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钟情》 第一章 初次相识 周六,在美容院呆了整整两个小时,塑了一个价值不菲的头脸,又在专卖店套上一件露肩的丝裙,一袭珍珠链在颈上贴贴服服,一只坤包在胯上若即若离。 一切都是在表妹小婉的监督和亲自操刀下完成的,她最后打量我一番,活象小老鸨瞄老妓,做了总结:“还成,迷倒一排没问题。” 盖棺论定的淑女来到镜前,看到天翻地覆,自己都不认得了,不由也有了些莫名的兴奋,对拉皮条的妹妹心怀感激,这是她帮我的第三或是第四次忙我不记得了,实际上,要算上我见过的所有男士,大概真的快有一个加强班了。 表妹聪明地看着我,脸向下一拉:“慧姐,这回可是一个硕士,世家子弟,是刘春最好的朋友,你拿出点热情来,别错过机会。” 可能看见我的反应不够强烈,又拿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算我求你了,还不成吗?”想想又皱起眉头成心打击我:“别忘了,你都奔30了,工作不怎么样,又没有一技之长。” 我笑了,也调侃地向镜子拍拍自己的脸蛋:“是吗?”我叫施慧,省会城市一个年大不嫁的公务员,每天的工作就是统计数字,应付报表,月收入千元左右。 我没有大学学历,没有应付这个经济社会的一切时髦技术,在电脑、财会、营销等等方面,基本是半文盲,好在我也没有太多的奢求,对生存状态基本满意,自认为早达到了无欲无求的人生状态,所以,当我在这个秋日的午后,迈入新都大酒店的华美大厅时,心跳基本是正常的。 表妹小婉是个风风火火的外企小白领,比我整整小五岁,鲜活美丽的象带了茸毛的桃子,她熟门熟路地步入偏厅的咖啡座,我跟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头,看见一个角落,两位身着挺括西装的男士齐齐站起,年轻的一位模样清秀,带着些促狭地微笑孩子气地着看小婉,另一位戴着一副眼镜,深沉锐利的目光先聚焦表妹,再挪向我,一时间,似乎吃不准女主角是谁。 我提前获知了今天的男主角,因为那年轻些的男士是小婉表妹刚刚结识的男朋友,叫刘春,我在姨妈家见过他一面。 大家互相介绍一番落座,我才听到悠扬的钢琴曲在耳边舒缓地流淌,两位男士很会选地方,这一处角落幽深,除了白衣侍者轻手轻脚来了几趟外,再没人来打扰我们。 而我坐的位置,更是除了这两个男士和墙上的小风景画,什么也看不见。 这种见面,开始总会有些冷场,我再不怕羞,对这种见面内心还是排斥的,于是就以不变应万变,索性不说话,而对面那位男士,样子比我还老练,得体的微笑显得非常矜持。 好在有小婉和刘春一对新新人类,特别会调节气氛,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引导着我们慢慢开始聊了起来,至此我才听明白,刘春年纪轻轻,竟已是此家酒店的副总,我的印象中,他和小婉都还大学毕业没多久,前些时候还在同一家网络公司做事,我不由心生感叹,如今商场如战场,正是英雄出少年。 再打点精神,仔细观察一下今天给我的速配对象,他衬衫雪白,领带斯文,个头也不低,每说一句话都自信地一笑,一看就是在场面上混得极开的人。 刘春热情洋溢地介绍说今天这位男主角名叫高煜,自己开着一家律师事务所,今年刚刚二十七岁。 我倒吸一口凉气,暗自掂量一下,除了个头年龄还算勉强般配,其他我是望尘莫及、全难匹敌了。 一时间我开始怨恨起身边的小婉,怎么弄这样出众的时货来捉弄我,这差别也太悬殊了吗! 在我正努力和自卑交战的过儿,那三位白领已经开始了属于他们这个层次的社交活动,小婉表妹快言快语,口才极佳,她在大学里是学计算机工程的,谈锋极健地指点起网络江山,高煜和刘春显然都是个中高手,自然不会示弱,我听他们半鸟语半文言地你来我往,不是it就是网游了,听得云山雾罩,心情却放松下来,很喝了些巴西咖啡,脚下也暗暗随着音乐打起了点。 就这般傻喝了半个点,他们谈兴不减,我开始想上厕所,这才觉得自己在里边困着,活象一头大呆鸟。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已经撤离了大厅,我终于有些不忍,不光**吃紧,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位高先生实在绅士风度太好,每说一会儿话,都要向我注目一下,明知人家是礼貌,我却更坐不住了,频频用身态表示心情。 高煜突然将头移向我:“施小姐,是不是我们的话题太专业了?”明知不可能,我还是想调侃一句说你应该叫我施大姐,说不出口又忍不住,只好笑出来。 高煜很有分寸,目光在我脸上只停了几秒,就马上挪开了。 倒是表妹看见我们对视,做梦一般也想起了此行目的,突然插上来一句话,叫我哭笑不得,她说:“我这个慧姐姐呀,天生害羞,不象我这般好说好动的。” 这就算又回到那个无聊的主题,两个男士随之做出应和的神情,我自始至终也没说上五句话,已然心死,直起腰准备干脆些结束这场难受的见面会了,接下来乾坤扭转,剧情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小婉话音刚落,如放二踢脚一般,大厅门口怦然作响!咖啡厅中,先是钢琴声戛然而止,接着就是尖利的叫喊声,刘春一口咖啡全喷出来,离座而起,引颈?望,又一个跟头跌坐回来,面色一下变得苍白。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近,小婉从长座上向外只探了一下头,“妈呀”一声捂着胸回身想向我说什么,两声巨响堵住了她的嘴。 伴随着枪声,一个粗野的男声响彻咖啡厅:“都给我起来,起来,那边去! 操***,快呀!把门关上!警察进来我们就开枪!”我们四个人就保持原样儿坐着,只有我坐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 不多时,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女们,狼狈不堪地被赶到我们这个角落来,中间还有一个老外钢琴师,和我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又同时如同踩了地雷般,在断喝声中抱头蹲下去。 接着,我们这两男两女也在一支五四式枪口的指引下,离席蹲了下去,一起做了酒店咖啡厅里的天涯沦落人。 我终于有了视野,在我的视线里,晃动着两个歹徒,为首者四十左右,正持手枪指定我们这一群,虽然无路可退气急败坏,但行动迅捷有素,一看就知道是有“料”的;另一个二十出头,手操一柄尖刀,刀尖就抵在手中一个幼童的的喉咙上,看样子是人质,他眼珠通红,那股狠劲并不老练,是那种突然激发出来的残暴。 被挟持的小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神情疲惫,面色苍白,吓得只会抽噎,显然在他们手中已经时间不短。 外面,哭喊声一点点清晰起来:“天昊呀,天昊!”“不要杀我的儿子呀!求求你们了!我的天哪!”“警察,快点呀,他们在里边,再晚就来不及了!”“天昊,不要怕,警察叔叔会来救你,别怕呀!”之后是十几秒钟的沉默,我们彼此都能听出心跳的声音。 首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高煜,他战战兢兢开腔道:“二位哥们,你们,想怎么样,警察要来了……”话音未落,五四手枪瞬间转向,一声枪响,高煜应声坐地,大腿见血。 刘春就近扶住他,手忙脚乱帮他堵伤。 我从皮包上拽下一根背带扔过去,枪又指过来,小婉抓住我,看都不敢看,只是拼命摇头。 我见那刘春拿了根带子不知所措,就在枪口下跪前半步,上手几下扎紧伤者的大腿根儿,这时我看出他伤并不重,可人已呈现半昏迷状态,多半是被自己的血吓晕的。 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刘春和高煜的身旁,我可以见看到咖啡厅的大扇玻璃门外,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开始有条不紊地进入,每个高大的落地玻璃窗都是森林的枪口和乌亮的防弹头盔。 我血脉贲张,全身绷紧,凭空想象他们的走位。 我的耳朵几乎可以听到每一扇门窗,每条中央空调的通道内都是警服和防弹服悉苏磨擦的声音,我的神经可以敏锐地感受到狙击手的微冲枪口正从不同角度指向绑匪,准星就定格在绑匪的眉心处,不断在调整,我还清楚地看到那年轻绑匪瑟瑟发抖的两腿,上下抖动的牙关。 第二章 酒店救险 全场盘旋的,是场外警察用大喇叭和绑匪讲条件的声音:“放下人质,你们要什么条件?” “十分钟内,我们要十辆一模一样的出租车,全拆下车牌,一齐开到饭店门口,还有,你们这些警察都退到大门外去!” “这么短的时间找不到那么多出租车,你们不要着急!我们慢慢讲!” “做不到?我们先杀这个小孩,然后就一个一个来,反正我们手上有的是人!” 我心中暗笑,天下的绑匪都一个特点,以为自己可以侥幸地威胁恐吓出一线生机,但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要是他们的幻想成了现实,那就是执法者的最大渎职。 兵和贼永远不兼容! 负责谈判的警官看来是刚刚赶到,单枪匹马跃身到玻璃门前,先四肢张开来个亮相,示意自己没有什么武器,又举起喇叭另起炉灶地开始攻心。两个亡命徒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他们全都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他们只知道一个不慎就得当场殒命。他们做梦也不会注意到,在身后这些抱头蹲身的人质中,有一个全身绷紧到坚硬的我。为首绑匪那把五四手枪的枪口只在男人们的头上徘徊,那个幼童是他们的最大王牌。后来得知,这小孩的父亲是本市地税局长。 对我,一分钟已经足够了,我在60秒之内,已经对场上局势有了精确的判断,我可以在一秒钟内解决掉那个年长绑匪手中的枪,年轻绑匪只要不是训练有素,反应奇快,我会在他注意力转移的瞬间时机,把那个小孩抢出来,这过程只要三秒钟就足够了。而且,我看他那小样儿也不象个训练有素的匪徒。可是,我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是个普遍老百性,我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地呆着,等警察来收拾一切。 天已经有点黑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警察还在和他们言语周旋,那个年轻的绑匪首先撑不住,刀尖入肉,已经见血,他声嘶力竭地大叫:“我数一二三,车还不来,我,我杀人了!” 玻璃门外一阵**,急促的安抚声从喇叭里传出来:“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我们正在考虑你的要求,不要伤害小孩!” 我看得再清楚不过,那年轻绑匪突然裤子湿了,全身都在呈现崩溃的感觉,他嚎啕大叫起来:“大哥呀,不行了!我喊了!一,……” 年长的绑匪身子前倾,意图拉他,枪口的指向不那么明确了,时机千载难逢! 我一个弹跳,飞身一脚踢飞年长绑匪那只枪,接着扑向那个年轻的匪徒和孩子。枪声四起,叭叭叭叭如同节日爆竹般响亮,混乱只持续了五六秒钟,大门、两个窗口的钢化玻璃却都粉粉碎,灯光一一亮起来,在咖啡厅的地面上,那个年轻匪徒脑汁四溢,中年匪徒千疮百孔,皆伏尸于地。 我现在只关心我身下那个小孩子,当看见他从我怀里钻出头来,哇地一声哭出来的刹那,一颗心才落了地。冲上来的警察从我怀里夺出孩子就又冲了出去,我明白他们是不想让孩子看到太多血腥的场面。我回头望去,看见我的小表妹仍藏身在茶几下,裙子开口,露出了底裤,刘春倒是挺利落,头一个站起来,而高煜已经呻吟起来。 警察和救护人员以最快速度冲进来,四处察看,最后发现只有那孩子和高煜需要送医救治,其余的人质纷纷从地上爬起转活,一片悲声,他们需要的是安抚。我的小表妹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她已经顾不上男朋友,只是拉了我泣不成声:“太吓人了,妈呀吓死我了,慧姐呀!” 我抱着她哄了半天,也止不住她神经质的哭泣,后来没办法只好扶她坐下,因为已经有大批警官向我走过来,为首的一个佩警监衔,盯紧我威严地伸出手来:“认识一下吧?” 我回握住他的手,很自然地回答:“首长好,我叫施慧,在司法厅工作。” “不这么简单吧?” 我笑了:“是,我转业前干过特警。” “不听命令就动手,你这丫头胆子不小!” “绑匪情绪恶化,人质危险,再说我想怎么都会有一两只枪到达狙击点......” “好样的! 我让刘恒给你记功!” 刘恒是我们厅长,和他们自然相熟,我急忙道:“不必了,我正后怕呢! 还好人质没出差错!千万不要告诉我们领导了。” 高煜的担架经过身边,我们都让了一下,小婉这才想起男友来,起身哭喊着又扑上去。那个刘春显得很有义气,不理小婉的哭闹,紧紧跟朋友的担架边,高煜一路愣愣地望着我们,眼神却有些发散。我后来在地上拾包时才发现,他的眼镜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也象那钢化玻璃一样,粉粉碎了。 当天夜里九点,小婉来了电话,她情绪已经平复,恢复了快言快语的特点:“呀慧姐,你今天真是好威风,这下我可知道你的本事了! 你真是太棒了,我的天,这下我可知道什么叫特警了!” 我不理她这个话题,只问:“那个高煜怎么样了?” “没事儿了,他真算命大,子弹没留在腿里,没伤到骨头也没伤到神经。刘春他们酒店给他送了一屋子的花,他说全应该送给你呀哈哈,他一再追问你的情况,问得我都烦了!对了,新都酒店的老总们对你都佩服得不得了呀,都说一定要见见你,刘春还说要聘请你当安全总监呢!哈哈哈哈!表姐,我来了,刘春也要看看你,等我啊! ” “算了吧,我不想见!”我语气淡淡。 “谁呀?高煜还是我们呀?” “都一样。第一,告诉刘春,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身体不允许。第二,我不想再见高煜,我和他不般配!”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这样吧,谢谢你!今天你也累坏了,太晚了,歇吧。” 我放下电话,回头见老妈正一块一块给我贴膏药。我今天动作太猛,旧伤全找上来,我呲牙咧嘴抽着冷气向**爬,妈妈一路跟着给我按摩腰部,心疼得不行:“下次不许这样玩命了。” “妈!人命关天的事儿,叫我碰上的了,有什么办法,我眼睁睁看见绑匪杀那小孩?” “唉,妈懂,懂!你这叫条件反射。对了,小婉今天介绍的人怎么样?” “他,不行!”我轻蔑道。 “怎么又不行?我听见小婉说不错呀,又是研究生,又是什么老总经理的.....” 我一脸鄙夷,终于把自己的所见讲了出来:“妈,你不懂! 这边枪一响,只擦破点皮,他竟然吓晕过去了!小婉那个男朋友更绝,竟然把头钻到他这个受伤朋友的身底下了……” 妈妈立刻停手,目光犀利地看着我:“那又怎么样?” 我低下了头,妈妈教训道:“不要用你那套眼光看人,你妈碰上这事儿兴许还不如他呢!这世界上全是普通人,都是血肉之躬,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别以为你当过大英雄大豪杰,所有人就该都象你们这样!” 我低声下气:“是我不对,您别生气了。” “真跟你生不起这样的气,你老大不嫁也没啥,关键是你这个想法不对头!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正常的日子哟?” “妈,对不起,我尽叫您老人家操心了。” “唉,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你不是对不起我这个妈,你是对不起你自己! 十八岁当兵,二十四退役,一身伤病,小命差点献给国家。你该为你找个归宿,享受一下普通人的幸福了!” 我伏身不语,老妈唉声叹气地往外走,她走得很慢,边走边唠叨:“妈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你爸要活着就好了! 看来真象你老姨说的,得给你找个心理医生,现在兴这个……” 浑身哪都酸痛,断过的右腿麻木得没了知觉,我一头扎在枕头上,姿式好长时间不变,我不敢稍动,一动腰就针扎般的疼痛。 夜深人静,更加难以入眠。我索性下床,一步步挪到桌前,打开cd,戴上耳机,一段惊叹号般的前奏后,一首老歌缓缓流出,浑厚的男中音在耳边低声倾诉: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从未对人,倾诉秘密,一生首次,尽吐心声……” 歌声中,我开启了桌边的保险柜,取出一只箱子来,轻轻旋开密码,打开,上面是一排美丽精致的小盒子,一只只地抚摸着它们,就象抚摸着昨天的故事。我没有他的照片,只能这样怀念他,他的容貌在我心中多年不变,仍是栩栩如生。 转眼间,沧海桑田,十年过去了…… 第三章 军营往事 我抱了行李,坐在后车箱里最里边的位置,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野营拉练,身边男兵女兵们一个挨一个,全都累得东倒西歪,呼呼大睡。 我下颏抵了行李,歪头贴在木板上打盹,车猛地一颠,我睁了一下眼,突然发现右眼边有条木缝,可见发丝般的光,眯眼凑上一看,哈,是车头。 我当时偷看一是觉得好玩儿,二是好奇,因为我们大队长周明烈天天黑了脸,只是训练训练再训练,怒吼怒吼再怒吼,象钢铁一样坚不可摧。 我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铁人一个,和我们共同渡过了这三天三夜,他累不累,打不打呼噜,睡不睡觉。 谁知,视线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他没穿军装,委顿地斜在座上,看上去很疲惫,却又睡不着的样子,反正显得是有点难受。 我很是奇怪,执行拉练任务,铁面无私的大队长,怎么会允许一个地方老百姓搭车呢,还这么一副萎蘼不振的样子。 正猜想着,大队长的后脑勺出现了,我吓得赶紧缩回来,怕叫他发现我。 那个时候,我们全体新兵最畏惧的就是大队长了。 我很快也进入了梦乡,摇晃了不知多长时间,天渐渐放亮,车停下了,我们全下车伸展身体,男兵女兵分车前车后,各找地方自寻方便。 在清凉的晨风里,我站在路边活动着肿胀的手脚,向那刚刚露出鱼肚白的天空舒展着身体,毕竟是年轻,竟然就这样倦意全消了。 无意中发现前车窗有轻轻的呵气消散在空气中,原来那个人竟然开了窗,也正大睁着眼睛看着东方天际,却始终没有下车。 兵车再开动,司机也上了后箱,说大队长要亲自驾车。 这一回,大家全缓过来了,正是十七八九岁的花样年华,我们开始了属于年轻人的欢歌笑语。 先是齐唱那些军中歌曲,唱够了就开始流行歌曲,排长也不理我们,由我们疯狂。 这种场合,我只是个看客,就笑看对面的肖东琳和程恳在你捶我打,她俩疯了好一会又来拉我身边的班长于晓梅要评什么理,我闹中取静,又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偷看车头,这一回,我看见一个奇怪的场景,那个陌生人趴倒在挡风玻璃前,一只大手在拍着他的后背,象是象在哄小孩儿一样。 前车箱里只剩下两个人了,那肯定是大队长的手罗!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我从来没见过大队长这样细心地体贴关心人,而且还是个男人,看着看着不由笑了出来。 于晓梅在一边啪地拍了我一下:“施慧,你笑什么呢?” 我吓了一大跳,忙回头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以后我一直觉得,我和林知兵的缘份,就来自这最初的一个印象,在我们战友里,我是第一个看见他的,虽然他留给我的只是模糊的背影和侧影,还有那青白色的黎明天际,那冬日清晨里淡淡的一缕缕呵气…… 车子抵达大队部营址,已近中午,我们拎了行李鱼贯下车,排成队列,等待大队长对这次拉练做总结。 这一回,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个和大队长同样身高的男子,正笔直地立于车旁,他腿开两足宽,负手扬头而立,远远地注视着大队长训话的场面,虽着便装,但从站姿上看,没人会否认,他,肯定是个军人! 第二天,有关他的消息就公开了,他是新调来我们集训队的,名叫林知兵,军衔上尉,是一名普通教官。 “那个新来的教官名字好奇怪,叫个啥子知兵。 知兵,就是知道当兵的辛苦,上课应该体恤我们吧。” “哈哈哈哈。” 晚上就寝前,一宿舍的女兵都在笑。 漂亮的重庆姑娘肖东琳眉飞色舞,站在宿舍中间挥动着牙具议论起新来的教官,在我们这群南腔北调的女兵里,她的口音最具特色,也最喜欢当众评论教官,为此,不知挨了排长多少呵斥,也屡教不改,我们都喜欢她的开朗无忌,比如,她曾经公开讲她眼下最崇拜的,就是不苟言笑极具硬汉气度的周明烈大队长。 大家也有些莫名的兴奋,看来新来的教官虽然还没上课,可都对他印象很深,纷纷跟了肖东琳的话说起来: “他住在男兵宿舍那头,我看过他两回,他和大队长一样,也是从来不笑的!” “呀,只是个小上尉,样子比大队长还严肃,总绷个脸,一定凶得很。” “他会给我们新兵排上课吗?” 班长于晓梅从外边洗漱进来,听个尾声皱了一下眉头,以从来没有的严厉喝道:“不要说了,赶紧休息!” 后来,我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第二天就轮到林知兵给我们上课了,而且是一堂体能课。 说是新兵排,我们也受过快三个月的训练,应该快摘掉新兵这个帽子了。 特警的训练科目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项项都在挑战生命极限,能熬到三个月的,都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躯了。 比如说,我们要在数九隆冬、哈气成冰的天气里,穿单衣跑一气跑上15公里,教官告诉我们,要照这样子一直坚持练上三年。 平时,除了政治、文化、体能等基础训练课程外,我们还要进行射击、搏击、攀登、汽车驾驶、营救人质、防暴排爆、野外生存、游泳、侦察与反侦察等课目的训练。 所以我们这批学员,只有一半的人能完好毕业进入作战部队,然后再经过专门训练,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特警。 这个叫林知兵的家伙一上来,就声称要看看大家的综合耐力训练,让我们先绕大跑道来十圈看看。 命令一下,我看见对面的男兵列里,已经有人在暗暗吐舌头,我不知道大家对在八百米的跑道上,一连气连跑十圈什么感觉,中学达标是两圈,这是它的五倍。 我倒不怕累,只是对这种干巴巴的跑法,实在觉得乏味枯燥,一点挑战创意也没有。 一气十圈下来,男兵还好些,女兵排已经象散兵游勇,肖东琳这样体力较弱的,已经被我拉了一圈还多,在体能上彻底拉开了距离。 林教官一直身先士卒地跑在前面,一下这个项目,他的精神仿佛才焕发抖擞起来,下达的命令开始花样翻新,一会儿俯卧撑、一会儿蹲踢、一会儿蛙跳、一会儿快速出拳、一会儿背人跑、一会儿又是鸭步走…… 他不停地下命令,也不停地做着示范,和大家伙足足折腾了三个小时,这已经是平时训练课的两倍了,大家再集合在一起,个个如牛喘月,体力差些的已是面无人色,都求饶一样地看着新来的教官。 他的头上也是热气腾腾了,可仍然是站姿笔直,神完气足。 有几位首长和教官远远地看着,好象也有大队长,并不过来打扰。 我们实指望他总结一下说句下课。 因为其时天正要下雨,也快吃中午饭了。 谁知道,这位教官竟然又拎起只秒表,大声宣布:“再跑十圈给我看看!” 当时就有两个兵心理崩溃,就地倒下了。 天昏地暗电闪雷鸣中,我不知自己跑到多少圈了,只觉得气若游丝,身边已经好半天不过人,在低气压造就的的黑暗中,我眼睛余光只见断续的人影,知道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坚持。 “不行,就下去!”教官跑过来,甩下一句话,又匀速向前跑去。 我机械地迈着步子,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了,极限都已经过了三次了,我真的是跑不动了。 我停下来低下腰喘息,身边跑过几个男兵,情况比我好不了多少,我环视训练场,竟然没看见一个女兵,这叫我突地来了勇气,我又摇摇晃晃地坚持了一圈,雨下大了,雨水冲过汗水,眼前清醒了好些,我看见教官已经稳稳站在终点,身边的泥泞里,坐着东倒西歪的一群。 我速度越来越慢,听见有人指了我数道:“第九圈!” 我立刻端臂,晃晃悠悠继续跑下去。 我那次是拼了命了!大雨滂沱的训练场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跑。 那种滋味后来回想起来,并不苦,很过瘾,很极限,我喜欢挑战极限,喜欢超越的感觉,后来被战友指斥为个人英雄主义。 最后半圈的时候,我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他的腿和我迈在一处,频率保持着一致,连呼吸吐纳全是一模一样的,我感觉到了他传递过来的无声的支持,浑身充满了力量,在漫天大雨中,我奔跑着奔跑着,象是要奔向一轮喷薄的太阳一样,一往无前! 很多年以后,我都喜欢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我和林教官并肩奔跑在阳光中,氧气是那样充沛,我一点也不知疲倦,永远也没有极限,我们什么也不说,只是迅疾地奔跑,道路无边无际地在眼前铺展开来,永无止境…… “停!”的命令一出,教官还是站着的,我立刻趴下了。 在这次极限训练中,我是女兵中唯一坚持到底的,这次下来,林教官获得一个美誉:魔鬼冰。 第四章 训练场上 后来我们猜测到,那一次极限训练,一可能是他自己的一次体能展示,二可能是他初来乍到好奇想看看我们这拨新兵里的体能尖子。 可是因为这次不正规授课,他还受到了集训队首长的委婉批评,毕竟,中国特警训练历经十数年,已经走上正规化进程,既有严格的课程教材,也有循序渐进的体能训练安排,他的第一课确实有些超前了。 于是,女学员里恨他的便很多,一提魔鬼冰全都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可是,随着魔鬼冰的课渐渐多起来,这个绰号就没人叫了。 慢慢地,大家都发现,他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教官,不光讲课惜字如金,有时一堂课下来,连个总结都没有,更别提训话了。 他也很少点评学员,所以,有一次当他详细询问我的武术功夫是什么时候起学的,教练都是什么人,得过什么奖,战友们都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我,都觉得我应该受宠若惊才对。 时间一长,在我们这批学员眼中,他开始受到另一种注目,因为他的各项军事动作,真是漂亮极了,拿肖东琳的话,就是漂亮到了飘逸的程度。 每次看他示范,都是一种享受,尤其是他的枪法,准得那是出神入化。 射击是特警的看家本领,我们有句口头禅:“及格不算数,良好刚起步,满环看弹着。” 15米距离的鸡蛋,从掏手枪、上弹匣到枪响壳裂要求在10秒钟内完成。 20米距离的人头靶,从入场,上弹匣,分别采用站、蹲、卧、仰卧姿势,8秒钟内每人打掉5个靶子才算及格。 100米距离的人体靶,用“八一”式自动步枪,对头、胸、膝、肘等部位射击,要指哪打哪,弹无虚发。 林知兵示范性的手枪组射,子弹从来一个洞,成绩完全可以参加国家级的军体比赛。 因为这些,他便很得那些男兵的赞赏,只过了一两个月,很多人的嘴上已经离不开林教官三个字了。 只可惜林教官短暂的教学生涯,在一次训练中,被于晓梅毁于一旦。 于晓梅是部队干部子女,一进新兵连就被指定为女兵班长,她也的确称得上是女兵的榜样,她训练非常刻苦,学习态度端正,每次发言,当我搜肠刮肚地想那些套话时,她已经自然流畅地说出来,甚至比连排长都要说得精彩动听。 这不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尽管我清高孤傲,从小到大难得交上朋友,于晓梅还是以她的耿直和热情熔化了我的冷漠。 难得的是,她从不嫉妒我的成绩,我的军体成绩一直是女学员中的第一。 当然,我也不嫉妒她的官运,她天生就具备领导众人的威信。 那天的情景,是我们记忆中的黑洞。 那一天,我们的训练课目是抗打和对攻。 “倒功跃起后倒,流水作业!” 随着教官的一声口令,我们个个触了电似的依次跃起,脊背再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跃起的高度要达到1.5米,前倒、侧倒、后倒,初冬的水泥地上,一团团的汗水,帮我们数着倒地的次数。 接下来,我们排队进入搏击馆中。 抗打训练,是特警必修课。 搏击馆里不分性别,一色头盔,我们双手后背,两脚叉开,由另一队男队员对我们拳打脚踢。 “头部、胸部、腹部、膝部!” 教练的口令一声比一声紧,雨点般的拳脚踢打在身上。 十个月的军旅生涯,又有幸来在特警部队,我们早知道一个道理,在训练场上是没有性别的。 我们十三个女兵都和男兵们拼命地打着,摔着,口里嗷嗷叫着,象一群小母老虎,这个时候,不用谁多鼓劲,横幅就贴在场侧呢: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马上就要下课了,可能教官觉得今天女兵练得有点松,也不多说什么,就让我们和男兵对面站好,一个个过关,只要摔倒对面男兵一下就成。 我在女兵中个子最高,总是第一个出场,一抬眼,已经看到对练男兵眼中的畏惧,我声色不动,只三拳一脚,就将他抡在地上,手也掐上他的颈部,算开了一个好头。 我昂首向回走,在这种场地上从来没有喝采,只看到战友眼中的钦服之色,大家以我为榜样,纷纷向男兵发起挑战,个个真打真拼,想方设法将男兵拖上垫子就算成功。 终于,轮到班长于晓梅上场了,她的对手是一个外号叫蛮子的湖南兵,她摔了一次又一次也不成,一次又一次站起来,面色越来越白。 那湖南蛮子也不耐烦了,明显地假倒了一次,意欲结束这次对攻。 这是典型的感情拳,意图太过明显,谁都看得出来。 林知兵看在眼里,又尽显头一天的冷峻本色,他厉声喝道:“于晓梅,和我对攻!” 这是吃小灶了! 这样的小灶,我们简直求之不得,因为林知兵教官的搏击术绝对是一流,那些男兵憋足了劲儿试过,还没有一个人摔倒过他。 我们常想他若是和大队长摔在一块,一定很精彩。 我心里更有一个小愿望,就是和他真正过一次招。 可是,我从来就没得到过这样的荣幸。 幸运儿于晓梅拳脚齐飞,他只轻轻一腿就将她绊倒在地,就势一伏身,手还劈着她的腿,向大家示意: “这里打不开,没有开合,放不开手脚,对攻中就没有胜算!” 我惊讶地发现,晓梅双腿间正呈现血迹,因为换装,我们训练的迷彩刚刚换成漂亮的蓝色花的,中间颁布着许多白块块,看得就有些鲜明。 原来,晓梅是上课中来了例假,才缩手缩脚的。 我们女兵在私下里,都管例假叫倒霉,这是唯一和男兵没法比的闹心事。 挺要强的人,一旦碰上倒霉,就得尽量少做些动作。 这些,教官们都是明白的,稍微示意一下就心照不宣了。 我们屋的女兵,住得久了,几乎例假都赶到一起来,唯有于晓梅的例假不准,有时闭月,有时并月,赶上并月就就排山倒海,势如破竹,这次就是当众成河了。 众目睽睽之下,于晓梅还算从容地站起,挺胸立正低头下撤。 林教官丝毫不觉,仍以她为对应物,又将一个跟头绊倒在地,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于晓梅双腿屈辱地再度劈开,她这回有些急了,迅速起身,面红耳赤,好象有血已经淋上了裤角。 林教官还皱个眉头,口中只吐出六个字:“不过关,再重来!” 他再摆出对攻的姿式,意谓让她再上,于晓梅惭愧地摇摇头,林教官不依不饶,一手拽住她,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出点血算什么,继续!” 原来他看见了! 我们全愣住了,于晓梅再次被狠狠地摔上垫子,她猛地旋身跃起,甩开教官的胳膊,突然间,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她啪地一下,还之一掌:“流氓!” 她骂得咬牙切齿,林知兵教官瞪圆了眼睛:“你干什么,于晓梅!” 于晓梅正颜厉色:“告诉你! 你什么来历我知道!” 铃声大作,于晓梅满头虚汗,倔强地站在搏击馆和教官对峙,任谁拉也不走。 林知兵也傻了,面色苍白,呆呆而立。 第五章 降职教官 当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到军营大门口取了一封挂号信,是家信。 我拿了信不回宿舍,出了营房,径直跑进小树林,就地一坐,专心看父亲的信。 父亲那时已经得了肝癌,他得过全国武术冠军,在省队当过教练,是我的启蒙教练。 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对心爱的女儿,每封信都写得很长,我常常是边读边控制不住泪水,我又不想把软弱一面示人,所以,一有父亲来信,我干脆躲起来自己看。 正是晚冬,凉意未去,我刚刚看完,竟然听见身后有哗哗的水声,我迅速擦干泪眼,转身看过去,早已经没人使用的一排户外水池前,有人在用自来水冼头,水花四溅,头上显得热气腾腾,我不由自主替他打了个寒战,站了起来。 他也感觉到了,回过头,湿淋淋地和我对望。 月光入林,有落叶在我们中间飘下来。 我看见那个白天被骂做流氓的教官,大冬天里竟然打着赤膊在洗头。 我第一个反应是想跑开,他的样子太古怪了,叫我不寒而栗。 但刚一起步,就有一种想法电光火石般在脑海里涌现,在这种时候,他这个样子,只有一个原因,他是在自虐,在自我惩罚。 我想我是闯入人家的发泄空间了,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苦恼得不行,只盼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那是刚刚知道父亲重病不治的时候,我曾经在这里用一双肉拳猛击树干,直到把十只手指背都弄到鲜血淋淋。 我还是想走开,可是不知为什么,又觉得如果那样做了,会表示我也认为他是流氓,我脑中百转千回地站定,转过身问道:“林教官,你不冷吗?” 林知兵已经反应过来,迅速穿上一件军衬,手边就再也也没有秋衣毛衣和任何外衣,他僵硬的表情开始溶化,问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尽量把语气放轻放淡:“报告教官,我在看信。” 他点点头,想了想,对我扬扬手,转身又拧开了水龙头,哗拉拉继续冲起头来。 我现在应该走开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走,在他背后冲口一句:“你不要这样了,这样会生病的。” 林知兵动作稍停,随即转过身,反手关上了龙头,雪白的牙齿咬了一下下唇,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那样子,不象平时的冷面教官,也不象魔鬼冰,倒象个可爱的邻家大男孩儿,象我们新兵连的一员。 他磕磕巴巴开口:“于,于晓梅没事了吧?她,她那种情况,我真的没想到。” 我的脸也红了,幸好天黑,我点头作答,立正敬礼走出去。 想想我那时真是单纯到了率性而为的程度,一点没想过我这样的表达,是等于背叛了于晓梅,背叛了我们全体女兵的利益。 何况,这一下午我也没见了于晓梅,不知她是否有事。 我那一瞬间已经清醒地自知,我之所以点头,只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叫林知兵的教官,喜欢他方才露出来的湿淋淋的健康身体,喜欢他突然羞涩起来的模样儿。 他真的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呀! 那一年,我才十九岁,高中毕业就被特招入伍,因为是武术世家出身,身负三个省级冠军,一个全国季军,在新入伍的战士中,非常引人注目。 其实,当特警对我而言,是再自然而然不过的一件事,为此我放弃了考大学。 我的目标很明确,一定要先当兵,着上做梦都想穿的军装,然后再投考军校。 我并没有想到,入伍后,我不仅会爱上军营,爱上战友,爱上迷彩装,还会爱上男人,我更无法想到,我情窦初开的爱情,竟会影响我那么长的时间,整整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忘记他,也许一生都无法忘记了。 那天回到宿舍,看见了于晓梅。 我们的小班长红肿着一双眼睛,低头坐在**,用手一下下抠着行军被。 我又后悔刚才和考官的对话,开始同情她,她今天确实受了委屈,急切中还骂了教官,这对要强上进的她,一定压力不小。 不过,单纯就这个突发事件看,她的反应确实有些极端,完全失去了平时的稳重和大度。 大队长和排长都来了,召集我们在宿舍开个会。 没人提白天的事,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公开讲的事。 我们的排长是女的,一般女兵的思想工作都由她来做,但这次,她只是陪在大队长身边,并不多说一句话。 我们都很好奇,第一次看见大队长来到女生宿舍,他平时给我们的感觉都是不苟言笑,冷酷严峻,这次能他讲出些什么来呢? 大队长竟然说,他要给我们讲一个故事。 他说,他当年考上警察特训班,那是培养全国首批特警的摇篮,班上最大的同学年龄相差很大,最大的二十七岁已经是营职干部,最小只有十七岁,是个刚入伍的唐山孤儿,他从小习武,不但武功精湛,而且非常聪明,极具外语天赋,特训班结业就被直接送到外语学院进修,之后成为我国第一代涉外特警,因为执行任务中屡立战功,二十几岁军衔已经升至副团。 一次,他负责陪同一个日本商团在中国的访程,具体任务是保护一名叫吉田荣作的日本巨富的安全。 吉田荣作时已六旬,拥有几个上市公司,所辖吉田集团在福吉斯排行榜上,屡居亚洲前十位,集团在中国大陆和香港台湾都有许多合资和独资的企业。 吉田老头颇有个性,不到名山大川,爱到人迹杳至的地方,专看原始古迹;他观光速度惊人,自看自走,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最后,全团的日本随从,就只有他的女儿和翻译两人陪在身边,其余的全让老头子拖垮了。 大队长的同学完整地保护了这个一意孤行日本老商人的全部行程,即将归国时,在下榻的大酒店,老头子很难得地对他露了一次笑脸,并通过翻译,送给他一大笔日元,作为这些天的奖赏。 作为一名骄傲的中国军人,他当然地予以拒绝,并按要求,最后送富商到机场。 他的专业是英语,日语只会简单的日常用语,半月陪同下来,极具语言天赋的他,竟然已经听得懂日本人的一些复杂对话。 在步入机场候机大厅的一刻,他清楚地听见吉田荣作比划着对随从和女儿高谈阔论,大意为:“可离开这块肮脏的土地了。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支那,还是那个蠢人的国度,人种拙劣,永远比不上我们大和民族。” 随从应声大笑,只有吉田女儿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吉田也跟了女儿扫了他一眼,变本加厉讽刺道:“他也很蠢,这种笨拙的军人,和我们当年打过仗,只配当炮灰!” 我们一屋人全听得怒火中烧。 大队长讲到这里停下,看着气愤的我们,问:“遇上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办?” 肖东琳毫不犹豫:“揍死那个日本龟儿子。” 大队长摇头:“你是军人,你在执行国家交给的任务!” 我接口道:“正因为我是军人,就更应该维护国家的荣誉。” 我们排长也开口了:“这是典型的军国主义份子,该给他一点教训!” 大队长道:“我的同学强压怒火,送他们换了登机牌,送他们过了安检,当吉田走进通道的一刹那,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站在那里,大声用日语喊他的名字:‘吉田荣作,你是个肮脏愚蠢的日本人,你永远当不了中国人的对手!’之后,他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整个北京机场全被他喊静了。” 想象当时的场景,我们全扬眉吐气,笑着纷纷夸奖大队长同学的聪明和机智。 只有于晓梅不笑,她皱了眉头,突然起身,象是有话要讲。 大队长也沉着脸,点头示意她坐下,慢慢向她道:“是这样的! 那个吉田荣作回国后,通过日中友协发来一份措辞激烈的抗议,后见没有结果,又以抽回在中国内地的投资相胁,要求惩处我的同学,并且,诬陷他在陪同保护期间,试图非礼他的女儿。” 排长一脸震惊:“那你同学怎么样了。” 大队长道:“他受到了最严厉的处分,被降职,离开了外事特警队,现在,是我们特警大队的一名普通教员。” 第二天早饭,林教官跟在大队长身后,向里间的教员饭堂走。 新兵吃饭的地方是必由之路,他虽然还保持着军人的步伐身姿,可眼睛却向下耷拉着,叫我想起那天他在车上的样子。 “报告!”于晓梅象弹簧一样起立,挺胸抬头大声喊。 大队长和林知兵一起站下来,在场的官兵全看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目睽睽之下,于晓梅勇敢地斜跨出一步,在我们鼓励的目光下,大声致歉:“对不起,林教官!昨天是我错了!” 我们女兵中间,立刻响起拍巴掌声。 林知兵满脸惊讶,看着热情洋溢的十几个女兵们,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第六章 情窦初开 事情并没有这样过去,我们自发的鼓掌行为,当时就被政委压制,我们的政委是位将近五十的老团职干部,他大概并不想一个背着大处分降级到这里的教员,受到英雄式的崇拜。 他弄清原委,在饭堂外就和大队长激烈地交涉,让我们全看在眼里。 排长在早点名时,特意留下我们集体训话,告诫我们不要冲动,大队长昨晚的话,不要再传播。 可这些根本挡不住,林知兵已经成为全排的偶像,继而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新兵连、全大队的偶像。 周日晚上,宿舍这边的热水器坏了,男兵宿舍不能进,我和于晓梅一人提了两个暖水瓶,到办公楼那边去打水。 我们在走廊里静等水开,在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偷听到了大队长和政委的在办公室的谈话。 政委:“这个小林是你的老同学,受了点挫折不假,你千方百计把他弄到这里来,我也没反对,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把他树起来,他算哪门子英雄吗?” 大队长:“于晓梅的事情叫他太难堪了。 她大伯是军区首长,还有个哥哥在省中队,她的话分明是知道他受的是什么处分,不解释清楚,万一她说林知兵有男女关系问题,那小林就没法在这儿当教员了。” 政委:“这事和于晓梅没关系。 林知兵既然犯的是作风错误,组织也有结论,你就不应该这样给他旗帜鲜明的鸣冤叫屈,这不成了和上级对着干了!” 大队长:“林知兵就是冤枉的,这是明摆的事吗!他根本不会看上什么日本女人,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政委:“你们是同学,你老婆孩子全有了,他还是单身,能没点想法吗?我看,要不是有点苗头,人家怎么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无风不起浪吗!” 大队长:“林知兵在我们班最小,比我小七岁呢!他根本不是在这上动心思的人,要不然能女的来例假都不知道?我不和你说了,说也说不清楚!” 政委:“我也不是想弄清楚什么,我只是觉得,老周,你这人思想有点简单,也有点哥们义气。 你想想,这样一搞,不是明摆着说组织上不公平吗。 你在士兵当中灌输这样的思想,只会涣散战斗力,以后,我们处理个把违反纪律的兵,他要不服,拿这个做例子,你怎么说! ” 大队长:“我承认,这件事我做的欠考虑。 唉,这种错儿,别人想犯犯得了?林知兵是太聪明了,英语还学不够,连日本话都叫他听懂了,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政委:“我理解你们同学感情深,依我看,你要是真想对他负责,不如劝劝他干脆今年转业算了,在我们部队,他一下子降了这么多级,和一撸到底有什么区别,很难再抬头了!他懂外语,到了地方这种人才哪都抢着要,地方谁管什么作风问题,人挪活,树挪死吗!” 大队长:“你不知道,他是唐山地震的孤儿,是当地知青和解放军救了他的命,所以才叫知兵。 他多珍视军人这个称号你都想象不出来,让他当老百姓,不如毙了他!” 政委:“这个问题今天不说了,下次民主生活会,我再和你交流。 我们再说于晓梅这个事件,这造成的影响很坏。 很明显,林知兵离当一个合格的教官,还有些差距,他给新兵连的任课,现在绝对不能恢复,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党委成员委托我和你勾通一下……” 我和晓梅谁也没心情再打水了,一人提着一对空壶,步履深重地走出了大门。 月光如水,我们谁也不看谁,我能感到晓梅的肩膀在无声地**,我也陪她掉了眼泪。 我们这才发觉,我们还太天真,这件事远远不似想象中那般简单,根本不是一声道歉就能解决得了的。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我活了十九年,头一次发觉这世上,除了父亲得了不治之症,还有其他烦恼的事情,会让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林知兵此后再没给我们上过课,但我们私下里,还是叫他林教官。 半月后的一个周末,我们下午放假。 于晓梅悄悄拉着我、肖东琳、程垦,说要出去玩。 我们四姐妹换了便装,向队里签名请假外出。 晓梅一路领头,样子兴奋,笑个不停,我们问她干什么,她死也不答。 她把我们带到一家饭店,大家才知道是要请客,嘻嘻哈哈走进去,看见那雅间里面已经摆了五颜六色的杯盏,主位上端坐了一位五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身着便装,坐姿挺直,晓梅笑着介绍说,这就是她大伯。 我们都拘谨起来,已经进门的程垦和东琳纷纷向门口挤。 我们都清楚,我们面对的是一位将军,一位大军区的司令员。 司令员是山西人,讲话亲切而幽默。 他对我们几个躲躲闪闪的小女兵笑道:“怎么,我们培养出来的特警娃娃们,胆子这样小,那你们以后对了敌人、歹徒,也要这样藏猫猫吗?” 我们全笑翻了,他又拿起筷子,指了桌子:“来,当我是敌人好了! 我们一起打场攻歼战,战利品就是一桌子好菜。 晓梅,你的教官们呢?” 于晓梅说马上就到,拉我们一个个坐下,林知兵和大队长跟着出现在门口。 我们急忙起立,又坐下,如此折腾了大半天,彼此看着,心都在跳。 林知兵和大队长的样子也不比我们轻松,两个一米八0的汉子,在椅上只坐了三分之二,个个腰板挺直,双手拳放膝上。 司令员每问一句话,他们就一触即发般绷紧身体,严肃作答。 司令员干脆脱了上衣,笑道:“今天,我们都在军营外,我也不是将军,你们也不是大队长,教官,她们也不是战士,我们平等地来一回聚餐,你们把我老头子当回朋友如何?” 菜一样样端上来,他先举杯向林知兵:“小伙子,今天的酒宴是我设的,我说了,今天不是什么司令员,我只是代表家长,向孩子的老师道个歉。 娃娃们还小,不懂事。” 这场景很感人,林知兵眼眶都红了,我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 司令员接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记住,人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年轻人,受点委曲不要紧,要紧的是面对挫折,怎样端正心态,把握好自己以后的路!” 大队长喜形于色,轻轻推了林知兵一下,林教官立正站起,双手捧杯,将酒一饮而尽。 那天,大家真的都放开了,我们也都喝了点酒。 司令员和蔼得象父亲,对我们一一关怀,问长问短,我们来自不同省份,他对我们家乡都很了解,和每个人都能找到共同语言,用山东话和程垦唠家常,用四川方言和肖东琳逗几句。 大队长和林知兵争相敬酒,司令员一边笑称你们是要把我老头子灌倒,一面不动声色把他们灌到告饶,我们个个都开心得不行。 这次宴席,我认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将军,有时候,平易在大人物身上,就是魅力。 因为都喝了些酒,大队长允许我们晚些再回军营,我们四姐妹把臂坐在江边,大家谈来谈去,话题只在一个人身上。 记得程垦当时天真地问于晓梅:“是不是有于司令员说话,林教官会重返他的原来的部队?” 于晓梅成熟地摇摇头:“大伯是军区司令,和咱们总队不是一个系统,他只能过问一下,作用不会太大。 要知道,林教官的处分是北京总部下的。” 肖东琳是重庆姑娘,家境富有,这样的娇滴滴的小姑娘被送到这里来进行魔鬼式训练,虽然常常叫苦不迭,可业余生活里却比谁都活泼,她借了点点酒意笑着憧憬:“我原来想早点退伍,现在不了,我要争取考军校,将来一提干,我就回来追求魔鬼冰。 程子你呢,哪门要是也喜欢林教官,和我一起追吧?” 来自山东农村的程垦,在队里和她最好,这会儿被她说得脸色绯红,支唔了半天才说:“我这个样子,又傻又笨,林教官怎么会看上我,除非我象班长那样优秀。 真的,晓梅姐,你再和你大伯说说,帮帮林教官吧,他可真冤哪!” 于晓梅不说话,也不再笑,象是陷入了沉思。 我看着她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才不要等什么提干不提干,我回去就向他说:“我爱你,林教官!” 那天回去,我真的去了林教官的宿舍,我没见到他。 后来我知道,他的行李早已经搬到营房那边了。 他的身影,从此再没在新兵连这边出现。 “当兵做什么,当兵做什么?”“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铁打的营盘。 流水的兵,和着这样的歌声,我们迎接了新一期学员,也送走一批退伍的老兵。 最令人兴奋地是,我们开始执行任务。 任务形形色色,全是有关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我们都很珍惜这样的机会,集体荣誉感真是强极了。 我第一次负伤,是一次执行抓捕任务,歹徒的刀刺伤了我的肩膀,我因此荣立了第一个三等功。 住院的第二天早晨,窗户刚刚被护士打开,俊鸟在外面啼林,昨天战友们采的野花还未谢,一室的阳光和鸟语花香。 房门开了,林教官拎着一袋水果,就象梦一样走到我的眼前。 他在我的病房里足足呆了十分钟,因为医生护士进来查房,才告辞离开。 之后,于晓梅和战友们轮流来看我,她们都要坐床前的凳子,我居然不许她们坐。 只因为,那是林教官坐过的,上面还有他的体温。 他单独来看我的事,我没和任何人讲,这是我心底的秘密。 三个月后,我、肖东琳、还有另外一名女兵接到任务,转移涉嫌经济大案的嫌犯到南方一个著名的省会城市下辖的某县异地受审。 嫌犯不多,只有两个,可全是女的。 一天一夜的长途旅行,我们要和女嫌犯一起关在囚车中,这样的任务是比较枯燥的。 开车前,我先向疑犯交待路上的注意事项,要她们服从指挥,不许轻易暴露身份,又教了她们一些自我保护的方法。 正讲着,忽听肖东琳高叫一声,女囚们以为真有大难临头,现学现卖地全护了头趴到地上。 我也吓了一跳,扭过脸正要责备,看见一辆本大队改装的4500押送车开过来,林教官笑着从驾驶窗伸手招呼。 原来,这次任务是他带队。 我们全兴奋起来,肖东琳一路上象花喜鹊一样说个不停,我的话也明显增多。 一路上,我们共吃了三次饭,尽管全是他买回来的快餐或合饭,但大家吃得香极了,因为林知兵和我们在一起。 他不当我们的教官,人显得轻松多了,多数时候都在微笑,我却敏锐地感到,这微笑后面,还隐藏着过去的阴影。 记得下达任务伊始,队里安排的是于晓梅,不知为何临时换了肖东琳,现在想来,一定是因为是他带队的缘故。 一路之上无惊无险,我们圆满完成了任务,中午就在县城公安局的小招待所吃了顿便饭,由看守所的同志作陪。 席间,那儿的公安局长突然赶到,把一个拨通的了手提电话交到林知兵手上,林知兵接了电话,立刻眉开眼笑,离席聊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那局长显然只为这个电话赶来,临时入席,加了两道好菜,还给我们上了听装的果汁饮料,然后笑问回席的林知兵:“怎么你和省厅的王副厅长很熟吗?” 林知兵点头:“我们在警校,是一个班的同学。” 局长面露惊讶:“你和他同班同学?那省武警总队的徐大队长你也认识了。” 林知兵点头。 “他们那期可是特警的黄浦头期呀,就是培养干部的,接下来的几届毕业生,都至少混个副处。” 与席者眼光全落在林知兵佩带的警衔上,气氛有点冷,局长环视一周,自觉失言,打住了这个话题。 林知兵并不在意,笑着点头道:“我们周大队也是那个班的,同学有能耐好呀,走到哪里,都可以沾上他们的光儿。 要不是这样,能劳你局长大驾来陪吗?” 他说得自然,毫无尴尬之色。 我看着他,只想他和那班同学们当年种种,想他曾少年得志,神采飞扬地做涉外特警的风采。 他现在已经认命了吗? 林教官开车载我们回营,我们倒都不太说话了,只有肖东琳胆大,说没来过这个省会城市,林教官很善解人意,开车进城,带我们浏览了市区一角。 也是命中注定,这一点点绕路,就耽搁到了傍晚才出城。 华灯初上,我们正要在市郊找地方吃晚饭,林知兵车上的电话、腰间的警示器一起响起来,这是队里有任务的标志。 林知兵停车接听,之后脸色立刻沉重起来:“大家听好,这里的省城机场发生一起严重的劫机事件,大队指示我们前往协助。” 第七章 闪电一号 我们紧张地在车上换了装备,林知兵对省会城市相当熟悉,开着警笛只半个小时就到达目的地。 机场周边,已经森严戒备。 我们**,被引导在一辆大型指挥车前停下。 一个着便衣的首长正调兵遣将,显然是现场的总指挥,旁边站着或着装或便服,全都面色沉重,一看都是重量级的人物。 后来我们知道,这位总指挥就是省公安厅的王副厅长,那个全副武装、身材粗壮的武警军官,是省武警总队的徐大队。 他们全是林知兵的同学。 王总指挥狠狠拉过林知兵:“一想你就还没走远,叫周明烈挖地三尺找到你!来吧,碰上你老本行了,先叫徐队和你说说。” 几句话,就把林知兵推到一个显著的地位,再没人看他肩头是什么警衔了。 林知兵的样子也判若两人,他眉头紧蹙,和徐大队比肩而立,语气铿锵:“说情况!” 徐大队揽着他的肩,来到桌前机场示意图前,语速极快:“国际人蛇组织,主犯今天在省城刚刚落网,手下当天就劫持这架实习机,已查清身份的几个全是退伍军人,为首者还是特种兵出身。 他们现在意图乘机逃向境外,经过三个小时的相持,已经不抱救那个蛇头老大的愿望,只要求加足油,给一名熟练的机械师,开走飞机。” “多少人质?” “九女一男,女的全是实习空姐。” “绑匪呢?” “目前不详,应该在六到八人间。” “飞机状况?” 旁边机场领导接道:“麦道小型机,油基本是零耗,上面只有一名飞行员。 这是一台实习机,已经长时间不执行飞行任务,今天只是借跑道的空隙,做一次起飞滑行的规定动作,让空姐实地实习,没想到被劫匪得到。” 林知兵眉头皱了起来,问徐大队:“硬闯上去的?” 徐大队和他显然有着熟谂的默契,面色沉重点下头:“火力强劲,有新式冲锋枪。 机场人员伤亡已经超过二十。” “快,绑匪要求对话!”警员高叫着送上一个对讲机。 我们全拥出指挥车,有人送上四只远红外望远镜,分别交在王厅长、徐大队和林教官和机场领导手中。 我们只能远远模糊地见那架被劫飞机上,似乎开了舱门,无线对讲机中,劫匪正在猖狂叫嚣:“从现在起,每过十分钟,我们会扔下一具尸体。 下一个就是这个孕妇,你们看清楚了!” 一件沉重的物体,从机上呈自由落体落下。 机场领导拿下望远镜,难过得不行,几乎是带了哭腔转头哀求:“快想办法吧,武警同志们!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了。 他们说的下一个,是国航空勤驻省城办事处的主任,全国五一奖章获得者,因为怀孕停飞,今天被我们请来上课。 她要是出事,不只一条人命呀!” 徐大队不理他,面向林知兵:“你接手地面指挥,我上!” 林知兵一笑:“飞机我熟,指挥我早荒了,我上!” 他们言语之间,生死已经置之度外。 王总指挥果断下定决心:“好,知兵带一支行动小组上,行动命名为闪电,知兵为闪电一号。” 徐大队听了这个安排,停了一下,问:“要多少人?” “五个,油车刚好藏得下。” “挑最好的给你!” 林知兵已经顾不上和我们说上半句话,五分钟内,他已经装进一身沉重的避弹衣内,武器也装备一新,他拉下黑色的面罩,便只剩下两只眼睛,车下,五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特警已经准备好,一式提着微型冲锋枪,腰别手枪。 他豹一般轻捷地跳下指挥车,手在夜空里打了个坚定的狐线,五个人跟他向加油车攀上去 已经到了匪徒讲定的第二个十分钟了,飞机门又推开了,那个怀孕的空勤领导的惨叫声在空中盘旋,当加油车启动时,她被拉了回去,就这样第一次保住了性命。 油车缓缓向飞机开过去。 它在飞机侧翼停了五分钟,这时间长过一个世纪,所有的指挥车附近的知情者全屏息注视,空气中几乎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加油的车开回来,总指挥手上的对讲机,又开始嘶嘶炸响:“赶紧送机械师来,我们知道这是架老爷机,不来机械师,我们继续杀人,人质是死,强行起飞,人质也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再给你们五分钟,没有行动就继续杀人!” 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飞机那边,天上没有月亮,看不清他们的身影,这样的夜色,也同样掩护了闪电小组六个特警的行动。 我不知道他们如何上的飞机,后来才知道,他们在飞机下面,打开了肚皮下一个密封舱,从那里进入的飞机。 也是后来才知道,林知兵有过两次成功解救劫机、劫火车,扣押人质的记录,所以被同学们称为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王副厅长才见他如见救星,放心地把一机的人质交给他。 飞机舱门再次关上,同时,徐大队手中的对讲机开始发声,是那种压得很低的男声,应该是林知兵:“闪电全面进入,开始行动。” 徐大队向王厅长一点头,总指挥随即一声喝令,马达轰响,整个机场的灯全亮起来,恍如白昼一般,里外的战斗都已经打响。 场面立刻壮观起来,数十辆警车开始向飞机移动,指挥车也开动起来,我们三人被编入第一接应梯队,负责救护空姐,我们向被劫飞机全速跑步前进。 与此同时,无数军警、救护人员、地勤保安都向飞机疾奔。 我们最先赶到,将那个遇难的空姐尸体抬离飞机,她的头部全是血,高跟鞋甩出很远。 机门仍然紧闭,没有知道里面发生什么,只有徐大队手中的对讲机能传递出里边的情况。 可惜,我们都听不见,我们只有在夜风中,仰视那几层楼高的大铁鸟。 指挥车突然全速退了下去,正开过来的登机梯,也突然回撤,我们被命令回撤100米。 我猜这是里面有了变故,防备飞机突然的爆炸。 我的心提在嗓子眼上,肖东琳紧紧挨着我,我觉得她的全身都在颤抖中。 又过了十几秒,机翼舱门突然中开,一个东西从飞机上长出来,骤间充盈,变得硕大无比,象神话般,第一个被解救的空姐从气囊上滑下来,被我们疾跑上前接住,第二个跟着滑下来,场面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开始数数儿,一个,二个,三个,当叫到第八个时,全场欢声雷动,机上剩下的空姐全活着! 无一例外,这些实习空姐全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儿,或哭或叫,完全失却了漂亮的感觉,大概她们还没有学到如何应付劫机这项基本功。 欢呼声中,舱门处晃动起特警们高大的身影。 那场面真的令人激动,第一个出现的特警,摘下面罩,冲锋枪向下边一晃,梯子靠了上去,掌声欢呼声四起。 我有点失望,因为那面罩摘下来,竟然不是闪电一号。 第八章 悲情英雄 一群防暴队员登上飞机,那个怀孕的女空勤领导,被小心翼翼地搀下来,接下来,四个人高马大的闪电行动特警,齐心协力地抬了一个人奔下来。 我心揪紧了,虽然那人面罩还未除下,我直觉那是林知兵,因为灯光下,那人没穿防弹衣,衬衫是淡蓝色的,那是他的衬衣。鼎沸的人声中,我听见了肖东琳的尖叫,更加认定自己的判断,我拼命挤过去,但飞机周围,警戒线已经拉开,我过不去了。我大喊着林教官,看见徐大队疾奔过去,将手中的几部通讯工具全扔在地,俯身抱了担架大喊,又抬头怒叫,他是在嫌救护动作太慢。 歹徒的尸体也一具具抬下来,并排放在地上,触目惊心。 我冲过警戒线,担架已经被迅速抬起,送入一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里,人群闪出一条通道,车子飞驰而去。 歹徒的尸体还在往下抬,我一眼看见那怀孕的空勤领导被扶上第二辆救护车,赶紧冲过去,拉开前门,坐了进去,我回头,看见肖东琳她们也跟上车来。我们都抱着枪,紧张地喘息着。车上的医护人员以为我们是陪这个空姐的,一边救护一边向我们介绍情况。那孕妇开始还克制着,后来呻吟声越来越大,随车医护人员查遍全身也没有任何伤口,只是身下出血,他们判断她是因惊吓要早产。 车入医院,我们帮他们抬下临产的空勤主任,医院特意为她开启了电梯,直接送上妇产科手术室。我们没跟上去,而是一路打听着,直奔急救室。 晚了! 那个场景我终身难忘,他覆了白单,已经被医护人员从急救室里推出来。我们几个推开医院的人,扑上去就揭床单,记得他面色如纸,头歪在一侧,鼻子下面塞了两大团雪白的棉花。肖东琳尖叫着捧起他的脸,碰下一只棉团来,血还从鼻孔里往外涌流,我们七手八脚地用手去堵,厉声质问医生为什么不抢救。那些医生都站在后面,木然地看着我们,看着荷枪实弹的女警疯狂的样子。 后来,医院的领导和省公安厅的人都来劝解,才拉开我们三个女兵。 他还是被推走了。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肖东琳她们一路跟上去,哭声震彻走廊! 半小时后,那个徐队长赶到,暴瞪了双眼,样子比我们还冲动,他用手拧开了太平间的门锁,在里面痛吼:“知兵你混蛋!怎么不等我回来,说好等我的,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陪同他来的武警,都在外边哀悼。等了半天,还等不到他们的首长出来,就纷纷进去劝,出来说他守着尸体,样子很可怕。最后,王副厅长赶到,又陪他在里面呆了好一会,才都眼珠通红着走出来。王副厅长叫来公安厅的属下,扳着手指一样样地吩咐,让所有直属单位都来送花圈,又叫买什么样的内衣,又和徐大队长研究领多大号的警装和皮鞋,他甚至想到了刮胡刀。 听到这些琐碎的身后事,我的脑子似乎在空中飘乎游离起来,我开始疑惑,那冷冰冰的太平间里,是不是真的躺着我的林教官。 王副厅长和徐大队长接了电话匆匆又离开了,据说是要向省市两级领导汇报,一个小时后,他们又都匆匆赶回来,再进太平间,亲手为老同学穿上了衣服。至到这时,王副厅长才想起和我们一一握手,说些感谢和慰问的话,然后又接了电话离开,那时已经凌晨。徐大队长留了下来,我们坚决拒绝了他安排的休息处,就在医院的长椅上,和他一起,为林教官守了一夜的灵。是夜,医院被出入的军警们踏如平地,一楼成了花圈的海洋,我们在一片不真实的花海中静静地坐着,徐大队为我们讲述了林知兵牺牲的全过程。 以林知兵为首的六名特警上了飞机,先进入普通舱,因为空姐统一着装,非常容易辨认劫匪,所以,解决那里的六个劫匪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单林知兵本人,就击毙了其中三个。接下来,在林知兵命令下,他们三人一组,一组原地安排保住饱受惊吓的空姐们,一组摸入漆黑的头等舱。 那时,只剩下飞行员和那个空姐教练没找到。 头等舱的电源被破坏了,飞行员和那个空姐就在黑暗中缩在座位上,林知兵问他们绑匪数量,飞行员说大概有七八个。大家这才知道,这机上,还可能有漏网的悍匪不知藏身何处。林知兵马上用对讲机向总指挥通报情况,才有了那一次的撤离。 这时,普通舱那边,传来一声枪响,后来证实是虚惊,有空姐大叫倒地的劫匪活了,引得一个特警沉不住气,就补了一枪。枪声吸引这一组的两个特警队员就近折返支援。这样一来,漆黑的头等舱里,就只剩下林知兵、空姐和那个飞行师。林知兵迅速脱下防弹衣,披在空姐身上,扶她向外撤。忽然,他举枪高喊:“回来,他们在这里!” 随着一声吆喝,隐藏在头等舱的两个最后的绑匪,从黑暗中现身了。林知兵辨听到了他们竭力克制的呼吸声,判断出是一前一后。他飞起一脚将那个飞行员踢趴下,因为注定腹背受敌,机舱过道又太窄,安顿空姐已经来不及。他更加知道,这位怀孕的空姐身子太大,那件避弹衣根本没有系上扣,她的前身是暴露的。于是,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一把将那个空姐拽过来揽在怀中,用身体掩住那个空姐的前身。他和正前方的绑匪几乎同时开火对射。空姐身上的避弹衣,只替她躲开一枚致命的子弹,林知兵就已将这个绑匪当头击毙。可是,他纵有天大本事,也再无暇顾及身后。身后的悍匪,正是劫机的主犯,他明白大势已去,绝望地用冲锋枪一阵狂扫,随即被闻声调头赶回的两名特警当场击毙。 这个时候,反劫机行动终于告捷。获救的准空姐们,开始在欢呼声中一一滑向地面。头等舱中,那个飞行员跌撞着找到并拉开了电闸,林知兵倒在通道上,身边的女空勤主任两历生死,毫发未损。 整个交战的过程,说着长,当时也就只有两三秒钟的时间,只能用神勇壮烈来形容,这是我在和平年代亲身经历的最英雄的一次壮举,主角是一个被降职使用的警官,是我永远深爱的勇士。 当夜,医院的领导特意来看望我们,据他们说,那个空姐领导剖腹产下了一个女孩,大人平安,小孩由于月龄极其不足,正在保温箱里观察。后来,这个被林教官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孩子奇迹般健康地活了下来,名叫念兵。 我们的周大队长第二天下午赶到,迎接他的,是三个眼睛红肿的女兵,还有他的同窗。他铁青了脸下了车,二话不说径直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徐大队的衣襟。徐大队长一动不动,任由他抓小鸡一样地揪着,王副厅长也赶到,他并也不劝,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见谁都不动,才轻轻分开他们,沙哑着嗓子沉痛地说:“我们应该为他高兴,知兵说过,他这辈子都不愿离开警队,他现在如愿以偿了!” 五天后,由该省公安厅出面,为反劫机英雄举行了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肖东琳她们都留下来,出席了这个仪式,林知兵和周大队、徐大队、王副厅长他们那班同学也来了好多,他生前工作过的北京武警总队也派来了代表,连我们特警大队的首长也到了。 不知为什么,周大队长命令我回大队,将两个押送女疑犯的回函送回去。我就这样失去了送他最后一程的机会。后来,肖东琳向我们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日本人吉田荣作的女儿正在香港,在那边的卫星电视上看到了这次劫机事件,竟然专程过境,到医院拜祭。肖东琳亲眼看见了那个过程,形容说日本女孩只有二十来岁,一身素服,人长也很素净,在医院的太平间前长跪不起,很起了些轰动。 一个月后,林知兵的特等功、烈士证书和撤销处分决定一起来到了大队,我们因为参加这次行动,也分别荣立了个人三等功和集体一等功。在这些殊荣的照耀下,一切不白之冤都和林教官一起,烟消云散。 当新兵再入营时,林知兵的事迹作为典型,成为思想政治教育的头一课,由政委亲自来讲。每当我看着政委晃着一头已经白起来的头发,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地宣讲英烈,总会想起那个晚上,想起他和大队长的争执。 第九章 永生遗憾 这次行动后,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成了大队一名佩士官衔的教员,再无任何建树,我眼看身边的战友个个飒爽英姿地去执行一件件艰巨惊险的任务,羡慕得要发狂。 这其间,于晓梅荣立两次二等功,破格提干留在特警大队当了副连长,肖东琳复员了,连程垦都当上了排长。 春暖花开,大队正盛传周大队长要调到北京时,周明烈找我谈了一次话,那是我永生难忘的一次谈话。 他问我,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诉苦说我不想做教员,我想到一线去。 他说我给你安排好了,你今年会保送到军校学习。 我愣住了,在我们警队,不少战士都功勋累累,要被保送军校,至少得二等功以上,或者有什么特殊贡献,比如参加军事表演表现出色等,在我小小的功劳簿上,只有两次三等功的记录呀。 周大队长看出我的惊讶,道:“小施,这一年多,我几次想和你说件事,可一直没说,现在我要调走了,你也要上学去,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你保管。” 一个密码箱在我面前打开来,天,我看到了什么呀! 那里面竟是满满一下的证书和十几个锦盒,我不用打开就知道,那全是军功章。 周明烈道:“两年前,林知兵就拎了这个箱子来到我们特警大队,他把这些荣誉看成他的生命,现在,由你来保管它们吧。” 他的语气是这样肯定,我站了起来,惶然地和他对视,不知道自己何其有幸,会接受这样一个特殊的任务。 周明烈看着我,似乎眼睛进入了我的心里,他说:“我知道,你向他提出过,你爱他。” 这正是我隐藏心底的秘密,我的眼睛一下子湿了,头也低下去,又听见石破天惊的后一句:“他也喜欢你!”我忽地抬起头。 周明烈已经他踱到房间的一侧,自顾自地说:“知兵生前郑重地对我说过,你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他想和你发展恋爱关系。 只可惜你那时还是一个新兵,他又正被所谓作风问题缠绕,于晓梅的事情刚刚结束,我真的不想他再在大队里公开谈恋爱。 我就和他商量说,能不能等一等,等你提干或复员,或者他的处分有转机,你们再正式交往不迟。 没想到,他那样快就牺牲了。” 我都听傻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他牺牲第二天,我到省城,注意到你非常憔悴,还在医院晕过一次。 医生说是你是劳累过度导致的虚脱。 我当时吓坏了,生怕你会伤心过度,在告别仪式上再当众失态,所以一狠心把你调回来。 你知道,我这人做事简单,我生怕知兵牺牲后,还有人用他的作风问题做文章。 现在看,真的是对不起你,对不起知兵!”周明烈叹息道。 “大队长!”我已经哭了出来。 “再后来,林知兵的处分也撤销了,是因为那个日本女孩到北京澄清了非礼事件,原来她也不知情,完全是他父亲一意孤行,存心诽谤,可惜林知兵带着那么多遗憾走了,再也看不到这平反的一天了。” 我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做,不会说了。 周明烈递给我毛巾,拍着我的肩膀:“小施,对不起。 我在你和知兵和这份感情中间设置了障碍,让你们始终没能把话说开,我也不知如何补偿,只能为你争取了这个上学的机会,再把他挚爱的这些东西交由给你保管,知兵没有亲人,他把部队当家,把我们这些战友看成亲人,我想,我今天做的,也是他的愿望。”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明烈道:“在你们那一拨兵里,你是最有前途的,希望你学业有成,成为一名优秀的特警。 还有,如果有天你不方便保管,把这个箱子再交还给我好了。” 我已经走不出去了,在他的房间哭了很长时间。 周明烈大队长走后不久,父亲在和病魔搏斗了一年后终于辞世,强烈的痛苦和深深的遗憾,同时在我心里压抑着,我既不能让悲伤的妈妈再来分担女儿的愁苦,也不能将心事说给战友,其时已接近崩溃。 我的心态怎么也调整不过来,就放弃了上学的机会,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又回到了一线。 我几乎记不太清楚,在军营最后的四年是如何过来的了。 只记得我在战友中口碑坏到了极点,我原来就不爱讲话,那时就变成没话,情绪却极其冲动,一点点小事都可能翻脸。 每次执行任务我都全情投入,异常拼命,为了冲在前边,我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人人觉得我是为了名誉在搏取风头。 伴之而来的是我不停地受伤、住院,而这其间,到底什么时候提干、立了多少次功,受了什么奖,我统统都不记得了。 我只在乎那只箱子。 有一天,于晓梅和程垦表情严肃地来到我房间,她们拿出一样东西,是我刚刚得到的一枚军功章,她们告诉我,这是清洁工从垃圾箱里拾到的,我竟然把奖章扔在了垃圾箱中!她们指责我,两张嘴一齐动,我一言不发;她们批评我,言辞激烈,我一脸漠然。 再后来,她们也觉出我的异常,坐下来开导我,她们整整陪了我一下午,到了晚上,我开始流泪,我们都没去吃饭,晓梅买了些啤酒。 我终于说出了隐藏心底的痛苦,我说,在我的潜意识里,就是希望我会有一天,在战斗中死去,那样,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世事往往这样,无论有天大的事,如果肯说出来,有人分享,痛苦就会变轻,再激烈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当我终于有所解脱时,我已经是连职,在一次训练中,为了保护新兵,我从四层楼处摔下,踝关节粉碎性骨折。 腿是接上了,可是基本废了我的童子功,我再不能做任何剧烈的动作。 我被评残,转业到了地方,军转办根据我的立功受奖情况,把我优先分配到家乡省会的司法厅,我成了一名政府公务员,单位帮我解决了住房,我把老妈接了过来,也算尽了女儿的孝心。 我那时已经25岁,开始有热心的亲戚同事帮我张罗介绍对象,我也想应该嫁了,这是每个女人必走的一步,可一个一个看下来,不得不觉中,我成了困难户,和每个人我都见不到第三面……那次劫持人质事件过后第二天,我瘸了一条腿去上班,我们司法厅的刘厅长已经知道了情况,见了我一路拉我进了他的办公室,乐得都有点合不拢嘴,他从外省份新调来没多久,还不知道手底下有一个特警出身的职员。 我见势不妙,赶紧主动向领导汇报思想,我告诉他打死我也不当什么典型呀模范的,我尤其不想让同事们知道我有什么特殊。 刘厅长的眼神就有点瞧稀罕的感觉,和我说做到宠辱不惊,不居功自傲当然好,可是他身为领导,却不能眼看沙里埋珠。 我告诉他,我在部队的时候已经身心疲惫,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平平静静当个最普通的老百姓。 而且国家和单位对我都很照顾,医药费从来都是全额报销,我对我目前的状况很满意,不想有任何变化。 可能是看我态度十分坚决,领导尊重了我的意见,见我的腿脚不便,还给我放了工伤假。 我刚刚在家休息了一天,要命的事儿就来了。 那正是早晨上班的时候,因为不用上班,乐得轻闲自在晚起了一会。 我正洗脸漱口,突听外面鼓乐喧天,鞭炮大作,我心静惯了,理都不想理,倒是妈妈有些好奇,大概是自家姑娘老大不嫁,她就格外上心别人家的喜事儿,老人家一边念叨着:“这楼里谁家要娶媳妇呀?”一边开门要去瞧热闹,突然“哎呀”一声退回来,我从卫生间探出头,看见一只硕大的花篮十分滑稽地从门口顶了进来,跟着又一只,一下子就把小小的客厅给占去大部分空间。 鼎沸的人声接着传入,我看见了一只话筒正在门口晃动着,迅速反应过来,拉开卫生间的窗户,跳了出去,好在分房时考虑妈妈年岁大要了一楼,要不然以我现在的腿脚,这样快捷的动作,也许摔出个骨折也未可知。 我站在单位家属楼的另一个门洞里,伸头见一队穿着白地红条嵌金线制服的鼓乐手,正在我们楼区前原地踏步,整齐划一地演奏着进行曲,一群拿了摄像机和照像机的人,正热情洋溢地往我们那个小门洞里挤。 在我藏身的门洞里,厅里一位处长正要出来上班,扶了眼镜满心疑窦地着这个场面,一迭声地向我发问:“这干什么,这什么意思?啊?”我装傻充愣地摇摇头,故作镇定先悄悄走了几步,看见没人注意,就开始跑起来,我跛了一条腿一气跑出家属院,跑上人行道,发现有路人在愣愣地看我,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还穿着睡衣和拖鞋。 这时,一辆奥迪轿车嘎地停在我身边,一个人把探了出来,大声喊着:“施慧! ” 第十章 拒绝鲜花 我认出是小婉的男朋友,也顾不上想太多,就拉开后车门上了车。 刘春转头愣眉愣眼地看着我,问道:“哎! 你跑什么呀?” 我摇摇头,觉得没必要和他解释,简截道:“刘春,麻烦你送我去小婉家!” 刘春稚气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狡黠的笑意,他用手一指外边:“那么多电视台报社的记者,还有我们新都的高层,全是冲你这个主角来的,你走可不行! 我们新都的鼓乐队准备了一个早晨了。” 说罢,他拎起一部手机就拔。 我气坏了,原来坏事都坏在这小子身上,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用了命令的口气:“开车!” 手机掉到座上去,他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孔上,瞬间出现了难受的神情,可能是我手劲太大了,我赶紧放开了手,看见他又恢复了孩子气的笑容:“哎呀你可真厉害,我前两次见你,觉得你长得跟林黛玉似的,昨就没看出来你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呢! 你都崇拜死我了!” 我哭笑不得,觉得自己犯不着和个小屁孩生气,何况他还是小婉的男朋友,就道:“你比我厉害! 看在我现在有家不能回的份上,开车吧!” 他看了我半天,摇摇头,又从座位上操起电话来,见我怒目圆睁又把手伸上来,乖觉地一缩头:“不要扁我! 我打电话让他们全撤了还不行吗?” 他打了一通电话,我们俩在车内坐观那浩浩荡荡的人马偃旗息鼓地撤离了家属院,接着电视台的采访车也开走了,我又执意等了一会儿,确信无事才让他开车送我回家。 这是刘春第一次上我家的门,等我换装出来,他正坐在那些花中坐着和我老妈聊得起劲,一扭头死死盯住我,啧啧道:“哇,你穿牛仔真的好好看! 比你前天那身礼服强多了! 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气质,英姿飒爽,帅气十足!” 我有点烦他,觉得他年纪不大却油腔滑调,心道小婉这个对象找得真是不怎么样,就没接他的话头,坐下来闷头吃我一根油条一碗稀饭的早点,老妈正和他探讨那花,她老人家觉得花这么多钱,揪的都是鲜花,真是可惜了儿的。 刘春应付着,人却凑到饭桌上来,支着腮帮看我吃饭,又问:“你有没有当警察时候的照片,给我看看呗,我特想看!” 我大口喝着粥不理他,妈妈可能觉得过意不去,就过来主动说:“有! 我给你拿去。 你慧姐那时候和现在差不多,别看她今年二十八了,她不显岁数儿!” 我扔下筷子:“不许拿!” 妈妈吓了一跳,责备道:“干什么小慧,人家小婉的对象大尽意儿地来看你,他们酒店还给你送慰问金……” 我使劲咽下一口粥,忽地一下站起来,看看妈妈又看看刘春:“什么慰问金?” 可能我的样子有点凶,刘春已经被吓住,呆呆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妈妈赶紧解释道:“刚才他们给我一个信封,还有那个大纸壳壳,说是支票。 我这老眼昏花的,也数不清那上面有多少个零。” 我在拥挤的花蓝中找到那个支票模板,花花绿绿做得很漂亮,我认出电视上赈灾常用这东西,看清楚是一万元,就从妈妈手中要回信封,送到刘春跟前:“拿回去!” 刘春的样子也认了真了,他坚决不接:“施慧,这不行! 这是我们酒店的一点点心意,你见义勇为救了这么多人,这是你应得的回报。” 他的话叫我平静下来,我想到人家确实是一番好意,我也不应该冲这样一个小弟弟发火,就笑道:“刘春同志,姐姐是当过兵的人,我们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从来不要回报。 你们现在给我钱,让我觉得这是对一个老兵的侮辱。 你拿回去吧,给我解释一下,谢谢你们酒店了。” 刘春怔怔地看了我半天,轻轻点点头,从我手上接过那张支票,看看自己再没有呆下去的必要,就告辞着走到门口,回头看看被鲜花充塞的窄小客厅,不好意思地问道:“大妈,这是太挤了,要不,我,我帮您拿走吧?” 我妈正送他到门口,赶紧道:“不用不用,花这么好看,且能放几天呢! 反正家里也没谁来,没事儿!” 妈妈的热情让刘春又恢复了天真,他看看我,笑道:“再见呀,施慧同志!” 他把这个同志说得很重,显然是在回敬我刚才叫他刘春同志。 我妈倒是对他很有好感,热情招呼道:“小刘,下次和小婉一起来玩啊!” 他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才走:“大妈,我和小婉只是朋友没处对象呢!再见! ” 他走了,我知道这事情不会这样结束,赶紧打电话给我们刘厅长,再次表明我的意思。 厅长很够意思,在单位出面帮我打发了电视台、报社的采访,又过了一周,派人转给我一份“好市民见义勇为证书”,还有一个奖品电磁炉。 我本以为这事就算暂时平息下来了,谁知还是余波未了,因为我忘记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主角,一直在医院躺着呢! 半个月后,我上班的头一天,等大家**了我才从办公楼里一步步挪出来,我的腿还是有些不方便,我选了绿灯过马路,突然一辆白色的现代停在身边,车门一开,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装的高个男子跳下来,伸臂拦住了我:“施小姐,还认得我吗,我是高煜!” 在我眼里,他穿这样一身休闲服,显得要比那天的西装革履亲切许多,我问他:“你的腿没事儿了?” “昨天刚出院。” 他笑着回答,又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你也是今天才上班,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我想起小婉说过的话,不知为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找我有事?” 他眼镜后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眼神英俊迫人,里面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咄咄逼人的自信:“有事没事也算患难之交了,吃个饭不行吗?” 我真有些不习惯被他这样看着,加上身边过往的车很多,就向后退到路边上:“不行!” 高煜看看自己的车又看看我,干脆扔了车跟上来,他也有点瘸,我们并肩走在一起,引得不少路人瞅稀罕。 他换了一种方式,边走边在我耳边低声笑问:“你说话口气冷得我都哆嗦了,你从来都这样不给人家面子吗?” 已经有喇叭向他的车发泄不满了,我也有些着急,想快点结束他这种孤军深入的意图,就拒绝:“这不是面子问题,而是我们还不熟悉。” 高煜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还不熟悉?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了,本大律师今天要请救命恩人吃饭,谁拦也不行,拒绝无效!” 我只好上了他的车,那天正好赶上全市停电,他的车七拐八拐才进入一个黑乎乎的地下停车场,我们又摸黑上了一架电梯,电梯居然有电。 我和不熟的人从来没话,所以也不问什么地方,糊里糊涂地跟了他走,心想既来之则安之。 电梯门一开,璀灿精美的灯光让我眼前一亮,我还是第一次走进如此豪华的大厅,这才知道就是著名的香格里拉大酒店,我们是从后停车场的电梯进入的。 踩在松软的地毯上,一路上迎接小姐旗袍光鲜,轻声细语躬身问候,身边偶尔经过的,不是衣冠楚楚的男士就是衣香鬓影的仕女,直叫我疑身梦境,再看看自己一身旧衣牛仔,又觉得与这里的环境极不协调。 高煜护花使者一般,一路用臂半围了我,手若即若离地呵护着,却不拥紧,叫人觉得很舒服。 他把我引入一个华丽的包间,里面有人站起来,竟是小婉和刘春,他们俩不知为什么,全穿着休闲牛仔,年轻漂亮得真晃人眼,如同一对金童玉女。 我责备地叫了一声小婉,她清脆地笑着飞身上来从高煜手中拉过我,拉了我的手向里走,气氛就融洽了许多。 高煜细心为我拉开一张高高靠背的椅子,让我坐下,又极有绅士风度地亲手把餐台理了一通,我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后来发现他们三人的台都是服务小姐来打理,到我这里高煜却向小姐摇手,我才知道他为我想得很周到。 我第一次享受这种贴心的服务,难免会流露不习惯,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我彻底放松下来。 还没上菜,一支路易十三香槟就被服务小姐的纤纤玉手请了上来,水晶瓶身的百合花上闪着琥珀的光芒。 我以前只是听说,第一次看见这种名贵干邑的真容,很想拿过来把玩一下,可自尊心却让我只是坐在位子上,静看高煜布置下的奢侈排场。 第十一章 坦露心曲 精美的菜品一道道布上来,眼前的高脚杯里也斟上了玉液,我真是很少经历这样的场面,眨着眼睛只研究眼前的杯子,还是一句话也没有。 高煜叫退服务小姐,向我举杯,郑重其事道:“再认识一下,我叫高煜,是本市正元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兼老总;真实年龄二十八岁,因为我生日在旧历年前,恰巧与施小姐同龄啊;我详细介绍一下自己这些年的履历:在施小姐为国效命驰骋疆场时,我,躲在北京政法大学的象牙塔愧为一介书生;施小姐马放南山解甲归田之际,我,闭门思过徒有虚名深造了一个硕士研究生。 百年修到同船渡,十年歧路终有头,本人现身为律师,图谋正本清源为民请命,终于有幸与施小姐同行了! 来, 为我们现在都是司法界同仁干一杯!” 他说得一本正经,我只是坐在椅上笑,小婉则一下子扑在桌上,把那些金碧辉煌的餐具弄得稀里哗拉,浑身象树叶一样抖个不住,刘春干脆站起来,越席上前啪一下拍上高煜的肩膀,笑叫道:“真有你的哥们,亏你想得出来!” 高煜旨在造气氛,憋着笑一本正经地扶扶眼镜,又一指刘春:“还有,这位刘春先生也特别崇拜施小姐,别看他今年刚刚二十三岁,在施小姐胸怀大志苦练武艺时,他已经脱下了开裆裤;当施小姐为国效命驰骋疆场时,他正在变声期学小公鸡叫;施小姐马放南山解甲归田之际,他已经大学高唱摇滚乐……” 全场再度笑翻,刘春一派狰狞地掐住他的脖子,让他说不下去,小婉咯咯笑着接碴儿损着自己的男友:“什么呀,人家刘春是在大学里一头长发玩乐队,毕业一剃度就改网游,刚it了半年就去酒店大堂接客,今天一进香格里拉就又打算要辞职,下一步天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哈哈哈哈!” 刘春放开高煜,又瞪了眼睛指着小婉,表情凶狠,逗得我笑出声来。 高煜不愧是专业律师,研究人的心理很非常到位,他恰到好处的幽默谈吐,成功地溶化了我的冷淡,那一餐晚宴,我承认我吃得还算开心,只是他们一提我的特警生涯,我就告饶:“讲什么都行,就是别说这个。” 好在他们还算听话,果然不再追询我的往事,可几巡美酒过后,大家还是不由自主地要谈起那天的险遇。 我虽然不太讲话,也很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这种经历对普通市民,称得上是人生一险。 高煜讲起自己的心路历程,就非常感慨:“唉,我真傻,还当那场合是法庭呢,差点为一句话送了命。 起初几天,我天天躺在医院的**,你们猜我想什么,我就想当警察! 我做梦都是自己拿支枪,对准那劫匪的脑门啪地一枪报了大仇。 一经此事,我才算真的知道,什么叫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了! 老头子的话,真是放之四海皆准!” 刘春应声附和:“对对对,我和你一样的想法,这些天就琢磨着想当警察,要不然当他妈个劫匪也行呀! ”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使用国骂,以后就发现他和熟人就是这样,小婉当即打断他:“你可得了吧! 我是想起来就觉得后怕,咱们都没出什么事儿,还能坐这儿庆祝,就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 刘春照自己脸就是一下:“一想那天的事就他妈糗呀,我一个大男人实在太窝囊了,人家高煜还敢和那些歹徒对上一句,也算是勇敢了! 我呢,连人家施慧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看好了,只要手中有个家伙,或象施慧这样有神功护体,才能操纵别人的生杀大权,那滋味,真爽呀!” 他无限往神往地看着我:“我拜你为师得了,你教我功夫吧!” 我早就觉出他虽然当上个什么副总,性格却十分天真,所以只笑不语,小婉快言快语道:“慧姐别听他的,他一会一个主意,没个正形!”又指了他鼻子说:“告诉你,你要是再自己炒自己,不当这个副总,我们俩就算拉倒!” 刘春晃着手中的酒杯,还在那儿自我憧憬:“我就喜欢看外国那些警匪片、惊险片,007、蝙蝠侠、蜘蛛侠、谍中谍......真的,我准备去当警察了,谁也别拦我!” 谁也不把他的话当真,小婉那边和他斗起嘴来:“警匪片好莱坞不行,还是咱家香港棒! 周润发刘德华李修贤任达华,个个有型有款干打不死特别英雄,吴宇森《英雄本色》系列,拍多少年了,现在看那还叫一个飒!” “干打不死还叫飒?那叫神话! 还有,《谍中谍二》就是吴宇森拍的,汤姆克鲁斯呀你懂不懂?” 这一对小情人半醉半傻地在那儿掐架,我只是微笑注视,不发一辞,我突然感觉到在我的另一侧,高煜也开始沉默,他在盯着我,注意着我的每一个表情,我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灼热,低下头心若止水,一眼也不看他。 那天晚上刘春醉了,在停车场和高煜抢着一定要用他的车送我,他控制不住自己,把崇拜英雄崇拜我的话反反复复说了一遍又一遍,还一回回上来拉我的手要握,套近乎的程度叫小婉都有些嫉妒了,她急得用小拳头直打刘春,说你这个样子真丢人,看你喝成啥小样了还装屁呢! 最后我们齐心协力抢下他的车钥匙,把他塞进一辆出租车,小婉跟了进去。 我和高煜步行回到停车场,我目测了一下高煜的步幅,觉得也有些异样,就态度坚决地坐进驾驶室,高煜开始还表示了一点怀疑,后来醒悟过来,笑着说:“对了,还有什么你们特警不会的,怕是你都能开飞机!” 因为好久不摸车了,我适应了一会才开得顺畅起来。 城里有部分路段还在停电,我们在灯火和黑暗中穿行,我开始在想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我想一会我得自己打出租车回去了,我有点不情愿,我的生活简单节约惯了,平时很少打出租车,更看不惯高煜他们这样小资的奢侈生活,我一路上心疼地想,刚才一顿饭够我两个月工资了,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两个醉汉。 上车前,我大致问了高煜家的方位。 一路无话,快到地方时,我又问详细的地方,问了两遍也不见回应,以为他睡着了,就描了一眼后视镜,发现他正在后座的黑暗中盯着我,眼镜在灯光中一闪一闪的,我只觉得后脑勺都被他瞅凉了,就干脆停下车问他家到底在哪里。 他一动不动,语气轻柔,象在催眠:“施慧,我们处朋友吧。”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又听他继续道:“其实,那天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你知道吗,你眉间有一股英气,特别吸引人。 当你在绑匪枪口下给我扎紧伤口那一瞬间,我对自己说,我只要活下来,我非这个女孩子不娶!” 我决然地打断他:“高煜别说了,这不可能!” 高煜直起身来,语气变得急促:“施慧,我知道你的经历跟一般人不一样,你,是不是你觉得我不够男人?” 我想起妈妈的话,尽量把语气放和缓:“小高,我们俩做朋友真的不合适,我早过了被人称做女孩子的年龄,我还有伤残,我们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高煜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用力很猛,跟着把头也凑了上来,我们离得很近,彼此呼吸相闻,我看见他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微微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我想可能以他的条件,很少有这样被坚拒的经历,可我也是第一次叫一个男人这样动情地抓着,尴尬之余听见喇叭声在车后漫响成一片,我先清醒过来,见他还没有放手的意思,觉得实在纠缠不起,就一发力甩开他,回头三下五除二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抬手叫了一辆出租。 车窗外,高煜急迫喊叫的面孔只现了一下就不见了,我连头都没回。 出租车行驶在一处繁华的夜市上,芸芸众生一掠而过,多数都在为一已之愿奔波劳碌。 这茫茫大千中,上哪再去找到另一个林知兵?如果不是林知兵,我心里会接受另外一个男人吗?我知道自己还没到看心理医生那一步,我很清楚我自己,我是一个外表高傲,而内心脆弱的女人,我有一颗曾经沧海的心,却容不下任何一滴水了! 我突然觉得委屈,鼻子有些发酸,就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再一次出现那美好的幻境,我和我的林教官并肩奔跑在阳光中,氧气是那样充沛,我们都不知疲倦,永远没有生理极限,我们什么也不说,只是迅疾地奔跑,道路无边无际地在眼前铺展开来,永无止境…… 我就这样闭了眼睛陶醉在其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出租车司机问我:“小姐,你到底去哪?” 我才觉得自己也是有些醉意,赶紧报上家址,到了地方司机告诉我一共花了98元,我心疼之余掏了半天才凑了70多元,就对司机抱歉地说我下车家去取,司机极不耐烦地说那你快点,又嘟囔一句没钱打什么的。 我下车飞也似的进了家门,等我再出来时,出租车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高煜的白色现代。 高煜拎着手机,指着担心地说:“我整整等了半个小时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施慧,对不起啊,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猜想他是打电话给小婉才找到我家的,不禁有些感动。 时间已近深夜,突然起风,寒夜的秋风多少带了些凛冽,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高煜走过来,脱下运动服给我披上,然后又顺势自然地拥了拥我的肩膀,笑问:“你这么瘦,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真是想象不出来。” 他又恢复了体贴入微的绅士风度,我这次也没有拒绝他,披了他的外套在夜风中和他对立良久,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彼此都能听见心跳的声音,最后我说:“高煜,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 第十二章 莽撞少年 可能是昨夜着了凉,早晨醒来有些感冒,赖了一会儿床想请假,又想起报表昨天还没有做完,这可是十几天休病假耽误下来的,我们那个处一人一摊活,别人帮不上,就坚持着起床去上班,谁知晚了一步没赶上班车,只好去挤公共汽车。 经过昨晚,我对出租车是更加敬而远之了。 正值上班高峰时间,公车的人越上越多,我见离自己座位不远处,有个和我妈一般年岁的老太太正挤在人缝当中左右摇晃,她搭手的座位上,两个挂耳机的半大孩子竟然视而不见,连座也不让。 我起身刚要招呼,后身一紧,回头见一壮汉已经挤占了我的位子,我没理他,挤过去先把老人扶过来,招呼道:“让老太太坐!”那壮汉穿个皮夹克,拿白眼横了我一眼一动不动,我有些火了:“起来!”车上人都看过来,壮汉左右看了一下,自知理亏地横着膀子站起,老人仰视他铁塔一般的体魄,颤抖道:“不坐了!”我不由分说就把老人推上座位,然后和那壮汉目光对峙,他坚持了一会儿先行败下阵去,我心里却是一阵悲哀,自始至终这老人连个谢字都没敢说出口,坐在那里活象个受惊的老兔,我想自家老妈经常也要挤车去买菜购物,她老人家一定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吧。 到站下车,我明显感觉到那壮汉故意的挤撞,我没空搭理他,但心情很坏。 我没想到,这只是今天心情败坏的一个序曲。 到单位已经迟到了半个点,不幸又被处长撞见,沉着脸问我为什么来这么晚。 我们司法厅因为新换了厅长,处级领导也都轮换了一遍,这位处长本来快提副厅,却被发配到厅里最不起眼的处,所以脾气很大,我自知有错,没有解释赶紧坐下拿出报表,对桌的老李递给我一个信封,告诉我因为休病假,所以处里这个月发奖金扣了我一半。 象我们这样的机关部室,一般都会有小金库的,这是厅里人人皆知的秘密。 这种奖金的发放处里作主,由不得厅长们,我吃了哑巴亏只能自认倒霉,偏偏还有霉头往上撞。 中午快下班时,处长又把我找到他办公室去,我一进去发现里面还坐着两位副处长,都面色不豫,满脸阴云。 他们开始还能循循善诱,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来见我一问三不知如坠雾里的样子,就干脆挑明了问是不是我向刘厅长反映处里问题了。 我吓了一跳,我平时连处里的领导都很少接近,处室外的的事情更是两眼一抹黑,更别说厅领导了,我不知他们所问何因,自忖不是调皮捣蛋之流,只想这种事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就平静答称与我无关。 临出门去,处长叮嘱我作为一名年轻党员,要给其他同志做出表率作用,不能带头违反机关纪律。 我继续回去报表,到了中午还是挺不住了,直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报表已经交差,就又去请假,处长看我的眼神里就又多了些内容。 我自知连休半月病假,今天又迟到早退,表现确实有些散漫,自知理亏地走出楼去,才想起装奖金的信封落在办公桌上了,我回去拿,还没进办公室的门,就听见同事在说我的名字:“处长说得对,十有八九是施慧!”“施慧平时老实巴交少言寡语的,不象那种人呀!”“俗话说‘蔫咕人蛊恫心’,这个月奖金她得的最少,怀恨在心也说不上呀。” “这事处长做得欠考虑了,才几个钱的事儿,全给她不就完了,这就叫得不偿失”“也怪她自己,年纪轻轻地老是腿脚不好! 可能她处不上对象,就跟这个有点关系!”“对了,我听说她好象和刘厅长有什么关系,处长说这次病假就是厅长请的。” “啊?厅长出面给科员请假,听都没听说过唷!”我听不下去,一下子推开门,同事们都正在吃午间工作餐,见了我口中含饭愕然相向,我忍了再忍,默默走到桌前拿起信封转身走了出去。 一出门,我差点把装钱的信封扔垃圾筒去,就为这几百元我憋了一肚子气,好在总算是明白是有人向上边反映我们处小金库问题了,偏偏我这个月奖金得的最少,自然是要怀疑到我头上,而这其中最令人称疑的是这次的病假居然是厅长亲自为我请的。 我知道自己是百口莫辩了。 在部队时当战士时,我就不是一个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兵,新兵中我只有于晓梅、肖东琳和程垦四个朋友,这完全是因为我们入伍就在同一个寝室,许多战友干脆认为我清高孤傲,瞧不起人,好在我有一技之长,军事成绩出类拔萃,加之天天埋头训练,刻苦程度无人能及,还能得到首长和战友的正确评价;后来因为感情的事钻了牛角尖,有过当拼命三郎让战友百思不得其解的行为,曾被误认是为了提干当官搏功名,是个人英雄主义,所以尽管功勋累累,提拔却始终赶不上于晓梅和程垦她们这些同期入伍的战友;等我转过弯子成为一名思想成熟的军官,离受伤转业已经很近了;转业军人到地方工作,被称为是人生一大重要转折,我年纪轻轻进了机关,对自己的性格局限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尤其在部队历经了生死关、名誉关,自认为到了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一切富贵浮华于我都会如过眼烟云,已经做到风清云淡心若止水了,却不想还是避不开逃不开这种无聊的人事纠葛,今天更是被人误解到这种程度,连我的伤残都成了同事耻笑的话柄。 我连公车也不坐,一鼓作气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以我家到单位的距离,中间倒一次车要二十几站地,照我这种走法,两个小时都未必到家,其时我还在发烧,腿也没完全养好,可那天我什么也不顾了,野营拉练一般一个劲地走。 我只身穿过繁华嘈杂的大街,拥挤窄小的小巷,仿佛置身一个陌生城市,心境荒芜而遥远,我不由深深地怀念起在部队的生活,怀念起那单纯炽烈的战友情谊,那惊心动魄的战斗岁月,看着自己不争气的脚,气忿和酸楚同时在心中郁结。 刘春这小子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了我的枪口。 可能和他当时的在酒店当副总经理这个职业有关,刘春其时最大的爱好是送花,弄得我一度曾怀疑他家是不是开花店的。 那天我狼狈不堪地走到家属楼前,已经是午后三时,他正在奥迪车里引颈探望,见到我喜出望外开门下车小跑过来:“哈哈,我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你同事说你请了病假刚走,我开车来回遛了好几趟,看见6路车我就追,也没见你的影儿,等了一个点了,可下叫我等到了!你怎么没有手机,我明天送你一部得了!”我一听他敢给我单位打电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又听他大大呼呼要送我什么手机,更加愤怒,瞪他一眼就向家里走。 他一点没注意我的脸色,乐颠颠地从车里又捧出一大束花来,跟了我的屁股走。 我开门他进屋,我换拖鞋他等着,然后也自来熟地也换了拖鞋,大叫你家有花瓶吗?没等我回答就进了厨房。 妈妈不在家,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在那哗拉拉地放水,我从他身后清楚地看见他耳朵下方耷拉着一对耳机,和早晨公车上那两个半大小子戴的一模一样,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东西叫mp3,是听音乐用的,只是觉得是不良少年用品,想起他昨晚种种醉后丑态,心中鄙夷更甚,就开口道:“刘春,你干什么?花你拿走我不要!”那花挺大一束,刘春在我家的厅里四处看了半天,只好把花安放在小饭桌上,然后告诉我:“这是加了花泥的,花店***停水了,让我回来赶紧加水。” 他张口就出三字经,我也厌烦,我站着一动不动:“拿走!”刘春这才发现我脸色不对,支吾着直起身:“你,你不喜欢呀?没,没事,大妈说她喜欢……”我打断他:“你大妈也不喜欢,这东西挺贵的,你拿去给小婉吧!”我那时已经把火压了再压,直到听见他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才爆发,他直接叫了我的名字:“施慧,我和小婉已经不是朋友了,我跟她说我爱你!”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跟着发作:“你,你胡说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还是坚持说:“施慧,我说我爱你!”“住嘴!”我一步步逼上去:“你还爱我了?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多大我多大了?你有小婉那么好的对象还朝三暮四,你简直混蛋!”他也喊起来:“我不管! 施慧我是认真的,我是成年人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爱,我也不比你小多少,你知道爱是不需要理由的,我***就是爱上你了你说怎么办!”他连“***”都说得理直气壮,气得我半天又没说出话来,最后喘着气将那花拿起来,往他怀里一塞就往外推,他跟我支了两下突然花掉在门口,他转身竟然一下子抱住了我,接着把嘴也贴了上来。 第十三章 姐妹之间 我真没想到短短两天之内,竟然接连遇到这样的事情,在我二十八年的人生履历里,绝无仅有,头一晚高煜也做了类似的动作,可人家高煜非常克制,循序渐进过程一点不突兀,过后还自责冲动,比起刘春今天这个死皮赖脸的近身强攻,他那半点都称不上冲动。 我再不犹豫,单臂一格将他推出去,接下来的动作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又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出拳如电直挥他的下颚,刘春一米八几的个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上门去,又滑了下来委顿于地,鼻口都蹿出血来。 我做了这个动作马上后悔,知道自己这一拳太重,是把今天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刘春一张小白脸上了。 刘春站了起来,用手擦了一把血,说了一句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话:“施慧,从那天在酒店起,我就盼着挨你一拳,我早晚要让你看到,爱你的刘春是个男人!”房门有拧钥匙声音,妈妈拎了一袋菜肉开门,一入眼看见刘春的样子,东西全掉在地上,刘春反应还不慢,一把扶住她,连声说:“大妈没事没事,我是让施慧教我几手,没留神摔地上了。” 他跑进厨房洗了鼻子,走了出来,还记得去拾地上的花,妈妈不明就里也和他一起收拾,他把散落的花一支支插好,然后才向我告辞,这时他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估计痛劲已经上来了,他说:“玫瑰是九十九朵,我数过了!”我一直没动地方,就这样看着他捂了脸换鞋走出去,妈妈也看出些端倪,从侧面看了我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慧儿呀,到底怎么了?”我摇摇头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开保险柜,抱出那只箱子坐在椅上发呆,我想哭却哭不出来,象昨晚那样鼻子发酸已经是极限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尝过让眼泪流出来的滋味,我在深深地自责,恨不得打自己一顿,我痛恨自己那一拳,我想林教官当年忍受莫大的委屈还能无怨无悔为国捐躯,我施慧也算当过兵的人,怎么今天就为自己这么一点烦心事,就拿人家小孩子撒气,我也真下得去手,我的度量都不如刘春这个臭小子!不出我所料,晚上小婉来了。 小婉不光是我的表妹,也是我唯一的闺中密友。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她妈妈是我老姨,是我们家为数不多的亲戚中唯一的高级知识份子,现在在省城一所大学里任教。 同样是表姐妹,我和小婉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我从小被爸爸刻意培养成为武术冠军,高中未毕业就被特招入伍,在军营渡过了青春岁月,可谓少年得志,可转业后才发现自己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的经历注定我择业面极窄,根本不适应这个飞速转型的经济社会;而小婉则从小在姨妈督促下用功读书,初中高中大学一路读来,大学毕业顺利进入热门外企,现在正是青春飞扬的岁月,长得也如带露鲜花一般惹人喜爱。 我们姐俩一冷一热,一个内向一个外向,外表和性格差异都挺大,可小婉却从小喜欢和我在一起。 我们友谊发展的过程也很有趣,小时候她戴个小眼镜天天闭门苦读,我一探家她就如遇大赦,见天大呼小叫天扭股糖一样跟了我要东要西,很为有一个穿军装有津贴的姐姐而自豪;现在整个颠倒过来,她月工资是我好几倍,出入美容院时装店如履平地,可以给我指点时尚引领潮流了,加之心直口快,见面必要主动上课图谋颠覆我清淡的生活品味,尤其操心我的婚姻大事,只不过我每次都配合得一塌胡涂,直到这次酒店咖啡厅遇险生变。 她穿了一身粉红套装,拎了个小粉化妆包,打扮得象个洋娃娃,嘟着小嘴儿粉面带怒地走进我的房间,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我的床,看也不看地问我:“刘春来了?”我点点头。 “那花是他送的?”我又点点头。 她还是耷拉着眼睛不看我,只用余光感觉我的动作,然后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小时装包一下甩上我的床:“慧姐!气死我了!”我笑了,她的样子更象在撒娇,我想这一对小鸳鸯可能是打打闹闹惯了,表妹这脾气也不是省油的灯,和她搞对象也真得有点本事,否则是驾驭不了这匹小野马的。 我想了想,换了一种幽默的方式反问她:“小婉,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我当时的想法也挺自私,只是觉得应该赶紧把自己从这事儿中解脱出来,本来我和这事也没什么关系,谁知小婉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竟长叹了一声,眼泪噼哩啪啦就掉下来了。 看见她的眼泪我真的有些心惊,也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赶紧拉了椅子坐过去,又抽了纸巾给她揩眼泪,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顿发泄,好不容易停下来,又看见我床头叠放的牛仔裤,气不能抑地抽抽搭搭地指了控诉:“我说刘春犯了什么邪,昨晚儿上香格里拉还偏要穿牛仔! 他,他是要和你穿情侣装!”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么胡涂下去了,就起身正色道:“小婉,你们都是我弟弟妹妹辈的,你和刘春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不想听!”她也站起来,一抹眼泪终于正视我:“你把自己当姐可人家不干,他说爱定你要追你呢…..”我断然喝止:“小婉! 他信口开河你也跟了胡说八道?你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小婉恨恨地看着我:“我以前知道我现在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你有什么吸引力,一下子把高煜刘春全给迷得神魂颠倒!”“小婉!”我象被抽了一巴掌,也激动了:“你说这话不如骂我一顿,我对高煜的态度我告诉过你,我昨天晚上也和他讲得清清楚楚了,我们没可能! 至于刘春,他在我眼里根本是个小毛孩子,我迷他什么了,我烦他都来不及! 是他自己不定性颠三倒四莫名其妙,这样的混球,我看你也趁早和他拉倒!”我很少一气讲这么多的话,小婉被我震住了,看了我半晌,突然一下子抱住了我:“慧姐我不能没有他,我真的特别特别爱他,我爱他! 我不想和他拉倒,真的慧姐呀……”她鼻涕眼睛一起抹到我的身上来,我拉她坐下来,哄道:“就凭我家小婉什么样的男孩找不到,他有这么好吗?”小婉慢慢止住了哭声,神情开始变得郑重起来,她对我讲:“慧姐,你别瞧不起刘春,他是个特聪明的人,他上学都比别人早两年,他的特点是要干什么就肯定能干成。 在大学里,他想玩音乐自己就真拉起一支乐队来,摇滚蓝调玩得可拉风了;大学毕业我们一起应聘到网络公司,他没出半年就干到部门主管的位置上,就因为和我吵了一架,前脚炒了我们公司后脚就当上了新都的大堂经理,十个月后又被提拔为酒店的副总经理。 在大学那会儿,追他的女生可多了,他见天的招蜂惹蝶左拥右抱正眼都不瞧我一眼,我们俩还是在网络公司好上的。 现在,他连我妈爸都见过多少次了,家里都打算让我结婚了,谁知他还这么不定性,异想天开说酒店副总又不想干了,要当什么警察去…..”我冷笑:“你这个定义算是下对了,这小子是不定性,怎么你们还总吵架呀?”“那倒没有,那次我们吵架是因为我在网络公司当程序员,在他和前任主管竞争时候,偷偷帮了他一把,他脾气可拧了,知道后说什么也不在那干了! 他每次换工作都是突如其来的,他家里父母都过世了,也没个人管他,这次又犯了老毛病,还说和我以后只做普遍朋友,还对你……慧姐我知道你不高兴我提这事,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我莫小婉也不是一般战士 ,我也疯过也玩过,可我自打跟了他以后我就一心一意,我们,我们早都在一起了……”小婉这是第一次向我倾诉心底秘密,我十分震惊,望着表妹梨花带雨的姣好面容,我感慨地想他们这代年轻人真的是不拿感情当回事儿,婚前同居不说,说翻脸就翻脸就分手就分手,谈恋爱就象玩丢手绢似的,真是无情无义到了一定程度。 我起身到卫生间给她投了条湿毛巾,让她好好擦擦脸,想了想委婉劝道:“小婉,我看这种事勉强也没好处,他要任性你也挡不住……”小婉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思路还在刘春那儿呢:“可他说他要当警察去,你知道他现在当那个副总年薪可高了,一年七八万呢!”我笑了:“公检法是那么好进的,他又不是专门警察学校毕业的,想当警察没那么容易!”小婉又看着我:“那他对你…..”我皱了眉头:“小婉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今天因为他胡说八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我想他会收敛!”小婉顿了一下,扔下毛巾开始大喊大叫:“教训?你怎么教训他的?你,你打他了?”我看着她没说话。 小婉看明白我的反应,“啊”地一声慌慌张张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想起回来拿包,又气急败坏地冲我吼:“你你你敢打他,你把他打坏了,我和你没完!”她绝门而去。 妈妈闻声而出,责备地看着我:“慧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吗?把人家小婉和对象弄得一个出血一个哭的,看你老姨不找你算帐的!”我一点不生气,只是担心还有点哭笑不得,不由叹道:“唉,小婉惨喽。” 妈妈追问是什么回事,我有些筋疲力尽,就简单说:“她呀,太爱那个刘春了!”妈妈一直对刘春印象不错,念叨说:“我看那小刘挺好的,人有礼貌,还挺有眼力见儿的!”我一想他满口三字经强吻我的痞样就又开始心烦,嘟囔道:“那小子,谁跟他谁倒霉!”小婉一走,我精神也彻底放松了,才发觉自己已经头痛欲裂,抚了一下脑门果然滚烫,赶紧找点扑热息痛感冒药一骨脑全吞下去,我想我明天无论如何也得上班去,如果再请假,不知又会被同事形容成什么样儿了。 第十四章 京城相遇 第二天上班前,我想起那奖金来,上班前悉数交给妈妈,老人家欢欣鼓舞地收了起来,全不知女儿为这个还受了些闲气。 自从父亲七年前过世,我就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在老家那边有每月500元不到的退休金,加上我的工资,老人家精打细算,每个月除了固定开销,都能小有积蓄,她总念叨着攒了给我结婚用,只是想不到女儿婚姻大事是如此的遥遥无期。 我正点来到处里,看见大家的目光都有些躲闪,就主动从对桌老李的手上接过两只暖水瓶去打开水,老李是处里年龄最大的老科员,小声问我:“小施你昨天是不是生气了?”我已经释怀,笑着摇摇头。 水刚打回来,没到门口就被处长堵住了,他还是沉着一张脸,对我说:“施慧你过来一下。” 我在同事各异的目光中放下暖瓶,跟着处长走出去,一直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让我坐下,可他自己却站着,在地上遛了两趟,下了很大决心地问我:“施慧,你实话实说,你到底和厅领导是什么关系,亲戚?”我极其好笑,心想厅长一片好心替我挡事儿,可是把自己也给装进去了。 处长琢磨我的表情半晌,也学了我似笑非笑道:“小施你不说也罢,政治部孙主任点名让你去一趟北京,你把身份证拿去行政部订机票,明天下午走。” 我瞪大了眼睛,虽然我去过北京出差,那都是每年元旦左右去报年报,再说我一个小科员去北京,卧铺足够了,根本不用坐飞机呀,我奇怪道:“去开会吗?”“送材料!”处长重重地说。 坐在进京的飞机上,透过眩窗俯瞰,正值深秋季节,碧空万里无云,空气透明如洗,在夕阳的辉映下,江河秀丽,层林尽染,我压抑几日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对派给我这份好差事的厅领导也充满了感激。 孙主任昨天把我找去,详细问了我许多个人情况,包括我当特警的经历,然后亲切地告诉我,派我出差只是个借口,主要是让我放松放松心情,好好逛逛北京,顺便再去趟承德,就当成是休假好了。 我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当时只想可能是刘厅长对他说了我的情况,这次出差是组织对我的关怀和照顾吧。 下了飞机,厅里住京办事处的车来接,北京傍晚堵车很厉害,到了位于朝阳门的招待所已经是八点多钟,我洗漱一下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就在招待所食堂吃了早餐,我们部里离办事处只有两站地,北京秋日的天气晴好,我步行到部里正好赶上上班,把文件送到法制宣传司,轻松完差后坐电梯下楼,边走边想应该逛逛什么地方,是八达岭长城还是故宫天安门,上次来北京还是七年前招兵路过,这些名胜虽然去过,可印象都不深了。 我把这一天都计划出去了,愉快地漫行在硕大的旋转门里,心情轻松得有如一个放假的顽童,一抬头,看见有人在旋转门的那一头拍了玻璃向我大叫,弄得我恍然若梦。 早晨的太阳光反射玻璃上,我看不清楚他,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疑惑着出了门,稍稍等了一下,就看见一个背了精致挎包的高大男士急匆匆地走出来,一路还喊着我的名字:“施慧!施慧!”我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意外之极,是高煜,我居然在北京看见了高煜!高煜扶扶眼镜,很着急的样子:“施慧你也来部里办事?”我啊了一声,他看看还在旋转的大门,回头命令我:“你先别走,我一会下来找你,啊!”我不想和他再发生什么关系,赶紧推脱:“不行,我还有事!”他笑了一下:“你有事我陪你,我有车!”“不麻烦你了,我打车能报销!”他又面带急色:“不是呀施慧,我正好有事求你帮忙,很重要的事,你一定得帮我!你先等等我,我要上一趟律师公证指导司,大约……”他看了一下手机:“二十分钟就下来了,你千万等我!”我这才想起来他是律师,到这里办事是顺理成章的。 我目送他旋风般又进了门,就站在门外静候,等了十多分钟,看见他几乎是跑出来的,左右看看找见了我,舒了一口气,拉着我上了一辆白色切诺基。 我看出这是一辆新车,很喜欢这车的风格,就问:“你的车?”他笑了发动了车子:“是我哥们的,他在北京混得很好,这样的车有他十辆都不止。 不过,我早晚会在北京有车的!”他的样子很自信,让我想起他方才的话:“你要我帮什么忙?”他开始切入正题:“施慧你真得帮帮我,我这次来北京是联系业务的,谁知我的秘书一下飞机就进地坛医院切阑尾去了,现在身边一个人没有,你只当救急,给我当我两天秘书行不?”我眨眨眼,大觉他要求突兀,他聪明地看出我的疑虑,调皮地一笑:“不是小蜜! 不过,给我当秘书比小蜜还严重,得会三陪,陪吃,陪喝,陪玩乐!”他先入为主的幽默总是恰到好处,我当时就给他气笑了,他又低三下四地恳求:“我现在这档业务正在十字路口,身边真需要一个人,正巧你也在北京,老乡见老乡还两眼泪汪汪昵,你只当他乡遇故知,帮老乡一个忙吧!”我还有顾虑:“我可一点也不懂律师业务,不会帮倒忙吧?”“好了你答应了,太棒了! ”高煜一拍方向盘,兴奋得象什么似的,只当我已经同意,把车飞快地开上了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我控制了,高煜一路把我拉到燕莎友谊商场,他怕我拒绝事先声明,给秘书置办的全部装备都是属于他们事务所的,他要收回。 进了那商场,他轻车熟路直奔一个叫'的红色品牌区,指了我向售货员问:“她适不适合501?”501?我听得云山雾罩,直疑是什么胶水第二代,售货男生用训练有素的眼光描描我,口称:“太合适了! 501是典范中的典范,这位小姐双腿修长笔直,气质大方,最适合501的豪迈风格。” “嗯,给她拿这条,选个号让她试一试。” 