该行个平礼吧。还有四皇子,虽然你们是极熟识的,可在我们跟前也该有个礼数吧。” 水泞倒是一楞,这才想起黛玉封了郡主,见她出落得越发飘逸了,心中不由又是酸楚又是不平,少不得都上来见过。 第六十九章 海棠花会春光媚(二) 黛玉略觉得有些不安,也顾不得别的,别还了礼。皇后笑道:“你们原都是见过的,也都不是外人,不必拘束了,都坐下说话吧。” 众人都见过,皇后笑着对水泞水溶二人道:“你们两个也别只在这里坐着了,也到各处去走走,若是有觉得好的只管来告诉我便是。”水泞虽还未娶妻,可府里侍妾之流原也不少,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便和水溶打了个招呼就分花拂柳,到海棠丛中去了。 皇后见水溶只和黛玉说话,笑意愈深:“你怎么也不去看看?你和玉儿成日呆在一处,话还没说够吗?” 纯皇贵妃淡淡道:“你们两个再和气也要有个忌讳才好,溶儿是皇子,难不成往后再不和旁的女子说话了不成?” 黛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得要借故离开,水溶忙拉住她,笑道:“我和你一道去。”便偕了黛玉自往那花开深处去了。 纯皇贵妃微微有些不安:“这个溶儿还是这样小孩子气,你瞧瞧,也不说话,就自个儿跑了出去,本宫还有话和他们说呢。” 皇后带着些闲适安逸的表情,缓缓笑道:“原是不打紧的,本宫瞧着他和玉儿两个倒是挺相配的,他们小两口和和气气的,你这当母妃的该高兴才是,怎么倒象是不高兴的样子。其实今儿我们原本不必请溶儿过来的,偏你说既叫了泞儿,不叫他来反倒不好,你们看,这不是我们白费了事?只怕他们小两口心里还不高兴呢,只怨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体贴他们!” 纯皇贵妃见皇后一再提起水溶与黛玉之事,言语间似乎早将他二人看作一对,不由心里大感烦燥。冷笑道:“皇后娘娘,这溶儿与玉儿之事皇上尚未有定论,皇后娘娘便是不为溶儿想想也该为玉儿清誉着想啊。(.无弹窗广告)我找溶儿他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施礼,径自带了宫女便出来了。元春有些忿忿,气道:“她也太过分了吧,再怎么说她不过也是个妃罢了,就这样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再说方才还不是她自己提起的,也不是娘娘逼着她儿子去的,她怎么着也怪不到娘娘头上啊。” 皇后却是不急不恼。从容道:“你啊,进宫这么些年了,怎么性子反倒急了起来?她说的原也没错。好了,我们再看看吧。各位妹妹,今日来的皆是京中有数的官宦淑女,我请她们来的意思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你们也帮着瞧瞧。有哪些女孩子合适的不妨也都说说。也是成就泞儿一番姻缘。” 众人忙道:“谨遵娘娘之命。” 却说水溶跟了黛玉到一旁无人处,见黛玉脸上有些闷闷的,忙道:“玉儿,你看这里的花开得多好,比桃李还艳。哦,对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这花太过热闹,要不我们到母妃宫里坐坐,或者我干脆送你出宫如何?” 黛玉柳眉微微含愁。“你方才也不是没听见娘娘说的话,我,我真的有些害怕。记得从前宝姐姐的白海棠诗里有一句‘淡极始觉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或许我此生便真是无痕无迹。你看这花朵落入水中。岂非也是无痕?”说话间脸上满是落寞。 水溶忙道:“我记得你也曾有句诗‘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便是梨蕊、梅魂也借了过来。还有什么不能取之而用呢。好玉儿,你放心,我说过今生今世再不负你的。” “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说悄悄话呢!”跟着纯皇贵妃的云起过来道:“娘娘在到处找你们呢,快随我来吧。” 黛玉连忙别过脸去将眼角渗出的泪珠悄悄拭去,水溶却站着不动,只是问:“方才我不是从母妃那里来的吗,怎么才过了这一会儿又找我过去有话说?你去回了母妃,就说我不得空,要不就说没找着我。” 云起笑道:“我的好王爷,你好端端的又有什么可忙的?这海棠园就这么点大的地方,随便看看也就看见了,这不,您回过身去看看,娘娘正朝这里看着呢。” 水溶转过头去,只见纯皇贵妃果然含笑看着这边,身边还站着位陌生的女子。水溶奇道:“母妃什么时候又添了新宫女了,几时来的,怎么我到母妃宫里都没看见?” “王爷,您这都是什么眼神啊,”云起又好气又好笑,“她可是个大家闺秀,如何能是宫女呢?好了,王爷,你就快去吧,你瞧瞧,娘娘直往这边看呢。” 说罢便要拉了水溶走,黛玉却是淡淡道:“我到那边走走。”说完便又要离开。云意却连忙拦住,笑道:“林姑娘,我们娘娘也请您过去呢。” 黛玉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许不安,不自然地道:“娘娘也叫我?” “是啊,娘娘吩咐了,请王爷和姑娘过去说话。”云起恭敬地道。 黛玉无奈,只得和水溶一道过来,心里却忐忑不安。到了跟前,纯皇贵妃倒是依旧如平日一般和善,婉言笑道:“玉儿,你们来了,我一转眼没见着你们,还只当你回去了。来,我给你介绍个姐妹,这是柳小姐,是柳丞相的掌上明珠。最是温柔大方,和善待人了。” “傲蝶,这就是梦玉郡主。”纯皇贵妃向身边那位着粉紫色衣服的女子道。 黛玉凝神看去,只见她身穿粉紫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瓜子型的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簇黑弯弯的眉毛,似画非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黑白分明,闪烁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手腕处带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温润的羊脂白玉散发出一种不言的光辉,与一身浅素的装扮相得益彰。在这众人都争相斗艳浓妆淡抹的海棠园中竟是如此脱俗。 黛玉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惧,却又不知这感觉是从何而来。忽然她想到宝钗,是,这女子与当初的宝钗何其相似,都是那么落落大方,有大家风范。哦,不,不是相似,她比宝钗更加脱俗,若说宝钗是凡尘中的美女,那么她便是游离在尘世之外的仙女,似乎进一步便可以成为极好的姐妹,退一步便又成为傲然而立的女神。 黛玉来不及再想,就见那柳小姐翩翩一福,似娇花照水一般,“臣女见过梦玉郡主。” 黛玉连忙扶住,“柳姐姐快别这样,柳丞相乃国之栋梁,姐姐请受黛玉一礼”便也还了一礼。 纯皇贵妃见她二人和睦,也十分高兴,笑道:“你们两个都别太多礼了,依我说,你们也都别顾着什么郡主、丞相之女的身份了,你们两个年纪相仿,依我看也定能成为好姐妹,索性就以姐妹相称吧。这样吧,傲蝶比玉儿大了一岁,玉儿你就叫她姐姐吧。” 柳傲蝶忙不迭地道:“娘娘这万万不可,朝庭自然有法度在的,梦玉郡主是君,我是臣,如何可以如此。” 黛玉忙道:“柳姐姐快别这样说,说起来是我高攀才是,先父不过是个巡盐御史罢了,如何敢和相爷相提并论。” “你们两个都别在那里客气了,听本宫的,柳小姐是姐姐,玉儿是妹妹。”纯皇贵妃笑道。 水溶在一旁忍不住,忙笑着道:“母妃,你只顾着让她们姐姐妹妹的说的亲热,倒是把我抛在一边了,既然这样,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纯皇贵妃笑着点了点水溶的额头,满带着宠溺地道:“忘记谁也忘不了你啊!来,柳小姐,这就是我的皇儿,水溶。” 柳傲蝶眼中似乎泛出动人的光彩,脸上也升腾起两片红云,低下头来,微微施了一礼含混地道:“见过王爷。” 水溶虚扶了一下,笑道:“不必多礼。” 黛玉只觉得心里泛起一股酸味,勉强笑道:“柳姐姐不用这般拘束,王爷就这点好,他向来不计较这些世俗之礼。” “玉儿,你又在外人跟前胡说。”水溶嗔怪道,一边替她将头上散落的海棠花瓣拂去。 柳傲蝶听他叫得亲热,行动间一点嫌疑也不避忌,可见他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微微有些尴尬。纯皇贵妃连忙笑道:“是啊,傲蝶,溶儿他不计较这些的。你别看他早封了王爷,可他平常还象个小孩子似的,总也长不大。” 柳傲蝶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端庄地笑道:“我在家时常听父亲说,王爷少年老成,虽说年纪不大,却已替皇上办了不少大事,就连皇上也颇为倚重。今日一见,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王爷竟是这般平易近人。” 纯皇贵妃点头笑道:“你们觉得好就更好了,哦,好象皇后她们在那里叫本宫,你们三个自个说说话,我去去就来。溶儿,你可要好好待人家柳姑娘,柳姑娘最是识大体,通人心的,和她说话本宫觉得舒服的很呢。你们三个也好熟习熟习。”说罢,脚不沾地便就走了。 第七十章 互搭讪各怀憧憬(一) 水溶心里暗暗埋怨:这个母妃,巴巴的把我们叫过来,自己倒又跑了,留下这么个人害得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搭讪着笑道:“柳小姐在这里可还习惯,千万不要拘束,想要什么尽管说,不然说给玉儿也是可以的,她在这里日子久了,我们都只拿她当半个主人。” 柳傲蝶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水溶说话间刻意分出亲疏远近来,自己便是客,可这黛玉便是自己人,暗暗着恼,那日不该随了父亲到离宫去,这些日子下来纯皇贵妃时常将自己拉进宫来陪她说话,有意无意地把自个儿和北静王拉到一处,可这水溶却常常借故不见,今儿个好容易见了,却又多了个黛玉,且又明显地排斥自己。只是今日自己才初见水溶,且他外头也是彬彬有礼,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好露出些许不悦,于是端庄笑道:“多谢王爷关心,这里处处皆是齐备的,况且不过是赏花罢了,也没有那么些排场。”她原是极美丽的女子,浅紫色的衣裙衬得她越发清丽绝俗,只此时却是淡淡的,原本俏丽的眉梢眼角却被衬得稍稍暗淡了几分。 水溶颔首为礼,却不再多言,只是随意与黛玉说些家常。黛玉冷眼看着,虽然水溶刻意冷淡傲蝶,可她却依旧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随意拿了一盅宫女送来的茶在那里抿着,那般静秘,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这园中景致在这云淡风清中似乎成了她的一个衬托。 黛玉一时间倒有一些错觉,这女子似乎是当日的自己,可自己却无法做到她的淡然,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即便是有一时似乎超脱于物外,可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自己的心,那时不过是一颗心再无可托付罢了。只是这女子,既出身于高门显宦之家。她又如何能做到这般脱俗? 一时黛玉竟对她起了些许好奇,悄悄推了推水溶,对傲蝶笑道:“柳姐姐喜欢这茶?”因是赏海棠花,为了应景,故宫中今日多是用桃花泡茶。茶香淡淡,当中微微夹杂了些桃花的香味,倒也相得益彰。 傲蝶将杯子放下,温婉笑道:“这茶乃宫中之物,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却觉得多了些浮华。而少了些茶原有的雅致。不过这桃花原本也是富贵之花,不似梅花那般清冷,此花过后。陆续百花便也竞放了,此时原也是正当时节,倒也不失为应景。只是我自个儿不喜欢热闹罢了。”傲蝶说完自己也有些吃惊,自己原本对容貌极为自负,可见了这梦玉郡主也不免要自惭形秽了。只是坊间传言。这梦玉郡主是极娇媚之人,这才引得北静王与东平王两位金枝玉叶为她竟相折腰,可如今看过去竟是极为出尘之人,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真不知如何能轻易得了这封号。看这水溶对她竟是极为钟情,二人举止虽然亲昵。却不敢有半分亵渎之举。只是虽然如此,自己对她却有种天然的亲近之感,若非如此。方才那番话以自己的性格也不会轻易对一个才认得的陌生人脱口而出。 黛玉笑了笑,也将茶杯拿起,细细看了看:“姐姐说的果然不错,我方才还没仔细瞧呢,果然是如此。既然姐姐不喜欢。便叫人换了下去如何?” 傲蝶忙道:“我不过随口说句罢了,郡主不必当真。况且这桃花原是极有功效的,古来不少美人还特地取了来泡茶、熬粥呢。如今既然恰逢其会,我如何不顺其自然,与人同乐呢?”说完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姐姐说的果然好,怨不得皇贵妃娘娘满口称道呢。(.无弹窗广告)”黛玉真挚地道。 水溶见她二人说话,自己反倒被抛在一边,却也不着恼,轻轻笑了笑,只身退了出来,让她二人静静说话。 柳林二人说着,越发觉得相投,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水溶恐她二人有些饿了,便到外头拿了些吃的进来,见她二人还在说话,便含笑道:“你们还在说话?她们都到皇后那里品尝美食去了,你们两个说了半日也不累?”