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销魂的三十年》 第1章 我这么多年 2岁,七岁玩伴我的侄女上小学一年级,不舍,跟随。 上学第一天,侄女侍立一边,我在侄女位上正襟危坐。老师见了让我“滚”,我回骂两句,换回两巴掌。后知老师乃我堂兄,白打。同学大强见老师对我不喜,没事就揪着我饱揍,结仇。 在另一学校任教的母亲补交学费,我得以在教室立足。所谓立足,即没有座位。父亲准备一小板凳,让我坐于侄女身旁。我人小力弱,侄女每天上下学,左手领我,右手挽一板凳,风雨无阻。半年后,校长见我求学意坚,遂破格录取,配发桌椅。我名正言顺登入大雅之堂,但书被堂兄强捐给了侄女。他认为我天生聪明,有书没书一个样,反正都是给同学做嫁衣裳。 3岁,记忆空白。母亲转述。 见电视上武林高手于山岗间腾挪跌荡,模仿力极强的我有样学样,于奶奶家旁乱石堆上开始了走入武林的第一步。结果,人事不省。奶奶先在我的光头上贴满了火柴纸止血急救,后尖着三寸金莲抱着我施展起凌波微步救命。其时农忙,卫生所的兼职医生们都在家抢粮。奶奶心急摔跤摔醒了我,我遂起身扶奶奶回家。 这年,我有了书包,还有了自己的书,祖传的《**选集》,老爸抽屉里翻的。 4岁,记忆空白。表叔转述。 跟随一女生进入女厕,被骂曰“流氓”,百思不解。后自作聪明,课间先行进入女厕,对跟随女生大叫“流氓”。女生盛怒,告之老师,由校长亲自处理。校长对我不闻不问,责备女生不尊老爱幼。校长是我表叔。呜呼!在这个社会混,还是要靠关系。 书增多了,又有了一本祖传的《资本论》,不过第一天即被堂兄代管,至今未还。 5岁,被勒令退学。 三年级开学第一天,跟班走的堂兄老师让我去新开的幼儿园。不从,又是两巴掌,遂含泪屈服。进入幼儿园后,将对堂兄的怨气撒向同学,不久即在幼儿园小班称孤道寡。 这一年我识字。邻居高中生叔叔教会认全了“车马炮”,但没记住摆在哪。一日,叔叔不在,其二姐,我的二姑,城中幼儿园的美术老师正在做画。她烦恼我的好学上进,丢来一张纸、一只蜡笔。我画完了纸,又顺便画了一下她的备课书。 半年后,由于身怀小学两年的深厚功底,小班老师自惇学识浅薄,不能误我人生。于是,小班的同学敲锣打鼓把我送往中班。 从中班一女同学花花那学会了几招新疆舞,回家先跳给妈妈看。妈妈一高兴,奖了五毛钱。再跳给爸爸看,爸爸一高兴,奖了五巴掌。爸爸忧心重重,怕我以后不男不女,遂系统地教我武术。现在看现在男性跳肚皮舞,年赚一千八百万。要不是我短视的老爸,那一千八百万没准就是我的了。泪奔! 学武半个月后,打遍幼儿园无敌手。 学武一个月后,潜回小学,找大强报仇,大胜而归。老爸闻之将我逐出师门。好在武功尚浅,用不着他出手废除。 6岁,幼儿园大班。 开学第一天,认识插班而来的阿利。阿利大我两岁,好侠仁义,出手那是相当地阔绰。与善人居其乐无穷,我与他结成了兄弟,从此后零食不断。 偶然听见老师让班长参加绘画比赛,我毛遂自荐,老师坚拒不允。我暗生怨气,回家提笔做好,让二姑代寄。两个月后收到证书“省少儿组绘画比赛第二名”和奖品,一只塑料水壶。这一惊人成绩,我一路吹嘘到了大学,直到碰到全国第一名的广西同学。他的奖品是八十元钱,合当时工人三个月工资,领钱后由三名女生护送回家。巧地让我想哭。 7岁,胡汉三又回来了。 再次进入小学,校长表叔不知我跳级,以为我又跑来调戏女生,这次不假颜色,把我赶出校门。我在外面游荡一个月,被家人知晓,又被没有人权地送入小学。 进一年级后,一切照旧,连数学试卷上的鸭蛋都是一样的圆。学年快结束时,班主任纳闷为何别人是双百,我却总是二分之一百,我语文偶尔也能考个满分,就提问五减四等于几。我讷讷不能答。班主任追问,我信口说五。班主任再问如何得出,我又讷讷不能答。班主任走下讲台,掰着我的指头教起了基础课。猛然间我就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在幼儿园我跳级错过了数手指,在一年级第一个月我缺席又错过了数棒棒。 期终考试,我有了第一个双百,全班唯一。学校发奖状一张,老爸赏新文具盒一只。 8岁,小学二年级。 听二姑说了一个生财之道……写文章换钱。人为财死,我在二姑的指导下,一月内通读《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三百六十五个夜》、《天方夜谈》,然后写作投稿。稿投完后,生病一个月。同为老师的妈妈知道了前因后果,把二姑骂了个狗血淋头。康复时,收到稿费两元,高兴之下,请同学吃糖,花了三元。数学已不错的我郁闷了。 认识了新搬来的邻居小三。 三年级开学第一天,发现阿利舍我而去。他留级了,我伤心欲绝。正欲挥泪时,又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大强,他坐于教室一角,极有耐心地等了我四年。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同桌了。我送给大强的礼物是我的文具盒,大强送给我的是手抄本《少女之心》……他哥大壮一个月的心血。我花一个晚上没看懂,第二天送给新出炉的学弟阿利。 10岁。 大强也离我而去,接着留级。我与小三的关系渐渐亲密。 学校组织去铁路边捡石子铺花园,我怂恿小三帮我压钉子做小刀。小三在铁轨上放好钉子。火车来了,愈近,铁轨颠簸愈烈。钉子掉了,我强逼小三回拣。小三无奈,照做。火车狂喷黑烟,轰隆而过。这时,女生哭了,老师叫了,校长傻眼了。 待浓烟散过,我看见身边有一黑炭,正狐疑时,黑炭转身向我眨了眨白眼。表叔奔来,见两黑炭矗立道旁,撸袖要打。火车二百米外滑停,司机跳下来破口大骂,就近的堂兄冲过去老拳相向。从此后,与堂兄解除芥蒂,也与小三情坚谊笃。 11岁。 数年前被逐出师门后,我武术真情不减,发誓自学成才。听小三说到某轻功速成**,依样画瓢,在墙上通过飞奔来练习。轻功正日进千里时,我摔下,右手小臂骨折。 进医院后,医生表舅在X光下对我的断手,进行无麻药对接、有疼痛治疗。我怕父亲责骂,只敢哼哈连声,却不敢哭泣。医生大为感动,对老爸说:“表姐夫,你儿子真坚强。”爸爸谦虚回答:“他从小就不哭。”我听了,再也忍不住,涕泪磅礴。老爸尴尬:“现在大了,知道了哭。” 出院后暂时不用上学,我整天吊着胳膊跟大强的哥哥去放牛。几星期后复查,医生说骨头长歪了,得重新砸断,再接。爸爸和表舅商量骨头上夹钢板,穿钢针,转身则对我说铁臂阿童木。我瞄了瞄同来看病的花花,发现她对我一脸崇拜,遂欣然应允。 手术室内,医生将我胳膊切开两刀,砸断骨头,在右小臂内两根骨头上,大骨头打孔,拧上钢板,小骨头从肘部插上一尺多长钢针。听着那并不悦耳的打孔声,心想若是花花在该多好。手术进行九个小时,出来时已是半夜,我的哭声回荡在人民医院。这和年纪无关,麻药失效了。 出院后在家休养数月,无聊,听遍华人老歌,至今吹嘘一九九二年前歌曲随便点。当然曲是作者谱的,词是自己乱填的。数年后刚好相反,词是作者填的,曲是自己谱的。现在则是创作型天才,作词、谱曲、演唱,一肩挑。 小学五年级快结束时,听说有两种选择,学习差的上六年级,学习好的上初一。我想上初中,于是结束超期的休养赶快回校复习。半月后,小学毕业考,我考第二。考第一的是花花。这成绩又让我吹嘘了一个星期,但只有一星期,因为我又要上手术台了。 记起上次的锥心之痛,我先是坚决拒绝取出胳膊中的铁板。妈妈开导说,不取也行,以后一个胳膊大,一个胳膊小,像村后的某某,到时不要后悔。我又含泪屈从。 手术再次由表舅主刀,他把两个刀疤全部割开,一边顺利取出了钢板,另一边什么也没发现。表舅大急,忙X光照射,才发现是钢针。手术结束后,表舅歉意地对爸爸说,多割了一刀。我无所谓,好像还有些小瘾。术后换药时,看割的伤口不太整齐,就问表舅能否重新割得好看点,免费地? 12岁。初一。 发放生理卫生的书,我又是啥也没看懂,但是记住了两句名言:“哪个少男不怀春,哪个少女不钟情。”同桌女生看了面红耳赤,我问她笑什么。问急了,她悄悄地说来例假了。我还是不懂,再问,回来两只大白眼。 古惑仔电影盛行,因手伤停下的习武之心再起。这次没有听小三瞎掰,翻出爸爸的特训教材,正规学习。数月后,力气大长,俯卧撑每晚三组,每组三百次。腿,竖一字劈。 和小三拉帮结派与别村学生打架,被带进了派出所。问讯室里,做警察的叔叔看我夹杂其中,问我来干嘛。我回答看热闹。叔叔大怒,让我滚。我拔腿跑回家,对闯荡江湖产生了怀疑。 这一年,由于小学浪费了时间,学武又耽误了时间,成绩垫底。 13岁。 初二下学期刚开始,换了个厉害的数学老师。他出了他认为很简单的测验试卷,规定扣一分罚一元钱。小三需交五十几元钱,我需交七十几元钱。 与小三商议,回家是死罪可饶,活罪难逃,不如北投少林习武,以后创一个新少林。正中小三下怀。 趁周末回家,收拾衣服打点背包,于一午后时间,北上。行至天黑,发觉没带钱。人在江湖,吃在四方,怂恿小三偷鸡。小三业务不精,我俩狼狈而逃。到了半夜,饿得头晕眼花,实在坚持不住,敲开一农户求助。第二天,回家并辍学。 在家里与小三痛痛快快地玩了三个月,直到农忙开始。那天刚吃完晚饭,老爸递过一把旧镰刀,说磨光它,明天好割麦。我踌躇了。这时,小三高兴地跑了进来。他的手里赫然一把,一把锋利的镰刀。 那一夜无眠,当东方隐隐发亮时,我叫妈妈起床做饭。吃完早饭来到院中,看见爸爸在早锻,我一低头假装没看见,老爸也当我是一团空气。我跨上自行车骑出院子。妈妈在后面喊:书包,书包,你的书包。江湖梦彻底破灭。 初三上学期,成绩虽然继续垫底,但有所好转,各门功课偶有及格,只有英语执著地单薄,一位数。这年,我喜欢上了足球,准备以后拯救国足。不料上场三次,踢伤了四个人,其中一人还差点不育。改行学篮球,一个月后可单手扣篮,自此常在女生面前炫耀。但是她们更喜欢那个文化成绩排第一的四眼胖子。 期末考试成绩有所提高,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谁,忘记了。 14岁。 上学第一天,新来的英语老师传授一个笨办法,说每天读半小时英语,一个月后考试可及格。我愤怒,当我三岁呢? 周末回家时,妈妈流泪告诉我,脾气太倔的爸爸得罪了人,正被调查。爸爸回家后,我问他怎么回事。爸爸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半天,长叹一口气,教我使用猎枪、军刺防身。那一刻,我有了长大的感觉。 请了一周的假,帮爸爸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回校后尝试英语老师的笨办法。 再次周末回家时,妈妈告诉我,爸爸的老同学说了话,老战友帮了忙,一切皆已过去。我心犹悸悸,加倍苦读。 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各门功课突飞猛进,英语考了八十一分。试卷放下后,我怕老师改错了,放在桌洞里藏了一节课。下午,躲在操场的拐角,对着货真价实的成绩掩面而泣。 中考,英语考得不错,如果扣一分罚一元的话,我只用交八元。总分全年级第二,第一是复读了三年的某老哥。四眼胖子,三十名开外。 收到两份录取通知书时,犹豫了,不知是上高中继续玩几年再考大学碰碰运气,还是上中专早早出来赚钱顺便泡个妞现实。大强跑来转达他哥哥大壮的话:上中专只能泡本地的妞,上大学可以泡全国的妞。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转卖了中专录取通书。 高一,成绩还不错,俗语说,“名列前茅”。开始收到情书。 下学期,被小三扁过的人找不到在家务农的小三,带着数十人找到了我。我大惊之下,翻墙而逃。 平安归来后,寻思人得黑白通吃,后偶然在班级透露了这个想法,居然与十二位同学不谋而合。十三太保诞生,我有了组织。那一年,15岁。 十六岁,黄土墙边,李朝正单薄的身体迎风招展:“大,我得去参军。” “行,部队,改造人”李才眼中飘逸出辛酸。“我也是此意。” 入伍三个月,李朝正被成功改造成肥头大耳。 “李朝正!”主训军官点名。 “有,有。”李朝正扶着枪,气喘如牛。 “想去哪个部门?”一脸肃穆的军官,民主时,有些滑稽。 “报告,炊事班。”回答无比认真。 沉默、沉默,再沉默,然后是哄笑。 “安静!”主训军官面不改色的功力非同一般“你,有点志气。再回答一次。” 李朝正犹豫了,“那,我去养猪连。” 哄笑涛起,主训军官也一叶扁舟般左右摇摆,“没出息,嘿哈,不许笑,你,去特务连。” “是……”李朝正立正、敬礼。声音懒散,肚子则先声挺人。 解散后,李朝正看着主训官的军服,轻声说:“首长,其实我想穿四兜。”主训官一愣,拍拍他的肩头“部队培养人。只要努力,就有机会。” 两年后,李朝正得到了机会,四兜干部服年年更新。入伍八年又半年后,二十六岁的李朝正地位突飞猛进,戒备森严的高墙内,他和中央大员们称兄道弟。中央大员是曾经的中央大员,高墙是秦城监狱的高墙。可惜,他没高兴多久,又被打发去了国营农场。这等富贵之地,也是你待的? 二十九岁,李朝正跨出军营。主训官诚不欺他,部队培养人,把他培养成了合格的大龄青年。回首往事,他欣慰不已:终于活着出来了。 二十九岁半,石头墙边,李朝正对自己说:“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勇于尝试,干些不自量力的事。”尔后,他纵身一跃,蹿上了围墙。一会,村里的拖拉机就突突地行驶在夜色中。 村北铁路边,李家老三思正,姗姗来迟到拖拉机旁。近了,哪个村的拖拉机?近了,村里有什么争事?更近了,天啊!是大哥。 人,既无性命之忧,也无温饱之虞,那男盗女娼的婚姻就能大行其道,尽管它会打着“终身大事”的天经地义或“成家立业”的冠冕堂皇。 二十九岁,无比尴尬的年纪,尽管背后是康熙字典一般丰厚的阅历。 造化弄人!当李朝正身穿四兜军装,腰别乌黑手枪,挺腰大肚巡视时,那眼神是多么地散光。明眸皓齿?秀外慧中?没用! 要想在我的眼里成个人形,你怎能不潜修个千年道行?不潜修,你又怎敢在光天化日下抛头露面?而今,当依然膘肥体壮的他,拿着锄把在田间地头,和那些面黄肌瘦的乡亲父老相映成趣时,他的眼睛终于明白:轮回不过是瞬间的事情,无奈何曾远离人间。 十五瓦白炽灯昏黄中,李朝正努力盯着她的眼睛以示真诚。他做足了工作,连她喜欢吃韭菜盒子的尖角都提前打听到。姑娘,千呼万唤才来的姑娘,给我次机会,为你包韭菜盒子吧? 可惜,姑娘说她早改了口味。 儿子屡战屡败,孙兰苦口婆心:朝正啊,女人,只要带得出去带得回来就行,漂亮只是一时,能过日子才是王道。 李朝正何尝不知!他又哪敢挑三拣四? 当然,虽然他没了“权”或“势”这些硬通货,但他依然不轻言放弃。 硬通货没了,软实力还在。他发挥他的“口才”,激昂起“理想”空手起“未来”。 不可谓不努力,不可谓不执著。从原始社会到**,从苏修美帝到牛鬼蛇神,古今中外,经纬纵横,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话到兴奋处,人到动情时,最后,他巧妙地总结“爱情才是婚姻的基础”。我是没钱,但人还不错,我是没势,但将来有前途,姑娘,请给我一次机会,为你做韭菜盒子吧? 每一次,她对他,总是很尊重。聆听时一脸景仰,意料之中;好不容易待他停顿时,表起白了,迫不及待:“朝正哥,我愿意嫁给你。” 那眼神斜晖脉脉水悠悠。朝正的心湖一荡,继续听她的柔情“咱们盖一处新房吧?”湖泊也可以惊涛拍岸,而且一拍就拍了近二十次,还是在一个月内。 这些回答真是大煞风景,而李朝正却连一句俗不可耐的场面话都不敢讲。万一她挑了一圈后,再发现我不错呢? 从军十三年,复员二百多,那点票子连个厨房也建不起啊。李朝正感叹。 自己无能为力,父母兄弟也有心无力。他们不曾想过,李朝正在外风光一圈后,不仅结实摔回原地,还摔成了稀缺的大龄青年。而他们竟然极有耐心地等了他十三年。就算他在高墙内与人谈笑风声时,他们也依然等待着。他飞黄腾达了,我们不就能仙及鸡犬了?幸福是要有耐心的。 大妹正华、三弟思正、四弟射正,年纪尚小,不能帮忙出力,也不会有太多怨言。大哥如能出人头地,他们自然高兴。大哥平平如也,他们很快也能习以为常。但二弟阳正却大不一样。阳正与大哥年纪相仿,虽能出些小力,可他的婚姻大事也是直逼眼前。大哥光彩照人时,他哥贵弟荣,也狐假虎威地挑剔了几年。大哥黯然回家,他连“大龄青年”的称呼都没有享受到,直接就被叫上了“老光棍”。因此,娶房媳妇正名雪耻的心思,阳正比大哥还要迫切。 李才汤兰夫妇,对此情此景自然着急无比,可着急也只能在口头上步步紧逼,于现实中则寸步难行。李才无计可施还烦不胜烦,就有了让朝正做上门女婿的打算。反正儿子多,传宗接代不成问题。 再说了,你一个劳改犯,你还想怎么着? 他不想还好,一念及此就再也挥之不去。屋后的曹弥一听李才有这心思,忙颠颠地跑来做媒,说他有个外甥女,虽然结过婚但没有孩子,愿意招上门女婿。 李才听了,心下戚然,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只是捉摸儿子再差,也不至于要个二婚的。曹弥一次不成并未气馁,弄清李才的心思后,两天没过,他又跑来了。这次女方条件很好,刚满十八,独女,家境殷实。 李才一听,那眉毛就像溪流中欢快的水草,纷扬不停。汤兰虽心有不满,可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用冷脸表示反对。 朝正虎死不倒架,自然百般不乐意。于是,吵架就在一段时间内,成了爷俩唯一的沟通方式。而事实上,李才也不是完全就愿意儿子倒插门活受罪,李朝正也不是对上门女婿就绝对地排斥。只是,一个看透了世事,心念儿子幸福多些,一个尚无法豁达,萦绕自己面子多些。 如此一段时间后,李才再叨扰此事,朝正也不吹胡瞪眼了。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李才暗自宽慰,心想再过一段时间劳改犯儿子就能客观看待事理了。他又耐心地等了一个月。 朝正荣归故里时,正值春寒料峭,而现在初夏微露,早熟的麦子都入了室归了仓。趁着吃中饭,李才把自己的建议又对大儿子英明了一遍。 不料儿大不领爷的情,他非但不点头称允,反而连沉默都不保持,这个刑满释放人员直接就把桌子给掀了。李才急火攻心,操起菜刀就往儿子身上招去。朝正生气归生气,但轻重还分得出。他一侧身就跑得不见了踪影,部队所学那是一点没落下。 阳正和大妹拼死命地拉住了李才,汤兰则坐在地上大嚎:“这个儿子没了,这个儿子没了。” 过了晌午,孩子们出工的出工,上学的上学,来劝架的贺发、马宗也上场扬麦,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槐树的身影间或飘忽几声早蝉的鸣叫。李才躺在麻绳编织的软床上,刚平静的心情,又因过于安静而烦躁不安起来。 这个倔儿子,你还真摸不透他想什么。前段时间看他好像回心转意了,谁知今天把桌子都掀了。畜生,狗东西,驴日的。 李才骂了一会,想想全骂回自己身上了,苦笑了几声消了点气。 真要让儿子做上门女婿吗?常理说也无不可,只是求着做上门女婿解决单身和被人求着去帮扶家院送终老人,这二者说话的嗓门都有大小之分。 李才自个也是心有不甘。 这个儿子,脾气倔强,就算忍着一时之辱结了婚,能保他忍得了一世吗?以后真要有个闪失,那不是害他一辈吗?儿子真找不到媳妇了?那个曾意气奋发的儿子,若不做上门女婿,难道真会光棍一辈子?不,不,不会,以儿子的堂堂相貌怎么会孤老终生。 孙兰端着碗筷出来洗涮,尖尖的小脚绷得两腿直直又有些笨拙。李才翻了个身,背对着媳妇。孙兰也正生着气,懒得搭理他。 那为什么自己要如此着急地催儿子完婚呢?而且是不计代价地完婚?岁月不饶我和他?还是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撒手不管?亦或想早点抱孙子解决眼馋? 想到这,李才觉出自己的自私了。可真地自私吗?最近这几年,村头巷尾,他碰到同龄人在聊天,都不敢往前去。他们都在聊孙子孙女啊,去不得,丢人啊。李才的内疚心理又少了些。突然他又想到刚才拿着菜刀追儿子的情形。 这要是一个失手,真把儿子砍了,那可怎么办?儿子,他会不会不回来了?李才不敢往下想了,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阿才?”汤兰站在软床边看在眼里,她轻轻地唤着丈夫。汤兰的脸上早没了怒气,代之的满是关心。丈夫刚烈,天不怕、地不怕,刀山火海,箭林针雨,他眉头都不会轻皱,唯独对家人却柔肠百结。 “哦。”李才忙又擦把脸,泪水不觉已是一片。 “实在不行……”汤兰迟疑着,额上的两道皱纹躲躲闪闪,“就按你说的办吧。”她说完低下了头。孩子,母亲心头的一块肉,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呢。 李才看着相濡以沫多年的老伴。她既怕难为孩子,又怕心伤老公,进退不得。李才心里又愧疚了。 李才啊,李才啊,孩子再大,他也是孩子啊,他有了难处,你不替他分忧还怎么做人家父亲呢?虽然一时半会没办法给他筹钱盖房,但至少可以宽宽他的心,解解他的意啊?可以让他知道,他尽可以展翅翱翔,就算一时折翼,他的身后也永远有个能给他遮风蔽雨的爱巢啊。 晚饭时分,朝正回来了,面色如常,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李才是刚强之人,心中纵然惊喜,一时也不好向儿子低头,就也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好不容易吃完饭,李才把儿子叫到里屋。他刚要对儿子说句软话,朝正反倒先开了口。 “大。”朝正坐在床沿上,看着坐在对面床铺的父亲。 “朝正……”李才心头一热,“儿子,你不用……” “大,您放心,儿子一定会讨房好媳妇回来。”朝正盯着李才的眼睛,认真地说。李才心里稍有些失落,他还以为儿子说愿意做上门女婿了,原来又给他使上了软实力。 李才见识过儿子的软实力。刚回来时,村人讥笑朝正的监狱经历。当然,是偷偷的。坐过牢的人不好惹。 朝正知道了一点不生气,只一句话就堵上了他们的嘴:**说,没有坐过牢的人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李才刚要动气,又一想本来就决定好要支持儿子,现在他能够自力更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呢?李才又想起中午对朝正挥舞菜刀了。 李朝正能在中国政治中心闯荡十几年不倒,自有他的不凡之处。与父亲吵完架后,他在晶神庙前转了半天。晶神庙,水晶之神的庙宇,现在它只是一小块地方的方位名词。庙的殿堂楼阁在文革之初就被路过的士兵砸了个精光。本地人对晶神倒敬畏有加,庙倒了神还在,没人想着搬几块青砖垫桌脚。因此,十几年来那堆残垣断壁一直完好如初地证明着它曾经的辉煌。 朝正在庙前石凳上坐佛了一下午,太阳西天时拿定了主意。他没事人一样回了家,扒了两三下饭,就要把李才叫到里屋。父亲与自个心心相应,他开口叫时他刚好开口应。 爷俩毕竟各怀鬼胎,开口后又双双沉默。静坐了好一会,朝正先耐不住寂寞,巴巴地对父亲诉起了苦衷。李才表示非常理解,也嘎嘎地讲起了难处。促膝一夜,二人相互理解。李才不绕梁三日地聒噪,朝正则保证半年内盖房,一年内结婚。 练兵、演习、跟踪、格斗,李朝正驾轻就熟,可说到赚钱他就一筹莫展了。软实力,它就是软实力,不等同于实力。向父亲大言不惭之后第二天,李朝正就知趣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说是苦思冥想,其实是装模作样。软实力其实也等同于吹牛,而吹牛也是要付出些行动的。 去种地?一村的人都种地也没见谁发财;来养猪?一时半会也解不了急;捣卖水晶?自己对那行只有理论全无实践。 就这样,李朝正把自己关了一天又一天。第三天上午,汤兰来叫朝正了。汤兰见儿子闭门造车都两天了,还没造出个车轮,就怕把他闷坏了,因此使唤他去城里给女儿正华买个发卡。李朝正暗说了句还是妈妈好,就借展现大哥风范之机体面地就坡下了驴。谁知他这一去倒去出了办法。 所谓有才能的人都在朝廷做官,或者做过官,此言委实不虚。 农贸市场门口,卖苹果的摊位前排起两条令人眼馋的长龙。拿着发卡的李朝正,凭着他国泰民安的身材,和去掉了领章但无损型款的四兜制服,很轻松地就从商贩那套问到苹果的成本及进货渠道。他心里一盘算,就决定用苹果换回苹果般的女孩。 第2章 假爱情 当时,负责苹果销售的马陵山果园负责人,在他这个过期军官面前诚惶诚恐的样子,让他不禁后悔不迭,身在其位时为何没想到给子孙后代多造造福呢? 那个年代,套用官方话语,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拂中华大地,但是江苏却满是寒气。套用民间话语,群众已经过了河,领导还假装在那摸石头。 自古以来,江苏一直以“鱼米之乡、富庶之地”而称雄于中国,但这次它冬眠的太久。这些,全是因为省革委会喜欢“大公无私”。 展望全省,绝大部分地区还沉浸在“均贫富”的计划经济时代里不可自拔,少有一部蠢蠢欲动的人也只是偷偷摸摸。 李朝正在北京时与革命会主任有过几面之缘,对他无甚好感。 那会主任还未做正,经常以副职身份被派到首都开会。省级干部到中央开会全坐清一色的纯朴大客车,不配有专门轿车。 副主任要走亲访友,坐公交或骑自行车实在有碍观瞻,不从怎么就拐弯抹角地找到了朝正。他左一口小老乡,右一口小老弟就把朝正叫得飘然了。能与省副主任称兄道弟,义不容辞地感觉就油然而生。 他二话不说就把部队的外用车开了出来。副主任心满意足地风光了一圈,在还车时,那态度和上次就明显不同。他不再亲昵地称呼朝正为“小老弟”,而是非常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同志”,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只留下朝正干伸着手等人家握别。 朝正向果园负责人轻描淡写地说到社会上的偷偷摸摸,负责人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身为前领导,李朝正要解决自己的吃喝拉撒,身为现领导,果园负责人要解决职工的吃喝拉撒。于是,两位深通现状的精英人士,一拍即合。拜革委会主任大公无私所赐,朝正自力更生的能力直线上升。 万事不难俱备,只运输的卡车让李朝正伤透了脑筋。 正当他为卡车一筹莫展之时,大队书记王国军通知他参加社员集体活动,明早去给水稻施肥。王书记象李朝正当年在农场时的顶头上司一样,看见李朝正趾高气扬地回了老家,一时不明就里对他不敢高声也不敢大语。 李朝正还算知趣,隔三岔五地扛把农具到田头找点农民的感觉。几个月下来,彼此还算相安无事。前几日,王书记从他连襟公社刘北斗副主任那,得知李朝正为何要回家后,当场就气得七窍生起了狼烟:一个犯了错误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回来的人,竟然这么不识好歹。 在我的地头,啥事不干,整天人五人六地闲逛。如《黔之驴》里的老虎一样,王书记探知虚实后,就向李朝正张牙舞爪地命令起来。李朝正半张着嘴半天合不上,等他合上嘴巴时,他就明白在回归农民角色之前,他得先适应身在矮檐下的现状。 第二天,李朝正身先士卒,把化肥撒得象飞扬的大雪。撒了几亩地后,他就坐到田埂上琢磨起运肥的拖拉机。 对说动拖拉机手曹伟共同致富,他不抱希望也不想抱希望。这个两面三刀,毫无原则可言的家伙完全继承了他队长爸爸的秉性。前脚,你用两包好烟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抽完你的烟,后脚就会为了两包差烟坦白从宽地邀功请赏。 但是李朝正仍然递出了他藏在身上多日的牡丹。朝正不抽烟,香烟装在身上只有碰到长辈或童年好友时才拿出来发放。 被年长人鄙视,被同龄人孤立的曹伟瞬间就找到了春回大地的感觉:“一云、二贵、三中华,黄果树下牡丹花。” 他激动万分地说着口诀,并现场编造了些恭维李朝正叱咤风云的话语,杜撰起乡间对李朝正神乎其神的传闻。 说着说着,他还忘乎所以,拍着胸脯打包票非要给朝正哥介绍一房好媳妇。李朝正忍着厌恶,小试牛刀地将毕生的绝学同样兜头盖脸地吹捧向他,然后就以小学生的姿态仰慕起他开拖拉机的手艺。 曹伟这个乡间土鳖哪见过如此高层的忽悠伎俩,他顺杆上爬,晕晕乎乎中就毫无保留地完成了授业解惑。 部队教会了李朝正腾挪跌荡、上天入地的擒拿格斗技巧,还硬性灌输了上可说得天花乱坠,下能讲得顽石点头的各类理论知识,可就是不教些开汽车、驾轮船、修电器的实用生活技术。 他会开偏三轮还是用一瓶茅台酒拉拢了同年入伍的老乡学来的。 李朝正得知开拖拉机的要领后,就夹起笆斗继续施肥去了。曹伟在后面喊,“朝正哥,再来只牡丹。”李朝正现在对“大公无私”同样也玩得炉火纯青,他头也不回地说,“下次吧。” 经过一夜的犹豫后,李朝正下定了决心。 当整个大地都沉沉入睡时,李朝正起床穿戴整齐。他摸索着进入隔壁房间,摇了摇三弟思正。思正条件反射地要大叫时,发现嘴巴已经被人捂住了。 “我是你哥,想要新书包不?” 思正不爱学习,若不是在学校里可以明正言顺的好吃懒,他早就退学回家了。但他却一直匪夷所思地想要个流行的绿色帆布包。听到大哥如此问,他忙不迭地连点头。 “起来穿衣服。轻点,不要惊醒你四弟。抱着粮匝到铁路北等我。”朝正低声说。 大哥走后,思正在瞌睡和书包间又挣扎了好一会,最后一咬牙爬了起来。思正的岁数和大哥当兵时一样,正在读初二。 受大哥小学毕业,初一上了半个月却能穿四兜制服的影响,思正一门心思地也想报效国家。但现在国家非但不需要那么多人站岗放哨,反而还从部队抽调了一百万人马支援地方经济建设。好长一段时间内,思正都为没能实现军旅梦而受伤不已。 待到后来偶象大哥不明不白地回来时,他隐约觉得,也许还有比当兵更广阔的天地适合他畅想。不过,他还是一味地不喜欢读书。 月亮已经偏西,间或几声狗叫显示着村庄的宁静。思正抱着一卷粮匝跑到铁路北时,没见到哥哥,只见到村上的拖拉机停在路边。 “怎么这么慢?”思正正疑惑间,耳边传来哥哥愠怒地责问。他定睛一看,大哥剑眉星目的脑袋在明月皎皎之下,从拖拉机驾驶位旁探了出来。 “哥……”看到大哥和拖拉机在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在思正的心里悄然升起。 “不要问,上来。”大哥不怒自威的声音让思正机械地爬上车厢。 李朝正左右看了看,从座位底下摸出摇把,跳下拖拉机,来到机头前。思正趴在车厢上往前看,哥啥时会开拖拉机了? 李朝正把摇把插好,半蹲着身体,左手悉索着摸到减压杆,右手稳了稳,就用力地摇了起来。拖拉机随着李朝正的摇动,上下轻动了几下就“突、突”地冒出了黑烟。思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发动了拖拉机,李朝正提着摇把快速地折回来。他抬头看到思正在发呆,说了一句“抓好”就跳上驾驶位,一手抓着离合器扶把,另一手拉着变速杆。正要起步时,他又松开手,想了一想,把穿在身上的四兜绿军装脱了下来转身往上递给思正。 思正反应了过来,看着只穿的确良白褂的朝正说,“哥,我不冷。” “穿上。”朝正没工夫和弟弟废话。 “嗯。”思正接过军装,美美地套在了身上。这件衣服,大哥出门时才会穿,平时锁在橱子里想看一眼都不行。 拖拉机“突突”地开跑了。经过一段路程的适应,李朝正不以为然了起来,这么简单,难怪笨蛋曹伟都能开着唬人。 第3章 街头 按照那位负责人事先的指点,一个多小时后朝正兄弟俩就出现在马陵山果园管理处的门口。负责人打着哈欠抱怨几句怎么这么晚后,没嫌拖拉机小,就让守候多时的几个年轻职工把藤筐往上搬。 李朝正一挥手阻止了,他让三弟把粮匝放开,在车厢里圈好,然后对负责人说:“把苹果倒在这里面,能装多点,也省得我给你往回送藤筐。” 负责人看了看,点了下头,两个职工就爬上拖拉机帮着垒匝子。 不一会苹果装完了,匝子也一圈一圈地垒了上去,快有两厢板那么高。负责人数了数藤筐,一共26只。李朝正掏出一把钱,数了20张10元,5张5元,3张1元的递给负责人。负责人又数了一遍就放进上衣口袋。 李朝正问什么时候再来拉第二趟。负责人慢幽幽地说,也许明年吧。果园里的产出能自留的不多,这些还是平时节省下来的。李朝正招呼弟弟上车。 回来时虽然相对而言是轻车熟路,但由于满载了苹果,当他们赶到集市上时天色已经微明。李朝正找了一块空地把预先准备好的几只蛇皮口袋铺在地上,就和弟弟心急火燎地把苹果往下捡。初始他们还轻手轻脚,渐渐地就手脚并用,苹果滚得四下而是。李朝正得赶在社员集合之前把拖拉机给送回去。 当东方欲晓,日之将出未出时分,小山一样的苹果已堆在了集市门口。李朝正从身上摸出五毛钱给弟弟,交待他把散落的苹果捡拾一下,一会饿了就去买点早饭。他自己先把拖拉机送回去。 经过一夜的练习,李朝正操纵起拖拉机得心应手,他把油门加到最大,十几分钟就赶回了村部大院。 把拖拉机停好后,他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到村办公室后面的茅房中蹲个大号。身轻如燕的过程中,李朝正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如同开拖拉机一样,好多事情简单易懂,偏偏有人故弄玄虚,搞得好象多么高深莫测,还专门设置什么拖拉机手。不过一转念,李朝正又释然了,这个社会很多时候,看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出身。你是天才,可惜是个苦力,那就错位着吧,怨天尤人随你的便;你是个苦力,可有天才的头衔,那放个屁,都有人挖空心思想你的屁是不是某场飓风的前兆。 当李朝正一步三摇地晃出来时,看见曹伟和马桂把手搭在拖拉机头上正争论不休。 “你们吵什么呢?”朝正装疯卖傻。 “朝正哥,这拖拉机,怎么,怎么还热的?”见是朝正,曹伟怀疑起来,但这不是小事,他小心着措辞。 “是不是你假公济私,晚上开出去了?”朝正还没有答话,他的邻居马桂已先声夺人地质问起曹伟了。曹伟人缘差、信誉不好,虽然有个当队长的老爹能替自己担当些,但此时见来头更大的马桂怀疑起自己,想想拖拉机毕竟归自己掌管,出了差错也不好交待,就低头不作声。 朝正向马桂点了点头,就往大门口走去。他刚走到大马路上,就听见有人喊“朝正哥,朝正哥。”他转过身,马桂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朝正哥,你这是去哪啊?”马桂一边喘气一边问。 “我……”朝正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和刚替自己解围的马桂说实话。 “朝正哥,你要是去城里的话……”马桂不是一般的善解人意,“帮我去县教委看看我有没有被录取吧?”说后半截话时,马桂的害羞都潮湿了周边的空气。 马桂在村人眼中是不务正业的代表。 他比朝正小上七八岁,出生在那个百年难遇的饥荒年代。同龄人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或是出生不久就夭折在母亲干瘪的怀中,只有马桂倔强地活了下来。他非但活了下来,而且有一段时间还阴差阳错地成为年轻人中的翘楚,为全村父老所称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马桂断断续续地上完两年学,跟着斗天斗地的师兄师姐摇旗纳喊了一段时间,就回家照顾刚出生的妹妹马凤。六、七年后,当马凤可以搀着摇摇晃晃的弟弟马林学走路后,解放了的马桂就在村里走东串西起来。 其时村里有一位下放的老学究,说是老学究也不过是仅比一般人多识些文断些字的半成品文化人。初生牛犊的马桂逛完附近的犄角旮旯后,很自然地就去登门。马桂人小鬼大,一句“老师”的称呼让老学究激动不已。待老学究稍微平静一下心情,马桂开门见山地说希望老学究能借几本书让他看看。 老学究猛然征住,疑惑地直直盯视着马桂,须臾,一把老泪慢慢湿润了皱纹满布的眼眶,并渐渐有了滂沱之势。 这个年代是热火朝天破除四旧的年代,是打倒反动权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是读书百无一用白卷铁生横行天下的的年代,这个地方更是饿殍满地几近人肉相食的穷乡僻壤,却发生这件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听起了非常大逆不道的事情,知识与愚昧、冷落与尊重、平常与激动,几者交相轮换下,老学究抽噎不已地说,“行行,行。” 此后的几年,老学究不负教师这个神圣的字眼,他非但慷慨地借给阿桂又红又专地《党建》、《红旗》、样板戏什么的,还极其大胆地赠给阿桂些五毒俱全的《镜花缘》、《红楼梦》等。 如此,没过多久阿桂就能出口成章了,说起三坟五典、七索九丘什么的,半成品文化人早就自叹弗如。老学究在暗暗称奇的同时,一股豪情也油然而生。 他不仅要做“教师”,还要做“大师”,一个发现千里马培育千里万的大师。予人玫瑰,手有余香。 老学究在努力成为大师的同时,也将自己童年时的梦想,青年时的抱负全权寄托在这个乡村少年的身上。 有了崇高远大的理想,老学究指导起来格外卖力,培育起来也分外有劲。他不仅自己知无不教,教无不尽,还偷偷地跑回城里想方设法给他的高徒找来各种各样的书籍资料。先是自己多少懂点皮毛的文史类,希望把他培养成个文豪。 再然后邓小平二次复出要恢复高考,老神仙也审时度势地找来自己一窍不通的数学、物理什么的。阿桂就象当年突然醍醐灌顶不跟着红卫兵师兄师姐走南闯北一样,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学习。一个学得上心,一个教得用心,那成绩突飞猛进地喜人。 一九七七年的冬天,马桂,一个勉强读过两年书,连初小的学历都没有的人,勇敢地报名参加了高考,并且目标直指清华。 村人虽多数目不识丁,但是清华这个在现在听来是如雷贯耳,在当初也是名闻遐迩的学校,多数人还是知道的,于是乎那风言风语就象满天的柳絮般飘在剑之晶村的上空。 清华,这么有名的学校,考不上那是情有可原,若是考上了就可以吹嘘自己才高八斗,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高考结束快要发榜的日子,所有的村人又都保持了沉默,一致地都让人怀疑私底下有过串联。这年头玄乎的事情太多了,亩产万斤的事都有,谁又能确定精明的阿桂不会创造奇迹? 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马桂的考分远超清华分数线,但是录取通知书的缺失却让这个奇迹成了传奇。 马桂的父亲,剑之晶村村长马宗动用自己那点可怜的人脉,没费吹灰之力就搞清了传奇是怎么造就的。 原来是刘副镇长的大笔轻轻一挥,就霸占了儿子的锦绣前程。马宗在公社党委门口守了两天没守到刘副镇长出现,就回村把镇长的亲戚王国军书记堵在了村部。 见到王国军,马宗连招呼也不打,拎起双拳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高喊,“毛主席万岁。”王国军代人受过,硬挺着挨了两下正考虑是不是要反击时,多年合作的好兄弟“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这之后,“马桂能考上大学?那我就能当镇长。”“马宗在演戏吧,又打人又装疯。”之类的讥讽,则象冬日大雪,将这个小小村庄盖得严严实实。虽说后来随着太阳升起,饥讽开始融化,但那不紧不慢地渐渐消融让阿桂一家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把生不如死的感觉。 马宗身子大亏,整日闷头待在家里,既不出工也不去村部,直到刘副镇长亲自提着一只桃林烧鸡和两瓶桃林大曲登门道歉,他才又不情不愿地再次抛头露面。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马宗深知这一点。回村部后,王书记又是连声不迭地道歉,重复着说镇长不知是你家孩子的话语,并承诺将阿桂培养成副拖拉机手,马宗心头的恨意才稍稍少了一点。 阿桂多年努力想一鸣惊人,谁知道最后却得到兜头一棒差点被打成了哑巴,第二年的高考,他心灰意懒地连名都没有报。但大学,这个精致的象牙塔,在因其神秘所造成高不可攀的同时,也副产了让人无法扼制的神圣吸引力。第三年,阿桂又鬼始神差地参加了高考。 李朝正回来没几天,就听说了马桂的事。 面对阿桂的请求,他责无旁贷,赞赏地看了眼马桂,点点头走了。 当李朝正赶到集市上时,看见苹果堆旁已围了一堆人,弟弟半脸眼泪半脸鼻涕地正和两个戴红绣章的人拉拉扯扯。 第4章 剑之晶的幽久 李朝正快步走了过去,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大哥,他们……”思正哭哭啼啼,“要抢我苹果。” 李朝正看着委屈万分的弟弟,一股怒气直冲胸腔,双眼瞪得难见的溜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敢抢苹果?”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去。 “这位师傅,我们是集市管理处的,你们卖苹果要凭票的……”两个人一看来了个气势不凡的人,当时就怯了,一个稍高点的大着胆子解释了一下。 李朝正在北京浸淫多年,浑身上下散发着异于常人的气息。白净光滑的皮肤宣告着他的养尊处优,独一无二的三七发型揭示着他的庙堂高远;上身一件晶亮扎眼的的确良白褂半卷起袖口,整齐划一地掖在牛皮腰带紧束的裤子里,告诉大家主人的与众不同。 下身一条深绿崭新的卡叽布军裤,更用人人梦寐不得的珍贵彰显起他的非同一般;而脚上蹬的锃亮皮鞋就更是让人生畏,它们只在领导会见外宾时的电视镜头里才偶尔闪现。 所有的这一切,再加上军旅生涯造就的浩然正气,以及都市附带着的倨傲跋扈,很轻松地就让狐假虎威的红袖章在一名平头百姓面前表现出了毕恭毕敬。 “我是马陵山果园园长,负责销售苹果。你们叫什么名字啊?”看着那人还算知趣,李朝正的气消了一半,他面不改色地回答,还官架十足地反问起他们。脸上挂着泪花静站一边的思正听了一愣。 两个人虽然表现出了胆怯,但不失风骨,他们互相看了看,没有理会朝正的问话。 “要不要看我的证件啊?”看见他们无动于衷的样子,李朝正半威胁地追问一句。思正的心猛地就慌了起来,若是人家真要查看怎么办? 李朝正没有在意弟弟的慌乱,他一步看三,早有对策,如果这两个家伙真的要看他的证件,他甩手就会给他们两巴掌。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你不对他们凶悍一点,他们怎么能找到摇头乞怜的机会。 两个人想看又不敢看。看的话,不知对方什么来头,真要得罪了哪方瘟神,以后吃不了兜着走;不看的话,旁边早围了一群见证自己作威作福过的人,那面子上拉不下来。 “思正,两位师傅辛苦了,给装几个苹果。”两个红袖章不声不响地站在面前,既不履行自己维护市场的职责,也不甩手一走了之,反而让李朝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些苹果毕竟不够光明,得尽快卖完才好。他看见一个红袖章口袋里露出的小半截黄瓜,就拿定了主意。 李朝正看着弟弟不情不愿地弯腰捡拾苹果,那眼神就呆滞了。半红半青的苹果已快瞧不出颜色,上面黑乎乎的色斑一块落着一块。李朝正心疼之下,稍一想就明白了。 人家装苹果用藤筐装,几十只独门独户地团抱在一起,量少保护性好,他则为了省却送返藤筐的麻烦和多装放些苹果,就别出心裁地用粮匝围,那一千多斤的苹果挤在一起,密密扎扎、磕磕碰碰,不挤坏才怪。 李朝正捡起一只细瞧了下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些皮外伤,卖相不好而已,只是本来能赚个二、三百的,现在能保本就相当不错了。 想到这,李朝正刚解散的一股怨气又紧急集合了。他看两个红袖章口袋里揣满了苹果,正心满意足地要走,就相邀说,“两位师傅吃完再来拿啊,看,熟得多好。”说着,他轻轻摩挲起了苹果。在红袖章及围观群众的惊愕声中,李朝正的手看似随意的那么一握,苹果就象海绵一样收缩在了一起,果汁和已成渣滓的果肉顺着指缝带着一股扑鼻的清香流了出来。 见多识广的红袖章没有象足不出户的围观者一样目瞪口呆,他们极其敏捷地掏出苹果,不失身份地轻轻放下,尔后以雷厉风行的革命者风采匆匆走了。边上小贩的脸上随即堆满了盈手可握的笑意。 亲眼目睹红袖章“教育”小孩的大妈大爷,问思正苹果多少钱一斤。这话在思正耳朵里听起来就象“你的绿书包真好看。”他的兴头就上来了,按照哥哥叮嘱的价格忙不迭地报出“五毛。”老人们听着面面相觑了起来。 思正一见忙瞅向哥哥,哥哥悄悄地用手做了个四的动作。“四毛一斤”思正急盼着人家回答。老人们互相看看,有点动心,但还是不说话。这苹果一路颠簸下来就象大个的土豆,大家虽有心帮一把被人欺负的弟弟和帮小贩出了口恶气的哥哥,无奈钱袋实在不争气,别说雪中送炭了,连锦上添花都做不来。 “思正,你说错了,三毛钱一斤。”朝正一见侥幸牟取暴利不行,立马就诚实降价保本处理。 “三毛?”仍需要凭票供应的苹果,三毛? “是的,三毛,随便挑。”李朝正咬着牙做了个言出必行的样子。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后,老人们马上收起古道热肠的闲心,一个个用争先恐后来表现自己的年轻。 集市上到处风传一绝世高人举手间就让两个贼眉鼠眼的红袖章跪地求绕,买菜的人们和生意还不紧张的小贩们,都疯拥而来瞻仰这位不世出的英雄。 待到眼前一看,名不副实的感觉扑面而来,所谓英雄也就是白净点,高大点,无甚奇伟。而三毛钱一斤的金贵苹果瞬间又让他们忘记了看热闹的初衷,一个个撸袖摩拳地抢占起十足的便宜,好象不要钱似的。 苹果卖完,朝正一算帐暗叫一声“真是侥幸。”除去实在坏得不能卖的,还有让人浑水摸鱼没法计帐的,一共卖了二百五十三元六角。思正早忘了红袖章的事,在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嘿嘿直笑。 建功立业,成家立业,李思正感到角色的转换是如此不易,忍不住思绪万千起来。 建功立业,多的是冲锋陷阵的勇猛,靠着一腔热血再加上那么点丁卯分明的文韬武略,就可以名躁一时,譬如项羽;而成家立业,更要运筹帷幄的精明,有一份副明察秋毫的慧眼再抓住时运相济的时机,方可富甲一方,譬如陶朱公。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无业成的是小家,无奈但显得珍贵,立业成家,成的是大家,胸有成竹却多了点平淡。这好象是悖论,却又是现实。现今自己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成家立业。 思正欢天喜地的背着绿书包,又提议给上初三的大姐正华和小学的四弟射正各买一只。同是弟弟妹妹,李朝正不分彼此。末了,他又给二弟买了一把剃须刀。朝正叮嘱弟弟,这事谁也不能说,尔后打发他上学去了。 第一次做生意,没有亏本,还略有盈余,李朝正多少有些得意。他飘飘然、慢腾腾地踱着方步,开始折腾起了鬼神,一方面心知肚明此事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另一方面又按捺不住想让鬼神都都盛传他的英雄事迹。 “李朝正”耳边突然想起一破锣嗓子,李朝正一愣怔下解放了鬼神,往右边的村部看去。王大支书铁青着脸,努力把眼睛睁得半个脸都是的盯着他。 毫无悬念地,王国军痛痛快快地把李朝正骂了个狗血淋头。李朝正看着眼前的领导兼长辈,只能把腰杆挺得象铁塔一样来表示自己的不满。王国军一朝开骂,就象冬至那天的西北风,昏天暗地的呼呼不停,什么肮脏龌龊的字眼词句,一个接着一个,一串接着一串,浩浩荡荡、连绵不绝。最后直到坐在村部的马村长都听不下去了,拿着玉嘴烟袋出来劝架。王支书一看有人旁观,那骂人的绝技瞬间就提升了一个档次,语言丰富不讲,声音也如洪钟一样摇晃起十里八乡。 马宗劝解几句,见自己不但不能息事宁人反而有火上浇油的嫌疑,就轻描淡写地摞了一句“他回来没多久,现在还是军籍”,转身迈着方步走了。王国军猛地一下卡了壳,那强行收住的话头差点崩掉他半颗门牙,连全力抵抗的李朝正都被闪了个措手不及。 回到家时,二弟已出门给生产队割草,妹妹和小弟也吃过早饭去上学,只剩下父母在家提心吊胆两个儿子哪去了。李朝正吃了母亲热的剩饭,含糊解释了一下回屋倒头便睡。 李朝正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吃晚饭的光景才恋恋不舍地醒来。四弟大妹拿着新书包从里到外地欢呼雀跃,三弟则在里屋酣呼不止。头发略有灰白的父亲很容易就知道两个儿子昨晚为何彻夜未归,他的心多少放宽了点,叹了口“后险”后,就把大儿子喊出门。 “朝正啊,说来你大我本该给你盖房娶媳,让你宽松地成一个家。可是大的岁数大了,真,真是委屈你了。”李才说了一半,那话里就温暖的带着湿意。 “大,我自己……”李朝正的坚强硬朗、果断干脆也没来由地转换成了孩子式的不知所措,“能行的。”踌躇了好一会,他才用这句干巴巴的保证宽慰老父的心。 “我和你老猴子叔说好了,你以后早晚不上工时,就和他一起去挖花石。”李才的失态仅维持一会,马上又恢复做父亲的博爱肃严。花石,天然水晶的半成品,可以说是水晶的青涩年代,一种半浑浊半透明的石头,他们在地下再埋个几千年也许有机会进化成水晶。 李才口中的老猴子,是他们东面一墙之隔的老邻居,自从老村搬到新址后两家一直住在一起,那时老猴子还未成年,一眨眼三十年过去了,他也成了拖家带口的人。 剑之晶村和东面的剑之莹及南面的剑之亮,成三角犄状,摇相呼应。三十年前本地只有一个老村,地点就在三角中间,名字也言简意赅,就叫老庄。 解放没多久,政府兴修水利,将地势地洼处的老庄村分成三块迁出,原地则蓄水成库。由于原来的党政一把手贺发老支书随众搬到了西北面,加上后来那里接二连三出了几个吃公拿俸的人,剑之晶村因人和就地利了起来,连带着新建的水库也强势地被称为剑之晶水库。 村名剑之晶,本来则是一大块田地的名字。 解放前的田地有各种五花八门的叫法,但都是几千年的约定俗成。其中大多以姓氏名号称呼,如曹姓地主的就称为老曹家,王姓地主的就称为老王家,也有少数牵强附会古今传说的,譬如剑之晶。解放后,田地收归穷苦大众,村干部一则为了在精神上打击那些残留的地主老财,二则为了记忆方便,就以田间主路为界划分,根据各自特征给每片土地起了个名字。 东面的有“狼蹲”“老庄”,南面的有“柿树园”“下渠岭”,西面的有“大炮台”“三道沟”,北面的有“铁路北”“二道闸”。 除了“狼蹲”“三道沟”,还稍有点意味深长之外,别的地名全彰显了村人的懒惰成性。 第5章 老猴子的开心 狼蹲,传说中有狼蹲了一下。所谓传说也就是瞎说,若瞎说个龙盘或者虎踞,那该多造福子孙后代,听起来就气派。 三道沟的名字倒有些来历,不过没来历还好,有来历更让人郁闷不已。那年贺书记响应大跃进的号召,头脑一热从县政府借了一辆大拖拉机带动的联合收割机,好向人民群众展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那么大的车一到多年未经修整的乡间小路,就无经无险地陷进了泥淖。一千多号围观的群众,眼见大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好象要前冲右突一样,可就是只能窝在那个泥坑里左摇右摆。最后,无计可施的贺支书忙发动群众肩拉手拽的把拖拉机给拉回正路上。 拖拉机辛勤耕耘了半天只留下两道碍事挡道的大沟,宽宏大量的村人怕支书太难看,就把路边原有的排水沟加在一起,拼凑地叫起了三道沟。 所有这一些都有据可考,因为解放前做过保长,文革中贺发的这些辉煌经历就被白纸黑字地记载分明了,贴得剑之晶村的前排后院到处都是。 老庄,老村的名字;柿树园,曾经种过柿子树;下渠岭,干渠从这下到低洼处;大炮台,以前打仗遗留下来的炮台;铁路北,就是紧靠村北陇海铁路的北面;二道闸,村上第二个抽水站。 所有这些地名中,只有现在村民居住的“剑之晶”,是年代最久远,韵味最充足,也是传说编得最有声有色的。 晶都县境内北部有一座出过土匪山大王的小山,叫羽山,取其羽化成仙之意。两千多年前,晶都刚由秦始皇设置成郡县时,就有一帮无聊士子牵强附会,硬把“羽”和“禹”挂上了沟。话说禹的老爹鲧不踏踏实实排污除涝,反而投机取巧去偷什么见水就长的息壤。 鲧触怒了天帝,天帝就让刽子神把他押到羽山一剑结果了。和“三道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羽山顶有块大石头上裂了三条缝,那些文人们知道后,如获至宝地把它添枝加叶进了传说。他们对外一致声称这就是试剑石,也叫三缝石。 呜呼哀哉!起名字的能力,一帮号称博古通今的饱学之士尚不如挂着“狗剩”“二蛋”外号的乡野村夫。 既然有那帮尸位素餐的所谓学士无聊在前,那躬耕不辍的的父老乡亲有意在后,也就无可厚非了。先祖们循着羽山试剑的传说,也自取所需地嫁接起这个神话。 当天神诛杀鲧前试剑时,因为用力过猛,把剑的精神灵气全部震出了剑身。有了剑之晶村先祖的解释,那传说中刽子神的宝剑不能将鲧彻底杀死,就和鲧的神通广大没有了关系,而要归功于宝剑精神灵气的脱离。 鲧的脑袋被砍下后,尸身三年不腐,后被人一剑劈开,就跳出了为后世所称颂的禹。而那精神灵气就象凤凰一样,若不择良木而栖好象就显示不出它的与众不同。 它今日昆仑明日篷莱地游荡了数百年,直到有一天游荡到了现在被称为剑之晶村的上空。它看到这个地方山诗田书、风育水馥,一边雅致所在,远非那些蹩脚神仙自吹的洞天府地可比,一种深深的归属感喜上心头,忙急急地冲下来占住这块风水宝地。从那后,这个当时还蛮荒濯童的地方,就被称为“剑之精”。 后来此地又大规模出土水晶,人们又将地名改得实至名归些,叫“剑之晶”。这一叫,就是一千多年下来了。 当政府要求搬造新址时,懂点风水学但号称坚定唯物主义的贺发,当然不仁地带着一群人抢先跑到这个地方安营扎寨。 为了安抚带另外两群人搬迁的村长和副支书,贺发还悲壮地表示,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和这些根深蒂故的的封建糟粕做坚决做斗争。 当时的村长和副支书只能去争抢剩下的两块地方。 而剩下的两处地方除了方位有点差异之外,别的可以说一般无二。于是村长和副支书就抓阄解决了。 当年根红苗正的村长和副支书早已做古,在文革中被整得七荤八素的支书,如今倒顶着贺半仙的名号精神抖擞地到处招摇。 当年抢占了这块风水宝地则成了贺半仙最得意,也是最为人所称道的一件事。三十年过去了,剑之晶村不仅有四五个在外从军升迁,还有六七个考上中专院校现在城里工作的人。 如果再加上贺半仙在外地做镇妇女主任的女儿贺芹,和在外面画了一圈轮回的李朝正,称剑之晶村为人杰地灵也不无夸张。于是,一祖同宗的另两处村名就跟风地改成剑之莹和剑之亮。 历史的脚步虽然已跨入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晶都县城也有了专门采集水晶的105矿厂,但在乡间私自开挖水晶仍属于要被严厉打击的投机倒把行为。 老猴子七个孩子中倒有六个尚未成年,身为一家之主的他面对着孩子们哇哇叫的大口,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大家比邻而居,李才知道老猴子家人多粮少,也知道老猴子傍晚和清晨会偷偷摸摸地挖花石,但他没有声张。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大儿子朝正要不是在家五天只吃三顿,他哪会舍得让他去当兵。 水晶是本地的特产,看县名就能顾名思义得出来。 李朝正在部队里读过水晶方面的科普书,毛主席造水晶棺材时,他还专门了解了下这方面的信息。它是地震带的产物,康熙年间,离这不远的郯城发生了一场地震,级别之大超过了唐山地震,惶惶有8级,危害波及到十几个省,四百多个县市。 不过说来也奇怪,偌大一个中国,地震带无数,却只有晶都这个地方出产水晶。李朝正自在部队了解了水晶的形成及历史文化方面,就一直为家乡没有好好发展水晶而惋惜不已,及至后来卸甲归田后,他又暗暗为还没有多少人开发水晶而兴奋不已,只是苦于自己徒有从书上看来的屠龙之技,却无有实践中得来的庖丁之法。父亲的安排,正中李朝正的下怀。 刚吃过晚饭,李朝正就扛起钗锨兴奋地来到老猴子家。老猴子也扛着钗锨提着脸盘、马灯刚要出门,李朝正叫了声“猴子叔”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齐齐往外走去。 老猴子带着李朝正来到一块“五花地”,说了句“这里”,把别的东西往边上一丢,拿起铁钗,抓着钗柄往地上猛地一戳,铁钗的三齿就入土了一小半。铁齿并不是直直地与钗柄相连,而是先弯曲于钗柄,再直直向前。 三齿头部在一个平面内分开,间隙均匀。老猴子一只脚踩着弯曲处,将身子重心移上铁钗,两手抓住钗把前后摇晃了起来,铁齿就慢慢地向泥中深入,直到齐根在齿弯。老猴子下来,退后一步,把钗柄用力往后一拉,大块的泥土就翻了起来。他双手握住钗柄,端起往边上走了几步,翻转钗柄,泥块就倾泄而下。 李朝正在边上也把铁钗往地上一戳,钗齿直没入土。老猴子见了,暗叹一声到底年轻,有力气,就指挥朝正闪开两米远,与自己相向而挖。 有了李朝正这个膀大腰圆的生力军,不一会半米深、三平米大小的水晶塘已初具规模。老猴子招呼朝正休息下,朝正说不累,仍在开挖。老猴子又赞叹一回朝正年轻力壮后,就坐到塘沿上,拿出一根卷烟,翘起二郎腿有滋有味地吞云吐雾起来。 李朝正每次挖土,都不用借助脚力。他右手抓着钗柄,高高提起,猛地往土里一插,然后翻转手腕把钗柄往后一拉,同时左手抓住钗柄靠前部位用力往上一抬,一大块泥土扑束束地拔地而起。偶尔土里有“火石”阻挡了李朝正疾驰而下的铁钗,他就稍微移开一个方位,再如上所做,连石带泥地起挖。火石是石英的俗称。 看着李朝正生龙活虎的样子,老猴子心想若不是大女儿出嫁了,眼前倒是个现成的东床快婿,可惜别的女儿太小了。老猴子瞎想了会,一转念,就算自己肯把女儿嫁给人家,也得人家愿意娶才是。若不是朝正今天一时落魄,又有几个人敢想这事。 “猴子叔,你到那边坐下。”李朝正都挖到自己脚前了。 “哦,哦。”老猴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结束自己的心猿意马。他扔掉快烧到手指的烟屁股,拿起把铁锨帮助朝正清理钗齿间漏下的碎泥。 东面的月亮升了起来,清辉洒在忙碌的一老一少身上,和田间偶尔的虫鸣一起构画出了银样的乡间夜晚。 “朝正,注意,要有花石了。”老猴子提醒一声,爬出石塘,取过马灯点亮了放在塘沿边上。刚才黑褐色的泥土已渐渐显出黄乎乎的样子,快挖到“晶盆”了。 虽然这些年接二连三的运动,让很多年轻人对家乡的特产只能是一知半解,但毕竟土生土长,多少还懂点基本常识的,更何况李朝正还从别渠道了解不少。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晶也一样。这种常被冠以吸天地之精华,集山川之灵气的大自然杰作只会出生在色鲜泽艳、粘滑润湿的黄土中。 肥沃无比的黑色泥土对这种既不能当吃也不能抵喝的自然杰作则横竖看不顺眼,就是对晶体家族最底层的石英都没有点悲天悯人情怀,它就是不产。 “猴子叔,只有花石没有水晶吗?水晶不是更值钱?”李朝正好象怕老猴子不知他的浅薄。 老猴子看了他一眼,简单地解释了起来。 第6章 水晶棺材 水晶产在黑土之下的黄泥中,先几辈的人“观火望晶”把贵重的水晶挖走了,把不值钱的半成品花石和最差的石英当作泥土又原封不动地填埋了下去。在平整石塘时,那些洁身自好的黄泥和自命清高的黑土不可避免地就掺和在一起,在地表上显示出有别于边上黑褐土壤的黑黄杂色,人们见了又不管不顾地把它们通俗地称为五花土。 原来五花土这别扭的称呼是这么叫来的。李朝正心念道。 前些年,县里设立了采集水晶的105矿厂。刚开始时,厂矿每年只要上交5吨水晶应付军工上的需要就能完成任务,轻松自如地很。 1976年伟大的毛主席逝世,中央决定要将毛主席的遗体保存起来,让世人永久瞻仰。因为水晶透明、密封性好、保存时间久,所以水晶棺材就成了灵柩的首选。 晶都105矿厂理所当然地接到了中央的命令,在三个月内为建造水晶棺材提供最高等级的水晶原料30吨。 这个任务是无上光荣的,也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但军令如山倒,厂矿领导的眉头紧锁了几天后,经一位下属的提醒又慢慢舒展开了。 下属的办法很简单,和当地政府联合,发动全县群众寻找水晶,招集民间能人鉴定水晶,来一场波澜壮阔的人民战争。 剑之晶村有三人被厂矿挑中帮助鉴定水晶,老猴子、马宗,还有李朝正的舅舅孙仕。这三人中,马宗和孙仕那是家传的手艺,上几辈人都是这方面的能工巧匠,而老猴子则纯粹是滥竽充数。当政府的选才令发到剑之村时,李才听说帮助选料的人有报酬,想起邻居活得不容易,就连夜带着老猴子找到大舅子临时抱佛脚学了点皮毛。 第二天王国军推荐马宗孙仕去厂矿报到时,孙仕碍着妹夫的面子就带上了老猴子。其时正是人才难得,面对厂矿领导的提问,老猴子真真假假的说了一通,居然也连蒙带骗得混进了专家的队伍。在105矿车间,老猴子天天和孙仕在一起,几个月下来,对水晶知识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当他头头是道地给人讲解水晶时,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呢。 欲望可以让人轻松地学富五车,孙仕感慨不已,想当初自己知道的这点东西可是老父亲耳提面命了快二十年。 人民战争的威力无穷,105矿三个月后上交了国家32.2吨的特级水晶,无任何裂纹、胶花、包裹体,是完全透明的。厂矿也受到了治丧委员会的热情表彰,发证书一张。 这件事情,当时身在北京的李朝正倒是很清楚。中国还就如何建造水晶棺材一事向越南方面做了相关咨询。 但中国的水晶棺材制造技术后来者居上,是所有国家里面层次最高的。原料加工好后,由一位老工人领衔受命,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无缝地焊接出了棺膛和棺盖。而别的国家为了降低难度,棺膛是分几块用金属等辅助材料拼接而成。当时负责监造的萧秧,十几年后成为封疆大吏,四川省的省长。 从民间收购水晶的风气一旦打开,再想刹住,那就可以和上青天的难度相媲美了。一方面工人懒惰,不想挖,另一方面民间有钱赚,想挖。 105矿一方面为晶都培养了一大批象老猴子这样的水晶专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另一方面也为邓小平的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基本国策的制定做出了难能可贵的尝试,民间开挖水晶之风一发而不可收拾,那些基层干部整日带着民兵联防四处围追堵截,虽说忙得不可开交,但收效却甚微。 老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吃饭。而105厂矿也在人民战争中尝到了甜头,一改以前只依靠本厂职工采集水晶的单一办法,半明半暗地从老百姓手中直接收集起了水晶。 老猴子没想到李才的善举不仅让他享受到了三个月计划经济铁饭碗的救济,还能让他下半生都得益于私营经济的实惠,他难以扼制地对李才感激不已。当李才前日晚间提出让他帮扶一下朝正时,他兴奋难当,终于找到一个报答邻居的机会。 “朝正,慢一点。”正靠着塘边歇二遭的老猴子叫了一声。李朝正停下手,看着脚下柔黄色的湿泥中,象繁星一样,点点闪着莹光。 “花石?”李朝正也高兴了起来。老猴子已走到面前蹲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支手指抠挖着光点。 “是花石。”老猴子两手夹着核桃般大小的石头,擦了擦泥土,迎着月光左看右看,又拿到马灯前端详着。 “猴子叔,这块好象通透啊。”李朝正也抠挖出拇指大小的一块,依样学样地对着月亮在观赏。老猴子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下,脸上顿时就有了喜色,他高兴地对朝正说,“大侄子,你真是个福星,我挖了好几年的五花塘都没有捡拾到水晶,你第一次挖就碰到这好事。这一块就可以卖到两元钱左右。”李朝正听了嘿嘿一笑。那块小小的水晶,在月色朦胧中,随着手指的转动,棱角分明地闪烁着不属于人间的晶莹光芒,好象要穿透古往今来的喜怒哀乐。 那一晚,李朝正喜不自禁地干到凌晨,在老猴子不断的催促声中才恋恋不舍地收拾好分堆在塘边的火石水晶。 李朝正扛着工具刚要走,又被老猴子叫回头帮着一起推土平石塘。虽说晚上挖水晶的事已是屡见不鲜,但还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地向现行政策挑战。因此,当李朝正在舒适的小床上刚躺了三四个小时,外面仍是黑漆麻乌一片,又被父亲叫起,说猴子叔在外面等他一起趁黑去卖水晶。 李朝正和猴子叔用四五十斤的花石水晶从105矿换回了六十三元钱,每人可得三十多。李朝正自然欣喜不已,这比偷拖拉机运苹果风险小多了,利益也高多了。而老猴子没法抑制地又遗憾起大女儿的早嫁,二、三女儿的太小。 以往,老猴子一人挖坑,一人填塘,运气好一晚上能换回个五六元钱,运气差的时候就只能挖出些没用的石英。毕竟,已过五十的老猴子和年富力强的朝正不能同日而语,他自己挖填时,人少力弱,每晚能挖到黄泥,捡起先人遗留的花石就属侥幸,从来就没能象昨晚那样,挖深到地下水泉涌,而那里才是水晶和花石的母体。石塘越深,泥色越重,水晶的等级也就越高。 如此几晚后,朝正又提议晚上不要平塘,多挖一会,第二天早上猴子叔去卖水晶,他自己来平塘。这样,在二十世纪还没有跨到八十年代时,李朝正和老猴子两人的日均收入就是国营工厂高级职工月收入的两倍多,每人几可达五十元。而且这种闷声发大财的好事居然能持续一个多月。看到朝正脸上的喜色日渐增多而且频频给家里添置东西时,李才心中也是高兴不已,他有几次又忍不住提醒儿子节约点,娶媳妇才是头等大事。 那晚李朝正和老猴子又干劲十足地在一人多深的石塘中挥汗如雨时,突然间听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起,他们俩抬头一看,王国军、马宗领着十几个民兵赫然围在塘沿。 第7章 胆大包天 “李朝正,你狗胆包天,敢偷挖集体财产。”王国军声嘶力竭地喊着,好久没有碰到这种破坏集体财产的大事需要让他亲自匡扶正义了,心中未免有些兴奋。 李朝正斜看了一眼王大支书,心里想他大概又从刘镇长那得了什么尚方宝剑,如此有恃无恐。王国军和马宗人手一只手电筒,两人都穿着蓝色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一只“英雄”钢笔。马宗和朝正一样,人高马大,站在那儿象触之安然的墙。 而王国军则矮小得多,一米六左右,留着根根直竖的鲁迅式发型,而那胡须则有点画虎类犬的感觉,若是稀疏地留成日本军曹的胎记胡尚不至于贻笑大方,却非要以偏盖全地想覆盖整个上嘴唇将就出浓密,最后却不得不成为数日不曾修理似的邋遢。 那十几个围塘站好的民兵和正副支书比起来,明显地营养不良,一个个在秋风中象偷工减料的稻草人,衣飘带舞的。 李朝正都认识,乡里乡亲,都沾亲带故。他们手中用来看家护院的武器是五花八门,大多数人手持一根拉刺去皮打磨光滑的槐木棍,白光光的象支哭丧棒,偶有几个体面点的挎着鸟枪,那鸟枪表面又斑驳剥离,大大方方地露出黄白色的内里,月光照耀下又象数根槐木棍。 乡土保护者们的着装也是极尽可能的缤纷多彩,有的虽然上红下绿的抢眼,但土布缝制的衣服倒也能保持农民本色,有的却是下身一条自产的朴素蓝裤子,上身还是一件吃大户抢来的灰里叭叽紫绸子,一穿几十年。 他们唯一统一的装饰就是在左胳膊上裹一块红布,权当民兵袖章使用。一群人中难得有一个全身套着英姿飒爽绿军装的,李朝正定睛一看就哑然失笑,原来是自家兄弟李阳正。 “王支书,马支书,这不怪朝正,都是我。我让他来帮忙的。”老猴子一看对方人多势众的架势,心想来者不善,我一把年纪就是坐牢也是吃公家饭的合算买卖,而朝正年轻有为可不能毁了前途。至于他的一家老小,老猴子早在潜意识里托付给臆想中的朝正乖婿。 李朝正很感激老猴子的挺身而出,但他浑无惧色,对王国军的这一套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安徽小岗村已为包产到户起了表率,其他省市也在快马加鞭地奋起直追,江苏虽有个革委会主任从旁制肘,但分田到户的大势已然不可逆转。王国军,这个多年以来打着集体旗号中饱私囊的支书,还想继续过挂羊头卖狗肉的好日子已不太现实,虽然他现在还人五人六地喝东骂西。 “阳正,拉我上去。”李朝正招呼弟弟。 阳正听话地跨前一步,伸出手。 “李阳正,你还想不想做民兵了?”王国军还会威逼利诱。 阳正的手停在半空,有点迟疑。 “找死!”李朝正对弟弟的举动气愤无已,声音抖然提高八度,粗鲁地喝骂起来。 “哥!”李朝正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他后悔不迭地忙伸出手。 兄弟阋于墙内而外御其侮。一母同胞,甘苦相扶,那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血脉相连又大义灭亲,那只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的便宜客套话。所谓良心,那只不过是弱者想约束强者的一厢情愿;所谓公德,更是排除自己只会套用于别人身上的道貌岸然。 李朝正抓住弟弟的手,轻轻一跃便跳出石塘,他抬脚就想踢向刚才差点为利益所动而不顾兄弟情谊的阳正,一想又算了,看也不看的对阳正吆喝“把猴子叔也拉上来。” 一会的工夫,石塘底部已有一半浸了地下水,老猴子站到东南角。阳正转了一个小圈子把猴子叔连拉带拽地拖了上来。 “王叔,王书记,你想把侄儿怎么样啊?是捆绑示众还是押到县里蹲大狱啊?”李朝正怒火还未熄,阴阳怪气的话语里满是挑衅的意味。 “朝正,不要不知道好歹。”马宗对朝正的嚣张也有些不满。早先他在剑之亮村住了几年后,才在王国军的掇撺下搬到了剑之晶村,就在李才家的西面,也算是从小看着朝正长大的。 “王书记,我不做民兵了。”阳正为了弥补刚才的过错,主动在哥哥面前退出了民兵组织。他褪下胳膊上的红布递给王国军。阳正知道,如果今晚哥哥不原谅自己,那自己以后不仅在家里也抬不起头,就是在村上也无颜见人,谁会愿意和一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人接触呢? “王书记,我以后也没时间当民兵了,我得复习参加高考。”朝正的表弟孙占也把红袖标褪了下来。 “你也要参加高考?你能考上,母猪都能上树。”王国军恼羞成怒时还不忘记嘲讽孙占两句。 孙占号称读完高小,其实初小读了也没有一年,要不是被他爸孙仕整日拿着马鞭在后面赶着,连初小都不一定能安分地读完。 孙占与表哥关系要好。朝正还没当兵时,豢养了一只大鹰,整天架在胳膊上在田间地头转悠。而孙占就拿只口袋在后面做个跟班。后来朝正当兵后,和阳正岁数相仿的孙占就参加了红卫兵,又是串联又是打砸抢的不亦乐乎好几年,直到去年又被他爸爸用马鞭赶回了家。 “哈哈,你们想不想跟我一起挖水晶啊?管吃管喝,每天再给两元钱。”有了弟弟和表弟的力挺,心情甚好的李朝正当着王国军的面就开始反正他一杆皮包骨头的部下。 “李朝正,你,你……”王国军气急败坏,他四下瞅瞅了,抢过身边民兵的一把鸟铳就瞄向了李朝正。 “反天了你。”马宗眼急手快,一个箭步向前,挡在李朝正和王国军之间,扬手就抽向李朝正。 “你敢打我哥。”阳正逮到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上来一只手抓住马宗的胳膊,另一只手就握成拳向马宗打去。 “阳正。”心下明镜似的朝正忙拉住弟弟,这当口老猴子早冲上前使劲压下王国军多少还能唬点人的鸟枪。 “王支书,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老猴子一边说,一边抢下王国军手里的枪。王国军见有人拦着,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后,就乖乖地把鸟枪交给了老猴子。 “狗东西,要不是你猴子叔说话,我一枪崩了你。”王国军恶狠狠地骂向李朝正,他倒忘记老猴子和李朝正是一丘之貉了。 “李朝正,你小心点。钗锨没收。王书记,你看如何?”马宗害怕事情越闹越糟,想趁早收手。 “既然马村长说话了,那就没收钗锨以示警告,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他说完这几句场面话,不待李朝正吭声,扭头便走。 王国军招集民兵本打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差点让这个混蛋给搞得灰头土脸。李朝正毕竟走南闯北地见过世面,王国军一看到他就没来由地底气不足。但身为剑之村最高领导,他又必须做出些强硬姿态。 工具被没收了,李朝正就势休息了两天,他走走亲戚,会会战友,依旧谈笑风生,浑若无事。第三天晚上,老猴子又来找李朝正。 他指着自己的工具对李朝正说,你用钗,我用锨,照样能挖。当李朝正随着老猴子走出村子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月色茫茫中,不仅剑之晶村的田地里灯火通明,连极目处外村的乡野里,也是马灯闪耀。老猴子和李朝正独家经营的买卖走到了尽头。 显而易见的是,那些民兵从李朝正挑衅地对待支书,嚣张地许诺日薪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金钱的魔力,也预感到大锅饭结束的日子不远了。 对这些土生土长的晶都人民来说,他们缺的不是鉴别寻找水晶花石的能力,而是敢于反抗错误政策将命运掌握己手的魄力。面对着朝不保夕的集体伙食,没有人不牢骚满腹,每一个人都暗暗准备着自力更生。 在摩拳擦掌似乎已不可不发时,一个个却又若无其事极有纪律性的出工下工。他们都知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固然可敬,但很多时候,所谓先行者有时往往就是先烈。 所以他们都极有耐心地坐等着他人振臂一呼,自己再配合着响者云集。至于别人呼的和自己应的是不是同一回事,那又另当别论。出师要有名,起事要有头,失败了,他人以身顶罪;成功了,我们得享其成。 李朝正隐隐有些后悔对王国军的粗鲁了。祸福相依,李朝正享受了一时之快,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断送了自己的生财门路。 谦受益、满招损,李朝正又想起开国上将对他说的话。刚参军两三年时,李朝正在全军大比武中名列榜眼,而前五名中四人出身武术世家,只有他一个地道农民子弟。他难免就有些得意,心想再练个两三年,天下舍我其谁?当场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时,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军人边称赞边走下主席台,他来到比武场,弯腰拿起一块被李朝正徒手砍断的半截砖,好像也不怎么用力,轻轻用手指一捅,一个圆润的小洞就出现了。 然后,他走过来拍了拍目瞪口呆的年轻士兵,鼓励了几句,这之中就有“谦受益、满招损”。李朝正由志得意满猝不及防到惊奇恐惧,傻站在那儿面红耳赤地羞愧不已。 上将说了什么,他除了那两句,别的什么也没记住。等他回过神来,老人家已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了。李朝正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后,就谦虚谨慎地奋力拼搏了起来。没想到几年后,借着当时的特殊形势,他居然也算是成功人士中的一员了。 李朝正有些遗憾地对老猴子说:“猴子叔,我们得赶快想别的办法了,要不了多久挖花石就没什么钱可赚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老猴子倒是气定神闲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有了一千多元钱垫底,老猴子有资格这么大家风范。 果如李朝正所言,先是两周后,辛苦一晚上每人只能分到手两、三元钱。再过一周,连两三元钱也不是每次都有。 此时的晶都大地,白天大家都在生产队集体劳动,晚上则全都在田角沟湾里挥汗如雨。对于每日饥肠渌渌的他们来说,每晚三五角的额外收入,仍然具有莫大的鼓舞力与诱惑力。 第8章 火车边的浪漫 在李朝正和老猴子好不容易再找到一块五花地,正信心十足地舞钗动锨时,李朝正敏锐地意识到,这块松软的土地已被人开挖过了。 另起炉灶的时候到了,李朝正长叹一口气拿定主意劝猴子叔也别挖了。而老猴子只是对别人的捷足先登抱怨几句,手上却没有停留,他很自信自己捡挖水晶的功力,更幻想着别人粗心,会有足够的遗漏。 李朝正唉了一声,独自往村子走去。路过铁路时,他看到打谷场上六月新下的麦垛高高的、篷松的,堆砌得方方正正,就折向走了过去。 他三步并两步地爬了上去,面向北坐了下来。弯月照耀下的铁轨发着漆黑冷峻至极才有的白色光芒往东西无限延伸着。 每一个在铁轨边长大的孩子,都对铁轨通向的遥远地方有着一种憧憬,都盼望着自己长大了能坐上奔驰的火车,插上想象的翅膀去那个童话般的地方。很多人不谋而合地认为,远方即是美丽的地方,也许这是因为现实太让人失望。 李朝正十六岁的时候胸带红花、身穿绿衣实现了儿时的憧憬,二十四岁时意气风发、功成名就过上了童话般的生活。然而童话既有白雪公主与王子的浪漫温馨,也有狠毒皇后所制造的悲痛哀伤。也是二十四岁的那一年,李朝正从人上人一朝就变成了阶下囚,尽管几周后又被平调为副场长,但一正一反,童话只能藏在心头。 我这是怎么了?想着想着,朝正的心思就变得和铁轨一样,沉重地压在心房大地上。 怎么会这样?他惊讶起自己的承受能力变得如此之差。在北京三年多的时间,今日不知明日祸福的,不也是有惊无险地熬了过来吗? 刚回家时,近似于一无所有,不也没觉痛痒地过了这么多日吗?现在手头也有了一定积蓄,盖个房那是绰绰有余,除此之外还能再买两辆“永久”牌自行车。 自行车别人别说买了,能借到都算你有能耐,整个村子只有王国军那一辆破自行车,每次出行车架后面都要带着打气桶,要不然走了半路,就是车骑人,而不是人骑车了。 对此,乡亲们不无嫉妒地戏称,背着氧气罐的自行车。就这一辆苟延残喘的破车,还是他亲戚刘副镇长送的。现今自己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怎么反而多愁善感了起来?就因为别人也挖上水晶,自己不能独享其成?朝正,有点出息,挖捡水晶要不是猴子叔毫无保留地带着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抓瞎呢。朝正,有点出息! 如此一想,李朝正的心情又愉快了起来。 眼前的铁路是唯一一条横贯中国东西的陇海铁路,从江苏海州到甘肃兰州。1920年5月,北洋政府从比利时和荷兰借款修筑了东段从徐州到海州的路线,晶都县是万里陇海铁路第一县。 童年虽然由饥饿陪伴成长,但快乐也是不请自来,因为童年是盛产快乐的。李朝正和小伙伴们要么玩着过家家、捉迷藏这种千古流传下来的智力游戏,要么玩用泥土捏动物、用木头削手枪的这种古今结合的手工操作。孩提时代的李朝正们总是能成功地让自己忘记饥饿。 那时,他们是天真的、无邪的,不过偶尔扮一下深沉也是无伤大雅的。 他们会成群结队地跑到一个小土丘上,远远地看着冒着浓烟的黑色火车缓缓驶来。火车路过的时刻,他们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哪怕是平时再淘气的小子也会毕恭毕敬地站着,眼睛里无一例外地满是朝圣似的虔诚。不能说每个人都在这个时刻诞生出了“走出去,天地宽”的憧憬,但看火车时是他们唯一显得有心事的时候。 火车虽然很近,可以说咫尺,可是感觉又很远,遥远的远。因为憧憬,当面对长长一串火车时就总会油然而生一种向往,或者准确点地说是对未来有一种既不可望更不可及的仰望。 当货车来临的时候,那动辄五十多节编排有序的长列,就会让每一个刚学会数数的孩子嗫嚅着嘴唇。而同一时刻节奏感十足的车轮铁轨撞击声,又由远及近地传来更让孩子们觉得是来自天那边的招唤。 间或有着客车时,那绿绿的车壳总能带来一点惊喜。因为每一个孩子都耳濡目染地知道春天是绿色的,那载着绿色的火车就会带来永远盎然的春天,让他们即使在本该萧索的季节里也有着内心对美丽的温顺。 客车上的旅客们只能在露天电影或年画里看得见,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心理上的遥远,很自然地又让他们燃起了神秘的兴趣,而幼年的神秘又给多年后的成人留下了难能可贵的温馨回忆。 孩子们中胆大的人曾鼓起勇气对过往的火车挥手。令人激动的是,那位带着蓝色压舌帽的司机忙里偷闲,也给孩子们挥了几下戴着白手套的手。这给快乐也单调的童年生活留下了好长时间的一段开心。 他们总是时不时提起并争论着,“火车上的人在向我挥手”,“是在向我挥手,好不好?” 稍大点的时候,李朝正就会和三五个伙伴趁没有火车的时候,双脚前后错开地站在铁轨上,伸平双手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可他们总象个醉汉似的要不了几步,就东摇西摆地掉下铁轨。年龄最小的马桂则一直远远地看着,最近的时候也只是站在与铁轨两边的小道上。 这时他们总是纳闷,火车的轮子在这窄得不能再窄的铁轨上是怎么风驰电掣的? 虽然火车和饥饿一起伴着孩子们成长,但是人小胆弱的他们在火车的轰鸣面前只敢远远地欣赏一眼,从来不会傻乎乎地跑到它的面前接受天崩地裂般地恐吓。再说了,要是让父母知道他们与火车有着过多的亲密接触,那屁股可就要抱怨不停。 然而,孩子终归是孩子,对一些事物总有着难以控制的好奇。最后,孩子们中一位大哥级的人物马尚就让朝正们无比佩服地完成了对这个难题的探究。 那是个夏天的中午,大人们都在蝉的聒噪伴奏下沉沉睡去,外面除了火热的太阳就是有着火样热情的孩子。马尚翻箱倒柜地找出只棉帽,棉帽带着两只大耳朵,三九冬天时让人爱不释手。马尚拿着棉帽,带着朝正们浩浩荡荡地向铁路开拨。 到了铁路边,马尚戴好帽子把帽耳朵拉下来紧紧包裹着头部,然后站在离铁轨一米远的地方,面无惧色地等待火车的来临。 不一会,一辆大黑头的火车就吐着浓烟“呜呜”地驶了过来。那火车还离着好远的时候,朝正就和伙伴们一哄而逃。当他们跑远了回头一看,紧包住脑袋满脸汗水的马尚就跟在他们身后,活象一支刚烧过的火把:棍头上冒着烟,棍身还相对光溜的耀眼。 做事要锲而不舍才行,朝正们又返回到了铁轨旁。这次老大说什么也不勇往直前了,毕竟那传遍十乡八里的火车鸣笛声,对涉世之初又初的孩子具有非同一般的威慑力。 问题总是有办法解决的,既然缺少勇敢无畏的精神那就来点赶鸭子上架的强制。他们围成一圈“剪刀、锤子、布”。很不幸,马尚这次又抢了风头。上天注定的,就不要逆天而行了。 曹伟把马尚刚想捐献出来的帽子重新扣在他老大不小的头上。朝正刚会走路的邻居马桂,瓮声瓮气地提议要不要把老大绑在铁路旁的界碑上。 此议甚好,他们一起看向马尚。马尚的脸色惨白,但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言而有信,马尚坚持这一点。 剩下的孩子前所未有的积极,他们跑到邻近的打谷场上,用稻草七手八脚地编了根长到足以将马尚绑成个粽子样的绳子。 很快,马尚就为了给同伴们答疑解惑光荣地变成了界碑上的粽子。火车还没到,他看了眼同伴,示意他们离开。同伴们互相看了看,就默默地跑到七八十米开外。 又一列火车“忽哧、忽哧”地来了。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界碑上的马尚。马尚象那个送鸡毛信的海娃,他的背影有着令人佩服地勇气和过人地坚定,想必面对急驶而来的火车他也有着别样的大义凛然吧。事实上伙伴们都不相信马尚会象海娃那样勇敢,英雄不是人人可做的,可是在那一刻他们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我欺骗。 “呜……”火车叫声骤起,“啊……”刚还纹丝不动的马尚突然间就暴喝一声与火车对抗。马尚非但大叫,还配合着手舞足蹈对火车进行恫吓。 他拼命地扭来扭去,象装上了电动马达。戴在头上的大棉帽子也擅离了岗位,随着他的扭动脱落在地。火车象个高音歌唱家,“呜”地高歌了近一分钟。而那“啊”的对抗声则直到火车远去多时还一声接着一声。 朝正和伙伴们忙跑到界碑前,看着马尚还在四下扭动,嘴巴大张着继续“啊啊”连声,眼睛则拼命地闭着泪水一片,而鼻涕早过了楚河汉界流到了天边下巴。 那个晚上,马尚的老爹马题为可怜的马尚又是请巫婆,又是请神汉地忙了半宿,后来听了一位老教师的建议才匆匆地把他送进了医院。好在没有大碍,没几日马尚又神灵活现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并告诉我们火车的轮子两边有凸起可以扒住铁轨。 而余下的孩子,则每人饱尝了各自父亲的铁砂掌。惟有与马尚一祖同宗的马桂,不仅享受到了父亲的南拳还领略了父亲的北腿,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武林秘芨。总之,直到马尚都重出江湖半个月了,年龄最小的马桂还躺在床上恋恋不舍。 第9章 中国民间的真实功夫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同年参军的马尚了,朝正还是第一次探亲时见到同样探亲的马尚。当他们提起这件事时,马尚没有感觉丢脸,笑得比他还要大声,然后讲了一个笑话给他说。 两个醉汉扶着铁轨往前走,一个说,这梯子怎么这么长。另一个附和着,长也就罢了,扶手还这么矮。 马尚算是个孤儿,老爹马题并不是他的亲爷爷。马题是弟兄俩,马尚是老大的孙子。老大早死,儿子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儿媳因思念丈夫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剩下的小孙子就跟着二老爹马题老公俩过。 马题夫妇不知谁的原因,一直无子,也就把马题当亲孙子看待。前几年马题老婆也去世了,马尚要接马题去城里享福,马题说还是农村的生活习惯,死活不去。 “呜……”朝正从回忆中扭过头来往东看去,一列火车正迎面忽啸而来,车前大灯照得前方通明。在灯火刺眼的照耀下,朝正看见铁路旁小道上,一个身上背着挎包的人纹丝不动地站着,隐隐有点象马宗。 火车“忽哧、忽哧”地急驰而过,朝正闭上会眼缓缓神,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小道上已空无一人。 第二天,李朝正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当外面麻雀吱吱喳喳地吵闹不休时,李朝正端着茶缸拿着牙刷在篱笆墙边上洗涮。由树枝、竹杆、芦苇搭接而成的篱笆,没有用土石做成膝盖高的矮围墙,而是直接交错地插埋在土地里。那些树枝、竹杆、芦苇由地接气,见缝插针地尊重起了生命,一枝枝一杆杆地枝繁叶茂。乡间田野随处可见的牵牛花也不甘落后地攀附其上,在圆满绿叶大张旗鼓地陪衬下,谄媚地开出一朵朵粉色、蓝色的喇叭形花朵。 在篱笆墙的另一面,马凤趁着上学前的空隙帮妈妈背着还在熟睡中的妹妹马详前后走动着。马详不是马宗的女儿,她是马宗东北的一个朋友寄养在家里的。 马凤看见朝正在刷牙,就好奇地走了过来。 “朝正,哥。”马凤怕冷似地哆嗦着,“你在做,什么?” “刷牙啊,你还没上学?”朝正满嘴泡沫地回答。 “刷牙?”马凤的不解更深了。在十四岁的女孩马凤眼中,多年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地朝正哥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马凤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从小到大,喜爱听广播的爸爸马宗没事就会对他们兄妹或者邻居们讲起隔壁的朝正哥。 听戏文听多了的马宗,耳熟能详就把一些常见的词汇生搬硬套在朝正头上,什么英明神武、玉树临风、龙章凤质的,只要是形容男子英雄的,他一概毫不吝啬只管往朝正身上套。那时朝正在北京正叱咤风云,这些词语虽然夸张离奇,但距离能产生美,大家也就津津有味地帮着马宗润色。有时李才在边上听着别人明显地恭维话语,心里乐呵着,嘴上却说:“这个儿子是白养了,连买包盐我都得自己掏钱。” 在众人拾柴般称赞的大环境下,马凤也在心里极尽想象地给朝正哥描绘出了一副尽善尽美的面孔:足蹬白底黑帮的皂靴,身穿鳞甲遍布走起路来叮当乱响的战铠,头扎一尘不染随风瑟瑟的包巾,面涂黑漆马乌的锅底灶料,手提一根传说中令长则长命短则短的如意千钧棒,跨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在田间威武地巡视。 李朝正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在想象中给自己搞了那身不伦不类的打扮。他见马凤仍似不解的样子,就三两下刷完牙涮好口用毛巾一擦,然后告诉她:“刷牙和洗脸洗澡一样,是清洁,为了身体健康。” 马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李朝正从北京回来的那晚,马凤和父亲、哥哥一起过来串门。第一次看见穿着笔挺绿军装热得汗流浃背的朝正哥时,小马凤的内心竟然有一丝失落。但造成这种失落的海拔又未免太低,没一会马凤就对朝正的二八大分头充满了兴趣。 这兴趣说不清又道不明。村上的男人无一例外地不是懒惰成性标志般的光头,就是邋里遢外象征性的平头。李朝正的浓密黑发,由左往右梳理地熨贴,白净光洁的皮肤衬托下,晶莹宽大的额头先声夺人地露了出来,心显毛主席式的神韵。 以后再见朝正时,马凤内心里总有一种不安。每次和朝正说话,她扑闪闪的大眼睛总是左顾右盼,其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朝正明朗俊秀的脸庞。 当早上看见朝正哥在篱笆旁时而低头泡沫横飞,时而仰头水珠四溅时,她心里又一阵阵没来由地紧张,好多次她都想走过去假装无意看见,和朝正哥打个招呼,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但每次又自我否定,只有三五步远的距离,再怎么无意也是看得见的。 自从朝正哥回来后,每个清新的早晨,都是个难熬的折磨。十三岁,有着情窦初开的羞涩,也有着女孩心思缜密的踌躇。 今天早上,当马凤又在左右徘徊地背哄马详时,那种渴望又拒绝的感觉再次如约而至,虽然每次它又带着些不期而然。 也如平常一样,马凤犹豫起是向前还是原地。多日的折磨更是一种成熟的磨炼,马凤自责道,怎么这样不懂礼貌呢? 看见朝正哥也要打个招呼嘛。但这种自己心知肚明的自欺其人,更让马凤面红耳赤地象早上披着露水阳光下细腻粉红的牵牛花。就打个招呼啊,打个招呼而已嘛。人生有时是需要自我欺骗的,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马凤的腿和心一起颤抖地向前走去。 当她大义凛然地哆嗦着问候完第一声后,那种如芒在背的折磨顷刻之间不见了,这又让她怅然了起来。 马凤和朝正闲聊几句后,象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回屋。她再出来时,一手提着钗,一手提着锨,吃力地来到篱笆面前,“俺大让我还给你。”李朝正感激地一笑,伸手接过马凤吃力地递过来的钗锨。 虽然现在这些东西对李朝正没有什么用,但他还是很领邻居的情。朝正伸手摸了摸马凤的头。只这一下,刚才不知所踪的羞涩、紧张、迫切、错乱不仅如数而归,还顺带了激动、晕眩。马凤感觉长眉毛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制止了那些意乱情迷的感觉,她浑身无力地抓着两支竹杆,靠在篱笆上面摇摇晃晃的。 李朝正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好象偶然想起似的问马凤,马宗昨晚干什么去了。 马凤一个激零,刚才羞涩、晕眩被强制退却时留下的涟漪一瞬间杳不见踪影。她站直了身体,左右看了看,静默了一会,示意朝正向前。她声音低低的,想说又不敢说地上牙咬着下唇,下牙咬着上唇支吾了一会。 朝正半侧着脸正倾听着,看她欲言又止地样子,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刚要说,“算了”时,马凤突然下了决心似的问朝正,“朝正哥,你能保守秘密吗?”她不待朝正回答,又自顾自地紧跟一句:“俺大爬火车去卖水晶眼镜。” 李朝正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他不奇怪马宗大呼小叫地没收他的工具,而是惊诧于他能轻如狸猫样地攀爬火车。李朝正在部队受训十年,见过许多奇能异士,开碑裂石、飞檐走壁的事情对他来说早就司空见惯。部队特训教练在第一天就告诫部下:“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时,在陇海铁路大动脉上还曾活跃过一个至今仍被军队做着反面教材的女飞贼。女飞贼轻功之高,让谈论得人自己都觉得是恍若隔世的观棋烂钶之语。 她爬火车、翻楼房、跃壕沟,根本就不用出手,两臂别在身后,双腿轻轻一弹就一飞冲天。女飞贼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在火车与平地间上下翻飞,既不抢劫旅客,也不偷盗钱财,只拿些不值钱的粮食、拖鞋什么的贩卖为生。 公安部门得知世上竟有这等奇人,第一想法就是想招之麾下为国效力。所以开始的时候,只是让乘警喊话希望对方能够投诚。不料飞贼艺高人胆大,根本就是拿他们当哑巴,干张着嘴不出声。公安机关无奈之下,只得出动大批警力追捕。就算决定追捕,初始之意仍是希望能够生擒,毕竟人才难得。 几次围剿之下无功而返,甚至有一次几百个特警把她围在中间,都被她踏着柳枝绝尘而去。 公安机关向军队借来狙击手埋伏于车厢之上,终于在两个月后当飞贼又一次在火车顶上纵横腾挪时被一枪击毙。事后查知女贼来历,就颇有些演义的色彩。 女飞贼十几岁时和家人吵架,一气之下偷了点钱财离家出走。她一路游山玩水到河南的某片群山中,因钱财用完,数日间滴米未进饿晕在一座不知多少年的古刹门前,被院中唯一的住户,老和尚救起。 女飞贼人颇聪明,从老和尚的言谈举止中发现他身藏武功,就死缠烂打地要学习。老和尚如小说中的世外高人一样,开始坚辞不允,后来想到绝世神功不能随身百年而去,就半推半就地教了两年。两年后,女飞贼又耐不住寂寞,偷了点老和尚的私房钱再次流落他乡。 再两年后,老和尚预知自己大限将近,怕女徒将来行为不轨,就下山找到当地派出所告知所长收徒一事,说女徒跟他学了两年武艺,小有所成。 所长就当一个老年痴呆症信口胡编,没当一回事,直到女飞贼的事在内部列为一号案后,他才猛然觉得老和尚所言不虚,又一想女贼学了两年就身手了得,那老和尚不知是如何地震古烁今了。待所长再想找和尚时,老和尚已如千篇一律的小说情节一样,圆寂了。 当教练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时,爱训的军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谈,听过也就忘了。只有见识过舅舅孙仕神奇酒壶的李朝正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也只有他学得最认真,结业成绩最高。 李朝正一开始也希望自己能一飞冲天,在风驰电掣的火车上如履平地的纵跳自如。不过越学他越觉得自己天赋一般,能手脚并用的翻墙过房已实属不易,更何况最后结业时分,他觉得教练也不过如此,和他格斗对搏甚至还有几次力有不支。 第10章 高考 李朝正虽然没学到所谓的绝世武功,但对拜会绝世高人则一直心存向往。所以当他听到马凤说她父亲爬火车卖水晶眼镜时,那份激动用语言是难以言表的。 他单刀直入地询问马凤,马宗是如何爬火车的。马凤狐疑地看了看他,说就是跟着跑几步,然后抓住车厢的联接扶杆什么的爬上去就是了。 马凤为了佐证她的话,还透露孙仕有时会和马宗搭伴爬火车。李朝正一听就失望了,再一想也释然了,奇人异士哪能遍地都是。不过从马宗明里禁挖水晶,私下又贩卖水晶的行径上,他想要不了多久,三教九流一锅端的集体生活就该结束了。 每天一起田间地头,一起茶余饭后的日子注定要结束,但未来的生活如何,该干什么,李朝正一时也没有头绪。 百无聊赖的情况下,他就听从父亲的劝告,用行动向王国军示起了好,每日穿着母亲终缝制的蓝布黑裤在秧地麦茬间穿梭。 王支书看到桀骜不逊的李朝正主动在田间奔走劳动,一份得意的表情就时常挂在脸上,指派起工作安抚起社员时也一改以前的阴郁,分外地从容起来。王国军得意归得意,倒是不敢忘形。李朝正对他投了桃,他这个领导和长辈就不能小气地不报李。 他分派李朝正全权掌管拖拉机。曹伟、马桂仍是拖拉机主副手。 王支书有所委派时,先告诉李朝正,然后让李朝正再知会一下曹伟马桂。在出门办事时,曹伟马桂轮换着驾驶拖拉机,李朝正坐在车厢里押车。 对王国军这个决定,李朝正初始怀疑支书知道他偷开拖拉机运苹果的事,还有些忐忑不安,后来几日后见王国军没啥反应,就开始指摘起王国军的小肚鸡肠,若是能大方些,本村唯一的老三届高中生贺芹又何苦要嫁到外镇去呢? 别看李朝正原始学历不过是小学毕业,可他到部队后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以前一天到晚溜鹰走狗的短视了。在学校,最好的学习时机,李朝正已经错过,在部队,第二好的时机,李朝正牢牢地抓住了。现在李朝正也有一张农业大学的文凭,那是他在农大断断续续学习两年的成果,领导告诉他将来有用。 李朝正哀叹人才外流没几天,又一个人才从天而降,堂兄朝元的大儿子李怀收到了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堂兄朝元的嘴,自从儿子拿到录取通知书就一直没有合上过。他非常大方地买来香烟,左一支中华,右一支大前门的,象散财童子样逢人便发,有时高兴地过头,碰到小孩子,也发给人家一支。 昨晚堂兄找到朝正,要他明天借村里拖拉机去县城帮他买点鸡鸭什么的,他要大办酒席给儿子庆贺一下。拖拉机闲了好几天,明天刚好村里要去县城拖运尿素,顺便就能办了。李朝正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李朝正和曹伟已整装待发多时,马桂还磨磨蹭蹭地没有来到。朝正不耐烦下,打发曹伟去找找。曹伟刚要走,就见马桂背着个人哭天抢地地闯进村部大院,自己的二弟阳正在边上帮扶着。 “朝正哥,快,快,俺大……”马桂哭得接不上气。 朝正心里一惊,忙跳下拖拉机,伸手接过马宗。马桂一下瘫软在地。马宗在朝正怀里双眼紧闭,口中嘘嘘地往外吐着白沫。朝正掐了几下人中,大叫几声:“马宗叔,马宗叔。”马宗仍是闭眼躺着,毫无反应。 “曹伟,快开拖拉机。”李朝正叫了一声,忙和阳正一起把马宗抱上拖拉机,又一把拉上马桂。平时吊儿啷当的曹伟也知道人命关天的,私毫不敢大意,把拖拉机稳稳地开得象飞得太低的飞机。 因为抢救及时,马宗性命无忧,但是马宗不得不接受半个身子瘫痪的事实。 李朝正想着前几天还飞身上火车的人,没几日就成了半个废人,难道是从火车上掉下来了?再联想到自己,不禁生出命运无常的感慨来。他偷偷地让阳正和曹伟去给堂兄买酒菜,自己回家拿了点钱先替马宗垫上医药费,就让阳正和曹伟先开拖拉机回家,自己和马桂在医院里照顾马宗。 几家欢乐几家愁。 马桂看到李怀欢天喜地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也心有不甘地去城里打听。他先来到晶山公社,接待的人好像日理万机似的,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嘴也不张,只用鼻子就把他打发到县教委。 无奈之下,马桂又向东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晶都县教委。教委看门的老人家对他倒甚是客气。马桂稍微有点长的脸上,浓眉大眼、高鼻薄嘴,恰当好处地分配着,让他看起来既不是英俊的张扬,也不是丑陋到不堪。 中等个头外套着的北京蓝衣服上面裤缝折线明显直挺,清楚地显示了这是专为出门准备的衣服。戴着花镜的老人家一看稚气未脱的阿桂,虽然土里土气但又彰显着刻苦执著的样子,内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阵欢喜亲切。他详细地指点阿桂该到何处再该问何人。 马桂刚在公社受到怠慢影响的心情晴朗了一些。他向老人家道了声谢后,就按照指点来到第二栋楼三层朝北的一间办公室。同样戴着眼镜梳着和朝正哥差不多样大分头的中年男子拿出一本硬封面小册子查找了起来。 他一行行认真地对着名单,一页页有条不紊地翻着纸张。马桂紧张了起来,随着那业码的翻动,心跳一下猛似一下地撞击着心房。当中年人翻到五六页时,突然抬头问了一串问题“你叫马桂?剑之晶村的?考的是中专,还是大学?” “是,是的……”马桂极度紧张地回答,疑惑刚才不是自我介绍了嘛,内心不由地又有一阵惊喜“我考,考大学的。”他的惊喜刚象春风吹过鸭绿点点,又乍暖还寒冷霜凝降,一阵紧似一阵的恐惧感接二连三地袭来。 “哦。”中年人沉凝了一会“我再找找”说着又快速地翻了起来,一改刚才的慢条斯理。 马桂偷偷地擦拭了一把冷汗。 “没有你的名字。”中年人三两下就翻完了,冷冷地说。 “怎么会没有?您一定是没看清,再找找吧,一定有的。”马桂失望之下情绪也跟着失控,激动地说起话来都有些不知轻重。“没有你的名字”中年人克制着,再次重复了一句,就拿起本子走到保险柜前。 “等等。”马桂一个侧身,越过桌子冲到中年人面前“您让我自己看看。”他一把抓住本子用力往外撕扯。 “你干什么?出去。”中年人斜瞪着眼睛倒竖着眉毛,双手紧紧抓着本子。 “求求你,就让我看看吧。”马桂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双手后撑着地,头部有些挑衅又有些委屈地前仰着,眼睛里的湿气渐渐凝结汇聚成一片晶光闪人的莹亮。 “哎,这东西可不是能随便看的。先回去吧,过几天还有一批名单,也许你在下一批次里。”中年人有些心软,好言安慰他。每到夏秋相接时,就是中年人最忙的时候,他见多了学子们拿到通知书时的欣喜若狂,更见惯了没有考中的学子们的帐然若失,还偶尔能见到几个女生大方自得地用痛哭流涕来表示难过。 但难过归难过,也就一会,然后欢天喜地地该干嘛还干嘛去了。人啊,忍过那个生死不知的过程,结果是好是坏就相对次要了,好歹还有个结果。 毕竟是大学,那是成功的象征,是精英的代名词,不是广而泛之谁都能去过把瘾的。学子们在学校、在家里,努力、刻苦、拼命,希望有一天能够蟾宫折桂、上苑探花的同时,也已准备好了一试不中另想他法的门路。 城里的年轻人,插过队下过乡,早就会自谋生路;农村的年轻人,五岁做饭六岁下田,十岁时已能独挡一面。 大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然而,纵使百里挑一的大学录取率,是如此地让人望而生畏,但考上后精彩纷呈的大学生活以及以后显而易见的绚丽多姿人生,又让无以计数的年轻人以飞蛾扑火般的勇气前赴后继。 其实,高考有点象赌博,又不同于赌博。赌博只需要一点资本,买了门票后就束手待毙地坐等着运气来兴师问罪,而运气对负荆请罪的软骨头往往不屑一顾。 高考则是在金榜题名前,就必须全力以赴地戴罪立功,是功过相抵的平安无事,还是功高盖主的宿命人生,全凭命运的一时高兴。 高考的前期投入过高,导致后期的结果显得有点无足轻重,成不成在此一举,成则以后也许可以平步青云,败则可另谋他途,在另一条人生路上照样披荆斩棘。赌博的初始投入太少,让人总梦想着不劳而获,成败与否多来几次无妨,然则就是在这种递次增加中,却会不知不觉地博上了整个人生。 眼前的这个孩子,马桂,不是在高考,而是在赌博,用整个人生在赌注。 第11章 哭吧哭吧 倔强的马桂,终于忍着没有让那颗不争气的泪珠滑落下来,嘲弄他那不知天高地厚地野心。他爬起来拍拍后背、屁股上的土,又拍拍手,向中年人弯腰鞠了个躬,尔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中年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地只是紧紧抓住手中的花名册。 在马桂心情阴暗地快板结成块时,老天依然顾我地用艳阳高照、秋高气爽来显示自己的没心没肺。马桂揣着砖块一样的阴闷心情,走两步停一步地来到了教委门口。看门的老人家看阿桂的脸吊得快像一只冬瓜,心生恻隐地说:“孩子,没啥,周总理也不过是个高中文凭,这也没影响他精通七国语言,仍旧和毛主席一起领导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啊。” 阿桂一时愤慨,本来想骂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终究觉得不妥,就努力想回应个笑脸,不料却轻松做出了个面目狰狞的鬼脸。 走出县教委的大门,马桂一时不知路在何方。回家,若是父母问起来,心高气傲的阿桂怎么好意思说出自己榜上无名呢? 不回家,满城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在这称孤道寡地自娱自乐吗?马桂左面瞅瞅右面探探,不顾重大场合才抛头露目的北京蓝有所不满,很专横地一屁股就坐在了路沿上。他的两只手懒得自给自足地垂着,耍泼似的搭在任劳任怨的膝盖上。 “孩子,没啥,明年再来一次。”看门的大爷跟了出来,行使起幼人幼我幼的职责。 阿桂紧绷着脸,怕一不留神再有什么创新的表情冒出来吓着人家,嘴巴却难以控制的喋喋不休。 “老伯,我前年考过一次,考中了,被人顶了名额。”说完这句话,阿桂的一颗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自出办公室的门,他就一直努力地想摆出个无所谓的表情,可是内心难以表述的痛苦失望又不打自招地在灰暗的表情中坦白从宽。无法摆出一张娇情的笑脸,他就又努力做出个严肃的表情来显示出点自己的内心的坚强,可看门老伯一句关心的问候,就让他那点做作的坚强在一瞬间土崩瓦解的稀松。 阿桂象个四、五十岁的大妈,左一把鼻涕甩甩,右一把眼泪抹抹把自己参加高考被人顶替,父亲气得大病一场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孩子……”老人家想着措辞,“现在高考难了,不象刚恢复那时了。” 高考停办多年,中国的高级人才处于青黄不接之时,为了使人才不致断层,再加上学子们荒废了十几年的工夫,刚拿起书本还有些吃力,所以刚恢复高考前几年的试卷相对不是太难。但不难归不难,每一个参加考试的人还是面对同一份试卷,是龙非凤,是骡非马,还得靠分数见真章。再往后,各大中专学校渐渐步入正轨,那高考的难度也循序渐进了起来。马桂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觉得平时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李怀都能考个响当当的南京大学,为什么自己连个大专的喜枝都攀不上呢? 马桂又讲了在办公室的情形,怀疑中年人知道什么却没有和自己说。老人家问:“你是说,自己又被人顶替了?” “我没说。”马桂机警起来了。 老人家又细细问了一遍马桂在办公室的情况,不禁也疑窦丛生。他想自告奋勇地去帮阿桂问一下中年人,又怕真如自己所想,这个孩子又被人顶替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个灾难。索性不闻不问吧,就象死亡,明确告知你的大限,让你在等待的中恐惧,还不如啥也不说,让你在无知中寿终正寝。 “孩子,再来一年吧。”老人家说着套话。 “老伯。”马桂从老人家阴晴不定的表情中,证实了自己早先的怀疑“你帮我再复查一下吧?” 看门师傅又把套话重复了几遍,马桂坚持恳求着,并说,“不管是什么结果,我知道了以后就是死了也心安。”年纪轻轻地就妄论生死,老人家就勉为其难一回。 果不其然,马桂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中年人问马桂问题时,就已看到了他的大名,但是名字底下“领取”栏却署上了别人的名字。浸淫此道多年的中年人一望就知是怎么回事,他问了几句确定后,本着与人为善的良知又装腔做势翻完了花名册才告诉阿桂没有他的名字。可惜,马桂不识好人心,一心想攀个高枝。 知道了结果,中年人屏气凝神等着阿桂歇斯底里地嚎啕一番,看门师傅也搜肠刮肚地预备起劝慰说词。不料阿桂居然象个没事人一样,冲他们俩笑了笑,那表情居然有嫣然的感觉。 “孩子。”看门老伯听得出自己的语调带着颤音,“你,你没事吧?” “没事。”马桂轻松地说着,“命中注定的,这怨不了谁。” “真没事?”中年人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他管了三年名单,可是什么事都见过的。内心不由得惋惜起一个才子就要这样毁灭了。 “没事。”马桂一副看破世事的语气,“大不了,回家挖水晶。” 这一句话让中年人放了心,他就怕阿桂万念俱灰,啥也不想,那就一了百了了,现在看到阿桂前事刚完,后面就琢磨着挖水晶,心想此人果然不同一般。 马桂在大门口努力半天未果的无谓、坚强,现在不请自来地尽忠职守了。他自己也心下奇怪,照理说自己该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怎么会这般浑若无事呢?难不成还真如朝正哥所言,成大事者都有宠辱不惊的气魄?可自己也太厚颜无耻了,连做做难受样子的过程都直接省了,这也蛮符合朝正哥所说成大事所具有的无情无义。 马桂稀里糊涂地就高兴了起来,他来到熟食铺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买了半只烧鸡,不用包裹,直接手拿着边走边啃回了家。 异常香甜地睡了一夜,早上他还蜷头缩腿地躺在背子里时,就被虎头虎脑地马成摇醒,说大叫他。马桂不情不愿地穿衣起来,来到正屋看见马宗正在洗脸,边上四脚方凳上放着他出门时背的绿军包。 “俺大回来了。”马桂揉着惺忪睡眼问候父亲。 “嗯。”马宗闷声应了一下,“你考得怎么样?”从村北到家这一路,他听了好几个村人和他闲聊朝元儿子考上大学的事,就顾不得劳累一路飞奔回家。 “又被哪驴日的顶了,以后我和你卖水晶,不再……”马桂连骂带劂地正痛快着,那边厢借洗脸掩盖内心慌乱的马宗“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急火攻心啊。”李朝正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地说了这么一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马宗出院后,不仅没有还李朝正的钱,反而又借向他借了五百元。 李怀热闹风光的大学庆功宴刚摆完,马桂甚嚣尘上的婚宴又张灯结彩地开始了。 第12章 马桂 待贺喜的人都四散而去后,马桂、马宗请李朝正帮忙给儿子买结婚用具。 李朝正拿着说是借给马宗其实还是自己的钱,不情不愿地往供销门市走去。自己担惊受怕几个月辛苦赚来的钱眨眼间就成就了马桂的婚事,而自己年岁更大,抱孙更为心切的父亲正在家望眼欲穿。朝正想着想着,就埋怨起自己多管闲事了。 马宗叔啊,好好的过日子斗啥气呢,有多大的锅咱就放多少的米,非要东借西挪的堆满尖锅搞个夹生不行啊。想归想,李朝正还是来到了供销门室,对售货员说来一条牡丹。 售货员怀疑来人一时口误,追问了一句,“您买牡丹烟?要多少?”这时边上背靠柜台站着的外乡人也转过脸来,抬起左手握成拳竖起了大姆指,“兄弟,阔气啊。”一股怪里怪气又豪爽无比的山东腔调扑面而来。 李朝正笑了笑,忙说:“帮别人买的,帮别人买的。”他一进门就看见这两个哭丧着脸,夹着烟在云遮雾罩的,心里猜测八成是和自己,辛辛苦苦全为别人幸福。 售货员从后面仓库里把烟拿了出来递给李朝正。李朝正看了一眼,多少有点不舍地付了钱。 “两位老兄干嘛拉着个脸啊。”时间还很充裕,李朝正就和他们闲聊起来。 两个山东汉子看了看李朝正,一身衣服干净直挺,发型梳得一丝不苟,好象一个领导或是单位采购员。他们又互相看了看,稍矮点穿着灰布衣服的汉子说:“大兄弟,你能搞到尿素不?” “尿素?日本化肥?”对这个事情,李朝正大体知道点。这种进口的肥料,只有拥有港口的连云港市才有,晶都做为下属的县也分了点,前几天村里还买了一批供给秋种的蔬菜。但这种东西是凭票供应,而且地域之间是不许流动的。 “你知道?你能帮我们买到不?”高个子一看李朝正的表情,就料定他是尊真神,急切地催问了起来,“你们这卖28元一袋,我们给你60。” 李朝正心里一动旋即笑了起来。 马桂看着端坐在床沿的新娘伊鲜,耳边响起乡间听闻来的各种趣事,身上就有一股从天而降似的火热生命力,仿佛见风就长一样迅速地在身体内膨胀成长。 春宵一刻,马桂知道自己不能傻坐着,他试探性地走向新娘。 他抬起胳膊,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向新娘的脖颈,极力控制着颤抖,又有点笨拙地解开了金线盘边的红色纽扣。 新娘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安地一闪一闪,绯红粉润的面孔象要稣化了一样,渗出点点晶莹密密的汗珠。随着纽扣的解开,新娘不自由主地抖了一下身体,虽然很轻微,但是感觉得到。她严丝合缝的大红衣襟,脱离了束缚,不情愿地向两边微微一挣,海天一线的晕眩柔光就冷不丁地跳跃了起来。 看到此情此景,阿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地扑了上去…… 新婚之夜,就在一片激情中度过。 第13章 马凤的初恋 隔壁锣鼓喧天的热闹,让李朝正如芒在背,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又让李朝正如哽在喉,总想找人发发牢骚。 若不是看见马宗叔可怜巴巴眼泪汪汪的样子一时心软,现在就该是自己夯土圈地盖房地,好准备自己的婚事了。这下好了,人家喜气洋洋,自个倒闹了个冷冷清清。耽误了自己也就罢了,还连带着弟弟阳正也着急上火的。 晶都的习俗,长幼有序,老大未嫁未娶,老二不能越俎代疱。李朝正自以为长城内外黄河南北的跑了一圈,见识要比常人为高。 他不以为然地对父亲李才说让让弟弟阳正先结婚。李才看着从高处摔下来还没回过神来的儿子,不得不把眼一翻:“你想让我天打雷劈?”一句话就把自以为是的文明人给逼到了不忠不孝的边缘。所以,若是李朝正不结婚的话,就算弟弟阳正的孩子都能结婚了,他也只能在边上名不正言不顺地干瞪眼。 阳正也和哥哥一样,在隔壁喝了一会地瓜酒。他看着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马桂都披红带绿了,越喝越觉得不是滋味,最后索性跑回自己屋里和哥哥比赛在床上烙煎饼。阳正的姑娘,几年前就三媒六妁地定好了。 因为哥哥那时正风光着,一时半会还不想结婚,身为弟弟,阳正也只好敢怒不敢言地在村里和光棍鳏夫们为伍。 好不容易哥哥一无所有地回来了,那些以前把家里门槛都踏得奄奄一息的媒人都干脆利落地吹灯拔蜡,一个个退避三舍似还嫌不够。 现在就算哥哥想结婚,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嫂子。自己对那些白眼媒婆虽然愤懑不已,可哥哥自己却若无其事的样子,整日在城里乡间地乱转。非但如此,他还大言不惭地在父亲面前吹牛,以前有人对我垂涎三尺,今后照样有人对我三叩九拜。 他私下问哥哥以后什么打算,刚回来的哥哥显然还没有适应农村的生活,很直接地告诉弟弟,暂时还没有想到。 阳正心下一惊,那自己的婚事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搞不好,直接把牛头马面给等来了。但长兄若父,阳正心里就算苦闷,表面上还得把哥哥当神明一样奉着。 吹牛也是要资本的。还好哥哥并非泥脚巨人,回来没多久,又是投机倒把贩苹果,又是偷偷摸摸挖水晶,没三个月俨然就有了村上首富的嫌疑。朝正的担心也就跟着消弥了。 他不担心牛头马面催逼没几天,又开始害怕些那些对哥哥似是而非的不利传言“李朝正那小子是小偷”“李朝正投机倒把”。 后来,阳正发觉听来听去总是那几句在翻过来掉过去,自己也就无所谓了,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学几句回来说给哥哥听。哥哥听了,说了句“谁能人后不说人,谁能人后不被说”,就和弟弟俩开怀大笑了起来。有了钱,李朝正的胆气不是一般地壮。算了,算了,我不入地狱总不能推着哥哥入,阳正安慰了自己几句,拉过床单盖在肚上准备在梦中一亲自己姑娘的芳泽。 那面阳正想得开了,这面李朝正还在不懈地翻滚,如果床是鏊子,人是煎饼,那就是铁打的也该被烤化了。 当务之急得先把房子盖好,连老虎想洞房花烛都得先圈块地占个洞的,贪图享受的人类就更不用说了。目前手头所剩的钱,想住个宽敞的雕梁画栋已不可能了,但对付几间体面的半砖房还是没有问题的。至于自行车缝纫机之类可有可无的东西,只能以后再说了,毕竟这里是晶都县不是北京市。李朝正打定了主意,就不再折磨那张可怜的老床,安静地躺着。 月初时分,窗外漆黑一片,只有攀枝附杆的牵牛花香顺着窗格徐徐地飘落进来。那一阵阵带着芬芬气息的幽香,潜移默化中细腻柔顺了五腑六脏,皲染熨帖了七情六欲。 心思澄明之下,李朝正的思绪不禁又萦绕到了那两个山东大汉的身上。 一袋化肥在晶都卖28元,拉过苏鲁地界就值60元,除去各种支出,一袋少说也能赚个20几元。利润高的事情,通常风险更大。 先不说这得凭票供应的去哪搞票,光是每次一批就得一吨的钱又有几个人有。一吨20袋,一袋28元,总共560元,自己有这个钱,却少了点投入的那个胆。就算自己吭蒙拐骗地买到了一吨肥料,又怎么运过去呢? 借一辆卡车明月张胆地拉一车肥料闯过哨口?还不如拿把菜刀抢银行来得风险小。也不能总偷村里的拖拉机吧。想到拖拉机,李朝正才明白了王国军的用意,他恨恨地骂了句阴险。就算自己不偷着开,王国军都会想方设法把他往偷机贼里提拔,真要偷了那还不正证明他慧眼识人?监守自盗,罪加一等。 屋内的牵牛花香更浓更烈了,那一阵阵馥郁象触手可及,一握就可盈余似地厚厚驱赶着黑暗。 李朝正不守信用地再次折磨了老床好久,才不情不愿地沉沉睡去。 经过几个时辰的养精蓄锐,军人出身的李朝正一大早的就精神抖擞。他对刚起来还有点晕头转向的大弟说:“给支书请个假,说我去公安局找战友了。”说完他早饭也不吃,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当李朝正风缭火撒地走到巷口时,迎面碰上张欢。张欢是马宗把弟张宙的儿子。张宙一家原来是山东郯城人,早年因贩卖水晶与马宗结识。 两人因情趣相投,相谈渐欢,就摆香案喝鸡血结拜为异性兄弟。后来因成立公社,禁止民间私自买卖活动,张宙本就不事稼穑,加之也没多少田地,在感受了几天朝不保夕的滋味后,就拖家带口来投奔把兄。 其时剑之晶刚建村没多久,正是地广人稀百废待兴之时,生产队长马宗就代表村部对他们热烈欢迎了。没几年,张宙就去世了,留下一对孤儿寡母。老的重病缠身,小的缺吃少喝,马宗就一手托两家,艰难地把张欢扶拉扯大。张欢母亲由村里照顾去看守打谷场,张欢虽说只是半大小子,但割麦扬场一点也不比成年人差,就是有一点不好,手脚比较毛燥,两天不惹事心里就不舒坦。 “朝正哥。”在孔武有力的朝正面前,张欢礼数不缺。 “张欢啊,干什么去呢?”张欢算是半吃半住在马宗家,所以朝正也认识。 “马凤让我把这本书拿给你。”张欢说着把手里的《红楼梦》递给朝正。 “哦。她送我的啊?”朝正接过书,不解地问。一般人家不会有这种书,朝正心想大概是马桂想送给他,不好意思就让马凤拿来,而马凤小年心性,又指使起张欢。他很奇怪马桂为什么送本小说给他。 虽然他以前喜欢读读小说看看报,偶尔也会写上一两段壮着胆子往报社投,但那纯粹是闲着没事干。现在他忙于和孔方兄争强斗胜,哪有时间在这方面浪费青春。 “她就让我拿给你的。”张欢说完这句转身走了。 第14章 骑车 李朝正先来到供销社仓库,装模作样地里外晃了两圈。仓库门大敞着,里面堆着成山样的化肥。靠着库门摆放着一张黑漆桌子,一个穿着黑色卡奇布的年轻人心不在焉地坐着。间或有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问什么,他听也不听,一概挥手不知道。李朝正等别人都走了,靠上前,递上一根牡丹烟。年轻人刚还余光乱散的眼神马上收拢了,他一蹦而起,双手接过香烟,放在鼻边闻了一下,刚聚神的眼睛紧紧闭了一下,一副深埋的陶醉表情。他闻了闻,把香烟放在嘴里干吸几下过把瘾,然后取出来夹在耳朵后面。 “师傅,您有什么事?”年轻人不失礼貌。 “谁是管化肥的?想批点尿素,不知道什么样的票能购买。”一根香烟就能换来尊重,李朝正拼命掩盖着不屑。 “我管的。主任管的,主任是我爸。”年轻人回答完又觉得不全面忙补充了一下。 “那要什么票才能供应啊”李朝正装作一无所知。 “乡政府、村委会开的票证啊。”年轻人难有的耐心。 “这开票太麻烦,农村人急着用怎么办呢”李朝正摆出一副把年轻人当大爷的表情。 “偶尔,偶尔……”年轻人双眼直直地盯着李朝正的上衣口袋,那里是一包刚开封的牡丹烟。 “偶尔什么?”李朝正还在装疯卖傻。 “这个,这个,要什么票啊。”年轻人一看李朝正如此不明就里,自己就急了“只要钱货对得上号,谁管这个票不票的。你要几吨?” “我……”李朝正没想到在供销社仓库里,一位年轻人就能终止凭票供应的大锅饭政策,他一时回不过神。 “您要几吨?”年轻人生怕牡丹花儿谢了。 “先要一吨,试试效果。好的话,再买。”李朝正说完就把怀里的牡丹烟掏出来丢给了主任的公子。“下午,最迟明天上午,我就来拉化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朝正心情异常愉快地来到晶都公安局。没费多大周折,李朝正就找到了同年战友诸兰瑞。诸兰瑞比李朝正年长些,当了三年兵就因年龄问题而转业在家乡的公安系统。 他在单位辛苦这么多年,熬资历排座位好不容易要升职了,又因为解放一批资格更老的干部,就只能再接受几年磨炼,继续做着他的资深民警。诸兰瑞参军时就比面黄股瘦的李朝正还要营养不良,十几年下来居然还在糟蹋粮食,瘦高瘦高的身材和他的职位一样,死活不给点荤腥。 战友相见,自然要找个酒馆推杯换盏一番。李朝正心有余悸地回忆过去,脸上有着劫后余生的满足,诸兰瑞诉说在单位被排挤孤立,每次吃饭喝酒时总有酒逢千杯知己少的感慨。唏嘘哀叹完后,李朝正把回家后的受挫情形再次复述了一遍。诸兰瑞听了,脸上马上有了心领神会的表情,他笑骂一句:“你小子还和我拐弯抹角扭捏了起来。”李朝正讪笑着说:“没有,没有。”“哥哥我虽然上有老下有小,后面还一个老婆没完没了,不过私房钱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你结婚,我全力支持。”诸兰瑞的军人豪气一发冲天“还不够,我再找几个老战友帮你凑凑。” “你误会了,误会了”李朝正见战友曲解了他的意思,忙不再扭捏了,“我找老哥是想让你帮我借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诸警察迟疑了一下,一顿声说,“行。” 酒已到位,饭已满腹,李朝正抢着去结帐,又被诸警官给骂了一顿。诸兰瑞付完钱,李朝正搂着他的肩膀嘻皮笑脸地说了一句,“为人民服务啊。” 诸兰瑞领着李朝正穿过一条长街,来到百货大楼。李朝正不解地问“来这里做什么?”“找我七叔。”诸兰瑞回答。说话间,他们从后门绕进大院,来到楼梯拐角处一间简陋的办公室。一位老大爷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正津津有味地读着。 “七叔。”诸兰瑞叫了一声。 那老人听见有人喊,慌里慌张地要把书往抽屉里放,一看来人是侄子,就松了口气,埋怨着:“不老实上班,跑我这里做什么?” “七叔,我借辆自行车骑骑。”诸兰瑞道。七叔是百货大楼的老职工,掌管内部的几辆自行车。 “骑吧,骑吧,放那老是不给这个用,不给这个用,早晚放坏了。”七叔抱怨起领导。 “七叔,是我用,要用一段时间了。”李朝正上前解释道。 “这是我战友。”诸兰瑞向七叔解释着。 “用吧,多久都行,只要别骑坏了,反正都放这好几年了。”七叔很慷慨。 “我要用一两个月呢。我租吧,出了事也好解释?”朝正建议。 “租啥,去骑吧。”七叔视朝正如侄子。 “就是,让你骑你就骑吧。”诸兰瑞也责怪起朝正了。 双方你来我往地僵持了一会,见七叔要生气,朝正才扮个鬼脸笑嘻嘻地去骑车。 第15章 胆量 李朝正借好了自行车,当天下午就骑上一路往北而去山东。 快到山东时,李朝正看见苏鲁地界,几个年轻人胳膊上带着红袖标站在马路上,对过往拖货拉物的车辆挨个盘查。马路边有一些化肥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白色的袋子在秋日温和的阳光下依旧那么显眼。好的营生惦记的人就是多。 李朝正硬着头皮向前骑。到了哨卡时,几个红袖标忙着检查马车、拖拉机,没人过拦他。过了哨卡已有一段距离了,李朝转过头来看看,红袖标们仍在大车小机上窜上窜下忙得热火朝天。李朝正悄然大悟,他们只管拖货拉物的车辆,对他这个轻车简从,一看就没多少油水的根本不屑一顾。 进入山东,李朝正一路走走问问,没多久就找到了吕敦文的家。 那是个同样破败的村庄。 吕敦文没想到李朝正真的一路找到了山东,又是握手又是敬茶的忙得不亦乐乎。茶过话到,李朝正问他们还缺化肥不。“怎能不缺呢?种下去的秋菜一颗颗团在地里,象未足月的娃娃。”听到李朝正意味明显的问话,吕敦文好象已习以为常,只是习惯性地带着回答敷衍一句。 李朝正有些失望,张着嘴不知是否还向下接着说。 “你也能搞到化肥?能运到我们这面不?”吕敦文意识到了自己的冷淡,忙亡羊补牢起来。卖一袋化肥能挡一个月的工资,为此挖空心思的人不少。他们或是在卡车上覆盖被子装做服装厂的外服人员,或是在拖拉机上面堆满粮食假装是食品统筹机构。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恪尽职守的检查人员眼中,这些殚精竭虑的伪装只不过是过家家般的小儿科。所以这些初级走私人员个个物财两失,丢了化肥不说,还要交上罚款,并担惊受怕丑事传到单位公社去。 了解到自己受怠慢的原因,李朝正嘿嘿一笑起来,他附耳告诉老吕,可以一袋袋地运。老吕眼睛一亮,旋即又灭了“你说的一袋一袋,不是放在褂子衣兜口袋吧?”想到受罚款刺激地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红袖标,别说是袋子了,你就是放在手心里捧一把,他们也要围你转上三圈,恨不得按照颗粒给你记数定罪。 “不一定非要正面进攻,可以迂回包抄啊。”李朝正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军事术语。 “你的意思是不走主路?”老吕也豁然开朗起来,往大腿上一拍:“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真理与悖论,只不过隔着一层窗户纸,捅开了谁都敞亮,虽然谁也再分不清。 吕会计大喜大下,与李朝正商定了具体行动路线,接应地点。李朝正又提醒道,他快到地点之前,会远远地学一声布谷鸟叫,如果安全地话,老吕就点上两根卷烟,他看见两个烟头闪烁就会前来,若是看见一个烟头,他转身就回,若是什么都看不见,他就等一个钟头。 吕会计不解地问,为什么安全的情况下,点两根烟头,不安全了才点一根? 不安全了就代表你身边有人盘问,你点两根的话,人家不怀疑?若是来人抽烟的话,人数为数,你就也点上一根,凑成单,如果人数为单,你就啥也不用管。 老吕听了深以为然,不禁问道,“大兄弟,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为了验证老吕是否真的需要一吨多化肥,李朝正借着天色尚早不方便回去让老吕带他到菜园里转转。老吕刚好无事,就带着他在村里菜园溜达了起来。 “看,那个是没有肥料,强行种下去的。”李朝正顺着老吕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片菜园里趴满了象蛤蟆一样的菜团,本该舒展水嫩的菜叶干巴灰燥着象含羞草受到了调戏一般,一颗颗塌肩缩背地蜷得厉害。 “那一片还没来得及种。再不种的话,今冬明春又有人家要挨饿了。”老吕叹了一口气,那眼神暗了下去。 看着成片成片啥也没种的土地,李朝正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天黑时分,李朝正徒步从哨卡两边走了几遍,摸清了地形,就返回吕家村推上自行车,大摇大摆地从哨卡穿过向家的方向蹬了起来。临分别时分,吕会计盛情挽留李朝正吃完晚饭再走,李朝正想着无功不受禄以完事后再庆祝拒绝了。 把整个过程梳理清楚,又细细谋划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后,李朝正第二天就运了二十袋化肥,放到七叔那,又好说歹说地让七叔收下一晚一元的自行车租金。 当晚李朝正在城里小吃摊上花了五毛钱买了两个大面卷,就着免费的白开水吃得肚溜腹圆,然后趁着朦胧的月色,就驮着一袋化肥上路了。 骑了两个小时左右,李朝正隐隐看见路的尽头有几盏灯火,知道那是红袖标们。他停下来,推着自行车折向了主路。路两边都是沙质土地,沟坎成行,上面长满了花生。 在月亮吝啬的映照之下,墨绿色的花生茎叶密密的、实实的,夹杂着清雅嫩黄的小花,向西面八方舒缓慢徐的延伸,一眼望不到边。一阵饱含着槐花沁香的秋风吹过,墨绿色的茎叶有节奏的前后晃动起来,于是绵绵不绝的叶浪就伴着哗哗的摆动声层层推向了远方。 李朝正顺着花生地头,往西走了约有一百多米,然后拐进花生行距之间的地沟直直地向北。天气干旱了好久,地沟之间的沙质土地疏松干脆,人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声音与周围低鸣不已的虫叫交相呼应。 二十分钟后,李朝正觉得已进入山东地界好久,就停住脚步,一手掌着自行车斜靠在身上,另一只手伸出姆指食指分开弯曲成环放进嘴里,“布谷”一声长鸣。没过多久,李朝正就看见西北方向有两个红点在上下飞舞。 李朝正推着自行车继续向北又走过一长条的花生沟,再往前就是条两步宽的小河,河沿河床长满了膝盖深的茅草,河底间或残存的水洼,映射着广寒月宫羞赧的光芒。李朝正沿着河边向西推去,走了几分钟后,前面模糊呈出一条路形,路上一个同样推车的人影显然也发现了他,两根卷烟不再挥舞,合而为一地亮光时强时弱。 “朝正”“老吕”两人在鲁南的乡间小路上热情地握起了手。 第16章 青春 闲话少叙,李朝正解开自行车后座的绳索,把化肥搬到老吕的自行车上。老吕也从怀里掏出一把钱,就着月光和烟火的明亮点了起来。站在边上的李朝正见了,忙从口袋里掏出部队配发的手电筒。吕会计点了六张递给李朝正,李朝正看也没看,接过来揣进裤子口袋里,就帮着老吕绑紧化肥。 两人又把接应地点确定到了不远处的一棵两人抱的大柳树下,就握手告辞。李朝正沿着原路,穿地沟过河沿回到了江苏境内。当回到主路,一辆大卡车迎面而过,卷起的风吹得李朝正的褂子飒飒作响时,他才感到浑身上下象水浇一下全是汗。这么一来一回,五个小时过去了,李朝正肌肠辘辘地又买了两个大面卷。 月亮已躲进大地怀抱,只留下梢尾来不及掩藏,散发着漫妙的光辉掩盖不住它的疲乏。李朝正把自行车还给七叔后,吹着口哨一路轻松地走回了村。 “谁?”走到自家巷子时,李朝正看见两个人影倚靠着马宗家的山墙。 “朝正,哥,是我,我们。”马凤的声音柔若月光。 “朝正哥,我是张欢。”另一个人回答。 “是你们啊,这大半夜不睡觉你们干什么呢?”朝正走近几步看得清楚了。 “朝正哥,那,东西收到了吗?”马凤的声音小地有一股酸涩,仿佛红晕满脸的不适。 “我昨早给你的,收到了吧?”张欢追问。 “收到了……”“你看我不骗你吧?”张欢不待朝正说完,忙接上口邀功式的。 “收到了,快回家去吧。”朝正笑了笑张欢看似人高马大,其实还是小孩子的心思。 “那,朝正哥,我回去了。”马凤的语气里掩藏着一丝失望,不过朝正的心情正好,没往深里面想。看什么书的乐趣能赶上为洞房花烛而奋斗高兴呢? “回去吧。”说完这话,朝正就回了家。 马凤和张欢却没有直接回家,他们往屋后走去。马凤在前走地迟迟疑疑,张欢在后有些兴奋难耐紧张。 “阿凤。”张欢象女孩子一样,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嗯。”马凤的声音更小,传到张欢的耳朵里象是幻觉。 “就在,这吗?”张欢的嘴巴干裂难受,他见马凤不走了,也停下脚步离她有一米远。 “就一下?”马凤鼓了鼓勇气。 “好,就一下。”张欢爽快得很。 马凤让张欢转递给朝正的不是《红楼梦》,而是一双绣着鸳鸯的花鞋垫。 马凤对成熟稳重的朝正暗生情愫,渐懂人事的张欢又对马凤好感有加。 最好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青梅竹马的熟络,带不来爱情的轻叩。女孩向往成熟的同时,全然无视身边有个暗恋的稚嫩。情到深处就是自虐,爱到深处就是残忍。她没有任何掩饰地让深爱自己的人把少女初开的情怀传递给另一个自己深爱的人。 爱情是伟大的,女孩一厢情愿地把愿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痴情引为了知己,而男孩则心如刀绞地把由爱而生的关照度化为对女孩的奉献。 他答应了,对面的时候,微笑着脸庞说小事一桩,转身的时候,泪水流过鼻尖安慰自己何事不历尽坎坷。爱情又是自私的。他在成全他人的伟大和幸福个人的本能中,选定了后者。变爱中的女孩是傻子,恋爱中的男孩是天才。他很容易地就为本能找到了内外都无比光鲜的包装,用一本朦胧的爱情小说替换直抒胸襟的爱情信物,对方有意,一点朦胧无损女孩的深情,对方无意,两只直白可免却青春的疼痛。 那个黎明,他带着悲壮完成了她给的甜蜜任务,这个深夜,他忍耐凄凉陪伴她验证自己的心伤。 爱情有时和成熟无关,有时和主动也无关,它只取决于狡黠,只听命于努力。当成熟一无所知,当少女耽于羞涩时,少男的心花怒放在子夜,他主动地帮衬,暗里的搅和,惬意地公开。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与生俱来的天性教导男孩迈出了第一步。爱情发生在糊涂之时,成功全靠趁胜追击,他毫不犹豫地提出了第二步。 送完定情之物,一吻才可偿清。无视爱情带来的爱情伤害,憧憬爱情才有所牺牲。女孩咬着牙答应了。他已悲壮地疼痛过,她也该勇敢地面对了。 对她而言,那不是吻,那只是一个价码。若是别人而非男孩,不会有所托更不会有价码。只因男孩,两小无猜,亲一下,只亲一下而已。表面上她知道是为了内心疯长的爱情枝蔓,早日结出粉色的果实,内心里她觉察不出好奇的渐次成长,让爱情在暗恋中茁壮。 亲一下,只亲一下。 虽非所爱的人,却是不讨厌的人。 她勇敢去接受,却无力去站立,靠在选定的墙角边,她微闭上了眼,浑身无力的大义凛然。 他努力去争取,却怯场于当时,抓着她的两只肩头,他舔了一下嘴唇,意乱情迷在睫毛轻颤。 怎么还没有来?爱情的枝蔓在内心渐小渐微,无措的烫热在脸庞郁郁葱葱。她苦,苦不能催促。 该怎么开始?奉献的钟情在内心若有若现,迷茫的勇敢在面颊上东突西撞。他恼,恼不敢向前。 有多久?时间流淌过心田,渐渐感觉到青春的肆意。有多远?眼前少男的脸,为何没有了莽撞,多了份不舍的恬然?女孩偷偷睁开了眼。 在哪里?分妙催逼的勇气,不要嘲笑怯懦在爱的面前。怎么办?她娇嫩的嘴唇,为何有着致命的诱惑,却让我寸步不前?男孩傻傻地僵持着身体。 来吧,我的大男孩!她在他的怯懦面前,明白自己的责任,就是鼓励他向前。她轻轻地拥住了他,引导着他向前。 救命,万能的晶神!他知道她在笑他的迟疑,想起自己的职责,就是努力努力向前。他抓着她的肩,靠近前生今世的呼唤。 啊!这是已来到的初恋?它笨拙地学着起步,焦急等待着自如。 啊!这就是爱的初吻?它不肯褪去青涩,忘却了岁月的顺延。 当心终于碰撞在了一起的,她的灵台一下澄明到没有知觉,没有重量,象漫山玫瑰无边的花蕊,在轻风的吹浮下乘着春天和煦的阳光洒满了人生大地。他的意识一下具体到细节,毫末到分明,象苍苍蒹葭的硬杆嫩叶,在和煦的招唤下随着春风的问候充满了富裕挺拔。 啊,青春,这就是青春,在心与爱之间徜徉徘徊的青春。 第17章 化肥 第二天当满院的牵牛花正沐浴在晶莹的晨露中时,李朝正已来到了村部。他先拿起大扫帚把院子内外扫得干净,又提着水桶把拖拉机冲洗了一遍。李朝正的殷勤让随后赶来的正副支书疑惑不已。王国军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就把这归咎为走南闯北的李朝正到底识时务,明月张胆地向自己表示了臣服。 整个一天,李朝正都手不停腿不歇地忙前忙后。他在部队里表面上养尊处优提鸟逗狗了几年,其实手上的工夫一刻也没有停过,所以尽管昨日长途奔袭了半晚,今天又辛勤耕作一天,他私毫感觉不到疲倦。 傍晚时分,李朝正陪着曹伟把拖拉机开回了村部,就往外走去。王国军喊住他,说要请他吃饭。看着李朝正这么勤快地表现,王国军愈发为以前的横眉竖眼感到不好意思了,又觉得李朝正毕竟是个人才,以后村里村外的忙活还是少不了他的,就觉得自己应该像大戏里唱得那样礼贤下士。李朝正着急着去城里,忙谦恭地表示不敢当不敢当。 这又让王国军舒心不已。社员们都半年饥半年饿的,身为一村之主的支书家也好不到哪去,王国军就没有坚持。 如此一个月,除非特殊情况,李朝正每晚都驮着化肥去山东交换。在这一个月内,李朝正白天在村里卖力地表现,晚上则高兴地骑着自行车往返苏鲁,一切都循规蹈矩地按部就班。只有妹妹朝华发现了马凤送的绣花鞋垫让他手忙脚乱了一下。 当时爱华非常生气,坚定地要去告诉马宗,李朝正劝说了几句无效后,就用一件白底蓝花的上衣快刀斩乱麻了。朝华试穿着花衣,笑得嘴巴都快象青蛙一样,拉到了耳根,并且自告奋勇地说,大哥有什么话要传带,小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最后一晚交接时,吕敦文竟带了好几只端着脸盘的乡亲,吓了李朝正一跳。老吕把化肥解下后竖放在地上,找着封口线,一用力扯断了连线接头,慢慢地抽了出来。老吕把口袋打开,对着那几个乡亲说:“叫你们不要跟着,告诉你们都有,你们就是不听。”那几名乡亲喜滋滋地,谁也不说话,闷着头在那分化肥。不一会,一袋肥料就分装在几只脸盘里了。 “你们先回去,我在这还有事。”吕会计满脸不快地呵斥着。 待那几个人走远后,李朝正抱怨道:“你怎么让那么多人跟来?” “对不起了,老弟。”老吕诚恳地道歉“你的化肥一次运一袋,我第二天只能发放几家的。我按家里收入劳力排次序,这几家人生活还过得去,就排在最后。他们开始还能理解我,后来看着人家先后种上的秋菜都能当饭了,就着急了起来。这不,今天从一早上就端着脸盘等我。吃饭时家里人还来换班。”老吕说着就递给李朝正一根卷烟。李朝正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就着老吕的烟头点着,也无滋无味地跟着叭嗒起来。 抽完烟,老吕又跑向路边,拔了两把花生,在沟底水洼边左右涮摆了一下,洗掉泥土拿了上来。两人坐在路边,继续着刚才的闲话。再过半个月,花生就可以起摘了。这时节的花生还没有成熟干大到硬实,一个个饱含水分甜丝丝的可口,就连壳也是水嫩芬香得馋人。 “以老弟的见识,应该不止是一个社员这么简单吧?”经过一个月的接触,通过一粼半爪的交谈,老吕对朝正是由衷的佩服。 “呵呵,老哥啊,不是和你说过嘛,我当过兵的。”李朝正两手食指姆指各夹着花生的半边,轻轻往两边一扯,翠生生地仿佛都能看见生果的汁水四溅。 “就只是个兵?”吕敦文也摘下一只花生,扒开丢进了嘴里。 “我做过领导警卫员,可能跟着领导有样学样了点。”李朝正抓过一把花生墨绿色的茎叶,翻转过来,寻找根部硕大饱满的果实。 “什么级别的领导?地市级的?”老吕来了兴致,花生也不吃了。 “要大一些。”李朝正吃得“夸吱、夸吱”地吃得正欢。 “省部级的?”老吕的胃口已自动地掉得高高。 “还要大一些。”李朝正也不吃了,眼睛直望着前方。 “还要大……”吕敦文话还没说实,也看到前方几束光柱快速地往这边移动。 “朝正,不是我。”吕敦文看到李朝正恶狠狠地看向他,“肯定是那几个笨蛋被你们查哨的人发现了,你快跑。” 李朝正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小人心肠了,眼光柔和了起来。 “老哥,这一个月时间虽短,但我们也算是肝胆相照了,兄弟怎么会丢下你不管。”李朝正的豪气随着满手花生的馨香翻滚。 “你快走,他们管不到俺。俺是山东的。快走!”吕敦文着急地拖拉起李朝正。 “没事,没事。”李朝正见老吕侠肝义胆地,更觉得自己不能独自离开。就这样一个叫走,一个要留地僵持了起来,那几点光柱也到了面前。几个红袖标或持枪或荷棒地把李朝正和吕敦文围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一口熟悉的听起来硬邦邦的乡音。 “俺们在这闲聊,你们干什么的?”老吕软酥听起来别扭的山头话,口气硬得很。 “哦,你是山东人啊。那后面的呢?”领头问话的人口气软了许多。 “你大爷我,是江苏的。”李朝正料定黑灯瞎火的,就算有事,只要不被他们抓住,太阳一出来照样可以死不认帐。 领头人身后一个小伙子边骂边举起手中木棍往李朝正头上打来,与此同时,几把手电全照向了他。李朝正往边上一躲,就见眼前一闪,老吕迎头撞上了木棍“哎哟”一声叫唤了起来。 李朝正怒不可扼,刚要上前,猛听吕敦文大叫了起来,“打人了,快来人啊,乡亲们快来啊。”吕敦文话音未落,几百米远处刚还沉寂在月光中暗暗的村庄就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灯火,大小狗叫,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地煞是热闹。 紧跟着,就听见有人边敲着脸盘边喊,“吕会计被人打了,吕会计被人打了。”李朝正猜想那喊叫敲盘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刚才来取化肥的。 “打,打。”半分钟不到,村头已汇聚了相当一批村民,他们或提着马灯,或持着手电,人手铁锨或草钗,齐齐地往这奔来。晚秋时分,说冷不冷,村民们多身着短裤单衣睡觉。睡梦里猛听说有村人被打,一个打挺地就起来,鞋也来不急穿,抄起家伙就冲了出来。 “老乡,对,对不……”领头的话没说完,就往南跑了起来,李朝正扶着吕敦文,只能干骂着,“别跑,别跑。” “朝正兄弟,你也跑吧。咱们干的事情,毕竟见不得光。”吕敦文一手捂着脑袋,很真挚地催促道。李朝正看看渐近的人群,又看看捂着脑袋的吕敦文,踌躇了一会说:“吕大哥,你保重,等事过了,我来看你。”李朝正把自行车往身上一扛,又回身看着吕敦文。 “快走,快走。”吕敦文使劲地向他摆手。 李朝正沿着旧路一直往南跑去。那几个人往南跑了会都折而向东了。经过一个月不辍地践踏,本来松软的沙沟地结实地象马路。李朝正象在部队急行军一样,呼吸进出有节,步履张驰有道,不一会就远远地跑开了去。他回头一看,那些马灯手电全围在吕敦文身边。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兄弟”就扭过头直直地跑开了去。 回到晶都,李朝正还了自行车,强拉着七叔来到车站小饭店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瓶桃林酒以表示感谢。 这一喝就到了凌晨两点,李朝正打着饱嗝往回赶。快走到村庄里,李朝正发现前面路边有一处红影影的亮光。晚上秋风时起时落的,那亮光却纹丝不动。莫非那地下有水晶? 水晶有压电效应,本身又聚能集焦的,在外部达到一定条件时,会吸附并释放一些自身的能量,在地表周围会形成或红或紫的荧光。 这种现象在各国书籍中都有记载,其中有异曲同工之妙也相当出名的是英国马其顿荒原战役的古战场。 马其顿荒原战役是英国工业干革命时资产阶级政党与保皇党之间一场决定性的战役,是役后,民主政府在英国得到了确立和加强。战场在一条峡谷中,其时雷雨交加、杀声震天。当战争结束后,人们发现每当电闪雷鸣的天气时,峡谷中就会传来金戈铁马的声音,一如当时的战役现场。 李朝正心里一乐,就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第18章 人鬼情未了 离荧光还有几百米远时,李朝正看见荧光的边上又亮起了一片光芒,就更加高兴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荧光一束未灭,又起一束,应该是水晶族。李朝正屏气凝声,脚下却私毫不慢。他心道自己倒霉了这么多年,轮也轮到好运了。 离得越近,那后起的荧光反而起大,渐渐有熊熊之势,而且边上似乎还有人影晃动。难道是活见鬼了?李朝正的酒气全消,脚步加快。 李朝正和大多数的中国人一样,虽说少不更事时,有这个理想那个信仰的,等岁数一大,经历的事情一多,就越来越认同有奶便是娘的千古良训,民以食为天嘛。有了这样的人生观世界观,那信鬼还是信神,都无所谓。 如果世上没有鬼,那大家死后万事空,各自化做一堆黄土随风飘散搅乎在一起。如果世上有鬼,那大家死后都为鬼,活着时我都不怕你,死了后我还怕你不成? 就算你先登极乐世界一步,若是于我不利,等上个百十来年的,再找你新帐旧帐一起算。没点能耐的鬼,还是早早喝碗孟婆汤该投哪投去吧。 反正自己谨记人不犯我,我也不犯人,敬鬼神而远之。可现在这鬼不守规矩,明知道他一路行来早就人困马乏地不行,还在路上起火扬灰的大大方方挡道,不是没事找事干嘛? 那后起的荧光象一展迎风而张的大旗,抖着抖着,竟然渐渐跋扈成了火团。而那模糊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衣服须眉毫不避人地嚣张细致了起来。李朝正知道那只能是活生生具体的人而不是玄乎乎虚拟的鬼。 谁半夜三更不老实在家睡觉,跑到田间野外来装神弄鬼的吓人。李朝正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他们身后,躲在一堆灌木丛后面。李朝正估摸自己没有被发现,听了一会然后轻轻地把头伸出来一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前面有两个人。一个十四五岁年纪,留着男不男女不女发型,面朝西跪在地上的,是张欢。瘦瘦高高,微驼着背,正一瘸一拐围着张欢转圈的是名号比衣服还多的贺发。 贺发经历坎坷故事传奇,他的故事若是由哪个著名作家来描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象泰山压顶那般地厚重起来,史诗起来。 他扛过牛王枪、当过馒头兵、做过保长、梁上君子,既是反动派的得力干将,也是汉奸效仿的榜样,还是好吃懒惰人的偶象。 这是文革他被打倒时,宣传队白纸黑字贴在村部外墙黑板上的。 跟日本鬼子拼命过,和美国鬼子死磕过,还曾干过地下党保护过党的重要领导人,这是他自己在批斗台上自吹自擂的。 除此之外,贺发还阴差阳错地做过剑之村解放后第一任支书,这点贺发不说大家都知道,宣传队也避重就轻的不提这茬。 因为在审查贺发时,发现找不到贺发说的入党介绍人。若是再追查下去,当初任命贺发为支书的领导也有失察之责。相对于领导麻痹大意的责任,贺发吭蒙拐骗组织的罪行就可有可无了。文革刚结束那会,经济生活还在摸索尝试,思想意识还有些左右不定。贺发就是在承前启后的时候,重新半明半暗地操起了旧业。 先前让人心中一喜,在微风中兀自气定神闲的荧光,是放在地上的一只马灯。灯火如豆,光芒却远射八方。后来让人欣喜若狂,初为荧火后成篝火的则是张欢面前燃烧的纸堆。火光跳跃,激情地让人沮丧。 贺发神神叨叨地每转一圈,就往火堆里丢一沓火纸,那火就加献媚地保持着熊熊的势头。 “风水是人类适应自然的一门科学,笨蛋。”贺半仙不知从哪道听途说来这一句,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现炒现卖地训斥着张欢。 “小爹,我是遇见鬼了,怎么讲到阴阳宅了?”对这种民间学问并非全无所知的张欢辩解道。 “这个,这个……”贺半仙搜肠刮肚起来,“笨蛋,风管人丁水管财,风水鬼神本来就不分家。你给我闭嘴,老实跪着。”贺半仙半真半假地胡诌起来。 “贺大爷,这都几点了,您老还有空在这跳大神啊?”李朝正忍不住从灌木层后面走出来,冷不丁地吓他们一跳。 “啊,是,是朝正,张欢让我给他,叫叫魂,安安心。”贺发回答。虽然大家都知道贺发平时会给人算命测字啥的,但那都是一对一的,就算被抓住也可以翻脸不认帐。今晚被朝正这个第三者撞见了,贺发小心地斟酌着说辞,先把张欢推到前台以防患于未然。 “朝正哥。”张欢不合逻辑地叫了一声。朝正叫贺发大爷,张欢叫贺发小爹,那张欢应该叫朝正小叔才是。不过,张欢叫朝正哥是名正言顺的,叫贺发小爹,则纯粹是以貌取人。贺发须髯飘飘,看起来年高寿长的。贺发是油锅刀山都浸迈过的人,叫他什么都不会在意的。 “招魂?”土生土长的李朝正也见惯了这些民间技能,他边说边往张欢的脸上看去“他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木匠。”贺发沉声回答。 “还真有这事?”李朝正明明听得很清楚,还条件反射地追问一句。 在李朝正回来前的半年,村支书王国军听从号召,要“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以剑之晶村现在到处都是茅草房,遍地都是土坯屋的情景,“楼上楼下”这个目标有点过于远大。再以公社以上领导干部尚不能人均一部电话来看,想在剑之晶村提前实际现代化通讯也有些不太客观。 那么这几条中仅剩下的家家有电灯就弥足珍贵了起来。王国军下定决心要快干好省地带领村民尽早告别马灯油灯,用上电灯。 立功心切的他等不及公社派专家来指导架线,就自以为是地任命木匠为架线技术顾问,带领村民们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王国军认为天下手艺是一家,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可以触类旁通的。文革中长期受到冲击打压的木匠,一朝印在手,就身先士卒地把令来行了。 结果,手艺精湛的木匠用触电身亡来告诉王国军,术业是有专攻的,隔行是如隔山的。 好心办坏事的王国军用极其隆重的葬礼及极其厚重的赔偿打发了木匠父母的哭天喊天和木匠媳妇的抓挖打挠。 很多时候,死亡并不能算做是一个生命的结束。 半年后,老猴子的同行,一个叫马大六的村民赶早去挖水晶。当他路过老陵地时,发现一个人正背着双手绕着木匠的坟头在锲而不舍地转圈,好象满怀心事的样子。他看见也就当没看见,秉持明哲保身的原则从旁边绕过。当他过去时,又觉得这个人格外的眼熟,就很眼贱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那人也恰巧在望着他。这一眼贱,马大六就体会到什么叫汗毛直竖了。那人正是死去已半年多的木匠。 此时此刻,马大六多么希望自己已老眼昏花,可事实上他没有。 好的是,木匠似乎念于多年的乡邻情面,并没有如大戏里那样龇牙咧嘴地吓唬他,而是一副可怜兮兮似有所求的样子。 “大六兄弟啊。”木匠对他说。那声音真实地让马大六象寒霜浸裹的冬瓜,整整皮紧了一圈。 “……”马大六的嘴巴没有自由主义地宽松。 “你帮我看看家吧。”木匠请求道,“我父母老了,孩子还小,家里天天有人惦记着。” “我,我……”马大六的嘴巴觉得人家有问,自己不答着实没有礼貌,就努力着暂时脱离一下群众。 “答应我吧,大六兄弟。”木匠的语气听了让人心酸。 “木,木匠哥,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实在是帮不了你啊。”马大六关键时刻还没有忘记“只能求鬼神,不应鬼神求”的民间忠告。 “你成家了?”木匠惊奇不已。 “啊,啊,以后会成的。”马大六也知道自己慌不择言了,忙忙地解释着,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眼前这个不知是神还是鬼的木匠。 一个凄凄哀哀地请求,一个魂不守舍地拒绝,两下消磨起了时间。 马大六出来时,东方孤芳自赏的启明星已退居阁中,半个天空泛着弱不禁风地淡白。现下两人再客气推让一番,那天色就渐渐明朗硬实了起来。 “你到底帮不帮我看家?”木匠耐着性子走完先礼后兵的程序,一把跳上去掐住马大六的脖子,连拖带拉地把他按到自己的坟头上。 “不,不,救,救命。”马大六露气风厢式地嘶听着。 这时,一阵噼叭的跑步声传来,刚回家没多久的李朝正在早锻五公里。听到外人的声音,木匠的身形心有不甘地渐渐散去,马大六忙急急地爬了起来。 “你晚晚在老陵地睡的?”看见马大六在坟堆里,还从一座从坟头上爬起来,李朝正惊奇地问。 “叔啊,你再晚来一步,就看不到我了,呜呜。”马大六现在才想起哭来。他哽咽连声地把事情给李朝正讲了一遍。 李朝正也知道民间有好多事说不清道不明,就象前几年大舅的“酒壶”,在部队里也有些稀奇古怪的说法,如“鬼墙”之类的。 说归说,好多情况下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碰不到最好,碰到了就按章办事,还从来没有人碰到过有鼻子有眼和真人一般无二的鬼魂。 现在看马大六说得唾沫横飞,眼泪乱流的样子,李朝正就很不以为然了起来,天下哪有这么多好事让他给碰上了? 就认定他顶多是惊吓了一下,在胡说八道想搏取人一两声廉价的安慰。没过多久,虽然马大六把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然而李朝正不是忙着相亲,就是忙着赚钱,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得精光。 木匠用他的死,再借助王国军急功近利做错事怕被追究的心理,成功地给妻子留下了一笔不菲的财产。怀璧其罪,有不少人就打起寡妇的主意来了,正在无法无天年纪的张欢也是其中一个。别的成年人盘算归盘算,多少还顾及欺负孤儿寡母不好听的帽子不好戴,没有敢贸然动手。而尚没有成年人那种两面三刀道德观的张欢就打算捷足先登了。 他于某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干净利落地爬上了寡妇家的土墙,然后又干净利落地摔了下来。 当时,坐在土墙上的张欢,难掩兴奋地定睛往寡妇屋里一看,寡妇正在用丈夫死亡打前锋通好的电灯下,安静地给孩子老人缝补着衣服,在寡妇身后站着一位壮实的汉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看,赫然就是木匠。 李朝正听到这,还是半信半疑。说假吧,这种玄乎的传说,哪里的乡村都有,说真吧,又哪个乡村都没有这么具体成形的,难道是水晶的原因? 晶都坟墓堆积的地方,都曾经大规模出产过水晶。那种地方常于夜晚时分在地表附近有荧光闪闪的情形,信风水拜鬼神的人们就认为那里也是灵魂出没的地方,所以都争先将祖先的坟茔安放于此,逢年过节的跪拜祭祀。 第19章 高议不同俗,功成人始思 高议不同俗,功成人始思。当李朝正给父亲许诺半年盖房、一年结婚时,年过半百尚无孙辈的李才认为政府对儿子的处罚还远远不够,还能让他活灵活现人模狗样的回来。既然如此,那就让上天再花上半年时间教他认识一下残酷现实的人生,省得他以后还象某些干部一样吹牛废话不止。然而,行伍出身的李朝正仍牢记令行禁止的严规,把承诺漂漂亮亮地实现了。 李朝正的小日子幸福美满地开始了。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件事,他没有想到那么容易就办成了。 一是婚姻问题。当李朝正去刚刚建好的望东窑场打听砖瓦价格时,有人在路上喊他。这一喊就喊出了一段姻缘。喊他的女孩叫汤倩尧,中专毕业一年,正在县城小学教书。李朝正一边假装认识的问好,一边飞速运转大脑想想到底是哪位故旧。 那个女孩看李朝正讲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半天的样子,就知道李朝正已不记得她是谁了。她大方地自我介绍起来。 李朝正还在半红不紫时分,曾经在一次回家探亲时给中学做过报道,汤倩尧做为学生代表给他献了花。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千篇一律地美女爱英雄,英雄惜美女了。互有联系的汤李二人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当李朝正第一次带着娇美可爱的对象回家时,母亲高兴地满脸皱纹碧波荡漾,父亲却悲哀地发觉自己真的老了,自己不能给儿子盖房也就罢了,连给儿子张罗个媳妇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另一个问题就是地基了。李朝正看中一块在村西南面的地基。他敏锐地感觉到将来村子扩大后,这块地基就靠着主路。不是说要想富先有路吗?能住在路边,那好处是不需说的。不巧的是,有相当见识的王支书抢先把那块地基硬塞给了侄子王本。 李朝正一方面让父亲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先去填土圈地,造成既成事实,另一方面又拉着王本到县城胡吃海喝一番,以示睦邻友好。王本酒足饭饱,还不待李朝正开口,就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块地基我本来就不想要,离庄邻这么远,建好房后孤零零立着,想想都不舒服。” 李朝正没想到王本连客套寒暄都免了,直接就把意思说了出来,心里不免有些高兴,但脸上还是微微泛起了潮红。 “至于我叔那面,我来说。”王本没注意到李朝正害羞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证。 “好兄弟,不急,不急,先喝酒。”李朝正把酒给王本满上。吃了定心丸,他舒畅了许多。 礼尚往来,王本主动地让出了地基,李朝正就被动地把他介绍给孙仕舅舅。 王本惊诧于李朝正一无所有地回来,不到一年就要培土盖房。这在别人,也许几十年下来,连个山墙都搭不好。 王本记得当李朝正从北京回来时,叔叔王国军告诉他,别看李朝正在外面趾高气扬的样子,臭轰轰地很牛,其实就是个沼气,虚头八脑地空壳子,连个屁都不是。王本对本家支书叔叔是言听计从,也跟着在暗地里用屁民称呼李朝正。 谁知大半年后,李朝正又趾高气昂地拉石卸瓦、培土夯地地准备盖新房。这时本家叔叔又对他耳语道,那个屁民在部队里肯定是贪污腐化被开除回家的,然后在家好不容易熬了半年,就把那些兵血拿出来犒劳自己。 王本这次就当本家叔叔的话是耳旁风了,也就比屁强一点。王本也是二十出头的人,拿了地基好几年,连只砖片瓦都置不起,娶妻同样心切的他就不免仰视起李朝正了。 他想去找朝正哥取取经,让他指点自己一二招,又怕人家讨厌自家叔叔顺带着也看自己不顺眼。虽说朝正哥和叔叔在村里也投桃报李地热乎一阵,但谁都知道,那和桔子差不多,外面光鲜一片,内里七八瓣地裂着。这次机缘巧合,就着地基的事,让李朝正帮扶一下自己。朝正看王本刚二十年纪,想到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现在国家正慢慢走上正轨,这些过去被称为玩物丧志的东西早晚要重登大雅之堂,就把他介绍给舅舅,学习一下做水晶眼镜。 改革开放政策在江苏终于被义无反顾地执行下去了。土地包产到户后,各家在农闲时分也不甘于倚着围墙晒太阳,一个个都挖空心思想捞点外快以期腐化堕落自己的生活。 在追求精神时,人民的智商昭示着良莠不齐,而在追求物质时,人民的智慧则彰显起秋色平分了。舅舅孙仕在王国军通传完政策的第二天,就让孙占弟兄几个搬出水凳、丝锯什么的重新开始他的水晶眼镜事业。 与此同时,同样智慧的马宗却只能慨叹起命运的不公。自己半身不遂,两个儿子,小儿子马成还小,大儿子马桂装小,他结婚没多久,就整日和老婆家长里短的闹得不可开交。 在婚后的马桂,惊喜地发现自己是如此地勇猛。 公婆两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以儿子媳妇这般卖力,要不了一年,马家第三代就会呱呱坠地。而邻居村人见了也赞不绝口的,看这小两口如胶似漆的,夜夜笙歌不停啊。 刚开始伊鲜对阿桂的这种勇猛,还不甚在意,新婚燕尔的,有时她偶尔还沉浸在美妙之中。可是后来,伊鲜就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凡事都要有个度,新娘哪经得起这番折腾,好不容易到了月末,新娘象得到解放一样,一瘸一拐又连蹦带跳地逃回了娘家。在娘家小住几日后,伊鲜心怀恐惧又心存侥幸地回到了婆家。 当夜,养精蓄锐多日的马桂,整整折腾了她三个多小时。当马桂沉沉睡去时,伊鲜躺在旁边,流着眼泪。 如此生不如死的半年后,伊鲜不顾羞耻地把这事向母亲汇报,和周围的邻居小媳妇探讨。但她们不是对新娘子严加训导,就是对新娘子艳羡不已。 她委婉地对阿桂提了出来,阿桂正为自己的勇猛自豪,哪听的进去,于是夫妻俩就有了茶余饭后的锅撞碗碰。 再后来,在床上越来越驾轻就熟的阿桂就整日卧着不起。老婆操劳过度,忍无可忍之下,就和阿桂上演了生死大战。 女人毕竟是女人,阿桂每次都打得她奄奄一息,再加上村人由于传统观念作祟一致地支持阿桂,伊鲜的苦楚就可想而知了,终日里只能以泪洗面。打过闹过后,阿桂突然对她不如以前那么兴趣盎然了。 老婆心里稍宽,她还想着为阿桂生个同样勇猛的儿子,夫妻二人就可以美美满满地生活下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对称地信息观念蛊惑着她全身心地爱着阿桂。就在她暗暗感谢上苍时,她发现阿桂已经不碰她了,一天到晚,甚至连话都懒得和她说,就算偶尔一句,也是礼貌得让人心冷。阿桂又开始整晚看着他宝贝似的天书,还会不时的写写划划。女人的直觉,让她感觉不对劲了。 李朝正在言论的风口浪尖上格外醒目地操办完自己的婚礼。鸡鸭鱼肉,传说中的东西第一次在剑之晶村的正桌上连袂亮相;永久自行车,祈祷时才出现的词汇真实地携手面世。村人们再次真诚地恭维起李才,“朝正行啊,这半年多就把房盖了”“永久啊,一买还是两。”李才哈哈大笑着自责没有能力为朝正完婚。 当汤倩尧的肚子微微隆起时,马桂买酒赊肉把李朝正父子请去喝酒。 李朝正和父亲前后脚进了邻居家的门,一张八仙桌边前后交错挤坐着马桂全家还有四五位马氏宗族的长辈。 已出落得有模有样的马凤见朝正进来,脸色象初春的杏子饱受细雨,红嫩嫩白腻腻的一片。李朝正猛然瞥见正慌忙低头的马凤,脸上微热起来。听妹妹正华说自己结婚的那一晚,马凤哭了一夜。很多种心安理得是欺骗而来的,包括自己骗自己。李朝正念叨几句马凤是小孩后,就心安理得地坐在她的对面。 待落定后,朝正才发觉今天的主人马桂不在席上,马桂媳妇伊鲜正受宠若惊地坐在上席,一会拿眼瞟瞟这个,一会看看那个。都是前村后院,大家一会就热闹起来,朝正刚要问马桂哪去了,就见马桂端着一盘地方特色菜从门外走了进来。 “马桂,今天有啥喜事啊?”李朝正看着一桌除了他自己的家人外,不是邻居就是族人的,猜想八成是马桂觉得自己以前对老婆有些过分,所以请了大家来吃喝一顿给老婆赔罪。男人啊,自己不承认错误,满足的是自己的欲望,承认错误,满足了一堆男人的欲望。 大家刚还互相絮叨着,见朝正发问,都闭上嘴听马桂怎么回答。他们肚子还不习惯发问的功能,正憋得难受。 “满酒,满酒。”已落座的马桂双手歪拿瓶兰陵大曲给在座的一一倒满酒。心急的马成已端起酒杯尝了一口。 “阿桂,到底有什么事啊?”马宗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儿子自从结婚后,象娶了个佣人,自己越发懒惰,要不是看在还不知啥时出世的孙子面,马宗早一拐杖打了过去。 “先喝酒,先喝酒。”马桂现在懒得连饭都不想多说似,真怀疑刚才为什么那么献殷勤地做饭。 马桂连干三杯咂咂嘴,大家也跟着呲匝了三杯。马尚的老爹马题,年纪比马宗大不了多少,可辈分却长了一截。他心道,若是马桂再不说原由,我就得以老卖老地起个表率作用,不喝了。 “今天有个事给大家说一下。”马桂严守事不过三的规矩,没给马小爹表现机会。 “伊鲜,我们结婚也有一年了。”马桂把脸转向坐在边上的老婆。 “是,是,差两天一年整。”长这么大头一回坐上席的伊鲜惶恐着。 “啊,那是结婚纪念日了。恭喜啊。”对这种事情,李朝正只听说过,还从未在现实中遇到过,不由自主地卖弄了一下。 “伊鲜。”马桂又咂咂嘴。 “我给你倒酒。”伊鲜忙从东面主位上站立起来。从刚才被阿桂强迫着和公公婆婆坐在一起,她背上的汗就一直没有停过。现在看阿桂咂嘴的动作,她自救地站起来要给阿桂倒酒。 “坐下。”马桂的声音低沉着,伊鲜又哆嗦着坐了下去,眼角有了晶莹的闪动。在剑之晶村有几个媳妇做过主位?就是在晶都,在全国又有几个媳妇坐过主位?我值了。伊鲜心中激动,眼睛却眨也不敢眨,就怕那幸福象泪水一下流去。 “我,我。”马桂的笨嘴拙舌让人怀疑起他两考大学凭的不是能力,而全是勇气。 “有屁就放吧。”马题到底是忍不住了。 “好,那我就直说吧。”马桂看了眼爷爷辈的马题把脸转向伊鲜。 “伊鲜,我们离婚。”说完,马桂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我要吃菜。”马成伸筷夹向鸡肉,整个屋内只有马成的嘴巴蠕动的声音。 伊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伸手抹着脸跳离那不该属于她的主位,向卧室奔去。 马桂离婚了,当“结婚”这个词还没有完全代替“成亲”的说法时,马桂已身体力行了离婚。劝了,说了,打了,骂了,都没有。马桂不应该跟马姓,而应该跟他的近亲“骡”姓,倔得要断子绝孙。李朝正干喝了三杯酒,烈得他出了个馊主意,建议马宗带儿子去县医院做个检查,毕竟两次大学没考上,不要受了刺激。 马宗瞪着眼笑得上牙全露了出来,“你才要上医院。”说归说,怒归怒,马宗还是偷偷拿拐杖威逼马桂跟着去了趟医院。医生检查一遍后,偷偷问马宗家族是否有神经病史。马宗忍着气回答说没有。医生又问马桂是否有间歇性神经病症状,马宗骂了句庸医领着儿子回了家。 第20章 祖孙情 自从离婚后,马桂就有些神出鬼没了。他白黑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只有吃饭或上茅房时才出门,鬼鬼祟祟的。 朝正闲聊时问父亲,这是不是报应?张宙他?李才让他吃饱饭没事干下下“六周”或“大炮轰小兵”。 马宗不是晃到东家就是串到西家的,对马桂不闻不问。马宗老婆倒是又做了几笔贺发的生意。在她找贺发时,贺发还自爱地说,“女儿不让做这个,女儿不让做这个。”当马宗老婆掏出一把钱时,贺发马上就显出他治病救人的善良本性,又画符又念经地忙了好几回。但这也只是说明他善良而已,治病救人还是要靠能耐的。 李朝正现在俨然是一个离经叛道的致富高手。村人不是在养鸡、养猪上活跃思维,就是捡拾水晶、花石、石英上锻炼智力,要不然就象孙仕一样打磨水晶眼镜挑战极限,而李朝正则别出心裁的包起火车车皮贩起了粮食。 与李朝正志同道合的人仍是山东的会计吕敦文。两人通过上次的流血事件,结下了生死的情谊。贩卖粮食的事情算是一帆风顺,大家总体上都保持着诚信有加,极个别上也没有全盘忘记无奸不商。一道贩子把成袋成袋的麦子、大米收集好,吕敦文就招呼人手把麦子往租运的汽车上搬,而李朝正就和一道贩子躲在汽车驾驶室里钱货两清。 第一次,大家太过憨愚。李朝正把麦子倒在打谷场上,再装入火车拖运专用的麻袋时,发现麦子是麦子,大米是大米,一个个斤两十足得让人不好意思。第二次,大家就放松了许多。李朝正再倒装进麻袋时,就发现粮食中间夹杂了许多小石头、碎泥块什么的。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它们全堆在打谷场的一角。以后几次,大家就越来越象生意场上的人,装运货物之间还谈谈天说说地,彼此勾肩搭背的,钱货两清后,还手拉着手,意犹未尽样。回来后,李朝正把那些意料之中的砖块、鹅卵石什么的悉数堆放在一起。 最后一次,大家已是相见恨晚,钱货两清后,李朝正夹着一道贩指挥卡车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打谷场。吕敦文指着那一堆小山样的建筑材料还没说啥,一道贩就已是冷汗直下。他颤抖着手给李朝正吕敦文点烟赔罪,又把最后一次的货钱全退了回来。 小赚几笔后,李朝正在村里的名声如日中天,隔三岔五的就有人向他请教赚钱秘决。李朝正没有得意忘形,他尽可能多地根据对方的实际情况,结合自己投机倒把一年多的经验,提出些切实可行的计划或意见。 这天张欢进了李朝正的新房。新房鹤立鸡群地矗立在新修的主路旁。果不出李朝正所料,房子盖好没多久,村部就招集群众义务劳动修建了一条笔直的南北路。王本除了佩服李朝正有先见之明外,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后悔的意思。 一村之主,自家亲叔的房子也不挨边不靠路的,被数十家民房团团围在中间,非但不觉闭塞,反而有天下舍我其谁的霸主姿态。李朝正的新房看似占了路边,其实并没有把守要道。大家请示汇报还是要穿巷走湾的找家里叔叔。走的人多了,再小的路都是通天大道,走的人少了,再大的路都难掩寂寞凄凉。 那座醒目的房子,先在底下彻上半米宽的石基,再在石基上垒上一米多高四十公分厚的石墙,石墙之上才是传统盖房用的土坯。土坯是李朝正借了叫上阳正、思正、射正、四兄弟夯筑的。屋顶铺上当年新出的稻草,又别出心裁地在屋檐边上加两层红瓦,既显得洋气又显得阔气。 “朝正哥。”张欢恭敬地叫道,“你能帮我给孙仕舅说个情,让我学磨眼镜不?” 别人都是来求朝正指点迷津,只有张欢自作主张地来让朝正说个人情。李朝正不禁抬头看了看张欢。他明白,若不是因为以前酒壶的事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自个就屁颠屁颠跑去了,哪用得着来找自己。 几年前,孙仕无意中得到一只神奇的酒壶。酒壶神奇之处在于壶中的酒永远也喝不尽,没了就生,倒了就有。李朝正复员后也见过那只酒壶,锡头铁脑灰不拉叽的,和自己父亲所用的酒壶并无二致。他问父亲李才酒壶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才颇为惋惜地说,都怪张欢那个小王八蛋。 农村人有了好处都不会独乐乐。孙仕有了宝贝,就让老婆炒了几下小菜,招集妹婿兄弟们来家小饮。孙仕拿着那个小酒壶给大家都倒上满满一杯,大家一饮而尽。两圈下来后,亲戚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都知趣地闭口不谈。他们知道,孙仕遇到了传说中的聚宝盆。 聚宝盆并不一定以盆的形势出现,或缸、或袋的,但无一而外的都是可盛放物品的器皿。碰到了传说中的宝贝,并不能到处炫耀地声张,而要自谦地享用,所谓闷声发大财也。 妹婿兄弟们都异常感激孙仕,这是只有绝对信任的人才可能得到的邀请,更因为大家前心后背饿了这么多年,能有一次打牙祭的机会谁都不会错过。饥荒之年,粮食可比亲情珍贵得多,而孙仕的无私举动又让亲情占了粮食的上风。 大家说说笑笑,杯来酒往地喝得高兴。喝着,喝着,就坏事了,张欢来孙仕家找点不用的水晶碎片什么的,好包裹起来放在枕头底下给母亲治偏头痛。 孙仕看这个小小年纪就显出过不务正业前兆的张欢,居然难得有一份孝心,就叫他也来喝上一杯。张欢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经孙仕这一邀请,连客气一声都没有想起,把水晶碎片往磨盘上一放,尖脚就跑进了堂屋。孙仕忙叮嘱他只可埋头吃饭,不可胡言乱语。张欢点头的空隙已咽下了一块炒鸡蛋。 看着张欢吃没有吃相,坐没有坐相,孙仕感叹这个孩子饿坏了,孤儿寡母的不易啊。 张欢的父亲张宙,虽然做得是斯文的生意,身体也不太好,但长得却是五大三粗,一脸门神相,那性格更是豪爽得没事就信口开河。在祸从口出的年代,马宗为把弟的这个不良嗜好头痛不已。 有一天,马宗又看见张宙和一群村里的懒汉闲人在一起唾沫星子乱喷。 马宗过去听了一下,把弟正在吹嘘自己艺高人胆大,敢去老陵地喂死人。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史无前例地大饥荒年代,活人尚且缺吃少穿,死人就更是席子一卷往老陵地一扔。在那些年,老陵地里尸籍骨累,搬到新村没多久的村民有一半饿死在那。 饥荒刚开始时,死的都是年老体弱的,每个人魂归黄土时还能有口或薄或厚的棺材。贺发书记的主要任务就是搜集村上的青壮劳力抬尸挖坟,报酬是每人二两黄豆。 到了后来,青壮劳力也开始成批地饿死时,就干脆直接裹着往老陵地一扔。那几年凄惨啊,家家有悲歌,户户有死人。后来村上有一位光棍去世时,连张卷席也没有。贺发向他的邻居借苇席一用,说是以后由村里来还。那位和光棍多年交好的邻居嘴巴一撇,过几天我还要用呢。 在这场史无前例地大饥荒刚刚小荷初露时分,李才的母亲已经敏锐地预感到了它的残酷性、长期性。眼见家里的余粮越来越少,老太太当机立断,在家干吃饭的自己带着大孙子朝正出去要饭,儿子媳妇和二孙子阳正在家留守,一家人分两拨总要给李家留个后。 老太太临走的那一天,李才和抱着阳正的媳妇一路把她们送到铁路北。 “妈。”李才的鼻子酸酸的,“真走啊?还没到那一步呢。” “李才,你是大人。”老太太拄着根枯木棍,想伸手摸摸儿子的肩,够不着就抓住儿子的手说:“你现在是一家之主,要照顾好媳妇。” “妈。”媳妇的眼圈红了。她抱着阳正,尖尖的小脚吃力地走了这么远。 “好媳妇。”老太太拉住媳妇的手“到这面来,妈有些体己话和你说说。”说着,两辈小脚女人往边上走了走。李才轻轻抓住朝正的两只幼小肩头,蹲下身子,“朝正,你长大了。在外面要听奶奶的话,照顾奶奶啊。” “嗯。”七八岁的朝正点点头,“大,你怎么哭了啊?” “没哭,小孩别瞎说。”李才站起身,仰了下脸把剩下的眼泪生生地给逼了回去。他侧头看向妈妈和媳妇。 才刚过五十的妈妈已是满头白发,很干净整洁地往后梳去,在后脑结了个发纪。她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拉着媳妇的手,在小声说着什么。媳妇一手抱着探头探脑的阳正,一手紧握着妈妈的手,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说着,说着,媳妇一把抱住了婆婆,“呜呜”地哭了起来。阳正也跟着哇了一声。 李才转过了身,不忍心再看下去。 “大,大。”朝正扯着李才的手,轻轻地问,“妈妈为什么哭啊,是不是想和我们一起走亲戚呢?” “是啊,是啊。”李才眼望着前方,欺骗着儿子。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是去逃命。 “朝正。”老太太笑眯眯地叫孙子“和你大你妈说再见,咱走亲戚去。” “好咧。俺大,俺妈,我走了啊。”朝正高兴地应了一声,搀扶着小脚的奶奶就要往北走去。 “妈,带上吃的。”李才把背在身上的一只包袱解了下来递给妈妈。 “家里人要紧,家里人要紧。”老太太直直地摆手。 “妈,你不带上,就别走了。”李才半是心疼半是赌气地说。那包袱里是全家一大半的口粮,李才连夜烙的煎饼。 “孩子。”老太太深情地望着眼前已为人父的儿子,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落落地滚了下来。 “妈。”“妈。”李才和媳妇一起哭了起来。 “好了,我要走了,你们回吧。”老太太接过包袱背着,猛地转过了身。在东方冉冉升起的旭日中,老太太她那佝偻着的腰身渐渐凝重坚强了起来,几根散逸的白发跟着灰褐色的衣角在春风中飒飒作响,她微侧着牵起朝正的手,在金黄色的希望中缓慢地走动,却豪放地向前。 “妈,儿子。”李才瘫软在地上。 第21章 麻雀 有了煎饼吃的朝正,一路蹦蹦跳跳。他一会拣起块小石头飞击已不多见的麻雀,一会又扯把甜草根自己嘴里嚼嚼,又往奶奶嘴里塞两根。 老太太尖着自己的小脚,一步不停地坚定地向北方走去。她必须走快点,在煎饼吃完之前要找到一个富庶的地方。 自己是风烛残年,黄土已盖了大半截,那小半截也已在头上悬着,随时都有可能盖下来,对她来说,生死已无所畏惧。 儿子儿媳也老大不小,纵使和自己一起奔赴黄泉,也是路上打个伴,没有什么遗憾,但是孙子却要活下去。他们才来到这个世上不久,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活着的快乐。所以为了孙子,她在自己已近油尽灯枯之时,还要撕掉脸皮放下尊严,出来乞讨要饭。 出来之后,老太太才知道自己估计了这场饥荒的残酷性、长期性,却没有想到它来得这么快,而且范围还这么广。 自己村上只不过刚刚青黄不接,众人虽然忍饥挨饿,但好歹还能吃糠咽菜的,毕竟还活着。而这一路往北,则时不时地传来吹吹打打的哀乐声,那送葬的队伍是如此紧密相连。越往北,则吹打的哀声越少,出殡的队伍越多,送葬的人数倒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沉默。死人都死不出新意了。 老太太腆着脸皮,克服羞愧的心理,向沿街各路的人们伸出了乞讨之手。但大家要不是只给她一碗清水,要不然就指指嘴巴,那意思是自己都没有东西吃。 朝正已知道自己不是出来走亲戚,而是在做着曾和小伙伴一起嘲笑过的要饭活计。开始几天,他还耿着脑袋走在前面,对奶奶不理不睬,后来看见奶奶总把煎饼留给他吃,自己只喝几口凉水,才懂事地回来搀着奶奶一起走。 祖孙俩已出来快两个月了,光秃的树枝本该万嫩吐绿,可此时依然落井下石地干枯一片。 她们虽然竭尽全力地节约再节约,那所谓全家一半的口粮还是没有能坚持半个月。她们已接连一周只能要到些号称玉米糊糊的清水汤。 老太太饿得两眼发昏,步履蹒跚着。朝正前两天还连哭带喊着饿,这两天连话也懒得说了。本来还算白净的脸上,现在灰乎乎、黄泱泱的一片,皮肉的生长已怠工,颧骨则形势喜人的外凸着,原先扑灵闪动的眼睛,现在生气式的半天也不转动一下。他只是一声不吭,无精打采地搀着奶奶亦步亦趋。说是搀着奶奶,其实是半拖半挂在她的胳膊上。 孙子虽然还能够走动,但自已好象已坚持不下去。老太太悲哀地想,自己到底老了。这一会的路程,她就有好几次想躺倒不动,要死也希望能在临死前安稳舒适地睡上一觉,最好是在睡梦中就去相见老伴。 “歇歇。”老太太再一次感觉有想躺倒不起的冲动,就赶紧叫孙子停下。朝正声也不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扑通一声向后倒去。 “朝正。”老太太吓了一跳,“快起来。” 李朝正已闭上的眼睛半睁了下,又闭上了。 这里绝对不能停下来,这一停祖孙俩就算交待在这了。不行,不行,我得带着孙子回去。我死了没关系,但孙子一定要活着回去。老太太蓦然有了力气,她一把拉起了朝正。朝正象只散架的风筝任由奶奶拖曳着。 “乖孙,奶奶给你要馒头吃啊。”老太太边说着边拖着他往边上的一座大院子走去。李朝正听到“馒头”有了点力气,爬起来微闭着眼牵着奶奶的衣角。 院墙上刷着的标语已斑驳剥落地奄奄一息,两扇近三米宽的大铁门锈迹斑斑,七扭八歪地挂在门轴上。这是一所废弃的养猪场。猪被搬运到别处,就算剩这,也早被附近的饥民吃光了。老太太半拖着孙子从猪圈搜索到平房,又从平房搜索到仓库。偌大个仓库空空如也,只有墙角散落些土坯。有什么吃的东西,也轮不到他们啊。但是老太太仍然希望某个角落里遗落着一颗半粒的粮食。这时,一粒种子就是一个生命。 转了一圈,一无所获,老太太又转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我们祖孙两个难道真要死在这里吗?李才,娘对不起你啊。老太太看看瘦得只剩下薄皮包裹些骨头的孙子,悲哀地想。 不行,一定要找到吃的,我们今晚就回家,回家。老太太又鼓了鼓勇气。 朝正呢?孙子,朝正,老太太突然发现刚才一直跟在身后的李朝正不见了,她拼尽力气喊了起来。 “奶奶。”朝正摇摆着从墙角走了过来,手里抱块缺角少棱的黑坯,嘴角上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嘴里正巴答着。 “朝正!”老太太悲嚎一声,孙子是在吃土啊。 “你吃,你吃。”朝正费力地举着那块黑坯,“大煎饼。” “我这是做什么孽啊。”老太太丢下拐杖,一把抱住了孙子,“好好的,出来要啥饭啊。要死死在一起好了。我浑啊。”空旷的仓库里,老太太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回荡着。 孙子已分不清煎饼和土块了,孙子完了。刚才还拖牵着她,动也不动的孙子,现在能自己抱着东西走了。孙子已经回光反照了。老太太呜呜地哭着。老辈人流传当年郯城大地震时,不少灾民找不到吃的,饿得都捡土坯吃,最后都活活胀死了。今天,我们祖孙俩也要这样死去吗? “儿啊,妈对不起你啊。”老太太想着走时自己对李才的承诺,禁不住一阵阵悲伤袭来。 “奶奶,不哭,不哭。”朝正一只胳膊费力地夹着土坯,一只手腾出来给奶奶抹眼泪。 “朝正啊,咱奶孙俩今天要死在这儿了。”老太太满眼泪水地看着孙子。 “奶奶,不哭,吃,吃。”李朝正又把黑坯递了过来。 “朝正啊,朝正。”老太太哭得更伤心了“好,咱吃,咱吃,死也不做饿死鬼。”老太太对着黑坯就咬了一口。意料之中的坚硬,想象得出的臭味,却包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馨香。 老太太不哭了,她用指甲轻轻在黑坯上刮了一点,放进自己干瘪的嘴里,慢慢品尝起来。天啊!这是块霉硬了的豆饼。以前是喂猪用的,现在,它就是救命的粮食。虽然不大的一块,但它却是粮食。 “朝正,朝正,咱奶孙俩有救了,咱回家,咱,现在就回家。”老太太喜极而泣。一块豆饼,虽不大,却比没有强。靠着它也许支撑不到回家,但离家不会那么远了。人,生而不能回家,就是死了,也要让魂魄回家的路近点。家,家,那是有着亲人的地方,不管是活着还是已死去的亲人,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老天无情地给大地抛来罕见的饥荒灾年,却没有完全绝决地断绝水源。祖孙俩就着河沟里时有时无的水洼,每天刮食着豆饼,一路往南,向家的方向走去。前进,家,前进,家。 看着沿途越来越熟悉的景色,老太太知道已进入晶都地界了,再走上一夜就能到家了。出去两个多月,回来用了十七天,再走上一夜就能到家了,老太太欣慰地笑了。那块救命的豆饼已吃完,自己后来的日子只喝了一点凉水。没有关系,只要孙子能活着回来,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虽然从昨天早上开始,孙子也只喝了一点要来的白开水,但走回家已经没有问题了。 “奶奶。”朝正的声音小得象月亮穿过云层,“我困。” “朝正。”老太太右手拄着拐杖,左手牵着孙子,“再走一晚,就到家了。你大和弟弟在家等你吃花卷呢。”老太太知道重复的欺骗已不起作用,却只能一次次用它鼓起孙子回家的意念。 “奶奶,我不要花卷,我现在就饿。”说了这么长的话,朝正粗粗地喘起了气。 “朝正,到家什么都有啊。”老太太昏花的眼睛又觉得湿润了,却流不下眼泪。她已经非常虚弱了,若不是对孙子强烈的爱护之心在支撑,也许一个月前她就倒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了。 “奶奶,饿。”朝正说完,身子又一软,松开奶奶的手,直直地躺在了地上,激起粉样的灰尘。 “朝正,朝正。”老太太放下拐杖,俯下身子,拼命摇着孙子。而小朝正就是躺着不动。老太太伸手探探孙子的鼻息稍宽了一下心。她撑着拐杖站起来,往四下看看。清冷的月光下,大地白灰灰的一片,田野路面,已干碎成粉末状的表层随着老太太的移动,扑松扑松地腾起一阵阵烟雾。老太太沿着河沿走了几十米,找到一处低洼的水面。 那水面只有巴掌大小,既无水草,更无鱼虾,在月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一片。老太太把挂在身上一直没有舍得扔掉的粮袋解了下来。粮袋早就空了,连表层都被朝正刮舔过多回。老太太蹲下来,把粮袋撑开,靠近水面舀了起来。 粮袋鼓了起来,老太太迅速拿起拐杖,一步三点地快速跑了回来。粮袋稀花地往下漏着水。她边跑边喊:“朝正,起来,朝正,起来,粥来了,粥来了。” 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离朝正有两三米远时,就一把丢开拐杖,猛地扑向了朝正。朝正仍然仰面躺着,动也不动。老太太把粮袋悬在孙子嘴的上方,那水串就稀索地浇灌了下来。朝正感到有水流了下来,张开嘴巴一抿一抿,喉节艰难地移动。 喝了水的朝正重新坐了起来,他抓住粮袋推向奶奶:“你喝,奶奶,你喝。” “哈哈,乖孙,奶奶喝过了。”老太太把仍滴着水的粮袋往孙子嘴边送去。 朝正信以为真,接过粮袋吸吮起来,又把粮袋翻转一下,再次舔舐一遍。 “是不是没有刚才那么饿了?”奶奶问道。 “嗯。”朝正还在舔着粮袋的内里。 “那咱们走吧。”老太太拉起朝正,向前走去。刚才跑动太快,老太太尖尖的小脚已是红隐隐的一片。 靠着从凉袋里过滤过一遍的清水,小朝正坚持着和奶奶走了一夜。朝正小小年纪已明白,家就是生存的希望,他一定要搀着奶奶走回家。 当太阳带着一身血,撞出东方的地平线时,祖孙俩已能望见剑之晶村光秃的树木和低矮的草房。 “朝正。”老太太眼望着前方,一跤向后仰去。十来天滴米未尽,她已突破了生命的极限。 “奶奶。”朝正看着一直呵护自己的奶奶,突然倒在地上,不由得慌了起来。 “乖孙啊。”老太太平躺在地上,全身放松,懒洋洋的。她慈祥地看着朝正,“奶奶只能送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回去了。” “不不,奶奶,我们一起走。”小朝正哭了,拼命地想拉起奶奶。而奶奶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安静地躺着,如此安静,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如此满足。 “奶奶,奶奶。”小朝正哭了,他拼命地摇晃起奶奶,可是奶奶就是对他不理不睬。小朝正哭了一会,站起来,看看村子,又看看奶奶,一咬牙,拔腿往村上跑去。 他跑啊,跑啊,跑过一片片光溜溜的土地。 他跑啊,跑啊,跑过一块块废弃了的打谷场。 当他跑过铁路,跑进村庄,眼看着还有几十米就要跑到家门时,一个磕绊就趴在了地上。其实地上什么也没有,平平如也,但是他生气地感觉到有石头绊住了他。他想爬起来再接着跑,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他想喊大,喊妈,嘴巴好象不是自己是的,张也张不开。但他没有就此躺着不动,他知道奶奶在等他,在等他叫人来救她。 奶奶,奶奶,我一定会来救你。奶奶,奶奶,我一定会来救你。在这种坚强的信念指引下,朝正勇猛无惧,他奋力地挪动胳膊,卖力地移动双腿,艰难地一点一点,一下一下地向前爬去。短短几十米的路,就象人生一样,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痛苦。 剑之晶村最年轻的生产队长马宗,一大早起来赶去村部开会,商量如何要求上级救济的事。他披着外套,正走得急时,冷不丁发现路上有个东西在慢慢地往前蠕动,定睛一看,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正在吃力地爬动。哪来的小孩呢,他抓着小孩褴褛的衣服一提,小孩轻的象没有体重一样。 第22章 饥饿 “朝正。”马宗认出了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孩,本来不大的眼睛,现在大的必须要努力半闭着。 “叔。”小朝正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句,脑袋一歪象睡着了一样。 马宗抱起朝正往李才家跑去,他边跑边喊:“李才,李才。” “什么事啊?”李才和老婆孙兰刚起床,看见急忙慌地邻居抱着个头大身小的黑孩子,不解地问。 “朝正。”孙兰大嚎一声,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母子连心,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看看他现在瘦得轮廓分明的样子,再想想几个月前相对的圆润白嫩,孙兰一把抱过儿子,紧紧搂在怀中。 “快给他点吃的”马宗提醒道,“孩子都饿晕过去了。” “就知道哭。”呆立一旁的李才反应了过来,他擦了把滑落一半的眼泪,冲妻子吼道。 孙兰呜咽着把孩子递给伸手来抱的李才,自己快步进屋热一下昨晚剩下的玉米糊。 “看见我妈了吗?”李才尽量装作平静地问马宗。 “没有啊,我就见到朝正在地上爬。”马宗很惊奇,他只知道邻居祖孙俩走亲戚去了,要面子的李才没有告诉他事情真相。 李才看了眼马宗,叹了口气,那脸色就凝重了。他一手抱着朝正,另一手又是捏鼻子,又是掐人中的,好半天,朝正睁了下眼,又闭上了。 “儿子,吃玉米糊,吃玉米糊了。”孙兰双眼通红,端着刚有点温度的剩饭急走了出来。 “儿子,吃饭了,吃饭了。”李才接过孙兰的碗,吹了一下,递到朝正的嘴边。朝正瘦瘪的嘴唇一接触到玉米糊,就本能地一张一翕。肚里有了点东西,朝正有力气睁开了眼。他看到伟岸的父亲抱着自己,娇小的母亲注视着自己,眼里的泪水就大滴地往下滚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出声。他努力了几下后,就费劲地抬起手,指向西北方向。 “朝正,你要什么。”孙兰看着儿子抬起手,“妈妈拿给你。” 朝正不说话,只是用力地伸着手指往前方指去。 “你是说奶奶在那?”李才若有所思,他急切地看着朝正。 小朝正又张了下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反而闭上了眼睛,手指却直直地前伸着。他太虚弱了,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奶奶在等他。 “马宗,你去喊猴子,抬着我们家的门板往铁道北走。”马宗的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嗯,好吧。”马宗迟疑了一下,转身往东面的猴子家去了。 说完话,李才抱着小朝正,象疯了一样地跑出门。孙兰一见李才抱着儿子跑了,又哭啼了起来。她回屋抱起正在酣睡的阳正,也跟着追起丈夫。 “妈,妈。”李才没跑多久,就哭了起来。年小力弱的儿子能艰难地跑回家,身体相对强健地母亲反而没有露面,他心知是凶多吉少了。 马宗和猴子两人抬着门板飞快地赶了上来,跟着李才,拼命地向前跑去。 “妈,妈,儿子来了。”李才越跑,哭得声音越大。怀中的朝正闭着眼睡得好象很安详,胳膊被父亲夹抱着,食指依然崩得直直,对着前方。 “呜呜。”身后好远的地方,孙兰抱着阳正,一边抹眼泪,一边踉跄地追赶。阳正已经醒了,不解地看着妈妈。 跑出了村子,穿过了铁路,经过大片光秃的土地,李才看见前面不远方的地上躺着一位老太太,越来越近。 “妈,妈。”李才的声音抖然提高,脚步加快,三两下的就跑到了面前。老太太平躺在地上,两手放在身边,花白的头女已掉了一半,上面沾满了灰尘,却很整齐地梳理着。老太太头朝着南方,枕着那根陪了自己几十年的拐杖,地上有挣扎的痕迹。 “妈啊。”李才把儿子放在一边,哭着抱起了母亲。妈妈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她挣扎着把头朝向南方,那里埋着自己的父亲,生要同室,死要同穴,这是妈妈在提醒自己。她还挣扎着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理,虽然她已看不见上面是否干净还是沾满灰尘,她只知道自己要尽可能干净整洁的去见老伴。 “大娘,婶啊。”马宗和猴子赶了上来,他们看见李才的举动,就心知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也落下了泪。 “朝正,朝正,儿子,儿子。”刚赶上来的孙兰叫道。李才回过脸来一看,儿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刚伸得直直的手指弯了下来。他把手往朝正鼻子下一放,儿子的气息全无。 “儿子,儿子。”李才忙放下母亲,用力地掐小朝正的人中。 “儿子,儿子,朝正,朝正。”孙兰的哭声又大,马宗也焦急地叫道。 “大,妈”顽强的小朝正又睁开了眼,声音很小却相当清晰地叫了出来。 李才心里一宽,祖孙俩一定要留下一个。 “看,婶睁眼了。”猴子惊奇地叫道。李才忙转过脸,他看见妈妈的眼睛半睁着,眨了一下,里面满是关受。他再看,妈妈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脸上依旧是他熟悉的慈详笑容。 “你看见我妈睁眼了?”李才问向猴子。 “是的,我看见了。”猴子肯定着。 “你看见我妈睁眼了?”李才问马宗。 “看见了。”马宗也承认。 “妈,妈。”李才摇晃起了母亲,而母亲一动不动,任由他怎么摇晃,也不改变嘴角那抹微笑。 “抬老太太回家吧。”马宗建议,“她看见朝正没事,心事已了了。” 李才看着抱着朝正的马宗,点了点头。他把母亲放好,自己退后几步,站直,再恭恭敬敬地跪下,给母亲磕起了头。 “妈,您老放心去吧。”