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法门》 1.第1章 异世之人.九窍之体 开元大陆极北处,有座莽山。 此山有开元最高的峰,峰上有开元最狠的人。 世人称其为凉君。 峰顶孤寂,站在其上举目野望,天地纵横悠远,叫人兴不起半分红尘念头。 凉君自十年前上了峰顶,便居中盘坐,每日沉思,身体竟未挪动一丝。 枯坐日久,他浑身都被山顶风沙盖住,远远看去,如同一座石雕。 峰顶夜长日短,站在峰上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两轮发着银光的月亮。 双月如同悬在空中的一双眼睛,沉默着看着夜幕下的一切,以及那个沉默不语的石人。 恰好十年整,石人抬起了眼睛,双眸似有所悟。 忽地,像是一层大幕被拉开,夜空中亮起了无数颗星。 石人动了动,厚厚的土石片片龟裂,滑落在地,露出了里面的人。 凉君抬头,看到了一颗与众不同的星。 少许,这颗孤星坠落,砸穿了黑夜的脊梁,轰然落地,没入了他所在的峰顶。 大火燃起,三天三夜后方熄,露出一个巨大天坑。 焦土中,有人自坑中爬出,身上穿着一件在凉君眼中极为怪异的衣服,摇摇晃晃,单膝跪地。 犹如一根破土而出的杂草。 凉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有些惘然,有些欣喜,两股情绪化作一声长叹。 “我刚看到你,你便落下了子。” “但我还是看到了你。” …… …… 无论被生活教训了多少次,李江流依然是头犟驴。 他本可以借助昏迷来抵御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却努力用手将自己撑起,并模糊的打量着四周。 “这是哪里?” 他什么也看不清,龟裂的面罩让他看到的一切都支离破碎。 犹豫了一下,将脖子上的套扣解开,摘掉头盔,小心的呼吸了一口,感到肺部没什么不适,开始放心的大口呼吸。 空气入体后,分解成无数有益的颗粒,进入血液,让他的心跳渐渐平稳,眼睛也开始有了焦点。 他看到不远处有个人。 “是地面的救援队吗?有救了!”李江流拼命挪动着身躯靠过去,试图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却发现喉咙里干渴的厉害,只能无声的张了张嘴。 那人似乎近在眼前,又如同远在天边,直到李江流最后一丝力气消失,他也没碰到对方的衣角。 他倒在了那人的脚前。 …… …… “人的体内有无穷的奥秘,而这些秘密全被一把锁给锁住了,也就是基因锁。我们检查了你的身体数据,难以置信的发现,你似乎将那把锁打开了。” “教授,这就是你连续选中我执行任务的原因吗?” “是的,李江流,你需要再次乘坐探索者号升空,我们这次会详细记录你身体数据的变化,看看你身体的变化是否是由某种能量射线导致的。” “如果我真的打开了基因锁,会怎样?” “没人知道,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打开了基因锁的人,这是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里面有什么,你得自己看……” 说话人的面目渐渐变得模糊,四周的光线也开始暗淡下去。 “教授,教授?”李江流不停挥舞着双手,希望走出这片黑暗,却只能原地打转。 就在他最无助的时刻,一股极为甘爽的感觉从喉部传来,将他从噩梦中拉回现实。 待他眼神从迷茫到清醒时,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正托着自己的下巴,将一股股红色液体灌入他的口中。 随后,他赫然看清了这股红色液体来自何处。 那是一只他从没见过的大鸟。 四翅无足,头大如鼓,上面有三张长而尖利的嘴,三只拳头大的眼睛透着幽幽的绿光,正恐惧而又狰狞的看着自己。 自己喝的正是这怪鸟的血! 他大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中年男子用手摁住,如同被一座小山压住,他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就在李江流被强迫喝血的功夫,中年男子伸出了一根手指,冲着那怪鸟的肚子比划了一下,哗啦,五脏六腑随之涌出,怪鸟痛苦的嘶吼了一声,就此死去。 随便拿起一块怪鸟的肝脏,中年男子将这散发着怪味的东西塞入了李江流口中。 难以忍受的腥臭呛得李江流的肚子翻江倒海,却吐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肝脏被中年男子慢慢塞入自己喉咙里,被迫无奈的咽了下去。 就这样反复折腾了五六次,直到李江流恶心的想要发疯时,中年男子住了手,静静的看着他。 喘了几口大气,勉强不让自己吐出来,李江流竖起了中指,冲着对方吼道:“你他娘的是谁?给我吃的是什么玩意?别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老子不想陪你蹲大狱。” 那人听到李江流的话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也说了一句话。 “这是什么方言?怎么没听过?或者说探索者号落入了外境?”想到此点,他有些警惕起来,开始从头到脚打量对方。 “这是什么衣服?像是电视剧里的古装戏服,却哪个朝代的都不像。这又是什么地方?好像是掉在一座高山上?咦?这天上怎么会有两个月亮?眼花了?” 他的内心连续跑过十万个为什么,却忽然发觉那中年男子突然伸出一只手向他头顶落下。 “你要干……”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只手已经落在脑门处。 他腾的一下坐起来,又铛的一声躺下去。脑壳如同被人一把掀开,全身从里面轻轻飘了出来,身体随风膨胀,从头到脚的舒服。 眉目中一切清净,风有语,树有声,天地万物似乎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处处无情也有情。 下一刻,以前的回忆如同万马奔腾的跑过,跟在后面的是极多的信息片段,里面似乎藏着陌生人的喜怒哀乐。 所有的信息在瞬间进入了他的大脑,搅的清水变浑,杂念纷飞,李江流身体变重,重新归位,脑中一片散乱昏沉,脑中繁多莫名思绪扰的他头痛欲裂。 时间一长,又渐觉全身如冰雪初融,大地忽然春来,春暖花开,一股气流游走四肢百骸,意识重归于己。 再睁眼,已是天明。 此时,李江流既感耳目清明,内心喜悦,又感浑身无一处不痛,胸口沉闷。 整个人呆愣愣、傻兮兮,好半天才看到眼前还杵着一人,那个中年男子竟似在他身边站了一夜。 那人看他醒了,眼神闪烁不定,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九窍之体,还真有异世之人。” 李江流初时没有听懂,渐渐明白过来,随后吓的魂飞天外,叫道:“怎么可能?!我怎么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2.第2章 无名之峰.搜魂之术 不知为何,李江流脑中出现了诸多新的信息片段,这些信息融合后,如同变成了一本书百科全书,为所有的疑问都提供了答案。 他现在所在的世界叫做开元大陆。 这块大陆不但生活着人族,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种族,他们有的和人族平和相处,有的却对人族极为敌视,但不管如何,人族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要超过其它种族,将最为富饶的土地作为自己的栖息地。 最初统一人族的国家叫做秦帝国。 后分裂成三国,为周国、唐国、宋国。 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做莽山,在开元极北处,不在任何一个人族国度内,临近着由诸多种族组成的部落联盟——北莽。 至于脚下山峰……他却无法叫出名字,想来可能无名。 除了人族和其他种族,开元大陆上还有一种生物,叫做凶兽。 它们是开元大陆最古老的存在,也是所有智慧生物的天敌,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诸多种族的崛起下,凶兽们渐渐不敌,躲入了深山老林,为存续繁衍而挣扎。 即便凶兽族群落寞凋零,可依旧让诸种族时刻警惕,并将凶兽根据其实力,划分成九个品级。 一到八品还好说,九品凶兽就脱了“兽”的概念,有了智慧,被唤作凶灵。 而李江流之前喝过血、吃过肉的那头怪鸟,便是一头四品凶兽,叫做蛮蛮兽,为莽山独有…… …… …… 火堆燃起,李江流费力的将一根极长的细木,插入了蛮蛮兽的身体,推上临时组装起来的“烧烤架”,小心的控制着火候,不停向里加入新的木柴。 一番折腾他早已满身是汗,宇航服扔到了一边,被凉君捡起,拿在手中卓有兴趣的观瞧。 李江流见他如同小孩找到了新鲜的玩具,一脸好奇宝宝的摸样,心中不屑,但脸上不敢表露出一丝,只是恭恭敬敬、兢兢业业的当着烤串师傅。 他之前已从脑海里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也隐约知道了对方的厉害。 一个狠人,开元大陆极有名的恶人……只是对方的身份,任凭他怎么在脑中搜索,也查不出这个叫做凉君的人的具体身份,就像有人入侵了他的大脑,输入一段信息的同时也屏蔽了一些信息…… 一股焦香味传来,李江流在心中松了口气,判定所谓的凶兽,身上的肉原来也是由蛋白质组成,挺好,没坏了手艺。 他挑取了蛮蛮兽脖颈处最嫩的一块肉,撕下来后讨好的送到凉君面前,对方也不睬他,还是低头摆弄着李江流的宇航服,好半天指了指身边空处,示意李江流坐下自己吃。 李江流昨夜茹毛饮血,今天见到熟食早就馋到了极点,当下也不客气,把肉凑在嘴边大嚼特嚼。 吃了个八分饱,他将剩下的吃食放到一边,小心的对凉君问道:“您昨晚说,我是九窍之躯?这是怎个意思?” 凉君淡然回道:“还是先说说你来的异世吧,昨天我在你脑中看到了一些画面,现在听你详细说。” 看到了一些画面?这是什么意思?李江流开始不明白,不过他反应极快,立马想到了昨夜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怪事,以及自己脑中莫名其妙多了很多信息,还会说会听这个世界的语言……这定是和他有关了。 似是知他所想,凉君说道:“昨夜,我对你用了搜魂术。” 李江流听到“搜魂”两字,便知道了个大概。 想来这个凉君可用搜魂术,将自己脑中记忆送到另一人脑中,就如同黑客侵入对方的电脑里进行了重新编程注入了新的信息,可想而知,这黑客入侵对方电脑后,必定也会获知这台电脑的全部信息。 看来自己在他面前算是连裤衩都没穿,被了解的一干二净。 幸好他偷眼看去,凉君并未以对待妖物般的态度对待他,也没有多少惊诧,依旧一副扑克脸。 心中大定,李江流娓娓道来,将以前世界的新奇好玩的东西,挑了有代表性的讲给凉君听,一时间口沫横飞,有的没的都往外喷,说到后来他自己都开始控制不住,无比自豪的渲染科技世界的优越性,和历史长河中那些精彩独特的事件。 凉君初时无动于衷,但在李江流的口若悬河中,越听越是入神,不时还若有所思。 直到双月高悬,李江流才在嗓子冒青烟的情况下住了口。 凉君感叹道:“异世竟如此蔚为大观,还出过黑猫警长、葫芦娃、奥特曼这样独特的英雄,只是不知那机器猫又是何等高妙的灵兽,竟可以瞬间穿越时空,将白雪公主身边的七个小矮人毙于掌下,夺回公主,送于樱木花道做女宠,好可结交阿凡达为友,咳……可叹,可叹呀!”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不屑道:“可惜你那异世,世风日下,不修天道人命,却追那所谓科技的奇技淫巧,纵使人人富贵,但养就逐利之性,纸醉金迷,贪食好淫,供给皮囊,以至于光怪陆离,剩了满地的妖魔鬼怪,怪病频出,尔虞我诈,听你话里描述,怕是就算我赤教中人,也是有所不如,罢了,罢了!” 李江流对他的纯粹感性批判只认同一半,心中想道,那这开元大陆又有何好?就有一样,这里就永远赶不上。 想那岛国大片,风光无限,教化万民,锻炼其手,偶损两肾,又能如何?如你得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有个精神姘头。 忽地,他想起对方刚才话中“红教”二字,他对这两字有些敏感,听在耳中,脑海就有莫名的情绪,但仔细去想,却不明所以,没有相关的任何资料,奇怪下就问了凉君。 凉君冷下了脸,说道:“和你无干,听也无用,若有机会,你自会了解。倒是你,怎么没说为何来了此地?我在你脑中看到了一些场面,却不真切,像是你也记不清了。” 李江流有些哑然,不是不想说,是他真记不清自己为何会来此了。 他努力回忆着,想要记起些什么,但只要试图找出来此的原因,心口就憋闷的厉害,最后犟驴发了性子,动也不动,双目紧闭,力图找出点记忆碎片,顺藤摸瓜,答出一个“为什么。” 慢慢的,他心头浮现出一抹阴影,随后阴影渐渐扩大,蔓延包裹住了他的心脏,若有实质,紧紧一缩。 “啊!”的一声,李江流剧痛无比,冷汗瑟瑟而下,痛昏了去又疼醒了来,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反转腾挪,疼的七魂没了六魄,真如进了十八层地狱受百般折磨。 他一只手伸向凉君,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满是求助……或是求死。 但凉君在一旁无动于衷,冷眼旁观,任凭李江流疼到死去活来,最后要咬舌自尽,才探出一指,瞬间让李江流昏厥了过去。 看着瘫在地上如同死鱼般的李江流,凉君缓缓站起,探了探鼻息,知道没死,又用手掌在李江流胸口处摸了摸,脸上变了颜色,自语道:“还真不是装的,你小子遇到什么东西了,怎地那东西钻入了心脏里?连我都不能除掉?”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天,冷笑道:“看来也只有你才能有这种手段,不过,这是你落下的子,却又如此做,到底为何?你想让他死我面前?我凉君偏不!” 3.第3章 三日两窍.由虚化实 谁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李江流现在只要想到之前心脏传来的那种痛楚,就恨不得立马从这无名峰上跳下去。 为此他还藏了块尖利的石头,准备稍有不好,就一头磕死,总比受那无尽折磨的好。 凉君在他昏迷时又不知从哪抓来两只倒霉的蛮蛮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扔到李江流面前。 李江流知他意思,也知是他救了自己,虽然他在受痛楚折磨时也瞧见了凉君的视而不见,可结果是他活了,那就得领情。 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性格,有仇报有恩还,是头一条道走到黑的犟驴,这种性格让他一路从地面奔跑到太空,干掉了无数的挫折,折腾到了开元大陆。 心脏里还藏了个祸害人的东西……他想想就郁闷,蛮蛮兽也就成了他的出气筒,被生吞活剥,吃成了血盆小口。 凉君看着他吃肉的摸样,满意的点了点头:“吃饭够快,够省时间。” 李江流得意一笑,心说小爷算半个空军,体检时查过牙口…… 他乱七八糟想着,凉君忽然说道:“那就来吧。” “来?去哪里?”李江流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有病,心脏有病,不想死,就得练好身体,否则只有半个月好活。” 李江流吓了一跳,问道:“真有这么严重?” 凉君也不说话,只是冷眼看他。 “能治好?” “不好说,但起码犯起病来不会再那么疼。” “这就行。”李江流认真的点了点头,同时内心产生了一丝期待。 虽然不明白为何对方要来帮自己练身子,可是凭借记忆,他也知道凉君口中的“练”,都是一些了不得的东西,起码自己在以前的世界里是没可能遇到的。 …… …… 凉君用口述,给李江流说了一下开元大陆武者和修行者的不同,和境界的大体划分,还有一些算作大路货的基本知识,然后就没了踪影,让李江流偷偷翻遍了无名峰也没找到他藏到哪里了。 只留下话,让李江流先自悟三天,之后有不懂的再问。 李江流站在来时砸出的圆形天坑里,赤膊站在上面,不停用脑中的回忆对比凉君说过的话,大致整理出了一个头绪,并反复咀嚼其中滋味。 开元大陆的人族强者分为两种,武者和灵者,前者为后者基,虽然成就不同,但开元大陆有志向的年轻人都要先从武道修习,打磨筋骨、炼筋洗髓,从而为成为灵者打下肉身基础。 而如想练就具有灵者资质的肉身,便要先从打开身体窍门开始。 人有七百二十个穴位,却仅有七个窍门,分别为太溪、承山、凤阴、雷鸣、正印、大阳、寡目。 对应着这七个窍门,又有四个境界。 分别为淬皮、炼骨、锻筋、洗髓。 开启太溪、承山两个窍门,是淬皮境。 而打通凤阴、雷鸣,这是炼骨境。 锻筋境有些特殊,只需打通正印一个窍门就好。 而大阳、寡目两个窍门,便是进入洗髓境,打开成为灵者大门的钥匙。 “总体来说,人有七窍九脉,先要开窍,后要通脉。开窍者,纳天地元气入体也,气在哪?元气无处不在,你若闭门寻它,它不见,你若开门,元气自来,收入囊中,元气入怀,遍体游走,通畅自在,向前一步可通灵,向后一步可延寿,为武者根,灵者基,最是重要无比。” “还有九脉……” 李江流在脑海里自动把后面的略过去了。他不是好高骛远之人,自己虽然在以前世界身体强于常人很多,可到了这开元大陆,各个都有两把刷子,何况还有类似凉君这等异人,自己以前那点玩意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要说九脉,自己现在就连一个窍门也没打开,听那冷面凉君曾说过,在开元大陆,像是自己这般年纪还一窍不通者,基本上就属于废柴,要不是为了让自己治病,凉君实在懒得搭理。 还是从头练起,务实点的好,至于修行,成为灵者,咳,自己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活在当下、活下来才是根本。 接下来便是要先想想开窍的事。 在以前世界,他对人体穴位有着模糊的一知半解,不过也可以确定,开元大陆里的七窍和他所知的不同,此七窍非彼七窍,自己万不可有任何的经验主义。 好在凉君临走前说了几句关于开窍的话,只是这人不知不喜教基础课还是糊涂,竟然没告诉李江流先从哪句话开始练,而现在他人也不在,让自己何处去问? 没了法,李江流只好先颤颤悠悠的开始自我摸索,同时想到,既然凉君未说先后,那便先开哪个窍都成吧? “右手小指抵住无名指根缝,左拇指按住虎口,待两手腕血脉不通,自酸麻处着眼,观想审查,口中含津,酸麻感游走到臀,而后,盘膝而坐,让酸麻感退去,反复三次,交叉处便是此窍门所在位置。接下来,只要让……” 李江流按照凉君说过的话,一板一眼的做了起来。 半日功夫后,他就心无旁骛,沉浸其间,就在他完成整个过程第四次的时候,满头发丝竟然飘飘而起,随后,就在入夜前,他身周又围起一层可见的旋风…… 三日后。 凉君不知从何处回来,身上有血,手中拿着三头大小不一的蛮蛮兽,看上去像是端了一窝。 李江流躺在坑边,浑身疲惫至极,见到凉君也不多话,抢过他手中蛮蛮兽就饮血吃肉,流出的血打湿了衣衫也是不管。 仔细算算,他从文明退化到野蛮仅仅用了五日不到,标准的斯文扫地。 凉君打量了他一眼,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他将李江流晾晒在这里三日。一是去去这小子一身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让他知道,就算想要在开元大陆成为普通的武者,也是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所以他临走时并未将话说全,将窍门所在位置和开窍的顺序告诉他,算是杀威风,挫锐气。二是也想知道这开元仅见的九窍之人到底有个怎样的悟性,如空有个壳子,却是个猪脑袋,最简单的太溪窍都没找到,那自己也就不用费心教他,随他是何原因来此,也叫他自生自灭,甚至晚上自己就杀之了事。 可没想到瞧这小子摸样,既没摸到窍门位置,也没勤加努力,难道自己真是浪费之间?别说传说中的九窍之体,就算山野村夫也总能摸到太溪窍的边吧? 凉君生下来就天赋过人,加上绝顶的聪明和努力,成就他身为开元大陆至强者之一,不知多少号称天才的青年俊杰想要拜在他门下,都没被他放在眼里,而今他好不容易施教于人,还摊上一个蠢货,可想而知,他心中阴影面积不比那天坑小多少。 李江流不停啃食蛮蛮兽的胸骨,饿的恨不得敲开吸髓,凉君忽然走到面前,抬手就是一指。 扑棱棱。 李江流如同长了翅膀,腾空飞起,重重摔落在天坑中央。 也不见凉君怎么动,转眼间来到近前,又是一指头,将李江流碾入坑中,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此没用,就这样死了吧。” 李江流没想到这人说变脸就变脸,指头动动就把自己打的这样惨烈,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无一块好地方。 他大怒道:“你个开元精神病院跑出的疯子,如此欺负爷爷,你抬头看清楚,是不是天上掉下来个李祖宗。” 凉君好战,自在开元出世,大战小斗打了数百场,无有败时,友也好、敌也罢,见了他只有恭敬畏惧,哪里见过人敢骂他? 所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李江流说话的意思,心脏气的发炎,便准备使个酷烈手段,让这异世之人也晓得开元大陆也有大能手段,定不输于葫芦娃和奥特曼! 他手指刚动,突然脑中一闪,“咦”了一声。 如拎死猪,他把李江流倒吊着拽起,手指顺着李江流脚底摸去。以李江流不怕打不怕杀的混不吝性格,也被他的指头惊起一身汗毛,告饶道:“凉大神仙,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吧,我不好那口呀!” “闭嘴!”凉君瞪了他一眼,轻轻将其放下,语气平静道:“你何时通的窍。” “就在你来前,也不知通了什么窍,反正饿的厉害,没了力气,就躺在那里等你拿吃的过来。” 凉君半眯着眼睛,好半天喃喃自语道:“未通太溪,先通承山,未过凤阴,便至雷印……三日两窍,窍门刚开,便由虚化实,入体元气凝练的有若实质,这就是九窍之人?这就是九窍之体?若有时日,谁还会是此子敌手?可惜,可惜!反正他也命不久矣,不如我就把这人的身体……不行不行,我那日发过誓言……我……” 他说到后来已是声不可闻,李江流没有听到,他心中也不关心,只希望自己的表现算是交了差,别再让这疯子发神经就好。 凉君脸上忽晴忽阴,食指微动微收,一会狰狞一会平静,看上去有些骇人,李江流也不敢说话,只是呆呆看他。 “咳!”万般思、千般愁,都化在这声叹息中。 凉君转身便走,临了留下一句话。 “你的命暂时可保住,但也只保不到两年,若想接着活,只能看你造化了。” 4.第4章 正印窍开.锻筋自来 莽山无名峰上,凉君盘膝而坐,而天坑中间,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笼子。 笼子通体由敦厚的蛇纹木搭成,每根木头都需两人合抱,看上去沉重无比,是凉君用了半天时间从峰下取来的。 当时李江流看在眼中,觉得极为震撼,没想到真有人只凭气力就可做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无名峰之高,直插云霄,李江流从峰上往下看,心中估摸就算自己直接跳下去,怎么也要半天才能摔死,凉君从封顶到峰下砍木,将可比电线杆的木头从峰下带回……这哪还能算个人?! 至于那笼子,他初时不解其意,后来越看越不对,而且听那超级怪人的意思,是给自己打造出一座自带全景天窗的练功房,同一些稀奇古怪的凶兽互博。 这不是让自己找死吗? 他脑中立马闪过不少小说和电影片段,尤其定格在罗马角斗场的画面上。 在那空旷的角斗场里,达官贵人们舒服坐在岩石搭起的台阶上,看着场中那些可怜的奴隶或是战俘,同一只又一只的猛兽进行着生死搏杀。 活下来的不过得到些从看台投掷下的水果、手帕,而死的一方只能被拖到水沟里变成腐尸。 不行,老子虽然被那怪人判定命不久矣,可以没说得立马死,不至于做那玩命的勾当。 他想抗议,他想祈求。 但还是被凉君一声不吭的扔到了木笼里。 …… …… “打不过就要闪,闪不开就要抗,抗不住就要准备死,但死前也得咬下两块肉。” 凉君在笼外悠然自得,真真像看戏一般。 李江流咬牙切齿,恨不能言,骂不能出口,只是紧张的看着对面的那只蛮蛮兽,同它保持着距离。 对面那头怪鸟他吃过不少,甚至昨晚还烧烤了一只,这头还没自己吃过的那些大,却和自己吃过的都不同。 他吃的是死的,这只却是活的。 蛮蛮兽用三只利嘴中的其中一只,把自己的身体固定在木笼顶上,四只翅膀不停煽动,也在打量着笼内那满脸煞白的人类。 它脑中不多的智慧不停运转着,有些不解,那人类本来无甚可怕,却浑身散着一股讨厌的腥味,它闻的出来,那是自己族类死前留下的一点怨气,若如此来看,这人可是杀过不少自己的同族?起码吃过同族的肉。 想到此点,笼内的蛮蛮兽极为愤怒,凶兽间弱肉强食本也正常,就算死在人族之手也不稀奇,可各族有各族的菜谱,你个弱小的人类还把我们当美餐了?! 它从嗓子中间发出一道尖利的叫声,随后身躯摆动,直直扑向李江流,准备将他一击凿穿,开膛破肚,吞进肚中,化成一泼臭屎,拉在外边那人族强者的脑袋上。 李江流怎能随它的心愿? 见蛮蛮兽带着腥气凶恶的扑下,他就地一滚,将将擦着利嘴躲过。 此时他已经开了两窍,分别为承山窍和雷鸣窍。 对一般武者来说,开了炼骨境的雷鸣窍,对上二三品凶兽可尝试击杀,对上四品凶兽也能保命。 可李江流身在木笼,一无处可逃,二他的雷鸣窍虽开,却是假的,原因便是未打通凤音窍,未尝到炼骨境的妙处和随之提升的力量。 所以一时间险象环生,被蛮蛮兽的羽翅连连抽打,身上被对方的三只利嘴划出了数道血痕。 “再不帮我,一会就真不知怎么死了。”李江流滚到木笼边,浑身带血,看上去很是凄惨。 凉君呵呵一笑,不急不缓的道:“那就死了,你天天吃它,却还怕它,亏你九窍之体,连个四品凶兽也对付不了,若是哪天我让你下峰,遇上凶险百倍的事,那时又怎办?” 什么狗屁九窍之体,李江流现在哪里还有心思体会这个,晓是他身体素质放在以前世界出类拔萃,还是教授口中说的“开了基因锁”的人,现在也是大汗淋淋,体内气力消去了大半,只有逃命之术,无有退敌之功,打来打去就是那么几下,就连蛮蛮兽也摸到了规律,愈发凶狠,每一下都朝着要命地方去。 见凉君见死不救,他心中知道算是到了绝路,把生死念头抛开,也发了狠。 李江流已经明白,自己以前那套东西拿在这个叫做开元大陆的地方是无用的,他也许可勉强对付一头猛虎,却连蛮蛮兽的边都够不到,想来得将凉君口中说的,藏在窍里的气力给逼出来,也许方可有条活路。 想到这处,他努力冷静下来,脚步不停,在笼内和蛮蛮兽周旋闪躲,心中默想凉君之前教他的那些口诀。 太溪、承山、凤阴、雷鸣、正印、大阳、寡目。 每个窍门都在身体上有相对应的位置。 承山在腰处,差不多就是脊椎骨最末端,而雷鸣对应在脖颈处,其它的……李江流暂时还没找到,更没打开,可他脑筋急转,从结果倒推。 蛮蛮兽体型虽然庞大,但极为灵敏,在笼中闪转腾挪,自己连根羽毛也碰不到,就算自己开个淬皮境或者炼骨境,气力变大,恐怕也难以将它击杀。 而如果……自己也能跟上对方速度呢? 速度……以及灵活性,哪个窍门可以帮助自己迅速得到这两点? 他这么想着,体内已经起了变化,似乎应他召唤,已开的承山、雷鸣两窍之中,分出两股元气,相对而行,汇在一起,凝成麻花状,在腹内停留片刻,结伴而行,瞬息间没入一处地方…… 正印窍开,锻筋境来! 李江流浑身冰凉,转而极热,如同冰火交加,五脏颠倒旋转,体内肉筋忽长忽短,酸麻无比后,又是通体舒服。 这变化瞬间完成。 李江流只感一时间快活无比,胸中战意滚滚,发出一道狼嚎似的吼声,吓的对面凶兽也是狐疑的停住。 他嘿嘿一笑,扭扭腰晃晃头,心中已知又有窍开,而且好像入了那所谓的锻筋境。 他体内力量充盈,脑中反应速度较之前快了十倍,眼中蛮蛮兽不再可怕,甚至还能看清二对翅膀上的羽毛…… 他现在也无时间仔细去品,对着不远处的蛮蛮兽勾了勾小指:“再来。” …… …… 这边他得意洋洋,那边的蛮蛮兽眨了眨三只拳头般大小的眼睛,一改之前的张牙舞翅大开大阖,谨慎起来,忽地从红通通的眼中射出三道幽兰的火! 撤步下蹲,一股灼热的气流从头顶划过,李江流立马闻到了焦糊味,知道少不得被烧掉了一小片头发。 他被吓得一身冷汗,前几日凉君负责抓,他负责吃,只觉得这叫蛮蛮兽的怪异大鸟和野鸡也差不太多,也许有几分蛮力,可还不是手到擒来? 现在自己亲自和它面对面,才直观的感受到了压力,如不是自己在前一刻打开了正印窍,那三道幽火是说什么也躲不过去的。 他收起轻视,双腿用力,一步就跳跃在空中,来到了蛮蛮兽的头顶。 蛮蛮兽没想到看似弱小的人类身形竟能这么轻快,吓了一跳。 如果李江流现在能跟着踢一脚,少不得叫蛮蛮兽吃些苦头。 可他本意只是跳到蛮蛮兽侧面,避免对方接下来的“扫射”,却没想自己现在身体已和之前大为不同,爆发力大大提升,跳起的高度比记忆中奥运会纪录还要多出一倍! 他看着脚下同样有愕然色的蛮蛮兽,想要做其它动作已经迟了,只得本能的在空中屈膝,摔落在蛮蛮兽的脑袋上! “咕咚!”一人一兽皆是摔在了地上。 李江流拿自己做了人肉炮弹,占了些便宜,压在蛮蛮兽上面,砸出一拳,正好打在这怪鸟的一只眼上。 一拳一血坑,蛮蛮兽疼的一声哀嚎,用其余的两只眼睛继续射出幽兰之火,近距离对李江流发动了致命一击。 幸好他早有防备,一拳打出后也不恋战,横着跃起,恰好躲过了两道幽火。 蛮蛮兽无足,落地后就用四肢翅膀交互着前行,见那人类把自己打瞎后想要逃跑,也发了狂,拿两只翅膀点地为轴心,剩余的翅膀横着抬起,如同上了发条的陀螺,整个身体快速旋转追向李江流,意图利用惯性和坚硬的翅尖,把李江流给绞杀了。 木笼内的空间能有半个篮球场大,看似不小,但蛮蛮兽移动的速度极快,李江流感到无从下手,只能尽力躲闪,好几次都险象还生。 但慢慢的,李江流感觉自己的反应速度越来越快,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也大为提高,眼睛也渐渐能看清蛮蛮兽的动作了。 再片刻,李江流死死盯住犹在旋转的蛮蛮兽,看到个机会,一个虎扑,冲到近前,双手险之又险的从蛮蛮兽双翅中穿过,一把抓到对方脖颈,一声低吼,干净利落的掰断了蛮蛮兽的脖子……要害受了致命伤,蛮蛮兽连声惨叫也没有,“咕咚”一声,如同块木头一样倒了下去。 四品凶兽蛮蛮,扑街。 5.第5章 武道三境.天坑深处 此战让李江流身上受了不少伤,养了一周伤口才结疤。 可就在他伤口刚愈合的夜里,凉君又将不知从哪抓来的两只蛮蛮兽放进了木笼,一脚将死活不愿意进去的李江流踢入笼中。 一个时辰后,凉君开了笼门,李江流摇摇晃晃走出,满身是血,却活了下来。 他在同两只蛮蛮兽的搏杀中又开了太溪窍,加上之前打开的承山,终于入了淬皮境。 这次李江流足足休养了半个月,身上新增几十道伤疤,可这伤疤并未持续太久,不过两日后,他就如同蛇蜕皮般,全身皮肤寸寸脱落,露出了里面新的肌肤。 当时李江流有些惊慌的去询问凉君。 而凉君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留下一句话:“此为淬皮境巅峰。” 半个月过后,凉君又没了踪影,再回来,笼中多了一只独眼猴。 于是,李江流又被踢进了木笼。 一个半时辰后,李江流双腿皆断,躺着被凉君从笼里拖出,凤阴窍开,入了锻骨境。 这次他伤好的极快,只用了两晚便可重新走路,但他还是假装受伤,避免再被凉君扔进木笼。 却被凉君一眼看破,并且告诉他:“既然已是锻骨境巅峰,那以后你便最多只可养伤一日。” 李江流自此,迎来了真正的苦难。 第二日,他又被关进笼子,笼中又是独眼猴子,只是这次是三只…… 第三日,两只蛮蛮兽、两只独眼猴。 第四日,…… 第五日,…… 他不知自己杀了多少只蛮蛮兽和独眼猴,杀到后来这两种凶兽只要一见到他,便如同见到了天敌,宁可一头撞死在木笼上,也不同他交手。 这时从第一次入笼算起,已过去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中,他开了太溪、承山、凤阴、雷鸣、正印五窍,武道上入了淬皮、锻骨、炼筋三境。 他并不知道,自己只用三个月便通五窍,入三境意味着什么,但却能从凉君偶尔露出的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做了些了不得的大事。 可李江流却丝毫不敢沾沾自喜,因为他无论怎样尝试,都无法逃离凉君伸出的一根手指。 那些凶兽也是不能。 他和它们被这根指头聚拢在一起,在这根指头主人的面前死命搏杀,也有时尝试过逃出笼子。 却都被这指头轻轻一拨,便绝望的倒飞了回去。 所谓蚂蚁撼树,便是如此。 …… 就在李江流同蛮蛮兽和独眼猴的组合相看两厌时,凉君抓来了一只山蝰。 山蝰为六品凶兽,身似蛇,有八足,无头,目在腹部的两边,浑身利刺,力大无穷,可吞吐毒瘴,一般武道之人,除非洗髓境,否则无有敢与之相敌者。 李江流自觉走入笼中,和山蝰两两对视,静默了半个时辰,都是一动不动。 再半个时辰,李江流朝着笼门看了看。 凉君摇了摇头:“它还没有死。” 李江流道:“它可以杀死我。” 凉君道:“你可以试试,也许可以活。” “它杀死我的同时,我也可以杀了它,所以我们都没有动。” “因为只要动了,我和它都得死。” “如果以死亡为标准,我和它都会是赢家,而赢家可以走出去。” 沉默了片刻,凉君点了点头:“有理。” …… 这日后,凉君便将笼子拆了,并告知李江流,之后可自行摸索剩余窍门修炼了。 这让李江流兴奋了一阵,不过很快就意兴索然,陷入沮丧。 因他不久前打开了寡目窍,获得了可以对自己身体内部进行内视的能力。 知道自己还有一步便能洗髓,那一步的距离就是大阳窍。 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打通这个窍门,连尝试都是不敢。 因为大阳便是心,大阳窍也就是心窍,而李江流心中有一未知异物。 异物堵在心中,很痛,痛则不通,不通就无法开窍,不能开窍就进不了洗髓境。 更要命的是,他已发现,如他无法将心中异物取出,任由异物将心脏弄的支离破碎,那就还只有一年多好活…… 他要死了,这是李江流沮丧的来源,也是他最大的心病。 …… 苦思一夜后,他停止了修炼,开始用双手挖天坑。 凉君看在眼中,也不管他,每隔几日就会下峰一阵,抓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凶兽放在峰顶。 李江流饿了便吃,困了就睡,心无外物,将一切精力都放在了天坑上面。 他自从开了五窍,身体素质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用手掘地的速度,可比小型挖掘机,不过五天,天坑四周就出现了几十个极深的洞穴,李江流就如同地鼠般,在这些洞穴里钻进钻出,忽而皱眉,忽而摇头。 直到第六天他才笑了起来,喊了一声:“原来在这!”随后他把旧的洞穴弃之不理,在天坑中央偏左处,挖出了一个可容数人通过的深坑,一头扎了进去…… …… 拽掉已经变形的密封舱舱门,李江流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凭借着记忆,他找到了电源总开关,推了推,发现没有动静,手便顺着滑下去,找到了临时电路系统。 灯光亮起,不明亮,昏黄。 李江流初步检查了一下舱内状况。 发现飞船内所剩能源已经不多,调节器进行了分流管制,将大部分能源保留给了推进器,除了核心设备,其它都无法使用。 空气更新、废水处理、温度和湿度控制等生命保障系统都早已报废,载人舱内极为闷热,只有少量空气可供呼吸,若是以前的他,现在定是要窒息而死了。 虽心里有准备,可看到眼前一幕,李江流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于是断了心中最后一丝念想,专心找起此行的真正目标。 没用多少时间,他就找到了一个半人高的金属箱,上面画着一个红色的十字。 李江流大喜,将金属箱拉到舱内总控制台前,找到了一处接口,把箱子对接上去,又打开了控制台的开关,连续点击键盘。 咯吱一声,金属箱发出一阵难听的摩擦音,向四处展开,露出了里面一整套的智能化微型诊疗手术台。 他迫不及待的凑了过去,脱下衣服,将连接在线路上的圆形贴,贴合在了身上。 微型诊疗手术台运转起来,不停将各种电流、微波探入他的体内,在屏幕上弹出了一连串数据。 他慢慢看着,发现所有有关他身体的数据指标,都显示为“未知”或是“错误”,想来是自己在开元大陆莫名其妙开了五个窍门,导致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从而让这智能机器无从判断。 他耐心等待着,终于在繁多的数据中,出现了一组红色信息——这表明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出了问题。 正是心脏处! 李江流深吸一口气,停止了仪器的继续探测,将手术刀安装在纤细的机械臂上,又在控制台上输入了一组密码和指令。 屏幕上弹出了两个字,“是”和“否”,他选择了前者。 于是,一根针头探出,将一小管麻醉剂注入到了李江流的体内。 很快,他昏昏欲睡,眼皮渐渐合拢……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刻,舱内灯光忽然闪烁起来,由黄转红,在舱内投射出一片诡异的红色。 而那钳着手术刀的机械臂,也瞬间停了下来,随后,没有按照输入的指令,去取心脏里的异物,反而慢慢上移,来到了李江流的脖颈处…… 将冰凉尖锐的手术刀,以机器特有的匀速,缓缓插向了他的动脉! 6.第6章 最红的心.最狠的人 过量的麻醉剂源源不断输入李江流的身体。 冷厉的刀尖点上了他的动脉。 巨大的危机降临,下一刻他便要死去。 李江流却浑然不觉,整个意识嵌入了一段记忆碎片里—— …… 观察者号像一粒随风飘起的尘埃,沿着预定的轨道飞行。 舷窗外是永恒不变的无声暗黑,唯有例行公事的检修设备,才能将李江流心中无限膨胀的孤寂感排解出去。 在永恒的宇宙中,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每次设备检修完后,就在舷窗边看着远处的星河,发一整天的呆。 星河的长度是以光年计算的,可在宇宙无限的空间里,在李江流的眼中,它也只不过是一条纤细的彩带。 蜿蜒缠绵,若远若近,里面藏着的无数颗星,就如嵌在果冻里的果粒,散发着幽蓝的荧光。 只是今日,他眼中的星河却变成了红色。 确切说是血红的。 他贪婪的看着恒古宇宙中的奇景,有些遗憾自己手中没有高清摄录机,否则将这红色星河照下来,必定是一张足以夸豪一生的珍贵照片。 可能很久,可能片刻,红色星河绽放的光芒开始黯淡下去。 他也有些困倦,就不舍的收回目光,准备睡上一觉。 就在他转头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 怎么舱内的灯光也都变成了红色的了?而且……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他脊椎处升起,蔓延到整个身体。 他的身后是舷窗。 他脖颈机械的转动,努力向舷窗看去,瞬间张大了嘴。 舷窗外有一束红光,如烟如雾。 光里有一只眼睛,冰冷平静。 眼睛静静贴在舷窗上,和他互相对视。 下一刻,这束红光钻进了舱内,钻进了他的体内,最后钻进他的心脏。 于是他感觉,心脏碎了…… 舷窗外的星河在他眼中开始舞动,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成了无可计数的光束集合体。 光耀星河…… 这是他最后的记忆。 对李江流来说。 这也是一切的开始。 …… …… “这便是你口中所谓的飞船?是它将你带来此处?”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将李江流从沉睡中拉回,凉君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面前,正打量着载人舱内的事物。 血红的灯光、过量的麻醉剂、锋利的手术刀,全部还原到初始时的样子,甚至智能手术台的机械臂,又回到了李江流的心口处,一副要将异物取出的摸样。 李江流感觉头脑昏沉沉的,摸了摸心口,发现并未有刀痕,一愣下,在控制台上连续输入了修正指令,一大串红色的字符弹了出来。 原来是程序错误,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李江流暗叹一声,以为操纵手术台的控制程序也失了效,不免心中更加沮丧,失去了借助科技取出心中异物的希望。 他无精打采的对凉君说道:“这艘飞船同我一样,都是莫名其妙的来了这里,并不是谁带谁来。” 他想起了那道有若实质的红光,知道那便是心中的异物,但却无法对凉君说起,因为这太过怪异,连自己都不明白那是什么,又怎向对方解释? 打量着周围已经变成废铜炼铁的各种设备,凉君动容道:“你那异世果然有些门道,可以物载道,让你这普通人也变成了天鹰,飞来飞去。” 李江流神色黯然,强打精神笑道:“可惜也没什么用,花费无数人力造了这个东西,像是就为了要来见你。” 他说的无意,凉君却听得有心,心头一动,有话想问,却忽然住口,耳朵动了动。 凉君笑道:“想我藏了这么久,终还是被他们找到。” 李江流奇道:“你指的是谁?” “一群蝼蚁。” …… …… 李江流所在的山峰无名,却是莽山最高峰。 无名峰危石狰狞,山壁陡峭,如刀砍斧劈,滑不落脚。 就算李江流开了五窍,入了三境,自问可揍蝙蝠侠,却也不敢尝试攀爬,只能停留峰顶,期望有日凉君开恩,将自己带入峰下,好去开元红尘里玩耍一番,好过在这里做喝风野人。 除了能飞的蛮蛮兽、善于攀爬的独眼猴和整天扑克脸的凉君,他就没再见过其他人或是兽,这未免有些太过孤单,连打个斗地主都是不能。 但在此时,他却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为何这鸟不拉屎的荒峰峰顶,会突然出现上百个带着狰狞面具,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拿着长刃的灰衣人?而且瞧那些人的摸样,都像是刚爬上来的,不少人手上还缠着攀山用的抓钩。 一个站在最前面戴着鬼面的大汉似乎还对他指了指,像是说了些什么,然而李江流还在惊诧中,并未反应过来,让他大汉的举动变成了独角戏,很是傻比。 凉君就在他的右侧,优哉游哉的向前走了一步。 那上百人齐齐退了一步,以手中兵刃护胸,显得异常畏惧。 既然畏惧,便不敢言,都沉默的跪了下去。 “拜见凉君!”他们跪的膝盖疼,也不见凉君说话,于是齐声喊了出来,像是壮胆,却又虔诚。 “恩,见过了。”凉君说道,然后呵呵笑了起来:“既已见过,那就走吧。” 鬼面大汉带着颤音说道:“赤君有请,请凉君下峰。” “不下不下,都住习惯了,也清净习惯了。”凉君摆了摆手,随后他蜷起四根手指,只留下一根。 李江流记得这根指头,指尖里像是藏了一座山。 下一刻这座山便压了出去。 本来围在四周,跪在地上的一大群人,突然一声不吭的趴了下去。 他们成了摊在平底锅上的鸡蛋,身体从“块”变成了“片”,瞬间死的惨不堪言,和峰顶的土石混在了一起。 李江流被这一幕震惊的无法言语,有风吹过,厚重的血腥味被带了出来。 “哇!” 他蹲在地上呕吐不已。 …… 饶是李江流自诩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眼前这地狱般的场景里,不适感也是过了许久才消失。 他呆坐在坑边,不明白那些人是谁,凉君为何又将他们全部残忍至极的杀死。 他想问,却有些不敢。 凉君杀完人后心情很好,第一次动手,做了顿火烧蛮蛮,见李江流在一边枯坐到双月高悬,眼中全是疑问,便开口道:“害怕?” 李江流沙哑着说道:“有点。” “我若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来杀我。” “他们只想请你下去。” “下去后呢?请我吃顿丰盛的晚餐?他们是赤君脚下的蝼蚁,就是来送命的,让更多的蝼蚁闻到风中传出的血腥气,从而确定我就在这里。” “赤君又是谁?” 其实他对此已有答案。 那日凉君对他用了搜魂术,看到了他的记忆的同时,也传递了一些记忆片段过来,让他能开口说话,让他能知道那群惨死的人和那个叫做赤君的人究竟是谁。 赤君,便是赤教的魔君。 赤,代表最深的红色,而最深的红色便是血。 所以赤教又叫血教,让人谈之色变,教众遍布周、宋、唐三国,行事诡异邪恶,是开元大陆地下世界里的庞然大物。 既然知道,便不需回答,凉君指着快烤焦的蛮蛮兽说道:“吃饭,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继续吐。” 7.第7章 且谈且杀人 李江流趴在悬崖边上,眯着眼睛,看似冷静实则紧张无比的看着峰下,嘴里嘟囔着一连串的数字。 “三十七……六十……七十二……。” 片刻后他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趟过一条由上百人命铺出的血路,找到了盘膝坐在天坑边的凉君。 凉君正抬头看天,表情似悲似喜,像是陷入了某件往事。 他在很多人眼中是个狠人,但狠人不一定是恶人,却一定很懂得怎样杀人。 这样的一个狠人,就这样以颇为言情的姿态,呆在由自己杀死的上百人尸体中,便如同一场荒诞剧中的男主角。 李江流怔怔的看着他,心说就我一个观众,你这派头摆的实在浪费,有些不满的说道:“这次有九十二个人向上爬,带头的好像是个受过戒的和尚。” 凉君回道:“竟连佛宗也有弟子入了赤教,不错不错,还算有些手段。”他看向陪伴了自己三个多月的年轻人,笑道:“是九十三个,你没发现的那人,打通了九脉中的两脉,是个修行人,也就是灵者,他遮蔽了你的耳目。” “不过也算不错。”他眼中多了一丝欣赏,“你仅仅开了六窍,就能有如此目力,不亏是九窍之人,只是可惜,你心有异物,打不通大阳窍,否则我定要看看,七窍之后,那两个窍门有何作用,而那九窍之体,又是何等玄妙。” 李江流没想到他此时还有这等好奇心,心头越发不悦,说道:“就在咱们聊天的时候,那些人离得咱们更近了。” 他低头随手捡起了两块石头,将其中一块塞入凉君怀中,表情极为认真的说道:“一会你守东面,我守西面,咱们先把两侧的人砸下去。” 凉君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很是喜悦,还顺手将石头捏成了粉末。 李江流举起石头的手僵在半空,想起了对方手指中藏的那座山,有些尴尬。 沉默片刻后,他假意咳嗽两声,再也忍不住心中疑问,说道:“他们为何来杀你?你是否也是赤教中人?” 凉君似乎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叹了口气,意兴索然的说道:“以前,算是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落在李江流耳中却是回味悠长。 