一面说,一面让人将食盒里的糕点一一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柳林二人见时,竟是以各种花朵为形,色彩鲜艳,能与真花相较,只是不知是不是味道也如外形一般诱人。黛玉随意拈起一个,笑道:“好是果然好,这宫中之物就是精致,姐姐不妨尝尝?” 傲蝶含笑道:“妹妹先请吧。”二人相视一笑。 却说水泞在那里转了一圈,见在园中虽然年轻貌美者甚多,可若与黛玉相比,无不相差甚远。正在寂廖无趣之时,错眼却见在一处潺潺溪流旁有几株垂丝西府海棠开得格外鲜艳,在一株粉艳的海棠树下立着两个粉衣女子,二人一般装束,只是一个衣裳上绣了朵朵玫瑰,一个衣裳上却是朵朵金黄色的曼陀罗,似乎要年轻些。却是方才所未见,倒起了好奇之心,索性信步上前。 见她两个在花荫下喃喃私语,似乎在说着什么,倒是不想惊动,只悄悄掩花遮柳悄悄靠近。却听那位年轻些的道:“三姐姐怎么不和她们说话,倒来这里和我闲聊?” 那年长些的却带了些不甘,却也并不那么浓烈:“我们是什么身份,她们如何肯真的折节下交,方才不过是看在娘娘面子上略微敷衍罢了,如今四皇子眼看大伙都没了希望,只剩下二皇子一个人,这么好的机会谁舍得分给别人呢?我还不识趣些先避开,难道还等着别人开口来撵不成?不过四妹妹倒是会寻地方,这里虽然偏僻,却难得这几株花树却开得极好。” 原来这二人竟是探春和惜春,探春起先还和几个曾见过面的小姐们在一处说说话,到后来因皇后让水泞、水溶二人各自随意,在座之人莫不感到是天大的机会,自然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搭讪,而探春虽在大观园里才色皆不及黛、钗二人,可放在外头也是上上之选。自然无人愿意与她在并立一处,探春原也是个识得眼色的,且又想着这里众人皆是家世上上之人,自己不过是凭了元妃与皇后的关系方才能到这里,对于二位王爷原也是不做任何希望的,不过是来见见宫中妃嫔罢了,如今既然都已见过,在这里也是碍人的眼,倒不如识趣些,倒还能留些颜面。便就悄悄退了下来。 本想去寻黛玉的,可黛玉恰好又被纯皇贵妃叫去说话,自然另有事交代,也不便打扰,忽想起惜春来,从方才起便没见过她,忙各处去寻,却看见惜春在一树海棠花下,随意拿着一枝,在那里把一瓣一瓣的花扯下来,让花瓣随着水流去。 只听惜春叹道:“姐姐还记得那年我们在园子里做诗吗,我和二姐姐虽然没做,可你和林姐姐她们都写了,只可惜时光飞逝,众生流转,如今早已不是当日之人,而我们今日却在这九重宫阙之中。” 水泞听她二人说着,似乎是与宫中哪位妃嫔有些关系,似乎方才也听说过她们的名字,只是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过看容貌却也不错,虽然还比不上黛玉的仙人之姿,却也算是难得的了。也不再偷听了,干咳了一声:“二位姑娘怎么不在亭子里坐坐,如今虽然是春日,可还是有些凉意的,这里又临着水边,越发有些凉的,你们穿着又单薄,小心着凉了。” 探春、惜春二人听见有男子说话,先还唬了一跳,见是水泞,忙过来参见。水泞却忙伸出两只手,一手扶了一个,笑道:“两位姑娘快免礼了,方才母后也说了,大家都别拘束,只当是在自己家便是。” 探惜二人早红了脸,轻轻抽回手来,“多谢王爷抬爱。”惜春便不再说话,只在一旁看着流水,却并不再管水泞在说什么。倒是探春美目顾盼,盈盈笑道:“那边春光正好,王爷怎么不在那里流连,倒来这个偏僻的地方?” 水泞忙道:“那里虽然是百花争艳,可怎及此处一枝独秀?我瞧见这边流水潺潺,便信步而来,不巧却惊扰了二位姑娘的雅兴,甚是抱歉。”说完连忙施了一礼,探春忙不迭的还了礼,微微含笑道:“王爷快别这么说,臣女不过是在和舍妹闲话罢了,何谈打扰之说。” 水泞笑道:“方才听姑娘说话谈吐不俗,不知两位姑娘是哪家世家之女?” 探春听他这么说,显而易见是对自己与惜春有了兴致,要知道今日与从前宝钗进东平王府不同,那不过是悄悄的送进去罢了,说到底不过是如同送件礼物一般,宝钗是运气好,这才封了个庶妃。若是换了个人,只怕这一辈子都寂寂无名。今日却是皇后娘娘亲自下了贴子邀请,其意在于为二位王爷挑选王妃,虽说以贾家如今情状,封王妃是不太可能的,可若是被水泞看上,封个侧妃还是大有希望。 第七十章 互搭讪各怀憧憬(二) 探春见水泞搭讪,顿时觉得是个机会,连忙整了整衣裙,端庄道:“回王爷话,臣女是元贵妃娘家妹妹,因今日宫中海棠花会,娘娘特地叫我们姐妹二人进宫长长见识,故此臣女才能适逢其会。” 水泞点了点头,略略思索,便笑道:“原来是元妃娘娘的妹子,这么说来你们与梦玉郡主也是表姐妹了?你们贾府的水倒是会养人,竟是一个比一个的水灵。” 探春略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头道:“王爷谬赞了,臣女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如何敢和娘娘和梦玉郡主相提并论。” 水泞见她粉面微红,与满树粉红的海棠花相映成趣,竟别有一番韵味,便笑道:“你太过谦了,依我是春花秋月各有所长吧。二位姑娘想必不常进宫吧,不如让小王当个向导如何?” 探春自然满口答应,不过是客气了几句罢了,惜春却淡淡道:“不敢劳动王爷,我自幼就不喜欢热闹,倒是觉得这里是极好之处,也不想再到别处去了,王爷若真的有心便带姐姐去吧,我只在这里看看流水落花便好了。” 探春见她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便有些不快,只是当着水泞,且惜春又是幼妹,便是说错了什么也不好和她认真计较,于是笑道:“四妹妹在这里也坐了些时候,不如到各处走走,也免得湿气太重了伤了身子。” 惜春却似笑非笑地道:“我原不是个身子弱的,哪里就这么容易伤了身子。再说不过是个小河罢了,从前我在藕香榭里住着,还不是成年累月地在水边吗,也不见得伤了身子,莫不是宫里的水越发寒凉不成,就这么远远站着看了看就伤了身子?若果然是这样。这宫里也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了。姐姐尽管去吧,我可不想坏了你们的雅兴。”说完也不理水泞与探春,自己一扭头便绕过海棠树去。 探春无奈,只得向水泞陪着不是:“王爷千万别怪罪,她自小儿起便是这性子,因为她父母俱不在身边,也没人敢说她,便是她亲嫂子也不与她计较。”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生恐水泞怪罪。这水泞乃是龙子凤孙,何时受过别人这般淡漠,若是他真的发怒起来。怕是贾府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今日贾府上下原是对自己二人充满了希望的,前几日收到元春捎来的消息起便忙着预备,只指望能有人看上自己姐妹二人,家里不但可以得些聘礼,也可以少了两个人的使费。若是果然得罪了这东平王。这希望徒然变成失望不说,只怕还是无尽的麻烦。 水泞倒是不以为忤,捻着衣襟边玉佩上长长的穗子微笑道:“美人自然是有些脾气的,她这清冷的性子倒象极了一个人。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探春见水泞并未怪罪,这才略放下心来,可心里却有隐隐的不甘。于是追问道。 “若是你们两个随本王一同去,那岂不象是娥皇与女英一般,偏你们两也是姐妹。如今只有你一人去。虽然也好,可毕竟还是有些遗憾。”水泞不以为意,连想也未想便随口道,“算了,我们别只说她了。我带你到别处转转。” 贾府原本规矩极大,便是后来探春帮着料理些家事。也只是在内宅,并未到外头来,平日所见男子不过是宝玉、贾环之流,俱是些未长成的孩子;至于贾珍、贾琏等,虽然从前也是常见的,可他们尽管在外头胡作非为,在家里却也不敢等造次,都守着规矩不敢多说半句,她何时见过说话如此直白的男子,饶是她素日有大丈夫风范,今儿也是被臊得面红耳赤。偏那水泞又是个惯在风月场上行走之人,所到之处无不极力奉承的,便将这些话当作理所当然一般,丝毫不觉得过分,竟未感觉探春的窘态,自己自顾自的往前走。 探春虽然又羞又窘,却不敢表示出什么不满,只得在后头勉力跟上。水泞带她到近处的几个亭子里走了走,一边走一边说着些宫里的掌故,倒也并不寂寞。只是他走得并不慢,探春要跟上却也有些难,不一会儿便香汗淋漓。却又不敢说出声来。 水溶刚巧过来替黛玉拿些东西,远远见水泞带着一个女子在那里四处走着,原想不理的,仔细一瞧,却是探春,想想黛玉使终放不下贾府之人,若是这探春有什么不妥,只怕到头来黛玉还是要伤心。于是便装作无心之状,迎了上去,到了跟前方才道:“咦,二皇兄,你怎么在这里?放着满园春色不赏,倒是在这里看这些山石?哦,原来是带着佳人来的?这不是贾府三姑娘吗?这可是元妃娘娘的妹子,二皇兄可不要。。。” “怎么,你也认识三姑娘?”水泞微微有些诧异,“哦,我倒是忘了,你的林姑娘和这位三姑娘可是表姐妹,你自然会认得的。” 水泞说着,退后了两步,将水溶拉到一边:“你如今好了,左拥右抱的,从前林姑娘也就算了,你可别再来搅了我的好事,若不然,我可不饶了你。” 水泞说完,便不再理水溶,过来拉了探春便走,探春有些奇怪:“王爷,北王爷好象还有话和你说?” 水泞头也不回,笑道:“别理他,不过是些朝堂上的事情罢了,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还只顾着说这些正事,好不烦人。再说他见我走了,自然不会再追上来,你也是知道的,他如今正和那个梦玉郡主打得火热,现在又我了个柳丞相家的小姐,你说他如今还不是焦头烂额,还有这闲情来管我?我们别再说他了,且先到别处看看。” 探春听他话中似乎别有意味,且又涉及了黛玉,不免留了心,笑道:“这柳小姐又是哪位,怎么又和北静王扯上关系?” 水泞听她追问,倒是来了兴致,刚好见前面有个假山,假山上一个小巧飞檐的亭子,亭子恰好无人,便拉了探春拾级而上,探春见这亭子虽是倚山而建,却并无遮拦,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这,这里风大,王爷千金贵体。。。” “不打紧的,这里站得高看得远,从前住在宫里时我便时常爱到这里,如今有了自己的王府,我都许久没来这里了。三姑娘不介意的话不妨陪我上去走走。”水泞含笑道。 探春见他这么说了,也只得含笑点头:“既然王爷有命,臣女不敢不从。”便跟在水泞身后也上了假山,到了亭间,只觉得风挺大的,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水泞这回倒是细心,随即就查觉了,连忙笑道:“这里风大,姑娘穿得单薄了些,来,把这个披上吧。” 探春略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道了谢,只是她原本是个大方垒落之人,随即便落落大方了。探春笑道:“北静王爷与梦玉郡主不是情投意合吗,什么时候出来了个柳小姐呢?” 水泞笑道:“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难道你家里的老爷少爷们都是只有一个夫人的?别说是我们皇家了,就是一下子正妃、侧妃、庶妃一起纳进门的也不在少数。只是依我看着,那个梦玉郡主倒不象是个好说话的,呵呵,我怕水溶这小子这下子不好交代了。”水泞说着倒有些兴灾乐祸起来。 探春本是深知黛玉的,不无担心地道:“这,我看北静王倒不象是这样的人。。。” 水泞笑道:“姑娘这么说就错了,这倒不是四弟是不是这样的人,他或许没这心思,可架不住她母妃一心撮合,那个柳小姐你方才也见过了,也是个沉鱼落雁的大美人,你说他还能架得住他母妃的软磨硬泡?” 探春听了心中油然升起一阵凄凉,黛玉与水溶原本是天作之合,如今竟横生枝节,倒不知最后要如何收场?如今黛玉已然是郡主,还会有如此遭遇,真真令人叹息!自己不过是个庶出之女罢了,家中又早已式微,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一时间竟有些明白宝钗当日的行径。或许,换了自己也会做相同的选择吧。只是这水泞又是否真是良人?当日里抽花笺玩儿,唯有自己抽的是杏花,说什么必得贵婿,这说来容易,可天下间哪有这么多贵婿可得?一时不觉一阵迷惘。 水泞见她出神,便轻轻咳了一声,叫道:“三姑娘,三姑娘。。。” 探春这才回过神来,微微笑道:“王爷在叫我?” “三姑娘在想什么?”水泞笑道,随手在地上拣了块石子在手上把玩。 “臣女见这里风景甚佳,果然能将这海棠园中的胜景一览无疑。”探春含笑盈盈道。 水泞见她长袖当风,在微微春风中,披着自己的披肩却别有一番韵味,自有一种英姿飒爽之美,与从前那些女子越发不同。 第七十一章 情憧憧双方迷茫(一) 水泞当时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这般妙人儿若也能娶回府里岂不是件美事,只是她那个妹子,竟着实有些黛玉的品格儿,若是果然得不到黛玉,每日里看着她倒也好。她两个又是姐妹,必定比别人越发和睦些。虽说门第儿不高,可母后既然让她们今儿来了,想来若是要纳她们为侧妃,母后也未必不肯。即便是不肯,再退而求其次,先纳为庶妃,若是果然称自己心意,再请父皇下旨封为侧妃也行啊。至于贾府,原本不在话下,谅他也不敢不肯,再不然不过给他些许甜头也就是了。 水泞想着,不免有些想入非非,探春见他似乎在冥想,暗暗着急,倒要寻些话来说才好,于是盈盈笑道:“王爷不会是哄我的吧,前几日我才见过郡主,也没听她提起这些事啊!” “本王骗你作甚,她好端端地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再说了,别说是她了,就是四皇弟或许也不知道内情。”水泞见探春不信,倒有些急了。 探春微微一笑,并未说话,只是看着下面的海棠花,见棵棵花树间美人林立,许是因为水溶早已避开,而水泞又上了这山亭,下头的各家闺秀只是三五成群说着话,也少了许多热情。水泞又道:“我们别只顾着说他们了,不如说说我们吧。” 探春指着两个正往这边走来,宫女模样的人笑道:“王爷您看,这两位姑姑似乎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水泞顺着她的手看去,见果然是皇后的宫女,只怕是皇后久未见到水泞,特意打发人来寻,微微皱了下眉,抱怨道:“又来做什么。” 