李才脸上的泪水又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也不擦,“朝正好好的,儿子一定会把孙子们都养活。您老就放心去吧。” “妈,媳妇给你磕头了”孙兰跪下了,她按着阳正也磕了个头,阳正哇地哭了出来。 “奶,奶。”朝正虚弱地叫着,在马宗怀里往下蹭。马宗放开朝正。朝正滑落下来,用力地跪好,然后重重地给奶奶磕了个头,就趴在那不动了。马宗忙上前扶好。 老太太不是剑之晶村第一个被饿死的人,之前村里已有人零星地死去。但她是李才家里第一个被饿死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这事之后,李才想方设法找到了份在粮站的工作。几代贫农的他有恃无恐地偷盗起了粮食。他想好了,为了孩子老婆能活下去,就算被千刀万刮,他也认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天有眼看他可怜,还是他那根正苗红的身份确实有很好伪装作用,总之,在那最艰难的几年,李才不仅将媳妇和两个儿子养得肥肥胖胖,还能够再生一个女儿,并且间或救济一下乡邻。 第23章 张欢的父亲 至于别的老实巴交人家,那怎一个惨字了得,光饿死绝户的就有好几家。死到最后,人都死得麻木,死得精神反常了,大家在一起不是讨论明年是否有收成,而是讨论谁明天还能来这晒太阳。张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敞开牛皮胡吹的。 马宗虽然遵纪守法,但每日并不坐以待毙,总在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多搞点吃的让全家老小度过难关。因此他一看把弟无所事事的在神吹胡侃,气就不打一处来。今天一见张宙吹牛说敢给死人喂饭,他就计上心来。 马宗走上去激将把弟说他不相信。吹牛的人一般在没人答理的情况下,自己吹两把过过瘾就算了,可一旦有人顶杠,哪怕就是癞蛤蟆垫床腿,力有不逮也要死撑下来。两人在一堆懒汉的做证下,除了现在饭比较金贵,改成喂水外,别的都照张宙所言。张宙体谅把兄,输了的人也没啥大损失,就是背着赢的人在院子里转一圈。 当晚张宙大模大样的提着一坛子水往老陵地走去,一群看热闹的人远远跟着。 来到说好的一具新尸体面前,张宙蹲下身子。传说人刚死没几天时,魂魄还对自己的肉身恋恋不舍,张宙为了表现自己的大胆,故意选中最近死的尸体。他看着尸体黑乎乎的面孔,礼数不缺,作了个辑说:“老兄不要见怪,小弟与人打赌给你喂水,就权当水酒祭奠吧。”那群看热闹的人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张宙举止古怪,都想莫非他常年在外学得一身法术不成。 张宙礼毕,就把水倒进随身带来的碗里,说不上恭敬也说不上随意地递向尸体的嘴。说也奇怪,碗到了尸体嘴边,那尸体竟然张开嘴,汩汩地喝了起来。这一下,张宙的汗毛集体站立,直直地想拔地而起。 吹牛这事一般人干不来,因为它需要有资本。张宙敢吹嘘自己能给尸体喂水,本身也是具有一定胆识的。他心道,莫不是碰到了传说中的诈尸? 心下虽然慌张,但手上依然有条不紊地喂水。他边喂水,边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乱吹牛了,谁知道吹出个什么好来。把兄说得对,枪打出头鸟啊。 那尸体不但汩汩地喝着水,一旦张宙喂得慢了,还咂着嘴表示等不及了。张宙就象一个被打了满身枪眼的水囊,汗哗哗地往外流,很快湿光了衣襟。 终于把水喂完了,张宙擦了一把额头,对尸体恭敬无比地说:“叨扰老兄了,请您不要介意。”说完这句话,张宙费了好半天劲才站了起来。他转身没走两步,那尸体突然从卷席里爬了出来,大叫一声,“我还喝饱呢。” 可怜的张宙就算浑身是胆,也惊不住这绝无仅有的恐惧。他哼也没哼就倒地上了西天。 远处看热闹的人见尸体居然从芦苇席子里钻了出来,一个个吓得四散而逃。 那个尸体就是马宗假装的。他提前来到老陵地,把死人搬出来藏好,自己把脸上抹得黑七麻乌的钻了进去。 马宗本意只是想吓唬一下把弟,让他以后安定心思多干多想,不要整天吊儿朗当,一副败家子的样子。 谁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张宙竟然被活活吓死了。张宙老婆自是伤心无比,但想到这全是丈夫自作自受,把兄不过是想治治丈夫的懒散毛病,也是出于好意,另外以后孤儿寡母还得靠马宗扶持,因此心里也不是太怪马宗。 而马宗一方面愧疚不安,对张宙遗孀百般照顾,将张欢当儿子一样来养,另一方面虽然工作能力强,为人又本分实诚,却因为这件事,后来一直当不上正支书。张欢渐渐年纪大了,虽然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自己又长年累月地吃住在马宗家,恩怨难分,心里就时常苦闷。 孙仕正感慨着,猛吃了几口菜的张欢意识到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太过于粗俗无礼,就恭维起了孙仕:“孙大爷,还是您厉害啊,天天好酒好菜的吃不完。”这一句话就相当于对聚宝盆发出了逐客令。也在桌上的孙占,拿着干涸的酒壶上倒下翻的不出酒,就怒从心头起,跳起来一巴掌抡了过去。 从那后,张欢看见孙仕家的人就要绕着走了。现在,他见本来与自己成群结党的王本都规矩地去学习赚钱,自己也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就硬着头皮来央求李朝正。 第24章 水晶与世界的发展 李朝正领着张欢来到热火朝天的舅舅家。几个月不见,舅舅鸟枪换炮整大发了。 院子里王本和村后的一个青年,一人抓着钢丝锯的一头正在磨盘上粗割着一只笆斗大的水晶。他们锯得十分卖力,你拉我推进退有据。王本一边推拉,一边还拿只水瓢时不时地往粗割处浇水。 舅舅把前排三间草房收拾打扫干净,将第二道工序的细割、粗磨一分为二,本来所用工具全由水凳一统天下,现在成了各占一半南北对峙。 几位学徒工操作着后来者居上的细割机,吱吱的切割声伴随着朦胧的水雾不绝于耳。细割机的切割钢片像一面铜锣在中间装上了连动杆,随着发动机的嗡嗡声响在悄然地飞转。朝正定睛一看,弟弟思正双手紧捧着只拳头大小的水晶,全神贯注地往钢片上慢慢推动。 他切割一会,将水晶慢慢后拉,脱离旋转不停地钢片,然后在覆盖操作台上的浅盘中掏拎些湿漉漉的细沙,洒滴在水晶切口处,将切口对准钢片再慢慢上抵。切割片充分保持着湿润,那细水长流不停的原因是头上悬挂着一只铁桶,由从医院里找来的输液管导流。 朝正带着张欢来到第三间房间,舅舅一个人坐在水凳面前,边上的矮几上放着十几只初成规模的眼镜片。这只水凳,朝正不知道舅舅把它藏在哪躲过了破四旧。第三间屋明显比前两间安静多了,灯光也亮了好些。舅舅拿起一只眼镜片,对着灯光左右端详了一下,然后小心托放着紧贴在沙砣上,踩在水凳底下的木连板上的脚稍一用力,沙砣就忽忽地转了几下。舅舅停下脚,又拿起镜片对着灯光看了看,又用手擦拭几下。 “舅舅。”朝正大声地叫道。 孙仕转身看见是朝正一笑,又看见张欢跟了进来,那脸色就有些不自然。 孙仕领着朝正和张欢出了前房,往堂屋走去。穿过院子时,王本一边换钢丝,一把骂骂咧咧,“磨了一个月才切了不到两公分。”看见孙仕出来了,他忙闭口,迅速地装好丝锯。 堂屋内孙占正拿着本《水浒》在专心致志地诵读有声。孙仕看见大儿子四仰八叉躺在太师椅上装模作样的用功,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大叫着让他出去,少在家里丢人现眼。孙占头几天还帮着父亲忙里忙外的,当孙仕招了几个学徒工后,孙占就磨磨蹭蹭不想干了。他吞吞吐吐地对父亲说想考大学。孙仕看着儿子大言不惭地想借着考大学的名义躲懒,除了骂几句外也别无他法。 孙占叫了声“表哥”后,又冲上前想打张欢。张欢忙闪到李朝正后面。 孙仕黑着脸给已成家立业的外甥一个面子,安排张欢和王本一起粗割水晶。 朝正好久没有来看看舅舅,就多坐了会,和舅舅闲聊起水晶来了。 一聊起水晶,孙仕刚还黑虎灰豹的脸慢慢广寒红锦起来。孙仕告诉朝正,水晶历史源远流长,早在远古时代就有,统称玉,石之美者。说着孙仕就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和父亲一样,大字不识几个的舅舅,背起这几首水晶古诗来倒是字正腔圆。 李朝正惊奇之下,心念无利不起早啊。孙仕所知道的水晶知识,来路繁多,但是倒有一半是在为水晶棺材挑选原料时听105矿技工所言。 炫耀了下自己的渊博知识后,孙仕又为水晶的产量低,社会人士知之甚少而感慨起来。 朝正对围绕水晶的各种故事与传说知之甚少,对水晶的来历及现状及未来的发展方向脑海里倒是有个很清晰的印象。朝正也明白舅舅的感慨。做水晶眼镜虽说利润丰厚,但费时耗力,要求又太高,远不如用绿石白玉做些把玩之物佩饰之品来得划算。用绿石白玉来做装饰品不仅历史悠久、相关文化深厚,而且还由于历代统治者不遗余力的推广,终至今日的路人皆知。 几千年的奴隶兼封建社会,问候男人父母祖宗的骂法并不是至尊九五的地位,而一顶言简意赅的绿帽子才具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卓越杀伤力。因绿帽子的恶毒,就恨屋及乌地对绿色的东西颇为慎重,要么就是极其讨厌的全力避免,要么就鱼目混珠的全盘喜欢。 汉武唐宗,前期年富力强都忙于开疆拓土,后期年老力衰就担忧着自己打下的江山能否延续千年。这两位伟人忧虑着后世子孙的碌碌无为的同时,更恐惧着臣属中或黎名百姓中有不世之才的诞生。因此有着远见的千古一帝们在无视外邦番国的发展之下,制治和强力推广阉割自己民族精神的观念和道德。 汉武提拔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明皇信任女人,权利移交胡人。在这种覆卵之下,民间生活也在受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饱读圣贤书的皇帝们眼见中华四方不足畏惧,就一个个放下大胆地装疯卖傻,想方设法地鼓励臣下们斗鸡走狗地玩物丧志。于是为男人谈之色变,见之汗颜的绿色就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了。民间和百官间皆以绿色玉石为美,偶然有些白色的玉石也夹杂其间,起着混淆视听的作用。 水晶碎里棱角分明,晶光闪闪,仍寓示着人虽亡,然铁骨仍铮铮。如果是一块绿色的玉石崩裂于地上,缺棱少角,色暗泽灰的,似乎还不如瓦全来得坚强。试让一没有经过阉割荼毒的孩童任择其一,想必孩童定会直奔晶莹夺目,光洁照人的水晶去。 中庸教育,凡事明哲保身,既号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又宣扬能屈能伸,戒急用忍。在这种多年明哲保身的中庸教育之下,人们就会由里及表的体现这种胆小怕事的性格。对玉器古董的赏玩尤其如是。 因为中庸,凡事讲究含蓄,所以不管做事,还是做人,亦或做学问,都喜欢低调。所以对把玩之物的爱戴之上,常钟情些顶着不可貌相的普通之物,干坐着人以常待之,然后自己好半推半就的得意扬扬直接吹捧物的博大精神,间接吹捧自己的高深莫测,所以现代意义上貌不惊人的各种绿白非透明的玉石就大行其道。 第25章 冬雪雪冬好大寒 孙仕眼也不眨地盯着朝正。人才就是人才,像猴子一样,从再高的树上掉下来,它还是只猴子。那一瞬间,孙仕就有了招贤纳士的冲动,他要把自己浑身的水晶绝学传授给朝正。书本都不知正反的大儿子孙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一母同胞的二儿子孙武也好不到哪去,与其传授给笨头笨脑的外人,还不如教给见多识广的外甥。 舅舅的用意还没有完全说明,朝正已明白了七七八八。他直言不讳地对舅舅说,水晶行业目前是料比人贵。一副水晶眼镜价值可观,人的技艺当然非常重要,但首当其冲的却是水晶原料的好坏。相对原料本身而言,人的付出就要渺小地多。在现状一时半会无法改变的情况下,自己要做的则是人比料贵,就象先前贩卖苹果、化肥的创意,以及挖捡花石的举措,无一不是如此。料比人贵,被动的接受,成败更取决于天意;人比料贵,主动的进发,胜败更由己为。 听朝正左一套右一套的,孙仕的脸慢慢就涨红成酱紫色。 “朝正,你是不是嫌我给思正的钱少?”孙仕按捺着火气,尽量慢声细气地问。 “啊,没有,没有。舅,看您说哪去了。思正若不是您外甥,哪有机会跟您学手艺。您不收钱就不错了,还给他钱。我怎么还有胆嫌东说西的。舅舅,您别在意,我不会说话。”朝正快语连珠地忙不迭解释。 已过了午夜,整个世界沉睡正酣。天地间触眼所及之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影影闪耀着让黑夜知趣的黯然。雪早停了,依稀有些掉队的雪花仍宠辱不惊地飘转着飞向大地的怀抱。从九霄之上来到茫茫人间,惶惶千里,它们累了,倦了,脚步带着长途跋涉的踉跄,象一个弱不惊风的富家小姐,娉袅地赶来与兄弟姐妹们汇合。 远处粗糙的丘陵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雪白的弧线凸起。你的目光顺着那美丽的弧线望去,变得柔性,象浸了水的珍珠在碧玉盘上滑动,静静的没有一点轻响,缓缓的不带一点干涩。再远处,就是天地一体的暗白暗白,好象很远,穷极双目还是有点幽深,又似乎很近,重一点的呼吸都怕吹起纷扬的宁静。 那棵柳树也是银装素裹,象观音大士的背影悄然立在路边。雪花附在柳树长长的枝条上,也睡地香甜。一阵微风路过,柳树慢慢地舒展腰肢以示问好,象是怕惊醒睡意酣然的千万朵雪花,尽量地轻轻。 前方,剑之晶村掩埋在雪的安宁中,隐隐可见,象一个困极了的大大雪人,平摊在地上,每一次呼吸就会逗起细小的雪花,蹑手蹑脚地打着旋。 朝正不紧不慢地走在雪地上,每一步踏入都能感觉到雪在脚下慢慢地拥挤,而身后留下的无疑就是两排对称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那暗白暗白的天地相接处。随着每一步的迈出,耳边听着吱吱的声音,更让人感觉到夜的寂静。 这时,村庄不甘于过分平静,忽大忽小地传来了一两声鸡鸣。那鸣声不在耳边响起,远远地从村子深处隔着鸡棚,飘过栅栏,绕过房屋,随着一闪便逝地微风恰到好处就挠到了你的耳鼓。鸣声也不是公鸡郑重其事地叫早,倒象是睡在半醒时分,突有灵性而来就那么有感而发地叫了一声,也象百无聊赖之际,欲辩已忘言地无意一叫。 这一声,就让原本享受静谧,怀着一颗随景而安之情的人,不再那么仅是被动的舒适。它让雪夜行人本已平静无比、与茫茫天地融为一体的心,突然间就有了一丝莫名的感动。那感动象是空气一样,见缝插针地从心间涌上脸庞,让朝正的嘴角上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睛也在此时变得热乎了。 一个小时前,朝正艰难地决定,为了妻子倩尧,为了刚出生的儿子小剑,以后不再从事买进卖出风险高大的流通商业,转而做些踏实生产老实收获的具体实业。 冬至刚过,祖宗陵上的冥币火炒尚未被完全收入地府时,吕敦文再次敲响李朝正愈发气派温馨的大门。经过这两年的感情沉淀,朝正对这位山东朋友信赖无比,一直以兄长视之,而朴实敦厚的齐鲁后裔也毫不见外地将其当做手足。 吕敦文这次急急而来,既是寻求帮助,也是送来帮助。他因为业务之便,偶然认识了胜利油田的一位韩姓会计。 有了偷运化肥、倒卖花生的实践经验,吕敦文的商业嗅觉敏锐异常,又加上身为基层领导,他又对点面之处的政府走向有着先知的便利及更加精准的预测。见对方身在胜利油田,吕敦文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最近柴油的紧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韩会计就在同行的循循善诱之下自觉聊到了发家致富上面。吕会计见时机成熟,就真假掺半地吹嘘起自己的辉煌发家史,并随手从黑提包里拿出一盒牡丹烟甩给了尚未窥改革门槛的大企业会计。 韩会计被吕敦文的阔绰出手深深折服,在第一时间就拿出不逊刘备三顾茅庐的精神向眼前的先行者讨教起来。见自己的辉煌过去已成功勾起对方对美丽未来的向往,吕敦文得意之下,仍是进退有度地旁敲侧击。 “苦钱,那是人人都想,不过也要从自身实际出发,不能凭空乱想。”吕先知语重心长的样子。 “大哥说得对,我就是不知道,才向大哥请教啊。”韩会计十足地好学上进。 “你只在油田待过,没接触过别的东西,不象我在村里常常要东奔西跑的,对社会上的事情熟啊。”吕敦文以身作则。 “是啊,你在地方上待着,见多识广,我只在油田里工作,井底之蛙差不多。”韩会计忧心重重。 “那你油田里有没有些自主经营放开的东西啊?”吕敦文见同行不明就里,就说得更直白一点。 “没有啊。帐本,钢笔什么的是上面统一分配下来的。”韩会计无奈地回答。 “帐本、钢笔才值几个钱。没有些不用的设备啊,或者产多的石油、汽油、柴油什么的嘛?”见同行如此不上道,吕敦文快要开门见山地直接了。 “对,柴油,柴油。我们油田是有一些计划外的柴油。”韩会计一脸的兴奋难掩。 “柴油?那玩意我不太懂啊?”吕敦文又在装疯卖傻地试探韩会计是否真心实意。 “大哥,你不懂我懂啊,你只要帮我找到买家,我联系货源。”韩会计急不可耐,那语调里满是兴奋,又有掩饰不了的焦虑,生怕眼前这位买卖通甩手不干。 “那好吧,我们先试试吧。喝酒,喝酒。”事情似乎已成了一半,吕敦文小心谨慎了起来。 事后,吕敦文又和韩会计私下见了几次面,还亲自去了一趟油田,并说服对方先运油后付钱,理顺了方方面面,他才来找兄弟李朝正合作。对这位有着传奇人生的老弟,吕敦文说不出的信服,只觉得万事有他在,一定可以高枕无忧,所以凡是有点大宗的买卖或是自己不能委决的事情,他都会过省穿界地跑来找心事缜密、办事稳重的老弟。 这时的李朝正正沉浸在将要为人父的快乐中,妻子倩尧大腹挺腰地八个多月了。他本不想再掺合这事,安心在家扶侍妻子,但耐不住吕敦文的劝说,又兼之眼前总是晃动大哥为自己挡一棍子时满面的鲜血,就怀着对妻儿的愧疚答应了。倩尧倒是不以为意,在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的思想引导下,她还为丈夫能有这等机会而高兴不已。 第26章 实业救己 第一回贩柴油,无惊无险。柴油出厂时每升7角,转手为1元升,总共有10吨,近万升。除去雇佣卡车等相关基本费用,朝正、敦文及各自另找来的几位相知兄弟,每人分得近300元钱。这次周转时间更快,前后不到两天时间,大家喜笑颜开。 寒风忽啸,北方一片溯白,雪之将来未来之时,李朝正的儿子出生了。对于孩子的名字,年轻的夫妇早有准备,做人不能忘本,如果生的是男孩就叫李小剑,如果生的是女孩就叫李小晶,总之不离剑之晶。孩子出身的当天,李才夫妇又高兴地和泪人差不多。无后为大的紧箍咒终于从李才的头顶松脱了,五十几岁的大龄爷爷因为孙子的诞生重又直起他那一米八几的挺拔腰杆。 孩子出生十几天,吕敦文就满怀谦意的来喝满月酒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兄弟俩用了大半斤白酒终于相互提示着吟出了这句古诗。外面搓棉扯絮的大雪纷扬而下,屋内两人装腔作势的附庸风雅。钱,散发着铜臭;用它撑腰的人,则蕴育着高雅。 礼数尽妥后,吕敦文道出自己这次不明事理般的不请自来。 原来,一身书呆气的韩会计不费吹灰之力就卖出了十吨柴油,让一向只当他是个憋脚算盘的领导大喜过望,高兴之下又人尽其才,将今年剩下的定额五十吨全配送给了他。而这时,石油部也慧眼识人,欲调韩会计入京行走。韩会计自是欣喜异常,但是柴油卖不完,老领导又不放其走。于是,一心想展翅高飞的韩会计自然就求到了吕敦文头上。他让吕敦文先出钱买下这批柴油,让他对领导有个交待,能早日进京。而他则在价钱上尽力配合,以5角一升出售。 不愁销路的吕敦计,心里一合计,就被两万多元的总收入撩拨地扭捏起来,他羞答答地掏出100元钱给韩会计做定金。有了点商人狡猾但仍不失农人义气的吕敦文忙又通知联络起上次合作的几个兄弟。 李朝正听了这事后,也把持不住地满面绯红。他没有因为吕敦文化早来了半个月而生气,反倒上非常感激起大哥好事全想着自己的情谊。待激动情绪平复后,李朝正也不再挖空心思地摇头晃脑了,他踏着已半寸多厚的积雪跑了半个村子,借齐了自己的那份两千多元钱。 第二天,一群名正言顺的投机倒把者在约定地点汇齐后,就分乘三辆事先雇好的大卡车,浩浩荡荡地往东营奔去。 离东营越近,李朝正的心情越是激动,但高兴之情越来越少,紧张之感却越来越强。两千多元钱,除了自己的八百多,另外一千多元钱全是李朝正东挪西借来的,这要是亏了的话,搞不好小半辈子要翻不了身。高投入高风险也有高收入,但那是以前形只影单时,目前自己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挂个老婆的人了,收入与投入已然不成正比。 买进卖出,虽然做起来容易,得起来也丰硕,但正因为容易丰硕,才让人不由得随时提心吊胆。来容易,去也不会太难的。 春种秋收,虽然做起来辛苦,得起来也卑微,但正因为辛苦卑微,才让人有着难得地心安。得之不易,失之更难。 李朝正苦笑了一下,有了牵挂你就任人宰杀。做完这次,换个稳妥的营生吧。他暗暗地劝告自己,全然无视同车人员的谈笑风声。 那种抓挠不着的紧张仿佛见风就长,只一会就演变成深深的恐惧,直至几十桶柴油全装上汽车后,那种恐惧已强大地象一只钳手,深深扼住了呼吸。 吕敦文提着钱袋笑容可掬地向韩会计走去,韩会计不敢怠慢,也笑意盈盈地向前走来。两人满面的笑容在冬日的皑皑白雪中象两大泡热尿留下的痕迹,黄黄鲜明地让李朝正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两人愈近,笑意愈浓,李朝正的寒意则愈深,他不禁小人了起来,分厘必争的会计会如此大方? 研究原子弹的臭老九地位要超越根红苗正的卖茶叶蛋吗?几秒钟之内,李朝正的大脑就运转了数个周天。钻营算计社会上的人和事,它显然要比绞尽脑汁遣词造句时灵活地多。 吕敦文已把钱袋递向了韩会计,李朝正不再犹豫,他跳上前,一把抢过钱袋,小人般地大笑着说着君子话:“韩大哥,你要上京,以后我们想见你一面说不定有多难。我们兄弟全托你的福,才能发了一笔财,买卖事一会再说,今天我们摆酒给你送行,以后有什么好处别忘了我们兄弟。” 韩会计的笑容一瞬间就曝了光,残白地僵住了。吕敦文对朝正的举动非常不解,甚至内心里有一丝愤怒。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公私两不误,朝正也太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 他刚要树立起大哥的形象,说钱货两讫后痛快畅饮,见朝正一边招揽韩会计,一边不住地冲自己眨眼,就忙把形象丢在了一边,随声附和了起来:“我兄弟说的是,走,韩会计,我们找个酒家好好喝上一顿,一醉方休。” 书呆子韩会计也明白这与生意不符,但人家好心要替自己饯行,自己心中再有不满,也只能口中说着感谢的话。 “大哥,你们先去,我和长富留下看车。”朝正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这个苦差事。 “行啊,那辛苦你了,一会我再叫人换你们。”吕敦文亲热地搂着韩会计,领着别的人,向不远处的街道走去。王长富和朝正同村而居,用句老话叫吃着一块咸菜长大的。朝正初中没上几天就辍学回家,尔后当兵,王长富则敏而好学,一直上完高中直到被薄情寡义的大学无情拒绝才回家务农。高中在农村是高级知识分子,所以王长富以联队会计的身份发光发热。 待不见了吕敦文他们的身影,朝正招呼长富打开一只油桶,将油抽子插入桶中,一下一下抽取起了柴油。天下掉馅饼的事情只能是听听而已,真要掉馅饼了也没人敢吃。李朝正要确定一下韩会计是否会狸猫换太子。 柴油抽了上来,顺着斜在边上的油嘴往外流,落在雪面上,化出了几片暗色的班块。李朝正凑上前,闻了闻,一股说不出舒适还是刺鼻的气味传来,确是柴油。李朝正不敢大意,又随机选了几只油桶,如法炮制,抽出的仍是不折不扣的柴油。为了不让鼻子误导自己的大脑,他又招呼长富过来确定一下。长富明白朝正的意思,他贴近油嘴,仔细闻了闻,不得而知。朝正疑惑了,难道真的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说会不会拿汽油来糊弄我们?”高级知识分子问道。 “汽油比柴油贵。”李朝正头也不抬,盯着油桶在发呆。 “到驾驶室暖和一会吧,上面冷。”长富不为自己的知识欠缺害羞,招呼着朝正。 “嗯,好吧。”朝正的心稍微安了点。他拔出油抽子往桶间一插,让长富拧上桶盖,自己抓住车厢护栏,两腿轻轻一蹬,翻了下去,干净利落地摔了个四仰八叉。雪时大时小,一直没停,路上行人的足迹早已消弥。 “朝正,小心点啊,呵呵,啊那个。”长富笑着还没提醒完,李朝正骨碌地爬了起来,一抓一搭又黑着脸地爬了上来,少见地严肃,直直盯视着他。 “去那边借个电钻。”朝正手指着不远方的一间维修部。 长富不解,但也没多问,小心翼翼地爬下汽车。 李朝正随意走向一只油桶,擦了擦桶沿上的积雪,双手抱住用力搬起了一只掂量掂量,挺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朝正,人家不借。”长富敞开腿,踢踏地跑了回来。 朝正想了想,脱下一只手套,从兜里取出五元钱递给长富,“让他把线也给我铺好。” 长富伸手接过钱,掉头又跑了回去。朝正跳下汽车,稳稳落在地上,放下一截车厢护板。不一会,长富手提一把电钻和一名维修工抱着电线走一段,铺一段过来。 通上电后,朝正手持电钻对着只最靠边的油桶底部打了下去,一束童子尿般的晶莹剔透划着弧线直浇向地面。 朝正伸出没戴手套的手接了一把,再次放在鼻子面前,绝对的无色,又无味,他百分之百地确定,这是生命之源……水。 长富见朝正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脱套伸手接住,低头闻了一下,再抬头时,那眼里就满是情人般的崇拜。 李朝正随手把油抽子丢向圆形油桶再怎么靠近也无可避免的间隙,在翻身下车的惊鸿一瞥间就见油抽子隐没于间隙之中。油抽子如果比油桶短的话,那油桶下面的油怎么能抽出来呢?带着这个疑问,武术高手就在长富的注目下,结结实实地摔出个洋相。 桶里一半是油一半是水,油比水轻,漂浮在水上。油抽子短了半截,不能触底,抽来抽去全抽的是上面的油。 不喜欢读书的未必是流氓,喜欢读书的也不一定是书生。李朝正决定告别买进卖出风险高大的流通商业,转而做些踏实生产老实收获的具体实业。 第27章 渔船 “这鱼,多少钱一斤?” “三角。” “这么贵?一元钱三斤好了。” “什么?” “一元三斤,我要六十斤,送人。” “啊,行,行。这点全加起来差不多六十斤,全给你好了。” 见习鱼贩子李朝正以难得一见地速度,象征性地称了一下鱼,打好包,递给眼前那位带着眼镜貌似某部门小领导的同志。待那领导骑着自行车一拐弯,他以比刚才更快地速度收拾好用具也打道回府了。接下来的几天,朝正没敢抛头露面,出摊卖鱼都是合伙人赵专注出做,自己守在水库做些善后工作。 春暖乍寒,清晨水面上偶尔还有一层酥软薄冰时,李朝正说服赵专注与自己一起做实业,承包了剑之晶水库。赵专注年长朝正两岁,现在已是儿女成群,大儿子庆树、二儿子庆森已是结伴上学每早朗朗书生,三女儿西杏也能跌跌撞撞迈上几步,整日牙牙学语。 农村孩子小时候,不是遛鹰赶鸟,就是摸鱼捉虾。李朝正在前者出类拔萃,赵专注则在后者卓而不群,因此准备改行换业的李朝正拼命游说赵专注与自己一起发家致富。 承包水库的费用一年二百六十元,财大气粗的李朝正大方地说自己出这部分钱,以后赚了钱叔侄两人平分,按辈分,赵专注应该叫朝正叔叔。赵专注虽然早已风闻叔叔乃揽财高手,但在金钱分配上他则坚定保守地认为能放进自己兜里的钱才是自己的钱,因此他很谦虚地不和叔叔平起平做,只是鼓足勇气要求每年年底给他三百元钱,就当他辛苦一年的酬劳。 李朝正非常不解之下,只能感叹乡人的亲情来得比金钱亲切,几次劝说不成,就答应了专注的要求。 接下来的日子,李朝正并没有听从赵专注的意见,着急火燎扯起两指鱼网沿库边布防,而是又活用了军事教条“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他一边招人唤工在水库边和泥垒土地盖起了两间低矮草房,权做平时歇息贮藏之用,一边去安峰山水库船老大那采购了只半新的木船,并半买半要了些二指、四指的鱼网。这些备齐后,他又从家里搬来床椅桌凳锅碗瓢盆,还从贺庄水库管理处收购了些缎网钩绳。一个看起来简易的家和相当专业的渔场就这样齐活了。 赵专注在感慨朝正叔气大财粗的同时,侥幸起自己的自知之明,这要是一人一半的话,得有多少钱往里丢啊。李朝正身为叔叔,坦然自得忽视起专注的想法。侄儿除了在捕鱼的技术上稍胜自己一筹外,在认知学识上差自己那不是一里半里,所以他从始至终除了偶尔问一下专注对以后打算谋划外,多半时间都是委托专注做监工或看护。 李朝正费尽心思地拉赵专注入水,除了看中他的技术水平,更是深知其为人善良本分,在创业闯荡时可以做为一个放心的助手。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当各家各户将玉米种入土地的时候,李朝正的打渔之路锣鼓喧天的开始了。 一大清早,朝正和专注带着阳正、四正、射正三个自家兄弟,又喊来已在小学当语文老师的表弟孙仕,还有些村上的年轻后生共十好几个人,扛棍提绳的来到水库。十几米长的渔船停放在岸边。大家打好绳结,撬紧木棍,半蹲着身子,微微前倾着身体,双双平行站在船的两边。朝正大吼一声:“走。”双手猛地往前用力,木船在岸边枯黄的草地上缓缓向前滑动。 “停,停。”远远地传来几声喊叫。朝正侧脸一看,贺发提着只黑口袋一边往这面跑,一边冲这儿挥手。 朝正忙喊“停”,大家都住手,站直了身子,往贺发望去。 “朝,朝正啊。”贺发一把岁数,跑得苟延残喘式的。 “发叔,什么事啊,慢点说,我们正忙着呢。”朝正既恼怒他打断自己推船下水,又担心他历尽沧桑的身体。 “朝正,你的船驱法了没有?”贺发好不容易喘匀了气。 “驱法?驱什么法?是不是怯邪?”朝正不解地问。 “也可以说是怯邪。做了没有?”贺发肯定了一下朝正的解释,又急切地问。 “发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信这个。”朝正现在一肚子全是对贺发的埋怨了。 “朝正,听叔说,叔在山东时,见过邪门的事情。”贺发仿佛着急万分,连自己光辉的快与日月争辉的往事都不避讳了。 文革之初,贺发被王国军左批斗右游街,不是顶个黑白无常式的尖尖高帽,就是摆个童子拜佛样的金鸡独立,每日活动丰富地很。 运动深入后,贺发的每日活动却没有跟着水涨船高的日新月新。照理说,以贺发村支书这般品低职微,能捞个牛棚的右派待遇就算祖坟冒青烟了,谁成想人家倒是坐飞机式的连升多级成了高干,被公派到潍坊监狱十年。 让贺发平步青云的当然不是他解放前与党的是是非非,而是一次他上交集体的草料中有两根铁轨上用的铆钉。 几万公里的铁路,不论是轨道还是枕木,随便搞点都比种地刨田强,而这么长的铁路又不能步步驻兵把守,因此铁路部门就特事特办,乱世用重典。两根铆钉就解决了贺发十个春秋的住房用餐问题,真是比种地刨田强。当然,在依法办事执法必严之前,贺发懂规知矩,照例喊了几声冤枉,政府也按章办事,审问追查走了一番程序。 贺发到了山东华北平原,被发配到崇山峻岭里打鱼摸虾,为日理万机一心为民的公仆们增加些营养。在群山环绕的湖边,除了每日的伙食差强人意,劳动超限透长外,一切都是世外桃源的感觉,青的山、绿的水,天上的白云朵朵飞。 这些面黄肌瘦的人中,只有贺发一个人滥竽充数,别的不是货真价实的高干,就是身藏不同政见的算命打卦、念佛吃斋、信主靠神的。 与奇能异士们共同劳作的还有当地的一对渔民夫妇,你打渔来我耕田,好象是不亦乐乎的。而事实上,在高干们未来休养之前,丈夫湖中打渔时,妻子也想夫唱妇随的,无奈一上船就头晕目眩上吐下泄的,所以只能夫妻分工。并且她还是从小在湖上长大的,据说年轻时一气游浮个两、三里后,还能再飘流个三、五里。 对渔家大嫂这种奇难疑症,那帮自谓怀才不遇的人象是得了什么无价之宝,一个个钻研思索起来。能坐牢的都是非同一般的人,此言诚不欺人,渔家大嫂的头痛病迎刃而解。 原来问题出在渔人打造船只之时。 木匠动手之前,主人家要请木匠喝开工酒。木匠中席内急,就推门而出欲找一偏静处畅快淋漓,不料一出门,一头罩上渔夫老婆的衣服。木匠这门手艺也算操刀弄枪,十分忌讳血染的风彩。为了破煞让自己免收血光之灾,木匠就偷偷从衣服边缘扯下一根线头,在做船时,打造进了船身。木匠是破了煞,可衣服的主人从此后也不能上船了。 破解之法看起来是相当容易,那么高人嘴里念念有词一会,让渔人夫妇烧点火纸,再对湖面磕三个头。待渔妇大着胆子登上船头时果然有如履如地的惬意。贺发也在无聊的同时,找到了消遣的方式,哭着喊着让人教他这些所谓的五行八卦。 听到这,李朝正才明白为什么发叔一个这样唯物主义的村支书,被被改造成了神神叨叨的贺半仙。 朝正听了不以为然,而那帮后生则面现诚恐,一个个请求发叔施法破解。 “我这船又没鬼没怪的,要破解什么?”朝正有些恼怒。 “叔啊,小心驶得万年船。”专注轻声说。 朝正看了眼专注,这个比自己还年长的大侄,满脸的虔诚,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发叔,我可没钱给你啊。” “钱,钱,你叔就缺你那两钱。”贺发已是发如霜染,背如驼峰的年纪,见朝正说出这种话,面上就堆满了愠色,他生气地打开黑包,将火纸和鞭炮取出递给专注。 此后每天早晚两次,朝正和专注定时撒捞鱼网检查鱼缎。近百米长的鱼网一字排开,中间没入水中,远看波光粼粼,只有首尾两个大大的白色浮标随着湖水的呼吸在一上一下的惹眼。更长的鱼缎没有舒适熨贴地伸展开,而是在隔上几米就在加注捆绑的长长竹杆帮扶下,象螺纹一样从中间层层环绕而出。 网缎检查铺设好后,朝正和专注,一个在船尾身子一倾一斜地轻轻划着船浆,一个在船头盘腿而坐象得道高僧一样,双手交替敲着摆在面前的铁板,那“邦邦”的响声就抑扬顿挫地飘荡在朝霞晚彩之中。而鱼们就在这节奏粗犷的敲击声里,要么随声翩翩起舞于丝网之间,要么循序纵贯而入竹缎之内。 当水库两边农田中的麦穗已沉甸甸的勾搭着脑袋在微风中不便摇摆时,朝正和专注的脑袋也和麦穗一样,垂地厉害。刚承包水库时,不说船满网盈,每日里至少也有个二百来斤的收获,青、草、链、鳙四大家鱼,那是排着队的往岸上跑。现在打上来的,不是左冲右突瞎扒拉的老鳖分量不足,就是活蹦乱跳乱钻缝的泥鳅正热衷减肥。 中午时分,专注回家侍弄自己的早麦,朝正赤身裸体地立于水中浆洗衣服,木船慵懒地停靠在边上纹丝不动。 第28章 用力点 天高云淡,水清底浅。朝正一手抓着衣服,一手拿着洋皂,用力搓洗出的白色泡沫戏谑着他的唉声叹气。朝正再次不实事求是地埋怨,好事是不能全让一个人占着,可我也没想如何大富大贵,你好歹能让我收支平衡吧? 这些日子从专注的脸上看得出他内心多少有些灰心失望,当初自己大包大揽地又是买船又是盖房,全然无视专注小心谨慎的意见,甚至暗地里还笑话他的妇人见识,孩童胆量。如今房好船全,可它们既不能水中捞食,也不能岸上生粮,只是白白地占着资金,朝正好象已听到它们有关不自量力的嘲笑。 衣服洗好,朝正也想得焦头烂额。他把衣服甩到船上晾着,自己仍站在水里,斜靠在船边。 不想了,不想了,天那么轻渺虚无,只会往上飘绝对塌不下来。朝正微眯着眼睛,嗅着若有若无的丰收气息,心中渐渐捕捉到了夏忙之前难得的宁静。 这宁静稍纵即逝,朝正睁开眼睛,低头看看水里,想了想,就翻身上船伸手扯过衣服扎住四角成一个包裹状,又入舱找了些未吃完的馒头屑,顺手又拿了只碗,将它们一齐放水衣服中。他重新跳下水面,一手提着衣角打成的结,将衣服深深浸入水中。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猛地将衣服提出了水面。待水流四散渗漏而进,衣服包裹有了明显坠手的感觉。朝正笑了。 “朝正,朝正。”王国军噱梢噱梢连走带跑地赶了过来。 “王支书,什么事啊?”虽说早就不辞而退那份掌管拖拉机的美差,李朝正还是对王国军保留着职位上的尊重。 “看你,叫啥支书啊,叫王叔就行了。”王国军的扭捏谦虚之态表现地惟妙惟肖。 “不敢,不敢。王支书,有啥指示,小辈一定义不容辞。”李朝正没有因为人家给自己一个热脸,就忘记对方还长着一只冷屁股。 “好了,朝正,别给我打哈哈了。叔这次来,是想请你出山。”说到这,王国军停顿了一下,见李朝正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只得自顾自地说下去:“做剑之村的党支部书记。” “党支部书记?大队支书?呵呵。”李朝正干笑了起来:“您老还是别拿我开涮了。我就是小民一个,穷一定能独善自身,富绝不会兼济天下。”最后这一句,李朝正说得是斩钉截铁。王国军听了,脸上红地象被剥了皮。 李朝正回来后碰到一次基层党组织选举,一个村部22名党员等额选举支部书记,候选人只有王国军一名。王国军把几年前的讲话稿拿出来回顾了一下过去,展望了一下未来。 演讲内容自是和以前大同小异,唯一变的就是以前讲话时或许唯唯诺诺,现在那绝对是神采飞扬。接下来就是循规蹈矩地不计名投票,最后是按部就班的唱票,王国军3票,李朝正18票。李朝正自己投了剑之晶村也有可能是晶都市的第一张弃权票。王国军的3票,当仁不让的有自己一张,另两张就是外御其侮的本族投的票。 一本族名叫王七弟的,当时就蹦跳了起来,他大叫着做弊,得找个党外人士来监督。找来找去,就把已被开除党籍,现在已不是非常彻底唯物的贺发找来了。关键时刻,王国军也没有说什么,比较厚颜地默许了。 贺发勉为其难地做了一回监理,幸灾乐祸地看到了投票结果,王国军3票,李朝正19票。李朝正这次没有弃权,他投了王国军一票,而王国军的族人在大势已去时,反戈一击投了李朝正一票。 王国军的铁杆族人见二次投票没有改变结果,又开始质疑起贺发监证人的公正合理性。别的党员谁也没有接王氏族人的话碴,相对笑一笑,仍旧绕有兴趣地默看着他的独角戏。王国军再厚黑,也不能面不改色地端坐了。 最后的结果,王国军仍为支书,他的亲戚刘镇长举贤不避亲,直接任命了他。对李朝正,刘镇长语重心长地开导他凡事往前看,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若想跳得高,就得蹲得低。李朝正听他聒噪半天,就随便拎出几段自己练兵时常用的古文背了背,天将降大任、君子自强不息什么的。刘镇长知趣地用面红耳赤结束了谈话。 “朝正老弟,叔以前鬼迷心窍。”王国军似乎有些语无伦次了,“现在叔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别的村子都经营得红红火火,就咱们村子老百姓碗里还是稀多干少,好多孩子都三根筋挑着个硕大脑袋,让人心疼地难受。叔知道你是个能人,你能领着咱村人走向富裕。”这几句话,王国军说得言辞恳切,一把浊泪在眼眶里打起了旋。 “叔啊,我也不好过啊,你不见我刚回来连媳妇也找不着吗?现在有了媳妇,可没有奶水,儿子小剑整天嗷嗷叫得我心都碎了。”说到这,李朝正的语气也软了下来,神色凄苦,只是那汪泪水却迟迟不肯酝酿出来。 王国军又劝解几句,李朝正仍是叫苦连天。 “朝正,难道,难道,你要让叔给你跪下来嘛?”王国军说着膝盖弯了弯。 “我的网。”李朝正随便扎呼一声,转身一个猛子钻入水里,留下王国军半下着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鬼门关前徘徊好几年的李朝正,对王国军的雕虫小技根本不放在眼里。世上最大的诱惑莫过于权利,所谓不爱江山爱美人,那是物极必反。 下午,专注忙完了地里活以后又来到水库和朝正一起赶鱼入网。朝正把琢磨一中午的话对专注说了。专注眨巴眨巴那双老实地费劲的眼,嘴巴一咧,先是来了一个无声的微笑,然后有些无措地说:“叔,你定,你定。” 今晚轮到专注看船护夜,朝正把房门钥匙丢给专注,就提着下午死乞赖脸往网上撞的王八回家。 妻子倩尧扎着围裙,双手白乎乎地正在擀面。 朝正看看边上堆摞一叠的面皮,又瞧瞧铝盆里切地绿油乎拉的韭菜条,问“今晚吃韭菜饺子?早就该换了,天天吃面疙瘩汤,吃得我都象面团。”李朝正边说边找桶放老鳖。 “你回来了啊,饺子要擀这么大的皮吗?”倩尧说着提起擀好的一块面皮,在朝正眼前晃了两下,一手抖平和刚才擀好的放在一起。 第29章 虾米 “我也说奇怪呢,难不成大快好省偷工减料到自家来了,哈哈”李朝正和妻子打着趣,屋里屋外地转了一圈“平时放老鳖的桶呢?” “又是老鳖?不知道。”看见朝正手里五花大绑着的王八,倩尧没啥好气。老弊笨头笨脑、黑皮糙壳,模样丑地离奇,好象是癞蛤蟆的近亲,让人一见就没了食欲。朝正和倩尧一个想法。拿到街上卖吧,人家当你疯了,老鳖也提出来卖,怎么不拿只口袋装点风卖? 扔了吧,可惜,毕竟修行千年万年的,也太不能拿人家的努力不当回事,好歹是块肉。让专注提回去,专注夫妻的审美观念也低档不到哪去,给他三个孩子吃吧,可那三个孩子早就无师自通了美丑,以貌取食地更厉害。无奈,做为老板的朝正就精打细算地提回来了,好在牙还没长齐的儿子小剑没有那么嫌贫爱富,每次都是连汤带水,囫囵个干净。 “儿子爱吃,就让他吃呗。”李朝正恬不知耻地拿父爱掩盖动机。 “你就欺负儿子不会说话,你给他什么他不吃?等你老了看他也这样对你。”倩尧哭笑不得。 “他要象我对他这样对我,那我烧八辈子的高香了。天天有肉汤烧。土豆烧牛肉,共产主义啊,呵呵”李朝正笑着自我解嘲。 近邻眼里无伟人,倩尧懒得答理昔日的偶象,自顾自地埋头擀面。 李朝正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桶,手中提着的柳条一松手,老鳖就象个好斗的藤甲兵,刚还缩手缩角的以静制动,一瞬间就窥准时机拳打脚踏地落入桶中,划出“叭拉、叭拉”的声响。他转身进屋拖了只凳子斜靠着墙,坐在妻子的对面,静静欣赏着妻子忙碌美丽的身影,上衣米黄但不显招摇,裤子灰白倒有些抢眼,过耳抵脖的短发精细顺溜地分到两边,额头看起来精雕细琢的刘海倒有八分是天成,眼睛扑闪而灵动大地让人忘我。朝正有时想,一个人留名于世,要么因其言,要么因其行,而妻子若是能丹青书写,那必定是因为她有一双灵动纯洁的双眸。 相对于自己五大三粗的身材,妻子倩尧的秀气挺拔是令人怜爱的娇小玲珑。结婚近两年,朝正已多方听闻众赞妻子是远近闻名的知性美女。 她的美丽无关传统所说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而是让人心旷神怡并为之痴迷的雅丽脱俗、清新婀娜。前者仅是在容貌上对人惊鸿一蹩的震慑,而后者则是在气质上让你从内心里生出悔不该见的痛苦。容貌,美则美矣,在岁月面前,流水落花,去往无情。气质,雅而无边,让青春暗喜,宇古宙今,何曾衰老。 “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妻子的绯红面色透露出她已知晓丈夫的三尺垂涎,但既为人妻,亦为人母,她分得清脉胳。 “好咧”朝正一纵身跳了过来,板凳好象还沉浸在美丽享受中,猝不及防地原处嘀溜旋转了起来。 朝正拿过一只面皮,平铺在案板上,用小勺舀了几下韭菜馅放入一边,翻卷起另一边折了过来成半圆形,用手轻轻托起粘合处稍一用力挨边捏了起来。 “今天,王国军让我当支书,我没给他好脸看。”朝正一边捏韭菜合子,一边和倩尧拉起了家常。 “让你当支书?”倩尧停下手,看向朝正。 “是啊,一个连品都没有的小职务还当宝式的现来现去。”李朝正专心地捏着面皮。 “朝正,如果王国军再让你当的话,你就当吧。”倩尧轻声说完,又擀起了面。 “为什么?”朝正停下手,有点错愕地看着妻子“你不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会看中一个村支书?” “也算为了儿子和我吧”倩尧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你做支书,儿子将来还好说爸爸是做官的,这不比说是打鱼的好听?” “我打鱼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朝正见做教师的妻子对自己从事的职业有偏见,那话就说得不太悦耳了。 “好了,好了。”倩尧见丈夫脸色不好就软语说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快捏合子。” “大哥、大嫂。”射正抱着睡着的侄子小剑走了进来。射正上初中了,也成了半大小子,身体虽还单薄,但那肌肉块块已曲线分明着了。 “射正来了,等会在这吃韭菜合子。”倩尧把手在围裙上擦擦,就伸手接过儿子。小剑穿着背心裤衩,睡梦中还知投怀送抱,耷拉着脑袋把妈妈搂得紧紧的。 “嫂子做非菜合子啊,还没做好呢。”射正看着案板上还正在装配阶段的韭菜合子,内心欢喜又夹着隐隐的失望。 “你就知道吃。”朝正给弟弟没个好脸。 “嗯?”射正看了眼大哥,转脸向里屋“小剑可皮了,俺妈哄了一下午不能撒手,俺大一想抱,他就哭。直到我们放学回来,他皮累了,才让我抱。” “我说我哄就行了,他奶奶想孙子,非要抱去啊。”倩尧笑意盈盈地从里屋走出来。 “哥,嫂,我先回去了”见大哥脸色不好,射正看了眼桌上的韭菜合子,咬牙见机了一下。 “没听你嫂说让你吃完再走?”朝正看着弟弟硬吞口水的样子,刚才那点闷气哪挽留地住。 “嗯,我听嫂子的。我来洗手帮忙。”在深知自己的大哥面前,射正根本不怕自己的勤快被解读成迫不及待。 第二天,李朝正骑着他那辆风雨两年却依然惹眼的永久牌自行车,上青湖、下安峰,西面到石埠水库,东面到平明大河,一上午跑了近三百里,最后在张湾水库找到了理想中的渔具……弯弯篓……捉虾首选。 正常渔具非直即软,要么缎网式的,在水库中大张旗鼓地跑马圈地,在河湾处霸气十足地拦河捉鱼,要么丝网式的,在水边低调静默地守株待兔,在河沿屏气凝声地闷发大财,而弯弯篓这样即刚硬结实又弯身拐腰活象一只靴子样的少见不讲,做起来还耗时费工。先将竹子劈削成篾,再捡其中半青不熟可经长年水浸涝泡的顺下编织。 编制出圆桶状的一半,再拐弯续编。篓还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大则入水沉重,起捞不易,小则须臾即满,起捞太频,粗为成人手臂样则刚刚好。如此还不算完。靴子一头敞开,一头闭合,而弯弯篓则两头俱不封死,入口处竹篾收缩内编成倒刺状,若是用手试探,进时易如反掌,出来则要皮开肉绽了。 入水前在弯弯篓内抛入香油、面粉、肉沫调制成的饵团,再将弯弯篓每隔半米拴扣在长绳上,几十或上百个一串的长蛇排放入浅水多草之处。 第30章 严打是什么样的 一九八三年的“严打”让为非作歹的人后悔莫迭,让游手好闲的人也胆战心惊,但在几千亩水域的剑之晶水库上,李朝正带着一帮乡亲庄邻以对生活前所未有的饱满之情,奋斗欢跃在发家致富的真理路上。 他当机立断的购篓捕虾举动,在河虾肆无忌惮地思淫想欲之时,深水了自己的渔船,饱撑了自己的荷包。谁能和钱有仇呢?谁和钱都有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赵专注在上年年底分红时,捏搓着一把崭新的十元大钞,快乐在兴奋和后悔之中,自己孩子都人高马大了才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可当初为什么不答应朝正叔一家一半呢?哪怕砸锅卖铁,割肾献血也要和朝正叔同甘共苦啊。王本和张欢欣喜若狂地被孙老爹赶出了水晶行业,转身死皮赖脸地要为朝正牵马坠蹬。 在眼镜行业,随着近视眼的急剧增多,玻璃眼镜被迫迅速普及,而水晶眼镜则因其真假着实难辨,并因此带来的价格上的怀疑,直接导致了它的曲高和寡。孙仕的水晶眼镜作坊,在风光了两年后,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苟延残喘阶段。 嫡亲传人大儿子孙占,在读了几本线装书后,居然匪夷所思地做起了人民教师。与子孙后代的千秋大业比,孙仕的手艺传承显得那么自私自利。半亲传人思正倒是不错,非但勤于动手,还敏于思考,不愧叫思正。 当王本和张欢在唉声叹气锯绳成火般艰难地分割水晶毛坯时,思正却不声不响地设计改良出了放大版的切割机,并配合钻孔定向爆切技术,一举解决了困扰水晶雕刻前辈几千年的粗割难题。可惜思正一直以大哥朝正为榜样,自己攒了点又借了大表哥孙占些钱后留下一封信就跑去了北京。 别说让其继承衣钵了,若不是后来回来了,妹妹、妹夫非烧了他的房子不可。嫡亲半亲的都如此不给面子,别人走起来就更理直气壮了,最后只剩下王本和张欢一时没有去处,只能念经撞钟般地挨过一天是一天。不过后来,孙仕还是把他们给赶了出来。用人民教师孙占的话说,他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本和张欢休息的那天,两人结伴去水库边去捡拾野鸡蛋。 春天正欲语还羞的时节,千亩水面轻轻荡漾,氤氲出柔柔、暖暖的微风,水库两边黄绿相间的茅草,郁郁葱葱的包裹着生机无限。在这黄绿夹杂中间或有一窝两窝的野鸡巢。 雄鸡色泽艳丽,红、绿、黄,三原极反的颜色涂抹起来毫不吝啬,那高昂的峨冠,轻佻的长尾,让人不禁疑惑起野鸡的命名。相对而言,雌鸡则内敛地多,首先个头就用上了小家碧玉的伪装,其次外表栗白两色素面朝天地恰到好处。 据有幸暴殓过天物并大块朵颐之辈所言,野鸡不仅看起来美不胜收,吃不起也是回味无穷。不过,不管是盛气凌人的雄鸡,还是假装不盛气凌人的雌鸡,都是双翅一展就直飞冲天,害得眼馋心系的人们就只能不讲仁义道德地从后代身上入手。 王本、张欢早早而起,迎东而去,生生逼退了启明星。待他们到水库边一看,这窝空空如也,那窝如也空空,只有几对野鸡早早腾起,金乌一样徘徊在东方的澄明之下。李朝正,赵专注早就近水楼台地先行洗劫了。 日日起早贪黑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却画蛇添足地跑来早锻,王本、张欢郁闷异常,他们发泄似地把水潮涨落时留下的石块一脚踢飞或捡起远远抛出。 “张欢,你看这是不是花石?”年长些的王本叫着还在乱踢瞎踹的张欢。 一块白森皱巴的石头静静躺在一洼清水中,约有两只茶缸那么大。 “花石,能不能换一、两块钱的?”年薪一百的张欢气色活泛起来,他一直想给马凤买只钢箍团圈背后贴花的小镜子。 “嗯,拿回去让师父带到天桥去,说不定能值几包烟。”快和当年李朝正一样齐名的大龄青年王本,只能与烟结缘。 “我们自己去吧,师傅就知道做眼镜,这么差的石头拿给他看,不要被他骂啊?”张欢建议。 “师傅常去那,认识人多,没准价高点。”王本显然看得远。 二人当即议定,不再留恋野鸡,兴冲冲地托着那块花石去找孙仕。 孙仕正拿着玉嘴烟袋猛敲二儿子孙山的头,“要么跟我磨水晶,要么死学校里待着。还去深圳,反天了你。”孙山哭丧着脸,老大个人被父亲敲得连躲都不敢。 王本、张欢在金钱的诱惑下,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孙仕白着眼看了一下石头,心中的恶气马上喜新厌旧了。花石在金黄的朝阳照射之下倒也熠熠生辉,但一放到背阴处就白森粗糙地厉害,说是“石英”那是委屈了它,但说是“花石”那绝对是抬举它。整个一块,绝大部分混沌,胶乳般密不透风,细看之下才能在坑洼之处找到那么几丝透明,但也是胶花棉角之中密布了所泡一样的缝缝空空。 “就知道钱,没吃三天斋就都想上西天了。”孙仕咆哮起来,王本、张欢忙抱着那块香烟镜子钱拔腿而跑。 一出门,张欢就禁不住地吹嘘起自己的英明睿智。王本一言不吭地走在前头,两人步行前往天桥。 天桥在火车站东面,北面是城区,南面不远处是105水晶矿,主体用钢筋混泥土浇铸,拱度有近十米高地横跨陇海铁路,长度连头带尾的近百米。 如此庞然大物,理所当然地成为晶都标志性建筑。天桥为交通要道,上面行人如织,桥南堍靠东面,一些口袋平铺在地上,上面堆满了水晶和花石,几个出售的人坐着马扎背靠桥栏拉呱说家常,偶有行人停下来问个价,就抽空答理一下人家,然后接着拉接着说。 民间经营水晶千难万险地开了头后,一开始大家不约而同地全在105矿门口摆滩。后来厂矿领导觉得门口蹲着一群土里刨食的农民实在有碍观瞻,就把他们全赶跑了。由于105矿是收购大户,那些工人常会偷偷溜出收购水晶,因此这些水晶散户们只得忍气吞声地往北挪挪搬到天桥上面。 “师傅,您收购花石吧?”张欢冲着一个比较和蔼的滩主走了过去。 “收。”滩主忙里偷闲地斜看了一眼。他们偶尔也会投机倒把一下。 “您看这块怎么样,给个价?”张欢继续低眉顺眼。 “什么?你糊弄我是不?”滩主好不容易心心致志,他猛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搬块土疙瘩来?” “哎,师傅别生气,别生气。”王本赶快插了过去,解释了起来。 滩主看看张欢,看看王本,又看看那块两个茶缸般大的花石,说道:“这样啊。这个不值钱的,浑身上下没个透光的地方,和石英没啥区别的。你们真要想卖的话,给你们一毛钱去买包大前门抽吧。要不然就搬回家了。” “一毛?我们为一毛钱巴巴地跑了十几里?”张欢又言语不逊了起来。 “怎么?给你一毛钱就是看你搬这么远。实话给你说,这石头我就收了多半还是要扔。”滩主说完不再理他,双手交叉抱着往下一蹲。 “走吧?”王本叫张欢。 “我们自己卖吧,没准有人收购。”张欢恳求王本,他答应给马凤买小镜子都快一年了。 “没人要的。”王本看看那些滩主,转脸对张欢说。 “那本哥,你借我点钱好不?我给阿凤买只镜子。”张欢鼓了鼓勇气说。他很怕在剩男王本面前提儿女思情的事。 “上次孙叔不是发你一百元钱了吗?”王本倒是不以为意。 “我,我都给我妈了。”张欢说着,眼圈渐渐有点红。 辛苦工作一年,孙仕数了十张10元新钞给张欢。这是张欢第一次踏实苦干赚来的钱,他把手在衣服上搓了两下才伸手接过,一手夹着,一手沾了下唾沫象会计一样“一十、二十”地数了起来。可老也不对,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张欢一路唱着大戏《沙家滨》回了家。 当张欢把钱递给妈妈时,这个四十岁还不到的速成老太太手想成摇钱树一样哆嗦个不停:“孩他爹,欢儿长大了。”钱没摇下,倒摇下了几料钻石。娘俩抱头痛哭一番。张欢本想把钱拿给妈妈现宝,这下也不再好往回要。 “好吧,我们就卖卖看。”光棍王本善解人意地拉着张欢也坐了下来。 不成想,口袋、马扎齐全的专业滩位无人问津,席地而坐、随手而摆的业余者却多人驻步观望。 “这卖的是玛瑙?” “砗磲吧?” “分明石英啊。” 专业滩主们也前仰后合地为张欢、王本喝起了彩。 “咱走吧,人家笑话啊。”王本脸上阵阵发烧,低声劝张欢。 “再,等等吧”张欢尴尬到红光满面,不过为了阿凤,他还能坚持。少年心事情最真。 “这个多少钱啊?”一个戴眼镜梳着和朝正哥差不多分头的中年人问。 “不要钱”“说什么呢?”冷不丁地,张欢也想感觉一样财大所粗,王本忙打断他“您,看着给吧。”王本更前卫地想待价而沽。 “给你二十,如何?”分头中年人倒是配合地明码标起了价。 “……” “行不行啊?”中年人看着张欢王本奇迹般一致地表情,追问了一句。 “哎,你看好了?”那个和蔼可亲的滩主过来抢生意。而张欢王本好象在比赛定力一样,谁也不肯先合上嘴,眨下眼。 “行,行。”“行行。”还是王本人老体衰坚持不下去先说了话,张欢紧跟着少怕拳壮地附和。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水晶卖不出,石英倒成了抢手货?钱货两讫后,觉得受了污辱的专业滩主追问中年人。 “哦,这个是水胆。”中年人边说边把石头举起,迎着阳光轻轻翻转起来。大家同一时间发现了在石头若有若无的透明之中,有晶莹闪亮的东西在慢慢地上下滚动,正努力地放射着霞彩四射的光。 第31章 阴为白虎 水晶在地壳运动板块碰撞里形成。当地下温度太高,水分和二氯化硅物质气化后,物理地混合在一起,彼此不分;待冷却后,二氧化硅结晶成了水晶,水则由气态重归液态,多数的不知去向,少数的则为水晶环抱。 虽说二氧化硅和水同时冷却,但因结晶点不同,会先期成形,这样就会给水预留一个型腔。水由气而水的结尾时刻体积会再小一点,就不能和型腔同大小,因此会在水晶中形成一个水泡。 世上最纯净的石头中蕴含的世上最纯净的水,在点点空间的努力下就能折射出世上最美丽的光芒。 王本难得奢侈地买了一包牡丹烟,张欢买了镜子之余又慷慨地买了一纱红丝巾。所谓浪漫就是浪费,张欢深明其理。 两人兴高采烈地回了家,没敢笑话师傅的一时走眼,却歧视起师傅的眼镜事业,拼命鼓动游说孙仕放弃水晶眼镜改做水晶观赏石。 以孙仕几十年摸索的经验,再加上几百年的家传绝学,两个最后的徒弟相信师傅一定可以带着他们早早地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师傅听了,私毫也不敢耽误别人的发财大计,当即就果断地赶他们出了门。 如果孙仕知道那块“石英”以后的事,或许就不会那么及时地果断了。 分头中年人后来把水胆以两千元人民币的价格卖给了一名香港人,那名香港人又以折合人民币两万元的港币卖给了一名台湾珠宝商。珠宝商把暗藏其中的水胆全部切割出来,雕琢成形态各异的挂件卖给世界各地的华侨,获利了折合二十万元人民币的美金。 王本、张欢还没走出孙仕的家门,就一致想到了现实中最接近挥金如土的李朝正。正准备招兵买马大干一场的李朝正虽然顾忌舅舅的脸面,但耐不住王本、张欢寸步不离地哀求,只得接收了他们。朝正也明白当时急功近利的张欢学艺水晶,是为了给马凤雕刻一块“心剑”。 心剑,挂于脖颈之处的吊坠,先用水晶雕刻成心的形状,再在心上雕出剑的样子,心,爱情,剑,阳刚。“心剑”阴刻阳雕一对,青锋宝剑,女式镂刻之上,男式浮雕于斯。在以前,这不是才子佳人就是千金少爷的爱情象征。身为平民的张欢和马桂神往不已,连朝正少年时代都梦寐以求,可惜纯洁无暇的水晶难找,鬼斧神工的雕刻师更是可遇不可求。 在人员上兵多将广,在武器上也要鸟枪换炮。李朝正本想从洪泽湖直接购买铁皮机动船,无奈船大河浅、物重车薄,没法运输,只能备齐材料在剑之晶水库边上请匠邀工用钢槽铁筋铺设龙骨浇铸出了十八米长的水泥机动船。 张欢、王本负责驾驶。本该为能工巧匠的师兄弟做起驾驶这种粗活,不过牛刀杀鸡而已,没几天熟得就象玩弄水凳。 专注负责捕捞,带领新招的几个年轻后生,整日水里来水里去。 朝正自己则每日骑上自行车去晶都县城,上顿在这个饭馆呼朋唤友,下顿在那个招待所觥筹交错。朝正年富力强,在部队还滴酒不沾时,就敢仗着一身横练筋骨和别人打赌喝酒。那次他乖乖地替战友洗了一个月的袜子。 战友气也不喘,菜也不吃,十分钟内喝下19瓶650毫升的啤酒。朝正依样照做,十分钟内只喝下了18瓶。吃多喝久,朝正自然就和饭馆老板或招待所长称兄道弟上了。尔后,剑之晶水库的各种水产就源源不断地进入了他们的厨房。 有了钱,自然有人惦记。对面剑之莹村几个自诩为号子里放出来的人,有一次成群结队地跑来让朝正周济几个钱过日子。朝正二话没说,双手掏出恭送了一百多元的医疗费,然后一脚附赠了为首的那个人四根肋骨的折断。 吃、穿、住、用、行,是人活于世的五项基本生存条件及要求,其中“住”又为重中之重,位列正位,左右“吃穿”与“住行”。穷者深山结庐,富者闹市高堂。在闹市与酒肆中没转多久,李朝正就意识到当时造房盖屋的仓促了。 腰缠万贯才能雷厉风行。一早上刚吃过饭,朝正装上纸笔邀上隔壁二堂兄朝元拿着皮尺,一人一头地丈量起自家宅基地。 “这房子才三年还没住熟,就要重盖啊?”二堂兄不无艳羡地说。 “盖,这房子越看越小气,当时没钱,有钱当时就一步到位了。”朝正一边在纸上记记划划,一边应答堂兄问话。 “你要盖多大的房子啊?和村部的一样?”堂兄见朝正量得仔细,连旮旯角落都不放过,很是疑惑。村部的三间房子是剑之晶村第一幢全瓦全砖的现代房屋,与村庄隔着一条南北主路,座落在村北的西面,甚是大气恢弘让人连眼馋的勇气都没有。做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爸爸,朝元很是大气地拿村部办公室来向堂弟形容。 “不盖房,盖楼。二哥,你往那面站。”朝正头也不抬,一边记一边思索未来的高门大宅如何才能气派。 “什么,盖楼?城里的百货大楼?你脑子不好使?”对堂弟的目空一切,朝元很是恼火,所谓长兄若父,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行驶一下监护的职责,“朝正,人可不能有点钱就不知天高地厚啊。你盖那么高的楼住得完吗?是不是打算把鸡狗都搬上去住啊?” 朝正这才觉得堂兄的语气不对,他停下手看见朝元一脸威严的望向自己,忙解释道:“二哥,看你说哪去了。百货大楼那么大,一层七八米高,我又不是建灵堂。我所说的也就是小洋楼,两层高,顶多三层,加起来也就十米左右。” “那,那也太招摇了。”见自己想岔了,滥用了职权,朝元的语气不禁软了下来,但仍是不赞同堂弟盖楼房“全村不管大小,都是草房,唯一的瓦房还是村部办公点。你这一下子就越了两级,直接上楼房,你就不怕人家惦记着啊。” “惦记?谁敢惦记我?活腻歪了。”几年相对的和风顺雨让朝正又忘记了以前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了。 “你们哥俩干什么呢?”朝元还没来得急反驳,贺半仙牵着一条黄狗从村东悠闲地走了过来。那条黄狗是贺发捡的,半年前还瘌头疮脑的,现在油光毛顺地让人不敢辨认。 朝元委婉地把堂弟的张狂向贺发简单描述了一下。 “孤峰独傲僧尼舍。朝正,你可不能犯傻啊”贺发的职业素养越来越高,专业术语那是信口拈来。 “听见没有?”朝元暗叹自己说对了人。 “发叔,我可没钱给你。”朝正有点不悦。自己琢磨筹划的事情,既不偷也不抢的,没想到会横遭指责。 “朝正,我什么时候问你要过钱?”贺发也有些动气。每当他本着治病救人的心态要指点朝正两句时,朝正就不阴不阳起来。 “没有,没有。来,抽烟。”朝正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善,忙掏出香烟,陪笑着递上。 “不识好人心。还不如我家阿黄”贺发想拂袖而去,又觉得那样显得有点倚老卖老,就笑骂一句,接过了香烟。 “家里坐,家里坐。二哥,先不量了,歇会再说。”朝正觉得不能因为盖房就和堂兄闹翻,就招呼朝元和贺发往家里去。 “大叔,二哥来了。”星期天没课,倩尧在家里正大呼小叫地教儿子背唐诗,看见有人来忙问候了一声,就抱着儿子进入了里屋。 “朝正啊,我知道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信叔这一套”贺发坐定后,忍不住又开导起朝正来“现在都说科学,可科学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二百年,二百年的科学怎么能解释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 “我信,我信。”听贺发又冒出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朝正心里暗笑他偷换概念把中化文明说成算命打卦,不过他不想和他争论,忙附和一句。 “这个,这个,嗯……”见朝正还未交锋就举旗投降,贺发一时倒尴尬住了。 “二百年的科学怎么能解释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发叔,你真是高人,金玉良言啊。”血气方刚的军人没有啥反应,坐在边上的大学生爸爸倒仿佛醍醐灌了顶。 “哪里,哪里,一点心得而已。”贺发受到了吹捧,心里一下快活起来。 “您太谦虚了。就冲你这句话,全中国也没五个人说得出来。周文王再世啊。”崇拜有了对象,吹捧也会接踵而来。 “怎么会,怎么会。其实风水这东西,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要用心,谁都能懂,谁都能会。”如此大肆吹捧,贺发再虚荣,也不能坦诚受用。 “是的,是的。”朝元愈发感受到偶象的光辉。 “风水无所不在,譬如说常见的家庭就包含在阴阳五行之中。家庭和睦兴旺,就要互相帮扶。一家子男女主人,男为阳,也就是火,女为阴,也就是水。常言道,水火不相容,而夫妻为什么又相敬如宾的多呢?这就是水火相济。而水火如果要相济的话,就需要媒介,夫妻间的媒介就是孩子。你看朝正,朝元,你们家庭就不错。而那个马桂,结婚半年就一拍两散,不就是因为没有孩子吗?”朝正越是不想接这个话碴,贺发却越把他牵扯进来。 “对啊,发叔,你说得对啊。孩子是夫妻感情的纽带。”倩尧在里屋听外面讲得热闹,不由得走了出来。朝正看看妻子,碍于面子啥也没说。不过,从妻子对贺发的赞同上,他知道楼是盖不成了。 见崇拜者增多,贺发谈兴更加浓烈。 他细到个人,粗到村庄,把剑之晶村里外点化了个遍。村再大,阳宅成片,在东北方向,地低势洼,阴宅聚堆,在西南部位,高耸雄踞,阳为青龙,阴为白虎,青龙弱白虎旺,则神明受敬众生受佑;如此则知识方面,出了李怀、守强、加松等大中专生,军政方面也不乏其人,马尚大校、马绪正旅,还有自家的贺芹刚当上屋丘镇副镇长。坟墓地村子西南方面,从地理方位上讲东为青龙,西为白虎,贺发生硬套上了。 一个月后,剑之晶村第一幢全砖全瓦的民房盖成。宽七米,长十六米,高七点八米,两边挂耳房,中间有走檐,共四大间,八小间。 房子动工破土之际,贺半仙又不请自来。这次他准备地很充分,浑身披挂齐全着,两手还平端着只罗盘,他跑前转后,左堪右测地最后选中一个地方,让瓦匠深挖下去。洞挖好后,贺发又从包里拿出只直径五公分左右的水晶球丢了进去。 这次朝正很自觉地要给钱,五公分的水晶球可是价值不菲。贺发好象为了证明自己这三番五次的为朝正断阴阳看风水是大公无私,坚辞着不接受。他还对朝正解释了一番说,天地万物皆要运动,世间各种形体唯有球最不四平八稳,所以也最容易风生水起。球,有求必应,滑润圆满,可保你驱邪避凶,逢凶化吉。另外,若是能山环水抱则效果更佳。 朝正难得地听进人言,买了泰山石敢当置于房后,又花了一个下午时间梳通了门前的排水沟。 第32章 还有不愿的 最近一段时间朝正在家里做模范爸爸,每日被勤学好问的儿子吵得晕头转向。儿子小剑已三岁多,正是好动多奇之时,不是一不留神之下就跑得不见踪影,就是小小年纪整天缠着你问些人性因果的高深问题,譬如“西杏撒尿为什么蹲着?”或者“我真是柿树园捡回来的吗?” 没几天,朝正就被折磨地快脱胎换骨,他打着哈欠想,还是母爱最伟大。妻子去新浦进修,还有一周才结束。儿子平时都是跟着妻子去学校,虽然能力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级别上已象模象样地进入了二年级。 有个儿子在边上吱吱喳喳也就罢了,王支书也一日三回地跑来绕耳不绝。两年了,精诚已至,而金石尚未开合。初始的时候,王支书还开门见山地游说他当支书,整日里“能力强,责任就大”地鼓动他,后来改变策略,每天专职过来和陪他神吹胡侃,连村部也不去。村里有事时,会计、队长什么的跑来请示,他总要先问一下朝正老弟的意见。 这还不算,连王国军的亲戚,丑山镇镇长刘北斗也无视“人要跳得高,就得蹲得矮”的往事来拜访过几次。刘北斗比以前更加国泰民安了,一顺后梳的大背头光亮地连苍蝇都能打滑,同样一米六几的身材比别人硬是多了五尺布,而眼睛越发眯缝着将自己的城府掩藏地滴水不露。 “朝正啊,前几年组织工作不力,没有发现你,请你不要介意。为了剑之晶村的老百姓……”刘北斗开始了语重心长。 “组织?包不包括高书记?”李朝正打断了刘北斗的话。 “这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得往前看不是?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刘北斗四两拨千斤,根本不接话碴。 “能力?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吧?”看着刘北斗不计前嫌的恶心样,李朝正连弯都懒得绕。 话已至此,刘北斗就笑眯眯地以“你再考虑考虑”为告别语。 朝正烦不胜烦,就带着儿子搬到船上居住。反正船够大,锅碗瓢盆皆有,床帐被褥俱全。朝正刚抱着儿子出门,迎面大弟阳正风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哥,哥。”阳正叫道。 “啥事?烧屁股了啊。”看见弟弟慌里慌张的样子,朝正训道。 “哥。”阳正看了一下四周没人,接着说,“我想再生一个。” “想生就生呗。”朝正还以为有什么急事。朝正结婚后,阳正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足了一年,也忙忙摘掉大龄青年的桂冠,并在当年生了个女儿出来好验证自己各方面齐全。 “可上面现在不是说不给生,生多了以后不好养吗?还说是穷的地方才超生,越生越穷。”阳正不无担忧。 “皇帝家怎么生那么多,还不穷啊?”阳正反问道:“你手脚勤快点,有多少能养多少,若是懒的不上灶的话,一个也养不活。” 阳正拿定了主意,和哥哥打个招呼就回家了。朝正也抱着儿子向水库走去。 朝正没有想到,他这一到水库上居住,更给王国军提供了一个显示求贤若渴决心的舞台。 好久没碰荤腥,忙乎了半天,朝正让把船靠上岸边,就叫专注炒了几个小菜准备润滑一下肠胃。饭菜做好后,大家把一只小方桌抬到甲板上,收拾妥当都盘腿而坐。酒瓶刚打开,还未入盅,朝正就见王国军带着十来岁的孙子王世初远远地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快开船,快开船。”朝正对张欢喊道。张欢听了跑过去把搭板从岸边抽了上来,然后裤脚一挽跳下水,抓住铁锚用力晃了几下拔了出来。船大启动难,当张欢突突地在转舵时,王国军已快跑到面前了。 “朝正,等等,我带孙子来看打鱼。”王国军看见船要启动,一边跑一边喊。 “这个年糕,不高只粘。”朝正愤愤一句,并不承应王国军。 “王本,把搭板伸过来。”王国军人老步子倒不慢,和孙子已跑到了船边,他大声叫唤自己的侄子。 王本看看叔叔,又看看朝正,不知如何是好。得罪叔叔,顶多骂几句,得罪朝正,可就要光棍一辈子了。他还指望朝正多给他开点工钱好送礼金,去年的辛苦已让他把房子修缮一新,相的对象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但叔叔毕竟是叔叔,打断骨头连着筋。 “搭上吧。”看着王本为难的样子,朝正发话。 王本看看朝正,犹豫了一下,就搬过搭板,一点点伸出去,一头留在船头,一头搭在岸边。 “你小子,看叔来了,跑啥。”王国军和孙子晃晃悠悠上了船后,笑呵呵地捶了一下朝正。 “正要惊鱼,你就来了啊。”虽说彼此心知肚明,但面子上朝正总还要顾及些,毕竟承包的是村里的水库。 “你这是惊鱼,还是吃饭?”看着方桌上的丰盛菜肴,王国军笑问“小剑乖,这是什么啊?”王国军又逗弄起小剑。小剑脖子上挂着一把十来公分长的银勺,是朝正从北京私带回来的。小剑偶象看见比自己吃饭大好多的银勺欢喜不已,就当宝贝一样的整天拿着不散手,有时用它来吃饭,有时也用它来挖泥。倩尧怕儿子弄丢了,就用根绳子拴住挂在脖子上。 “边吃饭边惊鱼。”李朝正笑了笑了回答,“王本,把板收回来。张欢,开船。” 在一片哗哗的排水声中,船倒着离开了岸边。以前惊鱼,闲庭信步般的小船轻桨,还得和尚一样敲打器物,现在只要把这坚船巨舵轰隆隆开去转几圈就万事大吉了。 惊鱼只不过是朝正随口找的借口,现在不是惊鱼的时候,所以水泥船象征性地在水面行驶了一段,朝正就让张欢熄火过来吃饭。王国军和孙子吃得早,各拿只酒杯盘腿坐在桌边喝点酒陪着。 夏日难得的西北风吹散了排阵列队而来的恶毒阳光,只能招架的清凉舒爽借机反攻,惬意畅怀了全身。西岸贻然自乐的矮草和对面细身蔓叶的芦苇,以作辑万福的欠身和笑容可掬的声响互相打着招呼。 “朝正啊,你现在富裕了。难道就忍心村里那些看着你长大的叔叔婶婶,和陪着你长大的兄弟姐妹们挨饿受穷?当支书吧。”几杯酒下肚,王国军忍不住又老话重提,那语调饱蘸了朝露一样的湿气,让旁听的专注他们没来由地一阵心酸。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为了一方百姓的幸福,长年累月地央求年轻有为的后辈出来领路,怎能不让人动容。 “爷爷,朝正叔抓鱼多有钱,支书有什么好干的。”孙子王世初涉世牛犊一样,事懂得不多,胆子倒蛮大。 “你懂个屁。”“啪”王国军不禁气恼,一巴掌掴在孙子的脸上。世初见过了世面,不敢再随便声语,噙着眼泪爬起来走到边上去。正乱嚼着的李小剑吓得抱住鱼头呆呆地看着大人们。 “王叔,小孩子不懂事别上心。不是我不干,而是我早看透了政治上的险恶。侄子在北京差点就回不来了啊。”喝了点酒,李朝正也动了情。虽说他很看不惯以前王国军欺上瞒下的为人,但对生他养他的地方,多数人还是一贫如洗,内心也难免有些悲凉。 “叔知道你以前难,叔也不为难你,你就做个治保主任如何?也不用做事,不用开会。只给叔说说以后村子如何发展,有事叔在前头顶着好不?” “朝正叔,你就答应王支书吧?”一向不多嘴的赵专注,看着王国军的眼泪在眼眶边摇摇欲坠,心不由得软了起来。他大着胆子劝说。 “哥,你兼着就好了。”王国军难过,王本也心酸,他也暂时忘记婚事而给本家叔叔做起了说客。 “叔,你兼着吧。反正也不耽误事。”张欢也放下了筷子。 李朝正看看专注,看看王本,看看张欢,最后看看王国军。人无完人,谁又能保证自己让人百分之百地喜欢呢?何况妻子倩尧也希望自己能有个一官半职,好让她人前身后地夫贵妻荣一下。女人,终归还是要精神化一些。为了父老乡亲,为了老婆孩子?人一旦自以为是地和“奉献”扯上了,就会积极主动起来。 “好吧。”李朝正缓缓地点了点头,“不过,先说好,我平时不开会不做事,还以打鱼为主。” 第33章 活见鬼 “朝,朝正。”王国军的老泪纵横而下,“叔,敬你一杯。”他看看酒没了,又站起来重拿了一瓶酒打开,不过全倒到了杯子外面,与此同时,人往边上一歪,“扑通”一声摔在甲板上。而其他坐着的人也配合地往边上一晃。 李朝正定眼一看,在驾驶室旁,两条笆斗粗的不知是蛇还是蟒的东西,从船舷两边伸出来白银银地缠斗翻滚在一起。十几米长的水泥船随着蛇的摆动两边摇晃,桌子上的杯盘乒乓地掉落在甲板上。 “爸爸,呜呜,爸爸,呜呜。”小剑大哭了起来。 “快打,船要沉。”李朝正反应了过来,不理儿子,捡起只摔碎了的酒瓶就冲了上去。专注也拿过身边的菜刀紧跟其后。那白蛇很是小瞧急奔而来的两个杀气腾腾的人类,只是慢悠悠地翻动身体,把船缓力往下压。 李朝正奔到一条大蛇边,用劲平生力气,把碎牙尖齿的坏酒瓶猛地往蛇身上一戳,不料却噌地滑到一边,直插到甲板上。本已破碎的酒瓶乒啷碎地只剩下一截瓶嘴拿在手里。那蛇虽是毫发未伤,也是负痛不起,身子横着猛地就斜向朝正扫了上来。朝正忙缩下身体,身后的专注“砰”地一声倒飞了回去。 王本、张欢提着鱼叉赶上前来,王国军手里也抱着只铁锚,他孙子王世初却双手空空地跑在最前。赵专注刚飞出去,两把铁叉一把铁锚就顶扣在蛇的身上,双双僵持住了。另一条蛇见状,也嗖地贴着船板横追了过来。李朝正忙跳了一下,王本、张欢、王国军被扫中双腿,三人“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爸爸,呜呜,爸爸。”李朝正回头一看,不见了儿子,心里猛地就慌了起来,“儿子,儿子。”他连滚打爬地越过众人,跑到船头,看见儿子身体悬在外面,两只小手扒拉着船沿,脸上涕泪成河。他忙抓住儿子的小手,一把将它提了上来。 “爸爸,爸爸。”泪人一样的小剑一把死死地抱住朝正。 “儿子,不怕,儿子,不怕。”朝正一边安慰儿子,一边紧张地想着对策,得先保证儿子的安全。他看到挂在驾驶室外的救生圈,抱着儿子就往那冲。 “叔,叔。”李朝正的裤角被人拉住,赵专注满头是血的拉着他,右手往船下指。李朝正伸头往下一看,一口凉气倒抽了起来。紧靠船沿南面一条足有三十米长的鲇鱼,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尾巴在船头前面好整以暇地轻轻摇摆着,小半个鱼头鼓着锣面大的眼睛翕张着嘴。那两条肉带并不是蛇,而是鲇鱼的两条胡须。此刻,它正甩动着,戏耍张欢他们。 “晶神爷爷,晶神爷爷。”朝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专注已躬身下拜,口中祈祷不止。 “爸爸,爸爸。”小剑满脸惶恐,叫唤不停。 “别怕,儿子,别怕,儿子。”李朝正清醒了过来,他不管专注,抱起儿子向救生圈跑了过去。他要把儿子绑在救生圈上,这样就算儿子落水也无碍。当他的手快要碰到救生圈时,突然感到肩头被人一推,整个身体就失去平衡往水里飞去。王国军看见李朝正往救生圈跑去,也醒悟过来忙向前冲去。他看见李朝正的手快扯到了救生圈,忙不管不顾地把李朝正斜推了出去。 “你个混蛋。”李朝正抱着儿子露出水面,厉声骂向王国军。小剑被呛了口水,正咳嗽不止。而王国军浑似没有听见,把救生圈正往身上套。大家都看见了鲇鱼,全傻子一样呆了。 还没等李朝正骂第二句,他就看见鲇鱼从船上抽下一根胡须,向自己卷了过来。 “专注。”李朝正大叫了一声,用力把儿子向船上抛去。专注已被吓破了胆,双手合十地跪着,颤抖不停。张欢见了,一个鱼跃接住小剑。鲇鱼已卷住朝正,象欣赏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一样,轻轻在水里摇摆着。鱼须刚卷上身,李朝正的眼前蓦然闪现了自己的一生,后来见鱼只是轻轻卷住自己,象玩耍玩具一样,并没有伤害自己之意,就定了定心神,连连向船上摆手,叫大家不要动。 “爸爸,我要爸爸。”小剑看见爸爸在水里,被鱼须卷着拖动,声嘶力竭地哭喊了起来,拼命地想挣脱张欢的怀抱。 此时,世初已提着一桶柴油从驾驶室里跑了出来。他不理会朝正的叫唤,扛起油桶往鱼须上倒了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了往上面一丢。“忽拉”一下,火舌窜漫了上来,驾驶室前一片火海。 “爸爸”小剑泪涕满脸,在张欢怀里拼命扭动,喊地嗓子咝哑,双手前抓着伸向朝正。 刚懒洋了一会的鱼须瞬间活泼了,它疯狂扭动几下吱溜一声缩回了水里。与此同时,朝正被当做垃圾一样嗷嗷叫着甩了出去。“啊”小剑看见爸爸被甩了出去,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张欢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趁着张欢一松手的机会,他跑了出去,一只手里举着挂在胸前的银勺,“爸爸,爸爸”地大叫着一纵身跳下了船。 “小剑,小剑”张欢顾不得疼痛,跑向船沿。他看见小剑两腿骑在鱼头上,一手抓住鱼鳞,另一只手拿着银勺,往鱼眼死命插去“打死你,打死你。”鱼头左右一摆,小剑坐夹不住,顺着鱼鳃直滑入水里。 “小剑”张欢大吃一惊,抓起身边的鱼叉跳了下去。鱼叉深深地插入鱼的脊背,他脚踩着往外拔。鱼头边上冒出只小脑袋,小剑又挥着银勺,力气不大,频率很高地猛插向鱼。插两下,他的脑袋就沉入水里,过一小会露出来,又接着插。 世初看着鱼须在火中翻腾,丝毫没有成功的喜悦,正战战兢兢时,另一条鱼须迅雷不及掩耳地拍了过来。世初还没有看清,就闷哼一声平飞出去,直直撞在驾驶室的铁门边。 那鱼须不再象先前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而是矢志不移地卯上了王世初。它一击得手后,紧跟着又拍了过来。 王世初深身疼痛难忍,嘴角汩汩地往外流着血,眼见鱼须又迎面而来,避无可避,他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嘭”地一声,鱼须又重重地击中,却不觉疼痛,世初睁开眼睛,爷爷扭曲地脸呈现在面前。 “快,跑,快,跑。”王国军嘴里吐着血沫,用尽全身力气却也只能小声地说。 “爷爷,爷爷。”世初一把抱住爷爷,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快,跑,快,跑。”王国军挣开孙子,一把将他推向驾驶室。 鱼须又忽啸着扫了过来,王国军忙向前两步,挡在孙子前面。“嘭”地一声,爷孙两人倒在地上。王国军大口地吐着血,“快,跑”他已说不清话语,趴在地上,双手把孙子往驾驶室门里猛推。 鱼须象长了眼睛一样,拉足了距离,又忽忽地拍向王世初。王国军大叫一声:“世初,好好照顾奶奶。”就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抓住驾驶室门框,严严实实地躺在门口。那鱼须一下又一下,嘭嘭地击打在王国军的后背上。 “叔叔。”王本从底舱里拖出一只电锯,看见王国军仿佛不知疼痛一样,岿然屹立在驾驶室门口,任凭鱼须拍打。他的眼泪刹那间就飞溅而出。“我锯死你。”王本拉响电锯,象举把大刀一样,跑前几步用力地往鱼须上一砍。刚还凶神恶煞挥舞地鱼须,在一片血花飞舞中跌落了母体,滑向了船边。 第34章 死则死矣 这时,李朝正也游回了鱼边,他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握成拳死命地一捣,猛插入鱼眼。小剑觉得有人托浮住了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挣扎,昏了过去。 鲇鱼受此双重猛击,在水里快速抖动几下,差点掀翻了船,然后猛地下沉,水面上留下几个椭圆形的大旋。 “专注,王本。”朝正喊了好几声没人应,就抱着小剑和张欢抓着边锚慢慢爬了上来。专注仍在祈求晶神,王本从后面抱着王国军,嘴里机械地叫着“叔叔、叔叔”。朝正把儿子举起来晃动几下,小剑吐了几口水,嗯了一声醒过来,又沉沉睡去。 朝正劝开王本,用力地后抱王国军。王国军纹丝不动。朝正从边上钻进驾驶室,他看见王国军双眼暴突,嘴唇微张,牙关紧咬,头上的青筋在血色模糊中根根外露。李朝正叹了一口气,把昏迷不醒的世初抱了出来,又叫上张欢,一个从外拉,一个从里推,两人一用力,王国军抓着门框躺了下去。站着什么样,躺下去还是什么样。从背后翻出来的张欢,见到王国军狰狞的面貌,刚小了点的恐惧之感又无边大了起来,吓得连连往后缩。 李朝正四处望了一下。在风推波涌之中,船不知不觉到了靠东岸老石英塘的上方。老石英塘是此地未成水库之前的叫法,它的成形年代谁也说不上来,总是爷爷的爷爷含糊着,它的深度也是众口不一,有人说十几米深,有人说几十米深,更有人说上百米深,具体有多深,谁也没有认真测量过。 王国军的葬礼,备极哀荣。 公祭大会时,晶都各级党政机关基本都派出自己的悼念代表,各界人士,各方团体轮番叩拜,所送的花圈灵幡在临时搭建的会堂外面绵延数里。主席台两边所挂挽联上联是:“一尘不染,视名利安危淡似东单湖水”,下联是:“两袖清风,置人民利益重如花果山石”。 “青山处处埋忠骨,一腔热血为人民。”治丧委员会主任刘北斗镇长热泪盈眶地评价自己的亲戚,“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国军是我孩子的大舅,但他更是我的战友,我的同志。国军,他,他,他”刘北斗平息了一下情绪“王国军同志用生命书写了共产党人立党为公、心系人民的新篇章,用行动为我们新时期的党员领导干部树立了光辉的榜样。我们要向王国军同志学习,继承他的遗志,为百姓富裕,人民幸福而奋斗终生。” 民兵营长王七弟做为王国军曾经的下属及同志,哽咽欲倒地报导了王国军的生平,最后以李怀仓促填写的五律做为结尾:人民好支书,带领大家富。 于国担大任,为民甘做路。 逢幼慈父爱,遇长亲老待。 国军万古在,永保世间爱。 前任支书入土为安的第二天,王七弟以民兵营长兼王国军族人的身份继承了与刘北斗的亲属及下属关系,他迫不及待地向刘北斗毛遂自荐。两人在丑山镇办公室先唏嘘怀念了一下王国军同志,接着王七弟话题一转:“英雄已经远去,逝者不可追回,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死去的英雄啊。” 能为一镇之长,当然不是泛泛之辈,王七弟一进门,刘北斗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现在见王七弟如此直白,他也不用委婉了:“你们村的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你想象地那么简单,再说你做为民兵营长的担子也不轻,虽说刚经历了严打,但你们村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的情况反而更不容乐观。还是让朝正来当吧。” “可李朝正不想干,另外我觉得他的人品党性也有问题。王支书牺牲的时候,他也在场,做为一名党员,他非但不挺身而出,反而只顾护着自己的儿子。”说起这事,王七弟又义愤填膺。 “这里面的前因后果,我比你清楚,曹弥、马宗已来过了,你们就不要再折腾国军的在天之灵了。”刘镇长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可,可……”王七弟还想说什么,刘北斗一句“我还有事,要出去”就对眼前的亲戚下了逐客令。 李朝正也不为难死者,顶着治保主任的头衔参加了两次村委会会议。虽说王国军推自己的行业很可恶,但为了孙子最后他舍身护挡,这种护犊之情让人想来不由地潸然欲泪。死者为大,过去的恩恩怨怨随着王国军化为一缕青灰都跟着烟消去散了。 第一次村委会讨论王国军的丧事问题。分别升任副村长副支书的曹弥、马宗,以及民兵营长王七弟,三人吵得不可开交,都争说自己劳苦功高,最有资格担当主事人。曹弥有儿子曹伟支持,声若洪钟。曹伟现在是第三生产大队的队长,老子升职,儿子顶班。 马宗因为儿子重新振作,也壮心不已。 一星期前马桂打点行装说要外出闯荡世界。马宗很是激动,叮嘱儿子要好好努力闯出自己的一片世界,并把家里所有的钱财都拿来出来给儿子带上,让他在外面不要亏待自己。 王七弟则认为王国军是自己的族叔,支书就是土皇帝,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第二次村委会议,可以说是第一次的延续及加强版。前次因为王国军尸骨未寒,大家有限度地争当治丧主事人,第二次王国军刚入土为安,他们敞开了争当村支书。 王七弟和曹弥是情真意切,一心想做剑之晶村执牛耳者,副支书马宗则纯粹是公报私仇,唯恐天下不乱。 儿子被顶替的事虽说过了好几年,心里也有老大芥蒂,但毕竟人死如灯灭,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怎么能与鬼斗呢。 不料夺了本村大学生头筹的李怀今年毕业,被分配在供电局,不经风不经雨,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只管喝茶看报。 再看看自家儿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在家里好几年,身上都快长白毛。两相一对比,他就恨不得把王国军和刘北斗碎尸万段。 现在虽说儿子走出了心理阴影,也知道出去打工闯荡天下,但一个是人人尊敬的铁饭碗,一个是谁都可以唾弃的零工者,差距岂是天上人间的好说。现下王国军死了,马宗找不到出气的地方,只好在村委会上胡搅蛮缠一下泄泄火。 李朝正虽说是参加会议,实际上就是列席,别说讨论,连个话都不说一句,从头到尾坐在那一声不吭。实在有人注意到他,问两句,他就笑一笑,什么也不说。如果对方不死心,逼问的话,他就来一句回家带孩子,就站起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上次鲇鱼的事情也过去好久了,但李朝正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常常半夜惊醒,不是感觉自己掉进鱼嘴,就是身陷鱼须。有一次睡梦中觉得身上湿乎乎的难受,象是被什么东西缠绕住了,他大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妻子拉灯一看,床单上湿湿的一片,原来是儿子晚上喝多米粥尿床了。自己死就死了,反正也老大不少,该吃该玩的也都经历过了,不枉这人世走一遭。 可儿子还那么小,连成长的烦恼还没有过,做为父亲他如何舍得下。想起儿子,朝正又开心了,到底是人小忘性大,现在每晚睡得那叫一个香,整个没肝没肺。 这还不算,在水库时人都上了岸,他还搂着朝正不撒手,嘴张得快能把自己的脸吃了,嚎啕大哭。朝正一边轻拍着他哄他安静,一边在想回家得找贺半仙给叫叫魂。 可还没到家,他就没事人一样,问爸爸啥时把大鱼给抓上来,他要带西杏一起来帮忙。等妈妈学习结束刚进家门,他不待妈妈放下挎包,就抓着妈妈的衣角,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如何与爸爸一起与鱼搏斗。 妻子倩尧听了还以为小孩冒傻气信口胡说,随便赞扬了一句儿子真勇敢,就进屋休息去了。小剑本来兴致很高,以为妈妈多少会给点物质奖励,谁知妈妈根本不以为然,连口头鼓励也就那么一句。他就琢磨着真要和西杏一起把鱼抓上来,让妈妈见到才能讨到点大白兔奶糖。 倩尧直到晚上睡觉见了丈夫身上的伤痕,才知道儿子说的都是真的。小剑都睡着了,她还把他抱起来,哭得稀里哗啦,搞得睡眼惺忪的儿子一脸狐疑。 李朝正在事发的第二天就进城上报了渔政部门。渔政部门根本不信,但他们还是成群结队地下来检查了。 反正天天喝茶看报也无聊,就出去工作一下放松放松。一群人带着美其名曰为专业设备的鱼杆绳缆东戳一下西插两杆,连水都没下,就带着朝正送的大袋水产查无此事地回去了。 后来英雄王国军要公祭时,他们又秉着精益求精的态度来复查,不仅肩挑手找地带着摄影机水纹仪,还劳师动众地邀请了大批的教授专家,近百号人将水库从南向北又从东往西地筛了好几遍,最后仍是一无所获。 调查结果上报后,上级很重视,责成刘镇长带队再查。这一查就显示出所谓专家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牛鬼蛇神的称呼还是相当贴切的。 刘镇长站在北岸,手在额头上搭个凉篷,就发现快十里外的南岸有个水闸。他转身问边上陪同的王七弟,“水闸没有开过吧?”王七弟一时不明就里,侧脸看向刘镇长,只见刘镇长也正看着自己,眼睛里满是信任。他一激动就想起来了,朗声回答:“不,镇长,我们经常开的。”王国军的公祭如期举行。 第35章 走马上任 尽管什么也没有查到,倩尧仍是不同意朝正再去捕鱼。朝正现在是惊弓之鸟,既然妻子反对,他就安心上岸准备另想他法了。那条水泥船,朝正本想转手给村人,无奈大鱼的事太过出名,童叟皆知。 非但如此,张欢、王本还添油加醋地把一条鱼说成十几条,好象是聚餐一样。村人思想本就比较淳朴,没有人愿意做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这下就更是圣洁高尚,全等视钱财如粪土。最后还是渔政局心系渔民,以原价的五分之一买走了水泥船。 不捕鱼也没啥,世上三百六十行,李朝正哪行都想尝试下,他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唯一让他挠头的是,吃了两年甲鱼的儿子突然断了炊,隔三岔五就吵闹着让他去抓。可说也奇怪,以前丢在路上都怕扎坏车胎的丑陋老鳖,现在突然最紧俏起来。他骑着自行车上菜场、去鱼塘,找水库,哪都没找到。一位以前相识的捕鱼人对他说,“别说买了,还没上岸就被人预订了,我身后跟着要的人一大串。”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两边正当时。当早晨的朝霞由清爽的眩晕,变成泅染的美丽时,三道沟的大片田地里,两人一组三人一队的正播洒着各家的麦种。李朝正一手扶犁,一手赶牛,昂首挺胸不伦不类地走在松软土地的前面,妻子倩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左臂环绕携夹一只笆斗,右手伸入其中,抓一把麦种洒一路金黄。 倩尧心疼儿子,怕跟着爸爸再有什么闪失,就办了停薪留职,一边操持些家务,一边看管着儿子。而小剑则浑然没事人一样,正拿着烧火棒草间路旁的哼哈有声。最近正热播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他在村部看了后,回来就依样画瓢并自主创新地学了起来。 他把妈妈做饭用的围裙系在脖子上权当披风,开始的时候是拿着做饭用的擀面杖前后挥舞,把迷踪拳改良成了少林棍法。后来被爸爸发现了,爷俩过了一招后,他就哭着把短粗的擀面杖换成稍微长细点的烧火棒。 铁犁锋快,劈波斩浪一样把肥沃的泥土哗哗推向两边,紧随而来的种子就纷纷扬扬,准确而均匀地分布其间。待到地头折身而回,后起的泥土又扬身而起,翻盖住先开的沟壑。 “爸爸,妈妈,小汽车,小汽车。”刚还醉心传统国术的儿子转眼大嚷起他的现代发现。 李朝正边走边抬头望去。一辆黑绿色的吉普车,从大炮台方向开了过来,缓缓地象行驶在万顷大海中一样,一上一下地随波而近。那吉普车开了一会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个瘦高个,走到田间和人说了几句什么,复又上车,接着往前开,待到朝正家的地头,又停了下来。这次瘦高个下来后,没有跑向田间,而是绕道后面把门打开,于是,一个反证时代饥荒的人证走了出来。那肥硕的身影,不是刘北斗又是谁? 李朝正走马上任了剑之晶村新一任支书。最先感受到朝正身份地位变化的是还不太懂事的李小剑。做为支书的儿子,他第一时间享受了特权,坐着刘北斗的吉普车,在乡间小路上美美地兜了两圈。 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个继任都巴不得自己能从太上老君那借来练丹炉,把前任的手下们放在上面烘烤地外焦里嫩,而且还不是烤骆驼那样整只整只的烤,是烤羊肉串式的,切成一片一片再用根铁丝串起来反过来调过去地烤。 李朝正虽然不屑于勾心斗角,但“慈不掌兵,柔不监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因此甫一赴任,他就烧了一把地府九天火,还令人费解地烧向了自己。 李朝正要主持重新选举党支部书记。并且为了公平、公正、公开,他还事先要求刘镇长将现有村委村部两套班子成员全部辞退。这个要求很过分,但刘北斗只说了句:“为了剑之晶村两千父老乡亲的幸福美满,我替你做这个恶人”,就把剑之晶村轻松地夷为权利真空之地。 一切就绪,光杆代司令李朝正粉墨登场。他吃过中饭就来到了村部,从看门人老严那拿来钥匙,打开了广播室的门。老严人称“一把手”,他的左手在年轻时被雷管炸得四散而飞。 他的两个哥哥都是烈士,抗日时炸剑之晶村东北方向的铁路桥时牺牲。老严的左手倒不是因为什么丰功伟绩而消失,原因纯粹是嘴馋炸鱼时不小心受伤的。 朝正坐在喇叭前,调试好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对着大喇叭展示自己实际已具有相当威严的破锣嗓:“全体党员、前任干部及如下人员,下午三点准时到村部开会。”赋闲多年的前军官重新走上领导岗位,业务没有私毫生疏,说话命令仍是那么言简意骇。 有幸做过干部的人,思想境界、德行操守非常人可比。两点还不到的时候,王七弟和曹弥就前后脚地赶到了村部。 王七弟先去了朝正家,听倩尧说早就来了村部,气也没有喘匀拔脚就往村部跑。到了村部又听老严说朝正在东间路休息,又紧走两步来到西屋门口,靠着墙壁呼呼地喘开了气。曹弥的觉悟和王七弟伯仲之间,差不了三分钟。两人一边一个,靠在门框上练习吐纳之法。 三点整,李朝正从中间的报刊室走了出来,看见王七弟曹弥站在隔壁门口,打了声招呼就步入了会议室。王七弟、曹弥互相看了看,尔后都拿眼瞪向门房方向。 会议室是西面两间没有隔墙的屋子。靠东山墙,八九张长椅,沧桑满身,见证了数十年来村民代表们的温顺举手。它们歪斜地排成三排,每张上面都承载着四五个人。西山墙,一张办公桌椅,青春盎然,尚未领教过几次主人的飞扬跋扈。它大大方方地占据着半壁江山,李朝正正襟危坐在那。 “老七,你对村部的事较熟,麻烦你查查都到了没有。”坐在对面人堆里的王七弟听见支书招唤自己,眉眼不禁上挑起来。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朝正要向自己开火。王七弟小跑着到了办公桌前,先站定,再弯腰,然后双手伸出轻轻地拿住花名册,慢慢地抬离了一点桌面,再快速地平端到胸前。他转身面向社员,把腰挺了又挺,咳嗽声咽了下唾沫就高声念了起来。 “马宗,马宗。”没听见有人应到,王七弟抬头扫视了一眼,马宗还没来。 “孙娟,孙娟。”仍是没有人应答,王七弟恍惚记得刚抬眼时看见了她“孙娟,你来了怎么不说话?”王七弟再次把目光从花名册上移开。 “来没来,你眼又不瞎,看不见啊?”孙娟猛地站了起来,反问的话语和她的身材一样,虎虎生威。孙娟人长得粗壮,虎背熊腰厚实地象一堵墙,虽说她只比朝正年长不到十岁,却是村里的超级元老。 她在贺发当支书的时候,就是团支部书记。当时才十来岁的她已显现出了彪悍,挖地背石,连男社员都甘拜下风,割麦插秧,那就更是一枝独秀。 她做团支队书记,既可以让那些懒惰成性强装弱柳扶风的女社员羞愧,又可以让用有条不紊掩盖消极怠工的男劳力汗颜。这样的实干家,对靠拉裙扯带爬上来的马屁精,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你,你。”王七弟憋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尽管自己也五大三粗,但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和一个女人扭打起来吧?再说也不一定打得过。话不投机就大打出手的事,孙娟干得多了。文革时市里下来工作组批判贺发,开始时还只是揭发控诉的文斗,没过一会,愣头青脑的曹伟为了在工作组面前混个脸熟,率先向贺发扔了只臭鸡蛋。 同坐看台下已为人母的孙娟二话不说,起身提起小板凳就向曹伟砸了过去。那边臭鸡蛋刚击中贺发,曹伟就势还没有喊出口号,就发现一个黑乎乎的物间从众人头顶直直地向自己飞来,忙条件反射地一躲,脑后就一股凉意掠过。曹伟躲过板凳后还未起身,孙娟的巴掌已招呼了上来。 事后因为孙娟根正苗红,仅被批评几句“要注意立场”而已。曹伟从那时起,看见孙娟就远远地绕着道走,实在躲不过,就一口一个姐地叫得鲜甜。 “老七,查一下有谁来,不用点名。孙大姐,你先坐下。”朝正见王七弟当着自己的面就敢扯虎皮做大衣,内心不免有些厌烦。不过,这年头什么都能缺,还就是不能缺奴才。他还是善意地提醒了一下他。 “我来了。”孙娟对朝正还是相当佩服的,她谦意地应答替朝正圆了场。当年大饥荒时,别的孩子都坐在草垛边打盹,小朝正却不干坐着等饭来张口,而是爬到树上掏了只半大的小鹰,五天吃三顿的省食喂它。大半个月后,那鹰就整天搭在朝正的肩膀上开始报恩了。还别说,他倒是常常帮助家里改善起了伙食。可惜食物太少,为了不都被饿死,最后朝正把老鹰给放了。 “支书,就马宗没有来。”王七弟终于明白朝正只是让他清查人数,而不是示威式的点名。 “哥、叔。”不知什么时候马凤悄然站在门边,听到屋里说到马宗,她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阿凤。”朝正叫了一声。马凤看见朝正瞅向自己,吹弹可破的脸上诧那间又绯红一片。朝正心里微微一惊。马凤的少女心态,朝正并非一无所知,但两人年纪相差太大,朝正只当她是小姑娘对军人的莫名崇拜,以后随着年岁渐长,那些崇拜就会象童年的某些趣事一样,虽然可能留在心底,但再也不会引起兴致。 现在马凤也大了,几年间出落地山清水秀,已有不少村前庄后的年轻人或明或暗地向她白了。可马凤不为所动,一心只扑在自学考试上,平时也只和转性学习的张欢走得近些。自从马宗半瘫,马桂半废后,他们家没多久就过上入不敷出的生活。 成绩不让哥哥的马凤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学校。半废的哥哥虽说足不出户,却也知些天下之事。他看妹妹整日黯然神伤的,就建议她去参加刚刚兴起的自学考试,既不耽误帮扶家里,也能圆自己一个学习梦。 马凤听了才转悲为喜,就让哥哥和自己一起报名参加。马桂以好马不吃回头草拒绝了,并拿文豪沈从文考北大不中,自学三年后去北大教书为例,劝告马凤实在考不过线也不要为意。末了他又加句,高人异士不以闻名于世为目标,自己要隐匿于草野莽夫之中。 马凤不知道沈从文是谁,也不太赞同马桂的话,真要隐匿,别人怎么会知道他是高人侠士呢?只不过终南捷径地翻版罢了。另外,学历也会越来越重要的。但是,马凤仍然相信哥哥,她相信哥哥不会这么一颓到底的。 “阿凤,你大怎么没来啊?”见阿凤满脸绯红经久不退,朝正心知有异,玩起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 第36章 生存 “俺大,让俺来和大家说他身体,不好,以后就不来了。”阿凤害羞地一句话要三喘歇“我,回去了。”说完这话,马凤转过身,齐臀大辫扫了一下门框,快步走了出去。 “别走,大妹子。”朝正只觉得一阵风从眼前刮过,孙娟已冲了出去“你大不来,你就代替你大好了。” “也对,也对。”朝正虽然暗怪孙娟多事,但口头上还是要表示支持。她们的平头百姓只不过是暂时的,以后村里的工作还是要指着她们。 马凤被孙娟强拖了回来,都按在身边坐下了,还挣扎着要走。 “马凤先坐下吧,有什么结果也好给你大说声。老七你也回去坐下,我们现在开会。”朝正话语轻慢,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王七弟乖乖地回去坐好。马凤听了则心中一甜,脸上的绯红漫延到脖颈处。她偷偷地抬眼看了一下,朝正正扫视着全场,忙又把头低了下来,摆弄起衣角。 “现在开会,第一件事,选举村党支部书记。曹伟,把纸笔发下去,大家不记名投票。”朝正说完,抽开抽屉,拿出准备好的纸笔。 “曹伟?”李朝正见曹伟没动,又叫了一声。此时东面人群中,非独曹伟没动,大家都鸦雀无声。 “嗯?支书你是不是说漏了?选举副支书吧?”曹弥见儿子一时没有反应,就大着胆子问了句。 “没错。选举书记,书记都要选出来的。”朝正斩钉截铁地说。 “这还要选?” “不都已经任命了吗?”底下炸开了锅。王七弟和曹弥缓过神来,心中暗暗高兴起来,鹿死谁手这还不一定啊。按正常程序,书记确是由支部成员选出来的。李朝正,李朝正,你果然就是个大头兵,到手的权利岂可拱手让人?他们俩都开始后悔中午替朝正看门的奴颜婢膝状了。 “选什么选,朝正你就当好了。大姐我支持你。”孙娟又跳了出来。 “朝正,别浪费时间了,我们都选你。”已是联队会计的王富长说。 “是啊,朝正,你就当吧,我们都信任你。”又有人附和。 “对,你发财,也带我们大家喝点汤。”一个社员赤裸裸地说。大家笑声一片。朝正也跟着笑了笑,不说话。 “这个……”“组织……”曹弥和王七弟见形势不对,先是坐等着对方发话,见对方不吭声,忙站出来力挽狂澜,不料二人一般心思,齐齐地开了口。曹弥看着王七弟,双眼冒火。王七弟看着曹弥,牙关紧咬。好一会,曹弥先开了口:“还是朝正党性强,我们就按组织原则办事吧。不要让朝正难做人。”说完,他不管别人如何理会,朝儿子曹伟递了个眼色。曹伟心内雪亮,走上前拿了纸笔过来分发。 大家咕哝一会看朝正依旧端坐笑而不语,就低下头来填写。写的时候,有的人边写边展手盖着,生怕别人瞧见,有的人则大大咧咧,写完自己的又伸头看看边上人的。有几个大字不识的,就让人家写好的代写。 唱票结果,王七弟1票,曹弥2票,马宗4票,李朝正42票。 朝正挥挥手,下面如雷的掌声停止。 “既然大家如此看得起我,那我只有尽力而为才能对得起大家的信任了。”朝正再次扫视全场,曹伟父子象旱久了的玉米,垂头丧气地耷拉着枝叶,王七弟虽说脸色黑潮,却身板笔直地端坐着,一人占了半个长椅。朝正见了心道也是个硬气的人。 “说你浪费时间还不信啊。哈哈。”孙娟见朝正这么受大家拥戴,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既然大家都民主了,那我就可以集中了。下面选村干部,我有几点要说一下。”朝正清了清嗓子。剑之晶村人员不多,冗员蛮多。一个村子十个生产队,却有十六个会计,二十个正副队长,再加上村主任,治保主任、妇女主任、民兵营长、联防队长,和党内的正副书记、组织委员、宣传委员等,各有其人,各司其职,大小干部加起来居然有五十几人。 朝正虽说对村部财务情况不了解,但有这么多半工半农的人要发工资,而村里除了收些粮食税外别无其它经济来源,想来也好不到哪去。不说一朝天子一朝堂,就从经济角度考虑,朝正也要精兵简政,才能轻装上阵。十个生产队,每队有一名会计,两队之间还有一名联队会计,最后村部还有一名总会计。 这些会计看起来都有职有位,掌管财政大权,好象是缺一不可,其实十六人中倒有十五个是摆设,镇里会计站只承认总会计一人。若是由自己辞退,说是为村里好,但大家都一村而住比邻而居,不是这个大爷,就是那个表婶,得罪了谁也不好。 之前王国军数次三番拜访要将支书位子禅让给李朝正,王国军给人的印象一向是阴狠刻薄,突然间有了君子风范,怎能不让人疑惑呢? 朝正第一反应就是村部僧多粥少,难以维继了。村支书掌管全村两千号男女老少的吃喝拉撒,是大多数人羡慕的土皇霸主,当初王国军为了做上支书费尽心思,三天两头往连襟家跑,害得刘镇长都打算改换门庭,搬走了事。 而李朝正却正眼也没瞧得上过这个所谓土皇霸主的职位。支书,看起来好象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实际上却无任何点石成金的决窍。李朝正深以为然的是个人私利可以促进公共事业的发展。这年头,没钱谁替你办事?当初自己没钱,连曹伟这小王八蛋都可以拿娶媳妇的事来开涮自己。所以李朝正决不打肿脸充胖子,他要大刀阔斧地改革。 受过高层政治熏陶的李朝正,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其础:既然得罪不起诸位,那就让诸位对我感恩戴德。 李朝正第一招使了个“釜底抽薪”。先借刘北斗之手将原村干部们尽数免职,为以后施以恩惠提供方便。 第二招“盛情难却”。尽管李朝正已被镇上任命为支书,他还是自编自导了一出现代“劝进”以此显示自己的众望所归,并冷眼旁观谁会从旁觊觎。基层和高层,天壤般的差距。李朝正这一手别说大字不识的孙娟不懂,就是高中毕业的富长也是莫名其妙。 李朝正的身份地位在行政和组织上名正言顺,就开始寻找自己的左膀右臂。 “下面我们开始选村长。大家用传统的等额选举还是时兴的差额选举?”李朝正已是大权在握,但面上仍是谦逊谨慎。 “什么是等额?什么是差额?”堂兄朝元也是党员,在县农机站上班,因为政策规定随女方,所以户口数油关系仍在村里。一早上听朝正说了下午会议的事,就请假回来。 “朝正,你挺大个小伙,怎么婆婆妈妈的?”脾气暴燥的孙娟又忍耐不住了。 “等额选举就是有多少位置就有几个候选人,差额选举就是候选人比职位多。”朝正仍旧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支书,你任命吧,不管是谁,我们都举手通过。”刚才选支书的打击让曹弥半天没缓过劲,现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分量。 “好吧,既然大家这么信任,那我就说几个候选人,大家举手表决一下。”见时机成熟,李朝正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张名单。 最后选举结果:支书李朝正,副支书骆全,村长李朝正兼,副村长孙传财,妇女主任孙娟,治保主任严二照,团委书记马凤,民兵营长王七弟;大队会计只留一名,王富长;生产队两队设一队长,分别是一、二队队长吴传道,三、四队队长曹伟,五、六队队长马海洋,七、八队队长马小飞,九、十队队长王志刚。 这之中王七弟本是坚辞不受民兵营长,直言回家种地,李朝正和新任干部们劝说好久,王七弟才勉为其难地上任。 三四队队长本是李朝元,后改成曹伟。朝元听见自己被宣布为队长,就婉言谢绝说自己每天要去城里上班工作忙。而曹伟听见结果中没有自己,当时就嚎啕大哭。大家看曹氏父子同时落榜,恻隐之心顿起,就劝说曹伟接任三队队长。对这结果,曹弥本是愤怒万分,训斥儿子没有出息,拉起儿子就要夺门而出,后来见众人劝得情真意切,又想男子汉大丈夫能出能伸,自己出局了,好歹儿子还在,就不再坚持默认了。 新的领导班子确立,朝正讲了几句套话喊了几句口号,大家就喜气洋洋四散回家。朝正留下会计王富长,一起打开办公柜,拿出帐本文件查阅。 十分钟后,李朝正明白了王国军的激流勇退,也折服起刘北斗的老谋深算。王国军做了十几年支书给剑之村留下了相当于一个中型企业的亏空……五万多元的巨额欠款。 第37章 前奏 独善其身的日子,光阴似箭,小门小户的生活有滋有味。兼济村人的时候,白驹过隙,每日操劳仿佛事无巨细,其实都是鸡毛蒜皮。李朝正烦躁不堪的情况下,就将村部日常琐事交给孙娟,自己一门心思琢磨怎么给村里还款。这些债务,大到集体,小到个人,错综复杂,愁白了英雄头。既在其位,就谋其政,李朝正感受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马桂在北京潇洒地打了两个月工,回来时他很高兴自己能够身无分文。马宗无话可说,路上家里遇家了儿子就如同路人。他的身体象长满村间路边的白杨一样,在冬天穷追不舍的凛冽中,外表看起来挺拔依旧,但表里已是枯烂不堪。每日清晨就拄着拐杖出发,从“大炮台”慢慢点到“下渠岭”,或是从“柿树园”缓缓拖到“铁路北”,在寒冷季节落寞的田地里,他才能感受到心的安宁。 全村两千人,除了无忧无虑的孩子,或是见怪不惊的老人,最开心的人大概就是张欢。马凤初为团支队书记,好多事情无从下手,只好让与平时与自己较为亲近的张欢帮忙。张欢对马凤痴心不改,马凤对张欢却模棱两可。 少年时对成熟男子的莫名情愫,随着朝正娶妻生子渐渐消弥。可是青年的情感,她自己都也捉摸不透。一方面在人前她刻意保持与张欢的距离,另一方面人后她又不十分拒绝张欢在行动上的轻薄。脸皮不厚,缘份不够,张欢不管这样,对马凤仍是锲而不舍的追求。 冬去春往,夏天猝不及防地来了。张欢、马凤漫步在麦田之间。 夏天的信使不是炎热的气浪,而是那成片的麦田。 仿佛一夜之间,那随风波动的绿意盎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替代的则是安详宁静的金黄世界。走在田间,你不再有跑跳纵跃的冲动,也不再有俯下身子闭眼一亲芬香的无邪。你只是走着,任脚下的小草按摩着你的双脚,随两边的麦子摩擦着你的裤管。你忘却了身体,融入那金色的地方;你抚贴了心灵,平静在愉悦的海洋。 那黄色的麦田在金色的阳光下,象盛装的小姑娘,大大方方地呈现在你的面前。她们友好地看着你,露出了一张张笑脸。一阵风吹过,看你回笑的自然,她们反倒害羞地微微弯下了腰。但是害羞掩饰不住童心,欢快更是不会羞赧。听,“沙沙”的声音传入你的双耳,童真毫不迟疑地将你感染。 金黄的麦子,那天地间最纯真的笑意,无垠却不拒人于千里,在它的身边侧旁满是莹莹的绿色伙伴。看,那小草已成熟的懂得了矜持,不经意的一瞥后礼貌地看向远方;瞧,那柳树愈发显得妖娆,长长的枝条在飘逸地挥舞,满是诱人的楚楚。 或许是走累了,或许是沉浸在美丽之中,马凤、张欢随意地坐在田垄地沟上,就隐藏在快乐的麦田中。 麦田是敏感的,在风的长裙掠过她们的头发滑过她们的颈项时,她们会格格笑个不停。麦田也是顽皮的,当风儿不知去向只有阳光远远陪伴着她们时,她们一方面安静地站着,在夏日里保持着小淑女的风范;一方面又偷偷挠着痒痒,相互间不敢出声破坏了宁静,却怎么也忍不住的小心推推挡挡。你看着她们,有了会心的笑容,也有了置之身外的轻松。 麦子黄了,那是丰收的安然预示,也是生存的充分保证。它藏满了人们的欢笑,盛装了人们的幸福,让女人更加妩媚多姿,让男人更加阳刚有力。 于是,那天地间望不到边的金黄金黄象多少年来一样,懒惰细腻了马凤的感觉,却撩拨鼓舞起张欢的悸动。 看着身边的女孩微闭着眼睛,沐浴静谧于麦色清香中,张欢侧着头慢慢前倾伸向她的脸庞。近了,近了,更近了,他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面颊,女孩的身体不易察觉的一颤,少女晨曦青蕖般的幽香就一股股一束束地赴继而来。 男孩也闭上了眼。远方的天地,身边的麦田,都静静享受着人生的美丽,偶尔一两声蚂蚱挥翅的声响是它们不忍再看。 好久,好久,耗子草白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沙沙作笑时,马凤整了整衣服,重又坐好。 “我们聊会天吧。”现在还耳根发热的马凤不敢着急回家。 “聊什么?”张欢缓过了点神,但还有些神志不清。 “说说你上次和朝正哥怎么打大鱼的吧?”马凤提议。 “你不都听过吗?”对于自己当时的英勇表现,张欢早在马凤前吹嘘了不知多少遍,最后连自己都有些烦。 “那你再讲一遍嘛。”马凤撒起了娇。 “要不,我给你讲讲晶神的故事?我听孙仕叔讲的。”张欢委实不想再讲和大鱼搏斗时的英勇了。 “这个我也知道,俺大告诉过我。”马凤很是不屑。 “那你讲来我听听对不对。”刚才连惊带吓的,张欢已有些累了。他不敢忤逆马凤,就激将起他。 “你才是不知道吧?来,听姐讲给你听。”马凤不知是计,得意洋洋地卖弄起来。 “创始之初世上有混沌、晶明二神,二神之间恶斗不止。初始之时,因为混神善恶不分,各种卑鄙无耻手段无用不及,晶神则道德仁义,凡事慈悲为怀,所以混神一直占有上风,因此天地混浊搅拌在一起。后来晶神用自己的部分血肉,培育出盘古,才一斧劈出了天地。这一次混神一败涂地,但并没有心灰意次,多少年后又反扑而来。” “如此,两位大神互有攻守,鏖战至今。天地之初时,两位大神还常赤膊上阵,待到后来各自的衣钵传人渐多,就是两大派别之间的争斗了。总体说来,晶神摩下人多势众,杰出子弟不计其数,神不缺三清四御,人不乏唐宗宋祖。做为对手,混神也不可小觑,大的象共工、通天教主、蚩尤,小的象商纣、秦桧、汪精卫。总体说来,大面上晶神负少胜多,世界清明之时好象占了多数,其实混神暗中实惠不少,奴隶封建时代,社会看起来歌舞升平,其实人民多浑浑浑噩噩。” “那你知道信晶神的人为什么少了吗?”见马凤娓娓道来,张欢也激起了表现的欲望。 “信晶神的人少吗?”马凤只是偶尔听及父亲谈及,略懂皮毛罢了,全不似张欢为了她正而八经地学过两年。 “当然不多了,只有我们产水晶地方的人信,你不知道?”张欢半仰着脸,斜视着阿凤,一副小人的嘴脸。 “只有我们这信?为什么?”马凤不因自己的不懂而感到丢人,很好奇地询问他。 “哈哈,听哥给你普及一下常识。”张欢没有一点谦虚的精神。 多朝皇帝为了帝国能够长治久安,不是集思广义地求问发展之计,而是想方设法的寻找愚民之策。象孔子的诗书礼仪什么的,让统治阶级掐头去尾净剩下糟粕了。汉朝开缰拓土之时,一个汉军步兵可对决五个匈奴骑士,大唐盛世之时,一名唐军还可对仗三名突厥勇士,及至后世,则是一代不一如一代,到了一百年前,十二万装备不输对手的清兵竟然让两万八国联军打得落花流水。 第38章 晶神外传 多年以来形成的观点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是历朝历代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最有血性,最能代表民族脊梁。明时书生吴承恩为了能让反抗觉悟的精神永传后代,就根据社会上流传甚久的各种传奇再创作出了伟大的古典长篇小说《西游记》。 其中主角孙悟空是水晶进化所成,其师傅的原形则是无所不能的晶神。但是由于当时大势所压,吴书生只得将孙悟空描写为石头里所奔而出。设想吴长篇大论地描述主角是集日月精华、吸山川灵气,乃天地孕育而成,最后却被归结为笨头笨脑的顽石转世,岂不是一大怪事? 虽说迫于形势,罗书生将晶猴改为石猴,但仍是费尽心思将水晶写入其中,那就是书中不管大小如何的龙王,都有一座水晶宫。 《西游记》书中第八回后有一个附录“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陈光蕊是唐僧的老爸,而江流是唐僧的小名。这个故事说的是陈光蕊考上状元后被封官了,他在赴任途上走到洪江口时被人害了。陈状元死是死了,却又为洪江口龙王救活过来。龙王要取回陈的魂魄就着夜叉去办理此事。原文“夜叉带了魂魄到水晶宫,禀见了龙王”,洪江口龙王有个水晶宫。 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这里的老龙王是泾河龙王。泾河在陕西,成语“泾渭分明”中说的就是这条河。袁守诚帮一个渔夫算卦,每日都能让他满载而归。老渔夫得了便宜还不卖乖,居然在河边向一个朋友吹嘘了起来。这恰巧又让一个巡海的夜叉听见了。原文“原来这泾河水府有一个巡水的夜叉,听见了百下百着之言,急转水晶宫,慌忙报与龙王”。此处泾河龙王也有一个水晶宫。 第三十八回“婴儿问母知邪正,金木参玄见假真”。说的是文殊菩萨的座骑……一只被骟过的狮子将真国王推到水井里淹死,而自己去面南坐北。那真国王的尸首就被井龙王保存了三年不烂。猪八戒下到井中后“忽睁眼见有一座牌楼,上有水晶宫三个字”。此时唐僧师徒西去尚距富裕的大唐不远,所以一个小小的井龙王也不寒酸啊。他的龙宫也是水晶做的。 第三十四回“黑河妖孽擒僧去,西洋龙子捉鳖回”。看过电视剧《西游记》的人,想必还记得有一只大乌龟驮唐僧一行过河的情节。那讲的就是这一回的故事。其中捉唐僧的妖怪是西海龙王的外甥,也是前面所讲泾河龙王的儿子。这里泾河龙王是西海龙王的妹夫。孙大圣跑到西海龙王那寻求根由,“早有一个探海的夜叉望见行者,急抽身撞上水晶宫报大王”。妹夫不穷,大哥西海龙王当然也不差。同理,南海北海两龙王有个水晶宫也不用怀疑。 第六十回“牛魔王罢战赴华筵,孙行者二调芭蕉扇”。这回不用骜述。孙大圣在牛魔王被人请去喝酒时偷了他的座骑辟水金睛兽。孙来到潭水底,“忽见一座玲珑剔透的牌楼”。这里没有明说是水晶宫,但什么牌楼能玲珑剔透呢?答案呼之欲出。 书的后半部分除了第九十二回《三僧大战青龙山,四星挟捉犀牛怪》中,又一次提到西海龙王的水晶宫,此外就再无别的龙王被提及。 如上所述,连井龙王及潭龙王都有个水晶宫,那么别的更大的龙王都应该有一座水晶宫。 在《西》书所有提到水晶宫的地方都是一笔带过。而吴承恩但凡见到一座山都要骈四骊六一番,为何见到精美绝伦的水晶宫反会放弃展示其绝世文笔的大好机会呢?这只能说明吴书生为了不尽量为人注意的良苦用心。 饶是吴承恩机关算尽,也难逃统治者的恢恢文网。在明代四大奇书《水浒》、《金瓶梅》、《西游记》、《三国演义》中,被禁的不是《金瓶梅》反而是人人喜而乐见的《西游记》。 张欢讲得唾沫横飞,马凤听得稀里糊涂。 “这都是孙仕叔说的?”看张欢越讲越起劲,已觉无味的马凤问道。 “不,大多数是听你哥讲的。”张欢老老实实承认。 “大哥?我说孙叔哪会知道这么多呢。”马凤骄傲起来,一转念又想起父亲评价大哥只会夸夸其谈,情绪低落了起来。她对张欢说,“走吧,咱们回家。” 李朝正做为最基层的无品官员,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他就被累成了大腹便便,之前数年种田捕鱼锻炼出来的健硕身材,已永久地成了回忆。 这一晚,他又喝多了,龙行蛇步着好不容易迈进了家门。上任支书以来,那五万元的欠债把他象皮球一样拍得弹来弹去。晚饭请的是酒厂老板,这个老板李朝正已请了他不下五次,光礼品就就送了近百元钱。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酒厂终于答应为剑之晶村的建设发展捐献两千元钱。李支书就是靠着这种笨办法生生地还了村里一半的欠款。 “朝正哥,救俺。” 李朝正一只脚还在门外,听到这哭天喊地的叫声,把他的酒劲都给泄了一半。他努力站直身子,看见本队的张传玉站在屋里,眉眼拉得老长,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站在传玉边上,有着铜墙铁壁式身板的是妇女主任孙娟。 “朝正哥,救俺啊,俺没法过了。”传玉的涕泪四散齐出。 “支书回来了啊。”孙娟打着招呼。 “这,怎么回事?”朝正的舌头还有点撸不直,他四下扫视了一圈。妻子正端着两只茶杯从里间走了出来,瞟了他一眼,咕哝一句“又喝多了”就把茶杯放在桌上,招呼传玉和孙娟喝茶,然后又走回里间。 计划生育的国策一经制定,在多子多福传统观念占主导的农村必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为了国家、民族以及人类的未来,各级计生机构铁面无私,执行政策雷厉风行,本就不太丰裕的年景,再被扒走一大半粮食,很多村民家中又过起了半饥半饱的生活。 传玉已有了两个女孩,被扒了两次粮食,但他仍然矢志不移地一定要生个男孩。老婆王丽怀孕后在外面远亲家躲藏了几个月,她非常挂念家里的两个孩子,尤其是小女儿。 小女儿一方面断奶的早,另一方面这两年家里又青黄不接,现在连路都不太会走。她心想肚子刚有饱满的迹象,不仔细看应该觉察不出,就决定回家探望一下两个孩子。王丽归心似箭,回家的念头一定,连中饭都顾不上吃就往家赶。 她到家的时候,天刚黑下来,传玉带着孩子正在吃饭。家里的电已被村里断掉了,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爷仨个分坐在一面靠墙的小方桌边。 两个瘦弱的女儿都留着不用打理的短发,毛毛蓬蓬的头发横七竖八的支棱着象两只废弃了的喜鹊窝。 每个女儿面前有一只小碗。碗里黑乎乎的一片,在煤油灯上发着诡异的光芒,里面满满地盛放着说不出是菜叶还是草叶的晚饭。 大女儿花花站靠在桌子面前,看了眼面前的碗,就把手伸了过去。她用一只小手把碗举得高高的,盖住了半个脸,另一只手还不太熟练地把筷子并拢象划船一样,连扒带倒地肚里送着食物。小女儿朵朵坐在桌边高高的凳子上,小腿前后一甩一甩地。 她半个人趴伏在桌子上,嘴搁在碗沿边,右手拿着筷子拨拉几下,觉得不够利索,就又把筷子丢了,一只手扶着碗,另一只手就伸向碗里,勾舀一下放进嘴里,然后又快速地甩了几下接着勾舀,饭食有点烫。 她们象是许久没有吃到了东西,发出“普鲁”“普鲁”地声响吃得极快。传玉的碗里盛着一半的汤水,黑黑的微微地晃动起伏着光芒,象一面镜子样平滑,看不见一根菜蔬。他端着碗顾不上吃,只是一个劲地对孩子们说,“慢点,慢点,还有,锅里还有。” 看到这样的情景,王丽的鼻子一酸,她赶紧抹了一下眼睛,用欢快的语调对女儿们说,“孩子们,妈妈回来了。” 两个女儿闻声停下手中的吃喝,转过身,呆呆地看了过来。 第39章 计划生育 “妈妈回来了。”王丽见两个女儿呆立着,“你们不认识妈妈了?”她的心里一阵隐痛。动辄在外躲藏,孩子们都不认识自己了。但她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一定不能哭。 “孩子,快叫妈妈啊。”传玉看着老婆回来了,内心很是激动,一时忘记了她回来的危险。 “妈妈。”年纪较小,对母爱享受最少但记忆最深的朵朵反应了过来。她叫了一声妈妈后,泪水就布满了脸庞。朵朵忘记自己坐在了高凳上,手往桌边一撑转了个身,就向前迈开了小腿,“卟通”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孩子。”王丽忙向前迈了一步,传玉也把手伸向了地面。但朵朵象不怕疼痛一样,她叫着妈妈,骨碌地爬起来,往前跑了一步,又摔倒在地,然后再努力地爬了起来。 小丽心疼地要命,一边叫着“慢点,慢点”一边快步向前走去。这当儿,传玉伸手扶了上来,花花已扑到妈妈的怀里了。 “妈妈,你去哪儿了,你不要我们了,呜呜。”花花偎在妈妈的怀里,放开喉咙地哭。 “妈妈”朵朵挣脱爸爸的手,又要往前跌去,王丽忙伸手扶了过来。 “妈妈,妈妈,呜呜”小女儿的眼泪已和着尘土抹湿了大半个脸。 “乖,别哭,别哭,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王丽说着,自己也伤心起来,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腮部滑落了下来,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 “你看你,一回来就,惹孩子们哭。”传玉嘴上训斥着,眼圈也慢慢红了。 “我,我,回来看看,我的乖女儿。”王丽好不容易控制了情绪,一看见朵朵摔得额头都肿了起来,又心疼地哽咽了。她伸手给女儿擦起尘土,“乖,不哭了啊。”说着她一只手伸进内衣口袋,掏出只包裹着的手帕“来,吃糖,妈妈给你们糖吃。” “妈妈,我不要吃糖,你别走,你再别走了。”花花把妈妈的脖子搂得紧紧的,哭声大了起来。王丽每次躲藏时,临出门前总会给女儿们留下些好吃的。 “不,妈妈,不走,妈妈不走。”王丽保证着,心如刀割。 “不,妈妈,我不要吃糖,我不要吃糖。”花花搂着妈妈,眼睛紧闭着,泪花一片,她使劲摇起了头。 “乖,妈妈不,妈妈不走”小丽也哭了起来。 “妈妈,不要糖。我乖,听话,你,别走。”朵朵眼泪在刚干了点的灰尘上冲刷出了几道粗粗的印痕,她含糊不清地向妈妈保证,希望妈妈不要离开。 “乖,女儿啊。”她抱着怀里两个皮包骨头的女儿,转向丈夫“传玉,咱,别生了吧。” 传玉站在边上,手足无措地搓着,听到王丽这么说,眼里的泪水也不受控制地,齐涌了出来。他“唉。”地长叹了一声,抱头蹲了下来。不生个儿子,以后老了由谁扶侍呢? “乖,不哭,不哭。”王丽安慰着女儿。 “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朵朵哭地抽了气。 “乖女儿,别哭了,别哭了,来,吃糖喽”王丽稳住情绪,让女儿们站好。朵朵抓着姐姐,身子轻轻地前后摇摆。 “来,乖,妈妈给你们吃糖啊”王丽边说边打开了层层包裹地手帕,里面是两只大白兔奶糖。这两只奶糖是远亲给的,王丽一直没舍得吃,在身上装了好久,白蓝相间的糖纸已有些破损,但这无损它的诱惑及温情,“看看,这是什么?” “糖,糖,大肚糖”朵朵口齿有些不清。 “来,拿着,吃吧。”王丽微笑着,把糖递给了女儿。 “嗯”朵朵伸手接过,剥起了糖纸。而花花却迟疑着不肯伸手,她偷偷舔了下嘴唇。 “花花,拿着啊”小丽又把糖往女儿面前伸了伸。 “妈妈,我以后乖,听话,不惹你生气,我不吃糖,你别走了啊,呜呜”花花又哭了。 “乖女儿,你很听话,没惹妈妈生气,是妈妈不好,妈妈,妈妈不走了”王丽强装的笑颜一瞬间又是泪水肆虐。 “你,真的,不走了?”花花拼命忍住不看向糖。 “真的,不走了。”王丽用力地冲女儿点起了头,她把手伸向花花,“来,拿着。” “妈妈真好。”花花终于放心地拿起了奶糖,她剥下糖纸,刚要往嘴里放,又拿出来递向妈妈“妈妈,你吃。” “妈妈,吃过了,你吃吧。”王丽把糖推回给女儿。 “嗯,爸爸,你吃。”花花又转身向爸爸走去。 “爸爸,不喜欢吃糖,你不知道?你快吃吧。”传玉稳了稳情绪,摆出一副夸张的惊奇表情。 花花收回糖,放在嘴边轻轻舔了几下,就又把糖纸拿了出来包好。 “花花,你怎么不吃了?”王丽很惊奇。 “以后给妹妹吃。”花花边说边把糖放进了衣服口袋。 朵朵已吃完了糖,正坐在一只矮凳上吧答着嘴。 “你们晚饭吃的是什么啊?”王丽端起丈夫的碗喝了一口,一股苦涩的滋味弥漫了口腔“这是什么?”她吃惊地问丈夫。 “山竽叶。”丈夫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能吃,小时候家里没粮,常吃这个。” “小时候,你小时候?”王丽的心一阵阵抽紧。 生了第一个女儿,王丽不肯结扎,想再生个儿子,被村部搬了一次粮食。生了第二个女儿,王丽推推托托,还是想生个儿子,村部不仅搬了他们的粮食,还搬起了本来就不多的破旧家俱。经过两次惩罚,家里只图四壁了。 传玉拉下脸皮,向已分家的父亲借粮。老头看了看黑瘦的儿子,转身进屋,很吝啬地给他提了一小袋玉米面,只有十来斤左右,偏偏举动上又做出很大方的样子。传玉看着有些生气,不想伸手。屋内母亲的哭声已传了过来:“你都给他了,我们可怎么活啊。”原来父亲家也因他超生的事,被连带着罚款扒粮,没有了存余。 “大。”传玉羞愧地叫了一声。 “拿着,我和你妈啥苦没吃过。你拿着,别饿着花花和朵朵。”老头一脸坚毅的表情。 “大,我不能拿,您二老也要过日子啊。”传玉声音酸酸的。 “小兔崽子,叫你拿就拿,哪那么多废话?”老头动怒了,一副不容拒绝的表情。 “儿啊,你”一头白发的妈妈倚靠在门框边,“你都拿着吧,呜呜。”说完,妈妈又转回了屋里。 “大,妈,儿子不孝啊,呜呜。”传玉象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地收下了粮食。晚上,他又趁父亲不在家,偷偷地送还半袋给妈妈,但是妈妈说什么也不收。传玉无法,提着半袋粮食出门时,老母亲又叫住了他。 “儿啊,你妈和你大岁数大了,也没几天活头了”老母亲说着流下了泪水,“妈没用,管不了你那么多了。这里,还有点钱,你拿上吧。”老太太从枕头底下掏出个纸包。 “妈,我不能要。”传玉坚决地拒绝着。 老太太不理儿子,把纸包打开,里面有些一分、两分的硬币,还些几角的纸币。 “这里有两元七角七分,我攒了好久。你都拿着,好好过日子。”老母亲把钱数了一下,包好。 “妈。”传玉长长叫了一声,酸酸的,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传玉收下了钱,也硬留下那半袋玉米面。 靠着剩下的几斤玉米面,还有两元多钱,传玉爷仨过了快两个月。每次做饭时,传玉先烧上一大锅水,待水开时,他就把玉米面口袋解开,双手举起来放在面前,对准锅,轻轻一吹,那黄白色的玉米面就纷扬着消失在滚烫沸腾的开水中。 下午时分,他在自留田里除草,看见隔壁人家的山竽长势正旺,嫩绿的圆满大叶甚是喜人,心里一横就走过去偷偷割了几把叶蔓。傍晚往家走时,他想想孩子天天清汤寡水的,又狠了狠心,转身回去割了满满一笆箕,上面用草盖着提回了家。 “你就吃这个?”王丽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心酸。两个女儿穿着破旧的衣服,上面灰尘满布,污垢落着斑点,汗渍夹杂着饭汁,朵朵的衣服上还缺了颗钮扣,下摆敞开着,露出营养不良鼓鼓的肚皮。大女儿倒是相对整洁,虽然衣服上补丁落着补丁。她的钮扣倒是一颗不少,只是形形色色好几种拼凑在一起。两个女儿比同龄人要矮小,黄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肉,显得两只眼睛大地突兀,大得吓人。掀开她们的上衣,胸腹上的肋骨一根一根数得分明。 “这个,不是没粮食吗?”身为一家之主,张传玉回答起来底气不足。 “你,可女儿……”“王丽,看你再往哪儿跑。”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问打断了王丽的指责。话音未落,孙娟已带了几个人闯进了屋子。 “孩他妈,快爬窗。”传玉大喊一声就冲了上去,拦向孙娟。王丽慌慌张张地就往里屋跑去。堂屋没有后窗,正中原来摆的是一张八仙桌,现在空空如也。 “张传玉,你敢反抗?”见传玉抱住了自己,孙娟怒不可扼,她用力一推,多日不知温饱的传玉咣当一声跌向桌边。 “孩他爸。”跑了几步的王丽一见丈夫摔倒在地,忙又回头。 “爸爸,爸爸。”花花和朵朵哭着跑向爸爸。 “快走,别管我。”传玉向老婆喊道。他一翻身又爬过来抱住孙娟的腿,身子横在地上,死死地阻住,不让她们进来。 “传玉。”王丽站在那儿,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妈妈,妈妈。”花花朵朵一边用力地扶着爸爸,一边哭着看向妈妈。 “快,抓住她。”孙娟指挥他的人往前冲。几个人从孙娟身后挤了进来,跨过地上躺着的传玉,往王丽奔了过去。 “妈妈,快跑,快跑。”花花松开爸爸,一把抱住其中一人的腿,她用力地向妈妈喊去。 “你个小丫头片子。”那人一把提起花花,顺手抽了她一把掌。 “啊,你是虎胆。”花花骂了起来,全身无视脸上的疼痛。 “花花。”王丽已转身要跑,听见女儿的叫声,她的腿再也迈不动了。 “快起来。”那个人抓住花花的胳膊使劲往上提着。 “不许打姐姐,不许打姐姐。”朵朵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向那人挥舞起了小拳头。 “天啊。”王丽大叫一声,萎坐在地上,“你们把我抓起来吧,抓起来吧。” 另外几个人冲了过去,把王丽抓提起,然后把她的手反扭了过来。 “妈妈,妈妈。”花花朵朵哭着又爬向了妈妈。 “唉。”传玉长叹了一口气,慢慢松开抱住孙娟的腿。 “早晚会叫你好看。”孙娟见王丽已被抓住,放松了起来。她正在家里吃饭,听一个人报告说好象看见王丽回来了。这个超生专业户,一下就让她茶饭不思,丢下没吃两口的饭碗,招呼身边的人跟了过来。 孙娟看了眼还在抹眼泪的两个孩子,心生恻隐,口气软了好多,“传玉,王丽,这是何苦呢?你看有两个女儿不是以后也有人孝顺吗?”说完她又屋里屋外转了两圈,就让民兵把传玉王丽带到了院子里。 “你这院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扔石头吧?”孙娟面无表情地说。 “孙主任”听到扔石头,刚还破罐破摔的传玉惊恐起来,“我们家就我一个单崩,我不要多,也只要一个儿子就行,不能让我们家绝后啊。” “你不扔?那看你媳妇扔不扔。”孙娟转向王丽,“把她的手松了。”两个手下听了,把王丽的手解开,她甩了甩胳膊,两只手交替着抚摸起了手腕,然后伸手接过一个人递过来的石头。 孙娟见了,满意地笑了一下,就扯起牛腿般粗细的嗓门喊了起来:“前后左右村邻注意了,要扔石头了,躲开别砸着啊。” “孩他妈,别扔,别扔。”传玉叫道,想跑过来阻拦,却被孙娟挡住了。 “不扔,咱孩子得饿死啊。”王丽悲哀地回了一句。 所谓扔石头,就是让超生的夫妇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往四周邻居家扔石头,扔够几家,这几家就共同承担罚款或搬粮。惩罚的数目是一定的,扔得越远,扔得人家越多,自家分担的越少,同时,得罪的人也就越多。 身为男人,哪怕骨瘦如柴,张传玉扔坚持要顶天立地,一人做事一人当。 身为女人,母爱从来都是不计后果的伟大,王丽自私到哪怕天诛地灭,也要用身躯为女儿撑起一方晴空。 “孙主任,我要找支书,我要找支书。”传玉一时着急,就想了这个缓兵之计。 “支书小时和你两小无猜,难道就没和我们青梅竹马?他还会为你徇私枉法?”身为干部,孙娟也被熏陶地出口成章。 “我要见支书,我要见支书。”传玉听不懂孙娟的华词丽句,更不要说她还拽地辞不达意。 “好,我就让你死心。”孙娟让人看好王丽,就带着传玉来找朝正。 第40章 为民做主 听完孙娟的简单介绍,李朝正的酒差不多全醒了,他腿脚舒展着坐在八仙椅上,说话喘气时,还仍有一股酒味把人连推带送的往边上赶。 “还有扔石头?”李朝正这两年为村里的欠款忙得焦头烂额,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连坐法。 “镇计生办主任从外地考察学回来的办法。”孙娟咳嗽了一声,解释了下。 “哦。”朝正收起惊奇,注意了下自己的语气,“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你还有脸来找我?” “朝正哥,俺家的情况你知道啊,你侄女都饿得不长个啊。”传玉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 “那你还生那么多,看我就生一个,不过得挺好?”朝正威严之下,仍不忘晓之以理。 “可你生的是儿子啊,阳正不也生了两个吗?”传玉不服地辩解。 “我倒想生个女儿,可我没那个能耐。你既然敢生,还怕罚?”朝正有些生气。 “哥啊,我们家什么也没了,你侄女在家吃山芋叶呢,呜呜。”传玉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抹着脸号了起来。 “什么?”朝正问道。 “他们家能搬的都搬了,没东西了,所以才扔石头。”孙娟解释着。 “扔石头?”朝正想了起来,“对,扔石头。” “哥,不能扔啊,不能扔啊,扔了以后我们全家就没法做人了啊。”传玉抬起头,眼睛红肿红肿的。 面对小时的玩伴,朝正一时为难起来。 “支书,不这么着,以后我工作不好开展。”孙娟提醒道。 朝正仍是不说话,他端起妻子递过来的茶杯,慢慢地咂着。 “哥,救我啊。”传玉见朝正不吭声,觉得他还没忘了从小在一起玩的交情,就可怜巴巴地乞求起来。 “支书。”孙娟的语气加重。 “你!”朝正突然丢下茶杯,两步跨到传玉面前,一手抓着传玉的衣领往上一提,传玉象只落水的小鸡一样,“啊”地一声还没出口,就抖抖擞擞地被提直了。朝正的另一只手猛地就掴了过来。 “啊……”传玉终于叫了出来,他躺在地上,忍不住吐了一口,嘴里全是血。 “朝正,朝正。”孙娟和汤倩尧忙一左一右死命拦着朝正。 “支书,支书,别打。”孙娟见拉不住朝正,一把拦腰将他抱住,往后推去,“你手重,会打死人。” “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在家里给我抗法。”朝正余怒未消,“还有脸找我,看我不打死你。” “爸爸,妈妈,你们在干嘛。”睡得正香的小剑被惊醒,他走出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大人们。 朝正仍是跃跃着,要往前冲。 “支书,支书,孩子醒了,别在孩子面前动粗。”孙娟奋力抵着朝正。 “儿子,乖啊。”倩尧松开朝正,跑向儿子。 “支,支,书,书。”传玉躺在地上,歪着头,直直地盯向朝正,嘴角的血流成了线。 “把我气死了。”朝正终于平静了下来,孙娟又给朝正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回家考虑两天,该怎么做,再来找我。” “支书,王丽呢?”孙娟提醒着。 “对,还有王丽,你去把她喊来,让她看看,再不老实,就是这个下场。”说着说着,朝正又动了怒。 “那,要抓吗?”孙娟问。 “抓,当然要抓。先让她在家等两天,想好了。”朝正想也不想地回答。 “她要是跑了呢?”孙娟疑惑道。 “跑,敢跑?老子打死你。”朝正说着,又站起身,搬起了张凳子朝向传玉。 “支书,支书,别打了,再打出人命的,照你说的办。”孙娟见朝正又义愤填膺,忙阻挠着。当兵出身的脾气就是暴啊,她心下说。 “孙主任,你去把她老婆喊过来,让她给我个保证。”朝正一边说,一边还朝传玉瞪眼。此时,传玉已伤心地什么话也说不出。 “行,我去叫。那你,可别再动手了啊。”孙娟不放心地叮嘱着,然后转过身消失在暮色中。 “好,好,你,你个,支书。”传玉边抹着嘴色的血,边恨恨地说。 “传玉,快起来。”倩尧放下儿子,过去扶传玉。 “嫂子,不劳你费心,我,我,还没死呢。”传玉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身子。 “传玉,你误会你朝正哥了。”倩尧替丈夫解释着。 “误会,这叫误会?”传玉伸出满是血的手。朝正抱着儿子拍哄着,象是什么也听不见。 “传玉啊,你哥不是说过两天再抓吗?你怎么听不明白呢?”倩尧责怪起传玉。 “过两天……”传玉愣住了。 “再跑的话,就把你的瓦给揭了。”朝正说完这句话,抱着孩子走进了里间。 “揭我的瓦?”传玉刚平静的心情,又愤怒起来。 “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老婆跑了,总要有个交待吧?”倩尧也生气起传玉的水泥电线杆脑袋。 “可揭瓦,这个,这个……”传玉一想到断瓦片地情形心里痛得比身上厉害多了。 “你的房子有几片瓦啊?别的地方都是推墙。墙倒了,那房子不是废了?”倩尧已快没了耐心。 “嫂子,我明白了。”传玉醒悟过来,“刚才,我还对您,对朝正哥……” “没事的,只要你理解你哥就行了。”倩尧搀扶着传玉站了起来。 “站起来了?能走不?”朝正从里间拖了个袋子走了出来,仍是冰冷地问。 “哥,我。”传玉嗫诺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能走,就快回去。还等着你老婆来接你啊。”朝正虎着脸,“把这个先扛你大你妈家里。”说着,他一指袋子说。 “这是?”传玉不解。 “麦子,快扛走,不要给人看见。”朝正催促着。 “哥,哥,我,我”传玉的眼睛又湿润了。 “快走,少来这一套。”朝正把袋子往传玉肩上一放,传玉不自觉地往下一觉。 传玉不再说话,扛着麦子跨出了门槛,一只手抓着口袋,另一只手边走边抹着脸。 “这小子,平时不知道想办法给孩子搞点吃的”朝正自言自语道。 传玉走了几步,身影渐渐模糊,又走了回来。 “怎么还不走?”朝正着急了,这让孙娟看见可就说不清了。 “哥,我替我们全家,谢您了。”传玉说着,放下麦子,“卟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传玉,快起来,快起来。”倩尧忙跑出门搀扶起传玉。 传玉走了一会,李朝正看着妻子,重重叹了一口气,“人要争气,就是没有子孙后代,到老了也能吃香喝辣,啥也不会缺。这要是不正干,还别说,真得多养几个防老。小孩好养活,添瓢水就行。老人就难了,没几家子分担,指着哪一个还真是吃不消。” “看你,人都走了,还在这多愁善感了,计划不计划,是你能操心的?”倩尧看见丈夫酒醒了,她的气也消了。 “是啊,是啊。自扫门前雪。”朝正附和着。 “什么自扫门前雪,你现在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和你说个事。”倩尧也搬张椅子坐了过来。 “什么事啊?”朝正抬头问。 “我在家里除了给你爷俩做个饭,别的也没啥事,我想找点事做。”倩尧看着朝正,细声细语地说。 “你又要上班啊?支书的钱虽然不多,但以前存的也够花了啊。我还完村里的帐就辞职不干,到时我再去赚钱。”朝正的语气又重了起来。 “不出去,不出去。”倩尧忙保证起来“我就是想买些桌椅餐具啥的,在家里出租。我在家里没事做,闷得慌。” 朝正低头沉思。 “你看村上红白喜事那么多,再加上周边村落的,请酒办席都需要。一个月有个三五家用就够家里日常开销了。”倩尧看丈夫不说话,趁热打铁地解释。 “桌椅,餐具什么的,不是都各家借借帮衬一下的吗?”朝正有点顾虑。 “办事的人谁高兴东家借西家挪的?借时费心不说,完事后又要再原样还回去,别说打了碰了,就是认清谁家的都难。再说,咱先让人家免费使用几次,让大家觉得方便,再出租不就行了?”倩尧显然已深思熟虑多时。 “嗯,有点道理。看来你不光嘴皮子厉害啊,哈哈。”朝正的眼里满是赞许。 “你难道就娶个嘴皮子回家啊?你吃的不是我做的?穿的不是我洗的?”倩尧嗔怪地说,“他三叔年底不是要结婚吗?做好后就先让他用一次。” “你们两口讨论什么呢,张传玉哪去了?”孙娟还着民兵和王丽跨进门槛,不进了传玉忙问道。 “见他心烦,让他回家了,你没遇见?”朝正假装不知。 “哦,我也看他心烦。”孙娟应道,“你回去吧,在家反思两天,你们也都回去吧。”她招呼着王丽和民兵。 待王丽和民兵都走了后,孙娟笑眯眯地说:“支书,我们家嘴多粮少,也给我袋麦子吧。” 李朝正一惊。 “就你会装好人?”孙娟看朝正的样子,笑了起来“不过,这也正是我支持你做支书的原因。” 隔了一天的夜里,传玉用独轮车推着花花、朵朵,将她们和妻子王丽一起送往山东的亲戚家。 第三天,传玉瓦草各半的房顶就被掀了个底朝天,而传玉已搬去老父家里。 半年后,朝正收到传玉送来的两只红鸡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倩尧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骨子里也是果毅刚决,和朝正商量好出租圆桌餐具后,她就着手做起了这件事。 朝正每日在外奔波,一心想早日还清村里的欠债。倩尧自己就去看木料,请木匠,叫上思正、射正两个小叔子,每人骑一辆骑自车,去县城买来摆宴做席用的碗、碟、筷、杯、勺之类的。 没几天又想厨师炒菜也需要一套家什,又喊上两个小叔子骑上自行车绑着锣筐再去县城买来铁锅、大勺、锅铲等。 木匠打好桌椅板凳,倩尧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没过几天又不乐了。她拿着纸笔在家里画了几天,儿子放学吃饭都快顾不上了。画了撕,撕了画,前后有一周的时间,她又设计出简易的棚户,好让喝酒祝福的人不用东一家西一家的散着,不热闹。 朝正看着倩尧买的东西越来越多,干事的劲头越来越大,渐渐也重视了。夫妻俩又把前后的规划细细琢磨分析了一遍,朝正对妻子心悦诚服起来,他也专门抽出时间帮妻子购来焊接钢杆、遮顶油布。 令夫妻俩没有想到的是,出租圆桌餐具的生意,出奇的好。此后很多年,这项业务一直是朝正夫妻俩的重要收入。 在这个过程,有人眼红,有人模仿,有人浅尝辄止,也有后来者居上,但这些都没有撼动倩尧出租在剑之晶村的独霸地位。 每当有人竞争,倩尧就会推陈出新,开始时是添置各种餐具,当各种用具渐渐齐全时,她又活学活用了促销,只在结婚丧事时收费,而订亲或生日什么的一概免费。 当大家也有样学样时,她又先垫付一部资金给家庭困难,无钱办事的人家,待收到礼金时和出租费用一并交还。 第41章 思正的爱情 官三民四船五。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扫地擦窗送灶神,李思正欢天喜地迎娶了纠葛四、五年的尤莲。媳妇娘家所在地,与剑之晶颇有渊源,就是三十几年前一祖同宗的剑之亮。他们的结合当之无愧的一波三折。 大哥好男儿志在四方十几年,三弟思正也坚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初三开始没多久,思正就辍学了。 打小就对学校厌恶万分的思正,实在伪装不下去了。有一晚孙仕来妹夫家吃晚饭时,思正抓住时机,郑重其事地向父亲提出退学和舅舅学习研磨眼镜。李才一听,把酒杯轻轻放桌子上一放,就慢慢撸起了衣袖。 孙仕见了,忙劝说思正好好读书,并随口抛出句孙占的口头禅……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孙仕还没卖弄完,李才劈头盖脸的巴掌已抡了上去。 思正硬气地很,满脸是血的一声不吭。第二天思正就和舅舅研磨起了水晶。开始一段时间,思正还潜心好学,做起活来一板一眼。 等他熟悉了水晶行业,知道利弊后,就建议舅舅扩大经营。孙仕看了看目标空一切的外甥,什么也没说。思正提了几次后,见舅舅置若罔闻,就在某一个清晨不辞而别了。 思正到北京后在王府井练过嘴,在八达岭也摆过滩,可是他带的几只水晶眼镜连问得人都没有。这也难怪,林黛玉再怎么美若天仙,在焦大的眼里不过是个赔钱货。思正在北京饥寒交迫地挨了一个月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家。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李才又张罗着给稚气未脱的三儿子找老婆。媒人第一次介绍,除去天花乱坠的水分外,还附带了一张照片的实货。思正看着照片上黄脸焦发的半大丫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以后两年的情况大同小异,见了照片,气就不打一处来,偶尔见个真人也怒从心头起。 见表弟如此挑三拣四,人民教师孙占的肺腑劝说,听起来就象刻薄地挖苦了。晚饭要做山竽粥喝,家里没有山竽,李才让思正去自家地窖里掏些。学业荒废了,庄稼活倒是没耽搁,思正挎上笆箕就去了。 打谷场南面一条人工灌溉河渠,从大炮台直达剑之晶水库,沟深河宽,春夏两季水盈及岸,秋冬两季一马平川。此时河床上的水草枯黄繁茂的厉害,一阵西北风吹过,哗哗声中蜿蜒起伏向远方,让人忍不住。 河底翻起堆积在两岸的土地,肥沃贫瘠的夹生,让娇贵的粮食望而生畏,却令狗尾草蒲公英们青睐不已,一丛丛一簇簇在冬日阳光下欢快地摇摆着和详。 寸土寸金的农人们就在这杂花生树的地方,垒挖出一座座贮藏蔬菜瓜果的地窖。地窖一般深宽一米,深一米五,长两至三米,在地势稍高的地方挖好后,再在上面均匀地搭上木棒,然后再堆上玉米或稻麦的秸秆。 地窖一般在头部留有出口,用草绳捆扎成垛堵好,靠近出口处若地窖挖掘太深,就在挖掘时留出阶梯。需要取用果蔬时,拉开草垛,倒退着钻进去捡拾。取好后,爬出来再堵上草垛即可。有时为了防止牲畜或者大风,还要在草垛上堆些石头泥垛。地窖冬暖夏凉,有时还会成为流浪者的临时居所。 场西沟渠上的地窖,全是南北而建,整齐划一的隆起,象一个个匍匐待战的士兵。 思正找到自家地窖,灰头吐脸地取完山竽,挎着笆箕刚走到村旁,就见表哥孙占骑着自行车从北面过来。表弟俩相见,寒暄几句后,孙占刚培养出的好为人师习惯就显现出来了。他停下车子也不支好,就倚靠着开导起思正。 “表弟,你老大不小不赶快成家,还等着做县令的乘龙快婿?”孙占古典小说读了不少,这是他能当上人民教师的主要原因。 “这不是没碰到合适的嘛。”思正辩解着。 “啥叫合适的?你既不是权倾朝野,更不是富甲一方,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的?”在学校里,孙占要说这些大段话语,纯粹是对牛弹琴,现在他好不容易抓住卖弄煊耀的机会了。 “什么啊?”思正不满了。 “难不成你才高八斗,貌若潘安?好象你还没我懂得多吧,长得也不比我好看吧?就算长得好看,还能当煎饼,当大葱?”反正亲戚里道的,孙占心想说几句过过嘴瘾也无妨。 “你,你?”思正两眼冒火,肚内虽然有货,可都是些生活实用技能,全无半点斗嘴表面工夫。 “这不孙老师吗?你那么才高八斗,做一个月只拿五元钱的工作,实在有点大材小用啊。”朝正刚当上支书没多久,今天去镇上开会,回家时刚好碰见表弟在训斥弟弟,忍不住就插了一句。 “俺哥回来了。我和思正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孙占见是朝正,刚才一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样子,马上变成低声下气溜须拍马的谄媚。表哥现在是一村之主,除去土皇帝不说,自己现在骑的自行车,还是从表哥那连偷带抢来的。孙占当了教师,嫌来回走路有失风范,看表嫂整日在家哄孩子,就把她不常骑的自行车借来骑用一下。这一骑就骑了近一年。后来说做价五十元卖给他,到现在他还凑齐那五十元钱。 “你这个表哥怎么做的?不帮他就算了,还冷嘲热讽的。你们家弟妹不是前头的吗?让她也给思正留意一下。”朝正有意想再损他几句,看他一脸堆笑的样子,想想就算了,让孙占媳妇帮忙介绍。 “思正啊。你表哥说的也对,你也老大不小了。结婚前,觉得适合自己的人很少。结婚后,觉得适合自己的人很多。好好寻思下这句话。”朝正说完骑上车就走了。 孙占听了朝正的要求后,丝毫不敢马虎,马上让媳妇回娘家剑之亮村帮忙张罗。一周后,孙占拿了张照片来找思正。 照片上的女孩留着根油光黑亮的大辫子,笑起来的样子甜甜的,一双含水的眼睛看得人发慌,思正的心砰然激打起他日渐硬朗的胸怀。 两人很快相亲见面、互访家长、摆酒订亲,李才相当满意,给女孩家三百元的订金。喝过订亲酒半个月不到,第一个给思正说媒的妇女找上来要谢媒礼了。 思正毫不客气地指责她想钱想疯了,自己媳妇是表嫂介绍的,关媒婆什么事。媒婆不和思正理会,她拿出两年前的照片,只说李才想昧下谢媒钱。 原来当初媒婆介绍的女孩和表嫂介绍的是一个人。思正看看两张照片,最终确定是同一个人,慨叹一声女大十八变后,对尤莲也不那么十分满意了。 尤莲也是聪明人,没多久也感觉出思正的冷热变化。当下两人都有了退亲的打算,可苦于有一笔三百元的高额礼金让人无法释怀。若是思正先说出悔约的话,那三百元订金就只能打水漂,若是尤莲先说出来,那就得退还礼金,可是尤莲父亲已将礼金花往别处了。两相僵持起来。 虽说两人都有退亲打算,但碍于礼金,双方礼数都不能缺。只是他来时,她不在家,她来时,他不在家。 逢年过节,尤莲来陪未来公公婆婆吃顿饭,做些家务,提前尽些孝道。春种秋收,思正也到未来丈人家,田间场里的挥汗如雨。 由于两人心怀鬼胎,都等着对方先提退亲,又都不想让外人看出来,因此在各自的范围内又都卖力表现,引得邻居街坊众赞。只是订亲两年,双方见面还不到三次。他来时,她走,她来时,他不在家,双方倒配合地默契。 第42章 郎有情,妾有意 这事若在贺发眼里,就会说夫妻水火相济的不一定是孩子,有时还是金钱。 事情的转机出在尤莲捡拾石英时摔伤了腿,思正硬着头皮照料几天后,发现人生又如初见,两人相谈尽欢。此时,男已当娶,女已当嫁。尤莲没象小姐妹一样不实际的要求什么嫁妆得是24寸日本彩电,电冰箱,洗衣机,电风扇,双卡收录机音响,婚宴酒要用敦煌洋和大曲,烟要用“上海大前门”,车得是面包车什么的;她只让思正在旧房子里摆上床、大橱、五斗橱、写字台、桌子、椅子等三十六条腿,自己买了身时兴的红色西装,坐上拖拉机就嫁了过来。 熏柳和风暖暖而过后,趴伏了一个冬季的麦子,欲长还拒地抽出两片嫩嫩的叶片,在春的前哨气息中娇弱地打着颤。 丑山镇党委书记急功近利,改革开放实行拿来主义时,把外商的投资款直接拿进自家的金库,致使谈好的项目改弦易地。镇长刘北斗刚正不阿,为千秋后代子孙计,及时举报,详细呈清。党委书记退居二线,转任卫生局副局长,刘北斗举报有功,升任丑山镇党委书记。 李朝正带着马凤去镇里开会。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马凤,右手轻轻扶着朝正的腰,脸颊脖劲又一阵阵没来由地发烫,少女时种下的羞涩种子,成年后再怎么砍伐也在心里盘根错节的紧张。 刘书记心情甚好,亲自给朝正和马凤倒上了茶。两人连忙起身感谢。 “朝正啊,现在气色不错嘛,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已在你身上得到尽情展现了,哈哈”刘北斗坐在真皮办公椅子上,无视自己肥硕的身材,开着朝正肚大腰圆的玩笑。 “托您的福,托您的福。”朝正脸上陪笑着,心里也不似以往那么反感了。刘北斗和王国军三顾茅庐把他请了出来,并非求贤若渴,而是想让他背上那笔巨额黑锅。他后来才知道,那多半的欠款都是刘北斗的杰作。 温水煮青蛙,李朝正对他们一度的厌恶,慢慢地成为见怪不怪。古时为了对付不听话的厉害刺头,简单明了的一招就是满足他们的欲望,或者给他们培养出一个欲望。 譬如对付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先是封为齐天大圣,当齐天大圣的封号也满足不了他时,就想方设法的让他有一个欲望,一个听起来非常高尚,有着信仰代名词的欲望。李朝正对此心知肚明,可有时又听之任之。 “马凤也长大了,越来越水灵了。”刘北斗人逢喜事精神爽,说起话来也随意了。 马凤红着脸低下头,摆弄起端在手里的茶杯。 “你最近看了《众生》没有?”刘北斗转向李朝正。 “《众生》?”李朝正一脸惘然。 “电视剧。”马凤靠近朝正耳语了一句。 “哦,没看呢。”李朝正不好意思起来。 “有空看看,那个拍得蛮好,说得事和我们这差不多啊,都是改革开放后,农村如何搞活经济的事。”刘北斗建议。 “一定,一定,一定完成书记的指示。”话说完,李朝正都有些吃惊自己的卑躬屈膝。 “什么指示,你看你这个人,就是随便聊聊天啊。”刘北斗很是满意李朝正的态度,时近中午,力邀他们留下吃饭。 下午回家后,朝正问倩尧最近都放什么电视剧。倩尧很奇怪,“正在热播《众生》,你晚上回来没见一屋子人都在看?” “不是放《西游记》吗?”朝正问。 “那都半年前的事了,你看你这个脑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倩尧数落起丈夫。 吃完晚饭后,朝正难得的没有出去,搬张椅子等在电视机前。 “爸爸,你也看电视?”小剑看见父亲也坐在电视机前,以为是陪他看的,很亲热地就爬上了他的腿。 “是啊。你作业做完了吗?”朝正扶着儿子。 “做完了。”小剑表功式的,说得很大声。 “那你就不预习一下明天学的课程?”朝正难得关心起儿子的学习。 “也预习完了。”小剑的声音更大了。 “那你还不去睡觉?”朝正在弥补平时对儿子的管束。 “可,可……”小剑没想到自己撒娇撒出不自在了,一边支吾着,一边看向妈妈。 “你一天到晚不管他,怎么一管就是让他睡觉?刚吃完饭睡得着吗?”倩尧疼爱儿子。 “哦,那就看一会电视吧。”朝正也感觉自己平时对儿子的忽视了,把儿子抱起来换个方向,让他靠在自己看电视。 一会左邻右舍吃完晚饭都带着凳子来了。他们看见朝正,都很诧异,叫了声“支书”后,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都进来啊,站着干什么?”朝正招呼道。 大家迟疑了一下,终究耐不住电视的吸引,一个个鱼贯而入,各自找好位置坐好。 “俺大哥,今天也在啊。”朝正回头,一个足有一米八个头的高大身板矗立在身后。 “你,你是?”朝正一时想不起来。 “这是马成”倩尧赶紧介绍,“那个是马详”说着她指了指马成身边的女孩。 “哎呀,都这么大了,快坐下看电视。”朝正很惊奇地站起来,心里想这两年虽人在家里,可是心思全在村部了。 八点整,《众生》开播。 《众生》电视剧根据浩然的同名小说改编,以苦熬死受的田家为主线,展现了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如何从集体到包产到户,及农民各显神通发家致富的众生相。小说的问世,荣获首届中国大众文学特等奖。其中主角之一赵利蓉在出演这部电视剧后,声名鹊起,成为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相当一段时间内的钉子户。 作者浩然大名鼎鼎,李朝正在部队期间就读过他写的《艳阳天》《金光大道》。浩然被称为农民作家,原名梁金广,河北宝坻人。 曾任《河北日报》记者、北京俄文《友好报》记者、中共中央机关刊物《红旗》杂志、中国大众文学学会副会长、《东方少年》主编、北京市文联担任专业作家、后任北京作协主席。出版小说《喜鹊登枝》,《苹果要熟了》等。 浩然小说创作从农村生活取材,把歌颂农村平原的新人新事,新的时代风貌作为主旋律。作品故事情节曲折生动,人物性格鲜明突出,语言质朴明快,弥散着浓郁的泥土芬芳。他的作品被译成多种少数民族文字及外文,在日本、法国、英国等国翻译出版。 朝正连看几晚,被电视情节深深吸引,也和大家一样,茶余饭后的讨论推测起了剧情。《众生》的火爆程度如果说用一句众赞来描述过于泛泛,那么用连足不出户的疯子马桂都开始打听起情节的事例就具体生动多了。村人都说《众生》拍得好,好地连马桂都被引出来晒太阳。 朝正有次也在路上碰见闭关多年的马桂,乍看一下还不太敢认。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头发白了一半,本来灵光忽现的眼睛黯淡地象两个空洞。朝正心生恻隐,劝慰了几句,不由自主地就扯到了《众生》上面。 “阿桂,你以前不也会写写画画的吗?你可以看看电视《众生》,那个说的就是我们身边的事情,你可以学着写一下,写得不好就算打发时间了。”朝正看着卑微着身体的马桂。 “哥,这两天,我也在看。”马桂说话中气不足。 “好啊,多看看,文学是一条苦路,也是一条神圣之路……”朝正边说边想着措辞,“它分几个阶段,模仿、卖弄、攻击、被攻击,被卖弄,被模仿。”到底是做大事做久了,说话做事哪怕信手拈来的都井井有条。 第43章 抄袭 “什么?”朝正信口胡编的一段话,唬得马桂一愣一征,“哥,你给好好说道说道。” “文学是一条……”朝正说完就忘,现下只得绞尽脑汁地回想。 “后面的,模仿、卖弄、攻击、被攻击、被卖弄、被模仿。”马桂提示。 “哦哦,这是说一个人从事文学所经历过的六个阶段。模仿,是说刚学写作,基本上一窍不通时,先看一下大家的作品,仿写名人的文采。卖弄,是指学到大师高人的一些皮毛,没事说些华词丽句,卖弄一下自己的渊博学识。” “攻击,此时具有一定的阅读能力,肚子里也积攒了些文学常识,就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评论批评起别人的写作。这个是人都在所难所,哪有背后不说人,背后不被人说的。” “被攻击,是指写作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文人相轻,受到了大家的批评评论,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你已被人所重视,甚至广知。” “被卖弄,指写作水平有相当造诣,一般人不可望你项背,大家争相传颂你的作品。这时寻常人等不会攻击指摘你的文章,免得贻笑大方。但大家也只是引用卖弄你的文章,并不是完全的折服。被模仿,是写作的最高阶段,你已成为大师,大家深深为你所折服,开始模仿学习你的风格或手法。”李朝正现炒现卖,说得倒也头头是道。 “哥,我……”阿桂两眼发亮,“我太佩服你了。我先看《众生》,看完后我再找你。”说完这话,阿桂转身快步走了,走着走着还猛拍一下巴掌,牵扯着肩头不停地抖动。 晶都有点名气的企业,朝正都跑完了,再想送点礼或给点回扣就能拉来赞助的方法也越来越行不通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往往朝正还没开口,有些厂长经理就先拉着朝正诉起了哭,“李书记,兄弟我难啊,工人为欠薪的事昨晚把我媳妇堵在门外了。”话已至此,朝正只得安慰几句说:“挺住,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这晚他早早结束酒席,一路郁闷地回了家。 到家后,他看见倩尧在训儿子,“这么小就会当说客?长大了你还不杀人啊?” 朝正忙问怎么回事。倩尧恨铁不成钢,愤愤地说了起来。 张传玉的女儿花花和小剑年纪相仿,两个小孩经常会在一起玩。吃完晚饭后,花花约了小剑一起出去。两人先是在树林里摸知了。幕色黑沉,月儿初挂,在地下蛰伏十三年的知了背着那身沉重的外壳,用有力的前鳌抓开泥土,爬出洞穴,向靠近的树木爬去。小剑和花花就着月光挨棵树的寻找已辛苦了一半的知了。 爬得早或晚的,躲过厄运,到了树梢,伴着夜露,努力一宿,留下一只只褐色的蝉蜕,在渐渐火热的阳光中快乐地嘶鸣。爬得刚好人手可触的地方,象花生长到了树上,颗粒分明,被人们轻松地一只只捡拾起来,放进随身带的小口袋内。 不一会,小剑和花花已捡满了口袋,要回家时,花花叫住了小剑。 “小剑,我们是好朋友吗?”花花的语气我见犹怜。 “当然了。怎么了?”小剑大大咧咧地问。 “你能不能和你爸爸说,让村里还我们家粮食?”花花说着,眼睛湿润了,在月光下闪着点点星光,“我们家吃完粮食了,弟弟连奶都喝不上。” “啊,我,我……”在一个家庭里,父亲永远是威严的象征,哪怕他看起来永远是那么和蔼可亲。小剑有些胆怯。 “你,你想……”花花欲言又止,沉疑下一咬牙,“你想看我的屁股吗?” “你的屁股?那有什么好看,臭死了。”小剑一副夸张的恶心表情逗乐了花花。 “你才臭呢,呵呵。”花花笑着又说,“要不,我的嘴可以让你亲。” “不要,恶心,恶心。”小剑又叫了起来。 “那你要什么?求你帮我说一声吧?”花花哀求着,刚收回去的眼泪又要出来了。 “嗯,好吧,我和爸爸说。”小剑想了一会,象个小男子汉式的点了点头“我什么也不要。” “真的?”花花高兴起来,抱住小剑在他的脸上猛咂了一口。小剑忙推开她,使劲地擦着脸。 两人手挽手走了一会,小剑停了下来,“要不,你把知了给我吧?” “什么?”花花一顿,马上反应了过来“行。”她说着就把手里的小塑料袋递给小剑。 小剑高兴地接过,把两只袋子都放在左手里拿着,右手牵着花花往家走。到门口时,花花说还要回家哄弟弟,就跑了。小剑进屋后,想了想有点害怕,就先对妈妈讲了。 听妻子说完,朝正笑得前俯后仰,对小剑说了声“帮助朋友不能要人家东西”就让他快去把知了还给小花,然后他叮嘱妻子明天让传玉再来扛袋麦子。小剑走了后,朝正感叹起来,这都过去一年多,二茬麦都下来两回了,他竟然还缺粮食吃。 “哥……”马桂从门外进来打断了朝正的思绪,“我估摸着你这会就该到家了。” “阿桂啊,什么事?”朝正问。 “我来和你谈《众生》电视剧。”马桂一本正经地说。 “谈电视?”朝正有些后悔招惹马桂了。他那天不过随口一说,马桂还真认认真真看了。他不但认认真真看了,还问东问西地把前面错过的情节补全了。 “是的。”马桂肯定地回答。 “哦,那谈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朝正不好打击马桂,只得先应付着。 “嗯。”马桂喉咙了应了一声,就坐那不动了,朝正转过脸来正视着他“说吧。” “哥,你先看看这个。”马桂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蛮大的本子,双手递给朝正。 朝正接过,农村小卖部很常见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农村喜事”,朝正随手翻了起来。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有的写完了又划掉,有的长长地引出一点线指向页眉又能省则省地挤满了小字,好多章节下面划着粗粗的红线。感情阿桂这些年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就忙乎这些事?他真是疯狂,和文学较上了劲。 上帝欲使一个人灭亡,就先让这个人疯狂。朝正如此感慨,又不便挑明,就接着往下翻了起来。翻着翻着,朝正坐直了身体,把本子合上,又从第一页开始翻起。就这么翻倒,倒翻,大半个小时后,朝正合上了本子,定定地看向马桂,眼里满是疑问。 “《众生》,是、抄、袭、我,的。”马桂一字一顿地说。 第44章 众生 两年前,马桂看似一时兴起对父亲说要去北京打工。马宗也没有细想,打工的都是往南方广东深圳跑,儿子怎么往北走。 事实上,马桂已计划良久,在没有和伊鲜离婚时就开始着手策划了。两次高考被替,让他一时悲苦异常,但并没有让他一蹶不振。 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倒。马桂挺过那段艰难的疗伤岁月之后,就重新奋起。农村的孩子要想跳出农门,不再受城市和土地的双重压迫,除了考学之路,就只有文学之途。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那只不过是明知你再走也超不过三条路的安慰说法。路再多,属于你的才几条?马桂书生意气,不愿多想这些。 其时农民作家浩然正在如日中天的时候,连文革后文艺界对其秋后算帐都没能损其皮毛。马桂结合自身实际,认定浩然为偶象,偶象曾经走过的路也是自己的金光大道。 马桂先是写些短篇投诸报社,未几也时有豆腐块文章发表。马桂志不在此,他知道在文学这个圈子里,写些短篇,只能做为投石问路,而史诗般的长篇,才是一个文人睥睨天下的尚方宝剑。 四大文学体裁:诗歌,曲高和寡;散文,聊以自慰;小说,实至名归;至于戏剧,只不过是小说的一个分支而已。 如果通俗一点,从经济角度讲,同一层次的诗歌、散文、小说,诗歌纯粹是赔钱的买卖,散文勉强收支平衡,只有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才能够名利双收。因此他发表些短篇文章收到点稿费都没有声张,他知道文学讲究的是厚积薄发,少年得志的结局往往是大时平平。 马桂动手他的长篇没几天就向伊鲜提出了离婚。对这个惊世骇俗的决定,他有自己的想法。真正的文学之路是一条不归路。成功了,鲜花载道,掌声雷动;失败了,穷困潦倒,一无所有。前方是悬崖,希望在天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离婚是无奈,理想是支柱,要保证矢志不渝就必须破釜沉舟。 当阳光明媚麦香浮动的时候,他冥思苦想;当夏日火热瓜果坠枝的时候,他伏案急书;当秋高气爽燕菊交替的时候,他增删有序;当寒冬蜡月梅雪辉映的时候,他校润诵咏。 村人的挖苦讽刺,他一笑置之;亲人的不闻不问,他咬牙坚持。两次被替的不幸,带来的不仅是非同一般的屈辱,还有对他超凡脱俗能力的认同。伟大不仅需要勤奋,更需要忍耐。终有一日,他会用坚忍不拔向世人宣告一个盖世不出奇才的诞生。他相信,哪怕是盲目的自信,他一定会成功。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不归路上只有前进,没有犹豫。 数年的寒暑一晃而过,当小说完稿的时候,他长吁一口气,写作之时是创作,写作之后则是按部就班,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马桂随便捡了个理由,就让父亲老泪纵横地拿出全部钱财支援。对父亲而言,孩子功成名就的诱惑远不如他们平平安安来得实在。但对孩子而言,自己不仅要成为父母将来的依靠,更要成为他们现时的骄傲。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马桂义无反顾地去了北京,文学青年心目中的圣地。 在北京的日子是令人振奋的日子,当膜拜的作家对自己的作品点头赞许时,马桂的眼泪象春风抬爱中的梨花,纷飞地肆意。 回家后,马桂没有声张,生活对他三番五次的无情打击,让他明白,泰然就是对无情最好的防御,坚挺就是对打击最好的反攻。他忍,忍,忍,一忍又是两年。 当《众生》电视剧热播到万人空巷的时候,看起来他已泰然到麻木不仁,坚挺到无动于衷。是的,表面上他的泪水早已流干,事情上他的心仍会滴血。 长久以来,他销声匿迹于自己的小屋,偶尔行尸走肉于乡间宁静的小路。喜怒自己承受,哀乐自己分享,他常常告诫自己,文学路上,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事实上,他又非常渴望有一个人能够与自己并肩。他知道,这份渴望,只不过是个信仰。你可以一生都在为它奋斗,但终你一生它都不会来到你的身旁。 那时,他是想不到行伍出身的朝正哥,能够高屋建瓴地和他谈起了文学。为了不再孤独,他曾经在北京,省吃俭且逗留了两个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而在家乡,他遇见了朝正,他以为自己已不会再孤独。 所以,他拿出那份珍藏已久的手稿。之前,当《众生》热播的时候,对他而言,一切都已破灭,而今,朝正给了他希望。与天斗,与地斗的艰苦之路上,他需要鼓励。 已历尽沧桑,看透人生的李朝正怎么会不明白他的用意呢?马桂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他陪着他去北京。可惜在纸张上他能够纵横驰骋,在现实社会里他却寸步难行。 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马桂,如果不走出来,永远不会懂得这些。朝正婉拒了马桂的要求。 不料,对外号称早没了儿子的马宗,又拄着双拐给马桂做起了说客。 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老人和邻居,朝正推辞不下。忙完了秋收,在枫叶如火的早晨李朝正和马桂结伴去了北京。 第45章 朝正的文学歪论 张欢杀了人。 这个消息让平静几年的村庄一时间喧嚣起来,它暂时中断了私底下《众生》抄袭事件的流件。这则消息给绝大多数人提供了一个表现自己高度智商的机会,大家对这件事情的确切性不假思索,反而纷纷慷慨陈辞表示起自己有先见之明。 “我早看那小子不是东西,外地人都这样。”说这话的是马氏宗族。 “一天到晚就知道哄女孩子。”说这话的无疑就是张欢的情敌了。 “有人生,没人教。”说这话的人则是唯恐天下不乱。张欢的母亲也已去世。 “天天就知道拍支书的马屁。”说这话的人是前任支书的宗族。 “还天天看书学习,也不先照照自己不是那块料。”摸惯了农具的人如此说。 “也不吧,看他待人接物不也挺好的吗?”说这话的人也不是没有,但话一出口,就蓦然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忙堪堪地改了口。 “那正说明他的阴险。”下结论的人如此信誓旦旦。 “你怎么能同情一个杀人犯?”反驳的人更是义愤填膺。 “啊,没有,没有。”被反驳的人一身冷汗,“你说得对,有的人就是虚伪。” 马宗听到消息时,波澜不惊,这些年的风雨沧桑,早让他练就了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镇定。他让马凤把带回消息的王本叫来,好问清这事的来龙去脉。马凤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听了老父的话,才想起来确实该先去问个明白。 王本老婆要吃油炸散子,让王本去买。王本觉得一个人上街无聊,就拉着张欢一起打个伴。 来到散子铺,王本不要铺里炸好摆放在铁筐里的散子,要铺主现炸,说是老婆喜欢吃新鲜爆脆的。铺主无法,就翻开面板,揉面给他现做。张欢见散子一时炸不好,就对王本说要去附近新华书店买本书,买完后过来找他。王本点了下头,张欢就走了。 铺主象做面条一样,把面揉好后,双手各抓面的一头,拉长,然后回转,再拉长,再回转,一团面,就一分为二,二变为四,渐渐地细实了起来,不一会,一把散子拉好,只是比面条细地多,象普通的面条再拿篦梳理过一般。铺主把散子往油锅里一浸,花花地就翻起了泡。 铺主把炸好的散子,放在铁筐里去了一会油,包好,递给王本。王本接好,刚要付帐,就见张欢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本哥,你先回家。”边说,他边骑上支在王本身后的自行车。后面十几个人一边往这跑,一边喊:“杀人了,抓住他,杀人了,抓住他。”王本还没反应过来,当他转头看向张欢时,张欢早不见了踪影。 那群人追不上张欢,知道王本和张欢是一个村子的,就把王本押向了派出所。王本不相信张欢会杀人,提着二斤散子就跟他们去派出所说明情况。 警察听到居民的报告,比马宗还沉得住气,方寸一点不乱,静心静气地打完最后一道游戏程序,然后才让他们登记备案。 王本交待完自己的事后,听旁边那群人七嘴八舌地描述,也听得不甚明白,大意是,那群人都是新华书店的员工,他们都在门外搬运货物,只留下会计一人在店里照看书籍。书店的生意冷清,周日也没什么人。 然后他们中一个人搬了捆书进书店时,发现会计倒在血泊中,而刚刚身边又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经过。他忙跑了出来,说此时走得还不远的年轻人是杀人犯,别的职工听说如此,就放下工作,齐齐追了上来。 警察让他们一个个说。等大家都交待完之后,警察拿起电话打向局里,让派个法医及相关人员来验明情况,就打发王本和那群职工回去等情况。王本走时伸手提放在办公桌上的散子,警察阻拦,“这是物证。不可以乱动。”王本忙缩回了手。 “大,你看张欢会干这蠢事吗?”马凤到底是女孩子,眼睛里已隐隐有了泪水。 “我看不会。”马宗看了女儿一眼,“他虽然惹事生非,但出格的事不会干。” “那我们就在家等着信?”马凤六神无主,“出了这事,他怎么还不回来?” “姐,你管他干嘛?不回来最好。天天来我们家白吃白喝。”马成家庭观念挺强。当年才子之名远播的马桂要娶妻成家时,上门说媒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现今马成也成年,人高马大魁梧壮硕的模胚,在讲究实际的农人眼中更具有吸引力,此时上门提亲的人对比马桂当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多少让马宗的心里有了一些安慰。形势一片大好,马成欢声笑语,没事的时候还翻翻哥姐的书,来几句“生亦何哀,死亦何苦”“这是个问题”,魔障式的。 马凤看了一眼弟弟,什么也没有说,心想等张欢回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谁知,张欢一走就杳无音信。 大概两周不到,一周多半的时间,马桂和朝正从北京回来了。朝正形容枯稿,胡子拉渣着,头发乱遭着,非但没有以前的丰神俊秀,一双眼睛倒是因为瘦削而显得硕大有神起来。 马桂也好不到哪去,蓬头垢面的,脸上蜡黄黝黑间杂,身上衣服非条即缕,在晨风中轻轻飘荡。眼神如何,看不出来,因为紧闭着,脑袋还在朝正的肩膀上。这一路马桂就象个县太爷式的,基本上是由朝正背回来的。 朝正把马桂送回家,说了一句“有事明天再说”,就不管马宗一家急切的表情,跑着回到自己家里,倒头便睡。他太累了。 朝正、阿桂到北京下了火车就直奔目的地,到那发现已物是人非。马桂一见如此,蹲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朝正大骂一句没出息,马桂才站起身来擦干眼泪。如此有名有望的人,一般都是备注在册的,朝正就带着马桂找到了文艺工作者协会。 两人问到了作家的新址后,马不停蹄又赶了过去。见到作家本人,马桂满腔的怒火又化为乌有,眼前这么仙风道骨的偶象会屑于剽窃自己的作品? 我这个无名小辈都能写,难道人家如椽巨笔就写不出来?马桂迟疑了,和作家东拉西扯了半天,就是不往正题上靠。 朝正见马桂期期艾艾的样子,也怀疑起来。对文人而言,抄袭剽窃这种欺世盗名的事,轻者身败名裂,重者家破人亡,身为大师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朝正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他干咳了一声,提示马桂,作家时间宝贵,我们可以改天再来拜访。朝正要确认一下。 马桂焉能不知朝正的心思?他几经犹豫之下,决定放手一搏,毕竟自己数年心血,抛妻别家的就指望这本书能够一鸣惊人,好给自己更给家人一雪前耻。马桂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意思稍一吐露,作家面色骤变,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只这一变,就让朝正安了心,马桂不是心血来潮的胡闹。 作家又闲聊几句,让他们稍待一下,说自己要去下卫生间,就转身走向了内屋。 马桂问朝正什么是卫生间,朝正白了他一眼说是茅厕,就再次问他那天给自己看的册子确实是他之前写好的吗? 朝正仍是不放心。在别人的地盘,有理都能让你变成无理,更别说本来就无理了。在部队的日日夜夜让李朝正明白,世界就是弱肉强食,所谓法津,只是权势之人保护自己的工具,所谓道德,只是弱势群体奢望约束上层人士的梦想。 这些话,一路上朝正对马桂不知讲了多少遍,而马桂总是置若罔闻。在马桂眼里,朝正哥早已没有了以前顶天立地的豪杰气概,浑身上下只透露着苟活于世的俗世卑微。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陪同,马桂是不愿和朝正一起为了文学梦而长途北上的。 “绝对是我写的,否则死我全家。”马桂赌咒发誓。在朝正眼里,赌咒发誓和脱裤子放屁没啥两样,都是多此一举。但此时,他只能强迫自己相信。 老者又出来了,刚才他听完后生晚辈对文学的追求感悟,现在他开始展现长者的诲人不倦,滔滔地不容马桂插嘴。面对老者昏天暗地的引经据典,马桂心急如焚,终于,他拿定主意,要强行打断老者话锋,主动积极地为自己讨要公道。无耻者往往所到披靡。马桂冥冥之中明白了这点,可惜晚了,几个头戴威严大盖帽的公安推门而入。 老者脸色由和蔼可亲自如地变幻到正义凛然,“就是他们,把他们带走。” 在派出所里,马桂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帮了朝正的大忙。朝正一口咬定马桂是疯子,他主要带他来看病,顺便想找找病根在哪。现在他找了,疯子的病根在于他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文学梦。朝正表示,他明天就要带疯子回家,绝对是第一时间的回家,不耽误工作。 警察了解了原因后,恍然大悟,埋怨几句朝正不把疯子看好,就把他们放了出来。 离开派出所好久,马桂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朝正本来气愤异常,见马桂哭得伤心,又不由地心软起来,他好言开解马桂。 “文学是神圣的,文学之路也是易常艰难的,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完成的。”朝正又开始挖空心思了。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相辅相承,不能单一存在的。”朝正找到了思路。 “而文学要和经济挂上沟。经济其础决定上层建筑听说过没有?”身为党支部书的李朝正,循循善诱起自己的子民。而马桂显然被朝正的话所吸引,一时忘了自己的痛楚。 “你要想搞好文学,首先要衣食无忧。简单说来,就要先会赚钱。”朝正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解道。 “可搞文学的都是非宁静无以致远的啊?”马桂不服起来。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志远?这话是诸葛亮说的不?”朝正佐证一下,以前在部队得看乱七八糟的书太多,一时记不住。 “对,就是住草房的诸葛亮说的。”马桂肯定起来。 “说你笨你还不服。他说这话时早就是蜀国宰相了。他哪象你这么蠢,为了自己的理想把如花似玉的老婆都离了,人家诸葛亮为了混进上流社会连举世无双的丑女可都是娶回了家。”朝正很蔑视阿桂的无知。 “那是女的有才。”马桂面红耳赤了。 “有才?那时讲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底是德重要,还是才重要?”朝正奇怪自己真有闲心在这和阿桂瞎扯,“过去真正有才的女子全是妓女,他要是喜欢有才的人干嘛不娶个妓女回家?” “那你看那些留得下名的文人哪个不是清贫守家的?写《西游记》的吴承恩落魄而死,写《红楼梦》的曹雪芹喝酒都没什么菜,活活被饿死了。”棋逢对手,马桂来了劲。 第46章 最敏捷的胖子 “你听谁说的?”朝正忍着不屑,反问道。 “报上看来的。”马桂足不出户,还能找到报纸读,这让朝正纳闷不已,但这无改他对马桂无知的断论。 “好吧,反正下午没事,我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朝正卖弄的心理作祟了,“吴承恩落魄而死?他临死了都还想着当个县长,死时的身份好歹是县级干部。我现在不过是个村里干部,你大干了一辈子连个正支书也没有干上。这叫落魄?” 提到马宗,马桂心里不乐意,想反唇相讥,又隐隐觉得朝正的话无以反驳。 “再说曹雪芹,他还喝酒没菜,你还记得你孙仕叔家那个酒壶,有多少人都想去抿一下过把瘾不?还活活饿死,他死了也是自捧自,把自己捧杀死了。另外,我再告诉你,曹雪芹他还有个小妾,知道不?一般老百姓不象东北那样,两人合娶一个老婆就不错了,还小妾。”朝正越说越起劲。 “合用一个老婆?”马桂发觉自己在朝正面前的浅薄了。 “说你也不知道。我们再看别的文人,什么陶渊明、杜甫、嵇康,哪个不是小日子过得比你滋润?花天酒地有点困难,但从来都是衣食无忧。嵇康没事还抽两口大烟。”朝正的唾沫横飞。 马桂哑口无言。 “远的咱就不说了,近的倒是饿死过一个朱自清。但严格说起来,那不是饿死,那是绝食。朱自清说起来是我们老乡,我不该这么说他。但他就是不开窍。若都象他这样,美国人的粮食不吃,美国人的东西不用,那我们的解放战争怎么胜利?我们抢了人家一堆蒋光头的美械武器,难道不用全扔了?所谓书生起事,三年不成。如果国家指望着象你们这批人,那是早完蛋了。”朝正说着说着想起这次北京之行,又气愤了。 马桂羞愧万分,耷拉着脑袋任朝正责骂。 “好了,不说了。”朝正说了一堆,也觉得自己无聊了,就站了起来“走吧,买票去,晚上坐,后天早上就到家了。” “哥。”马桂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屁快放。”朝正没好气。 “我,我。”马桂支支吾吾着,看见朝正的眼神凌厉了,忙说,“我们在北京玩几天吧,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你不再想着你书的事了吧?”朝正不放心地问。 “不了,先解决吃饭问题。至少,先赶上你的水平啊。”马桂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朝正的马屁。 “好吧,那咱就转转,我也好久没来北京了。”朝正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天坛、故宫、颐和园,这里的一房一舍,让朝正湿润了眼睛。北海、景山、圆明园,这里的花花草草,让朝正愁结了心头。这里,他生活十三年的地方,如火青青恣意燃烧的地方,也是青春之火无情熄灭的地方。军训时的苦与乐,战友间的嘻与笑,眨眼间已是回忆。在这里,他由一个懵懂只求温饱的快乐少年,变成了世故深通丛林法则的冷峻中年。 好在今晚就要回去了,北京,亿万人的首都,朝正心碎无比的地方。 马桂见朝正神情凄苦,有了错位的感觉,本该自己哭天喊地,却成了朝正的多愁善感。他也就错位地陪在朝正的身边,安静地跟随心目中的大哥。今晚就要坐上火车了,走吧,大哥,我们回家。北京,亿万人的首都,全国人民向往的地方,却让阿桂感受到了彻骨的心寒。 可是,就这么走了吗?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努力,还有父母家人的殷切期盼都不管了吗?阿桂跟在朝正身后,人直直地往前走去,心却原地徘徊踯躅了起来。难道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天道酬勤,我付出了难道就不应该得到吗?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若无心,轻意放弃,怎见苍天厚爱? 文人们多是纸上慷慨激昂,现实里少有不胆小怕事。也许偶象顶多就是名重势大借着统治机器恐吓下自己,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苍天有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自己一吓就缩,那正中他人下怀,若是自己迎头而上,偶象未避不惊慌失措。 自己此时进退维谷,他可能更提心吊胆。想到这里,阿桂笑了。如果内心不想做某件事,哪怕有一万条理由应该做,只要一条理由就可以反驳他人,哪怕这理由很无稽。 如果内心真的想做一件事,哪怕有一万条理由不该做,只要一条理由就能支持自己,哪怕这理由很牵强。 阿桂决定再努力一回,对,一定要再努力一回:为了自己,为了父母,更为了以后千千万万个受到不公对待的人,我一定要试试。 第一条牵强的支持找到了,第二条伟大的佐证也不难。阿桂忽然有了莫名的正义感,为了自己,更为了千千万万受到不公对待的人。 马桂大着胆子向朝正建议再拜访一次偶象。这次阿桂没有自负地说要找偶象理论剽窃的事情,而是很谦虚地表示也许和偶象是所见略同,想到了同一体裁,再找偶象切磋学习一下文学。 李朝正听了,嘿嘿一笑,让阿桂毛骨耸然起来。 文人创作的最大源泉是真情实感,而立身于世的根本法则却是虚伪虚荣。 阿桂的伎俩,他怎会不知道?朝正同意了,爽快到阿桂都不敢相信。 “人是要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谁没有年轻过呢?”朝正很是善解人意。 “哥。”马桂也不加掩饰了,他很感激地看着朝正,“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朝正看了看马桂,没说什么,又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 偶象之所以是偶“象”,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难于见到。朝正陪马桂坐在偶象家的门前,无声地看着出入小区的人群。大家对偶象门前三天两头的造访者见多不怪,也一个个无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阿桂。”朝正的眼睛看着远方,“回家复婚或重讨个媳妇,先把小日子过起来。” “嗯。”马桂也看着远方,两棵硕大的泪滴已在眼眶里徘徊多时。激励自己的理由其实不堪一击,它们在未知的等待中渐渐显得幼稚可笑。 “阿桂。”朝正继续说,“我本不想陪你来。我不知你们谁抄谁,亦或都是自己写的,就算人家是抄袭你的吧。既然人家敢这么做,就不怕你找来。” “我知道。”马桂的声音象浸泡在水缸里一样。 “回去踏实点。”朝正声音低沉着。 “嗯,呜呜。”马桂的两颗泪珠象是阀门,一旦滑落,后面的泪水跟着奔泄而来。在强者朝正的面前,阿桂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感情。读万卷书,不如行一里路。 “别哭,阿桂,擦干眼泪。”朝正冷冷地说,“我们是男人,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 “嗯,哥,我不想流泪,可是控制不住。”阿桂一边哽咽着一边回答。 “那……”朝正顿了下说,“今天就流干了它吧,以后不要再流。” “嗯。呜呜,哥。”阿桂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涉世之初的他还真情实感的让人可怜。 一些穿着花里胡梢的年轻人渐渐围聚在朝正和马桂的身边,他们有的留着披肩的长发,有的剃着锃亮的光头,胳膊背上露出一块块狰狞的刺青,手里无一例外地拿着阴冷的钢管。 “干什么?”朝正反应了过来。 “干你妈的。”随着粗俗话音的响起,粗粗的钢管向朝正和马桂头上招来。朝正一侧身站了起来,刚管砸在台阶上,光天化日之下星光四溅,于此同时就听边上马桂“噢”的一声惨叫。朝正不及细想,平平地前伸出一脚,正当其首的长发刺青猛地倒飞着前扑到地上,哼都懒得哼一声,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47章 捣乱 斜面处又是白光一闪,一根钢管砸向他的左肩,他伸手一拨,就觉后背一麻,一个小子绕向后面,砸中了他。痛自背上,力由心力。朝正万分着怒,电光火石间,他向后飞起一脚,同时右手向前一抓一带,一个刺青就撞向朝正怀里。身后一声闷响的同时,朝正一巴掌抽向怀里的刺青,那个刺青象只高速的陀螺旋转着狂喷出血,几圈之后萎倒在地。 这几下兔起鹘落,刺青们看傻了眼,一个个拿着钢管铁棒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朝正往边上一看,马桂满脸是血,衣服破了几处,露出下面的肤色,脚上的一只鞋不知飞到了何处,脚面脚趾上也是血糊一片,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不远的地方,不知死活。 一见如此,李朝正肝胆欲裂,军人的血性瞬间暴发,他大吼一声就向看起来是为首的黑衣年轻人冲了过去。年轻人刚想往边上一躲,李朝正已冲到了面前,他一只手抓着黑衣年轻人的脖颈,高高地把他举了起来。年轻人双手抓着朝正的手,两腿无力地扑腾,两只眼睛努力上翻着眼白。 “大哥,绕命。”随着这一声叫,剩下十几个年轻人刷刷地跪了下来。其中一个长得和黑衣人颇象的人,大概是黑衣人的弟弟,他一边拼命地磕头,一边大叫“大哥,我们错了,饶命啊。”他看见朝正仍是不放手,跪行着爬了过来,抱住朝正的腿。 “大哥,绕命,绕命,大哥。”那十几个年轻人一齐磕起了头。想不到这些小混混倒是蛮讲义气。李朝正心里有一丝感动,就松开了手。黑衣人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群人忙连跪带爬地过去,把躺在地上的大哥连掐带摇地救醒过来,然后再去救治别的刺青们。 “大哥,我们是受人之托,请不要怪我们。”黑衣人的弟弟对朝正如此说。 “我的脚,我的脚”马桂也被救醒了,杀猪似的抱着脚在叫。 朝正没有看向马桂,冷冷地对那些年轻人说,“我知道,你们走吧。” “谢谢大哥今天放了我们,以后……”“快走吧”黑衣人弟弟还想说两句,被朝正打断了。他们架着地上的伤者,一瘸一拐地走了。走了好远,黑衣人弟弟又跑了回来,他对朝正说,“你们快离开北京吧,要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来抓你们了。”末了,他又加一句,“现在正‘严打’时期,你们说不清的。”然后他才小跑着离开。 马桂的哭声渐渐弱了,他躺在候车室的长椅上睡着了。朝正的思绪也渐渐安定,他想,经过这番波折,马桂一定会成熟起来。人生于世,法理道德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你是马桂?”李朝正被人打断了思绪,几个全副武装的绿衣公安站在面前。本来坐在旁边的旅客赶紧往别的凳子上坐去了。 “我不是,他是。”李朝正一眼就明白了的形势,紧张思索着应付之法。 “把这个通辑犯带走。”为首的警察命令,身后的人往前冲。 “别,别,有话好说。”朝正忙挡上前,拉住那几个公安。 “你是谁?”警察很生气,接着命令手下,“快把人带走。” “我是他们村党支部书记。马桂这小子来北京捣乱,我是来抓他回去的。”朝正迅速分析了形势。马桂已被扭了起来,正受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真的,我好不容易抓到他。”朝正见对方不信,忙保证起来。 “不要妨碍公务,否则连你一起抓。”为首的不想和朝正废话。马桂被推着往前走,他忙回头喊“哥,哥。” “你还敢骂我。”朝正见无法逆转形势,忙也做出公事公办的专政样,飞快地冲了上去,一巴掌就把马桂的下巴打脱了臼。马桂说不出话,闷在喉咙里“呜呜”地出声。 “真的,我真是来抓他的。”朝正说着从对方手里抢过了马桂。 对方都站着不说话,冷眼旁观着朝正要做什么。朝正扫视了一圈身边,明白今天不是几个耳光子就能过去的事了。他心里暗叫一声,兄弟,挺住了。 “看你再跑。”朝正右手一抬又是一把掌,左手一松,马桂就“唔”的一声斜飞了出去,躺在了地上。朝正也跟着跑了过去,抓住马桂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兄弟,忍住,要不然回不了家。”朝正附在马桂耳边轻声说完,又一把把马桂丢了出去。马桂“唔唔”地闷叫着,扑向了一处长椅。长椅上的旅客惊呼一声,纷纷往边上闪避。 “看你还敢乱跑,老子打不死你。”朝正一边大声说,一边又赶过去对马桂左右开工。马桂刚止住的血又如水一样几十股地涂抹了脸。马桂刚开始还能动弹一下,后来朝正踢他一脚,他动也不动,只是哼哼地应着。 “要死人了”“住手”“不要再打了”边上的旅客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几个年长的人向朝正愤怒地喊道。而朝正充耳不闻,把马桂提了起来,又甩了回来。 “好了,停手吧。”