他在峰巅,半个神仙,赤在红尘,恶名在外,听者无以安枕,能相遇在此,想来就在于“以前”二字。 这定然是个漫长的故事。 想让自己知道的,凉君施展搜魂术时,通过输入的记忆已告知自己,自己现在不知道的,便是凉君不愿讲的。 他不想讨嫌,况且那九十三个人也爬至了峰顶,实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一码的灰衣面罩,上峰后颤颤兢兢的凑成一堆,看上去重重叠叠灰土扬尘,如同自莽山脚下吹来的一片尘埃。 他们脚下是之前死者的血肉,还有些骨头渣,这九十三人站在上面,像是自己进了屠宰场。 实际上也是如此。 不少人上峰后就害怕的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满脸,磕头的、作揖的、声嘶力竭高喝怒骂的……他们来之前有些幻想,以为之前的同伴并未死绝,那狠人在峰顶呆了十年,该被磨平了一些性子吧?哪知道这狠人的手段一如既往的让人绝望,脚下的血肉,恐怕就是自己的下场。 凉君并未起身,觉得有些累,不想搬出指尖那座山,就示意他们自己跳下去。 对方给了生机,却无人理会,只是苦苦哀求,想要多呆片刻,再有人上来杀他们就好,自己这群杂碎就请凉君大人当没看见吧。 见凉君神情不耐,人群中走出一个和尚。 他大口呼吸,勉强镇定下来,跪下说道:“您老应也知道,我等前来实非所愿,都是教中那些不愿先露面的护法,打发我们来送死,不过指望在我们死后,能消消你心头杀气,他们再来,好同您好好说几句话,我等家中老小皆在教中,如就这样跑了,全家上下一个也活不了,还请开恩,让小僧和您讲上两句在回去,也许就能让跟来的护法手软,只去了我们这些命,不至于祸及家人。” 凉君看着和尚头顶的四个戒疤,打趣道:“你是哪宗哪寺的和尚,竟入了赤教,也不知手里犯了多少杀戒,却和我在这讲理,还全家,你个和尚还有家,莫非是花和尚?” 和尚见那狠人嘲讽自己,无比欣喜,毕竟对方是骂不是杀,自己显然还能继续说话,于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因小僧生父在律宗林云寺做居士,所以我在婴孩时便在那里剃了度,懵懵懂懂的当了十几年和尚,偶得红尘妙处,一发不可收拾,恰好认识了一位朋友,身在赤教,同我讲了教中各种玄妙,自此小僧死心塌地的入了教,和宗门断了关系,只是从小习惯了这身打扮,让您老误会了。” “误会个屁。”凉君忽然怒了起来,指着那和尚骂道:“你们这些秃驴,哪个不是假仁假义,处空门,断红尘,自己得了一身清净,却去搅合别人,这也不对那也不好,拿言语杀人,想来你也是个缺德种!” “噗”的一下,和尚头皮飞起,带起的筋肉鲜血淋了他一身,这和尚也不知道疼,眼睛直勾勾瞪得溜圆,带着满肚子没说的话,重重倒了下去。 像是风吹麦浪,在这和尚身后的那些人,连成片的摔倒在地,眼睛凸出,血顺着嘴角流下。 凉君随后一步从峰顶跃下,瞬息间又跳了回来,手中抓了一人。 被抓之人没带面罩,是位老者,打扮和之前那些人不同,穿着蓝袍,只是在袖口处多了两道火焰图案,这老者开始时面有惧色,待凉君脚一落地,转而镇定下来。 凉君冷笑道:“你便是逼这些人上来送死的护法?用这么多人命换我听你讲两句话?世人说我狠,我看你也不差哪去。” “不敢同凉君比。”老者也不挣扎,任由凉君把他抓在半空,说道:“赤君让我带话,向凉君讨要几样东西,前几样都是教中事物,放在凉君身上本也应该,所以不急,但后一样赤君要的却急。” “哦?何物?” “便是这个人。”老者说完,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旁默然不语的李江流。 “他有何用?”凉君将老者扔在了地上。 松了口气,老者起身说道:“三月前,肉肘子开口说了话,提到了他。” 李江流眯了眯眼,脑中浮现出肉肘子的资料。 肉肘子是赤教智囊之一,是个天生没有腿的畸形胖子,脑袋和身子一般大,像是两颗超级大的冬瓜摞在了一起,贪吃,吃饱了才说话,说的都是奇怪的话,但事后证明,那些奇怪的话都是真的。 而这样一个可怖恶心的怪人又怎会认识自己? 凉君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让那头满脑肥肠的猪说话,花了什么代价?” “给他吃了三十条宋人的胳膊,二十二条唐人的腿,五双周人的眼睛,还有一百条莽人童女的舌,肉肘子将它们煮成一锅,大吃了一天一夜后,说有孤星在莽山最高处下落,还带了一个人,杀之夺魄后,同凉君身上的一样事物混合在一起,便能得到赤君一直所求的东西。” 老者说话时双眸空洞,语音生硬,便如木偶。 凉君大笑道:“荒谬荒谬!没想到他还不死心,寻那虚无缥缈的事物,况且这小子心有异物,不久就要死了,他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他转而用森冷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赤君为何不亲自找我讨要?就派你们这群蝼蚁,怕是什么也拿不去。” 老者表情僵硬,说道:“他视你为师,不便见你躺在地上变成尸。” 音节一样,意味不同。 凉君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如此狂妄。” “赤君说您还只能活七日,若把这人交出,这七日就不再打扰,等您死后,再将其他东西取回。” 凉君以手抚额,淡淡道:“你以为什么都知道,其实却什么也不知道,否则又怎会怪我这多年?”随后他摇了摇头,叹气道:“算了,就不和你玩这皮影戏了。” 随后他一手掐住老者喉咙,一手将老者下巴摘掉。 人要没了下巴,嘴就不能闭上,会露出里面的牙和一条通红的舌头。 但老者的嘴里没有舌头,只有半截舌根,看那断口处,还参差不齐,竟似被人活生生拔掉的! 李江流看到这一幕,表面平静依旧,实则内心震惊非常! 没有舌?又怎会说话?难道这老者口中还有东西替他说话不成? 还真有。 就在老者舌根处,突然鼓起一个包,这个包慢慢蠕动着,破裂开,从里面跳出一块米粒大小的石头。 石头不是普通的石头,是一块有鼻有眼,会动会说的石头! 石头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口子张开,声音自里面传来:“凉君……好久不见。” 凉君将石头取出,放在手心,也没说话,半响后才不含任何感情的说道。 “不如不见。” 怪石碎。 老者死。 两者同时化成一道青烟。 青烟若即若离,缓缓散到空中。 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渐渐消逝的人脸…… 8.第8章 心有千千结 就在当晚,又爬上了两拨人,凉君一句话也不说,上来多少杀多少,毫无感情,冰冷机械。 不大的峰顶,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死人。 随便看向哪里,都是一片修罗场,将天坑包裹的密密实实。 李江流对此已经麻木,脑中空荡荡的,在死人堆中来回走着,尽量捡些尸身完整的,扛着扔下峰。 他这样做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想做点事,免得自己在浓厚的血腥味中疯掉。 不过,这也产生了一个问题。 有一次他亲眼看到,他抛向峰下的尸体向下落了没多久,就被躲在半空中的蛮蛮兽给抓到分食。 尸体就像是一条被撕扯成碎布片的麻袋,场面让谁看了都得几天吃不下饭去。 李江流也吃不下了,他怕自己吃到蛮蛮兽肚子里的人肉,所以变相的绝了食。 他开始憔悴困顿,指望凉君早点结束这一切,现在想想,之前自己被关在木笼中的悲凉岁月,和现在一比,简直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但就在阳光灿烂的日头下,凉君看上去比他要憔悴更多。 那是一种由内至外的萎靡,散发着一股厚重的悲苍。 他想陪凉君聊聊天,试图用各种荤段子让这个狠人开心起来,可凉君根本不理他,甚至不理任何事情,沉浸在了某段回忆中,那里像是有个封闭的世界,除了李江流,所有妄图闯进这个世界的生灵都要死。 于是又死了一些人。 没有以前多,差不多是三十个。 可李江流注意到,凉君杀这些人时不再只用一根指头,而是将指头收了回去,变成了一只拳头。 李江流也在这波人上峰时受了伤——其中有个人可能嫌自己碍事,皱着眉头冲自己扬了扬手。 就这一下,李江流就皮开肉绽,受了不轻的伤。 很疼。 …… …… 自从凉君开始用拳头,李江流就感觉他越来越不对劲。 他时常低着头自言自语,之后又会突然抬头对着天空大声咆哮,偶尔看向李江流,眼中闪过各种一丝寒光。 每次被他视线扫过,李江流都感觉浑身血管结了冰,只觉得下一刻就要死了,好在凉君只把他当个屁,看一眼就放了。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第六天,凉君有所好转,还问这些日子自己杀了多少人。 “前几天上来的多,这两天每次都只上来几十人,前后加起来,超过四百人吧,有些零头,我记不清了。” 李江流有些自嘲的想,那些本来都是活生生的人,却被自己当成了数字,这就是所谓的见怪不怪吧。 凉君没有说话,但李江流在他眼中第一次看到了不忍和内疚。 而且他好像也有些累了,驼起了背。 李江流忽然想起,之前有个人在临死时,替赤君带给凉君的一句话。 “所谓强者之心,就是尊重自己力量来源的意识……你必须与你力量的源泉,也就是赤教和平共处。如果你以赤教为耻,甚至杀死教中人,那么你的力量就会纠缠你一辈子,夺去你信心的基础,使你成为一个在世上无有寄托的人……你每杀教中一人,就会自伤一分,你看似强大的身躯,终会成为一具空壳。” 这句像是诅咒的话,开始在他身上应验了吗? 整整一天都无人上峰,很安静,李江流却在无声处感到恐慌和不安。 便如战场上,敌我双方暂时的偃旗息鼓,都是为积蓄最后决战的力量。 “我还是想帮帮忙,你也说了,我是九窍之体,也许能帮你做点什么。” 李江流看凉君情绪有些好转,就将考虑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你这几天从那些人身上都翻出了什么好东西?”凉君没接话,转而说了别的话题。 愣了愣,李江流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了几颗颜色不一样的丸子。 他不吃蛮蛮兽,自己又抓不到独眼猴子,又不能学凉君只喝风不吃饭,就只能在死人身上打主意。 可惜那些死人不是来旅游的,没带任何零食,除了最近两天来的人身上有这种很小的丸子,就再无其他。 虽然李江流明白那些人总不会把毒药带在身上,可这些小丸子他一个也不认识,也不能从气味断别是什么东西,就算饿的发慌,也不敢吃。 凉君从他手上拿起丸子,指着其中一颗说道:“这是用祝余草炼制的药丸,只要食用一颗,全天不饥。祝余草生长在极西雀山的一个水潭中,潭水冷厉,内藏凶兽,得来不易,效用却仅仅是果腹,所以很少有人去寻它,你找到一颗,现在正好吃下。” 当下,李江流想也不想,将祝余丸一口吐下,片刻后口舌生津,碌碌饥肠不再叫屈,就如吃了顿饱饭。 凉君又拿出一颗丸子,继续道:“这是青丘上的鹈鹕果,吃后短时间内力量倍增,但毒性极大,可使人胃肠溃烂,想来携带之人本准备见我后吃下拼命,却没有机会。这东西不要也罢。” “还有这颗……” 凉君絮絮叨叨的讲了半个多时辰,李江流一直沉默的听着,他知道对方在这个时候讲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定是有其他用意。 果然,凉君话锋突转,盯着李江流眼睛说道:“你之前说想帮忙?” 他也不等李江流回话,突然如孩童般趴在了对方背上,说道:“带我去坑里。” 李江流看着对方软绵绵垂下的双臂,实在没想到对方竟然虚弱到如此地步,没有再说任何话,直接进了坑中,打开了舱门,将凉君放在了飞船里的座椅上,又回到坑上,用泥土沙石小心的做了些伪装,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了舱内。 凉君将身体舒服的缩在座椅上,笑道:“难道你希望借助那些幼稚的手段,不让他们找到我?你刚才浪费的力气,没有任何意义。” 李江流有些羞恼,沉声骂道:“你在上面浪费了那么多口水和力气,就为了和我讲这广大世界的风土人情?这同样没有意义。” “像我这样活着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凉君自嘲的笑了笑,“我在上面和你说那些话,是想告诉你,我去过很多地方,每个地方都有很有意思,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也应该去看看。” 这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外有大敌,他们被困在地底,凉君却有闲心让他以后出去多看看风景,还说的理所当然,这让李江流有些佩服这人的乐天派。 他将电源打开,灯光驱走了舱内的黑暗,有火花连续不断从破损的设备中跳出,映的两人脸色忽明忽暗。 “我知道你想问我很多事,为何赤君付出如此代价也要杀了我……还有……我为何被称作这个世上最狠的人。” “不仅是因为我杀了太多人,最重要的是我曾灭了赤君全族。” “而那个叫做赤君的人……是我的亲弟弟。” 9.第9章 书和犟驴 在压抑到让人窒息的天坑里,凉君用极为平淡的口气,讲着至悲至残的事。 如同一位旁观者说着别人家的惨事。 李江流内心骤然锁紧,觉得有些喘不客气来。 何为狠? 对敌人狠,为勇。 对自己狠,为凶。 对至亲狠,才叫真的狠。 无比震惊之余,李江流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可惜空间狭小,后背撞到了舱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凉君斜视着他,笑道:“莫非你以为我是个疯子?”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我无法接受。”李江流有自己的善恶观,他想转身离去,任凭这人自生自灭,却发现无论如何对凉君也产生不了任何厌恶的情绪。 因为他有某种直觉,真相未必如此,只是还隐藏在血腥的真相中。 “这件事说起来会很长,但和你其实没什么关系,我时间不多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凉君看着李江流,“或许有一天,你会从别人口中听到完整的故事。” “前提是你下峰以后,还能活的很久。” 李江流明白他的意思,可他心中的异物堵住了他的生路,让他看不到未来的出处,自己还有一年多好活,想到这点,他也没有心情继续探究,凉君为何会自己灭自己的门了。 这终究是别人的事,也是过去的事。 之前有位上峰来的老者,曾说凉君只能再活七日,今天是第六天,凉君开始虚弱,想来这话是真的,明天,便是自己和凉君的祭日了。 凉君看出了他眼中的绝望,摇头说道:“我差不多杀了自己全家后,便被种下了没有解药的心毒,他们算的很准,明天那心毒便会发作,我会死。” “何人下的毒?” 凉君轻轻瞄了他一眼,“也许给你讲故事的人,也会将这告诉你。” “虽然明天我会死,但你不会,既然你暂时死不了,总不能在这里一直等死,所以我之前才会让你出去看看。” 他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翻到第三页,用指尖比划着上半部分,“尤其要到这里去看看,那里有一块碑,埋着我此生唯一的好友,只要里面的死人活了,你也许就有救。” 李江流愣愣看着他,不解道:“死人如何能活?” 凉君眯起眼睛,像是陷入了一段愉快的回忆之中,哈哈笑道:“他有时是死的,有时却是活的,看你造化,看你造化!” 李江流心说这不就是所谓的大粽子吗?莫不是这狠人断定我治不好心病,想叫我变成僵尸?如是那样,我可万万不会干的。 他接过凉君手中书,一目十行的看了看上面描画的地图,就想将书揣起,忽然心中动了动,好奇的向后翻去,却哑然发现,这本看似薄薄的书,页码却像是无穷无尽,自己怎么也翻不到最后一页,而且书里面有文字,有地图,甚至还有很多植物、凶兽的图解,内容丰富异常,可说是包罗万象。 “这是什么书?!” “书名万卷,你得此书,便可行万里路。” 凉君叹息一声:“我要死了,留它也无用,所以便送你吧。” 薄薄的一本书,里面却像是装着无尽的内容,李江流用手掌摸着黑色无字的封皮,感受皮肤与之摩擦后传来的颗粒感,低头想了半天,有些倔强的说道:“不如我们一起下去,找找你那位朋友,既然他有可能治好我,也就有可能治好你。” “用你那异世的话说,就是你很傻比。”凉君脸上带着嘲笑,“若有办法我何必挺到今日?你以为我就那么愿意死?” “你那异世还有一点不错,就是对时间有更为精准的计算方式,两个小时算一个时辰,还分为分和秒。” “我换算了一下,我大概还能活二十三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也就是说,你要一直废话下去,我很可能被你磨死。” “我不能浪费时间,因为有四个还算不错的对手正在过来,你要不想被那些人抓去杀了熬汤,最好现在就闭嘴。” “然后好好睡一觉,养足力气才能跑。” “现在就睡。” “噗通”李江流一头栽倒。 …… …… 如果用一把尺子精确计量,从天而降,砸出天坑的载人飞船,如同一把尖利的小刀,从峰顶向下扎进一百米。 外面过剩的阳光一丝也进不来,舱内空气干燥稀薄,破损的零件和各种损坏设备产生的碎片散落在各处,这口埋入地下的钢铁棺材里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让人窒息。 忽然,一股由上至下的外力将这片静谧打破,,整个载人舱左右摇晃,上下颤动,幅度不大却极为频繁,便如一片叶子在怒海中逐浪。 四散的零件被这股惯性抛起,狂躁的撞击着舱壁,一条条裸露在外,闪烁着电花的电线在这混乱景象中毫无规律的摇曳。 其中一条约有手臂粗的电线,正好被一零件击中,断成两截后打横飞起,变成了一条毒鞭,狠狠抽在了不远处一人的脸上。 脸上传来的疼痛火辣感将李江流从昏睡中给拎了出来,周边的异像迅速使他清醒,快速环顾四周,凉君已是不见。不停有巨大而又沉闷的撞击声进入他的耳朵,李江流辨别了方向,声音来自头顶上方极远处……来自无名峰顶! 他将舱内唯一完好的主控台打开,里面有舱门开合的监控记录,上面的数字显示出,从凉君把自己打晕后离开开始算,到他醒来,正好过去了整整二十二个小时零五十分钟……而凉君说过,他还只能活二十三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 这么说还只剩下三十五分钟?! 想到这里,李江流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冲到舱门前,可能是地面上的震动将之前挖的深坑给弄塌了,他不停用力拽着舱门却打不开,应该是被落下的土石给堵住了。 冷静片刻,李江流将五处窍门里藏着的元气调动出来,集中在手臂,聚然一发力。 “开!”一声大喝,厚厚的舱门弯曲成卷,被他生生掀了起来。 门外果然被土石堵住,好在还没被挤压密实,有些松软。 李江流如同一只地鼠般,双手舞动刨土开路,身子强行挤入其中,手刨脚蹬一路向上爬去。 不到一分钟,他就往上钻了能有一半距离,但也吸入了大量尘土废气,胸闷异常。 他狠狠将浊气压入肺部,忍住喉部的麻痒感不敢咳嗽,还要继续,却被从头顶土地传来的巨大力量压在原地。 不停有“嘭嘭嘭”的声响传来,比之前听到的要清晰很多,他心中清楚,这定是上面凉君和人动手引出的动静。 李江流实在无法想象,以人的肉躯,何至于弄出如此响动? 像是山呼、像是海啸! 这就是开元大陆修行者的真正实力吗?比起他们,自己之前的沾沾自喜,对所拥有力量的自满,简直是那样的可笑! 他先将身体稳住,卷缩在泥土中,闻着汗水和土石混在一起,散发出的难闻土腥味,有了退缩的想法,想要回去,躲入舱内等一切过去再出来,但转瞬就将牙齿咬紧。 凉君也好,赤教的人也好,是善是恶,是对是错,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但后者曾想过要把自己抓去熬汤,而前者却用极为冷漠的方式对自己进行了帮助。 而且……从心底来说,凉君是他在这异世认识的第一个人,并用搜魂术让他了解了这个世界,这等于让他们在灵魂层面进行过交流、交融。 他们已经用无声的方式,分享过彼此的喜怒哀乐。 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已视凉君为师! 李江流从来都是一个冷静的人。 李江流从来都是一个热血的人。 他有时可以愤怒的为兄弟两肋插刀。 他有时可以冷漠看着敌人慢慢死去。 他多数时对这世界充满善意。 他偶尔对一切都充满了恶意。 他大体算个好人。 他大体算个坏人。 当无数股彼此矛盾的性格情绪混合在一起,他就成了上敢拳打玉帝,下敢脚踏阎王的犟驴。 是的,一头犟驴。 此时这头犟驴于沉默处呐喊出了六个字。 “干!你!们!一!群!妈!。” 犟驴上去了。 10.第10章 别了,凉君 还剩十七分种。 李江流满身泥污血渍,手上皮肤炸裂,他全靠着一口浊气硬撑到现在,已经眼冒金星,四肢发软。 好在那巨大的闷响声小了很多,不再让更多的血流出他的耳膜。 他离地面还有十米。 …… 还剩十五分钟。 将最后一层土扒开,他终于冒出了头。 还未等他看清外面情况,就被一股极大的压力笼罩住,紧跟着是无形的气浪席卷而来。 李江流上半身向后折去,要不是背后有土堆,他觉得脊椎会直接断掉,但即便如此,他全身骨骼还是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下一刻便会散掉。 耳中嗡嗡直响,胸腔向内凹,所有的空气连带着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他无法呼吸,眼眸涣散,渐渐不能视物。 狠咬舌根,这头犟驴用疼痛感换来片刻精神,瞬间压榨出体内所有力量。 六窍内蕴含的元气……肾上腺激素……肚子里的隔夜饭……所有能用的他全用了出来。 “啊!” 他双眼通红,把身体折了回来,随后狠命的趴了下去。 他感觉舒服了一点。 …… 还剩十一分钟。 通过简短的调整,李江流依旧脸色苍白,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但已能看清周边状况。 在天坑边缘处,他看到了凉君的身影,还看到了将他围住的几个人。 那几个人像是一团光,极速飞旋在凉君周围,像是有无数双手从里面探出,转而间又变成无数把刀、无数把剑……这团光里像是有另一个世界,无穷多李江流从没见过的事物从光团里跑了出来,有的若凶兽、有的若鬼脸、有的像是撕裂一切的龙卷风、有的像是淹没一切的长江大河。 这便是强者所施展出的灵术吗?修行者的世界,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面对这天塌地陷一般的场景,李江流甚至还能分出一丝精力,去思考、去好奇。这并不代表他对凉君的死活漠不关心,只是因为他对凉君有着说不出来的信心。 他很清楚记得,凉君指尖有座山。 …… 还剩七分钟。 当从光团中跑出一片覆盖峰顶的火雨后,凉君终于动了……他将双手摊开。 他的指尖里确实藏着一座山。 一根手指为一座山,十根手指便是连绵不断的山脉。 但他的脚下还有一座山,是莽山。 他将手上的山脉和脚下的莽山合在了一起。 他整个人便成了山峦。 没有被撕裂的天,没有被踏裂的地,没有弯过腰的山! 于是下一刻,他将身体绷得笔直,将整个人化成的山峦轻轻压了出去。 这一刻,李江流有股错觉,恍如时光静止,天地间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在窃窃私语,用畏惧的情绪表达片刻的臣服。 那团光也是如此。 它和山峦在无声处相会。 它在山峦前冰消溶解,四散奔逃,坠落在地。 这次李江流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是四个人。 …… 还剩五分钟。 山峦依旧屹立,凉君却瞬间苍老下去。 李江流望着他的发丝由黑变白,直到干枯如杂草,心中涌起一股悲凉,泪水打湿了眼角。 凉君的敌人不在眼前,他的敌人是时间。 凉君也许可以敌得了天下人,却还是敌不过时间。 这便是凉君的命。 李江流慢慢站起,他想扶着凉君,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座山。 “你便是赤君要找的蝼蚁吗?” “竟然有命不死,但只还能活片刻。” “我想抓活的,看他活着被煮的痛苦样子。” “不能要活的,我们如此丢脸,回去让赤君知道,会轻视我等。” 四道声音响起,李江流顺着看去,看到了四个人。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四人年纪不一,长相古怪,正躺在地上斜瞄着自己。 凉君回头看了他一眼,随手将满头枯发斩断,苦笑道:“你还是上来了,本以为你一会才能醒。” “然后呢?看着万卷书,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多年以后,我变成野人,再回来给你收尸?瞧这架势,他们弄不好会等你死了喂蛮蛮兽吃,到那时候我又上哪里去找你尸体?” 李江流话说的硬直尖刻,将胸中的悲伤感隐藏在了愤怒中。 他甚至希望将对方激怒,又从指头搬出一座山折腾自己……在一座山面前,时间也会望而却步吧? 凉君看着做出愤怒倔犟姿态,却眼怀关切之意的李江流,笑着摇头:“一会我死时,会自己化成灰,被风一吹,散落各处,哪里找我?哪里又没有我?你要有心,就每次喝酒都多要一杯扬在地上,便算解了我这十年的酒瘾。” “嘻嘻”、“哈哈”、“嘿嘿”、“呵呵”。 躺在地上的四人都是大笑了起来,指着他们道:“你们莫非当我等死了不成?还喝酒,这小子一会就得被抓回去煮汤,到时候要有多余的汤水,我们也可以漏点在地上算是尽了你的遗言。” 其中的胖子又道:“凉君,别看你是天尊,可我们四人也是圣者,虽说你在这峰上呆了十年,做出了禁制,让我等不能运用灵器,但你当我们就没有其它手段?” 李江流仔细看去,那自称圣者的胖子眼中双目已失,成了两个黑窟窿,而其他三人也好不到哪去,有缺胳膊有少腿的,但脸上都没有颓败之色,相反跃跃欲试,不仅警惕起来,对凉君道:“我帮你。” …… 还剩一分钟。 凉君没有说话,山峦瞬间散去,他仅用指尖收回了一座小山。 他用手指着李江流爬出的深坑,把仅剩的小山送了进去,在天坑深处砸出了一个斜斜向下的通道。 李江流明白他的意思,可此时如何能走?而且……像是也走不了了。 那四人不知何时坐在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互相将指头对准对方,看上去似将李江流和凉君围了起来。 李江流一愣,感到四周多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双目已失的胖子阴狠一笑,“一个想逃,一个相死,可惜都不能如愿,凉君,等你一会心毒发作,我们会用秘术将你尸体保存完整,赤君可说过,就算你死,也要把你做成人皮傀儡,为教中挑一辈子大粪。” 凉君对他口语中的恶毒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李江流说道:“你帮不了我,这不是你能破的局。我杀不死他们,但能困住他们一会,你得赶紧跑。” “逃了以后,如果可能,尽量活着,不要思考替我报仇这类的蠢事,活的尽量久一些。” 说完后也不管李江流的反应,用手向前轻轻一推,那道无形之墙碎了…… 四人和凉君同时喷出一口血,未等这口血落地,凉君一指点去,李江流落入深坑。 李江流知对方心意已决,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冲着凉君声嘶力竭的喊道:“我视你为师。” 凉君鲜血吐出,愈发苍老,微微一笑都牵扯出无数道褶子。 “不为师,可为友。” 望着李江流消失的身影,他转而望天,叹道:“你落下一子,我也应对了一子,可惜咱们只下了一手棋,真是遗憾。” “但想必就算我死了,你也应该不会寂寞。” …… 还剩二十秒。 因为已打通,他从坑口直接滑落了舱门前。 他看也不看在舱门旁多出的一条极为突兀,通往峰外的通道,转身进入飞船内部。 十七秒。 他跳到座椅上,打开了面前的控制面板,输入了一连串指令。 十三秒。 检查了一番,发现固定安全带已失效,李江流将仅剩的一套宇航服徒手扯成布条,又用布条将自己牢牢绑在座椅上。 十秒。 红色的警示灯不停闪烁,飞船内响起了连续不断的自毁警报。 飞船内残余的所有能源燃料,全部被收到指令的控制系统灌输进飞船发动机内。 九秒。 整个载人舱开始剧烈抖动,李江流深处其中,勉力躲开四散飞起的破碎零件。 八秒……七秒……六秒。 盛放智能手术刀的箱子忽然自动打开,十几把手术刀从里飞出,扑向李江流的脖颈。 他身体被固定住,只能尽力躲闪,没有完全闪开,眼见最后一把手术刀就要刺穿颈部,他体内正印窍大开,元气遍布全身筋骨,让他可以诡异的扭动了一下脖子,恰好避开,却被刀锋刮到,脖颈处鲜血淋漓,好在没伤了动脉。 五秒……四秒…… 飞船发动机发出了震耳的轰鸣声,舱内晃动的更为剧烈,像是下一刻就会散架,控制台的屏幕“嘭”的一声爆炸,一股可见的电流从破碎的屏幕中窜出落在李江流身上。 他痛的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皮肤滚烫发出焦糊的味道。 太溪、承山窍开,淬皮境巅峰护住了他,让电流停在皮肤表面,未钻入体内破坏器官。 三秒……两秒…… “吱嘎” 舱内左舷支撑梁固定螺丝松脱,如同一根小树般的合金梁砸向他的脑袋。 躲避已来不及,他把双臂高举,交叉护住要害,同时,凤阴、雷鸣两窍开,合金梁从他手臂上滑落。 最后一秒…… “轰!” 喷射口火力全开,带着六窍全开的李江流,极速向上移动! …… 也许是肾上腺激素,也许是六窍全开,也许是某种不知道的原因在起作用…… 眨眼间被带离深坑、刚好飞至峰顶地面的一刻,所有事物都像在他眼中定了格。 透过已经破碎的舷窗,他看到凉君半个身子都已化成了灰,他看到了围着凉君的四个人狰狞的笑脸。 他看到凉君也正以惊愕的表情看着自己。 他想喊,却被这静止的时光静了音。 凉君连嘴都开始消失,只能动了动眼睛。 安然平静,蕴含着告别。 李江流眼泪充盈,却无法在这片段中留下一滴。 最痛苦的是他想说再见都是不能。 凉君真的要死了。 但…… 那些人以为可以不死? 他一直放在座椅上的手用力向下按动。 舱顶哗地自动打开,载人座椅瞬间弹起,带着李江流飞到高空。 本来连成片的刺耳警报音消失不见,自毁程序开启,变成了“嘀!嘀!嘀!”的三声。 在凉君最后的发丝也化成了灰后,整个载人飞船先是静止,随后,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爆炸开来! 载人飞船相当于一个巨量的炸药,爆炸后释放出的能量瞬间席卷了整个峰顶,发出炽热的白光,紧接着,一个小型黑色蘑菇云升腾起来,将围攻凉君的四人尽数包裹其中! 庞大的热浪挟裹着死亡,反复犁过峰顶的每一寸土地,李江流被气浪又推起几十米高,鼻孔耳道里塞满了灰,不停往外渗着血,勉强躲过了向上攀升的高温,用宇航服做的固定带却被高温燎燃,片片断裂开,弹射出的座椅随之和他身体脱落。 降落伞“噗”的一下弹出,李江流手疾眼快,以手为刀切断降落伞和弹射座椅的连接处,把降落伞缠在自己身上,失去向上推动力的座椅直直跌落,落进高温气浪中成了一滩铁水。 无名峰顶已成炼狱,降落伞随着热气流在空中来回摇摆。 远远看去,就如同一朵在墓碑前绽放的小白花。 他的泪水终于落下…… 别了,凉君。 11.第11章 新长征路上 爆炸扬起的烟尘渐渐消散,峰顶上的土地已经晶化,上峰的四人和凉君同时化成了灰,只是前者是被迫,后者是自愿。 但等于合葬在了一起,凉君肯定不愿,想起这个,李江流多少有些难过。 之前的爆炸掀起的巨大声响犹有余波,沉闷的声音在群山中反复回荡,一层叠着一层,直至弱不可闻,如同某个离去之人渐走渐远后的喃喃低语。 李江流先前被气浪托在半空,像只原地飞翔的呆鸟,现在热浪散去,小白伞开始徐徐下落。 就在他视线所及处,一大片阴云缓慢向着这边移动,为了避免可能的危险,李江流控制着降落伞的张开面积,希望早点落下去,可是大雨前往往会伴着大风。 他人还在半空,凛冽的风已吹了过来,使他无法控制方向,差点撞山无名峰的侧壁,好在这风有点打旋,只纠缠了他一阵,就往前吹去。 一大群被爆炸声音惊起的蛮蛮兽在他脚下团团飞舞,见到李江流后,嘶吼着飞了过来,想要吃个人压压惊。 但那些蛮蛮兽来到李江流跟前后,闻到了他身上传出的某种味道,立马如同遇到了天敌般,以更快的速度四散飞去,躲在极远处,恐惧而又怀疑的打量着被一朵大白花带着下降的人类。 乌云还未至,无数阳光洒在身上,眼中尽是绿油油的群山,空气中满是各种植物特有的清新味,还混杂了不远处蛮蛮兽的土腥味。 李江流每次生吃蛮蛮的时候,都觉得它们像是头从不洗澡的大鹅,有很厚重的家禽味,肉发柴,血时甜时苦,内脏臭的厉害。 他不记得自己吃过多少只蛮蛮兽,但打定主意,就算以后饿死,也不再生吃它们,怕自己会沾染某种洗不去的可怕味道。 他还回忆起了独眼猴子,想到它身上除了尾巴,其他部分都硬的可怕,就在脑海中的食谱上面又画了一个叉。 其实他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是为了怕大脑闲下来,会让之前的无数幕疯狂的画面冲进脑海。 无名峰顶,是他来到开元大陆后的第一站,他认识的第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个坑中临时的家也已经炸了。 唯一跟他走的便是嵌入在心中的异物,那是位极讨厌的客人,如自己不能将它请走,想来不久后也会死吧。 想到这里,他内心暂时的空虚被斗志填满,摸了摸他保存于胸口处,带着体温的万卷书,心中想到了第一个去处。 唐国北地。 北山碑林。 …… …… 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正当李江流边下降边筹划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时,他在无名峰半腰处的山壁上,发现了一个正不断向下攀爬的人……那个人也看到了他。 两者视线在半空交汇,都是大吃一惊,行动未停,却都表情愕然僵住。 向峰下退的那人,连快完整头皮也没有,从眉毛处向上,整个脑壳暴露出结痂的血肉和青黑色的头骨。 看上去可怜可笑又可怖。 李江流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瞬间便想到曾有一个和尚上过峰,在试图和凉君讲理时被凉君用一根手头掀飞了头皮,栽倒在了死人堆里。 没想到这人竟然没死,还不知何时偷偷的爬下了峰,看那惶恐的摸样,显然也被之前峰顶的大爆炸吓得不轻。 那头骨差点被揭开,大难不死的和尚也正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李江流,他见过很多修行者,但从未见过有人会飞,稍一转念,目光就落在将李江流吊着下落的大白花身上,眼珠转了一转,便明白对方是巧妙的借助了外力。 和尚心中大定,把目光停留在了李江流的脸上,虽然对方面目被烟熏过的黑渍覆盖,可不过片刻,和尚就明白这离他不远,在空中滑翔之人就是之前峰顶跟在凉君身边的年轻人,也是赤君在教中悬赏要抓的人! 这和尚之前边往下爬,心中边忐忑不安,他知道教中规矩,若自己没完成任务就这样回去,恐怕会被按照教规施以极重的刑罚,尤其那四位教中大护法都死在了峰顶,自己却一无所获,赤君的怒火想必会将他烧成一块残渣。 现在他心中却转惊为喜,凉君明显是死了,只剩下这个未入洗髓,仅开了六窍的年轻人,这可是自己立功的好机会! 可他人在山壁,手边也没趁手的灵器,对方虽离的不远,可是除非双手突然长了十倍,否则连那年轻人一根毛也摸不到呀!一时间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马上长出对翅膀飞过去。 李江流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瞬间明白了对方所想,心中很是着急,他不清楚赤教还有多少人藏在峰下,如果被对方发现自己活着下了峰,怕是会引来不断的追杀。 他忽然想起了墨菲定律,假定一片涂有一层果酱的面包掉落,常常是有果酱的那面落在地毯上,也就是说,事情如果具有两面性,那么往往会往最坏的一面发展。 现在便是如此,和尚脑中灵光一现,那朵大白花明显只能下落不能上升,自己现在抓不到对方,但可以先爬下山等着,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他不在理会李江流,开始加速向下爬。 李江流看他如此,心中已然明白和尚用意,暗叫一声不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回手就将降落伞捅出一个小窟窿,让下降的速度更快些。 他们现在就是比赛,比谁先落到地面就能获得先手。 和尚手脚并用,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山峰陡峭光滑,他好几次差点失手摔落,幸好他怎也算个修行者,而进入修行界的前提是要开七窍进入武道洗髓境,正是凭借此点,才敢继续在山壁上不断加速, 那边李江流也不示弱,见开一个窟窿落下的速度不够快,他就又开了一个更大的窟窿,可他心急没计算好力度,哗啦一声,降落伞被他撕扯成了两半! “啊呀”一声,降落伞失去作用,失去反推力的李江流从空中直直向着地面摔落! 和尚傻了眼,心说这人见不如自己快,就开始玩命,果然是那绝代狠人身边人,也沾染了狠人狠气。 咬了咬牙,想着教中那些可怕的惩罚,和尚怪叫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12.第12章 新长征路上.血人 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汗也流,泪也落,心中不服气。 藏一藏,躲一躲,心说别着急。 问问天,问问地,还有多少里。 求求风,求求雨,快离我远去。 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东西。 怎么说,怎么做,才真正是自己。 ——《开元古卷.第三卷.杂类.新词节选.新长征路上.作者.崔健》 …… …… 一、二、三、四、五、六……七呀。 一共砸断七棵树,李江流终于从空中跌落到了地面。 幸好有缓冲,他虽疼的呲牙咧嘴,还是一咕噜翻身爬起,也不敢看脚下是哪,也不顾东西南北,一把割断散绳,选了条看起来山清水秀的路,闷头就开始跑。 就在他跑出不久后,又一人直直摔下,却没李江流的好运,只砸断了两根树杈,便撞上了地面,正是那个没了头皮的和尚。 饶是那和尚洗过髓,身子骨比常人结实几十倍,也被从地面传来的反震力给震断了双腿和一条胳膊,他挣扎着坐起,遥遥看着渐去渐远的李江流,无比恼怒。 他已失行动力,不可能在追过去,无奈下仅剩的一条好手抬起,口中念念有词,施展了一个赤教中特有的灵术。 一个带有火焰记号的图案,突然在李江流头顶浮现了片刻,随后消散。 李江流凭借感觉抬头,正好看到此景,心知肯定没好事。 果然,就在这图案消失没多久,四面八方就隐隐传来频率极快的脚步声,显然正有一群人向着这边围拢过来。 他没想到赤教在山峰脚下还藏着人,自己从空而降的落入了对方的罗网。 李江流此时六窍全开,感官异常敏感,他感受着周边方位,本能的选了一个他觉得最弱的突破口,于是停步,身子在半空来了一个漂亮的转折,双腿用力,改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 就在李江流奔跑的方向上,有一座小山丘,上面守着个人,叫做边鹏。 边鹏七窍通了六窍,差一步洗髓境,差两步就可以摸到修行者的门槛,成为一名灵者。 他天赋虽不错,却天生懒散,毫无大志,从小被人贩子拐卖到赤教,认了师傅,混了二十多年还仅是赤教中一个不入流的八品灰袍,他师傅告诫他好几次,让边鹏再努力一些,就可以成为九品灰袍,甚至衣服从灰转青,袖口能缝上一朵赤焰花。 他不听,只是一味嘴甜,央求他师傅把他派出当个外执事。他师傅见这人也没什么大出息,也就同意了他。 到现在边鹏手中已有三十条人命,死在他手中的非是武者更不是灵者,都是一些普通平民,其中还有二十个被他折磨至死的黄花闺女。 这次围攻无名峰,他作为炮灰被抓了壮丁,幸好他情商颇高,看出了端倪,凭借甜言蜜语巧妙周旋,得到了一个极为安全的任务。 当他看到远处空中浮现出的示警信号时,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 因为他不相信有人能活着来到这里,在山丘和那示警信号之间,起码聚集了十七位武道强者,其中有两人已入了洗髓境。 他之前已从教中人口中听说,山上有位至强的灵者,还有一个极弱的六窍武者。 不久前峰顶上巨大的声浪他听在耳中,计算下来那位强者现在应该已经死了,那么逃下来的只能是那个武者。 他在那位强者眼中也许是只蚂蚁,但失去强者保护的那个武者,在自己这帮人的眼中何尝不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但是他错了,还错的极为严重。 当他眼皮处在半闭半合之间时,远处传来了一个人沉重的脚步声,正缓慢却极为坚定的向他走来。 于是他站了起来,看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虽然他平生杀过人,也见过很多人杀人,但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血,如此浓郁的杀气。 血人将脸上污渍擦抹掉,露出了两条硬直的眉毛,和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对眼睛打量着自己,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来了。”边鹏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来了,你可以走了。” 对方是个六窍武者,虽然不知刚才用何种方法冲破了重围,但现在浑身浴血,显然受伤已是极重,自己也是六窍武者,不一定没有机会…… 他看着对方身上不停流下的血,准备拖延时间,让血留的更多些。 “你应该饿了吧,我这里有吃的。”边鹏拿出了看家本领,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热心肠的自来熟。 “好。”血人只说了一个字,便来到他跟前,直视着他的双眼。 边鹏快速掏出两块面饼递到对方跟前,他用眼睛偷瞄了一下,血人接饼时双手颤抖。 果然受伤极重,他心中想道。 不过他极为怕死,所以极为小心,他并未动手,他在等。 他已听到不远处又响起了脚步声。 血人吃了口饼,然后笑了,边鹏看着对方,竟也笑了。 只是这两股笑声却代表着不同意味。 血人吃第二块饼时身后来了人。 也是两个血人,便是之前和李江流交过手的两个洗髓境武者。 他们没有笑,很是愤怒,见边鹏看着李江流站着吃饼,都是满眼不屑。 他们动了,两双拳头凌空砸了过来,像是四柄大锤。 李江流颤抖着将最后一口饼咽下,将六窍内所剩不多的元气压榨出,单拳敌四手。 一旁的边鹏骨节忽然啪啪爆响,元气布满全身,准备全力一击,同时很欣喜,终于能够杀一个真正的武者了。 于是一个拳头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只手太快,快到不可思议,边鹏从没想过一个武者能有这么快的拳头。 所以他只能看着,看着对方拳头狠狠嵌入自己脸内,喷出的血浆洒了对方一身。 原来他身上大部分都是别人的血…… 这是边鹏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边鹏和两个洗髓境的武者同时死去,李江流又断了两根肋骨。 他吧嗒吧嗒嘴,添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觉得两块饼实在太少,有些没吃够。 “他在这里!”一个声音身后怒喝,约有四十多人从三个方向围拢过来。 李江流没有跑,觉得些累,准备找几个帮手帮帮忙,离他百步距离处有一山洞,里面有很多他熟悉的气味,便暂时离了包围圈,迈步入了洞。 那群人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的骂道:“那里是独眼猴的老巢,这人竟然自己找死,这可坏了,独眼猴会把他撕成碎渣,到时候咱们还怎么拿到奖赏?!” “还拿个屁奖赏,咱们还敢进去找他不成?要我说大家就在这里等着吧,待独眼猴把他吃了再拉出来,看能不能找几根它们消化不了的骨头拿回去交差。” “这也太恶心了,要找你找,休想拉着我。” 他们都不清楚一个事。 蛮蛮兽和独眼猴曾是李江流的主食,他生吃过很多,杀过更多,由此,他的身上出现一股只有蛮蛮兽和独眼猴才能闻到的味道。 那是天敌的味道。 所以他走入洞中后,并未多久,一大群状若疯癫实则被吓出精神问题的独眼猴狂叫着跑了出来,它们胸中满载着的恐惧惊骇正无处发泄,却恰好遇到了正守在洞外不远处的一群人。 这群独眼猴连蹦带跳,在其中猴王的带领下嘶吼着冲入了人群,一时间血肉横飞,肢体满地…… 过了许久,洞外终于安静下来,李江流淡定走出,掏出了怀中的万卷书,对比着上面的地图,找出了一条离开莽山的路。 “这里离那碑林还真是有点远,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块碑。”他喃喃自语道。 13.第13章 新长征路上.晓塘村 秋风中时断时续的鸡啼,唤醒了沉睡着的晓塘村。 清冷的土道上不时零星走过几个身穿猎装的赶路人,村口的土狗冲着他们呲牙,被踢了两脚后就偃旗息鼓重新趴回了窝。 晓塘村处于莽山山脉最边缘处,因位置特殊,成了进山捕猎或出山歇脚的猎人们的最佳落脚点。 但因靠的莽山太近,总有凶兽来村袭扰,所以这小村常驻人口不多,在街上四处溜达的一般是外来想到莽山里碰运气的人,这些人总喜欢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互相推销贩卖自己手中所谓的好东西。 六十多岁的王老汉今天醒的比鸡还早,他女儿要出嫁,却还没凑齐嫁妆,愁的天天直不起腰来。 他去院里劈了柴,捡了几个小木棍填进灶台里,然后打开侧门,进了临街的杂货铺子,货柜上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还摆放的很稀疏,看起来孤苦伶仃。 这样的铺子村里还有两家,都是如此,王老汉叹了口气。 