探春刚想劝劝。水泞却又道:“这里到底风大,我们下去吧。”说完也不等探春,便自己先走了,探春竟有些目瞪口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水泞走了几步,见她还没动,皱眉道:“你还不走吗?” 探春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来。果然是皇后见水泞不在园中,令得满园春色无人赏。于是特意令人寻了他回来,一时便又至那百花争艳的场景。探春却是个识趣的,见这里众人皆是不好惹的。便又悄悄寻了个无人之处自与惜春闲。 这一日竟在海棠园中度过,至晚皇后便留了众人用了晚膳,方才令人都送出宫去。探春与惜春姐妹二人也随着众人出了宫,找到贾府的马车,正要登车回去。却只见一名宫人匆匆追了上来,叫道:“哪位是元妃娘娘的妹子?” 探春吃了一惊,惜春却依旧淡淡道:“三姐姐,只怕是来找你的。” 探春忙作了一揖,“姑姑好,我们两都是贾家的姑娘。不知姑姑有何吩咐?”那人打量了探春二人一回,方才笑道:“二位姑娘果然是好模样,这是我们皇后娘娘赏给二位姑娘的。”说着便将手中两个小匣子分递给探、惜二人。惜春虽说是满肚子不解。待要不接,只是这里原不比别处,原是皇宫禁内,自然不好轻易得罪,也只得笑道:“姑姑多礼了。皇后娘娘赏赐原该谢恩才是,只是我们无功不受禄。不敢领赏。” 那位宫人倒是好脾气,只是笑道:“贾小姐多虑了,皇后娘娘因与元贵妃素来交好,元贵妃的妹子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子,今日二位姑娘来宫里也没好好招呼,故此特地让我把这些送给二位姑娘。” 探惜二人无奈只得谢了恩,先看着那宫人离开,这才登车而去。 却说黛玉、水溶二人却被纯皇贵妃留了下来,纯皇贵妃笑道:“溶儿,你今日也见过柳丞相之女了,你倒是觉得如何?” 黛玉一惊,手微微一颤,手里的杯子险些掉了下来,只是这话是问着水溶的,她却不好说话,又不敢看水溶,只得依旧颤抖着拿着杯子,低头装作品茶。水溶一楞,淡淡道:“柳丞相乃朝中柱国,他的女儿自然是好的。” 一边却悄悄伸出手来,要来抓黛玉的手。黛玉忙躲开了,纯皇贵妃却似没见着一般,依旧笑道:“你这孩子,又在和母妃打马虎眼,你知道我的意思,别和我扯这些。你只说她这个女孩子如何便是。” 水溶却是不肯轻易说,随意拿起桌上一个青玉貔貅镇纸在手里把玩着,这是水宸常在这里批阅奏章时常用的,连棱角也都摩挲得十分圆润,嘴里只是淡淡笑道:“看母妃说的,我今日也只是和她说过两句话罢了,连她长什么样也没仔细看,哪里知道她怎么样,倒是母妃,这些日子不是常召她进宫说话吗,她如何母妃不知道不成,怎么反来问我。” 纯皇贵妃原是要引着他赞柳傲蝶的,不料却被他一句话赌了回去,只得又对黛玉道:“玉儿,我瞧着你今日和柳小姐相谈甚欢,你觉得她好不好相与?” 黛玉心中一惊,暗暗咬了咬嘴唇,勉强笑道:“柳姐姐是个极和善的,且又学识渊博,自然是个极好的。” “这就好,”纯皇贵妃微微点点头,“这几日相处下来,本宫也觉得她不但长相出众,且又大方开朗,举止得体,既不失大家闺秀的气度,又少了些寻常女子的矫揉造作,本宫甚是喜欢,难得的是你也与她投缘。” 水溶早按捺不住,忙道:“母妃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纯皇贵妃见他头上青筋跳起,显是有些急了,便微微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用手拨弄着几枝珠花,淡淡笑道:“你瞧你,怎么又急了呢,玉儿孤身一人,你待她是好,只是她女孩子家的话也不是事事都好和你说的,有几个贴心的姐妹难道不好?我瞧着那柳小姐就挺好,和玉儿又说得下话,让她们得空一起说说话有什么不好,你倒是觉得母妃还有什么意思?” 水溶见纯皇贵妃波澜不惊,一言说得倒象自己还有什么念头似的,果然黛玉也狠狠瞪了他一眼,眼波中有怨恨有不解,只得笑道:“儿臣也没别的意思,对了,母妃,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儿臣先送玉儿回去吧!” 纯皇贵妃挥挥手笑道:“我知道你一颗心早不在这里了,今儿要不是我几次三番让人去叫你,你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玉儿,往后你可要好好管着些他,我这里都快见不着他的人影了。” 黛玉听着这话竟让人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言下之意是自己总缠着他,不让他进宫来,臊得越发粉脸通红,水溶忙道:“玉儿哪里作得了我的主,其实母妃要见我也容易,只让父皇每日别派那么些活给我就成了,我不必理会朝堂上的事,自然就得出空来陪母妃了,那时候母妃让我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这样岂不是好?” “这孩子越发胡说了,不说帮着你父皇多做些事,还在这里抱怨东抱怨西的,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跟着母妃混不成。”纯皇贵妃抱怨道。 水溶见她这么说,拉了黛玉便走,一面走还一面笑道:“我就说嘛,母妃这会子就开始烦我了,哎,我还是早点走才好,省得在这里碍眼。”黛玉只得向纯皇贵妃拂了拂,便跟着水溶匆匆离开。 纯皇贵妃气道:“你们瞧瞧这孩子,越发没有我了。” 水溶送黛玉回来,一路上黛玉一言不发,任水溶如何逗她也只是淡淡的,到了林府门口,黛玉进了门便吩咐紫鹃道,“我累了,你们别来烦我。”雪雁忙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王爷又惹姑娘生气了?” 黛玉却并不说话,转身便进了里间,水溶慢了几步,险些被门夹住,连忙伸手用力挡住房门,黛玉用尽了全办,究竟她的力气小,能有多少力,哪里推得过自幼习武的水溶,关了几次关不上,索性摔了门气道:“你就会来气我,你还不快离了我这里,我原是没爹没娘最没教养的,当心可要教坏了你!”一面说着,一面落下泪来。 水溶见她这般,越发担心起来,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过来替她拭泪,黛玉一把将他的绢子扯过来摔了开去:“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这里就这样动手动脚的,难不成是欺我家里没人不成!你只在我这里敢如此,在那什么柳小姐跟前,怎么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你也还敢这样不尊重不成?” 水溶急道:“什么柳小姐杨小姐的,她算我哪路人,我犯得着去向她献殷勤吗?我也犯不着和她说话去啊!” 黛玉越发抽泣起来,哭得喘不过气来,俯在桌上直喘着,一面断断续续哭道:“既这么说我又算是什么,原也不值得你堂堂的王爷这样来献殷勤!谁又要你过来说话,那些子什么东西我虽然是贫家女子,原也不稀罕,你趁早儿拿回去才好,饶这么着,难不成你把我看成那些烟花柳巷里的女子不成,就是几句好话几个银子便可以讨得欢心的!” 第七十一章 情憧憧双方迷茫(二) 水溶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娇怯不胜的样子,心里也着实难受,忙陪笑道:“好玉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你别撵我走啊,让我到哪里去?” 黛玉心中此时真是又气又苦,今日在海棠园中便觉得不对,偏那柳小姐又是知书达礼,让人挑不出什么不好。看纯皇贵妃的意思,竟是十分中意柳小姐,却又偏不肯明说;自己与水溶虽说是情意相投,可毕竟还未有婚约,有许多话也不好直说,这一件件一桩桩,便如一团棉花堵在心头一般,摸不着打不着,真真比打他一顿还要难受。少不得耐下性子道:“好玉儿,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的心里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那个柳小姐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别让这个外人老横在我们中间好不好?” 黛玉心道:柳小姐是外人,可问题并不在柳小姐身上,而在于纯皇贵妃,便是没有柳小姐,只怕还有别的什么杨小姐、李小姐的,别人都能是外人,可纯皇贵妃呢,无论到了何时,她都会是水溶最亲近的人,只是这些让自己如何启齿?如今虽自己也封了郡主,可究竟是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那柳小姐是当朝丞相之女,柳丞相位高权重,自己如何能和她相提并论,可这一切的一切如何好说,当下也只能流着泪。 水溶越发着急了,劝道:“好玉儿,你倒是说说话啊,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好啊?” 黛玉流着泪,抹着泪道:“你也别在这里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我知道,我原是配不上你的,我去了自然有更好的来!”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里怎么想的,偏要这样来说我,哼。我也看出来了,自从你封了郡主以后就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象别人似的日日与你风花雪月,诗书唱和,你既嫌着我你就明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水溶原也是父母捧在手里长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黛玉交往以来事事顺着她的意,不敢有半分违抗,今日在宫中他原也看出些端倪。只是他只觉得自己既已明白拒绝了纯皇贵妃,黛玉既然与他情意相投,那自然该明白他的心。就算是有什么委屈。也该心平气和的说,如今一回来,黛玉便使着小性儿,好歹耐着性子安慰了这么些时候,如今见她还在不依不饶。便也忍不住,出言讥讽。 黛玉见他如此说,越发觉得难受至极,心中又气又恨,又听他言里似乎有疑自己的意思,气得几乎一口气要喘不上来。俯在桌上一阵剧烈咳嗽,脸上涨红了,眼泪流得将脸上的脂粉都冲散了。令人不胜怜爱,水溶话语冲口而出便觉得后悔,如今见她这样,又拉不下脸来再哄她,又实在不忍心看黛玉这样。咬咬牙,忙叫紫鹃、雪雁进来。 紫鹃她们听得黛玉大哭大闹。哪里放心得下,早已在外头候着,只是碍着水溶,不敢立即就进来。见黛玉咳得厉害,紫鹃几番要进来却被雪雁拉住。如今见水溶招呼,早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紫鹃忙替在后面轻轻她拍着,一面低声劝道:“姑娘也别急,今儿在宫里姑娘也见着了,王爷连正眼也没看那位柳小姐,姑娘就别为这个生气了。” 雪雁一边忙着替黛玉倒些茶水,端了过来,一面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今儿出去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其实王爷待姑娘的心我们也都是看得见的,王爷心里除了姑娘就再没有别人,我瞅着竟是姑娘在无理取闹,姑娘且看看这屋里的东西,哪些不是王爷拿来的,就别再和王爷生气了。” 紫鹃向来知道黛玉的性子,她生气时再是听不得别人的话,更何况如今正在气头上,雪雁又口口声声向着水溶说话,连忙喝止道:“姑娘生气你不说帮着劝劝,怎么还在这里火上浇油,好妹妹,你也少说两句吧。” 水溶却见雪雁说到自己心里头去了,忙道:“雪雁这话说的不错,连雪雁都能明白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了。真真是个糊涂人。” 黛玉越发生气了,使劲推开紫鹃,冷笑道:“是了,这才是你心里的话。我原本就是个糊涂之人,要不如何能落到发此地步。你既觉得她好,只管带了她去,还来管我做什么!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们的心思早是在一处的,好,好,好的很,反正她如今早也没了卖身契,不如你今日便带了她走,倒也便宜。也省得往后日日再往我这里走。” 水溶也是气极了,冷笑道:“你也别拿话激我,你当我不敢不成?”说完真就过来拉了雪雁要走。 雪雁见状,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忙跪下:“姑娘,雪雁不走,求姑娘看在雪雁自小服侍的份上别赶雪雁走!” 水溶却道:“你这个傻丫头,跟了我去有什么不好,王府里要什么没有,何苦在这里受她的气。” 黛玉却不再理众人,只是伏在被子上大哭。紫鹃也顾不得黛玉,忙站起来将水溶推出房去,一面道:“我的好王爷,你就少说两句吧,你这生生是要把姑娘往死里逼啊!” 水溶见黛玉瘦弱的身子整个几乎都陷在被子里头,连人都似乎找不着,粉色的丝绸被面上明显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泪还是汗,大有不胜之态,几番想要上前,却又忍住,摔了门自己去了。 紫鹃回过头来见雪雁还跪在地上,忙过来将她拉起来,“姑娘这也是在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姑娘素日待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只是还得多多体谅姑娘才好。” 雪雁含泪点头道:“原不怪姑娘的,是我太孟浪了,姐姐放心,我没事的。