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客栈》 引子 引子 万籁俱寂,寒霜骤降,这样的天气,所有的商旅过客都已就地投栈或匆匆回家,古榕道上早已不见了人影。暮色苍茫中,却依然有一个小女孩在这荒山野岭游荡。 她大概只有十一二岁,她已饿了一整天,身上的衣服又很单薄,饥寒交迫使得她牙齿不停地打颤,身子哆嗦成一团。 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她只想找一点儿食物,填饱自己的肚子。走着走着,女孩突然闻到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酒肉香味,她眯着眼睛往前望去,只见前面的大榕树旁有一间大屋灯火通明。她颤抖着奔跑过去,用尽了身上仅有的一点力气拉响门环。门开了,女孩的心怦怦乱跳,一下子吓呆了。她看见了一只硕大的兔子,穿着人类的服饰,站在自己跟前,正龇着牙对着自己大笑: “你好,财神客栈!” 第一章 富贵虫 富贵虫 财神客栈坐落在麒麟山的古榕道上,方圆数十里只此一间客栈,过往的商队和路人都喜欢在此歇脚,点上两个小菜,喝茶饮酒,谈天说地。天晚了,便在财神客栈住上一晚,次日再赶路。 财神客栈的主人是一对奇怪的夫妇。男的长得俊清秀,说话低声下气,喜着白色儒服,干净爽朗。他收钱管账,因算数准确,分毫不差,又喜斤斤计较,大家都叫他铁算盘。 女主人负责在厨房里炒菜做饭。她的长相和铁算盘恰恰相反,生得牛高马大,身材像木桶一样,嗓门大,性情泼辣爽快,因夫家姓廖,大家便唤她廖大娘,但更多人私底下叫她母大虫。女人也不以为意,乐呵呵地接受这个外号。 春去秋来,人来人往,谁也不记得财神客栈在古榕道上开了多少年。一直以来,客栈都是夫妇二人在打点。突然有一年冬天,店里多了一个叫聂小仙的小姑娘。她长得乖巧水灵,待人接物格外大方热情,为客栈带来了不少的笑声。四年光阴眨眼而过,小姑娘长得越发妩媚动人,迎来送往间,大方得体又赏心悦目,成了客栈的一道亮丽风景,财神客栈的盛名因此越传越远。于是就招引了山下小镇无数的狂蜂浪蝶和多事媒人,不惜劳苦登山,到客栈提亲。无奈姑娘情窦初开、心思难测,都一一拒绝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淡了热情,只是来往客商歇脚打尖的,依然络绎不绝。 自古以来深山大泽多生龙蛇,深林幽谷多藏精魅。麒麟山山高水秀,山上七十二峰峰峰皆奇,八十一洞洞洞皆幽,云雾遮掩,气象万千,更引发了来往之人对它的种种猜想,都说它是古代神秘而幽远的岭南剑仙修道的洞天之一。后来这些剑仙们得道飞仙了,便留下了一只麒麟神兽化作这座大山,盘踞此地,世世代代守护着岭南的老百姓。 人们越传越玄,渐渐就有了各种各样神秘说法流传出来,每一个都引人入胜,这让麒麟山愈发显得神奇莫测。有人传说在这群峰峻岭之中,住着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山中精灵,它由地气而生,炼石成精,修炼千年终成人形,常常穿越在幽谷深涧之中。人们根本看不到它的样子,但经常会听到它莫名其妙的嘻嘻哈哈的笑声,那声音就像是由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发出的。也有人传说这是一只毛发玲珑雪白的兔精,两耳尖长,身长尺余,它心地善良但又非常喜欢捉弄人,常常在深夜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一些大户人家中,偷走了他们的粮食和珠宝,悄悄地转送给山下的贫苦人家。但也有人说这里的山神其实是一只喜怒无常的老虎,它的大小如牛,披着刺猬的毛皮,长有一双火红色的翅膀,发出的叫声就像是狗吠一样。有时候山中的过客遇上匪徒拦路打劫,它就会从天而降,将过客的物品抢了过来送给匪徒,更吹起一阵大风,将过客卷起吹走人们对于它这种抑善扬恶的行为感到很不理解。当然流传得最广的是,麒麟山中藏有世所稀罕的宝物,其中更有远古之时财神赵公明掌管天下财富所留下来的奇珍异宝这在前人留下来的笔记中也有叙述,而且写得有板有眼非常详尽,因此也引发了无数渴求一朝富贵的人们纷纷上山寻宝。 这一日是腊月初八,已是亥时,财神客栈的大堂里仍然一片灯火通明。外面的天空黑沉沉一片,下起了倾盆大雨。这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地说下就下,夹着一阵阵的雷霆狂风,劈里啪啦下了已有一个多时辰。大堂里有十几个客人被困在客栈,没法下山。眼看大雨越下越大,便一一向掌柜铁算盘要了间房间,打算在此住宿一夜,待明天停雨了,再另行赶路。 “这样的天气,大概再也没有人上山了吧?”小仙边说边擦桌椅。话音落罢,猛听得门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小仙走到门口,探头望去,顷刻间便有三辆马车奔驰而至,停在客栈门前的大榕树下。马车旁左右各护伴着两匹健马,马上坐着的是清一色彪形大汉,久经沧桑的面容和凌厉的眼神,一看就知是行走江湖的人物。 一面大旗插在最前面的马车上,上面依稀可见“镇远镖局”四个火红大字,笔力苍劲,雄浑有力,在雨中飞舞飘扬。马车上的六名大汉跳下车,拉开车门,将车上的物事抬到客栈。 小仙连忙迎了上去,笑意盈盈地说道:“欢迎各位来到……”还没说完,呼吸猛地顿住,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这六人抬着的是三副担架,担架上各有一具直挺挺的干尸。三具尸身苍白毫无血色,似是整个人的血被抽干了一样,只剩下干扁扁的皮包骨,轻飘飘的像是一张纸,仿佛大风一吹就能将它们吹走。小仙只看了一眼,胸口一阵翻涌,忍不住便要作呕。 惊魂未定之际,后面又走上来两人,他们抬着的是一具褐红色的棺材。 大堂里所有的人全都看傻了眼,愕然相视,一时间店里全都静了下来。这时从门外吹进来一阵冷风,空气仿佛瞬间被冻僵了,小仙不寒而栗打了一个喷嚏。 铁算盘本在柜台翻弄账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来头看了一眼,惊叫起来:“哎呀,怎么回事?净是这些不干净的东西!”目光转处,看到了镖队中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眼睛不禁睁得老大,“什么风把马总镖头你吹到这里来了?” “咳,此事……这,这……”那个身形魁梧的老人浓眉重锁,看了铁算盘一眼,犹豫了一下,却似不想细说个中因由,干涩地叹息一声,“我们一路赶来,辛苦了好些日子,麻烦廖掌柜赶紧给我们安排房间入住,好酒好菜快快地上,吃饱了我们好休息……” 铁算盘见他欲言又止,似是心有苦衷,便也不再追问,唤来小仙到客栈后院的清心小筑收拾房间,安排众人入住。小仙应声而去。 镖队中人分为两批,一批跟着铁算盘到厨房领了一些马料喂马,另一批则将干尸和棺材抬进那个马姓老人的房间。 这个镖队看起来是寻常不过的行镖商队,但在云贵、两湖、两广等地却是大大的有名。那马老镖头真名唤作马镇远,是云南省最大镖局“镇远镖局”的总镖头。数十年前凭着一股热血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成立南方首屈一指的大镖局,创下赫赫威名。 老人家一生行镖,在刀口上舔血久了,渐生退隐之意。于是在三年前宣布金盆洗手,将镖局的担子交到儿子马长空手中,自此不再过问镖局之事。 就在半个月前,一个相熟的大主顾上门托镖,说是要护送先人骸骨回乡,但事关重大,这一趟镖必须由马镇远亲自出山护镖。大主顾给出的红钱可说是极具**力的,叫人绝对无法拒绝当然马镇远也明白,这所谓的“先人骸骨”恐怕不是一般的货物。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抵不过金钱的**,接下了这趟大买卖。 顾主非常爽快,当场付了一半的订金,并对他说明,只要将棺材护送到麒麟山上的财神客栈就可以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前来接货。 马镇远心中虽然满是疑惑,但他没有再多问什么,次日便安排镖队出道。镇远镖局威名赫赫,沿路的盗贼看到他们亮出的旗号,倒不敢打他们的主意。然而这趟镖可说是走得极其妖邪而怪异,十八人护的镖,一路走来,短短十多天,竟然接连离奇死了三个人了。三人的死法一模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血液被抽得干干净净,活似干尸一样。每次案发过后,马镇远察看周围,发现镖队附近也没有可疑人物出现。这三人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恶鬼,硬生生吸干了身上的血液而死掉的。 俗话说:行船走马的,只有三分命。半条命早就踩进了鬼门关。但镖队中人似这般死得不明不白,在马镇远的走镖生涯中还是头一次,此刻他坐在清心小筑的房间里,看着地上的三具干尸和那具红漆漆的棺材,心中思绪翻涌,不知道是喜是悲。 这一趟镖走得步步惊心,但终于还是来到了财神客栈这个交货地点,顾主会准时来到这里接货吗?棺材里装着的真的是顾主先人的骸骨吗?镖队中人的离奇死去和棺材里的东西有关吗? 正自胡思乱想中,突然咯吱一声,马镇远好像听到了棺材里面传出一声低微的声响。他吓了一跳,睁大双眼定定地盯着棺材,侧耳倾听,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咯吱” 这一次马镇远听得清清楚楚,隔着厚厚的棺材板,又传出了一声低响。那声音仿佛里面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木板上钻刨,想要破棺而出! 马镇远走镖一辈子,从未遇上如此恐怖之事,纵使他见惯大风大浪,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这棺材里面的东西是活的!它是活物! 如果说这是顾主的先人骸骨,那么它就是活生生的僵尸! 如果不是僵尸,那么它一定是择人而噬的怪物! 想到此处,马镇远霍地站起身来,想要夺门而出。就在这个时候,“忽”的一声,一条粉红色的软绵绵的触手,猛地从棺材里自下而上穿了上来! 马镇远脸上大变,还来不及惊呼,那触手已经啪的粘住了他的嘴巴、封住了他的鼻子。马镇远周身一震,如被雷电所劈,呼吸顿时停止。他双手抓住那触手,想要将它扯开,却滑溜溜的极不就手。 就在这时,房间嘭的一声打开来,一张黄色的道符飞了进来,打在那触手上,吱地燃起熊熊焰火。那触手吃痛,呼地缩了回去。棺材震了几下,又一下子恢复了宁静。 马镇远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好一会儿而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借着淡淡的月光,终于看清楚来人的真面目,不禁低声叫了起来:“是你?你终于来了!” 是夜,风消雨歇,星月黯淡,静得没有什么声音。已是子夜时分,财神客栈大部分的房客都已熄灯入眠。小仙迷迷糊糊地躺在**,转来转去总睡不踏实。她爬起床,站在窗前,遥望东厢的清心小筑依然点着灯,依稀可见中间的那个房间有三条人影在里面晃荡。 “那是马总镖头的房间,”小仙诧异地想,“这么晚了,还有谁在他的房间呢?”想起房间里的三具干尸和红漆漆的棺材,她好奇心起,披上衣服,推开房门,轻轻地朝着清心小筑走去。 走到一半,突见里面的灯火一灭,依稀可见人影移动,她吓了一跳,连忙走到院子里的凉亭处,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偷偷地观望过去。过了良久,房间里却不见任何动静。她心中疑惑愈深,佯装在后院散步的模样,轻步悄悄靠近房间。 门半掩着,里面透出淡淡的光,小仙凑上前去,往里面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桃木圆桌,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四方盒子,盒子里装着一颗拳头般大小的珠子,正悠悠发出浅淡的光芒。一支香歪斜着插在一个小香炉上,袅袅冒出一缕极细的紫烟,散发出妖媚的香气。桃木桌左侧的地上,摆着先前所见的三具干尸和那具红色棺材。 除此之外,目光所及之处,竟没有一个人。 小仙连连喘了几口气,心下大惊,房间门是关着的,而且并没有可以藏得了三个人的地方,这么多人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呢?她再也顾不上别的,推开门走进房间要看个究竟,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那颗珠子,闪过一道灿烂夺目的绿光。 她双目不自禁地朝着那珠子瞧去,一时目夺神移,猛地吸了一口冷气,那珠子里面竟有着几个半截指头大小的小人儿在缓缓移动,定睛看去,其中一个赫然就是马镇远!另外的两个人也是认得的,一个是满脸富态的矮胖汉子,名字叫钱万凉,是经营布匹的生意的,在邻近的几个县镇有十余间分店,生意兴隆,货如轮转,财富可谓雄霸一方,人们都称他钱万两;还有一个是山下小镇的道观观主长眉道人,此人精通巫术,能驱鬼神,颇有能耐,在麒麟山一带十分有名。但他虽然出家,却是个势利小人,为人非常贪婪。 “人怎么会在珠子里面呢?”小仙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竟还听得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莫非是这颗珠子将他们吸了进去?”她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触摸那颗珠子,眼前顿时流光飞逝,嗤嗤乱舞中,一道柔光射了出来,蓦地将她紧紧缠住,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将她吸入到一个巨大的光影旋涡中去。 炫光流转,小仙身子飘飘然飞舞,也不知道自己要飘向何处,迷茫混沌中仿佛听到轰隆隆的水声,远处隐隐传来马镇远的声音:“钱老板,棺材里面装着的就是这条叫做富贵虫的小虫子?就是它杀死了我镖局的人?” “富贵虫乃天下异兽,喜食人类鲜血,过去的十多天里,想必是它饥饿之时,恰巧你的镖师站在棺材旁边,这才被它以触手封住鼻唇,将他们身上的鲜血吸得干干净净。”声音沙哑低沉,正是长眉道人。 又一个声音说道:“道长,为什么我们要来到客栈,施展这‘移影换景’的道术,在我家大宅里不是更安全吗?”这个是钱万两。 长眉道人说道:“钱老爷,这财神客栈是一个异常诡异的地方,四面八方都布满了强大的结界,若在家里施法,那是绝不能穿越层层结界来到这里。而且我的法术也只能在此维持一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我们就不能在此逗留,不然恐怕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啊!” 马镇远又问:“道长你以咒符镇住富贵虫,带我来到这个地方,究竟所为何事?难道你想将富贵虫封印在这里?” 长眉道人嘿嘿冷笑:“不,我们来到这里,是想借这条雌性富贵虫唤醒另一条雄性富贵虫!” 小仙身子徐徐下沉,水汽扑面,似是往一个大湖掉了进去。她轻轻落在地上一角,不敢发出声响,伏在一个巨大的阴影后面,偷偷抬头望去,双目顿时一阵晕眩,只见这是一个极大的石洞,目之所及皆是耀眼的金银珠宝,就像是银河里的星星铺满地上,映照得整个洞室金碧辉煌。 钱万两一伙人,此时正站在十丈远处,长眉道人指着地上的一个圆形黑白大盘,说道:“钱老爷,这就是封印富贵虫的神器阴阳太极盘。” 钱万两喜道:“闻听财神客栈拥有天下至宝富贵双虫,看来果然就是藏在这里了!” 长眉道人哈哈大笑:“钱老爷在云南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雌虫,今日若能得到封印在此的雄虫,富贵双虫在手,他日定能财倾天下、富可敌国啊!” 小仙听了他们的对话,又惊又奇:“这里竟是客栈的地方?怎么我从来不曾来过呢?”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听他们的说话,似乎钱万两已经有了一条富贵虫,他让马老镖头将虫子护送到客栈,是想把另一条富贵虫解封带走……那富贵虫是什么东西?怎么我从来没有听干爹说过?” 这时一道寒光闪过,长眉道人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迅捷地在马镇远的颈脖上一割,鲜血霎时喷射出来。马镇远双手捂着脖子,双腿软倒跪在地上,抬头诧异地望着长眉道人和钱万两,啊啊地说不出话来。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他身上流下来,在太极圆盘上面慢慢淌开,化作红晕一团。 “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了吧?”长眉道人从怀中掏出一条手指头大小的水晶虫子,撕开了粘在它身上的咒符,将它弹到马镇远的脸上,“你不要怪我,因为雌富贵虫要吸饱血才能唤醒雄虫!” 虫子粘在马镇远的脸上,张开小口,簌簌地从他的肌肉里吸取鲜血。马镇远的脸立刻犹如被锤子敲碎了一般,出现了一条条细长的裂纹。鲜血闪放出耀眼红光,渐渐凝成一团,往虫子的口里渗了进去。雌虫的身子通红通红的一下子涨大起来,转瞬间已经犹如狼狗般大小。又听得“噗噗噗”的声音响过,它圆鼓鼓的身子长出了十多条滑溜溜的触手,紧紧地缠在马镇远的四肢上,继续吸取他的鲜血。马镇远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这时候长眉道人喝一声:“时机来了!”双手十指张开,拈个法咒,呼呼生风,往那太极圆盘按了下去。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太极圆盘晃动起来,一道紫光破空而出,在半空中回旋激荡! 长眉道人大声喝道:“以血为引,破我封印。富贵神虫,重现世间!” 雌虫浑圆如球徐徐鼓动,触手有节奏地收缩盘蜷,猛地咧嘴尖叫一声。 “咔、咔、咔”一连串的刺耳之声响起,太极圆盘轰隆隆地龟裂起来,震动不已,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禁而出一样。 小仙睁大眼睛凝神看去,双目闪过惊骇、畏惧的神色,身子簌簌颤抖,“这,这怪兽就是富贵虫?它是要唤醒地下被封印住的另一条富贵虫吗?哎呀,我该怎么办呢?我单人匹马,贸然冲出去,绝不会是长眉道人他们的对手……但总不能任由他们将我们客栈的富贵虫解了封白白带走……哎呀,我该怎么办呢?我该如何阻止他们呢?唉,要是干爹在此就好了!” 正蹙眉思虑中,突然一阵阴风吹来,前面的阴影似乎动了一下,一条黏糊的冰冷**滴落在小仙的颈脖上。小仙遍体生寒,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心中咯噔一响,周身寒毛齐齐竖起,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蹦了出来这阴影竟是一个貌似金蟾的大怪物,长着一个庞大的嘴巴,身上披着厚厚的龙鳞,形状有如瑞兽麒麟,威武十足,但奇怪的是它竟然是没有屁股的。 此时大怪物张开巨口,睁大了一双碧绿巨目盯住小仙,一条长长的口涎缓缓从嘴角垂直滴落。小仙瘫坐在地,又是惊惧又是恶心,却不敢发出声来。然而那怪物看了她一会儿,眼皮翻动,打量了她一下,无声无息地合上了嘴巴,再不理她。 这时,长眉道人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引,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双手牢牢地粘在太极圆盘上,整个身子不断地抽搐。太极圆盘下面,此时渗出了血红的**,不断地往外冒。钱万两吓了一跳,叫道:“道长,发生了什么事?” “富,富……贵虫这畜生……吸,吸住了我的双手!”长眉道长嘶声惨叫,他的全身泛出红光,手臂上的经脉隐约可见。小仙又惊又骇,睁大眼睛望去,只见他身上的血液急速翻涌而出,直往一双手掌的方向奔去。瞬间,浓浓的血腥味笼罩整个洞室。 钱万两神情紧张地望着他,皱起眉头,说道:“怎的这畜生如此难缠?时间不多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洞室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长眉道人的脸色不时变化,忽红忽绿,两眼翻白,向前凸出,口唇爆裂,流出丝丝鲜血,活脱脱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饿鬼。 又过了一会儿,洞室中吹起了一股旋涡般的大风,小仙只觉得身子飘飘然,似乎要往那风里面钻了进去。 “不,不,不好啦,房间的香就要燃尽了……”长眉道人颤声说话,猛地使劲将双手从太极圆盘里抽了出来,一双手掌皮肉脱离,鲜血淋漓,有若鬼爪。 小仙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倒吸了一口凉气,恐惧得几乎要大叫出声。 长眉道人缓了一缓,提气说道:“我们快走,不然来不及了!”话音落罢,一旁的雌虫两条触手飞扬卷舞,蓦地将他拽住,呼地塞进了大嘴之中。长眉道人一声凄厉的惨叫,转眼间已被虫子活生生吞噬。 钱万两惊惧万分,纵声叫喊着转身就往旋涡里逃去。说时迟那时快,虫子的一条触手如波浪般起伏,朝着他缠了过来。 就在这时,听得一声龙吟长啸,小仙前面那个没有屁股的大怪兽飞了起来,犹如闪电般朝着虫子扑了过去。轰的一声,两只异兽缠在一起。不过几个回合,虫子已经被大怪兽踩在脚下,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隆隆声中,气浪横飞,小仙禁不住叫一声好,然而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往旋涡里面去。这时候钱万两发现了她,吃惊不已,叫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惊呼狂叫,潮水般朝着漩涡而去 突然,墙角跳出一只白色的兔子,张口对着两人吹了一口气。小仙只觉全身一阵麻痹,眼前一黑,身子不断缩小,视野逐渐扩大,她看见面前的小白兔变成了庞然大物。她欲惊呼,白兔已用口叼起她和钱万两,嗖的钻进了一堆珠宝里面。小仙头痛欲裂,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天亮的时候,小仙是被一阵嘈杂声闹醒的。她揉揉惺忪的眼睛,发觉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她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想起昨晚的所见所闻,只觉得发生的一切似乎太过诡异:长眉道人通过移形换景的法术,去到客栈的某个神秘的地方解封雄性富贵虫,那个地方有着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那里还有一只有嘴无屁股的大怪兽……最后燃香的时间到了,他们要赶回到客栈的房间了,但是这个时候富贵雌虫将长眉道人吃掉了……幸好那只大怪兽将虫子降伏了……对了,那只突然跳出来,会把人变小的白兔究竟又是什么妖怪?难道就是它送自己回房间的? 或者这一切仅仅是一个梦? 正疑惑间,忽听得房外一片人声沸扬,有人高呼:“马总镖头死了!”小仙头皮一阵发麻,脑海立即闪过一个念头: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马总镖头是被富贵虫吸干了血而死的! 她急忙穿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清心小筑。此时马镇远的房间里面围满了人,小仙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她看到钱万两也在现场,神色甚为怪异。她朝里面瞧去,只见马镇远直挺挺地躺在地下,全身的血液已被抽干,如同他身旁的那三具干尸一样。 镖队的人全都看傻了眼,不敢上前触碰尸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让开,让开!”铁算盘和母大虫拨开众人,来到圈子中间。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马镇远,毫不在意地说:“不怕不怕,你们镖队的人想是在路途中染上了奇怪的病菌,不懂得及时抢救,才导致这些人离奇血尽而亡。马总镖头此时还没有真正死去,我曾经学过数年法术,可以唤醒他,你们莫要吵闹。”说罢,叫母大虫拿来一碗清水。 大家都十分疑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打扰他。 但见铁算盘咬破食指,往水里滴一点鲜血,茶碗水面便荡起几丝涟漪。他手腕转动,边在那水里画圈,边轻轻念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随着他的话语,茶碗水面荡漾,渐显出一个太极八卦图,一阴一阳,黑白分明。 随即铁算盘右掌覆在茶碗之上,轻轻一扬,喝一声:“起!”一条水线仿佛被其手掌吸引,从八卦图中飞跃而出,化作一条鲤鱼摆了摆尾巴,嗖的一声,往马镇远的嘴巴钻了进去。 “啊……”众人不约而同地低声惊呼了一下。 但见马镇远的肌肉瞬时涨鼓起来,犹如气球注满了水,身体充盈丰满,猛地全身一震,“哎哟”一声吐出一口淤血,醒了过来,睁大双眼,惘然若失地望着众人。 “好哩,终于醒过来了!”众人纷纷拍掌,啧啧称奇。 铁算盘说道:“这叫‘回魂鱼’,但凡染了瘟疫不过四个时辰的人,都可以用这鱼追回命来。好啦,没事了,大家快快散开,莫要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母大虫叫来镖队的镖师,扶着马镇远到大堂去吃些早点,暖暖身子。 众人见没戏可看,也怕沾染了瘟疫,于是就纷纷散开。 “钱老板,请留步。”铁算盘突然叫住钱万两。母大虫会意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钱万两见铁算盘神色好像有点儿不对,无话找话:“廖掌柜的法术果然厉害,死去的人都能救回来。” “钱老板莫拿我开玩笑了,”铁算盘不冷不热地说道,“你不可能看不出来的?人死不能复生,刚才我只不过是卖个障眼法而已。昨夜富贵虫兽性大发,已吸干了他全身的鲜血,只不过我不想他死在我们客栈引起恐慌,才用‘回魂鱼’为其保住一口灵气。离开了客栈,那口气烟消云散,他就会死去了。” 钱万两一怔:“请恕在下愚笨,我不太明白掌柜在说什么。” 铁算盘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双眼精光怒射,猛然喝道:“妖孽黑蛇精,你竟敢冒充钱万两到我财神客栈盗取富贵虫!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钱万两”被人叫破了真身,吃惊不已,大脑一片空白:“你,你是……谁?” 只见铁算盘右手往脸上一抹,那分明还是穿着白色儒服的人颈上,赫然变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白色兔子头。 “啊?”“钱万两”脸色大变,双腿颤抖,差点叫出声来:“兔儿神,是你?”蓦地想起了昨晚的那只白兔,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昨晚……原来就是你……我,我早就该想到了……” 兔子龇牙笑了笑,淡淡地道:“既然知道是我,那你可肯将事情的始末向我道来?” “自然自然!”黑蛇精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哪敢隐瞒,当下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一年前钱万两到云南谈生意的时候,无意中误入一座死城。城里尸骨累累,满目所见,别说是人,就是会叫唤的猫狗都没有一只。但就是这样的一座死城,地上却铺满了数之不尽的金子。钱万两起了贪念,将一些金子装进了一个麻袋,想要将它们偷偷地运出去,不料在出城的山谷里遇到了一个叫沈阿四的老人。老人阻止了他,叫他不要试图将城里的金子运出去,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老人向钱万两说出了一个隐藏已久的惊天秘密 原来这老人沈阿四往昔竟是江南首富沈万三的下人。当年沈万三打算以自己的百万两黄金代替皇帝犒赏三军,触怒了明太祖朱元璋。朱元璋早就嫉妒沈万三比自己还要富有,于是便以此为借口,趁机没收了沈万三的全部家产,将其发配到云南边陲。沈万三走时,身边带着金、银、铜、铁、锡五个儿子。人们远远看去,总觉得沈万三身边金光闪闪。于是有人奏报朱元璋,说沈万三去云南时,把江南的财气也带走了。朱元璋连忙下了一道圣旨,不准他们继续前行,要将沈万三和他的五个儿子就地赐死。 沈万三自知在劫难逃,于是叫来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忠实家仆沈阿四,告诉了他自己发财的秘密。原来沈万三能够富甲天下,完全不是像民间传说的那样,拥有一只聚宝成财的“聚宝盆”,而是拥有一只千古奇兽“富贵虫”。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聚宝盆,只因当年沈万三将富贵虫放在一个空酒坛里,富贵虫在里面吐出金银财宝,有一个朋友笑将酒坛取名为聚宝盆,后来不知怎的,这个说法流传出去,并越传越玄,都说沈万三有一只神奇的聚宝盆,放进一只金元宝,就能取出一盆金元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沈万三从没有对这个传言做出解释,却不知道因此招来了皇帝的嫉妒,终落得今日的下场。 沈万三说罢,将一个锦盒交给了沈阿四,要他带着里面的虫子先逃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一再告诫他,千万不要轻易将富贵虫放出锦盒,否则将会引发不堪设想的事情。 沈阿四逃了出去,等了许久都不见主人到来,一打听才知道沈万三终于还是逃不过明太祖的暗杀。他心灰意冷之下,只好带着富贵虫到处流浪,后来来到了钱万两无意中闯入的那个城里。不料一次酒醉,不慎打翻了锦盒,富贵虫逃了出去,钻进了地底下。自此之后,城里就开始闹起了奇怪的瘟疫,人们一个个接连死去,全都是莫名其妙地失血而死。衙门的人探察了好久,都没有查出凶手。过了一些日子,有人在田地里挖出了金光灿灿的金子,人们奔走相告,纷纷操起锄头到地里掘金。离奇的是,凡是掘到金子的人,过不了几天,就会相继死去。城里的居民慌了神,于是逐渐往外迁离,渐渐整座城就成了死城。 沈阿四知道城里的人其实是被富贵虫杀死的,每次虫子吸人鲜血后次日就会吐出金子。它吸的血越多,吐出的金子也就越多。当人们意图带走它留在地上的金子,它就会循着金子的气息,找到那些人并杀死他们。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无辜死去,沈阿四只好一直守在出城必经的山谷里,告诫企图运走金子的人。当初沈万三将虫子交给他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关于召唤虫子的法术,所以他没法将虫子收服。他曾暗地里找来一些道士、和尚,试图召回虫子。但无论用什么方法,虫子都再也没有回到锦盒里,转眼间几十年就过去了。 钱万两早就听说了沈万三的传奇故事,但万万想不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天地间还有富贵虫这样的凶物。他向沈阿四提议,百草镇有一个道士叫长眉道人,此人精通各种能驱鬼神的法术,可以请他到死城里帮忙收伏虫子。两人一拍即合,于是沈阿四继续留守山谷,钱万两赶路回百草镇。 谁知道钱万两在赶路途中染了风寒,还没走出山谷就已经奄奄一息了。折腾不到两天,两眼一瞪,就此莫名暴毙了。黑蛇精原是在山谷里修炼的妖精,只因被钱万两临死前散发出的黑气所吸引,趁着钱万两阴气重,就上了他的身,“借尸还魂”来到人世间。回到百草镇后,黑蛇精到长生观找到了长眉道人。长眉道人许是修炼有道,竟然看出了黑蛇精的真身。黑蛇精也不相瞒,就道出真相。长眉道人告诉他,按照古书记载的说法,富贵虫共有一对,分作雌雄两条,状如手指,喜食人血,无目无耳,有腹无五脏,有肠直而不旋,食人血后可化作庞然大物,幻生触手万千,乃远古凶兽之一。相传只要持有五色锦盒,便可降伏它们。黑蛇精大喜,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于是偕同长眉道人一起回到云南的那座死城里。两人带着沈阿四的锦盒,在死城里布下层层诡奇的道家阵法,耗了几个月,终于将富贵虫诱入了锦盒。这个时候长眉告诉黑蛇精和沈阿四,他知道另一条富贵虫的下落。他想通过雌虫,将雄虫唤醒,将这两只雌雄异兽同时收服,做天下最有钱的主儿。 黑蛇精本只是一个道行尚浅的妖精,哪里知道其中利害,自然拍掌附和不已。沈阿四穷苦一生,也想老年能够风风光光富贵一场,当下三人带着锦盒向着麒麟山而去。走了几天,在一片密林里遇上了一群来历不明的悍匪,可怜沈阿四年老衰弱,几个回合下来,命丧悍匪刀下。黑蛇精和长眉道人九死一生之下,才得以逃生。两人害怕路途中另有闪失,商量之后,于是便买了一具棺材,将锦盒固定在里面,托运给镇远镖局,要他们将棺材带到财神客栈。 黑蛇精望着铁算盘,战战兢兢地继续说道:“兔儿神,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铁算盘听他说完,嘿嘿冷笑一声,“黑蛇精,你可知道,在财神客栈的笔记里,记载着富贵虫本来就是我们客栈的镇店之宝……” 黑蛇精的双眼睁得有如铜铃:“什么?这虫子是……是财神客栈的东西?”此时虽是寒冬,但它身上的冷汗忍不住簌簌地直冒出来。 铁算盘点点头:“财神客栈的第一代主人,姓赵名公明。他自小就隐居深山,精修道法,因缘际会炼成了一雌一雄两条富贵虫,下山开了财神客栈,统领‘招宝天尊’、‘纳珍天尊’、‘招财使者’、‘利市仙官’四大部下,掌管天下财富。后来人间战事纷乱,客栈几易主人,富贵虫也就失传了。但司马公的《史记》中就有记载,春秋时期的陶朱公就曾得到雌雄富贵虫:‘累十九年三致金,财聚巨万’。我自掌管客栈以来,寻遍天下,也只找到了一条雄虫,并将它封印在客栈的一个隐秘之地就是你们昨晚去到的那个地方。后来我才知道,江南首富沈万三当年也曾掌管过一条富贵虫,方能聚宝成财、富甲一方,连皇帝朱元璋都得向他借钱建造都城但我当年找到沈万三的时候,他已经死去了,也就无法得知富贵虫的下落了。想不到如今你们误打误撞,将雌虫给我送上门了!” 黑蛇精低声乞道:“兔儿神,我,我远在云南,不知道这里就是仙府所在,实在无意冒犯,如今长眉道长已死,你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铁算盘说道:“人死万事休,也是该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怨不得他人。我体谅你修行不易,此事就不再追究了。你吃了早饭赶紧下山去,然后找个机会大病一场,以尽早脱离钱万两这个皮囊,不要再贪恋人间的繁华富贵了。” 黑蛇精连连点头:“好,好!小的遵命!”就在抬头的瞬间,黑蛇精似乎看到了铁算盘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莫可名状的阴笑。他不知道这个掌管天下百万财富、手下有三千门徒的妖界之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镇远镖局一众镖师吃了早饭,收拾好行李,匆匆忙忙就走了。小仙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向铁算盘说出了昨晚发生的种种怪事,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铁算盘望着远去的镖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扔给她一本叫做《财神笔记》的厚厚古书,没有回她话就转身离去。 财神客栈依旧每天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一个月后,有旅客上山,闲谈中说起了钱家的状况。据说那天“钱万两”自财神客栈回到家后,莫名得了重病,折腾几天就一命呜呼了。据说死时的状况很是恐怖,连官府都惊动了。后来,继承了钱氏家产的大儿子钱金华竟变得疯疯癫癫,逢人就说着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语:“骗人的……没有富贵虫……爹爹是妖怪……转眼就变成蛇……” 钱家接连遭逢坏事,正是:好事不出门,丑事行千里。就被好事者打听到了,传得沸沸扬扬。于是不少人纷纷议论,说钱家该是惹了妖气,旁人沾上了恐怕要倒霉,布庄的生意因此一落千丈。幸好钱家财力尚算雄厚,而二女儿钱金花虽为女流之辈,却也颇有巾帼英雄风范,独立支撑场面,又有几个得力的管家帮忙稳住局面,才不至于再有更大的损失。 铁算盘在柜台里听着客人喋喋不休地说着钱家的故事,笑了笑,合上账簿,喝下一口茶,来到后院的凉亭,遥望远空的蓝天白云,悠悠说道:“富贵双虫虽说已经物归原主回到财神客栈,但人们对于金钱的追求**,依然是无止尽的吧?” 第二章 乾坤袋 腊八已过,岁末冬寒,旅客们都陆陆续续回家了,迎来送往的人也渐渐稀少,财神客栈的生意也就冷清了不少。已是亥时,客官们都已离去,铁算盘算好账目,叫小仙去关上大门,打烊休息。小仙应了一声,抱怨道:“干爹,客栈好像应该找个男的帮忙一下,我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忙得过来?”边说边极不情愿地拖着步子走向大门。 夜色朦胧,寒风凛冽,小仙站在门口,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正欲拉上门环,突然从外面冲进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脚步踉跄,满口酒气,张口就骂:“孙大同你奶奶的熊,害了老子女人,还骗老子的钱财,我和你没完!” 小仙吓了一跳,此人一身的酒气,衣服破烂不堪,左边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眼角直至嘴唇边上,在幽暗的灯光下,他的面目显得有些狰狞。许是喝醉了酒的乞丐,小仙怕他发酒疯,连连退了几步。 铁算盘走过来扶住他,低声道:“这位兄台,你喝醉酒了?” 中年男人推开他,摆摆手:“不,不,不,我……我没……”话没说完,咕咚一声,便倒在地上。 风雪夜招来大醉汉,铁算盘大呼倒霉,转眼间,醉汉已倒在地上。这可把小仙吓坏了,她生**干净,不喜肮脏,何况本来她就瘦骨伶仃的,哪里能背得动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 铁算盘在大堂点着暖炉,吩咐小仙拿来棉被给醉汉盖上,关上灯,任由醉汉一个人在大堂里睡觉。 半夜时分,醉汉酒意消退,悠悠然醒了过来,见到大厅灯火通明,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发觉自己正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忽然想起春节将至,而自己依然孤零零流浪在外、无家可归,一时感怀身世,哇哦一声,继而大声痛哭起来。 醉汉原是广西盘龙镇人氏,名字叫万书权。一年前的冬天,万书权因一点小事和妻子吵架,心中烦闷,便到镇上的烟雨楼喝花酒,在那儿遇上了富贵赌馆的老板孙大同。孙大同见万书权心情不好,便喊他到赌馆去玩玩。万书权不知有诈,就跟着去了。他初涉赌场,几下子就输光了身上的银两。孙大同于是叫万书权在借款条上签个字,借钱给他翻本。当时万书权输红了眼,也不细看借款明细,二话不说就签上名字,换上银子再赌。谁知道一来二去,把借款也全搭进去了。万书权没了兴趣,就叫孙大同次日到万宅取钱,怏怏地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孙大同便带着十几个家奴,到万家大宅说要接管万书权的一切家产。万书权不明所以,昨晚只不过借了百两银子,怎么过了一夜就变成了要用全部身家去抵还?孙大同拿出一张借款条,正是昨天万书权签名画押的那一张。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万书权自愿抵押妻儿子女及祖上大屋,换取孙大同一百两银子。万书权大惊,方知自己受骗了,大呼冤枉。无奈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抵赖不得,便是告上官府也是自己理亏。万妻性情刚烈,不堪受辱,抱着两岁的孩儿投井自尽。万书权家破人亡,只好四处流浪,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麒麟山。 万书权哭了一会儿,推门走进后院,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四周种满了繁花百草,嫣红翠绿,色浓似染。月光清冷,照得满地婆娑。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井水光滑如镜泛着冷光。万书权鬼使神差般走近一看,看着水面上沧桑猥琐的映像,万念俱灰之下,就往那水井投了进去。 谁料井水忽然分开,自底而上有一股阴风,轻轻托着万书权到了地下。他站起身来,两边的石壁轰然裂开,就见到一条一丈见宽的狭路通向深处。万书权惊魂略定,慢慢摸着石壁行走,差不多走了百来步,狭路到了终点,露出一个开口,闪着悠悠的光芒。渐行渐近,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他急忙跑了出去,眼前猛地一亮,豁然开朗,天地开阔,星月闪耀,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面前是一道峭壁,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倾注而下,轰隆隆地落在一个大湖里。湖的旁边有一棵古榕树,枝叶繁茂,遮盖了大半个天空。榕旁有一间大大的房屋,匾额上漆着“财神客栈”四个赤红的大字。 他万分狐疑,走上前去,拉响了门环。“吱”的一声,出来了一个身穿白色儒服、长相俊清秀的中年汉子,对着他笑道:“客官你好,财神客栈!” 万书权一听这话,心中不知怎的就来气了,不由得讥笑道:“好大的口气,开店竟敢叫财神客栈嘿嘿,财神财神,难道这里有很多的银子么?” 那人说道:“嗬,客官说对了,这里的金银珠宝无穷无尽,你要多少便有多少!” 万书权哈哈大笑:“我见过吹牛的,没有见过牛皮吹得能遮天的!” 那人拱手说道:“客官你好,我姓廖,是这间客栈的掌柜,大家都喜欢叫我铁算盘。我说话算话,财神客栈,什么都可能会缺,就是不缺钱!” 万书权摊开双手:“既然如此,那你倒不如借些钱让我回去翻本!” 铁算盘说道:“嘿嘿,钱不是问题,只不过向财神客栈借钱,需要签订一份协议……” 万书权本意只是信口开河,和铁算盘开开玩笑,想不到对方真说有钱可借!他怕是在梦中,连掐自己脸蛋两下,火辣辣的疼!心想自己如今已是烂命一条,哪里还有什么价值?他唯恐铁算盘中途变卦,连连说道:“没问题!只要你肯借我钱,签什么协议都可以!” 铁算盘拿来笔墨纸张,“刷刷刷”地写上条款,递给万书权:“只要你签下了这张协议,我可以先借给你三百两银子,并且立刻带你回盘龙镇!” “好啊!”万书权二话不说,也不问对方为怎么会知道他心中所想,抢过纸笔,直接就在落款处签上了字。他没有察觉,此时的铁算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莫可名状的阴笑。 铁算盘说道:“自你签订这份协议起,你不可以泄露我的身份,还有种种关于财神客栈的消息,你一旦违反了协议,就会变成一个哑巴,并且生生世世要在财神客栈为奴,不得反悔。” 万书权点点头,连连说道:“放心,放心,我绝对不泄露老板的一丝消息。” 铁算盘收好协议,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宽的破烂袋子:“这袋子唤作‘乾坤袋’,里头已装有三百两银子。” 万书权大气,骂道:“老板,你拿这个破烂袋子来糊弄我?” 铁算盘笑道:“心诚则灵!信则有,不信则无。” 万书权半信半疑中伸手到袋子里面,只觉里面空空如也,但掏出来时手中却有一锭银子。他惊诧不已,再掏又是一锭银子,心中欢喜若狂,哈哈大笑:“我有了这个神奇的乾坤袋,再也不怕孙大同了!” “这个乾坤袋乃天上太上老君的随身之物,织女用天上千年蚕丝织成,水火不侵,装得下天地星辰,更何况这区区三百两银子?”铁算盘边说边将乾坤袋交给万书权,打个呵欠,伸伸懒腰,“走吧,我们即刻赶回盘龙镇去!” “现在?” “是的。”铁算盘点头道。 万书权狐疑地盯着他:“老板,现在没车没马,三更半夜的,怎么走?” 铁算盘微微一笑:“这还不容易?”随手一挥,凌空绽出一道黑色的火焰,火焰闪烁着妖异的光彩,光芒过后,一辆马车赫然出现在面前。 铁算盘坐在前面,说道:“这是‘流云飞车’,有了它,我们就可以在空中自由穿梭飞翔。”大喝一声:“坐稳啦!”拉起缰绳,马声长嘶中,马车飘移飞起,凌空而去。 万书权坐在马车的帐篷里,只觉整辆马车离地飘浮,仿佛腾云驾雾般快速飞行。他吓得哇哇大叫,往下望去,只见眼底下的景色越来越小,只一会儿马车便越过大瀑布后面的悬崖,渐去渐远。 “这马车怎么可以在空中飞翔?如果一个不慎,掉了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啊啊,这里这么高,掉了下去可能连骨头都找不到了”万书权自言自语嘀咕着,眼皮沉重,睡意袭来,昏昏沉沉地就睡着了…… 镜湖旁的古榕树下,这时突然转出一个肥胖的女人,手中拿着一面泛着冷光的镜子,望着渐渐远去的流云飞车,脸上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笑容。 他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全是自己熟悉的景象,兴奋得手舞足起来此刻自己正站在盘龙镇富贵赌馆门前的如意街上! 如意街是盘龙镇上赫赫有名的赌街,大大小小数十家赌馆全都聚集在此,一年四季人来人往,赌徒川流不息,门庭若市。而富贵赌馆就是如意街上最大最豪华的赌馆。 此时晨曦初升,霞光渐渐显现,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一些大声吆喝着卖早点的摊贩。富贵赌馆当然也没有开门做生意。铁算盘唤一道法诀,收了马车回袖中。他整夜劳碌奔波,肚子早已饿得隆隆作响。万书权便带着他到附近的面档,各吃了三大碗馄饨面条。 万书权付了钱,拍拍吃得滚圆滚圆的肚子,意犹未尽地说道:“甜不甜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我走遍大江南北,始终觉得还是盘龙镇的馄饨面条好吃!” 铁算盘说道:“富贵赌馆进出的都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你这身破烂行头可连门都进不了,得去买一套华丽高贵的新衣服。” 万书权点头称是,便到邻街买了一套光洁新鲜的衣服换上。两人再来到富贵赌馆的时候,馆子已经开门,两个容颜秀丽的少女站在门前迎客。 左边那个黄衣少女看见二人,笑吟吟地迎上来:“欢迎二位客官大驾光临,不知两位想要玩什么?” 万书权还没来得及说话,铁算盘已经抢着回答:“我们想赌骰子,你带我们去。” 黄衣少女领着两人来到一张赌桌前,笑道:“这就是赌骰子的桌位,恭祝两位玩得开心。”说完便退下了。 赌馆此时虽开门不久,可是赌桌周围已经围着十几个赌徒,正脸红耳赤地大声吆喝着,赌得正起劲。 庄家摇着骰子使劲叫道:“要下注的赶紧下注!买得多赢得多啊!”万书权连忙找个位置坐下,刷刷刷掏出五锭白银,往桌上一扔,叫道:“我来,我来!” 万书权这一举动,惹得赌徒们纷纷瞪大了双眼,整个赌桌霎时鸦雀无声。须知在明朝时期,一亩良田只要七八两银子,服役士兵一个月的军饷只有三分银子,普通农民一年的所有收入只有一两半银子。虽说赌馆每日来往的不乏腰缠万贯、一掷千金之人,但万书权形貌丑陋怪异,一上来出手就如此豪气,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庄家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片刻唏嘘之后,很快就恢复正常,笑道:“赌场无大小,认钱不认人。富贵赌馆是大家寻开心的地方,无论大家压多少,我们都受得起!”他这番话说得豪气十足而又大方得体,众人纷纷齐声叫好。 庄家向万书权问道:“客官是押大还是押小?” 万书权正自犹豫不定时,铁算盘凑过来轻声说道:“你每一次都押小,我包你全中。”万书权此时对铁算盘的神通广大毫无怀疑,将银子推到左边,拍了一下胸脯,豪声说道:“全部押小!” 庄家开了盅,三颗骰子分别是一、二、三,点数果然是小。 万书权哈哈大笑,将桌上的十两银子全部押上,继续押小。庄家摇骰再开,三颗骰子的点数又是一、二、三。 “见鬼了,见鬼了,怎么会这样?”庄家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稳一稳神,边摇骰子边试探着问道,“客官这次是押大还是……” 万书权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大爷我还是押小。” 此话一出,顿时全场哗然。旁人见他逢押必中,于是便也跟着他一起下注押小。庄家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低头一看,只见三颗骰子的点数又是一、二、三,两眼一黑,几欲昏倒。众人纷纷顿足自责,一个劲儿地骂娘,怪自己刚才下注太少了。 便在这时,听到一个声音朗声说道:“大清早的,不道是哪位财神爷来我们富贵赌馆,原来是万大少爷,孙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万书权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瘦汉子身披狐裘大衣,手持白玉烟斗,蹬着鹿皮靴子,缓缓走近赌桌。他一身富贵,雍容华丽,众人与之相比,就不免相形见绌了。 “孙大同?你终于来了!”万书权一见此人,双眼顿时燃起熊熊怒气,“我还以为你这阵子养尊处优,变成了缩头乌龟,不敢露面了!” 此人正是去年弄得万书权家破人亡的富贵赌馆老板孙大同。他在万书权对面找个位儿坐下,缓缓吸一口烟,吐出烟圈,不怒反笑:“万大少爷最近都到哪去了?一回来就来我这里赌骰子,也不怕输光了,没钱过年啊?”众人附和着哈哈大笑。 万书权盯住孙大同,咬牙道:“废话少说,我今天来,就是要把去年输给你的祖屋要回来!” “哈哈哈”孙大同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丝丝的藐视,“想在我孙某人的地盘,把我的东西拿走,哎哟,笑死我了!”说话之间朝万书权扬了扬手,“万大少爷,那你想怎么赌?” 万书权说:“我和你赌骰子,每人摇一次,看谁的点数大,一盘定输赢。” 孙大同拍掌大笑:“好,够爽快!我输了,就把祖屋给回你;你输了,给我一百两银子。”见万书权无异议,即命人拿来两个铁筒和十二颗骰子,各各对分,推给万书权。 万书权接过铁筒,随意地摇了摇,打开一看,只见六颗骰子的点数分别是五、五、五、五、五、六,共三十一点。 “哈哈,一年不见,万大少爷的赌术果然有所进步。也罢,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孙某人的绝技”孙大同放声大笑,右手一挥,拿起铁筒,猛摇起来。 只见他拿着铁筒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摇晃,骰子在里面飞快地旋转,“叮叮当当”地撞击着铁筒,在半空中发出悦耳的声音。众人不由得拍掌欢呼:“好,好!” 哐当一声,孙大同猛地把铁筒扣在桌子上,大喝一声:“开!”当着众人的面,徐徐揭开盖子,只见六颗骰子一颗盖住一颗,呈柱状排列着,最上面那颗的点数赫然是火红的六点。 孙大同轻轻拿下最上面的那一颗,众人一看,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接下来的第二颗骰子也是六点! 孙大同笑了笑,胸有成竹地继续拿下第三颗、第四颗,颗颗都是六点! 此时余下两颗骰子,第五颗的点数已经显现,也是六点。 “不会的,不会的……”万书权的心一下子悬到半空。此时孙大同的骰子点数合计已达三十点,即使最后一颗仅有一点,两人的这一盘赌局也是和局。而最后一颗骰子的点数只要超过一点,万书权就输了。 万书权大气都不敢喘,他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孙大同。他的心像是被石头砸烂了一般,浑身发软,而孙大同却依然一如既往地对着自己张牙舞爪,狂声大笑:“我说万大少爷,准备好交出一百两银子吧” 孙大同右手扬起,拿下第五颗骰子,众人猛地爆出一声彩,万书权回过神来,定眼望去,只见底下的第六颗骰子赫然也是六点! 然而孙大同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凝住了 当他把第五颗骰子放到桌面上的时候,只听得接连的咔嚓咔嚓之声,他手中的这颗骰子突然爆裂开,转瞬间化成粉末。 孙大同吃惊不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铁算盘赶紧走上前来,一个一个数着骰子,大声说道:“六个六点的骰子,爆了一个,也就是说孙老板只有三十点。而万大少爷是三十一点,这一盘赌局,万大少爷小胜一点”他向着孙大同竖起了大拇指,“孙老板果然豪气,知道万大少爷今天回乡,尚且没有落脚点,就特意爆掉一个骰子,故意输给万大少爷,这份情义当真叫人佩服!” 孙大同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意思抵赖,叹一口气,无奈之下只好命人拿来万家大宅的屋契,交给万书权。 万书权哈哈大笑,收好屋契,与铁算盘扬长而去。 再说万书权回到久违的万家大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四周布满蛛网,杂草丛生,回想起昔日情景,不由得心生感伤:“这屋子本是家丁众多,热闹非凡,想不到如今冷冷清清,可真叫人难过。” 铁算盘说道:“只要你想要,把手伸进乾坤袋,就会出现你心中想要的仆人。你将这里置满了仆人,再广置田地做些买卖,不多时即可恢复往日的热闹繁华。” 万书权将信将疑,把手伸进袋里,掏出来一个纸衣少女。那少女手掌大小,但眉目如画,清秀脱俗,栩栩如生,如同真人一样。铁算盘对着那剪纸吹了一口气,顿时异香散放,一股浓浓的烟雾弥漫四周。万书权只觉手中那张剪纸飘落地上,似乎在渐渐变大,只一瞬间,浓雾逐渐浅淡,就见得那纸衣分明已化成了一个妙龄女子的模样,长得和一般人无异,那脸形眉目就是刚才手中纸衣少女的模样。 