为首的轻轻说了一句,朝正忙停下手,用力地抹了一下头上的汗,嘴里仍是骂骂咧咧,“兔崽子,看你再跑。累死老子了。同志,你们辛苦了。” “你……”为首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把他带回家,好好看管。”他看了眼周围愤怒的旅客,对朝正如此说。 “真对不起啊,耽误你们时间了。”朝正握住对方的手,不住地表示感谢。 他们走了,无奈地把马桂交给了朝正。朝正待对方走出候车室,忙蹲下身子抱起马桂。 “兄弟。”朝正抱起阿桂,伸手在他的下巴上摆弄着。他抓着马桂的肩头摇了起来,“兄……弟”。朝正见马桂还是不出声,更加用力地摇了起来。围观的旅客见了,有的心道原来两人是一家人。有的也看明白了是苦肉计,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一家人下手还这么狠,真不是人,他们怪自己多管闲事了,一个个愤愤地返回自己的座位。 “哥。”马桂虚弱地应了一声。 “兄弟,兄弟,呜呜。”朝正喜极而泣。 “哥,我不怨你。咱,回家。”马桂伸出血糊糊的手给朝正擦眼泪。 “兄弟,咱回家,咱回家。”朝正动了感情,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这次坎坷不平的北京之行,时不时地勾起朝正藏在心里数年的伤心往事。 “回家,回家。”马桂偎在朝正怀里,喃喃地说。 “回家,回家。”朝正的眼泪愈发多了起来。 旅客进站了,朝正一手拿着包裹,一手托扶着把马桂背在身上。可怜的马桂,刚还能一瘸一拐地走到车站,现在只能由朝正背着回家。家,那个可以放心,暖心的地方,想要回去,也是如此地艰难。 “哥,你说我会死吗?”马桂趴在朝正的肩头,望着进站口,那几个警察去而复返,正在向他们快步而来。 “不,不会,你还年轻。”朝正看着前方渐渐驶进的火车,背着马桂在站台上随着人群向前移动。 “如果我死了,你对俺大、俺妈说……”马桂说话非常吃力,“儿子不孝,以前让他们失望了,以后也不能给他们送终了。” “别瞎说,咱回家。”男儿有泪不轻弹,朝正自己身遇挫折时也没有象今天这样。听着阿桂的话,他的泪水横流满面。 “哥,这次太感谢你了。我知道你不想来。”马桂不理朝正,仍自顾自地说。刚才那几个人渐渐地近了。他们也发现了朝正和马桂,正快速地向这面移动。 “这个时候,说这个干嘛啊。哥不是陪你来了嘛”朝正的心象刀割一样。 “站住,你们站住。”那几个人喊了起来。 朝正转脸一看,心慌了起来。他转过身,拼命地向前跑去,背上的马桂随着朝正的跑动,一颠一抖。 “哥,你放下我。他们要抓的是我。”马桂急促地说。 “不,我带你来,就一定会带你回去。”朝正的眼泪不再流,他浑身充满了力气,拼命地向前奔跑。站台上的旅客自动地分到了两边,给朝正和追他的人闪开中间一条宽宽的跑道。 “哥,放下我。”马桂哭了,“求你,放下我。” “别说话,我们回家。”朝正气喘吁吁,三年支书下来,他的身材已不适合长时间剧烈运动。 “哥。”马桂惊恐地看着身后人边跑边把手伸向了腰间,他努力地冲着朝正的耳边喊“快放下我。” “回,回家。”朝正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火车已渐渐近了,黑色的火车头忽哧忽哧地排放着进站的白色水气。 “哥。”马桂突然间大喊了一声,抖生一股力气,用力地往朝正背上一推。 朝正承受不住,丢开马桂,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冲扑向地面。马桂摔倒在地,却很快地站了起来。他飞快地看了眼十几米外的人,又扫向朝正。朝正翻过身体,侧卧着看向他,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哥。”马桂突然大吼了一声,整个站台都为之一震,“告诉俺大,儿子没给他丢脸。”说完他纵身一跃,跳向铁轨。 “马桂。”朝正拼命地叫着,却连自己也听不见。不远处的人看呆了,他们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边上的旅客也看呆了,他们默默注视这个用生命抗争不公的年轻人。 身体虚弱至极的马桂跳跃下站台,竟然稳稳地站在了铁轨中间。背对着忽啸而来的火车,马桂把身躯挺了挺,突然高声喊了起来:“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脸上的刚毅让人动容,挺拔的身板让人泪流。 “阿桂。”朝正泪如雨下。远处的人停止了脚步。 第48章 说你不行,你就不行 马桂命不该绝,他已决定从容赴死,命运之神偏让他生不如死。最后时刻,一名铁路扳运工冲过去抱着他一起滚落出铁轨。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警察默不作声地离开,朝正背着半死不活的阿桂上了火车。 第二天下午,朝正睡足吃饱来到马桂家,将整件事情巨细无遗地讲了出来。马凤、马祥和母亲泣不成声,马宗也潸然泪下,只有马成不以为然,甚而对哥哥懦弱的行为还有些不齿。 马宗摸着大儿子瘦削的脸,喃喃地说道:“孩子,大错怪你了。你以后想干什么,大都支持你。” “大。”马桂叫了一声又说不出话来,他仍是虚弱地厉害。回来的一路上,马桂不是发烧躺在火车过道里一动不动,就是难得清醒坐在桌子上胡言乱语。宁照顾十个瘫痪,不能陪伴一个疯子。朝正对此有了深深的体会。 朝正也知道了张欢的事,听妻子说他出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眼里就有了赞许的神色。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朝正也是有过牢狱之灾的人,他听同监的重刑犯这样教导过自己。 不过,当时年青气盛的朝正没听回事,反而还引经据典用列宁的话反驳过他们。列宁说,没有坐过牢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现在朝正明白,没有坐过牢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人生本来就要努力地去尝试,而做过牢的人则不会再有完整的生活,生活需要的则是尽可能多的平淡。 在人的一生中,往高尚了说,就是自由诚可贵,往直白点说,就是清白价更高;马桂的事让他感悟更深,若为权势故,二者皆可抛。 妻子知道朝正的心思后,责怪他这个支书思想怎么这么阴暗。朝正听了笑一笑。 尔后话题一转,就和丈夫商量起家里要不要再增加点别的苦钱项目。家里经营的出租桌椅餐具行业,每次有人要租用时,倩尧只需监管来人拉走送来,清点下数目就行,花费时间甚少,另外儿子小剑也小学、幼儿园,幼儿园、小学的折腾正常了,白天都在学校,所以一天大部分时间,她都空闲着。 “你倒是不怕累,那你想做哪方面呢?”朝正看着生完孩子后,依然象个大姑娘样的妻子,笑盈盈地等着她回答。 “再养点家畜吧?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多有诗情画意?”倩尧一脸向往的样子。 “什么?”朝正不解。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诗,陶渊明的诗。看你还号称博古通今,连这诗都不知道。”倩尧为抓住个讥讽丈夫的机会而高兴不已。 “切,我知道的都是经世济用的,这种无病呻吟的知道又有什么用。还狗吠深巷中,倒是不怕被狗咬了,踩上狗屎。”朝正不管不顾地说着。 “你真俗,不和你说了。”倩尧心下着恼,不理朝正。 秋意浓浓,凝聚成晨曦霜降、晚霞露落。路旁的白杨成长掉了春日的忸怩,成熟完夏日的遮挡,一棵棵干净清爽着高大挺拔。田间沟沿的野草不舍了燕子摆尾的轻挠,留连了麦穗清香的薰醉,开始自恋上本身盛装的金黄高贵在秋风中脉脉惬眼。 阿桂被捕了。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从精神上征服,从肉体上消灭,在战争年代,这是对待敌人基本的底线。和平时期没有战争年代的严酷,不过为了以儆效尤,适当的惩罚还是必须的,但那仅是适当的。所以,当马凤哭着跑来找朝正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关几天,待风头一过就没事了。”马凤将信将疑地离开。 两天后,朝正在村部正写着计划报告时,马凤又哭哭啼啼着推门而入。 “哥,我去过派出所。他们,他们让书记来领才行。”一母同胞的马凤仍是担心哥哥的安危。 “什么。”朝正抬起头,“阿,阿凤啊。” 马凤正站在朝正的眼前,因为一路奔跑,她满头大汗,外套的夹克拉开敞着,内里的确良白褂已湿了胸前一大块。 “哥,你和我去领我大哥吧?”马凤没有在意朝正的表情,催促他。 “啊,这个,我正在写报告。”朝正的嗓子干涸,忙屏气凝神地低下头。 “那你快点啊,我等你,热死我了。”马凤说着一屁股蹲在办公桌边上的矮凳上,又把白褂的上面两只钮扣解开。朝正感到自己气血上涌,脑子里一片空白。 “哥,你怎么了?”马凤看着朝正满脸通红,还有汗水隐隐外冒,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朝正再怎么努力,双眼还是象被穿了线似的牵引着,一瞥一避间尴尬异常。 “哥。”马凤敏锐地感觉到了朝正的目光所指,她的面部涔涔粉红可爱起来,但她没有遮挡,在低下头的同时,反而将胸部向前挺了挺。少女时代羞涩甜蜜的情怀,她本以为早已消失,只在一遍遍回忆中变得越来越完美。 其实,它永远不会消失,美丽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藏在某个角落里,将自己尽乎所能的美丽,静静等待再次焕发的时刻。一旦时机到来,它就会以更清新脱俗的面貌再次呈现在人间。 朝正站了起来,向马凤挪了过来。 马凤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又无来由地满是期待。 “走吧,去派出所。”朝正无心再写,工作笔记本兀自不甘心地张开在桌子上。 “啊,好的。”哥哥还被关着呢,马凤回过了神,忙站了起来随朝正出了门。 朝正灰溜溜地从派出所走了出来。所长口里所说的书记,是镇里的刘北斗刘书记,而不是他这个村书记。朝正和马凤又一起去丑山镇找刘书记,不料,办公室主任告诉他们,刘书记去外地开会,要一星期后才回来。朝正不离不弃,坚持找完了副书记,镇长,副镇长,他们都很无奈地告诉朝正,这是刘书记主抓的事,别的人无权过问。 回来的路上,马凤一直抽泣着,尚未经多少风雨的她以为哥哥这次是凶多吉少了,什么事需要镇党委书记亲自抓呢?而朝正想起北京的凶险之行,如今马桂在派出所里和度假旅游也差不了哪去。他劝慰马凤几句,就把她送回了家。 第二天傍晚,朝正刚从村部出来时,见马成拉着辆平板车从北面走来。车上躺着个人,深身盖着被子,马凤在边上红肿着眼睛帮扶着推车。 “马凤。”朝正问道:“车上拉得谁?” “除了俺哥,还能有谁?”马成抢先回答。 “马桂?”朝正心里松了口气,他本以为是马宗。马宗身体虽然看起来硬朗,毕竟年事已高,还经受过这几番惊吓。“他怎么回来了?”朝正没忘刘书记的一周会期。 “刘书记没去开会。”马凤红肿着眼睛,尽量向朝正展示出笑脸,但艰难做出的笑脸在对哥哥身体的担忧中一闪就逝了。 第49章 新上任的镇长 马凤昨晚回家后,把情况给父亲一说。 老谋深算的马宗就确定刘北斗不会去开会,她让马凤一早赶去镇办公厅门口守着。下午,马凤回来叫马成拉上平板车和自己去派出所里接回了马桂。 朔风渐起,田间暗绿稀疏的麦子和地垄枯黄杂茂的野草,匍匐躬身着卑微,大河小湖的水面象受了惊吓,一层层一波波地奔走不停,苍苍茫茫的芦苇丛也后悔起自己的外强中干,叶絮并联地艰难而站,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太阳,洒起金箭万芒时也是摇摇晃晃地缺少了霸道。 农人比邻而居,忙时田间挥汗,闲时串门拉呱。谁家有个大病小灾、远亲近朋,彼此都知晓熟稔,在茶余饭后上说上一段道上一节。表面上各家独门独户,暗含鬼胎,其实骨子里还是亲密无间,大家说过也就说过了,饭照吃,觉照睡,日子还得过。马桂的事在靠墙晒太阳的消磨中渐渐被厌倦,已没有多少人愿意把口水再浪费在过期的谈资中,大家的兴趣转移到了贺芹的升迁之上了。 是金子到哪都要发光,这发光除了需要金子的货真价实,还需要要有外界的乾坤朗朗。贺芹,以一个老三届高中生的才识,蜗在剑之晶村时,连一个摘棉花小组的组长都可望不可即。树挪死,人挪活。贺芹嫁到屋丘镇后,十足的赤金终于抹去了披在身上的灰尘,此时,她是屋丘镇刚刚上任的新副镇长。 新上任的贺副镇长趁到县城办事的机会,也假公济私了一回。她带着老公、孩子坐着专配的吉普车,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了。 艰苦朴素,是一个党员传统的优良作风,新时期,它却是无用的代名词。贺芹荣光焕发地在村里走街串巷,春风得意地对乡人嘘寒问暖。她知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她在用这种简单明了的方式,让人们在回忆她过去郁郁郁不得志的同时,感受起她现在成功后的喜悦,她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再一次告诉人们,拼搏让困难退避三舍,坚持让机会青眼有加,只要努力,凡事皆有可能。 马宗、李才看着贺芹神采风扬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嫉妒式的酸溜。两人本该也是子贵父荣的。当然,同是酸溜也有高下之分。 李才的酸味不过是果之将熟未熟,甜中带点不适,一酸而过,说起来儿子朝正毕竟还全须全尾,膘肥体壮地很。马宗的酸味就是十足青涩,足以麻倒怀孕八个月的少妇,马桂本聪明绝顶的脑袋已然贮满了一洼清水,半死不活地真诚。 朝正本打算请贺芹在村部吃顿饭,以尽地主之谊,贺芹却坚决拒绝了,她请朝正和几个童年好友去父亲的老屋小聚一下。贺芹虽然回来地有些招摇,但还谨记不能锋芒太露的为官之道。贺发和女婿在厨房里生火做饭,不消一会,丰盛的晚餐就摆上了桌面。 贺芹中年得子,孩子比小剑还要小上几岁,她已近四十,却风姿绰约的象二十六、七。孙娟看着儿时玩伴沟的性感模样,匪夷所思地感慨:权利使人青春永驻。再看看自己,从上到下,浑似一个装多了粮食的麻袋,连皮肤都象。贺芹的老公看起来是个绝好的模范丈夫,妻子的多余年龄都被他无愿无悔地包揽了。他只比贺芹大两岁,但坐在贺发边上,俨然和岳父是哥俩。 “这么多年,感谢大家对我老父亲的照顾了。”贺芹知道她不端杯没人敢动,就举杯而起。 “哪里啊,发叔对我们关爱有加,村人都交口称赞。”朝正一句由衷的话,在贺发听来刺耳地很,他笑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还在怪我不让你盖楼?” “发叔,看你说的,我感谢你还来不急呢,怎么会怪你?要不是你当时不让我盖楼,让我有点积蓄,我现在就该喝西北风了。”朝正说得是实情,做这个不痛不痒的支书,就是表面上看起来风光点,其实苦不堪言,光那几万元的债务这几年就没让朝正睡过安稳觉,更别说监督计生、催缴农税这类得罪人的活了。 用生产队长曹伟的话就是“人跑生了,狗跑熟了。”收费时,别人一看曹伟进门,就象见了瘟神,避之不急,而狗却和三天两头来访的村干部混熟了,摇头摆尾地撒着娇。如此辛苦换来的一年报酬还不及朝正捕鱼时一个月的收成。 劳累操心不说,还要招来一番不明是非的怀疑。“你看支书一天到晚又吃又喝,不管我们的死活。”“你说他那房子是不是用村里的钱盖上的?”朝正听了这些话,除了一笑表示大度外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也不算算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情义的人,来和叔喝一盅。”贺发说着看了眼坐在朝正边上的王七弟。王七弟正襟危坐,若无其事的样子堪比参加鸿门宴的刘邦。 “对,喝,贺芹,姐敬你一杯。”孙娟淳朴惯了,和贺芹仍是姐妹相称。贺芹也不以为意,满上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各类礼数皆到,大家不约而同地向贺芹打听起县里镇上的动向。 “是啊,今天开会,书记和县长主要讲的就是如何搞活经济问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要因地制宜,立足本身,多快好省地发展经济,早日带领全县人民走上幸福富裕的社会主义之路。”贺芹说完,大家都大眼瞪小眼。贺发看了一桌的王八绿豆,知道他们都在听着贺芹的具体下文。同朝为官,大家修练的都是口若悬河的能耐,自己人还是给点实事求是的干货。贺发刚要提醒女儿,贺芹已想到了这点,她接着说:“这次会议主要是集思广益,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好的建议或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大家讨论讨论,还没有形成一个定论。” 搞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大家就索然了。 “贺镇长,您有什么好的建议?”朝正想听听贺芹的高论,此刻他也这问题头痛不已,总不能总是喝酒请客还钱吧。 “朝正,你以前叫我什么啊?”回家后,第一次听见人叫自己镇长,贺芹很是不好意思“以前叫啥,现在还叫啥。我给县里提的意见,就是立足本县特色,发展我们的水晶事业。” “贺镇长,啊,不,大姐,发展水晶?怎么发展?”听到发展水晶,朝正来了精神。这些年,朝正不是没往水晶上想过。但百废待兴之机,优先发展的肯定不会是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大家刚刚解决温饱,还没有多余的钱财供挥霍,舅舅孙仕的水晶眼镜行业就是前车之鉴。 “这个,摸着石头过河,具体如何办我们还得研究研究。”贺芹老实承认。 “对,对,摸着河头过河,来喝酒。”朝正想起了最近民间流行的一句话,笑了。群众已经过了河,当官的还在假装摸石头。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贺芹见朝正笑地不怀好意的样子,问道。 “我?”朝正不笑了,“我哪有什么好办法啊。” “好了,我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直说。”贺芹不满朝正的敷衍。 “就是,吃一块咸菜长大的,还拐弯抹角。”孙娟附和贺芹。 “我也没啥好想法,就是以前在部队里看了些有关水晶的知识,说出来您看看对不对,对您听着,不对,您就当我瞎说。”朝正说话比较谨慎。既然当干部,除了会威风八面,也要懂如履薄冰。 “喜耳恭听。”贺芹说。 第50章 水晶 “水晶是一种观赏与实用兼有的矿石。说到观赏,目前谈之为时尚早,大家食不果腹的,哪有心思玩石斗鸟。那只有开发它的实用价值。水晶的化学成分是二氧化硅,现在国际上流行的高科技……电脑,我们县政府也有一台的,里面核心装置就是硅片,起到存储记忆功能的。电脑这东西算账打字什么的很方便,将来一定能流行起来,如果我们现在从这方面着手的话,一定可行。”朝正仗着记忆亦真亦假地说了出来。 “电脑?”贺芹知道但也仅限于知道,“那个是高科技啊。” “朝正,你说这个是不是太不切合实际了,人脑还用不完,哪还用得上电脑?”王会计多喝了几杯,满脸通红,一边说话一边微晃着脑袋。 “未雨绸缪。”朝正说完这句不再说了。一桌子人除了贺芹之外,别人听来都云遮雾罩的。 “摸着石头过河。来,我们再喝一杯。”贺发见有些冷场,忙招呼起了大家。 贺发家里的欢声笑语翻过低矮的土墙清晰地传了出来,马宗看着老支书家灯光通明的小院,最终没有进来。他拄着双拐一点一戳地走向了村外。贺芹回来,马宗也受到了贺发的邀请。于情于理,马宗都该来看看以前的老领导和现在的新领导,他也确实在门外徘徊了良久,但最终他仍是决定自己这个半瘫老头还是不要去扫了人家的雅兴。 从马桂从北京回来匆匆数月的时间,马宗就觉得自己老了几十年。看着比自己年长的李才和贺发身体还是那么硬朗,都活得有滋有味,一股悲哀之情就袭上他的心头。都说闺女是父亲前世的情人,那么儿子就该前世的仇敌吗? 和儿子剑拔弩张之时,马宗见到马桂就厌烦无比,每日里都想对他吼叫大骂一番,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对他漠不关心,又只能强迫自己对他视而不见。 爱的对立面并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马宗无法完全做到对儿子的漠不关心,只能用无声地厌烦来表示自己的愤慨。仇恨使人刚强,爱心让人软弱。 和儿子缓和了关系后,马宗象突然失去了对手,本来全心紧绷的身弦,一夜间松垮了下来,那身体也就跟着弱了。贺芹回来,贺发眉开颜笑,自己若是将对儿子的伤感之情带到人家喜庆的酒宴上,那不是十分不美? 开心我无缘际会,躲避总该有缘相逢。马宗选择了远离尘嚣,在自己的天地里忍受凄凉。 然而,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 马成、马祥趴在门边,顺着门缝往屋里偷偷地张望。 马宗难得地恢复了神武,他坐在饭桌边怒气冲天,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马凤。马宗老婆站在马宗身后,投在墙上的影子微微颤抖着发髻。她穿着灰色的大襟袄,满头灰白的头发有几根散乱着披在颊边,松驰了的皮肤疲惫地堆在脸上,慵懒着层层的皱纹。她一会怜爱地看看女儿,一会又胆怯地看看丈夫。 马凤跪在地上,油亮的大辫子在昏黄灯光照射下,发着晶莹柔和的光芒,脸上的两串泪珠已近干涸,若有若无的痕迹象征性地表达冤屈,因害怕而无法控制的心情,随着鼻子的抽动在缓慢释放。 “说,全说出来,要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马宗多年未动怒,那声音在老太听来是晴天霹雳地震耳。马凤身子也是猛地一动,旋即保持稳定,依旧低头着一言不发。 “老头子,好好问,别吓着孩子。”老太大着胆子替女儿说了句话。 “都是你惯的,看这几个都成啥样了”马宗调转炮口,一通猛轰就让老太摇旗投降。她闭上嘴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不说?”马宗抓过桌子上的木拐,将尖头对准女儿。 马凤愣怔之下,往后一跌,右手撑着地面,改跪成侧坐。 “谁让你坐下的?”“妈啊”马宗见女儿大胆地违背他的命令,怒火上涌,一拐打了上去,正中马凤额头。马凤疼痛难忍,顿觉一阵晕眩,她叫了一声,捂着脑袋往后躺了上去。 “老头子,你要打死她?”母爱让老太的胆量巨增,她一把窜上去抱住丈夫。但马宗正在火头上,半瘫的身体跃跃着,老太眼看就要阻拦不住。 “马成、马祥快进来。”老太忙喊起了救兵。 “大,大,别打了。”马成马祥听到老太呼唤,忙推门而入。他们三人合力终于将马宗按坐在板凳上。 马凤双腿侧蜷着躺在地上,数九寒天的厚衣遮不住她傲人的身材,和让她名声扫地的隆起小腹。 第51章 童年 马凤怀孕了。 哥哥马桂偃旗息鼓没多久,妹妹马凤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在民风保守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马凤以未婚先孕的大胆出格事件,成功地承上启下了乡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马宗深知这点,家丑是遮不住的。他在盛怒与羞愧的双重打击之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勇敢地站了起来。 流言可以杀人于无形,逃避是则是对死亡的为虎作伥。英雄刚强一辈子的马宗不会让别人对自己、对后代动辄指天划地。 既然大路朝天地平淡不得,那就玉石俱焚地安宁来寻吧,孩子们,父亲对你们的爱不仅只是母鸡翅膀下的保护,还有猛虎逐崽的无情。 马宗一拐杖干脆利落地打出,让眼看就要漫天飞舞的流言顷刻间销声匿迹。大家转而赞赏起马宗的刚烈家风,不是父不教,而是子不孝啊。 不容马凤置疑,她就被母亲带去堕了胎。县医院里,身穿白衣大褂的医生动完手术后,刚想象往常一样奚落乡下人一番时,看见稳坐长椅等候的马成,那双剽悍的眼神直直盯向自己,就语气一软,叮嘱起回家多休息几天。 当着众人面说你不是的,是敌人。当着你自己的面说你不是的,才是朋友。老太太在左边搀扶着马凤千恩万谢医生,马成在右边挽着姐姐神色严峻地走过人群。 被儿子折腾地快成行尸走肉的马宗,成功地靠着女儿借尸还魂了。马凤还在家里休养的时间,马宗已拄着拐杖精神抖擞地行走于村庄的角角落落。 见着小孩,他扮个鬼脸,逗得孩子哈哈大笑。见着成人,他打着招呼,问长问短地不怕人家生厌。人们又讨论起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传闻。看,马凤的声败名裂却换来了父亲的老当益壮。 也有人不忘寻根问底精神的人,他们一个个严谨地猜测推算着谁得了便宜还不出来卖乖的可能。对于这点,马凤的家人也是一无所知。 马凤都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没有吐露到底是谁让马家言面尽扫。做为一家之主的马宗追问几句不得也就算了,对他来说,关键是要狠揍一顿女儿,以后她才可能有机会重新人生。很多时候,我们做的事情都是给别人看的。马宗如此对老婆说。 其实答案却呼之欲出,村人虽说见识上有些闭塞短视,但智商上谁都是精灵古怪。 “算来张欢跑了有几个月了吧?”一个村民意味深长的问。 “时间上,好象差不多。”另一个村民心知肚明。 “你们闲得慌?”另一个村民也不是傻子,但显然他更佩服马宗的公正严明。 兔爷远遁,龙神降临,新的一年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小剑鬼哭狼嚎的叫声中来临了。 在小剑眼里,爸爸朝正一直通情达理,唯有春节时就是个比驴嗓子还要粗的莽汉。 人活于世,最高的修练境界“吸日月之精华,集山川之灵气。”人小言微的小剑无师自通了祖宗良训,每日专挑月最圆日最高时,在田头地沟、房前屋后,不是吹牛扯皮,就是捉迷藏过家家。如此科学地天地合一,在爸爸的眼里却是个十足的败家祸害。 日最高当然是午时三刻了,再不起就要日落人也饿,猴般瘦弱不经冷风吹。月最圆的时间多是凌晨三点之前,再不睡就要月垂眼也黑,熊猫多得扎成堆。 今日的‘梦’想决定你明日的前程。为了前程,小剑一向酣睡不止。大年夜,炮竹声声,人人快乐。这些个“吸精华、集灵气”的半大小子们比以往更要卖力,如此一来拥抱梦想的时间更长。 大年初一,当小剑还在为未来使劲梦想的时候,朝正就蹑手蹑脚走进他的房间,伸出两只手指象铁夹子一样揪住小剑的耳朵妄想给儿子造成“耳大是福”的既成事实。而每次为了梦想,儿子都与他暴力顽抗到底。 他们象是在拔河,小剑的耳朵就是界绳,爸爸努力想把小剑拉出被窝“金蝉脱壳”,儿子也不甘示弱用力缩在被子里“藏龙卧虎”。如此总是旗鼓相当,爸爸却不肯认赌服输,还每每大出老千。他要么就猛掀被盖,让儿子的横陈玉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要么就西藏秘宗大手印着他的屁股,让儿子顾此失彼下哀嚎连连。 爸爸见胜利在望,不免要软言示好,“看,你一出生的时候就伴随着一声啼哭,现在新年第一天还忙着回味。” 儿子不置可否,只想问问他的语文老师为什么一年之“季”在于“疼”? 好歹穿戴整齐了,儿子坐在桌前看着自已的青花小碗,总觉他的饺子比妈妈的少,于是乎非要替妈妈分忧,换个碗。 妈妈说你的饺子是最好吃的,我总会把最好的给我。吸了这么多的日月精华,儿子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非嚷着要换。军阀一样的爸爸又专制了起来,“让你吃你就吃。”儿子看了看爸爸,念在他让自己耳大是福的份上不再吭声。 小剑低头大嚼了起来,突然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哈哈,是硬币。你可别小看这一枚不起眼的硬币啊,那可是一生的祝福,谁吃到没准以后就富可敌国,天天可以“梦”想。小剑得意地举了起来,向想骗他的妈妈和军阀一样的爸爸炫耀了起来,“看,再不给我换,眼热了吧。”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而朝正倩尧显然后悔末及,忙要和儿子换剩下的饺子。哪有这种好事,小剑一把护住青花小碗,象老牛护住了小犊,两眼还敌视地对着父母翻。 幸亏坚持没换饺子,要不然就愧对上天的美意了。小剑得意地想。 真是想不到,后面他吃的每一个饺子内都有硬币,一共吃出了十一个。而朝正和倩尧夫妻俩加起来才三个。 小剑在得意之余也财大气粗了起来,“爸、妈,等我发财以后你们就不用工作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朝正和倩尧听了,相视一笑就猛夸儿子孝顺。反正是铁定的超级富翁,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场耳朵拉力战就让小剑给忘到了脑后。 小剑在吃出了一堆硬币保证了将来幸福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现在的“劳动”。吃完了早饭,他看爸妈收拾妥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孝顺至极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说了声“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然后就直挺着身子不起来。世事洞明皆学问,朝正深谙此道。他拿出钱包,在一堆大小不一的钞票中挑了半天拿出两张不大不小的来。小剑一看之下,把孝道发挥至极致,打算再跪半个时辰。 “一年到头就再给两张大的吧。”倩尧也不满地说起了丈夫。人情练达皆文章,看妈妈多聪明,知道将来我要腰缠万贯,现在就在维护我了。小剑冲妈妈咧开了嘴。 朝正听了后,好象很不情愿似地又抽了两张最大的出来。小剑则象被压到极致的弹簧一样,“嗖”地一声弹射出了门,嘴里大叫着谢谢爸爸,心里却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劳动起来,小剑一向兢兢业业。从奶奶家到叔叔家,他一路虔诚地磕了下来,提前进入腰缠万贯的时代。 接下来,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各自拿出荷包比了比重量。嘿,还是我的最重啊。我又得意忘形起来,“我天生要做大富人的,今天早上我一下吃出了十一个硬币。”同伴很是不信,他们才吃出两三个而已。 张花花忍不住问他道,“小剑,你吃了多少个饺子?” “十一只啊,每只都有硬币的,我爸爸和妈妈总共才吃出了三个硬币。”一想到早晨自己光芒万丈的胜利,小剑又乐不可支地笑了。 同伴们呆一下,突然也大笑了起来,尤其是花花,笑得嘴巴都合不上,掉了一半的牙不可避免地参差交错地露出来。小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真是莫名其妙,莫非是在搞笑? 专注的女儿,西杏笑够了说,“小剑叔,你爸妈那是替你准备好的。你不知道还瞎高兴,真够笨的。”小剑一听气坏了,心想这群大笨蛋,大我好几岁,还和自己上同一个年级,竟然好意思来笑话他。 第52章 对手 他一生气,冲上去想打人家,又自思不是对手,遂一扭头走了。 回到家,朝正倩尧已等了儿子好久,他们要去朋友家拜年。小剑一听,忙跑到里屋换了件自以为很帅的衣服就跟着出了门。这一天下来小剑赚个钵满盆盈。晚上回家后,小剑有些累了,第一次没有充分吸收完月光就睡了。 朝正看着酣睡中的儿子口水留了一枕头,帮他摆正了脑袋,掖了掖被子,感到里面有东西,就把手伸进了被子里。儿子手里抓着荷包,死活不肯松手。 大年初二的这天,春意大势已定,寒风仍是困兽犹斗,它们猛烈地呼嚎,吓得太阳也在天空战战兢兢在晃动不已。 马宗和一些老人躲在自家门口的矮墙下,一边晒太阳,一边下着“六周”。“六周”是苏北乡间的棋类游戏,类似于变种的围棋。 棋盘横六纵六,对奕者各执不同颜色棋子,若是你用小树枝,我就用小石块,或是你用纸片,我就用玻璃,以能区分为主。邻近的四个纵横线交叉处都摆上了己方的棋子成为正方形,称“成方”;或是一条直线上的六个交叉处摆上了己方六子,曰“成龙”;“成方”或“成龙”皆可杀对方一子,但不能杀“方”或“龙”。 先期一人一子,棋盘未满时,有成方或成龙可杀对方一子,但死子不离棋盘。待棋子满盘后,先捡除死子,此时不再加子,而是移动各子成方或成龙,直杀至某方棋少不能成方成龙认输为止。“六周”在乡间颇为流行,有时家忙抢收时分,两家相邻的还会趁着休息片刻攻守一局。因为时间的宝贵,此时“六周”也可简化成四纵四横棋盘的“四周”,棋子少,但规则不变。 小剑站在一群老头边上看了半天甚觉无趣,就央求一位老者与其玩“大炮小兵”。“大炮小兵”相对于“六周”要简单地多,棋盘也是六纵六横,一方两只“大炮”并排在底线,另一方十八个“小兵”列成三排,双方隔两行对峙。大炮、小兵每次行动一格。游戏开始,大炮先走,中间隔一空就可杀只小兵。军队里传言: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机枪。 游戏中大炮隔距才有威力,将小兵杀少至不能再围死大炮,即为赢。小兵左右迂回,包抄大炮,贴身肉搏,将大队团团围住使其动弹不得,即为小兵赢。 “一边玩去。”与马宗对弈的王姓老头,此时失城丢地,心里正沮丧地紧,他烦躁小剑在边上的骚扰。小剑脸一拉,小嘴撇了起来,奔流不息的泪水已酝酿中。 “小剑乖,小爹一会陪你下啊。”马宗见小剑要哭,忙好言安慰。 “嗯,小爹最好。”小剑的脸上笑容展现了一下消失,又向王姓老头翻翻白眼。 小剑对“六周”不太了解,但看着王姓老头狼狈的样子,也知道马宗快要胜了,就从靠墙的草垛上扯下一把草放在地上,坐了上去,不焦不躁地等着王姓老头投子认输。 “小剑,你怎么跑这了?”小剑正等得绕有兴味,朝正边喊边找了过来“快和我去接你大姑。” “我要下大炮小兵”眼见马宗要赢,小剑才舍不得。 “快去吧,接完你大姑,回来我再陪着你下。”马宗知道接大姑的重要性,也劝说着小剑。 大年初二,闺女回娘家,这是晶都几千年来形成的习俗。女儿在别人家辛苦劳作了一年,大家初一还要忙里忙外扶侍夫家过完春节,大年初二就要可以回娘家小住几日休息几天。姑娘回家,有亲兄弟的就由亲兄弟接回,无亲兄弟的就由堂兄弟接回。亲堂都没有的,就自行回家。 这习俗延缓至今,渐渐变成亲戚往来的一种习俗。接送的人并不一特指兄弟姐妹,侄子也侄女可胜任。姑姑也并不一定跟随侄子回家,也可由女儿或儿子跟随表哥表弟回外婆家过上几日。但接人当天,姑爷家要办上一桌上好酒席,招待媳妇娘家人,这是马虎不得的。 小剑看看马宗,又看了看脸色渐渐黑乎下来的父亲,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好吧”,就随朝正走了。 小剑走后,马宗连战连赢,心情舒展地象刚出蛹的蝴蝶,阳光下灿烂美丽起来。 “下棋下得再好又有什么用。”王姓老人气急败坏,边站起身子边来了这一句。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刚从大门里出来的马宗老婆严慈直直地看向王老头。都是世上走过大半遭的人,指桑骂槐含沙射的事,大家向来心有灵犀。 王姓老人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没有遮拦,他紧张地看向马宗。是啊,下棋下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大儿子高考两次都高中,可惜被人顶替了两回,好不容易写了本书,又被人剽窃,现在疯疯颠颠的在家里。 可谁知道是真被人顶替了,还是真被人剽窃了呢?这还不算,一向被奉为楷模的大女儿,在哥哥之后,又不声不响地大了肚子,而且还找不到孩子的父亲是谁。 下棋下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而马宗听了却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地说,“玩玩,玩玩而已。”恰好这时,马宗老婆的侄子来接姑姑,大家见此都趁机告辞。 严慈见娘家来人,灰暗的心情稍稍明亮起来。她招呼马凤烧火,自己系上围裙,剁肉切菜地招呼自家侄儿。 这一天是老太的重要日子,多年不沾酒水的马宗收拾妥当,端坐在桌前亲自做陪。儿女们见父亲精神爽朗,一个个也暂时忘却连年来的晦气,其乐融融地陪着表弟谈天说地。 表弟第一次单独来接姑姑,被人尊重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小脸红光地仿佛口中藏着蜡烛,亮晃晃地灯笼一般。 酒满腹,人尽兴,马宗让妻子收拾一下跟随侄儿回娘家过几日。老太太笑了笑说一把年纪了啥时回家不行啊,就打发马成、马祥去姥姥家。马宗见妻子推辞,心里一暖,就让马桂、马凤也跟上同去,不要整日缩在家里不历风雨的。马桂兄妹四人见父亲坚持,加上确实也想去姥姥家玩耍一番,就收拾点生活必需品一起去了。 孩子们走后,院子里突然空了下来。马宗让老婆端张椅子出来,自己拄着双拐挪了过去。老太搬了两张椅子,并排而放,搀扶丈夫坐好后,自己也靠着丈夫坐下。 下午的太阳经过半天的劲风吹拂,稳稳地挂在西南方向,嘲笑着寒风的悄然逃窜。 “孩子妈,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啊?”马宗笑眯眯地看着坐在身旁的老伴,调戏轻薄的话语满是爱意浓浓。 “想什么啊?”老太明知故问,粉红的娇羞水一样注满了脸庞。 “哈哈,想啥都不行了,老了啊。”马宗把拐支放在腿上,双手放在脑后舒服地枕着,后仰起看向天空。 “是啊,孩子们都大了,我们老了,他大,我们老了。”严慈说着说着,想起马桂马凤的遭遇,鼻子抽筋式的酸木起来,忙转脸定了一下心神。 “翠儿。”马宗忽儿柔情似水地亲昵起来,他看着老伴的眼神父爱般慈祥更情人似的缱绻。 “宗哥。”随着这一声饱含爱意的称呼,严慈的两滴硕大泪珠挂在她目渐枯老的皮肤上,象春曦中,朝阳无语温暖拥抱下的晨露晶莹。 “翠儿。”马宗见状,伸出手握住老伴的手,曾青春柔弱无骨而今岁月沉淀厚重的手。“真想一直就这么牵下云”没来由地,他的两行清泪也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 “嗯。”老太感觉自己的手微微发烫,她轻轻地靠向老伴,这个曾经强壮无比的依靠。 两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乘坐着自己爱情的小舟,在新年喜庆的如水弥漫中,游弋飘浮地欢畅。那思绪跟着小舟的飘浮,幸福在回忆中不愿返回。 相亲时,他,孔武有力的生产队长,上身穿精悍的对襟无袖白褂,崭新的布鞋在黑漆长裤的衬托下配合着干练。她,娇羞巧倩的邻镇女孩,大红上衣的后背上那条粗黑的辫子撩拨地空气都变得慵懒。 第一次单独见面时,他,手足无措,笨口拙舌时想到了替她按摩双肩。她,同样的不知所为,惊慌中竟然答应了。他,激动之下,双手放在她的肩头轻轻揉动,小心地象侍弄拔节的麦苗。她,先是紧张,浑身绷紧,勒出了脖颈处细腻的汗珠,后来感觉肩头的手虽然在努力地轻柔,却遮不住他害怕的颤抖,她就在放心中闭上自己的眼睛,享受起酥化的美好。 以后的见面,桥头、树下、田垄、河边,她总是享受于他温柔的按摩,惬意着他水样的爱意。直到有一天,他的按摩不再受固于肩头。她记得,那一天的太阳远没有今日的勇敢,它呼喊来了白云微风,在云动风吹中借助细长的柳枝躲闪起自己的明媚。 第53章 小剑的理想 想到这,严慈笑了,她偷偷地睁开眼看向丈夫。马宗的眼睛闭着,幸福的笑容拉起了嘴角,他倚靠着椅背,手紧握着妻子的手,已没有了热量但仍感受的出力量。 “宗哥。”严慈哽咽地叫了一声,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抽出自己的手,拥抱住马宗,孱弱的肩头在已西下的阳光中不住地颤动。 “小奶。”小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院中,“我来和小爹下棋。” 严慈没有放开马宗,她转脸,模糊的泪眼怔怔地看向小剑。 “小奶。”小剑有些害怕,声音怯怯地。 “小剑。”严慈叫了一声,把脸转向马宗,“宗哥,小剑来找你下棋了。”她的语调变乱了季节,梅子熟时的潮湿满润了其间。 “小剑,你等着小奶,小奶给你们拿棋。”严慈放开丈夫,擦了一把眼泪,生硬地摆出了一张笑脸。说完,她起身转向了里屋。 小剑看看小奶,小奶进屋了,他又看向小爹。小爹后仰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脸上遮不住的笑意,象是突然要把自己抱起,吓自己一跳似的。想到这,小剑也笑了,他可不怕。他走到马宗身边,费力地搬过小奶刚坐过的大椅,摆放在马宗对面,自己爬坐了上去,双手合抱在胸前,两腿一荡一荡,他挑衅似地摇晃着脑袋看向小爹。 “棋来了,下棋了。”小奶端着一张小方桌放在马宗和小剑之间。桌面上是一张反放着的年画,光滑白净的背面画着六纵六横的棋格。在方桌上还放着两只小碗,一只里面两个大的红色纸团,别一只里面是十几只黑色的小纸团,这是小奶为他们准备的棋子。 小剑低头看了看矮矮的方桌,一侧身滑下椅子,把椅子往边上挪了挪,又去找了只凳子搬了过来“小爹人大,坐椅子,我人矮,坐凳子好了。” “好,你坐矮的。”小奶笑盈盈的,全没有了刚才的泪眼。 “我用小兵”小剑摆好棋谱后,看小爹仍是闭眼微笑着不动手,就把小爹的大炮也摆好了。 “走啊,小爹。”小剑提醒马宗。 “我来走。”小奶的眼睛泪光闪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如常,她若无其事地伸手把大炮往前推了一格“小奶知道小爹怎么走的。” “哦。”小剑狐疑地看向小奶,又看了看小爹,把边上的小兵也往前推了一格。 “走这。”小奶看了一眼小爹,又把另一只大炮推进了一格。 “我走这。”小剑很认真地走棋。 “走这。”小奶把大炮往左推了一格。 “你怎么不吃呢?”小剑问道,以往小爹总是在这要吃他一颗的。 “哦,要吃这一颗。”严慈悔了一步棋,“宗哥,该走这一步啊。”边悔她边向丈夫说话,眼圈里的泪水又要滑落下来。 严慈走一步,就向马宗说句话,而小剑不再言语,他跟随着一步一步,平生第一次这么容易地赢了马宗。 “小奶,我知道小爹怎么走。”小剑看向严慈,脸上是稚嫩的严肃,“我走,我也替小爹走。” “小剑……乖。”严慈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她想了一下,说:“乖,小奶去给你们做饭,下完棋一起喝酒好不好?” “好。”小剑回答着,脸上的严肃表情不变。 严慈看了一眼小剑又看了眼丈夫,转向走向堂屋,快要进门时,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在屋里,严慈打开橱柜,里面是中午剩下的饭菜,七七八八,还有许多,若在平时,热一热也是相当丰盛。严慈看了看,想了想,一咬牙全端了出来。她手上托着三个盘子,走出房间。 “小爹,你好厉害,又吃了我一个。”小剑拿着大炮攻入自己的营盘。 “我往边上闪。”小剑拿着小兵往旁边躲避大炮。 “呀,又被你吃了一个。”小剑拿着大炮毫不手软地吃向自己的小兵。 苏北农家小院里,一个端坐不动的老爷爷,和一个大呼小叫的孩子,正玩得不亦乐乎。 严慈看了眼,心里一阵欢喜。很奇怪地,她的心里已然没有悲哀,丈夫坐在椅子上,象平时一样懒惰地不声不响。他坐他的,她忙她的。 严慈走到泔水缸面前,把剩了一大半的饭菜全倒了进去,那哗啦的声响引得小剑回过头来。严慈不管这些,她返身进入厨房把盘子放在水盆边,又出来进入堂屋,把剩下的饭菜逐次全端了出来。她要清空碗盘,洗干净了,给丈夫做他最喜欢吃的饭菜。 剩菜剩饭倒完了,严慈坐在水盆边,拿着一只脏碗,先用水冲洗一下,再用抹布用心地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认为满意了,才把碗放在边上的餐桌上,再拿起一只盘子,认认真真地清洗起来。 洗着洗着,严慈觉得水有些脏,就吃力地搬起水盆,倾倒在下水沟内,换上清水,再接着清洗。 如此,一遍一遍又一遍,一只一只又一只,碗盘筷碟全洗完了。她抱起碗盘站起来,她要在干净的堂屋晾干这些餐具。严慈忽然觉得屋外好静,听不到小剑的叫呼声了。她抱着碗盘忙往外走去。 炙烤了一天的太阳,红通通地挂在西方边陲。 马宗倚盖在椅子上,姿势一如先前,闭眼微笑着在梦里一样。小剑端坐在马宗对面,直直地看向马宗,动也不动。 棋盘上,小兵已全然不见踪影,孤零零的两只大炮在年画上拉出两条细长的影子。 严慈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我这是在做什么啊,小剑,他还是个孩子啊。想到这,严慈心里一阵愧疚,她张了张嘴,刚想喊小剑。小剑已开口说话了。 “小爹,你赢了。”小剑很郑重地对马宗说。马宗赢了?小剑替马宗走棋,马宗还赢了?严慈的愧疚更深一层了。 “你弹我吧。”小剑说着,直起身子,抓住马宗的手往自己的脑门戳了起来,“一下、两下……”在夕阳近似平射的映照下,小剑的脸上泪光一片。 “小剑,孩子。”严慈看到这,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她冲上前来,怀里的碗盘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小剑,乖孩子,乖孩子。”严慈抱住了小剑,泪水肆虐。 马宗走了,他的葬礼没有王国军那么备极哀荣,却也是声势浩大。村民自发地帮忙,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马桂的额头死命地磕在地上,顶着包恭迎敬送着吊丧的亲朋。马凤哭得死去活来,泪水洗不尽让父亲蒙羞的悔恨。 她知道自己是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马成的嚎啕让人动容,叛逆时期的吊儿啷当在父亲去世的悲痛面前变成孩子式的无助可怜。马祥抱着严慈,哭得已发不出声,哑哑地嘶鸣,任泪水洗濯脸庞。老太太的脸上看不出悲痛还是平常,冷冷的脸上显示出不容置疑地坚毅刚强。这个家,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人死如灯灭,大家嗟乎哀叹着这户人家的不幸,都希望马宗的离去,不要打垮他们生活的信心,而是多少能给这个灾祸聚集的人家带来些生活的亮色。 马宗入土为安后的第二天,严慈从床下吃力地拖出只木箱子,对围坐在边上的儿子女儿们说:“这是你大留下来的。说以后艰难了,卖了它们虽不能富贵却也可以一辈子不受冻挨饿。”说着,她打开了木箱。箱子里有四块茶缸大小的石头还有一块包裹着的手帕。那石头,说是石英吧又不全是石英的滞暗蠢笨,隐隐黄色中又透着晶亮明晃;说是水晶吧又没有水晶的通透伶俐,剔透光耀里又有说不出的黑蒙。 阿桂搬起一块石头往院子里走去,刚出房门沐浴在阳光中的那一诧那,身后的弟弟妹妹也发出了一片赞叹声。与此同时。阿桂眼角的余光也受惊式地感受到了手中的光芒,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向手中的石头,那石头已调皮地吸纳反射,把阳光搅拌地七零八散。 阿桂重又走进屋里,在里间靠窗的位置站好。他闭上眼睛,静静神,再把眼睛睁开,将石头举起对准从窗户间溪流般泻射下来的阳光。 在料峭春寒的知性光照下,石头褪去漫射时的黄隐暗蒙,显现出暖湾洄港处大海浅薄里的纯净透明。这纯净透明又非空无一物的寂寞枯寥,而是充满着成百上千条细细亮亮的金色流线。这些金色流线疏密有致,既有同性互斥的相敬如宾,也有同胞亲近的景情交融,它们好似漫不经心,又象志在必得一样,说不出的头看不见的尾,宛如童年回忆般,向着亲切美好的方向前进。 “发晶,这是金发晶。”马桂哆索着嘴唇,激动地说。 阿桂把发晶放进箱子里,又拿起那只手帕的包裹,同样来到窗前,小心翼翼地层层打开。手帕包裹里还有白纸包裹,全部打开后,一件光芒四射同是发晶所雕的精致挂件呈现在大家面前,饱满圆润的心上,一把小巧玲珑的宝剑浮雕于上,栩栩如生。“心剑”,象征爱情合美坚贞的“心剑”。四兄妹,包括母亲严慈都在心底暗叫一声。 阿桂把包裹用的白纸展开,看了一眼,递开妹妹,“阿凤,这是给你的。” 马凤迟疑着伸手接过。 纸上写着:凤,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落款,欢。 马凤已为老父哭干了泪水的双眼,一瞬间又湿润了。这是张欢出事前交给马宗的,既是祝马凤二十周岁的成人快乐,也是向马宗道明了他对马凤的爱慕之情借以提亲。张欢用他自学的手艺为心爱的人雕刻出了爱情的信物“心剑”。 第54章 晶神爷爷 麦子二叶、三叶、勾头熟了两次;玉米二尺、三尺、红火了两回。 剑之晶村盛传起三组谷场上有大水晶的消息,消息最先来源是马大六。当马大六神秘兮兮地对村人说,三组谷场可能有大水晶。 众人听了一笑置之。他和张欢联手炮制的木匠显形,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期的恐惧好奇在人们心目中,已变成如今的谈资笑料。一个村子两千口人,除了他和张欢之外,再无第三个人见过木匠的魂灵。当张欢被升级为杀人犯后,马大六也被堕落成了骗子。水晶见面分一半,马大六有财不闷声发,还到处扯着嗓子的宣传,也增加了这事的受怀疑度。 三组谷场上大水晶,贺发做出了这个佐证。如此,大家就不能那么姑妄听之了。虽说贺发曾一度做过类似招摇撞骗的风水先生,但他也做过为人民服务的党支部书记,更能提高他的公信度的是,贺发有一个做副镇长的女儿。 三组谷场上真有大水晶,村人共同得出了这个结果。很多人在夜晚子丑交替时刻,都或近或远或早或晚,看见了三组谷场上有冲天的晶火在跳跃。至此大家明白了马大六为何那么大公无私地宣传他的发现。 那莹莹桔红色的晶火,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左左右右的飘忽不定,而且当你向前想确定一下具体方位时,它又倏地不见了踪影,因此大半个村人追来赶去的,还只是知道个大概的位置……三组谷场。而三组谷场可同时供一百户人家使用,光滑的场地,成排的草垛再加上数不胜数的贮粮小屋,错落有致地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贺发找到朝正,让他主持开挖大水晶。三组谷场上有大水晶的事,朝正非但早已知晓,而且也亲眼看到过晶火飘浮谷场上。他也动了心思,只是这些天忙于去镇里开会无暇顾及。但发叔专门为这事来找自己,他就不得不重视了。明知地下有宝,一村之主不张罗着为国出力,也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人啊,哪怕满肚男盗女娼,满口还得仁义道德。真小人都想做,但鲜有人为,伪君子谁都恨,却又乐此不疲。 李朝正让王本找三个年轻人,加上他自己,四人于晚上分站在三组谷场两里开外的四角田地里,待晶火出现时,四人同时向晶火处走去,以确定晶火所出之处的确切地点。若是不能将地点尽量精确,开挖时东一锹西一钗的劳民伤财不算,还得落下埋怨。 一宿过后,王本红着双眼来向朝正汇报:已找到位置,只是那范围还有三分之一谷场那么大。“那不是还有一亩地那么大?”朝正很是气愤,让王本把那三个年轻人都喊来。那三个人倒头睡得正香,被喊起时自然牢骚满腹,一路上骂骂咧咧地走来,远远见了朝正后,又都一声不响,强打精神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回事?骆力,你先说。”朝正怒问。 “我看到有红光,就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见王本在我右边不远处,我就停下来了。”骆力回答。 “我也是看见红光就往前走,可那红光老是变换地方,我也就跟着变更路线,到三组谷场时,发现他们两人都在往不同方向走去。”另一个年轻人指着王本和骆力说。 “它变你也跟着变?”朝正没好气“刘宝,你说。” “叔,我打盹了,正迷糊时,听见王本喊我,我跑过去,他们三人都在了。”刘宝声音怯怯的。 “我真想给你一把掌。”朝正把手扬了扬,刘宝忙往后缩了缩,“都回去吧。”朝正说道。 “叔,晚上我再去,一定能找到晶穴。”刘宝向朝正拍起了胸脯。 “先回去睡会吧”朝正看着刘宝满眼的血丝,心里一软“晚上等通知。” 王本他们走后,贺发来了。贺发得知状况后,自告奋勇要负责此事。朝正听从贺发建议,找来曹伟、王七弟,让他们再找些人,由贺发统一调配。贺发让他们每两人一组结伴,老少搭配,共八组,分占八个方位,按八卦“乾、坤、巽、兑、艮、震、离、坎”排列。大多数人不懂八卦方位,贺发骂了一句笨蛋后,解释八卦方位就是“东、南、西、北,及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曹伟听了撇撇嘴暗道故弄玄虚。贺发要求大家以看到晶火所在地第一眼为准,之后不管晶火如何变幻,仍齐齐按原方位向中间进发。 夜半时分,窄镰样的月牙,明晃晃地威胁着西天,谷场上塑料薄膜覆盖不住新鲜稻谷的清香,一簇簇一阵阵托浮起秋收的喜悦。贺发、王七弟、曹伟带领着大家在晶火的引领下汇聚到一处今年初夏才堆积的麦垛旁。整齐堆码的麦杆,经雨后更显饱胀硬朗,在月光下褪去绿皮的青涩,发出成熟的白晰光芒。 经过刚才一番准确的排卦推演,一群人恰当好处地团团向内站好。大家对贺发心悦诚服,都低头肃首,静默无声地站好。这块场地的主人是李朝元。朝元自己在县城上班,儿子李怀大学毕业后也分配在供电局,家里只有老婆徐芬霞侍弄二亩地,诺大的打谷场上只在北首场界堆放了一小垛羞于见人的稻草堆。 站好静默片刻,贺发躬身跪下,众人也跟着下跪,仍是团团的围成一个圈。贺发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跪直身子看向身体最为强健的王七弟,王七弟会意,他脱下身上的单衣,缓慢轻柔地平盖在谷场上,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道:“海州西厢府人士贺发、王七弟率众人恭迎晶神爷爷大驾光临。” “恭迎晶神爷爷大驾光临。”众人跟着低诵。 说完,王七弟俯下身子也磕了三个响头,众人照做。 “感谢晶神爷爷眷顾。”王七弟直起身子,抬头闭眼向天,双手举过头顶,掌心向上。众人也跟着举手称诵。待大家都称诵完,王七弟放下双手,睁开眼睛,右手伸出食指围着衣服虚画一圈,然后捡起衣服穿在身上,众人跟着长吁一口气,都随着王七弟站了起来。 王七弟摸索着捡了块石头又在刚才放衣服地方的东西两边各划了一个圈,想了想又在南北方向也分划了一个圈,让王本、刘宝和另外两个年轻人端坐其中。做完这一切后,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完全松驰,一个个七嘴八舌地畅谈起水晶有多大,能卖多少钱,能不能分些钱盖上房子,或者再不济也是有功之臣,镇上多少会给个城里的工作。贺发看着年轻人欢声笑语的样子,也受到了感染,掏出玉嘴烟袋,“吧吧”地明暗精神起来。王七弟让年长的贺发先行回家休息,让坐在圈里的四个人好生看守,不得瞌睡走神,又交待另外四个年轻人天明时分来替换他们,这才跟着喊上曹伟和剩下的人回家睡觉,准备明早向支书汇报完后就来开挖。 第55章 水晶大王 天明之际,勤劳的太阳刚拉扯着纤弱的朝霞懒散地挂于树梢之时,李朝正已接到了王七弟的汇报,正骑着自行车急急地往镇政府赶去。这种可好可坏的事情,李朝正防患于未然,省得将来一着不慎就被安上偷挖国宝或破坏公物的罪名。 到了镇里,政府的大铁门还在尽忠职守地关着。李朝正敲了一下,传达室里一声“要投胎”的怒骂就让他很尴尬又很本分地坐守着。半个多小时后,大铁门“咣啷”开了,门卫见是朝正,勉为其难地表示了一下谦意,就忙自己的事去了。政府上班的人陆续来了,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他们和朝正笑一下或挥一下手径自往院里去了。不一会,一辆崭新的“皇冠”轿车停在朝正眼前。 “朝正,你在这干什么?”刘北斗书记摇下车窗问道。 “刘书记,我有事汇报。”朝正低下头,边说边瞅了瞅坐在前排的司机。司机面朝前方,纹丝不动。 “说吧。”刘北斗明白朝正的心思,不避讳自己的身边人。 “我们村可能有大水晶出现。”李朝正回答。 “什么叫可能?实事求是。”身为镇党委书记的刘北斗有些不满。 “这个,没法实事求是”李朝正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望火观晶。” 刘北斗沉默了。 望火观晶,晶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挖晶习俗。地下贮藏有大块水晶或许多的小水晶组成族群时,地面上经常会有桔红色的莹火出现。 发现的人若得机缘巧合,在莹火没有消失之时走到面前,将衣服或食物祭献出去,放在莹火腾起的地方,先表明自己是晶神的信徒,再感谢晶神的眷顾,最后用手指虚画一圈,表明自己所要只有这么多。 开始的时候,人们或献衣或献物,后来随身总是携带食物不便,就只献衣了。所谓献衣,也只是象征性地铺盖一下,表明心迹即可。开挖时,人们为了表示虔诚,总是在白天挖掘,挖掘之前还要再次祭拜一下晶神。 如此一来,倒是十有八九能挖到水晶,难得有挖不到的,人们就会牵强附会他的人品家风不好。也有人偷工减料,不敬神明,结果多数情况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解放后破除迷信思想,再有人发现晶火时,政府不是简单明了地即时开挖,就是待得天明大张旗鼓地现代化挖掘,结果不是一无所获就是挖了一堆相对不甚值钱的石英。如此,举报之人免不了受一阵苛责。 “刘书记?”朝正看刘北斗发呆,提醒了一声。 “这事……”刘北斗明白李朝正巴巴跑来守在门口向他汇报的用意。一来遇到这事,身为村支书的李朝正不能知情不报。二来他汇报了,以后就算有事,天塌下来还有比他个大的刘北斗顶着。就算以后坏事,被人当做封建迷信揪出来,他能翻脸不认帐,但李朝正多少把这事宣传出去了。哪怕他这个镇党书记能脱了干系,于脸面上也不好看。 不过,李朝正这个人胆大包天,在整个晶都恐怕还没几个人他能放在眼里。如今这么谦恭地守候在政府大院门口,也算是广而告之地向众人宣布唯我马首是瞻了。人家投我以桃,也得报之以李。想到这,刘北斗拿定了主意。 “估计水晶有多大?”刘北斗压了压嗓子,“能称王不?” “看样子能。”李朝正也压低了嗓子,“村里几个老人都说没见过这么大的晶火。” “真的?”刘北斗一脸惊奇的样子,完全忘记了自己领导干部的身份。 “嗯,估计比北京那两块都大。”李朝正仍没有把话说死,但仍然能让听闻的人欢欣鼓舞。 “北京那两块?水晶大王和二王?”身为本地土生土长的父母官,刘北斗对自己家乡的盛事自然不陌生,但为了确保,他仍是多问了一句。 “对。”李朝正斩钉截铁地回答。 水晶大王和水晶二王都是白色透明单晶体。 “水晶大王。”高1.7米,宽1米,重3.5号,1958年7月,从晶都屋丘镇柘塘村挖出。挖出之时,人们欣喜之下,异口同声表示要将这无价之宝送到北京,献给伟大领袖毛主席。 “水晶二王”较大王小了许多,重2.1吨,在李朝正回来的第三年,即1982年挖掘于晶都驼峰乡南榴树。晶体虽小,但品质和透明度则堪称世界罕见,相隔两边就能清晰看到彼此对面,现在也存于北京中国地质博物馆,与大王并肩而站。 刘北斗很激动,嘴唇都有些哆嗦“好。你现在就回去组织开挖。挖到后,第一时间汇报。我就在办公室等你电话。” “行,我这就回去办。回见,刘书记。”李朝正得到指示转身要走。 “朝正同志”刘北斗刚要摇上车窗,又喊住了朝正“你回去后让别人组织开挖,不见到水晶你不要露面。” 听着刘书记意味深长的话,李朝正知道他对自己推心置腹了,没来由地内心一阵感动。 “保证完成任务。”李朝正郑重其事地说。 剑之晶村村部,副支书骆全心急如焚,他一会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一会又走到村部门口翘首以待。骆全和朝正年纪相若,上下不过两岁,但孩子骆力比小剑大上十岁有余。所谓孩子催人老,骆力人高马大的同时,骆全在朝正面前就未老先衰,稀薄的头顶几绺头发象嫁接的柳条,无风时一码齐顺着低调平和,有风时张牙舞爪着不甘寂寞。 朝正骑着自行车刚进村部大院,骆全就迎了上去。看门老严在边上说:“小骆一大早就在这等你了。” “什么事啊,骆全?”朝正支好自行车“我正想广播喊你呢。” “你快去看看吧,你二嫂在场上闹呢。”骆全语速很急。 “二嫂?朝元哥家的?她闹什么啊?”朝正不解。 “她不给在她们家谷场里挖水晶,说那是她们家的风水宝地。”骆全解释着。 “呵呵,那个打谷场不是前年重分地时才分到她们家的吗?以前不是王支书家的吗?”朝正觉得这个二嫂有意思“她怎么知道要开挖水晶?村部不是还没定下来吗?”朝正不待骆全回答,又追问起来,只是这追问有些象自言自语。 “支书,支书。”骆全正不如何回答朝正提问时,副村长孙传财又跑了进来。传财个头不高,但很敦实,五十好几的人,跑起来两条腿交替得飞快,象没有关节似的。 “怎么了啊,老孙?”朝正问。 “你二嫂打人了,拿着铁招到处刨。”传财边说边后怕式地抽气。 朝正一听,也不招集村干党员开会商量对策了,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往打谷场上骑去。到打谷场上一看,朝元家的草垛旁人山人海。晶穴一经确定,村人知道开挖那是早晚的事,不用人教导都早早跑来见面有一份。二嫂徐芬霞名气起得秀里秀气,人却飞扬跋扈地厉害,此刻她一腿蜷着,一腿直着斜坐在自家的稻草垛上,手里拿着刨花生用的铁招,这边指指,那边挥挥。大意是打谷场是她们家的,水晶也是她们家的,要挖要刨全得他们家说了算。 朝正挤进人群,大家见支书来了,都自动地闪向两边。朝正走到草垛面前,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草垛让人一坐,就更加病怏怏地歪扭着,仿佛再一碰,就要分崩离析了。朝正抬头看了眼二嫂,不说话,转身面向大家。 “谁告诉你们要挖水晶的?”朝正练兵的嗓门一经展现,刚还吱喳有声的人群瞬间安静了。王七弟、曹伟面面相觑,不知朝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地下的东西都是集体的,国家的,你们不知道?”朝正见大家安静了,继续训斥着。 “不要说地下的,就是地上的,又有哪样不是集体的?你们都想干什么?打土豪分田地?”朝正的嗓门愈发见长,见大家一个个噤若寒蝉不吭声,他训话的兴趣也大大增加了。当他再想无事生非地叫嚷几句时,看见长大成人的王世初也垂手站立其中,马上想起了他的爷爷王国军。 当年王国军趾高气扬,动辄对人训话喝骂时,自己曾反感无比,心想父母官不为民请命,反而只顾鱼肉百姓,欺凌乡里,算得上哪门官员。 想到这,朝正语气软了许多,“大家都散了吧,真要开挖时,是集体的大事,大时免不了要大家帮忙。现在都回家去吧。”人们听了,开始有一两个人转身走了,渐渐地大部分人转身离去。 “二嫂,下来吧!”朝正转身把手递给还坐在草垛上的二嫂。 “朝正,你不能糊弄你二嫂啊,这水晶到底挖不挖?”徐芬霞坐在草垛上,手抓着铁招柄。 “二嫂,这块水晶大啊,挖不挖不是我说了算。你下来吧。”朝正又劝二嫂。 “我不下来。”徐芬霞见朝正回答地模棱两可,又把身子往草垛顶移了移。力有不支的草垛前后晃了晃,好在弹性很好,没有坍塌下来。 朝正见了,回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没走的王七弟和曹伟,转身又往草垛近了两步:“二嫂,挖水晶已不是村里的事,县里头已过问了。你不想二哥和李怀在单位有麻烦吧?”他真假掺办地劝说二嫂。 徐芬霞听朝正这么一说,呆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56章 大王现身 “二嫂,你先下来。真要开挖的话,我从村里给你搞点补贴,赔偿你家的打谷场。你可不要给二哥和侄子添乱啊。”朝正见二嫂动了心思,更上一步劝道。 “好,为了大兄弟支书的工作,老嫂子我就不难为你们了。”徐芬霞听说村里有补助,就高声地向王七弟和曹伟那个方向说了起来,然后也不用朝正帮忙,拿着铁招一纵身跳了下来。 这时传财和骆全方气喘吁吁地赶到。朝正见了,问,“你们怎么不骑车?”“这点路,不用骑,不用骑。”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 “这水晶,没事吧?”朝正问向王七弟。 “没事,王本走之前,专祭过晶神了。”王七弟说。自从李朝正捕鱼事业被迫中断后,一无所长的王本无奈之下,只得重新操起了水晶旧业。打磨水晶眼镜手艺不可阻挡地衰落了,就连孙仕本人也是偶尔应老友之邀,打磨雕琢一副权作礼物使用。 因此王本在闲荡两年之后,也加入了天桥水晶摊贩行列,从一个资深的手艺人变成初级的水晶原石经销商。 在天桥,摆了几年摊后,突然有一天就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劝说他们去离之不远的供销合作社。 干部们说合作社朝外的一面,地上有现成的石板摊位,头上还有连成片的石棉瓦,既能遮风又能蔽雨。 王本他们自然喜不自禁,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他们长久以来达成的共识。 最后他们选派一个人前去探明情况,在确定无误后,当时他们就卷了摊,夹了凳,呼朋唤友的转移了阵地。其中一个干部还怕以后的客人找不到新的销售点,特意摆了块牌子,上书“水晶销售点过桥西行二百米”。 说起来,这事还是贺芹的功劳。贺芹新官上任,急于立功。晶都市盛产水晶,各镇都有,其中屋丘镇更是独占鳌头,水晶大王就是挖自其镇。贺芹就在水晶上动起了主意。她在县里会议上建议重视土地特产,积极扶持发展水晶行业。 招集会议的县长听了后,扑哧一笑,认为水晶既不关系国计,也不影响民生,一句“你刚上任,情况不熟,先了解了解再说”就把贺副镇长给挂在了一边。 贺芹被打压习惯了,以前在村里就受村支的排挤,现在受县长的轻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好胜之心抖起。当然,副镇长的斗争艺术要比当年吵要“棉花队长”时高出许多。 会后,贺芹找到正为单位发不出工资而一筹莫展的供销合作社主任。她对主任说:“廖前辈,我刚上任,对政府事业还很陌生,还请您对我多多指教啊。” “岂敢,岂敢,你说笑了。我自己都外焦里嫩,正不知如何办呢。”主任向县长要求拨款,被县长一句自力更生给驳回了,心里正郁闷地很。 “前辈还有难事?”贺芹假装不知。 “好多部门都分出去了,剩下的老弱病残,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主任看了眼贺芹,垂头丧气地说。 “你们那不是好多摊位吗?租给职工或者外面做买卖的人,不是能暂时救一下急吗?”贺芹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 “你是说租给人家卖水晶?”廖主任当然不傻。 “前辈高见。”贺芹有些讪讪的。 “你觉得能行?”主任没在意贺芹的表情,现在他正焦头烂额的,给根稻草他都闭眼想象成金条。 “行不行,你那些摊位不都空着吗?”贺芹恢复了常态,鼓动起了老主任。 廖主任不说话,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再说,你努力几年,就算不行,也记不到你头上啊,以后职工只会记得你为他们殚精竭虑过。”廖主任年事已高,再过两年多就到了退休年纪,贺芹说得含含糊糊。 “嗯。贺镇长还是你高。”明人说不了暗话,廖主任拿定了主意“要是人家不愿意来呢?” “栉风沐雨的,哪有不愿意的。”见说动了廖主任,贺芹心情愉悦多了“你先不要收租,免费让人家用一段时间,等水晶集散地形成,大家就知道你们合作社时,那时收多收少,还不是您一句话?” 自此,王本也人模狗样,象个城里人式的朝九晚五摆起摊,虽说收益不大,但好歹也是个正经营生。 “祭过了就好,祭过了就好。”朝正放了心“骆全,你跟我过来下,我有事问你。”说着朝正往北边走了走。 骆全见支书叫自己,忙跟了上去。 走了二、三十米,朝正估计剩下的村干和一些没走的游手好闲的村民听不见了,就停下脚步。 “骆全,今天挖水晶。”朝正说。 “刚才你不是说……”骆全有些不解。 “现在村委决定挖水晶,你是副支书,村委决定这事由你具体负责。”朝正的语气不容置疑。 “行。”骆全的回答也很肯定。 “有什么事,你和七弟、曹伟、贺发他们商量着办。我去剑之亮看看尤书记,实在有急事就打他们村部电话。”朝正交待完后,骑上自行车走了。 骆全走回草垛将支书的意思一讲,大家刚还有些萎靡的神情为之一振。 剑之晶村三组打谷场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精壮的劳力扛锨拿钗,有些松散又尽量整齐地排成数排,女人和一些不上学的孩子们,穿红戴绿,站在边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场中贺发在念念有词。 贺发面前有个供桌,上面摆了些鸡鸭鱼肉常见的萦腥,还有些时令的番茄、黄瓜,按照昨晚的仪式领着从男子又跪拜了一番。 朝正的二嫂倚盖着自家的草垛,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既高兴能领到村里的补助,又担心挖出的水晶珍贵吃了亏。 “感谢晶神眷顾。”贺发高诵一声站起,跪在身后的劳力们也齐吼了一声跟着站起。贺发朝骆全使了个眼色,骆全一挥手,身后上来两个壮年男子把供桌抬到一边。骆全再一挥手,又来四个壮男子手拿铁钗,围着昨晚选定的位置按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方向间隔五方左右分别站好,顺时针方向,第一个面向西,第二个面向北,第三个面向东,第四个面向南。 “开挖。”骆全一声令下,四把铁钗上下翻飞起来。 四个人按各自站向先向前挖出一个正方形,然后再齐转向里。 “拿钗的,跟我来。”曹伟喊了一声,站在边上剩余的手提铁钗年轻人都围向正方形的两边,对向挖了起来。不一会,正方形表层全部挖完疏松,几个拿铁锨的村人替换下铁钗,一推一扬的将松土甩向正方形外。 第57章 大王的守护神 贺发掏出烟盒抽出四根香烟,递给骆全、传财、七弟。那三人忙躬下腰双手接过。七弟拿着烟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摆出一副陶醉的表情,说道:“发叔现在抽红塔山啊,日子红火着啊。”贺发笑了笑,含上香烟,头伸出去,就着传财递过来的火点着了,猛地吸了一口,烟头红点吱溜一声就明亮红通了起来。 “小爹,你也不给我们一支解解馋啊?”骆力提着铁钗腆着脸垂涎三尺似的走了过来。 “快挖地去。”骆全呵斥着儿子。 “好,好,今天日子不一般,都有,都有。”贺发倒是不生气,又把香烟拿了出来,给在场会抽的老少爷们,一人发了一根,直到烟盒见底。 “发叔,你给他做什么,小孩子懂个屁。”骆全心疼那一盒红塔山。 大家抽了发叔的好烟,精神头平空添了许多,或挖或铲的斗志昂扬,不一会,一个深约一米的方塘已见雏形。曹伟正在塘子中间,他把铁钗提起,自由落体入土中少许,然后左脚踩了上去,拉住钗柄刚要晃动,猛然感觉自己往下沉。地震?地裂?曹伟惊呼一声,还没来得急做出反应,就感觉踏上了实地。 贺发他们一见,忙或蹦或爬地到了塘底,在边上闲聊等着水晶出土的人,也围在了塘边。曹伟已借着骆力的拉扯,自己踏了上来。 刚才落脚的地方,一个东西横贯的洞穴露出来。贺发见了,让曹伟、骆力再用钗锨小心往两边清理出洞穴,以看个分明。 曹伟和骆力换上铁锨,沿着洞穴两边延伸的底层轻轻铲扫起来。不一会,一米多长的洞穴剖面闪现了出来,洞穴宽敞,约有成年男子腰径那般粗细,穴壁上光滑干燥,好象有什么东西长期经过,往来频繁。 众人见了啧啧称奇,有胆小的已开始往后退了。贺发低头歪身从剖开面往西看,洞穴直行半米不到,有上升的趋势,再往东看,也有下降的迹象。 贺发直起身子,刚要让人再往西挖时,已听塘沿上有人喊道,“洞口,洞口。” 贺发和骆全几个村干忙爬出方塘,走向村人所指的朝元家草垛。草垛下面有一个洞口,粗细和方塘里的无二,可能确定就是一条洞穴。 洞口处本来覆有枯草烂枝,若隐若现,不为人注意,现在草叶刚被拨开,露出了滑溜的内壁。徐芬霞也屏气凝神地看着,草垛下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洞?兔子?西仙?狼?蛇?徐芬霞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仿佛自己被不知名的怪物吞噬了一半。 “发叔,你看这是西仙还是什么?”传财有些紧张地问贺发。西仙是当地对黄鼠狼的尊称,别的地方也称狐狸为西仙。因为狐狸和黄鼠狼在躲避天敌追捕时,能释放出具有麻醉效果的毒气保护自己。若是人闻到了毒气,身体素质差一些,还会产生幻觉。 古时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碰到西仙产生幻觉的同时,不劳而获的思想作祟,就会幻化些仙女与自己红袖添香。而普通老百姓对此不甚了了,就会在“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精神引导下,产生出莫名的敬畏。 “恐怕不是西仙,西仙都在荒效野外的,这打谷场农忙时可是人来人往热闹地很。”贺发拿过曹伟的铁锨,用锨头戳了戳洞口,硬邦邦的,不象谁闲着无聊挖着玩的。 “蛇?”骆全问道。 “这得多大的蛇?再说,蛇也不会打洞。”贺发沉思着。 “会不会是狼?”七弟接着问。 “这个倒有可能的,村东‘狼蹲’就是这么来的。”贺发的表情很庄重。 “怪不得最近村上不是少鸡就是少鸭的。”曹伟凑上来肯定道。 “那现在怎么办?”骆全看向贺发。虽说朝正让骆全负责组织开挖,但有德高望重的贺发在,骆副书记很知趣地由决定者沦为执行者。 “用烟熏,熏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我还不信了,孙猴子都被熏得眼睛和屁股式的,还怕几个毛兽不成。”贺发很满意骆全的请示汇报,那语气就大发了。 刘宝、骆力走到朝元家草垛前,两手一掐,扯倒了半个草堆。徐芬霞视若不见,此刻她内心的恐惧远胜于对半个草垛的吝啬。 刘宝、骆力双双跳入塘中,把稻草堆在横洞上,曹伟也从草垛上连掐带拉拽下一大捆稻草塞住刚被拨口的老洞口。 刘宝点燃稻草后,脱下外套由西往东有节奏地摇晃起来,以期把袅袅的白烟扇往洞深处。骆力拿了把铁锨站在上风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洞口,以防冷不丁窜出什么东西来伤着刘宝。稻草经年累月,陈旧腐朽不堪,却也干脆易燃,不一会翻滚弥漫的浓烟就激变成跳跃蹦闪的火团。 王七弟见了让几个年轻人去隔壁的谷场上,抱些今年新下来还有些湿涩的稻草投进方塘中。骆力把那些散放的稻草归拾集中,扔起一抱盖住火头。那还欢呼的火苗刹那间矜持了,羞答地扬起绺绺白烟。骆力又拿着褂子象斗牛一样挑衅地舞动起来。随着那舞动,刚大方起来的白烟上扬不得就闷头入地了。 骆全站在塘沿上,看着儿子在下面忙得不亦乐乎,那神经绷得象快要吹炸了的气球。他看着听着,把嘴凑向贺发耳边,压低了嗓子说,“叔,听到什么没有?” 贺发看了看骆全,屏声闭气,细细地倾听起来。崇山峻岭迷雾一样的升腾下落的浓烟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空心秸杆“噼叭”的细小翠爆声。贺发转脸看向骆全,骆全本来红膛的脸上显现出吓人的苍白,几颗泪珠象冰冻了一样,牢牢地定在他的额边。 “骆全。”贺发也为之紧张了起来。 “听,听。”骆全不看贺发,眼睛直直地盯着塘中。这下不仅骆全听到了,靠近塘沿的甚或更远的人都听了。 从地下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先是鸽群受惊般的哧哧声,转眼就是鹿群奔跑的轰轰声。说时迟,那时快,盖在洞口的稻草象是装在炮筒子里的炮弹,哗啦一下弹飞了起来,随之黑色的灰尘,半明不暗的火星,猛然张扬着将方塘上空渲染出一股沧桑。与此同时,握掀守候的刘宝也一个后跃,被顶出了方塘。 众人意识里惊呼了一声,其实什么也没有做,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了双眼连带着残存的记忆,在已不属于自己的身躯勉为其难地支撑下,傻傻、静静地站立不动。 一条白色的大蛇,硕大的脑袋在成人腰肢般粗细的身体支撑下,时而高昂看向远方,时而颔首扫视身旁。那血红的分叉舌头快速地一伸一缩,象初春林间急行时枝条间或横斜的疏影,那幽深灵动的眼睛随着透明眼睑的闭合,就象林中积雪刚逝之际草苔新抹嫩绿的古潭。但,这些却构成了它对人类无边的威惧。 周围的人类仿佛是它的子民,大蛇居高临下的投映着疏影,四处飘散的灰烬连白壁微暇的勇气都没有,纷扬了一会后全部默默地落在脚边。 第58章 蛇的出现 大蛇扫视了一圈后,转而对着仍站在塘里的骆力凝视起了深眸。骆力象个中规中矩的文臣,在皇帝般凌厉的慈祥中,雕塑般汗流浃背。骆力恐惧万分,但他站得笔直,那无法动弹的身躯在蛇头趋近时分,显出了异样的无畏。这时,塘沿上扑通一声闷响,骆全倒在了地上。人群不因这声闷响有所反应,大蛇却不满有人懂肃静一样,把头又转了过来,微微点动着以示宽容。 表现完自己的东海宽容、泰山慈悯后,大蛇把身子低了低,从人群缝隙中,仪态万分地一扭一摆往南方游去。不一会,它就消失在前面村庄毛边边的树影里。 “骆全,骆全?”随着贺发的叫声,谷场上近百号人物象是天上巨皿倾倒下来一样,全东倒西歪地后蹲了下去。 “大,大。”骆力已连滚带爬地来到骆全身边,抱住他的父亲,急切地唤道。贺发示意骆力把骆全扶着坐起,他挪到他的正面,一手扳着骆全的脑袋,一手伸出大拇指使劲顶向他的人中。不一会,骆全喘着粗气醒了过来,他看见贺发,叫了声“叔”就哭了“我的儿,没了。” “大,大,我在呢。”骆力看骆全醒了,高兴地上前叫道。 “儿啊,儿啊。”络全一把抱住儿子,那眼泪就喷射一样冲了出来。 村人们或坐或站地,都唉声叹气,难过中掩饰不住庆幸。有几个人站了起来,把腿撇得大大的,向村里走去。他们吓得扩约肌失去了作用,屎尿抹了一裤子。而别的人只是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谁都没有资格更没有心情笑话别人。 “发叔,还挖不挖了?”王七弟惊魂未定,哆嗦着跑过来问。 “挖,怎么不挖了。”徐芬霞走了过来插了句嘴。贺发听了对她侧目起来。当挖到洞穴时,徐芬霞就害怕地魂不守舍,开始点烟扇熏时,她害怕地几要晕倒,后来当大蛇出现时,她反而心明神静。什么最可怕?牛鬼蛇神不可怕,未知才是最可怕。 “挖。”见徐芬霞一个女流之辈都如此处乱不惊,贺发这个长辈兼男人哪能退而却步。 “还熏不?”刘宝瘸着腿走了过来。 “熏,再熏熏。这么大个洞,不会就这条大蛇。”贺发哇咐道。 刘宝听了,重新又加了个人和自己跳下方塘。王七弟招呼人给他们抱稻草。 “二嫂,你们家的‘龙’都跑了,你还起劲。”刚才也吓得够呛的曹伟揶揄起了芬霞。 “是啊,龙,哎呀,我们家的风水……别挖了,别挖了。刘宝,你快上来。”徐芬霞听曹伟这么一说,着急起来,忙跑去阻止刘宝再点火。 “嚷什么?蛇就是龙?有蛇风水就好?我给你家里放几条蛇,说,你要几条?”贺发逮着个挣回脸面的机会,一时为老不尊地失态了,“牵强附会,懂什么风水。” 徐芬霞一听,一时又不知该信谁的了,站在塘沿,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重新点火熏烟,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洞口仍是平静如常,只有燃烧的稻草偶尔蹦出个火星。 “发叔,可以了吧?这都烧了一个草垛了。”见儿子毫发无损,骆全重又精神抖擞。 “蛇,蛇。”贺发还没回话,曹伟又叫了起来。贺发心里一惊,忙寻声望向塘沿南面。离方塘七八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老鼠洞般大小的穴口,一条土黄色的小蛇正奋力地钻出来,身后随着若隐若现的青烟。火烧烟熏时间太久,土层之间已疏松地沁烟,连不相连的洞穴都被殃及了。贺发笑了笑,转身和骆全商量再次开挖的事情。 “二嫂,又要走条龙了。”曹伟见徐芬霞着急心痛的样子,又开起了老嫂子的玩笑。 “龙,龙。”徐芬霞说着,突然追了上去,“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她一把抓住蛇尾往回拖。这一下让在场的好多人为之变色,别说一个女人了,就是精壮男人也不见得敢伸手抓住蛇尾后拖。大家都在心里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啊。”徐芬霞突然惊叫一声,仰头倒向了后面,手里攥的半截蛇尾巴正跳动不停。而丢失了尾巴的黄蛇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急急地划草拨叶扭走了。 众人大笑起来,有几个妇女跟着众人边笑边走上前叫着“婶、婶”的搀扶她。一搀,发觉婶子脸色腊黄,双眼紧闭,她们忙急急地叫起了人。 贺发听了走过去,连掐带挤地又将她救醒过来。徐芬霞醒是醒了,但好象经过什么剧烈运动一样,筋疲力尽地厉害,几个妇女就搀扶着把她送回了家。从那后有一段时间,徐芬霞经常做梦梦到蛇,有一次在谷场上又晕倒,被人摇醒后,说是又见到那条黄秃尾蛇。朝元最后没有办法,又把贺发请来,做个法事招了魂,她才慢慢恢复如常。 折腾了一上午,骆全留下几个人看守方塘,其余的人回家吃饭。 日过中午,大家心系晶塘,匆忙扒拉几口饭食,又齐集在谷场上。骆全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发话开挖。几十个人经过上午的一番惊心动魄,都心知地下有大水晶是十拿九稳的事,那干劲不用人鼓动自己就先呼呼地膨胀起来。 深秋的晌午,寒意姗姗不忍破坏阳光照在身上的舒畅。两头堆满草垛的谷场经过一个夏季的轴滚轮压,表面光滑硬实白晃晃的一大片,微风偶起时,只有散落的草杆落叶飘动着凉爽,全不见尘土飞扬肆虐的讨厌。 谷场周围是成片成片起伏平缓的田地,些许薄绿若隐若现的是来年才能见到丰硕的麦苗,十分葱翠水漫雪覆般的是即将起秧的花生。而在东面不远处郁郁郁葱葱树丛荫凉着红瓦石墙房屋的就是剑之晶村庄。 刘宝一钗下去,虎口微麻。他转身朝站在塘沿与传财拉呱的贺发叫道:“小爹,到晶盆了。”贺发闻言看了过来。方塘已挖下去两米大半,三米不到的样子。刘宝、骆力他们费力仰脸的同时,仍挡不住脑顶盘转的头旋。覆盖在地表层面的黑土已全部被掀翻到塘沿,高高地垒起了一圈。腻黄的晶泥已在泉水呼之即来的湿润中粘软了整个塘底。 “换铁锨,轻点挖。”贺发说。塘下的年轻人全都停了手,曹伟、王七弟亲自跳下晶塘,在骆力刚才挖掘的地方,用锨轻轻地柔柔地铲刮起来。两、三分钟后,曹伟、王七弟停下手。王七弟蹲下身子,用手细细地抠挖,一个棱角分明的尖顶已明白无误地显现出来,虽然它全身仍是黄湿粘绸的一片。 “水。”王七弟头也抬地说道。 塘上早有人将准备好的皮桶递了下来,曹伟伸手接住,拎到王七弟面前。王七弟伸手舀了一捧水,均匀地撒在黄色尖顶上,再用手慢慢地揉搓起来。王七弟看了看,起身拎起皮桶向尖顶上浇泼了一些,晶光四射的不芒毫无征兆地一下就明晃了眼睛,兴奋了神经。 “水晶,哦,水晶,哦。”在场的人们欢呼雀跃了起来,连几个村干也抛却努力维持良久的稳重伪装,互相抱着叫着。 “终于挖到块大的了。” “也能称为水晶几王了吧?” “村里该请我们吃顿好的了吧?” “有了一块,以后还会有更多块的。” “我们村也会成为小康村了?” “那大学生不就更多了?”人在难过的时候,会回忆过去;在高兴的时候,就谈论未来。 有了崭露头角的实在诱惑,大家三两下就把水晶底部的轮廓清理了出来。从顶部逼人的锐利尖角往下,平滑光洁的坡面交接出六条鬼斧神工的天然直线,自然界以其不可思议的创造力呈献给人类一块绝对合乎标准的六棱柱形样本。就算不论其海市蜃楼般的标准棱体,单是它半径过一米五的硕大身型就足以让曾经的水晶历史成为幼稚的反证。 第59章 天伦之乐 骆全看着流光溢彩的塘底,想起朝正嘱咐的话,就让大家停手歇息片刻。他一个人骑着村民的自行车火速往村部奔去。骆全走后,一个村民站在塘底问贺发“发叔,那洞还挖不挖了。”说着,他指了指旁边堵紧稻草防止泥土淤塞的蛇洞。“等骆书记回来再说吧。”贺发说完走下塘沿斜靠着朝元家只剩一半的草垛。 “你怎么才来电话?”朝正在剑之亮村的村部心不在焉地打了半天升级“真的有水晶?好好。你看着别再挖了,我马上去镇里汇报。” 朝正告别尤书记,村里也不回,骑上自行车就奔镇政府去了。 刘北斗正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悠远哉游哉地闭目养神,李朝正紊乱急促地脚步就在耳边响起。 “刘书记。”朝正叫了一句,就大口喘开了气。 刘北斗一看是李朝正,那脸上就有些愠怒,他侧目看了看,门正稳当地打开着,原来是自己没关。 “什么事,急慌忙的,哪象个独当一面的人。”刘北斗消了消气,训斥教导李朝正。 “水晶,挖出水晶。”李朝正的气还没喘匀。身居庙堂,人还未至,雍容已来;偏近江湖,行还未出,鲁莽已显。 “我知道,你上午不是说过了嘛?”刘北斗的面上已是平静如常。 “挖出水晶,挖出水晶了。”李朝正着重重复了两遍。 “是啊,挖出水晶,你早上说过了。”刘北斗耐心有加。 “我是说已经挖出水晶了。水晶,都挖到了,发现了。”李朝正解释道。 “什么,你已经开始挖……”刘北斗没想到李朝正如此雷厉风行“你们已经挖出了水晶?” “是的,已找到了,挖出了一截,现在还在土里呢,您看要不要接着挖?”都挖到了水晶,中途住手,不是有难言之隐,就是另有所图。 “多大?”刘北斗仍是不放心。 “至少有两个水晶大王那么大。”李朝正肯定地说。 “我们先去看看,若果真如此,镇里奖励你们村一个石英加工厂。”刘北斗很为朝正对自己的尊重感到高兴,也知道赏罚分明的重要性。 “那我代表村民们先谢谢刘书记了。”李朝正很高兴,他好不容易帮村里还上了帐,正谋划着建个石英加工厂给村里创收,向镇上申请了几次未果。 “小开,叫车。”刘北斗站起身子冲对门秘书小康办公室喊了一句,又转身对朝正说,“你坐我的车,我们一起走。” 剑之晶村与政府相隔不远,村人经常见到书记镇长下乡,因此刘北斗一在谷场上出现,就有好多人向他问好,这让刘北斗的心情愉悦不已。刘北斗和在场的相识或不相识的群众干部打好招呼后,不嫌脏乱的在几个人扶持之下亲自到塘底验证了一回。 眼见为实后,刘北斗交待李朝正,今天停止开挖,明天他要邀请电视台来进行全程跟踪采访。群众们都累了,今晚都回去休息,他会派些乡里的干部来看护水晶。刘北斗交待完后,坐上自己的皇冠驶出了打谷场。 李朝正留下几个人看护着水晶,好等候镇里派人来接手,就让贺发和辛苦了一天的村干们回家休息,又劝走了几个担心实惠落到镇上而愤愤不平的村民。骆全和传财几个干部都说不累,他们陪着朝正一起守候。 太阳撞到西方的地平线,烤红了半个天空时,两辆吉普车才驶进了谷场。从车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名警察,浓眉大眼、宽肩窄身,身上的笔挺制服衬托地他扼制不住的英武神气。 “请问哪位是李书记?”警察走上前来问。 “我就是。请问你?”李朝正上前一步。 “这是刘光辉警官。”站在警察左首穿着西服的一个年轻人介绍道,“他父亲是刘北斗刘书记。”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一句。 “小葛,别动不动就抬我父亲。”刘警官嘴上在责问那个西服男,但脸上却是掩饰不住地骄傲。 “啊,是刘警官啊。”一听是刘书记的儿子,朝正心里一惊,“你们是来看护水晶的吧?”他继续问道。 “是啊,李书记你们辛苦了。接下来就由我们来管了。” “那好,你们看,水晶就在那。”李朝正带着刘警官迈上塘沿,指了指下面的水晶。 “哇,真有这么大啊!”刘警官大张着嘴。然后他就让村人全部回家,连朝正要留下几个年轻人帮着守夜都让他推却了,“有我们在还不放心啊?” 回村的路上,朝正叫过骆全交待,千万不能让马桂家的人知道刘北斗的儿子在谷场。骆全心领神会。 当年若不是刘北斗为己之私,顶替了马桂的录取名额,说不定马宗现在还神灵活现地替人磨眼镜。想到马桂的事,几个村干都沉默不语了。马桂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宗去世,马桂半废,马凤丢人,本指望长大了的马成能重振家业,谁知他最近一年又疯魔缠身,有时宛如常人,有时又形似孩童。 朝正刚要跨进家门,儿子小剑刚好出来找他。小剑对他说,“爸,我正要喊你吃饭呢。”不知是小时候捕鱼受了惊吓,还是天生身体就不好,小剑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朝正看着现在虽较同龄人为高,但依旧瘦弱的儿子好歹显出了点虎头虎脑的强壮,心里踏实了点。这么多年,朝正在外东奔西走,和儿子接触的时间很短。 有时,他真想将身上的大小事务一推干净,好好陪儿子玩上几天,尽尽父亲的责任也享享爸爸的快乐,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儿子都快九岁了,自己还没带他出过远门。幸亏妻子倩尧任劳任怨,她在辛苦养育孩子的同时,还不忘讲些儿子的成长故事,让他多少感受了些天伦之乐。 第60章 小剑的作文 父亲东奔西跑,母亲早出晚归,小剑被迫早慧。一次作文课写《回忆》命题作文时,小剑灵感忽至,在拼音的帮助下,下笔千言兼离题万里了一回。 朝正看了儿子的作文后,哈哈大笑不已,觉得儿子有些胡吹八扯的能耐,以后兴许能混个一官半职。而执教的语文老师对作文的评价则是生搬硬套词语,空洞难显内容。 第二天早上,朝正难得地等儿子小剑起床一起吃早饭,他还亲自下厨给儿子煮了两只鸡蛋。小剑就着油条咬几口馒头再喝一口玉米糊,朝正把鸡蛋剥好皮,放在碟子里催促儿子吃。小剑不太喜欢吃鸡蛋,但是见父亲已经剥好了,就勉为其难地吃了一个。朝正让儿子把另一只也吃了,小剑用力地咽了一下,说吃饱了。 “就两个,把这个也吃了。”朝正希望儿子长得精壮些,仍是催促。 “真吃饱了。”小剑低下头喝起了玉米糊。 “不吃了?”朝正不放心。 “不吃了。”小剑头也没抬地回答。 “真不吃了?”朝正仍是问。 “真不吃了。”小剑感觉父亲今天有些不一样,他抬起头,舔了一下嘴巴。 “那我给狗吃了啊。”朝正说着捡起鸡蛋丢到桌子下面。和贺发家的癞皮狗一母同宗的大黄毫不客气,啊呜一口就吞下了鸡蛋。 吃完早饭,小剑把绿色帆布书包往身上一挎,对朝正说了声“我走了”又对里面正在忙着的妈妈喊了声,就抬脚出门。朝正看了一眼儿子,叫住了他。他走过去弯下腰把儿子直站着的衣领理顺又拉了下书包带把书包放正。小剑狐疑地看着爸爸的动作,一直到出门都走了好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他转身回过头来问朝正:“爸爸,有事吗?” “没事,没事。”朝正让儿子一问,心里倒有了窘迫的感觉。 “真没事?”小剑见爸爸的表情不似以往那样,板的比老师还严肃,感到更是奇怪了,他大着胆子又追问了句。 “真没事。你快上学去吧。”朝正心想看咱爷俩客气的。 “爸爸,你今天对我真好。”小剑到底人小,一个鸡蛋就让他对爸爸有了好感。 “哈哈,以后我会对你更好。”朝正一高兴,大笑起来。 “那你给我买个背包吧?就是背在肩上的书包。”小剑见缝插针,一见爸爸今天对自己关爱有加,忙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比划着。 朝正一愣还没回答,妻子走了出来:“发什么呆啊?干嘛要以后对他好,现在还不赶快答应?” “呃,好,好,爸爸下次去城里就给你买。”朝正为没有及时答应影响自己的慈祥形象而有了一点后悔。 小剑见爸爸答应了,一蹦一跳地上学出了门,差点和迎面跑进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第61章 水晶的土遁 “朝正,书记。”骆全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什么事?”朝正隐隐有些不悦,好不容易营造的一份天伦氛围被这个不速之客几句叫声就给糟蹋了。“你还不快去上学?”朝正见儿子站在门边往里面看。“快上学去。”倩尧端着碗筷往厨房走去。 “书记”虽然屋里只有两个人,骆全仍压低了声音凑在朝正面前“水晶没了。” “什么?”朝正大吃一惊,“不是有人看着吗?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啊,反正是没了,镇里刘书记也来了,还带着市电视台的人员,正在那破口大骂呢。”骆全说。 “刘书记都来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告诉我?”听说刘书记来了,朝正嘴上在怪着骆副书记的同时,心里一块刚悬起的石头轻轻地放了下来。水晶是刘北斗的儿子看的,就算丢了也和村里没有关系。 “走,看看去。”朝正抓起一件外套就和骆全往打谷场上跑去。 谷场上,王七弟、曹伟,还有刚从亲戚家回来的会计王富长,他们站在一起,勾挂着脑袋,耷拉着手。刘北斗站在对面高高的塘沿上,左手叉着腰,右手连挥带指着对站在面前的人遍撒唾沫。塘北有几辆车,一个记者双手抱在胸前,胳膊间夹只话筒,另一个摄影师扛着黑黑的小炮正面色阴沉地看着刘北斗在工作。而刘警官和他那一干左膀右臂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朝正挤了上去,叫了声“刘书记”就把刘北斗漫天没有方向的飞雨汇聚成奔腾不息的泥石流,直向自己冲来,“你们怎么看的水晶?你这个支书是怎么做的?”这一句话就让朝正稀里糊涂起来,他一时不明就里,突然想起以前书上看的一句话:讲不明白,就让他更糊涂。 朝正心里奇怪,你还没和我讲前因后果,就开始让我努力不辨东西南北?其实从现场不见刘光辉,李朝正就隐隐觉得不管水晶到底去了何处,刘北斗肯定要找人扛黑锅,但他宁愿相信刘北斗内里十恶不郝,也无法承认表面上他就阴险无比。 这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身为一个镇的最高首脑,或者说仅仅一个镇的负责人,就敢明目张胆地指鹿为马? 到谷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水晶没了”的消息已如雨点或阳光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村庄。李才来了,孙仕来了,贺发也来了,他的身后跟着那条油光可鉴的前癞皮狗,连出摊卖水晶的王本和改行经营肉铺的马大六都来了。谷场上已里不知几圈,外说不上几层的挤满了人。 人越多,刘北斗出口成章的能力越强,盖棺定论的本领越高。起初他还只是广而泛地责备村人不负责,丢失了水晶,后来就集中火力,猛攻起村领导的玩忽职守,到现在他已明确指出李朝正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记者和摄影师不胜其烦,他们兴冲冲地跑来采访录制、跟踪拍摄新水晶大王的出现,以期这个节目能让他们在新闻界或文艺界一鸣惊人,这下竹篮打水了。 他们向前走了几步,对刘北斗说:“刘书记,我们在电视台也是给人牵马坠蹬的小喽罗,您没必要耍着我们玩,跟我们一般见识吧?” 正在挥斥方遒的刘北斗,听了忙转过身,谄媚的笑容拥挤在脸上,“记者同志,不是我骗你们玩,是确实发现了水晶,只是被人偷了。”地级市电台的记者,连晶都县级领导都要礼让三分,就更别说他这个镇级干部了。 “是啊,确实发现了。”骆全忙附和着,刘北斗看了下骆全,眼里有了赞许,“昨晚刘警官还亲自看护着呢。”“你瞎说什么?”骆全刚补充一句,刘北斗听说到儿子,忙加以制止,眼里那点赞许早变成让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王本凑到孙仕面前,轻声叫了句“师傅。”孙仕挺了挺微驼的腰,瞅了眼王本,不太想理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小鸡肚肠,就以点头应付了一下。王本见师傅点头了,心中高兴起来。 几年前王本和张欢跳出师门跟随李朝正捕鱼,让孙仕恼羞成怒,扬言没有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徒弟,以后见到他们一次就打他们一回。王本张欢最初看见孙仕也是能绕则绕,能避则避,实在避不过,叫声“师傅”后撒腿就跑。直到最近王本重操就业贩卖起水晶,他看见孙仕才不那么打怵,相遇时讪讪地恭立在一旁,专等师傅走后自己再走。 其实孙仕早消了气,他之所以气不过,并不是王本张欢这两个小子吃里扒外,是人都要吃饭,既然在我这讥一顿饱一顿,那是做师傅的黔驴技穷,怎么怪徒弟薄情寡义,而是因为自己本来德高望重,谁见了都先矮上三分,没成想最后却被刚回家没不久的外甥抢了风头。 这么长时间一过,孙仕想自己真是越老越糊涂,所谓老而不老是为贼,自己怎么和外甥较上了劲。这之后再见王本时,就不似以前那样凶神恶煞式的不近人情,想和王本随便聊几句,可王本早就被吓破了胆,看见他只敢站在路边束手而立。现在王本主动叫起了师傅,他反而有些不适应,只能点下头算是合解了。 王本掏出根香烟,递给师傅,孙仕不声不响地接过,看王本又要把香烟放进兜里,就训道:“不见这么多长辈在吗?”王本一听,这么多年了,师傅终于开口和自己说话了,那眼泪就象五月的麦穗,浆果饱满,汁水四溢。 “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象个孩子?”孙仕的语气仍然严厉,但自己的眼角也噙上了泪水。他们同时想起了张欢,这个鲁莽的孩子现在不知在哪吃苦受罪了。 “你师徒俩合好了啊?”贺发站在不远处把这一幕全看在了眼里。王本一边擦眼泪,一边掏出香烟给在场的人散发了起来。孙仕把脸上仰了一下,不住地说:“让老哥笑话了,让老哥笑话了。” “师傅,你说这水晶?‘搭土夜遁’?”王本问向孙仕,贺发听了也看了过来。王本之所以能鼓起勇气和师傅说话,就是因为这个疑窦。 “搭土夜遁”,通俗地解释,就是水晶如有神助一样,借着夜色在土里穿行走了;科学地解释,就是平空不翼而飞,责任人编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关。 晶都的人只要从事水晶行业的人,都知道,“搭土夜遁”,就算不从事行业,耳濡目染也大概知晓。开挖水晶时,若是天色已晚,水晶又太大,一时不能取走,或搬起让其离开原窝,那就必须有人整夜眉眼不眨地看守,直直地盯着水晶,若是看守之人困倦难挨跑去瞌睡或者闲极无聊谈论古今,眼神稍离水晶,那水晶就有可能消失不见。 早先大家都知道这个说法,因此开挖水晶时,能当天取走就当天取走,实在不能当天取走的,就燃上火堆或点上马灯,昼夜不息地紧盯看守,直到水晶出土。解放后有一段时间宣扬科学,破除迷信,就有外面调来的领导认为“观火望晶”“搭土夜遁”及“奇兽护宝”纯属封建残余思想,应该坚决废止、无情打击。有些人读了书本学了知识易于接受新鲜事物,在开挖水晶时就按行规界则处理,而是秉持着片面狭隘的唯物主义蛮干。 “观火望晶”还无大碍,不遵也就罢了,挖掘水晶本来就不是铁板钉钉的事,挖着皆大欢喜,挖不着那就自认倒霉。“搭土夜遁”就纠纷四起,若是几人合挖,明明已亲眼所见了水晶,第二天一来说是夜遁逃走,这和睁眼说瞎话也没啥区别,因此有一阶段常有兄弟不和、父子不欢,甚至朋友对薄公堂的事情发生。 蹊跷发生的多了,人们又慢慢回复到原始操作,如此又相安无事。对于群众的这些民间做法,本地土长的基层干部也通晓明白,只是表面上仍要实事求是的叫嚣,背地里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毕竟能成功地挖掘到水晶也是一种实事求是。 “观火望晶”“搭土夜遁”这两个晶都特有的现象已被民间认可,“奇兽护宝”这并非晶都特有的常识就更容易为大家接受。 “奇兽护宝”无非就是某地有一宝物,这宝物或是自然神秀,如巨型灵芝、人参,或是矿类宝石,如稀世水晶、玉石等,在它的周围就有蛇、熊、虎等猛兽看护。“奇兽护宝”,大家的认识都是奇兽通灵,跑来保护宝物,而李朝正对此却有不同解释。 昨天下午在等。 第62章 天灾还是人祸 昨天下午在等候镇上来人接管水晶时,贺发和朝正聊起了初挖水晶白蛇南去之事。贺发之意是挖出水晶后再拜祭一下白蛇,说来也是神物,敬鬼神而远之没啥坏处。而朝正听了则不以为然,他另有一番见解说得头头是道,让贺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朝正说,并非“奇兽护宝”,而是“宝护奇兽”。 猛禽巨兽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地盘太久,一来它熟悉这个环境,二来是这个环境适合它生存。僻如一条大蛇盘踞之处有颗大灵芝,大蛇在别处与猛兽搏斗地遍体粼伤之时,就会奋力地游走回来。世间万物,自有它的灵性。 蛇在自然界待得久了,知道灵芝、人参或者别的草本植物有一定的药性,它在外受伤奋力而回可以吃上几口灵芝,让身体早日康复。别的动物也会知道奇草异珍对己有好处,但碍于体力个头上的差别只能远远避之。 蛇独霸灵芝,时长日久,不仅身体康健,体型则更为巨大,更能很好地看护灵芝而不为别的动物抢走。如此,就相得易彰,灵芝安然无恙,大蛇也茁壮成长。 水晶穴旁发现大蛇,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水晶具有磁疗效,对身体有益,促进骨骼生长。人类可以将水晶放在枕头下治疗偏头痛,动物不能如人那样巧手巧脚,但是也知道与罕见水晶比邻而居,只有百益而无一害,既能延年益寿还能增强体魄。 如此类推,五六年前剑之晶水库出现的大鱼也可做此解,大鱼出没的地方在水库未成之前是出产过许多大水晶的老晶塘,水下或许有更多水晶也未可知。 新的“水晶大王”不见了,王本问后,孙仕和贺发对望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看着塘沿上刘北斗在循序渐进地给儿子撇清关系。 “警官?公安人员也来了?”昏昏欲睡的记者来了精神。 “啊,警官。”刘北斗知道再瞒是瞒不住的,本来打算让儿子借着新水晶大王出出风头,以后提拔升迁都容易些,现在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李朝正,你三弟是不是在东单湖派出所?”刘北斗的脑筋转得很快。思正在家无所事事,李朝正托战友诸兰瑞把三弟安排在了派出所。诸兰瑞终于升职到了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兼刑警队副队长。 “刘书记,看护水晶大王的事,没有您儿子亲自来,您能放心?”李朝正的脑筋自然也不慢。刘北斗劈头盖脸地骂了他半天,他本以为忍两句就过去了,可看现在的架式,刘北斗不当场拉出个人他是无法交差了。李朝正心想,这老王八蛋八成已向县里报了喜。 “你,你……”刘北斗无人打扰发挥地肆意,一经磕拌就张口结舌了起来。他手指点了半天,终于冒出了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枉我一番栽培。” 不说栽培还好,一说载培,李朝正也怒从心起。 “谢谢您,刘书记,若不是您我们村的债到现在都还不清。”李朝正话里有话,绵里藏针硬扎了刘北斗一下。说到村里的债务,刘北斗刚还寒霜一样的脸猛然间笑靥十足,看得李朝正心里发毛。 “哈哈。”刘北斗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好,李朝正你记得这些就好。记者同志,十分不好意思,我们先回去,有事回去再说。”说完,刘北斗大摇大摆地往自己的小车走去。 车子全部开离了谷场后,李朝正伸手一抹,头上全是汗。回味刘北斗刚才无法言明的笑声,又想起昨天早上他对自己推心置腹的叮嘱,李朝正长叹了一口气,就让骆全带几个人把晶塘平上,自己心事重重地先行回家。 快到家时,在村西主道上,李朝正看见马桂也心事重重,面含凄苦地由北向南走来。 第63章 马成的勇猛 “阿桂,你干什么去?”朝正喊住马桂。昨天在谷场上见到刘光辉,朝正最担心的就是马桂知晓曾顶替自己名额,间接害死父亲的凶手来到村上,会做出过激的事了。好在刘光辉来得晚,没几个人知道。今早起来,李朝正还惦记着这事,没成想半路出了个水晶“搭土夜遁”,刘光辉也跟着玩起了失踪。 马桂停住脚步,抬起头望向朝正。朝正心里一惊,刚被刘北斗横加指责的愤懑一扫而光。只见马桂嘴唇乌青,眼角开裂,两只本来就大的眼睛,红通通的肿胀着,都快分不出眼仁眼白。 “朝正、哥。”阿桂叫了句,声音嘶哑着象掺水太多的粗沙在快速搅拌,“俺妈,她……”话未完,泪已流。 马宗去世了,家人在情感上不可避免地悲痛欲绝之后,却发现物质上少一个半瘫老人的拖泥带水,日子却可以轻松红火地过起来。 马宗的离去,对家人是一个解脱,对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呢?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害子之惨、伤女之悲,更是势不两立。 对父母而言,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孩子为人欺凌伤害,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站在边上而束手无策。马宗解脱了,他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了这个家庭的新生。这么多年了,马桂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对悲哀的艰强,对苦难的蔑视。 阿桂一家轻装上阵,做起事来风风火火。阿桂象一个孩子似的,噩梦连连仍然无碍于他有一个美丽的梦想。 马桂重新拾笔,只是他不再如以前那样希望一朝闻名天下知,而是诗以自慰、文以自娱。文学,是对心灵的探索,在内心里能够不再孤独,又何苦要一些表面的共鸣? 阿凤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脖子上挂着红绳系紧的“心剑”,从从容容地出入在村里。她跟着匠师学习裁缝,学成之后匠师不无后悔地对邻居唠叨起“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马凤高超的手艺除了带来衣服的热销,还吸引一大帮十七八岁的姑娘整天姐长姐短地叫着希望她能收己为徒。也许不是一母同胞的原因,阿祥的学习成绩远远不如哥哥阿桂姐姐阿凤,至多和有些疯癫的阿林相仿。 学不好就学不好吧,就是学好了又能如何?哥哥发达了还是姐姐风光了?阿祥当机立断,坚持从小学回了家,这在农村被认为是难得的知书达理。 老婆子严慈,少却照顾丈夫的艰辛,多了当家作主的责任,身体愈发壮实硬朗起来,田间地头的春种秋收,院落堂屋的日常家务,她做的比以前还要得心应手、娴熟从容,屋里屋外干净地象不食人间烟火。 惟独马成,本来也算机灵活泼的脑袋渐渐愚钝蠢笨,只剩下膀大腰圆还能吸引些媒婆的注意。可是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呢? 平安是福,平淡是真,更何况他们家也不似以往那般清贫。当村上许多人家盖起红墙白顶的砖瓦房时,阿桂家也不再茅檐低下、屋上青青草。老婆子拿出马宗留给自己的那块发晶托孙仕转手,不仅很轻松地还上了债,还开心地住进了六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 每一个村民,都认为阿桂家丕已尽泰已来,幸福的康庄大道已通到了眼前。 可是上苍永远都是那么小肚鸡肠,当你没有在他的淫威暴虐下痛苦哀号时,他仍旧会兢兢业业地对你无情施暴,直到你诚惶诚恐地以自暴自弃来表明对他的臣服,他才会轻蔑一笑放你而过。仿佛不如此,就不能显示他的高深能力,不如此就不能维护他的无上权威。于是我们淳朴的村上人家再次心惊胆战地领略起人算不如天算的奥妙。 马成智力发育虽然不太令人满意,但个头却是少见的威风八面,赶的上共和国开国大将罗瑞卿……188厘米,长的不能说风度翩翩,却也将就人模狗样。这样五大三粗的人在农村颇为抢手,干农活养牲蓄绝对专业对口。 可惜,马桂家新筑的门槛正卯足了劲准备接受新一轮的媒婆践踏时,“马成是花痴”的传闻不胫而走。何谓花痴? 既不是宝玉祭拜,公子多情、小姐薄命的花痴,也不是黛玉葬花,笼烟蹙眉、弱柳扶风的花痴,而是隋炀南游,辣手摧花、环腰断袖,不分种族性别的花痴,甚或吕雉狠妒,削手刈足、戚妃入厕,没有是非轻重的花痴。 当马成神志不清,抱着大姑娘小媳妇欲成好事时,交加的乱棒背后是村民愤怒的人类严惩;当马成疯头疯脑,抱着骡马狗猪欲要苟且时,好事的围观释放着大家嬉笑的畜生宽容。当传闻只是个传闻的时候,大多数的人们还会在惋惜的同时抱以同情,而当传闻变成真实的时候,更多的人则在惊诧之余奉上讥讽。 马桂乘弟弟稍微正常时,带他去了医院。医院解释这为精神疾病的一种,目前无法可医,只能回家休养,并叮嘱要有专人看护照管。严慈想起马宗生前带马桂去医院时,医生说起的家族精神病史,大儿子总想一步升天,大女儿为爱傻等痴守,小儿子又是这番光景,这不是家族精神病又是什么呢? 老太太一时神伤不已。阿桂家的欢言笑语再次消失,但车水马龙的热闹重又演绎。村上佛教、基督,两大群体纷纷派出罗汉达摩或福音使者,劝解马桂家人一心向善心靠佛祖或魂系耶酥。阿桂家人在不知西医好还是中医好的情况下,就互不偏袒,今日读几章大苦大悲咒,明日来几段约翰保罗歌,至于效果到底如何,就见仁见智。 事实上,马成的确拥有让恶魔汗颜、撒旦称臣的破坏力。他虎背熊腰的身躯在灵性缺席的放纵下,痛快淋漓地释放着刚猛勇武,今日脚踢东家大叔,明晨拳打西家壮汉,最后更是六亲不认,连马桂都被当做沙包一样丢东扔西,吃尽了苦头。而且他还极有章法,手上是泰山压顶,脚下就横扫千军,一板一眼,普通三、两个人真不是对手。 马凤马祥两个女孩为了避免池鱼之殃,在母亲的劝说下搬到了族人家中暂避。马桂留在家中日夜看护弟弟,既照顾他的衣食也小心着他的疯癫。马桂本来无所事事,整日坐吃等死,一照顾起弟弟反而有了村上的补助,心情未免就好了起来。 很多时候,人们争相表白着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话语,那这种人要么无缘金钱,不能现实的世俗,索性虚伪的高尚,要么想拥有更多的金钱,小富即安是目光短浅,富可敌国方是心中丘壑。严慈也留在家中,为兄弟俩缝补做饭。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就象马桂结婚那时一样,初期的马成亢奋地舞刀弄枪,没多久就平淡地多愁善感。他时常蹲在门槛上,手托着腮,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留意日出日没,可能欣赏花开花谢。马桂和严慈见了这情景,心里自是十分悦意。讥讽过后的村人们也由衷地高兴起来,毕竟一个疯子毁你庄稼,伤你牲口,你只能怒不能言。 秋收时分,老虎一样的天气催得田地里的庄稼熟得崩脆,也赶得农民昼夜不停地抢割。马凤、马祥每日早出晚归,马桂严慈也轮流着去田里挥汗如雨,她们必须留下一个人照顾马成。生活就是这样,艰难就艰难些,毕竟它还在一往直前地继续。 当谷场出现大水晶的消息蛊惑着村人成群结队前往观看时,水晶世家的马桂娘几个却对此充耳不闻,也许是仆人眼中无伟人,匠家心中缺宝物。他们仍旧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庄稼地里最后的活计。朝正的担心倒显得多余。 农村有句老话,人走背运时,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骆全、贺发领着一群人在谷场上敲锣打鼓挖水晶时,已娴静多时的马成听着西面传来的喧嚣闹声,慢慢地也跟着激动起来。他终于舍得离开门槛,向正在打扫庭院的母亲走去,“妈,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马成请求着,他多少知道自己出门会讨人嫌。 严慈停下打扫,看了下儿子,眼里是如水的关爱,“成啊,等妈妈扫完,就陪你出去看看啊。” “哦。”马成好象有些失望,但他仍乖乖地回坐到门槛上,手托起腮静静地看着操劳的母亲。他就这么坐着,可谷场上此起彼落的欢呼仍鼓舞着他躁动起来。他再一次离开自己心爱的门槛,央求着母亲带自己出去逛逛。 严慈看看手上正在晾晒的衣服,又看看满脸乞求的儿子,就把衣服放进盆里,解下围裙,准备带儿子出去看看热闹。马成确有一段时间不曾出门了。 “你个老不死的。”严慈刚弯下腰想把盆端进屋里,马成的疯劲就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他一脚踢向母亲。可怜年过花甲的严慈,就在儿子的一脚暴踢中,骨骨碌碌地滚落到石磨旁。她挣扎着支起身体,用手摸了额头,硕大的包块已经隆起,涔涔地往外渗着血。 她抬起眼,惊恐地看向剽悍满溢的儿子。马成象一名古代钢盗铁甲的战士,沙场上肆意横流的鲜血激发了他的勇猛,萧杀悲怆的夕阳衬托了他的无畏。马成高大的身躯在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杀气腾腾的双眼死死地逼视着严慈,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来。 “阿成,阿成。”严慈恐惧之下,连叫出声,“来人啊,来人啊。”她的声音里已包含有绝望。秋忙时分,村上的人不是在谷场上开挖水晶,就是在田地里料理庄稼,偶有好吃懒做的人也等在谷场上幻想着分一杯羹。 “你、个、老不死的。”马成字字断顿,清晰地传到严慈的耳朵里。严慈一见儿子已是非不分,忙起身想逃走。 马成意识糊涂,手脚却不慢,他又一脚踢出。刚起身尚未直立的严慈又被一脚踹在腰上,象件棉袄一样,被狠命丢掷在厨房的外墙上。“噢”的一声,如狼嚎似的,严慈疼痛难熬之下饱醮着悲苦的哀鸣,儿啊,我是你的妈妈啊。 马成依旧坚决果敢,对敌人绝不手下留情,他又一拳狠命地砸向母亲的后背,兀自挣扎的棉袄象挂晾时脱离了衣绳,“扑通”一声萎顿揪缩在地上。 “来人啊,来人啊。”严慈的声音弱得象梦中呢喃,她已分不清明晃的阳光和魁梧的儿子,它们交相晃动在眼前。 第64章 母爱的残忍 “叫你不带我玩。”马成说着弯下腰,抓住严慈的衣领往上一提。严慈慌乱中,双手本能地在周身乱划了起来,可巧摸到了根扁担。她不及多想,抓起顺手就往马成的脑袋上砸去。马成不避不闪,“咚”地声响过后,浑然无事。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严慈到底没有舍得对马成痛下狠心。扁担雷声大雨点小的敲击过来,又过她自己丢落到了一边。儿啊,醒醒吧。那本来轻巧的一下已让严慈痛彻心扉,她关爱地看着马成,想伸手摸摸他没有被打痛,又哆嗦着不敢。 而那一下来势凶猛的打击,半疯中的马成已条件反射地咬牙硬挺,不料它只在头上隔靴搔痒地碰撞就立马远逝,这让马成恼怒不已。他半提着严慈的衣领,大吼一声猛地一甩,严慈“啊”的一声,就象腾云驾雾,惊恐中她已飞过磨盘,“咣啷”一声,又头晕眼花地撞翻了铁盆,待晾的衣服猛虎扑食般散落了出去。 “儿啊,来人啊,救命。”严慈心碎如水,痛苦中混乱了意识。 马成锲而不舍,三两步绕过磨盘,一把又抓向严慈。严慈正七荦八素间见马成的大手又抓向自己,忙推挡了一下,侧身往边上爬去。马成冷不丁地被推开,迟疑了一下,又伸出手抓住严慈的后衣领。 在马成面前过于娇小瘦弱的严慈象只钓杆一样直直地斜立起来。马成刚想如法炮制,再将严慈甩丢出去时。 严慈猛一扭身,马成只觉眼前一晃,“咣”地一声,铁盆敲响了马成的大脑壳。马成松开手,摇晃了一下,迷离的双眼眨了眨又是凶光毕露。 他抬起一脚踢飞了铁盆。严慈浑身疼痛难忍,她吃力地向前爬着,又摸索着抓起湿乎乎的衣服往马成打去。 马成是非不分,阻拦却极时。他一把抓住衣服,和严慈对扯起来。严慈知道这一松手,就再有东西可以抵挡,因此用双手死命地抓着。 这时,严慈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阿桂新买的长裤,她抓住两只裤脚,阿成拉着裤腰。马成见不能随心所欲地将严慈扔来丢去,又大吼一声,抓住裤子大踏步后退。严慈被拖跟着。马成退了两步不再移动,院中的石磨顶住了他的后腰。 马成两腿分开,前后成小弓步,单手抓住裤子上下晃了起来,严慈也跟着摇摆,象一根绳索被儿子抖动着,呼呼地喘着粗气。马成抖了几下,觉得对敌人没什么伤害,右手上前抓住严慈的手腕,左手松开裤子抓住严慈的另一只手腕。 严慈大叫一声,猛地天旋地转。她被阿成从头顶甩向了身后。严慈刚感觉出身体是在往后上方斜刺地飞,就猛地一顿,身体直往下扣。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后背又感到撕心裂肺地痛,她结实地跌撞到石磨之上,紧接着又滑向地面。与此同时,她恍惚听到马成闷哼了一声后,四肢在没有方向地胡捶乱打。 死就死吧,何苦要受这么多罪?死亡并不可怕,难以忍受的是那无法消弥的疼痛折磨。但是有什么折磨能抗拒得了死亡呢?宗哥,我来陪你了。 严慈忽然觉得身上的疼痛轻了好多。是的,没有什么能抗拒得了死亡。 儿啊,妈走了。严慈想到这,抬眼看了一下。石磨的另一面,马成背对着她,象被掐住了甲壳掀起的螃蟹,横行的八爪在空中乱舞,脖子上一块黑布拉拽着他一个劲地后仰。那条裤子扼住了马桂的喉咙。严慈见此,心中希望又起。 她忍着巨痛快速地将裤腿又在马成的脖子上缠绕了一圈。这一缠一绕之间,马成得到喘息,攻击的智商又得到恢复。他硬转过身,抓住裤腿往回拉。无奈中间搁了一个石磨,严慈象个秤砣死绷着不松手,马成就象秤杆一样弯着腰上半身快伸过了石磨。马成越用力反抗,裤绳就绷得越紧。 头脑供氧不足,不一会,马成就大张着嘴,象狗一样吐着舌头,两只眼睛用力上翻,露出白森森吓人的眼白。但他没有停止不动,仍然四下忙乱扑打着,捣蒜锤般大小的双拳毫不知痛地捶晃着磨盘,上面已是血肉模糊一片。严慈小心翼翼地拉着两只裤腿,间或忍受一下马成挥伸过来的拳打,她生怕一着不慎,长裤断裂,就前功尽弃。 诚然,没有什么可以抗拒死亡,但选择死亡比死亡本身更为难难。在通天大道般宽敞的死亡面前,一条略少崎岖坎坷的生命之道就让宽敞成为海洋湖泊式的畏缩。 儿啊,醒醒吧。严慈心里默念的同时,手上私毫不敢松劲。 马成击打的力度渐弱,象秋风中半折的叶片,依恋地挂在枝头,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慢慢地击打着枝条。他高大的身躯也只能勉强维持着站立,双眼象整个翻后一样,露出了白红相间的血丝遍布。严慈见马成已然够不成太大威胁,刚刚忽略的疼痛又千刀成刮地布满全身,浸透内外。她又看了眼儿子,迟疑着,既害怕他疯性未除,又担忧着他受成更大伤害,护犊的母性又从她的心底点滴升起,象豆大的烛光从昏黄静谧开始,渐渐升华成天使般环绕的圣洁安宁。 儿啊,醒醒吧!严慈打定了主意,将裤脚慢慢松开。马成感到脖颈一松,呼呼吸入的气流不再凝滞,就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上翻的眼珠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虽然瞳孔涨大,黯淡无光。他的两只甩打的手臂仍没有停止,随着呼引的通畅又渐渐加快了速度。 严慈躲在石磨的另一边,看儿子机械的动作,仍是心有余悸。她在等着儿子慢慢地恢复神智。 马成的力气一点点回归,刚萎缩式的站立渐渐挺拔刚直起来。他半散着的双手又攥握成拳,一下一下,嘭嘭锤打磨盘。两人环抱的磨盘侧面,白花花的石料上血红一片,随着马成的每一次捶打,殷红的鲜血不住涂沫,汇聚着顺着石侧下滴。严慈看着,不禁心疼起来,“成儿,别打了。”她大叫一声,喉咙发紧。 “疼!”严慈的大叫唤回了马成的一点意识,他看着对面的妇人,似识非识地叫了一声。 “儿啊,别打了。”严慈的泪水积聚到眼眶,看着儿子血红的双手,她的腿在打颤,心在滴血。她多想冲过去,象小时候那样,哄抱着他,让他在自己温暖的怀里安眠。 “妈妈,妈妈。”马成意识不清,象三、四岁的孩童遇到了电闪雷鸣,莫名的恐惧下呼唤起母亲。 “儿啊。”严慈悲鸣一声,泪水流满了脸,她一个箭步环跨了过去,抱住马成用力往侧外推,想将他推离磨盘。而马成纹丝不动,在混沌之下反而感觉到了阻挡,那半歇的力气瞬间又饱满鼓胀,一下快似一下地击向磨盘。 严慈看着儿子伸缩不止的拳头上皮肉已磨失贻尽,森森的白骨露出它们狰狞的关节。“儿啊,别打了。”严慈转抱住马成的双臂,拼命地想推离他。壮硕的马成脚象生根,身如浇铸,动也不动。不一会,磨槽里已汇聚了成片的血液,汩汩地流向槽口。马成拳部露出的白骨,刚还壁垒分明地突兀,现在已错落交织的平整。 “天啊,我该怎么办啊?”严慈看着儿子仍然是非不分的虐残着自己的身体,痛彻心扉的无助感吞噬向她。 “妈妈,疼!”马成的躯体和大脑已然分离,双手勇猛前击的同时,痛觉的神经准确地刺激着意识。 “儿子。”严慈见马成又呼唤自己,一丝欣喜从心底涌出。 “妈妈,疼!”马成又叫了一句,双手击打更速。 “儿……啊!”严慈见此,心如刀绞,面上的泪水欲发横流,她深情地呼唤一句,就用力地挤进了儿子和磨盘之间,用身体挡住了马成前击的双手。马成的双拳蓦然间减少了疼痛,猛地就加了力气,“咚”地一声捣在严慈的胸口。严慈胸中一闷,轻声叫了句“儿啊”就欲往下跌去。 马成的另一拳已挥来,击中她的左腹。严慈清晰地听到断裂的脆响,她的肋骨已经折断。她刚意识到这点,挖心的疼痛随之传来,让她的身体猛然绷直,也让她瞬时明白,她不能倒下,她决不能倒下。 死亡,没有什么可以抗拒。这,并不证明它的伟大。在母爱面前,死亡不值一哂。不为别的,只为那句心的呼唤“妈妈,疼”,严慈已明白自己的宿命,身为母亲,就是为儿子挡风避雨。儿啊!妈妈来保护你。 拳头击打在严慈的身上,她的嘴角开始渗血。 儿啊,打吧,打吧,打在妈妈的身上,你不会感到疼痛。 拳头击打在严慈的身上,她的微笑在脸上绽放。 儿啊,打吧,打吧,打在妈妈的身上,妈妈感到心安。 拳头击打在严慈的身上,她哇了一口血,那血染的微笑满是慈祥关爱。 儿啊,打吧,打吧,打在妈妈的身上,妈妈不痛。只要有妈妈在,你不会痛,妈妈更不会痛。 八月的桂花香气,烘托起秋日的和煦,在剑之晶村的农家小院里,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忍受疯癫混浑儿子的暴打,就象看护着他小时候得了风寒感冒一样,焦急的心灵,母爱的凸显。 大门开了,在田里起收花生的大儿子马桂回家吃饭。两个妹妹还在田里看守着花生,他们等哥哥吃完后来替换自己。 马桂看到弟弟在没命地击打母亲,而母亲象没有疼痛一样,满嘴鲜血地看着面前的小儿子,眼睛里如水的爱意融化了阳光。他,傻了一样站在门口。 “妈。”马桂突然间大叫一声,泪水滂沱。他冲进院子,摸起地上的扁担,砸向马成的后脑。马成停下了手,回头看了一眼,往后倒了下去。 严慈怜爱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儿子,用力地叫了一声如蚊鸣的“桂儿。” “妈!”马桂丢掉扁担,冲上前抱住了严慈,“妈,妈。”泪水山洪暴发一样。 “桂儿。”严慈在马桂的耳边叫道,“照顾,弟……” 阿桂抓着妈妈的肩头,“妈,妈,妈妈。”老太太已闭上了眼睛,嘴角仍挂着一丝微笑。 “妈,妈。”阿桂大恸,听到身后一声叫。他转身,看见马成已在地上坐了起来,正不明所以的揉着后脑看向这面,他叫了声“妈妈”后,挣扎着站起摇晃着走了过来。 阿桂悲从心生,怒从心起,“我打死你。”他大吼一声,又抄起扁担,向马成打去。 马成并不还手,双手支挡着如雨而下的扁担,嘴里急急地叫着,“哥,哥。” “你打死了妈,那是妈妈,那是妈妈啊。”阿桂疯了一下地抽打着马成“你打死了妈妈,你打死了妈妈。”阿桂抽打了十几下后,“叭”地一声扁担折成两截。阿桂被闪坐在地上。但他仍是义愤填膺,嘴里狂骂着“你打死了妈,你打死了妈啊!” “妈?”没有了抽打,马成嘴里嗫嚅着“妈?”他边叫边四处瞅了起来,看见妈妈在不远的石磨边,身体挺地直直,嘴角含着满足的微笑。 “那是妈妈,那是妈妈。”阿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马成一步一步地向石磨走去,“妈妈,那是妈妈,那是妈妈!” 严慈走了。秋日晌午的阳光依然耀眼,谷场上的人们热火朝天地开挖着水晶,砖石垒积的院墙内母亲安静地伫立,两个兄弟无助地哭泣。 第65章 严慈的葬礼 在田里饥饿不已的姐妹等耐不住时赶回了家,却发现母亲已经离开了她们。马凤马祥抱着母亲哭得死去活来。马桂叫住了两个妹妹,和她们一起,将母亲抬进了屋内床上。马成伸手想帮忙,马桂抬起一脚将他踹出了屋。 马成的力气本比哥哥大,此时,他却只能接受被哥哥排除在外的决定。老太太分脚刚强叉立的姿式,直到躺倒在床多时,才慢慢软了下来。 傍晚时分,马桂终于不再阻挡马成,马成跌跌撞撞地走到母亲床前,跪下身子,不住地猛磕向地面。 兄妹四人围坐着床铺一夜,静静地,流着泪。 朝正震惊地听完,良久,他唏嘘不已。水晶跑了,人死了,这是什么大变的征兆?蓦然一个念头在朝正心中升起。 “哥,你忙吧。”马桂见朝正不出声,告辞说,“我去找马题小爹,给俺妈主持后事。” “哦,阿桂。”朝正理了理思绪,“节哀,一切都会好的。” 马题正为跑了水晶在家愤愤不平,听了马桂的叙述后,半晌没回过神。等他确信严慈确实死了时,不禁又破口大骂起马成,说要去宰了这小子。马桂见马题骂弟弟不停,忍不住替马成辩解,说弟弟脑子不好使。 马题见马桂敢顶嘴,又骂马桂不孝,明知弟弟有病,还让年迈的母亲看守。阿桂低头头,不再吭声。马题骂完后,又流下泪来,劝慰了马桂一番。虽说马题比马宗大着辈分,但马题从小带着马宗玩耍,所以关系非同一般。最后,马题和马桂分头通知了族人,让大家聚集到马桂家商量办理严慈的后事。 马氏在剑之晶村是一个大族,族中除去几个老态龙钟、屎尿不分的祖宗外,马题最为年长辈高,是马桂爷爷辈上的人,他的身体也相当精壮,数九寒天他还坚持用冷水沐浴。因此,在马氏族中,凡有婚嫁丧娶等不好定夺的大事,都来找马题商量。马题因身体强壮,人显得年轻,又蓄须留发,刻意扮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以增加自己的威望。 马题见族人大致到齐,手捋着长须刚要发话,想想又转身叫个族人去请李才。马桂兄妹四人站在马题身后,表情苦楚。 马成悔恨难当,躲在马桂和马凤身后,使劲缩着头。李才到后,马题打了个招呼,就对族人说起话来,“马宗家的严慈昨晚仙了,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子孙,大家这几天手头有事都先停歇了,帮扶着孝子马桂把严慈的后事办了。” 说完他看了眼李才,又接着说:“按村上的惯例,主管一人请李才担任,我是副主管。下面由主管分配任务。” 马题说完,从正中椅子上站起,走向旁边。村中婚事主管不一而定,但丧事似乎已约定俗成,十几年来基本上由李才担任。这不是因为丧事晦气,人人避恐不及,而实在是中国传统“孝”道为先,丧事比婚事重要,大家主动让贤。不说买菜接客、记帐书写这些细节,单是扎糊陪葬的纸人纸轿就够一般人头大。 李才也不客气,和马题点了下头,就坐到正中椅子上“多谢马族人抬厚,我做主管,马题叔是副主管。我分配一下各人事项,有什么不同意见私和我或马题叔商理。马俊光,你找纸笔记一下。请地理先生看风水一人,马俊光。俊光,记完后,你就去请贺发。”都是一个村里住着,互相认识,李才咳嗽一声接着吩咐:受理帐桌2人,马怀义,马钟诱。 书写桌2人,马德潜、马春晟。 灵棚香桌2人,马春垌、马步瀛。 买菜4人,马思聪、马毓椿、马斡臣、马书奎。 厨师3人,马延喜、马广菜、马元芳。 帮厨3人,延喜、广菜、元芳三人的老婆。 洗菜切菜5人,德潜家的陈文静和妯娌陈馨、严斌、王林、赵春风。 端盘5人,马仲常、马裕、马炳黎、马汉卿、马继光。 洗涮餐具2人,春垌、步瀛两人的老婆。 烧水1人,马棠。 看管生活用品品1人,马辛。 看管礼品1人,马世。 打鼓1人,马盔高。 管饭1人,马文寿。 迎客1人,马产贤。 带客1人,马金炳。 破孝4人,马玉树、马福培、马景和、马显岳。 管电1人,马春。 零买1人,马学燧。 寻物2人,马世钧马学礼。 花圈纸轿1人,马海洋。 大体分配完工,李才又对马海洋叮嘱,“你的购买花圈纸轿事情比较重要,一会你别走,我再和你细说。恩藻、光楣、敬声、明瑶、平章,还有你们几个,等花圈纸轿来了,晚上送汤时抬着。人不够的话,海洋你是生产队长,从你们五、六队里找几个人。好了,大家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有?” “才叔,我管电是不是防止电跳闸?可要是村里停电,我也没办法啊。”七、八队生产队长马小飞问李才。 李才皱了皱眉头,心里一股火就上来了,这些个不肖子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压了压火气,“王国军、马宗死时,你就没留意一下?”村里的生活条件今非昔比,老少爷们一个比一个精神,就连王国军、马宗的死亡都多少带有些意外的成分。 “我就看吹鼓手玩马戏了。”马小飞老实地回答。 被马氏族人请来做主管,李才不得不耐上性子解释起来“管电,你不仅要防止家里停电,还要在晚上送汤起程时安排两个人挂‘天灯’,明白了吗?” “哦,明白了,明白了。”都是看过见过的,马小飞一点就透。 丧事承办期间,晚上要抬轿扛圈带着亡灵游村,让他们在天国之前再看一眼生他养他的村庄。为防夜黑绊脚,主人家要准备些灯具照路。以前没有电的时候,用长长竹杆绑上纱布破布浇上煤油,点着后高高举起,给送葬的亲人看热闹的村人引路。村村通上电后,长长竹杆顶部接上简易电路,象触角一样两边分叉的铁丝,中间串联一个大功率灯泡。使用时,将竹杆伸起,触角搭上路边传输线路的零火线上就能照明。由于灯泡功率大,亮度足,象天上挂着个小太阳,因此老百姓就称呼这种简易接法为挂天灯。 “才叔,我这迎客和金炳的带客有什么区别?”马产贤问。金炳在边上听了,也不住点头。他也没搞清这两者的区别。 李才正要对海洋说些花轿花圈的细项,听此一问,只得转过头来再解释一下。解释完后,又怕还有别的人不懂,就拿过俊光记录的花名册,挨个都解释了一遍:受理帐桌2人,1人记账,1人收下来宾帮衬的礼金和敬献的火纸。 书写桌2人,来宾敬献花圈,由1人书写横挂树幅,如“某某敬献、恭送”,另1人负责写好后悬挂在花圈之上。 灵棚香桌2人,即2人分站在灵堂香案桌两边,有来宾祭拜时负责回礼。 买菜厨师等不用说。 打鼓1人,鼓放在路口,有来宾至,敲鼓通报,迎客的人赶快出来迎接。 迎客1人,从路口迎到帐桌,奉上礼金等。 带客1人,由帐桌带到灵棚拜祭,再由灵棚带到停棺屋,磕头接受孝服。 破孝4人,在停棺屋静候,有来宾至时,1人撕开孝布,2人缝制孝服,缝制好后由1人双手递于来宾。 这下大家总算听了个明白。马题从马桂手中接过钱财分发给各办事人,大家四下散去。众人退出后,屋里只剩马桂四兄妹,李才、马海洋、马题。 李才问马桂操办丧事的钱是否充足,不够的话先从叔这拿点。 马桂没了双亲,见李才这么关问,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他一边擦泪一边说,“够了,够了,俺妈给俺们留下了点钱。” 李才扫了一眼他们兄妹四人。马凤、马祥哭得双眼肿成一条缝,马成也悲痛万分,见李才望了过来,受惊式地又往后躲开了去。 李才叹了一口气,对海洋说:“你拿只笔来记下。” 海洋听了,找到纸笔。 “你去南蔡村找纸匠扎电视机1台、汽车1辆、大轿3顶,金山1座,银山1座,大红马1匹,大白马1匹,放马人2个。”李才慢慢地说,生怕马海洋忘记了。 马桂凑上前看着海洋落笔,他抬起头问李才:“叔,俺大死时,没有大马。现下俺妈死了,多扎了马,合理数不?” 李才见问,心里有了赞许,马桂到底是长子。他不慌不乱地解释:“你考虑地周全,合理数,一定合理数。” “听你才叔的,乱问什么?”马题见马桂盘问,怕李才生气,忙呵斥他。 “若双亲去了一方,还有一方健在,那是不需要扎马的,若双亲都去,就要是扎上红、白两匹马。”李才不以为忤,还想借这个机会多传授些丧事礼仪,要不然真怕自己百年之后,没人再懂这些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哦。”马桂见马题喝骂,不再吭声。 “海洋,你要切记,3顶轿子各有不同,1顶轿子为方,2顶轿子为圆。晚上送程时,方轿在中间,圆轿在前后两边,你要安排好6人抬轿。方轿是死者亡魂所坐,圆轿又称单人轿,是鬼差所坐,里面有各有1只小纸人,前为牛头,后为马面,轿中布满纸钱。方轿中内部四角也有4只纸人,名唤孙喜、刘发、百平,玉柱。” 李才不怕叨唠,详细解释起来。马题也不再插嘴,除了海洋生怕有所遗漏,在纸上奋笔直抒,大家都听得入了迷,没想到丧事也有这么多知识,不禁对李才佩服起来,也感慨只有这种人的儿子才能当支书。 “亡人入土前一晚送程时,在三叉路口要烧轿,你要在烧轿时说几句口诀,记好了‘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眼光,好看四方;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耳光,好听八方;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鼻光,闻闻清香;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嘴光,好吃猪羊;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手光,拿钱粮;孙喜、刘安、百平、玉柱,跟你开开足光,好走地方。孙喜、刘安、百平、玉柱,一不要烟,二不要酒,上路一直走。’”李才对海洋叮咛。海洋写得飞快,写好后也从马题那取了钱,出门而去。 “马题叔,剩下的事就得你做主了。”李才对马题说。 “不敢,不敢,你说你说。”丧事中主管见人大一辈,马题忙回复。 “老人有儿有女,要请3班吹鼓手。请吹鼓手的钱一般由女儿女婿出,马凤马祥还没出嫁,就由堂妹婿什么的担待一下吧?”李才和马题商量着。马凤已哭着跑进了自己的屋里。 “行,总不能让侄儿侄媳地下不安。”马题说着,鼻子也是一酸。 “夫妇一方离去,单日吹,双日葬,如今马宗兄弟夫妻双亡,就双日吹双日葬前后三天,您老定夺下哪个日子吹?”李才身为主管,考虑事情滴水不露。 “明天就是双日,早点让亡人入土为安吧。”马题做了主。 送汤七次,吹打三日,朝正和村部,刘北斗与镇上,都出了面送了花圈。第三天正午,严慈安葬在马宗的墓旁。 第66章 小剑的挨打史 过了这个夏天,小剑就要上四年级了,朝正第三次尽起父亲的责任。他拿过竹枝皮绳编搓好的马鞭,只一下就让飞奔而逃的儿子放缓了脚步,再一下就让儿子“扑通”一声,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小剑跪在地上,回头看着小腿肚上迅速黑紫的淤青,先是十分后悔起偷了大强爷爷的马鞭,即而想起该用嚎啕大哭来阻止父亲继续痛下杀手,于是不管不顾地扯开了喉咙。他这等伎俩自然瞒不过老谋深算的朝正。见儿子如此没有骨气,朝正怒不可遏,又高高举起了马鞭。 “你想打死他啊?”倩尧已追了上来,她用力举着朝正的手臂,不让马鞭落下来。 “都是你惯的。再不管以后还了得?”朝正说着,一把推开妻子。 小剑看摇尾乞怜不管用,一时停止了哭泣,脑筋飞快转动想着应急之法。 朝正见儿子突然显现了少见的英勇,直瞪着他不吭声,心里有了赞许,手上就慢了些,妻子又扑了上来,并转身对儿子喊:“还不快跑,等死啊?”小剑象醍醐灌顶一样,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村子里。倩尧见儿子走后,心里一块石头放了下来,对朝正发起了威:“你打啊,你打啊,打死我们娘俩好了。” “滚,给我滚回家去。”朝正见老婆撒泼,刚消了点的火气忽忽地又冒了出来。 “你打啊,你打啊,你今天不把我打死了,你就不是男人。”倩尧见丈夫竟然凶自己,心里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抓住朝正的衣领拼命扯了起来。 “哥,大嫂。”朝正和倩尧一愣,转身看见父亲李才和四弟射正站在身后,每人的肩上都扛着把锄头,射正的手里还提着只塑料水壶,他们刚在地里拔完草。 李才满脸怒气,远远地他把这一切看得正着。射正则有些不知所措,看见大哥大嫂在争吵,不知该回避,还是劝阻。 他刚刚完婚,几个月下来满脸的稚气不翼而飞,厚重的成熟接踵而来,本来站着象竹杆,坐着象鱼钩的身材也粗壮了许多。射正最小,李才暂时没舍得和他分家,爷俩日出而作、日暮而息地还和以前一样。 朝正兄弟四个,一个比一个高大,当然这话从射正嘴里说出来就是一个比一个矮小,兄弟四人中只有射正和父亲的身高最为接近,射正身高1米82,李才年轻时1米85,现在也是1米82、3的样子,老大朝正身高1米77,体重也不甘落后,192斤,老二阳正身高1米78,体重比哥哥差强人意,175斤,老三思正身高1米80,体重和两个哥哥比起来就有些丢人了,145斤,老四的体重比三哥还羞于见人,135斤。 李才一家无矮个,除了老婆孙兰1米52,女儿正华也有168的挺拔。 李才年近六十才有了孙子,现在见儿子如此不分轻重地抽打小剑,也为老不尊地火大起来,他铁青着脸看着朝正,“你越来越有能耐了,还打起老婆儿子了?” “大,我们闹着玩呢。”倩尧见李才满脸的盛怒,忙替朝正说项起来,“您老家里坐会吧?他小叔,你也来啊。”倩尧一边说,一边把李才、射正往家里让。儿媳妇这一解释,老公公李才的脸上就白一阵青一阵的难看了。射正见父亲的尴尬表情,忙接口说:“不了,大嫂,家里还等吃饭呢,地里活多,下午还得赶快去。” 李才、射正走后,朝正和妻子也折回家里。 “你啊,平时要么不管,要么就往死里打,你就不能好好和他说?”倩尧不再和丈夫胡搅蛮缠。 “和他说得通?你看看他干的有哪一件是人能干的事。”一想起儿子,朝正又恨得牙痒痒。父子连心,刚有小剑那会,朝正忙于生计,时常为没有太多时间照看儿子而感到内疚不已,及至后来他有了点时间,儿子又对他不冷不热。 每次吃饭时他刚想对儿子嘘寒问暖几句,他已一抹嘴嗖地窜出去玩了。如此几次后,他的内疚心理不断减少,再加上小剑闯了几次祸,让他焦头烂额的给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后,他的厌烦心理反而增加。 “那你就照死里打?打死了不是你生的?”倩尧见丈夫不可理喻,那声音就提高了。 “打死拉倒。”朝正恨恨地回答,说完看妻子脸色一变,也自觉说重了,又加了一句“这么多年,我正而八经,算上今天,也只打了他三回。” “你还好意思说。”倩尧心中有气,脚下加快,不理朝正。 在小剑的印象中,他被打的次数明显被朝正偷工减料了。而朝正认为为了父亲的威严,偶尔对孩子略施惩罚,既能让他明白事理,还能让他强身健体,何乐而不为?小打怡情,大打正人,更何况他每次痛打他,都是事出有因,决不会象父亲李才打自己那样,纯粹是看他的心情。 第一次打儿子,说起来都有些丢人。 每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都有一个昵称。 朝正对小剑的昵称虽不象狗胜、驴蛋那样让人难以启口,但也不是阿龙,阿华那样光彩照人,而是连自己都哭笑不得的“杀猪的”。 那次会计王富长家杀猪,小剑和王会计的儿子大强在边上观看。被请来的杀猪师傅,膘肥体壮,光下巴就有三重。 他拿着一把杀猪尖刀,威风十足地往那一站,就很好地把成功和体重联系在了一起。“你,按前腿”“你,压后腰”,师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群邻居,大家气都不敢出地照做。 尔后,大师傅往手心吐了口唾液,提着尖刀飞快地走上前,猛地一抬手,白晃晃地刀片就捅进了猪拖皮拉肉的脖子中。那猪“噢”地号叫了起来。 这个血腥的场面,小剑有可能不记得了。他能留下的印象应该是杀猪师傅对一干人等颐指气使,还有事后富长恭敬地将一把十元大钞用双手奉送给他,并另外附送了一条猪后腿的事。几天后,朝正领着小剑参加他的战友家庭聚会,席间当问及每个孩子的梦想时,别的孩子都是科学家、解放军什么的华丽丽,只有小剑非常务实地回答:“长大了做个杀猪的。” 儿子的回答让满屋子的人大笑不止,朝正也只能干陪着笑。战友诸兰瑞的儿子诸浩当时就称呼小剑为“杀猪哥”。小剑反应还算快,拿他的姓来反唇相讥,也算是为朝正扳回了一分。小剑说:“你比我大,是哥哥,再说怎么能杀你呢?” 一屋子人又轰地一声大笑。从那以后,每次朝正碰到战友聊起家常,就会被问及:“你们家那个杀猪的,最近怎么样了?”小剑成年后,回忆起往事,不禁感慨万千:对女孩子来说,以前不好好学习,就得嫁给杀猪的,现在是拼命学习,还不一定能嫁上杀猪的。 第67章 小学生 小孩子说话,一般有口无心,大人听了也就是笑笑而已。而让朝正没有想到的是,小剑不仅志向高远,而且还言出必行。他和大强两个,在星期天趁着朝正和倩尧去赶集时,双双窜到猪圈里,抓住一只刚出生半个多月的小猪,扒开双腿,一刀就切了下去。等朝正和倩尧回来时,一半的小猪已在血淋淋地乱窜,那凄厉的叫声把左邻右舍都招唤来了。而小剑和大强两个早没了踪影。朝正提起一只小猪观看,受伤部位全在裆部。 晚上小剑回来后,朝正事先从邻居口中得知是儿子干的好事,当即毫不客气地狠揍了他一顿。开始小剑还嘴硬,死活不承认,后来实在吃痛不起,就老实交待了不算还主动供出了大强并交出了凶器,一把蹩脚的长长刀片。 朝正心想小孩到底是小孩,打几下就全招了,只是纳闷,杀猪就杀猪,不捅脖子怎么专捅裆部?哎,从小就这么阴险,长大了也是吃政治饭的。小剑立功心切,忙坦白说是后来在爷爷家见一个兽医杀猪,专捅裆部,虽然杀不死,但爷爷给的钱更多。朝正方才明白,儿子猪还不会杀,就又要学起阉割手艺了。倩尧心痛那半圈的小猪,也走过来在小剑的屁股上揍了两巴掌,直打得他连喊爸爸救命。 朝正又问那长刀哪来的。小剑挪挪身体离妈妈远点,眼泪汪汪地说,是在铁轨上压出来的。朝正一听,又怒火上涌,把巴掌抡得象风火轮。小剑哭声雷动,直唤爷爷。 小剑和大强杀猪专业化要求。他们没有兽医的手术刀片,就拿来一截钢筋放在铁轨上,让过往的火车倾压,这样要不了几回一把业余的土手术刀就成形。可想而知,守在铁轨旁,等火车来压钢筋,对两个孩子来说那该是多危险的事。 这次被打后,倩尧替儿子向老师请了两周假。两周后小剑上学见到大强,大强也一瘸一拐地比他好不到哪去。 第二次打儿子,是因为他不务正业。 朝正没有时间和小剑亲近,隔三差五地就会给他些零花钱,希望他自己能玩个痛快。小剑刚开始时是现给现花,后来认识了阿利,知道存钱的重要性,就节约起来。阿利是副村长兼民兵营长王七弟的儿子。 去年开挖水晶之后,村部换届选举,组织人事大体没变,朝正仍是书记,只是将兼任的村长职位让于原副村长孙传财,而王七弟也升任副村长,至于民兵营长的职位仍然由他兼着。那时阿利还和小剑一个年级。 阿利比小剑大两岁,颇有生意头脑,他看到刚出来的自动铅笔新颖好用,就鼓动小剑和自己凑钱批发了20支。 5毛钱1支进的货,1元钱1只卖出去,比小卖部里便宜三毛。小剑此前刚通过写作经历了一次赔本的投稿生涯,听了阿利的话赚钱心思又起。生意不错,他们在小学里卖了15支,小剑成本价卖给了二叔家堂弟小刀1只。 还剩下4支小学里不太好卖,阿利和小剑就趁着课间跑到隔壁幼儿园去推销。小班的老师拿起1只翻来覆去地查看,还按了几下试试出不出笔芯。小剑跟着阿利跑了几天生意,俨然一个行家里手,他见老师爱不释手的样子,就抬头搭讪道:“您看这铅笔多好用,小店里卖1块3,我们卖给您1块2。”阿利见小剑暗中提了价,眼里有了佩服的神情。 “你卖给我的不是5毛吗?怎么给我们老师要1块2?”上小班的小刀看见堂哥在兜售铅笔给老师,尊师爱教的情感就战胜了血缘关系的亲近。 小剑一听堂弟戳穿自己,气得一脚踢了过来。阿利见了,忙拉上小剑溜回小学。他们身后传来小刀受屈的哭声和幼儿园老师好玩的笑声。小刀回家后向爸爸阳正告状说哥哥打了自己。阳正问清前因后果后,又打了他一顿。 从那后小刀知道哥哥比老师亲。后来阳正碰到大哥朝正,把这事当笑话讲了。朝正也不在意,心想小孩子过家家式的,玩玩罢了。最后的4只铅笔到底让生意天才阿利给推销出去了。 第一次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小剑和阿利不满足于小打小闹了,他们努力寻找更大的商机。阿利不愧为生意天才,他周末随爸爸在城里转了一圈,回来后就找小剑商量批发文胸卖。阿利连说带比划了半天,小剑才明白那个东西有什么用。 这次投资更大,阿利小剑拿出所有的积蓄,又趁着周末时分,由阿利骑上自行车带着小剑去县城批发商场买回了一堆劣质内衣。 他们年纪虽小,但隐约也觉得此事不太好,因此只敢向相熟的女孩子推销。阿利巧舌如簧,说这东西是城里人才戴的,很时髦。几个爱美的小女生乖乖地付了钱。小剑则出师不利,支支吾吾地讲不清。 小剑见阿利连战皆捷,心一横,就跑去找高自己两级的西杏。西杏也留了两级,现在小学四年级用功。西杏比小剑大了四岁有余,朦胧有些懂事,她一见小剑提着只内衣来找自己,当时就脸色大变。 她迅速地接下收好,中午放学时第一次跑着出门。跑到朝正家,她面红耳赤地将这事告诉了小剑妈妈汤倩尧。汤倩尧还不相信,旋即又把这事很不在意地对刚进门的朝正说了。刚换了鞋的朝正听了,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趿拉着拖鞋推着自行车就往学校去了,刚走了一半就碰到垂头丧气的儿子。 小剑忙乎了一上午,就卖给西杏一副,还没收到钱。而阿利则已成功销售了9只,基本上包揽了本班的生意。他安慰小剑说,我们是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朝正飞快地停好自行车,抓过小剑鼓鼓囊囊的书包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满是塑料包裹的内衣。他气得把书包往地上一丢,抓起小剑就印满了他一屁股的拖鞋底纹。 阿利见势不妙,早撒腿不见了踪影。小剑这次丢人丢大发了,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被爸爸把扒了裤子饱捧。 然而围观的同学当时都不明所以,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晓得其中诀窍。只是那时他们已很识趣地加入到“童工”赚钱行列,只有懒惰的小剑还死赖在校园里躲避劳动。那些买了文胸的女孩子一见小剑被打,也多少知道城里人不好学,在进家门前都偷偷地将东西丢了。 这次投机损失惨重,小剑年纪小脸皮厚,没几天又在校园里进进出出。阿利则在家里躲了一个月才被王七弟送回小学,这直接导致他秋后留级成了小剑的师弟。 小剑拐弯抹角知道是西杏告的状,发誓不再答理她。西杏想了好多办法想和儿时玩伴重修旧好,都没有得逞,直到自己答应也让小剑也扒了裤子打屁股。当小剑提出这个在他看来理直气壮的要求时,西杏却答应地颇为艰难。她想了几天后,和小剑达成妥协,可以打她的屁股但不能在别人面前。小剑想想同意了。 夏暑未尽,初秋已来,树木葱茏中,红色的石榴花洒满了校园的各个角落,绿色的枝头已点点间缀上了青色的果实。学生们都已回家,晌午的太阳透过宽敞的玻璃窗照得黄色的桌子莹莹发亮。西杏如约而来,在进入三年级的教室时,她还不忘关了门。小剑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趾高气扬地看着前来讨饶的败将。 “小剑”,西杏的脸又红了,彤彤的光洁表面又有些细细不易觉察的汗珠,晶莹莹的偶尔一亮。随着年龄的成长,害羞的她不再称眼前这个小男孩为“小剑叔”,而是直呼其名曰“小剑”。小剑不在意这些虚名,再说让比自己年长个高的人叫叔叔,他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 “嗯,脱裤子吧。”小剑的嘴角有着坏坏的笑,他双手抱在胸前,一腿正放,一腿侧站,吊儿朗当的样子惟妙惟肖。 西杏的嘴唇动了动,眼睛眨巴了几下,就转过身不看小剑,轻声说:“你脱吧。” “呀?”小剑很感意外,但没有强迫她。他走上前拍了拍西杏的腰,西杏很听话地趴在了课桌上。小剑掀起西杏纯棉的黄色T恤,抓住她白色布裤的松紧带,一下把裤子扯到了膝盖。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也是火烤般地炙热起来。 第68章 西杏 “打了吗?”西杏白云飘浮而过似的声音轻柔地却清晰地传来。小剑回过了点神,“这,这就打。”他扬起手轻轻地落在西杏的屁股上,半晌不动。 “好了吗?”西杏的声音缓缓地传来,仿佛害羞凝滞了它的速度。 “好,了。”小剑木然地回答。 “替我穿上。”西杏仍趴在那,双手扶着桌子边缘,一动不动。 “嗯。”仿佛得到了解脱,小剑忙帮西杏提上了裤子。 晌午的太阳,正挂南方,它宽爱地着着走在乡村小路上的两个孩童。他们先是默默地走着,突然矮上半个头的男孩一把牵住了女孩的手。他已然忘记了刚才羞涩的迟钝,对女孩说,“快走,肚子饿扁了。”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打儿子,是因为他已显出道德败坏的征兆,再不管,以后一定无法无天。 马成在父死母亡后,尽管还有兄弟姐妹,却宛然一个孤儿。 严慈刚去世那会,马成自知罪孽深重,伤心欲绝之时几次要撞墙追随父母而去,幸亏当时族人都在他家帮忙,大伙合力拦住了他。待严慈入地过了五七,马成那份愧疚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少,而他的痴傻却慢慢回归本身。 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摔碟子打碗,到了后来他又是六亲不认,抓住姐姐或哥哥不是打就是踢,甚至几次欲对姐姐妹妹强行不轨。 马凤马桂照顾不来,就央求朝正让村里管管弟弟。朝正在村委会上一提,大家东一言西一语讨论了半天也没个好主意,末了五、六队队长马海洋建议由村部拨点钱让马桂雇个人看护,骆全一听就反对,说村上好几个五保户都要发不上钱粮,哪还能顾及有哥有姐的人。但若真不顾及马成的话,又怕他跑出来伤了庄稼和人。 最后,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两伤相权取其轻,全票通过了每月由村里补助马成一百元的措施。马桂求东家央西家的,没人愿为那一百元钱活活送了性命,到头来自家的事还要他这个长兄处理。可马成的疯病真是见风就长,几个月后觉得打人不过瘾,又找上了牛马驴骡。马驴或骡子还行,前蹄乱舞,后蹄翻飞,就算挨马成几下拳打脚踢也吃不了大亏。 可性格敦厚的牛就没有自保能力了,拴在路边田头时,每每被马成绕着圈的打。这么一段时间过后,马成毫无规律可循的武疯举动,就吓跑了姐姐妹妹,也逼逃了哥哥马桂,偌大一个院子,他自由自在的闭门为王。 姐姐妹妹走后,马成象深懂风水,知晓阴阳调和一般,今天翻出马凤的衣服穿上两天,明日又找出马桂的裤子美上几日。饿了自己找出粮食锅里煮煮或到邻居家讨要些,饥一顿饱一顿;困了四五张床随便挑,有时一床一床轮着睡,一夜就在换床上折腾过去了。 对牲口,村人们万般无奈只得拴在家里吃陈年干草;对孩子,大家却可以大胆放心地不管不问。因为马成这个六亲不认的疯子,对成人对牲畜毫无感情可言,对孩子对儿童却是温柔和顺地不得了。小剑、阿利他们经常在放学之后找马成玩耍,有时村人们还能见到马成趴在路上,背上有两三个孩子,一步步前行着,象马一样。 对儿子小剑没事就找马成玩,朝正和倩尧非但没有阻止,有时甚至是鼓励。老队长马宗一心行善,想不到中年后子苦女难,老来了还家破人亡。好人没好报,坏人活千年,话是如此,他们还是希望马成马桂兄弟能够平安过完一生,儿子没事陪着马成玩耍,说不定能够医好马成病患,让这个百经磨难的家庭再焕幸福光辉。 大强自上次阉猪事件之后,就对天地万物雌雄之事产生了雄厚的兴趣,时常拉着小剑一起探孩子从哪来的问题。儿童时期,年龄相差一岁,知识可能就差一个层次。小剑对大强的疑惑,除了回答一句“小孩是柿树园捡到来的”,就再没新意,真正做到了一问三不知。 人类对自然为什么有着探索,就因为我们有着伟大的好奇。 大强、小剑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就问道于他们的兄弟马成了。半疯半傻的马成仗着年龄的优势,很顺当地就骗得了孩子们眼中百科全书的印象。马成神秘兮兮地说:“孩子,才不是这么出来了的。” 大强、小剑不解,他们异口同声地问“那是怎么来的?”问这话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学马成脱裤子吓女同学的事,似乎有所关联,又似乎毫无关联,他们脑子中乱得厉害。 马成找到了做人的虚荣,他屈了屈自己的胳膊,炫耀了下隆起的肱二头肌,然后微微一笑说:“牵头驴来。” 小剑和大强合计了一下,觉得驴太危险而且家中也没有,不如去牵爷爷家的牛。马成一听,停顿了一下,带着不屑说:“那就将就下了。” 小剑和大强找到在田间拔草的爷爷李才,说想放牛玩。李才和思正在田里拔草,可怜黄牛整日枯草烂叶靠得厉害,出门时就一起牵了出来拴在田头眼看得见的地方。李才看见大孙子来找自己,一时心花怒放,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并让思正别拔草了去陪侄子玩去。 小剑忙拒绝,说自己想和大强一起放牛玩。李才一想自己和孙子这般大的年纪时已帮曹弥他大曹老爷打了两年短工了,就很大方地同意了。 小剑和大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牵着一个赶着就把牛带到了说好的三组谷场边。以前兴师动众挖“水晶大王”的晶塘平得半半拉拉,靠北的那面还有个近两人高的土堆。场主李朝元在机械厂上班,有没有谷场也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几年下来上面草长叶蔓地满是绿色。隔壁场主为了夏忙秋收之时乘凉,还在堆顶载了一棵柳树,可惜还没长粗就被马成给掰断了。 第69章 马成 芒种刚过,蚂蚱蝈蝈已在炎热的逼近中呐喊,马成穿着马凤的大红毛衣美不胜收地站在谷堆上,他远远地看见小剑、大强牵着牛过来了,忙一溜烟地跑下去迎接。 小剑和大强将黄牛牵赶到土堆,扣在那半截树干上。马成自从见到牛,那嘴就没合拢。牛扣好后,马成走到牛的背后站好。他转身朝目不转睛地小剑和大强笑了一下,说,“看好了,我告诉你们是怎么来的。”马成说完转过身,噌地就将长裤褪了下来。小剑和大强“扑哧”笑了,马成竟然穿着条花内裤。 马成听见笑声,觉得受到了慢待,很不高兴地转脸责问:“笑什么?不想看了。”小剑大强听了,哈哈对笑起来。大人都说马成是疯子傻子,还真是这样。大强笑了一会,接口道:“我都知道怎么来了。”说着他把自己的裤子连外带内全部褪到了脚踝。他直起身做了个鬼脸,小屁股左右摇了几下,小剑哈哈大笑,走上树干前要去解开牛绳。 “不,不是这样的。”马成着急地说,象是受到了冤枉,他嘟着嘴,泪水都汪汪在眼眶中。 小剑、大强面面相觑。他们互看了一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剑松开牛绳,走到马成面前说,“你别哭啊,我先不牵了啊。你教我们吧。” 马成这才转悲为喜,他抹了一把眼睛对两个玩伴说:“不许打岔啊,你们看好了。”马成手抓着印花内裤的两边,急于表现自己。 “找打……”思正从北面一路飞奔过来,边喊边往这边跑。 小剑一见,心慌了,忙去解绳子。他解开绳子冲着大强喊,“快,帮我赶牛。”马成已抱住了牛的,前后乱耸。小剑大急,“马成,你抱着牛干嘛,快让它走啊,我四叔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思正已跑到了面前,他飞起一脚将马成直踹向土坡。马成被裤子绊住了腿,唧里咕咚地连翻了好几个跟斗,才在一个石滚子边上停下。马成哪吃过这个亏,爬起来裤子也不提,大喊着就朝土堆冲了上来。 思正见马成磕磕碰碰地又跑了上来,抬起腿又一脚把他踹下了土堆。如此几翻,马成终于醒悟过来,他弯腰把裤子提上,又嗷嗷地大叫着往思正冲了过来。谁知马成只是将裤子提起,一时想不起系上,没跑几步,又褪了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快冲上土堆,思正脚还没有踹出,马成一绊,斜斜地又往牛屁股上扑去。那牛正被小剑死命地拉扯,鼻子前拽痛得正厉害,猛然间觉得屁股又被抱住了,顺脚就踢了出去。马成这次没滚,他直直地倒飞了出去。 马成从地上坐起,意识好象清醒了。他抬头看看怒气冲天的思正,再看看左右摇摆的黄牛,愣征了一下,就“呜”地声大哭了出来。 中午时分,思正碰到大哥,又把侄子放牛的事说了。朝正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有了前两次事情的垫底,这次他听了倒没什么反应。小剑已经知道四叔又告状了,苦等了一个晚上没挨上揍,庆幸的同时埋怨起大人怎么都那么喜欢打小报告。 第二天上午,朝正没什么事,就在村子里转悠了起来。他路过马宗家门口时,看见马成穿着大红毛衣蹲坐在门口,就走上前问:“马成,天热了,怎么还穿这么多。” 马成半尺多长的头发,腐烂的稻草一样散乱着,却还尽可能地中分着,宽宽大大的额头上,遍布的豆大汗珠缓缓移动汇聚成股。马成看着他,半晌回了一个字,“哥。” 朝正往院里看了一眼,满地的枯草稻絮上面鸡屎遍布狗粪成堆,心里就戚戚然,好端端的一家人竟然搞成了这样。 “马成啊,天热了,起来,哥给你脱了。”朝正伸手要帮马成脱衣服。马成连连后缩。 “马成,乖,热,脱了啊。”朝正又往前伸出了手。 “不,妈妈,不,妈妈。”马成退无可退,伸出手阻挡朝正。 “马成,乖啊。”看着马成这个样子,朝正不禁想起小时候被马宗救助的事,眼泪涌了上来。 “妈妈,妈妈。”马成见朝正不再伸手,双手抱着肩癔症一样地叫着。 “妈妈?”朝正伤感,马成象没长大的孩子。 “嗯,妈妈,妈妈。”马成见朝正应答自己,不住地点起了头。 “妈妈?”朝正疑惑起来。 “是,妈妈,妈妈。”马成说着站起身,牵着朝正的手往堂屋走去。虽说都是农村人,可马成家里实在过于脏乱,朝正捡着地方的落脚。 马成领着朝正进了堂屋。地面上阴冷潮湿,靠近门边铺着一张缺筋少角的凉席,上面堆着块不知是白还是灰的被单,这是马成晚上睡觉的地方。再往里是一张斜放的小四方桌,上面遍布着霉点白斑,桌的一角摆着凌乱的碗筷,不知放了多久。 “哥,哥。”马成不知从哪找来块玻璃镜片,不成规则的碎片状拿着也不怕划手,他指着镜子一字一字地说,“妈……妈”,又转身指着堂屋正墙还是一字一顿地说,“妈……妈。” 朝正顺着他的指向,看见墙上严慈的遗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心里突然就有了耸然的感觉。 马成还在指着镜片北墙说着,“妈妈。” 朝正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墙上镜框中的严慈老太太头发从中间分开往两边梳往脑后,穿着件暗红色的外套。朝正心想以前倒没在意,马族人办事怎么这么不讲究,遗象中用上了大红色。朝正摇头之时,猛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马成,穿着大红毛衣的马成还在指着镜片对他说,“妈……妈。”严慈穿着红色的衣服,马成也穿着红色的衣服,朝正的泪水猛地滑落了下来。他强忍着鼻子中不尽的酸楚问:“阿成,你想妈妈了?” “嗯。妈妈,妈妈。成儿想妈妈妈。”马成一手拿镜,一手把竖起把头发往两边分了分,又理了理身上的大红毛衣,满脸向往地看着镜片。 “阿成。呜呜。”年已四十的村支书朝正失态地哭了。 从马成家出来后,朝正向父母家走去。朝正想起马宗这一家子越想越难过,想起儿子小剑做的事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当时就抓住活揍他一顿才消气。到了父亲家,朝正看见母亲孙兰唉声叹气地,就问“妈,怎么了?谁又惹您老生气了。” 朝正不问还好,一问孙兰就牙痒痒,“还有谁?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黄牛掉犊了。”小剑昨天将黄牛牵出去让马成折腾了一番,黄牛回家后就不吃不喝。孙兰看护一晚,半夜时分,黄牛哎哎地产下一团还未成形的血水。孙兰说着,心痛地直抹眼泪。 朝正感到胃都要气炸了,连招呼都不打,就往家里跑去。孙兰一看儿子的样子,就后悔不迭。她知道大儿子的脾气暴躁,牛没了就没了,孙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她在后面拼面命地喊“朝正,朝正。”朝正哪听得到,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家。刚好小剑放学回来,手里拿着根马鞭甩来甩去。朝正一把夺了过来,没轻没重地就抽了上去。 小剑被打跑了后,中饭没有回来吃,朝正硬着心肠不找,也不许倩尧找。倩尧骂了几句朝正无情后,也没有去找。做过老师的她明白,小剑确实需要管束一下了。晚饭的时候,小剑仍没有回来。倩尧坐不住了,刚想说要出门寻一下时,朝正先开口让她去爷爷叔叔家看看儿子在不在,不在的话再去他几个玩伴处找找。 倩尧看着朝正,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想想又算了,她掉头出门寻儿子。妻子一出门,朝正坐在饭桌前,突然觉得冷清了,心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寂涌了上来。他心里一惊,以前独吃独睡,没人管没人闹,说不出的逍遥道不尽的快活,偶尔有人在身边时,还烦躁不安,埋怨不能静心静气地做事,如今这是怎么了? 再一想心下释然,所谓的从前已是十来年前,光阴如梭,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被岁月抬举成不思进取的半大小老头了。那时候志高向远,总觉得天下舍我其谁,艰苦只不过是出人头地的台阶,孤独更是木秀于林才有的骄傲;现在年过不惑,也不舍起家的温馨了,妻子的叨唠是日子的乐趣,孩子的调皮是生活的年轮。朝正叹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第70章 光荣 “支书。”村长传财闪了进来,吓了朝正一跳。 “传财啊,吃过了?”朝正定了下心神,和传财打声招呼。 “吃过了。”传财应道。 “有什么事吗?”朝正问。他知道这个点串门还有些早。 “支书啊。”传财的脸快成了苦瓜“费不好收。” “不好收?收了几家了?”朝正问。这种事朝正一般不管,他过目一下都交给传财办理。 “一家也没收上来,除了你们家弟妹交了外。”传财说这话时,脸上有些发烧,身为村长,他本该带头响应,可是家里的条件实在不允许他积极。 “别的干部呢?那几个主任、队长呢?怎么也不给群众带个头?”朝正有些恼火。 “他们都没交,我也给他们说要带个头,他们还挤兑我说宁愿当群众,受罪就直接受罪,不虚伪的死要面子还得受罪。”传财汇报,看看朝正没有吭声,又接着说,“支书啊,大家伙什么人,这些年你也不是不知道,能交肯定交的,可现在上面这些费用也太多了。” “你说教育集资、公路集资、水利集资,这些利国利民好歹还说得过去,尽管我们也不一定能见到。但这污染费、交通费是不是太,太……”对于县镇的方针大策,传财虽有抱怨,但到底不敢胡言乱语,他小心想着话语,“太,太不近人情了?” 朝正看着传财,心里知道他罗里罗嗦一长串,既有为民说项的意思,也有为己辩解的真挚。是啊,今年开春,上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税收催条简直是前赴后继,名目还五花八门,昨天一个什么税,今天一个什么费,让基层干部疲于奔命。 也许是主管农村工作的刘北斗副县长新官上任三把火。那次开挖水晶后,李朝正认为刘北斗多少要受些批评,谁知他非但没有被批评,反而官升一级。 后来朝正才知道,刘北斗找到县委书记说自己犯有渎职罪,没有实地考察就听信属下,将挖出来的“水晶三王”说成是“水晶大王”。 这算什么渎职罪,县委书记勉励几句,就问水晶在哪?刘北斗忙带上县委书记到镇政府大楼里。县委书记一看“水晶三王”虽然质地很差,裂纹遍布包裹体全身,但个头不小,就让刘北斗把它搬运到县委新办公楼。 而这块所谓的水晶三王是刘北斗找人连夜用几十块小点的水晶粘拼在一起的。水晶三王搬到县委新办楼没多久,刘北斗就升任晶都新一任副县长。 正月刚过,元宵还没吃完,县里一个文件就下到了各镇各村,征收猪头税,说是猪会污染环境,费用一头大猪40元,一头母猪100元。 朝正一个月的工资刚够交一头大猪和半头大猪的钱。新年刚开始,家家户户猪圈里都是尺把长的猪仔,哪有什么大猪。但这难不倒县里,刘北斗出国考察一圈学会了提前销费,他认为小猎早晚长成大猪,就照大猪的费用收。 于是傍晚时分,剑之晶村就飘满了猪肉的香气,刚买来的小猪,有些还是赊欠的,谁知将来能不能长大,还是杀了吃掉安全。 殊途同归,养猪农户少了一大半,猪头税少了,但污染也少了。进了二月,龙还未抬头,教育集资费先来了,5元一人。孩子总不能不上学吧?那就交。三月公路集资5元一人,吃穿住用行,不能少,交。 四月水利集资4元一人,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交。五月第一天世界劳动节,既然是“劳动节”那就该好好劳动,就象“植树节”植树一样,上头文件一早就到了村部。传财看了后拿给朝正看,朝正一瞧就啼笑皆非,红头文件上写着:为了什么什么,现征收自然水费1元一口,自行车管理费4元一辆,烟囱污染费6元一根,人头管理费20元一人;后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则是上面各种费用的详细解释。 简单来说,自然水费就是水井费,家有水井的1元一口,自行车管理费,家里自行车的4元一辆,烟囱污染费还比较人道,家里不冒烟的烟囱不收钱,冒烟的按6元一根收,人头管理费即家里的活人,有户口没户口不管,20元一个人。也许是前面每月一项收得顺当,这次为了减少麻烦就一骨脑地全安排了下来。 传财束手无策,朝正也一筹莫展。这时倩尧领着儿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汤兰,一戳一戳地。汤兰本打算跟来教训一番儿子,见有外人在,她冲朝正瞪了瞪眼,转身就要出门。传财见了,忙叫“婶来了。”孙兰嗯地一声,一戳一戳地又推门而去。小剑拿眼偷偷看了了爸爸,低下头一声中吭坐在桌子边。 “支书,你们先吃饭,明天去村部再说吧。”传财起身要告辞。 “等下”朝正坐着椅子后仰在墙上,象是抽烟一下,深吸一口又长吐一口,尔后猛地坐正,“钱先别收了,等秋后大家卖了粮食,扣农业税时一并扣了吧。” “那镇上问起来怎么办?”传财心里有丝惊醒,又有些不放心。 “就这么跟他们说,再催的话,我们就一起辞职做群众吧。”朝正最后一句话,说得坚决。 端午快到了,各家各户的门框边上提前插上了艾草,有勤快的人家已先期吃上了粽子。村支书这个中国最基层的干部,也是最为繁忙的职务,上头动动嘴,下头跑断腿,更何况朝正并满足于做一个守成的支书,因此白黑里他的身影总是带着匆匆。 倩尧娥眉当须眉,既经营着餐具出租行业,还饲养着三十几只猪,以及前排平房顶上近千只的鸽子,所以她的步伐也不少着忙忙。夫妇两人各自忙得人仰马翻,若不是中间还夹着小剑两头牵扯,他们连这个家都可有可无,更何况端午这个小节日? 第71章 西杏的小心思 爷俩吵架再怎么记仇也无法改变父子关系,小剑看着别的父亲带孩子采芦苇叶包粽子,就理直气壮地要求朝正也如此。朝正为村里开办石英厂的事心烦不已,没好气地让他去找妈妈,小剑回答妈妈说她在家包,我们采叶子。 朝正这才重视了起来,稍一转念,就让儿子找西杏去采。小剑嘴一撇,眼泪就汪上了。朝正一看,怒火上涨,他瞪了瞪眼刚想骂几句,想想不妥,就从口袋里摸出五元钱甩给儿子。小剑转啼为笑,乐呵呵地找西杏去了。 年长几岁的西杏是小剑儿时的第一个玩伴,绝对的青梅竹马。随着两人进入小学,小孩子间的流言蜚语让他们亲密无间的关系暂告一个段落,却也没有让他们完全分开。隔三岔五,小剑还会厚着脸皮找西杏玩耍。 而西杏从来都把这个叔叔当弟弟看待,对他总是那么热情。自从因为和大强、阿利这些男孩子玩耍被父亲狠揍了几次后,小剑感到别人风言风语的精神折磨显然敌不过父亲斤两十足的肉体捶打。他们又象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小剑和西杏各提只花篮,一前一向往剑之晶水库走去。快到西岸芦苇地时,小剑一把牵住了西杏的手。西杏的手绷直了一下,没有挣扎,他们默默地又心怀喜悦地走到剑之晶水库。 凉爽的西风裹着和煦的阳光,象漫飞的柳絮般,一阵阵地吻过孩子如雪的肌肤。耳边静静的、悄悄的,偶尔远方一声不知名的鸟叫划破天际,就象炊烟一样,有着袅袅。水面上是无风有浪,波纹象液化的阳光折射一样,软软地柔柔地轻拍着岸边。 西岸上无涯衔接的芦苇,那一片片宽大柔软的芦叶,象孩童的不能老实本分的手,互相挠着痒痒,激发出不能忍受的哗哗笑声;那一根根细小亭亭的苇杆,又如豆蔻的少女,矜持神态的同时又不无得意地轻摇着身段展示自己娇娆的青春。 小剑、西杏不用吩咐,他们直奔苇丛,没过多久,竹条编织的篮子里已有一半的碧绿苇叶。西杏招呼小剑休息,他们面朝东面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靠近岸边深扎水中的芦苇,一会随波轻摆慢慢潜入水中,一会又摇摇晃晃露出饱蘸湖水的苇樱。小剑擦着额头的汗珠,望着眼前的一切。 “小剑。”西杏喘匀了气,干了汗的刘海在额际细络的分明。 “嗯。”小剑仍看着前方。 “你……”西杏的声音象阳光一样轻柔“真的最爱我吗?” “是啊,我,最爱你了。”小剑想了一下回答。 昨晚小剑在赵专注家玩耍,读初三的赵庆树问他,“你最爱谁?”小剑条件反射地说,“我最爱中国共产党。”庆树很不满意,说,“老师教的不算,现实中的人你最爱谁?” “我最爱西杏。”小剑看了眼边上的西杏,大声地说。 “你……”庆树显然有些吃惊,“你,你流氓。哈哈,你是小流氓。”庆树笑得捂着肚子。西杏见哥哥戏耐小剑,忙说:“他小,不懂事,不懂事。” “是啊,我是最爱你了啊。”小剑见西杏替自己辩解,忙讨好地强调。 “你,你,哼。”西杏瞪得小剑莫名其妙。 现在西杏又问起了这个问题,小剑为了西杏开心,稍迟疑了一下回答。 “真的?”西杏问。 小剑转过脸来看着西杏,西杏脸上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小剑经常把脸贴上去,感受西杏眨眼时痒痒的睫毛轻扫。 “真的。”小剑仍然选择了坚持。 西杏听了小剑的回答,本来白嫩如雪的脸上象是日晒下的蜜桃一样,红晕了开来。她低下了头,嘴角含着笑。 小剑笑了一下,挽住西杏的胳膊,把头靠了上去,双腿有节奏地依次一抬一放。 苍绿葱翠的芦苇带着春日的明媚,温柔地映射着浅浅的水光草色,在波光粼粼的摇曳中闪烁着自然难以抗拒的诱惑。 “小剑……”静坐了一会,西杏说,“我们玩过家家吧?” “过家家?”小剑想起那个午后教室中报复性地打西杏的屁股,一种异性的感觉又涌遍了全身“好的。” 西杏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就和小剑折了好多的芦苇铺搭成个“人”字形的小屋,玩起了孩子的保留游戏……过家家。只是小剑再也找不到那种放心玩耍的感觉,他心里有一丝害怕,又有一丝期待,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舒服又难受,折磨又熨帖,让小小年纪的他无所适从。终于,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西杏吓坏了,忙起来问,“小剑,别哭,怎么了?怎么了?” “我,我难受。热,热。”不一会,小剑就哭得和泪人一样。 “那快回家,去药房,不摘叶子了。”西杏拉着小剑的手想把他拽起来。 说到摘芦苇叶,小剑想起还要包粽子,他不哭了,泪珠挂在脸上动也不动。他想了想说:“我去洗个澡,就好了。” “不行,快起来,回家。” “真的,洗个澡就好了。”小剑坚持,西杏没有办法,只能心怀忐忑地应允。刚才那股深身的炙烧消退了不少,但小剑还是感觉有点热。他站起来,把剩下的衣服脱光,“扑通”一声跳进边上的水里。天气虽不是十分炎热,却也有人早早下河洗澡。小剑在水里游得畅快。 西杏在水边看了,觉得小剑没有什么大事,就整理了一下,既给自己也给小剑采摘起苇叶。 晚上,小剑吃完饭,早早躺上了床。干活真是累啊,摘了一篮芦苇就浑身没有力气。小剑躺在床上想,以后长大了千万不能做农民,还是做个杀猪的或是兽医比较轻松。苇叶浸泡在大铁盆中,明天就可以包裹粽子,下午放学就能吃上了。小剑又笑了。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上午和西杏玩“过家家”。他浑身又开始炙热,只是不象上午那么难受的痛苦,而是折磨的渴望。 “支书,我家猪被人偷了,这可让我老婆子怎么过啊。”外屋一个老太太哭天喊地的声音打断了小剑的胡思乱想。他竖着耳朵听了会爸妈和老太太的说话,朦胧中睡着了。小剑做了个梦,梦里他长大了,长得比马成还要高大,他穿着四叔思正常穿的那件黑色西装,牵着一个穿着和四婶一样红衣女孩的手,双双给爸妈鞠躬。那女孩好象西杏,又好象花花,只是她们都漂亮。 第72章 保猪记 刚跨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剑之晶村的人民群众就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他们饲养的猪接二连三地丢失了。这对于土里刨食牙缝里省钱的老百姓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损失。 先是村里的联防巡逻、民兵站岗,后是镇上的警察蹲点、干部值部,共和国和平时期能出动的武装力量都出动了,就差搬出人民军队。但是一番搜索、侦察下来,非但没有找到半点线索,而且猪们还是三天两头地失踪。一段时间下来,镇上的干部嚷着杀鸡何用牛刀,拍拍屁股走人了,又过了一段时间,警察接到更有要案的通知,也撤退了。这下子更是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朝正领着民兵也是疲于奔命,你在东面,西面就被偷,你在西面,东面就少东西。一些村民眼见政府力量不够,就主动地搬床携被,跑到圈里耐着冲天臭气与猪共眠。人猪共眠的死守办法倒是也将就保了一时平安,可是时间一长,有些不够精壮的群民就头晕目眩了,猪粪挥发的氨气让他们中毒了。 没有办法,当人直面死亡的时候,猪命倒是其次,他们又纷纷搬回了屋。说也奇怪,象是有第五纵队一样,主人回屋当夜,又有肥猪不翼而飞。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人又怀疑是西仙什么的做怪,入夜时分在自家门口烧起了火纸。 村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在生产队长位上原地踏步多年的曹伟修练得越来越处变不惊。那一晚他仍没事人一样喝得昏天暗地,左寻右探地找不到家门就在村里摸索。这一摸就摸到了下半夜,他看见一户人家猪圈旁有人打手电桶,心想不是朝正就是王七弟领着人在查夜,刚才路上他碰到了孙传财和骆全。 一束光柱偶尔点一下就关掉,曹伟就着那点灯光像只飞蛾一样扭着八字舞轻轻飞了过去。他到面前一看,隐隐三五个人站在猪圈旁边,一根细直棍往猪圈里一伸,白晃晃躺着地大肥猪扇动几下耳朵就不动了。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曹伟细眼看了看他们中有一个体形肥胖的人,就努力使自己字正腔圆地叫了声“支书。”那几个人一愣,都住手不动。曹伟叫了声后见无人答理自己,心下多少就有些惭愧了。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还没肝没肺地喝酒,难怪大家不理我。那群人见来了个醉汉,迟疑了一下又开始手头的工作。曹伟歪着脑袋强忍着瞌睡,他想了好一会,心下明白了:这是疑兵之计,把猪转移了,唱空城计。 曹伟心念如此,就走上前帮忙把猪抬出了猪圈。猪出圈后,那几个人把猪放在类似间架的简易包扎上,就蹑手蹑脚从巷子里走掉了。曹伟本想帮抬远一点,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斜靠着院门左面堆放的草垛,目送了他们一下,就睡着了。 天明时分曹伟被人摇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老婆边拍打他边对他破口大骂“人丢了能自己回来,猪丢了也能回来?” 曹伟忙坐了起来,自己就睡在家门口。昨晚他一夜未归,老婆担心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发现圈门大开,就心知不妙,再一瞧自己的宽心老公竟睡在草垛旁,那份火气就可想而知了。曹伟想起昨晚的事情,方才明白为什么那群人不答理自己。由于本能,他摸到了自家门口尚且不知。由于心宽,他被人卖了还能帮人数钱。 毕竟知道猪是怎么丢的了,朝正赞扬了几句曹伟,就担忧起自家的猪们。朝正家里已养了大小近百头猪,这段时间他在猪圈旁搭了个小房间,让父亲李才和四弟思正轮流替自己看管。白天做活,晚上守夜,没多久李才和思正就无精打采了。 朝正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找了些钢管、木板、弹簧、火药、铁珠等,运用部队所学自制了几个土地雷。 朝正没敢把土地雷埋于地下,怕伤了自家人或者村民。他把土地雷设置成定向的,放在前排房顶炸向死角,然后绕着三排猪圈结了周连线。白天把触动关上,晚上打开,一旦有人碰到连线,土地雷就会震天连响,而不会杀害人物。 身为支书,朝正知道在这个年头做个守护者比做个进攻者省却很多麻烦。一切就续后,朝正就让父亲和弟弟回家休息。 到了暑假时分,朝正把电视机搬到前排平房顶上,不值班时就和儿子小剑每每看到酣声震天。值班时,就让小剑独睡屋顶,还花点心思教小剑操作猎枪。前年朝正和诸兰瑞去河北拜访一个在兵工厂工作的战友,战友无以为送,给他们订做了两把猎枪。 诸兰瑞公事繁忙,没有多少时间消闲打猎,就把猎枪全送给了朝正。朝正自己随身携带一把,另一把给儿子。特殊情况下,朝正顾不得儿子太小,但他也严厉告诫儿子,不见盗贼不能开枪。有了猎枪作陪,小剑胆气奋发雄壮,每晚瞪大眼睛到天亮,总想找个机会放上一枪,没准还能搞个护村小英雄做做。 堂弟小刀知道堂哥有把货真价实的枪后,自放假第一天开始也每晚尽心尽力地陪护堂哥,痴等着盗贼出现。小刀也想做个海娃式的英雄。 可自从上次曹伟无意中撞破盗贼秘密后,那帮人就销声匿迹,村子里难得平安了两个多月。既然平安,那就平常吧,村民们不再轮换值班,都回屋睡个痛快。朝正不敢掉以轻心,每晚仍是和儿子小剑,侄子小刀睡在房顶枕戈待旦。 电视上放着《篱笆女人和狗》,小剑小刀也半真半假地跟着父亲观看,倩尧在房里早睡着了。看完后,朝正打了个哈欠睡着了,小剑小刀又换了个台,找出重播多少遍的《西游记》看,真到电视上所有节目都是“再见”字样时,小剑小刀也在朝正的唿噜声中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当小剑正睡得象陈年的五粮液刚开瓶般那么香甜时,“轰”地地动山摇的响声惊醒了他,土地雷被哪个倒霉鬼给引爆了。小剑半睁了眼还有点迷糊的时候,就本能把手往后面枪架上伸去,打开猎枪保险就搂响扳机,与刚才那声爆炸呼应上了。与此同时,小剑就见二百多斤体重的老爸一跃而起,提枪跳凳两个箭步就冲下了楼,那几下真是兔起鹘落,让小剑猛然就精神抖擞,忍不住想喝几声彩。 正当小剑为爸爸英雄不减当年而惊呼当地,并犹豫是否将那剩下的“五粮液”品完时,小刀已爬了起来,他推着堂哥大叫,“哥,快下去追啊。” 小剑在小刀的催促下也抱着枪下了房,小刀还很细心地顺手替哥哥抓了几颗子弹。 一下平房,他们只见附近白昼一般,大小照明工具齐齐亮着。好多群民们起来了,提锄扛锹,间或也有猎枪鸟铳,他们养精蓄锐近两个月,早憋了一股气,搞清又有人想偷猪时,都风一样的向南面大路追去。小剑往前一瞅,依稀可见大路最前面的是一辆三轮机动车在狂奔,车后几个身影正惊慌失措地急急向上爬。再后面一群,就是穿着大裤衩,赤着双脚的村人,他们手里提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其中一个明显肥胖但不失灵活的显然就是朝正。他们齐声呐喊,“站住,站住”“抓小偷,抓小偷。” 小剑少儿心性,一看做英雄的机会来了,抱上枪也跟着跑了几步,但他的光脚跑步工夫显然没有练到火候,几个小石子就让他反思起英勇的行为。再加上身后还跟着个英雄梦不弱于他的堂弟要照顾,小剑就正大光明地住了脚。可小刀勇气却殊为可嘉,一个劲地怂恿堂哥追上前去痛打落水狗。小剑呵斥了他一句后,他还颇为不服,跟在身后嘟嘟囔囔地往回走。 小剑不答理他,往猪圈走去,看看哪块的机关被触动了。 “谁?”小刀打颤地叫了声。同一时间,小剑也发现一个人影躲在猪圈的阴暗角落里。小刀嗖地窜了上来直贴着堂哥的后背。小剑一时也呆住了,穷寇勿追的道理他勉强懂得。 小剑小刀不敢动,那个人站在角落里也是一动不动,这让小剑更觉得心里发毛。 “哥,哥……哥,枪,枪,打他。”在小剑身后吓得不轻的堂弟,说话象老式打印机一样,叭叭的一个一个地蹦了出来。这下提醒了小剑,“快出来,不出来,我开枪了。”他的胆子一雄壮,豪气就跟了上来。 那黑影听小剑一叫,真的走了出来。小剑一看他向自己走了过来,心下又害怕了,一紧张就扣动了扳机。“轰”地那声巨响时,小剑就想到手里拿的是双响猎枪,在房顶已被自己稀里糊涂放了一下,刚才又是一下,现装子弹肯定是来不及了。那手里拿的家伙和烧火棍有什么区别?一瞬间,小剑的额头就布满了汗。 谁知“扑通”一声,那黑影一下跪在地上直磕头“大哥,饶命,饶命啊。”小剑的额头凉爽了。这时家住后面的几个邻居叔叔也到了,他们拿根绳子把那人绑着牵走了。 “哥,我想尿尿。”小刀说。 “那你尿吧,这还用告诉我。”小剑大哥的气势十足。 “我已经尿了。”小刀坦白。 小剑一怔,顿时明白。看他那个熊样,真是辱没了海娃的名声,小剑心里不屑了。 “还是我提醒你开枪的呢。”小刀好象会读心术一般,道出了堂哥的心声,还顺便将了他一军。小剑没理他,向旁边路上走去看看爸爸回来没有。 这时朝正和村人从南面回来了。显而易见,盗贼没抓住,吃饭的哪追得上喝柴油的。跑就跑了吧,村人也没有太多惋惜,毕竟手里还扣着一个盗贼,剩下的事就留给警察去顺藤摸瓜好了。警察还没抽开身来村里领人之前,村民们把盗贼吊在树上,派几个人轮流看守。家里有猪丢失的人听说了,就赶过来这个揍几拳,那个踹几脚。 等到天明警察来的时候,那个家伙都奄奄一息了,于是警察就把他直接送进了医院。村民们好不高兴了一会,都等着审讯结果,希望多少能挽回些自己的损失。谁知,几天后,那个家伙竟然从医院里跑了。村民听了,大骂不止。 不过,小剑倒是如愿以偿当了回少年英雄,小刀也过了把海娃的瘾,开学后,他们高高兴兴地从校长孙仕手里每人领回了张奖状。 第73章 代价 秋末时分,白杨树为自己叶子的宽大付出了奢侈的代价,一片片早早地就干枯焦脆挂在枝头上恋恋不舍的凄凉。 村民们三五成群地来到朝正家里,催问卖粮款什么时候发放。朝正无一例外,抱着脑袋说愧对父老,本来就不多的粮款已让上头各种名目的税收扣得七七八八了,他实在不忍心大家一年的血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开始时,群民一致支持朝正,说不给够数目坚决不领,大家在义正言辞的同时也把镇上县里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遍。 不管是古代还是今时,种地交租是天经地义的事,唯一不同的就是现代粮食多了,人们在交纳固定粮租的同时,也把多余的粮食卖给公家,以期换些钱财被贴家用。收缴粮食时,为了多快好省完成国家任务,现场只管称粮,不发现金,只给农民人手一张粮食收据以待事后各村统一发放钞票时再来换取。 朝正看见村民群情激昂,当然就责无旁贷,他发誓赌咒说一定要全额要回粮款,绝不能让大家的收入无缘无故就没了踪影。 村民们听了,都直夸好支书,还是朝正行。与此同时,村长副支书等几个村干也按朝正的交待,推说上面扣钱太多,村里坚决不领。 两三个星期后,就有村民沉不住气了,家里孩子上学,老人看病全指着这两个钱了。他们跑来问朝正到底还能剩下多少。朝正一脸悲戚状,基本上没有了。来人听了默默转身。又过两三天,更多的人沉不住气了。朝正骑车去城里办事时,张传玉站在路边喊住了朝正,“支书,能不能帮俺先领点粮款?花花、朵朵学费拖了好久。” 朝正一手扶龙把,一手扶车座,侧身靠着自行车站好。张传玉站在路旁,双手垂立在身旁。枯树般的脸庞上布满了讨好的皱纹,两三指长的头发纠结在一起灰白相间着卑微,半眯着的无神的眼睛尽量虔诚地上望着显露着谄媚。他比朝正还要小上几岁,看起来却是差着辈份的衰老。 “传玉,不是我不发给你,确实是还在镇上没领回来。”朝正看着这个幼时象跟班一样随着他们一群大孩子游戏的兄弟,言语无法不真诚。 “哥,不是我烦你。学校催了好几次,昨天下午,花花都被赶回来了。”传玉说着,声音低沉下来,象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潮湿晦涩。 “传玉,你知道,这钱是一个村子人的,少了那么多大家都不愿意,我也不好擅自领回来啊。这样吧,学费还缺多少?先从哥这拿。”朝正说着手伸向了裤子口袋。 传玉一见,忙按住朝正的手,“哥,哥,我怎么还能拿你的钱,你对我的帮助够多了。” “说什么话,都是庄邻兄弟。”朝正责怪传玉,把他的手往边上推。 “哥,真的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啊。”传玉说完,松开按住朝正的手,一撅一撅甩起他的两只黄胶鞋,象个老头似的跑远了,身上的蓝布衣服已洗得褪色,松松垮垮地不合身,随着跑动上下左右的飘舞着。 强者努力拼搏,给孩子以生存的依靠和人生的希望。弱者苟活于世,孩子就是他的希望,孩子的未来就是他的依靠。朝正摇摇头叹了口气骑上自行车。 晚上刚吃完饭,朝正一家坐在院子里休息。朝正让小剑把门灯关掉一只,小剑嘟哝着坐在桌边没起身,说家里用电又不要钱,干嘛只亮一只。他手里拿着本《水浒传》的画册。 朝正一见小剑还安坐着,就骂了起来“小兔崽子,老子说话越来越不听了?”倩尧收拾好碗筷看见朝正在骂儿子,说,“你不能小声点,怕邻居听不见是不是?”随手拉灭了只。 “支书,这和谁和气呢?”一、二队队长王传道提了两瓶酒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哎,传道,来来,坐坐。”朝正扯过身后的凳子放在右边。 “小剑长大了,这身衣服穿着真好看。”传道挨着小剑坐了下来。 “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叫人,到屋里去。”小剑一脸的不情愿,但到底不敢违抗父命气鼓鼓地倒往外走了。 “没事,没事,让他坐着。”传道心里不安起来,看来是自己搞得人家父子不和。 “你干什么去?”朝正在后面喊着。 “找西杏。”小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幕色中。 “这小兔崽子,越来越不好管了。”朝正在村里一言九鼎,但在家里却有个明顶暗躲的儿子老是当面拆他的台。朝正骂一句只能苦笑作罢。 “小孩子,支书你别生气。来,抽烟。”传道抽出根香烟递给朝正。 朝正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生产队长:“传道,你知道我不抽烟的。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和我还来这一套?” 传道面上一红,把烟收了起来“支书,我,是有事啊。” “那你说吧,这酒又是怎么一回事?”朝正拿眼斜睨了下摆在桌面上的两瓶汤沟酒。 “这是朋友送的,我也不喝,放在家里浪费,我妈说您酒量好,就让我给您拿来了。”传道解释。 “有事说事,一会把它拿回去。”朝正的语气有些不高兴。 传道沉默了一会,把头抬起来:“叔,粮款能不能先发点,家里等着钱用呢。” 朝正一听警觉了起来:“传道,话要说清楚。这粮款还没领回来,你是知道的?现在看这样子,好象我偷偷已领回来了,是不?就等着你来送礼,我再给你?” “不,不,叔”传道已汗如雨下“您误会了,误会了。”他拼命地解释。 “我怎么误会了?就算我领回来了,就你那两瓶汤沟酒就能将我打发了?”朝正的语调阴冷。 “叔,叔,不是,不是这样的,呜……”传道已哭了起来。 倩尧做好家务,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埋怨起朝正了“你看你,说话就好好说,阴不阴阳不阳的,干什么?传,道,别哭,你叔就这脾气。”说着她又瞪了一眼朝正。传道比朝正小,但比倩尧大,她一时不知该称呼这个老实巴交的人什么好。 朝正也没料到几句话就把传道给说哭了,坐那尴尬地不行。好一会,他才和事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哭。” “嗯,嗯,叔……”传道哽咽着抹了抹眼泪“对不起,叔。” “你是怎么回事?你小孩不是已经不上了吗?还有着急用钱的地方?”朝正缩回肚子,躬起身伸头问他。 “叔,俺妈牙痛了好久,去医院说全坏了,得拔掉安假牙,这一拔一安的要三百多块。她老人家从春天就开始忍了,夜夜疼得直叫唤。”传道说着又要抹眼泪,朝正见了忙说,“行了,行了。别哭了。” “叔,你给想个办法,多少发点行不?”传道可怜巴巴的样子。 “嗯。让我想想。”朝正说完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又挺起日益显赫的肚子。这两年国家经济形势不好,各种政策朝令夕改,今日一个税明天一个费,让人目不暇接的。从今年年初开始,稀奇古怪的税收品种丛出不穷,老百姓们怨声载道,他们这些基层干部们也叫苦连天。 自那次村长传财收帐被抵制后,朝正干脆将这些税收全压下来,等到秋季交公粮时再一打总扣。这样既能完成任务,还少却些麻烦。 朝正私下里还有个想法,就是拖了这么久,没准上面这些政策取消了,还能给村里省上一笔,办个石英加工厂什么的。 说起石英加工厂,朝正就头疼,他已谋划了好几年,还是停留在理论上。公粮交后,朝正一见上面政策仍没有松动,就心知逃税无望了。领粮款和交税费是两嘛事,这点只有朝正村长知道,连副支书都不清楚。 他知道这粮款发下去容易,再收上来可就难了。粮款扣除税费后,只能余下一半。为了防止事后有村民不敢找镇长县里麻烦,来骚扰村部,朝正只能拖延些时间,让他们自觉接受这个结果,还得对他感恩戴德。现在,他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传道象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板凳上一动也不动,可比小剑老实多了。朝正闭目养了会神,打定主意。 “传道,你去和另几个队长商量下,征求下各组村民的意见,愿意领钱的有多少人,不愿意领的有多少人,统计好后上报给我”朝正交待完传道,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们民主完了,到我这就可集中了。” 第74章 喝酒 传道一听,连连答应,站起来就往外走。朝正喊着,“酒、酒,把酒拿走。”传道已跑得不见踪影。 “倩尧。”朝正喊老婆。倩尧闻起出来。 “去把这酒还了。”朝正对倩尧说。 “不就两瓶酒吗?今儿个怎么了?”倩尧有些不解。 “你懂什么?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朝正脸上有些愠色。倩尧见了不再说什么,提着酒出去了。 一会,倩尧回来了。朝正问“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传道还不敢收。我好说歹说半天,还是他妈接着的。”倩尧说。 “哎,传道没啥坏心眼,干活是一把好手,就是脑筋有时不转弯,什么话都往外说。要不然早提上来了。”朝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知道他不会说话,还对他这么凶”倩尧看着朝正问。 “我去村部一下,有人找我的话,就让来村部找我。”朝正不接倩尧话茬,起身走了。 十点来钟,倩尧刚看完两节《人在旅途》,儿子从外面回来,话也不说,就打开橱柜乱翻起来。 “你找什么呢?”倩尧问儿子。 “妈,刚才那个村后的谁送的两瓶酒呢?”小剑遍翻不到,问妈妈。 “酒,还给人家了。你要酒做什么?”倩尧不解地问。 “借给花花一下,她说以后双倍还我。”小剑走向床前,对妈妈说。 “花花?