只是姑娘这里姐姐还要多劝劝才好。姑娘已经有许久不曾这样哭过了,今日这么一来,我怕姑娘又。。。哎,姑娘等会想必会饿的,我去厨房给姑娘做碗梅花粥吧,这里姐姐就多费些心思。”说完不放心地看了看黛玉,见她一动也不动,只得自己转身出去。 紫鹃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又看黛玉,见黛玉动也不动,倒吓了一跳,竟似背过气去一般,连忙过来又唤了两声,方才听见黛玉闷声道:“你还管我做什么,让我死了才好!”这才松了口气,少不得劝道:“姑娘今日在宫里受的委屈我们也看在眼里,可或许事情还没那么糟,连皇贵妃不是也还没说什么吗,姑娘何苦这时候就自乱阵脚。再说了,若是皇贵妃真的想拆散王爷和姑娘,如今姑娘就这么和王爷吵,她知道了岂不是高兴?再说那个柳小姐,虽然皇贵妃把她夸得天上仅有地上无双,可依我瞧着不过也就是这样罢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和姑娘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姑娘把她放在心里做什么。” 黛玉回过头来,气道:“你这嘴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在胡沁些什么,他爱找谁找谁去,谁还管他。我都烦死了,你还只在那里念叨些什么。”紫鹃见她眼睛虽然哭得红红的,还略微有些浮肿,只是看去精神却还好,不象从前与宝玉吵完时只在那里发楞,倒是放心了些。 紫鹃又劝道:“姑娘别再想这些了,回头等王爷气消了就该又回来给姑娘道歉了。” “谁要他道什么歉,这辈子都别再见到他才好。”黛玉气还未消,依旧流着泪道。 紫鹃摇摇头,叹道:“姑娘这又何苦赌气呢,姑娘嘴里说的硬,若真是王爷有什么事,着急的还不是姑娘?若王爷真和姑娘分了手,姑娘又有什么好处?” 黛玉望着帐外悬着的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即便房内不点灯也如白昼一般,这是当日黛玉病时因房内的烛火烟气熏人,水溶特意从宫中宝库里寻来的,又怕黛玉觉着刺眼,又找来鲛绡制成帐幔,帐上遍洒银线芙蓉花,风起绡动,便如身在云山雾海中一般。更奇的是此帐并不透光,能将光线一遮透,便是那明珠如此耀眼,只要拉上了这帐缦也透不进半点光线。往日种种如在眼前,可如今呢,黛玉心里轻轻叹息,“别的都罢了,可他不该疑我。” 紫鹃见她又是一片悲凉,心知心结既成,一时半会只怕也难解开,再者说解铃终需系铃人,此事既是因水溶而起,想来除了他外也没人能开解黛玉,于是叹道:“姑娘别想太多了,说不定一觉睡醒了便什么也没有了,又同从前一般了呢。” 黛玉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罢了,发生了终究是发生了,如何能当作没发生一般?纵使我愿意,可未必别人就会如此。紫鹃,你去吧,我想好好静一会儿。”“你放心,我不会作践我的身体,”黛玉见紫鹃不肯离开,反来劝她:“你去看看雪雁吧,替我安慰安慰她,我不是冲着她的,你。。。” 第七十一章 情憧憧双方迷茫(三) “姑娘放心吧,姑娘待她好,她如何不知道。(.无弹窗广告)方才还和我说了让我劝劝姑娘,她还想着去替姑娘煮些粥,待会若是姑娘饿了好歹还能吃点。”紫鹃忙着回答,一面把金钩上的帐缦放了下来。 黛玉摇摇头,声音暗哑而低沉:“罢了,你让她别忙了,我如今也没这个心吃什么东西,倒是让她自己先歇着去便是。” 紫鹃心里微微叹息,姑娘是个真性情之人,对王爷更是爱之入骨,如今姑娘除了王爷,便再也没有什么依靠,今儿王爷说的那番话真真是伤了姑娘的心,若是她大吵大闹也还好,偏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才让人担心。这王爷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待姑娘不是言听计从,但凡姑娘说一他便不说二的,怎么今日也这样浮躁起来,还没说几句话便这样暴躁,还摔了门就走,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不好,可别是王爷真的还想娶了那位柳小姐吧,若是如此,岂非不是把姑娘往死路上逼?依着姑娘的性子,同时娶进另一位这样才色双全且家世极好的女子,姑娘如何受得了?想到这里,紫鹃一颗心不由呯呯乱跳,冷汗都流了下来。她偷偷看了看黛玉,见黛玉还在那里呆呆地不知看着什么,还好没注意到自己,只得摇了摇头,轻声嘱咐道:“姑娘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在外头。” 紫鹃不过一个局外人便会想到水溶这般想法,何况黛玉,黛玉此时早已是心灰意冷,早在水溶方才摔门而去时,她的一颗心便随着那门声而碎。这满屋奇珍异宝如今竟象一个个笑话一般,在黑暗中冷冷地嘲笑自己。罢了,原来在他心目中自己竟是那般轻浮女子?是。[.超多好看小说]这郡主封号是他为自个求来的,莫非他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补偿?想到这里黛玉不禁手脚发凉,冷汗澿澿而下,瞬间便沾湿了小衣,不,不,这不会是真的,他今天在纯皇贵妃那里还那般言词凿凿,拒绝了纯皇贵妃,难道这些都是在演戏?不。不会的,水溶不会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真要如此。告诉自己又有什么,他是皇子,我不过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就算知道了又有何妨? 黛玉心中患得患失,一时觉得水溶必会娶了柳小姐。一时觉得水溶必不负自己,一时又觉得方才水溶摔门出去便不会回来,一时却又觉着水溶就在门外等着,一时又觉得他终是不该疑心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左也不舒服,右也不对劲,索性披衣起来。抱着被子发楞。 过了一会儿,紫鹃悄悄进来,轻轻掀开帘帐。见黛玉坐在那里发呆,身上也没穿大衣服,只是着了寝衣,虽说脚上盖了锦被,可也是聊胜于无罢了。眼角还挂着些泪珠,小脸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微微有些发青。 紫鹃忙拿过一件白狐狸披风,替她披在肩上。又坐在榻上劝道:“姑娘方才还说不会糟蹋自己的身子呢,怎么转眼就忘了。姑娘如今这样,叫王爷看见了又该责怪我们这些丫头不会服侍了。好了,姑娘,无论怎么着别把事情闷在心里好吗,您若是再这样胡思乱想,可真真是要把身子弄坏了。您想想上回,姑娘生病时王爷是不眠不休好几天亲自守着姑娘呢,姑娘心里也不忍心啊,是不是?” 见黛玉还是呆呆坐着,肩上的披风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下来,只得又替她披上,索性坐在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肩道:“这屋里是比外头暖和些,可姑娘也不该这样坐着啊。[.超多好看小说]我知道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等明日王爷过来时姑娘好好打他几下出出气,好不好?若是姑娘病了,如何还有力气收拾王爷,那岂不是便宜了王爷?” 黛玉却还依旧一言不发,呆呆坐在那里,由着紫鹃那里说话,却如未闻一般。紫鹃扶她躺下,她也不反抗,只是任由她摆布,紫鹃见状,哪里放心得下离开,只得守着黛玉过了一夜。雪雁也不放心,也在帐外靠着桌子守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紫鹃揉了揉浮肿的眼睛,见黛玉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双眼却空洞无神,紫鹃越发担心起来,连忙唤起雪雁,嘱咐道:“快起来,姑娘这样好象不太好,你快让人去叫王爷来。” 雪雁连忙应声,黛玉听得王爷二字,突然便似活过来一般,双眼也有了些神彩,急道:“你们谁都别去!他是不会再来的。” 紫鹃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忙如哄小孩子一般哄道:“好姑娘,不去叫,不去叫,我们谁都不去叫。什么王爷,这里没人认得他的。只要姑娘高兴就好。对了,厨房做了姑娘爱吃的银耳莲子粥,我去叫她们端过来好不好?” 原本水溶是让人日日给黛玉炖燕窝粥补身子的,可黛玉吃了一些日子便觉着有些腻了,反倒不如那银耳粥来得清甜,于是便让人隔日做了银耳粥来,因着昨日进了宫,紫鹃想着黛玉必是不爱那些东西,便特意嘱咐厨房做了这个。 见黛玉并不反对,便让人端了上来,拿起小勺,轻轻试了试,见只微微有些温热,便舀了一小勺,要来喂她。黛玉却忽然道:“你放着吧,我自个儿来。” 紫鹃一喜,原本还以为要费多少唇舌才能劝得黛玉进食的,不想这回她倒是听话得很,自己倒要动手了。黛玉伸手接过银碗,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雪白的银耳,只觉人便如这一盅银耳粥一般,被肆意调弄,半点由不得自己,从前在贾府时如此,贾母想撮合自己和宝玉,得到那笔巨大的银两,便千里迢迢把自己接到贾府;那王夫人生恐自己得了宝玉的心,便百般刁难,恶言中伤,甚至是下手暗害,把自己逼出贾府;后来见了水溶也是如此,他喜欢时便将你捧在手心,百般呵护;如今厌烦了,便抛在脑后。黛玉想着,温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而下,流到碗里。黛玉舀了一勺,吃了一口,似乎那清甜的粥里都有了些许苦涩。 紫鹃见她微微有些皱眉,忙道:“这粥是不是凉了,要不姑娘先等等,我拿去换一碗过来好不好。” 黛玉微微摇摇头:“不必了,这样挺好的,还更有味道些。”说着便将那碗带着些苦涩的粥一气喝了大半碗。刚把碗放下,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紫鹃大惊,忙扶着她替她轻轻拍着,谁料黛玉竟索性将刚才吃下的大半碗粥又吐了出来,一时众人又纷纷闹腾了一阵方才收拾干净。 黛玉虚弱地靠在床上,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泪,紫鹃一边替她顺着气,一边劝道:“要不我们找个大夫来看看,姑娘若是生病了,早些治治也好,若是没病,大家也好放心。” 黛玉也不说好却也不说不好,只是淡淡道:“随你们吧。我其实没事的。”正在说着,又见 冰鹊急匆匆进来,“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纯皇贵妃请姑娘进宫有事商量。” 紫鹃忙道:“你快去回了来人,就说姑娘病着,等过几日好了再进宫给娘娘请安。”冰鹊有些为难:“那人说是娘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姑娘商量,请姑娘务必要去。还说不让带侍候的人呢。” 黛玉淡淡笑了笑,嘴角的好容易凝起的一抹笑意很快便被眼中无尽的愁绪和忧愁所代替:“既然如此,我是必定要去的。再说,昨儿还好好的,今日便病得起不来床,你让人如何相信?好了,紫鹃,你也别楞着了,快替我梳洗吧,总不能就让我这样进宫吧。”一面又让冰鹊好生款待来人。 黛玉让紫鹃替自己挽了一个繁复的飞燕髻,发髻两边各簪了一枝紫玉陵花长簪,正中却是一枝凤凰展翅八宝金步摇,随着人的走动发出动人的声音。因着昨儿一夜未睡,又哭了一夜,眼圈早已是又红又肿,黛玉揽镜照时,微微叹息,又吩咐紫鹃替自己浓浓上了些粉,又用玫瑰香脂匀了珍珠粉施上,看着脸上青白色便成了淡淡的荔红,这才罢了。黛玉轻叹一声:“这也就罢了,依我看,这也能略微掩饰过去了。” 又挑了件极鲜艳妩媚的衣裳来,你倾刻间已然是一扫方才暗淡憔悴的容光,遍体璀璨至极,明艳而不可方物。黛玉笑了笑:“我们走吧。” 黛玉前脚刚刚随了来人进宫,后脚水溶便来了。见了紫鹃,一时还抹不下面子来呢,只是道:“你别多想啊,我是来取些东西的。” 紫鹃正在那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呢,见他来了,恍若见了救星一般,忙道:“我还只当王爷再不进我们这里的门呢,王爷快去看看吧,我们姑娘被娘娘传进宫了。” 水溶吃了一惊,也顾不得许多了,忙道:“你说清楚些,是哪位娘娘?” 第七十二章 轻寒春愁成惆怅(一) 尽管天还很冷,紫鹃还是急得额头都渗出密密的汗水,“自然是纯皇贵妃娘娘了,大清早派了几个姑姑来家里请姑娘,还不许我们跟着。(.无弹窗广告)姑娘看那几个确实是娘娘宫里的姑姑,就跟着去了。” 水溶又惊又急:“母妃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昨儿不是才见了吗,今日好端端地又特地找人去做什么!偏昨儿我又不在这里。” 紫鹃急道:“王爷您也别再耽搁了,快去找找姑娘吧,昨儿晚上姑娘就一夜没睡,如今又进了宫,可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什么?一夜没睡?”水溶大惊失色。 紫鹃急得跳脚:“我的爷,您再说黄花菜都凉了,您昨儿和姑娘那一通大吵,叫姑娘还如何睡得安稳,昨儿您走后,姑娘哭了一夜,连声音都哭哑了,您这会子倒好,还象没事人一般。我就怕娘娘要和姑娘说些不好和王爷说的事,依着姑娘的性子,再没有不答应的理,自然是娘娘说什么就应什么了。” 水溶不等她说完,忙脚不沾地出门去了,棋默正把马匹拴好,正要进门呢,就看见水溶又急匆匆出来,忙道:“爷,出了什么事,怎么这就走?” 水溶看也不看他一眼,“快去备马,我们进宫去。” 棋默顾不得再问,回头便忙往门外跑,水溶一跃上马,便往宫里赶去。到了纯皇贵妃的怡景宫门前,却见宫门紧闭,水溶也不等棋默叫门,连忙亲自上前叩门。