这让万书权吃惊不小,只见那少女上前对着他盈盈一笑,作辑行礼:“主人你好,芸娘见过主人。” 铁算盘哈哈大笑:“想不到你第一个想要的就是女人食色性也,也难怪!” 万书权窘红了脸,连忙拉着铁算盘到一旁,低声道:“老板,我虽有美女相伴,可是我的脸当年被土匪划花了,也太吓人了,你能不能……” “明白,就如你所愿!”铁算盘右手往他脸上轻轻一抹,说道,“行了。” 万书权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之处光滑平坦,不由的满心欢喜,转身对铁算盘深施一礼:“老板,你的大恩大德叫我如何报答啊?” 铁算盘摆摆手:“你我昔日有些因缘,恩德之说,还谈得上。如今你大仇得报,赢回祖屋,理应做点小生意,好好生活下去。乾坤袋里装有世间万物,基本能够满足你的一切需求,我就把它送给你了。我帮你只能到这里,往后的日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罢,倏然转身,不见踪影。 万书权知道遇着了活神仙,对着天空拜了三拜。站起身来,见屋里左右无人,色心大起,于是就上前拥抱芸娘,芸娘也不怎么拒绝,热情如火,欣然与他**一番。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黄昏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贴对联,孩童们三五个围在一起放鞭炮,一派喜庆景象。万书权于是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大群下人,吩咐他们打扫屋子,又派些银两给芸娘置办年货。 忙了大半天,不多时就到了二更时分,万书权叫上芸娘回房睡觉。两人关上门,又在闺房中调笑亲热一番。 转眼已是年三十晚,这天万书权早早的就吃过晚饭,长夜漫漫,闷在家里无聊,便独自出街游玩。但见街上人潮汹涌,喧闹非常。两边的大街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有纸扎的五彩灯笼,有手工精巧的风车,也有挂满了各种闪光饰品的小树,更有那红溜溜的诱人的冰糖葫芦。小贩的吆喝声、姑娘的娇笑声、小孩的欢叫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一曲独特的春节小夜曲。 漫步中,万书权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小桃,多来几个煎饺,孙大官人喜欢吃。”声音有如黄鹂鸣翠,袅袅传进耳朵里,无比悦耳。万书权循声望去,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一间酒馆门口。一个婢女站在一旁,此刻正记下马车主人要的点心,转身到酒馆里去买。马车上挂着彩色的帐幔,露出一个小孔,从小孔里望进去,只见一个妙龄少妇坐在里面。她梳着高高的发髻,头戴翠凤,耳垂珠玉,长得妩媚秀丽,娇美绝伦。万书权只看了一眼,就好像被勾了魂儿一样,迷迷糊糊地向着马车走去。 婢女买好点心,上了马车,马夫吆喝着驱车而去。万书权一路小跑紧紧地跟随着马车,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车内那漂亮少妇。新春佳节,街上人来人往,马夫和那随行的婢女都没有发觉有人在跟踪自己。马车转过几条街道,来到一间灯火辉煌的大屋前。万书权不敢上前,躲在暗处远远看着。 婢女上前敲门,有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接过竹篮。他的后面跟着出来一个男子,走到马车前,低低地唤了声:“诗儿,你可回来了,可想煞为夫了!” 少妇笑吟吟地下了马车,由他扶着自己进了大门。 万书权看那男人正是孙大同,往上瞧了一眼大屋的牌匾,上面写着“孙家大宅”四个大字,心下恍然,一股怒火燃在心:“原来这是孙大同那个王八蛋的窝,他坏事做尽,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娶到如此貌美的媳妇?” 回到家中,万书权整夜未眠,他暗暗下了决心,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得到孙大同的媳妇。随后的几日里,他打听到盘龙镇的县官李海明喜好收藏名家字画,便从乾坤袋里掏出几幅前朝名人的绝版真迹字画,托人送给了他。元宵节那天,李海明约了万书权在镇上有名的八仙楼吃饭,两人交谈许久。第二天,孙大同便被衙门的官差绑了送进大牢,也不知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不日,便传出孙大同畏罪自尽于牢狱之中的消息。 这时万书权趁机接近孙大同的媳妇李诗儿,自称是他的好友,得知孙大同逝世的消息万分悲痛,特意上门帮忙料理后事。李诗儿见他模样端庄有礼,渐渐的也就少了几分警惕,任由他自由出入孙家大宅。两人日夕相对,李诗儿深闺寂寞,得到万书权的百般照顾,一来二去,渐渐对其有了好感。终于在一天夜里,万书权偷偷溜进李诗儿房间,一把抱住她,笑嘻嘻的便要和她欢好。李诗儿一时涨红了脸,真个是又惊又爱,樱唇含露,楚楚欲动,半推半就之间,眼波里尽是柔情蜜意。万书权情动已久,将她抱将起来,轻轻放到**,脱掉了她的衣服。李诗儿红着脸半羞半喜,任由他舞弄起来。这一夜,两人拥抱亲昵,百般亲热。 芸娘和李诗儿,一个清秀脱俗热情如火,一个如花似玉妩媚成熟,万书权终日沉浸在温柔乡中,春风欢度,其乐无穷,不知时日过得飞快。 如此过了半年,万书权广置田地,经商逐利,家财渐见丰厚。他善于钻营,又与官府交道甚好,经常宴请官员喝酒玩乐。某一天忽生感慨,向李海明诉说心声,说自己虽有万贯家财,却没权没势,人生终究未算完美。于是花重金托李海明通过层层关系,在邻县买了个县官职位,从此出入衙门,学人坐在案台上判案断情。他本没功名,人又糊涂混沌,也不知错判了多少案子、冤枉了多少好人。但乾坤袋里藏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他一一用来疏通京城大小官员,个人虽没多少真材实料,背后有着靠山,官职却越做越大。无数大户人家畏惧他的权势,为了攀附他,纷纷将良田美宅、宝马美人都献给他。不久后,他的官职越做越大,皇帝也召见了他,赐他宝剑和玉带,封为兵马大将军,掌管天下兵马。 万书权依仗皇帝的宠信,气焰愈盛,更加不可一世。他走到街上,若然看见谁不鞠躬,就将那人抓进牢里,毒打一顿;他利用手中权力,提拔李海明等曾经对自己有恩的官员,稍微有点关系的亲戚,也跟着发了财;他打击那些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人,哪怕只是言语上触犯了他,也要被发配到荒凉之地;他喜欢的民间良家女子,便强硬买来作妾,声色犬马,昼夜**…… 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一旦浮涨,便无法节制。万书权的**越来越大,后来发展到竟敢在朝廷上公然顶撞皇帝。皇帝大怒,下令杖打其三十大板。万书权气愤不已,便想推翻朱家皇朝,自己穿龙袍上朝做皇帝。于是便聚集三万兵马,云集京城,意欲造反。不料消息走漏,兵变前的一个夜晚,被皇帝派出锦衣卫捉拿就范。 万书权惊恐万分,慌乱中爬墙逃跑,被官兵放乱箭射中了大腿,将其擒获。锦衣卫在他的大屋里搜出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层层叠叠铺得满地都是。带头官员命人摘掉了万书权的官帽,除掉了他的官服,叫人将他痛打一番,厉声问道:“你买官晋爵、贪赃枉法,共得多少银两?” 万书权痛不欲生,张口大呼冤枉。他素闻锦衣卫的厉害,作为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他们掌管刑狱,用刑尤为酷烈。万书权害怕受到酷刑,忍不住便说出了深藏心中的秘密:“这些钱财全都是我自己的!是一个叫铁算盘的人给了我一个乾坤袋,里面装有无穷无尽的金银珠宝,他是一间客栈的老板,那客栈叫做” 突然间万书权发觉自己说不了话,舌头火辣疼痛,张开嘴后鲜血直流,他大惊失色,只能“啊啊”乱叫。 锦衣卫以为万书权意欲咬舌自尽,便用铁钩钩住他的嘴巴,并命人当场架起铁锅,燃起熊熊烈火,将地上的金银珠宝扔进铁锅熔化成**,要往万书权的肚子里淋灌。万书权吓得浑身发抖,哇哇大叫。 此时,听得一声虎啸震耳,一只白色老虎凌空而降,一口咬断铁钩,张口叼起万书权,纵身跃过高墙。众锦衣卫眼见变故突起,乱成一片,纷纷叫嚷:“别让它跑了!”出门追赶,但见那吊睛白虎几个起落,奔腾如风,眨眼便没了踪影。 冷风阵阵,万书权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星月闪耀,瀑布高悬,古榕树下的“财神客栈”四个大字闪亮发光。他神色惨淡地站了起来,看见铁算盘拿着一面泛着冷光的镜子,站在他面前,身旁踞着一头白虎。万书权吓了一跳,就见到那只大虫站了起来,竟慢慢幻化成一个肥胖的妇女。 万书权正想和铁算盘打个招呼,这才想起在被锦衣卫审讯时舌头已断了半截,奈何说不出话来。 铁算盘双目圆瞪,冷冷说道:“你前世本是这湖里的青蟹精,只因贪恋人间繁华富贵,下凡为人,历经红尘俗世。我见与你有些缘分,才赐你乾坤袋,在这‘太虚花镜’中历经种种劫难……” 万书权至此方知自己刚才历经的种种皆是南柯一梦,但梦境虽假情景却真,自己始终还是信守不了和财神客栈之间的承诺,惹下孽缘变成哑奴一名,心中懊悔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母大虫忍不住骂道:“你这螃蟹精也太不知好歹了,有了乾坤袋已是富甲一方、衣食无忧,官居要职更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却还想着做皇帝你可知皇帝乃上天九五至尊,又岂是你想做就做得了的?活该你有今天。” 铁算盘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人活一世草生一秋,富贵繁华终究是一场梦。凡人追求权欲富贵的**无穷无尽,又岂是区区一个乾坤袋能够满足得了呢?也罢,螃蟹精你道行尚浅,不如跟我到人世间再历种种劫缘,方不枉你来财神客栈一趟。” 但见二人身形渐隐,携着哑奴,喝一声“闪”,忽的消失于茫茫大道之中。 第三章 风情劫 三月刚过,空气潮湿,阴雨绵绵,麒麟山已笼罩在一片轻烟云水里。山上百花齐开,绿草盈盈,上山踏春的游人络绎不绝。不少风流士偕技而来,饮酒吟诗,高谈阔论;也有达官贵人携眷而至,言笑晏晏,自歌自舞,其乐融融;更有无数善男信女专程前往大佛寺烧香拜神,祈福还愿。一时间,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财神客栈的生意也因此一时红火至极。哑奴万书权自从到了财神客栈,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一时间手足无措,一天下来也不知道摔烂了多少个碗碟,气得小仙头皮直冒青烟。 这天中午时分,一个淡黄色衣裳的少妇进店来,顿时,整个大厅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但见她桃腮带晕,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当真比画里的美人儿还要好看几倍。她笑吟吟地走进来,挑了个靠窗的座位轻轻坐了下来,众人不自禁地朝她望了过去。哑奴走近来招呼她,被她美色所摄,霎时间目瞪口呆,手捧茶碗,张大了口竟合不拢来。 “小二,来一个酸笋蒸鱼头,一碟蒜蓉大白菜,两碗白饭……” 哑奴听她吐语如珠,声音柔和清脆,有如音乐一般动听之极,一时呆了,怔怔地听着。小仙走过来,拍了拍他后背,这才恍过神来。 只听得“哐当”一声,东面那个白衣书生失魂落魄地看着少妇,一不小心,失手打烂了手中的瓷碗。少妇扭头看了一眼四周,知道众男子皆为自己的美色所迷,这种场面她见多了,已是见惯不怪,嫣然一笑。 小仙却大为恼火,一把抢过哑奴手中的菜单,走向后院,低声骂道:“每次客人来吃饭,碗碟总要被你摔破几个……” 小仙经过柜台的时候,见到铁算盘抿了口香茶,笑吟吟地打量着少妇,边品茶边细声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小仙狠狠地瞪了铁算盘一眼,心道:“此事若然被干娘知道了,怕是要拆店了……”到后院厨房的时候,思量着要不要跟母大虫说这事。不料母大虫一看她手中的菜单,意会地一笑,说道:“桃三娘又来了?” 小仙点点头,一脸的无奈:“她一来,整个店里的男人,像是全被她摄了魂一样……” 母大虫叹息一声,摇头感慨:“唉,这个桃三娘,虽说命犯桃花,容易招惹狂蜂浪蝶,其实也是个苦命的人……” 小仙大为惊奇:“哦?这么说,干娘认识她?” “我和桃三娘也算不上认识,只不过是去年八月初三见过她一面,那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吃饭,那次之后,每个月她基本都会来一到两次。每次来都点同样的菜。所以我一看这菜单,便知道是她来了。”母大虫一边说,一边从盘里挑选出新鲜的鱼头,用辣椒、姜丝、油、盐腌好,又将酸笋在清水里洗净,用白糖搅匀,混合鱼头放到碟里,“这道酸笋蒸鱼头,我用大锅猛火蒸煮,鱼头被酸笋的香味熏得香鲜嫩滑,酸笋的汁水流入鱼头,滋味鲜、酸、嫩、脆,样样皆恰到好处,实在是一道妙不可言的小菜。但酸笋的香味独特、浓郁,并不是每一个客人都喜欢吃。桃三娘喜欢这道菜,是因为常吃酸笋能保持曼妙身材。” 小仙插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人天生爱美,这是自然的事……” 母大虫叹息道:“只可惜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妇人,婚后还不足一年,丈夫就染上顽疾,下身瘫痪,长年累月躺在**。两人无法享受正常的男女之爱,桃三娘只好常年在外,四处寻医问药来医治丈夫唉,好好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白白浪费了花样年华,如同守了活寡一样,可真叫人心痛啊……” 小仙听着母大虫这样一说,心中不由地燃气一股同情之心,突然觉得这个女子虽然长得花容月貌,但身世凄凉,原也是可怜之人。她正要说话,却见哑奴惊慌失措地走了进来,双手比画,呀呀叫着,示意大堂出了事,要她到外面看看。小仙二话不说,夺步而出。 三月的天气,湿润多变,早上还是太阳当空照,下午就阴云密布了,这会儿已是下起了毛毛细雨。大堂里围着一大群人,小仙走近前去探头一看,只见桃三娘不知怎的就昏倒在地上,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和尚正在为她把脉。老和尚身后,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模样长得清秀,虽然穿了一袭袈裟,却全然不像是一个出家人,倒像是个光头的读书郎。 小仙见他睁着贼眼,不住地往桃三娘身上的玲珑曲线上偷瞄,心中暗骂:小小年纪,身为出家人竟如此好色,真是贼和尚一个!恰巧小和尚回头,两人目光相撞,小和尚眼珠一转,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咧嘴笑道:“我叫花生,这是我的师父竹杖芒大师……” “花生?好奇怪的名字……”小仙心中暗暗忖道,拉了拉他的袈裟,指了指桃三娘,问他桃三娘是怎么晕倒的。 小和尚低声说道:“我和师父下山化缘,来到客栈,这位女施主一看到小米,不知怎的就突然昏倒了……” “小米?” 花生从怀中掏出一只乌龟:“它就是小米。”小乌龟也不怕生,将头从壳里探了出来,眯着一对绿豆大小的眼睛,咕碌碌地看着小仙。 花生摸了摸小乌龟发黑的甲壳,说道:“小米的年纪比师父还要大,它在大佛寺听经念佛,已经有上百年余。它平常喜欢吃还没有煮熟的米饭,所以我就叫它‘小米’。” 小仙好奇地说道:“你们佛家不是说万物平等,不杀生要放生的吗?你怎么能把乌龟带在身上呢?” 花生把乌龟放回怀中,笑了笑:“这是我和小米的缘,缘至则身受,一切随缘,它来的时候就来,它要走,我也不强求。” 这时,桃三娘已有点好转,勉强能够睁开眼,虚弱地喘着气,低声问道:“大师,我不碍事吧?” 老和尚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轻声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施主,恭喜你,你有喜了。” “我有喜了?”桃三娘的脸色闪过一丝喜悦,但转瞬又化为忧愁,似是不敢相信一样,低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施主你气血不畅,切勿激动,以免动了胎气。”老和尚转头对铁算盘说道,“麻烦掌柜给施主安排一间上房,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铁算盘点点头,吩咐哑奴赶紧去整理房间。 “来,我扶你到后院休息一下。”小仙急忙上前搀扶着桃三娘。 母大虫听说了桃三娘晕倒一事,煮了碗糖水,端着桃三娘点的饭菜,亲自送到房间里。小仙刚刚安顿好桃三娘,见到母大虫进来,就拉上门退了出去。 “干娘不是说桃三娘的丈夫下身瘫痪了么?怎么就怀孕了呢?难道男女成亲后,就自然会怀孕吗?”小仙低着头走路,毕竟她尚小,又未曾历经男女之事,苦苦思索,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转过走廊,突然见到前面有一双穿着白布僧鞋的脚,吓了一跳,退后几步,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古灵精怪的花生小和尚站在面前。 “哟,你吓着我了”小仙呼了一口气,怪道。 花生见她虽然嗔怒,却脸颊发红,愈加楚楚动人,他久居佛寺,哪曾见过聂小仙这般的如花少女,当下心头一震,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姑娘真好看。” 小仙见他魂不守舍,也不知他心中所想,低声问道:“小和尚,你来客房干什么?你要住宿吗?” “不,我不是要住宿,”花生原本笑嘻嘻的,此时收住笑容,一脸严肃,“我是来告诉你,这里有危险!” 小仙皱眉道:“你说什么?” “这间客栈阴气太盛,弥漫着鬼魅妖邪之气,只怕……” 小仙不禁打了个寒战:“你说这里有鬼?” “你不相信?”花生在地上掸了掸,吹走灰尘,坐了下来,向小仙摊开右手,说道:“我打开天眼给你看看” “天眼?”小仙朝他的右掌望去,只见他的手掌竟全无掌纹,中间有一条淡淡的月牙纹,隐约中泛着红光似在蠕动,讶异叫道:“它在动?” “嗯!”花生不好意思地搔搔光头,尴尬地笑道:“天眼并非修炼而成的,我天生如此。它本来是紧紧闭合的,在我十岁那年,师父用神通道法帮我开了光,只要一施法,它便能照见天地间一切鬼魅邪灵……” 小仙急道:“那你赶紧打开,让我看看鬼魅在什么地方。” 花生身子猛地旋转起来,左掌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右掌月牙纹裂开一条缝,发出一道光,照在半空中,口中喃喃有词,喝一声:“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中!”右掌虚空一按,光芒飞舞,仿佛石头划破湖面,荡开层层光彩涟漪。 瞬时,小仙只觉眼前一黑,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耳边听得见一阵阵凄厉无比的声音,如同厉鬼索魂,夺人心魄。过了一会儿,眼前景象渐渐清明,只见千万个黑色的鬼影子遮住大半个天空,张牙舞爪般飘来飘去,更挟带着风雷一般不绝于耳的凄厉叫声,潮水般向着同一个方向呼啸涌入 小仙吓得连连后退:“那,那是桃三娘的房间……”脑海里突然浮现桃三娘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觉,“莫非……莫非鬼灵在她的肚子里?” 花生收起天眼,抖了抖袈裟,站了起来。一切幻象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眼一收,小仙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喘着大气,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花生点点头,沉声道:“那桃三娘怀的是鬼灵婴儿,虽未出生,但它的邪灵之力,已经将四面八方的鬼灵都召唤到此,你们还是尽快将桃三娘送走吧,以免招来无妄之灾。”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从远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花生,雨停了,我们要赶路了。”花生的师父竹杖芒大师持着禅杖,站在东面的井边,一脸庄严之相,“走吧,花生。” 花生看了看天空,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姑娘,我要走了,你要万事小心。”脚下一点,向着竹杖芒老和尚飘去。走了几步,才想起还不知小仙叫什么名儿:“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看了看他,露齿一笑:“我叫聂小仙。”笑容如春花乍放,惊艳动人,花生看呆了。 “要来的始终会来……”竹杖芒大师叹一口气,低声喃喃念起经,偕着徒弟踏上大道。 铁算盘在柜台清算账单,这一老一小两和尚飘然离去,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道:“哟,客栈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吩咐哑奴照看店铺,转身去了后院。 清心小筑的客房里,母大虫正陪着桃三娘说话。桃三娘吃过饭,喝下糖水,身子和精神都恢复了许多,此时正向母大虫悠悠说起自己的故事 她原是一大户人家中知书识礼的大小姐,很小的时候就长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上门提亲的媒婆就踏破了门槛。可她偏偏谁都看不上眼,死心塌地就喜欢青梅竹马的穷书生刘道生。娘家当然百般阻挠,无奈桃三娘性子刚烈,竟为此和娘家断绝了来往。唉,却也是红颜祸水,命运多舛……桃三娘嫁进刘家还不到一年,刘道生双亲竟突然毫无征兆地先后去世,刘道生更无故染上顽疾,下身瘫痪,长年累月躺在**,只能靠药来维持生命。桃三娘不愿向娘家求助,只好自己四处采药,照顾卧病在床的丈夫。她听闻麒麟山上有奇药,于是经常到那采摘。 有一次中途遇上大雨,桃三娘慌乱中寻觅地方避雨,一不小心滚进一个幽暗的山洞,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鼻中闻到阵阵淡淡的幽香,四周幔帐华丽,惊觉自己竟是睡在一张软床之上。环顾四周,只见石壁嶙嶙,挂满了五彩迷幻的夜明珠,照得整个山洞犹如星夜般美丽,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正疑惑间,一个相貌堂堂的少年走了进来,自称是山洞的主人,世代居住于此。他手捧一个铁盘,上面摆满了烤肉和泉水,献给桃三娘。桃三娘饥饿难忍,也不管食物有毒没毒,拿起就吃。烤肉涂满了蜜糖,香脆无比,却不知是什么肉。那泉水清凉甘甜,犹如仙露,她只喝了几口,全身的伤痛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桃三娘在洞中住了两天,少年对其无微不至,百般照顾,得知其上山的目的,就送了一包山上的草药给她。桃三娘回家后,将草药熬煮给丈夫喝了,丈夫的病竟然有了些微起色。桃三娘欣喜若狂,然而心底里却常常无端想起山洞的那个俊美少年。再次上山的时候,她主动向少年献出了自己晶莹洁白的身体。两人欢好了两天,桃三娘才恋恋不舍地下山去。 桃三娘初时只是想与少年有爱欲之亲,不料渐渐交往,不知不觉中竟然爱上了他。少年也不问她的过往,一心一意爱护她,并为她在山上建造了一座宏伟的宫殿。两人每次欢聚均热情如火,如鱼得水,快乐无比。宫殿里藏有无数金银珠宝,桃三娘下山后,就用这些珠宝换取银两,到街市买些胭脂水粉、服装头饰,将自己打扮得愈加美丽。她虽知瞒着丈夫在外偷情,有违人伦礼法,但心中爱欲无法遏制,渐渐也迷上了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每月均要上山一两次,偷偷与少年幽会。一来二去,她竟不知自己已然怀上了少年的骨肉,今天还正准备要上山,与情郎欢聚一番。 这时,在外偷听已久的铁算盘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向桃三娘问道:“你可知道那山上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呃……”桃三娘眼睛迷离,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摇摇头又说,“我不知道。我平时都唤他作‘爱郎’,从不问他的名字。”说罢,眼角合上,倒在**。 母大虫见了铁算盘,沉声道:“你也感应到了?” 铁算盘一脸肃然:“嗯,天地不仁,苍生无幸。这女人怀的是千年不遇的凶灵鬼胎,若让这婴儿诞生,恐怕大地将会一片生灵涂炭。”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贼婆娘,你给她吃了什么?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事情?” 母大虫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指了指桌子上空空的瓷碗:“我在糖水中放了**丹,她喝了后,就乖乖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 “不过可惜,我们无法知道婴儿的父亲是谁……” “不对!”铁算盘拍了一下手掌,眼睛闪过一道精光,“这事情有跷蹊!桃三娘若是在麒麟山上与鬼灵偷欢,山上的土地神自会向我禀报,但我从未收到过消息。”双手祭出一个结印,念道,“莲花小鬼,传令土地。千离幽魂,速来相见!” 念毕,房间涌起一阵凌厉的风,烟雾弥漫中,一个人影徐徐显现。他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麒麟山土地莫千离见过兔儿神、虎面神!不知兔儿神大人呼唤小神,有何吩咐?”烟雾散去,但见这土地神长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竟是俊朗少年一个。 “我且问你,这桃三娘在麒麟山上与鬼灵私通,你可知?” “桃三娘?”莫千离脸色一变,看见了卧在**的桃三娘,猛地沉一口气,说道,“回大人,小神不知此事。” 铁算盘眼睛寒光闪现,喝道:“你身为山神,竟不知道?莫千离,我看是你心中有鬼吧!” 莫千离一惊,猛地将身体一缩,冲到床边,抱起桃三娘,蓦地化作一道白光冲出窗外。 “畜生,我早就猜中是你!”铁算盘厉声叫道,身子一晃,身如闪电,凌空追了出去。 半空中,云雾缠绕,两道白光你追我赶,既快且幻。莫千离虽然道行甚高,但毕竟身上背着一人,时间一长,体力渐渐不支。铁算盘猛地发出一声长啸,奔腾而上,手中唤出一把长剑,黑光弥漫,刺中莫千离。莫千离吐出一口鲜血,自半空掉落地上。铁算盘飘了下去,站在他对面三丈远处,冷冷地看着他,衣袂飘飘,凛凛有若天神。 “兔儿神,”莫千离放开桃三娘,跪在地上,“我与三娘真心相爱,还望你成全我们。” 铁算盘怒道:“天地三界,皆有其道。人神相恋,已然违反天界规条,你更令桃三娘怀上凶灵鬼胎。你可知道,此鬼胎乃天地凶灵聚集而生,可吞噬天地万物,若然让这婴儿出生,后果你可担得起?” 这一席话说得字字惊雷,听得莫千离心中惊震莫名,汗如雨下。 “啊……”这时候桃三娘动了一下,醒了过来,茫然若失地看着周围一切,“爱郎,你怎么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啊,你怎么流血了?” 莫千离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三娘,我没事,我没事。” 桃三娘笑了笑,说道:“爱郎,我有了你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莫千离吻了吻她的脸颊,“三娘,我很欢喜。”轻轻放开桃三娘,抬起头来,目光突然变得无比坚毅,盯住铁算盘,“兔儿神,我决定了,无论我的孩子是人是鬼,我都要护着他!”手中一抖,唤出一把长枪,迅捷无比地向铁算盘连刺五枪。 但见枪影重重,有如飞花乱坠,变幻莫测。身为土地神身手自是不凡。 铁算盘喝一声:“死性不改!”手中长剑荡出,“当、当、当、当、当”化解了长枪的招式,飘身跃进,长剑闪过一道绚丽的光芒,刺中莫千离的左肩。 莫千离发出凄厉的笑声,身子突然充气般鼓胀起来,呼啦一声,全身腾起滚滚烈焰,化作一个火球,向铁算盘迎面滚来。 “烈火咒?”铁算盘脸色大变,身形略动,急剧后退。莫千离双手弹出无数火焰,射向铁算盘。火焰围成一个大圈,将铁算盘笼罩住。莫千离得势即退,转身抱起桃三娘,往天上飞去。 “阿弥陀佛!” 便在这时,随着一声佛号,树林处响起一阵沙沙之声,两个和尚从树丛中转了出来,正是竹杖芒大师和花生小和尚。 小和尚双掌合十,大声叫道:“花开见佛,生生不息。”凌空飞起,双掌向莫千离按去,幻光闪烁中,无数颜色鲜艳的花朵,蓦地从他的手掌中生出,发出“咝咝”之声,枝枝蔓蔓地伸了过去,缠在莫千离的身上,猛地将他拉了下来。 “畜生,我将你打回原形!”铁算盘大喝一声,提剑上前,刺向莫千离。 “别”竹杖芒大师本欲上前阻止,无奈慢了一步。“噗”的一下,长剑刺进了莫千离的心脏。桃三娘在旁看见情郎胸口鲜血迸射,“啊”的一声,吓得晕了过去。 铁算盘抽出长剑,转身对花生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小师父出手相助。” 花生点头,说道:“施主客气了。除魔卫道,原是我佛门本分。” 竹杖芒大师将禅杖一顿:“大千世界,皆为虚妄。花生,你道何为魔,何为道?”他的声音祥和平静,听来却有慈悲的力量。 花生凛然道:“弟子愚钝,请师父明示。” 竹杖芒大师抬头看了看天,说道:“答案就在这大千世界里,你自己去寻找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施主,这里就交给你啦!”花生对铁算盘眨了眨眼,“顺便替我问候小仙姑娘!”追了上去,“师父,等等我!” 铁算盘眼见天色渐黑,收起长剑,抱起桃三娘,倏然消失于苍茫暮色中。 财神客栈,清心小筑烛火摇曳,桌面上摆着一个灰色的陶罐,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咒符,封口处贴有一张红纸,赫然写着“封魂罐”三个大字。 母大虫坐在床边,看着虚脱昏迷的桃三娘,叹息一声,左手掰开她的嘴唇,将一碗黑色的茶水灌进她的喉咙,“喝下了这碗忘情水,桃三娘自然就会把莫千离忘得干干净净。” 忘情水,由地狱的冥火莲和情花熬制而成。情花开在九幽狱山,花开七蒂,分赤橙黄白蓝绿紫七色,代表了人类的七情六欲: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冥火莲则长在地狱忘川寒冷荒凉的冰雪之上,代表着人世间最真挚的爱,热情奔放,绝望而坚决。可是冥火莲一旦与情花相煎,就会变成一味使人一喝忘情的毒药。 “桃三娘真是个可怜的女人,正值花样年纪,丈夫卧病在床,连最基本的**都不能得到满足,又岂能责怪与她呢?”母大虫叹息一声道,“一天之内,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又在一天之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人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了。” “所以有时候,失去了记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铁算盘拿起封魂罐,说道,“凶灵鬼胎我已从她肚中抽离出,封印在这封魂罐里,我要把它放到忘川里,将它冰封,让它永生不得出世。” 母大虫为桃三娘盖上棉被,吹灭烛火,说道:“那走吧,穷汉子,我和你去一趟忘川。” 地狱的奈何桥往北,就是鬼界的极寒之地忘川。地狱的土地生生世世弥漫着阴森恐怖的气息,凄暗无光,但忘川是个例外。拥有万年不化的冰川,千里冰封,寒光闪烁,白茫茫一片。 在这片黯淡无光的土地上,时常有鬼魂来往,或者是投胎转生的鬼魂,或者是牛头马面拘捕鬼魂进出,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只名为“青面鬼”的鬼灵在通往奈何桥和忘川的路途上建起了一座简单的酒肆,以供来往鬼神歇息。 这一天,一个惨淡的月夜,铁算盘和母大虫悄悄走近了这里。 “忘川就在前面不远处,穷汉子。”阵阵寒气扑面而来,母大虫望着前面一望无际的白色,低声道。 “嗬,”铁算盘面容阴沉沉的,在淡淡的月色下,便犹如厉鬼一般,“贼婆娘,吃点儿东西再赶路吧。”走进酒肆,找了个位置坐下。 青面鬼大喜,今天不知为何,一天都不见有客人上门,好不容易来了两个人,哪能轻易放过呢?忙堆着笑上前招呼:“嗨,客官,请问来点什么呢?” 母大虫随意点了几个菜。青面鬼施展浑身解数,炒菜做饭,不一会儿,碟子碗儿便堆满了桌面。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铁算盘再次招手,叫青面鬼过来,把几张冥币放在桌子上:“老板,给你的” 青面鬼哈哈大笑:“嘿嘿,几张冥币就想将我青面鬼打发了?看来你们不懂得这里的规矩你们看不到门外挂着的牌子吗?” 铁算盘顺着他的眼神望出去,只见一块红布上写着大大的十二个字,阴风吹动,猎猎作响:“三两七钱酒肉,留下七魄三魂。” “你们今天踏进了我青面鬼的地头,吃了我做的饭菜,可要留下你们的三魂七魄!”青面鬼叉着腰,大声叫道。 铁算盘笑了:“青面鬼,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青面鬼厉笑道:“你们是谁关我屁事?不管是谁,来了我的酒肆,吃了我的饭菜,就要留下三魂七魄!” 一直不言不语的母大虫突然说话了:“那你得给我们看看你的斤两啊。” 青面鬼二话不说,走进厨房,操起两把厨刀,发出嘶声尖啸,腾空而出。他手舞双刀,如同变幻魔术,吐气开声,两把刀化作万千光影,风雷声动,惊天动地。他既然敢在鬼界开店谋生,不但厨艺超绝,刀功也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青面鬼收刀而立,不屑道:“二位,不知道我的刀法够不够格留下你们的三魂七魄?” 铁算盘缓缓地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母大虫念个法诀,唤出一柄长剑,横放在桌子上,慢慢地道:“不知道这把剑能不能换回我们的三魂七魄?” 但见那把长剑剑身黑黝黝的毫不起眼,青面鬼忍不住冷笑道:“开什么玩笑,这样一把破剑就想忽悠我……”话音未落,只见黑影流动,晃人眼目,更可听到隐隐约约的鬼哭神嚎的凄厉之声,仿佛是地狱深处的猛鬼恶魂在扑腾。 青面鬼见状,吓得浑身哆嗦,连连呼气,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身子禁不住抖了起来:“大地无用,天水噬魂噬魂剑?” 母大虫笑了:“总算你还有点儿见识。” 铁算盘轻轻拿起噬魂剑,天地间好像在一瞬间沉寂下来。 天地寂然,万物皆静,仿佛就只有噬魂剑的剑纹在流动。 “啷当”一声,两把厨刀掉落地上,青面鬼“咚”地跪下,向着铁算盘不停地磕头:“小人不知兔儿神大人驾到,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铁算盘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缓缓地举起噬魂剑,漫不经心地向前一挥,淡淡地说:“贼婆娘,我们走吧。” 母大虫收回噬魂剑,跟在铁算盘身后,向前迈步走去。 “轰隆”一声,烟粉簌簌而落,整间酒肆突然爆裂开来,竟被铁算盘刚才的一剑从中劈成两截! 青面鬼面如土色,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低声喃喃道:“传说兔儿神、虎面神在人间掌管妖界的三千异兽及天下财富运转之事,如今双神来此,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是这里了” 忘川的极渊之上,冰壑林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刺骨的寒风迎面袭来,铁算盘却宛如不知,手捧封魂罐,念一声法诀:“太上有命,忘川之神,冰夷巨龙,速来相见。” “轰隆”十丈远处的冰地底下,突然响起沉闷的声音,冰川爆裂,狂风呼啸,天地为之变色。 银光乱舞,一条巨大的白龙,似是沉睡了千百万年突然苏醒过来一般,张牙舞爪自冰原的千尺深冰之下涌了出来。 铁算盘施展法术,跃上巨龙的头顶,手抓龙角,大声道:“走,到忘川的极渊之底!” 巨龙呼啦一声,仰天长啸,一扭身,轰隆隆般钻进冰川之下。再出来时,铁算盘手中已然没有了封魂罐。 母大虫立刻上前问道:“行了?” 铁算盘点点头:“我将封魂罐冰封在一块万年玄冰之下,此处又有冰夷巨龙守护着,任凭它纵有百般神通,也逃不了!” “但愿如此!” 次日,桃三娘醒来,神情出奇的平静,母大虫问了她几句,她迷迷糊糊地答非所问,已记不起先前发生的事情了,只知自己要上山采药,来医治常年卧病在床的丈夫。吃过早饭后,付了房钱,辞别而去。 桃三娘上到麒麟山,听见山上似乎回荡着缥缈的歌声,断断续续,若远若近。她总觉得那些歌声很熟悉,似乎是生命中的贵人在唱歌,但是她想不起来究竟是何人。寻遍了整座山头,都寻不着唱歌的人。 也许她不会知道,那些歌声来自于白云之端,唱响在辽阔的苍穹下。那个人躲在白云深处,躲在她永远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远处,一只雪鹰掠过苍茫的天空…… 第四章 大佛寺 大佛寺其实并无大佛,寺中只有一尊破烂不堪的观音铜像。此寺建于北宋末年,一得道老僧流浪至此,见麒麟山人杰地灵、山清水秀,忽有所悟,就在此开坛说法,普度众生。在他死后,信徒为了纪念他,便集资在山上建了这座大佛寺。大佛寺历经数代,虽然残旧破败,但却香火不绝,风采依然,成为麒麟山一景。 这一代传至竹杖芒大师。老和尚俗家本姓叶,原是一官家子弟,中年家生变故,忽而看透世情,身披破布,手持竹杖,脚穿芒鞋,上山拜师,落发出家。师父见他所谓“我是世间闲客行,竹杖芒鞋轻胜马”,借花敬佛,便赐他法号“竹杖芒”。 竹杖芒身穿袈裟,怀大慈大悲心,行积极入世事,修真悟道,忽忽三十年,小有所成,便接过师父之手,执掌大佛寺。某一日见一蜘蛛于寺内的残垣断壁处吐丝织网,心有所触,便带随弟子花生和尚下山化缘,意欲筹款重修庙宇。 两师徒在山下奔波月余,也不知道老和尚用了什么方法,竟一一说服镇上赵钱孙李四大富豪家族,捐出二百两银子以作大佛寺重建之用,并在五月端午节那天,举行千人斋宴大会(这一做菜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财神客栈身上),邀请镇上有名望之人吃斋念经,以示向佛之心。 清明过后,三十多个工人便陆续上山修建大佛寺。为了能在一个月内完工,他们日夜赶工,吃住都在大佛寺。因寺里煮饭和尚突然病倒,财神客栈顺便也兼顾了这些工人的日常伙食,每日让哑奴和小仙定时送饭上山。 这一日傍晚,两人送饭上山,一一分好给工人后,小仙闲着无聊,留下哑奴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在寺院里溜达。东转西转,来到一个清幽的院落,里面有一面三丈高的墙壁,上面涂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画满了各种神佛,栩栩如生,恢弘无比。其中有一幅图画着一个贵妇人形象,头戴凤冠,身着敞袖圆领宝衣,脚穿云头鞋,左手抱一小孩,身旁有无数小孩围在她身边。小仙疑惑:“这是送子观音吗?但看样子又不太像。” “这是鬼子母”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仙回头看,正是花生小和尚。 “鬼子母是个专吃小孩的妖精。她原为牧牛女,转世与犍陀国半发迦药叉结婚,生下五百鬼儿。她生性凶暴妖虐,宠爱自己的孩子,却以啖食别人的儿子为乐。众人哀伤痛泣,告到如来佛祖那里。佛祖便将她的小儿子宾迦罗藏了起来,镇于琉璃钵中。鬼子母找遍天下都找不到儿子,只好求助于佛祖。佛祖说:‘你有五百个孩子,现在少了一个,尚且如此,世人只有一两个孩子的,失去了心爱的骨肉,可知他们的悲伤?’鬼子母闻言果然顿悟前非,悔过自新,向佛祖承诺永不杀世人之子,自此归皈我佛。” “哟,看不出小和尚你知道的还挺多。” 花生脸一红:“这是记载在《杂宝藏经》的故事,我很早就看过了。这次大佛寺要重修,师父特意要在这面千佛墙里,画上鬼子母这一幅图。” “好了,我要收拾碗筷,和哑奴下山了,再见。”小仙看了看天色,一团乌云挂在天边,雾霭昏沉,怕是要下雨,转身就要离开。 “救命,大师救命”这时墙角一个蓬头乱发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惊慌失措地朝这边跑来。小仙愣了一下,这妇人是山下小镇的豆腐娘,大家都唤她做朱寡妇,财神客栈的豆腐都是跟她家订的。听说她的丈夫早死,只留下一个女儿,日子过得非常艰苦拮据。 小仙见她满脸大汗,神态张皇,急忙拉住她:“朱婶婶,发生什么事了?” 朱寡妇大口喘气,将怀里的孩子向前一递:“娟儿,娟儿……我的女儿娟儿掉到沟壑里伤着了!求求小师父帮忙救救她!”小仙认得这个孩子正是她的五岁大的女儿朱娟,此时正闭眼昏迷,脸色煞白,嘴唇惨黑,脸上、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想必伤得不轻。 “快,快!救人!”花生急忙接过孩子往房间飞奔,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师父,师父,快来救人,快来救人!” 竹杖芒大师此时正在房间打坐,听到呼喊,连忙出来迎接,将朱娟放到**,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圆圆的黑色药丸,和着温水灌进了朱娟的嘴里。花生拿来药油,倒进棉花里,轻轻涂在她的伤处。 “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啊,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朱寡妇有些情绪失控地央求着,围住老和尚团团转,不停地喃喃自语。竹杖芒大师脸色沉重,并不说话,他宽大的手掌抵着朱娟的心胸,将真气输送进去。 朱寡妇的脸上不断地淌着泪,她转了一会儿,又跪在地上,向着房间里的一尊小佛像猛地磕头:“菩萨保佑……观音娘娘保佑……佛祖保佑……”又转过头担忧地看看朱娟,“都昏了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醒来?” 竹杖芒大师沉声道:“这孩子伤得比较重,我已经用还魂丹为其续命,都不见起色,施主你说说你们的遭遇?” 朱寡妇擦了擦眼泪:“我和娟儿上山拜佛,突然落下一只全身红毛的蜘蛛,有拳头般大小,它朝着我们吐丝喷火,娟儿受了惊,就掉下了悬崖。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我就赶紧抱着她上山……” “啊?这麒麟山里竟有妖蛛扰人?”花生不禁望向老和尚,疑惑地问道,“师父,你说这是哪里来的邪魔外道呢?” “阿弥陀佛!”竹杖芒大师念了一声佛号,捻着指头算了算,低声说道,“天道不仁,邪魔自然横生,那火蜘蛛想来本是这大佛寺的一只蜘蛛,在这庙里听佛念经,沾了些仙气,竟幻化成邪魔,要做那害人奸邪之事。老衲要重修这大佛寺,自是要度一切恶魔,搭救这芸芸众生。” 正说话间,只听得“啊”的一声,朱娟口里吐出一口淤血,喃喃说话:“娘,娘……我痛……痛……” “娟儿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朱寡妇急忙上前抱住她,“菩萨会保佑你,你会没事的,没事的……” “娘,真的吗?菩萨会保佑我没事?你……你不骗……我吗?” 朱寡妇的眼泪流了下来,猛地点头:“真的,真的,娘不骗你!” 小仙见朱娟已苏醒,便要告辞。竹杖芒大师却要挽留她,说是朱娟伤重,今晚要和朱寡妇在寺庙住下,此时的朱寡妇已经方寸大乱,最好有人在旁留意照看,便要小仙留下来帮忙照顾。小仙想想也是,只好点点头,顺应他的意思,让哑奴收拾碗筷下山去了。 是夜,朱娟喝过药汤,朱寡妇伴着她说话,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花生嘱咐小仙要好好看着她们,小仙见他脸色凝重,只好点点头,就在朱寡妇房间的地上铺上棉被睡觉。此时虽为四月天,但这样的时节,夜晚还是比较清冷的,睡至半夜,小仙就被寒凉的雾气冻醒了。 朦朦胧胧中,她听见朱寡妇在低声念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法力无边大西天如来佛,求求你们保佑我女儿朱娟……民妇生平心怀向善,信佛念经,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我女儿也自小信佛,吃斋念经,也是善良好德之人,我闻说上天仁道,好人有好报,求求你们保佑她……” 借着清冷的月光,小仙看见朱寡妇一脸憔悴,眼袋下垂,想是整夜无眠,在为女儿念经祈祷。她忍不住想道:“这世上真有神佛么?即使真有神佛,他们真会搭救世人、普度众生吗?人不自救,佛又怎么会救人呢?”思忖半晌,睡意袭来,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听得到朱寡妇轻细的声音在耳边袅袅响起。她睁开眼睛望去,依稀看见朱寡妇站了起来,对着空气低声说话:“真的吗?你真能救我的娟儿?” 恰巧这时窗外闪过一道闪电,小仙懵懂间抬眼向四面望去,却不见人,也不知道朱寡妇在跟谁说话,不禁冷汗直冒:“该不会是见鬼了吧?”一晃神间就看见朱寡妇猛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小仙大吃一惊,爬起来便去追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朱婶婶!朱婶婶!你要去哪里?” 朱寡妇身子飘飘摇摇,跑得飞快,浑然听不到周遭的音,圆瞪着双眼,拼命地往前跑。四周漆黑,她却有如魑魅般越跑越快,几个起落,一拐弯儿不见了人影。 小仙茫然地望着四周,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怪风,吹得树木呼啦作响,顿时毛骨悚然,她突然想到:朱寡妇失魂落魄的像是被迷了心智,莫非是被妖魔缠上了?她此刻恐怕是被妖魔召唤去了吧? “小仙姑娘……”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飘忽的声音。小仙愣了一下,只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但四周漆黑一片,却不见人。 只听得那声音又道:“小仙姑娘,你来这边……” 小仙忍不住循声而去,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立在丈外,看那轮廓正是花生和尚。小仙疑惑不已,问道:“小和尚,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睡到半夜,被小米吵醒了,可能它嗅到了妖魔的气息,就领着我到了这里。”花生走近前来,他的身上竟笼罩着淡淡的绿色光芒,将四周的黑暗驱散了大半。 “妖魔气息?”小仙仔细一看,发觉绿光原来来自他的右手手掌,那只乌龟趴在那里,幽幽地发出绿光,此时正仰起头,睁大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看着小仙。她知道这只乌龟灵性通神,于是便将刚才看见朱寡妇发疯的事情向花生说了一遍。 花生沉吟半晌,皱眉说道:“如此说来,想必是那位女施主爱女心切,一时失魂落魄,才被妖邪之物乘虚而入,引诱到了这里。” “看来的确是这样。”小仙急道,“那我们赶紧去找朱婶婶吧!” 那只小米乌龟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在花生的掌心里慢慢地爬动了一下,伸长了脖子,指着一个方向,再也不动。 “那位施主就在那边!”花生将乌龟放回怀中,拉起小仙的手,“小仙姑娘,我们走吧!” 两人走不多时,突然小仙眼前一花,竟是白茫茫一片。小仙吓了一跳,低声道:“小和尚,发生了什么事?” “好大的雾!”花生抓紧她的手,慢慢前行,“今夜阴气横生,此处雾气缭绕,必有妖孽,小仙姑娘,请务必小心!”突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花生停了下来,缓缓打开右掌中的天眼,念咒射出一道黄光,将那雾气驱散,瞬时四周恢复清朗。 花生松开了她的手,低声道:“小仙姑娘,你看,那位施主就在前面” 小仙睁大了双眼往前一望,浑身一震,惊得目瞪口呆,几欲张口大叫 只见前面三丈远处,朱寡妇站在一个红木棺材前,棺材散出阵阵雾气。朱寡妇双目迷离,呆呆地站立着,身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数不清的蜘蛛,一张脸仿佛被无数虫兽噬咬过,血肉模糊的布满一个个小小的窟窿。 “轰隆” 夜空响起一声响雷,跟着又是一道闪电,照映得山林一片惨白。朱寡妇突然凄厉地大叫一声,原本就布满小窟窿的脸,此时却如投入高温烈火的薄铁般,正在急速地熔化变形,扭曲得不似人形,血色淡去,毛发增生,逐渐化成一个红发蜘蛛的头颅! “不好!她被蜘蛛妖控制了!”花生心下大急,纵身而起,人如闪电般飞了出去,大叫一声,右手幻化出一把光剑,剑光如流光迅电,斩在朱寡妇身上! 朱寡妇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嘭”地一声向后倒飞五余丈远,“咔嚓”一声,重重地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细的小树。 小仙大吃一惊,走上前去喝住花生:“你干什么?” 夜风呼啸,花生持剑傲立,大声道:“她爱女成狂,早已失了心智,此时已被蜘蛛妖侵入她的神魂,占据了她的身体,她再也不是人了!” 蜘蛛妖“朱寡妇”受了花生一击,竟似是毫发无损般站了起来,只听得“嘶嘶”之声大响,她身上的衣服爆裂开来,那些附在她身上的小蜘蛛纷纷跳到了地上,层层叠叠围在她四周,“刷刷刷”地张开小口,齐齐向她吐出蛛丝。 “朱寡妇”四肢着地,趴在地上,拱起了身子。蜘蛛丝缠在她身上,将她层层包裹住,犹如一个蚕茧。蚕茧发出炽烈的红光,照亮了整个树林。又听得一阵骨肉破裂声,她的四肢猛地缩进了身体里面,“噗噗噗”地从里面生出了无数只巨大的蜘蛛腿爪,她的身形面貌也急速变缩,只一瞬间,已变成了足有三丈之高的大蜘蛛,全身毛发由黑变成了红,浑身散发出熊熊烈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少年男女。 狂风热浪呼啸而来,周围热度猛然上升,小仙只吓得魂飞魄散,寒声道:“天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花生立刻变了脸色,长吁了一口气:“她已经完全被蜘蛛妖控制了,终于要变成一只真正的蜘蛛妖兽!” 大蜘蛛也不说话,吐出一口火焰,昂首嘶叫,巨爪插地,卯足了劲直冲上来。 热浪奔腾,转眼间就到了眼前,花生大喝一声:“花开见佛,生生不息!”右掌天眼照出一道强大的光芒,幻出一个结界,将自己和小仙笼罩在一起,挡住呼啸而来的火焰。不料大蜘蛛赶了上来,势若狂雷般又从高处吐出一口火焰。两重火焰叠加在一起,火势太大,花生一时抵挡不住,登时被巨大火浪向后推了出去,连退几步。 花生催动全身之力,强行定在地上,左手食指射出剑气,在地上划动咒符,对小仙说道:“小仙姑娘,待我施展百花阵,你寻找机会,先逃离这里,知道吗?” 小仙问道:“那你呢?” 花生“哧”的一声笑了:“我自有办法对付它,区区一只蜘蛛精,能奈我何?” 小仙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花生咬紧牙关,右掌天眼光芒大放,瞬间幻化出无数花朵,迅速散开,冲破结界,向着大蜘蛛射去。只听得劈里啪啦的声音,百花漫天飞舞,聚在一起,射中了大蜘蛛的眼睛。大蜘蛛疼痛,巨爪乱挥,周围的花草树木纷纷倒掉。 花生大声叫道:“小仙姑娘,你快走……”小仙一个扭转身,从结界的缝口钻了出去。还没来得及跑远,便听到花生惨叫一声,被大蜘蛛的巨爪扫中,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石壁之上。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佛号。这声佛号极其嘹亮悠远,初听似在十丈之外,佛号宣完,人影已在跟前。花生大喜,吐出一口鲜血,叫道:“师父,你终于来了!” 竹杖芒大师手持禅杖飘然而来,依风而立,对着大蜘蛛说道:“火蜘蛛你修炼百年,历经风雷浩劫,方始有此道行,又何必毁于一旦呢?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你还是放下吧!” 大蜘蛛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沉重:“老和尚,你说佛祖普度众生,为什么世上还有生老病死种种苦痛?” 花生走上前去,依在老和尚身旁,厉声说道:“佛祖尚且要度尽劫难,方能成佛,生老病死乃天道循环,又有何不妥?”他被大蜘蛛巨爪击中,嘴角流血,满脸伤痕,但此时心中激动,忍不住便将心中所思所想说了出来。 “呵呵,小和尚看来有些道行!”大蜘蛛凄厉大笑,犹若鬼嚎,狰狞凶怖,“但为何世间好人总得不到好报,坏人却活得逍遥自在?” 花生大声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话刚说完,大蜘蛛蓦地尖声怪叫,声音此时又转为朱寡妇原来阴柔婉转的女人声音,“大师,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躲在这只蜘蛛怪的身体里面……” “阿弥陀佛!”竹杖芒大师猛然睁目,如灭魔金刚,威势逼人,抡起禅杖,纵身跳起,狠狠地击在大蜘蛛的身上。力道威猛,大蜘蛛轰然倒地,碎石纷飞。 大蜘蛛挣扎几下,爬了起来,发出凌厉笑声,竟不反击,巨爪插地,转身而去。 寒风怒啸,雷电交加,映照在众人的脸上,阴晴不定。 远远的传来“朱寡妇”的声音:“啊,我要去救我的娟儿,我要去救我的娟儿……” 小仙望着渐渐远去的蜘蛛精,呆呆说道:“朱婶婶已分不清自己是人是妖了,还要去救她的女儿,我们该怎么办呢?” “不好,它想要去寺庙的客房!”