我刚才在屋里不听你说去西杏家的吗?”倩尧问。儿子以前就把自己喝的奶粉借给花花的弟弟过,现在要借酒给花花,倩尧听了只是稍有点奇怪,倒也不觉得如何惊奇。 “她去西杏家找我的”小剑坐在床沿,问妈妈“怎么还了呢?怎么还了啊?” “还就还了,还有为什么啊?”倩尧无法向小剑解释这个问题,“花花要酒做什么?” “她说她爸要给爸爸送礼要什么粮食钱,没钱买酒。妈妈,我们家什么时候买她们家粮食了?怎么不给人家钱啊?”小剑问。 “你,问你爸去”倩尧不理小剑,下床转着开关换频道看还有什么节目,转了几下,她又转过脸,“要酒也问你爸要去。” 传道当夜就联络好另外几个队长,征集了群众的意见。绝大部人都签了意见书,表示情愿少领也要早领,怕万一情况有变最后什么也没有。只有曹伟和几个人不太愿意签名,让大家骂了一通后,也只得在意见书上签了字。剑之晶村收税收得最晚,却是收缴得最为轻松和平的,也是最为齐全完整的。 刘北斗首战告捷,高兴之下组织了个表彰大会。朝正觉得老书记马宗家里这两年运气不好,就让马凤做为代表上台风光一下以冲冲晦气。在一排心宽体胖的村支书中站着个如花似玉的团支书,马凤一下就在全县干部中出了名。 晚上县里给获奖支书摆了三桌庆功,席间喝开后,这个领导那个上级就轮番走过来给马凤敬上了酒。马凤滴酒不沾,慌乱地端着酒盅站在桌边不知如何是好。朝正见了当仁不让地站起来替马凤拦下了。 领导见朝正站起来代酒,也不生气,只是本来打算敬一盅礼到,现在要加深感情喝三盅才算数。朝正宰相府里都随进随出过,区区县团级的干部自然不放在眼里。他涎着脸凑上前半玩笑地说:“三盅算什么?这要是茅台我一个人就能喝两瓶。” 正在另一桌给村支书们敬酒祝贺的县委书记刘汉年,看见这面热闹走了过来。县委书记白净的上衣掖在裤子里,一只黑黑的传呼机象只大甲虫草样趴在皮带上,十分惹眼,整个人看起来一副精悍匀称的模样,比村支书们消瘦了许多。 他听朝正如此一说,也来了兴趣。合作社的廖主任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两瓶算什么,我们这里面有能喝上瓶半、两瓶的,可不是三五个人啊?” “那我使使劲能喝四瓶。廖主任行吗?”朝正一时兴起,和廖主任扛上了。廖主任比朝正年长许多,他哈哈大笑起来“吹,使劲吹,天为什么这么黑,因为有只牛在天上飞。”说着,他伸出手把地方支援中央的几络头发又往上理了理。 “李书记,要不然来点茅台?”县委刘书记对哪几个有传奇经历的基层干部还是相当了解的。他说是征询朝正的意见,其实已转身吩咐服务员上茅台了。桌子上一片欢呼声。 朝正见酒真的搬了上来,忙向县委书记、廖主任说自己瞎吹牛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县委书记笑而不语,廖主任也大度地很,他让朝正把酒盅换成水杯,说一口气喝完两瓶就不再为难他。马凤听了忙说,“各位领导,我们书记今天喝多了,我来喝吧。” 廖主任一见马凤吹弹可破的脸上红晕一片,心里不禁一股醋意涌了上来。他毫不掩饰地对朝正说:“行啊,你这个村支书也有秘书了啊?”朝正忙解释,“这是我们村的团支部书记。”朝正见今天的形势,不喝两瓶是过不了关了,再加上好胜心起,就接过了服务员递过来的杯子。 倒满一杯后,朝正端起说了句“诸位领导首长,我先干为敬了。” 说完,他脖子一仰,老牛饮水般咕嘟咕嘟地气没喘就喝完了一杯。刘书记、廖主任见了心里都微微有些吃惊,虽说大家都是酒精考验出来的,但那都是慢品细尝的,还从来没象朝正这样囫囵海吞。朝正干完一杯,菜也不吃话也不说,又倒满接着喝上了,不一会四杯酒两瓶茅台就全下肚了。 刘书记、廖主任目瞪口呆,刘北斗也挤了过来,他大声说:“行啊,朝正,你深藏不露啊。”屋丘镇一个村支书也提着酒瓶走了过来,要敬朝正一杯。刘汉年忙说:“行了,朝正今天就喝到这吧,快坐下吃点菜。” 而屋丘镇的那个支书十分不满朝正抢了大家的风头,他心知以自己一个村支书的地位,平时要想见县领导那和过去见毛主席也差不了多少,因此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一时本末倒置地不理起刘汉年的劝告。 刘汉年也心知这个冒失人是名村支书,可是全县几百个村支书,他大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他也叫不上名字,于是也颇为尴尬地只能任他闹腾。 朝正两瓶白酒下肚后,见有人来挑战自己,一股豪情冲天而起。他拿起一瓶酒,挑衅地对那个村支书说:“行,谢兄弟了,用杯子麻烦,我们对瓶吹吧。”那个村支书也是膘肥体壮,看起来块头比朝正还要生猛,活象个相扑选手。他刚已喝了半瓶,心想难不成你中心镇的书记还真是漏斗不成?他毫不含糊地说,“没问题,来,对瓶吹。” 两人叫上了劲,几位领导也不再劝说,他们也都想看看李朝正到底有多大酒量。只有马凤站在边上急地直搓手,眼泪都快出来了。 朝正说声“请”就竖起了酒瓶。相扑手也不客气,拿着新开的茅台酒也对竖了起来。整个宴会厅安静无比,只听见一下下相连的咕嘟声。 相扑手喝了一半,脸已红得象雨浇的烂桃,他放下酒瓶咳嗽了几声,见朝正仍是气定神闲地在仰脖子,忙又把酒瓶塞进嘴里。大家全神贯注地盯着朝正的酒瓶,只见最后一口也一涌一陷地进了朝正嘴里,就齐齐鼓起了掌。朝正擦了下嘴,拱手向诸位抱拳。那边就听猛地“咳嗽”声起,相扑选手提着半瓶酒,扶着椅背狂咳不止,本来红淤的脸上已是刷白地没有血色。 “好了,朝正,下面不要喝了。”刘书记脸上满是关爱,“如果实在没尽兴,就用小盅。那个谁,扶他去卫生间洗把脸。”刘书记看着那个相扑手直摇头。 李朝正变被动防御为主动出击了,端着酒盅挨桌敬了起来。三桌过来,朝正已喝了五瓶多,看起来非但没有醉象,还更加神彩飞扬。面对大家的恭维,朝正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超量了,刚才碎了的酒杯不是质量不好,而是他掌控不了力道,捏碎的。 宴会结束,好几个村支书喝得人事不醒。朝正和领导告别后,就让马凤推出自己的自行车,浑然无事似地骑上了。马凤骑上自己的女式小车,紧跟在朝正身后,心里忐忐忑忑。 两人骑到东单湖边时,朝正停下车,让马凤先走,说自己方便一下。马凤听了哦的一声往前骑了几米。她听着身后朝正踢踏往湖边走去的脚步不稳,就担心地也停了下来。转身她看见朝正翻过湖堤护栏,消失在夜幕中。 时值月末,月亮象油尽灯枯式的火苗,小风一吹弯在了西天,奄奄一息。 朝正去了一会还不见回来,马凤的心就提了上来。这地方黑灯瞎火,看什么都恍惚着,朝正哥该不会有事吧?自己想过去看看,又怕朝正还在方便,这么冒失地过去两人面上都过不去。不去吧,又真怕他有事。再说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坏人怎么办?这么一想,马凤感到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咬了咬牙,丢人就丢人吧,就算他在方便,我也要站在他身边,马凤的脸上火辣起来。她刚往前走了两步,朝正又攀着湖堤爬了回来,动作明显笨拙了。 “你,还没走?”朝正的舌头打着转了,说话都不经过大脑,也不想想马凤到底是一个女儿家。 “嗯,我等你呢。”马凤见朝正自己回来了,心中倒隐隐有一丝失望。 “走,走吧。”朝正的舌头象被撸直了。茅台酒醇香十足,后劲也不弱,五瓶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人陶醉。 朝正象玩杂技一样,在路上骑着蛇路。马凤几次叫他下来推着走,朝正都说没事,赶快骑回家好睡觉。 快到村头时,朝正自己跳下了车,他已被酒冲得只有一分意识了。他想幸亏怕儿子调皮捣蛋会偷骑,他没有买辆摩托车代步。 那小子连拖拉机都偷开过一次,差点开到河里去。他默默地,不再说话,推着自行车象个风骚的胖女人似的,扭扭摆摆往前走。走到铁路边时,朝正再也坚挺不住,他一声不吭地丢下自行车,歪倒在地。 跟在后面的马凤一看,忙支好自行车,她跑上前蹲下身子使劲地摇着朝正,“哥,哥,支书,支书,朝正。”马凤叫了好半天,已在梦境里清醒一阵的朝正重又进入现实的迷醉中。马凤把朝正扶坐了起来,就转身把朝正和自己的自行车分别推到两边沟里藏起来,她要扶着他回家。而朝正早又躺在了地上。 第75章 水晶还是汽车 马凤又叫了几声,这次朝正睡得沉实。马凤想回家找人,又怕哪来的野狗咬着朝正。她再叫几声后,朝正的呼声都起来了。马凤又气又急,她抡起巴掌用力给了朝正两下。这两下挺管用,朝正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马凤忙用力把朝正架了起来。朝正身形变得厉害,腰早就没了,现在脖子也快看不见了。好在农村女孩力气大,马凤晃晃悠悠地就架着朝正往前走。走了二三十米,朝正又睡着了,他脚下一软,手上还下意识地扯了一把,就连马凤带自己扯到了边上的干渠里。干渠只在水稻插秧时引水使用,平时闲置,里面积满了厚厚的落叶稻秸麦杆。饶是如此,马凤翻滚几圈下来后仍是摔得腰酸背痛,好在肥胖的朝正刚好垫在下面减缓了冲击力。 朝正躺在下面衣呀说着“回,家,回,家”,手上扯着马凤的衣襟往下拉了拉,脖襟裂开了条缝隙。马凤想到朝正醉得不省人事,自己害羞得有些对牛弹牛。话是如此,她仍是止不住脸上热波。她一边低声说着“松手啊,松手啊”一边用力想掰开朝正的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无奈迷糊中的朝正想抓着根救命的稻草,死活不松手。 “朝正,朝正。”远远地带着岁月般沧桑的声音传来。马凤听得出来,是贺发。这么老晚了,贺发干嘛喊支书呢?马凤不明白,心下却更为着急,她骑在朝正身上,双手并用地撕扯。“朝正,回来没?”贺发越来越近,他手上提着马灯,身后倒是没跟着那条须臾不离的癞皮狗。他已年近八十了,身体硬朗地还不用拄拐棍。但是马凤见他一直觉得害怕,贺发是个风水先生,马凤一直觉得他健康地不正常。 眼见着贺发快到了面前,马凤忙趴下动也不动。朝正躺在沟底身上又压着个人,满心地不舒服,嘴里呜呜地,身子拼命地想移动,紧攥着的手倒松开了。马凤此时又非常盼望朝正睡着了,否则这样子让贺发看见又要说不清楚。 自己反正就样了,朝正哥是支书,要活得清白。这一想,她就按住朝正的身体,用腮部顶住朝正的嘴,不让他发出声响。迷糊中一股不同于醇酒的幽香传来,朝正不自觉地巴答上了嘴。 “朝正,回来了。”贺发象招魂式的呼叫不能再让马凤害怕,她闭眼沉伦,任贺发的脚步声从耳边飘过。 朝正亲吻不已,马凤心痒难耐,她轻轻地将头转正,已滚烫的红唇欲拒还羞地印了上去。 一阵叮啷的声音响起,贺发推着朝正的自行车又从北面走了回来。马灯挂在车把上来回晃动。 “汪、汪”前面那条癞皮狗迎上了贺发,它对贺发双腿之间交叉地穿梭了一下,就跟在自行车后面往南走去。 朝正似乎又睡实了过去,酣声渐起。马凤趴在朝正的身上,觉得软绵绵的很是舒坦。她想就这么一直趴下去,趴到晨露湿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也不起来。但是现实不允许。贺发已发出了朝正的自行车,要不了多久,嫂子倩尧也会找过来的。马凤深吸了一口气,从朝正身上爬起来,她整了整衣服,虽然圆领的衬衫不再能履行它的责任。 “朝正,朝正。”不知不觉之间,马凤觉得自己又成熟了,她对支书直呼起了名,“起来了,朝正。” 朝正睡了一会,精神似乎好了点,他“嗯嗯”连声地爬起。好不容易,马凤拉着朝正上了主路。马凤把朝正的一只胳膊搭上自己的肩头,自己侧着上身双手抱着朝正的胸,一步一晃地往前走。朝正实在太胖了,身高也快一米七的马凤双手合抱不上。 这样臃肿的身材,以前自己怎么会被他吸引呢?马凤的心情有些轻淡地愉悦。那是现在,以前什么时候臃肿吗?就算现在臃肿,难道不吸引人吗?想到刚才跌落在沟渠里的情形,马凤又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了上来,象早摘的桃子,酸酸的、涩涩的,又有一股清甜。 马凤扶着朝正路过村部时,想了想,折身走了过去。马凤拍着门锁叫了几声老严叔,没人答理,心想不是睡着了就是今天没来。她把朝正扶到门边站好,松开一只手摸钥匙。朝正象只木偶式的,别人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马凤一只手扶好,朝正靠着门栏低下头好象又睡着了。马凤一只手打开锁,铁门往两边开去,朝正猛地要往前冲,马凤一把又抱住了他,“当心,当心。” 这一冲一拉地,朝正又清醒了点,说起了顺口溜“三两四两,漱漱口;半斤半两,扶墙走;超过一斤,墙走我不走。”说完又不吭声了。 马凤费了九牛二虎之劲,终于把朝正扶到了办公室。朝正挺坐在椅子上,双手下垂,两腿直伸。马凤看了眼身上,这才发觉身上湿透了,裸露的半个肩头上全是汗珠。马凤把上衣往肩上推了推,到隔壁房间端盆水。水端来后,马凤拿把毛巾刚又给朝正擦把汗,见自己裤子上湿湿的一小块,很是不好意思,弯下腰手抄了点水多洒了几块遮掩。做好这一切后,马凤觉得水太冷,又提过办公桌边的暖水瓶往盆里加了点热水。 这时门吱呀一声音开了,马凤吓得跌坐在地上,定盯一看,贺发和拿着手电的倩尧站在门口。 “吓死我了,叔,大嫂。”马凤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站了起来。 贺发说了声“你们回来了啊。”倩尧一声不吭,她盯着马凤的上衣。马凤感觉到了这一点,她面上一红,忙又用手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多亏朝正哥护着我。”这话一说,倩尧感觉到自己的小鸡肚肠了。她边走向朝正边说,“你哥又喝多了,亏得有你照顾。发叔到处找他有事呢。” 朝正第二天醒过来时,都快到了中午。他看见贺发坐在床头,忙起身。贺发一把按住他说,“你先休息下,清醒清醒,我一会有事对你说。”一说有事,朝正哪还睡得住,他起来穿衣洗涮。倩尧在院子里洗菜做中饭。 “叔,什么事?”朝正坐在贺发的对面。 “县里今天下午不是要开会吗?邻近乡镇的村支书都要参加的?”贺发问。 “是啊,开会。”朝正知道贺发话没说完。象这种会一年开到头,朝正这种级别的就是开会举举手,散会吃吃饭,要不是发纪念品,他都懒得去。 “你不是一直想搞石英砂厂吗?”贺发又问。 “是啊。”朝正严肃了,他端坐着听贺发的下文。 “你姐下午要在会上提发展水晶的事,她知道你对这些有过研究,本来想让你准备些材料在会上发言支持她,现在时间来不及了,你就在口头上响应她就好了。”贺发终于说出了本意。 朝正起身走到门边看了看,嘱咐倩尧说他和贺发商量点事,就把门关上了。 “叔,水晶的材料不用准备,我肚子里现成的,要多少就有多少。”朝正笑眯眯地对贺发说,“刘副县长也叮嘱我务必参加。不知贺芹姐会上打算怎么说?”刘北斗升任晶都副县长,还兼着丑山镇党委书记之职。 县礼堂红旗招展、彩带飘飞,各路人马聚齐。以往开会不管重要与否,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后坐,以免自己的呼噜声影响领导的讲话。这次大家却一往常态地都往前挤,礼堂里很意外地没有空位,有几个人还坐上了备用椅。 好不容易挤上第三排的朝正转头向后瞧了一眼,攒动的人脸没有细皮嫩肉,他心知这次会议非同小可,组织人员都没拉些闲杂人士充数。主席台上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领导齐全,台下第一、二排是各局、各镇的负责人。 县委书记刘汉年亲自主持。刘汉年本来是邻近地级市的市长,因为改革开放的步伐迈得太大,被省委批评好大喜功,然后将他降职为晶都县委书记以示惩戒。刘汉年坐在主席台中间,本不太肥硕的身材被两边的领导一比就更显得瘦小了。 他拍了拍话筒清了下嗓子,洪亮的声音就传遍了礼堂的大小角落“同志们,请安静”嘈杂的礼堂逐渐安静了下来,“现在开会。”刘汉年停顿了一下,底下的干部听众忙心领神会地鼓起了掌。 掌声暂停后,刘汉年接着说,“我们这个经济发展会,开开停停也已快一个月了,大家积极踊跃,各抒己见地给县委县政府提了好多有益的意见和建议。希望同志们继续发扬风格,再接再厉,讨论开,讨论透……” 底下又是掌起一片,刘汉年摆了摆手制止,然后继续说’“这次会议将决定我们县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发展的基调,请大家慎重考虑,谨慎发言,谁先开始?”刘汉年最后一句话批评前些次会议有的同志无的放矢,信口开河。有一次讨论时,一个镇的党委书记竟然建议向北面县的“墩上”镇学习,用色情服务行业来振兴经济,全场大哗。 第76章 发言 岩河镇党委书记周强国首先发言:“我还是坚持以前的意见,引进外资,发展工业,工业是未来的发展之本。”岩石镇的村支书们忙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刘北斗对着话筒喊“安静,安静,举手发言。”岩河镇紧靠中心镇丑山,在县城西侧,周强国颇为上任县委书记所倚重。 屋丘镇党委书记贺芹发言,“周书记,你的意见还是那么大而泛。工业,我们都知道发展工业,可工业系统那么庞大,林林总总的,总该有个侧重点吧?对,我知道你说的是汽车工业。”贺芹嫁到屋丘镇之后顺风又顺水,没几年就当上了镇里一把手。她看见周强国嘴动了动,知道他要反驳。 “可汽车工业依然广泛,我们国家的一汽、二汽,那可是省部级的编制啊?”贺芹接着说。 “贺书记,请你说下自己的意见。”刘汉年很反感手下攻讦式的争论。 “是,刘书记。我的意见仍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我们能做的,不是做我们想做的。我们仍应该大力发展水晶行业,扶持水晶小业主,从装饰行业一点一滴做起,再向工业化国际化发展,稳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将我们县做成一个真正的水晶之都。”贺芹慷慨激昂,屋丘镇的村支书们带头鼓掌。 又有几个镇的党委书记不甘人后,也提出了诸如纺织、外贸、服务等行业,但他们都不如周强国和贺芹准备的细致充分,只不过是为博人眼球,空喊了几句口号而已。最后会议焦点就集中在“汽车”和“水晶”两个争论上。 周强国站起来补充,“就世界的形势来看,发达国家早已实现汽车化,世界汽车化也为时不远,它的发展终将成为各发展国家的拳头行业。我们国家虽然现在还很落后,但我们早晚要发展起来。我们本身就是十亿人口的大国,想象我们的需求量该有多大?不用等到全民富裕,就是一些先富起来人的需要就是个很大的基数。所以不管从现在看,还是将来看,发展汽车行业,都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 贺芹反驳,“汽车是个好东西,到目前我们也就是镇级才配备了专车。那我们造宇宙飞船、航天飞机不是更能赚钱?” 贺芹这个时候毫不客气。周强国满脸的横肉抖动着,手下的村支书也鼓噪起来。“但是”贺芹抖然提高了嗓门,“我们从哪来的资金,从哪来的技术?”这个会一开一个多月,贺芹每天都要往城里跑,基础工作全耽误了,烦不胜烦。在某个发展阶段,对领导而言,天才下的专制,那是人民的幸福,蠢材下的民主,那真是吃饱了撑的。 “那你发展水晶行业,又哪来的资金,哪来的技术?”周强国针锋相对。 “水晶我们有现成的民间和社会基础,从小做起,一步步做大,总比你那个好高骛远,哗众取宠的汽车强。”贺芹也不甘示弱。 “好了,好了。都是同志,都是为了全县人民的利益,不要吵得不可开交。你们俩先从坐下来。”刘汉年发话,“还有人有更好的意见吗?” 贺芹坐下时朝李朝正递了个眼色。朝正知道自己上场的时候到了,他清了清嗓子,举着手站了起来“刘书记,诸位领导,我能说几句吗?”坐在右面的刘北斗颇感意外。刘汉年微笑着“可以,可以,我们今天不论大小,开诚布公地谈,大家有意见都可以说。” “我支持贺芹书记的水晶发展计划。周强国书记的汽车发展观,我认为为时过早。”朝正此言一出,底下哗声一片。有些客气地人说,“他是谁?那个茅台书记?”不客气地已开始语言攻击“他算什么东西,敢对镇领导指手划脚。” “不要喧哗。”刘北斗大吼了一声,全场为之一震。虽然自己看李朝正不顺眼,但他毕竟是自己的手下。 “周书记,你知道海南的雷宇、林桃森汽车事件吗?”李朝正直视着周强国。这个时候不能骑墙,他必须明触表明自己的态度。 海南特区雷宇、林桃森的汽车事件,做为一名老党员,他还是知道的。1985年雷宇、林桃森做为海南行政区的主要领导,因“投机倒把”汽车罪被撤职判刑。 周强国无言以对,朝正身边两个村支书窃窃私语,“雷雨?戏剧?”朝正看向主席台,刘汉年轻微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刘北斗满脸兴奋,觉得李朝正很是给自己长脸。 “水晶的开发在我们晶都已有几千年了,光荣的文化历史不说,光现代的有名事例就数不胜数,毛主席的水晶棺材……”“哎,光荣的文化历史怎么不说说啊?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还不知道,麻烦李大书记给我们扫扫盲。”李朝正刚要长篇大论一番,岩河镇一个留着板村寸发型的村支书就冷潮热讽起来,他十分不满李朝正对周强国的嚣张态度。 “是啊,朝正。我是从别的地方调来的,晶都大名早就听闻,可是具体情况所知甚少。就拿最基本的装饰来说吧,我一直觉得玉非常普及,历史也要悠久的多。至于水晶,我很长时间都没有一个概念,就知道象玻璃似的透明。你能给详细说一下吗?”刘汉年很真诚地询问。 刚坐下的李朝正又站了起来,他看了眼主席台又扫视了一眼刚才那个板寸头支书,心想这人八成是周强国的亲戚,就算不是至亲,多少也沾点亲带点故。 那个青皮板寸瞧见李朝正朝他瞥了一眼,又不阴不阳起来:“讲啊,李书记,讲讲水晶的辉煌历史,尤其是给我们说说为什么我们这些偏远城镇的人只知道玉、玛瑙、珍珠等,而不知道我们这珍贵的水晶。” 停到偏远城镇这个说法,李朝正又往主席台看过。刘汉年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仍旧笑盈盈的,刘北斗的脸上则氤氲起了怒云。很显然,老资格的周强国十分不满现任领导班子,他的手下也跟着明目张胆的不平。 “朝正,你就讲讲吧?”贺芹鼓励他。贺芹的大波浪卷发型修饰的精致极了,肤色好几年未变越来越精神,她再次验证了权利使人年轻的说法。 “那我就从头讲起,请大家耐着点心思。说到国人很少知道水晶,而大多知道玉、玛瑙、珍珠还有翡翠什么的,这就是从装饰品角度考虑了。” 多年知识的积累,让李朝正有了侃侃而谈的能力。 现在世面上流行的把玩物、装饰品,以玉或翡翠为主,珍珠、玛瑙等次之,水晶长期以来处于可有可无的地位。这和国人的性格有关。 东方人做事谈话讲究含蓄,喜开门不见山的曲折,因此喜欢混沌的玉、珍珠、玛瑙等。西方人则喜欢直来直去,谈话做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因此他们喜欢纯净透明的水晶、玻璃等。但在早期,东方人对水晶同样是推崇备至的,对玉反而弃之若履般的轻贱。 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上行下效的事例,在中国悠久的长河中屡见不鲜,而水晶更是在这种有目的、有计划的观念领导下,渐渐丢失去了它人们心目中的统治地位。 这种引导政策的颁布推行首推文韬武略的汉武帝。汉武帝刘彻自登基掌权之日就开始了不停歇的东征西讨之路,数十年后,一个超级的庞然帝国屹立在中华大地,以至于陈汤能喊出了那句穿越千年的振奋话语:“犯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汉武帝环顾四邻,皆蛮夷之地,顾首国内,担忧之心渐起。 历朝历代的帝王最担心的不是外扰而是内忧,癣疥之疾不足虑,心腹大患不可防是也。在这种心态之下,汉武帝就接受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观念,推广起繁文缛节,弱化起尚武情结。在装饰品把玩物上体现出来的,就是摈弃了灿若晨星的水晶,而推崇起绿润混沌的玉石文化。 第77章 水晶与玉 绿色在中国文化史上一直处于谦卑地位,红男绿女及绿帽子是这一现象的最好解释。而没有风骨的御用文人偏偏对此视而不见,一个个撸袖挥汗的争抢起溜须拍马的吹捧。现代考古史上出土的早期玉制品最多的就是玉戈、玉斧这些动乱时战争用品,要么是玉锅、玉碗这些寻常百姓家里的东西。水晶则是晶珏、晶佩等国泰民安时的把玩佩带之物。 思想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几百年后,人们对水晶仍是趋之若鹜,这可从当时流行的诗歌描述看出。李商隐诗“水晶如意玉连环,下蔡城危莫破颜。”高骈诗“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李白诗“疑是老曾休念诵,腕前推下水晶珠。”李白的另一首名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历史学家考证此诗中“玉”就是水晶,否则不会呈现“琥珀光”。北齐元景皓的千古名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中的“玉”也是指水晶。水晶碎里棱角分明,晶光闪闪,仍寓示着人虽亡,然铁骨仍铮铮。如果是一块绿色的玉石崩裂于地上,缺棱少角,色暗泽灰的,似乎还不如瓦全来得坚强。让一没有经过阉割荼毒的孩童任择其一,孩童都是直奔晶莹夺目,光洁照人的水晶而去。 玉,石之美者。早期专指水晶,后来慢慢泛指。唐朝时,不仅文人墨客喜欢水晶,连皇帝也喜欢,尤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唐明皇。 他专为杨贵妃定制了水晶枕、水晶杯、水晶帘等。普通人喜欢水晶也就罢了,可皇帝喜欢那就是霸占了。李隆基一道圣旨,就让水晶成为皇家专用。在民间盛行的水晶终于只能在白头宫女的叹息中接受高贵的寂寥,“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面对皇帝的淫威,大多数人只能掩藏自己的棱角,遮盖自己的锐气,乖乖地寄情于绿石之中。装饰把玩之物可以更改,但自己的坚贞风骨、美好理想却绝不能丢弃。皇帝高高在上,金口玉言,整日话也不说几句,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 他明白,越是神秘,越有威严。人对未知的东西,都深怀恐惧。而文臣武将在尽忠职守的同时,也努力争取朝政公开合理化。 从唐太宗李世民时期圣旨上的复议开始,皇帝发圣旨,宰相不签名,那圣旨就是废纸;到明朝中后期,朝廷形成了文人政治集团,气得皇帝躲在后宫几十年。皇帝不出来,但是朝政依然运转,这算是古代民主的一次伟大胜利了。 体现在文化上的是震古铄金的名著……《西游记》的问世。书生吴承恩为了能让反抗觉悟、锐意进取的精神永传后世,就根据社会上流传甚久的各种传奇再创作出了伟大的古典长篇小说《西游记》。 书中主角孙悟空,吴承恩的描述先是“集日月精华、吸山川灵气,乃天地孕育而成”然后话锋一转,说主角是笨头笨脑的顽石。吴承恩用这种极端对比,谨小慎微地告诉我们,石猴其实是晶猴。迫于形势,吴承恩将水晶之猴改为顽石之猴,但他仍是费尽心思地将水晶写入其中,即书中龙王不管大小,都有一座水晶宫。 清代满人主政。满人是马上民族,民风剽悍,但他对汉民族的统治仍是剃发易服与汉儒礼仪的结合。他们仍大肆在民间推广玉的文化,自己则躲在深宅大院中时刻保持着对民众的警惕。乾隆对水晶的喜爱造峰造极,由流传至今的乾隆水晶兕觥、水晶八方杯、水晶双鱼花插就可见一般。 伟大毛主席对水晶更是情有独钟,水晶大王、二王的出土受到了他的直接关怀,甚至于去世后的寿棺也是由晶都水晶所做。无独有偶,引领民众的社会主义国家领袖去世时,有好几位用上了水晶棺材,如列宁、斯大林、胡志明等。 玉,儒学典范,内敛不事张扬。 水晶,锐意进取,积极奋发、健康向上的代表。 李朝正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随着他说完最后一句,礼堂内掌声雷动。刘汉年、贺芹尤其兴奋。刘汉年待大家的掌声稍低,站起来说:“朝正同志讲得相当好,县里给大家准备了晚饭,大家吃完晚饭,接着开会。我们也不能故弄玄虚,要积极的锐意进取。” 晚宴没有觥筹交错,大家清汤寡水吃完,又赶快坐进礼堂听“李大师”……朝正刚得到的绰号……普及水晶知识。 朝正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要坐下来,刘汉年在主席台上向他招手让他上主席台就座。主席台上刚加了一个座位,朝正没有得意忘形,他坚辞不就,无奈县里几个主要领导都随声附和刘汉年,李朝正只得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上台就座。枪打出头鸟,李朝正不想再经历一番折腾。 朝正在台上靠边坐好后,刘汉年把话筒推了过来,朝正忙起身躬腰说谢谢。 人员到齐后,李朝正接着说了下去。 东西方人性格文化的不同造成了今日巨大的差距,在世界发达国家里有一个特例,那就是与我们一衣带水的日本。 日本地理上属于东方国家,长期以来是华夏文明的辐射区。大而化之,他们对玉、水晶的态度也和我们一样,长期的本末倒置。但是,日本是一个学习性很强的国家。 一百多年前,它的国门被美国强行打开后,它们没有憎恨美国的侵略,反而感谢美国的侵略让他们认清了世界。 从此,日本开始奋发图强之路,同时,他们对水晶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们将水晶称之为“水精”,即水之精华。 而水,那是生命之源。日本现有一个习俗颇能说明一二。日本人盖房子时,不论自己经济情况如何,总要想方设法购买一只水晶球埋入地下。 朝正在主席台上坐了一会,就已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他端起大会工作人员准备的茶杯,也象模象样的润了一下喉,“刚才,我们一直从文化历史上说及水晶地位的变迁。诚然,水晶从民间把玩变成最后的皇家专用,这是地位的提升。” “但事实上,因为皇家专用,导致了它在民间的被漠视以及大多数人最后竟对其一无所知。现在,我从他的物质化学组成上说明一下谁尊谁卑。” 氧、硅、铝、铁、铝是地球上所含的四种最多元素。二氧化硅是地球上储存相当丰富的物质。水晶、玉、玛瑙,包括普通的砂子都是一母同胞。当二氧化硅结晶完美时就是水晶;二氧化硅胶化脱水后就是玛瑙;二氧化硅含水的胶体凝固后就成为蛋白石;二氧化硅晶粒小于几微米时,就组成玉髓、燧石、次生石英岩。蛋白石被称为有变彩效应的宝石,现在广东富人间流行的把玩物“树化玉”就是蛋白石的一种。 “朝正,你刚才要是这么讲,不就简单多了?”刘北斗插了一句嘴,他看了眼台上的基层干部们一副不解的表情,马上明白朝正深入浅出讲解的高明之处了。为手下出彩而高兴了一下午的刘副县长此刻有了深深的危机感。不过他转念一想,李朝正是有历史问题的人,能当上村支书还是自己的破格提拔,再往上提恐怕市长说话都没用。刘北斗心中几个念头交替而过,而面上表情不变,仍是一副可掬的笑容。 “我刚没想起来啊。”朝正谦恭地应答刘北斗。 “你接着说,接着说,我是门外汉,你不用管我的意见。”刘北斗见李朝正如此知趣,心上一块石头完全放了下来。 “好的,我再接着说点。下面我要说的,请诸位领导用同仁就姑妄听之了。”李朝正看看边上的领导又转脸看向台下。台下鸦雀无声的一片。 西方有一个争论,一百多年来没有停息,那就是有关“水晶头骨”的争论。 《圣经》中说女人是由男人的肋骨所做,那么女人要比男人少一根肋骨。这一说法延续了几千年,直到二百年前现代解剖学的出现才证明这种说法纯粹是无稽之谈。因此也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现代解剖学的诞生结束了欧洲宗教一统天下的局面。 而几千年前的南美洲玛雅人能够打磨出与真人头骨基本吻合的水晶头骨,说明玛雅人几千年前就掌握了现代解剖学技术。这是一个令人称奇,也令人感到恐惧的事。 印第安人的传说中,水晶头骨是用来治疗疾病的。当人面对光线照射下的水晶头骨眼球时,会有瞌睡的症状,就水晶头骨具有催眠的作用。这个好解释,水晶眼球是凸透镜式的,当有光线从外部射入时,水晶眼睛会发现耀眼的光芒,让人的神经疲劳,从而实现它的催眠作用。 西方人对水晶头骨如此感兴趣,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水晶的记忆功能。水晶的记忆功能,国际上已普遍认可。微型计算机的存储功能就是由内部硅晶片完成。有一部分西方学者认为水晶头骨是天外来客之物,内里储藏了让我们望尘莫及的高度科技文明,如果谁能够掌握开启水晶头骨记忆之门的钥匙,就可以说谁掌握了未来的地球世界。 水晶除了记忆功能,还有保健功能。几千年来,水晶文化可能没落,但水晶的医疗效果却一直长盛不衰。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水晶“辛寒无毒”,能“安心明目、去赤眼、熨热肿”。在我国西北地区,害“火眼”、“红眼”的患者,不用治疗,戴上水晶眼镜以后自然痊愈。这一方面是因为水晶有双折射性,即一束光线穿入,分成两束光线穿出,减弱了光线的强度,从而保护了眼睛。另一方面是因为水晶具有对生命之体有益的磁化辐射性。譬如现在已成了半传说的剑之晶水库大鱼事件和“水晶三王”大蛇事件。 听到了“水晶三王”,刘北斗的脸微微一红,他忙低下头喝了一口水来掩饰。朝正也停了下来喝水,一口气讲了这么多,他口干舌燥。村镇两级干部,除了贺芹此前略有耳闻不算吃惊之外,都听得入了神,有的知识面窄的干部嘴巴张得老大。朝正接着说。 第78章 马成的友谊 水晶的装饰配带作用,是我们此前有能力开发的,而水晶在我们还没有能力开发的工业及军事上的发展前景,则更为广阔。在工业上,水晶可以制造特种玻璃;在军事上,因为其具有压电性,主要用在导弹、卫星等高端国防工艺上。因此,不管是从文化或是经济上看,还是从现在或是将来看,我们晶都发展水晶行业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朝正话已讲完,礼台里仍然安静无比。良久,掌声从主席台上响起,渐渐的礼堂内也有掌声回应,直至整个礼堂雷鸣海啸。 发展水晶行业成了晶都的重中之重。这事不久,县委制定了通过举办水晶节来招商引资的计划。水晶节筹备组组长刘北斗,副组长贺芹。 岩河镇党委书记周强国调任西部偏远的桃林镇为党委书记。面对一脸愤懑的周强国,刘汉年意味深长地说:“天高皇帝远啊。”周强国一听,心领神会。他握住刘汉年的手久久不放。 此后几年,桃林镇各种与汽车有关的行业篷勃发展起来,甚至有段时间还超越水晶行业的发展,一时风头无二。 以水晶为媒介,让世界了解晶都;以水晶为桥梁,让晶都走向世界;以水晶为纽带,连结五湖四海。1991年10月1日至3日,第一届中国晶都水晶节隆重召开。 开幕式在县体育馆如开,馆里面人声鼎沸,馆外面人山人海,这让李朝正后悔不迭。身为值勤人员的他问一个前来观赏开幕式的老农说:“你来看开幕式,村里给了你多少钱?” “给钱?出来看景还给钱?俺怎么不知道?”老农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李朝正忙走开。 水晶节筹备了近一年,开幕式尤为重要,上级领导市委书记亲自参加不说,晶都还请了几位省部级干部来批评指导。为了万无一失,刘北斗私下给李朝正下达一项任务,让他必须动员本村一千村民参加开幕式。 李朝正听了有些为难,这不是搞运动吗?刘北斗骂他死脑筋,然后面授一条妙计,让他给参加的人每人发十元钱。 李朝正听了更加为难,那一万元钱去哪找呢?刘北斗先是让李朝正自己想办法,后来见他对此事不甚积极,为了自己的政绩,他就亲自给酒厂厂长打了个电话。厂长让李朝正留下个字据“李朝正今日收某某酒厂现金一万元整”,就给李朝正一个大信封。 李朝正在村里随便问了几个人过些日子水晶节召开,要不要去看?他们大多数都说要去,这么大个节日还不知多久搞一次,能不去?朝正说,以后可能经常搞,这不是第一届吗? 虽说大家的回答很热烈,朝正还是把钱发了下去。说了不做,这可不是官员才有的品德。他一定要确保剑之晶村有一千人参加。 水晶节开得相当成功,刘北斗、贺芹红光满面。有传闻说一位美籍华人远在美国未能赶上参加水晶节,于月底凌晨专门打来电话,说是近期要专程赶到晶都订购10万美元的水晶制品。一位旅日华侨、哪个省的同乡会会长梁全才经人挑选5条项链,边揉抚边比试着夸赞说:“好货好货。带给家人和朋友,他们一定会喜欢。”还有一位来自台湾的珠宝商与晶都达成协议,投资20万美元,兴办合资企业,以求尽快产出制水晶工艺品打入国际市场。 第一天,又是国庆,又是水晶节,李朝正既带人值勤又兼做讲解。贺芹偷偷问他,“什么是水晶的压电性?” “就是一有压力,水晶就会产生电荷,可通过仪器反应出来,和雷达差不多。”朝正解释道。如此一来,时近半夜他才得以回家。到了大门口,他看着右面那扇往昔白光的大门极其难看地瘪了一块。又是那个小兔崽子干得好事。朝正骂骂咧咧地进了家门,儿子和老婆还没有睡。客厅里,妻子坐在靠东墙的单人小沙发上,神色凝重。小剑仰面躺在西面的长沙发上,脸带泪痕。李朝正一见就忘了大门的事,他乐了。 儿子年龄还没到青春期,但叛逆的心理早展现无遗。你让往东,他不动,你让他往西,他还不动,你气得给他一脚,他翻翻眼,你再要给他一脚,他嗖地一声就往南跑去。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年纪正是装酷的时候,朝正心想难不成是被倩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晓哭了? “怎么了,你们母子俩话也不说,自我陶醉什么呢?”李朝正揶揄道。 倩尧抬眼看了一下丈夫,眼睛竟然也是红红的,“马成死了。”倩尧刚说完,小剑已从沙发上翻了起来,他一把抱住朝正的腰“爸爸,马成死了,呜呜。”这一抱,让朝正感慨万千,儿子好久没这么依赖他了。 同时,他心里也猛地一下轻松了,嘴角已忍不住要绽开些微笑。死就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给浮屠,但马成,他的死亡,反而是无上的功德一件。这么多年看他做了多少让人哭笑不得又愤懑不已的事。 小麦抽穗时,他去地里打滚;牛马带犊时,他去圈里惊扰;甚或女人洗澡时,他扒着窗子偷看不算,还直直地要推门而入。 家里面马凤、马祥早躲到邻居家中,哥哥马桂咬牙照顾他一段时间,实在不忍他的老拳,后来也跑得不知踪影。 村民三天两头排着队的找朝正告状,开始的时候,朝正还劝说村民,看在他父死母亡自己又有病的份上,算了吧。及至后来,连朝正自己也心烦不已。剑之晶村以前偷盗四起、赌博盛行,民风差到了极点。 李朝正极其民主地上台后,就实行了严厉地集中制,对吃喝嫖赌这些事,一律严惩不贷。村里有一个早年外出,中年回归的壮汉,号称自己接受过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调教,扬言要给朝正点颜色看看。朝正听了也就笑笑,那人除了偶尔吹个牛皮之外,别的德行操守倒是很好。 见有人出头,那些尝过朝正厉害的混混都鼓噪起来。壮汉不经人夸,真个在一次麦收时分找上了正在扬场的前国家领导人贴身警卫。 不过朝正还没出手,受到哥哥指点几招的思正就先让传统武术陷于丢人现眼的地步。思正田里远远看见有人找大哥的事,就跑了过来。 他一个锁扣背摔,就让壮汉回家休养了半个月。就这样,几次铁腕治理后,若再没有外来因素的干扰,剑之晶村简直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桃源盛地。村民们对朝正都交口称赞,可偏偏有个马成又隔三分岔五地给朝正来点事,这让他苦闷不已。 这下好了,天下太平了。 “人都要死的,早晚的事。儿子,别难过了。”朝正安慰小剑。他知道小剑和马成关系要好,虽然他一直反对儿子找半傻的马成玩,但儿子就是不听。你越说,他反而和马成走得越近。马成已成了众矢之的,有个人陪他当然高兴,根本不顾朝正的警告。 “呜呜”小剑紧紧抱着朝正的腰。 “你的心怎么这么硬。”倩尧也抹起了眼泪。朝正向妻子望去,眼里满是询问。本来他以为妻子只是妇人之仁,听说人死了也跟着悲伤一下,她自己也十分讨厌马成。 大家都赶庙会式的观看水晶节去了,小剑却懒得出门。三天假期,他早有安排,借了一堆录相带在家琢磨。父母一出门,他就把大门关上,然后从床底下拿出周润发的《英雄本色》,一个人看得不亦乐乎。这些录相带都是从邻居不良少年赵庆树那借的。一部电影看完,小剑意犹未尽。他开门打算方便下接着看。 “小剑,小剑”马成在墙角喊他。小剑没说话,急急进了厕所。 “哥,哥”马成见小剑出来了,又喊他。其实小剑也不愿意和笨头笨脑的马成玩,更何况马成疯起来时连马桂都打,小剑也怕他一翻脸连自己都免不了一顿揍。他和马成玩,纯粹就是为了跟父母对着干。小剑虽然喜欢跟父母作对,却并不敢翻脸。朝正不许小剑把马成带回家里,否则打得他皮开肉绽。 小剑领教几次父亲的铁砂掌后,就是家里没大人在家,他也不敢让马成进屋。他告诉马成若是来找他玩,就站在厕所边的墙角喊他。小剑和马成玩,有了这个心思,也就并不真当他是伙伴,没事他就捉弄起他。 按辈份,小剑应该喊马成叔,可他非要让马成喊自己哥,要不然就威胁不和他玩。马成虽然笨,但不傻,他当然不愿意了。但是如果不叫的话,小剑就不理他,不和他玩。他就违心地叫了。就这样也不行,后来小剑又告诉他,再找自己玩时,只能待在墙角等他,不许叫。 “什么事啊?”小剑心系录相,很是不耐烦。 “和我玩一会吧?”马成恳求道。 “不玩。我还有事。”小剑口气硬硬地。 “就玩一会吧?”马成可怜兮兮地,眼泪都要掉了下来。已好久没有人答理他了,朝正在家时,马成一般情况下也不敢来。 “嗯”小剑看马成的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你等我看完电影。” “哦。”马成老老实实地回答。 第79章 马成的威武 小剑看了一半的《监狱风云》,觉得没啥意思,又翻出部成龙的《A计划》,看到精彩时又尿急了。他停下录相机,一阵风式地跑到厕所,马成坐在墙角已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上完厕所,小心翼翼地往回走,生怕惊动马成。农村的厕所都建在户外,朝正家的厕所尤其远,到大门中间还隔了三排猪圈。小剑轻手轻脚快走到大门口时,马成醒了过来,他一见小剑的背影,忙喊“哥,哥。”小剑早窜进了大门上了锁。 《A计划》打得过瘾,小剑看得如痴如醉,恨不能自己就是马如龙。这时,他却丧气地听到猪的尖叫声,好象挨了刀子式的。马成这个王八蛋,我不和他玩,就打我们家的猪。小剑气乎乎地,录相都没关,就往外跑了出去。 他打开铁门一看,四个成年男子正一人抓只猪腿往大路上抬去。他们都穿着黑衬衫,留着流里流气的发型。那猪受了惊吓,拼命地厮叫,四肢一抽一踹地却挣不脱。马成站在边上,傻傻地看着他们。 “哎,你们怎么抬我们家猪?”小剑叫着追了上去。 “家里还有个小孩?”一个戴着蛤蟆镜的人说。“别管他,抬猪。”为首的一个人看了眼小剑,迟疑了会,一咬牙说。他满脸上都是疤痕,看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小剑看他们不回答,冲上去一手抓只猪腿,另一手拼命地推起那个蛤蟆镜,“放下,放下,你个偷猪的。” 那个蛤蟆镜随手给了小剑一巴掌。小剑人小力弱,骨碌碌地原地转了个圈,差点摔倒。 “马成,你死了,打啊。”小剑喊了一声,摸过靠在圈墙上的赶猪棍扫了过去,正中蛤蟆镜的小腿。蛤蟆镜“哎哟”一声,松开猪腿往前跪去。 马成闻言已冲上前揪住一个高个黑衣男的衣领,用力把他往后一拉,摔向厕所外墙。肥猪也抓住机会,连蹬几下后腿挣脱束缚,嗷嗷地跑了。高个黑衣男被摔得晕头转向,靠在墙上还没缓过神,马成又撵了过来猛地一拳勾了上去,他就抱着脑袋躺在地上抖动了。 “别管小孩,打他。”疤脸一见马成神勇,忙招呼蛤蟆镜和小个子男人包抄向马成。马成一见这么多人关注自己,异常兴奋起来。 他吼了声“冲啊”,一脚就踹向疤脸。疤脸一时反应不及,被踹个正着,噔噔退了两步。马成一见奏效,啊的一声又要往前冲却没冲出去。他的一只腿被刚才的高个男抱住了。这时,另两个人齐齐向马成挥起了拳。 马成如战神附体一般,眼见拳头就要击向面门,他猛地一矮身形,双拳平推直击出去。那两人退后一步,各自抱着小腹,缩了一半身形,面面相觑起来。鬼知道眼前这个傻不愣登的人还是个练家子。马成瞬间连克四人,把小剑看傻了。以前他和四叔对打时,可没有这般身手啊。小剑呆了一下,才想起该鼓掌。 马成击退了面前三人,又弯腰把抱住自己腿的那人提起,象老子教训儿子式的,左右抡起了巴掌。没几下,高个男就口鼻窜血,刚被打得乌青的眼睛渐渐全没了神采。 蛤蟆镜和小个子见同伴被马成饱揍,顾不得疼痛,他们从后面扑了上去,双双抱住马成的腰把他往后扳。马成后腰不知被什么人抱住,正抡得过瘾的巴掌被人中断,他恼羞成怒,象跑步一样,把肘次序快速地抬起下砸,抬起再下砸。那两人吃痛不起,抱着马成的腰慢慢下滑。 小剑看得出神,完全忘记了危险,他在边上喊着,“加油,马成。加油,小叔。加油,马成,加油,小叔。” 这当儿,疤痕脸终于缓过了劲。他直起身子,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匕首,上前两步猛地刺入马成后背。马成一下僵直了,然后身体开起筛糠式的抖动,本来象火车传杆器上下运动的胳膊,慢慢抖动着伸向空中。 高个男迷迷糊糊中听到刚才猛烈的打斗声突然停止,他努力睁开眼,看见正面对着自己的傻大个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极尽可能地大张着,漏风式的快速抽着气。 小剑的嘴巴也张大了,他的思维已停止。 疤痕脸一刀插入还不解恨,又猛地把刀拔了出来,马成的血喷泉一下飞溅出来。马成“啊”的一声骇人的大叫。疤痕脸不待马成叫声停止,又一刀插了进去,再拔出来。马成叫的更大声,他拼命地用力往后抓。蛤蟆镜和小个子已松开了手,他们后退了半步看着疯大个双手乱招着转着圈,转着转身,他就倒下了身体。 “敢跟老子……哇”疤痕脸得意地话语刚说了一半,就觉自己的后背也是一阵钻心地疼痛。他想转过身来看看,可惜身子转不动。小个子往后一看,小剑怒目相向他们,双手紧握着一把草钗,细尖的钗头有一小半插入疤痕脸的后背。他突然觉得裤裆里湿湿的。疤痕脸“哇哇”叫了两声,猛地往前走了一步,钗尖上沾着淋漓的鲜血退出了他的身体。 小剑看见钗头往下滴着血,手一哆嗦就扔掉了草钗。 “小兔崽子,你还想当英雄。”疤痕男恶狠狠地样子,紧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向小剑走来“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大哥,大哥,他还是小孩。”蛤蟆镜伸手拉住疤痕脸。“滚”疤痕脸一扬手把同伴甩了出去,同伴的蛤蟆镜半挂在鼻子上了。 小剑站在原地颤动不已,想跑却迈不开脚步,他的脑子里忽儿清醒一片,忽尔混沌不清。疤痕脸边向他逼近,边机械地说,“让你当英雄,让你当英雄。”小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篮天碧水的剑之晶水库,那绿色成片的芦苇丛里,一条大大的鱼在慵懒地戏水,它的尾巴一摇一摇,那记忆就波纹一样荡到了和马宗小爹下棋。 “小剑,来和小爹下棋。” “小剑,来和小爹下棋。”周围的人忽然不见了,天气有点阴,马宗穿着棉衣戴着棉帽站在面前向自己招手。“小爹,小爹,快脱衣服啊,热,热”小剑觉得自己在和小爹说话,可是小爹却不理他,仍是一个劲地向他招手。“小爹”小剑向马宗走去,右边脑袋却疼痛起来。他摸了摸脑袋,发现自己靠着猪圈侧躺着,中午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仍刺眼得厉害。 他向左面看去。马成挡在疤痕脸的面前,他的双手死死掐着疤痕脸的脑袋。疤痕脸的一只手伸在马成的腹部,双眼直直瞪着马成。另外三个黑衣人或倚或站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小剑想起来了,当疤痕脸的匕首快要扎过来时,马成斜刺里冲了出来,撞飞了自己。 马成抓着疤痕脸,把他往前一拉,脑袋猛地撞了过去。疤痕脸避无可避时,被撞得眼冒金花。他气急败坏,拔出匕首又猛地捅进了马成的小腹。马成象不知道疼痛一样,很认真地又撞着疤痕脸的脑袋。 小剑看着,觉得眼睛模糊了,他想喊“马成”,可喉咙象是被扼住了一样,死活不出声。他想挣扎着起来去帮马成,却浑身乏力,连手都动不了一下。 “马成,叔,快躲,快躲。”小剑在心里喊道。看着马成仍在一下一下拼命撞击痕痕脸,可腿却慢慢弯了下来,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后倒去,小剑的泪如雨一样地下。 马成渐渐倒向了地面,可是他的手却死死抓住疤痕脸,拉着他一起倒了下去。疤痕脸已不再捅扎了,他茫然地看着马成,任马成的头还在努力地一下下上抬撞击他,和抚摸也差不多了。 第80章 马成的微笑 马成躺在地上不动了。疤痕脸迟疑了一下,撑起胳膊想爬起来,但马成抓得太死,他用力挣不脱他的手。站在后面的三人回过了神,他们走上前一起帮着掰开了马成的手。 “大哥,走吧。”他们四人站起,茫然地看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马成,他的小腹已成了蜂窝,涔涔地往外渗着血。他们又茫然地看了眼躺在边上的小剑,他们看到了一个孩子眼中最为强烈地仇恨,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走吧,大哥。”他们四人互相搀扶着,走上主路,往南走去。南面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辆机动三轮车停靠在路边。 “马成,马成。”小剑的身体渐渐能动了,他浑身酸痛,努力向马成爬了过去。小剑抓住马成的肩头,拼命地摇了起来,“马成,马成,醒醒啊,呜呜,醒醒啊,马成。”在小剑的摇动下,马成微微睁开了眼,“哥,你陪我玩啊。” “啊,不”一句话说得小剑大恸“你是我叔,叔,叔,叔叔。” “陪我玩啊,陪我……”马成努力地展开一副谄媚的笑脸。 “我陪你玩,我和你玩。我不看录相了,我陪你玩。马成,马成?”小剑哭得撕心裂肺,他发现马成的眼睛又闭上了。“马成,马成”小剑拼命地叫,马成却不再回话。 “叔,叔”小剑的哭声悲怆无比,哭了一会,他擦了一把眼泪,斩钉截铁地说,“叔,我给你报仇,我给你报仇。”他转脸往南看去,那几个人一瘸一拐地快走到三轮车边了。 小剑放开马成,不顾身上难忍的疼痛,快速跑向屋里。“英雄,我让你们见识真正的英雄。”他边发狠地说,边把挂在墙上的双筒猎枪摘了一只下来,装进两颗子弹,就把快有自己高的猎枪背在了身上,出门时顺手提上子弹袋。他在院子里四处看了一下,推过自己的小自行车骑上猛地一蹬,“咣当”声,他摔倒在地上,自行车也躺在旁边,后轮飞转着。他一看,车链子断了。 “嗯哦。”他坐了起来,干嚎一声,狠命地蹬了一脚自行车,眼泪又要下来了。“不,马成,叔,我不能哭,我要给你报仇。”他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爬起来又看了一眼,想了一下,心中拿定了主意。 他从偏屋内翻出摇把,走到拖拉机面前,把猎枪靠着拖拉机头,压着减压器,又双手抓着摇把,撅着屁股,死命地摇了起来。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发动了起来。 他踩闸门,挂倒档,松油门,把拖拉机往院子外退。快出院门时,拖拉机车厢抵脱了东面那扇大门。东面那扇没有开,小剑不管这些,嘴里喊着“报仇,报仇”,他须发俱裂。一出大门,小剑换档,转向,加油门,贴着第三排猎圈的后墙就冲上了主路。他调正方向后,把车位挂到六档,加足了油门,“拿命来。”随着拖拉机的突突声,小剑红着眼大叫往南追去,略显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刚毅。三轮车已起动。 “拿命来,拿命来。”小剑发了疯地喊叫,拖拉机发出大炮式的怒吼。三轮车也看到了飞奔而来的拖拉机,它也忙忙地加大了速度。在乡间的土路上,机动三轮显然跑不过专为农民设计的手扶拖拉机。 日已中午,汤兰没有跟丈夫儿子去县城看热闹,她在田里捡拾完稻穗后,尖着小脚慢慢地往回走。快走到村庄里,她看见主路上一辆拖拉机狂叫着冲出了村子,在拖拉机前面不远处是一辆绿帆布包着的三轮车。 前面的三轮车有着小驾驶室,她看不清什么,后面的拖拉机上她清楚地看到孙子小剑人站在拖拉机驾驶位上,双手费力地伸开各抓着一只扶手,他的背上是一杆乌黑油亮的猎枪。饶是拖拉机适合在土路上奔驰,过快的速度也让它蹦跳式的前进。 汤兰一见,一颗心就提到了嗓眼上,头晕目眩的感觉瞬间来到。汤兰闭眼,抚了抚胸口,看见拖拉机仍在奔驰,她拼命地喊了起来“停下,小剑,停下。”说着,她尖着脚跑了过来。 “拿命来。”小剑声嘶力竭地喊着,前面的三轮车私毫不敢怠慢。眼见三轮车越来越近,小剑放开扶把,从背上取下猎枪,在颠簸中瞄准,“拿命来。”他一扣扳机,“轰”地一声,前面三轮车毫发无损。拖拉机渐渐慢了下来。 小剑一见,忙又拉起油门阀。拖拉机重又咆哮着赶了上去。 “孙子啊,孙子啊。”孙兰已从东西路上跑到南北主路旁。拖拉机呼啸着从面前经过。孙兰忙跟着往南追去“孙子啊,孙子啊。”田里几个未去集市的村人看见了跳跃飞奔的拖拉机,又见一个老太太尖着小脚在后面追赶,他们预感着出事了,都往这面跑了过来。 三轮车渐渐近了,坐在后车厢里的三个惶恐不已,疤痕脸已站了起来。“马成,我给你报仇了,叔,我给你报仇了。”小剑一手拉着油门杆,一手扣着猎枪。“轰”的又是一声后,那三个人或抹脸或抹腰的叫了一声后,三轮车往边上一歪,侧翻着往前冲去。猎枪子弹四射的铁珠打爆了三轮车的车胎。 “叔,报仇,报仇。”拖拉机一点不减速,怒吼着向三轮车冲去,小剑浑无惧色,血红着眼大叫“报仇,报仇。”拖拉机撞到三轮车侧立着的底盘,改变了方向,直直地往边上河里开去。三轮车转了半个圈后,在前面七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而拖拉机一头载向了河里,深陷下去。 孙兰见了“啊”地一声昏倒过去。 拖拉机停时,小剑被甩到了对面岸边的芦苇丛。小剑觉不出身上的疼痛,一抬头,他看见三轮车停在对岸,疤痕脸抹着脑袋,一颠一颠地往前跑。后面的蛤蟆镜早扔了破眼镜,他一手一个的搀扶着另外两个人也在尽力往前跑动。蛤蟆镜是驾驶员,伤得稍微轻一点。 “我让你们跑。”小剑摸出两粒子弹飞快装入猎枪。他沿着河岸跑起来,估摸着到了有效射程,举枪便往疤痕脸射去,“打死你。”“轰”地一响过后,疤痕脸踉跄着跑了几步,萎顿在地。小剑跳下河,淌着水而过,河水不深,刚过小剑的腰。 小剑湿渌渌地爬上岸,紧追几步,赶过去用枪指着疤痕脸的脑袋。疤痕脸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身下的血漫延出来。 “爷,爷,饶命,饶命。”蛤蟆镜放下另两人,跑过来跪在小剑的面前挡住了疤痕脸,他死命地磕起了头。小剑一下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端着枪指指疤痕脸,又指指蛤蟆镜,看着他们身上,自己身上,以及地上到处都是红地耀眼的眼,猛然间胃里就一阵翻腾。 “小剑,小剑。”几个相识的村人跑了过来,一人抓着小剑的肩头。小剑抬眼看去,是赵专注。 “大哥,大哥,哇。”小剑丢了枪,扑到赵专注的怀里哭了起来。 “小剑,小剑,怎么了,和哥说啊,和哥说啊。”赵专注哎劝着小剑。 “哥,杀人了,大哥,杀人了。”小剑受到了惊吓,语无伦次起来,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小剑再次醒过来时,已是下午,他看到了高高的屋顶。 “儿啊,你要把妈吓死啊,呜呜”妈妈抱着自己,终于哭出了声。“乖孙,乖孙啊”孙兰抱着媳妇和孙子。 “妈妈,奶奶。”小剑叫着。 “哎,哎。饿了吧?”倩尧和汤兰努力止住哭声。 小剑没有说话,他坐了起来。满屋子的人,二叔,四叔,二婶、三婶、四婶,专注哥,还有大强、西杏、花花,以及拿着招魂用品的贺发大爹。 “马成,马成。”小剑想起来了,他哭着要马成。 “马成?”倩尧不解地问? “是,马成,马成。”小剑急促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可是一群人来时,谁也没有见到马成啊。 阳正看了看大家,俯身背起侄子说,“走,我们去马成家看看。”阳正一切向大哥看齐,体重也在水平方向上受到了挑战。一群人向马成家走去,还没走到马成家门口,就听到了马祥的哭声。 他们进入院子,来到堂屋。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正中是八盘简陋的但显然精心烹炒过的菜肴,奇怪的是八个盘子中的菜都是一样的。 盘子的边上摆放着六只酒杯,除了马成面前的那一只,别的都是满满的,全是酒。马成端坐在西面的位置上,直直地,没有靠着椅背。他闭着眼睛,脸上是安心的笑容。马祥从身后搂着马成的脖子,哭得伤心。 小剑走后,马成又醒了过来。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生,但却可以幸福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挣扎着起来,身上的血已不流了。他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去。 马祥上午和村民们一起去看水晶节,看了一小会觉得没什么劲,就独自先回来了。远远地,她看见马成二哥的奇怪举动,就偷偷跟了上来。二哥又干什么去了?搞得一身都是血,偶尔扭头观看的脸色又是刷漆式的白地瘆人。马祥有些厌恶,本不打算再跟,但看着二哥今天的走路姿式实在奇怪,就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马成拖着无力的身体,硬挺着回到了家。进入家门后,他东屋找找,西屋找找,翻出些家里仅存的土豆,非常迅速但很专业地做了盘土豆丝。 做好后,他把菜端到堂屋,又拿出六个酒杯,从床下搜出半瓶酒。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马成也不在意,他把酒杯挨个满上。坐好后,他看了看桌面,又起身去厨房找出七只大小不一的盘子,全端到桌子上来。 马成小心地把土豆丝分放在八只盘子中,看了看,很是开心地坐了下去。他端起酒杯,想说点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把酒杯放下。趴在窗户后偷看的马祥,只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马成再从里屋出来时,浑身换了一套行头,刚才的一身灰布衣服不见了,代之的是上身一只惹眼的大红毛衣,下身一条白布喇叭裤,脖子上还挂着马宗遗留下来的烟袋。他手里抱着一堆衣服,走到桌边,每张椅子上放了一件。那六件衣服花花绿绿,各不相同。马祥看出来了,那是家里另外五口人穿过的衣服。 忙完这一切后,马成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他端起酒杯,先向东面的两个席位说:“大,妈,我还没孝敬过您二老。您别急,我就来孝敬您了。我敬你们一杯。”马成说完,一饮而尽。 “哥、姐,小妹,也请受我一敬。”马成给自己倒上,说着又一干为敬。 马成擦了把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一会,他又端起酒杯说,“大,妈,咱喝酒。”马成喝完后说,“大,妈,咱们以后天天喝酒。”他闭着眼咂了一下嘴,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微笑着哼起了吕剧小曲。 马祥眼也不眨地看着二哥,二哥马成就那么微笑着,哼唱着,哼唱着,微笑着,直至只有微笑。 第81章 第一届水晶节 “这次水晶节盛会是一次成功的尝试;晶都今后将定期举办水晶节,使其成为凝聚人心,振奋精神,促进两个文明建设的盛会。晶都还将建设中国最大的水晶市场。”县委书记刘汉年在闭幕式上用这段话给晶都第一届水晶节做了总结。 水晶节的第二天,李朝正就找刘北斗汇报了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夺民众财产的事。刘北斗忙叮嘱他不要声张,一切等水晶节过来再说,并且打了电话给派出所命令先将偷猪犯严加看管,过两天他来亲自审讯。水晶节结束后,当刘北斗打算亲自过问时,派出所所长汇报疤痕脸已失血太多死亡。人已死,刘副县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就让所里依法办事。 晶都第一届水晶节空前成功,既在国、内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也让晶都人民眼见为实到本地特产的真正价值。一副水晶手链价值80元,一副水晶项链价值180元,李思正一个月的基本工资才72元。晶都人民争先恐后地从事起水晶行业,仿佛一夜之间,家家做水晶,户户打磨声。他们谁也不知道,水晶节上出现的大部分水晶制品都是贺芹求爷爷告奶奶从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然后在会上假装买卖而已。 尤莲也东挪四借凑钱买了一台二手的电动机,让丈夫思正扛到铁匠铺焊接了一台简易的打磨机。就连已做了屠夫的马大六也急急忙忙回归本行。王本也暂时中止在水晶城摆滩捣卖原石的日子,在家里打磨起水晶珠子。 打磨了一段时间,王本心念如此赚钱太慢,靠着自己经营多年在水晶行业的浸淫,他断言水晶发展势头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也砸锅卖铁购买了剑之晶村唯一的一台进口切割机和一台打孔机。 王本招呼以前的同行,有原石不要在市场上露面,全部送来给他,有多少要多少,高价收购。同行们大喜过望。 王本先将原石切割成半个麻将那样的大小,然后出售给家中有打磨机的散户,由打磨散户一点一片地磨成24面、48面、64面或128面的球形切面珠。散户打磨后,再回销给王本,由王本亲自动手将一粒粒切面珠打上孔,由王本的老婆穿编成项链或手链再拿到水晶市场上零卖。 一个熟练的打磨工人一个月至多打磨出两条项链,因此稀缺的水晶手链或项链在市场上供不应求。王本老婆每每刚拿出成本的项链就被人成批收走,收走的人再拿着项链、手链上北京、下广东,一条手链的价格可以飙升至近五百元,项链更是千元计数。 强大的市场需求,刺激了水晶行业的发展,也让晶都领导们兴奋不已。贺芹鼓动廖主任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热乎劲建一座水晶城。廖主任也老夫聊发少年狂,在供销任内部会议上一锤定音,将粮油柜台统统搬往他处或直接撤销,全力以赴建水晶城,以期使之成为全国最大的水晶制品集散地。曾身为水晶节筹备组组长的刘北斗,成功地举办水晶节后,看到如此大好形势,就欲更上一层楼给县里增加财政收入,他学廖主任也独断专行了一回。刘北斗下令户主每拥有一台打磨机交纳管理费80元,一台打孔机交200元,一台切割机交400元。 当这纸命令以通知的形式下放到所有水晶从业者手中时,他们就如置办各种机器时一样,又争先恐后地或把它们收藏,或把它们转手。刚搞了两台打磨机的人民校长孙占高兴地赋诗一首:磨机露于野,千里无晶鸣。而血本无归并欠了一屁股债的王本几次用上吊来给孙校长唱和,亏得他老婆死命拉住了他。 廖志开风风火火搞了一半的工程悬在了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县里一开会,贺芹明里暗里的表示不满,老资格的廖志开就不那么讲情面了,直接一句瘌狗上不了台面骂得刘北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县委书记刘汉年公开指责刘北斗目无组织,不讲纪律,让全体干部群众一年多的辛苦白白付之东流。 晶都人民重又回归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平静日子时,刘北斗也不声不响地消瘦了近二十斤。李朝正去镇里汇报今年的春种计划,看见刘副县长兼刘镇党委书记甩着他的两袖清风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刘北斗很不耐烦地打断李朝正的回报,询问起去年水晶节的事。李朝正心里一阵悲哀,一向争强好胜的刘北斗也老了,怀念起昔日的辉煌。刘北斗看了李朝正一眼,很不解朝正脸上的悲戚表情,不过他什么也没有问,继续问水晶节的事。 李朝正按照正常思路恭维了一番刘北斗指导有方,水晶节办得空前绝后的成功。刘北斗没有半点马屁不穿的喜悦,他干脆开门见山:“你从酒厂拿的钱用光了?” “用光了。”李朝正心想,都这节骨眼了,他还有心思关心下属的廉洁度,还怕我贪了不成? “都发下去了?”刘北斗追问。 “都发下去了啊,还差点不够发的。”朝正回答。 刘北斗看看李朝正,不再说话,又从走往北踱起了飘移步。踱了两圈,刘北斗猛地站住了,脸上有了恳求的表情:“朝正,钱发完了就发完了吧。你去给我搞几只甲鱼,我回市里家中看一下老父亲。”刘北斗的父亲是老革命,是晶都安峰山伏击战的领导人之一,文革结束没多久就离休在市里安养晚年。 李朝正这才明白刘北斗为何几次三番关心下属了,原来他是在责怪自己没有上供部分给他。这大是大非的部题,李朝正知道千万不能回答地含糊了,“刘县长,你让我搞几只甲鱼,我没本事。不过如果你缺钱的话,我个人可以借些给你。”一只甲鱼比两条水晶项链还贵。李朝正想要是早几年知道甲鱼会这么值钱,就多买些放家里养着。不过,倒是便宜了儿子。 刘北斗听见李朝正如此回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难得地露出了夸张的笑容:“哈哈,朝正啊,这个七品芝麻官虽然没什么出息,可还不至于跟你借钱。”顿了一下,他不等李朝正回答:“朝正同志,你汇报完了吧,我还要休息一会。” 李朝正喏喏地退了出来。 刘北斗不愧为刘北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依然稳坐钓鱼台。而人民,是最善于忘记的。当领袖人物或上层精英们如果不注意引导人们记住,或刻意使人们忘记的话,那他们是很容易达到目的的。时间是解决问题的良药,如果没有法津的制约。 自从上次被刘北斗礼貌地轰了出来后,李朝正的笑脸就少了,想起自己刚任支书时,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村部居然有近五万元的亏空,他的心里就一阵阵发毛。中国自古就如此,你拼命想拥有知情权,而真的拥有了,知道的越多,反而离危险越近。 李朝正的日子不好过,王本的日子更难熬。这晚饭后,朝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乘凉,妻子在厨房收拾,儿子吃完饭就跑出去玩了。王本走了进来,象过河时水漫到了脖子,一纵一落,轻轻盈盈。朝正见了吓了一跳,“王本,你,怎么成这样了?”王本马瘦毛长,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个灰暗的脸。一日三变的水晶政策让他比刘北斗瘦得更多,而刘北斗好歹膘肥体壮,少个二、三十节权当减肥,王本本就不太丰裕的身段这下更成了灾年。 “没,没什么。就是最近饮食不规律。”王本努力微笑着轻描淡写,却呈现了吓人的龇牙咧嘴“哥,我最近手头紧,村里的贷款能不能缓段时间?” “行啊。到屋里坐。”朝正站起身往堂屋走去,王本默默地跟在后面。 屋里没有开灯,朝正摸索着去找开关,“你那两台机器还没转手吧?” “啊”“咣”“哐啷”王本还没有来得急回答朝正,先大叫了一声。朝正一听王本大叫,心里想,坏了,刚买的茶几是没指望了。 “什么事,什么事?”倩尧两手湿渌渌地从厨房跑了进来。灯已亮了,王本趴在一堆黑褐色的玻璃碎片上直叫唤。朝正忙走过去搀扶起来。 倩尧弯下身捡起一块玻璃,地上晶晶亮的一片,她心疼地直咬牙。这下午刚买的,还没怎么用呢。 “嫂子,我赔,我赔啊。”王本看倩尧的表情,很是歉意。 “赔什么啊,看你说的。”倩尧反应了过来,掉了玻璃,站起来问“你伤了没有?让我看看。” 王本闻言,看了看身上,又把双手伸出来瞅了瞅,“奇怪了,没伤到啊。呵呵,哈哈。”王本笑了起来,“刚一摔倒时,我想着怎么也得几道口子,没想到一点事也没有啊。哈哈。” “那是钢化玻璃,不伤人的。”朝正回答“看不出你现在都这么瘦了,还能压趴我一个茶几。” “钢化玻璃?”王本不理朝正的讥笑,蹲下身子也捡起一块玻璃迎着灯光看了起来。 “是啊。钢化玻璃,家庭用的,就是防止伤到小孩。”朝正看王本的样子,又心疼起茶几了,这可是五十元钱啊,支书的半个月工资。 “哥,这些碎玻璃给我吧?”王本抬起头很认真地说。 “说什么呢?不用你赔。”朝正以为王本还介意着呢。 “哥,我有用。”王本解释道,“我把它磨成珠子,做手链项链。水晶原石太贵,我现在进不起,一般人也买不起水晶手链、项链。那我就做起玻璃的,便宜些卖。” 朝正听了半信半疑,也捡起块玻璃碎片看了看,半晌,他拍了一下王本的肩,“好啊,小子,有脑袋。” 王本听了嘿嘿一笑,朝正忙说,“好了,好了,你可别笑了,看着晚上都做噩梦。” 砍完玉米,起完花生,绿色的麦苗在凉风习习中露出了尖尖的脑袋。1992年10月26日,晶都第二届水晶节如期开幕。 第82章 初恋 第一届水晶节因为开天辟地,所以招开得不易,第二届水晶节因为刘北斗的急功近利,所以更为艰难。这次水晶节由贺芹全权负责。正在风口浪尖上的刘北斗在整个节庆时,没有在晶都露面,据说他去市里看望老父亲了。 小剑也去看了。已上初一的小剑和邻居小三结伴,两人骑着自行车来看水晶节开幕式。 马成也没有看过水晶节,没有人带他来。他要看看,回去给他讲讲腰鼓队,讲讲太极舞。坐在体育馆对面围墙上的小剑想着想着,眼泪又啪啪地掉了下来。铁栅栏围绕的体育馆里红红绿绿的一片。 “外国人”小三叫了一声。小剑寻声一看,一辆面包车停靠在体育馆门口,一个金黄色的脑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正四下瞅望着。 “看看去”小剑话没说完,两手一撑,人就跳下了围墙。小三见状,先侧了个脸,两手扳住墙头,身子下滑了大半个,脚伸到围墙大半时,一松手也跳了下来。 等小三转过脸,面包车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个挎着笆箕的老汉还在拼命往里挤。那老外的头已缩了回去,车窗关得严严实实。小三跑了过去,跳着脚喊道,“小剑,小剑。”小剑从里面满头大汗地挤了出来,脸上早没了泪痕,他呼呼地喘着气,“那黄毛女的穿得真少。”说着,小剑换了一口气。 “真的?我,我,我也看看去。”生性腼腆的小三在朋友面前不需要掩饰。他力弱但人小,斜着身子象泥鳅一样钻了进去。不一会,他又钻了出来,上衣敞开着,钮扣脱了一只。 “哪有?黑咕隆东的,什么也看不见。”小三埋怨道。 “刚才车窗还没关上时,我看见的。”小剑补充道。 “那你不早说。”小三责怪小剑又耍自己玩。 “我还没说完,你就跑进去了。看你急的,不就个外国人吗?呵呵。”小剑笑了起来,小三的脸骤然变红了,一会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走,我们到里面看看去。”说着,小剑搂过小三的肩膀,转身往体育馆走去。小三并不真的是排行老三,在他上面有两个双胞胎姐姐,还没出娘胎就死了。生小三时,他爷爷怕这个孙子不好养活,就把那两个死去的姐姐也排行在里面,叫孙子为小三,这样凡事都有老大顶着,实在不行,还有老二,怎么轮也轮不到小三,就能保住孙子的小命了。 小三长得圆头圆脑,一双眼睛倒是大大的,还是双眼皮,总是一副很单纯无辜的样子,事实上他也老实巴交的。 小剑没事就对小三水灵灵的大眼睛嘲笑不止,说他长了双女人眼。他自个倒得意自己的内双眼,还经常夸耀自己的眉毛长得奇特,号称宝剑眉。小剑的眉毛确实奇特,别人都是或弯或挑的一顺儿,小剑的却是先从中间往两边细窄的一条,到了眉骨正中,却突然又和一道粗了两三倍的眉毛交织在一起,象是两把拖着流苏的宝剑对头横放在脸上。 小剑以前的身体不是太好,经常头痛脑热的,这两年岁数长了,略微好点,只是瘦得厉害。倩尧经常向小三妈妈询问她们家儿子是吃什么长得这么壮。自从小三家从六队搬到小剑家后面,两人就成了好朋友。小三比小剑年长半岁,虽然体重上不吃亏,可身高上却少了半个头,再加上为人老实,因此整日里就象个弟弟式的做起了小剑的跟班。 小剑搂着小三刚要进大门,边上两个女孩一阵风式的跑了过来。小剑忙往后一让,仍是躲避不及,脚上被重重了踩了一脚。他裂着嘴刚要骂,那女孩回过脸来,出水芙蓉的秀丽,原来是自己的同桌……高凌仙。小剑话到嘴边,忙改口“大蒜。”那女孩本来要道歉的,一看是小剑,而且还这么称呼自己,就白了他一眼,回了句“乡巴佬”就跑了。 同桌虽然漂亮,但是脾气丑陋,动不动就要对人拳打脚踢。初一第一天,高凌仙的峥嵘还没有显露出来,她细声细气地解释自己的名字,凌仙,凌波仙子的简称。小剑一听,好象小说里见过。同桌接着解释,凌波仙子就是水仙花的别称。 第二天,高凌仙就原形毕露了。小剑有点偏头痛,就侧着脑袋半眯着眼睛养神。正难过时,他感到腹部猛然剧痛起来,禁不住“啊”地叫起来。高凌仙此时正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他,长长的眼睫好象快拂梢到眉毛。小剑低头一看,高凌仙的小拳头象钻探机一样,正左右旋转着往里捣。 教英语的女老师刘玲玲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兼着初一(五)班的班主任。她听见小剑痛嚎一声,就把他叫了起来问怎么回事。小剑男子汉气概已然显现,他解释说胃里刚才一阵抽痛。可惜,凌波仙子并不买帐,她站起来坦白:“他,一直色迷迷地,看着我。”教室里一片轰笑。小剑不解同学们的轰笑,反而有视美女如粪土的豪迈,“你有什么好看的?还色迷迷。”这次轰笑声更大。高凌仙的眼睫又开始刷眉毛了。 “安静,安静。”刘老师板着脸竖立自己的威严。初一的学生到底少不更事,老师的几句呵斥就让他们迅速安静下来了。 “高凌仙,李小剑同学比你小两岁多,他没有你懂事,你要照顾他。”刘老师这么一说,教室里更安静了。高凌仙的脸上霞云出岫地红粉起来。刚才几个笑得特别欢的更年长同学偷偷低下了头。他们有的已上完初三又返回初一从头念起。 “就是,你比我大还欺负我。”小剑见老师站在自己这一边,得意了,“你看我们老师那才叫漂亮呢,白嫩可破的脸,的身材。”他在指责高凌仙的同时,还不忘借用庆树的话吹捧一下老师。赵庆树成绩太差,初三接着复读。 昨晚小剑去找西杏玩时,庆树对他们老师有了这番评价。小剑说完后,庆幸自己的记忆不错,庆树那么难懂的评论,他竟然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高凌仙被指责了,傻了,刘老师被夸赞了,也傻了。教室里安静了三五秒,平地就是一声雷笑,象是能把人的头盖骨掀翻。刘玲玲刚教书的第二天就碰到这种情形,一时脸上如七色祥云的多彩起来,她也想刷几下眉毛,无奈眼睫短了些,就扑哧笑了起来。 高凌仙或许是美丽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有可能她还认为自己已美丽到不需要用男生的追求来满足虚荣了,所以再怎么跋扈也不会自毁形象吧。 于是,身为同桌的小剑就成了这个理论的受害者。小剑有几次想揪正她这个理论,却不料总是被她按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他只好用优良的起绰号传统来一解心中愤恨。本来他想拿来主义的叫她小辣椒,可是又觉得没有创意,后来偶然看到“水仙不开花……装蒜”的歇后语,再联想起小三吃过大蒜后满嘴的怪味,就创新地称呼同桌为“大蒜”了。而高凌仙也不客气,直呼他为“乡巴佬”。 小剑望着高凌仙的背影,又不解恨地骂了句“大蒜。”他们刚要往里挤,忽尔人群从里面开闸式地外涌。开幕式结束了。他们俩闪在一边避潮头。小三看着人渐渐出得少了,就对小剑说,“我们也回去吧。你看人都走了。”小剑看了他一眼,脸上有着嘲讽的神情:“他们是来赚出场费的,里面摆摊位的多着呢。”这次倒真的没有出场费,资讯落后的小剑冤枉了县筹备组。 体育场内围着跑道一圈,晶光耀眼,各类水晶摆放在临时搭就的台面上争奇斗艳。小剑、小三转了两圈就觉得甚是无趣。这些水晶他们从小见到大,不觉有什么稀奇,巴巴赶来就想看个热闹,买点零食的什么吃吃。可现在这除了水晶就是水晶,真是不来后悔,来了更后悔。 “小剑,那不是你爸吗?”小三拉了下小剑的衣袖,小剑也看见了。朝正从前面走来,象座山在移动。 “爸。”小剑看朝正黑着脸,小声地叫了一句。 “嗯。”朝正应了一声,满是不悦,就在要擦肩而过时,他停下了脚步,“你们吃饭了没有?跟我吃饭去。”他的语气和蔼了。 开幕式刚结束,朝正看见贺芹,就走上前去向她祝贺,让她主持得相当好。贺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这个支书是怎么当的?”朝正忙问怎么了? 贺芹也不说事,只顾自己痛快地把朝正从里到外地骂了个遍。朝正见贺芹无缘无故地骂自己,开始还忍着,后来见贺芹没有歇嘴的意思,就回了句“什么破支书,谁爱干谁干。”说完他转身要走,被另一个村支书看见了。 他拉住朝正叙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昨晚水晶摊位试营销时,王本的黑褐色茶水晶一拿出来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几个外国人把茶晶首饰往自己的包里大把大把地装,象不要钱式的。王本的生意易常红火,自然也引起了别的摊位的注意。 他们走来拿起只茶手链,左看右看之下,不知道是什么材料,但绝对不是天然水晶。高兴之下他们就向组委会告发了王本,说他蓄意破坏水晶节,并把那几个老外也强拖上,也不管人家懂不懂,善意十足地告诉他们上当受骗了,让他们跟着去做证好领回自己的损失。 第83章 情人 管理人员反复盘问这到底是什么材料,王本坚持说是天然水晶。告状摊贩问,水晶有多少有这么透明的?王本针锋相对,怎么没有?毛主席的水晶棺材不透明?管理人员见王本强词夺理,很生气地说,水晶棺材原料是再加工的天然水晶,说到一半,他突然醒悟了过来。 外国人见他们吵闹不休,就由一个懂中文的老外解释了下:“水晶,我们,喜欢,天然的,喜欢。不天然的,也喜欢。不天然的,人做的,现代科技,做的。” 这事传到贺芹耳朵里,力争这届水晶节完美无缺的她自然气愤异常,这水晶的名气还没打起来,就有人开始造假砸牌子了。更何况,这届水晶节还是由她一手操办,身为老家人的王本不想着给她争光献彩,反倒拖起了她的后腿。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贺芹就把一肚子气撒到筹备组成员李朝正的身上了。 朝正听完那个干部的解释后,心下稍感释怀,但仍难消怨恨,他瞅了瞅同样余怒未消的贺芹,转身走了。朝正领着儿子和小三吃完饭后,径自回了家,剩下的两天就没在体育场露面。 第四天早上,朝正刚吃完早饭打发小剑上学,就听到院外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会,两名警察走了进来。朝正疑惑地看着他们。 “李书记,我们好久不见了”其中一名国字脸的警察说。 “你,噢。”朝正认出来了,“刘光辉,刘警官。”来人正是刘北斗的儿子。 自从上次大水晶事件之后,李朝正这几年一直没有再见到刘光辉。他们寒暄几句后,刘光辉就点明了来意,逮捕王本。 刘北斗拐弯抹角知道王本造假水晶的事了,心下狂喜,他意识到这是自己重树威望的好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他打了个电话给刑警队让抓捕王本,为了保险起见,他点名儿子亲自跑一套。刘光辉父子连心,他明白这件事关系到父亲以后的仕途发展,二话不说直奔剑之晶村。朝正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刘光辉,想起上次拒绝为刘北斗提供王八时,刘北斗脸上同样的微笑,他心里一沉,坏了。 李朝正坐着警车在村里兜起了圈,刘光辉忍不住提醒他道:“李书记,我们出发时,上头怕我们找不到您引路,告诉我们一个大概的方位。” 李朝正一听就明白,刘北斗这次志在必得,他连别的警察都信不过,让儿子亲自来,还不是考虑地滴水不漏?他要靠着这次事情重新在县里崛起,同时也打压一下对自己越来越不驯服的李朝正。朝正想到此,叹了口气,就硬着头皮指点起路线。 警车开到王本的院子门口时,朝正看见王本老婆邱梅正背着只口袋从邻居家回来。朝正走了过去,正眼也不看她,大声问:“王本哪去了?警察有事找他。” 邱梅早看见了朝正带着两名警察走来,心想王本用茶几做水晶的事露馅了,腿正打着哆嗦,听见朝正这么问,她吓得放下口袋,倚在墙上喘粗气。王本就在家里,她不敢对朝正撒谎,但真说出又舍不得丈夫被抓,一时张皇失措起来。 朝正又追问她一句:“王本哪去了?”说着拼命向她眨起了眼。邱梅见了,心下稍安。她定了下神,发起骚来了:“大哥啊,你急啥,容我喘口气,王本他到小马家打牌去了。”邱梅说着顺手往后面的红瓦房一指,“大哥啊,走,到俺家喝口水去。两位警察同志,也一起来啊。”邱梅亲热地挽起朝正的胳膊。 “不用了。”刘光辉冷冷地说完这句,人已在五米开外,另一名警察紧跟其后。 这时,王本正从围墙上伸出个脑袋,朝正见了直挥手。王本矮下了身子。 王本正在院子里摆弄剩下不多的茶几碎片,正高兴找到了条生财捷径,猛听朝正在院外喊警察来找他。他略一发呆,就搬张椅子垫着往墙上爬去。 朝正挣开邱梅,跑进院子,王本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快跑,出去躲几天。”朝正催促道。王本听了,站起来往屋里跑。朝正喊住他:“来不急了,什么也别拿,快跑,往南跑。” 王本又折过身,往外跑去,在门口撞上了老婆。他猛停一下,用手拉住老婆后,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撒开腿就往前跑去。邱梅见丈夫跑着跑着拐了个弯不见了,身子一软,跌倒在地,那眼泪就花花地流了下来。朝正比王本年长,不方便搀扶弟妹,他站在那宽慰邱梅:“这不算什么事,只不过是刘北斗要耍耍威风而已。” “刘北斗?刘副县长?”邱梅不哭了,她站了起来不相信式的询问,“真是他?我们是亲戚啊?” “说什么胡话。”朝正慢腾腾地,一字一句地说。 王本跑了,他在外面东躲西藏了两个星期,发现风声非但没有见小,反而更加紧迫。一个月后,邱梅收到了丈夫的来信。王本跟随着劳务输出的大队去了韩国。 红褐色的围墙上,绿绒浅润的枝蔓错落地攀附着灰白色的砖缝,片片心形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轻盈地舞动,在这盎然的绿翠相映中,挂满了一只只青亮光洁的葫芦。 围墙内,马凤、马祥姐妹俩在搓洗着衣服,马桂搬只小箱子从西屋走出来问:“俺大给俺们留的发晶呢?” “去年我就发现没了,还以为是你收起了呢?”马凤把洗好的一件衣服往晾衣绳上挂。“是不是二哥偷卖了?”马祥帮助姐姐扯匀衣服。提到马成,马桂沉默了。弟弟已去世一年半了。他搬着箱子重又回了屋,马凤也跟着到屋里收拾脏衣服。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院子前,许久不曾打开车门。马祥看到了,她怔怔地站起来,走到门口。一会的工夫,邻居村民就多了起来。轿车还是个稀罕物。这时,车门慢慢地打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梳得油光闪亮的背风发型显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马祥看着他,觉得有点眼熟,但死活想不起是谁。马桂听见外面突然安静了,也走了出来,他挤上前仔细端详着年轻人。 “你是……”马桂手指向年轻人,试探地说,“张欢?” 年轻人嘴唇动了动,话没有说出来,眼泪却流了下来,他抿着嘴轻轻点了两下头。 “张欢,你回来了。兄弟,你回来了。”马桂认出了年轻人,高兴地向前走去。 “哥!”年轻人终于叫出了声,他迈腿也往前走去,不料刚走了一步,却“扑通”跪在了地上。 “兄弟!”马桂也跪在了地上,他紧紧抓住张欢的手放在胸前,“你回来了。” “哥!”马桂抽出手,一把抱住了马桂“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他的泪水滂沱而出。 “回来了,兄弟,你可回来了啊。”马桂抱着张欢,使劲地往胸前勒。马祥也哭成了个泪人,虽然她想起了来人是谁,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看见马桂哭了,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哥!哥!我想家啊,我想家啊。”张欢终于放开了喉咙。六年,整整六年的逃亡,背井离乡的艰辛,寂人篱下的痛苦,让一个鲁莽轻佻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稳重成熟的男子,也让一个心向天下的游子经受了思念故土的煎熬折磨。 “马凤?”邱梅也跑来看稀奇。 张欢受惊式地停止了哭声,他抬起脸往院子里看去。马凤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待洗的衣服,嘴巴坚毅地闭着,可身上却在微微地颤抖,脸上两颗硕大的泪珠在阳光照射下四射着耀眼的光芒。 “阿凤!”张欢松开马桂,两人一齐站了起来,张欢向马凤跑去。 “阿凤!”张欢跑到马凤面前,深情地叫了一声。马凤不吭声,死死地盯着张欢,嘴角已咬出了血。 “阿凤!都是我不好。”张欢抱住了马凤,马凤却直直地站着,在张欢的怀里兀自颤抖不已。 “阿凤,对不起,呜呜。”张欢又哭了起来。 “天啊!”马凤大叫了一声,身子往后倾去。张欢忙抱住。马凤在他怀里,紧闭着眼。 “马凤”“姐”马桂、马祥同时抢了上来。 “嚷什么?她是急火攻心。有什么好嚷的。”待在人群中有一会的马题,觉得自己受到了慢待,他倚老卖老起来。 “小爹,都是我不好。”张欢把马凤抱起来让她坐在磨沿上,对正在掐人中的马题说。马凤的脖劲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张欢站得高,他偷眼望去,绳子顺下在胸口处系了个水晶挂坠,色泽金黄,晶光透明。张欢心里美上了,那是他独自琢磨雕出来的“心剑”雕刻件。 “是啊。你是不好。你直接害死了马宗,间接害死了严慈和,和马成。”想起马宗家人的惨状,从小和马宗玩转长大的马慈也有了悲哀之色。 “小爹。”张欢神情悲苦,“我,都知道。”张欢在外流浪多年,他一直留意着家乡的信息。 邱梅走了上来,“兄弟,你回来就好。你王本哥常念叨着,你呢。”说到王本,邱梅的眼圈也红了“你回来了,可你哥却出去了。”王本离开家之后,除了刚到韩国时给邱梅来了一封信,这几个月来音信全无。 “嫂子。”张欢把身子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王本现在和我在一起。他好着呢。” “什么?”邱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嘘。”张欢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嘴上。邱梅会意,无奈那眼泪实在不争气。张欢都回来了,王本,你在哪呢? 第84章 逃跑 张欢逃跑后,先在晶都附近转了几个月,没打听到自己案子的消息,反倒听说好多重判案例。 他心想自己被抓住后,不是死刑也得无期,索性家也不回了,一直往北走去。当年思正哥曾邀他一起闯荡北京,他舍不得马凤,没有答应。 现在,他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就打算去游览一下北京,哪怕刚看完就被抓住砍了头,他也没有什么好遗憾得了。 张欢晓行夜宿,饿了要点或偷点,几个月后到了北京。看完了北京天安门,翻墙游完颐和园后,张欢认定好死不如赖活着才是真理。 有一天,他绕到天坛后院,打算再翻墙做次免费旅游时,发现墙头上贴着张纸。他伸头一看,那照片上的人有点象自己,再看眉头……通辑令。张欢当时一身冷汗直冒。北京是首都,稳定更重要,打击犯罪活动更不心慈手软。 张欢一思索,继续北逃吧。祖上闯关东,今日关东闯。 张欢逃亡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满腹经纶的江洋大盗。汪洋大盗在国内也是人人喊打。这样,这哥俩就有同病相怜的感觉。江洋大盗不愧满腹经纶,他提议去苏联。正值苏联解体前夕,国内乱得不可开交。知,就有混水摸鱼的可能。他们一拍即合,偷渡去了苏联。 在苏联时因为一次突击查夜,江洋大盗不幸被抓,再也没有回来。张欢一个人东躲西藏,整日胆战心惊的。后来饥寒交迫之下,张欢忍熬不住,寻思左右是个死,不如豁出去,死就死个痛快,他就大胆地走了出来。 张欢进入一家中餐馆端起了盘子,没事的时候就跟馆内的老外学习起了俄语。没多不久,苏联解体,更加混乱。 已有几年生活经验的张欢,拿着积蓄做起了倒爷,先是由中国往俄罗斯倒卖些生活用品,后来就由俄罗斯往中国倒卖钢材等战略物资。 由此不到一年,他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款爷,而且还拥有了俄罗斯护照。有了真实身份后,张欢放开手脚大干了起来,生意蒸蒸日上。有钱就会有闲,张欢在欧洲东游西逛了起来。他在欧洲市场上发现了许多水晶。 刚开始,张欢颇为自豪,以为家乡的水晶产品已打进了国外市场,后来一打听,就自惭形秽了,原来人家老外根本就不知道中国还产水晶。为了探个究竟,张欢信步走入一家水晶博物馆。博物馆内琳琅满目,各种水晶应有尽有,张欢看得目瞪口呆,以前自己在孙仕那学得到的知识和这一比,连凤毛麟角都算不上。 看那些钛晶、发晶的,黄绿皆有,摆在专业的柜头内,灯光一打,璀璨夺目。张欢看得高兴都忘了时间,直到翻译连连催促人家要关门了,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博物馆。回到俄罗斯后,张欢再登场商品就不如以前那么上心了,他惦记起了水晶。想了几晚后,张欢决定把生意交给手下打理,自己飞往巴西……水晶大国,去亲眼看看那个水晶王国。 张欢在巴西待了一个月,搞清了当地水晶的情况,了解到水晶质地还是中国的最好,只是巴西蕴藏丰富,产量大。他的心里有了去巴西开矿采水晶的想法。考察完后,张欢带着翻译去巴西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游玩。 在港口时,张欢看见了王本。王本到了韩国后,进入一家货轮公司当黑职水手,这次是到巴西出货。两人相见,悲喜交加。张欢当即就拉着王本找了家饭店喝酒叙叙旧。席间,张欢从王本口中得知了家乡发生的许多事,说到马宗家庭变故时,张欢又大哭一场。 张欢的案子也结了,前年晶都公安破坏了一起抢劫案,凶手主动交待了自己曾在新华书店杀过人。公安部门悄悄撤下了对张欢的通辑令,若不是思正也是公安人员,剑之晶的村民都不会知道此事。张欢听王本一说,破口大骂起来,幸亏自己跑得快,要不然肯定会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张欢把王本带去了俄罗斯。得知自己没事后,张欢就想回国看看,准备了两个多月,他重新回到了中国。拂晓时分,飞机在南京机场降落,张欢在空姐的数次催促下,最后一个下了飞机。下飞机后,张欢向接机的生意朋友借了一辆娇车,直奔晶都。 “张欢啊,你以后可要善待阿凤啊。”邱梅叮嘱张欢,也不问张欢是否已成了亲。 “嫂子放心,我这次回来也是想着,如果阿凤没有结婚,只要她愿意,我就来娶她。”张欢看着依旧闭着眼的马凤说,这么多年在外面,张欢见的女人也不少,可他满脑子全是马凤的影子。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初恋,人生最美好的情感。 “这还象句人话。”马题又用力掐了一下,马凤幽幽醒来,她看着张欢,脸上有了点红晕。 “对,要娶马凤。你不知道,马凤都为你打过胎的。”邱梅真心祝福起他们俩,她要让欢欢知道马凤身为一个女人为他做过什么。 “打胎?为我?”张欢惊疑起来。 “你小子装什么蒜?”马题见张欢一副不认帐的态度,异常恼火。马凤的眼睛闭上了,脸色苍白,眼角又流下了泪水。 马桂见状,忙说:“快扶阿凤进屋歇会,别又出什么事。”大家醒悟了过来,邱梅、马祥一人搀着一只胳膊架起了马凤。张欢迟疑了一下,上去替下马祥,扶着马凤进屋。马桂对乡邻们说了声,“谢谢乡亲们关心。”下起了逐客令。 马桂关上大门,走进堂屋,屋子里静默一片。马凤侧身面向里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单。邱梅在床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张欢坐在床前小凳子上,面上看不出表情。马祥扶姐姐进屋后,懂事地接着去洗衣服了。只有马题斜卧在太师椅上,一把长须抖动不停,他心里一股怒气在五脏六腑翻腾。 最后还是马题沉不住了气,他“霍”地站了起来,动作利索地都不象七老八十的人,“张欢,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了钱就不认人是不是?” “小爹,我没说什么啊?”张欢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还装蒜?”马题火爆脾气私毫没有随着年龄渐小,他上前一步,“好,我就再给你说一遍,阿凤为你堕过胎,你要不好好待她,我们马氏族人不会放过你,到时,你就不要怪我们欺负你这个外来户。”马题说完,死死瞪着张欢。 马凤听到“堕胎”这个字眼时,身子明显一颤,肩膀抖动了起来。 “小爹,不管阿凤做了什么,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只要和阿凤过好以后的日子就行了。”张欢说得真诚、大度。而在马凤听来,这话是真诚地嘲讽,大度地刺耳。她好不容易等张欢说完,再也忍不住,哗地一声坐起,胸部在激烈地一起一伏,眼睛红红地,盈汪着一眶泪水。大家都不说话了。马凤盯着张欢看了几秒,手一指,大声哭骂了起来,“你走啊,回来干什么?快走。” 马凤说着,抽出枕头向张欢砸了去。张欢头一低,枕头飞到了平面墙上,贴了一会,扑地掉落在地。马凤犹不解气,又抓起了被单。邱梅离得近,忙按住马凤。她眼里噙着泪,忏悔地说:“都怪我,都怪我,我多什么嘴啊。” “阿凤,张欢刚回来,你怎么这样对人家。”马桂训斥妹妹。马凤看了哥哥一眼,一翻身又躺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马题明白张欢的弦外之音,看他的样子好象真不是他干的好事,他看了马凤一眼,丢下句“丢人现眼”就转身出门走了。 第85章 王本的传奇 中午马桂做了几个菜,和马祥一起陪着张欢喝两杯。马桂要留邱梅吃饭,邱梅说还要回家做饭给孩子吃,就走了。马凤躺在床上没起来,马祥夹了点菜把饭端了过去。大家心情郁闷,马桂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张欢国外的事,张欢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两人无滋无味地喝了几杯酒,就随便吃点饭了事。 吃完饭后,张欢松开领带,挽起袖子里里外外地收拾起家务。马桂在边上笑话了一句:“张欢,你以前可没这么勤快啊。”张欢讪讪地说:“这几年一个人过,锻炼出来了。”正说着,大门被人推开了。马题、马海洋、马小飞带着几十名马氏壮年男子走了进来。 “张欢。”马题先开了口“你以前在村里的名声不是太好,现在我们虽然相信你的为人,但你也要拿出点诚意啊?马凤以前肚子里的孩子,你老老实实承认,到底是不是你的?” “小爹。”张欢还没有回答,马桂迎了上来,他叫了一声后,看着马题眨了几下眼,硬着口气说,“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 “你个小兔崽仔,不知道好歹了。”马题说着就四处瞅东西,看见磨沿边上放着扫帚,他就走过去抄了起来。马海洋忙按着,“叔,别生气。他脑子不好使。” “阿桂,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爹也是为你们好啊。若是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就算马凤嫁给了张欢,保不准到时候两人闹了茅盾再被拿出来说道啊。”海洋劝住了马题,开解马桂。 “那我考学被人替了,写书被人剽窃了,怎么不见得你们出头啊?”马桂讥笑道。 海洋脸上一红,不理马桂,他转过身声色俱厉地逼问起张欢,“张欢,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自己做的事怎么不承认?” 张欢抬头看了看面前几十号身强体壮的马氏族人,又转脸瞅了瞅单薄的马桂,慢慢站了起来,朗声说:“你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也不怕你们。外面不是说我杀过人吗?我没杀过,但如果今天有人做得过分,那我就不一定了。” “什么?”“打他个王八蛋!”马氏族群骚动了,几个年轻的都挤搡着要往前冲。“都站好了,听他说完。”马题大吼一声,嗓音有些沙哑,但相当有威慑力。人群平静了。 “我很喜欢阿凤,从小就喜欢她。”张欢的声音水涩了,“从我和别的孩子打架,骂我有娘生没爹教,她帮我出头时,我就喜欢上了她……” “别说没用的,就说你承认不承认。”马海洋不理会张欢的深情。 张欢不以为忤,转过头来看着马海洋,顿了顿说:“我承认,是我做的。我以前还小……” “孩子不是他的。”一声柔弱但包含着不屈的尖细声音传来,大家转移目光,马凤站在堂屋门口,身子挺得笔直“你们也别问我孩子是谁的,打死我,我也不会说。”说完这话,马凤冷漠地扫视了族人一眼,转身进了屋,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张欢心里一凉,他看见马凤的脖子上不再系着红绳。 “阿凤,阿凤。”张欢跑上前,拍起了门。门里没有一点回声。 马题见了叹口气,用手指了指海洋,“你看吧,我说让你们别管,你们偏不听。这下我看你怎么收场。” “小爹,不是这么说的。”马海洋辩解道,“我们这也是为马凤好,再说了,也不能让外姓人看笑话。” “是啊,小爹,于里于外,我们都是为了本族好。”马小飞帮腔。他和海洋是堂兄弟,海洋为兄,他为弟。 “为了本族好?看笑话?外姓?”马题一连几个反问句“你们是怕姓王的看笑话吧?你们是想当支书,还是当村长?家里人多就行?省省吧,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村干有几个大姓的。” 马题一番无所顾忌的话,让五、六队队长马海洋,七、八队队长马小飞面红耳赤起来。这两人见自己马家占了近半个村庄人数,连个副村长都没有,心里委实有些不爽。可马题说得又是实情,村委两会主要干部除了副村长兼民兵营长王七弟和主办会计王富长外,别的都是旁门小姓占位霸坑的。 “小爹啊,我们这次一定要查清,要不然以后我们马姓女子,还不是谁都能欺负?”马海洋不愧做了多年队长,说话做事也有相当的鼓动性了。马题一时不语。 “滚,你们都给我滚。”马桂忍无可忍,摸起一把铁锨乱舞了起来。大家一见这阵势,腿迈得比恐惧来临快多了,早都跑出了院门。 马题一向德高望重,村里人见了他都小爹大爷地叫着,偶有一两个平辈见了也要矮上三分,不管年纪长幼,都要叫声题哥。你说他真的是德高望重也行,拿腔作势也罢,反正几十年了,他已习惯了被人捧着尊着,而今倒被一个孙子辈的人拿铁锨给轰了出去,他的老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小爹,这个头开得不好啊。”海洋察颜观色,拿言语挑拨起来。马题的脸通红。 “就是啊,我们这些人也就算了。可小爹您,还被人这么对待,晚辈心里不舒服。”马小飞见状,忙接着扇风点火。 “这不怪马桂,全怪那做了事不承认的人。”海洋见堂弟引错了方向,忙纠正。 马题的胡子抖动地厉害了,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事一定要查清楚。”他让海洋和小飞再叫几个侄子辈的人晚上到他们家去商量。 天刚一擦黑,马题家中就聚满了人,好多族人都是不请自到。海洋看看表,自言自语道,“小飞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不管他,我们先谈我们的。”马题看看墙上的大钟说。 “小爹,我来了。”马题话音未落,马小飞已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才来?”海洋迎了上去,责怪道。 “小爹,我有话和你说。”小飞不理海洋,径自来到马题面前。 “什么话啊?”马题问。 “我们去里面说。”小飞说着搀扶马题。 海洋见了,忙呵斥道,“小飞,什么话不能在这说?” “哥,我一会再和你说。”小飞说着又要搀马题。 “就在这说吧。”马题看了众人的脸上有了不悦的神情,就吩咐道。 “这,这”小飞犹豫不决,本就没长开的五官更往一块簇拥了。 “小爹让你说,你就说。”马题催促道。 “好吧”小飞决定了“我路上碰到曹伟,他说有可能是邻居干的。” “谁?曹伟?”马题不相信自己耳朵式的“你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邻居?哪个邻居,小飞说清楚些。”海洋不理马题,追问小飞。 “他说,他说”小飞又犹豫了一会,一咬牙“他说可能是支书干的。他有线索”他说完,象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猛地放松了起来。 “支书?朝正?”马题睁大了眼睛的同时,余光感觉到一屋子的人眼睛都大了。 “嗯。是的。曹伟说贺发叔也说过朝正和马凤走得太近。”小飞本小心翼翼生怕说出来对朝正不好,现在见满屋子人惊奇,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话,不由得努力佐证起来。 “贺发也说过?”马题更奇了,在剑之晶村最能够倚老卖老的人除了自己就是贺发了。 “是的。”小飞肯定地回答。 一时间屋子里沉默了。 第86章 朝正的强悍 “对啊,马凤是团支部书记,常和他结伴开会,好多次深更半夜地不回来。”马海洋听说是罪魁祸首是李朝正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虽然对长期原地踏步不满,但那不满的野心也就是副村长或治保主任之任的,对一村之主党支部书记的位置他还从来没有敢想过。但是,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村支书的想法一经头脑里闪现,就在贪婪的巩固下,再也挥之不去。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放,既然有机会,那就要搏一搏了。马海洋也添油加醋起来。 “海洋,你想做支书啊?”马题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就你那德性,王能、王标、马山那类型的人,你震得住?”马海洋不吭声了。 海洋长得虽不能说慈眉善目,但一脸的忠厚老实,尽管个头小了点,却私毫不妨碍他夏季收麦秋季割稻时的一马当先,村人谁见了谁夸。朝正喜欢这样的老实人,他的口碑也不错,于是安排他做了生产队长。 刚做队长那会,他很感激朝正,做事干活更加用心。别人给咱脸,咱就要给他撑起来。老婆曾如是对他说。 可是没过几年,新鲜劲一过,老婆又埋怨他无能,只会窝在地里床上使劲。王能、王标、马山是村里出了名的小混混,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无所不干。这三人都长得五大三粗,时常结伴在村里东游西荡,不是骂两句那个,就是打几下那个,搞得邻里不安,四下不宁。 马山的亲叔叔说过一次他,这小子心里记恨,竟然一把火烧了叔叔家的麦垛。从那后就再也没有人说管他们了。 王国军做书记时也管不住他们,只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朝正接任书记后,一次在小卖部前看到他们又抽烟不给钱,走过去叫他们把烟钱给店主。王能见是朝正,陪笑着说,“叔,我们改天给呢,今天身上没带钱。” 店主见了忙走出来陪笑着解释说,“抽几根烟而已,抽几根烟而已。”朝正不理店主,眼睛逼视着王能,“我再说一遍,把烟钱给了。”王能见朝正盯着自己,心里有些怯,没说话。王标可不干了,“看得起你,叫你一声叔,看不……”王标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了,转了两圈,才感到左半个脸麻木了,同时嘴里热乎乎的。他用手一摸,全是血。马山在边上见了,话也不说,挥拳就向朝正打去,朝正头一偏,抓着马山的胳膊往前一带,嘎嘣一声脱臼了。马山“哎哟”一声,脸色白得吓人,眼神里满是恐惧。 三人后来乖乖地把钱交了,在村外有时还会为非作歹,但在村子里那是换了个人式的,见大人小孩都会说句话。这事他们三人不好意思说出去,店主不敢说,朝正也不会说出去,直到号称在山东学过武的村民广庭大众下出了个洋相后,才慢慢地传播开来。海洋一听马题提那三个祸害,顿时蔫了。 小飞不懂海洋的心思,见堂哥不吭声,以为他有什么难隐之言,或者顾忌不能锋芒太露,就说:“支书怎么了?天子犯法还和老百姓一样呢,别说支书了,就是我们马尚大哥也不能如此。” “是啊。”“是啊。”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附和起了马小飞。 “我们的女子就这么随便被人欺负?”马小飞见有人响应,更加来了劲。 海洋看了看堂弟,又看了看马题,真是有苦说不出。 “哥,小爹,你们怎么不说话啊?难不成你们怕了他李朝正?”小飞见马题、海洋都不说话,心里一急,嘴上就没把门的了。 “找李朝正去。”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开始向门口涌动。 “慢着。”马题嘶哑着又喊了一声,大家都停下脚,转脸看着马题,“要去,也是我去。就你们,话都不会说,还不尽得罪人?” “是啊,我们听小爹的。”海洋此时已没了主意。 “还有,别有事没事的提马尚。”马题说着威严地看了马小飞一眼。 马题带着族人来到朝正家。马题本意是要自己来的,无奈这些后生晚辈说怕自己吃亏,都硬跟着来了。 朝正在院子里正对儿子小剑交待着什么,一向惹是生非调皮捣蛋的小剑乖乖地站在父亲面前,朝正嘱咐一句,他点一下头,点着点着还抹一下眼睛。倩尧坐在边上也唉声叹气的。 马题一见这情形,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朝正见院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村民,而且都是姓马的,他们一双眼睛直瞪着自己,在门灯映照下闪着束束凶光。 “你们有事吗?”朝正不动声色地问。 “朝正啊。”马题接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你在忙?那改天再说吧。” “没什么事,这么多人围我门上?”朝正的口气里明显有着不悦,他把儿子推到边上,站了起来。 “支书,别多想,你家里有事先忙家里的事。”马海洋心里很不舒服,但也只能这么说。白天他还只想着让张欢好好迎娶马凤,算是对马宗叔有个交待,谁知不成想又横生枝节,扯进了支书。他真有骑虎难下的感觉。 马小飞看马题不说话,堂哥也象老鼠见猫一样,虽说自己心里也不踏实,但到底家族观念占了上风,他走出人群,“支书,我们是有事找你。” “哦?”朝正有些意外“你也算一份子?” 小飞听了朝正的反问,更感到意外,他想了想说,“什么一份子?我本来就是族里的一员。”说着他吞了口唾沫,看看马题和海洋。马题愈发感到脸烧面烫的,这叫什么事。 “支书,我们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下,马凤肚里的孩子”小飞看着朝正的眼睛“是谁的。” “什么?”倩尧本来心事重重地坐在边上一直没吭声,现在听到说起马凤肚子里的孩子,猛地跳了起来,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口气又软了下来“你是说,马凤又怀上了?” “嫂子。”小飞看了倩尧一眼,“马凤没还上,张欢今天回来了,他不承认马凤以前怀的是他的孩子。我们来问问,支书。”小飞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朝正的反应。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和直说朝正搞大了马凤的肚子也没啥区别了。倩尧、朝正肚量再大,也不能当做没事人。 “马小飞,你再把话说一遍。”李朝正冷冷地说。小飞看了看朝正,嘴巴动了几下,“那那”的说不下去。朝正肥胖的身体先是象岩浆一样,咕嘟咕嘟往外翻涨着冒着热气,一会冰河时代聚至,翻滚的气泡渐渐硬实坚强,撑理得衣服顺直笔挺,紧跟着那萧杀冷酷的威严就直压下来。 倩尧也紧盯着马小飞,看他如何回答。 “朝正,我们只是来问问”马题见朝正瞬间就要动怒,忙再倚老卖老一回,“你别动怒,我们也是听曹伟说的。” “曹伟说你吃屎你也吃了?”这几天诸多不顺的朝正,见马题听信曹伟的话,也不当他是人看待了。 “朝正,你,你……”马题何曾受到过这种重话,脸胀得象尿泡一样透明肿大。马氏族人见朝正如此出言不逊,一个个也气得攥紧了拳头,可到底没一个人敢出头。 朝正见了,蔑笑着走向马小飞,“马小飞,想跟大爷我过两招?”朝正本来和马小飞平辈,现在自抬一级。马小飞刚也义愤填膺,拳头攥得咔吧响,一见朝正向自己走过来,马上象置于悬崖百丈冰上,浑身冷得透彻,他哆里哆嗦地想往后退,可双脚却不听使唤。 “哎哟”“哎哟”人群后面,一个壮汉拳打脚踢地闯了进来。大家转脸一看,满脸油黑的射正左手打西面,右手打东面,骂骂咧咧地往里冲。身后跟着李才和提着只大扳手的阳正,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阳正在市政公司开推土机,这天完工的早,嫌开回公司麻烦,就直接将推土机开回了家。推土机有点毛病,他正喊了父亲和四弟帮自己检修。有人跑来和他们说,马题领着一群姓马的人往朝正家去了,不知干什么。 射正一听,心想不是什么好事,丢下工具就往大哥家跑。阳正跑了两步,又跑回来顺手拎起只大扳手。李才吩咐完老二媳妇去找思正,也连忙跟了上来。 李才走到人群面前,看见马题,就问,“小叔,侄子孙子哪点对不起你了?”马题的老脸算是丢尽了。虽说辈份比李才高上一辈,但两人年纪也差不了多少,李才为人处事,那是全村没得说,马题也从来就没有把李才当晚辈看过。现在李才问得这么不友好,马题恨不得天上掉块石头把自己砸死拉倒。 “爷爷,这老狗带人要来打我爸。”小剑看见刚才一堆人拳头捏得紧紧的,吓了一大跳。现在见爷爷和二叔、四叔来了,胆气不禁为之一壮,指着马题大骂起来。小剑心里也在埋怨父亲,猎枪子弹早打完了也不知道装填几颗。 “小剑,不要骂人。”李才平声对孙子说。 “你们,太欺负人了。”马小飞见朝正爷俩轮番对马题谩问,一时忘记是谁想欺负谁了,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射正也不问青红皂白,见马小飞说话,忽地一脚踢了出去。马小飞见李射正站在自己面前,早防着他,他一下跳到马海洋身后。 第87章 吃亏是福 “好了,丢人还丢不够是不是?”马题胡子乱抖,“你们,你们,快滚,都给我滚。”他气急败坏,骂着骂着,浑浊的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一波三折地流了下来。马氏族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灰溜溜地转身要往外走去,却发现大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两个穿蓝色制服的人。那两人看了看满院子的人,也不说话,径直往里,走到李朝正面前。正往外走的人停下脚步,看看他们是干什么的,那身制服他们都不认识。 一个蓝制服问:“请问你是李朝正同志吗?” “呵呵,我一个村支书还用得着检察院出面啊。”朝正笑得孤傲。 “那看来你是了。我们来了解些你的情况,请配合我们一下。”那个蓝制服说。 “要不要拷上手铐啊?”朝正头仰得高高的,斜眼看向他们。 “你先把事情处理下,一会,我们再谈我们的事。”另一个制服看着满院子的人说。 马题赶紧就坡下驴,领着他们出了门。马小飞还想说什么,马题一个巴掌抡了过来。 身为一名政客,既要大肚能容容天下,也要睚眦必报报分毫,尤其是对不言听计从还吃里扒外的危险属下。 刘北斗听儿子刘光辉说李朝正到处讲副县长让他买王八的事,再想起他动辄拿村里五万元欠款的事对他软威硬胁,越发感到李朝正是个潜在的大危险。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刘北斗就开始充分领会并执行了“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我若犯人,无人犯我”的精神。他命令相关部门彻查李朝正的经济问题,并放出话来,查出五百开除党籍,查出一千就蹲大狱。 既不能等级森严地和平相处,那就让你阶下之囚的俯首听命。刘北斗把命令交待下去后,自己也没有闲着,挨个找剑之晶村干部谈话。他告诫鼓励村干们,要勇于揭发,敢于与恶势力做斗争,不要执迷不悟。 谈了一次,大家心里惴惴,虽有个别动摇分子,但看到李朝正还在行使村支书职责,都不敢放开胆量,生怕中了谁的引蛇出洞计谋。刘北斗对此心知肚明,接着再约。又谈了一次后,效果渐来,有几个就试探着说李朝正在村里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村两委会就是个摆设。刘北斗点头称许,隔了几天,再约。 三次过后,那些心怀诡计的人摸清上头的形势,就大胆直言了。刘北斗认为火候已到,就再次鼓动部分村干,向上级纪检部门检举揭发李朝正这些不法行为。有的人一听就怯了,这白纸黑字的一写,以后刘副县长关照提携还行,若是一推三了翻脸不认账,那自己就尽等着倒霉了。 想溜须拍马,给人牵马坠蹬,也得掂量下自己的份量够不够。最后,只有曹伟愿为刘北斗冲锋陷阵。刘北斗本来属意的人是王七弟,无奈王七弟这人太精。曹伟对刘北斗的封官许愿也是半信半疑。 对贪欲太大的人,有一丝希望就足够,何况已达对半。曹伟回家后熬了半夜,用左手歪歪歪扭扭地写就一封检举信。刘北斗过目后,甚感满意,就让曹伟寄给了纪检部门。刘北斗自己再有意无意地在秘书小康面前表达些对李朝正的惋惜,秘书心领神会。 秦桧都有三两个朋友,更何况李朝正。曹伟的检举信上午寄到,李朝正下午就知道了消息。战友诸兰瑞第一时间把电话打到了村部。李朝正感叹一声政治斗争在哪一级都是你死我活,就赶快行动起来。朝正先找到会计王富长,一见面就对他直说上头要动我。富长听了拿起钥匙就和朝正来到了村部。 老严看见朝正和富长两人脸色凝重,也不多问。进入办公室后,富长打开会计专柜,两人对起了帐。李朝正做支书近十年,千头万绪的事情不少,他和富长忙乎了一下午,才整理完小半年的帐务。傍晚时分,李朝正对富长说,这样整理不行,十天半月也整理不完。他让富长把他任内的账簿全搬回家藏起来,把前任王国忠时期的帐本放进去,然后让他别村走走亲戚。朝正自己回家查看一下还有多少现金,外头还有多少能要回的债务。 非常时刻,李朝正知道亲自出面非但于事无补,还有可能泄露战友向他通风报信。吃晚饭时,朝正第一次把小剑当大人看,一席男子汉要保护妈妈的话说得小剑泪水涟涟。 马题带着族人冲进来时,朝正和儿子正父子情深,被人一把断,朝正不由得火冒三丈,而且是这种莫须有的道德打断。 检察院的人跟着朝正进了里屋,李才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孙子坐在外面的沙发上静等。倩尧给李才倒上一杯水,射正接过暖壶给二哥和自己也倒上一杯。李才让孙子蹲在自己身边,他拍拍孙子的后背安慰他说:“没事,有爷爷在,他们不也怎么着你爸。”小剑“嗯”了一声说,“他们打不过爸爸。”其实李才也不知道儿子究竟犯了什么事,他心里嘀咕着安慰自己,在北京三年也没把儿子怎么着,小小的晶都又怎么能和首都比。话虽如此,李才心里仍是着急,他刚宽慰完孙子,自己就不耐烦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儿子、儿媳都知道他心烦,没人打扰他。 这时思正也跑了进来,他满头大汗,警服湿了一半,边跑边叫“大哥,大哥。” “慌什么?”李才好象找到了缓解压力的办法,他训了思正一句。思正见李才在,叫了声“大”就问大哥在哪。阳正朝里面呶了呶嘴说:“上头找大哥谈话。”“上头?村里打仗,上头也管了?出人命了?”思正很奇怪自己也是吃公家饭的人怎么不知道政策变这么快。 “两回事,你大哥得罪了刘北斗。”倩尧的语音低沉。虽然朝正基本上不和妻子说工作上的事,但毕竟是夫妻,倩尧从朝正的话语中也能知道个一鳞半爪。 思正刚要问大嫂,里面的门开了,朝正当先走了出来,阳正、射正忙站了起来,和思正一起叫了声“大哥。”朝正冲他们点了点头,两个蓝制服也走了出来。 朝正见他们都出来了,对妻子说,“我要和检察院的同志去一下县里。你和儿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小剑,要听妈妈的话,有坏人的话,要记得保护妈妈啊。”话说完,他扫视了一眼,叫了声“大”,然后接着对三个弟弟说:“刘副县长待我不薄,我好久没有去看望他一下了。若是我这次出不来,你们代我去看望看望他老人家啊。” 朝正的话有些交待后事并隐隐含有威胁的意思,蓝制服们站不住了“朝正同志,你只是去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一名蓝制服解释说。 “大哥,你放心,你不出来的话,我,我……”射正到底较几个哥哥年幼,没说几句话,就激动起来,“我一定会好好,好好地感谢刘副县长。” 蓝制服讨了个没趣,不再吭声。 朝正冲四弟点了点头说:“听二哥三哥的话。”射正拼命点头。“思正,你还记得上次我有个战友来水库钓鱼不?”朝正对思正说。思正记得那次,大哥的战友是公安局副局长诸兰瑞。他点了点头。朝正见了接着说:“你和朝先大哥说,我那个战友想认识一下他。记住了吗?”思正知道大哥让自己去通风报信。 他忙点头说,“记住了,记住了。”李朝先以副主任省的级别退居二线。 “爸爸。”小剑走了上来。小剑没事就和爸爸吵架,觉得自己已长大了,不需要他这个老脑筋来指手划脚。今晚朝正真地把他当大人看,让他负起一部分家庭责任时,他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了,还是个小孩子。 “小剑,好好看家啊。”朝正想拍拍儿子的脑袋,最后拍了拍他的肩。 “爸,呜。”小剑觉得自己更小了,他终于明白了以前自己无法无天,是因为背后有着爸爸这样的靠山,他在享受安然的同时,不知福地想飞越高山,而高山一旦没了,他连个落脚点都没有。 倩尧虽说见多识广,但毕竟是妇人,丈夫要走,她心里也空落了起来,她走上前“朝正,你要早点,回来。”说着她声音也哽咽了。朝正见了,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过身去往门外走去,那两个蓝制服早就按耐不住了,也跟着往外走去。 小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妻离子散’这个词,这一走就是永别吗?电视里放过多少这种画面啊?难不成也要几十年后我去鸣冤昭雪吗?不,不,决不。小剑快步追了上去“爸,爸,等等。” 朝正停住脚转过脸,那两个蓝制服也只得停下来。 “爸,爸。”小剑跑到朝正面前,抬起头低声说,“跑,爸爸,跑。”朝正一时没有听清,侧过耳朵来问,“什么?”小剑心想反正就他们两人,我们人多不怕,干脆大声说,“爸爸,你跑吧,我拦住他们。” 那两个蓝制服听了,先是一愣,即而赶快把脸看向了别处。这个表情没有逃过朝正的眼睛,他知道此时不是跑得时候。刘北斗深晓李朝正的过去,也知道他会几下工夫,真要抓他的话,来的就不是这两个弱不禁风的检查官,而是荷枪实弹的刑警队。 刘北斗在怂恿他逃跑。政治斗争虽然你死我活,但党内不开杀戒。李朝正明白,如果自己去了,不管自己再怎么为非作歹,刘北斗可以精神上打击他,但绝不敢肉体上消灭他。如果自己今天跑了,那就不能怪刘北斗不守规矩了。 李朝正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不错,记住,吃小亏是大福,但是吃大亏那就是弱智了。出了事,能跑就跑。”两个蓝制服听李朝正如此一说,脸上似乎有了失望的表情,李朝正假装不知道,和家人做个别后就往外走去。 第88章 伤疤 马凤走了。伤疤就是伤疤,一旦揭开,疼痛的还是自己。当马海洋、马小飞硬着头皮领着一群马氏族人向李朝正兴师问罪时,马凤给哥哥留下一封信,带着自己的衣物凌晨时分去了南方。 张欢走了。起床后,他知道了马凤离开的消息,苦涩地笑了笑连早饭也没有吃,就告别马桂、马祥,开车而去。世界永远都是那么的不公,有的人一辈子顺顺当当,幸福已经让他疲劳;有的人一辈子坎坎坷坷,疲劳对他而言就是幸福。而世界之所以多姿多彩,是因为它到处充斥着不公,那有限的公平就象晨星一样三两颗的点缀在漫黑的苍穹上,给人以无限的希望。 李朝正被软禁在检察院的大楼里,这种生活对他已不是第一次,他满大楼的闲逛起来,到处飘散着他爽朗的笑声。 外面,陷害他和营救他的两股力量都在紧锣秘鼓的行动,以目前朝正只能在检察院大楼里谈笑风生的状态看,刘副县长占了上风,但他没有掉以轻心,仍是夜以继日地和大小干部谈话。五百开除党籍,一千就蹲大狱。 刘北斗说过的话。对群众他可以热情饱满地展望未来,对干部他只能实事求是地兑现诺言,否则他就会成为群众。 一个星期后,检察院在刘北斗的几次催促下,派出办事组进驻剑之晶村部。办事组两个人,一长一少。长的那个似乎郁郁不得志,话不多觉也少,没事就吧答根香烟。少的那个也象是怀才不遇,不是埋天怨地,就是指桑骂槐。来了都是客,副支书骆全好吃好喝招待,他们在村部住了两天终于理清了头绪,问王富长要来保险柜钥匙查起了历年帐本。 办事组一看是陈年旧帐就问会计最近几年的新帐本哪去了?王富长面不改色的回答,支书拿走了。那个年轻的一听就急了,“你是会计,不好好收藏帐本,怎么可以让支书拿走?”富长慢悠悠地反问了一句,“你们检察院的纪委书记不听院长的?”年轻的办事员翻了翻眼把老帐本丢在了办公桌上。 老办事员已百练成精,他猛吸一口香烟后,拿手拿过老帐本翻了起来,只看了一会,他就惊奇了“你们村十年头就奔小康了?我月薪二十时,你们一个季度就要花上五千元钱?” “这全是当年王国军书记领导有方啊。”王会计适时地恭维了一句前任支书。 “王国军?你们以前开支这么大?”年轻的办事员好象嗅到了建功立业的味道。 老办事员听了忙瞪了年轻人一眼,就对王富长说,“王会计,请你回避一下,我们要忙工作了。”说罢他捡起放在桌上的大盖帽戴在了头上。 王富长离开后,老办事员问小年轻,“王国军,你知道是谁不?” “当然知道,英雄烈士嘛,以前的村支书,那时我还小。刚看那个老帐本时,我倒没想到那时是他在位,看来他这个英雄有些名不副实啊,一定要深挖。”当年晶都大规模纪念王国军,身为本地人的两个办事员自然记忆犹新。小年轻开心地说着,他已看到了自己似锦的前程。 “你知道王国军什么来头吗?”老办事员喜怒不形于色。 “什么来头?说好听点土皇帝,说难听点土老冒而已。”小年轻对此不屑一顾,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是土皇帝,我就是太上皇。 “不畏权贵,有志气!”老办事员仍不动声色。 “哪里,哪里。”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了,嘴上谦虚着,心里想怪不得老家伙一直上不去,村支书还权贵,那我们院长就是创世主。 “王国军有个妹妹,嫁了个人叫刘北斗。”老办事员不管小年轻的意气奋发,仍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刘北斗,刘副县长?”小年轻突然感觉人心隔肚皮的恐怖了,“那,您认为该怎么办?” “呆两天,休息一下回去。你要是家里有事,这两天你也可以回去。”老办事员说着又抽出一根香烟。 两人在村里闲逛一天,甚觉无聊。第二天村长孙传财送上两根鱼杆,他们欢天喜地,真诚地感谢急民所难的急时雨。原定三天结束任务,他们多钓了两天鱼,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已听到风声的村民见办事组的人还有闲心钓鱼,就议论起朝正没啥大事,得罪了领导等领导消了气,就一切如初了,官家的游戏。本来他们还饶有兴趣地等待事情发展的结果,一看是这种情形,就各忙各的去了。 村民的议论传到倩尧耳朵里,她紧绷多日的心放松了下。出事的第二天晚上,她就跑去问思正,朝先大哥怎么说。思正有点不明所以地回答:“大哥说他知道了,让我们沉得住气。这哪沉得住气?” 倩尧心里多少有了底,办事组人员临走前,她又让思正提上几瓶酒去慰劳一下人家。 刘北斗听了检察院的汇报后,没有大惊小怪,这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查出事,说明自己识人的能力也太差了。反腐只不过是权利斗争的工具,“莫须有”更是屡试不爽的斩龙刀。能不能查到李朝正贪污的证据,刘北斗无所谓,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他惦记着那几本旧帐,万一将来被谁捕风捉影了,倒是一时难办,他叮嘱他们说,“陈年旧事,留着占地方,看看没用就烧了算了。”办事员听了唯唯喏喏,没敢正面答应。刘北斗看他们胆小如鼠的样子,心里骂了句“不成事”就说了几句“辛苦了”的话,让他们一走了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刘北斗双管其下,那面检察院虚张声势地在检查,这面他暗渡陈仓地组织曹伟、王七弟进行换届选举。任何肮脏地目的都喜欢有一个华丽的外表。刘北斗的如意算盘是,先把李朝正用民主的手段选下去,再用行政的手段把他名正言顺地抓起来,小施处罚关上一段时间。待他出来后,若是对自己心悦诚服了,就再安排工作。用功不如用过,李朝正的能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刘北斗这天上午刚主持完一个农村工作会议,就听秘书小康报告,公安局副局长诸兰瑞已等了他多时。刘北斗想,他也不归我管,找我有什么事?他一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诸兰瑞早站了起来,快步跑了过来伸出了手:“刘县长好,我来向您汇报一件事情。” “诸局长好,请坐,请坐。”刘北斗和诸兰瑞握完手后让座。刘北斗的级别比诸兰瑞高,说是汇报也无不可,所以他对此也没有多说。 两人分宾主坐好,寒暄几句后,诸兰瑞整了整衣襟,恭身站起来:“听刘警官说您在主抓一个贪污的案件,我本来以为是县镇级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只是一个村支部。您老不必为此大动干戈,象这种蜗角虚名之辈,哪用得着您老人家出马,我们就足够了。” “诸局长客气了,这些事检察院出面就行了。”刘北斗摸不清诸兰瑞的来意,公事公办的应付着。 “刘副县长哪的话。”诸兰瑞唯刘副县长马首早瞻的诚意已相当明显了,刘北斗心想儿子在公安局工作,虽然一方面诸兰瑞有可能靠着儿子攀上自己,另一面光辉现在人家手下,以后自己退休了,难免还需要他拉扯帮扶一把。这么一想,刘北斗的笑容也真诚了起来。 “诸局长,说哪的话啊。你坐,坐。”诸兰瑞推辞一下就又坐了下来。刘北斗接着说:“我家光辉也在公安局,这几年承蒙你关照,他进步得很快,我早就知道这事,也一直想登门感谢,只是一时没来得急,诸葛老弟莫见怪啊。”会谈得很融洽,刘北斗把他们的关系更进了一层。刘北斗知道,如果上级不主动点,下级是不敢和你称兄道弟的。虽说大家都知道阶级感情早被告金钱利益所代替,但礼仪之邦的传统一时半会是丢不完的,因此有时,一句知心体己话的感动,就远胜过千万两黄金的笼络。 “刘副县长,啊,不,老哥,承蒙您看得起我,能为您分担解忧是我们这些手下的福分啊。”诸兰瑞似乎受宠若惊,拼命堆起的笑容,在瘦巴巴的脸上,象劣质裤子的膝盖弯,一层层推进上来,“刘老哥,我们擅自调查了一下那个不识抬举的村支书,由于他为人阴险狡诈,我们只在村部找到一本老帐本。” 刘北斗的笑容有些僵持了,他虽然不知道诸兰瑞的确切用意,但宦海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事不是那么的简单。 诸兰瑞好象不知道他的马屁有朝马腿上拍的趋势,继续邀功请赏“但这就足够了,那么大的亏空,别说一个村支书,就是市领导也够喝上一壶了,哈哈。” “哈哈,做得好,做得好,真是辛苦你们了。”刘北斗干陪着笑。 “刘老哥,我还有意外收获。”说到这,诸兰瑞故意住口卖个关子,他得意洋洋地瞅着刘北斗。 刘北斗看着诸兰瑞小儿心态式的把戏,心里想到底是武人,笑了一下,顺水推舟道,“什么意外收获?” “刘老哥,你想不到啊,那个村支书,我竟然认识。”诸兰瑞夸张地说。 “你认识?”刘北斗又搞不清诸兰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仅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能概括得了了。想想也是,能升职为公安局长,哪能找些酒囊饭袋之辈。 “是的,我认识。那家伙,我们一起参军的,在部队里他就着仗自己堂哥是老革命看不起那些老兵,更不说我们这些同年新兵蛋了。”诸兰瑞幸灾乐祸地说。 “什么?你们是战友?”刘北斗一惊。人生关系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他们是战友。 第89章 不会放过他 “什么战友,我拿他当战友,他不拿我们当战友。这回刘老哥一定不要放过他,没准连他那个副省级的堂兄一起拉下马来。”诸兰瑞咬牙切齿,说得解恨。而在刘北斗听来,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副省级,他居然还有个副省级的堂哥。刘北斗的心沉了下来,他想了想,劝解诸兰瑞道,“诸老弟,不用这么生气,他真要犯错,别说党纪国法容不下他,就是我也不会放过他。” “对,对,刘老哥英明。”诸兰瑞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又和刘北斗老哥长老哥短几句,就告辞了。 诸兰瑞走后,刘北斗气得猛地摔了茶杯。这是汇报?简直就是下战书。小康听见了,忙进来打扫。小康了解了他们的谈话后,劝刘北斗:“刘县长,诸兰瑞他们也是投鼠忌器,真要无所顾忌的话,也不会专门跑来拐弯抹角地透露了。您消消气,再把李朝正那小子关个三、五天的,让他知道您的厉害,以后不敢口无遮拦就行了。再者说了,他现在关在检察院,大家都知道,杀鸡给猴看的效果也达到了,如果再处罚严厉了,会过犹不及。在外面看来,他毕竟是你的直接下属。再关个三、五天,您也消了气,他也服了气,彼此之后也不伤和气。” “嗯,也是。”刘北斗虽然盛怒未消,但秘书说得在理,他也不好再摔杯子打碗了,“王国军的事,他也处理得不错。小康啊,你也跟了我不少年了,你想不想调出去?我安排你当丑山镇副镇长如何?” 小康停下了手,拿着扫帚,表情灰暗,金丝边眼镜后面莹光闪动:“您不要我了?” “不,不。”刘北斗忙宽慰道:“我是恨耽误你的前程,你也在身边不少年了。” “只要您要我,我还愿意跟在您的身边。”小康说完这话,又低头打扫起卫生。 刘北斗看着忙碌的秘书,心中的怒气渐渐为一种温情所代替。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秘书去开了门,廖主任进来了。 “刘副县长,还记恨呢?都不来看老哥了啊。”水晶城主管廖主任笑呵呵地进来了。 “哪啊,看您说的。小弟怎么敢记老大的仇啊,来,坐、坐。”刘北斗的脸上瞬间有了可掬的笑容。 黑夜笼罩之下,青蛙、早蝉也无聊之极,一只只河边绿丛,树上浓荫中“呱呱、呱呱”“知了,知了”的聊起了天。 倩尧收拾完碗筷,正坐在院中系着围裙切剁些山竽的藤蔓,好掺合着饲料喂猪。猪生两月,正是催肥长膘的时候。小剑刚吃完饭就被西杏喊去补习英语、数学。儿子一直不太爱学习,小学课本难度不深,稍一努力,大家就一窝蜂的平分秋色,除非先天十分不足,否则看不出谁勤恳勉励,谁懒惰成性。进入初中后,学科增多,难度加大,再想混水摸鱼,就要比老实学习还要难上三分,因此小剑的成绩就象他的身体一样单薄了。 王七弟和曹伟相扶着进入了院子,他们一口一个“大嫂”地叫着,酒气冲天。倩尧厌恶至极,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什么事啊?”地应答着。 “我们来,看看您和侄子。”王七弟醉得稍微轻点,他搂着曹伟的腰。 “都很好啊。”倩尧停了手,搬过两张凳子让他们坐下,想着问问他们朝正怎么样了。王七弟接过坐下了,曹伟不坐,他晃了两步象是随意的一说,“支书,不,不在家啊?” 倩尧一听,心觉曹伟来意不善,就没有应答,重新拿起菜刀嚓嚓地剁起藤蔓。倩尧不说话,曹伟私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小剑,哪去了啊?支书,支书,他把村,大印放哪去了啊?” “大印?”倩尧惊诧不已,“你们村部的事,我哪知道。再说,你们找大印做什么?” “没大印,怎么,能行啊?”曹伟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接着说:“那我和王哥,的村长、支书,怎么,怎么做啊?”说着他又端起了水瓢。 “什么,你们要做支书、村长?”倩尧猛地站了起来,想想自己有些失态,又愤愤地坐了下来,好歹自己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只是心里越来越不能平静,一股火烧盐浸的痛苦弥漫开来。 “曹伟。”王七弟呵斥了他一句,转脸堆笑向倩尧,“大嫂,别听他瞎说。”王七弟顿了顿,瞪了一眼曹伟接着解释道,“朝正有可能要高升,上头有意让我们接任支书和村长。” “哦,这支书嘛,我们家朝正本来就不想做,当初也是你们王家人硬求着干的。只是现在村长是传财在做吧?他也不想做了?”倩尧极力平复心情和他们周旋着,越是关键时刻,她越得沉住气,不让丈夫在里面分心。 “去,传财,那三棍打,打不出,一个屁的人。哪凉快,哪,呆着去。”曹伟确实喝多了,王七弟连连冲他使眼色。王七弟怕曹伟又说出什么来,忙追问倩尧,“嫂子,我们村的印章,朝正有没有放在家里啊,有的话,你拿给我们吧?” 倩尧还没说话,曹伟接上了话头,“王,王书记,我早说别,费那个劲,花个,十元钱的,街头再刻一,一个,不就行了?” “朝正没有把印拿回来,再说曹伟说得对,真没了,你们再去刻一个不就行了?”倩尧又切起了猪草。 “哈哈,哈哈,还是我,美丽的嫂子,说得,对啊。再刻一个不就,不就好了?”曹伟从墙角又晃了回来,“大嫂,我当初还想,给,给朝正哥做个媒,没成想,他他倒先找到,大嫂这样,细皮嫩肉的。” 曹伟说着把手搭向了倩尧的肩头。王七弟见曹伟说得越为越不象话,就想赶快找回大印了事,正待出言劝解之时,猛听曹伟“嗷”得一声杀猪似的叫声。他定睛一看,曹伟抹着左半边脸,在地上使劲地蹦跳着,倩尧手里的菜刀上正往下滴着红绿相间的汁水。 王七弟心中一寒,脊背上的寒毛层层站立起来。他不怕倩尧手上的菜刀,想起了阿桂诉说的朝正在北京痛打流氓的英勇。正当王七弟不知所措时,隔壁的射元下班从门口路过。射元听见堂弟院子里有人尖叫,把自行车往墙边一停就跑了进来,“什么事,什么事?” 倩尧一见朝元,哭了起来,“二哥,他,他,欺负我。”说着一指曹伟。 城里上班的射元平时温文尔雅的,一听有人欺负弟妹,那脏话就随着怒气冒出了口。 射元骂了句后,四处瞅了瞅,看见放在大门后面的铁锨,跑过去抓起来,就往曹伟身上砍去。曹伟脸上象熟透了的西瓜一样,裂开了老大的缝,还不停地往外流着红润的汁水。他还疼得原地打着转地蹦,私毫没在意头上拍来的铁锨。 王七弟大叫一声不好,忙冲上去抓住铁锨。铁锨已在曹伟的头顶了,硬生生地被王七弟托住了。 “二哥,他喝醉了,他喝醉了。”王七弟挡住铁锨后,忙用身体挡着曹伟,生怕朝元一生气真打死了曹伟。他替曹伟辩解几句后,忙扯着仍在嘶叫的曹伟跑出了院子。 朝正被软禁日子的长短,关系着刘北斗的颜面。一、两天,过于儿戏,显不出刘北斗的权威,倒昭示朝正的能量。三、五天,不痛不痒,朝正心有不爽,刘北斗也如埂在喉。因此,尽管前有王国军旧帐阴魂不散,后来诸兰瑞表忠半路程咬金,刘北斗仍将李朝正关了半个月,直到村部换届的当日才让检察院的人送他回家。 经过这一番折腾,刘北斗没有让李朝正伤筋动骨,也成功地让他灰头土脸,村部换届李朝正落选村支书。选举时,预备党员曹伟提议王七弟为支书候选人,党员李朝元为避嫌疑,由王富长提名李朝正。王富长、王七弟两人早出了五伏。投票结果:王七弟23票,李朝正22票。 王七弟擦擦额头上的汗,好一会才笑着表示,感谢大家对他的信任。李朝正这半个月愈发吃得肚大腰圆了,他私毫看不出落寞的样子首先站起来向王七弟表示祝贺,朝元、富长、孙娟的脸倒是拉得蛮长。 王七弟接受完选举后续恭维程序后,就主持召开村党支部委员会新班子第一次会议,商定下午提名村部行政管理干部候选人名单,为第二天村民大会做准备。 下午大家按时进入会议室,王七弟不用人提醒,径直走向自己的主桌,脸上贴着纱布的曹伟吆五喝六地叫人给王七弟倒水。王七弟红光满面,一副圣洁慈祥的面孔冲大家点头微笑。 待大家入座后,曹伟宣布会议开始,请王支书讲话。这“王支书”的称呼上午就叫开了,下午再叫时,大家还有些不适应的迟钝,及新鲜的兴头。 第90章 曹伟断腿 王七弟干咳一声后,就古今中外、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其理论之丰富,语言之精妙令人拍案叫绝。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这一天,王七弟也准备好久了。王七弟讲完后,台下掌声经久不息,李朝正的左右手也象磁铁的南北极一样,刚分开又快速地合在一起。 待掌声渐息,王七弟扬扬手,会场内鸦雀无声。王七弟没想到做了支书,自己扬扬手就有这种效果,一时沉浸其间,忘了该说什么,会场上有一段令人难堪的安静。正当王七弟忘乎所以,党员群众也不明所以时,孙娟的发言打破了现场尴尬气氛。 “七弟啊。”孙娟仍是直呼其名,王七弟正春风得意,丝毫不以为忤,“孙主任,什么事?” “这个,这个。”直来直去象火车式的孙娟难得优柔寡断了起来,她偷偷看了眼王富长,又看了眼李朝元。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给你做主。”王七弟角色适应能力很强。 李朝元看十年前锐气十足的孙娟,今儿个也瞻前顾后起来,不由地感叹一声岁月无情。他接口道:“七弟,是这么个事。”朝元也对新任支书直呼起了大名,王七弟邹了邹眉头。别人这么叫也就罢了,刚刚当选大家一时改不了口。前任支书的亲戚也这么叫,那就明白是反对他了。 “王七弟,我来说。”大家看向后排,都不解了,站起来说话的人是马海洋。李朝正一个人占着大半个长椅,他见马海洋这时出头,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什么事?”王七弟的语气有些生硬。上午大家还眉开眼笑地祝贺他当选支书,怎么下午全都当没发生一样。 “有事,等支书说完再讲。”曹伟呵斥道。“就是,没有个纪律性。”几个与王七弟亲近的人如此说。 “那就是说不让我说话了?”马海洋刚才站起来时,还脸憋得通红,现在倒面色如常了。他挑衅式的问了一句。 “让他讲。”王七弟心里恼怒不己,表面上还得装做大度无边。他再次体会到什么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建议重新再选一次支书。”已然出头,就不怕枪打,马海洋让曹伟这一激反倒说得痛快。这也正是朝元、孙娟、富长想说的话。 中国人做事向来心怀鬼胎。面对不公与强权,心里纵有一千一万个不满,背人处可以慷慨激昂,仿佛自己真要替天行道,当面时又百般推诿,总想别人振臂一呼,自己再响者云集。这不能说明他真地愿意逆来顺受,只图口舌之快罢了,而是他算计着一旦事有不成,法不责众,再不计也是首恶必究,余者不问。如汉高祖刘邦,一群有经天纬地之才的能人奇士造反时,却推选了无赖混混式的刘亭长。置之死地而后生,说时易做时难啊。 马海洋的胳膊已举了起来,孙娟、富长立马响应,接下来的事就顺风又顺水了。李朝正重新当选剑之晶村的党支部书记,王七弟高兴了一个中午,冷着脸退出了会场。曹伟一时进退失据,愣征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后来见王七弟铁青着脸走了出去,他想了一下,也迈步准备跟上。这时,骆全叫住了他,“曹伟,我们准备提议你当副村长。” 曹伟一只脚已迈出了门,听骆全这一说,身资保持着不动了。这一保持就是两分多钟。这两分钟是如此令人难熬,而李朝正却悠闲自得,一声不吭地看着。曹伟转过身,把好的那一面脸对着李朝正。李朝正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副村长也是村长,曹伟转身进来重又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第二天的选举无惊无险,这样村两委会人员名单基本照旧。支书李朝正,副支书骆全,村长孙传财,妇女主任孙娟,治保主任严二照,大队会计王富长,生产队长一、二队吴传道,五、六队马海洋,七、八队马小飞,九、十队队长王志刚。原团委书记马凤去南方打工,十几天来音信全无,现职位暂由马小飞兼任;原民兵营长是王七弟,现由马海洋兼任;三、四队队长曹伟高升为副村长,原队长之位由马海洋堂哥马俊光担任。 李朝正重掌剑之晶村的大权,并不表明他可以高枕无忧。马凤怀孕的事象相冤魂一样,久久不散,虽然大家都绝口不提此事,但谁都知道有些事,时间是无法把它淡忘的。果然,李朝正上位一星期后,它就借着马题自杀的事借尸还魂了。 马题没有自杀成功,被邻居救下来后号啕大哭。除了马尚早已成长离村好久,马题一个人在村里无牵无挂,因此做事说话公正廉明,不怕得罪人被人记恨,这回因为马凤,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让马桂、朝正闹了个灰头土脸,说起来自己虽然也有多事的嫌疑,但毕竟被人敬着供着这么多年,一时觉得脸面上过不下去,再加上一人独居,无人开导,脑子不转圈就想自杀了事,幸亏被邻居发现的早。 马尚听说这事后连夜赶了回来。他问清事情缘由后,知道老爹人活一世脸面最重,就独自一人来到朝正家,郑重地询问起此事。朝正承认此事吧,自己确实没干过,马凤出落地娇花照水般,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也只是心动而已,绝对没有行动,这点原则朝正还是有的;不承认此事吧,马题都为这事自杀了,马尚大哥还亲自来过问,并且他一人孤身前来,也是不想把事闹大,给自己面子。朝正左右为难,正一筹莫展之时,马题带着马桂推门而入。 马题对着朝正深深鞠了个躬,吓得朝正忙过去搀扶。马题对朝正道完歉后,转身向马尚解释起来,说这事不怪朝正,都是自己小心眼。他说完看向马桂,马桂看了一眼大家,哎了一声说,“家丑啊家丑,本不想外扬的,今天为了朝正哥、马尚哥只能说出来了。这,都是马成干的好事。”说完这话,马桂转身出了屋。 曹伟如愿以偿当上了副村长,高兴了几天很快就惴惴不安起来。那晚他醉酒对孙倩尧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现在一想来他就头皮发麻。男女之事,可大可小。南方经济发达,男人眠花宿柳,女人朝三暮四,大家已见多不怪。 北方民方淳朴,在有些地方夺人之妻和杀富之仇可以划等,都是不共戴天的。别说你欺男霸女,就是眼神稍有轻薄,都有可能遭来一顿暴打。选举之事尘埃落定后,曹伟就天天担心起李朝正的秋后算帐了。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秋天快结束时,曹伟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乍寒还暖,曹伟在外面喝了大半夜的酒,快晃到家门口时,被人一棍打断了腿。曹伟惊声尖叫中,看见身后一个熟悉的黑影提着根大棒,从从容容地往西走去。曹伟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如释重负地躺了三个多月。 曹伟断腿的第二天下午,李朝正看似丕极泰来了,他上调为丑山镇副镇长。这个任命是刘北斗亲自签发的,刘副县长心有不甘但更加明白,稳定是一切发展的前提。 第91章 中学 绿阴如盖的东单湖中学,占地三百八十亩,东、南两面是鳞次栉比的县城居民楼,西面紧临着方方正正、碧波如镜的东单湖,北面则遥望着傲然独立、郁郁郁葱葱的羽山。 炎热的暑期刚过不久,那些欲走还留的燥热成了小剑昏昏欲睡的最好借口,他悠然自得地上下点着脑袋,点着点着猛然惊醒:我过线了?当心里条件反射地做好疼痛的准备,胳膊上却并没有按部就班的圆规扎来。纳闷之下,他侧脸向同桌高凌仙看去,这一看不禁莞尔,那株大蒜也正叶倒枝卧地趴在桌子上想让老师难堪。而老师就是老师,他全然无视底下,慷慨激昂仍然慷慨激昂。学生也无愧学生,上面再怎么神彩飞扬,东倒西歪仍旧东倒西歪。 大蒜做梦掉茅坑了?小剑看着高凌仙的肩头一颤一抖,似乎高兴地厉害。小剑不再像磕头虫一样练习自己的脑袋,他转脸望向南方,对面教学楼平行的教室内,老师不知在讲着什么,学生们人仰马翻,快笑叉了气。再看看自己的老师,小剑不禁感慨,有理不在声高。 来地震了?桌子晃动地厉害,小剑忙转过身子四下张望起来,却蓦地发觉象置身于一群藏头的驼鸟中,自己直直地身体分外惹眼。独战风车的老师看见底下还有一个精神抖擞的学生,儒子可教的师责让他的声音一下柔和温顺起来。 小剑感受到了这份垂青,很有自知之明地往桌上重趴了下来,同时,他也明白了桌子的晃动不过是高凌仙的兴奋太过了。与同学们打成一片后,小剑从桌子稍稍抬起了些脑袋,偷眼瞧了一下老师,老师已无心恨铁不成钢,满屋子都是废铁,他仍旧悲壮地坚持自己神圣的职责。 小剑贴着桌子把脸移了过来,悄声问:“大蒜,你怎么了?”大蒜枝叶乱颤却对他不理不睬。小剑知道她听见了,见同桌不愿答理自己,想想身为同学,他已仁至义尽,就又转过脸半直起身子看对面的人间喜剧。正瞎看着热闹时,他感到高凌仙在捅自己的胳肢窝,他强忍着笑转过脸来要训诫一下她,却看见了同桌的大眼烟雾弥漫,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小剑。”似乎为了配合自己梨花带雨的闺秀姿态,同桌并没有对他反唇相讥乡巴佬。 “你,怎么了?”小剑声细似无,唇形的变动已清楚表白了询问的意思。 凌仙没有说话,委屈的嘴角边沾润一颗似有似无的泪珠,在尾夏的午后可爱的晶莹着。她从脸下抽出右手,轻轻往下面指了指。小剑看了过去,白白的长裤上大朵大朵的桃花点缀在上。他一惊,紧接着脸上发烫了起来。 “怎么了?”无知者无畏,懵懂者无知,脸上的烧烫扼制不了小剑善良的关心。 凌仙没有说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眼角眉睫凝结的泪水衬托出了一个楚楚动人。 同桌流血了,我该不该报告老师呢?小剑很想把这个问题推给老师,老师不就是做这些事情的嘛,要不然还能干什么呢。不过直觉又告诉他,这很不妥。以同桌动辄三跳的一向作派来看,有和老师亲近的机会她怎么拱手相让他人呢?小剑想起平时同桌对他的横眉竖眼了,可是想归想,已有丰富人生的他还是悄悄扯下物理书的一角,写上“你受伤了,我报告老师?”然后递给了过去。 凌仙看了,也写道:“不。下课后,你陪我去卫生处看看。”口气不容商量,小剑已习以为常。 “好,我再叫上几个同学一起。” “不要。” “那我再喊上一个女同学吧?”对某方面的无知,不代表小剑不能展现一点成熟。 “不,你自己就行。”高凌仙一锤定音。 小剑看着同桌不解,高凌仙冲他点了点头,她已平静地让泪水不见了踪影。小剑想了想,从桌洞里抽出一本漫画书翻开摊放在同桌的大腿上。高凌仙刚白净如脂的脸上粉嫩地象春夏交接时的樱桃,她紧张地看了一下老师,转过脸来冲小剑轻轻一笑。最是那一眼的娇羞,说不尽的温柔,小剑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少男的心就象一把纯洁无暇的蒲公英,在杨柳妩媚、芳草婀娜中,绽放了整个天空。 下课的铃声再怎么轻挪细脚,也惊醒了小剑的美好,他先站起来,有意无意地遮挡下,高凌仙终于移到了门口。待姗姗来迟的上课铃声一响,同学们疯涌而入教室,凌仙和小剑却逆向人群急急往外走去。大家着急着回教室养精蓄锐,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可笑反常。 一下教学楼,刚还小家碧玉的高凌仙重又展现巾帼的英姿飒爽,她修长的双腿让小剑在后面跑得汗流浃背。高凌仙跑到操场的角落停了下来,小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你,怎么,你怎么,往这跑?” 凌仙没有说话,她气不喘心不跳地从容让小剑钦佩不已。凌仙伸手把小剑往树丛后面拉了拉,小剑在不由自主中突然有了点兴奋。他看了看凌仙汗珠零散的额头,又若有所思地低头看向她的裤子,“你流了好多血。”高凌仙的白白裤子仿佛是冬日红梅的张扬,血迹弯弯曲曲地已到了裤角。 “这,这怎么办?”刚还波澜不惊的凌仙一瞬间晚潮抖涨,急急地拍岸卷岩。 “我,我也,不知道。”小剑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还在努力地调匀气息“你哪里伤了啊?” “我……”凌仙欲言又止,声音细小如象云朵飘浮一样“不知道。”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知道?那脱下看看好了。”小剑喘息终于匀定,他刚当机立断的果敢完,马上就感觉到自己言语的冒失,傻傻地站在那儿等着凌仙的狂风骤雨。 风平浪静的时候,再温柔贤淑的女孩也会有刁蛮任性的一面。波涛汹涌的时候,再娥眉干练的女孩也会露出她不扣所措的一面。高凌仙没有想象中的恼怒万分,只是绯红了面颊呆呆地直视着小剑。你看着我心猿意马,我看着你心如鹿跳,两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就这么傻傻地互看了起来,最后还是年长两岁的凌仙打破了僵局,毕竟人类对血有着天生的恐惧。她颤抖着双手伸向自己的腰带,一如在教室里的课桌埋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小学时就世人皆知的公理让小剑苦闷不甘。看吧,多年所受的教育让他面如火烧般。不看,不知道她伤在哪,更重要的是内心深处也执拗着自己挪不开眼睛。 高凌仙哆哆嗦嗦地,虽慢但还是解开了黑色的皮带。小剑站在那。 血,满眼红色的血,漫天红霞般的血。小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马成,鲜血裹身的马成,他在向自己走来,英气勃发、微笑满面地向自己走来。“马成,马成”小剑喃喃几句后,突然身子一软,广袤的银河突然清晰起来,数不清的星星在不停地眨着眼睛。 “小剑,小剑?”高凌仙飞快地系好腰带,蹲下身子。 天高云淡,银河渐渐消失,小剑侧靠着围墙,有气无力地说,“凌仙。”“嗯。”高凌仙见小剑说话了,刚过分紧张的表情放松了下,“你吓死我了。” 第92章 初中生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班主任刘玲玲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刘老师跟班走,要一直带他们读完初三。刚才她在斜对面的办公室看见上课铃响了,小剑和凌仙不进教室却跑向操场,就跟着找了过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本来盛怒的她也不好再生气了。 小剑想站起来,可身上仍是一点力气没有,他说,“老师,我,我?” “哎呀,高凌仙,你?”刘老师看着学生半红的白裤。 “呜呜。”高凌仙看自己流血的事被老师撞破,一时情急大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没什么,这说明你长大了。”刘老师一看自己的学生什么也不懂,忙过来安慰。小剑听了也不懂,他稍有了点力气,“流血为什么是长大啊?” “李小剑,你怎么了,我先送你去卫生所看一下。”刘老师避而不答。 “没,没什么,我没什么。”小剑说着站了起来。 “真的没什么?”刘老师看见小剑一骨碌地站了起来,不能确信他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我就是看到,刚才有些头晕。”小剑正解释着,看到凌仙边哭边冲他递眼色,忙改口。 “哦,那你先回去上课。我送凌仙同学去看看。”刘老师说着,挽起了高凌仙的一只胳膊。 “我没事,我帮您送吧?”在老师面前,小剑赶快摆出了高姿态。 “小剑同学,先回去上课。”刘老师的语气和高凌云平时一样的霸道。 放学的铃声响起,校园里一片欢呼雀跃,小剑精神恍惚地推着自行车出校门。圆头圆脸的小三紧跟其后,他在隔壁班级。看见兄弟没精打采,他也知趣地沉默不言。 从操场回教室后,看着身边空空的座位,小剑莫名地烦燥起来,这种情形前所未有。小剑越想不明白,就越想世事洞明。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小剑想起帮庆树抄写的情书,难道我也陷入了爱情? 爱情来临,你会茶不思饭不想,看似发呆其实你的思绪早就插上了翅膀。是的,我现在就是这样。爱情来临,你总会惦记着她的一颦一笑,看似冷眼旁观其实神经高度紧张。 路遥知力,日久生情。爱情不是甜蜜的时间久了才会根深叶茂地盛开吗?可我们什么时候有过甜蜜?恶言冷语那是三天两头的,拳来脚往也见多不怪,偶然还有圆规乱舞铅笔刀乱扎仿佛不共戴天。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甜蜜”? 因为没有,所以想象;因为想象,所以甜蜜。小剑仿佛明白了围城的道理:在外面的人听进去的人说着美好,一心想进去;进去的人发现被先进来的人欺骗了,却皇帝新衣式的谁也不说破,反而为虎作伥地继续重复美丽的谎言,引诱更多的人进来,尽管他们自己朝思暮想地想出去。人生就是舞台,只有演员没有观众,既演给自己看,也演给别人看。 大人们啊,真是闲得无聊。 或许我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随处可见。小说里、电视上,一个人中之龙或富家贵胄,一个女中豪杰或大家闺秀,于树林中曲径通幽之处,踩着厚厚的松针或经年的落叶,不早不晚,你的眼睛火辣辣,我的眼睛直勾勾,瞬间就定下了前世今生的情缘;或于闹市熙来攘往中,羽扇纶巾闲庭散步却得了当头一棒,抬头仰望时,窗帘后那半遮半掩的国色天香早让这堆干柴蓬蓬,那堆烈火熊熊。可是这些人,不管在书中颜如玉,还是电视上郎情妾意,都包裹地严实如无缝的天衣。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一见钟情呢?莫非真如爸爸所说的电视里都是假的? 小剑苦恼不已,自言自语起书到用时方恨少来,从桌洞里抽出漫画希望能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漫画书打开了,小剑努力做出如饥似渴状,可满桌的精美漫画,自己愣是能做到视而不见。但她的脸在脑海里回转,小剑无可奈何地合上书本,抬眼扫向教室。 老师站在讲台上,有气无力地照本宣科。学校真是明智,只让老师站着上课,否则课堂就会直接成就他们的千秋大梦。男生们或脑袋搁在桌子上,或大大咧咧背靠在后排桌子上,玩世不恭的未来已被他们勾勒地八九不离十,这之中难得的几个正襟危坐者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因为他们的成绩和小剑一直半斤半两,有时甚至还会缺斤少两。 女生们则文静的多,要么多愁善感手托着下巴摆出一副秋扇见捐的迷茫,要么冉冉香莲双手合十放在腿上显现青鸟杜鹃的傻样,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们都长着她的脸呢?小剑闭上眼使劲晃晃脑袋,感觉到了自己的肮脏,罪恶的内疚紧紧抓住了他的心。 可是肮脏为什么如此美丽,罪恶如此诱惑? 临放学前的几分钟,凌仙穿着刘老师大大的连衣裙象个修女一样迈进了教室。她沉着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看了一眼小剑,只是一眼,那脸色就象蝈蝈鸣叫时的晚霞一样,火红了半个天空。小剑的心情本来纷繁紊乱地象野火过后的灰烬,冒着丝丝缕缕的烟,一下子就万物盎然,和煦宁静了心田。 凌仙回家了,从进教室就一言未发的她,临走时匆匆转头对小剑说了声“谢谢,改天请你吃棒冰”就走了。小剑和煦碧绿的心田刹那间就如灌木丛一样疯长了星星点点的小花。可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沉默迷茫了一路,小剑突然想和人倾诉,这种倾诉的渴望来临地无声无息,让人猝不及防,前一刻还享受在自己独知的寂寥,这一刻就涌起与人共享未知的欲望。 “小剑。”小三不待小剑,先开了口。他见一向高谈阔论的伙伴罕见地把玩起不好玩的沉默是金,再也憋不住,主动敞开了心扉。 “嗯。”小剑诉说的欲望让小三叫唤地飘忽不定了。 “我喜欢上我们班的一个女孩了。” “啊?”是祸不单行,还是福不双至?小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你喜欢上了女孩?” “嘘,小声点,回家说。”小三说完骑上了自行车。 小三喜欢谁,为什么喜欢她?小三边骑着自行车,边幸福地老老实实坦白。小剑嗯嗯连声地答应着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平时风驰电掣地小兄弟俩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张花花超了上去,面带狐疑地看看他们,喊了一声,“快骑啊,我先走了。”就叮零零地冲向了前方。也许这就是爱情吧。实在想不明白,小剑就只好人云亦云了。 晚上,小剑终实地履行爱情守则,茶不思饭不想,只喝了几口汤就上床卧着。初窥爱情门径的小剑思绪一直停留在凌仙的一颦一笑上。原来,回忆也是这么的美好啊!那一晚小剑做了几个羞于起齿的梦。为什么羞于起齿,他忘记了。因为第二天早上,当他再看到高凌仙时,首先想到的是冰凉可口的棒冰。 可是当小剑耐着性子等高凌仙主动提及时,一直等了一天她也没有提及。是忘了还是随口一说?第二天,小剑用主动要求来验证高凌仙到底是忘记了还是随口一说。面对小剑开门见山的直白,高凌仙既没有忘记也没有随口一说,只是说等几天。 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小剑都已快忘记的时候,高凌仙告诉小剑,放学后在校小卖部门口等她。如此一来,小剑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就一根棒冰呢,至于追要了一个星期?当小剑要推托时,高凌仙出去和别的女生玩起了。她终于愿意和她口中的歪瓜裂枣们玩了。 人为为己、天诛地灭,白吃谁不吃?小剑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几个借口。他打发小三先回家,等同学们都走光了,就关上教室的门去了小卖部。 高凌仙已在小卖部门口了,一身淡黄的衣服让她象似开未开的花。她问小剑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小剑不知道,他只要凉快甘甜就行,让凌仙看着买。凌仙点了点头,让小剑先到操场上等她。 小剑不解地看了看她,一根棒冰还要偷着吃?不过,他什么也没问,闷头就向操场走去。走了几步,他心里忽然一甜,我是在约会吗?他咧嘴一笑,脸色凝重起来了,约会就是恋爱,恋爱后就要结婚,结婚前要热恋天天在一起,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三,这十几年我就要和一个漫画书都不看的女孩子在一起?他的脚步迈得缓慢了。 “你怎么走这么慢?给你。”高凌仙手里拿着两根棒冰从后面追了上来。 “哦,我在等你。”小剑不想自己看起来是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他接过棒冰剥掉包装纸塞进嘴里,凉是挺凉,却无滋无味。两人边吃边往前走。 “小剑。”高凌仙问,“你的书包呢?” 小剑看着高凌仙背的大书包,象个小登山运动员,“在教室啊。” “你有教室钥匙吗?你待会怎么背书包?”高凌仙问。 “没有啊。我基本上不背书包回家,你不知道?”小剑很不解同桌一年多的凌仙竟然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 “难怪你学习这么差。”高凌仙说了一句,冲小剑翻了一下白眼。 “切,我是不学则已,一学惊人。”小剑被女生抢白很不服气。 “天为什么这么黑?”高凌仙拿着棒冰,突然抬眼向天看。 小剑抬头看了一眼,秋季初来,天高气爽地很,太阳在勤奋地加班加点。 “你怎么了?”小剑紧走一步来到高凌仙前面,向她脸上张望。 “因为有头牛在天上飞。”高凌仙好象没有听到小剑的问话,仍兀自看着天“哪来的牛在飞,因为地上有个人在吹。” “什么?”小剑愣了一下,“好啊,你在笑话我。”小剑明白了,他把棒冰放进嘴里含着,伸出两手就拧向凌仙的腮部。凌仙还在望天祈祷状,冷不丁被小剑拧到了脸,刚要反击,小剑已经跑了。小剑和凌仙打打停停一年多,刚开始是只有招架之功,现在则偶有还手之力,不过还是胜少败多。小剑一击得逞,撒腿就跑,连漂亮话,“追我,有能耐追我”都不敢说,含着棒冰狂跑不已。高凌仙奋起直追,大大的书包拍打着屁股,速度丝豪不慢,她在后面嚣张跋扈地边跑边叫“站住,站住,看我追上你怎么收拾你”,气不喘心不跳。 小剑好不容易跑到围墙边,刚要纵身而上,高凌仙已追到身后,她也把棒冰含在嘴里,伸手揽住小剑的腰猛地一拉,小剑就跌跌撞撞了。两人虽然身高相仿,但年纪相差几岁,小剑的力气不如凌仙大,小剑奋力扭过身来抱住凌仙的肩膀一用力,不料自己却斜斜往后倒去。高凌仙宜将胜勇追穷寇,把小剑死死按在身下。小剑挣扎不起,就抽出一只手拿掉嘴里的棒冰,呼呼喘着气,“投降,投降,快让我起来,地上脏。” 第93章 两小无猜 凌仙两手按着小剑的肩膀,嘴里含着棒冰,杏目圆睁直瞪着小剑。棒冰融化,汁水汇聚,慢慢形成一颗水珠,“叭”地一声滴在小剑的嘴边。小剑一愣,伸出舌头轻轻一舔,甜丝丝的感觉直达心底。凌仙见了,晚霞又浮上了面颊。 小剑以为她运动过度,没有在意,问道,“你的什么味的,怎么比我的甜?”凌仙的脸已红透了,象即将撞到山头的落日,除了红彤彤的一片,全无了光辉。凌仙松开手,拿着棒冰吸食起来,掩饰自己的羞涩。 小剑见凌仙只顾吃棒冰,自己也咬了起来,三两下就全咬碎进了嘴。他随手扔了棒冰枝,见凌仙还在吃个开心,就不耐烦地抓住她想翻身起来。这一抓,触手的温软,象没有了依靠却又真实的存在,小剑的手碰到凌仙的屁股上。小剑呆住了,手放着动也不敢动,凌仙也愣怔了,傻傻地看着小剑。 从东单湖上吹来的晚风,郁郁娟娟着菱角与莲藕的清香,在白扬树叶贵妃式的牵连羁绊下,料理出沙沙作响的纤柔。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债盼的美目皎洁着如水的清纯,就这么对望着,对望着,好久好久,你没有嗔怒轻薄,我忘记恐惧冒失,少男少女最美好的情愫在心里谁也不知的、悄悄的美丽绽放。简单才能轻爽,浅显更易美丽。 “小剑。”凌仙长长的睫毛闪动一下,又勿自翕张。她的棒冰早就化光了,两手按在小剑的肩头。 “嗯?”菱香莲醉中的小剑恢复了些自如的神态,就明白双手不妥,可是放开心中又极其不舍。小剑抬眼看看凌仙,凌仙忽闪的眼神和他对视了一下,慌慌错向了边上的萋萋小草。凌仙的羞怯激发了小剑的大胆,他感觉身体代替了大脑,它会行动,它还会思考。 小剑的手勾住她脖子,轻轻往下一拉。凌仙艰难僵持的身体仿佛遇到了特赦,浑身的骨节一刹那间消失,她轻轻地趴了下来。小剑的唇准确地迎了上去,少男少女的初吻就这样骤不及防地来临了。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们没有知觉,相拥在永恒的纯真中早不知道还有个世界。直到“啊”的一声惊叫响起,小剑和凌仙在慌乱地分开。 “西、西杏?”小剑站了起来,平时好斗逞勇的凌仙却乖乖躲到了他的身后。西杏初三了,中学的最后一年,她要好好冲刺。 “小,小剑,你,你怎么不回家?”西杏年长,尴尬的神情掩藏地滴水不露,还能积极主动地反问。 “我,我玩会啊。凌仙,你先回家,我和我,我亲戚说会话。”小剑说着一把从背后拉出凌仙。 “你亲戚?”凌仙见小剑认识对方,心里的惧怕终于减少了些,但见对方也是个年纪相若的女孩,未免心中有些醋意,迟迟不肯走。 “你先回去吧。”小剑见凌仙不愿意走,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让她别告诉老师。”凌仙听了,看了西杏一眼,不舍地走了,走着走着还回头看上一眼。 西杏看凌仙走远了,走上前边帮小剑拍打后背的尘土,边训斥道,“你这么小,就,就早恋了。我要告诉你爸,你爸会打断你的腿。” 小剑听了有些惊奇道:“早恋,我什么时候早恋了?” “你还不承认。”西杏帮小剑把灰尘打光,有些生气地说,“我都看见你们,你们在,亲嘴。”西杏说着,声音细了下来,尤其是说到“亲嘴”时几乎听不见。 “亲嘴就是早恋?那我们也亲过呢。”小剑越说越糊涂。 “你,你……”西杏有些恼羞成怒,顿了一顿想到了辩解词,“那,我们是小孩!” 小剑不语了,可是早恋不是要表白吗?至少要象庆树那样,写个情书什么的,实在不会写的,也得象电视上那样,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吧,亲嘴就是早恋?可电视中好多人见了面就亲一下啊,就算那是外国的礼节吧,那我这早恋是不是太草率了?早恋,恋爱,结婚,一想到十几年要守着一个人,小剑的心又纠结了。 不行,我不能早恋,我还得小三、大强们学武术、做老板、周游世界呢。想到这,小剑对西杏说:“原来小孩亲嘴叫玩,大点亲嘴就叫早恋啊。你别和我爸说。” “行,但就这一次,以后不许再,早恋了啊。”西杏总觉得说,“早恋”别扭。 “你放心吧,我是不知道这叫早恋,要知道的话,我才不和她那样呢。我还想和更多的人玩呢?”小剑真诚实意地说。 “什么?你还想和更多的人……”西杏刚听了小剑的保证还很高兴,谁知道他是人心不足,还想多和几个人玩,心里的怒火就噌地窜了上来。 “你是不是个男的?做了事就要负责,和人家恋爱了就要坚持下去,要从一而终。”西杏的两根柳叶细眉都快竖了起来。 “这,这,我,我……”小剑不知如何回答。一方面他不想那么早就只和凌仙一个人整日待在一起,另一方面初长成人的他偏偏又很在意自己男子汉的身份。 “你听见没有?”西叶见小剑支支吾吾,瞪着他逼问。 “听见了,听见了,我会负责的。”小剑怕西杏告诉家里,忙跟着表态。 “哎呀,我在说什么呢?”西杏发觉自己的话语偏离了原来的意思。 “什么说什么啊?”小剑侧着脸问。 “没,没,啊,你还是好好学习要紧。对了,这么晚,你不回家了啊?”西杏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 “对啊,我得赶快回家了。”小剑和西杏说声再见,就急急跑了。小剑并不怕晚回家,而是吃惯了母亲做的饭,怕回家晚了没饭吃。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就是留住一个男人的胃。这话对孩子同样适用。 小剑到家里,父母已经吃了起来。爸爸虽然在镇政府工作了,但只要没有应酬,每天都回来吃饭。说到“应酬”这个词,倩尧还对不太懂其意的儿子讲过一个笑话。说是孩子见爸爸每晚应酬不回家吃饭,在吃早饭时就问爸爸什么是应酬。爸爸说,就是你不想去还又得去的意思。儿子听完不再说话。待吃完早饭时,儿子要上学了,他背起书句对父母唉声叹气地说:“哎,我还得去应酬。” 小剑听了这个笑话,没有笑,他觉得妈妈是在笑话自己成绩差,让他别天天应酬着难受。他可不想下来,能应酬就接着酬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可不能象大强那样乱了规矩,初一上了两天就赖在家里不想应酬,这下可好,每天在地里摸打滚爬,就象没上树的知了一样,灰里巴吱的。 朝正见儿子回来,问“不想吃了?不想吃还让你妈把饭倒到猪圈里。”小剑听了,声也不吭,端过自己的碗筷狼吞虎咽起来。爸爸并不是恐吓他,这事有过。那次他在外面玩得高兴,不想回家吃饭。 朝正喊了两次见他不回来,就不再喊了。待别的孩子都被父母喊回家吃饭后,小剑才意犹未尽地往家跑。一到家见父母都吃完了,锅尽碗干,一点都没剩,小剑问妈妈饭呢?妈妈说被你爸倒了喂猪。 家里养了一百多只猪,有多少剩饭都不怕。小剑看了眼黑着脸的爸爸,啥也没说,自己跑到厨房找到两只鸡蛋学着妈妈平时的样子,煎起了鸡蛋。当灶里的火好不容易烧旺,小剑就踩着凳子往锅里倒油。不就做饭嘛,小三、阿利、大强他们都会做,我也能做。当油倒进锅里时,哧拉噼巴地突然炸开了锅。 锅里的水没有擦干净,高温下油水想混可不就炸开了锅?锅里热闹,小剑也不甘寂寞,鬼哭狼嚎地跳下板凳。当然小剑也没有白哭,妈妈撸袖上前搭了把手,帮他完成了人生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下厨经历。 饱暖之后小剑开始思考爱情了。一边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对着凌仙枯坐,另一边是身为男子汉要有所担当。小剑在这两种思绪的交织折磨下,直到黎明听见了鸡叫,眼皮沉重地象爸爸的体重,他的头脑还清明的象冬日田间横平竖直的沟渠。算了,一辈子对一个人就对一个人吧,人嘛早晚都这样,小剑下定了好好和凌仙恋爱的决心后,方如释重负地慢慢睡去。 既然打算一辈子举案齐眉,那就得未雨绸缪起郑重其事。 首先得有个爱情宣言……情书。第二天小剑一放学就跑去找庆树。庆树好吃懒做的本性已能让人一目了然,他就象只雪人一样,圆圆肥肥的脑袋直接安在肥肥圆圆的身体上,连脖子也能省就省地缩进了身体里。小剑来来借庆树以前泡妞把妹的道具…… 唐诗、宋词各三百首,庆树不仅无偿赠送了古典文学基础读物,还把现代学科,地理、历史、政治这类的也一起打包奉送。 接下来的几天,小剑就秉烛夜读,什么佳词例句,只要读来朗朗、听来绕梁,他就毫不客气地收录下来。自己的第一份情书,小剑全力以赴。骈四骊六文采斐然的写好后,小剑回想一下庆树的宣言过程,就又不避辛苦地抄写一番,就算被撕掉重写也好有个参考。 情书准备好了以后,就该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向父母要点钞票。所谓浪漫就是浪费,自己虽有点零花钱,填饥解渴还凑乎,花前月下就远远不足。学杂费、书本费这些小学级的借口,小剑考虑都不考虑,直接否决。 难得地,课堂时间被他利用了起来,小剑想了一上午,在当天放晚学的路上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掏出铅笔刀割妈妈刚给买的运动鞋。近百元的外国品牌运动鞋,小剑和小三轮流割了半小时,这不禁让他感叹还是国内的假冒伪劣产品好。小剑到家停下自己行车后,故意一瘸一拐往屋里走去,看见妈妈都不打招呼。他来到屋里后,找到针线包,笨拙地缝补起运动鞋。 第94章 责任感 倩尧跟了进来。在儿子一进门,她就看见他的右脚运动鞋大张着鳄鱼嘴,又见儿子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屋子,心想儿子在学校又惹事了,八成还挨老师批了,要不然鞋子坏了就坏了,他不会挂拉着脸。 倩尧实在太乐观了,她高估了老师育人子弟的责任感,老师们早就懒得批评他了。这也不能怪老师们,要怪也只能怪倩尧无意中所说的上梁不正下梁弯,朝正自己对学习就从来不上心,对学习好的人反而有一种轻蔑,说他们读书都读坏了脑子。 从朝正的角度看,他完全有资格这么说。差不多年纪的人中,马桂读书最好,读得疯疯癫癫,接下来第二好的是高中生富长,在村里做会计。自己长期在排行榜最后几位晃荡,现在是副镇长。拼死拼活一直霸占最后一名的马尚现在是独立旅旅长。 当年在学校,朝正和马尚那是最让老师头痛的,常常惹得老师大骂一世英明全毁在他们手里。多少年过去了,他和马尚仍然最让老师头痛。老师当年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废物,如今倒是最为人模狗样,偏偏老师还有点书生的臭脾气,不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有这样对上学百般看不上眼的父亲,就难怪有拿上学当应酬的儿子了。 初一上学期小剑期末考试,英语考卷先发下,朝正见了,难得地关心起儿子的学习,他问“英语考了多少?20?30?”小剑心里一哆嗦,自己考地太多了,他很难为情地回答“75。”从那后,小剑的英语成绩就向父亲期待的目标努力了。英语如此,别的学科也奋起直追,初一结束家庭报告书上祖国山河一片红。 小剑见妈妈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缝补血盆大口的运动鞋。运动鞋结实,大头缝衣针都快压弯了才扎进去一点点。 “你的鞋怎么了?要缝的话也不脱下来缝,不怕扎着脚?”倩尧又气又怜。 小剑仿佛意料到自己过于做作,忙放下针线脱下鞋,心道差点被识破。 “鞋怎么了?”倩尧见儿子不说话,口气不禁软了下来。 “没在意磕碰了下,就,就踢破了。”小剑尽量把惋惜之情安插到话语里,轻声细气地说着话,同时仍不停手地做着缝补的动作。 往常的衣物服饰破了,小剑要么穿在身上无所谓,直到父母提醒,要么随手一丢毫不吝惜。今儿个不顾自己手笨脚笨地缝补起刚买的运动鞋,倒让倩尧心生感慨:儿子长大了,知道美丑,也知道心疼了,这么贵的鞋不是说丢就丢的。倩尧内心一阵温暖,母爱泛滥:“儿子,别补了,妈再给你买一双。” “补补能穿的,好贵的。妈妈,你赚钱也不容易。”小剑一句体贴的话,让倩尧差点泪洒当场,她母性的伟大尽显“不就一双鞋嘛,妈花得起这个钱,给,明天再去买一双。”倩尧说着掏出一百元的大钞递给儿子。 “谢谢妈妈。”小剑扔掉破鞋,踮着一只脚就蹦了过来,那兴奋之情一下扫除了一个孩子乖巧懂事的模样,让倩尧一时反应不过来。 精神生活准备好了,物质基础也有了,小剑就准备再找个适合谈恋爱的地方一诉衷肠。公主和王子的求婚情景,金碧辉煌,但那是童话里的幼稚,更不要说它不是一百元钱所能承受得了的。书生和美女的佳话,青山绿水,不管是氛围还是花费上都可以接受。 小剑打定好主意,约凌仙一同爬丑山。自从上次和小剑初吻后,凌仙除了第二天刚见面时面羞耳赧之外,别的时间都若无其事的嘻嘻哈哈。小剑忙于准备浪漫表白的同时,也不忘和凌仙插科打诨几句。 他偷偷地告诉凌仙,自己小时候和同学一起贩卖过内衣。凌仙抹着嘴笑个不停,然后告诉他,自己小时候在冬天也偷偷地穿过妈妈不要的内衣。妈妈要帮她脱衣洗澡,平时温顺听话爱洗澡的她,死活不愿脱衣服,直到被妈妈强扒下衣服后,她妈妈才发现她戴着自己的衣服,妈妈还专门喊爸爸过来看。 凌仙说到这时,小剑望了眼她穿着背心。凌仙感觉到了这一点,她轻轻打了一下小剑的手,轻骂了声“小流氓”然后又笑了。 周末放学前,小剑把爬丑山的想法对凌仙说了。小剑本以为凌仙怎么也要考虑一下,不料凌仙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让小剑多少有些怅然。但爱情终归是美好甜蜜的,小剑失落了一会又开心了起来。 星期六的早上,小剑对妈妈说去县城买鞋,晚了的话就不回来吃午饭,就骑着自行车装着那一百元钱走了。小剑先到自由市场的摊位上,花十五元钱买双看起来洋气时尚的温州造运动鞋,然后就便在边上的集贸市场买上饮料、面包、果蛋皮、烧鸡、鸭脖等自己爱吃的东西,就折回到约定好的邮局门口。 高凌仙刚到,白色的T恤搭配一条绿色的牛仔裤,再加上头上粉红色的太阳帽,赏心悦目地让小剑想就这么陪着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错。高凌仙问小剑背包里装的什么。小剑回答说一双新鞋,还有些我估摸着你爱吃的零食。凌仙听了一笑,两人就骑车往南面的丑山而去。 丑山在晶都县城南部十里不到的地方,晶都中心镇的镇名就因丑山而得。丑山山体虽说不大,五十米高度左右,外观景色上却也杂花生树、风暖鸟碎的郁葱秀丽。毫无例外,丑山也有个和别处大同小异的所谓美丽故事,这故事又与本地人文环境结合出了说是特色其实是不伦不类的传说。话说当年太上老君早期坐骑并非青牛,而是晶牛。 晶牛由于没有去势,也会凡心大动,无奈天宫众神虽多,坐骑也不少,可就没有一个与牛同宗的,不是猴子就是猪,好不容易有个属性相近的马,还是龙变的。于是,在春心不可扼制的萌动下,晶牛就下凡尘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了。不知何年何月,晶牛另一半没找到,倒找到了现在风光秀丽的晶都。它一见,就乐不思蜀,干脆坐化成山,天天欣赏起美景。 为了能够使这次表白成功,小剑也把这个传说纳入到了准备活动中,罕见地问询了次语文老师。丑山前几年被开发过度,原本的蜿蜒漫延早被推土机、挖掘机推挖干净,代之的是拔地而起五十米就有的刀劈斧削式的挺拔。但这些无损少年情窦初开时的欢欣。小剑和高凌仙将车子锁在山脚,三步两下,你拉我拽,十分钟不到就爬到了山顶。 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晶都,还在对工业城市的望之兴叹,农业城市弃之有余的尴尬境地,县城内店家商铺不少,却全是山村酒郭那种低矮陈古式的,站在五十米高的丑山上就能一览全境。 小剑运筹帷幄了好几天,当然不会爬到山头抽个风就拉倒。他微转过脸瞄了眼身旁站立的凌仙,就伸手搭在凌仙的腰上。 凌仙象是和小剑初识不久,身体不易觉察地颤栗一下,仍然顾作悠闲地眺望远方。一回生,二回没有趁势打铁,小剑倒反倒有了点生疏,手搭在凌仙的腰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定了定神,见凌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努力回想庆树的独门经验。着三不着两的想了点后,小剑就揽住凌仙的腰,把她拉向自己的怀里。 凌仙不能再无动于衷了,非但不无动于衷,反而积极主动。她转过身勾住小剑的脖子,毫不含蓄地吻了上来。 小剑一次两次的没有长进,凌仙却有过手不忘的能耐。她将两人的距离勾拉地恰当好处,两片粉嫩的娇唇轻轻碰了几下小剑激动的唇。 第95章 捉襟见肘 时近中午,鸟鸣渐稀,骄阳更烈,凌仙和小剑都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小剑打开背包,铺上一块家里出租用的餐布,把那些零食都挑了出来,摆地琳琅满目。凌仙一声惊呼。凌仙虽是城里人,但母亲下岗,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还有自己的学杂费,全靠父亲一人的工资养活,因此日子是捉襟见肘的紧巴。 小剑虽说住在农村,其实严格说起来是城郊,是有着土地的城镇户,爸爸在镇里上班,母亲在家搞出租、养殖业务,那小日子不是寻常城里人可比。小剑以前认为城里全是商店街市,住人的地方都是村庄,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区别就是离商店街市远近不同的一个称呼而已,购买商品又不会因你住得近就便宜。有钱才是硬道理,小剑明白地早。 凌仙矜持地喝了几口饮料后,就放开了手脚。她左手拿着鸡腿,右手握着巧克力,一手传统一手时尚地吃得不亦乐乎。小剑看凌仙吃得高兴,胆气粗壮起来。他放下手中的饮料,从背包内袋里找出那份凝聚自己一周心血的情书。 凌仙很不中意大块朵颐时被人打断,不过吃人的手短,她下了好大的劲才把鸡腿放了下来。擦了擦手后,凌仙接过小剑递过来的情书,看了起来。小剑见凌仙当着他的面就打开了情书,面子上颇觉过不去,又想快点知道凌仙的态度,就低着头害自己的羞不去打扰她。凌仙刚看时还有些不耐烦的情绪,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哇、哇”地惊呼起来,半晌她问“这个,是你写的?”“是啊。”小剑颇为腼腆地承认。他心里想,凌仙怎么没有撕情书? “可你的语文?” “那是我不想学。” “不想学?”凌仙笑了“天为什么这么黑?” “你答应吗?”小剑不想在学习上纠缠。 “什么?”凌仙一时反应不过来。 “情书。”小剑指了指凌仙的手,“做我的女朋友。” “不。”凌仙态度很坚决,“我们不能早恋。” “真的?”这在小剑的意料之中。 “真的。老师说的,我们先要学习。都我们都考上大学了才可以。”凌仙斩钉截铁。 “哦,那先吃东西,我饿得不行。”小剑说着掰了个鸡翅膀塞进自己嘴里。考大学还不如养猪现实点,就你那成绩比我也好不到哪去,就差个三十几名而已,小剑心里对凌仙的说法很是不屑。凌仙看着隐隐有些奇怪,他怎么一点不伤心?但美食的诱惑,容不得她多想。 两人都在长身体的时候,小剑若是雨后春笋的话,那凌仙则是见风就长,因此当小剑已感到肚子撑胀难受时,凌仙刚吃了五分饱。小剑吃饱了饭有了力气,心想爱情要锲而不舍,受挫几下才能显得真诚。他又问凌仙:“做我的女朋友吧。” “不行。”凌仙吃着果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真的不行?”小剑被拒绝了两次,心思又往“一辈子守一个人”上靠了。被拒绝,他没有灰气丧气,反而有正中下怀的欣喜。欣喜归欣喜,程序还是要走一下的。 “真的。”凌仙又抱着烧鸡在啃。 “一点可能也没有?” “没有。” 小剑得到确定的答案后,放了心。他转脸看着北面绿阴掩映下的县城。 “那,我?”凌仙见小剑不再瞅向自己,惴惴地问“还能吃吗?” “啊?吃,吃,都吃了,别浪费。”小剑觉得凌仙心里把自己看成了一个小气人,忙表现他的大方。 凌仙吃了一会,好象心有愧疚,她小声地对小剑说,“你可以吻我。” 小剑听了笑了笑没有说话。对他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和朋友们在一起,而不是整天陪着一个女孩子好呢?他既没有逃避男人的责任,也不会丢失朋友的情谊。 第96章 得不到 人生最痛苦的两件事,一件是一直想得到某物,却一直得不到;另一件是一直想得到某件事,却得到了。这句话对勤劳智慧、适者生存的国人而言则是对牛弹琴。我们讲究的是在中庸中达到大学,在平凡中成其伟大。中庸平凡之人就有平淡调和之心,一直想得到却得不到,那就不得了,强扭的瓜不甜,还不如放手还能成别人之美;一直想得到终归得到了,那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历尽千辛成苦才得偿所愿,不欣喜若狂也就罢了,岂能愁云惨淡。 殊途同归。爱情于小剑而言,不管是纸上谈兵的憧憬,还是真刀真枪的喜悦,都不能让平凡之人李小剑沉迷其间不可自拔,更别说无滋无味地忠贞不渝。 敏感的凌仙骂他薄情寡义,他一笑了之,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和小三又重修旧好后又每日出校门双双打桌球,入教室对对共发呆。凌仙骂则骂矣,幼稚的爱情观又迫使她从一而终,哪怕以泪洗面。而小剑并非表面上的泰然自若,内心里对凌仙仍是牵肠挂肚,只是他不该如何继续也懒得再向庆树咨询。 爱情是经不起推敲的,糊里糊涂最好。既然糊涂,就没有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再说凌仙也只让他挂挂绳子,坚决不让他伸进脖子。 “花花,花花。”小剑胳膊下夹着破败不堪的英语书,站在张传玉家的门口叫唤不止。 “哎,哎,出来了。”花花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筷子。花花只比小剑大一岁多,却高了有四、五厘米。 “你还没吃完饭?”小剑问。 “正吃着,俺大刚从地里回来,有事吗?”花花看见小剑胳膊下夹着书“让我帮你做作业?” “不啊,你教我一下英语吧。”小剑很自然地说。 “什么?”花花听得很清楚,却还要再问一遍。 “你吃完饭。”小剑坦然的表情让花花一问也不自然了起来“帮我补下英语吧。”是的,我的学习是差了点,亡羊补牢嘛。 “哦,那你先进来。”花花脸上有着欣喜。 “那不了,你吃完饭到我们家来吧。我刚想起,我英语实在太差,你们家人多,吵得慌,到我们家吧。”小剑说。 “好的,那我吃完饭就过来。”花花答应地干脆。 小剑回家躺在床上看历史。这时,花花来找她了。 小剑对妈妈说要学习,别打扰他们,就把门关上拴死。倩尧回复,你真要学习,我把门锁上都行。小剑希望妈妈真的把门锁上,但是听了半天外面没有动静。小剑把花花带到写字台前,拧开台灯,把桌上的零食、小说、指甲剪、包装袋什么的往边上一推。倩尧每天都要帮儿子整理房间,但桌子却从来不收拾。小剑说一收拾搞乱了,就不知道东西放在哪了。 倩尧趴在门口听屋里稀里哗啦的一阵后,儿子问“为什么ae是错误的?”花花说,“e首字母是元音,所以表示一个时,要用an,而不是a。” “为什么这样?” “就这么规定的。” 小不听还好,一听面上发烧,这都初二了,怎么还在问这么弱智的问题。算了,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二十年前,第二好的时机就是现在,倩尧只能自欺其人的安慰自己,然后去操持自己的家务了。 “好了,今天学到这吧,都学得我头疼。”小剑一副疲劳万分的样子,头低着,手快速地揉搓自己的太阳穴。 “这才十几分钟呢。”花花嚷嚷起来。 “嘘,小声点,别让我妈妈听见”小剑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哪有分毫劳累“我们聊会天,再学吧。” “嗯,好吧。”花花想了一下答应了。 小剑和西杏、花花小时常在一起玩耍,算是青梅竹马。后来小三加入。西杏比小剑大上三岁,说是侄女其实更多的角色是姐姐,小剑喜欢和她玩,但更多的是敬畏。花花比小剑大一岁,年纪相若,两人虽有吵闹却是无话不谈。 西杏上了初中后,联系地就少了。等到小剑、小三、花花都上了初中,小剑和后来的小三倒走得愈来愈近,与花花只是相遇时打个招呼。中学的少年心态,在虚伪中疏远,在真挚中拉近。屋里只有小剑和花花,他们又相谈甚欢,只是词锋刚健的小剑却应喏附和上了。聊了一会,花花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仔细看了看小剑的脸问“小剑,你怎么了?” 小剑坐正了身体,两手放在桌子上,支着脸“没什么。”言不由衷地过于明显。 “你转过来说。”花花抓着小剑的肩头把他扳了过来“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啊,我们是朋友,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帮你的。”在花花三番五次的追问下,小剑低着头轻轻地问“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小时候?”花花不明所以“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小剑咬了下牙说,“让我看你的屁股吗?” “你”花花的脸噌的一下红了“不记得了,你这个小流氓。”花花说着一指戳向小剑的额头。小剑正心虚着,冷不丁地被一戳差点翻下凳子,花花忙拉住了他。 “真不记得了?”小剑有些失望。 “真不记得了。”花花说着也把身子转正,望着写字台对面的墙。 “哦。”小剑不说话了,把身子又转了过来,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好半天,谁也不说话,就这么怔怔出神,最后还是花花心软了,她侧过脸声如蝉蜕式地说,“我记得”然后把脸又迅速地面向了墙。 “真的?”小剑象一根被压紧的弹簧脱了重负,嗖地坐直了身体,他转过身来问。 花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脸红的象四月的桃花。 “我……”小剑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当时看了没有?” 花花的脸更红了,她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我……”小剑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现在想看,行吗?” 花花的身体明显地一颤,她就知道承认了没好事。 “行吗?”小剑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渴似火。 “我,我该回家了。”花花离开椅子,想拉门栓。小剑一下跳起来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别走。” 这一抱,花花又迟疑了。花花和小剑一起长大,两人情谊深厚,虽不能说是男女之情的喜欢,但多少有些彼此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朝正和倩尧对传玉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忙,让传玉感激涕零,他告诉孩子们朝正大爷是我们家的恩人,他们家每一个人都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要知恩图报,你们将来上好了学赚了钱要好好报答朝正大爷。小小年纪的花花便将报恩的心存在了心里,平时帮小剑做作业,考试帮小剑做弊,甚而有一次小剑、小三和一个高年级孩子打架,她也提着一条板凳腿嗷嗷大叫着往前冲。长大了嫁给小剑,这种几千年传统留下来的报恩方式,更在花花脑海里根深蒂固。 第97章 折磨 看就看吧,我都可以嫁给他,又有什么不能看呢?花花开解自己,却发觉这个理由真的好没有说服务力,自己的腿都在微微发抖,说不出的恐慌,道不出的惧怕折磨着她。 “花花。”小剑见花花不走,又请求了起来,“就看一次?就一次好吗?” “好,就一次。”花花握着腰间小剑的手,回答地有些悲壮。 花花看了一眼门栓,确信门栓好了,就走向小剑的床边,把手垫在额下,趴在了床上。 屋子里静地吓人,小剑站在花花的身后,心跳象蜂鸟翅膀的扇动。无知者幸福,全知者平静,一知半解者最痛苦。 要快,快,妈妈在外面,爸爸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回来。小剑告诫自己,做事就要果敢坚决,切忌婆婆妈妈。所谓书生起事,三年不成,原因也大体如此。 “我来脱。”花花两只手突然抓住了了自己的长裤,吓得小剑后背冰冰地凉。花花稍微直起了点身子,连短裤带长裤一下褪到了膝盖的上方,然后又撅起屁股趴在了床上。整个动作流畅迅速。 小剑突然想到了核暴时整个世界猛然湮没在一个巨大耀眼的光球中。他跌坐在椅子上,脑海里是巨大的蘑菇云在冉冉升起,而身下却有一种想哭地畅快。小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会想到去想明白这事。 “好了吗?”花花侧着脸问。小剑没有回答,他坐在椅子上,嘴巴半张着,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手伸着僵硬在半空。花花见小剑没有回答,等了一下直起身子拉上了裤子。小剑没有阻止,也没有出声。他象跑了三魂六魄,仍然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嘴巴半张着,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势。 青春是什么,成长是什么?它们是远远的美丽,欣赏足矣不用触碰。可谁又能远远地欣赏它,而不被它诱惑?美丽是有重量的,你离得越近,承受的越多。 