过了一会儿,方才有人出来将大门开了一条缝,见是水溶,连忙道:“王爷怎么今日到这里来了。娘娘早起就出去了,说是到晚上才回来呢!” 水溶头“嗡”地一声响,来的时候匆忙,怎么竟没想到要问问紫鹃究竟是往哪里去了,只是到了这里就这么空手而还却也不甘,也顾不得别的,将宫人推开,只自己把怡景宫翻了个遍,不但连纯皇贵妃和黛玉的影子没见着,便是连吟香等有些头脸的大宫女也不在宫中。怡景宫的管事太监知道水溶过来。早赶了过来,忙不迭地打着千儿:“王爷,娘娘真不在宫里。早起一大早就出去了,还带着吟香她们几个。” “她们去哪里了?”水溶急道:“母妃可有什么交代?若是你不帮我找着母妃,我可连这怡景宫也拆了!” 那秦公公见水溶着急,心里暗暗叫苦,这个水溶可是皇上和娘娘的宝贝儿子。虽说平日里斯斯斯文文的,可向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若惹急了他说不定还真能把这怡景宫给拆了。他自然是不打紧,就算他把这怡景宫给拆了,也不过至多是一顿训斥罢了,可自己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就要折在里头了。哎。此时自己也不在这宫里才好,可既然被他逮着了,少不得想个法子把他送走才好。于是忙道:“娘娘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要出去走走,依奴才看,娘娘也不象是要出宫的样子,说不定就在御花园里,又或许是去了云意殿。王爷不如去那里看看。” 水溶闻言也有几分道理。忙匆匆赶到云意殿,却又是扑了个空。急得一掌打在殿门的一根木头柱子上。在上头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 棋默怕他急坏了身子,忙道:“爷先别急,依我说,既然是娘娘找的林姑娘,必定出不了什么大事,娘娘不顾念林姑娘还要顾念王爷不是?必是娘娘觉得有些话不好和王爷当面说,或者说就算和王爷说了王爷也不会同意,这才悄悄找了林姑娘去说话。如果是这样,娘娘也就不会让王爷轻易找到了。不如王爷索性什么也不做,只先回林姑娘家里去等着,或许还能早些儿见到姑娘。” 水溶嗟着手叹道:“我知道,母妃必是为了柳小姐之事特意找了玉儿的。别的就算了,偏玉儿昨日才和我吵了架,如今正在气头上,若是母妃再找她说这些岂不是火上浇油。别的也就算了,我就怕她一着急,急出个好歹来这可如何是好。” 棋默见他一筹莫展,忧心忡忡,哪里还有平日里运筹帷幄、百万军前挥洒自如的风度,不免也替他着急,“正因为这样,王爷才更要在姑娘那里守着。别处就交给我和书雨去找就是了,姑娘只要一回来,王爷就能第一时间看见姑娘,这样姑娘才知道王爷心里一直惦念着她,就算真有什么事,只要姑娘能放开心结,也就没有什么办不得的。” 水溶点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你先回去叫上人,听我的吩咐行事,我再去守门的卫士那里问问,看母妃今日出宫了没有。” 水溶亲自叫了看守宫门的禁军查问,那些禁军见是北静王,哪敢怠慢,不一时便问了清楚,原来早起纯皇贵妃便带了几个宫女拿了出宫的令牌出宫去了。原本宫中妃嫔出宫是非皇上圣旨和皇后懿旨不行的,偏这纯皇贵妃是个例外,因她向来得水宸宠爱,又与皇后不睦,水宸恐自己一时不查,她会与皇后起了纷争,毕竟一为后,一为妃,吃亏的自然而然是妃了,便许了她自由出宫的便宜,即便是一时有些不测也能暂避一时。 且纯皇贵妃原为民间女子,初入宫时受不得宫中约束,时常想着到外头散心,水宸便令人特特制了令牌,专许她出宫之用。这些年下来,纯皇贵妃也渐渐习惯了这宫中生活,便也甚或少出宫,只是终究水宸还是未将此令牌收回去。水溶一时也是未想到这层,只是虽是知道出了宫,可宫外更大,纯皇贵妃在京城又没有什么娘家亲戚,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不提水溶在这里一筹莫展,却说黛玉跟了纯皇贵妃宫里吟香姑姑出来,因说娘娘只让黛玉一人去,不必带别的跟从之人,吟香见黛玉有些犹豫不决,便笑道:“姑娘不必担心,那里不缺侍候的人,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做就是了。” 门外却只停了几辆十分普通的马车,却与往日宫车不同。黛玉心中狐疑,待上了车轿,吟香也和她坐了同一辆马车,黛玉见并非前往宫中之路,便道:“姑姑,我们这是往哪里去,我怎么觉得不是进宫的路?” 吟香满脸堆笑:“姑娘真是细心的紧呢,正是呢,娘娘说老在宫里见面拘束得很,还时常有别的妃嫔过来滋扰,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倒不如干脆在外头来的好,既清静又显得亲热,也好和姑娘说几句贴心话。” 黛玉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再说别的,又过了一回,只觉着马车拐了不少地方,忍不住动了动,吟香觉察到她的不安,笑道:“就在前面,姑娘稍安勿燥。” 黛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忍不住问道:“娘娘找我有什么吩咐,姑姑能否告知一二?” 吟香笑道:“姑娘不必想太多,娘娘只是要和姑娘说说家常罢了,并没有别的事。”好容易马车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酒楼前方才停了下来,吟香笑道:“娘娘就在里头,请姑娘移步。” 黛玉环顾了下四周,见并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是京城中极平常的一个酒楼罢了,门口还有几个脚夫在歇脚,若非吟香在这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堂堂的皇上宠妃竟会迂尊降贵在这样一个地方,可见纯皇贵妃此番是有意避开水溶,不想让水溶找到。黛玉心中谓叹:娘娘啊娘娘,你何苦如此小心,其实今朝今日期便是明着告诉王爷,他也未必会来。心中既已寒遍,也再没什么可顾忌的,脸上浮起浅浅一笑,微微颔首:有劳姑姑了。 吟香见她波澜不惊,竟似浑然未觉一般,倒是有些同情她,低声提醒道:“若是等会儿娘娘和姑娘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姑娘也先别急,只含糊应着就行,只将事情往王爷身上推就是,万事都有王爷呢。” 黛玉心中有些许感动,这吟香不过是与自己几面之缘罢了,在宫中也只是在纯皇贵妃宫中说过几句话,并无深交,今日却瞒着主子给自己这些提示,只可惜,她怎知水溶情意早已非从前,君心如水何能测?虽然如此,却也感激,忙也低声道:“多谢姑姑。” 来到一个雅座前,门外有两个丫头模样的人守着,吟香和其中一个青衣女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青衣女子先进去了,回头便招呼黛玉进去,黛玉见吟香暗暗和她使了个眼色,心内明白,便也微微笑了知,这才走进房间。 黛玉进了房中见纯皇贵妃早已不是宫装装束,却是换了寻常百姓家的衣裙,虽说少了些富贵气象,却多了些随和的气息,令人觉得平易近人,可毕竟是在宫中浸渍多年,那股雍容气度使终少不了。黛玉过来原想大礼参见,纯皇贵妃连忙拦住:“这并非在宫里,林姑娘就不必多礼了。”黛玉也不勉强,只以晚辈之礼见过。 第七十二 轻寒春愁成惆怅(二) 纯皇贵妃上下打量了下黛玉,见向来不过是淡扫娥眉的她今日竟是浓妆而来,虽然也是一般的明艳照人,可终究是不如从前那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得自然脱俗。纯皇贵妃自然猜到几分这是为何,既然她早有这个心理准备,或许还可以少费些唇舌,只是这样是不是未免对她而言太残酷了些? 纯皇贵妃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马,方才黛玉没到之时自己本已想了许多,甚至想到了当年与水宸初相识时,当自己知道水溶是一国储君,府中早已有了如今的皇后和几位妃嫔时,自己是如何绝望。不,黛玉不是自己,她一开始就知道水溶的身份,即便不是未来的国君,就是一个普通的王孙公子,也都是妻妾成群的。黛玉应该一开始就有了准备,再说水溶还特地请旨封了她为郡主,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她太过难堪。纯皇贵妃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可也奇怪了,怎么一见到这个林丫头,自己的心便软了几分,不知道如何和她说。 可终归是不能不说的,谁让她与自己一般在这朝中都是无依无靠的,以如今的情形看,虽说水宸数十年待自己之心未变,也十分中意水溶,可毕竟如今皇后的母家忠顺王一家独大,自己无力与之抗衡。这么些的下来,自己早已明白,在这是非最多的后宫中,不时时刻刻心存算计,根本活不下来,即便有水宸的恩宠也一样。更何况她如今有水溶,而水溶又是如此出色,只是生在帝王家,有时候出色也不是件好事,象他这般,即便他不争不抢别人也会把他当作眼中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她难以想象,若到头来水溶没有得到这个帝位,她们母子会落得何等境地。 纯皇贵妃一边琢磨着如何和黛玉说这事,一边笑着道:“今日不在宫中,我也不叫你郡主,你也别叫我娘娘了,我们只象民间一般便好。”见黛玉只是笑了笑回答:“谨遵夫人之命。”纯皇贵妃见她言语中带着些疏离,少了往日那种亲人般的感觉,心道:她如此冰雪聪明,或许她早已想到自己要说的。见黛玉只是淡淡的。纯皇贵妃也觉得有些不安,搭讪道:“玉儿今日越发漂亮了,今儿让吟香去请你过来没吓到你吧?” 黛玉轻轻笑了笑:“夫人说笑了。难道夫人是这般如狼似虎之人,竟会让黛玉谈夫人而色变?还是夫人觉得黛玉竟是如此胆小之人?” 纯皇贵妃见她言词间似乎与往日大为不同,只当她猜出自己要说之事,于是硬了硬心肠,满面春风。含笑道:“今日特地找你过来是为了件事要和你商量。” “王爷生性睿智,且又极有孝心,黛玉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其实夫人有事与王爷说便好,何必再来问黛玉?”黛玉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人群。掩饰着心中的不安。忽然想道:或许他们是辛苦了些,可他们劳累了一日回去还有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是种幸福。 纯皇贵妃对她的不敬却视而不见,只是还含笑道:“他到底是个男人。不在意这些。我们娘儿们说说话。我问你一句私心话,你觉得她和你做姐妹如何?” 黛玉微微笑了笑:“夫人这是要给我认个异姓姐姐?”纯皇贵妃见她似乎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一时也拿不清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若是装的,那她的心计也未免太深沉些了吧。于是笑道:“我的意思是让她和你一起嫁给溶儿。你看如何?” 黛玉脸上的笑微微僵了僵,虽然是早想到纯皇贵妃打的是这主意。[.超多好看小说]可真从她嘴里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未免有些难过,纯皇贵妃见她的脸上虽涂了浓浓的胭脂,可却仍掩饰不住脸上的苍白,于是又笑道:“我知道你是一心喜欢溶儿的,可如今京城里哪个世家子弟不是三妻四妾的,那个柳小姐我瞧也是个知书识礼之人,难得与你又投缘,倒是比外头找的那不知底细的要强上十倍。你说是不是?” 黛玉紧紧咬住嘴唇,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不快,轻轻道:“这种事我如何好说,只要王爷喜欢便是。”心里却暗暗想:此生与水溶也不知是否有缘无份,又何苦自寻烦恼?罢,罢,罢,他爱娶谁便是谁吧,只是我自个儿却是再不能和他走在一处的。饶是这么想着,可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撕心裂肺痛楚。 纯皇贵妃脸上的笑如春风般温暖,可黛玉却觉得是那样冷,那般彻骨冰凉,只听她又道:“好孩子,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乐此不疲的,况且那柳小姐也是个美人儿,他自然是喜欢。只是他到底还年轻,又向来是个不爱说话的,就是喜欢只怕也是藏在心里,哪里肯表露出来?如果由你来说,不但他得了脸,就是你自己脸上也好看不是。再者说,娥皇女英她们姐妹也是共嫁一夫的,你们虽是异性姐妹,可我瞧着你们的品格儿、性情儿,往后只怕比亲姐妹还要亲上几分。不如干脆也就同一日嫁了过去,岂不也是段佳话?” 黛玉的心如在滴血一般,可脸上还不能表露出半点,只是淡淡道:“娘娘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吧,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其实由皇上、娘娘赐婚,岂不是更顺理成章,况且柳小姐原是丞相之女,原也该有这样的体面。娘娘若为此事而来,便只管去和柳小姐和王爷说便是,黛玉再无不可。若娘娘没有其他事,便请恕黛玉无礼了,黛玉家中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纯皇贵妃便把这个当成了黛玉同意了这桩美事,越发乐得合不拢嘴,见黛玉已站起身,忙拉了她的手笑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极懂事的,必定会同意我这个主意的。