最近村里连续来了几波凶人,各个凶神恶煞,身穿灰袍,在村里吃喝一顿后就进了莽山也不见出来,外来的猎人只要看到这些人,都是面有惧色的绕道走,打的猎物也不敢拿村里卖,没有杀害就没有买卖,猎人不去打猎,他又上哪里收低品阶凶兽身上的零碎了? 他这么想着,门口忽然站了一个人。 这人上半身****,脸上全是泥渍,手里提着个大包裹,看那包裹的摸样,可能就是这人之前穿的衣服。 王老汉鼻子灵,闻到包裹里属于凶兽的血腥味,眼前一亮,看来这人刚从莽山里打猎出来,还收获颇丰,他想迈步迎客,却有些迟疑。 出山的猎人按理说什么惨样的都有,缺胳膊少腿,开膛破肚肠子外流,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但很少有收获满满身上还没有伤疤的,况且这人是独行没有同伴,怎地就能从莽山里拿出这么大一个包裹? 见王老汉没动静,门口那人也不客气自己迈步进来,也没多话,将手中包裹直接放在地上,打开,露出里面一堆凶兽的骨头毛皮,还有三颗带毛刺的长牙。 老汉低头一看,低声惊呼:“竟然有这许多。”他颤抖着拿起一颗长牙,瞪大眼睛道:“四品双头狼的牙,还是成年的!”他赶快去关上店门,小声嘟囔道:“可别让隔壁铺子的老李头看到,要不非得同我抬价不可。”回头冲着来人讨好的一笑,问道:“不知你想卖个什么价钱?” 来人肚子忽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抗议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挠头说道:“大爷,上吃的。” …… …… 看着桌子上的八个大空碗,王老汉拙舌不已,自己已经给这人煮了二大锅面条,够四个成年壮汉吃的东西全都装进了他一人肚子,这是哪里来的饿鬼? 哪想到这人似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老汉赶忙说道:“还有一锅正在煮,得稍等会,要不你先喝点面汤?”说实话他有些心疼米面,要不是看在地上一包东西的份上,他肯定要撵人了。 李江流摇摇头,“八分饱便好。”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包东西,有些忐忑的问道:“这些东西够不够饭钱?” 王老汉一时无语,心说原来这人是个新手,连基本的价格都不知道,就凭那根成年双头狼的牙,别说吃一顿饭,就是这么吃一年都没问题呀。 晓塘村虽然偏远,却不封闭,常年有外人来此收购一些莽山里的特产,这里的人虽还大体保持淳朴,却也有些商人的市侩,加上王老汉最近需要凑齐嫁妆,就想黑黑心,把价格压到最低,可他思考的时候,发现对面那人也在目光炯炯的看他,心中不知为何咯噔一下,像是被对面人了解了心事。 他脸上一红,有些不敢耍诈,蹲了下去,认真开始翻看包裹里的事物,摆弄半天,将东西分成了三类,牙、皮毛、骨头。 王老汉从骨头那堆中拿出一块,啧啧道:“这块独眼猴的尾骨,是制作二品接骨丹的主料,可惜村里没有懂炼药的,连个药师学徒都没有,否则可高价卖给他们。” “至于这块爆熊皮就不太值钱了,一不是公熊,二不是爆熊胸前的整皮,没什么防御力,顶多防个普通刀剑,最多值一两银子。” “其他的都不错,除了那几颗双头狼的牙,我都打包要了,拢共给你三十两银子如何?你也不用去别家比价了,除了我这铺子,村里也就隔壁老李头能收,他可比我黑心。” 李江流不置可否,拿起那三颗长牙,好奇问道:“这个怎地不收?” 王老汉遗憾的摇摇头,“不是不想收,是收不起,这三颗牙每颗都价值五十两以上,这双头狼牙如果磨成粉,和生铁混在一起,配上好的炼物师,可以做出不错武器防具,那就更值钱了。” “哦?”李江流一下来了兴趣。 开元大陆有很多特殊的职业,比如炼药师、炼物师。 其中,炼物的用途最为广泛,小到制作桌椅板凳和农具,大到可以弄出各种具有极大威力的军用攻城守城武器,甚至可以炼制高大无比的战争傀儡。 炼物师分为五个等级。 分别是工匠、匠人、匠师、大匠、大匠师。 其中,除了大匠师,每个等级又用三个品级来划分炼物师的水准,便是一至三品。 炼物这一职业入门简单,但想深入其中掌握更高技能,每前进一步都要流下无数汗水,尤其是成为炼物师的终极梦想——大匠师,那更是千年万难,可以说每个大匠师都是人族的宝贝,被各国皇室伺候的无微不至。 李江流从莽山跑到这里之前,就曾在万卷书上读过关于炼物师的一些相关资料,并且也学了书上描述的几个炼物师制物时的技巧,这是为了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如果赤教中人以六窍武者为着眼点搜寻自己,自己就摇身一变换个炼物师的身份。 而且还有一个现实问题也让他不得不对炼物师这个职业重视起来。 他发现同他教授的那些赤教教徒,有一个算一个,手中身上都有点奇奇怪怪的装备,自己同他们搏杀时就吃了不少亏,等于是两手空空去和职业匪徒拼命,这怎么行,要知道,武功再高也怕片刀呀! 他到这个小村的目的除了吃饱饭,便是要尽量把自己武装起来,免得继续赤手空拳的跑路,起码不能总这么光着膀子到处走。 他打起精神,向老汉问道:“那不知这村子里有没有炼物师?我想买点武器防具。” “有是有,炼物设备也全,就是那炼物师仅是个二品工匠,怕没什么好东西卖给你。” “设备全便好,我可以自己来。” 李江流跃跃欲试道。 14.第14章 新长征路上.炼物师 天已大亮,村内这时应该已经人来人往,但无论是卖早点的小贩,还是准备出门谋生的村民,全都围拢在了晓塘村内唯一的一家炼物工坊里。 因为他们都听说王老汉遇见了一位炼物师,可能水平还不低,甚至自己能用凶兽身上的材料打造一些武器装备。 这可是匠人们才能做的事呀! 村里受制于唯一炼物师魏铁匠的水平,平时顶多打造点农具家具,或者一些稀松平常的刀具,就因如此,村里的猎人们一直没有好的装备,只敢在村边打点野兽,或者合力扑杀一头实力最弱的一品凶兽。 这个外来的炼物师如果真有实力,那可是飞来的好事,少不得求求人家,帮忙做点真正的好东西,下次哪个不长眼的凶兽再来村里袭扰,看不把它捅个窟窿! 人群把满脸不情愿的魏铁匠推开,目光落在了外来炼物师手中的锤子上。 李江流对人们的目光毫不在意,只是不停将煤块扔进火炉内,小心看着火候。 他的手边放着三根双头狼牙,还有一大块生铁,掂量了一下生铁的份量,他很是不满意。 他脑中有张从万卷书上看来的图纸,知道双头狼牙碾成的粉末和一种叫做红阴铁的东西才是最佳组合,而自己手上这块生铁,叫做松铁,原矿在莽山随处可见,极好挖掘,硬度很低,可以说是最为普通的大路货。 咳,真是白瞎这三颗双头狼牙了。 可他也找不到什么替代品,只好举起手中铁锤,向着三颗长牙狠狠砸去。 在人群外跳脚向里看的魏铁匠见李江流如此粗暴,不屑笑道:“我还以为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棒槌,让让,这等手段怎配用我的工坊。” 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因失落开始对李江流奚落起来。 要知道想成为炼物师,锻造这门手艺是最基本的手段,不是光知道挥舞锤子向下砸这么简单。 每件物品都有它自己独特的属性、纹理、硬度,一个合格的炼物师,在锻造物品时,首先需要学会的便是观察,然后对物品了解通透后,才能下手锤炼。 比如松铁这样的东西,你砸五十下,可能刚刚好,但你若卖弄蛮力,多砸一下都可能在用火淬炼时把它的质地给破坏了。 哪知道李江流不动则已,动则铁锤舞动如飞,魏铁匠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只能气急败坏站在一边。 李江流一只手用铁锤连续不断将三颗狼牙砸成最细的粉末,另一手将松铁送去锻造炉。 松铁一入炉内,很快变红,他没有像大部分炼物师那样用沙漏计时,双头狼牙刚成粉末,就将通红的松铁拿出放在锻造台上。 铁锤飞舞,顷刻间圆滚滚的松铁成了一张薄薄的铁饼。 魏铁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叫道:“百锻法!竟然还能这么用?!” 他如此吃惊,并不是说百锻法有多么神秘,相反,百锻法在任何大型炼物工坊都可以学到。 但学到不等于学会,想使用百锻法锻造物品,前提是具有很强的身体控制能力,能够让铁锤砸到锻造对象的瞬间,手腕顷刻敲击一百次,在不破坏物品属性、质地的同时,强度可以成倍的增加。 而且百锻法是炼物师成为匠人的标志性技法,只有能熟练运用百锻法的炼物师,才有成为匠人的资格,也就是说,李江流落锤的刹那,便已成为了开元大陆上一名匠人级的炼物师! 可真正让魏铁匠吃惊不已的是,李江流使用的百锻法和他脑海中的完全不同,没有像他见过的很多匠人一样,脸恨不得贴在锻造物品上,一下一下的小心锤炼。 要知道就算是松铁,一整块中也是有好有坏,炼物师锻造时要根据情况,在不同品质的地方锤下不同的重量。 眼前这人却把这个铁律给打破了!连看也不看,看似粗暴的用百锻法就将一整块松铁敲成了饼,而且魏铁匠只用一眼就能看出,他将那块松铁锻造出了最佳的品质! 这下,魏铁匠眼中的怀疑变成了痴迷,傻呵呵站在一旁,看的如痴如醉。 其实李江流也有些奇怪。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锻造物品,本来有些忐忑不太敢落锤,但当他敲下第一锤时,忽然发现那块松铁就像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他甚至可以看清这“小姑娘”身上的每根毛孔。 哪里好,哪里坏,哪里参了些杂质……整块松铁变成了无数个数据,源源不断输入了他的脑海,使他锻造起来得心应手,加上他从万卷书里学到的百锻法,这让他的锻造过程变成了一门艺术! 火星四溅,响声连绵不绝。 杂质尽去的饼状松铁再次被送进了锻造炉,化成了一滩铁水,李江流将这些铁水灌入事先准备好的模具中,待铁水冷却快变成膏状时,将准备好的双头狼牙粉末按照一定顺序洒了进去。 这个过程再次差点让魏铁匠吃惊的把舌头咬断。 锻造技艺是炼物师的基本技能,而将不同物质混在在一起,从而产生新的属性和功能,这不单单需要一张详细的记载了制作流程的图纸,还需要炼物师有大量的经验和各种辅助手段,哪里有像这位的,把炼物当成了炒菜,随手把双头狼牙粉当佐料洒了进去,这么自信和老到,这人莫不是犯错后从哪个大型炼物工坊偷跑出来的核心成员? 李江流哪里会管一旁的铁匠怎么想,对他而言,将两种物品混合在一起从而制作出新的物品,可算是水到渠成,不光是因为万卷书里的图纸记录的极为详细,还有就是自己本身对两种物质有着莫名其妙的天然了解,双头狼牙粉什么时候放在松铁中,放在哪里,在他脑中只要略一思考,就能明晰其中的关键点,他所要做的仅仅是按部就班,如同吃饭那样的简单。 就在他将手中双头狼牙粉末全部洒下的刹那,心头忽然动了动。 那是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像是万卷书和他建立了某种联系,书中多了一些内容,是很多匠人级的炼物师可以使用的图纸,大概有几十个,李江流之前看书时也翻过那部分,却没见过这些内容,难道……? 他心头闪过一丝明悟。 莫非……万卷书可以随着使用者能力增长,而不断显示出新的内容?要是这样的话,自己成为匠师级炼物师,万卷书就会给自己更多相匹配的图纸? 由此推理,自己要是可以修行的话,书里面就会对应显示出相关功法了吧? 怪不得自己找了许久,也没发现万卷书记载过关于修行方面的事! 他一阵激动,感叹这是何等神妙的事物呀,但转瞬情绪又暗淡下去,因为这万卷书是凉君给他的。 而凉君已经…… 李江流暗叹一声,把思绪收起,向锻造台看去,发现他锻造的东西马上就要成型。 这时围观的人群和魏铁匠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虽然不懂,但都有种预感,好像他们正在见证某个重要时刻。 事实也是如此,就在下一刻,整个开元大陆的炼物史,将会从此翻开新的一页…… 15.第15章 新长征路上.匠器 一盆清澈冰凉的水浇下,锻造台啧啧冒起白烟,待白烟散去,出现了一把刀。 因为是在特定模具上冷却的,这把刀造型非常普通,就是一把开元大陆最常见的佩刀,有人拿这种刀砍人,也有人拿这种刀砍树,反正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佩戴这种造型的刀。 这把刀不像其它的刀,有着金属固有的光泽,反而黑乌乌的,倒像是砍柴刀的质地。 一眼看去很没气质。 众人稍微有些失望,但魏铁匠知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好东西不一定就有好卖相,别看这刀看似平平常常,可说不定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他看李江流半天没有动,心痒难耐下小声问道:“要不,我替您试试?” 由“棒槌”变成了“您”,炼物师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直接,谁行谁上,不行就哪凉快哪待着。 李江流正若有所思,见魏铁匠问自己,就手指向下一扣表示同意。 魏铁匠轻手轻脚的将刀拿起,想了一下,又从工坊里找出了一把看起来很结实的厚刀。 找了两个支架,他将厚刀横着放在上面,双手将刚锻造好的刀高高举起,回头对着人群喊道:“都看好了。” 围观人群好奇心不比他小,见他吊自己胃口,纷纷骂道:“你个瘪犊子,还不快点砍下,老子活了这多年,就等今天这热闹了。” “就是就是,看看人家那潇洒劲,在看看你平时那副打个农具比****还难的嘴脸,真是羞死人。” 晓塘村这群人自幼一起长大,算发小的关系,互相说话都不积口德,所以魏铁匠也不恼,嘿嘿一笑,双臂使出最大的力气就朝着厚刀砍下。 “当啷”一声脆响,所有人都傻了眼。 厚刀被一刀两断的景象没有出现,相反,魏铁匠使足力气和厚刀硬碰硬后,手中刀被反震的高高弹起,差点让他双臂脱臼。 虎口和两臂皆是酸麻不已的魏铁匠愣在原地,半天才尴尬道:“这……咳,都怪我,拿松铁这等破材料给您锻造,真是耽误您功夫了。”心下却非常奇怪,就算这松铁是下等材料,可也不至于做出这么难看又没用的刀来呀?难道这人只是花架子? 李江流呵呵一笑,从他手中拿过刀来随意挥舞了两下。 他之前非是思考别的,而是炼物师在锻造完物品的一刻,会物品有片刻的心意相通,可以明晰其属性功用。 他在知道这把刀的属性后,一直在想给这把刀起个什么名字,现在拿到手中,便有了想法。 “可长可短,可硬可软,这不就是……定了,就叫吊……”他本意是用另两字来形容这把刀的有趣之处,可那两个字组成的词在开元大陆也是通用语之一,用上后实在不雅,他就换成一个字来形容。 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这位神秘匠人很重视的人或是事物的名字?要不怎会用这个没听过的字命名呢? 在魏铁匠一头雾水时,李江流已经开始试验这把刀的妙处。 他忽而横劈,忽而竖挡,虽不懂刀法,也将刀舞动的密不透风。魏铁匠在一旁看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也发现了这把刀的与众不同。有时看上去很长,有时看上去很短,尤其李江流一刀劈向厚刀后,整把刀如同折断了般,软软垂下,转瞬又弹起变得硬直…… 有几次李江流把刀扎向锻造台上极为狭窄的缝隙处时,刀竟然自己缩了厚度,“噗”的一下扎进去,搅动了一下拔出来,带出了缝隙中少许白色事物……竟没有卡在里面拔不出来! 这下他整个人彻底失神,喃喃自语道:“昊天在上,竟然有人用松铁打造出了一把匠器等级的灵器……” 开元大陆将各种法宝统称为灵器。 而又根据灵器的功用能力,分成了若干级别。 分别是匠器、法器、宝器、圣器、神器。 魏铁匠口中的匠器,便是由炼物师打造出的灵器,能制作出灵器的炼物师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据说也有刚成为炼物师的一品工匠在第一次打造物品时,就在偶然下制作出了灵器。 这都是因为除非炼物师达到大匠师的等级,否则不管具有多少丰富经验和奇妙的锻造手法,在制作灵器时都会有失败的几率,差别只是失败的几率不同罢了。 反之,就算是个一品工匠,在打造物品时也会有极低的概率打造出灵器,当然,这种情况之少见,在开元炼物历史上也只出现过两次,而且那两位在一品工匠时就打出过灵器的炼物师,最后也都成了开元大陆上鼎鼎有名的大匠师,这也间接证明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的事实。 但那些奇迹的背后都是有个前提,那就是想要打造灵器,必定得用上品材料不可,而像松铁这样下等到劣质的材料,别说是打造灵器,就算想打造出稍好点的东西也是困难重重。 魏铁匠脑中一片混乱,感觉世界开始颠倒,整个炼物知识体系都被李江流的所作所为推翻,胸口发闷,有吐口血舒服舒服的冲动。 李江流看他的样子只感好笑,他心中清楚,自己并不是用了什么逆天的锻造手法将下等材料松铁变成了什么了不得的材料,他只是将松铁和混入的双头狼牙粉的特性给发挥到了极致!才会有了现在这把刀。 自此,这把“吊刀”算是横空出世,在很多年后,无数崇拜李江流的炼物师将这把刀的名字单独拿出,算是对改变开元炼物史的大匠师李江流的一种纪念。 还因为李江流在其它领域的突出贡献和赫赫声威,除了炼物师,其他人还用这把刀的名字发明了很多形容词…… “你好吊哦。”这是一个人夸另一个人厉害。 “你吊什么吊?”这是嘲讽对方总是摆出一副傲娇的样子。 “你……够吊!”这是高手之间动手后,输的一方常常对胜利一方说的话。 就连著名唐国诗人鲁子也引用过这个字,创造了一个词牌名—— 《水吊歌头》……后来又修改为《水吊个头》,然后红遍南北。 “让开,都他妈给我让开!”就在魏铁匠痴呆发傻的时候,几个身穿灰袍的人,气势汹汹的闯入了人群…… 李江流握紧了手中刀。 16.第16章 新长征路上.垒人头 这几个灰袍如同虎狼,晓塘村村民成了羔羊。 虎狼仔细打量着羔羊,手中展开一副画纸,不时看着每一张脸。 一个干瘦矮小的灰袍当先而出,举起画纸,阴测测问道:“可有人看过这张脸?” 李江流脸上污渍未去,似睡非醒,假意打量着手中刀后偷瞄过去。 画中人正是自己!定是那该死的和尚记住了自己样子,使赤教开始对自己开始大肆搜捕。 阴魂不散呀……李江流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问了半天,其他村民都摇头说没看见,唯有王老汉似乎对这些灰袍很恐惧,在人群中低下了头。 那瘦小的灰袍哼了一声,又问道:“那么,这几天你们村里可来过外人?!” 众人皱着眉头,眼珠开始向那年轻炼物师转去。 “各位大爷,我见过!”王老汉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牙说道。 “哦,你过来,那人在何处,说出来有赏。”灰袍的脸被头罩罩住,看不见神情。 在村子游荡搜索的其他灰袍闻声也走了过来,将王老汉围拢其中。 “讨赏讨赏,我老了,天天睡不踏实起的早,昨天早上见有个外来户,就盯住了他,那人像是饿极了,偷吃了我早上煮的几锅面条……” “去你妈的!”一个灰袍听的不耐,上去就是一脚,将王老汉踢的直接吐出血来,“再跟爷几个啰嗦,我把你舌头割了,快说他去哪了!” 王老汉嘴角淌血神色萎靡,唯唯诺诺像是怕极了这群凶人,抬手一指,说道:“他……他吃饱后,就往东边跑了。” 见王老汉此时摸样,这群人也不信这小老头敢骗自己,当下干瘦灰袍一皱眉,从怀中拿出一副地图,指尖以晓塘村为起点,向东滑去,同边上人说道:“这下难办了,再往东就进了北莽哈兰部落的领地,那是群野人,没有教中兄弟,怎地拦截?” “还能怎么办?追呗!赤君下了死令,抓不到他咱们这群人都得死。” 听到“赤君”两个字,干瘦灰袍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咬咬牙,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只有拳头大小乌鸦摸样的红鸟,还对这鸟说了几句人话。 红鸟飞起,瞬间消失不见。 “我已让赤鸦通知青袍执事,估计不久就会派人来和你我会和,到时咱们再追去,就算上天入地,非将这小子献于赤君不可。” 他转而又打量了一下炼物工坊,目光落在两个站在锻造台旁边的人。 “你们两个,可是炼物师?” “我是工匠,这位是……”魏铁匠有些迟疑。 “我是匠人,愿为各位大人效劳。”李江流一躬扫地。 干瘦灰袍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他一眼,哈哈笑道:“识相,识相!我们几个兄弟身上正好都有些破损的装备要修理。”他连笑声都有些下水道味。 “工匠这种废物我们也用不上,你留下,其他人都滚吧。” 众人赶忙散去,王老汉挣扎着爬起,只是身上痛得厉害,动作很慢,一灰袍过来,作势要打,却被李江流赔笑拦住,“不必如此,他是我乡亲,还请大爷手下留情。”灰袍冷哼一声,算是作罢。 李江流将王老汉小心扶起,王老汉回过头来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李江流用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三下,王老汉叹了口气慢慢走了。 算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王老汉走远,李江流回身将工坊大门关上,转头呵呵一笑:“众位大爷,有什么不称心的东西,便都拿出来吧,比如心呀、肝呀什么的,让我好好修理修理……” 是夜,风大雨大,整个小村一片安静,却无一人听到有任何捶打锻造的声响从炼物工坊里传出…… 第二日,晨。 杂乱的马蹄声响起,上百人马进了晓塘村,当先骑士身穿青袍。 刚一入村,他便一愣,皱眉自语道:“怎么有如此浓郁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落到远处一个房舍上,辨别出那是一座不大的炼物工坊,当即骑马奔驰,其他人马赶紧跟随。 青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来到工坊门前,迟疑片刻,打开了坊门。 院子里是满地的无头尸体,锻造台旁是一座由人头垒成的京观! 这人头京观,如同狠狠扇了他们一耳光,青袍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好狠辣的小子,这是在向我赤教示威!留人收敛尸首,其他人和我追!” “敢问执事,我们向何处追?” 青袍回手就是一巴掌,泄愤道:“猪脑子,除了哈兰部落那边,其他地方都是荒芜,他要不想活活饿死,只能往东跑!” “追!” 此后,晓塘村民再也没见过那个青袍,也再也没见过那神奇的炼物师。 只是王老汉的姑娘早上起床时在窗台边发现了三十两银子,被躺在床上养伤的王老汉一把夺过,谁也不让碰。 就算他姑娘央求拿这钱置办嫁妆,这老汉也只是瞪着眼说道:“你个丫头片子懂得什么?这不是钱,这是良心!良心能花吗?!” …… …… 一个月后…… 连续的逃亡让李江流困顿至极,他无比想念一个月前在王老汉家里吃的那几锅面条。 他现在躲在一片庄稼地里,也没看长的是什么作物,从土里拔出几颗高粱一般的东西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小心的打量着外面的状况,看有没有人过来。 李江流现在不仅要防备赤教的追兵,也要躲着这里的哈兰族人。 这些哈兰族人个个高大健硕,没有眉毛和鼻子,盘子大的脸上只有一对豆粒大的眼睛,剩下的地方全被一张血盆大口占据,极为可怖狰狞,还极为排外,甚至见外人便杀,宰了吃肉。 李江流知道他们是人和凶兽杂交的产物,只能算半个人族,所以根本不敢在哈兰族的领地露头。 追来的赤教中人也是如此,白天和李江流相安无事,找地方躲藏,一到晚上便四处出击搜索寻找李江流踪迹。 算上今天,他们已经交过十几次的手。 李江流身上有五处差点致命的深疤,而对方死了差不多二十几个人。 好几次他都深陷泥潭,差点死于围攻,幸好手中“**刀”神鬼莫测,对方无法判断这把能屈能伸能软能硬的刀下一刻到底落在何处,分心下被李江流杀出血路逃出。 可对方已有了防备,也找出了李江流行动的规律,尤其那个穿青袍的洗髓境武者,鼻子比狗还灵,李江流经常藏在一个地方不过半日,就会被他发现了躲藏的地方。 简直连让他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这让李江流的眼皮沉若千斤,精神恍惚,开始无法集中注意力。 所以,就在李江流吃的香甜的功夫,他没发现有个哈兰人悄声走了过来…… 17.第17章 新长征路上.哈兰族 哈兰族是隶属于北莽的一个中型部落,分散在开元极北处的东面,智商偏弱,却懂得畜养和耕种,对庄稼尤其重视。 这哈兰人这两天极为敏感的发现,自己好不容易种出的庄稼,像是被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给糟蹋了不少,为此他极为恼怒,用哈兰人少见的耐心,藏在庄稼的某个角落里。 没用多久,他就听到了不远处传出的轻微咀嚼声,于是心头大怒,拿起了手边比正常人腰还粗的长矛,悄悄走了过来。 他再小心,因为体型的关系,脚步的落地声也比正常人族响了不少,李江流一惊,顺着看去,已经发现了那个正大张血口的哈兰人。 想也没想,李江流撒腿就跑。 哈兰人见偷吃庄稼的竟然是个人族,心说你从南面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偷吃我庄稼,至于不至于?又气又馋下看那人族要跑,立马用李江流听不懂的语言大喊起来。 让这哈兰人抓住吃了,还不如死在赤教手里呢,李江流见又有好几个哈兰人闻声追来,跑的更加仓皇。 就在他上气不接下气时,突然有条河在前面拦路,河水黑黝黝的,看不清深浅,诡异的平静。 他有些犹豫,可后面的哈兰人越追越近,有心回头拼命,但看了看那些哈兰人手上的大型武器,便立马打消了念头,一头扎进水里。 哈兰人看他跳入水中,追到岸边后也不敢下去,狂躁的乱叫,将手中武器发泄般的砸入水中,溅起大片浪花。 时浮时潜,李江流在河水中奋力游着,曾做过宇航员的他,对于游泳自是不在话下,可这河水有些古怪,竟似没有多少浮力,他折腾了半天,也仅能保持不被河水末过头顶,至于游了多远,恍惚中也计算不清楚了。 忽然一大团黄色的小肉球向他贴了过来,李江流没力气闪避,被这些黄色小肉球包裹在内,他也不清楚这些东西是什么,感觉那些黄豆大小的肉球越聚越多,贴在他身上也不下去,不一会他就如同被重物拖住,缓缓向水底坠落。 他意识到危险,勉力拔刀,不停切割,割掉一层糊上两层,肉球源源不绝,无论如何他也甩不脱,水渐渐末过了头顶。 就要死了?还他妈是被淹死的!憋屈呀!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张大网兜了下来,将他和一大团黄色小肉球拖到了岸上。 两个哈兰人张开大手打开网,见里面有这么一大团黄色小肉球,喜不自胜,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三抓两抓露出了包裹在内的李江流。 双方同时大惊失色,但李江流此时一点力气也没有,认命的躺在那里。 其中一个哈兰人忽然说道:“你是,人族?” 李江流没料到他会讲人话,茫然的点点头,又赶快摇摇头,身体向后蹭,想再次跳到河里。 这哈兰人看他神色,便知他是害怕,咧着血盆大口笑道:“别怕别怕,我们不是生哈兰,是熟哈兰。” 见李江流神色不解,他继续道:“那些生哈兰部觉得祖先是那些畜生凶兽,所以习性凶残,爱吃人肉,而我们熟哈部却都认人族为祖,不吃人。你是被那些生哈兰撵到丁河里的吧?好险,要不是今天我们两兄弟来这边找零嘴吃,你就被那些黄丁拖入河中给慢慢吃了。” 李江流这才明白那些差点淹死自己的黄色小肉球叫做黄丁,愤恨想到,等自己伤好有力气,非得把这些东西全捞出来煮了不可。 哈兰人的摸样在李江流的眼中都差不多,甚至都分不清男女,他也不知道是其中哪个哈兰人和自己说话,只好讪笑抱拳,“救命之恩不敢忘,两位好汉如此大仁大义,祖上不是君王就是侯爷,简直就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哈兰人天性简单粗暴,见他说的好听,虽然不懂天使是啥,可也都开怀大笑,一把将李江流抓在背上,“瞧你那可怜样,走,到我家去,让你吃顿饱饭。” 他们所谓的“家”,便是用几根巨大兽骨加上一堆枯草搭起的简陋棚子,李江流坐在其中,初时忐忑,后来见这两个熟哈兰确实没啥别的心思,也就放下心来。 这两个哈兰人这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人类,兴奋不已,于是盛情款待。 一大盘水煮黄丁;三缸主食——里面是和指甲差不多大小的玉米粒;热腾腾摸样丑陋的不知名鱼类,还有一大块带着血丝的兽腿肉。 李江流已经很久没食人间烟火了,见到这些叫不出名字的饭菜口水都流了出来,哈兰人稍稍一让,便开始狼吞虎咽,饭量之大,看的两个哈兰人拙舌不已,暗想人族还是呆在南面好,要是都北上,整个哈兰部会被他们吃的连根草都不剩。 风卷残云般吃过饭,李江流抹抹嘴,不好意思的问了两个哈兰人的名字。 他们是两兄弟。哥哥叫做哈兰大熊,弟弟叫做哈兰小熊,他们的爹叫哈兰老熊,可惜前年在捕猎时被一头凶兽给吃了。 据说为此,这大熊小熊两兄弟追踪了那头凶兽能有半年之久,边追还边吃凶兽拉出的粪便,美其名曰把他们的爹安葬在自己的肚子里,追到凶兽后杀之,大哭一场后就在丁河边住下了,偶尔也会遇见生哈兰部的人,双方话不投机也动过手,可都被两兄弟齐心玩命给打跑了。 这个简短的故事听的李江流唏嘘不已,对这两兄弟“吃.屎葬父”表示由衷的钦佩。 于是双方在饭后展开了亲切友好的会谈。 李江流先是对生哈兰部吃人一事表达出了最最最强烈的抗议。 哈兰大熊对此发表声明,表示遗憾,并当即责成哈兰小熊,一定要严把吃人关,杜绝此类事故在熟哈兰部发生,并且表示会持续关注此事,同时也在三人的座谈会上,深切缅怀了曾被生哈兰部吃过的那些人。 在亲切友好的会谈气氛中,他们在不吃人一事上达成了共识,并且,要紧紧的团结在以人族为中心的集体周围,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求熟哈兰部发展。 李江流也表示要切实为熟哈兰人解决实事,尽快将文明的火种带到此处。 小熊表示认同,原则通过《关于文明的火种纪要》并准备下发各家庭认真学习、研讨。 表示要用“三种不吃”的思想武装自己,顽强抵抗生哈兰部的恶习。 在座谈会上,双方以历史的使命感和紧迫感,达成了广泛的公识! 至此,李江流用没了最后一点精力,斜躺在一根大兽骨上,开始呼呼大睡。 18.第18章 三杯酒 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并且在梦中再次遇见了从银河中跑出的那束红光。 和红光中的那双眼睛。 他“啊”的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打湿了全身。 他摸摸胸口,心脏还在跳动,长舒口气,转而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束红光……应该就是堵在心里的异物吧?那究竟是什么?何时才能取出? 还有一年多好活呀,他的眼中浮现出一团阴影…… 见小熊在一旁正好奇的看着自己,李江流便问他自己睡了多久。 哈兰小熊伸出了三根差不多同李江流手腕粗的手指。 竟然睡了三天! 他一个激灵翻身站起,警惕的打量四周,未发现有赤教追兵的踪迹,想来就算是那些亡命徒也是害怕吃人肉的哈兰人,并不敢追击的太过深入。 打起精神,李江流从怀中掏出万卷书,翻到第三页,那上面有凉君曾为他指的路。 北山,北山碑林!我可马上要去找你了! 书中有很多详细的地图,甚至包括哈兰部都有标示,但李江流身旁不远的丁河在书中却没有对应位置,想来是因为丁河的名字只是大熊小熊给起的,应该另有称呼。 他把书拿给哈兰小熊看,希望他能指认出现在所在的位置,哪知道小熊狐疑的瞧了半天,最后告诉李江流这上面全是空白,什么都没有! 至此,李江流才算知道,原来这本万卷书除了自己能看到内容,别人如拿去,只能看到一页页没有任何文字的白纸! 看来这哈兰双熊是指望不上了,好在他可以利用多种手段辨认方位,加上大体知道自己正在地图中哪片区域活动,当下就要硬着头皮上路。 正好大熊也回来了,看到李江流要走,也不阻拦,执意要和小熊一起送送他,李江流拗不过他们,只好同意,一起走了半日,直到丁河在视线里消失,大熊小熊才依依不舍的同他告别,临走时还给了他一大包晒干了的黄丁肉。 虽相交不久,但双方相处时都是掏心窝子说话,彼此有了兄弟情义。 就在他们惜别的当,沿着丁河方向,忽然尘土飞扬! 正是追来的赤教人马! 见对方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李江流心头大怒,便想冲杀过去,结果被大熊小熊一把拦住。 通过交谈,大熊小熊也知道李江流是被人族里的坏人追杀至此,见那些人再次追来,两个哈兰兄弟也红了眼。 “你别去,跑!使劲跑,别回头!” “不行,他们人多,我要是跑了他们定会拿你们撒气!” “我们力气大,还有族人帮忙,肯定没事,见抓不到你,他们不敢在熟哈兰部撒野!” “但……” “你这怎么像个娘们,让你跑你就跑,跑回南边后,找些好喝的酒水,再回来找我们兄弟两个大喝一顿。” 李江流喉头哽咽,最后看了大熊小熊一眼,沉默转身,疾行离去。 看他走远,大熊小熊对视一眼,互相搂着肩膀,对着越来越近的上百赤教人马,大喝道:“杀!” …… …… 接下来的日子,有些波澜不惊,李江流再也没看到过赤教的追兵。 他翻了七座山,过了三片沙漠,走了一望无垠却一滴水也没有的草地。 在各种天威下挣扎着求活。 大熊小熊给他的黄丁早已吃没,饿了他就抓凶兽吃肉,渴了他就喝口凶兽的血。 宛如再次回到了无名峰顶上的岁月。 足足用了四个月,他才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北山所属的唐国北地境内,当踏进唐境内的一刻,只感千言万语哽咽在喉,满肚子苦水一滴也流不出。 他知道从这里开始,在有一日便可进入北山,那里有一片碑林,而在碑林里有一块碑,他只要让碑下的死人变成活人,就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他准备带着希望继续向前,却突然有个人拦住了他。 这人身穿青袍,身材修长,本来有些风度,可衣服上的破洞和满身的尘土,让他看起来比一身乞丐服的李江流好不到哪去。 那人满意的笑了,像是这些日吃苦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归宿。 抽出了两条短棍,遥指着李江流道:“先打折你腿,在打碎你胳膊,接着拔出舌头,前两者是怪你垒那人头京观,后面那个是罚你让我受了这些罪。” 李江流“吊刀”在背,凝视着对方,问道:“就你一个?” “一个足矣,他们那些废物跟不上来,还有,那两个哈兰人死了,被剁碎了喂鱼,你倒是狡诈,和哈兰那些野人也能勾搭上。” 李江流笑了,“那河里没有鱼,他们没有死。” 青袍淡然道:“也许咱们说的不是一条河,那两个野人被我们追了很远才杀死。” “你只不过想要激怒我。” “我何必激你。” “你那些狗腿子叫我那两个兄弟杀了,剩你一个跑出来,所以你害怕。” “我害怕?”青袍一声长笑,“怕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废物?我见过你用刀,也知道你开了六窍,可又如何?” “我杀过不少洗髓境,也能杀你。” “我和他们不一样,那些人和你一样,都没有学会运用体内的力量,修灵者有灵术,而武者也有自己的功法,但你那把刀不错,我会拿走作为收藏品。” “刀?” 抽刀急砍,转眼间刀尖划向青袍双眼。 青袍早有防备,双棍一挡,火星无数。 **刀又变成了鞭,一把刀鞭,在同双棍交击后软软垂下,刀尖依旧向双眼点去。 闭上双眼,青袍未动,任凭刀尖扫来…… 然后弹开。 李江流后退,沉默不语。 “所谓武者四境,并不是简单提升我们身体的力量和速度,最重要是让我们拥有可以掌握使用元气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叫做功法,你陪伴那人多日,他未教你?” 青袍眼神越发戏谑,将一身怨气化作口中毒舌,“可能你资质太愚钝,他懒得理你,或者你没学会,只会像头野兽一般狂砍乱扫,你终究只是个将死在我手上的废物。” 只思考片刻,李江流双手握刀,改劈为刺,语言如果有用的话,还用刀干嘛? 尘土飞起,脚下土地被这刀犁出一道浅沟,青袍神色一变,双棍下压,火花耀目,格外璀璨。 这一刀离青袍前胸只差一尺。 “青莲坠!”青袍感觉这刀比之前强了不少,不敢托大,着急下喊出功法。 元气传至双棍,又蔓延到**刀刀身,最后攀上李江流的手,让他刺出的刀陡然一斜,落在空处。 再退。 青袍已不给他恢复的机会,扑身而上,棍影翻滚,像是绽放出五朵莲花,分袭李江流五处要害。 李江流挥刀封挡,感觉棍影激射出的霸道,毫无怯意,丝毫不管手掌皮肤已被震破,刀刀迎着劈砍,再无一步后退。 青袍偷着踢起一脚,李江流改成单手执刀,以拳迎去。 在将将击到对方腿骨时,那种古怪的力量再次出现,使他浑身凝滞,被这脚扫到肘窝处。 咔吧一声,李江流左臂软软垂下。 这就是所谓功法?这就是那青莲坠? 心随意动,万卷书在他脑海中翻起,停在其中一页。 李江流依旧未退,只是单手执刀,力有懈怠。 青袍见他受伤,气焰高涨,脸上狞笑,双棍更为犀利。 当他再次用青莲坠轻伤李江流右肩时,却感到对方正在分神。 青袍只当这人已没了斗志,想要跑,冷然一笑,一身破烂衣服连续鼓动,七窍元气蓦地涌出,将那把凭借古怪能力和他抗衡的刀牢牢用气机锁住,手中双棍并成一块,雷霆万钧的向李江流双腿砸下。 他说要打折这人双腿,那就得打折。 李江流动也未动,神色平静,衣服鼓荡而起,轻声道:“青莲坠。” 竟然也是青莲坠,这人莫非傻了,用这种劣法诓我? 青袍全身一顿,双棍仿佛重若千斤,在李江流双腿前画出一道弧线,坠落在脚边。 他骇然失色,只觉匪夷所思,又去握那双棍,却被一股力量直接压的跪了下去,挣扎着抬头,看到头顶处有一朵硕大的青莲。 “青……青莲坠?!” 他第二次说这功法,心境已和之前不同,满胸的惊涛骇浪,变成了眼中流出的涓涓细血。 青袍喃喃道:“你之前便会?” “刚学的,而且还在学。”李江流又过了一会,才重新把注意力投向青袍,叹息道:“可惜你这功法仅学会一半,否则要死的就是我了。” 青袍声嘶力竭的喊道:“你非我赤教中人,他又怎能教你?!这不和规矩。” “谁说有人教我?自学成才不行吗。”李江流轻笑一声,用吊刀割了青袍的喉。 鲜血呲呲留了一地,青袍死不瞑目。 李江流从他身上跨过,本想将他尸体就这样留给野狗,鼻子动了动,又反身回来,在青袍身上翻了翻。 找到一个酒壶。 他慢慢蹲下,左臂已折,只能用右手慢慢拧开壶盖。 他将里面的酒倒出一半在地上。 “凉君,这是你的酒。你死了,也管不着我,我会杀那个叫赤君的人替你报仇。” 他又分出一半倒在尘土上。 “大熊兄弟,小熊兄弟,也不知这是不是你们想要喝的好酒,就凑合吧,若你们真死了,我会将赤教上下杀个鸡犬不留,屠戮一空。” “你们三人可知道,为何我叫李江流?” “因为我是个姓李的孤儿,孤儿院院长特别多愁善感,觉得我生下来就孤苦伶仃,正应了半句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就给我起了江流这个名字。” “我其实没有愁,只有仇。” 他将剩余的酒喝下,叹了一声。 “李江流,你可要好好活着呀。” 他将酒壶摔碎,拍拍身上尘土,向着碑林,高歌而行。 19.第19章 罪民的后代 蔚蓝色的天空渐渐洒满了银白,雪花如同碎纸片般落了下来。 李江流一路血战,未想一到此地便入了冬。 雪花将足迹遮掩,终让他身心都放松下来,潇洒姿态变成了憔悴倦容,真想在天地之中好好睡上一觉。 之前一战耗去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双腿沉重无比,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一阵寒风吹过,李江流不禁打了个哆嗦,将身上的衣服裹了裹,在雪地中艰难行走。 风雪飘摇而过,吹得远处变得朦胧起来,但是凭借脑中记下的路线,闷着头,仅靠直觉前行。 这风雪吹得甚是泼辣,刺得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但也让其想起了记忆中的北国,两相对比觉得有些熟悉,很是欣喜,却也黯然。 不知道走了多远,抬头看到了一片墓碑。 数也数不清的墓碑,密密麻麻在他的视线中挤成一块,偶尔有几颗干枯的树木孤零零竖在其中,树枝黑呼呼的向着两旁延伸,像一个精神病患者打着各种莫名其妙的手势,雪花就像烟灰般挂在上面。 这是可见的寂静,粗暴简单的阴沉,墓碑如同恰好被摆在一起的积木,李江流在向前两步就会将其推倒。 他甚至产生了幻想——那些墓碑正遥遥向着自己这个陌生人倾诉着什么,正趴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倾诉着无尽的怨气。 可能太累了吧…… 李江流含了一口雪,用化出的冰凉滋润干瘪的嘴唇,顺便提了提神。 打起精神,他迈步进入这片碑林。 好久后,他颓然坐倒在地。 凉君之前和他说过这里有块碑,埋着一个可以活过来的死人。 这里有无数的碑,碑下有无数的死人,哪个才是他要找的?难道要全挖出来? 就在他埋怨凉君时,忽然心头一疼。 李江流一声闷哼,表情渐渐开始狰狞。 他的心病竟然在此时犯了,像是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想也不想,他用手狠狠向自己脑袋砸去,用昏迷来抵御那股巨大的疼痛。 就在他昏迷前的一刻,眼中浮现出了一道瘦小的身影。 又是幻觉吗? …… …… 开元大陆有一国,名曰唐。 唐国北面有条河,谓怀水。 一条大河分两岸,岸南有个村,叫怀水村。 此时冬季,雪将大地染成了一张白纸,唯有一山黑色如墨,看上去倔强扎眼,便是北山。 山上有云终年不散,云里藏林有凶兽蛰伏其间。 怀水村在此山脚下靠山吃山。 从云霄上俯视北山,便可望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将它包裹其间,每块碑都是一块坟,所以这里也是一处面积巨大的坟场。 这片坟墓已立整整五十年。 五十年前,北莽纠合五大部落大举南下,连夺大唐北地十三城,唐主李雄亲率震北边军与北莽会战于北山,四天四夜后入境莽军尽墨,而镇北边军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于是就有了北山的墓场,北山的碑林。 当时莽军势大,唐军战争初期打的极为惨烈,有一百人队竟然临阵脱逃。 这在唐国历史上可是头一回,战后余生的唐主李雄对此极为震怒,遣铁卫将逃兵全部捉拿,随后将这百余名军士全部罚跪在碑林前,七天七夜后斩首,而那些军士的亲人家眷也被连累,抓捕后全部集中于北山脚下,成了罪民,罚其世代为碑林守灵。 此事整整过去了五十年。 怀水村也整整苦了五十年。 他们是罪民的后代,世人觉得他们活该。 但活该也得活呀。 碑林占地极广,与其说怀水村守灵不如说碑林守着怀水村,这样的地势和形势让罪民们连正常的土地开垦也做不到。 天暖的时候还好,一入冬季黄羊群便成了他们食物来源的唯一希望。每年入冬找黄羊,就是整个罪民村唯一重要的事。 可今年也不知怎的,入冬后连续半个月,周边都没有黄羊群的踪迹。 做为怀水村主心骨的老村长,为此心急如焚,同时满身怨气,觉得是之前通通从碑林里捡回的那个年轻人,给村里带来了晦气。 正当他琢磨是不是要把那人撵出村时,远处白色的雪地上忽然出现一溜黑线。 两个怀水村青年连跑带爬的跑到跟前,跑在最前面的人一个狗啃摔在老者面前,不等站起便气喘吁吁说道:“村……村长,有马贼,不远处有马贼,人数大概五十上下,瞧那样是要来咱们这边。” 老者一愣,脸上的褶皱凑的更加紧密,喃喃道,“没有黄羊却来了马贼,这……叫人,敲锣!” 敲锣集合,只用片刻村民便都围了过来,各个神色紧张的看着村长。 村长宣布了马贼前来的消息,先是鸦雀无声,随后所有人的手都抖了起来…… …… 雪花渐乱迷人眼,一群手拿刀抢的人哆哆嗦嗦坐在马背上,他们在风雪里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领头的大当家只感觉冷风变成了刀子,每时每刻都在他身上全方位切割,他吸着鼻涕暗暗骂道:“这狗天气。” 然后回头望着自己五十多个小弟,沮丧的感觉他们成了狗天气下面的丧家犬。 他的寨子被近处卫所的唐骑给一窝端了,寨里抢来的老妹儿都被救走了,他等于没了十七个媳妇,其中一个还大着肚子。 他有些恨恨的想这些老妹以后也不知道便宜哪个王八蛋,难道自己抢来的老妹儿里有唐骑的相好? 他摇摇头,下身火热的想到,如果那些老妹儿没丢,他和她此时定在做那羞人的游戏,可比在这冬日里四处游荡强……咳……那些唐骑脾气也真爆,大冬天不好好猫冬,喊打喊杀的,好好说给你们两个老妹儿不就完了? 这位大当家追思着往日荣光,突然被前方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了对人生的沉思。 “大当家的,我和兄弟们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发现了一个村儿!” 领头的大喜:“村?村!这是老天又赏饭吃了!“ 他身后的马贼们如同解冻的山鸡般,嗷嗷叫着好,大喊道:“找到一个村儿,好呀,村里有肉吃有酒喝还有老妹儿陪,老大快快带我们进村儿,兄弟们可要被风给吹散架了。” “催什么催,先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会下手都慢点,今天大爷我心善,咱们不屠村!”领头人笑骂道。 随后豪气干云的大手一挥,“出发!” 20.第20章 赶羊人 雪中驭马不易,加上着急,五十多个马贼勉强排成左凸右凹的阵型向前逼近。 风雪渐小,马贼头领乐呵起来,感叹好运气来了,连昊天也开始配合,对面的小村这次要大出血了。 他幻想着一会杀完人可以吃顿铁锅顿大鹅,他梦想着能抓到一群老妹儿乐呵乐呵,他畅想着这夜过后他和手下狗崽子们能躲在这村里吃香喝辣,让一直在屁股后面追他们的唐骑连根毛也找不到,他…… 他听到一声惨叫。 自己还没下令,是谁出手这么快?不过惨叫的明显是个老爷们,没误杀老妹儿就好。 他向着声音源头望去,脖子扭动的功夫又听到接二连三的惨叫。 是寨里的三胖子坠马了,这……这不对呀这! 马贼头领目瞪口呆的功夫,逼近村口的马队接二连三被又粗又硬的木箭射中,马贼头领啊呀一声怒吼:“这帮村民玩命了,点子硬,兄弟们小心别留手!” 开玩笑,狼吃羊狗吃屎,村民遇马贼就是一张纸,今天怎么变了样?那些村民见了自己这伙人不但不跑反而先动手了? “大哥!”他身旁一小弟狼狈万分的躲着冷箭凑到跟前:“那些村民射的好准,差点在我裆上扎了个眼,咋办呀。” 马贼头领恼羞成怒,上去就给小弟两个大耳光,“还咋办,给我冲,冲到里面把那几个射箭的抓出来,老子要活剐了他们。” 