我被动地拿了一条裤子晕晕登登进了试衣间,出来见高煜也正套上一条差不多款式的,正在那照镜子,看见我出来就欣赏地看着我,然后打了个响指,潇洒掏出信用卡,告诉售货员两条全要下了。 我注意了一下标价牌,开始看是100多元,心想这裤子还不算贵,后来拆商标时才发现那价格后面居然缀着一个$,就知道这裤子是天价了。 下楼去他又给我换了件运动t恤,还自作主张地买了个包,挺大的让我背在肩上,我那时还不知道这种包只要冠了lv,又在燕莎这地方出没,没5000人民币下不来,只是觉得一身行头都不属于自己,真是好不自在,真象变成给小老板打工的了。 我们又上了车,我把自己的感受和盘托出,高煜笑了,然后对我认真说:“施慧,以你的条件,你真的应该改变一下思想观念和处世之道,你太苦自己了,自己给自己设了一道墙,让人都不敢接近你。 我给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气,我今天早上接个电话,你猜是哪打来的?咱们那儿的洗衣店! 告诉我在我的衣服里发现100元钱,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肯定是你老人家那天晚上装进去的,你连男士给你打出租的钱都惦记着还! 要是洗衣店的人稍微贪心一点,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我当时就笑起来。 他瞪了我一眼:“施慧,这就是我们的观念差异,你越是重视小节,你的社交面越窄,你知道吗?”这话要放在别人说我,我肯定会不高兴,可换成是高煜我不知为什么会笑,我干脆自暴自弃道:“就是不想欠别人的,你当我小心眼好了!”高煜看看我又道:“我再给你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喜欢穿牛仔,看出这条牛仔裤的不同了吗?”我真不知道,摇摇头。 “你知道你以前穿那些牛仔裤的腰间皮章、后裤袋的双弧线、裤上的铜制撞钉这些元素哪来的吗?”我更加摇头,他非常内行地说:“你穿这些仿名牌都习以为常了,其实这些都是'首创,这是世界最顶级的牛仔名牌,我告诉你,一个品牌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价值,有时候甚至是超价值, 一条二十世纪初制作的501牛仔,可以卖到上万美元的天价,具有极高收藏价值。 ”我多少有点听明白了,他是在炫耀生活品味,进而**我。 只可惜这一点上他可不是始作俑者,小婉早给我上过无数课了,我自认已经是刀枪不入了,于是晒然一笑:“那又怎样,能买得起的中国人并不多。” 高煜大摇其头:“大错特错,现在中国追求富裕的人太多了!他们一旦钱多了,下一步就会去享受高品质的生活。 施慧你不要笑,你也不要瞧不起有钱人,如果追求金钱能改变你的人生,既而改变你至亲至爱,亲朋好友,这难道不应该是我们向往的吗?”我反思一下,自觉不能给亲爱的母亲带来这些物质享受,所以哑口无言,高煜一见有门儿,进一步传经布道:“施慧,我知道你为人处事都很淡泊,甚至有点清心寡欲,我觉得你在部队那些年受的教育太严谨,有些禁锢头脑,你从来没看到你自己的价值。 其实你是一座宝库,一块璞玉,只不过没人来挖掘,来打磨罢了! ”我赶紧摇头:“我对社会有用已经成为过去,这方面我有自知之明。 我没一技之长,又缺乏创业的精力和斗志,注定没有财运。” 他激烈起来:“不不不,只有在金钱面前有惰性,才是没财运的人! ”我承认他讲得也许对,但这并不能改变我的生活态度,就笑道:“没有我们这些穷人,哪能衬托你们这些富人,各安天命吧!”他向我扭了一下头,仍用了试衣时的笑容看了我一下,一打方向盘把切诺基开上了八达岭高速公路。 “施慧,谢谢你那天对我讲了你的过去,虽然是为了拒绝我,但我也算有些满足感了,因为你讲话从来惜字如金,大概也很少象那天那样对人敞开心扉。 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我可要讲我的故事了,听是不听?”我不吭声,他说:“不听,我就还玩一次急刹车,然后把车停高速公路上,再让后边的车按喇叭!”我赶紧应允:“听!听!” 第十五章 枪法夺人 高速公路上,高煜手执方向盘侃侃而谈:“先从我父母开始讲吧,我爸是五十年代北京政法大学的高材生,我妈那时是京剧新秀,当年他们结婚时,在北京城是公认的一对才子佳人。 那个年代当才子,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打成右派,老爸也未能幸免。 从他被打回老家到现在有四十多年了,青春和锐气全部耗尽,最大的收获就是和我妈生了我大哥和我,我哥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上山下乡吃尽了苦头,九十年代初就跟了岳父一家出国去了;我有幸生于七十年代,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因为从小学习成绩不错,被责令子承父业读法律,虽然大学毕业已经通过了律考,在法庭上牛刀小试也初尝成功滋味,可我爸一定逼我考研。 对他的决定到现在我还不以为然,我认定只有社会实践才是事业成功的基础。 白白耗费两年大好光阴,研究生毕业我已经26岁,又打拼两年才开了这间律师事务所。 其实,我的理想并不是当一名成功的律师,我想当一名成功的企业家,我现在接触的基本都是经济案件,办着办着就有一种豁然开窍的感觉,只觉得遍地商机有大把的机会在等着你,只是时间不够用时不我待! 我现在最大的梦想,是要把我的全部事业移到北京来,这是父母当年生活过的城市,我理应是这个城市的一员!”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比划着,语意坚定气魄极大,我不知为什么那时心里已经认定他会成功。 如果说刘春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不定性的单纯顽劣少年,那么高煜从一开始给我的印象就已经是一个稳重强硬的男人,当他目光炯炯盯着你看的时候,能深刻地看到你的内心去,当他向你提出要求时,你很难拒绝,他分析问题头头是道,观点犀利透彻,但讲起话来却深知委婉迂回之道,显得很有城府和手腕。 这一路上,基本都是他在讲话,我在倾听,等想到刘春,我突然间有了一个疑问,忍不住问了出来:“高煜,你和刘春差好几岁呢,你们怎么会是好朋友?”高煜笑了:“我们俩呀,是在网上认识的。 他那时候上大一我研二,我们都迷网络游戏,这小子是高手中的高手,当黑客抢了我的装备,叫我在几千号人里给筛了出来,发信找他单挑,想不到他还应战真来了,我们在一家健身馆见面,仗没打起来,倒是一起去了啤酒城,后来就成了朋友。 严格意义上说,应该称网友或游友,算到现在有六七年了。” “你们性格不一样。” 我评价道。 “可不!处朋友就得性格不一样的,这才有互补。 就说**朋友吧,我这人急功近利,上学时只想拿第一,毕业后又一心惦记功名利禄,根本不想感情这档子事,爱情世界一直一片空白;可他上大学那会儿,身边的女孩儿几乎是三五天一换,毕业后我才看见他固定了一个莫小婉。” 我心里又郁闷起来,心想可怜的小婉和这样的男生在一起,无异也是在走钢丝,暗暗叹了回气,然后听见高煜讲出一个惊天秘密来。 他讲的时候样子似乎有点不经意:“哎对了,说到你表妹我倒想起个事儿,施慧你听了可别生气。 说实在的,刘春那天介绍我们认识时,其实是没安好心……”我瞪起眼睛,高煜看了我一眼自已先乐了:“这事说起来我和刘春都有份儿,你要骂就骂我们俩。 刘春老笑话我装模作样,硬充精神处男,我就说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们那天打了个赌,他说要给我介绍一个,不管我看上看不上,只要女的看上我了,他就算输!”我完全失去了矜持,眉毛差一点就没飞到天上去:“赌什么?”“他输了,给我的事务所设计一套快速查找法条的软件;我输了,给他酒店当一年免费的法律顾问。” 我恨到牙痒,话都说不全了:“你,你们……”“你想说我们太缺德了吧?哈哈,施慧除了那天你冲天一跃为救人,我看你怒过一次,再看你就老是不愠不火的,我就想看看你发脾气是个什么样。 你看你看你果然生气了吧?其实你一点不用生气,你才是这场赌局的大赢家! 你让我们全都死心塌地崇拜上了你!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事务所的人怕我闷,拿个笔记本电脑让我放影碟,可我天天脑子里就盘旋着你那凌空一脚,那飞身一扑,那叫一个飘逸, 比电影还生动还漂亮。 真的,你都想象不到,你都把我给想傻了,惊为天人,对,惊为天人! 就这是这样的感觉! 直到你拒绝我,我才从天上掉下来。 这几天就天天想你的讨厌,你的装模作样!想不到到了北京还是躲不开你! ”高煜捧棒齐飞,杀得我真是哭笑不得,忽而听他又转而叹息:“其实,刘春是最了解你的,他知道以你的性格和经历,断不能看上我这样的人,才敢和我打这个赌! 我是叫这小子给涮了,赔上一年白干不说,还赔上了一见钟情! 我还没向哪个女孩子表白过爱情呢!今天让你当一把秘书,也算是我报仇了!” 他有意说得自轻自贱咬牙切齿,真奇怪,我忽起的一腔怒火就这样悄然化解了,想想他几天前那一晚的真情流露,不免也带了些恻隐:“哪儿的话,是我配不上你。” 他突然地把脸转过来,用他那特有的眼神又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面向前方,双手轻拍方向盘淡淡吐出一句:“其实你想说的是,我们不是一种类型的人吧。” 我笑了,他真是聪明,聪明得一点不招人烦。 说实在的,能和我这样性格沉闷的人轻松愉快畅谈感情上的事,他算是男人堆里的第一个了。 我那时想,这个男人如不出意外,假以时日应该是个能成大器的人物,只可惜他却不是我心目中的男人。 我深深敬爱的林教官也是一个极富意志力和聪明才智的男人,他们在男人中都称得上优秀,只不过他们彰显优秀的场合不同,目的不同,相比之下,我当然更爱战场上的英雄而非商场上的英雄。 至于我自己,我想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是不会被高煜小婉他们轻易改变的,正如高煜所言,我们根本就是两种类型的人,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高煜这天心情愉快,一路说个不停,还指了窗外给我看著名的燕山山脉,弄得我只以为和他一起出来旅游观光。 我想我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骗上贼船,只好随遇而安了。 我遥望长城一线蜿蜒延伸,若隐若现,正看得目不转睛,车却下了高速公路,过了一个环岛向南开去。 车速慢下来,我开了窗还惦记得回望长城,籍籍秋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暖暖的秋阳让人心情愉悦,我发现路越走越窄,树也多了起来,气温也渐渐降下来,就奇怪地问:“我们从哪里上长城呀?”高煜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哎呀施慧,你可真逗! 上八达岭就是去长城呀?幸亏你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要不然让我卖了都不知道。” “到底去哪呀?”高煜开始玩神秘:“一会你就知道了!”高煜的车技很好,边开车边打了几通电话,好象在约什么人,抽空还不忘了笑话我:“你回去赶紧弄个手机,小灵通也行呀,现代人怎么能没有手机呢?这会要真叫我给卖了,也好给家里单位报个信儿呀!”我实在说不过他,只笑不语,他得了便宜接着调侃:“看,这会儿你还当了我的秘书,要是赶上内急上了洗手间,老板偏偏又这会儿有事,找你多不方便!”我喷笑出来说了一声去,继而发现自己在高煜面前真的很随便了,好象已经把他当成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了,这是我没有预想到的,我还从来没和一个同龄的异性一下子混得这么熟,不免有些开始反省自己,这个时候高煜连打了几下方向盘,立刻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眼前一亮,看见几个大字:北方国际射击场!我们下了车,步行走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这里的空气清爽宜人,气温也相对市区低了不少。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在走,象一个近乡情怯的游子,耳听林声哗哗,枪声阵阵,这种久违的氛围,真叫我热血沸腾。 高煜又是轻车熟路,先把我带到陈列室,上午人不多,里面展览的各式轻重武器琳琅满目,在高煜的虚心请教下,我终于有了卖弄的机会,一会儿轻机一会微冲,型号性能一一道来,高煜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讲解员最后都看明白是来了个会家子,抱了棍子一边休息喝茶去了。 最后高煜看看表,制止了兴奋中的我,一本正经地规劝道:“施小姐,你呢,今天屈尊做了秘书,拜托一会以我为中心,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少说话,多做事,行不?”我还在激动中,四下巡视:“能打枪吗?我想打几枪好吗?”“好说好说,一会儿我带你去,让你玩个够。 现在你要跟在我后面,要稳重,小姐!”我也觉得有些兴奋过了头,恢复了沉静,高煜这时已经转身迎向一群走进来的人,高声招呼。 来人中为首者消瘦精悍,黑色皮衣,黑色墨镜,右耳上打了一个很显眼的耳钉,我很少见到男人打耳洞,不免多看了几眼,只见他面色很冷,和高煜握手时神情倨傲,相形之下,高煜戴着眼镜,就显得书生气十足。 很快,高煜把我安排到一处室外靶位上,自己谈生意去了。 我站在射击靶位上,手拿着一把92式手枪翻来覆去地看,这枪可能很多人打过了,枪身磨损得很厉害,我担心它的准星,身边的一位大叔级的教练在担心我,他苦口婆心谆谆教导,看我一直闷声不响只顾看枪,不放心地用一口侉侉的天津话反复叮嘱:“姐姐,这枪不比玩具,它有后座力。 你们女同志胳膊细没劲,很可能一枪出去,枪口转向伤人,你吗儿可要当心些呢!”我已经准备好,起身看着他问:“教练,我可以放多少枪?”“你呀,先吗来一枪试试吧!”我的脸还对着教练,这边已经一枪出手,在教练还在愣神的空儿,我将余下的子弹全部装入,当当当全都放了出去。 教练看看观靶镜又看看我,转身就走,我也凑上去看清楚是99环,心想自己还宝刀不老。 很快,教练又给我端来一只79式狙击步枪,领我换了个开阔些的靶位。 这一回我也有了交流的兴致,虚心和教练探讨说我不习惯用瞄准镜,教练也有同感,于是我掐住步枪那柔和的扳击,三点一线,以每发两秒的速度又打出个97环。 那教练已经乐晕了,一路小跑着不住地给我换枪,一边换一边和工作人员吹:“哈,我这有个姐姐是神枪手!”我这才知道天津上了年纪的人管我这岁数也叫姐姐,我不停地从他手上接过子弹,他也放心地让我自己推膛上弹,只管让我放开了打,我打得兴奋之极,根本没想这子弹也是要用钱买的。 我又接着打了95式自动步枪和79式轻型冲锋枪,这两种枪全是觇孔式瞄具,95自动步枪我在部队摸得就不多,打得稍稍差了些,只有92环,而79式轻冲算是我的心爱之物,我感慨地摸着那凹下去的数字79,似乎在抚摸着我的昨天,我深深呼吸,向50米开外处的移动靶,两枪一个点射,10发子弹呼啸而出,最后教练激动地告诉我,居然打出了98环!这成绩部队也算高的了。 我还在回味中,忽然听到身后掌声响起,回头才发现身后已经站了不少观众。 其中,那名黑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摘下墨镜,一边盯着我一边打手机在说着什么。 高煜则笑着向我伸出大拇指,他斜视那个男子,脸上浮现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将军般的得意。 第十六章 冷傲款爷 我坐在高煜的车内,跟着那个黑衣人的车队,来到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院门前,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跑了过来。 我看见黑衣人按下车窗,亮出一张卡,中山装看了一下,然后在手里的小键盘上按起来。 高煜探头看看,内行地说:“pda掌上电脑,北京这种地方真是不可思议,高科技都用上了!” 我听得似懂非懂,见那中山装一招手,门开了,我们的车开了进去。 马上有带白手套的保安过来开车门,用另一只手挡在车门顶上以防客人碰到头,另有保安拿了一个红布罩儿,套在车牌上。 我知道到这里来是为了吃饭,见这里居然有保安,一个个还这般训练有素,不由笑了:“高煜,我们不是进中南海了吧?”高煜显然也是第一次来,已经目不暇接,顾不上再和我讲解。 我下车后四周看看,这个院落很幽深,周围环绕着葱绿的山峦,正是午饭时间,院子里不停地开入各式各样的车,不是宝马就是奔驰,最差的也是奥迪,我们那台切诺基就占了个威猛,跟人家都没法比。 每部车的车牌无一例外,都被用这种红布罩子盖上了。 我们一行人步入大厅,虽然是大白天,大厅内仍是灯火齐映,女服务员们穿着极少,在我看起来,简直有些目不忍睹,我冷眼旁观,在场的男士全有些目光妁妁。 黑衣人向他带来的人打了个无声的手式,那些人都很自觉地停下来,不再向前走。 我们三人穿过一处写了“听雨轩”的地方,领路的女孩介绍说这里有地热温泉桑拿。 她引我们上了二楼,在一处写着“忠王厅”的包间站下。 推开门,里面气派非凡,全套的红木家具,房间一边摆放着几把红木的灵芝纹扶手椅;另一边是镶云石的刺龙贵妃床;墙边是透雕翘头案。 翘头案上是一对青花筒瓶,画的是百鹿福寿和三星八仙,青花瓶上面的墙上还挂着几张淡雅的仕女图。 房间中最引人注目正中一张巨大龙纹架子床。 这床象个小房子一样。 有个门洞,内挂粉红色的丝帐,**有锦缎面的长垫,中央摆了一张很大的龙凤喜鹊如意雕花的红木炕桌。 屋角点着是硬木雕花的落地宫灯,把整个房间照耀的一片玫瑰色,透着暧昧奢靡的气息。 我首先皱起眉头,看着高煜,他的神情也有些胡涂,问:“子良,就在这儿呀?”那个叫子良的黑衣人付之一笑:“本来呢,我想过完了枪瘾兄弟们一起到这来找找乐子的,想不到你换了位秘书小姐。 地方已经提前定完了,肖姐也临时决定赶过来,下午可能还要去玩玩枪,就只能在这里了。 这里的野味不错的,董事长每次上北方要到这吃饭!”他虽然说到我,眼睛却只和高煜对视,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乐得逍遥自在,跟了高煜在那坑桌前坐下。 没一会儿,门开了,一股鲜美的香味迎面扑来。 两个穿西装的服务员推了一个车进来。 车上是一个大火锅,服务员用纤纤玉手将盖子打开,热气腾腾地煮的全是肉,顿时满室飘香。 服务员把火锅端上来放在了桌子中央,介绍说:“这是我们野味斋的招牌菜,叫‘百鸟朝凤’。 这里面有传统‘禽八珍’——红燕、飞龙、鹌鹑、天鹅、鹧鸪、彩雀、斑鸠、红头鹰。 还有我们自己的现代‘禽八珍’——百灵、孔雀、鹦鹉、禾花雀、山雀、喜鹊、珍珠鸡,乳鸽。 一共是十几种珍禽异鸟,请诸位慢用。” 我都听傻了,正想吃这东西是不是合法,即使合法也有点伤天害理,哪想那边那位子良已经拉下脸,傲慢训道:“没告诉楼下吗,我老板没来别上菜,是不是不懂人语呀?!”我大觉他无理,服务员手忙脚乱盖上盖,垂手而立却也一句不敢反驳,还是高煜给解了围:“一个火锅,就让它点着去呗,其他菜后上不就得了!”服务员赶紧退下,高煜看看我的神情,和颜悦色面向我:“走,洗手去。” 我们一起走出去,一路上高煜凑近了叮嘱:“你只管吃饭,其他什么都不用管,问你什么也不用答,只说刚刚当上我的秘书好了!”我不满地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呀?你怎么跟这样的人谈生意?”“他不是董事长,是个跟班而已,真正的老板一会儿到! 对了,下午可能我们还要去一下北方射击场,你再陪那个董事长打几枪,但最好成绩不要超过她,我们要让她发挥,让她高兴!”我怎么想都忍不住好笑:“有这么玩的吗?我可不会打感情枪。” 他进男洗手间前亲热地拍拍我:“今天上午你可打痛快了,光是子弹就给我造进去一千多元,就算报答我了,也得听我的安排。” 接着又软语求道:“这样,过了今天,明天你要上哪玩就上哪玩,我给你当司机成了吧。” 我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又端详了自己的一身秘书行头,确实觉得这牛仔裤贴身舒服,样子也够好看,只是价钱太贵,自己是万万不想去买的,我小心翼翼地烘干手上的水,注意别弄脏了,免得将来不好归还,我还在为那些子弹的价格心疼,真觉得有些对不起高煜。 等回到那间忠王厅,高煜还没回来,只有那位子良坐着,已经自己点燃了一根烟,袅袅烟雾里,他只用余光扫视我,问:“小姐贵姓?”“姓施。” “噢,施小姐跟了高总多久了?”这人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左右的年纪,对我的态度还算客气,可他那不阴不阳的神情,眉宇间的那股悍气,叫我非常反感。 我不卑不亢地在他对面坐下,看也不看他,淡淡答道:“没多久!”“你从哪学的射击?”他的声音透出些好奇。 “当兵时候!”他身子动了一下好象还要说什么,这时门开了有人声传入。 他触电般起身反手将烟摁入面前的烟缸,急速的动作引得我也向大门处看去,进来的一群男人中,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一个华贵漂亮的女人,黑色的樽领毛衣束进黑色腰带,马裤皮靴衬得身形凹凸有致, 这种全黑的装扮,凸显她玉肤光洁,再加上发髻高挽耳环闪亮,真称得上是艳光四射,不可方物。 那子良迎了上去,高煜的声音也从外面传进来:“肖董呀,你好你好!” 女子闻声转身向后,身边的人也闪开一条道,高煜大步进来和她握手,又大声说:“肖董你架子真大,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哪里哪里,今天天气好,北京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我去骑了一会马! 合作的事不用**心,你和小郑谈就可以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川音,让她的美丽稍稍有些减色,但不凡的气派却一下子呈现出来,我看得很清楚,她和高煜的握手也就是一碰而已,高傲矜贵之色一展无余。 高煜并不在意,大大方方地笑道:“郑子良他说要给我考试,还要我参加竞争。 我正纳闷呢,莫非咱们东辰公司聘个法律顾问,也要搞招投标不成?”“东辰是上市公司,国内外的市场都要做大。 只是在东北才刚刚打开局面,依我们的影响,有人和你竞争东三省的法律代理权,这是正常的。” 他们一路说着向里面走来,跟着,那女子突然站下,她看见了我。 我仍是坐着不动,也看着她,我们对视能有四五秒钟的功夫,然后我先忍不住了,微微一笑。 她神情活跃起来,用一根手指狠狠点了我,一字一顿:“施-慧!”“肖-东-琳!” 第十七章 战友重逢 其时我与肖东琳一南一北,这命中注定的万里相聚,使两个男士的身份都从主角沦为配角。 高煜反应尤甚,他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战友间京城喜相逢的一幕,醒悟过来就连连称奇,自言今天促成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在桌上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肖东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他当时正处心积虑想签下东辰集团在东北地区的法律代理权,只以为能从我与肖东琳的战友关系上见到一线曙光。 事实上,这次相逢给他人生带来的福祸倚潜,到他终老那一天也未必看得透彻明了。 那一天郑子良自觉地叨陪末座,彻底变成一个端茶倒水的下属,我们这一下午都在一起,发现有种情形屡试不爽,那就是他对董事长指示的条件反射:肖东琳只要勾勾手指,他马上就知道是应该拿手机或是拿香烟,当肖东琳态度优雅地举起细长的女士香烟时,他的火机总能恰到好处地举至烟头处。 事后高煜笑话他,说他活象一个港片里出来的马仔。 等一切恩怨纠葛都尘埃落定,每当我回忆这次相逢,回味那个奇怪的“忠王厅”,总觉得是对郑子良最后结局的暗喻。 那天的山珍野味摆了一桌子,只可惜没人吃上几口。 从肖东琳复员我们已经整整七年不见,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话匣子一旦打开,都象放机关枪一样再也歇不下来,我们先是一番不停气地提问,又来一轮快速抢答,再来一番提问,再一轮抢答,如此几个轮次下来,高煜和郑子良都在一边看得瞠目结舌。 高煜可能是第一次见我这样放肆地与人拍拍打打吆喝连声,而郑子良则大概是从未见过自己的董事长这般放下身段与人勾肩搭膊推心置腹。 他们在那儿大开眼界,我们这是相见时难谈兴甚佳。 我还好,这些年的经历乏善可陈,基本三言五语就清水见底,而肖东琳的变化就太大了,无论是身份还是做派都让我有陌生感,从她口中我得知她的父亲,四川一个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已经去世三年有余,几乎与我转业同时,退伍女兵肖东琳做为肖家的独生女儿,在二十七岁的年纪就接手家族产业,独立撑起一家上市公司。 现在,她是东辰集团的董事长兼东辰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 肖东琳比我大两岁,这年已及而立,从彼此交流获知,我们俩唯一的相同点是都没有走入婚姻的殿堂。 对此,肖东琳有个狂放的解注,就是有一个加强连追她可她一个也看不上,这一点我绝对相信。 在部队时肖东琳就是一个军中丽人,经年打磨更显美艳,加上深厚的家世和时尚的装扮,气质风度都非当日可比。 一个家财万贯又美貌若斯的女人,选择起丈夫来怕她自己就是一座让人仰止的高山,实难找到相匹配的郎君。 而我只能调侃自己是高不成低不就,空守闺中误韶华了。 说到这里,肖东琳不相信地摇摇头,斜视着高煜直率发问:“施慧,你和这位高总啥子关系吗?”高煜立刻兴奋起来,刚要回答,郑子良插了一句,一下就把他堵了回去:“施小姐说是高总的秘书!”肖东琳哈哈大笑:“这也太离谱了吧,你不是转业分到司法厅了吗,哪门会兼职当秘书?”讲到这里,我们分别七年的脉络差不多理清,我再迟钝,也多少有点醒悟高煜今天把我拖来的原因,和老战友再不想隐瞒什么,就指了高煜笑道:“我到北京出差,被他临时抓差!”揭穿了高煜的谎言,他非但不生气,还幽默地加了一句:“我是抓壮丁!”肖东琳看高煜的表情一直有些奇怪:“我说呢,与其给他当秘书不如来我们东辰,我给你个好职位。” 我笑道:“不敢不敢,方才看郑先生的派头,就知道东辰公司是藏龙卧虎之地,哪里看得上我这样小小的转业干部。” 肖东琳突然来了意气:“龟儿子! 国家对咱们这些复转军人就是不公平,象我们在战斗部队,真是出生入死保卫人民群众财产生命安全,多多少象你立功受奖落残疾的,到头来只是给个小公务员当当了事。 对了,我还没说我当年分配到哪了呢,你猜猜!猜不出来吧? 镇派出所呀! 我还真去干了几天,户籍警,真受不了那个穷呀,工资都发不出来,枪都不给配! 我爸当时就安慰我说别生气,咱到东辰来,再把派出所的所长弄来,你给他当老板! ”肖东琳笑着一指郑子良,说:“他现在是我们华辰集团董事,原来就是我们镇派出所的副所长。” 郑子良随之起身和我握手,还递过来一张烫金的名片,虽然还是一副酷酷的模样,对我的态度却明显前倨后恭。 肖东琳意态豪爽地笑道:“刚才小郑给我打电话,说给我找了一个玩枪的对手,还是个女的。 我还不相信,谁想到居然碰上了你,哈哈!”她用手指着向郑子良:“你施姐可是高手,武术冠军出身,不光枪法比我强,论身手你两个都不是她对手!”郑子良上下打量我一回,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我这才发现他牙很白,神情似曾相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听他说了句场面上的客套话:“有机会一定向施姐请教!”我听到自己已经从施小姐升格为施姐,连忙谦虚道:“不行了,受伤以后功夫全废,现在太剧烈的动作都不敢做了。” 高煜也为我解释:“我亲眼所见,施慧一个月前见义勇为协助公安机关制服了两个劫匪,事后整整在家躺了半个月呢!”肖东琳嗔笑指着我说:“见义勇为?我看你是旧习不改,匪气十足! 说,你是不是把人家高煜都给吓坏了?你老这样真嫁不出去的! ”高煜灵巧替我接过话来:“可不! 你们这些特警出身的女生平时不露相,偶尔露峥嵘,真是羡慕死人! 肖董也一定是位女侠吧?”肖东琳和郑子良相视默契一笑,郑子良突然想起道:“对了,我刚才在东方射击场,听他们议论不知是哪的军转干部正在北京集体上访,好象还惊动了国务院!你们不去看看热闹?”肖东琳潇洒笑道:“与我无关呀,我是复员兵,人家施慧同志才是转业!”我感慨道:“咱们四个里,你离开部队最早,我和程垦也都转业了,就是不知晓梅现在在做什么,我们都好久不联系了!”肖东琳定定地瞅我一眼,突然拿起手机一通乱拔,接通后旁若无人地笑叫:“我好容易来北京,两次请你都不到场,我知道我面子不够,今天我给你找个面子大的,你和她聊聊!”我狐疑地接过手机放在耳边,不知肖东琳在卖什么关子,手机信号不太好,声音有些嘶嘶,有个声音在里面喂了一下,就断线了。 我奇怪地看了看肖东琳:“是谁呀?”肖东琳沉下脸抢过去再次拔号,通了以后大喊大叫起来:“喂,首长别挂,东城有情况!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也一把夺过手机,大声问:“你是谁?”层层杂音中传来一个女声,音调沉稳之至:“我是于晓梅!你是谁?”我乐晕了,咻咻地拎了电话直喘气,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肖东琳再次夺过手机,向里边嘎嘎笑道:“施慧,是施慧呀! 她听见于晓梅的声音已经昏迷不醒,正在抢救,你从你们部里弄辆救护车到北方射击场吧!”里边好象在说着什么,我想抢电话,肖东琳笑躲着坚决不给我,我只好急切地看着她说话的表情,心中已经明白此时于晓梅就在北京。 肖东琳听了一会,果断地确定道:“好,就晚上七点,上西单四川饭店吧,我有会员证。” 郑子良马上捅了肖东琳一下,指着我和高煜向她示意,肖东琳扫了一眼我们的衣着,马上又说:“不行,施慧不方便! 去?去王府井新开的那家四川饭店吧 !施慧呀,她现在已经不会讲话了,等我用凉水把她浇醒再说。 你快把工作交待清楚了,晚上不许接听工作电话!”她义正辞严地叮嘱着,我却莫名其妙,高煜在一旁向我低声解释:“她说的西单那家饭店是会员制,象你我这样穿牛仔裤的根本进不去!”我到现在为止,对京城豪华消费场所的排场浪费已经叹为观止,却也想不到在新社会还会有以衣冠取人的地方,一条近千元人民币的裤子居然也登不上所谓会所那类的大雅之堂,我感慨望看着神采飞扬的肖东琳,深深感到时隔七年,我们的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已经是天壤之别!我没想到,还有更加让我吃惊的变故在等着我。 第十八章 天差地别 那天晚上,我们四川饭店门口看到了于晓梅,她一身戎装匆匆从白色丰田面包车上下来,身后还跟下两个警察,于晓梅转身向他们说了两句话,他们又都退回去坐回车内。 于晓梅一路大步走来,白色衬衣铁灰色领带,黑色警服黑色警帽,肩扛一颗四角星花,她首长接见般同我们一一握手,我向他介绍了高煜,肖东琳介绍了郑子良,她都只点头没说什么,最后对我说了一句:“施慧你好,三年不见!”从肩章上我已经知晓她成为三级警监,正在暗中咋舌,又看她战友相逢居然波澜不惊,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心中的惊讶已经不是语言能形容的了。 她今天的样子和我印象中的那个战友于晓梅截然不同。 这时郑子良插问了一句:“于姐,叫那几位警察和司机先生也下来吧,我们给男士单设了一桌!”于晓梅扫了他一眼,肯定地说不用了,然后大步向里走。 肖东琳愣了一下,只好跟上去带路,她这个直肠子显然看不惯于晓梅的样子,一边上楼一边大咧咧地连讽刺带挖苦:“我说你们公安部能不能长点中国人的志气?爱用国货懂不懂!我建议从明个儿起,首长座驶全换成国产红旗! ”于晓梅停下来,目光犀利地盯着她:“车有什么问题吗?”肖东琳昂首带路,再不说话。 郑子良他们打的前站,把菜都提前订好了,我们进了包间就见红红亮亮已经摆了四样精致川菜,还有一瓶开启的红酒。 连同高煜在内,男士们果然都留在下面,偌大的包间只有我们战友三人。 肖东琳内行地介绍了家乡菜,分别是水煮牛柳、网油灯笼鸡、樟茶鸭和麻婆豆腐。 我出城进城折腾整整一天了,中饭就没吃好,此刻见了美食肚子鸣鼓,坐下来见大家也都没什么话,就一埋头真抓实干地吃起来,肖东琳跟着动筷,吃得好象比我还香,我们俩比着吃了一会,才觉出于晓梅很少下箸。 我问她:“晓梅你不饿呀?”于晓梅拿了筷子正在看我,突然说了句很有感情的话:“施慧,你比在部队时候瘦了!”真的,她一直不说话也不笑,我觉得别扭极了,突然听到这样一句,我的眼睛就立刻湿了,在部队日夜相处的感情仿佛一下子又拉近了,我马上笑着回敬了一句:“你都调到北京来了,怎么还那么黑呀?”这话中的含意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在警队的时候,天天除了执行任务就是无休止的训炼,无论你怎样天生丽质娇颜嫩肤,风吹日晒之下一水水变成黑脸蛋儿。 现在我们在座三人中,只有于晓梅仍保持着肤色黝黑的军中女儿本色。 肖东琳跟着调侃:“施慧你不知道,现在这肤色时髦! 港台明星全都弄架太阳灯自个儿晒,看我们小郑没有,那就是这么晒出来的。” 我回味了一下那个郑子良黑皮肤打耳洞的酷模样,想不到男士装扮起自己还这么刻意,不免觉得可笑。 于晓梅仍然在看我,灯光下我也望着她,觉得她不光神情陌生,模样也有些显老,前额和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她又问我:“你现在还在司法厅工作吗?”我点点头,我的转业去向她是知道的,我们头一年还有过联系,以后就中断了。 “待遇怎么样?”“还行,死工资。 比不上你和东琳,我今天看了东琳特别惊讶,人家现在都是大款了!”于晓梅点头道:“我和你一样,也是死工资。” 我笑着摇头:“那可不一样,你现在国家部委工作,又是三级警监! 这么年轻就做到团职一般人哪比得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调过来的?”“去年!”于晓梅答得非常简截,显然不愿意对她的调动和职务多说半句,我也识趣地止住了这个话题,肖东琳跟着起身张罗,拿起红酒:“难得老战友见面,咱们喝酒!”于晓梅进屋后,好象一直没和她说话,此刻看看她,淡淡吐出一句:“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事,坐坐就走!”我意外地放下筷子,看看她又看看肖东琳,肖东琳重重地放下酒瓶,一屁股地坐回去,向我发泄道:“人家首长早都准备好了,没见那日本车里还带着警卫员吗!”场面尴尬起来,我左右看看,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晓梅已经起身,戴上帽子:“我真有事,等我办完事再联系。” 她说走就走,我们送都没来得及。 我和肖东琳站起又坐下,面面相觑,肖东琳先骂了一句:“龟儿子,真能装!”我也是一肚子气,没好气地问:“她怎么一下子干到正团了,三年前还是营职呢!”肖东琳撇撇嘴:“她们老于家一家子部队高干! 你忘了,她大伯还是军区司令呢! 我早就看不惯她,整个警队就显她一个人儿,明明是只乌龟,提拔得比哪只兔子谁都快! 我复员时候她都副连了,那时候就拉个脸天天政治军事的不离嘴,最能整事儿!”一句话勾起我对许多往事的回忆,我和于晓梅相处的时间要比她长,她给了我许多的鼓励和帮助,陪我一起渡过了最难的人生关口。 三年不见,她今天竟然会如此冷淡,真的令我很难过。 我不由沉默,继而眼圈都红了。 肖东琳看出我情绪低落,拎瓶子坐过来拉了我一把:“不管她,难得咱们姐妹儿天南地北地见上一面,她走了咱俩喝!”我强颜欢笑,和肖东琳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 肖东琳显然是场面上过来的,四川妹子豪气一上来,喝酒基本都是一饮而尽,我勉强才跟得上。 她先逼问我:“你实话实说,那个高煜是不是你朋友?”我把我们的关系如实相告,我说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今天完全是巧遇,她付之一笑:“那样就好,你和他感觉不是一回事儿!”她又说起自己的生意,说支撑这个企业很难,最初的一年,集团几个和她父亲一起打拼天下的元老,都很排挤她们孤儿寡母,一度想削弱她的权力,幸亏她及时扶植启用了一批新生力量,才初步稳定江山基业。 我笑着问她:“下面那个郑副总经理算是一个中坚吧?”她却不以为然:“小郑做生意不行,他没有生意头脑! 不过,他算是我的心腹,对我忠心耿耿,我很放心他。 对了,现在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你们那里政策很好,东辰集团正在北上,郑子良负责整个集团在东北地区的生意。 现在总部地址还没最后定,就看哪个省给的优惠条件多了。 如果定在你们省会,我们以后见面机会就多了,我叫小郑常和你联系!”我奇怪地问:“你不是说他生意头脑不行吗?”肖东琳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他有他的优势,就不再说下去了。 我也不想多问,我对生意更不在行,只是听她说得惊心动魄,知道商场如战场,也是一般险恶。 她又上下打量我:“施慧,你那个公务员薪水很低吧?”我无所谓地说:“还行吧。 看和谁比,比你是比不起,比下岗工人就强多了。” “有升职的希望吗?”我苦笑:“我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我和领导来不上,好在我也不在这方面上心,随遇而安吧。” 肖东琳摇摇头:“这样吧,如果你觉得做得不开心,就来我们东辰公司。 施慧我说真的!”我很感动,向她举杯:“谢谢了,东琳!”我们边说边聊,最后不知怎么竟然把那瓶红酒全给喝光了。 等我们相扶着下楼,高煜和郑子良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 我有些闪脚,肖东琳的舌头也有些大,大喊大叫道:“小郑你把车开过来,你去送施慧! ”我突然发现,高煜和郑子良身边还站了一位眼熟的男士,迎上来热情地握住了我的手:“小施、小肖你们好!还认识我吗?”肖东琳还在琢磨,我已经叫了出来:“蛮子!”他开心地笑起来,转而去握肖东琳的手:“还是施慧眼力好,小肖是把老战友给忘了!”肖东琳也呀地一声拽住他的手:“湖南蛮子!”蛮子连连点头:“还行还行,都没忘本。 知道你们吃完饭了,我尽尽地主之谊,咱们去钱柜卡拉ok吧!”肖东琳眯起眼睛,瞬间又恢复了高傲:“你从哪冒出来的?啊?你算啥子地主吗?”蛮子一直在笑却语出惊人:“于晓梅同志奉调北京,我是随军家属啊!” 第十九章 铿锵玫瑰 于晓梅的丈夫及时赶到,把我们一行人全带去朝阳门,我开始还不明白这钱柜这是什么东西,在车上高煜告诉我这是从国外引入的叫法,正确的写法是cashbox,是京城时尚人士趋之若鹜的一种卡拉ok娱乐方式。 蛮子看来也不是常来这种地方的人,打了好几通好电话,才找到别人帮忙订的包房。 肖东琳仍是怒气不消,她看清楚蛮子订得只是一个小包房,就吵着要豪华大包,服务员告诉说大包全部爆满,三天前就全订光了,可见那里的红火程度。 肖东琳在这地方使不出会员证了,一气之下就把她那呼呼拉拉的手下全部遣散,只留郑子良一个人。 高煜从下午起,就俨然成了我的护花使者,晚上更是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蛮子在部队就以人缘好著称,张张罗罗颇有战友老大哥的风范。 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之所以会在四川饭店出现,应该是受了于晓梅的派遣,我想于晓梅大概也觉出了退席的不妥,所以要丈夫来打扫战场。 我虽然并不领情,但也心下承认,蛮子的热情周到多少冲淡了于晓梅给我带来的恶劣心情。 蛮子先发制人,埋怨我一直不联系他们,没等我驳斥,又主动来了一番坦白交待,他讲他和于晓梅两年前结婚,今天夏天于晓梅转业调入公安部,他也随调到北京武警总队,现在是正营职教官。 于晓梅夫妻现在的职务和经历,都让我不由自主地要想起林知兵。 林知兵就曾是北京武警总队的一员,26岁时已经升至团职,于晓梅30岁到这个位置,都属于少见的破格提拔了。 一想起林教官,我的情绪就更加低落,所以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肖东琳可憋不住,她对于晓梅仍是耿耿于怀,首先放炮道:“蛮子,你老婆现在怎么这样啊?看不上我拿我当空气也就罢了,人家施慧大老远来了,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啥子意思吗?!”蛮子好脾气地陪笑:“哈,说起于晓梅,我比你们还生气呢! 她刚刚调进公安部,天天接触大案要案,我这当老公的见天也摸不着她的影子。 我早就和她说,公安部那地方是人干的吗,好人变疯孬人变傻! 于晓梅呀,现在就是变疯变傻了! ”肖东琳用鼻子哼了一声:“不用你半真半假替她打掩护,我早知道人家于晓梅志向远大。 不过,这老婆要是官当大了也够你受的, 你当心点她哪天把你当案子办了!”蛮子看着她,洒脱一笑:“咱家媳妇有这个能耐,闲着也是浪费,我支持她!”肖东琳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你可有点发福啊,于晓梅和我同岁,你多大了?”蛮子笑着替于晓梅占便宜:“三十二,我比你们都大,你们得管我叫哥管晓梅叫嫂子。” 肖东琳不理他,却突发奇想:“我给你一个拴住老婆的法子,你们要个孩子吧! ”蛮子苦笑了一下,神情认真起来:“对了,你们再见到晓梅千万别提孩子的事。 她前年奉命在云南当卧底,查一桩特大毒品案,后来在枪战中受了重伤,能生孩子的零件全摘了。” 我震惊地望着他,蛮子笑着向我点头:“我是乘人之危才娶了人家于晓梅,要不然,她能看上我?”蛮子这话说得可不对,他在同期入伍的男兵里一直是佼佼者,我记得他的提拔与于晓梅一直不相上下。 望着他豁达开朗的笑容,我突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蛮子才是真正的男人,一个象林知兵那样的男人。 于晓梅虽然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但却收获了如此执着的爱情,她真的幸运。 我不免有些嫉妒起她来了,有一个理解支持她的丈夫,还有一份成功的事业,前程远大生命充盈,她还有什么理由要以冷面示人呢,难道真的只是工作压力大吗?肖东琳也一直注意地听着,然后痛快地夸道:“蛮子,好样的! 来,我们代表全体女兵,不,代表全中国的女性,敬你! ”我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茶几上已经摆了一个啤酒阵,足足十几只象六神花露水般大小的酒瓶,全都开了盖一嘴白沫地等我们来消化。 在肖东琳的倡导下,一直在电脑上找歌的高煜和郑子良也都凑过来,我们热情洋溢地干下了第一瓶,几位男士又提出来要敬我们,于是又干了第二瓶。 后来高煜告诉我,啤酒这种东西开头喝下去费劲,喝着喝着就信马由缰,由不得你了,尤其是在ktv这种热闹的场合里,又加上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起起哄就是一扬脖,把人喝多就是个玩儿。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气氛好起来了,也衷心希望这难得的聚会有个好的结局,我想我也不能老这么不说话闷着,就说我想听唱歌。 包房中灯光有些暗,仍然能看出肖东琳脸色绯红,她大喊要唱头一个,高煜笑着说给她点《穿军装的川妹子》,她不干,非要和蛮子合唱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她是想占于晓梅的便宜。 没想到蛮子歌唱得非常之好,他们俩人配合起来也挺默契。 一曲唱罢,大家都夸,麦克风一番推来推去,郑子良接棒又唱了一个刀郎的《情人》,他扯了嗓子声嘶力竭唱得也还不错,一看就是经常出入这种场合的人物,大家一起哄又干了半瓶。 接下来,肖东琳董事长开始整事儿了!一点前兆都没有,因为其时大家都在夸她歌唱得好,肖东琳也志满意得地拎起半瓶子啤酒在茶几上墩着,她突然变脸发起挑衅:“蛮子,你现在幸福了,吃水不忘挖井人,你知道你和于晓梅的媒人是谁吗?”大家都乐呵呵地看着她,听她冷笑着狠狠吐出四个字:“是林知兵!”我头当时就轰了一声,记得当时电视屏幕上不知是什么画面在晃动,有一支什么过渡的曲子在刺激着我的耳膜,继而刺激了我的神经,我突然觉得心痛欲裂,全身都在向下瘫,高煜听我说过林知兵,他有些醒悟坐过来扶住我。 郑子良也在那边悄悄拉着他的董事长,整个ktv包房静下来,盘旋的都是肖东琳带着醉意的喊声:“这事你们俩最缺德了! 当大头兵时就眉来眼去,对练假摔打感情拳,还污蔑人家林教官…… ”蛮子担心地看了我一眼,喝止她:“你说什么呢小肖?!你喝多了吧?”肖东琳可能真喝多了,借了酒劲大行发泄:“不! 我就是要说! 这话我憋了好久了,我一看于晓梅那副嘴脸,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要不是她仗着自己是高干子女胡说八道,林教官哪门会离开咱们新兵连,哪门会死到广州去?! 现在她好了,提拔了,官升脾气长了,还明目张胆跟你结婚了!还把你也带到北京来当教官! 林知兵才应该回北京才对! 他才是特警的精英!!!”我心痛得厉害,当时的感觉是,肖东琳是成心不想让这个聚会再进行下去了,她是成心想把这个局给搅黄了,因为她喊罢,一扬脖自己把那半瓶啤酒全啁了,扔下瓶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象是要走,郑子良紧跟着她也站起来。 我们全体起立,屏幕上的画面还在呆呆地跳跃,音响还在傻傻地奏唱,蛮子显得最为冷静,他上前拦住了我,又叫进服务员关了音响,包房更静了,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语气低沉地说:“因为晓梅在云南大案中荣立一等功,加上她以前的几次大功,这次是破格提拔。 她本来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上省武警当政委,再一个就是调公安部。 凭心而论,我不想来北京,晓梅这些年够累的了,政委那个职务更适合她。 我们刚刚结婚安定下来,我的事业也一直在特警队,再说北京交通不便住房拥挤,生活起来也不是很方便,可晓梅坚持一定要来北京,来公安部,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我们都看着他,听他重重地说出:“就是为了林知兵林教官! 因为当年那件事,她一直不能原谅自己,她的悔恨和内疚是埋在心底的。 她到北京之前对我说,她当年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到拼命努力做到更高的位置,上公安部是她的梦想之一,因为她知道居高声自远,她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再不让林教官当年那样的冤案重演。” 我热血沸腾,热泪盈眶,蛮子也动了感情:“小肖,你刚才那样指责晓梅是不妥当的。 你也当过兵,咱们当军人的时候随时随地要准备为国捐躯,要知道林知兵不光是我们大队的楷模,也是我们特警的骄傲! 象施慧和于晓梅她们这样,都为国家落下了伤残,她们能因此去抱怨谁吗?”肖东琳颓然坐下,神经质地扶着头狠狠地摇着晃着,我们都看见她漂亮的脸上流下了眼泪,她哭得十分伤心,她说:“当了英雄怎么样,当了烈士又怎么样?我们当兵的时候命最不值钱了!要是看看今天的社会,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林知兵肯定死不瞑目!”郑子良也突然开腔,他说:“肖姐这些年做生意走南闯北,每次去广州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去看林教官的墓。 她今年还出资修缮了一次,她总说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个地方,不知道有多寂寞!”这话从郑子良口中说出来,格外感人。 我上前搂住肖东琳,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这些年压抑的情感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任眼泪恣意流洒。 我到现在才知道,尽管林知兵牺牲那么多年了,他的精神仍在鼓励着象于晓梅这样的战友,不光是我施慧一个人深爱着林知兵,肖东琳、于晓梅也都在深深地怀念着他,如同怀念我们那热血豪情的青春岁月。 我们两人抱头痛哭,哭到天昏地暗,蛮子、高煜和郑子良一直围着安慰我们,我还记得高煜有感而发地说了一句话,他说:“真的,我以前没接触没有感受,现在真的觉得你们特别不容易,特别伟大!”不知什么时候起,音乐声响了起来。 是蛮子点了一首歌,他举起了麦克风,说要献给我们女兵,也包括他的妻子,他唱得很投入很深情,那天,我的最后一点散碎的记忆,就定格在那首歌的歌词里了:一切美好 只是昨日沉醉淡淡苦涩 才是今天滋味 想想明天 又是雨打风吹 再苦再累 无惧无畏 身上的痛 让我难以入睡 脚下的路 还有更多的累 追逐梦想 总是百转千回 无怨无悔 从容面对 风雨彩虹 铿锵玫瑰 再多忧伤 再多痛苦 自己去背 风雨彩虹 铿锵玫瑰 纵横四海 笑傲天涯 永不后退 思绪飘飞 带着梦想去追 我行我素 做人要敢做敢为 人生苦短 哪能半途而废 不弃不馁 无惧无畏 桃李争辉 飒爽英姿斗艳 成功失败 总是欢乐伤悲 红颜娇美 承受雨打风吹 拔剑扬眉 豪情快慰 风雨彩虹 铿锵玫瑰 芳心似水 **如火 梦想鼎沸 风雨彩虹 铿锵玫瑰 纵横四海 笑傲天涯 风情壮美...... 第二十章 雨夜痴情 第二天,处里一早把电话打到了招待所,说是厅里的机构改革马上要进行,催我快点回去。 我本来也没打算去承德,收拾一下退了宿,一个人坐着公车地铁,逛了一整天的北京城,最后在西单给妈妈买了件羊毛衫,出来时,我远远眺望了昨天吃饭的四川饭店,觉得那一日奢华仿似一梦。 我在西站候车大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坐上了回省城的夜车。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生活还将继续。 北京之行与战友的意外重逢,只是让我的通讯录里多了两个电话号码。 战友的生活和地位,和我差距如此之悬殊,最好的朋友于晓梅又性格大变,我想自己再没必要主动去和她们联系,回家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那身行头还给高煜。 我妈翻看了那套衣服和包,可能觉得还不错,就和我商量能不能作价留下,我向她老人家通告了价格,她半天都没合上嘴。 现在,我最费心的是如何把东西还给高煜,因为我不想再看见高煜了。 其实,离京那天一大早,高煜也打来电话,我坚决拒绝了他的邀请,提前退房也是怕和他再度相遇。 虽然他让我和老战友有了一次重逢的机会,我应该感谢他,可那一晚的饮酒过量让我感到非常窝火和丢人,那晚我的很多记忆都出现了空白,只隐约记得我和肖东琳酒后当众大哭,后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招待所,印象深刻的是高煜一个人把我送上楼,然后,然后我好象当着他的面就在卫生间里吐了……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我一清醒过来就懊恼不已,虽然和高煜只见过几次面,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位有素质有品位的男士,我之所以拒绝他,除了固守着自己那份纯净的感情世界外,也是觉得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我还是有一点小女人的想法,那就是既然不能在一起,那么就应该保持一份清清淡淡的矜持,留下一个隽永美好的印象,哪想到自己大姑娘家家,一个没控制住竟然酗酒出糗,痛恨之余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再也不要见到他。 我只好去找小婉。 姨妈家就在她任教的大学家属楼,三室两厅的房子,面积是我家的三倍。 姨夫是另外一所大学的教授,他们家生活条件非常好。 这晚姨夫小婉都不在家,姨妈开门看见是我,噘起嘴坐回沙发,就再也没起身,怒气冲冲地问:“小慧,你和小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他男朋友为了你辞职了。” 我很吃了一惊,那个刘春说辞职就辞职,还真的拿我当了理由,我赶紧向姨妈告罪:“老姨,这事和我真没什么关系。” 姨妈一脸不高兴:“什么和你没关系?你现在想撇清是不可能的了,我听小婉说刘春指名道姓要和你好。 你和小婉差六岁吧,你们姐俩个抢起朋友来,这简直都成笑话了!”我一急,磕磕巴巴:“不是,是,是是小婉非得给我介绍对象……“就是吗,小婉要不是给你介绍对象,那天也出不了那么大的事儿,还差点叫人绑了票!”我本来说到介绍对象这四个字头都大,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那刘春和高煜打的烂赌,小婉有没有份呢,却想不到姨妈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我尽量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问:“老姨,小婉什么时候回来?姨妈怪罪道:“幸好你还惦记着你妹妹。 这丫头现在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呀,劝劝他们总是应该的吧。 刘春这小子爹妈全没了,毕业后就开始端我们家饭碗,都把他当家里人了。 现在他一不来,我都觉得少了点什么……”我足足听姨妈唠叨了一个晚上,也没等回小婉,等我告辞出门,已经是九点多钟。 我正想肯定又赶不上公汽了,不料在姨妈家门口最先遇见了刘春。 他大概是辞职把公车上交了,骑了一台漂亮的大赛摩托车,开始我没认出来,他嘎地一个急转刹车,两条长腿跨在上面,一手摘下摩托帽,我才看出是他来,他神情焦急地问我:“小婉回家没有?”我摇摇头。 他四下看看,再次发动了摩托:“不行,我得再找找。” 正在这个时候,我的小表妹形单影只地出现在家属院大门处,披头散发地一路倔倔地走回来,近着我才发现她眼珠如兔,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刘春不管不顾地冲着她大吵大嚷:“都这么黑了你他妈乱跑什么呀?害得警察把我执照都没收了!”小婉不理不睬,见了我却一脸幽怨:“你来做什么?”我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刘春抹过摩托车,重新开动,然后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只帽子,扭头递向我:“走吧,施慧我送你回家!”我一动不动,小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搂过她,对刘春说:“你进来,我有话对你们俩说!”我们重新回到姨妈家,姨妈惊讶之余,格外热情地接待了刘春,看来她也有几天没见到刘春了,灯光下端详着奇怪地问:“呀,刘春你脸怎么了?”我说:“我打的!”姨妈一脸惊疑之色,我坦然面对,我一点也不想隐瞒,今天晚上我就要撕破脸了,这事再这样闹下去,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我说:“刘春小婉你们坐下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们!”他们都顺从地坐下去,姨妈也叫我拉着坐下来,我先问小婉:“你打算和刘春分手吗?小婉,你想好了再说!”小婉已经止住了哭声,想了一会儿,轻轻摇摇头。 我又转向刘春:“你呢?”刘春抬头直视我,回答得非常干脆:“我早就已经提出分手了!是小婉还老缠着我!今天找到我家去,还要死要活的,我是从朋友的角度担心她会做傻事,要不然我也不会到这儿来!”姨妈首先喊起来:“刘春你这孩子太没良心了,我们都把你当成自己个儿的孩子了,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感情都没有!”小婉又哭了起来,刘春嘴抿得死死的,目光只盯着脚前的地毯。 我又问他:“你辞职了?”刘春眼神活泛了些,抬头热切地看着我:“是,我打算……”我非常干脆地打断了他的打算:“我告诉你刘春,就是你和小婉分手了,你也永远当不上警察,你不是那块料! ”刘春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转红,眼神非常难受:“施慧……”我站起来:“异想天开没有用,脚踏实地才是正路。 你要是个聪明人,就和小婉重归于好!”刘春也站起来,挑衅般看着我:“我要是不和好呢?”我狠狠道:“你有你的自由,只不过别后悔!”“后悔?”“对,后悔! 小婉是我从小看大的妹妹,她的性格我最了解,她爱你,把一切都给了你,你再也不会找到比她更好的女孩,你一定会后悔的!”他什么也不说,起身向外走。 小婉和姨妈全神色紧张地站了起来,小婉竟然可怜兮兮地要追上去,被我一把拉住。 到这个时候,她们还是在乎着他,幻想他能回头是岸,正所谓旁观者清,只有我看得最明白,刘春是宁可后悔也是不想回头了。 我喝住了他:“刘春,不管你和小婉怎么样,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他转身死盯着我:“为什么?”“因为你利用我打赌骗高煜,已经侮辱了我的人格!”我说得很重,刘春的脸当时就抽搐起来,继而眼眶突然地溢满了泪水,看出来他是在努力忍着,才没有让泪水流下来,他嘴唇颤抖着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转身离去。 虽然他的泪水也让我隐隐有些吃惊,但有这恶劣的一赌在先,他怎么辩解也是于事无补了。 他走了,姨妈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由埋怨起我来了:“小慧,你刚才的态度太硬了,你怎么还打过他?唉,人都被你吓跑了! ”我气愤道:“老姨,你没看到刚才他那德行吧! 到这种时候,你还想他会回心转意吗?”小婉一路痛哭着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开门又向我喊:“施慧,我现在特别特别恨你!”我听她把门关得震天响,不由有些担心,就问姨妈:“姨夫呢?”姨妈的神情不知为什么有些躲闪:“他,他当博士生导师,帮助学生开发什么项目,有时候就不回家,今天已经打来电话说不回来住了!”我想想果断道:“姨妈你给我找个地方,我怕小婉做傻事,我陪你们一宿!”姨妈连连点头,我给妈妈挂了个电话,和姨妈又看了会儿电视,聊了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她帮我悄悄开了小婉的门,我就在小婉身边睡下了。 表妹闹得乏了,睡得很死,睡梦里还时不时地抽泣一下,我暗笑自己多虑,以小婉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做出什么傻事来的。 我一点也睡不着,就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灯的轮廓,后来就打开台灯坐起来,我回想这一个月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个想法突然成型,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那就是我要快些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 真的,我从来没这么渴望过结婚,我想,既然早晚都免不了要走这一步,我应该平心静气地对待婚姻问题了。 老这样耗下去,亲人担心不说,对人对已也都没什么好处。 记得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半夜外面还起了沙沙的秋雨声,我可能是在后半夜才关灯睡下,那时已经坚定了这半宿的想法。 婉儿在身边睡得象个小猫一样,我也很快进入了梦乡,全然不知那秋夜冰冷的雨水中,还蕴含着几多无奈与忧愁。 秋风秋雨愁煞人,那种深妙而奥秘的境意,要徒费几多青春年华,几多岁月消逝,才会真正懂得,我那时还懵然无知。 只因为我还身处在生命的绚烂之夏,人生之门刚刚打开一半,春华与秋实,我还不懂取舍之道…… 第二十一章 改革风雨 这一年,我的工作发生了变化。 从北京回来第二天是周五,司法厅召开了全员大会,宣布我们成为省政府机构改革的试点先行单位之一。 这是半年来全省政府机关人人关注的大事情,在我们司法厅,大家也是众说纷莫衷一是,而上面一直不动声色象赌场骰子在盖盖儿摇,几经酝酿在这一年即将年底之际,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会上宣布我们司法厅和公安厅、安全厅以及监狱管理局这些政法专项的编制,要精简25%的人员,去向基本是下基层,或到企事业单位,年龄大一些的可以提前退休,尤其鼓励停薪留职自谋职业,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二次创业。 厅长宣布完国家和省里的红头文件后,主管政法工作的省委副书记又做了动员讲话,改革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转日处里也开了动员会,详细宣布了本处定岗定编方案。 我们才知道,因为我们这个处是综合处室,这次竟然要精减30%。 开会的时候,大家都显得表情木然,我连休假带出差有大半个月不在处里了,所以更是两眼一抹黑,一样消息来源也没有,比别人更觉突然。 平时很少想处里的人事,此时也不由四下张望,心中暗算,全处26人,1位处长、3位副处长加上2位调研员,8个主任、副主任科员,光有领导职务的就占了一半多,剩下我们12个普通科员的处境,就都岌岌可危了。 这种事情一旦宣布,就事不宜迟地开始进入运作,先是给一天时间自我选择,我们处的老同志居多,象我这个岁数就算年轻的了,只有一名新分配的大学生提出主动辞职,剩下的同事都各揣心事,人心惶惶,刀俎鱼肉,任凭宰割。 我也保持一贯作风,心道听天由命吧。 隔了一天是周日,下午不休全员测评,方法是往一张写满了名字的表格上划分数,德能勤绩廉共分五大版块,每项还有细分。 因为是背对背打分,平时人语喧闹的办公室,登时变得得空前安静,几乎是针下可闻,我足足打了十多分钟,完稿交差时只觉眼里晃得全是小小的分数,对桌老李打得极快,然后就神秘地告诉我,说可能处长为了回避矛盾,这次就按这个分数取舍了。 我这才有点后悔,因为我给自己的分有点低了。 果然来了个现场开奖! 人事和监察处的同事用一个小笔记本电脑反反复复算了好几遍,领导又核对商量了一大通,现场公布了分数。 我听见自己是倒数第8,被宣布是留用的最后一名,正额手庆幸,惊见对面的老李表情顿变哭丧状。 他是倒数第7!我同情地望着他,觉得我们对桌多年,此次竟成难兄难妹,这种结局对我而言一点都不奇怪,就是给测下去了也只能自甘抱弃。 我倒很为老李感到郁闷,他时年五十有四,临近提前退休线,想不到多年苦敖日机关生涯,就这样毁于一测。 我没有注意老李眼中的毒怨。 周一早晨一上班,就觉得全处气氛空前紧张,测下去的那几个同事干脆都不来上班在家等分配了,只有老李在处长那屋拍桌子大骂,声音全走廊都听得见:“把我李云涛当什么人了,啊?我在司法厅干了这么多年,老老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从来没为一官半职麻烦过领导,到头来去就落个这样的下场,真是狼吃不见狗吃撵出屎来了! ”我到那时还不知道他所向何指,只听处长低声劝解无效,声音也转大:“你跳楼还要拉垫背的,人家还是个女同志,这种事情要搁我头上,我都说不出口! ”“我现在什么也不管了,我是对事不对人,说好30%比例,凭什么有人就可以上,就卡到我李云涛这来,这摆明了就是欺负老实人!”全处人都在偷看我,我反应过来顿时脸红如烫。 我终于知道,老李现在的疯狂矛头是对准我了,是的,按30%的比例四舍五入,全处剩下的25人应该淘汰7.5个,就是8个,那半个人理应由我充上,我就是那第8个!处长室开着门,处长的声音开始明显不耐烦:“要找你找厅领导去,比例和名额是他们定的!”“哼,厅里不管,我找省委,省委不管,我找党中央!”老李明显已经有些心态失常,在这种混乱时刻,处长是不怕将矛盾上缴的,何况他也是一肚子怨气,也不愿意来摆平这种事。 我有个特点,就是越遇事越沉默,别人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这样的性格,说好了是冷静超然,说不好就是粘血质。 这老李一上午出出入入,只要进办公室就摔摔打打指桑骂槐,我熟视无睹全且忍下,但一个想法已经渐渐占据了心头,我想等老李闹完这一通情绪,我就主动向领导提出来,我放弃这个省厅机关公务员的编制,我这么年轻到哪不是上班工作,人挪活树挪死,何况我在机关工作也不是非常开心。 没想到,下午下班前,处长先找上了我。 我来到他的办公室里,看见了刚刚给我出差机会的政治部孙主任,他还是笑容可掬,问我:“小施没玩好吧,机构改革这么快,我事先也不知道。” 我尊敬地回答:“谢谢主任。” 他看了我们处长一眼,然后对我说:“小施,这次有点麻烦,想不到李云涛的心眼这么小,他找了我们几个厅领导,得不出什么结果来,现在已经把告状信递交到省委接待办,据接待办反馈,他的情绪非常激烈,还当场要给省委书记打电话。 你也知道,我们这次对你是照顾了点。 可这种改革的关键时期,最怕有人借机闹事,省委也让我们尽量把矛盾消化在本单位。 所以厅领导委托我和你谈一下,决定先调你到监狱管理局那边,他们减编的压力没我们这么大,改革要从明年才开始。 你呢先在那儿工作一段时间,厅里的编制给你留着,等过完元旦,厅里的改革也告一段落,再把你调回来。 你看这个安排怎么样?”说真的,我当时的心情复杂得简直无法形容,有感激,有自责,有惭愧,也有无奈。 我知道,我的打分这样低,与我一直以来的为人处世态度有莫大的关系,我真的不是一个适合在机关工作的好科员。 领导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照顾我,竟然能想到这样迂回曲折的拯救方案,真不是我一个小科员能受得起的。 再说,我就这样坦然接受下来,也真觉得有点对不起老李,可我不接受,也对不起领导对我的一片苦心。 我心里激烈地斗争着,处长在一边也不咸不淡地说了些领导关心的话,我很清楚,这个关心与他无关。 我最后默默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安排,然后无地自容地向孙主任道歉:“对不起,真让领导费心了。” 我第二周就到监狱管理局报到上班,那里也都面临改革,人心浮动,局领导们对我的到来,基本采取了漠视的态度。 干部处的人把我送到局办公室,给我安顿了一张桌子。 局办公室主任开会不在家,一位副主任安排了我,她告诉我在工作尚未确定下来之前,先帮忙收发报纸和文件,做一些接待信访的记录工作。 我那时心道,不用分配工作了,做足两个月就走吧。 我来了几天就发现,这个办公室和我们处的气氛截然不同,这里以年轻人居多,大家天天七嘴八舌你说我笑,很是轻松愉快。 从他们谈话中,我一再听及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知道他姓丁,领导能力很强,在办公室和局机关都很得人心。 初来乍到,免不了被人问及情况,好在我现在有点象暂借使用的性质,人事档案和工资一直也没调过来,所以轻而易举就以转业干部的身份混了过去。 我转业后,从不愿意在人前提起我当特警的历史,一开始是因为有颗要强的心,不想年纪轻轻就被人以伤残军人看待,后来在机关呆久又极度自卑,深怕自己玷污了曾经的荣誉,我的现实表现也实在不象个特警功臣的样儿。 到监狱管理局的第一个周末,中午快下班时,办公室象唱戏一样热闹非凡。 热闹的源头是一个上访的农村妇女,一身土里土气的衣服盖着大肚子,形象十足地象打官司的秋菊。 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控诉省城第二监狱,说在她男人服刑期间,不许她探视,还不让她取她男人的钱物。 负责接待的秦宇和我年龄差不多,也是转业干部出身,他很有经验向她要了身份证看,然后问她:“你男人多大岁数了?那女人哭声稍止:“五十三!”“你多大了?”“三十六。” “你们怎么差这么大岁数?”“这政府也管吗?”“当然要管! 你们是原配吗?”那女人已经完全不哭:“不是!”“那你们是二婚呀?”那女人站起来:“什么也不是! 可村里都知道他是我男人,他只和我一块堆儿过日子,我都快给他生老二了,他这一进去他老婆也跑了,我还得给他养着前边那一窝俩丫头片子呢!”我们都算听明白了,我本来做记录,这时干脆放下笔不记了,秦宇笑着接碴儿就损上她了:“哦,你是二奶呀?”那女人咬牙切齿:“你放屁!”秦宇拍案大怒:“你敢骂人?”农村妇女看起来是泼出来的,那么大个肚子,往椅子上一歪腿就盘上去了,拍着椅子扶手大哭起来:“我的天哪,这人民政府还管不管了,我要见孩子他爸呀,我要生活费呀,你们把我男人关起来,我家地里都绝收了,生孩子没钱了,上学也没钱,我没活路了,呀……”大家都叫她哭得有点傻,这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男人去偷国有电缆时,你这么凶地哭几回骂几回,就没这事儿了!” 第二十二章 工作烦恼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短大衣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屋子正看热闹的同事,全尊敬地招呼:“丁主任。” “主任回来了。” 这位丁主任个子不高,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此时正目光烁烁地看着那个农村妇女,扳着手指头数:“同居十多年,不跟你领结婚证;自己有老婆,还不好好养活家里的孩子;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为老不尊犯盗窃罪进监狱。 你要是我亲姐姐,我真想劝劝你,这样的男人趁早别要了,你自己个儿还这么年轻,再跟他把你自己也赔进去了!”农村妇女抬了泪眼看了一回,不知怎么就怯怯地把腿拿下坐直了:“领导你可要给我作主呀! 我就指着他的钱的,你看我连回家的钱都没有了!”丁主任笑了:“行了大姐,看得出你们感情很好,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远地跑这来看他,可我劝你要真想从一而终,就让他离婚,再管他要个名份,监狱允许犯人结婚的,要不然你再来多少趟,也还是见不着他。” 又转身向办公室的文书小孟吩咐:“这样吧,领她去食堂吃顿饭,再帮她打张回家的车票。” 他举重若轻地打发了农村妇女,转头看见我,满是探询之色,副主任急忙介绍:“这是司法厅新调过来的小施,来咱们办公室三天了。” 几乎不令人察觉地,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我起身向他伸出手:“丁主任您好,我叫施慧!”他轻描淡写地和我握了手,扫了一眼我在记录本上的字,点点头没说什么,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字写得真不怎么样。 下午,他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监狱管理局的办公室与我们司法厅不一样,敞开式加玻璃隔断,和领导谈话大家看得全清清楚楚,他连座都不让,就很干脆地问我:“你打算在这儿呆多长时间?”我想不到他会问得这样直接,支吾道:“我,我也不清楚……”“我们办公室工作很紧张的,你来头这么大,怎么不要求去离退休管理办公室,那儿比这轻松得多,年年陪老同志出去玩玩,一点不累,要不然去工会也好呀,吃喝玩乐待遇还好。” 我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小施我这人说话比较直率,这几天你可能也看到了,我们办公室人虽然不多但都很精干,连续多年是局里的先进处室,我主持工作期间,不想好不容易来个科员占个编,可年轻轻轻老泡病号,还通不过群众测评,那样会影响我们一个团队的工作气氛。” 我站在那气都喘不匀了,这几天天天听大家说这位小丁主任年纪不大却非常有能力,人缘也是一流,我一度以为他应该是属于类似后备干部那种少年老成类型的,想不到是这样一个直筒子,他把我在司法局的老底全起出来,不管说得对与否,已经弄得我吃不住劲了,我面红耳赤:“丁主任,对不起。 领导是这样安排的,我也没办法。” “领导安排,是你们安排领导吧?”“主任我不懂您话的意思。” “这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的背景我都打听了,来我们局是你们家搞的曲线救国政策,高干子女就有这个好处吗! ”我哭笑不得:“主任你这都哪听来的,我家里就一个妈妈,退休前就下岗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我说的是你爱人家!”“我,我还没结婚呢!”丁主任也愣了,看看我:“你多大了?”“28!”“你们怎么还没结婚呢?”“我们?丁主任,你说什么呢?”丁主任看了我半天,挥挥手:“你嘴还真严。 行了,我这个意思你全明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又站了一会儿,看他眼睛已经在手边的材料上,知道刚才是下逐客令了。 我灰溜溜地走出来,大家都在看我,我看着我那张临时的办公室办公桌,离我也就七八米的距离,可我只觉得自己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想,去找监狱管理局的领导吗?可我一个也不认识,人家把我安排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找我们厅领导去?那更加不好意思,这不正好说明我在哪里都干不明白吗!我愁肠百结,想着自己还是回司法厅去,主动要求下基层去,这才是避免一切尴尬的最佳办法。 正在这时,秦宇拿着电话喊我:“小施,有你的电话!”我恍恍惚惚地接过电话,里面的声音很大,显得热情洋溢:“施慧呀,我是高煜,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情绪还没扭转过来,半天才涩涩地吐出两个字:“没空。” 秦宇愕然的目光移过来,我也觉出自己的无礼,没想到那边高煜理都不理我:“施慧我知道你调工作了,下班去管理局接你!”我赶紧道:“你别来!”“让我不来行,你得给我面子,晚上六点,小背篓,离你们单位不远!”那天刚好赶上降温,天上扬了些细细的轻雪,在小背蒌饭店前,高煜风度翩翩地穿着大衣,腋下夹了一只皮包站在门口迎接我,我没想到的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就是在京城认识的郑子良。 郑子良依旧是一副酷酷的样子,冷冷地站在寒风中,豆腐皮一样薄的皮衣内,只着了一件衬衫,初冬的北风中,他瘦削的肩膀显得有些单薄,可神色如常,并不象一个初到东北的南方人。 我见他们俩人同时出现,就猜出肖东琳的公司可能已经把东北地区的大本营定在这里,而高煜也如愿以偿地实现了与东辰公司的合作。 我们落座高煜点了菜,等菜的功夫又喝了会儿茶,高煜果然喜形于色地告诉我,他已经正式成为东辰公司在东北的法律顾问,现在正帮着郑子良在省城组建东辰集团东北分公司,又告诉我选址和开业的一些事宜,虽然我听得很不是很明白,但对他们运作的速度还是惊叹不已。 我当然只关心我的战友,就问肖东琳来过了没有,郑子良说:“肖姐现在在国外,这边的事全权交给我了,她托我向你问好!”从北京到省城,我已经听他叫过几回肖姐了,不禁好奇地问:“小郑你多大了?”郑子良难得一笑:“我叫习惯了,其实肖董只比我大一岁。” 这时门一开,表妹小婉亭亭走入,短短毛呢格裙配小白皮靴,羊绒短大衣,轻裘围领正托在脸颊处,一副北国丽人的模样儿。 小婉是我叫来的,主要怕和高煜见面尴尬,我仍然记着自己的那次醉酒。 我先给小婉向郑子良做了介绍,郑子良只欠欠身。 小婉爽快地笑叫:“哎呀外边下雪了,出租车可不好打呢!还堵车!”高煜问:“你怎么不坐刘春的车来?”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婉已经坐下来,当时就瞪他一眼:“我干吗坐他的车!”高煜笑了:“哎,莫小婉你怎么气乎乎的,是不是和刘春吵架了?”小婉斜眼看他:“谁稀跟他吵架!”“不吵架刘春怎么不来,刘春呢?”小婉气恼地轻拍桌子:“你不提刘春心痒痒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们早黄了!”高煜依旧沉稳地笑,但口气却在调侃:“别逗了,你们俩都如胶似漆铁得跟一个人儿似的了,我连喜礼都给你们备好了,你不要他我们哥们和谁结婚去?”小婉瞪他一眼:“留着你自个儿发昏吧,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我问你,你和刘春打得什么破赌,是不是拿我们姐俩开涮?”高煜看了郑子良一眼:“小婉你嘴有个把门的好不好,人家郑先生可是我的老板。” 小婉可不管那个:“我就是要告诉你的老板。 先生姓郑呀,我告诉你千万别信他的话,这人最会骗人了! 他交的朋友也都是骗子! ”郑子良看都不看她,对高煜说:“时间到了,我先走了!”然后向我递过来一只盒子:“肖姐让我给你的。” 送走郑子良,小婉很是不痛快:“这人真讨厌,还打个耳洞! 高煜他要真是你老板,你可得看紧点,别上大街叫咱东北大老爷们给揍了!”我想这个漂亮娇纵的妹妹已经被男人宠惯,大概绝少有人对她的青春靓丽不假辞色,就安慰地拍拍她:“他是我战友公司的一个副总,对谁都这个样!”小婉悻悻地骂了一句:“装什么酷?”然后又向高煜发难:“高总,听说你在北京让我姐给你当秘书勾引什么大老板,你给人家发工资了吗?”高煜呵呵一笑,跟着就盯紧我:“求之不得,可惜施慧同志对这个任命毫无留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连公司服装都由莫小婉转交,好象铁了心不想再理我了! ”小婉笑道:“高煜你要追我姐这法子不灵,她向来金钱面前不动色,拒腐蚀永不沾!”我一直在拆那只盒子,这会变戏法一样扒出一部手机来,两人看了齐齐爆笑:“完了,又来一个找揍的!”“施慧,这个好象是退不回去了,你要退得去趟四川! 啊不,得出国,肖东琳现在在国外!”我也笑了,问小婉:“这得买卡才能开通吧?”高煜道:“这已经开通了,里面有卡!”小婉一边拿过手机看,一边还不忘和高煜斗嘴:“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然后大叫:“你战友真细心呀,连号都给你要好了,真的能打呀!”说完马上用她的电话试了一下,手机发出好听的和弦歌声,竟然是那首《铿锵玫瑰》。 我感动之余,不由想起那北京的那个夜晚,向高煜羞然一笑:“高煜,那天真是不好意思了!”高煜深沉地摇摇头:“施慧,那天的场面太感人了。 把我们几个男人都给弄哭了,我好象很长时间没掉过眼泪了!”小婉看看他又看看我,突然傻傻地来了一句:“哎,我说你们俩个,你们不是快好上了吧?” 第二十三章 拟定终身 周一上班,我直接去了司法厅,找孙主任向他提出要下事业单位的决心。 孙主任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看着我:“那边老李还没闹完,嘿,小施你又回来瞎折腾,真是那话怎么说得来着?是按倒葫芦起了瓢!”我笑了,说正好我下去老李他就不会闹了,他不过是想飙上我一起下去而已,我成全他。 孙主任摇摇头:“小施你这样就不对了,我们好不容易想出来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怎么脾气这么犟呢?我告诉你,现在厅领导已经向省委表明了态度,你是转业军官,是国家功臣,这次精简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留下也得留下,不想留也得留下了!”孙主任是专职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擅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口才在我们司法厅数一数二,我当然说不过他,就这样带着“组织的关怀和照顾”又来到了监狱管理局,心中想着还要和那位丁主任天天谋面,真是举步维艰。 中午,办公室的秦宇看见我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奇怪地问:“小施你不吃饭呀?”我摇摇头说我不想吃,没想到秦宇一会儿从食堂回来,居然给我捎了一份饭,用不锈钢餐盘端着放到我桌前,我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周围,同事们都还没有回来,空空荡荡的办公室中只有我们两个人。 秦宇自己的饭也打回来了,和我一起吃,边吃边问:“小施你原来哪个部队的?”我警觉地看他一眼,看他埋头一个劲地吃,就说:“我在南方当兵,是武警部队的。” 他说:“我是省军区通讯营的。” 然后用食指做了个发送电报的手势:“当过电台台长。” 我点点头。 他问我:“我发现你不象当过兵的,你怎么一点也不愿意说话呀?”我笑了一下:“是吗,我可能性格就这样!”“你家在省城吗?”“是,我和我妈在一起过!”“那你爸呢?”“过世了。” “是吗?咱们两家挺象,我家就剩我爸了。” “你家是哪的?”他非常坦率毫不隐瞒:“我家是农村的,那个屯子特别偏远,去年才上了村村通。 我家哥三个姐两个,我是老小,我妈死得早,家里的孩子全爸带大的,这几年生活条件好不容易好点了,我爸没福,刚刚在县城确诊得了晚期肝癌,这不,马上要来省城看病了。” 我当时觉得和他亲近起来,因为首先我们的老家同在本省的西北部,地域上先有了亲切感觉,其次我们的父亲得的是同一种恶症,我非常同情地和他探讨起肝癌的病理和症状,最后我们共同得出结论,这种病一旦到了晚期就不可逆转,三五个月都是一大关,我爸爸当年因为是体育健将,体质极好才勉强维持了一年。 我们聊得都忘了吃饭,这时办公室又热闹起来,同事们在食堂吃完饭又一一回来,打扑克打乒乓球打克朗棋的都有,大呼小叫气氛活跃。 秦宇勤快地把我们俩的餐盘全拿去还给食堂了,我远远看见丁主任只穿了一件衬衫在打乒乓球,从他灵活的步幅上看是个运动细胞很发达的人,个子不高但动作非常好看,大家玩得是淘汰赛制,他男女不拒,直拍快攻凌厉生猛,挨个点名保持不败稳如泰山。 秦宇一回来也热情邀请我也去打一盘,我笑着拒绝了,以现在我的腿脚,只能保持正常行走和维持一般程度的运动,稍微激烈一些就会瘸个十天半个月,我可不想找这种麻烦。 秦宇拎了个刀拍上去,一刀一刀砍得极有耐性,他果然身手不凡,生生把常胜将军给磨下了马。 我看着那丁主任擦汗大笑的样子觉得很解气,我真是有些记恨他,觉得他那天对我的态度生硬无礼。 下午,副主任告诉我以后的工作,就和秦宇在一摊负责信访接待工作了,我听见分工都有了安排,可见那位丁主任已经无可奈何地认可了我的存在,算是稍微舒了一口气。 于是,我和秦宇的接触就多了起来,办公桌也固定在他的对面,我一开始对他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他已经套出我还没有男朋友,就鼓足勇气问我能不能做一回牺牲,扮他的女朋友去安慰安慰他沉苛的父亲。 我才意识到,我和他年龄相仿且都是单身,转业干部的身份也有相同之处,就是从这一刻起,我才开始认真琢磨秦宇这个人。 我义不容辞地陪他去见了他的老父亲,老人家已经灯枯油尽,行将就木地躺在病**,看我的时候兴奋了一刹,再就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秦宇的两位兄长和一位姐姐在旁服侍,见了我也都非常尊重客气,他姐姐替他父亲把一个封好的五百元钱的见面礼塞给了我,对我大夸特夸秦宇是好儿子好弟弟,一路当兵提干光宗耀祖不说,还让老父亲在临终的时候,能到省城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得到最好的医治,不愧是家里的顶梁柱。 我看得出秦宇在家的地位,也感觉出他的懂事与孝顺。 妈妈曾经告诉我,不孝顺的人不可交。 从这一点上看,秦宇应该是个可交的人。 出了医院我就把钱交还给了他,他也很自然地收下了,然后一定要送我回家,最后应我的邀请还到我们家里坐了一小会儿,我的妈妈可能第一次见我把男同事领回家,格外热情地接待了他,他也显得非常高兴,临走的时候真诚地握住了我的手对我说:“施慧,太谢谢你了,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 ”那天夜深人静,我心绪难平,又拿出了林知兵教官的遗物,为了不吵醒妈妈,我仍旧戴了耳机按响了cd,那首曾千百次在我心中萦回的歌,再度在耳边响起:为你钟情 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 从未对人倾诉秘密一生首次尽吐心声望你应承 给我证明 此刻心际有共鸣 然后对人公开心际 用那今生今世来做证......我那一晚都在听着这一首歌,这首歌是我在军营时,偶然在肖东琳的磁带上听来的,那正值我情窦初开的季节,不知怎么就被那歌词吸引了去,百听不厌,觉得那纯而又纯的意境,美得让人叹许。 当知道我和林知兵教官虽然生死相隔但曾心心相通后,我已经把这首《为你钟情》当成了我爱情的写真,我清楚地知道,我已经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我的身心包括我的灵魂,都深深许给了我的林教官,今生今世这种纯情都不会改变了。 但是,现实也让我深深体会到,我既然还身处世俗的社会中,即便是为了我亲爱的妈妈,我还必须用一个事实婚姻来证明我是正常状态地生存着,而不是一个终身不嫁的异类,我真的还不能免俗。 我那一晚反复地轻吻着他的每一只军功章,把每一滴想要流出来的眼泪都藏在了心底,当黎明穿过窗帘透入我的小屋,当街上尘俗的市声渐渐喧起,我摘下耳机的瞬间已经做好了准备。 实际上,从在小婉家那个听雨的不眠秋夜后,我已经有了这样的决定,我想是应该付诸实施的时候了。 好在我还年轻,还拥有着选择的机会和主动的权利,那我现在要确定的人选,就是秦宇这样的人。 我想得很清楚,秦宇的出身和经历,包括他服侍病父的孝诚,都让我自然而然在产生出亲切感和信任感,我始终有种感觉,那就是当过兵的人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正气,从这一点上看,秦宇应该是我能把握得住的人,在他面前,我很放松很自然。 做这个决定之后,几乎是必然地,我会想到高煜,想起那个高大自信的男人,高煜追求我的意图是不言而喻的,如果不是我的一再退缩,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会无限增大。 是的,在任何人的眼光里,高煜无论外貌、才华、前途和家境,哪一点都要比秦宇强得太多,可是和他在一起,每当迎受他那深深的目光注视,我开心之余都会隐隐有一种压迫感,仿佛我们真的是处在两个世界里,他永远在一个华丽的空间以强劲的势头上升着,而我却宁愿自由徜佯在我平静的精神世界中,舒缓地走过人生的道路。 那么,秦宇应该是陪我走过这道路的那类人。 我这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变得直接起来,就象在当年,我就是主动向林知兵剖白心迹才赢得了他的共鸣。 秦宇的父亲在我去见面的半月后辞世,我不请自到地出席了火化仪式,秦宇可能因为亲眼看见父亲从癌症的折磨中终于解脱,悲伤并不过度,所以一直感激地紧紧站在我身边,叫前来的出席丁主任和领导们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乘人之危地向他做出了暗示,当他听到我说我们继续相处好吗时,那兴高采烈样子让我很长时间都记忆犹新,我对此很有把握,他对我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那年年底,我公开了我的准男朋友秦宇,这消息对家里如久旱逢霖,母亲和老姨闻讯都欢欣鼓舞,恨不能春节就让我们把事办了。 然而这个消息在我的现工作单位监狱管理局,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十四章 怒不可扼 我和秦宇在单位再不避讳,同去食堂打中饭回来一起吃,虽然私底下的关系还仅限于他挽挽我的肩膀扶扶我的手臂,但我相信办公室的人谁都看得出来,我们关系是不一般了。 这样显山露水没过一周,就快到圣诞节了,秦宇一早就和我商量说这天叫平安夜,要一起出去吃饭再玩一玩。 我笑说他军人出身,居然也有兴致过这种小孩子过的洋节,他说有我和他在一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但风云突变,自他上午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就变得心事重重,中午我喊他去食堂也磨磨蹭蹭,没象平时一样抢着拉我走。 那天我去打了饭,回来递给他,他也吃不进去,拿了筷子欲言又止,反复几次终于疑惑地问出来:“施慧,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除了林知兵教官外,我当特警的历史,还有我的伤疾,我都已经向他和盘托出了,这些对同事可以隐瞒,但对要共渡一生的人是绝对隐瞒不住的。 我想得很清楚,对林知兵的痴恋我是永远不想让他知道了。 于是我就笑着回答道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连自己是残疾人都告诉你了,再说一遍我虽然有残疾军人荣誉证,但不影响生活,外观也很难看出来。 我说完还开玩笑地在地上走了一个来回,告诉他国家会负责我的医药费,绝对不会成为家庭的拖累。 他还是眉头紧蹙地看着我,问:“在我之前,你处过男朋友吗?”我的心颤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坚决地摇了头。 他看着我的目光沉郁,挺费劲地吃了这顿中饭,最后还是拿了我们俩人的饭盒,自己闷头清洗去了。 我知道这其中定有问题,**地想到那个从来不拿正眼瞅我的主任。 这位丁主任在我初到监狱管理局时,就对我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上午又把秦宇找了去谈了大半天,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但只是在心中恼恨,依我的性格,是不会去主动找谁问个究竟的。 正好大家吃完中饭回来,欢声笑语又起,那丁主任又霸个球台当起擂主,小孟他们久攻不下,可着走廊大喊大叫秦宇快来,主任就指你拿下了。 秦宇有气无力地摆手说不玩,我问他今天晚上准备去哪玩,好给我妈打个电话告假。 他想了想,竟然迟疑地说:“晚上再说吧。” 我看看他蔫头搭脑的模样,心头不知怎么就来了一股气,伸手道:“拿来!”他愣愣地看着我:“什么?”我知道他平时都把球拍放在桌子里,不由分说上前拉开抽屉就拽了出来,刀一样拎着出了办公室上了球台,丁主任正在那擦汗,看见我来势汹汹的样子,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来:“呀,不怕死的来了!”自打我认识他,我还没见过他对我笑过,此时看得出那笑意里有几分嘲讽,我想鹿死谁手咱们一会儿定乾坤,捏了球板一声不吭就发出一个练习球,有同事热心地喊施慧你是直拍换一个吧,我摆摆手就拿秦宇的刀拍当直板握住,和他你来我去练了五六个球,他推让了一下,我就不客气地发出第一个球。 我从小到大运动这方面就是天才,小时候练武术,耳朵里灌满了诸如协调性好、柔韧度强、反应灵敏、动作干脆利落这种夸赞之词,到部队后,军体成绩更一直是无可争议的女生第一名。 乒乓球这种小运动项目,我还是上初中时练上手的,只打了半年就拿到过全市中小学比赛的第三名,市体校的老师还注意过我,后来听说我是地区体校武术教练的女儿,才放弃了要培养我的想法。 到部队后我更曾在游乐室横扫千军,很少找到对手。 我连发了五个下旋球,转都没加,没一个让丁主任过了第三板;然后轮到他发球,他认真起来,狠狠地看着我,琢磨半晌发来一个刁钻的侧旋,我接都不接,一个起板就直接抡回去,接着他发一个,我抡一个,发一个,我抡一个……我这些天远距离观察过他的手法,心里有数,但还是想不到我一连提了五板竟然全部成功! 我已经觉出伤脚有些不适,但我玩命了,我想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出一出心头闷气。 等我如愿以偿地给他涮了个零蛋,我看到他脸色都变了,正难堪地看着周围,几乎整个办公室的同事全出来了,开始还惊愣地给我叫过几声好,后来就万马齐喑,全怔怔地看着球台,看着他们尊敬的主任让一个从不出手的女生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我看见秦宇惊惶的脸色,猛然觉出我是在意气用事,即便我以后不会长在这里工作,他还要呆下去呢,可箭既出弦就再无回转的余地,我也不是那种会婉转回旋的人,就一言不发拎了球板走出人群。 丁主任一上班就叫我到了他的办公室,沉着脸对我说:“施慧你不用和我劲劲儿的!你在这呆不长我都心里有数,我提醒小秦怎么了,我是对我们单位的同志负责,我不想让他白白投入感情被人当猴儿耍!”这话说得太刻薄了,我当时就忍不住了:“你说清楚,谁耍谁了?”他斜了眼睛看我:“你都到这程度了,还要怎么样?小秦可是个认认真真的好小伙,和你玩不起! ”我几步逼到他近前,就差拍桌子了:“丁主任我忍你很久了,你今天把话说清楚……”秦宇可能一直在外边看着,这时飞快地跑进来把激动的我抱住,往外拖,办公室的人全都站起来,围上来,我当时真的气坏了,只一挣就把秦宇甩出多远,然后一把拉住丁主任的手:“走! 我们到局长那去说清楚,你凭什么对我这样!”监狱管理局的局长室外间,我气呼呼地站着,任谁拉也不坐下,那局长听完我的控诉,也不说什么,而是回里间抄起电话打了几通,然后出来对我说:“小施这样,你也不用激动,我和你们刘厅长说好了,明天你就回司法厅去吧。 你知道,我们这儿的机构改革也马上就要开始,你呆在这儿也不保险。” 我听了他的话,明白我在司法厅的经历是人尽皆知了,丁主任是他的得意部下,他是不会为我主持什么公道来个厚此薄彼的。 我点点头再不说什么,看也不看坐在一旁的丁主任一眼,昴头走出去。 我在办公室收拾东西,秦宇在对面呆呆地看着我,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已经明白,他是个好人,也是个懦弱的人,经这一闹,我们这段短暂的恋爱可能算是划上休止符了。 我孤单地走过长长的走廊,按了下行电梯,电梯一开,丁主任走了出来,我们四目相对,他摸着手腕竟然还神情镇定地跟我说了一句:“再见!”我想我说下面这段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我说:“丁主任,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毁谤我!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机关干部,但我却是一个有自尊的人,我鄙视你!”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电梯。 我拿了一只大方便袋,站在监狱管理局的大门处,想打一辆出租车赶紧离开这个令人沮丧的是非之地,谁知越心急越是打不到车,连气带急等了半天,一辆白色现代轿车急驰而至,高煜从上面下来向我走来,我当时就象他乡遇故知,差一点掉下泪来,竟然想都没想他怎么会此时此刻在这里出现,就任他接过东西,拉着我上了车。 我坐在车上闷声不响,高煜担心地看着我:“施慧你没出什么事吧?”我开了车窗让冬天的风吹上我的脸,半天缓过心神来,向他摇摇头:“高煜我想回家!”然后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从那次在小背篓吃饭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我们没联系过了,高煜的样子显得很急促:“我是路过看见你,施慧,你怎么老也不开手机?”我愣了一下,道:“哦,我不习惯用,还没明白怎么……”他打断了我:“我一会儿再送你回家。 我在东辰有个重要的会,你在那儿等我一下。” 我勉强笑了一下:“不了,我下去打车!”他果断道:“不行! 东辰离这很近,你就等我一会儿,我还有重要的事和你说!”果然,五分钟后,我就被他带到了东辰集团在东北地区的新大本营。 公司地址选在市中心的一座豪华的高层大厦内,整整占了两层楼。 高煜轻车熟路地把我引到一间大会客室里,还给我在饮水机上倒了一杯水,叮嘱我一定要等他。 会客室装得极尽豪华,中央空调也开得很足,我坐了一会儿棉服就穿不住了,又感到装修余味尚在,就出来走走,我的腿开始麻木,让我有些步履蹒跚,我脑中全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隐隐觉出自己冲动的不妥,真不知道明天怎么回司法厅去。 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东辰的员工,年纪都在二十几岁,男士一律衬衫领带,女士一色儿白蓝条衬衫西服裙,穿着整齐但忙乱不堪,隐约听出好象在布置开业的事情,我满腹心事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走着,看见一间最大的写字间里边凌乱地放了不少台微机,隔着玻璃幕墙,一群员工正众星捧月地围着一个人,那人比比划划坐在一台微机前正讲解着什么,我一眼认出那是刘春。 他还是年轻气盛神采飞扬的老样子,讲讲停停再示范地操作几下,偶尔抬头视线漠然穿越玻璃,却看不见外边的我。 他不住地做着手势,旁边的人不住地跟着点头称是,显然他是老师级的人物。 他的衣着和其他员工不同,我猜想应该是高煜把他找来临时帮忙的,以他的学资两历,应该是电脑方面的专家。 我忽然又想起小婉讲过他已经从酒店辞职,也不知道现在异想天开地做着什么。 我走到走廊的尽头脚已经不行,针扎般地痛,我看见会议室三个字,听到里面人声鼎沸,赶紧闪身躲开去。 果然门一开,走出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女,看样子都是东辰集团在东北的高层人物,因为为首的就是郑子良。 高煜拎着手机走在最后,正对两个人苦口婆心地指导着:“你们人力资源部,目前首要就是要在用工方面做到合法合规,只要是我们用的员工,不管期限长短,哪怕只做了一个月,也要签定合同,缴纳统筹保险。 不要怕麻烦,今天少一样麻烦,明天可能就是大麻烦,劳资纠纷的事情,一定从开始就避免……”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看见高煜又带着那两个人力主管走进大写字间,象是向他们介绍刘春,然后又和刘春拍拍打打你说我笑,显得很是亲密无间,我心道这两个人还真是死党哥们儿,不由想起他们打赌的事情来,更加堵心起来,绝不想再和刘春碰面,就忍痛赶紧快走几步又回到会客室。 刚喝了一口水,高煜就匆匆走进来,先给了我一张精美的请柬,上书12月25日东辰集团股份有公司东北分公司隆重开业,请施慧女士莅临指导的字样,下面落款是总经理郑子良携全体员工。 我把请束装进棉服的口袋中,咬了牙起身往外一步步地挪,高煜跟上来道:“施慧,你以后手机真得开着,你看我去了一趟日本,又在北京呆了几天,打电话你不接,发短信也没回音……”我痛苦地制止了他:“高煜别说了,你事办完了就送我回家吧,我,我腿疼。” 他惊讶地抢步过来扶住我:“我送你去医院!” 第二十五章 冲动惩罚 我在医大一院拍了个片子,医生看后详细询问了我的伤史,严肃地告诉我脚骨又裂,需要住院再重新做一次手术。 我的脚还是三年前在部队受的伤。 当时指导新兵连练习徒手攀越楼体,一名有恐高症的新兵蛋子本来叫教官们一顿连唬带吓,已经成功地攀至六楼楼顶,上面的老兵刚给他撤了保险绳,他只向后看了一眼就眩晕失足,其时我并不负责他们男兵排,我正给女兵做示范,那是我最后一次身轻如燕地徒手攀楼,我在四楼凌空接到这名坠楼的战士,托着他一起落向地面。 那新兵完全昏了,一点自救的动作也没做出来,实实在在地跌压在我身上,他完好无损我却脚骨摔得多处粉碎性骨折,腰椎神经也严重受损,开始几天下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觉,我绝望地以为自己瘫痪了。 后来周明烈大队长在北京闻讯,用飞机送来一位国内有名的专家,把腰椎是给治好了,可粉碎性骨折却给我带来了两次大手术一次小手术。 我转业的时候,脚还用三枚钢钉和一片钢板固定着,过了半年才在这家医院开刀取出来。 想不到才两年,我又要做第四次手术了。 高煜一直在为我跑前跑后,手机响了好几次也不理不接,一心一意地陪着我,还由衷地说:“施慧我可服了你了,你可真不是一般材料做出来的,真能挺! 要搁一般人,脚骨断了别说走路,可能当时就瘫那儿动不了了! 你现在一定疼得很厉害吧?”我默默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肠子都快悔青了,为了解一时之气竟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是老天给我冲动一个最大的惩罚,我抬头看看他,苦笑着摇摇头:“还行,感觉不象医生说那么重。” 高煜摇摇头,同情地看着我:“施慧,那咱们现在就办住院手续吧!”我又感觉一下自己的脚,觉得也确实走不回家去了,就对他说:“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一下午了,还得麻烦你一下,你把电话给我!”高煜取出电话,递给我问:“你找谁?”“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得让我妈来,住院得交押金!”高煜把电话坚决地收回去:“伯母年纪那么大了,你折腾她做什么?我帮你办手续!”我也坚决地去抢电话:“不行!”高煜急得一跺脚:“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算我借给你钱还不行吗! 你看这医院再过一小时就下班了,等老太太拿了钱过来,医院早没人了! 我还想给你找找外科主任呢!”二十分钟后,我就坐在骨科的病**了,高煜一直进进出出地忙活着,连痰盂和病号服都包办代领了。 最让我称奇的是,他真的说到做到,在下班前把外科主任副主任全都找来病房,都和他有说有笑不知关系多密切。 他们又看了片子问了伤史,我的伤情并不复杂,我告诉他们两年前钢板和钢钉就是在这家医院取出来的,主任很快就调来了旧病历,当场给我做了会诊,又确定了手术日期。 跟着高煜又亲自开车把我妈接来医院,跟着妈妈一同来的还有表妹小婉,这也是高煜安排的。 我那时对他的办事能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千难万难的事情一经他手,都办得妥妥当当有条不紊,他显得不急不躁还游刃有余。 刚把我妈送到我的床前,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他一边接听一边安排着什么事,出了病房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我妈看见我穿病号服的样子就掉眼泪了,连声问:“慧儿你怎么这样不当心,你疼不疼呀?快叫妈看看!”老人家的疼爱真的弄得我老大不自在,还得反过来安慰她,我故做轻松地跟一个劲地说闲话,一再叮嘱妈妈明天一定要把钱取出来,把高煜垫付的住院押金和门诊费还给他。 妈妈答应下来,继而疑惑地问我:“这小高是什么人哪?张张罗罗可真把人家忙活得够呛!”我想想说:“算是朋友吧! 实际上,他应该是小婉的朋友!”小婉听了就开始吃吃坏笑。 妈妈又问:“慧儿的朋友不多,我这当妈的数都数得过来,怎么从来没听过他呢?”我就提醒说这就是月前在北京见过的那位律师事务所的老总,我妈这才恍然大悟:“啊,就是那个买好几百块钱裤子给秘书的老板呀! 那肯定是小婉的朋友了,跟她一个样地败家!”我当时就笑出来,那边小婉已经笑得花枝乱颤,连声说:“什么什么呀! 这高煜本来是我给慧姐介绍的对象,条件可好了! 谁知人家看上她了,慧姐就跟人家拿架子……”她还没讲完,我妈就打断了她:“对了慧儿,小秦呢?他和你一个单位怎么没来?”秦宇已经和我妈很熟,在我家饭都吃了两回了,我支支吾吾道:“可能他还不知道吧,管他呢!”小婉动作利落取出手机,问我:“秦哥多少号?”我犹豫了一下,今天这个伤说到底是从我和秦宇的关系引起,那个监狱管理局我可以一走了之,可秦宇是我下了莫大决心才确定的男朋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毕竟我们已经正式确定了关系,我的亲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可能我当时的内心深处还抱着一个幻想,就是秦宇能不理流言继续和我相处下去,我还不想这段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毕竟我和小秦都未曾错过什么呀,要恨也只能恨那个可恶的丁主任。 我就把秦宇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小婉,心中一点底也没有,但我想不管结局如何,应该趁这个机会和秦宇有个明确的说法。 小婉聪明地看出我的犹豫,就到外面走廊打了电话,回来笑着告诉我他马上就到。 我听了心中很感动,他还是在乎我的,在伤病中的人尤其想得到至亲至爱的安慰,再坚强的人也不过如此。 秦宇在半个小时后惊惶失措赶来医院,进病房冲我妈和小婉打声招呼,就坐在床前上上下下地看我,问我到底怎么样了。 我赶紧告诉他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旧伤复发需要做手术。 他弄明白是脚上的旧伤复发,表情复杂地坐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看了我半天,然后试探着问:“施慧,你,不打算再回局里了?”我点点头,语带双关地问他:“我今天这样做,你是怎么想的?”他带些苦笑地看着我:“你都这样了还想那些,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病!”我也笑了一下:“秦宇你不要把我想得很惨,我们当过特警的视死如归的时候都有过,断个把手脚根本不在乎。 我现在只是很后悔,我觉得这次手术很不值!本来我们今天晚上打算好好过节的! ”他低下了头,样子也很难过,我思量再三,终于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一句话:“秦宇我现在想知道,那个丁主任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我们当时的表情都很严肃,妈妈和小婉全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紧张地看着我们,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宇低头想了半天,抬起头看着我,张着嘴好象鼓足勇气堪堪要说出来了,就在这个时候,病房门一开,高煜又回来了!他已经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地盘,旁若无人地大步走入,大衣扣子没系带起一阵清爽的凉意,他熟门熟路地来到我床前,把一只食袋放上床头柜,大声说:“施慧你饿坏了吧,猜猜我给你买什么了,大清花饺子!”除了我,病房里所有人全站起来了,表情各异地瞅着他,好象他是一个不速之客。 他意识到房中还有一个男人,转过身注意地看了看秦宇,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沉着地一笑,主动把手伸了出去:“你好! 我是高煜!” 第二十六章 病房相遇 秦宇明显地脸色不悦,被动和他握了手,弄得我也有些莫名的紧张,就主动为他们介绍:“高总,这是秦宇,是我在监狱管理局的同事。” 自尊心使我没说破秦宇是我的男朋友,因为我们现在的关系正陷入某种不明朗状态。 高煜仍然注视着秦宇,眼神一如既往的深沉,脸上却调侃般地在微笑:“哦,同事!”我说过我就很惧高煜这样一瞅,看来秦宇也不例外,他本来个头就比他小,此刻更象矮三分一样低下头去,我提高声音旨在为他打气:“秦宇,高煜是正元律师事务所的老总,是我和小婉的朋友。” 谁知秦宇突然抬头,呼吸急迫地盯紧高煜:“你,你是……?”他的样子有些气急败坏,而高煜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然后坦然微笑潇洒点头,一副什么都了然于心无须多问的样子,越发显得他君子坦荡荡而秦宇是小人常戚戚。 这居高临下的姿态不光我看了不舒服,也激怒了我妈,忍不住发话安抚道:“小秦,你别傻站着,你坐你的! ”又对高煜外外道道地客气:“高总,今天这么麻烦你真是太谢谢了,你要有事就先忙着去吧,这里有小秦和我们就行了。” 可能老人家心目中已经把秦宇当成了准女婿,言词间就多了些回护,只是说得未免有些露骨。 小婉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也稍稍感觉有些难堪,谁知高煜毫不在意,仍然风度不改地微笑:“好的伯母,我正好还有事,那就先走了!”又向我殷殷叮嘱:“施慧你趁热快吃吧,水饺凉了就不好了!小婉帮你姐拿出来,伯母也没吃饭吧,我买了双份!”他很自然地从床前退了开去,稳稳地一颗颗系着大衣扣子,小婉可能觉得他有些受落,就故意调节气氛地嗔道:“哎?高煜,你怎么就买两份,没我的份呀?”高煜已经整好大衣,用羊皮手套拍拍手掌心,胸有成竹地一笑:“哈哈,你就别在这儿凑热闹了,你得跟我走!”小婉正把方便饭盒一只只打开,闻言撇嘴笑道:“谁跟你走?臭美!”高煜拿着手套向她一指:“我去新都大酒店参加圣诞party。 玩通宵! 你去不去?”小婉眼神一下明亮起来,转身兴奋地瞅着他,女孩子突如其来的好情绪,把整间病房的空气都映得轻松起来。 高煜知道已经成功吸引了她,得意洋洋地向外走,边走边说:“我可没说某人一定会去的呀。” 小婉已经娇笑着追上去意欲打他了,高煜扶了她的肩把她推送出门,突然地来了一个转身,专门向秦宇告辞:“再见,伯母今晚就归你送了!”他来去匆匆可谓谈笑风生,越发衬得秦宇呆呆傻傻活象锯嘴葫芦,我知道他和高煜眼神之间定有什么蹊跷,但苦于贫缺这方面的想象力,只能等着他为我解开谜团。 高煜小婉一走病房复静下来,我妈先发话了:“看看,小婉这丫头也没个正型儿! 一句话,疯疯癫癫就跟着人家走了!”我笑了一下:“妈你不知道,她是惦记去见那个刘春! ”“我看她和这姓高的老总也挺近边的,难怪小刘不跟她好了!”老人家为了自己的女儿不惜贬损外甥女,实则用心良苦,她大概也看出些端倪,只想开脱我和高煜的关系。 确实,两个男人病房相会的场面多少都有些尴尬,难怪她会担心秦宇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我倒不以为然,只是静静地看着秦宇,等着他开腔解释为什么会认识高煜。 秦宇一直不看我,视线在房中游离,他看清这是个单人间病房,里边电视洗手间一应俱全,目光再飘过床头柜上的方便饭盒,就凝滞不动了。 那是大清花饺子店买的外卖,大清花在省城有几家很红火的连锁店,最近的一家离这也得有十五分钟的车路。 此刻在素净的病房内,大清花风味独特的红色纸巾包和筷子袋都显得非常雅致,两样精美的小菜也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来。 秦宇的脸上几乎不令人察觉地掠过一丝苦笑:“伯母,您也累了,陪施慧快点吃饭吧! 吃完了我送您回家!”我从不惧强悍,却真见不得一个大男人难堪,只觉得他的样子很可怜,自己的语气也随之变得低三下四:“秦宇我真得和你说一下,高总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和他不熟,今天是碰巧遇上的。” 妈妈也跟着道:“是呀是呀,都是通过小婉那丫头才认识的,没看他拉着小婉走了吗! ”又热情邀请说:“小秦你吃了没有呢,没有就一块吃吧! ”我们的解释和安慰都无济于事,秦宇只是苦笑点头,然后就说去上厕所,一走就是二十几分钟。 我和妈妈闷着头把饭都吃完了,他才恰到好处地赶回来,勤快依旧地为我最后一回收拾了食具,好在都是一次性的到外边一扔了事,再回来就更是什么也不肯说了。 那天晚上,他尽职尽责地送我母亲回家。 后来,我从母亲嘴里知道,他对母亲的追问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他对我实在是高攀不起。 翌日是个阴天,妈妈一大早就坐公车来了医院,穿了件笨重的羽绒服,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篷乱,容颜也显得格外憔悴,两眼布满了血丝,她就这个样子从保温饭盒里拿出了我最爱吃的清粥小菜,我看了心疼得不行,连声埋怨说妈你可千万不要大老远地送饭了,我就在医院订饭了。 妈妈坐下来不错眼珠地看我吃完,一脸忧愁地看着我:“慧儿,别伤心! 咱们另外再找,我就不信凭我女儿这样的,就找不到一个好对象!”我知道秦宇已经决心分手,从心底长叹了一声,心绪如同外面的天一样黯淡。 这时有一个小护士挺费力推开病房的门,搬进一只又大又漂亮的果蓝,对我说是一位男士连夜送来的,因为当时住院部关门了,他就留了张字条把水果寄放在值班室了。 我谢过小护士接过字条,上面只有八个大字:“手术顺利,早日康复!”我想这肯定是秦宇的最后告白,他做得很漂亮,我勉强对妈妈笑了一下,就再不肯有任何表情。 那一刻我只强烈地有一种想法,就是赶快回家拥抱那只箱子哭一回,我想林知兵,一到这种时候,我就想和他的遗物在一起。 我终于再一次看清了自己,将爱情进行到底的勇气我早已经丧失殆尽。 譬如秦宇,他从头到尾也没什么大错,我们分手的原因都是模糊的,可我就是连再争取一下的话也不愿意说,对感情心灰意懒的程度真是到了极点。 母亲这一天都呆在病房里,一反常态地不再唠叨,而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女儿,陪我一起抑郁无奈地陷入忧伤。 后来我想想我那时真是自私得可以,只顾着自己伤感追忆,却从来不想想做女儿的一直以来以这种灰暗心情示人,会给身边的亲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人都是在经历之后,才懂得珍惜,只可惜一切都可能为时已晚!可能是忙着参加东辰的开业典礼,也可能是我妈昨天的话有些得罪人,高煜始终没再露面。 倒是小婉下午郁郁寡欢地来了,我请她拆开果篮吃水果,她挑了红毛丹和山竹,边吃边气愤地告诉我那个刘春在新都的party上只露了一面就走了,就象故意躲她一样,高煜也没有如约玩通宵。 她和刘春的旧同事喝了一夜的酒跳了一夜的舞,又男男女女上去开房一直狂欢到天亮。 我看得出小婉是在用恣意玩乐来报复刘春的冷漠,但这种豪放的方式我实难想象,他们这种白领小资的生活情趣也实在离我太过遥远。 一下午我都不停地迎接各项术前检查,心中非常盼着高煜能来一趟,好把钱还给他,更想问问昨天他和秦宇对视的眼神,究竟在交流什么不被人知的秘密。 谁知晚上小婉接到他一个电话,说他又出国了,他在电话里叮嘱小婉要好好照顾我,他回来会谢谢她。 小婉第二天一早来医院转述这个电话后,不解地气笑:“哎慧姐你听听,他居然还要谢我?! 我怎么觉得他都拿你不当外人了呢?”我无所谓地啊了一声,说就是恰巧碰上他给我交了医药费而已,小婉又皱起眉头:“慧姐,你要是真看不上他就当心些,高煜可是律师头脑特精明,刘春老说幸亏他对女人不上心,要上心都不知骗多少纯情少女了!”我哂笑:“我还是什么纯情少女! 再说了,刘春的话你也信?”她认真地说:“刘春和他不一样,心眼没他那么多!”这天是入院的第三天,也是预约手术的日期,进刀术室前还是老姨出主意,一定要给主刀的医生和麻醉师塞些红包钱,妈妈一一照做不误。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医嘱7天以后拆线换石膏。 我好容易挺过漫长的一周,医生拆线的同时,告诉我还要换新的石膏再固定伤脚两个月,我听了差一点疯掉,连声说我不要,医生严厉告诫我这已经是第二次骨折,如果恢复不当很可能造成创伤性关节炎。 我拄了一副拐杖,一只脚包得象个水桶一样,被妈妈接回了家。 正值下班时间,有司法厅的同事看见我这副伤兵的模样,都过来关心地问施慧你又怎么了,我不知怎么就想到监狱管理局那位丁主任的评价,暗想自己泡病号已经到了自残自伤的地步,真是没脸再去见关心我的厅领导了! 第二十七章 飞扬法庭 记得那个冬天格外寒冷,清晨醒来经常看见又有霜雪封住了老式窗子,我就躲在被子里看那形状各异的窗花一点点消融。 家里开足的暖气让人随时昏昏欲睡,腿上的石膏让我不敢稍动举步维艰。 毫无疑问这是一段郁闷的时光,由于再度休了病假,上班的日子又遥遥无期,工作去向也莫棱两可变得极不明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转眼到了元旦。 我和母亲两个人包了饺子,守着电视听完了新年钟声,在一片热闹的歌舞升平中,妈妈先行叹气想起离世的父亲,难过地说你爸要是活到现在,该是六十的人了。 我暗想自己也已经到了二十九岁,虽然东北人讲究过的是虚岁数,但这个年龄也足以让我意识到,而立之年正在时间的滴哒声中向我步步逼近。 三十而立,在我心目中那应该是个人生成熟的季节,可自转业后我就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如今又混得如此狼狈,心中满是不知如何自处于世的伤感,如何再敢奢想成熟?新年第四天,高煜一大早便按响了我家的门铃,高高大大地站在门口:“伯母过年好,拜个晚年! 哎,莫小婉呢?”他的到来很出乎我妈的意料,她仰视着他半天没认出来,迟疑着说那你进屋来吧。 我拄了拐迎出来,赶紧把他请进来。 我妈可能觉得客厅有些凌乱,就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她在秦宇和刘春面前可从来没表现得如此紧张,我笑想这高煜确实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他的这种感觉,是不容易让人一下子就亲近起来的。 我笑着把妈妈让到里屋去,又请高煜坐下。 高煜坐在沙发上,还在东张西望地问小婉,我告诉他小婉没来我家。 高煜摇头道:“不对呀,我们是一起来的。 我和门卫交涉耽误了些时间,让他开大门好把车开进来,莫小婉应该比我早进来才对呀!”说着门铃又响,妈妈又急着跑出来开门,小婉身穿华贵的白色貂皮大衣,脸冻得通红哈着手走进来,我们问她去哪了,她没好气地说有些破东西堵在家门口,她帮我把它扔到垃圾箱里去了,却死也不说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这妹妹一向想起一出是一出,就转而问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小婉不上班了吗?小婉说我们公司一直休到5号呢。 高煜这回学乖不少,笑着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是要钱来了。 妈妈已经想起他是谁,赶紧从里屋把一只信封取了出来,告诉他从我住院的第二天起,就把钱装在这个信封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只等他出国归来。 高煜接过来自然不会数,随意装到衣袋里,转手又掏出一叠钱来,往茶几上一放告诉我们:“医大一院外科那几个主任跟我都是哥们,哪会要咱们的钱! 喏,都给退回来了!”我妈紧张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高煜转个方式安慰她:“我是律师,他们都怕我告他们收取病人红包,那样他们连主任都当不成了,伯母您就当是行行好成全他们吧!”我妈觉得很高兴,一个劲地说可谢谢高总了。 高煜认直道:“伯母您别老是叫我高总高总的,我和施慧同岁,又是好朋友,您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我妈笑了,她还不知道高煜的名字呢。 