花生想起那三十多名在山上住宿的工人,恍然惊叫。 竹杖芒大师将禅杖插入地上的坚硬石壁中,合十说道:“施主的元神已经与蜘蛛精混为一体,我们要赶紧阻止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念起法诀,禅杖飘起,悬浮横在半空,他叫上小仙,一同踏上禅杖,直飞而起。花生施起御风术,跟随而去。 天空雷电交加,倾盆大雨哇啦一声,终于下了起来。 客房的工人早已听到了后山这边的异响,此时纷纷起床,开窗观看,岂料睁眼就看到了一只无比巨大的蜘蛛在奔腾,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正惊愕间,蜘蛛巨爪扑向佛寺,不消一眨眼的工夫,房屋便已粉碎,众人惊叫,纷纷逃命,一时乱作一团。 竹杖芒大师远远地停下禅杖,说道:“姑娘,你快去救出施主的女儿。”小仙点头应声而去。 “妖孽,接招。”花生纵身跳起,全身剑气笼罩,向着大蜘蛛巨首当头罩下。大蜘蛛喷射着火焰,巨爪一抬,抵住来势汹汹的剑气。 前方热浪滚滚而来,花生脸色苍白,周身已被火焰包围,当下唯有咬牙苦苦支撑。 这时老和尚身形急转,凌空而上,右手禅杖一指,一道光芒破空射去,斩断了蜘蛛的一只腿爪。蜘蛛冲天怒嘶,朝他吐出一团冲天翻涌的火浪。竹杖芒大师只觉一股难以想象的热浪排山倒海般涌来,眼前一黑,鲜血狂喷,霍然倒出十数丈,朝下急坠而去,“砰”的掉进池塘里。 竹杖芒大师落到水里,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闷声音,水底猛然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狠狠地往下拉。当下哪还来得及细想,翻身飞动,身形如电,破水冲起! 只见池塘发出隐隐约约的光芒,随着“咕噜咕噜”的沉闷声音接连响起,池塘中央突然应声腾起一道几丈高的水柱,一个坛子大小的金光闪闪的东西,自那水柱中猛地射了出来,两眼发光,张口大叫,竟是一只金色的大蛤蟆。它的身子犹如气球,迅速地鼓了起来,越胀越大,徐徐升起。 花生又是一惊:“又来了一只妖兽?”竹杖芒大师脸色骤变,惊道:“这是远古奇兽‘吞天蛤蟆’,怎的也在大佛寺?” 金蛤蟆怪叫一声,之间巨浪翻滚,卷起一个漩涡,化作一道数丈高的滔天巨浪,仿佛天地间的雨水都积聚在一起,“嘭”的将整个寺庙都覆盖了! “不!”花生悬在半空,只见山上片刻间已经成了一片汪洋,波涛汹涌,跌宕澎湃。无数的人影在上面挣扎着、呼叫着,但大水很快就将他们淹没。 蜘蛛用沙哑的声音纵声大笑:“老和尚,你说佛祖慈悲,我看你怎么救这些人?” 竹杖芒大师双眼微闭,发须飘扬,满脸慈悲之相:“佛度有缘人,他们既在我大佛寺,我就要救他们。”他脱下身上的袈裟,聚起法力,往那地上一盖,幻光闪烁中,袈裟渐渐变大,形成一个独立的结界。洪水一遇袈裟,立即往两边分开。 “师父,我下去救他们!”花生冲入水中,使出“分水术”,拨开浪涛,直如鱼儿一般,溜向众人,一个一个将他们拉到袈裟上面。 惊涛滚滚中,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叫道:“娘亲,娘亲……”花生凝神望去,只见惊涛骇浪中,小仙怀中抱着朱娟,在前方漂流闪动,他游了过去,将她们从水中捞起,拉了上来。 两人浸了水,全身都是湿漉漉的。朱娟身子虚弱,此时又被大水呛了鼻,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咳得厉害。 蜘蛛居高临下,瞬间又化作了“朱寡妇”的声音:“娟儿,不要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奔了过来,巨爪一挥,将朱娟从小仙手里抢了过去。不料“轰”的一个滔天巨浪,直覆下来,猛地将朱娟冲开,抛得远远的。她惊声大叫:“娟儿!娟儿!”然而水浪巨大,朱娟漂得越来越远了。 金蛤蟆咕咕狂吼,张开庞然巨口,红舌跳动,“呼”地喉咙作响,吹起一阵狂风,生出一股极强大的吸力,将朱娟吞进口中! 大蜘蛛被惊呆了,竟似呜呜大哭:“大师,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我就只有这一个女儿……” 竹杖芒口宣佛号,低眉轻叹:“我佛慈悲,芸芸众生在他的眼中,都是不分彼此的。施主,你的女儿的生命宝贵,这些人何尝不是一样呢?你既知怜惜自己的女儿,可知他们的爹娘亦如你一样?” 大蜘蛛听了这话,如同被当头打了一闷棍,呜呜而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金蛤蟆张口猛吸,霎时间,沙、石、树、草,兽、鸟还有水一并形成巨大旋涡,倒倾入其口中。竹杖芒大师惊怒不已:“不好!吞天蛤蟆要吞食万物!” 此时袈裟所在之地虽有和尚的灵力布阵,但也开始摇动起来,要往金色蛤蟆口中而去! “哈哈哈,臭蛤蟆把他们全都吞食了!”大蜘蛛又变成了男声狂笑,巨爪插地,将地面裂开一道狭长的裂缝。它低下头,吐出一条白丝,卷中了袈裟上的一个工人,嘶声咆哮,蓦地将其吞噬! 又是一声轰然雷响,狂风骤起,暴雨淋漓! 竹杖芒心中悲痛不已,雨水洒在他的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突然转头对花生说道:“徒儿,自今而后,你就是大佛寺第三十八代住持。” 花生惊道:“师父,你要做什么?” “为师要学我佛,舍身入世,普度众生!” “舍身入世,普度众生?” 竹杖芒大师苦笑一声,脸上现出淡淡的惨然之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刻水火异兽皆现,凶险异常,若不将其收伏,后果不堪设想。” 大师在半空之中,此时蓦地化作盘膝坐姿,双手合十,喃喃念起经。突然,天空中缓缓散下万道灿烂奇光,笼罩在一起,紧紧地将他围住。 流转变幻的光芒中,老和尚的身子在不断地变大,片刻间全身上下精光大放,便如镀上了一层闪闪金光,他法像庄严,远远看去,便如西天如来佛自天而降。 小仙啊啊惊叫,只见眼前的大师身子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只一瞬间,便化作了一座数十丈高的金色大佛。 花生仿佛也瞧得呆了,脸庞都被映得金光闪闪:“难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灭魔金身之术’么?” 金佛金芒耀眼,不可逼视,他张开双手,化作疾电金光在空中划过,一手抓住金蛤蟆,一手抓住大蜘蛛,轰隆巨响声中,金芒忽地收缩,大佛双手缓缓合十。这一下威力非同小可,两只妖兽立时魂神涣散,回复禽兽真身,立时被封印在金佛的双掌之中。 地面上大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地终于回归平静。 金佛盘地生根,盘膝坐在山上,圆睁双目,面朝西方,就此一动不动。 “师父……”花生遥望金佛,身子一虚,掉了下来,跪在地上,大声痛哭。小仙惊魂甫定,心中怦怦大跳,站到花生身旁,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天色渐亮,花生哭了一会儿,便和小仙将那些昏迷的工人和庙里的和尚抬到屋里。一切办妥后,花生幻出一把伞,举在头顶,迈步往那大雨中走去。小仙追出檐下,叫道:“喂,小和尚,你等等我。” 花生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我为什么要等你呢?” 小仙说道:“天上下着大雨哩!” “天上下雨,我为何要等你?” 小仙见他神色有异,浑不似平常,心中奇怪,大声说道:“你有伞,当然带上我一起走。” “我在雨里,你在檐下,而檐下无雨,你为什么要走呢?” “贼和尚,这时候问起了佛偈?”小仙不禁来气,立刻走出檐下,站在雨中,大声说道,“现在我也在雨中,那你该带上我走了吧?” 花生哈哈大笑:“我在雨中,你也在雨中,我不被雨淋,因为有伞;你被雨淋,因为无伞。你想要回家去,自己找伞!”再不理她,一拂袖,放声大笑,大步西去。 小仙怔怔地站在原地,大雨苍茫中,眼见花生渐去渐远。她越想越气,蓦地转过身来,对着那尊金光闪闪的大佛骂道:“这么大的雨,把我一个女孩子落在这里,有伞也不带我一程,算什么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呢?你说普度众生,连我一个女子都普度不了,还普啥众生呢!” “有钱也苦,没钱也苦,闲也苦,忙也苦,生也苦,死也苦,世间有哪个人不苦?”远处袅袅传来花生的话语,飘荡在雨中,“佛说普度众生,可是哪里又有什么芸芸众生呢?小仙姑娘,你要回家,还是自己找伞去吧!” 小仙淋了雨,下山后就病倒了,身子忽冷忽热。母大虫替她抓了几剂草药,反复吃了三天,方才痊愈。次日,小仙又争着和哑奴送饭到大佛寺去。她上得山来,遍寻花生不着,只见人去寺空,心中一片怅然。寺里有个老和尚告诉她,花生那天将历代住持的镇寺之宝袈裟和禅杖留下后,连夜离开了大佛寺,说是要云游四方,寻找佛道之所在。小仙登上山峰,极目四望,希望能望得见那个嘻哈大笑的光头和尚,可天地苍茫,山林掩映,哪里还有什么踪迹?她怔怔地在山峰上站了好久好久,才悻悻地回财神客栈。 大佛寺有了竹杖芒大师这尊肉身化成的金佛照耀四面八方,信徒纷纷登山拜望,故事越传越奇,自此以后,香火甚火旺。只是那住持一职,一直悬而未决,众人皆说,只要有那金佛在世俯瞰众生,再无人敢穿起那件袈裟。 第五章 阴阳壶 此时正近端午时节,按照民间风俗,有两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粽子和烧酒。这些天以来,母大虫每天很早便起床包粽子,选棕叶、择米、过浆、折转、包裹,分了甜粽子和咸香粽子,煮熟后放在大堂炭炉上的锅里暖着,过往的游客一闻到香味,大都停下匆忙的脚步,进屋点上几个特色粽子,吃饱喝足方才赶路。 吃粽子自然是纪念诗人屈原屈原投汨罗江后,百姓们怕江河里的鱼虾吃掉他的身体,就纷纷回家拿来米团投入江中,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中国一个独特的习俗。 至于端午饮酒的佳话,更是从古而来,是一直绵延不绝的风俗。五月俗称恶月,诸多禁忌,而在端午节这天饮雄黄酒,据说就可以辟邪、驱虫。这民间风俗说到底,其实寄予着老百姓平安过日子的美好愿望。 这一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因赵钱孙李四大家族要在麒麟山上的大佛寺举行千人斋宴,还没到日子,宴客都陆陆续续登上山来,一时之间,财神客栈人满为患。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当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来自京城的乔宇乔老爷,一行十人盛装而来,气派非凡。这乔老爷原是江南苏州人氏,适逢清明时节,告假回乡拜山,闻说岭南麒麟山有大佛寺,心中不胜向往,于是便在清明过后,偕同宫中密友徐秀才一同前来。 乔老爷是个好酒之人,餐餐无酒不欢,他虽外出游行,却也随身自带了不少酒坛,必要喝个酒意酣然方才罢休。 五月初四,亥时,大堂客人寥落,他和徐秀才在推杯换盏,喝至中途,聊着聊着,好似想起些什么,命书童到房间里拿点东西出来。 书童应声而去,出来时手中捧着一个样式古朴的酒壶。这酒壶身形俊秀,施釉润泽,光可鉴人,实是一个上等的好壶。但壶身半边黑黝黝,半边晶莹如雪,两边的材质似是不一样,十分稀奇古怪。 正巧这时铁算盘抬头,正看见书童手中的酒壶,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没事般拨弄着算盘。 书童来到桌前,提起酒壶,把酒轻轻倒在酒杯中,顿时香气扑鼻,酒香弥漫整个客栈,闻之欲醉。 铁算盘远远地就闻到酒香,忍不住又抬头望向这边,不禁低声赞道:“好酒,好酒!” “哦?”乔老爷听见了,朝他笑了笑,“原来掌柜也是好酒之人,不如一起品尝一下这酒,如何?” 铁算盘眉开眼笑:“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他毫不客气地搬了张凳子,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书童为他斟上一杯酒,退了下去。 铁算盘低下头,用力嗅着杯中袅袅飘出的酒香,说道:“果然是好酒!” 乔老爷笑道:“掌柜你还没有品尝,怎知此酒好坏?” 铁算盘摇头晃脑地说道:“好酒自醉人!这酒只须闻一闻酒气,就知道是世上难得的好酒!” 乔老爷拊掌大笑,叫道:“妙极,妙极!看来掌柜也是同道中人,好,好!来,喝酒!” 铁算盘举杯喝了半杯,细细品了一口,闭目半晌,睁开眼来,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三十四年,不对,是十七年……” 乔老爷双目凝视铁算盘的脸色,喜道:“掌柜,你喝出来了?” 徐秀才奇怪,问道:“什么三十四年?十七年?” 铁算盘说道:“此酒当是百花酒,是故酒气清香,既厚且醇,令人如沐百花,未饮先醉。乔老爷将它雪藏在壶中,应是曾封与深海之中,所以清香中又有一股海水的清凉之意,沁人心脾。但此酒最为醉人之处,当在于其陈中有新,新中有陈,另有一番滋味!好酒,好酒!”他拿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徐秀才也学着铁算盘那样细细喝了一口,问道:“怎样‘陈中有新,新中有陈’?我怎么喝不出来?” 铁算盘道:“难道你喝不出来吗?这酒的年份好像是三十四年,又好像是十七年,三十四年是陈,十七年是新,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徐秀才心想:你胡吹什么?三十四年与十七年相差两倍,怎可相提并论?莫非你只喝了一杯,就醉糊涂了。嘴里却说着:“我不知道。” 铁算盘又喝了一小杯酒,摇头晃脑,神态洋洋,说道:“你当然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百花酒当应是乔老爷采摘百花,在七十年前所酿,三十年后放置于海底,酒味陈中有新,新中有陈,秘诀便在于此。对不,乔老爷?”他道出了这“百花酒”的制作来历,得意非凡,双目闪动着喜悦的光芒,望着乔老爷,期待着他的肯定。 不料乔老爷摇摇头道:“掌柜的只说对了一半。” 铁算盘听了这话,顿时失了先前的自信之气,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身子一颤,连连道:“不可能,不可能!” 徐秀才也是不解:“乔大将军,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有对错各占一半的道理呢?” 乔老爷眼望着窗外的漆黑夜空,仿佛想起了一些往事,半晌才道:“我三十四年前率兵到蒙古和元朝余孽打仗,有个朋友送了我三坛以新疆奇花酿成的美酒,我们刚刚喝的就是其中一坛。我们把酒埋在山林地底,相互约定,十七年后再挖出来喝个痛快。不料我那朋友在战争中不幸被人所害,十七年前我重游旧地,把三坛花酒带了回来,将其中的一坛酒倒出来,封存在这个黑白壶中,深埋在海底。那酿酒的新疆奇花乃开在火山附近,浸入美酒,虽然清醇,却也会略带**味,但经过这十七年的海水浸泡,清香中又有一股清凉之意,当真美不可言……” 乔老爷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我那朋友终究是喝不到了……” 铁算盘和徐秀才想不到这壶美酒还隐藏着这样一个故事,一时怔怔无言。过了一会儿,铁算盘才道:“乔老爷,既然如此,那我哪里说错了?” 乔老爷笑了笑道:“掌柜说这酒是‘百花酒’,那是错的,这不是百花酒!” 此言一出,便连徐秀才也糊涂了:“乔大将军,你不是刚刚还说这酒是以‘新疆奇花’酿成的美酒吗?” 乔老爷点头道:“不错,这酒是以‘新疆奇花’酿成,但不是以百花酿造,而是仅仅以一种花而酿!” 铁算盘摇头道:“乔老爷在哄我不成?我饮尽天下美酒,当真还不知道有人能以一种花,就能酿出如此令人回味无穷的好酒……难道那酿酒之人的功力如此的不同凡响?” 乔老爷笑道:“新疆有一种奇花,十分罕见,喜欢生长在火山地带。此花平常不开花,但每逢火山即将爆发时,才粲然开放,一株上共开出七朵鲜花,朵朵颜色不同,分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而且七朵鲜花色泽清纯,绝无杂色,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用来酿酒,味道也就回味百转,仿佛百花混杂而放,新疆人将这花叫做‘七仙女’。” 徐秀才怔怔地听着,道:“天下竟有这种奇花!我从未听过。” 铁算盘突道:“照这么说来,那么以这‘七仙女’酿成的酒岂不更是少之又少。想那‘七仙女’开花之时,乃在火山爆发之际,非得有非凡之士方才敢于上山采摘,否则那熔岩喷涌,恐怕性命都不保。” 乔老爷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所以这酒也算是世上少有的好酒!” 铁算盘又细细品尝了一口这“七仙女”酒,大声道:“今天当真大开眼界,好!好!好花!好酒!”顿了顿,却暗暗皱眉,突地说,“乔老爷,今番相饮,豪兴不少,但略有美中不足之处……” 乔老爷不明所以,问道:“哦?掌柜有话不妨直说。” 铁算盘指着桌上的几个陶瓷酒杯:“乔老爷虽有好酒,却无好的喝酒杯具,须知喝什么酒,便该用什么酒杯。古人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就说了喝葡萄酒就该用夜光杯;‘玉碗盛来琥珀光’,就说用玉碗喝酒,能使酒水的色泽有如琥珀,更加诱人”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乔老爷大悦,拍掌笑道,“那么掌柜,今天我们喝这七仙女酒,应该用怎么样的酒杯呢?” 铁算盘望着桌上那个古怪的黑白酒壶,淡淡说道:“我以为,要饮这黑白壶中的酒,当用与之相配的黑白双杯。” “哦?”乔老爷也大感兴趣,“还真有与这个黑白壶相配衬的酒杯?掌柜你快快给我拿来,好让我也见识见识。” 铁算盘嘴角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唤来小仙,要她到厨房,叫母大虫从厨房的灶底里拿出那对珍藏已久的黑白酒杯。 小仙来到厨房,跟母大虫说明了来意。母大虫微微一讶,说了句:“这黑白壶终于出现了?” 小仙奇道:“干娘,听你这么说,莫非这个酒壶有什么特别么?” “这个黑白壶一边是深海玄铁,一边是天山雪玉,半黑半白,乾坤对分,一阴一阳,唤作‘阴阳壶’,是魏晋时期的一位酒仙制造,据说是一个被诅咒了的不祥之物,曾被埋在沙漠的一个死城里面,也不知道怎么的竟落到了这个乔老爷手里。”母大虫打开灶底的瓦门,伸手到里面掏出一个满是灶灰的生锈铁盒,她轻轻吹走上面的灶灰,打开铁盒,拿出一黑一白两个酒杯,递给小仙,“阴阳壶被施了诅咒,只要将阴阳杯扣在它的壶口,就可压制住里面的邪灵,不让它出来作祟。你干爹叫你来拿这对酒杯,想是已经认出这个壶了,你还是赶紧拿给他吧” 小仙哦了一声,便欲离开。母大虫突然唤了一声,叫住她:“仙儿,端午节近了,你戴上这个”将一个小饰物佩在她的腰间。 小仙低头一看,只见这是一个以彩纸剪裁成虎,粘以艾叶,再用彩线穿贯而成的可爱小饰物,她知道这个东西叫做艾虎,是端午节驱邪辟祟之物。中国古代视虎为神兽,认为它可以镇祟辟邪、保佑安宁。每逢端午节,孩子们都会佩饰艾虎这样的饰物,有的爹娘还用雄黄为小儿在额头画上一个“王”字,其意也是在于借虎辟邪。 “端午邪鬼滋生,戴上这个**,定能辟邪,亦能噬食鬼魅,不过切记晚上不要到处乱走”小仙见她说得慎重,只好不断点头,一迭声地答应着,临出门时,母大虫还特意叮嘱她不要过多接触那个黑白阴阳壶,以免招惹来不祥之物。 “干爹,是这一对杯子么?”小仙将酒杯给了铁算盘。铁算盘点点头,将酒杯放在温水里洗了洗。 小仙偷偷的瞥了一眼桌上那个黑白壶,心中乍起一阵寒意,想道:“这个酒壶当真是被诅咒了?难道有鬼灵住在壶里面?”好奇心大起,对铁算盘笑了笑,“干爹,我来吧。”抢着打开黑白壶口的木塞,在黑白杯斟了两杯,递到乔老爷前面,微微一笑,“乔老爷,请慢用!” 铁算盘骂道:“小丫头抢着做事,准没好事!去去去,门口来了客人,赶紧招呼客人去” 小仙往门口望去,空荡荡的哪里有人?正想回骂铁算盘,突然眼睛一花,只见客栈门前的大榕树下,闪现着诡异的光芒,依稀有一团白影在缓缓走近。仔细一看,似乎是一个穿着白衣的老婆婆。她形单影只地出现在这荒山野岭,显得特别的孤零而诡秘。 老婆婆脸上皱纹满布,也看不出她有多大的年纪,怀抱着一个琵琶,寒颤颤地向着客栈慢慢走近。小仙这才发现她的脚下跟着六只颜色不一的猫,那些诡异的光芒原来是来自猫的眼睛。 “婆婆,你好。”小仙见那老婆婆怀抱琵琶,老态龙钟,走路似是很不方便,就上前打了声招呼,领着她进门。突然一只黄毛猫从老婆婆身后蹿了出来,竖起了尾巴,发出可怕的叫声,一双碧绿的眼睛望定了小仙。 小仙吃了一惊,她觉得猫的眼神充满了诡异,像极了人类的眼神。就在这时,铁算盘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她身旁,拉了她一把,瞪眼向那黄毛猫喝了一声。那猫一害怕,躲到老婆婆身后去了。 铁算盘看她怀抱琵琶,便问道:“你会弹琵琶?” 老婆婆点点头。 “那你给我们唱几个小曲,以助酒兴。” 老婆婆在椅子上坐好,低着头随手拨动琴弦弹了起来。曲调听上去满是幽怨,每一弦都像是在叹息,每一声又像是在沉思。那六只猫静静地趴在地上,卷起毛发,似也在倾耳聆听乐曲。 她弹了一会儿,低声悠悠地唱了起来:“痛填心兮不能语,寸断肠兮诉何处。春生万物妾不生,更恨香魂不相遇……” 她唱的竟不是一般歌女平常演唱的曲目,而是一曲唐代的《叙幽冤》。此曲怨恨缠绵,较之平常曲子更是幽怨十分,此时经她唱出,更是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乔老爷正和铁算盘在品酒,蓦地听到这歌,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落地上,抬头呆呆望着老婆婆。 “好端端唱这样难听的曲!”徐秀才忍不住骂了一句,“扰了乔大将军的兴!” “别!”乔老爷醉醺醺地站起来,走到老婆婆面前,定定地盯着她,“你是谁?你是谁?” “回大老爷的话,我只不过是一个流浪天涯的人。” “不,你像是我认识的某一个人,”乔老爷苦苦回忆,头痛欲裂,“但是我就是记不起来你是谁!” “恐怕是大老爷认错人了吧!” 乔老爷叹道:“也许是吧。” 铁算盘呵呵大笑:“今日相饮,想必乔老爷已经醉意不少。不如就此散了吧。” 徐秀才于是给了那老婆婆一些赏钱,叫来书童带走黑白酒壶,便扶着乔老爷回房睡觉。铁算盘吩咐小仙为老婆婆准备一间住房,转身就和哑奴张罗着关门。 月朗星稀,不觉已是五更天。小仙这一觉睡得并不舒畅,半夜时入了梦乡,梦见自己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看见穿着不同战袍的军队在呐喊厮杀,无数的人死状惨烈地躺在地上,老老小小、男男女女,血流成河,染得整个大地都红了……如此被梦魇折磨了大半夜,醒来时只见得天光已然微亮,丝丝凉风自半开的窗门吹了进来。 蓦然间,一声惨叫声响起,声音虽不是很大,只是在这静寂的晨夜里,显得特别的清脆。小仙吃了一惊,认得那声音是来自清心小筑的乔老爷!随即自**弹起,匆匆穿上鞋袜衣服,跑到外面去。刚打开房门,猛地被吓了一跳,只见一团白影轻飘飘的自眼前飘过,正是昨夜那个弹唱老婆婆。 老婆婆转过身来看着她,眼中发出幽幽蓝光,嘿嘿冷笑起来,滚到地上,翻了个圈,四肢着地,只一瞬间已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只全身红毛的大猫,喉咙发出“呼呼”的沉闷声音。 “啊!”小仙吓得大叫,差点儿翻滚在地。 老婆婆现身原形,舔舔爪子,躬身翘足,颈毛直竖,瞪着眼睛盯住小仙,说道:“竟叫你撞见此事,我就送你一程吧。”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便要向她扑过来! “你是素儿?你是素儿!”乔老爷突然自对面的清心小筑奔了出来,大声叫道。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刀,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 大猫听到这话,猛地顿住身形,转身回头望了一眼乔老爷:“乔宇,你这个负心汉,终于记起来了?” 乔老爷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隐隐约约知道,你的样子似乎和一个叫素儿的人很像,但是我实在记不起素儿是谁了?” “喵”大猫似是被这话激怒了,眼睛杀机毕现,“你如今享尽荣华富贵,就忘了往昔的种种!我要杀了你这个负心人!”说着,大猫如电飞起,朝着乔老爷猛扑而去。 乔老爷原是朝中大将军,身手矫健勇猛,赤手屠龙搏虎,自是不在话下。但他此时竟不做任何反抗,任由那大猫扑倒在地,手足被它压住,无法动弹。大猫虎尾一晃,扫落了桌上的阴阳壶,怒吼张口,露出獠牙利齿,凉森森地向着乔老爷的脖颈猛然咬下。 小仙大惊,顾不得害怕,大叫着跑上前去:“你这大妖猫!快快住手!”脚下踉跄,踩到了掉到地上的阴阳壶,她暗叫不好,突地听得“噗嗤”一声,一道彩光自壶口射了出来,在空中放出鲜艳夺目的光彩,烟雾弥漫,如涟漪荡漾。小仙眼前一花,呼吸骤停,“啊”的一声,身子急速扭曲变形,蓦地就被吸入了阴阳壶中! 炫光漫舞,涡流急转,小仙身不由己,仿佛是卷溺进一个巨大的旋涡里面,目不能视,纵横旋飞。耳边听到万千声音炸响,脑中轰然,意识逐渐溃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了蓝天白云。残阳如血,她的身子飘荡在一座城墙上,苍茫的沙漠无边无际,劲冽的干风吹得脸上刀割般刺疼。 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铠甲、气宇轩昂的将军,他的身旁是一个容颜绝伦的白衣女子,两人并肩站着,眺望远方的一座城堡。 小仙走上前去,向他们问声好,不料他们恍若未闻。小仙心中迷茫不已:“他们似乎无法看到我,这是什么地方呢?我怎么会在这里?”隐约记起自己似乎是被阴阳壶吸了进来,“莫非这是阴阳壶里面的世界?” 良久,只听得那个白衣女子轻轻问道:“乔郎,你说我军何时才能攻破对方的狼牙城凯旋呢?” 将军此时脸上多少有些忧伤疲惫,他低叹一声:“素儿,本来两军对垒,粮草先行。岂料一个月前,我军出了叛徒,引那敌军入城,将我军粮草全部烧毁。如今断了粮食,朝廷的支援又没到,面对敌军越来越猛的攻势,我军已无力抵挡,谣言四起,军心涣散,大家都说不如投降算了。如此下去,这城池怕是守不住了,素儿,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子安慰他道:“乔郎莫忧。待素儿和城中的妇孺再到处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可吃的树根、菜根。” 将军摇头道:“菜根树根早被挖光了。城中能吃的我们都已经吃了,就连坟墓里的死尸,我们都已经挖了出来,剁成肉饼,分给各家吃了,现在哪里还有东西可吃?” “啊?”素儿惊叫一声,只觉胸口几欲作呕,“原来这些天以来,我们吃的肉饼竟是死尸的烂肉?” “是啊,我们怕引起恐慌,所以没有对城中老百姓明说,此时城中实已吃无可吃。”将军低下头来吻了吻她,低声道,“素儿,你可爱我?” 素儿紧紧握住将军双手,深情凝视着情郎,柔声说道:“我本是那烟花楼的风尘女子,只因一曲《叙幽冤》才与大将军相识。你不嫌我出身低贱,竟然愿意与我相守到白头。素儿此生有情郎如此,早已满足,何以不爱将军呢?只恨素儿不是男儿身,不能与将军一同上阵杀敌、攻城破州。” “素儿,”将军眼中陡现一丝杀机,“既是如此,你可肯被我杀死,以你的肉身来喂养城中士兵,好让他们有力气去攻打狼牙城?” 素儿身子一震,睁大惊恐的双眼,颤声道:“你要杀我,以我肉身去饲喂一众士兵?” “正是!”将军神情黯淡,不敢正视她,“今夜我们会派出三十名最勇猛的士兵,突击狼牙城……但粮草早绝,将士们没了力气和斗志” “乔郎,你不必再说,素儿明白了……”素儿凄然一笑,“但在离别之前,请允许我再为你献歌一曲,但愿能够再听一听我的歌声……” 说罢,她便脱手而去,在城墙上翩然起舞。万千霞光照在她的脸上,合着那悲喜交织的眼波、欲坠未坠的泪珠,竟是那般的凄美绝艳。 她嫣然而笑,低声唱道:“踏雪寻梅,遍遍寒。晓春处,花自开,水长流。鸳鸯梦,欲双飞,中有浮云。问天涯,何处是尽头?蝶儿双双飞,流水流不尽,落英缤纷。一夜春风,吹得妾心许,从此长相思。” 一曲唱罢,将军心中刺痛难忍,张开双臂上前紧紧抱住她。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他的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素儿,我答应你,破城之日,我当自刎,随你而去!” 素儿跪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睛。将军狠下心来,猛地拔出长剑,刺进她的胸口。小仙在旁看得大惊失色,啊啊惊叫,想不到这将军当真如此心狠手辣,竟亲手杀死了自己心爱之人。 “乔郎,祝你早日破城……素儿在黄泉路上等……等你……”素儿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将军拔出长剑,抱起血淋淋的尸身,转身走下城墙。小仙尾随而去。 将军回到帐篷,命人架起一口大铁锅,点了灶火,亲自砍了素儿的骨肉,扔到那锅里蒸煮。众士兵尽皆吓得跪倒在地,一动不动。将军召来那三十名勇士,一一分了肉汤,就着烈酒,大吃痛饮了一番。众人心中悲痛莫名,却没人敢说话。夜幕降临,有人低声唱起了岳武穆的《满江红》,众人和之,声音悲壮雄烈,响彻天宇。唱罢,将军亲自率队,与三十勇士潜出城去,借着夜色潜入了敌军的狼牙城。 小仙跟在他们身边,看见他们悄悄摸进了敌军首领的府第,像是疯子一般见人即杀,将整座府第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全部杀了个精光。小仙吃了一惊,见这场面依稀熟悉,蓦地记起:这不就是自己梦中的情景么? 将军冲进敌首的房间,二话不说,将其从**抡起,割下了对方首级。他厉声大笑,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倾倒而饮,凄然笑道:“素儿,你等我,我就要下去陪你了!”就要横剑自刎,不料酒壶射出光芒,狂风般将他扫卷,蓦地将他吸了进去! 小仙眼前一花,面前景象又起变化,犹如涟漪般荡漾……但闻得阵阵花香,听见清脆的鸟鸣声,睁眼看去,只见面前是好大的一个百花园,蝴蝶纷飞,鸟儿轻鸣,一个发须皆白的矮胖老人坐在一棵大树下惬意地自斟自酌,看见了她,放下酒杯,哈哈大笑:“终于又有人来陪我喝酒了!” 小仙一怔,上前问道:“请问老人家如何称呼?这里又是哪里呢?” 白发老人说道:“我乃酒仙易子牙,这里是阴阳壶中的奇幻世界。千百年来,只有区区三个人来到这里,你是其中的一个。你能来到这里,可见是有缘人。” 小仙连忙解释:“不,不,我不想来这里的,我是被酒壶吸引进来的。还请酒仙指我一条明路,好让我回去我的世界。” 易子牙哈哈大笑:“这只能进,不能出。况且这里只有长生,没有死亡,是一个独立于三界外的世界,你为什么不愿留下来呢?” “不,不,我不喜欢这里,你还是让我回去吧。” “你要回到你的世界也可以,只不过要留下一个魂魄,让我用来泡酒,嘿嘿……” 小仙蓦地脱口而出:“莫非是像乔宇乔老爷一样么?”她这时已经隐隐约约觉得,那个将军就是乔老爷的年轻之时,他之所以认不出那个叫素儿的老婆婆,肯定是被吸进这阴阳壶后,经历了某些事情才失忆的。此时听到易子牙这样说,这话就冲口而出。 “哦?你怎么知道呢?”易子牙恍然,“对了,你刚才看见了他魂魄里的那些记忆。” 小仙摇摇头:“我不要像他那样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忘记了,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易子牙嘿嘿冷笑:“小姑娘,既然你不想留下一个魂魄,那你只有留在这里了……” 便在这时,突听得一个声音淡淡说道:“这壶中世界也不是那么神奇,我说进来就进来了。” 易子牙吃了一惊,转头就见到树旁跳出一只白色的兔子,它眯着细小的眼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竟似人类一般走路,歪歪扭扭,说不出的顽皮可爱。 小仙大喜,依稀认得这只兔子就是腊八那天夜晚救了自己的兔子,忍不住叫道:“是你?” 白兔向她摆摆手:“小姑娘,你莫要害怕,我来带你出去!” 易子牙惊得连眼珠都快要掉下来了,心中不禁大气,怒骂道:“哪来的兔子精,竟敢在此大言不惭?” “哟!”白兔扭了扭屁股,伸伸小爪,“想爷爷我当年纵横三界之时,你还只是一个在酒林里酿酒的小屁孩童。今天爷爷心情大好,来这阴阳壶一游,说来也是你的福气。你也不用谢我,把乔宇的魂魄给我,让我把它带回去就可以了!若敢说个不字,我叫你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放肆!”易子牙大怒,长袖挥舞,右手一扬,酒杯里的酒水呼的升起,凝在其手中,幻化成一把水剑,旋舞流转,直射而去。 “雕虫小技,竟也敢在爷爷面前显摆!”白兔身形一晃,草地上鼓荡起一股强风,大喝一声,一双小爪迅猛地破开光晕,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凌厉地抓住水剑,猛地将其扭转,向旁挥洒。轰的一声,水花飞天,只听得咔啦啦的响声不绝,水浪所及之处,断了几十根树枝。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兔弹跳起来,双目阴气森森,竟似化做地狱厉鬼,张开庞然巨口,狰狞异常地将易子牙突地吞进肚子里。 小仙只看得目瞪口呆,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白兔又将易子牙吐了出来,喝道:“你交不交?” 易子牙在白兔的肚子里游历一圈,早已吓得半死,连滚带爬地从树根处挖出一个小酒壶,恭敬地递到白兔面前:“上仙,这就是乔宇的魂魄。” 白兔接过,右爪又幻化出一对黑白酒杯,向着易子牙扔去。易子牙大惊,边逃边大呼上仙饶命,走不多远,两只酒杯化作巍巍群山,将其压住。 “你怎么会有阴阳杯?”小仙联系先前种种事情,蓦地醒悟过来,“对了,你就是干爹?!” 白兔嘻嘻笑着,化作人类之身,一身白色儒服利落干净,脸容似笑非笑,正是铁算盘。他执须笑道:“你身在财神客栈,难道不知道它的主人就是兔儿神?” 小仙说道:“我早就在书房里看过客栈的《财神笔记》,我就知道干爹干娘你们不是普通的人,不过还真想不到你们就是传说中鼎鼎大名的妖界之王兔儿神和虎面神……” “好啦,少来这一套。”铁算盘打断她,“易子牙被我封印了,这个阴阳壶世界没了主人,很快就会灰飞烟灭。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小仙问道:“对了干爹,那你把这阴阳壶酒仙怎样了?” “壶中无日月,杯中有乾坤。这阴阳壶是那酒仙易子牙所制,那对黑白杯自然就是他的妻子之物。当年这易子牙因酒误事,导致全家除妻子外一十八口死于非命。其妻大怒之下,就制造了一对黑白杯。阴阳颠倒,黑白乾坤,那黑白杯正是阴阳壶的克星。他现在被压在黑白杯之下,也是因果循环,理所当然。” 话刚说完,天空乌云密布,雷鸣电闪,大地轰隆隆的响了起来,地面寸寸爆裂。铁算盘扯下挂在小仙腰间的艾虎,吹一口仙气,放到地上,只听得一声虎啸,那艾虎竟变成了一只活脱脱的吊睛白虎,长有一双翅膀,昂首吼叫,凛凛生威。铁算盘拉上小仙坐上去,大喝一声,艾虎飞升而起,朝着那壶口奔射而去! 幻象迷离,小仙再次掉进那个七彩旋涡里,无数光影在眼前层层闪过,只一瞬间,幻象消失,她大叫一声,已回到清心小筑的房间里。只见烛影闪烁,那只大猫不知为何的已被母大虫用一条捆仙索绑住,乖乖地伏在地上;乔老爷失魂落魄地瘫在一边,神色黯然地看着众人。那个阴阳壶裂为两半,两只黑白杯环环相扣粘在一起 小仙一阵恍惚,自己真的回到了人间? 铁算盘见她神色古怪,拍拍她的肩膀,她方才回过神来。就在这时,似是眼前一花,又像是灵光乍现一般,在那烛火后面,缓缓地升起一个黑影,一个一身黑麻布衣的人优地飘浮在半空之上,那面目神态,却是貌不惊人的徐秀才。 铁算盘走上前,将装有乔宇魂魄的酒壶递给他。徐秀才跪下接过,抱拳行礼:“感谢兔儿神为小神寻回乔宇掉失的魂,黑无常在此谢过。”身子僵直飘移,向着乔老爷飘去。只见他的嘴唇张开,一种古怪而低沉的声音自他体内传出,仿佛是在吟唱魔法咒语一般:“死去的人啊,请你接受我的召唤,随我前往转生的彼岸!” 他的左手掌心“扑哧“一声,出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小球,发出诡异的红光,照在乔老爷身上。他喃喃念道:“魂归魂,魄归魄”随即他的右手逸出一道绿光,将那壶中的魂吸了出来,猛地拍向乔老爷头顶。 乔老爷吐出一口黑气,仿如惊醒一般,脸色变幻不定,迷茫地望着众人。大猫怪叫一声,化作女儿身,凄凉地向着乔老爷,泪眼婆娑,轻轻唤道:“乔郎,你可记得我?” 乔老爷目光清明,突然间回光返照,心中犹如明镜照耀,数十年间的往事历历,全都于瞬间浮现脑中,叫道:“素儿,素儿!你是素儿!”挣扎着爬了过去,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黑无常对铁算盘说道:“兔儿神,乔宇其实在三十年前攻打狼牙城的时候已经死了,我一直寻不到他掉失的魂,所以没办法将他带到鬼界报到。而素儿姑娘被乔宇杀死后,魂魄游荡在黄泉路上,她遍寻乔宇不着,怨恨情郎变心,这才化身为猫,来到财神客栈寻仇。” “黑无常大人,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在离别前,为素儿弹奏一曲……”乔老爷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举起右手,气喘吁吁地指着床头挂着的琴,“拿,拿,拿我的独弦……独弦琴……” 铁算盘扶起乔老爷,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鲜血染透了他的整个衣袍。小仙走到床边,将琴拿下,递了给他。 乔老爷盘膝而坐,把琴置于膝上,弹出中指弹了一响,琴声幽咽,和润致,转头向猫婆婆道:“素儿,我曾说过要为你弹奏一曲的,现在便为你弹奏吧……” 猫婆婆低吟一声,泪水汹涌而出:“乔郎,你好好地弹,素儿在听,素儿在听……” 小仙在旁看着,心中也是一阵悲痛,低头瞧向那琴,只见那琴琴身玄透,便如一片薄薄的雪片,似是透明一般。琴身上绘有一龙一凤,龙凤腾舞,齐翼双飞。琴上只有一弦,弦色火红,便如情人般的心那般热烈奔放。此琴名为“独弦”,当真只有一弦,但不知以一弦如何奏琴。 乔老爷调弦转律,十指飞弹,缓缓奏出一曲。这一曲回肠百转缠绵欢悦,初时如潺潺溪水,轻柔甜美,绵绵不尽如细水长流。尔后如朵朵祥云,飘飘洒洒如万里苍穹,悠远辽阔;又若变幻的雾霭、清澈的湖水、双双齐飞的彩蝶,极尽变幻,悠扬动听,情致缠绵。 奏了良久,琴韵渐缓,低沉委婉,似止未止,若有若无。忽地琴声上扬,悠然又起,展现出新的乐律。琴声绵绵,清越悠悠,如细雨落地,叮咚有致;呜呜咽咽,又如美人在泣。乔老爷忆念往昔与素儿相爱的日子,面带微笑轻声吟道:“行路远,行路远,万水千山,怎不念君悠悠?天遥地远,天遥地远,此情难老,梦里徘徊不休……”歌声凄伤悲切,隐含丝丝哀怨,唱的正是他为素儿所作的曲子。 “孤枕难眠愁上愁,断肠客,独自瘦,君何问,念君否?”终于一曲唱罢,琴声亦止。此曲《相思》,尽数寄托了他对素儿的无限深情、一生之爱,此刻在旁人听来,却有着无限的伤感。 霎时之间,房间里寂静无声。良久良久,众人才如梦初醒。 乔老爷抚弄琴上的龙凤图,双目迷离,似在忆念往昔,缓缓地道:“素……素儿,当年我自杀不遂,困在一个神奇的壶中世界。为了能够逃出生天,我向里面的酒仙献上了自己的一个魂魄,谁知道出来后,我就忘了一切……” 猫婆婆哭泣着说:“乔郎,我知道了,我现在都知道了,我一直以为你忘情薄幸,对不起……”又是难过又是痛苦,泪如泉涌。 乔老爷模糊中见到素儿一对眸子轻挂泪珠,如花凝晓露,娇美柔俏,迷茫失神中,张臂抱住她身子,柔声说道:“素儿,你为什么哭泣呢?我们又见面了,难道你不高兴吗?”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她淡红的朱唇上亲吻了一下,说道,“素儿,对不起,我不能陪伴你了……我很难过,因为我要离开你了。可是,我对你的心意,永远如这琴,独一无二、独一无二……”轻轻地抚摸独弦琴上的赤弦,无尽怜爱,那赤弦就像是他对素儿炽火般的爱可是世间上最热烈的爱,就不会熄灭了么?终于他头颈一软,脑袋垂下,就此气绝身亡。 猫婆婆放声大哭,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塌陷了。她拼命地挣扎,捆仙索却越收越紧,只好向着铁算盘和母大虫不断磕头,呜呜而道:“兔儿神、虎面神,请你们放过我,让我跟随乔郎一起到鬼界。” 铁算盘骂道:“你在我财神客栈闹了事,岂能轻易放你离开?若传了出去,我堂堂妖界之王的颜面何存?”右手幻出噬魂剑,双目阴森森地盯着她。母大虫微微皱起眉头,轻轻架开长剑,开口说话:“穷汉子,她也是个可怜的人,你就成全她吧。况且此时天色还没亮,都没有惊动其他人,不会有人知道此事的。” 铁算盘气鼓鼓地收起剑:“也罢,既然你都为她求情了,我就放过她吧。”念一声法诀,松了捆仙索。猫婆婆跪着又拜了三拜:“苗灵素多谢两位大神不杀之恩。” “请兔儿神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不让她胡来。”黑无常将乔老爷的魂魄收进纳魂袋,领着猫婆婆,向着墙角走去,呼的一声消失于空气中。 小仙叹一声说道:“只可惜了她这么一个老婆婆,还要到那阴冷寒湿的地狱里受罪。” 铁算盘吃了一惊,诧异道:“什么?你说她是一个老婆婆?”猛地一拍大腿,“哦!我终于明白了!这苗灵素不是人,是猫美人!” 这下轮到小仙和母大虫诧异了:“什么猫美人?” “元朝年间有一异人,可与禽兽通话,曾驱使十万猛兽,与忽必烈的军队对战。晚年隐居南阳卧龙山,自号‘青龙阁主’,著有《异兽志》一书。《异兽志》里面有一章记载着像苗灵素这样的人:‘猫美人,生前被夫弃,化身为猫,蛊惑人夫,男见之为少女,女见之为老妪。’” “干爹你是说,苗灵素就是书中记载的‘猫美人’?” 铁算盘点点头:“所以你和干娘见到的她,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子,而在我、乔老爷和黑无常的眼中,她却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 小仙讶道:“啊?原来竟是这样的啊!” 母大虫看了看天色,说道:“天就快亮了,大家去漱洗一下,要开门做生意了。” 那本来跟随着苗灵素的六只颜色不一的野猫,此时没了主人,茫然失措地在院子里团团转。铁算盘喝了一声:“去!一群肮脏的畜生!”群猫吓得全都爬上树,跃出围墙,瞬间便没了踪迹。 小仙说道:“干爹干娘,你们有没有发觉,这些猫的眼神特像人?” 母大虫点头道:“想必是一群好色之人,仰慕苗灵素的姿色,自愿化作猫精,跟随着她流浪天涯。唉,但偏偏苗灵素的心中就只有乔宇一人。我们常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竟连我们也不曾知晓。” 铁算盘打个呵欠,哈哈大笑:“问世间情为何物?这句话也许真的要问上一问。” 墙外清风徐徐,遥遥传来几声猫叫…… 第六章 仙狐缘 酷阳当天,蝉鸣阵阵,财神客栈门前的大榕树下,此时正坐着几个光膀大汉在乘凉,然而一丝风也没有,惹得几个大汉边擦汗边骂娘。这夏至过后的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岭南之地气候潮湿又多蚊虫,母大虫每日都煮些**茶,放在门前大榕树下,让来往的过客自取,消消暑气,防病怯秽。 离客栈大概半里路左右,有一个分岔路口,左边乃是通往大佛寺之路,沿右边而上,是一个峡谷,里面怪石峥嵘,乱草丛生,终日云雾弥漫,遮天蔽日,看不清深处景象。听老一辈的人说,峡谷里住着成了仙的狐狸,它们不喜和凡人来往,于是驱散云雾遮挡峡谷,不让人类进去,大家就叫这个峡谷为千狐峡。 且说在这千狐峡里有一条大河,因这炎热天气,好些山下的孩童少年贪其河水清凉,也顾不上狐仙恶鬼,常常三五成群的上山玩水嬉戏。这里面的少年,其中便有燕十三。 燕十三,今年已经二十有余,至今尚未娶妻。父母早逝,留下几亩田地和一座房宅,又被刻薄的兄长兄嫂全霸占了,只给了他一头老牛,每天到田地里耕地种菜,勉强才可以糊口度日,生活过得极其艰辛。 燕十三和伙伴们在河里嬉戏了一整天,眼见太阳就要下山,就和伙伴们到财神客栈吃几个小菜,匆匆下山去了。回到家里,他见老牛趴在墙角,就去给它喂草,叹一声:“老牛啊老牛,现在只有我俩相依为命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你就委屈着吃草吧……对了,今天石头哥请客,我们在山上的财神客栈吃饭,那里的小菜真好吃,等我以后有了钱,就请你到那里吃东西。” “财神客栈?兔儿神?”老牛突然抬起头,吐出一个黑色物事,“十三啊,明天你替我带这东西给兔儿神……” 燕十三见老牛口吐人言,大吃一惊,一头扎在草堆里,惊惊颤颤地叫道:“啊!啊!妖怪大人,不要吃我,不要吃我!”过了良久,毫无动静,他再抬头,见那老牛已经吃饱了,趴在一角,半眯着眼睛,似睡未睡。 刚才的莫非是幻象?燕十三正疑惑,忽地手中摸到了一个凉冰冰的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块黑黝黝的铁片,上面画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兔子,长耳红眼,身穿盔甲,威武异常,将铁片翻转过来,这边写着“财神客栈”四个小字。 “这是什么呢?看上去像是什么令牌之类的东西?”燕十三将铁片左看看右看看,又瞥了瞥老牛一眼,“难道这老牛真的成了精?不过主仆一场,想来它也不会害我,也罢,明天就带上这铁片到那财神客栈走一趟。” 第二天天还没亮,燕十三便邀几个伙伴上山戏水,闲谈中便将昨夜的奇事告诉了大家。众少年哈哈大笑,纷纷说他白日做梦,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神仙呢?燕十三红着脸也不辩驳,上得山来,经过那财神客栈时,总是心有不甘,便喊少年们先上山去。他站在榕树下,望着正门悬着的匾额上“财神客栈”四个大字呆呆出神,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朦胧中,这四个字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不断地呼唤着他:“客官,你想要什么呢?财神客栈有你想要的一切……进来吧,进来吧!”他心神一荡,掏出铁片,手中握紧,迷迷糊糊走进了客栈。 他径直走到柜台,将手一摊,红着脸喃喃说道:“掌柜,你,你好,我想找兔,兔儿神!” “哦?财神令?”铁算盘拿过铁片,在掌中抛了两抛,看了一眼燕十三,嘴角似笑非笑,“少年人,你怎么会有这块铁片呢?” 燕十三心想,总不能跟人家说是一头老牛交托给自己的吧?于是说道:“这是一位朋友托我交给财神客栈的兔儿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人,只好来碰碰运气……” “嗯。你能来到财神客栈,就是有缘人;你带上了财神令,就是它的主人,既然如此,那你想要什么呢?” 铁算盘摸着铁片,悠然出神,仿佛想起了遥远的往事。原来当年妖界尚未统一之时,千妖百怪互相残杀,战火连连,天下一片混乱。他七上泰山,以一柄噬魂剑力压群妖,剑会各族帝神,威震天下,被尊为妖界之王,并兼任财神客栈主人,掌管天下财宝。某日他心血**,便打造了三块财神令铁片,分发给跟随自己多年的三个妖兽将帅,称道无论时隔多久,只要持这铁片来到财神客栈,亲手交到自己手里,便可以得到天地间任何的宝物。他虽不知道这铁片是哪位妖兽将帅托眼前的少年带来给自己的,但想到他既然给了这少年,恐怕是希望自己来帮助这少年吧? “啊?”不料燕十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要,这是我朋友叫我带来这里的……” 铁算盘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双目突然闪过了一丝金光:“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了。但我得提醒你,你面带红云,恐是红鸾星动,近日将命犯桃花,切记不要过分沉迷女色,否则容易招惹妖邪之物,切记切记。” “多谢掌柜指点!那我先走了!”燕十三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突见那掌柜张嘴大笑,那分明还是人的脸容赫然变作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白色兔子头,两只兔耳朵又长又尖 燕十三吓得赶紧转身,夺门而出。 燕十三一口气跑上山,一颗心怦怦乱跳,猛地跌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妈呀,最近怕不是命犯桃花,而是撞邪了吧?不然怎么尽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的伙伴们赤着身子在河里游水玩耍,看见他来了,纷纷向他招手欢叫:“十三,一起来斗潜水!快下来!” “好啊!”他一听这个就来劲了,连衣服也不脱,咚的就跳进河里,“怎么比?” “还是老规矩!我来做公证,你们比赛!”一个瘦瘦黑黑的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少年说道,“十三哥、石头哥、二蛋哥、木头哥,你们几个潜在水里,看谁游得最远、潜的时间最长……” “好!我先来!”还没等他说完,燕十三就大叫一声,潜进水里,向前游去。余下的少年也纷纷叫着,不甘落后,先后潜水,仿若一尾尾鱼儿,翻滚尾巴,追赶而去。 燕十三纳息丹田,屏住呼吸轻轻巧巧地往前游去。游着游着,他看见前方有一件发光的物事,他顺手抓住,蓦地全身一凉,一股寒气散发开来,片刻弥漫全身,寒气逼得他牙关打颤,更加疾速游动,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少年们的呼叫声和水浪的翻滚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渐渐平静,他浮出水面,举手大叫:“哟!我赢了,我赢了!” 然而他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天空一片漆黑,繁星点点,月正当空,淡淡月华轻洒,清风阵阵,竟已是夜晚时分。 环顾四周,一片静寂,哪里有人的踪影? 他游到岸边,爬上了岸,坐在草地上,看了一下四周环境,但见景象陌生,烟雾缠绕,竟是自己从来未曾到过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来了这里呢?”燕十三脑海迷乱不堪,意识一片迷糊,“我明明和石头哥他们比赛斗潜水,怎么会来到这里?” 掌中又再度传来寒气,燕十三打开手掌,细细端详掌中之物。只见这是一片星状的玻璃碎片,那股寒意正是由这碎片发出,此时正不断地发出淡淡的蓝光,仿佛天上的星光在闪烁一般,让人眼花缭乱。只一瞬间,燕十三为之魂夺神移,双目变得迷离起来。 他怔怔地凝视着碎片,仿佛在碎片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似的,脸上闪过惊惶恐惧的神色,连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失声惨叫,猛地在草地上拼命地奔跑。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蓦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明月中移,山风阴冷,迷迷糊糊中,燕十三醒了过来。 放眼望去,但见四周白雾蒸腾,凄凄冷冷,花草树木仿佛点缀着点点星光,远远望去像是珠玉在闪闪发光,不禁一呆:“这里又是哪里?”忽地想起了老人们口耳相传的狐仙传说,又是惊惧又是欢喜:“莫非这里就是狐仙居住的仙境么?”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但觉触手冰凉,那碎片还在手掌中,心中恼极,隐隐约约觉得这碎片是个不祥之物,便要挥手扔掉。便在这时,忽听见哗哗的水声自东首那边的密林处传出来。 如此深的夜,还有谁来这偏僻的荒山野林?燕十三好奇心起,将碎片放进怀内,循声而去。 星光斑斑点点的自枝叶的间隙中渗洒下来,光线幽明,林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一条小溪叮咚有致地在不远处流淌。 燕十三的目光越过高高密密的树木丛,忽然眼前一亮,柔和暗淡的月光下,碧波荡漾,只见一个女子雪白一身地面向自己,**裸地站在溪水之中。 水光闪烁,星月映照。那女子有如黑夜中美丽盛开的花儿,优地展开双臂,十指拈出各种优美之态,香唇微张,口中发出梦呓般的喃喃之声。 山风突然吹了起来,阴丝丝的让人心寒。燕十三不禁打了个寒噤,再望向那女子时,只见她白玉一般的肌肤不知何时已罩上了一层黑气,隐隐又有红光闪现,美丽的脸庞妖媚无比,在黑暗中仿佛带了妖异般的艳丽。身子伴着那呢喃之声扭动起来,仿佛跳起了舞姿。 溪水突地起了变化,“吱吱”声不绝,竟有无数手臂大小的水蛇在水中游荡,吞吐信子,攀上了她的双手,在她身上蜿蜒游走。不一会儿,那女子雪白的**中便爬满了各种各样不同色彩的水蛇。 四周死一般寂静,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燕十三见到如此诡异可怖的景象,身上尽被冷汗浸透,吓得大叫,拔腿便跑。 那女子立即便发现了他,吃吃笑道:“小色鬼,看够了就走!”右手挥舞,一条水蛇箭一般飞向燕十三。 燕十三听得身后劲风袭来,大骇中回身乱拍掌,“啪”的将那蛇拍在地上。那水蛇挣扎了一下,全身冒出寒气,便即僵直不动了。 燕十三呆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这水蛇怕是被怀中的碎片寒气击中而死的? 那女子素手挥舞,身上的水蛇凌空飞跃,不断朝燕十三蹿来。 “姐姐饶命!姐姐饶命!”燕十三边跑边叫,惊惧无比,也不及细想那碎片是否真的管用,手忙脚乱地将其掏出,向着蛇群挥舞。碎片发出蓝光,布起一层厚厚的气圈,那些水蛇撞在气圈外面,登时被尽数冻僵,冲天震飞。 那女子咯咯笑道:“小色鬼,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人影一晃,欺身挡在燕十三前面,扬手将碎片抢了过去。 