抽出马刀,热血上涌,马贼头子狼嚎一声就驾马冲进了村口,受他激励,其他的马贼也嗷嗷直叫低头猛冲,同时下狠心,宁可误杀老妹儿也要屠村! 马贼们有一个美丽的误会。 怀水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由农夫构成的村落。 他们是罪民的后代,他们住在碑林。 他们无心也无法去耕种土地,好在他们旁边有座北山。 山里有有凶兽,也有普通的野兽,那是怀水村民们食物的来源,严格说他们虽然是罪民的后代,但也演变成了猎户的后代。 猎户们靠打猎为生,今年入冬后冷的厉害,他们找不到野兽,抓不到黄羊。 而村外面又来了马贼……马贼又怎样?前几天老村长连凶兽都考虑抓来吃,怀水村人饿了什么都敢吃,他们自豪与此。 所以他们将这群马贼看成了黄羊,是他们过冬的希望。 一方为肚子,一方为老妹儿。双方都将彼此看做肥羊,都是满脸不服与倔强,都向对方亮出了刀枪。 马贼方五十余人,前有老妹儿陪吃铁锅顿大鹅的诱惑后有被唐骑逼迫的压力。 怀水村方一百余人,男女老少混搭组合,主要动力为村儿里已经见底的粮仓。 两方队伍刚一接触,就开始你来我往,这边高喊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边就喊我要将你插断肠,只是马贼队过于大意没想到怀水村队战力如此之强,没打多久十几个马贼便以死亡的方式被红牌罚下场。 没有中场休息,这场混乱的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宣告结束。 马贼队,扑街。 被扒光衣服绑在雪地中的马贼头子眼神茫然,他那满是气体的大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就败给了一群衣衫不整的村民?! 他呆傻的看着这些村民将他身上每一件事物都分门别类的拿走,还震惊的听到身边两个看押他的村民如下讨论。 “嘿!这腰带是牛皮的,晚上多用盐水煮煮然后撕成条慢慢吃,能吃三天!” “恩,还有他们穿的鞋,去臭后可卤炖,将他们那些马做成肉酱存进去,可以捕猎的时候吃。” “我看他们马还不错,要不留几匹?” “不留不留,老头说了,全都杀了做肉酱,多存点,现在黄羊群找不到,谁知道还啥时候有马贼……” 两个村民对话的信息量太大,将马贼头子冲击的头昏脑涨,茫然的目光四下扫去,心说莫不是做梦?!这都是一些什么人呀!自己莫不是无意间来到了冥界的饿鬼村? 他突然一愣,茫然的目光突然寻到了一个焦点。 那是一把黑兮兮破刀的人,马贼头子无法忘记这个在战斗时候到处瞎窜的年轻人。 每次他刚刚将手下兄弟聚集起来,这个年轻人踏着飘飘忽忽的步伐钻入马腹下,一刀一个眼,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马群就如同炸开个锅,这小子还下手黑,每见有人坠马就过去插一刀子,端的心狠手辣不眨眼,每次都将他们好不容易形成的战斗队形打散打乱,可以说此次自己的失败和这个年轻人有一大半的关系。 马贼头子恶狠狠的盯着这个年轻人,咬牙切齿,暗下决心只要自己有机会跑出去,定要回来砍掉他四肢做成人棍。 李江流低着头满脸是汗的将十几具马鞍摞到一起,准备向村长交工,报告自己这边已经完活儿,忽然感觉有人看着自己,抬头望去,发现是那个一直战斗到最后的大个马贼,于是冲着对方竖起了中指。 他中指刚刚竖起,那个马贼的脑袋就飞了起来,血喷的到处都是,有几滴甚至落在了他的脚边,他暗叫不好赶快后退。 果然,接二连三的求饶声响起,接二连三的柴刀舞动声响起,被怀水村俘获的马贼们的脑袋全都到了半空中,他庆幸自己躲得快,否则肯定要被溅了一身。 过了片刻他小心冒头站起,此时罪民的后代们已经差不多人人染血,兴高采烈的围住老村长。 老头脸上的褶皱早已绽放,指着马贼遗物高兴喊道。 “丰收喽!” …… …… 一队头顶樱盔的唐军在碑林附近看似漫步目的的巡视着。 他们各个竖着耳朵,待听着怀水村从厮杀转入吵闹,便知道那些马贼已是羊入虎口。 带队头领叫过副官,问道:“用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副官数着指头答道。 “嘿,还真快,就算五十多只羊,咱队里的小五也得宰上小一个时辰,这帮罪民下手越来越黑了。” 副官视力不太好,眯缝了半天眼睛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外来户,他怎么也算个六窍武者,在哪里都是一把不错的刀。” 带头的点点头,沉思片刻说道:“那小子呆在这地方有些可惜了......诶你说,要是帮他要个军籍到咱手下当兵怎样?” 副官一听,掰着手指想了半天,说道:“那不成呀,这小子来历不明,算是被泥坑侵过,军部会嫌脏,半月前咱们听说村里来了外人去盘查,他先说什么家乡叫地球,后来又说失忆记不起来,上周倒是换了说法,说自己是隐入深山的世家公子,遭了凶兽的灾就跑出他一个,嘴里也没个真话,身份审查这一块他就通过不了,总不能让咱们给他编吧?” 风雪渐停,带头的将头顶樱盔摘下,晃了晃脖子伸了伸胳膊,说道:“我倒是觉得没啥,谁能把谍子派到这来,我记得半月前刚看到他时,那小子脑袋上有条好长的口子,可能脑子真不好使。” 低头将附在马鬃上的雪扫掉,副官插口道:“你看那小子哪里像是脑袋不好使的样子?这段时间可没少替罪民村冒坏水,多少马贼就是被他坑的哭爹叫娘,死前都恨不得咬他一块肉下来。“ 领头的深以为然,感叹道:“咳……要不怎么我看上他了?人呐,咱队里缺认呐,潜力大的都被挑到了最北边,咱怀水卫可好多年没出过遮目骑了,说出去都丢人。” 副官一愣道,“难道你觉得他有潜质成为遮目?” “是块料子,但需雕琢。” 这时候他俩身后一骑兵不干了,嚷道:“头,我和众位兄弟天天苦练你没一个时候瞧得上眼,现在却说一个毛头小子以后能成遮目,您这可是磕碜人。” 领头者回头笑骂道:“那遮目骑是军中千里眼,不但要功夫好脑子更要好,就你们几个直肠子?还是考虑当重骑吧。”说完抬头看看天色,打出了一个整肃的手势。 这队刚才还吊儿郎当的骑兵立马气势一变,人人肃容整理铠甲刀枪,将马喂饱草料,一个个将腰板挺直。 副官知道这是按军例要回卫所,就要调拨马头,缰绳却被领头者轻轻拽住,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刚才我说的那事你帮我想想办法,那小子我真觉得不错,过两天有贵人来这边,听说要实修,到时候你劝劝他,我劝劝将佐。” 说完不等副官回话,向着怀水村方向看了一眼,就此扬鞭。 驾! 整队骑军滚滚而去。 21.第21章 马肉和吴老二 同每次一样,马贼灭团后的分赃大会,是怀水村的盛宴。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做了,村民们很有默契的分着工,将马贼的物品一件不落的整理到村口处,交由村长以及村里唯一一个教书先生来查点整理。 村长在此期间不忘给村民们打气,对战斗时间短和默契度高提出了高度表扬,对个别人逞能,结果造成不必要的受伤也提出了批评。 李江流听在耳中宛如回到高中,觉得村长和班主任很像,多变的面孔中满是道德觉悟。 就连此时的气氛都很对,如同参加运动会,还未等村长说出大概数,为了过冬的村民们就开始自主的瓜分战利品。 谁拿马靴谁拿马肉,争得不亦乐乎,但好在怀水村穷到至简,导致村民大多质朴,都是大体觉得自己贡献多少拿多少,倒是省事。 老人们从家里拿出各种可以用来称量的物件,以保证每件物品都能分得公平,而年轻人都需要干一些耗费体力的活计,比如为马贼补刀,比如割下他们的头颅好和唐骑换酒喝。 李江流自然也不能例外。来不及将衣服上的血渍擦掉,喝了一口几个大婶递过来的水,就从村长那里领了一把柴刀,开始从最近的尸体上割脑袋。 对怀水村来说每把刀都是战略物资,就算李江流手中的刀已经有个十多个豁口,但在物资紧缺的村里也需要小心翼翼的使用,所以割脑袋成了技术活,李江流需要将一块松软的木头垫在尸体的勃颈处,好保证他一刀切下去时不会让刀刃和地面产生亲密的接触,从而让刀有新的缺口,从而让老村长跳脚骂人。 八刀下去六个脑袋,这比以往有些进步,李江流满意的点点头,打量了一下他砍下的头颅,其中有一个总是睁着眼睛不肯闭眼,这个头颅之前的主人他记得,好像是马贼们的头儿,最后冲着自己傻了吧唧的直嚷嚷。 “这人脾气不好。”李江流将柴刀搭在肩膀上,然后就感觉手里的刀迅速被人抽走,回头一看,是一脸糟粕相的老村长。 “谁被砍死前会脾气好。”老村长露着一口大黄牙,瞄了一眼李江流砍下的脑袋和之前他使用过的刀,点头说道,“你刚才杀了五个吧?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今天就得把你撵出去。”老头装模作样的恐吓道。 “还不是你觉得我是吃闲饭的然后将我逼成这样的?”这话李江流只敢在心里非议,他可是知道村长有多么小气猥琐,赶快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臭屁表情道,“杀杀人,见见血,都只是小事,能为村里出力才是大事。“ 这马屁算是拍得舒服,老村长哼着小曲一步三晃又去视察他处,等他走远,李江流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望向不远处正割马肉的吴老二,这人住在他隔壁,五大三粗很魁梧,长的很像放大版光头强,李江流可知道这家伙心眼有多小,总觉得自己媳妇是画里的神仙姐姐,看护的严,哪个男人和他媳妇说句话,就得让他一宿睡不着觉。 “诶,老吴,高兴不?”露出一口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健康洁白牙齿,李江流笑着向吴老二靠了过去。 “高兴个啥,村长刚才说了,我表现不好,就砍了三条马腿,这次只能分我不到三斤的肉,回去后媳妇非得骂我不可。“吴老二哭丧着脸,不情不愿的一刀将马肚子切开,向外扒拉着下水。 李江流促狭笑道,“昨天我半夜可听到嫂子骂人,说你不洗脚就上床,嘿,今天表现不好,我看......” “不准笑!”吴老二脸色发苦,“咳,谁让我找了个漂亮媳妇,对我要求高点也正常。”这话说得倒是美滋滋的。 李江流脑海中浮现出他媳妇大手大脚的摸样,暗中佩服他口味够重审美够别致,说道:“老吴呀,要不你看这样,我今天运气不错,估计能分块大肉,给你一半怎么样?” “那你要啥?”吴老二一脸警惕。 “听说你上个月打到了两张沙兔皮?我要了。” “不换,我要留给以后我家的娃。” “傻,你今天不让媳妇吃饱,她还能和你生娃?” “成!但只能换一张。” 看着吴老二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李江流感觉自己就是被守了株的兔子,敢情这装傻充愣的吴老二是要和自己讨价还价,估计他也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凑毛皮料子。 无奈下李江流咬牙切齿的点头同意,心说自己怎地就忘了这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事儿了,整个村里哪有善茬。 “呦,小李子呀,又在给通通凑衣服料子?” 几个干完活的大婶叽叽喳喳的围了过来,还不时帮他拍打掉身上的雪。 李江流一脸黑线的说道,“我说大婶呀,叫我小李没问题,但不能叫我小李子,这在我们家乡可算是骂人话......” “你家乡没了,这里现在是你家。”几个大婶嘻嘻哈哈的说完后转身又去看别处热闹。 望着她们的背影,李江流心里一暖。 半月前,李江流差点死在碑林里,被一个叫做通通的小姑娘救回。 为了查找哪块碑下有自己要找的死人,暂时留在了怀水村。 这个穷困潦倒的小村子处在穷山恶水中,杂乱的沙石路面和一栋栋破旧的房屋如同被打散的豆子般分散在村子里。 房屋都是由北山特有的黑实木堆砌,中间夹杂着一些枯草和石块,一到雨天便四处漏水,年老的人躲避在角落里,壮年只能带着一身湿气入睡。 可以说,怀水村的日常生活状态比李江流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穷乡僻壤都有所不如。 而且村子还与北山为邻,那里常年瘴气缭绕,里面藏着数不清的凶兽,随便从山里跑出一只,就能把怀水村祸害的够呛。 但也不得不说,北山里的凶兽们虽然时刻威胁着怀水村的生存,但也能偶尔充实一下怀水村的口粮。 每当有凶兽跑出北山前来袭扰,老村长便会带着村民们前去围捕,遇到强大的就想尽办法驱赶,遇到弱小的则是抓捕后变成盘中餐,加上村民不时去北山脚下砍木头采野果,北山就成了怀水村维持生存的源头。 所以怀水村民对其是又爱又恨。 他刚来时,对这里看上去呆憨,实则凶悍蔫坏的村民有些警惕,可没多久他就发现担心是多余的。 只一小段时间,村民们就发现了李江流的与众不同。 这小子有些瘦弱,但个头比大部分人都高,眉毛又黑又直,牙齿白的亮人,眼睛囧囧有神,皮肤比小娘们还要细腻,一看就是吃了不少好东西。 虽然看起来呆头呆脑,可这小子总能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单薄的身体干不了什么,却也总能帮各家修修这个修修那个,懂得很多,也是个热心肠。 如果他不总说一些列如给铁棍子加上个翅膀可以带人上天的傻话,那以后在村里说个媳妇给他都没问题。 “李江流,听说你住大北边的山峰里?就是遭了兽灾,家里就跑出你一个?” “哎,李江流,你再给我讲讲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呗?我想听听白骨精那段,那妖精穿的究竟有多少?你具体给我讲讲......” 自从李江流来到了这里,整个怀水村每天就都有了乐子,他们常常将李江流围在中间,问问这个问问那个,很多时候也听不懂李江流在说啥,但就是感觉有意思,一成不变的困苦生活因为有了他也变得丰富起来。 这让李江流找到了某种归属感。 虽然始终消除不去那种人在他乡的孤独,可这里的村民们有着天生的善良纯朴,凶悍蔫坏只是对付敌人的一面,自己被接受后,他们便不分你我,不管是找到了什么样的食物,都会分给他一份,丝毫没有因为他是外来者而有歧视。 这很难得,也让李江流很珍惜,因为就算在以前的生活里,这样的温暖他也是体会不多的。 22.第22章 对影成双人 夜幕下,雪地反着月色,为怀水村镀上了一层银白,远远看去肃穆庄严。 深夜起了风,怀水村里的血腥味因此消散了不少,除了人肉,马贼身上最后一件物品也被众人瓜分完毕,于是村民们欢天喜地的回家,皆是大包小包,里面皮带马靴甚至料草什么都有,而李江流分到一大块血淋淋的马肉。 借着月色他用双腿在厚厚的积雪上犁着路。 怀水村没有规划,大体由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巷组成,如果是外人,走一会就要不辨东西,就算给他一张地图也找不到目的地。 但李江流却连路都不用看,他只需要抬头,因为他所住的屋子里有颗树,那是村里唯一的树,一颗长在房间里的树。 房间里有树?这真是岂有此理。 有理有理,房里不但可以有树还可以有板凳桌椅,此时李江流就在此房间一角,呆愣愣的看着盘子里的大块马肉发呆。 “马肉可蒸可卤就是不可煮,煮完就硬,硬到无法吃,就算吃了也会塞牙。” “哪里那么多废话,要不是看在你今天拿了些吃食回来还算有用,老娘怎么可能会下厨?” 自称老娘的人坐在李江流对面。 那人不老,反而看上去年纪大概只有十五岁,也真的只有十五岁,还梳着两条羊角辫,还穿着差不多已经洗褪颜色的小花袄。 李江流无奈说道:“通通,你要学会说话,学小女孩说的那种话,用我家乡话说就是要会发嗲,否则以后怎么嫁人?“ 那女孩眼睛一瞪:“发嗲是什么玩意儿,别总提你的家乡,你是我半个月前捡回来的,从那时候开始这里就是你家乡。” “发嗲是一种语调是一种神态是一种……”他想解释一下,但发现对面的通通眼睛越瞪越大,不禁心里咯噔一下,讪讪说道:“吃肉吃肉。” 李江流还真是被通通捡回来的,当时他在碑林浑身伤口无数心痛莫名,要不是被通通发现,自己也许就成了一堆白骨。 煮完的马肉确实硬的厉害,李江流和通通用掉了十六根细树枝才剔完了牙。 “今天疼了吗?”通通刻意装作随便问问的样子,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关怀。 李江流摸着自己心脏,沉默片刻说道,“早上还好,下午和那些马贼打打杀杀后感觉很累,不过这是老毛病,习惯了。” 从半月前他来到这里伊始,便发现自己的身体的问题愈发严重。 异物慢慢切割着心脏,疼的他无处可躲,疼的他有时愿意就此死去。 似乎那异物连自己已开的窍门都给堵住,使自己感受不到体内的元气踪迹。 他再次成了一个普通人。 这让他越发急迫的找到凉君口中的那块碑,他希望碑下的死人可以救自己这个将死之人。 但他寻找了无数次,也未曾发现过碑林里有任何一块与众不同的碑…… 于是他只能暂住此地靠着那个叫通通的小丫头偶尔吃顿软饭。 通通曾宣布李江流如同她在街边捡来的财货。 开始的时候他真以为如此,但偶然从其他人口中听到通通的身世,才明白这个拥有和模样完全不同气质的泼辣小姑娘,为何会愿意收留自己。 通通本不是怀水村的人。 十几年前有一对夫妻误入怀水村,发现这里连个客栈都没有便想留在此地做生意,他们还管老村长借钱,答应给很高利息,老村长还真借了,二年后体内重新开始大量分泌雄性荷尔蒙的老村长准备娶老伴,还美滋滋的想,当初借出的钱加上生的利息可以一次娶三个,就兴冲冲找通通父母要钱。 在怀水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客栈,想要赚钱比登天还难,这对夫妻连老村长的本金都还不了更不要说利息。 老村长又气又急天天上门催他们还钱,一次通通妈实在被逼急了,就挺着一个大肚子和老村长嚷嚷:“等一周后,我们还你,统统还你。” 老村长只好又等了一周,一周后去要钱,通通父母就把刚出生的女儿抱了出来,说这就是通通。 这下老村长才明白之前的“统统还你”里面埋了一个多么无耻无畏的陷阱。 “统统还你就是通通还你。” 于是老村长在感叹这语言陷阱之精绝狠辣下收了通通。然后通通父母消失不见,然后通通便被老村长养到六岁后开始独自生活,然后通通便用木头将村里唯一的一颗大树围了起来,然后便有了李江流和通通共同的家。 通通之所以愿意收留李然,是因为在她眼中李江流和自己一样,是个被遗弃的可怜人。 …… …… 他们住的房间和大多数村民一样——家徒四壁。 只是房间内的大树显得极为不同,为这座房子带来了别样的生气。 但哪怕这颗树的树冠生的再大再密,终究也会有少许雨雪漏下,每到此时,两人就将屋内当成战场,寸土必争的清理,因为两人都微微有些洁癖。 他们也讨论过是否要换个房子或者将房内的大树挪走,但终究舍不得那片绿色,也就将就着住了,而且李江流还索性将这屋子改成了双层阁楼,其实就是在树旁摆个梯子,再在树冠里塞张床就算是房间里了。 这样也好,虽然村里人都知道李江流是通通捡回来的力工,也从来没有产生什么龌龊的想法,但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空间还是必要的。 风雨终停,李江流小心爬到树冠最顶处,找到了熟悉又舒服的位置,平躺在一根宽大的厚树枝上,眼中只剩下星空。 和曾经熟悉的世界不同,每到夜晚开元大陆便同时升起两个月亮,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位置总不固定,每次看去都给李江流一些新鲜感。 而且这里的星空极为干净,明亮透彻,这倒是让李江流刚来开元时好一阵感叹,这里没有雾霾完全零污染,绝对的净土。 如每日一样,他静静观察着每个星星的位置和距离,试图通过某种轨迹找到自己曾经熟悉的星座,可惜三年来他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发现,没有北斗七星、一个自己记忆里的星座也没有。 虽有心里准备,但每次看到星空他便有些沮丧,因为他观星一次便越发确定这里和地球一点关系没有,至于从浩瀚的宇宙中去辨认地球?他的眼睛可不是哈佛望远镜。 难道是来到了多层宇宙空间的某个世界?李江流曾试图用无数理论来解释他目前所处的状态和世界,但任凭他想的脑袋生疼也无法找到有效的理论依据,于是便渐渐接受了现实。 “你今天心疼吗?真不知道那天我为何那么倒霉遇到你这个病秧子,风雪刚停你可给小心点,你怎么知道马肉煮完会硬?真的很硬,要是还塞牙就和我说呀,上面没有细树枝,你注意避风呀,要是病了这次我可真不管你。” 通通在树下乱七八糟的话,打断了李江流的沉思,他心中一暖,自动过滤掉通通语言里刻意生硬的部分,探头向下看去,发现通通也在看他。 通通瞪了他一眼,有些埋怨说道,“下次再有今天这事可别出去了,你虽然身手不错,但终究有病。” “你不能形容一个人有病。”李江流表情认真的解释道,“得说身体不适,有病是骂人话。” “矫情,就你那身板还敢天天跟着村里人捅马贼。”通通白了他一眼,随后抿着小嘴沉思了片刻,探头说道,“你心疼的事儿我问过村长,他说得找个大夫看病,但老头说自己也不知道大夫在哪,要不早就找人堵牙了,最恼人的是还不能出碑林去找,都是罪民,出了碑林让唐骑抓到要砍头的,要不我去北山里找找?也许能找到点能治你病的药。” 想起北山里不时响起的恐怖叫声,和那些村长描述的可怕凶兽,李江流有些着急的探出大半个身子连忙冲通通摆手说道:“别,千万别,之前村里有几个人进去过,都没出来,你虽然泼辣但也只是个小姑娘。” 通通大怒,掐腰站起指着树上的李江流就要骂,但看到李江流关切的眼神,要骂人的小嘴又闭了回去,有些烦恼的说道:“但之前老头说过呀,过几天再找不到吃的就带着大家进山里抓凶吃,想来他是有办法的,村里很多人都说他很可能懂修行。” “老汉都提当年勇,想来他也是吹牛。”李江流想了一下又说道,“下午马贼来的时候他虽然带着大家往前冲,可跑十步就摔了五次,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脾气倔强的普通老头。” 夜色变得更加深沉,一股倦意涌来,他想结束对话,对通通道声晚安,却发现树冠下的小丫头已不知何时睡去。 会心一笑,李江流重新翻身,将手垫在脑后,对着头顶的星空轻轻说道—— “晚安,世界。” 23.第23章 黑气入体 每当夜晚独自一人时,便是最安静的时刻,他只要闭上眼睛,同外界隔离开,就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可以无拘束的想着心事,即便头顶的双月也无法窥探。 村里的人难以理解他为何喜欢打量墓碑,以为是这个外来户的特殊怪癖。 只有他自己明白是为什么。 他不光期待修理他欲碎的心脏,还期待心病去了后可以尝试修行,带来一股打破常规生活的力量。 人活着,就要做很多不情愿的事,很难处于一种真正舒适自由的生活状态。 在以前的世界,不管什么社会形态,都具有把人变成零部件的天然功能,挟裹着每个人,在奔向未来中把每个人生当成燃料,留下一地尘埃,灌以历史的名字。 对此,生下来就是孤儿的李江流比谁看的都清楚。 如果他没有来到开元大陆,自己也会是其中一部分,一切看似肆无忌惮,实则翻不出由各种规则组成的五指山。 闲时听听音乐、看看电影、翻翻书,在脑海里组建一个又一个热血的幻想,终在老时木然入土。 这是命运的惯性。 这股惯性现在就在他的身上,在默默驱赶着他走向死亡。 命运太不具象,他无法愤怒的扇它两个耳光,压在身下狠狠揍一顿。 但人可以。 如果说命运是一张无处不在的网,那这张网便是有无数的人组成,他们互相牵扯着对方,网住对方,不断从网的一头运动到另一头,遇到了一个个人,碰到了一件件事。 这便是命运的轨迹,人生的划痕。 而他如果想挣脱这张网。便需要比这张网上的所有人都更有力量,才可以不被牵着走,自己、和身边人才可以自由自在活着。 不被命运所拘束,不被命运所捆绑,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这便是他所求的。 也是他希望拥有的力量。 …… 和这个世界互道晚安半个时辰后,李江流慢慢打开了眼睛,与如同大小眼的双月互望了一阵,他听到树下传来了通通的鼾声。 “这丫头有轻微的鼻炎。”李江流心中默念,随后小心的移开了手肘处的树枝,起身下楼,将头包裹的严严实实,打开门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佝偻着身体缩着头,将两手交叉在袖口里,他如黄鼠狼摸鸡一般走到了村口,下意识的左右环顾,被一滩雪刺了眼,眯眼看去,原来是一滩血,想来是几个马贼浇筑而成,未冻结实,有些滑腻腻,被月色反射出诡异的红光。 碑林里的碑或大或小,远近不一,密密麻麻,远看近看皆是杂乱无章,属于能让强迫症抑郁死那种。 每块碑都由灰白大石铸成,上面刻着逝者生前事迹,文字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像谦谦君子含而不露,又像拔刀将军于寂寞处呐喊。 带着求生希望,他连续读了三百余块碑上的文字,直觉都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一块,有些沮丧,也有些累了,就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准备读完眼前最后一块碑后便返身离开。 这块碑石在碑林里大小算做中等,上面文字也不繁多,李江流用手轻轻抚摸着这块碑,将指尖划过第三行。 “长白州,李卓贤。”他轻轻读着,快速用眼角扫视着上下行文,心中尽可能的还原着这碑埋葬之人的生前事迹。碑文虽然简单,但也勾勒出了这碑主人曾经的一抹人生风云。 善骑射,曾为镇北边军一骑兵营营将,同时还是禁军三品带刀护卫,更有进士出身。 李江流虽然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这个异世大唐里的官位,但也知道眼前墓碑主人的不凡。 大体换算下来,这个叫李卓贤的人,身处军中要职,还是会武术的博士。这样的人才在哪里都应该会有极为光明的前途。 可惜战死于此,成为碑下尘土,一切过往成了文字,算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一座碑便是一段故事,他偶尔也会想到,如果自己没找到那块碑,就此在这里死去,会有刻上怎样的墓志铭? 想到这里,他叹息一声,对着墓碑敬了个低头礼。 “愿你在他乡也安好。” …… …… 告别完,他将有些冻僵的双手握在一起来回搓揉,算了一下时间,估计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就打算转身回村,免得彻夜不归被通通抓个现行不好解释。 可刚转身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对。 天色竟然比刚来时还要暗几分,漆黑如墨,除了眼前寸丈方圆,他看不到任何地方。 只愣神了片刻,这满天的黑又浓郁了几分,压抑的他都快喘不过气来,就算他经历过极为诡异的事件,面对此情此景也有些手中无措。 近处的墓碑反而给了他安全感,李江流倒着走回卓贤的墓碑,紧紧用后背贴着碑石,将双手笼在胸前,避免碰到那些如墨的黑。 似是一张大网,黑色以稳定缓慢的速度慢慢收紧。 四周都是黑色,李江流无处可逃,有心闷头闭眼闯入黑色中向着村头方向跑,四肢却像是被无形的手牢牢困住,丝毫动弹不得,晓是他胆子练得比别人大不知道多少倍,这时冷汗也有些冒了冷汗。 好在漫天的黑色将将停在他的鼻尖处便不在前进,这时李江流感觉看不透的黑雾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打量他,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的轮廓。 就待他要更仔细看时,黑雾忽然极为突兀的分解开来,伸展舞动其状如癫。 忽而墨色如玉,忽而黑色如渊,最后进入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李江流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附体了,这里说白了就是一块大坟地,别是哪个魂灵不甘寂寞跑了出来,借他身体重新到阳世里玩耍。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位美国作家在书里写过的话。 “人类最古老也是最大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也最强大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恰如此时,而且这他不是第一次有这样古怪的体验…… 他曾在的记忆碎片里,清楚的看到有一束红光入体,然后来到了开元,还堵在了他的心脏中。 而此时的黑气入体,又将带给他什么? 是心疼的毛病更为猛烈的爆发,让他饱尝地狱之苦,还是会让他某个器官也出现什么致命的毛病? 没有答案。李江流只能无语看着天上双月默默发呆。 24.第24章 老头也是一块碑 天色放亮,一面破锣将全村人从睡梦中敲醒。 围村儿绕一周,老村长敲累了破锣喊累了嗓子,便踱步到村口,躲在几具冻硬的马贼尸体后面避风。 从身后抽出古铜色的烟枪,小心的点上,老头砸吧着嘴美美吸了一口,又摸摸索索掏出一把风干黑面糊,就着一条被煮的稀烂的皮腰带,开始吃早饭。 吃了几口,不小心被皮带扣咽了一下,老头皱眉抓了一把雪,放在口中化成水,吞咽后用手锤胸顺着气。 感觉舒服了些,便用烟枪敲地震出烟灰,准备吸第二,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人影,正鬼头鬼脑向着这边走。 眯缝着眼睛瞧了半天,老头骂骂咧咧的迎上,对着缩头缩脑的李江流就喊:“你这小子又半夜开溜!干啥去了!啊?这半个月你都偷摸出村多少次了?算这次我堵了你五六回了!”, 李江流心里咯噔一下。 之前发生的事太过诡异,以至于自己忘了要避人,这下被猥琐老头抓个正着,非得叫他数落自己一顿不可。 他讪讪一笑:“还能干什么,晚上吃多了闹肚子,去茅房的时候听到远处有动静,怕是凶兽,就寻着动静去看,结果发现是只沙兔,您想呀,这怎么能放过!于是我就追着它去了,结果越跑越远,就忘了晚上不能离村的事儿。” 老头指着他鼻子说道:“那沙兔呢!” “咳,没追到,您也知道我一直有病,身手有时候不利索,追丢了。”李江流一脸遗憾。 “你小子休想糊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我还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全看到了!”老头一脸肃容。 李江流顿时心头一紧,暗想难道这老头昨晚上跟踪自己?那……那他如果什么都看到了我可怎么解释,如果说真话他还不得把我当鬼给烧了? 老头老树皮般的脸挂上了痞气,说道,“看见了!全都看见了,你追到沙兔了,然后扒了皮吃肉,肉进你肚子我就不说了,但是皮呢?” 李江流一脸黑线,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头是在诈自己,一时无语。 好在这时他肚子里传出了咕噜咕噜的响音,空腹发出了愤怒的呐喊。 老头见自己的逻辑不成立,这才打住,狐疑的围着他转了两圈,连根兔毛也没看到,泱泱的哼了一声:“还真没抓住……这么废物呢。” 说完蹲下身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哎呀,前几天左胡同的张二丫生了娃,我还寻思给她找张皮,大冷天的晚上裹裹脚,暖和暖和,谁想到你小子连只沙兔都追不到。” 其实这猥琐老头是个好人。 从李江流来到怀水村伊始,便发现这个村子的核心明星人物就是眼前这个老头。 要说村长这个职业,在他以前的世界里可是呼风唤雨、威风八面吃穿不愁,可这位村长,却是吃尽了苦头。 村里有谁饿肚子,他会第一时间将自己不多的口粮分出来救济;哪家房子漏风,他保准骂骂咧咧的边说房子里的男人是懒鬼,边找一堆干草石料到处补漏;更不用说围捕凶兽时会身先士卒的去拼命,甚至马贼来时也为村里人去挡刀。 典型的面冷心热。 标准的全民老爹。 他满面的猥琐和混身的小气都是被生活所逼得。 咳……做为罪民村的村头,他到现在连个媳妇也没有,净为村里人发光发热了。 李江流突然泛起了强烈的好奇! 他早就观察过,在怀水村,不管是抓捕凶兽也好,围堵马贼也罢,只要在遇到危险,就往老头身边跑,保准化险为夷,他不止一次看到老头赤手空拳就将冲向他的一群马贼干净利落的打倒在地。 可以说在自己窍门关闭下,老头就是怀水村的第一战力,那干枯的身躯总是会爆发让人侧目的力量,莫非他真懂修行? 李江流用贼兮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看得老头直发毛。 “村长,您是不是一位灵者?”他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咳,江流呀,你是不是听村里人说我可能是灵者?你们呀……真是井底之蛙,就我这点手段,连灵者的边都挨不到,你可知何为灵者?” 李江流自然知道。 开元有道,名为灵。 号称万物繁衍之始。 无处不在,又无处在。 在漫长的岁月中,人族大智慧者发现了和灵沟通的方法。 又经过先驱们一代一代的研究传承,无数岁月的洗练,将沟通变成了相融。 所谓相融,便七窍打开后,凝练其中所藏元气,将若干元气转化成一丝灵气,从而融合进九脉。 这些将灵气融入到九脉中的人,哪怕只靠灵气通了一脉,都会被称为灵者。 灵者是人族对抗其他种族的立身之本,生存之道。 整个人族以灵者为尊,同时灵者也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群体,是人族金字塔的塔尖。 而灵者又分为五个境界。 知微境、守心境、通灵境、彼岸界、圣者境……五境之外者,被称为天尊,受整个人族的仰视,为人族对抗其他种族的核心力量。 等李江流将知道的都说完,老头叹气道:“其实我以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他指了指远处的碑林。 李江流明白了老头的意思,有些惊讶,却没有说话。 沉默了半天,老头一屁股坐在雪堆上,重新拿起烟枪抽了两口,有些黯然说道:“我便是那逃兵之一……当日就我一个没被砍头,为的就是让我一辈子守在这里当村长,受煎熬,不过……这事少有人知道。” 李江流一阵默然,见老头的样子,就明白这其中定是有很多心酸和委屈,只是不足和外人道也。 抬了抬手,老头将烟灰扬出,混在雪上,又青又白。 看着这个表面行将就木,却藏着一堆故事的老头,李江流的双眼渐渐眯了起来…… 他觉得,老头就是一块活着的碑! 就在他被以此引出的另一个想法弄的瞠目结舌时,远处奔来一群快马。 马上唐骑遥遥挥舞着令旗,高喊道:“怀水村听令,明日将有卫所将佐来碑林巡视,所有人不得擅自离村,违令者斩!” 25.第25章 风起 浮云高悬,天色浅黄。 天地之下,白雪苍茫。 在荒凉的平原上,十人编制的大唐骑兵小队驻力在两颗枯树之间,因连年战乱,精壮马匹大多补充到了边军,但这队骑士的战马都是高大结实、鬃毛油亮,一看便是好马。 在开元大陆有种说法——大周的剑、大宋的甲、爱死人的是唐马。 大唐诸军,以马上骁勇名扬天下。马背上的大唐,其志如钢,其心如铁,开国时无数铁骑风卷残云,不知踏碎了多少诸侯的乱世山河。 只是百年前被周宋两国联军用毒计大败于西幺关。 随后,唐国丢了财源山海道,失了粮仓楚平原,没了水道下马坞,国力一落千丈,夹在诸国缝隙中生存。雪上加霜的是,西幺关之战后,为免于灭国之灾的唐主和诸国签订了若干极为不平等的条约。 这些条约使诸国喝着唐血。 唐国每年三分之一的国力都要变相作为“保护费”教给周国及宋国。 更让唐人觉得羞耻的是,条约中还签订了周国和宋国可在唐境内各驻军三万,以监视大唐世代君王履行条约。 诸国的阴影在大唐的上空徘徊,唐人疲于应对,忍受周宋两国不时的羞辱。 可这也养成了唐人不屈的性格和铁血的意志,每个唐人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他们每个人都在沉默中等待…… 周烈安抚了一下身旁摇头晃脑不耐烦的战马,抬头望了一下空中飞翔的鹰哨,这种军用猛禽在上空来回兜着圈子,轨迹平稳。 唐国物资稀匮,这队骑兵在大冷天也只能在铠甲里穿着单层冬衣,寒气顺着脖子就可以吹进去,将皮肤慢慢冻僵。 可这队骑兵无人在乎,他们没有聚在树后躲风,都是按照军律要求站的笔直,只是在袖子底下频繁活动着右手,以保证可以随时抽刀。 打量着荒原四处,周烈看要等的人依旧没有影子,就苦笑着从鞘袋里拿出一包书信公文,拿出了一封火漆已被拆开的信,默默读着。 “队长,你都看三遍了,这公文有啥好看的,都是来北山实地修行的周宋世家子名单,我看了就生气,队长,咱可说好,给他们引完路我就回卫所,要陪他们你陪,我可不伺候人。” 说话的叫沈远,是周烈的副队长,平时极喜欢说笑,但只要提起周宋两国,便是咬牙切齿痛骂不已。 周烈明白他的心情,安慰的拍了拍沈远的肩膀,说道:“名单上还有我们大唐长白州的水月郡主,你不可怠慢,怎么说也是一群贵人,如果招待不周,想来周宋两国又会拿此借口说事,平白给军部惹了麻烦。” 沈远“呸”的一口痰吐在地上:“周国也就算了,他宋国算个什么玩意?一群饭桶,一群家狗,只敢躲在周国身后狂吠,就他们还敢找军部的麻烦?要不是周国,咱们大唐随便去几个卫所都能把宋国那些鸟人按在地上打。” “宋国自然不算什么,可打狗看主人呀。”周烈叹了口气,“就如这次,周国穹灵书院派学员来北山实地修炼,本来没宋国什么事,结果为了接近讨好其中一位周国公子,就也派出了一堆世家子弟来此,说是为了那个公子的安全陪同修炼,拍马屁拍到这个份上,也算恬不知耻了。” “哦?”沈远对此大感好奇,问道:“这样的一位公子为何要去北山?那边只有碑林,平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难道他们还要住在北山里面?嘿,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据说北山里有凶灵,要是被他们碰到一只……到时候谁也救不了。” “谁说没有住的地方,不是还有个怀水村吗?”周烈说道。 “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有罪民没有锦衣玉食,苦死他们。”沈远撇着嘴角说道。 “咱们管不着,苦也是他们自愿的。” 幻想着周宋两国世家子在怀水村四处漏雨的破房子里叫苦连天,沈远很是觉得解气,随后又想起一事,不解的问道,“宋国为了讨好周国派人陪同这我明白,可咱大唐为何要派水月郡主来此?” “对外说是来碑林祭拜她祖父贤亲王,实则……”周烈表情苦涩的说道,“也是为了讨好那个周国公子,昨天将军对我吐露了实情,是朝廷希望能水月郡主能出嫁到周国,也就是和那位公子的家族进行联姻,这次就是为了给他们制造机会。” “妈的!”沈远嘴都气歪了,“我们唐国的公主为什么要嫁到周国去,这不等于朝廷把郡主洗干净放在那个小子床上吗!”他们说话声音不小,四周唐军听到这里也都是气愤不已。 周烈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话注意点,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我们有我们的本份,你少废话。” 沈远也觉得刚才说话太重,往后缩了缩脖子,半天后才继续问道:“头,周国小子是什么来头?需要朝廷这般讨好。” 周烈眼神凝重的说道:“九公子。” 这三个字一出,不光是沈远,凡是听到的唐骑皆是吸了一口凉气。 可还未等他们把这口凉气吐出来,天空上方的鹰哨突然开始闪电般上下盘旋飞舞。周烈看到后高喝一声:“整队!”随后上马,带着队伍向远处奔去。 周烈在颠簸的马背上对着沈远说道:“贵人到了,一会你可管住嘴,别轻易得罪了人!” 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一群身影缓缓浮现…… 26.第26章 远方来客.毕方珠 受北山的影响,占地约有百里的碑林天气一日三变,晨时天空的雪花还绵软听话,到了午时就变成了狰狞的风雪。 还只是初冬,风雪中偶尔还会夹杂些雨滴,落在地上就是一滩泥。 在此中行走极为艰辛,为了节省马力,唐骑都下了马,顶着风、冒着雪,在雨水、雪水混合成的冰凉泥泞中辛苦的走着。 反观他们的身后,一排成长列的车队却安然若泰的缓缓行驶着,就连车夫,脖子上也都围着双层狼皮围脖,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整个人看上去暖烘烘的。 最中间的马车看似造型简单,整体却用棉纱钢铸造,这种稀有钢材产自大周西陵山,致密度是普通钢材的十几倍,寻常人找到一块都要宝贝的不得了,是极好的上等炼物材料,现在却只是被人当成车厢使用,可想这辆马车主人的富贵。 只看了一眼,周烈就知道整车为何都用了棉纱刚——这东西传热性能极好,只要在其中放个火盆,车内便会温暖如春。 暴殄天物呀。周烈又复杂又羡慕的看着这辆属于周国的马车,也暗叹这马车所属的家族果然富贵,仅仅是一个子弟出门实地修行,也要如此奢华。 在这辆马车的边上,是辆土黄色的马车,通体绘着云纹、彩犀,单独看去本是极好,可和中间那辆一比就显得俗不可耐,很有些暴发户的味道。 车帘掀了起来,露出一张满是阴沉的脸。 这张脸看着四周天色,连连晃头:“所谓穷山恶水指的便是这样的地方吧?我们吃点苦倒也没什么,可真真苦了公子。” 他说话声音不小,明显讲给中间马车听,等了许久却发现中间马车安静如常,唯有车辙碾着积雪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响动。 讪讪的缩回头,不小心带了些风雪进来,这车主人有些羞恼的扇了随行侍女一巴掌,“都说了多少次,我不喜欢外面那些泥水,还不赶快擦去。” 这长相娇柔的侍女,心想你昨日晚上还和我做那事,怎地此刻便忘了?可车中主人和她身份天差地别,也只好忍着委屈,拿出丝绢做的手帕开始清理。 刚擦掉一半,车厢门被打开,更多泥雪进来,侍女抬头想骂人,但看到门旁这人后,立马换上一副恭顺的表情,行跪礼,说道:“江公子……” 来人温润如玉,一头洒脱的长发,示意她不必多礼,转身进了车厢蹲在火盆旁旁若无人的烤着手。 车主看到来者,赶忙站起躬身道:“我刚才还在念叨公子,这时便来了,这地方风大雪大的,公子可别着凉。”他身体绷得笔直,好在车厢高大,再矮一点他就得弯腰说话。 江公子将烤暖的手缩回袖中,上下打量了一下车内物件,目光落回到车主身上,呵呵一笑:“无妨无妨,季兄可别客气,我来此算是鸠占鹊巢了,这路途遥远没人说话可不行,就找上了季兄,不过,刚才你念叨是念叨了,可却是说给九公子听的,季兄可别哄骗我。” 车主脸皮厚可载舟,随便打个哈哈,对着江公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坐后,侍女在两人中间焚香摆茶,又拿出诸多糕点,随后退在一边。 “那九公子……”江公子刚刚开口,就被称作季公子的车主无声打断,并且指了指那辆通体由棉纱刚打造的马车。 “无妨。”江公子笑了笑:“九公子虽年纪轻轻便通脉入境,但现在也必定听不到咱们的闲话。” 说着,他摊开手掌,有一土黄色的圆珠在掌心来回滚动,流光溢彩圆润无比,一时间竟让车厢内的温度升了几分。 “毕方珠!”季公子眼睛瞪的溜圆,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 江公子表情不变,说道:“看来季兄认得。” “如何能不认得?!这是我大宋虎威将军的随身宝物,这次你来北山实地修行,将军连这个都让你带着,啧啧,嫡出就是嫡出,大将军果然疼爱公子。”说到这里季公子眼中神采暗淡了几分,显然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那江公子全名江玄,为宋国虎威将军的嫡子,名义上是来北山实地修炼,实则是宋国为亲近大周而派出的高级随从。 而江玄口中的季公子全名季长德,是宋国宰执季兰之子。 季兰一生“高产”,育有子女各十五人,这季长德仅仅是偏房小妾生的第十一子,平常连季兰的面的都见不到,本来陪同九公子来北山实地修炼是轮不到他的,结果在各种因缘巧合下,这事才轮到季长德身上,让他兴奋不已,心中存了不论如何都要讨好贵人的念头,从而在季家脱颖而出,进入季兰的法眼。 所以,虽然对比父辈,季长德要高出一些,可如果比在宋国的前途和眼下的地位,他可是远远不如江家长公子的。 季长德的表情被江玄尽收眼底,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他假意低头喝茶,三杯后,他重新抬头,笑的更加亲切了些:“季兄为宰执公子,认得毕方珠不难,可你知道它的功用?还有……它是一件宝器?” 季长德的额头立马冒了汗。 开元大陆将各种灵器根据功用能力,分成了若干级别。 分别是匠器、法器、宝器、圣器、神器。 圣器和神器大多只是说传中的东西,普通人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件宝器就算祖坟冒青烟,而大多数修行者,也以在有生之年,能拥有一件法器甚至宝器随身当成终生奋斗目标。 可见江玄手中宝器毕方珠的珍贵。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没有相应的地位实力而拥有了至宝,那必然会遭到多方掠夺,修行界为此而惨死的灵者可谓不计其数。 所以,几乎没人会将自己手中的灵器底细告知别人,何况一件宝器?! 自己和江玄不过也是泛泛之交,他这么向自己交底,到底是为何事? 季长德身材相较江玄要矮一些,他努力将腰背挺直,好能够和江玄对视。 “江公子,这毕方珠乃是贵府至宝,有何功用自是不必向小弟讲述。” “凶灵毕方,其鸣如鹤,至残至静,只要有生灵稍在其身边鼓噪,便会被毕方吞食入腹,之后会被存于胸腹处的浊火烧成灰烬。久而久之,当一只毕方吞食生灵过万,存在它腹部的灰烬便会凝结成珠,随后被它排出体外,这就是毕方珠的来历。” 季长德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介绍起来,便恨不得捂上耳朵,连连摆手:“慢!江公子且慢,小弟我……”结果未等他说完,江玄又开始滔滔不绝。 “那些生灵无端被毕方吞入腹中烧成灰烬之前,满是悔恨和怨念。悔恨于不该在毕方身边鼓噪出声,怨念于自己莫名惨死。这两股念头在毕方腹中生出后,会随同灰烬凝结成珠。这样,毕方珠就有了两个功用。” 望着浑身僵硬的季长德,江玄缓缓说道:“第一个,此珠可以根据物主的意愿,隔绝出一个不算太大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声音只能入不能出,算是那些冤死的生灵怕了毕方,就算死后也记得该静时需静,呵呵,真是悲哀到了极点。而且,正是凭借这个功用,你我二人在马车上如此谈话还不用怕九公子能够听到。” “至于第二个功用。”