只是还有件为难的事想和你商量,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黛玉心道:还有何为难之事?我与水溶已然如此,便是再为难也不再与我相干了。于是勉强笑了笑:“娘娘,其实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本想着王爷过几日会来禀告你的,只是今日刚巧我见着娘娘了,我寻思着,不如干脆我今日回禀娘娘。” 纯皇贵妃却轻轻拍着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你的心思我明白的,你放心,我到底还是喜欢你,在我心目中,你始终是溶儿的正妻。方才正要和你说这事呢,我想着那柳小姐毕竟是柳丞相的掌上明珠,柳丞相在朝中又是门生故吏遍布,溶儿若是能得了他的支持,还怕他父皇不封他为太子吗?只是这么一来,也不好太亏待柳小姐,我想干脆你们两个也效仿娥皇女英,不分大小同嫁给溶儿如何?只是你虽然是封了郡主,可终归是那柳小姐比你大了几个月,还要委屈你做妹妹了。其实这些都是不打紧的,不管如何,你在溶儿心里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你瞧瞧我,不也只是个皇贵妃吗,可这也没关系啊,皇上的心在我这里,就算她是皇后又如何?就算她再看我不顺眼又能怎样,她再生气也奈何不得我半分!”纯皇贵妃一气说了许多,似乎怕被黛玉打断一般,滔滔不绝地说。好容易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忙拿起一杯水来,一气喝了下去。 黛玉看着她不断开合的嘴,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起来,平日在宫里她是那么端庄大方,今日这模样若是给不识得的人看了,谁会相信这是最得圣宠的纯皇贵妃,与寻常一个爱子至深的母亲又有何差别。可怜天下父母心,若非为了水溶,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如何会和自己说这些话?可怜自己自幼儿起便没了父母,要不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若是父母在堂,必定也是事事为自己打算。或许纯皇贵妃觉得这么安排于自己是个莫大的恩典,只可惜她想错了,我林黛玉终不是这样的人。 纯皇贵妃见她不言语,只当她一时听说要柳小姐为大惊呆了,忙又笑着安慰道:“好孩子你放心吧,终究我们都不会亏待你的,不说那柳小姐是个能容人的,就算她想摆出什么架子来,可你到底也是皇上亲封的梦玉郡主,她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黛玉抬起头来,轻轻笑了笑:“有些事只怕是娘娘误会了。其实柳小姐也是个聪明人,她也知道王爷从前为玉儿的所作所为,娘娘将心比心,她会不会高兴未来的夫君这样对一个其他女子?若是她真因此而心存不满,柳丞相如何又会一心相助王爷?” 纯皇贵妃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怔了怔,不能不说黛玉这些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黛玉这么说究竟什么意思,忙问:“依你这么说,该如何是好?” 黛玉此时却是不急不慢,喝了口茶,微微平复了下心中的不安与不满,淡淡道:“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黛玉就此与王爷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第七十二章 轻寒春愁成惆怅(三) ps: 各位大大,抱歉啊,国庆出去玩了几天,就没有更新了。(.好看的小说)今天刚回来,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纯皇贵妃大为震惊,她并非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只是看见水溶对黛玉之情只怕一时割舍不下,又想着不如先顺了他的意,那柳傲蝶自然是正室,不管如何,黛玉终越不过她去。以她的才华及她父亲在朝中之地位,等成了亲后不怕水溶不对她另眼相看。到时黛玉喜也好,怒也罢,在水溶心中便并不显得那般重要了。只是黛玉今日自己这般提出来,倒是突兀得很,自己万万如何也想不到。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只是支吾着道:“这,这,只怕溶儿会。。。” 黛玉心如刀绞一般,强忍着便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娘娘不必有所顾虑,王爷对黛玉不过是怜惜黛玉平生多舛罢了,如今黛玉也已然是受封了郡主,不管如何究竟也是衣食无忧了,王爷便是听说了如此至多不过嘀咕两句罢了。若娘娘实在觉着此事有碍娘娘母子之情,只须将事情推到黛玉身上即可,只说是黛玉终念及南边故土,故此一意请旨回乡。” “这,这,只是苦了你。”纯皇贵妃有些不忍,可终归水溶才是她的亲生儿子,要让他顺利登上皇位,或许也唯有如此吧,只得在心里暗暗叹道:原本还以为要费多少唇舌才能让黛玉让出这个王妃之位,不料黛玉竟如此轻描淡写自己推脱了。哎,也只能算他们两个有缘无份了,至多待到水溶登基之后,自己便是皇太后,到那时自己再给这林姑娘些恩典也就罢了,想来由着自己出面。那柳小姐也不敢说些什么。一时却也来不及细想黛玉此时心意,究竟为何将这泼天富贵拱手相让。 黛玉此时却似万丈高楼被瞬间击毁一般,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竟不知是悲是喜,是愁是苦,只一心想着快点离开这里才好,于是也顾不上纯皇贵妃如何想,自己忙忙施了一礼,道:“娘娘没有别的事要嘱咐了吧,若是没有。黛玉便先行告退,还请娘娘恕罪。”说完也不待纯皇贵妃说话,便自个站了起来往外头走。 纯皇贵妃心中感慨。见黛玉离开的背影依稀有些落寞,忙挥了挥手,让吟香追了上去,依旧好好的送回林家去。 黛玉此时身虽在轿中,可心早已不知游离至何处。只觉得飘飘忽忽,似乎一个飘无定所之人一般,期间吟香似乎也曾宽慰几句,自己虽含笑也应了几句,可谁能不说那笑竟比哭还要苦涩。渐渐也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答。只觉得身子倦得就想立即便睡去一般,微微眯了眼,这样倒好。似乎一却都远离,唯有无尽的黑暗伴随在左右。耳边似乎隐约听见吟香的叹息,咦,她又在感慨什么,似乎与自己有关。又似乎与自己无关,哎。不去管她了,无论是什么,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碍。 吟香见黛玉虽脸上苍白的连半分血色也没有,可由始至终却挂着一丝若有还无的微笑,心里倒是担心得紧,看林姑娘这模样,似乎不太对劲,若是王爷问起来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哎,这林姑娘气性也大了些,方才路上自己已经话里话外的提醒她了,千万别把话说死,纵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有王爷去说,他们终归是亲母子,有什么话说不得。她可倒好,娘娘只说了个头,她自己把事情全推了出去。 到了林府门前,水溶却还未回来,紫鹃、雪雁几个却是听见棋默捎了话来说不在宫里,竟是不知到了何处去了,越发更放心不下,又不知道到哪里去寻,大冷的天却只都在门口等着。[]远远就听见有马车的声音,雪雁早跑了出去,见是早起那辆马车,喜得忙叫,“姑娘回来了。” 众人原都在门房里坐着不言,一听这话忙都出来看,果然是纯皇贵妃派来接黛玉的马车。早有管事的带着几个人迎了上去,帮着拉了马,让马车停稳。只见吟香先探出头来,见紫鹃等到都在,倒是有些意想不到,只是笑吟吟道:“大冷的天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再进去了。”一面回过身,将黛玉扶了出来给紫鹃等,一面又笑道:“我可把姑娘好端端的带回来了,你们好生送进去啊。” 紫鹃等连忙扶住,见黛玉却是面如金纸一般,大吃一惊,忙道:“姑娘怎么了?”吟香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娘娘和姑娘说了几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来是路上冷了些,你们热热的捂一捂便缓过来了。” 黛玉此时却似醒过来一般,微微笑了笑:“我没事的,我们进去吧。”说完也不等人来扶,也不管天上还下着雪粒儿,便这样自个走了进去。紫鹃刚想撑了油伞追上去,却被吟香拉住,“你们姑娘气性儿大了些,哎,别的也不必多说,这些日子你们好好劝劝吧。” 紫鹃见吟香说得蹊跷,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也猜出了几分。吟香说完便也不待紫鹃等说话,转身就吩咐马车走了。紫鹃“哎”了两声,终究这吟香是纯皇贵妃的人,以她们的身份也不好叫住她问的。 紫鹃顾不上再想,忙赶了进来看看黛玉怎么样。却见里头已经乱成一团,不等她说话,雪雁见她进来,早忍不住哭了起来:“紫鹃姐姐,你快来看看,姑娘这是怎么了。”一旁朱莺忙偷偷拉了下雪雁,悄悄将一个雪白的帕子塞到紫鹃手里,紫鹃忙用身子挡住黛玉的视线,情知不妙,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滩猩红的鲜血。紫鹃吃了一惊,却听黛玉躺在床上,无力地道:“我没什么事的,不过是方才情急,一时忍不住就吐了出来,也没什么大事,你们别在那里大惊小怪了。”一面又道:“紫鹃,过来扶我起来。” 紫鹃忙过来按住她:“姑娘今日累了,就躺着歇歇吧。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去做也就好了。”黛玉却执意起来,虚弱地笑了笑:“不过是吐了口血罢了,从前我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歇两日也就好了。紫鹃,雪雁,替我把从前王爷送来的东西都整理出来。” 雪雁顿时楞住,忙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里好多东西都是王爷送过来的,一时哪里理得过来?” 黛玉靠在紫鹃身上,挣扎着道“这么说你是不去收拾了,也好,我自己来。”说着便要下床。紫鹃连忙按住她,一面对雪雁使了下眼色:“姑娘别急,雪雁就是说东西多了些,她一会儿就去。” 雪雁也忙道:“是啊,姑娘,那些东西都是我和紫鹃姐姐放的,你也不清楚放在哪里,还要到处找去,还是我们去收拾的好。姑娘还是在这里歇着,您放心,我不会落下一丁点子东西的。”一旁朱莺冰鹊二人也忙着帮腔:“是啊,雪雁妹妹说的有理,再说还有我们呢,姑娘不必操心。” 黛玉点点头,却道:“这事让紫鹃、雪雁两个去办就是了,你们两位还是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等她们把东西收好了帮我一并带回去还给王爷就是了。” 冰鹊二人大吃一惊,忙不迭跪下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只管打我们,骂我们,只是千万别赶我们走。” 黛玉微微皱了下眉:“你们两个快别这样,快起来吧。紫鹃,你快把她们拉起来,地上又冷又潮,快起来吧。” 黛玉又道:“其实你们两个都是极好的,我也舍不得你们离开,只是你们终究是王府里的人,如今既然我与他,哎,算了,你们还是回去的好。也不只是你们两人,就是外头那些人都算在内,我也都是要退回去的。总不能让人笑话我这里成了王府的别院才好。”说着便又不断地咳了起来。 冰鹊二人还想再求情,紫鹃忙道:“姑娘快别说了,姑娘就算要和王爷分清关系,也要一步步来才好,毕竟也交往了这么些日子了,一下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分清楚的。再说冰鹊她们两个并外头管事的他们也只是王爷派过来的,不管如今姑娘怎么和王爷闹别扭,可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姑娘就算要让他们回去,他们也不敢随意回去啊,总要王爷点了头才好啊。姑娘向来是体谅下人的,也不要太过为难他们才好啊。” 冰鹊两个人连忙都用力地点点头,一面异口同声地道:“是啊,是啊,姑娘别为难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我自己和他说清楚吧。你们先出去吧,雪雁你等下,我有话和你说。” 紫鹃有些不放心,黛玉淡淡道:“你们放心吧,我不过和她多说几句话罢了,如今我一个人躺着岂不是更会胡思乱想,有她和我说说话,这日子岂不是也好过些。”雪雁听她这么说倒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黛玉要说出什么话来。她这些日子来对水溶原是有些动情的,这两日黛玉话中又时常别有深意,便越发不安了。 第七十三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一) 雪雁见众人出去,心中越发觉得不安,见黛玉除了虚弱些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忙掩饰着道:“姑娘今儿身子不快,有什么事改天再说也不打紧,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黛玉笑了笑:“你不必紧张,我不会为难你的,只是这些话我早想问你,却又怕贸然问起来伤了你的心。