燕十三见她**裸地站在面前,身上还缠绕着一条青绿色的水蛇,显得诡媚妖艳,脸一红,大着胆子伸手回抢,忽然觉得触手柔软,不意双掌所及竟是那女子的胸前双峰,大惊之下,急忙收手,涨红着脸连连说道:“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女子叱道:“无赖!”不退反进,挺胸相迎,娇笑道,“你来啊,你来啊!” 燕十三吓得连连后退,叫道:“姐姐息怒,姐姐息怒,是误会,是误会!”他年少慕艾,今天无意之中,初次看到了女性的魅力,直到此时此刻,心脏仍在怦怦跳动着,一个不小心,又触摸了人家胸前的**部位,想要向那女子解释清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说什么?误会?”那女子却也不像生气的样子,眯着眼睛看他,咯咯笑道,“如果是误会的话,那你现在也脱光了衣服,让我好好地看你一遍!”说着她轻轻扭动腰肢,缠了上来。 “不,不,不行的!”燕十三连连摇头摆手,连连后退。那女子拉住他的手,便要往他的怀中钻进。燕十三大惊,推开她的双手,不料脚下踩到小石子,一个踉跄,向前扑倒。燕十三暗叫不好,啊啊大叫,虽想悬崖勒马,却已收势不及,双手一推,又不自觉地按到了女子的身上。 “小色鬼,你……”女子指着他,话未说完,摇晃了一下,突地晕厥倒地。她身上的那条毒蛇,趁机在她丰盈的右乳上咬了一口,猛地吸血,蛇身发出火红的光芒,半晌才吐着舌头,好像填饱了肚子一样,心满意足地爬开了。 燕十三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方回神过来,“救人要紧!”过去扶起那女子,只觉她全身冰凉,脸色由红润转青蓝,青蓝转紫色,紫色转墨黑,瞬间百变,显然已中剧毒。 春色满怀,软玉在抱,燕十三不由得意夺神摇。他看着女子雪白晶莹的右乳已然发黑,心跳如狂,大汗淋漓,丹田处突地腾起一团火焰,热血轰然冲顶,一时呼吸不得,心绪又是迷乱又好似紧张:“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救她就要把她的蛇毒吸出来,可是这样一来肌肤相亲,不免有失男女礼数。女子的圣洁之躯至为重要,我这般算不算毁了人家清白呢?……但是不将蛇毒吸出来的话,她必死无疑,哎哟,这可叫我怎么办……” 这时那女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之声,显得痛苦不已,一探她的气息,也觉越来越微弱。燕十三心中迷乱,踌躇不定:“她虽然是很美丽,可我不是在乘人之危,这关系到她的性命……虽说她有点妖邪,但是救人性命,乃行善积德,须计较不了那么多……但我沾染了她圣洁的身子,那不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么?………哎呀,燕十三,倘若你再这样犹豫不决,她就要中毒身亡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救她的性命,其他的等她醒来再说了……” 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闭上眼睛,猛地将嘴唇凑到她的右乳上。 少女特有的**直冲鼻端,如兰似麝,醺人欲醉。燕十三只觉入口滑腻如酥,如同含住一块甜美的奶酪,心中怦怦乱跳,好不容易克制住**之火,一心一意地为她不停地吸吮蛇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女子低吟一声,徐徐睁开双眼。燕十三大喜,忙松开嘴唇,道:“你终于醒过来……”话没说完,那女子面色已然大变,提起右掌,疾如闪电般扇了过来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小色鬼,你,你做了什么?我要杀……杀了你!”那女子喘着气说话,挣扎着起身。 虽说早就意料到女子醒来后的反应,但燕十三想不到少女中毒后竟还如此大力,更想不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杀了自己,心想:“女人的心思当真不可理喻!”抚着红肿的右边脸,指着她的胸口,连忙解释道:“你刚才被毒蛇咬到……咬到这里了,所以我才……” “啪!” 又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燕十三猛地向后跃开,但终是慢了一步,现在两颊都**辣的疼,叫道:“你干吗打人?我好心救了你,你还打我!” 那女子无力地道:“小……小色鬼,谁叫你如此无礼……”说到后面,声音渐小,几不可闻。 燕十三看着她赤条条地躺在草地上,胸口急剧起伏,一时心跳如雷,浑身热流奔腾,面红耳赤,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那女子道:“我全身上下都被你看透了、摸遍了,我……我还有何面目见人?呜呜……”突地哭了起来,玉似的脸上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燕十三目瞪口呆,连忙摇头摆手,喃喃道:“姐姐你……你不要哭,我,我……请姐姐放心,我燕十三绝非好色狂徒,刚才你中毒了,我实在是情非得已……真的,请你相信我……” 那女子羞恼不已,妙目中已有愠意,骂道:“你还说!” 燕十三醒悟过来,心中大叫不好:燕十三啊燕十三,人家一个女孩子赤身**暴露在你面前,你不但不加以呵护,还出言不惭。虽说你无意冒犯,但人家可把你当成轻薄之徒了。” 那女子抹去了泪水,秋波流转,瞥见臂上的守宫砂依然鲜红灿烂,愠意稍减,白他一眼,低呼一声:“小色鬼!”燕十三霍然回神,道:“怎么啦?”却见那女子一双眼睛明亮清净,长长的睫毛边挂着几颗泪珠,有如雨后梨花,清艳动人。女子双手护住上半身,羞道:“你想把我冻死么?还不快点儿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燕十三走到小溪边的草地上,见到旁边的大石头上堆放着一身青绿色的女子衣服,还有一双白色的鞋子。他把衣服和鞋子拿到女子身边,因为害怕无端再吃耳光,不敢靠近,双手递举过去,将头别转,不去看她。 夜,静悄悄的。月光洒在地上,朦胧如烟,带着淡淡的美。燕十三看到那女子的影子倒映过来,正吃力地穿着衣服。他突然有股冲动想去帮她,可是终于还是忍住。 忽听得女子一声轻呼,燕十三转头望去,只见她已穿好衣服,蛾眉轻描,双颊晕红,素手赤足,肌肤仿佛吹弹欲破,青绿衣裙在风中起舞,飘飘欲仙,好像一个清纯而不经世事的少女。 燕十三瞧得痴了:“原来你这么好看,年纪与我也差不多。”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美丽少女,怎么会与毒蛇为伍。 少女见他看着自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是大怒,气道:“小色鬼,有什么好瞧的!我浑身没力,快来为我穿上鞋子,听见没有?” 燕十三回过神来,道:“哦!”少女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浑身乏力。燕十三轻轻握住她的小脚,只觉得入手温热细腻,五个小脚趾白皙如玉,肤如凝脂,一颗心又是突突乱跳。 猛听得少女“啊呀”一声,叫嚷起来:“小色鬼,不要这么大力,要轻点塞进去嘛。”原来燕十三一时出神,双手过于用力地把鞋子胡乱硬塞,弄痛了她的小脚。 “对不起。”燕十三甚是尴尬,于是轻轻地为她穿上两只鞋子,拍拍手,扶起少女,站在一旁。少女看着他,问道:“小色鬼,你是……” 燕十三抬头看她,道:“好姐姐,我叫做燕十三,以后不要再叫我什么‘小色鬼’了,怪难听的!” “燕十三,燕十三……”少女低声默念着他的名字,忽地嫣然一笑,“好吧,我可以叫你燕十三,但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当下燕十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问道:“请问姐姐,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狐仙居住的地方呢?” 少女美目流盼,唇如花开,点点头说道:“你猜得不错,此处正是千狐峡,乃是我狐族世代居住之地。三百年前,我族中先人归顺兔儿神,定下条约,从此归隐此地,不再过问人间之事……” 燕十三吃了一惊:“又是兔儿神?” “怎么?”少女瞪大了眼睛,“你区区一介凡人,竟也认识兔儿神?” 燕十三说道:“我在财神客栈见过他,只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高瘦汉子,也没啥出色的地方……” “我修为尚浅,辈分也小,没有见过兔儿神,也不知道他长得怎样。但听族中老人说,他当年以一柄噬魂剑纵横三界、震惊天下,那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无论神鬼都要忌他三分!” 少女说罢,微微皱眉,细细端详掌中的星状碎片:“我奇怪的是,千狐峡布满结界,你一介凡人是如何能够进来?按你所说,极有可能是这块碎片将你牵引进来的。这碎片散发寒气,也不知道是什么灵异的东西,我们还是进谷去问问爷爷吧。” “进去千狐峡?”燕十三一惊,说道:“姐姐,我听说凡人一旦进去了千狐峡,从来就没有人活着出来……” “真是呆子一个!”少女呵呵笑着,似是很欢喜一样,“你放心吧,我们虽为狐族,但从不杀害无辜之人。况且爷爷是族中长老,我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就算当真要杀你,我也会为你求情的。” 其时雾气飘逸,月华轻洒,照在少女身上,流光晃动,宛如梦幻。燕十三望着她俏丽的脸容,心中情动,忍不住问道:“好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吃吃笑道:“呆子,我把名字告诉给你,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燕十三急道:“我把姐姐的名字刻写在心上,每天晚上睡觉前把它拿出来念上一百遍,一定牢牢记住,牢牢记住!”只说得脸红耳赤,情真意切。 少女听得感动,低声道:“呆子,姐姐叫狐杏儿,你可好好记住啦。” 燕十三知道了她的名字,心中欢喜,低声吟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狐杏儿咯咯娇笑,花枝乱颤:“呆子,你在念什么呢?” 燕十三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道:“这是我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一段诗歌,说的是一个小伙子看上了河上采荇菜的美丽少女,于是向她表示了自己的爱慕之情。” 狐杏儿秋波流转,双眼火辣辣地盯住他,眼角眉梢尽是绵绵春意:“呵呵,傻呆子,你喜欢上我么,这是在向我表达情意吗?” 燕十三涨红了脸,一个劲儿地摇头摆手,解释道:“不,不,姐姐美若天仙,十三又怎敢亵渎?” 狐杏儿哼的一声,故意板起俏脸,嗔道:“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以为我稀罕你么!”转过身去,不理会他。燕十三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狐杏儿本是狐妖,魅惑之术更是冠绝千狐峡。她见燕十三虽然衣衫褴褛,但总算英气不凡,不禁芳心大动,于是故意挑逗他,让他为自己神魂颠倒。燕十三情窦初开,不明所以,自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任其摆布了。 “傻呆子,姐姐和你开玩笑的。我们走吧,赶紧进谷!”狐杏儿咯咯地笑,转过一丛枝叶浓密的灌木丛,向着一个隐蔽的岩洞口走了进去。 “好姐姐,你等等我!”燕十三叫着,跟着也闪了进去。 雾气缭绕,遮盖了峡谷的景色。隐隐听见虫声如织,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个黑夜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狐杏儿在前面走着,却不说话。微风吹拂,燕十三跟着她小心翼翼地走着,闻得空气中夹杂着少女独有的淡淡清香,不知为何,心海荡起微微涟漪,夹杂着一丝丝莫可名状的欢喜,只愿这样的时光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走了一段路后,有大风吹过,吹散部分雾气,燕十三这才看清自己四周的事物,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们竟走在一条横挂深渊的天桥之上,周边地势雄伟而险峻,石壁陡峭,怪石狰狞,人在天桥上行走,就如在茫茫云海中的天上彩虹中行走。脚下烟雾轻纱般围绕,千年不散,轻轻飘动,宛若仙境。 狐杏儿回头见他呆住不走,轻轻说道:“呆子,不要往下看,来,跟着我走。”拉起他的手,大步向前走去。燕十三只觉她的小手温润滑腻,柔弱无骨,心跳不觉加速,一时神游物外,连脚步也变得踉跄起来。 过了天桥,两人站在一个奇形怪状的犹如猛虎卧睡的山岭上,狐杏儿指着山下的村庄说道:“呆子,那里就是我们狐族居住的地方” 燕十三往下望去,只见云雾之下,阡陌街巷、楼阁城墙纵横交织,宛如梦境中的海市蜃楼,若隐若现。房屋散落成一个仿如八卦图的独特圆形,自右而左又分成不同的颜色,分别是青紫色、墨黑色、纯白色、赤红色、土黄色。在每一种色彩的房屋中央,又分别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狐狸石像图腾: 青色狐狸手执铁锤,在敲打刀剑器具; 黑色狐狸头戴斗笠,手提锄头,在田地里耕作; 白色狐狸一身书生打扮,正在端坐读书; 红色狐狸身穿盔甲,手提长戟,威风凛凛; 黄色狐狸拿着长尺,正弯下身子,似在度量房屋的尺寸。 燕十三奇道:“姐姐,那五只大狐狸形态各不相同,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我们狐族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族类,对应的颜色分别就是青、黑、白、红、黄。金族掌管兵器器具,木族掌管农田草木,水族掌管日常律法,土族掌管工程建筑,我们火族是战斗型的族类,掌管杀戮战斗,所以你看到红狐是以将军为原型来雕凿图腾的。” 正说着,突然听得一声嘶叫,前方树木掩映处,猛地跳出一只大狸猫似的怪兽,白首虎爪,双目幽蓝,冷冷地盯着两人。 燕十三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怪兽?” “不好!”狐杏儿脸色一变,“这怪兽唤作梁渠,乃上古妖兽,一旦现身,所到之处必有战乱,乃不祥之兽,所以世间有一传言说道:‘梁渠现身,战乱将至’。如今它竟现身千狐峡,恐怕峡谷里将有大战事发生。” 他们说着,转进了通往狭谷的通道中。走不多时,及至火狐城门,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咚咚的鼓声,又有呜呜的号角吹响。但听得马蹄声响,军队列阵,纷纷呐喊,火把闪耀,照亮了黑夜的天空。 狐杏儿心中一惊,心想:看如此阵势,莫非火族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突地城门前的树丛里闪出一人,拉着狐杏儿的手,躲进暗处。 狐杏儿正欲大叫,始觉这人眼熟,原来是火族的追风之狐狐风。此人乃火狐城中赫赫有名的“大盗”,专门偷香窃玉,有一次摸到了狐杏儿的闺房,却被狐杏儿设计抓住,狠狠毒打了一顿,两人不打不相识,自此竟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狐杏儿见他出现在城门前,似是早就在此等待自己,便问道:“色狐狸,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狐风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大小姐,你就别进城了,火狐城已被土族的狐土孙控制了,你爷爷狐不归狐长老已被抓住了,关押在城里的地底暗牢里。我……我恰巧经过那里(狐杏儿看他神色,暗暗骂了一句:你恰巧经过地底暗牢?怕不是想通过地下通道,到哪家姑娘的房间去偷情吧?),狐长老托我通知你,叫你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被狐土孙抓住。” 狐杏儿皱眉道:“怎么回事?三天前我离开的时候,狐土孙还只是刚刚到火狐城做客,怎么一下子就反客为主,将我火狐城都霸占了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闻说是狐土孙要和狐长老攀亲家,要狐长老将你许配给他的儿子狐千户,狐长老自是不愿意。开始的时候,狐土孙还不说什么,但不知怎的,他今天就变了脸色,发动兵马将狐长老拘住,抓进了地牢。” “狐族的兵马向来归我火族管束,土族只是建筑世家,为何狐土孙会有兵马?莫非是火族里出了叛徒?还是他早有预谋要叛变,暗中操练兵马?”狐杏儿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当下下了决心,要到那地底的暗牢探探。 狐风知道了她的想法,吓了一跳:“大小姐,你还是饶了我吧。土族设计的地牢满是机关,稍有不妥,性命都没有了……”瞥见狐杏儿眼泪汪汪的桃花眼,心下一软,“走吧,我带你去地牢的入口” 夜色渐浓,狐风带着狐杏儿、燕十三两人,来到了城外的一个墓山上。燕十三环顾四周,只见黑气笼罩,大大小小的坟墓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冷风呼呼吹过,似有无数鬼怪藏伏,在厉声嚎叫一般,让人不由得寒毛竖起。 狐杏儿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色狐狸,你带我们来墓地干什么?” “废话!前面就是地牢的入口!”狐风向左一转,绕过一个墓碑,往前走去。 黑雾迷茫,寒气扑面。过了片刻,狐风忽地停住,说一声“到了”。前方竟是一个幽深的悬崖,一株巨大的雪松矗立在悬崖边上。 狐杏儿说道:“色狐狸,你说这棵树就是地牢的入口?” “中午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看见狐土孙将你爷爷押了下去的。”狐风边说边上前往那雪松的躯干上击了三下,只听得“喀嚓”一声轻响,雪松自中间断裂开来,一个幽暗的深洞出现在面前,黑幽幽的似乎深不见底。 洞中隐隐传出呜呜的怪叫声,像是鬼哭魂嚎。燕十三寒意骤生,问道:“姐姐,难道我们就从这洞里进去?” 狐杏儿指了指黑洞,说道:“怎么啦,呆子?你害怕了,不敢进去吗?” “我怕?我会怕吗?姐姐莫要小瞧了我!”燕十三挺胸昂首说道。 就在这时,狐风突然叫了起来:“啊!狐土孙你怎么来了?”狐杏儿一惊,回头望去,只见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影? 狐风脚下生烟,闪电似的冲了出去,黑雾迷蒙中,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大小姐,地牢机关重重,我还想留着小命享受一下这个美妙的世界。我就不陪你了,祝你好运!” “胆小鬼!”狐杏儿大声呼喝,疾追上前,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狐杏儿无奈,回到树洞前,拉起燕十三的手,说道:“既然如此,呆子,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进去找爷爷!”说着,往黑洞走了进去。 原来深洞之内是一级一级弯弯曲曲的石梯,如扭动身子的长蛇般,向着看不到的黑暗处延伸。借着洞内发出的幽微的绿光,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 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后,石梯到了尽头,转进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窄小,仅能容一人通过。一阵阴凉的风仿佛自地狱深处吹起,燕十三跟在狐杏儿后面,寒意陡生。 借着微弱的绿光可以看到,在通道的上方,挂有凌乱不堪的类似丝网的东西。狐杏儿念动咒语,左手唤出一只烛火,走近前去,举起左手,借着烛火去看那些丝网。 燕十三细细观看丝网,低声道:“姐姐,这些丝网很奇怪,不像是我们平常所见的蜘蛛网。”烛火摇曳,在阴风的牵引下,跳到了丝网上。 丝网被烛火一燃,发出“吱吱”的响声。只一瞬间,所有的丝网都燃着了。 狐杏儿突地嗅到一种淡淡的火药味,心中一惊,一种危机感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脸色一变,叫道,“呆子,小心!”抓住他的手,身形疾飞,往前冲出。 轰隆! 当其时,只听得一声巨响,气浪炸舞,石壁纷飞,二人齐齐被震飞几丈远。 余悸未尽,脚下突临虚空,所在的地面竟倏地消失了!二人猝不及防,惊叫着掉了下去! 眼前一黑,飞速掉落! “呼”无尽的黑暗似将二人吞噬! “嗤” “嗤”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四面八方,竟有无数利箭凌厉声声,破风而至,如一张巨网罩向二人! 狐杏儿叫道:“呆子,小心!”周身气浪鼓舞,如青龙腾空,在四周飞转狂舞,吞噬万千来箭。 “轰!”又是一阵爆炸之声,两边的石壁炸裂开来!气浪袭人,燕十三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儿窒息。狐杏儿飞身旋转,将他拉过来,紧紧地贴身抱住,闪电似的斜冲而下。 “砰!”背后涌来一股强大的气浪,猛地将狐杏儿陡然一推,她的双唇登时便吻在燕十三的嘴唇上。呼吸相闻,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狐杏儿心中怦怦乱跳,脑海突地闪过自己在百草池**面对燕十三的画面,双颊烧烫,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一样。 “轰!”恍惚中只听得隆鸣连震,仿佛整个迷宫都要崩塌,土石飞沙,迷蒙蒙一片。狐杏儿抱着燕十三,俯身疾冲,朝左下方掠去。 狂风扑面,过得片刻,那轰鸣声已渐渐听不见了,眼前陡然一亮,一跃而下,放目四望,两人已处于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中。壁上两边赫然各有四个骷髅骨头,伸出长舌,火光跳跃,烛火正燃于其中。 燕十三站定,轻轻松开抱紧狐杏儿腰肢的双手。狐杏儿心中一颤,若有所失。突听得石室隆隆作响,地面裂开,缓缓升起一事物,竟是一具漆红色的木棺材! 石室内八具骷髅骨头,伸舌燃灯,已显诡异。此刻面前又添一具漆红色的木棺,更显怪异恐怖。 木棺忽地轧轧作响,“当”的一声轻响,棺盖启开,掉下地来,一只瘦骨嶙峋的白爪森然抓在棺木沿上。一具死尸骷髅缓缓爬出木棺,站在二人面前。 “啊!”燕十三一颗心止不住地乱跳,终于忍不住惊呼。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骷髅伸出白爪,奔将过来,直扼燕十三的喉咙。 狐杏儿美目如电,纤手上扬,“呼呼呼”唤出三道烈焰,在空中荡起一道强烈的气旋,骷髅惨嘶着瞬间灰飞烟灭。 狐杏儿喘一口气,说道:“久闻土族的建筑之术冠绝天下,这个地底牢狱既为狐土孙制造,果然是机关重重。这里的每一条通道都必然会有意想不到的凶险,稍不小心,说不定就会丧命于此。呆子,你怕死吗?” 燕十三点点头,说道:“我怕。但能够和姐姐死在一起,我觉得已经是上天对我燕十三最大的恩赐了。” 狐杏儿见他语出真心,心中大喜,亲了他脸颊一口,说道:“姐姐也好喜欢你。” 燕十三呆望着狐杏儿,但见佳人双颊晕红,娇嗔满面,俏丽动人,令他心跳加速,心中有个声音在叫道:“你喜欢她,你喜欢她!”略一犹疑,咬咬牙,壮起胆子,上前一把抱住狐杏儿,往她花瓣似的香唇吻去。 香唇生津,吐气如兰,一种美妙麻痒的感觉直冲心头。只一瞬间,两人如遭电击,腾地迅速分开。燕十三脸红耳赤,心中怦怦乱跳,说不出话来。狐杏儿怔怔地望着他,双眼泪水蒙蒙,又是欢喜又是迷茫,突然“哇”地哭了起来,双手轻轻捶打他胸怀,叫道:“死呆子,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燕十三心中大为疼惜,一把拥她入怀,柔声道:“好姐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狐杏儿破涕微笑道:“呆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两人相拥着,浑然忘我,只觉得这小小的密室间,浑然没有了阴森恐怖之感,此刻天上地下,仅有彼此二人而已。 正沉醉间,不知从哪里吹了一阵风进来,带着潮湿的水汽,烛火摇曳,几欲熄灭。狐杏儿心中一凛,目光落到那具漆红色的棺木上。燕十三颤声道:“难道……” 两人走近红木棺,往里瞧去,木棺里面果然是空心的。但见下面黑雾迷茫一片,竟是一条泛着漆黑腐烂色彩的长河。 狐杏儿说道:“呆子,我想通往地底牢狱的道路,便是在这长河之上。只是河水可能有毒,要小心为上,不要被沾上了。”说着解下头上发钗,抛进黑河里。那发钗掉到那黑河上,渐渐地变大变宽,幻化成一叶轻舟。 “下去吧!”狐杏儿拉起燕十三的右手,往下跃去。小舟晃了晃,狐杏儿使了个定身法,稳住船身,旋咒驱使其向前缓缓移动。 狐杏儿说道:“此钗是祖母生前留给我的礼物,可随意变化成任何事物,若作武器,又可幻化成刀光剑芒,只是它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我平时甚少使用。” 燕十三抱住她,笑着说道:“好姐姐,如果没有你的这只小舟,我们还真不知是否过得了这条黑河。” 狐杏儿靠在燕十三肩膀上,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她虽然狐媚放浪,但却是从未与任何男人相爱过。如此亲近的与一个男子贴在一起,气息互闻,那是自出生而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她在心中暗暗想道,莫非这是命中注定,要和这个尘世间的男子有一段纠缠的缘吗? 小舟渡至河中心时,本来平静的水面,却突然变得不安分起来。船身剧烈动荡,似有一股无形的气力在拉扯着船底。 小舟摇荡不已,幽黑的河水翻腾,呼啦啦的一下子浮现出无数狰狞可怖的水尸鬼怪,他们伸出鬼爪,尖叫着、哭泣着,扑向二人。 狐杏儿站了起来,双手轻扬,破空舞动,划过一道道炫目的光弧。光弧闪过,水尸鬼怪血肉横飞,四撞跌落,登时变成漫漫血水。 黑水翻滚,一条大怪鱼蓦地凌空跃起,张开大口,露出闪亮的锋利牙齿,箭一般地蹿向小舟。燕十三胸口一紧,已感到凌厉的寒气袭面而来。 狐杏儿轻叱一声,衣带飞舞,将大怪鱼震飞,右手幻出一把长剑,凌空斩去!炫光划过,惊艳一般的血光射出。大怪鱼被拦腰斩断两截,“咚”的一声,跌落黑水里面,沉入河底。 狐杏儿不知道这湖底究竟还有多少水鬼妖怪,不愿在此多做逗留,双手幻出强风,急驱小舟驶向对岸。 狐土孙将牢狱设在靠近悬崖的山腹之中,设下重重机关,料想没有人能够活命而来,此处竟连一个守卫也没有。 小舟靠在边上,两人上了岸,这才真正进入地底牢狱之中。狐杏儿收起发钗,拉起燕十三,便往前面走去。远远地就听见了无数怒吼叫骂声,此起彼落,回声激荡。 牢狱倚崖而建,在两边山壁凿了许多山洞,以粗铁柱围隔成一个个四方的囚室。许多浑身血污的火族狐狸被困在囚洞中,正在嘶声怒骂狐土孙。狐杏儿对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走近一个囚室,问了一个老狐狸,狐土孙将爷爷狐不归囚禁在哪里?老狐狸见是狐杏儿,以为来了救兵,脸色大喜,指了指前面左边的一个囚室,说狐不归就在那里。 两人来到囚室前,只见一个满头红发的老人紧闭双目蜷缩在墙角里,一身华丽的衣服被磨损得破烂不堪,露出了一双枯枝般的手臂。狐杏儿低声叫唤:“爷爷……” 老人睁开双眼,露出惊喜之色,险些便要叫出声来:“杏儿,你怎么来了?” 狐杏儿看见爷爷总算无事,心中悬着的巨石也终于落地,又见得他如此落魄模样,眼圈一红,便要落泪:“爷爷,你不要怕,杏儿来救你!” 此人正是火狐族的大长老、狐杏儿的爷爷狐不归。他是火狐族的大长老,掌管五大族类的兵马,可以说在狐族里的地位至高无上。但是狐不归怎么也没有想到,土族长老狐土孙表面上对他极为尊敬,暗地里却是一个野心极大的枭雄,早已悄悄在土族里招兵买马、操练军队,并联合了其他三族的长老,以联婚为缘由,逼使狐不归交出兵权。狐不归自是不肯,狐土孙便在饮食中暗下毒药将他毒倒,当他发觉的时候,运气排毒已来不及。狐土孙趁机调集军队,将火狐城完全控制,但恐怕惹起城中民众大乱,便将狐不归押到这个秘密的地底牢狱之中,密谋给他安个罪名,将他在民众面前凌迟处死。 老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对狐杏儿说了,叹一口气道:“想不到我狐不归纵横一生,竟着了那狐土孙的道儿。”突然瞥见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燕十三,微微一怔,“杏儿,这位小兄弟是谁?” 燕十三上前问一声好,随即将自己如何在麒麟山游水玩乐,如何在河里因缘巧合得到碎片,如何来到千狐峡等等事情,一一说了出来。至于在百草池遇上赤身**的狐杏儿之事,当然略过不提,只一笔带过说是在草地上碰巧遇见。 狐不归听他说完,低头凝思,突然问道:“杏儿,你的身上散发阵阵寒气,怀中的就是那块碎片么?” “啊?我倒忘了这事”狐杏儿醒悟过来,从怀中掏出那块晶莹碎片,递给狐不归。 狐不归仔细端详碎片,好一会儿才低声惊呼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回光碎片’,是金族的一位狐仙先祖所制,共有两块,一块可穿梭时间,一块可穿越空间,这位先祖死后,碎片也就失踪了,想不到是沉在河底,今日竟为燕兄弟所得。这一块碎片可由凡间来到我千狐峡,可见是穿越空间的那一块回光碎片。对了!杏儿,天助我也,我们有救了” 狐杏儿哦了一声,奇道:“爷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狐不归说道:“我狐族被下了禁咒,不得出入千狐峡,但可以叫燕兄弟带着这回光碎片,回麒麟山财神客栈去,请来兔儿神为我们主持公道。” 燕十三不由得脱口而道:“又是兔儿神?” 狐不归点点头,满是自豪神色:“我往昔跟随兔儿神征战天下,可是赫赫有名的百变狐君,问谁人不识、谁人不晓我的名号。嘿嘿,只不过这百年来,我归隐千狐峡,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了……你带上这一块令牌,回去财神客栈找兔儿神,跟他说明这里的情况,他自然会跟你来这千狐峡了。”说罢,从口中吐出一个黑色物体,递给燕十三。 燕十三接过一看,不禁莞尔:“又是财神令?” 狐不归大为诧异:“哦?你见过财神令?” 燕十三见瞒不过,于是将家中老牛委托自己将财神令交给兔儿神一事,也一一说了出来。 狐不归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燕兄弟,我告诉你,你家的这一头老牛,可不是普通的老牛。它的名号叫做牛魔皇,当年是兔儿神大人的殿前大将军,曾统领千万魔兽,南征北战,为兔儿神立下赫赫功劳。哈,也真难为了老牛,当年那个火暴性子,就连雷神都怕他三分,如今竟能待在人间做一头耕田的老牛……” “好了,好了,爷爷,你不要再想当年了!”狐杏儿打断了他的说话,“恐怕再不快点儿,整个千狐峡都会被狐土孙控制了,我和十三要走了,你好好保重,等我们回来!” 狐不归摆摆手,似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笑道:“好吧,好吧,你们赶紧去,我等你们!” 狐杏儿和燕十三告别牢狱众人,沿来路出了地牢,避过城中兵士耳目,加快脚步来到通天河边。狐杏儿见河边上的一棵树上结满了累累果实,采来和燕十三吃了一顿,果子汁水鲜甜,果肉爽脆,吃后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爽。燕十三拍拍胀鼓鼓的肚子,将财神令放进怀中,手拿回光碎片,笑道:“好姐姐,我要去了!” 狐杏儿怔怔地望着他,突地唤了声:“十三郎,一路小心,我等你回来……” 燕十三一怔:“你叫我什么?” 狐杏儿嫣然一笑:“我叫你十三郎,你喜欢不?” 燕十三吻了吻她,满心欢喜:“好姐姐,我喜欢你这样叫我,我喜欢!” 狐杏儿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摩他的脸颊,突然间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流了出来:“十三郎,你一定要回来!” 燕十三紧紧地拥抱着她,心中怦怦乱跳,满是甜蜜欢喜:“傻姐姐,我一定会回来的。”伸出右手小指,钩住了她的左手小指,嘻嘻笑道,“来,我们一起来拉钩,说过的话一百年不变!”狐杏儿这才破涕为笑,渐渐平静下来。 月已中移,已是半夜时分。燕十三见时间紧迫,吻了吻她,说一声再见,展开双臂,跃进了泛着白光的河水里。掌心碎片再发寒气,水中泛起旋涡,幻光闪烁,纷**错,将他卷了进去,穿透叠层空间,重回麒麟山的水域之中。 浮出水面,燕十三忍不住欢呼一声,只见天色已经微微亮白,薄雾弥漫,光线浅淡迷离,周围景色熟悉无比,正是麒麟山的一草一木。 他心中大喜,爬上岸来,坐在山脚下歇了一会儿,赶紧起身朝着财神客栈的方向快步而行。不料走了几步,忽听得一声老牛的沉闷叫声,黑压压的树林里转出一只牛,燕十三见之大喜:“老牛,你来了!” 老牛哞哞叫了几声,化作人声:“十三,你果然去了千狐峡?” 燕十三已知道家中的这头老牛不是普通的牛,心中也不害怕,点了点头。 老牛道:“老狐狸是不是真的遇上了危险?”燕十三知道它说的是狐不归,便将情况跟它简单的复述了一遍。老牛道:“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去财神客栈。”燕十三爬上牛身,问道:“老牛,你早就知道狐不归爷爷有危险吗?” “前几天我遇上了一个江南来的货郎,他身怀异术,竟看出我不是普通的牛,给我占了一卦,说我有一位老朋友即将遇上重大的危险,要我前去救他。我想了想,我一生脾气暴烈,除了兔儿神,就只有狐不归这个老头子能够和我相处得来。兔儿神乃妖界之王,能有什么危险?倒是狐不归藏在千狐峡里面,与世隔绝,没有人知道里面的情况,着实让人担忧。于是我就让你带上财神令去找兔儿神,让他去千狐峡看一看。结果你一上山,就失踪了……” 燕十三脸一红,想起前天老牛第一次口吐人言的时候,自己吓得一头扎在草堆里,听不到它的说话,只以为将财神令直接给兔儿神就可以了,竟不知道原来是要通知兔儿神到千狐峡看看。 老牛双腿如飞,在崎岖的山路行走竟然毫无阻碍。不一会儿,一人一牛就来到财神客栈,恰巧客栈刚刚开门。燕十三冲了进去,跑到柜台,一口气将事情的大概向铁算盘说了一通。铁算盘脸色不变,神态自然,缓缓喝了一口热茶,向站在门外的老牛说了声:“老牛,你和虎面神召唤兵马,赶往那千狐峡,随时听候我的指令!” “末将领命!”老牛的鼻孔里猛地喷出一口烟,后腿蹬地,似是兴奋不已,“一百多年没有动过手,今日我要好好舒展舒展筋骨了!” 铁算盘向哑奴交代一下,拉起燕十三的手,说道:“走吧,我们先去千狐峡。”念一声法诀,身子腾空飞起,直冲千狐峡而去。 千狐峡,火狐城中。 高达百丈的城墙,此刻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手持长戈弯刀的兵士。朝阳升起,大风鼓舞,一中年狐妖身着黄色帝衣,携着一个金发少年,迎风昂首而来。众兵士纷纷行礼,齐声高呼:“狐皇!狐太子!” 黄衣人哈哈大笑,站在城墙上眺望远处蓝天白云,大有俯瞰天下之势,不禁心满意得,喝一声:“将罪犯狐不归押上来!” 两人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将狐不归押了上来。黄衣人问道:“狐不归,你若将兵权全部授予给我,或许我会留下你的一条老命。” “我呸!狐土孙,你休想!”狐不归哈哈狂笑,喷出一口唾沫,朝着黄衣人射去,“狐土孙,你竟敢在千狐峡自称帝皇,扰乱五族,杀害同类,也不怕兔儿神向你问罪?” 狐土孙避开唾沫,听到“兔儿神”的名号时,猛地怔了一怔,神色大怒,狠狠地抽了狐不归两巴掌,骂道:“兔儿神?你敢再提他的名字,我就立刻杀了你!”顿了顿,灰白的眼珠寒光怒放,又冷冷说道,“这个人间,这繁华大千世界,本来就是由我狐族来统治,就是他这个多事兔妖将我们封印在这千狐峡里,生生世世不得出去。等我统一了整个千狐峡后,再破除他的妖咒,带领狐族攻进麒麟山,将他赶出财神客栈,让我来一统妖界!哈哈哈!”说到最后,他竟抑制不住地大声狂笑。 狐不归骂道:“你疯了!你疯了!”挣扎着便欲逃走。金发少年上前狠狠地踢倒他,一脚踩在他胸口,说道:“爹爹,和这个老头子说这么多干吗?赶紧处死他!” 狐土孙说道:“户儿,成大事者要沉得住气,何必急躁?” 就在这时,城墙下有士兵传出话来:“狐端木、狐万水、狐屠铁三长老驾到”言毕,三个服色各异的狐族老翁在众兵士的护卫下,依次登上城墙,来到狐土孙面前。 “好啊,三位长老也来了!”狐土孙高举双臂,双目陡然爆射寒光,冷冷地扫视众人,指着地上的狐不归,森然道,“三位长老,你们可知道,当年就是这个老贼背叛千狐峡五族,向外族投降,导致我们狐族被封印在此,与世隔绝。你们说,我该如何处置他?” 狐不归双眼圆睁,狂怒之极,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声叫道:“端木长老、万水长老、屠铁长老,你们为什么会和这畜生同流合污?当年狼妖偷袭千狐峡,我们四人被困七天七夜,最后若不是兔儿神带兵来救,我们几条老命早就没了。兔儿神统一妖界后,将千狐峡划分给我们管治,你们当初说过什么话,你们都忘记了吗?!” 三长老低首垂眉,神色凝重,均是默然不语。狐不归心中一凛:莫不是狐土孙要挟了他们? 狐土孙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三位长老,狐不归罪大恶极,即使百死也是无颜面对狐族列祖列宗,你们说该如何处置这个狐族叛徒?” 狐端木沉吟半晌,上前说道:“狐皇,狐不归好歹算是狐族长老,不若留他一条命,将他关在地牢,终其一生,好不?” 话音落罢,狐土孙哈哈大笑,双眼突地闪过凶光,闪电般拔出腰间大刀,但见寒光错舞,哧的一声轻响,狐端木还没来得及哼一下,头颅断裂,鲜血狂喷,身子摇晃几下,倒地身亡。 两个兵士赶紧上来,抬起尸体,迅速退下。 狐土孙持刀傲立,厉声喝道:“谁敢再为狐不归求情,这就是下场!” 狐万水和狐屠铁一时被震骇当场,面面相觑,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齐齐说道:“如何处置狐不归,一切听凭狐皇意思!” 狐不归冲上前去,尖声惊叫:“狐土孙,你、你个畜生!竟然杀了端木长老!” 狐土孙厉声狂笑,右手挥起,手起刀落,血箭迸射,砍下了狐不归的右臂。 狐不归痛声惨叫,滚在地上拼命挣扎,鲜红的血液迅速洇散开来,流得满地都是。狐屠铁、狐万水两人站在一旁,心中升起阵阵寒意,却一言不发,也不敢上前。 狐不归性子也是极其硬朗,吼叫着愤然起身,怒道:“狐土孙,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不然兔儿神一来,你会死得很惨!” “你想要死,倒没有那么容易!我要慢慢地折磨你”狐土孙森然冷笑,“我要看看你的兔儿神,会不会来救你?”轻轻举起大刀,高声大叫,“打败兔妖,重夺狐族自由!” 城墙上的兵士吹响号角,远远地可以看见旌旗招展,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鼓声,漫山遍野的狐族大军朝着火狐城奔涌而来,个个身穿盔甲,带刀持枪,有如浪潮般涌向火狐城,气势惊人。 军队来到城墙之下,齐刷刷地列阵,里三层外三层,阵形井井有条。狐不归见了,倒也内心大为叹服,心想这狐土孙虽然野心勃勃,但能将军队**到如此严整有序、毫不杂乱的地步,却也真是一个行军打仗的好手。 “打败兔妖,重夺狐族自由!打败兔妖,重夺狐族自由!” 城墙上的兵士大声呐喊着擂响战鼓,回声激荡,响遍天际。 便在这时,在这齐整的声音中,忽听得一个声音袅袅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狐土孙,我来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我?”只见两个人影仿如仙人,自那天空中缓缓降落。 狐不归悲喜交加,泪水险些便要夺眶涌出:“兔儿神,你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铁算盘和燕十三。两人腾云驾雾,自财神客栈火速赶往千狐峡。还没到火狐城,便远远听到狐族大军在呐喊,铁算盘不禁怒气陡生。待看到狐不归断了右臂躺在地上,又是惊怒又是痛惜,蹲了下来扶住他,泣声道:“狐君,对不住,我来迟了。” 狐不归喜极而笑:“不,不,惊动神驾,劳烦兔儿神大驾降临,是老狐的荣幸。” 铁算盘将狐不归交给燕十三,抬起头来,双目冷冷地盯住狐土孙,淡淡地道:“你身为土族长老,杀害同类,发动兵变,知法犯法,若是立刻放下武器投降,我会给你留个全尸。否则,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狐土孙被他目光一扫,寒意骤生,再也没了先前的嚣张气势,全身忍不住微微发抖。众狐妖震慑于他的气势,也是谁都不敢动。一时城墙上肃然无声,只有猎猎风声呼呼吹过。 “哈哈哈,兔儿神。好大的口气啊!”金发少年狐千户走上前去,向着铁算盘上上下下瞧了瞧,大声喝道,“嘿嘿,你是哪来的妖界之王?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三头六臂”话没说完,铁算盘双目暴光闪过,突然间身子飞起,闪到他的身旁,抓起他的衣袖,猛地将他扔下城墙。 狐土孙吃了一惊,叫道:“户儿”铁算盘这一下出手迅捷无比,狐土孙还没反应过来,狐千户已经“啊啊”惊叫,坠落百丈城墙。他年纪尚小、见识浅薄,平时仗着父亲狐土孙在土族的地位,气焰极其嚣张,又从来未曾离开过千狐峡,自是没有听过兔儿神的名号,以为天底之下就他狐族最大,便欲出言侮辱铁算盘,不料惹火了铁算盘,铁算盘便出手教训他,将其扔下城墙。 “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铁算盘冷笑一声,身形一闪,跟着也往那城墙跳了下去,倏地没了踪影。众人只觉一眨眼间,他又闪了回来,手中提着小鸡似的狐千户,站在原地,便似从未离开过一样。 铁算盘将狐千户扔到狐土孙脚边,问道:“狐土孙,我再问你一句,你投是不投?”突地有人大叫:“哇,好臭!”众人随即闻到一阵臭气,只见狐千户裤管下有水流出,原来已经吓得不能自禁,屎尿直流了。 狐千户的一张脸此刻方变了颜色,迷迷糊糊站起来,脸色苍白得如同尸鬼,大汗淋漓,口水长流,牙齿打颤,喃喃地吐出一句:“我……我死了吗?”身子一晃,倒在地下,竟吓得不省人事。 铁算盘冷冷说道:“狐土孙,你大势已去,还不快快投降!” 狐土孙强行镇定,挺直腰板,放声大笑:“兔……兔儿神,你孤身一人来我千狐峡,竟说我大势已去,要我投降?” 铁算盘哼了一声:“你当真以为只有我一人来千狐峡么?”从怀里掏出一根两指长短的绿色小竹筒,放到唇角吹奏起来。竹音缥缈如风,远远地传了出去。 “我虽然已有百年不曾现身千狐峡,但你以为我这妖界之王的称号只是浪得虚名?竟敢在千狐峡自封帝皇!” 言毕,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动物吼声,似虎啸而非虎啸,似狮吼而非狮吼。这一声响过,跟着吼声大作,有若雷声轰隆,更如万兽奔腾,齐鸣而嘶。 狐屠铁凝神倾听,面色微变,道:“不好!像是大批怪兽朝这里奔来了。” “不错!”铁算盘嘿嘿冷笑着,“牛魔皇和虎面神正引领千禽百兽赶来这里,不出半炷香的时间,整个千狐峡将遭到万兽围城,很快你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万千野兽听到竹音召唤,嘶吼鸣叫声此起彼伏,朝着城门的方向奔腾而来。 大地轰隆,百兽齐吼,雷声滚滚,瞬息百里。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百丈以外……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禀告兔儿神,牛魔皇率领战神军团杀到!”半空中闪过一个巨大黑影,一个牛头人身的怪兽凌空跳下,雄壮的声音在群山之间激荡缭绕,震得众人耳朵隆隆直响。 “轰隆”的一声巨响,城门被牛魔皇用手中双锤轰然震开,狐族兵士赫然惊叫:“牛头大怪兽,牛头大怪兽……” 牛魔皇昂首怒吼,狂声大笑,喝道:“杀!”双锤电光飞舞,“轰、轰、轰”之声响遍,光浪怒飙狂卷,只见得无数的狐族兵士骨肉纷飞,鲜血凌空迸爆。 又听到一阵阵的嘶声惨叫接连响起,一只三丈余高、巨大无比的水木龙象奔将过来,一脚踏在两名兵士身上。那两名兵士睁大了惊骇的眼睛,连哼都未曾哼出一声,就已被踩得鲜血迸溅,骨肉粉碎,犹如一瘫软泥般模糊不堪。箭猪、插翼虎、契牛、血蝠龙、龙狮兽……成千上万的怪兽瞬间同时涌现,自他们的尸体上踏踩过去。 众狐妖皆惊骇难抑,他们生平躲在千狐峡,何曾见过如此万兽奔腾的壮景?人潮汹涌,呼号叠起,人人奔走推挤,乱作一团。 但见那万千蹄甲如急风暴雨,冲过大门,如怒海般汹涌奔流而来。一名兵士凄声惨叫,冲天飞起。光芒爆闪,一只黄色的闪电狮疾驰而至,一口就咬断了他的头颈。血蝠龙张开巨大的翅膀,凌空扑下,抓起一名兵士,横空怒舞,“喀嚓”一声将其撕裂成两半。箭猪奔舞肥胖的身子,长在其身上的铁箭便旋舞着飞射出去,“嗖、嗖、嗖”地射杀多名兵士。 天昏地暗,阴风怒号。空中又有无数火舌鸟、黑翼蛇破云怒舞,黑压压地漫天盘旋!火舌鸟喷出火焰,与飞天狐妖缠斗在一起。气浪滚滚,火光狂舞,无数的飞天狐妖被烈火焚烧,惨叫着自空中摔落。 黑翼蛇展翼高飞,吞吐长舌,毒雾喷出,霎时间白雾中弥漫着妖异的青紫色。数十名飞天狐妖视野不清,登时被黑翼蛇咬中,迅即便有无数的黑翼蛇层层叠叠地围拢过来,争相撕扯咬食,刹那间只剩下森森白骨。 其他的飞天狐妖纷纷大惊,咒出灵光网罩,金光四射,将冲过来的飞兽炸得血肉纷飞。地面上,众狐族兵士纷纷弯弓射箭,如雨箭矢朝天激射!数百只火舌鸟、黑翼蛇簌簌跌落。 另一边,狐族军队组成七层厚的人墙阵,纷纷持弓挺矛,挥剑舞刀,前仆后继地挥斩刺砍,有条不紊地阻挡着地上群兽的进攻。 猛听得一声震天吼叫,虎面神化作一只三丈高、四丈长的白面巨虎,大怒狂吼,长尾横扫,利爪所到之处,狐军纷纷后退。 狐土孙看着满天的兽禽汹涌而至,感到一阵阵寒意,连连大声喝道:“护驾!护驾!护驾!”数百名兵士围在他的身边,将铁算盘和他层层隔了开来。 铁算盘笑了笑,双眼光芒闪耀,冷冷说道:“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再次抽出小竹筒,悠扬吹奏。突听得一声沉嘶,腥风鼓舞,暗蓝的天空炸裂开来,一条六十余丈的碧绿巨龙凌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狐土孙骤然咬下! “北海蛟角龙?”狐土孙颤声叫道。 北海蛟角龙乃是北海一带少有的凶兽之一,生性凶厉,极具魔力。二十年前铁算盘游历北海时,已将其收伏,并封印在财神客栈的古井里面,今日解开了它的封印,召唤它来到千狐峡,以平叛乱。 蛟角龙巨口张开,长舌轰然席卷,登时便有数十兵士被吞食。其他兵士纵声长呼,迅速组阵排列,弯弓怒射,数千利箭纷纷击打在蛟角龙的鳞甲上。蛟角龙当空猛烈扭摆,利箭轰然碎裂,簌簌地散落于地。 腥风血雨中,狐土孙吓得惊叫连连,将手中的大刀舞得滴水不入,银光纵横。铁算盘踏步上前,幻出噬魂剑,右手黑光冲涌,回旋怒舞,极光破空而去。 只听得“啊、啊”惨叫声,狐土孙身上轰爆不绝,骤现数十个小洞,鲜血狂喷。他凄声狂叫,痛不欲生,大呼饶命,却被铁算盘一剑插中他的肚腹,奋力将他朝空中一甩。 “我来啦!”牛魔皇大喝一声,自地上狂吼奔跃,飞上半空,凌空翻转,双锤击出,一锤击中狐土孙的头颅,一锤击在他身上。“轰、轰”两声,狐土孙头颅爆裂、脑浆迸溅,全身骨肉寸寸碎裂,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此一命呜呼。 蛟角龙长尾飞甩,荡开汹涌的人群,匍匐在铁算盘面前,“哧哧”地吞吐着舌头。铁算盘登上龙头,盘旋在天空之上,俯瞰大地,望着那四面八方的怪兽和那惨呼嚎叫的人潮,心中一阵不忍,吹响绿竹筒,呼唤万兽停止攻击,又扬声说道:“千狐峡的一众狐军,但教你们得知,叛徒狐土孙已伏诛,只要大家放下兵刃,一概无罪,我绝不问责追究。大家快快放下兵刃,免得再生杀戮。” 这几句话朗朗传出,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狐族大军登时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彷徨无主。有几人扔下手中长枪,高声大叫:“我等愿意追随兔儿神!”众人受了感染,一时之间纷纷投了兵刃。 铁算盘见叛乱已息,跃下龙头,站在城墙上,喝道:“将金族长老和水族长老押过来!”原来适才慌乱之际,狐屠铁和狐万水趁乱逃走,却被牛魔皇一手一个捉住。两狐跪在地上,大呼饶命,说是狐土孙扣押了他们的家属,胁逼他们,事出无奈,方附逆叛变。 铁算盘冷冷说道:“当年我将千狐峡划分给你们四狐,你们说了什么?”两狐大汗淋漓,全身颤抖,却不敢说话。 “你们说‘自此以后,同心协力管治千狐峡,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狐端木已死,狐不归断了一臂,你们说该怎么办呢?”铁算盘不等他俩回话,噬魂剑伸出,寒锋闪烁,刷刷地将两人的右臂也齐肩砍断,冷冷说道,“这才是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此后你俩若再起异心,狐土孙的今日就是你们的下场,懂了么?” 两狐各断了一臂,鲜血狂流,痛得几欲晕厥,只得连连磕头应诺。铁算盘摆摆手,喊来兵士将他们带了下去。 铁算盘走到牛魔皇和狐不归面前,挽起两人的手,说道:“狐君、老牛,我们三兄弟一百多年不见了,来来来,我们今日好好地喝上一杯,天黑了再走。” 燕十三做个鬼脸,说道:“兔儿神,我不陪你们了。杏儿还在通天河等我,我要回去告诉她我们打胜仗这个好消息,我先走了。” 铁算盘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喊了他一下,说道:“十三,天黑前你一定要赶回来,我们一起离开千狐峡。” “嗬!”燕十三应了一声,飞快而去。出了城门,越跑越快,不到一个时辰,已赶到通天河边。狐杏儿正站在一棵花树下等着自己,落英缤纷,飘飘出尘犹如仙子。 燕十三上前一把抱着她,欢快地叫道:“好姐姐,我来了!” 狐杏儿转过头来,珠泪满垂,晶莹闪烁,满脸都是泪水。燕十三吻了吻她,柔声安慰道:“好姐姐,我回来了!我们打赢了狐土孙,平息了叛乱,我回来了,你为什么哭了呢?” 狐杏儿说道:“十三郎,你回来了,但我知道你终究还是要走的。” 燕十三拉着她,在树下坐好,为她轻拭去泪珠,柔声说道:“好姐姐,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不行的!”狐杏儿摇摇头,“不行的!你不是千狐峡的人,不能留在这里。如果被兔儿神知道我们人狐相恋,绝不会放过我们” “那我去求求他!求他成全我们,好不好?” “兔儿神统一妖界,定下例规法条,如果连我们狐族都不遵守,何来妖界太平?” “那不如我们找一处深山老林,隐居一世,料他也不会寻得到我们?” “十三郎,若说隐蔽,世间哪有地方比得上千狐峡?况且我天生有一种怪病,每过三日,便要到那百草池里洗澡,还要借助毒蛇来吸吮身上的毒液,我一旦离开了千狐峡,不出三日,我便毙命离世。” 燕十三“啊”的一声,黯然道:“那该如何是好呢?” 狐杏儿说道:“十三郎,我听说在地狱冥海的彼岸,有一种花叫做‘两生花’,又唤做‘彼岸花’,为地藏王所种。此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如果能找到这种花,说不定能够……可是,十三郎,我们明明相见了,为什么不能相爱呢?”说罢,眼泪簌簌而下。 燕十三心中一热,紧紧地抱住她,说道:“好姐姐,我爱你,我爱你,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眼眶忍不住红了,两行泪水从脸上流了下来。 “哎呀,你怎么也哭了?”狐杏儿一惊,转为嫣然一笑,说道,“好啦,十三郎,我们都别去想明天的事儿,今天能够在一起,我们就快快乐乐地过好今天。明天能在一起,就过好明天,我们都不要悲伤……” 燕十三心想:我俩相聚的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只剩下今天了,我不要难过,要好好让她欢喜才是。点点头说:“好,好,姐姐,我都听你的。” 狐杏儿拉起他的手,在树下跳起舞来。燕十三说道:“姐姐,我好喜欢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好快乐!” 狐杏儿低声道:“十三郎,今天我要将一切都给了你。”她突然将身上的青绿衣裳脱了下来,燕十三只觉得一阵晕眩,淡淡霞光照在狐杏儿身上,在她晶莹雪白的肌肤上流动着,愈加娇艳动人。 “十三郎,来,来……”狐杏儿双臂软软地钩住他,眼波迷离,低声呻吟,双颊晕红,竟像个害羞的少女般,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紧张。丰挺的乳丘起伏不定,如春水般急剧波荡。 燕十三心中欢喜,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喉咙仿佛升起一股熊熊烈火,瞬间烧遍全身。 他将狐杏儿紧紧抱在怀中,少女特有的幽甜清香丝丝脉脉钻入鼻息,每一次肌肤的接触都是这般的让人战栗而**,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狠狠地将怀中女子压在身下。两人在炽热的欲火中仿佛融进了彼此的身体内。 春风欢度,几番缠绵。**过后,燕十三紧紧搂住狐杏儿不肯放手,狐杏儿的一双手臂,也软绵绵地将他缠住。两人心中均是怦怦乱跳,欢欣甜蜜。 眼见暮色渐浓,太阳在山的那一边渐渐落下,狐杏儿泪光莹莹:“十三郎,太阳下山了,太阳下山了!”燕十三一阵黯然:“好姐姐,咱们回去吧。” 两人穿好衣服,趁着暮色回去火狐城,一路默默无言。待得铁算盘和牛魔皇带着燕十三离开之时,太阳终于沉下,狐杏儿站在城墙上,大声说道:“十三郎,你好自珍重!” 燕十三叫道:“好姐姐,我会想念你,每天都会很想你。” 狐杏儿转过头不去看他,珠泪夺眶而出,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夕阳的霞光在天的那一边张开五彩的翅膀,铺展出最后斑斓的风姿。三条人影腾空飞起,渐渐消失于天际。 燕十三下了山,终日失魂落魄。后来终因熬不过对狐杏儿的思念,偷偷地再度上山寻找千狐峡所在,找来找去,却不见了通天河的踪影。