江玄笑容不变,眼睛却慢慢眯了起来:“那些冤死生灵的怨念里,藏了少许毕方的浊火,可烧人魂魄于无形,使人慢慢死去而不被人察觉。” 季长德此时再也坐不住,冷汗瑟瑟而下,他已经大概猜到了江玄的真正用意。 接下来江玄收起笑容,神色肃然,说道,“话到这份上,我也不用瞒着,这毕方珠,便是要……” 27.第27章 远方来客.食血族 季长德按耐不住,板起面容,说道,“公子所图太大,小弟无能,定然帮不上什么忙,天冷路滑,我这马车狭小简陋,还是请公子回去吧。” 车厢内沉默了半晌。 江玄面容渐冷,将手搭在一旁跪着的侍女肩头,盯着季长德的眼睛说道:“季公子先不要薄了情面,话一会再谈,我现在先向你借此女一用。” “用用?” 季兰的高产和他的无尽****是分不开的,季长德也继承了此点,不管去哪,随身都要带个女人,对于“用”这个字,他的反应便是那个,可这是自己的马车,要“用”也不能在自己面前“用”呀! 他胡思乱想的功夫,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定神一看,见江玄的指头已经深深插入侍女肩头,无论侍女如何恳求挣扎他的指头都是不动。 极为诡异的,侍女肩头喷涌出的血泉刹那间汇成一道小溪,缠绕着江玄的手指缓缓向上爬,当攀爬到江玄脖颈处后,血色小溪开始慢慢渗入他的皮肤中。 直到侍女的惨叫从弱到无,皮肤从柔嫩光滑到枯燥干瘪,江玄的手指才拔了出来。 此时的侍女成了一具人皮骷髅,如一块破布般铺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这一幕看的季长德头皮发麻,喉头干呕,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车厢,差点背过气去。 缓了半天,他指着江玄颤声说道,“你……你竟然是魔教的食血族!” 江玄不悦,“我赤教只是修行方法与众不同,糟了世俗所嫉,才被称为魔教,那是庸碌俗人的说法,季兄怎也如此?下次万不可拿我赤教和冥界那些妖魔鬼怪相比。”接着他住口不言,死死盯住季长德的双眼,手指上的血污也未曾擦去,血珠犹在指尖悬着。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如果仅是死,季长德被逼急了也当真是不怕的,他是大宋宰执季兰之子,虽是不起眼的偏房,可也自有风骨。 但死也要分怎么死,如果是像之前那个侍女一般……他还是万般不愿的。 稳了稳心神,季长德索性豁出去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一口喝干,对着面前魔鬼一样的江玄说道:“就请江公子一次性把话讲完。” 江玄满意的点点头,先将指尖血渍擦拭掉,随后说道:“季兄应当也知道,周国太后协理政事已有三十余年,周人只知青山太后而不知周帝白宇,周帝政令甚至出不了御笔阁。” “这关我等何事?”季长德不解。 “季兄此言差矣。想那周国,建国起便继承前朝绝大部分沃土,坐拥开元九州三道,而我大宋虽和周国只有一江之隔,却只有可怜的四州一道,战力也不到周国的一半,土地战力甚至都不如那弱唐,长此以往,周国愈强,宋国愈弱,怕是几十年后,如无周国护佑,我们就连唐国也不敢直面其峰了。” 他这副忧国忧民的样,让季长德实在无法将现在的他,和之前的嗜血魔鬼联系起来,弄的有些无所适从。 江玄也不理会,继续道:“所以,若想弱周灭唐,关键处就在那青山太后和周帝的矛盾,也就是九公子。” “这是为何?” 江玄摇头道,“这你不需知道,你只要知道九公子必须死在唐境内即可,也就是死在北山。” 情知已经无路可退的季长德没有继续问,心跳也逐渐平稳过来,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么大的事,江大将军和我……宰执都知道吗?” “他们很清楚,但没有下决心,这个决心就由我们来给他们下。” 望着面前以大义为理,以武力为胁的江玄,季长德心中一阵悲哀。 江玄现在的所作所为,定是来之前就和朝廷的大人物们探讨过的,否则他定然不敢谋取九公子性命,可这么大的事,自己是通过这种被胁迫的方式才得知的,可想而知自己在父亲的心中是多么没有地位。 可如把此事做好,未必也不是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季长德终于狠下心来,抱拳道:““那请公子直说,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 江玄见他应了自己,脸上重新带笑:“接下来,我们将暂住一个叫做怀水村的地方,之后……” 车厢内响起了窃窃私语…… …… …… 天空就像裹尸布一样灰蒙蒙的,冷雨冷雪下个没完,寒风刺骨,车队马车上的车夫即使有着御寒服饰,现在也都缩头缩手,恨不得躲在马屁股下去避风。 唯有中间车夫显得不同,虽也穿着厚厚的皮袄,却将扣子打开三颗,在风雪中如沐春风,泰然自若的挥舞着鞭子。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那辆马车,不屑的撇撇嘴,对着身后车厢小声说道:“西瓜姑娘,你去和公子交待一下,刚才那宋国姓江的上了旁边马车,直到现在也未下去,一直商议着什么。 脆生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透着惊讶问道:“你听不到?就隔着这么近。” “听不到。”车夫又扫了旁边马车一眼,“昨天季长德胡天胡地都被我听了一宿,今天却什么也听不到了,想来那姓江的身上有隔绝声音的灵器,事出反常必为妖,他们做事如此诡秘,我怕会对公子不利,嘿,宋人,这群三姓家奴可什么都做的出来。” “我和公子说去。” 车厢里似乎还有隔间,西瓜姑娘在里面敲了敲门。 不一会,一张画着浓眉的秀气小圆脸从车厢内探出,顶着风雪对车夫说道:“公子说啦,都是魑魅魍魉,管它作甚,你专心驾车就好!” 车夫恭敬点头,看着小圆脸打趣道:“西瓜姑娘,我说你这眉毛是越画越长了,看你这样子是思春想嫁人?” 小圆脸又羞又气,“呸”了一声,冲着车夫喊道,“你不正经,谁说我要嫁人,我要一辈子守着公子!”风雪太大,她那个“呸”差点就糊到自己脸上,赶忙就把圆脑袋藏了回去。 车夫哈哈大笑,嘀咕道:“还一辈子守着公子,难不成公子成婚后你也要跟着?没这规矩呀。” 嘀咕完,他转头看向前方。 前方是依然在雪中艰难引路行走的十个唐骑,车夫仔细打量了一下,见这些唐骑脸都被冻裂了,却无一人去扫面上的雪泥,只是不停的为身边战马添加草料,偶尔还将战刀抽出一半,以免雪进鞘后化水结冰,整个队伍行进有素无一人叫苦。 车夫暗自赞叹。 “好个唐军,好个唐骑!” 28.第28章 车厢里的天仙 赶在日落前,车队终于到了怀水村村口。 此时引路的唐骑差不多浑身冻僵,周烈抬手示意众人止步,双眉挂着的冰屑哗哗落了下来。 在村口迎接的村民哆嗦的直抖,非是害怕,着实是被冻得。 季长德有些烦躁的掀开了车帘,目中的焦点并未放在那群穿着破衣烂袄来迎接车队的村民,而是盯着村口牌坊边的一排篱栅上看了半天。 夜色有些黑,只能看到有几十个长条状的东西挂在篱栅上,随着风雪晃动,如同酒馆里的幌子。 “腊肉?” 他有些不确定,便将目力延伸过去。 “无头死尸!” 他看的仔细,甚至将那尸体脖颈处的刀痕都印在了眼眸里。 他身边还有一具被吸干了血肉的皮囊,两相结合,一股酸水反了上来,于是他第五次吐了。 老村长自是不知他挂在村口的马贼尸体诱发了季长德的胃痉挛,擦了擦鼻涕,他手足无措的看着面前的车队。 穷人有着对富贵天然的敏感和追求,在老头眼中,每辆马车都是一座金山,向着自己这群人压过来。 冒着压力,老头向着金山银海走去,看了看周烈,知道自己得说点欢迎的话。 “来啦......都来啦!进,快进,大冷天的,都下车烤烤火,我们有白面,有热汤,管够!” 老头笑的一脸褶子,丝毫没注意到周烈满脑的黑线和难堪的眼神。 一时冷场。 “扑哧。”西瓜姑娘脆生生的笑了出来。 至于其他人,只能碍于身份努力憋着…… …… 村口狭小,不能容众马车同时进入,所以就有了排名次序。 中间马车最先扬鞭,很理所应得的起步驶入。 其它马车则是停了片刻,随后一辆车厢内传来爽朗声音:“虽都是陪九公子来的,但也都是学院同窗,我虚长几岁,算是师兄,咱也都别谦让,按年纪大小分别进去就好,承让,承让。”说完进了村子。 季长德听得真切,知道话是江玄说的,恐惧又不屑,眼珠转转,就让车夫跟着进去了。 前来迎接的村民们好奇的跟着车队一路小跑,新鲜的不得了,在边上窜来窜去,如同泥鳅。 几个车夫满脸的不耐烦,用余光扫了几眼跟随的唐骑,暗想这荒蛮之地果真没有规矩可言,哪有让贱民凑过来看热闹的道理? 其中一辆缀在中间的马车忽然将门打开,吓了旁边跟跑的吴老二一跳,但瞬间他就愣住了,因为他看到车里有个天仙。 这天仙浑身散着说不出的花香味,甜的如同熊瞎子爱吃的蜜糖。 这天仙眼睛大,嘴巴小,眉毛若飞若扬。 这天仙是雪做的,白白嫩嫩,胜过蒸笼里白面包子的皮儿。 这天仙欲语欲笑,欲动欲静,这天仙会使让人心中长草的法术…… “小姐,你看这人多无礼,贼兮兮的看着你,还是把车门关上吧,这边风雪好大。” 这句话打断了吴老二脑中的胡思乱想,吹走了他胸腹处的一江春意。 吴老二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有个长脸丫头瞪着他,心里很不痛快,暗想道:“你个天仙收服的马精,我何时无礼了。” “天仙”从长脸丫头手上接过了一个食盒,从中拿出了几块热气腾腾的精致糕点,也不吃,就看着外面的天、外面的人,一脸惊喜的样子。 “平时被父亲留在家中读书,难得出门一次,想不到这么热闹,秋惠你看,好多人围着我们的车转呀转,他们不冷吗?” “小姐,这里人皮糙肉厚的很,都是天养的,你没看咱家里护院的十几条狗呢,一到冬天就撒欢。” “天仙”笑意盈盈的听着,想来在她心中,这里的村民和家中的狗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她用纤长的手指将食盒高高抬起,冲着车外一扬。 里面的糕点哗啦一下散了出来,又噼里啪啦的坠在了泥雪地上。 “争吧,抢吧,更热闹一些。”天仙将食盒放在一边,双手很有仪态的交叉放在腿根处,做出了看戏的标准姿势。 很多村民看到了这辆车,也看到了车里的“天仙”,也像吴老二一样愣了半天。 直到“天仙”洒出糕点,他们的目光才被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东西勾到了地面。 没争没抢,村民看到糕点后蹲身下去,仔细捡起放在手中,满是疑惑的看着“天仙。” 见他们只是呆呆看着自己,也没有预想的争抢画面,“天仙”顿感无聊,加上天冷,就让长脸丫头关车门。 “啪”的一声,门没关上,飞入一块糕点落在她脚边。 “仙女妹妹,你东西掉了。”说话的是西街刘大娘。 食物在怀中村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这里的村民从生下来,就带着对食物与生俱来的渴求和珍惜。 在他们的人生观中没有浪费这个词,自己没有,别人也不会有,谁又能把宝贵的食物给扔掉呢? 虽然仙女落在地上的小东西看起来很是香甜可口,可怀水村人没有苟且偷盗的习惯,这可是食物,就算是自己好运捡到的,那也得还给人家。 所以捡到糕点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合着掌心,走到车厢门口,将糕点抛到仙女的脚边。 仙女的脸色开始僵硬难看起来,长脸丫头双腮鼓起,气愤的叉着腰。 “还有一块。”看着仙女脚边堆起的糕点,一个小孩气鼓鼓的说道。 这小孩是刘大娘的孙子,没事就缠着吴老二,吴老二在边上看“仙女”时他也跟着,可吴老二发愣时,他却清醒的很,毕竟对几岁孩子来讲,是不是仙女从来不看长相,而要看她洒不洒糖。 吴老二刚才发愣没听清,这熊孩子却把“仙女”和“马精”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两人的对话他不是很明白,但知道不是好话,不好到让自己很生气。 他在门边捡到一块最大的糕点,热乎乎的,让他小手暖暖的,可就算暖和还是生气,越来越生气,生气到熊孩将糕点扔了起来。 “啪!” “啊~!小姐。” 天仙被糕点糊了一脸。 “我不想当狗。”熊孩子小脸气的通红。 “不知好歹的兔崽子!”长脸丫头赶忙用娟绸为天仙擦脸,随后喝道,“给脸不要脸,敢伤我家小姐,魏长通!教他规矩!” 天仙委屈极了,也后悔极了。 她叫魏蓝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是被无数宋国名门公子捧在手心的郡主,家里却要她来陪一个叫九公子的人去实地修行,还要自己找机会接近那个公子,甚至嫁给他……这让她委屈的很。 可当她见过九公子后,便觉这世上再无其他男人,是呀,谁会在太阳下理会烛光呢?她要嫁给他,她也只嫁给他,为此,她绞尽脑汁,刚才的一幕便是她绞出的脑汁,她只是希望通过各种方式引起那个男人的注意,她希望村民如狗一样的抢食物,这会很好笑。 他也会笑。 这样便好。 哪知道最后换来了一脸的糕泥,让泥水淌到了嘴角,这真让人后悔。 “别打死,不详。”魏蓝儿吩咐完后便让长脸丫头将车门关上,暗下决心以后只把吃食扔给自家狗。 魏长通是她的车夫,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心下早就恼怒。 于是他将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用手劲将鞭子舞成了一个圈,手腕一翻,抽了下来。 冬天的鞭子,被冻的极硬,本身还极软,两相叠加后与人体皮肤相遇,往往带去极深的口子还会带走一整片血肉,比毒蛇还毒,。 吴老二想都没想就把熊孩子拉进怀里,自己迎鞭子。 想来是为了戏弄,鞭子抽下的速度并不快,可也让吴老二躲不开。 眼看吴老二要见血,一个女人猛扑过来挡在他前面。 “当家的……”女人只说了三个字。 “啪!” 鞭子下来,车里仙女的车夫,抽倒了吴老二家里的画中人。 “媳妇!” 吴老二将滚在地上的女人抱起。 却见吴氏脸上已经皮开肉绽,伤口由眼角斜着裂到嘴角,右眼处还有一个恐怖的口子…… 29.第29章 两张脸 除了疼痛翻滚的吴氏和大惊失色的吴老二,皆鸦雀无声,沉默突然蔓延到了场中每一个人身上。 怀水村民有两张脸,愉快的红脸和愤怒的黑脸。 但现在有了第三张,铁青色的,疑惑不解的。 尤其围在出事地点附近的村民,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好好的心意,却换来如此毒辣的一鞭?甚至很多人脸上的微笑还未褪去。 吴老二愤怒到了极点,双眼通红,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车夫,嘶吼道:“你为何打人?!” 肇事者稳稳坐在车头,屁股都没有挪动一丝,抿嘴看着车旁哭嚎的夫妻,心下觉得这鞭未抽好,血溅了出来,弄脏了车门,污了蓝儿小姐的眼……至于那狗熊般男人的质问,他懒得搭理。 太久没见过外人,从来没见过此等人的怀水村民,大脑一时转不过来弯,脸上的青色虽说正在转黑,可毕竟还要一点时间。 一人走向车厢。 他穿着满是泥污的棉大衣,头发乱成枯草,一脸倦容。 “先把嫂子送柳先生那里去救治。”这人拍了拍吴老二的肩。 柳先生叫做柳夏,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兼郎中,已经手足无措的吴老二赶忙说了声“好”,又说道:“江流,你嫂子眼睛不是瞎了吧?”他嘴一咧就要哭出来。 “不会的,先让柳先生看看,如果真瞎了……”李江流低头沉默片刻:“你还是别去了,和我在这里。” 这时有几个村民已经缓过神来,赶快接过疼的半昏迷的吴氏,吴老二也想跟着去,却被李江流拉住站在身边。 魏长通玩味的看着他们,瞄见几个村民抬着那村妇就要走,便居高临下说道:“她既然要替那崽子挨鞭,就得替他挨罚,小姐没说让她走,你们这些贱民就得把她放下。” “哦?”李江流抬头,望着他道:“你们看起来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为难我们?” 魏长通对上了李江流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心中不知为何开始愤怒起来,手里的鞭子稍稍扬起,“一群贱民,抽死也没什么了不起,还不滚开!你也想挨鞭子?” 李江流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只是转头再次看了看吴氏,发现抬着她的村民没有理会那执鞭的车夫,已经走远。 “你看,没人怕你。”李江流双手插着兜,顶着一头枯草,眼睛似乎没睡醒一样半睁着:“我们就算是小人物,可也不能随便被人欺负了,那些马贼不行,那些凶兽不行,你更不行。” 听到这句话,魏长通脸色阴沉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威胁真的没用,四周的村民脸上,有愤怒、有震惊、也有疑惑,独独没有恐惧。 他习惯了用残暴威慑弱小,结果在这里却完全失效。 这让他感觉莫名的愤怒,觉得再也没必要废话,不怕?那就将你们全打趴。 毫无预兆,魏长通扬鞭抽向了李江流,和之前比,这鞭多了一层怒意,柔软如蛇的鞭子似乎变成了钢铁打造的棍子,携带着锐利的罡风直接扫向李江流的肩头。 如是正常人应对,或后退或跳起,很少有人会迎着向前。 可李江流虽然六窍闭合,无法将体内元气化作力量,可他来到开元前可是受过各种训练的,对近身搏击有处于本能的反应和敏感,这让他屈膝沉身,脚下猛一发力,向前踏出一步。 他用直觉预判魏长通希望自己躲闪,然后鞭子会另有变化,从而玩弄自己于掌心。 “不知死活。” 见李江流要硬接一鞭,魏长通心中冷笑,虽然他的想法,是在这讨厌之人跳起时抽断他双腿……可他现在若是硬挡,却得被直接砸碎脑袋……嘿嘿,可别怪自己下手狠。 就在鞭子将近时,李江流想也未想,瞬间弯起手臂抬起肘尖,微微缩身,死死用左臂护住了上半身。 只听一声闷响,鞭子狠狠抽在他的手臂上,以李江流为中心,地上的雪“呼”的一下被冲击波吹向了四周,再纷纷落下,露出了疼的咬牙切齿。却站得极稳的李江流。 片刻,鞭子带来的力量顺着他的左臂向周边渗了过去,嘶啦一声,他上身的衣服瞬间炸开,露出里面陈旧的棉花,又化成碎片,将他上半身裸露在外。 魏长通一愣,没想到自己一鞭子下去,这小子不但没有骨断筋折,就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想起自家小姐就在车厢里看着,顿觉丢人,大为恼怒下用尽全力抽出了第二鞭。 这第二鞭如同闪电般直直向着李然脑袋砸下,他相信如果砸实,这个讨厌的贱民脑袋就会裂成一颗烂西瓜。 感受着头顶上方的凶险,李江流继续向前踏出一步,同时手臂交叉向上举起。 就在他脚步刚刚落地时,魏长通的鞭子已经到了,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李江流的双臂上的交叉点上,这股力量比之前的更为强大,虽然他的手臂挡住了鞭子,但却无法承受来自鞭子的力量,左膝下沉,半跪在地。 两下都未得手,魏长通又惊又怒,不明白这看似纤弱的贱民怎能连续扛住自己的长鞭,自己虽非灵者,可也在武道侵润多年,只差一步就能进入洗髓境,但怎没一鞭抽死眼前这个一窍不通的普通人? 想着,魏长通气灌双臂,再次扬鞭,就要使出最大力量,将这少年变成一摊肉泥。 就在他鞭子刚离开李江流的身体,扬起一半时,他面前的年轻人忽地直直向他扑了过来。 他只惊讶于李江流硬接了他两鞭,却忘了在这同时李江流向着自己踏出了两步。 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李江流凌空来到他的面前。 魏长通稍有惊讶,可也并未慌乱,直接松开了手中鞭,一拳打向了空中的李江流。 在他将李江流衣服抽碎前,对方双手一直插在兜里。 即使格挡魏长通的长鞭,他也是紧握双拳不曾将手摊开。 现在他摊开了,将手中一直藏着的沙土甩向魏长通双眼。 这是他在从街头斗殴中学到的奇招,屡试不爽,这次也一样。 魏长通本能的眯缝了一下眼睛,打向李江流心口处的一拳偏了一寸,打到了右臂。 瞬间,李江流右边身子酸麻无比,失去知觉,可他也正好撞入了魏长通的怀中。 见李江流“投怀送抱”,被“暗器”搞得有些分神的魏长通立马去抓对方的脖领,想将他扔出去,却抓了个空——衣服被他第一鞭就抽碎了。 李江流顺势抬起左臂,绕成一个半圈扣在魏长通脖子上,随后腰腹一用力,狠命将他向外一拔。 “扑通!”两人同时摔下车,李江流用一只手死命掐住魏长通脖子,趁着他呼吸不畅的功夫将其压在身下。 红着眼睛的李江流冲同样红着眼睛的吴老二吼道,“上呀!打他!” 随后,黑脸变化完毕的村民异口同声的大喊。 “上!打死他!” 30.第30章 匹夫之怒 在村民的回忆中,李江流刚来村时举止和言辞都很古怪。 怀水村民接纳他,是因为觉得李江流和他们一样,天地不管的可怜人…… 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眼中身世凄惨的李江流之前在“家乡”时非但不是什么可怜人,反而是个狠角色。 他曾在十岁那年,为替孤儿院伙伴出头,用水果刀在小混混肚子上捅出了一个窟窿。 也是那天,他和几个同伴将水果刀换成杀.猪刀追着其余的混混砍了半小时,成为了附近街区的霸主。 他从小到大进过十七次公安局,被打的住过八次院,他认识所在城市里的每一个恶棍,也将每一个恶棍打倒过。 直到他的兄弟们入狱的入狱,被杀的被杀,残废的残废,直到他身边一个人不剩,只剩自己,他才恍然大悟的找了一个学校老老实实的读了几年书,学会了忍耐,如何不用刀子也能和他人沟通,以及学会用眼睛找到世界的美好。 他只用半个多月就对怀水村有了认同感,喜欢村民们的质朴,喜欢通通的唠叨,喜欢老头猥琐却极热的心肠。 他甚至在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他将这座村子当成了家,每一个人都像自己的亲人。 所以,当魏长通的鞭子从吴家嫂子身上带走了血肉,李江流彻底被激怒了。 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的凶性如同火山般骤然爆发,便如同十岁那年他狠命的将水果刀插进那个一直欺负他伙伴的小混混肚子中一般的狠劲。 他将双手变成了铁钳,他将魏长通的脖子当成了需要修理的铁管。 …… 场面几近失控,愤怒的村民一拥而上,冲向了倒在地上的魏长通。 随着忽然暴起的音浪,几乎所有的马车都掀开了车帘,从里面探出一张张吃惊的脸。 这些少爷公子们大部分来自宋国,之前魏长通抽了那女人,又抽了什么人几鞭子,这他们根本不关心,对此习以为常,这些人投了好胎,生来就是世家子,高高在上,寻常百姓从来没有被他们放进眼里。 而现在这些从来只能被他们呼来喝去的泥腿子,现在撸胳膊挽袖子要打蓝儿小姐的护卫。他们一时间脑袋有些转不过弯,不少人都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吴老二。 他红着眼睛,扬起硕大的拳头砸向魏长通的右眼,又快又狠,如果砸准,想来不仅是熊猫眼那么简单。 被李江流压住,脖子也被掐住,魏长通呼吸不畅,眼看这拳近在眼前,尽力的将头偏了偏。结果吴老二这一拳头擦着他的脸颊砸到了地面。 腰腹一用力,魏长通脖子一挺,勉强将李江流锁住脖子的手震开稍许,感受瞬间变得浮肿的脸,面目狰狞。 冒犯我的贱民们,你们都得死。 可惜他愕然的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愤怒的村民团团围住。 这些村民很有默契,见自己要挣脱,便有人抱腰有人搂腿,瞬间自己又被困住。 陷在了群众汪洋大海中的魏长通,不过片刻就开始苦不堪言,就算他平时一人对付几十个普通壮汉都不在话下,可此刻他被人群糊在中间,无数的拳头如雨点般密密麻麻打了过来,无法躲闪,只能尽力护住自己的要害,同时运用起功法,将五脏六腑护住。 可这免不了皮肉之苦,魏长通成了沙袋,被村民噼里啪啦的打个不停…… 对其他车上的公子小姐们来说,这样的场面很有趣,来此苦寒之地的目的他们都心知肚明——众星捧月。 在此次实地修行中,获得九公子的一丝友谊,从而转化成极大的好处便是唯一目的,可九公子只有一个,能靠近的人必然也是不多,所以,在实地修炼进行之前,让有些人出出丑,这间接的减少了竞争对手。 何况,那个小姐不自量力的想获得九公子更进一步的好感……这让很多坐在车厢里的小姐极为敌视。 他们可以看热闹,可有些人不行。 从落在最后面马车里跳出一个中年人,看着远处的画面眉头紧皱,只轻轻一步,便不知怎么来到了在人群中挨打的魏长通身边,接着如同驱赶苍蝇般轻轻挥了挥手…… 哗的一下,如同在人群中平地起了龙卷风,围着魏长通的村民们双脚离地而起,倒仰着飞了起来,又重重砸回地面。 吴老二离他近,最先凌空飞起摔在地面,后腰不小心撞到了一块小石子,疼得他呲牙咧嘴,还未来得及喊疼,眼前一黑,一人重重向着他飞来了过来。 “江流……”只来得及喊个名,吴老二就被摔落的李江流压的岔了气儿。 替魏长通解了围后,中年人肃手而立,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脸色阴沉,冰冷的说道,“据我所知,这里的村民全都是罪民。既然是罪民,为何不严加看管,反而聚众闹事?” 这话自然不是对村民说的。 从魏长通扬鞭抽向吴氏,到村民被那中年男子挥手扇飞。整个过程变化极快、用时却短。 周烈及其他唐骑将整件事情都看在了眼中。 吴氏被一鞭抽倒在地,脸上血肉模糊时,周烈已经将刀拔出了三寸,向事发地走了五步。 等到李江流和魏长通打在一块,最后将其摔下马车引来村民围殴,周烈已将刀按回鞘中,站在原地。 最后那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将整个场面控制住后,并大声的向自己质询。 于是周烈开始慢慢蹙眉,沉默片刻后望了一眼面容狰狞的魏长通,说道:“是他先动的手。”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随后冷笑道:“我之前说了,那些是罪民。” “是唐国的罪民,却不是宋国和周国的。”虽然对面的中年男子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可周烈表情不卑不吭,片刻后又道:“况且这些村民虽是唐国罪民,朝廷却只责罚他们永世不得离开碑林,却并未说可以随意打骂。” 看似简单的陈述,话里却藏了一块极硬的石头。 “桑甲教习。”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魏长通对着中年男子一抱拳:“小人之所以抽了那贱民一鞭,原由便是他们冒犯了小姐,以下犯上,我只抽一鞭,算是极轻的处罚,可他们竟然公然聚众偷袭,尤其……”他阴狠的目光扫上了已经从地上站起的李江流,“这人卑鄙无耻,用歹毒的办法和其他人伤了我,实在可恨,愿先生主持公道。” 说到最后几字他已经咬牙切齿,双眼露出凶光,显然动了杀机。 “唐国境内,能主持公道的唯有唐律。”周烈表情不变。 那个叫桑甲的中年男子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唐骑尉官竟然说话如此硬直,自己一行人是何等身份,竟不恭谨无比的向自己道歉,反而把话当石头砸过来。 他极为不悦,嘲讽道:“唐律?那你们唐律可写过西玄关的惨败?可写过长京边上可让他国军队驻守?可写过自家太子需要去周国为质子?”他脸色转冷,喝道:“小小尉官,口出狂言,张口闭口唐律,可知你那唐律,在我大周面前就如同厚厚的草纸。” 听他如此侮辱,周烈心中愤怒无比,瞬间就想让周边唐骑齐齐拔刀,明知不敌也要用鲜血捍卫尊严,可又想起来时老长官的嘱托,便把这口恶气强忍了下去,用手狠劲的按着刀把。 这位桑先生全名桑甲,本不想管魏长通的事,打伤个贱民,反而被痛殴,觉得魏长通丢人现眼,没用到极点,只是为了一行人的脸面,才制止了村民的围攻,可他本人对唐国素来蔑视、敌视,见这唐国一小小尉官连连顶撞自己,心头渐渐有了怒意。 “这里聚众闹事的人都得受罚,便由被殴护卫执鞭,一人三鞭,并罚跪到明日清晨。” 之前魏长通一鞭下去就将吴家嫂子抽了个半死,现在要他给每个人都抽上三鞭,抽完后还得在这极度寒冷的天气下罚跪一晚。 这等于将涉事村民变相处死。 31.第31章 一声叹息 李江流慢慢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雪面,看似认命实则握紧双拳。 他的举动被一旁的桑甲看在了眼里。 李江流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清晰的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流顺着他肩部传遍全身,整个身体被瞬间冻住,他别说无法将胸中的爆裂情绪宣泄在魏长通身上,就是手指也挪动不了一丝。 他有些愕然的用余光看向了桑甲,没有关心血液似乎都结成了冰霜,只是暗自感慨。 “这便是灵者?果然有超出凡世的手段。”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灵者,也是第一次窥视到了灵者的力量。 无名峰上的那种层次的战斗离他太过遥远,在他眼中是神话一般的故事,只能回味品读,却无任何办法将其中的一丝力量解析学习。 而自己现在又六窍闭合,即便抽出“吊刀”,拼死一战恐怕也难撼动对方…… 就在他苦思冥想时,一声叹息忽然响起。 声音藏着一股疲倦、一股不耐、一股慵懒。 一丝叹息却是滚滚悦耳。 便如凤鸣,便如龙吟。 这是谁? “公子在看书,你们扰了清净。” 一个圆圆的脸从打头车厢里探出,西瓜皮般的头发下是两道皱起的眉头,鼻眼未开,却干净好看。 “西瓜姑娘。”桑甲闻言立马灿烂起来,将身子绷直对着车厢方向行礼,“闹得动静是有点大,我等不对,我等不对。”轻轻一个转身,居然径直回了马车,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 李江流体内寒意顿去,但感觉浑身酸麻不已,想来是寒气的余波。 魏长通被打的满头包,眼睛浮肿,鲜血顺着耳鬓流淌,桑甲说走就走,把他独自仍在了场间。 他明白西瓜姑娘的意思,更是明白车厢里公子叹息中蕴含的警告意味。 他本想就此住手,过后再和这群贱民慢慢算账。 可转念间,觉得像公子那样的人物应该不会理会一些小事,和小事引起的微弱杂音。 于是他再次出手,用尽全力,将不知何时拿回的鞭子刺向李江流。 他要挣回一点面子,他要先杀眼前人。 他这么想着,却忽然发现手里的鞭子没了踪影,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条更粗的鞭子来到他的双眼之间。 冬天的鞭子虽可比毒蛇,却不是真的蛇,谁会拿一条毒蛇赶车? 九公子的车夫会,他手中的鞭子是条真正的毒蛇。 这条毒蛇就在魏长通的面门前。 “公子刚才说的明白,你们很吵。”毒蛇主人将“你”这个字咬的很重。 魏长通懂了,于是他跳回了马车,成了没有马鞭的车夫。 如果一个小小的插曲,车队继续前行,李江流原地未动,等着浑身的酸麻感消失。 周烈擦着他肩头走过,留下了一件暖袍。李江流道了谢,随后拉了一下周烈袖子,好奇的问道,“刚才在车里叹气的公子是谁?” 皱眉看了他一眼,本想走开,可看到李江流身上被魏长通抽出的两道鞭痕,眼中闪过一抹别样意味,想了片刻,说道:“大周青山太后唯一的侄子,青山家长房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的继承人,头上有八个姐姐,排行第九,被人称为九公子。” “哦。”李江流点点头,牛头不对马嘴的赞叹道:“啧啧,这声线,够开个唱的了。” …… …… 有许多道路通往北山,也有许多道路可以与之擦肩而过。 但毫无疑问的是,除非你想在占地极广中的墓地中露宿,否则怀水村是最佳落脚点。 村民们自幼在这里长大,对于恶劣的坏境和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早已适应,可如果以外人的角度看,这里不但穷山恶水,还要每晚伴着墓碑入眠,简直是流放之地的最佳写照,天天遭罪,果然是一群罪民。 不过,这个地方却也有些与众不同。 远处的北山笼在风雪中,像是被披了一层白纱,似真似幻,像是一场舞台剧的巨大背景。 太阳西沉,天空没有一丝云朵,可满天都是凝重敦厚的深蓝,有两个黑点在空中慢慢绽放,那是双月,车队中的人还从没在其他地方见过如此透彻的天空。 整个村子沟沟渠渠,排水沟极为粗陋的四处纵横,延伸到各个以黑色为基调的四处漏风的房舍,如同一把巨大的斧头从空中劈下,将村子天然分成了几块区域。 可以清晰的听到从远处北山中不时传来某种生灵的嘶吼,汇在风中,在村中反复犁过,将其中警告的意味传递给每一个人。 车中的少爷小姐们常年在温室成长,脑中全是风花雪月,此刻仔细打量着村子里的原始和野性,感觉无比新鲜。 可是只看了一会,他们就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住哪里?或者说哪里可住? 按照穹灵学院往年的实修规矩,所有学生只能在离实修最近的,可住宿的地方暂时休息整顿,如果实修地点附近荒无人烟,那好,参与实修的学生就吃着风沙宿营吧。 同时严禁任何学生挑肥拣瘦,为了怕吃苦而躲在城池里花天酒地,借助外力完成实修,为此,学院里会专门派出几位教习随队监督,如有人坏规矩,轻则被教习饱以老拳,重则被逐出学院,严格无比。 毕竟,穹灵学院在开元大陆综合实力位于前三甲,整个大陆的适龄青年都对其趋之如骛,能进入其间学习的不是各个郡城推荐来的天才,便是具有深厚底蕴世家的子弟,如果没有严格的规矩和定期的实修,是很难将这些骄傲无比的少年们打造成才的。 不过,这行车队有不少人却心有侥幸,觉得既然有九公子在,那学院自然也要开开“后门”,后面几辆马车中的教习说不定会用阵法将苦寒之地暂时变成怡人的场所,让九公子在实修期间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自己这些人也能沾沾光。 就这么想着美事,车队慢慢停了下来,桑甲踏出车厢,快步来到第一辆马车的边上,驻足而立。 那个被称为西瓜的姑娘也下了车,抬头望了双月半天,转头对桑甲说道,“公子说这里就好。” 桑甲环视四周,说道,“公子要在这边休息?那好,待一会儿我和其他几个先生就在此处用灵符摆个‘暖春阵’,也让公子好生休息一下,就请西瓜姑娘回到马车,这个村子风大雪大,也叫公子不用露面了。” “公子刚才吩咐过,这次实修要按照规矩来,他不想例外,按照往年惯例来就好。” “可是......”桑甲面露难色,看着附近松垮的像是要随时塌掉一般的房舍,说道,“公子不比旁人,来之前我也得到几个院里长老吩咐,要照顾好公子。” “你也知道,公子最重规矩。”西瓜姑娘有点不耐烦,“你话好多呀,公子说住在这里便是住在这里。”说完就要转身回马车。 桑甲赶紧凑过去,问道,“可那是要住在哪里?这边房舍多的很,公子随意选一家?” “恩......”西瓜姑娘蹙眉思考了半天,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抹绿色,大为惊喜的说道,“就是那里,公子也没说哪一家,我替他选了。” 桑甲顺着看去,发现了西瓜姑娘所指的屋子。 那里突兀的长着一棵树,那是村里唯一的一棵树。 那是属于李江流和通通的一棵树。 32.第32章 通通的花痴梦 “不行,你让我上去,我要嫁给他,必须嫁给他。” “我的姑奶奶,那是九公子,我听唐骑说了,是个大人物,是天上的人物,你可给我省点心吧。” “那我也得嫁给他,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大人物怎么了?大人物就不需要交配了?我是女的,他是男的,我嫁给他天经地义。” “都说了多少次,交配是指公鸡和母鸡为下蛋做的事,不是形容人的,还有呀,女孩家家的,怎么说话这么不注意,老头太不注意你的启蒙教育了。” 我不管.......我*!%¥#@ 西瓜姑娘无法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只见一个干瘦的小女孩拉着之前和魏长通斗狠的小子大吵大嚷,内容竟然是要嫁给自家公子,虽说太京暗恋公子的女孩足以填满护城河,可也没有谁敢离着公子这么近就袒露心事的呀。 再说这哪里是袒露心事,听那干瘦丫头话里的意思,今天是要袒露全身呀! 这简直......简直岂有此理呀,公子可就在树上面休息呢! 万事都有个原由,李江流和通通的争吵便源自九公子踏入房间的那一刻。 按道理说,大人物出场一般都要遮遮掩掩,将庐山真面目遮在此山中,在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画出一条绝对不可逾越的开元三八线。 可那马车刚到屋子前,被众人捧到天上的九公子就很随意的走下马车,还敲了门,亲自和一直留在屋里的通通谈了每日住宿的房钱,随后就跳到了李江流常呆的树杈上,将上面破旧的床单叠好,又从西瓜姑娘那里取了套新的,就借着月光闷头看书。 这倒也没什么,可能人家有体察民情的心态,就如同“甲方乙方”里那些去穷苦地方体验生活的大老板,对此李江流倒是也能表示理解。 但......你好歹带给面具出门好不好?你考虑过你的容貌带给其他同类多大的压力了吗? 当时李江流回家时,先看到一脸呆滞花痴状的通通正傻傻的看着一个穿着紫色袍子的少年,接着他也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同样也呆滞起来。 他回想了一下他以前的世界里的所有男性明星,老的少的全想了一遍,硬是找不出一个人的容貌可以与眼前这个少年相媲美,甚至连比一比都不行,这个少年长的.......李江流当时思索了一下,只想到了八个字。 恰到好处,过犹不及。 硬是要找毛病,那就只能说有些娘,不过在这少年的颜值面前,就算娘炮也能变成砸晕人的火箭炮。 李江流有种落魄山鸡遇到凤凰的感觉,心想就算对方毁了容,也应该比自己好看一些。男人比的是才华,比的是能力,恩.......他如此的安慰自己,可又想到对方的家世背景.......他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随着通通说出“到时候我嫁他,也把你带着,别人带通房大丫头,我带通房大小子,你是我捡来的财物,不能丢了。”西瓜姑娘终于崩折了一脑袋黑线,指着屋内男女大怒道,“要不是公子说过客随主便,不能打扰你们,我现在就让娄外楼把你们扔出去,看到没?就是门口站着的那个车夫,他可很听我话。” 望着叉腰一脸愤怒相的西瓜姑娘,李江流和通通终于都住了嘴。 李江流心中很是警惕,因为他之前见过眼前这少女将那灵者指挥的团团转,就连那位将毒蛇化成武器的诡异车夫也像是听命与她,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一直在树上看书的九公子也许好说话,但如果得罪这个明显是贴身侍女的丫头可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而通通想的简单些:早晚都是一家人,可别留不好的印象。 西瓜姑娘可不知他们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见他们终于闭了嘴,知道公子喜静讲规矩,自己一行人名义是借宿,也不好和这些荒地野人计较。 当下黑着一张脸,开始从车厢内拿出一网兜奇怪的吃食,是一堆一模一样的果子,她从中间挑选出一颗,上了楼梯去拿给九公子。 见她上了楼,通通暂时摆脱了花痴状态,看着李江流身上从没见过的衣服,奇怪的问道,“哪里来的?” “一个唐骑给我的。之前那件碎了。” 通通有些心疼的说道,“好好的衣服怎么就碎了?刚才我听村头那里大吵大嚷的,怎么回事?” 李江流本来不想和她讲之前发生的事,但村里没有不透风的墙,通通只要出去转一圈就什么都会知道,自己也就没必要瞒着,当下就将之前村口打斗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不过他将自己遇到的危险都轻描淡写了,不想让通通担心。 听完,通通立马柳眉倒竖,小拳头狠狠的握紧,怒道,“那是谁家的疯狗,竟然乱咬人,吴家嫂子招谁惹谁了?这是欺负人,不行,我得去看看吴家嫂子。”说完她将屋子里唯一的一块马肉装进了筐里,背起来出门就走。 已经习惯她的作风,李江流也没多说什么,通通走后,李江流轻轻的将门推开,坐在了门槛上,望着已经入夜的天空,他渐渐陷入了沉思。 33.第33章 龙五 等到车队里的人全部被安排到村里的各处住所,已是深夜,拖着疲惫的步伐,周烈和其余九个唐骑聚集到了一处下风口的地方。 身有任务未接命令不得侵扰民宅,这是大唐军队的铁律之一,如触犯,会视情节严重施以处罚,最重可掉脑袋,所以周烈即使在怀水村这样特殊的地方也不敢开这个口子,勉强借着月色搭起了一处简陋的营盘。 所有的马匹都被他们集中在了不远处一房舍院子里,这是唐骑的规矩,即便人遭罪也得让战马享清福,以好保证马力,随时可战可退。 西玄关惨败后,唐国富庶之地全被周、宋两国瓜分,由上至下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军事物资更为吃紧,受此影响,周烈他们的营盘搭建的简直和难民营差不多,处处漏风,无有驱寒的事物,全靠火堆和众人抱团取暖。 即便这样,这队唐骑依旧极为认真的各自取出刀枪甲胄,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袋子,从里面捏出一小块动物油脂,均匀涂抹在军器上面。 等一切做好,众人才三三两两的拿出吃食,凑在一起大嚼特嚼。 “都慢点,这馍被冻的像块石头,先拿火烤软了吃,也不怕崩了牙。”周烈往火堆添了几根湿柴。 “头儿,咱可没那工夫,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快吃快睡,起来后还得继续去伺候那群少爷小姐,嘿,你们说,他们现在是不是躲在屋里吃油饼呢?兴许饼里还能夹着两块牛肉。”一个身材矮小的唐骑囫囵的咽着硬馍,向众人投去好奇的眼神。 “你们长白州的人天天就想着吃牛肉,可惜除了石头就是更多石头堆成的山,连个大点的草原都没有怎么养牛?要我说呀,他们得直接炖上一锅肥猪肉,那玩意好吃,闻着香,保管三碗下去撑得你爹妈都不认识。” “好像你吃过似的。”矮小唐骑对那人白了一眼,“我们长白郡除了石头可还有很多水灵的女人,哪里像你们武州的女人,粗手粗脚的。” 那唐骑不示弱,说道,“谁说我们武州没有好看的女人啦?绝对不比你们长白道的差。“ 矮小唐骑嘿嘿一笑,“有像我们水月郡主那样的女人?” “这……”和他对话的唐骑直接没词了。 在整个唐国北方,水月郡主是所有牛粪心中的一朵花。 很少有人见过其真容,但唐国诗人鲁子曾远远望过水月郡主一眼后,留下了“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雪为肤,以此为妻。”的评价。 虽说水月郡主因鲁子的最后一句而着脑,还找人打了他一顿,可鲁子这段评价却广为流传,让人可从文字中窥得水月郡主的风姿。 还有,水月郡主不是唐国北方的全民花瓶。她十六岁即被穹灵学院录取,收了泥金帖子——这是穹灵学院对极具潜力的学员在被录取后所发的特殊通知书。只用一年便打通四脉入了见诸境,虽说比那九公子差些,但也可谓天才,前途无量,众人瞩目。 但让唐人极为憋闷的是,他们心中的明珠却被朝廷一直推向九公子的身边,不顾脸皮的主动提出联姻,虽然唐人都理解,朝廷这样做也是被迫无奈,希望通过联姻可以让大周掐在唐国脖子上的手松一松,让唐国喘口气,可让人吐血的是,唐国等于把水月郡主送到九公子床上了,大周青山太后依旧只是不置可否,冷淡的厉害。 就算这样,朝廷还是没有罢手,这次九公子来北山实修,朝廷立马又将本来不用参加实修的水月郡主给叫了过来,让其陪伴在九公子身边。 “咳,别说北山道,就是整个唐国也找不出几个比水月郡主更好看的女人,可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朝廷逼着对九公子投怀送抱。” 矮小唐骑一下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什么叫投怀送抱?!你以为水月郡主愿意呀?你没看她选择明天来这里,而不是同九公子一起来吗,她这就是表明态度,她绝对瞧不上那个小白脸子。” 周烈见他们越吵越大声,内容也越来越不像话,就一脚将矮小唐骑踢趴下,骂道,“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乱放屁,没我准许不可随便说话。” 他一身转身,看到角落里有个唐骑一直低头反复擦着手里的刀,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便走上前去,轻轻用脚踢了那人一下,说道,“小哑巴,这里风硬,给我挪到里边吃饭睡觉,明天起来还得去迎水月郡主。” 那个被称做小哑巴的唐骑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身边的火堆。 周烈明白他的意思,笑骂道,“还用你拿身体堵风眼呀,我一会找点石头在这边垒一垒,怎么也不能让火头灭了。”他随意坐在那唐骑身边,小声说道,“下次在遇到事,听我命令行事,当时那个叫桑甲的灵者一露面,你就把刀抽了出来,虽说没多少人注意到,可桑甲定是感觉到了,我瞧他回车里时用余光扫了你一眼,要小心。还有三个月你就要去讲武堂了,以后好歹是个军官,你这性子得改改。” 那个唐骑摇了摇头,眼睛半眯着,将刀上的油脂用雪擦掉收入鞘中。 周烈笑道,“你外号是小哑巴,又不是真的哑巴。”沉默了一下,又说道,“你积累了足够军功,还有三个月就要去讲武堂了,以后好歹是个军官,这性子得改改。龙五,除了军令,你平时对什么事都不管不问的,今天为何对那桑甲抽了刀子?” 龙五点点头,终于开口道,“害怕。” 34.第34章 心碎了无痕 “害怕?”周烈有些惊讶,“害怕桑甲?你还有怕的人?”他对此很是奇怪。 龙五是进了洗髓境的武者,差一步便可尝试打通九脉中的一脉,从而打开修行的大门,成为一名灵者。 这让卫所很多人都羡慕不已,期待他成为灵者的一刻,哪知道他却选择了另一条修行的路……一条艰难崎岖更为难走的路,咳,周烈也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对是错,但却知道不管龙五如何选择,以他的性格天赋,都必将有极光明的前程,也将在不久后让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这样的人……也会怕一个仅打通两脉刚入知微境的灵者? 哪知龙五摇头说道:“不怕他,怕村长。” 周烈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挑眉,说道:“在桑甲出手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很不安,难道是来自那老头?” “他也有些害怕。” “谁?” “桑甲。” “他本来是想杀了那小子,却怕了。” 