成长不会一帆风顺,因为美丽也不是一成变,美丽是运动的,跳跃的,唯有此才能让它的魅力长久不衰,唯有此才能称上美丽。美丽是你看了一眼会惊叹,看了两眼会折服,看了三眼会舒适,看了四眼会习惯,但永远不会厌烦的感觉。 欣赏美丽也要量力而行,当你的肩头还柔嫩窄小时,请成为美丽,而不是要欣赏美丽。可这一切,对小剑,太早,太早。他已然沉浸于美丽,从他远离美丽开始。 妈妈看他日渐灰暗的脸,心疼,妈妈看他愈发消瘦的肩,纳梦。其实,这只不过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都该正视的美丽。可由于人们对美丽的贪婪,对美丽的惧怕,而采用了逃避的消极办法。可它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该来的总归要来,该到的总归要到。因为美丽,它和时间同步,它和青春永恒。因为恐惧美丽而造成的无法抵御,终究还要靠亲情的圣洁来阻挡。 当朝正搬来只透明的怪兽摆在屋内条几上时,无精打采好久的小剑眼睛豁然一亮,他围着他看了好久,问父亲,“玻璃?” “水晶。”朝正怜爱地看着儿子。 “是狮子吗?”小剑饶有趣味地问。 “貔貅。”朝正对儿子有问必答,一副慈祥的面孔与之前的不管不问判若两人。 “是狮子的别称吗?”小剑喜欢狮子的威武雄壮以及在丛林百兽中的霸道蛮横。 “不,一种神兽。”朝正拉着儿子坐下,娓娓解释起来。妻子倩尧也走了进来,一家三口难得在不是吃饭的时候团聚。 貔貅,传说中的神兽,龙的第九个儿子,法力最小,模样最难看,而且还是残疾,没有肛门,以金银财宝为食。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且各子相貌无常,以图画或雕刻物形式流传于世的貔貅模样就有数百种。这数百种又大体以长江为界分为南北两大类。北貔貅,如狮似虎,龙头、马身、麟角,威武雄壮,有别称天禄、辟邪、百解。 南貔貅,别称金蟾,外形有如三足蛤蟆,第三条腿长在本该为肛门的地方。南貔貅尽管有蛤蟆的外貌,却无蛤蟆的丑陋恶心之感,整体造型憨态可掬,让人见了喜爱不已。也许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南貔貅虽然在江南流行,却有一个关于典故出自陕西,即“刘海戏金蟾,步步钓金钱”,刘海陕西西安人。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南北貔貅在造型上的差异反应出了南北民风的不同,南人阴柔北人彪悍,这之中南京是个例外。南京原始住民所剩无几,后多由北方人士迁徙而来,因此整个城市除了地形城貌,更在人文精神上呈现虎踞龙盘之相,所以南京的市标为貔貅。 西方名言,上帝关了你的门,他肯定会留给你一扇窗。在东方那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思。貔貅缺点很多,还是个残疾,本该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却因为这个残疾成就了它独一无二的优秀,并且能让万千人对它顶礼膜拜。 貔貅的饭菜是金银财宝,不吃会饿死,但吃了却没地方排泄。在民间这种能力就被引申为金银财宝只进不出,明明白白稳赚不赔。如此好多生意人或者希望自己富裕的人就把它供奉在家中,或者随身携带。 是供奉在室外还是供奉于台前,又因外形的差异略有不同。北貔貅因其相貌威武,鬼神皆惧,所以门摆放的多,既能辟邪镇宅,也能招财进宝,两全其美。而南貔貅因性格柔顺,模样乖巧,多供于室内几上,专事发家致富。驱邪避凶一般也意味着破财免灾,而狮子状的北貔貅既能辟邪镇宅,也能招财进宝的特点,让它渐渐成为貔貅的专有形象。不管是南貔貅亦或北貔貅,摆放位置一律嘴形向外,喻只进不出,更暗合国人心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 港台人对貔貅尤为喜爱。澳门赌王何鸿申的赌场门口摆放两只大貔貅,来往客人不得随意抚摸貔貅头部,意为吃尽天下之财,不容他人之手略沾。 貔貅能招财。 第98章 水晶雕刻件 小剑最近情迷意乱,抑郁消瘦地厉害。倩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强拉硬拽他到医院检查了一遍,医生只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青春期正常现象。倩尧心想儿子才十二周岁不到,说是青春期早了点,回家后就找贺发验查了一番。 十几年来贺发对堪舆占卜之术精研不修,如今寻龙点穴、望闻问切,那是例无虚发,手头擒来。贺发偷偷观察了小剑一番后,对汤倩尧说小剑是遇上了过路狐仙,需要买“貔貅”以驱邪,至于貔貅的材料,木的、铁的都行。 倩尧听贺发如此一说后,就央求贺发代买一只。贺发说我只能指点迷津,不能躬身而行。倩尧见贺发如此说,也不好再强求,她也不知道哪有卖貔貅的,就让朝正去请只貔貅回家保护儿子。朝正根本就不信这一套,觉得儿子少年心事,早晚要经历,早点晚点也没啥关系,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倩尧其实也不信,但风水占卜之事,是不可全信也不能全信,全当花钱买个心安。 朝正顶不住倩尧三天两头的烦叨,再者也见小剑确实消瘦地厉害,就在上班路上碰到王本时把这事托付给他了。 张欢走后不到两个月,王本探听国内风声小了,就从国外回来重操旧业。国内水晶发展刚刚起步,本地原料尚且使用不完,谁还会舍近求远地再从国外进口水晶原矿。王本给张欢这么一分析,就让张欢本来躁动不已的心平静了。 张欢仍在国外从事贸易生意,王本放不下多年的水晶情结,帮了张欢一段时间后,就请辞回国。张欢挽留不住,赠给王本一些钱财就让他回国了。 王本听了朝正的叙述,满口答应,当天晚上在回家路上碰到朝正就递给他一只沉甸甸的小木箱子。朝正打开一看,一只晶莹光洁的水晶貔貅,仰头怒目,威不可言,大小足有三十厘米高。朝正忙说太贵重了,买不起。 王本说不用买,这是他送给侄子小剑玩的。朝正再推辞,王本就动了情,他说若不是当初朝正冒险通知他逃跑,没准他早被一心将功补过的刘北斗给枪毙了。话已至此,朝正再推托就显得生分了。不过朝正也很是好奇王本哪来的这水晶雕刻件,难不成是以前的皇宫王府之物。王本一听就笑了,说朝正哥官做大了,都不关心水晶发展情况了。 晶都连办两届水晶节,声势浩大,名声也响,但各面反馈的信息却越来越差。这些信息抽丝剥茧,最后汇总就一句话:水晶款式陈旧,制作手艺落后,产品相对单一,不是手链就是项链,再好点不过是脖子上的挂件。 政府订单锐减、民间零售陷于停顿,刚篷勃兴起的水晶事业面临夭折的危险。贺芹、廖志开对此一筹莫展,刘北斗却兴高采烈了。当初他一着不慎就让民间刚兴起的水晶制造之风胎死腹中,人民群众不管老少都对此怨声载道,机关同僚也不分职位高低的对他横加指责,群情激愤之下就差没给他安个祸国殃民的头衔法办了。 半个月的时间,他瘦了二十斤,可想当时他的压力有多大。发展水晶事业眼看着就是缘木求鱼的劳民伤财,自己当初那点小失误相较之下就无伤大雅了。 最为高兴的则是桃林镇党委书记周强国。周强国自从邻近县城的发达乡镇岩河调到偏远的桃林后,卧薪尝胆,不到一年就将汽车边缘产业做得有声有色。通往镇政府的主要道路两边堆满了轮胎、钢锅这些汽车废旧物资。精明的桃林人从海南或连云港口,买进一些西方发达国家报废的汽车进行回收翻新,再卖给相关单位从中获益。 由于西方技术发达,尽管所购汽车已属报废,但车身上的各种零件却比国内同类新下线的产品质量还要好,因此各厂家单位争相购买。无独有偶,汽车可回收利用,那摩托轻骑轿车等自然也不在话下,一时间桃林交通工具回收行业风生水起,惹得附近好几个县市过来参观考察。相对于贺芹、廖志开的窘迫,周强国的风头一时无二。 水晶行业前景如此不明,水晶节的停办也在情理之中,一九九三年的第三届水晶节没有如往常一样被提到县委的议程上来。廖志开的水晶城门可罗雀,他整日唉声叹气,贺芹的水晶发展大计成了笑柄,她表面上坚强如初,内心里也对自己开始了怀疑。 正当愁云惨雾目渐弥漫之时,一个叫霍如春的水晶商贩通过自救式的水晶雕刻件行动挽救了自己也挽救了整个水晶行业。 水晶的大气候不好,商贩的小生意自然不好做。霍如春经营水晶生意近十年。之前水晶行业虽然发展缓慢,但由于没有刻意宣传,从事得人较少,因此霍如春尽管发不了大财,还是能保持一日三餐不愁。 后来大力推广水晶,懂行的不懂行的,全约好式地往水晶行业猛扎。这里面鱼龙混杂,有的人诚信经营,有的人则坑蒙拐骗,一时间泥沙俱下,让政府好不容易喊出的口号“晶都水晶甲天下”成了“假天下”。 后来的从事人员游击队式的,一击不中,赶快化整为零变为老行当,或种地或上班,继续生存。先前的从事人员如霍如春,则是雇佣军,除了经营水晶别的什么也不会。面对日期渐惨淡的经营状况,霍如春干脆收了摊位,回家闭门苦思。思则变,变则通,机会就这么来了。 霍如春带上几块水晶原石,骑了半天自行车来到晶都南部的沭阳县乌有镇,他要做些水晶雕刻件,以提高水晶的文化艺术含量。乌有镇盛产石材,当地碑刻堪称一绝,从事人员已从政府延伸到民间,制作工具也从传统的锤头、钢錾发展为机床、小型电动工具。 如春找到一家碑刻加工厂说明来意,厂长一口回绝,理由是水晶珍贵若有损坏赔偿不起,另外水晶硬度高、脆性大,稍有一慎就分崩离析,自己也不想坏了东西折了自己的名头。如春怎么不知道水晶这些品性。 他对厂长说,水晶真要损坏他无怨无悔,制作时可如切割水晶眼镜那样,刚錾边旋转边浇水降温。坊主坚辞不允。如春见没法说动厂长,只得告辞退出。如此找了几家,直到一家新开的碑刻小作坊为了开张,才接下他的活。 作坊只是街尾的一间小平房,正中摆放着一张斑驳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只陈旧的小电动机,电动机一头装着螺旋状的钢錾,整体看起来和钻墙打孔的电钻没有什么分别。坊主年约二十,刚从碑刻老师傅那学成自立门户,他剃着坚硬如刺的平头,嘴角上的绒毛还没有完全退去。 年轻坊主将一小块水晶石固定在桌子上,起动电动机,“嗡……嗡”地向水晶靠近。如春端着一碗水,稍微倾斜着往水晶上浇流,以期降温。“嚓……嚓”连响过后,除了四下而溅的水珠,水晶毫发无损。坊主有些慌乱,他看了一眼如春,将马力将大,“嗡嗡”地往水晶顶去,只听夸差一声,水晶散成几瓣,有数块细小的水晶裂边嘣射到脸上,幸亏两人带着防护镜,要不然保护眼睛的水晶倒成了伤害眼睛的罪魁祸首。 坊主惊慌地看着如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春微笑着说,没事,水晶有的是。说着他从又随身带的背包里摸出一块水晶原石。如此一周过后,坊主将电动机换小,钢錾变细,雕刻出一只稍显粗糙的水晶烟缸。 烟缸并非四平八稳,大小近一个巴掌,围着中间椭圆形的小烟膛,周边缸槽厚薄不均、高低不平。在缸槽最高边沿,槽厚近两指处,浮雕着一只翘首待春栩栩如生的梅花。 如春带着这只烟缸返回晶都水晶城,第三天高价卖了出去。除去所损水晶、打磨花费及吃喝等必需费用,如春一不到两周的时间就赚了三千元。 这在当时工人人均工资三百,且有大批人员被迫停薪留职、厂内待业的情况下,无疑是笔巨大的财富。如春往返几次沭阳后,就将年轻的坊主请到晶都,帮他租了房子,在晶都开始水晶的雕刻事业。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从那后,水晶经营人员纷纷做起了水晶雕件、摆件行业,南北各地的专业雕师也蜂拥而来晶都。晶都的水晶行业又篷勃发展起来,且相对从前之势更为迅猛。水晶的雕刻手法也逐渐以主要雕师籍贯所在地为名而分为“福建工”“河南工”。 福建位居中国南部,居民身体娇小、手脚灵活、思维缜密,雕刻时原石固定,手执电錾精雕细琢,所出物件多细腻平滑,一派婉约气象。 河南位于中国北部,居民身高体大,热情奔放,粗中有细,雕刻时电錾固定,手捧原石纵横驰骋,所出物件多遒劲郁勃,一派豪放之情。王本所送貔貅即为河南工,粗犷雄浑、仰天长啸、威风凛凛。 其实将把玩之石雕刻成形早已有之,只不过真理与缪论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而已,看谁能捅破。 不知是确有其用,还是心理暗示,自从貔貅进入家门后,朝正看小剑的脸色日渐红润,又整日好吃懒做地精神起来。朝正就提议把貔貅借给马桂摆放几天,驱驱邪气让他也赚点钱改善一下生活。倩尧当然坚决不允,连续几日在朝正出门入家时,都端坐在貔貅面前严防死守,生怕朝正趁自己一不留神,将水晶貔貅送人。 短短数年,三位亲人的相继离去,让马桂兄妹珍惜起了眼泪,怀念起了悲伤。因为对他们而言,生活就是苦难,当他们每克服一个苦难,就会收获一份喜悦。而眼泪只不过是对坚强的洗礼,悲伤只不过是对不屈的反衬。死有何哀,生有何幸,不管如何,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而且还要活得更好。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活得更好吗? 第99章 桃林美酒 是的,活着就是为了活得更好。已重新焕发容光的马题也如此想。一年前海洋、小飞这两个莽撞后辈,让一向德高望重爱惜羽毛的马题在耄耋之年颜面尽失。马题如马宗一样,生得刚强、活得挺直,他用结束自己生命这种悲壮方式来捍卫自己无比珍视的尊严。置之死地而后生,马题的刚烈重新赢得村人的尊敬。 马题不仅如此想,并且想得更为深远:活着的人要活得更好,死去的人也要死有所值,如果活着就忘了死去,那生死还有什么区别?我们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我们不会忘记。 马题不计前嫌,他来到马桂劝说马桂重新成个家,好为马宗一支延续香火。马成活着的时候,马桂的作用可有可无,现下马成死了,马桂责无旁贷。马桂想了想,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是天经地义的,否则人类岂不早就只能存在化石之中了。 但延续香火并不一定要成家。马题没有听出马桂的弦外之音,他很为这个孙辈能听进自己一言而高兴,一高兴他就有些忘形。马题对马桂说,如果将来生的是男孩子,待他长大后,就由马桂先帮他娶一个媳妇,再由族人出钱代马成出一份钱再娶一个媳妇,你帮娶的媳妇生的孩子就归你,马成帮娶的媳妇生的孩子就归马成。 马桂诧异地看着马题。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为弟续后,那就是封建迷信了。不过马桂不怪马题。马题在新社会已生活四十几年,好不容易记住的繁文缛节早随着历次运动消弥怠尽,偶有些死灰复燃,也不过是回光反照罢了。过去的时代终究是过去的,不管你如何留恋。而马题今天之所以有此想法,是因为他豁达地认为自己再身康体健,离大限之期也不会久远了,因此就有了身后事的想法。马桂不怪马题,也只是同情和理解而已,他轻轻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领养一个孩子,不管男女。话语虽轻但声调坚决,一如面对苦难时的波澜不惊。 马题听了,蓦然觉得自己的自私了,其宽容与磁祥第一次和年龄相符。领养就领养吧,孩子就是希望。马题说完起身告辞了。 马桂做事不再象以前那么高深莫测,他果敢迅疾地让人吃惊。事隔一天,马桂就在家里摆上酒席,邀请马题、海洋、小飞几个族人,还有贺发、朝正等村上的头脸人物,来为他做证认养义女。 朝正刚到镇里工作,各方环节尚未理清,因此来得耽搁了些时间,当他来到时,一桌子人已就席,就等他了。朝正和马题、贺发等挨个打着招呼,问好海洋时,海洋讪讪地应答一句,就低下了头,将满头的黑发对着朝正。朝正看着海洋面上的羞涩都映红了脸庞边的空气,笑了笑和余下的人打完招呼就坐下了。 八仙桌上摆着八只小盆,数小但量大。正中一盘红烧鲤鱼,头北尾南,北面并排坐着贺发、马题,南面独坐着朝正。 那鱼活象个辛苦万分的庄稼汉,深色的皮肤衬托它半张的嘴,似乎要流下的口水反应了它的劳累,伸在盘外的鱼尾鳍分叉着象两条姿势不雅的腿。鱼嘴左侧正对着一盆香气怡人的红烧肉,透明猪皮折射出的食欲仿佛诉说千年权贵的鱼肉百姓。 鱼嘴右侧,一只鸡光溜溜地坐在热气萦绕的陶瓷盆中,双腿蜷缩,两翅撑在盆沿,脑袋舒服地耷拉着,一双迷离的眼就表现出了享受。清蒸鸡的边上比翼着咸水鸭,光洁白润的躺在浅盆中似贵妃出浴卧香图。 再往右,青椒炒着一颗牙也能塞牙缝的藉片,油腻的散子炒着牵枝扯蔓裙带关系盛行的丝瓜,醇美的牛肉藏匿在纠缠不清的豆芽中几片独秀,最后一盘是独受青睐的懒散与清脆兼有的猪耳朵。 马桂见众人坐定,从身后拿出新版的桃林酒,挨个给斟上了,然后说了句“请”就先干为敬。马祥在边上站着,见众人不言不语的喝完第一杯后,从马桂手里接过酒瓶挨个又满上了。事先都打好了招呼,大家心知肚明,专等马桂说话。 而马桂只在第一杯时说了个“请”字外,就再也不吭声,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端杯,不一会两瓶桃林酒见了底。在座八人,只有贺发和马题年高岁长,但他二人一个沧海桑田,早习惯了冷眼旁观,一个红尘看破,也宠辱不惊了。 他们二人不说话,朝正新官上任也低调做人,别人就更无话可说,如此一瓶桃林酒又要见底。海洋小飞沉不住气了,他们拿眼瞟向马题。马题心中有数,只是假装没看见,仍然滋滋有味的品尝着小酒。总要有人说话吧,海洋就打算以小充愣,假装不知何事的地问马桂。海洋还没问,马桂开了口:“阿祥,搬张凳子坐在我边上吧。”马祥听话的解下围裙,搬来一张凳子,紧靠着西北角马桂身边坐着。 待马祥坐好,马桂将杯中酒也不再相邀众人,一饮而尽。朝正看着马桂郑重其事的一幕有些眼熟,心想这酒又没法喝了。 “诸位长辈、庄邻。”马桂终于说到正事了,众人心中一松,终于可以放开喝了,这是桃林酒啊。“今天把大家请来。”马桂继续说,“是让大家给我做个证,我认马祥为义女了。” 整个屋子内鸦雀无声。 半晌,马海洋开了口:“阿桂兄弟,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合适不合适。马祥本来是你女儿啊。”朝正看他额上的青筋暴出,显然正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愤慨。 马桂是个人精。领养个半大记事孩子,多数情况下等于养了只白眼狼,一旦他翅膀硬了,胳膊宽了,那是十之八九要回去认祖归宗。领养个啥事不懂的婴儿,那一把屎,一把尿的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三九伏天,你就小心侍候着吧。而领养马祥,那就是白捡了个女儿。 十八岁的丫头,早过了操心费事的年纪,更何况从小看着长大,那份近似于天生的亲密更不是后期磨合所比。再等上几年,稍准备点嫁妆或者根本不用准备只管收些礼金,就可以打发出门,啥事也不用管,干等着女儿来赡养。 “我同意被领养,我本来就是领养的。”马桂还没说话,马祥开了口,养母严慈死时,她就知道了自己非亲生的女儿。但她在马家生活多年,早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亲生不亲生,还不全在一片心。人,要知恩图报。 “只要他们认为合适,就合适,我们就不要管那么多了。”贺发见气氛有些紧张,忙打着圆转说。 “可,那也要经过一些法津手续啊。”马海洋见无人响应自己,口气软了许多,但心赶里仍是不赞同。 “法津?法津还规定九年制义务教育呢。”贺发偶尔为老不尊,他反唇相讥道。马海洋虽然干农活是一把好手,但赚钱就笨得很。也是中年得子的他快负担不起小孩的上学费用。 “那,那也要考虑下我们,我们这些做亲戚的感受吧?”马海洋没有什么可仰仗,唯有族人的一点脸面。 马桂听了这话,本来一副平静的表情瞬间狰狞了,“你逼走我妹妹时,可曾想过我这个做亲戚的感受?” 马桂、马祥这对兄妹从此后就以父女相称。 一个人是孤独,两个人就是家庭。有人相依,会感到温暖。而做了父亲,更有责任,责任让人活力永存。马桂在田间地头劳作之余,重新燃起了对文学的喜爱,只是不再投稿。他自嘲工作不累无需小零钱,爱好高雅总是大道理。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不管发生了什么,光阴还是不声不响地从身边溜过。 每天清晨,当孩子们还在被窝里保持素心禅意的不动,大人们已在庭院里六根不静地进出时,一声声“卖豆浆”的清越叫声空谷里传递一样,幽幽着耳膜。卖豆浆的是一位妇女,时常穿着一身已不常见的灰布蓝裳,沟壑纵横枯纹遍布的脸让人觉得她六十有余,而娇小但不佝偻的身材,灰白交加并稀疏的头发,让人又一时琢磨不透她的年纪,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时而少女般欢快灵动着青春的光芒,时而亡灵般阴气摄人飘忽着惨惨的冷惧。 妇女在土路街巷上,缓慢地东西行走、南北穿梭,“卖豆浆”的叫卖声就和狗叫、鸡鸣、麻雀喳喳的吵架声以及穿过柳树柔软温暖照耀在院子中的晨曦,一起组成了乡村安宁温馨的早晨。 第100章 伊鲜的日子 孙兰被女儿正华接到城里去享几天福,李才嫌家里清静恼人,就让孙子小剑到自己家里来睡,漫漫长夜爷孙俩打个伴。为了让孙子能够多陪自己几天,李才每天都早早起来端着一只小铝锅恭候在自己屋前,专等着新鲜热乎的豆浆。 妇女仿佛知道李才爱孙心切,每次总是不挑村前不挑村后,先径直来到李才家房前,给他舀上满满一小锅。 李才看着分量十足的豆浆,高兴地说着“谢谢大妹子”就转身飞快地向屋内走去,边走边欢快地喊“小剑,快起来喝豆浆。”妇女听了笑了笑,什么话也不说,推起车往西走去,路过马桂家的门前时,看着紧闭的大门时常忘记了脚下。 小剑还没起床,住在隔壁思正的儿子小弓早端了只小碗等在爷爷的门口,积极地连衣服也不穿,只着一条短裤在哆嗦着。 有一天小剑难得起个大早,他站在茅房里痛快淋漓地释放着积了一夜的多余水分。透过半人高的围墙,他看见妇人卖完豆浆后,直直地盯视马桂家门的双眼,水灵灵的晶莹过了晨晖。他走出茅房对爷爷说:“你买她那么多豆浆,她高兴地哭了。” 李才听说后,忙转身,他看着看着心里一沉,“是她。” “谁?”热量散发后,小剑感到一阵阵地寒气侵袭过来。 “马桂的老婆。”李才回答完后,走上前把豆浆倒给准时等候的小弓。不知小弓是岁数小,还是生活条件变好了,他浑身雪白的象个女孩,连带着头发都有些发黄。 “马桂还有老婆?”小剑第一次听说,“那马成有老婆没有?”他一直想念着马成。 孙兰晚上回来了,小剑还挺舍不得爷爷的呼噜声,和比爸爸地动山摇的呼噜声比起来,这简直就是和风细雨。李才把马桂前妻卖豆浆的事情告诉了老伴。信奉基督的孙兰花脸上一把老泪纵横,嘴里不住念叨着,“感谢主,感谢主。” 第二天,孙兰早早起来等在门口,当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妇女出现时,孙兰禁不住又悲伤了起来。她擦了一把眼泪走上前,说了句,“伊鲜,我,我乖啊。”然后不自禁的反而哭出了声。 支好车子正奇怪李才怎么不来买豆浆的妇人,为了一愣,旋即两行清泪也慢慢地滑过了嘴唇,“大娘”她扑进了孙兰的怀里,哭得那个肆意。 因为和马桂牵扯到了一起,伊鲜也成了苦命人。她离婚后,老父被气得大病一场,不过好的是,老头要比他的亲家马宗命硬地多。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不吃不喝,第三天傍晚时分,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这可是他练了一辈子没有成功的武术基本动作。生龙活虎后,老头让女儿改嫁,他满不在乎地说,这辈子只听说过寡妇,还从没听到哪个女子是光棍。 可是伊鲜又阿桂一往情深,死活不同意再嫁。刚回家的那几年,她总是痴痴地坐在家里幻想着阿桂能去接他。当阿桂家诸多变故的消息传来时,她笑地很开心,她认为要不了多久,阿桂就会来接她了。 阿桂,那个天才的阿桂,让人着迷的阿桂。性格古怪说明了他的魅力,不近人情彰显他的魄力。选定一个男人,不看他是否权势薰天、富不可当,而要看他是否有一颗拼搏上进、永远自强不息的心。身外之物,可以拥有也能失去,内心坚强,一旦拥有则终生陪伴。这样的男人,才是女人一生的依靠。 然而,伊鲜失望了。变故接二连三地发生,马桂却愈发坚强。身为女人,她应该懂得,男人,在自己风光无限的时候,他渴望心爱的女人在身边;当他落魄失魂时,又怎么让心爱的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不堪呢?伊鲜改嫁了,在以死为逼,父母惯用的伎俩下,她被迫改嫁了。 父母对待子女时,某些方面难免不够光明,但都是为子女好,这不需要挖空心思去论证推理,只要“血缘”一词就可解释清楚。阿桂家简直就是个四处漏水的大破船,风雨中时隐时现,眼看着一家都要沉没,又怎么忍心让女儿跟着陪葬?伊鲜嫁给邻村一个有名的老实人,老实地只会打老婆的人。 当他对外唯唯诺诺,挣不下几个钱时,就会回家在老婆身上练起闯荡世界的本领,其刻苦勤奋让马桂小巫见大巫,其花样招式更让马桂望尘莫及。人,生而平等。你飞扬跋扈,为何就得我怯懦萎琐?跋扈人有平时大同小异的蛮横,老实人则有不为则已,一为惊人的惨忍。没多久,姑娘伊鲜就跳过了二十年的年华,成了五十岁的姑妈。 哭完了,心中郁结多年的情结也打开了。伊鲜告辞,她不想再来这个让她伤心万分的地方了。临走时,她把两大桶的豆浆分散给了以往的邻居们。苦等多时的小弓,悬在腹中多时的心随着豆浆倒入碗中而放了下来。 不知道阿桂知道不知道这件事,自始自终,阿桂家的大门一直紧闭着。 从那以后,伊鲜一直没有出现过。有人说,她看过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就再也没有了牵挂。更多的人则说,她那老实的打老婆高手知道了女人的怀旧情节,就天才般的用武力教会了她一切向前看。 第101章 阿祥的痛苦 有一个外国的工程师叫墨非,他本行能力不怎么样,在他那个行业他似乎永远都是个陪衬,但是他说了一句话却足可以使他名垂史册,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墨非定律:如果你觉的某一件事情有可能发生,那它就一定会以某种形式发生。 当阿桂领养阿详的时候,马海洋隐隐觉得不妥,觉得一定有事情会发生。但他偶尔的远见卓识改变不了人们对他鼠目寸光的看法。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可大家都承认的才是公理。那些少数人们,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这对父女和睦地生活了约有半年之久,当秋高气爽,苍天以蔚蓝显示它的高高在上时,马桂也与时俱进地显示他的神鬼莫侧。经常,在头天晚上他早早上床而睡,次日清晨马祥做好饭菜喊他起床时,却发现他衣衫不整地从屋外返回,灰白参白的头发,雪白一片,秋霜已凝结了他的眉毛。想要聪明吗? 跑步吧。想要发财吗?跑步吧。想要女人吗?跑步吧。每次回来时,马桂都虚弱万分,象是经过了一场超级马拉松比赛,但是那目光又犀利地带着重剑无锋地阴沉。马祥问他,他苦思冥想地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阿桂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持续了半个月又突然恢复如初,这让女儿悬着的心慢慢放进肚子里了。可是心放在肚子里还没有习惯的时候,更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次晚饭,阿桂与阿详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难得做一次的红烧鱼。阿桂吃得开心,不住地赞叹女儿的手艺,阿详也很高兴,她想着该好好地尽女儿的责任,以后给爸爸找一个伴,不再让他感到孤独。孤独和人多人少是没有关系的,它要求有个心的陪伴。 突然,阿桂扔掉饭碗,伸手一把扯过阿祥抱进了怀里。马祥吓坏了,她坐在马桂的腿上,看着马桂直直地盯着自己,怯怯地叫了声“桂。”这一声好象一个信号,阿桂揽住马祥肩的手一用力,头往前一凑,就吻向了阿祥的嘴唇。 马祥只觉得一阵柔软,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就是一阵晕眩从脑海里衍生,慢慢就迷失了灵魂。 猛然感到身体失重,整个人后仰,“咚”地一声,她躺在了地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马桂卟地一声压到了她的身上。连摔带撞,让马祥清醒了许多。我们在干什么?马祥隐约明白了。不,不能这样。马祥费力地把手从身上抽了出来,用力地推着马桂,叫了起来“不行,不行。” 马桂充耳不闻,他用上身压住马祥。 “不,救命啊,救命啊。”马祥惊恐万分,声嘶力竭地呼喊了起来,眼泪遍布了脸庞。她不再推挡,双手忙下手死死抓住马桂的手臂。马桂没有丝毫怜惜,正要用强,后脑被人重重击了一下。 马桂伏在马祥身上一动不动,马祥哭了几声,觉出异样。她定神一看,邻居射正哥哥手里拿着一根扁担,正站着看着自己。 马祥忙一把推开马桂,一手提着裤带,一手抹着脸大哭着往门口跑。射正喊了声马祥,马祥象是没听到式的,自顾自地跑了出去。射正担心马桂,他弯下腰推了几下,喊道,“马桂,马桂。” 晃了几下后,马桂懒懒地睁了下眼,眼睁到一半,马桂忽然来了精神,眼睛大大的,翻身而起,推开射正,也往外冲了出去。 射正一时不防,被推坐在地,心道,马桂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容不得多想,射正忙起身跟跑了出去。外面漆黑一片,苍穹上几颗星星成事不足,败事不余地冷眼旁观着人世。射正站在门口,不知马桂往哪跑了。 “射正。”老婆惊恐的声音传来,射正头皮一麻,不走正道,直接从院门外的篱笆墙跨到自家门口。门灯照射下,老婆好好地站在那,只是浑身发抖地往前指。射正顺着老婆所指方向一看,自家的大黑叫驴兀自站着不动,在暮色中象山麓一样岿然,而黑驴身后一个人影正前后挺动不停,不是马桂又是谁? 射正血气上涌,三两步跑到后面,抡起扁担又是一下。若说刚才那一下还心有余悸,使不上力气,这下则是义愤填膺,连长眉毛的力气都使了出来。马桂连反应都没有,就卟通一声往后倒去。腾出后腿的黑叫驴也许觉得被众人发现了好事,它羞愧难当,又机不可失地对阿桂来了个窝心蹄。阿桂凭空飞出几米后才直直地落下。 李才、孙兰还有再往东一家的老猴子,以及前后排几家邻近的人都跑了来。射正上前检查了下黑驴,黑驴耷拉着脑袋,没啥事。射正就和邻居们七手八脚地把马桂抬回他自己屋,众人对他又是针戳又是指掐的,不一会,马桂哼吱哼吱地醒了过来,狂咳不止,半晌几口黄黑浓痰吐了出去,搞得屋里象是黄大仙的窝,臭不可闻。众人掩鼻而出,马桂也跟着出来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无话可说。而阿详不见了。 阿桂似乎又重新明辨是非,他开始央求大家和他一起寻找女儿。 经此一吓,马祥早不敢在家附近转悠。她一直往西跑,直跑到“大炮台”,才敢停下惊魂不定地急喘着气。 比起自己宽敞明亮的“家”,黑灯瞎火的野外反倒安全了许多。 凭着剑之晶村荒草枯木、沟坎壑渠的熟悉,以及依稀几点星光的指引,马祥爬上大炮台,在杂草丛生的边沿,她双腿悬空坐着。深秋的“大炮台”靠着它拔地三米的优势,清高孤傲在荒郊野外。有了暂时的安全,恐惧悄然而去,痛楚接踵而来。阿详双手轻抚着自己的胸部,那里象是地狱之火在燃烧,又仿佛三界玄冰在冷冻,碰一下痛彻心扉,不碰撕心裂肺。几次减轻疼痛的尝试让疼痛更深,阿祥放弃了。她呆呆地坐着看着北极星闪亮的地方,看着看着,她哭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这些年的坎坎坷坷,象泪水一样从阿祥的心底流出直至湿润了整个脸面。 妈妈,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能够忍心让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出生就寄人篱下?让我小小的年纪就受尽了玩伴的白眼,稍大一点又尝尽了人间的心酸?妈妈,我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吗? 逢年过节的时候,别的小女孩都会有件缝着红花的新衣裳,而我却只有一件又一件满是补丁的灰布服。养母待我很好,会慈爱地问我要不要新衣裳。我心里有着渴望,嘴上却必须微笑着拒绝,因为我知道我不是生活在自己的家里,我不能那么无理任性的撒娇,我必须要讨人欢笑。 妈妈,你可知道我多么想要一件新衣堂,非常任性刁蛮地强要一件花衣裳啊。阿祥捂住了脸,满是老茧的手盖得住她悲伤的脸,却阻挡不了她悲伤的泪水。 学习成就梦想,校园则是孩子的天堂,可我呢?同龄的孩子有谁早早下了学堂,和父母辛苦于田间,劳累于灶台?不管喜欢不喜欢学习,不管成绩好不好,谁不在学校里待着心情享受她的童年呢?只有我,只有我。妈妈,九年制义务的教育,我都没有读完啊?妈妈,我怎么可以没有童年?阿详哭得更伤心了,她收回双腿撑在台沿,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膝盖上。 第102章 阿祥的悲哀 所有所有的一切,我可以不怨,可以满足,我也以忍受,可以报恩,可是今晚呢?小小年纪的我,受尽了苦,尝尽了悲,还要有一个不清白的身体吗? 妈妈,你怎么忍心让女儿受这般罪啊?阿祥抬起脸,张大了嘴收,尽情地哭泣。 哭吧,哭吧,阿祥!你太苦,太悲了,哭出你的委屈,哭出你的悲伤。 哭吧,哭吧,阿祥!得不到尽情欢笑的权利,就拥有畅快地哭泣吧。 哭吧,哭吧,阿祥!悲泣不是你无能,悲伤不是你懦弱,在灾难困苦面前,你从没有默然,从没有退缩。 哭吧,哭吧,阿祥!哭出你的不公,哭出你的不服,哭出你的坚强。 哭吧,哭吧,阿祥! 这里没有温暖,你能感到寒冷,这里也没有禁忌,你可以放松,你可以痛痛快快、不管不顾地哭泣,让自己声彻九天,悲淹三界的哭声,和着那迫不及待要逞风肆虐的冬日寒风,一起将一个女孩最孤寂无助的心灵回旋在天地苍茫之间。 夜深了,黑黑的,整个世界,那是死一般的安静;起风了,萧鸣着,天地间唯有感天动人的呜咽。 阿祥、阿祥!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星多了,满天地眨眼,温馨地闪耀。 阿详不哭了,她又想起了妈妈,那个远在东北的妈妈,那个比北京还要远的地方的妈妈。善良的阿祥,她想起了养母严慈刚去世时,第一次见到亲生妈妈的情形。 阿祥穿着孝服跪在棺材边上,跟随姐姐马凤向前来祭奠的人回礼。小爹马题领了位包着深绿头巾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那妇女直挺的身板,轻盈的步伐显得她只有四十左右年纪,可一张枯树老根般的脸看起来却是六十不止。 阿祥一见那人,心中就生出异性感觉,那种很远很远又很近很近的感觉。她想开口说话,又不知说什么,想闭嘴,内心忽远忽近的冲动又逼得她开口,最后她只能颤抖着嘴唇呆坐不动。马题走上前来,直言不讳地对阿祥说:“孩子,这是你的亲生妈妈,去世的是你的养母”。马题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个妇女早就泪如雨下,刚竭力挺直的身板抖个不停。 妈妈,对,这是妈妈。很远,那是因为自出生起就没有再见过,那是情感上的遥远。很近,那是因为不管多远,血缘的联系,母子的情谊,多远都在心间。 妈妈,阿详叫了声后,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当阿详幽幽醒来后,她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从里面栓上门,外面人进不去,里面也没有声音传出。 大家先是在房门口劝说,半晌后听不见里面有回应,怕出意外,他们合力撞开了房门。阿详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床头,脸上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刚止住哭的妈妈想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儿,又怕被拒绝,她一把抱过身边的一位老太太,“老姐姐,我没办法啊,没办法啊。”她不是一位合格的妈妈,但她毕竟是一位妈妈,家里实在太穷,她没有办法。 养母刚逝,亲母又至,年幼的阿祥面对这双重打击,对人生有了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坚强。她坚决不认这个妈妈,固执地吓人。 非但如此,她还恶语相向,大叫着哪来的疯子死了女儿瞎认人。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绝情地对待自己,妈妈的心伤透了,再加上心中本就有愧,她哭着哭着就往墙上撞去。站在边上的倩尧和孙娟忙一把拉住,妈妈哭地更凶了,她拼命挣扎,“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对不起女儿啊。”那哭声让人听了肝肠寸断。几个村邻妇女忙劝说着把她拉到相近人家歇息。阿祥冷笑着看着这一切,看到妈妈撞墙时,嘴角甚至有一丝轻蔑的笑容。但是当妈妈刚被拉走,倔强的阿详就趴在门框边,张开大嘴号啕起来,一边哭一边猛拍着门框。倩尧和边上帮忙的几个妇女再也忍不住,也大哭了起来。五大三粗的孙娟走上前,她拼命搂着阿祥“妹子啊,呜呜,妹子啊,呜呜。”边上几个端菜的大老爷们也擦起了眼睛。 最终,那次在亲人、同族及邻居的劝说下,阿祥叫了妈妈,但是她死活没有答应和妈妈回东北。她要留下来,与这个已然破败的家庭同甘苦共患难。妈妈又大哭一场,临走她把身上大部分的钱掏了出来,只留下买票钱,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从那后,妈妈隔一段时间就会打一个电话,而阿详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因此从没有主动打过。开始的时候,电话是村上人家的,后来母亲思女心切,就逼着老公砸锅卖铁也在家里安上了一只电话。 妈妈在等着她打电话,她多么害怕错过她的电话。人与动物的区别,就是,人是有感情的。妈妈,毕竟是妈妈。阿祥不主动地打回电话,不代表她不想念妈妈。多少个深夜,多少个黎明,她都在梦中依偎在妈妈的怀里醒来。妈妈,那是妈妈。有时,阿详实在想念母亲太厉害,就会对着东北方向叫几声“妈妈,妈妈,你能听见我吗?” 此时,这苦命的孩子又想起了妈妈。妈妈,临走时她割舍不下的眼神,妈妈,已走了好远,还挥之不停的手臂。妈妈,对,找妈妈去,这个念头一经升起就再也无法磨灭,我要找妈妈去。打定主意,阿详起身向村后一家小卖部走去。 已是深夜,不知阿桂家又生变故的店主王开元正在睡乡里享受难得的惬意,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恼怒的店主没好气地吼道,“关门了,明天再来。”而敲门声竟然不惧怕这八度的男高音,依旧敲个不停。开元不禁火起,他开灯,披衣下床,顺手摸过放在门后的木棒,他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半夜三更不让人睡觉。门一开,开元刚要来个狮子吼,“二叔,我打个电话”一个弱弱的明显带有哭腔的声音对他说。 本来只有一只脚探出睡乡准备随时抽回继续千秋大梦的开元二叔,猛然把自己拉入清醒之地。若是声音是粗浑有力的男人,他一棒子就会打过去,可现在是弱不禁风的女声,他只好定睛看去。原来是村南头有名“泪水”之家的阿祥。 “二叔”这一声称呼,叫得他十分不好意思,他忙挪开身体,让阿祥进屋。开元的老婆也起来了,睡眼惺忪的老板娘看见衣裳不整的阿详,脸上都冷出了黄、绿、红三原色,爱心顿起。她走上前来问阿祥怎么了。阿详欲言又止,泪水又含在了眼眶中,末了,她只说要打个电话。开元已把电话扯了过来。按着从没有拨过的号码,阿详万分熟练,心里面她已拨过了千百回。 电话拨通了,对面传来“喂,哪位?”的询问声,语气中满是疲惫。阿详听得出,那是妈妈的声音,她的泪水流了出来,嘴巴对着话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哪位,哪位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清晰,阿祥紧咬着嘴唇,泪水已滑过了嘴边。 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钟,尔后试探询问的话语传来“阿祥吗?是乖女儿,阿祥吗?”后半截的话语已潮湿。听见妈妈猜出了自己,阿祥再也忍不住,“妈妈,我是阿祥,我是阿祥。呜呜。”阿祥一句话没说完,就抱着话筒大声哭了起来。 “阿祥,别哭,出什么事了?阿祥,别哭,有妈妈在呢,呜呜”电话那边也响起了哭声。早已穿好衣服的店主夫妇,站在边上见了,心中也戚然了起来。 “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妈妈,妈妈。”阿祥对着话筒象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深情地呼唤起了妈妈,一个真正的孩子,她在呼唤妈妈。 阿祥哭着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妈妈。 开元和老婆站在边上听到了事情的大概。同为女人,开元老婆感受最深,她在边上拿着毛巾也哭个不停。她哽咽地劝说阿祥:“孩子,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不哭,有婶子给你做主。你看婶子都陪你哭呢。” 第103章 阿祥的回家 刚才的铁汉店主现在柔情似水,他跑到厨房里做了一碗热乎乎的挂面端了出来。他要让这个苦命的女孩暖暖身子。阿祥还在打着电话,边说边呜呜地哭着,她找到了妈妈。开元见了,擦把眼睛时里屋叫醒女儿,让她拿出自己的外套给阿详穿上。 阿祥的电话终于结束了,妈妈说她现在就起来往女儿这边赶。她让店主老婆接了电话,拜托她收留几天阿祥,她将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由于阿桂连年的一意孤行,亲戚宗族基本上都已经断绝往来。妈妈除了将女儿托付给一个未曾谋面的店主,她还能如何呢?养父母的家是不能回了,谁知道阿桂会如何呢? 女人心贴心,古道柔情的店主同样有一个侠义心肠的老婆。“孩子,这几天你就放心地住在我家。你和我女儿一起睡,这儿现在就是你的家,二婶现在有两个女儿。”一番话说的阿祥又泪水涟涟,她给二叔二婶鞠着躬直说谢谢,谢谢。店主的女儿已很亲热地拉起了姐姐的手。 妈妈在第三天的晚上就赶到了。从东北到剑之村皇皇3000公里之遥,又是步行,又是转车,妈妈为了自己的女儿,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母女相见又是一番哭诉。 在这两天里,阿祥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生活的温馨与幸福。开元夫妇对她就象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看着她吃,看着她睡,还拿出钱来给她买了几身新衣服。半夜时分,二婶走进两个女儿的卧室。 失眠的阿祥忙闭上眼装睡。二婶看了看阿祥和女儿,先伸手把阿祥的被角掖了掖,确定她暖和了,再看看自己女儿的被子是否掖好。二婶出去后,阿详把头蒙在被窝里,哭着进入了睡眠。 妈妈要带阿祥离开了,她们来到养母家的房后。那几间刚盖不久却已斑驳陈旧的瓦房,阿祥看着看着,又悲从心来。她慢慢地跪了下来,对着瓦房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时,泪水已是一脸。她擦了一把眼泪,说道:“爸爸、妈妈,你们一天是我的父母,就永远是我的父母。爸爸妈妈,祥儿先回家了,等我再大些的时候,每年的清明中元,女儿都会回来给你们烧纸上坟。”阿祥说到这,停了一下,妈妈站在她的身后,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阿祥吸了口气,接着说,“阿凤姐,我走了,走前不能看你一面了。你在南方要好好照顾自己。阿成哥,小妹妹要回自己家了,你在底下不要再淘气了,惹爸爸妈妈生气。”阿祥说到这,声音哽咽地说不下去。许多乡邻看见了,他们走了过来,默默地站在旁边。 阿祥控制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阿桂哥,我不怨你,你,自己以后好自,好自为之吧。”说完她又呜呜地哭了。“爸爸、妈妈,祥儿走了。”阿祥趴在地上狠命地磕着头,咚咚地响。“祥儿,祥儿”妈妈好不容易控制的情绪,再也忍不住,跟着呜咽起来。此情此景,有谁不动容?边上的村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 阿详站了起来,看见身边的邻居大叔大婶在抹着眼泪,重又跪了下来,“大叔、大婶,谢谢你们多年对祥儿的照顾,谢谢了。”妈妈也跟着下跪了,“谢谢大哥,大姐,照顾我苦命的孩儿。”哭声已是一片。 邻居们快步走上前扶起她们娘俩,流着泪地说:“承受不起,承受不起啊。”他们催促她们趁阿桂不知道快走,谁知道那个阿桂知道了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 妈妈扶着女儿往北走去,她们来到开元的小卖部,再次感谢他们这两日对阿祥的收留。临走之前,阿详想起这几日的温情,又要给店主夫妇下跪感谢,弄的开元夫妻俩都快哭成个泪人。 阿祥走了,短时间内她是不会再回来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给了她一定的温暖,也给了她太多的苦难。这个善良倔强的女孩留给村人最深的记忆,就是深秋初寒之时那充满感激也充满悲剧地下跪。 而阿桂经过射正那一结实的棒喝,就明白再真诚的疯疯癫癫,也不及虚伪的温文尔雅讨人喜欢,因此举手投足间又是一副饱读诗书的穷酸劲。当阿祥对新屋旧址挥泪告别时,阿桂正奔走在无事早懒得登门的几个外村亲戚家寻找女儿。他想不到,自己都懒得登门,阿祥怎么会勤快地投奔。射正把阿祥回老家的事情告诉了马桂。 大恩不言谢,马桂记得射正那一扁担的厚爱,他一声不吭地往开元家走去。两家同居一村多年,但一个村前一个村后,君子之交也,虽不能说老死不相往来,却也一年鸡犬相闻不了几回。开元看着阿桂得体的言谈举止,慨叹着人不可貌相。阿桂问清事情的原委后,道谢不止。开元说都是村邻,互帮互助应该的。 回家的路上,马桂回味开元的助人为乐,觉得自己不对射正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歉意内疚总要表现一下的。马桂走回村前,没有先回家,而是折向邻居射正家。射正见马桂前来道歉,忙摆出准备多日的大度,说着“没事,没事,都一起住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算什么。” 马桂深受感动,大着胆子说:“你家牲畜的损失全算在我的头上,我赔。”射正一时不防他能如此知耻后勇地提到黑叫驴的事,更得表现出佛家割肉饲鹰的博大宽容,“算了,算了,畜牲而已”,然后等着阿桂再三的致歉。 不料阿桂只学得文人的举止,没有领会文明的内涵,他一语之后见射正不放在心上,就王顾左右而言其他,没有重复几遍以示自己恳切。射正虽然不要马桂赔偿自己什么,但言语上没讨到算计好的便宜,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马桂东聊西谈半天,射正才努力地忘记了失落,他问阿桂以后打算怎么办。 阿桂声言明天就去东北把女儿接回来,免得她思家心切,一副父女情深的样子。射正一听哭笑不得,人家是巴不得离不开你这个反复无常的人,哪还会思家心切。射正学识没有阿桂丰富,但是在校受教时间要比他长了不少,因此谈话拐弯抹角却能歪打正着的水平显然非阿桂可比。 射正说:“阿桂,东北可还在北京的北面。你省吃俭用地去趟东北,然后再让阿祥和你半饥不饱地回来?”阿桂只知道自己女儿一往情深,万万没想到父女感情是顶替不了饥饿折磨的,他看着射正一时间无语。射正见自己一语中的,接着趁热打铁“阿祥本来就是因为家里穷,才寄养在你们家。你现在比人家还穷,人家来这不是活受罪?” 阿桂深以为然地不知所措了,他纠结地蹲在地上。射正见自己咄咄逼人的疑问句句正中要害,心里得意的同时发觉自己理屈词穷了,他忙见好就收地劝慰阿桂“阿桂,你在家搞几个月营生,手里有了点钱再去找,那不是更好?再说东北那面冷得连小便都要带根棍,你等来年春天去不是更好?” 天气冷暖,阿桂不甚在意,但是说到赚钱? 那可比考试写书难多了。阿桂一筹莫展,寻女的心思瞬间淡了许多。但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表态说射正说得对,说得好。只有几间房子的家是不能算做家的,不管是父女情深,还是自己孤单凄苦,阿桂都要知难而上了。 这一晚,阿桂在床上辗转反侧。长兄若父,听起来威武,说话一言九鼎,但与之相关的责任更是威武的沉重。阿桂和朝正初从部队回来时一样,琢磨起赚钱的营生了。种地,那有四时节令,不是一个月两个月拔苗助长地出来的。 养牲口,那吃喝拉撒,自己连人都养得只剩皮包骨头,更何况得保持膘肥体壮身材的牲口。挖水晶,那和修道炼丹,求仙问也差不多全凭自己的运气,还不如种地养猪来得实在。一想到水晶,阿桂心痛了,若是那几块发晶还在该多好,都怪好坏不分的马成。 天亮时分,马桂打定主意,还是先到城里找点实在的小工做做。谁知道马桂这一小做做,就如当年参加高考、撰写小说一样,风生水起地神话起来。朝正早几天,还想把自家的水晶貔貅搬给阿桂招招财,让倩尧一阻拦几天,阿桂自家倒成了貔貅。 朝正埋怨倩尧,现成的人情你不会做。倩尧没什么反应,这貔貅不仅是招财,关键是还能辟邪,对儿子有帮助才是真的。丈夫,那是情感、世俗这些后天因素捆绑在一起的相伴;孩子,那是血缘、伦理这些天生就生死相连的依托。赚几个钱又如何?倩尧才不傻。 马桂换上劳作时穿的粗布衣裳,来到晶都中学西墙自由市场的短工集散地。马桂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在那一圈等着雇主的短工面前晃动,看看人再看看他们眼前的纸牌,修水工、泥瓦匠、掏锅炉、搬运等等,第三产业中除了能登堂入室的外,别的服务性在这应有尽有。短工们以为来了生意,刚还吱喳闲扯的喧嚣,一个个束身而立,随着马桂射向自己的目光,在期待、高兴、失望、再期待、再高兴、再失望的感觉中轮回。 马桂晃了两圈,了解了行情,也对自己进行了一番反思。他就向泥瓦匠堆出一脸馋笑。泥瓦匠见阿桂从头到西,又从西到东的走了两遍,对自己露出了迷人的微笑,那心里就乐开花了,他也礼尚往来地露出了两颗大门牙。 第104章 马桂的财运 “师傅”阿桂相当客气。 “您说?”泥瓦匠也笑容可掬。 “我也是做泥瓦匠的,能挪挪搭个伙不?”阿桂面带笑容,轻声细语。 “啊?”泥瓦匠的心情忠实地走完了期待、高兴、失望、再期待、再高兴、再失望的每日必修课,“那边去。”翻脸不认人的泥瓦匠把阿桂轰到了最边上。 阿桂不声中响地走到西头最边上,默默地取出一方纸垫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写上“泥瓦匠”。读书人赚不来钱,但不急用钱时,一向心高气傲,常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而一旦要用钱哪怕不会赚,也会低眉顺气地把金钱与最宝贵的生命联系在一起,一寸光阴一寸金。今非昔比,阿桂知道了自己的斤两。修水工,那和管相连,别说错综复杂的管道了,他连水龙头都没见过几回。掏锅炉,城里做饭还要用锅炉? 这个一时想不明白,还是不要贻笑大方的好。搬运,自己虽说是农村出来的,却偏偏不争气地想要个城市人的命,那身体糊弄外行没问题,真要荷枪实弹那败絮就会露了出来。至于别的行当,自己听未曾听,闻未曾闻,那是不做考虑。那还剩下个泥瓦匠,这个行当见多识广了,泥瓦匠盖房搭屋,一般集团做战,敢出来单打独斗的都是寻找糊个门坎,垒个锅沿的,搭个厨房间的。 短工们经过短暂的平静,又开始道东说西了。自由市场,来去自由,今天你来,明天他去,每天都有新面孔出现,大家习以为常了。 凉爽的秋天渐行渐远,寒冷的冬日还没有来到,但那萧杀的逼仄感让梧桐的黄叶纷纷追寻大地母亲。阿桂不参于他们天南海北的闲聊,下蹲着身体两手插在袖笼。 一会,一位穿着朴素干净的妇女也象阿桂刚才一样,从西到东,又从东到西地把短工们扫视了一遍。阿桂一看她的穿着打扮,就心说,您还是回去吧,这没您能干得活。而刚才闲聊的短工们再次鸦雀无声,他们一个个站好,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马桂心里嘲讽道,怪不得你们出来做短工,就这眼神,连雇主雇工都分不清,你们还敢出来揽活。很自然地,阿桂没有将自己归为短工一行。他认为自己是一时为生活所迫,是因为神圣的父女之情,才暂且委身短工行列。好歹自己家里还有好多良田,玩龙玩虎不如玩二两土。阿桂自我安慰的能力与日俱增。 但是大家都恭立等候,阿桂也不好一人独坐,他理了理自己的二八风头,站了起来。这个从朝正那学来的二八发型,阿桂留了好几年,才有点那么回事。可当他刚觉得自己的发型颇为出众时,朝正又换成短簇精神的平头了。那妇女离自己越近,阿桂的身板挺得越直,潜意识里,他仍没有把自己混同于短工。别人做短工,是自甘堕落,自己做短工,是生活所迫。阿桂越是这么想,脸上的表情愈显得张扬。阿姨走了过来,看见阿桂脸上不象别的短工那样有着谄媚的笑容,迟疑了一下又转回头。阿桂心想,还看不出来没有适合自己的活吗? 当阿姨例行完扫视两圈的程序后,她停在了阿桂面前。 “师傅。”阿姨开口了。 “你好。”阿桂不象刚才的泥瓦匠那样职业的猴急,他礼貌地回了一声好。那个泥瓦匠投来不解的目光。 “您贵姓?”阿姨比马桂刚才懂规矩。 “免贵姓马。”阿桂仍不急不慢地回应。 “您跟我走吧。”阿姨不按常理说话了。 “跟您走?”阿桂惊疑道,虽说我也算是老光棍了,但行情还没差到要跟一个大妈走吧。 “是啊,跟我走,我是保姆,主人要彻一个花栏。”阿姨仿佛看穿了阿桂的心思。 “您是说,让我去做活?”阿桂心里一阵高兴,紧接着又担忧起来。自己今天本来就没打算开张,连个工具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我们家主人是日本专家,喜欢看起来得体的人。”阿姨这次没猜对阿桂的疑问。 阿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朝专业泥瓦匠看了过去,发现他已蹲了下来,低着头。他逢头垢面的形象显然不符合要求。阿桂想了想,一口应承下来,说,“行,我先和你去看看。” 阿桂的好运来了。 跟随阿姨进入一处庭院,阿桂看了看需要建花栏的地方,大约有十几个平方,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干得了的活。阿姨问他总共需要多少钱。阿桂心里没底,他强装着笑了笑说:“现在说没用,我们先干完,干完了我们再报价,你觉得合适就给,不合适我们就当给你白干。”阿桂无奈之下的托辞倒暗合了先进的国际经营之道,阿姨将信将疑时庆幸自己找到了个在主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阿桂回家后就找朝正借了点钱,买上必备工具,第二天早上就拉着干过泥瓦匠的马仲常和整日无所事事的族人马大六、马炳黎来到了日本专家的庭院。阿姨开了门。院中站着一个中等个子,三十左右年纪,面目白净的中年男子。阿姨介绍说是日本专家小野先生。小野是日本劳务公司的管理人员,这次来晶都考察。 晶都民政部门每年组织培训大量当地闲散人员去日本或韩国务工。小野先生和马桂他们握手问好,那普通话说得比马桂他们好上不止百倍。已有点谢顶的马大六轻声问马桂,这小野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是在日本生的中国人,还是在中国生的日本人?阿桂被马大六问得一头雾水。马大六吃啥啥都香,干啥啥不行。除了种地老本行没丢之外,挖过水晶、贩过水晶、开过肉铺、小卖部,都是没多久就偃旗息鼓。 倒不是他好吃懒做,而是确实运气不佳,再加上意志不坚定,又摊上了个嘴碎的老婆一看没什么收益,三天两头对他不是挖苦就是讽刺,因此每次干不了几天,他就灰心丧气了。阿桂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才喊上他。 本来阿桂在族人中已人见人厌,就连马大六在他面前都可以夸张地掩鼻而走,边走边说千万不要沾惹晦气。但是,古今中外,听说过谁能和钱有仇呢?一听说能赚点外快,而且只出力不出本,他们就连客气一声都没有就应承了下来。马大六更是眼光长远,他恨不得把嘴贴到阿桂的脸上:“兄弟,以后有啥活可别忘了我啊。” 矮小敦实的马仲常按小野的要求量完算好。小野对保姆阿姨交待一声就夹着皮包出门了。马桂听马仲常的报价说要一千元,当时就傻了,他总共向朝正借了三百元钱,本以为买工具建花栏全够了,没想到连一半都不到。马桂看看马仲常、看看马大六,他们也正看着他。年纪最小,二十还不到的炳黎走近马桂轻声说,“要不然我们就买些水泥,去路边哪拉点石英彻和起来,别买砖、石了。”“石英不要钱啊?”“要啊。但我们要时,要是有人看见就说以后给钱先欠着,看不见就拉跑,反正农村多的是,总比买了砖赚不回强。”乐观的人发明直升飞机,悲观的人发明降落伞。他们还没开始,就光想着赔钱了。 马桂一听在理,宁愿少赚点也不能多赔些,他点了一下头说,“行。” 马桂去买水泥,马仲常三人回村里跑了半天,拉了两平板车的石英堆在小野的庭院里。保姆阿姨疑惑地看着马仲常他们拉回来一堆石英,想问又觉得自己不懂,最终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马桂见两平板车石英也差不多了,就招呼大家尽快吃完保姆准备的午饭,马上就挖地掘坑。他们得尽快把花墙彻好,用水泥抹上,让小野只看到外面的花架,看不到里面的填充。正当他们紧锣慢鼓地垒彻时,小野推门进来了。马桂一下傻了眼。这半晌不夜的,他怎么就回来了呢,城里不是朝九晚五吗?小野看着满地白花花的石头,双眼威严地朝马桂瞅了来。马桂心里一哆嗦,心想完了,又要添上几百元债务。 “马桂先生,这是什么建筑材料?”马桂看得出小野强忍着怒气。 “这,这”马桂汗流浃背,却只能老实回答:“这是石英。” “石英?比砖头好吗?比植物有好处吗?”小野向前走了一步,追问。 “好处,对植物有好处。是的,有很大的好处。”马桂不愧为天才,他眼珠一转,就理直气壮地扯起谎来,对小日本强攻不了只能智取。 “有什么好处?”小野没想到马桂会如此回答,上进好学的大和民族性格让他的怒气小了一半。 第105章 小野先生 “小野先生,你知道水晶不?”马桂一副胸有成竹式的样子在循循善诱,其实脑子里飞快转动着该如何给‘有好大好处’的定论找到合适的理由。 “知道。不是你们的特产吗?这和花栏有什么联系吗?”小野小心地询问,生怕自己的问题过于低级惹人耻笑。穿戴整齐,发型笔整的泥瓦匠不是一般的泥瓦匠。马大六他们也在边上恭敬地听阿桂授业解惑。 “那石英是什么,你知道吗?”阿桂心里有了点谱,又多卖了个关子,给自己争取了些时间。 “不知道。”小野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听我说”阿桂理清了思路,一个圆圆满满的解说酝酿成功,“石英是初级水晶,在进化的初级阶段。虽然外表差异很多,但内里功能相同。就如同野鸡一样,大的野鸡五斑斓,小的野鸡灰头土脸,但假以时日,小野鸡长大了同样也会多姿多彩的。” “野鸡?”小野有些不太明白了。 “是的,野鸡。水晶会发出有益身体健康的磁射性,有净化空气,肥沃土壤,促进植物生长的作用。”阿桂的思路清晰了,就懒得再揪着野鸡来救时了。 “请继续说下去。”小野也觉得关注野鸡的问题的本末倒置。马大六终于听明白了点,他附和着说,“是的,是的。” 阿桂看了一眼马大六,微微点下头,“石英的成分是二氧化硅,地壳中所含元素最多的四种元素,铁、铝、氧、硅,石英就占了两种”阿桂感叹幸亏平时听朝正哥说多了,要不然今天真不知怎么收场“水晶,在日本也称之为水精,意为水之精华,而水是生命之源。”这前后两句风马牛不相及,马桂接得天衣无缝。 “先生,对我们日本也有所了解?”小野严厉的目光终于柔和了。 “当然,我们一衣带水,睦邻友好,怎么会不了解呢?你知道日本有个江木胜不?”阿桂很自然地就甩出两句官方用语,但是他对日本的认识也仅限于在朝正家看到的一些水晶的相关资料,所以忙又把话题往回扯。 “江木胜?先生,这个我真不知道。”小野的脸上已是一副崇拜。马大六、仲常、炳黎互相看了看,想出声附应,又确实不知马桂动的什么心思,只能啥也不做,装成早听多了听腻了的表情。 阿桂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心想沐猴而冠就能人棋狗样的话,那人蓄就没有区别了,他也终于明白了孙占为什么没事就喜欢高谈阔论,原来授业解惑的感觉这么爽。阿桂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是的,江木胜。他是一位博士,专门研究水的,在冷冻室用高速摄影的方式长时拍摄和观察水结晶,发现水具有复制、记忆、感受和传达信息的能力。” 小野有些了解了,他问道:“先生说的可是江本胜君,医学博士,IHM研究所所长,IHM国际波动之友会会长?” 阿桂脸上一红,关公面前耍大刀了,好在他也算走南闯北过,马上接口道,“对,就是江本胜君,音译不同,音译不同。” “水,有什么不同吗?”炳黎到底年轻,他忍不住房问了起来。 “这个嘛。”阿桂心里责怪炳黎也不看看什么时机,一边又挖空心思把让话题丰满圆润。 “先生,由我来回答吧。”小野尊师重道,见马桂额上冒汗,就代其回答,“所谓水有复制、记忆、感受和传达信息的能力,举个简单的例子,当你面对着水,说‘谢谢’时,水的结晶很美丽很整齐;当你面对着水,说‘浑蛋’这些粗俗的话语,水的结晶很混乱,甚至根本不能结晶。” “结晶?什么是结晶?”炳黎越听越糊涂,仲常和大六也不加阻止,他们都想知道。只有马桂一个人在着急,他是投资人。 小野也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想了想说:“水晶由分子组成的,结晶就是水分子结合成象雪花一样的东西。” “你说得很对。”马桂忙接上口,“水是很敏感的,就如水晶一样。刚才说水具有复制、记忆、感受和传达信息的能力,其实水晶也一样拥有。譬如说复制、记忆,大家知道现在的微型电脑的脑子就是由硅片组成,也就是水晶片。”阿桂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从朝正收集的资料上了解了一鳞半爪,能记得多少就往外说多少了。仲常、大六显然不懂。马桂根本不给他们发问的机会,“至于传达信息的能力,大六,你不是见过木匠的魂魄吗?” “是的,是的。”马大六又想起十来年前那可怕的一墓,头点地象插秧机。 “好了,我们不要耽误时间,赶快给小野先生垒花栏。”马桂适时地一个总结。马仲常三人反应了过来,搬石的搬石,和泥的和泥。 小野倒是不急了,他恭敬地请马桂屋里坐。马桂借口说人手不够,要留在这搭把手。小野说不要紧,实在不行明天干。马桂哭丧着脸,一步三回头地随小野进了里屋。 马仲常催促大六、炳黎赶快干,早干完早让马桂结账回家,否则夜长梦多。 日头偏西时分,花栏垒好了,马桂也满面笑容地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沓百元大钞……两千元,比马仲常开的价整整多出一倍。 马桂三分真七分假地虚蛇应付,让小野顿生相见恨晚之感,他拉着马桂的手倾诉不停。末了,他非但给了阿桂两千元钱,还拍着胸脯说向日本国内调查,是否将石英当成花栏专用建筑材料,这样阿桂以后就可以专营石英花栏生意了。阿桂见到那两千元钱,早高兴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至于以后,你爱上哪调查就去哪调查去。 马仲常干过泥瓦匠,知道这种零活不是天天有,所以报帐时就将各人的报酬多算了些,自己、大六和炳黎每人一百,马桂是揽活人,二百。而现在马桂一番信口开河就让收入倍增,自己三人每人各三百,马桂六百。他感叹道,真是人家动动嘴,得咱跑断腿啊。 六百元钱,贺芹、马尚不知道工资多少钱一个月,但号称电老虎副局长的李怀一个月只有六百元工资,出来第一天就赚到了六百元钱,够别人干一个月。窝在心头十几年的阴霾,一夕之间就消失了,马桂那副志得意满,总想找别人唠叨两句的心情,只有朝正才能理解,可朝正天天忙得跟神仙式的,走路连脚都不沾地。 被欣喜憋得难受的马桂只好逮着谁是谁,开始他先耐着性子对人家嘘寒问暖一番,大家不知道马桂现在的平和是否又是人来疯前的征兆,都小心地应付着。客套完之后,马桂再感叹一下这么多年的坎坷,好象还回味无穷式的,大家都跟着附和几句往事不堪回首什么的。 尔后,马桂话题一转,悲天悯人地讲到打短工的不易,一天只能赚个几百元。听的人眼珠好象一颗种子生根发芽要破眶而出一样,都鼓鼓地象是同时撑坏了耳膜听错了话。他疯了吗?不象。这疯都到让人看不出来的境界了啊。 一个老太围着阿桂转了几圈,壮着胆子问:“阿桂,你没说错吧?”她本来想问“你没事吧”谁知话到嘴边变了。因为这说的是钱啊,疯子会知道钱吗? 若是凑巧这时有仲常或大六谁的在边上帮一句,是啊,一天只能赚几百,那马桂欲扬先抑的铺垫就做得恰当好处了。当大家终于明白马桂不是发痴变疯,就很知趣地恭维起了他:“马桂,你行啊。”“我早看出你不是一般人。”“桂哥,下次出门喊上你老哥我啊。” 马桂在家里神气活现了两天,第三天估摸着就算日本人回过味来也懒得找自己了,他就又换上那身行头来到了自由市场。这次他装备齐全,瓦刀、挫板、小榔头,在那些资深短工眼里,不再象是个混吃骗喝的人。 马桂蹲好,边上修水管的问,“上次赚了多少钱。”马桂已在村里得意过了,张狂完了,就很谦虚地回答:“五十。” 修水管的抽了一口气,“兄弟,行啊,一个活就赚五十。” 马桂也抽了一口气,忙低头浅笑着说:“瞎碰的,运气,运气。”中间隔着十几个人,马桂俨然感受到那个专业泥瓦匠射穿斗牛的嫉妒眼神。 低调,低调,闷声发大财。这是昨晚马桂去还给朝正本钱时,朝正千叮万嘱的,还怕他不信,把当年自己和老猴子一起挖水晶的事给马桂讲了一遍。 正当马桂开心地谦虚时,那个保姆远远地走了过来。坏了,被人戳穿了,马桂下意识地缩了下头。一念之后,他就动手收拾起工具,准备闪人。而保姆阿姨已看见他了,她喊道,“马师傅,马师傅。”阿桂装作没听见,飞快地收拾好,刚站起身,那阿姨喊道:“哎,马师傅,你别走啊。”“叫你呢。”边上的水管工扯了一下马桂的衣服。马桂的脸皮再厚也不能当做没听见了。他转过身来,保姆已站到了身前。马桂看了一眼保姆,又左右瞅瞅,“是叫我嘛?” 短工们见阿桂如此问,再联想他的举动,就堆出了一脸的鄙夷,只不过是坑了人家五十元钱而已,就这么没出息地想逃跑。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是妖怪,我也长了一身绿毛。 第106章 马桂的幸福日子 “我,我当然叫你了。我昨天就来找你了。”保姆阿姨埋怨道。 “哦,那找我有什么事吗?”马桂的神情总算坦荡了点。 “小野先生找你有事,请你跟我走一趟。”保姆说。 请你跟我走一趟,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马桂的腿哆嗦了。 “人家请你去,你还不去看看什么事?”那个专业泥瓦匠大声说了一句。马桂一时分不清他是怕自己的胆怯坏了短工们的名头,还是干等着看自己笑话再添一把柴。 “去吧,看有什么活,也给咱兄弟介绍点。”水管工也这么说,马桂就没有办法了,他后悔没有练过铁头功,好歹有个头皮硬点可去得轻松些。 “好,我也好久没见到小野先生了,怪想他的。”马桂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保姆看了看他,笑了笑就在前头先走了。 小野看见马桂来了,三两步就从客厅里跑了出来,那如风的迅疾逼迫地马桂当时就想掉头而走。小野一把握住马桂的双手,欣喜若狂,“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马桂分不清小野这亲热的态度,是求贤若渴的激动,还是缉拿归案的兴奋,他支吾着。经历过北京被人栽赃陷害的冤屈,承受了晶都家破人亡的悲痛,马桂以为自己早已脱胎换骨,仁义礼智不过是光鲜的道德外壳,坑蒙拐骗才是实惠的生存内里,两者结合方能天下无敌。而自己受传统礼义廉耻的毒害太深,不过用些过目不忘的学识再加上些合理推断的能力,挣点生活费而已就害怕不止。 严格说起来,我只是在‘苟且偷生’的名义下夸大了些自己的能力,赚了点言过其实的生活费,又不是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号凭空造出些功绩,贪污腐败不算还祸国殃民。阿桂,你有点出息行不,这年头象自己这么正义的人去哪找呢?阿桂,直起身板,挺起胸堂,横眉冷对。马桂堆出了微笑,“不知小野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小野的态度谦和地象个小媳妇,“还请马先生多多见谅。” 别人低头认错,自己再不理直气壮就有些不懂礼貌了。马桂头一仰,“这话如何说起?” 小野头垂地更低了,“我没有能力帮助马先生开拓日本花栏市场。” 就这事?马桂暗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委托他开拓日本市场了。实力决定成败,但拥有话语权却可以让你四两拨千金。马桂明白,任何时候理直气壮都能让你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阿桂把身板又努力挺了挺,低头看着小野,形成俯视,他用博大宽厚的语气说道:“小事一状,何足挂齿。” 古人云,上兵伐谋,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但这只是在没有绝对把握打败对方的时候。真要有个压倒性的优势,不去斩草除根,宜将剩勇追穷寇,那纯粹就是白痴。 阿桂表现完自己仁义之师的君子风范,就谋划着该早点班师回朝了。他正要以生意忙而告辞时,小野又掏出三百元钱递给马桂。马桂一时糊涂,他想做散财童子吗?马桂迟疑着,没有伸手。 小野没有注意马桂的表情,他说,“花栏市场我没有办法为先生打开,但是石英销售市场我还是有些把握的。我想再向先生订购些石英,100元一吨,我先订三吨如何?如果质地不错,我们将长期合作。” 马桂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县石英加工厂收购水晶70到80元一吨,我就是做个二道贩子一吨也有2、30元的收入,就算一天要一吨,我也和李怀的收入差不多。要是一天要个两三吨,那我不赚得比省长还多?马桂心里美地能闭月羞花,脸上的笑容和西天佛祖一样温暖,“不。”马桂心里美归美,但是他更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天下是没这么多好事的。 “马先生?”小野一脸错愕的表情。 马桂话刚说完,就觉得自己态度的生硬了,解释道,“小野先生,谢谢你的照顾,但是这个石英收购,我不懂,没干过。” “哦。”小野恍然大悟,他笑了,“没有关系,你只管收购就行。先付钱再收货。” 这合作的诚意相当大了,基本上是无本万利,马桂再不表示些什么,就有些太不识抬举了,“这个可以。小野先生,我还有个疑问。”赚钱的事不能马虎,马桂说出自己的疑虑“中国有句话叫无功不受禄,小野先生对我如此关照,让我有些……有些……”马桂放下书本太久,一时想不起用哪个词好。 小野已经明白了“马先生,请您不要见怪。” 马桂看着小野听他说下去,此时他没必要再用表面上的嚣张掩盖内心的慌乱。 “我侧面了解过您的事。两次高考被替,先生没有一蹶不振,此后潜心著书又被文贼所盗,先生仍是没有沉沦。先生,您是位有才之士,只是生不逢时。我仰慕先生的为人,不能帮助先生什么大忙,只能勉尽微薄之力。而贵国的石英纹理缜密,结晶完好,很适合相机的镜头或显微镜等的镜片。” 一席话说得马桂泪眼汪汪,士为知己者死。马桂用力地握紧小野的手。 谁都不能否认马桂识来运转了。在小野的帮助下,马桂开始只是在剑之晶村上收购石英,未过一个月去桃林镇买了辆二手的摩托车,全县跑着采购。小野言出必行,先付钱后提货,马桂也如法炮制,钱货当场就清。既价格优惠,又现金支付,这样没过多久,不仅原来的石英采摘户,连庄上懒汉、村中闲人等,都积极主动地采集捡拾起水晶,全码好堆整在院里路边,专等着马桂马老板来收。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日常生活逐渐改善时,马桂的文学梦又在心中燃起。1993年12月26日《连云港日报》副刊版全文刊登了他的一篇有关水晶的文章。这篇文章结构严谨、语调诙谐,马桂查阅考证了许多水晶资料,将时下流行的金庸小说人物武功排行榜与水晶优劣进行对比。 第107章 马桂开厂 马桂鸟枪换炮,整日神清气爽的,剑之晶村不少沾亲带故的人就来央求他带带自己共同富裕,马桂叔或马桂哥吃肉,我们跟着喝汤。这些人中尤以马大六最为积极,他基本上天天蹲在马桂家门口,马桂出门他帮着推车,马桂回来他迎上去拿包。时间一长,他见马桂毫无反应,一生气就对马桂吹胡子瞪眼,说他赚的第一笔钱要没有他鞍前马后的,哪会这么顺利。骂完没几天,他又跑来,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对桂说兄弟拉哥一把,要不然你嫂子都不和我过了。 马桂被他烦地没法,就问他:“钱不是一直都能赚的,要是亏了,你不会撒手就跑吧?” 大六听了“切”了一声,好象被污辱式的,他把头歪过去又歪回来,一看马桂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等回话,忙又拍着胸脯说,“你把哥看成什么人了,哥是哪种不着三不着两的人吗?” 马桂不说话,仍看着他。大六心虚了,装腔做势那得分场合,现实中,你让狐狸对老虎翘下尾巴试试?他低着头说:“兄弟,哥一直就是意志不坚定,今天干这个,明天干那个,才让娃吃不饱穿不好,让你嫂每晚赶在地上睡。你不拉我一把,我,我……”大六说着说着那语气就低沉了。 人是感情动物。大六对马桂掏心晾肺,马桂也不能无动于衷,他拍了拍大六的肩说:“大六哥,都一个村住的,我能不了解你吗?现在这样子,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若是再带着你的话,那我们就得扩大,正规些了。我就怕正搞着呢,你给我撒了手,把我烤在那半空中,那可怎么办?” 大六听了没有言语,他想了一会,把头抬起来,眼里晶晶亮着,“兄弟,你放心,这回我肯定跟你玩命干,你嫂子再和胡言乱语的,我就和她离婚,和兄弟打个伴。” “大六哥,话不能这么说,话不能这么说。”马桂忙拦住大六的话头,他内心里也感动了,已很久没有人和他这样推心置腹了。 马桂收下大六,就不好再不收别人了,都是亲戚朋友,谁也得罪不起。小野建议与其小打小闹、饥一顿饱一顿,不如放开手脚、大干特干一番,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马桂正是信心暴涨之时,小野稍一煽动,他就勇猛直前了。 马桂找到骆全,让村里去镇上给贷点款建石英收购厂。朝正上调之后,骆全接任村支书。马宗在时,骆全是马宗的副手,因此对马桂一直照顾有加。不过,这次他是全无办法。朝正治理的这几年,虽说早还清了欠款,但村里既无工业又无副业,全靠农民交点提留税、上头偶尔露点牙缝钱支撑着,若是能贷到款,朝正早就把厂建好了。马桂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听骆全说得在理,就说叨扰老哥了,准备回去再想办法。 骆全却挽留马桂再坐会,哥俩说些闲话。马桂见骆全相邀,只好坐在办公桌侧面的长椅上。骆全拿出只大玻璃杯泡上红茶,又从抽屉里拿出只一次性杯子,给马桂加上茶叶也倒上茶水。骆全走到长椅旁,在另一头坐了下来,就信口胡聊了起来。聊着聊着,骆全感慨道,以前朝正做支书时,看他整日悠闲地很,而自己身在其位时,才发觉这没品的官员却是天下最累的活了,既要管黄赌毒、又要管农林副,千头万绪的让自己无所是从。 马桂附和道:“是啊,村支书是一个村子的掌舵人,辛苦骆全哥了。” 骆全笑了一下说:“什么掌舵人,全是乡亲们抬举。”说完他接着感慨,“不过支书确实操心,朝正干支书时就不止一次说过,若是他不干这个眼屎大的没品官,早就把石英加工厂、制造厂什么的开起来了。” “加工厂、制造厂?”马桂回过味来了,骆全好象沐浴焚香一样地隆重,又是聊天又是倒茶的,原来有这么一处。 骆全不看马桂,斜坐着,一只脚脱了鞋收上来踏在长椅沿上,灰色的袜子上一块醒目的蓝补丁。他说,“是啊。哎,我们村今年不知有几个能入得了伍的。” “入伍?”马桂愣了一下,“骆全哥,你刚才说朝正哥若不官了,怎么开厂?” “什么?开厂?朝正?”骆全转过脸来看着马桂,像是全然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哎呀,你刚才不是说朝正哥若是不做官了,早开起了水晶加工厂、制造厂什么的吗?” “哦,哦,我这是这么说,怎么了?”骆全仍是一副不解的样子。 “全哥,那朝正哥如果不做官了,他说他怎么做的呢?”马桂毕竟三十好几的人,他一见骆全这样子,就知道他不方便明说,自己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他能说多少就是多少。 骆全低头沉思了一下,“朝正当然有能耐了,他家弟妹也是个能人,会赚钱。他说自己投点,实在剩下不够的话,就找人一起合伙,大家每人出一部分。若是不行的话,就问大家借些。大家要是不想白借的话,他说就借四还五。总会有办法的。” “哦”马桂听明白了“还是朝正哥思路广。”马桂内心里仍是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直言的,还藏藏掩掩。骆全仿佛知道他心有疑问,接着说,“朝正也只能不做领导了才好干。要是在任上就这么干,干差了群众不答应,干好了上面雁过拔毛。” “做领导也不容易的,既要哄着下面还要防着上面的。”马桂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虽然他仍没有明白平时和自己亲近的骆全哥何以期期艾艾的不爽快。 马桂晚上回家,让马大六喊来仲常、炳黎,还有马海洋。马海洋已辞了队长和民兵营长职务,安心在家种田。他为人过于老实,也因为其老实,在上次有意无意地参于对朝正“逼宫”后,就不能象曹伟那样,就算腿被打断了还能心安理得地坐着副村长的职位。朝正了解海洋的为人,更何况后来村部会议时他还带头支持了自己,就恳切地挽留他。无奈海洋老实到憨厚,一想起上次的事件,内心里就愧疚地象碰到天敌的刺猬,缩头缩脑浑身发抖动地蜷在一起。海洋辞了职,马桂也很是过意不去,这位老堂兄到底还是为自家妹妹出头的。他把海洋叫来,希望他能跟着自己,赚些活络钱也能为儿子马扬帆盖房娶亲。 马桂合伙建个收购处的意思一说,大家都面有难色。你吃肉我喝汤,我不会眼红埋怨你,只会对你感激不尽;可你煮肉烧汤时,让我贡献些柴火,对不起,那和煮我肉也没啥区别。海洋一见大家的神态,就知道事情难搞。他站起来对马桂说:“阿桂,多谢你能想着老哥,但是做生意买卖我不行的,朝正家嫂子已赊了我几只小猪,我安心养猪就好了。你们谈,我还要回去别喂猪。” “海洋哥。”马桂见海洋要走,忙站起来拦阻“你不用出钱,出把力就行。”仲常、大六们听了,互相看了看,没有吭声。 “这个,兄弟,我真有事”海洋的语气是不容置疑地真诚“你们弄,什么时候缺帮手,招呼一声老哥就行,哥别的没有,力气一把。”说完他推开门往外走,走到大门口时,与正往里走的骆力、刘宝打了声招呼就消失在门外。 骆力、刘宝进来后和屋里人各打了声招呼后,就对马桂说他们也想跟着桂叔一起干。马桂知道一定是骆全告诉他们的。骆力、刘宝刚完婚没多少日子,正是明白事理为老婆和将来孩子赚钱的热乎劲上。他们俩年纪相若,个头相当,连眼皮都是一双一单,平时玩耍上学都是不即不离,若不是相貌上,骆力稍显白净弱,刘宝壮实粗黑,真让人怀疑他们是亲兄弟俩。 第108章 小剑要出走 面对他们的请求,马桂淡淡地说了一声行啊,就坐下不再言语。骆力、刘宝兴冲冲而来,没想到受了冷遇,脸上都灰暗了起来。马大六看看仲常,仲常掏根烟在捻着,就是不往嘴里放。他再看看炳黎,炳黎比骆力年长不了多少,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也拿眼瞅着大六。最后,他看向马桂,马桂失望至极,一手搭在八仙桌上,背靠着墙正望着门外发呆。 “阿桂。”马大六“霍”地站了起来,“我出两千,不就租地平地垒个墙嘛,实在不行地租下来,没钱雇人墙我们自己垒。” “大六,哥。”马桂站起身面向马大六,眼里有了欣喜,“您出两千?” 大六迟疑了,他眼神扑闪了几下,老婆锣鼓班式的唠叨又浮现在眼前,“对,我出两千,砸锅卖铁,拆房当石,老哥我也支持你干。”老婆的影象如同气球吹出来一样,大六一咬牙,她就漏了气瘪了下来。 “那,那……”仲常的烟终于不再被手指捻搓了,转而放在耳后受夹“我,出五百。”说完,他一低头,烟又皮痒地掉了下来在桌子上轻轻弹了一下。 “那我就出三百吧。”炳黎本打算出一千的,见仲常才出了五百,他很知趣地尊老爱幼,没敢超过他。 大家都表了态,马桂的心里舒服了许多。钱,虽然还远远不够,但人是主要的。只要确实有了做事的决心与行动,资金与技术都是次要的。 “桂叔,搞一个水晶收购处,要很多钱啊?”骆力在边上不解地问,“还用租地垒墙?你们家这么大个院子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马桂他们情不自禁地互骂了一声,就想着办厂赚钱,一点也不懂就地取材。 马桂找人写了一块牌子挂在大门边上,又请贺发挑了个吉利日子,买了几挂鞭炮放了,马桂石英收购处就正式开张了。马桂负责联系货源,马大六收货记帐,仲常、刘宝等就负责卸货装货。有了固定的收购处,各水晶捡拾户就不用在家里干等着马桂上门,而是有货就往剑之晶村,如此一来既节省了时间,又增加了效益。而小野先生神通广大,从刚开始每次几拖拉机的采购,到后来是有多少要多少。 一九九三年,中国通货膨胀最厉害的一年,也是再一次严打开始的一年,经济发展停滞不前,社会治安混乱不堪,全国人民似乎都在迷茫中等待,而剑之晶村的马桂石英收购处俨然世外桃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第二年春节刚过,元宵未来之时,马桂将石英收购处搬迁到铁路北。他向村里租了两亩多地,彻上围墙,盖了几间平房做办公室,从一家面临倒闭的国有企业低价收购了一如地秤,并买来了碎石机。 再有大车小辆送石英,就不用再拆拆装装的过秤,只要从地秤上一过,斤两一目了然,然后把石英倒向传送筐转往碎石机,不一会颗粒均匀,银光闪闪的石英砂就装满了一只只褐色麻袋。马桂新买了一辆本田摩托整天在村里开进开出的拉风,惹得那些小媳妇大姑娘芳心跳动不已。 事业可以让任何一个糟老头青春永驻,成功足够令随便一个龌龊人魅力无边。更何况马桂不老,他还是个天才,他能考中两次大学,他还会写书。人们又争相传诵起马桂的不屈奋斗精神。 村人在路上碰见溜弯的贺发就对他说,“贺老爹,当年还是您英明啊,抢了剑之晶这块风水宝地。出了您女儿镇书记,马尚师长、朝正镇长,还有马桂这个大款。”贺发听了,笑声爽朗地和年龄极不相称,“哈哈,哪里哪里,都是孩子们用功努力啊。”边说,他边抚摸着那只前癞皮狗。那只狗虽然英姿依然飒爽,但老态已然显现,性格温和地象被骟过了一样。 春打六九,喧鸟覆盖了柳絮,杂英开满了云霞。马桂把石英加工厂交给马大六打理,自己收拾行装,坐上火车前往东北。马祥,爸爸来了!爸爸来找你了! 与此同时,李小剑也终于明白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离家出走了。 第109章 谁陪我 爱情,它是情投意合,是对方的那一刹那笑意,就拨动了人柔情似水的心弦。爱情,它是喝醉了的丘比特,一箭射出五行,挑战了三界众神的尊严,让人用痛苦偿还。 爱情是甜蜜,也是痛苦,更是糊里糊涂,它经不起你执著地推敲。 肤嫩颊粉的凌仙,坐在那儿象朵静谧的玫瑰花蕾,小剑呆呆地看着,他的感官已被俘虏,只在意随遇而安的暂时舒心,他的大脑却不容背叛,它要的是走出绝地之后的生机。他的甜蜜,在于日日能见到拨动心弦的人,他的痛苦,缘自早恋天堂地狱般交叉的折磨。 不管他们多么用心地伪装,多么小心地掩藏,敏感异常的同学还是甜蜜了他们的甜蜜,痛苦了他们的痛苦。甜蜜怎能平常,痛苦怎能无恙?同学们讥讽了他们、嘲笑了他们、甚至出卖了他们,将他们恋爱的消息报告给势不两立的老师。 其实,他们何尝知道,讥讽嘲笑似乎天经地义,出卖报告看起来也稀松平常,但是他们过分的关注,极端的敏感,正表明了他们内心对爱情的渴望,对勇于追求爱情之人别样的向往。谁的青春之河不在流淌,谁的美好之心已然消茫? 然而,爱情之所以有甜蜜,有痛苦,除去它本身的糊里糊涂不可琢磨,在它幼年初萌之时,更有世俗看似正义的威严逼压。同学们对小剑和凌仙取笑挖苦,以发泄内心的嫉妒,老们们对他们假装苦口婆心,以弥补当年自己情迷时同样的受伤。小剑和凌仙的座位分开了,一个拐弯,一个转角。 凌仙,凌仙,让我魂牵梦绕的凌仙,长大了我们就能在一起,可人们允许我们长大吗?小剑看着凌仙美丽的侧影,受惊式的端坐,良久,一颗泪珠顺脸而下,就象爱情一样,晶莹着些许甜蜜,冰冷着更多痛苦。 新的女同桌刘禾禾,看见小剑的眼泪,幸灾乐祸地叫道,“李小剑哭了,李小剑哭了,哈哈哈。”正在风口浪尖上的眼泪,不是因为爱情又是什么呢?刘禾禾的笑声象浓烟一样,正放肆地充斥着白静的教室,却随着“啪”地一声脆响消弥地干净。 小剑的泪水早已不见踪影,正怒目而视着她,刚甩了她一巴掌的右手已愤恨地紧紧攥成了一只拳头。刘禾禾家境优越,父母对她娇生惯养,在学校飞扬跋扈地连老师都要让她三分,猛不丁被小剑抽了一巴掌,其怒气可想而知。 她瞪着眼想举手还击这个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男生,却见小剑愤怒的眼神已幻化成了千万把利剑,排山倒海的杀气迎面而来。刘禾禾不禁胆怯了,抬起的手扬在空中半天不动,整个教室是死一般的安静。 这节课是英语课,跟班走的刘老师看了眼教室里齐刷刷瞅向小剑和刘禾禾的学生,她咳嗽了一声,学生们又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老师。刘老师吸了一口气,说了句“认真听课”就接着讲起了生词。 刘禾禾扬在半空的手终于收了回来,她抹着自己的脸,无声无息地流下了眼泪。 小剑看见了没有大呼小叫着让这个骄横的女孩再丢一次脸,只是心情大好地微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忧伤又回了脸上,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凌仙。而凌仙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脸来,她一直抬着头看向黑板。 凌仙,我们走吧!小剑的心里突然有了离家出走的念头,他吓了一跳。走,去哪呢,怎么走啊?小剑不再看向凌仙,端正了身子看向黑板。黑板上满是翘胳膊伸腿的英文,象血战后的沙场尸籍相枕,他基本上对手下不认识。 可他必须要学习,哪怕虚伪地学习也要学,因为他必须努力将离家出走的念想扼杀在摇篮里。但是这见风就长的念想,一经出现就再也无法阻止。到了下午放学之时,小剑已坚定了出走的想法。凌仙,我们走吧,去一个我们可以自由长大的地方,长大了我娶你,一辈子只陪你一个人。 小剑这么想时,颇觉得悲壮,是离家出走悲壮,还是一辈子面对一个人悲壮?小剑不知道,他只明白,男人是需要悲壮来帮助成长的。凌仙,我们离开这,到一个可以自由成长的地方。就算没有美丽的鲜花,就算没有善良的人群,但只要拥有自由,没有讥讽批评阻挡的自由,那就是我们的家乡。 凌仙拒绝了小剑。当小剑觉得自己象个英雄一样,拦着凌仙的自行车时,凌仙拒绝了他。她面若冰霜地回答:“我哪也不去,请你以后也不要纠缠我。”说完,她就在众人的一片惊叹、嘘唏声中,骑着小巧的自行车,象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女踏着白皑梦幻的云彩一样,飘走了。只留下小剑一个人站在原地,抵挡着那无尽的耻笑与白眼。 耻辱常与消极遁世之人相伴,却也屡与坚忍不拔之辈为邻。小剑由悲壮而得来耻辱,由耻辱又想起悲壮,再由悲壮而热血沸腾。 笑吧,笑吧,你们这些懦夫,只敢人云亦云地掩盖内心的惶恐。而我,要勇敢地离开这里。 笑吧,笑吧,你们这些懦夫,明明有着共鸣却要用嘲笑扼杀自己的希望。自由之地,等着我。 小剑微笑着,向围观的众人微笑着,走出了人群。他,被我们围观的人并没有痛哭流涕,那我们还笑什么?在笑我们自己吗?人群散了。 第二天当小剑出现在教室时,本来安静的教室一下子私语纷落。刘禾禾皮笑肉不笑地问小剑,“听说你要离家出走?这么快又回来了?” 小剑毫不生气,他调侃新同桌:“是啊,我要离家出走,而且为一个女孩子离家出走。有没有人为你离家出走啊?”对女孩来说,爱情是后天所得,但嫉妒却是与生俱来。刘禾禾可能不需要爱情,但她需要一个象小剑一样勇敢的骑士,明知她会无情拒绝,也要向她表白跪拜,只为证明她的魅力,满足她的虚荣。可是她没有,因此野火一样的嫉妒烧得她两眼跳跃着血光。“我不需要,尤其不需要象你这样的癞蛤蟆。”刘禾禾声嘶力竭地喊道。小剑笑了,他知道刘禾禾心中的嫉妒之种,已生根发芽,要不了多久,它就会长成疼痛的大树。 小剑已铁定了心要离家出走。 同学的耻笑,老师的批评,再加上母亲的不理解,父亲的训斥,他铁定了要离家出走。同学的耻笑,有的;老师的批评,有的;可妈妈不是一直不理解自己吗?她以为“催促”就是佛经,念多了会得道升天,因此天天催促自己学习。可是妈妈没有训斥自己。爸爸没事就对自己横眉竖眼,可是他很理解自己,他从不要求自己看书写字,他总是说要学就学得踏实,要玩就玩得痛快,自己一直很痛快,除了稀里糊涂的爱情。如此一想,离家出走的理由又十分牵强。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凌仙不愿意与自己餐风宿露,小剑回家后就去找小三商量出双入对。女人是衣服,兄弟是手足。不料,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小三这次坚决不同意,还说要告诉他父母。科技发达了,也有人装假肢啊,小剑心里恼火却还要哄骗小三说自己是闹着玩的。小剑有流浪街头的雄心,却惧怕孤苦伶仃的现实,总要有个人结伴才行。 找西杏吧,可西杏人长大了,心却变坏了,是父母安插在身边的眼线。自己在学校的一举一动,父母通过她都了如指掌。 这不行,估计自己还没出村,就会被五花大绑回家。找大强吧,可大强太强大了,去年就辍学和他表叔出去打工,一年都没回来了,想找他都找不到。 找阿利吧,阿利又太没出息,现在还在小学里混。那只有问花花愿不愿意了,小剑在心里把几个好友梳理了一遍。要是花花也不愿意呢?那就是苍天注定我只能象老母鸡一样在家里待着。 第110章 离家的感觉真好 花花听了小剑的问话,半晌不言语。小剑一看这情形,觉得自己还是先在这不如意的地方长大些,再去找那如意的自由好了。这一想,他心里平静了,也变得孝顺了,我要是真离家出走了,妈妈岂不是找不到人来训,爸爸也找不到人来骂了。他刚要和花花打个招呼回家睡觉,花花开口了,“小三,走吗?” “他不走。我要回去了。”小剑心想你不想去还问问别人去不去,真是多此一举,他转身走了。没走两步,花花在背后说,“我陪你走。” 小剑的困意完全消失了。花花啊,你怎么这么不会察言观色呢?可话是自己说的,主意是自己拿的,既然人家说陪伴自己走,那自己也不好临阵退缩。小剑懊恼地和花花商量好出走的细节,就回家了。这一晚,小剑出奇地清醒,他费了一夜的工夫终于让自己离家出走的雄心壮志重新回归。 刘禾禾和李小剑早上过了一招后,发觉彼此旗鼓相当,两人就一天相安无事。和平,是要实力的。 光阴似箭,这一天,过得真是快,小剑还没有进入状态,就到了约定好的出走时间。小剑终于感受到了决心好下,行动艰难的正确性了。 在花花的催促下,小剑骑上妈妈新给买的山地自行车,载着她沿东单湖的河堤往北行去。 虽是傍晚,日头却还高高挂在西天。波平如镜的东单湖上几只鱼鹰盘旋着,象少年嘴角的绒毛感受到了春风的轻拂,在宁静中有着轻盈;绿树掩映的湖中小岛露出青灰色的亭台一角,象月色荷塘旁的出浴少女,在美丽中跳跃着灵性;再远处,西堤隐约的河柳陶醉在袅袅的炊烟中,柔和出天地一线间情感的悸动与羞涩。 花花扎着篷松的马尾辫,上身穿一件粉色的长袖套衫,装饰用的帽子散在背上随着身体的转动左右摇摆,下身一条白色的休闲裤包裹着蓬勃火样的青春,勾勒出她曲线分明的臀部。她侧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双手揽着小剑的腰,头微枕着他的后背。花花俨然一个将要成熟的少女,本来稍鲜干枯的皮肤,如今象春水过苔一样的嫩滑清新起来。 小剑也有了英俊的雏形,浓密的黑发帅帅地分成了三七偏的富城头,层深岫起的眉毛彰显着咄咄的俊气,棱角分明的脸型让任何一个坏坏的男生都有了艳羡。只是他顾此失彼,全无统筹概念。他不象花花那样,连离家出走都要尽力打扮地花枝招展。 小剑的上衣倒还干净,黑色的看起来挺新,牛仔裤却数月没换,蓝青交加着看不出原色,在膝盖上破损的地方,又别出心裁地用膏药从里往外粘贴着,说不出的别扭。花花的双肩背包挂在车把上,让自行车偏移了重心,小剑边骑边吃力地掌握着方向。 小剑没有带书包,家都不要了,还带什么书包。花花带着书包,却没骑自行车,走到哪都要依靠,知识就是力量,而她那辆破车显然就是个累赘。 自行车一直往北,一直往北,离了东单湖,过了望西村,又出了丑山镇。两个小时后,太阳还剩半个脑袋时,小剑和花花来到了一片更大的水域面前…… 石梁河水库,又名海陵湖。水库在晶都石梁镇北侧,地处山东省临沭县与江苏省晶都县、赣榆县交界处,占地面积有80多平方公里,库容5.31亿立方米,是省内最大的人工水库,始建于1958年大跃进时期,剑之晶村有好多人参于水库的创建,那是人们肩挑车推开凿出来的。 望着眼前无边的霞光,小剑车子一停,一歪身躺到了地上。他太累了,五十多里路,虽然和花花交换而骑,他仍是累不可扼。躺在地上,他象阳光炙烤下的棒冰一样,一会就全身是水。花花一时不防,也摔倒在地,但她飞快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今晚先到这吧,明天再走。”花花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剑,很是善解人意。 “嗯。”小剑瘫软在地,发音器官政令不通。他的嗓子回答了,嘴巴却没有反应。 花花提过自己的书包打开,取出一条薄毯铺在地上,然后拿出些馒头、炒排,还有一小罐自己腌制的咸菜。小剑饿得厉害,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挣扎着爬了过来,“你,还准备了这些啊。” 花花看了眼小剑笑了。小剑背对着湖水而坐,太阳早下山了,身边有了黑糊的夜色,水上却还镜子一样,白晃晃的一片,反衬着小剑萎靡的身影。小剑接过花花递过来的炒牌,张口嘴猛地咬下一大块。这种和烧饼有些类似只是大得多的面食,小剑早就吃得腻歪了,但现在胃早就被饿得失去了分辨能力。 小剑没想到花花的果敢坚决超乎想象,说出去的话和嫁出去的女儿一样,有去无回。昨晚他把出走计划尽可能地详细完备后,信誓旦旦地说不混个人模狗样绝不回来。花花受到感染,很动情地补了一句,哪怕饿死也要迎风立,绝不为饱肚弯腰行。 小剑的计划详细完备,只是花了点时间把目标、人员、手段等重复叙述几遍而已。出走目标很远大:向北;搭乘工具很先进:山地车;结伴人员很完善:男女都有;征途信心很十足:食物都不用费心准备;时间很灵活:小剑说少则一年,多则三载,如果花花累了可中途回来,而自己仍将一往之前。内心里小剑也准备了若花花极力邀请,盛情难却之下,他会陪着花花回家的。 第111章 没好事 吃完两块炒排、两只馒头,小剑一个劲地打饱嗝,都快喘不过气。花花见了哈哈大笑,忙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小剑伸手接过来,趁着打嗝间隙迅速地灌了几口水,气息才逐渐平复。小剑又伸手拿过一只馒闲,掰下一半,就着咸菜津津有味起来。瓶子不大,不一会,小剑就把水喝光了。他放下瓶子,让花花再给一瓶。花花说没了。 小剑不相信似埋怨道,“怎么会没了,你怎么就带了一瓶。”花花忙说对不起,没想到你没带。小剑这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好意思埋怨别人。他抱歉地问“那你喝什么?”花花想了想,一指湖水,“喝它好了,清澈干净。” “可是会拉肚子的。” “哦,那我先忍着吧。明天再找人家要点水。”好象没什么事可以难倒花花。 两人吃完后,顺着河边散起了步。太阳还没下山时,一轮弯月就被强推硬挂在东方,直到此时它才睁开惺松的睡眼,给大地撒润了水样的光华。远处村子里点点的狗吠声和岸边草簇中小虫线性的幽鸣,让男孩女孩不由自主地挽住了手。在这宁静的夜晚,他们没有了学习的辛苦,忘却了成长的烦恼,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童年,在快乐的夜风中沉浸,在愉悦的春息中沉沦。 小剑抬起头。弯月,象及笄的少女遇见了初跳的心郎一样,在矜持与勇敢双重情感交织中向他射来灼灼又柔和的爱慕之光。弯月,那柔和的弯月。小剑想起半年前那晚看到花花的圣洁美丽,那象上帝一样的脸,那昙花怒绽时分两片柔和对望的弯月。他呼吸急促了起来,觉得身上的衣服象会收缩一样,慢慢裹紧在身上。 “剑,你怎么了?”花花感觉到了这一点,小剑的手心里全是汗。 “没,没什么。”小剑觉得自己万分邪恶。花花,她是我的朋友,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陪我离家出走,我怎么可以有那么邪恶的想法呢。小剑挣脱了花花的手,往河边走去,“我有些热,洗把脸。” “小心。”花花话还没有说完,魂不守舍的小剑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整个人摔进了水中。花花惊呼一声忙跟着到了水边。春意正浓时的湖水在夜晚十分,还是很有些寒冷的。纵使小剑三岁多就学会了游泳,在这寒冷的水里,他多少有些手忙脚乱。花花伸手把小剑拉上了岸,小剑不觉得衣服紧,只觉得衣服重了。他不堪重负地打了个寒颤。 “快回去把衣服脱了,裹上毛毯。”花花着急地说。 “哦,哦!”小剑只答应着,却不动脚步。花花见了,略一迟疑就明白了。她咯咯笑道:“我不看你的。”刚说完这话,她的脸也红了,在月光下粉嫩出了蜜桃的清香。 花花和小剑回到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花花从书包里又掏出一条毯子,转过脸背对着递给小剑。小剑迟疑着不伸手,他愧疚着自己有那样邪恶的想法。“快拿着啊”花花催他。一阵微风吹过,唤醒了小剑身上千万个鸡皮疙瘩,小剑发觉自己的身体在寒冷之下是相当的纯洁,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不管他了,小剑三下五除二地就扒去了外衣。 小剑裹着毛毯坐在薄毯上渐渐暖和了过来,花花躺在边上,发出轻细均匀的喘息声。小剑不敢睡,他已初二了,知道孤男寡女在一起,一般都没什么好事。虽然自己是男孩,天不怕地不怕地,却最怕失去友谊。花花,我的朋友,同吃一块咸菜长大的朋友。 弯月已抛弃娇羞,毫无顾忌地照耀大地。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冷,小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妈妈会想我吗?大概会的。爸爸会想我吗?做梦时可能会想,而且是我做梦时。小剑的脑袋一歪一正,一正一歪。终于,他躺下了,在月色柔草的自由天地里睡下了。 第112章 黎明 沁露的草尖、凝洁的水面,以及氤氲其上的晨曦,这一切组成了大自然清新的黎明。 小剑眨开眼睛,前所未有的舒适,他伸了个懒腰,擦了把脸上的露珠,往边上看去。薄毯左首空空如也。小剑一个骨碌爬起,毛毯滑落了下来,光洁的上身一阵凉意。他左右看了看,刚想喊,看见穿戴整齐的花花,远远地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小剑把毛毯拉起来裹在身上,待花花走近,刚想和她说话,却发现她本来粉色圆润的面孔,苍白到没有血色。花花走到薄毯边,身子一歪躺了下来。小剑趴下来凑到她脸边:“你怎么了?”花花睁开眼看了他一下,又闭上了“拉肚。这是第七次。” “啊?那你这一夜就没有睡觉啊?”小剑歉意地问。都怪自己喝光了她准备的水,害得她只能吃湖水。 “差不多吧。”花花说完,又不吭声了。 小剑看着有气无力的花花,心里愧疚起来。都是自己,想离家出走又没有那个胆量,非要拉个人一起活受罪。小剑自责了一会,又埋怨起花花,你怎么不拦着我呢,或者至少和小三一样,不要和我一起来啊,那样我不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了。 “小剑。”花花轻轻叫回了小剑跑远的神。小剑忙说,“我在呢。” “什么时候走?” “走?歇一会吧。”小剑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无耻了。花花不管不顾别人对她的看法,不离不弃地陪自己远走高飞,我居然还有脸怪人家不阻拦自己。小剑想起了一副漫画:一只小狗被人牵着,疯狂地冲大狗咆哮,一纵一窜地相当勇敢。主人一不留神,滑脱了绳索,小狗拎了一下,捡起绳索塞给主人,接着对大狗咆哮。自己就是那只有心无胆的小狗。 想到这,小剑笑了,他转过脸看着花花,花花闭上眼睛,眉睫轻轻地抖颤。小剑也躺了下来,伸出胳膊挽住花花的脑袋。一辈子陪着一个人也挺好。小剑平躺着身子,看着天空朵朵飘浮的白云,笑了。 当阳光由纤弱渐渐坚强的时候,小剑听到肚子“咕咕”的叫声。他转过脸问花花还有没有吃的。花花紧闭着眼睛,一只手搭在额上,满脸通红。 “花花。”小剑吓了一跳,只是拉肚怎么会这样,“花花,张花花。”小剑的喉咙大了起来。他抽出手,半趴着,另一只手左右拍起了花花的脸。而花花象睡熟了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花花,你别吓我啊,快醒醒。”小剑感到心都要跳了出来。他光溜溜地跪在花花的身边,抓着她的肩膀拼命摇了起来。“嗯嗯”花花有了反应,但仍闭着眼。小剑舒了一口气,边把旁边搭在自行车上仍然湿渌渌的衣服往身上套,边对花花说,“我们回家,我送你去医院。” “回家?”花花睁开了眼,但脸色依然红烫地吓人。 “是啊,我们回家。我送你去医院。”小剑穿好了衣服,收拾起书包。 “不,我和你出来了,就不打算回去。”花花好象有了力气,她说完这一句,转身背对着小剑。 小剑傻了眼,他停下手蹲了下来,“花花,你出来就不打算回去?” 花花没有说话,小剑更靠近了点,“你没打算过回去?” 花花仍没有说话,小剑干脆扳过花花的肩头,却看见花花望着自己的眼里一洼泪水,她眨了一下,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花花”小剑的声音柔弱了。 “一个女孩子,离家了还能再回去吗?”花花眼神直直地看着小剑。 “那,那我们好吧,我们回家结婚。”小剑不知道怎么安慰花花,只知道自己打定了主意,这一辈子就在今天决定了。 “结婚?”花花看着小剑突然笑了起来,“你觉得可能吗?我们这么小怎么能结婚?”她笑得小剑直发毛。 小剑想了一下,将声音尽量放低,显得柔柔的,“小总会长大的,长大了我就娶你。” “娶我?”花花的言语里有了轻蔑。 “嗯。”小剑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结婚,看起来多么遥远的事,我真的要结婚吗?什么才是结婚呢? “你不懂,你不懂。”花花摇了摇头,把身体重新侧了过去。 “起来吧,我们回家。”小剑打定了主意,回去大不了不上学了,情愿被爸爸揍一顿,被妈妈骂几年,也好过在学校里受同学的嘲笑,老师的白眼。一想起几个任课老师阴阳怪气地谈论自己,小剑就觉得恶心,好象你们就没有青春,就没有爱情一样。哎,也许他们真的没有青春,真的没有爱情。看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样子,一个月的薪水还不够买两双运动鞋,怎么好意思谈论青春,享受爱情?对,回家,揍就揍吧,骂就骂吧,我还不信能不管我的吃喝了。说到吃喝,小剑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家里的饭菜永远最甜,百吃不厌。 第113章 想家的感觉很糟糕 花花猛地坐了起来,她瞪着小剑,胸口一起一伏的,“李小剑,你还是不是男人?” “怎么了?”小剑被骂得莫名其妙。这女孩子是不是都有毛病,那翻脸比翻书还看。 “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花花的话语里充满了怨恨“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我不是说,我们以后结婚吗?”小剑的决心和他这句话一样,充满了疑问,以后真的就要面对这样的女孩一辈子? “结婚,结婚。你当我是童养媳呢?你能不能说点实际的啊?”花花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没有梳理的头发贴在腮边,泪水的浸湿下显得凌乱不堪。 “实际点”小剑让花花哭得心烦意乱,他后悔离家出走了。哎,大不了不上了,干嘛搞什么离家出走,电视电影上放地学生离家出走,好象没几个过得滋润的,全和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的什么挂上沟,我哪个筋搭错了,要离家出走,还找了个女孩离家出走。小剑后悔不迭中,拿定了主意“那我们先回家吧。” “李小剑。”花花站了起来,俯视着小剑,怒气满面,“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她一手叉着腰,另一手伸出食指虚点了小剑两下,就转身往湖边走去。 小剑一声不吭,安坐在那一副“气管炎”的老实巴交样。我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你?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不说话。等你说完了,我们就回家。家里,就是馒头也是山珍的,就是咸菜也是海味的。嘿嘿,小剑的微笑终于忍不住想象的刺激,小荷尖尖的展露一下,马上觉得不妥,立刻换上一副惊恐万状的关心表情,身体也非常配合地还未完全站起就没命地往前冲去,“花花,花花,你要干什么。” 花花也不负小剑的紧张,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小剑也紧随其后双脚一蹬,张开双臂猎鹰扑兔一样置住了花花,只听“咚”地一声后,两声“哎哟”“哎哟”传来。小剑猛撞在花花的后背上侧滑在旁边,半个身子浸在水里,而水深尚不及膝盖。小剑看看自己,再看看花花,满天的星斗模糊了视线。小剑静了静神,努力思索昨晚自己是掉在了何处。 “你抓我干什么,你让我去死。”花花说完,又往河里走去,她半身水半身泥,趟过的水一时浑浊了起来。小剑捂着胸口还在“唉唉”叫唤,他仍在想昨晚自己是否真的掉在了水里,还是花花早查看好了地形,对自己以死相逼。可逼自己什么呢?自己一无财二无色啊。到底她这是为什么呢?小剑已无暇多想,花花的脖子已快隐在了水中,他拖泥带水地追了上去。 小剑又浑身湿渌渌躺在了薄毯上,花花也在边上呼呼地喘着气,好象比小剑还累。太阳已抖擞起了精神,将露水夜气蒸发地干净。“花花,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你说啊。”小剑休息一会有了点精神。若不是看她多年来对自己有求必应,小剑真想一拍屁股走人。“你要对我负责。”花花答非所问,语气也一改刚才的蛮不讲理。 “负责?”小剑想了下说,“你是说我和你睡了一晚?我会的啊,看别人离家出走的好象蛮有趣,怎么到我这就这么狼狈。”他抓着自己的衣角拧了一下,水流成柱湿了薄毯。 “笨蛋。”花花的语气突然柔地腻人,她一翻身勾住了小剑的脖子。 小剑轻轻拍着花花的胳膊,闭上会眼养养神,“花花,我们去附近村子找点吃的,回家吧?” “什么?”花花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先找吃的,先找吃的,以后怎么办你说了算。”小剑着实猜不透花花想干什么,干脆一切由她做主。 花花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又踉踉跄跄地走了开来。小剑赶快爬起来,跟了上去“姐姐,你又要干什么啊。” “大便,你要不要一起啊?”花花脚下不停,回头看了一眼小剑继续往前走。小剑松了口气坐在毯子上。他还不敢完全放松,眼睛看着花花往远处走去。 路两旁的麦子已经拔高了,微风拂过时的绿色细浪已渐渐变成了碧波重涛,再不能前波未逝后波推涌连绵不绝,而是一波微隆独秀前翻信步缓过。 小剑拉长了脸,默默地推着自行车。花花坐在山地车的后座上,脸色一会苍白地没有血色,一会又红烫地灼到了周遭的空气,整个人憔悴地象度尽劫波。已经两顿没有吃东西了,昨晚半饱的食物早就消化干净,小剑推三步歇一步,苦不堪言,却又不敢抱怨一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花花把小剑治理得服服帖帖。离家出走,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更何况这冲动后来的一半,还是苦于没有台阶就坡下驴,只能被动地前进。平淡生活,才是人生的真实内容,更何况家里的暖床热饭,正苦苦巴望着自己。可平淡有平淡的代价,有平淡的妥协。 经过这一夜又大半天的相处,小剑明白以后对她只能敬而远之了。花花给了自己第一次,却没有因俗守旧地对自己嫁鸡随鸡地三从四德。反而从以前低眉顺眼的温柔,变成了动辄大呼小叫地折腾。她天不怕,地不怕,死亡在她眼里,还不如拉肚来地痛苦。所以短短的一天时间内,花花稍有不如意,就跳河撞地的发泄。如果她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难辞其绺啊。终于明白了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小剑,为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只能委曲求全。闹吧,闹吧,你总有回家的那一天,回了家你我就是路人。我也好求个心安。 但是花花不同意回家。她把小剑折腾够了,恐吓完了,命令他继续往北走。小剑问,“可以不回家,但是以后靠什么活下去呢?”花花听了双眼往上一翻,喝斥道,“堂堂一个大男人连个老婆都不知怎么养,还活着什么劲。”开店容易守店难,小剑脑海里没头没脑浮现了王本叔叔的话。他真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开始愿意做他老婆了。可再看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小剑觉得沉默是金还是蛮有市场的。 第114章 爸爸,我回来了 午后的太阳拉长了小剑的身影,他头晕眼花象个行尸走肉一样傻乎乎地向前推车。坚持,坚持,我累,你也累,你饿,你也饿,看谁最后妥协。花花坐在车后,也耷拉着个脑袋,一言不发。是的,你推车累,我坐车也不轻松,你饿,我也腹中空空。 花花后悔起刚才的蛮横无理了。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一切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吗?还是自己一直委屈,小心讨好着小剑,心有不满,积累了这么多年,一旦找到机会,有了豁出去地魄力,就不计后果地痛快怒骂起来? 妄图弥补自己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可小剑不是一直对自己很好嘛?难道自己太自卑,过于敏感?过分自负的人都是严重自卑的人。花花的泪水流了出来,先是默默地顺着脸颊下流,流过鼻翼,流过嘴唇,流过下巴,滴落在衣服上、土地上。花花抬眼看着小剑的背影,本来就单薄的身体还在拼命向外流失着汗水精魄,让他更是可怜见地纤弱,一向坚定无所畏惧的步伐也艰难地向前迈动。 “小剑。”路过一处村庄时,花花轻轻叫了一声。村里村外好象没有人,大家不知道是忙于春种还是在各自舒适的屋里休息,整个村庄只有杨柳挥缓着手臂,发出细微的希琐声。 “嗯。”小剑不愿答应,可又不敢不答应,他哼了一声算答复了,继续费力地向前推着车。他半个身子趴在车龙头把上,整个重心都靠着山地车来支撑。 “我来推吧?”花花梨花带雨地请求。 “嗯?”小剑一个激零。他不敢奢望能花花能替自己分忧,只求她不要再有稀奇古怪的招数。 花花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把抢过自行车,倔强地向前推去。小剑在后面“哎、哎”地伸着手,不知她又想干什么。花花推着车不理小剑,自顾自地往前走,走一步晃一下,她的腿还微微地有点瘸。小剑看了,不知哪来的一股凉气冰冻了自己的后背,如果她再怪罪自己一个大男人不懂得照顾女孩子呢? 小剑不暇多想,忙冲上去夺起了自行车,“我来,我来。”花花死命抓着车把不松手,两个筋疲力尽的人较上了劲。最后,花花大喊一声,“小剑。”刚干涸的泪水又汩汩地流了下来。小剑停了手,他呆呆地看着花花,清爽的发型早自然卷成了鸟巢,枯枝乱叶夹乱着,映衬地他一双眼睛都有了倦怠。 “我来推吧,小剑。”花花的温柔传来了天簌的声音,小剑纷杂的心情感受到了一丝清凉和顺软。这美好的时刻,哪怕转眼即逝,又有何憾呢?小剑站在那,露出了久违的一丝笑容,枯树逢春式的喜悦。 花花往前推了十几米,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她转过脸来,看见小剑远远地站在那,露着孩子式的笑容,心里一酸,这大半天自己的任意胡闹,不知给他的心灵造出了多少灰暗。她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轻轻地,柔柔地唤道,“走啊,小剑?” “哦!”小剑象神游太虚圣境刚被拉了回来,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大着胆子问花花“我们,还走吗?”花花听了往两边看去,他们已快走出村庄,左面是最后一排,白灰色的泥墙上覆盖着黑褐色的稻草。 花花闭上了眼睛,一颗硕大的泪珠流了出来。小剑看得真切,内心里又恐慌起来。“我们回家吧。”花花睁开眼睛,看着小剑说。 回家,回家,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呢?小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听得分明,但他显然不愿多事地再去询问,他很怕很怕花花再改变主意。小剑几个跨步跑上前,他要推着自行车,在花花后悔之下,能往回走几步就是几步。 当他快要跑到自行车边上时,天地突然为之变色,刚才朗朗的乾坤刹那时黑天幕地,天空中无数的星星,晶莹闪亮地厉害。他慢慢地倒了下去。累、饿、惊恐、喜悦,数重焦灼下,小剑晕迷了过去。 “小剑,小剑。”听着耳边熟悉的呼唤声,他幽幽醒来。世界还是那片清朗白净的样子,花花的面孔正对着自己。她见小剑醒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剑坐了起来,头痛欲裂,他用手揉了揉后脑,知道自己快一天一夜滴米未进,是体力的不足导置了他的昏迷。 “花花,你身上有钱吗?”小剑问。离家出走,刚有这个打算时,他信誓旦旦;而真要实施时,他又心慌失措,自己更多的只是一时气愤,稍过一会也就后悔起自己的莽撞了,因此他一毛钱没拿。 “我没有。你呢?”花花问,他们都饿了。现在哪怕眼前是一张带了霉点的煎饼,他们也会兴开采烈地大块朵颐。花花家里的经济一向紧张,父母基本上就没给过她什么零花钱,昨晚的饭食,已是她尽最大努力准备的了。她从小剑的眼神中明白,他也是分文未带。 小剑低着头想了一会,说,“我去村子里人家要一些,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家。”说着,他站了起来。 “不。”花花拦住了他,“你是男人,不能轻意求人。我去。”小剑正饿得头晕眼花,哪还管这些,他说,“没关系,吃饱了要紧。”说着仍往前走。 “李小剑。”花花又大叫了起来,眼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能不能象个男人,振作起来,做一个能保护女人的男人。”小剑心里虽然还是不以为然,但脚步却不再行动,他站了一会乖乖回来,扶起自己的山地车,推到路边。花花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往村里走去。 过了好久,花花拿着几张黑黄相间的煎饼,走了回来。现在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小剑拿起一张煎饼,三两口就吞进了肚里。没有菜搭着,他无所谓,没有水就着,他走到路旁的水沟里弯腰解决。世上最痛苦的死亡就是被饿死,世上最幸福地活着就是快要被饿死时,活了。小剑摸着微微发胀的肚子,无限感慨。 回去的道路有些漫长,但无疑是轻松愉快的,小剑把自行车蹬得象风火轮,吓得花花一个劲地喊“慢点,慢点。” 眼前的景色渐渐熟悉,前面已隐隐看见东单湖的堤坝,两人谁也说话,只听见车轮转动的声音。许久,许久,花花问,“小剑,你怪我吗?” “什么?”离家越近,小剑的心情越好,就算回家被揍哭了,那也是含笑的泪水。 “我说你,你要象个真正的男子汉。”花花抱着小剑的腰,头枕着他的后背。 “男子汉,我现在就是啊。”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有自己欢喜崇拜的偶象,女孩子喜欢美丽的周慧敏、空灵的孟庭伟、帅气的小虎队,男孩子则喜欢江湖中的大哥,如陈浩男、山鸡或者威风八面的周润发。 所谓男子汉也就是成龙那样的以一敌十,或者发哥那种的一呼百就,要不然就是郑伊健那种的前簇后拥,可这些小剑都不再喜欢了。不过不能否认,这些人都曾是他崇拜信仰的偶象,这种生活也曾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 那时,自己每天照着地滩图画,跟着电视电影,学了些自以为凌厉无比的攻防截击之术,就和大强、阿利他们跟着更大的老大去打架斗殴。同行中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兄弟被邻校的人打了,己方大哥招呼几十个小弟骑着自行车杀向对方学校。 到了对方学校后,要报复的人没有找到,却被一个警察带着十几个联防队员给截住了。小剑、大强、阿利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哥一声令下,对这些“条子”群起而攻之。 不料,往日嚣张易常的大哥在一名联防队员面前温顺地就象一只小猫,领着几十个兄弟,乖乖地进了派出所。派出所的大院里挤挤满满的快站不下了。思正看见侄儿和本村的几个少年夹在其中,就问他们:“你们来干什么?”小剑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阿利早接上了话,“三叔,我们看这人多,进来看热闹。” “滚,什么地方不好进。”李思正手指着大门,暴喝一声。阿利、大强拉着小剑飞快地跑了出来。事情的结果,老大被罚款三千,众位小弟每人二百。老大的家人痛哭流涕地过来求情,最后交了一千元了事。出来后,大哥不再复为大哥,他在学校里意志消沉地呆了两个星期,辍学去南方打工。不久后,大强、阿利也辍学出去闯荡世界。从此后,小剑明白,任何所谓江湖,在国家面前,说是个屁都有抬举的意思。 第115章 谁会喜欢上学 小剑把自己的理解对花花讲了。花花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停顿了一下“我和你直说了吧。我们这些同学、朋友,不管是大强、阿利、小三、还是我或者高我们一级的西杏,我们都没有可能考上高中,更不要说大学了。有的人当然是贪玩,那没有办法,可有的人也是非常努力的,就象小三。但我们是不可能考上高中的。只有你,你最有可能。” 小剑停下车,转身眨巴着眼看向花花,“我的成绩不是更差吗?”小剑说得是实话,更实在的话他没有好意思说,事实上他并不想上学,更不想上什么高中,他觉得自己一没有这个能力,二更没有这个兴趣。至于大学,他倒是想的,但也只是想想。因为自从自己记事以后,大学就被描述地太美好,美好地超出了人们的认知范围,就象天堂一样,只能在黑夜里躺在床上才会有缘相见,或者去世了连个骨灰都保存不下来时或许有可能见到。那种想,不是理想,甚至连梦想都算不上,只是想想。 花花也跳下了自行车,她看着他的面孔,认真地说,“但是你不一样,你比我们都聪明,也有毅力。”小剑没有反驳,他很喜欢听花花这么说,虽然他心里知道这是假的。 “你不信?”花花看着小剑的神色问道。 “花花,我聪明不聪明,你不知道啊?我的成绩可比你落后好大一截呢,要不然怎么会让你帮我做作业?”小剑再喜欢听好话,也知道在朋友面前不能太虚伪。 “不,那是你没有努力,不想学。一旦你想学了,努力了,你一定能学好。你还记得小学时,你的文章发表了,全班同学有多么羡慕甚至嫉妒你吗?”花花越说越郑重,小剑则无言以对,他只能低着头老实地听着,“我,不希望,我喜欢上了不求上进的人。你不要让我后悔。”花花说这话时,眼睛里雾气升腾。小剑听到说起小学时的文章,心里一阵激动,虽然那次是出于赚钱的目的而且还因为请客倒贴了钱,但毕竟自己是全班甚至全校唯一发表过文章的人,之前不要说学生,就是老师也没有能做到的。 听到后半截,小剑又感到自己的脸上在发烧,本以为你情我愿的欢娱会成为最美好的记忆,谁知一天不到的工夫,却成了动辄惊魂的梦魇。他后悔了。 “你很有毅力,只要你愿意做,你一定能做到最好。”花花接着说。小剑听了哭笑不得,花花真的由女孩变成女人了,唠里唠叨,这些话老师一天说八遍,你再来和我说也不怕烦。不过,他仍是低着头,很费力地做出倾听的样子。 “从早上到现在,你在一天没有吃饭的情况下,还能坚持推我到那么远,如果你没有很强的意志力,你不勤奋的话,你不会做到这一点的。”花花诲人不倦。小剑已经憋得难受,强忍着不笑出来。 要不是你寻死觅活的,我傻啊,饿着肚子受罪,还意志力,还勤奋,那些农民可比城里人有意志力,也勤奋多了,日出而做,日没而息的,怎么没有城里人过得好呢? 还是爸爸说得对,真正生活地好的人,都是相当懒惰的人,只有他们才会挖空心思地能省则省,能逃则逃地躲避劳动,实在躲不掉逃不过,又绞尽脑汁地发明,或想方设法地奋斗,去让机器或者指挥别人来替代自己的劳动。 “小剑。”花花看向远方,声音软了下来“我也有个自私的想法,不管你以后会不会和我在一起,我希望在我老的时候,回忆年轻时,我曾和一个努力、刻苦、勤奋、上进、好学的人,有过那么一段。我会对自己说,我曾经爱过的人,他是那么的优秀,那么令人着迷;我会对自己的孙子说,那位优秀的甚至伟大的爷爷,是奶奶的朋友,是奶奶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听了花花富有鼓动性的话,小剑的情绪也高昂了起来。是啊,成功,多么美妙的字眼,成功的时候,那是多么美妙的场景,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陌生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都对自己发出由衷地赞赏,展现了敬仰的面孔,他们为自己骄傲,他们为自己自豪。而我则习惯了别人的崇拜,平常了他们的仰视。 片言只语会成为众人传诵的名言,举手投足成为众人模仿的对象。那,才是生活,真正的生活,一个男子汉的生活。 “花花。”小剑动情地看向女孩。花花的面庞仿佛一朵芬香的睡莲,羞赧地映红了清澈的溪塘。 小剑浑身充满力气,骑上自行车飞奔回家。花花坐在后面,心里害怕,却不忍打断小剑的激情,她紧紧地搂抱着小剑的腰,怕手一松就会掉下来。 “我以后送你只‘心剑’。”小剑兴奋地对花花许诺。 “像马凤那样的红水晶?”花花侧着脸伸着脑袋问。 “不,绿幽灵的。”小剑在朝正的熏陶下对水晶也有所了解。绿幽灵,纯白透明的水晶中,几丝若有若无的绿色生机盎然其中,象悬崖上伸向晴空的翠绿小树,又象幽谷里穿空乱石夹杂着的一棵青竹。 回家!回家!剑之晶,我回来了。小剑的心里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对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感到如此亲切。远远地,已能看见熟悉的红墙白瓦,小剑的心头一闪而起花花刚说的话语:“不管你以后会不会和我在一起……”我们互相喜欢,还不会在一起吗?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饱暖思,在可以解决温饱的家面前,还有什么样的念头不会一闪而过呢? 第116章 妈妈,我回来了 家,是如此的温馨,让人割舍不下,尤其是不用上学的时候。小剑没有听从妈妈的建议出去玩一会,他惬意地躺在床上,看着透过窗户直射进来的阳光,感受着自由的幸福。 昨晚疲惫不堪的小剑和花花终于回到了村庄,看着触手可及的家门,小剑努力保持自己的风度,他咬牙坚持先把花花送回了家。传玉一脸默然地看着女儿,朵朵和弟弟害怕地站在妈妈的身边。意料之中的事,小剑看了他们一眼,说声再见转身推车而出。 刚走出大门,小剑就听到身后噼里啪啦的拍打声,一下一下,清脆、沉闷。小剑知道那是父母借着“打是亲、骂是爱”的谎言来逃避自己应该苦口婆心教育的责任。拍打的声音响亮,却没有听到花花的哭啼声,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和能够平安回家相比,打几下又算得了什么呢?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小剑没有物伤其类的哀伤,反而有一种期待向往的解脱。 看着自家熟悉的白皮铁门,小剑没有了送花花回家时的勇敢与迫切。我是该若无其事的进去,然后装疯卖傻说什么也不知道,直到被揍得皮开肉绽才不见棺材不落泪地承认呢;还是主动点找上根柳条负荆请罪,以早死早投胎的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地骗来父母的怜悯从而赦免我呢? 小剑犹豫了,回家路上想好的百般说辞,事到临头却仿佛全无用处。家的温馨,令人向往,令人神思,可离家出走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时,铁门打开了,身材臃肿地有些老态式的朝正缓缓迈了出来。他的双眼通红肿胀,象喝醉了酒的兔子。看见小剑,他愣征在当地,眼前的男孩,头发凌乱不堪,衣裤汗味浓郁,依稀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了两眼,找到了相识的原因,嗓门就大了起来“驴桩子似的站在这干什么?又不想吃了啊?”朝正状如往常的粗野叫骂,在小剑听来是如此的悦耳。悦耳到他想自己的双腿应该知趣地哆嗦了吧,脾气暴躁的父亲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会牢牢把握住,如同花花的父亲一下,在自己身上痛痛快快地练练已有些生疏的拳脚。可他的腿没有来得急哆嗦,鼻子却劳累过分式地酸痛抽动起来,“爸爸……”小剑叫了一声,这一声象是在心湖中酝酿了好久,带着饱满淋漓的水气扑面而出。这时哆嗦的感觉才传了过来,他腿一软,往下就要跪了下来。 朝正见了,忙上前一步,肥胖的身体很不相衬地如影随形,敏捷地喜剧。他一把拎住儿子的胳膊,“怎么了?晚吃一会就这德性了。”朝正的声音如同得了重感冒。倩尧听见爷俩在外面的对话,也飞快地走了出来。她手扶着门框,看见儿子象艺术家一样地不修边幅,但全须全尾地站在门口,那嘴角的笑容就和眼角的泪水争风吃醋起来,一个无声地下流,一个寂静地上扬,风含情,水含笑。 吃饱喝足、洗涮干净,小剑睡得那个香甜。夜半时分,一阵芜杂的嘈杂声将小剑吵醒。小剑竖起耳朵听了听,好象是父亲牛吼似的哭声。他披衣下床,走到父亲卧室门口,爸爸连哭带骂,“那个兔崽子,呜呜,老子就该毙了他,呜呜。” “好了,好了,骂骂就算了,快睡吧。”在爸爸面前一向娇弱的妈妈也有这么伟岸撑脸的时候,她在安慰爸爸。 小剑推了一下门,门开了,没锁。朝正趴在倩尧的怀里,正哭得泪人似的。他们见儿子进来了,都不再吭声。小剑问,“爸爸,你怎么了?”离家两天,小剑觉得自己大了不止二十岁,是该替父母分忧的时候了。 “没,没什么”倩尧先反应了过来,她忙替丈夫掩饰。不料朝正毫不领情,他抓过身边的枕头往小剑身上掷去,边掷边骂“反天了,敢偷听大人讲话。”小剑早关上门跑了出来。 他躺在床上,内心有一丝欣喜,爸爸终于打我了,爸爸终于打我了。他乐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劲,自己怎么这么犯贱,没事还想找打。但是他的心里仍是乐呵着的。爸爸刚才是不是为我哭的呢?小剑高兴了一会自己被爸爸扔枕头,又猜测起爸爸为何而哭。照理说,爸爸应该是因为我而生气的。花花家姐妹三个,她走了几天,她家人的担心程度,从她爸在她进门时饱揍她的力度,就能听出一二;而我们家就我一个,无缘无故地不归家,父母还不要担心死? 可怎么看怎么不象啊。这一想,小剑心里失落起来了,连带刚才朝正扔的那一枕头也被怀疑不是因为他回家的事。他瞪着眼睛,委屈了一会,眼皮沉重了起来。管他呢,反正我是回家了。小剑又进入了梦乡。 舒适的床铺阻挡不了肚子的反抗,小剑揉着瘪瘪的肚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找些吃的。已吃过午饭的倩尧,见儿子起来了,忙把一直温热着的饭菜端了出来。小剑先夹了一大块鸡肉丢进嘴里,动了几下吐出一根骨头,又夹向红烧肉。小剑把红烧肉嚼了几下,感觉身后有些异常。他转身看向妈妈,见妈妈一脸笑容慈祥地让他心里发毛。他吞下嘴里的肉,放下筷子,“妈,我,我这两天……” 倩尧微笑着摇摇头,示意他接着吃饭。小剑又扒拉两口米饭,总觉得妈妈的笑容象麦芒一样扎得自己浑身刺痛。他重新坐好,对妈妈说:“明天我……”倩尧又制止了他,她轻轻摆了摆手,对他说,“有什么事,等晚上和你爸爸说。”小剑心里一凉,看妈妈就笑得不怀好意,昨晚他们还哭诉着要杀谁毙谁的,那人八成就是我。 小剑明白,爸爸不会把自己枪毙了,但那顿足以和他身材相媲美的胖揍是少不了的。离家出走并不是返身回家就算结束,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打就打吧,让他们消消气也好,然后趁机告诉他们自己不想上学了。小剑埋头吃了起来。 人没有心事的时候,就是胃口好地出奇的时候,还没到傍晚,小剑又觉得肚子咕咕地叫了,中午可是吃得肚大腰圆啊。晚饭早做好了,小剑和妈妈坐在桌边等爸爸回来。华灯已上,饭菜渐凉,朝正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屋。 小剑早饿得头晕眼花,一见爸爸落座,连招呼也不打就胡吃海喝了起来。有了力气才能经得起风雨。朝正见儿子狼吞虎咽地下三样,想训斥两句又好象懒得理他一样,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吃自己的饭。吃好饭喝好水,倩尧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朝正和小剑父子俩突然觉得屋里安静地让他们有些难堪。 该来的总归要来,早死早投胎。小剑看了一眼父亲,一边看他的反应一边小心着措辞,“爸,明天,学校,我……”小剑虽然准备了舍得一身刮,潜意识里还是打算能躲就躲,万一爸爸一失手把自己打成了残废,那就还没有离家出走合算了。 “你妈妈都和你说了?”朝正见儿子吞吞吐吐的样子,接过了话题。“说什么?”小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看来是没说。”朝正端起面前的茶杯咂了一口水,“我和你妈商量了下,这年头家里赚钱不容易,你妈妈自己在家一个人忙不过来,也不安全。你上的学已够多了,出去能分得清东西南北。你就别上了,退学回来陪陪你妈,忙时还能搭把手。”朝正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多。 “什么?”小剑真想掐一把自己的大腿证实自己没睡着,可他知道自己醒着呢“爸爸,我还小啊,还在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呢?我怎么能不上学?”这话说出来,连小剑自己都吃惊。 “你还想上学?”朝正当然更吃惊。 看着爸爸的神色,小剑一时不名所以,“这个,这个……”地吞吐起来。自己是不想上学,可这事也该由自己提出来啊,怎么会由家里大人提出来呢,尤其是在自己家里,做副镇长的爸爸和做过人民教师的妈妈竟然商量让自己刚上初中的儿子辍学。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会还想上学吧?”朝正紧追了一句,他的嘴巴半张着,好象发现什么怪物一样。 小剑反应了过来,“啊,啊,我是蛮想上学的,不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不赶快应承下来,以后后悔都来不及。小剑停了话头,看了爸爸一眼,接着说,“妈妈也确实挺辛苦的,我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光吃饭不干活。那我就退学回来帮妈妈干活好了。”只要不用上学,一切都好办,就算前面有万丈深渊、地雷阵,那也是跳地开心,趟地快乐。 “嗯,这才是乖儿子。”朝正满意地笑了。 第117章 不用上学 有惊无险,自己终于不用上学了。小剑偷偷地擦了一把汗,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特别是父亲在他答应不再上学时,那如释重负地笑容反而将沉重压在了他的心里。 正大光明留在家里的第一天,小剑表现得非同一般地勤快。他早早地爬起来帮妈妈做饭、喂猪、清扫院子,虽然他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情,但长期的耳濡目染让他一上手就有驾轻就熟的感觉。倩尧看了,会心地笑了笑。 上午,小剑帮妈妈把家里的衣服整理出来,放在院子里晾晒一下。下午,他扛着锄头跟在妈妈身后到花生地里清理一下杂草。 路上他们碰到牵着小狗散步的贺发,倩尧叫了声发叔,小剑也叫了声“大老爹。”贺发和倩尧打完招呼后,问小剑怎么没去上学。小剑突然觉得脸上烧地厉害,他扭扭捏捏地回答不上来。小尧看着儿子窘迫的样子,代他回答了,“不上了,回家帮我干活呢。” “不上了?”贺发也很是惊讶,不过只是一诧那,就认为理所当然了,他边往北走,边自由自语道,“命啊,这就是命啊。”小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爸爸曾经告诉过他,那年从大鱼嘴里死里逃生后,他曾找贺发替自己算过命。贺发神神叨叨了半天,说小剑命硬地很,长命百岁那是易如反掌,只不过不是个读书的人,能读完初中就算老李家祖坟冒青烟了。朝正知道儿子一生平安,心里安实了许多,又听说儿子读书不行,唏嘘了一下,但没有伤感,自己不也刚上完小学嘛。 从那后,朝正就开始替儿子规划起未来,设想过“玩龙玩虎不如玩二两土”做一辈子农民,也留意过“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切断是非根”的兽医,总之,那段时间朝正碰到些职业,第一念头就联想到将来适不适合儿子干。后来在妻子倩尧的埋怨声中,他才不那么专横地包办儿子的未来。倩尧的想法是,儿子将来就算考不上大学,也好歹得和自己样,上个中专,哪能去骟猪阉驴。 小剑早不记得什么时候从大鱼嘴里跑了出来,但他记得贺发没事就喜欢给人算命。他不靠这个赚钱,纯粹是娱乐。 既然娱乐吧,那说点好听的又何妨?贺发偏偏又信奉童叟无欺,有什么说什么。还真有几次,让他说中了。譬如王能、王标、马山三个偷盗电缆,望风的马山失手被抓,主谋的王标、王能闻讯而逃。在看守所里的马山,虽说经常打架斗殴,没事和警察也是三天两头见面,但从来没有如此正儿八经地被关进过看守所。 审讯时,他一时立功心切,就主动招供电缆并非自己一个所盗,而是和王标、王能合伙的。村人们听说了此事,都认为马山年轻而且不是主谋,更何况还有立功表现,顶多拘留几天就会放出来,而王标、王能不管跑到天涯海角,那是铁定脱不了牢狱之灾。 谁知贺发听后,沉吟不语,他掐着指头嘴里念念有词一会,然后告诉众人,马山少不了蹲三年大牢,而王标、王能则会安然无事。 众人当时听了,也就笑笑,都觉得他老糊涂了,若不是碍于他有个当党委书记的女儿,早就当场嘲讽起来。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半个月后宣判,马山真的被判三年有期徒刑,而王标、王能在外面躲了几个月后,待风头一过,又在村里人五人六起来。 据说马山曾对前来探监的家人忏悔说,叛徒永远不值得同情,告密者永远没有好下场,我若是只说我一个人偷盗的话,顶多拘留半个月就会放回家,可我揭发了另外两个人,就由单兵做战的毛贼成了盗窃团伙的骨干。贺发的神机妙算再次被推演证明,前来问卦求是的人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一天下来,小剑累地腰酸腿痛,连晚饭都不想吃。不过,他到底是坚持了下来。有了第一天,就会有第二天,要不了多久,自己也可以敞着怀坐在田埂上和别人边谈论庄稼的长势,边下下六周或者憋死猫了。小剑躺在床上摸着满手掌的血泡,鼓励自己。 第二天,小剑又被闹钟早早地吵醒了。他手按到床上,刚要翻身爬起,一阵钻心地疼痛让他嘴咧地象摔坏了的西瓜。他翻起手来一看,上面的血泡晶莹剔透拥挤地象一串吐鲁番大葡萄。小剑忙躺下来,手伸直往上甩了两下。 床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当小剑一起不成,脑袋再挨着枕头时,它马上忠实地履行起自己的义务。小剑困倦难当,还是等妈妈叫吧。这一躺直睡到爸爸都上了班,他才恋恋不舍地从床上起来吃饭。吃完早饭后,他对妈妈说感觉还有些困,再去补会觉。 妈妈说,行啊。小剑上床后,一歪就再也不想起来。其实他没有睡着,只是在床上躺着,能挨一刻是一刻。从那之后,除了第一天李小剑用冲天干劲在家里和田头表明自己确实不想上学外,他就再也没有伸手干过活。 时令未到,家里的农活还很少,小剑痛痛快快地玩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中,小剑除了找庆树、西杏玩会,基本上就自己闲逛。哪怕闲得无聊,他也不回学校憋着发霉。他去找过一次花花,在花花的家里,他碰到了小三。 那是离家出走回来后的不久,小剑提心吊胆地等待爸爸的南拳北腿等了一星期不见踪影,就渐渐健忘胆大了起来。他打算去看望花花。虽说他极度反感花花动辄对他大呼小叫,但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看望她。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小剑记得这是爸爸很喜欢说的话,因此家里因着爸爸的喜欢没事就下雨。 不管怎么说,自己和花花也确认了关系。小剑知道自己理所当然要去看看花花,看看她有没有被父母打伤,看她有没有和自己一样,因祸得福地退学了。更何况自己还想她了,真地想她了,想念石梁河水库边上,青春悸动下的青风明月。 他在花花家夯土垒积的围墙外,静静地转了十几圈也不见有人进出,顺便搭问他一句是不是找花花。他就知道只是闲转不是办法,于是边转边哼起了歌。对自己自编自谱的歌曲,小剑有相当地自信。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能坚持听上两分钟。果然,三十秒还不到,花花家的黑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剑一阵欣喜,敝帚自珍地闭了上嘴。他兴冲冲地跑到门口。小三黑乎着脸站在门边,看见小剑兴兴头的样子,也一反常态地喝斥道:“你就不能换个别的方式引人注意?哪怕往人家院里丢大粪也行。”小剑见有人开门,高兴还来不及,没有细想小三一向温和的脸为何如此黑乎。他呵呵笑了笑,就问“你也来看看花花的?她在家不?我来看看她。”小三没答理他,转身向里走去,小剑忙跟在后面。 来到院子中,小剑看到朵朵和弟弟宝宝蹲在堂屋前,一人面前一张板凳,正趴在上面写作业。小剑进了屋,迎面碰上花花妈妈王丽。小剑想开口叫声“丈母娘”觉得太粗俗,又想称呼一句“泰山”更觉得自己脸皮薄,他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叫了声“婶!” 王丽本该对这个拐跑自己女儿的小骗子怒气冲天,可实际上又怒不起来,怨不上头,自己的命根宝宝若不是小骗子父亲的开恩,是无缘来到这个世上的。可是想想自己一把屎尿的女儿到底是被眼前这个从小就不学无术的家伙勾搭跑了的,脸面上又着实挂不住,她迎也不上拒也不是的,稍一点头就赶快走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花花一掀里屋布帘走了出来,她早就听见小剑“幽扬顿挫”的歌声了。看到自己的女人,小剑脸上微微一红,他头低了下来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了。 “小剑,我们出去走走。”花花大方地对自己的“小丈夫”说。她拿捏分寸得准,浑若没事的人。小剑跟在花花的后面,出门右拐走上村西大路。走了几步,花花转头说,“小三,你先回去,我和小剑有事。” “对,对,你先回去,我和花花还有事。”小剑早对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小三不满,只是怕背上重色轻友的头衔,不敢出声阻止他。愈发圆润的小三鼓了鼓腮帮很容易地翻出了死鱼眼,站在原地不动。 “小三。”花花的语气重了,“你,先回去。” “嗯?”小三的死鱼眼动了动,一副不甘的心理全胀在圆脸上。 “算了,算了”小剑见小三不愿意回去,不想兄弟难过,就打起了圆场“他跟着就跟着吧,不是外人。”说完他朝小三招了招手,然后走上前想揽住花花的肩头。花花的脸也红了,她轻轻地一挣。小剑心里一乐,都快老夫老妻了,还来这一套。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明亮红映了天地一线的穹庐,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象懒惰的蚂蚁附在白壁上迷了路,慢慢地爬着圈。 第118章 分手 三个伙伴来到了村前的小桥边,他们都坐在东边的低矮护栏上。花花坐在中间,小剑坐在她的左首,他转脸向花花望去,看见花花的侧脸。 她正微眯着眼,看着西方,好象在担心那只迷途的蚂蚁。他还看见小三,胖头鱼式的脸庞正对着自己。小剑心里暗叹起花花的英明。多日不见,满腔衷肠,却因为有只胖头鱼在身边,连执手对望都不行,早该硬下心肠赶他回老家。 “小剑。”花花的叫声停止了小剑从心灵上对小三无情地虐杀。 “什么事?”小剑殷勤地询问。 “是有些事,要和你说说了。”花花不再悲天悯蚁,转过脸来专注了一眼小剑,又转过去专注了一把小三,最后再专注回来。 看着花花郑重其事的眼神,小剑的心下未免着慌,该不是现在就要结婚吧?虽说在农村,没人在意法不法定年龄,结婚全以办酒席为准,可自己也太小了点,莫非要夺了老家鱼稳坐了几十年的早婚头把交椅? 老家鱼是朝正辈上的人,十五岁那年结的婚。过去是有人十一、二岁就结婚,可那是过去啊,而我则生活在现代。不过,如果真要能回到过去也不错,好歹能多娶几个老婆。一瞬间,小剑转了几个念头,想着想着他笑了,三妻四妾不知怎么应付过来的。 “小三也不是外人了。”花花接着说。 “对,对,小三不是外人。”小剑忙收住笑容,极力摆出个成熟的样子。 “小剑。”花花抿了下嘴唇,“小三不是外人,他以后会是我的男人。” “什么,什么?”小剑的眼睛睁得溜圆,眼神却如那只不知名的鸟,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爱情是经不起推敲的,糊里糊涂时最美。如果非要刨根问底地说清道明,那么最后留下的就是千头万绪的悲伤和无奈。爱情也是似是而非的,装聋作哑时最为珍贵。看似形影不离出双入对的两个人,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情投谊和的朋友。而很多形如路人,甚或见面就吵,分开无谓的人反而是千年共修的恋人。 小三对花花心仪已久。她的朴实,吃穿住用行,遮不出的的简单美丽;她的勤劳,柴米油盐家里田外,掩不尽的日作星回;这深深地吸引了小三。 花花对小三也早有钟情。他的实诚,一二当断丁卯分明,那是绝无仅有的令人信任;他的本分,不见油腔滑调,更无半点虚头八脑,更是今世唯一的依靠;这让花花无限着迷。 而花花对小剑,就是再亲密,那除了伙伴之间的友爱,更多的是一种记忆骨髓地感恩。从来就不对等的两个人,怎么会产生真正的感情? 当确定花花的真实意愿并知道无可挽回后,小剑哭了。他扬起巴掌想狠狠地掴一下眼前这个逢场作戏的女人,或最终没有下得了手。他掩面跑了几步,心有不甘,又跑了回来,死命地踢了小三一脚。小三没有还手,他知道他和小剑单纯的儿时情谊到今日就算走到了尽头。 少年的心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也承受着爱情的脆弱。小剑躲在自己的被窝里,一边安慰自己,我拥有了她的第一次,一边抹着眼泪,花花回来吧。 人是很善于欺骗自己的。两周后,小剑才突然发现原来,恋爱是可以分手的。小剑仿佛懂了爱情最重要的一课。懂了也就看穿了,看穿了也就想开了,想开了才发现世界上的美好无处不在。 第119章 打猎 月光皎洁之下,黄灿莹闪的田地散发着的浓郁丰收气息,让小剑和朝正的脚步轻盈地象随风四溢的麦香。 朝正手提着一支双杆猎枪走在麦男间的小路上,小剑离他不远,背着只蛇皮口袋走在主路上。春日渐逝,夏近,连深藏在洞穴中的野兔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每当夜晚蝈鸣草响时分,它们也一只只地,或独来独往,或成双成对,蹦跳盘旋于绿草黄麦之间。白天,小剑在家里养精蓄锐,朝正在镇里焦头烂额;晚上,小剑精神抖擞,朝正容光焕发。 爷俩结伴去打野兔。朝正本就有着高强的射击技术,再加上猎枪散弹扩大了准头,简直成了百步传扬的神枪手,指哪打哪,打哪有哪,枪声起,野兔落。小剑开始也扛着只猎枪认真追逐猎物,不料几日下来一只也没有打着。小剑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颇有自知之明,学习不好就不上学了,兔子打不着就不打了,专做爸爸的跟班,捡野兔。有时一晚上下来,朝正能打到十几只野兔,爷俩分背着都有些吃力。 平静贤淑的麦田中间突然象少女见到了情郎不自禁地展开了笑靥,一阵羞涩的抖动向主路上传感过来。父子同时看到了,小剑“噢哧、噢哧”地叫唤起来,朝正举枪瞄准,单等着那只胆小的野兔被儿子的呼声赶往自己这边。 可这只野兔不知是聋了耳朵还是被麦香薰晕了头脑,麦田里的笑脸仍然直直地向小剑传来。小剑放大嗓门“噢噢”地叫了起来。笑脸多少感觉到了他的不友好,虽然没有直接转身朝向朝正,还是改变了路线,斜斜地往小剑前方漫去。 小剑有些奇怪,他闭上嘴站在原地静静等着,看看钻出麦丛的会是怎么样一只与众不同的兔子。不一会,一只有些营养不良的野兔一躬一曲着身体,象蛇那样爬动着钻了出来。小剑一看它瘦瘦的样子,心想兔子中也有懒惰之徒,吃草也不卖力,若不是它一身金黄油亮的毛皮遮盖着,那身骨头就曲线分明的惹眼。 而兔子不管人类的嘲笑,它仍是闷着头细风逐浪般起伏着往前爬。小剑看着看着就觉得奇怪了。好吃懒做瘦掉了身躯,还瘦弱了智商不成?那只兔子不远离危险的声源,竟然将计就计爬到大路,还胆大包天地坐在上面了。 它横坐在路中间,前腿伸直撑起了身体,先正对着南方,摆出动物界最优雅的蹲姿,尔后转过头望向小剑,完成了深情款款神态的剩余部分。这几个动作前后有序,就象一名世袭的贵族,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千年积蕴的绅士温文。 只是它那双硕大的眼睛很让它无奈,迎着月亮的光芒,它们四射出了海洋深处的蓝色,干干净净、晶莹幽然,蓝地让初夏的夜显得格外深邃宁静。小剑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丽,蓝色的美丽,他呆呆地站立着。 “嘭”地一声,这时枪响了。绅士呆了一下,整个身体僵直地倒向了一边。小剑心头一阵剧痛,他埋怨地看向父亲。朝正挤在齐腰的麦田中,左晃右摆着象过河一样朝主路上移过来。小剑因痛生怜,又把目光投向野兔。那只野兔却翻身而起,半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两边晃了几晃,不象是中枪,倒象是被震晕了的一样。然后,它俯身四肢趴在地上,绷直身体舒了舒筋骨,又一摇一扭,仪态万方地顺着主路向西方走去。小剑看傻了。 这时,朝正也趟过麦田走上主路,他问儿子“野兔呢?”小剑用手指了指前方,一个优雅的小身躯正缓缓向前。朝正紧盯着看了一会,轻声对儿子说:“那不是野兔,是黄鼠狼。走,跟去看看。” 小剑一听说是黄鼠狼,再回想起它瘦弱奸细的身材,果真不是野兔那么单纯地肥胖,心头的悲伤大减,代之而起的是好奇之心。百发百中的父亲是怎么失手的。 朝正和小剑蹑手蹑脚跟在身后,黄鼠狼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确实笨头笨脑,它仿佛全然不知身后跟着人,仍是闲庭信步地扭动它那曼妙的身材。它和人一样,尽量不穿麦过沟,顺着泥路或者田埂,先往西再往南,渐渐来到了“大炮台”。 “大炮台”河堤一样的身躯上,满是刚种不久的山竽。“大炮台”挖河泥土堆积而成,经雨之后常会板结,在月光下白晃晃的一边。它河堤一样的身躯上,满是刚载不久的山芋,山芋株距之间甚远,每株上有三两片心形的叶子,在月光下黑绿色地摇曳着。大炮台在北部已缩短了十几米,村人盖房垒圈常会前来取土。 大炮台本就不是有主的地,上面所种的庄稼,也是临近的村名图个地多粮广,在春种秋忙之时顺便把它整理了出来。因此,大炮台缩短了,取土的人理直气壮,种植的人也不以为意。土是取走了,遗留下的地方也平整了,但是原来的沃土在底下积压几十年,早就贫瘠地厉害,没人在上面枉费心思,只有自生自灭的几丛野草当风水宝地式的,东一簇西一伙地点缀着。 第120章 黄鼠狼 黄鼠贸爬到那块平地上,停了下来,然后象人一样,前腿贴在胸前两侧,后腿用力挺住,站直了身子两边看了起来。 朝正一见,忙拉住小剑,两人往左边闪了闪,原地蹲在了一株树边,那颗树正是枝大叶茂的时候,将朝正父子挡得严实。黄鼠狼左右看了看,重又趴下身子,往东边朝正父子藏身处爬了两米远。小剑心里莫名一阵紧张,朝正又悄悄地举起了枪。黄鼠狼象感觉到了什么危险,它重又站了起来四处瞅了瞅。 月亮正当空而照,又圆又大,将黄鼠狼的影子清晰地投在了地上。朝正看了看,那投在地上的影子真的象一个人一样,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子早早来到约会地点,幸福甜蜜地等待自己的女孩前来赴约。 朝正感到头皮有些发麻。黄鼠狼即西仙的邪性故事,他听得是太多了,整天神神叨叨的贺发就讲过不下十个。别人讲的无外乎书生美女、金银财宝,听来不以为真,也不以为恶,解闷而已。而贺发讲的就好象入情合理,有鼻子有眼的多。朝正一直记得贺发讲过一个听来最为真实的故事。 几十年前,老庄刚分开不久,剑之莹村一户人家在院内打了一口井。井水初时还甜冽清凉,喝了半年后却碱涩难以入口,非但如此还时常夹杂些臭骚之味。男人用了好多办法除味,可不管是老方还是新法,对此仿佛都无用处。 折腾一圈,男人知道这口井废了,就在上面盖个盖子,搬过石头压上,封起来了。刚封好这一晚,男人上床睡觉,一摸身边有条毛腿,他就不满地嚷起了他老婆:“你个女人,是不是吃饱撑的刮过腿毛?怎么长得比我还长?” 她老婆在另一头搂着孩子回应道:“没有啊?我还寻思着是你的毛腿。”听老婆这一说,男人感觉自己有限的几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时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打起了圆场:“你们别互相埋怨了,是我。我路过你们家,只不过借住了几个月,也不长住,你们就把门封起来让我进出不便了。” 男人一听,就知是白天封井的事了,他忙接口道,“老人家,误会,我这就起来把井起封。”男人说着连衣服都没穿就爬起来把石头搬掉,盖子拿开。 等他再回到屋里时,老婆已睡着了。第二天,男人又从井里打上一桶水,闻了闻没有了气味,再尝了尝也甘甜起来。男人在村里碰到人就说他遇到了西仙,别人不信。男人把大家领进家门,尝尝自家井水,果然甘甜如初。 对民间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朝正一向不自以为是,他和大家一样,秉持着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的态度。内心深处,他其实觉得无所谓,真也罢,假也罢,我饭还得照吃,觉还得照睡。只是他对别的民间灵异事件无所谓,唯独对西仙的事是打死了也不信。朝正常常反问别人,这黄鼠狼比人还厉害,怎么会到处见村庄,而不是到处都是鼠窝呢? 那只黄鼠狼左右观察一番后,突然吱吱地叫了几声,然后不知从哪又钻出只黄鼠狼。朝正心想莫非等来了梦中情人。可那后来的黄鼠狼比先前的那只威武神气多了,不仅个头大了许多,连毛发都亮了不少。两只黄鼠狼象老友相见,都直立着身子互相拥抱了起来。 这让朝正大大称奇。他偷偷看向小剑,儿子也是睁大眼睛,看得入神。两只黄鼠狼拥抱一会后,一前一后往西边河沿爬去,离杂草丛生的河沿一步多远时,有一块黑黑的看不清是石头还是枯草堆的东西。两只黄鼠狼从边上绕了一圈,仍然回归原路,往西爬去,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来到大炮台,前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朝正就觉得已待上了大半天。他把猎枪放下,伸直了双手舒缓一下筋肉。 “爸,我们去抓一只吧?”小剑的声音仍是低低的,好象黄鼠狼还在面前。 “嘘……”朝正让小剑禁声,黄鼠狼真的还在前面。他们又爬了回来,而且这回不是两只,又多了几只出来。朝正偷偷数了数,连大带小一共有九只。他们排成一小队,后面一个衔住前面的尾巴,都半直着身子,头向前倾,象凶起来要啄食的鸭子那样,张着两只前爪,摇摇摆摆向前走。 打头的是那只先前的绅士黄鼠狼,殿后的是后来的赳赳武夫,中间是七只小黄鼠狼。最后一只比它前面的大了许多,弯腰衔尾有些吃力,因此看起来象是趴在地上一样。他们走到黑影面前时,仍是划了个半圆又沿着原来的方向走到绅士最早到的地方。 黄鼠狼都到位后,最后那只武夫停顿了一下,象是思索了一阵,然后走回头到了黑影面前,猛地踢了一脚,只听“夸答”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原来那个黑影是村民下放在此处抓野兔的铁夹子。 第121章 复学 朝正觉得自己的衣服都要湿透了,再看看儿子,他的小脸通红,在月光下煞是吓人。朝正一惊,当机立断,端起枪扣动了扳机。说也奇怪,平时地动山摇的放枪声今晚“扑”的一声象是吹灭了蜡烛,与此同时,一截脱了弹壳的子弹圆整地飞了出去,落在那群黄鼠狼边上不远。黄鼠狼们齐齐看了过来,然后象听到谁的号令一样,同一时间全趴了下来,齐齐往大炮台的高处跑去。 那个晚上,朝正和小剑一只野兔也没有打到。他们打完那一枪臭弹,吓跑了黄鼠狼后,就赶快起身回了家。到家后,朝正看看儿子的脸色,已正常如初,只是走得着急,额头上沁满了汗。上床睡觉时,朝正把这事给妻子说了。倩尧听了,又死活把朝正和小剑扯起来,来到院内对着西方烧几把纸钱才算完事。 这一折腾,朝正就起得晚了。当他骑着自行车往镇里赶去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天地晃动地厉害。他正疑惑是不是昨晚真的撞邪时,却听到路上同骑自行车的人高喊着,来地震了,来地震了。朝正忙跳下车,感到自己仍在摇晃,还没看好该往哪躲时,大地又恢复如初,前后不到十秒。这次地震,不仅朝正感觉到了,整个晶都县都感觉到了。这是自郯城大地震后,三百多年来,晶都人民第一次感觉到地震的存在。 地震震过了也就过了,大家在初始的惊慌后,看到周围并没有损失,就各自取笑着把这事给健忘了。而朝正越想那晚的事,越觉得奇怪,天下竟有这么聪明的黄鼠狼。先前那只枪都打不死的黄鼠狼,为大炮台同类报信也就罢了,后来的那只粗壮黄鼠狼竟然一脚踢飞了兔夹。他决定谦虚一次,去找能掐会算的贺发请教个明白。 贺发的眉毛都白了,他听朝正说了黄鼠狼一事后,罕见地没有引经据黄说说玄黄之术,反而抚须沉吟不已。朝正见贺发这个样子,只道他正在运功时刻,就在边上老老实实坐着,大气也不敢出。贺发沉思一会,对朝正说:“我们去找它的洞穴,挖开看看?” “啊?”朝正难得如此虚心,贺发却支了这一招给他,让他大失所望。朝正起身告辞,回家吃晚饭。 饭桌上一荤一素,红烧鲫鱼和丝瓜毛豆,全是小剑爱吃的。朝正捕鱼时,小剑拿鱼当饭吃,就是老鳖也三天两头的有。朝正后来不捕鱼了,小剑吃鱼的习惯倒保留了下来,饭桌上隔三岔五就会有一分鱼菜。小剑喜欢吃丝瓜比喜欢吃鱼更甚,因为他听人说过丝瓜可以美容,女孩子吃了肤如凝脂,男孩子吃了龙质凤章,具体一点就是脸上不会长青春痘。 倩尧夹了一颗毛豆放进嘴里,对朝正说:“明天要割麦了,今年还要雇人不?”说着她瞅了一眼正小心吃着鱼肉的儿子。小剑正沉浸在鱼肉的美妙之中,没留心母亲的话。朝正咽下一口饭,想了想说,“今年不用雇人了,有小剑帮忙。”小剑听见父亲说到自己的名字,问“什么事?”朝正说,“明天要割麦,你晚上磨两把镰刀。你比较孝顺,知道心疼父母,退学帮扶家里。我们今年不用雇人了,那三十亩麦田,你和你妈妈两个人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割完。”小剑突然觉得嘴里可口的鱼肉难以下咽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小剑就起来涮牙洗脸。倩尧听到院内有动静,穿着睡衣,迷迷糊糊地走出来看看。小剑见妈妈起来了,催促道:“快做早饭,要来不及了。” 倩尧心疼地说,“才五点呢,割麦不急这一时,要保留些体力。” 小剑脸上一窘,没吭声。他擦净脸,将毛巾挂在外面的晾衣绳上,然后走进偏屋推出自己有些面目全非的山地车,很认真地擦饰起来。倩尧见了,睡意全消,她回屋换上衣服,将昨晚剩下的米饭倒进锅里,拿出鸡蛋、菜油,做起了蛋炒饭。小剑擦好车子,从卧室拿出书包挂在车把上,看了一会,觉得书包过于干瘪,又从屋里找出庆树送给他的一些历史、地理方面的副科书,还有两本武侠小说塞了进去。 小剑吃好早饭,想了一想又回屋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就推着山地车向门外走去。在大门口时,小剑碰到上完厕所的朝正,他一低头,招呼也不打就从爸爸身边走过。朝正也假装没看见,一言不发地往门内走去。快走到大门里时,朝正偷偷转了下头,他看见儿子小剑已跨上山地车,风一般地往北骑去。一抹微笑绽放在朝正的嘴角。 第122章 好学上进 学校,对好学上进的人,理所当然是学习充电的铸炉;对不思进取的人,则是名自言顺偷懒的安乐窝。小剑重新上学了,为了能够逃避辛苦的劳作,他重新回到了学校,这个让他颜面扫地的地方。什么叫做尊严,什么叫做骨气?不给他饭吃,再让他做做苦力,看他还敢叫嚣着什么尊严骨气。小剑对此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当他真的不再把尊严骨气当做一回事时,他却发觉自己在学校里已获得了相当的尊敬。 当麦收运动进行地如火如荼的时候,剑之晶村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石英加工厂倒闭了。 马桂一走就杳无音讯,加工厂临时主人马大六在初期的小心翼翼后,渐渐变得大胆果敢起来。当小野先生介绍一笔大得让人无法想象的生意时,马大六觉得自己一举盖过加工厂真正主人威望的机会来了。虽然这笔生意大得有些不真实,大得马大六雄心勃勃地向全村甚至临近剑之莹和剑之亮村的村民借贷。 当未来太过美好时,现实就会非常残酷。马大六对这违反常规,先交钱后交货的生意信心十足时,小野不见了踪影。马大六在遍寻小野不见的情况下,也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举家消失。而马桂仍是没有音信,有的人说马桂已看破红尘出家为僧,自己曾在某地看过一个和尚和马桂长相极其相似,操着苏北的口音在沿街化缘。有的人说他早在外面遇害,自己曾在某某处看到过认尸公告,虽然有些面目全非,但依稀可见他刀削斧劈式刚毅的脸型。 马凤回家了。 马桂一去不回,替他照看两个月家的马海洋,想方设法地联系上了马凤。贞操是一把屡试不爽的杀人利器。马凤多年的伤疤被人无意揭开后,羞愧难当的她一气之下南下广东打工。在上厕所方便都要定时的高压气氛下,马凤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为他人追求剩余价值,也在忙忙碌碌在忘记了自己的悲伤。 接到马海洋传来的信息,马凤趁着晚上交接班的时候出去打了个电话到东北。阿祥的妈妈说,阿桂是来过,但是他们没有让他见到阿详的面。他在东北待了几日后,就把身上的钱都留给了阿祥,自己只留下车票钱,就回去了,还是阿祥的爸爸送他上的火车。马凤一听,心中成分着急。这一急就耽误了进厂的时间,大半个月的工资不声不响地没了。阿凤一看如此,剩下的那点钱干脆也不要了,她收拾行囊,留下一封辞职信,连夜往家赶。 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家,马凤脸也没洗,就到隔壁向孙兰问清了前后之事。马凤心下悲苦,眼泪一串串地滚落下来:哥哥啊,你又干什么去了,难道就丢下妹妹一个人?孙兰见了,忙放下怀里的孙子小弓安慰起马凤。 马凤回家想了一晚,决定报警。她到派出所报案,人家记录备份后就让她回家等着,一副悠闲的样子。马凤死皮赖脸地央求发布寻人启事,对方听得不耐烦,反诘她: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又不是哪个专人的奴隶。马凤听了泪水涟涟走出派出所时,碰到刚查完自行车回来的思正。思正劝说了她几句,告诉她,自己会和东北警方联系下,看看那面有没有什么情况。 马凤回家等待,这一等不要紧,整个夏天等过去了,接着连秋天也过了一半。马桂一手创办的石英加工厂倒闭,马凤无所谓。人都没了,还要钱做什么。马凤苍老了许多,每天偶尔出去料理一下农活,别的时间就搬张凳子坐在门口树荫下,背倚着老树干眼望向前方。这棵树是槐树,很老,到底有多老,她不知道。当她小的时候,老槐树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六间大瓦房还是四间小草屋,一家人虽然清贫,但很是快乐。 每天饭后,约定俗成,一家人总要来到槐树底下坐会。就着残留的白昼,父亲抽搭几口卷烟叶,妈妈缝补浆洗一些衣服。哥哥顽皮,有时就会爬上树杆一纵一摇,欢快的叫声总是不出意料地招来父亲的一顿大骂。 弟弟胆小,站在地上仰着头,羡慕地大叫。而她既不能上树,也不能闲坐,她得帮妈妈哄抱着阿祥。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玩心,就把阿祥丢给弟弟,自己出去疯了半日。待她尽兴地回来时,果然看见暴怒的父亲手里拿着柳条,正站在大门口等着她,要给她一顿饱揍好让她知道好的女孩子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幸好幸好,妈妈拼死抱住了老爸。父亲骂了半天,念及她到底是小,终于气消了。那次若不是妈妈拦着,一顿皮条是少不了的。 第123章 马桂奇遇 老槐树啊!老槐树啊!如今暴躁的父亲,慈祥的母亲,还有可爱的弟弟都已离开人世,小妹妹阿祥也回到了她自己的家乡,只剩下哥哥和自己相依为命,却还不知道他在何方。几十年风风雨雨,时已过人已非,只有老槐树你,还是那么青春永驻,冬天叶落归根,夏日槐花飘香。 思念及此,她想哭又想笑。哭,因为自己悲惨的命运;笑,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觉的纵使人生满是泪水,也需要微笑点缀其间。也许她什么也没有想到,只是随意那么一笑。当然,也许是她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情景,逗引的她发笑。路的西面遥遥走来一个人,平坦的大路他走得崎岖,迈得坎坷,每前进一步都要伴随整个身子最大幅度的左右摇摆。 鸭子走在疙瘩地里……想拽也拽不起来。马凤想到这句歇后语,笑容又见大了些。那人离得渐渐近了,能看见他飘舞的长发络络粘沾在一起,漆黑的脸堂让五官已不分明,纷起的身上破衣倒显得他动作轻捷迅速,象是传说中身怀绝技行走江湖的世外高人。 再近一点,她就看见那人一副相当敬业的装束,左手一只若不是刻意还不定敲地出破角的瓷碗,右手一根一米多长的光溜打狗棒,身上还背着只与服饰极其搭配的脏兮兮布袋。那个人不但近了,还直直地向马凤走来。难道有个人就会是施主吗?老人家,我也比你强不了多少,不过你既然来了,我还是会适当的送你一些煎饼的。天下穷人是一家。马凤站了起来。 那人走到了面前,一股刺鼻的强大气场,逼得马凤后退一步。她和气地问:“老人家,您稍等,我拿些东西给你。”说着,她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位丈量地球的人。与头发磕头换贴的胡须,搅扎地象考究的小辫;与脸色义结金兰的肚皮,黑漆麻乌的都细细起鳞;与头巾发饰对酒当歌的长裤,简约时尚地只遮住关键部分。双脚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空空如也,并且左脚是前浪死在沙滩上的还缺了一只大姆指。 马凤忘记了要回屋拿煎饼,她抬起脸仔细端详着乞丐。乞丐已满脸是泪,他动动嘴唇,艰难地叫了一声“妹妹!” 马桂回来了。 “哥!”马凤一下扑了上去,兄妹两人抱头痛哭。 原来,阿桂离开东北后确实是往家里返回的。从东北到晶都没有直达火车,阿桂必须先到徐州下车,再转乘汽车才能回到家。苦拼硬熬半年,本以为有了钱财能接回女儿,不料最后却连女儿的面都没有见上,马桂的内心说不出的苦楚。 他机械僵化地和马祥父亲告别,神情恍惚地坐上火车。这一坐就坐到了这列火车的终点站……南京。列车员开始打扫车厢时,傻坐一天一夜的马桂才反应过来车到站了。在南京火车站,马桂再次显出他一瓶未满,半瓶晃档的读书人本色。在站里的时候,马桂就知道车到了南京,他就拿着他那张已然作废的车票,在出站口,态度极其诚恳地对车站工作人员解释说自己坐过了头。 工作人员气就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年头了,想逃票还用这么蹩脚老土的借口,还明目张胆地要从出站口经过。 工作人员把马桂带到值班室,声色俱厉地告诉他,犯铁老大之威者,虽远必诛,因此罚款全票价五倍。马桂心里一哆嗦,总共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自己还要想办法回家呢?阿桂想了一下,大着胆子仗自己读过几年小学,就对开始对工作人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原来是这样,老同志,有些不法分子老是逃票漏票给国家带来很大的损失,我们也和您一样,出发点都是为了国家利益,手段上可能稍有欠缺。请老同志一定要体量我们基层职工的难处。”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环环相扣,既有国家大义在前,也有自己为公之心后续。 而阿桂的表现就要给国家抹黑了,他赤着一只脚站在那。工作人员看阿桂沉默不语,又说道,“老同志,钱被偷了吧?没关系,我这有二百元钱,您老先拿着买张票回到家再说。同是为人民服务,您就不要客气了。”说着,那工作人员就掏出钱往阿桂的手里塞。 马桂慌道,“不用,不用,你们也不容易。我战友家离这不远,我去他那就行。” 阿桂说完便走出了车站。 第124章 乞讨生活 一走到繁华热闹的大街上,阿桂的心就晦涩阴暗起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这可如何是好。阿桂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拿那两张老头票,他自责自己的胆小怕事。 后悔只是情绪波动,饥饿却是现实感触。阿桂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普通人,他在村人面前好不容易找到了些不可一世的感觉,就绝不会再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有低三下四的时候。有朋友看见的地方,跌倒了,自己能爬起来也要等着朋友来帮扶,还要让朋友三番五次地主动强行帮扶。没有熟人的地方,摔倒了,自己就是真地爬不起来,也要硬着头皮吃尽千辛万苦地努力爬起来。 曾经成功过,就说明也有过失败。而再一次的失败,只是为了更好地成功。阿桂觉得贵为六朝古都的南京要比自己那三分钟逛五个来回的小城机会多地多,以自己两次被顶,一次被剽的智商,就算吃不上山珍海味,解决温饱总该没有问题。 阿桂开动大脑,最先想到的职业不是自己赖以成名的建筑行业。他知道自己的斤两。癞蛤蟆掉进秤盘再怎么自秤自赏也不会变成天鹅的梦中情人。他钟意的是到饭馆酒店里找点粗活,因为他知道这类地方工资不论多少,但饭食肯定管够。 不料,粗活行业上男女特别不平等,人家只要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阿桂遭遇了性别歧视。马桂在酒店饭馆行业充分领略了生男生女不一样的观念后,就去路边集中处找起了按劳分配的苦力活干。到了集中处,马桂一看那些三个也不一定抵得过自己一个人年龄的竞争对手们,心就凉了半截。马桂无奈之下只得重操就业,可是六朝古都之地,正规建筑军团比比皆是。最后,努力了一天的马桂,生生地被肚子逼向了乞丐的行列。 阿桂学着别人占据街头一角后,看了看周围的同行们,一股无比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相对那些非残即伤、不老就幼的乞丐们,年富力强的阿桂自信地满脸通红。 万事开头难。好不容易撕下脸皮适应人生的马桂,在夜幕将至、路人稀少的情况下,渐渐感受到周围弥漫而来的敌意。 他扫视身边,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乞丐英勇无畏地向他慢慢围了过来。马桂的身体在哆嗦,肚子也不受控制地“咕咕、咕咕”地哀求起来。走在最前面的为首老者听到了肚子的叫声,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马桂,笑了。 马桂的肚子害得他斯文扫地,也在关键时刻挽救了他。老乞丐转过身对大家说,“他是真的饿了,不是来抢辖区的。狮子头,给他点吃的。”老乞丐说完,一个头发乱蓬果然状如狮子的中年人,不太情愿地递过一只黑乎乎的馒头。 马桂依稀地记得“狮子头”刚才在对面张牙舞爪,疯言疯语的,怎么一会就举止正常起来。马桂没有细想,他伸手接过馒头,即兴表演了一番狼吞虎咽。吃完有了些力气,马桂感激地看向老者。 那老者飘飞乱发、纠缠胡须的职业形象掩盖不住他本该鹤发童颜的健康向上面容。老者冲阿桂点了下头,然后好象要为马桂授业解惑一样,他把那双拐杖夹在胳膊下行走如飞地回归自己的领地。阿桂看见了,再次感叹生活从来不是简简单单。 阿桂在众位同事的引领照顾下,开始了几个月的乞讨生活。 和大家混熟后,马桂才明白称呼“狮子头”并不是以貌取人,而是根据饮食爱好自取的望梅止渴式雅号。由此及彼,不久他就认识了烧鸡、烤鸭、肥肠、酸菜鱼等。乞丐们也慢慢了解了阿桂的辉煌过去,他们在由衷佩服他的同时,也真心痛骂起社会的不公。 阿桂进步伸速。春花烂漫之时,他尚有些害羞怯懦;夏日炎炎时,他已然大方得体。初在街头坐等施舍时,他还唯唯诺诺地反复咀嚼:人要自力更生;后来伸手主动索取时,他早理直气壮地不断告诫:欠我的该还了。 第125章 乞讨的诀窍 当百花凋谢、盛暑初至,阿桂的思乡之情也跟着浓烈起来。尽管身上仍是没有什么钱,但他仍然决定返回家乡。 他相信凭自己现在炉火纯青的乞讨本领,就是走遍天下也浑然不惧。别离之时,患难过一段时期的同事,对阿桂这个乞丐群中的书生恋恋不舍。他们集体停业一天,赶来为阿桂送行。而阿桂也感念他们在自己落魄的时候伸出了救助之手,真要走了也是心有不忍。他思虑再三,把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工资”硬留给了他们。 老乞丐给了他一个长久的拥抱:“阿桂,你就是那只你告诉过我们的什么大鸟,你就好好展翅飞翔吧,这里的天地太小了。可别说再见,闲来的时候记得曾有过这帮老哥们就行。”阿桂听了,本就在眼眶边晃悠的泪珠,终于爬过眉骨这个小堤,一溜地滚了下来。 人靠衣妆,佛靠金妆。阿桂没有忘记他的行头……老乞丐送的破碗。他顺手又接过狮子头递过的一根木棍,和大家道了声“珍重”就上路了。 跨过长江,迈过瘦西湖,马桂一路向北,靠着永远不过时的谋生技能,他通行无阻。走着走着,他收敛了笑容,放慢了脚步,一个重大的决定在他心头形成。古有徐霞客漫行华夏,虽广更泛;今有马桂纵穿江苏,小中见精。 他边走边留意起了沿途的风土人情,并捡拾烟盒废纸收集短头铅笔,记录下点点滴滴。刚开始,马桂粗粗一览,走马观花式的记了一堆流水帐。几日后,马桂灵感纷至,文思泉涌了起来,他不仅如实记录下当地人文传说,而且更加创作描绘起自己所思所感。就这样,马桂走一路问一路,问一路写一路,直用了半年光景才返回家乡。 兄妹两人互诉了各自情形,自然又是一番感慨。马凤做饭烧水让哥哥吃个饱饭,洗个热澡。马桂稍一拾掇,重见天日的白皙皮肤配上齐肩秀发,不可避免地儒雅起来。马凤整理哥哥的包裹,发现了几叠各近一尺厚的烟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她看着哥哥的心血,没来由地想起了那本《众生》,还有那永远留在北京的脚趾头,心里隐隐觉得不是太舒坦。也许是经历风雨太多,看见阴天就下意识地打起伞,而不管最终有雨否。 经历了一番沿街讨饭的日子,阿桂对颜回的箪饮瓢食生活驾轻就熟,连个实习期都不要。阿凤寻找哥哥花了不少钱,加上以前的一些老债务,她有点直不起腰了。当然,这些钱和石英加工厂创造出来的债务一比,就有些九牛一毛的意思了。 知道阿桂回家后,半个村子的人都蜂拥着往他家赶。代厂长马大六不见了没有关系,真正的厂长马桂回来了。大家悬在胸口的心落了下去。 以阿桂神出鬼没的智商,再加上他匪夷所思的运气,只要他愿意重出江湖,那点债务不过是毛毛雨、把把尿,小到不足挂齿。多年同村而住,乡民对阿桂仁至义尽。他们没有逼着阿桂还债,只当把自己借给加工厂的钱算入了马桂的股。 马桂奔波流离了半年,很是重视父老乡亲对他的信任。他总结了自己多年来的生活经验以及这半年多的人生思考,得出真要过上等人的生活,不是有几个钱就能够高雅的,要既有丰厚的物质基础,更要有发达的精神分明,简单地说即要名利兼收。阿桂对乡亲们罗嗦了半天,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听得懂。有钱才好办事啊。大家一致认为马桂又做起了不切实际的文学梦,他要写书,写他沿途乞讨的书。 马凤与哥哥血脉相连,对他的崇拜不因这些年的艰难而改变分毫。哥哥重新振奋,再次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她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主动地揽下屋外屋内的所有事情,全心全意地支持他。一日三餐、缝补浆洗,她责无旁贷;施肥撒药、拔草整地,她一力承担;有村民反悔自己的入股前来讨债,她一律笑脸相迎,低声下气地央求人家再宽限些时日。 债主因为阿桂曾成功地开办过石英加工厂,初来讨债时,对他有几分尊敬,尚规规矩矩。几次之后,他们看他仍是一天到晚伏在桌子上写写画画,那言语间就不干不净起来,有时甚至对阿桂拉拉扯扯。 阿桂为了自己的理想,百般忍耐,他左一声大爷,右一声哥哥地请求大家理解他,等他写完这部书,完了自己多年的心愿,他就出去赚钱补偿大家的损失,哪怕沿街乞讨他也要还上欠大家的债。有人听了扑赤一笑,“你还想乞讨?上瘾了不是?”如果说阿桂年赚百万,他们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如果说阿桂能够著书立说,那打死他们也不会信。 第126章 马桂的文学梦 多次无果,债主们的耐心消磨干净。为了使自己的钱财不至于平白消失,也觉的同为村人,他们有责任不让阿桂在文学的白日梦里继续沉迷,他们决定釜底抽薪,彻底断绝阿桂的痴心妄想。 一天中午,他们又来了,海洋、炳黎打头,一群人黑压压地挤满了堂屋。马桂从一堆烟盒纸里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们,直觉告诉马桂这次他们不是仅仅来讨债这么简单。 马海洋上前一步说:“马桂,你不能再这样执迷不悟了,你看哥的养猪事业不也在渐渐起色吗?你比哥聪明地多,为什么不务些正业呢?”“哥,我一直在努力啊。”马桂站了起来,环视下房间,他看见王能、王标、马山也夹杂其间“马大六也借了你们钱了?”王能、王标、马山左右看了看,知道马桂在向自己说话,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们想跟桂叔发点财,赚点正经钱。”说完,他们低下了头。 “好了”海洋以大事为重,他吩咐道,“马山、王能,你们劝一下桂叔。”马山、王能听了走到马桂身后,一人抓起马桂一支胳膊。马桂生气不已,他使劲地扭动胳膊,“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正在隔壁烧饭的马凤听到哥哥屋内的声响也跑了进来。她一看哥哥被人抓住,就纵跳地往前冲,小飞一把抱住马凤的腰,“阿姐,我们这也是为桂哥好啊。”马凤不听小飞劝阻,她边反抗边大叫着放开她,无奈小飞力大,箍地她都要喘不开气。 海洋看了一眼阿凤,转过脸来走到阿桂的书桌前,他对着那堆烟盒纸和阿桂已誊抄一小半的书稿叹了口气。阿桂紧张起来,“海洋哥,你,要做什么?”海洋不说话,用手把烟盒稿纸往一起堆了堆。阿桂好象明白了什么,他大喊着,“海洋哥,你不能,海洋哥,你不能。”马凤也尖叫着“海洋哥,不要,不要,海洋哥,我哥会死的,呜呜。”叫着叫着,她哭了起来。小飞咧了咧嘴,催促海洋快点,他的手背已被马凤挠得血肉模糊。 海洋把烟盒、稿纸堆放在一起后,抬头又看了马桂一眼,从口袋里摸出只打火机。 “不要啊。”马桂看到打火机,嗓门瞬间提高了几倍,连力气都大了起来,马山、王能险些拉扯不住,王标赶快上去帮忙从后面抱住了阿桂。 海洋脸色凝重,他看了眼银光束身的打火机,掀开机盖,大姆指往下一按,火苗窜了起来。 “海洋哥。”马桂的声音轻了许多,因为惊恐,他的瞳孔已然缩小,凶凶的又了无生气。屋子里的人谁也不说话,他们好象已看到了书稿的结局,灰黑色的片片纸屑在屋内纷扬。可是谁也没有成功即将到来的喜悦。他们的脸色同样凝重,齐齐看向那象征着希望的火苗,那是大家的希望。 海洋再次看了一眼马凤和马桂,他沉稳着声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弟弟,妹妹,你们不要怪为兄的,我也是为你们好。”说这话时,马海洋的脸上有着少有的刚毅,全不见平时老实过头的软弱。海洋拿着打火机慢慢伸向书稿。 火苗靠近了书稿,火苗,众人的希望,书稿,阿桂的希望。当炽热的温度让锡箔做的烟纸微微卷起了角,一场改变人生的火焰即将腾起时,海洋看见桌子猛地往自己倾斜了过来,烟纸、稿纸撞向自己的小腹,纷洒着飘向地面,飘向满屋的债主。与此同时,他听到马山、王标、王能的低呼声还有阿凤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哥哥。” 海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终于站稳了身子,他看见马桂站在对面,两只胳膊无力地耷拉着,眼睛轻蔑地看向他,嘴角有着嘲弄。马山、王标分站在马桂身后不远处的两边,王能半蹲着身子揉搓着自己的脚面。 阿桂眼看着自己的心血要被付之一炬,平添了几分力气与狠劲。他一脚踏向王能的脚面,让疼痛难忍的王能放开了自己的腰,身体又猛地往前一挺,被马山、王标背抓着的双手往后伸成了一条直线,从他们的手里滑落出来,马桂的双臂脱臼了,他自己弄脱了自己的双臂。马桂仿佛没有感觉到脱臼的疼痛,他毫不停留,上前一脚踹飞了书桌。 海洋看着面露得意的马桂,再看向呆立后面的马山、王标,一股义愤之情涌了上来。他收起打火机,厉声让马山、王标抓牢阿桂,又让离得最近的马炳黎、严二照帮助捡拾起烟盒书稿。炳黎、二照犹豫了一下,蹲下了身体。经过刚才的奋力一踢,马桂好象想开了,他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任由马山、王标抓着自己。马凤的哭声已经嘶哑,她苦苦哀求海洋住手。 第127章 灭亡 海洋被众人公推为代表,身上承载着众人的希冀。一想起众人昨晚看向他时,目光中的殷切,海洋的心中又充满了无可比拟的责任感。他伸手接过炳黎、二照递过来的书稿,抱在怀里,往外走去。众人不知其意,也跟在身后。 海洋走出堂屋,径直向院子左首的厨房走去。马凤在后面喊,“海洋哥,你不能这样,我哥会死的。”海洋听若罔闻,他几步走近灶台。锅里烧着米粥,馨香充满了厨房,锅灶里柴禾丰富,勿自燃烧不停。海洋弯下腰把怀中的烟纸稿张往灶台里一丢,锡纸做的烟盒遇火就燃,本来不紧不慢的火头,瞬间张牙舞爪起来。 随着火光的灿烂,海洋听到了马桂的哈哈大笑声。他站起来转过身,看见阿桂站在身后,马山、王能已放开了他。马桂独自站着,仰着脸对天大笑,面上是两串粗粗的泪珠,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马凤终于挣脱了马小飞的羁绊,她大叫着冲向灶台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捧出了腾腾燃烧的巨大火团。火团掉在了地上,她跪下身子,双手死命地扑打起来。火终于熄灭了,留在地上的一滩大小不一的黑色纸屑,稍碰即散。 她的手黑黑的,上面满是牛眼大小的水泡,有些地方,肉外翻出来,皮脱落,能看见白骨,其状极为恐怖。而阿凤浑不在意自己的手,她看着眼前的那堆废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眼前,溅射起了纷扬的灰尘。 马桂的笑声由刚开始的无谓,渐渐变为凄凉,声如鬼鸣一般。接着,他的笑声突然停止,“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象洒在天边的彩虹。众人大吃一惊,眼见着马桂软软地倒了下去,谁也没有动。 马凤听到动静,转过身,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哥哥,挪动着双腿,跪行了过去。马桂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色有一抹解脱的笑容。马凤把哥哥的头抱在怀中,任他嘴角的血沾染了自己的前襟。她轻轻地呼唤着,“哥哥,哥哥!”声音里满是悲伤。 海洋、小飞、马山、王标,满屋的债主们,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个个象木鸡一样,傻愣愣呆在原地。 阿凤低鸣良久,突然放开哥哥,起身拿起砧板上的菜刀。大家惊呼一声,方才反应过来,都转身夺门而逃。马凤举着刀,直奔向海洋。眼见着菜刀直劈向自己,海洋惊慌中避无可避,只能伸手往上一挡,一股钻心的疼痛让海洋大叫起来。 马凤拔出刀,又向海洋砍去。海洋忍着痛,一把推向马凤。马凤猝不及防,跌靠在背后的水缸上。趁这个机会,海洋逃出了厨房。 一群人冲进院子,跑向大门,前面的人刚把大门拉开一角,不料后面的人惊慌失措,往前一拥,又将大门关上。这时节,就听背后“啊”“啊”连声,几个债主被追赶而来的马凤砍中脖颈、后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大家一看大门打不开,就连忙掉转方向,围着院子跑了起来。 马凤的双眼通红,她提着那把明晃晃的菜刀满院追赶起债主。朝正今天不上班,正在隔壁陪妈妈孙兰聊天。他和孙兰听到马桂家嘈杂,就跑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朝正推开马桂家的大门,看到院子里血肉横飞。许多村民在围着院子奔跑,马凤提着把菜刀,嘴里嗷嗷叫着在追赶,有几个村民惊吓过度,绕着圈子都跑到了马凤的身后,还对她穷追不舍。 朝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务之急,救人要紧,他大喊一声:“往这跑。”村民听到朝正的喊声忙又齐齐涌向了大门。朝正待村民都跑出了院子,刚要把大门关上,马凤已追至眼前,她的神志已有些不清,兜头一刀砍了过来。 朝正往一侧身避了过去。马凤一切落空,举刀又劈了下来,朝正早已闪在一边。这时,年迈的孙兰跑到,刚好迎着马凤的刀锋,孙兰一见大叫了一声,一生的情景在眼前浮现开来。朝正见妈妈危险,不急细想,一个垫步飞起一脚,踢中马凤的手腕。 菜刀“嗖嗖”地上飞了出去,而马凤地手腕“喀嚓”一声弯了下来。刚脱离险境的王标重新凶悍起来,他顺手拿过靠在院墙外的一根木棍,照着马凤的脑袋砸去。马凤不知道躲闪,朝正也来不及阻拦,“咚”的一声,那一根结结实实地打在马凤的脑袋上,马凤晃了晃,无力地倒了下去。 第128章 返校 李小剑辍学两个月后,在一把镰刀的逼迫下,意气奋飞地返回了课堂。 当他已做好面对别人讽刺、挖苦、嘲笑、打击的准备时,却不料教室里瞅向他的眼神,齐刷刷地是崇拜、赞扬、欣赏、艳羡。一个男孩子,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因为爱情而勇敢地离家出走,这个只在电视小说中才能发生的事,如此真切地发生在身边。教室里已少了近一半的学生,大家不乏走出去的魄力,却缺少走回来的勇气。 李小剑,一个学生,一个所谓的差生,辍学两个月后又大无畏地返回了课堂,这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是这样活生生地在眼前展现。这件表面上大逆不道、内心里交口称道的事情,怎能不让一帮备受压抑、心灵即将扭曲的青春少年们激动不已、震撼不已、又向往不已。 在李小剑的勇敢鼓舞之下,高凌仙也抛弃虚伪的矜持,她当着全体学生的面,冲上来抱住他哭了个痛快。而李小剑在惊诧的同时,蓦然发觉自己长高了。穿着深蓝色上衣,白色及膝长裙的高凌仙勾着他的脖子半吊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脖子上象挂着一条刚捞出水的死鱼,滑腥腥的难受。高凌仙的举动,为她赢来了雷鸣般的掌声,也给小剑带来了不尽的厌恶。小剑看着肩头的高凌仙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样子,想起的是两个月前,她冷若冰霜地对自己无情的拒绝:“我哪也不去,请你以后也不要纠缠我。” 小剑坚决地推开了凌仙,如雷的掌声渐稀渐止,同学们都看向他。 凌仙知道,心目中的偶象,她的男人还在责怪她。可是刚才的举动还不够表明自己的诚心,不够说明自己的歉疚吗?自己少女时代的脸面在刚才的投怀送抱中已然丢尽,这还不够吗?高凌仙很委屈,她抽泣着走回自己的座位,趴在桌子上放声哭了起来。 小剑扫视了一眼教室,把头昂了昂。在尔虞我诈的社会闯荡一番,再重新进入清纯单调的教室,小剑感觉到学校的可爱与简单。未进教室时,他还抱着负荆请罪式的低调,幻想着不声不响地走进教室,及至进入后,他发现同学们对他发自内心的欢迎与仰慕时,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狂妄毫不遮掩地表现了出来。 小剑不在意教室的沉静,他大摇大摆地径直走向自己先前的座位。已朝夕相处两年的同学,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没有不解,没有愤怒,只有友爱,只有仰望。 同桌的刘禾禾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当小剑走近,她忙往前让了一下闪出宽宽的位置以使小剑能够轻松进入里面自己的座位。小剑坐下时,她很温顺地把他的凳子往前挪了挪。小剑尚不能适应同学对他的恭维,他有失身份地说了句“谢谢。”桌子、凳子,干净如初,甚至比以前还要干净。小剑一看便知是同桌的功劳,他又不可救药地说了声“谢谢。”刘禾禾巧笑倩兮,礼貌地回复“不客气。”当小剑再次对她表示感谢时,两抹红晕浮出了嫩不可测的脸颊。 老师们就象事先商量好式的,对小剑的出现漠视地厉害,该讲自己的课就讲自己的课,该不提问他还是不提问他,一切和以前一样,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小剑虽然从同学们的羡慕中,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兴奋,但他显然更乐意老师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第129章 不能为爱患难,就是背叛 高凌仙受了冷落却并不灰心丧气,她哭够了趴累了,直起身子用手帕擦了擦脸,认认真真地听老师讲课。下课后,当老师的步伐刚迈出教室,她就不辞辛苦不避人耳目地,从教室的东北角走向小剑坐的西南角。 她红着眼圈对小剑说,“对不起,阿剑。”小剑假装没听见,眼望着天花板练习深沉。高凌仙并不气馁,又一次下课,仍然跑到小剑的面前,真诚执著地说着,“对不起,阿剑。”小剑不胜其烦,最后对天轻声说了一句“放晚学后等我。” 高凌仙就象得到了什么金口玉言,喜滋滋地跑回自己的座位。在高凌仙教室内前后奔跑时,大家都很知趣地各忙各的事,号称爱学习的抓紧课间十分钟、直白脑子笨的拿着别人的作业在猛抄、装酷耍帅的不厌其烦地甩着额前一络长发、知丑爱美的对着铅笔盒光滑的铁皮内里左看右瞅,他们给这对苦命鸳鸯提供了绝对安全的环境。 他们在愉快地畅想,多少年后,当懵懂年少的自己也为人父母时,他们会为曾经见证了最美好最无忌的爱情而感到庆幸不已。我们虽然不曾拥有,但我们曾经参与。 小剑对高凌仙的感觉也是辗转不定。当邀她一起离家出走共寻快乐时,她的薄情寡义让小剑对她失望透顶,旋即对她恨之入骨。 但爱的对立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小剑无意中在书上看到这句话时,他明白自己还是喜欢着高凌仙的,毕竟是她让自己的少男情怀盛情开放,毕竟是她让自己尝到了初恋的甜蜜。虽然人生的第一次,并不是和她在一起,而她却是让自己知道爱情的第一人,她是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有别于友情的喜欢。 花花让小剑由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在和花花似友似情的几日相处中,不管是甜蜜温馨,还是悲苦不堪,小剑是全身心无所保留地只想着只念着花花一人。