偌大的一条长河,竟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镇上的老人家听说了这事儿,纷纷皆说该是千狐峡的狐仙不喜欢少年们在河里游水玩乐,惊扰了仙境的宁静,便将大河隐藏了,凡人自此便是无缘得见。 家里的老牛自此没有再说过人话,燕十三知它是神灵之物,也不带它到田里耕地,任由它悠然自得地过着日子。 燕十三也曾苦苦哀求过铁算盘,求他让自己和狐杏儿见上一面。开始的时候,铁算盘还说时机未到,到了后来,越是懒得跟他说话,任由他百般跪求,脸色淡然,始终不再理他。燕十三渐渐也淡了心,不再吵闹。铁算盘怜惜他生活孤苦,便给他一些银子,让他在山下的小镇开了间药店。自此燕十三倒也安分起来,招了个老药师,跟他边学药理边打理生意。 花开花落,忽忽又是多年过去了,这一日燕十三站在“十三药行”门前,招呼来往的客人。突然走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递上一张纸,说道:“老板,我想要一种花来做药引,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燕十三问道:“什么花?” 孩童说道:“我听说世上有一种花叫做‘两生花’,此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不知道老板的药行有没有这种花呢?” 燕十三听了这话,心中一震,这分明是当日分别之际狐杏儿说过的话。低头一看,只见纸上画着一个**身子的女子,在一片百花齐开的水池中翩翩起舞,只看了一眼,他就如入魔一般,一时神驰目眩,恍惚中回到了多年前初遇狐杏儿的那个晚上。 他呆立良久,才向那孩童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一幅画?怎么知道两生花这种花?” 孩童问道:“你就是燕十三?” 燕十三点了点头。 孩童猛地跪在地上:“爹爹,孩儿向你磕头了!” 燕十三一怔,见孩童眉目之间依稀有狐杏儿的影子,身子一震,又惊又喜:“你是……是我和杏儿生的孩儿?” 孩童又磕了一头,站起身来,稚气肃然地说道:“爹爹,正是孩儿,燕归来!” 燕十三扶起他,抬起头望去,不禁呆了。只见不远处一个绿衣女子撑着纸伞,笑意盎然地缓步走来,仿佛中听见她在低声呼唤:“十三郎……” 第七章 江南客 夕阳西下,麒麟山下的百草镇上,三个七八岁的孩童在一条巷子里追赶玩耍,其中一个孩童跑着跑着,一不留神,“扑通”一声,摔翻在了地上。 孩童正欲爬起来,突然有人伸出一双宽大的手掌,轻轻扶起了他,低声问道:“小孩子,你没事吧?” 孩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咦,你是谁?”抬头望去,只见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长发蓬乱,一身破旧衣服,面容沧桑,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青绿竹箱,上面盖着一块灰色烂布,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男子笑了笑:“我么?我是江南来的客人,就叫做江南客。你们这个地方叫什么?” 孩童见他神情和善,不像是坏人,眨了眨眼,做个鬼脸说道:“叔叔,这里是梨儿巷。” “梨儿巷?”江南客看了看四周,哈哈大笑,“既是梨儿巷,怎么不见种有梨树呢?不如我请你们几个吃梨,如何?” 几个小孩一听有吃的,赶紧围了上来,纷纷叫嚷:“好啊,我要,我要!” 江南客将背上的竹箱子拿了下来,掀开烂布,在里面翻找东西。众孩童好奇心起,想要看看竹箱里的乾坤,他却用身子遮挡住竹箱,不让他们看。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一条大约几十丈长的大麻绳,找准绳口,用力将它往空中抛了上去。麻绳直立着朝天际越升越高,一直升入到白云深处,天空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将麻绳牢牢挂钩住,麻绳直挺挺地垂了下来。 江南客拉了拉麻绳,说道“好了。”背起竹箱,转过身来,一脸正色地对几个小孩说道,“你们切勿大声叫喊,我要到天上偷梨,若是惊动了天上的神仙,我就下不来了。”众孩童望了望高不可攀的天空,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江南客抓住麻绳,像是猴子爬树一样,手脚紧紧贴紧麻绳,盘绕着往上爬去。众孩童仰起头,看着他的身子越来越小,渐渐地消失在云端。 过了一会儿,麻绳突地抖动起来,只见江南客手脚齐动,急急忙忙地从上面倒退着爬了下来。刚一下地,他立刻将麻绳收好,从怀中掏出一个梨子,吐了一口气说道:“刚才我偷梨的时候,差点被看守梨园的仙女发现了,幸好我隐了身,才未让他们撞见。我不敢多作逗留,所以只摘了一个梨子,就赶紧下来了。” 一个孩童说道:“叔叔,你只有一个梨,我们有三个人,怎么分呢?” 江南客张开手掌,将梨儿放在掌心,说道:“这样吧,你们谁能摸到这个梨子,我就给谁吃,好不好?” 众孩童欢叫着便要去抢他手中的梨子,不料纷纷扑了个空,又再去抢,还是摸不到梨子。众孩童傻了眼,定睛看去,江南客仍然站在原地不动,那个梨子明明就在他的手中,怎么摸上去却空空如也呢? 江南客哈哈大笑,张开口拿着梨将它大口吃完,把梨核吐出放在地上,又从竹箱子里变戏法般掏出一把铁铲,在地上挖了一个几寸深的土坑,将梨核埋了进去。江南客又道:“你们想要吃梨,就回家拿一样东西跟我换,好吗?” “好!”一个孩童转身跑回家去,过了一会儿,拿来一张毛驴剪纸,递给他,“叔叔,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我现在给了你,你不要骗我,我要吃梨。” 江南客又问余下两个小孩:“你们呢?” 其中一个说:“我家离这里很远,一来一回至少要半个时辰。” 另一个说:“我家里的大人不在家,家里锁了门,我进不去。” “天地间哪有不劳而获的东西?”江南客从地上捡起一个空罐子,递给他们,“这样吧,你们到前面的河里将这个罐子装满水,我就给你们梨子吃。”两孩童应声而去,将空罐子装满水,又跑了回来,将罐子递给江南客。 江南客将水倒了出来,浇在土坑上。突听得一阵清脆的声响,土坑里冒出一支新芽,越长越高,转眼间长成一棵大树。江南客拍了拍手掌,在那茂盛的枝叶中,盛开了朵朵纯白色的花,不一会儿又见到一个个的梨子从那树枝上生了出来,沉甸甸的挂满了枝头。江南客哈哈大笑,走到树下摘下梨子,一一分给几个孩童。孩童咬了一口,均觉汁水鲜美,甘甜可口。 江南客拿起毛驴剪纸,对着它吹了一口气。孩童们睁大眼睛看着,只见那张剪纸慢慢胀满了气,落到地上,竟变成一只活生生的毛驴。江南客轻轻跳上驴身,倒骑着毛驴,慢腾腾地去了。众孩童追赶着他,围在毛驴周边,叫嚷着:“叔叔,你的戏法是怎么变的,教教我们!” 江南客说道:“你们还小,我的戏法你们都学不来,都回家去吧。”出了巷口,转过弯,不见了踪影。众孩童呆呆地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不禁目瞪口呆。 江南客倒骑毛驴,出了城门,向人问了财神客栈所在,来到麒麟山下,眺望奇峰巍峨群山起伏,微微笑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云儿,我来了。” 月色渐浓,江南客上了山,来到财神客栈,也不吃饭,在问天阁要了一间客房,向铁算盘要了锁匙,就进后院去了。财神客栈后院共分三个区域:兰雀台为主人房,清心小筑和问天阁为客房,但问天阁的客房后面就是万丈悬崖,一般情况下,财神客栈不安排客人入住这边的客房。但江南客却说天气暑热,靠近悬崖,风凉水冷,夜晚更容易入睡,坚决要了问天阁这边的客房。铁算盘也不再说,只是忍不住向他多望了一眼。 已是子夜时分,铁算盘在**辗转反侧总睡不着觉,母大虫骂了他一句:“穷汉子,你干吗呢?” 铁算盘说道:“我总觉得那个自称来自江南的客人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我要到问天阁去看看。”起床穿了衣服,走了出去。 夜色苍茫,万籁俱寂。江南客入住的问天阁房间亮着烛火,传出阵阵香气。铁算盘心下疑惑,上去敲了敲门,道出了姓名。江南客在里面说道:“原来是廖掌柜啊,请进吧。”铁算盘推门进去,只觉鼻子立时弥漫着一种很特别的香味,不禁大赞:“好香!” 江南客坐在房间的桌子旁,正在吃着夜宵,见铁算盘进来,说道:“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不如掌柜也来陪我喝一杯?”忙从竹箱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和一双筷子,为他斟满了酒,招呼他过来坐。 铁算盘见桌子上摆放了几款点心和一碟白菜,还有一碟似是腊肉的肉片干。那几款点心粉红翠绿,各具趣,形状精,倒似不是做来吃的,而是用来玩赏一般。 铁算盘坐了下来,笑着说道:“这些点心如此精致,可叫我怎么舍得吃下口?” 江南客指了指那碟肉片干,说道:“掌柜不如来试试这江苏的北风肉?” 铁算盘哦的一声,伸筷子夹起一片,只见那肉肥白瘦红,肉色剔透,闻之香醇无比,放在口中嚼了嚼,又觉咸淡适宜,爽口不腻,具有岭南腊肉风味,却又比腊肉多出几分香味,回味悠长。铁算盘连吃几片,大赞不已。 江南客问道:“不知道掌柜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铁算盘也不含糊,直接说道:“我看客官来这麒麟山上,不似是游山玩水,而且你身上的气息,和我的一位故人极为相似,不知可否相告,你是谁,你来此地究竟所为何事?” “呵呵,掌柜你看出来了”江南客笑了笑,从竹箱里掏出一块铁片,递给铁算盘,“掌柜,这是财神令,你还认得不?” 铁算盘一见这铁片,脱口而出:“你是北极仙鹤老翁的门下弟子?” 原来,当年铁算盘打造了三块财神令铁片,分发给跟随自己多年的三个妖兽将帅,分别是狐族的百变狐君狐不归、战神军团的牛魔皇和北极仙鹤老翁沧海尘。前些日子狐族叛乱之时,已经回收了两块铁片,今日再见财神令,立即想起了最后一块铁片的持有者北极仙翁,因而有此一问。 江南客点点头:“家师正在北极渊闭关,知我远来岭南,叫我前来问候兔儿神。” 铁算盘试探着问道:“今日你远道而来,拿出这财神令,是想要在财神客栈得到什么宝物么?” 江南客点点头说道:“我想要用这令牌和掌柜换取一具死尸。” “什么?”铁算盘不禁笑了,“你用天下人都想得到的财神令牌,来换取一具死尸?” “对,我想要一具女子的死尸。不过这不是一具普通的死尸,她的名字叫慕凌云。” 铁算盘身子一震,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放下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你可知道慕凌云是我财神客栈的上一代掌柜?她早已死去一百多年了。” “我知道……但是兔儿神,我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她的尸体。”江南客打开窗户,望着看不到底的悬崖深渊,眼前仿佛掠过一袭白影和那张娇俏的容颜,低声喃喃自语般说着,“云儿……真的就在这片悬崖之下么?” 他回头看了看铁算盘,笑了笑,蓦地从窗口跳了出去,身子呼呼作响,往那万丈悬崖急坠而下! “不!”铁算盘一惊,急忙起身,化作一道厉光追了出去。 万丈悬崖擎天而立,夜色森寒,凄凄冷冷,风声呼啸,崖风交错迎面劲舞,扑面吹来如同刀割。江南客人在半空,右手一扬,袖中射出一道白光,光芒闪过,一只白色的雪羽鹤展翅冲出,仰颈轻鸣,徐徐飞舞。江南客哈哈大笑,骑上鹤身,驾鹤向崖底直飞而下。 仙鹤急速高飞,刹那间已到了崖底。江南客骑鹤盘旋,朝下望去,只见崖底四面环合,中间是好大的一个湖,湖水湛蓝清澈,水光潋滟,映着漫天星光,瑰丽美妙。湖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圆形的高大石墓,石门闭合,上面写着“凌云古墓”四个大字。 江南客惊异欢喜,跳下仙鹤,踏上石墓前面的石子路,正欲前去启动那扇石门。便在这时,一道白影闪过,铁算盘立在了他面前,手腕转动,幻出噬魂剑,指着他,冷冷说道:“这里是我财神客栈的禁地,是慕凌云掌柜的墓地,你不要再前进了,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江南客怔怔凝视着前面,眼神迷离,竟似听不到他说话,一边继续前进,一边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云儿,云儿……你在里面吗?” 铁算盘大怒,翻手间光芒闪烁,“呼”的一声,手腕抬动,噬魂剑霍然舞动,挽出朵朵黑色的剑花,凌空开放,剑光流转间,瞬间如闪电般刺向江南客。 江南客双眼睁大,“啊”的一声,身子在剑光中向后仰荡,急退几丈远,凌空在茫茫湖水之上,双脚紧贴水面,直挺挺地向后滑出数丈。 铁算盘大喝一声,剑光如影随形,紧追不舍。江南客反手从竹箱里取出一个古木琴,凌于胸前,十指飞弹,七弦震动,乐韵激越飞扬。无数的丝线被乐音召唤出来,漫天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大网罩向铁算盘。 “呵呵,不错,想不到仙鹤老鬼将他最喜爱的古琴也传了给你!”笑声中,铁算盘手腕飞快转动,光剑由上至下泻出一片光影,在丝线密网中,连划几个圆圈,旋转着以极快的速度分割丝线。 江南客神色自若,十指不停奏弹,古琴幻化出漫天丝线,泛着冰冷的白光,织成若有若无的巨网,射向铁算盘。铁算盘身子飘忽,挥剑穿梭于无形的琴韵光网中,一一化开对方凌厉的攻击。两人展开身法,一琴一剑越斗越紧,漫天丝线纵横旋舞交错,剑式虚虚实实变幻莫测,剑声呼啸,琴声不绝,湖面的水波被激得漫天飞扬,犹如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的水晶蝴蝶。 突听得“嗤”的一声,一道丝线飞旋而至,刺穿了铁算盘的左边衣襟。铁算盘大喝一声,手中噬魂剑黑光暴涨,发出鬼哭神嗥的不绝之声,有若万鬼千妖齐聚,同时发出一声声的嚎叫,凄厉之声一时响彻夜空。 “我今日就好好地会一会你,看看仙鹤老鬼教出了一个怎样的好徒弟,竟敢来我财神客栈盗取尸体!”铁算盘手腕一抖,“嗤”的一声,剑光聚起万千湖水,一条黑色的水龙翻腾而出,去势凌厉,旋舞流转间扑向江南客。 江南客只觉周身皆是密不透风、凌厉无匹的剑气,猝不及防之下,刹那间剑锋掠眼,嗤嗤嗤之声接连响过,身上的布衣已被刺穿了十数个小洞。 猛听得江南客大喝一声,古琴光芒暴闪,陡然化作一道绚丽无比的气芒,有如万千彩霞流动不息,映照得整个湖面瑰丽绝伦。 铁算盘只觉眼前忽地一划,却见得江南客晃了几下,整个人竟化为水汽,一下子飘散得七零八落。铁算盘大惊:“幻影之术?”蓦地回头去看,只见江南客的真身不知何时已经飘到了古墓的石门之前,念动咒语,开启了石门,闪了进去。 墓穴之内,一个璀璨闪亮的琉璃水晶球吊在墓顶,自东而西缓缓转动,发出如影如幻的彩光,流离变幻,一切宛如梦境。 江南客进了墓穴,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他抬头望去,呆呆地望着琉璃水晶球下面的一具女子石像,神色登时麻木,如泥塑一般站着,一动不动。这石像与活人一般大小,肌肤隐隐透出红晕之色,倒不像是雕刻的石像,更似是活人石化而成。那女子约摸三十上下,清俊,手持碧玉如意,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白色轻纱,曲线玲珑若隐若现,华颜若梦,肌肤如霜,双眸像是晶莹透明的清晨露珠,回眸之间,流动着不可言说的美丽。无数的飞萤围在她身边交织飞舞,整座石像笼罩着朦胧的光芒,她仿若是那轻尘不惊的仙女。 江南客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脑中“嗡”的一响,仿佛有千万个雷霆在耳边爆炸开来,气息为之一窒,不知是悲是喜,心中酸痛之极,身子摇晃,站立不稳,跪在地上,泪水于一瞬间崩溃,无声地淌了下来,泣声道:“云儿,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这女子正是他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思念财神客栈前掌柜慕凌云! 淡淡的香气在墓穴悠扬绕走,耳边响起了飘渺的声音,恍恍惚惚,幽远而又低沉,仿佛是那北海上的海浪翻涌,又似是北极渊上的积雪初融,春风轻轻吹拂……仿佛又再次看到她站在冰川之上,玲珑玉立,低首垂眉,吹响了自己送给她的那支珊瑚碧玉笛……突然之间,江南客心神恍惚,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北极渊的君来峰上,那些快乐的时光,穿透了漫漫的岁月河流,铭心刻骨,从来就不曾淡忘 江南客居住的地方叫做“清水渊”,位于北极渊玉山的君来峰。君来峰荒寒碧冷,高达千仞,奇峰嶙峋,孤空高绝。绝顶处有一瀑布,叫做“玉壶瀑布”,瀑布旁突出一块巨石,凌空而立,朝外探出方圆数十丈。一天,有一女子飘然而来,竟于此石上结庐而居,四周种上花草树木,招蜂引蝶,从此蓝天白云相依相伴,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逍遥自在,恍如仙人,乃命名居所为“玉瑶居”,自号“凌云”。 次年初春,积雪消融,百花齐开。江南客在一个月夜意外相识凌云仙子,一见钟情,从此陷于情网,苦苦痴缠,不能自拔。但无论他如何努力,用尽任何方法,凌云仙子始终对他冷淡如水。她便如君来峰绝壁上的那轮明月,出尘乘风,飘然于俗世之外,不食人间烟火,不问尘世**之事。江南客求爱不成,无奈之下,便于玉壶瀑布之下的清水渊平地上筑屋而居,但求日夜仰首,眺望意中人,一解相思之情。 忽有一日,北海上出现了一条长达百丈的水怪碧海火蟒,它在北海兴风作浪,导致海水泛滥,北海周边的岛屿渔民大受其害,更有渔民被其吞噬,一时人人惶恐,民不聊生。江南客的师傅仙鹤老翁沧海尘力战火蟒,负伤而回。江南客为了北极渊的安危,召集海上各大小岛屿的十大高手,齐齐云聚海上意欲歼灭火蟒,这其中也有凌云仙子。谁知道那碧海火蟒具有深不可测的力量,众人在它面前当真有如蚂蚁一般渺小。任何力量于它而言,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激战中,碧海火蟒凶性大发,纵声狂吼,当空喷出熊熊烈火,红光怒放,漫天缤纷。凌云仙子不慎被它的烈火击中,它张开巨口便要吞食,江南客见到此情此景,不退反进,飘然上前反手紧紧抱住凌云仙子,两人便这样连同狂涛巨浪,被卷进了碧海火蟒的肚子里。 碧海火蟒的肚子庞大无比,九曲十八弯,可谓是别有洞天,而且里面的温度适中,温暖如春,两人被卷进后并没有死去,但尝试了多次都无法找到出口离开,只好消了念头,一心一意在里面住了下来。凌云仙子因为江南客舍命相救,终于被其真心真意所打动,两人在里面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忽有一天,江南客在火蟒的肚子里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和一件鳞甲,那鳞甲上用小刀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江南客大奇之下,凝神细读上面的字迹,读罢方始释然,原来那鳞甲记载的赫然是一段远古秘史 这碧海火蟒原是远古凶兽,曾肆虐北海十数年。后来有一无名少年,独自一人,以木剑力战火蟒,更以自己的身体化作一座火山封印住它。但无名少年害怕自己死后,火蟒会冲破封印,届时恐怕没人再能镇压住它,于是将自己的毕生神功,临出行前写成两卷秘诀,分别传授给一男一女,男的传承的叫做“龟藏印”,女的传承的叫做“灵蛇咒”。 龟藏印和灵蛇咒分别为至阳至阴的武功,只有男女同练,龙虎相济,才能调和阴阳,万物归一,亦只有如此,才能封印住那阴阳同体的千古妖兽碧海火蟒。如若一人同练龟藏印和灵蛇咒,阴阳相冲,必然走火入魔,最终爆体而死。无名少年因为偶有奇遇,练成阴阳同体之术,方能同时练习这两门奇术。 这一男一女得授奇术,为了北海的渔民,为了北海的安定,为着同一个信念,于是结为夫妇,生生世世地守护着无名少年化作的龟蛇岛,守护着火蟒封印。他们死后,又将龟藏印和灵蛇咒传给了儿子和媳妇,正因为如此,龟蛇岛历代的两位岛主,必然是同心相印的夫妻爱侣。 如此又过了数百年,让时间回到一百多年前,因为天灾海啸,地壳变动,导致龟蛇岛火山爆发,蛇印裂开,碧海火蟒终于被解封出来。当时的两位岛主龙王和风后,合力施展龟藏印和灵蛇咒,与之相斗两天一夜,终将其重新封印起来。但在那一战中,两人亦被火蟒发狂般的最后一击,吞进了肚子里。风后因为力战火蟒,终于耗尽心力而死。龙王因此被困在妖兽的肚子里不能出去,他解下身上的鳞甲,将这些事情连同龟藏印和灵蛇咒一一都写在了上面,散尽功力,亦随风后而去。 江南客知晓了这些往事,于是便和凌云仙子按照那鳞甲上所记载的秘诀,阴阳互调,龙虎相济,练习起龟藏印和灵蛇咒,终于冲破了碧海火蟒的厚厚蛇皮,破体而出。两人逃出生天之后,连同仙鹤老翁沧海尘,再战这远古凶兽。两人施展奇术,历尽艰辛,终将碧海火蟒封印进沧海尘的乾坤清光葫中。这个乾坤清光葫不是一般的葫芦,它是生长于海外云浮仙山上的葫芦,经过几番清浊,逍遥千年,吸取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乃成神光之葫。这葫芦水浸不腐,火烧不烂,刀剑劈不开,山崩不裂,更为奇妙之处,只要念出操纵它的咒诀,就可以吸进天地间的任何东西,一旦入内,永世不得出世。至此,碧海火蟒的北海之乱终于平息。 然而自此以后,凌云仙子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吃过天下任何灵丹妙药也无作用。在一个月圆之夜,她交给江南客一块晶莹的玻璃碎片,告诉了他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她的原名叫做慕凌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她来自一百年前的岭南之地,乃是财神客栈的掌柜。 一百多年前,妖界尚未统一,千妖百怪互相残杀,战火连连,慕凌云心性淡泊,不愿卷进这乱世的洪流之中,便将财神客栈的当家之位让了出来,自此不问世事,躲在客栈悬崖底下的湖中古墓里,潜心修炼那成仙的寂灭仙术。 那时候,狐族的金族出了一位极擅炼制兵器的铸剑师,他的名字叫做狐鼎天。狐鼎天年轻之时穷尽天南地北,搜集天地间的至灵之物,熔液炼制了两块可以穿梭时空、纵横古今的碎片,其中之一可以瞬息千里,穿越不同的空间;另一块可穿梭过去未来,来往于不同的时空之中。狐鼎天在千狐峡与慕凌云比邻而居,一直默默爱慕着她,但他为人极是心高气傲,不愿开口向她吐露爱意。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天,狐鼎天将其中的一块回光碎片送给了她之后,云游天下,自此不知所踪。 在一个月圆之夜,慕凌云把玩回光碎片,偶然发现月光照在碎片上面,炫光流离,竟幻化出无数模糊的影像。她又惊又奇,突地呼吸不畅,脑中迷乱,光影之中,恍惚见到自己的身子似乎飘飘然融进了碎片里面,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北极渊的君来峰上。 开始的时候,慕凌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时何方,但渐渐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真的穿越了时空,去到了一百年之后的北极渊,她虽仍然活着,但是周围的一切却不再和自己有任何关系,自己仿佛成了被漫漫岁月遗弃的孤儿,若不是与江南客相识相爱,那她真的是孤苦寂寞。 慕凌云说完这一切,脸上泛起淡淡的温暖喜悦之意,眼波荡起阵阵涟漪,无力地伸出手来,想去抚摸江南客的脸颊,然而一阵风吹了过来,她的身体遇风即化,一寸一寸地消逝融化,在月夜下随风飘洒。江南客痛哭大叫,狂奔着追赶烟消云散的慕凌云的幻象,然而他什么都抓不到了,空中只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 江南客拾起掉落地上的回光碎片,紧紧握在手中,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慕凌云既然能够通过它来到一百年后的北极渊,如果自己到麒麟山下找到了她的真身,穿越时空回到与她初识之时,只要时光倒转,一切重来,那么所有的事情是否就会变得不一样呢?于是他辞别仙鹤老翁,远道而来岭南。 “云儿,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江南客从怀中掏出回光碎片,然而他一下子呆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只见手中的碎片“啪”地一声脆响,自中间而断,裂为两块。他蓦地想起了铁算盘刚才那强势的水龙剑气,脸色倏地惨白,全身颤抖,半晌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不” 就在这时,只听得轰隆一声,石墓大门轰然打开,铁算盘跳了进来,大叫一声:“江南客,你别跑!” 江南客吃了一惊,解下背上的竹箱子,抱着石像,说一声:“兔儿神,再见。”纵声一跃,跳了进去。铁算盘暗叫不好,抢上前去,只见一张白纸飘落,竹箱里空空如也,哪还有人影? 他拾起那张白纸,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北极渊仙鹤老翁门下大弟子,尉迟醒敬上。” “原来真的是他!”铁算盘握紧了手中的财神令,叹一声道,“也罢,客栈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我便任由你去了。”转身离开石墓,飞回客栈。 此时已是寅时,房间里点着微微烛火。铁算盘推门而进,只见母大虫已然醒了,为他泡好一杯热茶,递给了他,说道:“穷汉子,你都出去两个时辰了,究竟那个江南客来我们客栈想做什么呢?”铁算盘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她说了。母大虫说道:“穷汉子,那人盗走了慕掌柜的尸体,你为什么不去追呢?” 铁算盘笑了笑:“我既然知他是尉迟醒,又何必去追呢?” 母大虫不解地问:“哦?为什么呢?” “《财神笔记》的《凌云卷章》有记载,慕掌柜与一个叫尉迟醒的男子有一段纠缠的情缘。慕掌柜一生不作嫁娶,然而她的命打破五行八卦,生生世世只纠缠在尉迟醒的身上。尉迟醒今日来这里盗取她石化的尸体,显然是想通过回光碎片穿越时空,改变命运,但他哪里知道,天地轮回,春秋更替,又岂是区区一个回光神器就能改变的呢?”铁算盘叹息一声,续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他和她之间,无论如何,终究是隔着那一百年的漫长岁月……” 大地的极北之处,北极渊。大地一片银亮雪白,仿如冰雪玉柱,闪烁动人。 尉迟醒一动不动,抱着慕凌云的石像,遥望远处的冰天雪地。霞光静静地照在他们身上,他们互相依偎着,好似忘了整个世界的存在,海誓山盟,天长地久,全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吻了吻她的脸庞,低声地喃喃道: “云儿,对不起,我虽然找到了你的尸体,却不能让你复活; “云儿,对不起,我在与兔儿神相斗的时候,被他的剑气震碎了回光碎片; “云儿,师傅用‘北海龙骨断续胶’将回光碎片重新粘合了,不过要再过一百年,回光碎片的力量才会重生…… “云儿,一百年后,我就借助碎片的力量,回到我们相识的最初,北极渊的君来峰上,重新相识、重新相爱…… “云儿,一百年后,我都老了,你还会像以前那样爱我吗? “云儿,等你醒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夕阳渐渐沉寂在海角,映得北极渊的冰天光彩瑰丽。尉迟醒抱着沉睡着的爱人,低低地哼起了那首她为他而作的歌谣: “君住北极渊,妾居麒麟山。 珊瑚碧玉笛,日日为君唱。 北海三千水,只取君一瓢。 他朝乘彩凤,伴君把琴赏。” 第九章 神仙瓜 世间之人,多有附庸风之辈。岭南麒麟山下百草镇,家家户户于居室后院遍植花卉竹木,姹紫嫣红、青翠欲滴,一来是风俗由来,历来如此;二来则是南方人的性子使然,无论是否爱花,如何都得种上几株花草,装装门面,以显高。 但有一户辛姓人家,不爱百花,却爱种瓜果。这户人家只有一人,名字叫辛梦龙。只因父母早逝,少年人只好在院子里种满各种各样的瓜果,等到它们成熟后,就拿到街市里出售,换一些散碎零钱,以此维持生活温饱。 辛梦龙虽是穷苦人家,屋子简陋,但院子宽敞明亮。他在里面栽瓜种果,日积月累,四季瓜果无所不有,红绿相间,点缀风光,十分繁茂,那四时景致,一时之间也言之不尽。 这一年的谷雨那天夜晚,辛梦龙扫净院子,逐一灌溉了瓜果,本已疲累不堪,但抬头见到风清月朗,实在不忍早早而睡,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便暖了壶酒,煎几个香饼,坐在瓜棚之下,自个儿浅斟细嚼。酒醇饼甜,吃到兴起时,酣然起舞,纵声歌唱,不亦乐乎。 月渐西移,酒意袭来,辛梦龙醉醺醺地躺在地上,靠着瓜果,枕着石头不觉睡着了。 睡至半夜,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空中传来阵阵利器相击之声,睁眼看去,只见白光闪过,不远处的瓜地里,跳出一只白色的兔子。辛梦龙一惊而醒,起身去追它,不料兔子跑得飞快,出了院门,不见了踪影。辛梦龙正自讶异中,忽见前面巷子里的月影下,一袭白衣冉冉而来,定睛看去,却是一个身穿白色儒服的中年汉子。 辛梦龙心中惊讶:“月黑风高,这汉子看上去瘦弱不堪,竟敢独自夜行?” 中年汉子徐步而至,径自来到辛梦龙面前,向他抱拳说道:“在下廖某,人称铁算盘,就住在麒麟山上的财神客栈。不日前因缘巧合,得到一颗来自海外异山的奇异瓜籽。久闻辛公子喜好种植瓜果,今日前来,欲求辛公子为我种植,不知可否?” 辛梦龙连忙说道:“廖先生客气了。既是奇异瓜籽,小生亦好想一开眼界。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小生技艺不精,不能种活它,先生你可别怨我。” 中年汉子叹气说道:“如果连辛公子你也种不出来,那也是它的命数使然,怪不得你。”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颗黑色的种子和一个小布袋,递了给他,“这种瓜是世间少有的千面瓜,若能生长出来,会有赤、蓝、绿、紫四种颜色。这四种瓜果因天地浩然之气而生,会长出种种不同的人脸,非常奇特。请辛公子务必要好好保护,届时瓜果成熟之时,我另有重谢。” 辛梦龙见事情来得怪异,但心中亦是爱惜瓜果之人,便欣然许之。中年汉子道谢一番,与他告别,转身而去。辛梦龙见他体态飘逸,几若御风而行,送之竟然追赶不上。一个踉跄,一跤跌倒,挣扎起身一看,夜风冷冷,月色淡淡,已没了中年汉子的踪影。辛梦龙惊疑不定:“难道我只是在做梦吗?”此时天色已经微亮,正巧有人自前面经过,便上前问道是否看见有一个白衣中年汉子走过?路人答道:“我在此好一会儿了,并没见到什么白衣汉子走动。” 辛梦龙心下疑惑,走回院子中,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有一颗黑色种子和一个小布袋。他打开布袋,里面金光闪闪,装满了一片片的金叶子,足有几百两。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银两,吓了一跳,连忙将袋子封好,走到屋子里面,找出一个泥罐,将布袋塞了进去,上面用厚厚的棉布堵住,藏于床底处。 洗漱过后,辛梦龙来到院子里,挥起锄头,细细翻了一块土地,将那千面瓜种子埋在泥土里,又灌溉了水,然后胡乱吃了些干粮,又在院子里摘了些成熟瓜果,一一装在箩筐里,担着去街市叫卖。 这日的瓜果非常好卖,只过了两个时辰左右,瓜果已然卖得一空。回到家里,吃过午饭,辛梦龙又到院子里看看瓜果,只见那千面瓜已然发芽,稚嫩的芽儿撑破泥土,脆生生地挺立着,很是惹人怜爱。辛梦龙又给它洒了水,轻轻说道:“瓜啊瓜,你可要快快长大,我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两个月后。那千面瓜的藤枝葱葱郁郁爬满了瓜棚,并已经结出了蓝色和紫色的两个瓜果,其中一个的外形形似卧佛,但低眉扁嘴,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另一个则是弥勒佛的模样,紫云如蒸,佛祖隐现,大嘴能笑,仿似是笑天下可笑之事。两个瓜果一苦一笑,形成了鲜明对比。 辛梦龙见它一枝结出两种奇果,且外形奇特无比,心中不胜欢欣,便放了更多的心思去维护它爱护它。每日清晨起来,第一时间来到千面瓜棚下,打扫地下尘埃落叶,汲水逐一灌溉,到了晚上又浇一次。偶有飞鸟来食,他便将米谷放置在院子里的空落处,引那飞鸟食之;遇上大风大雨,则连夜不寐,批蓑戴笠,立在瓜棚下检视守护。两个瓜果越长越大,又过了两月,竟有南瓜般大小,看上去肥重无比,却也不坠落。左近邻人见到,无不称奇。 这一夜正值七月十八,辛梦龙早早而睡,睡至半夜,起床如厕,经过后院瓜园,但见月影斜斜,千面瓜的瓜棚下,此刻躺着僵尸般的两个人。他猛然被吓了一下,登时醒了大半,他走近前去,只见这是两个老人,一个张大了嘴巴,挤眉眯眼,一脸的滑稽好笑;一个则拉长了脸作哭丧模样,愁眉紧锁,似是苦不堪言。 辛梦龙吓得不轻,不由得叫了起来:“你们是谁,怎么躺在我这里了?” 两个老人一动不动,没有反应。辛梦龙心想:“该不是两具尸体吧?”伸出手指到笑脸老人的鼻子前去探他的气息,却是无气吐出。再探那苦脸老人的鼻息,也是一样。 这一下辛梦龙更是吓得连连后退,心中闪电般转过数个念头:“是谁杀害了这两老人?为什么将他们扔在我这里呢?难道是想嫁祸于我?可是我为人一向和善,并不曾得罪他人,是谁要这样嫁祸于我呢?哎呀,我现在该是到衙门去报官,还是偷偷地将这两个老人埋了呢?” 正当六神无主之际,“噗噗”两声,两具尸体忽地直挺挺地站了起来。这一突然的变化,吓得辛梦龙哇哇大叫,以为是尸变,跌坐地上,捂住眼睛大声叫喊:“两位老人家,不关我的事,不是我杀你们的,不是我!” 这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悠悠然仿佛从地下飘出来一样:“你这个少年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如此唆唆?吵着我老人家睡觉了。” “啊?”辛梦龙松开双手,眯着眼睛去看那两具僵尸,只见他们依然直挺挺地站立着,嘴唇没动,眼没睁开。但听着声音,似乎就是从左边那个笑脸老人的身体内传出来的。 辛梦龙壮起胆子,朝着笑脸老人试探着问道:“老人家,是,是你在说话吗?” 那老人猛地睁开双眼,望着辛梦龙,嘻嘻而笑:“不是我,难道是鬼么?” 辛梦龙被他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说道:“哎呀,老人家,你吓死我啦,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僵尸呢!” “嘘!”笑脸老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旁边的苦脸老人,“这个是我的弟弟,他还在睡觉,你可别吵醒了他,他很小气记仇,你吵醒了他,他跟你没完没了!” 辛梦龙连忙低声道:“老人家,这里夜凉风大,不如你们到我内室去……” “不,不,不!我们习惯了在地上睡觉,你就别在这里给我们添乱了,赶紧回去睡觉吧。”说罢,咚咚两声,和哭脸老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辛梦龙无奈,虽觉事情透着古怪离异,但事已至此,只好回房继续睡觉去了。次日醒来,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哭丧般的声音,大声叫道:“你说我是老二?你说话真有如放屁!我告诉你,落地第一的就是大哥!我才是大哥,你是老二!” 辛梦龙想道:“这个沙哑的声音看来就是昨晚那个苦脸老人了。他们两人当真是一对活宝,声如人形,妙不可言,有趣之极!” 接着又听到笑脸老人的声音悠悠然说道:“二弟,如今我们获得性灵生命,又何必在乎谁先落地这个问题呢?” 那个哭丧声音又抢着说道:“为啥不在乎呢?天为父,地为母,尚且分个雌雄。我们为什么不分大小?世上若然没了长幼大小,何来三纲五常,何来伦理道德?不行不行,今日我们一定要分清楚谁是哥、谁是弟!” 笑脸老人说道:“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一般来说,一个人的眼睛高一点,还是耳朵高一点呢?” 苦脸老人说道:“自然是眼睛在上。” 笑脸老人哈哈大笑:“那就对了,我是千里眼,你是顺风耳,自然就是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了。” “呸、呸、呸!”苦脸老人骂道,“岂能这样断定长幼?你这样是蛮不讲理、蛮不讲理!” 辛梦龙听着两人如此争辩,只觉好笑,心想若是让他们这样争论下去,不知何时方休,便走到院子瓜园里,打断他们的说话,说道:“两位老人家,你们想必也饿了吧?不如移步内室,我给你们煎几个香饼……”话没说完,忍不住惊叫出声,连忙奔到千面瓜棚之下 原来这一夜过后,在蓝色和紫色的千面瓜旁边,又长出了一个三尺见长的火红色瓜果。这瓜如同一个妙龄少女的形状,手持香巾,羞答答地遮住了半边脸容,但依稀可见眉弯杨柳,脸际芙蓉掩映,愈显妩媚多情。有风吹过,红瓜摇摇欲坠,瓜也鲜红,人也鲜红,如一个天仙般的红衣女子,被风吹起了她的红衫红袖,飘飘欲仙,出尘脱俗。 辛梦龙不禁大是怜爱,抚摸着新长出的这个瓜果,心中欢欣之情,一时难以言喻。苦脸老人见他的神色有如怜惜情人般痴恋,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来,一把拍下他的手,骂道:“臭小子,休得亵渎圣瓜!” 辛梦龙面红耳赤,退了下来,向两人问道:“小生辛梦龙,不知两位老人家如何称呼呢?” 苦脸老人和笑脸老人双双上前,打一个哈欠,一个哭丧着脸说道:“我是蓬莱仙山苦瓜仙。”一个嬉笑着说道:“我是蓬莱仙山笑瓜仙。” 辛梦龙又惊又喜,想起当日那财神客栈的廖先生曾经说过,千面瓜的种子乃来自海外奇山,莫非就是蓬莱仙山?他心中如此想道,话语就脱口而出:“莫非两位就是廖先生派来此处,采摘千面仙瓜回去财神客栈?”不料话一说完,苦笑二仙不约而同地问道:“什么廖先生?什么财神客栈?” 这一下子轮到辛梦龙懵了,当下便将当日铁算盘赠送种子之事一一说出。笑瓜仙说道:“恐怕就是这个廖先生将我们带到这里的吧?”苦瓜仙说道:“那么我们就上山去见一见他吧!” 笑瓜仙极目而望,指了指麒麟山上那尊金光闪闪的大佛:“财神客栈就在那里,我们走吧。”苦瓜仙说道:“要带上这个小子吗?”笑瓜仙笑道:“他是有缘人,自然要带上的。” “好吧。”苦瓜仙忽然指着辛梦龙后面,“你后面的那个人就是廖先生么?”辛梦龙回头一望,哪有什么人影?蓦地听得呼呼风向,一个大布袋盖了下来,两眼一黑,登时将自己装了进去。 苦瓜仙呜呜而道:“小子,你能钻进我的布袋,是你的福缘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辛梦龙在布袋里面拼命挣扎,但无论他如何拉扯,布袋软绵绵的极不受力,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特殊材料织造而成。 笑瓜仙哈哈大笑,拍掌叫道:“你真是老奸巨猾的苦瓜仙啊!” 苦瓜仙骂道:“什么老奸巨猾?这叫做兵不厌诈!” 笑瓜仙拍了拍布袋,笑道:“少年人,你就在里面屈就一下吧,我们到了财神客栈,自然会把你放出来。” 苦瓜仙提起布袋,放到肩头上,说道:“这样吧,我们就来比一比脚力,看谁先到财神客栈,先到的那一个就是大哥,你说好不好?” 笑瓜仙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说罢便发足直奔,往那麒麟山而去。辛梦龙身在布袋之中,只觉有如腾云驾雾一般,一次又一次地被高高抛起,五脏六腑翻腾不已,几欲呕吐。 约摸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辛梦龙只听到咚的一声,布袋掉落在地上,松开一个大口。他知道已经到了目的地,顾不上浑身痛,赶紧钻出布袋,一时只觉亮光刺眼,头昏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苦瓜仙站在财神客栈的门前,呜呜大叫:“到了,到了!我赢了,我赢了!我是大哥,我是大哥!”那声音不似是欢欣无比,倒像是杀猪般难听。 一个清丽脱俗的小姑娘迎了上来:“客官你好,我叫小仙,欢迎光临财神客栈!” 苦瓜仙摆摆手:“走开走开,我在等人。”小仙吐了吐舌头,退了下去。 这时候笑瓜仙追了上来,轻轻走到他的前面,越过客栈大门的门槛,走进大堂,说道:“我赢了,我才是大哥。” “什么?”苦瓜仙睁大双目,怒言相向,“我才是第一个先到这里的,你可以问一问辛小子!” 辛梦龙正欲说话,不料笑瓜仙哈哈而笑,抢先对苦瓜仙说道:“是不是你说谁先到财神客栈,谁就是大哥?”苦瓜仙点点头:“对啊!”笑瓜仙道:“那就对了,我现在过了门槛,你还在门外,难道不是我先到么?” “你、你、你……”苦瓜仙怒不可遏,一连说了几个“你”字,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心中的愤怒。 笑瓜仙再不理他,转身向小仙说道:“我们想见客栈里面一个叫廖先生的人,麻烦小妹子引见一下。” 小仙指了指客栈门前不远处的那棵大榕树,“呐,他就在那边” 大榕树下此时白雾袅袅,两个人相对端坐,一动也不动。三人走到树下,辛梦龙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当日的自称铁算盘的廖先生,另外一个是从未见过的陌生老翁,碧眼金肤,四肢修长,身材伟岸,较之普通人高出大半个头,浑然不似中土人氏。 苦笑二仙见了这个老翁,双双跪了下来,大声呼道:“主人!” 老翁看了他们一眼,却不说话。辛梦龙感到很惊奇,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老翁竟是苦笑二仙的主人。笑瓜仙告诉他,老翁的名字叫袁英杰,正是海外蓬莱仙山中地位至高无上的主人。传闻他的一身奇异法术均来自于蓬莱山上一只得道飞仙的巨猿,因此大家又送了他一个外号:猿老仙。 此时在铁算盘和猿老仙的中间,放置着一块巨大的四方冰块,散发着淡淡的凉雾,上面有两个拳头大小的小人儿正在腾跃比剑:一个是提着精钢长剑的灰色大猿,一个是提着黑剑的白色兔子。两只动物你来我往,剑气纵横,斗得异常激烈,不亚于真人比剑。 辛梦龙只瞧了一会儿,“哦”的一声,低声呼道:“有趣,有趣!”苦、笑二仙也平静下来,不敢再吵闹,凝神观看。 只见那灰猿的剑术像是闪电般迅捷空灵,发剑的方向和力道都独辟蹊径,只看得见一团团白色的剑光,看不见长剑所掠过的痕迹。但无论灰猿的剑法如何快捷迅急,白兔都是不慌不忙地转动黑剑,以静制动,剑法磅礴大气而连绵不绝,一一化解了灰猿诡秘的剑术攻击。 过了好久,灰猿的剑势逐渐慢了下来,而白兔的剑法却越来越快,黑光爆闪,呼呼生风,就像是浩瀚无际的海浪一样,汹涌澎湃地朝着灰猿涌去。灰猿终于被熬尽了气力,弃剑投降,化作一道灰色光芒往天上飞走了。白兔则收起黑剑,嗖的一声,跳进了铁算盘的衣袖中去了。 铁算盘站了起来,说道:“袁老头,这下子你总该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猿老仙此时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气喘吁吁地说道:“想不到如今你的剑术已到了这么高的境界,我自叹不如。但那千面瓜蕴涵天地精华,是我毕生修道所成,你道行高深,即使吞食了它,对你也是无益,又何必将它抢了去呢?” 铁算盘看了看站在一旁辛梦龙和苦、笑二仙,笑道:“袁老头,几个月前,因为机缘未到,我不肯将个中原因告诉你。如今机缘已到,我可把实情说与你听。”唤来小仙,端上茶水和糕点,又搬来三张凳子,五个人围着冰块而坐。 铁算盘将茶杯置于冰块之上,只一会儿工夫茶水就冒出了丝丝白气。辛梦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茶水沁人心脾,又有一股清凉之意,大声赞道:“好茶,好茶!” 铁算盘看了他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火辣辣的太阳,喝了一口冰茶,缓缓说道:“几个月前,我夜观天象,占了一卦,卦象说我岭南之地今年大旱,大旱过后,又有涝灾……” 猿老仙插口道:“这本是天地间的自然气象,又有何不妥?” 铁算盘又道:“涝灾过后,饿殍遍野、尸横满地,麒麟山一带犹如一座死城,人畜不至,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气。我与天上掌管布雨的雨神赤松子本是相识,曾就此事问过他,他说今年只是大旱,不会下雨,何来涝灾呢?我暗暗吃了一惊,心想天降异象,恐是不祥之兆……” 猿老仙极不耐烦,又打断了他的说话:“你唆唆说这么多干吗?我远在蓬莱仙山,任你岭南旱灾涝灾,与我何干?你又是怎么想到了盗取我的千面瓜呢?” “几个月前,岭南百草镇上的首富赵锦华去世了,他与我实有诸多因缘。他年轻之时,曾与小女到海外历险,方能致富起家。他死后,我突然想起了海外药王谷的不死先生,于是就乘船出海,到了药王谷去探望他……”听到“药王谷”三个字,猿老仙的脸色变了变,铁算盘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我与不死先生几十年不见,这一番相聚,每日泛舟海上吃喝玩乐,实在畅快无比。有一次闲谈中,我向不死先生提起岭南即将来临的这一场涝灾劫难。他告诉我,药王谷本来有一种瓜果叫做千面瓜,隔一百年才开一次花,隔一百年才结一次果,它的果实长大以后,放到水里可以化作庞大无比的大船,装得下千数之人。但一百多年前,千面瓜被一个来自蓬莱山的人盗走了,因为那人道术高明而行踪飘忽,不死先生追踪了几次毫无结果,后来也就放弃了。”说完,铁算盘望着猿老仙,一字一句说道,“袁老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蓬莱山盗走不属于你的千面瓜种子了吧?” 猿老仙叹气道:“唉,你坏了我的大事了。当年我盗走了整棵千面瓜,离开后药王谷之后,它就逐渐退化成了一颗种子。这一百年多年来,我修炼时将仙气附在它身上,它又吸食了蓬莱仙山的山月灵气,如今的它蕴藏的是相当于一个修道之人两个甲子的力量啊,我本想择个良辰吉日将它吞食了,从而得道飞仙,想不到被你捷足先登。”看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的苦、笑二仙,深深地叹了一下,“唉,难道这真的是天意?”说罢,化作一道光芒,冲天而去。 苦、笑二仙大惊,便欲起身去追。铁算盘上前扶起他们,说道:“你们两位既然来到我麒麟山,实是另有一番机缘。这麒麟山神一职至今尚且缺席,不若两位来担当此职,历些尘世劫缘,追求更高的道术境界,不也是一件好事么?” 苦、笑二仙见他轻而易举就将猿老仙击败,知他道行高深,又见他霸气外露,似是来头甚大,万万不敢造次,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他,两人就此在麒麟山担任山神一职。 奇异之事一桩接一桩,辛梦龙怀疑自己仍在梦中。铁算盘笑了笑,对他说道:“上次跟你初次见面,你还只是一个没有灵气的凡人,将这些说出来怕引起你的害怕,现在见到你仙胎初醒,已然达到了可以接受奇异事情的境地,告诉你也无妨:你的曾祖父辛工子是一名画家,曾经写出了《玄画录》这样的奇书。他曾踏足西方昆仑仙山,有缘得到一种叫做息壤的奇土。这是一种能自己生长、永不耗减的土壤。辛工子后来将息壤混合在你家院子的土壤里,所以你在里面种植瓜果,瓜果比别人的更大更甜。而千面瓜种子本是灵物,吸收了息壤的营养,只需几个月就开花结果,更因此诞下受尽天地精气而生的仙人” 辛梦龙指了指苦、笑二仙:“莫非就是他们?” 苦、笑二仙一个哭丧着脸,一个嬉笑着。一个说道:“我是麒麟山神苦瓜仙。”一个说道:“我是麒麟山神笑瓜仙。”两人形貌奇特,滑稽异常,只逗得铁算盘和辛梦龙哈哈大笑。 辛梦龙在财神客栈吃了午饭,就下山去了。临别之时,铁算盘对他说道:“你的前世就是那药王谷看守千面瓜的童子,只因偷懒贪睡,方被猿老仙盗去了千面瓜。今生你再次种植此瓜,定要好好保护它,不要再出差错,如能因此帮助百草镇渡过此劫,普救万民,也是无量的功德啊。” 辛梦龙应声而去。回到家里,只见那千面瓜棚下站着一个身着红色软绡衣裳的女子,长得秀美可人,风姿无限,飘飘然不似是人间的平凡女子。女子轻声道:“公子莫怕。妾身姓姚,名唤红娘,只因仰慕你的高,今日有幸前来相见,希望你不要嫌弃。”辛梦龙知她就是千面瓜的第三个红瓜精魂所化,也不点破,上前向她问好,并为她打扫了一间干净的房间,让她住了下来。 姚红娘虽是瓜仙,但从不怕苦怕脏,经常亲自来到后院,为瓜果浇水捉虫,将整个瓜园打理得井井有序。这一天傍晚时分,红娘在瓜园里浇灌瓜果,辛梦龙外出卖瓜归来,递给她一串红溜溜的东西。红娘细细看去,只见十来个圆圆的小果子串连在一支长长的竹签上,外面裹着晶莹透明的糖稀,像一棵结满硕果的小树,拿在手中一颤一颤的,格外诱人。 辛梦龙说道:“这叫冰糖葫芦,酸酸甜甜很好吃的。” 姚红娘试着咬了一口,嘎嘣脆响,糖稀轻裂,顿时幽香四溢,酸中带甜,极是清香爽口,赞道:“嗯,好吃!” 辛梦龙说道:“我见它红彤彤的,像极了穿上了红衣服的你,一样的美丽动人。” 姚红娘听了这话,一时羞红了脸,就如那冰糖葫芦一样。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突然间看到了辛梦龙的背后一丈远处,站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扎着两条小辫子,胖嘟嘟的脸蛋红通通的,长得非常可爱伶俐。 姚红娘见他身边没有大人跟随,拉过辛梦龙,蹲在胖孩童面前,关切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你的爹娘呢?” 胖孩童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她手中的冰糖葫芦,努努小嘴,没有说话。 姚红娘心中一动,摇了摇手中的冰糖葫芦:“你想吃这个?”胖孩童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来,给你。”辛梦龙将自己手中冰糖葫芦递给了他。 胖孩童一把抢过,将冰糖葫芦放进嘴里含着,笑嘻嘻地说道:“好吃,真好吃!谢谢哥哥姐姐!” 姚红娘说道:“好啦,这里人来人往的,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胖孩童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辛梦龙说道:“那你告诉哥哥姐姐,你的家在哪里?哥哥姐姐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我和爷爷十多天前出来游玩,突然间爷爷不见了,我只好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啊?这如何是好?”姚红娘说道。 胖孩童又道:“哥哥姐姐,你放心,我在这里很好的,我现在住在我的一个亲戚家里,爷爷会来找我的。” “哦,原来如此。” “不过我在这里好寂寞啊,我以后可以来这里找你们玩吗?” “可以啊。” “那好,我明天再来找你们玩吧。爷爷说,拜访朋友一定要有礼物,我今晚把礼物准备好了,明天再来这里探望你们,还有”胖孩童抓住了姚红娘的右手,摊开了她的手掌,用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鲤”字,“哥哥姐姐,我的名字叫鲤儿。” 姚红娘哈哈大笑,也在他的掌心里写下了自己和辛梦龙的名字,“我叫红姐姐,他是龙哥哥。” “好啊,红姐姐,龙哥哥,那我们说好了,明天鲤儿再来找你们玩,不准爽约哦!”胖孩童欢喜得拍掌大叫,用尾指钩住了姚红娘的尾指,“来,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罢,就蹦蹦跳跳走开了。跑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对两人说,“红姐姐,龙哥哥,你们是这里唯一能够看到鲤儿的人,鲤儿一定会找你们玩的。” 辛梦龙听他如此说话,突然感到一股寒气直涌背脊,心中一凛:“这孩子不会是鬼灵吧?”但见那胖孩童出了院门,在人群中蹦跳了几下,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次日清晨,姚红娘正在房间里梳洗,就听见有人敲门。开了门,原来是昨日那个胖孩童鲤儿,手中提着三条蹦蹦跳的大鱼,笑嘻嘻地说道:“红姐姐,我来看你和龙哥哥了。你看,这是我刚从河里打捞的大鱼,今天我们来吃大鱼。” 于是姚红娘叫醒辛梦龙,一起洗鱼、刮鳞、去肚,一条清蒸,一条煎炸,一条滚汤,三个人手忙脚乱弄了一个上午,又煮了些瓜菜,凑成四菜一汤,这才做好了这一顿饭。 这以后鲤儿天天都来辛家,每一次都带来不同的海鱼,有些还是平时很难捕捉的种类。他的年纪看上去如此小,但对于捕鱼似乎有很大的神通,姚辛二人对于他的身份都感到非常的好奇。终于有一天,鲤儿告诉他们,他来自遥远的东海,爷爷就是东海龙王敖广。 姚辛二人吃惊不已,辛梦龙想起了铁算盘的那个关于涝灾的卦象,于是便对姚红娘说了自己心中的忧虑:“东海龙王是统领水族的王,我恐怕他在岭南一带与孙子失散了,一怒之下,才发洪水淹没百草镇的啊。” 姚红娘说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亲自护送鲤儿回去东海,只要鲤儿平安无事到达东海,不就可以将这一场灾难化解了吗?” 辛梦龙大拍手掌,称赞她心思细密。当下两人联系好船家出海,付了重金,准备购置好食物饮水,一一安排妥当。次日天色微亮,便由姚红娘相伴,一路护送鲤儿回家。辛梦龙遥望大船渐去渐远,悬着的心也终于放松下来,以为一场大劫就在自己手里烟消云散。回到家里,喝了一壶酒,手舞足蹈地对着千面瓜说道:“我原本以为涝灾降临的时候,还可以见识一下你们的神通,如今看来,你们是派不上用场了。”枕着地上的瓜果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夜幕降临,睡梦中辛梦龙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跃而醒,却见到姚红娘头发散乱、一脸惨容,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屋。辛梦龙吃了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姚红娘全身颤抖,言语也不能连贯,连喝了几杯温水,蓦地眉头一蹙鼻头一酸,哇地哭了起来。 