周烈神情化作惘然,有些不解,“我知道那老头五十年前是参加过北山会战的老兵,可终究只是个武者,桑甲为穹灵学院教习,自有手段,何必怕他?” 龙五将手中刀鞘紧紧握住:“灵者也是人,一刀也得死。” 哈哈一笑,周烈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说道:“那倒是,不过......”他的表情有些惋惜,“你真的不考虑走修灵这条路吗?以你的天赋......” 龙五打断了他,抿了抿嘴,说道,“我有我的路。”周烈知他性格,也不再劝。 两人的脸色被火光映的忽暗忽明,就在周烈想找个地方睡下时,龙五忽然道:“那小子有些奇怪。” 李江流是周烈心中的“好兵苗子”,这次有意求水月郡主给他个出身,好让自己可以带回去进怀水卫入军籍,听龙五提起他,立马来了兴趣,问道:“有何奇怪,不过别说,这小子有血性,、敢打敢杀,还有些小手段,和这样的人上战场也不错,保不准哪次他就能靠扬沙子救了身边人一条命。” 他之所以把李江流的“小手段”说在前头,是因为知道龙五这人做事简单直接,反感有人用谋使诈,怕李江流真进了怀水卫龙五会给他难堪。 却不知龙五连提都提,只是说道:“我观察过魏长通,此人定是战场下来的老兵,无修行天赋,却侵润武道多年,手上不知有多少人命,那小子硬挨了他两鞭子,没受伤,不容易。” 周烈想了一下,说道:“那小子很多招数和军中战技很像,也许和这有关。” “是军中搏杀技,本来无奇,但他用的纯熟无比,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老兵才能拥有的临阵经验,也就是靠着这些经验,魏长通的鞭子才没有真正伤到他,甚至被他出其不意的打下马车。” “那这就怪了,怀水村这些日子也就遇到几次马贼,他不可能在这期间就拥有这么丰富的临阵经验.......” “是很奇怪,但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 “他眼睛怎么了?” “他眼睛里有好多情绪,看起来很悲伤。” 周烈一阵无语,寻思这不是形容那些喜欢游山玩水的诗家用的词吗,又问了龙五一些话,可龙五很少像今天这样说这样多的话,嘴巴有些疲惫,索性就住口不言,将周烈当成了空气。 周烈没招,又见其他唐骑都躺地上睡了,就也卧在地上,自语道:“李江流……那小子很悲伤?” ....... …… 坐在门槛上看月亮的李江流确实很悲伤。 不光是悲伤,他还喜悦、愤怒、忧虑、畏惧......几乎所有人类的情绪此刻都混杂在心中,搅的他幻视幻听,头疼欲裂,想哭想笑想撕心裂肺的哭一场。 这些情绪来自前天在碑林里进入他身体内的那团黑色事物。 那团黑色在昨天开始在体内蔓延,各种各样的情绪也开始滋生,在李江流有些惶然的检视自己体内的那团黑色时,无比震惊的发现,就在那团黑色里,藏着很多的残缺记忆和感受。 在那一刻,他像是瞬间生灭了几十次,扑面而来的海量信息差点就将他淹没,他的脑袋里出现了无数画面。 有一个人,生前性格懦弱,但加入唐军后,在战场上亲眼目睹同乡好友惨死,从此性格大变,刚烈勇猛,在北山会战时手刃四个莽人,最后被一箭穿心而死。 他将他的不甘给了李江流,同时也将他在战场上所得到的经验移植到了李江流身上。 有一个人,本是卖货郎,因生的高大参军成了重甲步兵,北山会战时他手持重盾保护身后随军灵者,却被一身手极为灵活的莽人跳到了身后,头颅被人砍掉一半。 他将他的愤怒给了李江流,还有他临死前一刻对战斗的感悟...... 极多的画面和感悟,像股洪流一般汇入了李江流脑海,也直接将他的战斗经验直接从普通变成了百战老兵。 ......可副作用是,那些魂灵死前的情绪也都带给了李江流,让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李江流终于明白,那团黑色就像是具有超大存储量的硬盘,将魂灵的各种信息记载在里面,来到自己体内后又将信息慢慢释放出,把自己的脑袋搞成了一堆浆糊。 好在,那些无法计数的情绪只在开始时狂猛爆裂,随着时间推移便慢慢淡去,而魂灵们对于战斗的各种感悟,却是被李江流直接消化变成了自己的战力。 可就是只残存一点的各种情绪也还是让李江流有些吃不消,根本平静不下来。 既然平静不下来,枯坐在门槛上的李江流索性就站了起来想去睡觉,被各种情绪折腾的迷迷糊糊的他忘记今天来了特殊的客人,还像往常一样抬步就要上他的树中阁楼。 却不想刚一步踏在楼梯上,就发现身体前面好像有一层黏糊糊的东西,而且还是透明的,像是小时候玩的肥皂泡。 “这是什么玩意。”他感觉很烦,很躁,脾气瞬间很不好,他狠狠的对着那层无形的墙撞了过去...... 九公子是个很讲规矩的人,他对自己讲,当然对别人也讲。他之前和通通谈过,将树中的阁楼暂时的租了下来,通通点头了,那这里便是他的空间,所以他为他的空间设置了一扇门,一扇用灵力搭建的门。 李江流用力撞过去,就等于撞向九公子,所谓螳臂当车便是如此。 所以李江流和无形的墙接触的瞬间,便飞了出去,感觉很疼。 这股疼痛感来自他的心脏。 他的心脏里一直蛰伏着一束红光,那是他心痛毛病的来源。 此时这束光动了,如同冬眠后醒来的蛇。 这条蛇在李江流心脏里蠕动着,对着那面无形的墙吐着信子,垂涎欲滴。 之前藏在他体内的那团黑色也动了,闪电般扑向了他心脏里的那束红光,愤怒饥渴。 刹那间黑红相遇。 他感觉自己的心碎了。 35.第35章 红与黑 这次的痛苦是前所未有的。 之前每次心疼的毛病发作前都有征兆,疼痛感缓慢而来,如同一把小刀轻轻割了一下心口的肉,慢慢由一把小刀变成无数把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的将心脏穿透,每次都痛的恰到好处,让李江流在整个过程中可以保持清醒的受折磨。 如同凌迟,前几十刀割下去,会痛,会痛不欲生,可之后的几百刀就让人麻木,痛苦成了类似喜怒哀乐一般的感觉,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 但这次不同,巨大的疼痛感来势猛烈,瞬间便传递到李江流四肢百骸。 李江流感到脑袋里多出了很多条虫子,蠕动着由小变大,将自己的脑汁挤压成一团浆糊。 血管里有更多这样的虫子,它们在啃食着每一个细胞,越吃越大,将细细的血管撑得膨胀起来,从里到外的将每一寸皮肤撑裂。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像一个被撑破的气球爆炸成碎片时,那些虫子消失了,消失在他每根骨头之中,虫子躲在骨头里,小口小口吞噬他的骨髓,抓挠他的骨膜,痒痛感在他浑身的毛孔中肆虐。 麻痒难当,躲无可躲,疼痛难忍,避无可避,李江流苦不欲生。 当这一切痛苦到达了顶点…… ……他体内的一切似乎回到了奇点。 膨胀到极致的痛苦感觉迅速坍塌,将他体内一切浓缩成了一个极小的点,最后消失不见,留给李江流一个空荡荡的黑色世界。 李江流如同坠入了墨汁中,黏稠的黑色将他包裹在内,夺走了所有的感官。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一切都没有。 就算十分之一秒,都可以让意志薄弱的人骤然发疯,然后在疯狂中冷静,再在冷静中发疯,最深的地狱也不曾描写过如此的折磨。 李江流被适才的痛苦已经折磨的仅剩下了一丝神智,昏沉到了极点,却被这黑色迷境给惊醒,一瞬间变突然晓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大恐怖。 他挣扎、他嚎叫,他想将自己的舌尖咬断……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身体似乎都已经消失了。 在这黑色的境遇里,无法分辨方向,他却试图扭头。 他拼命寻找光明。 于是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像极了高悬于黑夜中的双月,无有边际的巨大眼睛, 眼睛默然的看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似乎没有焦点,但瞳孔的深处却渐渐泛起一团火红色的光。 所有的痛苦和恐惧瞬间消失不见,李江流突然感觉很温暖。 浓浓的黑似乎成了软软的床,他舒服的将眼闭上,同时一股无法抵御的倦意涌来,他就此睡了过去。 ...... ...... 梦是七情六欲的潜藏处。 不管如何细致的分类,梦都是有内容的,人在梦中追思回忆、在梦中体验别样人生,有些或许可在醒时用来回味,有些却只能变成和现实对比后的惘然。 但绝大多数的梦都是匪夷所思的,就像此时李江流的梦。 他梦到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在自己的身体里成了一个看客。 他看到身体的血肉骨骼化成了一片天地,整个天地充斥着浓稠的黑。 但就在这黑色中,忽然亮起一根火苗,接着变成熊熊一片的火焰,将周边的黑色烤成暗红,火势猛烈,刹那间席卷奔腾,似乎要烧上天际。 烧穿李江流的身体。 在汹涌的烈火和腾挪涌动的黑色中,出现了一条红与黑的分界线,那里有一座似可通天的塔,李江流想看的仔细些,却忽然来到了塔顶。 他觉得出这座塔是自己的魂灵,莫名的亲切。所以他看着这座通天塔在红与黑之间呜咽,由下至上的被红与黑吞噬,极为不喜。 他皱了皱眉头,发现侵扰这座塔的不仅是烈焰和浓黑,还有很多没有五官的人。 这些可怕的人多的无法计数,分别穿着红色和黑色长袍,组成了人海,向着高塔整齐划一的冲扑而来,鸦雀无声的顺着塔底向上攀爬。 他向着塔下望去,如群蚁爬树的人群也在看他。一道目光和无数道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李江流忽然感觉他们想让自己成为他们的王! 塔底下,人堆着人,每个人都将自己变成了向上攀登的阶梯,让后来者踩着肩膀而上,从塔顶看去,整片人海在包裹着高塔蠕动,也如吞噬。 更多的人从烈火和浓黑中走了出来,依旧没有五官,让人看着恶心。 既然恶心,便不想见,李江流轻轻叹道,“散去吧。” 他说散去,所有一切便都散去了,只是散的惨烈,散的不舍,红与黑组成的天地碎成了无数片,散到了各个角落,然后融合。 这片天地开始变小,李江流脚下的高塔开始变大,大到充斥了整片天地,变成了天地。 这片天地欢呼雀跃,对李江流如胶似漆。 李江流心中莫名生出了亲近感,也生出了些惘然。 他沉默了一阵,随后自语道,“还是醒来吧。” …… …… 他醒来后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张极好看的脸。他认识这张脸,知道这张好看的脸属于家里的新客人——九公子。 美的事物可让人心情愉悦,所以他想对着那张脸笑一笑,顺便问问是不是这位大人物刚才救了他。 如果真是他救了自己,那他一定会将刚才的梦当成有趣的故事分享给他听。 九公子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变得惨淡起来,甚至快要哭出声来。 “你要死了,还有一年。”说完,九公子转身离开。 李江流愕然望着九公子下楼时扬起的尘灰,喃喃道,“我何时得罪了你,怎么还诅咒我?” 九公子离开时留下了楼上的两个人。双眼红肿的通通和随时随地一脸骄傲的西瓜姑娘。 “……你昨晚不知为何昏了过去,我求那位公子救你,之后……公子说你有病,心脏坏了,这次犯的很重,坏到不能再坏,没多长时间可以活了......”通通说到最后嘴唇向下画了一个弧形,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西瓜在旁边掐腰说到,“你没机会得罪我家公子,更没被我家公子诅咒的资格,公子说你还能活一年便是活一年,你快去准备后事吧。” 通通对其怒目而视,李江流更是一轱辘从床上爬了起来,大怒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这么毒舌,还不给我出去玩泥巴。”边说边要驱赶眼前这西瓜皮扣脑袋上的小女孩。 小西瓜没想到他在重病下身手还能这么灵活,见他的手伸向自己,从没见过有人敢对自己无礼的小西瓜吓得“啊呀”的大叫了一声。 李江流被她吓得一激灵,向后跌坐,本能用手向屁股后面按去。 “咔嚓!”只他那只手一把插进了一直被他当成床的粗大树杈里。 房间里一时无声。 李江流惊讶的将手拔了出来,强忍喜悦,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奶.奶的,窍怎么又开了?!” 36.第36章 一粒种子 任性的睡到第二日中午,睁开眼的李江流感觉外边的世界变了样。 空气里有很新鲜的初冬味道,乍寒还暖,屋里屋外的阳光都让人觉得珍贵。 穿衣出了屋外,只走了几步李江流浑身上下就酸疼的厉害,体内很多纤细的血管、关节针刺样地疼。这有点难受,对比昨晚经历的痛苦却成了好受的难受。 这种疼对他而言是小打小闹,如同身体咿咿呀呀的对他撒娇。他想,如果这块大陆有“忍痛大赛”这类比赛的话,自己毫无疑问会得到所有项目的冠军。 他随意的踱着步,换着各种姿势,努力让阳光照遍全身,这种摸样很傻.逼,可他很珍惜。 李江流明白每一束阳光都来自遥远的地方,暖都可能是万年前某颗星的余炽,里面蕴藏着寸许光阴。 想着这事,他忽然有些冷。那寸许光阴在刹那间便流转消散,每个流逝的刹那他都有被铡刀一点点割头的感觉。 因为一年的时光便是由无数个刹那组成,每一个逝去的刹那都将他一点点推向死亡。 “你要死了,还有一年。” 他仍能领受到九公子话里逼人的烧灼感。 李江流知道他是对的,这种判断并非来自九公子逆天的颜值和显赫的家世,而是来自他自己,更来自于凉君曾对他身体下过的判断。 在他清醒后的第一刻,便感知到自己的心脏真的已经成了被人摔在地上的玻璃杯,支离破碎,勉强还能保持一个大体的形状。 他本来不想面对,只是九公子的话还是像冷水一样泼向了过来。 想想自己经历的这些事情,李江流很是沉默,如果是天命,那实在有些不近人情,自己的生命中见过血光,觉过苦痛,在两个世界中都未走远,却和生命的终点渐行渐近。 倒霉的不合常理,他总觉得一切都有个缘由,事一反常必为妖,他经历的这些事都是偶然?他希望在最后一年里起码看到个答案。 这么想着,他不知不觉来到一处门前,是隔壁吴老二家。想起了受伤的吴家嫂子,李江流先跑回家拿了一样事物,再回来进了吴老二家的门。 屋里有几件破旧不堪的家具,床是青石垒起来的,上面铺了厚厚的干草,有一半是未晒干的新草,显然是这两天刚加上去的。 床边坐着几个村里的女人,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长袍的男人站在床头,眯着眼睛凝视着窗外,思考着什么,吴老二神色阴郁的站在一边,拳头紧握,显得紧张焦虑。 见李江流进来,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边上的男人。 李江流顺着看去,见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叫做柳夏,平时村里人头疼脑热都会找他,算是兼职郎中,想来吴老二把他请来看自己媳妇的病,但见柳夏和吴老二摸样,形势应该不乐观。 柳夏表情犹疑的想了半天,俯身低头将吴氏的肿成孩童拳头大的右眼眼皮掀开,仔细查看了半天,对吴老二叹气道,“你女人现在这摸样,一半是外力所伤,还有一半.......像是眼里进了东西,可那东西太小了,我实在看不清。” “那东西长的像一粒种子。”李江流迟疑了一下,“我倒是能看见,但只能知道它的摸样,是什么不知道。” “你能看见?”柳夏吃了一惊,“我只是凭借感觉和经验,就算里面有东西也是极小,你又如何能看清?” 李江流暗自苦笑,昨夜后便发现六窍重开后,力气变的更大,耳清目明,对周围环境敏感度较以前强了数倍。 只要他现在愿意,甚至能大体数出这间屋子里有几条蛰伏在干燥处的细虫。 这事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虽然隐隐觉得和昨夜发生的事有关,可其中曲折离奇,又怎和他人细说? 所以没有解释,李江流来到床前,见吴氏斜躺着,后背用布条包裹着,有血渍渗出,是挨了魏长通鞭子的地方,双眼紧闭昏迷不醒,右眼奇肿偶有黑色液体渗出。 李江流小心的将吴氏右眼皮掀起,用力看去,发现有一个极小的黄色颗粒贴在眼白的最里面,就像镜头变焦,李江流将焦点锁定在了这小颗粒上面,慢慢的,这本来在眼中模糊的小东西开始清晰。 看完后李江流找了块尖利的石头,就在吴老二家里唯一的桌子上涂鸦,了了几个简单的线条,因他对自己力量不适应,拿捏不准力度,足足将桌子弄出了二个洞,才在将线条组合在一起,完成了一副简单的画。 “在吴家嫂子眼里的东西就是这摸样。” 柳夏也没工夫问他怎么会看到,连忙走到桌前看李江流弄出的简陋板画,“还真像一粒种子,能是什么东西?” 这黄色小颗粒的摸样虽然奇怪,可柳夏也没放在心上,他只要确认眼中有异物就好。当下吩咐吴老二赶快去找些菜油回来,准备将吴氏眼中的异物冲洗出。 吴老二见找到了病情,表情立马舒展的向门外跑,顺便感激的看了李江流一眼。 李江流却没放轻松,菜油洗眼这种土方他也明白,不过他刚才在吴氏眼中看到的东西并不像是仅仅是外界细小的赃物,他心里一直有些不对劲。 因为他之前感觉那微小的黄色颗粒像是蠕动了一下……像是活物!可这个判断实在太过离奇,加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官昨夜突然被强化后产生了某种的错觉,这让他没有继续开口。 自觉找到了吴氏病因的柳夏松了口气,见李江流在身边不语,模样憔悴,拍了拍他的肩膀,“通通一大早就过来找我,将你的事说了,还求我帮忙,可我不知道怎么帮,也不信,哪里有人会心脏碎了还能再活一年的?想来那个九公子也是瞎说,外面的少爷都那样,爱吹牛胡说,你千万别当真。” 李江流点点头,他自己明白一年后真的是要玩完,可和别人说不清,也没继续说话,就想再翻翻吴氏眼皮确认一下里面那像黄色的种子的东西是什么。 “对了,老头子好像要找你,现在也无事,去他那里看看,省得他扯个大嗓门到处喊你。” 那老头喊起来时,一个人就是一座乡村广播站,想想就让李江流头疼,当下也就没继续掀吴氏眼皮,转身出了屋子,只是走出挺远还想着刚才的事。 “那东西究竟是死物还是活物?”李江流皱眉自语。 37.第37章 狗男女 因为进村时,魏长通打伤了村民且被村民殴打,想进一步报复却被九公子一声叹息阻止,自感极度丢脸的魏蓝儿因为羞恼,带着长脸丫头和鼻青脸肿的车夫住在了村子的边缘处的空屋中。 连怀水村民都不待见的房子,可想而知是多么的破旧,可魏蓝儿毫不在意——因为就算村里最好的房子在她眼中连家里狗窝都不如,自然这村里的房子在她眼中也没了好坏之分。 当时长脸丫头从马车里拿出了一顶只有手掌大小的帐篷,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符贴在上面,之后,那顶帐篷如变戏法一般遇风膨胀,直接将那空屋整个罩住,等魏蓝儿一步三挪的走进去时,空屋已经消失不见,替换它的是一处富丽堂皇,足能够几十人的另一处所在。 暗中视察的穹灵学院教习看到这一幕,本来想前去阻止,让魏蓝儿别坏了只能在本地借宿的规矩,可又一想,魏蓝儿为了过的舒服,连家中罕见的灵器都带了出来,钻空子也算钻的用心,加上她和九公子具有潜在可能的关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夜过去,第二日中午,长脸丫头开始服侍睡足了的魏蓝儿梳洗打扮,又为自家小姐递上一早准备的银耳羹,站在一旁伺候。 只喝了两口,魏蓝儿就将银碗放下,说道,“你说那些人为何不知好歹,连家里的狗都不如,给吃的还要咬人。” 长脸丫头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赶快应和一声,满脸鄙夷的说道,“穷乡僻壤的刁民,不知礼法的唐狗,竟敢招惹小姐,这要是在咱们大宋,非得把他们脱了衣服扔冰窟窿里,一个都活不了。” 魏蓝儿咯咯一笑,说道,“怎地如此残忍。”拿起碗,用樱桃小嘴品了一口羹,笑着说道,“不过挺有趣,等将他们从冰窟窿里打捞出来,定都成了冰雕,挂个红灯笼在上面,在夜里也算个摆设。” “他们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个都瘦成柴火了,成了冰雕也是吓人,污了小姐眼睛,捞出来后就让魏长通把他们敲碎,死了都没有完尸。” “没那么大的仇,一群咬人的疯狗。” “就因为小姐心善才被欺负。”长脸丫头的嘴皮越说越薄:“都怪那个没用的魏长通,连几条狗都对付不了,让小姐受了委屈,咱们这趟出门就不应该带他,换个别的护卫,怎么也比他强。” 魏蓝儿轻轻一笑,没有接话,眉头浮起一丝幽怨,问向长脸丫头,“昨夜……可有人过来?” 长脸丫头一愣,眼珠一转,捂嘴轻笑道,“小姐说的是那人吧……魏长通说昨晚有教习在不远处看着,想来那人也不敢摸过来。” “啪!”魏蓝儿一个巴掌将长脸丫头脸上打出一条红印子,“别人辱我就算了,你怎么还把我忘了,你没良心,叫你没良心。” 啪啪声不绝于耳,瞬间长脸丫头就被魏蓝儿一顿耳光打的顺着嘴角淌血,她惶恐的跪着,不停磕头求饶,不明白怎么突然挨了打,自己何时将小姐忘了还没良心了? 恰在这时魏长通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小姐,公子到,是那位公子求见小姐。” 魏蓝儿立马住了手,表情变得柔软可爱,轻拍了一下长脸丫头的脑袋,“快,快帮我去迎公子,恩,桌上那碗银耳羹赏你了。”她说话时还俏皮的撅了撅嘴,如同哄着邻家小妹,“快去,快去。” 长脸丫头看着变了脸的魏蓝儿,连忙收起惊恐,起身去门口迎魏长通口中的公子。 刚掀开帐帘,一个不是很高壮的男子就急不可耐的走了进去,长脸丫头心知肚明他要做的事,连忙恭敬的低头闪身,随后将帐帘放下,和魏长通一起守在入口处。 一个是脸有乌青的车夫,一个是双腮红肿的丫鬟,此时两人样子都极为狼狈,互相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样子,所以都假装向边上看风景,羞于对视。 同时,长脸丫头奇怪的感到除了还在脑中小姐扇自己耳光的啪啪声,怎地现在帐篷里也传出了一阵连续不断的啪啪啪声……难道是自己刚才被打的太狠了? 约有小半个时辰,帐帘轻晃,一个男子从里面精神气爽地走了出来。长脸丫头不敢看他的脸,半蹲着身子悄然进了帐篷去给自家小姐整理衣服。 待长脸丫头进去后,男子在帐篷门口驻足了一会,忽然对旁边低头不语的魏长通说道,“种子是否种下了?” 魏长通偷眼看了一眼帐帘,见合的严密,才转头躬身道,“回公子的话,种子种下了,就是不知何时发芽,可是......” “但说无妨。” “当时借着由头,我在那妇人身上种下了一颗,之后那小子扑过来时,我本想再种下两颗,但那小子像有古怪,我的鞭子见不到他的血,那两颗就没种下。” 男子想了一下,说道,“一颗也好。” 魏长通恭谨道,“还希望没坏了公子的事。” 男子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筹谋这样的事,总要听天由命的。” “哦?公子欲谁的性命?筹谋的又是何事?” 男子狠狠瞪了魏长通一眼,“这也是你能打听的?那人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要不是你是兰儿的家奴,我现在就撕了你的嘴。” 魏长通吓的跪在了地上,“小人妄言,求公子海量。” 男子哼了一声,扫了一眼远处不起眼的雪堆,见到上面拱起了一个拳头大的雪球,知这是他事先安排在暗中的护卫向他打出了四处无人的暗号,谨慎的环视一圈,轻步离去。 看着男子走远,魏长通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小声骂道,“什么东西,为了得到个女人,就要杀人,季长德,你敢威胁我,这事我记住了,等哪天心情不好,我非得给你捅个天大窟窿不可!” 他又瞥了帐篷一眼,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家族让你来是接近那个人,你却和季长德勾搭在一起,白天也要一起睡,这老爷要是知道了,真得活生生被你这****气死,真真不要脸!” …… …… 随着日头渐落,周烈的表情有些焦急。按照水月郡主前往北山实修的时间,应该午时左右来此处和周烈见面,再由周烈引导着在怀水村住下。 可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二个时辰,他连水月郡主的影子也没见到。 仔细盯着渐暗的天空,他看到一个黑点由小变大飞了过来,是他向前放出用来查找水月郡主行迹的鹰哨。 这只鹰哨飞的歪歪扭扭,挣扎舞动着双翅,不过片刻后便在周烈惊愕的眼神中一头栽向了地面。 周烈快步跑去,俯身将约有半人高的鹰哨捧在怀中,在极度的震惊和心痛中反复寻找着鹰哨身上的伤口,却一无所获。 一个跟过来的唐骑在边上帮忙,最后低头摸了摸鹰哨的胸口,愕然对周烈说道,“头,鹰哨的心碎了,像是被吓死的!” “这怎么可能?”周烈难以置信的说道,“这片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又有何物能把鹰哨吓死?鹰哨又怎可能如此胆小?” 鹰哨驯养不易,整个怀水卫也不过有三只,这只死去的鹰哨一直是由周烈身边的唐骑训练饲养,对这只鹰哨敢情极深,当其为战友兄弟,见鹰哨莫名其妙的死了,顿时留下泪来,忍着悲痛说道,“定是有天生克制它的凶兽在附近左右,突然袭击了鹰哨,鹰哨虽然强行飞走,却被活生生吓裂了心脏,就此死了。” 周烈想了想,觉他说的倒是合情合理。 死掉的鹰哨本是四品凶兽黑麟羽,被唐军强者抓捕后,经过长时间的驯养成为了辅助作战的空中侦察兵。 按道理来说黑麟羽这样的空中小霸王,就算突然高品级凶兽也不会被一吓而死,可同世间万物一样,凶兽之间也存了相生相克的道理,如在极特殊的情况下遇到天敌,倒也有可能来个突发心脏病什么的。 道理是说的过去,只是…… 周烈通过鹰哨飞回时的方向,大致在脑中勾画出了鹰哨在空中飞行过的轨迹,发现它并没有按照指定路线飞行探查,这很反常,于是他将疑问和身边唐骑说了。 那唐骑将眼泪擦掉,稍一思考说道,“根据之前的指示,鹰哨会去指定位置探查郡主是否迷路,并在发现郡主后指引她来到我们所在位置。” “而现在看来,鹰哨并没有按照直线飞,反而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弧形,那么也就是说,它在弧线的边缘处,也就是咱们现在位置的西北方向发现了郡主,并且在落向她时,恰好遇到了天敌……不好!” 唐骑和周烈脸上同时变色。 “郡主危险!” 周烈赫然站起向着西北方向望去。 入眼一座山。 是北山。 38.第38章 变活的死人 足足绕村子找了二圈,李江流在一块大石后面发现了老村长。 老头撅着屁股,奋力扒着石根下面的积雪,扒出的雪土都淹没了脚踝。 李江流满肚子气,寻思你这老头不在家里等着怎么跑到这里和我捉迷藏?就想抱怨两句,结果老头示意他闭嘴。 慢慢的,随着老头将石根下面的积雪清理干净,地面露出了几缕枯草和隆起的沙土。 李江流眼前一亮,知道这是沙兔窝洞口的伪装,里面一般会藏着几只猫冬的沙兔,是村里人日思夜想的美食。 可他也有些奇怪,村子周边基本被扫荡干净,村民早就将找到任何能入腹的东西都吞入了口中,这老头怎么发现这处有沙兔窝的? 老头找到沙兔窝后无声咧着嘴笑,很有些憨傻癫狂,然后他将枯瘦的手轻放在洞口处,狠劲向着洞里掏去。 沙兔灵敏狡猾,对人族这种吃荤的生物深恶痛绝,警惕性极强,一般都为自己准备三个出入口。唯有冬季,行动才会变得迟钝缓慢,否则老头也不敢如此直接去抓,可惜他忘了现在是冬初,大多数沙兔还是灵活的很。 所以就在老头伸手入洞时,一只黄白相间的沙兔从旁边一不起眼的土包里面钻了出来。 眼看老头只能看着沙兔屁股望尘莫及,一双指头伸过来,极为精准的掐住了沙兔脖颈后的一块软肉,将其提起,丢进了老头的怀里。 “你怎么知道它会从那里跑出?”老头有些发愣,刚才那只沙兔迅捷无比,若不是李江流提前弯腰蹲身准备充足,下一刻沙兔肯定会一溜烟跑掉。 “运气比较好罢了,我只是刚好想找找还会不会有其它的兔子窝。”李江流自然不会向老头坦承自己在极快的速度内便锁定了沙兔在洞里的行踪。 他也觉得很奇怪。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老头找到的沙兔窝上时,肉眼便开始对洞口及周围环境进行阅读,一条条信息开始进入大脑,形成了一个大致完整的图像。而就在这个图像中,有一个微弱的红点,李江流瞬间便感知到那就是隐在洞中的沙兔。 随后,李江流脑中形成了新的数据——那个红点要向着老头找到的洞口相反的方向移动,并且那个方向有一个洞口。 这一系列判断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形成,随着李江流的心意化成了一道指令,传递给他的反射神经。 于是,只用了又一个半秒,李江流就跳到了隐藏的洞口,蹲身将沙兔抓在手中......整个过程的反应速度快的不似人类。 如果是别人,在体内突然拥有比之前更为强大的力量后,定会生出很多复杂情绪及疑问,不过,他这短短的几个月来经历了太多的痛苦和古怪,甚至在昨夜还被人判定了生死,所以此时的情绪很是坦然。 他知晓,然后接受,仅此而已。 这不是因为他有着近乎麻木的粗线条神经,反而现在的他极为敏感。 敏感到脑海中反复闪现着一个诗人写的一首词里的一句话。 ——世间之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小事。 沙兔是小事、体内的神秘力量是小事,而他只有一年好活,快死了,这是大事。 有些人需要隐藏无数的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而李江流现在不需要考虑这些,他只剩下一年的寿命,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大刀阔斧的活。 “那人说的没错,我快死了,也许用不上一年。”李江流将头低下,握了握拳头。 老头似乎没想到李江流如此简单直接,表情多了一丝严肃,“那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何必现在就这样丧气。” 他将沙兔收入怀中,拍了拍李江流的肩膀,“既然活着,总要先顾眼前事。” …… …… 将沙兔递给吴老二后,老头去各家张罗,让村民将藏在水缸里的稍好吃食都拿出来,又将这些东西连带新鲜的沙兔肉就着简单佐料准备煮锅汤。 烹制的过程中,老头将不同食材分门别类的摆好,小心看着火候,待水刚沸,将食材轻柔的一一拿起放入锅中。 他眼神仔细专注,一改平日的散漫猥琐。 在他身边帮忙的李江流难以置信老头竟能把沙兔肉切的和头发丝差不多细,以至于肉丝一遇沸水便无踪影的化开。 整锅汤被他煮的浓香四溢,李江流甚至看到犹在昏迷中的吴家嫂子嘴角流出了口水。 做完这一切,老头满意的点点头,带着李江流回了自己的屋子。 在两张破板凳上坐下后,老头看着李江流眼睛说道,“刚才让你帮忙,便是让你知道,既然活着,就得做些事,不分大事小事,要先做眼前事。” 他拿起了背后的烟枪,点上火,说道“你起码还有一年好活,可眼前吴氏只能不生不死的躺在那里,你生龙活虎的站在这里,又有什么资格在那边哀怨自怜?” 一句话便将李江流说的羞恼起来,心说这明明是两件事。 想了一下,李江流说道,“吴家嫂子的事,我想我可以处理。既然我没几天好活,总也得拖个人下水,我想让那个小姐家的护卫先去路上等我。” “至于我的事,找你就是为了出主意想办法,看能不能多活几天。” 他说的很婉转,却在心中料定了一件事,老头就是一块碑,便是要来此地要找的那块碑……只是疑惑的是,凉君说那块碑埋的是个可能活过来的死人,老头虽老,但还能动,难道要让自己等老头死了再救活他?先不说这逻辑有多岂有此理,就是看老头活蹦乱跳的摸样,自己哪里又能活过他? 老头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分不清重点。让那护卫死了不是重点,是小事,大事是让吴氏好起来,她是我们的身边人。你多活几天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怎么活。” 李江流沉默下来,有些不解。 老头也不理他心中所想,盯着他眼睛说道,”做每一件小事都会得到一个结果,如同聚沙成塔,这些过程和结果会影响到你是否可得到心中所求。你所求的是生,那么在你还活着的时候,你要做好每一件事。” “在生死之前,任何一件事,都是大事。”老头整张脸被吐出的烟雾包裹在内,若隐若现。 一个想的是生死面前,一个说的是生死之前,看似只差一个字,却相距甚远。 李江流半懂半惘然,问道,“然后?” “你要从这里走出去,这里是滩死水,生机要在其他处找。” “哪里找?” “让你先做眼前事,便是让你先找眼前人……生死相通,那个叫九公子的年轻人既然说出了你的死期,那他身上也许就有你生的契机,大后天他会去北地实修,你会是他的引路人。” 将这话默默记在心里,李江流盯着老头眼睛说道:“你是那个可以变活的死人,也就是那块碑。” 老头笑了笑:“这是那个狠人说的疯话。” “他死了。”李江流将头低下。 “没想到他真的死了。”老头有些怅然的望了一眼窗外,“也罢,总比我在这里半死不活的强。” 李江流以为老头听到凉君死讯后会有千言万语,却没想到只有这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想想凉君将他称为一生唯一的一个朋友,李江流有些愤愤不平。 老头看出了他的想法,不屑道:“莫不是想让我掉下几滴眼泪来?人总是要死的,不多他一个,不少我一个,嘿嘿,他其实没说错,碑园里有我的一块碑,这和死了也差不了多少。” “我想听听他的故事。”李江流知道老头冷漠的背后定有他的理由,也就放下了责备。 “我和他都有些故事,但都不是讲故事的人。”老头若有所思,“而且要给你讲故事的人也不会是我。” 天色已暗,最后一点烟丝也已经燃尽,有些不舍的放下烟枪,结束了这场对话,另起话头道:“后天过年,我准备让村里人也过一下。” 李江流知道这里的节气和以前世界的不一样,年后不是入春而是入冬。 但他害怕过年。 每到过年,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就会早早一哄而散,钻进各自的家里去吃年夜饭,而他连个 家都没有,只能自己找些酒,把自己喝到桌子底下吐的稀里哗啦,然后到处找没人地方磕头,学别人祭拜祖宗。 有次下大雪,他寻到几只流浪狗,拴在身边一起吃火锅,算是过的最热闹的一次年。 来怀水村这些日子,他听说因为今年村里少吃少穿,不敢集中在一天里大吃大喝,今年这年也就不过了。 怎地老头要召集大伙过年了?村里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上一波马匪身上凑到了可活到开春的吃食。 “让大伙送送你。”老头说道。 李江流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门。 夜风很凉,心却很暖。 39.第39章 怒胆生 勉强借着夜色,周烈和两个唐骑在几颗枯树后找到了一条冰冻的小溪。 周烈掏出地图,一个唐骑拿出火折子点了根木头当临时火把,警惕的看着四周。 视线所及是碑林里的几座碑,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有些瘆人,这里已经靠近北山,对几人来说死物要比活物安全的多,见没有凶兽的踪迹,三人松了口气。 将地图凑近火把,周烈以小溪为参照物,快速比对着位置,发现在往前不远就是北山山脚,但这段路程在地图上被标示为危险区域。 本来为了节省时间,周烈准备走直线,可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人手不足,在找到郡主之前不能节外生枝,就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并且牢记于心,准备在几个可能有凶兽出没的地方迂回着过去。 收起地图,灭了火把,这三人小队把佩刀斜背在后,将不必要的东西放在脚边,顺着小溪屈身疾走。 他们每过一座墓碑,都觉得背后有眼睛在盯着他们,偶尔猛回头,却并没有人,只有几注月光不打弯儿、消无声息的落在每一座碑上,透着一股寒气,那些碑像是紧闭的门,周烈不知怎么便觉得,门里停着一具还未死透的尸体,正无声的说着什么。 可能是太紧张了,周烈想着。为了不让这种紧张的情绪影响之后的判断,他更为专注的观察每一处地形,鼻孔不停张合,辨别前方是否有凶兽的味道。 沉默谨慎的走了半个多时辰。三人小队的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虽然瞧不清,可三人也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目的地。 周烈打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开始思索起来。鹰哨不会飞到北山里面,应该就是在这附近看到水月郡主踪迹的,也是那时候遇到了某种凶兽,水月郡主在日落前也未到指定位置和自己会和,看来就是和那凶兽有关,遇到了危险。 北山里面怪石嶙峋,阴森恐怖,难以攀登,还常年被朦胧的雾气包围,到目前为止也没人探查出过山里的地形地貌,想来水月郡主即使遇险而逃也不会选择进入山里,但她也不会逃像怀水村那边,因为自己就是从那边过来的,一路上已经仔细勘察过,并没有任何被外力破坏的痕迹。 那么......周烈忽然想到在北山的主峰旁有一侧峰,这侧峰有些猛兽却很少有凶兽,是山鹰,秃鹫以及种类繁多不敢进入主峰的兽类栖身地,也是怀水村民平时改善伙食最爱去的地方。 想到这里,周烈小声的和其他两个唐骑交流了一阵,然后周烈便带头开始向侧峰方向移动。 …… …… 离开老头那里后,李江流并未回家,而是来到村子的边缘处,那里有一块无人居住的空地。 先前老头说要给他过年,他虽未说话,心里却一直暖到现在。 知道自己能在九公子身上找到生的契机,大后天要陪同他进山实修后,他除了喜悦还有丝惘然。 他在这个村子里半个多月,有些当成了家,一朝要走,很是不舍,所以希望自己离开时真能有人送送。 否则,一个人来,一个人走,那样实在有些太过孤单。 可过年时那场送别的晚宴他却不想由村里人来筹备。他知道村里加起来的口粮的数量,其实都不用算,大概每个人还能有差不多一个月的富余,他不希望因为一次送别就让村里人饿肚子,所以他准备明天去北山那边冒点险,比往日走的深入一些,抓几只满身肥膘的猛兽......甚至凶兽,在新年那天给村里人打牙祭。 吃饭问题永远是怀水村的头等大事,他想临走前给村民们留些念想。 可去北山打猎不是一件小事,就算村里人集体出动都要小心谨慎,而自己只打算一个人去,那更要好好筹划一番。 于是他来到这里,便是想算算自己的底牌,以及测试一下自己拥有的实力。 李江流在脑中简单思索一番,便锁定了一些事情。 来到开元大陆后他开了六窍,还得了一本万卷书……当然,还有被他缩成匕首后一直携带的吊刀,和刚学会不久的“青莲坠”。 那团入体的黑气将碑林里那些死去老兵生前的战斗经验传给了他,再之后,便是心中那束红光与黑气的莫名相遇,使他痛不欲生之余,似乎还让他的身体各方面素质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 可以说,他的手中已经有了底牌,只是每张底牌目前来看牌面还是不大,遇到武者还好说,他手里也不是没有洗髓境武者的人命,但若遇到灵者,哪怕是刚通脉的知微境灵者,便如那个桑甲,他心知胜算也不大,顶多能以自己的命换对方一个重伤,毕竟,那是另一种层面的战争。 但不管怎么说,他早已不是刚来开元时的普通人,并且拥有了稍可立足的力量。 若在平常时,他少不得兴奋一下,可今日不同,因他知道就算自己变成超人也没用,依旧是个要死的人。 想到这里他再次开始沮丧起来,有些莫名的愤怒。愤怒起恶胆,他有些想打人,打那个离他几百米外的人…… 李江流现在视力很好,可以看见吴家嫂子眼皮里的种子,自然也能看清那个在远处雪地上出现的护卫。 那个护卫叫做魏长通,那个护卫一鞭子将吴家嫂子抽的昏迷不醒。 于是恶向胆边生的李江流恶狠狠的握起了拳头。 40.第40章 曾经街头小霸王 魏长通半夜从温暖的帐篷里出来仅仅是要找颗树“方便”一下。 由灵器化成的帐篷里自然有几处五谷轮回之所,可里面的大小姐自然不会让家奴玷污了任何一处地方。 这里是怀水村的边缘处,是碑林的一部分,到处都是墓碑。魏长通对这些唐国战士的墓没有丝毫敬意,随意的找了一块可挡风的碑,准备解开腰带。 忽然他停住了手,眯起眼睛向侧面看去,那边有个人向他走了过来,从轮廓看去,有些熟悉。 “是你小子。”魏长通已经看清来人,是让自己遭到一群贱民殴打的元凶,他颇感有趣的打量了一下李江流,说道:“狗杂种,可下找到你了。” 李江流的脸被黑夜遮挡了半边,魏长通看不到他的眼睛。 如果他能看见,定能发现李江流的双眼一瞬间就变得有些通红,如果他能和以前,在李江流叛逆期时,和他打过架的混混说上话,那些混混一定会提醒他。 动手可以,但千万别骂他是“杂种”。 当着矮人别说短话,见到孤儿别骂爹妈,这是那些小混混用鲜血换来的教训,这是曾经街头小霸王李江流的逆鳞。 每逢大事有静气,打架前不能动气,动气输一半,李江流对此经验老道,将心头的怒气狠狠向下压住,化成痛殴对方的动力之一。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心中的病痛已经将他的忍耐力磨练到非凡,早超凡人。 又向前迈了几步,和魏长通保持着十步的距离,李江流笑了笑,说道:“这里不是茅厕,你不能像条野狗一样随意排泄。” 魏长通气极而笑,从身后拿出长鞭抖了抖,说道:“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还真是不假,我本意让你多活几日,没想到却自己来送死,真是条贱命。” 李江流表情很是认真,说道:“怀水村虽是罪民,却有世代守护碑林之职,你刚才的行为明显是已故战士的不敬,得受罚。” 魏长通觉得今天晚上真是有趣极了,他本来已经呆的烦闷,这下李江流成了他眼中有趣的玩具,他准备慢慢玩,起码要将眼前这胆大至极的傻子折磨整整一晚再找地方活埋。 “哦?那你准备怎样罚我?”魏长通用鞭柄敲击着手掌,极为蔑视的说道:“在我眼中,你们唐国男人全都是贱民,漂亮女人嘛……倒是可以当压床的婊.子,哈,哈哈。” 他正笑的欢快,忽然见到一只拳头转瞬就到了自己面前。 “狗杂种!”他没想到李江流竟然真敢对自己出手,大骂一声闪身撤步,同时将鞭子绷成一条直线,扎向李江流的脖颈处。 他这一鞭刁钻狠辣,速度极快,看起来让李江流无处躲闪,只能趴下避开,如果真是这样,下一步魏长通就会顺势将长鞭下抽,将李江流打成重伤。 可就在他的鞭子几乎触及李江流脖上油皮的一瞬间,在他眼中可以肆意揉捏的贱民小子却突然极为古怪的向着左边踏出一步,将身子扭成了半弧形,恰到好处的闪开了。 “这是什么步伐?”魏长通瞪大了眼睛。 他虽然是宋国门阀魏氏的护卫家奴,却也曾上过战场,有些见识。李江流这样用步法战斗的人也并非多稀奇,不过,在他的记忆中,步法类功法虽对战斗帮助极大,可想熟练掌握尤其是在战斗关键时候使用出来,非得是经历过数百次真刀真枪实战的老兵不可。 可眼前的唐国贱民却只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年轻人,怎么就能用步法轻易将自己的鞭子闪开?这让他心中有了一丝茫然和警惕。 魏长通毕竟在武道中侵润多年,见李江流闪开,将心中杂念驱除,一抖手腕,鞭子顺着对方闪开的空档撞了过去。 他时机掌握得很好,对方刚刚躲开重心未稳,他的鞭子就再次到了李江流的腰眼前,又快又狠,准备将对方的盆骨直接抽碎。 “啪!”一声脆响,李江流竟然直接用左手抓住了魏长通挥来的鞭子! 魏长通大骇。他之前就和李江流动过手,对眼前贱民的实力有过估计,他曾觉得李江流皮糙肉厚,才被自己抽两鞭子连皮都没破,还能有余力反击,将自己摔在马车下。 不过在他的认识中,那无非是自己过于不小心,加上那贱民小子抗揍力气大罢了,只要自己认真起来,用不了几下就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可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将他在鞭子给抓住! 要知道他手中的鞭子看似轻柔,实则是由沁油的石熊皮编制而成,重达四十斤,挥舞起来有超过百斤的重量,没想到却被李江流轻松抓在手中,连对方手上的皮都没碰破,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就在魏长通一愣神的功夫,李江流已经跨步贴了过来,右拳挥向了他的脸。 这拳速度极快,走的是直线,魏长通看到时已没时间躲闪,勉强抬起一条手臂护在面门前。 只看李江流的拳头狠狠砸上了他的手臂,刹那间,魏长通手臂上的衣服片片碎裂,同时坦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一下就裂开了数道口子,鲜血如注。 魏长通“啊呀”一声,被这拳打了个结实,整个人离地腾空.......但他忘记一件事,他还有只手紧紧握住了鞭柄,以至于他双脚离地后并未飞远,反而被鞭子的反作用力拉到了李江流的头顶。 “呯!”李江流自然不会客气,直接用右拳钻入了魏长通的小腹,直接把他打的又向上飞了半人高的距离。 这下魏长通再也经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只感觉五脏六腑错了位,痛到骨髓。 可魏长通虽然在魏家算是无名小卒,以不为人知的手段换取了前来保护魏兰儿的任务,但他毕竟在武道方面下过苦功,是六窍武者,眼前他虽被李江流打到吐血,可还是忍痛反击,将吐出的血变成血雾,喷向李江流的眼睛。 李江流打架斗殴经验丰富,但这种搏杀毕竟还是很少经历,见有异物向自己眼睛落下,本能的闭眼后退。 魏长通趁机在半空稳住身子,落向地面,还将鞭子扔掉,以防被李江流拽过去。 他半蹲在地上,捂着腹部不停喘息,竟是站不起来,眼睛一半怨毒的看着李江流,一半满是惊恐。 他所不知的是,他眼中的贱民小子,早已经在一天前经历了一场蜕变,并且重新开了六窍,力量速度早超与他。 如果放在以前和魏长通对阵,李江流虽可稳操胜券,却难免要受点小伤,毕竟对方也是开了六窍的锻筋境武者,可就在昨夜,李江流体验了真正的大恐怖和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并在红与黑碰撞之后活了下来,再面对魏长通的鞭子,就如同遇到了一条随风轻舞的柳枝而已。 和自己的病痛以及昨夜心碎时的痛苦比起来,魏长通简直无害到像一只躲在洞窟里瑟瑟发抖的沙兔! “再玩玩?”李江流对着魏长通勾了勾小拇指。 41.