小婉看来真是在外面搬弄了什么东西,一直把手放在暖气上烤,脸蛋也红红得活象刚打完雪仗,这时回头问:“慧姐,高煜刚从日本回来,说要让你出去散心,你去吗?”我笑着摇头说我这样子还散什么心,高煜自信地告诉我你往外面瞅。 我透过窗子看见外面家属院的雪地上,停着一辆依维克面包车。 车门下边静静地放置着一张轮椅。 高煜说今天他要出庭,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看庭审。 我从一开始认识高煜,就知道他毕业于北京政法大学,又以法学硕士的身份主持着一家律师事务所,年轻有为是勿庸置疑的,但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展示这方面的才华,想不到他会请邀请我们去欣赏他在法庭上的风采。 我在家闷得时间久了,真是抱了极大的兴趣去看,但这回庭审带给我的冲击力,还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和小婉坐在法庭的一个角落里,我的轮椅在过道上,因为是在最后面,所以并不引人注目。 法庭里人很多,小婉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饶有兴趣地看着法庭上庄严的国徽,看今天的四名法官──一名审判长、两名审判员、一名书记员全部身着黑衣红佩带,两名公诉人向着崭新黑西服,上别国徽胸章,精神抖擞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声感叹说好神圣呀!接着,控辨双方的律师先后从法庭旁边的通道上出现了,一色儿身着样式一新的律师袍。 走在最前面的高煜本来就风度翩翩,黑短袍白衬衫红领巾衬得他格外年轻英俊,跟在他身边的助手是位娇小可爱的女孩,脸上也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光彩,后面两位律师年纪要比他们大得多。 这四位律师往法庭上东西一站,衣着光鲜如同是上台表演,我还没反应过来,小婉先行轻声笑了起来。 旁听席已然**,闪光灯亮个不停,还有几家电视台记者也扛了摄像机追着律师开始大录特录,多数都在对准高煜这一边。 这时,我竟然看见了我们司法厅的刘厅长,他同几位省高院、检察院的领导也笑眯眯地进入法庭中,在旁听席上落座。 乱了好一会儿,记者们还是热情不减,最后弄得连表情严肃的审判长也微笑起来。 马上有工作人员上来维持秩序,连声说一会儿休庭时,司法界的领导和律师们会给大家留拍照和采访时间。 这时,庭警才把被告带上法庭,气氛立刻安静下来。 至此我才明白,这是新年伊始高院的公审法庭上,审、辩双方同时身着新式服装上庭,这在本省司法界尚属首次。 实际上,象这种庭审的场面我并不陌生,在部队时我还做为公诉方证人出庭指认过抓捕的罪犯,只是在那个时候,法官检察官一律制服大檐帽,律师的衣着就混同于一般老百姓。 这一回,能够亲眼目睹自己的朋友在这样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庭审中新装亮相,感到既新鲜又有趣,当然,还有一些些的亲切感!九点整,审判长落槌开庭。 法庭审判的是一起经济案件,之所以选择直接在省高院开庭,是因为原告是本省一家很大的合资企业,案件就有了涉外的意味。 公诉人称,被告是这家合资企业的财务主管及三名下属,财务主管是外籍华人,他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伙同属下财务人员,将该企业过千万资金挪用,投入香港的股票和期货市场,案发后公安机关、检察机关都已经介入,除那名财务主管已经自杀身亡外,财务副主管、会计和现金出纳员今天都站到了被告席上。 高煜是这三名被告的辩方律师,他一项项地罗列事实,反驳诉方对三名被告的指控,认定除了主犯财务主管外,这三名下属只是不同程度地犯有渎职罪,而非故意侵吞财产和诈骗。 接下来法庭辨论开始,高煜一个个地请出证人,一份一份地出示证据,证人里面居然有一位合资公司的中方副总,物证里面包括了公司从成立到现在的几乎全部的内部规章制度,力证三名被告确实是在公司财务制度有漏洞的情况下,因惧上涉罪。 控方律师自然要一一反驳,但只有部分物证而缺乏有力的人证,主犯又已经不能开口,辩词就显得有些空洞乏力。 最后,言来语往间只精彩了高煜一个人,几乎下半场都是他在唱独角戏。 小婉在底下非常赞叹高煜的专业口才和机敏反应,又内行地说这颇似巴林银行案件,都是由于一个人的贪心搞垮一个大企业的典型案例。 我却从中听出了些另外的东西。 审判长在聆听双方陈述和辩论后,认为控方对财务副主管的指控事实不清,宣布暂时休庭,择日再审。 于是闪光灯又亮起来,记者们蜂拥而上,让高煜模特般站在那儿前后左右照了个够,女助手也遇到了同样待遇。 那两名律师比不过年轻人的风头,就摇头笑着先行退出。 接下来电视台的主持人直接拿了话筒分别采访刘厅长和高煜,厅长介绍了律师服在全国和本省推广的情况,高煜也说了些诸如穿上律师服是我们律师行业地位提高的象征,做为公民权利的保护神和社会公正的代言人感到十分自豪之类的套话。 这时场上出现了笑声,因为有几个学法律的大学生上来找高煜签名,小婉看了也笑个不成,说律师做到了这个份上就成了明星了。 等记者们撤出去后,刘厅长上前亲切地拍了高煜的肩膀,顺便摸着律师袍端详起那枚律师徽章,高煜也显得非常放松,干脆把那小徽章摘下来递到刘厅长手中,又笑着诉苦:“我说各位领导,第一次穿这个真不习惯,这袍子设计得可厚了,冬天还行,夏天肯定热死人, 看我现在都冒汗了!还是公诉那套西服穿了自然些! ”有位高院的领导笑着气他:“你小子就美吧,赶上好时候了!看看我们这些老头子,搞了这么多年法律,想穿还穿不上呢!”高煜转头央求:“刘叔,你马上要去部里上任了,给咱们律师再呼吁呼吁,也来个夏常服行不行?”领导们全都笑起来。 不用多说,我此刻的惊讶,已经到达了极点! 第二十八章 婉绝爱情 回去一路上多了好几个年轻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我扶上车,看着我的目光不知怎么都带了些敬畏。 经介绍,我知道他们全是高煜律师事务所的年轻同事,方才也出席了庭审。 几人上车后,就拿了一只索尼dv来回传递,还给我看了回放,里面有高煜接受采访的镜头,也有他辩护的场景。 显然他们都自己的老板都非常服气,开心议论着案子的胜算。 那个年轻的女助手就坐在我的侧面,一路上不停地看我,也不停地问这问那,她是那种小鸟依人型的女孩,说话的声音娇滴滴的,但思路和口齿一样清晰,我不说话,她的提问就全部都由小婉包办回答了。 高煜脱下律师袍换了便装,专心致志地当司机,一直也没回头,也没参加大家伙的说笑。 我**地觉到他的沉默的源头,我也一路保持着沉默,内心却在激烈地斗争。 现在的难题在于,我不知如何面对一个复杂起来的高煜,他可以管我的厅长叫叔叔,可以和那么多的省司法界高层从容谈笑,肯定还有不为我知的另一面。 我一路上拼命回想,只隐约记得他说父母的时候,用过锐气尽失的字样,这种形容显然不足以证明他的家世;小婉介绍对象时,也说过他家条件很好,父亲是高级知识分子,但只用世家子弟这个词看来也不能完全概括现在的高煜;特别是再联想到监狱管理局对我的态度,秦宇对他的惊讶,司法厅对我的宽容……我真的不敢往深里再想下去,看来,我对高煜真的还不完全了解!可是,了解了又怎么样呢?高煜把依维克一路开到他的律师事务所,我觉得腿脚实在太不方便,不想下车想让他送我回家,高煜见我很坚决的样子,就重新上车坐在司机座上,但小婉已经跳了下去,她好奇地说想看看高总的铺面有多大,一定要我也下来,我没办法,就任由他们扶我下来,又老太太般地坐了轮椅由他们把我推了进去。 高煜和律师事务所也在一座写字楼里,不过离东辰所在的市中心稍稍偏远了一些,也是繁华地段了,他的办公室很布置得很雅致,养了许多绿叶植物,班台的案头是一台样式新潮的电脑,液晶显示器骄傲地扬着头,一旁的伸拉桌上也摆了一部东芝笔记本电脑,左右两面墙上都挂了字画,清新淡雅很对我的口味。 我的轮椅靠近老板台,眼前是一只精美的沙漏,我很喜欢这种有意境的东西,拿在手中把玩了半天,才发现办公室内只剩下我和高煜两个人。 高煜正看着我,见我抬头,就开口道:“我以前有一只是国产的,不够精确。 这只是刚从日本带回来的,二十四小时一个倒转,很准的!”听到他的话,我突然想起今天的另一个疑问,就问了出来:“高煜,今天打官司的那家合资企业,你说董事长姓什么?”“吉田,是日本一个株式会社社长,拿我们的话说就是一家大集团大企业的董事长。 以前一直在香港投资,这些年开始把商业触角伸向大陆,在内地不少省份都有合资企业,我们省这家是其中之一,规模是最大的。 对了,你问这个干吗? ”“这家公司是不是在日本很有名,上过一个叫什么福布斯的富人榜?”高煜显然有些诧异,惊笑地看着我:“哈,你也知道呀?”我摇摇头,认真地对他讲:“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什么会长董事长的就是当年诬陷林教官那个日本老板,我记得他的名字的,他叫吉田荣作,今年应该有七十多岁了。” 高煜笑着绕了班台走开去,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 我为了这个案子先后两次赴日本调查,吉田的会长很年轻……”他已经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为什么突然住口,然后双手扶着桌面,深深地看着对面的我,表情有些奇异。 我其时已经把疑问讲出,知道自己对这种经济领域的事情实在外行,再说下去只会贻笑大方,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到他表情突然凝重,不由担心地问:“高煜,你怎么了?”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欲言又止,我一下想到法庭上的情景,以为他要对我把话说开,不由心慌意乱起来。 正好这时传进清脆的笑声,两个女孩携手走入,显然她们经过短暂的相处,已经熟络起来,正彼此友好惺惺相惜。 我看着她们青春靓丽比肩俏立的模样,不由微笑,心中非常感激她们来得及时,小婉快言快语抢先奉承:“行啊高总,一个律师一个办公室,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你这里藏龙卧虎挺有实力呀! ”那女孩笑着夸赞道:“我们高总是正源的旗帜,没他我们谁都玩不转的! 就说案源吧,刚出道的小律师有哪个当事人肯认你呀,这个行业看似风光,其实还是要讲资历和实力!”然后她主动走向我,大方地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正元资历最浅的员工凌敏,今年大学毕业刚被高总拉入麾下。 我和小婉一起叫你一声慧姐不介意吧?”我握住她的手:“妹妹真不好意思,我暂时还站不起来!”她打量着我,反应极快地接道:“知道知道,慧姐还是坐着吧,你要站起来,准比我高一个头都不止呀哈哈! ”我们都笑了,高煜没有参与我们的说笑,而是开始踱至办公室的另一侧专心打起手机,凌敏非常乖巧地小声说:“老总有事,慧姐我先推您到会客室参观一下吧! 那儿有好多锦旗,都是送给高总的呀! ”我们在会客室了坐了一会,高煜就找过来,问凌敏:“安排好了?”凌敏笑着回答:“高总,座已经订了。 我怕慧姐上楼不方便,特意要了一楼大厅,他们答应给咱用屏风隔出一桌来。” 我听得明白,马上急着对高煜说:“我想回家!”高煜看着我:“没有外人,全是我们正源的律师!”我吃力地站起来,自己拿了拐杖:“高煜这回真的不麻烦你送了,我和小婉打车回去!”高煜看出我的坚决,想了想侧了一下头,那凌敏真的反应很灵敏,娇笑了拉住小婉:“小婉姐,你跟我来一下呗!”会客室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高煜凝视着我:“我知道你的性格,你和不熟悉的人不会很快融洽起来,今天我不勉强你。 但我真的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心跳得很快,迎回他的目光,强做镇定:“既然不好说,那就别勉强自己。” 高煜一时语塞,半天才问:“施慧,你今天就没有什么话想问问我吗?”我和他对视,最后终于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先自垂下眼睑低声道:“没有!”高煜竟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充满失望和沮丧:“那,好吧,我送你回家!”我抬头看着他:“高煜,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他苦笑着点点头。 我那个时候终于决定了,我想既然不准备接受他的爱,还是不把一切都说破为好。 保持一份清雅的矜持,留下一个隽永的美感,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境,就让它永远保持在我和高煜之间吧。 等到一切爱恨情仇都水落石出,一切恩怨纠葛都尘埃落定,在无尽的追忆中,我偶而也会记起这一天,回味起这次有了意会而未能言传的会面,我那时对高煜不动声色的内外夹击,只是本能地有些反感,表现得步步为营,一而再再而三地抽身退却,只想逃避却不想知道得更多。 后来情势的急转直下和我此时的执拗有着些许莫测的联系,但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这其中没有孰是孰非,怨不得高煜,也怪不得我,是命运的安排,是命运之神她出了错!在这以后长达半年时间里,我都没再见过高煜。 第二十九章 另类爱情 因为爱情受挫,表妹小婉开始玩世不恭,从元旦到春节短短的一个半月间,单是我亲眼所见,她就闪电般地连换四任男友。 头一个倒霉蛋儿我连模样都没看清,那天正好是妈妈去老妹妹家串门,天黑时下起大雪,我打了电话后又不放心就拄了拐杖到外边去迎,在家属院门口看见小婉扶了我妈正从一辆小车里下来,那开车的男孩也殷勤跟了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要帮忙,在雪地里滑了个屁墩儿,被小婉连声呵斥最后连我家门都没让登。 过小年那天,她又领了另一个男孩来给我妈送年货。 我们家在省城就老姨一个亲人,逢年过节老姐俩也你来我往地倒动年货,老姨家比我们条件好,每次送来的东西都要丰富一些。 小婉介绍说这是她同学小李,在省税务局工作。 小李是个小白脸,长得比刘春还象女孩,温文外尔雅谈吐斯文,连我看了都觉得不错,就和妈妈一起问长问短一顿热情招待。 谁知小婉听他说话不到三句就烦,忍了一会儿终于当面质问人家是不是男人,怎么毕业这么多年也改不过来这个酸溜溜的毛病,把个小李说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大年初三那天,我和妈妈一起去姨妈家拜年,正巧看见小婉的新男友头回上门拜见老姨,财大气粗地送了不少东西,我就知道那个可怜的小李是没戏了。 这老兄倒是不客气,一路跟了我们去饭店吃饭,戴了个硕大的古玉扳指,保镖一样地寸步不离小婉,大包大揽说他要买单,然后就主人翁似的对服务员大呼小叫,吃饭时还和小婉杠起酒来,叫小婉轻而易举灌得脸红脖子粗,没吃完就跑去洗手间了。 我笑想这个绝对够男人了,整个儿一五大三粗的东北莽汉。 我妈竟然羡慕地对姨妈说:“同样是姐俩,你说我家小慧儿怎么就没这个本事呢! 快三十了一个对象也处不成,真是愁死我了。” 姨妈半天没吭声,然后喊来服务员,掏钱买单就张罗走,小婉仗了酒意恼道:“妈你老这样是不是更年期呀! 给我朋友点面子好不好,他好呆也是一老板呀!”姨妈撇嘴道:“什么老板我看就是一包工头子,看他那素质吧! 小婉不用你和你爸一个鼻孔出气,我看你们爷俩要闹腾到什么时候才罢休! ”小婉二话不说,拎包穿貂跟了我们就走,就这样又甩了一个。 正月十五,小婉喝得酩酊大醉,被一个男人开车送到我家来。 我们齐心协力把小婉扶到我的**,这男人不放心一定要等小婉醒酒,我看他言谈举止还算稳重,就和他聊了一会儿。 他问:“常听小婉提起说有个姐姐是特警出身,就是你吧?”我说:“啊,我都转业好几年了。 怎么你和小婉认识很长时间了吗?”“是啊,我们是同事,小婉是我们公司最漂亮最能干的女孩,老总对她可好了!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我两年前就追过她,可人家不干,她那时狂喜欢另一个人,那人还和我一起他竞争过部门经理,后来跳槽不干了,我们……”我一下就猜出来是刘春,想起小婉为了帮刘春还给这个同事使过绊子,不由笑了起来,他虽然不知我所笑何意,也陪笑道:“我们俩是在公司今年春节联欢会好上的,全体同事都可以作证,这回可是莫小婉倒过来追的我呀! ”他得意洋洋觉得很光荣,我却在心中暗惊,天哪春节前,那时的小婉身边可还有个王老板呢! 这时小婉同事又变得一脸苦恼:“大姐你说我们都同事好几年了,按说小婉选择我也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了,可她今天喝了酒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我永远也不会懂她的心。 我现在也真不知道小婉是怎么想的,这女孩子的心真是一点也摸不透……”我同情地看着他,知道这个肯定是小婉报复刘春的又一个牺牲品,就岔开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找我家费了不少劲吧,怎么想起把小婉送到这儿来呢?”他急忙解释说这是应小婉的要求,小婉临进门时人还清醒着呢,他又奇怪地问:“你们是亲威不知道吗,她爸妈正闹离婚呢?她可能不愿意在这时候喝多了回家吧,听说她母亲很厉害的……”我吓了一跳,连忙喊来妈妈,说我老姨和老姨父要离婚,谁知我妈丝毫不感到意外,叹了回气愁肠百转地说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果然,老姨和姨夫没出正月就办理了离婚手续,他们都属于高级知识分子,虽然冷战多年,分手倒还算和平。 然后姨妈也做为访问学者即将出国,临走前特意把我这个外甥女找了去,推心置腹地谈了一回。 我那时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姨妈离婚的现实,就问:“老姨小婉还没结婚,你和姨夫也都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了,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就不能为了小婉再复合吗?”姨妈叹气道:“看来你妈嘴还真严,都没跟你说过,你姨夫这人从年轻时候就花心,七十年代还犯过作风方面的错误,我那时我年轻都且忍下了。 现在他人老心不老,和那些女研究生搞在一块弄得学院都沸沸扬扬,我气过恼过想不开过,现在时过境迁静下心来想一想,也认清他了,他是雄性荷尔蒙分泌过盛,对这种事情乐此不疲,这也是一种病态。 我为他误了青春误了事业,到了今天不想再耽误下去了!”我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我对爱情和家庭的态度更多来自长辈的影响,我的父母虽然没有白头偕老,但相濡以沫堪称典范,而老姨一家更是让我从小就羡慕不已,在我心目中,姨父是一位儒雅博学的丈夫和父亲,小婉的漂亮更多继承了他的外貌特点。 我现在站在小婉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有父丧德若此,真是一件悲惨的事情。 就叹到:“最可怜的是小婉了,她肯定很难过!”姨妈也切入了正题:“小慧,你的性格一直独立平和,姨妈认准你即便这辈子不嫁人,也能得住寂寞和清淡。 可小婉和你截然相反,她有些地方和她爸很象,和刘春分手这段日子,你也都看见了,她走马灯一样地换朋友,已经到了疯癫的程度。” 我点头同意,姨妈一脸忧愁:“单单这丫头又从小被男孩子宠坏了,难免要拿青春当赌注。 小慧你说她那个样子,万一有个男人不甘心被她耍,报复上来咱们可怎么办哪!”我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小婉不仅同时脚踩两只船,还拿她那些男朋友呦来喝去的从不当回事。 “这么多年,我这当妈的都看明白了,只有一个人能降住她的性子。” 姨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那就是刘春! 刘春那孩子人聪明还挺单纯的,长相学历都和婉儿般配,他们认识到相处都六七年了,婉儿对他真的是一心一意,说实在的,我们都张罗着想让他们结婚了……”她终于说出今天的目的:“小慧,她和刘春的分手,怎么说也和你有一点点的关系。 现在姨妈要出国一走就是两年,走之前想求求你,看你能不能去找找刘春谈一谈,只当帮帮你妹妹了......”我眉头当时就皱到一块了,姨妈看清我的脸色,叹气道:“成不成都没关系,争取一下,也算是尽了咱们的心了!”姨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无法拒绝,就在她的监督授意下给刘春打了电话,手机号码是姨妈提供的,我打过去说无法接通,登时长舒了一口气,想不到姨妈竟然又给我翻出来一个住宅电话,我无奈再打,结果真的是刘春接了电话。 我报了名字他就不说话了,只听到喘气声,我简单地说我想找他谈谈,刘春在电话里竟然哇地一声大叫,热乎劲透着电话就传过来了,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不到过了两个月他还这样冲动,急忙说是要谈他和小婉的事儿,他立刻就蔫了,半天才说了一声好吧,但坚持要我上他家里去。 为了避嫌,我请姨妈和我一同去。 第三十章 痴情依旧 那是个初春的下午,残雪消融,大地回春。 刘春站在楼下迎接我们,穿着一身宽松的白毛衣和淡蓝色的牛仔裤,我想难怪姨妈说喜欢他单纯,这小子不开车也不骑大赛时,确实很象一个清纯的学生。 他一见面竟然就问我腿好了没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说的。 刘春的家在一处静谧的居民小区里,三室两厅的楼房装修得非常漂亮,我已经听姨妈说这房子是他父母给他留下的财产,装修一新原本是为了他和小婉结婚用的。 现在这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我没想到一个男孩子会把家收拾得还挺象样。 姨妈也是头一回来,可能觉得这房子和她女儿有些关系,一进来就四下参观起来。 我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前面茶几上饮料水果摆了不少,刘春热情过度地问我喝不喝咖啡,说他已经煮上了,我赶紧说我不喝。 刘春也不去陪姨妈,只是站在我前面不远处,搓着手笑嘻嘻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我一时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就低了头等姨妈回来。 侧厅里传来姨妈的声音:“刘春你这儿书不少呀,都是你父亲留下的吧?哎,那桌上的书都是考公务员的,你学这个干吗?”刘春的声音有些羞涩,他说他已经学完了,现在就等着公务员考试成绩下来呢!我的心动了一下,终于抬眼正视他,刘春也在看我,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告诉我他报考的是本市公安局的公务员。 说真的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当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掩饰着尴尬,也起身走到与客厅相通的书房,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壁的书,桌子上除了一台电脑外,厚厚的两大摞几乎全是公务员考试复习的各种书籍,一部《公安基础知识》就摆在最上面。 我算了算,公务员考试报名时间在11月初,全国统一考试时间都是在12月底,那就是说从我在小婉家怒斥他不是当警察那块料到他参加考试,只有短短不到一个半月时间,他真是铁了心要当警察的!我翻了翻那书,看见他在门口站着,就问:“你报的是什么警种?”他突然吃吃地笑了,样子却有些沮丧:“是公路交警!”我也差点笑出来,只好鼓励他:“那也不错呀!”刘春忽地来了情绪,一个劲地对我说:“说真的,我特别想报你们四川的那个特警学校,可惜报名去年7月就截止了。 这交警报得还有点悬乎呢,先是怀疑我的年龄,人事厅的一看我大学毕业好几年了,都不信我只有23周岁,要我回家拿户口,我就告诉他们我上学时特聪明,一连跳了两级,就是为今天当人民警察预备的。 还有,在医大二院体验时可搞笑了,那他妈大夫跟相骡子相马一样,一口牙都敲了个遍儿,吓唬我们说有仨虫牙就下课,最后还弄了个裸检,要看看有没有纹身,幸亏我身家清白没混黑社会…..”说到这里,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笔试成绩如果过了,还有面试一关呢,施慧可是你把我引到这条白道上来的,面试前是不是得辅导辅导我呀?”他这一通油腔滑调,把我好容易生成的那点恻隐登时散了个干净,心道这种人到了公安系统也是丢人现眼,只盼他笔试不合格早早绝了这念头。 老姨是个聪明人,一看刘春那副粘粘乎乎的样子就知道是虚了此行,除了心烦刘春嬉皮笑脸明显在向我示好外,大概也不想小婉下嫁个马路警察,就暗暗拉了我示意走人。 我们提前告辞刘春显得很惊讶,连声问不多坐一会儿了吗?然后说施慧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我说改天吧。 刘春也很聪明,送我们下楼时,他郑重其事地对老姨说:“小婉是个好女孩,我知道我对不起她。 可感情这东西没办法,阿姨您也知道,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幸福的,您还是原谅我吧!”这算也戳到老姨的痛处了,我老姨悻悻地望着他,最后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二月底我一个人去医院拆了石膏,当时处置室里还有一个车祸折腿的病人也在哪拆石膏,看样子是位领导,一干亲属随从陪同下不说,还惊动了外科主任,众星捧月地围着他。 时隔两个月,除了主治医生,已经没人再认得我,我从石膏里解脱出来,直接下床试着慢慢向外走,主治医生就开始惊讶我的恢复能力。 那个领导也学了我的样子要下地,脚还没沾地就哎呀连声坐地回轮椅去,主任就安慰他说很少有人拆下石膏就可以直接下床走路的。 那领导的夫人好奇地问我感觉如何,我其时虽然走得生硬,但已经不用借助拐杖,我说我久病成医,脚断了几次都有了经验,一直在自己按摩恢复,就等着这解放的一天呢。 于是她就很感叹,说这个女同志比男的强。 二月二,我正式回司法厅上班报到,我直接去了刘厅长的办公室,才知道他确实已经调任北京,算起来这位刘厅长在我们厅工作时间不到一年。 新任厅长要年轻些,简单问了我的情况,客气地说你先到对面机关党委等一会,我一会儿再找你。 我坐在机关党委办公室一等就是大半天,开始,党委办的人正热火朝天地议论什么,看见我进去,还克制了一小会儿,后来又走进几位政治处的同事,大家笑着说这龙一抬头年就总算是过完了,可是这改革折腾起来反反复复是没个完了,都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我也不是外人,就又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他们议论的是本省司法界的大地震,我坐在一边那儿听故事般听了足足半个小时,终于听明白省高院的一名副院长和几名下属在春节前同时被双规,春节后,省委主管政法的副书记也突然因为身体原因提前三年离开工作岗位,据说,高院和检察的一把手不是调离就是要对调,再加上我们刘厅长的突然调动,司法界的高层几乎全部换血。 不管是讲是听,同事们的表情都有些幸灾乐祸,有的说本省有个县法院,调进个小姐当法官,专审民事案件;有人报料说本市一名公安局长家里一丢现金就是上百万,连案都不敢报,弄得小偷公开叫号;还有说那名高院的副院长大年初七被双规后,连老婆女儿女婿全被监视居住了,看来以后要抓就是一整窝;更有人形容还是人家省委副书记老树根深,明哲保身退了二线不说,儿子早都送出国外了,连瑞士银行的帐户都有了……说到这儿就多少有些演义的味道了,大家都跟了笑骂起来,因为机构改革裁减冗员,同事都跟着受了回不小的震撼,这回轮到上层建筑了,司法腐败又是一个很现实的话题,所以给机关里枯燥工作添些话题,也是情理之中。 我正跟了一起笑,有人把我叫回厅长办公室。 厅长很干脆地告诉我,我的人事关系已经全转到监狱管理局那边了,叫我去那里报到上班。 我当时就懵了,想想前因后果知道有些不妙,就又硬了头皮问厅长我还有些医药费原来一直都是在厅里报销,您可以给签个字吗?新来的厅长断然挥手,都在监狱管理局那边解决,你跟他们说去!我在司法厅政治处门外站了半天,也没鼓起勇气进孙主任的门,我又站在公汽站旁想了能有半个钟头,去监狱管理局的5路车都过了三四辆了我才上车。 我再次来到省监狱管理局,局长见我到来并不惊讶,让我坐下,还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对我说:“施慧,你是转业干部啊?”我拘谨地说是。 “我们人事处已经去调你的档案,我先跟你说一下工作的事,我们监狱管理局的机构改革刚刚开始,机关得有四分之一的同志要下基层或自谋职业,你对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吗?”我这一路上已经想得很清楚,马上说:“局长,我要求下基层!”局长当时就笑了,对我说:“要是这样那就好办了,我们马上研究一下,你下午上班到人事处等答复!”下午上班,人事处的处长接待了我,摇头道:“哎呀,小施我刚刚看了你的档案,正准备向局长汇报呢! 你原来在部队立了这么多功,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同志很了不起呀! ”他去而又返告诉我说局长临时到北京开会了,还得等几天才回来。 我其时已经感觉到嘴上的燎泡正在一个一个往外冒,就说:“处长,我实在等不了了,我现在就想上班。 局长走之前是怎么安排我的?”人事处长想了想,为难地说:“到第二监狱工作。” 我站起来:“我去二监狱!”我那时就一个想法,我可绝对不能再留在管理局机关工作了,这里有秦宇,还有那个丁主任! 第三十一章 新天新地 第二监狱位于郊县,离省城有一个半小时的车路,如果坐公共汽车,停停站站就得两个小时。 当我把工作调动的事情告诉妈妈时,妈妈的嘴半天都合不上,然后就掉起了眼泪,这消息对她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不是因为路远,而是因为女儿去的居然是一个关男犯人的监狱,这在她眼里,无异于发配。 我不以为然,继而笑得不行,哄她老人家说我当兵时抓的全是重犯,罪犯对我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何况他们还都一个个在号里面蹲着,怎么会出来伤人呢。 我妈想了想,也觉得象我这样的女儿是不容易被人随便欺负了去的,担心甫定,但另一份忧愁追至,连声说这领导到底是怎么想的唷,你怎么着也是一个大姑娘家,这要是叫人知道了和犯人天天打交道,谁还敢娶呀。 我想想这倒是个实际问题,就逗妈妈说实在找不到,我就改造个犯人嫁了算了!我就这样狠心地把妈妈一个人丢在家中,自己踏上了新的征程。 第一次坐上郊线车,发车时还有些黑,开着开着渐亮起来,进到郊区时已经天光大亮,一路上虽然映入眼帘还是冬天的景致,但当东北特有的高大白桦迎面扑来时,远离尘嚣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一个人下了车,远远看见了第二监狱的大铁门,这座监狱的正前方居然就是一片白桦林,让我当时就有一种梦回军营的感觉。 我当年服役的特警队,也有一片小树林,我立刻就爱上了这个地方,那种亲切的感觉多少年以后,还是记忆犹新。 带着这种心情走进监狱,门口武警战士放行时向我敬了一个礼,我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微笑了。 一路上虽然入眼全是高墙电网、警卫森严,但我一看见那熟悉的制服,心都快跳出来了,时隔四年,我将再一次穿上警服。 我到监狱长办公室报到,正好政委也在,两位监狱的最高领导我头一天就全见着了。 吴政委时年四十有六,胡监狱长五十五了,一脸的青胡子碴,一看就是个火暴脾气。 他一见到我就向政委发牢骚:“妈呀她还真来了!”又埋怨地问我:“你知道你分到什么地方了吗,怎么不找找领导呀?”我一声不响。 政委向我解释:“咱们二狱人手是不够,这次本打算局里机构改革来些年轻点的补充管教队伍,可是没想到第一个来报到的是位女同志!”监狱长又嚷嚷上了:“局机关人满为患都到这地步了,连女生也让下监狱?你回去告诉他们,说我们这儿的科室也满员了,没法安排使用! ”政委也委婉地劝我:“小施同志,你呢,回去跟局里再申请申请,调你去女子监狱算了! 那里面全是女干警,你去那里更合适些!”我已经当这儿是战斗部队,这回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也不想让领导小看我,就挺胸报告说我原本就是特警出身,完全可以和男同志一样承担任何工作,包括当狱警。 监狱长吓了一跳,仔细打量我一下,我那时脚伤初愈,大概显得很单薄,他不相信地笑了:“啊,就你这小模样儿还当过特警?是特警队的内勤吧?”我笑着反问:“这有什么奇怪的,不信你看我档案去。” 他一挥手抱怨道:“我干了几十年,连自己档案都没见过,上哪看你的去?”政委拦下了他,对我笑道:“那你一会儿填份履历吧。” 正是快上班的时间,突然外面吹起哨子,监狱长和政委同时起身戴上帽子向外走,我觉得不能老这样在领导办公室呆着,也跟着向外走,谁知监狱长到门口扔下一句:“你这么坚决要留下来,还要当狱警,那就先出早操吧!”我愣了一下,问:“早操是跑步吗?”其时政委已经走了出去,监狱长憋着一脸坏笑:“对! 这里的狱警每天上班,都要绕外面的大操场跑上两圈 ! 你来不来?”我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我穿着便装,站在队尾就成了一景儿,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政委也惊讶地看着监狱长,好象要说什么。 监狱长已经在队前昂首挺胸震天动地喊了口令:“立正,向右转,跑步走!”我想今天绝对不能丢脸,就跟着口令在队后跑了起来。 我一边跑一边不断调整着重心,掩饰着那条刚愈合的伤脚,我知道这样肯定是一瘸一拐的,但还是要坚持下来,我想表达一下我的决心。 果然,监狱长很快就看出我的问题,叫停指了问:“怎么回事?”我说:“我的脚有伤。” “怎么伤的?”“在部队受的伤,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转业的!”他看看我,点点头,说:“你先一边站着去吧。” 说完就又跑起来。 我保持笔直的站姿一直到早操结束,终于看见有两个女同事从大门走进来,年纪都在四十岁上下,好象刚刚来上班,拎着包站在办公楼前挺好奇地看着我 。 我这才恍然大悟,这里机关的女警是不用出操的,后来我才知道,五十以上的男同事,除了监狱长之外,也都是不出操的。 监狱长耍了我,我一点都不记恨他,我觉得他这种直截了当不藏不掖的行事作风,都很象我过去在战斗部队的那些首长,这种工作方式对我而言,要比机关那些吞吞吐吐的所谓领导干部好接受多了。 我被安排在办公室工作,监狱长跟我谈话时是这样说的:“让你这么周正的一个大姑娘进去当狱警可白瞎了,那他妈还不全便宜那帮老犯儿了! ”我听得哭笑不得,后来发现这老头说话就这样,为了体现人权都改称罪犯为服刑人员多少年了,他就是不改这个口。 你可以说他是没水平,也可以说他是不拘小节。 第二监狱这么多年安全运转无越狱,却从未得过省部级先进,一是和地处偏僻县郊有关,二也是与这位监狱长耿直的性格有关。 这里的狱警们都很尊重他三十几年从警资历,但也会毫不顾忌地当面取笑他。 我来没多久就知道了他的一些趣闻逸事,比如说他因为不擅酒,所以从来不主动和上级局机关领导联系,去开个会一提喝酒就躲出好远,有次总结表彰会,他本来去晚了,散会又绕道走,最后被局长追上求他,说老胡老胡你别躲,过节了好容易见着了我给你送份礼成不?原来那年只要是监狱安全运行十年的全都有座奖杯。 他乐滋滋的捧了奖杯回来,大家就笑他说全省十几座监狱估计得90%有奖,你美什么?又埋怨他如果会给领导们逢年过节送点礼,也许狱警的住宅楼早就起来了。 现在那楼盖了一半,就因为没了资金孤零零地在后山搁着,成了烂尾工程,让第二监狱成家的干警在老婆孩子面前,很是抬不起头来。 这的经费紧张,这我刚来就领教了,我住院的医药费一直没报,连军残证一起拿到监狱财务那里,却被告知因为福利费用紧张,每月医药费最多只能报销500元。 我算算得连报10个月才完事儿,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通勤只跑了两天就改住宿了,一是离家实在太远,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有点折腾不起;二是监狱有单身宿舍,吃饭也有食堂,食宿还方便。 从此只在大礼拜回家团聚,其余五天就让妈妈守望第二监狱了。 办公室的两位大姐很照顾我,经常热情地请我去家里吃饭,在监狱后面也有几排干警的住房,只不过都是平房。 我拒绝了她们的好意,因为我和不熟的人很难这么快地亲近起来。 两位大姐都是这儿的警嫂,夫妻全扎根在这山沟监狱里了,我亲眼看见他们生活的清贫,孩子入学只能在当地的县城的中小学,再远一点不光学费负担是问题,接送也是个大事儿。 我所在的办公室除了主任就是我们仨女同志,主任很年轻,刚刚提拔敬业非常,天天头不抬眼不睁地起草各种材料,印象中老是躲在一台破旧的电脑后,每完成一稿就交由一台老式打印机吱吱嘎嘎地吐出来,那些报告和决定都由一位大姐校对,另一位大姐盖章发出。 我一开始分配时听见到办公室工作还曾心有余悸,生怕和省局办公室有什么对口联系,但时间一长我就发现对上联系的只是监狱领导,各个部室都很封闭,只负责对内的各项服务工作。 我从两位大姐手中接下好几摊杂活儿,好在都不是脑力活,我就格外勤勉地工作,下定决心再不让领导和同事说出半个不字来。 第三十二章 一展风采 这段时间是我转业后,身心最舒畅的好时光,我庆幸我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单位,找到了容易相处的领导和同事。 干警们在荒山僻野的监狱里呆久了,包括领导在内虽然都难免说话粗鲁,把发牢骚骂娘当家常便饭,但他们大都有着强烈的正义感和纯朴的同情心,真心诚意地帮助一批又一批服刑人员,完成改造走向新生。 因为未婚,我开始受到大龄单身干警的注意,我猜其中一个原因是这座监狱好容易来个没结婚的女警,俗话说当兵三年老母猪变西施,他们可能早就盯上我了,再一个就是通过那次大练兵认识我的。 那是我到监狱一个月的时候,第二监狱春季大练兵开始了。 这是全省监狱管理系统近年来的统一部署,要求监狱警察每年分春秋两季,要进行提高身体素质的大练兵活动,类似中小学生春秋季的运动会一年两次,比赛项目却全是警察训练科目。 大练兵的范围是指一线的监狱干警和武警,没我们机关女同志的份儿,我只负责计分清场和搬运道具工作。 那天第一项比赛就是射击,把大家全拉到后山沟里设靶端枪,我眼睁睁看着监狱干警和武警们一组组上场,管教玩五四武警练微冲,不管枪法好懒都只管敞开了打个够,惊得那鸟都找不着家,一群群地在山腰乱飞。 我一边看得眼睛冒火,手痒难耐,上次在京城北方射击场跟着高煜过了把瘾,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我对武器的深厚感情,是六年特警生涯日夜与枪生死相依培养出来,说起来常人都很难理解。 我转业时,因为只是个小连长所以没资格要求留枪,在部队,只要是团级以上的首长转业或退休,大都公开或私下里留支枪在家中做纪念,有枪证都也不去年检,要收藏的就是这份感情。 所以这些年每当部队高干子女以枪犯事,多半是错用了老子的记念物。 在监狱象我这样在科室工作的女同志,平时不遇上正式场合连警服都不用穿,更别提配枪了。 我那时初来乍到一个月和谁都不熟,也不好意思说借支枪上场去玩玩,口水流下来也只能自己咽了。 加上赛事安排得很紧凑,个把小时固定靶比赛就结束了,我们这些工作人员都上场去收拾撒了一地的靶纸,不知怎么就叫监狱长在主持台上看见了,一拍大腿说对了这还一特警呢,来,小施你给我们比划比划,看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我一点没客气,看看场上二十五米处还竖着几个空白胸靶,就近从一个武警小战士手中拎过一只微冲,三下两下上了弹,瞄都没太瞄就是几组点射出手,当场震晕一大片。 然后,监狱长和政委都饶有兴趣地问我还有什么绝活,又叮嘱我可千万不要伤了腿,众目睽睽下我也有了表现欲,就徒手劈了两只青砖,赢得掌声阵阵……这里的警务人员几乎一半是单身,刨除服兵役的武警战士、比我年龄小的未婚干警,剩下的少说也还得有十多位。 这次练兵后,两位警嫂吴姐和张姐分别得令,迅速摸清我的家庭和个人情况,开始三天两头介绍对象,不是一区的张管教,就是二区的王指导,管教学的老师、后勤的干事、炊事班的主厨……她们丈夫在不同的管区,有时候俩人回家得了授意,一上班竟然会同时开口,还你谦我让的一人说一个也不打架,一周下来能提上四五个,到后来都把她们自己都弄累了,就算计着合伙教育我说小施你这丫头不要光闷头傻笑不表态,你岁数也不小了,是不是一路过来都挑花眼了,干脆把咱们这儿单身汉履历表全挑出来,你自己慢慢看,看谁符合你的条件。 我当时就笑想这会儿妈妈在场就好了,虽然也不一定就希望我嫁个狱警,但至少心情上有个安慰,这自家姑娘还不是没人要的。 我的心很定,别说我现在还不想处朋友,即便是处,也不会再去找同一个单位的了。 我嘴上不承认,实际上秦宇给我的打击还是很大的,我越来越清楚地看清了自己的弱点,恐惧感也就越来越大,我告诫自己可不能再轻易答应这种事情了,免得害人害已。 来到这个满眼警服的工作环境,几乎是必然地,我要想起林知兵教官。 我晚上总是听着cd才能入睡,清晨做梦就是和他并肩奔跑在树林里、操场上,跑得心情愉悦忘乎所以,春天本来就让人犯困, 我好长一段时间里清晨都要懒一会儿床,因为一醒过来就找不着他的踪影,人就变得恍恍惚惚患得患失,一时半会儿都不愿意回过神来。 监狱有两样人对我而言还是陌生的,就是罪犯和一线的狱警。 接触犯人的机会倒是有,因为服刑人员入狱,按惯例都要把材料送交给我们,然后安排他们的入狱首次讯问;一月一次的探视时间,都会见到他们中的幸运者,同家属一起在警察食堂团聚就餐;另外就是还有释放、保外就医的人员,会进到楼里来办手续……反正你在这种地方工作,如果想见几乎是天天能见到,但都是表现好的服刑人员。 我见到的第一个犯人是报到那天在警察食堂吃中饭,一个穿了紫蓝条囚服的犯人笑嘻嘻地在窗口内负责验收饭票,我在后面观察了半天,发现管教和工作人员都很自然地把饭票交给他然后打饭,我后来知道除了狱警食堂,这儿的服务社、犯人食堂、工厂、学校、图书馆里,都有这种表现好积分高的轻刑犯人参与管理工作,他们为了减刑争取积分拼命工作,这也是大墙内改造犯人的方法途径之一。 有回我来了例假,去服务社买卫生巾,正巧负责那儿工作的老大姐--胡监狱长的家属不在,我隔了柜台都看见“七度空间”的蓝色包装了,但面对几名服刑人员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心急火燎等了一会儿犹豫着转身欲走,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服刑人员叫住了我,低了头拿了一包说五元钱,我压抑着心中惊讶付了钱,尽量自然地问他怎么知道我要买这个,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过来人,上个月你刚来时,就是这个时候来买的这个,快拿走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都红了,一直也没敢抬眼看我。 我心中非常感慨,他们触犯了刑律被关在大墙内,除了一月一次定期探视的家属,再就是机关和服务社几个屈指可数的女警和家属,大概再难见到别的异性,各种各样的心理压抑,让他们把**发挥到了极致。 尽管如此,我明白我天天在办公室里呆着,和真正的监狱还隔了一层大墙,服刑人员的真正面目,我还没有更多的机会亲身得见。 我第一次“亲密接触”一线的管教是在大练兵后的一个早上。 那天早操结束后,有几个着装的狱警一路雄赳赳气昴昴跟了上了二楼,你推我搡地笑着进了办公室,正好我们主任不在,吴大姐看到全是自己丈夫所在一分区的干警,就问他们一大早不上分区巡视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他们理直气壮地说:“没事不能来呀,咱们田队奉命到新疆执行押解任务,带了一车犯人一走就是一个月,我们得时不时地帮他看着点嫂子!”“告诉你吴大姐,虽然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也不许红杏出墙啊,有什么想法就来趟一监区,我们这儿刚来个杀潘金莲的武二,可以给你来个现身说法!”吴大姐就笑骂:“这帮小王八犊子狗嘴不吐象牙,大清早拿你大嫂找乐子! 有屁快放,没屁就滚!”这时一个长得很膀的干警龙行虎步地来到我办公桌前,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来,上下打量着我,嘴上说:“我们不找你,我们找这位小施同志!”他把小施同志说得很重,我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看见他笑着向后边挤挤眼睛:“啊,跟小施同志切磋切磋! ”他语气有些调侃,另一位张姐当时就不让了:“啊?你们这些大老爷们还敢和人家比?没看见施慧那枪法吗,就是胡狱也不是她的个儿!”“谁说我不是她的个儿?”一声断喝,监狱长黑着脸出现在门口。 大家全站起来,我桌上的狱警也起身,却无视最高领导的存在,还在向我招呼:“小施咱们认识认识,我是周大明,一区副队长,大练兵那天我没赶回来。 一回来就听他们都说你厉害,好象要把我这个保持八年的全能冠军给盖了。 我是个急性子,想趁着大练兵的东风,跟你交流交流!” 第三十三章 监警同事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特象当年特警队找我挑战的那些男兵,只不过岁数大了点,怎么看都有点老天真的感觉,我尽量憋住乐,问他:“交流什么?”他还在打量我,样子没刚才那么冲了:“出去打几枪,后山全是老鸹窝,咱们去为民除害呗!”我大觉荒唐,就摇头:“我没枪!”他拍拍腰咧嘴一笑:“我有啊!”监狱长立刻喝止:“周大明! 你敢去胡闹我就把你枪缴了!我说到做到! ”周大明回手一指:“好! 胡狱你也等着,今年你甭想让我陪你进山打兔子了,我也说到做到!”从那时候起,我开始知道胡监狱长有打猎这个爱好。 周大明又转回来,继续向我道:“听说你当过特警,那一定有两下子,咱们找地儿练练散手吧?”我认真起来:“周队对不起,这我也陪不了你,我腿上有伤,基本功都废了!”他还是穷追不舍:“我还听说你那天劈砖了,看来手功还没废,那咱就搿回腕子!”两位大姐全笑了出来,我也隐隐觉出他在拿我找乐,连连摇头:“我不会,我认输!”他终于得了这话,得意洋洋地转过身,胜利地一挥手:“我就说吗,胡狱卖大力丸你们还当真了? 这是激励你们年轻人好好练兵呢! 还劈砖,我老家地摊上练这个多去了,那不是武术,是魔术!”他最后这句话刺激了两个人,胡监狱长一跺脚就走了,我轻声道:“周队,咱们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施慧!”这时办公室的同事们觉得没热闹可看,注意力暂时分散,喧闹声又起。 我看准没人注意这边,主动把右手伸出去,周大明隔了桌子愣了一下,毫不戒备地回握住我的手,我们俩的手心相合的那一刹,我猛然运气加力,将他的掌骨捏成错位,力道又加在他的手指上,他笑容顿止,眼睛蓦然睁大,最后身子一歪连左手都扶在桌沿上了。 我袭击成功,不等反攻就撤力收臂,轻轻吐出丹田之气,然后气定神闲地望着他,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 周大明盯着我慢慢放下手,喉咙动了好几下也没说出什么,然后一个车转身,眼神直勾勾地向外走,想不到胡监狱长出现在门口,手中竟然拎了一只垫花盆的旧砖,拦下他不依不饶地吼道:“你说是魔术,啊?那你小子也给我练个试试!”那几个狱警和大姐们一看有好戏可看,马上跟了起哄,但听得门口处“啊”地一声暴叫,然后就是急促的脚步声,故意踩得噼里啪啦地一路远去。 原来那个周大明做了个怪态,一溜烟地跑下楼去了。 所有的人全大笑起来,纷纷问我给他下了什么药,监狱长被他撞了个趔趄,不明就里还在指着背影骂:“周大明你回来,你炸狱了! 啊?!”中午食堂,我坐在角落的一张桌上,正小口啜着一碗蛋花汤。 周大明左手端个饭盒坐在我身边,向旁边一招手,几个管教也都跟着坐过来,围了我凑成一桌。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见那周队一一指了管教们抱怨:“完了完了,英名丧尽! 都是你们这帮臭小子鼓捣的。” 我没法吃饭了,定定地瞅着他听下文,果然,他狠狠斜视了我:“小施,本来我早上真打算你过两招,因为我这帮兄弟个个都把你形容成假小子。 结果我一去,看你长得这么单细,真是起了那个那个叫什么,对了,叫怜香惜玉的想法,寻思逗逗你咱俩一笑了之就算了。 想不到你这人报复心这么强,当场就把我给暗算了!”他伸出右手来四处比划着展示:“看,肿得快成小萝卜了,一两天都拿不了筷子,回家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婆交待!”我没想到他这样胸无芥蒂,公开承认败绩。 想想自己也确属偷袭得胜,就怀着内疚道歉:“周队,实在对不起!”他根本不理我,却对身边的人唉声叹气:“唉,早就知道一个道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比如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就不能跟女生摈酒,把女的喝多了你啥也不是,叫女生把你灌多了,你更啥也不是!”周围的人全哄笑了起来,他这样不积口德地乱打比方,我却实在生不起气来,真是不知如何表达愧疚,就诚心诚意道:“周队,我下午给你拿点云南白药吧。” 好几个人当场喷饭,有个管教绘声绘色地学着赵本山的台词叫起来:“你就是给他云南白药,也弥补不了我们周队心灵的创伤呀!”我也傻傻地笑了,只有周大明不笑,上下打量着我悻悻道:“也难怪我轻敌,你的样子和实力也太悬殊了。 不过栽到你手上也不算太亏,全中国有几个女特警,叫咱遇上一个也叫幸运了。 这次算我周大明认输了,下回绝不手下留情!”一个管教补充道:“我们周队是散手道黑带二段,在全国监狱的大比武中得过名次的!”我苦笑道:“佩服佩服。 周队,不会再有下回了。 我真是转业前负过伤,但凡腿上着力的动作都不能做了!”大家都惊讶地看着我桌子下的腿,周大明抓抓头同情道:“真的呀?那你可够倒霉的。 好好养着吧,我就不给你雪上加霜了!”他开始挨个给我介绍桌上的同事,基本都是一区的管教,大家互相认识了,他也用左手吃完了这顿午饭,最后问我:“小施,你到过监区没有?”我摇头:“没机会进去!”他笑了:“你这本事不到监区工作太可惜了,晚饭后来我们一区吧,我带你参观参观!”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晚饭后,他果真打来电话,邀请我进一监区。 那天晚上的执监领导本来是周队,结果指导员也来了,把我当成贵客一般端茶倒水地热情接待,还向我介绍了值班的管教,我和他们一一握手,无一例外,全被笑问还来不来“分筋错骨手”,看来我的名气已经叫周大明给传扬开来了。 我对其中几位的名字耳熟能详,对指导员的热情也心知肚明,因为这些干警吴大姐都给我保过媒。 周大明和指导员把我带进了监区,一位年轻管教拎了一大串钥匙,一道道开启铁门,插孔、扭锁、下锁、拉拴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后来我知道他们天天上百次地重复这样的动作,已经成为下意识了。 可能是当特警时练就的本领,我对分解动作无论有多复杂,都过目不忘。 过了两道大铁栅门后,里面就是牢房狱间了。 一区在第二监狱算是重刑区,里面关的都是服刑期在十年以上的罪犯。 我们走过长长的走廊,每个牢间的铁门上都有带铁栏的透气窗,管教可以从外边看进去,犯人却不好往外看。 我看见里边收拾得还算干净,基本都是两排上下铺,只可惜正值黄昏,牢间内唯一对外的铁窗开得有两人多高,牢内比走廊光线阴暗,犯人面目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指导员细心地看出我的想法,叫管教提前开灯。 于是牢顶用厚重的铁栏罩着的大支灯泡,个个发出昏黄的光来,弥漫了一间间牢房,斑斑驳驳的灯影映在服刑人员或苍老或年轻的一张张脸上,就显出监狱特有的阴森来。 他们无一例外地穿着那身颜色刺目的双色囚服,有的游荡有的傻坐有的干脆就躺在铺位上,样子都有点呆板麻木。 我一路看下去,好奇地问这一个牢间到了晚上,封闭住着十几个罪犯,他们之间打不打架呀?指导员笑了:“小施你是不是想问有没有牢头狱霸呀,这确实是监狱的特有现象,不过看守所的嫌犯流动性大,好象那里更厉害一些,到咱们这里来的罪犯,直到刑期结束都要以监狱为家,所以相对要稳定得多。” 周大明接道:“乍刺儿的也有,带你看看禁闭室!”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位于牢区最里边的禁闭室,和其它房间不同,这儿的铁门更厚重,上面只有一个拳头大的监视窗,周队从管教那串钥匙选中最大的一支,开启了门上一头将军不下马的大锁,断喝一声:“014047边宝庆起立,出来吧!”我向里边看了一眼,是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 一名壮年犯人费力地站了起来,哗拉拉拖了脚镣慢慢挪出来。 周队指示管教给他开了脚镣, 问:“反省怎么样,还敢不敢动手抢人家饭了?”他下意识地立正,仍然揿着头声音嘶哑回答:“报告政府,不抢了!”“回狱室!”他脚可能还没回血,被押着走得一瘸一拐的,和我们并行时,抬头溜过来一眼,极其惊讶地把目光停在我身上。 我看见一张长满横肉的脸,头皮青白,眼白处充斥着红血丝,神情虽然还算顺服,但眼神却暴戾凶狠。 这样仇视社会的目光,一般人都会感到心惊胆战,避之不及,但我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当兵时我面对过比这更凶残的罪犯。 我挑衅般地与他对视,直到他败下阵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边宝庆! 第三十四章 母亲重病 “五一”七天长假,吴大姐家的田队刚从新疆执行任务回来。 我主动把她的值班承担下来,直到五月四日才回家和妈妈团聚。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钟,一点没注意到妈妈的脸色,还象往常一样大小姐般等着饭来张口,等我急不可耐地吃了第一口菜,竟然发现没加盐,惊讶地再仔细看妈妈,发现她脸色发白,眼窝沉陷,显得十分憔悴,我直觉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我妈眼圈开始发红,她难过地告诉我:“慧儿,妈都急死了!咱家在信用社入股的钱,全都拿不出来了!”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归妈妈,连我的工资都月月如数上缴,从来没操心过这方面的事情。 只隐约知道老家那边有个远房亲戚,在一家农村信用社联社当代办员,一直以来都在亲朋好友中拉存款,妈妈图那儿的利率比银行高,就把钱交由她存起来。 妈妈告诉我说现在那个信用社的主任和储蓄人员合伙作案,卷款负案在逃。 政府和人民银行暂时冻结了存款,准备分期分批的让储户提取。 我说咱家也不等着钱用,妈你急什么,国家的信用社也不能让咱们储户吃亏。 我妈的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慧儿不是呀,我这几天回家一趟,信用社那儿没咱的钱。” 我始觉事态严重,问:“老家那个亲戚呢?”妈妈摇头哭诉:“家里边谁也找不着,他妈爸说公安局正通辑着呢!”我想了想,尽量用不刺激妈妈的语气轻轻问:“妈,多少钱?”我妈一把搂住了我,大放悲声:“七万哪! 连你爸爸留下的钱,咱家钱全在那儿了! 咋办呀小慧,妈这两天都愁死了,妈对不起你和你爸,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我怔了一霎,赶紧安慰妈妈:“妈别哭别哭,没事! 钱财身外物,丢了咱们再挣再攒,妈千万可别急坏了,没事儿!”我安抚了好久,妈妈才哭泣渐止。 我虽然也很心疼,但知道绝对不能给伤心的妈妈再火上浇油了,就故意开始营造轻松气氛,天天把做饭洗碗的活全包下来,为了哄妈妈开心,还领着妈妈去了趟动物园,变着法子尽量弱化这个飞来横祸给妈妈带来的恶劣心情。 就这样在家休了三天,我又得上班去了。 临走前我还是有些担心,又劝妈妈可千万别再发愁了,不能叫钱弊屈坏了身体。 我妈强颜欢笑地送我出门,说:“妈没事,你放心上班去吧!”哪想我这边只上了两天班,妈妈就进了医院。 等我赶回去,妈妈正虚弱地倚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小婉帮着跑前跑后做检查。 妈告诉我说她昨天下半夜腹疼难忍,家里一个人没有,还是邻居帮忙打的急救车,又电话找来了小婉,陪着在急诊室打了半宿吊瓶,今天又做了半上午的检查。 我叫小婉在外面守着妈妈,自己拿了一大叠检验报告进了医生办公室里。 医生一张张仔细看完,告诉我诊断结果是急性尿毒症,必须立刻住院治疗。 我听了尿毒症三个字真是如雷轰顶,我很清楚,妈妈虽然身体不是很好,但一直没有过脏器的毛病,这肯定是一股火急出来的。 我请了假开始在医院护理妈妈。 为人女儿二十九载,第一次日夜守护在母亲边,望着她那迅速消瘦的面容,那骤然白起的头发,心中充满怜惜和内疚。 我妈这辈子命很苦,原本家里还有个长我六岁的哥哥,上小学时和同学去河里游泳不幸溺水身亡,那时我只有四五岁,还不懂父母痛失爱子的悲伤;我长大**后,当兵报国赴汤蹈火,虽然有了伤痛也很少和家里提及,但也没少叫父母惦念悬心;八年前父亲正值壮年不幸患上了肝癌,唯一的女儿重任在身忠孝不能两全,从得病到辞世都是由母亲一人护理照顾送终的。 我至今还记得父亲最后写给我的那封信,真是字字血泪,父亲说他此生最亏欠的就是我母亲,叮嘱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她老人家,让她幸福地渡过下半生。 他却想不到,母亲何其不幸,在五十八岁的时候又得了如此严重的肾病。 经过两周的治疗,医生通知可以出院,但以后要每周进行一次血液透析。 这透析在治疗期间已经有过两次了。 妈妈听了还没什么感觉,我却闻言色变。 我太知道长期透析意味着什么了,我们特警队当年就有一位干部得了肾炎,进入周期性透析后,大家都说这人年纪轻轻就算废了。 我和医生探讨了病情,医生也告诉我,透析会产生依赖性,象我母亲这样的岁数,一旦上了这个轨道,基本就等于一步步走向死亡。 我问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医生叹了口气,告诉我除非换肾,然后同情地看看我说:“你母亲还是在外市办的医疗保险吧?医疗保险一般是不负责换肾这样的大手术的。” 我问换肾手术需要多少钱。 他说起码需要手术费用十几万,如果再加上肾源费用和手术后头一年的排异费用,大致得三十几万元,以后每年的排异药物,也是一笔可观的费用,一般家庭是负担不起的。 医生劝我说:“象你母亲这样年龄的人,医院也不提倡换肾,等肾源都要往后排。” 我问:“那如果有亲人愿意捐肾呢?”医生连声说:“那当然是最好不过,血型好对,术后排异也能降到最低。” 我那时就暗下决心要给我妈捐一个肾出来。 我妈回家后就态度坚决起来,别说换肾,她连透析也不想做,她跟我说:“妈是死是活就这样儿了,可不想弄得倾家荡产的。 再说,咱们现在想倾家荡产都没条件,那点积蓄全都没了,咱们上哪弄钱去?”我笑着说还有这房子呢,单位房改后,房子早就归我了,咱们可以到二狱那边住宿舍去!我妈听了变颜变色:“你不是想妈临死前闹得上无片瓦下无锥土,连个家都没了吧。 慧儿你要敢卖这房子,我就先死给你看!”我知道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想想妈妈这次住院费用要及时找到医保报销,透析的费用马上就要跟上了。 我拿了单据坐了火车跑了一趟老家,当地医保部门的领导签字时非常不满,说你们随便到省城大医院住院,事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我解释说事发突然,无法抽身回来申请,他才无可奈何地把我打发到楼下窗口,窗口办事员问我哪个单位的,我们查查是否欠费。 我开始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就报出我妈退休的单位。 医保窗口人员在计算机里一阵查找,最后告诉我说造纸厂是常年欠费单位,按规定医疗保险不能承担任何医疗费用。 我血全涌到头上来了,手一点把那医保手册的小蓝本捏破,转身就气冲冲地去找造纸厂。 还没到厂门,就见那里堵了大批的三轮车,工厂大门关着,我不得其门而入,四下问问方知道这些人力车主全是造纸厂的工人,正联合准备上访,这是这家工厂停产半年来,他们的第三次上访。 一位和妈妈一个车间共事过的老工人居然还认得我,磨磨叨叨地对我说:“你妈好呀,属她们女的最合适了,50岁就让退休了,一转社保开资多保险,象我们还有两三年退休呢! 听说这厂子马上要卖给个人了,我们都这么大岁数,开不出资不说,保险全停缴了,找谁说理去哟!”“是啊,这些个贪官把好好的工厂给整黄了,坑苦我们这些工人了,上政府静坐去!”看着工人的激愤情绪,我脾气全失,知道再找也是无用,心情抑郁地坐上了回省城的慢车,提前在郊县下了车。 我都半个月没上班了,想再告一周的假期,以后每周五妈妈透析,我也得请假。 我还想顺便看看我的医药费能不能提前报销出来。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急迫地意识到,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人民币!再踏进第二监狱,感觉就有点不对劲,办公室里的两位大姐看见我,只问了问我妈的病情,安慰安慰我,再就都一声不响地低头订着一份份的文件,全无往日那种热闹气氛。 年轻的小主任正在微机前拼命敲着键盘,打印机声声,材料摆了一桌子。 我看出忙乱,也上手帮忙分页整理,却发现都是第二监狱最新制定的规章制度。 忙完一阵我就直接去财务室报销住院费,出纳看了我说:“施慧不好意思,你还得再去签一下字。”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象在看外星人,声音却压得很低:“咱们二狱换头了你不知道呀?”我也瞪大眼睛:“啊?”他小声告诉说:“胡狱内退了,政委也要调走了! 来了个新领导! ”我马上回办公室问两位大姐是怎么回事,她们告诉我确实如此,她们讲述的时候,都有些表情木然,显然也没从这个变故中清醒过来。 吴大姐说咱们胡监狱长在这里工作二十几年,可以说第二监狱是他一手建起来的,一草一木都认得他,突然提前退休当了调研员,别说是他,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一提这个话头,张姐流露出一点情绪来,说:“这个新来的一把手新官上任,就大刀阔斧地改革狱政,咱们可都得小心着点。” 吴姐也说:“可不是,才来几天呀,调干部建制度,连重刑轻刑监区全都打乱,也不明白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主任用咳嗽和眼神制止了她们,又对我说你要再请假也得向新监狱长汇报一下。 不用说,我已经从大家的言谈神色中,强烈地感觉到了一种肃杀之气。 想想自己的事情还是要办的,重病的妈妈还在家等着我呢!我硬了头皮上了三楼,发现原来的胡监狱长办公室已经挂上了调研员的牌子,当我敲响新的监狱长办公室大门时,心情竟然带了一丝丝紧张。 “请进!”里面传出话来,声音很痛快。 我开门进去,登时怔在原地。 省监狱管理局原办公室丁副主任,稳稳坐在新的办公桌前,正把目光威严地挪过来。 第三十五章 遭遇宿敌 等他认出我来,也露出些惊讶的表情,眨眨眼:“呀,施慧,你来得够早的!”我当时觉得他有点不知所云,以后才明白这话中的含意,我尽力镇定着自己,说:“监狱长,我来报销医药费!”丁主任,不,应该改叫丁监狱长了,丁监狱长又眨了眨眼,然后左右看看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我再次申明:“我报销药费,财会要我到您这签字!”他又反应了能有二三秒钟的功夫,然后坐下,伸出手:“你拿过来我看看!”我上前将医药费单据呈上,解释道:“其实胡监狱长已经签过字了,只不过财会没钱,要我分月报销。 这次给我抽出来,说是得您再签一下!”我说这话时都别扭死了,我的这次断腿他逃不掉干系,可命运居然安排要他给我签字报销医药费。 他拿着前后看看,把玩一会儿,然后抬头问我:“你,什么时候调到这儿来的?”我这才反应出他还未必知道我调动的事,刚才我们的所问非所答缘来于此。 我淡淡道:“二月底!”“你现在在哪个部门?”“办公室!”“我们开过两次大会,我也去过办公室,怎么从没看见你?”“我这半个月都在请假!”他思索着点点头,又看看药条:“五千八,你怎么花这么多医药费?”“我做了一次手术!”“我知道这里的干警报销个人医疗费是50%的比例,你这上怎么写着全额?”“我是残疾军人,我有军残证!”他上下看看我,然后说:“你拿过来我看看!”我一口气就堵在胸口,他的样子和今天老家医保机构那个负责人差不多,我回答:“今天没带来! ”他把医药费扔还给我:“那就明天!”我咬着牙把单据收回来,转身向外走,想想还不行,只得又转身:“监狱长,我母亲病了,我想再请一周假!”他看着我,眼神慢慢变冷,头也渐渐抬高,然后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不行!”我觉得头在轰轰作响,也把头抬起来:“为什么?”他一字一顿地说:“施慧,不要以为你还在司法厅,还有什么特权,可以由着你自由散漫泡病号,或者是找各种理由对抗工作纪律。 我也是刚刚知道你已经调到这里来工作,你现在的处境和心情我也能想象一些,我也表示理解。 但你应该清楚,监狱是直接执法部门,对国家公务员的要求要比机关更加严格更加规范。 我们刚刚颁布了公安人员八条禁令和狱警五不准,我们也正在制定内部规章制度,其中就有一条是狱警严重违反工作纪律,将取消公务员资格,清除警察队伍。 我不想拿你开第一刀,前提是你必须严格遵守纪律,配合我的工作! ”我说不过他,理了半天思路才问出实际的问题:“请假要多长时间,才会被开除公职?”他眼睛一下瞪圆了,嘴角颤了几下变成冷笑:“怎么,你还想打擦边球?”一句话,让我们同时想起那场监狱管理局的乒乓对抗,我再度气冲胸臆,向他大声发问:“我今天一定要知道,我还可以请多长时间的假。 请领导研究一下告诉我,我等着!”他看看表也站起来,穿上警服戴上帽子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好,参加全体干警大会吧,会上我告诉你!”全员大会在晚上下班后召开。 我到第二监狱工作后,也参加过几次全员大会,会场上抽烟的抽烟说话的说话,甚至老资格的干警还时不时抽空跟胡狱逗上几句,气氛很是宽松。 今天进会场后,就发现全体干警都准时入场,正襟危坐,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紧张严肃。 会议由副监狱长主持,丁监狱长首先宣布一条任命,由原来的第一副监狱长升任监狱政委。 这样一来,两名监狱最高领导年龄都不到四十岁,真正实现了干部年轻化。 不过这是领导层方面的变动,不会在普通干警心中引起多大波澜。 再往下来,丁监狱长的宣布就有些轰动了,他先宣布进行狱政改革,监狱政企剥离。 这意味着监狱的学校、工厂和服务社人员全部要从监狱分离出去,这定会涉及一些干警家属的去向,所以会场上出现了小小的议论;接下来,他宣布要在全体干警中实行集资,把宿舍楼先盖起来,他说这个楼一直因为缺乏资金而一停再停,现在,监狱决定大家集一部分,再向管理局申请一部分,共同把这个楼的资金承担起来,一定要在今年冬季来临前完成竣工。 会场出现了**,大家纷纷议论起来,我也盘算着如果真的集资,现在我是一点钱都拿不出来,可如果能马上卖掉省城那套房子,就可以有钱给妈妈看病,也就有钱参加集资了。 正胡思乱想,丁监狱长压下大家的声音,开始切入正题,他先宣布公安人员八条禁令和监狱干警五不准,然后由新任政委开始宣读今天在办公室打印的那些内部规章制度。 丁监狱长做了最后总结,他慷慨激昂地讲:“同志们,我们第二监狱这么多年,一直无越狱无重大事故,也很少接到干警违法违纪的举报,这说明我们的干警队伍是过得硬的。 但我们监狱和其它监狱比起来,却始终处于落后的地位,这和我们地处穷乡僻壤有一定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领导的思想存在着固步自封的认识,我们的管理还处于原始放任管理状态。 这一点上,我们新一届领导班子已经和胡监狱长达成了共识,老胡同志坚决支持我们把第二监狱建设成为全省一流的监狱,让我们第二监狱的服刑人员能得到更科学更系统的管理。 正所谓正人先正已,要先从干警队伍的自身建设抓起,形成一套能上能下,能出能进的干部使用管理机制,才能让我们的干部队伍成为特别能战斗的团队。” 至到那一刻,连我都觉得他的话很有感染力,除了对他个人的坏印象还是一时半会儿除不去,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位有思想有管理能力的领导。 可接下来,他的话就让我吃不住劲了。 他说:“我们监狱管理局这一次机构改革,也下来几位机关干部,我知道有的同志很不注意严格要求自己,把机关那套散漫的老爷作风也带下来,在同志们中间造成很坏的影响。 我现在重申一下,不论是谁,不论你以前有什么职务和待遇,既然来到第二监狱,成为一名狱警,就请你尽快地溶到这个战斗集体中来,我们工作中直接面对不再是同志,而是服刑的罪犯,有的甚至是穷凶极恶恶贯满盈的死刑犯,任何一点工作中的微小疏忽,都可能造成无谓的流血和牺牲……”因为以前的几次接触,让我对丁监狱长充满戒备,这段时间我没上班,也不知道监狱这些天都发生过什么事,我一点也没意识到他说的是别人,只是觉得矛头对准的就是我。 我脸上火烧火燎,继而如坐针毡,进而觉到强烈的委曲和愤懑。 我拼命反省着自己,我真的是一个散漫的公务员吗,结论是我是, 从去年12月到今年5月半年时间里,我有一半时间是在请假。 可问题在于我并不是有意破坏工作纪律,我第一次休养是因为见义勇为,接下来住院也是旧伤发作,母亲病危如果我还不在床前尽孝,那我成什么人了?带着这种情绪,当监狱长说出明天开始实行考勤制度,早8点晚5点各签到一次时,我腾地站了起来,用提前退场表示我无声的抗议。 真的,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一个姿态了。 因为我进场很早,所以坐得位置比较靠前,当我走过小礼堂长长的过道时,我听到丁监狱长的演讲暂时停顿,场上不少人都在惊讶地看着我,我知道台上的领导一定在气愤地盯着我的背影,我不管不顾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出了监狱的大门正好迎来了最后一趟进城的郊线车,我直到上了车坐下去还觉得自己腿在颤抖,心在怦怦乱跳! 第三十六章 误会更深 吴大姐的电话追踪而至,她吞吞吐吐对我说:“小施你妈妈怎么样了?你今天走那么急,明天还能不能来上班了?主任让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明天起就开始签到了……”我思索了一下说:“吴姐谢谢你,转告主任,我明天一定签到!”第二天是周末,从早上就注定我处于焦躁之中。 上午早已安排好到医院做透析,这是妈妈出院后的第一次透析,我一大早就去排队,和医生反复要求说明我的特殊情况,我是属于万事不求人的,但这一次当了一屋的医护人员和同样做透析的病人和家属们,讲得口干舌燥,就差给他们跪下了,终于把妈妈排在第一号。 我心急如焚地等着鲜血从妈妈体内一点点抽离出来,经过透析过滤后再度注回到身体中去。 透析一直做到9点半,我打车送妈妈回家,安顿好后在家属院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第二监狱。 开车的是个年轻的姐,看来是刚拿到驾照,在城内就开得躲躲闪闪畏畏缩缩,把我的心急得快蹦出来,等出城时上了国道她还是不紧不慢,我就不客气地拍拍她的肩膀,提出嫌她慢把车交给我来开,她的速度更慢了,惊疑在反光镜里看我好几眼,可能是在琢磨是不是大白天遇上女车匪了。 我正好带了军残证,急中生智拿出来在她眼前一晃:“警察办案,现在征用你的车!”这话有我得有五六年没说过了,想不到还很奏效,她马上乖乖停了车,我迅速和她换位,上去一踩油门就是120迈,风驰电掣奔向第二监狱。 到达第二监狱,我照表付了整整140元的车费,一路奔入大楼,闯到人事部,张口就向他们索要已经收好的签到簿,不顾阻拦气喘吁吁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后面附上迟到。 我看见人事部的同事都在看墙上的钟,正好指向11点,再过1个小时,就该下班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昨天大会上就已经听明白了,无故旷工累计三天就算严重违纪,可以开除,可规章制度上没说过迟到早退会开除,不管怎么说我上午毕竟赶到了单位,不能算我旷工吧。 丁监狱长昨天讽刺说我要打擦边球,还真把我给点醒了,为了母亲我死皮赖脸也认了!我在办公室刚坐稳,就看到主任被电话叫走了,一会儿回来沉了脸对我说:“施慧,你这太过份了! 你明明已经迟到了两个多小时,怎么还去签到?”我反问他:“如果我不签到,是不是就得算我旷工了?”年轻的主任大摇其头:“施慧你说什么呢,你母亲有病你可以请假吗! 丁监狱长来问过你的情况,我把你家里的实际困难都说了,你今天这么一来,弄得我都被动了! 施慧,你这是在做什么吗?”这个主任年龄比我要小几岁,那时还没有结婚。 可能因为我们都是单身的缘故,除了工作,他很少和我讲话,想不到这次一下子变得如此激动。 我难堪地低下头自觉有苦难言,我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和新上任的监狱长有过节,怕领导给我小鞋穿吧。 为了这第一回签到,我前未有过的付出了百十多元的打车费,我的苦向谁去说?主任等了半天得不到回应,叹了口气,问:“施慧你母亲怎么样了?”我回答:“上午刚刚做完透析,以后每周一次!”说完我又补充道:“我正向医院申请,以后把透析安排到周六,争取下周不再耽误工作了!”主任安慰道:“你别着急,听吴姐说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那你母亲生病你担子就重了,你家里有事随时提出来,大家帮你解决,别把话都闷在心里。” 我焦躁的心刚刚开了一道缝儿,他又来了一句心惊肉跳的话,一下把缝给堵上了:“丁监狱长让你去一趟。” 我记得很清楚,这是5月25日。 在这个周末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等待我的,是一场任谁也意想不到的天翻地覆!这回丁监狱长居然冲我笑了一下,这是他第二次对我露出笑容,他这回竟然是以道歉做开场白:“对不起施慧,昨天我不了解情况,你母亲有病你就直说吗。 为什么开会中途退场,是不是要向我表示抗议呀?”我烦透他了,一声不响任他发挥。 他又给我让了座,摆出一副促膝谈心的架式:“小施,我过去对你的态度可能有点简单急躁,说起来咱们俩也挺有缘份,隔了半年居然又在第二监狱一起共事了。 这回咱们谁也别急,敞开心扉好好谈谈。 昨天你说你是二月底调过来的,是吧!”我点点头。 “我只知道跟我调过来的有几个监狱管理局的人,真是不知道你也来了二狱,昨天看见你吓了一跳。 从时间推算,你下来的时候正是咱们省司法界大地震时,司法厅居然在那时给你调工作,哼哼,真做得出来。 我是个直性子,不愿意锦上添花,但对雪上加霜的势利小人也还真有点看不惯! 对了,好奇问一下,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这种情况,你们分手了还是坚持着呢?”自从那次在中院看高煜庭审,我已经隐约有些明白其中一些奥妙,我也索性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肯定地告诉他:“你说的是高煜吧,我和他只是一般朋友,我们从没有过任何关系,更谈不上什么分手!”他怔了一下,神情瞬间变化,嘴角现出一抹冷笑,然后眯起眼睛看着我:“想不到你变得挺快呀, 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没有高家的势力,你早半年前就应该被司法厅精简,如果不是高公子一再为你暗中运作,就凭你这表现,早就应该被清除公务员队伍。 现在高家倒霉了,高煜又到这种程度,你这样讲话,不觉得太冷漠了吗?”尽管不想和他说话,可我还是忍不住发问:“高煜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呀?”他好象叫我一句话给噎住了,愣了半晌,然后上下看着我:“施慧你性格可真古怪,你真让我大开眼界,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同志。” 说到这里,他甚至咧嘴笑了起来:“哈哈,你要不是一个城府特别深的人,就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我感觉他的轻视和鄙疑,觉得他一直是在羞辱我,我站起来:“你不说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没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吧?”他哑口无言,然后做了个请走的手势。 后来我反省自己,这个难得的把话说开的机会再次被我错失,就是因为我这个“古怪”的性格所致。 我那时是如此清高孤傲,从来不屑于为误会多解释半句,对讨厌的人更不愿意多说半句话,我总是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时间会证明一切,却不知道一连串的误会会导致怎样的致命冲突。 性格决定命运,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我在办公室又坐了十分钟,还在气愤地回想着丁监狱长那副轻视的表情,我已经回味出他轻视的理由,肯定是高煜的那神秘复杂的背景出现了很大的落势,而我在这个当口却拒不承认与高煜谈过恋爱,让他觉得我也是个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 那么,这个高煜家到底是个什么背景呢,我现在的好奇心真的是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正胡思乱想中,周大明副队长突然闯入,直接叫我的名字:“施慧你出来一下,丁狱叫你!”他带了我向监狱大门跑去,我几乎都跟不上他的脚步,追着问:“这么急叫我干什么?”已经到了初夏的季节,天气已经热起来,他抹着头上的汗急匆匆扔下一句:“我也不知道,我们监区出了恶性事故正处理呢!”我跟了他第二次迈入第二监狱的监区,他这回没到一区,却把我带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就建在监区内部,是给服刑人员做简单医疗处理的地方,比如说头疼脑热打个针发个药片处置个小伤小痛什么的。 医务室虽小,却也配备了有专业的医护人员,这里的医生在患病的服刑人员中地位举足轻重,因为保外就医是需要他们签字的。 这天医务室前站得全是监狱领导,我记得有新任政委、一名副监狱长、一监区的田队长,一区指导员几乎是和我们同时跑进来的,也是急得满头大汗,进来就问怎么样了,现在怎么样了?然后和周大明并肩跑进医务室。 我进到外间就发现地上有明显的血迹,我开始还莫名其妙地跟在后边瞅热闹一样抻头看,后来看到丁监狱长从里面走出来,闷闷地下达了命令:“叫车!送医院!”周大明伸头向管教要铐子,新任政委说:“别给他戴了!”说着和副监狱长也挤了进去,丁监狱长背着手面色沉重地向外走,抬头正好看见了我,挥了一下手,表情很冷:“你去看看吧!”后来处理这件事时,丁监狱长给自己申请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他承认他当时刚和我谈过话,正在生气我的无情无义和倔强无理,就想给我搞个现场教育,但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那种程度。 他那时还一点也不知道我当过特警,有着与外表不相称的强悍身手和一触即发的暴烈性情。 我走了过去,医务室里有几张病床,最外侧的一个,上面躺着一个穿着囚服的服刑人员,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双带血的光脚。 我觉得有些不方便,犹疑自己是否要进去,看一个毫不相干的受伤男犯。 我突然感觉到什么,因为我看见一只已经打碎的眼镜放置在枕边,那眼镜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我抢步上前,那犯人也转过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来,与我惊愕对视,眼神有些发散,但我们都在第一时间彼此确认。 第三十七章 监狱风云 无庸置疑,这是高煜,绝对是高煜! 半年不见,他居然穿着一身囚服,以罪犯的身份出现在第二监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拼命摇着头确认我不是在做梦,我想不光是我,任谁都会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光着脚板一身刺目囚服的犯人,居然是那个目光锐利风度翩翩的高煜,是那个年轻有为激扬法庭的高煜?强烈的反差让我极其失态地扑过去,连声大叫高煜高煜,我的天,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成犯人了!你犯什么事儿了?你叫谁打成这样的?谁把你打成这样的?高煜当时非常清醒,他其时已经做为嫌疑犯,历经一个月的看守所羁押,两上法庭,一审判决后才被押至第二监狱,他对自己罪犯的身份已然认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狼狈凄惨的时候会看见我,他脸上瞬间出现一系列惊讶、躲闪和耻辱的表情变化,直到看我情不自禁地扑上来,他的眼睛才一下子湿了,他屈辱地流下了两行男儿泪,然后就那样流着泪把头移向另一侧,有气无力喊道:“施慧你走,我不想这时候看见你,我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你走! 走!”他肋骨已断,这几句话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高大的身躯痛楚地在**缩成一团。 医生有些生气地推开我,上前处置。 我退了几步,再度看清他头脸俱肿的惨样儿,真是心如刀割,我气不能抑一个转身大声问:“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周大明这个炮筒子回答了我:“边宝庆! 已经关了禁闭了!”接下来,他又千不该万不该地冲着监狱领导进了一句意气的话:“我就提过,这重刑犯和轻刑犯不能混关在一起,丁狱你们就是不听! 果然出事了吧?”田队制止了他,向大家解释道:“是我们工作不细致,想不到这个边宝庆当年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时,被害人的律师竟然是这个高煜,真是冤家路窄……”我已经简单做出了判断,愤怒地把眼睛挪向丁监狱长,他还在冷冷地看着我,似乎在说:“看,你不愿意承认的男友现在落魄到这个程度,你做何感想。” 我咬了一下嘴唇,转身向外冲。 我轻车熟路地奔入一监区,在值班室看见值班管教,向他一伸手:“钥匙!”他被我铁青的脸色弄得愣住了,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他下命令,下意识地从桌上拿起钥匙要保护一样抱在怀里,我一把夺过来,在他岔气般的喊声中冲向第一道铁门。 后来这个倒霉的管教因为我也背了个警告处分。 我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出一枚,说来也奇,我以前只是看过一次,居然鬼使神差地把钥匙一下找准,下边的动作就是我的基本功了,我非常迅速地完成插孔、扭锁、下锁、拉拴的系列动作,只身进入第一道门,然后我发现第二道铁门的锁头是虚挂的,再度下锁、拉拴,拽开第二道铁门闯入监区。 监区内正在开饭,所以才会有一道门是虚锁的,每个牢间的门全大开着,负责送饭的服刑人员和管教闻声全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值班管教已经追上来,高喊着抓住她向我扑上来,我只轻轻一甩就把他抡了个跟头。 几位醒悟过来的管教全上来追我,我则狂奔向禁闭室。 在禁闭室的铁门前,我再次展示了我的记忆力和开锁术,我拉开门非常迅疾地把蜷缩在里边的边宝庆拉出来,对准他青皮般的肉头闪电般连出几拳,然后将他壮硕的身体麻袋一样扛起来,狠狠摔上水泥地面! 管教们七手八脚拉住了我,监区领导也迅速赶到,这回周队用上了他黑带二段的力量,将我迅速拖离现场。 直到这个时候,边宝庆这才杀猪般地干嚎起来,直到我们退出监区,他的嚎叫还在走廊里惨然回响!那天下午下起了雨,我坐在监狱的一辆车中,在朦朦细雨中离开了第二监狱,车上除了司机,后座上还有两名同事,他们都很沉默,都不知道如何和我讲话。 我保持着外表的镇定,其实是心绪难平。 窗外,一棵棵高大的白桦迎面冲过来,又在雨中急速向后退去,让我想起春天刚来第二监狱时,最初见到它们时,那种亲切愉快的心情。 雨越下越大,风挡玻璃上的雨刷摆动起来,单调空洞的节奏,象印证着我一颗失落的心。 县城医院一个单间病房,我坐在高煜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好象正在发烧,头被纱布裹得象个棕子,嘴唇泛白干裂,我忍不住回想起我断腿住院时,他为我跑前跑后联系医院,为我买饭送到病房的一幕幕情景,正在迟疑是否应该照顾他喝些水,正待起身,负责照看的管教已经得了领导的指示,喂他喝了两口白开水。 我感慨地想到现在为止,我和他还只是普通朋友,除了今天冲动之下帮他出了一口恶气,我还无法给他太多的体贴和帮助。 他看着我,眼神也已经平静,他说:“施慧,谢谢你还来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心情复杂地回答他:“我在第二监狱工作!”他想了想,苦笑了一下:“看来我非但没帮上你,反倒连累你了!”我摇摇头:“不是你!”他把眼睛从我脸上慢慢移开,凝神向窗外的灰朦朦的天空,然后沉重地叹道:“因为我,父亲从岗位上提前退了下来,母亲随团出访的签证被拒,正源也岌岌可危,十几个跟我吃饭的同事群龙无首,现在我知道又加上了你,我实在是罪无可恕了。” 我轻轻道:“我看了你的案件卷宗,你犯的是诈骗罪和偷税漏税……”他微微抬手制止了我,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培根说过:‘不公正的司法判决,比多次不公正的其他举动为祸尤烈,因为这些不公正的举动只不过是弄脏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司法判决则把水源败坏了’!”我听不懂他的话,却觉出他的无奈。 这时,有人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是谁,也知道这种探视,时间不能太长,就起身告辞道:“高煜,我走了。 这段时间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你的刑期不长,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我会常来看你的!”他没有回头,声音苦涩:“不用了,我没什么好看的了!”我跟在丁监狱长的身后,一起走出病房。 周队带人守在外面,丁监狱长问他:“边宝庆怎么样了?”他回答道:“也断了三根肋骨,鼻骨骨折,牙掉了一半!”他说完顺便向我也点点头,隔壁的病房门前也站了两个管教,看着我的目光也都有些奇异。 我知道犯人外出就医,都会有狱警看守的,这回是一下子看两个了。 我在他们注视下低下了头,到了这种地步,我已经顾不上同事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我了。 医院门口,丁监狱长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汽车里,我这回没有再上监狱的车,而是在雨中走向他的车。 他看见我摇下了车窗,我真心诚意地道谢:“丁狱,谢谢您。 在这种时候,还能带我来一起看望高煜!”他看出我要告辞,就一推车门也站在了雨中,他深深地看着我:“施慧,有句话我一定得跟你说,今天的事我也要负一定的责任,我的工作方法太简单了。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高煜的父亲是前省委副书记,不妨坦白地告诉你,高书记在职时我对他是有看法的,因为在三年前我即将提拔正处的时候,是他高高在上一句话,教我被别人取代。 所以,当听说高书记家有个儿媳妇到监狱管理局避风头,我信以为真,就把这种私人的情绪带到了工作中,带进了对你的态度上,使你平白受了许多委屈,还耽误了你和秦宇……”我苦笑着摇头:“不说了不说了,您快上车吧。 阴差阳错怪不得谁的,我的表现也确实很不好,后悔都晚了。” 他没上车,开始擦脸上的雨水,司机连忙下来给他撑开一把伞,他举在我们俩的头上,顿了一下又说:“看得出来,现在你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今天的事件,你也知道影响很恶劣,恐怕监狱党委得对你做出相应的处理,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雨下得更大了,我全身都已经被浇透,鼻尖和发梢都在往下滴水,我羞愧难当地低下头:“丁狱,我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狱警禁令,不会让监狱领导为难的。 我现在口头向您提出辞职,如果对边宝庆还有相应的赔偿或其它处理,我随时听候二狱的通知。” 丁监狱长怔了一下,说:“先不忙辞职,现在你只是停职反省,监狱党委会集体研究对你问题的处理的,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为迟。” 我再度摇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无颜再回第二监狱工作了,我提出辞职!”我决然地退出了他的雨伞,只身走进雨中…… 第三十八章 医院记事 很长时间里,我都不愿意回想那段暗淡的时光。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除了那场春雨外,再就无雨,北方春夏之交特有的漫天柳絮,丝丝缕缕地纠裹着干热的夏风,一股脑地侵袭着我干涸的眼眶和无助的心。 从我自行放逐于城市失业大军后,我尤其栖惶的是妈妈的病,洗肾只是权宜之计,每到夜里,我握了她的手久久凝神她的白发不能入睡,她那时一宿要折腾十几次,每当听到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呻吟,我都象听到死神一点点临近的脚步声,感觉病魔一点点正窃夺母亲的生命。 那些日子里,我经常于清晨和黄昏漫无目的地徘徊于附近街道上,感受风浪袭入生活的难耐之痒、切肤之痛。我清楚地知道,目前只有两件事要做:我辞职的事,是要瞒住妈妈的;而妈妈的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 实际上,离职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金钱上的缺失,我的工资无论在司法厅还是在监狱,都不过千把块钱,这微薄的薪水对于我母亲的病,是杯水车薪。我那时想到的唯一弄钱的法子,还是卖房子。我在司法厅家属区的房子是房改分房,这套五十多平米的一楼当时只交了三万元钱就买到手中,现在以它的位置和地价,应该值二十几万。 我求小婉打印了百多份售房广告,瞒了母亲在我所在的城区广而贴之。我把那台新手机从盒子里解放出来,天天背着妈妈和人家商量房价。这样就不免会经常有人来看房子,我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不要声张,当我带了他们一声不响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时,我很庆幸母亲那时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看这些陌生人闯入来觊觎她女儿的宝贝房子。 房子一周就出手了,被我家的三楼买去,他家有个刚退休的老太太,正想用这个房子开一间小卖店,我们是同事彼此也都信任,再不用换房本上交易税,签个协议就易了手。把妈妈动员出去,我着实费了不少心,好在和小婉已经达成了攻守同盟,我们就合伙儿骗她说房子单位要给装修,得搬出去两个月,妈妈开始也有点怀疑,但她老人家的精神头儿大不如前,虚弱度日,只有透析后才精神一两天,已经顾不上想太多的身外事了,就由着我和小婉把她搬到了老姨家。 我们暂时安顿在那里,好在姨夫姨妈离婚后姨夫净身出户,姨妈又出国访问,家里偌大的房子只剩小婉一个人住,我的小表妹非常热情地接纳了危难中的我们,老姨在国外也一再电告要全力帮助我们渡过难关。这时我手里已经有了二十五万,完全可以支付换肾的费用了。 我在医院开始了一连串的身体检查和吻合细胞组织排列测验,每一项检验都顺利通过,每一??检验报告都在鼓励我向前迈进一步。 最后定在六月下旬,安排我和母亲同时进入手术室。 这样重大的事情,都是由我和小婉两个女孩子决定的,我们甚至极为有远见地从劳务市场雇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来,许给她每月800元的高薪,是为了在我手术后恢复的十几天里,由她来帮助小婉来照顾我们大小两个病人。 和医大一院真的很有缘分,在半年的时间,我在这一家医院做了两回手术,只不过这次换了内科。临手术头一天,我悄悄入住与母亲相邻的在另一间病房,上午进行了例行检查,下午,负责主刀的内科主任在我的病房里坐了两个多小时,一再告诉我不要害怕,国内医院这个手术的成功率非常高。这我绝对相信,因为我知道高级病房里正住着一位香港病人,特意回大陆来寻找肾源,最后也将要在这家医院手术。 主任还非常耐心地向我交待手术前后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期间,除了我和母亲加起来一共四位主治医生在场,还有好几名内科医生和实习医生都来看我,我看得出来,他们有的是听主任术前交待,有的就是出于好奇,因为未婚的女儿给母亲捐肾在医院并不多见,他们都想看看我是什么样。 内科病房给了我们母女最大的关怀和照顾,护士长一天几回亲自来问长问短,一个劲地鼓励我不要害怕。在下班前,小婉照例一一给医生和麻醉师送上红包,我们之前还担心过这种一托二的手术是不是红包也得双倍,哪知道被他们一致拒绝,主任甚至责备小婉说你姐姐家里这种情况,我们怎么忍心收她的钱,老太太手术成功以后费用大去了,好好给你姐补养身体,她今后的负担重着呢! 手术前的晚上我和小婉一直陪在妈妈身边直到她睡下,老人家临睡前还叨念着手术费用的事,但已经没有力气阻拦我们,人到这种时刻,求生的愿望越发强烈,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希望能通过积极的治疗获得新生的。 护士体贴地给我发了安眠药,我吃下去还是睡不着觉,就悄悄走下楼去,走到外科病房那边。经过长长的走廊,我来到半年前我曾住过的病房,高煜为我订的那个单间病房那天空着,我隔了玻璃看着里边,眼睛不知为什么湿润了。我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心想一旦手术结束恢复体力,我就一定要去二狱探望高煜,不管他犯了什么样的罪,他的境遇都让我揪心不已。不知为什么,他的落魄反倒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拉近了距离。我承认,我有点想念他,就象想念我一位亲人,我想这可能这就是共同的苦难结成的情谊吧。 这一个月里,我已经给他写了两封鼓励的短信了。 手术那天早上,我又梦到了林教官,梦到了我们迅疾地奔跑,只不过这回改了地点,变成在崇山峻岭之间,我有点力不从心,跟不上他的脚步,是他拉着我一气跑上了山巅,然后我们就那样拉着手一览众山小。醒来时有个念头在我心中一闪而过,我想我原来说自己是残疾还多少有些调侃的味道,但现在真的是要残缺了,结婚可能真的成了一个遥远的梦。这样一来,我竟然有了一丝丝的窃喜,我想那我就有了充分的理由不提婚嫁,可以终生和我的爱人阴阳相许了。 上午手术前,我特意换了身便装去看妈妈,她一夜都是小婉陪床,这会儿见了我就有些怨艾,说你忙什么呢,叫小婉在医院住了一宿,难为人家孩子了。然后孩子气地跟我叮嘱,妈要死了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结婚叫你老姨帮你操办,然后上坟时告诉妈一声。 我和小婉默契地笑着,哄着把她抬上了活动床,几乎内科所有的护士和其他病床的陪护都上来帮忙,素不相识情深谊重地站了一屋子,叫我感动得鼻子发酸。送走妈妈后,我在两份手术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步行走进手术区,上了另一张手术台。 负责术前处理的护师挺愿意说话,备皮插导尿管的时候,不停嘴地分散我注意力,发现我腹上一处浅浅的伤痕,好奇地问你这儿怎么了,我解释说我当兵时受过枪伤,好在没有穿透,只是子弹划过小腹留下的弹沟。她听了非常感慨,说你这小岁数可真不容易,前世不知是遭了什么罪了,我想想也真是,就和她一起笑说我就是挨刀的命! 我要求给母亲全麻,而我局麻。我们母女俩同时开始手术,可能是因为主任主刀,或者有观摩任务,足足有十几位医生参观展览般围了一圈看我摘这颗肾,他们口罩后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写了些同情和怜悯,我最反感这种眼神,想抗议无奈嘴上套了一只氧气罩,只能在众目睽睽这下刀殂鱼肉地任人宰割。 手术成功。 然而,令我更加难堪的事发生在手术的第二天。 那时已经快到七月,拥挤的大病房内设了八张床,连同陪护的足足有十几个人。我插了根导尿管不敢稍动地侧卧在自己的病**,可能是术后休虚,一动不动还汗流浃背,隔一会就眼看着一细股血尿从管里游走出来,失禁于床下盆盂中,这滋味比伤痛要折磨人得多。我一边自己挺着一边还得担心我妈大手术后两天见不到女儿会怎么想,正痛不欲生愁苦难耐,第二监狱的几位领导神兵天降地出现在病房里。来的全是男的,毫不避嫌地在我床前站成一排,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我除了趁双休日到宿舍取过一次东西,已经一个多月没和二狱有过什么联系了。 我的天,我当时觉得有个地缝就钻进去了。 对他们的慰问,我只说了谢谢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好在有小婉从妈妈那间病室里闻讯赶来,口齿伶俐地向他们介绍了前后的情况。丁监狱长目光严肃地看着我一直没说什么,倒是周大明热情洋溢地逗了我好几句,问我你现在这个样子敢不敢和我握握手,又说这回轮到我给你带云南白药来了。 好在他们也看出我的难堪与不便,只呆了一会就走了,过后我只觉得汗水把枕巾都浸透了。 十几分钟后小婉回来了,告诉我二狱的领导们到我母亲病房也站了一会儿,没说透我的情况,还当我是单位人一样安慰老人家半天。他们临走交给小婉两个信封,我接过来一看眼泪唰就下来了,一个信封上里是我的五、六两个月工资和那未报销的四千多元医药费,另一个信封里装了整整一万元钱,写着二狱全体干警捐献...... 第三十九章 出租司机 手术后第四天一早儿,病房里又来了位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名片上写的是省报文化副刊记者,名叫强磊。 他自述是从医大内科一个医生,也就是他同学口中听到我家的事的,可能觉得这母女换肾的事例特有新闻点,一定要采访我们母女。 我那时勉强可以下床,只见了我妈一面,正骗她说我得了急性阑尾炎也在住院。 我叫这个突如其来的强记者给吓坏了,生怕他骚扰到我妈,一口回绝并严令小婉千万不能让他进老人家的病房。 这小伙子年龄介乎我和小婉之间,见到小婉自然眼睛一亮,从医院一直跟小婉到公司,又跟她一路回来医院,凭了满腔热情和三寸不烂之舌,定要采访到我本人才肯罢休。 小婉不知怎么竟然叫他说动,反过来劝我,说人家强记也是一番好意,你现在正失业,说不定他一报道就能帮上你。 二狱同事的捐款已经是我心头一大负担,我哪里还肯需要这种帮助。 说实话,我是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的,要不然也不能去年在刘春他们那个新都大酒店搬了大批电视台记者上门时,我穿件睡衣就跳窗逃难了。 这回竟然在医院被人给近身紧盯,连表妹都叛变了,我想逃是逃不掉的,烦躁之余心生一计,就叫小婉把他再叫进来。 那时已经是当天下午,我故做神秘地低声跟他讲:“记者同志,我不是不想配合你的工作,实在是我有苦衷!”强磊生就一张伶牙利齿,马上向我翻动嘴皮:“我知道姐姐,你不就是担心被你母亲知道吗?这个完全不用担心的,我们可以对她封锁消息,不让她看报纸可以做到吧?如果上电视,新闻报道的时间我们都会掌握,我保证事先向你通报,你们家里可以不开电视吗! 这种传媒的连锁效应毕竟是短期的事儿,我们只发系列报道,时间不会超过一周。 最后,只要起到教育大众,发动社会力量帮助到你们家的实际困难就功德圆满……”我听他口吐莲花不光要系列报道,还要发动全社会帮助我们家,大热天里还是一身鸡皮疙瘩暴起,打断他直截了当道:“强记者,我现在不方便,我实话告诉你我是负案在身!”他吓了一跳,从床前一只板凳上站起来。 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原来是个监狱警察,因为欧打犯人致残,犯了严重伤害罪正面临起诉,出院就得上法庭。” 强磊怔了半天,回头看看小婉,小婉也想不到我会来这么一手,瞪圆了眼睛强憋住笑向他点头:“是呀是呀,你就别给我姐添乱了!”我们齐心协力打发走强磊,小婉回来就笑:“慧姐,你可真有一套,这特务小强现在肯定觉得特别窝心。” 我问她为什么,什么又叫特务小强,小婉得意解释道:“我让他中午请了一顿肯德基,削了他一百多元! 特务小强是网络歌曲中一只大蟑螂,我给他起的外号! 这人当记者当了好几年,交际挺广,人情世故也懂得挺多,听他白话挺好玩的!”我看她说话的眼神发飘,就隐隐觉得有点不对,果然她刚给我切了只西瓜,胸前的小手机就唱起歌来,她无拘无束地冲了一屋人脆声笑着接电话:“啊,特务小强还是你呀,什么?晚上你还请我呀?大记者,这回我可什么都帮不上你了哦......”我知道,又一个有为青年倾倒沦陷于她的石榴裙下了!换肾手术让妈妈暂时生命无虞,我也恢复得极快,除了稍稍有些尿频,基本感觉不到的什么不适。 半个月后,我和妈妈都顺利出院。 从这时起,我们母女俩也彻底地沦为城市无产阶级了。 换肾的费用医院给我们做了一些减免,前后还花了18万,加上妈妈出院头3个月,每周一次固定血药浓度测试,费用大约每月上千元。 这还只是个开头,每个换肾手术的患者都必须终生服用赛斯平、骁悉类抗排斥性药,费用极其昂贵,而且只要服用这种药就得不停地将血药浓度测试做下去。 这么一来,一年基本费用上万元不止。 我要拼命挣钱,来保证母亲的药品供应。 我们暂时又搬到小婉家,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妈妈还惦记那所房子,妈妈那样虚弱的体格,动了大手术一时半会儿都恢复不过来,如果再有个着急上火的理由让她旧病复发,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有天我出去买菜,回到小婉家,恰巧听见了妈妈和保姆的一番对话。 我妈说:“我知道,小慧才不是什么阑尾炎呢,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她呀,是又给了我一个肾,我自己个儿的孩子我最了解,她做得出来。” 保姆不敢接这个话题,只在那儿笑说:“你家闺女孝顺呀!”妈妈自言自语道:“家是回不去了,房子肯定变了手术费了。 对了,你可千万别说我知道了,唉,就当我不知道吧! 我家小慧呀,是个愿意扛事的丫头,什么都埋在心里,说出来反倒惹她不高兴。” 我听得热泪盈眶,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既然,我在这个当口选择了有尊严的离职,接下来,我真得选择坚强地生活下去了,为了我亲爱的母亲,也是为了我自己!从辞职住院到出院。 已经整整过了两个月,我对今后的出路已经想得很清楚,以我的本事和实力,不可能应征到写字楼白领的工作,除非去做清洁工;太过沉重的体力活我也做不来,因为这个娇气的脚实在吃不消。 我在出院后在旧车市场花了四万元买了一辆七成新的捷达,准备加入城市出租大军当个的姐,我想这项工作我还是胜任的。 想不到,上道前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换驾照。 机动车驾驶是特警的必训科目,我执有军用驾驶证,在转业后从来没想过换证的问题。 这回到交通部门一问,才知道时过七年,必须参加复训和复检,还要缴纳2000多元的费用。 我当时就觉得有点憋气,但为了生计也只得忍气吞声地交钱参训。 一周后,我和一群新上道的同学一起参加了笔试,还好,我把强行记住的交通规则和道路条例答了个七八成,顺利通过。 路考就有些不好玩了。 事先我已经听那些自称菜鸟白人儿的同学们议论过,路考的考官是要贿赂的,不然过不了关。 我当时就志满意得地想以我的水平根本不需要这一套,随便他考去。 谁想到了那一天,我被排在最后一名,眼睁睁地看着同学们出着一个个洋相还顺利过关,比方说有个女孩子也就象小婉那么大,光脚丫穿超短裙,高跟鞋老踩不上油门,到哪挂得都是一档,考官急了,明告诉她要加油加油,她满头大汗还大声问油在哪呢,考官一边调侃她说在粮店有卖,一边给她签了通过。 还有一位老板模样的老兄更离谱,刚上圆饼道手就得哆嗦起来,左轧一块饼右轧一块饼,熄火后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给教练上烟嘻皮笑脸说:“这饼真不好吃!”他最后也过关了。 轮到我已经是日薄西山,考官打着哈欠坐上我的车,踢了两脚前挡说你这是几手车?我有些心疼就说你别踢呀,我还靠它吃饭呢。 我小心翼翼地通过那6块大饼,上了单边桥,低速度直角拐弯,然后做了曲线行驶,侧方停车。 到上坡时我都一直没敢快开,屏心静气地挂档打转向灯按喇叭提离合加油门,然后就是百米增减挡。 要求在百米内完成五个档的加减速度,我减速度时,减到三档时边制动边减二档停车,这时考官电话响了,他接电话时我想时间不多了考官也有事,我不停车了直接上限宽门吧。 考官冲电话吼了一顿合上电话就气急败坏地叫停车,然后下车说我没按规定停车,不合格。 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他是给我小鞋穿,但我已经学乖,这不是发火的时候,这事关我是否能够马上挣钱的问题,我下车低声下气道:“教练我是怕你着急才把动作连起来做的。 你看我都有军证了,上道我肯定比别人强!”谁知这又冲了他的肺管子,斜视问我你比谁强多少呀?告诉你,军队开车出事的多去了,就瞧不起你们这些拿军证的。 这两天我就没见过你练车,你牛什么呀?我说我不牛我再做一遍行不行?他理都没理我就大摇大摆地走了,我喘了半天粗气才强忍愤怒离开场地。 整整又过了一周我才拿到驾证,这回我人都不用去了,因为是小婉找那个特务小强给我办下来的。 我拿到证还在回想那路考的黑暗,难怪我们国家交通肇事率居高不下,就是这些大爷们干得好事。 记者强磊就这样进入了我的生活,他其时正和小婉正打得火热,也因此知道了我是在骗他,出院后根本没被收审判刑,但新闻时效已过他想报道为时已晚,于是就借这个机会磨了小婉再度与我见面。 因为我当特警的经历触动了他记者的好奇**神经,他不免要深挖狠掘我的前尘往事,我正在难中,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所以痛痛快快有问必答。 最后他非常感慨地说国家有关部门对你们这些军转干部真不太负责任了,难怪现在上访告状的层出不穷,象你这样的都跟自卫还击英雄差不多,算真刀真枪地上战场保卫祖国了,最后就落这么个凄惨下场。 我说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这是咎由自取,不敢埋怨国家。 强磊是个热心人,马上动用他当记者交下的社会关系,一路绿灯地为我办下出租车经营许可证、道路运输证和出租车驾驶员服务资格证,我领到营业执照,进行税务登记后,又向保险机构投保旅客意外伤害险和第三者责任保险,就将车开上了省城的大街小巷。 第一周下来,我挣了2000多元,算算这样下来除去油和税钱,一个月净挣3000多元是不成问题的,欣慰之余竟然有些窃喜,原来当公务员真是最不合算的职业!八一建军节那天,我开车奔向第二监狱。 第四十章 首次探监 我直接到了服刑人员接待处,说我登记想见高煜。 我的到来让第二监狱很起了些轰动,开始还只是办公室的吴姐、张姐下来看我,她们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半天话,一个劲地说我瘦了,问我是不是摘肾伤了身体。 然后田队、周大明和一监区的几位管教也赶来接待室,周大明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狠狠道:“好家伙你个施慧,我们上次上医院看你时,都没好意思骂你。 你知道不?你差点把边宝庆给打残废了,弄得我们好几个人为你背处分,连丁狱也来个严重警告。” 我正无地自容,他们又笑起来,田队微笑道:“开始我们还都闹误会了,以为那个高煜是你对象呢,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单相思地追过你。” 那个管钥匙的管教很真诚地说:“施慧,你行! 别看你扔我两个跟头我可一点不恨你!你是我见过最讲义气的女生……”田队赶紧制止,很严肃地对我说:“施慧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和你谈谈高煜的事……”正说着,老胡监狱长打这经过,闻讯而进打断了他,老头手里还拎了一只鱼杆,比划着大声说:“小施你这个小丫头片子!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你想不开也不找我这个老领导谈谈心,让我开导开导你! 你看看你,这把自己弄的这小德性样儿!对了,你妈怎么样了?”我被他骂得很开心,心想我在二狱一共才呆了不到半年,这里虽然地处偏远,可领导同事都人情味十足,人际关系要比省城那些大机关融洽得多。 离开这样的集体,我真的有些不舍和失落。 正应接不暇地回应着大家,这时接待处的同事告诉我丁监狱长来了电话,要我立刻去见他。 胡狱和两位大姐陪我一起上楼去,胡狱显然已经适应了二线的工作状态,神情悠闲而豁达,一边上楼一边继续笑骂我是小毛驴脾气,他一直送我进了丁监狱长办公室,大模大样地在门口宣布:“我说小丁,我告诉你啊! 上秋我要进山打兔子,得小施和周大明陪我一起去,这两人打枪不跑空,就这么说定了啊!”后来我陪这老头儿打兔子上了瘾,成了每年的一个固定节目,这是后话。 算起来,丁监狱长这是第五次在办公室接见我,头四回我都和他在紧张对峙中,这次终于芥蒂全开,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看他客气地给我让座倒茶,我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来,然后把一个信封放在他桌上。 我说:“丁狱,大家的心意我领了,可这钱我说什么也不能要,我给二狱闯了那么大的祸,今天又听说好几位领导和同事为这事背了处分,我已经过意不去,怎么好意思再要同志们的捐款?何况我现在已经自食其力,不缺钱了。” 可能丁监狱长看我态度十分坚决,就没再推让,把钱放到了一边。 他开始详细询问我现在的情况,对我讲话时始终在微笑,让我多少感觉到,二狱现在呈现出来的崭新面貌和同事间越发融洽的气氛,正是源于这位下派锻炼年轻有为的监狱新领导。 这期间,他打了一个电话,叫来监狱人事部的主任,交给我三张纸。 我仔细一看,头两份都是监狱党委的红头文件:一份行政处分,写得开除留用查看;一份是党内处分,是留党查看。 我看着看着,脸慢慢热了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有组织的人,还是一名共产党员,因为一时冲动造成了这么恶劣影响,产生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我接着又看第三张,这是一份省监狱管理局停薪留职二次创业协议。 我惊讶抬头,人事部主任对我说:“小施,这是从省局直接要下来的,是丁监狱长磨破了嘴皮才帮你争取到的。 按理说我们基层监狱是没有这样指标的,你真得好好谢谢监狱长!”我不知说什么好,颤抖着嘴唇说了声谢谢。 丁监狱长很干脆地说:“你不用谢我,这是单位应该为你做的。 你以前是国家功臣,档案里有过七次三等功以上的奖励,就凭这个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派下基层。 本来这次处理后,你也可以留下来继续工作。 可是现在看起来,你去意已决,你的母亲也确实需要更多的钱来维持生命,在监狱工作根本满足不了你家的经济需求,你就把这个协议权做后路吧。” 人事部主任递给我一只碳素笔和一个印盒,又补充道:“要经常和单位保持联系,每年回来续签一次,如果上面政策有什么变化,我们会尽早通知你。” 我感激不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押。 人事部主任走后,丁监狱长让我坐下来,然后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说要和我谈谈高煜的事。 我说:“我就是为了探视高煜来的,可我不是他的直系亲属,事先也没有预约,不知可不可以通融一下,让我这次就见一面。” 丁监狱长说:“你不来,我们还想找你呢! 一是签协议的事,另一个就是为了高煜。 高煜现在情绪十分低落,我们和他父母几次联系,可他们始终不肯来看他。 到现在为止,除了你给他寄过两封信,他大哥从日本给他寄过一回衣物,就再没和外界有过联系。 据田队长他们反映,自从他被边宝庆打伤后,变得更加压抑沉闷,有时一两天都说不上一句话,说话就是和其他服刑人员吵架,对管教的谈心教育,也基本用沉默来变相抵制……”丁狱的话我一点不惊讶,我绝对能想象得出来,以高煜的生活状态和倨傲性情,突然遭遇如此重大挫折,这种大起大落的迭宕,任谁都得有个适应接受的过程,只不过高煜时间长了些,毕竟从出事到现在,都四个多月了。 丁狱一直在看着我,他轻声说:“据一区管教说,他只有看你的信时曾两度动容,还流过眼泪。 施慧,你看你是不是配合我们一下……”我站起来:“别说了,丁狱,让我见见他吧!”第二监狱会客室。 我坐在家属探视椅上等他,等待中,我又回想起去年秋天我们在新都大酒店初次见面,他西装革履衬衫雪白,彬彬有礼周到体贴;接下来和他联系在一起的,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豪华场景:现代轿车、香格里拉、路易十三……记得我曾在一天之内不由自主地跟他出入首都燕莎商场、北方射击场、燕山乡间别墅、四川饭店、钱柜等一系列高级场所;我还在他的安排授意下两次辗转于司法厅和监狱管理局之间,只为不被精简下基层……正感慨追忆中,他从狱办工厂被匆匆叫来,只穿了一套短袖囚衣,短裤下面是一双光脚,只穿拖鞋没穿袜子。 他脸上的伤虽已平复,但在医院剃过的头发刚刚见碴儿,还是显得有些发愣,我不知怎么一下子又想起他穿大律师服的英俊模样,隔了一个月我再度见他穿这套囚服,还是感觉这反差如此强烈。 我就想,别说是高煜,连我都还是接受不过来他犯罪入狱这个事实。 我站了起来,手按上玻璃幕墙迎接他。 可能管教并没有和他说要见的是我,他认清是我,竟然又下意识地向外退去,在管教的推动下,才不情愿地走进来。 我们隔着玻璃幕墙对立,我望着他,他先是低着头,我说咱们坐下吧,他听不见却也跟了我坐下,我们同时拿起了对讲电话,我说:“高煜,你还好吧,我才抽出时间来看你!”他终于肯看我,他的眼圈红了,半天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施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确实,我那时1.70的个子只剩下100斤不到,谁看了都说我瘦。 这句问话和他的样子,让我敏锐地感觉到,他面对我还是很自信,他注视我的目光中还有那种熟悉的深沉,他,还是原来那个高煜!我振奋地微笑:“可不是,咱俩算同病相怜了,你也没胖到哪去!”他苦笑:“我?我几乎夜夜失眠,夜不能寐。” 我轻轻劝道:“高煜,咱们既来之则安之。 你才一年的刑期,再有九个月就到了,表现好还可以减刑,你一定要争取呀!”他左右看看,问我:“你不在这儿工作了吗?”我点头,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听管教说,你每天都不爱讲话,是吗?”他冷然一笑:“管教?他们是说我抗拒改造吧?”我责备地望着他,苦口婆心道:“高煜,你现在真得摆正心态,别忘了咱们是到这里来服刑改造的。 监狱这样的地方,可不就是为了改造教育服刑人员的。 你这样逆反,对你自己没有好处啊!”他定定地望着我:“我有何造之改?”我叫他噎住了,他又说:“施慧我要说我冤枉的,你信不信?”我看了他半天才问:“那你为什么不上诉?”他再度冷笑:“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律师! 我很清楚我上诉的后果。 在法律上,我是有罪的,我的无罪是在心里! 换句话说,我只有罪果,没有罪因!”我费力琢磨着他的话,隐隐觉得他的情绪,也不是我能扭转得了的。 他注视着我又道:“施慧,你既然来了,我就不客气了,我要麻烦你一件事。” 我急忙问:“什么事?”“你去一趟我家……” 第四十一章 高干夫妇 探视高煜那天正好赶上八一建军节,中午,二狱为复转军人和武警现役官兵庆祝聚餐,把我也留下来。 我和吴姐、张姐、胡狱的老伴坐了一桌,躲在一架屏风后面吃着聊着还算开心,这时监狱领导都笑着过来敬酒,个个端着货真价实的白酒,走到我们这桌已经是最后,开玩笑地说可下轮到和女同志喝酒了。 领导们也不拿我当外人,首先向我叫号,丁监狱长急忙帮我开脱说小施还得开车呢,于是他们兴高采烈又就转攻另外几位大姐大嫂。 混乱中,丁狱将我拉到一侧,小声道:“局里有几位领导过来了,我也特意叫了秦宇陪他们一起来过节。 刚才,我把你的情况跟他简单说了说,他,他说想见见你,你看……”我吓了一跳,赶紧摇头说不,丁监狱长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始终觉得有点对不住你们俩,你不想借这个机会和他把话说开吗?”我坚决回答:“不想不想,丁狱谢谢你,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了!”没等宴会结束,我就借由告辞离席撤退。 驾车从第二监狱前那片白桦林边上急速驶过,出租车在太阳地里呆了一上午,桑拿房般闷热难当,空调还得一会儿才能上来。 我开启了窗子,任夏风吹乱头发,在风中不禁思及与秦宇那段无疾而终的短暂情缘。 那时的我,当真是决心要把自己嫁给他的,而那时的他,一经发觉自己同省委副书记的儿子共求一女,表现出来的是那样的自卑惶惑,甘心退让,让人未免有些瞧不起。 仅仅才过半年多,竟然物是人非!而今狱中的高煜,憔悴而苦涩,消沉而阴郁,与当年在我病房里,他与秦宇握手时居高临下的不凡气度相比,已经是天差地别。 