辛梦龙愣愣地望着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哎呀,红娘,你怎么啦?” 姚红娘哭了一阵,渐渐回过神来,才将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原来大船往东驶去,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傍晚酉时左右,原本平静如镜的海面上突然泛起一阵寒风,寒风过处,水面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条身长七八尺的大鱼从冰下蹿了出来,朝着鲤儿喷出一股寒冰水柱,登时将鲤儿冰封在里面。 那鱼妖形状如同鲤鱼,全身长满了赤红色的龙鳞,头顶一双尖角,前额有一条数尺长的发须迎风摇摆,脑后双鳃有如翼状张起,强而有力的尾巴撑在地上,好像人类一样跳跃走动。 姚红娘大惊失色,连忙唤出长剑上前刺击怪鱼。不知道是她道行尚浅,还是那鱼妖已炼成金刚不坏之身,无论她的剑刺在哪里,都有如刺在坚硬的石头上一样,不能进入半分。 当是时,鱼妖长嘶一声,发出有如狼嚎的尖锐声音,巨尾一扫,将姚红娘击昏。它一转身,抄起雪藏着鲤儿的冰柱,潜入冰海中,不见了身影。 姚红娘醒来后,只见海面上的薄冰已经消融,但她水性不好,无法下水寻觅怪鱼踪迹。那船上的几个船夫,也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哪敢下水找人,只好匆匆回航。 辛梦龙听了姚红娘的诉说,不禁叫苦:“红娘,不好了,这下子弄巧成拙了,我们恐怕闯出了大祸!”他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姚红娘说道:“事到如今,不如让我赶往财神客栈向廖先生说明这一切吧。你留守瓜园看守住千面瓜,切勿别再出什么差错了。”辛梦龙早已没了主意,只好点头称是。 于是姚红娘化作一道红光,直奔麒麟山财神客栈。铁算盘听她说完,沉吟一会儿说道:“你所说的怪鱼,我想应该是来自石湖的横公鱼。此鱼乃海中的异兽,性情凶悍。它白天潜伏在水底,到了夜晚就化为人形,行走在人间。大概是他经过百草镇,恰巧听到了你们二人的谈话,知悉你们将要护送鲤儿回家,又听得那鲤儿竟是龙族精怪,便起了异心。它潜伏在大海中,待你们出海后,便伺机捉去了鲤儿,他大概是垂涎鲤儿身上藏有龙族精怪特有的龙珠吧。这种龙珠,听说是龙族的人天生而有,孕育在丹田之中,普通精怪若能食之,功力会增强不止一倍啊。” 铁算盘当下修书一封,让哑奴带到大海边,找人鱼姥姥速将此信送到东海龙宫,意图稳住龙王敖广;又下令苦、笑二仙施展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神通,寻找横公鱼隐藏的所在,务求在其加害鲤儿之前,将其找到;最后安慰了姚红娘一番,遣了她下山,要她随时随地保护好千面瓜,因为大水可能随时降临百草镇,届时还得依靠千面瓜负载万民逃生。姚红娘依言去了。 铁算盘叹息一声,仰望漆黑的苍穹,天上的乌云仿佛暗流涌动,夜色愈加深沉。蓦地正东方的一颗星辰发出炫亮的光芒,扭曲变形,竟化作了一条青色的小龙。青龙伸出利爪,仰天吼叫,突地身形一摆,仿如一颗飘忽的流星般,划过夜空,拖出长长的轨迹,终坠于无垠之中,隐没不见。 他睁大眼睛在茫茫黑夜中逼视星空,脸色惊疑不定,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东方青龙星落,是否预示着鲤儿已经遭遇横公鱼妖的杀害呢?难道这一场浩劫真的是无可避免的吗?” 过了些天,铁算盘听过往的商客聊天,说在大海边的泥沙里长出了许多类似龙角的草药,人们采摘了来吃,入口生津,其味甘香,妙不可言。一时间,百草镇的百姓相拥着到海边采摘。铁算盘心有所触,暗叫不好,连忙叫笑瓜仙用千里眼察探一下海边龙角草的分布。笑瓜仙告诉他,海边一共有六处生长龙角草的地方,而且位置相对分散,距离得相当遥远。铁算盘叹息一声,转身离去,没有说话。 又过了两天,山下就传出了瘟疫的流言,百草镇一夜之间,死去了三百多人。一时间,人人恐慌,纷纷说是吃食那龙角草惹的祸,又不知道是谁传话说海盐能够化解龙角草的毒性,镇上又掀起了万民抢盐风暴。大街小巷所有店铺的盐粒全被抢购一空,更有老者不惜劳苦登山来到财神客栈,欲出高价向母大虫购买海盐,让人啼笑皆非。 铁算盘下山来看,沿途听到惨呼连连,草地里爬满了全身溃烂的人们,他们的脸孔、肚腹、背脊、手臂、脚掌……几乎所有的肌肤都裂开了一个个针孔大的小洞,不断冒出绿色的脓状**,流过之处奇痒无比。他们又在自己的身上乱抓乱挠,生生撕破烂肉,其状可怖可畏,惨不忍睹。 山下小镇各家各户都在门口挂着白布,大街上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各家的屋子里隐约传来阵阵哭声,极目所见,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穿麻戴孝,一脸哭相。更有几个疯妇人在街上来回乱跑,大声叫嚷:“老天爷发怒了,瘟疫来了,谁也躲不过……” 铁算盘脸色阴沉,来到辛家瓜园后门,径直推门而进,只见里面堆满了十来个满脸脓毒的人,衣衫破烂,形同乞丐。辛梦龙和姚红娘正在千面瓜棚下,从一个绿色的葫芦里挤压出一颗颗圆形的黑色瓜籽,递给乞丐们。乞丐神态恭敬地接过,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吃下。 姚红娘告诉铁算盘,这个绿色的葫芦瓜就是千面瓜的第四个果实,昨夜才冒了出来。它的外形好似葫芦一样,但瓜面瘤状突起,又好像是荔枝的表面,壶口向下,倒挂在枝条上。今天早上,一个吃了龙角草的乞丐染了重毒,神志不清地胡乱奔跑,冲进瓜园,碰倒了葫芦瓜,从壶口掉落了一颗黑色的瓜籽,他饥不择食将它放进嘴里吃了,不料过了一个时辰,身上的疮毒竟奇迹般好了。于是他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其他的乞丐,其他乞丐大多数半信半疑,但无奈瘟疫凶猛、病势危急,只得死马当活马医,纷纷来到辛家瓜园领取瓜籽吃吃看。 铁算盘听姚红娘说了大概,喜道:“千面瓜本来根植于药王谷,谷主不死先生号称阎王敌手,在谷中种植天下奇药,说不定千面瓜吸收了土壤里的特殊成分,因此具有解毒的灵效。” 这场瘟疫来得突然且风风火火,人一旦沾上,任你吃下任何灵丹妙药,不出三个时辰,定会全身溃烂、一命呜呼。现在辛梦龙的瓜籽竟然让人起死回生,不多时便已传遍全城,好多中毒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来到辛家后院排起了长龙,领取瓜籽。 辛梦龙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说道:“也不知道葫芦瓜里面的瓜籽能救活多少人?” 铁算盘道:“如今之计,救得了一个是一个。”当下三人蒙着白纱布,不断挤压葫芦瓜,一一分发瓜籽,并要求每一个领取了瓜籽的人,速速吃下,躲在家里不要出来走动,慎防病毒流传出去,沾染了他人。 转眼已到了掌灯时分,天色阴沉了不少,但前来领取瓜籽的人有增无减,排在后面的人也忍不住**起来,乱哄哄地叫嚷。此时县老爷的小妾也被官兵护送着前来,凭着官威意欲加塞儿。此等生死关头,老百姓自然不肯让步,双方因此吵闹起来。这时走过来一个浓眉大眼的七尺大汉,说话有如奔雷,徒手操起两个官兵,将他们重重地摔在地上,厉声喝道:“任你天王老子,到了此地也得排队!如果不遵守规矩,休怪我老牛对你们不客气!”横在院子门口,维持跌序,只许一个进一个出。 铁算盘远远看去,见他乃是牛魔皇幻化,笑了笑,放心下来,继续分发瓜籽。过了一会儿,蓦地听到外面有人拼命呼喊:“大水来了,大水来了!”听得轰隆隆的声音渐近,眼见大水铺天盖地般翻涌而至,所有的人登时乱作一团。 铁算盘吃了一惊,对辛梦龙说道:“是时候了!”挥手斩落四个千面瓜,将绿色的葫芦瓜交到他手里,又将红蓝紫三个瓜果放到大街上的地面。此时的洪水已经浸到脚跟,千面瓜遇水化舟,逐渐变大。铁算盘赶紧叫人们登上瓜舟,人们当下只求活命,哪有空暇去细想为何瓜果会化作大舟,纷纷争先恐后爬了上去。 眼看洪水来得越来越快,铁算盘扯断瓜园里的两根瓜藤,将其变作两条拳头粗细的麻绳,绑在蓝紫瓜舟的船头,向着牛魔皇叫道:“老牛,你的水性好,你在水底下拖着这两只船,跟着我往麒麟山的方向而去!”说罢带着辛梦龙和姚红娘跃上了红色的瓜舟,念起咒法吹起顺风,驱使瓜舟驶向麒麟山。 牛魔皇领命,接过麻绳,沉到水底,使个千斤坠稳住身子,分开水路,拉起两只载满了人的瓜舟,紧紧跟随着铁算盘而去。 水浪滔滔,瞬息间便淹没了整个百草镇。水浪席卷,但见水面上满是尸体浮沉。偶有活人呼喊救命,铁算盘立即跳进水里,将他们救回船上。三只瓜舟载着上千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麒麟山下。麒麟山高绝挺拔,大水虽然肆虐,但仍未淹没到此。 铁算盘和牛魔皇将人群带上客栈,分类安置,不多时大堂的桌椅上都坐满了没有沾染龙角草病毒的人,更有几十人在地上席地而坐,此番死里逃生,大多数人又哭又笑,大堂里喧闹一片。染有瘟疫的人则全部聚集在客栈门前的草地上,由辛梦龙发放瓜籽活命。那些一个时辰前吃过瓜籽的,此时身上的毒症已然渐渐消退,几百人纷纷趴在地上,对着辛梦龙和铁算盘磕头不休。余下中毒的两百多人听说了千面瓜籽的神奇药效,登时蜂拥而起,将辛梦龙团团围住。铁算盘斥退人群,大声说道:“大家莫要争拥,一个接着一个来,这般吵吵嚷嚷的,扰乱了辛公子的心神。”众人这才自觉排队,领取瓜籽。铁算盘又叫母大虫和小仙到厨房煮些热粥,一一分发给众人吃了。 他来到后院,抬头望天,只见暗黑色的云层汹汹涌聚,笼罩在天空,张牙舞爪,仿佛要择人而噬。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凄厉暴烈的龙啸,蓦地回过神来,对牛魔皇说道:“走,老牛,我们去会一会东海龙王。” 两人御风而飞,来到大海的天空之上。低头俯视,只见大海深处,一条青色的巨龙嘶声狂吼,巨尾横扫,卷起阵阵汹涌的波涛。 铁算盘放出长啸,降下云头,朗声说道:“东海敖兄,麒麟山廖某人在此,前来相见。” 狂风猎猎,海浪翻腾,传来青龙的一声咆哮:“是兔儿神么?我听闻说岭南人杰地灵,民风淳朴,为何我的孙子敖鲤客居在此,竟为人所杀?他的尸体竟被残忍地撕裂,放在六个不同的地方,他的灵魂被封印在海底的泥沼里不得出来,他的怨气聚成了含有剧毒的龙角草……要不是人鱼姥姥向我说起了这一切,我还不知道他就在这里被人所害呢!今天我若不水淹岭南,血洗百草镇,我如何对得起我那含冤而死的孙子啊!” 铁算盘扬声说道:“敖兄,正如我信中所言,我们已查明害死鲤儿的真凶乃是这海中的一条鱼妖,它此刻正躲在海底三百米深处的离空洞里,因为洞中有神奇宝物的守护,即使你翻转整个大海,它在里面都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啊。不如让我来替你收伏他,也好平息了你的怒气。” 这时候牛魔皇上前请缨:“兔儿神,请让我来收拾他吧!”铁算盘知他火爆性子,怕他误事,正要阻止他。但说时迟那时快,牛魔皇唤出战神铁锤,已化作一道金光冲进大海里,朝着海面一声怒吼:“无知小妖,速速现出原形!”潜水直下三百米,寻着那离空鱼洞,怒喝一声,声如震雷,夹着数十道金光雷火,自天直下击在那洞门上。漫天光华闪烁,海水翻腾不已,离空洞自中间爆裂开来,隐隐可见一条红色的光芒迅速地游走。牛魔皇电掣迎上,朝着红光一脚踩了下去,那红光闪电后撤,现出原形,果然便是横公鱼妖。 牛魔皇仰天狂吼,踏步上前,挥锤猛攻而至。光芒爆舞,战神铁锤夹带着风雷之势,犹如怒海狂涛层层叠叠攻了过来。横公鱼妖惨叫一声,全身上下也不知爆裂了多少个缺口,鲜血四处喷涌,震飞了十几丈远,有如软泥般瘫在地上。倘若不是吞食了敖鲤的龙珠护身,恐怕已被牛魔皇的这雷霆一击,震得魂飞魄散了。 铁算盘飞身上前,拿出一个铜鼎,将横公鱼收在里面,飘然来到龙王面前,说道:“敖兄,如何处置它呢?” 龙王愤然道:“自古杀人偿命,他杀害了我的孙子鲤儿,我当然要他一命换一命。” 铁算盘说道:“但教敖兄得知,这横公鱼妖大概是修习了至阴至寒的邪门术法,它的身子用尽任何刀剑都不能刺入,但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说罢将铜鼎交给了龙王。 龙王前爪抓起铜鼎,看着鼎中惊慌颤抖的横公鱼妖,两眼通红,似要冒出火来,恨不得立时将它吞进肚子里。猛地朝天怒吼一声,冲出海面,掀起一道水柱巨浪,卷入云雾中,破空而去。 刹那之间,大浪平息,海水倒退。铁算盘放目而望,但见明月悬空,惨淡的光华照在海面上,尸体浮游,密密麻麻,便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数也数不尽。他叹一口气说道:“我终究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场灾劫啊。” 过了三天,洪水已经全部消退,住在麒麟山上的难民陆续下山去了。百草镇的房屋被洪水冲击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的,大多数已经无法居住。铁算盘便写了一张告示,贴于山下的土地庙前,上面说道若无钱重建房屋者,可到财神客栈预借百两银子,五年之内无息偿还等等。一时之间,人人称赞他高尚的行为,称呼他为活菩萨,就连小仙也笑着说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铁算盘做的蚀本生意。 当天夜晚,昆仑山的白泽来到财神客栈,在与铁算盘闲谈的过程中,他似乎早已得知百草镇的这一场劫难,说出了这样的一段话:“老兔子,人间的一灾一劫必定有其因果循环,又岂是你我所能改变的呢?当日若不是你带来了这千面瓜,又岂会诞下姚红娘?没有了姚红娘,也就没有人护送敖子鲤回去东海,敖子鲤也不会因此命丧归途,他的精气也不会化作龙角草被人所食,从而引发了这场大瘟疫。敖子鲤不死,东海龙王也不会发洪水淹没百草镇可见因果循环,一灾一劫,皆是前定,你以为千面瓜能够帮助百草镇的百姓躲过一劫,却不知道你自己才是这场灾劫的始作俑者。” 铁算盘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道:“命运的因果转承是多么的玄妙啊,我也不能尽数掌控。我所担忧的是,在这次劫难之后,邪灵滋生,群魔侵袭,百草镇将会迎来更大的劫难啊。” 白泽又淡淡说道:“尘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奇妙,经受劫难也是无法避免的。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要经历命运轮回的天劫,更何况这虚妄浮世。” 还有一则,辛梦龙不收分,用千面瓜籽救下了数百人性命的事情,也一时传为美谈。但经历了这次劫难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百草镇不见了辛梦龙和姚红娘的踪影。后来画家张天宝根据辛梦龙的容貌,画了一幅《药王济世图》,挂于自家家中辟邪,人们争相效仿,也引发了一阵风潮。 其后不知多少年,有海客在茫茫大海遇上狂风,流落到了一个小岛,登岸而望,岛上种满了奇瓜异草,都是中土不曾见过的品种。岛上云雾缭绕,山石峻峭,鸟啼猿啸,恍若仙境。 海客欲要在岛上一探究竟,小心翼翼地走进里头,发现一群红衣女子在瓜果丛中载歌载舞,其中有一个长着鱼脸的女子发现了他,问道:“你是不是从中土那边来的?”海客点了点头。 于是女子就带着他去见岛上的主人辛梦仙。辛梦仙的容貌丰朗俊逸,周身环绕着朵朵祥云,谈吐大方,见识不凡,让人倾倒。海客当年曾被辛梦龙救过一命,依稀认得此人就是辛梦龙,便向他求证。 辛梦仙淡淡笑道:“那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拉着海客的手,显得兴奋不已,“我已有多年没有见过来自岭南的朋友了。”于是热情地款待了他。过了几天,才叫人用一只大瓜送他出海归家。 海客回到家里,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但他只不过在大海漂流了五天而已。这时候他的妻子已改嫁他人,父母俱逝,祖屋也已经荒废。海客吃惊不已,几疑自己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他向别人说起这段奇异的经历,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的话。后来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便带人出海寻找辛梦仙,可惜茫茫大海仙踪难寻,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小岛了。 第十章 鬼痴儿 忘川在冥河的尽头,那里冰雪覆盖,延绵无尽,又有万千冰崖,倒影参差。如此荒凉之地,又是地狱的尽头,别说人影,便是来往于此的鬼迹也是罕见。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忘川的极渊之上,一只雪羽苍鹰时常在此低旋徘徊。它每天都用它的利嘴去啄打地上厚厚的冰雪,直至鹰嘴磨钝、鲜血淋漓。有时又用它尖利的钢爪去挖掘地上的冰雪,直至双爪伤痕累累、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天地苍茫,大雪飘舞,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极渊的雪地上终于被它挖出一个深深的洞。 此时它雪白的羽毛沾染了斑斑血迹,便如那寒冬里的梅花染了红晕,煞是鲜艳细润。这时候它展开双翅张嘴嘶鸣,显得欢欣不已。彩光大盛,雪鹰陡然化作人形飘落在地,却是一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俊朗少年。 他暗地冷笑了一声:“廖老头,你以为你真能封印得住我鹰王莫千离?”蓦地化作了一道白光,自那地上的小洞中钻了进去。 冰寒彻骨,漫漫坚冰高耸,白茫茫一片。莫千离凝神屏息,有如游鱼一般在地底下游走前行,转过一道狭长的缝隙,突然身子一空,急速下滑,掉了下去。 莫千离现出真身,徐徐降落到地上。阴风呼号,鼻息之间尽是血腥恶臭的味道。环顾四望,始觉自己身在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四周都是万年寒冰,冰壑林立,寒气逼人。洞壁上挂着一颗碧绿珠子,发出幽绿的光芒,照得整个洞穴光彩流离。前面不远处摊着一堆巨大的尸骨,像是巨兽的残骸。残骸旁边,放着一个灰色的陶罐,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咒符,封口处贴有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封魂罐”三个大字。莫千离心中怦怦乱跳,倾耳细听,似乎听得到陶罐里面隐约传出幽灵般孩童的声音:“饿,我饿,饿,饿啊……” 一条巨大的白龙,身子蜿蜒缠绕,形成一个独特的结界,就像是在守护着封魂陶罐。许是听到了细微的声响,猛地睁开一双惨碧色的阴森巨眼,森然地瞪着莫千离,张开巨口,哮然出声:“来者何人?” 莫千离走上前去,说道:“我乃麒麟山的山神莫千离,奉兔儿神之命,前来带走封魂罐!” 巨龙的一双巨眼睁得大大的,疑惑地望着他:“此罐封印着千年鬼灵,事关重大,为何兔儿神不亲自前来?” “兔儿神贵人事忙,岂能事事亲为?这是他给我的财神令”莫千离说着,递上一块黝黑的铁片。巨龙虽有疑惑,但也听闻过财神令的事情,于是双爪向前,恭敬地接过铁片。忽地从那铁片的夹层中蹿出一道火焰,迅捷地钻进它的右爪,皮肉突地一阵刺痛,似是被蚊虫咬了一下,顿时,一种奇异的酥麻感觉迅速地自指尖传遍全身,它心下大骇,惊叫声中连忙将铁片飞落地上。 莫千离哈哈大笑,身子倏然探前,有如电光横闪,右掌轻轻一抽一带,将封魂罐抢到手中。 巨龙低吟一声,想要伸爪抢回,不料全身一阵僵硬,巨目一扫,只见碧玉般的鳞甲突突乱跳,那团小火焰在身体里四处奔走,所到之处,有如被火烧般灼痛,全身动弹不得。 莫千离狂笑道:“嘿嘿,冰夷老龙,你中了我的‘火焰蚀骨虫’,半个时辰之内,若你不能将它逼出体内,就会被它侵蚀五脏六腑,并被它活活烧死。” 巨龙冰夷闻言一凛,面色剧变,千百年来它虽处于忘川极渊之下,但也听说过在遥远的大地西方有一座火焰山,山中寸草不生,却有一种奇异虫子能在火山灰中生长,这种虫子若是寄生于万物的体内,宿主就会连骨髓也要被其吸食精光,直至被它焚烧而死。 冰夷睁大巨目,目光凌厉如电,喝道:“莫千离,你胆敢谋取这封魂罐,兔儿神绝不会放过你的!” 莫千离冷冷说道:“冰夷老龙,你可知道这罐子里封印着的是谁?他是我未出生的孩儿!别说是区区一个兔儿神,就是天地三界与我为敌,我也要不惜一切将他救出来!”俯下身去,口中念念有词,猛地扯开了封魂罐上的咒符。 冰夷惊骇恐惧,变色叫道:“你要干什么?”纵声长啸,猛地运转全身之力封住经脉,将那火焰虫凝在左臂中,当下再不迟疑,右爪一挥,将那左臂生生扯断! 是时,冰夷一声巨喝,宛如惊雷裂空,身子一震,咆哮腾卷中扑向莫千离。莫千离大惊,化作雪鹰,抓起封魂罐,飞奔而逃,往地面的方向而去。 冰夷反身飞旋,急追而上。龙身飞腾,张牙舞爪,它那巨大的身躯击打在四周的擎天冰柱上,冰柱轰隆隆地崩塌,纷纷碎落,扬起万千雪花。 风声迅猛,冰霜飞舞,不多时莫千离已然冲出地面。他回头望去,只见冰夷狂吼如雷,紧追不舍。他心下暗惊,连忙引颈鸣叫,发出一阵尖厉的怪叫,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就在这时,冰夷赶了上来,咆哮声中,张开庞然大口,向着莫千离咬下!突听得上方怪叫连连,扑翅之声直如狂风暴雨来临一般。冰夷抬头望去,只见数百只飞禽怪兽振翅拍翼,尖啸着狂风似的向着自己疾冲而下。冰夷猝不及防,左眼一黑,血腥味登时弥漫散开,左眼已经被几只飞鸟猛烈啄击,鲜血直流。它痛不欲生,腾空乱舞,掉落在地上,巨尾横扫,卷起千层冰雪,漫天飞扬。 群鸟怪叫尖嘶,潮涌般扑向冰夷,纷纷对着它撕咬扯夺。顷刻间,冰夷全身鲜血淋漓,当真有如染血刺猬一般。它怒吼腾舞,蓦地撞破厚厚冰雪,扭身摆尾,潜了下去。 莫千离哈哈狂笑,远远地飞上一座冰崖之巅,将那封魂罐轻轻放到冰雪地上。封印咒符已被解除,此时的封魂罐似有感应一般,发出嗡嗡的响声,突地往上弹起,气浪旋舞,万千道绚芒散射而出。一时间,苍茫忘川、四方冥海、阎王十殿、奈何桥上、九幽狱山、噬魂宫内、阿鼻地狱……整个鬼界都被这道奇异无比的光芒照耀。 封魂罐轰轰连震,陡然朝上一拱,裂开一道裂缝。莫千离全身颤抖,屏息望去,只见一只血红的小手自泥罐里面伸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孩头颅探出封魂罐,他张臂一呼,整个封魂罐登时轰的爆炸开来。 莫千离化作人形,走上前去,抱起悬在半空中的婴孩,神情怜爱无比,柔声道:“孩子,我的孩子,我是你爹爹……” 婴孩睁开圆圆的双眼,迷惘地看着他,哇地哭泣起来。哭声袅袅,响彻天穹。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九幽狱山的囚魂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冥海的万千鬼灵纷纷喧闹起哄,忘川尽头火莲燃烧,奈何桥畔群魔起舞……鬼界一片大乱。 莫千离仰天大笑,轻轻说道:“好孩子,你真是我的好孩子……孩子,你在忘川这样清冷极寒的地方出生,就叫莫清寒吧……”他抱紧了鬼婴灵,化作一道清光飞往人间,“来,寒儿,爹爹带你回到百草镇,一起去见娘亲。” 是夜,岭南麒麟山下的百草镇。 郊外荒野寂寂,几间简陋的木屋连在一起,残灯点点,隔着破旧的布帘,依稀看见里屋有三个女人的身影,其中一个妇女弓起双腿躺在**,身子不断地颤抖着,满头冷汗,正发出一阵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左边的那个老婆子一边为她擦汗,一边紧张地向旁边的那个老婆子问道:“六婆啊,我媳妇儿折腾了一个时辰了,怎么孩子还不出来啊?” “哎呀,我怎么知道呢?”那个叫六婆的老婆子猛地张开妇人的双腿,妇人“啊”的叫了出来,握紧拳头,全身肌肉拉紧。六婆叫道:“对,就这样,你用力点,再用力点!” 木屋门前,一个老头赤着双脚,卷起裤脚,低头蹲坐在石凳上吸着旱烟。一个三十上下的农家汉子在门前来回走动,脸色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不断地回望里屋的情况。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妇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悠长呼叫,紧接着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大汉喜道:“孩子终于出来了!”老头也放下了竹烟管,站起身来,支起耳朵去听里面的声音。 就在这时,媳妇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个男人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跑到房里面。 只见两个老婆子双眼翻白地瘫在地上,似乎被什么可怕的事情震骇得目瞪口呆。那六婆指了指窗口,失魂落魄地念叨着:“鬼、鬼婴儿……一出生的婴儿有牙齿会说话,咬了母亲的手指头……” 顺着六婆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东边的窗户此时已然大开,一个初生婴儿悬浮在空中,嘴边流着殷红的鲜血,尖利的牙齿上下嚼动,似在津津有味地吃东西。看见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他诡笑了一下,伸出幼小的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唇角的斑斑血迹,嘻嘻说道:“好吃,好吃!”转过身去,飘浮而走,消失于茫茫黑夜之中。 两个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魂落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几位客官,欢迎光临财神客栈,请往这边坐,要吃些什么呢?” “给我们打半斤茅台,切三盘牛肉,四碟时令蔬菜,要快,吃饱了我们要赶路。” “好嘞,客官请稍候。” 小仙将这三个浓眉大眼的江湖汉子引领到大堂的一张大桌子上,下了单,便飞快地跑向厨房。 涝灾过后,财神客栈的生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每日依然人来人往,来往于此的商人过客络绎不绝。 当小仙打好半斤茅台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客栈又来了一个缁衣老尼和一个青衣女尼,两个人来到客栈,还没坐下来,大堂里的客人都忍不住低低地惊呼起来。只因那个青衣女尼长得实在艳丽,虽在佛门出家,但粗布麻衣难掩其天姿国色。无论是谁,只要瞧过她一眼,都会被她这惊人的绝色所震惊,目光忍不住要在她身上多流转几次。 小仙看到哑奴此时正呆了一般站在青衣女尼旁边点头斟茶。走近前来,瞥了一眼,顿时愕然不已,这女尼竟是许久不见的桃三娘,此时不知为何竟出家做了尼姑。桃三娘也认出了小仙,向她微笑点头,转头向老尼说道:“师傅,我记得曾到此吃过饭,这里的酸笋蒸鱼头味道极美……” 话没说完,老尼淡淡回了一句:“无尘,这尘世间还有你认识的人么?还有你所眷恋的红尘幻象么?你去过哪里,你从哪里来,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是,师傅。”桃三娘低头合十,不再说话。 那三个江湖跑客扫了老尼一眼,一脸的惊讶,几个人低声细语说起话来。小仙给他们上酒的时候,听到他们说这个老尼法号叫青灯,听说原是洛阳城的一个尼姑,年轻之时曾有缘遇上方丈仙山的南海神尼,学得一身卓越剑术,后来刺杀了权倾朝野的宁王,四处逃亡。但她的足迹一向只在江南一带,何以如今在岭南出现呢? 正说着客栈门前又走进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个残疾人,断了左臂,左眼戴着眼罩,走路一瘸一拐的。他一出现,令店里的整个气氛都凝结了,在座的客官都禁不住要打个冷战。 铁算盘此时坐在柜台后面,他仿佛感应到些什么,抬头看见来人,脸色一变,连忙放下账簿,迎了出来,将他引到后院,低声问道:“老龙,你怎么来了?莫非忘川出了什么乱子?” 来人正是冰夷巨龙所幻化。当日它被群鸟兽所伤,潜到冰层之下疗伤两天,这才来到人间向铁算盘报信。铁算盘听他说完,心底一沉,脸色黯然,沉声道:“封魂罐解封,千年鬼婴灵出生,若不能及时制止,苍生必将遭受大浩劫……” 冰夷说道:“兔儿神,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铁算盘皱眉道:“我也不知道莫千离现在藏在什么地方,让我好好想一想……”正欲召唤苦、笑二仙寻找莫千离的藏身之所,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廖掌柜,莫千离和那个鬼婴灵此时正在三重天外的鹰峡崖。鬼婴灵的魔性渐醒,不听莫千离的使唤,已然吞噬了大半个鹰峡崖,有时候更化身为一只喷火大鸟,喷出火球焚烧百鸟……” 铁算盘猛然一凛,转头去看,见是一老一少两个尼姑走了进来。哑奴在旁呀呀示意,说是阻止不了她们。铁算盘挥了挥手,叫他退回大堂去。当下四人来到院中凉亭坐下。铁算盘面色凝重,迫不及待地说道:“师太,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三重天是人间与仙界的交界,若被鬼婴灵吞噬了鹰峡崖,恐怕人间也将大难临头啊……” “廖先生莫急,请听贫尼一一道来。”那老尼合十说道,“贫尼法号青灯,本在大佛寺的无叶庵打扫落叶,素来不过问尘世俗事。但一个月前,贫尼下山化缘,遇上百年一遇的洪水灾害,因缘巧合救了无尘一命”说着指了指桃三娘,“她本来还有一个丈夫,但在洪水中死去了,尘缘既空,她便随了我上山出家,自此皈依我佛,法号无尘。” 铁算盘此时已认出了桃三娘,不禁低呼了一声。青灯老尼继续说道:“可惜她纵然身在佛门,却依然摆脱不了尘世的纠缠……” 铁算盘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难道是莫千离找到她了?” 青灯老尼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三天前,有一个少年男子抱着一个婴儿,来到无叶庵,他自称莫千离,说那个婴儿是他和无尘的骨肉,要无尘跟他一起走。无尘根本就不认识他,自然不肯跟他走,我看他言语恳切诚挚,绝不似是奸诈之人,心觉蹊跷,于是拿出了先师传给我的照海镜,在镜中写下两人的名字,在他们身上照了一圈……” “照海镜?”铁算盘脸上微微露出惊异之色,淡然一笑,“那你都知道了吧?”相传海外方丈仙山的深海之处有一块奇石,可在百里之外照见海上鱼兽的真身。后来南海神尼搜集天下玄奇晶石,熔合此石炼成一块二尺余长的圆形仙镜,又因多年浸**了南海神尼的仙气,除了可照一切妖兽的真身之外,更有一项奇异功能只要在镜中写上搜寻者的名字,就能照出搜寻者今生的情缘纠葛之事,因此也被唤作“照情镜”。青灯老尼既然用此镜向莫千离和桃三娘施法,想必也已经知晓了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了。 说到这里,桃三娘俏脸倏然晕红一片,低头道:“我当真记不起这些……我的丈夫是刘道生,我们没有孩子……” “无尘,你还放不下尘世间的一切么?为何还要执念于往昔的种种?”青灯老尼澄净的明眸中闪过一丝阴云,说道,“这莫千离当日被廖先生贬回禽身,最后弄得个妻离子散。这大半年以来,他受尽种种艰辛屈辱方夺回孩子,本意是带着孩子和无尘一起,到那三重天外的鹰峡崖隐居,终此一生。岂料……岂料那孩子乃鬼灵聚集而生,第二天就魔性大发,竟然在夜里悄悄吞食了鹰峡崖的三十六只鸟精,更连那鹰峡崖的山石都一起咬烂了吞进肚子,他就如那饕餮转世,贪婪地吞噬着这世间万物,好像永远都吃不饱的样子……” “廖先生,你请看”青灯老尼说着,伸手往虚空一点,虚空“啵”的一声轻响,荡开一层七彩光芒的涟漪,渐渐散开,赫然是一面二尺来长的圆镜。此镜外圈绀色,透底空明,似玉非玉,似晶非晶,正是方丈奇物照海镜。 青灯老尼左手舒展,指尖轻弹,一道紫色光芒投射在镜中,徐徐旋转,形成一个画面: 云影重重,飘渺天外。残阳斜照,青崖林立。漫天鸟兽惊嘶,横飞直撞乱作一团。一个赤身**的七八个月大的婴儿飘荡在空中,张口低吼,发出“咴儿咴儿”的怪叫声,双手犹如弹簧一样伸长收缩,纵横凌厉,抓住四周的鸟兽,将它们塞进口中。他的肚腹陡然鼓胀又蓦地收缩,不消一会儿就将鸟兽消化了,又咴儿咴儿叫着:“饿,饿,我要吃,吃……”飞到一座山峰之上,小口张开,化作庞然巨口,獠牙森森,往那山峰咬了下去。 轰隆巨响中,整座山峰剧烈震动起来,山崩地裂,巨石横飞,簌簌坠落。 鬼婴灵上眼翻白,尖利巨齿咀嚼大石,将巨石咬烂,一股脑儿将其吞下。 莫千离化作雪鹰,率领群鸟去攻击他。鬼婴灵全身鼓胀起来,双臂骤然伸出,幻化成一只长约三丈的火鸟,前后各长着一个发出幽幽绿光的骷髅头,张开了阴森森的大嘴,两个赤红火球怒射而出,数十只扑在前面的鸟兽惨嘶连连,登时炭黑一片,毙命掉落。 天旋地转,惨呼声不绝于耳,骷髅火鸟口中火球喷飞爆舞,只一瞬间又有几百只鸟兽被它烤熟。漫天群鸟受惊尖啼,冲天回旋。 莫千离心底森寒,不敢直面其锋芒,只好鸣嘶一声,带着群鸟飞退。骷髅火鸟扑翅变形,变回鬼婴灵,双手拍打胸口,大声嚎哭起来。那声音凄厉诡异,远远地回荡天际边野。即使隔着照海镜,蓦地听到了这尖锐的怪叫声,铁算盘四人也仿佛感到冷意阵阵,周身寒毛直竖。 是时,狂风卷起,鹰峡崖的地面翻腾不已,有如浪花般一浪接一浪,层层卷叠,此起彼落。 阴风呼号,腥臭冲天,地底下突然冒出几个湿漉漉的婴儿的人头,继而又是一个连一个,接踵不断的无数的人头浮出来,漫山遍野,密密麻麻,有若千军万马。 凄凉的阳光下,只见这些婴儿缓缓地爬出地底,慢慢飘浮起来,悬立在半空之上,张口发出低沉的吼叫声,张牙舞爪扑向那些鸟兽,抓住它们撕裂骨肉,猛地吸血食骨,那情景怪异诡秘,令人不寒而栗。 看到此处,青灯老尼骇然说道:“鬼婴灵的魔力强大无比,打破了人间与仙界的结界,依附在人间每一个即将出生的婴儿身上,这些婴儿都将受到他的召唤,冲破母体后,就会犹如飞蛾扑火般涌向鹰峡崖。这些婴儿和鬼婴灵一样,都是同样的贪吃!若然他们吞噬了整个鹰峡崖,通往人间的大门就会被打开,后果将不堪设想啊!”她顿了顿,向着铁算盘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贫尼今日来到客栈,正是想廖先生前往鹰峡崖,降伏鬼婴灵,还三界一个安宁!” 铁算盘听得她如此说话,不禁苦笑,说道:“好吧!说起来此间的种种事情,有一半也是因我而起,今日就让我来了结它吧。”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又突然想到:这老尼姑来历极为神秘,我以前哪里听闻过大佛寺有一座无叶庵,里面还住着一位自称来自方丈仙山的神尼呢?莫非她和莫千离是一伙的,要引我去鹰峡崖再伺机伏击我?但看她浑身仙气隐而不露,显然道术修为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她的照海镜又是昔年南海神尼的随身宝物,看来的确是方丈仙山的弟子……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要收伏鬼婴灵,其他的事情只好暂且放在一边了……哼,纵然是她和莫千离联手,我又何惧?想到此处,不再迟疑,身子一晃,飞入照海镜中,前往鹰峡崖的世界中去。 青灯老尼转头对冰夷说道:“冰夷龙神,你的身子受了伤,不宜再到那凶险万分的鹰峡崖去,你就在此处看守住照海镜,如何?”冰夷点点头:“一切就按师太的意思吧。” 青灯老尼又对桃三娘说道:“无尘,你和冰夷龙神留在此处,好生守看住照海镜。” “这里面的……这就是爱郎和我的儿子?”桃三娘神情迷离看着镜中影像,身子一震,站上前来,凄然一笑,“不,师傅,我虽然不记得以往的事情,但我也要去看看。”率先冲入到镜中世界。青灯老尼想要拉住她,无奈还是慢了一步。她叹息一声,随即也跟着跳了进去。 凉亭之内,此时只剩下了冰夷一人。他施展幻术将自己和照海镜隐身藏在一角,静静地看着镜中图像变幻。夜幕渐渐降临,四周一片静寂。过了好久,突听得旁边的草丛里有轻微响动,一只白色的野猫倏然跳了过来,不偏不倚,咚的一声,也没入到镜中去了。 照海镜中,三重天外,移形换景,瞬间即至。铁算盘御风悬在鹰峡崖的半空中,看着漫山遍野都是鬼婴儿,密密麻麻,此起彼落,有如腐骨蛀虫爬满了那耸峙的山峰。 腥风血雨中,莫千离被鬼婴灵捉住了,浑身灵力被封住,狼狈不堪。鬼婴灵桀桀怪笑:“爹爹,我饿,我要吃你,我饿,饿……”猛地张开森森獠牙,咬断了他的左臂。 莫千离挣扎惨叫,直如断线纸鸢掉落。铁算盘御气穿空,上前接住了他,将他带到青灯老尼和桃三娘的身边,交给桃三娘,说道:“三娘,好好照顾他。” 莫千离心中愧疚不已,低声说道:“兔儿神,你来了?对不起,我错了,我没听你的话……这孩子,这孩子太可怕了……” 铁算盘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又向青灯老尼说道,“师太,你好好照顾他们俩。”双臂一振,高举右手,呼的一声,召出噬魂剑,化作一道炫光怒卷着冲向鬼婴灵。 群婴哇哇怪叫,尖啸着狂潮飞瀑般上前围拥他。铁算盘抖了抖噬魂剑,黑光缠绕,霎时化作十几条黑龙纵横飞舞,群婴方一靠近,立即被震得骨肉碎裂,纷纷倒飞。 鬼婴灵一脸的惊讶之色,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倏然而至的黑光,神色癫狂,嘻嘻笑道:“啊,有趣,有趣!”小手挥舞,幻化出两道青光,朝铁算盘缠卷而去,瞬息间如雷如电,直刺他的肚腹,距离不过数寸。铁算盘一惊,喝一声:“好个鬼娃娃!”黑色剑光登时一黯,身子一闪,已然飘退十几丈。 鬼婴灵这一下后发先至,逼得铁算盘不得不回手自护,喜得它大拍手掌,哈哈怪笑:“来呀,来……” 铁算盘又惊又怒,御风疾掠,噬魂剑陡然转疾,但听得嗤嗤声响,黑色剑光快速无比,一股阴森寒气激射而出,从里面涌出无数诡异妖物,尖叫不绝,张牙舞爪扑向鬼婴灵。 鬼婴灵双手张开,犹如孔雀开屏,纵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天然壁垒,瞬息间将铁算盘的剑芒妖物挡住。妖物撞在壁垒上,纵横乱舞,纷纷往四面八方反弹退飞。只听得轰然响声不断,妖物撞在山峰上有如爆炸一般,激得碎石土块冲天爆射。 铁算盘低哼一声,抢身而上,噬魂剑光芒大盛,黑气环绕遮蔽了大半个天空,蓦地放出一条长约十丈的巨蛇,张开獠牙大口,腾空尖嘶乱舞,卷向鬼婴灵。 这边的悬崖上,青灯老尼为莫千离包扎好伤口,便远远观望铁算盘和鬼婴灵的缠斗。桃三娘扶着莫千离靠在一块大石头上,轻声问道:“你还痛吗?” 莫千离虽断一臂,左边身子鲜血淋漓、麻痹不已,但他哪里顾得上疼痛,凝视着桃三娘,脸上满是欢悦之色:“三娘,你来了,你来了,好……好,我好欢喜!” 桃三娘身躯微微一颤,低低应了一声。 莫千离心中一阵难过:“三娘,你当真记不起我是谁?” 桃三娘痴痴地望着他,摇了摇头。她的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这个男子的笑容和声音似乎好生熟悉,不然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他,她都会如此的心神不定而且又喜又悲。但他究竟是谁呢?为什么甘愿冒着天地被吞噬的危险,将那个鬼婴灵解封?那个鬼婴灵真的就是他和自己的骨肉吗?……一时思绪纷乱,却记不起任何东西,心仿佛就要被撕裂了一般。 莫千离见她神情迷惘苦痛,只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悲凉,缓缓说道:“你当真忘了我们以往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低下头去,黯然失魂,竟似伤心已极。 青灯老尼轻声叱道:“无尘飘逸清奇,正是修仙炼道的好道骨,又岂会喜欢上像你这样的一个俗世男子,放弃自己的修行呢?” 桃三娘猛地一颤,脸色煞白,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嘴角露出了一个甜蜜而苦涩的微笑,低声道:“师傅,弟子,弟子……” 就在此时,听得远方传来一阵凌厉的尖嘶长啸,蓦地听得“啵”的一声轻响,一道白光自鬼婴灵的背脊破体冲出,紧接着又有一道紫色的光芒从他的左耳射了出来,接着又有一道蓝光从他的右手手臂射出……无数道七彩的光芒从他身体各个部位接连爆射而出,光芒眩眼,四散而去,仿如流星雨划过天际一样,照得整个黑夜亮如白昼。 忽然听见猫的惨叫声,一道黄色的光芒射中了一只白色的大猫,炸得它瞬间焦枯,昏迷不醒。 半空之上,白兔化作人形,缓缓飘落。他抱起了那只受伤的白猫,奇道:“这里是鹰峡崖,千万年来只有鸟灵才能在此生长,这是从哪里来的猫精?”二话不说便将它收了,藏在衣袖中。 鬼婴灵吞食白兔,不料被白兔冲破了经脉,散尽了千年鬼灵积聚的灵气,终于有如泄尽了气的气球,从万丈高空悬垂掉落。 铁算盘化作清光扶摇云上,噬魂剑轰然倒卷将他挑起,高高地抛上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鬼婴灵全身千疮百孔,气息奄奄地趴着,张开小口喃喃低呼:“饿,饿,我要吃了你……” “我的噬魂剑吞噬了千千万万的鬼灵,今天就再来添加你这一个饕餮痴儿吧!”铁算盘怒喝一声,噬魂剑黑光一闪,便要往鬼婴灵的心脏刺了下去。 莫千离在远处眺望着,蓦地发出一声尖叫,身形急速变形,化作雪鹰,闪电般飞到,变回人形,右手抱起鬼婴灵,咚地跪在铁算盘前面,一个劲地磕头:“兔儿神,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寒儿,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你放过他吧!” 铁算盘喝道:“莫千离,你怎么啦,好了疤痕忘了疼,你又心软起来了?你看看今天的劫难是谁造成的!” 莫千离哭着道:“兔儿神,纵然他有百般不是,可始终都是我的孩子。况且此时他的灵力散尽,早就不再是那个可吞噬天地的鬼婴灵了。我愿意为他承受一切后果,只要兔儿神你饶他一命。” 这时青灯老尼带着桃三娘飘然而至,桃三娘挣脱青灯老尼的手,跑到莫千离身旁,也跪了下来,泪水汹涌而出,哭道:“请兔儿神放过我的孩子,桃三娘愿意承受一切后果。” 莫千离惊喜万分,轻轻放下鬼婴灵,惊道:“三娘,你,你……你记起来了?” 桃三娘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痴痴地凝望他,低声唤道:“爱郎……你是我的爱郎……” 两人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 “罢了,罢了!如今鬼婴灵散尽了千年灵力,我便饶他一命罢了。”铁算盘收起噬魂剑,淡然说道,“但我要用那‘紫金天锁’将他锁在这鹰峡崖,生生世世不得离开。你们两人,便在这里看守着他吧……嗯,但他终究是饕餮鬼灵,该怎么满足他的贪吃本性呢?”沉吟良久,抬头见到了云天外的那轮圆月,顿时心生一计,“莫千离,今日之劫由你而起,今日之后,我就在你的断臂上种下那月宫的蟾桂树,以作惩戒,你看如何?” 莫千离哪敢再有异议,只一个劲儿地连连磕头:“多谢兔儿神!多谢兔儿神!” 铁算盘双手幻化出一个光球,将莫清寒包在其中。莫清寒在里面爬了一会儿,睡意袭来,呼呼地睡着了。铁算盘轻轻放下光球在莫千离身旁,说道:“此球有我下的七种禁咒,如果贸然打开,里面的人就会魂飞魄散。他这一觉可睡到明天午时分,明天待我到月宫采摘了沐浴晨露的蟾桂种子后,再来这里看你。” 青灯老尼看着桃三娘,脸上又是哀伤又是失望,半晌才叹息一声道:“你虽入佛门,但终究还是没能摆脱尘世间的**贪痴。” 桃三娘知她疼惜自己,心中一阵难过,她猛地抬起头,双目中满是泪水,但那泪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神采,她缓缓说道:“对不起,师傅,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青灯老尼怔怔地望着她,神色变幻不定,像是想起了那些往事,良久才从怀中掏出一个虎形的玉佩,放到桃三娘手中,说道:“你我虽为师徒,相处时间不过数十天。今番相别,不知何时再有相会之日。此石陪伴了我七十多年,颇有灵气,就送给你留作纪念吧。” 桃三娘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滑落,她点了点头,哭道:“师傅……” 青灯老尼再不说话,转身和铁算盘飘然离去。 出了照海镜,两人回到财神客栈。青灯老尼收起照海镜,向铁算盘问道:“无尘不是喝了你们给她的忘情水么?她怎么记起了以前的事情呢?” 铁算盘哈哈大笑,说道:“情是世间最不可逃的事物,即便是喝了忘情水,那也都只是暂时的,既然真心相爱,何不成全他们呢?在佛门修道是修道,在人世间历尽情劫,又何尝不是一种道呢?道是无所不在的啊,这才是大道。” 青灯老尼听了这话,仿如当头棒喝,呆了一下,喃喃道:“情也是一种道?” 过了半晌,回过神来,向着铁算盘和冰夷道别,淡然说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莫道岁月不沧桑。”念了一句佛号,化作一道光芒,自后院直飞大佛寺。 是夜,星月疏朗,小仙捧着一壶桂花茶来到兰雀台的房间。刚一进门,母大虫立刻将她拉到一边,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另外一边 只见铁算盘站在房间的圆桌前,正用一枝碧绿的仙草环绕着桌上的一团腐肉转圈儿。仙草流下滴滴露水,发出淡红的光芒,滴在那腐肉上面,渐渐凝成一团白茫茫的烟雾,将腐肉团团罩住。过了一会儿,烟雾散去,只见那团腐肉已然变成了一只白色毛发的大猫。 铁算盘用仙草拍打了一下它的身子,大喝一声:“醒来吧!”白猫猛地睁开双眼,“喵”的一声,跳跃起来,自那半空中凌空翻了两个筋斗,白光一闪,化作了一个七八岁的白衣俊朗童子,欢喜叫道:“哎呀,各位客官,我乃猫郎君白玉郎,自今而后,这里将由本大仙亲自掌管,闲杂人等一律退下,哈哈哈!” 转了两圈,突然看到铁算盘三人站在房间,愕然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到本大仙的地盘,也不事先通传一声?” 母大虫不由得哧的笑了,说道:“这里是财神客栈,我是客栈的老板娘,”指了指铁算盘,“他是客栈的老板。” 小仙走上前去,放下手中捧着的桂花茶,说道:“我叫聂小仙,是他们的女儿。” 猫郎君拿起一个杯子,自行斟茶喝了一口,大声赞道:“不错,好茶!本大仙以后每天都要喝这种茶。”口气老气横秋。 铁算盘告诉小仙,这白猫原是麒麟山中的一只猫精,今日不知道为何来到客栈,误入到三重天的鹰峡崖中,被鬼婴灵的一道灵光击中,平添了一百年的灵力,可以直接幻化成人。但它蓦然得到这么大的力量,身子承受不住,皮肉炸裂,几乎奄奄一息,于是铁算盘用灵芝仙草将他的精魂唤醒。 这猫郎君自此就在财神客栈住了下来。小仙初时还很欢喜,一来多了一个弟弟,二来客栈也多了一个帮手。谁知相处不易,这猫精虽然幻化成人,但骨子里依然秉承了猫的性子,好吃懒惰,每天吃饭后就躲在后院里睡觉,又时常自称大仙,对着哑奴指指点点,俨然自己就是客栈主人一般。铁算盘和母大虫见他初次为人,不懂人间风情习俗,每每遇此情况也只是一笑而过,任由他去。但小仙就不同了,一旦发现他偷懒,操起身边的木棒、铁柱,随手就是一顿痛打。 忽忽又是十多天过去了,这一日午后,宾客稀少,猫郎君闲着无聊,偷偷溜到厨房里,趁着母大虫不备,偷了一瓶桂花酒喝了,醉醺醺地来到后院,靠着水井睡着了。突然间全身一阵清凉,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叫道:“下雨了,下雨了,收衣服啦,收衣服啦!”回头却见到小仙怒气冲冲地站在身旁,右手提着一个小木桶。 猫郎君“啊”的一声,说道:“小仙姑娘,本大仙现在没有时间跟你闹,我要去干活了,要去干活了!”身子摇摇摆摆,踉跄着便要往外走去。小仙抡起木桶,猛地向他击打。 猫郎君拼命求饶,说道:“好姐姐,我带你到天上去飞,你就别打我了,好不好?” 小仙听了这话,心中大喜,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又打了几下,这才停下了手,说道:“下次再偷吃厨房的东西,我准不饶你!” “你就是一母夜叉!”猫郎君低声暗暗骂了她一句,驾起云雾,载着自己和小仙飞到天上去。 清风扑面,蓝天白云触手可及,小仙第一次云游天宇,自是兴奋不已,低下头去,看着麒麟山越来越小,百草镇的屋宇也逐渐变成了蚂蚁般大小,禁不住放声唱歌,在白云上跳起舞来,只吓得猫郎君大惊失色,哇哇大叫:“我的大小姐啊,你不要冲动啊!万一你掉了下去,本大仙如何向老兔子交代啊?” 两人腾云驾雾,也不知道在天上云游了多久。突然间小仙看到了一座山崖犹如展翅的苍鹰,高耸雄峻,在白云深处若隐若现,心中一动:“莫非那里就是鹰峡崖?”于是叫猫郎君降低云头,朝着那里而去。 巍巍山岭,云雾遮绕,群鸟飞翔,一派仙境气象。两人伏在云朵之上,悄悄往下面望去,只见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坐在一棵纵横百丈的巨大树下,男子用右手紧紧抱住女子,柔声说道:“三娘,如今我变得如此丑陋,你真的不嫌弃我么?”那女子在他耳畔柔声吐气:“你便是再丑上十倍八倍,你也是我的爱郎,我也一样爱着你。” 小仙听得这声音颇为熟悉,侧头瞧去,果然是桃三娘。心中想道:“那个就是她的情郎莫千离?不知道生得如何绝色俊朗,竟让桃三娘这样的女子也为之倾倒?”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窥视莫千离的正面,这一瞧,差点没吓出声来 莫千离的脸上生满了细小的树根,枝蔓缠绕着他的肌肉,骨头凸显,宛如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骷髅。 就在这时,听见远处葱郁的大树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爹爹,你把枝条放长一点,我要变作风筝,飞到天上去!” 循声看去,只见东边的大树之上飘荡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条紫色的铁链从他的肚腹贯穿而过,连在大树的枝条上。大树枝条万千,在大风中飘摇飞舞,一直延伸至莫千离的左肩上这万千枝条,赫然是从他的断臂中生长出来的! 小仙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酸是甜,与猫郎君对望一眼,低声说道:“我们走吧。”猫郎君升起云雾,穿越三重天,往那人间飞去。 鹰峡崖里,夕阳西下。桃三娘轻轻地靠着莫千离的肩膀,望着白云之上的孩子,悠悠问道:“爱郎,你喜欢我为你生的这个孩子吗?” 莫千离吻了吻她,呆呆地望着她,柔声说道:“喜欢,当然喜欢。”晚霞流光变幻,照在桃三娘娇艳的脸庞上,他竟一时瞧得痴了。 第十一章 流光蝶影 “轰隆!”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划破夜天。古榕道上,“财神客栈”四个金色大字在夜幕下闪闪发亮。 已是深夜丑时,黑云滚滚,天昏地暗,狂风乱作一团。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这时却有一人影顶着大风,朝着客栈奔来。 他周身湿透,雨水淋漓,犹如落汤鸡一般。他跑到紧闭的大门前,用力拍打,大声喊道:“开门!有没有人啊?开门!我是李子虚,我来投栈!” 这个时候雷鸣电闪、风狂雨骤,又是深夜,客栈的掌柜已然入睡,哪里还有人听得到他的叫声。李子虚敲了一会儿,筋疲力尽,瘫倒在地,声音沙哑,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了:“有没有人啊?给我开门!我要投栈……” 他蜷缩着身子,窝在一角。寒风吹刮,他猛地打了几个喷嚏,冷得全身不停地发抖。这时前方的大榕树下突然亮起了点点银白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夜空中吞吐闪烁。李子虚诧异无比,睁大眼睛望去,只见白光在半空中闪来闪去,往客栈飘了过来。临得近了,李子虚借着闪电瞬间的亮光,终于看到了白光的真面目原来是一只会发光的银色蝴蝶。 “啊,荒山野岭,狂风暴雨的,这只蝴蝶的境遇与我何其相似呢?”李子虚不再迟疑,冲了出去,张开衣袍,为银蝶挡住风雨,“蝴蝶啊,跟我来这边,这边的雨小一些。”银蝶似通灵性,翩翩飞舞,随他来到客栈的匾额下。 银蝶似乎很欢欣的样子,围着他飞来飞去,白色的光芒流离闪耀。李子虚闲着无聊,就对着银蝶自说自话: “蝶啊蝶,你我在如此的暴风雨中相会,实在是难得的缘分啊。我本是山下的百草镇人,离家已是十年有余了……我从四川青城山回来这里,想不到在路途中遇上了大暴雨……蝶啊蝶,我下个月就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成亲了,如果你真有灵性,到时候可以来山下的李府喝我的喜酒…… “哦?你还不知道哪个李府是么?百草镇有四大家族,这个李府就是我大伯李全的家,他是四大富豪之一……我爹爹李缺几个月前去世了,他临死前叫我回来百草镇投靠大伯。大伯给我来信说,要我回百草镇成家立室,继承李家的灯火……” 银蝶扑翅飞舞,银光流离变幻,照得他两眼昏沉,说着说着不觉竟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响,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声叫道:“喂,你还要不要进来啊?”李子虚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客栈大门已开了一道缝,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提着灯笼站在自己的身边。 “啊!”他一跃而起,紧紧抓住孩童的手,激动地说道,“谢谢小二哥!” 那童子甩开他的手,哈哈大笑:“哎哟哟,你真有眼不识泰山!我堂堂猫大仙岂是客栈小二?我是猫郎君白玉郎,是这间客栈的……小主人……咳咳,你跟我进来吧!”领着李子虚来到清心小筑东边的第十号房间,为他开了门,点燃了烛火,又打了盆热水给他漱洗。 “你是要住一晚还是长期租住呢?”猫郎君打量着他,问道。 “只住一晚,明早就下山去。” “那好,住宿一晚,房钱十。”李子虚依言付了房钱,猫郎君打个呵欠,扭着身子退了出去,顺手为他拉上了房门,“夜深了,本大仙要去睡觉了,你自便吧。” 李子虚洗了脸,换上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吹灭烛火,躺到**睡觉。就在他昏昏然就要入梦之时,突然听到窗外传来敲打声。他竖起耳朵,朦胧中循声望去,只见窗纸上银光闪烁,不断地撞击在上面,发出“噗噗”的细微声响。 “啊!