小剑人虽小,事却懂,花花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自己,那自己就是花花今生唯一的爱人,以后自己就是他的丈夫,不管风雨都要陪伴她终生。 所以,苦也罢,乐也罢,他所想念的只能是花花。而花花却跟着小三,自己最好的朋友去南方打工了。说是花花红杏出墙也好,说是小三横刀夺爱也罢,小剑在伤心痛苦之余,也明白了恋爱是可以分手的,相爱并不一定等于相伴。 大彻大悟后,食髓知味的小剑不仅怀念起花花的言笑,更思念起男女间的情爱,凉风袭袭的水库边,那昙花怒绽时柔和对望的弯月。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内心如火的焦灼在身体上痛苦地表现,初经人事的欢快在感官上无尽地折磨,他辗转,他反侧,他难过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无助地睁眼直到天眠。 他想象着花花的温柔。可花花已走了,可恶的小三带着她去了远方。想念花花,温馨中有着悲伤,而想念也只能是想念,她已跟着她心目中真正的爱人,去了远方。 小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凌仙,这个比花花要美丽十倍的同桌,连脸上的粉红都是霞云出岫般美丽。虽然是她,用冷酷的拒绝让自己为爱无惧的英勇,变成了被人耻笑的无知;虽然是她,用无情的退缩让自己豪情万丈的离家出走,变成了狼狈不堪的求归之旅;可这有什么关系啊,和郁郁娟娟的亲吻、羁绊牵连的抚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小剑对凌仙的思念不可扼止地强烈起来。他怀念起了学校,学校如果和家里一样,什么也不用干,只管痛快地玩,那该多好!可是世上终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直到在镰刀的逼迫下,两害相权取其轻,小剑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学校。 既来之,则安之。我被动地选择了较小的痛苦,就主动地寻找些更大的快乐吧。能与凌仙重逢,就是快乐之一,如果再能与她和好,那就是幸福了。 小剑在不可能更坏的良好心理状态下,重回了学校,却忽略自己一向认为可有可无的尊严。当他见到朝思暮想的高凌仙时,浮现在脑海的不是让人陶醉沉迷的卿卿我我,而是让人愤怒不已的无情背叛。是的,不能为爱情同甘共苦,那就是背叛。 第130章 真幸福 凌仙面对小剑更令人难堪的推挡,却没有象小剑那样软弱,她坚持着一遍又一遍的给小剑道歉。小剑的尊严就这样在凌仙锲而不舍的坚持中,恢复了本人认同的可有可无。虚荣满足,面子十足,小剑半推半就地重新接受了凌仙。恋爱是可以分手的,相爱并不一定要相伴。社会上走了一遭,小剑远没有修炼到厚颜无耻的境界,他不停地这样鼓励自己。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初二(五)班的同学一反常态,象幼稚的初一新生一样,一窝蜂似的冲出了教室。刘禾禾离开座位时,还对小剑调皮地眨了眨眼。不一会,教室里只剩下面色红润的高凌仙和微微有些紧张的李小剑。小剑用力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他闭着眼倒抽了一口气告诫自己:镇定、镇定,主动权掌握在我的手里。 “小剑,你还在埋怨我吗?”凌仙走到小剑的桌前,有些迟疑地问,她的声音象在春风里沐浴过式的柔和。 小剑睁开眼,慢慢地在她的脸上扫视一遍,既表现自己的威严,又平息心中莫名的激动。两个月不见,凌仙瘦了许多,直直的黑发仍象往常一样归拢散扎在脑后,如清辉似玉水的脸,虽不改细腻湿润但冷窄瘦削了许多,长长的撩心拨意的睫毛衬托的眼睛更加清澈明亮。小剑的心中不由一动,嘴上也客气了起来,“怎么会,怎么会,来,坐这啊。”小剑指着边上刘禾禾的座位。 凌仙娇软的小嘴一扬,微笑就象绿荷深夜的清香一样,迷醉了正装腔作势的小剑。他傻傻地看着凌仙,眼也不眨。凌仙看着小剑大胆热烈的眼神,羞涩渐起,她低下头将身子靠向小剑。小剑感到身上一阵燥热,同时心底也涌上一阵恐惧。这可是在教室啊,别的班还有好多同学在呢。 其实小剑大可不必害怕,他不知道离家出走的那两天,他憨态可掬的父亲凶赳赳气昂昂地冲进值班校长的办公室,问那个肥胖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校长薛南坚要人。 校长认识李副镇长,忙客气地让其消消气,有话坐下说。一起值班的副校长阎英,从别的地方刚调过来,他不认识李朝正。看见朝正肥胖异常,和校长平分秋色,却全无校长的儒雅,浑身洋溢着鲁莽,就没好气地对朝正说,找人去公安局,来学校做什么。朝正一巴掌抽了过去,副校长发觉自己的话音还未落下,人倒先翻载在地。 朝正还不解气,上前跟着就要再来一脚,校长忙死死抱着朝正,他边给朝正陪礼道歉,边喝斥副校长。隔壁值班的老师闻讯赶来,首先看见两个胖子象链球一样绞在一起,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哎哎直叫唤的瘦子。 一个链球大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把阎校长扶走。”年轻的教师忙忍着笑,扶起了不识抬举的副校长。有个因野蛮而威严的镇长父亲,因无知而无畏的小剑在东单湖中学一时声名鹊起,变得无比重要起来。 校长非但发出紧急通知,令全校教师除有特别事情之外,一律出动沿街走巷的找起了镇长的大公子,而且还专门派遣一名有经验的女教师对高凌仙做起了安抚工作。那位女教师也许是一时着急上火糊涂了,对高凌仙长篇大论起什么爱情是美好的,中学生恋爱并不可耻,这在国外发达国家是司空见惯的,让高凌仙不要畏惧抗拒。 幸好,无知而无畏的小剑出去走了一圈,知道了些生存的不易,才两天又乖乖地回来了,否则校长真不知道如何收场。小剑推车出门,打算重新上学后,朝正一路小跑着进屋给校长打电话,说儿子想重新上学,请校长帮忙妥善安排。 薛校长刚刚起床,半黑半白的头发正精神抖擞地翘着。接到朝正的电话,他忙回答,“应该的,应该的。”一放下电话,他早饭都没吃就往学校跑。他招集小剑班级和与相邻班集的任课老师,告诉他们李小剑要回来上学,大家不要大惊小怪,让他慢慢重新适应学校,并让老师去班集和学生们也是如此说。几个班主任领了任务后并不着急走,一个男老师支吾了下问“薛校长,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啊?” 薛校长一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想着自己那点工资。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刚听到消息的阎副校长赶到了,他半是规劝,半是威胁地说,“这次事情处理好了,我和李镇长说声,这点工资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丑话说到前头,要是李小剑的事情处理不好,我们这小校也容不下你们这些大菩萨。” 知道能发工资,几位年轻老师懒得听阎副校长后半截的场面话,都赶快回到所在班集。幸亏李小剑面皮薄,进入教室前在校门口徘徊了一会,这样才让班主任们从容地做完了训话。高凌仙一听班主任刘老师说李小剑要回来了,眼泪当时就掉了下来。刘玲玲在上面看得清楚,却一句话也不好说。她叹了口气,现在的学生真幸福。 第131章 拒绝 凌仙靠着靠着,还伸手挽住了小剑。小剑的心跳地厉害了。他想不明白,早上高凌仙那么亲热地对待他,他都不怕,在学校待了一天后,怎么胆小怕事的性格又回到了身上。凌仙感觉到小剑浑身僵硬,抬起脑袋问,“阿剑,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天有点热啊。”小剑故意擦了一下额头,看着外面葱茏的白杨。 “嗯,是有些热。”凌仙说着,小手擦上了小剑的面颊。小剑一动也不敢动。“阿剑,你有没有想我啊?”凌仙愈发大胆。 “想,想的。”身在教室,小剑觉得浑身不自在。整齐划一的教室,经过千年累积的庄严肃穆,不仅禁锢了学识与想象,更压抑了个性与胆识。小剑要离开这,“我们去操场吧?” “嗯,好的。”凌仙倒是爽快地很。 他们站起身子,一前一后往门外走去。刚走出教室,要拐向楼梯,他们惊奇地发现在教室侧墙靠近楼梯的地方,黑压压地挤满了同学。 “你们?”小剑刚还有些不解,话说一半就全明白了,“在这干什么?”他的声音里重新充满了强势的愤怒。 大家互相看了看,好一会,夹在其中的刘禾禾尴尬地回答,“没,没什么。大家快回家了。”说完,她推了下身边的一位同学,大家向楼下涌去。小剑和凌仙看着,惊诧小小的楼梯拐角处居然可以拥挤下这么多人。 确定同学们和别的班学生确实走光了,小剑和凌仙手牵着手向操场走去。心照不宣地,他们来到第一次相聚的墙角。 凌仙背靠着长长的围墙,大大的眼睛脉脉地迎向小剑爱怜的目光。“小剑”凌仙呢喃一声,拥向小剑的胸口。小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紧抱住了凌仙。 熟悉的围墙边上,灌木高大蔓娆,如盖的绿荫在送来阵阵凉风之时,也清爽了小剑和凌仙紊乱的情怀。夕阳高照下的操场已空无一人,柔软的草坪和着远近嘶鸣的蝉声在催赶着肆虐一天的暑气。 小剑松开双手,凌仙仍然轻轻抱着小剑渐趋宽厚的肩膀,脸微微上仰着闭上了大大的眼睛。小剑看了看凌仙粉红水嫩的双唇,低头吻了上去。 第132章 禾禾成人之美 远远的,教学楼的后面,刘禾禾看到小剑和凌仙双双隐藏在绿荫之中,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她转过身闭上眼,双手合十默想了一会,长长呼了一口气。 女人的嫉妒与生俱来。小剑和高凌仙早恋的事情,在全校闹得沸沸扬扬,刘禾禾虽不是直接告密的人,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小。 早恋在中学屡见不鲜,不是当事双方,在老师家长的重压下分道扬镳,就是相恋的两个人不甘屈服奋力一搏,最后也为社会家庭所不容。分道扬镳的,最后就算回归正常生活渠道,年少的经历也会成为心头一道永久的疤痕。 奋力一搏的,最后唯有留下悲伤与叹息。但小剑和凌仙的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小剑的出走,本该成为同学老师的又一个谈资,却不料他却有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镇长父亲。他不以儿子早恋为耻从而羞于见人,反以儿子失踪为借口三番五次咆哮学校。这还不算,连老师们也一时忘了自己秉持传统、维护礼仪的重任,在待头巷角寻找起无组织无纪律的小剑,而在教室课堂训导起按部就班老实听话的同学。 刘禾禾和所有的同学一样,在老师几次苦口婆心后,就彻底推翻多年形成的人生观世界观,得出了“早恋不可耻,可耻的是不对他人友爱帮助,反倒嘲笑孤立”的结论。有了应时而生的道德观,恰于其分的负疚感也就不远了。 在李小剑离开学校的日子里,刘禾禾和高凌仙这对因青春习性而明争暗斗的对立者,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刘禾禾衷心希望高凌仙能够快乐起来,希望有一天她和李小剑能够走在一起。当李小剑重新出现在校园的时候,高凌仙欣喜难当,而刘禾禾的高兴之情相比高凌仙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对高凌仙和李小剑深怀愧疚,而愧疚又让她和高凌仙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显得珍贵无比。因此,数天后,当高凌仙请求她帮忙为她和李小剑提供一个浪漫温馨的约会场所时,她想也没想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第133章 交付 高凌仙不想在蓝天白云下迈出爱情最重要的一步,李小剑也不好意思再在清风绿林中满足自己羞于告人的欲望。小剑先是拐弯抹角的向闯荡社会多年的庆树求疑问解。庆树边磨着自制的砍刀,边不耐烦地对他说,“开房。”小剑细惦了自己的荷包,忍着痛说行。 当小剑好不容易忍痛下定了决心去开房时,高凌仙却一口否决。在她的意识里,只有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才会去开房。小剑见自己的意见被否决,并没有多少不快。做为伸手阶层的他深深地知道,从父母手中要钱是多么地不易。 小剑又提议去自己的家,他说自己的卧室有张大大的席梦思,软和舒适,让人一躺就不想起来。凌仙听了不假思索地又否决,她说那样对她不公平,显得自己是个坏女孩,小小年纪就和男生回了家。 小剑马上接口,那就去你家。他正想父亲天天上班不在家好办,整日在家负责全家一日三餐的母亲该怎么支开。凌仙听了还是想也没想就说不行。她觉得这对她更不公平,简直要把自己往万劫不复那推,还没上初三的女孩子就往家领男生。 小剑的意见接二连三地被否决,心里隐隐有些生气,但为了能够和高凌仙一成好事,他还是忍气吞声地问她该怎么办。凌仙从小剑的神情上看出他多少有些不快,就说由她来想办法,一定会给他一个浪漫的惊喜。 凌仙从禾禾爽快的允诺中知道她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就红着脸把自己真实的目的详细说给了她。 刘禾禾听了后,傻傻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想摸摸凌仙的额头,看看她是不是发热了,内心里又觉得这个举动很幼稚可笑。她想晃晃自己的头听听里面有没有“叮咚”声,看看自己的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潜意识里又觉得这样很虚伪做作。半晌,她问凌仙“你,想好了吗?”朋友对朋友,不光是祝福,更要有建议与帮助。 “我……”高凌仙有些迟疑。她坐在刘禾禾家的黑色真皮沙发上,不敢看向自己的朋友,大大的眼睛盯着对面橱柜里一块蓝晶石簇。那块结晶石簇,坎坷不平的底盘石基上,几十根天然生长的结晶石柱,棱角分明、细长尖削,直直地稍有些分散地刺向天空,给人一种努力奋斗,抗争不已的积极感觉,而整体上呈现出的深蓝水色,纯净透明,让人看了又有说不出的安详与沉稳。 “凌仙。”刘禾禾看出了她的犹豫,“如果你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自己。爱情是平等的,没有谁对谁错,更没有谁在理谁愧疚。”说完这话,刘禾禾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如果真的没有对和错,又何谈爱情呢?爱情是有对和错的,只是它难以区分。 刘禾禾的劝解没有让高凌仙得到安慰,反而让她更加愧疚不已。她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愿意。我愿意为李小剑付出一切。”那神情的坚毅,那言语的冷静,让刘禾禾恍惚看到了一只飞蛾,在义无反顾地冲着爱情之火飞去。 凌仙,你不可以。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刘禾禾却没法将它表达出来。她觉得自己忽尔有些感动,感动于飞蛾的勇敢。可是又有一丝期待,期待爱情之火将飞蛾化为灰烬。这两种奇怪的感觉让禾禾一时无所适从。凌仙,我们是朋友。凌仙,我们是朋友。禾禾在心中拼命地对自己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扼制心中那种邪恶的期待。爱情之火,你要燃烧就燃烧地更猛烈些吧,烧死飞蛾,烧光世界。刘禾禾感受到了不堪的痛苦。 “禾禾,禾禾。”高凌仙见利禾禾望着自己一句话不说,而眼睛里又满是变幻不停的陌生神情,她心里着急起来。凌仙急促的语调唤回了刘禾禾,也帮助她最后定下了决心。她努力露出一副笑容说,“放心,为了朋友的爱情,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说到“朋友”时,刘禾禾的语调有着不易觉察的变动。刘禾禾的父母是成功人士,整天忙于工作,因此他们家是最合适的选择。两人心知肚明。 当李小剑高兴地跟随凌仙进入客厅时,看见刘禾禾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股不满稍不掩饰地表现出来。 刘禾禾好象没有觉察到,她热情地站了起来和她们打着招呼。李小剑这才明白,高凌仙所要找的浪漫场所就是刘禾禾的家,这让他大为窘迫。而凌仙一点也不在乎,面色红扑扑的满是幸福。刘禾禾和他们简单闲聊几句,又坐回沙发上看电视。凌仙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牵着小剑的手往卧室走去。进入房门的一诧那,小剑转脸偷偷瞅向刘禾禾。 第134章 敬畏 刘禾禾坐在沙发上,身体后倾,她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下身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脚上趿着一双黑色的拖鞋,随着翘起的二郎腿在一颤一颤。由于倚靠半缩在沙发里,白色上衣微微上卷,露出了些许白嫩的肚皮,合乎尺寸的牛仔裤不紧不肥,连腰带也用不着。 小剑猛然发现自己着迷于刘禾禾的曲线毕露。刘禾禾见小剑看自己,微笑着冲他点点头,眼睛里说不出是鼓励还是祝福,亦或有别的什么。小剑这一看,脚步就慢了,凌仙猛地扯了他一下,小剑就随她进入了卧室内。凌仙顺手关上了门并反锁着。 小剑一阵激动,这是刘禾禾的闺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大的床铺,蓝色的床头倚靠贴着墙壁,白色为底蓝色点缀的床面蓬松可爱;床头两边是瓷面般光洁黄亮的细高书柜,上面零散着放些书籍,左面向阳的墙上贴着一副狗的特写,那狗在茫茫大海中趴在一块黄色的木板上,眼神正看着镜头,老实无辜的纯真。卧室整体颜色为沙滩般的黄色基调,再配上些蓝色点缀,一副让人心旷神怡的碧海蓝天、黄沙绿蔓的美景就惟妙惟肖地呈现在眼前。 看着美景,小剑心里却有了一丝惆怅。自己比这要宽大数倍的卧室,如果也如刘禾禾般挂着一只小狗的特写,恐怕每一个见过的人都会认为那是真正的狗窝。但这惆怅马上又被急切所代替。牵着凌仙的手,看着床头细高的书柜,小剑想起的却是刘禾禾的身材。是的,相对高凌仙,身材高挑的刘禾禾已然过分丰满成熟,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阿剑!”凌仙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胳膊。 “啊,凌仙”小剑感觉到自己的心猿意马,他低下头看着凌仙,面孔却瞬间红了。已牵手一个女孩,怎么还可以想着别的人呢。 “你,也紧张?”凌仙感觉到了这点,眼睛躲闪着看向小剑,声音细如花开。 “啊,呃?”小剑嘴笨舌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吞吐了几句,说,“有点,有点,紧张。”小剑庆幸凌仙没有看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慌乱。 “那,吻吻我。”看着小剑慌乱的样子,凌仙镇定主动起来。她一直有个心结,小剑和那个叫花花的女孩出去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个劲地告诫自己要大度、大度、再大度,优秀的男孩子才会有许多人喜欢。她还尝试着欺骗自己,我是小剑的最爱,小剑只爱我一个人,他和花花结伴出走,全是因为我当初无情地拒绝,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心结就是心结,岂能靠劝解和欺骗化解。而现在,她看见小剑紧张的样子,认定他和自己一样,是完整陌生的第一次。她的心情无比愉悦起来。 “嗯。”小剑转正身子面向凌仙。要专一,要专一,一定要专一,花花抛弃你,不是你喜新厌旧的理由。当人真的置身事物其中时,事前再如何深思熟虑也会显得不足。这几个晚上,躺在自己乱糟的床上。 现在真正的面对了凌仙,小剑反而有些缩手缩脚,心猿意马是部分原因,最重要是李小剑对爱情仍然充满幻想,依然保持敬畏。 第135章 阿剑 “阿剑,吻我啊?”凌仙看小剑迟疑的样子,愈发坚定他纯洁象张白纸,如自己一般。她鼓励他“勇敢点,拿出的威风。” 小剑不能再犹豫了,他打定心神,努力专情。凌仙今天是刻意打扮过了的。油亮直硬的头发没有象往常一样束在脑后,而是自由清新的披在肩头,上面一股薄荷般的清香;穿着她最爱的白色及膝连衣裙,在腰部还束了一条镶满水钻的黑色腰带,在阳光透过窗户斜射照耀下,璀璨夺目地厉害;脚上一双精致的凉鞋,同样也是光洁的白色。 小剑揽着凌仙纤细的腰肢,低头吻向她的嘴唇。 凌仙感觉到了小剑的心不在焉,她把身子往后移了一下停止亲吻,然后抬头看向小剑“阿剑,你怎么了?”小剑欲言又止,凌仙的眼神哀怨起来,“你不爱我了吗?” 小剑抓着凌仙的肩头,不管真假,忙说,“不,不,我最爱你了。”他停了一下“只是,外面还有人,听着。我觉得不太适应。”说完,小剑的脸不可思议的红了。凌仙没有想到小剑这么回答,呆了一下,扑哧笑了。她说,“我倒是没有想到这点,我和禾禾说说,让她出去一下。”仿佛心有灵犀,凌仙和禾禾正说着,刘禾禾敲了一下门,然后大声说,“我要出去一下,你们慢慢,聊。”说完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重重的关门声。 凌仙笑意盈盈,“这下好了吧?” “嗯!”小剑笑得有些勉强。他开始有些相信庆树说的男人都是朝三暮四,偶有专一也是一时糊涂的话。当关门声起时,他的脑海里又开始晃动刘禾禾高挑的身材。 “阿剑!”凌仙上前一步拥住了小剑。她羞涩地感觉到小剑的亢奋了,她以为这是因为她。小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思想,我是爱凌仙的,我我只爱凌仙一个。凌仙,我的最爱。小剑伸手抱住凌仙的腰把她用力往身上拉来,你低头吻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刘禾禾焦急的敲门声,她的父母快下班了。赤身露体的小剑和凌仙互看一眼,都羞涩起来,他们忙忙地穿衣而起。出门时,凌仙和禾禾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小剑却赤红着脸一声不吭地离开。 好象了却了一状心事,必然收获着惆怅。在校园内,彼此已无保留的小剑和凌仙,却不能够挽手而进,并肩而出,他们默契地保持着安全距离,只能在校外无人时才无拘无束地说笑。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的禾禾,却常常不分场合肆无忌惮地开着他们的玩笑。 小剑和凌仙却不敢过分责怪她,毕竟是刘禾禾给他们提供了爱的场所,而且从那后,只要他们有需要,刘禾禾从不拒绝。小剑在刘禾禾家里渐渐放开,有时和凌仙动静太大,倒让刘禾禾面红耳赤起来。 有一次,刘禾禾忍无可忍,吵着让他们回自己的家。小剑非但不生气,反而明目张胆地调戏她,是不是羡慕高凌仙,让剑哥哥犒劳长一番。刘禾禾听了翻了翻白眼,生气式地坐到沙发里接着看电视,凌仙在边上听了也是毫无心机地笑个不停。 刘禾禾大吵着要轰过他们几回,高凌仙就当没有听见,摆了个鬼脸了事,小剑却不再嬉皮笑脸。因为上次小剑无意中和刘禾禾开了次玩笑后,满脑子都是刘禾禾高挑的身影,这让他有了愧疚之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为男人,当有所担当。 第136章 三尺讲台的饥寒交迫 凌仙和小剑也不总是霸占着禾禾的地盘过着二人快乐的世界,他们三个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常常相约一起出去玩耍,而且禾禾和凌仙有时还联合起来欺负小剑。三人不外出的时候,就会躲在刘禾禾家打扑克。 让小剑泄气的是,自己成绩差也就罢了,玩个扑克也傻乎乎的。凌仙教小剑打“升级”,说学会了等禾禾有了男朋友,可以四个人一起玩。小剑学了一个多星期还不知东西南北。禾禾一看小剑的笨样,就给他解围,提议玩“争上游”,也叫“跑得快”。这个小剑学地快点,但玩了很久还是稀里糊涂,每次打都垫底。 禾禾问小剑会玩什么。小剑说喜欢下棋。禾禾说会玩什么扑克游戏。小剑想了想说会玩“小猫钓鱼”。禾禾和凌仙全都笑了,凌仙说那还是玩“争上游”好了。小剑每次玩扑克都垫底,凌仙和禾禾还乐此不疲。 她们将不影响中考但又必须得做的副科作业全让李小剑抄。认赌服输,很多时候,高凌仙和刘禾禾在客厅里吱吱喳喳,李小剑就在书房里埋头苦抄。地理、历史、生物,小剑那叫一个认真。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期末的来临让小剑落了单,凌仙和禾禾都投入到紧张的期末复习中去了。高凌仙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就算受李小剑出走事件影响,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得那一次测试排名到了第十。 刘禾禾与高凌仙伯仲之间,成绩从来没跌出过班级前五。小剑能够先后与她们同桌,也是老师希望两位优等生姐姐能够给她做个好榜样。一个学年结束的考试总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对高凌仙,她顶着世俗压力勇敢地和李小剑在一起,太需要一次优秀的成绩来证明,爱情与学业是可以双丰收的。表面上看,大家对她和李小剑视若不见,其实私底下,暗潮涌动,一些卫道士恨不得活剥其皮,生啖其肉。而学生,有时成绩会决定一切。 刘禾禾也不希望自己的成绩退步。没能引导好李小剑可以说他资质驽钝,不是学习的料,要是自己再考差了,人家不会说同桌近朱者赤,反会说自己能力不行,被人带黑了。李小剑则镇定地多,学校是快乐成长的地方,学习只不过是应付无聊的手段,两者岂能本末倒置,让人秋眉苦脸。 期末考试进行了三天。刘禾禾和高凌仙信心百倍,当最后一科考试结束时,她们高兴地击了几下掌,仿佛考试就是专为她俩走秀设的舞台。李小剑更是高人,考试都能考出仙风道骨。填空题,他掐指一算微一沉吟,就开始信马由缰。选择题,他摆卦布阵,抛几个纸团就能测出abcd的方位。问答题,他更是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慷慨地留下了成片的空白。 与学生的兴高采烈或无动于衷相比,班主任刘老师一直黯然神伤。看着考场里朝夕相处两年的学生,刘玲玲的脑海里一直回忆着学生时代读过的《最后一课》。尽职的法语老师争分夺秒,想把自己的所知所学尽可能地传授给学生。及时懂事的孩子分秒必争,他们竭尽可能地吸引消化老师的所教所授。 如今,自己也是一名教师,从事这个职业时,说不上是因为热爱,只是把它当做职业。而当你真地要放弃这份职业重新另谋出途时,内心却有了不舍,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责任与情感。他们是我的学生,我是他们的老师。他们师从于我,叫我一声老师,就是给我一份信任,一份关乎未来的信任。 我教导他们,叫他们一天学生,就是给予一份承担,一份人生绚烂的承担。学生,不管成绩好坏,于我都是一样,一群对未来既有着迷茫也有着憧憬的美好少年。 最后一课,我不想站在讲桌上侃侃而谈,只想坐在他们的身旁,看他们埋头读书的的样子,听他们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法语老师最后一课的伤心,是因为侵略者对文化的重视,他们阻止孩子学习本国语言。我最后一课的伤心,却是因为国人对教师的漠然,三尺讲台多少人饥寒交迫。 第137章 刘禾禾 刘玲玲要离开学校了,工作两年只发了半年的薪水,让她不得不忍痛割爱。微笑起来,玲玲,你在给你的学生监考,你要给他们带来明媚而不是灰暗。看着一屋子的学生,刘玲玲努力地微笑起来,那笑容就象皑皑白雪中的一株粉梅。 两天后,家庭报告书发了下来。 刘禾禾高居榜首,她调皮地冲李小剑眨了眨眼睛。语、数、外、物、政,五门不过百的李小剑,却十分意外地让出了倒数第一的宝座。半路里杀出来的程咬金是高凌仙,她以五门总分为零的成绩毫无争议地垫了底。 高凌仙傻了,李小剑傻了,刘禾禾傻了,全班同学都傻了。班主任刘老师在讲台上想最后一次声严色厉几句套话“自由主义,目无尊长,道德败坏”,但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最后,她来到刘禾禾的座位旁,满怀歉疚地说,“这是阎校长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以后好好努力,中考还是要靠成绩说话的。” 薛南坚校长年岁已大,阎英从外地调来为其助手,显然易见的是要接班。学校里的事,薛南坚是不愿再打理了。他教书一生、为官半辈,让他高兴的是桃李满天下,让他遗憾的是长时间不能给手下发工资。他岁数大了,不争名不争利,只希望自己有一个心安。而这心安,你知道有多难。老了,老了,还是退地好。 既然薛校长无心日常,那阎校长就当仁不让了。刚调来没多久,就让李朝正没头没脑地饱捧一顿,让阎英感到颜面尽失。这也就罢了,谁知李小剑辍学一个多月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非但回来,还明目张胆地谈起了恋爱。李小剑,阎英是一时拿他没有办法,高凌仙,那就别我不客气了。 高凌仙象冰山雪峰的仙女,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低头看着家庭报告书,好久好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刘老师很是喜爱这个得意门生,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难受不已。她看了看,轻声叫道,“凌仙。” 高凌仙慢慢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地吓人。她无神地看了一眼老师,尔后远远地冲李小剑一瞥,猛然站起来推开老师,飞快地往教室外冲去。小剑没有愧对爱情,当凌仙看向他时,他就预感到不妙。当高凌仙刚刚冲出教室,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李小剑已跳上了课桌。他坐在刘禾禾的内侧,来不及走不道。 李小剑跳上自己的课桌后,又用力一纵,越过前面同学的脑袋,从三排位子上腾空过去,“轰”地一声双脚重重落在地上。他收势不稳,又“咣”的一声,整个身体撞在打开的门板上。整个教室里错愕无声,老师和同学,他们惊奇地发觉全班最小的男生已经长大了,他在桌上飞越的身影,虽然单薄,却透示着彪悍,落地的姿势,虽然笨拙,却表现了承诺。 正当大家惊诧不已时,门外突然传来小剑撕心裂肺的哭声“凌仙,不要!”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闷响。老师和同学们全冲了出来。李小剑半个身体悬挂在栏杆之外,嘴巴大张,两脸圆睁,双手直直地往下伸着,好象在努力地抓着什么。刘玲玲跑到面前往下一看,当即一阵头晕。学生们看了一眼,忙往后急急退去,几个女孩子已发出了嘤嘤的哭声。 “凌仙!”小剑猛然大喊一声,抬腿往栏外跨去。“小剑,小剑”班上的男生奋力拖住了他,刘禾禾拼命抱住了小剑的腰。小剑仿佛神人附体,力大无穷,几个强壮男生眼看拖拽不住,这时幽幽醒来的刘老师一见这情形,跳起来一把抱住小剑的脑袋,“小剑,小剑,弟弟,弟弟”她满脸泪水。“弟弟,兄弟。”男生们大声呼喊着已有些神志不清的李小剑,泪花纷飞。李小剑在老师的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刘禾禾见了松开他的腰,把他的腿从栏外收了回来。 第138章 偿命 上课铃声刚响不久,整个学校听到了动静,老师和学生都走出了课堂。栏杆处,窗口边,挤满了一颗颗惶恐的脸。教学楼前也挤满了人,但大家都站地远远地,身上在轻轻地颤抖。 小剑用力挣开刘老师的怀抱,面无表情地往楼下迈去。刘玲玲一边哭泣,一边走过去搀扶着他的学生。一层,一层,又一层,他们走得沉重,迈得心碎。 校园里没有人不认识李小剑,看到他们下来,很自然地往两边让出了一条路。李小剑木然地走了过去,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高凌仙,慢慢地慢下腿跪了下来。他仔细地看着她,轻轻地抱起她的头。凌仙的嘴边眼角,汩汩地往外流着血,虽然红糊一片,但美丽依然。一颗硕大的泪珠滴落在凌仙的脸上,滚落到血污中,泅湿开了一朵娇艳的玫瑰花。 校医赶了过来,他看了眼李小剑,没有拉开他,越过他的身体把手伸向高凌仙的脖颈处。须臾,他冲蹲在边上的刘玲玲,摇了摇头。小剑的泪水决堤一般,瞬间淹没了面颊。死亡,也许早已知晓,但美丽,却不愿意它失去。小剑抱着高凌仙,将她的脑袋紧贴在胸前,任自己的眼泪和她的血水汇合在一起。 “他,一直色迷迷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好看的?还色迷迷。” 初次相识的鲁莽。 “做我的女朋友。” “不。我们不能早恋。” 朦胧爱情的羞涩。 “阿剑,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凌仙,我要娶你,爱你一生一世。” 最后的誓言。 小剑的视线已然模糊,阳光灿烂之下,却全不见眼前的同学。白茫茫的未知中,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向他走来,“哥,陪我玩,哥,陪我玩。”“马成,马成!”小剑叫了两声。微笑着的马成突然不见了,眼前仍是悲痛欲绝的同学。他看了眼怀里的凌仙,她的身体好冷好冷。“副校长,副校长。”小剑牙咬得紧紧的,一股杀气弥漫在脸上。 “阎英,偿命!”小剑刚要起身,刘玲玲冷不丁叫了一声。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刚毅的神情让她娇小的身影无形中高大了许多。“李小剑,扶好凌仙”她伸手拉起凌仙的一只胳膊挽了过来。 “偿命!”李小剑也站了起来,和刘玲玲一人一边扶起好象睡着的凌仙。 “偿命!”几个哭成泪人的男生也走了过来,他们换下刘玲玲,和李小剑一起,合力将高凌仙放在肩头,抬着她齐步迈向办公楼。走一路的坚强,流一跳的鲜血。 “阎英,偿命!阎英,偿命!”初二(五)班的全体学生跟在刘老师、李小剑的后面,挥舞着手臂,高喊着口号,“阎英,偿命!”和刘玲玲约好一起辞职的年轻老师们,看着这么年轻美丽的生命因为一纸成绩单就香消玉殒,想起自己十年寒窗,白日教书育人夜晚批改备课,到头来连屈指可数的工资都是可望而不可即,委屈之情蜂涌。 青春,我们的青春将要失去,她的青春还未开始,为何也已凋谢?他们眼含热泪,也加入了行进的队伍,“阎英,偿命。阎英,偿命。”或许这不是他们的心声,但这绝对是他们的愤慨,“阎英,偿命。阎英,偿命。” 有老师的带动,同学们纷纷加入。分数,学生的命根,青春,教育的仇敌。他们喊着“偿命”的口号,在惋惜一颗年轻生命的凋零,也在祭奠自己未生先死的青春。爱情、友情、理想、未来、美丽、绚烂,所有这些有关青春的字眼,全被“教育”这个不近人情的魔手扼杀在摇篮。 第139章 新学年新面貌 偿命!偿命!不仅要偿我同学美丽年轻生命,还要偿我美好青青的年华。校园里的人群,汇成一股股洪流,齐齐涌向校长办公楼。 偿命,他们的泪花肆意飞溅!偿命,他们的手臂挥舞有力,偿命,他们的青春血色飞扬! 办公楼下的铁栅栏门已紧紧锁住,几位行政人员站在门内,向栏外的人群大声斥责“不许闹事”“快回教室。” “否则开除学籍。”人群更加愤怒了,他们高喊着,“阎英,偿命。”栅栏内一门主任看见刘玲玲首当其冲,他指着刘玲玲的鼻子说,“刘玲玲,我要开除你的公职。”刘玲玲一听,气血上涌,“开除吧,开除吧,把我们全都开除吧!”说着,她走上前对紧锁的大门猛踢一脚。前面的几个男生见了刘玲玲的动作,也抬起脚猛踹起来,铁栅围成的伸缩门当当地里外弹射进来。工作人员见了,脸色煞白,那名主任忙叫道:“顶住,顶住!”他们赶快顶上铁门。李小剑见踹不开大门,心急如焚,拉过边上一个男生吼道,“抬着。”他往后闪开几步,猛往前跑,然后双脚前踢,身体悬空踢向铁门。铁门最大限度地深陷,又咣当弹了回来。而几名行政人员抵挡不住,纷纷跌坐在后面楼梯上。几名男老师见了,也跟着后退一步。 再结实的门也抵挡不住人的怒火。眼见着铁门将要被踢开,后面的人群突然安静了。小剑回过头一看,已多日不出现的薛校长从远处走来,学生和老师都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校长让路。炙热的阳光下,薛南坚花白的头发反射着岁月的光芒,沧老的脸面满是悲苦的神情。人群安静了,他们伫立原处,默默地看着校长。 校长仿佛看不见自己的学生和部属。他慢慢地走到刘玲玲、李小剑面前,昂起头。刘禾禾声音哽咽,“校长,给我们做主。”薛南坚好象没有听见,他仍然昂头头,看着躺在男生肩头的高凌仙,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稚气未脱的脸。突然,薛南坚的身子一矮,他重重地跪在了水泥地上。“校长!”刘玲玲哭叫一声,也跪了下来。李小剑见了,心中的愤怒转化为凄凉,“校长!”他双膝一软,也跪了下来。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周围的人也纷纷下跪。在薛校长面前,他们都还是孩子。 薛南坚慢慢地扫视了眼全场的学生和部属,将上衣脱了下来平铺在地上,对面前的几个学生说,“放下他吧。”学生们互相看了一眼,把高凌仙从肩头轻轻地放在薛南坚的上衣上。高凌仙长发如瀑,血迹的沾染掩盖不住靓丽。 薛南坚低头看着自己的学生,猛然磕起了头,撞在水泥地面上咚咚地响“孩子,我,对不起你。呜呜!”校长的声音颤抖悲鸣。“校长,校长,你不要这样,呜呜!”刘玲玲伸手拼命搀扶薛南坚。“孩子,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一片浑浊的泪水污花了他的老脸。李小剑看着校长花白的头发,心头一软,干涸的眼眶又湿润了,刚才满腔的报仇想法已然不见。凌仙的死,又怨得了谁呢?怨阎英吗?可他是真正的凶手吗?“校长。”小剑轻轻地呼唤。薛南坚仍旧悲痛不止。躲在铁栅栏里的几位行政人员也抹起了眼泪。 “让一让,让一让。”小剑抬头望去,派出所所长带着三名警察急速走了过来,“薛校长,你们学校有人打电话报警说有人闹事,是谁啊?” 薛南坚努力屏住情感,颤威威地站了起来,“没有,我这里没有人闹事。只是发生了意外。” “没人闹事?”所长不相信,他四下看了看,然后指着刘玲玲说,“行政人员打电话说有个女老师带头闹事,是不是你?”刘玲玲面色平静,她仍然跪在地上看着高凌仙。 “不是。我们这没有人闹事。”薛南坚的语气很肯定。 所长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高凌仙,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群,冷笑着对薛南坚说,“没人闹事?” 第140章 学难艰 “没有人闹事。”一名男教师从地上站了起来。 “没有人闹事。”刘禾禾和李小剑也站了起来。“没有人闹事。”“没有人闹事。”黑压压的人群站了起来,将所长和警察围在了中间。 一个警察叫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小王!”所长训了手下一句,满脸堆脸着转向薛南坚,“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们走了。”说完,所长带着三名警察匆匆离开。 警察走了,大家依然站在原地,他们看向薛南坚。薛南坚擦了把眼泪,清了清嗓子。他知道眼前的学生和属下,心里有着无比的怨恨和对未来的迷茫。 “孩子们,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每一个人都,痛心无比。”一想到花季的女孩就这么消亡,薛南坚心里又酸楚了。他顿了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有这样的结果,不是哪一个人的错误。你们今天会有报怨,会有怨恨,这很正常,说明你们还是一个健康正常的人。”薛南坚转身看了看刘玲玲,然后又面向眼前的同学“身为老师,我们除了象正常人一样要生活,我们还有更多的责任,我们在为我们的未来做努力。”人群鸦雀无声。 救护车无声地驶进了校园。 爱情是美好的。当李小剑和高凌仙还没有明白什么是美好时,就先享受了爱情,那爱情注定不会圆满。高凌仙死了,李小剑还活着。死去的高凌仙是幸福的,她离开的时候毕竟徜徉着爱情。她因爱情而死,更因爱情而生。 对于女孩来说,有时这就是人生最高的价值。活着的李小剑,悲伤痛苦。然而,只要活着,他就是幸福的。在生命面前,感情的波动,很多时候一文不值。这很冷血,却是事实。没有人喜欢死亡,只要他清醒着。而你真的死亡了,也会有人赞美。爱情永恒,人性则多变。 在一间低矮潮湿的平房里,李小剑在刘玲玲的带领下,见到了高凌仙的父母,一对外表老于年龄的下岗夫妇。看着斑驳的四壁,李小剑才知道城市里还有这么贫困的家庭,同时他也明白了高凌仙为什么不愿意带他回家,而是宁愿去原本水火不容的刘禾禾家。高凌仙固执地认为爱情是美好的,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或者是现实中,还是虚伪里,她已竭尽所能的让它美好了。刘玲玲搂着两位老人泣不成声,小剑站在边上也泪水长流。 那一刻,他也在想,我是不是该象电视里那样,跪在二位老人面前,泪眼婆娑地说:“爸爸、妈妈,从今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最终,他没有迈出那一步,虽然有一小段时间,这种感觉很强烈,但最终,他仍旧站在原地,任泪水冲洗自己的面颊,同时也冲淡了对凌仙的记忆。 事后很多年,李小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于绝情。高凌仙虽不是直接为我而死,却是间接死在爱情之上,为什么在见过他年迈的父母后,我对她的强烈思念之情,没有睹物思人更加深切,反而渐渐淡远了呢? 直到有一天,他读到古时一妃子临死时,坚决不让皇帝见其最后一面,方才明白过来。女人要把最美好的记忆留在世上,这样男人才能经久不息地怀念。李小剑记住的却是校园里的鲜血淋漓和凌仙家的斑驳陆离。 李朝正和汤倩尧极尽所能的表现出了漠然。他们知道爱的另一面不是恨,恨的另一面也不是爱,它们最怕的都是漠然。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因为时间会产生漠然。 当村人因马桂身亡,马凤发疯而唏嘘不已时,李小剑大半的时间陪着失恋的赵庆树在河边钓鱼。当初三开学,朝正和倩尧怕小剑有心病不肯上学,准备请孙占来他辅导一下心理时,小剑却向父母提出能否换一辆新的山地车,新学年新面貌。 第141章 初三了,电视都不能看 初三的最后一年,父母竟然禁止看电视。小剑惊奇之下,并没有手足无措。做为一个有主见的人,他以不惹父母发怒为底线,咆哮了一番后,就哼哼唧唧地往村子里走去。 他从东走到西,又从南晃到北,几圈下来发现,偌大一个剑之晶村,已没有一个能让自己舒心看电视的地方。生死兄弟大强、阿利早耐不住学校的寂寞,去南方打工了。花花、小三,这对奸夫也一走没有音信,不知在哪个地方风流快活。 西杏家原本是个好去处,只是庆树最近不知抽什么风,每晚拿本电工书装模做样地学习,说什么为了爱情他要拼命。拼命应该扛着砍刀才对,关上电视算什么能耐。别的同学伙伴家里,更是早就不知电视为何物。 他们的父母两年前就把电视机卖了换零花钱,并美其名曰说为了孩子的学习。说到学习,不得不承认有几个同学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各门功课基本上都能及格,有一两门偶尔还能瞎猫碰耗子式的逮个七、八十。 可是大部分人的成绩和小剑半斤对八两,每次考试都在“有分”的状态徘徊。就这般光景,他们还好意思说是为了孩子的学习。比较之下,小剑就觉得父亲能做副镇长,绝不是别人所说的那样靠溜须拍马或欺上瞒下,而是确有真才实学,更重要的是他实事求是。 他对孩子的成绩向来随遇而安,偶尔关心也不是越俎代疱地规定他考多少分,得多少名,他做到了真正的父子连心,急儿之急,解儿之难。半年多前自己想退学,磨磨吱吱吞吞吐吐地不爽快,他见了很干脆地先行劝退。这样既保全了儿子的颜面,也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哎!想到那次退学,小剑就有些后悔。若不是自己没有毅力,不能吃苦,怎么象今天似的,为了一身阿迪达斯的运动服,在父母面前极尽乖巧,刷碗洗碟、擦桌抹锅,抢着干。就这,到手的衣服还被打折成了李宁。当初若是能再坚持些,忍耐些,现在就该像大强、阿利一样,揣着自己的血汗钱,在三叔四婶面前人模狗样的晃来晃去。 没有同学玩伴,随便找个人家看吧,小剑又觉得自己的视力不好,家里的29寸彩电看着都模糊,别人家17、8寸的环保型,就只能让他干瞪着眼迷蹬了。再说了,以他们的智商也就适合看些婆媳之间的肥皂剧,而且以他们的素质也断不会发扬精神让我挑台选频找些豪气干云的武侠片。 其实,电视对小剑的吸引力也并不是大到无法抗拒非看不可,只是小剑认为人不能虚度光阴,自己不看电视又能看什么呢。看书学习?那是哄鬼,以小剑诚实的性格,断然干不出这种狡诈的事。谈情说爱? 陈年老调早腻歪了,根本不符合小剑这种创新型人才。更何况爱情只会发生在两个不熟悉的人之间,一旦彼此相熟到连小时一夜尿几回床都知道,那离分手也就不远了。陌生时,我们才相爱;熟悉了,我们就分手;这对谁都好。 小剑和凌仙的感情虽然苦楚,却堪称完美,在老师家长都反对时,他们爱得死去活来。最经典的是,他们的分手还是在彼此完全翻脸之前,通过凌仙跳楼这种悲壮的方式,让这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有了圆满的结局。 第142章 朝正病魔缠身 小剑村前村后走了几遍没找到合适的方式珍惜光阴,索然无味下也不想被别人当做偷鸡摸狗的望风人,就折身回家了。边走他边想,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眠,可见睡眠对人类的重要性,既然重要,那我这笨人就得多睡会,笨鸟先飞嘛。 摸黑走进自家的院门,小剑看了眼父母的房间,灯依然亮着,对老当益壮的父母来说,夜生活应该刚刚开始。老当益壮,他们真是老了,阿迪达斯多好啊,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李宁呢,一切皆有可能?皆有可能是李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运动员研究起衣服了,他又不是模特出身,不知道术业有专功啊?真是误人子弟。 小剑惋惜起父母的落伍。他摸了摸身上的运动服叹了口气,往窗前走了几步。父母也没有看电视,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小剑心动一下,父母的榜样作用还是不错的,不让我看,自己也不看。他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屋里,做人还是要留有余地的,万一父母想看电视又怕被他笑话,那憋得多难受。还不如自己蹑手蹑脚些,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不在家,从而放心大胆地观赏一番。 小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自己的卧室与父母的卧室之间还隔着一间客厅,稍不留神就听不到那面的动静。他支楞着耳朵听了好久,父母那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小剑开始担心起父母,生怕他们强忍着不看会憋坏了身体,可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也实在是打不起精神鼓不起勇气去看看父母怎么样了。 自从爸爸当了个小小的副镇长后,就一直拿自己当省长看,本来就大地能吓出人脑震荡的嗓门,现在干脆成了超声波,碎石裂碑,没事就想超度自己,我不就是没听他的话在家好好帮妈妈干活,又跑回学校偷懒去了嘛,至于生那么大的火。 小剑一想到这,又愤愤不平了。我回学校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好歹我还差点给你领回一个漂亮儿媳。若不是怕影响你的前程,我拼着早婚一把没准孙子都让你抱上了。就算后来分手了,那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至少在我能合法结婚前,我还给你们省了一个或两个人七八年的口粮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小剑越来越精神,他蓦然感到害怕,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冷血?他抚了抚胸口,叹叹气,父母还精壮的很,没老到让他操心的地步。 小剑就从床头翻出本《中国历史》。这书他都快翻烂了,长这么大,除了情书,还没有哪本书能让他翻这么多遍的,百看不厌。正看到赤壁之战时,电灯熄灭了。小剑眨巴几下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看见后排人家灯火依旧通明,明白是自己的灯泡爆掉了。好不容易想看会书,灯泡还能坏,小剑刚想嚷着让爸爸来给自己换灯泡,又闭上了嘴。他又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摸黑走进客厅,来到父母门前。让他失望的是,父母还是没有看电视。小剑摇了摇头,伸手要扣门,却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小剑一惊,难道父母真是不看电视憋坏了?他忙放下手,趴上前将耳朵贴在门上。 “孩子他爸……”妈妈哽咽,“你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 小剑的心一下提到嗓眼上了。最近爸爸老在他面前说头痛脑热的,小剑一直没有在意。 “小尧。”爸爸的声音嘶哑,却透露着平静,象冬日折断的枝干不忍离弃主躯,寒风吹过时,吱呀地响,“该来的总归要来,别难过。” “朝正,朝正哥”妈妈极力忍着悲痛“你会好起来的,我和儿子不能,不能没有你啊。” 小剑感到身上一阵凉意袭来,他想推门进去问问父母为什么要危言耸听,可是又怕真问出个好歹。未知是可怕的。 “尧啊,我一辈子争强好胜,多少委屈挫折都过来了,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爸爸沧桑的话语里透着凄凉。 “朝正哥,你别说了,别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呜呜。”妈妈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第143章 小剑的发型 “小尧,小声点,一会儿子回来听见了不好。”朝正劝说着倩尧。 “嗯,嗯。”倩尧抽咽着,“我不哭,不哭了。你也别说那些丧气话,明天我们去市医院,不行就去省医院,一定能查出什么病。” 小剑感到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爸爸,你生病了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会离开吗? “尧啊,我听你的,病咱看还照看,只是有些话得说在前头啊”朝正说着,语调也低沉了“小剑,儿子,他现在不成器,我走了,最担心的就是他啊。” “朝正哥,你也知道儿子小不懂事,不为我,为了儿子,你也要挺,挺下去啊。”倩尧劝着朝正。 “呵呵,小剑,儿子”朝正一阵苦笑“我也算是中年得子了。”说完这句话,他的苦笑声停止了,好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呸,什么,什么中年得子”倩尧故意说得轻松些“你现在才多大啊,四十来岁,四十男人,一枝,一枝花,呜呜。” “你看你,怎么又哭了,别让儿子听见。”朝正责怪起倩尧。 小剑的泪水已流了一脸,他真真切切地感觉自己心痛如绞。马成死时,他的悲痛没有这么强烈,凌仙死时,他的悲痛也没有这么强烈,爸爸只是说了些不吉利的话,他就感到自己一颗鲜活的心被粗糙的大手,一小片一小片撕碎。他死咬住嘴唇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 “尧,你都是当妈的人了,别这么哭哭啼啼的。”朝正劝导倩尧,“我生病的事,千万不能让小剑知道,能拖一时就一时吧,在我走之前,就让他,让他过得轻松快乐些。” 小剑的泪水猛然肆虐,他瘫软在门上,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碎成无数片的心正随着血液流淌,将悲痛磕磕碰碰地带往全身。爸爸,爸爸,怎么会这样,爸爸!小剑想推门进去,直觉告诉他,他不能。这时,他是不能进去的。他要和爸爸一样,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必须接着做他不成气的儿子,他要让爸爸放心不下,要爸爸永远守护着他。爸爸,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都要坚持下去。爸爸!小剑努力站直身子,他擦了把脸上的泪水,轻轻地往门外走去,出客厅时,一不小心碰到了凳子。 “谁?”朝正嘶哑的声音依然透着威严。 小剑迅速地稳了稳心神,扯着公鸭嗓子吼道,“我,电灯坏了,你们快来帮我修一下。”尽管夹着哭腔,但语气比以往更为蛮横。 太阳出来了,白天的气息唤醒了沉睡的人们。小剑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他的眼睛痛得要命,神志却清醒无比。黎明的到来,解脱了他的梦魇。他翻身起床站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又想睡觉了。 昨晚无意中偷听到父母的谈话,小剑一时神伤无已,伤心悔恨的泪水浸湿了半只枕头。为什么我可以放肆,为什么我可以无情?全是因为我有个好爸爸。仅仅过了半晚,当早晨的喧嚣在耳边想起时,小剑却留连起床铺的舒适。他暗暗责备自己,冷血都冷到了父亲的头上,真是没有人性。 长大意味着远离快乐,拔苗助长更是富含痛苦。小剑的悲痛就是他远离快乐也没有尽快成长,本该悲痛却无法痛彻心扉。这一夜的消磨,让他反而幼稚了许多。 站在镜子面前,他看着里面的人影,那是自己吗?通红的睡眼惺松困倦,半睁半闭着仿佛牢骚满腹,漆黑的头发整齐光滑,左三右七规矩地不合时宜。小剑伸手摸了摸头发,那唯一的骄傲,水洗的时候不会紊乱,风吹而过还那么熨帖。 第144章 父爱如同山 谁不希望情窦初开的岁月能有翩翩的风度,在时尚发型的衬托下闹市中招摇呢?看那台湾的小虎队,瞧那香港的四天王,哪一个的头发不是色泽靓丽、质地坚硬?更有些偶象突破性别的禁忌,在高耸喉节的同时还飘然起了长发,甚或额头也修理起了精致的刘海,论扮相,除去英俊就是潇洒,讲眉目,满是深情还有意切。 他们的歌声播放了大街小巷,他们的海报也贴满了角角落落,在各渠道、全方位,开放着人的视野,诱惑着人快快成熟。小剑年岁再小,开窍再晚,也知道他的平头在满是时代气息的校园里是多么地不招人见,更何况他还有青梅竹马、同窗好友,以及一般狐朋狗友们在不遗余力地帮他成长。 成长虽然痛苦,但成长终归是成长。有史以来小剑第一次说到做到,他坚持了整整半年没有理发,然后在校门边的“飞发走丝”店里,成功收获了刘德华式的三七偏分。当他将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梳理分配好,顶着它出现在教室,头一天就得了预期的关注,不仅男生女生对他频抬望眼,就连老师主任也对他行起了长久的注目礼。 更能让小剑得意的是那次语文课上,唾沫横飞的老师,飞着飞着,就将人也飞下了讲台。在小剑的课桌面前,娘娘腔的他不顾自己身材发福,奋勇地将手伸了出来,穿过凌仙的头顶,越过小剑的肩头,在他的脑门上顺势一捋。小剑还没有反应过来,语文老师已将手缩了回去放在自己眼前,以羡慕又更似梦呓般的口吻说,“好头发,烫个大波浪该有多好看!” 那时正是初二刚刚开始,小剑虽还没有离家出走的勇气,却已有了强烈的爱美之心,正是内里渴望逞强表面又被迫腼腆的年纪。可以想象,老师这个过分的动作,会给他带来多么不同寻常的得意。还显稚嫩的脸,瞬间就欣喜地象熟透的了龙虾,红红的可爱。 紧随得意之后一般是忘形。小剑在女老师的纤细嫩手滑过之后,就势又把额前的一绺头发用力地往后一甩。他的红扑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身后没有传来同学的欢呼声,空气里倒弥漫了鄙夷。小剑有些失落,闷闷不乐起来,但只有一会。 很快,他就并不创新地找到被众人冷漠的原因……嫉妒。对虚伪的人类而言,很多时候赞扬就是蔑视,鄙夷就是嫉妒。还有个原因,他可能想不到,或想得到,却努力不去想。 小剑的学习成绩很差,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用刘禾禾的话说是差到“足可以去原始社会耀武扬威”。 李小剑一听,双眼就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知欲望。他崇拜地看着刘禾禾,恳求她能够指点迷津。刘禾禾看着他无知的傻样,很诡异地一笑,转身跑了。高凌仙在边上看见小剑的尴尬,主动地走过来将刘禾禾的意思解释给他听。 那时,小剑和同桌高凌仙的关系还很一般,照理说高凌仙应该秉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但她更见不得刘禾禾的嚣张。高凌仙一看到刘禾禾猖狂卖弄,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明里暗里搅乎一番心里就不舒坦。 刘禾禾的意思是说,李小剑的认知很少,少到接近文盲。他的水平在现代社会只能贻笑大方,若是跑到原始社会说不定可以耀武扬威。因为在原始社会,人类连温饱都没解决,更惶论知识文明了。小剑听了高凌仙的解释恍然大悟,不过让高凌仙郁闷的是,小剑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由衷佩服起刘禾禾神奇的想象力。 他眨巴着号称内双眼皮的眼睛问凌仙,若是成绩越差,社会地位越高的话,我是不是就是炎黄的角色,而本班差生们只能将就做个部落成员?凌仙看镇长儿子一副不求上进的样子,唉叹几声后做起自己的作业。 她知道,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做学生,也没有一个学生愿意做差生。这句话很矛盾,却让人无法反驳。无法反驳,却又不能视之为真理。但这话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因为她还知道,学好数理化,真地不如有一个好爸爸。这句话就不仅凌仙知道了,整天不学无术的李小剑也知道。事实上,有谁不知道呢? 看着镜中人模狗样的自己,小剑的耳边又回响起昨晚爸爸的话,“让他过得轻松快乐些”。他的眼圈,不知不觉红了,没有了爸爸,我怎么轻松快乐地起来呢?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爸爸对小剑来说,是真正的父爱如山。爸爸! 第145章 自行车 镜中人的眼泪扑束束地滚落下来,小剑一惊,睡意全消了。不行,我不能哭泣。现在的我,不能突然间懂事一样,仍要象以往那样浑浑噩噩。 这个时候,不孝才是最大的孝。想到此,小剑拿起毛巾。成长充满痛苦,它如此让人心碎。我不能让爸爸心碎。他认真地擦洗着脸,擦着擦着,眼泪又吸收进了毛巾。我这是怎么了?小剑心里着慌起来,妈妈已他吃早饭已催了好几遍了。他应了一声,泪水又差点控制不住。他知道这样不行,绝不能让妈妈听出异样。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他自揭自短唱起了歌。歌词是这么写的,小剑的脑子里也是这么记着的,只是他满是牙膏泡沫的嘴却并没有这么唱。至于曲调,他更发挥了自己独特的创新能力,呀呀地没几个人听得懂。 见儿子刷牙洗脸磨蹭半天不说,还悠闲地唱起了歌,倩尧心里一阵冒火,长得比驴桩都高了,还一点事也不懂,她恨恨地就想骂他几句。可一看小剑和朝正年轻时贼似的脸,她又不自觉地想到朝正的身体。儿啊!你爸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以后可怎么过啊。 暑气初来麦子新熟,朝正就隔三差五地头晕眼花。刚开始倩尧还以为是朝正身体肥硕不堪,大热天的难免要中个暑,因此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当天气渐渐转凉,朝正非但没有好转的趋势,反而有了日渐加重的迹象,她才有些留意。她陪朝正去过几次医院,每回医生不是说可能是这个,就是说大概是如此,然后一开就开一大堆的药。 朝正拿过说明书一看,全是固元保身的。他感叹几句医院也经商后,情愿整天拿个冷毛巾敷着,说什么也不再去医院了。倩尧一方面见去了几次医院没查出什么,另一方面看朝正能吃能喝的,也就慢慢把心放回了肚子。 倩尧养猪养得野心勃勃,她看猪圈西南角有一只水塘空着,就让朝正填上,好再盖一排猪圈。大概一个月前,朝正招呼村上几个壮劳力去水库边挖土,用拖拉机运回来填水塘。那水塘其实是一个大点的排水沟,几年前朝正垒砌猪圈时从这取过土,沟面沟深增加了不少,一下雨积水就成了只水塘。 小剑见了后就趁学校晚上没人,怂恿小三去花园里拔了几株树苗,折了几段花枝栽插在塘边上。春来夏往,排水沟慢慢有了鸟语花香的景象,朝正一家看了都很高兴,他们称呼它为水塘。水塘填好的那一晚,朝正看电视时感觉左眼有些痛,痛着痛着连画面字幕也看不大清了。这一夏天不是头晕就是眼花,看东西时常模糊,朝正也就没放在心上。 他对妻子解释道,可能是自己这个大老粗不在家侍弄田地,却每天在办公室看文件扮斯文,眼睛一时不适应。谁知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他发现左眼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忙把这事告诉妻子,倩尧着急地要命,埋怨朝正几句听不尽人言就催促他赶快打电话向镇里要车去医院。朝正说不痛不痒的,等小剑上学了再说。 倩尧无奈白了几眼朝正后,就大呼小叫着把儿子拖起了床。眼睛失明的事非同小可,镇办公室主任一听忙将朝正的桑塔纳专车派了过来。 朝正平时每天来回很自私地都是自行车。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他照骑不误。这次若不是事出紧急,朝正是不会那么多事的。 桑塔纳轿车载着朝正夫妇呼啸着奔向晶都县人民医院。半道上,倩尧看见小剑骑着新的捷安特山地车左摇右摆,不紧不慢,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第146章 镇长怎么了 到了医院,倩尧搀着朝正在后面贴着墙壁慢慢走着,和朝正体重不相上下的司机,急步走在前面,边走他边尽职地喊着,“让开,让开。”朝正听了有些不舒服,但念及自己的眼睛,也没什么。到了眼科门诊,司机领着朝正夫妇直奔一位中年女医生。那中年妇女医术应该颇高,她的办公桌前溜溜坐着一排病人。 医生和司机相熟,见他们来了,忙立起身迎了上来。司机也不和她寒暄,将情况对她快速简单地说了一遍。医生听完后,面色凝重起来,她忙转身对那几个病患说,“不好意思,有紧急情况需要处理,请稍等。”然后不等病患回答,就引着朝正进入了内屋。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女医生额头冒汗了。她很是不安地对朝正说,“李镇长,我医术浅薄,查不出您眼睛出了什么症状。要不,您到市医院看看?” 而朝正这一番折腾,眼睛又能看见点东西了,他一副无所谓地态度“不用,不用,又好了,可能是最近天热,再加上酒唱多了,所以有时看不清。” 倩尧听了不同意,对朝正说要听医生的话,去市医院检查一下。朝正则不以为然,让司机将自己先送到公办室,再将倩尧送回家。 司机和医生也帮着倩尧劝说了朝正几句,见他已定好主意,只好把他送去了镇上。朝正走后,女医生和倩尧说笑起来,末了她大笔一划,也开了一堆补药,让倩尧带上。倩尧一看,不仅有醒脑明目的,还有补血调经的。 从那之后,朝正的左眼就三天两头地失明。倩尧着急,朝正自己也不那么泰然处之了。半个月后,夫妻俩去连云港市人民医院检查。车到海州过铁路时颠簸,朝正心里不舒服干呕了几声,司机见了很真诚地对朝正说,“李镇长,您早该去市医院了,您的身体可不属于您一个人的,那是属于我们丑山镇十好几万人民的。” 难得来一次市医院,朝正就做了个全身大检查。这一查,就把倩尧的眼泪查出来了。她拿着检查结果,翻来覆去地看是不是拿错了。丈夫的眼睛还不明不白,别的器官就跟着来添乱了,病例单上多了不少新病。朝正见了倩尧的样子,心里也是一紧。他微颤着手接过检查单一看,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肥胖之人该得的他全有了,此外还副带糖尿病、冠心病。朝正心里一宽,训斥起倩尧,“这有什么哭的?镇里一大半的人都有这毛病。” 主检医生须发皆白,快退休的年纪,他从检查室里走了出来,倩尧和司机忙迎了上去,朝正则往走廊边的长椅上一坐。医生看看他们,问“是家属吗?” 倩尧忙点头“是,是。” “以后不能喝酒抽烟,也不要吃甜的、油性大的食物。”医生面无表情。 “不喝酒?”司机接了话头,“做领导怎么能不喝酒?” 医生看了看司机,说,“不想活了的话,就尽管喝吧。” “你,你……”司机一听医生言语不敬,额上的青筋就暴了起来“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们镇长。” “镇长怎么了?市长还生病呢。”老医生也微微有些动怒。司机一听才醒悟过来现在是在市区,忙灰溜溜地退了回来。朝正见了,站起来走上前,“谢谢医生,您说得是。” 从市里回来后,朝正烟不抽、酒还喝,他本来就不抽烟。倩尧每次说他要注意身体,他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书记、镇长哪个没这些毛病?我比他们可强多了,好歹镇里体检时我还没查出来。”朝正认定自己是填垫水塘时,让太阳晒中了暑,体质才会有所下降。朝正毕竟是副镇长,应酬场面多,难免要喝几杯。 这点,倩尧心里也有数。至于左眼,虽然基本上相当于看不见,但市医院也没说有什么大碍。更何况这么久了,除了第一次有些疼痛之外,别的时候除了只是略有不方便,别的没什么不适,既不痛也不痒,朝正就当自己老眼昏花了。 第147章 让他快乐几天吧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昨天早上,朝正醒来,先看了三十秒天花板,然后翻身想起床,却发现一觉睡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他动了动手指,心想八成又是昨晚喝多了,就慢慢把手伸向床栏抓好后,把身体往里一拉,靠着墙壁的支撑,他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他晃晃脑袋,左右眼轮着闭了一下,一只模糊,一只良好,放下心来。 他坐在床沿三十秒后,起身穿衣。穿戴完好后,他站在卧室中间闭眼默数了三十秒,就推门上厕所。起床三个三十秒,是镇办公室主任和他说的。朝正最近有些惜命,做起来一丝不苟。好不容易走进厕所,正方便时,鼻子又开始流血了,朝正慌了神。他挪着笨重的双腿走出厕所喊妻子。倩尧站在西面大路上,手举着书包,往北面大喊,“小剑,小剑,书包,书包。” 桑塔纳带上朝正和倩尧再次赶到了市医院,还是由那位老医生主诊。他一看朝正的脸色,表情就严肃起来。一番忙碌后,他让倩尧走出办公室,要单独和朝正谈谈。倩尧一听,瘫软在地。司机忙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朝正见倩尧害怕的样子,与心不忍,就对医生说,“有什么事,你就对我们夫妻说吧。”医生看了看倩尧,冲朝正点点头。医生让司机去外面等着,司机看向朝正,朝正点了点头,司机面有不悦,但还是出去了。 分医患坐好后,朝正直奔主题,“医生,我,还有多长时间?”这一问,强忍着眼泪的倩尧哭出了声。朝正心烦,骂了一句“哭,哭,就知道哭,我不死,也让你哭死了。”倩尧听了泪水反而更多起来,她放开了嚎啕。医生看着他们夫妻,停了一会对朝正说,“也不象你说得那么严重,只是在心脏部位发现一块阴影。” 朝正听了愣住了,好象骂了倩尧一句也把自己的豪气给骂没了。好半天,他问“是癌?良性的,恶性的?” 老医生的脸色有些发白,“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倩尧扯着朝正的胳膊,“朝正,呜,哥,你,你,别说了,让医生说。呜呜!” “哭什么?谁还能活几百年啊?”朝正又神灵活现了,他大声喝斥,中气十足。老医生见了朝正视死如归的样子,面色微变,他说,“是什么还不能确定,要手术才能确诊。不过,我还是蛮佩服你的,多少当官的平时威风八面,一听说身体不行,当即就软得象只死虾。你厉害,我还没说话,你倒是先给自己断上了。” “哈哈,老先生过奖了,您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没经历过的?”朝正突然有一股诉说的欲望“不管是枪林弹雨、农场监狱,我进进出出和自己家似的,连秦城监狱我都……”朝正看老医生惊异的神色,警觉地刹住了话头。有些话是要烂在心里的。 刚平静了些的倩尧,见丈夫谈笑风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又一阵悲哀袭来,“朝正,哥,你,你不想我,呜,也要想想小剑吧?” “小剑。”朝正转过头来看着倩尧,刚才冲天的豪气已不见踪影,柔柔的父爱充满双眼。若是自己真的走了,儿子怎么办?他还这么小,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如果我真地走了,谁来养活他?他身体孱弱,性格温和,别看在家里刁蛮任性,可在外面胆小怕事地很,如果我真地走了,谁会依着他,谁又能保护他呢?朝正的脸色灰暗起来。 回家后,夫妻俩心事重重地吃完晚饭。小剑没肝没肺,仍旧象平常那样狼吞虎咽着,竟然什么也没有觉察出来。直到吃完晚饭后,倩尧不让他看电视,他才觉得有些异常。不过,也只是觉得而已。倩尧不想儿子太早知道朝正的事,又担心他在家会听到些什么,就硬着心肠不让他看电视。 倩尧知道儿子一向晚睡,家里不能看,肯定会到别的地方消磨时间。不料,千算万算,倩尧没算到儿子已经十分恋家。小剑在外面没转多久就回来,碰巧听到了父母的的谈话。已是个少年的小剑很容易地就猜出了事情的八九分。 第148章 别哭 整整一天,小剑象行尸走肉一样,上课傻傻地坐在座位上,下课呆呆地趴在桌子上,中间偶尔去上个厕所。老师见了,惊奇。同学见了,纳闷。刘禾禾已正眼不瞧小剑多日,今天也偷偷地观察了他许久,这个薄情寡义的人良心发现了? 平时李小剑一副什么事无所谓的样子,刘禾禾见了就感到莫名的气愤。想想好友高凌仙因他而离去,刘禾禾恨不得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刮。可是看他今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刘禾禾倒起了恻隐之心:以前他还小,不懂得爱情的珍贵,现在他成熟了,知道了爱情的来之不易,已然悔悟。成熟,可以是一夜之间的事。刘禾禾欣慰起小剑的懂事。欣慰着欣慰着,她的脸红了,我这是怎么了,这个浪荡家伙是死是活与我何甘? 放学了,深秋阴凉的东单湖堤上车来车往。李小剑靠着大堤里边,慢腾腾地蹬着自行车,在习惯的牵引下往家里去。间或有些同村的上学人或上班人擦肩追过,叫唤他一声,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身后长长的影子,在两轮或四轮的辗压下忽隐忽现,显出萧杀的孤独。他是孤独了,多年的好友一个个离他而去,有的是暂时分别,有的已是不能再见。好的是,小剑现在需要孤独,孤独可以帮助他成长。一个人不会孤独,想一个人才会孤独。小剑在想很多人,他的孤独无以复加。 大强、阿利,你们在远方好吗? 小三,我的兄弟,你怎么不回来? 花花,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凌仙,你,我,对不起。 想着朋友,小剑有些心伤。再想起父母昨晚的对话,小剑反而有了愤怒。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谁离了谁活不了呢?看着夕阳默默地衔着湖西灰黑色的村庄,小剑问自己:这个世上,一个人真地可以独活吗?离开了父母,我能活下去吗?小剑的心揪在了一起,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单薄。爸爸,你不能离开我,你是我的依靠,你要一辈子呵护我! 沥青铺盖的湖堤往南斜叉着一条小路,狭窄崎岖、草茂石多。但崎岖往往意味着心平。世事大体如此,越是肉体无法自如的地方,心灵越是可以自由飞翔。背上的书包轻轻地,随着身体晃动一摆一荡。小剑的身体前倾着,双手抓按着车把,面无表情地往小路上骑了过去。骑着骑着,他刹住了车,一腿放下支在地上,一脚仍然蹬在踏板,俊秀的脸朝向西方,泪水滚滚而下。前面荒草丛生的地方,有一座矮矮的坟,那里住着马成,和他一样孤独无助的马成。 马成,哥! 小剑心里默叫着。这个世上,除了家人就是马成最为呵护自己。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就象从没有过这个朋友一样,没有来看过他一次。小剑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会拐下了这条难走的路,他只知道难过的时候,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只能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马成,哥!我想哭。 哭吧!哭吧!遥远天边仿佛传来马成憨直的声音。 小剑哭了,呜呜地不加掩饰。他一脚撑在草丛中,一脚踏在车蹬上,两只手直直地抓着车把,脸仰向天,闭着眼,呜呜地任泪水滚落嘴边,滑落草际。夕阳无声,深草低鸣。 马成,哥! 哭吧!哭吧!哭过了就好了。 小剑的哭声回荡在原野中,幽幽地滑过草尖。 哭吧!哭吧! 小剑放开自行车,蹲到了地上。他双手搭在膝盖,面对着眼前的枯黄草丛,放声大嚎。明亮光鲜的山地车歪倒在一边,前轮侧翻起,直直地伸向天空,还在转动着,咯噔咯噔地响。 哭了一会,压抑之情释放了许多。小剑擦擦眼睛,把书包解下,打开,将里面的书掏了出来摊在地上。今天早晨,小剑特意寻找了一下课本。数学、物理还在,化学剩了半本,语文、英语早不知了去向。课本是破的,但内容却是崭新的。 小剑看了一眼,接着掏,掏出两本看过多遍却保持整洁的《神雕侠侣》和《上下五千年》。小剑看着它们,突然一狠心两只手抓住就想撕开,可最后一刻却没有舍得。小剑把它们摊在地上,放在一起,看着看着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一巴掌过后,小剑的心情感觉好了许多,可泪水也快止不住了。小剑举手擦了一把,把头抬了起来,他不再看向课本。远方马成的孤坟,在夕阳下摇曳着。小剑看了一会,把拳头攥了攥猛地往下一摆,然后低头捡拾起书本。 第149章 祭奠西仙 小剑把自行车骑得风驰电掣,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象骑着一匹奔腾的骏马。到了家门口,小剑也不下车,将车头一校,直直地往大门里冲去,差点撞到一个人。那人吓了一跳,急急地往边上一闪。小剑猛地刹住车,像时间静止一样,在空中顿了顿,他才把脚放下。小剑定眼往前一看,大老爹贺发。他感叹了起来,八十岁数的身体,躲闪的动作还这么敏捷,爸爸才四十几岁,就……小剑感到心中一酸,忙转回心思,“大老爹来了啊。” 贺发惊魂未定,“你这个小兔……小剑放学了啊。”话到一半,贺发生生地改了口。听到外面有动静走出来的倩尧,刚好听到贺发骂了半句小兔崽子,就强行改口,那语气已然是将儿子当成可怜人来对待的关爱。她心有戚戚,但仍不失得体,“发叔,您走好!” 贺发点点头,怜爱地看了一眼小剑,就往门口走去。小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跳下来将自行车推进了西面边屋。贺发快走出门时,又回过头来对倩尧说,“小剑他妈,你好好想想,可以试试。”小剑放好车,听见贺发的话,他心道一定和爸爸有关,就问妈妈“大老爹说什么事?”倩尧没理小剑,回应贺发,“我知道了,您老慢走。” 小剑见妈妈没答理自己,也不好再象平时那样追问,省得露了马脚。他对妈妈说了句,“我看动画片了。”就往父母的卧室走去。他想爸爸一定会在家的,他应该好好陪陪他。小剑推开父母卧室的门,蓦然发现屋里满满的人。 爸爸侧躺在床上,背后靠着两只叠加的枕头。他的左首凳子上坐着骆全、传财、专注、王本等家里的熟客,满脸关心;右首坐着这些日子已很少上门的王七弟、曹伟、传玉、马题,也是一副忧愁。在他们身后站着二照、海洋、炳黎们。他们好象都没有看见小剑推门进来,一个个都沉默不语。 好半天,骆全把脸转过来说道,“小剑都放学了啊”说着他看了眼周围“那我们也回去吧”边说边站了起来。大家听了都站了起来和朝正告别,然后接连而去。 人都走了后,朝正看小剑还傻站在门边,伸手拍拍床,叫道,“儿子,过来坐。”语气和缓,态度和蔼,全不似平日的大呼小叫。小剑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流了下来。他忙干咳几声遮掩过去。在床上坐好后,小剑尽量装做无所谓的样子,“爸爸,你怎么现在还躺着床上啊?等着月亮晒屁股?” “嗯?”朝正不解。 “啊,呵呵。”话一出口,小剑都有些吃惊。这两年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小剑和爸爸是大吵三六九,小吵二五六,已难得用这种调侃加撒娇的语气说话了。 “哈哈,等着月亮晒屁股。”小剑的一席话,把朝正逗开心了,“你个小鬼头,从哪学来的这么一句。你妈呢?” “可能做饭了吧,刚才我在院子里看见她的。”小剑的心情也好了点。 “哦。”朝正想和儿子说会话,想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好,他就问“上学,累不累啊?”这句不伦不类的,家长不问成绩怎么样,反问孩子学地吃力不吃力。 这一问象催化剂一样,把小剑半生不熟的脸催红了,他忙说,“不累,不累,轻松地很。” “老师讲得,还听得懂吧?”朝正好象找到了话题,揪着不放。 小剑坐立不安了,“还好,还好。我去看妈妈在干什么。”他忘了自己是来假装看电视,然后陪爸爸的。说完那句话,他转身往屋外走去。 “去吧,看有什么能搭上手的。”朝正叮嘱了一句,心里一阵欣慰。 小剑走出门,四处看了看,厨房里传来夸夸的切菜声,倩尧正在做饭。小剑走进厨房,倩尧问“你进来做什么?不去陪你爸?嗯,看电视?”小剑没有回答,反问道:“妈,贺大老爹说什么事,让你记住呢?”倩尧正端着菜往锅里倒,闻言她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小剑,你也大了。”说完这句,她看了眼门外,接着说,“吃完晚饭后,我再告诉你。”“为什么现在不说?”小剑勾着脑袋。他已比妈妈高了许多。倩尧没有说话,把菜往锅里一倒,吱地一声后,浓烈的辣椒味直冲喉咙,小剑咳嗽连连,连眼泪都差点被熏出来。他忙退出厨房。 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朝正胃口大开,吃得肚大腰圆。倩尧如往常一样,浅尝辄止。小剑心想着贺发的事,也味如嚼蜡,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只端着汤一口口抿。好不容易捱到父亲吃完去看电视,小剑忙放下碗,问妈妈到底什么事。倩尧也放下碗筷,她伸手提过桌上的应急灯,站起身叫小剑跟她走。 第150章 大仙吃螃蟹吗 来到前排平房,倩尧从大门后摸出把铁锨递给小剑。小剑伸手接过杵在地上。她又摸出把铁钗放在自己肩头,拧开应急灯提着往外走。小剑不言语,拖着铁锨吃吃地跟在后面。倩尧听见了,转身让他将掀扛在肩头。 不在月初也不靠月中,月亮出得晚,外面黑黑的一片。倩尧带着小剑绕过猪圈,走到西南角。倩尧四处看了看,把手提灯放在猪圈栏上,平照着前方平地。她扛着铁钗走到西边主路下,左右看了看,然后拿下铁钗,猛地往地上一插,左脚踏了上去。 小剑走到妈妈跟前问,“刚填好的,又要挖?这儿地势平,不耽误流水啊?” 倩尧没有停手,边摇晃着钗把边低声说道,“你大老爹说你爸爸得罪了西仙,把西仙进出的路堵上了,所以西仙让他眼睛失明。” 小剑一听就想起邻村填井得罪西仙的故事,莫非以前这水塘也是黄鼠狼经过之路?可水塘不象水井那样窄口大肚,住在里面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它亮亮堂堂、宽宽大大,没填起之前,那些肥鸡笨鸭天天在这点点啄啄,若是真有黄鼠狼出没的话,它们还能安心在这?小剑越想越觉得滑稽,不过又怕妈妈生气,不敢冒然说出来。他在边上站了一会,又凑上前问“妈妈,贺大老爹原话怎么说的?” 倩尧直起身子,看小剑又把铁锨倒拖着,不悦起来“看什么看?不知道铲土啊?” 小剑被妈妈训了一句,忙拿起铁锨到挖松的地方,想象着父母做活的样子,一锹锹地铲起了土。倩尧看着他笨拙的模样,心不禁软了下来,“你贺大老爹说,每个人都有一位大仙保护,你爸爸命硬,他有两位大仙保护。之前把水塘填上,堵上了一位大仙的进出之道,所以那位大仙就让他一只眼失明。若是普通人的话,两只眼睛都会看不见。” “失明?那以后就看不见了?”小剑抬起头问道,他对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到现在还一知半解。刚铲了几下土,他就气喘吁吁的。 倩尧看儿子没铲几下土,就气喘吁吁,更加疼爱起来,她让小剑停下来到边上站一会。小剑摇摇头,反而铲得更起劲。倩尧叹了口气往北看了看路沿,又往南再往东看了看横路说,“把路重新梳通,再拜祭一下,也有好的希望。西仙就是顺着路边走的。” 小剑看了眼被填平的水塘,心想大仙正路不走,走什么沟底。他问妈妈是否要再把水塘挖出来。他心里还是蛮怀念那个水塘的,如果当时在家的话,他肯定要阻挠一下的。倩尧回答他说不用,只要挖一条小沟,连上两边出水的沟渠就行了。小剑明白了,大仙最看重的不是路的通畅一否,而是有无拜祭。 水沟挖好后,小剑问什么时候拜祭,倩尧说半夜人少时。小剑望望路南渐走渐近的灯光,就扛起铁锹提上应急灯,跟妈妈回去。 夜半时分,小剑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门响了两下后被轻轻地推开。倩尧左手提了只篮子走了进来,她好象特地梳妆打扮过,过耳的头发齐齐往后理顺,偏瘦的脸上掸了薄薄的一层粉,白嫩水灵。小剑见了一跃而起,他嘟着嘴说,“妈妈,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倩尧不解地看着小剑问“怎么难为你了?我让你干什么了?” 小剑低着头边轻声说边往外走,“你这一打扮,我以后上哪才能找个比你年轻好看的老婆?人家会说我找个奶奶回来的。” 倩尧听了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切!”她忍不住笑了,多日拥挤在一起的五官难得地舒展开了。小剑从她身边走过,她爱怜地伸手在他后背轻拍了一巴掌“反天了,都敢开老妈的玩笑。” 明月皎洁,寒风微染,把深夜涂抹地安静详和。娘俩结伴来到刚挖好的水沟边。倩尧放下篮子将做好的菜肴一盘盘端了出来。小剑站在边上眼睛直直地望着,甲鱼、对虾、黄蟮、螃蟹,他尽力压低的声音压不下他的不满“妈妈,螃蟹我都没吃几回呢。” 倩尧没有应声,仍是将饭菜端出,恭敬地放在地上,接着又拿出一瓶葡萄酒摆在旁边。小剑的眼都要绿了。倩尧摆好饭菜,再将放在篮底的火纸取出。火纸上用纸橛打满了钱眼,正反几次折压成一束,象收起的纸扇。倩尧面朝西跪下,将一堆火纸靠近自己,放在一字摆开的饭菜后面。小剑见母亲跪下,也忙跟着跪了下来。 第151章 黄鼠狼抱着酒瓶在喝酒 倩尧取出火柴将纸点燃,然后双手合十虔诚地望着西方,她轻声祈求:“大人大量的西仙奶奶,我们不懂事,耽误了您的行程,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让朝正哥早日好起来。我们,我们娘儿俩离不开他。” 倩尧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小剑跪在后面听了妈妈的话,鼻子也不由地一酸。倩尧说完后,弯下身子磕起了头,咚咚地响。小剑依样学样,也磕了起来。火缓慢地烧着,纸钱明灭卷缩,一股木香弥漫。 三个响头磕完,倩尧跪着向前,伸手拿过酒瓶用力拧开瓶盖,向火上慢慢浇去,边浇边说,“西仙奶奶,您喝点葡萄酒,甜的。”纸浇上了酒,火苗猛地上窜了一下,蓝汪汪的澄明。倩尧斜倾瓶口,细水长流,酒香伴着木香让人沉醉。酒倒完后,倩尧起身走过去端起饭菜小心地往下倒,落下一块,火头偏闪一方。 她嘴里仍说着“西仙奶奶,吃点菜,您大人大量,宽恕朝正吧。”小剑一直跪着,也跟着妈妈说,“西仙奶奶,吃吧,喝吧,别客气。”倩尧双手合十,重新跪下,再次求道,“西仙奶奶,求求您老人家,宽恕朝正吧,若是您实在有气,就请,就请,您撒到我身上吧。求求您了。”倩尧又磕了几个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小剑忙起身搀扶妈妈。 那一晚,小剑做了一夜的梦。梦中家里家外、床上床下全是黄鼠狼,他们象人一样,双脚直立,一个个歪扭着身体,斜抱着酒瓶,咕嘟咕嘟喝个不停,地上的虾壳、蟹脚丢得到处都是。其中有几只似乎与小剑相熟,他们摇头晃脑地走过来,端着酒杯硬往小剑嘴里塞。 朝正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几只对虾、螃蟹就变得硬朗起来,反倒一天天虚弱下去,连高耸的肚皮也渐渐低瘪了。 他不再上班,也不去医院,整天在家里休养。镇党委高书记对他说:“朝正,你先在家里养病,养好了病再回来上班,我们这个班子少不了你。”倩尧不再张罗着养猪喂鸽,她整天陪在朝正身边。朝正在床上歇着时,她就坐在边上端茶倒水,朝正出门散心时,她就端只茶杯跟在后面随伴。李才老夫妻见儿子这般光景,要搬到儿子家帮着照应,被朝正蛮横地拒绝了。 他靠在门框边,凶狠地说,“我还没死呢?你就跑来占我房子?”一句话说得孙兰眼泪汪汪,李才叹了口气把小脚的老婆送回家,自己跑来烧锅拌食,料理起现在没人管的牲畜。小剑准时上学,按点回家,每天放学后也不东溜西逛,有时间就拿着本书坐在写字台前做苦大仇深状。 书上的字,他大半都还认识,只是内容基本不懂,而且他每次看了两分钟后,心思就不知放哪去了。但他仍然每天坚持着。这期间,山东的吕敦文还来过一次。吕敦文几年前从镇会计站退休后就回家抱孙子享起了天伦之乐。 与他同来的中年人,看起来年岁不大,却留了一把长须,据说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一位风水大师。吕敦文请他来为朝正“造生基”。吕敦文说朝正病魔缠身,为防不测,请大师为他造些生基,即给他借些阳寿,让他多活几年。 倩尧病急乱投医,对大师千恩万谢。对虾、螃蟹又摆了一桌,小剑看了还是忍不住地流出了口水。一番仪式后,大师走上前排房顶默坐半小时。当他下来时,倦容满面。倩尧见了端上一碗水说,“大师辛苦了。”大师喝口水对倩尧说,“你们村半月内死的人和我没有关系,半年内死的人就是借寿给李镇长的。” 自从那次祭奠西仙后,小剑每晚都会梦到黄鼠狼,连大师造生基时都不落下。他怕父母担心,偷偷地跑去问贺发。贺发低头沉吟良久才说,“看来西仙的肚量也不大。”小剑一听又要破口大骂,他知道贺发的意思是说父亲的身体不能复元。后来转念一想全是自己在找不自在,关贺大老爹什么事,就生硬地和贺发告别。 贺发像是没有听见,他自言自语道,“住宅右方动土,乃是白虎煞,应该不难破解啊。”梦得多了,小剑就不由联想起半年前和父亲出去打黄鼠狼的事来了。莫非是当时开枪得罪了那窝黄鼠狼?那窝西仙? 想到这,小剑自己都觉得好笑。世上哪来的仙啊、鬼啊,书上不是说,鬼神都在人的心里嘛。念头来时容易去时难,它死皮赖脸地在小剑脑海,一待就是一个多星期,还不分白昼黑夜的。那几个象人一样站着的黄鼠狼,高兴了就冲小剑怪笑。 第152章 黄鼠狼的洞穴 小剑苦恼不堪,因烦生恨。你不是仙吗,不是神吗?我扒了你的老窝,烧光你的子孙,看你还怎么装神弄鬼。小剑打定主意,准备当晚就去踏平那窝西仙的老巢。 吃过两只馒头,小剑把嘴一抹说了声,“我找庆树玩去了。”拔腿就往外走。倩尧见了喝叫“李小剑!”朝正忙说,“玩吧,玩吧,让他好好玩会,最近他晚晚在家看书学习,也挺累的。”倩尧转过脸来看着朝正。朝正瘦削地已重现当年的英俊,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父爱融融。她赌气地说,“你现在倒是宠着他了啊”说完继续低头喝着米汤。 小剑趁父母不备扛上锨钗往外走去,走上西面大路,他回过头看看,父母有没有跟来。爷爷奶奶还在自己家里,要过一会才来照料牲畜。他放心地打开自己的小手电,往南走了几十米到交叉路口,然后折向西面。 “大炮台”距剑之晶村两里多远,三里不到,中间要过三组的一个打谷场,四、五组的两片大田地。小剑一个肩头扛锨,一个肩头扛钗,右手拿着小手电,没走几分钟,就觉得肩头油煎火烤式的酸痛。 快走出打谷场时,小剑把钗、锨往地上一丢,再把手电关了放进口袋。他猛甩了几下胳膊后,一屁股坐在边上低矮的草垛上。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头,心道几日没干农活,还不适应了。 面黄肌瘦的月亮从东方升起,有气无力地悬挂在半空,只在自己的周围营造了些许的光晕,全然无视人间深重的黑幕。 小剑歇息了一会,掏出手电拧亮放在嘴里含着,弯下腰,一手一只将钗锨倒拖着往西走去。田边的小路坚硬平整,走在上面身后传来沙沙的摩擦声,两边的野草稀疏缠绕,柔顺的枯黄中散放着初冬的气息。小剑又歇息了两次后才走到大炮台。 小剑放下钗锨,打着手电四处走动一下。大炮台的堤埂上黄褐一片,高耸的地势只适合沙土性质的花生或山竽,不适合娇柔的小麦,这个季节它荒着。今年村中也无人盖房取土,它短缺的北部平整如昔,光溜的地面上几丛灌木落尽了叶子只留下躯干,在硬挺着即将到来的寒冬。 记忆深处的情景一一浮现。 春末夏初时,小剑和父亲由北向南,跟着温文尔雅的黄鼠狼来到这里,其后另一只威武雄壮的黄鼠狼出来汇合,最后大小九只黄鼠狼在朝正的哑枪惊吓之下四散而逃。小剑估摸了大体方位往河边走去。他记得最后九只黄鼠狼排着队象鸭子一样从那边走来。 毫不费力地,小剑找到了枯草掩映下的一处洞穴,茶缸粗细的洞口表明这不可能是老鼠的家园。小剑想兔子狡猾有三窟,黄鼠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洞口更多,他仔细地在那只洞穴周围搜索了起来。方圆几十米搜完后,小剑不得不佩服这窝黄鼠狼胆大的性格,以及团结的家庭观念,偌大一个家族就一处洞穴。 小剑将钗锨拖过来放在地上,在河沿上抓扯一把枯草塞进黄鼠狼的洞穴里,防止挖着挖着迷失了洞穴。堵好洞口刚要开挖,小剑心想又过了半年,这窝黄鼠狼不管大小应该都长得精壮,它们要是一齐冲出来,咬我怎么办? 再说,万一真的有西仙,又怎么办呢?虽说小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世上没有鬼神,可一旦真和这鬼神搅在一起,他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小剑想了想,又安慰自己,鬼怕恶人,只要你比他还凶,再恶的鬼也躲着你走路。 想到这,小剑放下铁钗又在河沿边划拉更多的枯草堆在洞口,跑到边上田地里找了两块石英,一块放在枯草堆上,另一块拿在手里噼里吧拉地敲砸了起来,石英发出的火星四溅在枯草上,只几下之就燃烧起来。小剑见了,将手里的电筒关上放在口袋里,走到边上观看起来。野草枯黄干燥,很快地燃旺了,很快地又弱小了。 小剑忙又划拉些枯草来,火堆又燃,一会又弱。如此几下后,小剑再扒拉些枯草就先放到河水里浸一下,再覆盖在火堆上。火苗渐弱,浓烟渐起,小剑呛地咳嗽起来,他忙走到上风头。这时,火堆突然象燃放烟花一样,从中间往外四射开来,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洞口猛窜上来往南跑去。黄鼠狼!肥硕的黄鼠狼! 小剑反应过来,忙抓向身旁的铁锨。随着第一只黄鼠狼的冲出,在它身后刹那间跟出来一串,当小剑的铁锨拍下时,七、八只黄鼠狼已跳跃远离,只几下就消失在夜色中。小剑来不及多想,举起铁锨再拍。敏捷异常的黄鼠狼仿佛浑然不惧,一只只井然有序地从他身旁跳走。小剑气急败坏,挥掀乱拍,终于有只黄鼠狼躲闪不及,被锨头拍中半个身子,弹射到一边的火堆,瞬间火势就漫延到它全身。 小剑心中一喜,看你再跑,烧死你个王八蛋。那只浑身着火的黄鼠狼发出吱吱地惨叫声,原地蹦跳几下后,突然一头扎向河里。看淹不死你。小剑抱着铁锨在边上看热闹。不料,那只黄鼠狼在水里扑腾几下后,湿灭了火苗,又水淋淋地爬上身,飞快地往南跑了。 小剑傻了巴叽的站在边上。半晌,他反应了过来。看看洞口,看看水面,他对黄鼠狼更加佩服起来。这洞穴的选址,背山面水,阴阳所在啊。 第153章 黄鼠狼跑光了 一只黄鼠狼也没有打到,小剑不免有些丧气,不过初来时的恐惧是荡然全消,什么西仙,遇到大爷的一把火,还不照样抱头鼠窜。人,才是万物之灵。这么一想,小剑又来了精神。他把火弄地旺一些照明,然后抓起铁钗挖起了洞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小剑一心要看看人模狗样的黄鼠狼家里到底有什么机关。 小剑雄心万丈,可惜力有不逮。当月已偏西手已起泡时,他还没把洞穴挖个底朝天。看着仍往东北处堵塞的草团,小剑叹了口气爬出半人深的塘坑。他蹲在一块石头上歇会。那石头是他刚挖出来的,黑黑的,象只大冬瓜被切了一截,一头圆溜溜的有点尖,一头毛燥有点平。铁钗刚碰到这块石头时,小剑心中一阵窃喜,洞穴挖不穿,能挖块水晶也不错。当他好不容易把覆盖在上面的泥土清理干净时,发现它黑黑的一点光泽也没有。 小剑开导自己,挖不到水晶,挖个花石也可以。及至他把整块石头清理出来,搬起来对着火光看了半天,什么也看不见时,他才知道自己挖了块废石。但是,他仍没有气馁。他告诫自己,我是来挖洞的,不是来挖水晶的。他把那块黑石头丢了上来,盖一把草在上面,累了时,就爬上来坐着休息。 小剑的胳膊放在膝盖上,就着快熄灭的火堆,他看着满手的水泡,骂了句晦气,就打算歇会好回家睡觉。这时,一句“小剑,你在这干什么”的问话,差点把他的灵魂吓地出窍。他把头转过来,西装革履的王本站在他身后,“小叔,你要吓死我啊。” 王本刚从县城回来,在村头他远远地看见大炮台好象火光一明一暗,以为是晶火,就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兴冲冲地走过来。当他轻手轻脚快走到“大炮台”时,才发现所谓晶火只是一个火堆。他想想不甘心,就走过来想看个分明。快走近时,他又看见一个瘦瘦的人从地里冒出来。有人挖水晶?他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想分点好处,走到眼前才发知道是李小剑。 王本听了小剑的抱怨,笑了笑没说话。他走到河边,看看半人深的塘坑,又看看还在大口喘气的小剑说,“没零花钱了?半夜出来挖水晶?” “呵,挖水晶?”小剑也笑了“叔,你看我,是那块料不?”小剑从不吹嘘自己。 “那你这深更半夜,不在家里睡觉,跑这干什么?你知道怎么找水晶不?”王本奇怪了。 “谁不知道找水晶啊,关键是哪找得到啊。”小剑顿了一下,把自己做梦老做到黄鼠狼,以及半年前和父亲追过黄鼠,及近日父亲身体不好,贺发说是西仙做怪的事大体说了一遍。朝正病了的事,王本知道,前几天他还去探望过。 贺发说的黄鼠狼做怪的事,他倒不清楚。听小剑讲完,他自言自语道,“这个贺大爷真老了,什么事找不到原因就全往西仙头上推。你这个也信?那他没告诉过你,凶煞易化不易斗?像你这样大张旗鼓和煞气对着干,不是自寻死路?”小剑无言以对,心里也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张欢说完也不顾及自己穿着西装,抓起铁钗就扛在肩上,“走吧,孝顺的小孩,回家了。” “回家。”小剑应了一句,站起来去拿过铁锨倒拖着。月亮总算有了点精神,田地间有了层银色。走过那块黑石头时,小剑又转过身,抬起脚对着它猛踢了一下,“害我白允喜一场。”黑石头骨碌碌地滚下了塘坑。 王本见了问,“那是什么?” 第154章 紫晶洞 小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石头,八成是煤块,黑不溜秋的。” “石块?”王本有些不信,“怎么那么轻?” 一句话提醒了小剑。是啊,怎么那么轻,半米多长的石头,自己一下就把它丢出了坑,刚才又一脚把它踢回了坑。小剑和王本放下钗锨,又回到坑边。小剑看了王本一眼,王本穿着板正,自己穿着随意,他嘿地一声跳下塘坑。塘底有些地方已泉上了水。他两手抱起那块黑石头,举了上来,王本伸手接过。 王本抓起石头在枯草上来回滑动几下,擦尽它上面的湿泥,放稳,用手敲了敲,咚咚地响,空的。 “叔,让开。”王本一抬头,见小剑举着铁钗猛地砸了下来,他忙闪到一边。“跨嚓”一声,黑石头裂成两半,一团紫光跳了出来,穿透了夜空的浅白。王本和小剑惊呼一声,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们齐齐蹲了下来。裂成两半的黑色石头,中间内壁镶满了一颗颗有棱有角的紫色水晶钻。那些大大小小的紫水晶块,质地晶莹空明,显得深邃悠远;颜色忧郁高雅,满是孤傲高贵。 小剑伸手轻轻抚摸着晶簇,“水晶也不可貌相啊。”他看向王本,“叔,这种颜色的水晶是不是很值钱?”不能说小剑明知故问,确实是还是孩子的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奇异的紫水晶。 王本难掩欣喜,“是啊,是啊,很值钱。”接着他揣度地说,“这应该就是紫晶洞了。” 小剑看着裂成两半的黑石头,象水瓢一样翻躺着露着紫光,问,“紫晶洞?为什么不叫紫晶瓢?” 王本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要是你最早发现,你就可以将它命名为紫晶瓢了。” “哦!”小剑悄然大悟,又问,“别的水晶都是往外长,怎么这个却长在里面啊?” 王本正了正脸色:“我只能给你说个大概,要想知道更多,只能问你爸了,我也是很早以前听他说起的。” 水晶生长于地震带。地震过后,水晶诞生。生于地表附近者,或被人开挖起走,或继续长眠不起。当多少年后,此处爆发火山时,地层深处的水晶随着温度升高,与富含铁元素的物质一起熔化为水晶岩浆。地心继续升温,岩浆翻腾冒泡,当浆泡冒出地表,若恰逢极寒时代,则外部瞬间硬化,内部仍沸腾不已。又是多少年后,浆泡外表蒙上厚厚的一层灰尘,渐渐石化,而内里则形成了紫色的水晶钻。 李小剑听了王本的解释,对他佩服不已,又想这是爸爸传授给的,心里不禁又为爸爸骄傲起来。没想到小学毕业的爸爸,竟然这么博学多才。若是爸爸不生病该多好。爸爸!小剑的神情落寞了。 “小剑。”王本见他闷闷的样子,知道他又担心朝正了。 “嗯?”小剑回过神来。 “你想什么呢?”王本轻声问。 “没,没想什么。”小剑掩饰道,“叔,水晶为什么是紫色的?” “这个,你爸爸说是含了什么铁元素。”王本照本宣科道。 “这样啊。”小剑其实也不理解,只是也不想理解,他的心思全飞回家了。 王本扛上铁锨、铁钗,拿着手电走在前面,小剑一手夹着一只紫晶洞跟在后面,往村上走去。路上小剑又问王本一些水晶的趣闻,王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村西大路,小剑叫住王本,“叔,一会小声点,我爸妈不知道我出来。”王本会意地点了点头,说,“我帮你扛到家门口,就回去了,明天还要去集市。”小剑下了路轻手轻脚走到大门口,王本屏气凝声跟在后面。小剑伸手推了一下大门,大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朝正卧室的漆黑一片,客厅里却灯火通明。小剑心道父母怎么还没有睡觉。也就疑惑了一下,他把紫晶洞小心放到地上,转身接过王本递过来的锨、钗放在大门后。“叔,谢你了啊。”小剑低着嗓子向王本道谢。王本嘿嘿笑了一下,“还谢谢,和叔见起外来了。”小剑刚要说些什么,院子里的大灯伴着一声质问“谁?”亮了,照得王本和小剑两眼晕眩了一下。小剑定了下神,认出是隔壁二娘徐芬霞,“二娘,您在啊。”徐芬霞见是小剑,责怪道:“你跑哪去了,你妈妈到处喊你。”又见西装革履的王本跟在小剑后面,以为是王本带小剑玩去了,就转而责备起王本“你这么大个人,带他乱跑什么呢?”王本忙说,“没有,没有,我路过。”小剑见王本被埋怨,也帮他解释道,“二娘,他帮我呢”然后问道,“我爸妈呢,不在家吗?” 第155章 黄鼠狼怕了 “哦!”徐芬霞才记起正事,“你爸正躺着,突然喊眼疼胸闷,你妈起来到处喊你不到。就来叫你二爷,现在你二爷开拖拉机送他去医院了,你爸爸怕你回来看不见人着急,让我在这等你回来。”小剑的二爷就是李朝元,晶都习俗,管长一辈的人,比父亲岁数大就叫几爷几娘,比父亲岁数小的就叫几叔几婶。 小剑话还没听完,就冲到西边屋推自行车。爸爸有需要的时候,我这个儿子怎能不在身边。他推着山地车刚出西边屋就一纵身跨上向大门外骑去。自行车经过王本身边时,王本一伸手把小剑拉下了车,说,“小剑,别急。跟我走,我骑摩托车带你去。”小剑都要急哭了,他把自行车往边上一丢,冲王本喊道,“那快走啊。”王本倒不着急着走,他转身问徐芬霞,“二嫂,朝正哥去哪个医院了。” “哎呀”徐芬霞拍起了脑袋“这我倒忘记问了。” “快走吧,肯定在县医院。”小剑扯着王本的手跑了出去。 王本边跑边问,“你怎么知道在县医院?” “那里,那里”小剑跑得喘不开气“爸爸看病不要钱。” 两人跑到王本藏摩托车处,王本开锁发动,小剑早跨在后面了。王本二话不说,径直往县医院开去。开到东单湖边时,坐在后座的小剑“呜呜”地哭了。王本忙停下摩托车问“小剑,你怎么了。” “快开啊,叔”小剑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哭。” 县人民医院急诊大楼前停了一辆救护车,几辆小轿车,还有朝正家老旧的手扶拖拉机。王本心说了一句知父莫如子,就把摩托车开进了大院。摩托车还没停好,小剑就一纵身跃下,往眼科急诊室跑去。王本赶快停好车,紧奔而来。 小剑推开眼科急诊室的门,看见朝正躺在诊断椅上,双眼缠着纱布,他大叫一声“爸爸”就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朝正的手。 朝正听出是小剑,将儿子的手握得紧紧的,嘴唇动了几动,大骂起来,“哭丧啊,想我早死啊。”小剑被骂得一愣,停住了哭泣,他周边看了起来。二爷朝元坐在里面的椅子上,头上的汗珠亮晶闪耀着。 四叔射正提了只塑料袋站在朝元身后,里面全是药。妈妈站在爸爸里面站在爸爸的旁边,正微笑着看向自己。小剑一时不解其意,又看向爸爸。朝正蒙着双眼的纱布上,血红血红的两块。 “爸爸,你的眼睛,呜呜”看到血块,小剑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说你哭丧,你怎么还哭啊?”朝正说这话时,语气轻松,露在外面的口鼻还绽放了个笑容。小剑看着笑意盈盈的父母,心里发毛,他抽出手站起来问射正,“四叔,我爸妈,怎么了?” “你爸爸眼睛得了白内瘴,过段时间手术切除一下就能看见东西了。”射正说完也笑了起来。 “真的?”小剑将信将疑,“那心脏呢?” “阴影也没有了。”朝元说。 小剑挨个人地看过来,妄图在他们的脸上找到些撒谎的破绽。我明白你们的苦心,我已长大了,可以为家庭分忧了。可妈妈、二爷、四叔他们,仿佛演技高明的演员,一个个春风拂面的,让人真假不辨。 朝正的身体真的好了,奇迹般的好了。当晚朝正和倩尧和衣躺在床上闲聊,朝正猛然感觉眼睛剧痛不止,他双手按在眼上拼命地叫唤。倩尧吓坏了,使劲地喊“朝正,朝正,朝正哥,朝正哥。”朝正好象没有听见,只是双手按着眼睛在床上打滚。倩尧忙出来喊小剑,几声过后不见小剑出来,倩尧才知道这个不懂事的儿子还没有归家。 她赶快爬到平房顶向东面喊,“二哥,二哥,快来,快来。”李朝元和徐芬霞两口子已上床睡了,听见倩尧的叫喊,忙穿衣起床。朝元和芬霞跑到朝正床前,朝正已不翻身打滚,他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抹着眼睛直叫唤,手指缝隙里已渗出丝丝的血迹。朝元当机立断,让倩尧在床边看护朝正,芬霞去喊小剑的几个叔叔,自己跑到院内发动拖拉机。 阳正、思正不在家,射正听说哥哥出事了,衣服都来不及穿,抓过一件大衣披在身上就往哥哥家跑去。朝元把拖拉机开到西面大路上,射正赶到背起大哥爬进拖拉机后厢,倩尧边哭边往拖拉机厢里抱被子。芬霞返回朝正家时,朝元已发动了拖拉机。朝正忍着剧痛喊,“留个人等小剑,他胆小,胆小。” 第156章 小剑的努力 到了县医院,值班的年轻医生正在门口和一个护士闲聊,见几个人深夜开着拖拉机赶来,心有不悦,说话做事磨磨蹭蹭。 人高马大的射正怒眼一睁,医生马上显出他的年轻有为,动作轻快敏捷起来。处理诊断完后,医生说,“白内瘴啊,不用这么急啊。”射正见医生如此敷衍了事,他两手抓住医生的衣领往上一提,医生惊呼一声白大褂的质量还真好,身体就离了地面。射正本来双手抱在胸前,裹紧大衣,这下袒胸露腹,彰显了一块块气垫式的胸肌。医者父母心,年轻医生以最快的迅速将院长请出来确诊,安抚了患者家属。 朝正的身体逐渐复原,贺发倒大言不惭地吹嘘说多亏他的青囊之术,吕敦文也给大师抬轿子说感谢他的堪盥绝技。王本倒隐隐觉得是小剑深夜掘了鼠窝起了作用,小剑则向妈妈提议该给医院送个锦旗。那两个紫晶洞,小剑既没有把它卖了换点零花钱,也没有见面分一半给一只给王本,他把它们分放在床头两边,象两只音箱一样对着脑袋。 王本虽然知道紫晶洞得来不易,但也不敢随意打西仙的主意,因此他没有象一般的唯利商人那样去大炮台挖掘,还劝知道此事的人也不要随便招惹西仙。世上哪都有不信邪的人,剑之晶村到底有几个年轻人趁着黑夜去挖掘紫晶洞,结果不但一无所获,还都大病一场,害得天天父母求神拜佛才救回一条小命。 朝正造生基之后的半个月,孙仕死了。孙兰抱着哥哥的棺木哭得死去活来。汤倩尧边陪着婆婆哭泣,边惊惧不已,真的能借人家的寿命?还好,朝正借的不是他舅舅的命。李思正赶在舅舅死前来看往他,孙仕拉着徒弟的手一个劲地说,“水晶一定会兴旺起来,一定会兴旺起来。”人民警察思正眼含热泪,违心地说,“会的,会的,一定会的。”那时,晶都水晶已是“假”天下,鼠目寸光、唯利是图的晶都早期商人们已开始用塑料假冒水晶了。孙仕执意把那套眼镜工具留给了思正,自己带着那只神奇的酒壶入土为安了。 半年后,李朝先去世。 朝正参加完舅舅的葬礼,又回医院休养了。自从他知道身体没有大碍,胆气不长反小了许多。他对高书记说要多住一段时间院,观察观察。高书记欣然同意。朝正住了几天院,精神日渐抖擞,倩尧小剑每天轮流来医院,什么也不用干,就陪着他,有话就说话,没话干坐,省得特护病房他一个人闲极无聊。白天小剑要上学,就倩尧来,到了晚上小剑放学来替换,她再回家料理家务。吃喝拉撒不用担心,全由医院负责。 前几个晚上爷俩还相处甚欢,尤其是小剑,高兴地要命。特护病房多加了一张床,他放学后来医院睡上一夜,第二天早上直接去上学,都在县城,就省去他好多路上的时间,早上还能多睡会。每晚睡觉前,朝正给儿子讲当兵时想家的孤独,上班后不能适应工作的迷茫,小剑给爸爸讲讲同学间的趣事,学校里的一些灵异故事,并说哪个哪个女孩喜欢他,要和他山盟海誓,天长地久,但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再也不会动心。 朝正听地津津有味,末了问儿子,那么多花哨的词是从哪学的?小剑很自豪地说是以前给人写情书查资料查来的。朝正就很虚心地问儿子借资料学习一下,说用得着这些漂亮话。小剑却打击爸爸的积极性,说资料早丢了,要找还挺麻烦。朝正认为儿子敷衍他,就很是不高兴,一翻身面朝里不理他了。 小剑见爸爸生气了,生怕他将自己赶回家,每天又要早早地起床,忙掏出语文课本,说我们语文书上也有好多优美的文章,例如《琵琶行》,你可以先学点。朝正这才消了气,让儿子读给他听。小剑一听傻了眼,《琵琶行》这么长,他后悔没说个短点的了。朝正见小剑拿着书本不吭声,问他怎么了。 小剑惦记爸爸的眼睛,只好硬着头皮说,没什么,我酝酿一下情绪,读得声情并茂些。朝正听了小剑的回答,很是满意,说那我就加把劲,一晚上把它背下来。小剑倒抽一口凉气,心想以他的智商,我今晚八成要读一晚上了。 第157章 你怎么不敲我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读完五遍,小剑口干舌燥,他放下书本去柜头倒了杯水喝。 待儿子喝完水,朝正凑过头来低声问“第一句,那个枫叶什么花秋瑟瑟是什么意思?”小剑脸红了,这篇文章学过好久,刚才为爸爸他才第一次完整地读过,根本没想过句子什么意思,更何况这篇本来就是选读课文。小剑翻书索页刚告诉完朝正什么意思还没喘口气,朝正又问“装成没被秋粮毒什么意思?”小剑想了想问“有这句吗?”朝正给他一个白眼,“你刚才读过的,中间那块?哎,明晚还是让你妈妈来好了。” 小剑满脸通红,他把《琵琶行》全文又诵读了两遍,才找到那句,理直气壮起来,“爸爸,你说错了,是妆成每被秋娘妒。”朝正已打开了电视,听儿子这么一说,又把电视关上,“嗯?是你读错了吧?拿来我看看。”说着伸出手。小剑把书递了过去,朝正接过翻了起来,没看两下,就揉起了眼睛。 “爸爸还是我来读吧,我慢慢跟你说。”小剑见爸爸的样子,心疼起来。 “算了,我还是看电视吧。”朝正把书丢到小剑的床上,又拿起遥控器。 “呀,你不是说今晚要背会这篇的吗?”小剑一听朝正还想看电视,忙阻拦起来。朝正眼睛不好,看一会关一会,让看得专注的小剑心里直痒痒,还不如不看。 “我什么时候说过?”朝正使劲眨巴着眼睛回忆。 “你刚才说的啊,还说要是背不下来,你就给我买个牛皮篮球的。”小剑见爸爸忘了刚才说的话,忙趁火打劫起来。 “真的?哎,我老了啊。”朝正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忽然想起来了似的“我记起来了,你说你要背会全篇,我就得买只牛皮篮球的。” 小剑不吭声了,自己想趁火打劫,爸爸则将计就计。他把课本装进了书包,往下一躺睡觉了。朝正见儿子不说话,笑了笑,打开电视自娱自乐不管他。朝正挂念眼睛,看几分钟关几分钟。小剑不乐意了,“爸,我明天还上学呢。你能安静下让我睡会不?” “上学?哈哈,想睡觉就说睡觉,拿什么也别拿上学当借口”朝正觉得儿子很有幽默的天赋“我们祖辈就没出过能上学的人。” “谁说的?”小剑拿下盖在眼上的枕巾“李怀大哥不是上学的料?村上第一个大学生啊。” “那是你二爷从小用棍敲出来的,文革不上学都没耽误过学习,你也想我敲你啊?”朝正调笑着儿子。他自己小时候就不喜欢学习,极其讨厌学校,在走南闯北一圈后就更看不起学校批量出来的知识分子,认为他们虚伪地很,一个个满嘴仁义道德,说什么淡泊名利,其实满肚男盗女娼,心里天天想着学而优则仕。他认为学习还是在生活实践中,在社会的大熔炉里才能学到经世济用的东西。 “那小时候,你怎么不敲我?”“啊?” 第158章 男人的眼泪 刚说完,小剑就面红耳赤,我不是巴不得天天不用学习吗?若不是怕回家干活,连学校也不想去。 朝正“啊”的一声后,见小剑没了反应,知道他也是一时口误,就“哼”的一声不再答理他,接着打开电视。 爸爸的“哼”声极大地伤害了小剑的自尊,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象地球,内部岩浆翻滚烧烫了脸象要爆烈开来。可它最终没有爆烈,事实摆在眼前,成绩本来就差,小剑无以反驳。但他就被爸爸冷嘲热讽一番,若不说点什么面子上实在过意不去,“赖皮,说过的话不承认。” 朝正见小剑还没有老实睡觉,声音不觉大了起来“什么赖皮?有能耐你把它背出来,我就给你买个牛皮篮球。”小剑老早就问他要只牛皮篮球,他到市场上一看,牛皮篮球一百二十元一只,橡胶的才十几元,他当时就替儿子做主买了橡胶的。买回家后,小剑自然不高兴,朝正一句“不喜欢,学大强赚钱自己买”就让他乖乖闭了嘴。 小剑一听,也有些火起,他把被子一掀坐了起来,“我背出来,你也背出来?” “哟,还来劲了啊?”朝正口气戏谑“好,你读,我听着,我们一起背。” “这个”小剑底气不足了“我背得不会比你少。” “行,那就看谁背得多。”朝正知道儿子的水平。他把电视关了,遥控器扔在一边。 小剑重新拿出课本。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举酒欲饮什么?”“无管弦。”“无管弦?有这个牌子?”“爸,我和你说好几遍了,古人喝酒要配乐,无管弦是说喝酒时没有音乐没人唱歌。”“古人真是毛病。”“先背书。” “爸,你输了。我马上都能倒着背了。”“谁说我输了?我今晚背好就行。”“早过了今晚,都凌晨了。”“天亮前全算今晚。” “爸,我不要篮球了,困死我了,先睡了。”“认赌服输。不过,这篇还真长,早知找篇短的了。” 当汤倩尧打开病房门,看见父子俩仍在呼呼大睡时,不禁勃然大怒,“李朝正,李小剑。”父子俩吓了一大跳,一抬头见是倩尧脑袋一歪接着睡。倩尧走上前一把扯掉朝正的被子,“千叮万嘱你叫他起床上学,你倒睡得踏实。”朝正感到身上一冷,睡意全消。她又走到小剑的床前,捏住他的耳朵往上一拎。“啊,疼,疼”小剑意识无比清醒。 李小剑赶到学校时,早读课结束好久,第一节课已经开始,小胖的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怒发冲冠,台下站满了同学。 他一见李小剑出现在门口,就手指着他“你!”小剑知道语文老师又失恋了,就老老实实站在门口提前进入出气桶的角色……“把《琵琶行》给我背出来。”小剑差点笑出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小剑朗声而诵,风入幽谷,水从岸落,那叫一个畅快淋漓。他看着语文老师架着黑框眼镜的双眼,心道安全逃过一劫。有赖眼镜的遮挡,语言老师没把眼睛弹出来,好半晌,他才让李小剑进来。 小剑小农意识强烈,觉得身体有了鼓胀的感觉,好象此前是一只瘪瘪的轮胎,现在是一只胀得快要爆掉的飞艇。小剑心知肚明,整个学生时代从没有这么志得意满过。他兴冲冲地走到座位。刘禾禾主动往桌前站了站,让小剑进去。小剑得意之时,眼角的余光也感受到了刘禾禾那面传来的惊讶与震憾。 第159章 真有人喜欢读书 “你们站着的这些人。”语文老师总算恢复了常态,“在将来都会被李小剑踩在脚下,这不会太久,有可能就在半年后,中考时。”老师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小剑的脸又红了。最近他隔三岔五就红脸。不过,他的心里还是美美的,美丽都会美地不够真实的。“虽然我知道你们根本不屑于将他做为对手。”哎,风景总不会这边独好的,小剑又变成了轮胎。 晚上小剑把语文老师夸他的话对爸爸照实说了一遍,只是后半截没人把他当对手的话他没说。朝正也很激动,他明知故问“你们老师说你中考会考得很好?”这话小剑自己说说还行,朝正一问,他的心里忐忑起来。朝正看儿子的神情就明白了,他把身体一躺,笑话起自己,都一把岁数还一惊一乍的。 “爸爸,认赌服输?” “什么?” “算了,没什么。” “哦。” “爸爸,我再背些别的课文,您帮查看着。” “我又不能长时间看书?” “您听着就行。” “哦。”朝正明白了小剑只是让他陪着自己,他想学好但是不自信。 小剑努力学起了语文。语文、金庸小说,论起来来大家都是靠着文学这条裤子遮羞,触类旁通嘛。 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李小剑的语文两年来第一次闯过生死大关六十分。语文老师边摸着他已有段时间不乌黑的头发边说:“小剑,寒假努努力,下学期把别的科目也补上吧,老师相信你能行。”语文这就算补上了?我的英语可只考了十八分啊。李小剑听到这句放在以前无比娇情,就是现在也极其刺耳的话时,不可思议地流下了一滴眼泪。 整个寒假,李小剑既不走亲戚,也不访故友,他把自己关在门里,拼命学起初中三年的语文。大强、阿利打工回来找他玩,他陪他们闲聊一会就让他们回家。大强、阿利不解。小剑挽起袖子露出骑车摔得一个大疤说,爸爸打的,他让我这一年老实在家里待着学习。大强、阿利很是理解,朝正大爷曾经是大内高手,少惹为妙。 他们结伴而回。花花也回来了,晚上她偷偷溜进小剑的房间。小剑一阵激动,梦里多少回,美丽的石梁河水库边,两个懵懂的少年。可也只是激动了一下,他的心又回到语文书上了。他如法炮制,将对大强、阿利说的话再说一遍给花花听。 花花根本不信。小剑生硬着口气请她回家,以后和小三好好过。花花骂了他一句无情,决绝地离开。大年初一的早晨,小剑拿着一只高升炮,爬到前排房顶,为自己点燃。高升炮乒乓连响着冲向高空,小剑抬头望着,默默祝福自己中考时语文能考个好成绩,让那帮不屑与自己为伍的同学汗颜。 倩尧看着小剑越来越懂事,很是欣慰,每天心里乐呵呵的。朝正也疑惑了起来,难不成我们家族真有人喜欢读书? 第160章 好得多 开学之后,小剑要求住校。朝正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更担心他在学校没人管会惹事,而倩尧已把钱塞到了儿子的手里。初三下学期,从第一天开始,李小剑就发觉老师们对他不再视若无物了。这之中在学习上,最不拿他当菜的英语刘玲玲第一回把他放上了正桌。高凌仙事件在晶都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而老师们却因祸得福,补发了全部工资,她们就不再辞职。刘玲玲对他说:“小剑,你每天早起半个小时读英语,中考一定没问题。” 什么是没问题呢?连及格与否都不敢说吗?小剑心下有些懊恼,不过也没有听她的话,而是早起了一个小时。只是奇怪的是,他早起的第一个早上,看见英语老师胳膊下也夹着一本书在校园里晃。是活到老学到老?还是充电仍准备着另谋高就?小剑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看看自己这批死马到底能医到什么程度。 他过起了早上和启明星约会,晚上和月亮暧昧的日子。两个星期适应后,李小剑对自己说,要把过去打桌球、看录相的时间统统找回来,一定要找回来。又过了几天,小剑懒病发作,每次给自己鼓励时只说,加油,大剑,大剑,加油,把泡妞的时间也找回来。 过了一段时间,小剑发觉打桌球、看录相、泡妞所花的时间真是不好找回。为这,他就在别人走后,偷偷地在教室里点起了蜡烛。不料第一晚,他就被可恶的校警抓住,扯掉他两把乌发做为警告兼惩罚。 李小剑第一次对这吃亏的买卖没有计较,反而一个劲地道歉说打扰了您的工作。教室里是不好去了,他就常常翻山越岭般爬过围墙到校外路灯处囊萤映雪。敬业的校警看到那段墙头过于光滑,知道有人经常从这出入,就自作聪明地垒上了玻璃渣,害得小剑的手差点提前用学生医疗保险。 最后,黔驴技穷的小剑,只好与虎谋起了皮,他向班主任刘老师借办公室一用。刘玲玲盯着他看了足有十秒钟,甩出一句话“怎么到现在才来借”,同时甩出的还有一把钥匙。 李小剑真的不会照顾自己,脏衣臭裳,连他曾经亮丽的乌发也不会伺候了,整天象富士山一样半死不活地顶在脑壳上。 早起两个月后的英语测试,刘玲玲批改完试卷放下。李小剑懒懒的一瞥,募然发现“83”的字样。他一惊,该不会是“38”吧,眼花看错了?他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一把将试卷扯进了桌洞中,然后迅速瞅了一眼刘禾禾的试卷,80分。 刘禾禾看见他这副德性,嘴角微微上挑,一副十足欠揍的蔑视表情瞬间就被她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来了。小剑的心理素质已非常人可比,他转过脸看向别处不答理她。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小剑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挟了试卷就跑向了操场。 他看了又看,确信那真的是83分,刚要高兴下时,又想莫不是刘老师一时笔误,将38写成了83。小剑仔细看了看试卷,他也确定打红叉的一定是错了,却不敢确定打红勾的一定真对。不要高兴太早,不要高兴太早,小剑告诫自己。这时有同学向他走来,小剑忙把试卷收起来,然后唱起了“爱,爱不完。” 接下来的几节课,小剑如坐针毡,一个劲地盯着教室的门看,生怕刘老师突然闯进来说,“对不起,我将某某人的分数写错了……” 你还不如一刀把我给司马迁算了。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李小剑向刘禾禾借英语试卷。刘禾禾感到很奇怪,愣了一下,还是把试卷拿出来给他。走读的同学骑车回家,住校的同学拿碗打饭,李小剑却飞快地跑到学校小树林里半怀期待半藏恐惧地检查起了试卷。 天,你下雨吗?怎么我的脸上有点湿。地,我心脏有病吗?怎么突然跳得这么厉害。 李小剑确定自己考了83分,刘禾禾对的他都对,刘禾禾错的他也对了几个。“啊!啊!”他激动地想唱歌,却只能大叫。 “干什么的?”敬业的校警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声断喝。李小剑忙抹了抹眼睛,给他一个笑容,然后转身离开。好分数都是成群结队的,李小剑各科成绩都突飞猛进。他不自量力起来,打算不考高中,要考就考难度大的中专。 第161章 鸡同鸭讲 刘玲玲见李小剑成绩提高了,就有些不顺眼,每天十一点半刚过,她就把他赶回宿舍,并且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不要太晚,会吵到同学,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李小剑听了心想,您老人家就不能换个词啊。 尊师重道,李小剑乖乖地听话,乖乖地回宿舍,和衣往床上一躺。等到同宿舍的人要么打起了呼噜,要么不知对谁说,“我好好喜欢你时”,李小剑就象刚出道的小蟊贼一样,蹑手蹑脚起床、开门,然后一溜小跑来到教学楼前,再飞身上树,顺着楼梯处的窗户磕磕绊绊就钻了进去。这么晚了,校警也该睡了吧。 初三(五)班在三楼,当时小剑还为能分到楼上而高兴,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向楼下的学生吐唾沫,或者奖励他们些水果皮。这下可好,小剑天天得深更半夜的练习分筋错骨法。第一晚爬时还算顺当,第二晚,他的大腿刚蹭上窗户扣,还没等他同意,一道大血口就象阳光下熟透了的西瓜一样“喀嚓”裂开了。 这个伤口,后来让朝正发现了,他一口咬定是他偷鸡摸狗的罪证。小剑百般辩解无效,只好自我解嘲,幸亏没说成是偷香窃玉的铭牌。 这期间李小剑还忙里偷闲地爬了一次丑山,想起以前和高凌仙在一起的快乐日子,他泪眼朦胧。回来的时候,他捎回了一块尖头尖脑的石头。再上课感到老师的讲解枯燥时,他也不再用睡觉来表示非暴力不合作,而是拿起那石头往脑门上轻轻一磕,一点疼痛加一丝凉意让他雪花般飘浮的黑眼珠马上冰雹撞地似的跳跃。 石头与小剑风花雪月没多久,语文老师就把魔爪伸向了它。他抓过来盯了半天,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水晶啊。”最后,他老人家强买强卖地用一盒廉价的风油精就把石头据为己有了。李小剑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富士山。 如此,五月中旬第一次优等生选拔考试,李小剑在八个老师虎视眈眈地监考下,轻松过了四门,最后一门物理时,李小剑不满他们防贼时的只盯着他,就摆了他们一道,剩下的一半题目不做了。不稀罕做。 李小剑的耳边响起爸爸的话:通过这次考试就得上高中了,以后考不考得上大学不说,反正还得多受三年罪,要是能参加第二次考试,混个中专四年后你就享福了。朝正难得关心儿子的学习。 成绩出来后,整个初三(五)班只有李小剑一人超过省重点高中的录取线。刘禾禾差了十分,知道结果后,她趴在桌子上旁若无人地哭了。李小剑也大惊失色,他跑去找班主任商量对策。刘玲玲见他进来,还没等他开口就大声问“你这物理是怎么考的?”说完又不待他回答,自言自语,“还好,另外四门不错。” 说完,她长舒了一口气。是的,李小剑另外四门功课还行,尤其是英语。前阶段他的英语好不容易上了正桌,这回则可以去钓鱼台赴国宴了,李小剑考了92,第二名刘禾禾还是考了80。 看刘老师高兴的样子,李小剑心急如焚,可不能被高中给绑架了,候门深似海,就算上了大学还有七年啊。 还是中专好,四年就结束了。刘玲玲听了小剑的解释,一脸惊愕,不是你发烧了,就是我发烧了,都什么年代,谁还上中专。刘玲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掩盖过去,开始大篇的老生常谈,前途、理想、抱负。是啊,这都什么年代了,理想抱负能当饭吃?李小剑执意不肯。 刘玲玲鸡同鸭讲了半天,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小剑想想办法让他考第二次,一定帮他圆少受罪、多赚钱的梦。 第二天,刘玲玲找到小剑让他别上课了,跟他出去办事。他们先是来到教导处,刘玲玲说我们班有几个学生是考美术的,需要拿学籍卡办手续。管档案的单身男老师见是刘玲玲,很大方地让她进去自己找。 刘玲玲在一堆学籍卡里翻了翻,最后抽了李小剑和另外几个学生的学籍卡,带着李小剑匆匆离开。李小剑虽然心下狐疑却没有多问什么,他知道刘老师这时是不会把他出卖的,因为他撞见过语文老师给她送花,她当面接受一转身丢进垃圾桶的场景。 第162章 女孩的遗言 出了教务室,刘玲玲对李小剑说,“我拿着学籍卡,先帮你去高中领回录取通知书,放在我这,尔后再把学籍卡还回学校。这样高中录取了你,不会再来要学籍卡,录取通知书也不会到我们学校,领导不知道你被高中录取就会让你参加第二次考试。你,可要好好考啊。”李小剑听得稀里糊涂,但知道老师是为他好,她在承担着相当的风险,就很是感动,一个劲地点头。 李小剑不动声色地回到教室。因为心里有了底,他神色轻松,左顾右盼。刘禾禾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小剑看了吓一跳,早上来时还没有注意到。刘禾禾看李小剑像观赏动物一样瞅着自己,心生怨气,哼地一声转过脸去。 小剑感到没趣,也把脸转了过来,玩弄着钢笔。过了一会,他又转了回来,轻轻捅了刘禾禾一下低声说,“上不了高中,可以上中专啊,上中专多好。”刘禾禾转过脸来,眼睛死盯着李小剑,脸色一会白一会红飘忽不定。 小剑心里发毛,慢慢把脸埋下。最近半年,刘禾禾一直阴阳怪气的。很多次在路上相遇,小剑和她打声招呼,她就象没看见一样,直直地骑了过去。在学校时机,除非迫不得已,刘禾禾从不主动和李小剑说话。李小剑也没有太在意。 初三了,人生第一个重要的关卡……中考……冷寞无情地横亘在眼前。人生的路有很多条,这个时候还能留在教室的,都是铁定了心在考学这条道上一走到黑的人。小剑所在的班级,初一时熙熙攘攘,人数有七十人;初二时大浪淘沙,人数只有三十六;初三又热闹了起来,上届中考失利的往届生蜂拥而至,人数迅速恢复到了七十人。 这学年第一轮选拔考试,绝大多数同学镇定自如,成功地留在分数线这面。小剑少不更事,一不留神摔过了头。大家摩拳擦掌,看中的是第二轮考试,尤其是复读了两三年的往届生们。他们的目标就是中专……这个足可以和大学相媲美,而且省时节力的多的学历。 李小剑好心劝说刘禾禾讨了个无趣,自己思索了一下,肯定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谁不知道考中专好啊,她一定另有苦衷。 “小剑,谢谢你。”李小剑闻言侧过头,刘禾禾看着他,眼里满是真诚。小剑抓着钢笔,手不知手往哪放了,“没,没什么。” “小剑。”刘禾禾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不想考高中,考大学吗?” “这个。”小剑羞愧自己的志向短浅,“我能考个中专就行了,这一年可把我累坏了。” “嗯,我也想考中专”刘禾禾哀怨地看向窗外“可是那么多复读生,竞争太激烈了。”自从初三开始,刘禾禾的排名急转直下,不是她成绩差了,而是复读生们的成绩太好了。复读生们心无旁骛,只为中专,有几位上完了初中中考不理想,又从初一上起参加中考成绩再次不理想,接着重找一个学校再留级一年。对中专,他们是志在必得。 “是啊。”小剑也觉得前途黯淡起来,我们学了三年,人家学了五年、六年,甚至七年。这种感觉以前李小剑是没有的,第一次选拔赛的不意成功,让他患得患失起来。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刘禾禾见李小剑的情绪也低落了,劝慰起他“小剑,这一年我不太搭理你,你怪我吗?” “不搭理我?”小剑不解地问,顿了一下又替刘禾禾开脱起来“没有啊,怎么会怪你呢?初三了,大家都忙。” 刘禾禾听了李小剑的话,头低了下来,似乎又不开心起来。小剑刚要开导一下她,她把头又抬了起来,“小剑,对不起!我这么对你,你还来安慰我。”刘的眼睛里有亮光闪动。 “哪的话啊,我们都是同学。”小剑成熟了许多。 “你听我说完。”刘禾禾伸手抓住李小剑的胳膊阻止他说下去。小剑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她。 第163章 恢复如初 “我和凌仙是好朋友。她走了,我很心痛。” 小剑不自然起来,眼睛眨了眨看向别处。 “我常常半夜里哭醒,而你没过多久,就恢复如初。我,恨你的无情!”刘禾禾紧盯着李小剑。小剑的眼里有了潮气。刘禾禾看见了,语气缓和了许多“小剑,凌仙有本日记还有些别的东西放在我那儿,本来早就应该给你,可是我很生气你的行为。”刘禾禾顿了顿,“哪天你来我家取走它们吧,你是保存它们最合适的人选。” 李小剑眼睛看向黑板,睫毛朦胧氤氲,他紧紧抿着自己的嘴。世事总是不能如愿,当你想忘记一百次的时候,总会记起一万回。小剑成熟了,他知道漠然是天地间最大的杀手。你把事藏在心里,把笑留在脸上,别人会以为你已忘记,时间久了,你自己也会以为已然忘记。忘记只是忘记,记忆沉淀在时间的尘埃。它永远不能提起,因为它只是沉淀并不是消失。 上课的铃声响了,一会教室里传来朗朗的书声。 接下来的几天,别的同学在发愤图强,小剑却在胡思乱想。 “他,一直色迷迷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好看的?还色迷迷。” “做我的女朋友。” “不。我们不能早恋。” “凌仙,我们走吧?” “阿剑,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凌仙,我要娶你,爱你一生一世。” 初次相识的鲁莽,朦胧爱情的羞涩,最后的誓言,几个情景在小剑的脑海里轮流浮现。中考在即,大家都在紧张备战,自己却在这浪费时间。小剑恼怒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正在背英语的刘禾禾停下来望向小剑,“怎么了?” “没什么,困了。”小剑没好气地回答。刘禾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背自己的书。 那一巴掌象惊堂木一样,起到了暂时的平静,小剑抓起英语书也狂读了起来。读了没两句,脑子里又回想起和高凌仙爬丑山了。小剑“噢”地一声,痛苦地抱住脑袋。边上的几个同学觉察到小剑的反常,他们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又回到自己的英语世界中。 小剑凑到刘禾禾那边,轻声说,“中午我们去你家吧,拿回凌仙的东西。”刘禾禾为难地说:“中午我还有两张数学试卷呢!”初三了,能住校的住校,不住校的中午也不回家,学校食堂吃点就在教室里学习了。刘禾禾家近不住校,在食堂吃完午饭就回教室和大家一起学习。 “求求你了,我现在心神不宁,没法看书。”小剑眼巴巴地看着刘禾禾。 刘禾禾动了动嘴没有吭声。 “我请你吃中饭?要不,你拿到学校给我?”小剑恳求着。 “你现在都这样,给了你后你不是更不能安心?小剑,中考没几天了。” “可我现在也不安心啊。”小剑拉长了脸。 “那明天去拿,今天中午你请我吃饭,明天中午你也请我吃,好吧?” “为什么要明天啊?”小剑很着急,看刘禾禾邹了邹眉头忙又说,“好吧,好吧,明天就明天,那你提早把作业完成啊。” 刘禾禾读起英语,抑扬顿挫。小剑斜拿着书本,有口无心。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小剑推出自行车催促禾禾快去推她的车子。刘禾禾站着不动,“你不能带我呢?” “带你,这么远?好好,我带你。”小剑观察着刘禾禾的脸色。 第164章 盈盈烁烁的眼泪 小剑跨上车子,一脚踏地,一脚踏蹬,让刘禾禾先坐上。刘禾禾抓着李小剑的衣服斜坐在后车架上,李小剑脚一蹬车子往门口走去。 李小剑已是英俊少年,白色站领t恤,咖啡色休闲长裤,浅褐色运动皮鞋,再加上为节省时间留的碎发,在两个月没理变成了男bobo头,蓬松飘逸,帅气十足。刘禾禾也翩翩美姿,上身一件白底蓝肩的上衣,下面一条蓝绿方格裙子,脚上一双运动鞋,长及肩头的直发随意用发绳挽在脑后,篷松的斜刘海半遮半掩着光洁的额头,活力着纯真,洋溢着青春。两位俊男美女一车相骑,不在乎别人的闲散目光,中考了,谁还有心思搬弄是非啊。 刘禾禾带着小剑进入卧室,她掀开披散下来的床单,从床底拉出一只小木箱子。初三了,刘禾禾中午不回家吃饭,她的父母也在机关食堂将就一下。箱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挺多,刘禾禾一件件往外掏,小剑闲来无事四处瞅了起来。没来刘禾禾家之前之前,李小剑七思八想凌仙会留下什么东西,日记里记着什么,每天无精打采的。 进入刘禾禾卧室之后,他的心情反而平静坦然了许多。人都没了,东西又有什么用呢?逝者已矣,生者犹存,重生轻死,活着的目的不是为了活着更好吗? 留下东西只会徒增伤悲而已。刘禾禾的卧室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宽大舒适的床铺两边,黄亮的细高书柜比以往更光洁,向阳墙上的那副狗,他已认识了一年。 这个他曾频繁出入的地方,熟悉又陌生,温馨又平常。唯一变化的就是摆在客厅的蓝晶石簇摆到了书桌上,在窗帘过滤过的阳光照射下,蓝净澄明。 “找到了。”刘禾禾举着一本棕褐叶的日记本,封面上是一副印象派的画作《林荫小道》。李小剑伸手接了过来,随意翻了几下,抬头问“就这个吗?你不是说还有别的东西吗?” “别的?”刘禾禾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再找找”说着她又翻箱倒柜起来。李小剑坐在床铺边沿,重新翻起日记。 第一页:1994年5月4日,星期三,今天,剑回来了,我很高兴,高兴到用我少女时期的所有尊严来表达,我冲过去抱住他,本想给他一张笑脸,却不料泪流满面…… 小剑的脑海里回忆起初回学校的前景,凌仙搂着她的脖子痛快地哭。他叹了一口气,都过去了,过去了。 他又往后面翻了几页,都是有关他们感情的记录。小剑的心沉重了,他重重地合上日记。如果没有完美的结局,回忆只是痛苦的折磨。记起永远幸福不过忘记。 “李小剑。”刘禾禾的声音里满是责备,“你怎么可以没事人一样坐在这?”说着,她走到小剑的面前。小剑无话可说,他低头头看着刘禾禾裙子上的蓝绿方格。在这个时刻,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痛哭一场,以悲伤记念曾经的爱人。 可是他不想哭。他不再翻看日记,就是因为不想哭,不想在另一个人面前哭泣自己的心爱女孩。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泪水也只为对方而流。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却无法向刘禾禾言明。 他不想让自己变得虚伪,照着小说或是电影里的情节,拿着已逝爱情的日记呜呜哭个不停,哭到深处还会捶胸顿足,恨不能撞墙跳楼,追随爱人而去。他想活得真实,不是不会哭,而是不想哭,会哭但是不想哭就要极力避免伤心的事,多回忆温馨的过去,多想美好的未来。回忆应该和想象一样,都是美好的。 “李小剑。”刘禾禾的声音提地很高,怒言而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女孩子都为你死了,你却一点也不伤心,连痛苦的表情都不曾有。你是男人吗?” 凌仙,我的爱人,你是为我而死吗?是的。你是为我而死,尽管是间接的。如果我没有喜欢上你,没有死缠烂打着你,没有用离家出走逼迫过你,你还应该是那位快乐地让别人气愤,美丽地让别人嫉妒的女孩,而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躺在冰冷的墓地里,留下同样孤苦伶仃的父母还有爱你怜你的朋友。凌仙,对不起! 小剑的眼泪盈盈烁烁,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第165章 同情 可是,凌仙,我不想在别人面前哭泣,博取她们可怜的同情。爱情是伟大的,它不需要别人的怜悯。爱情是真诚的,它不需要那么造作。凌仙,我不要虚伪,我要真实。爱情博大,真实让人轻松,我要活在你对我博大的爱意之中。真实让人轻松,轻松则可以全力以赴。我无法挽回你的生命,只能用拼命努力让你不枉爱我这个人。 留迹、回忆、忧伤,那都是假的,唯有男人巨大的成就,才是对女孩爱情的回报。没有女孩喜欢懦夫,喜欢失败者。爱情不分卑微,人却有卑微。再卑微的人也渴望伟大的爱情。而伟大总是和执著、拼搏联系在一起的。不管成功与否,它一定要坚强、坚持、坚信。而有了这些,离成功还会远吗?凌仙,对得起你的,只有我非凡的成功。 小剑的神色恢复如常,他勾着脑袋看向自己的脚面。禾禾,你骂吧,男人的定义你不懂,别人的爱情你更不明白。 “李小剑!”刘禾禾双手抓住他的肩头拼命晃动几下。李小剑默默地忍受这近乎屈辱的动作。待刘禾禾晃累了,小剑偷偷抬头。刘禾禾的额头上有一层晶莹的汗珠,可神情却不是和动作相匹配的义愤填膺,甚或有一丝得意的微笑。 禾禾? 她这段时间的举动在小剑的脑海里无比清晰地回放起来。首轮选拔考试后的痛哭流泣,随后上课时的憔悴面容,不早不晚第二次中考前提到高凌仙,说是有日记本和别的东西,最后只找到了本日记,还和多年积累的杂物堆积在一起,以及享受指责别人的快乐。 小剑的内心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刘禾禾,你想我中考失利?想到这一点,小剑的内心一阵后怕,随即一股愤怒自心灵深处腾腾燃起。他霍地站了起来,刘禾禾吓了一跳。刘禾禾有一米七零,小上两岁的李小剑已是一米七五。看着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李小剑,她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去,却因恐惧迈不动腿。 刘禾禾,小剑本想甩手抽她一个大嘴巴子,但见她害怕的眼神突然有了另外一个主意。他一把抱住刘禾禾,转身往后一丢,刘禾禾“呀”的一声摔到床上弹了几下。小剑猛地扑了上去,压住她。 “你要干什么?”刘禾禾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颤抖。 小剑用行动回答了她。他吻上刘禾禾的嘴。 禾禾忘记反抗,小剑却记得救赎。 禾禾愤恨不堪,她就势抱住李小剑,撇开嘴巴,一低头照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小剑“啊”地一声,吃痛不起,用力把刘禾禾往后一推。刘禾禾仰面躺倒在床上。她瞪着李小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杀了你。” 而李小剑仿佛没有听到刘禾禾的威胁,他无所谓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说凌仙的事,让我分心考不上学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机会大些?” “你,你,呜呜。”凌仙象是被说中了心事,却又不甘被如此欺侮,她趴在床上伤心地哭了。 李小剑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没好气地问,“要上课了,走吧?”说完,他弯腰捡起刘禾禾的白色短裤丢了过去。刘禾禾伤心不已,她抓起一只枕头用力地扔向李小剑,“滚!呜呜,你这个流氓,滚!” “不可理喻。”李小剑摇了摇头,转身出门。 下午第一节课时,李小剑心无旁骛,听得那叫一个认真。任课老师问刘禾禾哪去了,李小剑若无其事地回答,生病了。他的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感。 第二课时,李小剑心神不宁起来。我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些?是不是已经确犯了法津?一想到法津,李小剑彻底静不下来了。如果她去告我的话,我是不是要坐一辈子的牢?就算不坐牢的话,是不是也要进少管所? 就算不进少管所,要是传出去的话,父母是不是无脸做人?真要只是父母觉得丢人的话,那应该是烧高香的结果,恐怕我要坐牢了。我是不是该去自首?能够坦白从宽些?小剑的心情阴暗无比,自认为正义的报复转换成蔑视法律的愚蠢。 不!小剑,镇定,镇定。 虎父无犬子,爸爸都坐过几牢大牢,我哪能一代不如一代呢?这么一想,小剑的心情豁然开朗。不抱任何幻想反而最有希望。小剑感慨自己的知足,连坐牢都能坐得喜气洋洋。认真听课,认真听课,小剑小声告诫自己几声,看向黑板。身体可以被禁锢,思想却永远自由。小剑灰心地发现,要想不想,除非拼命地想,想得筋疲力尽。 第166章 鹿死谁手 不!小剑,你不能自首。凡事皆有可能,坚持到最后,才知道鹿死谁手。我怕她告我,她不怕我宣扬?如果她想息事宁人,不去告我?那我自首不是自投罗网?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个常识都忘了?再说我真的去自首了,顶多坐几年牢,出了之后没准更加光彩照人。可她呢?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平平淡淡了吧?自首反而害了对方。想到这一点,小剑不寒而栗。 可我已经害了她啊?可是什么叫害呢?强暴她让她失去童贞,让她无颜做人,这就是害?可这是书本上说的啊。尽信书不如无书。我能用书本知识给害下定义吗?相对更大的害,小害会不会反而是造福?高凌仙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小剑又糊涂起来。 “下课。”“全体起立。”“同学们再见。”“老师再见。” 想,想,想,想什么啊。书生起事,三年不成,全是想坏的事。想,就是一件事情失败的开始。不管那么多了,明天等她来了看她的态度,她若想告我,我不等她告,自己去自首。是男人,就要有所担待。不想告,要别的补偿,不过分都可以考虑。好汉做事好汉当。 李小剑起身上厕所。 第二天刘禾禾仍然没有来学校,面对刘老师的疑问,李小剑自告奋勇说中午去探视一下。刘玲玲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中考非常时期,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复习,李小剑不怕耽误前程如此关心同学,真是难能可贵。 李小剑的脑子翻江倒海半天,中午随便吃了点午饭,就骑车往刘禾禾家赶去。走到半路时,他看见路边有卖肉饼的,停下来买了两块,用纸包好再放在塑料袋里提着。 李小剑按了半天的门铃,刘禾禾才无精打采地开了门。隔着防盗门,憔悴万分的刘禾禾一见李小剑,象火烧式地尖叫一声,咣地关上了门。留下李小剑半张着嘴,提着肉饼不知如何是好。他等了一会,转身往楼梯口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又转过来回到门口。 “禾禾,你开开门,我和你说几句话。”李小剑贴着门轻声说。门里寂静一片。 “禾禾?”小剑不再按门铃,咚咚地敲了两下门。门里依然听不到声响。 “禾禾。”小剑不管刘禾禾有没有在听,对着门说了起来,“我知道我很过分,我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乞求你原谅,我知道我做的对你伤害很大。我来这,是看你还好嘛。另外,是想问你,我去自首好吗?”说完李小剑把耳朵紧贴在门上。门里仍然静静如也,听不到一点动静。 说完话,李小剑轻松了许多。他把肉饼放在门口,对着门说了声“保重”转身离开。走出单元楼的时候,李小剑又停住了脚步。 隔着一层门,刘禾禾能听得到我的讲话吗?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真地愿意我自首?她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象高凌仙那样吗?虽然不是直接死于流言蜚语,却是间接死于世俗偏见。李小剑害怕起来。我得去问清楚了,万一她一时激愤,或者是拉不下脸来说不让我去自守,那我岂不是等于杀了她?实在不行,我娶了她好了。李小剑的脸上一红,隐隐感到自己有些无耻。 李小剑再次返回到刘禾禾的门口,塑料袋仍放在原地,看来刘禾禾是听不见。李小剑又按了一会门铃,房内再也没有反应。他稍一迟疑,手伸过防盗铁栅,在木门上拍打起来,“禾禾,刘禾禾,开门,开门。”木门仍是纹丝不动。 李小剑抽回手,摸着脑门想了一会,再次大叫起来“刘禾禾,老婆,老婆,刘禾禾,开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愈发苗条高挑的刘禾禾杏目圆睁。她一身休闲装束,宽松白色衬衫,七分牛仔长裤。小剑的余光看见刘禾禾并没有打开防盗门,他就假装没有看见,眼望着别处,仍是大喊大叫“老婆,开门,开门,老婆。” “李小剑,闭嘴!”刘禾禾握着拳头,愤怒地命令李小剑,却极力压低了嗓门。李小剑心中偷乐起来,仍然不管不顾,“刘禾禾,老婆,开门。”刘禾禾见李小剑仍然喊个不停,猛地打开防盗门,抓住李小剑的衣领往门里一拉。李小剑乖乖地闭上了嘴,回头一见肉饼还在外面,一转身提了进来。刘禾禾忙把门关上。 豁出去,风平浪静;厚脸皮,海阔天空。 李小剑满脸堆笑,“禾禾。” “我杀了你!”刘禾禾双手抓住李小剑的衣领把他往墙上一推,再往上一顶。小剑就感觉自己的脚尖快离了地。他惊奇不已,禾禾的力气竟然这么大。刘禾禾把他顶在墙上,双眼逼视着他,喷火般真的像要杀人。李小剑比刘禾禾高不了多少,再加上理亏直不起腰,这一看和她差不多高度,脸都快贴上了脸。 “禾禾,对不起。”李小剑的声音满是真诚。 “我要杀了你!”刘禾禾紧咬着牙齿,凶巴巴地看着他,稍加梳理的头发一顺往后,稍有的凌乱配上她白白的皮肤有着别样的美丽。李小剑看了心里一荡,不由自主地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啊?你!”刘禾禾恼差成怒,“我要杀了你!”她抓住小剑猛地往后一甩。小剑不曾防备,踉跄地冲出去,稳了一下,又稳了一下终于没有稳住,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小剑咧着嘴,翻过身。刘禾禾不等他起来,早跳了上去,骑着他双拳象风火轮式地击打起来。 李小剑着实挨了几下后,好不容易抓住她的双手,“禾禾,别打了,别打了,禾禾。” 刘禾禾双手被控,怒火更盛。她浑身乱扭,仍想抽拳猛打这个欺负了自己的男生。小剑叫了几声,刘禾禾充耳不闻。 “禾禾,禾禾,停下来。”李小剑看她不听,直接仰头,堵住了她的嘴。 第167章 到底有多重要 禾禾终于停下了捶打,怔怔地被吻着。 许久之后,小剑离开了她的唇,“禾禾,以后嫁给我吧?”小剑看着禾禾纯真无助的眼神,心里感慨一句,好美。 “你……”禾禾撇了撇嘴,想哭,“做梦。你这个坏蛋。”禾禾终归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举起小拳头猛锤向李小剑。渐渐地她趴向小剑,泪眼望着他,“你这个王八蛋!呜呜,你毁了我的一生。你这个王八蛋!呜呜。” “嫁给我!”小剑闭着眼睛,脑袋歪在一边,轻轻地说。 “嫁给你,这个流氓?”刘禾禾一脸鄙夷,“你好意思说出口,王八蛋。”她忽哧一拳打向小剑的胸部。这一拳打得重了,小剑龇着牙从半睡半醒中逃回来,“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见小剑和自己针锋相对,禾禾也来了精神,她柳眉倒竖,忽哧又是一拳。小剑吃痛不起,嚎叫了一声,“疯婆子”,然后抓住她的胳膊往边上一甩。刘禾禾的力气又小了许多,惊呼一声倒在了地板上。 “不嫁就不嫁,还发疯。”小剑边气鼓鼓地说,边整理好衣裤,“你以为我想娶你。”他收拾好自己的衣着,没好气地说,“要跟我去学校,就穿上,不跟,你就自己坐着吧。” 刘禾禾哼地一声,把脸往边上一别。 “你有种。”李小剑边说边颔了边颔首。他理了理头发,把脑袋往后甩了一下,“那你在这坐着吧,想告我就去吧”说着他往门边走去。 刘禾禾看了一眼李小剑仍把脸转往别外,像是问询小剑又像自言自语,“你亲了我,要是,要是,我怀孕了怎么办?” 小剑一听禾禾的语气温柔起来,心中不禁一喜,脸上刚刚要露出笑容,又觉不妥,赶快干咳几声掩盖,可内心莫名的巨大成就感还是让他的嘴角往上挑了挑,“不会的,我去问一下邻居玩伴,他知道怎么做。和我去学校吧?” 下午几节课,李小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一般情况下,他先假装看一会黑板,然后趁老师不备再偷偷瞄一眼同桌,或者说他一直色迷迷地看着同桌,看累了再转头看一下黑板放松放松。刘禾禾穿了一件束腰蓝色连衣裙,裸露在外的皮肤雪一样的白净。 她真的长大了,女孩最美的性征无不充分展现,玲珑的曲线,绝色的五官让小剑欲罢不能。第一节课时,刘禾禾和李小剑一样,心神难耐,莫名中自己似乎也喜欢上任性其实霸道,莽撞实则果敢的李小剑。 当她也偷偷看向李小剑时,发觉李小剑也正看向自己,四目相对,她脸色绯红,忙低头瞅向桌面。小剑心里一荡,身下又热了起来,那热又顺着血股神经飞快地传向他的双眼,不一会,坐在身边的刘禾禾也感到大腿微微的发热。 她又偷眼看去,李小剑炙热的眼神正扫射着自己的大腿。禾禾心里莫名激动,但脸上却佯装生气,她伸向小剑的腰,用力一拧。小剑紧闭着嘴,用力鼓起腮部,睁大双眼,全身的热量全集中到了脸上。禾禾见了,抿嘴一笑又马上恢复严肃表情,她把双腿紧紧合在一起,又把裙子往下拉了拉盖住膝盖,然后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认真地看向黑板。而小剑比较健忘,等疼痛好些时,又忍不住顾盼流连向同桌。 放学时,李小剑没有纠缠刘禾禾,若想长流,只得细水,哪有长久的洪浪涛天。不知不觉间,李小剑已成了情场高手,只是他自己浑身不觉。 回家的路上,因为心不在焉,所以慢如娲牛。人生总体来说大同小异,长大成人后都要结婚生子,不管是富贵难当,还是贫困不堪,大家都要经历这么一回。既然早晚要结,还不如未雨绸缪,先找到另一半,省得到时手忙脚乱。至于爱情,这个东西太虚幻,留给那些穷酸知识分子思考吧,自己只要按部就班就行。 很多时候,思考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明智的人都知道趋吉避凶。有了这个心态,李小剑很难不快乐。而世上的事总有三六九等之分,婚姻也不例外。李小剑想有个上等的婚姻,不想将来为一日三餐发愁,至少不能低于现在的生活水平吧? 他暗自庆幸起没有和花花走下去,否则有那一大串的拖累,自己早晚得有皮没毛的。而禾禾人长得漂亮,家境也算不错,以后就算我们俩都好吃懒做,也不会比人家差多少。小剑感激起了小三,若不是他及时伸出援手,现在他就是张传玉的女婿了,而且将平空多出一大堆穷亲戚,想想都后怕。小三啊,小三啊,想起小三,小剑觉得他这么大人还如此幼稚,还幻想着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有根有据的法津面前都不能人人平等,更别说无影无踪,只存在记忆和想象中的爱情了。 李小剑相信平等、公正是自己赢来了,靠别人施舍,首先在根子上就不平等,凭什和是别人努力给你平等,你得过且过就能得到平等? 想到这,李小剑浑身充满力量,第一轮考得不错,第二轮加把劲,考个中专,四年后回家结婚生子,到了年龄再把结婚证一领,这辈子基本上就能平安度过了。美好的未来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李小剑嘿嘿地笑了。不知不觉,他已到了家门口,心却一紧。院子里哭声一片。 第168章 狠心 小剑来不及下来,猛一加速,山地车“咣”地一声撞开大门。朝正穿着灰色大裤衩,白色三角背心,面朝南坐在八仙椅上。一位满身白衣的年轻人半跪在朝正面前,拉着他的手,大声哭诉,“哥!他们怎么这么狠心啊,呜呜。哥!他们怎么这么狠心啊。”朝正面色凝重,他拉着年轻人的手,和搀扶着他的王本一起规劝:“张欢,先起来说话,起来说话。”汤倩尧端来只小凳子放在张欢边上,也劝他快起来说话。 劝着,劝着,她自己倒流下了泪。四人过于专注,那么大的撞门声都没有听见,直到小剑推着车来到面前,他们才发觉。王本最先看到小剑,他说了声,“小剑回来了。”小剑回了声“叔来了啊。”张欢见有人进来,擦了把脸停止了哭声,他站起来看着小剑,吸了口气说,“这是小剑?两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小剑认识张欢,但不知如何应答,他“嗯,嗯”两声把车停在一边,对父母说,“我看电视去了。”倩尧追问,“你怎么回来了?”“明天最后一次休息。” 马桂死后,邻居们七手八脚地把马凤抬上手扶拖拉机,一路突突地送往了镇医院。 马家在剑之晶村是个大家族。阿桂和宗族交恶,尽管他后来开厂缓和了些宗亲关系,但大多数宗氏和他们已不相往来。 但现在人死了,死者为大,什么宿仇旧恨该消的消,该忘的忘,更何况平常人家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马氏族人张罗着办理了马桂的后事。马凤确诊受刺激已经疯掉了,被关进了丑山镇医院。丑山医院同时也是晶都精神病院。 送她去医院的马炳黎问还会不会好。医生说如果有人精心照顾,再用上些西方先进药物,也许会好。炳黎没听明白,又问了一遍。医生看了看他,问他是谁。炳黎老实回答是同族哥哥。医生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最好别管这事了,无底洞。 炳黎明白了。那些债主初见马桂死马凤疯时,还担心受怕了几天,后来见马氏族人并没有找自己算帐,更何况那些债主也有不少马家人,就一个个惋惜不迭起来,这钱算是没指望了。有几个人暗暗起过将马桂房子抵债的心思,一方面这所凶宅自己不敢住,也怕卖不出去,另一方面这种落井下石的卑鄙之事,他们一时也干不出来。 马桂的房子真成了凶宅了。老早几年,贺发就拿着罗盘前后查验了几遍,除了说几句“可能檐冲煞星,基压太岁”这类堪舆间的老生常谈之外,也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但接二连三的祸事,让人们对这所房子避之不急,连不得不路过之时,也是双手合十,心中念念有词,边害怕边祈祷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马题召集族人开会商量马凤的事。大家群情激昂,纷纷解囊相助医药费,那些债主碍于面子,只得拿出更多来表明自己羞愧有加。 捐完钱财后,大家又一致同意各家轮流去医院照看马凤。 前面四、五家还好,每家两天按序去医院,轮到马海洋时,他掏出二百元钱给马题,说自己白天喂猪、晚上看猪,实在没时间,让马题帮忙找人代替,那二百元钱就当是工钱。马题一想也是。海洋住在村里,院前空地少,他就到村北自留地里盖了三间猪圈。猪圈离村子两里多远,确实需要有人看管。然而让马题始料不及的是,自马海洋开了头,别人不但有样学样,还变本加厉。他们不去照看马凤也就罢了,连雇人的工钱也不出。 就这,他们还振振有词:她欠我们的钱我们不要了,还倒贴钱给她看病,这还不够吗?非让我把钱都贴上去?马题骂了几句冷血,只得自己去照看。马题年老力弱,刚去第一天就被马凤揪住打了个鼻青眼肿,幸亏医护人员来得及时,要不是他就要提前住进阴宅了。马题捂着乌青的眼睛,一瘸一拐回了村。 马凤啊马凤,久病床前无孝子,连父母长久卧床都没儿子理会,就别说你只是我的晚辈,大爷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你别怪大爷啊。 第169章 阿凤 从那后再也没有专人照顾马凤。未几,她的医药费也用光了,医院却没有把她赶上大街,因为她是武疯子。医院不仅没有把她赶上大街,还特地给了她一个单间。她在那个单间里拥有足够的自由,吃喝拉撒完全没人管。 马凤当年读书队的伙伴们去探望过一次,回来后一个劲的哭。马凤的单间是特供的,深藏曲径通幽处,在医院七拐八折进入花园才在角落里发现一间低矮潮湿的小屋。小屋本是园丁存放工具的库房,由于精力旺盛的马凤终日大喊大叫,让医生和隔壁病人以及照顾病人的家属烦不胜烦,院方就把她转到了暖风洗树、花香醉人的园林之中。 一祖同宗的村人尚且对马凤不管不问,就别指望爱惜自己羽毛的天使了,隔三岔五想起来了,她们就给马凤送点吃的,一年半载学习指示了,就发扬吃苦耐劳精神为马凤清理一下房间。清理时全副武装,连经年不用的防毒面具都搜出来带上,仿佛马凤得的不是精神病而是传染病。 村人听了诉说,都唏嘘不已,但大家只有恻隐之心,却无意伸出援助之手。听了也就听了,大家很快遗忘。遗忘,是人的本能。别人的痛苦丑恶阻挡不了人类对自己快乐美好的向往追求。 两年前张欢悲痛欲绝地离开剑之晶村,他认为自己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之前,他想只要马凤仍然爱着他,不管她发生过什么变故,变成了什么样,他都会守候她一生。可是,面对不远万里回来寻找她的人,马凤竟然能决绝地离开,毫无留恋,这让张欢伤透了心。 张欢绝望了,他发誓再也不回来。离开后,他断了和村里所有的联系。只是这两年,他却不断地在验证一个真理:爱的对立面不是恨,希望的极致并不是绝望,而都是漠不关心。张欢做不到漠不关心,两年的疗伤让他明白,他的心里永远只能有马凤一人。张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商业上能够叱咤风云,却在感情上一败涂地。 他尝试着接触过别的女孩子,也曾酒后到夜店里寻找流莺,但每当他想尽情放纵时,眼前总是会浮现马凤的影子,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这已足以让他心碎。世上真地有永恒的爱情? 多年的流浪生涯让张欢明白,越是稀缺的甚若没有的就越值得宣传期待,譬如爱情。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对它,不惜笔墨大肆宣扬、拼命讴歌,而本身读书时都思想不纯,边摇头晃脑边幻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满嘴仁义道德,满肚男盗女娼。这些道理自己都懂,可为什么偏偏对马凤情有独衷? 张欢百思不得其解,长叹一声: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多样性及不可预见性的美丽。张欢决定再寻马凤。他先联系王本打听消息。王本边哭边把马凤家的巨大变故告诉了张欢。听王本讲诉时,张欢冷静沉着,稍能静静地听完,一挂上电话,这个别人眼里的铁骨男儿,抱着被子扎扎实实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搭乘早班飞机返回了中国。 张欢借了一客户的轿车,在水晶市场找到王本,两人往丑山镇医院驶去。自上车,两人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张欢认真地开着车,开着,开着,脸上挂满了泪珠。阿凤,你受苦了,我来找你了。一切都已过去,我们离开这个地方,重头再来。 到医院,王本拉着一个医生就往马凤的专屋跑去。医生拉拉扯扯不想去,张欢阴森的眼神往他一瞟,他紧走两步上前带路。园中树木茂盛,小径杂草纷呈,三人推枝躲叶往林中深处奔去。小屋隐见一角时,医生掩鼻放慢脚步,阵阵恶臭如一双大手推挡着众人前进。张欢直视着医生,眼神如千万把飞刀正对他凌迟。医生打了个寒噤,趁他们不备,一转身跑了。张欢王本不再理会医生,急步向小屋跑去。快到小屋门口时,张欢再也忍不住,他涕泪横流:“阿凤,阿凤,我来了,呜呜,我来了,张欢来了。”声音凄凉阴冷。 第170章 大功告成 屋门斑驳陆离,上面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王本低头,四下寻找石头要敲击门锁。张欢已等不及,他大喊一声,“阿凤,闪开点。”抬脚猛地一下踹了上去,门应声而开。与此同时屋内铺天盖地的苍蝇嗡嗡而起,洪浪般的臭气倾泻而出,冲击得张欢、王本站立不稳。王本终于把持不住,退往一边呕吐不止。 张欢稳了稳心神,往屋内看去。房间不大,里面满是杂草污垢的混合物,墙角堆着小山一样的粪便,低矮的地板和乌黑的墙壁上满是杂草污垢的混合物。生生地被抬高了几寸。马凤不在里面。只在房屋东北角稍高于地面的地方,堆着一堆仅能猜测出的破被烂褥,还有些衣服的条条缕缕,竟能迎风而站,随着熏天臭气的飘过,它们在空中轻轻摇摆。 王本跑了过来,见此情景,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张欢反而镇定易常,他向那堆破被烂褥走去,身后一排深深的脚印没及脚裸。王本屏着呼吸跟了进来。张欢弯下腰,伸手轻理着曾经的被褥,阵阵无法忍受的臭气随着翻动急不可耐地冲向人的口鼻。王本掩住了口鼻,却无法抵挡它对眼睛的灼伤。张欢仍耐心地翻理着破褥。 “兄弟。”王本呼着气地说话,“我们走吧?向医院要人。”说完这句话,王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去,扶着一棵树急速地喘着气。感觉心神稍定,他撩起衬衫盖住半个脸又转身进屋。张欢已停止翻动,他手里拿着一只已擦拭干净的发晶雕刻件“心剑”,举起正对着门观看。阴森冰冷的小屋中,酷暑阳光漫射遗露的映衬下,金芒四射,如梦如幻。 听到这里,李小剑的心里也戚戚然,一颗硕大的泪珠挂在眼角好久,终于没有滴落下来。马凤死了?无中生有地来,有中变无地去?亦或没死?不着痕迹地逃走,悄无声息地消失?这一切关我什么事呢?无动于衷就是心如蛇蝎,潸然泪下就是悲天悯人? 小剑不知道评判标准是什么,他只是直觉地和大家打个招呼,就走进自己的房间温习功课。对学生而言,学习成绩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现在,只有中考才有资格对李小剑的道德水平进行评估。倩尧、朝正没有训斥小剑的无礼,他们无奈地承认,他们非常乐意看见一个无情无义的读书郎,而不是婆婆妈妈的有情儿。也许他们错怪了儿子,但时代如此,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李小剑参加了中考第二轮考试。 试卷很简单,很多题目他倒背如流,写起来行云流水般,容易地他都想让周边苦思冥想的同学们抄录一下,以显示自己半年的所成。这,也就是想一想。坎坷的经历让他无法自高自大,只能如履薄冰地慎之又慎。 第一天,前排的女孩,颇有姿色,只是智商和脸蛋不成正比,她偷偷转过头,水汪汪的眼睛真地会说话,她指着自己的试卷央求小剑抄一份答案给她。小剑面无表情地放下笔,右手成环,左手单伸一指做了个下流的动作。 女孩面上一红,乖乖地转回了头。第二天,后排换了位强壮的男生,他轻踢了一下小剑的凳子,示意他往边上靠靠。小剑毫不客气地猛回一脚,桌椅的巨响惊动了老师,他们轮流过来特别观照了他们一天。 下午结束时,那个强壮的男生带着几个和他同样的男生恭候在校门外。他们看见小剑出来了,没有人说话,齐齐地往他走来。这种场面有段时间没有碰到了,小剑的双腿有些颤抖。他看了看他们,把手伸进书包,一把做工精良的警用匕首,在落日的余晖中明晃耀眼。这是他从三叔思正那借用的。 那些强壮男生看见李小剑的动作有些野蛮,都很绅士地停住了脚步。这时,他们中一人的父母叫喊了,那男生应了下就走了。别的人互相看了看,决定不和李小剑一般见识,转身各忙各的了。第三天上午是最后一门,数学,那试卷出得快让李小剑愤怒,这么简单的题目简直是侮辱他的智商。不过,他仍没有掉以轻心。 做完后,他检查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打起精神十足地认真。当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精神抖擞的李小剑瞬间萎顿。中学生涯结束了。成绩十天后出来,但李小剑知道自己已然大功告成。 第171章 爸爸,考试完了 半年,整整半年,没日没夜的半年,拼死拼活的半年,终于结束了。他感到身心俱疲,昏昏欲睡。他要休息一下,趴在桌子上,头垫着胳膊,却怎么也睡不着。匪夷所思地,他想起了花花,想起他第一次了解女孩,那圣洁美丽的上帝的脸,那两片昙花怒绽时柔和对望的弯月。是的,没有冲动欲望,只有圣洁美丽。 “你很有毅力,只要你愿意做,你一定能做到最好。”我能做到最好。自信的培养只需要一次小小成功的刺激。小剑站起了身,别的学生都走光了,教室内只有一位监考老师在看着他,“休息好了?考得不错。以后接着努力,一定可以考名牌大学。” 老师见他走过来,微笑着鼓励他。小剑感激地点了点头,往外走去却怅然若失。我是不是该流流泪,大哭一场来纪念我这拼搏的中学生涯? 算了吧,还拼搏的中学生涯,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小剑笑话自己学习领导干部将花石吹成碧玺的能耐了,他笑了一下摇摇头。快走到门口时,又想起等着锁门的监考老师预祝他将来考个大学,不禁哑然失笑,不知道上中专四年后就能出来为人民服务了? 他迈出考场大门,瞥见右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刘禾禾站在那正望着他,她的身后是打扮入时,斯文优雅的一对中年夫妇。刘禾禾的爸妈?看样子是专门在等我。小剑脸上火烧起来,忙转过脸假装没看见想蒙混过去。 “小剑,李小剑。”禾禾已喊起了他“你没看见我啊?跑什么跑?”她脸含微怒。 “没跑,没跑,你那面迎光,我没看清。”李小剑走向她们,信口解释。 “好了。”刘禾禾大人大量,手往后一摆“小剑,这是我爸爸、妈妈,这就是我同学李小剑。” “小剑同学好啊。”禾禾父母的声音悦耳地很。 “啊,爸,叔,伯父、伯母,你们好。”小剑一瞬间换了三种称呼。叫爸爸妈妈为时尚走,叫叔叔阿姨显得生分,还是叫伯父伯母好了。 “好,好。”禾禾的父母显然很是意外,一个乡下的孩子能叫出这么得体的称呼。“前几天我们家禾禾生病,多谢你照顾啊。”梳着波浪卷的禾禾妈妈见机快,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掩示夫妻俩的失礼。 “没,没什么,应该的,应该的。”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小剑的脸憋得通红,刘禾禾在边上倒是笑得开心。中考这几天,为了安心考试,两人虽然自习时能见面,但基本上就没说话。 刘禾禾待小剑问候完父母就问他,“你们家具体住哪啊?” “剑之村第二排西面第一家。”李小剑心里起疑,但仍是老实回答了。 “你们家电话号码……”“你这人,我们找过去不就行了?”“05187269888”“啊?”禾禾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爸爸刚想问李小剑家的联系方式,禾禾妈妈连忙打断了他。她知道乡下基本上没有电话,不要打击了李小剑的自尊心。不料,李小剑老实过头,竟然报了出来。他们家竟然还安了电话。刘禾禾的父母重视起来。 面对未来的岳父、岳母,李小剑浑身不自在,他和他们说父母还在家等着他吃饭,就匆匆告别走了。刘禾禾在后面远远地喊,“改天,我爸妈请你爸妈吃饭。”“哦,哦。”李小剑心慌如麻,找到自己的山地车飞快地往家骑去。 客厅里吊扇吹得强劲,李朝正躺在太师椅上睡得迷糊。上次李朝正虚惊一场后,领导鉴于他的身体健康,将他的职位提升一级让他休养生息。现在李朝正是晶都县多种经营公司总经理,每周工作一天,即周一早上去公司自己给自己点名。公司花名册上人员有上百,不过除了极个别下岗的,大多数停薪留职。李朝正真正轻闲起来。 李小剑进屋后,看见爸爸晃得舒服,说道,“爸爸,我考完试了。” 第172章 高中的快乐生活 “又休息?”朝正听见儿子的声音,睁开一半的眼睛“天天考试,真辛苦,屋里坐一会,等你妈妈做饭。”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小剑本想中考完了,总该和父母说说考试的事,如果方便的话,再聊聊刘禾禾。见爸爸毫无兴趣,他也乐得轻松,转身要出门回自己的屋。 倩尧在里面听见了,跑出来问,“什么考试?” 听见妈妈问,小剑转过身来说,“中考啊。” 倩尧听了,快步走到朝正身边,在他肩头猛拍一掌,怒喝,“就知道睡,儿子中考了你也不问一声。早说这几天要中考,让你去学校看看,你就是不去。” 朝正清醒过来,他坐起来向儿子前倾着身体“中考?这就考完了?” “是啊,考完了,前面还考了一次呢。”小剑提醒爸爸。 “那次我知道,这次也考完了?这么快。”朝正自问自答。 “你看你,还像个做爸爸的?儿子中考这么大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倩尧越说越生气。 是啊!中考这么大的事,爸爸竟然不放在心上。想想这几天,别的同学都有父母关心,进门送,出门接的,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度过中考,小剑心头也委屈起来。 “哼,人家父母都接送,就你们,也不来看我。”小剑声音大大的,两滴泪水挂上了腮边。 朝正和倩尧面面相觑,末了,朝正对着小剑长长的背影喊道,“中考有个屁用,就你那破成绩,早点下来还能给我省点钱。”“呯”地一声小剑关上了门。最近半年的成绩,李小剑一直没有告诉父母。朝正倩尧只是小剑偶尔回家时,发现他学习努力了,至于努力的效果如何,他们怕问起来儿子伤心,也就一直没问。 小剑的委屈一挨枕头就不见了,呼呼地睡着了。他太累了,连这半年的每天一梦都懒得做了。不知睡了多久,当他被妈妈叫醒时,发现餐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晚餐。朝正亲自给儿子满上一杯啤酒,“儿子,喝点啤酒凉快。” 小剑还没睡醒,梦游式的喝了一口,凉嗖嗖地,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倩尧给儿子夹上一只鸡腿,小剑用手拿着慢慢地啃。 “儿子啊。”朝正见小剑情绪不高,劝道,“中考结束就结束了,中专考不上,咱就上高中,都考不上也没关系,还有老爸呢,我们花花钱。实在实在不行,你就在家里玩几年,等长大了,老爸帮你安排进单位,照样有钱拿。” “爸,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啊?”小剑一边嚼着鸡腿,一边斜眼看着爸爸。 “就是,哪有这么说儿子的。”倩尧也不满起来“实在不行,咱再复读一年。”话说完,倩尧也自知说露了嘴,埋首吃起了菜。 哈哈!呵呵!嘿嘿!小剑知道父母为自己好,要不然这半年他哪会这么拼命。想到过几天父母知道儿子成绩突飞猛进时惊奇的样子,小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朝正和倩尧不知道儿子笑什么,彼此看了一眼,接着吃。儿子刚中考完,就由他几天。 成绩公布前的日子,李小剑一直在睡觉,既不出门找同学玩,也很少看电视看录相,一有时间他就睡觉。不是他不想玩,而是他实在力有不逮。每次刚走出门,就有天旋地转的感觉,没奈何,只得回来接着睡。 倩尧担心地要命,要带小剑去医院检查,小剑死活不去,说自己能吃能睡好地很。倩尧让朝正去医院复查时带上儿子。朝正和小剑的说法一样,吃得比人多,睡得比人久,哪有毛病。成绩公布了,倩尧和朝正着急上火地要去医院了,李小剑则容光焕发,好整以暇地看父母无措的样子。李小剑的成绩不错,和一个中学上了两遍的男生并列第一。 倩尧朝正担心儿子的成绩来路不正,李小剑看了几天父母的笑话后,问:“我就是想抄,也得有人给我抄吧?”倩尧和朝正仍是不太相信,直到辗转听说小剑最近半年的拼搏经历后,两人才激动地拥抱庆贺。没多久,亲戚朋友们都知道了,他们成群结队地来探望,向小剑竖起了森林般的大姆指。小剑感慨,学生要想过得舒心,还是成绩优秀点好。 第173章 有一门手艺 多年好友阿利也来看望小剑。夏季工厂活计不多,阿利回家避暑。小剑亲昵地搂着阿利地肩膀问“发财了吧?上次不是说带个嫂子回来吗?”“发啥财啊”提到工作,阿利情绪有些低落,“刚开始上班时,觉得能赚钱真好,现在才知道我那哪叫赚钱,就是卖苦力啊,除去吃喝,一年到头手里竟然没有余钱。” “你还小,等过几年力气大,经验足就能多赚了。”小剑没有真正自力更生过,好在他常听父亲对别人说,就把父亲的话照葫芦画瓢转画给了阿利。 阿利听了小剑的话不吭声,这种话对他说的人太多了。再好点的劝说也没有增加一元、两元的收入来得实惠。小剑见情形不对,忙岔开话题,“嫂子有没?工厂里妞好泡不?”一提到女人,阿利来了劲,“我们那个纺织厂,绝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只要你想泡,你一天泡一个都行。” “真的?”小剑向往起来,口水都要掷地有声时,想起自己已是有主的人,不能那么随便了,改口道,“我命苦啊,老早就把终身给定了。”阿利一听小剑话里有话,兴致大涨,忙询问起小剑的风流史。 小剑也来了兴头,把和刘禾禾的关系,该掐头去尾的掐头去尾,该添油加醋的添油加醋,好好吹嘘了一遍。他没有提花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他也没有提高凌仙,藏在心里就永远让它藏在心里。阿利对小剑佩服有加,尤其是听到刘禾禾的父母还要请他父母吃饭时,简直要对他膜拜。 小剑和阿利高兴了半天,又问他,“别老说泡妞,嫂子呢?”阿利的脸色又阴沉起来“在工厂认识的女孩,大家互相陪伴一下还可以,至于将来,谁都不敢说。” 阿利在劳动密集型企业……纺织厂,工人男多女少,来自五湖四海,每一个人都是举目无亲。繁重的劳动,低廉的薪水,以及望不到未来的严峻现实,让打工者们无师自通了醉生梦死,能够开心地过一天自然要开心地过一天,谁知道明天自己会在哪里流浪呢?不要说未来,那比较沉重,不要说美好,那比较虚幻,只有今天,才最为实在。 小剑沉默了。社会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赚钱不是你愿意做就行的。他拍了拍阿利的肩,“回来读书吧,我有同学都上完初三又从初一上起,你来得急的。”阿利看着小剑,感激地笑了“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拿书本就头痛。” “切,我们俩半斤对八两。小学时,你不还天天帮我抄作业嘛。你看我现在呢?”小剑鼓励他。 “哎,读书我是没什么指望了,不过将来当兵倒是不错。”阿利的脑海里还是有着未来的。 “当兵?听说还要花钱走后门的,你有这钱还不如去买个学上了。再说了,你要是当个技术兵,养个猪做个饭或者开个车还行,以后回来还能混口饭吃,要是野战兵的话,退伍后只能回来种地。”小剑危言恐吓阿利。 “你,你都听谁说的?”阿利脸色苍白起来,“除了上学,难道就没别的路可走?” “每年征兵,村上人找我爸时,我爸这么和人家讲的”小剑老实承认自己道听途说了“也不是说除了上学就没别的出路,你爸要是百万富翁或是县长什么的,你还不爱怎么过就怎么过?” 小剑见阿利低头沉默不语,接着说道:“其实上不上学也无所谓,只要你有一门手艺,一招鲜吃遍天啊。你没见村上阉猪的?那日子肥得流油啊。你也可以想一想,学一门自己喜欢的手艺。” 阿利点头称许,小剑现在是文化人了,见识广懂得多,自己真要和他好好学习一下。 “小剑,你上了中专以后,打算怎么过?”阿利对中专有了向往,自己不能亲自去感受,先听听未来的中专生如何感想。 “能够心安理得向父母伸手要钱的日子不多了,我得过得精彩一些,和刘禾禾好好享受一下爱情,第一个周末我带她去花果山,第二个周末我带她去连岛海滨浴场……”小剑对中专的美好日子也是一脸憧憬,他仰躺在床上,双手枕着脑袋,望向天花板。 阿利听了有些失望,已是文化人的小剑,想法怎么还和自己一样,半点也没提点学习,他问,“要是刘禾禾不要你了呢?” 小剑倒是没想过刘禾禾还能不要自己,经阿利一提醒,他意识到自己的思想仍然很幼稚。恋爱是可以分手的。他想起了张花花。 第174章 一落千丈 “是啊,她会不要我的。”小剑的情绪一落千丈,不过一会又鹏程万里,“不要我的话,那我进去就先找个妞,好好对她,至少让她安心陪我四年。花前月下,湖边柳旁,吟诗弄琴。”小剑一边说,一边挥着手逗得阿利大笑不止,“你这个家伙,怎么让你把学习搞起来的。” “无利不起早,为了更好地泡妞,我只能努力地学习啊。哈哈”两个伙伴在床上打闹摔起了跤。正闹着,倩尧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小剑、阿利忙在床上坐好。倩尧看着阿利穿戴整齐,而儿子浑身就着一条大裤衩坐在床上,骂道,“你还小啊?懂规矩不?” 小剑拿过床头的t恤套在头上,他不理妈妈,站起来对来人说,“刘老师好。” “刘老师找你有事,好好招待老师,我去给老师倒茶。”倩尧说完瞪了儿子一眼,才走出门。 刘玲玲上身穿一件丝织短袖白衫,下身一条黑色牛仔裙,柔顺的头发盘在脑后插一根褐色的发簪,浑身上下透露着成熟的美丽。 阿利看呆了,眼直直的。小剑拍了阿利一下,让他穿上鞋到凳子上坐好,对刘玲玲说,“这是我同学阿利,在我家玩的。老师,你坐。”小剑刚说完,阿利已殷勤地搬过凳子,“对,老师,您坐。”刘玲玲见阿利这小毛头也对自己大献殷勤,很愉快地坐了上去。 小剑搬了张矮点的凳子坐在老师对面,阿利也找了只凳子坐在小剑边上。 “老师,您找我有事?”在老师面前,小剑多少有些惶恐。 “怎么?没事就不能家访了?”刘老师心情不错,她调侃起学生。 “能,怎么不能呢?老师,您要常来啊。”倩尧没有倒茶,端了盘西瓜走了进来,她接口道。刘玲玲慌忙站起,“阿姨,您太客气了。”刘玲玲师范院校刚毕业三年,年轻地很。倩尧假装不高兴地说,“看您,您是小剑的老师,以后叫我声大姐好了。来,吃西瓜,你们聊啊。”倩尧放下西瓜走了出去。曾经做过老师的倩尧知道刘玲玲有话和小剑说,家长不方便站在旁边。 倩尧走出门,小剑递了块西瓜给刘老师,又指使阿利去端了个盆过来放西瓜皮。吃完一块西瓜后,刘玲玲正色问学生,“小剑,你是想上中考,还是上高中,将来考大学?我这有你两张录取通知书。” “上中专啊。”李小剑想也没想。这几天在家受亲朋好友的熏陶,他又坚定了上中专的想法。上高中,考上大学还好,考不上那高中生和初中生也没啥区别。而上中专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干部编制啊,和大学一样。本来已唾手可得,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哦,为什么啊?”刘玲玲有些失望。 “为什么?别人都说上中专好啊。”李小剑也没个主意。十四、五岁就让他决定自己的人生,委实有些困难。 “可是也有很多人说上高中好啊。”刘玲玲软声说。阿利插不上话了,他坐在边上认真地吃自己的西瓜。 “很多人说?”小剑有些奇怪,从此至终,他好象就听妈妈和几位任课老师说过上高中好的啊。虽然妈妈就是上的中专。 “是啊。你待在乡下,很多人小学都没有上完,他们觉得能上完初中就算高学历,能上中专他们这辈子都不敢想的。”刘玲玲边说边看小剑的表情“你如果接触些高学历的人呢?或者说身份地位高些的人群呢?譬如说你的妈妈,你的爸爸,还有你爸爸的同事们呢?” 第175章 去不去 对于上中专还是上高中,倩尧和朝正的态度刚好相反。倩尧终于知道儿子潜力巨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自己中专毕业时还自觉不错,但是学校里那些大学毕业的老师,始终对中专毕业的人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凌人姿态。 朝正则始终不信自己的儿子会对学习产生兴趣,他认为小剑也就是一时兴起,瞎猫碰死耗子撞上了一回,若不见好就收,以后肯定贻笑大方,菜放到蓝子里才是自己的。 同学的意见,小剑是不大听的,他们那点判断全是来自父母,都是人云亦云之辈。自己最亲的人的意见刚好相左,小剑一时不明就里。而家里虽然倩尧辛苦,但是当家作主一向是朝正,所以小剑的意见就渐渐倾向上中专了。现在老师来了,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上高中显然好过上中专,几句话又让小剑犹豫不决起来了。 阿利见小剑和刘老师都不说话,他憋不住了“他是想中专,以后不用努力了,专门泡妞。” “说什么呢?回家去。”小剑见阿利揭了自己的底,心头恼火。而阿利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啃自己的西瓜。 “泡妞?”刘玲玲面上浮满了笑容,“上中专,泡的是本地的妞,上大学,泡的是全的国妞。” 小剑忸怩起来,“老师,你别听他瞎说。”阿利刚要开口反驳,小剑猛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小剑。”刘玲玲语重心长起来“我知道你内心里想上高中,以后考大学,只是你害怕失败,所以你会选择中专。但人这一辈子,什么都预定好了还有什么意思呢?”人类对未知事物怀有恐惧,同时未知事物对人类又有致使诱惑。 小剑叹了口气沉思起来。刘玲玲接着劝导他,“人,就要趁自己有资格犯错时,做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事。对自己有点信心,半年前你的成绩这么差,这不也补上来了?尤其是英语。”英语,寒假结束时18分,中考时92分。弱不禁风的自负情绪在小剑的心中慢慢腾起,虽然弱不禁风,但已然腾起。 “我真的行吗?”他的声音低低的。 刘玲玲高兴起来,“行,一定行。三年后考上大学时,我来给你祝贺。” 李小剑放弃了中专,决定上高中。汤倩尧高兴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早就想流泪了,从知道儿子中考成绩那一刻就想流了。儿子啊,这半年你怎么熬过来的。李朝正稍有点惋惜,他对儿子说,上高中就上高中吧,你大了,能决定自己的未来了,想当初,我还不是上到初一就自作主张不上了?小剑不想让爸爸轻意糊弄过去,他追问他,以后若是我考不上大学,你不许说怪话。朝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使劲考,实在考不上,我不说什么,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还是那句话,给你找口饭吃还是小菜一碟。 刘老师家访后的第二天,刘禾禾一家开着面包车来到了剑之晶村。刘禾禾脚穿灰色运动鞋,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衣诱发出无上的青春活力。小剑一见包裹严实的刘禾禾纳闷道她怎么不怕热。双方家长初次见面,彼此有些尴尬。刘禾禾则大方地牵着小剑的手说,我们去安峰山玩吧? 这么热的天? 你去不去? 去。 第176章 盛夏 安峰山位于晶都县城西南约16公里处,山不高,景却美。正值盛夏时分,满山青松翠意拂衣,过眼草坪云光履迹。 李小剑和刘禾禾从西面山坡攀爬。开始的时候,李小剑还男子气十足,牵着禾禾的手。爬了十几米,他就气喘不休。禾禾取笑道,你平时力气不是挺大吗? 怎么这会装傻充愣了。禾禾一语双关,小剑心领神会,但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和禾禾开玩笑。 他自己也甚觉奇怪,从初一时就为了武侠梦,每晚坚持练习倒立、劈叉、俯卧撑,尤其是俯卧撑,最多时,一晚上可做三组,一组三百个,浑身的力气鼓胀地胸部让女生望而兴叹。 只这半年因为学习,减少了运动强度,但是中考前自己还生龙活虎的,一过中考怎么就萎靡不振了。刘禾禾爬到了前面,转过身把手伸给小剑,“快点,软脚虾。” “好啊,你敢说我。”小剑抬头笑了笑,刘禾禾站在一人高的前面,长长的直发束在后面结一个马尾,额前的斜刘海用只黑色的发卡夹在一起,她背着光线下望着小剑,在浓翠青蔼的掩映中,愈发显得美丽。 小剑脚上猛蹬两下,伸出手抓住了禾禾。禾禾弯下腰,一手牵着小剑,一手抓着长草矮树,拼命地往上爬。 小剑跟在后面,故意不出力,只是被半拖半拽着往前走。不一会,禾禾就感觉到了这点。她转过身冲小剑喊道,“你还是男的吗?”小剑乐道,“你不软,看你能爬多高。”话虽如此,小剑还是用了力气,他放开禾禾的手一推她。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二人终于登上了山顶。小剑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禾禾背靠着他,两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禾禾。”小剑边歇边问,“你爬过,没有?” “爬,爬过,和我,我爸爸。”刘禾禾毕竟是女孩子,山不高路太抖,她筋疲力尽。 “就这,一条道啊。”小剑侧着脸问,面上的汗珠象重重的晨雾一样密布。 “不,不是的。以前都从东面爬,那面有路的。”刘禾禾恢复了些力气。 “那你有毛病?爬这么难的。”李小剑颇有些生气,真是找罪受。 “什么啊,那面从去年开始修陵园,不好走。”刘禾禾不以为忤,耐心地解释。 “修陵园?这下真成风流鬼了。”小剑说着往边上一躺,刘禾禾枕到他的胸前。她翻了个身,面朝小剑,伸手在小剑脸上轻轻抚摸,给他擦汗“别瞎说啊,那面是烈士陵园,都是抗日先烈。” 烈士陵园?小剑想起朝正给他讲过的故事了,他纠正禾禾道,“什么抗日先烈,是国共内战的安峰山伏击战。” “反正是烈士。”刘禾禾强嘴。 “好了,好了,起来转转吧,好不容易爬上来,比丑山还难爬。”小剑拍拍禾禾的头。 禾禾不起来,她嘟着嘴看着小剑说,“吻我一下。” “大半个月前,你不是死活不让我……哎。”小剑一副小人嘴脸,正调侃着,猛觉耳朵剧痛。 第177章 跟上去 “讨厌!”禾禾花容怒放,霍地起了身。小剑见她生气了,忙坐起一把抱住,猛亲她。禾禾还在气头,脑袋乱动,就是不让小剑亲。 小剑放开禾禾的身体,抱着禾禾的脑袋,才一吻上芳泽。禾禾老实了,她靠在小剑的身上。 小剑重重吻了一下禾禾,放开她。禾禾浑身软弱无力,又在小剑的肩头歇靠一回才慢慢起身。 小剑往前走了一步,回头把手递给禾禾。禾禾抓住他的手,跟了上来。 山脚凌乱不堪,山顶却平坦舒易,美丽地不像大自然的杰作,成片的松林,枝叶相连出蔽日深荫,绿茵的草坪,偶尔山花点缀着诗情画意。小剑禾禾执手而行,并肩在仙境般的山野中,忘却了夏日的浮躁,收获着晚春时的盎然。 他们翻过一个和缓的丘陵,绕过几块白净的岩石,又走了一会,眼前出现一条白色长墙。小剑转向禾禾,“那里面就是烈士陵园了吧?”禾禾看了一眼,不太肯定地说,“应该是的。”“什么应该啊,本来就是的。”说着,小剑往树梢中指了指,隐隐闪现一个白色的高大建筑,“那不是纪念碑吗?” “纪念碑?” “是啊,陵园肯定要有个纪念碑。”禾禾听了点点头。 小剑松开禾禾的手,猛跑几步,身体一纵,手一勾翻上了围墙。禾禾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你还会这一手?”小剑坐在墙头笑道,“你没看见我们家的院子吗?我有时出去玩地晚了,就会翻墙回来。” 小剑不诚实,他不说自己是翻墙出去玩。“来,我在上面,你也这样跑过来,我拉着你。”刘禾禾哦地一声,也跑了起来。小剑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两人找到一棵靠着围墙的树。陵园已初具规模,他们拾级而上,来到纪念碑前。碑的正面雕刻着“公元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日,我苏皖地区北撤鲁南的干部、民兵及家属一千八百余人,奉命返回原地坚持斗争,途经安峰山一带,与当地潼北工委千余人,突遭国民党整编第二十八师及其地方武装五千余人的合击,我受围人员会同华东野战军第三十五旅加强连官兵同仇敌忾,浴血奋战,多次突围,终因寡不敌众,淮海区工会副会长王元兴等二百余人在激战中牺牲,另有二百余人被俘后就义于徐州和沭城。史称‘安峰山事件’。为慰藉后人,晶都县……” 小剑骄傲了,“看,我说的吧,是国共内战。” 禾禾扬了扬眉毛说,“好了,算你厉害了啊。” 他们扬起头往上看去,在碑的主身上镶着“安峰山事件烈士纪念碑”十字金黄大字。禾禾手指着题字落款,问小剑,“你厉害,知道那人是谁不?”小剑眯眼细看,在那十个大字边上还刻着“李一氓”三个小字。小剑想了想说,他是新四军的大干部。禾禾切地一声表示不屑,“我也知道啊。你怎么不说他是个人呢?”小剑不说话了,他感到自己的历史知识还是很贫乏,以后需要恶补一下。 时近中午,李小剑和刘禾禾又在园里转了一圈,就往西北面不远处的安峰镇上走去吃午饭。出陵园大门时,李小剑往边上的宣传栏望去,一幅题为革命世家的大照片上有四个人,从左往右数贺芹、贺发、刘毅、刘北斗,正拿着剪刀准备剪彩。小剑感慨道,“一人升天、仙及鸡犬。”禾禾见小剑老气横秋的表情,问,“你认识?”小剑指着照片说,“我认识三个,左边两个是我们村的人,父女俩,右边第一个是我们晶都的副县长,既然说是革命世家,那个不认识的应该是副县长的爸爸了。” 第178章 安峰山伏击战 禾禾听了“哦”的一声,才想起来小剑的爸爸在县里工作,他应该认识的。她转念一想,语气温柔起来,又问,“阿剑,你知道,“心剑”吗?” 小剑奇怪道,“当然知道了,晶都人谁不知道?你不知道?” 小剑对暗含自己名字的水晶雕刻件一往情深,从小就听马桂、张欢三天两头地说。禾禾听了,若有所思道,“也差不多晶都人都知道了。” 小剑见禾禾话中有话,问她,“什么意思?这是我们的特产,叫什么差不多晶都人都知道,本来就该知道嘛。”小剑愈发奇怪,这千百年来传下来的爱情信物,刘禾禾怎么会不知道,难道她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她的成绩现在差我好大一截。想到这,小剑会心地笑了。禾禾不想和小剑争辩,老老实实回答,“我也是最近两天才知道,说你们村有家姓马的命运多劫,一家人死个精光,只剩个女的住在精神病院,前几天她的老相好从国外回来找她,却活不死人,死不见尸,只在一堆腐烂物中找到了块‘心剑’雕刻件。” 小剑知道她说的是谁,想起马成对自己的恩情,很反感禾禾说话的语气,就岔开话题,“你饿不?快去吃饭吧。”