这种对比不知为什么,让我有些心烦意乱,我将车速一再地加上去,风吹得我越发清醒些,我突然意识到这样一个现实,过去我是在高煜面前有些潜在的自卑,现在换成秦宇了,我之所以逃之夭夭,很大程度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我再次体会到内心深处那份脆弱,自嘲地想既然生存在这个社会中,尽管对爱情已然心死,但终归是不能免俗,也要为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处心积虑,我还没有洒脱到拿得起来放得下的程度。 车子驶入郊县,红灯停车,我关上车窗,隔了一层玻璃又见十字路口芸芸众生,正为一已之愿东奔西走。 早知道这茫茫大千中,永远再无法找到另一个林知兵了,他完美如玉消逝若风,得到他的感情我何其有幸,而失去他也并非我的不幸,也许正是生死离别,才让我们的爱情未加任何杂质,在尘世中得以升华永恒。 我脑海中再次出现那美好的幻境,我们并肩奔跑在阳光中,氧气充沛,没有极限,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迅疾地奔跑,道路无边无际地在眼前铺展开来,永无止境……有人敲车窗,我立马回落红尘,定睛一看竟然是打车回城的客人。 一路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计价器,心疼地看着价钱随着公里数一个劲地上蹦,抱怨说要不是着急,哪能花这大头钱打出租。 我微笑着没说什么,心想这人和我以前倒有几分想象。 我这一下午都惦记着去高煜家完成他的托付,可进了城就忙开了活,乘客一位接着一位,这中间几经他家附近,我都有心想把客人干脆放下车,可我不敢,出租车拒载被顾客举报是要罚款的。 一路拉下去又忙了小半天。 我一看天色已暗,都过了饭时了,就干脆摘了出租标志,直奔省委大院。 两周计程车开下来,我对省城的街巷路况都了然于心,他家住的大院,最近被省城人民戏称红色住宅区,之所以如此并非省委自许,纯粹是因为附近正起一座新楼盘,开发商沿街竟然打出的这样肉麻的广告:“政治走廊一线,沿袭红色血统,尽显尊贵典雅。” 省委大院并不象我想象般难进,我很容易就在门卫处打听到他家的位置,轻而易举把出租车开进去,三拐两拐停在一群肃静的二层小楼前。 我受人之托,理直气壮地连按几下门铃,开门的是个年轻保姆,听我说明来意,一扭头跑进去喊出一位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妇女,与我个头相仿,下巴高高扬起,看着我启唇开腔,一口清脆的京片子字正腔圆:“就是你要找老高吗?你是谁?”我看出她和高煜很相象,也想起她应该是位很有名的演员,忙道:“您是高煜的母亲吧?我刚从二狱过来,受高煜之托,给他父亲捎几句话!”她皱了一下眉头,漂亮的凤目锐利地扫过我的红色捷达车:“你认识高煜吗?我怎么没见过你,贵姓?”我简短答到:“姓施!”她眼睛一下睁大,又上下打量我:“你就是那个施……施慧?”我看名字都被人家叫出来了,只得微笑点头,她还在看我,我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就也看了看自己,我那天穿了一条磨白的牛仔裤,大夏天脚上是一双旅游鞋,因为足踝的再次手术,我基本上与凉鞋裙子断绝了关系。 我上身倒是穿了一件清爽的白色t恤,可半路上加油时开过前车盖看过车况,沾了些油迹,这副模样大概在这位高贵的夫人眼里,显得有些邋遢随便。 果然,她审视完毕再度高傲扬头:“你有什么事情,就对我说吧! ”我有些不快,说了这么半天居然连门都不让我进去,就算是高级干部家也没有这么个傲慢法呀,高干夫人我也不是没见过,当兵时比他们位置高的领导我都保护接触过,都平易近人很有亲和力的。 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一旦上来,就有些不管不顾的,干脆伸脖往里瞅着喊起来:“高书记在家吗?我……”她恼怒地打断我:“不行! 他父亲身体不好,不方便见客人! 你快走吧!”竟然是在逐客了! 她明明知道我从哪里来,高煜的情况竟然一句不问就赶我走,我已经听说高煜入狱后两个月间,未曾得到过家中关怀,这下亲见他母亲的姿态,还是难以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绝情的父母大人。 我生气地大声道:“阿姨,高煜是你们的儿子呀,连我们这样的朋友还知道关心他一下……”言下之意是你们怎么这么冷漠。 她惊愕,继而冷笑,那笑容上我辨出了一点高煜的味道,她冷然道:“如果没你们这些朋友,高煜还好一些! ”我叫她说得眼冒金星,转身要走,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高煜的父亲那天是吃完晚饭趁了天黑出去遛弯才回家,对他的形象我并不陌生,他叫高元林,原是主管政法的省委副书记,在全省司法界曾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我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去年秋季,他在司法厅机构改革大会上慷慨激昂地做动员讲话,我当时刚从北京出差回来,两眼一抹黑地坐在台下洗耳恭听,却不知道自己与这位书记之子已经有了些渊源。 说来好笑,高煜那时已经紧锣密鼓帮我运作,力求保住我的机关编制,而之前那次奇怪的坐飞机出差,也正是高煜的杰作。 我想高煜做这些事,应该是背着他父亲的,他很会运用父亲的权势。 我和老高书记距离很近,那年他还不满六十岁,虽然挺直的腰板还在显示着高级领导的风度,但暗淡的眼神和骤然斑白起来的两鬓,令他提前退居二线的强烈失意昭然若揭。 我突然感到高煜的母亲已经敌意地越过我,准备拦截这个见面。 我正对她有气,故意抢先高声道:“高书记您好! 我刚从高煜那里来,他让我给您捎句话!”高元林震了一下,眼神从征询一下子变成发怔,然后就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脸色开始发青,当我意识到大事不好的时候,这位在省城司法界叱咤风云的老领导,在我眼前已经象折倒的大树一样瘫了下去。 第四十二章 再次探监 在等待救护车的十几分钟里,我自告奋勇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救护。 因为我看出来了,高煜母亲是位艺术家,空有傲慢的风范,遇事却不是个有主张的人。 丈夫如此病情严重,她竟然还要顾及面子不叫声张,生怕叫周围的领导家知道,而且她对丈夫的心脏病救护知识知之甚少,一急之下竟然找不到急救药。 事情因我而起,我虽然也很紧张,但她的惊慌失措却让我迅速镇定下来。 我告诫她高书记发病的样子很象心梗,叫她和小保姆千万不要随意挪动病人,我上手做了心脏按摩,又让她们去邻居家找些硝酸甘油,高煜母亲才想起丈夫已经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 高煜父亲一经转醒,痛苦之余一再叮嘱不许通知省委。 我看看帮手太少,就跟上了救护车。 在医院的急救室门外,我责无旁贷地陪伴在高煜母亲身边。 她那时担心丈夫的病情六神无主,顾不上责怪我,仅仅表达了软弱的怨艾,她说:“唉!,最可怕的事情到底发生了! 你真是乱来,你根本不清楚我们家的事,打老二小时候起,我们家老高就最疼他,他觉得老二很多地方象他自己,一直视这个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 谁想到这次高煜给我们这么大的打击,我们都恨死老二了! 哎呀家里现在谁都不敢和老高提高煜这两个字,一提他就激动发火,今天这是最重的一次,这可怎么办是好呀......”后来,我每想到这个场景都非常感慨,那一天里,我亲眼看见两位处于同样状态的老领导:胡监狱长和高书记。 两人一个正处一个副省,领导级别相差并不太悬殊,可面对提前退休的现实,胡监狱长显得乐观豁达,高煜父亲却失意落寞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 他那时刚刚被检查出心脏病和高血压,而在这之前,高煜母亲说他是省委领导中身体最好的一位!确实是激动引发了心肌梗死,只不过是初发,面积很小,我们的救护也很及时,经过医院一番紧急抢救后,高煜的父亲很快被转到内科的高干病房。 虽然已近深夜,内科的几位主任都先后赶到,站在病房前。 内科主任一下子认出我来,不免要问几句我母亲和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我说谢谢主任关心,一切正常。 他看见我站在高元林病房外不走,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小施你也认识高书记吗?”我笑笑说:“不认识,帮忙而已。” 高煜母亲闻声而出,丈夫性命无虞,她已经完全从惊乱中缓过神来,瞬间竟然又恢复了先前的高傲,对我扬头说:“小施,你可以走了!”我一再感受这位高干夫人戏剧般的表情变化,隐隐觉得她身为人母缺乏起码的慈爱和人情味。 我当时还未吃晚饭,只觉得筋疲力尽,自认责任已尽到,今夜无论如何也不方便再去打扰谒见这位前省委副书记了,赶紧告辞,刚走几步又被叫住,原来是内科主任从病房内走出来,高声叫我停一下,说高书记让我进去。 我不由看看高夫人,她极不情愿地侧身让路,又警告我说:“说话当心!”我走进高干的特护病房,高元林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虚弱不堪地陷在大**,向我点头道:“今天谢谢你了!”他的病说到底是因我而起,这一谢我立刻觉出惭愧起来,低下头:“对不起高书记,我实在是不知道您身体这样!”他微微摇头,低沉地问我:“他,都说什么了?”他这回一点都没激动,也没发火,我很庆幸终于有机会完成高煜交给我的使命,赶紧把记了一天的话转述给他,我不敢再提高煜二字,只说:“他让我转告您,说《长短经》有反法反刑之说,用在他身上正合适。” 高元林半天无语,也不看我,闭了眼睛象是陷入了沉思,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想悄悄退出去,高元林睁开了眼睛,缓缓道:“你告诉他,墨子的染丝,才真正适用于他!”我当时想这父子俩真是绝了,打哑谜的本事全是一流,我再没敢多说话退了出来。 高夫人还在和主任们交流病情,见我出来阴着脸问:“小施,老二到底叫你转什么话?”众目睽睽下,我再度从容复述高煜原话,我承认这话我那时一点也不懂,只是照猫画虎,后来我发现,连主任和高夫人他们听了也都是如坠雾里的样子。 高夫人百思不解瞪着我不发一词,我抬腿欲走还留觉得还是有言不吐不快,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阿姨,您为什么不去看看高煜呢,他很苦闷,很需要亲人的关怀!”高煜母亲下巴又冲我扬了起来,冷然道:“这个不需要你提醒!”我实在与她没有共通语言,便向内科主任点头辞行,主任出于一片好心,职业化地还给我下医嘱:“小施,这头三个月里要格外注意,千万不要累到了身体,毕竟你做得是大手术!”高煜母亲闻言色变,立刻问我:“怎么小施你做过手术吗?”我还没说话,主任已经接过话题夸我:“小施可是个难得的孝顺女儿,刚刚为她病危的母亲捐了一个肾!”高煜母亲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看着我半天欲言又止,最后眼神发直地问我:“老二知道这事儿吗?我是说你,你捐肾这事儿,你对他讲过吗?”在高煜的问题上我那时已学乖,立刻想到这位夫人也许也在误会中,马上澄清:“这是我家里的事情,怎么会告诉别人?阿姨您可能不知道,我原本就在第二监狱工作,今天只是以朋友身份顺便探视。 我在二狱只见过高煜两次!”当了一众医生主任的面说到监狱,高煜母亲立刻有些脸红,也有些恼怒。 我只求把话讲明,就顾不上理会她的感受了。 我第三次转身欲走又被她叫住:“小施,你留个电话,有事好联系!”我天天跑出租,已经用上了那部手机,我以前在机关工作时,曾很抗拒这种现代化通讯设备,弄得熟人都说我隔路。 现在觉得确实给我带来许多方便,比方说今天回家晚了,我就是用手机向母亲和小婉报的信。 我向高夫人报出号码,她拿了自己的电话作势要存入,听了立刻又放下,我怕她记不住又重复一遍,没等说完就被她打断:“我知道,这个号以前老二用过!”我完全没有想到,这回轮到我一下子脸红了,猛然间我又想明白一件事,我用的这部手机,也未必是肖东琳的赠物,弄不好也是高煜借佛献花!走出医院大门已经是夜里十一时,我打车到高煜家开回了我的车,一路上我想,看来我还得再去监狱一趟完成父亲对儿子的特别嘱托。 我笑想我可能是前世欠了高煜的,他曾那样毫不见外地强行介入我的工作和生活,这种先入为主的追求方式时时刻刻打动着我,险些让我丢了工作不说,弄得我现在已经把他的事当成自己个儿的事了!我想这种缘分真是奇特有趣,可想不到更奇特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周后,我再次来到第二监狱,在接待处询问能不能搞个特殊化让我再见高煜一面,实在不行就捎个话进去,我知道,服刑人员的家属接待,都是以月计次的。 一监区的田队闻讯又特意从监区出来看我,他高兴地告诉我,自从上次见了高煜一面,他在监里的表现好了许多,已经开始加分了。 我仔细回想一周前的那次接见,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起了什么积极作用。 我和高煜只要在一起,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即便是他当了犯人,也没打破这个规律。 我把疑窦藏在心底,再次向他提出想见高煜,他为我破例安排了第二次会见。 高煜这回有了准备,穿着整齐地出来见我,坐下拎起电话就夸我:“哎,施慧你行呀,你很有办法呀,居然一周之内来了两回。” 我看他的情绪果然高涨了许多,也很兴奋,就说:“高煜,我给你带来些水果,一会儿管教会转到你监房去,你其它还需要什么吗?”他摇头笑道:“不用不用,你知道我在这里丰衣足食,什么也不缺!”我也笑了:“高煜你可下子恢复幽默了,我就喜欢听你这样讲话!”我们说笑了几句,他慢慢敛起笑容,问我:“你见没见着我爸?”为了让他安心改造,我没敢把他父亲的病情告诉他,只将高书记的原话再度转述:“你爸爸听了你的话,说墨子的染丝,更适合你!”他当场失态,啪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然后抱头趴在桌上。 管教马上进来厉声呵斥,问他干什么?我更不知他为何激动,也吃惊地站了起来。 高煜抱头坐在那里,腮帮一道道鼓出棱来,叫人看了直担心,足足两三分钟他才平静下来,示意我再拿起对讲电话,他长叹一声:“老头子始终不信我,看来他是恨透我了! ”我柔声安慰他:“怎么会?高书记他也许只是一时之气,爱之深责之切吗!你们是两父子,总会有把话说开的一天!”他怔怔地看定我:“施慧,我现在失去了自由,家人也都不理解我,我真的只有你一个朋友可以依赖了!你能帮帮我吗?”这话让我很感动,我也深深地体会到一个男人身处囹圄的那份软弱,我同情地看着他,使劲点头承诺:“高煜,你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我那时已经感到高煜有什么冤情,可能要提出上诉,可我想不到他盯着我,竟然说:“施慧,我想要你给我马上筹集一笔资金……” 第四十三章 反法谜云 我想不到,仅仅是答应高煜一个委托,竟把自己再度逼向绝地。 记得那天赶上暑伏,北方夏天少有的闷燥天气。 傍晚,妈妈和阿姨在小婉家厨房忙活着,小婉穿着包臀小短裤无带凉拖鞋,伶伶俐俐从公司下班,进家直奔冰箱,拎出一瓶矿泉水猛灌,扭头看见我差一点呛住,惊讶地问:“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慧姐今天回来这么早,不玩命了?”确实,这阵子我挣钱已经上瘾,对自己的新职业绝对称得上是爱岗又敬业,天天开到深更半夜都不肯停载,经常和家人自嘲我是扎钱眼儿里了。 我笑道:“叫我回来吃饺子!”饺子出锅了,阿姨还弄了个凉菜,我和小婉两个甩手小掌柜抢着拿碗拿筷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过小节。 其间小婉还接了她妈妈一个国际长途,老姨顺便跟我唠了两句,告诉我一定要照顾好妈妈。 我告诉她您放心吧,我连小婉一起都照顾了。 我那时开出租才一个月,已经学会了算经济账,知道与其自己贴身照顾母亲,不如把时间用来挣更多的钱保证母亲高昂的医疗费,想开了就一直没辞退这位保姆阿姨,她与母亲年纪相仿,和我们处得还都不错,一天管三顿饭外加清扫房间,连小婉都觉得自从父母离异后,又找回了家的感觉。 我边吃边问:“小婉,你和高煜那个事务所的凌敏,还有没有联系?”小婉奇道:“你找她做什么?高煜都成罪犯了,事务所可能早就树倒猢狲散了!”我解释说:“是高煜委托我办件事儿,帐号电话让我记了一大堆,可这个小凌的手机老也打不通。 你知道二狱那边一个月才准探视一次,我也不能老去破坏制度。 我记得你那次和凌敏聊得挺好的,就看看你有没有她的线索。” 小婉端个碗想了半天,拍拍脑袋:“我记得她说过有个弟弟在肯德基打工,哪一家我不知道!”我算算,省城至少有七八个肯德基,我啊了一声作势要瘫下去,小婉开始逗我:“慧姐,你这就叫自己找罪受! 当初人家高煜那么追你你不干,现在他成了阶下囚,你到上赶着关心起来了,又是探监又是上门,现在又变成委托代理人了,你累不累呀?”我叫她说得也有些讪然,低头看着桌上的饭菜,回忆道:“小婉你不知道,我现在一吃饺子都能想起高煜来,想起我脚做手术时,他给我送饭的情景……”除了阿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剩下的人都沉默起来,我抬头说:“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一场,从锦衣玉食的老总沦落到囚犯,以前我能拒绝他的感情,现在我真不忍心拒绝他的一点点请求。” 这一阵我在家没少说高煜的事,我妈也赞同说:“对,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最难得。 能帮就帮帮,当年人家也帮过咱们。 唉,想想那孩子也不易,一到出了事,爹是大官也保不了,怪可怜见的!”老人家的话当即引来小婉一番妙论,她说:“大姨那叫官场争斗呀您懂不懂?还保不齐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是那位高副书记流年不利官运暗淡,影响了他儿子的前途也未可知!”我既不同意妈妈不分青红皂白同情弱者的观点,也不愿意听小婉的这些厚黑论,心道时间紧任务重,高煜的事得帮,也不能耽误我挣钱,放下碗抓起车钥匙就要走。 小婉又把我叫住了:“慧姐你别太晚,最近治安不好,晚报上说有劫出租车的。” 我妈立刻担心起来:“小婉是真的吗?”我掂掂钥匙,洒然一乐:“我就不信还有敢劫我的,虎口拔牙!今天肯定得晚了,别等我,我得先把肯德基走个遍!”出租司机也算是个中度危险的职业,省城入夏以来社会治安不好,已经出了好几起司机被杀被劫的案子,女司机一般都不敢单身过十点。 我不怕,别人不敢上的点我都照去不误,反正自忖艺高人胆大,一般毛贼碰上我就是送死。 小婉也站起来,仗义地说:“慧姐,从市民广场为界,你走东我找西,咱俩分头找! 实在找不到我就叫特务小强明天给你在日报晚报上打寻人广告!”找肯德基容易,停车难。 这家快餐店的选址全在繁华地段,半个小时我才找到两家。 我正在一家大商场周围转悠,想找个不花钱停车的地儿,手机就响了,小婉告诉我她已经找到了,让我马上过去一趟。 正值晚上车辆高峰期,从城东到城西,我停停走走足足用了四十多分钟,当看到小婉时,她正俏生生地站在那个衣着鲜亮的泥塑洋老头身边向我招手,我赶紧道歉说姐来晚了,她倒是不急不躁,一路拉着我的手,坐进店中的卡座中。 我见桌上摆了两大盘饮料冰淇淋,正在奇怪,只见强磊笑呵呵地走过来,把一个大号纸杯双手递在我面前:“施慧,你好!”我已经和他很熟络,知道定是小婉把他拖来打工的,不由微笑:“谢谢你小强,今天我请客啊!”小婉嗔到:“你个老外,这地方都是先买单! ”我真渴了,就了吸管把冰红茶一气吸进半杯,强磊还问我要不要别的,我赶紧摇头,然后问小婉:“凌敏弟弟在哪呢?”小婉笑容消失了,看着我难过地说:“她弟弟已经不这里干了,可我们和她家里联系上了,她家人说凌敏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里院躺了一个多月了,好象,好象成植物人了……”我非常吃惊,眼前立刻出现那个娇小的女大学生,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办事圆通说话灵动的模样儿,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高煜说她不光是他在正源律师事务所的助手,还身兼财会的职务,这应该是相当有能力的一个女孩子,想不到竟然如此红颜薄命。 强磊看着我说:“别着急,我和他家里说了你要办的事儿,留了手机号,他家说一会儿给回电话。” 我看见强磊立刻想起一件事,问道:“小强,你是学中文的,知不知道墨子的染丝是什么典故?”强磊不愧是省报记者,张口答到:“ 啊,那是墨子看人染丝,感叹染料颜色变化,丝的颜色也随之改变。 反反复复可以改变多次,他的寓意是不仅仅染丝如此,做人治国也是同样的道理!这和‘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恍然大悟,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反法、反刑,据说是出自《长短经》。” 他这下也疑惑了,拿起手机笑道:“呵呵,惭愧惭愧,真叫你把我考住了!你等等,我问问我大学的教授。” 我赶紧道:“算了吧,我就是随口一问。” 他摇头:“不行,我们搞文学的就好这口儿,不弄明白睡不着觉的。” 他果真接通了教授家的电话,和老师聊了好半天才放下,然后向我解释道:“《长短经》又名《长短论》。 确实有这些两段对刑和法的著名论述。 原句是这样的:‘法者,所以齐众异,亦所以乖名分。 ——反法也。 议曰:《道德经》云: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贾谊云: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至难知也。 又云: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少匕乖分也。 ’”我和小婉齐声大笑,小婉指了他合不拢嘴:“哈哈满口之乎者也,你要是再这么装模作样,我就不叫特务小强改叫强老夫子了!”强磊也笑了,还是认真地继续念下去,显示他教授的博文和他本人的强记:“ ‘刑者,所以威不服,亦所以生次暴。 ——反刑也。 ’”然后他通俗地做了解注:“这是讲法治的道理,每个人处处规矩,每人都有他的守则或范围,这本来很好,可是毛病也出在这里,正如《道德经》上说的:一个社会法令越多,犯法的人越多,法令规定越繁,空隙漏洞毛病愈大,历史上秦始皇的法令那么严密,还是有人起来革命。 汉高祖一打进咸阳,把秦始皇的法令全部废了,约法三章,只有三项法令: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很简单的三条,老百姓就服了他,所以贾谊也说,法令越严密,犯法的人也越多起来,有的人要做坏事之前,先去找法令的漏洞做根据,做出来的坏事就变成合法的,法律不能制裁他。 法规定了,有时反而容易作假,真正会犯法的人,都是懂法的,法令对这种人毫无办法,这就是乖分。 而刑与法不同,刑是杀人,或拘留人,或处罚人,给人精神上、肉体上一种痛苦的处罚。 这是以刑树威,进而遏阻那些不守法的人。 但是执行的人,会滥用刑法来欺负别人,有时好人也会受到刑法惩罚的痛苦,这便是刑的反作用。” 我当下默然,心中暗自叹服。 我想高煜的心意之高,一般人真是望尘莫及,他仅仅用了反法反刑四个字,就把判刑的困惑和入狱后的痛苦,悉数倾诉给父亲了;而高元林副书记身为人父,对儿子的严厉态度也甚为罕见,他一旦认准人进了染缸,就觉得儿子已如身染重疾无药可治。 在他迄今为止表现出的轻蔑放任的态度中,到底蕴藏了几多对罪犯的痛心疾首,几多对爱子的心灰意冷,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这时,小婉的手机唱起歌来,凌敏的家人回话,要我去一趟医院。 第四十四章 遭遇围攻 我们三人走出肯德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我执意要先要送他们回家去。小婉却不肯走,一个劲地说她也要看看凌敏去。强磊那时正追小婉,只不过小婉对他若即若离,今天纯粹是为了帮我找人,才叫上了他。而强磊有了这样一个的机会,自然不想离开,满口说我也陪你们姐俩去。 后来我才意识到如果没有这两个人,我不会损失那样惨重。 我们一行三人驱车直奔凌敏入住的医院。这是一家区级医院,正旧址翻新大兴土木。我们驶近工地,只见一群群民工拉灯夜战,个个挥汗如雨。我们从空调车出来,顿觉热浪袭人,对那些酷暑中还出力流汗的民工都很同情。记得强磊还带些忧患意识地感叹了一句:“唉! 这城市钢筋混凝土里浇筑的,全是民工兄弟的汗水。” 工地堵了临时大门正卸沙子,我只好在工地围墙外找地停车,我下车还特意看了看,除了一条粗胶水龙在水井探出头来,从车前蜿蜒甩入工地,确信车不会妨碍工地施工,也不会影响医院前的交通。 我们一路进了医院,按电话里所指方向上了二楼病房,打听着来到凌敏所住的207病房。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凌敏的样子还是让我触目惊心。那女孩子已经形销骨立,插着一根鼻管人事不省地陷在**,尤其可怖的是,她娇美的容颜大半被毁容,我简直都辨不出她原本的模样。小婉只看了一眼就叫出来声,手堵在嘴上退了出去。 凌敏的父亲和兄弟都在病房里,默然与我对立,时过一月,家人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当我问起来的时候,他们讲述事发经过的表情都很木然。他们说凌敏从正源出来后,很快就应征到了一家大公司上班,公司很重视她,还单独给她配了一辆车,可不想刚开上几天就遭遇了车祸,当时她在驾驶中与一辆载重大货车追尾,经交通部门认定,主要责任人是凌敏。结果是车毁人废,现在凌敏已经被医院宣布为脑死亡。 我和凌敏只有一面之缘,除了震惊和惋惜,实在找不出更多的语言来安慰她的家人,看他父亲和弟弟的样子,觉得凌敏的家境也就是一般,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乙级医院就治,我为母亲治病,对现代医疗费用的昂贵有过切身感受,我在头柜上留下200元钱,言辞空洞地劝他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们客气地把我送出病房,我想了再三,还是按高煜的嘱托,对她家人讲明来意,我说:“凌叔叔,我是受正源律师事务所老总的委托,来拿凌敏手中正源的一些资料和帐目。” 她的父亲和弟弟对视一眼,全都拉下脸来,她弟弟怒气冲冲地问我:“正源事务所都黄了,那个老总偷税漏税,还连累我姐又是问讯又是出证,现在账全叫检察院封了,哪还有什么帐目了?” 我急忙说:“你们别生气,我只是受人之托,这具体的情况我也说不清楚。可我手中有那位老总提供的账号,好象应该是没被封查的帐户吧?” 凌敏父亲问我:“啊,你想怎么样?” 我难堪地说:“凌敏一定还在家里住,我看你们能不能帮忙找找她的东西,看看……” 她弟弟大声打断我:“我们不知道! 没人给你找!” 凌敏父亲站在走廊指了病房大叫:“我家小敏都这样了,你们还忍心来逼我们?你看看,小敏她就在那躺着,你要杀要剐看着办吧!” 不少病房都探出头来,争相看这半夜的热闹。我被骂得狗血淋头,憋气得不行,只觉得她家里有点反应过度,只是一本帐目,又不涉及现金,至于把我当逼债的黄世仁看待吗?再说小婉已经在电话和他们讲清我要什么,如果是这样,再用电话给我讲清楚就行了,犯得着非让我来参观凌敏现在的惨样吗? 我怏怏不快走出去,强磊和小婉都站在医院一楼大门口透风,小婉一看见我就叫说太惨了,太惨了,好好一个人就这样了。我想好在刚才的一幕他们没看见,这种病人家属的责骂,还是让我的自尊心有些受挫。 我们都心情沉重地往出走,走过医院大院,出了临时大门,经过那趟工地围墙边,突然小婉手机又唱起歌来,她一连接听几次都没有动静,一边奇怪地叨咕“是谁呀?信号这么差?”,一面停下来回拨。 这时,一群男人从工地的门里挤出来,越过我和强磊,集体合力撞向落单的小婉。我根本没注意这个场面,还在回想刚在的尴尬,就听我的小表妹哎哟一声尖叫,之后带了哭腔喊出来:“你们要干什么呀?” 我愕然回头,惊见小婉坐在一地碎砖头中,漂亮的水晶高跟凉拖,已经有一只飞出多远,与脚分家了。 强磊还没反应过来,我已飞身抢掠过去,刚好听为首的男人教训小婉的最后一句话:“……少管别人***闲事!” 后来强磊特别佩服我当时的镇定,我左推右击分开几条大汉,在他们没缓过神来的当口,把小婉一把拽出来,然后果断对强磊下了命令:“快上车!” 我们刚跑几步,我只觉得脸上一激伶,眼睛立刻睁不开了,一条巨大的水柱向我们披头盖脸冲将过来,我挟了小婉向旁边一闪身,才看明白我们是腹背受敌,捷达车前已经有人拉开那条粗水管向这边狂浇,那是一处消防水栓,水压大得惊人,走在最前边的强磊趔趄着连连退却,最后竟然退入那群撞小婉的男人中。 我这时顾不上他,一路拉了头发滴水尖声厉叫的小婉上了道,在马路中间我挺身挡下一辆出租车,那司机不明就里还开车门向我嚷嚷:“你有病呀,没见我载人了!” 我拉开侧门把光着一只脚丫的小婉硬塞进去,回头再去解救已经被围欧的强磊。强磊一介书生,势单力薄地被七八个男人围在中间,饱受一通老拳才盼来我,已经浑身湿透口鼻见血。 我一看事态紧急,也不吝出腿了,飞起没伤的右腿连连踢中好几个人,抡臂出拳再次抢出强磊,一路护着他也进入出租车,我拍了车顶大叫赶紧开车,那司机脸都吓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言不发突出重围踩了油门就逃。 小婉的尖声厉叫一路远去,我回身直面一群男人,这才发现除了有三四个人是城里人装扮,其余全是光了上身带着灰尘汗渍的民工。我和这一群大男人当街对峙,足足有十秒钟我们谁都没动,我觉得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畏惧和迟疑,也不想再和他们刀兵相见,就一派从容地从牛仔裤袋中拿出手机,开盖拔了110。 那为首的男人手中拎着一只铁棍,这时有个民工小声指认:“那个,好象是他们的车!” 他反应过来,叫了一声“砸!”转身带人冲向我的车,我还没来得及接通电话,就看见红色捷达的前挡玻璃在铁棍的重击下呻吟一声,然后玻花四溅。 我心疼得不行,扔下手机冲了上去,和他们混战在一处。我耳听着砸车的声音,一下下象在砸我的心。先拦住我的是个瘦小的民工,我认得那就是指认我车的人,他可能是被那些城里歹徒临时推过来挡我,那张染满了灰尘的脸惊慌失措只一闪间,就被我一拳淹没在血花中;我第二个好象打得也是一个民工,印象中他是光着身子扑向我的,根本没近身就被我准确凶狠地击中了他汗浸浸的胃部,嗷地一声向我鞠下躬来;我第三脚踹中的是一条货真价实的壮汉,他显然会两下子,能够双手接住我的脚内行地向外折,可惜他遇到的是一个武术冠军、特警战士,我足尖冲势丝毫不减地穿过他的双掌,直奔他的心口,他就在我视线中消失了。 然后我觉得左肩挨了一下,回头见到一条货真价实的双截棍搭上了我的肩,我这边飞出的一脚还没及放下,右手已经捞过这条棍链,持棍的壮汉被我拽了一个跟头,在我眼前侧倒下去,我顺势一挥,眼前立刻血肉齐飞,哎呀妈呀倒下两三个。 有这么一样冷兵器在手,我真的可以所向披靡了,我并不想恋战,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心爱的车! 可是,我如此神勇地展示了我的功夫,却没能救得了我车,等我抡开一条血路冲到汽车前,捷达车已经变做一堆废铜烂铁! 直到这个时候,我还只是为车自卫,待看到车被砸烂后,我已经出现了质变,我开始主动出击。 这时,小婉和强磊打电话叫来的110民警已经赶来现场,他们目瞪口呆地看到一个女生近乎疯狂地用双截棍暴扫东奔西跑的男人。我其时并不知道,那几个主谋早已经在警车声中有经验地四下逃散,场上剩下几乎全是他们临时给钱纠集起来的民工,个个被我打得哭爹叫娘满场乱窜,有几个瘫在地上的,几乎都被我打傻了。 等民警向我鸣枪警告时,我转醒过来也已然力竭,我在我的车前跪下去,双手捶地,悲愤得无法自抑! 我的周围,是四五个浴血惨叫的男人...... 第四十五章 防卫过当 警车声住了,工地搅拌机也停下来,只有男人的呻吟声,当我感到周遭一片异常的静寂时,猛抬头看见了一只乌亮的枪口。几个警察正在紧张地向我逼近,为首一个年纪不大,剑眉大眼一脸正气,正用一只“六四”有经验地上下移动着瞄着我。 我知道,刚才鸣枪示警就应该出自这只枪。 我向他们慢慢起身,他显得更加紧张,向我喊出来:“你,放下棍子! 把手放头上!” 我那时全身是汗口干舌燥,心脏狂跳快要炸了一样,拼命平静着自己,嘶哑着嗓子激愤地问:“你们为什么不追砸车的人?快追呀,别叫他们跑了!” 警察纷纷吼起来:“你先放下武器!” “放下棍子再说!” 我赶紧把手中的双截棍扔在地上,看看他们还是严阵以待,心里明白现在在他们眼里,我才是最危险的人物,只好屈辱地举起手示意我不光缴械,再加上投降。警察们看我肯就范,全都如释重负,除了为首的年轻警察向我大步走过来,其余都开始察看地上那些民工的伤情,我也是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短时间内,打倒了这么多人。 那个警察上上下下地看着我,拧了眉毛问:“我第一次见到女的这么凶! 你干什么的?” 我放下手喘息道:“开出租的。我是正当防卫,他们围攻我们,还砸了我的车!” 他转头看看场上情形,冷笑道:“围攻?我们看到的是你追着好几个男人打架,现在你好好的,你把男的全打趴下了,这是正当防卫吗?我看你已经防卫过当了!走,上派出所说话去!” 我精疲力竭知道辩解不通只得跟了他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个转身又向回走去,正好和一个民工打了个照面,那民工一脸是血歪歪倒倒地叫警察扶着走,一见我如见鬼魅,带了哭腔叫起来向警察身后躲去。 在一片“站住!不许动!”的吆喝中,我已经走到刚才小婉被撞倒的地方,我从满地碎砖中拾起一只精美如水晶的东西,那是我小表妹的凉鞋。 那个为首的警察第一个冲上来扭住我的手往警车方向押,我再不挣脱乖乖跟了他走,这时已近夜里十点,工地上的工人几乎全跑出来,很多在外面乘凉的人都闻讯跑过来围着看热闹,都对了我这边指指点点,那眼神活象我是个女强盗。 这时,强磊扶了一瘸一拐的小婉赶回来,小婉站在警戒线外大叫:“慧姐!慧姐!” 我向那个警察请求:“那是我妹妹,你们把鞋给她好吗!” 那个警察看了我一眼,先将我推上车,又从我手中接过鞋过去交给小婉,小婉哭了:“姐,哎你们抓我姐干什么?他们打我,我姐是救我啊!” 强磊脸上还有血迹,也抓了一个警戒的警察大叫:“你们抓错人了,快放了她,刚才是我们报的警! 我们才是受害方!” 我已经坐进警车里,从窗口向他们喊:“没事的,我只是去趟派出所! 小强你快送小婉回家,记住别告诉我妈!” 强磊已经气愤地掏出记者证交涉,这时小婉眼尖,在人群后发现被砸毁的捷达车,顿时气都喘不匀了,指了喊:“慧姐,车! 那车……” 我在警车中也远远看到我维持生计的铁马,已经形同废铁,绝望地调过头去不想再瞅一眼。 闷热的天气,入夜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派出所灯火通明,好几台风扇大开,讯问的值班警察热得狠了,干脆穿上了背心。我却感到一阵阵发冷,坐在长椅上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我已经讲清了情况,现在他们正在审那几个伤势轻些的民工。 110那个警察交接后不知为什么一直没走,这时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好奇发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功夫?” 我一门心思想着刚才的事件,根本没心情也没力气再回答与案子无关的问题,他见我半天还是不吭声,居然递过来一杯矿泉水,继续问:“你这武功相当厉害了,你练多少年了?” 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抬起头说:“不对,这事没那么简单,我们是被人引到医院的,有人利用了凌敏的家人,或者凌敏的家人就有问题! ” 他听了我没头没脑的话,皱皱眉笑起来:“你在说什么?我是问你的功夫!” 我不理他站起来,向派出所的民警说:“能不能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医院有家姓凌的?” 民警停止了讯问,怔怔地看着我,那个110的警察显然在这里很有面子,命令道:“问问他们!” 没得到什么结果,那些民工只承认有人临时给他们钱要他们打架时帮个人场,其他是一问三不知。我烦躁地想真正的打手全跑掉了,一点线索都没有了。这个时候,我只想尽快见到凌敏的家人,那是我当时能想出来的唯一线索,我请求道:“能不能让我上趟医院,我有急事!” 这时派出所民警走过来,对我说:“我们都问清楚了,那位记者和你的表妹刚才也向110做证,基本可以认定你开始是属于正当防卫。可你后来穷追不舍时又打伤几个民工,这个责任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我问:“他们把我的车砸了怎么算?” 派出所警察遗憾地摊摊手:“这些民工没有人砸你的车,他们工地上的人也做证了。从你们和目击者口中描述中那些砸车的三四个人,也就是雇佣民工的几个歹徒,还需要进行下一步抓捕!” 我是武警出身,对这些治安处罚和调解程序也多少明白一些,知道抓不住那几个为首的打手,这件事情是不能水落石出的,向几个临时雇佣的农民工,我也是讨不出什么说法的。 我只恨自己打昏了头,放跑了真凶。 这时已近深夜,民警又问我:“施慧你有没有单位,如果有单位的话,可以叫单位领导出面做个保证,今晚你就可以回去了。” 我毫不迟疑地说:“我是个体户没有单位!” 我想我绝对不能说出自己的干警身份,如果让丁监狱长知道这个施慧刚消停几天,又参与打架斗殴被送进派出所,刚刚好过来的印象又得一落千丈。 派出所警察又说:“那就让你们家人来保一下,也行。” 我想想小婉刚刚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这个事件现在看起来,十有八九是因我而起,而且还连累了强磊,我心中正充满愧疚,怎么再好意思麻烦他们,就说:“我在省城没家人,我也没钱,我的车被歹徒砸坏了,你们看着办吧!” 派出所的警察为难了,看着我说:“案子也没什么大事,顶多涉及个赔偿,你是个女的,咋好给你关号里去呀?” 我坦然说:“没什么问题吧,你们派出所也不是没进过女的。” 这时那几个民工听明白了,开始大胆发言,看样子他们全是来自西部,因为入耳的全是陕北腔腔: “哎,警察大哥,你们可不能放了这个杠婆姨! 她凶得很!” “对,她得赔偿我们医药费!” 110警察首先不忿,一个起身啪地把手中半瓶矿泉水砸向最后要医药费的民工脚下,然后走过去挨个儿出声地拍了他们的脑袋,教训道:“反了你们了! 一个个大老远的来东北挣钱,活不好好干学人家拔份儿撒野,我看揍你们一顿算轻的! ” 然后又对派出所民警说:“把他们全关一个号里蹲一宿! 让他们知道知道跟人打架的后果!” 押走了几个民工,110警察对我说:“这样吧,你把身份证押这儿,我给你做个保!” 我跟了他走出派出所大门,一辆警车停在外边,他快走几步打开车门,从里面摸出一只手机交还给我:“这是你的吧?” 我想这肯定是我遗失在现场的,接过来开盖看了看没坏,时间已经是11点半,刚要道谢,听他又自我介绍道:“认识一下,我叫徐亮,以前我是这儿的所长,所以说你今天遇上我,算是走运了!” 我赶紧说:“谢谢你了徐所长!” “现在是徐警官!”他笑着看着我又道:“这么晚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你帮我个忙行不行,我想去医院!” 他看看我的样子,说了声“上车吧”,先动作利落地跳进去启动了警车。 第四十六章 初识警长 医院门前,徐亮的警车也进不去,还是在工地前停下来。 我发现我的车已经被拖走,只余一片散碎的玻璃。 徐亮看看我,我那时一句话也不想说,也没什么表情。 我们下了车,我听到那台大搅拌机又转动起来,隆隆的轰鸣声中,工地上不少民工认出我来,都停下手远远目送我们走进医院。 正是午夜12时许,医院的走廊十分寂静,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好在这家区医院管理不甚严格,才让我得以**,再次来到凌敏的207病室。 这间普通病房住了好几个病人,里边已经熄灯,我从玻璃向内望去,看见凌敏的床边趴着一个人,我推门进去,不客气地拍醒他,示意他出来一下。 凌敏弟弟迷迷糊糊地跟了我来到走廊,看见穿警服的徐亮吓了一跳,问:“你,你们要干什么?”我看见他惊疑的神色,开始庆幸有个警察陪同我,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威慑作用,我一点也不安抚他,声色俱厉地问:“今天外面那些打手是你们找的,对不对?”凌敏的弟弟只有十八九岁,被我问得目瞪口呆:“打……打打手?我不知道呀!”我靠近一步:“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叫我们来医院,谁出的主意让我们来医院?”他被我逼得紧张万分,脱口而出:“宋哥,是宋哥说的!”“宋哥是谁,他在哪里?”我句句紧逼,一点不放松。 凌敏弟弟完全被我吓住,呆呆答道:“宋哥是我姐男朋友,他家在哪,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和他联系?”他报了一个手机号码,我打开手机就拨,边拨边严肃地告诫他:“你别走,等下我还有话问你!”他就真的一动不动,一边看我打电话一边还胆怯地看着徐亮,徐亮也走过来,他后来说他开始还只当我是个民间武术高手,直到这一刻才开始意识到我训练有素。 电话拨通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男声接听骂骂咧咧:“谁呀,***几点了还打…..”我打断他:“你姓宋吧?”他蛮横答道:“是呀,你谁呀?”我当时就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的素质和凌敏相去甚远,我果断问道:“我是凌敏原来公司的,今天你为什么找人打我们?”电话一下子没有动静了,过了几秒竟然挂机,我再打过去,只响了两声就断了,再打,无法接通了。 我转头看着凌敏弟弟:“这人什么时候认识你姐的?”凌敏弟弟也意识到出了什么严重的事,不敢再看我,低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徐亮这时开口了:“你姐什么时候处的男朋友,你都不知道?”凌敏弟弟抬头慌乱道:“我,我真不知道,我姐住院后,他来医院看我姐,是他自己说的和我姐正处对象……”徐亮第一个拧起眉毛:“那你们就信了?”“他,他还,还给我姐交了这半个月的住院费……”凌敏弟弟声音越来越小。 “说,今天是怎么个经过?”这回不用我问了,徐亮已经占据了发问的主动权。 凌敏弟弟说:“今天,今天我接着电话,就跟宋哥说了,他让我把你叫医院来,说你们肯定是要找我姐讹钱,让我们对你们硬气点,该骂就骂,把你们撵出去就不敢再来了。 对了,他还管我要了你的电话号码……”我心下一片雪亮,表妹小婉在医院工地大墙外接连收到莫名电话后,接着就无辜被点相,正是源来于此。 我再问出另一个疑点:“我打电话找你姐姐,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宋哥给我姐交完医药费,就一再叮嘱,只要有找我姐的,一定先跟他说一声,他说正源的老总家是省里的大干部,不会轻易放过我姐的,所以……”我一下想起高煜的委托,赶紧问他:“我要找的东西在哪里?就是东源的账目和资料!”“我真的不知道!我姐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的。” “那这个姓宋的到过你家没有?”“对了,宋哥倒是进过我姐的屋子,看没看过,我不知道……”我想这姓宋的如果处心积虑要看着凌敏,如果有什么不能见光的资料也肯定被他顺走了。 徐亮也听了个大概齐,伸手一指命令我道:“你再打一遍那个人的电话!”这下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立刻用手机再打一遍,姓宋的还是关机,我就问徐亮能不能查到他的号码。 徐亮颇有经验地说从手机号上是查不出来什么的,你刚才的电话已经打草惊蛇,他要是知道露馅了,这个线索就肯定断了。 接下来轮到他问我了:“你究竟在找什么?”我简单说:“原来是要找一些资料和账目,现在变成找人了。” 我已经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说实在的,高煜的案子我知之甚少,用一句半句说不清楚,何况我也只是一种朦胧的猜测,一想到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就向徐亮道:“太晚了,徐警官我们回去吧!”凌敏的弟弟困意早飞向爪哇国,大睁着眼睛地看着我们,好象不相信这件事情就这样完结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那个姓宋的肯定不是你姐的对象。 他要是再和你们联系,你告诉我好吗?”凌敏弟弟犹豫地眨着眼睛,他大概并不认为一个给付医药费的准姐夫会有什么不良企图,何况这个姓宋的在医院表现出来的“义举”,在凌家人眼里,几乎够得上是情深意重了。 徐亮看出端倪,动作利落地递过去一个名片:“我是警察,他现在是一起伤害案的嫌疑犯,你有了他的消息,必须立刻告诉我!”凌敏弟弟赶紧答应下来。 临离开时,我再度从病房外看了一眼凌敏。 那个娇小美丽的女孩子现在躺在病**形状模糊,只有身上赖以维生的管子在黑暗中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我那时已经隐隐感觉到那场惨痛的车祸,也未必出于偶然,只是当时已经心力交瘁,觉得有许多事情我力所不能及,何况我今天也成为了一个受害者,已经顾不上再想太多了。 出了医院我再不好意思叫徐亮送我,就对他说我可以打车回去。 徐亮严肃地看着我,断然道:“那不行! 做为你的保证人,我对你负有法律责任。 可到现在,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 你要是跑了,明天派出所不得找我来要人! 到那个时候,他们可不认我这个前所长了。” 凌敏这边线索一断,我的大脑便有些停转,这时傻傻地问:“那怎么办?身份证不是给你们了吗?还要我做什么?”他绷紧的脸突然松驰,笑容亲切:“我现在急需知道你在这个城市的住址!”这是一个清爽的凌晨,在省城的阑珊街灯中,徐亮载了我去探查了我的住所,一路上也探查了我的情况。 当知道我是特警出身后,与强磊一样,他也惊讶于我当前的处境。 我和他初次见面,不想讲太多,只是简单说我母亲病重,我需要挣钱才辞去公职。 他同情地说那今天你的损失可惨重了,又问我上保险没有,我说上了,就是不知道保险能赔到什么程度,他笑笑没说什么。 到小婉家的时候,他停下车,然后语气郑重地对我说:“施慧,我一直跟着你,说实话是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我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出来:“你天天开出租车,可能也知道,近一个月间,本市已经出了五起出租车被抢司机被劫的案子,其中有三起的作案时间、作案区段、作案手法都极其相似,已经被认定为同一歹徒所为。 前天刚刚有一名女出租车司机被歹徒杀害,她和你年龄差不多,家里扔下一个不满两岁的儿子,非常可怜。 这个歹徒极其凶残,他不光劫车抢钱,而且杀人手法非常专业,个个都是一刀割中喉管致命。 根据法医鉴定结果,他还对女司机实施了歼尸,这是一个心理极度变态的劫匪......”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明白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和我这般详细地陈述案件。 他直直地看着我:“施慧,你今天表现出的身手让我非常震惊。 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一个女同志有这样出色的武功和实战能力,你比我们许多男刑警都要厉害。 我突然间有个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你能不能配合我们公安机关的工作,我想,想让你在开出租车的同时,帮我们引诱劫车罪犯……”我开始打量他,内行地问:“你在110工作,怎么会介入案件?”他拍着方向盘笑了:“你弄错了,我不是110的,我在市局刑警队工作,是一名警长。 我正在调查出租车被劫的案件,因为今天你们报案时提到了出租车,我才和110一起出现场的。” 我立刻答道:“我很愿意配合你的工作! 可是,我现在车已经没有了,怎么配合呢?”他点头说:“我明天先借给你一辆车,我和保险公司很熟,可以帮你尽快解决你那辆车的赔付。 另外,如果你配合我们公安局办案,事后我们会对你有一定的补偿;一旦帮助我们缉拿到罪犯,我们根据有关规定给予奖励! 施慧,我看你不用这么快地答应下来,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因为这个配合有相当大的危险性.....”我截断他说没问题,不用再考虑了,接下来还很想说我不要奖励,但话至嘴边又咽下了。 我不由记起去年协助公安局解救人质时,我曾拒绝新都大酒店一万元的奖励,我当时还自豪地对刘春说我是当过兵的人,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从来不要回报,给我钱是对一个老兵的侮辱。 时过境迁,我竟然已经说不出这样高尚的话了,我悲哀地想生活是这般无情,她已经彻底改变了施慧,让我再不敢固守清贫,坚持高傲。 第四十七章 三次探监 我对高煜的母亲祈文芳,从一开始见面就没有留下好印象。 后来知道她年轻时曾是北京城红极一时的京剧新秀,时任本省京剧团党委书记,已经有多年不上舞台,只能称做是风韵犹存的戏曲艺术家了。 实际上,京剧在东北也并不是个很火的剧种,在东北真正红火的是二人转,只有赵本山和高秀敏那种火热泼辣又土得掉碴的民间艺术家,才能称之为大腕。 而省京剧团之所以这么多年还保持正常运转,没有被市场经济的大潮所湮没,很大程度是因为剧团书记是省委副书记夫人的缘故。 我心目中的京剧,应该是一门高雅的艺术,祈文芳其人并不失高雅,但长时间做高干夫人,又兼做党群工作,让她的高雅未免有些失偏,成为一种高傲。 这种高傲一旦揉入失落,就变得越发让人难以接受。 高元林失势给她带来的影响,从一个例子就能说明,那就是高煜被捕入狱时,正赶上她要率团出国访问,结果签证被拒,这如果放在一位在任的省委副书记夫人身上,那是不可想象的。 我本来和这位贵妇人的生活轨迹相去甚远,除了在部队执行保卫任务时,我短暂地接触过高干家庭,转业后几乎就没再见过什么大官夫人。 我们原本不应该碰撞,可偏偏因为高煜,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打交道,真让我眼界大开。 高家的小保姆也很有些脾气,我一早来按门铃,她认出我来竟然又把我堵在门口盘问了好半天,关门回了女主人,征得同意才算把我放入。 那时高煜的父亲还在住院,祈文芳刚刚洗完澡,用一条毛巾束着头发,穿着裕袍接见我。 这个样子显得她很随意,可能丈夫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她对我也客气了一些,给我让坐,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来,问:“小施,你见到高煜了吗?高煜现在怎么样?”我想说你要是想看可以自己去呀,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我简单说说两次见高煜的情况,她听到高煜在狱中被打断了肋骨时,脸也打肿了时,她的眼圈红了,这事监狱也和她勾通过,但肯定没我说得这样详细,她听了一定很心疼。 之后我直截了当地提出高煜现在需要一笔款子,注入他的一个帐户。 祈文芳闻言色变:“是老二要你找我们的吗?”我实话实说:“不是! 高煜昨天委托给我两个方案:一个是找天源律师事务所的凌敏,要回她手中的一个帐户资料,高煜说找到那些资料就不用再筹资,可现在那个女助手出车祸,只能进行第二步了,就是需要把二十万资金注入一个银行帐户。 高煜让我在三天之内帮他完成,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我只能来找你们了!”祈文芳睁大了眼睛:“二十万?”我点点头,拿出那个帐号给她看,她溜了一眼马上皱起眉头:“老二搞什么名堂?这种时候他要钱做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您到监狱去问问他,不就清楚了!”这是我第二次提议让她去探视高煜,头一次被她傲慢地拒绝了,说不用我管。 这一次,她沉吟了一下,竟然问:“监狱要怎样探视?”我感到有门,立刻来了精神,向她解释道:“如果直系亲属提出申请,每月有固定的探视时间,按规定是一个月一次。” 然后我自作聪明地补充了一句:“阿姨您要想去,我可以帮助您走走关系,我在二狱工作过!”祈文芳当时冷笑了一下,不过想了想竟又变做苦笑,她叹了口气,叫退小保姆,突然向我敞开了心扉。 她是演员出身,说话京味十足,抑扬顿挫很有感染力:“小施,我知道你很奇怪,奇怪我和老高为什么这样不关心老二,一回也不去监狱看他。 你是不知道我们苦衷的。 老高主管过全省的政法工作,可以说是权倾一时,全省的公检法都要唯他马首是瞻。 儿子违法乱纪,这记耳光不光打在他脸上,也打在他心里! 你还年轻,不了解省委的那些派系斗争,老高的对立面一再拿我家老二的事情做文章,就是想让老高提前下台。 可是他们想不到,想把高元林一棒子打死还不是那么容易,好在中组部和省委对他还是负责的,下一步很可能安排他到政协或者人大任个实职的副主席。 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当口,老高和我都觉得现在去看高煜不合适。” 我肯定是把不理解写到了脸上,祈文芳看我这副表情,又板起脸来恨道:“老二这次就是个混蛋! 从前他政法大学毕业就吵着要下海经商做买卖,是他爸爸硬逼着他读的研究生! 他大学一毕业就通过了司法考试,考公费研究生时成绩是全省第一,凭他的素质和能力,省高院高检哪个不是名正言顺地进?可他非得要自己开什么律师事务所,他爸为这事跟他别扭了整整两年,连家门都不让他进! 这几年,眼看着他把车也开上了,事务所也创出些名气来,他爸刚顺过点气来,他就捅出这么天大的一个漏子! 你说他一个高干子弟,居然学那些下三滥的商人去偷税漏税,还在给人辩护时犯了诈骗罪,这,这不是典型的知法犯法戮老高的心窝子吗!”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悲戚戚道:“小施你都不知道,他被刑拘的时候,正好是中组部下来考核干部,老高为了工作,可以铁面无私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可儿子是我生的,我背着他爸找了多少人,说了多少话,我,我连省委书记家都去了……唉不说了。 小施你也是在政法口工作的,你也知道,他出事是全省政法界一个地震,直接后果就是他爸爸下台! 这样的儿子让我们太伤心了,我们养他二十多年,就是让他这样报答父母的吗?”我也听得心酸,提起精神劝她道:“阿姨,事已至此别再伤心了! 高煜的案子也许有隐情,他上次给高书记捎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她断然摇手:“不可能不可能!高煜案轰动全省,审理他的都是老高的老部下,我和他们反复研究过案情,如果没有确凿的法律依据,他们是不会判高煜入狱的。” 然后,她怀疑地看着我:“怎么,小施你还不清楚这些吗?”我说:“阿姨,我是五月二十五日,在第二监狱突然看见高煜的,当时我也很震惊。” 我自然不会对她说我为了给高煜和自己出一口气,殴打犯人差点失去公职,我心下暗想这些大干部为了一己前程,儿子出了事儿竟然会悭见一面,真都不如我这样的朋友。 她母亲擦了眼泪,开始饶有深意地看着我:“小施,老二最初对我提起你,应该是在去年冬天。 看来这期间,你还和他中断过一阵子关系。 现在你这样帮他,有什么想法吗?”我坦然说:“没有想法,我和高煜就是朋友!”她抬抬眉毛,很直接地说:“原来我知道你是转业干部出身,文化程度不高,是曾经反对过你。 现在看你这个孩子心地还不错,没在最危难的当口甩下我们家老二,还是很难得的。 毕竟,你算得上是高煜向家里提出来的第一个女孩子,他为你做的那些事,瞒得过他爸瞒不过我,我都心知肚明。 现在听说你被精简到基层了,这也是老天照应,也是你和高煜有缘份,他又正好分在你们那个监狱,你好好照顾高煜吧,我们会感谢你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基本又恢复了高傲的感觉,好象我业已通过了她的审定,委托我照顾高煜是她赐予我的幸福。 我心下好笑,不由也向她笑笑:“阿姨,这恐怕不行。 我已经在二狱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现在是一名个体出租司机,目前我的母亲更需要我! 我为高煜所做的,都是在尽一个普遍朋友的义务,我想高煜还是更需要你们父母亲的关爱。” 我第二次从高煜母亲脸上看到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来,第一次是她在医院听说我给母亲捐肾的时候。 我知道,以她的家世和背景,显然无法理解我的处境和选择,就象我不理解她为了丈夫的下一步权力,可以忍心不去看儿子一样。 我自豪地想到我与妈妈血浓于水相依为命的亲情,平民百姓家庭的幸福与温暖,在高书记家这座尊贵的小楼里,竟然无迹可寻。 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终于说动了祈文芳,让她踏上了到监狱探望儿子的路途。 省委6号车一路敞行无阻直奔第二监狱,而我平时开出租车过来,至少要过两个收费站。 上车后,可能因为有司机在侧,祈文芳再度恢复高傲,竟然一言不发。 我昨晚累得狠了,从早上起就头晕脑胀,浑身酸痛,象是要得重感冒一样,做了那么大幅度的动作,还好脚伤没有发作。 我非常想睡一会补补觉,可一闭眼脑子里全是我的出租车,我受人之托不敢耽误一大早就来跑高煜的事,却不知道派出所那边结论下了没有,我的车还有无修理的余地,保险公司会不会给我赔付……昏昏沉沉坐到了第二监狱,当我下车看到监狱在家的领导都出大门来迎接时,终于理解了祈文芳刚才对我冷笑的意味,虽然高元林副书记已经卸任,但余威尚在。 丁监狱长上前与祈文芳非常礼貌地握手寒喧,尊称她为祈书记,然后表情严肃地扫了我一眼。 我毫不犹豫地插了一嘴,我说:“丁狱,您托付我的事,我都办到了!”言下之意是高夫人是我给你带来的,目的是完成你让我配合做高煜工作的嘱托。 我知道他在监狱管理局的提拔曾被压制,他一直对高元林颇有想法,而且曾把这种情绪带给我。 现在二狱领导对我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无以为报,在任何时候,都再不想和丁狱再有什么误会了。 第四十八章 狠心人母 祈文芳被隆重安排与儿子会见,母子见面共计半小时,具体情形我一点也不知道,只看到她从接待室出来时,凤目红肿,面沉如水,叫人都不忍心看。 她也一眼不看我,却向等候在外面的丁监狱长道:“小丁,高煜还想见见施慧!”丁监狱长正在听我讲述昨夜的事情,和我一起分析其中蹊跷,这时起身满口应到:“可以可以,小施你去吧!”我一个人走进接见室,发现管教远远地站在门口并不靠近,看来此次高煜母子的会见,是搞了特殊化的,连规定的监听都没有实行。 说实在的,我并不认为这是丁狱他们在搞特殊化,毕竟高元林已经不在领导岗位上了。 我倒很佩服丁监狱长能做出这样的安排,他曾说过他反感落井下石的小人,那么今天他对高家母子的做法,确实称得上是以德报怨了。 玻璃幕墙后的高煜,仍旧穿着昨天的囚服,他用起立迎接我的到来,我们同时坐下抓起对讲电话时,我看见他眼眶也是红的,他表情诚挚,声音低沉:“施慧,谢谢你!”我疲惫地点点头,我觉得他确实应该谢我,昨天我为完成他的委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今天终于促成了他们母子的相见,也算是初步尽到了朋友的责任。 到那个时候,我已经确信他的案件存在反法,那么下一步,他应该上诉了。 丁监狱长方才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我对他说:“高煜,凌敏出了车祸,现在已经被医院宣布脑死亡。” 他马上问:“哦?怎么发生的?”“他家人说凌敏又找了工作,一个月前开着公司的车,撞上一辆载重卡车,就……!”很奇怪,这件令我和小婉这些外人都痛惜不已的惨祸,高煜的反应近乎麻木,他只点点头就再不说话。 我接着说:“这样一来,那帐目和资料找不到了,她的家人根本不配合……”他竖起手不让我再说下去,然后垂下眼睛象是在思考什么。 我决心再刺激他一下,就说:“高煜,昨天我去探望凌敏后,在医院遭到一群人的围攻,他们是有预谋的……”他猛然抬头,上下看着我:“哎呀,施慧你没事吧?”我不想让他太过担心,赶紧摇头:“我没事,他们打不过我,只是连累小婉和她的一个朋友,受了惊吓。” 高煜的脸急剧**起来,半天才镇定下来,咬着牙语意坚定地对我说:“施慧,我心里有数! 等半年后我出去,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我看着他:“高煜,如果你真是冤枉的,应该现在就为自己讨回公道!”他眼镜后那双睿智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脸上急现一抹冷笑,这个笑让他显得阴森冷郁,接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八个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据方才丁狱和田队的描述,高煜入狱后情绪一直低沉压抑,自从与我见面开始变得阴晴不定变化莫测。 这是他第一次坦露真实心理,也是唯一的一次,只可惜他面对的是头脑简单心思单纯的我,我只顾想促成他上诉,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对高煜,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信任,经历昨晚的遭遇,我对他的冤情越来越深信不疑。 我也实在看不得他再穿这身囚服沉郁无助地坐在我面前,我总能记起我坐在轮椅上,看见他身着大律师服,**挥洒法庭的那份明朗俊逸,那才是他应有的生存状态! 我承认我这时已经对他有了一份潜在的感情,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让他变回原身,变回那个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律师高煜。 按理说我也是与罪犯打过交道的人,可我的单纯也恰恰与我在部队的经历有关,我当特警时,接触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力量型罪犯,从未真正见识过所谓高智商犯罪,根本无法理解现代高智能犯罪的错综复杂和善恶莫测。 实际上高煜的心智和法律能力都非同凡响,很多法律行家都难以企及,那时的高煜已然对什么都了若指掌,只是把一切仇恨都深深积压在心底。 这个仇恨是如此刻骨,带来后果是那样残酷,让我每每想起就追悔莫及,可我也知道即便施慧有能力洞悉一切,在现实面前也是无力回天。 一个人的意志力有多强,只有天知道!我仍在苦苦劝说:“高煜我觉得你应该抓紧时间上诉,让公安机关介入案件调查。 我刚才和监狱长初步探讨了你的案情,他说只要你愿意,可以马上提请上诉!”高煜哑然失笑,笑容中竟带了些他母亲的味道:“监狱长?那个姓丁的?上诉的程序我比他懂!”“那你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我真急了,手按理石台面站起来:“高煜我真搞不懂你,你都在想什么?你难道不想为自己找回清白吗?”高煜隔了玻璃单掌下压:“施慧你别急你坐下,谢谢你相信我的清白。 可是,做为一名深谙法律的律师,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是清白的! ”我连连摇头:“高煜,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些,我总是听不明白你的话,高煜你知道我很笨......”高煜再度摇头打断了我的话,之后竟然微笑起来,仿佛我一着急反倒叫他变轻松,他笑着说咱们不说这个了,我不想你一来就为我的案子操心难过,咱们说点别的吧。 他主动换了话题:“对了,你刚才提莫小婉我突然想起来了,她和刘春怎么样了?”我的脑子转得没他快,反应了一会儿才说:“亏你还惦记这事呢! 他们俩打过年就没见过面,现在小婉已经不提他了,大概死心了。” “唉,小婉那女孩多好,刘春这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呢?”提起刘春我也不由笑了,因为如今我天天开出租,免不了和交警打交道,总是觉得或许有天能和他当街撞上,我就笑道:“高煜,刘春现在可能当上交警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看出他眼神有些不对,也没多想继续笑道:“春天时,为了他和小婉的事,我叫姨妈逼着去过一趟他家,结果听说他正在投考公务员......”高煜连连摇头:“不不不,刘春最后一份工是在东辰公司! 是我逼着他在那儿做了三个月的电脑主管,郑子良特别看重他,给他开的奖金都是副总级的,已经准备给他开年薪了。 四月份时他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打。 我听说了给他开过一顿送行酒,他神秘兮兮说要离开省城一段时间,到外面去发展。 你说那个交警他没肯定考上,考上他也不能去。 我太了解他了,以他的能力他根本不可能当交警! 他人虽然聪明但不定性,在哪儿都呆不长。” 话题就这样绕到了东辰公司上面,高煜说得丝毫不动声色,我自然也毫无感觉,只是说:“是啊,你们是好朋友,他要是知道你出了事,早来看你了,不可能一点信没有!”高煜突然神色紧张,向我左右摆手:“施慧,你记着,如果见了原来那些朋友,千万千万不要提我的事。 包括你认识的刘春、小婉、郑子良他们,施慧你能答应我吗?”我怔怔地点点头,不理解他在紧张什么,我想也就是我这样消息封闭与世隔绝的人,才会不知道朋友出事,他在社会上交朋好友混得那样开,一朝出事,正源又跟着倒闭,怕是已经人人皆知,还轮到我去广而告之?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苦笑道:“施慧,我已如此,让我保留一点点自尊好不好。 你是我唯一喜欢过的女孩,我很难想象你和别人议论我的情形。” 我恍然大悟,眼眶突然又有了一种热热的感觉,我们就那样隔着厚厚的玻璃对视了一霎,然后我低下头来。 这是他第三次当面说出对我的倾慕,我不知为什么,竟然比头两次都不知所措。 正好这时管教看着表慢慢踱了过来,我知道时间快到了,赶紧说:“高煜,阿姨也来了,你托我办的事都办完了。 下次再来看你,得在探视时间了。”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看,也加快了语速:“施慧,我妈没为难你吧?”我已经准备站起来,不想议论这个话题,只简单说:“没有。” 他看出我脸色不豫,不由苦笑:“我妈的脾气我知道,她刚才把我骂得体无完肤,对你也好不到哪去!”我听了复又坐下来:“怎么阿姨不答应你的事吗?”他摇头:“我给你的帐号是我注册的一家实业公司,是我倾注心血的一项刚开始的事业,也是我明年出狱唯一的希望。 我很想继续经营这个公司,可家里不理解我,刚才我妈还把我教训了一顿。 唉,不说了! 就这样吧!”我盯着他问:“必须得二十万吗?”他自悔长叹:“我真作孽呀,我正源的品牌价值百万都不止,现在却要为区区二十万烦恼。 二十万是这个公司能继续合理合法存在的基本条件,施慧不说了,这些你不明白的。” 我再没说什么,目送着他黯然起身,低着头叫管教给押了出去,临出门时,他止步回头,再次深深看了我一眼,他那特有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让我心中翻江蹈海。 回城路上,祈文芳沉着脸仍是不理人,我也不主动说话,司机开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气氛有点压抑,就笑着请示:“祈姨,咱们放放音乐行不行?”祈文芳挑剔道:“最好别放流行乐,你知道我只听老歌。” 司机机灵地说:“有京剧有京剧,梅兰芳的《贵妃醉酒》,方荣翔的《打龙袍》,都给您留着呢。” 于是小车里鸣锣响板慢悠悠唱起了四平调,祈文芳轻轻击节闭目欣赏,这本来是个休息的好机会,我心里有事反倒睡不着了,就从后侧看着她。 可能是刚刚哭过,她眼皮还有些浮肿,但从挺直的腰身和优雅的容颜,还能看出那股独特的艺术气质来。 她可能发觉我在观察她,突然转头笑了一下,问:“小施,老二都跟你说什么了?”我终于等到她开口,忍了半天的话脱口而出:“阿姨,你为什么不帮高煜,他很需要那笔钱,您不想他出来后有个事业基础吗?”猛然间祈文芳做了个很大幅度的动作,她将整个身体在副驾驶座上全调转过来冲向我,用一种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我,既不是轻视也不是生气,我实在弄不清她眼神的意思,也怔怔地看着她。 然后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又回转过去,吩咐司机关上音响,一字一句地说:“施慧,我告诉你,打小儿起,我家老高就对老二下过这样一个定义,他说这个小儿子呀,就是个阴谋家! ”她又停了一会儿,摇头道:“我这个当妈的,话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了,你自个儿掂量吧!”我气得不行,心道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母亲,面如桃花心若蛇蝎,真是铁石心肠到家了! 正好这会儿我的手机唱起那首铿锵玫瑰,让我没有再讲出什么不礼貌的话来,我从后面一边瞪着她的背影一边接通了手机,里面传来一个响亮的男声:“施慧你好,我是徐亮!” 第四十九章 协警出击 市公安局后院。 我坐在一台九成新的富康车里面,转着方向盘,试着手刹,看着临时给我配用的出租车,这是台货真价实的出租,风挡下固定着新式计价器,也不知道刑警大队从哪弄来的。 徐亮一直没露面,是刑警大队的警察安排我上这辆车的,之前发给我一个临时协警员的压塑卡,还有一张油票。 他们告诉我晚上七时才开始行动,一会儿徐警长来布置任务。 我发动车子开启空调,然后静静地坐在车中,看着大院里警察们忙忙碌碌地出出进进,体味着一点点临战的气氛,心跳有些异常,这种久违了的振奋感觉,让我完全忘却了自己的身心俱惫。 徐亮显然是今晚行动的指挥之一,他从一辆汽车上匆匆下来,叫警察引到我的车前,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时,还在用毛巾擦着汗,和我握手也气喘吁吁:“你好你好,我刚在指挥中心开完会。 施慧,今天找你找得有点急啊,本来是想后天才开始行动的。 可据北京公安大学请来的犯罪心理专家推测,罪犯作案的时间多数集中于雨夜,而今天晚上正好天气预报说将有一场中到大雨,所以我们和指挥中心商量一下,提前开始蹲守行动。” 我理解地点着头,听他不歇气地说下去:“简单讲一下今天晚上的任务和线路,我们从晚上七点开始,主要在大兴路到铁东区这一片地区守候,因为这是罪犯频繁出没的区域。 记住载客目标只是单身男性乘客,其他可以用你手中证件拒载。” 徐亮一挥手,有警察拉开车门,礼貌地请我让一下,把一副耳机麻利地插入仪表盘下,然后交给我示意让我戴上。 我戴上后内行地伸手去摸音响下边,那里果然用胶带缠了一只对讲机。 警察对我说:“你好!这是一部对讲机,你这部车是十号线,频道已经事先调好,我现在教你怎么用。 你戴上这副耳机,上边有音量调……”我摆手制止了他,我已经看出这种通讯工作还是我在部队时用过的那种,就说:“我会用!”徐亮在一旁赞赏伸出大拇指:“太好了,找你找对了! 施慧,今天晚上我们大队共有十几台车在这个地段同时行动,女同志只有你和另外一位市局刑侦科的刑警。 我今天就跟你这台车了,你看好了,我的车是后面那神风越野,我们保持两、三百米的车距,随时保持联络……”他显得很忙,没说完就开始接听手机,又抽空再向外挥手,车门处又出现一个着装的年轻警花,好奇地探头看我,单手还敬个礼:“协警同志你好,这是一套防护服,还有隐形护颈,请你戴上!”我看都没看,自信地拒绝道:“谢谢,我不用!”警花为难地看着我又看看徐亮,这时徐亮已经接完电话,示意她放入车内,然后对我说:“新式防护服,科技新产品,局里也是第一次用,数量有限只发给女同志……”他的手机再度打断他,接完电话后,他看我只笑不吭声儿,也评论道:“这玩艺也不知道谁发明的,真不是三伏天戴的,套在脖子上还不得起痱子。” 我开起玩笑:“你要是真紧张,还不如给我发只枪!”他也笑了:“施慧,我们刑警队既然征用你了,就会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你的特警出身,但也千万不要大意,这个罪犯杀人的特点是用短刀割喉部动脉,每次的手法都准确凶狠,做好预防还是必要的。” 临下车,他又补充一句:“这车你白天先用着,蹲守时间初步定是半个月!”晚饭就在公安局食堂吃的,到了六点多钟,果然天降中雨,我驾车在铁东一带沿着大街小巷梳理般地徘徊。 因为是雨夜,打车的人很多。 我坚守原则,多一人不停,有女生绕行,这样霸气十足地开了两个钟点,身后骂声一片,我心道这辆出租车的车牌也不知是谁的,今天出租车管理中心的举报肯定爆满了。 每上来一个单身男士,我都要注意地观察一番,虽然我艺高人胆大,已经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但对偷袭者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我很自信对这类罪犯的敏锐认知,我也很心盛地想要抓住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抢个头彩,好让慧眼识人的徐警长扬眉吐气一番。 可让我非常遗憾的是,打我车的全是安分守已的友善良民,竟然没有一个有歹徒相的。 时间一长,我觉得有些冷,知道自己还在发低烧,这从昨天晚上在派出所时就开始了。 我被医院工地那条水龙浇后又施展拳脚,出了一身汗后就感觉不适,今天强挺着陪高煜母亲上了趟二狱,回城已经是下午,又和小婉去探望强磊。 这小伙子昨天叫人打得不轻,鼻青脸肿地上不了班,我们给他买了水果鲜花表示慰问。 他看到我和小婉齐齐登门竟还有些窃喜,连声说得遇两位美女一齐探病,打死也值了,又说等他脸上的伤一好,一定要替我们出这口气。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还不想对他说出我的怀疑和判断,只是觉得因为我无端连累到他非常内疚,所以从他家出来后,我就对小婉说这个强磊真是不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哪知我的小表妹一撇嘴说就看不上学文的,个个都这么酸。 我便一下想起税务局那个温文尔雅的小李来,知道这特务小强的皮肉之苦也怕是要白挨了。 雨一直下到十一点还没停,我早关了空调,还是觉得有些哆嗦,想起那套防护服,拿过来看了看还没拆封,就又扔在后座上。 这时我开始频频想上厕所,中间报告停车摘了耳脉找了间公厕,进去却又没什么便意了,反复两次吓得我连矿泉水都不敢喝了,生怕误事。 到了后半夜,雨变得淅淅沥沥,我小心翼翼地在夜街中独行,耳边全是各个车组低沉的带着嘶嘶无线电流声的报告。 其间掺杂着一位女刑警果断干练的声音,我不由心生羡慕,心想如果自己不受伤,当个刑警真是太棒了。 我倒是很少说话,因为徐警长的车就在我身后跟着,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眼中,用不着报告。 一点前后,我捞了能有近十名打车的男士,至少得有一半下车时都提醒我注意安全。 让我未免有些失望,我想那个歹徒也不是傻子,也能觉出这个地段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氛围,应该早就跑到外地或干脆隐藏起来了。 一过午夜,路上已经鲜见行人,指挥中心提醒各组,坚持到3点收工,我看看还有一个半点,就请示徐亮干脆把车停在一个黑暗的路口,守株待兔。 那时我已经困倦得不行,拼命支着眼皮。 雨还在窗外沥沥地下着,看着雨刷有节奏的闪动,我不由又焦虑地想起强磊的话,他告诉说我的出租车只上了旅客意外伤害险和第三者责任险,保险公司可能不会受理这种赔偿,那样我可就真的是求救无门了;我又想起高煜还等着那二十万元进帐户,我今天也努力过了可是没有结果;而派出所那边的案子也还没完结,不知道怎么认定的责任,我还需不需要赔民工的钱;还有,还有妈妈的医药费……心烦意乱中,我试着开启了音响,交通文艺频道正在午夜直播,这是省城的的哥的姐狂爱的一个频道,我虽然加入这个行列时间不长,也很喜欢开车时听他们的节目。 主持人的声音在电波中娓娓传来,低回细弱象在耳边轻语,我想象他也是在夜班中强打精神,他在努力号召各位夜行的出租司机朋友点歌。 我听了一会儿,为了鼓励疲倦到极点的自己,打开手机按他提示的号拔过去,我还从未尝试打电话点歌,这晚破天荒为自己点了一首歌。 我向电台值班的工作人员报上歌名,只隔了两只快歌,就听见男主持人轻柔地说:“下面请施小姐和大家一起欣赏一首老歌,《为你钟情》。” 我随即旋大了音响,于是整个车内都环绕着那个浑厚的男中音,我听过这只歌岂止千百回,每一句歌词每一个旋律都记得真真切切。 这是一个盛夏之夜,我幽幽置身于铁东区的黑暗地带,我那时除了母亲已经一无所有,自己也生活在城市的边缘,连赖以为生的职业和工具都离我而去,我把自己交给了这首歌,她不只一次地让我体会坚强感受振奋,让我觉得曾经拥有的情谊,会让我无穷无尽享用一生。 歌放完了,我关上音响,久久沉浸在那种美妙的意境中,我那时忙于生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与他做心灵的对话,我的觉总不够用清晨起来也很难再梦见他的身影。 但今天当协警的感受,再次刺激了我,让我又畅游在梦幻与现实之中......这时,耳机里传来徐亮低沉的声音:“十号线,歌很好听!”我愣了一下,不由会心微笑,他那台接收机肯定信号很灵敏,居然听到了我车中的音响,我回头向黑暗中望去,他的车早熄了灯,根本看不到在什么地方了。 第五十章 狭路相逢 大阵仗在凌晨2时以后爆发!我那时已经头伏在方向盘上进入小睡状态,耳机中近乎于嘁嘁喳喳的简短报告和命令声已变做催眠曲。 猛然间声音全都转大,惊得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把耳机放正,听见有人在兴奋地喊起来:“抓到了抓到了!”“七号车报告,位置,大兴路菜市场前,抓到了劫匪! 抓住他了!请示下一步!”徐亮的声音特别突出:“原地控制待命! 二号,二号指挥车就近增援!”“二号明白!”“三号、三号车在什么位置”“报告,已在现场! 歹徒受伤,呼叫指挥中心吧,需要救护车!”“好!除了指挥车外,其他蹲守车收队! 呼叫指挥中心! 现场在大兴路,重复一遍大兴路,需要救护车!犯罪嫌疑人受伤!” 我也兴奋起来,想跟去看看热闹,可回头见徐亮那台车已经风驰电掣调头开走,并不准备让我跟上去。 我只好遗憾而羡慕地听着刑警们胜利后紧张兴奋的声音,凭空想象着那位擒获歹徒的刑警的神勇无畏。 我听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摘下耳机,发动了车子准备打道回府,我在路上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将出租车开回公安局去,既然歹徒已经落网,就不需要再征用我这个协警了。 我当兵时就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执行任务全情投入不管不顾,这会儿松懈下来,我突然又想急切地上厕所,找了半天才在车站找到一间昼夜运转的铁路旅店,我进去时那里的前台服务员已经睡觉,只有一个小保安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我开出租车内急想找地儿方便,他痛快地答应了,指给我卫生间的方向。 旅馆大厅的卫生间灯光效果很好,我一进到里面,就在镜子里惊见自己脸色苍白,眼皮浮肿,然后我发现小便是红色的。 我吓了一跳,方觉腰如同断了一样地疼。 实际上,我从昨晚起就觉得腰疼,只觉得是打斗牵动了腰上旧伤,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是有了内伤。 医大的内科主任曾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我术后三月内不要伤身,我自恃年轻,根本没把医生的话放在心上。 这一个月来,我开车都是在十二点后回家,昨天又大打出手,确实有点玩儿命。 我蹲在那里半天不敢稍动,起身时满头大汗眼冒金星,我弓着腰痛苦地走出旅店,引得那个保安追着直问姐姐你脸色不好,你没事吧。 我上车只坚持开了一段就停了下来,然后捂了腰身伏在方向盘上,只觉得心虚气短,开始想休息一下再走,其实我那时已经发起高烧,渐渐地陷入了昏睡。 我停车的这条路叫民康路,在车站以西,这是是省城千百街道中的一分子,因为我想抄近路去公安局,所以选择了这条路。 于是,我们狭路相逢!不能叫相逢,因为我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到来,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样。 他肯定是敲了窗子的,虽然心怀不轨,但这个步骤还是不能少的,我事后对这一段还有些记忆的碎片,我记得自己无力地摆了摆手,又陷入昏沉中。 如恶狼见到羸弱的兔子,他兴奋已极轻而易举地拉开了驾驶室的门,他肯定也犹豫了一下,因为他没有掏出他惯用的凶器,而是扑将上来,将我的颈部紧紧掐住。 那是盛夏里一个寂静的凌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窒息,强烈的窒息! 我的灵魂随即飘向天际……穿越了一条黑暗的隧道后开始豁然开朗,我在九天长风中轻轻飘荡,周围景致曼妙如诗如画,我有种终于脱离尘世的快乐和幸福。 真的我那时是太累了,可能觉得这是一种最美好的解脱。 我终于找到了目标,开始拼命向前奔去,我在追赶一个穿迷彩服的年轻警官,他双肩平直背影挺拔,腿开两足负手而立,似乎随时在准备出发。 我确信那就是林知兵,不顾一切地追着喊着,却始终不得靠近。 最后我站下,无助地看着他的背影,哭着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听到了却始终不回头,他似乎知道我应该做什么,背对着我语调铿锵:“施慧! 我命令你,回去执行任务! 你必须回去!”我绝望地看他越走越远,知道我永远都赶不上他的脚步了,我鼓起勇气再度回穿那条黑暗漫长的隧道,涅磐般重新体味生之痛苦和磨难,等我堕落凡尘猛然睁目,落入眼帘的是一个奇怪的头颅,他五官模糊如鬼同魅。 除了视觉,我恢复的还有感觉,我感到喉咙被死死扼卡着;听觉恢复,满耳是他指骨和我喉骨咯咯的响声;然后视觉开始模糊,我的眼球向外暴凸出去,很快,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舌肌也在拼命地向嘴外涌出,我的头死死抵在座上,再度濒临死亡。 我残存的一点点意识里,回荡着一个坚定的声音:“施慧,执行任务,执行任务……”那是我的林教官,是他命令我回来,是他命令我必须回来执行任务! 我心中默念双臂抬起,伸向那头奇形怪状的魔鬼。 歹徒那时骑坐在我的腿上,因为我最初的不争,他完全忽略了我业已僵直的手臂,只是全心全力对付我细弱的喉咙。 我那时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只是下意识地用手划扫,触及到他腰上皮带的硬度。 于是,我弯起右臂,击出了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拳,这是自卫的一拳,也是求生的一拳! 我击中了他的下体!一切束缚和压迫全都在瞬间释放开来,他惨烈地哀嚎,一下瘫倒在我的腿上,而我也扑在他的身上,我们就这样交叠着倒伏着,全都开始了缓解的急迫喘息。 当我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趴倒在歹徒身上时,我极度厌恶地歪歪斜斜地直起身来,我先抚住了我的喉咙,那里受了严重的挤压伤,此刻气管如同要爆炸了一般,气噎力竭竟是不能自己,这种感觉类似哮喘病发作。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体力再与歹徒进行任何形势的搏斗对打,好在我那一拳够毒,让他一直未能缓解,我提拳再度朝他的右侧太阳穴狠击两下,因为我认为自己快不行了,当时都有心把他打死了,只是力量不足才未能致命。 这两记重拳也把我自己的呼吸打没了,我再度咻咻半天才透过气来,然后我的看家本事全都下意识地苏醒,我先在我们俩腰上划拉一遍,想解下一只皮带,但我发现我的力气已经不足以完成这个工程,我又想起我旅游鞋上的鞋带,可他在我身上横着我弯不下腰去,我最后模模糊糊地看见音响下边对讲机的耳脉线伸手可及,就拽下来,喘息着将他的双手反剪,将两只大拇指用力对捆在一处。 这是非常行之有效的控制罪犯的方法。 我艰难地从后袋中取出我的手机,用回拔键叫通了徐亮的电话,然后我绝望地发现,我居然已经失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得拼命张嘴象条溺水的鱼,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带。 而徐亮不熟悉我的号码,接通后开始还有些不耐烦,可能他在处理现场,不想被电话分神,他大声喊着:“谁呀,有什么事快说!”我张口结舌!时间一长他警觉起来,在线翻查来显后急切发问:“是不是施慧?施慧吗,哎你在哪里?回答我呀,你在哪里,出什么事儿了?”我拼命用手推挤着已经失去感觉的喉咙,好象找回了被按瘪的声带,其实那时声带已经开始恢复弹性,我用尽全部力气,用已经不属于我的古怪声音喊出:“民,民康路……”徐亮重复几次才确认了我含糊的呼救,然后对了电话狂喊了出来:“挺住啊施慧,你一定挺住,我马上就到!”我想我已经完成了林教官交付的使命,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十分钟后,徐亮带人飞车直到现场,看到我口鼻涌血仰在司机座上,而那个劫匪则伏在我腿上一动不动,警察将两门大开,一边推一边拽,才合力把他如死狗般弄出来。 这个丧心病狂的歹徒,其时头上还套着长统丝袜,裤子前门大开业已半死。 那把杀害过四名出租车司机的短匕,就揣在他的上衣袋内。 经后来审讯和一系列技术签定,确认这就是在省城接连做下五起抢劫出租车杀害司机大案的罪犯。 当时,我的皮带也被他扯出来一个头,只是没来得解开皮带扣。 事后我非常庆幸我穿了一条厚厚的牛仔裤,系了一条宽宽的皮带,才没让那条残暴的色狼有丝毫的得逞,才没让我在失去知觉时,被大群警察围观抢救的场面太过难堪。 实际上,我还应该感激歹徒的色心顿起,正因为他这回意想天开地想掐昏我,来个活奸而不是五天前的歼尸,才没用凶器给我来个现场斩立决。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他看到的瘦弱昏睡的女出租车司机,居然会是个经历过无数次求生防暴训练的特警,一个已经对他防范了一宿的携警队员。 搬动我的时候我清醒了一霎,最后的知觉是有个穿警服的男人抱着我一路疾奔,我那时已经神智不清,认定那就是林知兵,我觉得只有林教官才会和我一起奔跑,我迷迷糊糊想说我要下来,让我下来我们一起跑,然后又心中窃喜觉得这样也好,让我和他好好他亲近一下吧,我还从来没有如此贴近过他的胸膛呢! 第五十一章 鲜花掌声 当天我在公安医院急诊室急救时,没人知道我做摘肾手术刚一个多月,医生极度奇怪这个伤者年纪轻轻,伤也不致命,怎么生命体征这样坏,为了抢救他们果断用上了强心剂。 一针扎将下去,监护器上我的心脏曲线才恢复正常。 事后证明我是幸运的,这个措施对于我当时肾脏水肿的情况,是非常及时而必要的。 当天上午,我在公安医院的特护病房醒过来,病房里守护我的是两位女警,其中一位我见过,就是昨天给我防护服的年轻警花,自我介绍说是警队内勤小宋,另外一位就是令我昨晚倾心不已的女刑警田姐,比我要大上几岁,为人泼辣说话热情,她们向我讲述了凌晨救护我的情形。 田姐是这样描述徐亮的:“小施你可把我们小徐吓坏了,昨天抓了那么大个儿的罪犯,他竟没顾上看第二眼,就一路狂奔用他的车送你进医院。 听医生说你没事儿了,你猜怎么着,那么大的个子腿一软,一屁股就坐那儿了,抱着头半天不起来。 局长问情况的电话在他身上哗哗响,他也不接,就在那儿喘粗气,我们几个费挺大劲才把他给弄起来。” 那小宋也笑着补充:“是呀,我今天早上三点给接过来时,看见咱们警长正在急诊室外来回走,一趟一趟的走得人眼都花了,我看了直犯晕!”“好啊,你们在背后说我坏话!”徐亮说话间精神抖擞地走进来,浑身都带着破了大案后的那股胜利喜悦,一点看不出一夜未休的疲倦。 他对我说:“哈哈她们说得对!我当时就是吓傻了,因为是我把你给扔下一走了之的,真要就此光荣了,我还不得愧疚一辈子!”他身后亦步亦驱地跟着我的小表妹,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小婉看到我面无血色卧床不起兼带失语,还是吓得不轻,抓住医生紧张地问:“哎呀大夫,我姐是不是哑吧了,她咋说不出来话了?”大家都安慰她说不会,于是便开始新一轮诊疗处置,验血验尿彩超ct,楼上楼下折腾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医生在我的喉咙处加安了一个特种质料支架,禁止我做大幅度的转头动作,并宣布我将失声一段时间,以利严重损伤的喉骨和声带恢复;他们终于知道我有手术史,由公安局出面去取医大一院的病历,确认我的高烧源于肾脏水肿。 这两条足以把我打到重患病册上,但并不要命,反正我一年里连住几回医院,只当流年不利该有此劫,要命的是我刚刚结识的记者朋友强磊,他闻讯在第一时间赶来,全不顾自己还鼻青面肿,拎个录音笔逮住刑警就问情况,不到半个点已经和徐亮拍拍打打成了哥们。 他一点不见外地坐在病房里一整天,埋头狠击笔记本电脑,当晚报道就挤上了晚报的版面,又在翌日省报上发表了长篇记实,从此将我打至最不情愿进入的喧嚣中。 我始终也不敢看他是如何妙笔生花的,我顶厌恶把好好的一个人上纲上线,从此是神非人。 后来还是小婉告诉我他文笔相当好,文风朴实,写得感人肺腑但并不过份。 不管怎么样,反正这报道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从入院翌日,我的病房被各级领导和大小媒体所包围,开始有大把人的关注我的伤病,询问我的境况,留下亲切的慰问,甚至是……捐款。 我起初几天无力离床,与人交流都靠写字,对慰问逃不开躲不掉只能逆来顺受,好在被禁声不用说话,免去了许多麻烦。 最闹心的要属那些照像机摄像机,只要有省市两级领导的场合,不管是人大政协还是妇联公安,森亮的镜头枪一般瞄着我的病床,扫得我面肌僵硬体无完肤,我后来想过干脆象那个歹徒一样,弄个面罩把头套起来就好了。 因为那篇报道的的轰动,强磊被省报派驻我的病房进行全天候蹲守,还当仁不让成为我的新闻发言人。 他敬业到连小婉都没空搭理了,一手拿着数码相机,另一手不停地跟来访媒体握手寒喧,还时不时抽空**我应该怎样得体地面对。 我实在打不起精神来,配合得一塌胡涂,记忆中那天病房乱成一片,最后连徐亮他们的影都看不到了,全都给挤出病房了。 小婉开始还惊讶于见到这么多领导,后来也觉得不是个事,横眉冷对质问:“特务,采访还有完没完?这样你们可爽了,也问没问过我们同意不?我姐她受得了受不了?”强磊一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样子:“莫小婉你不觉得你姐是个英雄吗?说起来施慧这个新闻点我可不是琢磨一天两天了,上次就叫你们合伙把我给蒙骗了,才没尽到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职责,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弃了。 实话告诉你,就算我不报道,也会有别的媒体来报道,公安局那些笔杆子也埋头写呢!这叫破获省城大案要案的功臣呀。 你以为我只图个爽?当我们在这儿玩呢!”我对他爱恨交织,管不住只好抽空两眼一闭任由他发挥去,表妹指他鼻子恨道:“你欺负我姐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等她好了有你好瞧的!”强磊面不改色心不跳,兀自兴高采烈预言:“这次重伤将是施慧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此就会否极泰来!”第三天上午,我在高烧中又接待了几拨慰问,司法厅派来了政治部的孙主任,也带来了电视台的记者,主任对了镜头热情洋溢滔滔不绝,他说:“小施是优秀的转业干部,是我们司法战线的好兵,在厅里工作期间,就是一位领导信任同事赞许的好同志……”他那边冠冕堂皇言不由衷,我这里却难堪得直想有个地洞钻进去,还好只拍了一两个镜头就结束了。 我的原处长趋前小声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叫我有些感动,他说:“小施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一直不知道你在部队有那样的历史,在处里我对你态度不好,请你别放在心上。 处里同志进不来,都托我给你带好!”司法厅前脚刚走,公安厅大批领导又至,我终于在一众人后看见了徐亮,他在门口向我会意地眨着眼睛,可一句话也说不上。 好在公安厅倒是不落俗套,为我带来一个小学生,捧了鲜花走到我的床边,说:“施慧姐姐你好,我叫李天昊,你还记得我吗?”我一下想起这就是我一年前从歹徒手中救出的那个小孩子,当时新都大酒店咖啡厅的现场紧张激烈,事后他又被迅速转移,没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这算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想不到会把他叫到这儿来。 小天昊毫不拘束地当着领导老师和家长的面,在摄像机前给我演唱了一曲《小小少年》,赢得掌声一片。 我看得出他已经完全摆脱了去年被绑架的阴影,由衷地感到欣慰。 只有看到丁监狱长陪同监狱管理局的领导走进病房时,我才真是心花怒放,我坐在**象见了亲人一样向丁狱主动伸出手去,我发自内心地微笑让他也受了感染,竟然先于局领导一步上来握住我的手,然后不顾形象地和我拥抱。 我承认当时激动得热泪盈眶,颇有些后进青年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感慨,我想我终于以实际行动让他对我刮目相看,让二狱挽留我所做的努力,在上级领导那里有了一个最好的注解。 这样整整热闹了一天半,我持续高烧仍然不落,由市公安局和省监狱管理局共同商量作主,把我转入医大一院内科,继续进行肾脏方面的康复治疗。 一院内科主任惊见我来了个二进宫,一点不原谅我的所谓英雄行径,只当我是个不听话的病人,先厉声训斥我一通,严令绝对不许我再接受任何采访和慰问,他告诫说我的球结膜水肿,已经渐渐弥漫至下肢,需要卧床静养。 而且高热引发的并发症也正在恢复过程中,再折腾下去只会让病情变本加厉。 他连唬带吓地说水肿问题不解决,随时有生命危险。 我叫他数落得灰头土脸,但当时真是爱死了他的声色俱厉,直觉得他是拯我于水火的大救星!两局领导接受了他的建议,从此将我与世隔绝,只接收刑警队和家人的探望,差一点把强磊也给轰了出去。 因为此番生死历险,我和徐亮的关系迅速密切起来,尽管刑警队的工作繁忙,但他还是把我的午饭给包下了,有时自己来不了,就派队里同事给我送饭,一来二去和刑警队的人都混熟了,除了田姐,来的人都比我小,异口同声叫我施姐,让我感觉自己象个大姐头。 徐亮的母亲很会做吃的,尤擅煲汤,我开始只能进流食,很是消受了各种靓汤粥品,等红枣莲子羹、皮蛋瘦肉粥,人参墩鸡汤一路吃将下来,好象没一天重样儿过,叫我一边吃一边苦想自己的老妈。 小婉一直在骗她老人家说我有事出门了,她一点还不知道女儿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个来回。 徐亮对负疚在心,我亦然。 我觉得这次负伤,也给人家刑警队添了很多麻烦,毕竟我不是他们的在编警员,而且这个伤负得有些莫名,完全是自找,我当时要是稍微清醒一点,都不至于让一个变态歹徒弄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实际上,我是辜负了人家徐亮警长对我的期许和信任,后果反倒是陷人家于不义。 尽管醒来后终于知道抱我进医院的不是我的林教官,徐亮也要比林知兵要小上五岁,但并不妨碍他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当成大哥和领导,他总是笑说我是在他的启发下二次革命的,他是我的指路明灯。 看得出徐亮是个相当自信的男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平时对下属绷个脸很有些硬汉气质,身后总是死心塌地跟着几名刑警,田姐和小宋言辞间都很佩服他,说他在刑警队干得很出色,破获了很多大案要案。 徐亮并不象林知兵,我觉得他的气质更象我们特警大队那个周明烈大队长。 第五十二章 如释重负 转入医大一院后的一个早晨,我在特护病房醒来,护士正在洒扫房间,纱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啼,空气凉爽怡人,整个病房一片洁白,流淌着特有静谧安宁,我忽然鼻子发酸眼眶湿润,有种重生般的感动。 缓缓游目四周,先惊讶地看到一蓝鲜花放在几上,清香的百合似乎还带着新鲜的露水,再见半开的病房门口,一人正逆光而立,身形挺拔,淡蓝衬衫在夏日的清晨显得清爽动人,朝阳正为他周身涂抹着金色的光晕。 天哪,这太象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场景了! 我不知是梦是醒,是真是幻,一下子坐起,情不自禁叫了出来:“林,林教官……”我的声带已经好很多,但说话还有含糊不清,护士惊讶地回头问你说什么,那人身子一动已经走过来,边走边说:“施姐你好!”光环立刻消失了!随即我看到他腋下的精致手机包,腰间精美的皮带扣,再往上看,右耳的耳钉格外醒目地落入眼中,这是东辰公司的郑子良。 我呆呆注视这位大驾光临的总经理,张了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显得行色匆匆,先从包里抽出一张支票,快速说:“这是肖姐让我转交给你的,你这里一直不许探望,不知道耽误你的事没有?”我连忙接过来,看见那上面2后边的一连串零。 这是我出事的前一天,鼓起勇气拨通肖东琳的电话,向她开口借的。 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借债,基于我对高煜的理解和信任,我充分相信高煜的人品和偿还能力,由衷地希望在他明年出狱后,能够有机会东山再起。 我感激地示意请他坐下,又指了指嘴告诉他我现在还是发声困难,然后我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笔和纸。 郑子良仍然笔直地站着,好象随时要走,他说:“肖姐现在人在国外,她听我说起你的情况,让我转告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她说,你的困难东辰解决!”他的语气肯定不容辩驳,还带着一贯的骄横味道。 我这时已经低头写完一张借据,抬头向他笑着摇摇头。 加上这一回,我与郑子良仅见过四次,初见是在北京,后两回都是在省城,说实在的我对这个人印象极其一般,但他今天的亮相实在震撼。 我管不住自己,有些贪婪地看他的脸,他发现我一直在端详他,垂下眼睛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来:“看来我真有些象你们的教官,肖总也这么说过……”原来我刚才的话,他已经听到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见他又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再度交在我手上。 我这些天见多了,知道肯定是现金,就摇头坚决推给他,他随即放在我枕边:“这是董事长的命令,我不能违背,你要退就退给她吧!”我见他要走,将我刚刚写下的借据交给他,他看了看犹豫一下就收下了。 门一开,小婉和强磊双双走入,见房中有个陌生男人全都愕然止步。 郑子良扫了他们一眼就向我告辞。 小婉看清是他,立刻嘟起小嘴巴,显然还记恨他曾经的冷落。 郑子良早不记得她,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扬长而去。 强磊好奇回望,皱着眉头道:“派头不小啊!后面呼呼拉拉跟了好几个人。” 他忽然转醒似的回头向我:“他们怎么进来的?拍没拍照,采没采访?是电视台的,还是报社的?你跟他们说什么了吗?”他几乎是一口气说下来的,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揶揄一笑,小婉也气得直乐:“特务,你职业病呀?那人是我姐的熟人!”强磊醒悟地拍了头道:“不好意思,我抢独家上瘾了!现在只觉得对施慧是版权所有,违者必究。” 小婉还在逗他,他掩饰地拿起郑子良的名片做研究状,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惊叹:“东辰公司?施慧你认识他们老总吗?郑子良,对,就是他!这人看起来要比电视上年轻啊!”小婉在一边撇嘴:“什么破老总,我看整个一鸭! 一个大男人,学人家耳朵打洞,什么玩艺儿!”强磊笑着摇头,样子就有些象对待小女孩了:“莫小婉你这回可说错了!据我所知,东辰集团是本年度咱们省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省政府动了不少脑筋,才让它的东北分公司落户省城。 这个集团公司的大本营好象是在四川,实力相当雄厚,在房地产、制药、电子很多领域都有涉猎,省政府旁边的楼盘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现在这位郑总在咱们省称得上是风头一时无两,但凡开业奠基剪彩,不是省部委领导,就是国内一线明星……”小婉听得有些悻悻然,我也是头回听说东辰公司知名度如此之高,为老战友极感自豪的同时,我仍在回味郑子良与林知兵的相象之处,确实,这两个人都是属于体形清削型的,而且脸型眉眼都有相似之处,难怪我在北京第一次见到郑子良破颜一笑时,就觉得似曾相识。 我一向头脑简单,并不去深想其中原因,却因此对郑子良恶感稍减。 我请小婉把这二十万存入高煜在建设银行的帐户,这时距高煜交待的时间,已经晚了四五天,我也不知是否误事。 小婉拿了支票非常震惊,看我的眼神就有些象在看不认识的人,一定要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只得违背了对高煜的承诺,把前后经过简单讲了一遍,强磊头一个表示疑惑:“这样的高干子弟会叫人给算计了?那一定会有很深的内幕。” 小婉还在看支票,她显然没想到表姐会一下借到这么大笔的钱,她百思不得其解:“一个银行帐户能决定一个企业吗?高煜到底做什么生意?”这些我自然都说不清楚,我只是在尽全力帮助一个正在难中的朋友,至于那次遇袭,我也只能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公安局那里。 我现在觉得如释重负,期待下一次再去二狱探望高煜,能看到他露出轻松笑容,能更安心地改造。 今天看到郑子良,我更加为高煜感到惋惜。 说起来高煜去年为达到与东辰合作的目的,可谓费尽心机,而后他与郑子良并肩携手在省城为东辰分公司筹备选址的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可愿望刚刚达成,他自己却因为涉及犯罪而功亏一篑,令人倍感世事无常,吉凶难料。 不知为什么,我那时与高煜总有一种脱不掉解不开的缘分。 即便他身陷囹圄不在身边,我也仍然能遇见与他有关的人。 那是入院第五天需要复查,护士陪我去彩超室,竟然与高煜父亲不期而遇,我们当时都穿着白蓝条的病号服,我向这位前书记点头致意,高元林开始没认出我来,狐疑地叫人扶着走到门口,才猛然回头:“呀,是你!你怎么也到这来了?”他那时还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看他惊讶的表情想想也觉好笑,才几天功夫不见我们居然同病相怜了。 说起来他心梗发作缘起于我为高煜传话,我一直觉得难辞其咎,实际上我早知道我们住在同一楼层,只是他在高干疗区我在特护病房,想不到今天会有此番巧遇。 我笑着指指喉咙抱歉地摇摇手,护士替我回答:“她嗓子受伤了,现在还不能说话!”高元林点点头,见我要上检查床,再没说什么就走了出去。 这天傍晚,高煜母亲祈文芳突然来到我的病房,她简单地问候几句,然后关心地问:“你现在还不能说话吗?”实际我这时已经可以简单说上两句了,但我对这位高干夫人实在是不感冒,特别是一想到她对高煜的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就只点头不肯出声。 她今天倒是表现得很亲切,说:“我和老高都看报道了,老高说这个小施不简单,都快成名人了,叫我代表他来看看你,我给你拿过来些补品,都是老高这些天在医院接的,他也用不上这么多!”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她又告诉我高元林明天就要出院了。 我有些好奇高元林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但依我的性格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 后来小婉看了她留下的补品,告诉我这全是相当贵重的长白山参和野生鹿茸,我才觉得不妥,但也无法再送回去了。 小婉自然好奇问我是谁送的,我没好意思讲。 第二天,内科主任带人例行查房后,沉吟着叫退随行医生,单独留下来对我道:“小施你嘴可真严,你那天还说不认识……”我奇怪地看着他,不知何意,只见他神秘一笑,说:“祈书记昨天下午把我叫去,详详细细问了你的病情,问我你可不可以用补品,还尤其关心你摘肾后,会不会影响生育……”我反应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皱了眉头脸都气红了。 主任还以为我在害羞,本着为我负责的态度肯定道:“我已经告诉祈书记,完全没有问题!我对她说施慧体质非常好,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不会有任何后遗症!”说完,他表功一般笑着看定我,我只好报以苦笑。 刚好小婉进了病房,把主任一番话全听在耳里,等他走后忍不住大笑道:“天哪,哪来这么个奇书记怪书记的,干什么的啊?闲事管得太宽了吧!哈哈,不是儿子太多要许给你一个吧?”我不想再瞒,简单解释:“是高煜他妈!”小婉眉毛一下子拱成八字,眼睛瞪得象溜溜泡,表情极其搞笑,足足愣了半天才想起此行目的,急忙告诉我:“慧姐,不好了,大姨知道你住院了……” 第五十三章 特立独行 我妈是从电视上看到我的。 本来过了一周,新闻早都不报了,偏偏那天一大早来了个什么女性与法制节目,又把我这块冷年糕拿出来翻炒,结果是差点要了老人家的命。 本来,我住院的消息一直对母亲严格封锁,在小婉的口中,干脆就把我打发回老家办事去了。 小婉在家里坚壁清野严防死守,把电话线和有线电视线全拔下来了,宣称全部坏了待修。 她大可以躲在自己闺房里拎着手机煲粥,抱了笔记本电脑照看电视不误,可苦了外边我妈和那位保姆阿姨,老姐俩是天天要追着《康熙微服私访记》看的,一天见不到张国立和邓婕就急得直转磨磨,何况一下子就耽误了一周。 她们商量着趁小婉不在家叫人来修,结果就看到了有关我的报道,保姆阿姨当时指了电视说这人象施慧,我妈还不信,等听到我的名字,再看到押出那个罪犯来我妈就懵了,屈指一算女儿已失踪几日,当时就晕了过去,等保姆阿姨掐着人中救醒过来,当时就说我肯定是没了,放声大哭谁也哄不住。 我二话不说就拔了盐水瓶,手忙脚乱开始换衣服,套头的t恤却怎么也穿不进去了,支架还在那里卡着,我心急如焚恨不能长翅膀飞回家去,就让小婉去看医院帐单,自己跑到医生办公室里求助。 一个值班大夫正坐在那里悠闲地看报纸,我拼命清嗓,一字一句说了半天,他才弄明白我是求他帮我把支架卸下来。 那医生瞪了眼睛看着我连连摇头,说:“我认得你,你不是那个公安局重点保护的病号吗?你的主治医是我们主任,我可不敢帮你。” 我调头往外走,想不到他责任心还挺强,追出来大喊:“哎,你站下!你还不能出院,你这不是瞎胡闹吗?”正好主任带领一只巡房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回走,我生怕迎面撞上赶紧贴边溜走,叫主任高声喝止。 他疑惑地上下看看我:“施慧,你干什么?”我瞒不过只好实话实说:“我妈晕倒了,我得回家!”我母亲的换肾手术就是他亲自操刀做的,他特别了解我家的具体情况,听了我的话理解地点点头。 其时我已经住了七天院,高烧早退精神好了许多,除了喉咙还未恢复,其他各项体征都在康复中。 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可以晚上回家去住,但白天的治疗不能停,一定要坚持到我允许你出院。 这次,你绝对不能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我直着脖子使劲点头,状如鞠躬,心里千恩万谢。 小婉也回来告诉我公安局和监狱管理局联合承担了我的住院费,有两张支票在那押着呢,我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就穿着医院的上衣,离弦之箭一样奔出医院大门去。 我和小婉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位四十来岁的胖的哥,一上车就从反光镜里一个劲地审视我,直把我瞅得直发毛,怀疑是不是支架弄得我有点奇形怪状吓着了人家,我干脆挪了位置,以图避开他的目光。 然后我发现他拿出电话,快速按了键盘兴奋地一气大喊:“哎,你猜我看着谁了,施慧!施慧在我车上呢!跟电视上不一样,比电视上好看!......”到下车我们都不知道他究竟在给谁讲电话,只知道他说完,一手方向盘一手电话地回头向我傻笑:“呵呵,我一下就认出来了,一想你就在那家医院住院,就知道我百分之百猜中了!”他又朝我眨眨眼,那意思是我说得没错吧?我咬了嘴唇哭笑不得,眼见小婉肩膀抖动,跟着就咯咯笑出声了。 那胖的哥仍沉浸在发现新大陆的快乐中,等红灯时竟来个实线超车,然后美滋滋地一伸头,大拇指向后一指:“嘿,那车的哥们,看看我这车里是谁?”原来右侧那条车线上,并排停的也是一辆出租车,里面的的哥立马伸头看过来,竟然隔了层玻璃还认出来:“啊?是施慧吧!你出院了!你怎么还戴着这个呢?你没事了吧?……”他边问还边往脖子上比划,光顾说话连小回的绿灯亮了也没看见。 我赶紧向他摇手,然后干脆用双手把脸掩上了。 车又开起来,司机一句接一句地问我的病情,小婉一声声地替我应付着,我这里却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好容易到了地方,胖的哥说什么也不肯要车钱,直说能拉我出院是他的荣幸,然后还特意下了车,迎上前来和我握手,连声说:“施慧好样的,给咱开出租的争光了!交通文艺频道这几天全是给你点歌的,哎你听到没有?”我心里实在着急,就先行抽出手来向他示意再见,谁知他还是意犹未尽,追着问我:“对了,施慧你还开不开车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想不感动都不行了,我笑着回头肯定地对他说:“开!”这以后的一周里,我天天都要往来于医院和小婉家,经常被的哥的姐们认出来,热情相送坚决不打表不要钱,我就一次次地表演扔钱就跑的节目,弄得后来打车都有点发怵了。 那天一进小婉家的门,母亲就凄惶地迎上来一把将我搂在怀中,这个久违了的动作,让我感到很不自然,毕竟已经二十几年没叫妈妈这么抱过了,但我没有挣脱,任由她老人家心肝宝贝地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慧儿你不要命了,你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妈可怎么办?我最后也掉了眼泪,那一刻才觉得我真是太对不起我妈了,如果这次真叫歹徒给结果了,那我妈也肯定活不了多久,我的所谓英雄壮举是建立在两条人命上的,对家人而言,确实有些欠考虑。 是夜,我终于和妈妈又躺在了一张**,我们母女同床始于她病情加重的日日夜夜,这以后我们经历了多少痛苦多少磨难,终于又重回安宁。 耳听着老人家均匀的呼吸声,思及渡过难关的运诋,心中再度充盈了平安是福的感喟。 我想了很多很多,睡不着觉就干脆起来算账,我发现加上公安局的奖励、郑子良送来的钱款,我在住院期间共计接受慰问金多达四万余元。 我拿了那钱稍微有些闹心,坐在桌边又呆坐了许久许久......第二天在医院再度看见强磊和小婉,我说起这事,小婉听了先笑,说这下好,至少那部出租车的钱出来了。 我把自己深思熟虑的想法认真地向强磊提出来,我说我不想要那些素不相识人的捐款,能不能从报社的角度,找个渠道把它再转捐出去,比方说给希望工程什么的。 强磊听了半天没吭声,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然后下决心给我上了一课,他说:“施慧,你这人有一最大毛病,就是只求付出不让别人回报。 你别以为你这是高尚,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你高尚了把别人都显得低下无比。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功夫和本领,能去和歹徒面对面的搏杀,去战场上建功立业。 你得允许普通人用其他的渠道,来表达他们对英雄的敬意,来达到一种心灵的平等……”这话说得有点重,打击得我皱了眉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嘲笑地反思自己可能是有点偏执,有些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这并没有动摇我的想法,我真是不想要这些莫名其妙的捐款,因为在强磊的报道中,肯定是提到了我家的经济困境,所以才弄出这一窝蜂似的救济赈灾,这与我的初衷相去甚远,我还不想年纪轻轻背负这种心债。 住院第十五天,我终于卸掉了颈上那副枷锁被判决出院,正是中午快下班的时间,我行动自如不用再麻烦小婉了,心情愉快地自己收拾了东西,走之前还专门去主任办公室和护士办公室分别致谢告辞,他们都异口同声地笑说可别再见了,再也不想在内科病房看见我了。 公安局闻讯派车接我出院,徐亮那天虽然因为有任务没来成,还不忘叫小宋给我捎来了最后一回中饭,我拿回家去给全家享用了,是用新土豆炖的牛腩羹,汤浓味醇美不胜收,妈妈和阿姨佩服得五体投地,都说做不出来这么好的味道来。 出院后,司法厅曾给我打电话,向我重新伸出橄榄枝,让我考虑回到厅里继续工作,由他们出面和监狱管理局协调,我客气地拒绝了。 监狱管理局的领导早在探望之际,就提出以后可以回局机关上班,我当时也婉拒了,并当着丁狱的面,表示我如果能够回来上班,还是想去二狱。 因为偶尔一次事件的曝光,就得到了诸多谅解和重新认识,对于在机关工作屡屡受挫的我,自然是一件重拾信心的快事。 我的回绝并非装模作样不识抬举,对于下一步我已经想再清楚不过,我还是得继续开出租车。 因为妈妈的医药费实在太高昂了,无论是回到机关还是到去监狱,都不可能满足我家的经济需求。 我出院了,可那台倒霉的捷达还在驻厂大修中,徐亮真的为我跑了保险公司,理赔方案就是修车。 由于我现在在省城出租司机这个行业中已经小有名气,砸烂的车牌和车窗上那些弄坏的执照、许可证,都没用我出面去办,就给送到家来了,叫我倒是初步尝到了做名人的优越感。 对于那笔意外之财我是这样处理的,我留下了公安部门的奖励和老战友的资助,所有不相识人的捐款,我悉数转到强磊所在的报社,看到强磊态度强硬,我就自己出马和省报办了交接,也见到了他们的主编。 后来强磊说他们领导用了八个字形容我:“头脑清醒,特立独行。” 在我的一再坚持和小婉的“威逼恐吓”之下,强磊没有再发任何的接续报道,后来还有媒体找过我,一律被我拒之门外。 虚荣心我并非没有,但我想要更真实的生活,我知道,一件事不会改变整个世界,自已的路还得自己走!在家休养期间,我接到了肖东琳的一个电话。 -----------------------本周六发下一章,下周中推起,恢复一天一发。 第五十四章 酒逢知己 肖东琳的电话是在上海浦东机场打过来的,她其时刚从国外回来,我兴奋异常,因为这些天我几乎是天天给她打电话,不是不通就是没人接听。 肖东琳根本不听我的感谢,抢问:“施慧我听说你又出来混了,小命还差点没了?党国给你啥子待遇了?”她声音热辣语气极冲,正是一贯的肖氏作风,我这边无声地笑,哑着嗓子告诉她:“没待遇,自己干!”电话里的声音就有些不屑:“你开出租车能挣多少钱?”我说:“不一定,两、三千左右吧。” 她断然道:“过来,给我打工!先上郑子良那吧,我叫他给你安排一下!”我急忙说:“东琳不行,你们那儿的活我干不了。” 她却说:“东辰比你菜的多去了,哪门就多你一个了!说定了,我很忙不罗嗦了!”我加重了语气:“不去,我不愿意坐办公室!”她当时就在电话里急了:“少废话,借我钱就得给我打工!杀人偿命,欠债打工!”我一下子噎住了,想不到她在这儿等我呢,耳听一阵坏笑:“没话了吧没话了吧,还跑了你个卖抄手的了!你再把小命送了我哪找你要钱去?”我知道她在开玩笑,感动之余说:“东琳还是算了吧,你是干大事的人,东辰又不是收容所!”肖东琳突然不笑,声音真挚:“我要有机会,真想把你们这些混得不如意的战友全收容了,我们好来个姐妹齐心,其利断金……”就在同一天,徐亮和强磊下班后相约来到小婉家,徐亮是首次登门,还专门给我母亲买了水果。 母亲一听是给我送饭的警察,马上笑道:“哎呀是小徐呀,你家的饭盒还在这儿呢。 慧儿住院的事情瞒着我,结果这段时间太麻烦你妈妈了,她做的饭可真好吃。 我和慧儿都打算了,等她嗓子全好了,我们娘俩一起去看看你妈去!”徐亮笑着看看我,说:“那可太欢迎了!我妈天天就发愁没人和她唠嗑儿。” 说话间,忽听卫生间水箱声起,只见强磊大步跨出直奔厨房,毫不见外地开冰箱取西瓜,还熟门熟路地顺来一把刀,一边问阿姨盘子放哪了,一边一刀刀把西瓜切得有板有眼。 徐亮接了笑道:“哎特务,不是走错门了吧,我怎么觉得是到你家了呢?”强磊持刀作势要砍,徐亮大叫袭警,这时刚好小婉下班回家,进门就问他们笑什么,两人笑着对视不答。 这段日子我们几个都混成了熟人,在我的生活里,还从未一下子出现过这么多的异性朋友。 我微笑着静静地看着这个场面,心里却有隐隐有些忧虑,因为我不光看出两位男士正成莫逆,而且看出他们对强磊和小婉的关系,显然有过默契的交流。 我早说过,我的小表妹在大多数男生面前都是绝对统帅,颇有谈笑间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风范,这一点上,我这个当姐姐的都不是自愧不如的问题,而是干脆就望尘莫及了。 以前还好,她只是做快乐女孩心系一人,可自从与刘春分手,她的感情世界就变得纷繁复杂,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她对追求者一律热情相处又若即若离,弄得每位同她交往的男士,都觉得自己大有希望,可她当断就断的时候,也确实伤了不少人的心,这正是姨妈出国前最担心的事情。 本来我知道她对强磊印象一般,她说过不喜欢文质彬彬类型的,她更喜欢如刘春那般聪明外露又青春飞扬的男孩。 