是那只银光蝴蝶?”他一个激灵,连忙从**跳了起来,奔到窗前,撑开窗户,让那只银光蝴蝶飞进屋里。 银蝶一飞进来,顿时异香满室,飘飘然熏人欲醉。窗外依然风雨潇潇,李子虚连忙关上窗户,把灯点亮。银蝶扑哧飞翔,翩然落到他的肩上。李子虚笑着说道:“蝶啊蝶,你也找不到投宿的地方吗?” 银蝶翩然飞起,在李子虚面前吞吐飘舞。 就在这时,天空一道闪电,将四周照得明亮。 李子虚惊疑不定,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只蝴蝶摇曳身子,银光飞舞,落在地上,赫然变成了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女郎,穿着云霞一般的白色长裙,体态玲珑娇小,容貌瑰姿绰约,举世无双,生平从未所见。 李子虚一时目眩神迷,痴痴地道:“你、你、你是传说中的蝴蝶仙子?” “公子莫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白衣女郎低首垂眉,淡然说道,“我的名字叫做蝶彩云,乃麒麟山蝴蝶谷的白族圣女,今日有缘与公子相见,想要劳烦公子为小蝶做一件事,不知可否?” 李子虚略一定神,说道:“蝶仙姐姐,你但说无妨。” 蝶彩云纤手轻扬,一道柔光闪现,她的掌心上面缓缓现出一本白色的古书,“这是我族至高无上的《白天书》,请公子帮我将它带到蝴蝶谷。” 李子虚不由又睁大了眼睛:“啊?麒麟山连绵苍茫,我怎么知道蝴蝶谷在哪里?” 蝶彩云说道:“蝴蝶谷在麒麟山最西边的西迎峰上,距此差不多有两百多里路。你明天早上一早出发,一直往西走,如无意外,大概走三天左右便能到达。” 李子虚见她那手掌上的《白天书》仙雾缭绕,确也不似是人间平凡之物,心中大感奇怪,问道:“蝶仙姐姐,此书既然是你族内至高无上的天书,你为什么不亲自送回去呢?我李子虚只不过是一介凡人,如若不慎遗失天书,如何担当得起?”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我族命数使然,怨不得李公子。”蝶彩云神色凝重,身子下沉,向着李子虚盈盈下拜,“李公子啊,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替我将天书送回蝴蝶谷……” “仙子不可!”李子虚大惊,连忙扶起她,“那好吧,我答应你。” “如此劳烦李公子了!”蝶彩云大喜,嫣然一笑,将《白天书》轻轻放到他手上。 李子虚低头看去,只见此书只有巴掌大小,薄薄的似乎只有寥寥数十页,放在掌中轻若无物,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白天书。他将书收进怀中,正色道:“蝶仙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去蝴蝶谷……啊!对了,我到了蝴蝶谷,将此书交给谁呢?” 蝶彩云说道:“你到蝴蝶谷的白蝶城,交给白族大长老蝶天元即可。” 李子虚又问:“蝶仙姐姐,你呢?你将天书托付给我,那你要去哪里呢?” “我要引开蜂妖的追杀。” “蜂妖?” 蝶彩云点点头,说道:“我今天到朝天峰的飞蛾潭,邀请苏娥姐姐来参加我们蝶族百年一度的蝶后选举大会,却无端引来了北蜂崖蜂妖的追杀……三天后就是新一届的蝶后选举大会,我猜度蜂妖的意图就是想来抢夺我手中的这一本《白天书》,不让我们蝶族的选后大会如期举行。我今天和蜂王风传人在朝天峰厮杀了一天,借着狂风暴雨,才躲避开他的追踪,来到这里……” “啊,那个蜂王现在在哪里呢?”李子虚一惊,低声呼道,“他知不知道你在客栈这里?他会不会进来啊?” 蝶彩云说道:“这里是麒麟山地位最高的洞府,一般的小妖精怪绝不敢在此放肆。即使被风传人知道了我在这里,他也不敢贸贸然闯进来闹事……” 李子虚讶然不解:“这不过是山中再也普通不过的一间客栈而已,怎么会……” “此中因由复杂,不一而表。”蝶彩云淡淡笑道,“李公子,我要先走了。苏姐姐化作我的样子,将蜂妖引开了,我才得以进来客栈将天书托付于你。但我怕拖延不了多久,苏姐姐的真身就会被蜂妖发现,蜂妖奸诈凶狠,我怕苏姐姐会有什么不测,我得赶紧回去帮助苏姐姐了。”说罢,银光闪烁,重新化作蝴蝶,身影一晃,已经飘到了窗边。 李子虚心中一阵失落,打开窗户,“蝶仙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再见面呢?” “李公子,小蝶会尽快与你会合的。前路漫漫,百妖潜伏,你万事小心。” 蝶影翩翩,扇出一缕淡淡的幽香。蝶彩云转身飞出窗户,留下一道背影。 “蝶仙姐姐!” 李子虚猛地醒来,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开窗而望,大雨停歇,晴空万里。他长吁一口气,“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个梦!”摸了摸胸口,蓦地大惊,伸手自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一本小书,封面赫然题着“白天书”三个大字。 李子虚一惊,方始醒觉所遇之事绝非梦境,他将古书重新纳入怀中,想起父亲李缺生前给他说过的故事,不禁呆了:原来爹爹说的都是真的,世上真有蝶仙……可是蝶仙为何对他那般绝情绝义呢……呃,我还要不要替蝶彩云送书到蝴蝶谷呢?想了一会儿,昂然而立,终于下定决心,“哼,我李子虚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一定要去做,其他的事情,管他呢!”他在客栈匆匆吃过早饭,又向猫郎君打包了一笼蒸包,问了路,往西大踏步而去。 他虽为弱质后生,但天生自有一股蛮劲,在大山深林里穿越,丝毫不感觉疲累。饿了的时候,就从包里拿出几个包子吃了;渴了的时候,就喝些山中小溪的山泉水。麒麟山峰峦灵秀,涧谷幽奇,其实风景极佳,但是李子虚哪有心情欣赏。一路沿路西行,山路越走越是崎岖,渐渐人迹灭寂,森木高耸,遮掩云雾,四周只可闻飞鸟虫兽低低回旋的吱鸣声。这一夜,他就在荒野中点燃了篝火,枕着石头睡了一宿。 第二天醒来之后,他依然往西而去,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他来到了一个山势更为险峻的地方,四周乱石满布、荆棘横生,几乎飞鸟难渡。这时前面路途已尽,只有一条独木桥通向对面的山崖。他抬头望去,山色阴暗,只见在这苍茫山林之中,竟然依山而起一片小巧的房舍楼阁,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李子虚暗自忖到:“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如此精致的房子呢?这是妖怪的幻术吗?我该不该进去借宿一宿呢?”犹豫着过了桥,绕着小路走到房屋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女子咯咯的笑声:“进来吧,小冤家!还敲什么门呢!”声音骚媚入骨,袅袅传了出来。李子虚听了,神魂为之一销。 在这阴森的荒山中,听到如此欢乐的笑声,他心中寒气骤生,感觉竟似比见到什么妖精怪兽更为诡秘可怖。 他顿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推开了门,顿时满面红晕,呼吸都几乎停顿了,一时怔住,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水池上面铺满了火红的花瓣,香气阵阵,令人闻之欲醉。一个长发的女子正在池中沐浴,她那丰满圆润的身子,在夕阳的照耀下,有如玉石一般晶莹完美,每分每寸都充满着女人特有的**。她本来背对着李子虚,这时候转过身来,竟如出水芙蓉般,盈盈站了起来。 她看到了李子虚,似乎微微一惊,瞬即眼波一转,笑道:“小冤家,你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她说话的语调犹如情人之间的呢喃,娇媚柔腻,只听得李子虚窘得满脸通红,连忙转头望向别处,连连解释道:“姑娘对不起,小生要到蝴蝶谷去,路经此地,想要前来借宿一宿,绝非是有意偷看姑娘的!” “哦?你要到蝴蝶谷?”那女子飘到李子虚面前,凑上前来,轻轻呼气,“你是什么人?” 这时候她的身上已然披上了一袭浅绿的轻纱,风轻扬起,那美丽的**朦胧中望去,愈加迷惑动人。 如果说蝶彩云清丽脱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么这女子就是风情万种的女妖精,美艳妖娆,一举一动无不惹人遐思。 李子虚面红耳赤,心中怦怦乱跳,吃吃地道:“我叫,叫……李子虚,受人……受人所托,要到蝴蝶谷去……” 那女子微微一笑:“莫非是蝶彩云那个丫头叫你去的?” “啊?”李子虚大喜,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莫非姐姐认识蝶仙姐姐?”当下将客栈所遇蝶彩云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那女子咯咯娇笑,腰肢有如流水般起伏不已:“傻小子,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苏娥姐姐,今早我与蝶丫头联手击退了蜂妖,相约在此见面,不知道到现在她为什么还不来?此乃通往蝴蝶谷的唯一道路,我早已准备好了酒菜,等待蝶丫头前来,不如我们边吃边等她,如何?”拉着李子虚的手,进了里屋。 屋中一张八仙桌上,此时已经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的精致酒肴,设有两副杯筷。李子虚奔波劳碌一整天,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当下也顾不上其他,抓起一只鸡腿大吃起来。他边吃边问:“苏娥姐姐,为什么蝶仙姐姐不是和你在一起呢?你们击退了蜂妖,怎么她不来找我呢?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苏娥上下打量着他,曼声笑道:“看来你这个小子挺关心蝶丫头,莫非你喜欢上了她?” “不!”李子虚呛了一下,差点儿把鸡骨吞进了肚子,连忙摆手说道,“在下凡夫俗子,岂敢亵渎蝴蝶仙子!我对蝶仙姐姐只有仰慕之心,绝无男女情意……” 苏娥一双妙目凝视着他,突然变得迷离起来,悠悠说道:“李公子,我早已听闻蝶族的天书玄妙无比,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将《白天书》借我一看?” 李子虚看着她的眼睛,心为之一颤,仿佛一瞬间魂魄已被勾引了去。他定一定神,正色说道:“娥姐,请恕子虚不能如你所愿。我受蝶仙姐姐所托,务必将《白天书》交到蝶天元长老手中,岂能途中借与他人翻阅?” “小冤家,就是我也不可以么?”苏娥唇如花开,媚眼如丝,轻轻站了起来,扭动腰肢,满脸媚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空气中飘荡着一缕缕淡淡的幽香,她款款而步,曼妙曲线若隐若现,风情万千。如水的双眸秋波流荡,盈盈欲流,笑容妖媚入骨,勾魂夺魄。 李子虚霍然拔身而起,连连后退,大声道:“娥姐,你,你,你要做什么?” 苏娥微启朱唇,轻吹兰气,柔声说道:“小冤家,来……我让你欣赏世间上最美丽的舞蹈……”双手扬起,左右摇摆伸缩,腰肢如蛇般扭舞,跳起了妖魅的舞蹈。 李子虚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丹田内热浪翻涌,周身如焚,瞠目结舌,定定地望着她,心旌摇荡,口干舌燥,意识渐渐变得迷糊起来。隐约中,他知道这舞蹈会将自己带向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想要把目光移开,不去看她,却终于还是做不到。 苏娥细小的赤足踩在地砖上,飘然旋转,轻盈得仿佛随时都会飞天而去。她哼起了娇媚的呻吟呢喃之声,双手随着舞姿而抚摸自己的身体。她的动作热烈而奔放,温柔而又急促,抚过脸庞,摸过耳垂,滑过雪白的颈项,停在高挺的双峰上,而又向下延伸下去…… 突然,她身上的淡绿衣裳无声脱落,滑过肩头,又向下落去,露出了雪白晶莹的肌肤…… 那**的**,莹白而娇嫩,犹如一朵美丽鲜艳的红花在雪地上娇盛开放,丰满而充斥着无以言说的**。 李子虚意乱情迷不能自已,想要上前拥抱苏娥。突然间全身酥软无力,眼前一花,天旋地转,踉踉跄跄瘫在地上。苏娥如游蛇般缠了上来,钩住了他的脖子,温润的双唇咬住他耳垂,轻轻呵气:“来来来,小冤家,姐姐来带你去一个美妙的世界……” 李子虚脑海“轰”的一声炸开,所有的防线随即崩溃,欲火焚烧,热血奔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迷迷糊糊中,他见到的世界全都是红茫茫的一片,耳中听到的全是苏娥柔媚娇懒的呻吟声…… 这时候突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冷冷的娇喝:“妖孽,看剑!”人随声现,一个蒙着脸的黑衣女郎手执双剑,疾如闪电般刺向苏娥。 苏娥一惊,推开李子虚,飞身而起,躲过双剑夹击,咬牙骂道:“方颜,又是你!” 李子虚神魂一荡,眼前幻影全部消失不见了。那黑衣女郎背对着李子虚,持剑傲立,大声喝道:“闭上眼睛,凝住心神,别中了蛾精的妖法!” 李子虚依言做了,过了一会儿,果觉神智清爽,心念一转,终于醒觉过来:“啊?原来苏娥的舞蹈里有着迷惑人心的幻术!”睁眼看去,只见黑衣女郎已经和苏娥缠斗在一起了。他虽然不懂剑术之道,但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黑衣女郎的剑法仿佛就是苏娥的克星,两把剑像是左右游动的灵蛇,狂风暴雨般将苏娥团团罩住,无论苏娥如何挣扎飞跃,都不能逃出她幻出的剑光所到之处。 又斗了一会儿,苏娥中了数剑,身上伤痕累累,脸色苍白,喘着气叫道:“方颜,你为何处处与我作对?” 黑衣女郎喝道:“蛾精,我们方家猎妖师的天命就是要捉拿你们这些妖精,免得你们危害人间!” 便在这时,听得见嗡嗡然的噪音铺天盖地般响起,就好像成千上万的蜜蜂同时而至,发出可怖的啸声,前来噬人一般。 苏娥大喜,叫道:“风哥,救我!” 李子虚心中怦怦乱跳,循声望去,只见东边的窗户里破窗飞进了一只比普通黄蜂大上数百倍的人脸大黄蜂。他立时吓得双腿发软,向着黑衣女郎颤声叫道:“女侠,我们快走吧!” “嘿,蜂妖你也来了!”黑衣女郎毫不畏惧,横剑站在李子虚前面,“也好,今天我就一起收了你们这一对儿妖精!” 人脸大黄蜂嗡嗡飞舞,身体突然膨胀,黄光乍吐,刹那之间化作了一个清俊秀的黄衣男子。他嘴角冷笑,露出凛凛杀机,自半空徐徐掠下,喝道:“方颜,又是你来多管闲事?”双手扬起,嗤嗤嗤嗤之声漫天响起,无数根细针犹如暴雨倾泻般射向两人。 “不好!”黑衣女郎舞起双剑,气光荡漾,环绕成圈,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细针。 李子虚心中大惊,躲在黑衣女郎身后一动也不敢动。蓦地右腿一疼,似被蚊虫咬了一口,惊骇中低头望去,只见一根细针刺在脚跟处,连忙俯身卷起裤脚一看,四周的肌肉已经迅即黑了。这时毒性入肉,传遍全身,瞬间犹如刀割,痛不可言。他惨呼连连,满地打滚,突然天旋地转,双眼一沉,就此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李子虚发觉自己正躺在一片荒凉的山岭草地中。清风寂寂,月朗星稀,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脚下一阵疼痛,低头望去,只见右腿脚跟处包扎了一条白布,毒针已经被人拔除,想必腿中的毒液也已经清理干净了。 环顾四望,房舍楼阁消失不见了,苏娥和蜂妖也不见了踪影,那个黑衣女郎正站在不远处的小溪边上。此时她已然解下了薄薄的黑丝面纱,双手捧着一掬清水正在洗脸,但见她双颊晕红,容貌娟秀,在月光的映照下,肌肤晶莹如玉,仿佛吹弹可破。点点水珠溅在她脸上,便如鲜花沾凝了晓露,更加美艳动人。 李子虚一怔,呆呆道:“姑娘,原来你这般美丽……” 黑衣女郎回过头来,见他醒来,吓了一惊:“你……你已经看见了我的脸?” 李子虚见她瞬间花容失色,不禁失笑:“姑娘你面对妖精毫不畏惧,何以见了我竟然面露惊讶之色?莫非我比那些妖精还要可怕么?” 黑衣女郎眼中闪过一丝锋利如刀的杀机,冷冷地盯着李子虚,怒道:“你如果不想被我杀死,唯有娶我为妻。” “啊?”李子虚惊疑更甚,叫了起来,“这是为何呢?” “我叫方颜,”黑衣女郎走到他的身边,缓缓说道,“我的家族世代是猎妖师,远古之时受了邪魔诅咒,凡我方家女子出嫁前均要蒙着脸,如果不慎被男人看见了容貌,如不杀他,便得嫁他为妻,否则必受诅咒轮回之恶果,受尽病魔煎熬而死。如今你见到了我的模样,我不杀你,你便得娶我为妻。” 李子虚大吃一惊,暗暗叫苦:“方姑娘,世间岂有如此道理?” 方颜说道:“虽说你是无意中看到我的容颜,但你我相遇总是冥冥注定的缘分,否则我在山中追杀妖精,怎么会无端端遇上你呢?可见这一切乃上天注定。” “这……这……”李子虚脸露为难之色,沉吟半晌,说道,“方姑娘,非是在下推脱说辞。我本是百草镇人氏,自幼远离乡土,在四川青城山长大。今日回家正要娶妻成家,又岂能再与你结秦晋之好呢?” 方颜冷笑一声,抽出背后长剑,指着李子虚:“那我只好杀死你了!” “请方姑娘剑下留情!”李子虚跪在地上,猛地磕头,“我的性命乃方姑娘所救,如要杀我,悉听尊便。但我恳求方姑娘暂且饶我性命,让我做完了两件事后,颈上人头自当奉上,绝无反悔。” “什么事?” “第一件事情是,我要到蝴蝶谷去送信;第二件事情是,我要回家成亲。这两件事情了结之后,我自会上门找你。” 方颜哼的一声,说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放了你,说不定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天地茫茫,我上哪里去找你?” 李子虚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过的话,驷马难追,就应该去做,不可言而无信。古时候有一个叫尾生的男子与心爱的女子相约在桥下会面,结果女子没来。大水来了尾生也不愿意离开,最后抱着桥的柱子被洪水淹死了。方姑娘,我所向往的就是古人这样的高尚品格啊!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方颜半信半疑,一双妙目向他凝视半晌,收起长剑,说道:“既然如此,天亮之后我和你一起到蝴蝶谷去,待事情完结之后,我和你一起下山回家。” “这样也好,麒麟山妖怪太多,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放心多了!”李子虚大喜,正要站起来,却见到方颜脚下的草丛里似乎有一个东西泛着白光,他伸出手去捡了起来,却是一个只有掌心般大小的白色小瓷瓶。他站起身来,细细观赏,只见瓶子上面绘着一幅仙女歌舞图,七个彩裙仙女在云彩中飞舞弹唱,人物栩栩如生,云彩飘荡流动,看上去极为精致典。 方颜见他痴痴呆呆,为了一个瓶子竟然痴迷不已,不禁大怒,说道:“这似乎是我和蜂妖打斗之时,从他身上落下的。我只怕这是个不祥之物,你还是快快扔掉吧。” “不,这瓶子做得巧夺天工,世间能有此精湛工艺的瓷瓶恐怕不多,我岂可暴殄天物?”李子虚把玩一会儿,大为喜欢,将小瓷瓶收进了怀里。 此时已是初秋,山中多有成熟的果子,方颜摘了几个,分给李子虚吃了。吃过果子后,李子虚拾了些草木干枝,挖了个土坑,燃起篝火。夜风徐徐,两人各分一边,枕着石头睡着了。 刚睡下不久,只听得漫山遍野响起了“嗡嗡嗡”的不绝之声,方颜虽在梦中,但耳音极灵,蓦地惊醒,抬头望去,只见天空远处蜂妖风传人和蛾精苏娥御风而来,两人身后是黑压压一大群黄蜂精妖,层层叠叠,数也数不尽。她大吃一惊,连忙过去摇醒李子虚,低声说道:“你快走,蜂妖来了!” 李子虚赶紧起身,睁眼看见那蜂群铺天盖地般破空飞翔,吓得一时哑然。方颜又道:“我来打发蜂妖和蛾精,你先自行往西走,赶去蝴蝶谷,我随后再设法与你会面!”操起双剑,飞腾而起,横在两妖之前,喝道:“蜂妖接招!”剑芒乍吐,在空中幻出一团耀眼的剑花,齐齐射向风传人和苏娥。 风传人大袖飞舞,流光闪动,一一化解了她的剑花,放声怒叫:“方颜,你我昔日恩怨暂且放下,我来这里只想拿回我的‘静天玉瓶’,并不想与你多做纠缠。” 方颜喝道:“妖孽,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讨价还价!”双剑舞动如飞,两道紫色焰火呼呼生风,掠向风传人。 风传人尖声怪啸,召来蜂群,四面八方朝着方颜骤然咬噬而去。剑火纵横,方颜将围涌上来的黄蜂烤炙烧死,纷纷掉落。 地上的李子虚见势不妙,哪敢再停留原地,穿掠山林危石,往暗处大步奔走。天上的苏娥眼尖,瞧见了他,驱着蜂群往下俯冲,嘿嘿笑道:“小冤家,姐姐来了,你要去哪儿呢?” 李子虚不敢回头去望她,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奔跑,跑着跑着,跑进了一片迷离的树林里。这时黑云笼罩,遮住了天上的星月。林中到处弥散着一片青蓝色的淡淡烟雾,四周幻光朦胧,瞧不清周遭事物,倾耳而听,亦无半点鸟语虫鸣。 李子虚又惊又怕,立在当地,不知是进是退。蓦地听到背后传来苏娥妖媚的笑声,还没反应过来,阴风响过,后颈一凉,已然被她扣住。 李子虚大叫着迈开双脚,挣扎着身子向前一扑,用力挣脱苏娥的五指利爪,陡然只觉足下一空,脚底生寒,耳旁呼啸大风呼呼响起,身子急速往下跌落。 这一下猝遭大变,坠入万丈深渊,只吓得他魂不附体,忍不住放声惨呼。猛地胸口一痛,身子撞到了悬崖边上横生出来的粗大树干,接着听到胸口传来轻微的瓷器碎裂声,小瓷瓶似是经由撞击爆裂在怀中了。 李子虚惊魂未定,四脚张开趴在树干上,动也不敢动。那树干摇晃了一会儿,终于无法承受他的重量,顿了一顿,“咔嚓”一声断折! “啊” 李子虚大声叫着,身子飘飘然继续往下掉落。他望着底下万丈深渊,云雾深锁,望不到底,心中甚是凄凉:“我命休矣!” 就在这时,他的怀中闪出一片银白色的光芒,大风鼓舞,银光闪烁,幻化成人,赫然竟是蝶彩云。 蝶彩云飘浮空中,衣袖挥舞,荡出阵阵涟漪,轻轻将他托住。李子虚心中大震,又惊又喜:“蝶仙姐姐,你来了?”蓦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喉咙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昏黑,晕了过去。 万丈深渊之下,云雾缭绕,涛声隐隐,松涛阵阵,遍地奇花异草不分时节粲然开放。远处的草地上,更有几十只山羊野鹿游荡,一群猴子在树上嬉跳玩耍,兽禽悠然,赛似神仙。 天色微亮,淡淡的阳光洒下来,李子虚睁开双眼,望着这一个宛若仙境的地方,鼻中所嗅尽是清幽花香,茫然问道:“蝶仙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李公子,你醒了?”山风鼓舞中,蝶彩云白衣飘飘若飞,俏立一旁。她微微摇头,明眸凝视着李子虚,怅然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从来没有听闻过麒麟山还有这样的一个隐秘幽谷……” 李子虚伸张一下手脚,爬起身来,只觉浑身剧痛,四肢麻痹僵硬。突听到“哐当”一声轻响,一块小碎片自怀中跌落。他解开衣服,将身上的瓷瓶碎片全部抖出来,叹息了两声:“蝶仙姐姐,这小瓷瓶本来是一件手工精巧的宝物,但可惜遭逢变故,竟因此毁在我手,可惜啊可惜!” “李公子,我就是被这个静天玉瓶收进里面的……”蝶彩云蹙眉低声道,“若不是你歪打正着撞裂了瓶子,我还不知道何时何日才能重见天日。” “啊?”这一下轮到李子虚大吃一惊了。 蝶彩云说道:“昨天我将《白天书》交付给你后,我就去找苏娥姐姐。我们一起联手对付蜂妖风传人,谁知道在打斗中我突然被人从后面偷袭了,蜂妖就趁机用静天玉瓶施法将我吸了进去……” 李子虚忍不住说道:“蝶仙姐姐,那个偷袭你的人可能就是苏娥!”当下苦笑着将自己在途中如何遇上苏娥、猎妖师方颜追杀两妖等事择其要点,一一道出。至于苏娥引诱自己、方颜逼婚之事,为免尴尬,自然省略不说。 蝶彩云听后,身躯不断微微颤动,脸上闪过惊诧、愤怒、失望的神情,怔然而立,一时默默不语。 李子虚见她呆呆出神,连续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沉吟说道:“李公子,我也怀疑过背后袭击我的人就是苏娥姐姐,但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与蜂妖同流合污?莫非她也想抢去我蝶族的《白天书》,参透里面记载的玄妙法术?但她应该知道我蝶族天书,只有我蝶族中人才能看懂,她又何必这样做呢?” 说到《白天书》,李子虚啊的一声,连忙将小书自怀中掏出,递给蝶彩云,“蝶仙姐姐,我在路上虽然遭逢蜂蛾两只妖精,所幸天书丝毫未损,总算不负姐姐所托,此刻原物归还。” 蝶彩云纤手轻扬,将《白天书》收回,仰望崖顶,说道:“李公子,我困在静天玉瓶里两天一夜,灵力消耗不少,此时并没恢复过来。这里高山环绕、深不可测,我暂时还不能变化蝶身,驮着你飞回山中去。现在我们到周围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出路,若能出了这个幽谷,再赶回蝴蝶谷去。” 李子虚应声,四下扫望,只见东边的山壁上有一道瀑布飞流而下,犹如巨龙横空,在阳光的照耀下彩虹横生,情景瑰丽壮观,忍不住赞道:“好美!蝶仙姐姐,我到那边去看看。” “嗯。”蝶彩云点点头,白衣翻涌,黑发飞扬,朝着另一边而去。 李子虚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动,忽地想道:“假如能与蝶仙姐姐在此做一对儿神仙眷侣,岂不也是人生快事一件?”突地头上一痛,一个红色的果子飞了过来打在他头上。他向前望去,只见前面一棵大树上吊着十余只嬉戏玩耍的猴子,此时正对着他咧嘴大笑。 李子虚怪它们扰乱了自己的白日美梦,不禁大怒,拾起地上的果子,向着它们扔了过去。为首的猴子搔头挤眼,做了一个鬼脸,自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稳稳当当地接过果子,落到地上,将果子塞进口中吃了。众猴子又对着李子虚龇牙咧嘴,哈哈大笑。 “哎呀,你们也来欺负我么?”李子虚气不过,便去追地上那猴子。那猴子翻腾纵跃,几下子又回到了树上。李子虚站在树下,气得头皮直冒青烟,却也无可奈何。 突然他两眼发亮,咦的一声,望着大树右边的一块石壁呆呆出神。他走近前去,石壁上光滑如镜,有一处地方向里面凹了进去,因有水汽经年不息地浸染,上面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生成了几个小字,上面写着:蝶月影埋经处。 李子虚连忙大呼,唤来蝶彩云。蝶彩云飞了过来,看见这一行小字,脸上闪过极为古怪的神色,说道:“蝶月影乃是我蝶族当代的蝶后,难道她也来过这里?” “啊?”李子虚也吃了一惊,心中同样满是疑惑,“埋经?莫非她在石壁上埋藏了什么经书么?” “我也不知道。”蝶彩云摇了摇头,伸出手去触摸石壁上的小字,忽地身子一震,她轻咦一声,飘退几步,神情颇为诧异,讶然说道,“这六个小字布满了我蝶族至高无上的封印禁咒,放眼蝶族能有如此修为者也只不过是寥寥十余人罢了……究竟是谁在此布下这样的禁咒呢?难道真的是月影蝶后?” 李子虚问道:“蝶仙姐姐,那你能打开这禁咒,取出里面的经书吗?” “我试试。”蝶彩云飘然飞起,双手幻出十条碧绿气光,哧哧轻响,绚光轻舞,击撞在石壁上。 李子虚见她身形婀娜多姿而飘逸出尘,当真有着女神端丽之态和女仙飘渺之形,不禁想起了三国《洛神赋》里面的几句诗句:“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喃喃低声说道:“曹子建的这几句话,用来形容蝶仙姐姐,那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正自发呆中,突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石壁碧光爆涨,发出龙吟一般的不绝之声,整座石壁轰隆隆地颤动起来,一个一尺见宽的小洞自石刻旁缓缓露了出来,里面金光闪耀,却是一个金色的铁盒子。 蝶彩云静静地凝视着金色铁盒,神色转瞬百变 小洞仿佛有机关推动一般,金属盒子慢慢地从里面向外边移动,哐当一声,自动弹开,一本小书自里面飞了出来。 蝶彩云纤手曲伸,漫漫白光飞舞,那本小书轻飘飘地落到了她的掌心。她低头一看,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般震颤了,一时瞠目结舌僵立半空。那本小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白天书”三个篆体小字。古书的厚度质感,恰和自己拥有的《白天书》一模一样。 这时候李子虚陡然纵声大呼:“蝶仙姐姐,看,看那石壁!” 蝶彩云眼前一亮,抬头望去,只见前面石壁轰然自中间分裂,左右徐徐分开,露出一个巨大幽深的石室。洞口足有三四丈高,上宽下窄,弧形曲线有如张展开的蝶翼,不似天然洞穴,倒像是经过人工精心凿磨而成。 蝶彩云降下身子,又惊又疑,对李子虚说道:“李公子,我们进去看看。” 室内四壁镶满了瑰丽变幻的明珠钻石,交相辉映;中央吊着一盏夜明珠灯,霞光耀眼,幻光交织,将整个石室内景照得大亮。洞中石桌石椅布置得磊落有致,又有千奇百怪的虫兽石刻铺在地上,星罗棋布、恢弘壮丽,恍如一个小小的宫殿。墙上刻满各种各样的壁画,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看上去让人心荡神驰。 洞中右边又有一个主人居室,门口挂着闪闪发亮的珠帘。居室依着洞势凿成,与山形浑然一体,散发出阵阵寒气。两人进内观看,始觉寒气发自室中的床榻,那是一块巨大的四方碧蓝玉石。玉床旁边放着一张石桌,桌上竖着一面雪亮的铜镜,映得两人须眉毕现。铜镜旁边又有一些梳子玉钗之类的饰物。 两人瞧见了这些情景,不由得呆了。李子虚摸了摸石桌,手指灰黑,尘土飞扬,说道:“蝶仙姐姐,这里多年前一定有人在此住过,但现在尘土寸积,想必多年已无人来过。嗯,那个人可能就是外面石壁上写着的蝶月影……” 蝶彩云秋波流转,沉吟道:“这里透着许多疑团,我也不能一一解答。”将两本《白天书》放到玉**,“李公子,你看” “咦?”李子虚一时也是诧异万分,“怎么会有两本天书?” 蝶彩云左右手十指轻弹,白色的真气如水丝缭绕,吹起阵阵微风,缓缓翻开两书略略阅读对比。读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心潮翻涌,脸色苍白,也不知是惊是喜。突地瘫倒在玉床边上,蹙眉闭眼,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子虚问道:“蝶仙姐姐,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蝶彩云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李公子,这两本《白天书》,我竟然分辨不出真假但刚刚在这里得到的这一本天书,里面记载的法术似乎更为高深莫测……怎么会这样呢?世上竟有两本《白天书》?” “这不奇怪啊,”李子虚说道,“这本《白天书》可能就是你们蝶族的蝶后蝶月影埋藏在此的。” “不,”蝶彩云幽然叹息一声,说道,“我们麒麟山蝶仙一族,根据先天颜色族类,有黄、黑、白、粉、紫五大族类。蝶族自古流传有五本天书,对应颜色分别交付给每一族的圣女保管。这五本天书分别是《黄天书》、《黑天书》、《白天书》、《粉天书》和《紫天书》。每过一百年,整个蝶族就要选出新一代的蝶后。这个时候就要集齐五本天书,各族各选出一个候选人,只要候选人通过了五本天书的检验,即五本天书同时显示出同一个候选人的名字,这个人就是新的蝶后。蝶月影是紫族的幽紫蝶,即使她曾经来过这里,在这里埋藏经书,也只会是《紫天书》,而不会是我白族的《白天书》。” 李子虚苦笑着道:“蝶仙姐姐,既然如此,当中必有你我所猜不透的玄机,只要回到蝴蝶谷,向蝶月影问个清楚,你就会有答案了,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于此?” 蝶彩云微微一愣,点头不语。她也知道此刻心中虽有太多的疑团困惑,无奈种种事情过于离奇,无法得知真相,唯有回蝶谷向蝶月影相询,方有可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收起两本《白天书》,默默不语。 两人近在咫尺,相对无语,不免微微有些尴尬。李子虚正想找个话题说些什么,蓦地听到外面传来阵阵鸟雀的尖鸣声,叫声凄厉响亮,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两人一惊,连忙跑到外面去看,循声远眺,只见天空之上一白一紫两辆造型奇特的飞车急速凌空飞行,车的两侧各装有一扇巨大的蝶翼,犹如两只巨大的蝴蝶猎猎张展,车轮滚滚,穿掠万里云空,缓缓向着这边的山洞降落。 两人对望一眼,心意相通,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只好跑回石室,躲到一条蜿蜒盘旋的巨大石蛇背后,遥遥观望,静观其变。 狂风怒舞,两蝶车徐徐落下,降落在石洞前面五六丈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自紫车里飞掠而出。李子虚远远望去,只见这人临风而立,紫衣飞扬,竟是一个高贵雍容的美貌女子。 又听到车轮轱辘之声,一位老翁坐着轮椅。这老者头发花白,人却精神利落,双目精光闪烁、若隐若现,手拿鹅毛扇,神情潇洒,当真有如画中神仙一般。 那紫衣女子转到车后,推着老者来到石洞前,望着大开的洞门,秋波四扫,冷冷地道:“出来吧!”秀眉一扬,双目如电,蓦地朝着巨蛇石像扫来。 蝶彩云见到这两人,心中早已惊讶万分。此时见紫衣女子已然发现了自己,只好拉着李子虚走出来,迎上前去,拜倒在地:“月影蝶后、天元长老,你们怎么来了?” 紫衣女子哼的一声,冷冷地道:“蝶彩云,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男的是什么人?怎么会与你在一起?”她脸容冷艳如霜,微带煞气,冷漠得让人顿生敬畏之心。 蝶彩云大气不敢透一口,低声说道:“蝶后,此事说来话长……”当下将这两天发生的种种事情简略地说了出来。 蝶月影听她说完,柳眉一扬,嘴角勾着冷笑,指了指石壁,淡淡说道:“那你已经将我埋在这里的经书取出来了?” “是。”蝶彩云心中咯噔一跳,大气都不敢出,将刚才在石壁取到的《白天书》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 “啊,我的《白天书》……”蝶月影轻轻抚摸古书,身子微微抖颤,紫眼碧光闪烁不定,似是想起了遥远岁月里那些逝去的时光。此刻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切恍然若梦,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梦境了。 她怔怔地凝望着手中的《白天书》,神情恍惚,脸泛红晕,这一刻她仿佛不是蝶族高高在上的蝶后,而是一如百年前初经人事的少女,她抬起头来又看到了他,他的笑容在云端若隐若现,清俊如故,映照着湛蓝的星空。她的眼眶莫名地热了起来,喃喃道:“君明,君明,我又回到了这里……现在的你还好吗?一百年了……三世情缘,终于要完结了么……” 这时候蝶天元咳嗽一声,她蓦地一凛,如梦初醒,又回复到原先的冷艳,双目凌厉如电,凝视着蝶彩云,冷然说道:“蝶彩云,今日之事,你休得泄露半句,否则依照蝶族族规处置。” “月影,你莫要吓坏了云儿。”蝶天元坐着轮椅,徐徐上前,扶起蝶彩云,“云儿,你身上的那一本《白天书》呢?”蝶彩云将书幻出,蝶天元又说道:“你现在翻开看看。” 蝶彩云依言翻开,却一下惊得目瞪口呆:“啊!天书怎么会空白一片?”心中惊骇莫名,噗的一声,古书掉落地上。 蝶天元微微一笑,将书拾起,手中焚起烈火,将书焚烧了。黑烟弥漫,空中飘过阵阵纸屑。 蝶天元说道:“这本来就是假的《白天书》,此时幻法尽失,自然空白一片,形如废纸。” 蝶彩云面色大变,失声道:“但,但这书是长老您亲自交给我的,怎么,怎么会……” 蝶天元转头望着蝶月影,忽地叹息一声:“月影,这个秘密我替你守了一百多年了,我很累,今天我想将这个秘密对云儿说说,你看如何?” 蝶月影一震,叫道:“啊?” 蝶天元摆摆手:“云儿是自己人,她是继承我白族天书的圣女,这一点你放心,她不会说出去的。况且她既然来到了这里,也是上天的一种安排,你不是一直都很相信命运的吗?” “这……”蝶月影娇躯一颤,柳眉轻蹙,妙目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欲语还休。 蝶天元不再理会她,淡淡说道:“云儿,但教你知道,月影其实是我的私生女,她有着白族一半的血统。” “什么?”这一句话一出口,直如晴天霹雳,登时将蝶彩云震慑当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蝶天元又道:“云儿,下面我要跟你说的是我们白蝶族一件并不为人知的秘事,这件事也道出你继承的《白天书》为何是假的缘故”他的神情戚然,悲喜交杂。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呼了一口气,仿佛自语自言般说了起来 “一百多年前,紫蝶族里出了一个叫蝶波丝的女子,她的美貌高贵典,倾倒众生,迷倒了蝴蝶谷所有的男人。但她心高气傲,独来独往,从来都不屑其他男子的仰慕之情。当时五族的蝶族少年,个个都想出手驯服她,一来想获得她的芳心,二来也可借机名动四方。我虽然是白族人,但也是其中的一个。某天我一个人闯入了蝶波丝居住的地方,邀她一起斗法。岂料阴差阳错,我俩在斗法的过程中暗生情愫,偷偷相爱并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就是月影。但蝶族自古就有禁制,不得与外族通婚。于是我们只好将月影寄养在白族的一个普通人家里。我将她认作义女,传授她白族的种种法术神通。月影渐渐长大,一直相安无事,后来更被挑选成为白族的圣女,继承了《白天书》。 “然而就在她登任圣女的那一天晚上,她全身发热,突然变成了一片幽紫色,就连眼瞳也是紫色的,就好像紫蝶族人一样体貌。白族的各个长老大惊失色,以为她是紫族派来的奸细,于是下令要她交出《白天书》,并要将她囚禁起来。我害怕月影受到伤害,激动之余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月影认为自己是私生女是一种耻辱,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难过之下,出走蝴蝶谷。她逃到了这里,认识了一个叫骆君明的人,两人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时间。但她身负《白天书》,白蝶族一直都在寻找她的下落。 “终于有一天,月影到山下的百草镇购买日常粮食,不料白蝶族的一个高手找来到这里,他杀死了骆君明,切下了他的人头,并留下了血书,要月影赶回蝴蝶谷接受白族长老会的处罚。月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天书封印在此,打算和长老会来个鱼死网破。我听闻了这事,阻止了她。但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将《白天书》封印在此,她的性子倔强,也不肯说出藏经之地。无奈之下,我穷尽毕生功力,炼造了另一本《白天书》,将它呈给白族长老会,这才避过那一劫。但我逆天改命,也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的双腿就此瘫痪了。 “其时恰逢百年一度的蝶后选举,月影于是以紫蝶族的身份回到紫族参选,不料机缘巧合之下,她竟然被天书选中,自此登上了蝶后的宝座,统领五族。她既为高高在上的蝶后,她以往的种种‘不光彩’的事情,渐渐也不为人说,所以也很少人会知道她以前的故事了。” 蝶天元叹道:“云儿,新的一届蝶后选举大会就要举行,我担忧在你手中的《白天书》幻法不能继续维持,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无遗。于是逼问月影说出真天书的所在,她这才跟我讲出真相,带着我来到这里……” 蝶天元将往事一一道出,此中颇多蹊跷离奇之处,又涉及白紫两族情仇恩怨,蝶彩云直听得惊心动魄,如坠云雾,良久才缓过神来。 蝶月影望着她,冷冷说道:“现下你已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可肯跟我们回去蝴蝶谷了?” 蝶彩云知她生性多疑,当下起了一个誓言,说在有生之年必谨守承诺,不会泄露今日之事,否则受尽天劫而死。蝶月影柳眉稍稍舒展,又瞟了一眼站在一旁、从未说过话的李子虚,说道:“你也跟我们走吧。” 李子虚一惊:“啊?我,我不去了,我要回家成亲……” 蝶月影淡然问道:“你成亲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呢?” 李子虚道:“现在算去,应该是在十天之后。” 蝶天元笑道:“小伙子,多少凡人想要一睹我蝴蝶谷风采而不得,如今你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参加我蝶族百年一遇的选后大会,你却要拒绝邀请,真是奇哉怪也。” 李子虚想了想,又望了望蝶彩云,说道:“好吧,我也想见识一下传说中蝴蝶谷,沾沾仙气,就随你们一起去吧。”蝶天元朗声大笑,带着他钻进了白色蝶车。 艳阳高照,碧空万里,两辆蝶车缓缓升起,闪电般飞上高空,穿越厚厚的云层,朝着蝴蝶谷的方向而去。 蝴蝶谷,在麒麟山的西迎峰上,为仙蝶族世代聚居的地方。其峰峻峭寒立,层峦叠嶂,直耸云天,高可攀云摘星,从远处望去,中间低沉,两边高开,恰似一只巨大的蝴蝶张展蝶翼,翩翩翱翔天宇。人们就将这个下凹的地方形成的幽谷唤做蝴蝶谷。每逢春季来临之时,谷中百花齐开,万蝶纷飞,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情景。 西迎峰绵延十余里,古木参天,浓荫蔽日,在那东峰的峰巅之处,又有一个天坑大湖,湖水清可见底,映照蓝天白云,景色非常优。湖中生有一棵巨大的树木,唤做天树。天树纵横百丈,根茎盘山,直插湖底,枝叶繁茂,根须飘摇,隐入到云雾之中。凡尘俗世之人并不得知,蝶仙居住的蝴蝶谷其实是在这棵大树之上。他们的城堡共分黄、黑、白、粉、紫五座蝶城,坐落在大树的枝叶上,悬空浮动,终年云雾蒸腾,犹如海市蜃楼,彼此环合而成,绕成一个圆圈,因此又称做“天空之城”。 五座蝶城环绕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蝶形白玉瑶台,琉璃飞瓦,玲珑剔透,巧夺天工,壮丽瑰奇,如天宫一般,这个地方就是蝶族的蝶后宫。蝶后的选举大会就是在这里的“封后台”举行。蝶后被五本天书选出之后,蝶后就会在此居住,遵循天命统领五族,任期百年。 李子虚来到天空之城,清风徐徐,举目所见,祥云缭绕,步步皆景,一派仙境景象,顷刻间尘心尽涤,悠悠然如在梦中幻游。 蝶天元带着他环游了一圈天空之城,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只好驱车回到白蝶城。两人吃过晚饭,蝶天元又为他安排好住宿的地方,这才告别而去。 一夜无话。 次日晨光初照之时,李子虚还没起床,蝶天元已经来到他的房间门前,敲门叫醒了他。李子虚连忙漱洗,跟着他坐在蝶车上,飞往蝶后宫。 这一天就是蝶族百年一度的选后大会。沿途可见无数辆颜色不一的蝶车迎着清风在云雾中飞行,接近蝶后宫的时候,遥遥地便听到了鼓乐之声自封后台传出,喧哗声不绝于耳。 封后台依照五族蝶城而建,彼此相连,层层叠叠,高低错落,蝶后选举大会,各族需按族群列席。此时五族齐到,李子虚自高空俯瞰,放眼望去,只见下面衣冠云集、人山人海,五族蝶仙虽则服饰不一,但个个仙风道骨,又有数十美丽的蝴蝶仙子在瑶台之上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蝶车降下,迎宾蝶使吹角高奏:“白蝶城天元长老驾到。”两人下了车,随着蝶使指引,来到白族的大殿之上,带领他们来到预留的位置上。一路行去,白蝶族的蝶仙纷纷向着蝶天元微笑行礼。 两人坐下片刻,即有女仙蝶使将蔬果酒水等食物一一奉上。蝶天元指着桌上的一碟桃红色的花瓣玉膏,说道:“这是仙昙花膏,食之可补气养颜,延年益寿,这是三界之中只有我蝴蝶谷才有的仙物,你可多吃点。”李子虚点头,伸手拈了一块放进口中,入口清凉甘甜,又略带淡淡的青涩味,香气游荡,整个人为之神清气爽,飘飘然如在云中,当中美味妙不可言。 过不多时,随着号角长吹,一阵激烈的锣鼓之声骤然响起,整个封后台登时寂静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同一个方向。蝶天元指了指前面虚空,低声对李子虚说道:“要开始了” 瑶台之上朝霞流舞,五只彩蝶飘然飞出,落到地上,化为五个容貌美丽绝伦的女子,个个姿色都是风姿绰约,世间难寻。李子虚凝神望去,只见蝶彩云亦在其中,白衣胜雪,沾染了霞光,映得朱颜如玉,明艳不可方物。他大为吃惊:原来蝶仙姐姐也是蝶后的候选人之一啊! “这五个女子都是仙蝶五族的圣女。”蝶天元点点头,“一般而言,蝶后均是从五族的圣女中挑选出来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瑶台之上,裙裳扬动,五圣女拂动长袖,跳起了霓裳羽衣舞,唱起了飘渺清丽的歌曲。那歌声初时温婉转,就好像是管箫发出的清脆之音,十分悦耳动听,渐渐回旋荡漾,忽高忽低,千回百转,极尽繁复变幻。李子虚听了一会儿,只觉歌声中的每个音节抑扬顿挫,竟与自身的脉搏呼吸相符合,一呼一吸,无不暗藏旋律,听来让人心旷神怡,心想今日听到了仙族的乐曲,真是大开眼界了。 歌舞即罢,五圣女纷纷双手一扬,呼呼之声响过,五彩光芒闪耀,凌空现出黑、白、黄、粉、紫五本小书,正是各族圣女继承的天书。 天书遇风变大,在半空中呼呼旋舞,幻出五彩光芒,交叠闪耀,积聚在一起,照在五圣女身上。五圣女沐着神光,各各牵手围成一个圆圈,缓缓向上飞去。 这时候,天书猛地自右往左旋转起来,仿如涡流急转,无数道彩光从书中射了出来,罩在五圣女的脸上。 李子虚遥遥望去,只觉强光耀眼,看得眼花缭乱。忽地听到身边的蝶天元惊呼一声:“啊,是云儿!”抬头望去,只见《黑天书》的封面上仿佛有人在执笔书写,渐渐幻出三个金光大字:蝶彩云,紧接着《黄天书》、《紫天书》亦显出同样的字样……又过了一会儿,余下的《粉天书》和《白天书》终于也选出了蝶后人选,同样也是蝶彩云。 当是时,整个白殿的蝶仙好像沸腾的开水一般,高声欢呼,纷纷大叫着蝶彩云的名字。 其他落选的圣女缓缓降下身子,收回各族的天书,退了出去。瑶台之上,只剩下了蝶彩云一个人御风翩然飞翔。《白天书》依然在她头顶上旋转翻飞,如雪莲层层绽放,她雪衣鼓舞,周身上下笼罩着淡淡的白光,清丽不可逼视。李子虚呆呆望着,脑中一片空茫,一时痴了。 这时一道紫光闪过,上一代的蝶后蝶月影手持一根权杖,凌空出现在蝶彩云的身旁。所有人登时寂静下来,整个封后台鸦雀无声。 蝶月影将象征着蝶后身份的权杖交到蝶彩云手上,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面向五族蝶仙,高声宣布:“恭喜白族的蝶彩云被天书选出,担任我蝶族新一代的蝶后!”众蝶仙轰然欢呼。 蝶月影御风而立,目光徐徐环视五族子民,又说道:“天地长存,万物长生。我蝶之一族秉承自然之气,已然在此生活了上千年的时光。一百年前,我很荣幸被天书选中为蝶后,统领蝶族。我在位期间虽说并没有创下轰轰烈烈的功绩,但自认上位后实行种种法则政策,使五族归心、团结一致,并没有犯下什么重大的错误。况且我五族同气连枝,虽分五类,但实为一家。先祖曾定下族规法则,各族之中纵使遇上不得已之事,亦不得依靠蝶谷之外的力量,可提交五族长老会商讨,自行内部处置……”众蝶仙见她说着毫无边际的话语,均是不解,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蝶月影面无表情,双目闪过一阵寒光,射向黑蝶大殿上的一个座位,冷冷喝道:“蝶虹虹,在蝶后面前,你给我说说你为何勾结蜂妖、蛾妖,几天前一路追杀蝶后,并意欲抢去她手中的《白天书》?”她拍了拍手掌,瑶台上便有四个蝶仙精兵押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那两人身上被绑了绳索,寒颤颤地跪在地上。 李子虚见了这两人,忍不住低呼一声,原来这两人便是风传人与苏蛾。 众蝶仙发出一阵轰然之声,齐齐望向黑蝶族的蝶虹虹。 蝶天元告诉李子虚,蝶虹虹是黑蝶族上一代的圣女,一百年前与蝶月影争夺蝶后之位惜败,自此与蝶月影交恶。她也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似乎知道了蝶月影的身份和蝶彩云先前手中持有的《白天书》是假的,于是勾结蜂蛾两妖,伺机抢去《白天书》,想勘破其中秘密,借以玷污两人声誉。 蝶虹虹奸计被识破,见到蝶族所有的人都冷然盯住自己,花容惨变,娇躯颤抖,啊啊惊叫:“不是我!我没有勾结外族!不是我干的!” 蝶月影厉声道:“那你出来,当着我蝶族的权杖之面起誓,说你没有做过!” 相传蝶族的这一根权杖由上古时代一位蝶仙先祖所创,他死后精魂化入权杖之中,可窥知蝶族上下百年之事,是蝶仙一族权威和力量的象征。蝶族之人在权杖面前起誓说话,如若有假,必遭权杖引发天雷袭击而死。蝶虹虹哪敢以自身犯险,面如白纸,浑身战栗,蓦地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大呼饶命。 蝶彩云手持权杖,淡淡说道:“多谢月影姐姐为我操心。但虹虹仙子有没有做过这些事情,还有待查证。如果她真的勾结外族,残害本族蝶仙,我定不轻饶。今日是我登基的好日子,我不想多生事端,暂且将虹虹仙子收押囚牢,容后交由五族长老会审讯。”两名蝶族兵士领命,飘到黑殿上,押走了蝶虹虹。 蝶月影点头道:“蝶后宅心仁厚,是我蝶族所幸。”致礼退了下去。蝶彩云于是宣布这一届的蝶后选举大会至此终结,言罢在群蝶仙子的簇拥下,摆驾回殿。 李子虚和蝶天元驾车回到白蝶城,刚到住处,却发现身后跟随着十几辆其他蝶族的飞车。这些人下了车,争先恐后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呈上,说是恭贺蝶彩云当立蝶后,送上薄礼聊表心意。蝶天元苦笑不已,想要推辞,那些人放下礼物,转身就走了。 蝶天元叹了一口气,说道:“每逢哪一族的圣女当选蝶后,那一族在以后一百年的势力必定强盛于其他四族,所以这些人看到如今云儿当选,自是来送礼贿赂我这个白族长老,为自己铺定一条后路。” 李子虚哈哈大笑:“原来你们蝶仙也与我们凡夫俗子人情世故一样。” 李子虚自此在白蝶城住了下来,又待了五天,当中蝶彩云曾回来白蝶城两次,劝他留在天空之城,与她修炼成仙之道。但李子虚每一次都果断地拒绝了她的好意,坚决要回到百草镇履行婚姻的约定,最后一次他这样对蝶彩云说道:“蝶仙姐姐,如果我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恐怕你也不会垂青于我了。纵使那个女子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我既然与她有婚约在身,我就一定会去与她成亲。人无信不立,岂可为了一己私欲而耽误了他人呢?更何况我还答应了那个猎妖师方颜,成亲之后,得要去找她,任由她处置我。这两件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如果言而无信,那样还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蝶彩云叹了口气,知道挽留不住他了,离开在即,心中难过,泪如雨下,说道:“李公子,明日一别,仙凡之间缥缈无常,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度相会,在这个月白风清的良夜,我愿与你共度良宵……希望这样不会影响到你的德行。” 李子虚心中欢喜难言,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半晌才道:“蝶仙姐姐,你,你是蝶仙,我……我,怎么可以……” 蝶彩云羞红了脸:“李公子,我们蝶仙一族不是禁欲的仙族。仙人葛洪也有他的妻子,九重天之上的织女恋上了人间的牛郎,即使是至高无上的王母娘娘也有自己的丈夫,神仙其实也并不是拒绝**的……” 李子虚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摇荡,非常欢喜。于是两人携手入室,解衣共卧,欢好缠绵了一番,十分愉悦。 次日清晨,蝶彩云将李子虚送到麒麟山上的蝴蝶谷,两人相拥着,依依不舍地道别。蝶彩云怔怔地望着李子虚渐行渐远的身影,再也忍不住了,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 李子虚寻了路径,下了麒麟山,回到百草镇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他自小离家,十几年没有回来,几乎认不出镇上的街道了。他依稀记得大伯李全的李府在东南边的蜗角街上,向人问了路,方知距离甚远,于是寻了间客店,睡了一晚。等到第二天天明后,付了房钱,便赶了去蜗角街。但他走遍了整个蜗角街,完全见不着李府的踪影。李子虚暗暗吃惊,逢人便问,岂知每一个人都摇摇头,迷惘地看着他,说道:“我们并不知道有什么李全,附近也没有李姓的大户人家啊!” 李子虚茫然不知所措,又问道:“这里可是百草镇?” “当然是。难道麒麟山下还有第二个百草镇么?”路人忍不住又笑他痴呆,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李子虚愈加迷惘糊涂:“既是百草镇,怎么没有李府呢?赵钱孙李四大富豪闻名南方,怎么你们似乎都没有听说过?” 路人又笑了:“什么赵钱孙李四大富豪?现在镇上最富有的是一户姓王的人家,家里人在朝中做大官,都不知道搜刮了老百姓多少血汗钱,那屋宅建造得金碧辉煌,就像皇宫一样,我们都把他家的老头子叫做王帝。” 李子虚连称奇怪,心下暗道:“堂堂四大富豪家族,怎的说没了就没了?”又问道:“那镇上可有专门捉妖的门户?你们可认识一个叫做方颜的女猎妖师?”说着将方颜的容貌形容了一遍。 不料路人听罢,纷纷摇头:“我们从没有听说过镇上有什么姓方的猎妖师。”有一位老者指着街尾的一所破烂房子告诉他,那里住着一个姓乌的老婆婆,有捉妖降魔之技,颇有能耐,她就是镇上唯一的一个猎妖师。那老者又低声问他是否遇上了什么妖物,想请人去降伏?如果有这种好事的话,记得叫上他一起,以图几个赏钱,讨几杯好酒喝喝。 李子虚问他此话何解。那老者奇道:“少年人,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好像都不知道当世的事情呢?”他神秘地靠近前来,低声说话,“自从当年英宗皇帝被瓦剌掳去后,至今已经过了一十四年。听说当日土木堡之变中,英宗皇帝看到了地上有一条巨大的白蛇出现,朝廷一直认为这是妖物滋生,才导致国运不利、皇帝被俘。后来英宗皇帝复辟之后,就颁布了一条消息,说只要有人降伏了世间任何的妖精怪物,就可以到衙门领取相应的赏钱这事天下皆知,你怎么不知道呢?” “什么英宗皇帝?