禾禾嗯地一声随小剑下山,走了一程,禾禾又说,“小剑,你送我个‘心剑’吧?” 小剑早知道禾禾刚才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心剑”。不过两人既是恋人,那送送也无妨。父辈穷点,送花鞋垫,我们日子好多了,送得起水晶。 只是提到“心剑”,小剑心里一阵酸楚。这是第三次有送“心剑”的想法了。第一次想送给花花,花花弃己而去。第二次想送给凌仙,凌仙香消玉殒。这第三次一定要送出去,我今晚回家就去王本叔叔做一个。想到这,小剑问禾禾,“你属什么的?” 禾禾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小剑见禾禾不明白,就解释道,“选水晶材质雕刻时,要根据属相的。”小禾眼珠一转,狡黠地说,“我要根据星座,不根据属相来。” “为什么?”这下轮到小剑不解了。“属相是年,星座是月,这样别人就不会知道我多大了,你不知道女孩子的年龄是秘密吗?”禾禾好为人师,训导小剑。 “谁不知道你多大啊,你不是大我两岁吗?”小剑一副不屑。禾禾听了翻翻白眼“我不管,你要送我就照我的星座来,我是双子星座,幸运石是蓝晶石。”小剑这才明白刘禾禾家的橱柜里为什么摆了块蓝晶石簇,他快速地点着头,“好好,按你的星座来,阿姨。” “切,你不说你上学早,都上成老头了,未老先衰。”禾禾不忘反唇相讥。小剑哈哈笑起来,禾禾也跟着笑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禾禾又问小剑“‘心剑’‘心剑’,心上插着一把剑,不是不吉利吗?”小剑听了心里狂喜,卖弄的机会到了“不懂多了,头发长见识短。”禾禾撇撇嘴没吭声。小剑把从马桂那听来的知识竹筒倒豆。 凡事没有一成不变,都在与时俱进。譬如以前中国传统婚礼披红挂绿,只有丧礼才一身白素。而今,白色婚纱却一统市场。与白色婚纱一起进入中国的,还有丘比特的爱情,标志物就是一把利箭鲜血淋漓地穿过两颗红心。 其实这一切只是表面现象,而本质并没有变化。几千年前的中国,就提出了刚柔并济、阴阳相和。五百多年前,更有大儒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所谓知行合一,简单地说就是行动和思想相统一,不能光说不练,说光做不想。反应到“心剑”上就是“心”柔软无比,象征着生活的美满幸福,爱情的甜蜜温馨;“剑”锐利坚硬,表明要坚决保卫爱人,誓死捍卫爱情。 刘禾禾一时不明所以,又不愿承认自己孤陋寡闻,想了想甩出一句“胡扯八道。” 下午当李小剑领着刘禾禾回到家时,朝正和刘禾禾的爸爸正喝得面红耳赤,倩尧则在旁上和刘禾禾的妈妈闲聊着。他们见两个孩子回来了,看看天,说都这个点了啊。刘禾禾一家走后,小剑问妈妈禾禾的父母说什么了。 倩尧边收拾桌凳边说,还不是因为孩子的事啊。小剑心里紧张起来,接着问,“孩子什么事?”倩尧说,“上学啊。你反正不想上中专,那录取通知书给他们好了。”“啊?我是男的,她是女的啊?”小剑惊奇地看妈妈是不是喝醉了。“这我也就不知道了,她爸爸说有办法。”倩尧端起一摞碟子走了出去。“别的没说啊?”小剑追出门问。“别的就是闲聊了。”倩尧应了一声走进厨房。小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晚上,他也没有去找王本做“心剑”。 第179章 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 晶都中学高一(1)班新生李小剑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他没事就抓着同学问,“如果初三毕业时,你可以上高中和中专,你选哪一个?” “中专”“中专”“中专”……“高中”。 小剑问十个同学只有一个同学野心勃勃地说上高中。不是小剑不努力向上,而是高中的课程难度几何级增大,连个缓冲都没有。开学大半个月了,别的不说,光数学中的“集合”那一块,他就愣是能一窍不通。高一(2)班的霍姝直言不讳地说,“你也就是瞎猫碰死耗子上了个高中,识相的话早跑到中专呆着去了,还想考什么大学。”李小剑无言以对。霍姝有亲戚在剑之晶村,对李小剑知根知底。 好不容易捱到周末,小剑书包都没带就溜回家了。到家后,他看见父母也在唉声叹气,心想还真是祸不单行。 朝正的身体恢复了,诊断得了白内障的眼睛连手术都没有动,就明亮如初。而且他的职位也从以前“上顿陪、下顿陪,终于陪出了胃下垂”变成了“太阳一出,十五元”,绝对旱涝保守。但是,死人了。先是马凤,虽说不知到底是死是活,但村人都当她死了。接着是李朝先,以省级离休干部的职位去世了。 再接下来是支书骆全的儿子骆力,结婚前的一个月,骑摩托车钻到卡车的底下去了。人难免生老病死,可他们死的不是时候,都在吕敦文请来的大师预算的日子。“你们村半月内死的人和我没有关系,半年内死的人就是借寿给李镇长的。” 一想起这句话,朝正和倩尧心里就愧疚无比。半月内死的本家舅舅孙仕,和自己没关系。而刚死的三个人刚刚过半年,如果撒泼耍赖的话,时间已过,那和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但是同村多年,远亲不如近邻密,心里总不是那个滋味。 尤其三人中,马凤那样子,就算生,还不如死。老堂兄朝先年岁已不小,死了还是喜丧。只是骆力年轻青青,都是看着长大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他们一个劲地假设是马凤或朝先借给朝正寿命,可是他们骗不了自己,只有骆力有多余的寿命啊。 小剑听了父母的疑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要真能造生基的话,那秦始皇不得活到现在啊?”小剑长大了,朝正倩尧看看他,觉得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只是心理上一时还过不去。小剑见父母不说话,接着开导说,“贺大爹不是说过凶煞易化不易斗吗?我都把西仙窝给烧了,不一点事也没有?而且还考上了高中?爸爸,你应该感谢我,你看我把那个紫晶洞一砸开,你眼睛不就好了吗?” 朝正回头望望摆在办公桌上的紫晶洞,觉得儿子有些强词夺理,但他毕竟是一片孝心,他终于懂事了。 朝正心理稍稍舒坦起来。儿子是长大了,不但身高马大,而且还难得的眉清目秀。看着儿子,他心情渐渐愉悦,他问儿子,“你妈前两天去看你时,说你情绪不对,怎么回事啊?缺钱了?” “钱嘛,一直都缺。”小剑看爸爸心情好起来,不忍心扫他的兴“你以后就当我是你的员工好了,一个月发我一百五十元工资如何?和饭店服务员差不多,不高吧?” “行啊,等我老的时候,你也把我当你员工,每个月给我平无均工资就行了。”朝正笑着将了儿子一军。 倩尧坐在边上听了父子俩的对话,也笑了,“呵呵不光发你爸,还要发我的啊。” “没问题,没问题。”对遥远的未来,小剑一向敢拍胸脯打包票“只是,爸爸,我以后要是考不上大学,你可别怪我啊?” 一听这话,朝正就明白儿子对自己的将来不自信。他知道儿子临时突击出来的成绩,进入高中早晚要显出基础不牢的缺陷,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不能给儿子增加负担。想到这,朝正笑了笑说:“怪你,怪你干什么?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我小学毕业,你能高中毕业我就很开心了。对了,你知道美国有个总统叫肯尼迪不?”小剑听过,但不知道爸爸要讲什么。倩尧也不说话,她静静地看丈夫想卖什么药。“肯尼迪在总统大选揭晓前很紧张,打电话给他爸老肯尼迪。老肯尼迪安慰儿子说‘别担心,实在竞选不上,我就给你买个总统’。”小剑和倩尧真不知道还有这事,他们坐直身子听朝正的下文。 第180章 蜡烛下的奋斗 “儿子啊。”朝正说道,“到时候实在不行,我也给你买个学校上,只要你愿意上。”这话一说,小剑心里倒是万分不好意思起来,“实在不行,我回来种地,帮妈妈养猪、出租。”他没说要出去打工。从阿利那,他知道出去打工的人基本上是被逼无奈,要不然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受人白眼。 “行啊,你想干什么,只要不违法,我和你妈都支持你。”朝正往后面一仰,太师椅前后晃动起来,“一切知识,无非都是记忆。” “什么?”小剑问。 “一切知识无非是记忆。”朝正停下晃动,探起身子强调一遍,接着解释道,“英语、语文什么的,你背背可以,数学、物理、化学什么的,你看不懂,题目不会做,就当课文背下来就好了。在研究生之前学的,都是别人研究过的东西,你只要背下来就下了。考试只要分数高,谁管你懂不懂的。” 小剑第一次听说这种学习方法,很新鲜。他盯着父亲左右看起来,爸爸真是小学毕业吗? 回到学校后,小剑就用上了这看似不是办法的办法,将不会做的数学、化学抄好答案,狂读不已。旁边各个镇选拔进来的优等生们见了,掩嘴窃笑,他们听说班上有些人是花钱走后门进来的。 小剑不是第一次被人嘲笑,他早练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绝招,每天照读不误。一个星期后的月考,李小剑数学考了班级第一名,别的几门主科也不差,同学们侧目,老师们费解,他自己则心安理得。只是他不知道副科也要算总分,而他副科的地理、政治什么的基本上就没学,除了历史底子不错外,副科基本上算全军覆没,所以他的总分并不高。但是自此他的心里就有了底,一切知识无非是记忆。 李朝正、汤倩尧看了儿子的成绩,长舒一口气,虽不完美却也过得去。李小剑看着成绩单,心想将来没准可以替父母省不少钱,谁说大学一定要买着才能上啊。 “心剑”雕刻件,他最终没有请人做,刘禾禾也没有再提。刘禾禾在市区读中专,头几个周末都会回来和小剑见上一面。晶都中学是省级重点中学,学习气氛深厚,考进来的都是各个中学的尖子生,除了学习,别的方面单纯地可爱,很多人在学习kiss这个单词时还面红耳赤。 而中专好象突然间堕落了,大家在一起除了谈论吃喝玩乐就是议论谁和谁好上了,好点的话也是聊聊化妆或者周末一起去哪玩。刘禾禾和李小剑见了几次后,觉得两人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 他们知道未来已然渺茫。刘禾禾已淡泊了过去的贞操观,没有了非李小剑不嫁的念头,何况从始至终,她这个念头就没有强烈过。李小剑不一定非要负责,也乐得轻松,闲暇时分他开始写日记。日记第一篇写的就是“恋爱是可以分手的。” 一个月后,他写了第二篇,“男人都想财色兼收,我不是天才,两全其美显然不行,只能取其一,要财。”半个月后,他在第三篇日记里写道,“我们谁也没有说分手,不过大家心知肚明。以后最多也不过是藕断丝连。小剑,努力,一九九八年的全国高考状元。” “高考状元”四个字,李小剑是用毛笔写在日记本里的。这个狂妄的目标,他谁也没有告诉。虽然他渐渐找到了自负的感觉,但同时而来的成熟让他无法自大地说出来。无知者无畏,懂得多了反而是累赘。他很保守地对自己说,目标是高考状元,就算考不到,考个清华、北大还是易如反掌。老庄曰,守法其上,得法其中嘛。 其时,以他令人生畏的前进速度,没人敢说这个目标是狂妄。月考成绩三次排名,第一次,他班级二十五,年级二百一十二;第二次,他班级第九,年级九十六;第三次,他班级第三,年级第十七。全年级十个班共六百五十人。 成绩过得去了,时间就会过得非常快,眨眼间高一第一学期结束,李小剑拿着成绩单和三好学生奖状,心里无比坦然。这半年他稳打稳扎,急速上升,第四次月考即期末考试,他名列班级第一,年级第二。 每天早上他和住校的同学们一样,准时起床、跑操、吃早饭然后上早自习。而每个晚上,当电灯熄灭,他仍延续初三的习惯,点着蜡烛再将所有的科目温习几遍。刚开始虽然有舍友钦佩他的拼搏精神,但也有舍友说他点着蜡烛影响大家休息,李小剑初还谦虚地说自己笨鸟,请大家理解下他的先飞。 后来说多了,他把脸一转,就当没有听见。再后来有的舍友说话难听了,他一本书甩出去,再紧接着甩几句国骂,舍友就噤声了。 因此,有一阶段,李小剑和本宿舍的人关系相当不好。不过,他浑不在意,他知道对学生来说,学习好了,朋友就多,学习差了,连差生自己都互相间看不起,怨天不算,还尤人说受别人影响。每天他只和隔壁几个好友来往。果然,随着他的成绩节节攀高,舍友们对他的态度也慢慢热情起来,及至第三次月考,他升至年级第三,晚上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拿出了蜡烛。 第181章 木匠归来 李朝正看着儿子的成绩单,喜上眉梢。他觉得以前有些亏待儿子,都没主动给他买过什么玩具,就想补偿一下:“儿子,你还要牛皮篮球不?爸爸给你买一只。” “不要了,现在哪有时间打那个。” “哦,那你以前不是说要捷什么特自行车吗?明天我就去给你买。” “捷安特。可爸爸,我很少骑车了,再说现在的自行车也还蛮好的啊。” “哦!”朝正一脸落寞。小剑见一向对自己大呼小叫的父亲,这么关心甚至在讨好自己,心里酸楚起来。优异的成绩更容易让人成长,而长大却是件令人伤心的事情。小剑不忍心看爸爸伤心的表情,他说:“爸爸,你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啊?” 朝正的情绪一下好起来“是啊,是啊。你想要什么?” “给我买一只手表吧,我早晚看书知道个点。”小想想了一下对爸爸说。 “行,行,没有问题。”朝正心情愉悦地很,一口答应。 “再给我买个臂力器吧?”小剑想夜夜点灯差点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再每晚在床上哼哧哼哧地做俯卧撑锻炼身体,那自己就难免成为孤家寡人了。 “什么?还要?”朝正见儿子又提出个条件,一时忘记是自己主动示好的了。 “这两件加起来也没半辆捷安特贵啊。”小剑适应不了爸爸的跳跃式思维,跟着急了。 爷俩正较着劲,倩尧领着张欢进来了,他们忙闭上嘴。张欢皮衣皮裤还戴着皮帽,一看就是从东北的北回来的。小剑说了句“叔来了”就要出去。 张欢问,“放假了。”小剑说,“放了。”朝正见不是外人,就对皱着眉头的儿子喊“好了,好了,我全给你买。”小剑一听高兴了,对张欢说,“叔,你坐,我给你倒水。”说着,他从茶柜里掏出两只杯子,装上茶叶充上水,先端给朝正,再端给张欢。张欢看着小剑,说,“又长个了,比我还高呢。”小剑笑了笑,坐在边上翻看一本《半月谈》。 “张欢,你最近回来地勤快了。”朝正调侃地说。半年前,张欢悲痛欲绝地离开剑之晶村。朝正心下黯然,对倩尧说,这小子有情有义,恐怕不会再回来了。而倩尧则说,他一定会还会再回来的,这地方有他伤心的回忆,也有他美好的回忆,就算直到他死,他也还要回来的,落叶归根。这下可好,刚过半年,他又溜回来了。倩尧领他进来时,满脸的得意。 张欢知道朝正什么意思,他也不想走得时间哭天喊地地说再也不回来,没过半年又食言,虽然话都没说出来,但村人都是明白人。他解释道,“哥,我回来是有原因的。” “小欢啊,有什么难处嘛?”朝正大风大浪过来人,刚才话一出口就感觉自己刻薄了,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 “哥。”张欢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看了一眼朝正和小剑。小剑觉得肚子饿了,站起身要去厨房看一下妈妈中午做得什么饭。张欢忙叫道,“小剑,你坐下听听,也帮叔分析分析。”小剑无奈,只得坐下。 “我觉得马凤没有死。”张欢说完后,静看着朝正和小剑的表情。 “没有死?怎么说?”朝正问。马凤死没死,已没有多少人关心。就算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吗?看不见人听不见音的。整个世界大概只有张欢一人对她牵肠挂肚。小剑则完全没有兴趣,连问都懒得问。这和讨论鸡生蛋,蛋生鸡有什么区别啊。 张欢不明白朝正父子的心思,他见朝正问,就接着说,“我最近老是做梦,梦见她,而且这梦一做就做半年。她站在自己家的破屋里,手上拿着一个破本子,满脸都是血。” “做梦?”小剑来了兴致,他想起自己连做一个月黄鼠狼喝酒的梦。 “是啊。做梦,而且一做做半年,从我一戴上这个起。”张欢说着手往衣领内伸出,掏出一只晶光耀眼的挂件。 “心剑?”朝正小剑父子异口同声地说,但是潜意识里他们觉得张欢出去几年,怎么越变越唯心了,做梦和水晶挂件有什么联系。 张欢迎着朝正父子惊奇的目光,使劲点了点头,“是的,‘心剑’。我开始也没有在意,后来是在一个外国友人的指点下,才想起来。外国人说水晶有记忆存储功能。哥,你还记得十来年前的木匠吗?” 第182章 乡间巫术 “记得啊。你这么一说,好象有点道理。”朝正陷入沉思之中。十几年前木匠死后,马大六和张欢都说木匠鬼魂在人前现身,当时朝正以为是马大六和张欢干了坏事想掩人耳目,信口胡编出来的。可后来每隔几年就有人看见木匠灵魂出现,有一次还是自己的父亲李才看见的,这就不由得朝正不信。 好的是,木匠本无害人意,每次出现总是叮嘱村人照看自己的家小。水晶有磁效应,记忆、存储功能,朝正是知道的。英国马斯顿荒原战役的古战场,每当电闪雷鸣时就杀声震天的现象,已说明了磁场能让当时的音貌复原。 最近些年公司里配置的微型计算机,据专家说里面的存储记忆功能就是由纯硅片完成,而纯硅片就是纯度极高的水晶,是从普通水晶中提炼出来的。 小剑没有听明白,但见父亲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自己不方便说话,就老实坐着听他们的下文。 “哥,这样看,马凤确实没死吧?”张欢追问朝正。 “张欢啊,你不要想得太多。马凤死了,我们也很难过的。”朝正见张欢对马凤爱得深切,一直不肯相信马凤死了,不禁感动起来,他要好好开导他。张欢还没有说话,朝正接着说,“我不会解梦,但从你的梦境看,好象是说书的事,是不是说马桂的事呢?” 张欢一拍脑袋,自己光惦记着马凤了,倒忘了她哥哥。他问朝正“马桂就写过两本书,第一本就是那个沸沸扬扬的《众生》,第二本说是风土人情的那个,你说马凤说的是哪本书呢?” 朝正想了一下说,“应该是《众生》吧,第二本被那几个小鬼烧了,这很多人都看见的。《众生》我还是陪他去北京时看过,照你的描述破破烂烂的一本也差不多,除此之外,好象也没听他说写什么,再说他就是想写大概也没那个精力,接二连三出那么多的事。” 张欢点头称是,“马凤拿着那本书是不是说他哥在那面心事未了?让我帮他哥完成心愿?” 小剑的头皮有些发毛。最近几年这些神神叨叨的事,他也算是被动地知道不少,但一提起来,还是浑身不舒服,鸡皮疙瘩象雨后春笋式的,扎着尖的往外钻。他知道这种现象,用专业点的说法,叫阳气不足,就是还没完全长大。 朝正也不置可否。马桂家的陈年烂事,在他做支书时就是块心病,现在好不容易由骆全接手了,他才不想再没事找事干。 “哥?我们是不是去马桂家看看。”张欢见朝正不说话,以为他又想事想出了神。 “啊,张欢”朝正拿定了主意,既然信神鬼之道,那就以神鬼之道对之“我们问问簸箕吧?到底马凤是不是要你帮他完成心愿,我也不太敢确定。” “问簸箕?那不是丢东西找不到时才问的吗?”张问疑窦丛生。 “梦这个东西,胡思乱想还不如交给簸箕。”朝正说完吆喝小剑去找簸箕、镜子和秤。 簸箕占卜在晶都民间曾颇为流行。家中有物丢失或被偷盗,在告官不灵时,就会求天相应。簸箕占卜需三人操作。 三人席地而坐,各竖直食指将出口正对南方的簸箕往上顶起。其中一最为德高望重者坐北向南,顶簸箕背端底部边沿正中,另两人东西对坐,顶簸箕出口两端。用秤钩将杆秤挂于簸箕右沿,秤砣置于簸箕中,在簸箕正中放置明镜一片。 杆秤意谓公正,明镜意谓明白。准备工作做好后,坐北之人口念道,“诸位神仙公正廉明,八方菩萨明镜高悬,海州晶都人氏某某丢失某物,请为是否为东家某人所盗?”若簸箕自动旋转,则是为东家某人所盗。若簸箕纹丝不动,则接着问下去,“是否为西家某人所盗?”直至簸箕转动,方才结束。 这种查询方法既没有科学依据,也不是常识推理,全凭玄之又玄的簸箕说话,因此就算被问到确定是某人所盗,对方也不会承认,何况它还被屡次被证明是错误的。而这最终无奈的查询办法,并不是为了弥补过去的损失,只是为了防范未来的重蹈。不过由于它的普及,人们对它终有所忌惮,谁愿意被人背后议论指摘呢? 朝正拿簸箕说事纯粹是敷衍张欢,张欢却丝毫没有察觉,他老老实实地和小剑对托着簸箕角。 第183章 兴趣盎然 小剑倒是兴趣盎然。他从小常见大人顶着簸箕口里念念有词,多少回想伸手帮一下,大人都坚决不许,说小孩子做这个会短命,让他一边玩去。小剑不信这套,你越不给他碰,他好奇心越重。后来他私下里找阿利和大强玩过,大家自创了口诀每人问几个问题,只玩一次,三人就觉得索然无味,再也提不起兴致。 大强说,“簸箕开门,簸箕开门,我将来的媳妇打我不?”簸箕不动。 “不打我?”簸箕还是不动。 “打我的话,我能爬树不?”簸箕动了,左右晃了下。 大强高喊着“不算,是你们的手动。”阿利和小剑笑得差点岔了气,他们好不容易收住声骂了他一句真没出息,就由他们俩来问。阿利咳嗽了声正了正色问,“万能的簸箕啊,请告诉我将来会成为万元户吗?”簸箕不动。 “千元户呢?”簸箕不动。 “百元户呢?”簸箕还是不动,阿利着急了,满头是汗。 “他会成为要饭的吗?”大强见阿利不出声,替他问了一声。簸箕动了。 阿利一见,把簸箕一丢,大喊着,“什么破玩意,不玩了。” 小剑忙喊,“我还没问呢?”他和大强两个好不容易把阿利劝了回来。三人重新支好后,小剑慎重地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先问些简单的“簸箕快来拜访,请告诉我一加一等于几?”簸箕不动。大强提醒小剑,“你不能让它填空,你得让它判断。” 小剑一想也是,又问,“一加一是不是等于五?”簸箕转了。 小剑忙看向大强和阿利,“你们谁转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没有啊。你快点问吧,我们手都酸了。”小剑白了他们一眼,又问簸箕“一加一是不是等于二?”簸箕不动。“靠,问他还不如问只猪。”小剑骂了一句。三人把东西还归原位,出门下河游泳去了。小剑后来问过爷爷李才,为什么他们问簸箕,簸箕却乱答一切。 李才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簸箕就当你大人看待,会真实回答你了。小剑却反驳道,“不对,那都是封建迷信,不是科学的,我们老师就这么讲的。” “对,对,你们老师说得对。”李才见孙子大叫,忙附和道。小剑见爷爷这么快就同意自己的意见,觉得真没劲。后来渐渐长大,小剑也知道世上有些事是科学还解释不了的,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又渐渐对这些民间灵异之事有了些兴趣。但一般情况下,只有一个人时,他从不招惹这些东西,他信奉孔子的一句话,“敬鬼神而远之。”我离你八丈远,你奈我何? 朝正念了口诀问,“马凤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了?”簸箕转了起来,不仅仅是动,而且是转动,不受控制地很有规律地顺时针慢慢转动起来。小剑后背的汗毛又精神抖擞地僵直起来。张欢则面露喜色,眼角的轻微皱纹水波一样漾开来。 朝正见事与愿违,只得硬着头皮问下去,“马凤是不是要我们帮助?”簸箕转动加速,刚还象叶落浮水,悠悠地打着转,现在林风轻掠,猛地快速起来。小剑的脑子一片空白,张欢的嘴角快拉到了耳边。 朝正额上也冒了汗,语速明显快起来“我们要不要去马凤家看看?”簸箕停止转动,然后回转过来。小剑轻缓一口气,想来还是心理作用,搞不好就是张欢用手拨动,拨到一定程程,拨不动了簸箕自个又回来了。 可是一点手指肚面又那么大的力气吗?又是簸箕又是秤砣的?小剑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张欢倒急了,他看朝正不再说话,就加问了一句,“马凤是不是没有死?”簸箕象是装上了马达,猛地转了起来。小剑一惊之下,簸箕已扑地一声掉在地上,秤砣滚落在镜落上,还好没砸坏。朝正勃然变色,冷冷地看着张欢,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第184章 贺发的法术 “哥!哥!大哥!”张欢见朝正大怒,着急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小剑呆立一旁,傻了一样。他看见张欢流泪了,心里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一个三十几岁的人当着自己这个半大小子的面,忽儿就泪流满面。小剑知道父亲为什么怒气冲天。 张欢坏规矩了,问话的人只能是坐北的人,如果边上的人擅自问话,那不仅仅是乱了顺序,更是对年长者的不尊甚至蔑视。小剑一时不解张欢为什么有这种举动,为了一个不知死活的疯女人,他至于得罪照顾帮扶他的村邻? 难道这真的是爱情在作祟?爱情,永恒的话题,千百年来源远流长,道不尽话不完,诗里要写唐明皇和杨玉环,戏里要唱七仙女和董永,似乎总是那么美好美丽,让人向往留恋。可是如果真有这么好的话,还用得着长篇累牍地宣传歌颂吗? 不是说越宣传的东西越是徒有其表,越是名不见经传的反而越是真正需求吗?自己也有爱情,还不止一段,可有哪个象张欢那样要死要活呢?不过,从张欢看来,爱情真不是个好东西。典型的钻石王老王,一把岁数吃喝不愁,还独善其身,守候着一个疯不疯、死不死的女人。爱情,不仅让人心思不宁,方寸大乱,还要让人生不如死,受尽折磨。 “怎么了?怎么了?”倩尧听见屋里有动静跑了进来。她看着张欢涕泪横流的,忙问朝正怎么回事。朝正铁青着脸不说话。倩尧又望向儿子。小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眼妈妈看眼爸爸。 “张欢,到底怎么了?”倩尧蹲下身子问张欢。 “我该打,我该打,我坏了规矩。”说着张欢举起手左下对自己开工,倩尧紧拉慢拉没拦住,张欢还是对着自己的脸猛掴了两下。倩尧拉住张欢后,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簸箕和镜子,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故意大大咧咧地说,“我当什么事了,你们三个,一个大小是个官,一个好歹是老板,还有你。”倩尧指了一下小剑,“怎么说也是高中生了,还信这些。” 越玄乎的东西,规矩越多。说好听点,叫尊重上天,说直白点,就是没有真金白银,靠一些花架子糊弄人。 倩尧小剑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吃午饭。又让张欢洗把脸,和朝正喝两杯。张欢说不了,他一会有饭吃。小剑收拾好东西,见张欢仍然坐在凳子上,就对爸爸说,“要不下午让贺老爹试试他最近刚搞出来的灵摆?”张欢不知道灵摆是什么东西,看小剑的意思,想来也是和占卜有关的,忙附和道,“对,对,哥,下午再让发叔试试灵摆,我先回去吃饭。”说着他站了起来。 朝正又冷冷地扫了一眼张欢,“中午就在这吃吧。”张欢刚想推辞,看嫂子倩尧直冲自己使眼色,忙说,“好,好。”其实张欢除了自己去饭店,在剑之晶村还真没几家能随进随出的吃饭。 饭桌上,张欢一个劲地给朝正敬酒,一杯接一杯地干着赔罪。朝正身体不好,不能喝太多,只端着酒杯象征性地抿几口。 小剑知道张欢酒量不怎么样,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以为酒度不高,也勇敢地喝了半杯,真是立竿见影马上就晕头转向起来。张欢长期生活在寒冷的俄罗斯,冬天不喝酒的话晚上就冷得睡不着,那酒量早就今非昔比了。 酒足饭饱,李小剑晕乎乎地骑车去找贺发。贺发正在家和一个年青人在逗狗。那个年轻人瘦瘦高高,臃肿的羽绒服仍挡不住他弱不禁风的体格外显。小剑看他白得有些吓人的脸,心想我们俩要是匀一下,都能帅到被人包养。 贺发听明小剑的来意,就让小剑先走,自己收拾一下就来。小剑知道贺发要套车,亲昵地拍了拍黑狗的脑袋,转身出了门。贺发从偏屋里推出三轮车,然后唤过黑狗套好,对年轻人说,“看好家,我忙完事就回来。” 年轻人说话漏风,“好,外公,你,快去快回。”贺发喝一声“走”,黑狗迈开四蹄拖着三轮车和贺发往外奔去。那黑狗跟随贺发十几年,若是人的话也是老态龙钟的岁数。前几年它和贺发一样,眼看着毛褪骨瘦要不行了。 这几年,贺发道行精进,容光再次涣发,而黑狗也脱胎换骨般,毛盛骨壮,跑起来轻盈自如,拉着贺发全不象以前那样耷拉着脑袋,没一会就呼哧呼哧地狂吐着石头。村人都啧啧称奇,都说这老哥俩真要得道成仙了,羡慕地马题好几次想为老不尊地拜学一下炎黄之术。 到了李朝正家门口,贺发停下三轮车,把黑狗放开,提个帆布袋神清气爽地进了屋。朝正、倩尧、张欢忙起身问了声好。 第185章 水晶灵摆 贺发也不废话,让张欢把自己要干什么,写在一张纸上。倩尧听了找来纸笔。贺发从帆袋里又取出一只金丝绒袋,小心翼翼地取出灵摆。张欢第一次见到灵摆,不禁多看了几眼。灵摆比较简单,由两头尖的规则梭形白水晶,在一头打孔穿上红线组成。张欢见是梭形水晶体,不禁叹道,原来这是灵摆。 此前他曾见过多回,一直以为是挂件,虽然他也曾想过这两头尖的挂在脖子上会扎肉,但一直没有细想下去。 今天见贺发拿出来,他才知道怎么回事。贺发见张欢在发愣,问他“写好了吗?”贺发反应过来说,“还没,这就写。”他拿着纸笔趴在茶几上写了起来:马凤托梦给我是不是有事?是她的事?马桂的事?我要不要给她办理?写好后,他把纸递给坐在太师椅上正晃荡的贺发。贺发停止晃动,把纸拿得离自己远远的,轻念几句,抬头对张欢说,“不对。一句一句地写。一张纸上就写一句。”张欢哦的一声,转身重写,心里想水晶灵摆和簸箕占卜差不多嘛,都得一句一句地来。 张欢写好,贺发看了说行了,就拿着它绕到八仙桌后面。他伸手摸了一把桌子,问倩尧说,“刚擦过的?” 倩尧以为擦得不干净,问,“要不要再擦一遍?” 贺发说,“不用,这样最好。水晶是水之精华,桌面上有些潮气可相得益彰。”说着他把纸端放在八仙桌上,然后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只红色纸袋,对张欢说,“包上红包。” 张欢一愣,不知所以地看向朝正。朝正虽然心里有些反感贺发这么做,现下也只能说,“这是规矩,请鬼神的,多少包一些就行。” 张欢接过红包,拉开皮夹克拉链从怀里摸出一只黑色钱包。小剑见张欢一身黑皮,联想到贺发的黑皮狗,差点笑出了声。张欢拿出几张钱,有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的。他看了看,抽出一张一百的塞进红袋包好。 朝正和贺发看见了愣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张欢就按照贺发的示意把红包放在八仙桌的南侧正中。 贺发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阳光,就抬起左手,将中指竖直,又用右手抓住左手无名指从中指后面掰过,由食指扣压住,左手小指贴着无名指放,大拇指弯曲指向中指第二个关节。小剑见贺发的手指弯得不成样,奇怪问,“大爹,你不痛吗?” 贺发到底岁数大了,关节有些老硬,见小剑问,忙摆出个无所谓的样子,说,“这是请师诀,要多多练习才行。” 小剑听了,偷偷地也摆了个差不多的手式,容易地很嘛。贺发好不容易摆好“请师诀”后,右手就提着红线,将水晶灵摆尖头悬挂在那张纸的上方。刚开始不好控制,灵摆是两边小幅度的晃悠,没一会,它就顺时针绕着圈转了起来。倩尧、张欢见了大为惊奇。小剑和朝正紧盯着贺发的手,看他有没有故意晃动。 说没晃吧,感觉手微微在抖,说晃吧,那晃也不能晃出个顺时针的圈,爷俩大为惊奇。灵摆转了几圈后,贺发左手收住请师诀,抓住灵摆对张欢说,“马凤确是托你有事。” 因为掏钱而心里不快的张欢听贺发这么一说,心里高兴起来,马上又递给贺发一张纸,“那发叔,再问问灵摆是不是她的事?” 贺发点了点头,又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只红纸袋。小剑见张欢的脸都要绿了。贺发仿佛没有看见,边把红包递给张欢边说,“规矩,心到就行。”张欢总算明白了,贺发并不稀罕他的钱,而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接过红包,想了想不好意思少给,就放了张五十的进去。贺发再次请动灵摆,仍然是顺时针转动。 张欢心情大好,本想跳过第三个问题“是不是马桂的事”,直接问,“我要不要给她办理。”他看见朝正一个劲地在给自己使眼色,心里明白朝正让他不要跳过,他自己也想测验一下贺发的灵摆功效到底如何,就又递上了第三个问题。 贺发微微一笑,浑不在意。灵摆奇迹般地逆时针旋转了。张欢、倩尧心悦诚服,朝正疑窦丛生,而李小剑浑身的汗毛又根根凉嗖嗖地直竖。 张欢包上第四只红包和前面的三只叠放在一起。贺发再次催动水晶灵摆,朝正不由自主地探了上去,小剑虽然害怕却异常好奇,也挨近了些。那灵摆先是不动,慢慢顺时针转起来。张欢的脸已快变成了一朵花,然后就僵在了脸上,灵摆生硬地反转了方向,逆时针转了三圈后,竟然渐渐调整成东北、西南方向正摆。 大家眼珠都不眨,紧盯着看,好象灵摆会随时消失一样。贺发也从没见过这种情况,花白的胡子抖动不已,本来满面的红光渐渐有些泛白。他偷偷观察了一下众人,猛地收住灵摆,指着小剑和朝正说,“你们两个,离我远点。”贺发猛然说话,吓了大家一跳。朝正和小剑讪讪地往后退了退。 第186章 灵摆的指示 贺发没有再向张欢要钱,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五角纸币包进红包放在张欢那四只的旁边。他摆出请师诀,再次催动灵摆。这回灵摆从始至终都是东北、西南方向的正摆,私毫也不转圈。贺发收了灵摆,正色对张欢说,“你放下这事吧,从摆向上看深不可测。”张欢听了有些沮丧,朝正则暗暗高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倩尧由衷地称赞贺发,“发叔道行高深,技艺精进,以后不能叫发叔了,而要叫大师了。”贺发的修为显然不够,他摸着胡子呵呵地笑了。张欢问,“叔,那灵摆转圈和摆动是什么意思啊?”贺发心情大好,给大家解释了起来,“顺时针转圈,说明此事可行。逆时针转圈,说明此事绝不可行,来回摆动的就说明前途未知,一般不建议采取行动。” 大家点头称是,觉得今天学了不少东西,大开了眼界。朝正又凑上前问,“那来回摆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好坏如何判定?如何破解?” 贺发沉思了一会,拿过纸笔说,“这个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我画个图给你们看看。”贺发在纸上横四列、竖四列地画出一片方格。小剑见了脱口而出道,“四周?” 贺发解释道,“不是四周,是九宫。南面三格正中一格是‘九’”说着,他在最上面中间那格中写上一个“九”字。 小剑纠正道,“大老爹,上北下南,那是正北。”贺发得意起来“九宫八卦,刚好和日常用的地图相反。是上南下北,左东西右。” 小剑不敢插嘴了。贺发一会就将九格填满。大家凑上去看了一眼,从左往右,最上面一行三格分别写上“四、巽卦、杜门”“九、离卦、景门”“二、坤卦、死门”,第二行“三、震卦、伤门”“五、中宫”“七、兑卦、惊门”,第三行“八、艮卦、生门”“一、坎卦、休门”“六、乾卦、开门”。 有好几个字,小剑都不认识,他瞅眼看看父母,再看看张欢,他们和自己一个表情。贺发愈发得意起来,“水晶灵摆的摆动有三种情况,一种是顺时针摆动,也称正能量摆动。摆速越稳、摆的圈越圆、越大,就说明正能量越高。” “一种是逆时针摆动,也称负能量摆动。这种不押是摆成加正圆的还是椭圆的,都不是好事。最后一种就是两边打摆,不划圈的。沿着震兑线摆,即东西摆时,说明你会发大财,因为震兑线主物质金钱。南北摆,坎离线主精神,说明你这个人在文化思想科学技术领域内,会颇有建树。西北到东南,乾巽线,天门地户线。刚才我们摆到的是艮坤线,即东北向西南,是鬼、道、佛线,很神秘。” 屋子里一片安静,大家神色各异地看着贺发。小剑、倩尧虽然听了一头雾水,但不可避免地对贺老爹肃然起敬。小时候见过木匠魂魄的张欢,更对贺发奉若神明。唯有朝正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贺发挨个扫过,看到朝正时,朝正开口说,“发叔你讲得精彩极了,只是我还不明白,这刚才的从东北荡到西南的好坏该如何判断,还是请发叔讲得简单点吧。” 贺发嘴角动了动,脸色更加红润了,他喟然一声说,“判断具体好坏,要用到奇门遁甲了,我还没学到。” 小剑一听,心里乐了起来,原来贺大老爹东拉西扯了半天是自己还不会啊。没法说服别人,就绕晕别人。又想到自己刚才对贺老爹崇拜的心情,小剑的脸也红了一下,到底自己还是少不更事啊。可为什么刚才大老爹要让我和爸爸往后退呢?是了,一定是我和爸爷阳气太壮,老让他这半瓶未满的大师出洋相。 爸爸眼疾,他劝妈妈买大螃蟹祭祀莫名其妙的西仙,搞不好那些螃蟹全进了他那条黑狗的肚子。我下学两天,他就兴高采烈地说他预言正确,我连初中都毕不了业,我这不都进高中了吗?还是省重点。小剑飘飘然了。 朝正得意自己抓着重点,让贺发小小尴尬一下。倩尧心里则连连责怪丈夫,都这么大人还争强好胜,和个孩子式的。朝正喜怒于色,张欢倒玩起了深沉,他沉默一会问贺发,“叔,我到底要不要帮马凤,灵摆没有说好坏,也就是说有一半是没有机会,也有一半是有希望了?” 第187章 众生再现 朝正暗悔自己的多嘴。人啊,还是要低调点。 果然张欢对贺发说完后,就哀求朝正帮助解决这事。朝正无法推脱,只好答应找公安局的老战友帮下忙。张欢高兴地一个劲对朝正说谢谢。张欢明白,虽然世界上拜金主义盛行,中国的普通民众们也对它趋之若骛,但是中国的精英们则躲在背后死抓着权力不放。 世界可以向钱看,中国必须要有权。因此涉及国家机构的事,身为跨国商人的张欢不再像早先那样,用金钱开道,而是低三下四地来乞求朝正的帮忙。金钱的利益,尚有相对公正的平台。而权力的介入,只有森严的等级。张欢懂规矩。临回俄罗斯时,他坚决给朝正哥留下了一万元钱。 事已到此,朝正推脱不得。过完春节,一周难得去一次公司的李朝正专为此事在办公室坐班。期间他找到公安局副局长诸兰瑞,托他办理此事。诸兰瑞连声说好办好办,就要请朝正喝酒,哥俩好久没在一起聚一聚了。 朝正说我请我请,舍命陪君子。诸兰瑞眼一翻,不听大哥的话了?朝正忙笑而答应。酒酣耳热之时,朝正又把那一万元钱掏出来给诸兰瑞。诸兰瑞当时就要掀桌子,他骂道:“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朝正死命按住诸兰瑞,说这钱不是他的,是找他办事的人给的。诸兰瑞才慢慢消了气,他对朝正说,“这钱你先留着,我先去调查一下,如果确实要花钱,我再对你说。不过我事先给你提个醒,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到我这如果办不下去的话,你也就别再费心思了。”朝正点头如鸡啄米,“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 两个月后查到了一个不是结果的结果。镇医院说马凤被上级县医院派专车接走,而县医院又回答说没有此事。朝正说完,电话那头的张欢好久没有声音。朝正心里一沉,安慰他:“张欢,你别急,我再帮你留意。还有,我上次说了你不用给我留钱的,我找的人都是老战友、老朋友的,用不着这一套。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再把钱拿走啊。” 夏天的时候,张欢亲自回来了。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身为商人,就应该唯利是图。张欢时常如此告诫自己。大多数时候他也是如此做的,但是他迈不过马凤这道坎,少年时的恋人在他心中烙下了永久的痕迹。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佛陀,不能由外而内成为魔鬼,就要由内而外成为佛陀。魔鬼在地狱享福,佛陀在天堂受罪,所以佛若,我不若地狱,谁入地狱。可是,无论张欢如何歪解着世理,他都会悲哀地发现,马凤是他无法忘怀的思念。 有人说不付诸行动的思念是最强的思念。张欢努力地寻找过马凤了,思念没有私毫减弱,反而与日俱增。不行,他还有很多事,在他的世界中,不应该围着马凤而旋转,他一定要解决为个困扰。 晶都水晶城正而八经地破土动工了,廖主任发誓要在退休前盖好水晶城,为使晶都成为全国最大的水晶集散地、生产地而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钱,已不缺了,名,你也该来了。水晶城大兴土木,王本就闲得无聊了。他每日陪着张欢忙前忙后打听马凤的事。为了早日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商人,张欢这次亲历亲为。他带着王本来到镇医院,先向看门的大爷打听,此前医院叫马凤的病患哪去了。看门老人从报纸后抬起黑色眼镜框“你找谁?” “马凤,一个叫马凤的病患。”王本大着嗓子重复一遍。 “我耳朵不聋。”看门师傅生气地说,“你找病患,那我哪知道?你去问医生。”说完,他的眼镜框又对上了报纸。 “师傅,您抽烟。”张欢抽出一根红塔山递上。 老人一看烟标,脸上有了笑容。他殷切地问“你们来看朋友的?哪个科啊?” “应该是精神科吧,她脑子不好使。”王本接过话茬,指了指脑袋。 老人斜了一眼王本不理他,他看得出张欢的来头要更大些,上身精致短袖下身笔挺休闲,一看就不是凡人,“找精神病人?这个我就不好说了啊,你去问一下大夫吧,我就知道去哪找大夫和领导。” “师傅。”张欢说,“我找的是去年跑的那个女病患,您能给我讲讲不?” “跑了?去年?”老人的报纸早放了下来,他站起来前倾着身子,低着脑袋,上翻着眼睛,黑色镜框失去了作用。他不待张欢回答,又问道,“年轻人,你知道这里一月要跑多少人吗?去年跑的今年才来问是不是有点晚?” 张欢和王本对望了一眼。 第188章 水晶对人的影响 “就是因为写书烧书而疯了的?长得还不错的?剑之晶村的?”张欢提示着他。 老人扶了一下眼镜,抽了一口烟“剑之晶村我倒知道,那个村是我们镇有名的大学生村啊,都出了好几个。可是,烧书的疯子什么的,我还真不知道。这医院一个地方两块牌子,精神病院倒占了一大部分。” 张欢不死心,把那包烟丢进窗口,又从钱包里取了五百元钱递上去。 “我真不知道,我……”老人的眼睛都直了,三个月的工资也不过如此。他愣了一下飞快反应过来,四处瞅了瞅,把钱往抽屉里一划。张欢心里一乐,王本则心疼地牙直咬牙。老人朝张欢招了招手,张欢把耳朵贴了上去“你说的那个是武疯子吧?” 张欢点点头,大为兴奋。 “她刚进来时还有人照顾,没多久家里人就不再来了。医院都打算让她自生自灭了,后来晚上又来了一辆黑色小车把她接走了。你说她是因为写书烧书的,大概就是那个女的了。”张欢笑容满面,高兴地冲王本眨了一下眼。王本没理会张欢的鬼脸,他探上去问“那师傅,您知道是什么接走她的不?”有了五百元钱和一包红塔山铺路,老人脸色的神色平和了许多,“这我还真不知道啊。我能提供的就这些了。”这还不如李朝正说得多。张欢的脸色阴了下来。老人见了他的神色,有些心虚,“要不,钱你再拿点回去?” “哦,哪能啊。”张欢知道自己又失态了,“谢谢您大爷,我们再打听打听。” “行啊,行啊。”老人高兴地回答,“有什么情况,我再告诉你,反正我一天到晚在这待着。” 张欢和王本坐回轿车,把车开到东单湖边。粗大的梧桐树仿佛经年不变,枝连叶盛的遮盖成荫。张欢又掏出一包烟,扔给王本一根,自己一根,不一会,两扇车窗成了大烟囱。王本眯着眼说,“朝正哥不是说,他要是查不出来的话,我们基本上也查不到吗?我看你就别费那个心了,对马凤你也算是尽心了。” 张欢猛吐一口烟,“话是这么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可就是心里不得劲。你说外面的女孩子比她好何止千倍?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好几次人家主动约我,都宽衣解带了,我又怂了。也真是怪,一到那时候我就会想起马凤。”王本又回忆起金黄的日子里,他和马凤坐在田陇上,沐浴在清新的麦香之中。 “这个,八成就叫那个爱情吧。”王本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把年纪的人说着“爱情”的酸词,自个都有些反胃。 “爱情?难道只有这含混的解释不成?”张欢若有所思“那你和嫂子的爱情如何?”他问王本。 “屁爱情,我在外面赚钱,她在家里坐饭。头几年,晚上还能抱着日两下,这两年真是同床异梦,冬天一人一个被筒,夏天一人一条被单。也就是搭伙过日子而已,看这两天我不能出摊,她连饭都懒得给我做。说是要给孩子交学费,学费差这几个钱?她是没钱打麻将了。”说起家里,王本滔滔起来。 “哈哈。”张欢笑了,“你们的小日子其乐融融啊,还抱着日几下。” “你不会还没日过吧?”王本假装惊奇地问。 “哎,哥,让你说准了,还真没有。”张欢的神情落寞下来。王本不知他怎么了,也不好搭口。“你也知道,我这东奔西跑的,要没事也不正常。有几次客户叫了几个小姐,还说是雏啊,可到最后两人都脱得精光了,我还是没有。” “你有这定力?”王本真是惊奇了“怪不得你会腰缠万贯啊。”他挪挪屁股面向王本,“你将来的成就肯定不止于此。古今中外,能成大人物的,要不就是多情种子,有几个女人;要不就是清心寡欲,视女人如衣服。” “我那有那定力。”张欢又被王本逗乐了。 “我靠,谁信你啊。”张欢一句话倒说得王本动难耐,心想今晚回家要和老婆一条被单了。 张欢没再说话,看着湖心小岛,绿树丛中楼阁若隐若现。 “其实,我和你嫂子啊,也说不出是不是爱情。”王本的语气温柔起来“我要是有事大半夜不回家,心里就会担心,她和孩子在家会不会害怕,所以只要能回来,不管多晚我都跑回家去。而她呢,我每一次回家,她都还没睡,说是看电视。可我刚脱好衣服,她都说起了梦话。爱情,对我来说,大概就是搭伙过日子吧,相互扶持。” “可爱情对我来说又是什么呢?我为什么老会想起它呢?”张欢又点燃了一根烟,把烟盒丢到王本那面。王本没有拿,他看见张欢还把“心剑”挂在脖底,就劝道,“张欢,你还挂着那水晶?摘了它吧,你知道那对人有影响的。” 第189章 顶替 “这又不是老玉,影响不会太大吧?”张欢说得言不由衷。 玉通灵,保平安。水晶强身,主发财。王本和李朝正探讨过玉和水晶通灵保财的问题。王说说玉有灵性,前人戴久了,就会把好运带给下一个戴的人。李朝正听了不屑地一笑,说他鹦鹉学舌、人云亦云。 王本虽说天天接触水晶,但理论知识一直不如朝正丰富,他老老实实地听朝正讲解。 什么东西,只要人佩戴久了,都会产生感情,若是准不丁拿下反而会不适应。举个极端的例子,人穿衣服习惯了,再像野人那样光着屁股到处跑,人家真地会当你是野人,你自己也会不习惯。说玉带久了会通灵,只是因为它贵重些,人的感情就会投入多些。 像内裤那样便宜到可以天天换,会有几个人觉得它珍贵?玉戴久了,偶尔拿下来会觉得不适应,所以会有戴玉保平安的说法。这好比一个人没事穿着袜子,哪天不穿了也会觉得不适应。前人戴的玉能对后人有影响,所以玉界不提倡带老玉,这更好解释。若是前人健健康康的还好,若是他有传染病呢?那病毒不就会附带上去?后人再戴,不会受影响? 水晶由于结构规整、结晶完善,所以一般病菌脏物无法渗入其中,相对而言就没有什么老晶新晶之分。如此,它的磁效应就会明显,让人神清目明,做事精神抖擞,自然事半功半,所以可以主发财。 两人又在湖边枯坐一会,张欢决心再找几个人询问一下。这一问更让他不知所从。张欢又问了两个人。一个是医院里的护士,收了钱后说马凤被接走了,只是黑色汽车变成了白色。一个是医院里的大夫,他倒是没收钱,只是明触无误地说马凤被上级医院接走了,用的是救护车。 张欢不知所从,但好歹知道马凤还活着。王本一头冷水浇下,“就是死了人,医院会说是死了?”张欢听了呆了呆,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心里已没有那么难受,他说,“努力找吧。”晚上张欢送王本回家时,王本看见张欢不知什么时候把“心剑”挂件摘了下来。 大多数时候,乡村的生活平静地有些单调。春种秋收的季节,人们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日子过得辛苦但是充实。夏长冬息的季节,人们吃饱喝足,东溜西逛,整天无事可做就巴听着家长里短,以此打发漫漫的无聊。 冬季还好,北风朔朔时,躲在家里身穿厚袄,背靠火炉温暖地呼呼发胖。相对而言,夏天就难熬了,尽管衣着打扮已和原始社会一样偷工减料,人们仍然热得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就连电风扇也没精打采地一圈圈转着数得清。 就在这酷暑难当的时候,李朝元夫妻却仿佛置身于百丈寒冰的洞窟,身冷心更冷。他们的儿子李怀……剑之晶村第一个大学生……被检察院传去问话已一周未回。 李朝元请了假三天两头往检察院跑,李怀嫁在县城的妹妹李月也请了假陪伴父亲打听情况。检察院的人一开始对李朝元父女还热心接待,几次之后,当他们再去之时,就当没有看见,该高声笑语就高声笑语,该喝斥怒问就喝斥怒问。有内部消息传出,说李怀涉嫌贪污挪用巨款。朝元找到堂弟朝正商量对策。 朝正也一筹莫展。李怀三十刚出头就当上供电局副局长,属于少年得志。既然少年得志,难免就会锋芒毕露。 李怀啊,你这场牢狱之灾恐怕免不了了。李朝正在多方问询后得出这样悲哀的结论。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哪怕先有罪后有实,总之所有手续一应俱全,对方准备多时,所以才能一击而中。而此时,老革命李朝先刚出世一年,尸骨未寒。 光是腐败也就算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大家该对你不满的仍然不满,没人会对你落井下实;大家该对你尊重的仍然尊重,没人会对你前倨后恭。 可李怀反倒和已死去数年的马桂扯上了关系。最近晶都疯传,李怀本来没有考上大学,是李朝先动用关系,顶替了本村的马桂。 马桂,你已委屈了一次,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了。剑之晶村一时议论纷起。本来就对李怀的张扬劲不顺眼的乡民,渐渐举起了精神攻击的大石头。对李怀称颂的人,也怀疑了起来,一个个默不作声地作起了壁上观。 李朝元还好,也是大风大浪经历过来的人,虽然一夜白了头,但是虎架仍在,出门走路,人们碰见了,还是二哥、二爷地叫着。徐芬霞就不一样了,平时借着子贵母容在邻里村上出门头习惯了,一干尖嘴利舌的女人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只要一看见她,那夹枪带棒、刀剑齐行,怎么恶毒、惬意,怎么说,吓得她和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李怀顶替马桂上大学的消息一传出,当初逼死马桂的村人们就觉得立功赎罪的机会到了。他们等了一段时间,觉得李怀真地要进去了,一个个胆壮气扬起来。一天上午,他们趁李朝元还没去县城和女儿汇合,就叫叫嚷嚷地堵住了他的门。 第190章 债主 徐芬霞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门,债主们潮水一样地涌入,吓得她忙躲在门后。李朝元走出屋子面向村民,他白衣白裤和身着五色短裤衬衫的村民比起来,显得儒雅十分。他扫视了眼院子,首当其冲的是马山、王能、王标,后面跟随着马小飞、马大六、马炳黎、严二照等当日参加逼死马桂的债主,马海洋躲在一群马氏兄弟中,看见李朝元往他这看,把头低了下来。再后面就是他们的老婆妯娌,正围着徐芬霞指指戳戳。 见自己的老婆被人欺负,朝元气得嘴唇直抖,他厉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马山、王能互相看了看。马山转过脸来对朝元说,“二叔,您也知道马桂死得惨,当年若不是你儿子顶替了他去上大学,他怎么会死呢?” 李朝元冷哼一声说,“你还知道叫我二叔。马桂不是你们逼死的吗?怎么赖到我儿子的头上?” 马山无言以对。王能干咳了一声说,“马山说了啊,若不是你儿子当初顶替了马桂,怎么会轮到我们逼死他呢?” 李朝元义愤填膺,但仍克制着自己,“顶不顶,你怎么知道的?我儿子在位时,你们怎么不来找我?” 王能被朝元将了一军,嗯嗯几声说不出话来。马小飞往前一步说,“二哥,李怀在位时,我们不知道他顶了马桂。”说完又自言自语道,“这不,画皮扒下来了,露馅了。” 朝元知道和这帮人有理就不清,索性也撒泼耍赖,“就是顶了,你们又能怎么样?都给我滚,滚出我这院子。” 债主们倒是少见的耐心,他们心平气和,不和朝元吵也不和朝元闹。等朝元喊完,马山接口说,“二叔,人要讲些理是不?你们家李怀顶替马桂上大学,不能白顶了不是?我们要求不高,您准备点酒菜,到马桂坟头祭奠一番,磕几个头就行了。” “放屁!你们逼死了人,良心不安怕马桂变鬼找你们,你们就想拉我们家下水。想得美。”李朝元中技出身,也算是知识分子,难得听见他骂粗话。 “二哥,你怎么骂人啊?” “就是,干坏事还发横。” “还当他儿子是局长呢。” “真不讲理,没见过这样的,贪污腐败还理直气壮。”底下冷言冷语清晰无误地传了过来,朝元感觉气血翻涌,刚要出声,忽觉脚下轻飘,脑袋沉重,整个人摇晃起来。“老头子,老头子”徐芬霞见丈夫的样子,忙挤过来扶住他。底下人不为所动,语气反而更为刻薄“装死?装死就能躲过去?” “二哥,你怎么了?”一个肥大的身躯撞开众人,风一样向朝元而去。李朝正扶着朝元,一边轻拍着他的背部,一边叫着“二哥,二哥。”朝元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看见自家兄弟来了,鼻子一酸,眼泪就汪上了眼眶。朝正见了心疼不已。 朝先、朝元、朝正虽名为堂兄弟,实则是两代人。朝先年纪稍长,朝正懂事时,他已工作。二堂兄朝元打鸟摸鱼,没少带着朝正和李怀。朝正能够参军,还是朝元拼命游说叔叔李才成功的。 朝正是大儿子,李才正指着他帮扶,照看弟妹,若不是朝元三天两头对他说,男儿志在四方,要让朝正出去锻炼一下,他才不会让刚能劳作的大儿子去参什么军。 朝正当了十几年兵,一无所有的回来。李才跑来把朝元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是朝元劝慰了他半天,并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抽出钱支援朝正贩卖苹果,才让他安心地娶妻生子。想到二哥以前对自己的照应,再看他现在六十几岁人了,还被人堵上门口指着鼻子骂,朝正不禁怒火冲天。他让二嫂端张椅子出来给朝元坐,然后面向众人看了过去。 李朝正身躯高大,又兼在为官多年,这么一看,威严逼人。人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朝正瞪着马小飞,马小飞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走。只是碍于情面,死活硬撑着。 “马小飞。”朝正厉声喝道。 “支书,镇长。”马小飞的舌头不听使唤。 “又是你带的头?”朝正说着手猛地朝他一指。朝正本就高大,现在又站在瓦房走廊台阶上,更营造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咄咄逼人。 “不,不。”马小飞忙矢口否认,他边说边拿眼瞅向马山、王能他们。 第191章 凑热闹 李朝正刚进门时就看见他们几个,只道他们又是来凑热闹的,没想到居然是他们打的头,怒气可想而知,“活腻歪了?”马山、王能、王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一个敢答腔。 在村上,他们今天骂骂那个,明白说说那个,没人敢说什么。但他们终究欺软怕硬。再说,就是对方有权有势,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怕,今天骚扰一下,明天骚扰一下,让你烦不烦,最后都乖乖地让着他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而对朝正,他们是绝对惹不起的。当年曹伟一语冒犯了汤倩尧,脸上当时就被她砍了一刀。汤倩尧一个妇道人家,敢于拿刀砍人,这要是没有李朝正在后撑腰,她别说拿刀砍人,就是对人高声几句恐怕都不敢。砍了也就砍了,曹伟出言不逊,活该。更可怕的是,不是当时砍了就完事了,半年之后曹伟竟然就在家门口被人打断了腿。 曹伟也不什么善茬,何况还有个当了多年队长的父亲,就这爷俩声都没有吭,而且曹伟断了腿好象还是什么大喜事。小混混,终究是小混混,在国家机器面前,想做个炮类都没人看得上眼。想想,都可怕啊。 “叔。”半晌王标嘻皮笑脸来了一句,“您没上班啊?” “你来这干什么?”李朝正对他语气稍微好点,“还不给我滚回家去。” “是的,是的。”王标对另两个人说,“我还有事,今天要相亲去,先走了。”三人中,王标长得最帅,和毛宁长得颇为相象。他二十五六的岁数,在农村也是大龄青年。每次相亲时,姑娘都很满意,后来一打听,在村上是个混混,人家连面都不再和他见。但他和马山、王能投缘,三个差不多年纪的人,至今都是光棍。 而马山、王能就要长得差些了。李朝正先让他滚蛋,倒不是说他长得好,就高看他一眼,而是儿子上初中时和人发生矛盾吃了亏,老是会拿家里的烟酒贿赂王标帮他找回场子。 事后,王标又把烟酒给退回来,只是小剑一直不知道,更不知道父亲知道他拿家里烟酒给自己办私事。朝正有时心血来潮也会劝导几句王标找点正事做,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朝正说过几次见他仍是我行我素,就不再浪费口沫了。 王标走了,朝正又扫到马海洋夹在人群中。这个老实人怎么事事都有他。朝正指着马海洋叫道,“你家猪是不是不用喂了?”马海洋见自己缩着头,朝正仍叫了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我是来劝架的,炳黎、大六、小飞,我们回去,别管他们小毛孩。”小飞、炳黎连带着各自的老婆跟着马小飞走出院子。 严二照看了看众人,不用朝正言语,也走了出去。有人带头,不一时院子里少了一半的人。马大六梗着脖子不走,他见众人被朝正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偏不信那个邪。他上前一步说,“朝正,这些年马桂家的凄凉日子,你也见到了。我们也不要李朝元偿命,只让他去到马桂坟前说声对不起,怎么了?” “就是,儿子顶替人家上大学,老子去说声软话,不对吗?”“就是,当官就了不起,马尚也当官呢。”朝正斜眼看谁附和马大六,他的目光就象消音器一样,扫到哪哪就安静。朝元坐在椅子上听得真切,他站起来走到墙角摸过扁担,就要往那几个说怪话的人砸去。扁担才刚竖起来,马大六就大喊,“打人了,打死人了。” 朝正拉住二哥,站在那听马大六叫嚷。马大六喊了一会,见无人附和自己,也觉得无趣,就停了下来。 “马大六。”朝正见他不喊了,问起来,“你今天就是想和我过不去是不?” “没有,我就事论事。”马大六的语气仍是硬邦邦的“马桂死地那么惨,顶替他的人虽然也不舒服,但让朝元说句软话,安慰一下马桂的在天之灵,有错吗?这个世上难道没有公正了吗?马桂死了,我们也受到处罚了,我们的钱都要不回来了,他李朝元为什么就不能受点委屈。”马大六对马桂愧意最大,好好的一个厂子交到自己手里,竟然被搞得资不债,连带自己也出去躲了几个月的债务。 若不是马桂以命抵债,自己一家现在还在外头流浪呢。一想到这,马大六就有赎罪的心理,他一定要帮马桂出口恶气。现在他拼命把自己打扮成当时的受害者之一,也是出了钱的人。 第192章 张欢追究死因 “你怎么知道李怀顶替的马桂?”李朝正按捺住性子,“你有证据吗?相关机构确定了吗?法院判了吗?” 马大六见李朝正口气软了下来,以为他也心虚,胆气壮了起来,“外面到处传的。” 李朝正见马大六的嘴里理论也是一套套的,笑了一下没说话,听他继续讲。 马大六精神头更足了,“我们还有良心,良心会给我们公正。” 李朝正轻蔑地说,“马桂是怎么死的?当时我硬压下的事,希望大家平安些,看来是我错了,我没有给马桂公正。”话至此,剩下的人脸上一片绿色。 “倩尧,回家打电话给公安局。”李朝正吩咐站在门外观看的妻子“就说马桂的死因并不是心脏病突发,而是被人逼债身亡,谁逼死的,我现在查清了。” “好啊,我这就去。”倩尧转身要走,几个债主的老婆忙拉着她“她婶子,可不能打啊。我们家那个驴,脑子进水了,我这就让他给朝元哥赔礼道歉。” “就是,我们家大六最近失心疯了,他这个驴。”她们见倩尧不回家打电话,忙一个个赶过来拎着自己丈夫或儿子的耳朵,硬逼着他给朝元鞠了个躬,灰溜溜地跑出了院子。马大六后悔不迭,和当官的耍皮子,和在鲁班面前弄大斧有什么区别?他摸着被揪红的耳朵,感激地冲老婆点点头。 院子里的人走光了,李朝元一把老泪流了下来。这么天了,他一直在忍着。儿子,他曾经的骄傲,现在却是他的催命符。晚上李朝正夫妻俩躲在床上,儿子住校,现在两星期甚至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朝正担心地对倩尧说,“当初让他上高中,不上中专,会不会是个错误呢?”倩尧问“怎么了?以后考上大学不是比上中专更有前途吗?” “能考上当然最好,可你看今天的事,李才都不一定是自己考上的,小剑可比他贪玩地多。” “怎么会?我们儿子挺老实的啊。” “他还老实,老实地爬墙,他干的事你都不知道而已。” “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哎,哎,痛啊,别拧了。” “睡觉。” “好,睡觉,睡觉。” 李怀的官司让李朝元一筹莫展,他天天盼望着儿子快点坐牢。证据齐了,罪证足了,为什么还羁押在看守所,不赶快宣判早坐完牢早回来呢?让李朝元没有想到的是,儿子李怀在看守所一待就是两年。 几家欢乐几家愁,福祸似乎讲究均衡,这家祸患连连,那家就幸福无边。李怀还在看守所为能见到今天的太阳而欣慰不已时,王本、王世初俨然富可敌国,整天做着歌舞升平的梦。 张欢回俄罗斯后,王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晶都水晶城大兴土木,老婆邱梅看王本整天在家无所事事,不是今天说几句混吃等死,就是明天骂两遍好吃懒做,农村出来的泥腿子卖了两年水晶连地都不会种了。 王本烦不胜烦,就打算出去转转。此前他无意中从电视上旅游节目得知海南、云南也盛产水晶,在山洞里成片的晶莹闪亮,当地人不识货都把它们搬回家盖房子。他问李朝正是否海南、云南也产水晶。 李朝正说水晶基本上哪都产,产量多少而已,有的地方几百年出土手指大的一块,也叫产。王本听了接着说了他在电视上的见闻。李朝正听了有些茫然,想了想说海南、云南都很偏远,海南这些年是特区还好说,云南那地方就是蛮荒之地,两个老鼠一麻袋三个蚊子一盘菜,衣食都成问题,也难怪当地居民暴殓天物。可是,再怎么也不会多到谁都可以搬几块盖房子吧?还是眼见为实的好。王本听了深以为然。 现下王本闲来无事,就决定海南、云南转一圈。老婆听了非但不担心他一去至少一个月,还非常高兴他有闯天下的男子汉气概。老支书王国军的孙子王世初,听说堂叔要出去赚钱,也连夜找来要和他同往。 王世初结婚几年了有个孩子正上幼儿园。老婆吴青青刚过完如胶似漆的的春花雪月,就算计起实在平常的柴米油盐。 夫妻俩出外打工做过短活,承包土地种过药材,还在村里开过小店卖过熟食,虽然没赚到过大钱,但是小钱也没断过,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他们把全村过得不错的人家扒拉一个遍,觉得还是和堂叔王本学做水晶比较现实有前途。吴青青下午在麻将桌上听邱梅说王本要出去做大买卖,晚上就鼓动王世初找上了门。 王本颇为为难,带他去吧自己心里都没底,要是赚了钱还说,不赚钱的话堂哥的脸色也不会好看。不带他吧,说起来自己是堂叔,关系还近得很,人家会说闲话。最后,王本一咬牙说,行,那你就跟我一起打个伴,赚到钱那是运气,赚不到钱咱叔侄俩就当玩了一圈。王世初哪能说不行。在这个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年代,能有人领着就不错了。王世初差点就要感激涕零。亲眼见到爷爷的去世,王世初真切感受过人走茶凉的世态冷暖。 第193章 勇闯海南 叔侄俩跋山涉水,先到了海南。一到海南就如同来到了火焰山,那气候能热死骆驼。他们走了一圈,口渴难耐,四处瞅了瞅除了卖水果的连卖水的都没有。那些水果除了香蕉依稀眼熟,别的都稀奇古怪的,别说吃过,见都没有见过。王本咬咬牙掏出十元钱对侄儿说,去买点香蕉解解渴。王世初拿了钱走了过去。 王本远远看着侄子把钱给了摊贩,推贩从水晶摊位下拉出一只化肥袋,给王世初满满地装了一口袋香蕉。 王本正奇怪摊贩怎么给那么多时,王世初背着口袋,脚步急急地走了回来。他走到叔叔身边,脚也不停,边冲王本使眼色边低声说,快走,快走。 王本不解其意,提着行李跟在侄儿身后紧赶慢跑的。到一处背人的地方,王世初放下口袋呼呼喘气。 王本问跑那么快干什么?你怎么买那么多香蕉。王世初喘会气说,钱都是你保管的,你给了我十元钱,我能买多少?王世初看着堂叔仍不解,哑然失笑:那卖香蕉的算错帐了,估计到处找咱俩呢。王本也笑了,提起行李说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到海南的第三天,王本叔侄在三亚开了眼。人家那才叫水晶店,近一千平方的店面内,金壁辉煌,各种水晶琳琅满目亮晶晶地晃得人眼晕,是应有尽有。那水晶的价格更是让人瞠目结舌,标得吓人,高得离谱,一条普通的白水晶项链在晶都卖200元,在这则3000多元。 这么高的价格,店内还人潮涌动,来地走,走地来,络绎不绝,金发碧眼、乌发黄肤的游客根本不是来买水晶,简直就是抢水晶,价都不还,拿了就走。王世初紧跟在王本后面,大气也不敢出。这才是真正的水晶店,晶都的柜台简直就是菜市场。 王本感受到了特区的魅力,人家早风风火火的与国际结轨,我们还在论证水晶城要不要盖,盖了有没有人来,落后就要挨饿啊。王本趁着名老板模样的女孩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上前打听了下房租,女孩看着他一身古董式的穿着,用鼻子回答了他:十万。当时就把王本想到特区闯天下的雄心壮志给打击没了。 晚上叔侄俩七拐八拐地好不容易找到间家庭旅馆,五十元一晚,他们硬着头皮住了进去。别的酒店宾馆动辄几百几千的,他们连人家的门都没敢迈。 两人在公共浴室洗完澡后,就着抽了大烟式的电风扇聊天。 “叔,你说香蕉这么便宜,别的东西怎么那么贵?”王世初知道那天买香蕉闹了个笑话。此地的香蕉和晶都的红薯差不多。 “这地方有钱啊,特区嘛,消费高。”王本老生常谈地回答。 “有钱?未必吧。我看就城里还好点,乡下到处是竹楼,下面还拴着牛呢,臭气都能把房子掀翻了。”王世初不同意王本的意见。 “特区沾了政策的光,你没见那么多老外?不宰他们的宰谁的?”王本有些恨恨的。 “可也宰了我们啊,宁可错宰一千,也不放过一人啊。”王世初倚靠在床头上。 “真希望我们那也成为特区,也可以痛快地宰杀一番。”王本吐了个烟圈感慨道。 王世初见王本在抽烟,就说,“叔,你也给我一根。”王本迟疑了一下,把整包烟丢了过去。王世初很熟练地点燃,又把烟盒扔了回来。 “叔,这老外是不是没见过水晶?好象不要钱式的,使劲往怀里扒拉。”王世初猛吸一口烟,然后鼻子嘴巴里都氤氲起来。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王本好为人师的通性出来了,“外国人直白,喜欢物品也就喜欢透明的,一眼望到底。中国人含蓄,喜欢东西自然也是浑浊驽笨居多。” “噢,也就是说外国人一根筋?”王世初凑过脸来。 “也不能这么说吧。”王本的脸色正然,“社会上还是要讲究诚信真实的。” 第194章 文化 王世初比王本年轻十来岁,还没到牢骚满腹的年纪,他见叔叔语气低沉,就换了个说法,“以前听张欢说,中国的文人以前很喜欢水晶的,全是皇帝老儿为了抹杀人的锐气,培养人的奴性,才拼命宣传玉文化的。” “是的,从汉武帝那会就如此,而文官集团一直拼命反对。汉族人的朝廷时,皇帝顾及到民族血性,还不是那么明月张胆地提倡儒啊什么的文化,到了外族人当政后,儒玉的文化才大行其道。玉,儒文化的集大成者。这个儒若还是孔子提倡的儒还行,可惜被历朝皇帝掐头去尾,阉割了。元朝时大阉了一回,可叹的是明朝朱元璋当政,不思改进,竟然认为阉割地不错,害得一心想恢复汉族血性的文人们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譬如吴承恩,写西游记不敢明写孙悟空是水晶变的,只敢简写些龙宫是水晶做的。”王本好像故意在侄儿面前展示自己的博学,滔滔不绝起来。对水晶一知半解的王世初听得眼珠象冰冻式的,直直地眨也不眨。 王本越说越高兴,“明朝在天灾人祸下灭亡后,清朝更是变本加厉地培养汉人奴性,先是搞了个留头不留发从表象上打击汉人的自尊,接着再来几番文字狱从精明文明上对汉人征服,这么折腾的结果就是一百年前的割地赔款了。在这个过程中,水晶的地位一落千丈。水晶本来珍贵无比,是无价之宝,清朝皇室硬给它分出了品级,用在官员的帽子上。当时残剩的汉族官员还反对过一次,皇帝不但不听,反而将水晶品级定得极低,在五品上。” 官员服饰与珠宝品级在清代有严格要求:一品官员顶珠用红宝石,二品用珊瑚,三品用蓝宝石,四品用青金石,五品用水晶,六品用砗磲,七品用素金,八品用阴文镂花金,九品阳文镂花金。顶无珠者,即无品级,戴凉帽的官吏。王本对此记得不大清楚,含混地说了过去。好在王世初对此一窍不通,正听得入迷,没在意叔叔的小伎俩。 王本讲累了,喝了口水。王世初颇为崇拜地问王本:“叔,你都从哪知道的啊?”王本上到初一就下来了,王世初还要高上一级,上到初二才算完,王世初奇怪叔叔怎么懂得这么多。 “这都是李朝正告诉我的”提到李朝正,王本语气了满是尊重,他感慨道,“有才能的人都在朝廷做官,此言不虚啊。” “他,真地知道这么多?”王世初见说到李朝正,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自己爷爷就死在他的床上,连带自己也差点死在那。 “是啊,这还有假?”王本觉察出侄子的情绪“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嗯!我知道,叔。”王世初也看出王本对自己有些警觉了,忙说了些软话。其实他的心里对李朝正也是佩服有加。当初李朝正从部队刚回来时的落魄,以及没几个月后就风光的过程,已懂事的他都看在眼里。不是说弱智的不一定是领导,但领导一定是弱智吗?想到这句话,王世初也笑了,浓浓的眉毛象蚕宝宝一样快速蠕动。 王本闭着眼养神,回忆着那次在朝正家见到的几张照片。那是县里组织去北京旅游时,朝正在故宫博物院拍到的。 其中有三张照片是水晶雕刻件:第一张照片是水晶八方杯,杯口齐整对称地不象是雕刻出来,倒象是模具里铸出来一样,清代中期出产。 第二张照片是水晶兕觥,即水晶酒壶,壶盖雕云砌雾如造访仙境,壶身则线条简洁浑然天成,极好地展现了水晶的透明度光洁度,也是清中期出产。 第三张照片是水晶双鱼花插,插花所用,两条鲤鱼摆尾向上,姿势优雅中寓藏着无穷的力量,细腻雕刻里彰显了鬼斧神工的技艺,这是乾隆皇帝的至爱。 看着精美的照片,李朝正和王本感叹良久。 第195章 晶之刚烈 王本在三亚水晶店磨了一天,店主确定他在海南开不起水晶店后,才告诉他店内商品所用材料从哪购买的。 王本二话不说回去退了房间,拉上王世初就往车站走。 王世初边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小跑着,边问叔叔这急忙慌地是要回家吗?那可什么也没买啊。王世初一直不吭声,真到买了最后一班开往渡口的车票才告诉侄儿原因。店主说海南本也盛产水晶,这几年开放过大已经枯竭,现在所用的原料全是从云南楚雄购买的。王世初惊讶叔叔的鲁莽,“他说没了你就信啊?” 王本笑而不语。他也算出道多年,哪还会如此轻信于人。他这几天早和当地土人打听清楚了。土人说那种透明的石头早前他们都用来盖猪圈、垒鸡舍,后来发觉用它垒的猪圈鸡舍更容易引雷劈,就弃而不用了。前几年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从城里下来好多人收购这种石头,一时间倒也难找了。 叔侄俩又跋山涉水四、五天才到了云南楚雄。在一个满是吊角楼的古村落旁,王世初实在走不动了,他蹲在一块石头上把鞋脱了,轻抚着满脚的血泡。王本见侄儿实在走不动了,就让他坐在那别走,自己走进村落里去找点水喝。九、十月份的云南,气候宜人,王本看着满眼的美丽花草,心想要少些蚊子该多好。 王本进入村落后,许多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大人小孩出来看。云南少数民族多,名字也稀奇古怪,王本也懒得记。他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问一位中年男子借水喝。中年男子看他鸡里咕哝的说着话,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样子。 而站在边上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倒明白了他要什么,转身进屋端出一碗水。王本想了一下明白了,现在学校里的教育都以汉语为主,少数民族的孩子可能本族语言不会说,但是汉话都说得相当流利。 王本喝完水后,又要了一碗。小女孩端来后,王本接过并不喝,他要端着送给侄儿去。王本掏出一元钱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笑着拒绝了。王本一看肤色黑黑的小姑娘,笑起来还挺好看,牙齿白白的象无瑕的水晶。 通过小姑娘家人的指引,王本和王世初在山洞里找到了透明的石头。王本心想云南真落后,连水晶都不知道,他只能描述着说是透明的石头。当火把照进山洞,里面象星星一样晶光闪闪时,蓝地怡人,白地晕眩。王本和王世初幸福地都快要晕过去。发财了,发财了,还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当地人根本不要他们的钱,还让他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王本拿着榔头专捡蓝色的水晶敲,王世初则专挑白水晶往口袋里装。王本看侄儿的举动,对他说,“你不知道有颜色的水晶值钱?”王世初头也不抬,只管敲捡,“知道,但我觉得人不能太贪心。”王世初敲下一只茶缸般粗细的晶簇装进口袋里,站着歇了会说,“叔,我觉得人要知足,有天看着呢。” “你还信天?天真要管人的话,张欢还能亡命多年,马桂还能含冤而死?”王本没想到侄儿年纪不大,思想还挺迷信。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说十来年前那大鱼是怎么回事呢?出现那一次怎么就再也找不到了?”王世初捡了块水晶后,又停下来站直身子,“人家都说那是老天惩罚我爷爷。”王世初的声音低了下来。 王本感觉一阵凉气从后背冒了起来。那次大鱼事件他也在场的,那么多人怎么就单单死了王国军呢?王本不敢深想,他喝斥侄子快捡。王世初拎拎口袋说,“叔,我差不多了,再多就背不动了。”王本也试了试斤两,觉得自己也捡得差不多了,就说,“那就捡这么多,先运回老家。第一次熟悉熟悉路程,下次我们雇几个人挖,打包邮回去。” 第196章 保密水晶新产地 王世初背着口袋,心里到底不甘,弯腰又从地上捡起几块小蓝水晶放在衣服口袋里。他伸手拿过夹在石缝中的火把,问王本,“叔,为什么这次不多挖点邮回去?” 王本一看侄儿到底嫩了点,就对他说,“这以后就是我们叔侄俩的独家买卖。我们走南闯北,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差点被毒蛇咬死,还能让别人分了去。” 王世初没听明白,看着叔叔眨了巴下眼睛。 “你还不清楚?我们一次运回去多了,人家就能猜到我们找到矿藏了,徒增麻烦。第一次先少运点,下回我们俩个,一个出来找货,一个在家等着邮寄,中间绝不让外人插手,就能保证我匀爷俩独赚这份钱了。”王本唾沫横飞地给侄儿讲解。 “哦。”王世初明白了,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李朝正,让我老婆或你家婶在接着,我们在这好好多挖些?” “这事告诉女人?”火光照耀下王本两眼睁得老大“女人的嘴在外人面前,就象裤腰在老公面前一样,松得很。我可警告你,回家不许告诉你老婆我们在哪找到的水晶。咦,你小子刚才不还说人不要贪心的嘛?” 王世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怕累着叔,来一次不容易的。” “就你一张好嘴。”王本笑问着,和王世初背着水晶出了山洞。 当王世初和王本蓬头垢面地出现在剑之晶村上时,人们还以为哪又来的两个疯子。当吴青青和邱梅认出各自的老公时,她们大骂着扑打上去,“这一走个把月,怎么连个音信也不给家里来。”说完两人抱着男人眼泪鼻涕一大把。王本和王世初两手抓着口袋角腾不出手,一个劲地说,“先回家,先回家。”邱梅和吴青青这才止住泪,伸过手要帮男人一把。他们忙摇头,背着口袋直往家跑。马题在后面喊“你两个狗东西背的什么宝贝?跑得欢的。”王本回转着头说,“没啥,没啥,捡些东西。” 马大六在边上自言自语道,“不就是水晶嘛,半袋子才值几个钱。” 王本和王世初在家休养了半个月,直到晶都水晶城开放,叔侄俩才背着水晶去了集市。这半个月,他们把水晶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给看,只有吴青青和邱梅趁他们不在家时,偷偷解开口袋瞅了瞅。王本将水晶城分给自己的摊位让了一半给王世初,就把蓝水晶轻轻地倒了出来,邱梅忙伸手护着台沿,小心水晶掉下去。 邱梅和吴青青见老公把水晶藏了半个月,估计这水晶有点不一样,是好东西,就硬跟了过来。那边吴青青也帮着手忙脚乱的王世初摆好摊位。 水晶城开业第一天,人山人海。王本的蓝水晶一亮相,就吸引了成堆的人围在面前啧啧称奇。王世初看着叔叔那面人气这么旺,暗怪自己当时哪个筋搭错了,捡什么白水晶,这么普通的。 人们都知道有颜色的水晶稀少珍贵,不一会王本就卖出三块拳头的蓝水晶,两千元。叔侄俩的花费一下全回来了。 邱梅数着钞票,笑得嘴都合不拢。吴青青看了婶子的高兴劲,心生一股醋意,她拧了一把王世初,“你和叔一起出去的,怎么弄了这么堆破烂回来?”两家人本就在一起,吴青青声音再小,王本夫妻都听得到。 王本怕王世初不高兴把水晶产地给抖出来,忙笑着对吴青青说,“青青啊,别难过,这次赚的钱是我们两个的,我卖蓝他卖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吴青青当即就乐得眼眯成了缝,她嘴上还说着“那怎么成,那怎么成,亲兄弟明算帐。”邱梅见自己的钱因老公一句话就要少了一半,心里有气嘴上也就不那么悦耳了“叔侄变成兄弟了。”王世初听出婶子话中的火药味,他感激王本带他出去见了世面,心想赚钱也在这一次两次,可不能把婶子得罪了,枕边风可比台风厉害多了。 他忙说,“叔,不能这样,先按先前说的来,这次我是跟你出去学徒的,哪能要钱。”邱梅一听不好意思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你也是出了力的。”吴青青见婶子那小气劲,哼了一声站在边上不言语。 第197章 蓝晶石 没多久,王本又以一千元的价格卖出了五块小的,邱梅笑得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象地主婆。王世初也终于开了张,卖了两百六十元钱三块大点的白晶钻。毕竟是第一次卖水晶,王世初和吴青青的脸色缓和了。 叔侄两人正高兴着,看到李朝正、贺芹和廖志开沿着摊位从南往北走了过来。头皮有些灰白的供销社主任廖志开看着满大厅的人群,高兴地对贺芹和李朝正说,“我总算是没有遗憾了,多谢你们俩的大力相助。”李朝正和贺芹忙说,“老前辈言重了。” 王本向李朝正挥起了手。李朝正看见了,对贺芹说,“看,我们村的王本和王世初。”“王世初?”贺芹认识王本,王世初就有些不熟悉了。李朝正介绍说是王国军的孙子。贺芹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他就是王国军拼命救下来的孙子,都是一个大人了。 大家见三人气度不凡,很自觉地往两边让开了。廖志开一见王本面前摆放的蓝水晶,两眼立马放光,“这是宝贝啊,百年难遇的。你们是从哪搞来的?”王本听了廖志开的表扬,忙低调地说,“朋友转手的,朋友转手的。”贺芹走上前拿起一块,对着亮光端详起来,脸上满是赞许。王本要和李朝正打个招呼,却见他站在边上“铁青着脸。”王本心里一紧,莫非朝正哥怪我没告诉他我在外找到水晶的事?他刚想和李朝正解释一下,李朝正已拉着贺芹和廖志开往南面去,说那面霍如春摆放了一百多件雕刻件,那个壮观啊。 待他们三人走后,邱梅责怪起老公,“你这个财迷,天天藏着掖着,要不是人家,你连老婆都娶不到。”王本呐呐不能言。吴青青见邱梅嘲笑王本说老婆都找不到,强忍着不笑出声。王本正暗自懊悔时,李朝正又快步走了回来。王本张着嘴刚想说话,李朝正已先发言,“把东西收一下跟我走。”“怎么了,哥?”王本惊奇道。 李朝正没答理他,对围观的人说,“这货我全要了,大家去看看别的,我们晶都水晶城可是准备了许多好东西欢迎八方来客啊。”王本虽然不解,但在邱梅的催促下还是很快收拾好了水晶,背上跟李朝正走出水晶城的大门。李朝正出门时,往王世初的摊位上看了两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来。 走得离水晶城远一点,别人不太注意的地方,李朝正暴喝一声“你是不是又想死了?”王本吓得一哆嗦,没想到得罪朝正这么厉害,“哥,我怎么了?” “你还怎么了?又拿了一堆假水晶骗人,你忘了上次刘北斗追得你四处流窜?现在他是常务副县长了,以后晶都就是他的天下。”李朝正替王本担心着,王本却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哥,我没卖假水晶啊,这蓝水晶是我从云南运回来的。”王本在李朝正面前很坦白,他明白李朝正要想知道的事总是能知道的。 李朝正见王本还不明白,接过他的口袋,从中取出一块,“你还云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蓝晶石。” “是啊,蓝晶石。” “听好了,是蓝晶石,不是蓝水晶。” “有什么区别嘛?” “你这个蠢货。”李朝正见王本不像装傻充愣,就详细解释起来“蓝晶石是蓝晶石,蓝水晶是蓝水晶,名字相近,结构相差很远。一个对人体有益,一个对人体有害。天然没有蓝水晶,显示蓝色的铜离子在自然状态下熔不进水晶。” “铜离子?”王本听得云遮雾罩,但已然明白这次又出了大错。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云南当地人不知道水晶,原来这根本就不叫水晶,叫蓝晶石。可是南边沭阳县不也产蓝晶石吗?好多艺人雕刻这个,霍如春不是还从那找的雕刻技师吗?王本不甘心自己费尽千辛万苦采回来的石头变成一堆废料,他不待朝正回答又追问“南面不是也用蓝晶石雕刻物品吗?” 李朝正知道王本说的南方是哪,训了王本一回,他心里倒平静了些,“云南的蓝晶石和沭阳的蓝晶石不一样,云南的学名叫方解石,在当地很多的,可到说山洞里到处都是。” 王本见李朝正说得如此有鼻子有眼,心里不得不信,他惋惜着一袋的宝贝眨眼间变成了害人石,心里酸痛起来。 第198章 伟大 李朝正看王本的样子,知道他又舍不得了,就轻声问他“你还想跑到国外打黑工?”王本一个激零,忙说,“谢谢朝正哥,要不然我这回又悬了。”李朝正见王本醒悟了,心中也高兴,他又问“没卖给台湾人或外国人吧?”“没,没。”王本连忙保证“哥,我进去和世初说一声,就回家去。”王本暗暗庆幸刚才说和侄子对半分,要不然就亏大了,世初的白水晶至少能卖五千元。想到此,他怀不自禁地说了句“世初这小子有福气啊,人不贪心必有厚报。”李朝正在后面听见了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当初该和王世初一样,也捡白水晶,不要这蓝晶石。”王世初走上台阶回声音说。 “什么?你们俩是一个地方捡的?” “是啊。他不贪财捡白的,我心黑就捡蓝的。” “你们两个一对活宝,我说怎么世初的白水晶有些油乎乎的感觉。” “哥?你是说,世初捡的也不是,水晶?是方解石?” “你说呢?”李朝正的嗓门又提高了。 公元1997年2月19日,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领导人之一,中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理论的创立者……邓小平同志在北京逝世,享年93岁。 公元1997年4月26日,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杰出的国务活动家,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我国社会主义法制的主要奠基人,党和国家的卓越领导人彭真在北京逝世,享年95岁。 公元1997年7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回香港。香港回归洗涮了百年耻辱,向世界展示了大国的崛起。 公元1997年7月15日,晶都中学高二(一)班李小剑下学年期末考试全校第一。 国家的悲欢离合和李小剑的喜怒哀乐无关。孩子眼中的国家大事再大也大不过自己的事,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 1997年2月19日,晶都中学高三(1)班教室。老师严肃地说这节课停课,全校哀悼伟大领袖邓小平同志。 当哀乐响起时,同学们自觉地低下了头。 1997年4月26日,住校的学生吃完早餐往教室走去,突然校广播播放,“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同行的李海问李小剑是否邓小平的追悼会又开了一次。李小剑没有回答,示意李海听完。李海听完后问,“彭真是谁?” 第199章 西瓜地 香港回归是天经地义的事。 1997年7月1日全校放假,补了一个月课的高中学生回家倒头便睡。 十四天后的期末考试,可观的成绩让李小剑不知起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李小剑抓起当日收到的51封情书,用力撕成了碎片。朋友啊,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那不是纸片,而是我凋零的心。 李小剑边撕边吟诵着不知谁的诗。在他看来,高考状元已指日可待,清华、北大不过是囊中之物。不仅他如此想,全校师生都如此想。 假期终于到了,李小剑很自觉地帮家里看起了西瓜。西瓜是小剑四叔李射正种的,田地则是李朝正承包的。 射正说赚了钱和大哥平分,朝正说赚钱你自个留着,平时让我随便吃就行。射正本没打算让李小剑看西瓜,一则因为小剑上高中功课紧,二则因为他深知这个侄儿懒得出奇,小时候说外面热能在家里睡上一个月不出门。 射正自己的女儿李小娜还小,刚上小学。他就让二哥阳正上小学六年级的的儿子李小刀和三哥思正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李小弓结伴看守,如果他们哥俩累了,再让二哥的女儿李小梅来换班。不料射正还没对小刀和小弓讲,小剑就自告奋勇地要看西瓜。射正满怀欣慰,侄子到底大了,有他这个半劳力看守,总比那两个小学生强。 朝正不以为然,心想儿子都十六、七了,还这么馋。李小剑则苦不堪言。成绩好的学生,德智也被迫要跟上。他只不过跟四叔客气了一下,四叔就当真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李小剑从庆树那借了一堆小说天天守在西瓜地里了。 射正怕热着侄子,还精心搭了个帆布凉棚。他选了块二十几个平方的田头空地,埋了两排六根柱子,上面先覆盖上上木板,再在木板上铺上一整块帆布,既遮阳又避雨。射正又用拖拉机拉来桌、椅、凳,一个象样的家就成了。 在蝉躁风热的日子,李小剑躺在帆布凉棚里看着成群的西瓜和大片的叶子,竟然渐渐也有了些惬意的感觉。 天空一片水洗的干净蔚蓝,暑气被满眼碧绿柔拂地无影无踪。一只只肥胖的西瓜躲在绿蔓嫩叶的海洋里,象无数只懒惰的翡翠精灵。叶摆波动,精灵悄然露上一面,赶快随浪没入水中。浪随灵移,它轻吻着精灵的面颊,总想挑起它跳跃的欲望。 而精灵象害羞的女孩,千呼万唤中总是犹抱着那抹矜持。渐渐地,叶子放弃了怂恿,却喜欢上了抚摸。当夏风带着柳梢的问候再次浅笑而来时,叶子欢快地在精灵的脸上抚摸,发出沙沙的笑声迎接。 瓜棚里凉风的缺席让小剑备感慵懒、抑郁,他走了出来小心在瓜蔓中挪着脚步,只不过几步间,短发飘动时,他就感受到了舒心的清凉。 夏天在碧绿西瓜的海洋面前畏惧退缩,炙热也象遗忘了的伤心,不知道在记忆的哪个角落里沉眠。但他的额际仍然缓缓流动着一颗汗珠,象阳光一样温柔寂静。 他蹲下身子,绿叶掩应着的几只西瓜之间,一根野草的芽尖轻轻摇曳着指向苍穹,浅绿色的,嫩嫩的让人不敢呼吸,生怕一不留神的氤氲,让尘世的庸俗沾染了它的天成。可人类贪婪的天性让小剑有了童心的肆虐。 他想起了儿时的春天,广袤的田野,柔软的草地上,孩子们在欢快地奔跑,兴奋的打滚。而今,草色依然娇嫩,童年却不复存在。小剑奇怪起自己好久没有象今天这样多愁善感了。 他站起来,往剑之晶水库看去。 第200章 附庸风雅 岸边错落点缀着几颗白扬,翠绿盈边的草地饱染了水的精华,它们好象也在附庸风雅,静静地,动也不动地品位水天一色的凉润。田野的气息是那么的迷人,轻松的俘虏了鼻子。旷野的美丽是如此毒药,瞬间病态眼睛的贪婪。 小剑弯腰摘下一片瓜叶,在手中轻捻了几下,扇形的青绿在风中转起了圈。啊!夏天,你也会如此让人留恋。在夏天的瓜田里,身边包围的碧绿,你能感受到春的羞涩婀娜;擎在手里的青绿,你能感受到秋的妩媚恬静;而天地间所有绿意盎然的那一诧那,你感受到冬日晨曦照在屋檐上的温馨无为。 小剑低头看着脚下磕绊的西瓜,并不象老农那样弹拍着选择,而是愉悦简单地随意捡起。他抱着只大大的西瓜,往凉棚走去。慵懒随着脚步,慢慢离开,抑郁因为随意,渐渐消失。 正当他抱着半只西瓜,用勺子吃得开心时,他看见东面一个女孩慢慢向瓜棚走来,上身一件白色衬衫,掖在黑色的超短裙里,脚上鲜艳的红色凉鞋映衬腿部血一样的白洁。毕竟是夏天的中午,谁这么不怕热呢?那人渐渐近了,长发挽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一根长长的簪子穿插其间。 “西杏。”小剑认出了女孩。 西杏冲他笑了一笑,白净的脸上因为夏日的粗鲁有了淡淡的红晕,“小剑……”儿时伙伴多年不见,难免会有些生疏。几句寒暄过后,少年的情谊重新回归。西杏和小剑并排坐在板床上,四角的帆布搭了起来,终于有了丝凉风。 “西杏,你这些年在外面做什么工作?”小剑对自力更生有些恐惧,对外面的精彩却一直向往。 “还在四星级酒店里做服务员啊。”西杏无奈地说道,“我初中毕业的学历,也只能做这个了。”她的眼神有些暗淡。 小剑的心里也咯噔一下,当初若不是自己的话,没准她现在正在读书呢。想起往事,小剑的心揪在一起,“在酒店里多好啊,还四星级的,来往都是上层人士,听他们的谈吐,看他们的穿着,能学到不少东西呢”小剑艳羡地说着,“哪象大强、阿利他们,一天到晚就看着机器,轰轰响地,时间久了耳朵都不好使。” “他们是男的啊!”西杏高兴起来,但嘴上仍谦虚着。 “男女不是早平等了吗?”小剑故作惊奇道,“而且女的更娇贵了,都有妇联呢,要是气管严的话,男的都没地方说理啊。” “哈哈。”西杏开心地笑了起来,在伙伴面前她不用掩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哪里,哪里,吃西瓜。”小剑说着递给她一只勺子。西杏也不客气,端着另半个西瓜舀了一片,轻轻咬了一下,“好甜!” “那是,我每天晚上都给它施肥。” “什么?”西杏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你这家伙,还让不让我吃了啊。” “呀,城里人了啊”小剑夸张着表情。 “我敲你啊。”西杏噘着嘴,扬起了小勺。 “吃西瓜,吃西瓜。”小剑看着勺子上汁水滴答,忙叫道。 自然熟的西瓜甘甜地让人欲罢不能,小剑很快将半只吃完了,西杏也吃了大半只,摸摸肚皮说,“都是水,吃不下了。” 两人将西瓜皮放在桌子上,小剑拿过毛巾让西杏擦下手。 “你怎么大中午地过来啊?”小剑问。 西杏看着东面被热浪冲刷地有些影约的村庄说,“下午,我还要去城里,给花花寄东西呢。” 第201章 狼狈 “哦。”提到了花花,小剑又不自然起来。 “花花,她现在和我在一起。”西杏知道他们曾经的关系,也后悔拒绝小剑和他一起离家出走。不过事后,小剑并没有责怪西杏,对她仍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只是她自觉愧对小剑。 西杏初三一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一方面给家里补贴些家用,另一方面也是对某些事情的逃避。时过境也会变,几年过去了,她终于能够坦然面对过去了。 她看了一眼小剑,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他想了解曾经的好友,就接着说,“小三也在那儿,做侍应生。花花拜托我来看看你,她让你好好加油。” 小剑又“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问“她们还好吗?” “好,都好。” 小剑听出西杏敷衍的意味很重,抬头看向她,她脸色绯红,“西杏,你怎么了啊?” “我,我,我也要施肥去了。”西杏红着脸说。 “切,我还当什么呢。”小剑不以为然道,“那面,那个棉花地里。你想施多少就施多少。” 西杏不说话,站起来往前走去。看着她凹凸的身材,小剑一下子感觉夏天更热了。西杏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嗔怪道,“都怪你的西瓜。”小剑一下又感到三九寒日的到来,浑身硬邦邦的。他看见西杏敞开两颗纽扣的上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西杏说完紧走几步,步入半人多高的棉花地。 一片片宽阔的叶片中夹杂着青涩圆滚的棉桃,碰到人的身上象鼓槌一下轻轻敲打着人身。西杏走了十几步,转脸看见小剑瞅向自己,脸上更是火烫。可这块田地,除了低矮的瓜蔓只有这块棉花地尚可藏身。她硬着头皮象小时候那样,对小剑开着玩笑“不许偷看啊。”说完就蹲了下去。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话小剑的双腿就控制了大脑。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年纪,含义已然不一样。上次禾禾来看他,已是半年之前。人啊,一旦你出类拔萃过,就永远想高高在上。 名与利,总是那么能激起人的斗志。这半年,他甚至比初三时还要拼命,连午休的时间都减少到只有五分钟。女人,和男人的事业比起来,有时是微不足道,有时又是致命的诱惑。 小剑蹑手蹑脚,快步走到棉花地旁。他蹲下身子,顺着棉株望了进去。西杏背对着他。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清华、北大,清华、北大。小剑不伦不类地鼓励自己几句,忙又弯腰快步往回跑。快跑到凉棚处,又折身往路边跑去。离路基一米多高有条小河。小剑跑下去,伸手抄水在脸上摸一把。心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若想成为大英雄,要么象汉武帝那样夜不可无女,或者象隋文帝一样就一个老婆,反正都对女色无所谓。 西杏回来不见小剑,自言自语道,“也去施肥了?”她四处瞅了瞅没人,就整理了下衣服。刚才知道小剑在凉棚,她慌里慌张地整理地不舒服。她把衣服整理正位时,看见小剑站在北面,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西杏也傻了眼,呆呆地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小剑愣了一会,走了过来。他一把揽住西杏的腰,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西杏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身体在微微颤抖。小剑没有犹豫,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将自己的吻印了上去。 西杏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站立不稳,一经小剑吻动整个人酸软在他怀里。 许久之后,小剑放开了她,西杏脸上微微又是一红。小剑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看着她。他一方面满足于自己刚才的做法,一方面心里又有说不出的失落。两沉默一会,西杏开口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我有男朋友的。”小剑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和清华、北大比起来,一时的男女欢娱又算什么呢。 西杏转身看了看日头对小剑说,“那我回去了,还要去城里给花花寄东西。”说着,她站起了身,一溜小跑离开了。 第202章 心神不宁 傍晚时分,夕阳拉长了凉棚的六根柱子,小剑仰躺在床上享受自己皮肤的古铜色。我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呢?因为我们是朋友?还是因为我想考清华、北大?朋友?青梅竹马不也是朋友嘛?小剑翻了个身,眯眼看桔红色的落日。人啊,一旦野心勃勃,就冷血地可怕。为了事业,不仅仅只有禁欲一途,荒淫也是一法啊。我可以放开吗?恐怕我还不能足够地冷血无情。 “哥,哥,回家吃饭了。”小剑正胡思乱想时,李小弓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四叔呢?”小剑坐起来问堂弟。 “四叔和我爸还有二爷,在你们家喝酒呢,他们让我叫你,顺便再摘只西瓜。”小弓站在大哥面前,老实回着话。 “那你去摘吧。”小剑说完起身弯腰穿鞋。 小弓迟疑了一下,确信大哥是叫自己摘,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西瓜地。走了几步,他回头问“哥,我不知道哪个熟。” “我也不知道哪个熟,你看哪个大就摘哪个。”小剑正在系鞋带,头也没有抬。 第二天小剑赖在床上不起来,对妈妈说这几天太累,要休息一下。倩尧以为儿子生病了,他这几年学习用功,也许太费心神了。她就去让射正喊小刀和小弓去看西瓜。小剑没有生病,也没有累,他牢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每天晚上坚持做俯卧撑、压腿、倒立。 他在美好的前途和暂时的欢娱中犹豫。越往后,笑地越甜,小剑深知其理。初一、初二对他嘲笑不已的同学,现在见了他都对他钦佩甚至有些嫉妒。小剑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好好地嘲笑他们一番,虽然他现在有这个资本,但是他不敢。他深知道那些同学都不笨,否则也不能在当时遥遥领先于他。 后来他的成绩超越了他们,只能说是勤能补拙,他付出的代价太高昂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就白了一半的头发。若是现在他嘲笑了他们,谁知道哪天他们也玩命地学起了习,再大大地落自己一截,再反过来嘲讽自己呢?再卓越的千里马也有偶失前蹄的时候,再后进的学生也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以己及人,世界的可变因素太多。现时自己暂时领先,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超越。 而暂时的欢娱呢?爱情、青春,这才是年轻真正的话题,也是掩藏在人性中最真实最美好的东西。可惜,上一代人打着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行将他们的世界观输送给下一代,看似让下一代日进千里的进步前进,其时是拔苗助长的让他们未老先衰。 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呢?人生短短几十年,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我们渴望有个特列独行的人,振臂一呼,响者云集,可是我们同时也不希望那个振臂的人是自己,甚至连响应的人都不是自己。我们每个人都想自己能够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地享受前辈奋斗的成果,稍有点良心的话,也只是在口头或者书本里缅怀先贤的奋斗,转脸过后就去享受自己真正的人生。 暂时的欢娱让小剑的身体为之迷恋,精神却为之痛苦。在世俗的辉煌诱惑下,他虽然艰难却还是选择了看似光辉灿烂的未来。他不敢再去爬棚,他怕西杏再去找他,他怕他忍不住。预防第二次感冒的方法,就是不要有第一次感冒。 他有了昨天荒唐的半推半就的第一次,就不想再有错误地功罪交织的第三次、第四次,而预防它们的就是不要有这第二次。美丽的短暂只有在庸俗的长久而前才能显出其珍贵,而美丽更是只有在被扼杀时才显示其美丽。 小剑呆在家里,电视看不进去,书读不下来,在屋里他来回走动着,象失眠时的思绪,蹦蹦跳跳地没有头绪。他的下腹部总有一团火,他在努力地想熄灭它,就想赶快进入睡眠一样,结果是睡不着而且还让眼皮一阵阵火痛。最后他走进院子里接上自来水管,冰冷的地下水从头到脚冲洗几次之后,腹内的一团火才化做满身的鸡皮疙瘩。 朝正、倩尧看见儿子没精打采又心神不宁的样子,一致认为他累了。每周上一次班的朝正自告奋勇地想带儿子出去旅游一番。小剑的耳朵好象不是自己的,而是从哪个不能信任的人去借的,他看看了爸爸殷切的眼神,又看了看他二百多斤的身材,问了一句,“爸,这大热的天,你不怕中暑?”顿了一下接上,“你不怕,我还怕呢。” 说完小剑转身出屋继续冷冻自己。想显示一下父子情深的朝正没想到儿子这么不冷情,他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他出去。 倩尧听了非但不劝劝他,反而帮着儿子说话,“他说错了?这大热的天,你想去哪发疯?”见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妻子也帮着儿子说话,朝正更是气得不行,他大叫着,“好,你们都怕中暑,我自己出去。” 他说着站了起来,一边大踏步地往外走,一边回头偷窥老婆儿子的表情。小剑穿着裤衩,专心地冲凉,没在意朝正要干什么。倩尧则假装没看见,往红木沙发上一躺,闭目养起了神。朝正的脚步慢了下来,走到前排平房里停了下来,顺手从门后抱起一个西瓜,又返回了客厅。“起来,切西瓜去。”他瞪着眼冲倩尧喊。倩尧见他又转了回来,笑了一笑,去橱房拿菜刀。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倒和女人差不多,有了更年期了。 第203章 茶饭不思 袅袅炊烟升起的时候,李小剑爬到前排房顶,脸上满是焦急等待的神情。好大一会,李小刀和李小弓挺着滚圆的肚皮沿着田头小路从西面走来了。李小剑发一声喊,“你们两个,上来。”小刀、小弓见是大哥,就加快了脚步。 小剑往院子里瞅了瞅,妈妈在橱房做饭,爸爸在屋里看电视。他轻声说两个堂弟,“有人找我没有?” 小弓不知大哥什么意思,他看了看二哥小刀。小刀想了想“有的。” “谁啊?”小剑看着小刀,心里轻松起来。他害怕西杏找她,又希望西杏来找她。我可以不碰她,但她必须迷恋我。少男的心事。小刀本来就不白,整个夏天又只穿条短裤东奔西跑的,显得那双大眼更是骨碌碌的。 “是个女的,不认识。”小刀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认识?”小剑嘴上这么问,心里乐开了花,他根本不再需要答案了,现在的提问很大程度上是礼节性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孤独,尤其是被人忽视的孤独。小剑知道有女的来探望他,感受到了被人重视、思念的快乐了。被人重视就不想重视别人,小剑很容易就下定决心,不再和西杏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朋友就是朋友。 “好象是,是……”这当下小弓弯着脑袋想起来。李氏一家人,只有小弓是个白人,就算他穿得再少,日头再毒,也不过晒黄了而已。 “是谁?”小剑见小弓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是不是那家的那个女的?”他手指向东面隔着两户的赵专注家。 小刀顺着大哥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问大哥“你是说赵西杏?” 看来小刀认识西杏。小剑的心里不象刚才那么痛快了。 “好象是二年级王也的妈妈。”小弓好不容易想了起来,赶快兴奋地说了出来。 小剑的心情都快有些沮丧了,他对两个堂弟挥手说,“好了,回家去吧。” 小刀、小弓不知道大哥的情绪变化地为什么这么快,本来还以为大哥会有什么好吃的给他们呢。他们互相看了眼,转身下了楼梯。 第二天,小剑又冰冻了自己近一天。到了傍晚时分,他又把两个堂弟抓来询问一番。西杏还是没来找他。小剑郁闷了。临下楼梯时,小刀问大哥什么时候再去看西瓜。只不过才两天,吃了满肚西瓜的小哥俩就没了兴致,那么块田地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还不能看《机器猫》。小剑没好气地说,你们先看着。小刀和小弓乖乖地下了房。 第三天,小剑早早醒来,好不容易捱到吃早饭,随便扒拉两口,就去了西杏家。一推开西杏家的木门,专注的老婆正在磨玉米。大青石做成的大半人高的石磨上放着一只钢精锅,里面是冲洗干净的玉米。 石磨旁一头黑驴蒙着灰色的眼罩。灰布做的眼罩挂在长耳边蒙住半个驴脸,象是戴了只随身听,让它很是享受,一圈一圈有条不紊地转着。赵专注的女人手里拿着把铁勺,眼着磨眼,看见玉米全下去了,就赶快又从钢精锅里舀上一勺装进磨眼中,泛着玉米清香的面糊就从磨盘里流淌到磨槽里,最后再流入一只红色塑料盆里。 越专注的女人是山东人,做为一个女人,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是赵专注给她镶了一颗金牙。她看见小剑进来了,就用她的山东侉腔软绵绵地说,“阿娘来,小剑啊,你这几年都不上门了。一会大嫂给你烙玉米煎饼。”小剑也学着她的语调说,“嫂啊,我就是闻着煎饼味了,才过来的啊。”“你这小孩,还笑话嫂呢。”小剑和大嫂说笑了一会,问西杏哪去了啊。 第204章 旅游 金牙大嫂说,“她和对象去花果山玩了,玩完还要去什么连岛,后天就回来了吧。”后面的话,小剑基本上没听见,他只记得她和对象对花果山玩了。花果山有什么好玩的呢?说是势镇汪洋,瑶草奇花不谢,威宁瑶海,青松翠柏长春。 其实就是一座山,哪座山不是这样呢?逢名山名人所在地,必定是山清水秀,逢恶人恶山处,必定是穷山恶水,搞不好再来个出刁民。其实这都无所谓,小剑最伤心的是她和男朋友出去玩了。一股八月孕妇都不能忍受的酸意在小剑体内发酵。她怎么就能和男朋友去玩了呢? 小剑和大嫂前言不搭后语说几句,就告辞回家。金牙大嫂在背后喊,她回来我告诉她你来过啊。小剑精神恍惚地走出了赵专注家,她怎么就能和男朋友出去玩了呢,怎么和男朋友出去了呢?小剑悲哀地意识到,再好的朋友也会是别人的老婆,她亲近照顾的对象早晚会换成别人。小剑的心情象饱吸了水分的海绵,湿湿沉沉地难受。 快走到家门口时,小剑听见有人喊他。他抬头一看,是隔壁班的校友霍姝。小剑对霍姝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她长得一般,但成绩一直相当不错。从小学到高中,那奖状据说都贴满了一间屋。可怜的小剑整个小学、初中加起来,不如他高中一年拿地奖状多。 由于霍姝有亲戚在剑之晶村,所以她对李小剑相当了解,知道他中学时不仅经常参加打架斗殴之外,还曾带过女生离家出走,并让一个女孩因为早恋的事自杀。刚入学那会,她对李小剑非但没有一点好感,还觉得学校召收李小剑这样品学不良的人,简直是对她这个优等生的侮辱。学校以学习成绩做为衡量学生的主要标准。 所谓德智体均衡发展,也就是喊喊口号而已,哪个学校领导都心中有数。李小剑成绩达到了,自然就进了晶都中学。老师对霍姝的疑问,只一句谁没有犯过错误就打发了她。不满的霍姝在好友之间极尽所能的数落李小剑,可是,她只痛痛快快地数落了一个月。第一次月考,哭着喊着说这个不懂,那个不明的李小剑,居然成绩和自己不相上下,再过一个月竟然超了自己二十几名,三次过后,他就遥遥领先于自己。 李朝正年轻时就相当英俊,倩尧更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那李小剑就长得相当帅气乃至具有毒药般的诱惑性了。如今,再加上他那所向披靡的成绩,霍姝之前的闺中好友竟都弃他而去,疯狂迷恋起李小剑。 有了成绩垫底的李小剑,非同一般地骄傲起来,他狂言视天下美女如粪土。而他的狂妄不仅没有令别人反感,反而让更多的女孩子为之着迷,初中部有个女生差不多每天情书一封。霍姝在短暂的失落愤恨之后,慢慢也对他钦佩起来。 学生,只要学习好,我们还能怎么苛求他呢?以前传言他风流成性、花心无比,在现实中似乎完全没有影子。也许真的如姐妹所言,别人是嫉妒他吧。霍姝对他崇拜或者说有些好感,也仅此而已,她佩服的是一个人的成绩。高一寒假来剑之晶村时,霍姝主动来找李小剑聊天。 她看见小剑床头一本快翻烂了的唐诗大全,吃惊地问是不他的。小剑没好意思说以前为了帮别人写情书,每天要抄几首,后来寒暑假没事干,就每天背几首玩,而是很不自然地说,没什么消遣翻着看看。霍姝在钦佩的同时,也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超越他。优等生哪有输给后进生的理?可惜事与愿违,李小剑的成绩是越来越好,霍姝的成绩却越来越差。 霍姝晚晚到剑之晶村,打听到李小剑在家里看西瓜,正要到田地里找他,不料在村子里碰到了他。 李小剑带霍姝回家,发现大门上了锁。 他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爸爸去上班,妈妈跟了去,好上完班一起赶集。他掏出钥匙开了大门。霍姝是城里人,看见小剑家客厅里的摆设每来一次就换个样,不禁感叹还是当官好。两人分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霍姝说去你房间吧,看看有什么学习资料。 前几次来都是去卧室,霍姝把小剑的书本翻了个底朝天,想找到什么学习秘笈,可惜除了习题就是习题。 小剑头脑简单,不相信什么那个指导这个指导的,那种光说不练的东西,效果远没有做习题好。一切知识无非是记忆,而好记忆不如烂笔头。霍姝却总是不相信小剑只是做习题,来一次翻一次,让小剑不胜其烦。而这次,霍姝再提议去卧室时,小剑突然有了很邪恶的想法。 他打量起了霍姝。一米五几的个头也留着齐腰的长发,虽说发育良好,但到底掩盖不住她身材的矮小。小剑叹了一口气。别说一米七几的刘禾禾,就是一米六几的花花和凌仙好比她好之百倍。让人起邪念也是要有资本的。 第205章 把握 小剑把霍姝带到卧室后,自己背向着她斜躺在床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霍姝一进小剑的卧室,就翻捡起方案上的书本。 欲望的闸门一经开启,就很难再关闭,除非它倾泻干净。在人类本能面前,清华、北大已没有那么重要,名和利已可有可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有什么能够把握? “喂,别睡了。”霍姝坐在床沿上猛地拍了一下小剑的腰,吓了小剑一跳。 “你找完了?”小剑不敢把身体全翻过来,微测着脑袋问。 “嗯。”霍姝低下了头,笑得有些不自然。每次来都这么翻箱倒柜,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好了,快起来吧,陪我聊会天。”霍姝见小剑躺在那不动,她撒起了娇,抓着小剑的手用力拉他。小剑高高大大,身材骄弱矮小的霍姝当然拉他不起。她用力拉了几次,见小剑纹丝不动,就发了蛮劲。她站起身子脱下一只凉鞋,将脚蹬在床沿,用力地往后猛扯:“快起来,起来。” 这一下力气大了许多,小剑怕内心的秘密暴露,忙用力拉了她一下,霍姝吃力不住,一下趴在小剑的身上。他们俩一下愣住了。霍姝的脸色在渐起的绯红映衬下,慢慢有了艳丽的感觉。小剑的心里一动,她也不是十分的难看嘛。 霍姝感觉到小剑看自己的眼神炙热起来,忙爬了起来。她小声地对李小剑说,“起来了,别躺着,我一个人无聊的。”小剑看着霍姝不说话。身材是娇小了点,但是该有的全都有了,刚才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也是柔软舒畅的,虽然自己只是侧身感受了一下。 “对不起,我以后不翻你的东西了。你起来吧?”霍姝见小剑老是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怪自己翻捡他的东西。 小剑笑了笑,仍是细细打量着她。 “你再不起来,我走了啊?”霍姝见小剑不说话,转身要往外走去。小剑坐了起来,一把牵住了她的手,“好了,别走啊,和我聊会天。坐这啊。”小剑一拉,霍姝坐在了床沿。 见小剑说话了,霍姝心情好了些,“你最近有看什么书吗?推荐下……”她刚抬起头,就被小剑猝不及防地吻住了。 这就是吻吗?霍姝一下傻了,她呆呆地任小剑亲吻。 那若有若无的蠕动象照射在眼睑上的阳光,慢慢地温温地清晰起来。我的眼睛在睁开吗?可是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的眼睛闭上了吗?可是为什么我好象看见了全世界? 不,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李小剑,不能,李小剑,不能。霍姝以她坚强的毅志控制住了内心的骚动,她一把推开小剑。不,我不能。我一定要将你踩在脚下。是的,学校是以学习成绩来衡量一个人的。我是优等生,我一定会将你踩在脚下。她站了起来。 小剑没想到霍姝小小身躯这下竟掩藏着这么大的力量,一下就把自己推开了。霍姝喘了一口气说,“李小剑,我回去了。”她说完缓了一下,声音低了好多,“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好吗?” 小剑听霍姝的话,知道她已动情,想将这件事当做青春美好的回忆。他探着身子,又一把抓住了霍姝的手。霍姝知道如果不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十、七八岁的她,对到底会发生什么,又一知半解。 她知道她应该走开,但内心里又渴望了解什么是男女之情。因此她一挣没有脱手后,就那么任小剑握着。 小剑看在眼里,美在心里,心道你太嫩了,在我面前还不得任我摆布?他用力一拉,霍姝就坐进了他的怀里。 娇小也有娇小的好处,抱着不吃力。小剑又吻上了霍姝。 小剑轻轻开了口,“霍姝。”声音不大,听起来却清晰无比,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为声音而幻化了,只有这声音最真实。霍姝抬眼看向她。 “你喜欢我吗?”小剑注视着她,眼里满是真诚。 霍姝稍为平静的心灵又泛起了涟漪,泪水侵洗过的白嫩面颊微微红腻起来。我喜欢他吗?不,我应该很讨厌他才对,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还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小子,我很讨厌他。可他真的有这么讨厌吗? 那我为什么还会三番五次的找他呢?仅仅是想查看他的复习资料,没有别的想法吗?那我为什么会期待来找他呢?这就是喜欢?喜欢不一定是思念,但是会联想到他吗?霍姝的心里矛盾至极,她想说喜欢,自己不确定那感觉,说要喜欢,又不忍看他真诚的眼神里有了失望。 第206章 讨厌 “霍姝。”小剑察颜观色,知道她对自己并不是十分的讨厌,刚才极力地反抗只是出于少女的本能“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仿佛有千斤重量,小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也一下一下猛击了霍姝的心扉。小剑自然不会喜欢霍姝。 两天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要读清华、北大,一个小时前,他还在为西杏和男朋友去花果山而心伤不已,这么短的时间除非他对对一见钟情。可事实是,他们见过了不知多少遍,初识在学校相见时,小剑根本就没在意过这个人。 刚开学那会,小剑一脑浆糊,对上学简直要绝望,谁挖苦讽刺他,他都不会放在心上。等他成绩渐渐好起来,他更是骄傲地不把一般女孩放在眼里,都打算视天下美女为粪土了,还会在乎那些其貌不扬的女生吗? 他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全在霍姝的激烈反抗激起他强烈地征服欲望。 人生是舞台,爱情则是最虚幻的浪漫理想戏。女孩幻想自己是人人欲睹芳容的公主,男孩幻想自己是天下美女尽收帐内的皇帝。为了实现各自的目标,女孩会从容貌气质上哪怕整容化妆也要极尽可能地美丽,男孩若不能有实在的物质表现就从精神言谈上想方设法的魅力。整容化妆、精神言谈,皆是虚假空洞,但这可以令对方开心。 人生是舞台,爱情是喜剧,就算虚情假意又如何?短暂的虚情假意,纵有千古骂名,焉知没有乐在其中?长久的虚情假意,则会成就一辈子的爱情经典,让世人推崇向往。而需要推崇向往的都是世上少有、难以出现的。 而世上少有、难以出现就说明它可有可无,尚可庸俗地评价为珍贵。而必有的,融入我们生命的又何曾需要你去推崇,你去歌颂?粮食,多么朴实无华,需要你去推崇吗?水源,多么司空见惯,有几个愿去歌颂?爱情的甜言蜜语,只为征服。同为征服,温柔有谁不喜欢? 霍姝的心神猛然一荡,双颊的红晕迅速成熟,想要冲破面肤。 霍姝的样子,小剑看在眼里。他的心中又增加了几分确定。他把身体前倾了下,嘴巴靠近她的耳边。霍姝警觉起来,她用手轻推着小剑的胸部。“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就在耳边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入大脑,柔软地爱意波波涌向心房。 霍姝整个人倒向小剑,推挡的双手放在他的胸前,不像是阻挠小剑的侵略,却像是抗拒自己的顺从。 “我很佩服你,你的成绩一直这么优秀,我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别有姿色又才华横溢的女孩。”小剑轻轻揽住了霍姝。霍姝紧存的力气消失迨尽。她“呀”地轻叫一声双手抱住了小剑的腰。 小剑心中窃喜。轻轻吻了霍姝的唇。 第207章 嫉妒羡慕恨 当蝉声像一把锈了的镰刀,将宁静割得血肉模糊时,小剑知道中午到了。父母还没有回来,若是平时,他早就一溜烟地跑到奶奶家去了。今天多了个不速之客,小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她走。霍姝。 霍姝最终还是回去了。当小剑把煮好的方包面端过来时,她心中突然有了感动。这也许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除了他,我还能托付给谁呢? 心情舒畅了一些,她就想到了回去。她住在亲戚家,不回去吃饭,他们会着急。小剑骑车送她去亲戚家。在她亲戚家的门口,霍姝又一次对小剑说,“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好吗?”脸上满是乞求。小剑求之不得,忙不迭地点着头。 她下车走了几步,又转身走了回来,轻声问李小剑,“你真的喜欢我吗?”李小剑犹豫了,不过也就一秒钟。他很不喜欢霍姝,但他想到了高中最后一年会有女孩子相陪,而且她还害怕这事被宣扬。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就很难再关上了。李小剑深知这点。不能避免,那就合理解决吧。他回答,“我喜欢。非常喜欢。”不容置疑地郑重其事。霍姝浅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屋。 两天后西杏终于和男朋友从花果山回来了。李小剑听说后耐着性子算好午睡时间结束了,他就急乎乎地跑来找她了。 李小剑着实不明白,一堆破石烂山怎么能让他们留连那么久。小剑走到堂屋,见金牙大嫂刚起来正在收拾房间,八仙桌上杯盘狼藉。中午专注和儿子陪着未来的女婿多喝了几杯,正睡得昏天暗地。金牙大嫂说西杏在房内照顾她对象,都喝到桌底下去了。 小剑一听说西杏在照顾对象,心里的醋意象从未运动过的人第一次跑了马拉松,酸得他浑身麻疼。他有心去看看西杏,又讨厌见到她的男朋友,不去看的话,又来了,会让大嫂瞧出些端倪。他站在那儿,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金牙大嫂把碗碟高高摞了起来,见小剑还站在那,就说,“想帮我洗碗?”小剑立即回答“行啊,等我看会西杏的对象。” “他估计要到晚上才能醒了。”小剑不理大嫂的问话,出了堂屋过了一间过道直到西屋停下。他敲了敲门,好不会才听到里面有脚步声。门开了,披散着长发的西杏一见是小剑,脸上有点不自然,但她仍是客气地让小剑进屋,门哐一声自动锁上了。小剑问“你老公呢?”西杏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下,然后又指了指里间。 这本来是一间大屋子,被前后分为两间,外间放张桌子,本来有些杂物,西杏回来后清理干净,做出个小会客室,内里是间卧室,门上挂着布帘。 西杏让小剑坐下,她走进卧室要给小剑倒些水。小剑看着穿着一身蓝色睡衣的西杏,感到了悲哀的生疏,哪个时候来玩,她也没说要倒水给他喝啊。 鬼始神差地,小剑跟着西杏进了卧室,他想看看是哪个畜生抢了他的梅竹童年。床头小灯照射着一具瘦弱的身躯,像个婴儿一样蜷缩着身体面朝前壁连呼噜都不会打,轻轻地呼吸着气。一只小电风扇嗡嗡地响着,让人分不清哪个是扇叶转动,哪个是沉睡呼吸。西杏提着水壶示意小剑出去。小剑硬着脖子不动,他伸手想拉开蚊帐将婴儿翻个身。 第208章 入狱 西杏见小剑犯了傻,忙放下水壶,用力往外推小剑。小剑西杏着急的样子,知道她怕吵了男朋友的睡眠,嫉妒就把他烧成了火球。 他一把抱住西杏亲吻起来。西杏摇着脑袋拒绝,长发左右飘浮起来。小剑松开西杏的身体,抱住了她的头。西杏终归不敢太大声,只得任小剑亲吻个够。 好久,小剑放开西杏,怔怔地看着她。昏暗小灯映照下,西杏看见小剑的眼里竟然闪着晶莹。西杏心痛起来。她费力地抚摸着小剑的脑袋,轻轻地说,“小剑,我也要嫁人的。”小剑听了,紧抿着嘴巴极力制止它向两边扯动,眼眶里的泪水越积越多。 正当泪水摇摇欲坠之时,他把西杏往怀里猛然一拉,趴上了她的肩头。西杏无计可施,也不敢多说话,只得轻轻拍着小剑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西杏推开了他,手指着门对他说,“你走吧,以后再也不用找我。”小剑想说什么,看着西杏坚定决情的眼神又觉得害怕。床上的婴儿翻了个身,嘴里说着“水,水,水。”小剑垂头丧气地离开。 吃晚饭的时候,小剑脑海里满是西杏决情的眼神。朝正和倩尧聊着天,也没有在意儿子的变化。他们聊着聊着突然聊到了判刑。小剑听了一鳞半爪,收回心思问,“谁判了?大哥吗?”堂哥李怀不知不觉间已成了李小剑的偶象,不是随口说说可望不可即的神象,而是真真切切可以摸到的榜样。 “不是你大哥,是大强。”倩尧说,“他犯了强奸罪被判了四年徒型。” 强奸?小剑感到背上的汗毛象竹笋一下粗大尖直起来,自己快成了剑齿龙。“加把劲啊,你大哥犯了事,你再努力考个大学,给我们老李家争个光。”李朝正接口道,他对儿子考上大学越来越有信心。小剑全然没有听见朝正的话。强奸犯?为人不耻可得而诛之的强奸犯? 小剑忆起大强曾对自己说的话,女人柔弱,着迷于威武需要保护依靠,相对于温柔中的浪漫,他们更喜欢暴虐下的强权。 小剑不管初中都没读完的大强从哪知道的这句文诌谄的话,他对这句话所包含的道理是深以为然。而且从大强侧面的话语中似乎也验证了这点,据他自己吹嘘他在纺织厂玩了不下二十个女孩,都是半推半就的。可现在,他怎么就成了强奸犯?小剑感到一阵阵后怕。 那我呢,我也强吻过刘禾禾她们,她们会不会告我非礼? 第209章 胆战心惊 “小剑?你哪不舒服?”倩尧看儿子满头大汗,以为她生病了。 “没,没,这电风扇真慢。”小剑说着抬头看了眼吊扇。 “要不咱哪天也买个空调吧?”倩尧对朝正说。 小剑随便吃了几口就说吃饱了,他无心看电视,拿了本小说躺在床上胡乱翻着。刘禾禾、霍姝、西杏要是告我怎么办?我也要坐牢吗?我的清华、北大呢,我的高考状元呢?小剑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却又出汗不停。清华、北大就算考不上,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要是我被抓起来的话,我这辈子还能抬起头呢?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能在剑之晶村安静地生活下去吗?小剑的脑袋都要大了。他起来洗了把冷水,复又躺在床上。 不会的,不会的。刘禾禾,她自作自受,再说两三年过去了,要告的话早告了。小剑一想到读中专的刘禾禾,恐惧之感稍逝,愤闷之情增多。西杏恨我不假,但告我应该不会。这由那天在西瓜地里的情景就可以断定。霍姝呢?那就说不准了,这几天都没来找自己。虽说当时的情形好象也听信了我信口胡编的话,万一要是后悔了去告我我该怎么办?小剑想得头疼。算了,明天我还是主动去找找她探探口风吧。 话是这么说,小剑仍是一会醒一会睡,自己不是被五花大绑地游街示众,就是手扒着铁窗满脸飘泪。快天亮的时候,李小剑狠骂了自己几句。成大事者,非坚忍不拔之辈,即无恶不作之徒。就这德性,还想将来如何如何。现在安心睡觉,明早去找霍姝,是死是活给个痛快。 当早上小剑头晕脑胀地被朝正叫起来吃早饭时,他看着父亲臃肿的身材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到亲戚家避避风头。告吧,告吧,随便告,看派出所敢到我家来抓人不。小剑心里大安,胡吃海喝了早餐,连父母那份都包了。 朝正一边大骂儿子不孝,一边让倩尧再做点粥,自己去多买些油条。 小剑对爸妈说要去姑姑家住两天。朝正的妹妹李正华嫁到了城里,骑车去也就二十分钟左右。倩尧听了,从楼上抓了两只鸽子扎好让小剑带上。 小剑骑上自行车一路往北,过地下桥时遇到贺发。贺发喊“小剑,上学去?”小剑车子也没停回说着“大老爹,我走亲戚呢!” 经过后小村时,马宝抱着刚出生的儿子马扬帆趁着早晨凉快在遛弯。马宝也问“小剑,上学去?”小剑回答“正放假,走亲戚去。” 剑之晶村人丁越来越兴旺,原村址住不了那么多人,村民就为子女在铁路北盖了房子成了家。马海洋的儿子马宝家在第一排第一家。为了好区分,前面的老庄仍叫剑之晶村,铁路北的新村就叫小剑之晶村,有时也称小村。 铁路南北住了人后来回穿越铁路怕有闪失,村书记骆全就组织人建了个地下桥。小剑骑了几步又骑回来,他停下车对马宝说,“报纸上说小孩吃鸽蛋比较补,我们家好多,来不及孵小鸽子有时就要扔掉,你去我们家问我妈要些吧。” 马海洋这几年也养猪,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常到小剑家问朝正和倩尧一些养猪事项。两家走动勤了关系自然近了好多。 马宝高兴地说,“真的?那我一会去问你们家婶要些。”两人正说着,马海洋从地下桥走了上来。他训斥儿子和小剑道,“那个能吃?吃了要绝后的。” 马宝反驳父亲“绝什么后?你没见马大六家的小卖部里都卖鸽蛋罐头?”马大六又改行经营小卖部了,他卖的是鹌鹑蛋罐头,只是村民都没在意,也很少有人去买。马海洋悻悻地不答理儿子,走过来伸手接过孙子逗弄一会,开心地走了。 小剑骑车追上去问“叔,哪去?”马海洋说,“去猪圈。”小剑说,“那顺路啊,我带你去。”马海洋坐在山地车后面,神经绷紧,他还有些不习惯。 马海洋的养猪事业越来越上规模,从开始的三间猪圈,发展成现在的四排二十间猪圈,有近五十头大猪。为了看守方便,他还在猪圈旁建了两间红砖小平房。村支书骆全全力支持马海洋养猪,要地给地、要证办证,一路绿灯。村里许多人见马海洋养猪赚了钱,都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骆全为此没少受镇里、县里表扬。 第210章 水晶印章 事实证明李小剑虚惊了一场。他在姑姑家住了几天,没听到家里有什么风声,反而不可扼制地思念起霍姝来。他先打电话回家问有没有个叫霍姝的女孩子找他。汤倩尧说有的,她说是她同学,要回家来和她告个别。 小剑心里一乐,问了好几个要好的同学找到霍姝家的电话,联系上了她。两人约在东单湖边见了面。小剑抱着霍妹亲了个够。 晚上回家,李小剑见父亲朝正拿着块水晶印章在翻过来调过去的查看,边看边小声地说着,“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倩尧正在盛饭,她对朝正说,“你管它真假,康书记让你送,你就给贺发送过去好了。”康书记即康中,刘北斗原来的秘书,一个月前调任丑山镇做党委副书记,有传言是接高书记的班。刘北斗已是晶都常务副县长晶都县委副书记。 小剑说了声“我回来了”,就凑向父亲面前。那块印章是用上好的白水晶所刻,通透纯洁,长方体形状,五公方左右的长度。小剑伸出手对父亲说,“爸,给我瞅瞅。”“你小心点,别摔了。”朝正边说边将水晶印章递给儿子。小剑接过翻过来看下,印面边长2厘米多,上面用户篆体刻着“王铭章印”四个字,字是鼓出来的阳刻。小剑迎着灯光举起了手,印章质地纯良,水一样几无瑕疵可言,只在最上面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胶花线,真正的纯天然水晶。小剑扑哧一声笑了,爸爸老眼昏花了,连真假水晶都分不清了。他很肯定地说,“这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你这么肯定?”朝正惊奇自己都分不清,儿子居然这么自信。 “肯定,绝对肯定。”若不是怕手里的印章有闪失,李小剑就要拍起胸脯了。 “那行,你给我讲一下。”朝正虚心请教起来,小剑刚要说下那条天然水晶特有的胶花线时,朝正继续说,“你先给我讲下王铭章是谁吧?” “王铭章?”小剑傻眼了,原来爸爸是不能确定这印是不是王铭章的。他想了一下,剑之晶村好象没听说有叫王铭章的啊,父亲的朋友里也没有叫王铭章的啊。不过,他不想在爸爸面前出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个人名吗?有啥真假可言,他不要给我好了。” 李朝正这才明白儿子和自己想两岔了,看见儿子煞有介事的替自己解嘲的模样,他哈哈大笑起来“你的水头还真大。” 汤倩尧见朝正又要拿儿子开涮,就说,“王铭章是抗日的,就在山东那块死的。好了,快坐下来吃饭。” 李小剑面上发烧起来,还没问清情况就想装神弄鬼,想不贻笑大方就难。 第211章 喜新厌旧 没过多久,高考终于结束了,李小剑左手绑一块毛巾,右手提一考试袋懒洋洋地走出了考场。他很累,心力交瘁地累,一句话也不想说,尽管他很想像别的同学一样,或高兴一下成绩,或悲哀一下未来,但是他太累了,有熟悉的同学和他打招呼,他也只能很傲慢似地点头示意下。经过学校花坛时,他看见来自别校的两个男女同学旁若无人地手拉着手说,“大学里见。” 还大学里见,真要能见,必定是心怀鬼胎的一对,中学时代,真正沉迷于爱情的,也会沉沦于世界。走到水池边时,他看见两个本校的男生互相鼓励,并肩再来一年。我会再来一年吗?看这次的试卷这么简单应该不会,可如果大家都觉得简单呢?虽然有人悲壮地要重整旧山河,不是还有一堆狗男女相约大学里见吗? 他走到前排教学楼前,远远地就看见爸爸等在大门口。宽宽的爸爸像个看电影的孩子一样霸道,贴着大门两手紧追着护栏,一人就占去了半壁江山。小剑想起中考那年对父母的埋怨,别的同学父母三天寸步不离地在校门口守候,自己的父母非但连个影都没见到,连自己中没中考都不清楚。这三天爸爸就是爸爸,和别的父母一样,老老实实地被炙烤了三日。 第一天,小剑美美地对爸爸说,“明天,你不要来了,知道你站在外面,我会发慌。你站在外面,自己也着急。急也没用,让你考还不如我呢?”李朝正一边不顾风度地扯起衣服晒风,一边不耐烦地说,“大热天的,你说那么多口不渴啊?要不是你妈催着,我哪有心思跑到这发霉。”小剑被噎住了,他张了张嘴像鱼一样似乎只为了呼呼顺畅,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朝正陪小剑吃完饭就回去了,小剑闷闷不乐地又坐了一会。他真是被妈妈催来的?可他什么时候听过妈妈的话呢?小剑心里舒坦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又这么不怕热过呢?快乐总是短暂的,他的心情又灰蒙了。 第二天试卷还和昨天一样的简单,三下五除二地做完,还反过来倒过去的检查了几遍。他庆幸不已,幸亏高一高二咬牙坚持没有谈恋爱,要不然高考就成高压锅了,能活活把人闷死。爱情学业双丰收,切。但一想到高考前最后两次全真模拟那惨不忍睹的成绩,他的心情又灰暗了。 走出考场时,李小剑又看见了爸爸。爸爸这次注意些形象,戴个凉帽遮着半个脸装深沉,手摇着蒲扇又像闲着没事干的老大爷。但他划江而治的身材让一切伪装都成了摆设。爷俩这次什么话也没说,直到吃完了午饭才不咸不淡地告别。爸爸两天来守候自己,小剑心里感到了欣慰。别看他平时对我横看不竖眼的,关键时刻还是惦记着我的。 可他怎么连句鼓励的话也不说?小剑得寸进尺了。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铃声响起时,小剑心头一阵放松,他坐在椅子上好一会。人的一辈子还要三天这么久来决定,还不如拉出去来个痛快。接下来的报纸上一定是连篇累牍地高考回忆录,等到批改完试卷,誊好分数,报纸上一定又是满眼的“高考并不是独木桥”之类的励志文章,骗鬼呢?人生是万丈深渊,你把别的桥全炸了,只留下一条条窄窄的独木桥囤积居奇,让掉下去的人游泳?早先会水的人还多,独木桥再窄大家过不去,还能凫水,这些年你天天宣传关爱生命,远离水患,搞得一群旱鸭子挤在桥头,你再忽悠大家下水,反正死地不是你? 小剑走到大门口,对爸爸说回家吧。朝正好象被热糊涂了,半晌回了一句粗话:“有什么高考。”小剑知道爸爸那个时代高考被废除了,他已习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然对今日情形埋怨多多。但是毕竟自己刚高考完,他就来了这么一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的。不痛快归不痛快,他也没有多说。又胖又懒的人在太阳地里晒了三天,原谅他吧。 高考结束的最初日子里,每个学生都在家里无限拔高自己的成绩,哪怕成绩再烂,他也在祈祷着阅卷老师一时不察,露过一条大鱼。成绩的好坏,不全看分数吗?谁管你平时如何。小剑简单多了,他既不拜天地,也不祭鬼神,稍估算一下心里就有了答案,若是语文能够尽善尽美的话,那他就可能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满分啊。 不行,低调些,总有些错误检察不出,万一监考老师打个瞌判错了,我还能找他不成,那估计七百分没问题。越是成功就越要谦虚低调。小剑想起物理考试结束时碰到物理老师,他问小剑考得如何。小剑本想谦虚地说一百四十五分以上吧,话一出口却变成了高深莫测地还不错。物理老师笑笑离开了。 第212章 玉石俱焚 小剑养精蓄锐了几天,就出门转转。不料,七大姑八大姨地都问一个问题“考得如何?听你妈妈说你一定能考个大学的。”妈妈啊,你这不是把我放烟囱上烤吗?想跳都跳不下来。小剑应付着说,“哪啊,说不定还要复读呢。”就有大嫂接得不是那么动听了,“也是,大学那么容易考,咱家不也能出一个了。”她们家的儿子和小剑同学,初中成绩可比小剑强得多,高中他们俩刚好掉过来。小剑听得话不对味,没有再说下去,悻悻转了一圈赶快溜回家。算了,分数不出来前,我不出门了。小剑又回家日睡晚睡了。 等啊盼啊,盼啊怕啊,分数终于出来了,小剑悲哀地想,我要躲一个暑假了。他考了603分,比估计的分数少考了100。小剑说到做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他还在酣睡不止。清静了多日的院子不合时宜地热闹起来,一拨人来一拨人走的。惊醒了的小剑情绪低落,只想在梦里逃避,也不管他们做什么。一会,他的房门被推开了。 小刀小弓推门进来。小弓光着上身,穿个大裤衩,鞋也没穿。开学就要上初三的小刀整齐地多,不仅衣袜都有,还学大哥的样子留起了三七的分头。小刀说,“大哥,你带我去城里帮我挑点学习资料吧,我明年也要中考了。”小剑想一口拒绝拉倒,见小刀小弓还对自己有着崇拜心情,又于心不忍,就敷衍道,“我这两天病了,等我身体好了再带你去。”小弓走上前歪着头看了看小剑“大哥,你怎么了?考试考累了。”“嗯!”小剑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院里的人走光了,朝正也推门进来。知子莫如父,朝正大着嗓门喊“好了,好了,快起来吧,你不用躲了。”小剑一骨碌坐起来,询问地看着爸爸“你考得蛮好,村上别的高中生基本上没有超过三百五的。”小剑一听是村上的,又要往下躺。“后面那个谁的亲戚,叫霍姝的也只考了四百多点。” 小剑猛地坐了起来“啊?”朝正不知小剑的心思,继续说道,“听说她们班最高分还不到六百。”“啊?”小剑又叫了一声。第一声,他是没有想到霍姝考得那么差,第二声是没想到自己考得还不错。听到这个结果,小剑感觉自己的体重忽儿少了许多,若不抓着床角,就要飘起来了。 过了几天,小剑电话查知自己被中国电力大学录取了。小剑早断了清华、北大的念头,能被重点大学录取,他已是非常高兴。知道结果其实有点不是时假,那天偌大的院子只有小剑和来向大哥借小说的小弓。小剑一腔激动话语没人说,只得抱起小弓边大叫着边猛甩了几圈。吓得小弓大叫“大哥,你怎么了?大哥,你怎么了?”小剑没有回答小弓,高声呼叫着,双手掐着堂弟,将堂弟高高举过头顶,拼命地转起了圈。蓝天、白云、红砖、绿树,一切都那么清新美丽。而小弓吓坏了,他晕头转向地发了会呆,突然大哭起来“大哥发疯了,大哥发疯了。” 小剑忙放下小弓,看了看他,又笑了。他伸手刮了刮小弓的鼻子,转身进屋拿出本《绝代双娇》递给堂弟,并警告他不要让他爸爸思正看见。小弓看见书不哭了,水笑着接过书。翻过几页后,小弓把书递给大哥说,“这个我看不懂,你上次给我的上面有图画还有没?”小剑想起来了上次从同学那拿的《七龙珠传奇》漫画书。 得知儿子考中了大学,李朝正和孙倩尧高兴不已,当晚一家三口美美地吃上一顿。第二天一大早,朝正就喊起儿子,对他说,“你现在要低调些,去放几天鹅。”朝正从山东买来些繁殖很快地四季鹅,平时都是圈养,吃些粗粮。小剑一想以后上大学长久不在家,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当他放了半天鹅,疲惫不堪地回来时,两个村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李小剑听他们小声地说,“这是李朝正的儿子,今年考上大学了。”小剑突然明白爸爸让他放鹅的用意了,既宣传了自己还宣传了他,他抿嘴而笑。 当他把鹅赶回圈里后,朝正看着肚皮稀瘪的鹅,不禁勃然大怒,“你怎么放的鹅?想饿死它们。”说着,朝正把一飘粗粮扫向圈里,鹅圈像捣开的马蜂窝,嗡地一声抢开了。小剑摸了摸晒得火辣辣痛的脸,也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放?明天不放了。”说完他丢下竹杆,头一扭进了院子。自此后,父子的关系越来越僵,直至极致,半天三小吵,一天两大吵。最后小剑天天跑到同学家玩,除了吃饭那点时间,别的时间全不在家。朝正像吵上了瘾,一时找不到对手,就冲倩尧发火。倩尧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和他一般见识。 第213章 班主任 暑假的日子,过的舒适宜人,小剑经常拉上霍姝亲亲我我,感情升温之后的事情自是水到渠成。 即将离家上大学之前,他拉上几个同窗好友饭店买醉。席间觥筹交错、祝贺恭喜。 李小剑和同学喝得烂醉如泥,他们勾肩搭背相互搀扶着走进校园。刚走进大门,穿着红色羽绒服的霍姝远远走了过来,李海他们见状知趣地先走了。霍姝走到小剑面前,闻到他身上一股酒味再看他摇摇晃晃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你又喝酒了?”酒壮人胆,小剑见是霍姝一把搂了过来,要亲她几下。虽然下午没课,但是校园里还有许多人。霍姝避让开然后把小剑拉到教学楼的角落里,犹豫了一下对他说,“小剑,我,有事和你说。”小剑被霍姝拒绝,心里不太痛快,粗声问“什么事啊?”“我,我……”霍姝吞吞吐吐地。小剑不耐烦道,“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话不能说。” “我,我怀孕了。”霍姝声如蚊鸣。 “啊?”李小剑的酒吓醒了一半,“怎么会这样?上次不是有安全措施吗?” “我,我也不知道。”霍姝怯怯地说。 李小剑一手扶着白墙,一手摸着额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剑,我,我怎么办啊?呜呜”霍妹见李小剑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害怕起来。 “别哭。”霍姝哭得李小剑心烦。他上下打量起霍姝,冷冷地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你,你……”霍姝手指着李小剑,牙咬得紧紧的,浑身颤抖不停。 “怎么了我?”李小剑突然有了主意。这种事要快刀斩乱麻,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你自己干了丑事,还怪我?”李小剑理直气壮起来。 “好,好……”霍妹抽着冷气“李小剑,你,你会后悔的。” 李小剑突然感到了害怕。霍妹既不说她要怎么做,也不说要对他如何,只是笼统地说一句“你会后悔的。”这种女人最恐怖,因为保守一向和睚眦必报连在一起,她们甚至为了报复宁愿玉石俱焚。历史上哪次大乱不是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呢?大丈夫能屈能伸,李小剑一把拉住转身要离去的霍姝,“你上次不是还来例假的吗?你怎么知道怀孕了?”他的语气依然强硬,让霍姝感觉到他不是个过河拆桥的人,只是一时义愤说些出格的话。果然霍姝又柔弱起来“上次好久了,这次过半个月还没来,我中午偷偷去买测孕纸测的。” “那你怎么不叫我去买?”李小剑仍是想丢掉这个烫手的山竽,无理取闹起来。 “你?”霍姝看着他,觉得自己的男朋友突然对自己有了关心,心里莫名温暖了一下“你连安全套都让我跑半个城去买呢。”她的头低低的。 李小剑无言以对,头脑飞速地转着,可是脑门上的汗珠还是涔涔而下。学校里谈情说爱的又不是我一个,怎么这种事偏偏轮到我头上来了?爱情与事业可能会相得益彰,爱情与学业真是天生的死敌啊。小剑凉凉的心理懊悔起自己的情志不坚。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小剑?”霍姝轻声叫着。她看见小剑满头大汗,本就忐忑的心理更加不平,恐惧像是浓雾一样,渐渐蒙上她的心田。 “啊,我想一想。”小剑说完颓然蹲在地上。他手搭在膝盖上,前伸着耷拉着。冬天尚未远去,面前的花坛里除了灰绿色的万年青,就是几株光突突的花枝。小剑的手指互相摩挲着,他突然想要一根烟。他手微微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钱,让霍姝去给他买包烟。霍姝看见平时意气风发的恋人,一瞬间萎顿地像个小老头,心不由地痛起来。她也蹲下,抓住小剑的胳膊安慰他,“阿剑,你别怕,还有我呢。”小剑的思绪已乱得无法控制,想就是不想,纷扰就是控白。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没,没事,抽根烟,看书累了。” “阿剑!”看恋人如此六神无主,霍姝难过极了,她不禁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他呢?爱不是没有重量的吗?相爱的人不是不应该给对方负担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不经大脑的事呢? 霍姝不给小剑买烟,小剑似乎也忘记了这件事,他手里拿着的五元钱在寒风中摇摆。他感到好冷,刚喝的啤酒凉意没有了喜悦的抵挡后,纷纷抢夺过来。他把羽绒服使劲抱紧了一下。霍姝见小剑额头的汗迹已经风干,在不由自主地哆嗦,就靠他更紧点。萧索的冬季校园,冰冷的教学楼后面,灰蒙的花坛边上,一对少年紧紧相依。 宿舍里没有一个人,明天休息,他们都回家了。李小剑躺在自己的床上,心里清晰地紊乱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霍姝刚才对他的柔声相慰,让他愧疚不已,感动之下,他又傻乎乎地大包大揽,说要为这事负责。可怜的人啊,还以为他是多么地关心自己,这分明是一时糊涂嘛。人啊,为何手忙脚乱时,反能当机立断,从容思考时,却会婆婆妈妈?不管是仁人志士、还是肖小之徒,为了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目的,哪个不是果敢干脆地抛家别亲,坚决无情地挥剑斩情丝? 哎,我答应了她,就得妥善帮她解决此事。 李小剑暗暗下定决心,早点陪她堕胎,以后一刀两断,再也不碰她了。 第214章 帮忙 李小剑精神恍惚了好几天,恍惚间想了很久,我应该先确定她有没有怀孕吗?怎么确定?直接问最简单,万一她撒泼呢?哎,我还是先出去再说。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转了几圈后,李小剑拿定主意,还是打电话给西杏。重要的求助,不要找自己有恩于他的人,而是要找有恩于己的人。李小剑记起不知哪本书上看到的书,就下定了决心:若是西杏能好言对我说话,我就把实情全告诉她;若是她冷言冷语,我立马挂电话。 电话拨通转接一下后,李小剑听到了西杏像秋分那天的花生般脆香四溢水嫩娇滴的声音。小剑定了定神说,“西杏,我是小剑。”嘟!嗜!电话挂掉了。小剑站在电话亭旁,尴尬让他的身体使劲地缩水。就不刻找她,就不该找她。小剑嘴里这么嘟哝着,手指却又按起了号码键。 “西杏,别挂,别挂!” “嘟嘟……” “我有急事……” “嘟嘟……” “你们家出事了……” “嘟嘟……” “西杏……” “你别打过来了,她不接,别占着酒店的线,会有人订房间的。” 小剑丧气地付了钱,看电话亭的大妈鼓励他说,“女孩子,哄哄就好了。”他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是该问她怎么知道的,还是说句谢谢拉倒。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学校了。小剑在宿舍里又躺了两天,想来想去只能找刘禾禾帮忙了。此前他听刘禾禾说过这种事在他们学校很正常,好多女孩子堕完胎后直接去爬山,说趁热打铁好减肥。 想到刘禾禾,李小剑又想起她高挑性感的身材,那可比霍姝好看地多,自己真是饥不择食,什么人都乱勾搭。经过这段时间的煎熬,小剑比之前心平气和多了。他好像明白了国家为什么要实行一夫一妻制,也困惑起自己的感情都怎么有些龌龊,全不似书上写得那么浪漫纯洁。也许越宣传的东西,越没有定性需要考验,反而看似无人问津的东西,大家都认为天经地义。 心情好了,小剑就感到饿了,这段时间饥一顿,饱一顿的,他要去下馆子犒劳一下自己。当他一步三晃地走出校门时,他看见马路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擦擦眼睛想确定,那人已走到了面前,抬起巴掌就往他的脸上掴去。小剑伸手一挡,那手却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抚摸起来。 “西杏,对,对不起。” “傻瓜,别再说了。出了什么事?” 第215章 送别 争急吵吵的日子总归要结束的,火车站里,小剑看着走在前面的父亲和姑父的背影如此想。启程去大学时,他没有像书中所写或是电视上所见,一个人背着行囊远离了家乡。当爸爸和姑父说要送他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两只大大的箱子仅靠几只滑轮在两千多里的行程中,是达不到轻松自如的宣传性的。 当火车起动,与家乡渐离渐远时,小剑初始的解脱与高兴之感慢慢消失迨尽,代之而起的却是丝丝的悲伤与期盼。铁路两边忽啸而过的庄稼、河流、白杨树,因为它们广阔的延展度、极大的相似性而显得火车慢如孩子的时光。可是这静谧的,慢慢飘过眼前的原野中,为何没有一个女孩对自己挥舞着手臂?小剑趴在车窗上,跳动的头发散放出数不清的忧伤。 转车的时候,爸爸提着那个最大的箱子快速地走在前面,偶尔还不忘回头训斥小剑几句。小剑没有回嘴,内心的忧伤已快凝结成眼里的泪水。爸爸,我怎么会舍不得离开家乡?他快步地走上前,抓住提把想抢过箱子。朝正看了他一眼,然后不领情地一把推开。小剑停下一会,不是愤怒于父亲的不近人情,而是想让盈眶的泪水干涸。 将小剑在学校里安顿好后,姑父和爸爸要走了。小剑放下行囊跟着出门送别,一路上姑父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父亲旧习不改的冷嘲热讽让离家的他心里轻松了许多。人长大了总要离开家的,更何况家里还有个巴不得早早赶他出门的爸爸。 长长的道路两旁铺搭着成串的花朵,姹紫嫣红的像两旁彩色的矮墙。小剑和姑父有一搭没一搭地比较着中学和大学的区别。他不想和父亲说话,希望在最后的分别时刻能够留下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回忆,以期在不久的将来和新同学谈天说地时,聊到刚进校门时不太尴尬和难过。可是越不想难过,难过就越会想你。 似乎毫无来由地,小剑的心情又灰暗起来,两旁彩色的矮墙将他们的愉悦圈囿在了外面。他们谁也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小剑有意无意地落在最后,看着姑父瘦弱的背影和父亲肥胖的身躯,他的心里空落起来,从此后,我就是一个人在这了。一颗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小剑忙抬手擦了,望边上看去。那面是一大片的篮球场,几十个人或半篮或全篮地对攻。他们是大二或三大的吧,否则怎么会那么从容。 路再长也有尽头。校门口前,小剑和姑父告别完后,转脸看着爸爸。朝正见儿子看自己,走上一步伸手在他的肩头拍了几拍,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洗衣服时,要在袖口和领子上多放点洗衣粉,那样洗得干净……”小剑想嘲笑父亲一番小题大做,又觉那样太不近人情,就想学电视里那样说点“从今后我就解放了”的独立宣言,没想到开口却是“爸,你真走了啊?你真要走了?”朝正的眼圈猛地红了,一大颗泪珠在眼眶边上摇摇欲坠。而小剑的泪水已在眼眶中肆意汪洋。 有家长陪着学生来了,姑父在边上见到,不容小剑犹豫,猛推了他一把,“快回宿舍认识下新同学吧”。小剑转过身就走,泪水一瞬间就弥漫了脸庞。他没有回头,直直地走着,直到走得自己的腿软,心酸。爸爸你走了吧,你怎么舍得我一个人在这呢?爸爸!小剑猛地转过身,却发现他们仍然站在那里,姑父默默地站在那里,而爸爸却站得很靠前很靠前,他,爸爸一边远远地往前看着,一边伸手不断地抹着脸。 他们见小剑转过身,不约而同地对他挥起了手。小剑也条件反射地挥起了手,爸爸!小剑的脚不由自主地向他们迈去。可是他只跨了一步,就见姑父强行拉着爸爸离开了学校。 回到宿舍,屋里仍只有杜凯一个人躺在上铺看小说。小剑坐在自己的床上,呆呆地。杜凯看见李小剑回来了,歪着头看了一下,对他说,“你长这么帅,以后一定会有许多女孩子追你。”小剑听了想回给他一个笑空,嘴角却牵扯着往下拉去。他忙转身面朝里躺下。杜凯见李小剑没搭理自己,也不生气,重新躺好接着看自己的小说。 小剑一躺到晚上,期间被杜凯拉起来吃了晚饭,回来后接着躺。到了九点多钟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坐起来拿出新买的电话卡给家里打电话。倩尧接了,小剑问爸爸回来了没。倩尧说那有那么快,至少要到明晚才能到家。 小剑和妈妈闲聊了一会,突然说,“爸爸走时,我看见他好象要流泪。”倩尧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儿子,你爸爸这段时间,每到半夜都爬起来一边抽烟一边流泪。他说你体质弱,会被人欺负。你不会洗衣服,以后要天天穿着脏衣服了。他说你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李小剑已抱着电话筒象个刚学自行车的孩子摔痛了一样,呜呜地哭。杜凯见了,拿着他和小剑的水壶出门去打水。 第216章 父子 小剑知道爸爸喜欢喝酒,却从来不抽烟的。他也知道自己小时候身子骨有点弱,隔三差五地会被送往医院的。他也知道小时候面对比自己小的多的孩子,他只会怯懦地站在边上听着他们的数落,偶有勇气大的时候,也只是敢逃回家。他也知道爸爸曾无数次偷偷地对妈妈说,“生子如羊不如生只狼”。这些,他都知道。 他知道爸爸怕他虚弱的身体经不得一点风吹雨打,长大了要累他一生。他知道爸爸怕他懦弱的性格提供出人尽可欺的告示,长大了会痛苦一世。他知道十七年来,爸爸狠心刺激,努力使他由一个文静小子变成调皮惹祸的混蛋,从而想让他无赖般身健体硕。他知道十七年来,爸爸违背原则来鼓励,尽量使他由一个优柔的男孩变成胡作非为的流氓,幻想着他无法无天的果敢勇决。这些,他都知道。 小剑抱着电话抽蓄良久,倩尧没有安慰儿子,自己也泪如雨下。儿子,你没有出过远门,你连袜子都没有自己洗过,你怎么照顾得了自己?她有千般担心、万般不舍,都没有说出。她知道她不能说。 十七年来,她和丈夫一起努力让儿子茁壮成长,能够自立。她记得儿子四岁时,小小年纪就碰到了世所罕见的大鱼,本来已独睡的他一次次钻进他们的被窝,直到他们狠心地双双离家半个月。她记得儿子七岁时第一次发表文章,她乐在眼里却疼在心中,从那后放纵他的学习直到后来的崛起。 她记得儿子十三岁时的离家出走,心里担忧万分却在他来的时候装做若无其事,让他毫无负担地成长。她记得儿子这些年早恋伤害了多少个女孩,却一直违心地保护他,告诉他只要成绩好一切无所谓。儿子成长了,成熟了,我不能做他成长路上的绊脚石。可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怎能无动于衷?倩尧泣不成声。她竭力控制情绪对儿子说:“奶奶在这,和奶奶……”就把话筒递给了早已在边上擦了半天眼泪的汤兰。 汤兰哆哆嗦嗦接过电话,看了一眼媳妇。她还没有用过电话。倩尧流着泪点了点头。汤兰把话筒放在耳边,那边小剑努力开心地叫了一句“奶奶!”听着孙子熟悉的声音,孙兰嚎啕起来“孙儿啊,我的乖孙啊,你快回来吧,回家来,奶奶给你做鱼吃啊。” “奶奶!”小剑那点伪装一下就荡然无存,他大哭起来,“奶奶!我想回家啊。” “回来吧,孙儿,回来啊,呜呜,你别怕,我让你叔叔接你啊,呜呜”孙兰不知道孙儿去上学,她只知道孙儿不见了。 当小剑和爸爸姑父坐上红色轿车离开时,躲在角落观看的汤兰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朝正、传记,该死的,呜呜,你们要把我孙子送哪去啊。”阳正、思正、射正三兄弟赶快过来劝慰妈妈“小剑去上学了,上大学啊,顶好的大学啊。” 孙兰哪懂这些,她就听人说孙子要去好几千里远的地方,走路要走上半年。她一边大哭,一边抬起巴掌猛地掴上离她最近的思正的脸“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呜呜,你侄子被人带走了,你都不抢回来。” 孙兰骂完后,双手猛拍着膝盖跳着哭,“乖孙啊,乖孙啊,你去哪来啊。”阳正被打了一巴掌不高兴,但是担心妈妈的小脚会摔着,还是尽力搀扶着。几个老女人对大学也没有概念,她们见孙兰哭得伤心,也感同身受,都流着泪走来,“老姐姐,儿大不由人啊。” 孙兰拉着一位老妇人的手,呜咽连声,“他小婶啊,还是你们懂我啊,这帮没良心的,呜呜!”孙兰在几个老姐妹的搀扶下回了家。思正看着妈妈的背影对二哥阳正说,“好好的事,你看闹的。”阳正叹了一口气说,“俺妈老了。”“是啊,老糊涂了。” 射正接口道。“是啊,你妈老了,我也老了,我们都是老糊涂”李才不知从哪走到了他们身后,他戴着一只旧斗笠,灰色的长褂长裤松垮地穿在身上。射正一看父亲来了,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李才不再搭理他们,径直穿过去,往家走去。灰色长褂长裤在走动中飒飒飞扬。 孙兰、李才老两口坐在桌子边沉默不语,谁也没去做饭。天黑的时候,孙兰尖着小脚摸到朝正家。倩尧也没有做晚饭,坐在桌帝拿着小剑儿时的照片在发呆。她见婆婆来了,忙给婆婆让座。孙兰看见孙子的照片,又不禁落下泪来。倩尧问婆婆,“妈,您吃了?”孙兰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没,吃不下。你也没吃吧?”“没,家里突然少了两个人,感觉屋子都空了。”倩尧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媳妇啊,他们走了,留咱娘俩遭罪啊,呜呜。”刚擦净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妈!”倩尧平静了下心情,“你孙子考上大学是好事啊,一个村子就考上了他一个,还是重点名牌呢。”“是啊,是啊,好事,我孙子考上大学了。”孙兰边擦眼泪边说,“可上大学有什么好呢。”倩尧刚要给婆婆解释,小剑的电话来了。 第217章 李勇 孙兰看倩尧和孙子说了半天话,早就按捺不住,可毕竟母子要比奶孙近一层,她只好在边上坐卧不宁的等着。倩尧和儿子说了半天,才想起婆婆在身边,忙把电话给了婆婆。孙兰本想和孙子说说开心话,谁知还没开口自己就先哭了起来。孙子在学校,这几年没少给朝正惹事。他在家再怎么阎王,一出门还是个孩子啊,听着孙子的哭声,孙兰的心揪得生疼。 第二天晚上,朝正赶到了家,出门时白白的衬衫已分不出颜色。出差时,朝正计划盘算,每次有条不紊,送儿子上大学,朝正却一心快赶回家,他怕稍一耽搁,自己舍不得回来。孙兰站在路口,看见儿子回来了,她没有言语。 朝正叫了声“妈,你怎么在这?”孙兰嗯嗯两声,眼睛还往后看。朝正问“妈,你看什么呢?”孙兰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你一个人回来的?”“是啊,哦。”朝正想起来了,“他姑父直接回家了。”孙兰的眼泪哗地流下来了,她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家走去,边走边说,“儿大不由娘啊,儿大家由娘。”朝正静静看着母亲远去的身影,吸了一口气,往家走去。 朝正在家休息了两天,然后去公司点了个名,回来时骑着车直奔老家去。朝正把车支在父母门口,迈进院子。孙兰正在淘米做饭,看见儿子进来了,脸也没抬继续手中的活。朝正把院门关好,走到孙兰面前,叫了声“妈!”声音里满是哭意。孙兰停下手,抬头看着已四十几岁的儿子,朝正的两行清泪正顺着脸往下滑。孩子永远是孩子。孙兰一手端着米,一手伸出给儿子擦着泪,“儿啊!”地叫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朝正哆嗦着嘴唇,“妈,我就怕小剑在外受苦啊。他在家里什么也没干过啊。呜呜。”压抑了几天的朝正终于放开了嗓门。 “那你怎么忍心送走他啊?”孙兰也哭出了声“他那么多灾多难,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啊。你怎么忍心啊!”孙兰想把手中的小米筐扔到儿子头上,看到这么伤心又舍不得。朝正叫了声“妈,他会受苦的啊。”说着他蹲下了身子,抹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想到了多少年前,自己也是这个年纪离开家乡的,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活着回来了。而今,自己的儿子也是这么离开了。 李怀被羁押两年后,终于等来了宣判。晶都法院认定李怀犯有贪污腐败、单位行贿罪,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三年,没收非法所得收入两万元。 一株棕色的粗藤,遒劲有力地攀墙附角,沿途吐出片片掌形绿叶,小心呵护着累累的葡萄。满头银发的李朝元坐在葡萄架下端着茶杯凝视着天空,瘦削脸上漾着的皱纹随着茶叶的清香慢慢舒展柔和。阳正、思正、射正还有朝先的儿子李勇坐在小板凳上围着一圈。徐芬霞再度衰老起来,躺在床上一天滴米未进。 “二哥,想开些,三年一晃就过去了。”身材越来越和朝正有得一拼的阳正劝慰二堂兄。 “是啊,二哥,李怀再立个功什么的,兴许一年半载就出来了。”思正附和着阳正的话。 李朝元仍旧轻轻晃着太师椅,杯中的茶则一平如静,白衣青衫的装扮显得他隐士一样,与世无争。 “叔,你也和我们说句话啊。”李勇仰头看着朝元。 朝元腿一撑,停止了晃动,他转过头来扫视了一遍侄子和几个堂弟,最后目光仍回到侄子脸上。李勇莫名的紧张起来。“李勇,你是粮管所所长,能给叔介绍点生意,赚点外快不?”朝元盯着李勇,很认真地说。 “叔?”李勇感到很奇怪,“您老缺钱花?”李勇是绝对的纨绔子弟出身,初中没毕业就在社会上混,严打时期差点进去了,后来靠着老革命父亲的关系免于牢狱之灾。改邪归正后,又通过父亲的关系,进入粮管所,没几年就坐上了粮管所所长的位置。 第218章 李怀 “我不缺钱,你大哥李怀的儿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啊。”提到孙子,李朝元的目光柔和地象满架葡萄散出的荧光。 这时门开了,李朝正来了。几个弟弟向哥哥问了好,李勇跑进屋里端出一张椅子给大叔坐。朝正坐好还没开口,朝元先说上了话,“小剑在大学里还好吧?”朝正是来安慰二堂兄的,见朝元问起儿子,父爱泛滥了。他笑笑说,“还好,正中军训,虽然在家没吃过苦,但农村孩子还是比城里的要瓷实,皮糙肉厚不怕摔打。”朝正的一席话,引起院子里有了难得的笑声。李勇由衷地说,“小弟小时候,我以为会和我差不多,顶天就初中毕业,没想到和大哥一样,也考上大学了啊。”众人又笑了起来,朝元见提到自己的儿子,脸色暗了下来。李勇自知说露了嘴,忙闭上口,尴尬地坐在一旁。 阳正把伸出去的左腿收回,又伸出右腿。他人肥胖,坐的凳子又矮,窝着不舒服。朝元见了让李勇再去搬张椅子来。李勇起身又进了屋。 阳正换了椅子后舒服多了,他仰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肚子前,舒舒服服喘了几口气,然后问朝元“二哥想做生意,那公司的事怎么办?”阳正和朝元都在市政公司,是朝元介绍进去的。 “公司的事照干,生意也不耽搁。”李朝元抿了一口茶后说。 李朝正把椅子往墙根移了移,金秋的阳光已不十分炙热,他还是有些吃不消。朝正坐好后,把身子前倾了一下,“二哥,你要做生意?” “是啊,你来了正好。”朝元也直起身子“李勇刚当所长,给我通点门路还有点困难。你那边呢?”李勇听了朝元的话,坐不住了,“叔,你这话说的,不等于骂我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哥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哪能不尽心尽力?我好好想想,一定会妥善照顾好侄子的。”李朝先去世后,李勇就李朝元一个亲叔叔,走动明显多起来。 “你想做生意?我也想做生意。不如我们哥俩一起辞职好了。”朝正听说朝元想做生意,来了劲头。一个月前他送儿子去读大学时,没想到一直以为不花钱反而能赚钱的大学竟然也收起了学费,而且还不低,一年的就赶得上整个小学和中学了,他的脑子就动开了,以后花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的。 朝元知道大堂弟一向敢作敢为,急富冒险精神,而他自己还是力求平稳,就对他解释道,“不是退下来,公司里我照干,私下里我还想做点别的东西。” “私下里做?”朝正有些失望。照理说他的工作不错,多种经营公司总经理,但整个公司偌大个办公楼平时就他一个人,而他自己也是一周才去一回。部门人员越多,领导的权威越大,也不是看你级别高低。因此每当县里开会时,别的领导都是前呼后拥,好不气派,只有李朝正一人独来独往,寒酸地很。开始李朝正也不在意,后来说得人多了,他听的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再加上他心知肚明,历史上有过不清不楚的人到他这个位子也算到头了,就想下来重新经商。 “对,私下里做。”朝元肯定地说,“实在不行,让你二嫂出去做也行。我们家至少有一个吃公粮的。” 朝正沉思起来。 “让二嫂去卖水晶吧?”有经验的思正建议道。 “卖水晶?你教她?你能教你也得看她能不能学。”朝元一想到出了事老婆就只会窝在床上睡觉,心里就有些瞧她不起。 “那喂猪吧?村上好多人都在后面盖猪圈呢。”射正建议道。射正在堂兄弟中年纪最小,平时只有听的份。现下听到二哥想搞副业,早有此心的他也忍不住插了句嘴。 “你算了吧。”朝正打击四弟,“镇里天天喊着要规划,你建好了他再把你拆了,那不是鸡飞蛋打。”射正听了大哥的训诫不说话了。 第219章 大学生活 “是啊,算了,再想想别的法子。你二嫂不像倩尧,她吃不了那苦。”朝元也否定了射正的提议。射正好不容易说句话,却人人喊打,低着头闷闷不乐起来。 “谁说我不是那块料?”大家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徐芬霞红肿着眼睛站在门口。 “你是那块料,这几年地都懒得种,整天在村里东游西逛,没个正事,还是那块料。”朝元看见妻子出来了,忍不住火起,语气揶揄地很。 徐芬霞理亏,却也硬气地表态,“那是以前,现在情形不同了,不能吃苦也得吃。”说着她把头转向射正,“四弟,你帮着老嫂子。弟妹能养猪赚钱,马海洋能养猪赚钱,我就不信我不能。”射正觉得受到了重视,心里高兴起来,在哥哥面前又不敢出声,只是拿眼偷偷扫向几位哥哥。 “二嫂。”朝正说,“现在到处拆迁,万一你刚建好,被政府拆了呢?” “怕什么,拆迁不是还有拆迁费吗?”徐芬霞并不是完全不问世事。 “那点拆迁费够干什么?得不偿失啊。”朝正仍劝道。 “谁说的啊?不是说拆一间厕所,都补偿两千吗?”徐芬霞不服气,射正听了脸上的喜色都不加掩饰了。 “二嫂……”“好了,朝正。难得你二嫂有这份心,就让她做一回吧。”朝元难得见妻子这么勤快,心想只要能改掉她好吃懒做的性格,丢点钱也合算。朝正一想也明白了二堂兄的用意,他改了口吻,“行啊,二嫂,那你就先干,没准还没拆,你的钱都赚回来了。”他又转向四弟,“射正,你想放开了养也试一把吧,缺钱去问你嫂子要。不过记住了,开始规模不要太大,慢慢往里投。” “是,是。”射正高兴地忙不迭地点头。 “我那若有粗粮余粮什么的,尽管来拉。”李勇看快没自己什么事,忙表态说。 本来是安慰朝元的家庭会议,开成了发家致富的动员会,大家都高兴不已。聊了一个下午,朝元要随着众人一起出门时,朝元拉住了他。待众人走后,哥俩重新坐下。 “朝正,我们的祖坟是不是有问题?”朝元轻声问。 朝正感到奇怪,看看朝元,他一脸严肃,不像随口一说,就问,“怎么了?” “你看,我们姓李,应该果实累累才对。”朝元又说到姓氏上了,朝正认真听他说下去“可是我们却总是单崩地多。我哥在上面时,你们家日子过得不好。你上去时,我哥被贩官。你被软禁时,我哥又上去了。你从北京回来时,我儿子考上了大学。你升职了,我儿子下了台。你儿子上了大学,我儿子坐了牢。我们老李家难道只能出一个?” 李朝正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半天他才平复心情,“二哥,你想什么呢?什么叫只能出一个?大哥朝先在时,你儿子是副局长,我是总经理,你是副总工,这不一下出了好几个?李怀不如意,李勇不也坐到了所长的位置?你不也升到了总工?这就只能出一个?” 几句话让李朝元茅塞顿开,他往后理了理花白的头发,讪笑道,“人老了,脑子不好使,还尽想这些宿命的东西。” 朝正开导他,“可怜天下父母心,让谁碰到这事都不会安适的。” 徐芬霞难得言出必行,第二天就拉上射正找骆全批地,在村北畜牧发展基地盖起了两排猪圈。 大学第一节文化课后,小剑就低声咒骂起来:在中国受教育的过程就是一个被骗、学骗、然后去骗人的过程。 高中三年每当他们累得人仰马翻时,老师就会曹操一样地信口开河:同学们,坚持下去,前面就是高考,还有多少多少天,跳过高考这道龙门,你们就可以庄严地对全世界宣布,我们解放了,站起来了! 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进入大学以为解放了,没想到还要军训。训就训吧,十二年弹指一挥间,这一个月短地连手指都懒得弹。四十元买了绿帽绿衣穿上,整天在操场上千篇一律的立正、稍息、掏裆砍脖。 一个月下来,没人说枯燥乏味,大家想得是怎么坚持到最后。每天结束时,本该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连青春期的幻想都忘记了,更别说青春期的冲动,只盼着日子快结束。最后四天战术练习,大家像蜥蜴一样在地上爬了三圈后,没有一个不皮开肉绽。 爬着走路的日子,我们已生疏了太久。晚上回房,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们像进入集中营一样,一瘸一拐地勾肩搭背同时不忘互相安慰鼓励:坚持,看教官凶神恶煞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日子不长久了,属于我们的大学生活马上要真正开始了。 真正的大学生活,美丽漂亮的教学楼,汗牛充栋的图书馆,还有青春性感的大学mm。教学楼看见了,藤蔓缠绕,里面没准躲着什么蝎子蜘蛛。 剩下的唯一幻想就是青春性感的mm了。身在机械系,本班硕果紧存的女同学还没来得急细看,就已被摧残得没有人样。算了,坚持,一切等军训后。 第220章 军训结束 国庆前,高强度的军事训练终于结束,同学们大街上看见小偷时,贴着墙边溜的动作那叫一个标准敏捷。国庆七天长期算是与高中时代做个决裂,之后的第一节大学课是高数。讲台上的教授长得像县长一样和蔼可亲,也像县长一样肥头大耳。县长自我介绍完了,就宣布言简意赅的执政方针:考试不及格要重修。 重修就重修,经历了能让你脱胎换骨的高考和死去活来的军训,还怕重修?who怕who?不就是学习嘛,从小到大像吃饭穿衣一样形影不离的不就是学习嘛?重修就重吧,复习十天半个月再一决雌雄。 大家坐在底下,像翻身得解放的农奴,笑得那叫灿烂。教授也是笑脸相对,解释了一下所谓的重修,重修就是来年和低年级新生再重新学一遍。大家听了更是打心底欢喜,就差山呼万岁。 军训结束,对大学的期望也走到了幻灭的边缘,别说青春性感的mm了,想找个虎背熊腰的女同学难。有的时候,顾名思义还是必要的,号称综合大学的电力大学,带上“电力”两个字,再怎么综合也综合的是男生。 偌大一个校园里放眼一看,清一色的老少爷们,高矮胖瘦、夷蛮羌狄,应有尽有。难得有个花红柳绿的,一群天之骄子就象山沟里出来似的,呼朋唤友招弟喊兄,先屁颠屁颠地赶超过去,再转身假装叫人,在惊鸿一瞥中蓦然就完成了心惊肉跳。那是女人嘛,分明就是一堆稀泥硬把自己归类于水做的绛珠仙草。 这要是候在街边,就是流尽了八辈的泪水,恐怕也不会换来哪个奶油侍者投来一枚同情的钢崩吧?更绝的是一次大家狂追了半校园才得睹芳容的娉婷扭者竟然有个鸽蛋大的喉节。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穿什么粉色的外套啊? 如此半年下来,中电学生备感纳闷,你说那种母猪赛貂蝉的事怎么不会发生在大学校园?难道我们真坚贞到宁缺勿滥?他们开始理解为什么教育部规定大学第一课是军训的良苦用心。那一个月下来,男不男女不女的,别说能分清美丑,能分清性别就相当不错了。如此,你对别称象牙塔的美好印象就能顺利再延展一段时间了,至于多久,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不求骗你永久,只求能骗多久就是多久。 学校没了mm,生活还得继续啊。卧谈会时,大家百元聊赖之下就会吹嘘各自高中时代的艰苦。李小剑想起初中毕业那年就竖立的远大志向“上中专泡的是本地的妞,上大学泡的是全国的妞”,唏嘘不已,然后安静地躺着一声也不吭。 大家聊完自己的,就追问起他的峥嵘岁月。李小剑搪塞不过去,只好也人云亦云地跟着大家说为父母、为人生如何奋斗不息、坚强不已。这一吹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吹到高潮处,他还会信手拈来些头悬梁、锥自骨的典故,往里添些油加些醋,稍改头换面下再毫不客气地往身上一套,引来喝彩声一片。 偶尔不留神,回忆起晚自习躲在操场上和女生接吻时,本来吱喳乱叫的宿舍马上静得像高考的考场,接下来就是轰堂大笑,天为什么这么黑?小剑莫名其妙下一了解,全宿舍的人纯洁地都还在挖空心思摸女孩手的阶段,而且这一目标他们藏于心底要比知道高考久地多。小剑心里一阵悲哀,这就是当代的大学生,当代的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们! 所以当县长教授说考试不及格要重修时,一群破缺罐破摔的男生们心头一亮,今年女生数量太少质量更差,那明年呢?当同学们欢欣鼓舞时,李小剑再次抚摸起桌上的刀神杰作:爱国爱家爱师妹,防火防盗防师兄。 教授看底下一片喜气洋洋,就知道拿重修恐吓大一新生和拿尼姑吓唬和尚是一个道理,都是拍脑袋的灵感。他暗暗庆幸多准备了几手。教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咳嗽一声接着说,重修按学分收钱,一个学分五十元。重修还要收钱?底下骚动了,大家先面面相觑,然后手忙脚乱的翻起了书包。 新生指南第一章“学分”,高数4.5分。重修价值几何?这算术题简单地很,连口算都用不着,大家眼一瞅,“二百二十五”几个鲜红的大字就从脑海里蹦出来砸得人眼冒金星。 教授满意了,正了下色开始授业解惑。一群农奴还没明白当家作主是怎么回事,就重又回到了战战兢兢的旧社会。他们急急忙忙打开书本时才发觉,一不留神间二十几页已讲完了,翻书速度赶不上讲课速度啊。 广大农奴来不及感叹,紧追慢赶好不容易找到了老师的节奏,下课的铃声却响了。一天的课程结束,老师可以休息,学生却不能休息。他们要找地方上自习赚钱。知识就是金钱,不给学校交重修费就是赚钱。三下五除二的吃完晚饭,他们背起比面色还要沉重的书包挨个教室寻找空位。背影依旧单薄,前方仍无尽头。 周末李小剑给高中同学写信。给考入别校同学的是:黑夜之后会有光明,但黑夜不会消失,养精蓄锐后它会更黑暗地重来。而苦短的人生中,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及时行乐,我们却要被学业拖累地苟延残喘?给复读同学的简单地多:大学里美女如云,帅哥成群,坚持,速来。 第221章 整治车夫 李小剑知道撒谎不对,但善意的谎言不叫谎言,叫关爱。自己身在苦海,可以畅想回头是岸,有什么权利剥夺别人的畅想呢?尤其还拒绝同窗好友苦难中和你的并肩呢? 所以,有时虚伪不是虚伪,而是真诚;真诚也不为真诚,而是虚伪。虚伪能够持久的带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爱,虚伪即真诚,甚至伟大。真诚若是导致哪怕短暂的互相伤害,真诚即虚伪,甚至卑鄙。如果你实在心有不安,那就再加上“本意”美好性或“时代”局限性的注解。 日子难过,年年过。寒假很快到了,小剑和几个老乡挤上了开往连云港的火车。火车有些昂贵,古董型的,那种内里污染、外表环保烧煤的绿色外皮,号称“车尾还没出站,车头已进站”的逢站必停火车。第二天早晨,天快亮的时候,火车停靠在晶都火车站。 小剑提着大包小包刚出门就有三轮车夫在拦生意。看到家乡人,小剑备感亲切,欢快地叫道,“师,师傅,去,去剑之,晶村。”“好啊。”三轮车夫提着小剑的两只大箱就走。天寒地冻,再加上半年没说家乡话,小剑激动地有点结巴。他管不了这么多了,背着小包跟在车夫后面。走过一个广场,车夫拉开帆布做的车门,把两只箱子扔进了后车厢,小剑挤进去背对着车夫坐好,拼命地搓手跺脚。剑之晶!我回来了! 车夫感觉到小剑的激动,问,“第一次?” “不,以前坐过。”小剑暖和了一点,话一出口仍是半普通半方言。 “我说你,来剑之晶,第一次?”车夫蛮好客,也说着小剑,说起半生不熟的普通话。 小剑被车夫逗乐了,以为他说自己第一次从外地回来,就笑着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是啊,是啊,第一次出远门。” 三轮车突突又开了一阵,天有点亮了,小剑掀开帘子看着日渐清晰的家乡,心情更加激动。爸爸妈妈,我回来了。爷爷奶奶,孙子回来了。想着想着,小剑的眼睛就有些湿润了。他就想和车夫说几句话,分散下注意力。 “师傅,多少钱?”小剑在后面喊。 “八十。”三轮车夫的普通话渐趋标准。 “多少?”小剑一惊,心想车夫听错了地名。 “八十元啊,到剑之晶村,这么远,一般收一百的。”车夫的回答已字正腔圆。 “哦,谢谢您啊!”小剑这才明白车夫怎么会说起普通话,原来他以为自己是外地人。小剑把手夹在两腿之间取暖,不再说话,心里盘算着怎么整治车夫。 天已然大亮,小剑看看右面,又一列火车呼呼地冒着白烟往东开去,他又望向右面,路上已有了行人,右面护路河对面出现了一排排的猪圈。 猪圈垂直着公路建,十几间一排沿河道向西,种猪基地周边修着水泥路,几排之间就有间平房看护使用。基地与公路之间隔一段就有一座石桥,桥头面对公路这面都竖着只大广告牌,上面写着“海洋种猪基地,联系电话”等等。骆全支书做久了,水平也上来了,利用起了品牌效就。 他见马海洋养猪名气最大,就把村里的养猪处统一命名为“海洋种猪基地”。 一抹笑意呈现在小剑的脸上,到家了。三轮车仍然不停地往前跑,猪圈还在往后延伸,间或几座石桥大牌宣告着剑之晶村党委会的成就。 小剑心道,半年没回来,估计全村都养猪了。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剑的视野里,他正趴在只猪圈上往里探查,头上戴着黑色的毛线帽,身上裹着绿色的军大衣,两手插在袖垄里,因为寒冷缩在衣领里的脖子影响不了他的高大。 四叔!小剑心里有了计较。他刚想喊停,三轮车先停了。小剑放下布帘,车夫已打开了帆布门,说,“到了,前面就是,村里不给往前开了。” 小剑背上包,把两只箱子逐一搬了下来。车夫倚靠在三轮车上,看小剑搬东西。小剑把东西搬上来后,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车夫不接,说,“八十”。小剑说,“你先拿着,我再掏”。车夫这才伸手接过。 小剑见车夫接过钱后,转身用地道的方言喊起来,“四叔!四叔!我小剑啊。”射正转过身,小剑猛挥起了手。射正看了一下,脸上有了笑意,“小剑回来了。”边说他边快步走了过来。车夫脸色绿地吓人。 射正走到小剑面前,提着小剑的两只大皮箱说,“先把包放到我小屋里,一会我骑摩托带你回家。” 第222章 思念 小剑说,“好啊”然后转过脸来对着车夫吼“找我钱。”车夫一哆嗦,把十元钱又掏了出来。司机口袋里挺暖和,钱热得浑身都是汗。 “不够。”小剑看都没看,就吼道。 车夫的身子彻底离不开三轮车的扶持,他好像很冷似的抖个不停,“大哥,你就给了我十元钱啊。” “不够。” 射正看看车夫又看看侄子,把两只箱子放了下来。他问“从火车站来的吧?多少钱?” “八,八……”车夫像抢食的小猪,叭叭个不停。 “八元?”射正反问了一句转向小剑,“你给了他多少钱?” 小剑不看四叔,手指着车夫的鼻子大声说:“八十,他开价八十。”小剑还没说完,射正一腿踢了出去,车夫反应地快,腾地退到了后面,十元钱飘飘旋旋地落到了地上。小剑也抬起了腿,车夫却咧着嘴嚎了起来,“叔,哥,叔,哥,别打,别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剑愣住了,这人也太能屈能伸了。射正不管这一套,又是一腿踢了出去。车夫这下没躲开,“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但他飞快地又爬了起来,边向射正、小剑叔侄做辑边哭道,“叔啊,爷啊,别打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鼻涕都出来了。小剑忽儿心有不忍,拉着射正道,“算了,四叔,看他怪可怜的。” “可怜?他还不知宰了多少人。看我打不死你”射正说着又上前两步要踢过去。车夫“扑通”一声跪地上了,“大爷,大爷,别打了,我退钱,我退钱,全退给你。” 车夫把口袋里一把皱巴巴的钱掏了出来,十元、五元的一大把,最大的一张是五十的。小剑见了一阵心酸,拼命拉住四叔说,“算了,算了。” 又冲车夫吼道,“还不快滚?”车夫看看小剑,又看看射正,傻傻地捧着钱不敢起来。侄子上大学刚回来,射正也不想大动肝火,他不耐烦地吼道,“让你滚没听见?” 车夫这才迟疑地站了起来,他往三轮车走了几步停下来,又把手往小剑这边伸来,泪水还没干的眼里满是询问。 小剑放开射正,弯下腰把属于自己的十元钱捡起来,擦了擦放进口袋,想说几句教训劝导车夫的话,却什么也没想起来,只得挥挥手说,“走吧。”车夫像得了大赦,跳上三轮车转个圈跑了。 射正提上箱子领小剑进入自己的小屋里,让他坐好,就动手煮起了面,还打了只荷包蛋。小剑客气了一下,没再推辞。一会荷包蛋的清香飘满了屋子,小剑感到肚子确实饿了,这一夜火车坐的,什么也吃不进。 小剑边吃边和四叔聊天,知道全村除了在外有工作的都在基地养起了猪,一直做水晶生意的王本也盖起了三间猪圈让他老婆守着。小剑惊奇道,养猎这么赚钱。射正说,还行吧,你小学同学,在外打工的小三也在最西头盖了几间。小剑低头吃面。射正接着说,不过肯定不如你大学毕业后赚的钱多了。 小剑吃完,射正就推出摩托车载上小剑往家里赶去。刚吃完有力气,小剑一手一只大皮箱坐在后面练平举。刚拐弯小剑就看见村头站着两个人,一个肥胖高大的赫然就是父亲,另一个矮小瘦弱的不是奶奶吗?小剑催四叔开快点。要到面前时,小剑见爸爸、奶奶的头发、眉毛雪白一片,他们从鸡叫时分就在此守候了。 在家休息两天后,小剑就去学校找复读的同学们。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吃完晚饭后,他们都回学校上晚自习,李海请假陪小剑重找一下高中的感觉,他们往火车站旁的录相厅走去。看了两部三级片后,小剑索然无味,就拉着李海出去吃夜排档。几杯啤酒下肚后,两人精神抖搂。李海掏出烟递给小剑,小剑挥挥手说嗓子疼。 李海自己点着了,吞云吐雾起来。小剑又喝下一大杯瓶酒,龇了会牙问李海:“霍姝,她,怎么样了?”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在寺院般的大学校园里,李小剑才感受到有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可贵。回家的日子越近,他的思念越深。他不想念别人,只想念霍姝。只是想念,没有杂念,想念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却绝没有涉及到男欢女爱。小剑想,我是成熟了,还是落伍了,怎么会思念起一个已经远去了女孩子呢? 不管是成熟,还是落伍,他仍旧会没日没夜地思念。只是他一直将这感觉深埋在心里。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朋友们说起这段交往。恋情?爱情?自己的所作所为,哪里有爱情的样子?可不是恋情、爱情,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不舍,这么多思念?他有找人倾诉的冲动,也有知道说出来会被大学同学耻笑的理性。但是,思念终究是思念,哪怕有一天肉体不在了,人还是会有思念。 第223章 痛心 同学们离去后,小剑一直想问李海,又一直问不出口。直到熬过了大半夜,在啤酒的冰凉中,香烟的熏陶里,李小剑才找到了询问的勇气。 李海幽幽吐了一口烟,“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又怕让你不开心。” 小剑转了一下脑袋,换个角度看向李海,“说吧。” 霍姝没有考上大学,连大专都没有考上。当她痛定思痛,准备复读一年时,晶都中学的老师严辞拒绝了她。 霍姝不解,据理力争,说自己的分数可以在晶都中学复读。招收的秃顶男老师很鄙夷地说:“你那分数?那是你的分数吗?那是你未出世的孩子的分数吧?”霍姝的脸色瞬间煞白。堕胎的事,不是一直被保密吗?“舒老师,你过分了。”边上一位看起来柔弱的女老师鄙夷地看着同事。“过分?有什么过分的?”秃顶老师把话锋又转向了霍妹“你好像很惊奇啊?以为我们不知道?”霍姝的眼泪流了下来。世上有能保留的秘密吗? 小剑心里一痛,高凌仙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他给自己又倒满了一杯啤酒,端起来一扬脖子喝了下去。殷勤的店主走过来问:“要不要来点烧酒暖暖身子?”小剑挥挥手,店主知趣地离开了。 或许是年龄越大,越知道爱情的虚伪。霍姝并没有像小剑想象地那样自妹绝路。招生的女老师仔细看了看霍姝的材料,对她说晶都中学是你的母校,欢迎你回来。霍姝却拒绝了,她选择了去偏远的山左口中学复读。 小剑刚轻松下来的心又收紧了。山左口中学?去那里还有希望吗? 两位高中的兄弟随便找了间旅馆对付一夜,李海回校补课,小剑一个人搭上了去山左口中学的中巴。 中巴车走走停停,小剑看向窗外。冬日的阳光懒懒地照射着空旷的原野,肥沃的土地上耙齿梳理过后根根细细的坦然,一排排白杨树小心投映着清朗的身影,生怕打破远处羽山的安然肃穆。 霍姝,对不起了!一阵揪痛像子弹一样,快速穿过小剑的心,久久留下伤心的回味。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 小剑收回目光,前排座罩打着医治性病的广告。霍姝,对不起!中巴车里喝着一首不知名的歌“傻妹妹,傻妹妹!”霍妹,你怎么会那么傻呢?爱上我这样的一个衣冠禽兽。霍姝,你为什么这么傻?中秋节时,霍姝从家里偷偷拿出一只月饼,将小剑叫出教室,献宝式的拿出来。小剑看着昨天吃了一整天的月饼只反胃。他正在算一道数学题,就没反气地甩下一句“头着没事干”就跑了回去。 霍姝并不生气,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小剑的背影,他,我的爱人,是那么的努力,那么的刻苦,又是那么的优秀。霍姝,你为什么这么傻?放假前,霍姝拿出自己偷偷织了一个月的手套,体贴地送给小剑。 小剑看着像从地滩上买来的手套,瞅了瞅她脸色阴沉地难看。霍姝忙说,她一定会努力,下次织地再好看点。小剑未置可否,撇撇嘴回家了。到霍姝堕胎时,第二副有着五彩花纹的手套已织了一半。霍姝坚持织完了它,却没有送得出。小剑已考上了大学。西杏在信中告诉了他这件事,回信时他只字未提。他已决定忘却,就一定会努力忘却,就算根本无法忘却。 车停了一下,一位阿婆拉着栏杆慢腾腾地爬了上来。车继续往前开。 第224章 见面 霍姝,你傻吗?不,她不傻,只是她运气不好,碰上了我。那年的蝉声像一把锈了的镰刀,将宁静割得血肉模糊时,自己则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霍姝平淡美好的未来切割得支离破碎。她缀在眼角的泪珠,被一碗卑鄙的方便面轻轻拭去,她心中永久的伤痕被虚伪的表白轻意掩盖。霍姝,你傻吗?不,你一点不傻。 你涉世未深的纯真碰到了无耻染缸中浸染出的我。纯真在世俗面前总是那么娇弱,美好在邪恶面前总是那么无助。霍姝,你不傻,你所有悲哀只是遇见了我,我就是你悲哀的罪魁祸首。那我还去找你干什么呢?去害你吗? 不!我不能再去找你。小剑的内心在呐喊,嗓子却被强烈的思念紧锁。不!我不能再去害人。小剑的良知在挣扎,肉体却在犹豫中麻木。 山左口中学到了。李小剑坐在车上,等到人走光了还不愿意下来。司机叫了他几次,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黑色的风衣,走下了车。 山左口中学,说是中学,其实就是小学的规模,站在门口就能将整个校园一览无遗。正对校门的是四排教学用的平房,两列排开,每片两排。平房东面是一个小操场,一面暗红色的五星红旗飘扬在空中。其实正是放学时分,山左口中学不提供住宿,学生们骑着自行车鱼贯而出。小剑躲在门边,悄悄地往里张望,满怀期待,又交织自责。 学生渐渐走光了,霍姝没有出来。小剑想霍姝家在城里,也许学校特殊照顾她,让她吃住在城里。他走到正门口,往学校里面看了看,最后一辆自行车从他身旁经过。他站了一会,心里有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满足。 他没有看到她,但他来看过她了。他抬腿往路边走去等车。走到一半时,他又停下来,去路边小卖部买了一包红衫树和一只打火机。他抽出烟点着了,背对着校门站着。他要在校门口抽只烟,要为以后回忆看往霍姝时多一些具体的回忆。一个十八岁的男生,穿着笔挺帅气的风衣,站在他曾经伤害过,但心爱的女孩复读学校门口,静静地守候,衷心地祝福。 一只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他觉得身边有些不一样。但他控制着没有转身查看,只是很专注地抽着自己的烟。他一定要将一只烟抽完,在这破败的学校门口,冬日的破败的学校门口,自己曾经伤害过但现在深爱着的女孩复读的冬日的破败的学校门口。最后一口烟吐出去了,李小剑抬眼望天,这才是你想的结果,对吧?李小剑,你勇敢地承认吧。 他仰望了一会天,闭上眼睛又睁开。不管是否勇敢地承认,却一定要勇敢地面对。李小剑慢慢转过了身体,仍然穿着红色羽绒服的霍姝静静地站在面前,及肩的长发剪掉了只留下男孩一样的短发宣示着她的不屈。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满是恨意却水样年华。 “霍姝。”小剑轻轻叫道。 霍姝咬了几下嘴唇,扬起手猛地奔了过来。李小剑没有闪避,男人要承受住女人的一切,尤其是情感,不管是酸甜苦辣,还是喜怒哀乐。霍姝的手却没有抽到小剑的脸上,她抱住小剑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胸前嘤嘤哭个不停。 霍姝租住的民房里,小剑将半年积攒热情都交给了她。当一切回归平静后,霍姝枕在小剑的胸前,故作大方地问,“在大学里,又骗了几个女孩子?” 小剑苦笑一声,“没有。” “没有?骗谁呢?”霍姝抬起脸看着小剑,“你这个色狼,忍得住。” “真的没有。”小剑低沉地说。 霍姝抬起的头看了小剑一会,慢慢又放在他的胸前,“真的没有?” “真的。”小剑严肃的神情让人无法怀疑。 霍姝的语气变得柔情,“那你有没有想我?” 小剑突然又充满了力量,他重重说了声“有”,一翻身又压住了霍姝。 两度激情,小剑趴在霍姝的身上昏昏欲睡。 “小剑,我去请个假回来陪你吧?”霍姝在他的耳边说道。小剑猛地睁开了眼睛。我还能在这吗?我已考上了,她还在复读呢。不,我得离开了。 第225章 心里有我就行了 小剑坚决要离开,霍姝挽留不住,就要请小剑吃饭。小剑拗不住她,只得从命。