今天看到强磊如此上心,我真的有心提示一下,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刘春那时候我就曾直言不讳甚至上过手,可小表妹并不买账,我想还是顺其自然吧。 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甚好,小婉吃了强磊送上的西瓜还是意犹未尽,公然敲起竹杠:“哎特务,我姐的报道你得了多少稿费?”强磊反应很快,笑着问她:“饿了?是不是想叫我请客……”徐亮马上拦住他:“今天我请,烧烤,好不好?”强磊回望他大为不满,说:“抢我风头,你小子忒不仗义!”我们一行人坐了徐亮的越野,来到一家有名的烧烤啤酒城,大家这才发现徐亮早有预谋,因为我们到时已经人满为患,徐亮直接上了二楼雅间,坐定后对服务员说十位,我们齐齐吓了一跳,他就笑着说还有刑警队的同事。 没出十分钟,包间里一下挤进来六七位刑警,其中就包括在公安医院照顾过我的田姐和小宋,大家一片施姐小施地乱叫,又纷纷和强磊和小婉认识相见。 徐亮笑着悄悄告诉我,今天他们刑警队庆祝我康复。 我感动之余开始有些难为情,就低头研究桌上烧烤器具。 耳听表妹笑语盈盈,已经和警察打成一片;而强磊虽是文人,却也是性情中人,一见人多热闹兴奋不已,连声道:“好!好!还没跟人民警察拼过酒呢,今天陪你们一醉方休!”有人挑事儿,一桌子男子汉全撸膊挽袖叫起号来,徐亮见得大势,先将车钥匙交给我,然后就说了声不外了,首先潇洒地除去短袖上衣,露出健美背心,臂膀处显出了赳赳武夫的硬朗线条。 我揣起车钥匙心中暗笑,五条禁令第三条就是严禁公安人员酒后驾车,看来徐亮没等喝就先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包间确实人多闷热,男刑警们也如法炮制,开始脱衣,结果整个桌上就鼓荡起雄浑的阳刚之气。 强磊转圈一看好生羡慕:“哎呀,真不愧是干刑警的,个个有块,叫我等自惭形秽!”徐亮马上指我:“我们都打不过人家施慧,她那是童子功,玩内力的!”田姐看男警赤膊上阵,不甘示弱豪爽大笑:“臭小子们,人家还有白领小姑娘在场呢,你们一个个还脱脱脱!干脆把裤子也脱了,扒光得了!”小宋笑倒在桌上,小婉并不以为忤,笑靥如花惹得一桌刑警都在看她。 徐亮也跟着玩了把幽默,手放在嘴边故做神秘小声说:“脱!回家就跟老婆说是田姐给扒的!”刑警们哄笑起来,田姐看样子不好回敬徐亮,一个个暴粟砸向身边人。 在一片告饶声中。 强磊颇有绅士风度和身边的小宋商量:“这位女侠,你有枪吗?让我给你保管吧,免得你喝多了学姜文《寻枪》。” 小宋礼貌地笑着回应:“我是内勤不佩枪,不过队里的枪支都归我保管。” 强磊恍然大悟遗憾不已,这才露出本来意图:“我手枪里边就没打过六四,总想放两枪,请教哪位大侠能了我心愿?”小宋更笑:“我们有规定,八小时以外如果没有任务,警察是不允许佩枪的,持枪喝酒就更不行了!”强磊于是不笑,突然醒悟:“我说呢!前一阵咱省里一位刑警,深夜追捕罪犯以一当六,叫人捅了二十多刀力尽牺牲。 报道都上了中央台,却自始至终没说他开过枪,我们还都奇怪这英雄枪哪去了,警察开枪不犯法呀,原来你们八小时之外不佩枪啊!”举座沉静,马上有刑警看着徐亮的脸色小心说:“强哥别提了,那人就是我们徐哥的同班同学!”徐亮神色如常地摇头:“没事没事了,我早都过劲了,我那哥们报了公安一级英模,也算值了。 可能施慧有过这个感受,当警察就是这样,不定什么时候就光荣了。” 然后他看向我:“对了,说到枪我倒想有机会比比,大概你枪法也得相当好!”大家都看我,我只笑不答,说话间红黄绿三色扎啤端上来,徐亮在我面前也象征性地摆了一杯,体贴地说你伤刚好一口也别喝,正叮嘱着强磊已经宣告起义,热情洋溢地站起来:“诸路大侠,兄弟姐妹,相逢就是缘分,咱们开板先来个认识酒!”小婉笑着一个劲地拉他:“人家徐亮请客,你敬什么第一杯!”强磊显然会造气氛,笑骂道:“今天已经叫徐大侦探给算计了,他抢我风头我抢他酒头!”说笑间我眼前一阵觥筹交错,除了警花小宋腼腆地只喝一小口,众男士加田姐全干了进去,喝罢见小婉也跟着亮了杯底,大家全都有些莫名地兴奋,纷纷赞道:“哎呀,这小妹妹豪爽呀!小宋你得学学人家!”小宋就笑说不行,强磊为小婉自豪:“莫小姐是施慧妹妹,自然也是女中豪杰!”我这个“女中豪杰”看着一圈空杯竟有些眼晕,我喝酒机会很少,记忆中只醉过两次,一次是在去年北京之行,那次醉酒出糗就缘自啤酒;还有一次是我和战友于晓梅、程垦在军营里大醉,喝多后我哭着坦露过自己的心迹,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我和林知兵还有过难忘一宴,那是平生首次碰酒,记得是于晓梅当军区首长的大伯请客……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一时间有些走神,直到徐亮又擎了一满杯在我眼前晃,我才猛然转醒,抱歉笑笑被动举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当晚的酒虽然我一口未沾,但也会永远载入记忆中。 他以东道主的身份开始正式提杯,他说:“施慧,我们代表我们全体刑警敬你,都是实在人,那些感谢敬重的话,咱们就不多说了,强记早都写到报纸上,拍到电视里去了。 我们这一回单单为你身体康复,干一杯!希望你以后都身体健康,也祝你母亲身体健康!”于是连同小宋,举座全一饮而尽,我为大家热忱所感,正犹豫是否喝下去,徐亮已经自然而然地从我手中掠走酒杯,再干一个,然后郑重宣布:“施慧的酒今天我包了!”刑警们都赞同地笑,强磊却已经开始揶揄:“干什么,玩英雄救美呀?我也会!”先对左边小婉笑道:“下杯不许喝了!”又对右侧小宋补充道:“你的哥哥我也包了!”又隔了好几个人:“还有田大姐的,您的也归我了!我桌上美女一网打尽!”他的贫嘴惹来一片回应,刑警们看出他随和风趣,开始以酒进攻,强磊并不示弱,来者不拒。 田姐这回没加入混战,隔了酒杯大声问我:“小施,下一步你什么打算?我在噪杂声中答道:“两个打算,开出租,或者去东辰打工!”徐亮首先疑惑起来:“东辰?那是什么地方?”强磊边喝边解释:“全国有名的大集团,以制药起家,在咱省现在什么都做,房地产开发、娱乐业、药品……”徐亮还是不明白,继续问我去那儿做什么,我说:“东辰的老总是我老战友,她让我去东辰打工,我还没拿定主意。” 小婉听了首先觉得不妥,指了我道:“慧姐,我不是打击你,你不是在那种大型企业干的材料,你那本事在没有用武之地,除非你去带那些保安。” 强磊这边已经四五杯扎啤下肚,气壮话绝:“施慧,我说句实话你可别生气呀!你这个人说实在的有点轴,根本不适应这个社会。 你适合单打独斗,不适合团队作战!”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场面又静下来,我却感到很开心。 算上医院那回,这已经是强磊第二回就为人处事教育我,在今天这个场合令我尤其放松,我主动举起杯:“强磊还是你了解我,敬你!”强磊二话不说,一仰头又干了,然后大叫要酒,众刑警齐齐叫好,说记者大哥真有量,然后七嘴八舌叫服务员干脆把扎酒桶搬进来一只,眼看着就飙上劲了。 徐亮颇有大将风范,对酒桌上走势一直超然物外笑看风云,他总是把头凑向我小声说话,象是生怕冷落了我,叫我多少觉得有些不自然。 他正在问:“施慧,你母亲一个月大约需要多少钱?”我实话实说:“得两三千吧!”正巧这番对话叫田姐听到了,突地吼了一嗓子:“我说施慧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家这么个情况,咋还不赶紧找个男人?”-----------------------------下一章要周一才发,明天忙就不用进来了。 呵呵,特别感谢大家这两天对结局的关注,木子已经有安排了,请拭目以待吧。 周末快乐,干一杯! 第五十五章 话不投机 田姐的直率引来一片嘘声,小宋责备道:“哎呀田姐,有你这么问的吗?” 田姐不理大家,看我的眼神里不知怎么就有些痛惜,她拿出大姐的气概指着我:“施慧我告诉你,要找就找个既疼你又有点实力的,我觉得你现在太不容易了!” 立刻有人笑她:“田姐,是不是你家姐夫又不疼你了?要不,就是嫌姐夫没钱……” 这个多话的刑警,立刻挨了田姐远距离发射的筷子,强磊这会儿又开始出面力挺我:“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施慧现在成名人了,我们报社那边都接到好几个求婚电话了!” 小婉笑道:“我姐叫强磊一律回绝,她不想结婚,独身主义者!” 徐亮把眼睛移了过来,满脸探询:“真的吗?” 我向他摇摇头:“没想那么多,顾眼前吧!” 我还没熟到和他讲林知兵的程度,这段往事我只对高煜说过,连小婉都不甚了了。我不想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就举起酒杯:“谢谢大家关心,我回敬一杯,你们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勉强啊。” 结果又换来一片空杯,徐亮再次夺下我的酒杯,喝了双份。这样一来,在场的男士最少的也有三四杯酒下肚了,都明显呈现兴奋神情,进入混战状态。强磊越喝越高兴,完全颠覆酸文人的形象,和小婉推杯换盏兼推心置腹:“妹妹不许和姐姐学啊,结婚多好呀!譬如跟我,报社的女生管哥哥我叫什么你知道吗?优质帅哥,厨房精英啊!” 小婉当场笑喷,我也跟了大家笑,暗中真心企盼,强磊会以他幽默风趣的另一面,打动我小表妹,让她一颗芳心终有所属。徐亮一直保持着镇定,不动声色又向我私下里举杯,样子竟然有点动情:“施慧,我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啊!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过得更好!” 我顾不上感动,看看大家正捉对拼杀,最关心我的田姐也正叫人揪了灌酒,心下稍定。不知为什么,今天在徐亮面前,我老是觉得不自在,就下意识地用筷子对付一只烤鸡头,空洞答道:“谢谢,比我过得差的人更多,不想了!” 这时场上又出了个新**,把大家注意力全吸过去了,一个刑警红着脸开始叫号:“哎,咱们这是同四位女士们共进晚餐呀。这么个喝法可不行,不得叫人家莫小婉同志笑话咱们是在饮牛吗!” 马上有人抬起扛来:“那你说怎么喝?” “咱们来个雅的,哎莫小姐,田姐小宋,一起玩个游戏好不好?” 小婉显然很适应这种场合,扑闪着大眼睛样似单纯:“没玩过,不要骗我哦,骗我我叫我姐打你们!” 大家都笑她的天真,那个刑警不理会威胁,开始普及一种美女色狼拳,先绘声绘色地教了一遍:“漆黑的夜里路上没有灯呀,美女、英雄、色狼!”然后解释这三样只能选择一样说,最后结果为美女降英雄,英雄斗色狼,色狼自然要制服美女了。 小婉首先上手和他过招,两人比比划划来了几轮,小婉一个无辜表情就把那个刑警给迷惑了,最后竟然是小莫色狼制服了刑警美女。这太逗了,有几个人当场笑翻了酒杯,我也跟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家都看出小婉肯定是个中高手。那起事儿的刑警一下子输进半杯,不甘心再转向田姐进攻,田姐摇手笑着嚷道:“这个不对不对,不玩!” 大家全在兴头上,都向她进攻:“老田你看你这就没劲了,一个酒令有啥对不对的,喝不起就认输!” “对呀田姐,你要觉得自己长得不美,给你换成老虎棒子鸡?” “哈哈,老虎!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田大姐是母大虫?” 起哄声中,田姐泼辣地一拍桌子:“非也非也!我是觉得这个拳用在今天不合适,施慧刚刚单枪匹马抓了个本市最大的色狼,子孙根都给人家断了,眼见就不行了,咱们局都跟法院提出来了,再不毙这小子怕他都过不了十一了。你们说,有这么厉害的美女在座,谁说不能制服色狼?……” 大家都跟了叫好,我却笑容顿止,思及那天情形,在座可能十有七八都看见了,脸烫得不行头就扎了下去,田姐那边正讲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可能有人提示,她没料到我会有此反应,声音低下来:“呀,生气了?……” 徐亮也有些紧张,轻轻用肘推我:“施慧?” 场上稍静,强磊再度救了我,他喋喋坏笑道:“嘿嘿快看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女匪,居然扭扭捏捏做小儿女态,说出来谁信哪?哈哈哈哈!” 大家伙儿又哄笑起来,我也哭笑不得,刚好手机响了,就借故跑出去接听,才算解了这尴尬一围。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声:“施姐?我,郑子良!” 我反应了一会才“啊”了一声,心下非常奇怪。他的声音也很奇特,鼻音浊重,还有些口吃:“你……什么时候来东辰?” 我思忖了一下,想起方才小婉和强磊的话,拒绝道:“郑总,替我谢谢肖东琳,东辰那边,我不去了!” 郑子良停了一会儿,竟然问我:“你……在哪?我,想见你!” 这太意外了,与我印象中的郑子良完全不对路,我愣住半天才问出一句:“你,要见我?现在吗?” 这时正好徐亮关切地跟了出来,不明就里盛情相邀:“是朋友吗?一起来喝两杯!” 我想我和这位郑子良可实在算不得是朋友,就顺水推舟地问:“我在外面吃饭,你来吗?”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郑子良竟然飞车而至,我站在烧烤城大门口,看见他从一台宝马里直直走下来,推开扶他的一个手下和我照面,我向他介绍了徐亮,他听清徐亮的身份,微微怔了一下。徐亮主动和他握手,两个男人的手就这样在我眼前握在了一起。 这是他们的首次唔面。 郑子良径直上楼,我们跟在后面,徐亮悄悄对我笑道:“看来这位郑总,也是带听来的!” 郑子良正襟危坐于席间,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我不由想起他在北京燕山吃“百鸟朝凤”的情形,知道这种大众化的烧烤,绝对不会是郑总的所爱。我也知道他也是民警出身,介绍的时候一句没提,因为我觉得他的款爷作派,实在不象人民警察。 众位刑警们对他的老总身份还没什么特殊感觉,只有强磊表示了相当的尊敬,因为东辰公司在省内的投资和巨大影响他非常清楚,他按捺不住记者的好奇心,问了好几个关于东辰公司的问题,郑子良面色苍白,答记者问时眼神发直机械点头,显然思维短路正在自己世界里游离。 这桌上除了我,要属小婉最知他为人。表妹先是大眼瞪小眼与我交流着讶异,等看出他语意迟缓似已半醉,眼睛一亮举杯脆笑,言称要敬哥哥姐姐们一杯。刑警们一边逗她得叫警察叔叔,一边与她连连干杯。等我觉得不妙,她已经接连发动了两杯扎啤。我眼看着郑子良晕晕登登也跟着大家伙儿干杯,赶紧劝阻:“郑总,你别喝了。” 郑子良已经叫小婉灌了满满一大杯,竭力掩饰醉意,舌头明显发硬:“没……事,刚和你们省外贸喝过,东北人……真是太有量了……” 他还没忘了此行目的,对我说:“肖总今天把我……骂了,你,帮帮我……” 小婉笑喊:“不帮!慧姐!不许你去东辰!” 郑子良听清声源,终于直面小婉:“哎?这位小姐,你对我有意见?别坏,坏我事儿呀!” 小婉脸蛋喝得红扑扑的,她终于一解心头之恨,笑得象鲜花开放。这时整桌人走马灯一般轮班去卫生间,醉意盎然相映成趣儿,小婉的报复没人放在心上,只有强磊觉得不妥,责备地瞪了她好几回,大叫服务员给郑总上冰镇矿泉水。郑子良也不争气,没等到矿泉水上场,就同徐亮联袂去了卫生间。一会儿,只有徐亮独自回席,他已经走得人影不见。小婉抢着问郑总情况如何。徐亮厚道地说有事被人叫走了。小婉自然不信,开心不已:“哈哈,这人肯定喝废了!姐,这可是他自找的,不怪我!” 我叫她气笑了,强磊皱了眉头,始终分析不透小婉的兴奋由来何意。这时大家已经足足喝了七八十扎啤酒,步出烧烤城时,已经好几位步履蹒跚,刑警们兴奋地还要去唱歌,徐亮绷了脸命令他们尽快回家,还不忘给小宋单独做了安排。他那时还不是队领导,可刑警们显然很听他的话,于是告别一通各奔东西。 我义不容辞地拎了钥匙上了司机座,徐亮也当仁不让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小婉和强磊双双坐在后边,两人都在半醉半醒中,真一拌假一拌地还在斗嘴。我启动车子正在考虑最佳路线,忽听有人敲窗,回头一看目瞪口呆,郑子良居然出现在后车门处! 强磊大笑着拉开车门叫起来:“哥们,你行啊,又回来了!” 郑总表情严肃一字一顿惜字如金:“走,强尼酒吧!” 说完调头就走,迅速歪入前面一辆宝马中,漂亮的尾灯向我们这边连闪了两下,缓缓开动起来。我们几人在车内面面相觑,小婉首先掌不住,扑哧一声笑倒在我的椅背上,于是一车人都放声大笑。 徐亮边笑边问我:“我们还用跟这位郑总走吗?” 我笑着摇头,把车子拐上了大道。小婉这会儿把头伸过来,眼睛发亮地看着前方,有些心驰神往:“姐,强尼呀,是新开的省城顶尖酒吧!” 强磊泼冷水道:“那里是会员制,得划卡消费,好象咱们进不去。我看这郑总肯定是喝多了,别理他了,要玩我带你去钱柜!” 说话间,我的手机再度响起,打开一看还是郑子良,他这回声音有些蛮横:“施姐,我有话要说!你到底来不来,你要不来,我跟你走!” 第五十六章 强尼酒吧 那个强尼酒吧,当时在省城的所谓上流社会,以价格昂贵和奢靡**秘著称。 我前后进过几回,深深记住了这个奇异的地方。 以后,每当我经过它的旧址,明知道这间酒吧已不复存在,还总是要驻足片刻,仿佛在凝视那些失落的记忆。 那天我们过去的时候,酒吧还在试营业阶段,郑子良一进去没了踪影,大概是奔了卫生间。 他的手下把我们领入,并没有人向我们要会员证。 新任的经理出面迎接我们,他是个白胖的北京人,说话八面玲珑滴水不露,他带我们**,一路不停地介绍各处环境。 据他称,这是省内唯一一家是融音乐、商务和ktv包房为一体的会员制酒吧,在整个东北也仅此一家。 这时我们四人待遇发生了小小差距,因为我和徐亮皆是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休闲服,模样大概也都长得有些普通,特别是我,穿双旅游鞋走在最后面,不光没带皮包一类的女士用品,手里还明晃晃地拎了一把车钥匙,大概一入吧时已经被人看在眼里。 小婉和强磊都是正式的白领着装,全身上下大概都有那种名牌标志,他们向经理问起有关酒吧的事,问题提得也非常在行。 所以那经理渐渐把他俩当成贵客,而视我们两人是跟班。 当进入最里边那个神秘冰吧时,他介绍说这里面是酒吧的最高档之处,最低消费也就是门槛费,是888元,然后带着职业化的动人微笑,伸手向小婉和强磊做请入的动作,对我们两人却视而不见。 我和徐亮都觉好笑,索性站下来,小婉和强磊也笑着退出来,小婉嚷了起来:“快叫那位郑总出来,问他怎么安排的,再不出来我们走了!”这时郑子良带着醉意的声音,从黑暗的通道里嗡嗡传出来:“叫他们全进来!”走过一条神秘的走廊,地灯突然朦胧,气温骤然清爽,窄长的通道两边全是一道道封闭极严的包房门,白衣侍者领路到尽头,厚重的大门大开,露出“冰吧”两个幽幽的粉银色大字。 一处四季结冰的冰吧呈现在我们面前,大约三四百平方米的样子,让人第一直觉是置身金属和玻璃的世界。 冰吧的最大亮点是中间有一圈冰槽,刚好绕吧台一周。 里边据说可随客人喜好冰冻酒水。 在晶莹剔透的坚冰下面,还隐隐有潺潺流动的清水,冰上浮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但并不感觉有扑面的寒意。 强磊和徐亮经过分析,认定是干冰制造的雾气。 这么大的吧内,除了两名调酒师和两名侍者,当时仅有我们五个人。 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坐在这种地方,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特别是丝丝凉意淡淡轻烟造就的氛围,真让人有恍若仙境的感觉。 连见多识广的强磊,都忍不住四下巡视一圈,议论说装修实在别致精良,令人叹为观止。 郑子良一直坐在吧台边,除了向我挥过一下手,然后就垂头做深思状。 我们都理解他的状态,也不怪他,他把我们带入这个环境,让我们都感觉到新鲜有趣,而高昂的入场费,又让我们对这位年轻的老总,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激的敬意。 两名年轻高大的白衣侍者殷勤让座,问我们坐圆桌还是坐吧台,我们一致选择上吧台。 齐齐坐在高高的吧凳上,体会与方才烟雾缭绕热浪逼人的烧烤间截然不同的感受。 徐亮先笑道有钱确实是好,真有可供享受的地方。 强磊则开始昭显消费者的尊贵身份,提议放乐曲,于是萨克斯就在吧内悠扬地弥漫开来。 轻雾缭绕,淡淡紫光中,酒吧的意境显得颇为深远。 徐亮感慨说当刑警天天弦都崩得紧紧的,偶尔放松一下就很享受了,身处这样的环境,真是觉得的有些奢侈。 我说我和他的感觉一样,徐亮这时开了个玩笑,他说:“施慧,我们有些地方真象。 看着你,我觉得象在看我自己。 如果没结婚,我肯定追你!”徐亮有妻室我早就知道,听他说得这样自然,我这一晚的拘谨都消除了,来了一个自以为幽默的回答:“呵呵,我是没有机会了!”徐亮看着我,眼神有些发滞,笑容也有些凝固,我立刻警觉,反思自己的回答是否有些轻浮,幸而小婉大声发问解脱了我的紧张,她在问:“哎,那位郑总,你请我们到酒吧来不点酒吗?”郑子良只无力地动了一下头,侍者赶紧跑去小婉身边,欠身低声介绍说请小姐看眼前的霓虹灯牌,上面的酒单里,全是免费供应的鸡尾酒。 强磊和小婉眼睛全是一亮,开始指挥那两名专业的调酒师,他们熟练地连珠炮般地开要鸡尾酒。 我赶紧说你们可不要再喝了,强磊笑称,跟刚才那豪饮比起来,这鸡尾酒跟漱口水差不多。 我真的信了他的话,却没想到后果惊人。 徐亮听他们说着“红粉佳人”和“蓝色玛格丽特”一类的带颜色的酒名,向我摇头哑然失笑,自嘲道:“看来在这种场合,我就是个白痴。” 然后他向调酒师笑问:“你们这有没有不带酒精的饮料!”我比他还“白痴”,干脆挑明了要:“给我来矿泉水!”在小婉的示意下,调酒师在郑子良面前放上一杯亚历山大白兰地。 郑子良就坐在我的左侧,这时抬起头,自言自语:“八年了。” 这句话我怎么听怎么象电影台词,就笑着向他望去,正好入眼是他的耳饰在一闪一闪,让原本清秀的形象显得不伦不类,更觉得有些好笑。 他发现我看过来,就迎向我的目光,眼神竟有些忧郁,他说:“肖总,今天,骂我!”他声音痛苦,我这一晚已经听他两回说起肖东琳骂他,不由也来了些好奇心,小心问:“你今天喝醉,就是为了东琳的话?”他神经质地摇头,自说自话:“八年,八年了。 当初在小镇派出所,就是今天。 我记得很清楚,她头天报到,就把我手枪子弹全打光了,叫我背了个处分,扣了一个月的工资……”我不由笑了,这的确是我们这些女兵改不了的臭脾气,想不到他也遭过难。 想到他居然能清楚记得与肖东琳的相识纪念日,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那时候,她对我说过一句话,”郑子良突然全身都倾向我,看着我说:“她说她打我的枪,是瞧得起我,因为我象一个人!”我恍悟地点头。 他还在死死盯着我,问:“你,有他照片吗?”我意识到他应该是在说林知兵,就摇摇头。 林教官在我们特警队只有短短十个月,其中大半时间没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女兵都无缘与他合影,这也是我深以为憾的事情。 郑子良的样子极其失望,他费力地想想,又不甘心地问:“我和他真象吗?”我肯定地点点头,然后突然醒悟,就问:“你今晚找我,是想问这件事儿?”他不置可否,还在执拗地追问:“我们到底哪儿象?”那时,凯利金的《回家》正在轻轻撩动着耳根,他一连串的问话,让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我突然期待他能再笑一次给我看看,他笑的时候才象林知兵,他们都有一口好看的牙齿,只可惜他始终绷着脸,我无法遂心如愿。 我微笑道:“笑的时候,你们笑的时候很象!”郑子良没有任何表情地点头,然后目光离开我,双手插入头发中,俯身好久。 我也叫他弄得有些感伤。 那边,小婉和强磊拼酒的嬉笑声,让我听了有些遥远空旷,我沉浸好久才缓过神来,发现那边已经有好几只空杯,真的觉得他们喝得够多了,有心再制止一下,就转过身去,突然发现徐亮还在看着我,这时轻轻发问:“你们刚才在说谁呀?”我简单解释:“是我和东琳在警队时的教官。” 突然,郑子良动了起来,指着我大声说:“她们的,偶像!”然后,他将眼前一大杯酒水全倾入喉咙,跟着喊了出来:“太淡,来黑俄罗斯!”我有点看不下去,劝他道:“不要喝了,你要是觉得难受,觉得委屈,就打个电话和东琳说一声吗!”他看也不看我,摇头道:“没那习惯,我们都八年了。” 他又拎起一杯,看着那酒自言自语:“要是八年还不够长,我就等她一辈子!”这话听得我非常震撼,一点不亚于看见他象林知兵那一瞬间,我隐隐感觉到他对肖东琳的感情,远远不是老板和下属那样简单。 把一个阴沉郁闷的人,折磨到酒后吐真情的程度,况且还是对着陌生人,肖东琳的魅力可见一斑。 而我眼前这位郑总,看来也是一个痴情种子。 这时小婉突然下地,拎一只满满的酒杯走过来,倚在我的吧椅上,向郑子良举杯:“敬你!”她的举动很突兀,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郑子良也有瞬间的惊讶,撇了她一眼,见她先行干掉,只好被动喝了一口,小婉不客气地用空高脚杯向他晃着:“干了干了!”郑子良那晚也是真多了,真就把一杯黑俄罗斯全喝了。 小婉很满意,用一根手指指了他,一字一句道:“行!郑子良你行!为一女的你能喝醉,就凭这个,我服你!”我感受着小表妹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倾在我身上了,我知道她肯定是站不稳了,就转身要去扶她,谁知被她一下子甩开去。 她那时开始醉了,摇摇晃晃地站在冰吧,眼里似有泪光,摇头发泄道:“我和刘春也八年了!认识他的时候,我才十八岁!我也想和他一辈子!我这辈子只爱过他一个人!可他却不爱我了,他说他爱我姐……”我尴尬无比,又没法堵她的嘴,只能责备地低声喊:“小婉!”郑子良漠然转过头去,大着舌头道:“爱不爱我,是她的事;我爱她,够了……”没说完,他就一头栽到吧台上,再也没有起身。 我下去将小婉扶住,低声说:“小婉我们回去,你醉了!”这时徐亮开始和强磊抢夺杯子,强磊也有些神志不清,他的失控完全是因为小婉方才的话,他一边和徐亮支巴着一边盯着我问:“施慧,刘,刘春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过?莫小婉你得说清楚!”我边拥着小婉往外走,边气道:“你看她这样子还说得清楚吗?出去再说!”到了外边,徐亮找到那白胖经理,请他去喊一声郑总的手下,郑总在里边喝醉了。 经理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我们郑总在这有专门的休息房间。 我们直到这时才明白,敢情这间强尼酒吧,也是东辰的地盘! 第五十七章 黑色疑云 那天晚上,我扶着小表妹走出强尼酒吧,身上还带着着丝丝清凉,仿佛从一处世外桃源走出来。回味那桃花源中的郑子良,居然可以独享这样一处胜地,默默伤情于自己的所爱,让今晚他的形象,多多少少带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他最后一句醉话,让我印象颇深,他说只要自己爱了就够了,并不管她的想法。他是如此描绘自己的爱情,这样固执已见的性情,这种一厢情愿的痴情,我自叹弗如。当年如果不是获悉林知兵也深爱着我,我是不会深深沦陷于爱情至今不能自拔的,我一向认定爱是相互的,是那种所谓心心相印的产物,这因为如此,我去年才会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力图斩断小婉对刘春的痴情。 我突然发觉,自己对爱情的理解,可能还是有些肤浅。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他不去理会别人,甚至不去理会所爱之人的想法,他只要自己爱了,就足够了。我想其实小婉对刘春,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只是她一直用玩世不恭掩盖着一颗痴心,只有在醉了的一刻,才彻底释放出来。 小婉那天真是醉到了极点,没出酒吧就完全伏在我怀里。两位男士义不容辞地帮我把她搀上车,安排她睡在后座上,强磊仍然同她挤在一处。看到我上车,忍不住再次追问:“施慧,你一定得告诉我,这个刘春是谁?他和小婉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回头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红的,只是不知是缘于酒精的刺激还是爱情的失意,而我的小表妹陷在后座无声无息,对他的激动毫无反应。我只好轻声告诉他:“是小婉大学同学,她原来的男朋友。” 强磊显然非常难过,并不掩饰自己的妒嫉:“这人现在何处?” 我摇头:“不知道,据说已经不在本城了。” 强磊七分醉意十足激愤:“怎么从来没人对我说起过,我一直蒙在鼓里!” 我一边启车,一边解释:“他们分手不到一年,小婉重感情,忘不了他。” 徐亮一直冷静旁听,此时忍不住转过头来:“小强我是过来人,当大哥劝你一句,你要是真心喜欢人家莫小婉,就应该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过去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手突然按上我的方向盘,支身向我这侧车窗外看,然后叫道:“施慧,那边……” 他目光炯炯,弄得我也转头看去,惊见这条街道的左侧,不知什么时候,纠集起一群光着臂膀的男人,每人手中拎了一根棍子,正向从车后奔过去! 这时,我们的车已经调头上道,这群人就集体亮相于车前。徐亮确是警察本色,见得情况,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他二话不说推开车门,从开动的车上一跃而下,竟然不管不顾从风挡玻璃前翻身跳过去,勇猛迅捷得令人咋舌。 我已经来了个急刹车,惯力作用让强磊的头弹撞在前座上,我抱歉地回头,看见他正在抱起掉在车隙中的小婉,我说了声:“千万别下车!”也跟了跳下去。 这时我才看清楚,这群人的目标竟然就是我们刚刚出来的强尼酒吧! 徐亮已经冲到酒吧门口,这时,肇事方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用棍子把那两扇特制的精美木门,砸出好几个窟窿。徐亮不管敌众我寡,上前分开暴徒,回身立于台阶上,居高临下亮出证件,正气凛然吼声如雷:“住手!我是警察!” 他的声音非常震慑,暴徒们停了一霎,都怔怔地看着这个横空出现的警察。正在这个关口,情形突变,强尼酒吧被砸坏的大门突然向洞开,接连奔出人来,数量虽少,但全持着明晃晃的长刀,叫喊着与外面砸场的人打在一处。 于是,一度叫徐亮震住的局面越发混乱,我接着发现街对面,源源不断还有人在向这边发足急奔,酒吧前足足聚集了二、三十号壮汉,入眼晃动着好几个丑陋的刺身。 我下意识地摸摸身上,发现手机扔在车内了,就后退几步,敲窗叫声:“强磊,打110!” 这时徐亮已成孤军作战之势,他的警告完全湮没在混战之中,只好尽职尽责地上手两边制止,我看出来,他拳脚功夫平常,只是简单的以力打力,顶多能对付三两个人。我那时直觉光凭我们两人,绝对不足以制服这么多狂性大发的男人,当务之急不是制止殴斗,而是要保证徐亮的安全。 我打定主意直奔徐亮,**战团之中,双掌分飞接连劈开眼前的人,撞在我掌下吃亏的并不多,这些人可能冷丁看见女的跑进他们的“战场”,都有些糊涂,竟下意识地给我让了一条道,让我跨上台阶得以第一时间与徐亮会合。 徐亮刚刚下了不知谁的一把刀,喘息中还不忘发号施令:“施慧,你报警!”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 我的手相当有力,徐亮警长叫我拉着被动下撤,开始极不情愿,还挣了几挣,但他也很快发觉情势危急。因为整块整块的钢化大玻璃窗,在棍子的攒击中,正一路炸裂开来;带着电火花的霓虹灯碎片,正霹雳啪啦地从天而降;几乎所有人都在没命地连砍带砸,刀棍横飞中鲜血四下飞溅,不时地有人卧倒于血泊之中。 浓重的汽油味道开始蔓延开来,已经有人正拎了汽油桶向酒吧里边冲,意图是要放火。现场已经完全失控。 我们合力击开眼前的几条大汉,冲出重围奔回车前,徐亮拔出手机再度报警,对了电话陈清利害大声求援,这空当有两个赤膊者拎了棍子不知死活地追将过来,我一个急转身,飞起右脚踹中为首者,他的下巴差点飞出脸去,扔下棍子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呻吟着再不起来;徐亮一手打着电话,一手支住另一人的棍子,别过他的胳膊,反手将他压在后车门上。 车窗内,是一张被玻璃压扁的面孔,强磊当时的表情当真称得上是瞠目结舌,后来他激动地形容,说这场群殴械斗真是难得一见,场面激烈程度,比电影有过之无不及。 警车声随即响了起来,斗殴者四下逃散,我和徐亮一人抓得一个,押了过去。 大战后的强尼酒吧,门前一片狼籍,攻守双方只要是没逃掉的,都头破血流地被押上警车,随后开来的救护车,还抬走了几个重伤号。徐亮一直在向同事介绍现场情况,我则非常急切地想知道强尼的情况。毕竟,那里面有我认识的郑子良,强尼也是东辰公司的生意呀!这么高档的一处酒吧,应该投入相当大,在面临开业声名鹊起之时,今天的灾难无疑是一场从天而降的噩梦。 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把强尼紧紧围在其中,把我隔在外围。我始终无缘得见郑子良的身影,给他打电话也提示是关机状态。我傻傻地眺望等待,最后发现身边的人越集越多,挤得我东倒西歪,我开始醒悟自己在现场再呆下去,只会沦为看热闹的老百姓,我这回连协警都算不上,根本没有参与办案的可能。 我怏怏地退出人群,看见强磊已经醉意全消,正亮着记者证参观现场。我们俩同时上车,他兴奋不已地先给报社打电话,口述刚才的场面,接着又用手机传送拍摄的独家照片,看来大记者又找到了新闻点。 最可笑的要属小婉,外边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这丫头竟然一点没感觉,在后座上睡得香极了,象个小猫不时轻吟一下,可能还在梦中怨嗔着自己失去的感情。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那些警车还在闪着灯,徐亮却大步走回来,跳上车道:“耽误你们了,快走吧!” 我发动了车子,徐亮坐稳后看看表,已是夜里12时,再次抱歉:“想不到赶上这么一档子事儿,我就是这毛病,见事不能不管。” 我说:“理解理解,你这是职业反应。好在有你在场,不然今晚强尼的损失会更大!” 徐亮摇头:“多亏施慧把我及时拉出来,不然我肯定得挂相。对了,还得谢谢强磊,110来得太及时了。如果让他们放起火来,周围这么多民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强磊得了称赞,马上开起记者招待会:“快,徐警官快讲讲,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那些是什么人?黑社会吗?我刚才数了,有二三十呢,你们逮了多少个?” 徐亮道:“暂时还是由派出所接手,如果涉及刑事案件,又是市局所辖范围,才归我们。我只是介绍一下现场情况,没介入案件。” 强磊恍然大悟,立刻伸大拇指赞叹道:“哥们,你真行!不归你管你都这么玩命,要是警察全做到这个份上,我们省城的老百姓真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徐亮表情严肃,好象在思考着什么,最后皱了眉头问我:“施慧,这个东辰公司是什么背景?” 我说:“我只知道是一家全国知名的大企业,我战友是继承家族产业。至于在咱们省分公司的情况吗,强磊比我了解!” 强磊马上用官方词汇介绍道:“东辰是上市公司,是我省今年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 徐亮这时吐出了最大疑团,他说:“这样有名的大公司,怎么会包养打手?” 我和强磊面面相觑,都不甚理解他话的含义。我那时对国内的黑社会,还没有什么成型的概念,只觉得那是国外和港台地区的毒瘤和顽疾。而徐亮做为警长,天天奋战在第一线,对此非常**,他早看出强尼酒吧出来的那伙持刀的人,并不是临时纠集的反抗者,也是一群以暴制暴的打手。 徐亮对东辰公司的怀疑,应该就始于这一晚。 第五十八章 高薪吸引 第二天是周六,我一早就打开电视,把本市早间新闻从头看到尾,也没见到对昨晚事件的报道,我又跑出去买了份早报,也没看见强磊的报道。 我心中奇怪,思忖再三还是有些悬心,于是致电郑子良,想表示一下慰问。 郑子良声音非常轻松,完全不提昨晚的事,却直截了当问我什么时候到东辰工作。 我再度表示我不想去东辰,他说了一句让我极为吃惊的话,他说:“你在东辰的月薪定为5000,怎么样?”我承认我当时就怔在那儿了,郑子良也觉出我的迟疑,对我说:“你可以再考虑两天。 想好了,下周一直接来东辰找我!”我傻傻地合上电话,飞跑进小婉的房间,摇醒她大声问:“小婉,你的月薪是多少?”小婉酣醉一宿,双腮残红密布,慵懒在床有气无力:“不算奖金三千五,问这干吗?”我松开她一言不发地向外走,一路走到厨房门口,伫足凝视,母亲正扎了围裙忙碌,背影挺直,似乎显示着身体正一天天硬朗起来,她老是兴致勃勃地和阿姨抢着做家务,已经暗地里说过几次要辞退阿姨。 那位阿姨在这儿做了三个月,和我们处得非常好,我和小婉也开始着手为她找新工作了。 妈妈察觉我在盯着她,转过身来笑容慈祥:“慧儿,你怎么了?”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心潮却在激荡起伏。 月薪5000元,对我而言,是个太大的**!这是我在机关工作时薪水的三倍还不止,是我开出租车的一倍。 最重要的,这意味着母亲维系生命的医药费,从此无虞。 夏末的轻风中,我再次坐上驶往郊线的公共汽车,尽情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满眼黄绿。 我那时心情轻松,仿佛随着季节变幻,生活也即将步入沉甸甸的收获时节。 一时间,我结识了许多的朋友,叫我时时感觉到友情的温暖和珍贵;我的眼界也不再象过去那样狭小,连工作也有了那么多可供选择的机会。 生活的小舟仿佛在经由急流险滩之后,正驶入一条平静舒缓的河道,这对我年轻动荡的生命,无疑是获感一种天赐的恩惠。 最令人兴奋的是,我的朋友也正好起来。 二狱一间单独的会客室里,我与高煜会面。 中间再没有那道玻璃屏障,我们中间只隔了一张小桌,彼此呼吸相闻十分亲切。 这是他这一个月努力改造的成果,他已经可以得到与亲友直接见面的奖励。 一月不见的高煜,又有了新的变化,首先是气质上的改变,他黑了一些,短短的头发看上去自然多了,显得神清气爽;二狱的服刑人员正统一换装,崭新的蓝衣上有几道细细的白条,比原来那件紫不紫红不红的囚服要人道太多,这件新囚服穿在高煜身上,竟显出一种落拓的清逸来。 我同他面对面坐下来,马上把那张存款凭证展示给他,然后笑道:“高煜,看见了吧?现在你欠我二十万,我是你老板了!”高煜静静地坐着,眼睛闪着奇异的光,他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把一只手慢慢伸过来,他的手有些颤抖,好象要拿这张薄薄的纸,却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继而,他的双手全伸过来,把我的一只手紧紧攥住,那纸凭证瞬间揉了个稀烂!我非常难为情地把手向外抽,缓解地笑着说:“你干什么呀,至于这么激动吗?”高煜把我的手抓得死死,坚决不肯放开,接着,两行清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他啜泣说:“施慧,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出去后,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等着我!你等着我!”他说得动情,我却完全不知所措,我站起来,高煜也跟了站起来,还带翻了凳子,然后不管不顾地又过来抓我。 周大明副队长闻声走入,眉毛差点飞到天上去,厉声喝止:“高煜,你坐下,你干什么?”高煜慢慢松开我,立正站好,然后一步步退回去,扶起了凳子。 周大明关心地问我:“没事儿吧施慧?”我掩饰着慌乱摇摇头,周大明又喊了一声:“坐下吧,有话好好跟人家施慧说!”他退了出去,高煜扶了眼镜坐下,头也低了下去,半天才恢复镇定,抬头复看着我,神情郑重:“施慧,有件事,我要你一定答应我?”我还是有些暗惊,看着他戒备地问:“什么事?”他非常真挚地说:“你可千万不要再去做携警了!”我一听是这么件事,不由笑了出来:“高煜,这你可管不了我!”“不行!”高煜声音转大,眼神专横:“绝对不许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我在电视上第一次看到,都快吓死了!”我心中非常感动,表面却装成若无其事:“没事儿,如果我挂了,你要记得把钱还给肖东琳。 她才是你的真正债权人!”“肖东琳!”高煜一字一字地重复了这个名字,然后眼神闪烁地问我:“她知道是我用这笔钱吗?”我笑了起来:“呵呵,当然不知道,欠条是我打的。 我严格遵守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没向她提起高煜的大名!”我有意说得轻松愉快,力图化解他方才的紧张情绪。 高煜听罢也笑了,笑的有些自嘲,也有些羞涩,自动转移了话题:“对了施慧,你的工作怎么安排了?你这次的事影响相当大,我猜司法厅和监狱管理局一定后悔当初的安排,很可能会针对你来一番争夺战!”我心里赞叹他对官场的**,嘴上却在故意气他:“别提了,我的清名全叫你给糟蹋了,现在谁还敢要我?”他不相信地摇头笑笑,认真道:“施慧,工作上的事,选择余地大是好事。 你去哪都成,就是千万不要进公安系统!”“为什么?”“就你这个本事,加上路见不平的性格,去公安局就是送死,我可不想你再去冒险了!”我看出他是真心诚意为我担心,也认真起来:“放心吧,我是不会再进机关了。 对了高煜,我还真正犹豫着呢,你给我出出主意。” “好啊!”高煜眼睛一亮,立刻兴致勃勃。 “我现在眼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开出租车,再就是去东辰公司打工。 你知道,”说到这我也羞涩地笑了:“郑子良给我的工资相当高,我有些动心。” 高煜听罢便不笑,长时间地注视我,眼神又恢复了惯常那种深沉和凌厉,象是要看到我心里去,然后,简单地吐了四个字:“去东辰吧!”那天晚上睡觉前,我又试探着问妈妈,她说:“妈可给你出不了主意,你几次丢了工作,都瞒着我,妈都是过后才知道。 这次你既然问出来,就肯定是个好地方,那就去试试吧,不行再回来开车。” 我那时刚体力还在恢复中,对开出租那种没日没夜没时没晌的疲惫,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东辰的高薪是如此吸引我,不能不让我怦然心动。 这不由让我想起去年秋天,在北京与肖东琳久别重逢,她就曾向我提出过这样的邀请。 这一年来我经历太多的风风雨雨,当初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的事,今天竟然要成为事实。 周一早晨,我如约来到东辰公司所在地,一座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高层写字楼。 随着一群上班族,我乘电梯来到东辰公司的一层。 对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在东辰开业的前一天,高煜曾把我带到这来坐过一会儿,我那时刚刚与监狱管理局的领导闹翻,脚伤复发疼痛难当,所以对它只是匆匆一瞥,今天算是旧地重游。 正值上班时间,我下了电梯四下张望,见与我同出的几位年轻员工,带着大公司白领特有的神气,匆匆地从我身边经过,奔赴自己的工作间,那神情和感觉让我实在陌生。 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总经理办公室不在这个楼层,而是在楼上。 于是,我又从防火通道再上一层,推开门立刻发现这个层楼的装修,要比下面又豪华许多。 迎面是一个工作台,后面“东辰集团”四个金字熠熠生辉。 台前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子轻盈站起,扶了电脑屏幕樱唇轻吐:“请问您找哪位?”“我找郑总!”“请问您有预约吗?”我想了一下,迟疑地说:“应该是有吧。 我是来报到的,郑总叫我周一来东辰!”她上下打量我一番,说:“请您稍候!”然后用纤纤素手拿起一部电话,接通后问道:“人力资源部吗?有位女士来报到,她说是郑总交待的!”她听了一会儿,放下电话,向我道:“郑总和各部门老总正在开会,您可以先去楼下人力资源部等等吗!”她的客气完全是一种职业化的语气,漂亮的笑容中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赶紧告辞下楼去,其间想给郑子良打个电话,但想到从此就是他的手下了,还是不要打扰总经理开会为好。 ----------呵呵,传得急了些,边写边修改,前两章做了些些改动,对不起了! 第五十九章 东辰公司 东辰公司人力资源部。 我坐在沙发上等了半个小时了,一直在好奇地旁观这种大企业员工的工作状态。 这里每个部门都人员精悍,大家不是忙碌穿梭,就是埋头苦干。 每个工位前,微机屏幕都在闪烁着,电话声此起彼伏,员工统一着装,言语礼貌训练有素,全然没有政府机关那种闲茶报纸的闲散气氛,这种工作氛围,叫我这个原本自由散漫的人,感觉到些许的紧张。 离我最近一处工位上,坐着一位圆脸圆眼睛的女孩,趁了到饮水机接水的空档,歪头看着我,好奇地问:“哎,你是哪校毕业的?是研究生吗?”她的声音很响,惹得部里的人全转过头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摇头,老老实实说我没有学历,更不是研究生,大家于是都挪开眼睛继续工作。 这时,有人进来叫那女孩做小燕子,递给她两份档案。 这小燕子可能手头活正紧,不客气地向我求援:“哎,姐姐,你会不会复印?”我笔直站起表示听从安排,小燕子耐心交待了一番,要我把档案一页页印出来,又热情陪我走出去,指给我隔壁复印室的位置。 我进去看见两台复印机、一部碎纸机在墙边一字排开,里面是一个库房的铁门,门上方写着档案室三个大字。 这两台复印机和我在机关用过的佳能机截然不同,我正晕门于那些标英文的按键,正好有人来复印,就看着他的动作琢磨着,那人印完向我笑指墙壁上方,我才发现那上边印有操作流程,赶紧照猫画虎按部就班,很快印完拿回来复命。 小燕子不在,我码好后放在桌上,一扭头,一个矮矮的小男生站在我面前,神气十足地把一份文稿扔过来,用了命令的口吻:“你,打出来!”他扔得潇洒自信,我半空接下,接得也够镇定自若,捧过来一看,才开始觉得头大,这是一份东辰公司的人员名册,题头的表格非常复杂,远非我的手艺能制做出来的。 我思考一下窘窘地问:“这个表格,有现成的吗?”那小男生瞪起眼睛,半天才想通了我的意思,一脸鄙夷抢过去,顺手递给前排的女职员。 这时小燕子刚好回来,只看了一眼复印成果就尖叫起来:“哎呀姐姐错了,你怎么用上a4纸了,这档案得用b5纸!”我站在这两个小孩子面前,眨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b5纸要比a4纸小一圈,这两样纸的分别我当时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只觉得都跟16开差不多。 这时有人向我介绍说那位小个男生就是人力部的副经理,我暗想这公司的中层真是英雄年少,赶紧自我介绍说是郑总要我今天来报到上班的。 年轻的副经理上下打量我一番,回头问部里的员工:“今年录用的毕业生,报到上周都截止了吧?”大家都齐声说是,他转头又问我:“你是哪来的?”我想想我的来历还真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就简单答称:“我是复转军人!”副经理眉毛急速动了动,眼神就有些象瞅天外来客:“不对呀,我们今年已经给民政交了钱,民政厅答应不给我们分配‘转业兵’指标了,怎么还来呢?”他转身向一个年龄大些的员工:“是不是郑总不知道这个情况呀?”我完全不懂他的话意,但是能听出他鄙视复转军人,而且似乎连复员和转业的分别,也不是很清楚。 对这种岐视,我只能保持沉默。 他想想又问我:“你认识郑总?”我想自己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挂羊头卖狗肉为好,就含糊答道:“见过,不熟!”他头抬得更高:“那除了郑总,公司还有认识人吗?”我笑想除了郑总,我就认识你们董事长肖东琳了,不过在这种场合说出来,简直就是拉大旗做虎皮,就冲他再度摇头。 副经理可能觉得仰头看我比较累,干脆不理我,一边向里走一边问:“现在哪个非业务短期用工岗位有空缺?”我那时还不明白什么叫做非业务岗位短期用工,但已经感到冷淡和轻视,想起小婉对我的评价,开始后悔今天来东辰,耳听那只小燕子心直口快地应道:“有!楼层清洁工有一个出车祸上不了班了,今天都没人来打扫卫生。” 这时那位年轻的副经理已经走到写字间尽头,一个漂亮地转身,指着小燕子:“你,带她去领服装!”他最后把手指停在我脸上,我一点不生气,只是强憋住笑,心道东辰公司要是用月薪5000元招个清洁工,这个新闻点,完全可以帮助强磊们抢到晚报副版的头条了。 那个副经理看我半天不动地方,有些生气道:“郑总来了也是这个安排!要不然就去制药厂和工地,不过,看你这个体格儿,怕是在那儿干不来!”我那时才知道,东辰公司还下辖着制药厂和工程公司。 我转身走出去,小燕子追上来,拉着我笑道:“姐姐,你是当兵的吗,我一开始没看出来,越看越象,你的站姿特别好看。 来,我先带你去领服装,一会签合同,完事儿我再带你领餐券,咱们公司的午餐可好了,我刚来的时候,差一点吃胖了!”我叫她热情地拉着,几步就走到了总务部,她进去大声喊:“领服装了!来一套清洁服,女式的,要中码的!”我微笑看着这个天真的小妹妹,没有接她手中的那套清洁服,转身开始寻找电梯的位置,已经准备离开了。 正在这时,那位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小姐踩了高跟鞋一路跑过来,看了我如释重负地说可找到了,微微竟然有些气喘。 我笑着望着她,她向我点头示意,然后道:“您就是施小姐吧,郑总开完会了,请您去他的办公室!”小燕子还追着我喊:“姐姐,你的衣服!”那位秘书回头,声音严厉:“你们弄错了,快送回去吧!”我和秘书小姐走入电梯,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个头相仿彼此对望,她一直在向我微笑,笑容中多了些诚意,我则讶异于她的美丽,她脸型小巧皮肤细腻,给我的感觉竟不亚于那些当红的影视明星。 东辰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气宇不凡,真材实料的装修,处处昭显金碧辉煌的华丽气概,体型清瘦的郑子良坐在一只大大的板椅中,不知为什么略显单薄,不甚协调。 这是我的一个深刻的印象。 办公室内站着一位三十开外的男士,看见我进来,迎向我点头致意,自我介绍说是人力资源部的王经理。 郑子良没有起身,伸手给我让座,对我说:“施姐,欢迎你到东辰来。 你先在经理办工作,职务暂时定为主任助理。” 经历了刚才一顿折腾,我自然是宠辱不惊,笑问这是个什么职务,郑子良简单解释道:“办公室二把手。” 再来到经理办公室时,已经是新旧社会两重天,由于王经理全程陪同,整个人力资源部就都暂时放下手中工作,我们所到之处全体起立,肃然起敬地行注目礼。 我虽然不至于飘飘然,但还是稍稍有些面热,匆匆看了一遍合同,就签上了我的名字,只知道签的是一份中长期合同,我放下笔自嘲地想这就算卖给肖东琳了。 临出门时,那个年轻的副经理憋得满脸通红终于开口:“施,施小姐,对不起!刚才太,太不好意思了!”我比他还不好意思,笑道:“没关系没关系的,以后叫我施姐就行了!”经理办设在楼上,与郑子良和其他几位副总在同一楼层,办公室内一共四人,加上我是第五个。 主任是位复旦大学毕业的硕士,文质彬彬精明能干,另有两男一女三位秘书,也都是大学以上的学历。 刚才那位漂亮的女秘书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宁馨儿,我觉得是名如其人。 大家客气地互相认识后,宁馨儿把我带入一间办公室内,微机班台电话文具一应俱全,与外面的大写字间用玻璃幕墙隔断,但有百页帘可以隔离视线。 宁磬儿向我介绍说,东辰只有副总以上的高层才有单独的办公室,中层办公室全是这种室中室。 第一个敲门进来的,是那只人力部的小燕子,她捧了一个大大的服装袋,低眉顺眼走进来,声音也低了许多:“施小姐,这是给您领的部门经理套装,我选了一套165的,不知合不合适。” 我摇头:“不合适,我得170的。” 她抬头看看我,我向她微微一笑:“我真是170,是不是姐姐太瘦了,不显个儿?”她瞬间恢复了活泼,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大大的笑涡:“哈,施姐我才知道,你居然是前一阵那个抓劫匪的英雄,你真的好厉害呀!”我短促地“啊”了一声,大脑立刻空白了一霎,然后红着脸问:“谁说的?”“公司都传开了,都知道了!”我不由恨起郑子良来,这样公开我的旧事,叫我初来乍到一个新环境,盛名之下其实难负,这种滋味可不好消受。 第六十章 形象代表 早晨,我悄悄立于镜前,穿着东辰公司的套装孤芳自赏。 质地精良的纯白衬衫,剪裁得体的米色短裙,显出腰肢纤细双腿修长。 按理说练过站桩的人,小腿都会有些粗壮,我却得天独厚,当年被严父从小训练也没把腿炼粗。 我的个头象父亲,而体形象母亲,她是南方人,把骨架匀停的特点遗传给了我。 我一路盼顾下去始觉不妙,一条寸许长的粉红刀疤,经夏不消,丑陋乍眼地蜿蜒在左边足踝处,完全煞了风景。 我暗自叹气,因为年前的手术,已经整整一夏没穿过裙子。 虽然最爱牛仔裤,但做为女孩夏天还是喜欢裙子的。 记得去年夏秋之交为见高煜,小婉特意拉我买过一条漂亮的吊带长裙,只穿一回现在还深藏衣柜。 我蹬上鞋子掩饰伤疤继续臭美,正好被小婉看到,她立刻笑翻,指了命令:“赶紧换掉!换掉!绝对不能旅游鞋配西装裙,这是搭配大忌!还有你这袜子,运动袜,这些都是不配套的!”我解释只能如此,露出刀口来有碍观瞻,她想了想,翻箱倒柜掏出一双短靴式的黑色网眼凉鞋,又贡献一双没拆封的梦娜丝袜,指挥我穿上,象个小管家婆一样唠叨着:“眼不见心不烦,你真不在我家我也就不操心了,随便你丢人现眼去!可既然在我莫小婉眼皮子底下,就由不得你乱穿衣!你这叫在大公司上班你懂不懂,还经理助理呢,服装搭配不当,别人照样笑话你!”妈妈和阿姨全站在小婉一边对我横加指责,我悻悻地换下心爱的运动棉袜和旅游鞋,违心地穿上小皮靴。 经历一番折腾看看时间不早,这身行头已经来不及换下来,就把自己的衣服一骨脑装入袋中,拎了挤车去公司上班。 东辰公司会议室内,中高层人物跻跻一堂。 经理办主任起身向大家如是介绍:“施慧小姐,办公室特别助理。 她从特警部队转业,因为两次见义勇为的壮举,正被誉成为本市的平民英雄。 相信她的加盟,可以起到本公司形象代言的作用。” 我大出意外,直视长桌一头的郑子良,他没有什么表情,却带头一下下击起掌来,我面肌僵硬,硬着头皮承受着各式各样的目光,还有稀稀拉拉响起来的掌声。 楼盘竣工典礼。 位于省政府旁边的政治走廊一线,红色血统尊贵典雅的楼盘刚刚竣工,我胸佩鲜花笔直立于一干省市大小领导旁边,手拎一只大剪,听得令下咔嚓下刀,鼓乐齐鸣中,一匹匹大红绸花立码滚落于盘,穿着迎宾旗袍的小燕子熟练接下,偷偷冲我一笑。 我还没顾上回应,摄像机就挪在我面前,我看见强磊站在记者群中正注视着我,手中的数码相机并不举起,我没有任何表情,心想来个地缝吧,让我钻进去。 强尼酒吧耀眼横幅,tv既东辰杯全省首届模特选拔大奖赛”。 酒吧日前暴乱的痕迹已荡然无存,主厅装饰一新,人头攒动。 我端坐评委席上严肃注视t型台,神态与其他艺术界的评委极其不类。 冰雾缭绕中,高大靓丽时装模特正在一一走台,参赛号码牌几乎和比基尼裤一般大小。 我稍稍有些走神,直到宁馨儿提示,才匆匆按下眼前的打分器。 省政府举办的外资企业高级宴会。 几个桌位的目光都集中于一位众星捧月的副省长身上,他正携着一众政府官员礼贤下士逐桌敬酒。 我端着一杯矿泉水,被动地一次次跟着举杯,仅仅是沾唇而已。 我从未参加过这种板人的宴会,生怕喝多内急。 我渐渐发现,身边的郑子良同样紧张,只要有政府领导过来,他就一触即发曲意迎合,感觉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两周下来,我是筋疲力尽,一个电话打到肖东琳那儿。 我直截了当说:“东琳,干不了了!你们这儿把我当公关小姐用了。” 肖东琳大笑,之后骂道:“小郑这个龟儿子,拿我们姐妹不当人!”我实实在在地说:“也不怨郑总,我真的过了公关的年龄了,实在不适应。” 肖东琳肯定道:“你那公关也就是个短期效应,可开发利用价值不大,顶多折腾个把月,听我的,先由他们折腾去吧!”“东琳,我真不适应!”肖东琳话语急促起来:“施慧你少根头发没有?”“没有……”“身上少了肉没有?”“没……”“没有就行了呗,不许再去开出租了!钱在哪不是挣,给我好好当木偶,顺便改改你的臭脾气!”新的一周我再去上班,看见那身套装被公司干洗过,散发着药水味道挂在衣架上。 我坐在办公室里憋了半天,突发一念,干脆我不换公司的套装了,我就穿自己的仔裤波鞋,我给他来个破罐子破摔,有了这副德行,八成就没人拉我再去到处展示了。 我正沾沾自喜于自己的主意,宁馨儿敲门进来,告诉我,郑总让我去开会。 总经理办公室内,坐着东辰公司会计部正副经理、经理办主任好几位,我莫名其妙坐下来,宁馨儿也挨在我身边坐下,看样子都是在等郑总下指示。 郑子良一直在看一份报告,看了半天才抬头问:“地税那边真的攻不下来?”会计部经理肯定地说:“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那个李局长软硬不吃,他说省城给东辰集团的税务优惠政策基本上就等于白送,这一点点钱,对东辰算不得什么的,就当是个定期储蓄了。” 郑子良道:“储蓄?储蓄个屁!打得好主意!这么一大笔钱留给他们生蛋去?来的时候个个嘴上调蜜,恨不能我们在这下金蛋,现在左推右挡,惹毛了我们给他来个鸡飞蛋打!”他一发火满屋肃然,过了一会儿,我们硕士主任小心翼翼说:“大概是政府对我们……信心不足。” 郑子良用鼻子哼了一声:“那个新分管招商引资的副省长也不太开面,上次宴会,竟然公开问我东辰投资是不是长远打算,看来我们的力度还要加大,公关方向也要转一下。” 会计部经理说:“免税报告已经改了第三稿,前三次都是我和宁小姐去的,没有结果,现在郑总发话吧。” 我云山雾罩地看着他们各说各话,耳听郑子良点将:“宁馨儿,你和施慧再去一趟,探探这个李局长的虚实。” 我完全愣住,不知道为什么要我这个不懂业务的人,去办一件看起来关乎公司财务缴税方面的大事。 我心里疑虑却不说出来,一是我这人一向自尊心强,不习惯刨根问底;二是我对这位情绪阴阳不定的郑总,总有些交往上的心理障碍,心道让去就去,反正也是个摆设,按东琳的话,过个把月他觉出我能力不济,使用的热度自然就凉下来了。 半个月下来,我早知道,这位美女秘书宁馨儿是东辰公司的头牌公关,她开着一辆红色宝来载我同去,这部车看上去非常适合她。 我和她说话就随便多了,赶紧问:“馨儿,我们要去申请减税吗?”宁馨儿显然是个极聪明的女孩,马上对我进行税务知识恶补。 她解释说:“税费方面的优惠,是省政府当下的招商引资政策之一。 有明文规定开发区内的外资企业,经营期在10年以上,所得税2年免税3年减半,以后减24%;而开发区以外的企业,则是1年免税,2年减半,以后减15%。 地方所得税,也就是地税则是在优惠期内一律免征。 现在,市地税提出对我们的下属企业,不管建在什么地方,都要预提所得税,在经营期达到10年后再一次性退还。” 我自以为听明白了,就说:“反正是要退还的,那就给他们呗!”宁馨儿笑了,笑得很含蓄:“没那么简单,那就等于压占一笔巨额的流动资金,董事会方面是会反对的。” 说到董事会,我知道自己是头脑“简单”了,于是无语。 宁馨儿可能自觉不当,又温和补充道:“你说的极可能成为现实,如果省政府和地税意见一致,我们真就可能得缴这部分预提了。” 我好奇地问:“一年得缴多少钱?”宁馨儿再度一笑,弧线优美的嘴唇上下一碰:“一千四百万。” 我喉咙一动,再不出声。 地税局大楼里,宁馨儿看上去已经轻车熟路,带我径直来到局长办公室,这回遭遇了我到东辰报到那天同等待遇,办公室人员问我们是否有预约,宁馨儿解释说我们是东辰公司的代表,已经来过几次,和李局长很熟,向他当面递交个报告马上就走,不会耽误局长更多时间的。 我们等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回来答复说李局长知道这件事,也给予过明确答复了,报告可以放下,一定转交到局长手中。 宁馨儿看了我一眼,坚决地说:“我们一定要见到李局长,请你们再传达一下。” 工作人员再度返还,答称局长正在接待客人,现在不能传达。 宁馨儿当场打开手机,欲拔打电话,这时正好一群人从走廊内走出,向电梯拥去。 宁馨儿拉了我一下,跟了上去。 那群人在电梯口分为两拔,互相握手送别。 电梯门一合,宁馨儿赶紧走上前去,仪态万方向为首者招呼道:“李局长您好,我是东辰公司宁馨儿,您怎么不肯见我们?”李局长脚步不停,边走边问:“我知道我知道,除了送报告,还有别的事情吗?”显然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宁馨儿一把拉住我跟上去,边走边说:“我们的报告,您给个书面批复吧!”李局长有些不耐烦地停下来,转身向我们:“我们已经答复得很清楚……”他话没说完,目光就停在我身上,表情立转:“哎呀,施慧?” 第六十一章 老兵无悔 李局长一下子抓住我的手,不顾身边还有一众下属,就热烈地摇了起来,那样子就象遇到久别重逢的老友。 我与他手心相合却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他热情洋溢从何而来。 我想我现在倒算得上是小有名气,可即使是从报纸电视看见过我,这等反应也有些过度呀。 我意外之余失仪地惊笑出来,想抽回自己的手,就问:“您认识我吗?”这位局长已经听不进我说什么,他紧抓住我的手,一路拉着走,边走边说:“哎呀可找见你了,你叫我们找得好苦……”我求援地看宁馨儿,她跟在后面快步跟上,她也在笑,笑得还是那般含蓄,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这时一个地税干部突发感慨提醒了我,他在后面大声说:“咱们李局可找着恩人了,这都找多长时间了。” 我猛然止步,一下子醒悟过来,糟了,这局长姓李,他应该是那个被绑架儿童李天昊的父亲!去年秋天,新都酒店劫持人质事件中,我只隐约知道那个被绑儿童是位实权派领导的儿子,我在部队这种事见得多了,部队的纪律是不与保护方发生直接联系,所以我根本没兴趣探究更多的真相。 直到这次受伤住院接受采访,这段前尘往事才被挖掘出来,我与这家人匆匆见面那一天,是公安厅的特别安排,当时家长老师来了一大群人,场面极度混乱,而我在重伤高烧之中,除了唱歌献花的小天昊,对其他人都印象模糊。 转院后,孩子父母曾单独探访,但被公安局阻拦在病房外面,他们也分别到报社和二狱探询过我的住址,这我都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孩子父母的工作单位。 今天,我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我到底被拉入局长办公室,立刻成为坐上宾,李局长端茶倒水寒喧不停,兴奋的样子竟如同拣了一个宝贝。 我保持波澜不惊礼貌应对,刻意用矜持的态度,冲淡李局长营造的亲密气氛,心下却是羞恼无比,把郑子良乌龟王八蛋骂了何止百遍。 言来语去间,一个想法逐渐浮现并迅速坚定,就是想方设法尽快撤离,决不再有进一步的深入接触。 我要对付的还有那位重任在肩的宁馨儿,我已经明白今天的事她也有份参加预谋,自然与我想法迥异,我再不想再被他们做套设牢,就等李局长发表感慨喘气的空当儿,向宁馨儿一扬下颏:“馨儿,你把报告交给局长吧。” 宁馨儿袅袅亭亭走上去,将那份报告交到李局长书中,李局长接过报告还没开口,我已经起身:“李局长,今天和您见面是个意外,我一点都不知道您是天昊父亲,相信我的公司也不知道。 我们的事情已经办完,就此告辞了。” 李局长愣了一下,拦在门口:“不行不行,你是我们家天昊的恩人,我好不容易……”我打断他:“千万不要这样说。 我是一名武警转业干部,曾经五次在劫匪手中抢救人质,对我而言,这是最基本的职业反应。 您要感激,就感谢培养我们的部队吧。” 我一把抓住宁馨儿的手,推开李局长夺门而出,在他的喊声中,快步如飞跑过走廊,只可怜馨儿穿了一双细细的高跟鞋,叫我拖得好不辛苦。 对付这位妖滴滴的美人,我基本用上了挟持的手法,一路拥着她到了电梯前,发现真是天助我也,正好有一部电梯自上而下呈落势,我拦截冲入反手急按关合,然后好整以暇向冲到电梯门前的李局长挥手道别。 电梯门将李局长绝望的面孔和声音关在外面,顺利下降。 我松开手中的宁馨儿,背对着她直立于电梯门前,耳听她在身后娇喘连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出了地税大楼我就甩下她打一辆出租车自己回家去了。 在路上我给徐亮打了个电话,问他捷达车修得怎么样了。 徐亮爽快地说:“早给你修好了,看你一时用不上,就放局里车库了。 我这两周一直在外市县办案,没来得及通知你,等我给你送去!”我说:“不用了,我马上过来取!”徐亮说:“我没在局里啊,这样吧,晚上我给你送去,你等我!”晚上,徐亮果然把捷达车给我开过来了,我如获至宝地看了个遍,发现修得比想象中强多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曾经变过废铁。 一转身,却看见徐亮把我妈领了出来,向我一笑:“走,和阿姨一起上我家串门去!”我惊讶地看着妈妈,妈妈手中还拿着一只饭盒,笑说:“我去看看老妹妹,谢谢她去。 小慧你开车,正好也把小徐送回去,人家大老远把车给你开回来了!”我笑着把他们全让上车,开动后在反光镜里,看见妈妈和徐亮在后座谈笑甚欢,突然心生一念,那就是妈妈对徐亮的感觉,有点象当年对秦宇,我笑想这老人家受女儿从前职业的影响,可能就喜欢着装的。 我那时对徐亮家也充满好奇,一个是想知道徐妈妈为什么善长烹饪,再就是想看看徐亮的妻子。 徐亮与我年纪相仿,结婚却很早,年轻夫妻婚后能与父母住在一处,倒是不常见。 徐亮家住在一个旧居民楼里,听徐亮介绍说是他父亲单位分的房子,那老楼的楼道墙面看上去黑黝黝的,楼梯也有断砖裸现,一看就是年久失修了。 徐亮妈妈早知我们要来,热情下楼相迎,一边上楼一边和我妈论了姐妹,比起我母亲,徐妈妈绝对算得上是年轻了,今年刚刚五十岁。 进屋后,我们才看见徐亮的父亲,他坐在一部轮椅中,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 徐亮前脚刚进来,手机跟着响起来,他接听后,抱歉地说队里有任务,和我们告辞转身就走了。 我和妈妈坐下后,自然要先说一番感谢的话,徐亮父母显然非常了解我的情况,笑着对我妈说你养了个好姑娘,只要施慧身体好起来,我们就放心了。 我发自内心地夸赞:“阿姨,您做的饭菜可真好吃,我都没吃够!”徐妈妈自豪道:“这你可说对了,我原来就是单位大食堂的厨师,退休后好几家饭店找我,亮亮怕我辛苦就是不让去,我只好在家侍侯亮亮他们爷仨了。 我那小孙子呀,从小吃我做的饭长大,年前跟他妈出国时,连爸爸都舍了,就说舍不得奶奶。 我说什么呀,那是舍不得奶奶做的饭!”徐妈妈很健谈,幽默的话把我和母亲逗笑了,妈妈就问:“怎么,小徐的媳妇在国外呀?”徐妈妈苦笑道:“出去五年了,美国!那是个狠心的妈,孩子刚出生才半年,就撇给我们自己个儿走了。 现在说是得了绿卡,就把儿子张罗出去了!唉,我们都舍不得呀!特别是亮亮,儿子在的时候,他工作忙顾不上照顾,可儿子一走,也跟摘了心似的。” 我实在没想到徐亮竟然是这么个情况,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在强尼酒吧跟我说的话,原来他现在也是形孤影单。 想来他早晚也得与妻儿一起到国外生活吧,可一个中国的刑警,去美国能做什么呢?我正胡思乱想中,听我妈又关切地问:“老徐这病有多少年了?”徐父笑意淡淡,说自己已经坐了二十多年轮椅了,我正吃惊间,徐妈妈就笑着看我,说:“其实,我们家老徐和施慧情况差不多,他是七九年在前线没的两条腿。” 我震惊不已,仔细打量轮椅上的徐父,这才发现他虽然身陷轮椅,但腰板挺直,眉宇间还能看出一股英气,我尊敬地说:“原来徐叔叔也是军人出身!”徐父向我微笑点头,徐妈妈继续介绍:“负伤后就转业到地方了。 他当兵没当够,从小掇咕儿子。 其实亮亮上高中时成绩可好了,依我的意思,想让他考个名牌大学,可爷俩偷偷背着我报警校,第一批录取就提前投档了。 我没法子只能就由他们去了。 当爸的半条命已经献给国家了,现在又轮到为亮亮担惊受怕了。 他一执行任务,我就心惊肉跳,老徐总劝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慢慢的我也习惯了!”我妈深有感触,陪了擦眼泪:“咱俩一个命。 我家那老头子是个习武的,逼着闺女从小炼功夫,十八岁就送去当兵。 开始我都不知道她当的是特警,小慧受了伤也不告诉家里,后来她是躺着转业回家的,我才看到她那身上那些伤,现在想想都难受!”徐妈妈马上道:“亮亮也是呀,受了几回伤弄得我都神经质了。 特别是进刑警队后,出差时间一长,我忍不住去公安医院,看看他是不是又住院了。” 徐亮父亲笑着安慰两个悲伤的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把孩子养大了当父母的就算是尽到责任了。 报效国家的时候,不能管太多!”回家的路上,妈妈感慨地说:“慧儿,妈这些年老是为你不值,觉得你年纪轻轻地为国家落了残疾,却始终享受不了普通人的快乐,连找个对象都这么难心。 今天看看人家老徐,一瘫痪就是二十多年,觉得你真就算幸运了,最起码咱们没缺胳膊少腿,还算是个健全人!”我回头向妈妈笑笑没说什么,母亲想的只是女儿的幸运与不幸,我却一直在回味徐叔叔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我感慨地想,人生每个阶段各有纷呈精彩,也自有起伏迭落,今天有幸看到一位老军人眉宇间英气犹存,谈笑中风清云淡,就知道他对曾经的付出,始终无悔。 第六十二章 心灵邂逅 我进东辰工作近半个月,每次进总经理办公室,郑子良都是大模大样地坐着,老板派头十足,我见多不怪,这回看见他向我起立,倒有些不习惯。 他接过我的辞职信,满脸惊讶:“啊,你要走?这,肖总知道吗?”我是开着出租车来的,手里还拎着车钥匙,随时准备离开,就站着对他说:“我和东琳说过了。” 辞职的事,我本来只想打个电话给郑子良,可小婉告诉我,象东辰这样的大公司,既然正式签了合同,说走就走是不可能的,得履行正常的辞职手续,否则就是毁约。 我倒不惧毁约,但想到毕竟是老战友的地盘,不想让她有什么为难。 郑子良表情怪异地看着我,又低头研究辞职信,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为什么?”我答称:“我不适应工作,不擅长出头露面。” “你做得很好呀!”“不好!象那位地税局的局长,我避之不及,却要硬着头皮代表公司去办事,这种公关任务让我很难堪!”郑子良瞪着眼睛看我:“难堪?你当时没表示反对呀!”我也瞪着眼睛看他,然后快速得出结论,我这个不愿与人沟通的老毛病又误事了,大概郑子良他们压根就没想到,我竟然会不认得那位李局长。 事已至此,我去意已决,也不愿意再多加解释,就说:“郑总你看这样方式辞职行不行,还用不用我做什么补偿?郑子良示意我坐下来,又思索片刻又按铃叫来宁馨儿,吩咐到:“下午会改在现在开,马上通知下去!”然后对我笑道:“先去开个会,行不行!”我坐在东辰公司的会议室长圆桌一角,与东辰的中高层人员面面相觑,我看着他们的模样还是很陌生,对东辰我始终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始终也没有融合到这个集体中来。 这是公司的一次季度例会,我耐了性子听每个部门的工作汇报,好在他们都简明扼要,还没叫我着急上火。 最后,由一位副总对公司三季度工作做总结。 我的思想一直在溜号,特别是看见郑子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样子,就想到他很少在会议上讲话,一如他惜字如金的性格。 我知道公司员工私下里都很惧他。 不怒自威确是树立领导威信的好方法,只可惜从认识他那天起,我就一直有幸看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可能也是因此,对他领导的公司真的无法产生归属感。 最后他们提到了我的名字,才叫我注意力集中到会议内容上来。 那位副总说:“公司已经成功完成了对地税局的公关工作,他们原则同意,这一年的预提所得税暂时不予扣缴。 在这里,我们要感谢负责项工作的施慧助理,公司将按照相关规定给予奖励,由财务部做表发放。” 经理办主任和财务部经理首先鼓掌,群起响应,我只好点头微笑回应,我听得出这回的掌声非常真挚,要比半个月前宣布我是公司形象代言人时要热烈得多。 我一点也不激动,心里在想,一年一千四百万的所得税预提款,居然就这样子烟消云散,地方税收政策的伸缩性不可谓不大,这局长的权力真空简直无法想象。 最后,经理办硕士主任又发布了一个通知,公司共有八名员工得到十一黄金周旅游的奖励,要各部门马上上交员工身份证订机票,这其中有我的名字。 我还是没什么感觉,直觉得这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直到散会时郑子良截住我,进一步说明,如果去旅游可以和肖总见面,我这才稍稍有些心动。 从去年和肖东琳在北京一面,我又有一年没见到她了,其间通了三两回电话,基本都是我有求于她,确实心存感激。 虽然在东辰干得并不开心,但我知道,这和老战友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东北这边应该是由郑子良负责的。 正在犹豫间,手机响了,接听竟然是女秘书宁馨儿,经历了那天的事她显得省事不少,在电话里非常知心地对我说:“施慧姐,地税那位李局长来了,他已经下楼去会议室找你了!”我大吃一惊,抬头看见与会者正鱼贯而出,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三个人了,我绝望之余左右一看,猛然发现会议室尽头还有一道边门。 我趁人不注意,紧退几步连拧上中下三道关节,才打开那道密封的门,探头看见李局长正在和郑子良握手,还有一位女士站在他身边,我猜想可能是他的夫人,他们都聚在会议室的正门处,截住了我下楼的道路。 我没有任何退路,逃无可逃,闪身冲入对面复印间。 正好小燕子抱了一大摞档案从复印室的铁门里出来,看着我笑嘻嘻地招呼:“呀,施姐!”这时,走廊也是一片殷切叫声:“施慧!施慧!”我抢在关门前闯入档案室,回头食指放在嘴唇上,对小燕子嘘道:“别说见过我!”小燕子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好奇地悄悄问:“你怎么了?”我想想都觉得狼狈,小声自我解嘲道:“外边有大灰狼!”小燕子可爱地笑着,会意地点点头,扬手就把我反锁在里面了。 档案室里光线极差,我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里边是几排滑道式档案柜。 看来东辰成立时间不长,上架的档案并不多,利用空间不到五分之一。 实际上,我来东辰的第一天,就对这个档案室有些印象,只是想不到有天成了避风巷。 我耳听门外人声仍嚣,就找到一个椅子坐下来,无聊中四下看看,发现在墙角处,有十几包刊物,其中一个破开了包装,露出装帧精美大本杂志的一角。 说来惭愧,我业余生活也是个枯燥乏味的人,我不擅读书,连电视都很少看,对文字和画面极不**,属于一看大块文章就头疼的那种人。 业余时间我宁可用来遐想或者听音乐,以此找到心灵的富足。 我经常为了陪母亲,坐在沙发上对着一个肥皂剧睡过去,再醒过来,再睡过去,妈妈随了剧情发展尽现喜怒哀乐时,我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怎么还珠格格换人了,刚才那个大眼睛呢?”我妈擦了泪道:“这是紫薇呀,可怜呀,这孩子命够苦的!”我们驴唇不对马嘴地自说自话,我自始至终也没弄清谁是真正的还珠格格。 那天,当一包包期刊出现在我面前,我想都没想东辰为什么积藏大量的杂志,随手抽出一本,站着翻过去看是七月刊,显然刚出没多久,封面和封内大都是国内外著名经济界人物的访谈和照片,画图精良但索然无味,我翻扑克牌般地一路带风闪过页去,心中掠过一个小小的念头,那就是这种刊物肯定是高煜喜欢看的。 翻到封底,一个名字突然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愣了半天,按图索骥地找回去,看到有关她的专访。 毫无疑问,这是命中注定的一个约会!实际上,我与她神交已久,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常常在匮乏的想象中,凭空念及她的模样,反复琢磨她的想法,随着时光流逝,她的事情已经渐行渐远,基本淡出我的记忆,却没想到她会有天在这里等我。 这与其说是一段访问,还不如说一个对话,对话的三方分别是:久井一男,日本《经济学》总??兼每日新?社出版局次?;林美怡,台湾《财经新闻周刊》首席记者;吉田百合子,日本吉田企业女掌门人。 前面是久井对吉田株式会社的专业采访,似乎是吉田公司的一样电子产品,正在两岸三地同时进行质量召回,我掠了一眼,看得出是一种自我吹嘘的广告,就没看进去。 后面的内容才真正让我一字不漏,台湾女记者的提问,有一部分带了明显的八卦特色。 “林美怡(以下简称林):吉田企业的投资重心一直在台湾和香港,对中国大陆的投资起于什么时候?”吉田百合子(以下简称吉田):应该是家父患了中风,我接手吉田株式会社之后,开始把投资向中国大陆倾斜。 林:听说社长在中国大陆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难解情缘?吉田:我十年前陪同父亲到中国旅游,首次踏上大陆的土地,当时我还是一个牛津大学的学生,父亲已经开始着手培养我。 父亲很严厉,那次大陆之行,陪着父亲走遍了大陆的名胜古迹,也去过一些舀无人迹的地方,对大陆的改革开放和贫穷落后印象一样深刻。 我当时就感觉,这是一块蕴育商机的大陆,也是一块未经琢磨的美玉。 我应该是从那时起,有了进入中国大陆的投资的想法吧。 林:据闻吉田女士每次去大陆,都要专门祭奠一位大陆的殉职警察?吉田:(沉吟片刻)啊,您真是厉害,这样的事情也被挖掘出来。 嗯,是这样吧。 林:可以给我们的读者讲一讲吗?吉田:第一次敞开心扉,讲这件事情。 是的,是林至冰先生(音译)。 那是家父第一次访问中国大陆,大陆官方对家父行程十分关注,特意派出了国家级的安全陪同人员。 他是一位出色的警官,不仅有令人惊叹的身手,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他是我接触的第一位中国大陆年轻人,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可以说,从他身上,我重新认识了中国大陆。 林:呵呵,一位中南海保镖吗?这听上去很有诗意,您能再说得具体些吗?吉田:是这样的,从林先生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久违的骑士精神,这与我以往对中国的了解很矛盾。 印象中,中国大陆青年在文革中单纯而狂躁,改革开放后又市侩而浮躁,很难想象会在中国大陆的浮世绘中,看到大和绘般的高贵心灵。 林:他长得漂亮吗,穿什么衣服?吉田:西服,并不是名牌,但剪裁得体,让人想到这个古老大陆时尚正在悄悄复兴;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是纯正的牛津腔;他对地理和历史都有相当的造诣,在旅游中对家父和我挑剔的提问,能够对答如流;他身手敏捷,我至今记得在西安兵马俑,当时我们都为二号坑景致所震撼,一位欧洲人痴狂地跳入坑道,抚摸修复兵马俑哽咽不能自已,导游在上面顿足大叫也无济于事,是林先生纵身跳入坑道,安抚后单臂挟了与比他高大得多的白人,轻轻一跃就上了坑道,那场面真是令人称绝。 林:吉田女士,是不是很喜欢他?吉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家父是个固执的人,他旅游特别爱深入偏僻深远的地方,到后来随行们水土不服,全都被他的精力拖垮,只有我这个女儿还勉力维持。 林先生始终如一,无论是跋山涉水还是曲径探幽,似乎从不疲倦也从不泄怠,每天清晨都会神采奕奕彬彬有礼准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具有标准的军人姿态,样子就象一株挺拔的树。 直到现在,在我的记忆里,他无论是做为一名武士还是一位绅士,都是优美无瑕的,只可惜他后来在一次劫机事件中殉职……,我承认,我确实很怀念他!”-------这几天的沉寂确事出有因,一件是我的《大上海深情年代》惊现盗版,让我对在网络上发文有了些疑虑;二件是我三天前删了一个书评,说木子是日本人坚决不看书。 我正好要发的章节里真的就有日本人出场,始觉这个问题**,有些犹豫,但这已经是设定好的情节,缓过神来,试发一章,看有没有砖头和砍刀吧。 ----------强力推荐:星羽先生力作《青春艳曲》,又名《青春恋曲》……最难忘,那青春的牧歌与恋曲……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3453 第六十三章 吉田集团 坐在东辰公司档案室中,捧着这本叫做《新财经》的杂志,在一个日本女企业家有限的描述中,我再次触摸到林教官的依稀往事,不由思绪纷飞,追忆盈怀。 作为一名涉外特警,执行一回普通的对外接待任务,想来前后也就短短月余,已经让一名情窦初开的女孩、一个牛津大学的女生倾心爱慕,至今难忘,林知兵当年军人风采之卓绝,才情气度之精彩,由此可见一斑。 其实,对一名特警战士而言,所谓个人魅力也是致命的弱点,这个职业并不需要过多的个人色彩,更多的时候,则需要以普通人的身份出现,来做不平凡的业绩,特别是执行合作任务时,应该融入集体成为沧海一粟。 林知兵并不是锋芒毕露的性格,相反倒有些内向,可他的那种魅力风采,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在九十年代初期,这种超乎同龄人的精英气质和出类拔萃的外语水平,最终成为他悲壮宿命的根源。 在吉田百合子的回忆中,只字不提父亲的劣迹,她不会亲口承认,正是吉田荣作当年的恣意诬告,才导致林知兵有那样的悲情结局。 她和她父亲,恰恰是林知兵生命的最后一年的最大阴霾,在当时日中友好的大背景之下,那个吉田荣作老头通过外交途径给一名中国特警施加**威,让他因所谓“作风问题”而蒙受的不公司待遇,至死没有解脱。 又有谁会想到山不转水转,若干年后,这竟然又会成为一个日本大企业到中国大陆投资的契因。 我久久凝视着杂志上那张访谈合影,心情复杂。 杂志中的女企业家,坐姿高雅略显娇小,很难想象能执掌一家大集团。 十年前,她曾在林知兵牺牲之际,从香港抵达大陆,在医院长跪不起,表达心中忏悔。 肖东琳亲眼目睹,形容她长相素净。 一个女孩,有了心中所爱,不是过错,有罪的是那个冥顽不化的父亲,一个固守军国主义观念的老家伙。 手机在我身上响了一遍又一遍,我怔然冥想无心接听,直至档案室哗啦啦地洞开,小燕子笑着告诉小红帽姐姐不要躲了,大灰狼走了!我这才悠然转醒,突然产生疑问,东辰公司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新财经》杂志呢?我把那本杂志放回去,临走之前好奇地又看看其它包,发现竟然全都第七期。 我粗略算了算,这十几包杂志估计要有上千本,这种月刊杂志时效性都很强,这样囤积只有一个后果,就是让零售市场绝迹。 我径直上楼,宁馨儿从秘书台站起来,与我交换着会心的微笑,有了那样一个默契的电话,我已经从心底里原谅了她。 我走进郑子良的办公室收回了我的辞职信。 此刻的郑子良,大概也开始发觉我的执拗和意志力,再不追问埋怨我方才的有意回避,只是催我去领奖金。 我在财务处签字领到一个银行卡,他们告诉我里面是2万元,我心中暗惊,但没说什么就收下了,在司法厅我就吃过奖金的亏,已经学乖,这回我既然身在公司,绝对不想再表现什么性格,让大家觉得我特立独行,我会把这笔“不义之财”好好安置的。 其实从那时起,我对郑子良和他的东北分公司的行为,已经开始有了隐隐的怀疑。 回到家里,我讲“十一”要随公司的旅游团去南方,只可惜不能带妈妈一起去,有些遗憾。 我妈很高兴女儿能在大病初愈后,有个好机会出去散心,自然双手赞成。 表妹小婉听了嗤之以鼻,说十一黄金周去旅游就是个遭罪。 我那时很想趁着旅游的机会,和老战友说说心里话。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对家人讲。 我急着给妈妈备足药品,挽留保姆阿姨多呆一周,帮我再照顾妈妈几天。 我们那时已经给她找到了新工作,可我想小婉到了节假日肯定交际活动频仍,兴头上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恐怕都不能保证天天回家,指着这样的妹妹来照顾病人,是没法放心的。 准备动身之际,我突然发现身份证还在派出所押着呢。 那是在医院探望凌敏被人围攻时,我打伤了几个民工,派出所扣下身份证才把我交给徐亮,当时颇有取保候审的意味。 而这之后的时间里,我连病带伤外加到东辰工作,把那件事忘在脑后了。 现在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我再次来到那家派出所,民警们闻讯纷纷下楼来,挤了一屋好奇见我一面,直到惊动了所长也进来和我握手,还亲自把身份证找出来交到我手上。 我临走之前不免要问一下,那个事件最后的处理结果,我隐约记得那些民工要我赔付医药费来着。 所长又热情地请我到他的办公室坐下,要来处理记录,翻看后笑道:“这不是吗,最后判你赔医药费、误工费3819.28元,徐所长都帮你交了吗?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抢过记录本,看见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徐亮的名字,我醒过腔来当场一个电话打过去,徐亮正在出现场,在电话里不提这事,却匆匆道:“施慧,我还想找你呢,你们那个案子,我查出些眉目来……” 半小时后,我已经坐在市局刑警队,单等徐亮出警归来。 内勤小宋放下手中工作,搬张椅子坐在我对面,热情地和我聊天。 我们的共同话题就是徐亮,作为同事,她显然非常关心徐亮的家事,悄悄对我说,徐亮家属一直要他放下工作出国,可徐亮特别热爱刑警工作,和爱人别着劲儿就是不肯走,一分开就是四五年。 现在儿子被母亲带出国门,徐亮又开始日夜思念儿子,经常工作之余,对着玻璃板下的儿子照片发呆,实在想得狠了,就没日没夜连轴出警,队里的领导班全让他包值了。 小宋难过地说,这样干下去,徐队早晚有一天挺不住,她嘱托我劝劝徐亮,说我说的话,徐亮一定会听。 我走到徐亮的办公桌边,看到了他儿子的照片,那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亮亮的眼神和徐亮颇有几分神似。 虽然尚没有成家生子的经验,但想到骨肉分隔亲情离散,也生出些唏嘘和恻隐来。 我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刑警们驱车赶回局里,徐亮一马当先跨进办公室来,几个死党紧紧跟在后面,进门来都开玩笑地向我敬礼,然后向小宋缴枪。 大家纷纷抢着告诉我:“施姐,我们徐队升官了!” 徐亮日前升任了副支队长,这我刚才已经从小宋口中知道了,我微笑着说祝贺你呀徐队。 徐亮就有些不好意思,一顿吆喝把手下全赶出去,然后和我一起坐下来,先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一件事:“施慧,凌敏已经去世了。” 这个死讯并没给我带来多大惊讶,因为两个月前那女孩的状态就非常不妙,我对她只是有深深的惋惜。 徐亮切入正题:“我一直在关注你们这个案子。 前一阵在市中心发生一桩治安案,几个有功夫的男人酒后斗殴大打出手,我们出动了一个班的防暴警察才算制止住。 后来审讯中得知,他们都是同一家拳击馆的学员。 审讯中,一个嫌疑人无意间透露,说有个宋哥很罩着这些小兄弟,总给他们付医药费,我一下子就联想起凌敏那件事来。 马上找到凌敏弟弟指认对照,嫌疑犯描述的身高样貌与在医院自称凌敏男朋友那个姓宋的男人,非常相象。” 我惊喜地说:“哎呀,徐亮太谢谢你了。” 徐亮摇摇头:“先别说谢,线索还是断的。 我们调查过了,那人已经不在本地,失踪的时间和你找他的时间,基本吻合。 但那家拳击馆拒不说出与他的关系,只承认他是一个聘请的教练。” 然后,徐亮定定地看着我:“施慧,你猜那家拳馆的后台老板是谁?” 我也怔怔地看着他,听他说出下面一番话来:“是东辰公司的郑子良!他经常出入这家拳馆,被学员们私底下称为总教头!” 我瞪大眼睛,惊讶之极:“郑子良?” 徐亮肯定地说:“是!据他们讲,这位郑总是特种兵出身,拳脚功夫非常之好。” 郑子良当过民警这我是知道的,正因为他和肖东琳在一个镇派出所工作,才得以被肖东琳提携到东辰公司,担任今天的要职。 以往与这个人接触,总是被他的耳饰分散注意力,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有些矫揉造作;现在我来到东辰工作,他高高在上成了老板,我就更加敬而远之。 今天叫徐亮这么一说,再回想郑子良种种情态动作,尤其是记起他身为南方人,曾经在东北的严寒中,只着单衣不惧风雪的样子,确实不是常人所为。 所谓特种兵,是指解放军特种部队的士兵,每年应征入伍的新兵在集训后,都会被分到各个不同的部队,而有一部分就是被分到特种部队。 按照郑子良的复员时间看,他在部队呆的时间不长,我想,他应该属于团以下的那种侦察排中的特种兵战士吧。 徐亮打断了我的猜测,他又提到我们都经历过的另一个案子:“施慧,你还记得半个月前那个强尼酒吧斗殴案吧,强尼的那些打手,也都是出自这个拳馆,就是说,都是郑子良他们一手**出来的。” 这时,他开始深入地问我:“施慧,我记得你说过你去找凌敏,是为完成一个服刑朋友的委托,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我对他毫不隐瞒,把高煜的情况前后说了一遍。 徐亮听罢沉思好久,然后问:“你的这位朋友曾经是东辰的法律顾问?那导致他入狱的案子与东辰有关系吗?” 也是机缘巧合,今天有几件事同时撞在一处,经由徐亮的提醒,我简单的大脑终于醍醐灌顶,电光火石中想一件事来,那就是吉田集团! 元旦的时候,高煜打官司的那个集团,应该是就吉田集团。 高煜曾经对我介绍,那是日本一个株式会社,一个大企业,以前一直在香港投资,这些年开始把商业触角伸向大陆,在内地不少省份都有合资企业,在我们省规模最大。 我当时猜测说这家公司与就是当年诬陷林教官的吉田荣作有关,而高煜却说不可能,他说他赴日调查过,吉田的会长很年轻。 今天,从雪藏在东辰公司的《新财经》上,我获知,吉田荣作作为吉田的前社长,确实已经因病退隐,而吉田现在的社长,正是年轻的吉田百合子! ------ 木子泳群在平安夜恭祝亲爱的书友,圣诞快乐!读书快乐! ---------- 强力推荐:《蛇魅》泣猫;《血帝本纪之我就是神》懒得笑傲蛤蟆;《永夜之地》茉知香; 《正牌逃学威龙》何金水; 《仙路风云》qazokm9090 第六十四章 再遇战友 因为特殊的接触,使东辰公司和吉田集团的关系、高煜的案子,都在我心中变得疑点重重起来,但这始终非我能力所能及,就是徐亮也只是刑警副队长,在没有立案的情况下,是无权深入探究案由的。 我们一致认为,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高煜,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只有他主动争取上诉,这些疑团才能真正进入警方的侦查范围内。 因为离上回探望还不足一月,我只有回来才能见到高煜了。 而郑子良在省城的所作所为,我更加觉得有责任提醒老战友,如果他那个拳馆真如徐亮猜测,是在包养打手收留嫌犯,那这位东辰分公司的小老总,可就有些到东北来玩火的嫌疑了。 “十一”黄金周,我随东辰公司员工集体登机,跟随“青旅”旅游团向西部飞去。 翔于高天白云之上,难免心神随之飘荡。 想自己短短一年间,两度乘机却身份迥异。 从司法厅的小干部,变为大企业所谓白领,我一直是人在旅途,始终没有脚踏实地,飘泊感慨之余,也催生了失落和迷惑。 一路下榻各种旅馆,和公司的女孩们共处一室,耳听她们叽叽喳喳议论话题,几乎全是各自的男友,竟还有两个女孩明里暗里崇拜郑总。 我就想起当年军营的女兵们,也曾这般妄议教官和领导,只是我的青春岁月已经远去,再没有任何**让我感动。 我羡慕别人青春的同时,也不幸丧失了女性嫉妒的天性,实际上这是另一种悲哀,亦或说是一种未老先衰的心境使之然吧。 我们的旅游路线被称为红色之旅,大家起初听说要跟这个团走,全大失所望,纷纷要求去黄山、九寨、张家界、三峡这类风景如画的景点。 负责带队的副总告诉大家,那几条黄金路线条条爆满,只剩下这一条线了。 我却暗暗庆幸,因为行程中有西安古城,刚刚看过吉田访谈,我特别想去一睹秦始皇兵马俑。 兵马俑博物馆里,年轻导游简说历史,拼命推销所谓秦俑发现第一人的签名,哄得一个团百十号人走马观花后,尽数扑向纪念品商店。 我一个人久久站在二号坑前,凝视那些栩栩如生秦人的单眼皮,默问历经十年变迁,那曾经的矫健身姿,是否还有一点点留存在他们的瞳仁中呢?因为停留时间过长,结果没赶上回程的旅游大巴车,晚上副总当着全团人,板起面孔好生训了我一回,缺乏组织纪律性确是我的老毛病,我只得乖乖承认错误,表示下不再犯。 第二站延安要走六七个小时的车程,团里人大半畏惧怕行车劳顿干脆不去。 空荡荡的旅游大巴内,导游姑娘教唱《信天游》,又起头号召革命歌曲联唱,应者寥寥。 大家都黯然眺望窗外黄土高坡上的孔孔民窑,看那沾着黄土的白门帘在旱风中飘动,革命圣地还是这般贫穷落后,让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却没有想到,接下来壶口瀑布柳暗花明,给了我们此行最大震撼。 那震耳欲聋的涛声,雄浑无比的水势,蒸腾氤氲的气雾,让人振奋让人遐想,让人从心底里往外有一种朝拜母亲河的感喟。 是夜,我和几位天南地北的游客一起,在瀑布上方的巨石上坐听涛声。 黄河的咆哮中,竟有一支古老的信天游从对岸越水传来,高亢的男声刺撼耳膜彻入心肺。 此情此景此地此声,几乎所有豪情往事都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让我这个很少理性思考的人,顿悟玄机参透哲理般想到:贫瘠的土地未必催生贫瘠的心灵,苦难的境遇也许更能升华人的灵魂。 于是从壶口走下来的我,抖落一身黄土的同时,也似乎放下了很多心事,身心都轻松不少。 坐上大巴车,回望那滔滔水幕滚滚落差,我恋恋不舍,心想如果遭遇坎坷磨难之时,能目睹此般雄浑胜景,定会胸臆舒展物我两忘。 我没有想到,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这也是后话。 五天游程后,我们来到了此行终点,东辰公司的大本营所在地。 那是西南一座举世闻名的军事重镇,也是经济迅猛发展的新兴大都市。 东北团里这些久居北方的人,看到那浓郁欲滴的深翠几乎覆盖全城,漫天大雾几乎整天弥漫于山水之间,无不惊奇不已欣喜若狂。 而我却曾在大西南从军六年,只是有一种格外亲切的感觉漾在心间,并无特殊的惊异。 东辰集团员工汇聚一处,分别组成东北、华北和西南总部和海外兵团,共计百十来人,同时住入一家四星级旅馆。 其中大半是年轻人,游览市内风光时各具特色各富情趣:有手机不离手短信发如飞的;有mp3不离耳音乐听不停的;尤其令我眼界大开的,是海外团人手一只小巧的索尼摄像机,一路拍尽精美画面。 当晚下榻四星级宾馆,副总领房卡回来单独给我一张,说我和总公司的一位副总住同一间房。 我开始以为是肖东琳,后来听说董事长还在外地,今晚不能赶回来,才放弃了这个猜测。 虽然是初秋,但南方的天气依然闷热,下午给每人发泳衣,说是要搞活动。 女孩们热火朝天地挑选泳衣泳镜和泳帽,我一动不动,穿泳衣这个概念我多年前就没有了。 在司法厅工作期间,几乎每年都到外市县旅游,我小心谨慎从不下水。 这时副总热情地催促我快去拿一套,他说今天的活动是搞比赛,你当过特警肯定会游泳,这次一人得奖就是全团有份,给咱们团争几个第一名来!我听得怦然心动,但再看她们手中的泳装竟全是两截的,难免要露出腰身来,我那里新旧刀痕纵横,更加要露怯,就摇头拒绝说我去看看得了。 副总听了有些不乐意,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言下之意是说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他又问其它女孩谁会游泳,连问几个竟然全是旱鸭子。 我见他为难,也不由来了些好胜的情致,就商量说能不能给我换身泳衣,来身上下连体的我就上场。 那副总一个劲地埋怨我保守,可显见求胜心切,真的不怕麻烦又出去给我买了一件新的。 我足蹬袜子,身裹浴巾,现身于四星级宾馆泳池边。 这里已经叫东辰公司包场了,看着公司女性无论年纪大小,身材胖瘦,都敢一展身姿尽情嬉水,不由心生十足羡慕。 正观望中,不料那位副总也穿了泳裤跑过来,可能觉得在一起混了好几天也不见外了,在我身后一个偷袭拽下浴巾,嘴里还说袜子脱了脱了,然后就抽了冷气傻在那儿了。 我知道自己肩臂、后身的伤疤已经全盘展示,无奈间只好慢慢转身,从大家的眼神上看得出来,效果不啻得见纹身。 我轻轻拿过浴巾再度披上,拍拍那副总的肩膀,缓和地问他在哪比赛?可能是震惊太大,副总说话都结巴了,指了泳池一边道:“在,在深水区那边,你,你,你是是第二道!”我又象对待弟弟一样安慰地拍拍他,低头走过去,路上顺便用穿了袜子的脚探了探漾上来的池水,感觉轻柔凉爽。 站在道头更见池水清洌湛蓝,隔离彩球美若花带,我将泳镜从脑上放下,甩下浴巾,多年没有和水如此亲近,此刻突然强烈地想一吻这池碧水的芳泽,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 发令声下,我就迫不及待地跃入一池碧水之中。 规则是东辰公司自定的,百米内自由泳和蛙泳随意组合。 我先来个五十米蛙泳,头半程就已经完全找到感觉,后二十五米只用了四五个起落就到头了;转身时,我看见跟上我的只有二三个人,于是开始劈波斩浪自由泳。 我说过,我在运动这方面就是天才,只要上手的项目,很少有我玩不转的,在部队时武装泅渡这关我过得轻而易举,如果不是顾忌那条断过的左脚,我应该和专业运动员有得一拼。 等我双手撞壁把头露出水面喘息时,我发现池中只有一人与我同步到达,她隔了三条泳道也正瞅向我,我们几乎同时摘下泳镜,在水中对望,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跟着也抹了一把,接着我们全都开始揉眼睛,这时中间几道的选手都跟上来了,溅起的水花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但我已经完全认定,双手一撑就跃上池去。 她慢了我一步,被我狠狠拽上池边来,我们把臂欢呼,既而欢声大笑,引来目光一片。 然后听得场内宣布:“第一名、二道、施慧;第二名、六道、程垦;第三名……”时隔五年,我和老战友程垦居然都叫肖东琳罗致麾下,而且事先毫不知情,这叫我们都大出意外。 程垦讲她一年前就进入东辰总公司财务部,而我才刚来半月,显然资格不如她老了。 我们全身滴水**相对,我笑着捏她的肉说她胖了,程垦笑着躲闪说是生孩子走了体型,又不无嫉妒地说你的体型倒是一点没变,游泳我还是比不过你。 我们在喧嚣游泳馆中匆匆交流了几分钟,程垦就说要务在身急于离开,我们约定晚上再见。 接下来又进行了单项比赛和男女混合接力,我心情愉快发挥更好,每次都远远把对手抛在身后。 那位副总也终于知道体谅我的难处,每次出水都在第一时间递上大浴巾,看我的目光也多了些敬畏。 结果那天我们团几乎拿下了全部大奖,人人都抱了奖品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开晚饭时,大家齐声感谢我这个大功臣,副总关切地问我一连游了这么多场身体吃得消不?我心情狂好一点不知疲惫,嘴上应付着心猿意马四处找程垦。 终于等到她昂首出现,却和几个人一同走入一个包间,都没顾上往大厅这边看上一眼。 显然,那个单间是给总公司的特殊待遇。 我直到那时还没什么感觉,只在快乐天真地想,我居然能在这里一下子见到两名老战友,这趟来的真是太值个儿了,肖东琳这个埋伏打得真是太好玩了。 大家一高兴,喝酒时间就长了些,散席时我特意到那个包间找程垦,见里面也已经撤席。 我和大家一道经由大厅走向电梯时,听见总服务台有个女的在大声说话,山东口音几乎整个大厅都听得见:“这是谁安排的,我不能住双人间!何况我是总公司财务副总,她一个分公司的普通员工,把我们安排到一起不合适!……”------拜托老书友一定坚持给推荐,因为这周女生频道封推,我好怕那些只点击不看书的哦,木子的书友本来就不多,可是也有小小的小小的虚荣心呵呵----------推荐:《青春艳曲》作者星羽心,总是很累,路,总是太长;歌,总是沙哑,梦,总是迷惘。 但我们依然相信,只要有了爱,就会有希望,就会有童话、诗篇和永远青春的歌声……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3453 第六十五章 托付重任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掏出房卡大步走去,举了问前台领班:“是不是这间房?”得到肯定答复后,我真是气了个发昏十一章,转身啪地一拍程垦的肩膀,骂道:“死鬼,你长什么领导脾气,跟我住一间房能死呀?”程垦毫无尴尬之色,拉了我到一旁挤眉弄眼道:“嘘,这事你别管。 我是争这口气,你不知道,在公司做到我这个程度,很在意这个待遇的。” 我上下打量,看她一身俗艳套裙,臃肿如冬瓜,完全失去了当年飒爽女兵的风采,哭笑不得问:“肖东琳给你个什么官当呀?”她一脸正色:“怎么是她给我,我可是凭自己能力干上去的!”然后又拉我一把,知心地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你们那个分公司来没来财务部的?可别说咱俩的关系,要不然我这个财务副总,工作不好开展哩……”我目瞪口呆之际,她又丢开我继续去前台理论她的副总待遇,我怔然望着那已经完全陌生了的背影,暗叹时隔五年,战友性情大变。 程垦是农村兵,当年在新兵排时,就总处在被淘汰的边缘,记忆中她训练场上总是脸憋得通红咬着牙关苦练基本功,平时生活中又吃苦耐劳助人为乐。 她今天跟肖东琳在一起,我毫不惊讶,这姐俩当兵就是铁杆。 当时我们四人一间宿舍,我和于晓梅都属于独立自强的女兵典范,而肖东琳却娇女当惯生活懒散,把老实纯朴的程垦当成最好搭档。 为了倒洗脚水挤牙膏这样的小事,于晓梅还开班会狠狠克过她们一次,说肖东琳有剥削阶级思想而程垦奴性十足。 肖东琳是我们当中第一个离开部队的,程垦则先于我提干,当年的欣喜若狂我至今记忆犹新,当兵提干是所有农村兵的最大心愿,因为无论留在部队还是回家乡,都可以当干部了。 我隐约记得程垦回山东老家也分配到公检法了,却不想业已结婚生子的她,居然会万里迢迢投奔肖东琳,还当上了什么财务副总。 看来飞速转型社会中的人心巨变,确实出乎相象,一年前的我,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沦落到为几千元月薪折腰的地步。 我静静地看着老战友,一直等她吵吵闹闹换完房,一路跟她上了电梯,看她还在磨磨叨叨嘀嘀咕咕,还是忍不住好笑:“混得不错呀,看来你得算是肖董的嫡系部队了!”她听出我的揶揄,看了我一眼并不还口,用房卡开门昂然迈入,啪啪啪把所有灯全打开,空调调到最大,打开冰箱拿饮料,主人般递我一瓶,然后问:“我说施慧,你不好好在机关呆着,你进东辰干什么?”我只笑不答,觉得她问得好生无理,她得不到结果凑近了些,低声道:“你还是快走吧,东北那边快黄摊了!”我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回事,程垦状似严肃地看着我:“我们是老战友才跟你掏心窝子,这话要是叫东琳知道会揭我皮的,你可得保证,不对别人说!”我说:“我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你快点说!”程垦想了又想,然后竟然跑到房门处打开又看看,才慢慢回来坐下告诉我:“施慧,我告诉你,现在不光你们东北那边,东辰在全国的情势都不好。 从今年全国股市的黑六月起,东辰的股票就一个劲沉,现在快沉到底线了。 你别看现在还搞什么活动,那是做给外人看的。 总公司这边人心惶惶,香港都马上就要回撤了,你想你们东北才建了几天呀,根基都没站稳,要撤就先撤你们!”我大出意外,眨了半天眼睛,才说:“这不可能吧?东辰可是全国有影响的大企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危机?”程垦撇撇嘴:“你可真天真,象他们这种家族企业,第一代创业时看上去根深叶茂,可一旦改朝换代,近亲经营的弊端就全出来了,树倒猢狲散你知道不?肖东琳一直在和皇亲国戚明争暗斗……”她说到这看了我一眼,好象觉得言多语失一样换了口风:“不说这些了,我就是好心想劝劝你,你这个性格不能营销不能管理,哪是在这种地方干的?好好在机关呆着多好,东辰哪天一黄,你哭都没地方哭去!”听到老战友这样贬低我的能力水平,我一点也不生气,只苦笑道:“程垦,你不知道,我本来停薪留职开出租车来着,东琳收留我,可能是想帮我一把……”程垦突然打断我:“给你一个月多少钱?”我沉默了一下道:“才来半个月,还没开过呢!”程垦瞪了我一眼,知道我不说实话,气问:“你出什么事了?东琳好好的帮你干什么?”我把家里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程垦听完也沉默了,看了我半天模样有点难过:“我说施慧你怎么老是这样!”她想想竟然脱口而出:“红颜薄命!”这话我可真不愿意听了,拧了脖子恨道:“死程子你咒我,合该你老公孩子全有了!对了,你家呢?你在山东不好好哄孩子,跑这来干什么?”程垦眼睛一立,也气哼哼地说:“我就一个儿子没老公,离了!”话不投机我们于是就都不再说话,呆呆对坐一会,程垦身上电话响了,她接听后起身笑道:“呀,是肖董呀,对呀,啊?是你安排的呀,啊,我不知道呀!现在施慧就在我这呢!好的好的,明天见明天见!”我漠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居然称肖东琳做肖董。 翌日我跟团继续游览市内景点,看着这伙热热闹闹的团队,再想起程垦的预言,就有些恻然的感觉。 晚饭时有人把我从桌上喊了出去,一辆小车把我拉到一处饭店,霓虹灯牌打出的是“孔亮鳝鱼火锅店”,正是饭时上得楼去却空荡无人,当中一只麻辣火锅业已点起,十几个方格内,红油浓烈如血,尽情沸腾翻滚。 店内老板看我一人独坐,上来热情介绍说这是一家全国连锁店,火锅选料精良做工精细,锅底麻辣鲜香品质上乘。 又给我介绍特色菜品野生鳝鱼、玻璃牛肉、香菜功夫圆子。 我早知道四川火锅内涵丰富,听他用四川话娓娓道来,颇有些未吃先得味的感觉。 菜一道道上端来,摆满一桌时,肖东琳才一袭黑衣发髻高挽,光彩照人登楼亮相。 她的身后跟着程垦,还是昨天那身衣裙,上得楼来就咤咤呼呼:“不许上人了,东辰把楼上全包了!快,空调全开开!热死了!”我微笑站起,心道肖总手下皆是这般作派,当年郑子良就是飞扬跋扈惹人烦,今天居然老战友也重蹈覆辙,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肖东琳坐在正中,大姐风范十足指着教训我们:“你们这这两个鬼东西,给你们开一间房还要掐架,我以为你们都得睡一个被窝去呢!”程垦看着我,我也回望她,经过昨晚我们都感觉有了些距离,就都没接这个话碴儿。 大家拾箸开餐我先笑道:“东琳谢谢你了,我借你的钱得明年还,我把欠条交给郑子良了!”肖东琳筷子一挥,慨然道:“打什么欠条,你用就是!你这次省了千万税款,就算奖励吧!”程垦眼睛明显睁大,象看不认识人一般正注视我,我却极不是滋味,低头道:“东琳一码是一码,借就是借的。” 肖东琳根本不在意我的话,大声张罗吃火锅,然后好奇问我这回生死历险,我简单说了经过,肖东琳十分感慨:“幸亏是你,这要是搁程垦和我,本来功夫就不如你,这些年又荒废得差不多了,肯定就没命了。” 程垦不发一词,只是大口吃火锅,一会儿就辣得嘴中嘶嘶作响,我好奇看她,也尝了口鳝鱼,觉得味道极美,看那麻油调料太重也没去蘸,连吃几口,然后就觉得嘴巴和舌头一起跳将起来,张了嘴呵呵不止。 只有肖东琳声色不动,见得我们惨相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同志们听好了,毛主席教导我们,不吃辣椒不是革命派!”我完全拜服了辣妹子的功夫,真是感到英雄气短,一迭声地要水,肖东琳大叫:“不要水,拿啤酒来!”我连劝都不用劝,一气就吞下半杯,我们三人碰了几回杯,又提起于晓梅,我和程垦都和她没联系,而肖东琳提她气就大,于是又换话题。 等我们三人脸上都挂红晕时,肖东琳突然郑重其事起来,对我说:“施慧,我现在是个坎儿,东辰局面有些低迷。 我很重视东北那一块,过这一阵想要北上,还有个打算把东辰重心向北移。 可是,小郑最近天高皇帝远老给我闯祸,我觉得给他的权太多了,他经营上真是不行。 我想有人帮我看着他点儿,给他点制约,你再帮帮我好吗?”我看着肖东琳真是心悦诚服,觉得这位董事长还真不是白给的,都称得上明察秋毫了,就也推心置腹道:“东琳,郑子良的做法我也有些看不惯,你这个英明决定我不反对,但是我不行,我那两下子,根本不适合在你的大企业干!”这时,程垦突然插话,口气有些埋怨的味道:“你也是施慧,都转业这么多年了,我今天看你那学历还是个高中,你就没学点什么?”我想她可能是研究过旅游团员名册了,就笑着摇摇头,程垦于是转向肖东琳进言:“肖董你还是放过施慧吧,她真不行!转业军人都有这个弱点,不适应社会。 象我这样的,一专一本两个会计学历、注册会计证在手的太少了,有这样的金刚钻,才敢揽磁器活儿。 施慧,不是干这个的!”她的自我吹嘘和自我表扬把我给气乐了,我那时竟然有了些促狭的感觉,想看着肖东琳封我个什么官,好气气她。 肖东琳却说出了另一番深情的话:“施慧,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知道你心不在东辰,始终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但我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在东北那边好呆也算有些影响,只当帮帮我,辅佐我派过去的钦差大臣,给他当几天助理好不好,等东北的情况好转,到时候你再撤也不迟!”我真的为难了:“东琳,我可什么也不懂,你那个公司运作的过程我都门晕,怎么完成你的重任呢?”肖东琳肯定说:“没事儿!我已经派过去一把硬手,是我亲手栽培的少壮派,今天他已经启程去东北,对那边东辰的业务情况比较熟。 他来文的,你来武的,给我看住郑子良,稳住局势就成……”程垦突地一口呛住,震天动地咳嗽起来。 我回神望向桌上火锅,如血红汤依旧翻滚,就笑想她肯定是吞进了整棵辣椒......---------呵呵,多谢各位书友推荐,木子感激不尽。 --------推荐一本好朋友的vip《重生录》丁亦麟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39904 第六十六章 再度相逢 那天下飞机正值夕阳西下,一周行程下来,回家的兴奋感多少冲淡了旅途疲惫。 大家走向机场尽头一轮红日,都面带喜色觉得家乡最亲切。 出得机场,同事尽数被人接走,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女孩并肩站在机场门口,我们齐心协力抬手打车,可眼看几辆车都被人半道截走,焦躁中,突然有人从身后拿过我简单的行囊,在我耳边道:“施慧,走!”我蓦然回首,见一男孩t恤牛仔,高高大大立于身后,眉清目秀头发飘飘,样子活象什么艺术青年。 我先被他的样子吃了一吓,然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谢绝:“不了刘春!哎?你怎么也在这儿?我,我和同事打车走。” 我惊讶之余语无伦次,刘春不由分说拎过我的行囊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上车!”我被人缴了械却还在犹豫当中,听得身边女孩羡慕地问我:“这人是谁呀?”刘春几步到达目的地,打开一部奥迪a6的车门,回头大声喊道:“快上车,就是专门来接你的!”我无可奈何,当时极有心把那个女孩也捎上,但那女孩见刘春头也不回业已上车,可能也觉得那后面缀了三个8的车牌过于招摇,连连摆手拒绝了我的邀请。 我上车悄悄串了一下位置,坐于副驾驶后侧,刻意表示疏远。 谁知刘春开始只是专心致志开车,并不和我说话,直到拐出机场上了高速,才回头问:“肖董都和你说了?”我先是语迟,之后念头闪现脱口而出:“啊?原来肖东琳派过来的刘总是你呀!”刘春肯定地点头,继而又问:“施慧,你来东辰一个月不到吧?”我当时除了惊讶已经没有别的念头,只看着他的后影发呆。 他甩甩头发道:“我看你还是另外找个工作吧,东辰,不适合你!”这话与程垦几乎同出一辙,我这几天听得多了,有些反感,看定他反问:“怎么,小看我?!”刘春顿了一下:“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在这里不协调,有些,嗯有些奇怪。 你很适合在政法部门工作的,是为了肖东琳的邀请才来东辰的吗?”我坦陈实情:“那倒不是,我现在很需要挣钱,当公务员满足不了我的经济需求。 我把东琳交待的事做完,就开出租车去!”刘春于是沉默,我们这这样沉默着,十几分钟后抵达市区,他看了路牌感慨道:“这机场高速建得真快,我走的时候还没开通呢!”我虽然一直不说话,好奇心却早已大盛,趁机问了一句最关心的:“刘春,你怎么会去东辰总公司呢?”对这么大个问题,他的回答举重若轻:“我原本就是东北分公司的创始人吗,现在东辰是我事业的一个新起点!”我想了半天不由哑然失笑:“你知道我这次回来,肖东琳给我安排的职务吗?”刘春回头看我一眼,也现出一丝微笑:“知道,你是我的助理!”这一笑让我寒毛倒竖立刻警觉,他以前对我不管不顾的追求,全都浮现出来,我一阵脸热,赶紧用开玩笑来自我缓解:“刘春你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可不象个公司老总的样!”刘春简单答道:“留着玩的,今天就剪了它!”说真的,我那时好奇心已经强到极点,非常想问他在总公司都做什么,他怎么就不当交警了,话到嘴边又屡屡咽下。 我非常清楚,问那样的问题,就等于问他为什么不再倾慕我这个特警姐姐了,而在我的辞典时,从来就没有挑逗二字。 我记起无论小婉还是高煜,都说过刘春不定性,看来他们所言不虚。 此人一年之内想法跳跃如此之大,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我不知道这个东辰他还能耐了性子呆多久,想到肖东琳把整个东北的业务,居然悉数委托于他,当真是惊人之笔。 一路再也无话,等他把我卸到小婉家时下车帮我拿包,才着实带了些惊讶,不免要问我怎么会住在这里。 我一边回想他当年骑着大赛追小婉的情形,一边告诉他房子卖了给我妈治病了,然后就笑问他想不想进去看看小婉。 他不再看我,一言不发回身就进了汽车。 我心情复杂目送他的车子远去,那时天边正好残阳如血,把半个天都映得绯红绯红。 时隔半年多,与刘春再度重逢,明显感觉变化。 他的眼神不再飘乎,言谈也回归自然,对我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冷淡,这叫我起初的担心都化为乌有。 刚才初见面时,我想既然接受了战友重托,就得勉为其难与他共事,至少要等到肖东琳过来东北,才好抽身离开,所以急于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但从目前他的态度来看,我们的想法应该是不谋而合的。 说实在的,他的冷淡,反倒让我多少有小小的失落。 十一黄金周过后,东北秋风乍起,省城阴雨绵绵。 东辰公司会议室。 三位副总坐在一侧,我和刘春坐在另一侧,郑子良则端坐于长桌尽头,神色冷然凝神于眼前桌面,仍是一副执掌大局的态势。 他的对面,远远坐着负责记录的宁馨儿。 这些东北分公司的高层面前,都摆着一纸总公司的任命,神色都有发怔。 刘春真的剪了清爽短发,还郑重其事地穿了西装,但长长的腿上却还是套着一条牛仔裤。 这种奇特的搭配,在他身上显得很协调。 与我板身正坐相反,他坐姿非常随意,几乎半倚在椅背上,手也搭在上面,眯起眼睛扫视场上众人,神态悠闲。 我那时还一点都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牢记东琳叮嘱,要随时辅助这位新上任的东辰公司东北分公司第一副总,年轻的刘春先生。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反衬出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足足沉默了十分钟,郑子良终于开口,他看都不看刘春一眼,只说:“没什么事,就散会吧!”于是,众人起身欲走,刘春同时开口:“慢走,大家请坐,我有话讲!”郑子良看起手机,神情明显不耐烦:“快点,我约见了省政府王秘书长。” 刘春悠然一笑:“你和王秘书长约在十点半,离现在还有两个小时,不着急。” 于是大家的目光全移向记录的宁馨儿,这位总经理的第一秘书低下头去,居然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刘春泰然自若:“是我问宁秘书的,做为副总,我有责任时刻掌握老总行踪嘛。” 郑子良将手机啪地掷于桌上,复又重重坐下,斜视于他:“刘总回来,要当包打听?”刘春晒然:“这全公司的电脑都是我连的,局域网也是我设的,内外网我可以一网打尽。 公司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根本用不上包打听!“郑子良明显有些气急败坏,却竭力压制:“刘春,废话少说,你要说什么快讲?”刘春起身,开始缓行,边走边说:“东北分公司自建立之日起,总公司的意图是迅速占领东北市场,借此打开对朝、韩、俄、日的边贸市场。 可是现在,我们仅仅在一省一城出击,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在东三省攻城掠地的目的。 现在,俄罗斯边贸正在低迷状态,边境贸易对大陆这边有普遍的不信任,这不是我们按兵不动的理由,相反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我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有,现在我们和朝鲜的边贸正成为新兴的热门话题,那边急于参照我们的模式,也要小范围地改革开放发展经济,已经在边境兴义洲建立经济特区,我们做为东北大企业,却也没有抓住这个有利契机;还有南朝鲜的旅游业……”郑子良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指责我们?”刘春已经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腰双手按了桌子面向大家:“现在不是我指责你,是董事会对东北分公司的工作业绩很不满意。 我们做上市企业经理人的,应该时时刻刻为公司股东利益着想,而不是固步自封地满足现状。”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我这不懂行的人,也听得出他在全盘否定这半年多来东辰东北分公司的工作业绩。 郑子良还未动声色,在场的副总们首先皱起眉头。 一个副总说:“小刘,公司起步的时候你也在,你很熟悉东辰起步的情形,你不觉得我们才在东北发展不到一年,根基尚未扎稳,现在谈这些,是否有些为时过早呢?”另一个副总学究气十足:“刘总,一个大型企业求发展,要从各个方面考虑,要综合地分配利用能源。 我们只是一个分公司,毕竟资源有限,四下出击所负何堪?”刘春直身道:“总公司对东北这边倾注了多大力量,郑总心里最清楚!东辰在东北的发展趋势,郑总心里最有数!肖董对我们寄予多大的希望,郑总心里最明白!”用了三个最字强调后,刘春已然气压全场,昂然道:“我现在不讨论东辰可持续发展的问题,那是一个稳步发展企业永恒的哲学命题,我今天想说的是,各位都是东辰分公司的高层,除了郑总外,你们都毕业于正规院校,是经济方面的专家。 你们一定清楚,企业可持续发展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之间在某些条件下是互相促进的,在某些条件下是互为代价的。 一个企业的规模扩张和企业的效益,在某种条件下,需要以牺牲效益为代价,但是最终它们会达到平衡的关系。 今天的东辰,正处在一个关键时期。 我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就是我们的股市已经到了最底限,如果再不注入强心剂,及时把它从低迷态势拉起,那东辰就面临着生死存亡!我们东北分公司,现在已经成为东辰棋盘上一只至关重要的棋子......”