第41章 灵网 魏长通只感羞怒欲狂,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被一个贱民逼迫到这种程度。 他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咬了咬牙,魏长通慢慢直起身子,用阴毒的眼神看着李江流说道,“我小看你了,不过那又怎样,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能杀了我?你敢杀我!你这个卑贱的杂种,你伤了我,你伤了穹灵学院前来实修学员的护卫,你伤了宋人!唐国将会因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以你目前的处境,说这样的话很不明智。”李江流淡淡的回道。 魏长通忽然大声笑了起来,“是很不明智,不过,那是因为你要死了。” “我?”李江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觉得你有些疯了。” 魏长通指着他的鼻尖,眼中的阴毒更重,笑的也更厉害了,“就是你,你不但要死了,还会死的很惨。” 李江流没有说话,因为他明白了魏长通的意思。 因为一个人来到了魏长通身边,那个人李江流见过,叫做桑甲,是位灵者。 似乎也觉得魏长通笑的实在过于恶心,桑甲对他厌恶的说道:“丢人现眼,滚回去吧。” 魏长通竟然真的趴在地上滚了两滚,停在不远处对桑甲谄笑道:“剩下的一会再滚,我就想看他怎么死,我要他死。” 他真的有些疯了,是被李江流气疯的。 他被心中的贱民随意的踩到了脚下,让自己的武道突然出现了一条无法迈过去的深渊。 魏长通没有成为灵者的可能,在武道上再难寸进,就失去了继续成长的可能性,这让一直以来志向颇高的他无法接受,气的神志不清。 桑甲皱眉道,“我为何要他死?我岂会让这等人脏了我手。” 魏长通有些疯狂的笑道:“你会的,你会的!你不会让我死,就只能让他死。” 桑甲将双手背在身后,实在不想和这人再说一句话。 魏长通继续道,“你会听我的,因为我知道你这么晚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嘿嘿,桑先生,别人不知道你和我家小姐的关系,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们可是一直……” 他还未说完,就凭空飞起,被无形的大手狠抽了一巴掌,落在地上时已碎了满口牙。 桑甲眼中尽是冷意,“看来你真的想死。” 满口鲜血的魏长通无齿笑道:“桑教习,你不会杀了我的,杀了我,你上哪里再找条为你和小姐守门的狗?如果家族因我死而给小姐换了护卫,你能保证他像我一样的听话,不会说出去?除非你再也不想要我家小姐身子了……” “你!”桑甲看着魏长通说不出话来。 “再说,现在那个贱民也听到我说的话了,如果你不杀了他,他明天就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别忘了九公子现在可是在他家住着!” 桑甲凝视着魏长通,眼中的冷意慢慢变成淡然,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问道:“你让那个贱民怎么死。” “先打碎他全身筋骨,然后交给我……我会让他后悔为何要生下来。”魏长通咯咯的笑了起来,神色愈发癫狂。 桑甲没再说话,转身望向了李江流…… …… …… 李江流没想到打了小的引出老的,局面开始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知道桑甲是修行人,是灵者,对方的能力是自己渴望拥有的。 就像一直崇拜的歌星突然跑到自己家中要和自己比试声线。 和对方动手实在没有底气。 李江流没有天真的认为对方会放了自己,刚才桑甲和魏长通的对话全被自己听在耳中,知晓了他们的秘密——虽然他对这类事情有很强的包容能力......不就是师生恋吗。 可对方显然不会这样想,会灭自己的口。 李江流之前和魏长通对阵,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对方打趴下,顶多算是热身,这让他有些兴奋,跃跃欲试,想知道自己身体上限在哪里,同时也想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有击败修行者的能力。 清幽的月光映在雪上,为这一小片空地铺上一层银光,如此冷夜,桑甲却像是感受不到丝毫凉气,身上只披着件单衣,神情平静自然,有如是此间主人。 不知何时他手上多了一炷香,点燃,烟雾升起,慢慢在空中并拢成一束后,速度极快的来到空地上空,再慢慢散开,将三人笼罩在内。 待手中香彻底烧完,桑甲用余光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李江流,眉头动了动,没想到今夜来寻魏长通麻烦的少年人,居然没有趁机逃走,就算是无知者无畏,可也算有些静气。他第一次有了和对方说话的兴趣。 “你在武道方面的天赋很出色,可以在武道上走的很远。”他看着李江流说道,“只是有些可惜了,今晚你会死在这里,不要试图逃跑,你知道头顶那些是什么吗?” 李江流一直沉默观察着桑甲的动静,在烟雾汇集到这片区域的上方时,他眼中出现了几条发出微微光亮的线,但极为微弱,让他有些看不清楚具体的痕迹,可感觉像一只网。 桑甲笑了一声,摇头说道,“怪我了,你这样的普通人又怎能知道灵术的奥妙。” 李江流眉眼间出现了少见的凝重,看着对方问道,“那是灵术?” “是。”桑甲显得很有耐心。 “那像是一张网。”李江流抬头看着似乎空无一物的夜空,“它将这片地方笼罩起来,渐渐向我收拢。” 桑甲一愣,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了解此类灵术?”未等李江流回答,他自失一笑:“定然了解,否则怎能说的如此详细。” 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既然了解,你自然知道,这灵术以随浪烟为媒介,吸收使用者的灵力,从而变成一张看不见却坚如铁石的网,当这张网收拢时,你就会被困于其中,浑身骨骼尽被压碎,过程苦不堪言。你虽了解,却无法避开,既然这样,你不如自断经脉,我也收了这网,之后你和那人的事,我也就不参与了。” 李江流的眼睛依旧盯着夜空,那些本来有些看不清的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直到在他眼中出现了一个具体形状。 确实是一张网,但这张网未免编织的太过疏漏了些,网眼甚至有马戏团里那些让野兽钻的火圈的大小。 桑甲见李江流没答话,还以为他吓傻了。因为他从未想过也未听过,有人用肉眼便能看到灵术的运行轨迹,而且他使用的只是简单灵术,并未将灵力化形,既然无形,又怎能看见? 他不知道的是,他眼中无形的灵力早已经变成了李江流眼中发光的小红点,甚至还让李江流看出他这张网编制的极为不均匀,很是有些残破。 李江流的眉目渐渐舒展开,看着桑甲笑了一笑说到,“自断经脉也会很痛,我打不过你,那我走好了。” 打不过就要跑,这是他在街头打架的第一生存哲学…… 42.第42章 桑甲的指 话音刚落,他迈开双腿就开始狂奔,动作像极了猫和老鼠中的杰克。 “终究是年轻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怎地就不懂的要认命?”桑甲感慨了一下,望着李江流还有几步就要跑出这片空地的身影,他极为随意的抬起左手,中指和食指向下一扣,一股强烈的杀意随之升起。 随着他的动作,本来无一物的空中荡起了一阵微不可查的涟漪,然后这片涟漪迅速扩大,扭曲了月光,奔向李江流的后背。 李江流浑身上下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飘起的头发已被压的弯曲,在危急下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惊慌,突然蹲了下去,在足踝贴到腿根时双足猛地发力,整个人便来个一次后滚翻,随后再次向右侧翻滚,将自己藏在一座石碑的后面。 “哗啦!” 坚硬的石碑不断晃动,上半部分寸寸断裂,无数细碎的土石落下洒了李江流一脸,他早有准备用手护住双眼,同时惊骇于那张大网的威力,要不是自己提前从网眼中钻了出来,现在定已血肉模糊。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自己虽然轻松愉快的将魏长通痛打了一顿,可遇到这个世界的修行者,自己之前的轻敌实在有些过于可笑。 就如同他听说过的那样,这个世界有两种人,灵者和其他人,他们分别处在两个世界,灵者在云端俯视着普通众生,随便从天上仍快石头就能将在地上的普通人砸死。 不过他从未想过要为了生存而向对方示弱哀求,也未曾真的想过逃跑。 一是他直觉跑不了。 二是……老子他.妈就有一年好活了,早死晚死都是死,还怕你个老瘪犊子干甚,小爷我虽然跑不了打不过,但说什么也得让你见见血遭遭罪! 这一刻他的斗志充盈体内,他要让这个世界的灵者见识见识,自己这个曾经的街头小霸王被惹怒后的坏脾气! 他腾地起身,再次毫无美感的狂奔起来,只是这次奔跑的方向是桑甲所在的位置,笨拙的像是一头撞向红布的狂怒斗牛! 见李江流刚才竟躲开他收紧的灵网,桑甲心中只觉此人运气不错,依旧闲庭信步,连连挥指。 跳、扭、闪、蹲。 李江流将眼睛睁到最大,看着不停向他袭来的网,找到网眼的位置,使出浑身解数躲闪。 一次、两次......也不知道躲避了多少次后,他的右臂被大网挂碰了一下,瞬间皮开肉绽,疼的他一咬牙,不过,桑甲那张越来越惊愕的脸终于仅和他只有二步之隔。 想也不想,李江流扭身挥拳,微低着头观察着桑甲的脚步移动方向。 就在他的拳头离桑甲的脸还有三寸时,李江流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桑甲时的场面,魏长通也像此时一样被痛打后呆在一边,桑甲离自己也是这般近,而那时的自己却动也动不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结成了冰...... “不好!”李江流暗叫一声,狠命将身形稳住,就要急速退后。 却发现浑身已然僵住,双腿无法移动分毫。 “去吧。”桑甲愕然的神情渐渐变成了微笑,看着身前静止不动的李江流说道:“我不相信你能看见我的灵术,但你成功躲了那么多次,我认为你运气真的很好,而运气好又有天赋,就算你不能修行,在武道上也会走得很远,这对我是个威胁,所以我决定延续你的好运气,亲自杀死你。” 一直瞧着这边的魏长通嘶吼道,“你答应过,要把他留给我!” 桑甲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实只是个废物。” “你!”魏长通用手指着桑甲,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下一刻,他身上的血液开始沸腾,热腾腾的血雾从嘴里喷薄而出,疼的他狠命用手去抓脸,疼的他就此死去。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对付个贱民需要这么久。”他转过头来看向被定在原地的李江流,“而你就是那个贱民,你会死的比他久。” 看着惨死在一边的魏长通,李江流感觉很是舒心,无所谓的说道:“你废话好多。” …… …… 第一次听到修行者、灵者,这样的词汇时,李江流的心情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愉悦的想要飞起来。 他在之前所在的世界里,只是有种特殊的职业,可人生轨迹也普通人不会有太多改变。 他会退役,会娶妻生子,然后试试创业,晚年拿着攒的钱到处旅游,最后变成一堆灰烬被装进小罐子,若干年后被其他人在记忆中抹除。 大体如此。 可这个世界不一样,他想用力量打破社会规则的壁垒,毁掉生下来就被铐上的枷锁。 而且,哪个人又不梦想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 来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自在无所限制的旅行? 为此,他问过凉君如何成为灵者,对方只是摇头。 你有病,心脏有病,你不能。 他的梦想被他的病劈得七零八落。 不过好在他的身体现在拥有了别样的力量,认为也许用这股力量敲开那扇世界的大门,最不济也不会差于修行者所拥有的力量太多。 可他错了。李江流发现在他的头顶上确实存在着一个需要仰视的世界,那是属于灵者的世界。 桑甲只是对他伸了根手指,他就要死了。 这根指头极为稳定的向前,看似缓慢实则快速无比的点向了他的胸口。 下一刻,天上的灵网消失不见,桑甲体内灵力通过指尖,源源不断的进入了李江流的身体。 这些灵力被桑甲约束成了一把冰冷的锥枪,甫一入体便向四面八方散去,准备将李江流体内筋脉寸寸隔断。 李江流一瞬间便明白魏长通死前的惨状是从何而来了。 那些灵力化成的冰锥在自己体内飞速奔驰,如同闯入窄巷的重型卡车,将自己的肉骨撞的断壁残垣,血液被快速搅动,渐渐沸腾,到这一刻,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失去一切斗志的痛苦哀嚎。 但李江流没有,心中的病痛曾给予他更为痛苦的折磨,让他觉得这种痛苦很亲切,很熟悉,很从容。 既然从容,便能面对。 他认真的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直到在痛苦之外有了其它感觉,身体再次接受自己的支配,他的眼睛慢慢明亮起来。 李江流一声闷吼,身体猛然向前弯去,用头部撞向桑甲的面门! 扑面而来的劲风,让桑甲脸上变了颜色。 他的冰锥已经按照心意布满了李江流全身,却并未直接将对方变成一个浑身都是窟窿的尸体,在这之前他想先享受一下对方充满痛苦的脸,和变了声调的哀求,这是他的收藏癖,却没有想到李江流在这样的痛苦折磨下还能有余力反击! “啪!” 不是李江流将桑甲鼻梁撞塌的脆响,而是桑甲的指尖又向前探了一寸。 “噗!”李江流吐出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血雾,喷了桑甲一脸…… 43.第43章 龙五的刀 感受着脸上的血污,桑甲眼中泛起了暴怒,身为灵者的自尊心无法盛住来自贱民的羞辱。 他的袖口无风自动,撕卷着落在身上的月光,脚边被打散的石碑碎屑慢慢浮起,围在他的身边,这片空间似乎已被桑甲从夜色中剥离,时空凝重无比。 这股威势让处在其中的李江流清晰的看到了死神,无有退路无有闪躲,他只能将目光投向桑甲的身后,去寻找一线希望。 这种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真的有一把刀撕裂夜空突然而至,挟裹着一抹月光向着桑甲后背狠狠斩了过去! 刀风将桑甲的衣角托起,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似乎早有所料,并且已有所备。庞大的威势骤然收起,化成空闲手上的一团火光,迎着刀锋挥了挥手。 照亮了本来藏在夜色下的龙五的脸。 此时龙五的手中刀离桑甲的大好头颅仅有两寸,却像是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再也前进不得。 于是他借着刀尖上传来的阻力,在半空中扭身翻滚,在桑甲的一丈外落了下来。龙五落地后的第一件事是将护甲内衬撕下半截,绑在自己的左胸之上,那里一片焦黑。 桑甲头也未回,依旧将手指牢牢插在李江流胸口间,若有所思的说道,“看你穿的是粗鳞马甲,使的却是步战横刀,想来你便是唐****制中的玄甲,据说是那种专门在战场上刺杀敌方灵者的人。” 龙五也不应答,算是默认。 灵者虽然处在人族的金字塔尖,但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用修行界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修行虽无国界之分,灵者却是有母国的。 为了各种目的,开元大陆上的大部分灵者都要在母国和他国交战时参战,作为交战双法获取胜利的最强有力的工具。 既然在战场上成了战斗工具,那么也得有成为工具的觉悟。 灵者虽然个体强大,可也很难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战场上的局面,他们往往被分散开来,编入各个战斗单位成为战斗单元,在局部战斗中作为核心与其他战斗单元进行联合作战,使一个个局部战斗获得胜利,由量变到质变,从而改变整场战役的走向。 可想而知参战灵者的重要性。 不过,正因如此,诸国也搅碎脑浆想出了将敌国战场上灵者的威胁降低至最小的办法,就是在军中组建特殊编制。 在这个编制中,辅助战友杀敌只是次要任务,而核心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潜伏在战友身边,寻觅出敌国灵者的身影,找到机会将其击杀! 在周、宋、唐三国,这个特殊编制分别有着不同的称呼。 周国叫锦衣卫,由周皇室直属统领,号锦衣。 宋国叫夜郎军,由宋皇室直属统领,号夜郎。 唐国叫玄甲骑,由唐国天策府直属统领,号玄甲。 而此三国军中的特殊编制虽然称呼不同,却根据所获军功和实力强弱,对特殊编制内的军士采用了同一个等级划分。 分别是风骑、遮目、黄泉、龙牙、龙头、龙王。不过,虽然有此等级划分,三国中还未有军士凭借实力和军功达到过龙王的级别,要知龙头就已经是诸国军中传奇,至于更高一级的龙王,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传说罢了。 抖了抖袖子,桑甲好整以暇继续说道,“你手中刀比唐国横刀制式长了四寸,窄了半尺,锋利古朴,想来是应某种刀法改良,是家里传下来的。看你身手,应该是遮目玄甲。” 龙五点了点头。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奇怪,仅仅一个遮目,就敢来刺杀于我,而且此事和你又有何关系?这只是一个贱民,在你眼中还应该是个罪民。” “唐人,练刀。”他说话简略干净,可意思清楚的很。 你伤我唐人,我这个唐人便要拿你练练刀法。 何其狂妄! 桑甲眼中尽是荒谬,“区区贱民,小小遮目,竟先后辱我,那便都死了吧。” 他实在觉得今夜有些漫长,也莫名感觉到了一股疲倦,又想着远处帐内美人的柔软,决定不在拖沓。 桑甲用灵识调动着体内灵力,手中的火压缩到很小的一团,裹挟着巨大的热量闪电般掷向龙五,同时,驱使冰锥在李江流身体中开始肆虐,把更多的寒气送入了他的五脏六腑。 无论他的哪个举动,针对场间的哪个人,那个人都应该死了。 但场中两个注定不会普通的人,自然也不会就此普通的死去。 桑甲的火焰遇到了龙五的刀。 刀有形,火无形,本应穿透刀锋将龙五全身点燃的火焰却被他一个劈斩而阻隔不前。 龙五的手指修长稳定,紧紧握住刀柄左右旋转,带出的刀风请君入瓮,将火焰包裹其间,热量从中递出,烧焦了龙五前额的发丝,发出了呲呲的声响。 龙五极为认真的加快了刀身的旋转,刀风化成刀罡,在火团周边划过,将桑甲射来的火焰片片切割,变得更小,最后成了一束微弱的火苗。 “嘭!”的一声,被剥光了衣服的火苗似乎极为羞涩,迫不及待的自爆开来,无影无踪。 危机解除,他却动也不敢动,因龙五已看见桑甲的手指完全莫入了李江流的胸口,两人皆是紧闭双眼,似乎正在进行着沉默的角斗。 自己如上前,或可偷袭得手,但对方的反扑必然无比爆裂,李江流首当其冲,可能会直接死去。 望着桑甲背影,龙五沉默下来,一刀两命,自己杀还是不杀? 44.第44章 李江流的九窍 在龙五看不到的地方,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凶险交锋,战场便在李江流的体内。 桑甲微闭的双眸中透着异样的威严,然而他的内心中不安渐浓,一股古怪的力量竟似要将他的手指推离面前人的身体。 他自是不会让这事发生,决定拼着受重伤的代价也要将眼前古怪的六窍武者最快的毙于自己指前。 他将阴毒冰寒的灵力源源不绝的从指尖输入李江流的全身,数股灵力从不同方向向着李江流的心脏奔腾过去,准备合而为一,汇成洪流,将他的生机彻底淹没。 处在危险之下的李江流双眼紧闭,如同等死一般。 但他实则无比清醒。 他清晰的感到随着桑甲那股冰寒彻骨的力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他的体内开始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一直蛰伏在他体内的黑色忽然开始涌动。一开始只是几点,像是白纸上的几滴墨汁,转瞬间就抱成了一团,它们如同刚刚睡醒的婴儿,有些不安的四处游走,然后找了一个温暖所在。 那是李江流的血液,它们融了进去。 这片血液只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便接受了外来客,被染的漆黑,成了黑色气血。 初生的黑色气血并未安份下来,如同抓壮丁一样将周边血液拉入身边将它们变得和自己一样。 随着更多气血的加入,黑色气血成了海中的潮汐,向着四面八方奔腾,所到之处全都成了它的臣民,李江流体内的气血足足有一半被它染成了黑色。 直到这股黑色气血来到他的心脏处。 那里有道将李江流心脏弄的支离破碎的红色。 见黑色气血气势汹汹,那道红色在短暂沉默后便闪电般向着李江流身体剩余的一半气血扑了过去,不接受任何质疑,如同君王驾临,这道红色和那些气血交融在一起。 异物离开心脏,一直窥视在旁的体内元气滚滚涌入,刹那间,李江流追寻已久的大阳窍开!让他入了渴求已久的洗髓境,至此,李江流体内七窍全开,四境皆入,攀到了普通武者所能达到的顶峰! 但凉君说过,他是九窍之躯,这让他甚至在此刻还分出一丝心神,恍惚想到,自己那多出的两窍又在哪里? …… …… 两股气血甫一见面,便各自警惕,盘桓游走,暂时各霸一方。 这一切是瞬间发生,却让李江流感觉格外漫长。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头顶升起,将他的外衣烤的酥脆,让桑甲的面容难受的狰狞起来。 脚下由无数极小冰粒组成的绵绵厚雪化成一滩水,又被蒸发变成潮润的湿气来到二人口鼻之间。 李江流如同身在火炉,觉得这丝湿气很是清新可人,于是便吸入了肺中。 这湿气刚一入体,就如同点燃了导火索,红黑两股气血无声呐喊着扑向了对方…… 神智瞬间便被抽离,他被自己的身体吞噬到了最深处。 几乎同时,他睁开了双眼,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一个崭新的天地。 下一刻,他双脚离地腾空而起,将这个小天地尽收眼底。 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巨大。 浩阔无云的红色天空,海浪翻涌一般的黑色草原。除此之外,极目远眺,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没有人烟,没有鸟兽,一片静谧空旷的世界。 他震撼无言,心脏以一种陌生的节奏跳动。 他将双臂打开双腿并拢,就像是这个世界的主。 于是,世界开始随着他心脏的律动而摇动。 便如与他共舞。 他平静舒适,极为喜悦,却也看到红色的天开始下沉,黑色的地开始上浮,似要短兵相接,将对方清除出这个世界。 这让他开始不喜,随着心意变得高大无比,用手撑着天,用脚踏着地,他要它们共存。 就在这时,这个世界的极远处忽然破了个角,一股洪流带着冰寒的气息涌了进来。 这股洪流来时气势滔天,在见到这片天地后便开始瑟瑟发抖,最后在李江流的目光中变成了低眉顺眼的涓涓溪流。 凉君的指尖里曾藏着一座山,而与之相比,桑甲的指头里……不过是一滴水罢了。 怪它打破了安静,这个世界的主,用脚尖碾出了一片凹地,将恐惧不安的溪流引入,给其安处,化成一座湖。 片刻后,天地归于平静,默认了它们的主。 然后,就在这小天地的边界处,多了七座直插云霄的山,巍峨豪迈,是七根支撑天地的梁。 “七窍有方圆,九窍成天地,原来,那多出的两窍便是天和地,可惜是由那红和黑化成的……” 他来到湖边坐下,将湖水捧起入口,感觉甘甜清冽,便满意的笑了笑,说道:“这样才好。” …… …… 像是做了一场梦,他有些不情愿的醒了过来,然后看到了桑甲惊骇欲绝的脸。 他有些奇怪的看到,那张脸上突然出现了几道皱纹,随后几道变成了无数道,将桑甲的脸覆盖,让他看上去整个人瞬间老了几十岁。 对方的指尖依旧插在自己胸口,只是不再硬如铁石,有些绵软无力,似乎想要抽出。 李江流已明白他油尽灯枯,变成了一块腐木。看着摇摇欲坠的桑甲,李江流用手将他扶住,拉到身边,随后从靴子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那是他成为炼物师后打造的第一件武器,是他的杀人刀。 感受着喉头处刀尖的锋利,桑甲本来毫无生气的双目闪烁出最后光亮,用尽余力问了一句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总觉得自己可以所心所欲将自己的喜好强加给他人身上的人,可惜你无法同那些同类相聚。”李江流趴在他耳边小声答道。 刀尖穿透了脖颈,鲜血在喉骨上绽放,桑甲贴在李江流身上软软滑落,就此死去。 将血迹擦掉,李江流将吊刀插入靴中,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喘着粗气对不远处的龙五说道,“一会别忘了给老子止血,这样流下去会死人的。” 说完他便两眼一闭,干净利落的晕了过去。 龙五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如被定身般,沉默半响后才举步上前,将表情隐回在夜色中,看着昏迷不醒的李江流,喃喃道,“是呀,你到底是谁?” 45.第45章 猫腻儿 发呆到日上三竿,看着村口悬挂起的马贼尸体在风中悠荡,直到这些尸体在他眼中成了等待风干的腊肠,季长德有些恶心的转过头,沿着村里的小路向西走。 明日过年,后天正式入冬,天气开始转冷,地面渐硬,每走一步鞋上都会沾些泥雪,显得他的脚步很笨重……或者说是沉重。 一个破旧的房舍出现在右手边,大小只能容下几个人住,这座房舍季长德记得很清楚,是江玄暂住的地方。 他停步驻足,做出赏析秋末最后风景的样子,装模作样了半天,发现这处风景中依旧只有自己,那房舍里的主人丝毫没有迎客的意思,便轻轻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走了很远,他回头向那房舍看去,眼神阴沉的自语道:“赤教的魔头,还真坐的住,我就不信你没察觉昨夜发生的事!我要出事,你也不会得好。” 说完,他大步走远,在村子的边缘处找到了一顶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的帐篷。 在帐篷的不远处看到了两个死人。 他认得这两张人脸,虽然在昨夜便已心中有数,此时亲眼看到还是有些震撼。 随后他收起所有情绪,没有任何为故人收尸的意思,看似平静的走进帐篷。 …… …… 在帐篷中有一处清幽古境的所在,季长德像主人一样,打开了所有能找到的酒,拼命往自己喉咙里灌。 如有其它宋国公子看到,定不相信眼前放浪形骸的人便是一向安静受礼的季府公子。 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南海槐梨木打造的圈椅上,将一瓶又一瓶的酒瓶向自己嘴上凑,片刻便醉意上涌,呵呵傻笑。 想他来到唐国前,要是想喝酒,自会有很多人来陪,只要稍微喝的多些,对方便会受宠若惊,曾经他一个眼神就让一些吃香的花魁欣喜若狂。 想到这些,他甚至忍不住要得意的笑了。 他正拼命喝酒时,听到拐角处响起了脚步声,他没有在意的翘起了腿,直到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住,魏兰儿站在他的眼前,他才扔掉了酒瓶。 他双眼迷离的打量着眼前的美人。还是那样,打扮的美丽得体,精致的面容,眼中时刻都坦露着看似单纯的心事,娇弱欲滴,凸凹有致的身段…… “那个难看的丫头处理掉了?”季长德问道。 “我骗她吃了三份猫扣子,现在应该死透了。”魏兰儿显得有些委屈,“何必这样小心。” 她以为他醉了,说话时有丝鄙夷,但她没想到对方突然起身扑了过来,用手卡住她的喉咙。 魏兰儿脸瞬间变得通红,喉咙间发出吱吱呀呀的挣扎声,这让季长德想起了对方在床笫时妖娆妩媚的样子。 怒气消散了一般,他收手重新坐了回去。 她呼吸不畅,努力拍着胸脯,好半天后流下泪来,抽涕着说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季长德从脚边将酒瓶拿起,凑过去喝了一大口,说道,“桑甲死了,魏长通也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了。” 魏兰儿不再哭闹,眼神中浮现着惊恐,“你说杀了他们的人,也会杀了我们?不会的,院里还有三个先生在这边,会保护我们。” 季长德苦苦一笑,说道:“昨晚闹出那么大动静,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但他们还是让魏长通被杀死,如果他们要护你,又何必让魏长通死了?” 魏兰儿说道:“那桑教习呢......他也死了,三位先生定会让这里的人给个交代,会给昨天那两个胆大妄为的人以惩罚。” “惩罚个屁!”季长德厌恶的看着魏兰儿:“你心里明白桑甲昨天为什么会来你这里,你这个****!” 魏兰儿眼神飘忽不定的说道:“他以前总是找我,但我们未发生什么.......季郎,你要信我。” 季长德嘿嘿笑道:“这还重要吗?桑甲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我,然后是你。” “为什么?!”魏兰儿失声叫了起来。 “因为九公子。” 魏兰儿忽然想起什么,开始浑身颤抖。 季长德再次大笑,笑的有些疯癫,“不管如何,你名义上是九公子潜在的未婚妻,而他发现了你是个****,以九公子的骄傲和手段,自不会容你。” 他盯着魏兰儿的眼睛说道:“昨晚的事是偶然也好,是他安排的也罢,反正他让三位先生眼睁睁看着这里的贱民杀死了魏长通,又杀了桑甲,接下来他也会找个机会杀了我,然后杀了你,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将他所认为的耻辱洗清。” 魏兰儿彻底怕了,她不顾忌形象的趴在地上抱着季长德的小腿,哭喊道:“季郎,救我,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 他拍了拍她的脸,示意她安静下来,等到魏兰儿勉强能站起来后,季长德将最后几口酒吞进肚子里,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咱们不想死,就得让他们死。” “谁?!” “三位先生……”他顿了顿,鼓足勇气说道:“还有九公子。” 魏兰儿捂住嘴巴,震骇的话也说不出。 “我有办法。但你得听我的。”季长德缓缓说道。 魏兰儿战战兢兢凑了过去…… 听完他的耳语,魏兰儿表情来回变幻,迟疑道,“这......这行吗?” “为了性命,不行也得行。” 魏兰儿认命的点点头。 …… …… 将傻傻发呆的魏兰儿独自扔到一边,季长德醉醺醺的走出了帐外。 走了好远,再次经过那栋来时经过的房舍时,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上拿着壶热茶,笑呵呵的向着他走了过来,招呼道:“季公子,这是到哪里饮酒去啦?怎么也不叫上兄弟我。” 眼中的醉意消失不见,季长德双目清醒的看着走来的江玄,待他凑近,将对方热茶接过,咕咕喝了几口,吐出口长气,声音极小的说道:“事情已经办妥,那****上道了。” 江玄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在茶壶换手时季长德偷递给他的事物。 那是一颗珠子,圆润无比,正是宝器毕方珠。 江玄点点头:“办妥就好,明天就过年,正好动手。” 季长德神色极为复杂的望着他道:“你昨天让我拿着毕方珠,将魏长通和桑甲遇事地点整个给遮蔽住,隔绝那里的声音,是为了不让其他三位先生和九公子察觉,可是,如果那两人没杀死魏长通和桑甲,那之后你又会如何引那****入瓮?” 江玄玩着手中珠子,说道:“我会出手杀了魏、桑二人。” “为了杀死九公子,你确实算不择手段了。” “彼此彼此。”江玄和气的笑道:“你能把床上的心爱之物舍出去,也算尽心尽力,估计那位魏姑娘到死也不会猜到你骗她,你拿九公子吓唬她,逼她听话,实不知你仅仅是为了帮我,也是帮自己。” 季长德面无表情道:“一个玩物、一个蠢女人而已,不值得什么,但如果我不帮你,怕你江公子也不会让我活过今日。” 江玄呵呵一笑,拍着他肩膀说道:“怎会怎会,季兄虽狠,却对我不错,我又怎能下那毒手。” 季长德侧身躲开了他的手,玩味笑道,“如我不狠,江公子怎能凑齐佐料做出一锅神仙汤?” 江玄哈哈大笑,点头道:“好说,好说!” “一个贱民、一个唐骑,这二人怎么办?终究是个隐患。” 江玄收起笑脸,缓声道,“这事我来办,不用你操心。” 季长德有些奇怪,觉得江玄话里有别样的意味和情绪。 还待问问怎么办,却不想眨眼工夫江玄就没了踪影……他愣了一下,想要张口,但想起毕方珠已不在身边,怕隔墙有耳,便硬生生把疑问吞进了肚中…… 46.第46章 皮袄 如同做了场大梦,李江流慢慢睁开了眼睛。 “劈里啪啦”的声音入耳,他闻到了爆竹的硫磺味,有些奇怪,想要起身,刚一动浑身就疼的厉害,于是老实的躺下,发现一张老脸正仔细看着自己。 老村长坐在小板凳上,多年的营养不良让他很枯瘦,如同一根快要烂掉的木头,见李江流醒了,劈头就骂:“小子,你又惹什么祸了?浑身是伤的躺了一天一夜,我还得和通通编瞎话说你犯心疼病了。” 臊眉耷眼的躲避老头的目光,李江流张嘴欲言,却发现不知道如何谈起。 说自己杀了一个灵者?先不说这是不是惹出了滔天祸,就这件事的本身他自己也都有些不信。 察觉现在自己只是疲乏脱力,并未有真正的伤口,他挺起了上半身,向窗外打量去。 阳光明媚,几个顽童拿着爆竹在互相追逐,远处三三两两聚集着不少村民,喜气洋洋的打扫着自己屋子。 “今天过年?” 老头骂道:“你个小王八犊子,昨天早上被一个唐骑抬到了我这里,还嘱咐我别把你受伤的事说出去,我昨天看那些来实修的贵人们表情都有些不自然,想来就是你搞出来的,告诉你,你过完年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我们可不行,你这几天给我安份点。” 李江流一愣,从床上跳了下来,问道:“那个唐骑在哪里?” 刚才跳下来时动作有些大,牵动了胸口处的伤口,疼的李江流直咧嘴,不过他自不会把这点痛楚放在心上,就要出门找龙五。 老头莫名的生起气来,眼睛一瞪,说道,“你着什么急,离开我们就这么高兴?瞧你那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摸样,亏得村里养了这许久。” 这话说的李江流不好意思起来,还想到了通通,自己走不能带她,把小丫头独自留在这里吃苦,很是对不住。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同时问道,“何时走?九公子他们终于要进山实修了?” 老头脸依旧臭着,说道,“那些娃娃,说他们整修完毕,明天开始就要去北山实修,让村里人指道,得找几个人陪着,你算村里的好猎手,正好陪九公子。” 李江流顿时苦着脸,自己前晚可刚杀了对方的人,想来那些人正寻觅凶手呢,虽然不知为何没有立马找到自己,可说不定自己凑得近了,对方就能闻到血腥味,那真算是自投罗网。 老头这时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小袋半黑半黄的面,递给李江流,说道,“要走了,怎么也得吃顿饺子,拿回去让通通把马肉剁碎包进去。” 李江流很是感动,大米白面那是怀水村的顶级战略物资,一年也见不到一回,就老头拿的这些虽然不多,但想来也是他攒了好几年的。 他立马觉得老头真是大气豪迈,自己以前误解他真是不该。 可他感慨满怀的情绪立马被老头一句话吹得烟消云散。 “包完饺子一个不留的给我送来,你这两天可把我累坏了,得给我补补身子,况且你要走了,屋里还存那么多马肉干嘛。” 李江流嘴角抽搐起来,起身就往门外走,不停暗骂这小气猥琐的老头真不是东西,自己临走还得被拔一层皮。 可临了要出门,他还是回头冲老头喊了一句:“如果一年后我在外面没死成,就回来带你们走,咱都走,不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日子了。” “牛皮吹上天了。”老头不屑骂道,随后看着李江流背影嘀咕道:“是呀,我也该出去走走了。” …… …… 村里的老人掰着指头数过,上次过年还是因为一只老弱病残的凶兽,在过年前两日误入村里,几百斤的肉和骨头便恰好成了新年的盘中餐。 众人不明白那平时格外小气抠门的老村长为何发了神经,要在没有黄羊的冬日里过年,可终究是来之不易的好事,所以今天格外的热闹。 未到晌午,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柳夏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不时将自己所知不多的礼仪告知给村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既然过年,那就得先敬天敬地敬祖宗,否则就是不知礼,会被外面来的那些贵人嘲笑。 至午时,全村俱都忙了起来,无金银焕彩,便拿平日舍不得用的花布替代,遍取村子周围少许的冬日野花,插于各处,以为雪里香。 村里少许拜佛信道者,将屋前雪尽扫,跪地念念有词,姿势不甚标准,却神情严谨仔细,尽量把敬神的礼数做全。 日头还放亮时,家家就都点起灯,洗菜取肉烧饭,以“今日不管明日事,谁知明日鞋袜穿不穿”的态度将所有好吃食全都拿了出来,一时间饭香四溢,倒真有几分年景。 有少许外来的贵人家仆冷眼旁观,见就算过年,村里还尽是陋衣简饭,便都是不屑一顾的摇了摇头,转身伺候自己主子去了。 倒是那位九公子的侍女西瓜姑娘,四处走动,东瞧西看,似乎感觉极为新鲜,偶尔还拿出些糖果,塞到那些眼有疑虑的孩子手里,见那些孩童吃的香甜,自己也吃吃笑了起来。 李江流将这些年味品在口中,化在心里,知这年如此热闹,定是老村长去过各家嘱托,那些饭菜说不定有大半是为自己而做。 他要走了,村里人不用嘴说,却用饭菜香表达了不舍。 大家都是红脸汉子,他也不好意思挨家道谢、道歉,只能四处窜门,见有重活便抬手干了,活像打了鸡血的工蜂。 直到入了吴老二家的门,他将老头给他的半发霉的米面掏出,就着削了皮的短树棍,擀出了饺子皮。 吴氏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吴老二也扫不开面上愁容,见李江流如此做事,勉强笑了一下,示意他自己来。 李江流点点头去看了看吴氏,掀开她的眼皮仔细瞧去,发现里面那粒种子一般的东西未有变化,轻轻松了口气。 吴老二在一旁说道:“江流,听老村长说你要走了。” “是呀走了,不过要那些外来人实修完才能走。” 那些外来人在吴老二的心中便如同堵在胸中的石头,想想就气闷,哼了一声说道:“那帮玩意净祸害人,你嫂子的账我早晚要和他们算,听说吃完年夜饭,就要将我们召齐了谈实修的事,好不容易过个年,还被那帮狗东西给搅合了。” 李江流明白他心中情绪,略一思索,想想怎么也要让吴老二过个开心年,便简要的将魏长通被他间接杀死的事情说了。 村里人信任彼此,他相信吴老二不会大嘴巴的到处说。 吴老二听完愣了半天,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那个狗东西死了?” 李江流点头。 吴老二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来的时间不长,但却做了不少事,谢了。” 李江流没有回话,开始帮他一起擀饺子皮。 完事后,吴老二小心的将手沾到的粉屑挂到桌子上,突然问道:“你要和通通好好说。” “我知道。” 他低着头,知道自己看似帮村里人到处忙乎,实则有些害怕面对通通,他要一个人走,这真是有些说不过去。 自己走了,那个小屋子如果漏水怎么办?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还未给小丫头讲完,抓头凶兽给通通解馋的事也没做到……终究,自己欠了对方一条命。 这么想着,吴老二将一个包裹塞了过来,说道:“上次答应同你换张沙兔皮,昨天你不在时,我把你屋里的皮也拿了出来,找了刘大娘做针线,算是做出了一件皮袄,你拿给通通。” 李江流接过,掂量了一下,感觉格外沉重,“谢了。”说完后他转身离开。 47.第47章 摇身一变 从小巷口走出,李江流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是龙五,似在等他。 昨夜两人并肩作战,在生死间一起打滚,虽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但不妨碍两个男人经由昨夜产生出了一丝战友情。 见四处无人,李江流微笑看着他,龙五微不可查将下颚抬起,算是打了招呼。 他冷漠如冰的脸上有一条浅疤,是桑甲留在这世间的最后印记。 隔墙有耳,李江流知道分寸,看着龙五,婉转谢道:“你那一刀斩的漂亮,如果可以,改天请你喝酒。” 龙五的脸色变幻,心里转过数个念头,目光顺着李江流身体下移停到小腿处,他知道那里藏着一把匕首,匕首上也许还残存着桑甲脖颈上的血渍。 “按照规矩,怀水村民为罪民,不可私藏武器。” 李江流没想到他来此是说这事,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明天我便离开了,况且我也不是这里的村民,是个外来户,你那规矩落不在我身上。” “既然你是外来户,那你之前来自哪里?” 看着龙五硬邦邦的脸,李江流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他真正要问的话,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从天而降到无名峰顶,又从峰顶来到怀水村,不说一路坎坷,就是其中的离奇古怪也无法和龙五说的清。 况且他真正来的地方,除了凉君用搜魂术知晓过,他不打算再和第二个人分享,是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当他踏出莽山后,便入了世,既然入世,总要有个身份来路,除了那些善良的怀水村民,其他人未必能接受得了一个身份不明者,终是件极麻烦的事,会不断受人的怀疑猜忌,便如此时的龙五。 沉默片刻,他忽然想起就在黑气入体前,他曾看过一座碑,上面刻着一个名字——李卓贤。 那座碑的主人只有寥寥事迹刻在碑上,似乎因离得近,入体的黑气卷了这座碑主的生前记忆进来,让他只要稍加思索,便如同阅览了那个碑主生前的概况。 这等同在他脑中有这个叫做李卓贤的人的档案盒,太详细的无法获知,却能清楚所有李卓贤的重要信息。 他本来想就此在开元大陆“认祖归宗”,可对“脑中档案”稍加翻看,便有些瞠目结舌,闭上了张开的嘴。 因那叫做李卓贤的人,论辈分是当今唐主李雄的皇叔,死后还被追封为亲王,他生前所生的第二子便是现长白州州牧,镇东将军载郡王李伦,当今唐主是其堂兄! 族谱在“李卓贤的档案”里自然是重要一项,李江流本来盯上了一个叫做李哲的人。 李哲是李卓贤庶出、庶子,像是没什么才能,还不喜言语,在族谱里是个很边缘化的人物。 这李哲成年后,不知为何便被二哥李伦赶出家门,一气之下,李哲进了长白州最东边的群山里,再无踪迹,成了个隐士。 “档案”阅读到这里时,他有些奇怪,那李卓贤的资料如果是他生前记忆所化,那便应该在他死后就戛然而止,但怎地还有一些他子嗣的介绍?要知道那李伦和李哲,在他死时还都只是几岁的孩童,后来那些对他们的描述,又是怎的进了他脑中? 他一头雾水,可这不是当下重要事,便放在了一边,重新考虑起来。 在李江流编造身世的计划中,此人是最合适当自己“假爹”的人,这人进了大山现在还没音讯,想来要么成了野人,要么成了枯骨,自己以他为“假爹”,就有了来处,别人想刨根问底也死无对证。 可……如果自己成了李哲的便宜儿子,那自己就等于是半个皇亲国戚呀!身世会被人无限放大,从而找出纰漏,除非…… 他又将脑中李卓贤的档案详细筛选了一遍,终于在一隐蔽处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牢牢记在心中后,终于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对龙五道:“咳,以咱们的交情,我也就不瞒着了,我父亲便是……” 他花了能有一刻钟,才将理顺的关系说与龙五听,核心内容是,他是长在东边大山里的孩子,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没见过什么外人,而不知从哪里跑来几只凶兽,害了其父母的性命,只有他独自跑出,身上有没治好的心脏病,他对此反复强调,以期望淡化自己和皇室所谓的“关系”,不让龙五觉得太突兀,从而引起怀疑。 他这一通有根有据的胡说,果然将龙五弄的云山雾罩,可龙五反应也快,很快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点,颇为惊愕的问道:“如此算来,那你岂不是皇室中人,皇上的堂侄?” 李江流一头冷汗,赶忙道:“我也不知,我父不知为何事和二……二叔起了矛盾,以前还特意嘱咐给我,以后和那……额,和家里再无瓜葛,不上族谱,这个嘛,族谱不上,自然等于和皇室一刀两断,成了普通百姓。” “一刀两断?”龙五冷笑连连,“这话说的异想天开,若你说的是真,皇室又不是普通人家,你说断就断?”随后狐疑道:“不过,你空口无凭,可知记载你家世的玉符?” 皇家族谱,又叫玉碟,坐皇位者为主脉,其余为分支。 大唐皇位传承更替,主脉未有变换,但散出枝叶不少,偶尔也有未被记载到玉碟上的,属于分支中的分支的皇室中人,这些人如要印证自己的身份,就需要家传玉符。 所谓玉符,是由几个独特符号组成的,类似密码的图形,每个分支都有自己独特的玉符,传男不传女,若李江流的出身真如他所说,那便应该知道李卓贤这一脉的玉符,如此,才能印证他说的是真话。 李江流心中暗道侥幸,幸好李卓贤的“档案”中有这玉符的符号图形,否则自己定要穿帮,只能在人族那无根浮萍,步步为艰,到哪里都被人当成“不明身份人士”看待。 当下,他假意皱眉说道:“自然知道玉符,不过,龙兄呀,这个玉符嘛,可不是随便给人看的。” 