[]只是如今再不问只怕往后就是我想成全你也没有机会了。” 黛玉突然觉得房内光线不甚明亮,沉水香燃烧时有缠绵的白烟缭绕在房中,隔着这袅袅白烟,站在床前的雪雁面容似乎有点不太清晰起来,这些年来她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向来是相知相惜的,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些隔阂?黛玉笑了笑:“你把那窗户打开吧,阴沉沉的,怪让人难受的。” 雪雁有些犹豫:“虽说是春天了,可外头还下着雪珠,若是风把些雪珠儿吹进来又该要难受了。” “我只觉得气闷,不碍的,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身子,你放心吧,我自个不心疼自己还有谁来心疼?”黛玉淡淡道。 雪雁拗不过她,只得依言将窗户开了,果然屋里亮堂了许多。黛玉让雪雁坐在自己身边,拉了她的手道:“好妹妹,这些年下来也只有你是和我从苏州一起过来的,你也是知道的,我们都是一样的,再没有别的亲人。我只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这些日子我也看见了,你对他颇是有些情意。” “不,姑娘,我不。。。”雪雁急着想分辨:“我只是替姑娘想。。。” 黛玉目光落到了窗外,似乎有些疏离,却又很快落到了雪雁身上,吃力地笑了笑:“好妹妹。你别急啊,其实动了心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也不瞒你,也不怕你笑话,我原先自然也是动了真情的,只当自己这一辈子便是跟着他了,只是如今看起来,这竟是我一厢情愿了。罢了,其余的也不说了,只说你吧。我如今是再不能与他在一处的。至于将来,心既已死,便再无逢春之可能。你们跟着我也只怕是耽误一生。你与紫鹃不同。她好歹还有父母兄长会替她操持。你却没有,若我再不替你安排一二岂不真会耽误了你?我想着,他原本还是个好人,若是他还念着些旧日的情分,我亲自求了他。让他把你留在身边,你看如何?” 雪雁听她这么说着,隐隐竟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感觉,连忙跪了下来,眼中泪光闪烁:“姑娘快别这么说,我自小儿起便跟着姑娘的。如今更是定要跟着姑娘的,姑娘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黛玉忙勉力将她拉了起来,泫然道:“只是终是要连累你们。原想着能为你们找个好出路的,如今看来也作不得什么了。王爷虽然与我情分已了,可从心底而言,他于你也不失是一个出路。何况你对他也有意思,相处久了。封个庶妃侧妃也不是不可能。也算是了了你的心愿吧。” 雪雁哭道:“姑娘这么说就是嫌弃我了,既这么着。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来得干净。”说罢便站了起来,作势便要往外跑。 黛玉忙要起身拦住,奈何身上又酸又软,并没有半点气力,眼看雪雁便要撞在柱子上,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却有一个人影挡在雪雁身前将她拦住,雪雁定睛一看,竟就是水溶。当下又羞又臊,顿时面红耳赤起来。黛玉见她没事,这才放心,却又俯在枕上咳了起来。 水溶又急又恼,连忙替黛玉顺着气,一面骂雪雁:“你是怎么侍候姑娘的,明明看见姑娘身子不好,偏还来招惹她,若是将姑娘气病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雪雁也是悔恨交杂,忙道:“姑娘别生气了,我不该惹恼姑娘的。” 黛玉却是不高兴起来,用力推水溶道:“她是我的丫头,就算是她有什么不好的,也便有我说她便是,你们虽然是高高在上,可也没有哪条王府说能管我们家的事。” 水溶原本在各处寻找黛玉踪影,听说黛玉回来了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见紫鹃朱莺等都在外头候着,一时也来不及问个原委,连忙进房来,却看见雪雁寻死觅活的,黛玉却病在床上,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张口便骂雪雁。谁想又惹得黛玉不高兴了,只得陪笑道:“你说的是,我方才一着急可不就把这些给忘了吗。她是你的丫头,要打要罚自然是由着你了,可你也该顾惜自己的身子,别和她们奴才们呕气了,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自个儿难受。” 外头紫鹃等听见动静,连忙进来将雪雁拉了出去,水溶只当黛玉是生雪雁的气呢,还要再说,却见黛玉冷笑道:“我们这些人原本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王爷自然不必放在眼里。若是和我们这起子人生气,合该是要让人笑话的。我虽然早没了父母,这些道理原也是早知道的,王爷不必借着别的由头来提醒。王爷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自然该事事依从,再不能有半点不字。”黛玉虽在纯皇贵妃跟前说的大方,可真见了水溶却只觉得心中又气又苦,万般委屈,哪里还会好好说话,只忍不住要恼。 水溶见她赌气,只当她昨儿的气还没消呢,哪里想到另有因由。便只笑道:“你瞧瞧你,越发爱多心了,我不过是说她几句,偏你就往自己身上扯。今儿母妃找你去可说了什么没有?” “王爷要知道娘娘说什么,何不亲自去问娘娘?我原是个最爱胡搅蛮缠的,说出什么来也要王爷你肯信才好!哪里比得上你们亲母子,自然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黛玉愤然道,一面说着一面却要推他出去。 水溶方才急得半死,好不容易见了黛玉,这才放下心来,急着想知道原委,却被黛玉不管青红皂白抢白了这些,不免也急了:“今儿早起我过来看你,却听说你被母妃叫了去。我心里挂念你,急着就进了宫,却不见母妃和你,问那些宫人,又都是一问三不知,急得我什么似的。后来听说母妃出宫了,又打发人到处找。好容易见着你,你又不说什么,只就这样排宣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原不过是个草木人儿罢了,便是一时趁了东风,也不过是个虚的罢了,终究还是要掉下来的,可当不起你这金枝玉叶这般关心。”黛玉冷笑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我几曾嫌弃过你?”水溶也生了气,可看看黛玉娇怯怯地靠在床上,少不得忍了气道:“我只是担心你。” 黛玉却不领情,只是气道:“我原担不起的。再说了,是你母妃让我去的,能有什么事,莫不是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担心我知道?” 黛玉虽已抱定了离开水溶之心,可终究女孩子心性,心底却是依旧希望水溶不知道柳小姐这事,或许这样的话自己也能觉得好受些。水溶却是觉得心虚,因为柳傲蝶这事纯皇贵妃也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说过,虽说被自己拒绝了,可难保不会找黛玉。所以今日听说黛玉被纯皇贵妃叫去才会特别着急,若是黛玉将这事挑明了说,自己倒是好解释清楚,只是黛玉却偏不肯说出来,倒叫自己摸不着头脑。若是纯皇贵妃没向黛玉提这事,自己贸然提了,倒会更让黛玉多心。这么想着,反倒不敢说话了。 只是这般情状看在黛玉眼里,却觉着他心里有鬼了,心中虽然早已是一片冰凉,饶是如此也是心头一震,心头阵阵哀戚,唇角却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胸中气息难平,眼前的水溶却复杂而遥远,不由别过头来,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半日,房中只充满了生冷的寂静,水溶见她肩头起伏,不由伸出手来想将她的肩膀别过来。黛玉脑后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连忙避开,却又募地转过身来。“王爷请回吧,对了,王爷还有许多东西放在我这里的,我这两日会让紫鹃她们收拾出来。还有朱莺、冰鹊她们几个也请王爷一并带回去吧,虽说我如今封了郡主,可毕竟不比你们,我可养不起这么些人。还有这院子,既然王爷已经买了,也动了工,一时也不好再分出去,我这里原还有些银子,改日让人送过去,就算是我从王爷手里买的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水溶见黛玉突然提起这些事来,顿时觉得不妙,只是还是不知原委,一时摸不着头脑。 黛玉淡淡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我算得什么人,你自然是不在意的,我却不能不顾,难不成要让别人说我这里是王爷的别院不成?就算你不顾别人之言,难道你未来的王妃也是不介意的吗?即便她也不介意,我可不想担着这些虚名,你让我往后可如何。。”一时却是一抹红霞飞上了双颊。 第七十四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二) 水溶见她这话说得奇怪,急道:“什么叫未来的王妃?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思不成?除了你,我可不要别的什么女人!” 他二人虽然相处日久,彼此的心意也是早已了然,可如此直白说出这话却也还是头一遭,黛玉一楞,承即便哭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们算得什么关系,你这样说生生是要害得我不得安宁了。罢了,我也不敢再和王爷说些什么,我们间原不是一路之人,还请王爷先离了我这里才好。” 水溶见她不象在耍小性子,登时也急了:“母妃今天和你说了些什么?我们昨儿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今日一回来就这样?” 黛玉心中气苦,却不能将心中之事全数和盘托出,只是哭道:“这与娘娘有什么相干,原本是我们两之间的事,再没有别人的话。你的心意我也知道,只是王爷,虽然你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我不过是个小民罢了,可小民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是。从前是我糊涂,我如今想明白,我也不敢再与你纠缠,就请你放过我这个升斗小民吧。”说完竟挣扎着跪下。 水溶见她娇弱不胜,心如刀绞,忙要将她拉起来,黛玉却将他挣脱:“还请王爷开恩,放小女子一条生路。” 水溶欲言又止,半日方咬着牙道:“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是你另有他人!” “你,”黛玉被他的话重重一击,差点跌坐在地上,随即又硬着心肠道:“既然王爷这么认为那便是了吧。王爷就当成全我也成全你自己吧。” “你,好,好极了,是我错认了你。”水溶逼视察着他。语气陌生而冰冷,简短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黛玉一时气极,赌气道:“我原本就是这么一个贪慕虚荣之人,王爷虽说如今才知道却也不晚。” 水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一口吞进去似的,黛玉心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无回转之余地。不如就这样了结了吧,也免得彼此纠缠,于是又狠着心道:“王爷并非佳偶。黛玉早已心生悔意,今日既然说了,便说过清楚。王爷只管另娶淑女才好,黛玉也好另觅良人。” “你,恬不知耻。”水溶一掌劈在一旁的黄花梨案几上。坚硬的木头裂了几条细纹,又恨恨说了这几个字,便拂袖而去。 紫鹃等在门外守候,见他怒气冲冲出来,正要上前阻拦,却被他顺手一推。跌坐在地上。雪雁等不敢再上前阻拦,连忙跑进房里。 这一夜,黛玉也不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如此春寒料峭的夜里,床上的被褥皆被泪水染成潮湿的冰凉。月光沉寂地从窗格间漏下,如一汪苍白的死水一般。紫鹃等害怕,不敢离开。可无论她们怎么叫黛玉,黛玉却如木头雕成的一般。没有半点反应,连神色也是纹丝不变。 这一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吗?可是心为什么还这般疼痛?哦,不,好象并不疼了,随着窗外东方微白,好象已经不那么疼了,只是却又象是碎成了丝丝缕缕一般,怎么也拼凑不完整一般。长久的睁眼和哭泣之后,眼睛干涸得刺痛。哦,不,不能再这样沉寂下去,好象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黛玉的心惶惶而又无助,怎么,似乎身边还有人? 黛玉如同刚从自己的心底醒过来一般,眼珠动了动,这才有了几分生气。“姑娘,你快醒醒,别吓唬我们了?” 怎么这声音这样熟悉,又这么陌生?是紫鹃?是雪雁?哦,不,怎么这样嘶哑?黛玉微微偏过头来,只见紫鹃和雪雁两个眼睛哭得红红的,轻轻笑了笑:“你们这是怎么了,不是从前总笑我爱哭吗,怎么今儿偏你们哭成这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有那么些眼泪,怎么不留着等我死了再葬我?” “呸,姑娘说什么呢,大清早的死呀活呀的,也不避讳!”雪雁见黛玉开口说了话,这才放下心来,忙不迭地道。[.超多好看小说] “好妹妹,难为你们了。”