什么土木堡之变?”李子虚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老人家你说的是什么话?现在不是什么大明永乐元年吗?不是明成祖皇帝在位吗?” 那老者诧异道:“年轻人你胡说什么梦话呢?如今是天顺七年,英宗皇帝在位,皇帝明成祖已经不在人世多少年了!” “什么?”这一番话只吓得李子虚魂魄齐飞。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先前的种种疑惑一扫而空,“怪不得百草镇没有了李府,没有了四大富豪家族,也没有了猎妖师方颜……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我在麒麟山上不过只待了十天,怎么下山后一切全然不同了?按照这个老人家的说话,如今我竟是在六十年后了!” 他定下心来,回想起自己在麒麟山的经历,细细推算了一下自己在天空之城大概整是六天的时间,如梦初醒:“古人有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想不到真有这等奇事,还让我李子虚遇上了。我在天空之城只不过是短短的六天,想不到回到人间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人世间的光阴,真如流水般转瞬即逝啊。古人有一本笔记说有一个叫王质的人在山中遇见了仙人下棋,等到棋下完了,他脚下的斧柄也烂坏了,人间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岁。原来这个故事并非虚假,王质的境遇与我又是何其相同啊!” 想到此处,他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原来蝶仙居住的天空之城的时间和人间的时间是不同的。” 那老者见他神情百变,乍惊乍悲,问道:“什么蝶仙?” “啊?”李子虚回过神来,“对了,老人家,你有听说过蝶仙的故事吗?你相信这个世上可有成仙的蝴蝶仙子吗?” 那老者呵呵笑了,说道:“蝶仙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真没有遇到过这种所谓的神仙鬼怪。不过我年少的时候……嗯,大概也就是六十多年前吧……那个时候有个人好像是叫……李子雨,是个女子,听说她就是在麒麟山上被蝶仙捉了去,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是李子虚吧?”李子虚抢着说道,“他是个男子,怎么你说他是个女子呢?” 那老者摆摆手:“啊,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哪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李子虚心想:“我虽然跟着蝶仙姐姐到天空之城待了几天,但我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怎么传言竟是我不知所踪呢?”他茫然不知所以,告别了老者,转身离开,在大街上游荡。 他浑浑噩噩地在大街小巷里转了几个圈子,看着天色渐晚,准备回客店投栈。抬起头来,却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间精致屋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坐在门前的藤椅上,神情呆滞地望着远方的落日,眼睛里透出深深的寂寞。 李子虚呆了一下,觉得这个老人似乎在哪里见过,苦苦思索,却一时记不起来。这时候屋舍里面转出一个淡素装的紫裳女子,手中捧着一碗热粥,蹲在老人前面,用瓦汤匙捞起粥水,轻轻吹凉了它,喂着老人吃下。 李子虚见到如此温情之景,只觉自己独身一人,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苍茫世界里,天地之大,竟似无容身之处,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你哭什么?” 李子虚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走上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甚是水灵活泼,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自己。她的身旁站着一个身材矮小驼着背的老太婆。 那老太婆看见了他,双目猛地射出精光,喝道:“你!你不是本地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指着他,蓦地大声尖叫,“有妖怪!有妖怪!” 李子虚被她一指,全身顿时被一道白光围住,整个人仿佛往下一沉,身上的肌肤发出吱吱吱的声响,一下子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毛发。他伸手到脸上一抓,满满的一手白毛。他“啊啊”惊叫,却发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妖孽,速速受死!”那老太婆双手幻出咒符,燃起烈火,向他射来。 李子虚连忙向后纵跃,这一跃轻灵无比,远远地退了下去。他正自大惊,却见到周围屋舍里的人们听到了老太婆的叫喊,大声呐喊着,纷纷操着锄头、铁铲、长矛等利器跑了出来,上前阻拦他。他横冲直撞,左斜右歪撞开人群,慌忙逃跑。 他一路奔逃,不知不觉中被人逼上了麒麟山。乱草迷离,怪树参天,山径烟深,只听到凄冷的夜风嗖嗖吹过。他经过一条小溪的时候,借着河水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竟是一只浑身白毛的猿猴。他万念俱灰,知道自己被那个老太婆的法术陷害了,但如今人人将他当做妖精追杀,不知如何是好。 夜色渐深,追捕他的人点燃了火把,不休不止地追了上来。李子虚左闪右避,躲进了一片飘散着青蓝烟雾的树林中。他走啊走,突然看见了前面地上竖了一块石碑,碑上字迹写着“月影谷”三个大字,落款人乃是:李子虚。 他依稀认得字迹就是自己所写,当下大吃一惊,满心疑惑:这里莫不是当年我和蝶仙姐姐掉下的悬崖边?但我什么时候在这里留下石碑呢? 就在这时,烟雾驱散,四下火光大亮,李子虚叫一声“苦也”!只见周围满满的都是人群,已经将自己包围了。他转身望去,后面就是万丈悬崖,云雾飘涌,望不到底。 那个老太婆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指着李子虚喃然说道:“这麒麟山也不知藏着多少的山精水魅与怪兽妖精,这是一只修炼有道的猿精,今日就让我们来收了他,好好领上一份赏钱!”众人轰然欢呼。 那老太婆冷冷笑着,提着桃木剑,一步一步慢慢逼了上来。李子虚心念急转:“横竖都是死,我何必实死在这些贪图金钱的卑鄙小人手中!”狠下心来,纵声高叫,发出凄厉的啸声,往那悬崖跳了下去 “客官,你醒一醒!你是不是要进来投栈呢?” 李子虚猛然醒觉,睁开双眼,但见天地昏沉,四周狂风暴雨,自己全身湿透,身子仍躺倒在财神客栈门前。这时客栈大门已开了一道缝,一个身着白色衣袍的大兔子提着一盏灯站在自己的身边,正龇牙咧嘴对着自己大笑。 他吓了一跳,几乎惊叫出声,定睛看去,哪里有什么兔精?只不过是一个中年男人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他自我介绍道:“你好客官,我姓廖,大家都叫我铁算盘,欢迎你来到财神客栈。” 李子虚迷迷糊糊跟着铁算盘进了客栈,梦中的情景在脑海中不断浮现,越发想得痴了:“莫非刚才只是发了一个梦?究竟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世界?”他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甚觉疼痛,方信此时此刻不是梦境。 他跟在铁算盘后面,忍不住问道:“掌柜,你们客栈是不是有一个叫白玉郎的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长得肥肥胖胖的?” 铁算盘哦的一声,大是好奇:“是有这么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客官你认识他?” 李子虚愈加糊涂,暗暗想道:如果说梦中之事是假象,何以这客栈真有此人?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啊!环顾四周,只见后院布设无不与梦中情景一模一样,就是一花一草、一石一亭也是丝毫不差。 铁算盘领着他来到清心小筑东边的第十号房间,为他开了门,点燃了烛火,又打了盆热水给他漱洗,问道:“客官,你是要住一晚还是长期租住呢?” “哦,掌柜,我只住一晚,明早就下山去。”李子虚话一出口,登时呆了,这房间恰恰正是在梦中猫郎君为自己安排的房间,而铁算盘刚才问的话正是猫郎君问过自己的话,自己的回答也是一样。 铁算盘又说道:“那好,住宿一晚,房钱十。”李子虚依言付了房钱,铁算盘打个呵欠,退了出去,顺手为他拉上了房门,“夜深了,客官你请自便吧。” 李子虚洗了脸,睁大眼睛躺到**,久久不能入睡。现实生活中的情景与梦中所见的事情不断交叠变幻,在眼前一一闪现,心中愈觉骇然,人如在云中飘荡,不知哪里才是真实的世界。 就在他昏昏然就要入梦之时,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叮咚有致的敲打声。他回过神来,大叫:“是蝶仙姐姐来了!”他从**跳了起来,奔到窗前,撑开窗户一看,外面白光闪烁,果然是那只银蝶。 银蝶飞了进来,翩然落到地上,化作人形,正是蝶彩云。李子虚惊讶地望着她,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他刚才在客栈门前做过的奇梦,其实就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影像,全部都会在现实世界接连发生。 他定一定神,还没等蝶彩云说话,就抢着说道:“蝶仙姐姐,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做蝶彩云,你来自麒麟山的蝴蝶谷。蝴蝶谷是一座天空之城,建在一棵大树的枝叶上面。如今你们蝶族的选后大会即将来临,你到朝天峰的飞蛾潭给苏娥送去请帖,却无端引来了北蜂崖蜂妖的追杀,你和蜂王风传人在朝天峰已经厮杀了一天,借着狂风暴雨才躲避开他的追踪。你到这里来的原因是想托我将你手中的《白天书》带到蝴蝶谷的白蝶城,交给白族大长老蝶天元……”李子虚滔滔不绝地将梦中遇见的事情,从头到尾一一细说了一遍。至于自己和蝶彩云欢好**之事,当然略过不提。 蝶彩云听他说完,连称奇怪,好一会儿才低吟说道:“李公子,我刚才与你在客栈门前相遇,说来也是缘分,这才托你将天书带到蝴蝶谷。但想不到你在客栈门前睡了一觉,已经历经了数十年的光阴。你梦中所见有形有像,与现实皆同,俱为实境,想来不会无来由,我暂且相信你一回。但要我不去顾想苏娥姐姐的性命安全,这可就……” 李子虚急了,连忙说道:“蝶仙姐姐,你不可以回去相救苏娥,不然你会被装进瓶子里面的。” 蝶彩云笑了:“但是最后我还是会被你所救……” 李子虚说道:“对不起,蝶仙姐姐,我不会再答应你送书到蝴蝶谷了!” “啊?为什么呢?” “因为梦境虽然极为接近我的现实生活,但是终究会有所不同。譬如说:我在梦中睡醒后遇到的给我开门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但是现实生活中给我开门的却是客栈的廖掌柜……梦境与现实之间,无限相同而又无限不同。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再回去救苏娥的话,你被装进了蜂妖的瓶子里面后,可能就出不来了。因为只要出了一点儿差错,猎妖师方颜不及时出现赶走蜂蛾两妖的话,我也会被蛾妖所害,瓶子就不会掉到地上,你就会被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李子虚一口气说了好多话,顿了顿,又说道,“无论怎样,蝶仙姐姐,我是不愿意再去到六十年后了,那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蝶彩云想了想,点点头道:“那好吧,李公子,我先躲到暗处,偷看苏娥和风传人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俩真的被蝶虹虹收买了,要合伙对付我的话,我就不现身上当。” 李子虚说道:“蝶仙姐姐,那你万事小心,莫要应验了我的梦才好。” 蝶彩云点点头,化作银蝶,向他告辞。李子虚还想说些什么,银蝶展翅翩翩飞走了。李子虚望着银蝶消失在雨夜中,叹了一口气,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次日听得喔喔鸡鸣,天色渐亮。李子虚连忙起床梳洗,在客栈匆匆吃过早饭,下山去了。行至半途,一辆马车迎了上来,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下了车,向着李子虚叫道:“子虚,这边!” 这人举手投足间满是富贵风流意态,正是百草镇四大富豪之一的李全。李子虚随他上了车,马夫扬鞭驾车,车轮辚辚,往百草镇而去。 大概过了一盏茶时间,马车终于回到了李府门前。四大富豪之一的李府要办喜事,自然是百草镇一件隆重盛大的事情。虽然此时离拜堂成亲之日还有十天,但李府上上下下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悬灯结彩,装点得极为漂亮。李子虚望着豪华的李家大宅,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全以为他疲累,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说道:“子虚,你这些天奔波劳碌,想必也很累了,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你的婚事大伯会好好安排的。” 李子虚与爹爹李缺自小在外地生活,十几年来没有回过岭南,但李全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却常常到四川探望他们,与李子虚感情颇为深厚。李全曾有两个儿子,后来染上瘟疫死去了,他在心中早已把弟弟李缺的这个儿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般。李缺死后,他渐渐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了,于是写了一封信,要李子虚赶紧回家成亲,继承李氏家族的生意。 李家在岭南乃至全国赫赫有名,旗下的肉肆行、酒米行、油盐行、鲜鱼行、海味行基本上垄断了整个岭南的食品生意,与之关联的小商户更是不计其数。李子虚成婚的消息一传了出去,众多与李家有生意来往的商人便犹如潮水般涌至,开始轮流登门拜贺。大家心底都知道,李全没有子女,李家的生意迟早都会交到李子虚手中。此举一来送礼表示敬贺,二来也是借机与李子虚沟通关系。这些天以来,李子虚见这些商户为了讨好自己,送了了不少奇珍异宝。 转眼间到了十天后。这一天李子虚的婚宴上,李全几乎邀请了镇上所有的名流商贾参加,一日之间,人来车往,络绎不绝,将整条蜗角街都堵塞了。 在众多宾客中,更有一些服饰奇异的人,长相与中土人氏相差无异,但却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语。李全告诉李子虚,这些人是海外倭国的人,与李家有些重要的生意来往。李子虚会意地点点头,与那几个倭国人喝了几杯酒,吩咐下人好好招呼他们。 这一天李子虚被所有宾客推来推去,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晕乎乎的,当他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新房中红烛喜字,一派喜气。新娘子头戴翠凤,身披大红锦袍,坐在床前。 李子虚迷迷糊糊地走上前去,掀开了遮住新娘脸部的红布,他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酒意登时醒了大半,忍不住叫道:“啊!怎么是你?” 新娘抬起头来,一脸的疑惑:“怎么啦,相公?” 这新娘子鹅脸柳眉,容貌娟秀,美艳动人,正是方颜。 李子虚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方颜,你怎么来了呢?我的新娘子呢?” 新娘说道:“相公,我就是你的娘子,方颜。”挣脱他的手,微有愠意,“你抓疼我了!” 李子虚闻言陡然大震:“什么?你是我的娘子?你怎么会是我的娘子呢?” 新娘惊疑不定地盯着李子虚,突地眼圈一红,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泣道:“相公,我们拜过堂,我就是你的娘子,你可别赖账不认。” 李子虚见她哭了,一下子慌了,连忙说道:“你是堂堂猎妖师,怎么可以轻易哭呢?” 方颜抬起头:“什么猎妖师?相公,我是方家二小姐,怎么是猎妖师呢?” 李子虚一惊,凝神细细端详着她,只觉她的容貌虽然酷似方颜,但似乎少了几分侠女英气,多了一分柔情娇羞。 方颜看着他,说道:“相公,不过你说起猎妖师,倒叫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曾经在梦中救过你一命呢!”说着偷偷笑了。 李子虚大凛:“什么?” 方颜拉着他坐在**,轻声说道:“相公,我自小体弱多病,自小就被爹娘困在家里,不准出外玩耍寻乐。所以我常常希望自己变成为一个能飞会打的女侠,飞檐走壁,闯荡天涯……大概是在十天前的那个晚上吧,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做了一个降妖伏魔的猎妖师,在麒麟山上追杀一只蜂妖和一只蛾精,途中我遇到了你……你被蛾精色诱,我跑出来救了你一命,不过后来你掉进了山崖,我就醒了过来……” 李子虚讶然望着她,连叫:“奇也怪哉!怎么有这等异事?我竟然入了你的梦中,你也进到我的梦中!”当下将自己的梦也说了一遍。 方颜听后惊道:“相公,莫非你我心神相通、魂魄两两感应,才能这样坠入彼此梦中?” 李子虚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合欢酒杯,摇头晃脑地吟道:“梦中光景醒时因,醒若真时梦亦真;人生本来如幻梦,何必长言在梦中?”吟罢将酒喝下,醉醺醺倒在**,呼呼睡去。 方颜原是百草镇一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但她性格温婉,完全没有大小姐的脾气架子,她嫁入李家之后,对待李全夫妇和丈夫都十分温顺有礼,待人接物又大方得体,李府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李子虚和方颜结婚七个月以后,方颜怀上了孩子。不久后李全就毫无征兆地病逝了。李子虚伤心欲绝,守着大伯的尸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这一日,他趴在棺材边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窗外,寒风乍起,他惊醒过来,但见天上霞光满布,旌旗飞扬,一辆马车降落在李府院子里。李子虚吃惊中偷偷望去,只见马车两边站有多名侍卫,车上坐着一人,绛袍玉带,富气十足,仔细一认,竟是大伯李全。李子虚大喜,以为李全未死,欢呼一声,连忙跑出来迎接。 李全说道:“子虚,我的确已经死去,这个只不过是我的阴魂罢了。我死后魂魄飞到麒麟山,被掌管财富的财神封为利市仙官。今日到此告诉你,大伯积有阴职,尸身不得葬在祖宗山坟里。你明日将我的尸身带上麒麟山,在财神客栈前面的古榕道上,将有一群蚂蚁指引着你。你沿着蚁路一直走,当你看到一群蚂蚁围在一起,组成一个‘李’字的时候,你就停下来,将我葬在那蚁字下面的土地里,你也不必立碑了,一切从简即可。”说罢,天地突然变色,阴沉沉一片,只一瞬间,又全都消失不见,仿如梦境。 李子虚不胜哀感。次日依言将李全的尸体运上了麒麟山。在财神客栈的前面的路上,他果然见到了一条长长的蚁路一直往西蜿蜒而去。他走在前面,带领着抬棺人,沿着蚁路一直走,走进了一片树林里。在树林的一个悬崖边上,成千上万的蚂蚁组成了一个大大的“李”字。李子虚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蚂蚁似有灵性一般,仿佛知道他来了,迅速地朝着悬崖方向爬走了。 李子虚望着蚂蚁渐趋的那个悬崖,突然想起了梦中的情景,蓦地醒觉这里就是他在梦中立碑为“月影谷”的悬崖。他在梦中两次到过这里,不过两次都是蓝雾弥漫的黑夜,这一次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所以一时之间他没有认出来。 他一边叫人挖坑埋葬了李全的棺木,一边也在想着梦中的情景。下山之后,他找人做了一块石碑,写上“月影谷”三个大字,落款人写上自己名字,将它插在悬崖边上。石碑离李全的坟墓不过是二十来步的距离,也好做个记认。 他扶着石碑,站在悬崖边上,望着云雾翻涌的崖底,想到了六十年后凋落的李氏家族,不禁放声哭了起来。 又过了大约半年的光景,某天方颜突然腹内绞痛,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那一天天色阴沉,下起了一天一夜紫色的怪异雨珠,人人皆说这是不祥之兆。李子虚夜观紫雨,忽有所感,于是为女儿取名李紫雨。 李紫雨长相清秀,人见人爱,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有福相之气,但她自出生后一直到了六岁还不会开口叫人,李子虚两夫妻带她看过许多有名的医师,都没能医治好她的哑病。 这一年的春天,李子虚忽然心血**,带着李紫雨,雇了一辆马车驰上麒麟山,到那蝴蝶谷去扑蝶。 此时正是好春时节,蝶谷里林木葱郁,千鸟啼啭,百花烂漫开放,五彩蝴蝶漫天飞扬,举目所至,山色光景美不胜收。李紫雨常常困在李府,哪到过如此山野谷地,下了马车,便欢欣地追逐蝴蝶去了。 李子虚望着远处天坑湖中的天树,枝叶繁茂,高可入云,一时呆呆出神:“不知道蝶仙姐姐现在过得还好不?她是否真如梦境所言当上了蝶后呢?” 突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微的声音,仿如清脆的玉石轻轻敲了一下:“爹……爹……我要爹爹……” 李子虚大喜,几疑自己是在梦中:“雨儿,雨儿,是你在叫爹爹么?”回头而望,只见一只银白色的蝴蝶围着李紫雨翩翩飞舞。李紫雨欢叫着扑向银蝶,呼道:“蝶……蝶……我要蝶蝶……” 银蝶幻舞,掉落地上,化作人形,向着李子虚徐徐施礼:“李公子,多年不见,身子尚可安好?” 李子虚喜道:“蝶仙姐姐,你,你来了!”激动之下,说起话竟然哽咽起来。 蝶彩云白衣飞扬,飘飘若仙,一如多年前脱俗出尘。李紫雨拉着她的长裙,睁着圆碌碌的眼睛,好奇问道:“姐姐,你是怎么变成蝴蝶的?你可不可以教教雨儿啊?” 蝶彩云笑了,指着天坑湖中的天树说道:“姐姐可以教你,但你愿不愿意跟姐姐到那棵树上生活呢?” 李子虚吃了一惊:“什么?蝶仙姐姐你要带走雨儿?” 蝶彩云点了点头,对李子虚说道:“你的女儿与我仙蝶族有着宿世的情缘,如果她继续留在人间,过不了几年她就会郁郁而终;如果你放心将她交与我的话,让她跟随我到天空之城生活,或许可以借助天上的仙气庇护而免去灾劫。” 李紫雨望了望爹爹,又望了望蝶彩云,肥嘟嘟的脸上绽开笑容:“好啊,姐姐,我愿意跟你去!”她的神情活泼而举止伶俐,浑不似平常那般呆滞平静。李子虚还想说些什么,忽见李紫雨的后背长出一对薄薄的蝶翼,她慢慢地飞了起来,欢叫道:“爹爹,我要走了,不要太过伤悲,我会回来看你的。” 蝶彩云重新化作白蝶,带着李紫雨越飞越高,往天树上空而去,不一会儿就飞入云霄,不见了踪影。 李子虚叹息一声,怅然良久,才下山回家。他一回到家,李府的管家王妈就奔了出来,哭道:“老爷,夫人死了!” 李子虚一惊:“什么?” 王妈说道:“夫人中午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后叫神智似乎有点迷乱,追着园子里的蝴蝶大吵大叫,说不让蝴蝶带走小姐……咦,老爷,小姐呢?” “啊?雨儿……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李子虚迷迷糊糊地回答了她,一个箭步奔进内室,只见方颜躺在**,身子冰冷,已然死去多时。 他一日之间竟失双亲,心情哀痛,喉中哽咽,想哭却哭不出声来,呜呜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出一声道:“颜儿,我对不起你!”一话未毕,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又过数日,李子虚亲自择选了吉日,延请僧道,殡葬了妻子。 方颜死后,李子虚也没有续弦的念头,只是每逢佳节好日,望着人来人往的李府大院喧闹一片,愈觉孤寂难过。李家的生意已上轨道,他也渐渐少去打理,全权交予大舅子方松掌管,自己则过着闲适的生活。某日闲步到镇上的鸳鸯画廊,观赏一幅幅或秀丽或雄伟的山水画,忽然思忖道:“人活一世,不外乎活得痛快得意。我年纪轻轻就娶妻生子,荣华富贵也享受过了,即便是即刻死去,也无甚遗憾。何不趁着身子尚算硬朗,带上一些盘川,行遍那大江南北,到天地间去舒展胸怀,好好见识一番,也不枉来到人世一遍。”他去意已决,说做便做,次日便向方松交代一番,收拾行礼与盘费,也不顾方松苦苦挽留,独自离开了百草镇。 自此以后几十年,李子虚自南而北,徒步所至,与长风为伍,与云雾为伴,走过繁华的城镇,也到过荒凉的穷乡僻壤,他的脚步几乎游历了大半个中国。这一日,他来到了陕西省华山脚下小镇的一间酒馆门前,正欲进去打壶酒路上吃喝,突见有个乞丐伏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哀声讨乞。李子虚心中不忍,摸了摸身上不多的钱币,走过去丢了几个给他。那乞丐抬起来头低声说声感谢,李子虚鉴貌辨声,吃了一惊:“大舅子,你怎么在此?” 那乞丐听到了他的话,睁眼去仔细看他,立时也认出了他,不觉失声哭道:“子虚,我终于找到了你!”这乞丐竟真的是方松。 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番,李子虚带着方松到酒馆吃了一餐,这才问道:“大舅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沦落在如此境地?” 方松叫一声“苦也”,泣道:“子虚啊,当年你走后,有一次我亲自雇了一艘远行的航船,运一批货走水路到倭国,换取了几千两银子,又购置了一些中土没有的货物,打算回国做些买卖。谁知道大船走了不到两天,到了天黑之时,突听到一阵锣响,从海的一座小岛的旁边驶出几条长舟,舟上坐满了手持大刀的魁梧大汉。这群天杀的海盗,拥着跳上了我的船,一个人用刀架住我的脖子,将我擒拿住了,也不害我性命。其他人把我船中所有的金银货物,全部卷掳过船,这才放了我,飞也似的划舟而去。我和船上众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敢有丝毫反抗?幸好我在床下藏了一包金子,用作盘费,这才一路回到百草镇的海边。 “我告别船家,独自走路回家,不料路途走到一半,在麒麟山的竹林处转出十来个蒙面的强盗,将我击晕,用黑布蒙住我双眼,押了去一个神秘地方,逼着我在纸上签名叫我家里人拿钱来赎我。我的嘴巴被布条塞住,无法叫喊,我眼泪汪汪,只叹人世险恶,无奈之下只好签了字。谁知道过了一天一夜,他们走了后竟然没有再回来。又过了一天,我因为没有食物和水进口,饿得虚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救了出来,躺在牛头街的一间屋舍里。我被匪徒困住的地下,就是我的这间房子的地下密室……” 方松说到这里,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子虚,我对不起你!你将家业交付给我,可是我却将它败得干干净净!你可知道那……那绑架我的人竟然是我的小妾!这贱人与外人私通,将我绑架了,逼我签字后,然后将李氏的家产全部转卖了出去!我心有不甘,遣散了众仆人,一个人天南地北地到处走,要寻那贱人出来,将她剥皮拆骨,以泄我心头之恨!这二十多年来,我也不知道走遍了多少地方,可是都找不到她……” 李子虚叹道:“古人有言: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命若穷时,掘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时,拾着白纸变成布。大舅子,我李氏一门雄踞岭南数十年,如今败落想来也是命数如此,可怨不得你,你也不必自责。如今我百草镇李氏一门人员凋落,我也不强求它能再度兴盛,人生百年恍如浮云,何不活得潇洒一点?大舅子,你既来到此处与我相见,想必也是上天的刻意安排,不如随我一起去游览大千山水,看尽世间繁华落尽,岂不也是一件乐事?” 方松见他不怪责自己,心中大喜,连连点头。当下两人结伴上路,在华山游览一番。随后两人脚步所至,踏遍了不知多少苍茫高山,见尽了几多沧海横流。李子虚更将游山玩水的经过写成了一本山海游记,全书记述了他和方松去过的那些地方,并将山水的传奇故事熔炼在一起,内容极其丰富。 花开花落,春风秋雨又几许,转眼间又是十年的光阴过去了。方松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想要在临死前回到百草镇,落叶归根,死也要死在乡土上。此时两人沿路南下,到了浙江普陀山的时候,方松终于熬不住了,大气一呼,两腿一伸,气绝身亡。李子虚大哭一场,将他就地火化,带上骨灰盒,告老还乡。 天地苍茫,他捧着方松的骨灰,孤零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自己终究也会死去,想着自己也要落叶归根,死在自己的故乡里。他回到了百草镇,回到方松留在牛头街的那间屋舍里,从此种菜养鸡,一个人住了下来。 他真的老了,他每天坐在藤椅上看着太阳在麒麟山那边升起,又看着它慢慢落下,想起了六十多年前年少的岁月里遭遇蝶仙的那些奇幻际遇,遥远得恍如隔世。 这一天傍晚,李子虚又搬出了藤椅,坐在上面寂寞地望着远方的落日。突然,他看见了一只紫色的蝴蝶从天边的彩霞处飞了下来,飞进了屋里。他转头去看,那只紫蝶翩翩飞舞,落到地上,变成了一个端庄娴的紫裳女子。 女子手中捧着一碗热粥,款款来到门前,跪拜在李子虚面前,轻轻说道:“爹爹,我是雨儿,我来看你了。” “雨儿?”李子虚心中一震,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雨儿,真的是你么?” 紫裳女子用瓦汤匙捞起粥水,轻轻吹凉了它,喂着他吃下,柔声道:“爹爹,这是仙昙花粥,仙昙花七十年才开一次花,这是三界之中只有蝴蝶谷才有的仙物,熬粥食之可补气养颜、延年益寿,你多吃点儿。” 李子虚点点头,将粥水吞下,入口清凉甘甜,似有薄荷的香气,整个人为之神清气爽,飘飘然如在云中。 蓦地听到一声尖叫,他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街道上有一个驼背的矮小老太婆指着一个浑身白毛的猿猴大声叫嚷:“有妖怪!有妖怪!”她的叫声引出了周围屋舍里的人们,纷纷操着锄头、铁铲、长矛等利器跑了出来。 那只白猿惊惧无比,仗着庞大的身子撞开人群,纵跳着往麒麟山的方向逃走。众人大声叫嚷着,追了上去。 李子虚一呆,望着白猿渐远的身影,禁不住老泪纵横。 李紫雨问道:“爹爹,你怎么哭了?” 李子虚说道:“雨儿,我想起来了,那只被人追杀的白猿其实就是我” 第十二章 醉仙蟹 秋风起,秋花惨淡秋草黄。已是八月初一,中秋将至,麒麟山上满目皆是金黄之色。这个时节,说到最好吃的东西,自然就是那大海里横行霸道的螃蟹了。 螃蟹的吃法五花八门,可清蒸可水煮可爆炒可油炸可煲汤……蟹肉鲜嫩,配以作料,或清香爽口、或柔润够劲、或爆香十足、或麻辣浓郁……种种味道,千回百转,不一而足。铁算盘这时候往往来一壶花雕醇酒,伴以金黄肉蟹,与母大虫二人于院中赏菊吟诗,一派悠然自得的神仙模样。 开始的时候,猫郎君不敢吃蟹,他想起螃蟹活时张牙舞爪的模样,心中极为害怕,煮熟后也不敢吃,但看见铁算盘夫妻二人在凉亭里吃蟹那陶醉的模样,受了**,便也不甘落后,尝试着去吃,谁知一来二去竟吃上瘾,每日无蟹不欢。 他初时吃蟹,不知如何入口,便连壳带肉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劈里啪啦嚼咬几下,再连壳带肉吐了出来。铁算盘实在看不过眼,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说他暴殄天物,一只蟹至少白白糟踏掉三四成蟹肉。后来他学习二人慢慢吃蟹,敲壳挑肉,细细品尝,其味更佳。后来只要有蟹吃,他就先掀起蟹壳直奔蟹膏,然后再拗开蟹身分成两边,吃完一边再吃另一边,最后吃蟹钳、蟹爪。这时候铁算盘又骂他不会吃蟹,这样永远也吃不到最好吃的蟹肉。猫郎君不解其道,跑去问母大虫。 母大虫笑着告诉他,吃蟹非常讲究吃相和吃技,更是一项讲究艺术的的技术活儿。吃蟹,一定要食热气腾腾的蟹。因此吃蟹的最佳方法是从蟹爪、蟹钳吃起,这时蟹盖未揭,蟹的热气就不会走掉;吃过爪、钳后,再掀起蟹盖,享用里面的蟹膏或蟹黄;最后的工序才是吃蟹肉:蟹肉是一瓣瓣的,需要把半边蟹打横入口,逐瓣咬开蟹壳,让大瓣的蟹肉顺利吮吸入口。 吃蟹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地方,那就是配备的姜醋。一定得把生姜切细成丝,醋可以是米醋也可以是陈醋,最好再放入一些糖,这样可以去除螃蟹的腥气,让蟹肉吃起来更加鲜美。 猫郎君大为惊叹,想不到吃蟹竟也还有如此学问,自此整日趴在厨房里,跟着母大虫团团转,有时候也过去帮帮忙洗菜、上菜。母大虫忙完后,知他心思,便往往会为他做一道蟹食,一边做一边给他娓娓解说个中窍门: “若想吃到最为鲜美的螃蟹,最好的吃法就是清蒸。挑选个体大、肢体全、活力强的螃蟹,放在清水里洗净,用草绳扎紧它的爪钳,入锅隔水蒸熟。这里宜用蒸笼而不宜用盘子,这样可以避免积下回流的水汽掩盖了螃蟹原本的鲜甜味道。蒸熟后,蘸以醋、姜末、糖合煮的配料即可吃…… “当然,螃蟹除了它的美味外,其药用价值也是非同凡响的。螃蟹具有舒筋益气、消食理胃、通经络、散淤血的功效,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食兼药物的佳品。选用肥美的红蟹煲汤最滋补不过了。先在老火鸡汤中加入萝卜用火焖一小时,再加入红蟹和胡椒,煮至蟹熟。汤有萝卜渗透的浓浓的甜味,偶尔间流露着胡椒的微辣。红蟹膏软肉厚,与萝卜、胡椒完美混成一味润喉去风的老火汤……”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猫郎君跑厨房的脚步勤快了不少,吃起蟹来评头论足、头头是道,俨然已是一副大食家的风范。 这时候铁算盘忍不住又嘲笑他,说他还没吃过“蟹中异韵”,只能算是井底之蛙,不能说是真正吃过螃蟹的美食家。 猫郎君大奇,问道:“什么是‘蟹中异韵’?” 铁算盘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有言道:不见庐山空负目,不食醉蟹空负腹。这蟹中异韵,自然当属雍容华贵的‘醉蟹’!” “醉蟹?”猫郎君听了这个名字,眉毛一动,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铁算盘微笑着说道:“醉蟹是螃蟹的一种很有名的吃法,做法大致就是将一些又大又肥的螃蟹挑出来,放在水里养上三四天,等它体内的污物排泄干净,逐只刮毛沥干水汽。然后在蟹脐上敷上盐巴,投入缸中,用酒徐徐淋在螃蟹身上。这时候干渴之极的螃蟹便会争先恐后地暴饮,直至酩酊大醉。如此封缸七天,即成醉蟹。” 猫郎君听着他娓娓道来,嗅了嗅鼻子,仿佛空气中已经飘荡着醉蟹的香气,忍不住流出口水了,“啊,老兔子,我只听你如此说来,我就醉了一半你什么时候去做一道醉蟹给本大仙尝尝呢?” 铁算盘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没大没小不尊重长辈,又在客栈里好吃懒做,即便我做好了醉蟹,也不会给你吃。” 猫郎君全身一震,竖起了毛茸茸的尾巴,本想大骂铁算盘,然而他按住怒火,脸上挂着笑容,媚笑着上前说道:“廖掌柜啊,谁人不知道您是这麒麟山最好的主人呢!你不也常说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好东西当然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嘛,对不?啊,说了半天,你也口干了,你想要喝茶不?我给你泡一壶去”转过身,化作人形,跑向大堂。 铁算盘望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哼了一声,说道:“这小子,真是的……”抬头望了望北边的天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老鹤这一次能不能来参加我的醉蟹宴呢?” 临近中秋,来往过去的商客明显少了,客栈里的许多客人也都早早退了房,回家与妻儿子女欢聚去了。铁算盘也不管生意好坏,整天就在后院的凉亭里喝茶、看书。转眼到了中秋这天,这天尚未亮透,猫郎君就被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轰鸣仿佛千军万马在身边奔腾一样,着实吓了他一跳,连忙爬起床去看个究竟。 一路走去,沿路可见清心小筑和问天阁的客房全部打开了房门,似乎所有的宿客都已退了房,空无一人人。他心中疑惑,来到大堂,只见小仙、哑奴在擦拭桌椅、打扫卫生,他暗叫不好,正欲转身离开,却被小仙捉个正着,叫他变幻成人,好好整理衣冠,待会儿去打开客栈的大门,准备迎接宾客的来临。 “我乃堂堂猫大仙,怎么能当打杂的?”猫郎君有点儿生气地撇撇嘴,在地上滚了几下,极不情愿地滚到大门处。 小仙看他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禁大怒,走近前来,执起他的猫耳,将他狠狠地从大堂的窗户中扔了出去。猫郎君一声惨叫,掉到草地上,爬起身来,抬头一看,却不禁呆了:“咦?怎么换地方了?” 客栈大门紧闭,匾额上依然写着“财神客栈”四个金色大字,然而周边的环境却截然不同:客栈的旁边,此时不知为何多了一条巨大的瀑布,水落到地上,散成一个纵横数十丈的大湖。湖的旁边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天地开阔,朝阳初升,俨然已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哪里?”猫郎君正疑惑间,突听得哞声悠悠,转头望去,只见铁算盘横坐在一头青牛背上,自古榕树下转了出来。 猫郎君纵跃上前,化作白衣孩童,扬手拦住他们,叫道:“哟,老兔子,你怎么现在才来,这究竟是哪里?” 铁算盘哈哈笑道:“这里就是财神客栈!” “这里怎么会是财神客栈呢?财神客栈不是在麒麟山上么?这是你变出的虚假幻象吧?” 铁算盘说道:“天外有天,你以为财神客栈只是麒麟山上的一间客栈,那你就错了!其实它是麒麟山的一个世外洞天,哪里分什么真假呢?” 这时候,只听得吱呀一声,财神客栈的大门打开,铁算盘一身白色儒服,微笑着走了出来,朗声说道:“狐君,老牛,你们来了?” 猫郎君吓了一跳,左右看了又看,叫道:“哎呀呀,怎么会有两个老兔子?” 青牛背上的“铁算盘”哈哈大笑,跳到地上,化作人形,却是一个断了右臂的红发老人。青牛哞的一声,抖了抖身子,变成一个浓眉大眼的七尺大汉。两人上前向着铁算盘鞠躬,神态恭敬。 铁算盘扶起他们,说道:“哎呀,都是老兄弟啦,不必多礼。” 猫郎君一头雾水,问道:“老兔子,他们是谁?” 铁算盘指着断臂老人说道:“这是狐族的百变狐君狐不归,”又指了指青牛化作的大汉,“他是牛魔皇” 话没说完,猫郎君哇的一声惊叫,“哎呀呀,你就是牛魔皇?是不是流云洞的牛魔皇?” 牛魔皇点点头:“一百多年前,我曾经在麒麟山流云洞修炼,后来才归顺了兔儿神……你小小年纪,怎么也知道我的来历?”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猫郎君两眼发光,一脸的仰慕,“这麒麟山大大小小小上千只妖兽,谁不知道流云洞牛魔皇的名号?我自小就听闻您老的英雄事迹,想当年你纵横三山五岭,打尽麒麟山八十一洞群魔妖兽,那是何等的豪气盖世啊!”双眼迷离,想象着牛魔皇当年的雄风英姿,不禁神往。 牛魔皇放声大笑,说道:“小朋友,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莫要再拿出来说笑啦。” 猫郎君凑近狐不归:“你呢?你有什么英雄事迹?说来听听” 铁算盘敲了一下他的头,喝道:“休得无礼!”拉着狐不归和牛魔皇的手走进客栈,边走边说,“狐君当年号称百变狐君,变化之术天下无人能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当年盗取天、地、人三书的故事……” 猫郎君紧紧跟着,大是好奇,“哦?本大仙最喜欢听你讲故事了,老兔子快快说来听听” 铁算盘骂道:“这些事情,全部记载在《财神笔记》里面,你自己不会去书房找书看么?” 猫郎君吐了吐舌头:“看书没有听故事过瘾……” 狐不归哈哈大笑:“兔儿神,你这个门徒果然有意思,有意思!” “这有啥意思?”铁算盘摇摇头叹气说道,“这叫做朽木不可雕也!” 正说着,后院的天空之上传来了阵阵鹤鸣,铁算盘脸现喜色,叫道:“老鹤来了!” “谁是老鹤?”猫郎君嬉笑一声,率先奔到后院去看。 只见一只巨大的雪羽鹤仰颈轻鸣,徐徐降落。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中年汉子跃下鹤身,微笑着向铁算盘三人施礼。 猫郎君上前问道:“哎哟,你又是谁?” 中年汉子说道:“我嘛?我从江南而来,客居北极渊,大家都称呼我为江南客。” “你从哪里来都是一样,”猫郎君指了指江南客背上的那个四四方方的青绿竹箱,“还不是一个卖破烂东西的江湖货郎!” 牛魔皇见了江南客,吃了一惊,继而笑道:“原来是你!” 铁算盘奇道:“怎么?你们见过面了?” 牛魔皇哈哈大笑:“兔儿神,当日狐土孙叛变前夕,我在百草镇遇到的那个江南货郎就是他。他给我占了一卦,说老狐狸有危险,我才叫燕十三带着财神令上山找你……” 铁算盘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北极仙翁老鹤的徒弟,尉迟醒。” 牛魔皇又是吃了一惊,笑道:“果然年少有为,青出于蓝!好,好啊!” “牛皇过誉了。”尉迟醒笑了笑,展开大袖,收了白鹤,又看了看四周,说道:“兔儿神,你这福地好则虽好,但少了一点儿东西。” 铁算盘观看四周繁花百草齐齐盛放,桃红柳绿,娇艳无比,不知缺了哪样东西,一时不解。 尉迟醒说道:“今日中秋团圆之日,岂可只有群花争艳,而没有百鸟和鸣呢?”说着揭开青绿竹箱的布匹,掏出一堆木头。木头刻着一只只鸟兽的模样,毛发丝丝齐现,均是栩栩如生。 尉迟醒将这些木头鸟兽一个个往上扔去,抛到天上,须臾之间,木头鸟兽全部化作了活物,盘旋的盘旋,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千奇百怪,不可思议。 铁算盘赞叹说道:“尉迟醒,你的技艺已经如此超凡脱俗,想必超越了你的师傅仙鹤老翁了吧?” 尉迟醒摇头说道:“师傅的境界,是我至今所不能到达的啊。” 牛魔皇哈哈大笑:“老鹤那老家伙,就喜欢钻研一些奇怪的东西。当年老鹤以一人之力,化作三万军队,吓退了孔雀王的一万兵马,那真不能不说是一种奇技啊。” 铁算盘又向尉迟醒问道:“对了,老鹤为什么不能来呢?” 尉迟醒说道:“兔儿神,很抱歉,师傅修炼先天神功,已到了最为关键的第九重,实在不能来参加醉仙宴。” “哦,原来如此。”铁算盘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我与老鹤也有差不多一百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很是想念他。本想借着今日醉仙宴相聚一番,不料终究未能如愿。” 猫郎君被尉迟醒的技艺深深吸引,拉着他的肮脏衣袖,连连问道:“你还有啥好玩的东西?拿出来给本大仙开开眼界。” 尉迟醒笑了笑,随手将一个花瓶摆在地上,说道:“你能把这个花瓶装满水,我再给你看其他好玩的东西。” “这还不容易么!”猫郎君欢叫一声,奔到古井边,操起水桶装满了水,提到花瓶上空,朝着花瓶开口处灌水进去。然而一桶水灌完了,花瓶依然未满。猫郎君吃了一惊,扔掉木桶,拿起花瓶摇了摇,轻飘飘的似乎没有水在里面。他倒转瓶口,向下扬了几下,竟然没有一滴水流出来。 “奇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猫郎君急得一脸汗水,将眼睛凑近瓶口去看,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没有。 众人哈哈大笑,不再理会他,笑着走向大堂。 这时候,母大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向猫郎君笑着说道:“你被江南客骗了,这个花瓶被他施了法术,你就是装一辈子也不能在里面装进一滴水。” “哎呀呀,区区一个江南货郎竟敢欺骗本大仙,人心不古啊!”猫郎君气得头冒青烟,扬手将花瓶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他在后院溜达一阵,观看四周的一景一物,全然与麒麟山上的财神客栈一模一样,但又神**致,如梦如幻,犹如仙境瑶台。 他道行浅薄,自是看不出一个所以然。过了一会儿,听得大堂那边传来阵阵笑声,好奇心起,赶紧奔到大堂去看个究竟。 只见大堂的桌子上摆满了鸡、鹅、鸭、鱼、虾,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晶糕点、四时水果……又有茶壶、酒壶、茶杯、酒杯等饮水器具铺列在旁,极尽繁复华丽,让人眼花缭乱。 四周的桌上此时围坐了几十来人,均是气质非凡或是长相奇特的人。众人纵声谈笑,灯红酒绿,极是热闹。母大虫告诉猫郎君,这些人要么就是南荒妖界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要么就是昔日跟随铁算盘征战的旧部属,或者就是铁算盘在人间、仙界的好朋友……这些人、神、妖都是接到了铁算盘的邀请,各自从天南地北来到这里参加宴会的。猫郎君一边听,一边东张西望,时不时还抓起桌上的东西来吃,连连大呼:“今天本大仙真是大有口福!” 这时铁算盘站起身来,环顾四席,笑着说道:“今日乃中秋佳节,能够与大家在此欢聚一堂,实在是平生一大乐事啊。我想起往日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光,仿佛犹在目前,想不到眨眼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百多年了!当真是时间如流水,光阴催人老啊……” 众人一阵起哄,愈加兴致高昂。当中有一个双目俱生双瞳,双掌合生十二指的白发老人朗声说道:“如果兔儿神你也会老去,那么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了!”众人又是一阵轰然,纷纷附和。 铁算盘笑了笑,左手一举,小仙领着一众美艳少女从后院鱼贯而出,各以漆盘托出一大盘醉蟹分别放在桌面上,又将一个玲珑玉酒杯置于各人面前,并且斟满了酒。 铁算盘说道:“一百多年以前,南荒妖界大乱,慕凌云慕掌柜淡泊世事,不愿卷入乱世洪流中,遂让出财神客栈掌柜之位于我。客栈开张之日,天上兜率宫的太上老君送了我五坛以天河之水酿造的‘醉仙酒’,后来其中一坛被我小女明月偷去开封喝了,便只剩下四坛。如今已为各位斟上的,就是这醉仙酒。此酒难得,所以每个人只有区区一杯,倒不是因为我小气的原因……当然,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除了喝酒,吃螃蟹更是最为惬意的事情。十多天前我用其中的一坛醉仙酒做了一道‘醉仙蟹’,并发送财神帖邀请大家今日到此,就是想借着这中秋月圆之日,和大家聚话一番,品尝醉仙蟹……我财神客栈的地窖里还有好酒千万,今晚如果谁不喝个醉饱,那就别想走出客栈半步”举起酒杯,说道:“我先敬大家!请!”将酒杯放到唇边,轻轻喝了一小口,向着一个气宇轩昂的老者说道,“乔老将军,这醉仙酒如何?” 乔宇喝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闭着眼睛,陶醉一会儿,方才睁眼说道:“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猫郎君一听喝酒,登时就来了兴致,二话不说,操起酒杯,将醉仙酒一饮而尽。酒水醇美,沿着喉管滑下,一入体内便四下流窜,犹如冰水游遍周身百骸,整个人霎时飘飘然如在云中飘浮一般。过了一会儿,酒味自丹田涌上,异香散发全身,似甜似甘,回旋百转,极尽繁复变幻,妙不可言。 这时候尉迟醒从青竹箱掏出数十条彩色的丝巾,轻轻抛到地上,烟雾迷蒙中,丝巾变作了一个个身着七彩裙裳的美女,拖曳着轻便灵巧的衣带,列队在大堂上轻快地跳起了优美的舞蹈;又有八个稚嫩童子奏响鼓乐,有的吹笛,有的敲鼓,有的吹箫,有的抚琴…… 众乐齐鸣中,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共捧醉仙酒,齐齐向铁算盘致敬还礼。宾主觥筹交错,畅饮尽欢。 铁算盘说道:“好啦,喝了酒,大家就赶紧吃蟹吧!酒不醉人蟹自醉,这醉蟹比酒更能醉人的啊!” 猫郎君早就迫不及待,挑了一只大肥蟹,先将那蟹爪、蟹钳敲碎,挖了肉吃了,然后掀开蟹盖,一阵酒香扑鼻而来,未吃蟹肉,已经醉倒一半。但见本是金黄色的蟹黄,经过酒“醉”后,此时已成了青黑色油亮的膏状体,用筷子挑上一点儿放到口中尝了尝,口舌生津,回味无穷。当下哪还顾得了其他,除去蟹脐,掰开蟹肉,大口大口地吃,但觉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酒味,蟹肉鲜而肥润,甘而不腻,却又兼具香、甜、咸、清的味道,当真有如九曲回肠,不可名状,边吃还大声赞道:“好吃,好吃!” 众人见他吃得眉飞色舞,大笑中也纷纷动手吃蟹,均是边吃边大呼过瘾。 醉仙酒为太上老君用天河泉水所酿,酒力强劲,便是神仙喝了都要滚三滚。众人喝了酒,吃过醉蟹,又喝了其他美酒佳酿,酒过三巡,渐渐分不清东西南北,个个倒头便睡。牛魔皇有心要逗猫郎君,要与他斗酒,几杯过后,猫郎君已经支持不住,化作白猫真身,趴在地上,呼呼而睡。 “来,我们……我们再喝一杯……”这边狐不归也是醉意惺忪,身子摇摇晃晃,喃喃说道,“兔儿神……你在这麒麟山上也待有一百多年了罢,你……你看尽红尘……悲欢离合,度人间……出生入世之轮回,你也该累了吧?” 铁算盘哈哈大笑,朗声说道:“那好吧!老狐,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休管它人间春秋与冬夏!今晚不醉不休!喝醉了就睡大觉!”拿起一坛状元红酒咕咕直灌,一坛即毕,一头栽倒在地,不多时鼾声响起,已然睡着了。 铁算盘这一睡,放开耳目心眼,竟足足睡了一年。 自此以后,麒麟山上的财神客栈大门紧闭,堂前院后寂然一片。渐渐地客栈门前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蒿草,将四周的大路小径全都遮盖住了,人在里面行走,掩没踪影,往往连路途都难以分辨。 过往的商客旅人都不知道它好好的为何突然关了门,都非常怀念寄居客栈的那些喧闹快乐的时光,有时候上前敲了敲门,也久久没有人回应,只好无奈地走开了。但有人说,常自夜深时分听到里面传来怪异的鬼叫声,所以长期以来,人们都不敢到客栈里边去。 岭南之地多悍匪。麒麟山峰险石峻,扼据要道,为东西往来必走之路。往昔财神客栈开店做生意之时,从没有强盗飞贼敢在古榕道上闹事。但它关门之后,附近众多山头的山贼草寇又聚集起来,三五成群在古榕道上拦路抢劫。这其中有一个自称草上飞的毛贼,有一次和朋友们喝酒的时候,有人跟他开玩笑:“你素负豪名,若能夜晚到麒麟山上的财神客栈里面偷出一壶酒,那么我们大家凑钱来设宴款待你!”草上飞不以为然,认为财神客栈闹鬼的传说只是谣传,当晚就独自上了山。 到了第二天,他的朋友没有见到他。过了三天后,草上飞的一个朋友实在担心他,于是上山去看看。在麒麟山脚下碰到一头灰驴,竟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哭泣着口出人言:“我就是草上飞啊。” 原来当日草上飞溜进了客栈里面,在后院里遇到了一个七八岁的白衣童子,童子热情地招待了他,并请他喝酒。草上飞喝了酒,倒下地就变成了灰驴。他慌慌张张冲出客栈,后面传来了童子的大笑声:“你想要重新变成人,就要喝下公猫和母猫的混合尿液,哈哈哈!”草上飞躲到山下的密林里等了两天,才等到他的朋友经过,于是将这一切告诉了他,并请他为自己找来公猫和母猫的尿液,为自己解咒。他的朋友感到很惊奇,于是按他的话去办。果然,喝了猫尿后,草上飞就变回了人形。 此事传开后,即使青天白日,也没人敢接近财神客栈了。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又是一年的中秋佳节,野**烂漫开遍山野,古榕道上金光灿灿。 这一天,只听得吱呀的一记沉闷之声响过,财神客栈的大门张开了一道缝,一团白影闪了出来,却是一个白衣飘飘的俊朗童子,他凌空翻了两个筋斗,欢喜叫道:“哎呀,各位客官,我乃猫郎君白玉郎!今日财神客栈重新开张,酒水饮食一律八折,各位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三五只野鹿、羚羊在大榕树下的小溪边上低头饮水,听到猫郎君大声叫唤,吓得大惊,纷纷四散奔走。 这时有一队商客在古榕道上经过,一个矮胖大汉抬头望了望匾额上“财神客栈”那四个布满了尘灰的大字,走上前来,问道:“掌柜,有现成的酒菜不?” “当然有!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爬的……我们这里全都有!”猫郎君大声叫道,双目闪过狡狯蛊惑的光芒,“只要你们出得起银子,你们甚至可以吃得到我们的镇店之宝:酱香麻辣兔肉和冰糖蒸虎爪怎么,有银子不?” 这时候,他的背后走出一个绝色少女,猛地扯住猫郎君的耳朵,骂道:“正经点儿!胡说八道的,小心干爹打你屁股!有生意了,赶紧干活去!” “哎呀,我乃堂堂猫大仙,你竟敢对我无礼?”猫郎君哇哇大叫。 众人陆续走进客栈,女子双唇犹如花开,微笑着说道:“各位客官,我叫聂小仙,欢迎光临财神客栈。” 客栈一角,白衣飘然,十指飞弹,劈里啪啦又响起了拨弄算盘的弹珠声。 东方,红日徐徐升起,金光万道,照耀着这浮嚣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