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企业的高层会议,第一次接触企业的核心问题,那一刻起,以前在心目中油腔滑调甚至有些吊尔郎当的刘春,真的令我刮目相看。 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明白,他为什么小小年纪,走马灯般转换职业,却总能身担要职。 此人智商绝对是同龄人中的楚翘;而他在这种场合的语言说服力,要远远高于他在日常生活中的信口开河、率性胡为。 --------------感谢女生频道给我封推的机会,也再度感谢书友的推荐和留言,这是我的最大的动力!-------------为好友广告:甜菜《中关村启示录》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5206 第六十七章 雾里看花 第二监狱。 高煜眨了半天眼睛,象不认识一样看着我,然后现出一抹欣赏的笑容:“施慧,你太让我惊讶了,你居然进入了东辰的权力层,前后还不到一个月。 想我都称得上是元老了,为了他们开业大吉算得上鞠躬尽瘁,最后才混成个外围。 行,你行!”我叫他逗乐了:“什么呀,肖东琳叫我帮她看着点郑子良!”高煜显然不待见郑子良这个名字,嘴角斜了一下象在冷笑,然后问我:“你说东辰现在股市低迷,这消息是最新的吗?”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把拳头在桌上捶了一下,振奋道:“施慧,你现在一定有权力看公司财务月报了,每份都复印一下,有机会拿来我研究研究!”我奇怪地看着他:“那种数看也看不懂,能研究出什么?”他自信地看着我:“我看得懂!我在这里呆着没事干大脑都快生锈了。 我对东辰公司相当熟悉,现在它处在动荡时期,很有研究价值。 我现在正想拿这些上市公司的第一手材料,写写论文来个纸上谈兵,这对我以后的事业大有帮助。 施慧你一定得帮帮我。” 可能看到我神色迟疑,他又鼓励道:“那些不是商业机密,你只管印没事!我知道你不会在东辰呆长的,你还是二狱的人吗,就当帮服刑人员改过自新了!”我哑然失笑,然后想起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问:“高煜,你的案子和东辰,和那个日本吉田株式会社,有没有关系?”高煜脸色立变,眼神闪烁:“施慧,你,你想说什么?”我难过地说:“高煜,你的助手凌敏去世了,那是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也许正是因为你的案子才遭致横祸,你却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对我也不说实话……”高煜很快镇定下来,目光深沉打断我:“个人有个人的因果,凌敏的死与我无关。” “那你的案情呢?”“也与你无关!”高煜声音断然,我气得不行啪地站起,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拽住。 我甩开他的手气道:“高煜,我当你是朋友一心想帮你,可只要提及案情,你总是这个态度,根本都不给我了解你的机会!说真的我很失望!”他还是过来拉我,声音转轻转柔:“施慧,你别生气,千万别走!你知道我盼了一个月,好容易才把你给盼来,二十分钟你都舍不得全给我吗?来,坐下,咱们聊些高兴的事吧。” 他低三下四的姿态打动了我,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复又坐回去,听他道:“我早说过,我的事你帮不上忙,你看我都安于现状努力改造了,就等着快点逃离苦海,再救你于水火之中呢,你就别再为**心了!”我气笑了,也想转个话题就告诉他:“对了,刘春回来了。 你猜怎么着,原来他是去了东辰总公司,肖东琳这回把他派回东北来了,现在他是东辰的第一副总经理,我上司!”高煜突然不笑,眼睛慢慢睁大,眉毛渐渐提起,竟然飞到镜框外去了。 我从没看见他这副傻傻的模样儿,笑得稀里哗啦:“高煜哈哈你看你你看你,咱俩一样!刘春去机场接我,跟我一讲我整个人都呆了,只觉得是天方夜谭!”高煜咬牙道:“他去机场接你?这小子又开始追你了是不是?”我眼珠转转,不记得我对他讲过这种无聊的事情,而他居然反应如此强烈,一定事出有因。 我不想和他扯这些,就轻描淡写道:“说什么呢?”高煜一拍桌子急了:“施慧你不用替这小子打掩护,他肚子里那点鬼主意我最清楚不过了。 他当初为什么跟莫小婉黄,就是因为你!为什么要当警察,也是为了追你……”他说得这样直白,把我造了个大红脸,恼怒地打断:“高煜,不许胡说!”高煜叫我抢白一下,稍稍平息些,想了想竟然恳求道:“施慧听我的,离他远点,这小子不定性,你别叫他骗了!”我沉默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接这个话题。 高煜觉得失言也再不看我,只用拳轻砸桌面自言自语:“唉,真想现在就出去,真不应该鼓励你去东辰……”我望着他焦躁不堪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这般失态,也许是在嫉妒,他嫉妒刘春是自由的,他嫉妒刘春能和我在一起,他嘴上不说,可能一直把刘春当成一个潜在的威胁。 我痛心感受着他的无奈,心又软了起来,安慰说刘春现在天天操心东辰,根本都顾不上理睬我,他早就没那个幼稚的想法了。 如果当时不是高煜身陷囹圄,依我的性格,早就对他把话讲开,让他断了这个由来已久的想法了。 我那时已经认定,无论是他还是刘春,都不会是我爱情的终点。 只是对高煜,我从来就无法象对刘春那样当断就断。 特别是知道他入狱后,父母的强硬态度,再感受他对我一再的依赖,我就一直心软,一直不忍心说出绝情的话来。 我曾这样想,如果在这短短的一年里,我能成为他安心改造的一个幻想,那我心甘情愿做出些牺牲,让他抱着这一线希望,等他出来再把话说开也不迟。 我始终觉得,只要走上社会,高煜还会是生活中的一个强者,他的软弱只是暂时的。 我又说了些鼓励的话,探视的时间就到了,我和他约好下个月见面,临告别时高煜还不忘叮嘱我,下回一定给他带些东辰的资料来,我答应了他。 一监区周大明副队长一路送我出去,边走边笑:“我说施慧呀,你就是这个高煜的一剂良药,你来一回二十分钟,抵我们和他谈三天三夜!”他这么一说倒叫我想起一件事来,站下指了他问:“我打边宝庆的事,上次高煜就知道了,是不是你说的?”周大明就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得意洋洋道:“是我,怎么样?”我又好气又好笑,作势挥拳要打过去,他假装一抱头:“呀,女侠不要扁我!我可是在做思想政治工作,我以此为例告诫他要好好改造,我跟他说人家施慧为你差点把工作都丢了,你不好好改造对得起谁呀!”我哭笑不得:“大明你可别给我惹事了,他现在都想歪了!”周大明看着我,毫不吝啬对我的溢美:“好,回头就告诉他,不许胡思乱想!我们施慧是谁呀?是二狱之花特警英雄,多少管教想得神魂颠倒都追不上,他这辈子呀,就死了这份心吧哈哈!”这时,有几个同事看见我,热情招呼着也过来送我,大家说说笑笑到了大门外,看见监狱的小车停在门前,司机把头探出窗来招呼道:“施慧上车,丁狱让我送你回去!”我再次感到这个大家庭的温暖,感动得一塌胡涂,不好意思地摇手说替我谢谢监狱长了,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字正腔圆地叫我的名字:“施慧,你要是不着急就等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吧!”我闻声回头,居然看见了高煜的母亲祈文芳,她刚从一部汽车上气度不凡地走下来,显然也是按规定时间来探视儿子的。 方才很可能见到我这边的情形,所以才向我发出邀请。 我始终和她无法亲近,赶紧礼貌点头说声阿姨不用了,然后改变主意上了监狱的车。 司机开动车子后,从倒视镜看了一眼,**道:“32号,这不是政协就是人大的车。” 我也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猜想可能高元林已经再度任职了。 从这年十月起,我以一个学历商历双白丁的身份,进入了东辰集团东北分公司的高层。 虽然任命只是个叨陪末座的总经理助理,但老战友嘱托给我的重任,却是要限制总经理在省城的一些出格行为。 她笑着说只要郑子良再出偏,我就可以随时请示尚方宝剑,其实就是打小报告告御状。 虽然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我还是应允了下来,因为战友的托付充满了强烈的正义色彩,叫我振奋叫我折服。 我已经把我所看到、所听到的关于强尼酒吧、东辰拳馆的怪事都对她合盘托出,我说郑子良虽然深爱肖东琳,也称得上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对肖东琳说,哪怕一点点的过激与偏差,也许就把东辰在东北的声誉给毁于一旦。 我这样坦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东琳好。 我是真心诚意为她的事业担心,也是设身处地为东辰公司的前途着想。 我总是心太软,当听到东辰正处于逆境中,东琳四面楚歌,我就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要离开东辰的话了。 程垦对东辰公司东北分公司前途的预言显然不够准确,肖东琳不光没有撤离东北的意思,相反东北特殊的地埋环境,新兴的边境贸易,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优惠政策,都对她十分吸引,她说准备把重心移向这个经济亟待开发的广阔天地。 我就是从那次西南之行起,从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真正进入了东辰公司。 后来我才知道,与其说是我是进入了复杂的权力争端,倒不如说是从此陷入了神秘的急流漩涡。 我的名字叫施慧,但我却缺乏一双慧眼,那时还无法看清东辰集团的诡秘内涵。 这一点,程垦和刘春要比我清楚得多。 ------------感谢书友在好书自荐区给我做的广告。 ------------为好友广告:菜虫《龙神的复兴》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0695 第六十八章 副总经理 “十一”过后,那位保姆阿姨离开了,我和妈妈一直商量着想租房出去住,因为寄住在姨妈家里,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徐亮母亲是个热心人,有次坐公车来家里串门,介绍说他们家那边旧楼租价便宜,答应帮忙留意一下。 初冬,我真在那里租下一间40多平的旧楼,趁着双休日,头天找工人刷大白,第二天上午简单收拾一下,下午就开始搬家。 徐亮闻讯发动同事过来帮忙,虽然是个小家,但小婉家地下室拿出来的家俱,还是装了满满一半截车。 搬完后看天色已晚,我说要请大家出去吃饭,徐亮笑道:“走吧,上我家,我妈都准备好了!”我还在犹豫中,刑警们已经兴奋地叫起来,连我妈居然也被徐亮说动催我快走,说别让人家等急了。 我就笑想两位妈妈处得还真不错,要知道我妈来省城五年,除了自己亲妹妹,还没在别人家吃过饭呢。 我们这支吃喝大军把徐家客厅挤了个满满登登,大家齐上手,把圆桌和茶几接在一起,拼出个钥匙形的大饭桌来,徐亮从阳台搬出两大摞塑料方凳,一只只拔了摆上,徐妈妈已经吩咐上菜了。 等盘盘碗碗端出来,色香味非比寻常,看得我们目瞪口呆不断欢呼,一片赞叹声中,徐爸爸也很高兴,兴致盎然坐在轮椅上表演了开香槟,还祝贺我们乔迁。 那大支香槟是我和小婉在楼下超市买的,我把香槟倒在一只只纸杯中,再回头见大家等不及已经开吃,风卷残云菜已经没了一半。 刑警们在徐亮家非常随便,吃得兴起一个个起身夹菜,小婉看了就笑他们是饿狼风采。 他们和小婉也都混熟了,反过来教育他和小宋,后来又加上我,说你们将来早晚要当人家老婆,就得学阿姨这么做菜,要想留住丈夫的心,就要抓住丈夫的胃。 这种话题我已听惯不觉什么,只是担心望向妈妈,老人家果然情绪低落,也在偷偷看我,我暗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始终是妈妈最大的心病。 这时徐妈妈格外舀了鸡汤给我妈,笑着说:“孙子一走,这亮亮也见天忙得不着家,剩我们老两口做饭都没情绪。 这下咱们住得近了,赶上星期礼拜的就来家吃一顿,我给你们多露几手!”小婉立刻做咽口水状:“阿姨你真好,加我一个行不行?”欢声笑语中,徐亮突然想起来:“哎,怎么把特务给忘了,我打个电话吧!”小婉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好久没联系了!”徐亮惊讶看着她,笑道:“闹别扭了?强磊多好呀,优质帅哥厨房精英啊!”大家于是想那天喝酒的事情来就再度轰笑,小婉却是强颜欢笑:“才不稀罕…..”我的小表妹目前又落入了感情低谷,只是因为那个叫刘春的男孩。 刘春此番重返省城,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大公司独挡一面的风云人物,这种变化对小婉尤其刺激。 自从得知刘春衣锦还乡,她就断然拒接强磊的电话,将强磊几度拒之门外,这两个月里,她身边再没出现任何男性,而在此之前,她的生活里是断断缺不得男孩子的。 只可怜那位才高八斗的强大记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曾半夜三更打手机给我,醉诉相思之苦。 反复几次,连我都害怕接听他的电话了。 我私下猜测小婉大概已经去找过刘春,但她口风极严只字不提,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好再问。 说起来,刘春始终是我们姐妹间一个心结,小婉曾怨恨过我独断专行了结她和刘春的关系,而我对刘春曾经的冲动也有严重的心理障碍,老是觉得对不起妹妹……其实,我再清楚不过了,作为东辰集团东北分公司新人王的刘春,现在根本顾不上感情的事了,这两个多月里,他就象一只连续旋转的陀镙,或者说象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玩命精神和独特作派,令整个公司瞠目结舌。 他单从高层下手,建立例会制度,几乎每天集合所有副总级以上高层,开二十分钟的早会,总结加布置全由他一个人包办了。 在短短时间里,连我这个糊涂虫都经过洗脑般的恶补,把东辰情况弄了个大其概。 原来东辰集团东北分公司一年来的经营方针是四面开花广伸触角,在省城投资的项目达十几处之多,除了经济开发区的生物制药厂、挂靠政府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这些重头项目外,在娱乐、汽配制造、信息通讯、甚至矿业开采、农副产品开发上都有投资经营项目。 在刘春的命令下,这些下属企业的负责人走马灯一样出现在公司会议室里,他们突然袭击地般被叫上高层会议,开板就要汇报工作。 开头几天实在太过突然,加上刘春每每提问都能切中要害,显然对下属企业都有充分了解,几乎有半数都叫他问到口吃的地步,后来老总们也承认,这种咄咄逼人的现场考核,确实掌握了不少一手资料。 后来几天,大家显然有了准备,尴尬场面逐渐少起来,但刘春已经初步确立了威信。 郑子良只到场听过两次再就不上会,他对刘春的折腾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后来我才知道,是肖东琳摇控限制了郑子良,否则以他的个性,是不会忍耐刘春那么长一段时间的。 正是这种不甚明朗的态度,让年轻的副总经理得以尽情发挥,他把旺盛的精神全情投入到东辰的事业中,天天早会结束就率队出发,带着一众副总和部门主管们,开赴企业现场勘查。 有的投资项目设在外市县,来回就得一两天,为了赶时间,我听说他居然带领副总们吃过方便面。 可能郑子良建立分公司这一年来,财大气粗基本走是平稳运行的套路。 总公司现在危机初现,冷丁派来这么一位年少气盛锋芒毕露的副总,开始连同高层在内整个公司都颇多微词和迷惑。 刘春很聪明,埋头苦干之余,还有一套控制局面的杀手锏。 时常当了大家的面,一个电话直拨肖东琳董事长,事无巨细汇报一番,有时连我都感觉屁大的事也浪费手机,实在多此一举,但他却乐此不疲坚持早请示晚汇报,渐渐叫公司上下觉出他来历很大,比沉默寡言的郑总在总公司和肖董那里更有面子。 刘春只用了半个月就迅速摸清全盘情况,然后扔出一只重磅炸弹,他宣布要治理整顿削减项目,公司只留下制药厂、房地产公司等几个项目,他为些拟定了一份多达四十页的企划案,后来宁馨儿告诉我说,那是他熬了几天几宿的成果。 这无疑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主张,开始引发了新老对立,在那次高层会议上,除了郑子良一脸阴沉不置一词,公司副总几乎全都执反对意见,叫嚣哗然一片。 等到时间差不多需要表决时,我已经认定刘春要输了这场悬殊的较量。 宁馨儿及时送来董事会一纸传真,上面写着以后各个分公司的重要企案,都要上传董事会,经总公司研究决定,刘春故伎重演当场电了一回肖董,这份差点引发轩然大波的企划案这才撤下。 后来我知道,这不过是刘春安排好的一个秀。 因为郑子良的袖手旁观,刘总办公室开始客人盈门,他既然年纪轻轻接手大企业,也不免开始出席交谊参加酒宴,我开始曾为他担心过,因为我曾经看到刘春喝醉酒拉拉扯扯的德行。 但时隔一年,他已经变成滴酒不沾,聪明地把这份好活让给陪同出席的副总们,经常是在大家酩酊后,他开车把副总连同客户领导们一齐送往洗浴中心或强尼酒吧,而他却保持清醒头脑晚上再挑灯夜战。 这种场合总会有公司第一公关宁馨儿,上面的情形基本都是她向我描述的。 她对刘春的印象显然要比对郑子良好,她曾评价说,郑子良管理公司象个甩手掌柜,心中没数;但刘春则非常聪明,不熟悉的业务一点就透。 但她对刘春的性格有些不习惯,她说刘总天天忙得飞转,心浮气躁很少体贴下情,更别提谈工作以外的事儿了,显得有些不太实在。 宁馨儿大学毕业,称得上是位美人儿,公司大楼里象小燕子那样鲜亮的小姑娘也比比皆是,她们都背地里对这位帅哥级副总也是颇多疑惑,说他非礼勿视到了极点,从不正眼看人。 我每每听到这种议论难免迷惑不解,总是怀疑此刘春,还是那个要强吻我的彼刘春吗,他那脱口而出的国骂都跑哪去了?刘春对我虽然还没到非礼勿视那种地步,也是相当客气,与郑子良不同的是,他对我的作用极为忽视,从不让我出席任何社交场合,也没和我单独说过话。 那一阵我在东辰呆得悠闲自在,自觉都胖了些。 就是时常愧疚那5000月薪,觉得拿得有些理亏。 肖东琳交待我看护的郑子良总经理,已经消沉缄默到了极点,强尼酒吧和拳击馆那两处**地方都相安无事,叫我英雄无用武之地。 两个多月里,不管大家对刘春个人印象如何,他敬业实干的精神,得到全公司上下一致认可。 宁馨儿说他在制药厂的车间,可以脱口喊出每个中层的名字;而早晨例会上,房地产公司的各处楼盘,昨天又卖出几套,农副产品收购公司的运粮车坏在半路上了这些琐事,他都了如指掌。 而这两个月下来,我对刘春也再无任何担心,我有充分的理由认定,他对我的那段情份,已经随着年龄地位的改变,烟消云散。 这根弦一松,我就再不带任何偏见地重新审视起刘春,这才发现他那股子聪明劲、那种专注事业的热情,确有可爱之处,我这时才隐隐为小表妹感到一丝丝惋惜。 离12月25日圣诞节还有一周的时候,公司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周年庆典。 我也是组织成员之一,天天楼上楼下的布置张罗,总会想起去年东辰成立前夕,我、高煜和刘春都曾在这里留下过足迹,那时刘春经高煜介绍而入东辰,身份更象是电脑指导培训师,可能就是那样一个机会,让他今天走上副总的位置吧;而当年的高煜,却要在监狱里渡过新的一年。 刘春那天早上可能也有些触景生情,例会结束后,破天荒地把我让到办公室问起高煜来,听他的话意,高煜入狱他是知道的,但就是不知道在哪家监狱。 我这回牢记高煜嘱托,只是说高煜被判了一年,没说太详细的情况。 我们只聊了几句就被电话打断了,我看出那是公司内部的秘书电话,就知趣地向外走去,这时一个穿着羽绒服彪形大汉带了一身寒气与我擦身而过,高声喝问谁是刘总。 等我走到外面,看见宁馨儿惊呼着跑过来,这才觉出不对劲,再回头时,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已经扑鼻而来……---------强力推荐君子不器先生大作《大同》http://./showbook.asp?bl_id=43267一个平凡的小人物在南宋末年的奋斗历程,他希望用古儒的大同之道来构建一个理想的国度,尊重史实,适度yy。 第六十九章 引火烧身 我反身第一个冲入,看见光头大汉撅了屁股,全身都扑在那张豪华的大班台上,刘春已经看不见了。 我在宁馨儿的尖叫声中,几步上去揪住那大汉的羽绒服帽子,将他拽起来往后拖,他叫我拉得趔趔枸枸,仍然不忘将手中的汽油桶砸向跌坐在班台下面的刘春。 我开始想把他弄出去,回头看到宁馨儿正惊恐万状扶门下滑,显然已经吓呆,就暂时改变了主意,左右看看无处可依,就势又推了一下摁倒在班台上,将他双手反转到身后。 这人块头极大,上窜下蹬地挣扎一番,我手上跟着逐渐加劲,当他终于绝望地发觉逃不脱我专业的擒拿手,就拼命支起头来向内够着看去,口中还狠狠骂道:“**你妈逼刘春!你他妈你一来东辰就敢欠工程款,克扣我们血汗钱,今天老子豁出去给你个教训……”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公司和大厦的保安,足足跑进来七八个,一齐上手将他接过去按在沙发上。 我腾出手开始给110打电话,正对了电话说东辰公司这里有人涉嫌纵火伤人,请你们出警,突听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原来那大汉仍然不老实,保安们手中都有家物什儿,气不过就派上了用场,混乱当中那大汉被警棍电到不止一下,吃受不住噢噢痛叫:“东辰公司杀人了!救命呀……”我合上电话赶紧制止:“别打了!已经报警了,现在我们全撤出去,保留现场交给警察处理!”那些保安立刻安静,可能他们刚才看到我只身制服大汉的场面,对我有了些敬畏,所以对我言听计从。 这时刘春已经从桌后慢慢爬起来,身上那个空汽油桶咣啷一声落在地上,他满头满脸全被泼上了汽油,薄薄的羊绒毛衣也湿透了大半,汽油的**还在顺着头发往下滴。 刘春已经等不得警察了,对我匆匆说了一句全交给你了施慧,然后夺门逃也似的飞奔出去,后来宁馨儿说他进了卫生间。 那时这个楼层的公司同事听得混乱,都挤过来看情形,我猜刘春身为副总,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尴尬,肯定心情败坏,一小时后,我处理完这件事从派出所坐车返回东辰,上楼看见清洁工还在收拾副总经理办公室,走廊里仍然余有那股难闻的汽油味道。 秘书台前,宁馨儿已经也恢复了常态,伸手拉过我亲热道:“快,都在郑总办公室呢!”我问:“刘总呢?”她眨眨眼说:“也在郑总那里!”这在东辰分公司本部,绝对算得上是惊人的大事件了,公司高层全部聚在总经理办公室,气氛沉重。 大家看见我进来才活跃了一些,都给我让坐道辛苦,然后询问处理结果。 我说那人身份搞清楚了,就是开发公司雇用的包工头,说东辰拖欠了他们工程款,他要代表几十号工人来出口气。 先有人就说这事幸亏施慧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总算见识了什么叫特警,又纷纷议论说这个包工头是不是泼完了汽油还想纵火,那罪可就大了。 我笑着补充:“在他身上,没有发现打火机一类的东西,所以可以认定他没有纵火的动机和意图。” 刘春已经清洗一新,毛衣也换了,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状似沮丧。 郑子良弄清原委开始声色俱厉:“去!把开发公司的人找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刘春开口了,他面色难看但声音还算镇定:“冤有头债有主,他找我没错,他们那个施工队的工程款是我下令扣减的。” 郑子良听得面沉似水,开始发难:“下令扣减?你知道他那个工程公司的背景吗?”刘春直视郑子良:“我知道,那家公司的后台老板,是原来政府办的秘书长,不过上周已经涉嫌受贿被双规了。 这包工头一定是受人指使,小卒而已!”刘春脱口而出的猜测明显激怒郑子良,他大声道:“这是擅改合同!你不怕他们起诉,告东辰不讲信誉吗?”刘春冷笑:“郑总,他们要敢告东辰就不来玩浇汽油这种弱智游戏了。 那份合同我和几位副总早都研究过了,根本就不正规。 我们现在指导房地产公司的价格,是省物价厅明文规定的!”郑子良怒极反笑:“看来,刘总是一意孤行到底,真是要不破不立了!”刘春得此教训毫无改悔之色,开始与郑子良针锋相对:“没错,退一步讲,这件事就是法律程序我都认了!商业游戏都有内、外两种规则,权衡得失利弊要以公司长远利益为前提。 要知道,进入省城的房地产开发业,也是要守行规的,工程队名声再大,后台再硬,也不能以高出市面的价格给付工程款。 那样做的后果是,让我们东辰公司成为同行的靶子!这样,楼卖得再好也是一时的,比损失金钱更得不偿失!”一位副总接着发表感慨:“唉,自从正源律师事务所倒闭,咱们公司法规代理一直没有固定下来。 现在看起来,确实存在漏洞呀!”大家都不说话,但神情明显在附和刘春的发言。 我注意到郑子良的面肌微微抽搐几下,再不说什么,目光却阴沉到了极点。 这是我看到刘春与郑子良第一次正面冲突。 因为这样一个突发事件,他们之间潜在的交锋终于表面化。 在分公司高层那里,刘春算得上是这个回合的赢家。 但在员工口中,就是另一种看法了。 我听小燕子她们私下议论,都说东辰公司副总经理叫讨债的包工头泼了一身汽油,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我还听说办公室的硕士主任和宁馨儿背地议论,他们都担心地说这位刘总年少气盛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做事操之过急锋芒毕露,结果才引火烧身,这回得了个教训,以后要收敛才对。 一个被人泼了一头汽油的年轻副总,确实有损公司和他本人形象。 连我再见刘春,都有种想发笑的感觉。 想起他猝然遭袭的狼狈不堪,再联想去年新都酒店劫持案件发生时,他钻到受伤的高煜身下的胆小模样,难免再生不屑。 在我心目中,刘春无疑代表着八十年代在蜜糖奶油里泡大的年轻人形象,我不否认他学识全面聪明能干,可以在商海驰骋纵横尽显风流,可一旦遇上危急凶险,就软弱毕现阳刚全无。 这样的男人,在和平年代还说得过去,真到了国家有难那一天,我觉得是断断派不上用场的。 圣诞节,东辰公司周年庆典。 因为一周前的恶性事件,公司加强了保安措施,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义不容辞地担负起这个责任。 庆祝活动日程安排得很紧凑,上午在省宾馆召开会议,给前来参加会议的省市领导和各界佳宾发放了价值不菲的礼品。 下午安排媒体采访参观,我看见了强磊的身影。 我们都忙,只互相打了个招呼就再没说话。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位于开发区内的东辰制药厂,发现这里设备完善,规模宏大,宽敞的无菌车间和漂亮的试验室中,那些穿着白色连体清洁衣戴口罩的工人和穿天蓝袍褂的科研人员,都给我留下极佳的印象,无疑这是一家现代化气息十足的制药厂,也是东辰在东北的重点投资项目。 一天跟下来无惊无险,晚上老总们都去出席酒会,员工们聚集在强尼酒吧,大摆自助酒宴。 强尼走高档路线推出会员制,名气在省城已经相当响亮。 绝大多数员工也是久闻其名未见其实。 除了美酒佳肴精彩游戏,大厅中超一流的音响设备先广受瞩目,大家一边享用自助餐,一边投身于争夺麦克风的战役中,一时间卡拉ok不绝于耳。 我对这种场合极不适应,简单吃了点东西,就闹中取静地请北京经理打开那扇象征昂贵身份的大门,走上那条灯光神秘的通道,想再探访那个仙境一般的冰吧。 这里面的隔音设备惊人,关上门就再听不到任何喧嚣。 那位经理陪我一路走入,这下已经知道我身份再无半点怠慢,客气堆笑说因为今天公司包场,冰吧没有营业。 我于是止步,好奇地问现在外面冰天雪地,去光临的贵宾不会太多吧。 经理迟疑地一笑,顾左右而言他解释说这冰吧的创意,是模仿深圳一间著名酒吧的模式。 我笑想在东北冬季节长夏季短,建这种冰吧造价昂贵又不讨好,这样的项目定然也是刘春要攻击的靶子。 早晚有一天,这位经理也得请上东辰的早会去汇报经营情况。 在我那时的思维定势里,已经开始习惯刘春对郑子良的颠覆。 经理见我停步不前,就近开启一间豪华包房叫我小憩,然后知趣离开。 我踏入后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意义的ktv包房,绝对称得上是别有洞天,里面液晶电视、电脑、消毒酒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单独的卫生间。 漂亮的红色沙发宽大如床,几乎占去一半位置,我一人独坐其上环视四周,见墙上迷离点缀着**灯光小画,曲线撩人体态暧昧,温暖华丽的色调适宜的温度,置身其中却奇异地生出一种冷嗖嗖的感觉。 我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起身离开,回到大厅正好看见郑子良带着一众公司老总进入酒吧,他显然喝得有些多,只匆匆露了一面,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通向冰吧和豪华包房的大门内。 我看到老总们悉数登场,也加入了员工的狂欢,又搞了几个事先安排好的游艺活动,广发小礼品,我也得了一只圣诞老人,不由想起去年这时候我正在病**等着挨刀,又不免要想起高煜,心情有些低落意欲离开。 刚刚走到外边,就看见一辆奥迪在道上划了一条华丽的弧线,有些夸张地戛然停下。 刘春西装革履从里边钻出来时,竟然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猛然抬头有些惊讶:“施慧,你怎么在这站着?”我感觉他喝酒了,不想多说,就简单回答:“我要回家!”这时正好酒吧门一开,欢歌笑语热热闹闹地传到外边,刘春眼睛一亮,笑道:“听起来不错呀!”然后向我邀请道:“别走,进来听我唱歌!”刘春进了酒吧如鱼得水非常释放,先扒掉西装露出衬衫来,又把领带抽出全放到我手上,三步两步跳上台去,抢下麦克风一个转身,向台下大叫一声:“merry christmas! my baby!圣诞快乐!一曲《双截棍》送给大家!”我抱了他的衣服耳膜震颤疙瘩暴起,想不到这位先生竟然比刚才任何一个人都吵都闹,顿觉自己是上了贼船,一下想起小婉说过他在学校就组过什么乐队,非常拉风,今天终于有幸见识到了。 刘春一边快速r&b,一边大幅度地做重心向下的奇怪动作,他唱得身心投入完全忘我,正当我目瞪口呆之际,身边的小燕子触电一般哇地一声跳了起来,我刚想按下她,发现她的同道不在少数,几乎同时起义群起响应,台上台下一片龙行蛇舞振臂呼应,整个酒吧顿时陷入疯狂当中。 这首歌我只是觉得耳熟,但拼命也听不清到底在唱些什么,大屏幕又叫大家给挡住了,我只好回头看身后dj间一台小电脑,才得以看清竟然是什么“ 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 是谁在练太极风生水起!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如果我有轻功飞檐走壁! 为人耿直不屈一身正气!”看着刘春比比划划的的花架子动作有如小丑,我这个真正的习武之人当场几乎捧腹,就这小模样儿还要使用双截棍飞檐走壁,还要耿直不屈一身正气!我看得滑稽窃窃发笑,丝毫不能动摇刘春的光芒四射。 一片疯狂地叫好声中,他好象演出刚刚开始,劲歌热舞只当热场,按手压下欢呼,星范十足地宣布要唱一只叫做什么《蝴蝶》的歌。 小燕子骤然安静,拉着我的胳膊表示着激动不已:“陶?矗?兜?太棒了!”平心而论这只歌不坏,歌词凄美极有味道,当我听到“当这世界已经准备将我遗弃,像一个伤兵被留在孤独荒野里”时,感受全场皆静,自己心头也晕开一片片柔情的涟漪。 只可惜好景不长,接下来他又玩起英文快歌,听得我云山雾罩,但他快捷的曲风和动感十足的舞蹈,却叫小燕子她们简直崇拜到了极点,边跟了跳边兴奋喊道:“哇塞,什么都会呀,刘总太有才了!”“对呀应该去当歌星!肯定比周杰伦强!”我笑想我终于近距离地见识了追星族们的成长轨迹,只觉得胳膊都快叫小燕子掐疼了,身边的人都在招呼我跳舞,我笑着拒绝还是想先行离开,看看手中刘春的衣服,最后决定把它交给经理先保管吧。 我逆着人群向酒吧后方走去,突见冰吧门打开了,郑子良在那里现身,他没有看见我,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台上的刘春,迪灯的光在他脸上快速闪现,表情显得阴晴不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丝冷笑凝固在他的嘴角上......---------木子单位新年连夜加班呀,耽误大家了,抱歉。 新年快乐,读书快乐!砸票收藏-----呵呵木子快乐!呀!---------全力推荐两位老师作品:龙马甲《哇风流》小哇穿越时空来到逆水寒世界。 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6305泣猫《蛇魅》一只可爱小蛇引起的一场浩天大劫难。 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4534 第七十集 遭遇车祸 我童心未抿地抱着红帽老人走出酒吧,发现天上开始飘下美丽的雪花,风卷着街边的圣诞树和吉祥物,铃声叮当悦耳动人。 我从喧嚣中解脱心情愉快,对了天空轻抒胸臆,看着淡淡的呵气飘散消失于五颜六色的夜色中。 街上过节的气氛很浓,身边走过的几乎全是一对对的恋人,也有举家出来玩的,突然有个可爱的女童脱开爸爸妈妈的牵引,摇摇晃晃跑到我跟前,欢喜叫道:“圣诞老人,好可爱呀!”我本来想抱回家去给妈妈,见她喜欢蹲下去递在她手中,小姑娘捧在怀中,在父母的提示下向我清脆地说了声:“阿姨圣诞快乐!”我心情愉快半天才起身,发觉得身后有异,回头见刘春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正站酒吧门口微笑注视我。 他换上了西装,头上热气腾腾,显然是刚才劲歌狂舞卖力气的结果。 我笑问:“怎么不唱了?”他今天显然非常放松,似乎又恢复了过去那个大男孩的模样,笑着指责我:“不给面子,观众都不当!”我赶紧道:“我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急着回去!”“那好,我送你!”他的友好让我无法拒绝,上车前我问他一句是不是喝酒了,我来开车吧。 他脸好象红了一下,边开车门边反问施慧你是不是还记着去年那碴呀?我可是有多年驾龄了!他提起往事说得这般自然,叫我戒备全消再无芥蒂,入坐副驾驶位。 但我还有些不放心,盯着他把车打着。 刘春起初开得极慢,好象对车况有什么疑虑,上道后就正常起来。 我在公司这是第二次坐他的车,好奇道:“这部车的牌号可够显眼的了!”刘春解释说:“高煜的功劳。 去年他为东辰一气办下两个牌子,一个是郑总那台宝马,尾号是1111,一个就是这台888。” 我恍然大悟,刘春看看我,似乎还在遗憾我的离开:“施慧,你不喜欢我的歌?还是觉得我唱得不好?”我想了想实话实说:“你唱得很好,可是我可能年龄大了些,和你们欣赏的东西不一样!”刘春较起真来:“那你喜欢什么歌,说来听听!”在圣诞夜的车上,他的问题叫我一时语塞,正好窗外闪过那方才的一家三口,父亲高大母亲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一跳一跳地在雪地里跑,还紧紧抱着我送的那只玩具。 此情此景加上刘春的问题,叫我突生伤感,我想我马上就要三十虚岁了,如果时光倒流,能换回爱人生命,那我们也会拥有这样的幸福吧。 我百感交集,喃喃出口:“《为你钟情》,你会唱吗?”真的,刚才在酒吧里,我就梦想过有谁能唱这只歌,不想这时会儿把愿望脱口而出。 刘春也不看我,清了一下嗓子,手扶方向盘轻轻启唇开腔:“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从未对人,公开心情,一生首次,尽吐心声……”他声音不大,只是一种随意的哼唱,但他的乐感太棒了,深情款款韵味十足直逼原唱。 这时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大片的雪花在灯光中迎面一团团扑上车来,感觉置身纯净的银色世界,让人思绪飘飞心情空远。 刘春突然停下不唱,转头探询:“这是首歌吧,下面的词儿我忘了……”我从沉醉中惊醒,发觉自己已然热泪盈眶,掩饰地将头扭向一边,摆手想说什么,却喉咙发紧说不出来。 刘春放慢车速惊问:“怎么了施慧?”我镇定半晌,回头微笑:“没什么,你唱得太好了!”我们的目光瞬间对视,眼神都有些异样,我觉得不妙,生怕自己真情流露叫人误会,就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刘春小心,前面是红灯!”那时,我们谁都不想凶险将至!刘春轻点刹车,然后又试着点了一下,连做几次跟着全身力气全使上去了,也没抑制住车子冲过红灯。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几辆交叉行驶上来的车,在雪地里紧急刹车撞成一团,而我们这台肇事的始作俑者,却穿过十字路口仍然一路前行。 我那时还没反应过来是刹车有了问题,张大嘴巴回身注目大叫停车,刘春气急败坏喊道:“刹不住了,快系安全带!”事发突然什么都来不及了,车子已经失控,脱缰野马般行驶在省城的大街上,我拼命向刘春喊道:“把车给我!”试图过去强抢方向盘。 刘春回了一个绝望的表情:“没用了,刹车失灵,油路也不对劲,你坐好!我找地方……”话还没说完,又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又是一盏红灯闪烁,前面已经停了长长的车队!刘春连打方向盘,绕过前面的车,这是两条主行线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一条车的海洋,当时还不到晚8点,正值车辆高峰期,如果象方才那样再闯一次,无异于去闯死神的大门,而且还会引发不知多少起连锁事故伤亡。 说时迟那时快,刘春再度猛打方向盘,撞开左侧的小公共,从快车道奔上隔离带,强烈的颠簸叫我的头几度撞上车顶,然后就听轰地一声,眼前一黑耳朵就失聪了。 等我恢复知觉,发现自己是被一朵黑色的大蘑菇狠狠顶在座上,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奋力挣脱它开启车门跳下去,感觉如果不是我有些力气,这个气囊一般人是走不出去的。 出来才见我们的车撞上了两根并肩站立的高压线水泥柱,猛烈的撞击已经将一只线杆撞歪,奥迪前脸全废,电杆深**入车内,一直抵到风挡玻璃的位置。 我绕过去看清那边情形心都颤抖了,车撞得这么厉害,司机座上的保护气囊根本没有打开。 我第一个感觉是刘春完了,从玻璃里看见他满脸是血歪在座上,一动不动!车门业已变形,我拼命拉也拉不开,身边的人帮我拉了一会儿,还是不行。 这时车底油箱突然起火,帮忙的人全体后撤,身后喇叭一片喊声一片:“跑呀,车要炸了!”“那个女的你傻呀,快点过来!”我充耳不闻再度狂拽车门,还是纹丝不动,就挥拳将已经震裂的车门玻璃全部击开,伸肘进去向外扳,急切当中用上了十成的力气,将汽车都搬移了原位置,还是打不开那道生死之门。 这时火苗已经窜来了,时间刻不容缓,我眼睛冒火急中生智,一伸手抓住刘春的肩膀,将他生生从座上拔出来,从车窗往外没命地拽。 后来我非常庆幸刘春较瘦,骨架也不算大,要不然以他1.80的大个,是决计不能从车窗弄出来的。 我拽出刘春就向外拖,这时有位勇敢的司机过来帮忙,我们两人架着刘春跌跌撞撞走出仅仅有十几米,那台奥迪就轰地一声起火燃烧。 然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部车子瞬间淹没于火海当中。 已经有热心的围观者报打120,我蹲在地上抱着刘春,拍着他的脸喊着他的名字。 他肯定撞车的瞬间头冲上了风挡玻璃,额头流血还嵌着玻璃碎片,在雪地中冒着丝丝热气。 他一直在昏迷当中,我遍查身上也找不出别的伤口,就不停地听他的心跳,心里只想刘春还那么年轻,又那样有才华,可千万千万别出什么不测。 在东北三九天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中,短短十几分钟,我们两人身上热气几殆消散,我把棉服盖在刘春身上,抱着他也基本冻成了透心凉。 身边不知有多少车经过,一律减速默哀,跟我一起救人的是位卡车司机,很仗义地在身边陪我,后来也冻得嘶嘶呵呵,就问我是不是应该把伤者移到他的驾驶舱去,可别冻坏了。 我开始有这个想法,但不知刘春受伤在哪,生怕挪动他伤及内脏,但这会儿发现要是冻坏了情况会更糟就答应了。 我们刚抬起刘春,救护车就呼啸而至。 经过急救,刘春在医院急救室里醒过来,作了那些表面伤,x光片显示,他有根肋骨断后扎入了左肺,造成内出血。 医生形容说离心脏只有半公分。 我给他签了字,在送入手术室之前,被获准进急诊室看望。 刘春看见我如遇亲人,面露喜色告诉我他的手机和衣袋中的东西,一定要保管好,然后吃力地问我:“医生说没说,我,会不会死?”我鼓励他:“说什么呢?别这么孬种刘春,断条肋骨不算什么,坚强点!”刘春点点头算是答应,然后紧紧抓住我的手,恳求道:“别走,陪着我!”他的样子就象一个无助的大男孩,我笑着答应了他,在进入手术室的一路上,都被他这样死死抓着,好象唯恐我扔下他不管。 后来护士费了挺大的劲,才把他的手从我手上拽下来。 他那时又彻底陷入昏迷,可能把我的手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这时东辰的人已经赶到了医院,我谨记叮嘱,拿着刘春的手机和衣物,跟公司的车去了趟事故现场。 保险公司和公路巡警全到了,那辆车已经彻底烧落了架。 巡警早就看了现场,听我介绍完情况咋舌道你们俩命可挺大,真是刹车失灵吗,不会是酒后架车吧,你们用不用报警呀?保险公司的人跺了脚查看撞车情形,议论说这个司机可真笨,一点自我保护意识没有,竟然把驾驶座这边撞上电线杆子了。 刚才事发突然根本容不得我多想,他们的话提醒了我,突然间我一下想起这样几件事:一是刘春的车是不是被人事先做了手脚,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坏刹车呢,那个气囊临阵失灵也十分可疑。 二是以刘春的驾驶技术,怎么会在危急中不求自保呢?我立刻决定报警,请巡警们做好记录,再保护一会儿现场,请警察来及时勘察,那部车虽然已近毁掉,但还可以做为证据,暂时不要拖走。 我一直在处理事故,和警察交涉中,心里却越来越强烈地惦记刘春,恨不得一步飞到他身边去。 我那时竟然有了一个这样的猜测,那就是,刘春是不是为了我才撞成这样的? 第七十一章 疑云重重 我赶回医院,刘春已经进了特护病房。 公司几位老总悉数在场,看见我的眼神都有些奇特。 我没多想,只问刘总怎么样了,就想进去,有人拦住了我,然后说现在警方已经把这里保护起来,不能随便探视。 我恍然大悟,看来警方动作还真快,在那边勘察现场的同时,医院这边也进入了侦查程序。 我回头看见郑子良,他一个人远远站着面色严峻,见我看他劈头就问:“你报的警?”我逼视他,也语气极冲:“是!怎么样?”对郑子良,我一直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这还是第一次和他针锋相对,我那时几乎已经认定,这车祸就是他搞的鬼。 我们隔着几位副总目光对峙,一时间谁也不肯相让。 最后,他恼怒道:“报警之前,应该通知公司!别忘了,你是东辰公司的人!”我狠狠道:“我只知道,我今天死里逃生才站在这儿!要不是刘春反应快,今晚都不只是两条人命的问题,这件事我一定得弄个清楚!”几位副总夹在我们中间左顾右盼左右为难,言辞无力纷纷劝解:“算了算了,刘总和小施这次大难不死,应该庆幸才对!”“是呀,施慧也是太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压压惊!”“郑总,叫警察来调查一下也好,对总公司那边也有个交待!”郑子良焦躁道:“总公司已经知道了,就是肖董对报警很生气!”我大声道:“这件事我负责,我跟肖东琳解释!”有医护人员过来严令我们噤声,正在这时病房门开,我猛然转头登时睁大了眼睛,我看见徐亮穿着警服正从里边走出来,他对门口的便衣低声吩咐几句,然后表情严肃看看我们这一群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市局刑警队徐亮,这起汽车失事案由我负责,请大家协助!”然后开始向外走,边走边道:“施慧,跟我的车去局里做笔录!”又向郑子良招呼:“还有郑总,也得麻烦您今晚走一趟!”郑子良一动不动,皱眉道:“依照办案程序,你们叫当事人就行了,我就不用去了。” 徐亮已经走出十几步,闻言停下回头看定他:“郑总,你可是东辰公司的法人代表,你们公司报的案,找你了解了解情况,这不违反办案程序!”郑子良傲慢摇头:“刚才我已经和你们局长打过招呼,我不想去公安局,徐队有事明天来公司吧!”徐亮眉头拧在一处,一字一句道:“做为刑警队副队长,我有权请郑总协助办案!”正在这时,他身上手机响了,接听后他喊了一声冯局长,接着转身过去长时间听着,他始终没说话,中间只“啊”了几次,然后合上手机转身怒视郑子良:“郑总,明天一早东辰公司见!”郑子良神情悠然:“希望徐队尽快结案,给东辰一个交待!”徐亮语气铿锵:“我会的,你等着!”在徐亮车上,我接到了肖东琳的电话,看来郑子良说得对,她已经知道了事故,她并没有责怪我报警的行为,只是详详细细询问车祸经过和刘春伤情,一再叮嘱要好好照顾刘春,又问我医院条件怎么样,用不用请北京的专家来会诊,显见对刘春十分关心。 最后,她叮嘱我要把案情进展随时告诉她。 徐亮一直在听我打电话,然后对我说:“施慧,我刚才看你站在那里,心里非常难受。 你都看到了,这个东辰公司就是一个是非之地,我真不想看你再有什么危险!你,干脆辞职得了!”我半天没说话,然后叹了口气:“我欠老战友的人情,无以为报,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徐亮情绪就有些激烈:“我看你们那个郑总黑白两道都不简单,你在那种地方呆着,早晚白的都变黑了!”我知道他对郑子良仍是余怒不消,笑着缓解道:“反正我也是你的协警,干脆派我当个卧底什么的,你看够格不?”徐亮想想也笑了,转头看看我:“我可舍不得!那一回我差点就把肠子给悔青了,只盼着你能从此过上幸福生活。” 回想今晚惊粟一刻,直到这时我才感到后怕。 我发现自己手上还一直拿着刘春的东西,一想起他来我又觉得心急如焚,就对徐亮恳求道:“做完笔录,能不能放我进病房去照顾刘春,他刚做完开胸手术,肯定还在危险期,在省城又没什么亲人.”徐亮痛快地答应了,然后笑着评论道:“你们这个副总还真是年轻有为,才二十五岁!受这么重的伤,头脑还挺清醒的,还告诉我办案不要扩散,以免影响公司声誉,呵呵,这小孩真够敬业的了!”夜深了,雪还在无声无息地下着,窗户上已经挂满了洁白的霜花。 特护病房的各种体征监测仪,在暗中闪着特有的生命之光。 手术后的刘春业已安然入睡,我静静守在床边,端详着他的一张脸,心里暗暗为他庆幸,除了前额缠了一圈纱布,他的脸再没受伤没破相,我想如果确信生命无虞,对刘春这样热爱生命享受生活的男孩而言,外表还是至关重要的。 我看着他熟睡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就想起出事前,他正在车里给我唱《为你钟情》的样子,想起他进手术室前,紧紧拉着我的手的样子。 那晚病房的环境是那样静谧温暖,让我心里不由漾起母性的柔情。 我帮他整理插了滴管的手时,发现因为一直注射,他的手有些冰凉,我就把它合在我的手心里。 刘春的手型很好看,修长白皙指甲整齐,叫人心生爱怜,我握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早晨五点多钟,点滴才全部打完。 护士撤下针具,我就伏在他的床边睡了一小会儿。 由于危险期已过,刘春上午就被转入病房,我按照肖东琳的意思,给他要了高级病房,申请了特护待遇。 中午,我一口一口喂刘春喝粥,他倚在枕上面色苍白,喝粥的样子却非常享受,好象完全忘了昨夜的生死攸关。 我突然发现他挺能吃的,吃了一小碗又来一碗,等来到第三碗,他还不喊停,我迟疑地问:“你刚做完手术,一下子吃这么多,能行吗?”他喘息着笑道:“好吃,想吃!”我又喂了他两口,就当家作主收了粥摊,然后问他你家有没有亲戚,用不用通知他们。 他想了想说都是远房亲戚,也照顾不上,不用了。 我坐下来,和他讲起昨天撞车的前后,刘春皱了眉头听我分析现场情况,然后说:“施慧,昨天我要是在场,绝对不报警。 我们一点线索也没有,何况那车已经烧得落架了,根本什么也查不出来。 刑警一介入,只会扰乱公司正常业务,弄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造成员工不必要的恐慌。” 我觉得思维有些混乱,一时间都觉得这话是郑子良的版权,就瞪着他问:“刘春,咱俩昨天生死一线,特别是你受这么重的伤,差点从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你就不想找出真相吗?”刘春出奇坦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活过来就行了,不想那么多了!”我又气又急,起身大喊:“你傻呀刘春,你不想一想,奥迪是什么车,刹车和气囊怎么会无缘无故一齐坏?”刘春无所谓地说:“概率问题,大概十亿分之一的机会,叫我赶上了!”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刘春,你这态度算什么,养虎为患还是农夫和蛇?我告诉你,有人想害你,就会有第二次!”刘春低头半天没吭声,然后苦笑一下:“我知道!”然后他抬头看着我,真挚道:“施慧,昨天差一点连累到你,幸亏你没出事,否则真是对不起你!”我坐下来,深深地看着他:“刘春,昨天出事之前已经有了预兆,依你的车技完全可以避开那个电线杆的,你撞成这样,是不是为了保护我?”刘春睁大眼睛看了我一霎,咧嘴一笑,笑得十分天真:“妈呀你想哪去了,我当时都懵了,哪想那么多?”我坚决地说:“不管怎么样,刘春这次你算救了我,所以你受伤期间就由我来照顾你,不反对吧?”刘春眨眨眼,然后说:“求之不得!”想想又补充到:“大小便就免了!”------------呵呵,过年过年,上传上传,砸票砸票,留言留言!------------友情推荐:菜虫《龙神的复兴》不断成长的英雄,不可阻挡的复兴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0695落花《上海灰姑娘》纯情少女,爱情奇遇,**过后,选择坚强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1651 第七十二章 奇情别恋 和刘春猜测的一样,徐亮的侦查基本陷入困境,那辆奥迪车已经检测不出任何被破坏的证据,而在东辰开展的调查也只是浮于表面,根本深入不进去。 徐亮说郑子良通过上级给他施加压力,让他早日结案。 那时的徐亮,已经对郑子良注意很久,他凭着一双多年练就的刑警眼力,几乎已经认定郑子良是危险人物,但却苦于找不到他的涉案证据。 徐亮说别看郑子良是个外来户,却颇有树大根深的实力,仅仅一年间,已经营造了相当强大的关系网,不光能和市公安局长直通电话,甚至在某些省市领导也说得上话,显然他的社会背景和个人内幕,都相当不简单。 这些我从强磊那里也得到了印证。 作为记者,强磊确实称得上信息灵通,车祸第二天,他就把电话打到我手机里,采访车祸案,但事过两于就再不见下文。 我打电话去问,他说别提了,你们那个东辰公司有点邪门,两次稿件都被临时撤下,一次是强尼酒吧群殴案,二就是这次东辰副总车祸案。 这两个案子对东辰来讲,都有些负面的意味,而对新闻媒体而言,绝对是热点,可强磊就是发不上去,这是他记者生涯中很少遇到的。 元旦那天一大早,我在市场买了三只活鸡,加上高煜母亲送给我的山参,跑到刘春家央求徐妈妈浓浓地炖汤。 徐妈妈看了人参赞不绝口,说从来没见过品格这样好的野山参,价比黄金哪。 徐亮那天一早值班出发,临走笑说谢谢施慧了,这下有口福了。 到了中午人参鸡汤大功告成,我留下一只给徐妈妈,另一只拿回家去,剩下的全装在汤煲中,热热地端了打车去医院。 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件为难事,那就是晚上小婉要来家里过年,要不要把刘春住院的消息告诉她。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些难于启齿。 记得前几天,强磊曾追根问底这个遭遇车祸的副总经理,是不是就是小婉朝思暮想的那个刘春。 我几天来都忙着跑医院照顾刘春,一直没有顾上想这件事,但今天晚上要见到小婉了,姐妹间这种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在对刘春印象有了改变之际,我突然觉得有些难以面对表妹了。 因为是元旦,很多轻患回家过节,医院显得很冷清。 我径直来到特护病房,心情愉快开门大叫:“新年好!刘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话没说完我就停下了,因为我看到一个奇怪的场面: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女子,正俯身在刘春的床前,听到声音正慢慢直起身,转过身来艳光逼人。 我承认当时的惊愕程度,不亚于看见刘春昏迷在车中。 因为,那女子竟然是我的战友、东辰公司董事长肖东琳。 最令我惊讶的是,她的手居然和刘春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那一瞬间,我清楚看见刘春眼睛里,正溢满晶莹的泪水!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刘春流眼泪,那一次是在小婉家,我教训他拿我打赌的时候,和这次简直是一模一样。 刘春只看了我一眼,就掩饰地转过头去,而肖东琳却大方笑道:“施慧!谢谢你这些天照顾刘春了,他听话不?”她说这话时,手都没舍得从刘春手上放开。 我品出暧昧顿觉尴尬,进也不是退亦不是地站在那里。 肖东琳有了点感觉,笑着把刘春的手放回去,然后潇洒脱去名贵大衣,顺手扔在沙发上,大声说:“我刚下飞机,你们东北这地方冬天可真冷,要不是穿这玩艺,真有点受不了!”然后走上来热情拉我进病房,行进间豪迈地一拍我的肩膀:“哥们儿我来了,重新开始!到你们东北二次创业来了!”省城的大街小巷,隆冬时节遭遇大雪,路面反复消融结冰,镜子般光亮可鉴。 出租车小心翼翼走得很慢,我呆呆望着窗外景致,不知为什么有点魂不守舍。 我就想可能是刚才的场面刺激了我,其实,对男女间的爱情场面,我早已免疫,可能是这两个人身份都太过特殊,也与我有着太密切的关系,才会叫我这般不知所措吧。 我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那个司机向我伸过头来,热情问道:“没猜错的话,你是施慧吧?”我探询地回望他,他向我点头笑道:“你一上车我就觉得象,我们公司学过你的事迹.....”我不置可否地笑了,时隔半年居然还有的哥脱口叫出我的名字,叫我倍觉温暖。 我开始满身找零钱,以防下车不要钱的事情再度发生,然后问他,“咱们什么时候年检呀?”他想想说:“往年都得二月春节前后呢!”我说:“哦,那我就不着急了。” 他好奇地问:“你不上道了吗?”我看了看镜子样的街面,穿梭如织的出租车,说:“上,马上就上道!”元旦第二天一早,我刚刚起床,手机就响了起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向我问候:“施慧,新年好!”我惊喜万分:“呀,高煜,你在哪打的电话?”高煜笑道:“过节福利,人人有份。 犯人太多,从31号就开始排队了,每人只限一次,才轮到我,只给五分钟呀!快说说,你元旦在做什么?”我笑道:“公司放假三天,和妈妈一起过,昨天小婉也来了。 对了高煜,也祝你新年快乐!”高煜自嘲地笑:“在监狱还过什么新年?对了,东辰圣诞节的时候搞活动了吗?”我想这高煜人在监狱,对外面的世界还是非常**,就应道:“有,搞了一天庆典活动!请了一大堆省市领导和佳宾,弄得挺热闹的!”高煜判断道:“郑子良那是强打精神浪呢,东辰股价一路狂跌,年内如果没什么大举动,离破产就不远了!”我说:“高煜你真神,肖东琳已经放弃四川,过来东北了,说是要二次创业。” 高煜有些自得:“是吗?大神来了!‘当繁荣已耗尽了自身的力量,为了避免大萧条,生命周期被人为地延长了。 ’呵呵,索罗斯的话很有道理!”这回我听明白了,反问他:“你不是说我们东辰在垂死挣扎吧?”高煜哈哈大笑:“行,施慧,你这几个月没白呆,你聪明多了!”我气笑道:“高煜你恨郑子良我不管,别没事诅咒我老战友,肖东琳可没得罪你!你别忘了,你还欠人家二十万呢!”高煜仍旧在笑:“哈哈,那我不说了,拭目以待吧!”然后,他声音转为轻柔:“施慧,你一提肖东琳我想起来了,你手机铃声还是那首《铿锵玫瑰》吗!”我也想起来:“对呀,我还没谢谢你给我选的歌呢!我一直在用,昨天小婉听见还笑话我是玫瑰姐姐……”唯一一个宝贵的节日电话,高煜居然打给了我,我非常感动心情殊好,大说特说力图把快乐情绪回报监狱的朋友,等我们讲足五分钟互道再见时,我竟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过节之后,肖东琳并没有马上在分公司出现,郑子良又重新主持工作。 于是,公司的情形就有些异样,两位副总脚跟脚递交了辞呈。 我觉得有些奇怪,就悄悄问宁馨儿:“东辰公司总部都要北上了,为什么这些副总还要走呀?”宁馨儿告诉我:“刘总一出事他们就想走了,可能是吓的!听说郑总和董事长关系不一般……”我前后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三个月来,我清楚地看到郑子良和刘春的势力此消彼长,支持刘春的阵营慢慢壮大,我曾亲耳听员工私下议论这位刘总是带了尚方宝剑来的,早晚得取代郑总的地位。 可现在刘春突发车祸几乎丧命,事出蹊跷惹人怀疑,郑子良这个时候重新振作,东辰自觉识时务的大有人在,那两位副总肯定是不想再趟这趟浑水了。 只有我清楚,现在和董事长关系不一般的,可不是郑子良了。 我于是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去看刘春了,毕竟有过患难真情还是惦记着,就请邀请宁馨儿陪我一同去。 馨儿开始有些迟疑,但还是答应下来了。 说真的,我对宁馨儿很有好感,听说东辰成立时她就在这工作了。 做为总经理秘书东辰的花瓶,她给人最初印象是美艳高傲,冷漠圆滑,可一旦接触起来,却觉得她为人单纯,也很仗义。 这次,我们只在刘春病房呆了十几分钟,我明显感觉到刘春对我的疏远,他向宁馨儿详细询问了两位副总辞职的经过,然后问我:“施慧你现在在东辰,就是为了你妈妈的病吗?”这话问得非常直接,等于问我是不是为了那份薪水,我实话实说:“不完全是,我其实想开出租去。” 他说:“施慧,你知道东辰有家拳术馆,那儿的工作很适合你!你觉得怎么样?”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挺认真,叫我觉得他这个想法由来已久,我摇头道:“我不适合当教练,因为脚伤好多动作做不到位,不想误人子弟!”然后我也认真道:“刘春这样,你要是觉得我在东辰不合适,就直接向东琳提一下,我早就想离开!只是老战友帮了我很多忙,东琳不开口我还真不好意思走!”--------------一日三更,一齐过瘾! 第七十三章 情敌之间 元月五日,我在东辰公司列席了最后一次高层会议,是真正的集团董事局会议。 当宁馨儿通知时,我已萌生去意,正等待肖东琳的回复,对这个分公司总经理助理的待遇,还稍稍迟疑了一下。 宁馨儿悄悄告诉我,今天的会很重要,总公司董事和大股东悉数飞抵省城,昨天刚刚参观完著名的雾淞景观,今天即将就东北分公司今后运作和发展前景,进行论证。 我早听说东辰集团是从家族式企业发展而来的,但从来没见过肖氏家族那些皇亲国戚,知道肖东琳接掌大权后,和他们明争暗斗不亦乐乎,不由心生好奇,想去看看所谓大集团公司的董事会是个什么样儿。 会议室里,东北分公司的副总们自觉坐在外围,把长桌主位留给总公司。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坐上台面的几乎全是男性,四十岁以上的要占一半以上,肖东琳要掌握这样一个局面,确实要有些强权手腕才行。 会场开始吵吵闹闹,充斥着川、滇方言,我当兵就在大西南,对那边的口音还算听得懂,而身旁的东北副总把头转来转去,就有些鸭子听雷的感觉。 直到肖东琳和郑子良联袂入场,场上才稍稍静下来。 这是东辰总公司的董事会,出席的全是公司的董事会成员、肖氏家族的大股东。 东北分公司的高层之所以列席会议,完全是这边战略地位的突然提升。 开始连宁馨儿都没有资格进入会场,直到有人说董事会秘书没来东北,让郑子良找个负责记录的,做为分公司秘书的宁馨儿才被临时召入,坐身于一台笔记本电脑后面。 我立刻发现对面的几个大股东模样的男人,苍蝇一样盯上馨儿,互相交流目光显得十分猥亵。 会议由董事长肖东琳主持,东辰集团的财务总监报告公司财务状况。 他拿了一份长长的决算报告,我就想到这报告也肯定有程垦的功劳,再想起程垦说起过和老总的争权压势,就暗暗发了一回笑。 财务总监念了一会就被制止,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大喇喇仰身于椅上,语气不耐烦:“不是来听这个的,你给我讲讲清楚,我手头的股票,去年说值这样一个数!”他向场上捏了个手形,也不知是代表七百万还是七千万,“现在值多少了?”显然这是一个大股东,接着场上就群起响应。 那财务总监怔了一下,为难地望向坐在正中的肖东琳,肖东琳漠无表情做了个手势,场面稍静,她用手指指桌上:“看资料,上面有!”那大股东敲敲桌上的文件:“阿琳,三叔的肚里的墨水你是知道的,我看不懂。 当年和你爹打天下时,从来不看这龟儿子数字,照样所向无敌……”肖东琳厉声压服:“三叔别忘了这是董事会,说话注意场合身份!”那三叔悻悻地向全场一摊手:“记性又不好了!”场上爆出些轻笑,他接着面向肖东琳:“董事长,总经理,大侄女!上市了,你把阿叔的钱全变了花花绿绿的股票,现在又说这些纸片不值钱了,万里迢迢来到这个冻死人的地方。 阿叔今天是是要听听这些个董(懂)事的怎样晓事,不是来听又臭又长的报告的!”看来他的话是说到不少人心坎上了,从董事到股东全都开始表情严肃,会场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肖东琳开口:“集团的情形,我这几天也都和大家私下交流过,相信对东辰目前的困境都有所了解。 我找大家到东北的目的,就是就东北分公司的优势、经营状况做一下论证,表决一下总公司重心北移的决议。” 有人喊起来:“阿琳还表什么决,五年前大哥就把我们身家性命全交在你手上,你的决定我们哪样没听,这点屁事儿,你定了就是!”肖东琳得了些支持,露出焦虑的微笑:“各位叔伯,上市公司是受《公司法》限制的,一会儿请听听在座各位公司董事会成员的意见,他们是经济方面的专家,可以站在各位股东的立场,从科学角度论证决议案和企划案。 请大家们拿出些耐心来,中午小郑安排了长白山熊掌,晚上全鹿席侍侯,边吃边表决不要着急喽!”场上再爆轻笑,东琳的话这明显是在讽刺那些叔伯股东是酒囊饭袋,可奇怪的是,越这样说话,越没人再起刺吱声了。 等财务总监把冗长的财务决算分析报告完毕,已近上午10时。 接下来肖东琳宣布了集团移师北上的决议案,这么重大的文案,她说得简明扼要,只念了短短十分钟不到,然后再宣布对东北分公司的两份企划案做一下论证。 她介绍说这两份企划案一份出自公司执行董事、东北分公司总经理郑子良,一份出自公司东北分公司副总经理刘春,她又补充说,刘春也是公司新任董事的候选人之一,如果不是日前出了车祸,他会来出席这次会议,亲自向大家解释企划案。 这时那个三叔再度开口,语气和缓了许多:“算了算了,要小郑的得了!小郑跟了你这么多年,算是自家人了,他的什么案我们放心。 那个姓刘的没见过,听说还是个小毛头,叔伯们陪他玩不起!”我分明地看到郑子良脸上掠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微笑,而肖东琳忍不住再次发作:“三叔!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我们现在是在做公司,谋发展!不走正式的董事会程序,没有正规的发展计划,我们怎么在市场立足,怎么向证监会和那些小股民交待,你不是想就此破产我们全变穷光蛋吧!”那三叔直了脖子还要犟,但声音明显小了许多:“上市哪门这许多麻烦,不如当时不上……”突然有人走入,俯身在肖东琳耳边说了几句,肖东琳听得十分惊讶,杏目圆睁道:“快让他进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目送那个传话的人匆匆出去,这时会议室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红白双色的羽绒服的年轻人,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缓缓走到肖东琳身边站下。 肖东琳早已起身相迎,丝毫不掩饰喜形于色:“刘春你哪门来了,伤还没好别呢!”刘春站在长桌尽头,直面全体董事和股东,神情非常郑重:“我来解释一下我的企划!”坐在一旁的郑子良一脸错谔地看定他,揶揄之意脱口而出:“刘副总还真是敬业,是不是怕你的案子通不过呀?”刘春回敬冷笑,舌枪唇剑:“郑总可能不了解我的性格,我既然死心塌地做了,就要负责到底,不想白拿公司薪水!”肖东琳居然向后一侧身,把自己的主位让给刘春。 刘春毫不客气地坐下,开口道:“我是肖董东北发展计划的发起人和筹划人之一,想站在总公司的角度上,向大家阐述这个方案的形成、内容与前景,我的发言在一个小时左右……”从他进入会场那一刻起,我和几位分公司的副总就交流着震惊与钦叹,我们对这份计划的始末非常清楚,这就是日前在分公司会议上,几被否决的那一份,这次刘春又把它提升了一个高度,以总公司通盘发展的眼光,注入了更具前瞻的谋筹规划。 我虽然大部份内容都听不懂,但知道他前期做了大量的市场调查和论证,是几天几夜不睡打拼出来的计划。 他的设计非常精心周密,甚至细化到每个部门和岗位,有极强的操作性。 刘春显得成竹在胸,讲解也极具煽动力,但到后期回答几位专家级董事的提问时,已经全身瘫入椅中,以手扶胸满头虚汗。 毕竟他刚刚开胸手术才不到十天,这个亮相太意外,也太玩命了。 我有些不忍地看着他,看着一个年轻人用生命在阐述一个企划,一个蓝图。 这其中,肖东琳亲手为他倒了几回水,看得出她的感动和支持。 我也觉得非常激动,不管刘春以前给过我什么印象,但今天他的表现太震撼了,这种为了事业做拼命三郎的劲头,确实令人佩服。 刘春讲完,肖东琳向外边一抬手,马上有护士进来现场给他扎了吊瓶,把他安放在后面的一只沙发上,会议才继续讨论下去。 之后是郑子良的企划,郑子良出身行伍,连肖东琳都说过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做企业计划他更加远非刘春这样一专多能后生的对手,连我都听得出他的东西非常薄弱,而刘春的震撼亮相,又让他在众人心目中明显失分。 两人分别阐述后,已近午后1时,肖东琳请大家现场表决,惦记着熊掌的股东们,大半对集团北移的决议,投下了赞成票;而刘春和郑子良的发展规划,分别得到70%和30%的支持率。 刘春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他还同时被增选为新任董事。 散会时大家都往外走,我看到刘春的吊瓶没有打完,就想过去看望慰问一下。 这时一直没动地方的郑子良起身,看动物样看着沙发上的刘春,爆出一阵冷笑道:“祝贺刘董事!苦肉计很出色,很成功!”他说完就径直向外走,这时会场上人已**,只剩下宁馨儿在收拾电脑,刘春突然起身,拔出还带着药水的针头愤然甩下:“郑子良!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是看在你追随肖董多年的份上,不和你撕破脸皮也不再追究,你居然还敢这么嚣张!告诉你,我是为公司为肖董负责,我们各司其责你别给我再玩阴的......”郑子良蛮横打断:“是男人就别光耍嘴皮子!东辰的天下是打出来的,你行吗?”刘春已经走上去,一脸倔强:“有什么不行?为了肖董,我做什么都可以!”肖东琳也一直没走,在会议室正中的椅上抱臂冷眼坐山观虎斗。 两个男人堵在门口吵架,叫我和馨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尴尬陪听。 我还是担心刘春的身体经不住这番折腾,可看上去他似乎比刚才好象精神了许多。 郑子良也在下下打量着刘春,开始了真正的挑衅:“只可惜你现在就是废物一个,不过,退一步讲就是没撞电杆,你也不是我对手!”“太小看人了!说,要怎么比?”“怎么?真想和我打一架?”“没什么了不起的,既然你觉得我碍眼,还把这意气带到公司业务发展上来,我可以考虑用男人的方法来解决,让你看看我能不能给肖董打天下!”“好小子,冲天一怒为红颜!不过,我郑子良从不乘人之危!”郑子良目光蔑视,刘春也不甘示弱:“那好,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来场公平的决斗!”他们互相狠狠地看着,谁也不肯把目光挪开。 宁馨儿把手掩在口上,我也惊讶得五官挪位,肖东琳已经起身,红着脸一拍桌子:“小郑你给我闭嘴!”想了想又说:“还有你刘春!我看你们俩全反天了!”刘春还在和郑子良目光对峙,闻言反手一指肖东琳,动作果决一点不象病人:“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你别管!”肖东琳叫他一嗓子吼愣,竟然再不说话,起身推开他们走出会议室去,到了外边骂声才传入:“两个龟儿子,去死吧!”郑子良反应过来,连忙叫着肖姐肖姐追上去。 刘春却后退几步,一下子瘫坐进沙发中。 我和宁馨儿面面相觑,最后我轻轻走上去,拍了拍刘春的肩膀,想说些安慰的话,谁知被他意气地一下子耸开:“走!你们都走,不要管我!”他这时已经气虚力弱,样子和刚才怒斥郑子良时截然不同,我并不生气,理解地拍拍他,拉了宁馨儿悄悄退出去,正好几个医护人员一路小跑过来,问:“肖女士让我们来接一位刘先生,他在哪?”我回头要指给他们,惊见刘春已经自行走出,正在低头扶着门框,可能刚才牵动了伤肋,疼得闭了眼睛,抵在门框上的额头全是汗珠。 事后,宁馨儿神往地跟我说:“要是有两个这样的男人为我打架,我一定激动死了!”虽然肖东琳甩手愤然离去,但我相信,肖东琳和宁馨儿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女人,连我都觉得刚才的场面激动人心。 我不由想起刘春当年追求我的情景,不能否认,我的心里也淡淡泛过一丝酸意。 我笑想,这个小刘春可能真就是喜欢年龄比自己大的,肖东琳自然是天之娇女,而且对刘春也格外惜护,如果他们真能在一起,不光相貌般配,刘春的才华也能助肖东琳一臂之力,倒不失为一件美事。 只是可惜了郑子良和小婉的痴情。 第七十四章 敞开心扉 “哈哈真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南国丽人肖东琳在北国的大冬天里,把车顶窗打开,对了漫天大雪一路惊叹。 这年省城的雪出奇频繁,一场接着一场。 肖东琳在这样的雪天,抽出时间要来我家看望我母亲,叫我感动异常。 她那天开出了郑子良的宝马,来我家时我带路她开车,等再从我家出来时,她心甘情愿把马交付我驾驭,因为在这种冰雪的路面行车,她这个爬惯山路的川妹子已经完全找不到手感。 肖东琳刚刚看过我的蜗居,上了车还是唏嘘不已,说施慧你看你混成什么样了,你太苦自己了。 我笑着说我能力就这样了,只要让我妈健康开心地活着就挺好的,何况还有你这样的老战友照顾着。 肖东琳就嗔怪我说那你还天天吵着要走,我只笑不答,她拍着我大发感慨:“施慧,说真的你算是稀有动物了,现在象你这样活得这样清白真实、不受世俗污染的朋友太少了!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是原来那个肖东琳,而不是什么顶了鸟头衔的董事长。 你也看到我,说真的我现在都觉得自己不象个女人了!来,今天有大把的时间,找个地方好好摆摆龙门阵。” 我开始想拉她去强尼酒吧,但一想可能碰上郑子良就觉得别扭,于是把她就近拉到新都大酒店,我们进了那间曾经劫持人质的咖啡厅,要了一壶咖啡自斟自饮。 这里是我唯一能想起来的清雅去处,说起来,我和高煜和刘春相识,就始于这间咖啡厅。 我当时很兴奋,和老战友单独在一起的机会真太难得了!做为集团公司董事长的肖东琳,无疑已经是人上人,生活和我完全是天壤之别,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旁边也都有人坐陪,根本没机会敞开心扉。 肖东琳说得对,即使是在东辰工作的这半年,我的内心深处,也从来没把她当成什么董事长去恭敬,说真的我看不起程垦表现出来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委琐世侩,那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所以当我和东琳真正敞开心扉时,我的直率肯定也超出了她的想象,我认真道:“东琳,我有些事老早就想和你谈谈。 上次在四川旅游的时候来去匆匆,程垦也一直在身边,有些事情我也是当时没看透,所以才拖到今天!”肖东琳看我如此郑重其事,咖啡也不嘬了,严肃地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施慧。” 我开门见山问她:“东琳,你还记得当年诬陷林教官的那个日本富商吉田荣作吗?”肖东琳睁大了眼睛,她的表情有些奇怪,既不是吃惊也不是怀疑,直直地看了我半天,才点点头:“我知道!”我实话实说:“东琳,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东辰分公司的档案室里,看到了积压的几千本《新财经》杂志,上面有吉田株式会社现任社长的访谈录,她是吉田荣作的女儿,叫吉田百合子!”肖东琳似笑非笑:“那和情况我差不多喽!都是家族产业的继承人!”我不得要领,又问:“东琳,还记得前年我们在北京见面时,有位叫高煜的律师吧?”她这回想了半天,才点点头:“啊,有点印象,他好象挺有背景的!后来小郑好象用他了吧?”我告诉她说:“他现在人在监狱里,因为涉嫌在吉田集团省城合资公司一起案件中做伪证,他身败名裂进了监狱,与东辰公司的合作也中止了!这是去年四月间的事情!”肖东琳眨眨眼睛,专注地看着我:“施慧,你想说什么?”我说:“东琳,还有件事,你知道刘春和我的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吗?”肖东琳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说:“你当时不是报案了吗?我听刘春说了,公安局查不出来什么!”我说:“郑子良给公安局施加压力,叫他们早结案,你知道吗?”肖东琳不置可否,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东琳,我对你们这位郑总的行为,实在有太多的怀疑。 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引起了警方的怀疑。 先不说别的,那个东辰拳技馆的学员,涉嫌破坏治安聚众闹事,强尼酒吧斗殴案也有他们的身影,而郑子良就老是出入那里,还有个封号叫总教头!”肖东琳竟然笑了:“这小子,这点恶习老是不改!”我皱了眉头接着说:“那里的一个教练正被警方通辑,我怀疑他与高煜案子有关,很可能还涉及人命案!”肖东琳止住笑,这回才有了些警觉,点点桌子催促道:“快说说,怎么回事?”我把这件事的来笼去脉简单讲了一遍,然后说:“综合种种迹象,我怀疑郑子良与高煜案有关!”肖东琳看着我,恳切道:“施慧,我知道你在政法系统工作过,在这边的公安局里也有一定的影响,既然连警察都注意了这些情况,你再帮我多留心点,有事一定告诉我一声!”我实实在在地说:“东琳,我觉得你弄反了,要留心的是你自己。 你老说郑子良对你死心塌地,郑子良喝多了也说要等你一辈子,可那都是感情上的事,不能掺杂到工作中去。 我现在觉得你们这位郑总,人品很值得怀疑。 如果真是他指使人在刘春车子上做手脚,在高煜案子上推波助澜,那都不是简单的人品问题了,而是涉嫌犯罪!”我把涉嫌犯罪这四个字说得很重,肖东琳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开始认真对付手中的咖啡,她加糖放奶末,三搅两搅慢慢饮了一口,才说:“施慧,小郑在东辰算得上是我们家的亲兵。 当年我父亲在世时,他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为肖家鞍前马后全心全力,我接手东辰最初的那段时间,是他帮着我共渡过难关的。 你知道我这人念旧,我把老战友全拉进东辰就能可见一斑,我特别看重这些同甘苦同患难的感情。 小郑这人做事是招摇了些,他那个个性,在人际交往方面也肯定会吃些亏,不过他这人面冷心热,对我更是服服帖帖,我这回来东北会调理好他的。 你放心!”我听了她的一番话,觉得我们的想法真的是太不一样,在我的眼里天大的事,在她那儿却举重若轻。 我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就想自己是不是真有些多事,可忍不住还是把这几天形成的一个疑问和盘托出:“东琳,那天郑子良和刘春吵架,说东辰的天下是打出来的;你那些叔叔伯伯也说和你爸爸打天下,现在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还有刘春,他明明知道有人害他,却说为了公司利益一切都不追究,也要给你打天下去。 这些话用在东辰这样一个大集团身上,我怎么听得有些心惊呢?”肖东琳端了咖啡向我解释:“施慧,整个四川都知道,我们肖家是靠水运起家的!八十年代初长江码头刚开放个体货运,我爸和几个叔叔就凑了条旧货船搞运输,一条船起家,风里来雨里去,把长江的大小码头几乎走遍了。 我二叔当年就是死在船上了,一条船一沉就是二十多条人命呀!那些兄弟的家小,到现在还都是东辰养着。 我当兵那会儿,正是我爸他们一条船一条船地挣,一座楼一座楼地盖的创业当口,那种艰辛苦辣咱们是没法子想象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东辰的天下,真是用血和汗拼出来的!”我听得很感慨,看了东琳不知怎么就萌生出些同情来,我说:“那东琳你身上的担子可真重,你爸怎么放心把这样一摊事业,交到你这个娇滴滴的女儿手上了?”肖东琳讲起自己的守业史,变得眉飞色舞意气风发:“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东辰发展成大公司,叔伯们就难免各揣心事。 我爸当年是棵大树,只有他才震得住这些兄弟,大树一倒四分五裂,没人当得起这个家。 他们选我出来主事是个折衷的主意:一是觉得老大家就一个独生女,还有些小能耐,子承父业也称得上名正言顺;二是觉得我是个小女子,关键的时候能听话好摆弄。 可他们偏偏想不到,我的意志和我爸一样强硬,我在经济方面的头脑,比我爸还要敏锐。 我虽然没念过几天书,可我绝对称得上是知人善用,我知道要想在中国的经济领域站稳脚跟,一是要靠营建方方面面的关系网,二是得摆脱家族化企业经营方式。 东辰的股份制改造、集团上市这两件大事,是我三年间全盘搞定的。 我也通过这个手段,把那些叔伯都牢牢攥在手心里了!”我敬佩得五体投地,赞道:“东琳,你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肖东琳笑着猛摇其头:“别夸了!已经败了!去年赶上个股市黑六月,正好我在香港投资也整猛了,一起遭了难,现在一直缓不过来,马上要重打鼓另开张了。 我上次也和你说过,东北这里现在政策不错,特别是口岸贸易挺活的,我要孤注一掷,再在东北这疙瘩整个大的!刘欢那歌怎么唱的了,对了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重头再来!”她象模象样地学着东北话,淋漓意气显得挥斥方遒,我于是举杯祝她再创业成功,我们一起干了杯咖啡,肖东琳提议不加糖,苦得我们呲牙咧嘴笑倒在桌子上,引得邻座人也朝这边看过来。 肖东琳压低声音笑道:“不说我那个东辰了,难得今天聊这么开心,该说说你了!我一直就奇怪,施慧你也快三十了吧?怎么还不找个对象呢?你这条件,应该是不缺追求的主呀?是不是眼界太高,你给我老实交待!”------------对不住各位了,临时出差竟然在宾馆困了三宿,我在一个破键盘上一字字敲到半夜,全是凭记忆,回家马上发新章,但愿今天能回家。 第七十五章 较量开始 我品着咖啡的苦味,突生感慨:“东琳,这辈子好象我对结婚都不奢求了,对我而言,爱情比这咖啡强不了多少!”肖东琳绷起脸来:“施慧,你原来就有个清高的老毛病,那时我们就说,这个东北丫头小地方来的,高傲得象个公主。 你呀,肯定是高不成低不就!”我苦笑:“东琳你看我这个样子,都快成边缘人了,象高不成低不就吗?”“那你就是感情受过什么挫折了?叫谁给伤害了?说出来,我给你找他算账去!”老战友的刨根问底,叫我无言以对。 林知兵和我的往事,当年只有于晓梅和程垦听我讲过,而那时的肖东琳,早已复员回家进入肖氏企业当起了真正的公主,所以她始终无从知道。 而我早在北京战友聚会时,就发现战友们对林教官,都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再后来从郑子良醉后只言片语中,更知道东琳的内心深处似乎也存有一份深深的眷恋之情。 正因为如此,我更不想把那段伤感的往事讲给东琳听。 于是我说:“刚才在我家,你没听我妈说吗,我真是下定决心终身不嫁了,我要陪我妈一辈子!”然后我促狭地向她眨眼:“被人追求,那是咱们肖董这样天之娇女的专利!从来就没有人肯为我打上一架;也没人喝多了酒要死要活要跟我一辈子……”肖东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笑出声来:“施慧你听那两个小子胡说八道去,我看他们在我眼皮底下敢真打一个!”我那时实在好奇,也八卦了一回:“东琳说真的,你到底喜欢刘春还是郑子良?”肖东琳怔了一霎,神情开始有些恍惚:“施慧,我要是告诉你,我喜欢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你信不信?”我从心底一声长叹,沉默地看着她。 肖东琳沉缅往事,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她望着落地窗外的飞扬的白雪,缓缓问道:“施慧,你还记得林教官吗?”我鼻子一酸,话都哽在喉咙里,只好默默点头。 肖东琳开始热切地看着我,眼里闪着泪花:“施慧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遇见过很多很多男人,追求我的人不计其数,上过床的也有,这里面有的是金牌王老五。 可是,玩过了疯过了就是空虚就是失落。 我心里明白,在他们眼里,我是那种风风火火闯九洲的女人,可敬不可爱,他们大多只是看上了我的钱和地位,看上我的青春和美貌。 付出真情的也不是没有,不知为什么,只要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我老是情不自禁地和他比,然后就选择逃避。 我复员时就下过决心,我要找一个象林知兵那样的男人,可是在今天这种社会,物欲横流弱肉强食,林知兵已经绝迹了,找不到了……”我终于泪下,然后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肖东琳泪眼迷漓:“施慧这话我很少跟人讲,我觉得咱们一起走过那段岁月,你一定会理解我。” 我拼命点头:“东琳,我理解你!真的我特别特别理解你......”我们肩并肩走在漫天雪花中,象是走在一个童话世界里,我们的手紧紧扣在一处,共同欣赏天地间挥洒的白色精灵,共同拥有着眼前的世界一派纯洁。 我真实地感觉那一刻,我和东琳是如此心意相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净的青春年代!我那时仍然对未来一无所知,如果知道那场漫天大雪,是对我们弥足珍贵的战友之情最后一个注解,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避,我会选择无数的结局,让我们永远留在这份美好的记忆中......在上宝马前,肖东琳突然使劲拍拍我,她已经恢复了豪气:“施慧,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你刚才怀疑错了,我,肖东琳,才是那个吉田株式会社在大陆的真正掘墓人!”我睁大了眼睛,她在雪中穿着雪色的皮衣,肌肤胜雪绛唇如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小郑不过是在执行我的命令而已,我很庆幸我现在有了足够的权力,能一雪林教官当年的奇耻大辱!”我已经象在听天方夜谭,只有咽唾沫的份了:“东琳,你……”“别怕,和这种小日本斗,犯不上触犯法律,要的是头脑!我只是找专家动了一点点脑筋,用了一些些的商业手腕。” 肖东琳潇洒地对着太阳穴转了两转:“那篇专访了你看了吧?今年年初,吉田电子产品出现了质量纰漏,在中港台三地进行了招回。 实际,那点小纰漏在大陆的同类产品中算不得什么,小ks而已,是我发动传媒和同行给她一顿穷追猛打,吉田迫于压力才做出这种无奈之举。 仅此一项,叫她损失上百亿日元!”肖东琳向我竖起一根食指,她讲得眉飞色舞,我听得目瞪口呆,我早知道商场如战场,可那样巨大的数额,还真不是我简单头脑一时半会能反应得过来的。 对她的得意之作,肖东琳一个劲问我的感想,我发动了汽车,还是讲不出一句话来,肖东琳就笑问施慧你是不是胆太小了,然后她狂笑道:“哈哈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和他们当年诬陷林教官的下流行径相比,我觉得这样的报复还远远不够!有机会,我都想干脆再发动一场太平洋战争,把小日本直接灭了得了!”我笑想肖东琳可能就是那种狂热的爱国主义者了,我又想了半天终于想清楚一件事:“东琳,那个吉田百合子说她来大陆来投资,是为了纪念当年的一份感情......”肖东琳对此极为不屑,冷笑着硬绑绑抛出三个字:“她也配!”那天中午,我跟着肖东琳又享受了一番,在她临时下榻的香格里拉吃了一顿正宗的西餐,然后到一家韩国会馆,一起上了按摩床,说真的我除了叫小婉硬拉着做过一回美容,还从没享受过这种近身服务,不免有些别扭,东琳解释说她天天弦崩得紧紧的,已经把这当成最好的解乏方法,她在四川有专门的按摩师,这次还没带过来。 我们那时已经躺下,都覆在海藻牛奶面膜下,含糊地笑着讲着过去军营里的笑话,我笑话她那时就知道臭美,做面膜吓了查房的排长一跳;肖东琳也笑说程垦曾经尝过她的永芳化妆品,以为是什么好吃的软糖,我想起来就问程垦怎么没过来,东琳告诉我程垦账理得很好,对付税务工商审计都颇有一套路子,正准备让她接任总会计师一职,可能不日也要来东北。 我就很感慨,看来程垦虽然人变得世俗许多,但确实已经成为人才,已经成了老战友的中流砥柱,而我在她们眼里,始终还是个落魄的妹妹。 正在这时,肖东琳手机响起来,她只听了两句,就从按摩**一跃而起,扯下面膜急促发问:“现在人在哪里?”我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个按摩的小姑娘全吓到了一边。 肖东琳与我相视神情愤怒:“你们这里的市公安局,把小郑给拘留了!”我们赶到市公安局时,东辰公司的两位副总和一位律师早已等候在刑警队走廊里,他们见了肖东琳还有些拘谨,说警察是在东辰分公司出示拘留证,然后强行带走了郑子良。 现在郑总正在里面接受讯问,律师问过了,暂时还不准许保释。 我那时脑筋飞转,已经想到可能是徐亮主抓的案子,说不定还是因我报案而起。 正觉得尴尬间,已经有熟悉的刑警看见我,亲热招呼我说大雪天你怎么来了,快进办公室吧。 肖东琳不客气地跟我走进徐亮那间办公室,于是满屋刑警们都盯了她看,黄姐正好在这里办事,笑着问我:“小施,她是谁呀?”我只好为东琳做介绍:“这是东辰集团的肖董事长,是我老战友,她想来问问郑子良的情况!”肖东琳居高临下气派不凡:“我是东辰集团的一级法人,想找你们局长谈一下,我们东辰公司要保释郑子良!”刑警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黄姐把我拉到一边,斜眼看着肖东琳:“小施,那个姓郑的是徐队亲自抓的案子,他现在也在审讯室,这种时候你带了战友找局长不大好吧?”我拍拍她示意我明白,说实在的我已经甚感为难,今天如果不是我刚好和东琳在一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 而肖东琳也看明白刑警的态度,拉着我走出去,然后对我们四人下达指令:“这边我还不太熟,你们三个留下来继续保释。 我前几天听小郑讲过省公安厅的一个副厅长,我想马上去拜访一下。” 然后她整装待发:“施慧,你陪我去!”我一动不动:“东琳,你冷静点!郑子良要是真有事儿,你这样做是徒劳的,我们还是一起在这等吧,看看审讯结果再说!”肖东琳异常坚决:“不行,不管用什么办法,今天一定要把小郑弄出来,他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呆!施慧你不陪我,我自己去!”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肖董,我陪你去!”我惊讶地转身,看见刘春走了进来,他显然是闻讯从医院赶来,仍然穿着件红白相间的短羽绒服,脸色似乎好了许多。 他匆匆向副总们打了招呼,然后紧紧陪伴在肖东琳身边一起走出去。 他甚至连看都没顾上看我一眼。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一时觉得有些茫然,在对待郑子良的问题上,肖东琳与我开始就意见径庭,好象要由此向隙了。 而刘春,他分明已经知道身受其害,居然也为郑子良的事情奔走。 说真的,我那时理解肖东琳要救出铁杆部下的急切,却对刘春有隐隐的不满,有些怒其不幸,哀其不争的感觉。 我也急切地想知道公安局对郑子良的下一步处理,就和副总律师们一起等待结果。 我们从午后一直等到天色渐黑,下班铃起刑警们纷纷出门回家,黄姐才发现我还站在走廊里,她再次把我拉进办公室,小宋跟着我们脚后进入,一脸疲惫,看到我才笑着打招呼说施姐来了。 黄姐一点不拿我当外人,当我的面问小宋:“记录换人了?”小宋也不瞒我:“徐队说先不用我了,我这一下午只记了几行字,全是徐队他们的问题!那个姓郑的玩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看来是要挑灯夜战了!我去买方便面!”我已经全听明白了,对小宋说:“走,我陪你去买!”我知道案子一时半会儿审不完,就把东辰公司的几个人全打发去吃饭。 黄姐不是这个队里的,她也下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小宋,我们一只只拆着方便面的包装,一盒盒泡上。 小宋一盒盒端进去,然后我们俩一起在办公室吃起来。 我那时有个感觉,这方便面比中午那顿西餐好吃得多。 小宋边吃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施姐,徐队的家属快回国了,好象在春节前后。 徐队要见着儿子了,这几天高兴得什么似的!”------------强力推荐:牧由雪《星钻》绚丽的魔法,致胜的悬念,灿烂的爱情,尽在星钻三部曲。 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36488问心剑《女帝》架空的历史,唐代的女帝,却和武则天没有任何关系。 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3916 第七十六章 势不两立 刑警支队办公室里,一台老式石英钟缓缓敲了八下,警花小宋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两位副总、律师和我分坐在沙发和椅子上,彼此交流着疲惫焦虑的目光。 他们吃罢饭赶回来,我就请示小宋把他们全部让进办公室来等。 一晚上,我们各揣心事很少讲话,都不知道这场漫长的讯问,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而肖东琳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在漫无边际的等候中,我反复琢磨了我和东琳上午的对话,开始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就因为这个郑子良,我和战友的关系,已经在一天之内骤然生变。 她如此回护部下,甚至到了不辨善恶的程度,叫我失望之余也有些痛心。 做为省城一个招商引资大项目的代表人物,郑子良竟然已经列身警方侦讯人物中,涉嫌犯罪迹象已明令人震惊。 我开始后悔今天对肖东琳的实言相告,虽然我是武警出身,但对刑警的侦查工作也有所了解,我十分担心会对徐亮办案造成影响。 我想我应该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徐亮。 又过半小时,我惦记母亲已经准备离开,突然外面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两节期间,也是刑警队最忙的时候,指挥中心就在楼上,大楼里晚上加班夜战的人很多,东辰的副总只要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往外跑,这回终于看见了自家人。 刘春陪在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着警装的司机。 那个男人有些谢顶,身材微胖派头十足。 所经之处有两个加班的办公室,都有人出门向他敬礼。 他一路挟风带气地走来,探头看看徐亮这间办公室,中气十足地叫了声:“小宋,出来!”小宋触电般跑了出来,睡眼朦胧还不忘立正敬礼,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冯局长!”冯局长威严地指指里侧走廊:“小徐手机没开!你去趟审讯室,把他叫我办公室来!告诉他,就说我说的,省厅有指示,郑子良不要再审,立刻保释!”小宋一溜小跑去了,刘春则面带喜色,连声道:“谢谢冯局!辛苦您了!”我闻到这位冯局长一嘴酒气,好象刚从宴会上下来,他回头说:“刘总就在这等着吧,我去办公室!告诉郑子良,我今天就不见他了!”我那时已经想起,这位冯局长就是当初我们发生车祸报警后,打电话给徐亮的那位局长大人,看着刘春居然和他在一起,我思路明显混乱,回想起那场生死一线的车祸,再想起他在东辰会议室带伤痛斥郑子良的样子,和眼前的刘春怎么也对不上号。 我性格直率,真是别不过这个劲来,见他送那冯局长返回来,终于忍不住:“刘春,我想不到你这样大度,算是以德报怨了呗!”除了那名律师,东辰的两位副总完全知道事情前后经过,听出我语意嘲讽,赶紧避开向走廊内迎去。 刘春没有动也没有看我,却轻声道:“施慧,离开东辰,好好保重!”这种时候,他竟然说出这样一句有感情的话,我心一下就软了,也再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了。 这时脚步声近,我们一齐看过去,郑子良已经放出来,正被东辰的一众人簇拥着走过来。 披着一件薄薄的黑色皮衣,虽然面色暗淡一脸倦态。 但走路那种飞扬跋扈的劲头依然存在,我有感而发语重心长:“刘春,我看你以后再开车,还是要当心些!”市公安局是座老楼,回廊很窄,刘春站在正中间一动不动,郑子良走到近前只好停步,旁若无人地问道:“肖姐呢?”我们在场有五六个人,看不出他在问谁,刘春站在他对面,看着他道:“她要我来接你,要我们好好谈谈!”郑子良眼都没眨一下,挤过他继续前行,刘春停了一下,一个转身:“钥匙!”一把精美的宝马车钥匙,经由刘春的手抛出去,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我隐隐猜出这是肖东琳的安排,她意图想让这两个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经此契机加深感情,但这个创意显然郑子良并不买账。 郑子良半空接下钥匙,神情竟然有些迟疑,刘春笑道:“放心,你的宝马是肖董亲手交给我的,我开过来的时候,你手下就坐在里边,现在他们都在冰天雪地里替你守着,不会有人动你的马缰马鞍!”这番话说得很是痛快,两位副总闻言都笑着低下头,郑子良则狠狠瞪着他。 这时律师已经匆匆忙忙在小宋那里签了字,追上来陪同郑子良一起走出去。 刘春并没有马上跟出去,而是对我说我:“一起走吧,外面还有车。” 我摇摇头已经顾不上理会他,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徐亮。 我早昕得走廊深处吼声如雷,却分辩不清在说些什么,之后眼见徐亮和几个同事一路吵吵嚷嚷地走过来,声音震动了整幢大楼。 引得好几个加班的办公室全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徐亮看见走廊里还站着两个外人,这才命令同事全体住嘴。 他怒气冲冲仍然忿然前行,看见我才站下来:“施慧?你怎么在这儿!”我简单回答:“等你!”徐亮点点头,又盯上我身边的刘春:“他是谁?”刘春那时已经转身欲走,听见问话停下来,主动伸手友好道:“徐队你好,我们见过面!”徐亮已经认出来,指着道:“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了!刘春,刘副总经理!咱们医院见过,那时候你差点没给撞死,包一脑门纱布......”我顿觉徐亮用词不当,正奇怪间他声音已经转大:“是你提出来要把车祸案给撤了?”我大吃一惊,转头看刘春,不知道他何时有过这般举动,竟然事前都没和我这个同难者商量一下。 这时小宋在一旁小声添油加醋:“刚才就是他,陪冯局来保释郑子良的!”徐亮那时已经奋战了几个昼夜,刚刚和局长通了电话,正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这时听得分明鄙意更起,再度指着刘春恨道:“叫人差点整死,还心甘情愿包庇凶手纵容犯罪!我看折你几条肋骨,还是太轻了!”刘春愣了一下,冷笑反驳:“哥们你吃了几年公安饭了,说话这样没水平!知不知道,就凭这句话,可以告你诽谤!”徐亮也狠狠一笑,缓步上前左手搭上刘春肩膀:“嗬嗬,跟我称兄论弟!真是嗑瓜籽都能嗑出个臭虫来!你回去告诉郑子良,你们做过什么我都心里有数!别以为有什么靠山,我就不敢收拾你们这伙败类!”刘春挣了一下没挣出去,恼怒道:“放手!”我也觉得徐亮有些过火,急忙调解:“徐亮,快放开他!”徐亮瞪视着慢慢松开手:“从公安局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们!”刘春摆脱束缚,整整羽绒服居然慢条斯理道:“老兄,火气不要这么大,山不转水转,早晚……”还等大家没反应过来,徐亮已经一拳挥去,刘春还算机灵闪身躲过,但也狼狈地撞上墙去贴了个烧饼。 我离得最近赶紧架住徐亮,徐亮气坏了,指着刘春不说话光喘粗气,牙把腮帮咬出几道棱来。 这时同事们也都上来拉他,都向刘春大喊你还不快走。 徐亮看看左右,方意识到冲动,推开大家伙转身向办公室走去,快进房的时候突然停步,一脚踢向半开的房门。 刘春并不以为忤,还提出要送我,我已经被徐亮的样子震撼,语带双关丢了一句话:“刘春你走吧,我看我们是再坐不到同一辆车上了!”说完我就进了刑警办公室,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已是一语成箴。 办公室里,刑警们都那肃然而立,沉默理解地看着他们的队长,徐亮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到地上,自己抱头伏在空荡荡的办公桌上许久许久......回家路上,徐亮已经平复。 耐心听我讲罢白天之事,摇头道:“没事施慧,郑子良已经叫我们拘了,我们立场已明!你的话不会打草惊蛇了。” 我已经觉出自己的多嘴和不智,这种宽容只能叫我更加惭愧,有了这一次教训,我再不问与案情有关的事情,而是问他:“你今天怎么发那么大的火?不光是因为局长放了郑子良吧?”徐亮叹了口气,解释道:“队里两个同事,几天前在强尼酒吧侦查时,被人下了黑手,现在都在医院,其中一个右眼失明。” 他说得极简单,我却听出这其中的惊心动魄来,敏锐地察觉到在他们的侦查中,已经不单纯是我们撞车案那样简单。 徐亮对我并不隐瞒,边开车边告诉我说:“我们已经有相当的把握,认定郑子良涉案,只是一时还没有找到更确凿的证据。 但他们居然猖狂到袭警的地步,这是公然向我们刑警发起挑战。 我知道今天拘了他,问不出什么结果来,过二十四小时还得放了他。 我是想表明一个态度,一个决心!我们刑警也不是吃素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让这群混帐王八蛋在省城无处循形!”我已经听明白再不多问,联想起很多事来沉默半晌,轻轻叹道:“肖东琳有这样一个手下,东辰岂不是也危险了。” 徐亮问我:“谁是肖东琳?”我那时看着车窗外,大雪早停路灯昏暗,洁白的雪地经过车压人踏,早已痕迹纵横狼籍不堪,完全失却了白天那份纯净无瑕的美感。 我解释道:“就是我刚才和你说过的,我的老战友,东辰集团董事长!”徐亮立刻用了指示的语气:“要和他们完全脱离关系!施慧,记住我的话。 我现在和他们势不两立,不想办案时,再看见你和东辰有任何瓜葛!”接着,他转身看我声音放轻:“我也再不想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了!”自从破获那起出租车抢劫案,徐亮就义不容辞地开始了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即便是在今天这种紧张压抑的状态下,他也没忘记叮嘱我这样关心倍至话。 他言行间流露出那种兄长般的呵护,一直令我深深感动。 我们两家那时住得非常接近,关系处得亲如一家。 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把他当成一位可信任可依赖的大哥。 一想起今天他那个顶头上司的德行,再想起肖东琳要找省厅的什么关系,我能体会他做为一名基层刑警,办案时的阻力和内心深处的压抑。 我想轻松一下,就转了个话题:“徐亮,听说嫂子她们快回来了!”徐亮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一笑,神情中竟带了羞涩:“啊,听我妈说的?”我也笑了:“不是,是刚才小宋说的。” 徐亮拍头道:“对了,我都一周没着家了。 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呢!不过那是春节前后的事,早着呢,我现在太忙,都顾不上了!”我看着他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徐亮,儿子都快回来了,你也悠着点!小宋她们老说你太玩命,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 都叫我劝劝你,人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呀!现在嫂子也快回来了,你真得注意休息,就算为了家人和孩子......”徐亮虎了脸打断我:“打住!这可不象施慧说的话,你是当过特警的人,应该知道我们执行任务时,是不能有任何牵挂的!”他慷慨激昂地说完,自己都笑了,他对待生死的态度,不知怎么令我一下就想起了林知兵,想起我那些战友们,想起我也曾经有过的出生入死的岁月。 我突然动情:“徐亮,真不想看到你有什么危险,尤其是想到你的父母和儿子......”徐亮大笑:“哎,你对我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涣散刑警意志!我警告你,你要老是这种样子,就别去我们支队了!我看你已经彻底沦为老百姓,丧失一名特警的本色了!”他调侃结束得意地看我,我那时已经热泪盈眶,他终于发觉我的失态,将车速慢下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别这样啊,施慧!我不会有事的!啊!你别这样......”他那时的样子有点象哄孩子,叫我哭笑不得。 可能就是从那时起,我已经预感到了危险降临,只是还不及辨清它的方向......-----------强力推荐:辰鱼《修真天缘》一个充满戾气的青年一段不平凡的人生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7944 第七十七章 代子求婚 虽然离开了东辰公司,但这半年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带给我的影响我懵然不觉,我的变化是高煜发现的。 高煜见面就夸,说施慧你漂亮了,我听得有些面热,想了想可能是服装的缘故。 在东辰这段时间,社交活动都是出入高级场所,对着装要求很高。 小婉几年间致力改造未果,而宁馨儿和小燕子只拽我上街几回,就迅速将我的观念来了个拨乱反正。 我就说不许笑话我,在东辰那是没办法,买这样的衣服我也很心疼钱,好在已经离开东辰,开出租马马虎虎就行,我马上要返璞归真了。 高煜听了就欣赏地笑,一如他在北京时为我选501牛仔的神情,他说:“施慧我说的不是衣服,你穿什么都好看,我说的是气质,你一直有种人淡如菊的感觉。 象东辰那样的地方,象肖东琳给你那样的职位,不知得有多少人求之不得趋之若鹜,可你说走就走毫不留恋,这种超凡脱俗,真不是一般女孩子做得来的!”我笑说我哪有那么清高,当初一听东辰给我那么高的薪水时,我第二天就跑去了。 自从转业后我就自认浑浑噩噩,只为生活而生活了,没有远大的目标,也没有过高的奢望,只求活个踏实无愧心安理得。 高煜于是不笑,说:“施慧,我就喜欢你这点。 人正是因为有了欲望和追求,才会有烦恼和困惑。 无欲无求那是一种境界,至少我现在还达不到。” 然后,他再次抓住了我的手:“施慧,别再开出租车了!做你喜欢做的工作吧,你先回二狱……”我这次一点没有犹豫,抽出手来打断了他,然后反过来拍拍他的手背:“高煜,你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是体会不到我的艰难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妈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就是因为积蓄被人骗走急出来的,我给妈妈筹钱治病的时候几近倾家荡产。 现在肾移植后排异药费非常昂贵,一般家庭都承担不起,我只有用拼命的工作,来维系母亲的生命,就才是我目前最重要的生活目标。” 我说这番话,有点让他知难而退的意图,可想不到高煜竟然动情道:“施慧你别说了,这些我全都知道!周大明和我妈都和我说起过,你很了不起。 我刚才的意思你大概没听明白,我是说……”我赶紧打断干脆挑明:“高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还是饶了我,让我过自己的生活吧!咱俩真的不般配,我举个例子,比方说这两次我给你带的那些东辰报表,你可以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可我却一窍不通。” 说到这里,我笑着鼓励:“出去找个能和你说反法反刑的女孩吧,你一定行的!”高煜扶了眼镜,皱了眉头一脸怀疑:“施慧,你今天怎么变了个人,你不是吃错药了吧?”我成竹在胸地笑道:“我都知道了,高煜同志减刑在望,很可能提前出狱。 在你重新走向社会之前,作为朋友我有责任给你提前上一课,让你摆正心态走向新生。 我知道你的父亲大人已经复职,担任了省人大副主任,你还是目光放远,给他老人家找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吧!”高煜已经涨红了脸,做势挥拳要打过来,我跳起来低声笑道:“我可叫人了!高煜打人越狱,给你加刑跟边宝庆关一起去……”高煜也气笑了,开口刚要说什么,周大明大步走了进来:“施慧,时间到了。 丁狱找你,叫你来了就马上过去一趟!”监狱长办公室。 丁监狱长把一串钥匙从桌上向我推过来:“施慧,这是新楼的钥匙。 咱们二狱的家属楼竣工了,上冬后把内部整个装修了一下,元旦前才分配完。 你来局里最晚,打分不高,我替你做主要了个一楼,主要是考虑你母亲的身体!”我瞪大眼睛看着那串钥匙,迟疑半天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问:“不是得交集资款吗,我,我没交过呀!”丁狱笑着说:“你要还给大伙那一万元捐款,我已经帮你垫交了集资,一直没告诉你,怕你又犯倔!现在房本已经打上了你的名字,但都在行政科锁着。 咱们监狱规定,在监狱工作期间,住房五年内不许出售和转让,住房分配小组研究了你的特殊情况,决定你得从回监狱工作后,再延续五年才有房权。 反正现在居住权是归你的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傻傻地站在那儿了,好半天才轻轻说出一句:“丁狱,我真想现在就回来工作!”丁狱起身把钥匙交给我手里,拍拍我的肩:“施慧,好好干吧,我相信你到哪都是好样的!”我那天开着出租车,手不时地摸兜里,好象生怕钥匙飞了。 那串钥匙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待遇,而是一份太贴心的温暖。 晚上,我回家告诉妈妈我们又有房子了,只是在山沟里。 我妈高兴得象个孩子,说:“慧儿太好了!干脆你回去上班,妈也和你一起搬过去得了,妈现在觉得挺好的,心情好了少吃点那个药逐渐减减量,保证没问题!”我就笑说:“您可别逗了,这药得终身服用,减一点都不行。 咱们就把那儿当别墅了,我加油使劲干,挣足了钱就陪您避暑去,那儿山青水秀的还有白桦林,夏天一定挺凉快的……”转眼到了腊月初八,又赶上星期天,徐亮母亲一大早盛情邀请我们去品尝腊八粥,徐亮正好还没出发,他已经知道我重操旧业,临走之前还和我碰了一回粥碗,说祝贺了祝贺了。 我特别想问问他郑子良的案情进展得怎么样了,可看老人都在,也没好问出口。 我刚把车开出去,就接了一个电话,我那时手机刚刚换号,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新号码,那是一个很有重量的男声,缓缓自我介绍道:“我是高元林!小施,请你来家里一趟好吗?……”高家我是第三次登门,头一回连门都没进来,二回登堂入室还挨过小保姆的讯问,这回祈文芳不在家,我坐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儿,四下打量才发现高家客厅布置得非常雅致:古董架上摆放京剧脸谱彩陶,精美绝伦显见是夫人所好;客厅正中一幅中堂,上书“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落款是韩绍玉送元林先生雅正;半开的书房内隐隐可见一壁书画;尤其令我眼熟的,是茶几上一只沙漏,和高煜律师事务所那只一模一样,我猜可能也是高煜从日本带回来的吧。 高元林红光满面从楼上健步走下,无论是神采还是气势,都和半年前在医院里有了截然的不同。 他和蔼挥手示意我坐下,小保姆端上了一只大果盘,里面装满了热带水果,光看颜色就垂涎欲滴。 我自然是不会吃的,在这里除了拘束我再就没有别的感觉。 高元林也看出了这一点,微笑着问我:“小施,听说你当过特警,在省城也立过两次功,你的功夫是在部队练就的吗?”我回答说我是缘于家传,我老家河北沧州,祖父习武三年困难时期来的东北,父亲曾在市体校当过教练,因为我得过全国比赛少年组的名次,才特招入伍的。 高元林听了就惊讶地说在咱们省武术可不是强项,你父亲没进省队吗?我解释说父亲因为性格耿直得罪领导,一直没能调到省里来,没到五十就患肝癌去世了。 高元林不由笑了,说那你和你父亲性格有象的地方了。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由放松地笑了,说可能吧,我也和领导来不上。 高元林这时才说小施,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吗?我说不知道,尔后有些警觉,就问是不是高煜出什么事了?高元林摇手道:“他现在很好,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对高煜是怎么看的?”我想了想说:“高煜很聪明,也很自信。 目标明确,前程远大。 在同龄人中,称得上出类拔萃。” 高元林笑了:“前程远大?可他现在人还在监狱里!”我说:“人总是有高低起落的吗,挫折不一定是坏事情,何况高煜的案子可能另有隐情,我一直都在劝他上诉。” 高元林看着我:“你这样维护高煜,听说还为他打过犯人,差一点丢了工作。 可你却一直拒绝他的感情,这是为什么呢?”我的脸一下红了,想不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就直率道:“高叔叔,其实从我和高煜从相识那天起,就已经感觉我们的家庭环境、学识水平都有很大的差距。 做朋友共同语言是很重要的,可我的思想达到不高煜那个高度,比如你们交流的那些典故,我都是问了朋友才弄懂的。” 高元林摇摇头:“小施这不是主要原因,人各有各长处,你身上许多优点,别人也不具备。 比方说你的孝顺,在当代年轻人中都是很罕见的,我们当父母的听了,都觉得很感动。 是不是因为你当了英雄,而高煜是服刑人员,人生有了污点,你才拒绝他呢?”我承认我当时非常非常惊讶,他的语气他的态度,分明就是在替儿子求婚。 说真的我有些感动,毕竟我面前坐的是一位副省级的领导,我认真回答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什么英雄,更没把高煜当成犯人。 我对高煜也有很深的感情,他曾经帮过我很多,却从来没向我炫耀过家世,直到他入狱,我才知道您是他的父亲。 我一直很感激他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可始终没办法把这种感情变成爱情。 这原因可能是出在我自己身上,我这些年都在不自觉地逃避婚姻……”高元林深沉地着我,那眼神和高煜很象,他缓缓问道:“我听小煜妈妈说起过,她也是听小煜说的,说你曾经有个很优秀的男朋友,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你一直在怀念他?你就是为了这个,才逃避恋爱,不想结婚?”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他们一家对我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我惊讶至极心跳加速,高元林已经开始语重心长:“小施,你刚才也说过,人生总有高低起落,你还这么年轻就历经坎坷,这对你的人生,是一笔绝好的财富。 高煜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当父亲的,以前对孩子一直很严厉,很无情,今天在你面前,还是想替儿子说句话。 高煜做为一个男人,虽然不甚完美,但他对你却很痴情。 他喜欢你这样的女孩,本身就说明他还是有一定的眼光和品味。 不管你们将来如何发展,我都希望你能保持纯真,固守本色,更希望你能开朗心境,乐观人生……”-------------强力推荐:一一作品《第五限界》----九星连珠乱象第五限界现世。 背负着沉重的使命纠缠在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絮中......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6351 第七十八章 接踵奇遇 那天从高煜家走出去,我上了自己的捷达,发现自己拿钥匙的手在颤抖,我稳定了一下,想了想先拉下出租标志,在僻静的街面漫无边际地开了好一阵,以求抑制稍稍有些激动的心神。 我出身平凡家境普通,但有幸发挥天资,得到些许过人的技艺,部队大熔炉的锤炼和摔打,又让我开阔了眼界,升华了情感,懂得了大爱和小情的孰轻孰重。 所以当我转业后,一直以宠辱不惊为人生准则;对待爱情,似乎比别的女孩子更加超然冷静,我当时主动向秦宇示爱,就是因为觉得淡泊不张的生活,更适合深藏我曾经沧海的情感世界。 可是,今天与高元林的晤面,还是给了我很大的震动。 我觉得这不仅仅表达了长辈的期许和接纳,更重要的,是再度凸现高煜的意志力。 其实自从见到我那天起,他就一直没停止对我的追求和包围,尽管我一再的逃避拒绝,他却越挫越勇,大有铁杵成针志在必得的气势。 说真的,高煜那时候给予我的,不仅仅是异性的追求,他也给了我一种特别的自信,一种久违的幸福感觉。 不否认,我也有过瞬间的感动刹那的吸引,但我更有冷静的顾虑:我们母女那时相依为命的生活,在我心中是第一位的,暂时还没有什么能超越这个位置。 仅仅半个小时后,我已经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 因为春节将至,上街打车的人太多了,叫我心痒难耐。 我这些天重操旧业,经常是不停气地从早到晚一天拉下来,最多的时候能拉上五六百。 在东辰的半年我摸过不少好车,车技也渐趋纯熟,经常在客人的惊叹中,穿行夺路突出省城的堵车重围。 要不是出租车管理中心还记得我这个“人物”,硬性给我挂了个“省城形象出租车”的标志,叫我多少有些顾虑,不然依我的车技狂踩油门,还会拉到更多的活。 我继续巡行于省城的大街小巷,每天几乎数十回经过市中心东辰公司的写字楼,经过高煜家的的省府大院。 我泰然自若打着方向盘,从它们周围一掠而过。 对生活中的意外**,我还是自认把持得很定,只当那是一个小小的涟漪,在心头偶尔荡漾开去。 然而,生活并不由我的意志为转移,奇怪的事情接踵而来,开始让我目不暇接。 好象是在与高元林见面的第三天,小婉下班后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到了我家,有特别要紧的事情。 我和表妹已经有日子不见,闻讯赶紧回家。 她交给我一个大大的蓝色特快传递的信封,神秘地笑着,叫我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打了开来,发现了我的房本,是已经出卖的司法厅那栋小楼的房本,那本来已经不属于我,但上面还是我的名字。 信封里还有几只钥匙,我和妈妈都再熟悉不过,那是我们母女五年间千磨万用过的。 这房子出手时隔仅仅半年,有人竟然用匿名的方式,把它交到了小婉的公司,里面还附了一张打字纸,上面只简单打着这样一行字:“请将房本转交施慧,叫她们尽快搬回去住吧。” 无庸置疑,我当时的讶异已经到了顶点,都没顾上和妈妈多说一句话,拉上小婉就开车去了那处房子。 我直接上三楼敲开买我房子那个人家,也是我们原来司法厅的一位同事家。 他热情让我进屋,问我什么时候搬回来呀,还说今年供热可好了。 我急三火四打断他,问是谁买的房子,他看着我说不是你们家吗?我说不是,我哪有这么多钱买房子。 他的表情就有些呆,然后说施慧你可别逗笑话了,这房子是上周你叫亲戚来买的吗,是个60多岁的老头。 原来你买我们家25万,他还主动给我加了3万,28万元成的交呀。 我站在他家门前就头晕脑胀开始过电影,穷思苦想也搜索不出这样神通广大的亲威来,当场就逼着小婉打国际长途,可惜我们两人的电话都没开通这项业务。 小婉跺脚说:“不对!肯定不是我妈。 我妈就是有心买,也是叫我来办呀,咱家哪来的60多岁的亲戚?”接下来,在小婉的催促下,我梦游一般进去探访我住了五年的房子,它原封未动四壁一空,根本找寻不到画中人的一丝足迹。 我掐着那房本一路开车回家,觉得象拿了只烫手的山芋,当时都有心找徐亮去报案了。 小婉就大叫:“慧姐,你神经病呀!这在法律上叫赠予你懂不?白给的你不要也就算了,报警太过份了!”还是我妈心定一些,安慰道:“慧儿别急!这是咱家多了东西,又不是丢东西,你报的哪份案呀?我看这肯定有缘由。 你要怕是不义之财,咱也不去住,就搁到那儿放一冬,妈就不信没人来认这件事儿。” 我想了想,觉得妈妈说得也有道理,就先把房本和钥匙放在一边,支腮继续绞汁苦想。 小婉连叫几遍才把我叫醒,她在问我:“慧姐,你真的离开东辰公司了?东辰给你那么高的新水,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我说这事千真万确,小婉当时若有所思再没置评,我看了她的样子,猜出她在想什么,很想告诉她刘春已经另有所爱,但总是觉得这话由我嘴里说出去,有些残忍,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小婉的话突然间提醒了我,我一下子想到,是不是肖东琳在暗中帮助我呢?在我的朋友中,只有她有这样的能力和魄力。 说起来我离开东辰后,东琳还给我打过一回电话,说马上要动身去韩国考察,她言辞间仍然恳劝我不要离开东辰。 可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一想郑子良的嘴脸就厌由心生。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我对郑子良的最初怀疑,演化为后来那样大的一场风波,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已经向老战友陈清利害,自认尽到朋友的责任,但她仍然执迷不悟,我只能向她说抱歉。 