黛玉拉了她们的手道:“雪雁,只是我又对不住你了,昨儿我终究是没有和王爷说你的事。” “姑娘快别说这些,我们只想一生一世都跟着姑娘,这比什么都强。”雪雁哽咽着道。 “对了,我还有些什么事没做呢。”黛玉支撑着起来:“紫鹃,快扶我起来。” 一面扶着紫鹃四下里找着什么,紫鹃忍不住问道:“姑娘在找什么,说给我们,我们来找就是了。” 黛玉苍白着脸摇了摇头,言语中带了些悲怆:“我从前的东西呢,怎么这里都不是我的?我们快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若是等别人来要可就不好了。”说完自己将架子上和案几上水溶送过来的玩物一一拿了下来,虽然她嘴上不说话,可心里却是在滴着血。 紫鹃不忍她这样折磨自己,只得道:“要不姑娘到别处坐坐,这里有我们收着就行了。”黛玉心中叹道:如今只怕这些东西才有些他的影子了。于是执意亲自收拾。 外头那些冰鹊等已经连夜收拾好,所余的不过就是她房里的这些,没多久便也已经都一一收好,刹那间诺大一个房里便已空了许多。紫鹃觉得心中有些凄凉,也不知道是安慰黛玉还是安慰自己,勉强笑道:“等下我们去把从前我们那些玩器找出来也就好了。” 黛玉却摇摇头:“这些都不着急,你们去叫冰鹊朱莺两个进来。”一时二人进来,却执意不肯离开黛玉这里,一来自然是因为黛玉待下人宽厚,二人不忍离开;二来她两个也知道,黛玉与水溶决裂只怕难以复和,她二人回到王府,可算得什么,无论今后谁当王妃,也都没有她两个的好果子吃。于是都跪在地上道:“求姑娘别赶我们走。我们原也都是无依无靠的,王府也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情愿只跟着姑娘,往后便是不拿月钱也是使得的。我们姐妹也都还有些体己,姑娘若要使只管拿去就是。” 黛玉长叹道:“你们又是何苦呢,随便找个嫁了,也强过跟着我受苦。罢了,既这么着,你们就先在我这里多待些日子,待日后有了好归宿再说。你们的东西还是收好吧,我如今倒也不差这些。”虽说留下她们两个,却又让紫鹃多封了一千两银子,让管事的及王府过来的众人带了过去。那些人虽怕水溶怪罪,却奈不住黛玉态度坚决,只得想了个折衷的法子,先把东西及从人都挪到一旁的小偏院里,只等回去禀告了水溶再一并回去。一时间,热热闹闹的一个林府便又只有她们主仆五人并紫鹃一家人了,顿时觉得冷清了许多。 却说水溶愤然离开后,一时竟不知到哪里去,待要到外头好好喝顿闷酒,又怕碰上那些旧日的朋友,到时必要问个究竟,倒是不好回答了。不由信步走到自己王府门前,却见纯皇贵妃的人早在那里等着呢。见他回来,早喜上眉梢,迎了上来。 水溶心里正苦得很呢,当下不耐烦地把手一挥:“走开,我没空,我不进宫去。” 早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怎么,母妃来见你你都没空吗?”原来纯皇贵妃回去后知道水溶到宫里来过,放心不下他,便索性到北静王府里等着了。 水溶瞄了眼纯皇贵妃,冷笑道:“玉儿和我分手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什么?”纯皇贵妃一惊,原本还以为黛玉使的是缓兵之计,不料她竟如此决然,随即马上镇静了下来:“怎么,你以为是母妃逼她的?你错了,母妃连提都没提这事,是她自己提出要和你分开。” “好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不想再听了。”水溶暴怒道:“我很累了,母妃还是早些回宫吧。”说完头也不回,径自回到自己之寝殿中,“啪”地把门关上。纯皇贵妃气得直发抖,吟香连忙劝道:“娘娘不要和王爷一般见识,王爷乍听说林姑娘要和他分手,心里自然不好受。等过两日也就好了,若还是不行,到时再说把林姑娘一并赐婚给他,王爷必定高兴。” 纯皇贵妃摇了摇头:“这孩子,我白生了他了。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他,你看看他倒好,在他眼我就如同那些洪水猛兽一般可怕。幸而这次是林姑娘自己提出来的,饶是这样他还在怪我。哎,如今倒觉得玉儿说的有道理,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夫君有这样一个妾室。也罢,就算是我对不住她吧,溶儿这里却是万万不能再松口,否则便是前功尽弃了。算了,我们先回去吧,让他自己好好想想许就好了。” 便又叫了棋默等过来嘱咐:“王爷的事你们也是知道的,好生看着王爷,别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有什么事速来报我。”早到门口,又对吟香道:“你去柳丞相府里去见柳小姐,请她过两日到我宫里陪我说说话。” 第七十五章 道是无情还有情(一) 却说水溶把自己关在房中却是一顿猛喝,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才醉倒在地。[.超多好看小说]待到醒来时,只见四周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不再是昨日一片狼籍,自己也已经躺在榻上,身上还盖着条厚厚的毛毯。“玉儿。”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蹦进刚清醒的头脑里的竟还是黛玉。天啊,自己不是要把她忘记的吗,怎么一醉醒来还是只记得她,水溶用力的摇了摇自己的头,似乎要将所有的不快都用力摇晃出去一般。 “人呢,谁在这里?”水溶忍住干渴,或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吧,水溶的咽喉里好象着了火一般难受,勉强扯着嗓子叫道。 “王爷醒了。”应声进来的正是棋默,因水溶还无家眷,他向来又不用侍女侍候,因此平日贴身侍候的竟只是棋默和书雨两个。昨儿想来也不例外。 “给我拿杯水来,这是什么时辰了?”水溶看了看窗外,阳光似乎有些刺眼了。 “现在已经是未时了,”棋默一边转身倒水,一边对水溶道:“王爷已经醉了一整天了。王爷别担心,娘娘已经嘱咐奴才去替王爷告假了。”棋默知道水溶担心水宸在等他上朝,忙告诉他。 水溶一气喝了大半杯水,这才将水放下,“她那里怎么样?” “她?”棋默微微楞了楞,突然想到必是指黛玉无疑,哎,王爷心里只怕还放不下林姑娘,只是这林姑娘未免太绝情了吧,王爷待她那么好,她倒好,说分手就分手,分就分吧,还巴巴地急着把人和东西都送回来。这不是成心气王爷吗。只是若不回了王爷,那么些人究竟如何安排倒是件难事,自己和书雨谁也不敢做这个主。棋默正在犹豫是否将黛玉把人打发回来的事说给水溶知道,岂料水溶见他犹豫不语,只当是黛玉出了什么岔子,急得连忙翻身下了榻,匆匆就要往外走。 棋默“哎”了声,连忙赶上来,拦住水溶,一面道:“王爷要去哪里?林姑娘并没有别的事。只是让人把从前送去的东西都送了回来,连着派过去的人也一并退了回来,独独只留下了冰鹊她们两个。 “什么?”水溶似乎有些吃惊。忙道:“你们是不是打发人去说了些什么?” 棋默大感冤屈,忙不迭地道:“没有王爷的吩咐我们怎么敢自作主张啊,天地良心,我们可没有再说什么!” 水溶见他叫起屈来,原本就是一肚子气憋在心里发不得的。这下正好有了发泄的理由,狠狠地踢了他一下,骂道:“不是你们这起子奴才在背地里搞鬼,林姑娘怎么好端端地和我吵起来,必是你们在背后挑唆着母妃,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这才惹得她不高兴了。东西我也送了,人我也送了,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可不想再见到他们,让他们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棋默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得哭丧着脸答应着,一边却在暗暗发愁。水溶随手拿了水喝了一口,却一下扔到了地上:“你这里什么时候的茶也不知道换掉。成心想冻死我啊。” 棋默一肚子委屈可哪里还敢分辩,只得忙不迭地收拾了东西。水溶随手拿了本书。随意翻了几页,却只感到心烦意乱,只觉得心里如同塞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极了。于是索性站起身来,对棋默道:“她那里退回来的东西都放在哪里了,我倒要看看她都退了哪些东西回来。[.超多好看小说]” 棋默连忙在前头带路到了王府后院的一个小院落里,水溶见里头挤了不少人,都是打发到黛玉那里侍候的,见水溶来了,慌忙都跪下:“奴才等无用,没有能办好王爷的差,还请王爷责罚。” 水溶见除了冰鹊、朱莺两个其他的果然都在这里了,又见屋里两旁密密麻麻堆着些柜子,想必是黛玉那里退回的东西,越发生气起来,象和谁赌气一般过去将箱子盖一一打开,冷笑道:“哼,她退得倒是干净,既然要断得这般决绝,为什么单又留下冰鹊她们两个,难道她们不是我北静王府的人?” 那管事的犹豫了一下,又拿出几张银票:“林姑娘说,还有些东西不好退的,还有冰鹊和朱莺两个也都折了银子过来。”说完便将银票呈了上去。 水溶看也不看,将银票随手掷在地上:“她当我北静王府是卖人卖东西的地方不成!既这么着,我也不要她的银子,让她把人都给退回来!” 一屋子的人没人敢吭声的,还是棋默大着胆子道:“那我们几时过去要?” “什么莫名其妙的!我们王府是乞丐吗,还到人门上去讨要!”水溶勃然大怒:“她喜欢就留着吧,我还省些嚼用。”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那管事的连忙拉着棋默道:“你说说王爷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到底是要不要把人给带回来?还有这些银票怎么办才好!” 棋默苦着脸道:“我的爷,你刚才也不是没看见,王爷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我还敢再问?依我说,人我们也不好去讨要,至于这些银票嘛,这样吧,你们找个机会,悄悄交给跟着林姑娘的紫鹃或是雪雁,让她们先收着,也别先告诉姑娘,只让她们放着预备不时之需就好。” 那管事的连连点头:“还是你跟着王爷的时间长知道王爷的心思,如果我们贸贸然真去把人给要回来,今天可就是犯了忌了。”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王爷是主子,他的心思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哪里能随便猜得透,你看刚才不是把我也骂了个狗血淋头。”棋默苦笑着说:“不过依我看,王爷还是放不下林姑娘,你们反正即便回来也没派什么差使,得空时还是多多关照关照林姑娘那边,真有什么事也好早点告诉王爷知道。” 那管事的忙回答:“这是自然,说起来林姑娘待我们这些人也算是不错,就冲着这个我们也不能看着她不管。你放心吧,那边我们会时常照看着,虽说林姑娘现在让我们出来了,还好冰鹊朱莺两位姑娘还在那里,时不时去问个消息还是可以的。” 水溶心里虽说难免牵肠挂肚,可不但口里不说,就是平日里也是依旧上朝,绝口不提此事。就是水宸见了问起他和黛玉之事,水溶也只是淡淡道:“人各有志,既然她觉得我不够好,也就随她去吧。左右她如今也算有了封号的,寻常之人也未必敢去欺到她头上去的,这也算是我对得起她了。” 待去问纯皇贵妃,她也只是道:“许是他们相处了一阵子,各自都觉得彼此不适合罢了。其实也是,溶儿还年轻,或许起初见着时,觉得彼此都新鲜,如今时间一长,或许是各自都有更合适的人了吧。他们小孩子家的事我们做大人的掺和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了,如今的王孙贵族,哪有几个象皇上从前那般专情之人。”水宸被她戴了顶高帽也就只能叹息几声罢了,水溶之事便也并未再去深究。 纯皇贵妃却是正中下怀,只是她却是深知其中缘由的,却也并不急着去给水溶再做媒,只是时不时地请了柳小姐进宫,让他们两个偶然相见罢了。水溶每每见到时,虽是礼数不失,却是目不斜视,几次下来,只怕连柳小姐长的是什么模样也没有看清。每每纯皇贵妃说起,不免又是唉声叹气,却也无计可施。 却说黛玉自与水溶决裂后,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紫鹃几个人外,也不见外人。每日也不再看书写字,只是没完没了的绣着绣样,短短几日工夫,便又一幅绣品下了架,只是人也瘦了一圈,竟似将自己的精血都抽到那绣图上一般。 紫鹃等见她这样,不免担心。几次让雪雁去撺掇着黛玉出去散心,黛玉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左右如今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们若是烦了,只管散心去。”自己却是连一步也不肯挪。 这天雪雁送了午饭进去,引着黛玉说了几句话,便被她撵了出来,心里越发难受,却自己躲在屋子里偷偷流泪。紫鹃恰好进来,见她这样倒吓了一跳,只道她挨了黛玉的骂。忙劝道:“姑娘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难免心里焦燥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雪雁被她这么一说越发哭得厉害,流着泪道:“如果是姑娘骂了我我还好受些,只是如今姑娘成天不再多说一句话,除了绣花,就连房门也不出一步,我看着她这样心里难受。这才几天时间姑娘就瘦成什么样子了。从前姑娘生气了,难过了,伤心了,还会和我们说说,可这次姑娘却什么也不肯说,从那天以后,甚至姑娘连泪也不曾再流过。可越是如此我心里越担心,紫鹃姐姐,你说姑娘这回是不是真的想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