龙五看他信誓旦旦的摸样,信了一半,又想到此次穹灵学院派出的实地修行学员里就有长白州的水月郡主,周烈已前去相迎,待迎回郡主,自可让李江流同她当面印证,那时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于是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用眼神示意,走到一僻静处。 待李江流跟来,龙五用余光扫视四周,见无人在附近,就一屁股坐到土堆上,从怀中掏出一块干硬的饼,掰开两半递给李江流。 李江流随他坐下,伸手将饼接过,吃了两口便看向沉默在旁的龙五。除了昨夜的并肩战斗,两人算是初识,其实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离得近了,李江流才发现龙五那张硬邦邦的面容底下藏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应该还只是个少年吧……他意识到龙五是被军伍生涯磨练出了沧桑和老练,所以才远看去颇为成熟。 一个比树桩高不了多少的小女娃,恰好推着一个铜环路过,看着并肩坐着的两人,鼻涕流的老长,将胖乎乎的指头塞进了嘴里。 龙五努力翘起唇角,将手里的半块饼给了她,小女孩接过,本来想用不清的口齿表达谢意,却看见了给饼人那难看的笑容,小嘴一咧,拿着饼和铜环边哭边跑开了。 看到此幕,李江流笑的肚子疼,指着尴尬异常的龙五笑道:“你这张石头脸是多久没笑过了?怎地笑比哭还难看,这都吓坏了小朋友。” 龙五脸涨得通红,对他怒目而视,半响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假意看着过年的热闹,小声说道:“这次北山实修,听说你要跟着九公子。有几个穹灵学院学员我感觉很不对劲,你尤其要小心一个姓季的,昨天晚上咱们动手时,他就在不远处看着,今天却没告诉别人。” 不需思考,李江流就能察觉出其中有猫腻,但也不明所以,问道:“那我又何必小心,也许他只是不想理会这些闲事?” 远处爆竹声响起,弥漫出一股呛鼻的味道。望着随之飘起的黑烟,龙五眉头紧皱,“我们队长昨日去了碑林,今日未归,这也不正常,加上那个季长德,我总觉得……像是有事要发生。” 李江流不能确定这两件事有直接的联系,可他也有着隐隐的莫名不安,只是这两日发生事情太多,无暇细想,现在被龙五道破,有些警惕起来。 他转而想到,龙五前来找他,问刀问家世,看来都是假的,都是为提醒自己做铺垫,是个冷面热心人。 于是拍拍对方肩膀,笑道:“我会小心,多谢,我只是个小人物,想来不会和可能发生的事情有关,倒是你,身为唐骑有固定的职责,若有需要我或可帮帮忙。” 龙五看也没看他,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不需要。” 有微风将龙五肩袍托起,露出了罩在里面的一把没有鞘的长刀。 “龙兄留步。”李江流看着长刀说道。 48.第48章 炼器.拙木 龙五并未回头,对于有社交恐惧症的他,今天已经说了太多的话,他习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只愿和自己的刀待在一起。 正因于此,之前周烈和他提过讲武堂的事,让他犹豫不安,只要想想会和更多陌生人呆在一起,心中就酸麻不已。 这也是为什么他总会选择别人眼中偏僻的道路走,不愿挤上灵者的道路,只倔犟在武道上开辟荆棘。 大体说来,他本来应该独行一生,可惜遇到了李江流。 李江流屁颠屁颠的跑到他跟前,用手掌抚摸着龙五的长刀。 刀是龙五的情人,而这个情人只能属于他自己,这让龙五立马感觉浑身不自在,语气中透着尴尬羞怒,喝道:“住手,你干什么。” 睁着无辜的双眼,李江流耸了耸肩,“你的刀有很多破损的地方,如果不想在哪次战斗中变成废铁,就让我帮你修修。” “你是炼物师?” “恩,不过仅是匠人级。” 龙五的瞳孔缩了一下,好像有很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有许多话塞在里面,却吐不出来。 这把刀是他极为珍视,上面每多出一道伤痕比割掉他的肉还疼,他不是没想过找人修理,但能够修理这把刀的最差也要匠人级炼物师,而那些炼物师开出的价钱,让他望而生畏,修理这把刀也成了某种奢望。 却没想到他的这种奢望有了希望,眼前这个不起眼、刚入洗髓境的武者竟然还是位匠人级的炼物师,欣喜之余也产生了一丝惘然。 这人的身份从普通平民摇身一变,成了载郡王的亲侄,从最开始被魏长通抽倒在地,到昨晚将灵者的喉咙割开。 他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 …… 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炸出的烟雾合成了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怀水村。 避开了到处看热闹的人群,李江流推开了一座破屋的门,里面有一套更破的锻造台,甚至连旁边的锻造炉都露着两个窟窿。 打量着房间,龙五将眉头皱成了马蹄印,无法想象李江流如何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修炼他的刀。 他曾跟着周烈去过长白州州府天河郡,见过一座拥有匠人级炼物师坐镇的炼物工坊。 当时他透过那些水晶珠帘和反射出的光线,看到那位炼物师浑身裹着松软的皮绒,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接过武者们恭谨递上的需要修理的武器。 自那以后,他就认定炼物师都是一群贪图享乐的软蛋,只能在安逸舒适的环境下制造器物。 两相对比,同是匠人级炼物师的李江流,当真可以修补自己的兵器? 在他怀疑的目光中,李江流已抱起锻造炉旁的木柴填进火炉中,仔细筛选着,避免将受潮的木柴也填进去。 片刻后火炉中传出了阵阵热浪,将屋内温度提升几分,烤化了屋内的积雪。 等地面上的水渗进土中变成泥,李江流蹲了下去,用手挖出两大团泥巴,分别糊在锻造炉的破口处,让其达到勉强能用的程度。 将手放在身上蹭干净,他从锻造台底下找出了一把长满蛛网的沉重铁锤,掂量了一下份量,感觉很满意,就将上面的尘土擦除,对着龙五笑道:“这些东西还是老村长在碑林里捡的,听说是当年北山之战时供给随军炼物师使用的,可惜村里没人懂炼物,这里也一直没人来,有点白瞎了。 龙五将他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压下了心中的怀疑,将后背长刀递去。 “此刀名为拙木,陪我多年。”他说的淡然,交刀时手却颤了一下。 李江流看在眼中,先是呵呵一笑,“拙木?倒是刀如其人。”随后也不管龙五脸上冒出的黑线,开始仔细观察这把长刀。 修理兵器和铸造兵器有很大不同。 想要修理兵器,就得先了解所要修理的兵器结构,要完全掌握剖析构成兵器的材质成份,还要推导制作这件兵器的炼物的思路和手法,然后重新复制其中的过程,在破损处添入修补的材料,才能在保证不改变武器质地、属性的基础上,重新使破损的武器复原。 比起铸造兵器,修理兵器的难度是成倍增加的。 龙五对此也有耳闻,所以他紧盯着李江流的下一步动作,若是他连构成这刀的材质都无法辨析清楚,就要将刀夺回,再寻其他办法。 似乎没有察觉龙五的情绪变化,李江流把刀插入锻造炉下部的缝隙处,用火炉的热量提升刀身的温度。 他也不怕这刀就此化成一滩铁水,如真那样,这拙木刀比农具也强不了多少,还哪有修理的价值?果然,对他这个举动龙五到是无所谓的态度。 如今的李江流,已经在机缘巧合下打开了身上的所有窍门,体内出现了一片小天地。 这片天地的形成,任凭他翻遍万卷书,也无法找到任何相关资料,甚至连类似的案列都没有。 他只能推断体内那片天地,和他的独有的九窍之躯,以及之前进入身体的红光和黑气有关,但有什么用处,看来还得慢慢自我摸索才能知道。 而从昨晚到现在,自己还无闲暇尝试,所以这次修理拙木刀,对他来讲也等于一次微型的试炼! 随着呲呲的灼烧声不停响起,锻造炉侧方的鼓风器开始收缩,将多余的热量缓慢排出。 在这个过程中,李江流的心神来到万卷书前,快速翻动,从大量的文字中,找出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混合材质反提炼纪要》 这本来应是一本厚厚的书,在万卷书中却只是一张纸。 他吃惊于其中内容的繁杂,但随后想到了办法,囫囵剥离出里面的关键内容,然后分解成诸多个步骤,存到脑海中。 顷刻后,他将这些步骤梳理了一遍,挑出自己现在用不到的,将剩下的牢记于心,随后将注意力转回拙木刀上。 啪的一声,最后一丝火苗闪过,炉内的木柴全部燃烧完毕。 挽起袖子,用铁钳将拙木刀抽出,李江流谨慎的开始注视刀身。 “金铜、遮浪液、古色水、还有……” 龙五紧张起来,他虽不懂,却也知道李江流开始辨识构成拙木刀的材料,只是……难道这辨识方法仅用眼睛看就行?!这未免也太儿戏一点了吧! 他没有随着李江流念出一个又一个构成材料而放心,反而这让他更为担心,觉得李江流可能只是凭借经验,而不是严密的手段来分析。 就在他想是不是阻止这个看起来信口雌黄的炼物师时,李江流突然说了一句让他愣在当场的话。 “咦,这刀身里怎么还刻着一个阵法?而且还是起到克制作用的,像是锁住了这把刀的某种能力。” 这下龙五的木头脸再也淡定不下去了,难以置信道:“你竟然还懂阵法?!” 49.第49章 炼器.混元 李江流没有立即回答他,趁着刀身上的热度还未褪去,他抡起铁锤狠狠敲击薄弱处,直到刀身落下几粒碎屑。 他将碎屑沾黏在指尖,将元气灌入双指,用力一碾,碎屑在指尖成了粉末。 龙五的眼皮一跳,心头像是被火烧了一下。 这非是他心疼拙木刀再添破损,而是李江流展现出的力量让他异常惊讶。 他基础扎实,七窍早开,对武道四境的了解认识不输任何人。 在他眼中,元气入体,存于窍门,每窍各有功用,比如太溪、承山,便是通往淬皮境的两窍,可在肌肤受到外物击打时,由两窍元气抵消一部分来自外部的力量,起到保护作用,淬皮境护外,炼骨境护内。 而锻筋境和洗髓境,前者增加武者的耐力、敏捷、体能,后者却是包含前三境的所有,同时大幅度增加武者的力量,可以说各个窍门壁垒分明,各有作用,像是正印窍里的元气,只会输入到筋脉中,为筋脉提供力量,却不会在武者即将受伤时转到皮肤骨骼上进行保护。这也是为什么每个武者都有相应的弱点,就是因为他们所着重练习的窍门不一样。 龙五就亲眼见过一个洗髓境的武者,一拳有千斤力,身体却脆弱的像是纸糊的,只懂攻不会守。 可在龙五眼中,李江流运用窍门的方式和他已知的所有武者都有不同。 从刚才李江流那两指间的动作,他清楚的看到,李江流似乎在一刹那间便将体内所有窍门的元气变成了指尖的力量! 这就等同于两个人掰腕子,一个人只能运用胳膊手腕的力量,而另一个人却可以将全身都压上去,可想而知,后者在类似这样的比试中将占有多大的优势! 而且他相信,如果换成别人,定然看不出其中玄机,只会认为李江流特意锻炼过指力,但龙五不同,他可以感知对方力量生成的源头,在战斗时会在某一时刻发现对手何时力量会无以为续,从而等待时机一刀致命,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独一无二的战斗天赋! 难道他修习了什么特殊的功法?可从没听说世上有这样的功法呀……此刻的李江流,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迷…… 李江流并不知道自己在体内形成小天地后,第一次使用其中的妙处便被龙五一眼看透,相反,他根本没有意识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多少武者看掉眼珠子,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随心所欲的发力罢了……哪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此刻的他,只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拙木刀的修补和其中隐藏的阵法上。 根据“混合材质反提炼纪要”上所写的理论,不管是何种兵器战甲,无论其中使用的是何种材料,大前提都是要相生相克,构成器物的材料,淬火的工序,材料混合时的顺序,也必须遵守这个原理。 就如浅鲁铁至阳,用其锻造武器时,就不能用耀阳草炼化的水浇筑,否则打造出的武器太过刚硬,易折断。 从这方面看,李江流便从构成拙木刀的主要材质上面,大致推导出,打造拙木刀的炼物师的锻造顺序和手段,并结合万卷书中所记载的事物,找出其中最适合修补拙木刀的材料。 在开元大陆炼物发展史上,这个原理极其有名,在那些打造出过法器甚至圣器的炼物工坊中,很多出色的炼物师在锻造、修补、升级甚至为灵器添加新的能力时,便用的是这个原理。 但知道不代表能做到。 构成器物的多种材料,在锻造时就已经在相生相克中定了型,进入了稳定状态,从而给锻造出的物品赋予了各种不同的能力,只要修补、升级灵器时一个未控制好,破坏了相生相克的原理,那要修补的灵器就成了废品,哪怕是最顶尖的炼物师,对此也不会有百分百的成功率。 不过,在百年前曾有个默默无闻的炼物师提出过一个假设,只要有人能在重新锻造灵器时将其中每一样构成材料都运用某种方式给隔离开,那样就会保证新添加的材料不会马上接触已有材料,从而让炼物师有时间观察、试验,最后将新添加的材料完美融合进灵器中。 对这个假设,也有很多博学的炼物师研究过,在无数次的失败后,将这个假设定义为一个无知炼物师讲的无聊笑话。 因为他们发现,当锻造完毕灵器中的材料进入稳定状态后,不管是什么品级的材料,都会彼此不规则的纠缠到一起,想要将它们隔离开,等同于在沙海分出每粒沙子的大小,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也许天尊可以做到,但又有哪个天尊愿意耗费灵力用神识去做这样繁杂的事? 但就是这个在其他炼物师眼中极为荒谬的假设,被李江流无意间看到后,却感觉如获至宝! 因为在他将拙木刀的碎屑化成粉末时,落脚于他天窍中的,由那束红光化成的红色血气瞬间出现在了指尖。那束红光像是一只眼睛,将粉末中蕴含的多种材料全部都观测出来,化成图形进入他的脑中。 这些图形又在他的脑中和万卷书里无穷的内容做对比,让李江流知道了粉末里的所有成份,也就是拙木刀的构成材料。 这便是那束莫名红光拥有的特殊力量吗?李江流陷入了沉思,犹豫起来,转而想到自己那只剩一年的寿命,赌气般的将红色血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到了拙木刀中。 在龙五看来,李江流此时的样子就是拿着刀发呆,还以为他是要打退堂鼓。 李江流屏息凝视着拙木刀,心脏咚咚跳动,神色忽紧忽松。 心跳声,呼吸声,在静的诡谲的气氛下,异常清晰。 半响后,李江流将拙木刀轻轻放下,为难道:“里面有五种奇怪的材料,藏在刀身中间,组成了一个简单的五方阵,破坏了构成材料的平衡性,压制住了这把刀的真正能力……要修补这把刀不难,将阵法破坏掉也不难,难就难在,我需要一种同时包含火属性和木属性的材料,这种材料极为难寻,一时半会找不到。” 他口中的五方阵在万卷中记载的很详细。 所谓五方阵,是由物或人分别落在五个玄妙方位上,彼此还可不断变换方位,将所要困住的事物围在中间,无论对方使出何种属性的功法灵术,五方阵都有相克的手段制衡,是某个阵法宗派的不传之秘。 而就是这嵌入拙木刀的五方阵,围锁住了这把刀的真正能力,让本是灵器的拙木刀只成了一把稍好些的普通武器。 龙五愣愣的看着他,脚下像是踩了棉花,不自禁的摇晃了两下,喃喃道:“他真的知道刀里的阵法,他竟然还能将阵法除掉……” 宛若获得新生,龙五脸上冰雪消融,转而努力克制着情绪,变回了硬邦邦的自己,犹如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人格分裂。 只有他知道这把刀对于自己有怎样的意义,也只有他才明白,他对去除藏在刀身中的阵法有怎样的渴求! 所以下一刻,他毫不犹豫的掏出了一个极为结实的袋子,一字一顿的说道:“混元沙!” 李江流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50.第50章 要命 即便破屋内受了热浪洗礼,依旧有些顽固的积雪散落在四处,看起来星星点点的白色,如同舞台背景般,将锻造台上的黑色混元沙衬托的极为耀眼。 混元沙是具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的极品稀少材料。 看到它的第一眼,李江流便在万卷书中搜索出了相关资料。 在南海深处有一风暴之眼,那里偶尔会挂起巨型罡风,待罡风消失后,有极小几率会在海面上留下一丁点的混元沙,如当时无人拾取,片刻后混元沙就会散落到海底,到时候就算神仙下凡也再难找到。 在开元大陆某些大型拍卖行中,半两混元沙就能换取一件品质下等的法器,可谓极为难得,是打造高品质灵器的极佳辅助材料。 而现在摆在李江流眼中的混元沙能有小半斤,这甚至足够用来打造一件上品法器了! 龙五将他表情看在眼中,沉默片刻说道:“一半归你,算酬劳。” 李江流不置可否,将全部混元沙码成一条直线。 随后,将铁锤缓缓抬起…… 破屋内连续不断的闷响声被外面的热闹给遮掩,李江流的铁锤如同啄木鸟,在一根拙木上砸出了千百个眼。 小半个时辰后,李江流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捧起一把雪擦了擦脏兮兮的脸,笑道:“好像是成了。” 龙五一把将完好如初的拙木刀拿在手中,仔细抚摸着刀身,发现比之前稍重一些,想来是新添加的混元沙的重量。看着空荡荡的锻造台,他低头说道:“这些混元沙你怎没给自己留下一些。” 耸了耸肩,李江流摆手说道:“本来也想留下一点,可为了破坏刀身里的五方阵,我破坏了不少构成材料,这些混元沙全加进去才能面前补好,咳,真是可惜。” 望着李江流那副无所谓的脸,龙五认真说道:“算我欠你的。” 摆了摆手,李江流笑道:“欠这个字中有很强的形式主义色彩,同时它也不是度量衡单位,你欠我多少?如果一次还不完是不是要再还一次?弄的像是做生意,哥们之间不谈这个的好。还有,其实你不欠我的,因为我在破坏嵌入这把刀的五方阵时,同时也学会了它,算是大有收获。” 龙五没听清他后半句,否则必会再次惊异竟然有人可以这么快就学会一个阵法,他只是低头想着李江流前面话中的两个字。 哥们? 好陌生的一个词…… 他从小到大都没理解过这个词的意思,却不阻碍心头流过的片刻温暖。 龙五没说什么,脱下了肩袍,将修补好的拙木刀举过头顶,运起元气,缓缓下劈。他这个动作做的缓慢无比,像是某种仪式。 “嗤!” 在李江流目瞪口呆中,锻造台和火炉被无形利物切割成了两半,甚至他感受到了其中衍射出的余波,有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龙五沉默看着地上劈出的残垣,目光挪到手中刀上,嘴唇颤抖着蠕动,喃喃道:“一根拙木通大道,长至参天可出云……原来父亲说的是真的。” 李江流见他神情似悲似喜,不过听话中意思这把刀像是恢复了应有的能力,心里也觉高兴,说道:“这把刀是你父亲给你的?” 龙五慢慢将刀挂在后背,又用肩袍罩住,点头道:“不错,而且这把刀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做出云刀,我虽不知他是何种级别的灵器,但想来不弱于寻常法器。” 李江流笑道:“拙木长成了出云大树,如此甚好,只是何人向这把刀中加入了克制能力的五方阵?” 龙五不答,看着李江流,脸上面皮颤抖的波涛汹涌,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话。 “啊……恩,哥……哥们,不言谢。” 说完后他的尴尬症在体内犯的昏天黑地,酸麻感遍布全身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又黑又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李江流心说这硬脸少年莫不是癫痫犯了?又见时候不早,自己还得回去找通通,就拍了拍他肩膀,离开了破屋。 …… …… 通通将凑齐的干枝摆在屋外,找出了四块大小一样的石头拢成个小圈,又把一口不知从合处找到的铁锅放在上面。 锅中用支架顶起了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切割好的一段段马肉,将锅盖扣上,通通把干枝点燃,小心的控制着火候。 她没有蒸马肉的经验,不时凑近铁锅把盖子打开一个缝隙,用树枝扎里面的肉,试探是否已熟。 因为靠的太近,小脸被临时搭建的灶台里飘出的烟熏的漆黑。 李江流看得有些心疼,小心翼翼的递上一条打湿的棉布,通通却不接,只是专注她的一亩三分地,随后说道,“你说马肉不可煮,只可蒸可卤,我不会卤,试着蒸蒸,希望一会吃起来不塞牙。” “肯定不塞牙。”李江流有些讪讪一笑,讨好说道:“今儿过年,你回屋去试试新皮袄,应该合适,你直接穿上,沾些喜气,这些粗活都交给我。” 通通没有接他的后半句,说道:“不塞牙也不能全吃了,得留一半晒干了,你走时候拿着,路上吃。” 这番话说的李江流立马不自在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他才喃喃道:“我不用带,给你留着,走前我还想去山里转转……看能不能打几头凶兽回来。” 通通立马回头瞪他,说道:“你还有一年好活不用现在就找死,少做那些危险的事,我不准你去,你现在没走,还算我捡来的财货,得听我话。” 小丫头说的凶巴巴的,可越说声越小,直至微不可闻,扭头回去继续烧火,但李江流分明看她扭头时有泪珠滑落下来。 凌迟之痛都不怕的李江流顿时心慌起来,舌头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自此不走了。 忽然一人走了过来。李江流为了打破这尴尬气氛就想抬手打招呼好转移话题。 但他立马将话咽进了肚子,因为来人是魏长通的主子,那个将村民看成狗的“天仙。” …… 魏蓝儿一语不发的跪在门前,憔悴的容颜让她看起来别样可人。 但屋里屋外都没人向她瞧上一眼,很是冷场。 李江流和通通在旁边沉默的蒸着马肉。 沉默非是旁观,只是他们虽肚子里藏了好多话,但现在有了莫名其妙的外人,便都不想说了。 办半天,屋子的门开了,西瓜姑娘那张圆圆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目光越过跪在门前的魏蓝儿,冲着通通说道:“公子说外面冷,蒸完拿进来吃。” 两个丫头身份有别,谈吐见识更有天地之差,但不知怎么,可能年纪相仿的关系,西瓜和通通在短短几天里就打成一片。 西瓜听通通从李江流那里得来的故事,而通通也着迷于她描述的外面世界,所以两人相处极好。 “自然要在屋里吃,你家公子吃不吃?”通通甩着羊角辫问道。 “我家公子不喜肉,天天吃的清淡,我剥了一盘子栗子,就放在屋里桌上,一会你们进来时吃。” 通通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西瓜满意的缩回脖子,就想关门回屋。魏蓝儿忽然抱住了她的脚踝,低声泣道:“姑娘救我。” 西瓜将脚从她手中抽走,不解道:“蓝儿小姐何必如此?难道有人要害你?” 魏蓝儿祈求的看着她,将目光投向屋内。 西瓜摇摇头,淡淡道:“蓝儿小姐可能想多了,公子曾和我说过,你与他之间并无关系,如你自己做了什么事,那也和公子无关。” 魏蓝儿见对方拒自己千里之外,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刀,对着自己喉咙决绝说道:“如公子不愿当面听我解释,那我便就此死了好,免得再给公子增加烦恼。” 西瓜冷冷看着她,一语皆无,眼神竟像是在说:“那便就此死了吧。” 冷汗顺着魏蓝儿鬓角开始滑落,等了半响不见对方回答,咬了咬牙,将手中刀横着移了半寸。 鲜血淌下,混入她脚边的泥沙。 九公子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探出,用两根指头将她手中的小刀夹住,下一刻,这柄小刀变成了一地银屑,被轻风拂去,消失不见。 魏蓝儿一声娇呼,向是见到了恩主,立马痛哭流涕的站了起来,双臂一环,竟似要抱住九公子。 一阵微风吹过,将九公子发丝扶起,他不悦的看了对方一眼,魏蓝儿便如同撞墙一般倒退了三步。 “还请姑娘自重。”说完,九公子发丝回落,转身不见。 魏蓝儿绝望的哭嚎了一声,失魂落魄的离去。 …… …… 失魂落魄的魏蓝儿向自己那空无一人的华美帐篷走去,似不经意,来到了一间房舍前。 又似乎恰巧,江玄推门而出,见到魏蓝儿后像是很惊讶她现在的摸样,想要安慰一下又似乎不敢,就这样和她错身而过。 待魏蓝儿走远,他才转身回了屋内,看着一脸严肃坐在桌前的季长德笑道:“今日过年,季兄何必愁眉不展,来来,就着喜气咱们一会喝几杯。” 季长德盯着他紧握的手,缓缓道,“这个年能不能过好,还得看江兄是否能煮出一锅神仙汤。” “怎会煮不出来?材料都是齐备的。” 季长德摇摇头,说道:“好像还差一样,煮不出什么滋味。” 江玄哈哈一笑,将右拳摊开,说道:“一样不差,正好正好。” 季长德看着他的手,腾地站了起来,说道:“那个****得手了?” 江玄点点头。 季长德想放声大笑,却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憋的辛苦,好半天才再次看向江玄的手掌,小声说道:“都说九公子是开元当下最杰出的年轻俊杰,我看也不过如此。” “是人都有弱点,没有魏蓝儿和他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关系,还有前事的铺垫,你我怕是连他面都见不到。”江玄摇摇头,“这是他的命。”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要了九公子的命。”季长德有些痴迷的看着江玄的手。 那里有一根发丝。 这根发丝曾被微风扶起,却未被微风送回…… 这根发丝成了九公子的命。 是江玄和季长德向他要的命。 51.第51章 铲.屎大将军 李江流极为专注的盯着那口铁锅,实则还在心里消化先前魏蓝儿之前整的那一出“天仙跪”。 就算用屁股去想,也能知道那和一些男女之事有关。 他想起了九公子天天看书的那副宅样,暗中摇了摇头——看那出世高人的摸样,原来也是个闷骚。 他不是不想借助通通和西瓜的关系来八卦一下,可转念想到,也许真有些藏在幕帘里的香艳事儿,被自己揭开,保不准要生出什么事端。 他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自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看来,终是不愿在此时面对通通,用其他事来转移自己注意力。 咳……要走了。 …… 毕竟是冬初时节,日头开始变短,李江流和通通的屋子里的那颗大树上,有不少晚熟的新芽着急的抽了出来,贪婪的贴着树皮,粘着少许融雪来滋润,以期望多吸取养分好过冬。 老头佝偻着背,眯缝着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顺着村里小路来到了这颗大树前面,向着假装看不到他的李江流招了招手。 李江流此时正用心的陪着通通蒸马肉,余光已经看到了老头不请自来的身影,心知道对方这时前来肯定有事,本不想应答,可一转念,自己这些日子欠了他不少,便苦笑着走了过去。 通通大怒,恶狠狠的挖了老头一眼,可惜老头直接低头躲了她的目光,让通通一腔愤怨落在了空处。 待李江流凑到近前,老头低声说了几句话。 “当真?咱村附近还有那东西?!” 老头赶紧捂他的嘴,小声道:“你小子说话给我小声点,还有,什么叫那东西,那是灵兽!你在它面前这么说话,保管被它一口吃了。” 李江流表情依旧难以置信,把老头的枯手从嘴上挪开,那压低声音问道:“我不管是什么,晚上我还要和通通吃年夜饭,你这时候带我去见它是何用意?再说,去见那种传说中的东西也太过危险了,我不去。” 见李江流梗着脖和自己耍横,老头气的口水喷了他一脸,低喝道:“不去也得去,除非你不想离开这里。” “和这事什么关系?!” “有关系,九公子来此目的之一便是来寻那头灵兽,我告知他灵兽所在的确切地点,他让你引路,这是交换。” “那你直接带他去好了,我去有什么用,帮他牵回来?”李江流咬牙切齿道:“我对那东西可没有好奇心,你也告诉我它的位置,我走的时候好绕个远道。” 老头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你同那九公子在一个屋檐下也住了几日,应该发现他有洁癖。” 李江流表示同意,心有余悸道:“那个叫西瓜的小丫头,天天把他睡觉旁的树枝都擦的透亮。” “所以,他讨厌脏的东西。” “我和通通天天收拾屋子。” “但灵兽那里可没人收拾,要知道,灵兽也是兽,只要是兽……就会拉.屎。” 李江流一下明白过来,惊道:“你不是要我……” 老头点点头,冷笑道:“你不去收拾难道还要我去?要知道,这终究是因你而生的事。” …… 跟着老头假装若无其事的向村外走,李江流不时抬头和一个个为过年、为送别而忙碌的村民打着招呼。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善意的微笑,不停对他说着各种关怀嘱托话,更有人拿出家里仅有的余粮要送他。 李江流对关系村民生存的口粮自然要拒绝,可把温暖通通收下,他环顾一眼四周,心中有些感叹。 从他的角度看去,全部由罪民后代构成的怀水村,组织结构很像地球八十年代的村集体。 全村人都听老村长的话,各有职责和分工,如同一群工蜂一样为怀水村的延续而造血,有活大家干,有饭大家吃,这也是为什么马贼劫掠来此,却遇到无一退缩的怀水村民。 他们被世人所不容,他们在碑林这座大监牢里,他们是大监牢里的罪民。 他们是个团结的集体。 …… 马贼们的血迹早已清理干净,不过砍过脑袋的地方却还有一层冻硬了的紫黑色附在上面,踩上去略显湿滑,几个不懂事的孩童还找到了一大片黑紫色的地方溜冰,皆被家长训斥回家,因为衣服上沾血实在不好洗。 最开始时,李江流很是奇怪,老头为何要晒尸?莫不是每次马贼都让他来了几个狗啃屎以至于记恨颜面有失? 直到他和隔壁吴老二打听过,才知道原来老头另有目的。 老头希望用这些尸体传出的血腥气引来凶兽,凶兽来了他们就能吃兽,吃完兽再找黄羊……这套顺口溜要是实现,怀水村便能人人都长二两肉。 这便是老村长的理想,因为多长二两肉是怀水村民的集体愿望。 怀水村人饿了啥都吃,李江流每每想起虽然不以为然,但想到村里人超越小强的顽强生命力也很是感叹,这些无人理会的罪民后代们就是标准意义上的野蛮生长吧? 老头看了挂尸一眼,有些期待的道:“那些娃娃去实修,不知道能不能引几只老弱凶兽过来,那玩意就有用了。” “村长,我早说过,挂在那里不好看,走夜路很吓人,再说那是尸体,不是那玩意。” “那玩意就是那玩意。”老头摇晃着秃顶,忽然哈哈笑道,“对我来讲有用的玩意都是那玩意。”说完他还颤颤巍巍指了指裤裆,“马贼来几个咱杀几个,说明咱们那玩意都有用。” 说实话,李江流对这老不羞的重口味,早已经从震撼抓狂到可以无耻无畏。 于是李江流认真的对眼前莫名其妙就邪笑不已的老头说道:“村长那玩意一直有用,不过期,保值。” 然后在村长赞赏的目光中、同村人的鄙视中,他默默带着一头冷汗走出了村外,同时终于明白,曾将通通养到六岁的老头,定就是通通泼辣性格的源头...... …… 和老头说了几句话,李江流就感觉自己的智力明显减退不少,他很怀疑如果村长会修行且教他修行,自己病不一定治好但肯定得成白痴,于是暗下决心要离这老头远点,别哪天遇到名师自己张口就是那玩意那玩意的,还不得让高人上来就打死。 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一块块或大或小的碑石就四散立着,在雪地中显得很突兀。 离他最近的一块碑石通体黑色上面刻着几个人名,天天风吹日晒碑石布满了岁月残痕,上面的字却很清楚,李江流每每路过都会停下看一看,因为他觉得每块碑都如同一个活着的人,在无声处大声喊着自己的事迹,希望世人能铭记。 但除了在此守陵的怀水村罪民们,哪里还会有人关注它们? 于是碑林越发没有生气儿,连北山里的野兽都不会停驻此间。 在碑林里七拐八拐,老头带着他走上了一条村里人从没走过的小路,小路两旁布满了树枝稀松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此时树枝上承满了厚厚的白雪,李江流在下面走的小心翼翼怕被突然掉落的厚雪来个醍醐灌顶。 满是凶兽的北山被很多人看成是禁地,这有它的道理。 北山占地不广却极高,山上遍布的沟壑以螺旋状向上攀升,山尖插在云雾里,村里的老人说这种地势叫做龙盘山,山尖处很可能有龙居住,但李江流是不信的,因为他知道那些连北山稍高点地方都不敢去的老人们的脑袋里除了故事就是传说,如果他们说的话都实现,那么整座北山里少说要盘踞几百条吞云吐雾的巨龙。 躲着厚雪想着传说,他们总算由小路来到了北山脚下的一块巨岩边,李江流有些诧异的发现,他们这一路上竟然一头凶兽或者普通猛兽都没遇见。 巨岩上满是绿色藤蔓,即使是冬季也没让藤蔓有一根枯萎。老头拿手在巨岩中心处将几根藤蔓向外拨了拨,于是露出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山洞。 一股极为闷热潮湿的空气从里面涌出,李江流感叹着洞内外的冰火两重天,也奇怪这么隐蔽的地方老头是怎样发现的。 带着忐忑,他和老头先后踏进洞口。 洞里闷黑的厉害,老头在前面用后背贴着洞壁细细摸索着,随后点亮了带来的火把,点燃后左右摇摆的火苗照亮了前路。 他们往深处走去,整座山洞一条岔口也无,不管走进多深高度宽窄都不会变化一丝,便如一根粗大的直筒直接插进了北山。 “这条山洞是一个人,用一拳打出来的。” 李江流眼睛瞪得溜圆,无法相信此是人力可为,就是自己以前拥有先进科技的世界想弄出一个这样的洞,少不得也要一个工程队四五周的工作量,而这个山洞却仅仅是用拳头轰出来的? 什么样的拳头? 什么样的人能打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一拳? “是一位灵骑将。”像是知他心中所想,老头用透着沧桑悠远的语气说道:“他们是你向往的那种人,是开元大陆的真正强者。” 老头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惜这位灵骑将也成了碑林里的一座碑。” 这人又是遇到什么样的对手可以将他变成碑林里的一块碑? 难道这就是修行者的世界吗? 李江流不禁悠然神往,便是他曾读过的最光怪陆离的志怪小说,也无法填满他对修行世界的幻想空间,比起这样的人物,被他杀死的那个叫做桑甲的灵者也只能算个小杂碎了。 一阵嗡嗡声随着他们越走越深,由远及近的传来,到后来更是有若雷鸣,只是极有规律,两长一短。 李江流小心跟着,越过老头的后背,他看到了山洞的尽头。 那里,有一只浑身通红的灵骑正闭目而卧…… 52.第52章 灵兽.敖琼 “天地伊始,便有灵。” “兽先人而生,先人而得灵。“ “兽得灵为灵兽,人得灵为灵者。” “灵兽分为凶灵、常灵。” “暴虐弑杀者为凶,其它为常。” “如灵兽认人为主,便可称为灵骑。” “灵骑终生只认一主,若其主或死或无踪,则灵骑或可成凶灵。” “灵兽易寻,灵骑难得。” “非有大机缘者不可得。” ——《开元古卷.第一卷.灵篇》 …… 几十年前,凶灵敖琼在大唐北地横空出世,暴虐横行,毁村庄无数,惹得大唐北地高人出手,将其逼至北山,缠斗一夜,敖琼怒吼声遍传北地,竟然破围而出。 却在逃至怀河岸边时遇到一大唐小卒,被其制服认主,敖琼成为灵骑,那小卒也成了大唐开国后第十七位灵骑将。 现在这口碑褒贬不一,曾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的凶灵敖琼就匍匐在北山脚下一山洞内,午睡正酣,呼噜打的震天响,理也不理赤膊站在它面前的铲.屎大将军李江流一眼。 李江流有些紧张的擦了擦脖颈上的汗,好在来时老头有所嘱托,自己才不至于手足无措。 他发现洞内早准备了一捆干布条,还有几个盛满水的大木桶,显然之前就有人多次来过。 不用问,能找到这里的人也只有老头了。 李江流拿着干布条在桶里沾了沾水,用棉花堵住耳朵好防止自己被呼噜声震聋,准备工作做好后他开始准备为敖琼擦拭身体。 敖琼身体浑圆粗壮,李江流目测,感觉敖琼的身体比两辆并排的火车头还要粗,而它身体的高度甚至还有过之,四肢短粗,脚掌有六指,皆是乌黑泛紫,有些比例失调的是,这灵兽指甲比他之前见过的龙五手中刀还要长,极为尖利,让人只看一眼就不寒而栗。 敖琼毛发稀疏,却根根硬如钢丝,李江流小心不被扎到,否则估计能把自己手给穿孔。 敖琼的头和放大版的狮头一般不二,只是双目赤红偶有火光闪烁。 李江流双手极为精准的穿过敖琼体毛,用沾湿的布条,在敖琼硬如铁石的筋肉上擦拭,抹掉上面的风土泥沙。 “这大猫可真健壮,躺着小洞里睡觉也不嫌腻歪,这要是回到我以前的世界,肯定得抓到公园门口和人照相,一次十块不讲价,没几天就得发财。”李江流心里念叨着,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精神紧张。 他在来时路上不是没问过老头,这灵兽怎么就一直趴在北山脚下,好几年也不出个动静,甚至没人知道? 老头的回话很敷衍,大体说失主的敖琼就是来此养老的。 但和其它失主的灵骑不同,它没有选择逍遥于野,只是在主人战死后选择了这座山洞居住,只是在此默默守候着主人最后的气息,守护着主人生前打出的如天威般的一拳。 选择在暗无天日的洞中摇摇守护碑林里的一块碑。 这让李江流很是感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可以让如此凶物死心塌地的俯首? 灵骑将吗?那些传说中的人物究竟长了个什么模样? 但不论如何,死后也只成了碑林里的一块碑,这让李江流有些唏嘘。 为敖琼擦拭身体完毕,李江流开始真正的工作……为其铲.屎,这也是他来此的真正作用。 毕竟,只要身在红尘,就算灵骑也需要五谷轮回不是?李江流恶意想到,就当伺候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年植物人好了。 此项工作不必细说,反正让李江流脆弱的身体变得更加脆弱,钢铁般的神经变得有些神经质……因为灵兽体型巨大,自然什么都大。 不过李江流越干越奇怪,他铲的时间很长,还有一副无从下手的模样,最后直接发愣,好半天才慢慢挪步到敖琼的面前,看着眼前依旧熟睡的灵兽开始仔细观察起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直到最后终于确认了某件事情。 于是李江流表情极为认真的看着傲晴的巨大眼皮说道,“你在装睡。” 灵兽呼吸开始不匀称。 “我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灵兽,但我可以肯定你在装睡。” 敖琼依旧闭着眼,但呼吸开始粗重。 “因为你闹肚子了,还很严重的那种,就在刚才你还控制不住的……” 嗷呜!一声巨大的羞恼吼声从敖琼喉咙深处传出,要不是李江流耳朵里有棉花,就这一下就得聋。 敖琼也不“睡”了,半个身子立起,张牙舞爪,瞪大了火红的眼睛看着他呲牙咧嘴,凶光毕露,但……为何连脖子都红了。 李江流感觉心脏都要被它吼碎了,连忙退后两步背靠山洞,连连摆手,“不用不好意思,这是病,得治,我不会和外人说,要不换个人来也得发现。” 此刻的敖琼脸和脖子都不正常的红透了,表情极为悲愤还无法发泄,恼怒的就差打滚了,可是眼睛却不敢向他瞧上一下。 开什么玩笑,想我堂堂敖琼,在灵兽界也是挂了名,竟然会莫名其妙有这毛病,还被人给发现了,这......这简直太岂有此理了。 连说带比划的安抚,他总算让敖琼明白自己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单纯的替敖琼的身体着想,才总算让敖琼安静下来一点,只是敖琼那双赤目依旧假装抬头看天,努力摆出一副“老子不在乎”的高傲模样。却将利爪探了出来,以极慢的速度插入了山洞。 看着以岩石构成的山洞在敖琼利爪下变成了豆腐渣,李江流打了一个激灵。 赶快表态,他鞠了一躬,尽量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这事我不会说出去,您就放心吧。” 53.第53章 人总要有个希望 老头示意他离开。 他见老头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有些不悦,可他现在五官敏锐,已渐渐从老头的枯瘦身上闻到了别样的味道。 他已经不想追问老头是否是高人,那样没有意义,每个人都有一些藏在心底的事。 而老头的估计都酿成了一坛老酒,喝之便醉人醉己。 他是碑林里一块活着的碑,定有很多碑文刻在脑海里,敖琼也许仅是其中的一行字。 他收拾收拾往外走,临了被叫住,老头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李江流忽然明白这三个字的具体所指,向着洞外望了一眼,点点头。 “是应该说对不起,你真不应该让吴家嫂子挨那一鞭子。” 他一股脑的,把忍在心中的另一件事说出来:“你也不应该在我和那灵者打架的时候只看着,怎么也得帮把手呀。” 老头笑了,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五十年前,唐王李雄率镇北军于入境莽人会战于北山脚下,双方皆留下无数尸骨于此,不论是前途耀眼的将星还是怀揣梦想的小卒,此战后都变成了碑林的一块黑色石碑。” “此役折了大唐四位灵骑将,他们曾是大唐黑夜中的星光。这四位灵骑将战死后其中三只灵骑被唐主李雄带回供养,另一只却不肯离开碑林半步,只是在主人生前一拳打出的山洞中落户,日夜不出。” “唐主李雄感叹它的忠诚,就命我为此灵骑的看护,下令若灵骑有事,则怀水村罪集体斩首。” “这就是故事。” 老头说的简单淡定,可李江流也听出了其中隐藏的心酸,老头是那场战役的逃兵,他背负的耻辱已然将他脊柱压弯,况且天天还要伺候这灵兽祖宗,现在想来,自己当一次铲屎大将军还真不算个事。 李江流问道:“全部的故事?” 老头眨了眨眼睛,顾左右而言他,说道:“其实你那病我也认真看过,很难治,你心脏里有东西,抠不出来,涨的你心脏都快碎了,说实话你能活到现在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挺过来的,倒是说起来,你每天晚上都会很疼吧?” 李江流开始沉默。 何止是疼?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语言可以准确描述那种凌迟般的痛苦,他曾经很文艺的给自己的疼痛感找形容词,却总是失败,他倒是想起过十八层地狱里状态的描述——他深信很多时刻自己都处在最底层。 他身受其苦却不能出言申诉,常常感觉自己活在即无光明又无空气的世界,这种内在的压力先是给予他对死的渴望,痛到极致苦到极致却又产生对生的畅想。 生死两难,生死拉锯。 生死之间互相碰撞。 生死两茫茫…… 解决生死之间的问题便是他最大的希望。 人总要有个希望,前行哪能没个方向? 老村长看到了对面少年的沉默和眼底的倔直,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看到过的海中礁石……老头闭上了眼睛,有些疲倦的挥了挥手。 李江流出洞时突然回头,问道,“一直没听人说过您的名字?只知姓唐。” “快走快走!”老头恼怒起来,“我是罪民,名字自然是罪名,这还有啥好说的!” “典型的肝火太旺。”李江流默默的腹议一句,随后转身离开。 …… …… 北山剑插云峰,山石骨瘦,怀水南岸一片平地,唯北山独树一帜。 日出时霞光缭绕,便如君子坦坦荡荡,日落时银月着衣,便如淑女落落大方。 大唐建国初时北山游人如织,不知道多少北地墨客驻足于此,更有修灵之士探索天地大道白了头也不自知。 直到北山会战,为了抵抗莽人猛火之势,唐主李雄封了山。 之后,战火变成一缕青烟,余热波及到北山每一处山涧,从此锦绣不见,北山等同成了碑园。 怀水村便是守碑人,老头更是已经活得能认清每一块碑,这让他感觉自己也是一块碑。 一块还活着的碑。 此时这活的和碑比肩的老头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山洞里。 哪怕热的满头大汗也没有学李江流打赤膊,反而努力直起早已被生活压弯的腰板,呆看着对面敖琼。 这次敖琼没有装睡,安卧于地,也在呆呆看着老头。 可惜相看两厌,一人一兽对视了片刻便都很不自然的扭过头去。 老头假装盯着洞顶看,说道:“你也活了这么大年纪了,净出馊主意,而且还很无聊,装什么拉肚子,那是幼兽才玩的把戏。” 嗷呜~敖琼有起伏的吼声响起,充满了羞怒的感情色彩。 “你一直想要看看他,虽然我和你一样对他很好奇,也真的想知道他来自哪里,可是他快死了,你说,我让他出了碑林这块死地难道就能找到生机?” 敖琼转头看向老头,老头也看向他,一人一兽再次的对视,灵骑再次低声的吼叫,如同一次陈述。 老头点点头:“这个世界确实越来越像一潭死水,但你怎么就觉得他是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况且他面对的是海水,一块石头能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老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极为干涩,如同两根枯木在磨擦:“世人皆知道你这凶兽力气大会吐火,却只有我知道你好奇心最重……记恨心也最重……” 说到后来他声音越发低沉,只是呆呆看着脚下的地面:“老伙计,你这又是何苦,我们两个都老了,得认命。” 敖琼猛地站起,震得整个山洞都开始抖动起来,一声巨大的怒吼从它巨口中传出,口水喷了老头一脸。 老头不满的将口水擦掉,看着愤怒的敖琼无奈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脾气大心眼小,我这也没说什么不是?你觉得把李江流放出去,可以让很多人倒霉你就放,只是我怕他还没祸害谁,自己就先被自己祸害死了,到时候你失望的又吵又闹,我可治不了你。” 听到老头不再犟嘴,敖琼重新卧下,对着老头直哼哼,这次声音很有些抱怨。 “你说洞里热?那你怎么不出去?况且这里冰凉温爽,哪里不舒服了?咦?” 老头突然抬头仔细看着洞里一条极为细小不起眼的裂缝,皱眉说道,“最近这里是越来越热了。” 随后将棉袄顺手脱掉,吐痰骂道,“真他母亲的热,我还是回村吧。” 54.第54章 请假三天! 有要事,需要请假,万望见谅! 55.第55章 重要通知!!! 因为签约的关系,《不二法门》现移植到了《暴走君王》这本书中,开篇有改,大纲不动!请大家挪步,拜谢拜谢,请记住,是《暴走君王》《暴走君王》《暴走君王》,重要的事情说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