后来我干脆连手机都换了号,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怕和东琳再接触。 我牢牢记得徐亮的话,不想再和东辰有任何瓜葛。 可是,我却没想到,我和东辰的缘分,还远远没有结束。 转眼快到春节,东辰公司不知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给我打来电话,请我去趟公司,说有事情要处理,我不知何事驱车前往。 东辰那时因为即将扩充,已经改换楼层,上下连租四层楼,只是总公司的牌子尚未立起。 宁馨儿仍然眉目如画端坐于秘书台上,用她一贯职业化的表情迎来送往,一看见我微笑地看她,立刻脱身出来,竟然给我来个热情的拥抱,嗔道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电话也不通,都想死我了!她拉着我一路来到财务部,出纳向给我出具了一张欠条,正是我经手郑子良,向肖东琳借的那二十万。 出纳解释说这欠条一直夹在公司个人欠款中,去年年终清理时,发现你已经还款,但一直没能找到你,现在把白条子还给你。 我又是一个震撼,呆立半晌立刻觉得这个人情太大,就当场打开电话,不由分说就喊道:“东琳你这太过份了!欠你的钱就是欠你的,你又不是慈善家,这么多钱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还有那个房子,是不是你捣的鬼?......”我情绪激烈大喊大叫,肖东琳闻言一怔哈哈大笑:“施慧你疯了,你在说啥子话呢?”我觉得不对就对了电话喘气,她在里面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欠条呀房子的,一派胡言!对了,你在讲那二十万,你不是都还清了还说什么废话!你就在公司呆着别走,我的车快进城了!一会儿一起吃饭,我在外面跑了大半个月,想你了!”我更加认定至少这二十万是出自她的赠予,拿了那张欠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等东琳回来再说,就来到隔壁的人力资源部。 那里还是原班人马,见了我都客气地叫施姐,经理和副经理也都出来了,我顺便问了一下合同的事,经理说没事没事,你和肖董关系那么好,还谈什么违约赔偿。 不过这半年公司立的各项统筹和保险,还有企业年金,等找到新单位时,可以随时把帐户划转过去。 我周围看看不见了那只熟悉的燕子,就问了一句。 经理说她已经离开公司了。 我当时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出去时,一路热情陪伴的宁馨儿回忆,说她是和我脚前脚后一起离开的,好象管理档案出了什么问题,郑子良一定要炒了她,小燕子走时哭哭啼啼挺可怜的。 在东辰的半年多,除了宁馨儿,我就和小燕子混得最熟,我知道她是农村孩子,大学生毕业就到了东辰,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我立刻**想到是不是因为她放我进档案室一事,才被公司炒了鱿鱼。 我气坏了,那时已经没什么顾及,就告诉宁馨儿说我想见见郑总,你给我通报一声。 宁馨儿去而返回说郑总请你进去。 我再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开门见山道:“我想来问一下,人力资源部辞退那个员工,是不是因为我进档案室的事!”郑子良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我,半天才点点头,说:“是!”我冷笑道:“你够坦诚,我就问这件事,再见!”我怒气冲冲调头要走,郑子良叫住了我:“你等一下!”然后他按铃道:“叫莫小姐进来一下!”半分钟后,我的表妹莫小婉已经俏立于郑子良办公室!---------------强力推荐:一双拖鞋走天下力作《未世魔动》诺查丹玛斯预言的1999年世界末日并没有来临,究竟是未来的可能,还是可能的未来?http://./showbook.asp?bl_id=48949 第七十九章 拳馆生变 我吓了一跳,直直地瞪视着小婉。 表妹依旧粉面桃花,居然穿着东辰公司的制服!小婉乍看见我也是一愣,偷笑着点点头,面向郑子良:“郑总叫我有事吗?”郑子良扬手叫她等一下,然后向我介绍:“莫小姐已经应聘来公司上班,以她的学历和经往在大公司工作的经历,我想让她担任刘春副总经理的秘书,你意下如何?”我反应过来,血一下子就冲上了脸,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将火烧向小婉:“赶紧辞职,跟我走!”小婉听得有些发呆,一动不动:“姐,你都离开东辰了,别管我的事了!”郑子良在旁击掌:“好!莫小姐真是爽快,比姐姐更象东北姑娘。 还记得冰吧吗,她灌了我整整一杯酒,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莫小姐和我一样,都是性情中人……”我印象中的郑子良,说话从来不超过两句,更很少这样大笑。 今天他的笑意神情都很邪门,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我气不能抑,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也不想我们姐妹在他面前起冲突,就强压怒火转身意欲离开,心想回家再和小婉说清楚。 郑子良再次叫住我:“施慧!”他直呼其名,意态狂妄:“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不满,你帮姓刘的搞我,向肖姐告我的状,还向公安局举报我,我都心知肚明!我郑子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来爱恨分明快意恩仇,但是看在肖姐的面子上,我不追究……”我转过身扬眉冷笑:“郑子良你错了,我施慧明人不做暗事!我从未向公安局举报过你,我只是就车祸案报过警;我之所以对向东琳讲过对你的看法,那是因为我们是多年的老战友!如果你因此对我有什么恨意,那是你自已心虚!”小婉似乎已经听傻了,扑闪着眼睛在我们中间看来看去。 郑子良愣了一下再度大笑,继而摇头:“我和肖姐认识时间没你长,可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我取保候审也照样是东辰公司总经理,他姓刘的仗着一张小白脸,一点旁门左道就想跟我玩?他还嫩了点!我看他还是应该和莫小姐好好叙旧情去!”郑子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差点忘了……”他回头按下桌上的电话:“宁小姐,通知刘总,约会提前一天,半小时后老地方见!”说完,他笑着回过头来:“今天难得高兴,我去和刘总碰个彩头出来,好给肖姐接风!”他思维跳跃意甚兴奋,我冷然相向不屑一顾,再度直面小婉:“跟我走!”我本以为到这种时候,以小婉的聪明灵秀,总应该睇透郑子良的险恶用心了,可小婉依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摇头的样子煞是懵懂。 郑子良已经披上外套:“莫小姐还是跟我走吧!今天给你个好机会,去安慰一下失意的刘总!”我已经七窍生烟,只想上去揍郑子良一顿,我把这个念头狠狠地压着,大步跨出去。 我甚至都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的电梯了,我开着车心烦意乱,对打车的人视而不见。 我那时一是想不到郑子良居然会这样阴险恶毒睚眦必报,二是想不通小婉竟如此自作主张执迷不悟。 我的心气得颤颤的,就想让小婉吃个教训也好,免得不见棺材不落泪!半小时后,我已经开始在城东载客,肖东琳的电话打了进来,急切当中,几乎用上了命令的口吻:“施慧,快,他们全都关机了。 我进城还得一个小时,你去拳馆把郑子良和刘春给我拉开!喂!喂!……”肖东琳的车可能正过屏蔽区,摇控指挥中,信号不好电话断了两回,她显然已经急得不行,连连叫道:“施慧你快点,这两个人你都熟,只有你能拉开他们。 小郑是特种兵出身,一般人打不过,刘春沾上非死即残……”我这才恍然大悟郑子良说的“彩头”为何物,也一下子想起刘春和郑子良的那场决斗之约。 如果不知道还则罢了,听肖东琳这样一讲我也紧张起来,因为我们都太了解特种兵了。 在部队时,就经常会有人拿我们和特种兵的武力装备相提并论。 特警和特种兵看上去都是特殊残酷训练下的精英,但最大的不同是训练目的:特警训练的主要针对是城市内复杂的突**况,装备都是轻型武备;而特种兵则是要求在残酷条件下,达成战略级作战目标。 所以特警面对歹徒挟持的人质时,任务是保证人质安全;而相同的问题在特种兵那里,就是以最直接的方式结果对手的生命。 在他们的训练科目中,防御就是进攻,信条就是消灭对手!肖东琳显然是在担心刘春,光凭着一腔血气方刚,去和郑子良那样的高手决斗,无异于羊入虎口!更何况,他刚刚做完手术还不到两个月。 肖东琳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催命,把我的心也急得要跳出来,我并不知道这家拳馆在什么地方,只是箭一般地把车开入高新技术开发区,肖东琳已经在电话里不客气地骂起来:“施慧你哪门这么笨,你是不是本地人哪!......”我急切当中一个电话打给徐亮,我想起他曾经侦查过这家拳馆,徐亮详细告诉地址后,奇怪地问施慧你去那儿干什么?我当时都觉得自己担负起人命关天的责任了,顾不上详说只说去救人,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拳击馆,说:“找到了!徐亮谢谢你!”我首先看见了郑子良的宝马,正明晃晃地停在楼前。 拳馆上方的牌子,写着“东辰健身拳技馆”几个大字。 我下车跑进去,里面竟然是热气腾腾。 大块的地毯上,穿了练功服的女生正跳纤体操;健身器材各式各样,有人跑在传送带上玩心跳,有人四肢伸展跟组合机械叫劲。 我四处看看一片详和,并没有想象中的杀气腾腾,就直奔二楼。 在一扇包了铜钉的大门前,听见里面隐隐有喊声,却推不开那两扇门。 后来我才知道,拳击馆在楼后另有一门。 我那时已经急不择路,心想反正是肖东琳有话,又是东辰的地盘,闯进去再说。 手上一叫劲,就把那沉重的木门推开,耳听一只挂锁当啷落地,一排刀枪剑棍的冷兵器映入眼帘,我绕过去,又有十几只沙袋,晃晃当当吊在半空中。 撞门声已经惊动了场上,迎面几条大汉虎视眈眈地迎上来,全都问我干什么的,怎么进来的?我还没不得及开口,就听到郑子良的声音:“让她过来!”那是一个四面用绳子围起来的平台,一座非常够规格的拳击台。 四面居然还有几排塑钢观赏椅。 灯光下。 郑子良光着上身,绷紧的肌肉线条流畅,完全颠覆了平素的瘦弱形象;刘春则象模象样地穿着白色拳服,扎着黑色腰带,样子就象个中学生。 他们原地小跳似乎刚刚热身,显然还没有开战。 我松了一口气,边走边接通肖东琳的电话,喘息着大声道:“找到了!东琳你和他们讲吧!”就在我举起电话那一刻,手机竟然断电,场上的人都在愣眉愣眼地看我,我也看清楚这或坐或站的十几个男人,都带着那种习武之人特有的气势,我就想起这里边,肯定有被徐亮收审过的那伙聚众滋事的家伙。 我别无他法,只好自行开口:“肖东琳叫你们停下,她马上就到!”郑子良扫了我一眼,冷笑问刘春:“怎么办?”刘春也回敬一笑,笑得很大度:“听你的!”郑子良说:“我记得你说过,男人间的事情,女人不要管!”刘春点头:“郑总的记忆力真是好。 是男人的话,打完这一场,过去的事情烟消云散!”郑子良说:“好!不过我要是手重了,刘总担待些!”我见他们视我为无物,就跟着跳了上去,刘春看向我:“施慧,这是我和郑总之间的事,你别插手当裁判吧!”两人说话间已经交手,郑子良挥拳如风直取刘春面部,刘春灵巧躲闪开去。 郑子良攻势凶狠,一通组合进攻拳脚并用,将刘春逼得连连后通。 我看出他基本功很好,有扎实的散打底子,攻击力也相当强大,确有特种兵的凶狠风范。 场上已经聒噪起来,都在为他们的总教头加油:“郑哥,上!上呀!”刘春那时已经退至台的边缘,眼看就要落败,我怕他死撑,也跟过去随时准备出手相救。 突然,刘春闪身躲过一拳,瞧得空当一个车转,右腿猛然打开,直膝弧形上摆,高扬至头上方后突然变向,足跟闪电般劈向郑子良肩部!这一腿威力甚大,郑子良猝不及防蘧然甩头侧身,刘春的腿扫过他的左臂,竟将他带了一个趔趄!两人都退了几步,第一个回合算是不分胜负。 我那时简直惊讶到了极点,刘春,居然已经有些武功在身!我非常清楚,刘春做的是个跆拳道的动作,叫里合腿,这个功夫不光要求韧带打开,而且要有相当的肌肉控制能力。 在我的印象中,没个一年半载的苦练,根本做不出来。 我心跟着乱了起来,刘春出腿的英姿,让我不禁想起他一年前的愿望,我真的深深为他感到可惜。 就在这时,场上突然传来断喝:“都不许动,警察办案!”我惊讶回头,看见我破门而入处、拳馆正门处,都呼拉拉涌进大群警察,为首一人高声喝道:“我们是市公安局缉毒大队!有人举报这里藏匿违禁药物,我们要进行例行搜查。 请大家站在一边,配合我们工作。” 刘春和郑子良都迅速穿上衣服,几乎一齐打开了手机盖。 郑子良斜视刘春,刘春潇洒挥手:“你打!”郑子良对着电话里喊道:“肖姐,你先不要过来。 这边出了点事儿!有警察!”警察们已经迅速四散开来,在拳馆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角角落落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这时,有警察进来问:“楼下停的的宝马车和出租车都是谁的?车主呢,下来一趟!”郑子良和我一起下楼去,我这才发现小婉居然等在楼下,显然是她是和郑子良一道而来,只是没让她上二楼拳馆,她象只受惊的小猫,跟着我们一路走出来。 我和郑子良分别打开车门,接受检查。 郑子良当时头上还冒着热气,语气骄横:“快点查,我还有事!”小婉悄悄问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很窝火,就厉声说都是因为你,回家再跟你算账!我也是在和自己生气,我想都说好了再不趟东辰公司的浑水,结果还是没能幸免。 看来这东辰和警察打交道已经上瘾,而我可自认是良民中的良民,还从来没叫警察搜查过呢!这时,宝马车上有警察下来,向郑子良问道:“那是你的车?”郑子良不耐烦地说:“是呀!”警察一脸严肃:“车内经搜查发现违禁品,请你和我们走一趟!”郑子良大惊失色:“什么?你说什么?”一个警察举着一袋白色的小丸,拎着一部对讲机下了车,边走边说:“对!对 !肯定是摇头丸,二十三四粒吧,是小号的!”郑子良开始颤着肩膀咯咯发笑,笑到不对劲就吼了起来:“胡说八道,我从没有过那玩艺!说我郑子良玩摇头丸?天大的笑话!这是栽赃陷害!”警察已经上来扭住了他,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放开他,那是我的,是我放在郑总车里的!”---------------强力推荐:申明《百花君子》五色石是否能最终胜任补天,百花仙子,百花仙童在人间和五色石又将产生怎样的恩怨情仇?敬请开卷《百花君子》……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9729 第八十章 青春有悔 刘春正从台阶一蹬一蹬往下走,身后还跟着一个警察,他神情自若语气肯定:“我跟你们走吧!”刚才宣布要带走郑子良的显然是位领导,这时有些不相信地转头看着他:“你是谁?”又向那个警察问:“谁让他下来的?”那警察就说他都下来半天了,要跟过来看看。 刘春非常镇定,指指郑子良:“我是他副手,我叫刘春。 今天坐他的车过来的,东西是我的,所以来看看搜到没有!”说着他竟然笑了,笑容有些无耻:“我做贼心虚,可也怕你们冤枉好人哪!”那位警官上下打量他,还在怀疑:“你说是你的东西?知道是什么吗?放哪了?”刘春扬扬头:“那不,都在这位兄弟手上举着呢,还剩二十多粒吧。 我当时下车随手一丢,谁知道掉哪了?”那警官已经开始向后打手势,包围郑子良的警察全走过来。 那警官又问:“你用那东西干什么?”刘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h呀。 我喜欢玩摇滚,喜欢泡迪厅,这谁都知道!”警官问不出任何破绽,回头看看郑子良,说:“带他走!”他的手指的是刘春,然后他对着郑子良道:“既然车是你的,你也得配合一下,上车去验一下血!”刘春手上立刻多了一副锃亮的铐子,在警察的簇拥下向警车走去,边走边自嘲:“k粉摇头丸,都是小ks,顶多关个一两年。” 他经过我和小婉的身边,我怒目而视,小婉已经颤声喊出来:“刘春,你混蛋你!”刘春只看了她一眼,自暴自弃地继续向前走。 郑子良一直象尊石像般立着,只有攥得发青的拳头,显示着内心的激动,突然,他吼了出来:“刘春,我一定捞你出来!”狂妄霸道的喊声,在初暮的寒空中传得很远。 刘春一脚已经踏上车门,停下来竟然回头一笑:“别蛮干,东辰没你不行!肖董身体不好,照顾着她点,指你了!”这话端的是情深义重,但只是对郑子良而言。 我呆立凝视他进入警车,只觉得悲哀之极,他的话余音在耳,是那样张扬刺耳,简直就是黑道老二对老大的遗嘱。 刘春,在我眼里一步步走向了深渊,终于蜕变成今天的陌生人。 我当时已经极度怀疑,那毒品并非出自他的收藏,但顶罪这样的行为,无疑更令人感到彻骨寒意。 我想刘春完了,他和郑子良是一路人了!小婉骂完那一句就已经虚脱,无力地瘫在我身上。 我扶她上车,见她双手捂嘴泪水长流,显然心中恨极。 因为毒品搜自宝马车,郑子良在众多缉毒警面前,终于还是放下了总经理的架子,跟上一辆警车抽血留验,很快就用棉花球按了中指跳下来。 这时警车纷纷开走,拳馆的人也纷纷开始外流,一楼健身的客人如受惊兔子四散开去,二楼拳馆的人跑出来,都齐齐奔向郑子良,七嘴八舌张狂乱叫:“这帮条子敢砸郑哥的场子,这是跟我们过不去?”“郑哥,怎么办?客人都**了,刘总也被他们带走了!”“怕什么?既然那个姓刘的认了,那咱郑哥就没事儿了!”我那时已经预备倒车离开,车子前方的郑子良突然动作,他狂揪一个满颈横肉的壮汉,叫了声:“姓刘的也是你该叫的?”然后一个嘴巴抡了出去。 那人被打着一溜跟头,踉跄扑上我的车头,惶恐抬头,打冷眼一看如边宝庆现世。 车灯下,我清楚地看见他口角流血,小臂处青龙乍现。 郑子良如法炮制一气暴打,十几条大汉东倒西歪抱头鼠窜,任其发泄却还是不离左右。 这个场面只能让我满心厌恶,我向后倒车甩下那个“边宝庆”,飞快驶离这个肮脏阴暗的地方。 小婉一路不停啜泣,直到我把她扶进家去,仍是全身发抖,显然是大受刺激。 我想她一直深爱的刘春,从她心目中的阳光少年,变身为吸毒者,这足够让她爱念坍塌了。 我那时还在恨她不跟我商量就进了东辰,但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又觉得不能就这样丢下妹妹不管。 就一路跟进去,开了电视和她在沙发上并肩坐下,又哄着把一只抱熊塞进她的怀中。 小婉紧紧抱住那只心爱的抱熊,把头埋入毛绒中去,半天不起。 我溜了几眼新闻联播,也觉心烦意乱,就对小婉讽道:“这下你都看见了,不想再在东辰呆下去了吧?”小婉好半天才抬头,泪眼迷漓道:“姐,我都不想在省城呆了!”我那时还不知道话中含意,但也觉出她的悔意,心一软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劝道:“小傻样儿!你是你,他是他。 你现在和刘春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小婉半天没出声,然后摇头道:“姐,我害怕……”我这才感觉到,小婉自从进房,一直在瑟瑟发抖。 我始觉不对,在我心目中,我的小表妹并不软弱,相反,她身上那种东北妹子敢爱敢恨的性格特征,比我要鲜活生动得多。 我扳过她的小脸,心疼地问:“小婉,出什么事了?告诉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婉扔下那只熊,扑到我怀里就哭了起来:“姐,我想我妈!可我不敢和她说,也不敢和你说!”我震惊中,听到她的哀诉:“我叫人毁了,我完了!”我呆了一霎,拼命把她拽起来:“小婉,到底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小婉已经哭上气不接下气:“姐,我,我叫他给骗了上了床,叫他仇家拍了那种录像,现在,现在那些东西好象已经传了出去,我,我……”她说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我还是听了个七分大概,真觉得是晴天霹雳,头都轰地一声,下意识揪紧她:“他是谁?啊?他是谁呀?”我气愤已极已经破声,小婉被我凶住,看着我乖乖供出一个名字,我根本不认识,就继续逼问:“他是做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小婉抽泣道:“是省进出口检验局的,他是副局长,我们是在公务中认识的。 单独吃过两顿饭,有天喝酒我醉了,迷迷糊糊叫他弄到一个包房……”我听得脸都抽搐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心道姨妈的担心终于成为事实,小婉到底走上了姨夫那条道!小婉低头还在泣诉:“后来,后来过了几天他找到我,很惊慌的样子,说是那天叫人拍了视频,叫我也小心些。 我,我开始还以为他要甩我,还骂了他,可就是几天前,我才知道,他已经被双规了,因为他们单位收到了那份录像……”这事居然这样错综复杂,叫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想了半天方才弄明白,敢情小婉和那个什么局长,竟然也都是一桩阴谋的受害者。 因为这种事情事关名誉,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所以根本没有报案的可能,而且听小婉的意思,已经在小范围流传开来了。 我呆了半天摇头痛惜:“这么大的事,你一直就装在心里,怎么不早些告诉姐姐呀?”小婉抬头看了我一眼,甚是胆怯:“我不敢!我开始很害怕,真的害怕叫人知道了。 因为我们公司和他们联系很多,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我就吓得辞职了……”“所以你才到东辰去应聘?”小婉看着我,期期艾艾道:“姐,我没跟你说过。 其实,郑子良年前就找过我,高薪聘我去东辰。 只是那时你还在,我没答应他。 现在你已经离开了东辰,我又没了工作,东辰当然是第一选择了。” 我痛心疾首:“不光是这些吧,你还是惦记刘春,是吧?”小婉呆了一下,扑进我怀里再度痛哭:“姐,不要提他,我恨他!如果不是刘春,我根本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不会和这个人上床。 你知道这一年我空虚我寂寞,我找很多很多男朋友,可我都把持得很定。 可是他一回来,我还是忍不住去找他。 谁知道,他竟然对我说,他说:‘小婉你死心吧,你是过去的莫小婉,可我再不是过去那个刘春了!’”小婉摇头泪雨纷飞:“慧姐,你说我是不是贱,我宁可他骂我他打我,可就是受不了他冷冰冰。 一想起他拒绝我的样子,我就痛苦得不行,我就想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找个比你更有才华更有地位的。 可是,我这次太倒霉了,我就这么叫人给毁了!……”我也难过地哭了出来,我抽着鼻子怜惜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小婉没事,没事啊!没那么严重,过一段时间咱们忘了这件事,忘了刘春,一切就都好起来了!你今天也看到了,刘春,他根本不值得你爱!”小婉象个小猫一样伏在我腿上,哭得更厉害:“我太不值得了,我把自己毁了,才看见他的真面目!他真的不是过去的刘春了,他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白长了那个聪明的脑袋,他永远是个孩子,永远也长不大,他把自己毁了,也把我给毁了!我真太傻了,姐,我真后悔没听你的话呀!呜呜呜……”----------------------------------强力推荐:潇洒女孩《小草传说》爱好和平女孩,奇异的转世录,跨越时空的爱情,波蔚壮阔的斗争http://./showbook.asp?bl_id=42630 第八十一章 刑警困惑 小婉生了一场大病,在家躺了好几天。 我和妈妈都去陪她,我很想打电话给姨妈,把小婉的情况告诉她,但小婉坚决不许我打,她乞求我千万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她说她已经认了。 我也查了有关法条,象她遇到的这种事情,确实是游走于法律边缘。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可是,有谁会自己举报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情呢?我们猜想那个副局长既然遭到双规,肯定还有经济问题掺杂其中,怕是他也只能自认倒霉自作自受了。 我那时只暗暗祈祷,那个视频录像的流传范围,千万不要再扩大。 如果真的能用时间的流逝,来冲涮这个耻辱的记忆,我想这对小婉而言,未尝不是一个解脱的良方,也许,这也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茫茫大千世界中,个人的力量何其微小。 就象我无法预料表妹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同样没有预料到,她竟然再度迈进了东辰的大门。 她只是大病一场,竟然不和我商量一下,又去上班了。 她的理由很简单,她需要工作和薪金,这一切,东辰公司全部可以给她。 在她这样的白领眼中,东辰毕竟是上市公司,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我那时已经搬回家了,听她先斩后奏的电话,气得发疯要找她算账去,我妈及时阻止了我,她说人家小婉已经成年,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咱们可以帮助她,但是不能干涉她。 这时已经临近春节,又发生了一件事,叫我再次被高煜的关怀所包围,这回,连我妈妈都瞒不住了。 那是在春节前几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在街上开车,突然有位男士打来电话,自称是高煜兄长,要我告诉家的具体方位。 等我开车赶回家,见一辆别克面包停在暮色中,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士正在楼下指挥着往上搬东西,问清是我就上下一顿打量,然后客气地握手,自我介绍说是高煜兄长高炬,他笑问:“是你搬家了?还是我家里给的地址不对劲儿呀?”我笑着回答说是搬家了,他就说:“我说吗,才两年没回国,我还不至于在自个儿家乡转向吗!”我妈惊见送入这许多过年的东西,又看着我陪同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走入,又有点当年见高煜进门的感觉,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好才好。 我品了一下,高家兄弟长兄如父弟弟似母,高炬的样貌气质活脱脱就是高元林的翻版,他在日本生活多年,说话间时不时地来个貌似谦恭的低头,但那种特有的贵气,还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说话间他礼貌地交给我一张名片,我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在中日文对照的大把头衔下,有行小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吉田株式会社驻中国大陆高级顾问。 我立刻指了问:“您在吉田做事吗?”高炬解释道:“不是,临时的。 说起来还是由于老二的缘故,去年在日本和他们有过业务上的接触。 这次因为吉田株式会社,正在咱们省合资兴建一个高科技电子产品的大型项目,他们的社长要亲自来考察,就特别邀请我做随行翻译工作和陪同。 呵呵,也是看上我们家在省城的背景。” 他说到自己家庭背景的神情,非常自然地带着清傲之意。 我有些好笑,就问:“是不是吉田百合子,她要来省城吗?”高炬见我脱口而出吉田社长的名字,显然有些惊讶,笑道:“呵呵,看来吉田在省内名气很大,连你也知道呀!”言下之意,还是多少露出些轻视的感觉。 高炬来去匆匆,显然是奉父母之命,走时才把一个精致的盒子亲手交给我,说是他弟弟特别吩咐他,从日本买回来送给我的。 我送客后回家,我妈对了一地东西张着手不知所措:“慧儿,这是在搞什么,你和那个高煜是什么关系呀?”我那时正琢磨高炬的话,心不在焉应付着:“朋友!”我妈劈头就打断我的思路,她说:“慧儿,妈觉得不对劲!哪有普通朋友这样送东西的。 他们家,不会是又想让你做什么了吧!”我见妈妈这样猜疑,就赶紧拉她坐下,把前些天高元林找我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我妈听了,神情就有些发呆,想了半天才下决心说:“慧儿,妈知道你有主见,凡事不要妈操心。 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高煜再怎么优秀,他也是犯过罪的人哪!再说,那高家是大干部家,那是咱们小门小户高攀得上的吗?”我说:“妈,我知道。 可是东西都送上来了,也不好再退回去。 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您不用操心。” 其实,我那时已经开始怀疑,那个房子没准也是出自高家的馈赠。 我想解铃还需系铃人,一切的源头都出自高煜身上,高煜很可能提前释放,等他出狱时,还是找他解决这一切吧。 我打开了那个礼物盒子,看到了一只精美绝伦的沙漏,我把它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每天翻动一回,那细沙就慢慢浸润进了我的生活中……我妈这老太太也挺逗,她对高家的宽绰和派头打怵,可和徐亮母亲就处得亲如姐妹。 腊月二十七是个星期天,离过年还有两天,我一早得命,把她老人家和徐妈妈一齐拉上街,陪了两位老妈先在农贸市场挤购一通年货,又去了趟沃尔玛超市。 我妈还好些,徐妈妈那就是一个血拼,边买边说大孙子立马就要到家,年货要备得齐齐的。 我心甘情愿当苦力,大包小包拎出拎入,把捷达前后车箱装了个满满登登。 出了超市,又进到水果批发市场,这是省城最大的一家水果二级批发市场,结构是四通八达的大厅,平时就人满为患,恰逢节日更加拥护不堪。 我在前面负责开路,耳听有人喊“抓小偷呀!”“站住!”的喊声,惹得买卖双方都引颈齐望,几个便衣模样的人,蹬摊床跨栏杆扑向同一处地方,在一个出口前,把两个逃窜的小偷同时按倒在地。 周围人看得振奋,纷纷议论说越到年节小偷越多,公安局要这样下力气抓就好了。 正在这时,我们一齐看到了徐亮,他穿着一身便衣,分开人群走过去,显得比谁都要高大威猛。 他对着一个已经被扭起来的小偷当胸一揪,老鹰拖小鸡一般一路拎着向外走,途中可能嫌小偷不老实合作,远远的我见他还踢了两脚,引得围观群众一片欢声。 两位妈妈都笑得很自豪,我妈还向旁边一个半熟的摊主介绍道:“那是他儿子,是刑警队长呢!”徐妈妈也笑道:“这儿子过节指不上,连个陪我上街的时间都没有!”于是摊主格外热情地从里边一箱一箱搬脐橙,让我们尽情挑个够。 我那时就觉得有些纳闷,徐亮是主抓大案要案的刑警队副队长,怎么在这种地方抓上小偷了。 徐妈妈买的东西太多了,我先把妈妈送回家,然后才帮徐妈妈把东西分别搬入仓房和楼上,又帮忙打下手,眼看她活物圈养肉类挂腊,有条不紊兵不血刃,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完活后已经是中午,徐爸爸坐着轮椅在厨房煮了早就包好的饺子,热情留饭,刚吃到一半,徐亮突然回家,徐妈妈笑着嗔道:“亮亮,中午回来也不告诉一声,给你下冻饺子?”徐亮说吃完了,神情疲惫地向我打了个招呼,一头钻进自己房间,再也不出来。 我帮徐妈妈洗罢碗筷,心里有事想问问徐亮,就不客气地敲开了他的房门。 房间里烟雾缭绕,徐亮手夹一只烟坐在沙发上,正呆呆注视对面墙上,那是一幅精裱过的婚纱照。 电脑修饰下的金童玉女,男才女貌也算相得益彰,但中间横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说明这是赶时髦后补的结婚照。 我早就看过这照片,还是忍不住端详了一会,笑问:“嫂子她们快回来了吧?”徐亮不答,抬手示意我坐下,然后问:“你那个姓肖的战友有消息吗?”我说:“东琳啊,她只来过一回电话,好象又走了。 对了,刘春让你们戒毒大队抓起来了!”徐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啊!”我那时还是有些惦记刘春,就关切地问:“怎么判的?”徐亮沉着面孔:“拘留,过了春节就放!”我有些吃惊,我对毒品犯罪多少还是了解些的,高院毒品案定罪量刑,只要是服食“摇头丸”,轻者拘留罚款,重者劳教。 刘春认下的那些毒量,肯定超过劳教下限了。 我说:“判得不算重!”徐亮冷笑,先是欲言又止,然后到底忍不住,向我竖起一根食指:“东辰出资100万,捐助省劳教局建设第一家大型戒毒所。”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100万?肖东琳赞助100万?刘春就是因为这个轻判的?”徐亮闷闷地点头,又开始大口抽烟,在我印象中,他是从来不吸烟的。 我轻轻问:“徐亮,今天我们在批发市场见到你了。 你,你怎么抓起小偷来了?”徐亮苦笑了一下:“我现在管反扒大队,今天上午一气抓了二十四个,提前完成任务。” 我说:“反扒大队?是为春节临时的组建的吧?”徐亮点头熄灭了烟,抱头仰在沙发上:“春节,我都多少年没过春节了!基层派出所那阵,一到节假日就是走访慰问,治安巡逻,防盗反扒,扫黄打非;进了刑警队,大案要案,新案旧案,立案破案,追案查案。 天天箭在弦上,绷得紧紧,这下好,抓几个小偷小摸,轻松过节喽……”他说得越轻松,我越看出他心底的烦躁,我非常理解。 让一人办大案的刑警队长去抓小偷,好比高射炮打蚊蝇。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就换个角度劝道:“过节有时间也好,可以陪陪嫂子她们!”徐亮目光茫然:“她,她可不是回来过节来的。 她带了儿子从美国飞回来,是想让我出去。 如果这次我再不走,我们的婚姻也到头了。 没有哪个女人,能在自由女神下当望夫石,再等上第二个五年……”我同情地看着他,徐亮起身把头低下去,双手十指都插进浓密的头发里,声音象从地上冒出来:“施慧,我最近心里很乱很烦。 你知道,干刑警时间长了,见的阴暗面多了,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领导支持同事鼓励,也都挺过去了。 从来没象今天这样,这样…...孤独!”说到这,他抬头看我,眼神有些迷惘:“你也干过武警,你肯定能体会出,那些黑暗那些罪恶你都触手可及了,可就是不能碰不能动,一动就是雷区就是炸点!我这嫉恶如仇的性格,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别说让我去同流合污,就是袖手旁观我也做不到。 现在突然不让我上案了,我都有种要发疯的感觉。 刚才,我把一个逃跑的惯偷,下重手给打个半死,大家都让我回来冷静冷静。” 我惊讶地望着他,他问我:“施慧,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偏执了,我,我是不是不适合干刑警这个职业?……” 第八十二章 锁定现场 徐亮痛苦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年的林知兵,想起初见时,他刚刚受到降职处分,委顿于车内,向冬日的清晨吐出一缕缕无奈的呵气。 今天的徐亮,与他那时的处境何其相象,都是处于抱负不得施展的压抑和困惑中。 林知兵是孤儿,孑然一身又极度珍惜军人荣誉,所以才会忍受莫大委屈坚持留在军营。 而徐亮则不同,他有幸福的家庭,心爱的儿子,他的妻子显然也在深爱着他,不然,不会绿卡在手还飞越重洋回来探家,显然在她心目中,分别五年的丈夫还有着重要的位置。 想到这些,我说:“和嫂子一起出国也不错!”我又笑着构想:“如果,能把你爸爸妈妈全带过去,一家在美国团圆,那就更好了!”徐亮皱着眉头看我:“连你也觉得我应该出国去?”我一时语塞,他眉宇间流露出不满来:“施慧,我还以为你了解我。 你说我徐亮不当警察,还能干什么?你居然也劝我出国!”我不由笑了,我知道他虽然前后矛盾,但显示着他还在深深爱着自己的职业,珍惜人民警察这个光荣称号。 我既敬佩他的定力,却又不知如何劝慰他的忧郁,就换了个话题。 我问出这些天我都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我说:“徐亮,用视频录像偷拍别人隐私,这算不算犯罪?”徐亮先是怔了一下,立马振作横眉立目:“你说什么?!”他把我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徐亮则全身绷紧,死死盯住我,审问般一气呵成地问下来:“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你,又去东辰公司了?”我傻了,一是不想他反应如此之巨,二是不知东辰又与此有何关联。 我那时只是担心那不堪入目的录像一旦流向社会,小婉应该采取什么法律手段来维权。 这件事我还不想说给徐亮听,毕竟是家丑。 我赶紧道:“没,没什么,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徐亮拧着眉毛态度严肃:“施慧,你没说实话!我很后悔刚才对你说那些话,你有什么事,千万要告诉我!”我叫他说得瞠目结舌,他已经自行做出一系列判断来:“施慧我提醒你,你如果真掌握了郑子良的什么事情,现在这个时候,为你的人身安全考虑,千万千万不要向市局反映,省厅那边,现在也不保险……”我不由站了起来,徐亮也站了起来,用手按住了我的肩:“施慧,我老觉得你没跟我说实话,东辰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啊?你怎么知道偷拍这回事?”我已经有些警觉,反问他:“徐亮,偷拍和郑子良有什么关系?”徐亮也不回答,我们就保持那样一个姿态,对视好一会,徐亮才一字一句道:“施慧,我再告诫你一次,别去搅东辰公司那池污水!你如果察觉到什么,又不肯告诉我,你就直接向公安部举报!”这话说得是如此惊人,叫我寒毛倒竖。 就在这时,徐亮手机响了,他接听了好半天,才合上电话,对我急急地说:“局里有紧急任务,晚上我找你!”他象注入强电,精神抖擞地出发,临出门回头又叮嘱了一句:“施慧,相信正义,相信早晚邪不胜正!”从徐亮家出来,我刚回到家里,就接到小婉的电话,她声音沙哑,说检察院来人调查了。 毕竟和表妹同根连气,我当时也有种要大难临头的感觉,只是没想到坏事会来得这样快。 我急急和妈妈说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我妈可能看出我神色有点不对劲,就追出来问:“慧儿,出什么事儿了!”我边说没事边往楼下跑,急切当中,都没顾上回头向妈妈说声再见,只隐约记得她倚在门口,叮嘱声一层层传下楼来:“慧儿,街上人多,开车小心点!”这几乎是妈妈经常的唠叨,我从来都是左耳听右耳冒,那天也没例外。 我飞车直奔小婉家。 在那里,我竟然看到了久未露面的前姨夫,他已过知天命之年,还是衣着光鲜头发整齐,装扮得很年轻,他看见我有些尴尬,解释说小婉病了我来看看她。 我冷淡点头回应,远远见小婉坐在沙发里,却一眼也不肯瞅父亲。 姨夫觉得没趣,赶紧告辞退出了他净身出户的这个家,临走时还不忘对我说:“你老姨不在家,好好照顾小婉!”我冷冷答道:“我知道,小婉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 小婉眼睛红红的,嘴角挂着一丝惨笑,她这个样子比哭还要让我心惊肉跳,我问她事情经过,她带着恨意道:“是他把我给供出来的!”我心里一沉,知道他就是指那个局长,忙问:“你也是受害人,他为什么要供你出来?”小婉咬牙切齿:“不知道!估计是吓的。 我听说一般人都受不了公检法那种心理战,他大概是给吓破胆了,就什么都往出招了!”我急忙问:“检察院都问你什么了?”小婉撇撇嘴:“检察院的人更莫名其妙,拿个录音机,照着小本本什么都问,问我为什么从原公司辞职,为什么要进东辰公司,还问我知不知道谁录的像!我被他们问急了,就和他们吵起来了,我说你们不是怀疑我找人录像,来糟蹋我自己吧?我说要知道是谁录的像,我就活扒了他的皮,然后吃他的肉……”小婉是气坏了,已经有些疯狂,我却隐隐觉得不对,打断她问:“你刚才说,检察院问过你,为什么进东辰公司?”小婉说:“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一直在问我辞职的时间,进东辰的时间,谁介绍去的东辰,月薪是多少,对了,他们竟然还问我去没去过强尼酒吧……”我站在那儿想了想,然后搬个钢琴凳坐在小婉对面,这个姿式也有些审问的意味。 我说:“小婉,你听着,姐现在要弄清楚一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告诉我!一点不能隐瞒!”可能我的样子够严肃,小婉呆呆地看着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我问:“那个局长,他跟你提过东辰公司没有?”小婉想了想,摇头:“没印象!不过他是管全省进出口检验的,东辰公司应该也应该和他有业务来往。” 我压低声音:“那天,你们到底在哪个地方了?”小婉反应过来,脸上迅速烧了起来,低下头:“我不知道……”我伸手就去抬她的下巴,我的手有些重,小婉象被蛰了一样摆头尖叫:“别问我,别问我这个,我真不知道!”我气不过就推了她一下:“到这时候还不说实话!”小婉委屈之极,哇地就哭了出来:“连你也不信我!我都说了吗,我,我真喝多了,迷迷糊糊地忘了怎么进去的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想想确实有这种可能,我自己也过有醉酒丧失记忆的时候,那是在北京和肖东琳、蛮子在一起的时候。 我找回思路又逼紧问道:“那你对那里的环境有没有点印象?比方说,房间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特征?”小婉开始冥思苦想:“是个宾馆的客房吧,不过房间很小。 墙上镶了液晶电视,开始我以为是k包,可后来看见还有冰箱、消毒柜,还有卫生间……”我已经毛骨悚然,停了半晌才问:“床呢,床是什么样的?”“不,不是床,是沙发床,有靠背的,还有个直角弯。 我从没见过那种沙发床,特别特别的大,我们滚了好几下都没掉下去。” 我那时已经有了一种猜测,听得越发吻合,浑身都冰冷起来,下面就基本等于诱供了:“沙发床是不是红色的?”“好象是……”“墙上有没有**画?”“不记得了…..灯光暗…..”“还有什么特点,使劲想……”“那房间好象特别暖和,没盖被子也不冷……”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做完了,是怎么出来的?”小婉已经叫我问到崩溃,双腿蜷起来,头埋了进去:“我们又在那房间喝了酒,再醒过来,就在家里了……”我打开手机,就拔徐亮的电话,却老是无法接通。 我抓起小婉,说:“跟我走!”我们来到强尼酒吧,我亮出会员卡得以进入。 这种金卡东辰分公司的老总一人一张,我离开东辰时忘记上缴,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北京经理不在,那里的服务生还隐约记得我,殷勤周到前边带路,我没费什么劲就进到通往冰吧的走廊。 我叫他开间包房,那侍应生开始有些犹豫,我就作势说要给郑总打电话,服务员说郑总一会就来,又问我是不是等他啊,我面不改色地点头说是。 于是,他打开了其中一间,我们都置身其中。 他拉开了房灯,迷暗的灯光就在房间内散布开来,小婉二话不说松开我的手,就冲进了卫生间。 我叫退服务员,跟她走进去,里边设施豪华,角落里竟然还设了整体浴房。 小婉站在琉璃工艺的面池前,呆望化妆镜,我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中她的姣好的模样。 灯光青白,衬得我们姐妹都面色苍白。 我轻轻问:“是这里吗?”小婉咬了嘴唇,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眼泪流了出来。 ----------------强力推荐:丁亦麟《蛊神录》一个回原籍参加高考的富豪子弟,在湘西这个神秘的地方,会遇上什么样的奇遇……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50072泣猫《蛇魅》一只可爱小蛇引起的一场浩天大劫难。 http://newmm./showbook.asp?bl_id=44534 第八十三章 自投罗网 我开始快速搜索,好在房间很小,四壁除了那几盏刺激撩人的壁画,就再无长物。 我到处摸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停在了包房门口,接下来,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我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向卫生间的小婉摆摆手,示意她别出来。 我打开门,郑子良站在门外,身后跟着那个白胖标致的北京经理。 他盯着我,眼神非常奇怪,既不是惊讶,也不是怀疑,而是有些迷惑:“你怎么来了?”那个经理已经看向旁边的侍应生,那侍应首先吃不住劲,急眉白脸地解释:“这,这位小姐说是来找郑总的呀!”郑子良又问:“你,找我?”我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说:“想约朋友来唱歌,没等到人,就要走了!”郑子良迟疑了一下,冷冷地挥了一下手,转身大步向内走去。 我眼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冰吧内,叫出小婉赶快离开。 在酒吧外,我刚刚启动出租车,一辆4500就狂野地拐上道来,车速极快差点与我迎头撞上。 我在后视镜里,看见里边跳下好几个男人,都匆匆进了酒吧,我认出来,其中之一就是那个“边宝庆”。 小婉眼神呆滞,一言不发,看得我十分心疼。 如果如我所愿,这件事随了时间流逝自然淡化最好不过,可小婉现在东辰员工的身份,反把事情复杂化了。 如果真如徐亮所查我们所觉,偷拍是东辰所为,那当时郑子良拉小婉入东辰时,肯定不知道这个狂爱刘春的女孩,居然是个事主。 否则,他即使是长一百个心眼想修理整治情敌,也不会出此下策把一个危险人物拉入东辰。 我当时还不能完全肯定,偷拍就是郑子良所为。 但不管怎样,表妹已经成为检察院的怀疑对象,如果东辰再牵入这个事件,那小婉真的就成了案件的中心人物。 一个偶然的失足,居然让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卷入这种漩涡,承担这样大的压力,我那时真怕把小婉给逼疯了。 那天的旧地重游,也让我回想起,当年郑子良就是在强尼的冰吧,获知小婉和刘春关系的,这才有了这些后续。 这让我对小婉的遭遇,有了更深一层的内疚,我觉得如果不是因我认识郑子良,她是绝对不会冒入东辰公司的。 我那时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徐亮,不知为什么,我打他的手机,老是处于关机状态。 陪小婉回家,小婉习惯性地从门口的报摊上拿了份新晚报,只看了一眼,就象钉子一样立在原地不动了。 我看她的样子,急忙凑过去,听见她上下牙嗑出声来,手也抖了起来,我把她的手稳住,才看清楚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标题:“本市商检局副局长起诉中跳楼自杀,检察院将对此做出解释!”我马上做主,将小婉送到她的父亲家。 自父母离异,小婉一直对父亲很冷淡,父女俩也极少见面,今天她父亲一天之内两见女儿,而且还是主动上门,乐不可支。 我一再叮嘱小婉千万不要离开这里,要等我的消息。 我驱车来到市公安局,熟门熟路地来到刑警办公室,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小宋在坚守岗位。 我问她徐亮那个反扒大队怎么走,小宋一听就笑了,说施姐这事你也知道了,徐队下午就归队了,现在正在厅里开会呢。 省城出了个绑架外国人的大案,已经惊动公安部,限期春节前破案呢。 咱们市局在家的刑警,全都抽调去查那个案子了。 徐队家属今晚回国接不了机,黄姐重感冒拔了吊瓶也都上阵了。 得知徐亮有任务在身,就不便再用私事去打扰了。 我那时只是担心自家表妹的安危祸福,全然想不到,自己最终竟然会卷入这宗大案中去,更加不想,这个大案带来的后果,差点改写了我的人生。 那天出了公安局,夜幕已经降临。 我把停载标志撤下来,就近去加油,准备再拉上一晚上活。 我刚刚从加油站开出来,就意外接到了郑子良的电话。 我接听后思索片刻,又给肖东琳打了个电话。 徐亮让我相信正义,相信邪不胜正,我当然相信。 但这些天在表妹身上发生的事,让我有了另一种切肤之痛,我那时才知道,人生并不都能用正和邪来划分,这其中,也有让人迷惑和叹惋的灰色地带。 华灯初上,夜幕低垂。 我在强尼酒吧前熄火下车,我注意到那辆4500还停在那里。 我再次推开了酒吧大门,时值二月,整个北方大地都处在一种彻骨的洌寒中,又是一个阴差阳错的命中注定,我注定要再度开启另一道黑暗之门!酒吧刚刚上人,悠扬的乐曲中,酒吧里的侍者穿梭,一片静谧高雅的气氛。 毕竟能进入这里的,都是省城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士。 经理用一贯的谄媚笑容,将我引入那两扇象征着神秘和等级的门,门在身后紧紧关上,就将人声乐声都滤在外面。 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般,我只身穿过长长的走廊,二次置身那个金属和玻璃的童话世界。 夏日情景重现,郑子良依然形只影孤坐在吧台上,双臂支在一只密码箱上。 他明知我进来,并不回头,只是玩味手中一支鸡尾酒杯。 那酒是黑色的,上面浮了三分之一的黄色泡沫,他举起来,对准吧台上方的一支灯,目光专注,似乎要从那黑色的**中,看个究竟。 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没看出这酒吧有任何异样。 他缓缓开口,声音空荡:“黑俄罗斯,和今晚的气氛很对调!”那时,这间几百平的吧里似乎只有两人,我只好当成他是对我说的,我没吭声,就近在一张圆桌边拉开高背椅,坐下端对他的背影,任他发挥。 我那时对他的做作,已经不是厌烦,而是有些警觉,但我贫瘠的想象力,仍未足以让我达到警惕的目的。 郑子良拿了酒杯晃了半圈,道:“明天,这里就不复存在,提前来缅怀一下!”他左臂一抬,我眼前一花,左前方一壁巨大的等离子电视蓦然开启。 先是满眼的雪花点,而后来了图像和声音,画质清晰之极。 画面其中,只有一人,正在一个昏暗的空间内,上下左右快速搜索。 她在视频可及的三面墙上摸过壁画灯、摸过电视,甚至把冰箱消毒柜也查了个遍,有十几秒,面孔正对了画面,其大无比,毛孔毕现,眉头紧皱,眼神焦虑。 这个人是我,这些画面,正是我下午在包房的行动全景!郑子良一直在操纵录像,他时而快进时而正常,足足放了有两三分钟,我发现,竟然一点没出现小婉的身影。 我后来分析录像是开始于侍应生出门,止于郑子良敲门时,而小婉这期间自始至终都在卫生间里哭泣,那个卫生间是个盲区,所以小婉极其幸运地并没跟着我进入画面,也逃过了今晚一劫。 郑子良一手端杯一手拎摇控器,气定神闲与我同步鉴赏,直到又现雪花,才切断画面,之后将摇控器扔上吧台,评价道:“很上镜!”所有的臆断猜测全都得到证实,我毛骨悚然,只好继续用沉默不语来严阵以待。 郑子良仍然意犹未尽地看着电视的方向,感慨道:“知道吗?我一直很头疼和你打交道。 我从来摸不透你的想法,甚至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吧凳一个反转,终于面向我,冷笑问道:“卧底?你不象!商业间谍?你不够格!你,究竟想做什么?”“冰吧”两个银字在头上发着幽幽的光,冰槽里剔透的坚冰下面暗流汩汩,我石像般坐着,已经感觉血在冷冷地流动。 我给不了他答案,事已至此,我根本不屑对他再说一句话,只是后悔自己竟然这样大意,回到这里自投罗网。 我也是这时方才醒悟,在郑子良眼中,我,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与他之间,竟然是这样的关系!郑子良跳下吧凳声音转大,他指着电视:“你既然这样好奇,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替你们东北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立此存照!”他又拍了拍吧台上那只密码箱:“这就是全部资料,**功夫实录、权钱交易现场、行贿受贿经过!只要扔出去,就是一颗颗原子弹!秘书长、公安局长、银行行长……平时个个位高权重,个个道貌岸然,你知道,在我眼里他们是什么吗?……”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他咬牙切齿说出来:“蛀虫**棍!贪官污吏!”他将黑俄罗斯一饮而尽,将酒杯砸向冰槽,发出清脆的一声爆响!几条大汉已经欺进,冰吧门随即关上了,将我与世隔绝!我没想到危险来得这样快!情知不好猛然站起,听得脑后风声,急转身用臂格住下落的铁棍,将最先冲上来的两个人全力推开,然后右腿一个横扫,把身材高大的“边宝庆”踢了个倒仰,我打出通道夺路而逃,刚及门口,郑子良无声横在我面前。 一只乌亮的枪口对准了我,七七式手枪! 第八十四章 生死时速 郑子良带了些戏谑地看着我,重重的一拳击中了我的太阳穴……我是被浓烟熏醒的,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反绑在沙发上,当时房间里没有灯,能见度为零。 我大声咳嗽,感觉空气稀薄,喉咙处已经全堵上了烟。 我当时只要再迟醒两分钟,肯定就丧身火海。 但当兵时近乎残酷的求生训练再次拯救了我。 我收紧双臂,将全身力气凝于双腕,我运了能有四五秒钟的气,然后大吼一声,那个绑缚立刻崩开。 我双手一经解放,就起身摸索前行,我先摸到一张冷冰冰的玻璃,以为是窗子,一掌按上,发现质地绵软,马上意识到这是液晶电视屏幕。 我对房间结构向来过目不忘,更何况这类似的房间今天我曾经做过全面搜索。 我立刻转身,只走了七八步,就非常准确地摸到了房门。 把手已经烧得滚烫,刚开一道缝,热浪立刻迎面袭开。 我知道外面起火,狠狠关上门,危急当中思索一下,就奔向门的反方向。 我开始以拳敲打墙壁,那时我已经被呛着咳嗽起来,但我仍然不气馁地敲着,终于,被我发现了咚咚的空声。 我当时的想法是,这座酒吧不是新起的楼,肯定会有窗子,只不过是装修的时候,为了更好的封闭空间,把窗子也给封闭了。 我的猜测是准确的,我拽下一只壁画灯,向那空声的墙面砍过去,我足足疯砍了十几下,壁画的厚玻璃已经变成了一个短碴,一层附了石膏板的刨花板终于开了一洞,我由此得见生天!外面的灯光透入,我已经呼吸急迫,立刻捅碎玻璃,清冷的寒气迎面扑来,那无疑是生命的气息!我用手一块块掰扯开刨花板,然后触到了铁筋,这是一座楼房的底座,一楼一般都是上铁筋的!好在那时已经有了视线,让我得以看清这铁筋是一个整体框架结构,下在双层窗内。 我有了主意迅速转身,准备再找合手的工具。 这时浓烟已经布满整间屋子,我看见那个房门已经红了起来,它可能快被烧透了,外面噼啪的燃烧声间或爆炸声,已经清晰可闻。 我向卫生间奔去,突然觉得有东西进入了我的视线,只一闪念人已在卫生间,我先摸到条浴巾要取水,水只出几下就停了。 我用这一点点湿处堵上口鼻,揪下水龙,又在浴房里三下五除二拽下连接沐浴花洒的蛇皮管。 在跑出来的一瞬间,我终于知道方才是什么东西进入我的视线了。 沙发上,还有一个人,看形状,是个女人!门已经开始了燃烧,整个房间都处在炽热难当中,我跳过沙发,随手将那块浴巾盖上那个女人头面处,然后用尖嘴的龙头撬开铁筋的一处底座,将蛇皮管穿过,再度动气合手拼力一拉。 整个铁筋框抖动了起来,我又上手连推带拉,于是连外面那层窗子在内,全部向外翻了开去。 随着窗户的翻倒,房门也应声而倒,一团黑红的火球如恶魔般张牙舞爪欺身而入,我回手将那个昏迷的女子拉将起来,先将她从那个十几公分见方的墙洞里推出窗外,我当时觉得她已经死了,因为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扑通一声决响就落在外面。 我跟了跳出来,才听见大街上好象有人惊叫:“呀,着火了!”我们这个窗户,是当时强尼酒吧唯一的外部出火点。 因为是一场从内而外的自燃,纵火者处心积虑地企图制造毁灭,所以当晚撤离时,把通向高档消费区的所有房门的通道全部封死。 通道和包房的起火点不止一处,而且有汽油和液化气瓶助燃助爆。 所以在消防赶到后,整个酒吧和上面的六层楼房,已经被疯狂的大火和爆炸所吞噬,根本不及救护,全部毁于一旦。 我的下落点是酒吧的西侧,我用力抱起那个女的,看到她还活着,因为她在咳嗽。 我有点大喜过望,知道自己没白费劲,还真的救人一命。 我抱了她跑了几步,到了酒吧正面相对安全的开阔地带,看见自己的捷达还孤零零地停地那里,我把她放到地上,上下摸了一遍,电话和车钥匙居然还都健在,我打开电话先拔110,跟着一声巨响,手机就在我手上炸开,我的虎口当时就鲜血淋漓,整个手刹那麻木。 我后来想过,这枪如果打在我头上,我肯定难逃一死,那么一切又都会改写。 我低身躲闪紧跑几步掏钥匙想开车门,耳听身后车声大作,回头看见车灯刺目,那个女人似乎已卷入车轮下。 与此同时,我的身边再掠过几枪,车窗玻璃登时粉粉碎!这辆死亡之车恶梦般冲过去,戛然停在酒吧门前,我这时发现,那个女子危急当中竟然也知自救,非但没有葬身于车轮之下,还就地几个翻滚躺倒在我的身边。 我那时已经看清,那辆车,就是“边宝庆”的那台4500!我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就是这个女子也肯定是他们要杀害灭口的对象,我拉开车门将她甩在副驾驶座上,这时4500已经退回来,车内有人伸头向我开枪,几颗子弹又呼啸而至。 我一把摁倒那女人,趴在车座上插上钥匙启动车子,而后就全身缩入车内迅速倒车。 这时酒吧里已经开始爆炸,大门处狂乱涌出人来,惊恐万状大喊大叫,看来也是才发现失火。 在这种状态下,那爆竹声般大小的枪声,根本无人顾得上理会。 我知道,他们就是知道这里有持枪杀人也是白费,这种追杀意在赶尽杀绝,而且我是以手无寸铁来对抗子弹。 方才逃出生天的喜悦,瞬间已消失殆尽,只知仍是命悬一线危机四伏。 我带了那个同难者,排过逃散人群,冲上道去,我掠过一眼仪表盘,看得很清楚,是十二时!我在午夜空荡的大街开始了惊心动魄的逃亡。 一辆杀人的4500在后面穷追不舍,而我手下的捷达,是一辆几经翻修的二手车,这部车的极限是140迈,油门踩过车体就几乎飘起,论速度论强壮,与那款著名的丰田车是天差地别。 好在我从当兵时起就有相当的车技在握,出租司机的生涯也让我对车的性能极为了解,危机当中只好一发狠和它狂飙车技。 我一点点油门加上去,尽量稳住已经颤动的车身,终于达到了限速,但4500轻易地就赶上了我,前在车窗伸出了手枪!我一个急转弯从十字路口绕了回来,4500果然反应不及,暂时从我车后消失,但很快又调整追赶上来。 我连拐了几弯,它也聪明起来,到十字路口就缓行。 这样拼了一会,眼看又要被它追上,我故伎重演,再玩一回闪转,将车飙入一条小巷,紧接着又飞出一条小巷,车轮急转,在多次急转弯中,我自己都在后视镜中看到下面车轮拖得火花四溅,但当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我连拐了十几条街道,十分庆幸我这大半年的出租车生涯,让我对省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 4500大概已经被我绕晕,一时没了踪影,这时我发现那个同难者已经掉在副驾驶座下了。 追兵未至我稍稍降了车速,单手将她拽起来,发现她还被反绑着双手,我有心将她放下车去,但看她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我就排除了这个念头,但想在这种飞车追逼过程中,应该保证她起码的安全。 而我那个副驾座的安全带只是个糊弄交警的摆设,危急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就干脆停车,几下将她手上的绑绳拆下来,然后将她绕了一圈牢牢系在座上。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睁大惊恐的眼睛向我点了下头,好象在感谢。 我看她已经完全清醒,刚刚问了句:“你是干什么的?”话音未落,4500大开着车灯,随行鬼魅一般再次出现在倒车镜内。 这回它速度慢下来,里面有人探出头来,向这边比划着,于是,枪声在车轮下响起来。 我知道他们肯定是要开枪打爆车胎,飞冲向巷口先左打舵,虚晃一招,然后一个急转,擦出一地火花向右开去。 我虽然暂时逃开,但却将车头甩上了省城一条著名的大街,这条长街始建于中苏友好时期,最醒目的特征就是道路宽广,但路口极少。 我冲过第一个十字路口,4500已经追了上来,我的车玻璃已被打碎,他的车窗也半开着,我们并行当中,视线相对,我看到他那辆车坐了三个人,一个黑脸膛的男人,一脸怒意,正在用枪对准我的头。 我的眼睛一下就睁得老大。 那枪是一支专业警察用枪,是79式微型冲锋枪!他的手指已经搭在扳击上,向我狂吼着什么!我那时觉得已经被判死刑,大脑一片空白,仅仅是出于一种本能,将车头一拐,如同鸡蛋碰石头般,以一辆柴油轿车撞向号称沙漠风暴的丰田越野车!我当时几番历险,情知必死,可能潜意识里的悍勇刚烈全都激发出来,抱定一死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想坐等冲锋枪来打爆头颅!4500始料不及,一个紧急刹车让我擦着它的车头滑了开去,而它却因为刹车过急一个横转飞出快行线,被后面一台疾驰而至的车横腰撞上,轰然一声巨响,越野车巨大的车体飞了出去,连着两个翻折,以车顶砸向地面!而后面的车也来了后空翻,在路面连翻两个跟头,一头扎入隔离带!我的车头也受了重创,方才激烈的冲撞让我从车上飞了起来,整个人脱离了座位,与那个女子挤在一处。 我耳中听得这两声巨响,车头已经逆转,几乎是眼看着这场惨烈车祸的发生,在以后的十几秒分钟里,劫后余生的庆幸刚刚涌现,我甚至都已经开始了目测,想看看勇立战功的捷达是否还有余力,苟延残喘让我支撑到公安局。 这时,无数开着红蓝双色警灯的车潮水从两侧一般向现场涌来,瞬间成团团包围之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冲锋枪如林,防暴警察已经迅速向我逼近,无数声音向这边大吼着:“放下人质,立即投降!” 第八十五章 枉然不供 捷达车的风挡玻璃已经不复存在,我完全暴露,满头满脸都是红外线瞄准镜的斑斑光点。 我那时还有些吃惊,这样的枪在办案中非常少见,一般都是相当规模的案子才用得上,这时居然用在我们身上了。 我还在震惊没清醒过来,有两个人已经冲过警戒线,他们都举着枪,箭一般分开防暴警察,冲奔向翻车的4500,蹲下去大放悲声:“郑处,郑处啊!”马上有人对他们喊:“北京的同志快回来,绑匪正威胁人质,你们不要冲动!”我已经浑身战栗起来,发现自己还卡在副驾座上,而身边紧紧挤着那个女子,她头已经耷拉下来,显然方才的撞击和冲挤令她再度昏迷。 我在车上动了一下,前方的枪口的红外线开始在脸上闪动起来,吼声如雷:“不许动,举起手来!”我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就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我知道闯祸了竟然还感到了委屈,甚至控制不住还抽了一下发酸的鼻子,这时那便衣中的一个就近冲过来,将我从车上狠狠拉下来。 一只冰凉的手铐断掉了我的手,我一个反转被按上车身,刚与后车窗来了个冰冷地亲吻,突然又被人疯狂拉起,另一个便衣救人无望,带着哭腔骂一声混蛋,狠狠抽过来一个大嘴巴。 他的手法很特别,当时我满眼金星头嗡嗡作响,涕泪横流半边脸全木了。 我有生以来从未被人这样暴打过,连气带痛差一点晕过去,肩膀一挣大叫一声:“干什么?”我的动作幅度太大,遭来更回严厉地对待,一群防暴警察扑上来,把我死死压在地上。 这时,我听见救护车声和杂沓的脚步声,不远处仍有人在叫:“郑处你醒醒,醒醒呀!”近处也有人急促道:“小心,千万小心些!也许她有内伤!”我伏在地上抬不起头,余光看到金属铝的担架腿、精巧的女鞋、担架上垂下来的一双白皙的手,我刚刚想这女的不知道怎么样了,紧接着就被一样东西蒙在头上,我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粗暴地推着前行。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没有这个措施,我的形象将会曝光在无数媒体上,包括外国媒体。 一路在警车上颠簸,虽然双手已经被反扣,但两边都有人狠狠把着我的肩膀。 我的眼睛被挡着,什么也看不见,感觉被抽过的脸正在肿胀,虎口也开始了剧痛。 说实话,我那时内心的痛苦远远大于肉体,真是悔不堪言。 我并不怕所谓绑架人质的事情解释不清,最痛心的是那台被我撞上的4500,现在已经确定那是辆警车,这真让我悔恨难当!我悲哀地想,如果因为逃难心切,犯下这样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那我可就死难辞其疚了。 我只有默默祈祷,那两辆车上的警察都大难不死吧!审讯立刻进行,地点后来知道是在省公安厅刑警总队专案组。 审讯室内,我被以危重嫌犯对待,手铐始终未解而后双脚也上了重镣,可能怕我插翅飞出去。 最初进来的几个人都一脸悲痛,气势汹汹,所以审讯根本就是在不正常的状态下进行的。 后来我知道,这是因为那位公安部下派专家组的郑处长,已经牺牲于医院,他同时还是一位出色的国际刑警。 我尽量平静地说出了我的姓名、单位、职业,除了报身份证号码时,我的思维混乱了一下,把新号的尾号忘了,其他我都说得很正常很流利。 然后我讲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经过。 这就耗费了很多时间,因为事情前后经过很复杂,我有些情节也不清楚,我从郑子良击晕我讲起,重点讲了我如何逃离强尼的过程,我那时才想起,这期间足足有四五个小时,我的记录都是空白。 至于那个人质,我否认与她相识。 我讲述完毕,他们开始就细节提问,我开始还能耐心作答,知道这时不是耍性格的时候,毕竟,我把警察的车都给毁了,他们有敌意也在情理之中。 主审人员,后来我知道也是一位公安部的特派组成员,他开始冷冷反问:“这么说,你非但没有绑架,你还救了她的命?”我坦然说:“应该是这样!”于是开始了逼问:“那你为什么把她绑在车上?”我解释说我的安全带坏了,车速太快,怕她受伤。 又有人问:“那你看见警车,为什么还要逃跑?”我悔恨地说警车和追杀我的车都是4500,黑夜中我不辨车牌,混淆了。 我又问那两部车上的警察都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都是愤恨的目光,没人回答我,只听又问:“你说你逃命兼救人,为什么还要自杀式的去撞车?”我说我当时看见微冲的枪口都对准我了,以为肯定是个死,就想同归于尽。 他们明显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情,然后问我为什么看到警车赶到,还要挟持人质?我说是撞车才让我们挤在一处的,我根本不是要挟持她。 本来是理直气壮的经过,但一说到警车出事,我内疚他们激动,所以审讯就充满火药味。 正在这时,有人进来和他们低声说了什么,他们都开始震惊地看着我,然后一齐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看守的警察,荷枪实弹,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样又过了能有半个小时,我开始觉得急躁,因为我的伤口也没人处理,断过的脚踝加了镣极度痛苦,后来我看见实在没人搭理我,就干脆把头扎在眼前的小桌上,可我睡不着,眼前过电影一样,全是一幕幕惊人的场景。 我想我当特警时,都没有连续遇上这般惊心动魄的场面,但我又想,正是因为我当过兵的经历,才会出现这样的逃生和追车,要不然,我肯定就死在那个包间了。 凌晨五时,第二轮讯问开始。 我开始提出要喝水,要包扎一下伤口,没人理我。 他们看来都一宿未睡,个个没有倦意,个个目光炯炯。 主审者开板就高声问我:“你说你不认识同车的人?”我已经有些不耐烦:“我真不认识,我说过好几遍了,我是第一次见过她!”这时,他冷笑,示意身边的人开始念一张纸:“施慧,29岁。 转业前,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某省某特警大队副连职干部,曾在某省司法厅、监狱管理局、第二监狱、东辰公司工作,现为个体出租车司机!在部队训练期间,成绩优异,有扎实的武术功底,精通各种特警技能。 但性格暴躁冲动,曾在部队因自主击毙罪犯而被延迟提干,因在监狱殴打犯人,受过开除及留党查看处分,也曾在协助公安机关破获案件中,两次致嫌犯于重伤……”我暗暗吃惊,心道他们动作倒是真快,我只字没提我在二狱之前的履历,他们竟然连夜搞得清清楚楚,而且听语气,完全是在针对我的性格弱点做的评价。 接下来,开始了更加令我吃惊的问讯:问:“你在部队服役期间,是否与一名林姓教官恋爱?”答:“这个,我们彼此有这样的想法,但当时因为我是战士,所以没建立恋爱关系。” 问:“你非常爱他吗?”答:“啊……,是!你们问这干什么?这事与你们有什么关系?”问:“你必须老实回答,因为这与本案有关!你知道林教官曾经被日本商人吉田荣作陷害降职?”答:“是,我们特警大队都知道!”问:“是的,我们连夜在你们原特警大队领导那里已经取得了相关证据,我们知道,该名教官的军功章,还都一直由你保存。 我问你,你是否因此一直对吉田怀恨在心?”答:“谈不上,我都快忘了这件事情,这与案子有什么关系?问我这些干什么?”问:“因为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怀疑你直接绑架了吉田株式会社的社长!”我大脑晕了一下,反应过来艰难开口:“那个,那个女的,是吉田百合子?”我之所以反应这样快,是因为前两天听高煜的兄长高炬讲过,吉田正在省城考察。 记录笔在沙沙地响着。 满屋寂静,都在注视我。 我震惊中支吾道:“那,我承认,我知道她这个人。 但是,但是我真的不认识她!”所有的目光都很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凌厉。 我再次反应过来,立刻喊起来:“为什么问我,不去问问她?她可以指认是谁绑架了她呀!”还是没人回答我,我绝望地想到那个百合子肯定是出事了,要不然她应该清楚前后过程,如果她肯说出来,我定然不会受到这样的审讯。 而公安机关竟然把我十年前的往事,都在一个凌晨的几小时间挖掘出来,说明他们破案的力度非常大,从我身上打开突破口的决心相当强。 一想到是涉外案件,而且是绑架外国人的案件,我也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有些不寒而栗,思维也明显开始混乱,语无伦次辩白道:“去抓东辰公司的郑子良,他们非法持枪!他把我关在强尼,我差点没命呢,哪有时间绑架。 我都没机会接触她,再说他们烧那里是为了灭迹……”主审看我开始说话,还是就案论案单刀直入:“你说,是不是出于仇恨和报复,才这样做的?”我高声辩解:“我真是在逃命,我说了,我在逃脱一辆4500的追杀,不然也不会把公安局的车误认为是杀手的车!”说到警车遇难,审讯者的情绪又都开始激动:“施慧,你放老实点,你一直在说有人要杀你,可是你有什么原因让人杀你!就是看了一盘录像,就是有人恨你?你说的那个酒吧,已经被大火夷为平地,你晚上经过那里,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我打断他:“信不信由你,你们去调查!”他们立刻说:“那你也配合我们,你举出证人来,证明你今天从中午12时到晚上12时的行踪!”我立刻语塞,我最先想起的是徐亮,他似乎知道强尼酒吧的内幕,但他的告诫还余音在耳,他说这案子在省内是解决不了的,除非上告公安部,我哪里知道对面坐的警察里,就有公安部的专员;还有小婉,我昨天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在一起,我想我们是直亲关系,证词可信度会打折扣,而表妹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不忍心就这样把她牵扯进来;我又想到我在进强尼之前,曾经给肖东琳打过电话,而肖东琳人在外地,根本没可能知道郑子良的所作所为。 而且她才真的对吉田吉合子恨之入骨,我这种时候说出战友来,我觉得跟陷害都差不多了。 我思索良久,还是坚信这事早晚会水落石出,但对我本身而言,决不能因为自己一时被冤枉就乱咬朋友亲人,于是,我倔强地说出下面一番话:“我不用找什么证人,我也不想再回答你们的问题,我该说的都说了,我累了,我想休息!”那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我的话立刻引起**。 有人从审讯桌后跃身而出,后来我知道他就是公安部派出刑警之一,那时因为这宗案件出现在特殊时期的特殊背景之下,惊动了外交部和公安部,甚至在国际上也影响极大,被公安部立为本年度涉外一第要案。 公安部派出的刑警,在春节前夕为破此案连夜坐飞机赶到省城,却不想在最后的追捕中,车毁人亡,一位处长因公殉职。 方才在悲痛气愤当中,掴我的一掌就是他。 此刻,他带着愤怒走上来,双手支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狠狠地盯着我,然后手一伸,我以为他还要打我,下意识一躲,他的手却向上拉去,立刻,一盏百支的大灯泡直直对准我的肿胀的脸,把我晃得睁不开眼睛,我耳听一声断喝:“你给我老实点,抬起头来!看着我!” 第八十六章 意志崩溃 强光刺激下瞳孔收缩,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耳听震天动地一声巨响,睁眼一看,原来他将我面前的桌子一掌拍裂,眼珠通红开始咆哮:“你当你是什么?热血青年?爱国志士?我实话告诉你吧!你没杀成日本人,你把我们徐处给害了!你把中国人给杀了!你丫有种绑架袭警,就应该有种认……”有人上来制止了京城的年轻刑警,把他劝了出去,印象中这人以后再没出现在审讯当中。 我当时悔恨难当热泪盈眶,接下来我面对的,不光是电泡的烤射,严厉的审讯,还有自己心灵的拷问。 我终于悲哀的知道:十万火急下的判断失误,已经让我变成一个杀害警察的凶手,仅仅十几分钟的生死惊魂,已经令我从受害者变身恶魔,我追悔莫及苦不堪言。 究竟是谁,打开了我生命中的这只潘多拉盒子?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下,我渡过了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二十四小时。 我开始虽然痛悔,但并不绝望。 我当时还很理解他们的愤怒,我想自己虽然暂时说不清楚,但事情经过并不复杂,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真正让我丧失信心的,是专案组主审义正辞严的一番话,他那时刚刚接过一份材料,翻看后对我说:“我明确告诉你,施慧!从昨夜开始,你已经落入我们的侦查视线之内。 昨夜十一时左右,不止一个证人目击你用出租车拉载着害人;在受害人身上,也不止一处地发现你的血迹和指纹。 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报复绑架的做案动机,而你自己交待的所谓强尼酒吧受害现场,经遇火灾根本无从考证,而你指控的东辰公司的郑子良,刚刚被证实在火灾中丧生……”我惊呆了,郑子良死了?他死了?我那时已经彻底糊涂,只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我肯定是掉进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了,看来即便我和吉田双双死于那场大火,我也难逃绑架罪名。 我百口莫辩心乱如麻中,绝望发问,我问:“郑子良死了?他真的死了吗?……”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冷冷的声音在房中回荡:“施慧,你当过特警,也当过狱警,我们也不想对你搞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攻心。 你既然有胆子绑架日本人报仇,有胆子与警车同归于尽,现在让你说出个真相来,不应该这么费劲吧!”我在绝望中沉默……后来我知道,吉田绑架案的发生并不偶然,而且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 随着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和教科书事件的越演越烈,国内的反日情绪日益高涨,我所在的省城,因为商家率先将日货下架,而成为抵制日货的急先锋。 随着游行抗议这些民间行为在全国各大中城市风起云涌,中日两国外交已经脆弱**到了一定程度。 在日的中国留学生被害或者日本驻华大使馆被砸、外交官受到威胁这样的新闻,经常见诸报章,继而为国际社会瞩目。 在这种时候,出现这样的绑架案,无论是日本方面,还是中国政府,要求尽快破案给予外交解释的心情都异常迫切,给公安部门施加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 命令和压力层层下达,公安部要求专案组限期破案的时间也是以秒计算。 在这种情况下,种种不利证据又都指向我,所以我首当其冲地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专案组断定绑架是我所为,他们夜以继日,进行了长达二十小时的突击审讯。 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出来为我鸣冤叫屈的,是市公安局刑警队。 为此,他们与顶头上司省公安厅刑警大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冲突。 这是我后来得知的。 本来审讯开始处于保密状态,可市局的黄姐首先发现我成为嫌疑犯。 她是做为省内数得上的女刑警,被专门抽调省厅协助办案的。 凌晨抓捕现场异常混乱,她当时并没认出我来。 等解救人质任务告捷,因为重感冒她在省厅招待所睡了一觉,下午又被召回专案组,加入审讯的轮值记录排班中。 当她听说嫌犯是个女的,把北京刑警撞死了一直冥顽不供,也非常好奇地也想看看这个恶贯满盈的女魔头是什么样。 就以身份之便先去了趟监控录像室,开始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揉了好几下才反过味来,忍不住大叫:“哎呀,不对!这不是施慧吗?怎么把她抓来了?!”她清楚地看出我头肿手伤,断定我挨打吃亏,当场就认定抓错了,她说这人我太了解了,绝对不可能是嫌疑犯,她不是这种性格!她非常孝顺母亲重视亲情,不可能不顾身家性命地去报复绑票,这绝对有悖常理。 但是,做为一个基层协助办案的警察,她自然人微言轻,呼吁根本没有引起任何重视。 于是她拒绝参加审讯,却一次次地去看录像,到了停晚见审讯还不终止,气不过就给徐亮偷偷打了个电话,说小施快叫北京这帮混蛋给整死了,你赶紧跟省厅说说去!徐亮当时正载着远道归来的妻子和儿子,行驶在从机场回城的高速公路上,闻讯立即调头赶到省公安厅。 他申诉说施慧是我们市局携警,不管在部队还是在地方都当过英雄,去年为破获抢劫出租车大案立功时,你们厅领导还亲自到医院看过她呢。 以她的思想境界,根本不会做出绑架这种事情。 省厅领导当时的态度也很犹豫,说这些我们全知道,但功是功过是过,这次她的嫌疑担大,还开车撞死了北京专家组的一位领导,现在的专案组是公安部主持的,他们又掌握了许多证据和线索,认定是她我们也没辙。 于是徐亮领着自己一伙人开始调查取证,首先到交警部门,拿到了昨夜主要交通路口录像,回省厅说肯定抓错了,你们看这个录像回放,清楚表明施慧的捷达车确实是在逃避追杀的路上,后面曾经跟过两辆不同牌号的4500;再说,要判定绑架杀人,除了动机外,至少还得有作案条件吧,施慧一个开出租车的,上哪知道吉田百合子的行踪?省厅开始置若罔闻,后来被他逼急,就实话告诉他说公安部和省厅的刑警也不是吃素的,你说的这些都早就调查过了,现在又有许多新线索陆续浮出水面。 但因为公安部要求立刻破案,所以对施慧的审讯肯定不能停止。 然后省厅的人说了句不负责任的话,说你要找就找公安部的人去。 因为当时还出了另一件大事,徐亮他们开始有了义愤,都说为了一个日本娘们弄出好几条人命来,北京的刑警还疲劳战术行刑逼供,分明是仗着在天子脚下狐假虎威,拿鸡毛当令箭,咱们跟他们讲理去。 徐亮也是倒霉,那一阵他调查东辰公司案件受阻,一口气横着正不顺,从黄姐那问清了羁押审讯地点,就真的领人过去了。 因为平时就是上下级关系,省城的刑警们都脸熟,开始基本没遇到什么阻碍,等晃过两道岗靠近审讯室,他们提出要见公安部专案组时,就与守卫警察发生了冲突。 公安部专案组成员损兵折将都正在窝火当中,尤其是到东北来办这样涉及日商的案子,双重压力在身难免心情紧张。 当听说来了这么一帮人,还以为是冒充刑警的劫犯,就都推枪上膛。 徐亮他们没带枪,可仗了坐地户血气旺,拉扯冲突中把外边一道门给踢坏了,公安部的人冲天放了一枪。 这事件的最终结果是,省厅出面领人交给市局,徐亮立刻被停职,大年三十还关了一天禁闭。 徐亮他们的夜闯,虽然没有起到什么直接的作用,但也让专案组有所冷静,经省厅建议,他们重新研究又请示了公安部,从邻省用专机紧急调来了国内有名的公安心理测试专家。 是夜十一时,我从审讯室带了出来。 长达二十多小时的车轮讯问、疲劳攻势,已经让我困倦不堪如行尸走肉,我几乎是在梦游状态被带入一间房内。 有人推我在一张桌边坐下,手铐暂时摘了下来,喝令我听从指挥不准乱动。 房门开处匆匆走入一男一女,白袍的领口处露出警服来,样子有些象法医。 他们从皮箱取出一只盒状仪器,又拎出一本笔记本电脑,迅速插上了各种连结导线,女警手持仪器向我走过来,上下打量我:“放松啊,别紧张,做深呼吸,要放松意念!”在催眠般的告诫声中,我左手两根手指肚绕上尼龙搭扣,右手脉搏处固定了护腕,胸腹处也各用尼龙搭扣固定了呼吸传感器。 我被固定在椅上,象木偶一样听任摆布。 他们调试机器调试我,足足忙活了二十多分钟,等一切准备就绪,就都坐在我面前,开始了提问。 先是几个很放松的问题:“知道今天是几号吗?”我那时好久不说话,被掴过的嘴已经高高肿起,艰难开口:“农历二十九。” “知道咱们要做什么吗?”“测谎。” 那女警已经在看手中的一份提纲,闻言抬头:“你怎么知道?”我知道自己的呼吸、血液流量和心跳这些生理指标已经被记录在案,必须讲真话才行,就用下巴努了努面前那台机器,实话实说:“当兵时见过,那时是pg1型,现在发展到7型了。” 他们同时对望,然后又把目光齐齐向我移来。 面对审视,我开始回答单调乏味的提问,基本都是问了一天半宿的陈词滥调,但编排巧妙,而且规定我只准答是或不是。 问:“你说,你从来没见过吉田百合子?”思考半天,答:“是。” “你救了她吗?”“是!”“你绑架了她吗?”“不是!”“你是否想过绑架她?”“不是!”……对这次心理测试,我采取了积极配合的态度。 我知道这个过程虽然耻辱无奈,但却是解脱嫌疑的最好机会。 但意想不到的是,最开始的对话内容,让这两位经验丰富心理测试专家,有了不同看法。 他们认为我是特警出身,反侦查能力超人,意志力也不同于普通人,所以测谎的结果,参考意义不大。 于是,我再度被押入审讯室。 头上,仍然是那只明晃晃的大支电泡;面前,仍然坐着精神抖擞的专案组成员。 他们轮班上阵,各色面孔呈叠影状在我眼中来回飘移,我的意念也时不时飘浮出去,与头顶一只黄色的小太阳交战,渐渐地,我与它融为一体,居高临下地俯瞰那个叫施慧的嫌疑犯,我百般不解既而恨意丛生,她显然作恶多端却坚辞不供,谁知就在这时她开始喃喃自语,说出的话令我羞愧难当不敢置信,她居然在说:“让我睡觉,我承认,我绑架、我杀人……,我困……”这是我一生中最丢人的时刻,我从此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自己远远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我意志是如此薄弱,薄弱到了不堪一击的程度,为求一觉就走火入魔胡说八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服软认输,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这场马拉松审讯戛然而止。 我已经混沌痴呆,管不上那么多了,在羁押室里一头栽向通铺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酣畅淋漓,没出现任何梦境,让我后来百思不得其解。 第八十七章 拒而不见 我从昏睡中被推醒,睡眼朦胧看见一位女警正在弄我的手铐,我当时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有人在门外冷冷地:“别管她!愿意戴就让她戴!”这一天是大年三十,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在清洌的寒风中,我坐入一辆已经启动的警车,它张扬地拉着警笛,一路畅行无阻开到郊区某军用机场。 一架小型军用机静静地停在那里,它将载着我和两名专案组成员飞离省城飞向首都北京。 除了“跟我走”、“上去”、“坐这里”的简单指示,没人对我再解释什么,没人多看我一眼,但我已经发现自己身份在悄悄改变。 因为两位昨天还横眉立目的专案组成员,上机就坐在第一排疲惫不堪伸腿歪头地睡了过去,再也不管我这个危险人物,我振奋地沉默着,猜测着此行目的。 飞机起飞后一个多小时,当舷窗射入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我也开始有了第一生理要求,我自行起身向机舱尾部走去,简单洗漱一番再回来,发现座上多了矿泉水、面包和双汇肠。 一位佩空校衔的空军军官,微笑自我介绍说他是机长,这是早餐。 他的笑容让我倍感亲切,要知道,那可是我两天来看到的第一个善意微笑。 我感激不尽地对他点头,不客气地拿了起来,我那时嘴肿得很厉害,但饥渴战胜了撕痛。 我拧开瓶盖先把水小口送入嘴中,矿泉水冰凉彻骨,喝得我痛苦不堪。 我又把面包揪成小块,胡乱往嘴里塞。 我费了半天劲才算吃完一只,又去拿那半瓶水,突听一声惊问:“哎?你,你是怎么摘的?”原来前座的年轻警察已经醒了过来,也正在吃早餐,此刻塞了一嘴的面包,正回头探身看我,好象我是个天外来客。 我知道他变颜变色的原因,因为那副挂了一天一宿的手铐,此刻明晃晃地搭在椅背上,而我用解放的双手,正大模大样地连吃带喝。 我从昨天起就没有开过腔,此刻费力张口,向他解释:“刚摘的,上厕所不方便……”他眼睛瞪得老大,好奇心已经战胜了厌恶感,继续问我:“你怎么摘下来的?”我那时很想与他勾通,就试探道:“吃完饭,我再戴上行不行?”他面孔立沉瞪我一眼继续早餐,这时,在前座我看不见的地方,冷冷发出一个声音来,是那位专案组主审警官的声音,他说:“不用了。” 而后再就没话。 机长在一边看得分明也来了兴趣,一再要看脱铐的过程,我对他印象极佳,就真的给他演示了一番,他虚心请教又实际操作,最后也没学会。 那个北京刑警也坐过来,一直冷眼旁观,最后大概也看得无趣,咬着火腿肠不屑走开,扔下一句贬语:“雕虫小技!”他的态度,彻底断绝了我想继续勾通的所有欲望。 后来我知道,正是因为对那位徐处长殉职的悲痛正烈,他们对我恨意仍浓余怒不减,所以根本不想与我多说哪怕一句话,这也直接造成了接下来的尴尬局面。 下飞机后,我被专车接到位于朝阳区的中日友好医院,在一间院长办公室里,有人向我介绍几位官员,当我听清一位是外交部司长、一位是公安部外事局负责人时,真是如堕雾里晕头转向,好在当兵时还算见多识广,保持了基本的镇定。 因为我当时形象卓绝,称得上是鼻青脸肿,所以他们看我的表情倒有些惊讶。 那位外交部的司长,还指着我的手脸关怀倍至地问:“怎么,小施也受伤了?一会也在这里检查一下吧。” 我来不及说什么话,已经被拥着向外走,我莫名其妙地被一路拥入这家著名医院的贵宾区,百思不得其解地被动前行。 这时,贵宾病一间房区门前,几个衣冠楚楚的人映入我的眼帘,他们似乎在迎接我们一行,其中一位中年人鹤立鸡群,他似乎认得我,正向我微笑颌首致意,这笑容中有我极熟的成份,我怔了一下猛然认出来他是高炬,立刻止步。 当时,离那间贵宾病房只有十几步远的距离了。 我已经有些明白,但还是转头发问,这是我到北京后,首次主动开口,我问:“带我来这里,要见什么人?”那位司长闻言双眉紧蹙,目光严肃看向同行的公安部领导,好象在问:“怎么回事?”公安部的领导则把威严的目光挪向手下,沉声发问:“怎么你们没向小施说明白吗?”直到领导逼问,那位下飞机后一路陪同我来医院的年轻刑警才转向我,勉强开口:“是这样,嗯,吉田百合子马上就要回国,她想在走之前见你一面。” 果真如此!我从心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阴霾尽开终得解脱的刹那,我的心抽痛了起来,继而控制不住热泪盈眶,我低头拼命想掩饰自己的激动,可肩膀却不听召唤地抖动起来。 有行泪水滑下面颊,刺痛了我肿胀的脸,我赶紧擦去,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见她!”就转身穿过人群向病区外跑过去。 有人追上来把我就近推入一间医生办公室,里面的几位医生都惊讶起身,然后在院长的指示下退了出去。 我听见有人在逼问我:“为什么不见?吉田的命是你救的,她是想当面感谢你,你为什么不肯见她!”说真的,我当时的心情极度复杂,实难以一言蔽之,就一声不吭,坚决摇头。 公安部外事局领导开始语重心长:“小施同志,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呀?有什么委屈,我们回头再解决。 今天这个见面很重要,外商马上就要乘坐专机回国,现在不是你想不想见的问题,你既然赶来了,就当完成一项政治任务好了!”我忍泪反问:“我现在已经不是嫌疑犯了,对吧?”公安部领导肯定道:“对,你当然已经不是嫌疑犯了!吉田昨天晚上就给你证明了。” 我倔倔地说:“那我想回家去!”在这样的场合,我竟然说出如此不懂事的话来,让在场所有大小官员都面露失望,陪同我来的年轻警察当场光火,拽了我压低声音训斥:“装什么孙子?这是命令!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有些愠怒,反驳道:“我有自己的权利,我不见!”公安部的人做不通我的工作,就带我走了出来。 在外面等候的外交部官员们,面面相觑,神情也都颇为不快。 我再次与北京刑警同车,再次提出要回家的要求。 他半天不说话,最后冷然回应我:“把你接来北京不只是为了见吉田,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情。 我们现在去部里,有人要与你会面。” 一间小型会议室。 我孤独地坐在长沙发上,除了刚才有人给我倒了一杯茶,再就没人进来。 这让我有时间反复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我整理着自己纷繁的思绪:对吉田百合子,我虽然神交已久,但这次遇险的经历让我付出代价太大,让我曾经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是不是我和林教官都前世欠了她的,居然时隔十年先后因她遭难;今天我拒绝见面,还有一个极个人的原因,那就是这个过程太过突然,我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刚刚经受一天一宿的审讯,精神几近崩溃,无论是心灵还是外表都狼狈到了极点,以这样的精神面貌,去见一个也同样深爱林知兵的女人,我是有一定心理障碍的。 我那时已经开始有些后悔,我想我还是太小心眼了,还是不够大度,可能在潜意识中,我还是视吉田为某种意义上的情敌吧。 想到这里,我不免又想起前夜惊魂,想起已经宣布死亡的郑子良,想起我的战友肖东琳,想起她对吉田的仇恨,我那时已经开始有了一种猜测,一种令我自己都不寒而栗的猜测,那就是:如果连郑子良都被人杀死了,凶手会是谁呢?我不寒而栗,不敢再深想下去,就抱住了头,我不想看到那个内幕,那个真相……真相已经在向我大步走来。 门被推开了,走入一群威风凛凛的警官,我当时身心俱惫,连站都没站,这两天见制服见多,已经视觉极度疲劳。 突然眼前一花,有人径直走到我面前,我先从鞋上看出这是个女的,抬头映入眼帘一颗四角星花,等我认出于晓梅时,我猛然站了起来。 于晓梅虽然警服在身飒爽英姿,但却显得非常见老。 比起三年前在北京四川饭店那一面,她眼角细纹更多,肤色也有些暗淡。 她还是目光严肃地看定我,习惯性地向我伸出手来,说:“施慧,你好!”我迟迟没有伸手,对这种情况下这种见面方式,真是感慨万千,一时竟无语凝噎。 接下来,于晓梅做了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举动,她把我的手拉了起来,握在手中,继而将我整个胳膊都拽了过去,搂住了我的肩膀。 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警官都悄悄撤了出去,于晓梅和我并肩坐下来,看看腕表说:“施慧,我刚参加一个会议赶回来。 因为部里决定让我和你谈话,而我下午又要去云南出差,你今天也必须返回去。 所以时间有限,我们加快速度!”我点头看着她,时隔八年,于晓梅的言谈举止都透着干练和果断,她说话的思路快捷清晰,显然已经是一名成熟的领导干部。 她首先说:“施慧,这次请你进京,是完全保密的。 在你们省公安厅,也只有少数领导才知道。 所以,我们对你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回去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来过北京的事。 因为你现在仍然是一名干警,这一点,是做为命令下达给你的。” 第八十八章 真相未白 于晓梅的郑重其事,让我有些惊讶,我也严肃起来,连声称是,说我完全听从部里的安排,我会保守秘密。 于晓梅点头:“我相信以你的觉悟,你应该能做到。 下面,先由外事局的同志简单介绍一下吉田百合子绑架案的侦破情况。” 一名警官应声大步走入,先向于晓梅立正敬礼,尊敬地叫了声于处长,然后就站在我们前面,打开着一只文件夹大声念道:“日本商人吉田百合子在**省**市遭遇绑架案,现已初步告破。 嫌疑犯为该市无业人员***、***,他们于2月10日下午,在该市盗抢一辆捷达出租车,开往雾淞冰雪节旅游景点,21时45分,他们在***滑雪场绑架了受害人,将其藏匿于旅游点某宾馆。 次日上午8时,向日本吉田株式会社驻该省办事处,提出勒索赎金100亿日元的要求。 11日上午10时,公安机关按到日方报案,公安部紧急做出专案部署,次日凌晨0时15分,成功解救人质。 公安部现在全国范围内通辑两名在逃罪犯。 这是通缉令!”他从文件夹中拿出一页通辑令,双手递给于晓梅,于晓梅接过看了一眼,又转递给我。 我愣愣地接过通辑令,然后认出上边第一人,就是东辰拳击馆的“边宝庆”。 我马上指认道:“对,对!我认识他,开车追杀我们的,应该就有这个人!”外事局警官退出后,于晓梅表情严肃,她说:“施慧,吉田绑架案是一起非常复杂的涉外案件,需要由外交部向日本方面、向国际社会披露破案经过和最后结论,而受害人本身出于保护隐私,也向我们提出相关的保密要求。 所以,现在可以公开的事实是,作案工具为你的出租车,作案人为通缉的两名案犯,作案原因是绑架勒索。 所以,吉田绑架案目前已经结案!”我理解地点头,说:“我明白了!”于晓梅又进一步解释道:“这样做,完全出于对中日两国目前外交关系的考虑,也是应吉田百合子个人的要求,你帮助破获的这桩绑架案的真相和细节,不能完全对社会公开;你救人的义举,也只限于公安部门小范围内知情。 做为一名破案有功人员,要忍受不为人知的寂寞,我们都当过特警,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但是,你在强尼酒吧受到人身伤害的案件,也还不能马上水落石出,还需要你配合公安机关,再忍耐一段时间才能看到结果,希望你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 以这种方式结案,如果是知道内情的普通老百姓,听上去肯定会感到吃惊,甚至是愤怒,但我在部队亲身经历过多次重大绑架、袭击案件,包括涉外案件,知道公开案件破获经过和结论,有时候出于对国家利益或重要人物利益的考虑,是要有所隐瞒和保留的。 所以,这个结案把我排除在外,而把我的车给前提使用,这些我半点都不惊讶。 在部队时,我们就是被要求有时候要无名英雄的。 所以,我对晓梅的话报以微笑,我说:“这些还用叮嘱我吗?废话!”于晓梅看着我,开始切入正题:“施慧,吉田绑架案,这次还牵扯了另外一件案件,也是我们公安部一直在致力追查的案子。 因为与这起绑架案非常有关联,与你也有很深的关系,所以经过慎重研究,责成我来向你提几点要求。 第一、不要再对任何人讲述你在强尼酒吧的经历;第二、不要针对你在强尼酒吧受袭事件报案;第三、我给你一个通道,你必须把你知道的有关东辰公司的新情况,第一时间反馈;第四、这是我的个人建议,你要尽量回避与肖东琳和东辰公司有关的任何事情。” 她讲得简单明了,特别我是这个案件的受害人之一,这几条我都听得再清楚不过。 我愕然半晌,知道已经接近真相了,这份残酷虽然我曾经凭空想象过,但听到从于晓梅嘴里说出来,还是非常难过,我摇着头悲愤问道:“晓梅,你们在查东琳,肯定是在查她!真是她吗?是她绑架吉田,她要杀我灭口?还杀了郑子良……”于晓梅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我想了想,突然又醒悟过来:“哎呀,我记起来了,你们一直都在注意她!怪不得,上次咱们在北京见面,你对我们那样冷淡……晓梅,她犯了什么罪,你们查她多长时间了?……”我越问越激动,于晓梅却始终保持沉默不置可否,一直等我发泄个够,才拍拍我的肩膀,缓和说:“施慧,并不象你想象的这样简单!案件还在侦查过程中,出于纪律考虑,还暂时还不能对你讲更多的案情。 你现在也算是一个知情人了,做到我们对你的要求吧。” 晓梅把话说得很明确,我也稍稍冷静了些,说这完全没有问题,我做得到!于晓梅道:“施慧,相信公安机关,这个案子和你所受的冤屈,真相早晚会大白于天下。 部里已经安排你返程,我也还有二十分钟就出发了,一会儿就在这里告别吧!今天是大年三十,咱们居然能在北京见面,真不容易。 说点别的吧,施慧,你比我小两岁,过年二十九了吧,有没有结婚的打算?”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恶劣心境中解脱,摇头勉强笑笑,然后问:“晓梅,蛮子好吗?你,你身体还好吗?”于晓梅笑了:“我们还都好!就是我太忙了,基本顾不上家。 幸亏是在战友中找的对象,不然早跟我离婚了!”她又劝我说:“施慧,这件事过去后,你先休养一段日子,别开什么出租车了,干脆回监狱工作得了。” 我解释道:“我也是没办法,我妈身体不好,我得多挣钱才行!所以,也不敢轻易想结婚的事……”于晓梅不知为什么突然笑了,她打断我:“结婚倒是不着急,可能缘份还没到吧!不过我听了你这些年的经历,真的很难过。 你本来是公伤转业,你们省应该好好安置你的,现在对军转干部的政策,确实落实不到位。 你这个直性子,自己在社会上闯太吃亏了。 施慧,听我的话,要保护好自己,我们都不想见你受这么多苦,最后弄个红颜薄命的下场……”我疑惑地看着她,觉得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她又叮嘱我:“肖东琳的公司还在你们省,你们可能还会有机会见面,要记得把情况随时报告。 另外,据我们掌握的消息,肖东琳已经知道你在羁押期间,始终没有说出她来,她现在很感激你,不会再对你不利的!”我那时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她这番话说得我心又是一动,在她戴上帽子和我握手,即将离开前,我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来:“晓梅,你们知道东辰公司这么多事,那你一定知道,程垦也在东辰公司工作。” 于晓梅看着我,声音淡然,说了声:“啊,知道。” 她越是表现的不在意,我疑窦越大,那句什么什么红颜薄命的结论,分明就是程垦的语气。 我明知道她不会回答我,但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是不是你们安排的?”于晓梅笑而不答,既而好奇问我:“对了,施慧,吉田百合子想见你,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也给她来了个笑而不答,握手道别时,我开了个玩笑,我说:“这下又归你领导了!”她拍拍我的脸,表情中竟然带了些怜惜:“还是回去好好休养吧,不想看你再这样了!”临别前,她郑重做了最后的叮嘱:“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今天来公安部的事!”下午1时,我被警车匆匆送往机场,再次乘坐军用飞面返回省城。 抵达省城已是午后四时,正是家家户户即将乐团圆的时候。 我已经两天两宿没回家,非常想念担心妈妈,但自从今天早上解除羁押到现在,万里往返行色匆匆,根本没有机会给家里打个电话。 下机后,我又被直接到省公安厅,接受省厅领导的秘密接见,他们又叮嘱我一番,然后告诉我虽然不能公开全部案件真相,但公安部已经决定奖励我个人2万元的奖金,今天已经打到省厅帐户,但银行放假,就得节后兑现了。 我当即表示,这钱就帮我转捐给那位牺牲的郑处长家属吧,我真的太对不起人家了,这样可以解除我的一些内疚。 省厅领导看着我,当时的表情十分复杂,最后他们一一和我握手,说:“小施,我们理解你的心情。 干公安的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郑处长殉职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要太放在心上,何况你这次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以后你个人的事情,省厅就不能再出面的了,我们都希望你能挺过这一关!”我笑着说我已经挺过来了,没事了,谢谢领导关心。 我独自走出公安厅大楼,虽然已经知道外面安排了车送我回家,但却没想到,我居然看到了徐亮的车。 徐亮正倚在车边抽闷烟,看见我出来就大步迎上来,看见我的表情竟然有些唏嘘。 我当时还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也不知道他为了我,还关了一天禁闭,只是感到他表情肃然。 徐亮扶了我的手臂,把我送到车上,动作很轻象在呵护孩子。 我上车第一个任务就是照镜子,当我终于看见自己的左右脸蛋呈不平衡分布,被打的左腮就象含鸡蛋滑稽可笑时,我想我知道徐亮为什么要唏嘘了。 我用手捂了脸问他:“大三十的,怎么把你给找来了?”徐亮勉强笑笑,说:“厅里的安排,你是我手下吗!”他这个玩笑开得很闷,叫我笑不起来,我想起他办郑子良案件时所受的重重阻碍,现在猜测起来,也许公安部早有安排,禁止省内的刑警插手而已。 我这一天里,有幸知晓了许多内幕和机密,站在更高的角度俯看这个案件,就有些理解市局对徐亮的处理。 我认定徐亮现在肯定还不知情,还在想不开,有心劝解但为了保守秘密不能说案情,就有些心情压抑,转而问他知不知道我家的情况。 徐亮始终精神不振,干涩地说:“挺好的。 你在里面几天,肯定累得狠了,先给你找个能洗澡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我当时猜测自己的模样很恶劣,他可能是怕吓坏了我妈,就任由他把我带到一家大年三十还开业的三星级宾馆。 我当时身无长物,也没有任何证件,由他作主开了间客房。 他把我送进去,让我先洗个澡,又苦口婆心嘱咐我一定要睡一觉,养足精神,等他来接我回家。 确实,我那时三天两宿只睡过三四个小时,真是倦乏到一定程度了。 等我洗浴出来,竟然看到自己的内衣外衣各一套,整整齐齐摆在**。 我一边穿一边想可能是徐亮从我家找我妈拿来的。 我找不到徐亮,也不知他到哪去了,就坐下来通过总服务台开通外线,给家里打电话。 后来我才知道,徐亮细心地帮我从家里拿了内衣后,觉得不方便,就又出去准备接黄姐来陪我过这一宿。 我怎么打也是没人接,就又拔小婉家的电话,也不通,手机也关机。 我一下想起来,她可能还在她父亲家,还在等我的消息吧。 好在这案件错综复杂,案中有案,现在的情形又急转直下,郑子良和那个副局长两个当事人,竟然全都离奇暴毙,表妹倒是大有希望解脱出来了。 我还是惦记妈妈,湿着头发出去打车,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身上没钱,上楼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 我心烦意乱地从单元门出来,那个送我的哥比我更急,打开车门大叫你到底有钱没钱?我只好带了半张肿脸去徐亮家,门铃按出来一个小男孩,一看我的模样儿,紧起小鼻子就向里边大叫:“妈,有个,有个女的……”一位衣着不俗的短发女子,出现在男孩身后,皱眉疑惑地看着我:“请问您找谁?” 第八十九章 祸不单行 我认出她是徐亮的妻子,那个明显长大的男孩,一定是徐亮的宝贝儿子喽!我笑说:“嫂子您好!阿姨在家吗?”她摇头,问:“你找哪个阿姨?”我这才觉出她审视的目光,不免自惭形秽,心想自己以这副形象示人,怕是所有初见的人都不会留下好印象。 我赶紧解释:“我是你们家的邻居,和阿姨很熟悉,常来串门的。 徐叔叔在不在?”小男孩天真作答:“奶奶给人拜年去了,我爷在里屋睡觉呢!我给你喊去!”徐亮妻子制止了儿子,然后客气地说:“我是这家的人,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感觉出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想到楼下出租车钱是一定要给的,我又一时找不到认识人了,就不客气地张了口:“我打车没带钱,能借我20元钱吗?”徐亮妻子犹豫了一下,含蓄一笑:“怎么称呼你呢?”我始觉大年三十上门来提这种要求,确实狼狈可笑,就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叫施慧。 我认识你的,嫂子,我见过你的照片!”我这一番套近乎之辞却令她闻言变色,她上下地打量我反问道:“你就是那个施慧?你,你你出来了?”想不到她居然什么都知道了!我暗自叫苦有点无地自容,也敏锐地感到她的警觉和不安。 我已经转身回头打算另谋出路了,她叫住了我,回头拿出一只精美的皮夹来,用手指在里面迅速翻找,我看出那里面钱是不少,但以绿色美钞居多,她找了半天才抽出一张百元人民币,表情冷冷地递过来。 我顾不上想太多,赶紧道谢下去付车费,我又叫住了急不可耐拉活的司机,想再打车去趟小婉父亲家。 大年三十找不到我妈,我的心七上八下的。 这时,徐亮儿子跑下楼来喊住了我,大叫:“阿姨,我妈叫你上去!”我拘谨坐在徐家小客厅里,这回也有时间打量徐亮妻子,她并不漂亮,但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干练的知性美,我想这大概与她在国外的生活有关。 她也一直在观察我,神情比刚才客气了些,她说:“施慧你来得正好。 徐亮不在家,咱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我始觉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嫂子,有什么事吗?”她喝令儿子进房间,看着他关上房门,才说:“我回国才一天半,非常想见你。 因为我也很好奇,想知道是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让徐亮心甘情愿为你这样卖力效劳,他为了你官不要了,家不要了,连儿子也不要了……”我真以为听错了,一时间血涌上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倒是表情平静,象在说一桩不相关的事:“我已经在北京订了机票,后天就带孩子离开省城回美国。 我原本真是打算多住段时间,把徐亮办出国去。 不过我已经看出这不可能了,他已经心有旁鹜,连儿子也拽不住他的心了。 咱们既然今天有缘见面,就当面说清楚,我是真心诚意地祝愿你和徐亮幸福。 虽然你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我得承认你确实有道,比我更适合给徐亮做老婆。” 我大脑都停转了,想了半天就为拼命地想一个词,好象是那种千夫所指的词,好象与我目前的尴尬处境极有关联。 等我终于想起来那词叫做“第三者”时,真是寒毛倒竖浑身发紧。 说心里话,我那时已经开始心虚,我已经猜出徐亮这两天大概是为我奔走呼吁来着,可能给他的处境雪上加霜了。 我想我现在竟然搞到让人家妻子误会的程度,真是嫌疑担大,况且,况且刚才徐亮还陪我一起去宾馆开房间……我思维混乱满脸通红,半天才结结巴巴开口:“嫂子,你,你可千万千万别误会!我和徐,徐队可什么事都没有。 你,你们有这么幸福一个家庭,徐亮又那样爱你们的儿子,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她回以高傲冷笑:“我和儿子昨天刚下飞机,徐亮居然把我们搁在半道就去跑你的事,从昨晚到现在,他只回了一趟家,就是和孩子爷爷奶奶商量你家的大事。 你的大名,现在我儿子都耳熟能详……”“住口!”苍劲的声音响起,徐亮父亲坐着轮椅从刚刚打开的房门急速现身客厅,显然他听见了我们的部分对话,横眉立目面向儿媳压低声音:“这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对施慧讲这样的话!”而后老军人的目光向我移来,他语气异常沉重:“小施,别放在心上!坚强点,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惶然站起,我那时还以为他在说我被刑拘的事情,就赶紧解释:“公安局已经搞清楚了,我现在没事了!刚才打车回家,我妈不在家,我只好来这儿向嫂子借钱……”徐亮父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亮妻子已经爆出惊叫:“啊?你妈,你妈不是过世了吗......”她脱口而出的话,引来炸雷般两声怒吼,一声源自徐爸爸,他在制止儿媳说真相,而另一声则来自房门外,徐亮带着寒意冲进来,竟然粗暴地把妻子推了个趔趄,他们随即爆发争执,小孩也出房吓哭。 我五雷轰顶,怔怔地站了有五六秒,夺门往外冲。 徐亮明白过来,放开业已歇斯底里的妻子,一路叫着我的名字跟下楼,见追不上就飞身从二楼的扶手上跳到一楼,在单元门里将我拦住,他说施慧你冷静一下,你千万别着急。 我们想让你休息一下再告诉你,这也是省厅领导的建议,你都已经两天两夜没好好休息了,你身体虚弱大家都怕你受不了!我在他手里挣扎着,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在哪里?我妈在哪里?让我见见她,松开我徐亮!我妈在哪里……”很久很久以后,在徐家那一幕都是我的记忆黑洞。 我在审讯时受了那么大的屈辱,都很快忘记烟消云散了,可那个场景却如阴云蔽日始终驱之不散。 印象中徐亮父子的呵斥声、小孩的哭喊声、徐亮妻子的指责声、我自己的哀问声混杂一处,不用说身临其境时的感受,就是回想一下,还是太阳穴膨胀心脏狂突。 要知道,那可是大年三十的夜晚呀!后来,每当我设身处地为徐亮妻子想想,都会觉得她的指责言之有理,我确实对徐亮有了某种依赖却浑然不觉,我和已婚异性的交往也确实欠缺考虑。 从此,我再不敢踏进徐亮家门半步,再无颜去见他正直慈爱的父母,对徐亮本人也开始了最本能地回避。 我是绝对不能成为第三者的,哪怕是往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那天我终于问清母亲的去向,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徐亮,我用最后一点清醒和冷静向他道谢,我流着泪说你快回去照顾嫂子和儿子吧,千万不要让他们再有什么误会。 你也千万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我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已经有罪恶感了,我们以后绝对不要见面了!徐亮也难过得无以复加,但还是坚决要送我。 我在上车的一瞬间,用力将他一下子推出很远。 我揣着从他妻子那借来的钱坐进出租车,说去殡仪馆。 出租车急速开动,徐亮狂追上来抠车门拍车窗喊着什么,我再不敢看,对司机说快开别管他。 殡仪馆在城郊,出租车到那里要半个小时。 一路上我万念俱灰无声恸哭,我当时还不知道妈妈的死因,但我知道是我把妈妈给害了,我曾经用上几乎全部的勇气和力量,就是为了让妈妈重获新生好好活下去,可最后她老人家还是因我的不孝而早早离去。 我哭了一道,哭得天昏地暗却无声无息,最后连司机都心惊了,下车说什么也不肯要钱,他一个劲地劝我说你还是放声哭出声来吧,大过年的,看你这个样子心里可真不好受。 我冲进灯光昏暗的殡仪馆,跌跌撞撞四下寻找。 上次来这里,还是参加秦宇父亲的葬礼,我那时就知道里面有许多间停尸间,按惯例门都不上锁,我一间一间地进,又一间一间地出。 我想喊妈妈但我喊不出来,我想哭出声来但我却喉咙堵塞。 所到之处,有几个人追了上来,拉住我七嘴八舌地问,姑娘你家谁没了?我悲痛欲绝哽噎摇头,他们就指点说你这样找不是办法,还是先去前楼办公室,问一下登记的死者名字吧。 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大衣,正从里边一个房间跑出来。 他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大步向我跑来。 我彷徨无助六神无主地望着他,当他用手臂有力地拥住我的刹那,我心神俱裂全线崩溃,一下子倒在他怀里…… 第九十章 水到渠成 母亲死因是急性肾衰竭。 我出事那天凌晨,警察敲门查抄了我的家。 母亲得知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场昏厥被送入医院。 当时,她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没人向医生陈述病史,造成了致命延误。 为了抢救生命,医嘱需要紧急注射的药物中,有数种与她的保肾排异药物有反应,结果五个小时内,迅速出现了器官衰竭的症状。 警察当即联系了我所在单位第二监狱,也是机缘巧合,这时的高煜,正在办理出狱手续,于是在第一时间迅速知情。 他几乎同小婉一起赶到医院,动用了父亲的权力,找来专家会诊,用上了最好的治疗,但他的努力,还是未能挽住老人家脆弱的生命。 妈妈最后知道自己不行,有两个遗言,一个是“能不能想法跟公安局说说,让我把肾再还给慧儿。” 另一个就是请高煜照顾我。 这是小婉对我描述的,是她和高煜陪伴我妈渡过了最后的时刻。 母亲死于大年三十凌晨,距我出事刚好二十四小时,我正在羁押间昏睡不醒。 后来,我就总是痴痴呆呆地想,也许妈妈那时曾经来到女儿身边,牵肠挂肚地看着饱受折磨的女儿,却始终未能走入我的梦中。 当最后一缕轻烟在火葬场的烟囱上消散时,参加葬礼的高煜母亲祈文芳,走过来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她说:“施慧,别难过了,以后我们家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妈妈!”我直到那时才明白,自己已经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我的至亲都离我而去了。 我没有号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那不是我的性格,我感动地对祈文芳说:“谢谢您!”在那种情形下,和高煜确定恋爱关系,对我而言,几乎是个必然。 在殡仪馆相拥的一刹那,我已经把他宽大温暖的肩膀,当成我唯一可靠的港弯,而他陪我母亲走完最后一程的事实,也足以让我没齿不忘铭记一生。 我拿出几乎所有积蓄,为父母买了一块墓地,算了最后尽了为人女儿的一点孝心。 我还有个早夭的小哥哥,我把妈妈生前保存的一个小骨灰盒也一起葬下。 这样,我们一家四口人,就有三口人在那里团聚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人世间继续苟活。 那段时间,我的事情高煜全包了。 他出面为我退掉了那处租来的房子,把家俱搬到了司法厅的家里边。 我问他这房子是不是你买下来的,他始终微笑未置可否,只是让我心安理得的去住。 搬家时,他看到了我珍藏多年的密码箱,就和我一起欣赏了那些勋章。 然后说如果我们有家了,一定要弄一个漂亮的保险柜,把它们弄成真空包装,好好收藏以免氧化。 他说这些的时候,态度认真神情自然,他还问我有没有林知兵的照片,他说他早就想看看,我从前的恋人长得什么样,我自然是遗憾欠奉。 不过,高煜这样尊重我过去的感情,令我非常感动。 我曾经下过这样一个决心,就是如果我找终身伴侣,一定不会向他说出林知兵,我想把这段深情,做为骄傲的隐私永藏心底,成为我固守自恋的一方精神乐园。 而高煜却是我所有朋友包括亲人中,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我当年向他坦陈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一时间心境的细微变化。 说实话,我敞开心扉的目的是为了拒绝,但却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男人,竟然在两年后名正言顺地走进我封闭的生活中。 那些日子我经常失眠,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呆望床头柜上一只精美的沙漏,望着那沙子细细地撒下来,浸润了光阴,浸润进我的心田。 我想高煜就是这样潜移默化进我的世界的。 就在那年春暖花开的季节,我接到一份来自日本的礼物,吉田百合子的礼物。 我开始拿在手中拆包装时,还觉得异常轻薄。 打开一方特制的木盒,才发现里面躺着一条光华四溢的钻链,项链的下方坠了一只名贵的心型水晶。 倒过来托在手中,又很象一颗大大的泪滴。 我直到那时还没什么特别感觉,经高煜提醒,才发现那粒水晶其实是一个巧夺天工的小盒,我小心翼翼找到弹簧机关按开来,露出里面一张照片,林知兵的照片!吉田的亲笔信笺,纸张精美有漂亮的水印,高煜说那是吉田家族的徽章。 附信已用中文译好,上面写着:“施慧小姐雅鉴:我因脊椎神经受损痛苦不堪,美国休养康复刚刚回国。 您的救命之恩,一直感念在心不及答谢。 据我所知,您是林知兵先生的未婚妻,感激之余,更加仰慕万分。 我曾在十几年前,与林先生有过面缘,当时因林先生有纪律在身,不能合照,但仍有幸拍得照片两张,现翻洗寄上。 背景为贵国黄山的一张,特别制成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请笑纳。 希望以后有晤面之机,再叙谢意。 吉田百合子。” 我从盒子下面,翻到了那两张原版的照片,都是半身侧影。 看来,当年的日本女孩,是趁了中国官方保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痴心偷拍下来的。 时隔十二载,我终于有了他的照片,竟然是来自异国他乡。 照片中的男人一身西装英气勃勃,以今天的眼光看起来仍然是帅气迷人,一下子把我记忆中的美好形象,又清晰地唤回脑海中。 林知兵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高煜反复欣赏,笑着评价道:“我的天,这位教官要是活到现在,估计你的情敌数都数不清!弄不好你嫉妒起来,得从特警改行当侦探去……”他的调侃让我忧思立解当即笑倒。 高煜就是有这个本事,他随时随地的独特幽默,不知化解我多少深思难解的忧郁,也不知催生我多少哭笑不得的愉悦。 清明节,春雨如丝,东郊墓地笼罩在汽化般的雨雾之中。 我站在父母墓前久久不愿离去,高煜和小婉默默陪在我身边。 突然,小婉压低声音发出惊叫:“慧姐你看,刘春!”我缓缓回头,看见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正向墓地这边走来,为首女子玄衣飘飘白纱绕颈,发髻高挽面容肃穆。 她身后紧紧跟着一年轻男子,正在为她掌着一柄黑色雨伞。 那人确是刘春,他显得瘦了些也黑了些,深色西装黑色墨镜,表情冷酷目不斜视,一时我还以为是郑子良转世。 肖东琳没有直接和我打招呼,而是先走到墓碑的正前方,停了一下,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接过随从送上的一束**,亲手放在大理石上面。 我一直冷眼旁观,直到她转身向我大步走过来,我仍然一动不动。 我们面对面站着,四目对望,呼吸相闻,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复杂,有难过有安慰竟然还有一点点怜惜。 我无动于衷垂下眼睑,她突然用一只手按上了我的肩膀,我身体僵直默然无语,她低声说:“施慧,我不知道,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冷然回应:“我知道!”一问一答皆语带双关,肖东琳看出我的恨意来,慢慢松开手,退开一步:“施慧,真的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对自己姐妹下手,尤其是你!我肖东琳还不是无情无意的人!我也知道,现在伯母去世了,说什么都晚了。 但是施慧,我还是想补偿你。 你回东辰吧,我养你,我养你一辈子!”我万分疑惑地看着她,清楚地看见她漂亮的面孔上,鼻尖通红泪水盈盈,我想如果她所言不真,那她就是一个功力极其深厚的演员。 我真的有点思路混乱,就闭上眼睛调匀呼吸,然后叹了口气说:“算了东琳,郑子良都死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肖东琳一直没有得到我太积极的反应,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看着我语气坚定:“施慧,有困难随时来找我!记住,我们是好姐妹!”这时,一边的高煜主动走了上来,向刘春伸出手去,他爽朗的声音打破了墓地沉闷胶着的空气,他说:“刘春,刘副总经理,你好!”刘春不动声色地和他握手:“还行,你出来了?”高煜笑道:“彼此彼此!就是我比你时间长了点。” 刘春在墨镜下,也回敬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高煜显得比他开朗,继续笑道:“刘春我也开公司了,咱们以后是同行了。 都说同行是冤家,你说咱哥俩不会吧?”刘春愣了一下,简单回应道:“互相照应!”高煜那天好象谈兴颇高,回头看看小婉,又向刘春调侃道:“刘总挑女朋友的眼光向来一流!我都听说了,真是佩服佩服!”刘春无动于衷,也没接这个话题。 肖东琳大概闻言刺耳,就把目光移向他们,高煜随即向她招呼:“肖董您好,咱们见过面!”肖东琳显然不记得他是谁了,点点头没说什么。 高煜道:“我和贵集团的前副总经理郑子良先生,渊源深厚,可惜他英年早逝!”肖东琳开始注意地看他,听高煜又说:“肖董事长用刘春就对了,郑子良那点三脚猫功夫,在商场上混,比不上刘春一个小手指头。 我原来还真盼着东辰继续由郑子良掌管,只可惜,他死得这样快,竟然没等到我出狱的这一天!”我瞪着眼睛看着高煜,肖东琳听得分明已经愠怒:“你是谁?”高煜潇洒地一摊手:“名片没带,不过东辰应该有我的履历。 刘春最了解我了,让他给你介绍吧!”他又看了一眼刘春,笑道:“说起来刘总进东辰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不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刘总现在混得不错呵呵。 施慧,我们走吧!”高煜喜怒笑骂皆文章地结束了这次尴尬的会面,我们一行三人正待离开,肖东琳叫住了我,她说:“施慧,等下!有样东西交给你!”她从随从手上接过一只牛皮纸袋,亲手交到我手上,高声道:“我肖东琳以项上人头做保,这是绝版!算是我对你的补偿之一吧!”朦朦细雨中,我们在墓地分道扬镳。 我坐入高煜车中,打开密封纸袋,里面掉出一只二分之一录像带,几片光盘。 等我明白过来看向小婉,她眼睛正死盯着我的手,脸色苍白。 第九十一章 恋爱生活 我在第一时间,用于晓梅给我的手机号打了电话,讲述了我和肖东琳见面的全过程,于晓梅听完,说:“我知道了。 施慧,如果再有什么事,你就这样随时报告!”我说:“晓梅,我还有个私事。 我欠肖东琳20万,是去年我向她借的,她已经在东辰公司撕了借条,但我还是想还给她,我不想和她再有任何联系!”于晓梅沉吟了一下,说:“施慧,你等等,我过后再跟你讲!”过了一会儿,她把电话再次打过来,她说:“这钱就先这样吧,你不要再去东辰公司了!”我有些怅然,无缘无故地白拿了肖东琳二十万,我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但于晓梅的指示,我又不能不遵照执行。 因为高煜给我的是一张支票,所以再次存这笔钱必须经过他,高煜始知道我没有去还钱,惊讶地问为什么?我自然不能告诉他于晓梅的事,就说东辰已经有人替我还了。 他当时脸色有些阴郁不快,但那时他忙于公司开业,已经顾不上我这档子事了。 虽然我和高煜算是终身已订,但他那个眼花缭乱的世界,我是走不进去的。 我只知道,从出狱那天起,他就开始与北京的朋友联系办公司事宜,他正月十五前跑了趟北京就把那20万还给了我,据他说这20万,是他一笔商业贷款的年度利息,他笑说如果那时还不上的话,他就倾家荡产没法娶老婆了。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当年并不仅仅是开正源律师事务所那样简单,他还有别的投资和买卖。 对此,我从不过问,他也从不对我提及。 “五一”那天,他的公司在正源律师事务所的原址悄悄开业。 他在家宣布时,曾对他父亲说过这样一句话:“爸,不习无不利!你逼我学法律,是最大的错误。” 高元林付之一笑:“我看未必!”高煜傲然道:“头四十年看父敬子,后四十年看子敬父!爸爸,我的目标是在你退休后,到北京养老!”祈文芳那时也即将退居二线,首先投赞成票:“好!”随嘴哼出一曲京韵来:“走遍了南北西东,我还是最爱我的北京!”高元林慢慢道:“干父之蛊?好,有志气!外经贸部那边,用不用我出面?”高煜说:“那倒不用,我想弄点刘炳森韩绍玉那个级别的书画,到北京用得上!”高元林说:“行!”…………高元林始终不赞成小儿子经商,但当他发现已经控制不住高煜厚积薄发的经商欲望,而自己的政治生命业已日落西山时,就开始动用一切能量来帮助儿子。 他当时在政协挂职副主席,虽是个清闲悠哉的位置,却也是实职的副省级领导,无论在省城在京城,都有着诸多关系和一定的影响。 高家父子的上层路线,是我这样小门小户的女儿家无从想象的。 这种家庭聚会,我总是屏心静气坐在一隅,看着他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祈文芳对此非常满意,常笑说施慧开始我觉得你挺厉害的,还担心老二怎么喜欢一只母老虎,现在看你就象一只小猫,你怎么老是不爱讲话呀?是不是还想你妈呀?我看得出来,高家对我这种与世无争的性格还是赞许的。 因为他们一家老小,几乎人人能干个个强悍,连大儿媳妇都是日本有名的华商之后。 而我从进入这个家就心存感激,从来不想表现什么性格,叫他们很是宽心。 我也知道即将为人妻为人媳,有些事是必做的。 我那时在高家,常和小保姆混迹于厨房。 我不会做饭,但祈文芳也热衷此道,经常在别人收拾完鸡鱼虾蟹备好佐料后,全副武装下厨表演几分钟的烹饪过程。 我也开始为她做那些准备工作,只可惜她烧的菜大都口感清淡提不起味觉,叫我时常怀念徐亮妈妈的浓汤重味。 说起徐亮来,不能不提一下,他曾经率领同事,出现在我母亲的葬礼上。 但那天最令人瞩目的,要属祈文芳和高煜母子的出席。 当徐亮发现我竟然这样快就成为一位高官家的准儿媳妇,惊讶程度可想而知。 他不好意思上前,我当时也还没有手机,他就托黄姐把一只手机塞在我手中,他远远地坐在车里,问了我这样一句话,他说:“施慧,我知道我不应该这种时候问你,但我又不能不问。” 我当时正在等待漫长的火化过程,就说:“你问吧,没事。” 他说:“你不是因为那天在我家的事情,才匆忙决定订婚的吧?”我怔了半天才说:“不是……”我很快搬出了他家那个小区,我们之间就此中断了联系。 我一直懒懒地呆到四月中旬,高煜的公司开始进入高速运转,他走南闯北经常不在省城,我开始体会到将来嫁做商人妇的聚少离多。 高煜可能也怕冷落了我,就主动提出你干脆回二狱上班去得了,免得在家老是郁郁不乐瞎寻思。 我早有此心,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回去,因为我和高煜谈恋爱了,不免有点无颜面对丁监狱长。 他对高家向来没有好印象,也曾经因此歧视过我。 最后,我还是在高煜的催促下,收拾心情重新回到第二监狱报到上班。 丁监狱长看见我,惊讶无比:“小施你要回来上班?”我说:“是!丁狱你给我安排工作吧。” 他想了一会儿,笑道:“你居然还能回来上班,简直是给我出难题!好,这回我再给你出个难题,你干脆给我下监区去,看你能挺多久!”于是,第二监狱一监区多了一道风景,当我熟练无比地当啷啷下锁开门时,总会听到里面的服刑人员奔走相告:“美女夜叉到!注意关门!”他们说的关门,是关上裤子拉门。 开始,还有犯人用**邪猥琐的目光看我,甚至要炸炸刺玩玩下流,总会有老服刑人员指了边宝庆告诫说:“看,那就是她打的,你小心着点吧!”边宝庆那时已经跛了一只脚,走路一歪一歪,头一点一点的,神情驯服再无以往的凶悍暴嚣,管教们笑说他是彻底叫施慧打没了做人的底气,已经从刺头改为模范服刑人员了。 有了这样的基础,我在一监区不怒自威,威信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树立起来了。 但是到监狱半个月后,周大明对我说了一番话,叫我有些难过,他说:“施慧,我怎么看你少了些精神气呢?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和我过招那全儿,眼睛亮亮的,笑眯眯蔫坏蔫坏的。 现在看你总是皱个眉头,眼神发呆,真有点不习惯……”等我也意识到这一点,可还是打不起精神来改正。 我想那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痛苦,做人的棱角,正在渐渐磨失了光泽。 我把家当又逐渐搬回到二狱这边,只有到周六,才坐车进城到高煜家帮厨,然后去小婉家对付一宿,周日再返回来。 祈文芳对我回监狱上班的事很不满意,总说老二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会让小慧回那种地方去呢。 高元林也关切地问过我,他说你是伤残军人,上次从机关精减下来就不符合国家政策,你可以向监狱管理局提一下吗!那个小丁还敢难为你吗?我说没事了,我喜欢二狱那里的环境。 回第二监狱上班,高煜不仅是发起者,也是身体力行的支持者。 他只要有空,就兴致勃勃地开着车往二狱跑,开始,我很怕叫二狱的同事看见,直到有一天,丁监狱长和他狭路相逢,丁狱指了他开始开玩笑:“高煜来了,原来是施慧探监,现在变成你探监了。” 高煜就装做愁眉苦脸说:“丁狱,能不能给施慧换个地方,非得把她安排在我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吗?你们在男监用女管教,侵犯服刑人员人权吧?”确实监狱有过这样的规定,就是女管教只能在女子监狱出现,丁监狱长也回敬个愁眉苦脸:“别提了,这事你找施慧去吧!我开始是想逗逗她,想把她吓走得了,她现在回管理局和司法厅都名正言顺。 谁知人家干一行爱一行,一头扎监区里,现在说啥也不肯出来了。 你知道她那脾气,十头老牛也拉不回来!”高煜这才干脆地表明了态度:“施慧喜欢这里,回机关她得郁闷死。 丁狱我是说说而已,一切听从领导安排!”那个夏季,他金屋藏娇般把我存放于远离城市的偏僻一隅,自己火热投身于事业开创中去。 我们有时一周也见不上一次面,他最大的热衷是给我置办家当,总说媳妇是自己的了,这回打扮可归我了!于是,我清静的衣箱很快被塞满,光是各类名牌牛仔裤就爆增了二十几条,高煜审美感觉一流,出手也阔绰,我经常瞪着眼睛看那衣服上的标签摇头感叹,后来他干脆就撕了再给我,免得我看了心堵。 再到后来,连小婉都跟着开始借光,经常穿上姐夫给买的名牌。 她那时已经不再工作,姨妈指示她全日制攻读外语,准备把她弄出国去。 高煜做为男朋友还是无可挑剔的。 最令我自豪的,是他非常尊重我,他其时最大的亲热之举就是抱抱肩膀亲亲面颊,数得过来的几次在公共场所携手同游,看见起腻的小恋人们大庭广众之下热烈拥吻,他笑着歪头向我,开玩笑地也建议过:“咱们也来个?”然后以我脸红结束这个话题。 要知道我那时年近三十,还没有什么谈恋爱的经验,尤其想不到他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居然也会是个同样羞涩的人,让我倍感舒服自然。 我时常笑着想,难怪当年刘春曾经讽刺他是什么精神处男。 第九十二章 婚礼将至 说起来,高煜从来没有主动向我求婚,这个过程居然由准婆婆祈文芳一手代劳了。 那是刚入夏的一个夜晚,我和高煜在高家共渡周末,高元林接待外宾不在家,在快吃完饭的时候,祈文芳看着我们突然建议:“老二,你和小慧七一结婚吧!”我和高煜都吓了一跳,她又笑着补充:“这也是你爸的想法!”高煜想了半天,说:“行,我没意见,看施慧的吧。” 于是,他们把目光全移向我,我已经不好意思吃饭了,眨了半天眼睛才傻傻地问:“结婚?高煜有时间吗?”是的,自从进入那个喧嚣的夏季起,我已经习惯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高煜的面了。 他倒是每天雷打不动,必在晚上给我打一通电话,但好象都是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甚至是不同城市里。 他总抱歉地对我说时间太紧了,公司正在爬坡阶段让我且忍耐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 在这种关口,听见父母要我们完婚,我私下里也不免觉得早了点,但也没表示出什么异议来。 毕竟,我和高煜都快及而立,在省城也算大龄男女了。 祈文芳比我们还积极,马上就张罗要看房子。 那天高煜吃完饭也走了,我就跟着她从家里一路步行到省政府对面,一看那个楼就笑了,那正是东辰公司开发的所谓红色走廊楼盘。 祈文芳已经为我们相中一个单元,我们就坐着电梯到了十七楼,物业公司的售楼处为我们打开房锁,我看清是一幢百余平的大房子,暗自计算了一下,价格怎么也得在七八十万上下。 我站在那空荡荡的房子中,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我想妈妈一辈子,都是跟着丈夫女儿四处蜗居,从来没享受过一天这样宽敞明亮的房子,而我居然年纪轻轻就坐享其成。 祈文芳并不懂我的心情,只是断然对我说:“我已经对老高讲了,结婚前把你调回来!我年前年后也要退休了,跟你们住的近一点有个照应。”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我不能结了婚还老在二狱那个穷乡僻壤呆着,那跟两地分居没什么两样。 以现在的发展趋势,我势必要成为高家的一个附属了,虽有万般不情愿也是无可奈何,我是不擅规划人生得过且过那种人,母亲去世后,人生态度又一度算得上是消极,所以那时对高家的任何安排都称得上是逆来顺受。 我只是提议说:“结婚之后慢慢办调转吧,太突然了,我怕会叫人说闲话。” 祈文芳看出我态度不甚积极,就叮嘱道:“小慧你得上点心,我早对你说过,老二可是个小阴谋家,你得把他给拴住了!”她这番话我早就听过一次,曾经想高煜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狠心的妈;这回听起来始觉有趣,心道这可不象当婆婆的人说的话。 她看我光笑不吭声,有些不满,说:“我看你干脆辞职跟着他办公司去得了,也好看着他点!”我终于笑了出来:“阿姨没事,我对高煜有信心!”我那几天一直在琢磨着,如果这房子的事敲定下来,用不用也向于晓梅通报一下,毕竟这和东辰公司也有些瓜葛。 下一个周末,高煜亲自来二狱接我进城,上车时他命令我开车,然后他后车座上开始行动,先是哼着命运交响曲的前奏,弄出一套房门钥匙,在我眼前哗拉拉地晃了晃,然后交给了我。 我还在抽空端详那钥匙,他又改唱婚礼进行曲,然后开启一只精致的小盒,绕着举到我面前,我斜了一眼,里边躺着一只晶光璀灿的钻戒,觉得有点滑稽就笑了出来,但还是任由他把我的左手拿过去。 他鼓捣着试了半天,嘀咕着你这手指头怎么这么细?你是练过功夫的吗?最后我一看,他竟然给我戴食指上了。 我当即趴在方向盘上笑弯了腰,要知道我从来没有戴过什么首饰,特别是在监狱工作,女警着装时是不准佩带饰物的。 高煜也笑了,说这就是个形式,我知道你不会常戴的,先放起来过后换一只吧。 不过,房间装修可是事关今后过日子的大事,你得移驾去定设计图。 我不免好奇地问房子到底多少钱,高煜始说了一句叫我目瞪口呆的话,他说:“那是我们公司的楼,咱们随便先住着,以后到北京买房子。” 我越想越不对劲,开始追问:“高煜,怎么东辰的楼盘会到你们公司了?”高煜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一再追问,最后把车都停了下来,高煜看我态度坚决,就说:“我们联合外资集团公司一起并购的,你那位战友现在资金紧缺,正砸锅卖铁拆东补西呢!”他接着预言:“东辰半个月之内必垮!东辰集团这个名号,要不久于人世了!”我那时还不明白什么叫并购,只是诧异地望着他,看见他充满自信运筹帷幄地笑。 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在二狱服刑时的一幕一幕,我一直自作聪明地以为,他当年那满脑瓜子的复仇想法,已经因郑子良的死亡而烟消云散。 想不到,他一直在觊觎东辰集团,而且已经付诸实施!我们那天在一家大型装修公司的电脑里,看了装修的平面设计图。 整个创意都是高煜提出来的,以简约大方为主,非常合乎我的心意,只是一些细节方面还有些疑问,于是我们和设计公司的人一齐又来到新楼,对没有明确的地方,又做了进一步的商讨。 高煜每一处都要探询我的想法,最后,连设计公司的人都笑了,对我说你可真幸福,有这样一位模范丈夫。 高煜极有风度地说:“那当然,她是我们家户主吗!”我们一行乘坐电梯下楼,在一楼,与一群陌生的男人擦肩而过,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吸引了我,就好奇回了一下头,看见那一群人已经全部站在电梯里。 其中,一个穿着丝质短袖衫的男人正背对着电梯门站着,从那群人的恭敬态度上看,他的地位最高。 在关电梯的一瞬间,我看见他也悄然回首,于是,我们的目光相碰于合上的电梯门之前。 我确认我不认识他,但看见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我只是有些疑惑,很快就忘记了这个感觉。 当晚,我给于晓梅打了电话。 开始都不知道怎么对她说好,思忖再三就说我有个亲戚开公司,正好把东辰的楼盘给收购了,叫我去住呢!于晓梅听了说没事,这不奇怪,东辰公司面临经营危机,肖东琳正在四面楚歌当中,你们省城那个公司,她已经顾不上了。 虽然晓梅没明说,但我听得出来,她已经有了胜利在望的喜悦。 说真的,我没她那样高兴,对肖东琳,我感觉非常复杂。 那天晚上和高煜商量婚礼,我可能因为心绪不佳,第一次反对了高煜的意见。 因为他要举办一个中西合璧的豪华婚礼,我就坚持说我不喜欢出席太大型的场面,我要他小范围热闹张罗一下得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我会觉得象个木偶,浑身不自在。 高煜很聪明,看一时不能说服我,就采取了迂回路线。 我第二天再到高家,祈文芳就上下打量我,颇有经验地说:“小慧你这种骨感的体型,穿婚妙肯定好看!现在婚礼上都得有几套衣服,中式礼服、旗袍和婚纱都得有。 时间不多了,我今天就带你去订制!”她果决的口气,让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酒宴发请柬时,我又遇到了困惑,想遍亲朋好友,也还是乏善可陈。 自从在徐亮家那惊人一晚后,徐亮和他的同事我都再也不敢接触;二狱这边不可能全体停工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准备过后和高煜一起去补办喜酒;至于亲友,我在省城只有小婉一个表妹,姨妈倒是正欲回国,但也未必赶在婚礼前回来。 高煜看我提笔半天落不下,不由笑问你在司法厅工作那么多年,就没有一个有来往的?我笑笑说我倒也没那么隔路,当年应该出席的场合我都没拉过,但过了两年多,回去大肆宣扬要结婚了叫大家来喝喜酒,好象有些笑话。 高煜并不在乎我是否有朋友凑数,高家的小儿子要结婚,恐怕最不缺的就是人气,光是高煜自己的朋友已经请不过来,何况还有高元林夫妇的客人。 请柬上面定的婚礼酒宴地点,是新都大酒店,是我和高煜最初相识的地方。 六月中旬,新闻联播报道了震惊全国的毒品走私案破获消息。 东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肖东琳及其犯罪集团,因涉嫌重大制毒、贩毒案件,于六月十二日被抓捕归案,同案落马的还有境外毒枭若干名,缴获海洛因冰毒五百九十二公斤,为本年度中国第一毒品大案。 过后的焦点访谈,详细报道了以公安部缉毒局某处为首的扫毒飓风组对肖东琳犯罪集团长达三年的跟踪调查,直到最后的一网打尽的经过。 画面上,不少公安民警都是以处理过的声音画面出现的。 在其中,我还是捕捉到了于晓梅干练的声音,她在介绍最后的抓捕过程,那是一场中国与国际刑警的联合作战,地点是在中朝边境***市。 我不禁想起刘春当年大肆筹划要开发边境贸易的企案,现在看起来,都是为了打开毒品运输链条做准备;而那个设在开发区的生物制药厂,已被证实是开发研制新一代冰毒的基地;而他们在东北的农副产品基地,正在用来实验开发罂粟种植……看这段新闻时我独自在二狱的家中,表妹小婉第一个打来电话,惊魂未定道:“慧姐你都看见了吧,东辰是个大毒窟啊……那刘春肯定完了,他肯定是黑社会了!……”她只是惦记那个刘春,我说:“是,看见了……”她又问:“那个姓肖的一被捕,不知道会不会说出那些偷拍的事来……”我知道她还在担心自己的一时之错惹下的祸由,就劝道:“你也是受害人,公检法找你,你就实话实说,他们会保护个人隐私的!”小婉听出我声音不对劲,不由惊讶地问:“慧姐你怎么了,你在哭吗?”我确实是在流眼泪。 其实从北京之行,我已经提前探知东辰集团未来的命运走向,肖东琳和她的东辰,如果不是犯罪达到一定的规模,不会落入公安部详查彻追的视线中。 我那时还只是管中窥豹,就已亲见绑架偷拍、杀人放火、焚尸灭迹种种触目惊心的罪行。 清明节墓地相见,从东琳交给我那个纸袋时,我更加清醒地预知,藐视国法肆意妄为将面临怎样可悲可叹的结局。 可是,我对肖东琳始终恨不起来,我曾反复想过一个命题,那就是如果肖东琳曾经对我下手,我仅仅会为失去战友情而悲痛一时,这种痛苦时间长了,会因恨而减轻;可如果真如肖东琳所讲,她一直对我心存旧谊,而我又提前知道她将败于于晓梅之手,我的痛苦就有了另一层更深的含义:我不愿意看到以往亲如姐妹的战友,最后残酷地生死对决,那场面不用说亲历,就是想起来都让人感到揪心刺痛。 我没有想到,这个案件爆光后,公检法首先找上的,竟然是我! 第九十三章 猝不及防 肖东琳案件曝光一周后的一个上午,我正在监狱学校看服刑人员上课,突然被电话找到丁监狱长办公室。 丁监狱长把我介绍给两位检察院的检察官,就很自觉地出去了。 我莫名其妙地坐下来,听他们严肃发问:“施慧,你曾于去年8月到今年1月间,在东辰公司工作过吗?”我说:“是。” 他们说:“去年9月上旬,你是否利用你与地税局李局长的关系,为东辰争取减免了千万元的预提所得税?”我说:“不是。” 他们显然不满意我回答问题的简单方式,就进一步提出:“现在,检察院已经就此立案,李局长已经被双规。 我们在东辰公司查到,你因此得到2万元的奖金,原东辰公司很多员工都可以作证。” 我摇头说:“奖金我个人没要……”我还没说完,他们就拿出我签字领款的复印件要和我对质。 我说:“等一下,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他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我说:“我也有个证据。” 我当场用办公室的电话给省报记者强磊打过去,强磊在电话中向检察官证实,我把2万元通过他们捐给了希望工程,他们可以随时去看相关票据和签字。 等他们走后,丁监狱长不免好奇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向他做了坦白交待。 丁监狱长感慨评价道:“施慧,你幸亏不贪心。 要不然你以一个国家公务员的身份,做这种中介,肯定会被处理。” 我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二十万来了,我想东辰那帐目上,大概也有这笔钱的去向,留下总是块心病。 当晚我和高煜通电话时,我把他当成知心人商量说干脆我也捐了得了,就以肖东琳的名义捐。 高煜当场在电话那边笑喷,他说:“那是个人借款呀施慧同志,你就是不还,都不用负法律责任的!”他又笑问:“你是不是看肖东琳坏事做尽,你要替她积德行善呀?”我就有些恼怒,我说:“高煜我不许你这样说肖东琳,她怎么说也是我战友!”高煜默然半天才说:“施慧,你太重感情了,你吃亏就吃到这上面了!还好你命大,要不然你至死不悟!……”我合上电话,反复琢磨高煜的话,我觉得高煜是不应该知道我在强尼酒吧的历险记的,有公安部的禁令,我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可听他的方才话意,似乎已经知道些端倪。 我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就又给他打了电话。 高煜这回很干脆地告诉我:“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救过吉田百合子,我是听我哥说的……”离大婚之日还剩下一周了,我和高煜已经领取了证书,从法律意义上讲,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我那时才开始出现在高煜的朋友圈子里,而在此之前,他们基本对我一无所知。 结婚一周前的大礼拜,我和高煜创造了一个记录,就是在一天之内,买回了全套家俱和家电。 高煜的几个哥们,吵吵嚷嚷帮了一天忙,号称要帮我们把罗马一天建成,到最后就抱怨说为了你们小日子过得舒坦,可把哥几个都给累散架了。 其实根本没用他们上手搬,只是前后跟车照应加上下楼,就把几个大男的给跟晕了。 我那天头回在高煜的死党面前亮相,他们开始都说高煜把个老婆深藏不露,不是大美女就大恐龙。 所以家俱进门时,他们个个跟了家俱一齐往里挤,就为一睹为快。 看了之后可能觉得也就是一般人儿,没什么过高的评价,只是嫂子弟妹的一气乱叫,又上来跟我握手占便宜。 我这点肚量还有,就微笑着由他们胡闹去。 等最后一只冰箱上楼时,因为两个力工合抬,把搬运的绳子弄断了,挺大个冰箱就卡在电梯口进不去出不来,我看见外边那个力工拼命连着那根旧绳子,而高煜他们衣冠楚楚挤在电梯间里边都不上手,实在看不过去就自己上阵,一个人给抱了出来。 那几位哥们从电梯里一个一个往出走时,看我的目光就有些异样,最后我进门时,听见一个贫嘴的哥们捅了一下高煜,小声说你娶的这是媳妇吗?这是女大力水手,这还不得欺负死你?他们说话时,我正把一个需要两个人抬的红木茶几,自力更生挪了个方位,我就双手抬着向他微微一笑,他竟自语塞硬咽了一口唾沫。 晚上吃饭的时候,高煜向他们介绍我了的履历,听得他们目瞪口呆肃然起敬。 看得出来,我的这些所谓特长,一直让高煜特别感到骄傲,是他喜欢夸耀的话题,这叫我也有些得遇知音的感动,毕竟,人们对女性的评价,大多还是以柔为美的,我的这些个优点,显然和温柔贤淑沾不上边。 在那段日子里,我经常为物质生活的突然丰富感到无端的惶惑。 虽然不是苦水泡大的,但自从母亲病重后,也曾为生活的窘迫而四处奔波过。 现在一下从低层来到上层社会的家庭中,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有时难免会惊讶他们对金钱的态度。 我曾经亲眼看见高元林夫妇为儿子新婚而接纳的礼物和礼金,瞠目结舌之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回避。 我暗自嘲笑自己,可能这就叫做小家子气吧。 随着婚礼的日子的一天天走近,我对结婚本身也有了新的恐惧。 心烦意乱的时候,曾试着戴上耳机再度聆听《为你钟情》,想一找往日那平静如水的心态。 其实《为你钟情》就是一首献给婚礼的歌,在即将走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听起这首有着特别意义的老歌,不免就混乱了现实和过去的情感,胡思乱想下更觉栖徨无助,于是干脆收起不听。 我努力告诫自己,这是在人生一个特殊阶段,必经的心理过程,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还是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吧。 直到那时,我还是处在自我审视和自我调整的状态中,我真心诚意地想让爱我的人,也能因为我而感到快乐和幸福,我还一点没有想过,那堪称纯洁的感情本身会有什么阴影,幸福在望的婚姻生活还有什么障碍。 我承认,自己对灾难的预感,总是那样驽拙迟钝,所以对即将到来的打击,总是猝不及防。 六月二十八日,一个阴雨的周六,离结婚还有三天。 我和高煜已经约好,下午同去婚纱影楼照套像,这本来也不是预定的项目,高煜坚持要在结婚后,到北京去照。 可是他的朋友为他订了这样一个套像礼品,我们也只好接受下来,在省城先献身一照。 中午,我突然接到原东辰公司宁馨儿打来的电话,应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风之语咖啡厅。 久未见面的宁馨儿还是眉目如画端坐在我面前,唯一令我感到陌生的,是她的纤纤玉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白色香烟。 我们面前两杯“卡布其诺”自始至终未动一口,弄得我后来一看到这种意大利咖啡的名字,就会想起那天在牛奶泡沫下包裹着的、浓重黏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那种质感。 宁馨儿定定地看着我:“施姐,我下午两点的飞机,急着见你一面。 我刚从小燕子那知道,你要结婚了!”我知道宁馨儿是个很讲义气的女孩,跟我一直以关系不错。 那时很怕她要做出什么表示来,就胡乱点点头然后关切问她的情况:“馨儿,东辰破产了,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宁馨儿的嘴角出现一丝淡笑:“怎么,想象帮小燕子那样,也把我弄到高煜的手下去?”确实,我听到高煜开公司后,唯一的要求就是安排一下东辰的小燕子,她因为好心把我放进东辰档案室,而惨遭郑子良辞退,弄得我总觉得对不起这位小妹妹,好在现在有能力可以补偿一下。 今天宁馨儿的语气,我却明显听出些讽刺的意味来,就愕然望着她,听她又撇嘴问道:“知道我怎么认识你那位高煜先生吗?”我想了想茫然道:“高煜在东辰当过几个月法律顾问,你那时候就认识他吧?”宁馨儿笑容一下子转冷:“不那样简单,施慧你太天真了!其实高煜要结婚我早就知道,我根本不想管他要娶谁。 本来,我买好了去上海的机票,已经打算永远离开这里,永远不再见他。 如果不是刚刚听说新娘居然是你,我是不会管这档子闲事的,我,也不会说出真相来……”她滔滔不绝再也不让我插话,我只记得那两片弧线优美的嘴唇在我面前开合着,愤怒决绝的用辞,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震惊和悚然。 “我宁馨儿原是个讲信用的人,我拿了人家一大笔钱,足够让我挥霍半生,应该满足了。 但今天为了你,我把信用丢了。 我不怕遭报应,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 施慧,你是这个世界上,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好女人,你是我为数不多崇拜的人之一。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看到你和一个虚伪无耻的人走进婚姻的殿堂,所以我今天义无反顾地把你约出来。 你说我缺德说我嫉妒我都认了,我一定要告诉你,高煜根本不配你,他不值你托付终身,他是一个骗子,是一个功利主义者……”…………雨越下越大,我和宁馨儿并肩站在咖啡馆外,宝来轿车停下的一瞬间,她转身和我拥别。 我一直在激动的颤抖,她显得比我冷静得多。 她在我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施慧,还记得去年在地税局吗,你抱着我跑,把我双脚离地拖了一路。 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比男人还要强悍,希望你能一直那样坚强下去!”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里坐着一个男人,看来是她的朋友或亲人,是送她去机场的。 我目送她的车在雨中渐行渐远,自己却失魂落魄站在原地,我那时已经开始了迷失,不知何去何从,我甚至好久都抬不起手臂来为自己打一部车。 这时,一部突然开动的黑色别克擦身而过,掠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鞋裤,我开始只是认出来,开车的戴墨镜的男人,就是我在新楼电梯里遇过的那个人,但我思维混乱精神一点也集中不起来,直到缓缓摇上的车窗内,他扔给我一个谐谑的冷笑,车子如箭一般消失在雨幕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才再次涌现,而且越来越强烈。 我拼命地回想,猛然转醒,一步跃上雨中的街道,一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另一手同时打开了手机…… 第九十四章 道不相同 我终于想起来了,刚才那个男人,虽然没带任何佩饰,但他的右耳上,有一处明显的耳洞!我把报警电话同时打给了北京的于晓梅和本地的110,我也打电话向宁馨儿示警。 从馨儿刚才对我的讲述中,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郑子良是在跟踪她伺机下手。 宁馨儿关了手机,叫我悬心了好一会儿,还好,她吉人天相最终无虞。 从某种意义上讲,宁馨儿是幸运的,她上机前与我一晤,让她最终逃避了一场杀身之祸。 而这次会面,也让郑子良处心积虑的假死重生,有了一个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其实,于晓梅早就掌握了他的存在,只不过以为他已经销声匿迹,甚至是潜逃出境了,谁也没想到,他痴迷于执行肖东琳的命令到了完全忘我不顾生死的地步。 后来,警察在他的身上、他的几处居留地,都搜查出不止一个身份证和护照。 警方断定,他完全可以在肖东琳案发后,堂而皇之地逃出国门!说起来,郑子良虽然改头换面身份一新,但也没有完全掉以轻心疏于防范。 在新楼惊见我的时候,就曾经立刻转移居住地;这一次他也在雨中潜伏好长时间,只是见我迟迟不动,才无可奈何地在我面前留下那惊鸿一瞥。 那天等我坐着出租车赶到机场,宁馨儿已经在警察的保护下安全入闸,那里并没有发生我想象中的刺杀和枪战,在无数陆续赶到的警察和武警战士中,我看见了徐亮的身影,他正冲着对讲机在雨中大喊着什么。 警察执行任务时,那种全身心投入的**,是非常动人的。 我远远凝视他的身影,呆呆伫立了好长时间。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照婚纱照,不知为什么,高煜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在这个凝固婚姻形象的机会,我们不约而同选择了逃避。 后来,我才知道高煜爽约的真正原因。 我裹着一条毛毯,蜷缩在小婉家的沙发上,接到了于晓梅的电话,她的声音很大很兴奋,她说:“抓到了抓到了,施慧你真棒你又立功了!就是你提供的那个车号,你们那儿的公安局已经把他给抓捕归案了。 他整容改了脸,可指纹和声音纹路都过了鉴定,现在就等dna出结果了,基本可以认定就是郑子良了!”我一点都兴奋不起来,只说:“啊,抓到就好!”于晓梅还在拼命表扬我:“这可是最后一条大鱼呀,我们以为他得漏网了,谁知他还自己往出跳。 施慧,你让我们功德圆满了,我马上去省城,我给你请功去!”我合上电话,还是痴痴傻傻地坐着,天渐渐黑下去,房间一盏灯也没开,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婉一直乖乖地陪坐,我们姐妹就那样坐在黑暗当中,直到一只从纱窗里钻出来的苍蝇,在我们中间飞来飞去,最后叫我挥掌拿下。 我摊开手,月光下,掌心里一片狼籍,我直奔卫生间,就吐在那里了。 我那时已经发起高烧,小婉把我扶到**,轻轻问我:“慧姐,婚还结不结了?”我干涩地说:“不知道。” 小婉突然象没了半截,一下子跪在床前,她拉起我的一只手哭了出来:“慧姐,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特别不好受。 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我说了谎话……但是,我那时真是觉得高煜不错呀!我没不觉得哪有什么不对,他一直那么爱你……”我呆呆地看着她,听她哭着继续说:“其实,其实大姨临终时候,没说过让高煜照顾你的话。 是高煜让我说的,他说他太爱你了,你这些年太苦了,他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我疲倦地转过脸去,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去,我说:“我知道了,没事,你起来吧,不怪你,怪我自己!”如果能让我选择的话,我宁可选择不再和高煜见面,甚至不再和任何认识我的人见面;我心甘情愿钻进蚌壳,把自己密密地封裹起来,然后慢慢沉在沙河之底,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舔伤口。 但我知道,我事实上无法逃避!我既然已经有了一回错误的选择,那就必然要付出面对现实的代价。 记得我当时已经心灰意懒到了极点,连话都不愿意多讲一句。 但是,我还是在他锲而不舍追问下,与他有了一次激烈的对话,就象面对他锲而不舍地追求,最终改变了初衷一样。 其实,高煜对任何一样想得到的东西,都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我曾经多次听祈文芳笑着讲过,高煜小时候喜欢家里一只漂亮的小板凳,而那只小凳子的使用权是归小哥哥高炬的,一个小孩子,为了能在吃饭时霸上那只心爱的小凳,就用小刀在凳子油漆面上,一点点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最终在高元林的一顿屁板之后,真的如愿以偿得到了小凳的使用权。 那时,他才四、五岁的样子。 后来我想,他想得到我,也不过就是追求另一只喜欢的小凳而已,在追求那个梦寐以求的结果时,也是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的。 我当时刚刚在二狱的医务室挂过一只吊瓶,高煜匆匆进门就拎起我的手,关切地问:“你病了,怎么样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轻轻脱开他的手,把一只小盒交给他,是那只钻戒,我对他说:“高煜,对不起,我不想结婚了。” 高煜短促地“啊“了一声,盒子就掉到了地上,他说:“施慧你怎么了?你这个时候说不想结婚了是什么意思,咱们,咱们可都登记了!”我慢慢弯下腰,拣起那只盒子,端详着,学着他的语气说:“登记,也就是个形式。” 高煜焦虑又来拉我:“施慧!你这样可要把我逼疯了,婚礼都准备好了,差不多整个省城都知道我要结婚了,这个当口你反悔?”我沉默地再次甩开他的手。 他跌足大叫:“施慧快说话呀,你再不说话我都快急死了!”我低头不看他,想了半天才问道:“高煜,吉田百合子为什么会想起给我寄林知兵的照片?”高煜怔了一下,没说话。 我抬起头:“吉田是日本商人,公安部不会对她说起我和林知兵的事,她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连我没有照片都知道?”高煜想了想,欲言又止。 我尽量使自己声音平静:“高煜,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和吉田株式会社合作的?”高煜在眼镜后面的眼神依然英俊深沉,他依然那样深深地深深地注视我,好久才重重出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点头道:“是,我承认,我三月份的时候,听高炬说了你和吉田的事。 我就让他向吉田转述了你和林知兵的故事,我们,我们也是从那时开始合作。” 我于是冷笑:“合作?说得好听!你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公司,这样的公司在国内多如牛毛,而吉田是有百年基业的日本知名企业。 据我所知,你们在股票市场呼风唤雨操纵股价,在一个月时间内让东辰股票狂涨狂跌几近崩溃,当其中得有多少资金注入。 你是怎么让吉田心甘情愿出这么多的钱,陪你玩转东辰的呢?”高煜已经在扶眼镜,他象不认识一样看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说:“在肖东琳出事之前,东辰公司的基本框架,已经在你们的掌控中了,也就是说,东辰集团事实上已经到了你和吉田的手中。 我很好奇,你和吉田坐收渔利的同时,是怎么分赃的呢?你在这其中到底能得多少?”高煜顿足大叫:“施慧你说什么呢?这是商业上的事情你根本不懂,这怎么能叫分赃?我们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正常的商业竞争和融资行为,我没有触犯任何法律界限,我收购东辰的的股票,是为了让它有一个更好的前途!”我笑了,笑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心痛:“高煜你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就因为你要改变一家企业的前途,所以你就利用我对吉田的救命之恩,去勾结吉田,最后达到并购东辰的目的!”高煜急不可耐地解释:“施慧你冷静些,你这都听谁说的?你怎么能说我利用你?我们本来已经是一家人了,我只不过知道你愿意当无名英雄,你不高兴我接触吉田,我才没告诉你。 实际上,肖东琳是你、我、吉田共同的敌人,她绑架吉田百合子,差一点让你也死于非命,她完全是自作自受!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不并购她,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制毒贩毒事发,公司早晚也会被查封。 我只是利用了一个时机而已!”我说:“可是你和吉田谋划东辰的时候,你并不知道肖东琳是个毒枭!”高煜用手势按下我的指责:“你别急施慧,你听我讲,实际上,是吉田主动找高炬的,是她报仇心切,才急于找到一个能和她合作的中国企业,这其中最重要的,是要了解东辰集团的运作,所以……”我又笑了:“所以你们一拍即合,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把一个中国民营企业就这样与外商瓜分了。 高煜,对不起,可能我不懂你的商业大同思想,我的想法有些狭隘,我觉得,你和以往那些汉奸,没有什么本质意义上的区别!”高煜的脸抽搐起来,嘴唇颤抖起来,继而手都抖了起来,他狠狠说:“施慧,你这话太重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这样说,是对我缺乏最起码的信任!”我的激动丝毫不亚于他,我说:“高煜,坦诚相待是相互信任的基础,你,做到了吗?”高煜死死盯着我,他已经开始不说话。 我提高了声音:“高煜,我这个人很粗心,过去了的事情我很少想,也很少把许多事联在一起想。 昨天晚上,我理了理思路。 我从我们相识开始回忆,你从那时起,就已经喜欢隐瞒和欺骗。 你和刘春合伙骗小婉说要介绍朋友,其实是在拿我打赌;你想送我一部手机,却让郑子良骗我说是肖东琳给我的;你三番五次自作主张安排我的工作,却不告诉我你的社会关系;你为我妈送终,却让小婉编造遗嘱……”高煜终于忍不住打断我:“施慧,你讲这些时,你不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吗?”我厉声反问:“也包括把我逼入东辰,帮你套取商业情报?!”他当即语塞。 我气愤地说:“你在监狱时,曾叫我帮助你筹集二十万元,当时你已经从周大明那听说我家的窘境,你根本就是利用我的义气要我向肖东琳开口,然后让我进入东辰。 这个推理放在以前,我连想都不会想,要不是昨天我知道你如此深谋远虑地图谋东辰,我根本不会怀疑到这上面来。 实际上,你家阿姨早就告诉我,她第一回去探监时,根本没有拒绝你二十万的要求,这点钱对你家而言根本不成问题,只是你当时让你妈千万不要管这件事,你说你对我自有安排!阿姨早就告诫过我,你是个阴谋家!只可惜我太笨了,我被你玩于股掌之上却从无知觉!”高煜的脸色已经开始变白,我又说:“其实在这之前,你已经这样安排我一次了。 你前年秋天在北京,说是碰巧看见我,其实那是你早安排好的。 你为了通过我的本事投其所好,来达到吸引到肖东琳的注意!”高煜颓然坐到沙发上,抱住了头:“施慧,你不要说了,我承认,我是有过私心。 但我是爱你的,我真的爱你!我叫你做这些事情,都没什么危险,我是真心诚意想我们能最后走到一起,我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前途。 真的,自从我听说你为了我打边宝庆,我就发誓,我不光要娶到你,我一定要对你好,我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我突然间有些哽咽,但还是坚持说出来,我说得很费力声音很轻:“也包括把我送回二狱来,让我隔绝人世,然后你和别人去双宿双飞?”他一下就呆住了,霎时间脸色苍白,半天半天才挤出一句:“谁告诉你的?”我一句话说不出来,痛苦地望着他。 他眼珠猛转开始恍悟:“施慧,事情不是你想象这样的!我和宁馨儿根本不是来真的,我,我,我只是为了套出东辰公司的情况,我是把她当成一个耳目,一个眼线……”我从心底里叹了一口气:“其实,现在你和她有没有关系、感情是不是真的,我已经都不在乎了。 因为我已经看透了你,你自始至终都在利用别人,不光利用别人的能力,还利用别人的感情……”高煜再次站起,抢到我的面前俯身下来,他漂亮的面孔开始扭曲:“施慧,别人可以说我利用感情,你不可以这样说,我对你是真心的,要说利用,那也是我们的感情,我们的!!!”我热泪盈眶地抬头看着他:“那就是我们对感情的理解,差距太大了!高煜,我没你这么多心眼,我对人生要求很简单,我不想我们的感情和幸福,有这么多的谎言和欺骗,甚至还有残酷的鲜血。 你这样做不光伤害别人的感情,也是在害命呀!你忘了吗?你已经害过一个凌敏,她因为你偷税漏税最终死于非命,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不!凌敏的死真的与我无关,是她害了我,她咎由自取!”高煜喊了起来,他完全失去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的眼睛变得通红:“凌敏是我偷税案的主要证人,她的证言给我最致命的打击,她说我是有意偷税,而不肯陈述我们和税务局私下的协议。 当然这协议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但却是我是否被定罪的一个分水岭!我对正源的财务管理一直粗放,我太信任这个女人了! 凌敏是我见过的最不简单的女人,正因为她的心思复杂,才让她有了今天的下场。 这事是我一生之中的奇耻大辱!我是一名律师,可我栽到了最弱智的法律命题上。” 高煜开始笑,一种近似疯狂的狞笑:“其实,偷漏税算不得什么的,只是判缓而已。 说我诈骗才真正致命!它让我拥有了可怕的法律污点,永远不能再从事律师工作。 施慧,我们把话说到这个程度,我也很想你分担一下我曾经的痛苦和悲哀。 你做为一名骄傲的律师,一名前途远大的律师,当你办过的案件中,原本信誓担担的证人,有朝一日集体翻案,然后反指你教唆他们出伪证,你是什么感觉?我告诉你,不是一个两个证人,是十三个证人,整整十三张嘴!我从认罪到被关进监狱,我的自信我的理性已经被践踏殆尽,我告诉你,边宝庆打我时候,我甚至就希望他把我打死算了,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施慧,你的确太天真!你那时老是傻乎乎地劝我上诉,叫我哭笑不得。 我是告诉过你我是被冤枉的,可我永远无法上诉!因为谎言说了一百遍,就成其为真理;陷害做得天衣无缝,那就是事实!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的正义和公理!从我的案子上,我只看到父辈官场角斗的赢出输退,公正司法无能为力的退避三舍!等我绝望的承认,我成了两个大财团暗斗的牺牲品时,这场官司带给我的,已经是对信念的摧残和扭曲,对意志的践踏和**!我那时就发誓,我要拿回我的一切尊严,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要上演我的颠覆!”“施慧,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代的孩子,我们都从那个幻想的年代走过来的。 我比许多人都幸运,生在一个这样的家庭里,这也正是我的不幸,我从小就看到了太多的阴暗面,我爸爸是右派,他一生都对在中国建立所谓法制社会,充满天真的梦想,可是他现在怎么样,他最终还是湮灭于厚黑的角逐中。 在别人眼里,他不是个斗士,他是个儒夫!今天,你可以说我为了利益今天不择手段低级下流,也可以说我为了仇恨卑鄙无耻卖国求荣。 但我毕竟做到了,我已经雪了当年的**之辱!肖东琳的东辰,是我联合吉田挤垮的又怎么样?我就是要报复她,报复她当年的不择手段!”高煜慷慨激昂一发不可收拾,展示着他律师的口才和雄辩。 我那时反倒平静下来,一直等他喊完这一通才疲惫道:“好,你已经做到了,你已经终结了你的仇恨,还有吉田的仇恨,祝贺你,祝贺你们!”高煜猛然转醒,又伏到我面前殷殷地说:“施慧,你听我说,其实,公安部最终破案有我一份功劳,是我逼得她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我没费一枪一弹,不用违法犯罪,只是用几个电脑键盘的操盘手,就撼动了她肖氏企业二十年的基业。 我现在如果重新估计资产,应该登上国内的富人榜!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把吉田掐在手中,今天你看到的,只是我连纵之计的开始。 施慧,你难道就不为我感到自豪吗?从我们登记那一刻起,我已经确定要和你一起分享我的财富与荣耀了,施慧!”我苦笑:“你就没想过后果吗?你把人家肖东琳最后逼上了绝路,如果她没有被捕,东辰没有被查封,她会第一个报复你,她会杀了你!”高煜傲然一笑:“好在她永远做不到了!”我重重地说:“她做得到,因为,郑子良还活着!他昨天已经开始追杀宁馨儿,我想,他下一个目标应该是你!”高煜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额头立刻现汗,我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吓他,就说:“没事了,他已经被抓住了,你不用害怕了!”我感到头痛欲裂胸口气闷,就站起来拉开门:“高煜,咱们不说了,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你,走吧……” 第九十五章 婚礼惊变 可能很少有我这样的新娘,在婚礼当天,已经准备离婚,已经心如死灰。 我之所以出席那个婚礼,完全是因为祈文芳的一番催人泪下的劝导。 在婚礼的前一天,她亲自坐车驾临二狱,进家门就抓住我的手神色栖惶:“小慧呀,说起来我们高家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怎么做这么突然个决定呀?你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老二他纵有千种不对万般不是,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要分手,也不能选这种时候呀。 你说这明个儿婚礼要就举行了,我们遍告亲朋请柬都发出去几百张了,哪还有精力一个一个再去通知,说婚礼取消了,新娘子不嫁了呀……”我真的受不了,当场就哭了出来,我流泪摇头说:“阿姨,真对不起!我知道我不懂事,我的决定是太晚了,我太对不起你们二老了,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祈文芳也哭了,她和我哭在一处,动情说:“你这孩子心眼好又孝顺,我和你高叔都喜欢你,都想把你当成亲闺女看待的,我们都打算退休后和你一起过了。 现在,我和老二都不敢告诉老高,他心脏本来就不好,我真怕他听到这件事,急出个好歹的。 你知道咱们家的情况,老二今年刚从监狱放出来,你高叔也刚刚复职,我们,我们真是再丢不起这个人了!”“小慧,阿姨跟你商量一下,你就算给我一个面子,给你高叔叔一个面子,帮我们家圆下这一个场,好不好?你和高煜反正已经登记了,你就当演出戏,救救场,阿姨求你了,我也代你高叔叔求你了,好不好?……”这话要是换做高煜来说,我也许会无动于衷,可换做一位母亲向我恳求,我心软得跟化开一样,我真的无法拒绝。 说实在的,我刚认识祈文芳时,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但她是在我最困难的关口,热情接纳我这个儿媳妇的,母亲去世时,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过的话,余音在耳仍暖意盈怀。 我那天含泪望着她明显憔悴的面容,想了好久,终于点了头。 我后来对这个决定,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祈文芳大概也有同感,只是我们再没有机会勾通。 七月一日,新都大酒店,高朋满座,喜气洋洋。 我穿着一身白色婚纱,站在穿着同色礼服的高煜身边,因为貌合神离,所以表情都有些木然。 好在这种木然,倒和我们的年龄很相配,我们那年都是二十九周岁,都过了做小儿女羞涩状的年龄了。 本省电视台的著名节目主持人,兴致盎然妙语如珠地向大家介绍新娘新郎。 当介绍到我的时候,不吝溢美用了多个的惊叹号,每说一个,台下就哗然一片,跟着掌声一片,高煜的哥们尤会起哄,把个场面也算弄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我大脑旷旷目光空洞地面对台下,那中间有一只大大的蛋糕,上面两个奶油小人相依相偎惟妙惟肖,他们在这个大型的名利人气场中,等待最后的切割瓜分。 这个场上没有我一个熟悉的人,连小婉我都没让她来。 我想起二狱同事还在等着补喝我的喜酒,高煜告诉我,昨天晚上,省公安厅以于晓梅和程垦的名义,给我的新家送去的两个花蓝,他们都在为我祝福,如果同事和战友知道我目前的状况,会怎么想我呢?我思维抽离胡思乱想,直到高煜轻轻拉住我的手,连扯几下,我才缓过神来知道下面肯定要一起行礼了。 于是,我们按步就班地进行了整套仪式,又联袂演出了倒香槟和切蛋糕。 等酒宴闹哄哄的开始时,有人提醒我,应该去换那身中式礼服的行头了。 那天酒店为我们临时开了房间,供新人换装。 我和高煜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有人为我们关上了门。 我觉得累就坐在**,我还穿着那身袒胸露臂的婚纱,出自省城名设计师之手,恰到好处地用几处点缀掩盖了我的上身的伤疤。 我静静坐着绷着脸一言不发,觉得高煜应该回避我换衣服的场合。 高煜开始背对着我,往下摘领带,接着突然发作,跃身过**来一把抱住我,竟然要亲我。 我后来始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此一举,他一直是那样冷静地和我恋爱,一直是那样理智地和我接触,想不到在这最后的时刻,而且还是最可能我随时翻脸无情拆台走人的时刻,他会有这样的失态。 他应该知道,想强迫亲我这样一个女人,那简直就是个梦,我的身手,足够把他这样的书生打趴下一个排。 我没有打他,我用手支着他的双臂,把他一路送出门外,我听见门外有笑声,但还是决然地关上了门。 我的心在怦怦乱跳,就靠在门上想着下一步怎么办,是继续强颜欢笑逢场作戏,还是留下新衣悄然离去。 枪声就在这一时刻,骤然响起!等我穿着那身婚纱开门奔出,所有人都脸色煞白抱头蹲在地上。 走廊尽头,高煜正被人拖向电梯间,那个人手中比划着一只五四手枪,枪口尚有余烟。 我狂奔了过去,他已经挟持着高煜上了电梯,我认出他是郑子良,他也看见了我,高煜已经被他打倒在脚下,呈半昏迷状态。 他一手持枪一手拿手机,居然好整以暇地打着电话,看见我竟然还抽空展颜一笑,他笑得极其猖狂,接着把枪平平地举向我,放了一枪,子弹擦着我的耳朵过去,击在理石墙面上,我下意识地躲闪,听到他搁下一句:“肖姐让我给你留条命!”就和高煜没入电梯之中!电梯一路向下而去。 我发疯般扑向另一部电梯,拼命按着上下行的键子。 等来了电梯,里面却站了满满一下的防暴警察,蜂拥而出把我撞得东倒西歪。 我大声叫道:“下去了,他们下去了!”就在这时,我们都再次听见枪声从电梯里传来,后来知道是郑子良与一楼大厅的警察接了火。 接着,那部电梯又开始上行,我们紧张地注视着那个红色数字12345地一路上来,我们这里,是五楼!电梯铃叮地响了一下,接着停下来了,防暴警察如临大敌地把冲锋枪对准电梯间,在门打开那一瞬间,一个武警战士挺身执枪挡在了我的身前,也挡住了我的视线。 等我拔开他再看,电梯门已经合上,一路开了上去,一直到顶层,二十六楼,然后就停在那,再也不动了。 防暴警察全体奔入另一个电梯间!我穿着一件那样大的婚纱,根本不可能跟着挤进去,我站在电梯前手足无措,后悔到了极点,我自责我为什么偏偏在那个当口,把高煜从房间推出去,如果我们俩人在一起,那情形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祈文芳被人簇拥着跌跌撞撞来我身边,她还不知道儿子被挟持的情形,惶惑问我:“出什么事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老二呢?”我还没等答应,走廊里亲见挟持场面的服务员已经缓过神来,惊恐万状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叫着奔向防火通道,向下逃去。 混乱中我扶住祈文芳,把她交到高煜的朋友手上,说了声:“看好阿姨!”就扶着大大的裙裾,也向防火楼梯奔去。 这时,整幢大楼的防火警报都响了起来,我一路逆了逃生的人流奋力向上攀行,脑中有一个巨大的疑问,那就是,郑子良怎么会越狱,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后经查实,郑子良与本市公安局冯副局长一向交好。 东辰事发后,这名知法犯法的副局长本来以为郑子良已死,正侥幸自己无恙,一朝惊悉郑子良重生,可能恐惧过去交往败露,就暗中做手脚,让郑子良在押解途中脱身。 后来这名局长知道事情败露,当天即从自家阳台跳下摔成重残,算是给自己判了个死缓。 等我气喘吁吁登上二十六楼,挟持现场已经变做新都大酒店的顶楼露天天台。 开始,武警战士根本不放我进入现场,我急得心都快要跳出来,直到十几分钟后,于晓梅和省厅领导匆匆赶到现场,才把我也领了上去。 我们从一架铁梯登上天台,强劲的风立刻吹翻了我的裙子,于晓梅已经顾不上管我,立刻进入现场指挥中。 隔着警戒线,我清楚地看见郑子良一手挽紧高煜,一手将五四手枪顶在高煜头上,笔直站在二十六楼的天台边缘边,与众多防暴警察傲然对峙。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打死高煜,是因为在一楼大厅望风的手下用电话告诫他,说警察已经包围了新都大酒店。 而警察之所以来得这样及时,是因为于晓梅获知郑子良逃跑后,先行询问了我的结婚地点,第一时间派出了防暴武警。 晓梅还曾经试图与我通话示警,只可惜我穿着一身婚纱,没有携带手机。 相持的场面实在太揪心了!我知道,即便高煜不做我的丈夫,即便他再咎由自取玩火自焚,我也不想看见他就这样白白死于郑子良这个的恶棍手里。 那一瞬间,我几乎后悔我这样悔婚,我想要是高煜死了,我肯定会一生都难以解脱。 可是,我在现场的身份只是受害人家属,我是那样无能为力,只是傻傻地听着警察用大喇叭一次又一次地攻心喊话,看见邻近的高楼上正在慢慢聚集狙击手。 我知道,郑子良也不是白给的,他是特种兵出身,对这套对付劫匪的小把戏都了然于心,他是不会轻易叫人一枪毙命的。 相持中,我看见于晓梅在不停地接打电话,好象在商量着什么事。 她开始好象不同意,连连摇头,但又开始点头。 我羡慕地看着她镇定指挥果断命令的样子,痛恨我的一身婚纱,我当时特别想从武警手中抢下一只微冲,重新成为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士!可是,我已经永远失去了那样的机会。 “郑哥!别冲动!我是刘春!兄弟我来了!”一个很大的声音通过传声器传了出来,我回头,眼睛一下睁得老大!真的是刘春,他正现身于楼门处。 从清明节墓地相见,我已经有近三个月没见到他。 只见他一头短发,一身牛仔t恤,似乎又恢复了以前大学生般的清纯模样,只是双手被手铐束缚在身前,后面紧紧跟着两个押解的警察,把神清气爽的形象给破坏贻尽。 他被两个警察推搡着,从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中穿过,走到警戒线前,于晓梅威严地晃了一下头,现场的省厅指挥也点点头。 于是,警戒线被拉开,刘春就那样铐了双手,只身进入现场。 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他。 刘春走出警戒线,先立正站好,说了声:“郑哥,我过来了!”就端着双手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边走边喊:“郑哥你别动!我跟警察求个情,过来跟你说句话!”郑子良高声吼道:“刘春,你站住!”刘春止步,继而提高了分贝:“郑哥,别他妈玩了,玩不过他们的!听我的话,投降吧!”郑子良面肌不停抽搐,愤愤骂道:“刘春,你混蛋!你和我说这种话?!我看你***才投降了吧!”刘春突然变得激愤:“郑子良,你以为我是被他们抓住的吗?我是自首的!我帮警察?!我好不容易躲了这么长时间,出来就是进大牢送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真是来帮你的,我都豁出来陪你一起坐牢了,你还骂我,你***才真混蛋!”他这一骂,郑子良眼睛却红了,呆了一下嘶声喊道:“刘春你傻呀?你不要命了?咱们现在进去就是死,出来也是死,你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刘春缓缓前行慢慢摇头:“郑哥,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只要兄弟在一起,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现在肖姐进去了,你也完了,既然早晚都是这个下场,我们等到那一天一起上路不好吗?”提到肖东琳三个字,郑子良神情立刻变化,开始热泪盈眶。 刘春这时已经走到离他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极为动情道:“你和肖姐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比不上你,可我一直羡慕你对肖姐的感情。 我今天主动自首,就是为了追随你和肖姐。 我不怕死,但我怕死时没有朋友!郑哥,听兄弟一句话,放这个小子一条狗命,他不值得你为他陪葬。 我陪你坐牢,咱们一起跟肖姐走,我现在特别特别想见肖姐一面,我想她,也想你。 咱们三人黄泉路上好做伴,谁也不许先走一步,好不好?”郑子良痛苦地摇头,继而撕心裂肺地大叫:“不!刘春,不!!!是肖姐让我杀高煜的,我不能违抗她的命令,我一定要杀了高煜!”他虽然喊声惊人,可我们都清楚地看到,他在流泪,他的眼泪滚滚而下,很长时间后,我才有心情来回味这一幕中郑子良的眼泪,我觉得肖东琳不管如何恶贯满盈,但有郑子良这样的人誓死追随,在生命终结时为她流下男儿泪,她也算不枉此生。 我承认,当时在场的人,已经被他们的对话所震撼,那时,连危险中的高煜看样子都已经听傻了。 我真是想不到,刘春和郑子良会结下这样深厚的情谊,他居然这样情深义重地阐述着他们眼中的黑道兄弟情。 由于激动,郑子良身子微微摇了起来,我的手心全是汗水,我的经验在告诉我,知道这是绝好的机会,可惜我离他们是那样的远,无法乘虚而入。 就在这一刻,变故骤起! 第九十六章 英雄无悔 一直凝立不动的刘春突然双手一张,手铐飞了出去,他猎豹般迅疾起势,右腿高高扬起,如一道闪电从郑子良和高煜正中劈下去,将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一分为二,他的腿在空中瞬间转向,挑向郑子良手中的五四手枪,那只闪着烤蓝光泽的枪,高高飞向天空。 刘春这一下做得简直干净利索极了,令我这个特警都啧啧称奇,我认出来,他用的正是我曾经在东辰拳馆见过的那一招跆拳道必杀技,时隔半年,演绎得更加出神入化。 中计中招已经醒悟过来的郑子良,也拿出了他出色的反应速度,他几乎是跟了刘春一起跃起,争夺制空权。 刘春比他个子稍高,瞬间接枪在手,下落时飞快顶上郑子良的头,继而将他勇猛地压至身下!郑子良转眼被制,心中狠极,脸贴地上痛叫:“刘春,龟儿子!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与此同时,被甩在一边的高煜,正踉跄靠上一段天台的铁栏,这个铁栏年久失修,竟然风化得不禁一压,在这个当口戛然脆断。 刚刚脱险的高煜毫无防备,惨叫一声,侧身栽了下去。 刘春正骑压在郑子良身上,他离高煜失足处最近,在千钧一发之际,探身一把揪住了高煜的西服,之后随着高煜的坠势从一路滑过去,最后他完全放开了郑子良,扑倒在天台边缘,只拉住了高煜的一只鞋子。 高煜死里逃生,高大的身躯就那样晃晃当当地倒吊在半空中,身下,是新都大酒店的二十六层高楼!这一连串的变故令人还没反应过来,郑子良已经翻身跃起,快捷无伦地从怀中掏出另一支枪,凶狠地指向地上的刘春!惊心动魄的枪声随之响起。 几乎所有武警都在开枪怒射,无数冲锋子弹洞穿着郑子良的身体,让他持枪的动作骤然停顿,象是叫铅弹给封在了半空中一样。 等他颓然倒地伏尸于天台之上时,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 可是,还是迟了!我看得非常清楚,他在中枪之前,已经扣下了扳击。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绝望之极地噗通跪下,我知道肯定完了,刘春中弹,高煜必死!在那种情形下,同归于尽几乎已成定数!于晓梅第一个冲了过去,无数警察从我身边冲了上去,他们象在赶赴一场血腥盛宴的余羹。 我片断失聪大脑失灵,呆呆地跪着,眼前场景如默声片一般。 无数的人簇拥着失事地点,他们的防弹背心后,police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白光。 在天台之上的蓝天中,盘旋着一群被枪声惊起的鸽子。 等我恢复听觉,第一时间听到的竟然是它们的晴空响哨。 我以拳捶地,万般痛悔!我痛恨自己手中无枪,我觉得我完全可以赶在郑子良动作之前让他一枪毙命。 其实后来想想,这一切变故是如此地出乎意料,从刘春解救人质制服罪犯,到抢救命悬一线的高煜,一切仅仅发生在两三秒钟之间,很难让人瞬间反应过来。 而警察的出枪并非不及时,只是象郑子良那样训练有素的特种兵,对刘春又已恨入骨髓,即便先行中弹也会誓死开出那最后复仇的一枪。 那种情形之下,任谁也是回天乏力!突然,一声炸雷般的痛叫从人群里传了出来,如同野兽在旷野上的悲嚎:“刘春,挺住啊!”警察迅速地分开一条路来,仍然穿着一身吉服的高煜,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白色苍白满头大汗,抱着刘春一路狂奔。 白色的西服上染满鲜血,那是刘春的血,他们所经之处,一地淋漓的鲜血。 已经有警察跟着他抬起刘春的腿来,他们从我身边呼啸着冲过去,我转醒过来,也跟着向下奔,他们先进了一部电梯,我只好奔入另一部电梯,于晓梅也跟了进来,我们紧张对视都在喘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楼大厅里,奔跑的高煜已然力竭,抱着刘春跪仆在旋转门前。 这时又有大批警察跑入,安抚四散的人群,有几个抢过来看清形势就从高煜手中抱开刘春,继续合力抬起来,高煜跌跌撞撞地起身继续跟跑,于晓梅拉着我追上去,扬手喊道:“快! 上我的车,送医院!”我们同时跑出去,婚纱把我至少绊了两个跟头,高煜先上了车,刘春已经被放在后面的长座上,高煜挤过抬他的警察,俯身于刘春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我硬挤了上去,但那身笨重的婚纱挡住了我,我只好在警察和高煜的身后,探看刘春急迫痛楚的呼吸。 于晓梅在前座调转身体,头伸得很长,岔了声地一路喊着刘春的名字,叫他坚持住。 后来我们知道,郑子良共开两枪,其中一弹击中了刘春的动脉,由于他中弹后还死拉着高煜没有放手,他奉力支撑那宝贵几秒钟,造成内脏和血管的爆裂,血如喷泉般怒射,一路都疾流不止。 那天丰田面包的后座上全是刘春的血,以至于后来于晓梅一看那车就心痛,她是看惯这种场面的,却也跟我说她再不想坐这部车,她最后到底把它缴了上去,真的换了一辆车。 刘春最后的一句话是冲着高煜说的,他的目光根本及不到我,他只能看到高煜,他那时呼吸已经相当微弱,和血吐出最后一句:“记,记住你的话……好好对施慧……”高煜当时已经是泣不成声,腿一软就跪在两座的夹道中,他拉着他的手,拼命点头作答,刘春的眼睛跟着闭上了,到医院也再没睁开。 我就这样失去了刘春,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我还不知道,他这两年来是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他为什么会那样及时地出现在我的婚礼上,他的临终遗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我首先解开了这个人生之谜的人,居然是程垦!她当时就在省城公安医院养伤,由于警方对肖东琳案件的卧底功臣,采取了严密的保护措施,所以没人知道她在省城。 于晓梅那天没地方安置我,就干脆把我送入她的病房。 程垦一听噩耗忽地坐起,然后就摇头失声喊道:“哎呀哎呀,都怪我!我不让他去看你的婚礼好了,我不该让他去你的婚礼的!他说想看看你,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他向我们保证只是远远看看你,他不出席这个婚礼!哎呀,你们省这些混蛋怎么看的人,怎么会把郑子良给放出来!哎呀,哎呀,太可惜了!太后悔了!”程垦那时还不能下地,无助地敲着床栏岔了声地叫,把警卫人员和医护人全都叫了进来,都愣愣地看着我们。 我把他们送出去,复回头望着痛悔不堪的程垦。 我轻轻地问:“刘春,真是警察?”程垦含泪向我伸出手来,我也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我坐在她身边,听她激动地说:“施慧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好了,也许刘春牺牲了,我应该把这话永远埋在心底,永远不向你说,你都受过一次打击了,我真的不忍心……。 可是,刘春这孩子太好了,我不说出来,我真觉得对不起他。 他太爱你了,施慧你都不知道,他去年年底为了你,把家里房子都卖了,几乎是倾家荡产,只为了让你脱离东辰脱离肖东琳,过上好日子;那次车祸他确实是为了救你才撞成重伤的,之所以后来对你横眉冷水对,完全是是怕被肖东琳看出破绽来。 后来案子快结了,他却知道了你要结婚,我和晓梅都鼓励他去找你。 他前天一恢复身份,就去找你丈夫谈了一次,他谈得心情很差,回来到医院看我时还流了眼泪,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男人为女人流眼泪。 他说太晚了他不再争取了……刘春是我看见最纯的年轻人,他的心地就象一杯水清澈透明。 哎呀太可惜了!那天早上我们追捕肖东琳时,我还特意叫晓梅留下他,我知道这是一场硬仗,我怕肖东琳知道他是卧底会伤害他,我们都想保护他,都觉得他这么年轻刚当警察就出生入死不容易,万一伤着了就可惜了,可是还是没想到他会有今天这一劫……”我没什么表情,木然地看着她的嘴,分析着她的话。 我大脑有些短路,只觉得脑子在半空里悬着,似乎灵魂游离在躯壳之外。 然后我站起来,说我得看看他去,我要去看看他……我没有打听任何人,就找到了医院太平间,这中间经过了两个楼层,还拐了两个弯,后来他们都说是刘春在冥冥中地引导着我,召唤着我,太平间前停了几个着装的警察,看我还穿着一身染了血的婚纱,知道我是那场血腥婚礼的新娘,就说你们家里人来过了都已经走了,我说没事没事,我想看看刘春,我看看他,他们看出我神情恍惚,都上来想拦我,我用力推开他们,在他们的惊愕的目光中,只身走入太平间。 那中间只摆了一张钢架床。 我轻轻揭开白单,他在熟睡。 那面孔对我而言,既陌生又熟悉,我忆起我们初见面时,他不是开着奥迪就是大赛,似乎永远青春飞扬,咧着嘴在对我笑;记起在肖东琳身边最后见他时,他黑衣墨镜消瘦冷峻,那时的他身负重任已然变得成熟冷静;我心痛欲绝地想起他最后的一刻,那凌空跃起的矫健身影,已是彗星迸发的最后一霎灿烂!他的衣服已经穿好,是一身崭新的警服,我一路爱抚地摸下去,手指停在他的徽章上,那上面的血迹已经擦干,那是一枚新徽章新警号,自打上那天起,就注定只陪同它的主人一回就完成了崇高的使命。 我那时还无法获知更多,只能凭空想象着,我想当他开始一次次被我近乎粗暴地拒绝时,他未曾中断对我的梦想,我知道,那不光是对我,也是对警察这个崇高职业的梦想,他爱上我就是在我救人那一瞬间,从此,我在他眼里就披上了异样的光环。 当他真的成为一名警察,却因为接受了特殊任务而不能向我表白,我猜他那个时候并不痛苦,他一直在渴望,他渴望完成任务那一天,能够得到心中的爱。 可当他即将胜利完成任务之际,他却再一次失望,他面临我即将结婚的现实,那几天里,他的痛苦可想而知。 高煜的所作所为他在东辰内部卧底长达一年多,不会不知道一些蛛丝马迹,他肯定想过要从高煜手中夺回我,要不然也不会在最后一刻,与高煜说出那样一个跨越生死的契约。 他是充满**的,但他最终用理智战胜了情感,没去破坏一个即成的婚姻来成全他的痴爱,他更是高尚的,他舍身相救的是他所爱的人的丈夫,他如此壮烈地用鲜血和生命来诠释了他的博爱。 我思路通畅起来却感到万箭穿心的刺痛,我跪下去伏在他身上尽情恸哭,我知道继林知兵和父母亲之后,我失去了生命中又一个爱我的亲人。 他至死都在记挂着我的幸福,可是,我却没来得及好好爱他!我将头拼命撞向那床的钢栏,我后来完全记不得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想我可能是想随他一起去,好把悔恨和无助当面向他倾诉。 这时于晓梅闯了进来,和几个警察齐心协力把我抬了出去,当时我已经泪血满面。 第九十七章 往事如风 新都酒店咖啡厅,我约了高煜会面。 那时离我们的婚礼,已经过了半个月,酒店里已经没人认出我们是一个月前那对倒霉的新人。 这个地方是我选的,我想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坐在那等高煜的过程中,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我想起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高煜已经表现了他强硬的性格,并因此挨了歹徒一枪,而涉世不深的刘春,则在枪声中失态,为我所鄙视。 三年后的今天,高煜以其强硬的性格,成功攫取了大把的金钱和利益,而刘春,却成长为一个警察,一个舍己为人的英雄。 人的性格,到底存在多大的变数,人的命运,到底隐藏多深的玄机,真的只有天知道。 高煜迟到了。 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低头走入的时候,完全失却了平素的风流和倜傥。 这个事件对他打击,是不言而喻的,刘春为救他而死,他心灵所承受的煎熬,起码目前要比我严重的多。 我们对坐良久,都不开口,最后,还是我轻轻说:“高煜,别难过了,你北京那边事多,你看看什么时候,我们把手续办了吧!”他还是沉默,然后双手捂住了脸,肩膀**起来,他说:“施慧我知道,我们一点挽回余地没有了。 其实在婚礼前,我还有着信心,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原谅我,会宽容我,可事到如今,是不是我在你眼里,已经是一个卑鄙无耻之徒,我真的不想这样,我现在宁可自己死,或者干脆替刘春死……”我将纸巾递了上去,顺势拍拍他的手,我说:“高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知道,你也曾经是东辰集团的受害者,只不过,你后来的改变太大了,手段也太惊人了。 我只想劝你一句,你以后在商海里打转,还是难免要与和人争斗,记住今天这个血的教训吧,退一步海阔天空!”高煜抱着头不看我,点了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接纳我的意见,不过,这种接纳,代价未免太过惨烈。 我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高煜,刘春最后对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想知道……”我其实已经知道刘春在婚礼前曾与他有过一面,我那时特别想知道经过,我那时候想知道与刘春有关的任何事情,真的,我对那个因我而去的男孩,知道还是太少了。 高煜还是不看我,声音空洞:“没什么,刘春就是让我好好对你,他曾经把你托付给我,说如果我对你不好,他会来找我算账……”后来我想,就在那一刻,高煜对我大概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只不过我的话,给了他最后的绝望,我说:“高煜,将来你肯定还会找到一个爱人,还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那我给你一个建议,就是夫妻间得坦诚相待,开诚布公。” 高煜终于开始看着我,眼神十分陌生,在他英俊的脸上,我已经捕捉不到那独特的、带着强烈控制欲望的神情。 他怔怔地开口:“我知道,你选这个地方,是有目的的。 我曾经在三年前,在这里与刘春打了一个赌。 想不到真的会有结果:我输了,他赢了!他用生命的代价,俘获了你的心,也彻底打败了我。” 我受不了他语气中表现出来的自私,就站了起来,我说:“打败你的,不是刘春,而是你自己!”我的第一次婚姻,就这样短暂结束。 高煜很大度,执意要留下所有为婚姻准备的东西,包换那幢大房子,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把一切都还回他的父母家。 高元林没有见我,祈文芳出面接钥匙和钱物时,也是不住地长吁短叹。 我要说明的是,我和高煜以后并没有中断联系,高煜在以后的几年内,事业继续飞速发展,他终于实现了心中梦想,把他的总公司驻进了北京,把离任的父母全接去了京城。 他同时也成为一个热衷慈善事业的企业家,他为我们省的各大监狱多次捐赠,还建立了一个基金会。 刘春给我留下了司法厅的房子,还有二十万元钱,我通过律师,找到了他的远房亲属。 作为合法继承人,他们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笔财产。 直到律师告诉他们,施慧手中有刘春亲笔书写的馈赠书,你们继承下来,首先要感谢施慧主动放弃了这笔财产,他们才知道起身向我道谢。 一个半月后的一天,姨妈给我打来电话,叫我去家里一趟。 我惊见表妹守在房中的电脑前,容颜惨淡,头发散乱,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模样变得很可怕。 刚刚从国外归来的老姨,红着眼睛对我说:“慧呀,你快来劝劝吧,她已经几天几夜不睡觉,也很少吃饭,再这样下去,我也叫她逼疯了呀!”我走过去轻抚表妹的头发,捧起她的脸,轻轻问:“小婉,你怎么了?”小婉一直不看我,她的眼睛一直固定在屏幕上,她把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慧姐你别急别急,我肯定能找到程序,我一定能把刘春救回来!”我也难以自制,哽咽着喊道:“刘春死了,他牺牲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小婉反手来摸我的脸,眼神呆滞:“不哭,慧姐不哭,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你住院的时候,刘春送水果,我不应该把他的信拿出来;去年元旦,刘春送花,我不应该把它扔到垃圾箱去;我真的不知道他当了警察,我还以为他成了黑社会。 我不该听高煜的话,我曾经把他给你的邮件给删了。 我现在找,我不知道他的网名,我已经找到和他名字有关的1000多个邮箱地址,搜狐、新浪、163,腾讯…..姐,你别骂我,我一个个地找密码,我找解密的程序,我一定会找到的!......”我哭了出来:“小婉你别找了,找到又怎么样,刘春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 姐不看了不看了,看了更伤心!”“不行!”小婉的样子虚弱而执拗:“刘春没走,他给我托梦了,七七四十九天他会回来的,他在那边看着我等着我,等我找到他的那本电子日记。 他要我统统给你看,要不然,他会死不瞑目的…..”我掩了口跑了出去。 雨夜。 我独坐斗室,面对的是一只电脑显示屏。 鼠标的上行下滑中,是一本两面精美的电子日记。 那上面,是一个注册为“春之声”的网名,记录着两年前的全部心路历程,最触动我的,是这样几段:(十月二十一日,雨)今天,莫小婉又来找我,和我大吵大嚷,我开始没吭声,我知道自己对不住她。 可是,她盛怒之下居然砸了我的水晶杯,那可是妈妈给我留下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呀!我对她吼了起来,她跑了出去。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居然又见到了她。 她亭亭立于门前,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我,当她说你进来的时候,是那样果断干脆,当她带我上楼时,动作是那样矫健。 我曾发誓,再不踏进小婉家半步,可是我却在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象是在听从一个召唤,跟随一个美梦。 她眉宇间那种凛然正气,总是令我情不自禁。 天哪,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堪的场面!我料想她会为表妹说情,料想到她会为我们撮合。 我也明白她的为难,毕竟我以前的女朋友是她的表妹。 我想干脆趁这个机会和大家都说清楚,我对自己的感情是深思熟虑的,是负责的。 但我万万想不到,她会那样盛怒地斥责我,她说我和高煜打赌侮辱了她的人格。 这的确是我游戏人生的一个报应,也是我的一个耻辱。 我那时总听小婉说起,她有一个的姐姐,性格古怪目光挑剔,远远见过一回也印象不深,就想弄出来捉弄高煜。 高煜总跟我吹嘘他对女人的独特品味,我就笑他是精神处男,于是,我们就有了这空前绝后的一赌。 而我却想不到,我把自己给赌进去了。 这是我和高之间的秘密,小婉都不知道,天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 如果当时有个地洞,我肯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可是没有。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盈满了眼眶,我后悔得不知说什么好,泪水模糊中,我看见她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她一脸正气地叫我走,她说永远不想再见到我……我知道,有些话不好在小婉家里讲,于是我就在外边等她出来。 这时下起了滂沱大雨,我故意站在雨里,让雨水把我浇成落汤鸡,我想许多演员都喜欢照那种湿身照,我的样子也许可以让她多看看我,加一些同情分。 我在雨水中遥望着婉家的灯火,不时擦一把脸上的雨水。 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不出来,一个小时,她还没出来。 后来,雨小了一些,我仍然固执地站在雨中,瑟瑟发抖但意志坚定,我想我只要再坚持一下,我肯定会打动她的芳心。 我把真情告白的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我想这回一定要显得成熟一些,硬朗一些,这样她就不会把我再当成一个恶作剧小孩子。 凌晨3时,雨几乎停了,婉房中的灯全部熄掉,我却似乎又来了希望,我再度痴等了半个小时,然后我绝望了,她肯定不会出来了。 我骑着摩托车,双腿都在抖,几次差点滑入积水中。 我孤独回到家中,独自面对卫生间的砖壁,热水龙冲涮过我的头,我的全身,我发现自己在哭,我终于和水流下了眼泪,那一刻,我真觉得已经不能自拔了。 我想她,我居然如此狂热地爱上了一个女人,这是我二十五年的人生历程中,从来不曾出现的。 我终于知道了爱是什么,是见到她时的情不自禁,是见不到她时的万念俱灰。 我裹在毛毯中抖成一团,我迷迷糊糊地打完这篇日记,我想完了,她也许真的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我是真的伤透了她的心……” 第九十八章 痛苦追忆 (元月五日,雪)一个毕生难忘的圣诞夜,我经历了生死考验。 她,居然就在我的身边!惊魂时刻,我们正目光对视,那时我心情愉快之至,因为于处长告诉我,任务即将结束,四川的战友已经抓住了犯罪集团的证据,正准备一网打尽,我的卧底生涯,也即将结束。 那天我喝了些酒,我唱了好几首歌,我终于放开了自己,做回了刘春。 这半年多我一直双面示人,实在太累了!当她接受我的邀请,回到酒吧时,我已经开始兴奋,我发现她今晚的感觉很特别,她不再刻意疏离我,而是愉快地上了我的车,而且坐在了我的身边。 当她温柔地问我,会不会唱了一首老歌的时候,我庆幸我大脑里储存了足够多的歌曲,叫我立刻搜寻现场播放。 只可惜我忘了第二段的歌词,我不好意思地转头问她,突然发现,她正在看我,泪光莹然,充满感情!啊,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巨大的热流,顿时涌及了我的整个身心。 太意外了,幸福居然来得这样快,我这样轻易就等到了这美好的一刻。 !我想如果一首歌就能打听我的心上人,我情愿象少数民族小伙子唱情歌一样,从最开始起就为她唱上几天几夜,直到喉咙沙哑声带充血。 那样,我就不用遭今天这份卧底的洋罪了。 于是我和我的梦中女孩深情对望,似乎已经心灵相通。 可这旖旎的情怀只是昙花一现,就戛然而止,车祸是如此惊心动魄,在那生与死的瞬间,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我居然会做出那样一个抉择,为了她,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我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可我是那样幸福,因为她就陪伴在我的身边。 她在特护病房陪了我整整一夜,让我醒来第一个就看到她的笑脸。 她每天都向我微笑,她宠着我惯着我呵护着我,她甚至**到我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 我也天天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照拂,我见天地做着美梦,这个梦我曾经做了许多遍,遍遍情景都不雷同。 我想如果她要是有天知道,我是一名警察,是一名堪称英勇的卧底,那在她眼中,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是如此热切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直到于处通知我,卧底要继续,四川大本营那边已经失利,肖已经转上东北,我才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肖刚下飞机就来了医院,而我清楚地知道,她是要给我送人参鸡汤来的。 我一边应付肖的热情,一边心惊胆战地害怕她的到来,越是矛盾恐惧,越是大难临头,当我听见她熟悉的脚步声在病房外响起,当我听见她快乐地喊着我的名字说新年快乐时。 我终于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当时我的手就握在肖的手中,房门开处,她惊愕的目光,已然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当晚,我在电话里,向于处第一次发火,我说我不做了,我要做回普通人,我不要当卧底!于处不能说服我,就让程姐给我打电话,对程姐,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说我爱施慧,我不想再玩这种美男计的游戏,再这样下去,我面对施慧会崩溃的……(九月二十八日雨)郑子良落网了,这意味着肖东琳犯罪集团已经一网打尽,我也可以恢复身份了。 二百多个日日夜夜,无数出生入死,无数濒临险境,不敢说自己已经百炼成钢,至少,我学会了沉默寡言,学会了工于心计,学会了坚忍勇敢。 也许就是一种成长、一种成熟。 但如果成长和成熟,需要以失去爱人做考量,我想我当时接受这份特殊任务时,我也许会想到拒绝。 但我现在深深为我、为我们这个扫毒飓风组所做的一切,感到由衷的自豪和骄傲。 当我亲历西南、东北边境的毒品交易时,当深深走进这个庞大的毒品网络的中心时,我不光获得了肖东琳的赏识和信任,和郑子良那些毒枭毒蛇成为莫逆,我也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甚至我想过,如果我放弃警察卧底的身份,我也许会成为这条毒链上行动最果决、意志最坚定的成员。 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如果正义和邪恶同时摆在我面前,我会选择正义。 这原来对我而言,只是一句形而上的口号,而现在,通过战斗的洗礼,它已经深深根植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的一种信念。 那天,终于到了最后一战,肖东琳和几大毒枭的东北峰会。 于处长和程垦拒绝了我参加战斗的申请,她们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们一致让我在恢复身份的一刻,以最快的速度去和她说清楚,她们鼓励我,说也许会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离她的婚礼,只有三天了。 我想上天真是作弄人,我终于有资格对她说爱了,可是我的心上人却要嫁给别人了。 我考虑再三,还是先找到了高煜。 我们曾经是好友,曾经共同拥有过衣鲜亮马潇洒结游的纨绔之谊。 虽然他已经蜕变为商而我却成了兵,但昔日的友情是无法忘记的。 我曾经为了取得肖东琳的信任,和郑子良玩过一场决斗的好戏。 我想男人间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没什么可以客气谦让的,我要旗帜鲜明的亮剑!高煜的软肋我太知道了,他是为了自己目标不择手段的人。 他和东辰公司的宁馨儿的关系,在东辰最后的时刻,传得沸沸扬扬。 而他追求施慧的手段,也很令我瞧不起,他曾经把我们之间打赌的事告诉施慧,这根本不象一个男人的所作所为。 可高煜毕竟是高煜,他对我的身份一点也不震惊,他说他早看出我在东辰集团不对劲,他说以他对我的了解,我是不会爱上一个飞扬跋扈的款姐的。 然后,他说你确信你能让施慧爱你吗?你能给施慧带来幸福吗?我说我能。 他说你不能,你在东辰公司当卧底,你和肖东琳之间的复杂关系,能说得清吗?还有莫小婉,我可知道你早就和他在一起了,你享受齐人之福的同时,从来没想过以后施慧的感受吗?我于是沉默。 高煜又分析说,施慧也是感情受过创伤的人,她现在的幸福,莫过于让保持最自然的状态,有足够的条件让她享受心灵的自由。 这一点我可以做到,因为我不是欲火强烈那种男人,而刘春我最了解你了,你是一个热情似火的男人,你的那种轰轰烈烈主动进攻的爱,只会把施慧给吓跑了。 我再度默然,我想起当年挨过施慧的一拳,确实,施慧是不喜欢我的爱情攻势的。 高煜又问我第三个问题,他说你就准备当警察了?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我愣了一下,说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说我知道你,你为了施慧把房子都卖了,你还有几处房子可以卖?你能保证施慧一生都幸福无虞吗?你想施慧有一个安宁的未来,一个舒适的生活,那我才是最佳人选。 就在这一刻,我才真正感到了悲哀。 我想我之所以选择警察这个职业,是为了义无反顾地向心上人表达我的决心。 可是,这个职业的清贫与危险,却成了今天我们之间的最大的障碍。 我也承认,论对施慧的感情,高煜和我不相上下;论婚姻和未来,高煜确实比我更适合做一个丈夫。 但我们最后还是不欢而散,起因是高煜当场开了张支票,他说刘春你就成全我吧,我还有三天就步入结婚殿堂了,你对施慧曾经付出的一切,我都加倍补偿给你。 我当时觉得他在侮辱我,我揪住了他的衣领,我对他说我不是为了成全你,我看不起你,但为了施慧的幸福,我把她让给你!不过,我要你发誓,你不能再做半点对不起施慧的事情,如果做不到,我抢也要把施慧给抢回来!……(六月三十日,晴)明天,就是她的婚礼了。 我也快回北京了,于处长说虽然我的身份尚未暴露,但是暂时不能再呆在西南和东北两地了。 将来可能安排我北京,或者去南方工作,我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说不管做什么工作,我都要着装,我说我作梦都想穿上警服。 我排遣不开忧思和烦躁,我干脆进了一家音乐制作中心,我说我要录一只歌,我把它刻录成光盘,但拿到手里,我又觉得可笑,我还有机会送到她手中吗?不过,无论如何,明天我都要去一趟新都大酒店,那也是我们初识的地方,我只要看她一眼,一眼就满足了,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看见她穿上白色的婚纱,含笑站在我面前,说我愿意。 梦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但愿她得到幸福……我一页一页地翻看,又一页一页地删除,无数排的文字在我眼前消失,直至屏幕变成空白。 我当时完全是无意识地动作,我的眼睛已经不是盯着屏幕,而是盯着一处深未可知的地方,那里,许多鲜活的回忆都被重新唤醒,一点一滴、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被重新赋予了新的含意。 那里边有我未曾触摸的一颗真心,有我未曾体会的一段真情。 有一个人,曾经用这样的方式默默地爱着我、关怀着我,他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却始终一无所知……我已经错过了一次真爱,我想,命运对我何其不公,居然又会让我错失了第二次。 我原本以为,属于每个人的青春**只有一次,也只能容纳一回刻骨铭心的爱情,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错了,全都错了……我走出小婉家,在雨中踽踽独行,我很快就来到了刘春等我的地方。 那个夏季北方的雨水特别大,城市所有的下水道都在哗哗引流着,却也容纳不下愁云惨雾下的水患。 我站在漫天水幕里,路灯只是迷离的航标灯,告诉我尚在人间。 下面,雨水渐渐没过脚面,然后及膝;上面,雨水披过头发,冲过面颊,在冲涮泪水的同时,似乎也荡涤着心灵,注销着记忆。 后来,我只隐约记得,小婉家的灯光已经不复存在,周围的景致变得虚无若离,整个城市融在一片汪洋当中,而我变了成汪洋中的一只小船。 我浮在了记忆的岸边,心甘情愿不再上岸…… 第九十九章 不堪回首 初秋的一个午后,我接到了于晓梅的电话,她说她刚下飞机,和省厅吃完饭,已经在来二狱的路上。 我赶紧请假,先进葡萄园,大摘服刑人员培养出来的胜利果实。 我在监狱大门口迎到了她的专车,晓梅下来就让车回去了。 她这回没穿警服,看上去气色不错。 我们迈着矫健的步伐,精神抖擞一路开进我两室一厅的家中,我进屋就忙着洗葡萄,告诉她我们二狱自产的葡萄可好吃了,纯粹绿色水果。 于晓梅则东窜西进,把各个房间走了一个遍,说你家不错呀,收拾得够干净清爽。 我就笑说我真不怎么收拾,这家对我来说就是一旅馆,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监区,三顿饭吃食堂。 晚上回家只有一个目的,梳洗睡觉。 于晓梅马上说不行,一会儿要在你家吃晚饭,不吃食堂。 我说当然当然,饭是要在家里吃的,不过已经在食堂订了几个好菜,我是做不出来的。 于晓梅就和我对笑,说除了程垦咱们几个大概没有会做菜的。 我们并肩坐下来,互相看着又聊了些胖了瘦了之类的女孩子之间的话。 然后晓梅说她这次来省城,是为了听肖东琳案件的最后判决结果。 我赶紧问她怎么样,她说死刑是肯定的了,数罪并罚,够判好几个死刑了。 她说争取给她申请注射死刑吧,那样会死得没那么痛苦。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气氛一下就悲凉起来,我们都深深陷入回忆当中,半天半天谁也不开口。 沉默中,晓梅轻轻问我:“你缓过来了吧?我听说你大病了一场,真怕你挺不过去!”我耸耸肩,说:“我现在已经习惯了,监狱太适合我了,我觉得自己就适合一个人生活,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于晓梅摇摇头:“那个高煜好象现在在北京,肖东琳案发,倒成全了他,他可是肖氏企业的最大受益人。 对了,这人还和你联系吗?”我说:“通过电话,他给第二监狱捐过款,还说要建一个全省服刑人员改造专项基金。” 于晓梅冷笑:“思想境界提高了,看来叫我们给感化了。” 我一时没理解她的话中含意,就解释说:“他原来在这服过刑,旧地重游时监狱领导请他吃饭,我正好出差了。 回来听说他气魄很大,说这个基金会就是冲着二狱和我建的,还给我封了个基金会的名誉会长。 他说只要我在二狱工作一天,他就给二狱每年捐款。” 于晓梅惊讶地盯着我:“天哪,这人是不是对你还不死心呀?”我摇头说:“淡了,我们现在只是友情,根本没爱情了。” 于晓梅就有些放心的样子,拿起葡萄开始一颗一颗地吃,又含糊地问:“明天我想去看看刘春,一起去吧。” 我当时眨眨眼睛,想了想,惊讶地问:“刘春,你怎么认识刘春呀?那可是我妹原来的对象!”晓梅当时正探身向我,嘴里含着一颗巨峰葡萄,听我说出下面的话来:“那小子老想当警察,可能最后当上交警了,晓梅,你怎么认识他呢?”于晓梅就保持着那个姿势,足足愣了十几秒,慢慢弯下腰,从地上拾起那颗从她口中跑失的葡萄,然后坐到我身边来,用手摸着我的脸,端详着我:“施慧,你,你还好吧?”我咯咯笑起来,把她的手拿开:“死晓梅你掐我脸干什么,痒死了!好好好,我给你找他去!”她喉咙急促地动了一下又一下,还是贪婪地看我的脸:“刘春,你,你上哪找他去?”我表情平静,声音自然:“你不知道,他原来是我妹的对象,我可多长时间没和他联系过了,小婉也出国了,要不等我打个国际长途,问问他的电话?”于晓梅制止了我,她没吃晚饭就离开了,虽然说是临时有事,但我对了一桌子菜还是有些怅然若失,百思不得其解她的反常举止。 第二天一早,程垦居然来了!她还是那么胖乎乎的,身上乱七八糟穿着衣服,背了个大包好象刚下车的样子。 她风尘仆仆放下行李,就和我紧紧搂在一起,我上下捏着她的肩膀说:“程垦你伤全好了吗?你从山东来呀?”程垦摇头笑道:“我原定后天来,因为东辰的案子需要我出庭,是晓梅提前叫我坐飞机赶来的。 施慧,你现在怎么样?我可担心你了!”我奇怪道:“哎,受伤的是你不是我,我现在好端端的,你担心我干吗?”程垦坐下来,仍然紧张地看着我,好象不知道从哪讲起好,最后说了出来:“施慧,你还记得刘春在东辰的事吗?”我居然又听了这个名字,立刻皱了眉头掰了手指:“这个小刘春要是考上公务员,都是去年三月间的事儿了,之前是看见在他东辰公司,那时东辰还没开业呢,距离你来东北,前后得差一年多呢!你怎么也认识他呢?”程垦痴呆呆地看我,就象不认得我一样,我叫她瞅得心里直发毛,求饶道:“哎哎程垦,你发神经呀,别吓唬我!真的,你认识刘春呀?”程垦脸抽搐了几下,呼地起身,几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于晓梅早就站在门口。 程垦向她摇摇头,于晓梅一点表情也没有,两人就在我家门口对视呆立。 我在后面笑着走上来:“呀,晓梅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按门铃,程垦好象知道你来呀!”然后我觉出气氛不对,走到她们两面前,轻轻问:“出了什么事吗,你们,怎么了?”程垦也不看我,只是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把我揽到怀里,接着揉着我的头发啜泣起来,我在她怀里挣扎几番才算出头露面,看见于晓梅竟然也红了眼圈。 她看着我身子动了一下,然后也走上来,抱住了我们俩。 我们三人抱在一起。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觉得气氛诡异,于是就不再说话。 于晓梅最后说:“施慧,你收拾一下,请个假,后天跟我回北京!”首都医院。 一间安静的专家诊室,墙的色调是淡蓝的,面前的老人头发是雪白的,目光亲切,眼神睿智,话音轻柔,娓娓道来:“从目前的症状看,你患的是失忆症的一种,医学上我们称之为解离性失忆症 ,它的主要特征是失去记忆,尤其最近发生的事件。 它并非由器质性脑病引起,而且其严重度也无法以一般的记性不好或疲劳来解释 。 失忆内容通 常针对受创伤的事件如意外事故或不预期的死别事件,并且通常是部份或选择性的。 那麽,这种情形就像是患了短暂失忆症的人一样,在药物或某种情形的刺激下,记忆会恢复,只不过是脑部的记忆系统,暂时停止运作而已。” “我向于处长建议,让你自行恢复记忆,或者干脆就让你如愿以偿地摘除这段记忆,但她坚持说,你曾经是个军人,现在也是一名干警。 她说如果不能坚强地面对现实,那就失去了起码的自尊和人格。 所以,我建议用图像和文字的方式,让你回忆起刘春死亡的前后过程,希望你能记起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这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不排除你会出现歇斯底里的状态,所以,我们通常会准备镇定的措施……”另一间诊室,飘着医院独有的淡淡来苏味,我拘谨地坐在医院的投影仪边,于晓梅紧紧伴在我身边,后面坐着两位医院的护士。 我们一起看屏幕,那上面,一幅幅画面出现又消失,有刘春入伍时的标准照,他在四川受训的片断录像,他在东辰公司参与社交活动的照片,他追悼会的全景录像……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桢黑框的遗像上,刘春身着警服,英姿勃勃正注视着我,仿佛在问我:“施慧,你记起来了吗?”我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我甚至开始都没有流泪,我只感到头痛欲裂,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已经盖过了心痛。 三个月前那个滂沱的雨夜,那个痴痴等待后高烧昏厥的感觉,再次侵袭了我。 我坐了能有十几分钟才缓过来,我开始彻悟,自己曾经面对痛苦,选择了逃避。 我当了三个月的可耻逃兵,现在,是应该醒觉的时候了。 我让自己站了起来,向后面的护士勉强笑了一下:“我都想起来了,谢谢你们,我不用打针了!”于晓梅也站起来,紧张注视着我,我却十分镇定:“那位老大夫是心理学教授吧?我要再见见他!”说完这些,我的眼泪才流下来,我那时已经想起我的母亲,她老人家生前,曾建议我找心理医生看看,想不到今天,我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老专家耐心地听我讲述,然后用睿智的目光注视我:“如果真如你所说,一场高烧导致你昏迷过一天一夜,那就应该是你记忆阶段性丧失的一个临界点。”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大夫,我,是不是,患上了精神病?”他微笑摇头:“不要害怕,你只是暂发性的心因性病症,和你想象中的精神病还差得很远。 而且你这样快就扭转了情绪,可见你的心理趋向还是健康的。 我已经听说了你的故事,很感慨。 以你近乎传奇的经历看,我相信你会有坚强的神经,可以直面生活中一切打击和压力。” 然后,他思考片刻,向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说:“施慧,如果刘春没有死,他现在还活着,他向你求婚,你会答应他吗?”我愣住了,思索了半天,迟疑地道:“我不知道,我一直是把他当成弟弟那样看待的。” 老专家笑了:“这就对了。 施慧,你的最大心结在于,刘春牺牲的同时,你获知了他的真情,而且他的死与你有一定的关联,所以你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追悔莫及,造成你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你潜意识中,盼他活着,盼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忍泪点头。 他又说:“从我们前后交流情况看,你的性格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你属于那种有了心事,不愿意与人分担的类型,是很典型的内向性格。 我建议你,不要太过封闭自己,要主动与人交流,要大胆地讲出自己的想法,不要在意别人是怎么看的。 我的建议一时半会你不一定全盘接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记住我的话,对你的将来是有好处的。” 他最后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不必太放在心上,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们谁都不是神,都是普普通通的社会人,对生活的磨难和打击,都有困惑和迷惘,挺过去这道关口,相信你会变得更加积极开朗。” 治疗结束后,于晓梅专门休假,和蛮子带上我,从北京启程一起回了趟山西老家。 晓梅的大伯于司令员时年七十有五,离休多年仍然精神矍烁,在家乡吉县的将军楼贻养天年。 他很高兴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到来,专门开了家酿老醋亲手做油泼辣子,招待我们吃刀削面。 吉县离壶口瀑布很近,时隔一年我再次来到黄河岸边,朝拜我心目中的圣地,只不过这次是和一位老将军在一起,在山西这一边观瀑听涛。 陪同来游览的县委领导一路向我们滔滔不绝地介绍说:黄河巨流一路奔腾,在山西和陕西交界处曲折南流,到山西吉县与陕西宜川一带,被两岸苍山挟持,约束在狭窄的石谷中。 滔滔黄河,到此由300米宽骤然收束为50余米。 这时河水奔腾怒啸,山鸣谷应,形如巨壶沸腾,最后跌落深槽,这才形成落差达50米的壶口大瀑布。 当时正值初秋,巨瀑破空而下,激起的水柱像箭一样直射苍穹,一支支水柱化作细小的水珠,遂成迷蒙白雾,阳光下显七色彩虹;洪波怒号,激湍翻腾,声如奔雷,景象极为壮观。 将军山风中敞开衣襟,左手叉在腰间,笑指瀑布说:“壶口瀑布古已闻名,《水经注》曾载:禹治水,壶口始。” 然后他吟诗道:“秋风卷起千层浪,晚日迎来万丈红。” 隆隆瀑声中,将军大声问我:“小施,旧地重游,又有什么感想哪?”我说自己可不比将军的诗情,只是觉得在大自然面前,人太渺小了。 将军豪迈笑道:“涓涓细流千折百曲终归大海。 人生百年白驹过隙终有一老。 和我老头子比,你还是年轻娃娃。 要好好生活,活出个滋味来,活出个劲头来!”晓梅这几天在伯父身边,也恢复了小姑娘的神态,她嘎嘎笑着跳着跑过来拉我,于是我们一左一右站在将军身边,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身后,是气势雄浑的庞大水幕。 蛮子给我们把这一瞬间定格…… 第一百章尾声 两年后。 第二监狱,监狱长办公室。 丁监狱长指点着我:“施慧我发现你变了许多,现在和我说话越来越贫。” 我嬉皮笑脸:“不是性格变了,是咱们太熟了。 丁狱你要是觉得我不尊重你了,想摆摆架子也成,大不了咱长点记性,见领导少说两句呗!”他根本不理我,玩弄着手中一只笔,漫不经心道:“哎,这次上局里开会,你猜我碰见谁了?秦宇!……”我哂笑:“秦宇都提办公室副主任了,肯定是会务组的,碰上他有什么稀奇呀!”他摇头:“不是,秦宇跟我说了件事,挺有意思的。 他说他上个月到市公安局去办事,陪吃饭的有个刑警队长,老拿眼睛瞪他,看他贼不顺眼。 最后敬酒时,居然借了酒劲问他,说施慧那么好,你怎么当年还敢甩她?”我立刻喷笑,我和秦宇那档子事都过了有四五年了,人家秦宇小孩都好几岁了,我站起来转身要走,被丁狱大声喝住:“哎,别走别走!话还没说完呢。 那队长说他要是娶不上你,他就打一辈子光棍。 你知道他是谁吗?”我回头:“徐亮!”丁监狱长当场大笑:“我一想你就知道,嘿这个人还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二婚敢掂记咱们,我已经叫人转告他了,他想得美!”他这么一说,倒叫我认真起来,赶紧正色道:“丁狱你可别瞎说,人家徐亮可是非常棒的刑警,忠于职守嫉恶如仇,我可不想破坏人家家庭。” 丁狱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来,我想想他刚才所说有些警觉:“哎丁狱,你怎么知道他的,怎么他到底离婚了吗?我可有两三年没见过他了!”丁监狱长神秘笑道:“鼻子底下还有个嘴吗,我叫你嫂子去市局打听的!”丁监狱长家一直在市里,他爱人是个老师,我被他的热情气笑了,回敬道:“监狱长,你说找我来谈工作,结果光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没事我可真走了,你知道我们一线多忙呀,哪有空听你闲扯!”他佯怒,一拍桌子:“好呀,教训起我来了。 我现在就给你派工作,你和周大明都被二狱推荐为系统优秀共产党员,周五有个表彰会,还有文艺演出,你好好准备一下出席。” 我立刻变脸:“周五?我没空呀!我得陪老胡监狱长打兔子去,早都订好了!”他看了我半天,点头做咬牙切齿状:“行,行!你要不这样,就不是施慧了!去!你就打兔子去吧!”我憋住笑,又开始逗他:“别生气呀丁狱,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您又不是不知道!”丁监狱长长吁短叹地坐下去,再想起件事来,敲敲桌子又拿出领导的口气:“施慧,周大明和你正副监区长的任命,党委已经研究通过,正在上报,估计最近几天就下文了!”那年的春节前后,我们一监区成功制止了一起重犯越狱事件,所以这半年来的提拔和评先,二狱都重点考虑了这个班子,田监区长已经荣任副政委了,这回又轮到我和周大明了。 我站在那半天没动,然后言辞感动道:‘丁狱,真要流泪了!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他信以为真,有些不好意思看我,低下头道:“说!我时间有限!”“我这辈子头回当官,能不能再大一些!”丁狱琢磨片刻,抬头质疑:“啊?你,你要当什么?”“当监狱长,行不!”他呼地站起:“行!我走,你来当监狱长!”我憋住笑:“呀,想比划比划吗?拳脚枪法还是乒乓球?你打不过我的,早就是我手下败将!”我占了便宜扬长出门,正好新上任的田副政委打这儿路过,问:“施慧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丁狱气笑的声音传了出来:“笑什么?人家施慧嫌官小,要抢我的位置呢!”周四。 老胡监狱长率我们提前上山。 他那年刚刚六十,手拎一支小口径步枪,腰板挺直眼神雪亮,登山越岭的矫健并不亚于年轻人,随时准备寻找草丛中兔子山鸡的蛛丝马迹。 我则站在山腰处拼命招手:“快点快点!”匆匆驱车赶到的周大明跳下车来,绕到后车箱,拎出整整一铁笼子活物来,我们凑上去一看,居然全是活鸡!所有随猎者都捧腹大笑:“不是说买兔子吗?怎么变小鸡了?”周大明转眼又拎下一笼子来,振振有词:“家兔忒呆,没这玩艺跑得快!打起来不过瘾!”然后对我偷笑:“禽流感闹的,市场上活鸡现在真便宜!”我们大喊着“别开枪,我们投降来了!”另路绕到胡狱的前方位置,把小鸡偷偷撒出十几只去,然后奔到胡狱身边推枪上膛。 胡狱早听得声音按捺不住,举了小口径瞄了半天,一枪命中,得意地分草趟溪走过去,拎起一看,一迭声叫道:“坏了坏了,这里住老百姓吗?怎么会有家鸡呀?”我们已经笑做一团,周大明干脆叫了跟猎的武警小战士,放出整笼鸡来,满世界咯咯乱叫,然后一齐上阵,弹无虚发,颗粒归仓。 当晚,第二监狱开了百鸡宴。 周五下午,秋日阳光明媚,新世纪广场,省监狱管理局系统庆祝建党八十*周年总结表彰大会。 全省政法局界的领导和各监狱的领导落坐头几排,全省二十几座监狱跻跻一堂,二狱的位置稍稍有些偏后。 田副政委因为刚提拔,为表示不脱离群众,也谦虚地坐在我们身边,但看两个昔日手下实在不像话,上边开会我们低下开小差,就老是用眼睛挖我和周大明,实在看不过就小声叮嘱过来。 我俩故意不理他,嘁嘁喳喳还在议论着昨天的鸡,周大明说那小鸡不放血,色儿真不好看,不过味还行。 我小声说他们那是不会做,我学过一种做鸡的办法可好吃了,鸡肉白煮,清鸡汤单喝。 周大明听得双肩直抽,笑说你会做饭?那可是女人干的活!我恍就是一拳上去,说你敢说我不是女人,我看你活腻了!田副政委目光严肃看着我们这一对新搭档,我们才不说话了。 开始颁奖了,我和周大明代表二狱双双出席系统先进,到了上台领奖时,你推我让谁也不肯上去,丁监狱长半天没发现自家人上场,已经把威严的目光从前面投过来。 我一下子就把头扎埋在前排椅子上,田副政委就只好命令周大明上场。 我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整装蓄势健步上台,立正敬礼接下证书,和厅领导握手,和局领导握手,然后捧着一摞证书转身再立正敬礼。 上台的代表个个都被人摆来摆去造甫势,一会儿单人照,一会儿集体像,周大明接受着闪光灯的照耀,紧皱个眉头扮酷装帅真是好不自在。 接下来,是省监狱管理局系统庆“七一”联欢会。 独唱合唱、舞蹈魔术、相声小品,反正都是监狱系统自己的节目,大家看着笑着,贬着赞着,叫好声喝采声倒也此起彼伏。 热热闹闹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近尾声,主持人站在台上似乎在等什么,停顿了一会儿,又下来和前排领导商量着什么。 我对接下来的节目一无所知,因为看见有别的监狱服刑人员的精彩演出,就想起我们监区也有个犯人参加过选拔,在最后一轮被淘汰了,就和周大明商量回去要做做思想工作,实在他乐意唱,干脆在监区搞个个人专场音乐会得了,就当活跃业余生活了。 田副政委这下参与进来了,说这个主意不错,你们回去就着手办。 变故就发生在这空场的一瞬间。 有极不专业的敲击麦克风声传入耳中,让场上稍静,我抬头见一个身影出现在台前,个子很高一身警服,我开始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等揉揉眼睛看清楚真的是徐亮,吓了一大跳。 这回演出确实有本省政法系统的各个单位助阵的节目,但市公安局还显然不在邀请之列,他怎么来了?新任的市局刑警队长满头大汗,左腕上还耀眼地缠着一圈白色纱布,我猜他是执行任务时玩命又受了点轻伤,他磕磕麦克风,又拿嘴吹了吹,可能觉得声儿有点大,就不好意思地放下,敞开喉咙大声道:“我是市局的,自告奋勇预订了个节目,可是临时有任务,来晚了。 我们刑警见天奋战在抓捕罪犯第一线,和咱们监狱的同事还不太熟,但我们要是去你们监狱,那熟人可就多了!”场上爆出些笑声来,徐亮也笑了:“都是兄弟单位,我征求监狱管理局领导的同意,占用大家一点时间,有个事宣布一下!我叫徐亮,今年35周岁,职务是市公安局刑警队长,个人情况单身。 我想借今天这个机会,让大家伙儿帮我见证一件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全场也都屏心静气地听他说下去,我竟然听他说出下面的话来:“我要向省监狱管理局第二监狱的施慧同志求婚,如果她批准的话,请求她让我照顾她一辈子。” 有口哨声响起来,我全身都木了,大脑瞬间空白,身子一滑就向座下出溜下去。 周大明和田副政委一左一右把我拉住,狠狠拽了上来。 周大明装作不动声色,一个劲地小声叮嘱:“哥们,镇定,一定要镇定!”徐亮笑容开朗:“可能大家不知道,施慧是独身主义者,誓言终身不嫁。 我今天是豁出来独孤求败了。 我知道今天的求婚80%要失败,咱就玩一把浪漫,表达一下对监狱女警的倾慕之情。 咱也发个誓,这辈子我非施慧不娶,在座诸位给我做个见证!”前排有领导带头鼓掌,丁监狱长起身向后带动鼓掌,于是全场掌声热烈,漫成一片。 一个女舞蹈演员撩衣挽带跳下台来,把一大把怒放的玫瑰交到徐亮手上。 徐亮开始擦汗,仍然笑道:“人家施慧是特警出身,武艺高强,我这个刑警队长也打不过她。 这花我要是亲手献过去,我怕挨她一顿胖擂。 各位请帮个忙,帮我把花传过去。 我呢斗胆给大家献个歌,也献给天下有情人!”掌声如雷,音乐响起,惊叹号般的前奏,《为你钟情》!我眼见徐亮身手利落地跳上台去,转身拎了麦克风用普通话开始了演唱,也眼见那束花被小心翼翼地朝这个方向传过来,场上很多人都在寻找我的方位。 事已至此,注定今天是要娱乐大家了,这对我不愿出头露面的性格,简直是个惊天大讽刺。 我那时已经意识到,这是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节目,而且和丁监狱长关系极大。 我想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保持淡定,注视着台上那个“有情人”。 场上肃静了许多,大家都开始听歌。 说实话,徐亮唱得一般,甚至有些走调,但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学的。 有两位舞蹈演员开始双人舞,一位年轻歌手走上台来,徐亮把麦克风交到他手上,纵身从台上一跃而下。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然后百年,终你一生;用那真心痴爱来做证............这歌的旋律是如此深沉委婉,它回荡在会场上,继而,回旋于我的整个世界中。 我感动渐渐涌起心跳慢慢加速,眼睛开始湿润视线突然模糊,如烟的往事此刻竟历历在目,一齐涌上心头......思绪万千心潮起伏中,有人一步步向我走来,身形坚定高大英武,周身都披挂着金色的光环。 慢慢地,在我迷蒙的眼中,幻化成林知兵穿迷彩服坚毅挺拔的身影,刘春穿警服青春飞扬的身影,渐渐地,他们的身影都在我眼前消失,与眼前的警官叠为一体……已然有泪轻轻滑过脸庞,明知这一切并不真实,但我还是在秋日的阳光里缓缓站起,迎向梦幻中的恋人。 众目睽睽的一刹那,我感觉到轻微的颤粟,我突然发现,虽然身心都已不再年轻,但青春的**尚在。 我静静微笑,注视从同事手中传递过来那束代表浪漫和爱情的玫瑰,那上面似乎凝结着曾经的热血和豪情,还有我难解的情缘和生命沧桑……(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