两人在山左口唯一的主街上转了两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饭馆。小剑倒是无所谓,霍姝非要坚持至少找个干净点的饭馆。看霍姝对街道不熟悉的样子,小剑知道霍姝是发了狠复习。 他们选择来选择去,还是去了一家已看过三遍的面馆。小剑早饭没吃,刚才连着做了两次,着实饿了,他狼吞虎咽起来。霍姝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小剑吃。小剑问“你怎么不吃?”霍姝说,“我不饿,我看着你吃。”小剑看着霍姝炙热的眼神,动情地说,“加油,霍姝,明年一定要考上,毕业了,我们就结婚。”霍姝哧地笑了起来,然后收住,“说什么呢?耽误我一年,还想耽误我一辈子啊?”小剑怔了一下,这句话已对几个女孩说过了,但他仍正色道,“我说真的。”霍姝格格笑道,“吃你的饭吧,你的不够,吃我的。” 霍姝陪着小剑等车,小剑看着车远远地来了,又对霍姝说,“毕业了,我们就结婚,一定。”霍姝看着她,顿了会又一副大咧的口气,“好了吧你,别再害我今年考不上了。”车到了面前,霍姝不看向李小剑,声音很小地说,“你在大学里遇见喜欢的女孩子,可以和她在一起,只是,只是心里有我就行了。我不想希望太大,失望更大。”小剑刚想说话,售票员侉腔十足,“上不上来了啊?” “快上车吧。”霍姝一推小剑。小剑坐好后,冲霍姝挥了挥手,车子起动,小剑打开窗户,不顾周围异样的眼神,大声喊道,“霍姝,毕业了我们就结婚。”霍姝听了,挥一挥手,也大喊着“心里有我就行了,小剑!”喊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坐在车上的小剑喜悦感十足。毕业了,我们就结婚。不,这好象不是快乐的理由。毕业还很遥远,太遥远的幸福只会让人坚强,不会让人快乐。那是什么原因呢?小剑懒得再想理由,只是觉得自己很快乐,孩子式的快乐。 和霍姝比起来,小剑突然觉得自己的幼稚了。一个女孩子都能看透年轻时的爱情很多情况都是过眼云烟,而不追求天长地久,怎么自己一个恋爱高手反而多愁善感起来,妄想着要海枯石烂?算了,算了,不想了。现在我很快乐,霍姝很努力,这就行了。 小剑看看车内各色的乘客,还是认为看看窗外风景比较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小剑而言,春节成了习惯,而没有期待。一个月的假期,更因为春节的强行插入,而显得短小仓促。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小剑觉得应该去看看小三了,再装聋作哑下去也没有必要。更何况现在花花在他心目中只是一抹泼墨的水彩画,淡淡轻轻似雾含霜。 小三知道小剑会来看他,一定会来看他,不管是做为昔日的兄弟还是做为得胜的情敌,他都会来看他。 只是他不确定小剑什么时候会来。兄弟和情敌的身份都是相互的,你是我兄弟,我也是你兄弟,你是我情敌,我也是你情敌,在这一点上大家是平等的,只是兄弟有大小,情敌有胜败。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方面,胜利的一方或占大的一方总是会主动些。 而胜利或占大只是在分开时才有了彼此,一旦相遇就难分出伯仲。站在小三搭建的平房里,面对房子的主人,小剑体会到客人的心情。小三不让座,他只能那么站着。虽然他的黑呢绒风衣让他风度尽显,主人的破军大衣让主人土态已露。 “小三。”生硬的语气叫起亲昵的称呼显得不伦不类。 “对不起,你还是叫我周伟吧。”小三的客气倒显得自然地多,唇上的胡须让二十不到的他有了和蔼慈祥的神色。 “哦。”小剑有些尴尬,“周伟,你,还好吧?” “大学生。”小三到底年轻,远没有做到宠辱不惊,“我们老百姓的日子就那么着吧。” “对不起,你还是叫我小剑吧。”小剑的心情平静了。 “哈哈,哈哈。”小三笑了,满口的白牙在圆嘟嘟的脸上绽放出了儿童的纯真。“小样啊,你。”小剑一拳锤在小三的肩头。两个儿时的伙伴又找到了童年的亲密无间。小三揉着肩头,咧着嘴说,“没想到你的劲还么大,现在每晚做俯卧撑不?”坐在床头的小剑随手翻着小三的杂志“早不做了,大侠梦是初中生做的,我们这年纪还是想着怎么做黄世仁好发财了。”小三给小剑倒好一杯水也坐在床头,“大学里好玩不?”他一脸憧憬。 “不好玩”小剑刚回答完就觉得这样有敷衍的成分在里面,又解释道,“就和年画里的湖边别墅差不多,看起来有山有水美地很,其实一到晚上蚊虫乱飞、蛇蛭乱窜的,都出不了门。” “呵呵。”小三笑了,“那和养猪也差不多啊,看人家卖猪时赚钱,真养了才知道累的。”“嗯,差不多。”小剑丢下杂志,“那一排都是你的?” “不是的,我只盖了三间,另外几间是老队长严二照家的,不能乱盖,有规划的,所以连在一起。”小三解释道。 “这样也好,全集中在一起,便于管理,妈妈也说要把猪圈迁过来。”小剑说着又想了马成。若是当初猪圈全集中在一起的话,那马成都该有孩子了。 见小剑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小三知道他想起了马成,就换了个话题,“阿利是在山东当兵吧?”“是啊,好像是在泰山边上,也快一年了”小剑的语气重又轻松起来。“西杏好像也不错,在酒店做部门经理了。” 小三回忆起儿时的伙伴来。“是啊,你们都赚钱了,我还在花钱的时候呢。”小剑感慨道。“你以后赚钱的时间多了,而且一赚就是赚大钱,还记得你小学时就卖内衣不?”小三调慨小剑。 “哈哈,那主要是阿利的功劳,我就在后面跟他混。”聊起小时的趣事,小剑忍不住笑了。两人天南海北,聊了半个下午。大家都在自觉地避讳一个字眼……张花花。 每个孩子都有上学的权利,基本上也没有孩子喜欢上学,既然你不愿意享受权利,那就提早履行义务去劳作吧。这是大多数家境一般的孩子的成长过程。做为父母,知道再穷不能穷教育,可给你教育,你不愿接受,那再苦就只能苦孩子了。 孩子在尚不清晰权利和义务的分别时,就被强制由权利转入义务的行列。而恰恰孩子最大的权利……玩,却被我们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当你只有三岁的时候,父母已每天耳提面命,你不是小孩子了,不写作业就去给我喂猪。花花、小三、西杏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不留神就丢失了权利履行了义务。 张花花和小三结伴去了广东东莞。他们登上开往广东的火车,车票则只买到徐州。剩下的两天一夜,花花和小三大部分时间躺在火车座位下面,只在没有乘警的时候出来上个厕所或接点水吃着煎饼。 三伏天气,火车似蒸笼一样。小三和花花汗流浃背,衣服贴在身上湿搭搭地难受。长途奔波,花花累了,她侧着身体枕着自己的胳膊,面对小三睡着了,身下是向邻座央求来的几张报纸,成股的汗流到报纸,泅湿地板。 小三望着花花,心里有着苦涩的甜蜜。最心爱的人,却和最亲密的兄弟有了说不清道不白的关系。让人痛苦的是,兄弟既不是横刀夺爱,意中人也不是喜新厌旧,他们是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双双离家出走。 而自己,现在的当事人,当时却是局外人。他们根本,根本,就没有给自己一个表白的机会,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让人更痛苦的是,意中人对兄弟的付出很大程度上是报恩而不是因为喜爱,兄弟对意中人的接受更多当做孩童时的情谊而不是爱情。当一切发生时,他们才蓦然发觉彼此错了位。 小三想,美好的爱情都是要历尽千辛万苦的,但是千辛万苦应该是体力上付出,而不是精神上的折磨。不可否认,小三是个传统的人,有着自私的爱情,爱一个人就希望那个人白璧无瑕。而花花是个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过。可小三却想到,我喜欢她,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却不一定能接受她的一切。她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却不一定把我当做今生唯一。爱情本来就这样让人纠结。 第226章 干一行爱一行吧 广东东莞,高楼林立、工厂成群,远不是晶都数十年不变的复古。站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花花和小三的笑脸让旅途的劳累蒸发在阳光中。他们既不去深圳,也不去广州。深圳,特区,从它周围一圈防卫森严的铁丝网就能略知一二。 广州,都市,从它火车站的艰难进出就可管中窥豹。初次出门的花花和小三听从老乡的建议,来到这座新兴的工业城市。花花和小三在开发区深巷里的一间面馆简单解决了在东莞的第一顿饭,就背着行李挨家挨户地问是否需要工人。 本就个头不高的老板们看着比他们还瘦小的花花和小三,不耐烦地问“多大了?”花花鼓足勇气说,“18。”“18?”老板打量着花花细长的身条,满眼不信任。 “我不管你多大岁数,你们这身板干不了我这活,一天要干十七、八个小时。”花花和小三倒抽一口凉气,就是家里的骗也没这么干的吧?更让他吃惊的是老板居然直言不讳地和他们讲明了。询问了一圈后,花花和小三这才明白原来这里家家都这样。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钱不是那么好赚的,还是上学要快活些。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花花和小三哀求那些老板,活多点,工资少点没关系,只要能收留他们。老板们小气归小气,但该花钱的地方从来没有吝啬过,关键是钱花了得有收效。花花也就罢了,一眼就知营养不良,圆滚滚的小三看起来也是细皮嫩肉,雇他们俩纯粹是养了两个混饭吃的饭桶。花花和小三知道求人不容易,苦苦相告就跪地磕头。 老板烦不胜烦,就告诉他们坐几路车到某某镇,那面缺人而且工作强度不大,也许适合他们。花花和小三就在镇上的一家制衣厂内留了下来。花花做袖子,小三做领子,分工细致,简单好学,虽然前三个月是学徒没有工资,好歹也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了。 第一天下来,花花和小三的腰都直不起来,他们望着满是血口的双手,想哭又怕人笑话。吃完饭后,两人也没有和熟练工们出去闲逛一会,各自进入宿舍休息。 男工宿舍一个人也没有,小三躺在凉席上,像被雷击过的人一样,两只手僵硬地直直张开着。时间尚早,小三虽感疲惫却也睡不着。他艰难地转了一下脖子,看见邻近的床头堆了好多书。让他吃惊的是满排的书里除了一本武侠外,别的都是教科书,从初一到初三的教程。 小三已隐约感到学校是逃避劳累的好地方了,否则邻床的仁兄怎么会带这么多教科书出来?难不成是还想重新上学? 出来都出来了,怎么还想着回去呢,好马不吃回头草。小三想是这么想,却伸手从中抽出一本初二的数学。 他小心伸着手防止碰到伤口,看了几页后,轻轻躺下,将书放在枕边,接着翻起来。又翻了几页后,他感觉奇怪,自己还不困呢?大概是看得不够多,他又忍着手上的剧痛,看了几页后,非但不觉得渴睡,反而神清目明了…… 书上以前畏若天书的知识他竟然都看得懂了。看得懂又能如何呢?打道回府重入学校?还不够丢人的。再说学习只是在不务正业的时候才能豁然开朗,真要再入学校正襟危坐的话,估计又要哈欠连连。 干一行爱一行吧!小三把书小心合上放回原处。以前在学校里听老师说过,人在感到无助的时候就会想到家庭,想到亲人。妈妈!你好吧! 小三尝试着想念家乡,以打发自己无聊的等睡时光。想啊想啊,好久了小三还是觉得就那样,妈妈就是妈妈,无法割舍,却不会想着亲近。那就想想花花吧,想想我们美好的未来。小三进入了梦乡,却没有把那个瑰丽的想法带入梦境。他平躺着身子,微微抬起前臂,两只手分开着僵直前伸。 第227章 劳累 花花进入宿舍后,并没有着急睡觉,尽管她也觉得劳累不堪。她穿上干净的衣服,将脱下的脏衣放入水盆里,在水房里一下一下地搓洗。搓一会,她就把手拿出来放在嘴上吹一会。她没想到白天上完班后,晚上就是休息,远没有她想象中的没日没夜,熟练的工人们还有时间出去玩耍一番。 三个月,只要熬过三个月就行了,等我有了工资,要先给弟弟买一只自动铅笔盒,再给妹妹买辆新自行车,如果工资够的话,就买一辆像李小剑骑地那种,再过几个月她也要上初中了。另外再给爸爸妈妈每人买一身新衣服。花花洗着洗着就笑了,想到眼前,她也不气恼,至少这三个月有吃有喝。 衣服洗完晾好,花花拿上毛巾脸盆走入职工浴室。浴室和县城里的一样,贴着瓷砖的墙壁上满是银色喷头,中间的大池子里坐着几个妇女。 她们用花花听不懂的方言聊着天,间或从水里抽出湿淋淋的毛巾在身上抹一下。花花端着脸盆走向喷头,那几个妇人看看她,接着自己的话题,咿呀咿呀的软软腔调还蛮好听。 花花端着脸盆站在喷头面前不知所措,她把一个看起来是阀门的把手转了几下都没有水流出来。她有些着急,身后妇人的声音低落了。 她弯腰把脸盆放下,突然听到哗哗的水声,紧接着一阵凉水浇到了她的脊背。她倒抽一口凉气,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叫出声。 池子里的妇人都不说话,她们看看这个外来妹怎么洗澡。花花感觉到了这点,她的脸上更烧了。她站起来往前走近一些,看看有什么古怪。突然冰冷的水又倾泻而下。花花赶快后退,水又停了。花花看看喷头,看看地面,把头抬起来小心地往前迈着步。身体刚进入喷头下面时,花花看到喷头边上有一个红点亮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倾泻而下的凉水。 花花明白了这是感应淋浴器,和学校的电棒差不多,晚上一有人走过,它就会亮起来。花花再仔细看着刚才左转右拧的把手,把手下面有一个标记,左面红的右面蓝的。花花想了一下就明白这是管水的冷热的。她往前走了一小步,手拧着阀门慢慢把水调到了适温。身后的妇人又七嘴八舌起来。 这里比家乡好多了,吃饭有肉,洗澡还用喷头。 沾沾自喜自己这么快便学会了淋浴器,随便擦洗几下就走了出去,回到了宿舍。 人的适应能力之强,不亲身体验是不会知道的。一个月后,小三就喜欢上了东莞的生活,并和别的同事一起嘲笑起带着一堆教科书打工的湖北佬。做起工作得心应手后,小三就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 面对制衣厂的女工,小三乐观地认为自己应该算是奇货可居。他先是耐着性子按兵不动,看看张花花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能否主动对自己投怀送抱,甚或有别的女孩按捺不住先行对自己表白。等了一段时间,他悲哀地发现厂里如云的女孩没有一位愿意在自己身上投下遮凉的阴影。他主动出击一位比自己早进厂没半个月的女孩。 还没等他支支吾吾地扯到正题,看起来清纯无比的女孩已先给出了答案:首先不说我们年龄太小,只问一声你拿什么养我? 能给我买得起洗发水而不用肥皂洗头吗?小三是个稳重的人,一击不成马上回头是岸。当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张花花时,蓦然发觉已有好几个打工仔对她发起了围攻。小三大惊之下,赶快利用老乡的优势,一有时间就帮花花洗衣打饭、端茶倒水。 花花没有多余言语,坦然受之。小三以为花花知晓了他之前的花花肚肠,就备加殷勤起来,殷勤地拒绝他的纯情女孩隐隐都有了后悔之意。 这次小三不为所动,他矢之不移地陪伴在花花的身边。其实花花根本没注意到小三的心猿意马,内心里她一直感激小三为自己所做的牺牲,她现在更为关注的是如何赚到更多的钱,让弟弟妹妹能够安心学习开心生活,不要像自己这样早早辍学打工,劳累不说,还三天两头受到不怀好意的男工骚扰。 第228章 心痛和耻辱 花花和小三本来就是以恋人的身份一起出来打工的,虽然稀里糊涂的小三一时还不明白恋人的具体含义而且中徐还三心二意一回,但这改变不了他们一对亡命鸳鸯的大势。几个月后当他们第一次拿到工资时,张花花坐在自己的床上抽抽泣泣哭了半个小时,小三陪在身边笨嘴笨舌地不知如何劝导。 花花哭完了情绪也好了起来,她点了一下小三的额头骂了句“傻瓜”就拉起他的手。当小三第一次进入花花的身体时,刚进入他就崩溃了,然后呜呜地哭个不停。花花连忙安慰他,第一次都这样,小三摇摇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感觉?花花格格笑了,小三可能不是个好的情人,但他绝对是一位好的老公。 接下来的几年,在活得更好的信念指引下,他们辗转了许多地方,曾经有一段时间还和西杏一起在酒店工作过。不出花花断言,小三绝对是一个好老公,老实安全,忠诚可靠中,既不抽烟喝酒,也不赌博嫖娼,只要一有时间就陪在花花身边,帮她做了一应大小事物,连内裤袜子都帮她洗浆干净折叠整齐。 是一个好老公,就不会是一个好情人。老实也就是无能,忠诚也就是笨拙。看见别的女孩隔三岔五地逛街购物、或者旅游观光,花花的心理不平衡了,她时常埋怨起小三的木讷。小三也是怨气冲天,想自己既不勾三搭四,也不游手好闲,努力工作的同时全心全意陪着你,你还对我横竖看不顺眼。于是,他们就有了争吵。 恋人之间,一旦有了争吵,情感的危机就应时而来。在工厂时,整天面对的不是机器就是机械劳作的工人,而进入酒店后,看到的就是酒醉金迷、歌舞升平。花花的心不安分了,再加上身边诸多姐妹刚进来时和自己差不多土里土气,过一段时间都穿金戴银的,花花的心里就更不平衡了。终于在再一次的争吵后,花花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一位常对己小恩小惠的客人怀抱。耻辱!耻辱!一个男人的最大耻辱! 小三愤而要离职,西杏苦劝不止。年长些的西杏对小三说,花花只是一时糊涂,她终究会明白谁对她最好。小三心如刀绞,偏偏嘴上又强硬地很,他挑衅地反问,谁说我辞职是为了她?让她不要自作多情。西杏抓住了小三的把柄,反激他,你要是不为了她,为什么她刚和别人好了,你就要走?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倔强的小三无话可说了,为了证明自己对张花花正眼也瞧不上,他忍着心痛和耻辱继续在酒店做着服务生。 真心培育出来的爱情收获的是甜蜜,金钱培育出来的爱情收获的是肮脏。 当小三在酒店里戴着绿帽子卧薪尝胆时,张花花在派出所里打了电话给他。小三犹豫了起来。他是真心喜欢花花的,虽然她曾让自己蒙羞,但她现在需要自己。坐到出租车上,小三仍在问自己的行动寻找借口。爱是付出,真正的爱是心爱的人幸福,自己也幸福。小三重复着电视上经常出现的话语,没重复两遍,就觉得幼稚万分。她是我的老乡,同一方天空下长大的伙伴,我不去救她谁去救她呢? 我可以救她,或是换了个身份,她会救我吗?小三感到一阵悲哀。出租车停到派出所门口时,小三心安理得地付费下车,我是来羞辱她的,来看看她落魄的可怜样子。尽管花花在电话里没有说出了什么事,小三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十有八九和她的白马王子有关。 进了派出所,小三就吓傻了,张花花贩卖毒品,她已被移交到了看守所。客人是大毒贩,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花花加入到贩毒行列。客人从境外将毒品运来,花花再按照客人所给地址送货。昨天是花花第一次送货,刚进入小区大门,她就被抓了起来。当她辩解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位客人让她帮忙送达时,客人早不见了踪影。 第229章 结婚 小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所长办公室的,他双手抱着理了平发的脑袋,傻傻地蹲在派出所的门口。花花完了,她这辈子完了,尽管年龄小点,不一定是死刑,但无期跑不了了。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无耻的女人。小三狠狠咒骂着,眼泪却不由人地扑朔朔流了下来。嘴上再怎么咒骂,可脑子里想的全是曾经的点点滴滴,几年前火车座椅下,那朦胧的悸动。 非但想地全是曾经的美好,小三还责怪起自己的无能,不会赚更多的钱,才逼得花花另找了别人。在派出所的门口,小三从中午坐到下午,警察们下班了,小三挪了挪位置继续呆坐着。直到月亮偏西,群星失色时,小三慢慢地直起身,揉了揉麻木的身体。他敲开派出所的门,对值班民警说,他是贩毒的主谋。 值班民警不敢大意,忙电话通知了所长。所长出现,干净利落地将小三五花大绑。第二天,张花花就被释放出来了。 当花花知道是小三救的自己时,大恸不已,她哭喊在派出所门口说自己才是凶手。警察警告她再无理取闹,就把她送到精神病院。西杏将花花死命地拖了回来。当她们正在宿舍里抱头痛哭不知如何是好时,鼻青眼肿的小三又回来了。原来客人并不相信花花,第一次没有给她真正的毒品,而是白色洗衣粉。 立功心切的所长一看抓了大鱼,哪管真假,直到要定案时才让技师化验毒品的纯度。这一化就化成了洗衣粉。小三一见有了转机,忙矢口否认,恼羞成怒的警察把他痛打一顿再赶出看守所。 花花、小三、西杏,他们对此事守口如瓶。西杏明白,相对于小三勇救花花的举动,花花朝秦暮楚的事更不能随意透露。 经此一事,花花明白这世上只有小三对自己最好,小三也明白了自己对花花的不渝情谊。他们又等了一年,在李小剑高考前一个月,小三拿出多年积蓄,风光大办了宴席,以民间的方式确认了花花的妻子地位。 那时李小剑正焦头烂额之时,无暇他顾。高考结束又提心吊胆在家躲了半个月,之后就沉浸在父母推波助澜的高考兴奋中。李朝正大笔一挥,九十桌的宴席,连包五个晚上的电影,让此前剑之晶村任何宴席都为之失色。 花花和小三结婚后,又外出打工。婚姻让人成郭,没过多久,小三就辞职回家了。他对花花说,他不能打一辈子工,他要回家创业,学海洋叔或小剑的妈妈养猪。花花惊喜小三的变化,和他约定,她在外面打工,赚的钱全力支持他创业,等他事业有了起色,也辞职回家帮他一起做。 李小剑在小三的看护屋里一呆就是半天,当他走出房门时,雾样的夜幕正汹涌而来。 汤倩尧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和李朝正无语对坐等候儿子归来。坐久了,饭菜的热气也耐不住寂寞,悄悄地溜出了房门,和推门而入的李小剑撞个满怀,呼呼地从他的嘴里喷洒出来。没有过多言语,一家三口伸筷端碗,朝正没有像以前那样,过了点就将饭菜倒给猪吃,倩尧也不似小剑刚回家那段时间,饭菜热了冷,冷了热,一家人无滋无味地吃着。 小剑最先憋不住,他放下碗筷像个小女生一样哀怨地说,“爸、妈,我真不想回学校,还是在家舒服。” 倩尧勉强笑了一下,劝儿子,“上学好啊,一个假期没看见同学,不想地慌啊?” 朝正参军第一次探家也是这种感觉,知道萦绕心头的不舍是多么羁索,他不顾长尊有序,“你妈说的对啊,看班上哪个女孩子不错,就谈谈早点领回来让我们见见,你看你二叔家李梅都开始相亲了。” “爸,你说什么呀。”小剑的脸上火烫起来。这话出自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之口,他怎么听怎么别扭,尽管恋爱他都谈了六、七年。 “怎么了?”朝正倒觉得天经地义,“我都要五十岁的人了,和我一般大的人都抱孙子了,我该什么时候呢?”后半截话,朝正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230章 吃饭 “那你也得看他多大啊?”倩尧怕朝正再说出什么没大没小的话,传出去让人笑话,忙接上转移话头,“儿子,你觉得是我做得饭好吃,还是你们学校做得好吃?” 小剑愣了一下,然后一副明知故问地语气说,“当然是你做得好吃了啊,我常对同学说,我家要是离学校近,就让我妈妈在边上开个饭店,在门口写上‘每人限吃一次’。” 说实话,小剑好养活,从不挑食,有的吃就吃,没的吃就不吃。小学中学那会,若是父母有事外出,让他去奶奶家吃饭,很多时候他懒得动,随便抓点饼干、方便面就将就对付过去了。实在没的吃,坚硬的煎饼,快馊了的米饭,他也能凑和过。同龄的孩子许多都会做饭,他们就饥笑李小剑懒惰成性。 一向与人无争的李小剑偶尔也有嘴尖牙利的时候,他说,会做饭的人都是馋人,学做饭是为了方便自己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大家一听都不再敢饥笑李小剑了,因为村上几个以馋嘴著名的人都是做饭手艺高超的人。人宁愿懒点也不能被人说馋啊。 倩尧没听懂儿子的话,刚要问时朝正已抢了先“为什么限吃一次?那还做什么生意?” “切!”小剑对朝正一副不屑“爸,你吃妈妈做的饭应该比我多吧?” “少废话,快说为什么。”朝正心氧难耐,他一时不敢确定是儿子知识丰富了自己理解能力能限了,还是儿子读书读多了,人变傻了直冒疯话了。 “是啊,小剑,我也想知道。”倩尧紧张地看着儿子,生怕儿子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母亲也是女人,很是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爸爸,你想想啊。”小剑故意不看向倩尧,一本正经地对朝正说,“吃了妈妈做的饭菜,一次虽然就上瘾,但还不至于要死要活,这要是吃了两回,和抽毒品一样死了一片,那谁负责啊?” 倩尧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忙端起红烧鸡块去热热以掩盖自己的失态。 “好小子,马屁拍地高明啊!”朝正无意中就帮小剑吹捧了下妻子,对儿子佩服的同时,也高兴不已,他会哄父母开心了。 倩尧重新坐下,就开始一个劲地给小剑夹菜了,朝正在边上冷不丁来一句,“溜须拍马在哪都行得通啊。”倩尧面上一红,怔了一下,终究没抵过心中想笑的冲动,又哈哈大笑起来。这次她不再想方设法找借口掩饰了,不遮不拦地笑个痛快,笑得小剑和朝正都有些发毛。 既然已经拍上了,那就一拍到底吧。吃完饭,小剑帮妈妈收拾碗筷。倩尧刚要让他去歇息,不用他动手,就见朝正使劲朝自己眨眼。倩尧明白朝正的意思,难得小剑如此主动,不能打击他积极心,最好再夸奖他两句,让他骑虎难下,以后想不勤快都不好意思。碗筷收拾好,倩尧端起来,让小剑把泔水桶中堆积如山的残羹冷炙处理掉。小剑提起泔水桶走到门外,倩尧在后面故意声音很小又让小剑能听见的对朝正说,“儿子长大了懂事了,都会替我干活了。”朝正配合地依然天衣无缝“是啊,一眨眼的工夫,就成这里的顶梁柱了。” 小剑消失在夜幕中,倩尧忽儿有些伤感道:“是啊,顶梁柱了,也要快有自己的家了。” “你看你,他早点成家不好?要我说上什么大学,在家结婚生孩子该多好?都是你一个劲地鼓动他”朝正数落起妻子“现在结婚的话,明年我就有孙子抱,可他要是不和我们住一起呢?”朝正的情绪也低落了,儿子终要成人,终要离开父母的羽翼的。 “你还说我呢。”倩尧见朝正有点失魂的样子,反驳道。 “对了,你告诉他往哪倒了吗?”朝正问道。 “这还用说,常倒垃圾的地方啊。”倩尧说着就要往厨房走去,还没出餐厅门,小剑提着泔水桶回来了。 朝正问,“你倒哪去了?” 李小剑很高兴,邀功式地说,“我倒猪圈里去了,那么多大鱼大肉别浪费了。” 第231章 死胎 朝正已提起手提灯爬出了门,倩尧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放也跑了出去。小剑不知父母为什么这么着急,只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也跟着跑出去。 几只老母猪不因手提灯的强烈照射而放慢强食的速度,大半桶的剩鱼剩肉已被瓜分地差不多,还剩下一点汁水泼洒在地面,它们用厚实的鼻子哼哼地拱着。 朝正和倩尧对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小剑走上前紧张地问“怎么了?”倩尧没有说话,转身走回院子。朝正说,“没啥,猪带窝了,刚喂过,吃多了怕撑着肚里的小猪崽。”小剑吁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这样啊。 第二天下午,朝正送小剑到晶都火车站。候车室里小剑想了又想,对朝正说,“爸,我回学校得找个女朋友,要不然放假回家都不想再返校了。”朝正心花怒放,但仍假装责备道,“怎么?就那么想离家啊?” 一个月后的晚上,当小剑给家里打电话时,又发出感叹,“原来是这样啊。” 那天刚下晚自习,舍友们洗涮完毕后,一个接一个的给自己打起了电话。刚入大学那会,思家心切,大家没事就给家里写信,写完后就天天盼望着家里回信。开始家里是有去就有回,后来慢慢就去的多回的少了。多数同学的父母还是拿不惯笔杆子的,再说家里几十年一成不变,写来写去就那几件事。家里回得少了,大家慢慢也懒了,后来渐渐改成打电话,方便快捷。时间一久,连电话都懒得打了。 刚从家里回来时,小剑接到父母电话问他到没有。刚下火车的小剑简直是饥寒交迫,他简单回答几句就去找吃的了。一晃一个月过去了,他看见别的同学给家里打电话,想想自己也该打一个了,就摸出电话卡,等同学打完了也上去拨起了号。 听到儿子的声音,倩尧很惊喜,小剑心里一阵心酸。倩尧说,“还没睡觉呢?晚上还冷不?”小剑回“不冷,这面有暖气的,刚下晚自习。”想了想,小剑又加上几句“学期刚开始,有点忙,没顾上往家里打电话,今天稍微空点,就打个电话问家里情况怎么样。”倩尧又激动了,语速飞快起来“家里都好,都好,你爸还那么胖。” “哈哈。”小剑笑起来。 那面父母好像在交谈什么,爸爸一直想插话。小剑问,“妈,爸想说什么呢?你让他和我说好了。” “你爸不好意思呢,哎哟。”好像是朝正拧了倩尧一下“你爸让我问你有找到女朋友没有?” “啊?”小剑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爸爸竟当真了,“我在这现在挺好啊,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们班就三个女生吗?”小剑突然觉得周围很安静,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冲他笑得意味深长。 “她们都不养猪。”小剑忙瞎掰了一句。大家听得稀里糊涂,面面相觑,又接着忙自己的事了。 “什么养猪不养猪?”电话那头传来朝正的声音。 小剑问,“爸,咱们家猪怎么样了?” “嘿,你可别说养猪了,上次让你喂了剩菜死了好几窝……”那头突然不说话了,小剑忙拍了拍话筒,“爸,爸,人呢?” “在呢,在呢。”那头声音又恢复了。 “怎么死了好几窝啊?”小剑着急道,他就知道那天父母的眼神不对。 “嗯”那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和你说说也无妨,你也大了。带窝的母猪不能吃鸡骨头,吃了会死胎的。” “会死胎?你怎么不早说啊。”小剑好心办了坏事。术业有专攻,不是上了大学就什么都懂的。 “是啊,还有两只怪胎呢。”朝正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第232章 猪的祖宗是大象 惊蛰刚过,圈里的母猪除了吃喝拉撒稍微动一下身子,别的时候都躺在地上晒太阳。倩尧知道母猪要下崽了,就清理猪圈,撒上新的麦秸,再将猪圈上蒙着的塑料布加覆一层保暖。虽然倩尧明知道这次因为小剑的帮倒忙凶多吉少,她仍是把护理准备工作做得一丝不苟。 惊蛰过后第二天,倩尧看见一只母猪往身下衔草,知道那只母猪不出今晚就要下窝了。她和朝正夫妻俩个蹲在40瓦的灯泡下坐了一夜,那只母猪倒宠辱不惊地睡了一夜。第二晚李才帮儿子看护母猪。半夜时分,母猪嗷嗷叫了两声开始下崽。 李才大喜,看母猪这么大的肚子,下个二十来只应该没问题。不料,生下一只是死胎,再生下一只还是死胎,直到生完了,一窝都是死胎。李才将出生就没睁眼的小猪放入笆箕,百思不得其解。他叫醒儿子和儿媳。 朝正看了一笆箕的死猪崽,打了个哈欠说,“都是你孙子干的好事。”就转身进屋继续睡了。倩尧则心疼不已,她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就让李才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吧。李才低着头钻出猪圈给人进出的侧门回家了。倩尧简单清理一下,拉了灯关上猪圈也回屋睡觉了。 出了这事,朝正呼噜声照旧,倩尧心疼地一夜没睡着,看看窗户铁棂亮堂了,就穿衣起床。她走进猪圈,把身后的侧门开了一条缝换换口气。除了昨晚那只母猪悲哀地眨巴大眼睛外,别的母猪都殷勤地开始衔草。倩尧忙跑回屋里喊朝正。千金难买清晨觉,朝正把被子往头上一裹,对倩尧地呼喊不理不睬。 倩尧没办法,又自己跑回猪圈,一只母猪已开始生了。不过和昨晚一样,生一只是死的,生两只还是死的。倩尧的眼泪啪达啪达地往下掉。她把血淋淋的死胎沿墙角排好,几只母猪看见了,眨巴着大眼睛也慢慢流下了泪水。 终于有一只,边露边动弹起后腿。倩尧一阵惊喜,忙打起精神接生。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猪眼见就露出了大半个身子,只剩下脑袋还在母体里赖着不想出来。倩尧轻手轻脚,一边托着它的小身子往外拉,一边像哄孩子一样,乖,乖,快出来了,快出来了。 整个小猪头露了出来,倩尧吓得大叫一声把手里的小猪丢了出去,如果那还能算猪的话。那个小东西靠着墙角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猪的尾巴,猪的身子,猪的腿,甚至猪的耳朵,猪的嘴,只是那鼻子长长的,大象一样都长过了身体。那长长的鼻子像雷达一样,竖起来四周扫视了一番,小猪就往倩尧走了过来。 倩尧半蹲着身体,背紧贴着墙,浑身发抖。猪圈的保暖措施虽然不错,但室温也就二十几度,倩尧却热地浑身直冒汗。 小猪走前几步,倩尧见了想跑却觉得腿像章鱼脚一样,软绵绵地贴在地上。这时半开着的小铁门咣地一声全开了,朝正上身披了件大衣,下身着一条大裤衩出现在倩尧边上。小猪似乎受了惊吓,长鼻子伸了伸就扑通一声躺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朝正看看倩尧,倩尧脸色都白了哆哆嗦嗦地靠着墙。朝正再看看小猪,它奇怪的鼻子拖在地上,眼睛已闭上了。朝正往前走了两步,用穿着拖鞋的脚轻轻踢了它两下,它仍旧闭眼静静躺在地上。 朝正看着倩尧害怕的样子,想了想说,“返祖,没什么奇怪的。” “猪,猪,猪的祖宗,是大,大象?”倩尧的声音不像是嗓子发出来的,好象是身体抖出来的一样。 “嗯。”朝正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他转身钻出了猪圈,倩尧忙连滚带爬地跟了出来。朝正回屋也不再睡了,穿好衣裤带着倩尧再次钻进猪圈。从长鼻小猪开始,渐渐有了活的小猪,只是不多,五只母猪才生下七只活的小猪,其中一只还是三条腿的。 那三条腿的小猪,一开始和别的小猪一样,偎着母猪吃奶,倩尧并没有发现,直到喂养了多日,那些小猪能在猪圈里闲逛了,倩尧才发现那只跳着走路的小猪少了一条腿。朝正知道了,就让倩尧把三腿小猪扔了,就算养大了也没人买。 倩尧养了几日,有些舍不得。三腿猪除了少了一条腿外,别的都很正常,而且跑得好像比四腿猪还快。最后贺发知道了,就来要了去,说是当宠物养。 小剑听了啧啧称奇,埋怨父母怎么把三腿小猪送人了,要不然自己养着玩也是蛮有意思的。朝正听了小剑的话,咦唏一声说,“你忘了你初中时养的那几只荷兰鼠?可怜死前连顿饱饭都没有吃过啊。” 第233章 名校家教 小剑讪讪地挂了电话。杜凯从上铺伸出脑袋问,“你家里是不是让你谈个女朋友回去的?”小剑奇道,“你怎么知道?” “你那方言和普通话的发音差不多,只是音重不一样,我们都听得懂。”杜凯探着脑袋等小剑回答,别的人也都屏声凝气等下文。是啊!淮河以北的话是和普通话有点像,不似桂凯的江南话,好听是好吃就是一句也听不懂。小剑打开门说小个便,留下一屋人脖子伸地像鸭子。 在一般人眼里,大学是个风花雪月的地方。李小剑也曾经这么想过,直到入了校门,他才发觉自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学也是社会的前身,好多人甫入校门就开始了追名逐利的生涯。李小剑长得不错,火树银花式的,可除了一张中看不中用的脸蛋,他别无所长。 同学中和他差不多的比比皆是,但让小剑吃惊的是他们有着非凡的勇气,每日张牙舞爪的弹琴吹箫,声嘶力竭的唱歌弄曲。 小剑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也未置一词,鬼知道,“猫王”当时乱扭几下能风摩世界,毕加索瞎画几笔能名垂青史。追名这条路上行不通,那就剩下逐利。其实他并不缺钱花,只是觉得自己若不入乡随俗的话,将来和大家会没有共同语言。 没有谈过恋爱的大学是不完整的大学,没有打过工的大学也是只有毕业证没有学位证的大学。所以尽管李小剑远没有从五指山般重压的学业中解放出来,他也不自量力地赚起了钱。 听说李小剑也想自力更生,同桌好友纷纷出谋划策。安徽来的同学已在食堂掌勺半年,他抽了一口烟说,老弟跟我混吧,别看食堂打饭好象上不了堂面,其实油水足呢,看哥我吃香喝辣的,没事还吹几个烟圈。 小剑皱了一下眉头。初中没多久他就在邻居的熏陶下吞云吐雾起来,只是他的嗓子过于不争气,以致他在瘾君子之路上实在没有前途。他忍着呛鼻问多少钱一个月?安徽老乡说管吃管喝一个月再给一百元零花钱。一句话就断了小剑的大厨梦。河北的仁兄凑过头来说,去做家教吧?每天一两个小时,一个月能赚六七百呢。 重赏之下谁不心动。李小剑决定了育人子弟,收点所谓束修。安徽兄凑过头来说,你能保证天天有吗?教得好当然天天有。 周末,李小剑穿上西装戴上皮鞋,把头皮梳得苍蝇都能打滑。在边上的等候河北兄说,是找工作不是相亲,打扮那么师做什么。小剑边整领带边回答,为人师表当然要一表人才了。 他们在地下桥附近自然形成的家教市场那也摆上了块牌子。没两分钟,客户没来,同行倒围了上来了。 “你们是中电的?” “是啊。你们呢?” “河大的。你们也想做家教?” “是啊。赚点外快,补贴家用。” “你们什么专业的?” “机电的。” “机电的也来做家教,那我们师范的怎么办?”美女撇撇嘴走了。小剑心里一阵发窘,偷眼看向河北兄,他傻不拉叽地自说自话“到底是河大的,还是师范的啊。” “你们是中电的?”又一个不怀好意的男生走了过来,贼眉鼠眼的样子先声奔人。 “是啊。”小剑和河北兄不敢多问,怕又碰到个专业家教人。 “你们是学机电的?”帅哥对他们知根知底啊。 “是。”小剑金口玉言式的,半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学机电的也来做家教。”那个男生正脸也不瞧他们,边冲着几个美女嘟哝着,边走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小剑一看这僧多粥少的架式,才觉得安徽兄对自己真是推心置腑,就有点及早回头的想法。一有了这想法,小剑的胆气就壮了起来,他冲着那男生喊道:“你哪所学校的?” 那男生迟疑了一下说,“农大的。” “什么专业的?” “园林培育。” “那我们半斤半两啊。”小剑笑了起来,灿烂的笑容春风一样吹香了那群女生的感知,也吹绿了那男生的脸。小剑收起写有“家教”两字的牌子,就拉着河北兄要走。不料一向文静的河北兄突然跋扈起来。 他瞅着那张绿脸说,“农大的?你高考考了几分?”农大的男生碧海蓝天一样沉默。小剑一刹那间明白了商业竞争无所不用。为了给河北兄壮壮声威,李小剑轻甩了一下头发,信步向河大的美女走过去,“你河大的?你高考考多少?”小剑打定了主意,只要她说出一个数字,自己马上加一百再抛售出去。 河大女生仿佛看穿了小剑的心思,她四两拨千斤道:“河北有两所名校,河大和中电,虽然你们不是师范专业的,但你们成绩好,做做也无妨的。” 农大的脸都绿出汁了。小剑心里一阵受用,虽然他没能到京城里去称孤道寡,但在京郊区牛后鸡头的感觉也不错。河北兄感觉更好,他客气地插话说,“没有,没有,你们是河北名校,我们算不上。”师大女生受到恭维,也想灿烂一把,不料明媚刚浮上脸,就听河北兄继续说道,“因为我们不是河北的。”河大女生和农大男生的脸平分秋色了。 第234章 生意头脑 这时来了一个山里汉子,大家一下安静起来。山里汉子穿着蓝布衣,骑着老式二八车,从东头到西头,骑一下停一下“什么学校的?”大家老实回答。 问到小剑时,他对他多眯了两眼,然后问了同样问题。小剑也照实回答。那汉子又问高三的女生能不能教。 小剑心里思量了一下,高大的女生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估计是管不住,别再没赚到钱搞出什么别的事来,就有拒绝的意思。 汉子又问起了价钱,小剑按照事先和河北兄了解的行情报了出来,“一小时二十,两小时三十。”汉子摇摇头说,“我想包月,管吃管住。” 小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大生意来了,他激动地解释道,“我住宿舍,管吃就行。”那汉子仍旧摇头,“我住在底下农村,骑车到这要半天呢。”周围一片沉默。小剑结巴了不知如何回答。河北兄见状忙用当时方言拒绝了。 那汉子走后,小剑恢复了神态,又不禁臭美起来,“莫非看我玉树临风的,要招我做女婿?” 有了自信,家教就好找多了,别的学校的学生很自觉地把机会先让给了他们。河北兄接了两个初三的,小剑接了两个初二的,一男一女,一个一、三、五,一个二、四、六,日子排得满满的。河北兄信心十足地做了下去,小剑却只死活坚持了一个月就说什么再也不干了。小剑收的两个学生都太远,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每晚光骑车单趟就要四十多分钟。而且家长总想特超所值,说好的每次两个小时都要折腾近三个小时,害得小剑回来爬了好几次门。 小剑休养了一段时间,又觉无趣起来。爱学习的人每天背着书包满校园的找地方上自习,爱社团的人每天背着吉他或运动器械转辗转各个活动场所,爱孔方兄的人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忙着赚钱。 百无聊赖之下,李小剑就各个楼层转了起来。没过多久,小剑就和各色人等熟悉起来。一位来自山西的校友听闻李小剑有投身商业的想法,就建议道不卖最赚钱的,而卖自己能卖的,你们家乡不是盛产水晶吗? 小剑不是没想到这点,家教之初他就各个地方转了一圈,偌大个保定市别说水晶了,连卖玻璃制品都少。就算在校园内,你若说水晶的话,好多人一脸茫然,若说水晶棺材的话,大家好像茅塞顿开的样子,其实也就是因为毛主席的名气大。小剑想不到,在家乡看似闻名遐迩的水晶,在外面是如此的名不见经传。 山西校友用一个经典的商业故事开导他。两个鞋厂销售员去岛上推销鞋子,到了后每人给总部发回了一张电报。一个悲哀地说,“全岛赤脚,我准备打道回府。”另一个高兴地说,“全岛无鞋,我准备长驻开发。” 山西校友还没说完,小剑就帮他补充完了这个故事。山西校友讲完故事就拼命游说小剑从事水晶行业,并且说自己和他合伙,两人各出一半的钱,小剑进货,他负责销售。有人分担了风险,小剑的立场又不坚定了,不过他没有当场答应下来,而是说让他考虑考虑。山西校友一脸山西人的笑容,“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小剑回到宿舍就给小三打了个电话。上次给家里打电话,感叹了一番三脚猪时,父母无意中透露了张花花开始做水晶生意了,到处跑展销会,似乎还不错。利益面前,小剑顾不得羞涩,刚好也可以趁此机会解开彼此的心结。 在酒店里给人端茶倒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加上出过一次的喜新厌旧事件,小三嘴上虽然不说,花花也知道他心有芥蒂,因此就决定另谋生路。照小三的意思是两人回家男耕女织,你烧锅来我喂猪。 而花花在外面见过市面,就不想再过那种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农民生活。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折中,小三先在家喂猪,花花再出去闯荡一番,实在不行就回来夫妻同心。小三心里不愿意花花再出去,他觉得外面诱惑太多,但他又怕花花认为他对她不相信,只能违心地点了点头。而花花误入过歧途,一直有愧,总想补偿一下为她出生入死的小三。 报恩之心强烈,那人难免就会浮躁,她觉得村上人养猪都养了几十年了,养得最好的应该是马海洋和汤倩尧,但也不见得他们有多少钱啊,还不照样吃着家常便饭,住着青砖瓦房嘛。 第235章 开始赚钱 张花花这次去的是杭州,到了目的后仍是找了家酒店做服务员。安顿下来后,张花花趁着休息之余在杭州的大街小巷考察学习起来。在西湖边上,花花看见许多人拿着玉梳、铜狮什么的向游人推销。 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水晶。初始之时她和李小剑的心思一样。水晶尽管在晶都本地被吹得天花乱坠,但外面却罕有耳闻。她担心进了货卖不出去。花花刚结婚,算是家图四壁,她做什么都要盘算下。转了几次后,她一咬牙让小三给她寄了四条水晶手链和项链。花花收到后趁着周末去了西湖边。她厚脸苦熬过摆摊必经的羞涩心理,学着别的走贩纠缠起游客。最先受到花花特别关注的客户是一对老年游客。 花花心想上了年纪的人,脾气棱角早被岁月磨平了,就算心烦也不会对自己大呼小叫。她就大胆着胆子结巴着上前赚钱去了。姿容优雅的老太太看了眼花花,虽然满面的不悦,但终究没有说什么。花花的快乐就像蜜糖果浆滴在心田一样慢慢的弥漫开了,身份高贵的人经不过我的软磨硬泡,说不定会花钱买心静的,花花如此想着,就又卖弄一遍,“先生阿姨买一条水晶手链吧?看,多漂亮啊,只要五十元钱。” 老先生看见老伴面色阴沉,英雄救美起来。他温文尔雅地对花花说,“你再这样子的话,我就要报警了。”刚和公安亲密接触没多久的花花惊弓之鸟似的,汪上了两泓清泉。 “你看你,都吓着孩子了。”大家出来的老太太到底与心不忍,她责怪起先生的凶神恶煞。而刚还绅士十足的老先生孩子般地挠挠齐棱的花白头发,我只不过说了句报警啊,没有辱骂恐吓她吧? 花花拿着手里的一百元钱,待贵族夫妻走了好远还没有回过神。这钱就这么赚来了?不问价就给钱了?花花擦着眼泪笑了。 第一单生意的轻易成功,花花信心倍增,她逮着人就宣传起水晶的美丽,还揉合进爱情因素,大肆宣扬水晶般纯洁的爱情。与她火热激情相映成趣的是手上只有一百元钱在迎风招展。第二天下午休息,花花吆喝了一下午,手里仍是那张百元大钞与她同赏西湖美景。 隔了两天,花花再次来到西湖边上,这次她崇洋媚外,专找外国游客推销。当她用丰富的肢体语言蹩脚的口头语言又卖出一条水晶项链时,失望、开心、后悔三种情绪结伴而来。失望的是,她本以为外国人不是用美钞就是用英磅,给个几十大元就会让她意外大发,不料人家入乡随俗地很,不但手里拿着人民币,还多是十元、五元的零钞。 开心的是,毕竟又卖出一条,虽然前后折腾了快一小时,但是比上班两天赚得还多,能不开心?后悔的是,在学校时自己英语还凑乎,一出校门以为能吃苦难耐就行,没想到赚钱还用得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啊,不亲历一番怎会知道呢。 再接来的几个休息日,花花就没那么好运了。西湖说起来是天堂的第一美景,以花花的耳闻目睹看只怕吹牛的居多,也只能哄哄国人,要不然以它“第一”的头衔怎么外国游客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位,而且就那几位好像还是长期在此工作,闲着无聊来散步的。散步和观光那差别就大了。 卖了两条把本赚上来后,花花也不是那么心急了。有后路的人,心里要踏实了许多,她又安心做起了服务员。 有一天,她在前台帮忙登记时,突然发现酒店里住着好多外国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花花感慨道。当然,花花并没有做监守自盗的蠢事,她把剩下的两条项链分装进精美的盒子里,拿着它们来到另一个大酒店。 花花很守规矩,站在酒店门旁乖乖等候上帝。当不守规矩的门童要赶她走时,一位西装革履的同胞叫住了她。门童也尊重上帝,老实退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同胞拿起水晶对着阳光看了看,就问花花多少钱。 花花察言观色,再根据市场走势,大胆地报出四百元一条。同胞听了一愣。花花心虚了,正要自动降价时,同胞又对着阳光看了一眼,一副怀疑的语气说,“好像是真的,怎么会这么便宜呢?”花花没法忍住地咯咯笑起来。 同胞以为花花笑他不识货,面上微好。在酒店做过多年服务员的花花忙解释道,“我不是笑你,我是觉得我还卖贵了呢,本想收个本就算了。”花花半真半假的话给同胞以淳朴的错觉。他当即爽快地把两条全要下来了。 花花按捺心中的狂喜,把八张崭新的大钞装好,不解地问,“先生,你要这么多项链做什么?”那人见花花很实在,也以诚待人,“我们在开一个全省服装会议,我买两条送给刚认识的朋友,以期长期合作。”花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同胞临走时,对花花说,“明天,你再拿起过来吧,我们这要的人肯定很多。”“很多?送玉、黄金什么的不是更好吗?”花花问。 “这你就不懂了,玉、黄金,包括钻石什么的,送的人太多,俗气了。好了,我要进去了,相信我吧。”那人说完就要往酒店里走。 花花在后面大着嗓子说,“可寄过来要两三天了。”“会议开七天。”门里传来答复声。花花听了心中大喜。门童见证了张花花眨眼的工夫就赚了自己一个半月的工资,那公事公办的眼神再看向她时就满是羡慕恭敬了。花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转身找电话亭给小三打电话。 第236章 回扣 从那起有那么一段时间,花花辞掉工作,全心全意地寻找些酒店会议,最后再跑到各种展销会等等。 小剑从小三嘴里详细了解花花的生财之道后,就让妈妈给他寄了十条手链十条项链。星期天,小剑先拿着几条去练摊。谁知小三嘴里简单易行的办法到他这却死活行不通。保定是内陆城市,经济欠发达,离首都北京一百多公里而己,却能找到天高皇帝远的感觉。小剑本来就是闲着没事,看别人打工赚钱跟风而已,遇到点挫折马上回校关起门来做天之骄子去了。山西校友老久不见李小剑来找他,自己找上了门。 小剑没好意思说自己已去卖过一遍了,就告诉校友听别人说保定人不认水晶。山西校友又要把那个经典故事讲一遍,小剑忙一手平伸,一手竖直顶上做了个停的手势。校友笑了笑说还按原先的协议定,各人出一半本,赚钱两人平分。无奈小剑已对经商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校友又鼓动他一番,小剑只好不仁义地说,我批发给你吧?你再卖多少我都不管。 山西校友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怕小剑见他赚钱红眼,才建议小剑和他合伙。两下说到点上,你情我愿爽快地很。山西校友多出一倍价钱从小剑手里收购了水晶,小剑不好意思,要请校友喝酒。校友说不用,改天我请你。过了半个月,校友真地请小剑喝酒了。 小剑动了几次嘴想问校友赚了多少钱,最终都没有开口。他赚多少钱,校友是知道的。校友能请他喝酒,说明他至少也赚了钱。如果问了的话,校友赚得比他少,他面上过不去,若是赚得比他多,他心里又过不去。犹豫一下,小剑还是做罢,只端起酒杯学着社会人醉生梦死。 大一快结束时,山西校友又让他进了二十条项链。这次小剑死皮赖脸地要和校友一起去卖水晶。校友倒是大方,一口答应。两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一处大商场内。小剑疑惑,商场内虽说偶也卖水晶,但他们都直接从晶都进货,难不成还能从校友手中买吗? 小剑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点。莫非校友学张花花,逮着肚大腰圆的有钱人软磨硬泡,要不就对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围追堵截?小剑不敢确定,要这样的话和自己所做的没什么两样,只要脸皮厚点都能行。 他们提着包走到三楼珠宝柜。小剑发现原本摆放高级手表的地方腾出一张柜台摆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晶饰品,那价格都是一千大几的。小剑感叹,这世界真够日新月异的,几天没来就大变样了。山西校友走向水晶柜台。 他和年轻的女售货员显然认识,两人寒暄招呼一声。售货员警惕地看着李小剑。校友搂着小剑的肩膀说,这是我兄弟,信得过。售货员脸上就浮上了笑容。校友和售货员闲聊几句后,就把装满水晶项链的黑色袋子递上了柜台。 售货员左右看了看就收了下来。两人继续闲聊一会就告辞。小剑狐疑不已,两人自始至终一字也没提到水晶。他跟在校友身后,刚出商场大门就拉住校友问了起来。 校友诡异地一笑,说,“回去再告诉你。” 小剑心急似火,催着校友赶快骑回了学校。 校友喝了一口水,尽量将声音调到娓娓,慢慢地道来。 校友和售货员达成协议。校友提供给售货员货物,商场里每卖掉一条项链,售货员就用校友的货顶上。每卖掉一条,售货员可得提成两百。 小剑虽算得出这利润的丰厚,但仍佩服于校友的大气。售货员的工资一个月还不到三百,她卖一条项链,校友就舍得给她提成两百。就这一点上,小剑自忖他是没那个魄力的。校友笑笑说,这算什么,哪怕她赚得比我多,我都愿意,钱再多要进不了自己的口袋那就和自己完全没关系。小剑深感折服。 他想了想,又问校友,那商场本来不卖水晶,我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卖的,难不成你和我一样没事就骑着车在各商场间逛? 校友又喝了一口水,说市场调研肯定是要的,只是他就逛了一次,发现没有卖水晶的,他就心里有了数。 小剑插嘴道,那不是有卖的吗? 校友看了小剑一眼,说听他讲守。小剑就把诸多疑问压在肚里。 我转了一圈没发现卖水晶的,就找着那家最繁华的商场,和售货员拉上了关系。她工资比较低,也朝思暮想着怎么赚点钱。人啊,不管学问多少,地位高低,在金钱面前都是平等的。我让她先戴上你之前批给我的一条项链,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到各个柜台前转一转。女人们,都有同样的嫉妒天性。 校友刚说到,小剑就想到了这点。 售货员转了几圈后,女同事们就议论开了,有几个还没等到下班就迫不及待地来问她水晶项链。 第237章 三脚猪 小剑心说高明,就问是不是就这样卖给她的那些女同事了。 校友笑了笑,继续说。 售货员按照山西校友的叮嘱说不是买的,是朋友送的。有钱还没地方买,那些妙龄女孩抓耳挠腮了,有事没事就会说起水晶。有个别女孩,从哪道听途说来些水晶的某些传奇功效,再跑到同事面前卖弄,俨然找到了众星拱月的感觉。 部门领导听说后,过来看了看女售货员的项链,当即决定进几条。那些女孩们一听欢呼雀跃,等到水晶买回标上价格放入柜台时,她们又纷纷傻了眼。 然后你就把水晶卖给他们?小剑忍不住又插了句嘴。 是啊,让你猜到了,不过只是一部分。校友看着他,笑了笑说。 我让那个女售货员偷偷卖了两条给她最要好的同事,让她们说是从北京买回来的,价格比她们商场里的要贵一倍。 小剑,千万不要小看女孩子的虚荣心,她们会为此将谎言说得像真理。别的女孩子一见,要么开始紧衣缩食准备靠自己的力量买一条,要么擦粉涂脂鼓动男友帮自己买一条。 小剑听了心悦诚服,再也不知道问什么问题,只是目瞪口呆地听着。 等她们都心痒难耐时,我再跑到一个稍差点的商场,再如法炮制,并通过先前的售货员告诉哪里哪里也有卖水晶的,价格要便宜一小半。这样,就把另一个稍差点地方的水晶卖出去了。 小剑直呼厉害厉害,好不容易想起来个问题,那你怎么还把水晶拿到那个好的商场去? 校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档商场就是高档商场,现在的有钱人很多都是土包子,他们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那个女售货员你熟悉吗?就这样把水晶给了她? 第一次当然还是要冒些风险的,以后熟了,我也了解她了,知道她的身份证、家庭住址什么的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小剑沉恩良久,末了由衷地拍了拍校友的肩,你会成为亿万富翁的。 校友又笑了,而且笑得更大声,我要做领导,不做财主,世界在拜金,中国在拜权。校友说得意味深长。小剑深以为然,对他说,你会成功的。 校友也客气地说声谢谢。过了一会,他吞吐起来,小剑,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事?说吧。不过我估计只能帮你做些粗活。 帮我写一封情书。 啊? 赚钱的日子是艰苦漫长的,赚到钱的日子是快乐短暂的。轮回了几亿年的季节渐渐也偷工减料起来,昨日还是暖风熏柳的阳春,今日就是火阳吸水的仲夏,人走在大街上轻飘飘的,那暗涌的热浪似乎要将人飞升。 小剑和几个老乡坐上了回家的列车。当他坐上火车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好久没有联系霍姝了,自从他离开山左口中学起。高考刚过去没几天,没有我的打扰,她应该考得蛮好吧。 小剑替自己开脱。羽山俯视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对霍姝说毕业了我们就结婚,那语气不用置疑地坚决,那眼神莫可名状地真诚。 而今一晃半年过去了,直到登上返乡的列车,小剑才想起霍姝,他不免有些内疚。但这内疚也不过像大人物考察民情一样,走马观花一番就不知去哪山真海味了。 次日清晨小剑轻车熟路地回到家,父母对此也习以为常,打了几个鸡蛋给他做一大碗面条就忙自己的事了。小剑虽然精神抖擞,但饥肠渌渌,他二话不说端起碗来几下就捞个底朝天,丝毫没感觉受了冷落。 吃饱喝足,家里的事插不上手,时间又很早,小剑不想睡觉就出门闲转起来。他本想去村里看看爷爷奶奶,路过小卖部刚要拐弯时,远远看见只白猪一纵一跳地往这面跑,嘴边挂着只塑料袋。小剑马上想到那是妈妈所说的三脚猪,他好奇之下,就驻脚观看。 那猪已半大不小,跳动迅速、闪移劲风,相遇的人不像小剑少见多怪,只是快步走向旁边给他让道,生怕它撞到自己。 它浑身光洁,根根细毛顺贴在身上,两只前腿正常大小,慢跑时一前一后交叉而行,后腿比前腿粗壮好多,跑动时像袋鼠一样弹射着向前,不一会就跑到眼前进了小卖部。小剑也快步走了进去,刚好看见三脚猪两腿搭在柜台上,唯一的一只后腿稳稳地撑在地上像插在地板中一样,短小的尾巴左右扫动。 店主伸手往它嘴里接过塑料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的布钱包。店主拿过钱包打开,从里面取下一元钱,拉上钱包拉链,又从柜台里摸了瓶牛奶一起放进塑料袋,再塞进猪嘴。店主看见小剑进来说,“回来了啊。”小剑说,“回来了。”又问,“那猪谁的?” 这时,他才看清猪的左耳上挂着一块黑得发亮的小石头,姆指盖大小。江湖兽医走街串巷阉割猪仔时,为了区别阉没阉过,要用切割钳在耳朵上剪下一小块,当做记号。一般的记号都是贴着耳围剪个豁口,三脚猪却是在耳朵上切出个圆洞,那块石头就用红线穿好系在耳洞里。店主回答,“是你们家小婶送给贺发的啊,贺发训了它买牛奶。” 小剑这才想起三脚猪被贺发收留了,心里就有了几分亲近。正说着话,三脚猪已出了店门,小剑来不及和店主告别,就跟了出来。 第238章 贺发 三脚猪不走大道专抄小路,小剑紧走慢跑好几次差点跟追不上。走着走着,小剑就发觉三脚猪不是往贺发家跑去。小剑想到底是畜生,自以为聪明抄小道,谁知道越绕越远。然而他第一次看见小猪买牛奶,觉得新鲜,还是一步也不落地跟着走。三脚猪似乎已习惯被人跟踪尾随,并不在意身后的小剑,它一纵一跳跑得轻松从容。 小剑又跟它跑了一会来到炒牌铺,才发觉自己才自以为是。炒牌铺前站了好几个人,大家自觉排队。小剑嘴下生津,也想吃炒牌了。三脚猪跑到队伍后面,也安静地等着。前面几个人知道三脚猪排在后面,没有人因为它是畜生就高看或低看他一眼,继续聊着自己的天。小剑走过去和几个认识的人打声招呼。 轮到三脚猪时,它又如法炮制。铺主取了两元钱,并放了五块炒牌在塑料袋里。小剑看那钱包里还有钱,就问铺主,“小叔,你知道它要买几块?” 铺主说,“当然了,贺大爷早交代过的。”“若是他们家再来几个人呢?”小剑看三脚猪买了那么多炒牌,估计他们家客人。“那贺大爷就自己来买。”铺主看了看小剑,明白了他的心思“你以为它有多聪明啊?”三脚猪聪明不聪明,小剑不知道,他觉得相形之下,自己倒是蛮笨的。小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跟着三脚猪走了。 三脚猪这次没有拐弯抹角,直奔贺发家而去。 土墙泥屋上绿叶青藤蔓绕,紧闭的红色木门上两张已显陈旧的倒“福”字,贺发家多年未变,主人还没有起床。 小剑双手交叉在胸前抱着,站好,看三脚猪如何开门入屋。三脚猪到了院门前并不停留,直奔西墙外一处草垛。那草垛厚实粗大,比围墙稍高一截。它不会跳上草垛再蹦向院内吧?小剑的眼睁得像袁大头那么圆,他现在可不敢小看它。三脚猪跑到草垛面前停下,它把奶瓶放在面前,抬头看了眼草垛。 小剑的心跳像闹钟的棒槌,让人眼花缭乱地敲打起来。三脚猪看了一眼后并没有像小剑想地那样,后腿轻纵就腾空而起,它径直往草垛后面跑了两步,然后往地上一趴,休息了。小剑失望至极,本以为它少了一只脚会比别的动物多一些非凡的智商或才能,不料它也只是买个奶瓶,马戏团里的动物基本上都能做到。他不自觉地抚了一下胸口,这才发觉身上已潮湿一片,像在外面经了一夜露水。 小剑正在暗笑自己巴巴地跟了半个村就为看只残疾猪睡觉时,三脚猪又站了起来,像狗一样猛地抖了一下身体,就前腿尽量前伸,后腿尽量后蹬,舒了个大大的懒腰。小剑不对它腾云驾雾或飞檐走壁抱有希望,只是舍不得就此离去,所以继续站在那儿。 三脚猪像个大牌的明星,很懂地吊人胃口。它夸张地舒了个懒腰后,又趴在地上哼噜哼噜叫着打起了滚。小剑恨不得上去踹它一脚,旋即哑然失笑,它并没有说自己与众不同啊,都是自己把它想象地非同一般。 贺发的院门仍紧闭,小剑看了一眼,就转身要离开。他刚转身就听到身后“嚓嚓”地什么东西拖在地上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三脚猪不知从哪拖了张破椅子过来。它歪着头咬着破椅子的前腿,椅背一晃一晃地就到了草垛前。 椅子放好后,三脚猪衔起塑料袋往后退了几步。小剑已想到它要干什么了,忙转过来睁大眼睛验证。果然,三脚猪猛地起跑,身子一纵上了椅子,借着那股惯性,又一纵就上了草垛。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小剑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埋怨起父母怎么把这么聪明灵活的猪给送人了。小剑正想着,三脚猪又一纵跳进了院内。 院内咣当一声,什么东西倒了。小剑忙也学着三脚猪那样爬上草垛,只是动作要慢多了。三脚猪跳到一张小方桌上,将小方桌纵翻在地。屋内有了声响,贺发已被惊醒。三脚猪放下塑料低,连拱带推地把方桌摆好,又跑进旁边厨房叨了块抹布出来。它嘴咬着抹布把桌面上自己的蹄印快速擦去,再将抹布送回厨房,跑回后又将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小剑后悔地肠子都要青了,这么聪明的猪竟然送了人。 贺发起来了。他光着上身穿着白色短裤,满头的银发随风飘动。他走到三脚猪面前,叭地一脚踢在它腰上,“笨猪,到现在还不会开门。” 三脚猪哼哼叫着躲闪开。小剑在草垛上喊,“大老爹。”贺发抬头一望,还没出声,一只黑狗从厨房蹿了出来,冲小剑哇哇叫了起来。它还没死,还真能活。小剑看着老态渐消的黑狗想。 贺发让小剑和他一起吃早餐,小剑虽然心里想吃炒牌,但嘴上仍推辞说吃过了。他怕贺发还有客人在。贺发也不和小剑客气,撕了两张半炒牌泡给三脚猪吃,一张半给老黑狗吃,还剩下半张自己吃了,那瓶牛奶贺发先喝了一口,然后吆喝三脚猪和黑狗轮着喝起来。小剑看得直恶心,这还能喝不? 他也明白了贺发根本没客人来,他们三个就吃光了。小剑想到“他们”两个字,嘿嘿地笑了。 小剑坐了一会,几次想向贺发再要回小猪,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不是怕贺发拒绝。他相信只要他开口,以贺发的性格肯定不会推辞。只是他想起爸爸嘲笑自己养荷兰鼠,什么东西都吃连泥土都能啃两口的荷兰鼠竟然活活被饿死了,就不再要回,免得涂炭生灵。 第239章 世间之事 上学时盼着假期,假期时又觉得无聊。小剑除了偶尔去找几个同窗好友叙下旧,别的时候都躺在家睡觉。朝正的班仍是让人羡慕,上一天休六天。因此很多时候,爷俩就各铺了张凉席躺在地上吹电扇。 小剑老气横气地说,“人的寿命真是科学,活个七、八十岁刚好。”朝正本来想眯一会,听见儿子这么说,不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神经,就睁眼看了他一眼。小剑见爸爸在听说话,就继续总结道,“什么都经历过了,没有激情了,人的寿命就差不多了。”朝正又斜了他一眼,小剑好像沉思了一下,来了句“现在我总算理解为什么有的人活得好好的,会自杀。” “什么?”朝正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听了这话,他想起以前的高级知识分子马桂。时代变了,人们的学识虽然提高了,但儿子上的好歹是大学也算高级知识分子了。马桂一生坎坷,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儿子可别上出什么好歹来。 小剑看朝正的眼神,知道他在想什么,忙解释道:“我也是碰到些事,说一说。”“碰到什么事?”朝正紧追不放。“爸,你还记得我中专的名额让给谁了不?”小剑侧着身子一只胳膊撑起脑袋。 “记得,那个瘦高的女孩子嘛。”朝正心里踏实了点。本来他以为那个瘦高个女孩能做自己的儿媳妇,还叮嘱小剑请她来家里玩,谁知道小剑说她有男朋友了。朝正当时心里还曾失落过一阵。难不成现在他们又联系上了? “她现在分配了,进镇政府了。”小剑说完又躺下,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这些坑都让中专生占了,以后我们出来,她们都是领导了。” “你懂个屁。”朝正刚想训斥儿子当年不听自己的话,见了他落寞的样子,与心不忍起来。看他走南闯北的,其实还是个孩子。朝正转口道:“你不知道现在升职都要本科学历吗?去年你上学办酒席时,你诸叔叔不是还让我去函授镀镀金,以后好升职的吗?你忘了?” “哦,想起来了。”小剑恍然大悟的样子,脸色平常了些。其实,他心中另有其事,只是不便对爸爸说。 霍姝的高考成绩出来了,比去年考得还差。小剑到现在才知道霍姝一直在等他来信,而他竟然只记得分别时霍姝让他在大学里重找一个。他没有听从霍姝的建议在满眼歪瓜裂枣的校园里委屈自己,也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好好爱她,时常嘘寒问暖。 他自以为禁闭自己,就是放飞霍姝,殊不知女孩子,多是想一套,说一套,做更是一套的。小剑去找霍姝,不到半个下午就传遍了山左口中学。山左口中学几十年连个中专生都没有出过,猛然来个重点大学的学生找同学,还是具有相当轰动效应的。对那里的学生来说,大学只在传说中,虽然他们同样努力。 女孩子哪有不虚荣。霍姝享受于男孩的惊叹,女孩的嫉妒中。她一心一意盼着小剑给她来信,也许信里不需要写什么,只要有信来,证明她在小剑心目中的地位,巩固她在山左口中学的地位就行。可惜,暗里被人称为情圣的小剑,枉谈那么多恋爱,却全然不理解女孩子的心思,只是一味地想让她安心。 也或许,在小剑的心里,那个偏僻中学的女孩已然淡忘,没人提起永远不会想起。总之,小剑在大学挖空心思赚钱时,霍姝却在中学翘首以待。从开始的无所谓,到后来的渴望。而同学对霍姝的眼神,也从开始的羡慕,到怀疑,直至最后的嘲弄。高考的失败就是理所当然了。 小剑心中记挂的不是霍姝的成绩,以及自己该为之所负的责任,和内心该有的愧疚。他奇怪的是自己听了竟然无动于衷,你好你坏和我有何干系? “世间的事不能深究,否则都是糊里糊涂的。”小剑好不容易控制住怀绪,朝正又悲天悯人起来“有的人死了如灯灭,一了百了。有的人死了却也不得安生。”小剑知道爸爸的话没完,又把身体侧过来支起身体。 让儿子一搅乎,朝正也没了睡意,他不能侧躺,只能平卧,大大的肚子像富士山一样挺立“马凤死了那么多年,最近又被翻了出来。”小剑注意到爸爸说马凤时的表情很是温柔。这么多年,小剑也听到些传闻,说父亲和马凤不明不白。 虽说马桂生前已承认是弟弟马成发病时留下的孽障,但有些吃饱了撑着的人偏偏要举一反三,说马桂和马成都犯过同样的病,马桂结婚那么久也没给自己留给孩子,马成病地比哥哥还厉害那么巧就能重标?因此精力旺盛身强体壮的朝正又成了怀疑对象。别看他胖,那是他强健的伪装。 小剑也只知道这么多。无聊之人虽是嘴杂,但是眼不瞎,朝正的威风他们是见识过的。人多势众的大家族,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就更别说几只小鱼小虾了。小剑也想知道个中曲折,直棱起耳朵听父亲讲下去。人都是有好奇心,所以才有为亲者讳、为尊者讳的道德约束。小剑这一听,才知道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 第240章 恶向胆边生 晶都每一名干部都想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开放,带领全县人民走上富裕小康之路。想归想,真要实施到实处,大家宁愿观望,也不愿探脚。虽然发展了些水晶、汽车相关项目,但整体看起来平平无奇,和南方县市相比,如同老牛拉破车一样缓慢,因此晶都人民仍多以务农为主,另有相当多的青壮劳力抛家别子前往外地打工。 和平年代,经济是政治的表现。经济上发展缓慢,政治上就按部就班。原县委书记刘汉年退休后,原县长陈参接任,副县长刘北斗接替县长职务,并推荐桃林镇党委书记周强国接任自己的位子。周强国虽说号称发展汽车工业,无奈晶都既无资源也无资金,发展了十年仍算不上差强人意。而且有不少桃林人在走南闯北的过程中学会了歪门邪道,搞起了黄赌毒。周强国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百姓要吃饭啊。 如此,桃林镇的经济比起南方县镇差距不少,而在晶都倒有些鹤立鸡群。周强国是老县委书记的心腹,老领导退休后无人撑腰的周强国深知朝中无人难做官的道理,看刘北斗上升势头强烈,就抱上了刘北斗的大腿。 刘北斗知道周强国是个人才,见他对自己尊重有加,也乐得帮扶他一下。相对周强国,贺芹自然也不差,若不是上代的关系,她自也能更上一层楼。贺发知道刘北斗扶持周强国当上副县长,而女儿贺芹仍是原地踏步,不禁把刘丰、刘北斗父子祖宗骂了八代。 转眼,陈参也退休安享晚年去了。晶都大小干部都认为刘北斗要升任县委书记了,尤其是刘的心腹们都准备为他摆功庆贺了,上头却又从苏南发达县市调了一位县委书记过邓仲承过来。 在晶都经营多年的刘北斗自然不满新县委书记的帐,他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基础雄厚,经常在公开场合和邓仲承唱反调,让他下不了台。 邓仲承能当上县委书记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以退为进,向上头打报告说此地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要求调离。这种文革式无奈的语调,引起了上层的注意。刘北斗被叫到市里狠批了一顿,才稍微收敛一些。 邓仲承趁热打铁,迅速物色提拔了一些干部,支持自己。贺芹就在双峰对峙中升为副县长。刘北斗、贺芹本来关系就微妙,这下坦承布公的势如水火了。 邓仲承知道政治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一时得胜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穷追不舍。他组织力量暗中调查刘北斗的劣迹。邓仲承知道贪污腐败是官员晋升的必备技能,但以此为实攻击对手容易引起集体反扑。 李小剑听父亲讲了半点也没讲到重点,虽说男人都对政治绕有兴趣,但男女之事更能吸引青春勃发的小剑。何况这些事,他早听人说过。他不好催促提醒父亲,只能硬着头皮听他讲下去。 刘北斗对邓仲承不阴不阳,对别的领导干部却毕恭毕敬。邓仲承忙乎半天,只找到他一些作风问题。政治斗争从作风问题上入手,那就证明已是穷途末路,还是趁早收手的好。 丑山镇一名干事,见新来的县委书记到处搜集刘北斗的材料,想想自己年纪轻轻就在办公室工作,都快退休了还只是一名普通工作人员,不由地恶向胆边生。反正再过几年退休了,此时不努力一把,一辈子就算交代了。 他趁着天黑,就摸到了邓仲承的办公室。邓仲承见有人举报刘北斗,自然高兴万分,但表面工夫仍要做足。他义正言辞地对干事说:“对党忠诚难能可贵,领导也需要下属的监督帮助,但你不能平空捏造,一定要实事求是。” 干事也在政府待了几十年,当然熟门熟路,他拍着胸脯保证,“我以几十年的党龄保证,我所说的话没有半句虚假,若有一句不实,甘愿受罚。” 邓仲承点了点头。 十几年前,身为军事发烧友的干事,花了半年工资买了一架苏联军用望远镜。买来后第二天他就拿到办公室向同事炫耀。同事们碍于面子瞅了一眼称赞几句,就各忙各的事了。干事失望之下,只能自娱自乐。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拿着望远镜东瞅西看时,发现前排平时少有人出现的休息室内有人影晃动。他调了调焦距,再看之下就舍不得挪开了。 休息室内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正一粒粒解着自己的衣扣。从穿着打扮上看,那女孩来自乡下,暗红色上衣黑色裤子,朴素地有些土气,但长得是相当耐看,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身后油亮油亮的。再加上多年劳作锻炼出的几近完美体形,粗衣大衫都遮不住,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都有非分之想。 这时,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背着干事的方向,捧住女孩了脸,说不出粗鲁还是轻柔地吻了上去。吻了一会儿,男人突然转过身后。干事一下吓得缩了半截,那人是镇党委书记刘北斗。刘北斗弯着腰往外面看了一眼,像是意识到窗帘没有关上,就起身放开女孩拉上窗帘。 干事一头冷汗地坐在办公桌前,同事笑侃他看到了前生啊,吓得魂不附体。 干事后来知道那女孩是为她哥哥来的,她叫马凤,住在剑之晶村。 邓仲承听完干事声情并茂的讲述,明白了他为什么几十年窝在办公室不能升迁的原因了。不过,他仍然勉励他两句。 朝正掐头去尾地把这事讲述了出来,当他讲到刘北斗和马凤的事情时,小剑这才明白父亲真地不是在和自己闲聊。 马氏是个大家族,虽然马宗本支死了绝户,同姓人不忘一祖同宗的血缘关系,曾为马凤清白的事找过李朝正,也为马桂顶替的事找过李朝元,但弱大的一个家族在旁门小姓面前竟然束手无策,还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经济发展了,宗族关系淡漠了,马宗没有嫡系后人,就算他有天大的冤枉委屈,也不会再有人为之奔走呼告了。 但小剑得记住这件事。别看现在风平浪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波涛涌天。没有什么事情能成为永远的过去。 第241章 告状 干事斗胆把珍藏心中多年的事讲了出来,本以为邓书记会如获至宝,而自己也能够夕阳无限好一把。从县委回来后,他饭吃得香,觉睡得足,在家时手舞足蹈,上班时喜笑颜开,老婆以为他暴得巨款,同事思忖他范进中举。过了一段时间,干事见邓书记毫无动静,心想邓书记日理万机,我得提醒他一下,就越级找书记汇报工作去了。 邓仲承宦海浮沉多年,他对干事的举动心知肚明,就勉为其难地夸奖了他两句,让他回去努力工作。干事没得到什么具体承诺,虽心有不甘,但想邓书记初来乍到,诸事繁忙,他就决定耐心再等一段时间。 两个月后,干事依旧干着整理文件收集资料的杂活,脸上却再也不能恢得过往的平静。他敏感起来,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偶尔有同事小声私语他就怀疑是在谈论取笑自己。升迁遥遥无期,退休近在咫尺。 其实大家同在基层做事,和干事同龄的早没了雄心壮志,他们得过且过,准备安稳混到退休尽享天伦之乐,比干事年轻的也看透世事,朝中无人能保住饭碗已然不错,百尺竿头什么的就别想了,他们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乐观态度也过得逍遥自在。干事也明白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前想后想,他又将脚跨进了县委的大门。邓仲承一见他就明白有的人不点不透,你和他婉转,他就会幻想。邓仲承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就算刘北斗有些作风问题,也不过是生活腐化,不能伤筋动骨不算,还会徒增笑耳。 干事悻悻地回去了,回想这几个月的折腾,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都一把年纪了还想着投机钻营。他想开了,人生苦短,何必那么劳心费神。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和同事的关系就比以前融洽多了。 办公室插科打诨,下班后推杯换盏间,他就把这段时间的上窜下跳当笑话讲了出来。他自己都无所谓了,同事就更肆无忌惮,没事就议论起前领导的花边新闻。现任丑山镇党委书记康中听闻此事,火速上报给老领导。 刘北斗听了当时只淡淡说了句“谣言止于智者”,其实心中已乐开了花。争权夺利有争权夺利的规矩,势均力敌时,你不正大光明地着眼于工作成效,反倒不择手段地搞花边新闻。刘北斗当天就去市里向主要领导汇报了晶都之事。 市里领导对晶都一、二把手互不服气之事自然早有耳闻,只是想两人初次合作有些摩擦有些正常,更何况还要借助邓书记南方干部的身份为港城招商引资提供些便利,因此对此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北斗告状后,市领导才发觉他们的关系已不可调和,再加上邓仲承来晶都后,不是想着怎么从南方引进外资,发展晶都工业,却宣称什么要立足本身,自力更生,发展传统的农林渔牧业,就觉得晶都的领导班子需要动一动了。最后结果,刘北斗顺利挤走邓仲承,接任晶都县委书记。邓仲承败北,重新调回南方。 刘的县委书记前加一个代字,邓调回后升了半级任地级市副市长,双方都有了颜面。县里传闻,刘能够出任一把手,尽管是个代的,他的老父刘丰是出了力气的。刘独掌晶都大权,对邓提拔的干部就另眼相看了。 但就这,贺芹也明显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了。贺芹回家和老父一说,贺发破口大骂,这爷俩都不是东西。他想当初怎以就鬼迷心窍那么痛快地收下了水晶印章呢,早知道不要,让刘丰内疚一辈子。 第242章 贺芹和左守舍 刘北斗可不管那么多,好不容易大权独揽,他就要甩开臂膀大干一场。贺芹和廖志开极力支持的水晶事业,前后发展也快十年,虽说已成为全县支柱产业,但和南方工业县市一对比,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顶多半死不活的小打小闹。 周强国提倡的汽车边缘产业,倒是成就不小,短短时间内就将桃林镇打造成全国百强镇。现在的桃林镇已远不是十年前的一条街道两旁平房,而发展成纵六横七的格状半城市话乡镇。不过所谓的边缘产业,说白了就是走私,总不能让全县都跟着走私吧。 刘北斗当上代县委书记的第二天,就领着一帮手下去了长三角和珠三角考察去。他们回来一个月后,晶都就开始了规模宏大的基础建设。 小剑听到这,就感到索然无味了。做为天之骄子的他,目光盯地是更远大的地方,想地都是百年大计、国是民生,这些县镇级的芝麻绿豆已提不起他的兴趣。 当剑之晶的水库变得碧蓝碧蓝时,李小剑返校的日子又到了。行前,他对妈妈说,今年无论如何我得找个女朋友了,要不然我一放假就不想回学校。 穿过尘烟滚滚的县城,小剑坐上了北去的列车。虽然他仍有着不舍,但他走得轻松。高考失利的霍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考上了大学。 那一年是一九九年,大学开始扩招。对国家而言,拉动储蓄投资,改变国人理财意识,发展民族经济。对李小剑而言则是心有余悸,如果晚上一年,那学费就要涨了一倍。他坐在火车靠窗户的位置,陪着夕阳一起慢慢变老。 原野空旷地又可以极目远眺。白光冷静的剑之晶水库上偶尔一两只鱼鹰打着旋,淡淡隐隐的白杨枝条长长牵引着绿色火车嗡嗡地驶过,砖厂的烟囱高高矗立在空中,给寂寞的蓝天送来阵阵白烟。 贺芹一个人,缓步走在初冬的田地里,脚下是匍匐的麦苗,暗绿色严峻。升职了反而轻松了,奋斗了反而颓废了,她看着远方的一只孤坟,新盖的泥土上还没有野草的冬念,几只花圈或站或躺摇曳着寒风。那里,埋着她半生的陪伴,终生的依恋……左守舍。 二十几年前,老三届高中生贺芹在剑之晶村备受压抑,本来打算招赘的她在年近而立之年外嫁给了丑山镇的左守舍。左守舍说是住在镇上,其实就是公路边的农民,除了节市,镇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左守舍的父亲解放前是国民党的低层军官,已经去世,母亲相思成恨,不几年也跟随而去。左守舍是贺芹的同学,上学时他就对贺芹青睐有加,而贺芹正眼也没有瞧过左守舍。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家庭出身,更因为柔弱的体质全无阳刚之感,瘦瘦的样子让人感觉没有身上那套衣服压着,他随时就能飘散在风里。 前者决定了他的婚姻,后者则剥夺了他被欣赏的资格。左守舍过了几年只碗单床的生活,当文革结束听说老同学贺芹也是小姑独处时,一向惟懦的他勇敢地向贺芹发动了攻势。贺芹虽受贺发影响,也不情不愿地成了老大难,但仍保持宁缺勿滥的倔强性格。 每次守舍提着大包小包来看贺芹时,贺芹都冲他瞪一眼,然后跑到邻居家躲避着了。而守舍私毫不以为忤,仍然每周两次跑得准时。体质很骨感,智商却很丰满。守舍知道只要打动了贺发,那孝顺的贺芹就是手到擒来。 因此守舍每次来看望贺芹时,都不忘带些酒菜陪贺发喝上两盅。守舍也是赚工分的农民,那酒菜来得艰难。好的是,守舍体质虚弱,除了第一次硬着头皮陪贺发喝上一盅就醉得不省人事外,别的时候就是一杯酒从头看到尾,最后再由贺发不要浪费,这样还能给他省些钱。饶是如此,一来二往久了,贺发都感觉不好意思起来。 贺发劝女儿,小伙子瘦是瘦了点,但人不错,将来肯定也会对你好。贺芹看着像皮影戏人模似的守舍,鄙夷地说,“他那个样子,将来是我养他,还是他养我啊?” 贺发劝道:“以你们俩的学历,以后断不会在农村刨地,等政策好了,都是城里捏毛哥的人。”贺芹嘟着嘴说,“这好政策,我已等了十年,还要再等一个十年吗?”话虽如此,贺芹还是慢慢尝试和守舍交往起来。 守舍得寸进尺,贺芹只是不反对,他就每天一次骑车来看贺芹,俨然一个新姑爷。那时自行车昂贵,靠左守舍那点工分八辈子也买不起一辆自行车,他的自行车是遗产,他的国民党军官父亲留下来的。 由于军官生前对自行车保养得当,文革抄家里村里的干部又不会骑,国此就把它放在仓库里锁了十年。 文革刚结束,左军官尚未平反,守舍就硬着头皮把自行车要了回来。为了传宗接代,就是千刀万剐又如何?要回来后,守舍从大队部偷了点机油将自行车擦饰干净,再将坏的地方修修补补,和新的没啥两样。屋丘镇和剑之晶村相距近三十里,以他的身板走到一半估计就要往下掉零件。 第243章 一辈子太短 守舍虽然不拿自己当外人,但贺芹却严防死守地厉害。当着人面,她刻意和守舍离上三米,背着人面,她就从不和守舍待着。谈了大半年不愠不火的恋爱,守舍才挟众人之威强拉了一下贺芹的小手。 那天贺芹出去买火柴,守舍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在小卖部门口,汤兰看见守舍跟在贺芹后面,就说了声,“这不是贺家的姑父嘛。” 贺芹红着脸叫了声“小婶”,而守舍就抓住这难得地机会,先紧走两步抓住贺芹的小手再满脸堆笑地说,“婶,一会家里来坐啊。”贺芹忙挣了一下想甩开守舍,守舍好不容易攥住温香软玉哪会轻意撒手。汤兰见他们的小女儿态,哈哈笑着走了。守舍就这么抓着贺芹的手买完火柴,再抓着走回家。 刚进院子,贺芹猛地一巴掌抽了过来,守舍早有准备,手一架挡住了。只是他刚架好,就忙把手放下来,贺芹的手他也不抓了,右手拼命揉搓些左手腕。贺芹真要发起力来,他好像还有些吃痛不起。贺芹看他病殃殃的样子,气得满脸通红。 守舍倒是无所谓,他腆着脸问,“我这么瘦,你这么胖,走在一起像不像秤杆挂着秤砣?”晶都有“秤砣离不开秤杆,老头离不开老嫚”的说法,守舍一语双关地占着口头便宜。贺芹看守舍瘦骨嶙峋的样子确实像秤杆,忍不住就抿嘴笑了起来。 贺芹一笑,守舍也感不到痛了,嘿嘿跟着笑起来。贺芹笑了一会,给了他一个白眼,“我哪胖?是你瘦还差不多。”贺芹非但不胖,还地玲珑。 贺芹和守舍的关系虽近了一层,但她对他仍防地厉害。内心里,贺芹是不看好守舍的,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让她认为学识远没有体力重要,这也许是受工农再教育的结果吧。因此,她总想和守舍保留一点距离,多给自己一些选择的机会。 守舍和贺发心急不已,尤其是抱孙心切的贺发,已好几次明里暗里怂恿守舍将女儿煮成熟饭。有几次下雨守舍留宿,贺发都厚着脸皮在谷场上草屋蹲了几夜。守舍焉能不领未来岳父的美意?无奈孤掌难鸣啊。 有时守舍在贺发面前都露出退意,贺发就使劲地骂他没出息,骂得直到他偷工减料的身板重新冲满斗志。工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蝉燥蛙鸣时分,守舍终于修成正果。 在市场上消失多年的裙子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虽然花样不多、布料也差,但也足以让爱美的姑娘媳妇为之疯狂。 守舍咬咬牙,东挪西借的为贺芹买了条黑色绸状连衣裙。素面朝天多年的贺芹一见裙子,眼神再也移不开。贺发知趣地说出去找人下“六周”。 贺芹想要又不甘心,不要又舍不得,犹豫良久。守舍见了把连衣裙往贺芹手里一塞,贺芹也拿定主意,我先收下,以后实在不行,我再原价赔偿给他。当年龄将女孩的优势掩杀干净时,贺芹仍兀自不觉,或者说查觉了,但是不愿相信。 贺芹换好裙子低着头摩擦着双手走了出来,左守舍眼睛雪盲一般,整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事后他回忆,好像听得自己的口水,春雪融化一下哗哗而下。 贺芹的曼妙身材竟显无疑,凹凸有致的身材在合身的裙纹衣摆衬托下像两大朵肆意展开的牡丹,纤细的腰肢则像托起牡丹的嫩枝,在几片绿叶的陪衬下开出了女人的春天。 守舍彻底看呆了。平时粗布灰衣,套在身上像肥大的戏服,既不显山也无露水,偶遇骤雨急风时,才能惊鸿一瞥饱下眼福。 贺芹穿上时就感觉有些难为情,好像把女孩子家的秘密全抖露在世人面前。不过难为情归难为情,看着自己傲人的身材,她还是相当自豪的。贺芹就在三分羞涩七分骄傲中走了出来。守舍又苦恼起自己体重上的不足,被贺芹强大的魅力拖着直往前。 守舍轻轻抓住贺芹柔若无骨的手,像浸泡在幽篁掩映中的清泉里,掌心上的轻微老茧,也如筛落竹海的几片阳光,轻轻荡漾在心房。 贺芹轻挣一下作罢,穿着别人的衣服,不好太过拒绝人家。守舍见贺芹没有尽力挣脱,心里的甜蜜无法满足了,他低下头想亲吻一下贺芹。 贺芹不愿意,她把头一侧,抽出手往后同退了一步。守舍一阵失望,想起这一年多的努力,还没有结婚,就已负债累累,再想起别的男子娶妻生子都有父母从旁协助,而自己光棍一条全凭自己拿主意,悲凉就渐渐在心头弥漫。 贺芹见守舍失神的样子,也有些心软,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拖着人家,行就好好相处,不行就赶快告诉人家。她想脱下裙子还给守舍,可是穿上容易再脱下就难了,她歉意地看了守舍一眼,心中的不舍暴露无疑。 守舍也是聪明人,明白贺芹欲拒还休正说明他仍有机会,只是追求这么久,仍是月隐星躲的不明朗,他没有了耐心。追求心爱的人,一天都觉得太久;携手心爱的人,一辈子都嫌太短。 正当他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时,孙娟在窗后喊贺芹。后墙八仙旧上方开出只小窗,数根木棍做窗棂,冬天的时候用布头塑料堵上,夏天就敞开整个三伏。孙娟今天上街帮贺芹带了袋雪花膏。贺芹听到孙娟的叫声,走过去,身子微倾在八仙桌上,刚好露出只脑袋。房里地势高,外面地势低,孙娟站在一块石头上扒着窗将雪花膏递给贺芹。 贺芹接过来,说,“来家里坐坐。”孙娟说,“不了,家里还有衣服没洗。”孙娟说是如此说,仍扒在窗前不走。守舍知道她们两个又要唠叨没完,就坐在板凳上想自己的心事。“你今天真该和我上街看看,有卖裙子的,我想买一条,可惜太贵了。” 孙娟眼里由刚从的欣喜蓦然失望,她仍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仍然向往着姑娘时的美丽。贺芹正穿着黑色连衣裙,怨恨起父发将窗户开地太低,否则孙娟看见她穿着黑色连衣裙,不知该有多嫉妒。孙娟嗟叹一番,又恢复开心的神情,“贺芹,若是你穿上的话,一定比电影上的明星还好看。” 贺芹愈发痛恨眼前的高墙,她还没开口,快人快语的孙娟又说道:“守舍不在追求你吗?让他给你买一条,若是不买的话,说明他不是真心。”贺芹不知说什么好了,脸上隐隐有些发烫。守舍见说到自己,瞅向后墙。贺芹稍弯着身子,看向窗外。守舍一阵激动,他暂时忘记自己所受的拒绝。 孙娟没有在意贺芹的神情,又替守舍说道,“不过,守舍确实对你挺好,让他送一条那么昂贵的连衣裙给你,确实有些为难他了,要一年不吃不喝了。”贺芹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就问她“你买了什么啊?”孙娟嘟囔着说,“还能买啥啊,就是姜、蒜了,我们家那个倒会过日子的。你家叔呢?”“出去找人下‘六周’了”贺芹应道。 守舍没听到孙娟下面的话,他的心思全在贺芹的身上。三十岁的人没吃过猪肉怎么也见过猪跑了。屋丘镇的老光棍说起女人每个都像演讲家,滔滔不绝。 守舍听多了,力气不大,想法不少。贺芹静静地站在墙边,裙摆随着身体微微晃动在前后轻摇。反正也谈不下去了,索性占些便宜,也不枉这一年。守舍想到这,就轻轻地走到贺芹的身后,伸出右手哆嗦地轻抚上贺芹。 贺芹知道守舍在屋里,但她不想让孙娟知道自己孤男寡女的在屋里。她开始听到守舍在身后发出的轻碎脚步声也没有在意,还在想守舍真是善解人意,轻轻静静的。不料,心里正夸奖他时,却感到身上热势的。 她回头一看,守舍正低着着专心地抚摸自己。她那个气啊,贺芹翻身猛力一推将守舍推后几步,她站直身子对窗外的孙娟说,“改天来玩吧,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孙娟看着贺芹绯红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说,“贺芹,你还没给我钱呢。” 贺芹一拍脑袋,怪不得孙娟站了那么久,忙拿出钱递给她。孙娟也不好意思地冲了点下头,临走时对她说,“考虑一下小左吧,他人挺好的,老实。” 老实!几分钟前说的话,贺芹还信,他老实地都快要懦弱,现在他是老实地都能爬墙。不过奇怪的是,贺芹虽然生气却不反感。 第244章 欺负 孙娟走后,贺芹涨红着脸,指着左守舍说,“你,你,你这个流氓。” 守舍已平静了,他靠着墙站好,声音缓缓地像流淌的时光,“贺芹,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以前觉得只要我努力,为你改变,你会慢慢地接受我。出身问题我无法决定,但身体强弱我可以锻炼。”守舍说着,伸出右胳膊弯曲起来,极力想隆起块饥肉,却只能堆叠起一些嫩皮。贺芹看了突然想笑,但她屏住了。 守舍接着说下去,“我已努力这么久,你依然将我拒之门外,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守舍说着语调里有些凄凉,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祝你以后幸福吧。” 说着,他就往门外走去。贺芹不禁想起这一年多来,几乎每一天,守舍收工后都会不辞辛苦地骑上三十里地,只为看她一眼,然后再三十里地骑回去。她的心有些酸酸,又有些暖暖。当守舍经过她的身边时,不知道什么心理驱使,她抬起手轻扯了一下他。刚扯完,她就后悔了,这不是和他分手最好的时机吗。 守舍愣了一下,站定静静地看着她。贺芹又没来地慌乱起来,既希望他走,又希望他留,利箭穿身的感觉又折磨起她。守舍本来就不想走,看了眼贺芹,见她低着头,动也不动,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 守舍拥住贺芹亲吻向她的嘴唇,这次贺芹欣然接受…… 贺发回来时,守舍看起来疲惫不堪,但又容光焕发地在洗菜做饭。贺芹穿着黑色连衣裙失神地坐在凳子上,脸上还有些泪痕。贺发心里高兴起来,但仍不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冲守舍大声叫着,“你个王八蛋,是不是欺负我女儿了?” 左守舍不知贺发葫芦里卖地什么药,木讷着站在那。贺发见守舍不说话,看看女儿,女儿正满脸怨气地看着守舍。贺发左右扫了一眼,见墙边放着一只锄头,跑过去摸过来照守舍脑袋上就砸了过去。 守舍一偏脑袋,锄头砸上了他的肩头,他“唉哟”一声叫了起来。贺芹一见父亲真地打起了守舍,忙跑了出来。她抓着锄头,冲贺发喊道,“大,大,住手,会打死他的。”贺发见女儿阻挡,力气更大,甩开贺芹,又往守舍身上打去。守舍已被打蒙了,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这一下,又结结实实地打在后背上。 守舍又“啊”地一声躺在地上。贺芹没有贺发力气大,当贺发的锄头再次举起来时,她只得挡在守舍面前,大声说,“大,大,他是你女婿,你怎么下死力打他啊。” 贺发听了,停了下来,问贺芹“你和大说,这个混蛋不是欺负你了?”贺芹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晌说,“我们是自由恋爱。”守舍终于醒悟过来,他强撑着站起来,拉着贺芹的手,对贺发说,“大,我以后就是您的孩子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贺芹。” 贺发听了又三令五申一下夫妻恩爱法则,就让贺芹帮着守舍做饭。 守舍当晚便和贺芹睡在了一起。守舍抱着贺芹,蠢蠢欲动。贺芹说,“你别憋着了,我们也算夫妻了。”守舍拼命地摇摇头说,“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贺芹感动地当时就掉下了眼泪。 第245章 排挤 第二天早上守舍回家前,贺发瞅着贺芹在屋里给守舍整理东西,低声对守舍说,“你这个笨蛋,昨天怎么不躲?”守舍看了看岳父,心中一片感激。从今天起,他终于告别了光棍的身份。 婚后,贺芹很快在屋丘镇崭露头脚。 相较于半村半镇的屋丘人来说,纯农村出来的老三届高中生贺芹不仅头脑灵活、好学上进,还手脚麻利、任劳任怨。她不仅看书读报,利用科技知识将自家的二亩三分田侍弄地丰沃齐整,还时常帮助指导四邻让他们也跟着自己发家致富。 体弱多变的左守舍自从贺芹进门就再也没有下过一天田地,他在家里安心给妻子洗衣做饭,不久又在岳父的支持下开了家副食店。 结婚半年,贺芹当上了所在大队的妇女主任,再过半年,当她及其所在的生产队的稻麦亩均超过一千斤时,又被村民拥戴为村支书。 贺芹想不到嫁到屋丘镇只有一年光景就荣升为大队支书,心怀感激之情下,她的干劲更足,都怀着儿子左奇伦了还不忘走街串巷了解组员的家庭生活情况。 有其父必有其子。左守舍纤弱地要靠衣服稳住身形,左奇伦也瘦小地自己的呼吸都能吹走自己。贺芹奶水充足,一天八顿地喂养婴儿,可小奇伦愣是有耐心六个月下来不长斤两。有一次奇伦不知是睡忘记了还是小心过头了,小半天没有喘气。 当邻居七手八脚把小奇伦拍醒之后,都劝贺芹把孩子送人,然后趁年轻再生一个健康的。邻居说得婉转,其实就是劝他把孩子扔了。 虽说已开始了改革开放,但中国大多数人还缺衣少穿,留在自己身边他还有个活路,如果送出去的话那就等于害了他。左守舍蹲在门口开了包劣质烟解闷。自己身子弱,是因为小时候娇生惯养,正长身体时却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和惊吓。 儿子刚出生就气若游丝,全是因为这个爸爸不够强壮。帮忙照看女儿外孙的贺发看看女儿,看看女婿,虽说他心里舍不得,但却不好说什么,否则那就是害了他们一生。刚才小奇伦不知生死时,贺芹没有哭,现在却有两颗硕大的眼泪叭叭地滴在婴儿脸上。 小奇伦睁眼看了一下妈妈,就把眼睛闭上了,不一会,两行细细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贺芹心里大恸,却极力忍着不出声,只是眼泪无法控制,它们顺着眉骨,滑过脸颊,奔腾而下。 贺发见此情景做了主,他对贺芹说,“我一个人能把你拉扯大,你们两个人还养不活一个孩子嘛?实在养不了还有我。”左守舍扔掉烟蒂,把头埋进膝盖里呜呜地哭了。邻居们互相看了看,鱼贯而出。 小奇伦坚强地生存下来,贺芹也努力工作,很快就镇长、书记的做了起来。左守舍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因妻子的成功而烦恼不已,他安心地做好妻子的大后方。等到奇伦上了小学后,左守舍也组建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工程公司,在晶都境内包揽起了工程。走南闯北下来,左守舍却并没有存到什么钱。奇伦的性命无忧,却时常三灾两病,而贺芹虽说职位越来越高,但那工资总是入不敷出,因此守舍必须出去挣钱。 贺芹好不容易被邓仲承提拔为副县长,却得罪了大权在握的刘北斗。当邓仲承被刘北斗排挤后,刘北斗就腾出手来慢慢收拾邓仲承提拔的人选,贺芹走入人生中最阴暗的时候。她虽保留了职务,却没有实权,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参加大会小会被人批斗。 贺芹倒是无所谓,二十年前做社员时就经常被人排挤辱骂,现在条件好多了,被批斗时还能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左守舍知道了,就心疼不已,自己的老婆自己疼。他先是劝妻子辞职回家,两人一起经营工程公司,并拿李朝正来做例子。 李朝正辞职不干了,他倒不是因为刘北斗的打击报复,相反刘北斗还极力拉拢他。刘北斗知道李朝正做过高级领导的警卫员,有一定的资历和能力,而且同期的战友有不少在县市级部门做一把手,并且经过数年前的那次较量,他知道李朝正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能把他当成敌人,那就做他的朋友,他就极力想拉拢李朝正。 刘北斗想提拔李朝正,就通知李朝正参加函授班拿个本科文凭,为以后升职做准备。不料,李朝正闲散惯了,借口孩子读大学需要用钱干脆辞职回家,天天去钓鱼。他那个班上一天休息七天的,早就可有可无了。刘北斗惋惜之下,也只能作罢。 第246章 倒下 贺芹看着左守舍焦急的样子,心里颇感安慰,这个男人弱是弱了点,却极其靠得住。她对丈夫说,“没事,谁都有沟沟坎坎。”左守舍知道妻子不会退缩了,也不再劝导。左守舍想了想,解铃还需系铃人,贺芹拉不下脸面服软,做为丈夫就只能强行出头了。 他又拖人又拉关系,三番五次的上门请求,终于将刘北斗及他的左臂右肩膀请到了晶都大酒店。刘北斗最终能够赏脸,还是想着左守舍是受贺芹所托,男人之间好说话,尽管在他眼里左守啥只算半个男人。 刘北斗弄清左守舍大摆宴席,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不禁恼怒起来,若不是廖志高努力斡旋,他早就拂袖而去。左守舍端着酒杯一个劲地陪不是。刘北斗厌恶地看着只在底部有些酒的杯子,轻蔑地说,“你这也叫敬酒?” 左守舍马上把酒满上,为了妻子,他豁出去了。刘北斗仍不说话,他指了指一瓶刚打开的洋河大曲。左守舍的脸色瞬间煞白。廖志刚忙打圆场,“北斗啊,他那个身子骨喝这一瓶的话,不要了他的命?” 刘北斗皮笑肉不笑地说,“廖老哥,若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是不会来的。”说罢转头看向左守舍,“要替自己老婆出头,总得有个诚意吧?”左守舍突然豪气干云,他把酒瓶拿在手里掂了几下,微笑着对刘北斗说,“刘书记,我们家贺芹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事,我喝这瓶酒替她向您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 说完,他不待刘北斗回答,就竖起了瓶子。廖志高一见,忙离开席位走过来劝阻他。不料,一向弱不禁风的左守舍力气忽尔大得惊人,廖志刚抓着酒瓶拼死夺不下。但见左守舍瘦削的脸上,先是苍白耀眼,紧接着紫红吓人,一会就黑气升腾。刘北斗也觉得有些过了,发言道,“好了,好了。”刘北斗端坐在位子上,他不动别人不敢动。没多久,左守舍就将一瓶洋河大曲灌进了胃里。最后一口酒喝完后,廖志开才夺下酒瓶。左守舍摇摇晃晃,想冲刘北斗笑一笑,却只是咧了咧嘴,就扑通一声倒下了。 左守舍这一倒就没有再起来。贺芹虽然伤心欲绝,却无可奈何,说起来并没有人逼他。就算有人逼着他喝下去了,又能怎么样呢?长大了的左奇伦和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瘦瘦高高的个子,白嫩的脸蛋让女孩子都嫉妒。 父亲死时,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当贺发义愤填膺,准备找刘北斗有个说法时,他无意中发现沉默寡言的外孙在磨刀。贺发岁数大了,死了也就死了,但外孙还年轻,他是左贺两家的根,他必须好好地活下去。为了外孙,贺发忍了。 左守舍去世后,刘北斗多少有些愧疚,他不再为难贺芹。贺芹虽然分管了文教卫,但是各方负责人知道她不为刘北斗所喜,因此一般能绕开她就绕开她,直接向刘北斗汇报。贺芹心情郁闷,在家里又会睹物思人,就带着休学养病的儿子来父亲家住几天。 贺芹走到大炮台时,看李朝正牵着只狼狗正从西面走过来。李朝正走近了,和贺芹打了个招呼。贺芹羡慕地对李朝正说,“还是老弟想得开啊!”李朝正勒住了狗,“大姐啊,一人一个活法,这种闲适日子你是过不惯的。” 贺芹勉强笑了笑,“什么过得惯过不惯的,王国军在时,我不也这么过来的嘛。”“此一时,彼一时。”李朝正又把绳子拽紧点,“发叔呢?也遛狗去了?” 李朝正喜欢养狗,可总也养不长,不是被人药死,就是自己病死。这一点,他很羡慕贺发,养什么活什么,他那条老黑狗都二十岁,早超过狗龄极限了,既老不死也没人偷没人抢,还活得有滋有味。贺芹知道李朝正的心思,她也惊奇那条狗的生命力,刚抱来时的癞头癞脸以为活不了多久,没想到二十年过来了,它倒越活越精神。 她明白父亲是把它当孩子养了,那时她刚结婚不久,父亲一个人在家寂寞。想到了狗,自然会想到儿子,他不也是癞活着,虽不是特别强壮,但也人高马大了吗?贺芹想到这,感到一丝欣慰,看看朝正,又想起他儿子李小剑,那个浑浑噩噩的倒也皮实地很。 第247章 网恋 两个人站着闲聊了一会,就各自回了家。贺芹开始考虑也该辞职回家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辞职,副县长辞职,我也算开天下之先河了。贺芹笑了笑,看了看远处的孤坟,再柔弱的丈夫也有英雄的一面,再强悍的妻子也有无助的时候。贺芹背着手往家走去,身后夕阳下,坟头几棵狗尾草轻摇着硕大的脑袋,馨馨暖意正浓。 中国电力大学四舍101房的灯已熄灭,大家都没有困意,他们兴奋地等着李小剑第一次见网友归来。半个小时后,李小剑终于回来了,他还残留着翻墙入室的急迫的气喘,几个舍友已提了一连串的问题。 “好看吗?”“美女还是恐龙?” 李小剑没有说话,摸到应急灯打开,给自己倒了点水。 大一就接触电脑的李小剑,不像别的同学很快就对它痴迷,整天泡在机房里不是打游戏就是看光碟。李小剑似乎有些势利,见钱眼开,没事就琢磨着发财。但表面上看,他又似乎有些好学,图书馆、阅览室总能看到他的身影,面前放着一只水杯,还有厚厚的几本大部头。 舍友们对电脑痴学,就觉得每周两次去机房过于麻烦,限时限点的,就商量着大家一起凑钱买电脑。学生都是伸手阶级,一只电脑七千元钱,每人一千多不是小数目,他们就想拉上小剑一起搞集资。 小剑不是拿不出这笔钱,而是觉得没有必要,若不是考试要考到,他连电脑课都懒得上,电脑都学了两年多,他打个字都要费半天工夫,每次考试都是涉险过关。舍友们不放弃,拼命游说他,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既然决定买了,也不在乎每个人多出几百,大家想地是李小剑买电脑时不出钱,若是买来后,他要玩,难不成还不给他玩?所以干脆买的时候就拉上他。李小剑则是坚辞不允,很大方地拿自己的电脑成绩做反驳意见。 杜凯想了想,问李小剑还记得《第一次亲密接触》不?刚上大学时,一宿舍人在广播里听到了痞子蔡的网络第一部小说。小剑说当然记得,那么烂的文笔,若不是他第一个字,哪轮得他出名。小剑从初中就帮别人写情书,那辞藻文采不是吹的,一多半的文科生见了都要甘拜下风,再加上他天天坚持写日记,笔下功力当真了得。 杜凯说,“我知道你文笔好,只是生不逢时。” 小剑接口道,“若是我有只电脑,就轮不到痞子蔡出来沐猴而冠了,是吧?” “什么沐猴而冠?”杜凯没听明白,愣了一下想起主题不在这“我提那篇网文不是说文章如何,而是说故事。” “故事怎么了?”小剑也不明白杜凯想说什么。那个故事既不俗也不雅,连个爱情故事都算不上,顶多就一个不咸不淡,有贼心没贼胆的想着。 “还记得男女主角怎么认识的吗?”杜凯启发他。 李小剑爽快地掏钱凑分子买了电脑,轻舞飞扬能让笨得只会学习的痞子蔡意淫一下,不全靠电脑的牵线嘛。 舍友们买了电脑后,深深为当时力劝小剑的举动而暗自庆幸。自从电脑买来后,他一个人就霸占了大部分的时间。剩下的一小部分又被杜凯占了大部分。女孩子也就下午或晚上在,所以李小剑就霸占了下午和晚上。杜凯打游戏,无所谓早晚,就强行将自己的生物钟调整配合使用。 李小剑首战告捷。其时电脑初兴,能上网的基本都是大学生,所以李小剑和那些各个学校的美眉很是有共同语言。而且由于资源的分配不均,导置好多学校不是和尚成群,就是尼姑排队,因此女孩子比男孩子还要积极些。 李小剑第一次拨号上网,申请了qq后,所加的第一个女孩,没聊两句就近乎直白地暗示,“你相信网恋吗?”围观的舍友一片惊呼。围观中有隔壁宿舍的人,他感叹道,“上网泡美眉这么容易!”他们宿舍刚上大一时就领全班先河,通过拨电话的原始方式,联系上了某女生宿舍,搞起了联谊。此举被李小剑打击了差不多两年,那些女孩整个恐龙特级战斗队,不是小巧玲珑地像侏儒,就是人高马大地像猩猩,若不是介绍说是女生,你还真以为是长得有点过分的兄弟。 聊了几句,李小剑得知对方在秦皇岛,泡个妞还要跑大半个省?李小剑客气地对他撒谎,“我有女朋友了。” 然后再也没答理过网络聊天。又花了近半个小时,李小剑终于找到同市隔壁街的河大美眉。由于成功机率太大,两人就谨慎万分,他们相互试探着旁敲着,直到第三天才问到电话号码。李小剑有此耐心,当然也离不开对方的花言巧语,她说自己长得像台湾某著名女星。李小剑就知道两个台湾女星,一个是林青霞,一个是萧蔷,都美地连做梦都不敢想。美丽让人拥有耐心,而且是极大的耐心。 李小剑知道电话号码后,当即退出网络,找出电话卡拨了过去。听声音也有天簌般,再加上可前是青霞阿姨可萧蔷姐姐的年轻版,李小剑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见面了。对方似乎已见怪不怪,很是矜持地说再等两天到周末。李小剑答应了,语气颇为温柔地遮盖住了急燥。 全班男生和李小剑一起熬过两天。见面那晚,大家都毫不吝啬地拿出自己的发油、洗面奶以及拉风的外套让小剑武装自己,仿佛前往附约的是他们。 李小剑骑着联谊宿舍兄弟提供的捷安特自行车,载着众人的期望,信心十足地开始有可能是中电史上第一次的网恋。 到了约定地点,等女孩千呼万唤始地出来后,李小剑才发觉她最多像香港的莫文蔚,并直逼石榴姐苑琼丹,还是呲牙裂嘴的苑琼丹。拜星爷电影所赐,小剑主识的香港女星明显多过台湾。 第248章 李怀出狱 失望之下,重点大学的风度还是要保存的,只是兴致落了千丈。李小剑客气地询问她想上哪去玩,女孩毫不客气地点了个极其偏远的公园。李小剑展示着迷人微笑暗骂,你想累死我不成?还尽把我往黑咕隆冬的地方拉。 公园里,难得黑暗中规矩的李小剑,左提示右暗示我们该回去了。而女孩却乐此不疲,呱呱地说个没完。李小剑索性豁出去了,“宿舍关门了,我们开房去吧?”说完这话后,李小剑就后悔了,他屏气凝声感觉血液都要僵固时,女孩羞答答地回答,“太快了吧?”李小剑心里一阵轻松。 他不再犯傻,忙道歉说自己说错了话,只是想提醒她中电关门了。女孩大度地笑笑,理想了小剑的急迫。 回来时,李小剑明显骑得快多了。将女孩送到门口,李小剑保持最后的绅士开解,说了句“再见”,就头也不回地骑跑了。 屋里鸦雀无声,大家安静地听李小剑夸张地说完。良久,河北兄嗔怪道,“有那么吓人嘛?你把我们的希望都扼杀了。”吓不吓人不知道,只是没过多久,“网络就是侏罗纪公园”的说法流行于各大校园。 这时,电话响了,李小剑伸手接过,是四叔射正的。奇怪了,开学没一个月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前一个是半个月前二爷李朝元打来的。 朝元喝了酒,话没说半句,那酒气就顺着话筒飘了出来。他对侄子说,“在学校还好吧?” 小剑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不找父母说还专门打电话给自己,小心着措辞“还好啊,二爷费心了。” “小剑啊。”话筒里的酒气掺了水,朝元突然哽咽起来,“你大哥,小怀,他出来了。” “好事好事。”小剑应承着,有些疑惑,“这事我知道啊,都一个月了。” “对,对,你,你知,知道的。”朝元的舌头渴睡了,直直地平铺不好卷,“我说,是说,他解脱了。” “解脱?”小剑像块海绵被人狠抓了一把,挤出一身冷汗。 “是,解,解脱了,他,洗,清了。”朝元含糊着。 小剑不仅被挤出了汗,感觉腿都被捏细了,他紧张地问,“大哥,他,出事了?” “出,出事?出什么事?”朝元正说着,电话被人抢了过去,是父亲李朝正,“小剑,你二爷喝多了。” “我闻到了。”小剑仍然牵挂着李怀,“大哥他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你二爷嘴巴麻了,不灵活。”朝正今晚陪二堂兄喝了几杯,虽然他因身体控制饮酒,但酒量仍比朝元大地不是一点半点。 “那二爷怎么说解脱了?”小剑仍然追问。 李怀出狱后,躲在家里一段时间不敢见人。后来家人上班,他实在想抽烟憋不住,就到楼下小卖部买了一包烟。他是犹豫了半天,实在抵不住烟瘾才走了上去。烟贩和他点了个头,扔给他一包烟又招呼别人去了。 这么容易就结束了?烟贩没有高高在上的对他嘘寒问暖几句,也没有兴趣十足的对他冷潮热讽。你出钱,我卖物,如此而已。李怀愣了半天,都想提醒他,自己刚从牢里放出来。出来一次后,再出来他就自如地多了,也会和人开几句玩笑,说几句笑话,只是仍不敢见亲戚朋友。大家也知道他正难过时期,谁也不去打扰他,只有李朝正因为单位有事必须要问他,才不得已上了他一次门。李朝正只说声,绝口不提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这次,他没有忍住,送李朝正出门时,他怯懦地问,“大叔,现在村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吧?”“看你的笑话?”李朝正回过头半张着嘴,“谁敢看你的笑话,当年我在北京关了几年出来,大家不还对我佩服地要死?那牢岂是一般人能坐的?” 李朝正说完不顾还在沉思的李怀,就走了。李怀在家里又想了几天,明白自己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晶都像他这样的人,不说一万也有一千了吧?一般人认识字能认识一千就不错了,别说认识一千个人,也就自己瞎敏感而已。 想明白了,李怀就谋划起将来。首先,他要调查清楚当年自己的高考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顶替过马桂。打心底,李怀是没把马桂放在眼里的,文学上有两把刷子,不能证明你就可以考大学,更何况那两把刷子是不是真的还能说。 文学,是诸多学科中门槛最低的,识几个字就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有文学梦,怎么没人敢大包大揽地说自己在数理化上能一言九鼎?文学,吹嘘的成分居多,大学,要真刀真枪地干。李怀虽如此想,但世人多喜欢捕风捉影,啥也不懂就知道人云亦云,所以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李怀把自己的打算对老婆说了,老婆见老公重新振作,花多少钱都愿意。她把积蓄都拿了出来,还从娘家要了些来,凑个两万元钱给他,还对他说,“你先用,不够我再去借。”李怀望着老婆,拼命地点了点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李怀庆幸自己娶了个好老婆。 不枉李怀做了几年副局长,办个事轻车熟路,没两天就搞清楚了。其实大学扩招了,教育局的人已提前轻视起大学生,所以李怀才能两天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 马桂确实被人顶替了,也确实是被李怀顶替的。民间的传闻有时就是真理。 但是,李怀顶得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地都有些委屈。 恢复高考,一切还未正规化,人们偷个梁换个柱,李个代桃个僵,那是小菜一碟。 马桂第一次考上大学,就这么被当时的刘副镇长明火执仗了。马桂也知道此事,刘副镇长还为此稍感内疚。不过,刘副镇长内疚的是抢夺了同属既得利益中的一员。毒蛇互斗,毒牙无用,否则会亡宗灭祖。 马桂心性不小,第一次因为误会,第二次再全力以赴,没想到又被人狸鱼换了太子。 李怀就是顶了,顶的却委屈,因为他也考上了,而且考得是北大,最后却上的是南大。 上面的人顶了李怀的北大,只能亡羊补牢,再次将备用的马桂抬上桌面,他的稍差一点的南京大学就安在了李怀头上。李怀虽然志愿里填北大,最后上了南大。但那时大学生太稀缺了,只要考上一个就算烧高香,谁还管考的是什么大学? 多少年后,当马桂入土为安,李怀身陷囹圄,顶替他们的人则避祸他乡。 李怀查清了事情的原委,本人倒没有大惊小过,他打点行李去陕西承包起土地。坐过无产阶级牢房的人,对一切都有云卷云舒的坚韧,花开花落的从容。李朝元倒不那么淡然,被马家人围堵上门的情景,几年来无时不回放在眼前。 他找到马题,马海洋,不管尊卑地把他们痛痛快快骂了一顿。马题八十几岁了,看穿了世事,微笑着听完。马海洋心事重重,眼前的谩骂对他来说,细雨和风而已,他面无表情。 熄灯了,有同学都打起了呼,李小剑握着话筒坐在暖器片上听父亲讲完。解脱了,真地解脱了,解脱的人不是李怀,而是李朝元。 接到四叔李射正电话时,小剑已多少有些坦然。他也大了,大家都把他当成人看了。 射正的电话打得多少有些无聊,闲聊几句而已,问了他有没有找女朋以,又问了他学习如何,最后让他毕业后要好好照顾堂弟李小盾、堂妹李小娜。这不是应该地吗? 李小剑洗涮完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网络爱情究竟可靠不?难道美女都在谈恋爱,没有心思上oicq? 果然不出李朝正所料,在举国的拆迁大潮中,剑之晶村也未难幸免,一夜之间“马海洋种猪场”所有的猪圈上都被用石灰画了白白大大的“拆”字,就像地狱阎王的勾碟传票,阴森恐怖、触目惊心。 冲突也在所难免。开发商象征性地给了些补偿费,那么为了自己多年的付出,村民至少也要象征性的抵抗。首当其冲的就是马海洋家。 一时间群情激奋,村民和拆迁办的谭刚、曹伟也闹得不可开交。 第249章 医生 晶都宾馆517房间,贺芹躺在床上读《资治通鉴》。市组织部长突然闯入,令贺芹暂代晶都县长之职。贺芹一脸惘然。织织部长接着宣读市委紧急指示:火速解决剑之晶村拆迁事件。 马题、海洋被烈火无情吞噬之时,贺发站在几百米外,银须白发在夜风中飘扬,他偷偷擦去一把眼泪,趁乱奔往县城。上午,贺发骑着三轮车要出村时,安全帽们拦住了他。谭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和气地问,“你是贺发贺老伯?” 贺发心中一喜,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他连声说,“是,是。”正当他得意地瞅着边上被拦劫下来的村民时,谭刚仍然和气恭敬地说,“刘书记特别观照,您老岁数大了,在村里多歇着不要随处走动。”贺发听了更加鹤发童颜,关公一般。他讪讪地解释,“我孙儿有病,每天都得用药,我拿了药就回来,中午之前一定赶回来。”村民不忌他老夫聊发少年的狂妄,帮着他做证说孙儿确实有病。 谭刚笑笑,礼节性地重复一遍话语,就把贺发晾在那了。贺发看了看安全帽们魁梧壮硕的身材,再掂量一下自己老迈的身躯,就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左奇伦见贺发郁郁而归,反倒安慰起他,“外公,我年轻,少用一天两天药,没关系。”贺发看见外孙脸上极力做出的灿烂,叹了一口气熬起了中药。过了中午,奇伦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苍白地头发都显得稀少。为了分散注意力,奇伦胡乱按着电视频道,仍不能制止脸上的豆大汗珠整齐地下流。贺发做好晚饭给奇伦端过去。 奇伦吃力地看了一眼,说了句,“外公,我不饿。”就又看起了电视,脸上的汗珠像石榴子一样密集起来。贺发也不再劝,放下碗筷坐了一会,就起身出屋。当他再进屋时,奇伦蜷缩在床角,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贺发的眼睛潮湿了,他摸了摸外孙瘦削的脸庞,说了句“苦命地孩子。” 贺发换好衣服,走出卧室。老黑狗和三脚猪见贺发走了出来,呜呜哼哼地围了上来,一个蹭着贺发的小腿,一个舔着贺发的手心。 贺发蹲下来,一手摸摸老黑狗,一手摸摸三脚猪。老黑狗歪着脑袋,耷拉着耳朵,享受着贺发的抚摸,一双有些灰蒙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三脚猪纵跃着后腿,身体两边晃动,唯独脑袋极力贴着贺发的手掌,它撒娇式地哼个不停。 贺发走过田埂,跨过河渠,一路不停脚,来到东单湖边时,伸手招了辆红色面的。在人民医院门口,贺发掏出两元钱给司机,就快步跑进急诊室。值班医生说特殊药品锁在冷藏柜里,要取只能等到明天专家医生上班。 贺发解释说外孙已昏迷不醒,如果再耽误一段时间可能就没救了。整日在生死线上巡逻的医生坚持既定原则,让贺发明日再来。见医生文质彬彬的样子,贺发胆子大了起来。他指着医生的鼻子大骂他,草菅人命,枉为白衣天使。 贺发再次做了回关公。他手足无措一会,想到外孙,只能决定为老不尊。他一屁股蹲在地上,双手乱舞着说医院见死不救。 第250章 动摇 可闹了半天,程序就是程序,医生坚决不动摇,好汉不吃眼前亏,贺发一屁股站了起来,走出医院。他转头看看灯火通明、白衣纷飞的医院,就又伸手招了辆红色面的,直奔县政府。 面包车开到晶都宾馆时,他就挪了下来。待面包车走后,他就往北走进宾馆和政府大院之间的巷子里。巷子两边有高大的路灯,却匪夷所思地构造出了漆黑阴冷。他左右转了转,选定一个角落,就吃力地爬上了围墙,动作比他那只三脚猪笨拙了许多。 进入县政府大院后,他凭着印象找到了刘北斗的宿舍。刘光辉吵着闹着要去市里住,刘北斗拗不过他,就将全家搬进了市区。虽然他全家搬去了市区,但他本人还是喜欢住在晶都,哪怕自己住宿舍。 他让老婆留在市里照顾母亲,并对她颇为有志气地说,我宁为晶都的鸡头,也不为新浦的牛后。老夫老妻的,她当然知道丈夫撅起的屁股想拉什么屎,可岁月不绕人,人老珠黄的她只能在家侍奉婆婆,照顾孙儿了。贺芹做了副县长后,并没有把家从屋丘镇迁到县上,因此也在政府准备了间单身宿舍。贺发女贵父荣,来看了几次女儿后,就对县政府熟络起来。 贺发鬼头鬼脑走地到刘北斗的住所面前,刚要敲门,隐隐听到几声女人的。那年轻的骚劲,让贺发暗骂了句禽兽。贺发四下看看,躲进旁边的花坛。半个多小时后,门打开了一个文静贤淑、仪态万方的女人走了出来。 贺发见了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老化地厉害。刘北斗也穿戴整齐地紧随其后走了出来。贺发见那个女人有点眼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是谁。刘北斗礼贤下士,把那个女人送出几十米远,还兀自不停。贺发见房门虚掩着,溜出花坛偷偷窜了进去。 女儿的副县长宿舍,一道门就隔开了私人和公共的空间,就一间而已。刘北斗代县委书记的宿舍,同样的门伪装着平等,进入后却别有洞天,书房、卧室、会客厅,应有尽用。正对门的红木茶几上有一叠百元大钞。贺发快速感慨了一下,相当流连地躲进了卧室的窗帘后。 不一会,外面想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兴奋地像鼓点。随着鼓点的临近与密集,贺发突然忘记此行的目的,是自私地绑架甚或杀了他为女儿一家报仇,还是大公地痛哭流涕地恳求他为民做主? 鼓点突然停止了。贺发感到一阵莫名寒意袭身。他把遮在眼前的窗帘轻轻拉了拉,金光灿烂的水晶灯照射下,几小块新鲜的泥土依伴在脚旁,写出了几叶扁舟出没风波里的险恶。 贺发心道坏了,正思索着如何脱身时,一阵“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刺耳铃声吓得他赶紧缩回了身子。刘北斗快步走进卧室,走到床头摸起了手机。 第251章 为民除害 “小宝贝,你到家了?”贺发想不到五大三粗的刘北斗还能发出如此软酥的声音,一股胃酸上涌。“以后不要随便打电话啊。老公不在?不在也不好啊。”贺发掐了半天虎口终于忍控制住喉咙的造反。刘北斗说完话后,将手机往床上一丢,又走出了卧室。贺发走出窗帘,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手机,比女儿用得好看多了。 他还是想不起来或者准确地说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来干什么的。不过有一点他深知,若是刘北斗知道他偷偷进入过自己的宫殿宿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贺发就想再偷偷溜出去,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他踮着脚刚走了一步,惨死的女婿、委屈的女儿、疼痛的外孙在他脑海里来了个全家福。贺发唉叹了一声,感慨岁月不仅老了他的容颜,还老了他的雄心。想到岁月,贺发又笑了,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够本了。 一边是飞来横祸的女媚、病痛缠身的外孙还有身陷囹囵的女儿,一边是颐指气使、养尊处优,甚至眠花宿柳的的刘北斗。贺发在牢牢霸占年龄的优势上,又抢占了道德的制高点,替天行道的使命感就呼呼吹鼓了他有些佝偻的身板。他轻轻对自己说了句,我要杀了他。一句话带出了草木皆兵的冷汗,吓退了他的万丈雄心。 而害怕催生的冷汗,也具有使人害怕的本能,流得越多,越让贺发感到恐惧。我死不要紧,如果杀了他的话,我的女儿会不会被我连累,我那不知死活的外孙是不是就真地没有回天之力了?人有了牵挂,就很难再决绝。 贺发想起适才在医院门口做得决定,暗骂自己,一把岁数整天装神弄鬼的人还如此,前怕狼后怕虎的。他慢慢探出头,刘北斗没有在客厅,茶几上的钱也不见了。他再次确定客厅没有人时,卫生间传来的一声暴喝吓得他差点自我辩解,跪地求饶。 “你真是头猪。”刘北斗骂道,“跟了我这么多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贺发定定心神,心想趁刘北斗打电话时溜出去,三思一下再决定。刘北斗的声音就中断了。贺发一只脚悬在半空。 “他们要报仇?”刘北斗刮锅底的声音又起,“胆子大了,想反天?你让谭刚给我摆平这事,一群暴民,给我狠狠地打。什么?出人命?为了晶都的经济发展,死几个人算什么?我们为了建立事业,都牺牲了几千万人。死就死,你不要担心,大不了事后一人赔个几十万。记住,杀鸡骇猴,为了以后工作的顺利,为了晶都的经济发展,就是踏平剑之晶村也在所不惜。” 贺发抬起的脚轻轻放了下来,顺手摸起电视柜边的一只琉璃大花瓶,又潜回了卧室。杀了他不过是泄私愤,为民除害才会正义凛然。贺发坚定了信心。刘打完电话,仍意犹未尽,骂骂咧咧地走进宿舍。他宽衣解带,舒了下懒腰,准备上床。贺发比量了一下他肥胖又壮硕的背影,抡起瓶子使劲平身力气往刘北斗的后脑打去。 第252章 妇人之仁 刘北斗跪倚在床边,迷糊醒来时,发觉自己被绑得像个待售的拖线板。他翻了翻眼,轻轻甩了下肿胀的脑袋,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时,紧张像喷涌的水一样,蔓延在胸腔里,“贺,贺叔叔,您?”刘北斗看了眼身上,“和侄儿开什么玩笑呢?” “你也认我这个叔叔啊?开玩笑嘛,开个能笑死人的玩笑。”事已至此,贺发心情平静地结冰地湖面。 “贺叔叔。”刘北斗久经沙场,明哲保身地撇关系,“您女婿的事可和我没有关系啊?那绝对是意外。”刘北斗大方地拿出来检讨。 贺发不言语,端了张椅子坐在刘北斗对面。 “就算有关系,我顶多也是没阻止。”刘北斗摸不清贺发想干什么,有理有节地揪住一往深里检讨。 贺发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刘北斗油光满面的脸,心想说起来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若不是吃好喝好,哪能养地这么膘肥体壮。贺发饶有兴致地看着刘北斗,刘北斗粉雕玉琢的脸却渐渐黑乎,直至焦臭,显出马题的轮廓。贺发一惊,使劲眨巴了几下眼,仍是刘北斗的猪头挡着自己。马题,你是在怪我不为你报仇啊。马题与贺发年岁相仿,见识也差不多,渐渐在村里惺惺相惜起来。 刘北斗看贺发忽悲忽乐地关注自己,心里温暖地哧哧长毛,“贺叔叔,您想干什么?”恐惧只是内心地感受,并不需要大张旗鼓地显山露水给人看。刘北斗一本正经起来。 贺发已决定了要为民除害,却妇人之仁地打算给刘北斗一个说话的机会。 刘丰打压贺发一辈子,不是让他挂牌游街,就是令他坐牢守监。出生为死革命多年时,谁能想到胜利了反而过起颠沛流离的生活,连带着女儿贺芹都差点葬送在黄土地中一辈子。革命分工不停,为什么你不居于江湖草野,让我去庙堂都市? 贺发恨过、怨过、怒过,倒霉的那些年月,日思夜想得就是把刘丰给碎尸万段,然后安在一万只鱼钩上只喂鱼不钩鱼。当刘丰先自己一步而去时,仿佛带走了所有的怨气,贺发在平心静气的同时,蓦然发觉自己衰老了。 原来,埋怨也能使人长寿。在贺发本以为一切拨开云雾见天日时,料不到福能荫备后世,祸亦能延续下代。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贺芹和刘北斗,因官职的升迁又渐渐有了水火不容的交集。仅乎于此,贺发还是会不觉有异。 刘北斗啊刘北斗,事业上你怎么阴险狡诈都行,为何要累及我的女婿外孙呢?贺发的心里抽痛起来。他抬起了眼皮,“刘北斗,你为什么连个根都不给我留呢?”马题焦黑的脸又一闪而过。 刘北斗心中大喜。你愿意说话,我就能让你听话。他面不改色地说,“贺叔叔,你不留根不能赖我啊,谁让贺芹是女的呢?他要是男的,你们贺家不就有后了吗?再说了,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贺芹也是你的骨肉啊。” 第253章 问题 “放屁!”贺发见刘北斗轻描淡写地不拿女儿当回事,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刘北斗没想到溜须拍马无敌手刚出第一招就被顶了回来,他心知今天是不能幸免了,父辈的恩怨他知道,他非但没有去化解,反而怨上添怨。这一来,刘北斗倒慢慢恢复了县委书记的倨傲,他斜眼看了一下贺发,就转向别处让自己的风度尽快回归。 “刘北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算算,从你当副镇长开始,你干了多少缺德事。”贺发双眼红得像汽车尾灯。 刘北斗冷冷一笑,“我干了什么坏事?抓生产、促发展,引外资、招外商,我哪里该问心有愧?” 贺发细量一下刘北斗的无谓表情,讥诮道,“你还真大言不惭,挺会避重就轻,尽说些假大空的话,什么叫抓生产、促发展?什么叫引外资、招外商?这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吗?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当额外的付出来宣传,你真够厚颜无耻。你怎么不说你把马桂的名额顶给你儿子?你怎么不说你欺负了马凤?”贺发有些气急败坏。 “什么欺负了马凤?道听途说的事你也相信?”刘北斗说完又想起刚才和属下的事八成也被贺发看见了,就想实事求是好了,轻描淡写地实事求是“就算我摸了她两把又怎么样?她又不少一块多一块。” “你说得轻巧,让一个黄花闺女大了肚子,害得他父亲无颜见人,最后羞愧而死。”贺发快说不下去了,情绪干燥地一点就着。 “让一个黄花闺女大肚子?我有那么傻?”刘北斗仍装出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但作风问题是做起来爽快说起来难听,他迅速用更加肆无忌惮地话语转移了话题“至于顶替的事,谁让刘光辉的老子是副镇长,而马桂的老子只是副村长呢?” “你官大你就能以权谋私?”贺发成功地被刘北斗转移了注意力,他深深觉得和刘北斗理论是个错误,一开始就不该和他废话,对这种冥顽不灵的人,一刀杀了了事,早死少害人。 “就因为官大有以权谋私的好处,我才拼命想做官,你敢说你就没有这个想法?”刘北斗嘲弄的眼神看着贺发。 第254章 信仰 贺发已被气得不能言语,他在思考着是用绳勒死他,还是用刀砍了他。 刘北斗已变守为攻,他不像是为自己辩解而是替他那个阶层的人在宣传,“诚然,我为马桂的命运而感到遗憾,但是,我更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高兴。我无悔我的所作所为,马桂也要无悔于他的出身,否则他就是对父母的不敬,报怨父母没有能力,是天大的不敬。” 贺发十分惊奇,干了这种缺德事,他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言谈间甚至还夹杂了委屈,他知道刘北斗话没说完,下面必有惊人之言。果不其然,刘北斗又倾泻起来,不过听起来好像又是对自己说的“人活一世,匆匆数十年。若是真地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那会造成历史的倒退。你的努力不能累积,你的拼搏不可延续,那么你还会努力拼搏吗?就会有很多人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 刘北斗终于注视起了贺发,“试想您老,和我的父亲,当年若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子孙后代能过上好日子,会抛头颅、洒热血,视死如归吗?” 贺发终于抓住了机会,“你说的很对,我们是为天下苍生,但我们不为子孙后代,不为我们个人。” 刘北斗对贺发的反击不屑一顾:“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所谓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乎?你是说我们这些为党的事业奋斗的人连禽兽都不如?” 贺发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明明满是道理的话,怎么就变成了无情无义的厥词呢? 刘北斗意味深长起来,“贺叔叔,我们的信仰是崇高的,但也是充满人性的。我在这个位子上,若不为子孙后代谋福利,只为他人做嫁衣赏,你猜老百姓会说我什么?” 贺发低下了头,思索起来。 “他们会说我是傻子,顶多当面夸奖你一句,背后骂你是个活宝。”刘北斗继续意味深长地说,“英雄流血又流泪的事还少吗?” 贺发心想,刘北斗,真有你的,挂着羊头卖狗肉,以正义的名义行邪恶的事情。贺发的眼前又晃动马题焦黑的身躯。若对自己的子民都如此心狠手辣,那再崇高的理想都是一纸空文,一席空话。 贺发想清了这点,嘿嘿冷笑起来,空旷的房子里听起来毛骨耸然。刘北斗微微侧目。 “刘北斗,纵然你巧舌如簧,就改变得了你独断专行,为所欲为的行径吗?你把我党的民主原则放在心中了吗?”贺发恢复了些村支书的风采。 “丁铃铃”的电话声惊飞了马题和海洋。贺发眼望着刘北斗,回想他刚才那番话,心里又矛盾起来。心狠手辣是必备条件,对自己女儿手下无无情,也是自然。贺发非但如此想,而且还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耳边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放了他吧,虽然他不是为世人所景仰的楷模,但他却是能够予人实惠的好官。 电话响了好久不停。贺发走了过去,伸手拿起。 “喂,刘书记吗?我是小康啊。”康中的声音传来。 “嗯!”贺发不便回答,含糊应了一声。 第255章 自首 “对不起刘书记,打扰您休息了。”康中一时没听出是别人,“剑之晶村那些闹事的基本上搞定了,只有李朝正还在负隅顽抗。我按照您的指示,已命令谭刚全力解决,估计要不了几分钟,就可结束剑之晶村的事宜。” 贺发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刘北斗,你这个扛着人民的名义残害人民的刽子手,我还听你罗里八嗦半天。 刘北斗从贺发的眼里看到了恐怖的杀气,他挣扎着身体,抵凹下床角,“叔叔,我不能,不能,死。死了,死的,人会更多。” 贺发边抽下皮带,边骂道,“你这个贪官污吏,你死了才会有更多的人活着。”贺发的眼前又晃动起茶几上的那摞钞票。 此时,贺发已联络了剑之亮、剑之莹村的老兄弟老干部们。三村一祖同宗,闻言二话不说,各自招集村民全力赶往剑之晶村。 恢复自由的贺芹第一个电话就是命令诸兰瑞局长全权处理剑之晶村拆迁事宜。打完电话后,她对秘书说宣布全城戒严,追拿杀害刘北斗的凶手。 李朝正险险地救了回来,李射正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小三周伟的生还被称为医学奇迹,正常人缺失百分之四十的血液就可能导致死亡,而他被送往医院后足足输了两千五百毫升鲜血,占人体的百分之七十。 马大六也侥幸地活了过来,而且还因祸得福。他的所有不良过往都被人们善意地遗忘,大家给了他英雄般的尊敬。为了公众的利益不惧死亡的人,获得任何的赞扬,相对而言,都显得微不足道。 老而弥坚的草房内,和刘北斗蛇鼠一窝的曹伟此时眼泪汪汪,不住地用衣袖擦着眼泪,“发叔,没有人会告秘的,你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我以前犯浑,但现在不浑了,请您老一定放心。” 贺发站在床边,看着蜷缩成一团,怎么也舒展不开的外孙,轻声说道,“是啊,我不自首,没有人会告密的,尤其是我的女儿还做着县长。但是我必须去自首,去结束这人人自危的状态。” 第256章 不会结束 “死了一个县委书记,政府总要有些动作,过了段时间,也就,也就没事了。您,何苦呢?”曹伟站在贺发的身后,也快到抱孙子年纪的他,真切感受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 “曹伟,你是个好孩子,有些事你不懂。”贺发轻抚着外孙的脸庞,想让那收紧的皮肤平复,努力一番却只能徒劳地看着他难过。“我为这个国家,这个政党,付出过,努力过。它是我的信仰,我的精神支柱,我,一个老党员愿意用生命去捍卫它的尊严,去唤醒它的灵魂。” 曹伟哽咽着说不出话。若不是为了儿子能生活地幸福,他断不会从事被人所诟病的拆迁工作。他默默流了一会泪,心里打定主意不做剑之晶村的罪人。他猛地抬起头,“发叔,你找别人吧,我走了,您老多保重。”说着,他转过了身。 “曹伟。”贺发转身叫住了他。曹伟停住了脚步,贺发走上前来。 “曹伟。”贺发的语气又和缓了,“剑之晶村的事,你觉得结束了吗?” 曹伟也转过身看着贺发,等他回答。 “这件事不会结束。”贺发看着窗外落日的余晖,“刘北斗在晶都盘根错节,他的那些手下心腹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他是县委书记,上级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的女儿是县长,如果我不挺身而出的话,就会有另一个人受到冤枉。” 曹伟又流下了泪水,日渐肥腴的脸上泛起了晶光。 “海洋、传玉,他们拼死抗争,最终想得到什么?不就是公平公正吗?”贺发抓着曹伟的两只肩头,他的脊背尽量挺得笔直,“如果我再靠着女儿徇私舞弊,那他们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曹伟欲发感动,抽泣起来,肩头不住地抖动。 “我也想活下去,一把年纪看似活得够长,越活得越长就越想活下去。”贺发也动了感情,“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有活下去的欲望。我也是一位父亲,对子女也有爱的自私。”贺发想起了女儿,眼中有泪光在闪动,他已好久没有见到女儿了,以后还会更久见不到。被贺发喝斥在院中的老黑狗和三脚猪见贺发伤心的样子,哼哼地低叫着,直等贺发一声令下,就直扑上前将对方撕扯个粉碎。 “发叔,呜呜,相信大姐,呜呜,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曹伟大哭起来。 “是的,她一定有办法救我,至少她可以给我开一张精神错乱证明。”贺发说着咳了一声,嘴角带着血丝。老黑狗“汪”地叫了一声。三脚猪把眼瞪得大大的,都掀竖了大耳朵。 “没事,没事,老了。”贺发开解曹伟。 第257章 烈性浓药 曹伟放下了心,又对贺发拒绝道,“发叔,您老想干什么,我拦不住您。但是,我绝不能干让我的子孙都抬不起头的事。” “傻啊你。”贺发说着又咳了一声,这次不仅带有血丝,还夹杂着白沫。 “发叔,您?”曹伟紧盯着贺发。 “曹伟,上级和刘北斗的党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了我们村,为了我的女儿,我必须,咳咳,我必须,咳咳。”贺发咳得更厉害了,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发叔,发叔,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哎哟、啊呀。”贺发倒下了,曹伟边扶住他边大叫起来,冷不防腿上剧痛两下。他一疼松了手,贺发就扑通倒在了地上。曹伟低头一看,老黑狗和三脚猪一边一个,死咬着曹伟不松口。它们一用力,就把曹伟拖倒在地,直拖到院子内。正当曹伟哎哎叫唤不知如何是好时,贺发的邻居们闻讯赶来。他们发一声喊打跑了老黑狗和三脚猪。曹伟指着屋内说,“快,快去看看发叔。”王本住在贺发家附近,他刚从外地收购水晶回来,路过贺发屋后,听到曹伟的喊声也跑了进来。 王本和众人将贺发抬往床边,他们这时才发觉左奇伦已经死去。 曹伟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屋,众人都看向他。曹伟见大家怀疑的目光,忙解释,“我来时就这样了,我来时就这样了。”又把贺发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听说贺发杀了刘北斗都震惊不已,待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明白剑之晶村的拆迁主要是他搞的鬼后,都说该杀,死不足惜。当他们又听说贺发准备以身正法时,不禁对这位年近九十的老人生出敬佩之心。 贺发苏醒了过来,看见众人围站在床前,大叫道,“曹伟,曹伟。”曹伟挤了上来,握着贺发的手说,“发叔,我在这。”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啊。”贺发显得痛心疾首。 “发叔。”曹伟为难地说,“做了这事要断子绝孙的。” 众人点头称是,都说会替贺发做证,那晚他一直在村里。 贺发摇了摇头,嘴角又渗出血来,“这事一定要有人站出来,否则永远不会了结。”“发步,您放心。”王本劝道,“就是我们去顶上,也不能让您出头。”大家忙附和。 “幼稚。”贺发闭着眼说了一句,又咳嗽起来,那血是成泉地往外溢。王本疑心道,“发叔,您?中毒了?” 贺发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喝了,烈性浓药。”大家这才闻到屋内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啊?快送医院。”王本招呼着,大家七手八脚地就要抬贺发。贺发拼命地摆手。大家只得停下来。 “我老了,怕孤单,就让我和外孙在一起吧!”贺发说着握住了外孙攥紧的手。众人看着蜷缩在一起的左奇伦,感受得出他临死前的痛苦,再看看贺发稀疏花白的头发,泪水不禁汩汩而下。 “曹伟。”贺发睁眼叫道。 第258章 临终 “发叔,我在这,我在这。”曹伟又握住了发叔的手。大家看见贺发的眼眼已雾蒙蒙一片。 “你把我送往派出所。”“不,不。”贺发艰难地说,嘴角的血流到了床单上。曹伟只管一个劲地摇头说不。 “对他们说,我是你抓住的。” 曹伟还在说着不,王本在后面抵了曹伟一下。曹伟回头看着王本,王本视意他看向贺发。贺发嘴里血红斑白交加,往外狂涌着血沫,话语都不清晰。曹伟也感受到贺发抓紧自己的手越来越有力气。他紧闭上嘴,任眼泪横流。 “这样,你,你就有功,要,挂念,挂念父老乡亲,要为,要为村里,多办些,实事。”贺发灰蒙的眼睛紧盯着前方,曹伟哽咽出声。王本擦了下泪水,附在曹伟的耳边说,“先答应发叔吧。”曹伟双手抓紧贺发的手,大叫着,“发叔,我答应您,我一定不会忘记村里,一定不会忘记我的父老乡亲,发叔啊,发叔啊。” 贺发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让满嘴的血沫娇艳动人,“原来是真的,死前会什么也看不见。”贺发的瞳孔已放大。邻居们见了,都哭开了声,“发叔,发叔。” “别哭,大家。死也,并扑,磕怕。”贺话的言语已含混不清。 “发叔啊,发叔啊,呜呜”众人半蹲在了床前。 “咦?王将军,你怎么来了?”贺发放开外孙,手往前伸着,似乎想坐起来。众人不知他叫啥,收住了哭声,面面相觑。 “周县长,你也来了,小发好想你们”贺发面上一会欣喜,一会悲伤。王本叹了口气,“发叔,他已神志不清了。” “王本”贺发突然叫了一句,把众人吓了一跳。王本大着胆子应道,“发叔,是我。” 贺发重又闭上了眼睛,嘴里的血沫不再外流,干涸在嘴角“我的大限到了,说胡话了。我看见了许多老朋友。”众人见贺发神志清了,舒了口气。 “发叔。”曹伟一开口,又带了哭腔,“您老,有什么话要说不?要不要通知大姐?” “不,不。”贺发一听忙阻止道,“她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我对不起她,没有照顾好奇伦。”说着贺发又把头转向了里侧,手摸索着抓住外孙的手。 “发叔。”王本问,“您想吃点什么吗?” 贺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你,别说,我,还真饿了。给我做碗米饭吧?全米做的饭。”一句话又让众人落了泪。他还有什么是吃不起的吗?临终只是要一碗全米做的米饭。王本转身去了厨房。 “刘丰,快跑。政委,快跑,我背你,我背你。”贺发又说起了胡话。曹伟心如刀绞,使劲抓住贺发的手。 “曹伟。”贺发又清醒了过来。 “发叔,我在,我在。”曹伟忙答应着。 “我,可能,吃不了,米饭了。”贺发微笑着看着曹伟的方向,嘴里突然又狂涌出鲜血,“芹儿,芹儿,大心里痛,大心里痛。”贺发边叫着,边抽出手捂住了胸口。 “芹儿,芹儿,大,痛,大心里痛啊”贺发边叫边打滚,众人拼命按不住他。曹伟大哭着“发叔,发叔。” “芹儿……”贺发猛然大叫了一声,身子绷直一个劲地往上挺。王本端着刚从隔壁借到的米,跑进了屋里,看到这一幕,咣当一声,碗掉在了地上。 “发叔。”他流着泪叫了一声,跪倒在地。 “发叔。”“发叔。”曹伟和邻居们都跪了下来。 这时,老黑狗和三脚猪也跑了进来。老黑狗前爪一搭,扑在贺发的身上,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一滴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三脚猪站在地上,仰着头轻轻拱着贺发耷拉下来的手。 曹伟没有报告派出所,而是通知了贺芹。 贺芹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赶到剑之晶村,处理了父亲的后事,将曹伟关进了拘留所。 贺发被内定为畏罪自杀,公判的前夜,从市上调来的新县委书记接到来自北京的一个电话。贺发被晶都政府评定为烈士。 贺发的葬礼比王国军的隆重百倍。 第259章 大学毕业 李小剑大学毕业了。 由于签订的山东电力建设公司上班早,他第一个坐上离别的火车。四年朝夕相处的同学眼看着就要各奔东西了,心中纵有千般不舍,他仍勉强着装出笑颜。离别是痛苦的,若是以泪洗面,不是更加痛苦? 当他把手伸出窗外挥动,要对四年的同学潇洒地说声再见时,猛然发现同学们脸上虽然和他挂着一样的生硬笑容,眼角却悄悄地湿润着北方午后的炎热,仅有的三个女生已躲在人群后哭成一团。他的心里一颤,两行清泪瞬间暴露了不舍。 像四年前和送行的亲人告别一样,李小剑感受到了男子汉尊严的瘦削。河北的仁兄和江西的歌手,也忍耐不下尊严的清秀,他们双双双起手,大声嚷道,“兄弟,保重!我们回去了。”说完他们带头转身,别的同学冲他点点头,也跟随而去。三位女生抬眼看了他一会,也一扭头走了。小剑长舒一口气,擦掉眼泪,坐回自己的座位。对面是一位慈祥的老先生。小剑见他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先生也笑了,问“毕业了?”小剑点点头。 火车“呜”地一声后起动了,小剑情不自禁地转头望向窗外,窗外空空如也。小剑心有惆怅,念叨道,“四年,就这样结束了。”那位老者轻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突然吃惊地望向窗外他的背后。小剑心知有异,不假思索地又抬起身。 窗外西面他的几十位同学,在默默地跟着火车慢跑,女同学一手相牵,一手掩面,阳光下颤抖着情谊,男同学特立独行,连绵而下的泪水放缓了他们的脚步。他们都沉默着,已然细长的影子将牵挂投射到小剑的面颊。 小剑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打开车窗探出身子,泪水滂沱中对着他们大喊“兄弟们,姐妹们!” 女孩子再也忍不住了,她们往下手大声哭喊着“再见,小剑,再见,小剑。” 男孩子完全抛掉了掩饰,笨拙地只会叫着“小剑,小剑。” “兄弟们,我爱你们,姐妹们,我爱你们,兄弟啊。”李小剑的泪水飘飞在列车渐紧的奔驰中。老先生拼命拉着激动的年轻人,“危险,小伙子,危险。” 列车渐渐驶远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李小剑想对老先生笑一笑,不料嘴角还没扬起,眼泪又奔涌而出。老先生看着他,从兜里抽出了纸巾。小剑轻轻接过,不敢抬头。他闭着眼想了一会,从背包里找出昨晚刚整理好的日记。 第260章 绰号 我很帅,可是却没人爱。 进大学第一天,我最先认识的是来自江西的上铺。当时,他鬼鬼祟祟地趴在我的耳边说:“你很帅,以后肯定有好多女孩子会追你。”我一听,心里立刻就把他引为知己。此后四年我们的关系如胶似漆。 有了他这一句话垫底,我好长时间内都不把本校里先天不足、后天畸形的女生放在眼里。那时偶有些女生因为客观原因和我搭讪时,我都摆出一副置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表情。可是,我等啊等,一直等到大三开始了,依然没有女孩子给我抛个秋天的波菜。 要知道,那年头,你若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学毕业生的话,必须通过三项硬性指标:计算机二级、英语四级、恋爱若干次。前两项还好说,这最后一项,大学都念一半了,我还是小哥独处,可怎么得了啊? 我气急败坏下,就问已成歌手的上铺:“刚进大学时,你不是说会有好多女孩子追我吗?” 上铺昨晚约会到凌晨,正睡眼惺松。他眯着眼好半天才明白我的意思,然后极不耐烦地来一句:“当时我看你和你家里人刚分开,心情不好就随口安慰你一句,你以为你真帅啊,切。”说完他把脑袋往墙里一转,继续千秋大梦。 不是说在正确的道路上坚持,是执著;在错误的道路上坚持,是固执吗?我不再冷酷到底了。 明天,我就要顺利毕业了。 进了大学后,大家都喜欢按着年龄排出个大小。本宿舍,我最小,当年芳龄十七。而老大来自陕西,既是我们宿舍的老大,也是本班的老大,并且绝对名副其实。他长我五岁,身高一米八六。可是说到体重,他就寒酸了点:毛重五十三公斤还差一点。他的绰号叫“拉长”,读“lazhang”,听起来好象工厂里的段长什么的,其实读法是“lag”,来自机械学中一个金属由短粗拉到细长的名词。 老大岁数虽长,但是在谈情说爱方面却真的是十年长八岁、越长越败类。一次午后,他兴冲冲地跑回宿舍冲我们大喊:“华山那面有人在亲嘴。” 我不屑一顾地说:“华山那么有名的风景区,看见几个亲嘴的有什么稀奇,没准更精彩的也有。” “你这个笨蛋。”老五骂我道,“华北电力大学的假山简称华山。” 噢…… 隔壁宿舍有一位林主席和何主席。林主席,得益于林彪。何主席,凭的是真才实学,其羽毛球水平全校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官拜校羽毛球协会主席。 再隔壁宿舍有一位仁兄叫“水桶”。小时候一看到书上描写女人身材差就说如水桶一般,我总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水桶又细长又苗条还光滑,该是多少女孩梦里寻它千百度啊,怎么会差呢?不解归不解,我当然不会傻到去触老师的霉头,否则搞不好就要背着“色狼”的头衔跨入大学校门了。我没带着头衔只带着疑问参加了入学一个月后的体检。我们按次序量完身高、体重,就轮到那位老哥了。 只听助理医师向主医师报道:胸围一百、腰围一百、臀围一百。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想来,那一刻豁然开朗的不止我一位。 自此,他就顶着“水桶”的江湖名号在学校里招摇了快四年。毕业前夕,我们发现经过他四年对曼妙身材的不懈追求努力,再叫他“水桶”就不实事求是了。于是,经大家商议后,我们一致同意改叫他“酒坛”。 第261章 点名和扑克 因为教授有名,选修他课的人也多,所以上课就在一个大教室中。上铺去听了一次后就觉得教授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以后一遇到教授的课,上铺就躲在宿舍里睡觉。 一次刚开课,教授说我们有个平时分,我今天就抽名点下,到的人加十分,没到的人就扣十分。可巧抽到了上铺的名字,我硬着头皮站起来替答了一声“到”。可下面又点到我的名字,我忙拉起坐在我边上的老二救了一下场。老大在边上见了,嘿嘿地笑。 他还没笑完,又点到老二了,他又被老二给拖了起来滥竽充数了一回。老大刚坐下,又听到教授点他的名。这下老大脸红脖子粗了,边上没一个认识的了,无产阶级的友谊发扬不下去了。我们端坐在下面,眼睁睁地看着老师低头在花名册上划了一笔。 老大如坐针毡地在座位上熬了一节小课,然后趁着课间休息,他就象竖着的箭一样飞快地射回了宿舍,把上铺直接从床上给揪了下来。上铺跟随老大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他问教授:“老师,你刚才点我的名了吗?我没听清,我就是某某。”说着,上铺指了指花名册上老大的名字。 大二时,我们开始迷上了扑克八十分。每天早晨,若是有人伸头问下今天什么课,立马一屋子声音:“扑克。”许多个中午,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时,我们宿舍在牌桌前精神抖搂,其中四个人鏖战,剩下两个做狗头军师。 多少个夜晚,别人在花前月下乱啃时,我们宿舍每人出五毛钱买两副一元的扑克再去称一元的瓜子,然后足不出户直到要挑灯夜战。更多的时候,为了宿舍的荣誉,我与老二河北仁兄还会搭档去挑战或者应战隔壁屋的两个主席。只要课不是太重要,或者老师查得不太严,我们这铁四人组不是他们来我们宿舍就是我们去他们宿舍,一打就是一个下午,有的时候甚至耽误了考试。 那次我们正在隔壁宿舍客场做战时,突然电话响了。何主席边出牌边歪着脑袋夹电话:“什么考了多少分,通没通过?不知道。我正在忙,一会联系。”说完他继续全神贯注地出牌。一会他突然丢掉牌,然后一把抓起电话回拨了过去。 “那门课什么时候考试?什么?前天下午就考完了?”同样的课,他选的老师不同,所以考试时间也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三个在边上听了很尴尬。前天三缺一,我们拉着他打了一下午的扑克,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又过了三、四天,我的搭档也有一门试要考,我们就劝他别去考了,因为前一门他考得很惨。这也不怪他,试卷太难,据说那场试诸多考生中若有一个人能通过,那就是华电祖坟冒青烟了。老二是准备修双学位的,有一门不过那别的考得再好也是浪费。 林主席说:“这门课我们知道你学得不错,但是前一门你又过不了,这门你考得再好不也白搭?” 我点头附和道:“就是,你这门若是考得分高的话反而更伤心。再说,我找别人合作不如和你配合默契啊。” 河北仁兄看了看我们,还有些犹豫。 “我为了陪你们打扑克,连主修课的考试都不参加”何主席有点愤愤地说。 “洗牌”,老二把笔、尺子什么的往床上一丢。 又过了两天,和老二同报双学位的一个同学过来问他“你怎么不去参加考试?” “有什么好考的,我打扑克放松一下。”老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手中不忘出牌。 “报名费那么贵,你说扔就扔了?”同学很是惋惜。 “哎,我也不想扔啊,前一门不是通过不了嘛。拿分。”老二看见牌桌上有十分,“啪”的一声甩出一张大王。 “你过了啊,就你一个人通过了啊。”同学很是惊奇。 坏了,河北仁兄家的祖坟冒青烟了,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 事后为了让河北仁兄的脸色恢复正常,我们三人请他吃了不下五次的饭。 第262章 谁偷了我的被子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熄灯了,我们铁四角还在牌桌上斗得你死我活。水桶站在边上看得手痒得要命,一个劲地问我们谁累了换他打一把过下瘾。我们兴头正醋,哪能轻易让位。打着打着,我突然想起被子还挂在外面晒着,就让在一边没事干的水桶帮我把被子抱回来。 水桶好不容易才等到能上场的机会,怎么会轻言放弃。他直说他不认识,让我自己去抱。无奈之下,我只得让他接下手。水桶欢天喜天。 我到了晒被子的地方一看,别的被子都被抱光了,只剩一条。可是这条怎么那么脏,而且号码也不对。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升起:老子的被子被偷了。 我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宿舍,这么冷的天让我怎么过。 舍友都安慰我,说今晚就和谁将就挤一夜,明天再去买一床新的。我想想也只能如此,生气也没用。看见离熄灯还有点时间,我就叫水桶下来换我上阵。水桶正打得不亦乐乎,哪肯下来。他怂恿我:“不是还剩一床吗?人家偷你的,你就偷别人的。”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看着他,这就是现代的大学生? “那你就当是别人抱错了的,然后你也抱错了吧”水桶回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埋入牌局中。 “万一我的真是被人偷去了,不是被人抱错了怎么办呢?”天下乌鸦一片黑,我也立场不坚定了。 “那你也把它抱回来,反正别人偷你的,你就偷别人的。两不亏欠。”水桶倒是理直气壮,然后又鼓励我道:“快去吧,这么冷的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心一横,该谁倒霉谁就去倒霉吧,反正也不是我想偷的,要骂就骂那最先偷被子的人。我三步两跳的就跑去把被子给抱了回来,刚进门就熄灯了。 大家各自散伙回屋,水桶尤是满足。 我强忍着恶心钻进那条散发着怪味的被子中,还不到一分钟,就有人猛敲我们宿舍的门。同一时间,水桶的杀猪嗓音直贯耳膜:“老剑,你刚抱的被子号码是不是980750?” 第263章 应聘 小剑看着看着笑了。对面的老先生说道:“分别是让人伤心的,但是人要往前看。”一句话说得小剑又想哭了,不过他忍住了。向前看,一切向前看,开心地、张扬地、意气风发地向前看。李小剑大笑起来,尽管大笑中有着夏日的清爽,但那仍然是大笑。向前看,一切向前看,开心地,张扬地,意气风分地向前看。 五天后,李小剑踌躇满志地来到了山东电力建设公司门口。 工作,于别人而言,也许只是生存谋生手段而已,于李小剑而言,却是建功立业的开始。而这有些幼稚可笑的想法,则是在几个月前毕业生招聘会上形成的。工作的来之不易,让他认为自己奇货可居,招聘人员如舌巧簧对美好未来的夸张描述,让他听了血脉贲张。 中国电力大学,行业内唯一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在被喻为电老虎的的电力行业中,能够想像得出,学校的毕业生是如何的炙手可热。虎,百兽之王,凶猛无敌,前有苛政猛于虎的千年传音,后有电老虎的今世嚣尘。大四的上半年,全国大小电力企业公司就云集电力大学参加由学校举办的人才交流会。招聘企业对学生认真筛选,学生对企业百般挑剔。内陆省份的电力部门一般乏人问津,而沿海的招聘桌前则是人声鼎沸。 在先大体浏览一圈后,李小剑锁定了目标……山东电力建设公司。 它的招聘桌前几溜长队排好,负责招聘的人士在慷慨激昂。大意无非是到了本公司后前途如何光明,未来如何美好,福利如何之高。 李小剑听到了关键的一句,年薪五十万计。而两个月前在西柏坡电厂实习时,李小剑得知平顶山水库看船的妇人一个月才十元报酬。 十元,请相信你的眼眼。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加入到应聘队伍中。当是时,他默默祈祷,神啊,照顾我一下吧,千万别到我这,招聘就结束了,那会让我抱憾终生的。 李小剑排队的时候前面已有五十几人,不一会后面又多了五十几人,快排出临时由食堂改建成的招聘会大门。他们全是冲着物资管理的职位去的。 还好,前面的兄台给了他机会,像狗熊所掰的棒子似的,一个个夹了一下就被扔到了地上。其时还没轮到李的时候,他的内心已暗自高兴起来,都可以说是稳操胜券。也许是因为机会太多,所以大家都不太重视,连边幅都不修就来赶场。而李小剑则精心打扮了一番,油头粉面的整洁,西装革履的清新,在一群蓬头垢面中就颇有些万绿丛中一点红了。 第264章 面试 果然,李小剑的到来让招聘者们眼前一亮。他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形象,再加上几分紧张阴差阳错出了气定神闲,些许慌乱无心插柳出了谈吐不凡,让那些招聘负责人员…… 也是校友们前辈风度尽失,集体站立起来当场就要接着他。李小剑一看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热情,自然怀疑到背后的真实性。他支吾着表示要实地考察一下,而对方竟欣然同意,并且立即宣布剩下人员不再面试,一副吃定他的样子。 一起准备面试的人员中有不少相熟识,看李小剑已近大功告成,都来恭贺,言语中不免夹杂些嫉妒与不平。平心而论,他们都是学校中的佼佼者,基础课名列前茅,专业课出类拔萃,不象李小剑游手好闲的除了泡妞就只知道去图书馆看小说,还大言不惭地宣称要圆工科生的文学梦。因此,李小剑在他们眼中从来都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对手,尽管招聘的残酷事实让他们大跌隐型眼镜。 由于表面上梳妆打扮一番给人以无比重视的第一印象,内里熟知典故聊起来背书式的滔滔不绝又给人以博学多才的感觉,因此招聘方毫不犹豫地把机会留给了李小剑。也有诸多好友好心劝他,先签为上,煮熟的鸭子会飞,躲猫猫也能害死人。李小剑不以为然,宿命又狂妄地认为是他的就非他莫属。 李小剑在兴奋的同时,也不忘问一句同为电力行业,待遇怎么会是一般企业的两倍有余。他可敬的校友倒是很坦白。电力建设动辄就是几十、几百亿的工程,物资管理人员比较辛苦津贴高,再加上相关的奖励以及别的收入,五十万保底而已。李小剑自作聪明地以为明白了“别的收入”的含义,他由师兄的真诚,进而增加了对这份职业的信任。 招聘会结束不久就是寒假,李小剑实地考察了一下公司。那高大现代化的办公楼、成排待阅式的私家车,以及背后依托的全国闻名公司住宅区,深深地彻底地将李小剑征服。想象着自己半年后就会成为这里的一员,宽大的车库里放着自己的小车,美丽的住宅区里三百平的豪宅,李小剑像个重度精神病患者一样,流着口水地哈哈大笑。这次李小剑没有扭捏,甚至可以说迫不及待地签了合同。回家的时候,他真地好想唱歌。 总以为毕业遥遥无期,现在它真地要遥遥无期了。 第265章 隐藏的问题 李小剑入住公司的宾馆没半天就找全了几个校友。工作开始是军训,李小剑们在汗流浃背地乐不思蜀。一到晚上,他们就去俱乐部打打球,去歌房飚飚歌,偶尔还到舞厅泡泡妞。而这些设施全部是在公司内部,它的恐怖实力可见一般。到了技术培训的时候,公司主管说,这批人中有相当一部分要被选中去国外工作,补贴光是国内给的就是每人每月八百美金。李小剑们已财大气粗到连笑一下都懒得应付。 两周后对公司有些熟悉,一些隐藏的问题渐渐被发现,他们再笑的时候就有些勉强了。偌大一个全国著名奢侈小区,除了招来的大学生外,很少见到壮年男子,除了老弱病残就是孤儿寡母。 终于,他们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是几个好心的阿姨告诉他们的。 由于是电力建设部门,大部分时间在外地施工,所以员工一年也难得回几天家,过得是着四处漂泊的生活。以前还好,公司带着家属,开拨某地时,浩浩荡荡几千辆车。现在领导精兵简政,为了省缺建拆生活区的麻烦,干脆一劳永逸地建了个固定小区。为了让外面工人工作安心,家里老婆孩子住着舒心,生活小区就建得全国闻名。 但是孔雀美丽开屏的背后总有一个丑陋的屁股。一个家庭,男主人长年不在家,孩子就像生活在单亲家庭似本就缺乏管教,母亲再拿着大把的钱宝贝地不行,因此纨绔恶少就批量生产了出来。好心的阿姨告诉他们许多有关公司的歌谣,其中一句就是“电建的孩子不愁吃穿,要想上大学那是个谣传。” 而一个女人独自守着孩子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呢?这也让李小剑们明白了为什么小区的保安对他们这些年轻男生的进出盘查地像查地下党,身份证、工作证、签名、出门理由一个不能少,出去时填一遍,回来后再填一遍。 这些事情如此烦琐,而保安却从不敢掉以轻心。员工在外面拼命工作,为了人民和人民币在奉献,而家里女人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了,那不是阻碍四个现代会建设? 第266章 心冷 更多的男士则由于工作性质的限制,交际圈很小,能够认识的女孩子少之又少,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机会认识女孩子,连肖想都找不到对像。如果你运气好,大学里谈着女朋友,那恭喜你,漫漫奉献路你有个美丽的回忆了,然而也只是回忆了。 有哪个稍微像样点的女孩子在明知道有漫长活寡日子等候自己,还那么无怨无悔地伟大面对呢?普通人如果摊上伟大这个称呼,那真不是好事,谁都知道这意味着无尽的付出和几为零的回报。给你伟大,就是让你只知付出。 在这种情况下,公司雇佣的服务员就异常抢手起来。而这些在本地很难找到婆家的女孩子们,对一群天之骄子却报复性式地横挑鼻子竖挑眼。而好不容易如同参加公务员考试般被挑中的男生,结婚后由于受所受教育背景,生活圈子都不同,要不了多久就和妻子形同路人,没了共同语言。李小剑的心是拔凉拔凉的。费尽千辛万苦,不一定能找到老婆不说,找到了老婆,孩子还有可能不是自己的。 每天培训结束的时候,李小剑也没有心思去歌厅现眼他那破锣嗓子,总是拿着晚饭时吃剩下的蛋糕去池塘边喂金鱼,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些同来散步的白发老太太见小剑秋扇见捐的样子,了解了缘由后就语重心长地劝导他,“小伙子啊,人生有的时候金钱并不是最重要的。”话音刚落,又一位阿姨谈起弟弟出国工作的事情。 那位仁兄被派到我国的铁杆兄弟巴基斯坦,却并没有找到宾至如归的感觉。工程地建在童童深山,交通不便也就罢了,饮食却非常方便,那位仁兄曾一连吃过六个月的洋葱,多少年后见了洋葱头还像怀孕几个月的妇女,干呕不出东西。幸亏老天有眼,让他得了轻度胃癌,才得以派调回国。离别时,他那个兴奋,而同事那个悲痛,都是嫉妒害的。 听到这些事情,李小剑面如死灰,心冷至极。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一群刚毕业的学生以母校为基本单位明修起了栈道,暗渡起了陈仓:绝不能让金钱收买了人生。开始也不是谁都那么坚决,一位矮胖的校友提议,我们赚几年钱再走吧。另一位校友当即反驳,赚了几年钱,你还舍得走吗?是的,绝不能让金钱收买了人生。 相对而言,工作对他们来说,是容易找的,于是他们有这份豪情。 第267章 跳槽 李小剑本还打算静观其变,寒假时的那份震撼还历历在目,可一旦看到同校的几个校友要么拿出简历准备改换门庭,要么啃起书本准备考研,他就没办法再无动于衷下去。他翻开以前的笔记本,上面是一些电力单位的号码。 他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回江苏老家吧,而苏南苏北又仿佛韩国和朝鲜。他联系起苏南的一家电力公司。没想到对方也正在招人,双方一拍即合,互相询问了些问题,当时就商定了面试的日子。李小剑本来打算直接辞职,相熟的俱乐部阿姨则告诉他,没找到下个点,原来的坑还要占着,并面授了些相关机宜。 李小剑按计行事,谎称学校有事情,需回去办理手续。主管也是心知肚明,这段时间那么多人用着几乎雷同的理由请着假。他又摆出一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样子,愿意走就走吧,爽快地批准。 李小剑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又坐了九个小时的火车终于赶到了无锡,在无锡留宿一晚第二天乘车到阳湖市。 来到阳湖看着三十几层的供电大楼,李小剑又见楼眼开了。他早听说过苏南人会赚钱,却没想到一个县级市的供电大楼都敢摩天。 公司效率很高,当天安排了面试。主管领导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他一一回答。尔后,李小剑也再次询问起待遇、福利。 领导说,第一年试用期年薪不低于2万5,第二年之后干的好的话,月薪一万。李小剑一听,心里那个撕裂地痛、痛、痛。上学这么多年,李小剑没学会别的,至少学会了安慰激励自己。七年前他就以泡全国妞为目标激励自己上了和尚大学。 熬过第一年,以后也是年薪十几万,再加上什么奖之类的,也差强人意了。双方表面上都表示满意,要做决定时,领导卖关子说还要开会讨论一下,让李小剑回去等通知。撕心裂肺了半天,“扯”字还没写一横呢。 李小剑傲气又起,大不了回山东过几年不知肉味的日子。于是,他郑重地对领导说,希望现在就能给一个答复,因为大家时间都比较紧。而苏南的领导再一次将高效率现代化展示了一遍。他掏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后,告诉李小剑,恭喜你被录取了,请回去办理相关手续,尽快来报到。 前后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李小剑又从山东大汉重新变回了江苏小生。兵贵神速,我马上打道回府,狂赶火车回山东。在车站等站的时候,他随意和别人攀谈几句,知道号称百强县之首的人均年薪才一万多。这让他的心情又一次美丽起来。 在前途未卜的时候,一帮刚毕业的学生没事就对山东破口大骂,害地本地的毕业生在他们面前全不自觉地改换门庭,实在改不了的就无力地表白:并不是每个山东人都骗你们的啊?而今看着这大半车厢的山东人,李小剑竟然有一丝不舍。人还真是奇怪。 第268章 胖徐娘 凌晨两点的时候,李小剑到了公司所在的城市。下了火车,他上了个厕所后慢悠悠地向往晃去,出站口时他看见火车上同座的两个年轻姑娘焦急地站在旁边等待。一望就知接站的人错过了点。李小剑心情不错,就慷慨地掏出手机让她们联系家人。二零零二的时候,手机就像大学生一样,虽不是十分金贵,却也不是万分普及,并且那强盗式的漫游加长途总归是一把锋利的刀。不过,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好歹也做过一个月的山东人,最后就乐于助人地帮老乡一把吧。 那两个女孩走后,李小剑也准备找车回公司。这时,一个打扮地花里呼哨的中年胖妇女挨个往这边问:要住店吗?要坐车吗?那些山东老乡一句“不要”的纯正方言就把她轻松地打发了。轮到李小剑的时候,他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谢谢,不要”反而让她望而止步。这不能怪李小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语言天赋的他只会一句什么“老美”。 胖徐娘一看李小剑带个眼镜、说普通话的学生打扮,就觉得是金钱在向她招手。钱都那么主动了,你要是再做作的话,就会遭到天谴的。胖徐娘就摩擦着两根粗腿跟在李小剑后面,鼓动起不成比例的如莲巧舌,把旅馆和出租车也说的天花一样。仿佛李小剑不去住她的店,不去租她的车,就是把水晶当玻璃给扔了。 对于这种托,李小剑是躲之不极,哪会随便上她的贼船。不料胖徐娘腿是粗了点,但移动起来私毫不落下风,总是恰到好处地挡在李小剑面前。刚好路过胖徐娘负责介绍生意的一辆车,她非要让李小剑坐。 李小剑不胜其烦,问了句多少钱?里面的年轻司机抢先回答曰:30元,很便宜。李小剑倒吸一口凉气,全程打表过来绝对不超过10元,这不是明白着敲诈吗?他又想起了三年多前在家乡火车站的经历。 此地不比家乡,人生地不熟,李小剑礼貌地回答:不好意思,我要去找个打表的车。 胖徐娘一听就把山东人的豪气给拿了出来:“你问了价,不坐不行。”李小剑一见强拉强卖成了成明目张胆的打劫,就赶快对另一位的哥说:“师傅,我打你的车,打表行吗?” “行啊”的哥爽快地回答。 第269章 竞争 还是有些竞争好!李小剑刚把行李丢进出租车,胖徐娘就像孙二娘式的冲的哥吼上了“我做不成的生意,你也别想做。”都在一个地头混,谁怕谁。那位的哥立马吼了她一句山东省骂。孙二娘以后还要在这挣口饭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就停止向他开火。但她刚才又在外乡人面前摆足了谱,实在不好下台,因此就将炮口对准了李小剑。 人家是地头蛇,李小剑知道自己不是强龙,所以想也没想就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了。你骂就骂吧,我好男不和女斗,就当你煎饼卷大葱吃多了放屁。这么阿q地想着,李小剑就拉开车门准备钻进去。而孙二娘不是个光说不练的主,她猛地把小剑推离车门,紧接着那胖胖的拳头就向他身上招呼了来。 算了,一个老太太也打不死人,忍几下让它风平浪静吧。李小剑息事宁人地想。他还是打算尽快钻进出租车,远离这是非之地。毕竟广州火车站的英雄事迹他早有耳闻,更何况他本人就出生在铁老大势力的旁边。 也许是李小剑的忍让,让孙二娘以为难得碰到个软弱的高大个,她觉得她在火车站广场扬名立万的时刻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不难错过。于是,她在练习车轮拳的同时,还附带上了肥猪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小剑的脸上火辣辣地烧。事不宜迟,得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跑。一念及此,李小剑一把推起了孙二娘。孙二娘在兴兴头上,正把小剑当熟透的柿子,小心地捏着还生怕一用力他就露了果汁,哪能想到他还会有这么一推,一下子就像个相扑运动员一下两头翘翘地倒在地上。 瞅准时机,小剑拉开车门就钻进了大半个身子。座位空间还大得很,小剑却不能再钻进了,他回头一看,自己慢了一拍的左腿被两位小青年给拖住了,其中一位就是要价30元的司机。两个往外拖,一个往里钻,双方开始了拔腿比赛。正不分彼此时,裤子却吃不消了,“嗤”的一声就从裆部裂开。 小剑一愣,勾着的脚松了力气,一只鞋让人殷勤地脱了下来。 这下李小剑就忘记他身在外地,且好歹还是个大学生了。 他霍地退出小车,那两位撒手及时的青年忙对他挥起了武二哥式的沙锅拳。李小剑丝毫不以为意,自认为对付两个掌方向盘的还是绰绰有余,毕竟自己有个特种兵鼻祖式的父亲。来吧,如来神拳练就多时未曾试过,今日就把试君。 第270章 冲撞 李小剑瞅准离自己近的青年,一侧身闪到他一旁,同时连环肘打过去,再及时补上两膝盖,那个青年满脸是血地躺倒不动。剩下那一个,小剑蝴蝶般飞舞的拳头,蜻蜓样跳跃的光脚,招招命中。那青年还有点自知之明,跌跌撞撞地跑了十几米。 李小剑则光着只脚穿着开裆裤穷追不舍。让你再欺负我这个带眼镜的,让你再欺负我这个老实外地人,每一拳,李小剑都觉得实实在在,每一脚,李小剑都觉得足斤足两。那位青年也躺在了地上,他的嚎叫不象帮人脱鞋的动作那么从容了。 而恍惚中,小剑好象听到了边上有人鼓掌。小剑忙里偷闲地想,莫非有鲁提辖的后人在观看,看到我颇似乃祖附身? 那孙二娘也没闲着,摩擦着两条粗腿跟着他们跑,边跑边叫着“小冯、小超”什么的。小剑以为大事搞定,就剩下半躺地上的“郑屠夫”陪着他表演。突然斜刺里一拳过来,打飞了小剑的眼镜。小剑回头一看,朦胧中又来了位梁山好汉。 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时候,小剑豪气干云,浑身是胆。他顺手揪住那人脑袋,膝盖一提就往那人脸上磕去。这后来的显然要比前两位精明地多,他两手往面前一挡就让小剑前功尽弃。这时,小剑也感觉腿上软软的,没有了多少力气。哎,书读多了,运动少了,真要书生误国了。 而孙二娘的喊声此时也起了作用,不远处杀声一片,而且越来越近,其间还夹杂着叮当的金属撞击声。 围观人中不知谁突然大吼了一句“小伙子,快跑啊。”用的是标准普通话,显然是喊给小剑听的。小剑来不及感激,心中对方大队支援人马来到,他甩开眼前的人,拔腿就跑。 当小剑光着脚丫疲于奔路时,耳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他的心里就越黯然:30就30吧,300又能怎么样?你一个月好几万还在乎这点钱? 心下这么想着,可他的脚下却丝毫不敢怠慢。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快跑地虚脱地小剑瞥见边上一排气派房子上挂着只大国徽。 啊!铁路派出所!人民警察为人民!公家的房子一定要盖得好点,要不然找到门前就可能横尸街头了。小剑掉头跑过去一看,派出所的两扇大玻璃门一把铁将军守着。派出所还要关门吗?人家报案怎么办?再说谁敢到这偷东西啊。 第271章 朋友 小剑跑到门口,管不了那么多了,拼命拍打着门,直喊,“救命,救命。”眼看着后面的人越来越近,这一激动,硬是将警局的玻璃门给踹碎了。 大概是看见小剑闯进了神圣的人民警察地盘,后面的喊杀声没有了。半晌那位孙二娘却一摇一摆地挪了进来,声称小剑打了她老婆子。 小剑和孙二娘各执一辞,吵得不可开交。小剑想到他还有包裹在出租车里面,就告诉警察有出租车司机给他做证。一名联防队员听说后,道,“谁给你做证,给我找出来。” 还好,那位的哥还在。 小剑取出包裹,那位师傅就跟在联防队员后面进了派出所。 小剑在外面等了很久,突然想起在这里也许只能靠朋友了。哆哆嗦嗦地问身边的警察,“我能打个电话吗?” 那人看了看他,指了指旁边办公桌的电话,算是默认了。 小剑接通了校友的电话。 小剑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完,他们二话不说就爬起来往铁道派出所赶来。听到校友最后一句让他不要惊慌的话语,小剑流泪了。在学校的时候虽然他们互不相识,但如今同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时,大家懂得互相照顾支持才能更好地生存。或许他们最终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不过此时一句安慰就让小剑内心暖比晚春,让小剑知道身在异乡,却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需要他人多少的帮助,要的仅仅是让自己感觉不再孤单。而朋友,那不是风平浪静时候的谈笑风生,而是波涛汹涌时的并肩前进。 小剑从厕所里出来后也没有闲着,他拿出包里的毕业证、学位证、工作派遣证等,只要能证明他是个良民的证件通通拿了出来,其态度之认真就是面试时候也不从有过。 这时那位的哥也出来了,路过小剑的身边时偷偷告诉他,他实话实说全是那老太太的错。小剑油然而生感激之情。这年头,能说句真话的人太难得了。 没多信,小剑的同事兼校友们都赶来了,一式的眼镜,一样干净利落的制服。他们和小剑打了声招呼,就向警察们自我介绍并询问起相关情况。警察不厌其烦,详细如实地向电力公司的新招聘来的大学生们介绍了情况。校友们看到小剑血肉模糊的脚就问他怎么样了。小剑笑着说没关系,并忍痛甩了几下。 警察说太晚了,派出所要关门,请小剑的同事们先回去,并一再保证派出所会公平处理此事的。最年长的校友同事走过来拍拍小剑的肩膀说,放心好了,我们明早再来,一定要相信警察。 接下来,一切就顺风顺水了。 第272章 唠嗑 那老太太进了班房,两手抓住铁栏杆轻车熟路地嚷嚷冤枉。一名联防队员告诉小剑睡在沙发上不好,让他也进去。小剑一呆,辛苦了半天还有进班房。联防队员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说,铁栏边上有个小床,是给看守照管嫌犯时睡的。小剑如释重负。 小剑和衣而卧,那胖徐娘在铁栏杆里兴灾乐祸:你把人家玻璃门给踢破了,要4、5千元,看你赔人家吧。你还把我老太太打伤了,看你要赔多少钱吧。 如此喋喋不休好久,胖徐娘见小剑闭目安心养神,就又摆出通情达理的一面:兄弟,你去撤诉,我出去后不告你欺负妇女,也不说你打我。 小剑其实一直醒着,听她一说就知道她有些害怕,反正也被吵地睡不着,剩下的两小时光景,还不如陪她唠会嗑,顺便学点山东话,艺多不压身嘛。 我撤诉,那玻璃门谁赔啊? 胖徐娘一听大喜,到底是初出茅庐的人,她站在自己搭建的道德制高点上淳淳诱导起来:这个嘛,你打坏的,当然要你赔了。不过看你年轻不懂事,我可以不告你打我,这样你不是还省下一笔钱吗? 哎呀,那真是谢谢你了。都是我的错,我明早就撤诉。 胖徐娘贼大的眼睛在灰暗的灯光下顿时一亮。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在这外面看守的床上躺着,而你却在嫌疑犯的班房里连个凳子也没有呢?” 胖二娘的眼睛更亮了,射地睿智满地滚。她假装不知小剑在揶揄她,仍耐心十足地解释说:那是人家怕我们打架,所以把你我分开关押。 对案件如何处理,小剑心中完全无底,只是觉得身在异地性命能无啥大碍,那吃点亏也是天经地义的,差别只是吃多大的亏。胖徐娘的聒噪不能说没起一点作用,小剑还是有些忧心的。毕竟,那玻璃门是他打坏的,没事都想拔你一根毛的专政机构会放过送到眼前的赚钱机会?我该怎么办呢? 第273章 心软 胖徐娘又发话了:聪明的话,你赶快撤诉吧,明早一审讯,我什么事情也没有,你那玻璃门赔钱不算,若是有人再问你要个手续费的我看你怎么办。所以,你撤诉,说我们私下解决,我再替你说点好话,就赔个玻璃门钱就算了。 有些话还真是说到小剑的心坎上了,不经历飓风还真不知其险恶。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癞蛤蟆垫床腿……死也要撑着。于是,小剑微微一笑,把头转向里面,躺在床上想他的心事。 那边胖徐娘仍是持之以恒地表达她的不尽“关心”。小剑索性不理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饭来了我就吃,死神来了我就下地。这么一想,他反而心定了,困意就慢慢袭来。 在小剑似睡未睡之时,胖徐娘突然大声喊叫:小伙子,小伙子。 小剑一歪头:你又有什么事? 手机借我用用,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借。 求你了,你看大妈这把年纪还在外面拼搏,我到现在没回家,家里人肯定着急死了,你就借我打个电话吧,我付钱给你好吗?真的,家里孩子肯定要担心死我了。呜呜!胖徐娘竟然抹起了眼睛。 猛然一番求饶再加上抹出来的伤心,小剑心里乱糟了。想来她的孩子应该和自己这般大小,没准还要小上几岁,听说妈妈待在班房,那心里不知怎样地痛。将心比心,若家人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这个样子,一定也会担心死。 这个时候小剑明白了亲情最为重要,什么事情和亲人一比就无关紧要了。而她和自己一样都是受害者,都是可怜人。小剑把手伸进衣兜摸起了手机,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给?还是不给?难下决断之时,小剑又想上厕所了。算了,先解决内急再说。 小剑上完厕所出来,又经过大厅。此时换了位联防队员在那。 “你干什么啊?”语气和蔼地让小剑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方便一下。 “你的脚怎么了?” 这时小剑才发现,因为进门的时候踹坏了玻璃,脚上也受了伤。刚刚因为这事心绪不宁,竟然一直没发现。 “可能是踹门的时候弄破了,没事没事。” 联防队员对小剑的嘘寒问暖,轻意获得了他的信任。他平静了一下情绪问:“这个事会怎么解决呢?” “你是受害者,没事。那个老太太,我们注意她有一段时间了,这次要好好处理。” 小剑心下稍宽,又说:“那个老太太要我借她手机用下,说是给家里报个信。” “你傻啊,她肯定是通知外面的团伙。” 小剑恍然大悟。胖徐娘还真是孙二娘,她心知那帮党羽开个车、帮个凶还行,一旦出事,都会六神无主,她是要电话遥控指挥啊。那么多人都看见她进来未出,还用得着她自己报信?小剑一身冷汗凉飕飕。 感谢苍天让我在这个时候想撒尿,尿遁。小剑一念至此,笑出了声。刘备借尿遁而脱刘表之害,他祖宗刘邦也如此从鸿门宴上安全逃离,自己刚才无意中也算用了一次。 看来大家遇事难以决断时,最后去上下厕所。科学分析,人在方便的时候是最为放松的时刻,那时头脑最为清晰,想事也最为清楚,做出的决断也就更可靠点。因此,有实验表明大便的时候背书是最为容易的。刚才,尽管那联防队员态度固然不错,但是若不是自己放松许多,会问起上面的问题吗? 第274章 地头蛇 几分钟前还为借不借她的电话而良心与理智决斗,还在为是否第二天撤诉而摇摆不定的小剑,上完厕所后一颗心沉淀淀地放入了肚里。至于赔偿玻璃门,那老太太一个劲地说他肯定得赔,而他也没问那队员,心想如果真要赔的话反正也躲不过,索性不理它。 小剑重新躺到床上,他要好好休息下,太累了。 胖徐娘见小剑回来了,又继续起她的如意算盘,呱呱的声音大地出奇。黎明前的这点时光都不想让享用一下,一定是那老家伙怕处己这段时间内养精蓄锐,晨起审讯时条理清晰、论证充分,让她万劫不复。 小剑转过头再看她的表现,就觉得她极其虚伪可恶。胖徐娘不知道小剑上个厕所感悟如此良多,仍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小剑庆幸刚才在外得到了队员的好心警告,否则一定会双手把手机献上,并惟恐她不用。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说的一点也没错。小剑蹲了快四年的图书馆,自以为也将就算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没想到社会经验却如此欠缺。以前读到某些女大学生被目不识丁的人骗卖了还帮着数钱,总是将信将疑,现在就是他看到博士被卖了也深信不疑。学校里再有不该发生的事,毕竟仍是学校,单纯居多,那和真实的社会不可同日而语。书呆子成熟起来吧,赶快成熟起来。凡事要三思,要三思。 紧张之下,人要么就是罗里八嗦,要么就是胡思乱想。小剑想得头疼。不行,得睡会了,一定得睡会了,小剑拍拍自己的脑袋,忽悠起来:“好吧,我明天撤诉,但是你和我平摊玻璃门的钱,如何?” “玻璃是你打碎的,为什么叫我分一半?我还没让你赔我医药费呢。”胖徐娘还是如此蛮横,狗改不了吃屎。社会中的无赖多半如此,你软她就硬。 “那好,我不撤诉了,看怎么处理吧。”小剑又把头转向了里面。胖徐娘想了一会说:“那好吧,你也刚毕业,还没正式工作,没多少钱。你撤诉,我帮你付一半的钱。你这个小伙子,还年轻,以后不要对老人家动手动脚了。” 第275章 厚颜无耻 小剑冷冷一笑,真是厚颜无耻,这时还说是“帮”。从始至终自己也就在她纠缠时,把她推开而已。到她那里就念念不忘成不尊敬长辈,对老人家出手。 小剑不动声色地说,“好,现在我头晕,睡一会,别再说话了。”胖徐娘得到小剑撤诉的确切答复,心满意足了。小剑就抓住这点时间抓紧休息一下。从昨天中午上车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再加上出了这事,小剑的体力明显不足。 迷糊中小剑被人叫醒,天已大亮了。一名警察走过来问他,“你的脚怎么样了,我先带你去边上的诊所包扎一下吧。”栏杆里胖徐娘听了,心地蓦然好了起来,“你没钱吧,我身上有点,你拿去用吧,我帮你付医药费。” 小剑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鄙夷,再一看,她就只掏出了二十元钱,心里就一阵恶心。拜托,装也装得像点,这点钱恐怕都不够挂号的。 那名警察显然今早刚来,随口问一句大门怎么坏了。胖徐娘忙抓住这个邀功的机会,他踢坏的,就是他踢坏的,就是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非要让小剑担点干系。反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服不行。 在民警的带领下,小剑一瘸一拐走到了附近的诊所。医生让他躺在小手术台上,一看伤口:呀这么大啊,怎么不早来,都感染了,得缝起来。然后他说了个价钱,小剑就叫苦不迭。钱不多,但他装在外面口袋里的却不够。出于害怕钱被以“治安处罚”的什么名义罚走,小剑大部分的钱一直藏地比较严实,现在身边又有个寸步不离的警察,他只好说:“医生我没那么多钱。” 医生想了想说,那就检查伤口里面还有没有碎玻璃,消个毒,勤换个药就行。小剑点头称好。医生很替小剑着想,连麻药钱都给他省下来了,拿着镊子直接捅进伤口里里翻找起来,小剑觉得自己就像海绵一样,被人攥住一挤,汗水全流到了手术台,连扩约肌仿佛都要松走了。好在伤口里面没有碎玻璃或别的什么东西。 医生给小剑包扎好伤口,他起身的时候,看着湿渌渌的床单,觉得经过这番脱胎换骨,自己体重轻了好多,就一只脚跳回了派出所。 派出所正式上班了,两个自称正、副所长的人向李小剑宣布处理结果:“事实已查明,错误不在你,你可以回去了,但是身份证先留在这里。另外玻璃门也不让你赔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早来拿身份证。” 小剑一听这结果,差点感激涕零,他一只脚掂过去和他们握手告别。 这时,小剑的校友兼同事打电话过来,他们正在公司门口打的,只是早上车少难打,让他稍等片刻,他们打到车,马上过来。小剑心情很好,说不用了,他自己打车回去,让他们在楼下等着。 小剑告别派出所,单脚跳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9元就到了公司门口。 校友把他搀扶进了宿舍,许多人进来看望他。小剑把情况说了个大概,大家又开始痛骂起来。 之后一行人,回了公司宾馆。 等了几天,小剑见脚不再发炎肿地太厉害,并能在地上瘸着走的时候,就去辞职了。接下来的日子,小剑把能扔的东西全扔了,有些不错的物品就送了人。饶是如此剩下的东西还是蛮多。小剑把它们打包好,一手拖着一只大皮箱,身上背上一只背包一把吉他,就在即将各奔东西的祝福中上了路。 小剑先是坐车到了济南,在济南换了个长途车站,找到去北京的汽车。然后由济南坐车到北京后,又转到了大学所在的城市,在当地一位朋友的接应下,回学校办理了档案转发的手续。之后,小剑又赶往北京,好不容易买到去江苏常州的临时加开火车票。本来只需十三个小时就能到达常州,因为是临时加开的火车,所以在路上整整行了两天两夜又加半天。到了常州火车站,小剑坐上了去阳湖的车,颠簸到了他工作的第二个公司。 而这一路上,数番换车的时候全是小剑一个人提箱背包。 每次他都是先提上一只大箱子和吉他瘸走到前面不远处,然后再回来提剩下的东西。如此往返,小剑安然到了阳湖。这一路,他没有向任何人求助。来回搬运东西时,他一直回想起中学课本学的红军过草地的事,一位战士也是如此往返背着两个重伤战友走出草地的。 许多年后,不知道当时路上的人们是否还记得一个小伙子在烈日的爆晒下,一个人瘸着腿连蹦带跳,满头大汗地来回搬运着行李。总之,四年后,当李小剑毅然辞职决定创业时,他感谢起了这番难得的磨难。 第276章 聊天 QQ好友的签名:十分怀念中国移动。 小剑对中国移动没有什么好感,就问山东电力的前同事:中国移动老总把女儿嫁给你了? 电脑屏幕上一行字打过来:我在非洲,在这想打手机得先学会爬树。 为什么? 信号不好。爬到树顶,才能收到微弱一点。 呵呵,打手机还能锻炼身体。 有时在地上也能收到,收到后你千万不能动,一动信号又没了。 小剑初来阳湖办理移动手机卡时,因为不知道阳湖买卡还需要花钱,还和营业员争执了半天,被一屋人当做怪物。世事变迁,真想不到换个地方,霸王收费的移动还能让人怀念。 又一行字打过来:你在江苏怎么样? 小剑回:站在悬崖边欣赏风景,美丽的湖光山色。 那就是很好了。 前途一片光明,去路不知在哪。 哎,总比我在这练爬树好。 有人来,下次聊886。 8。 小剑起身开门,一位直发女孩站在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在的? 不知道你在不在,好不容易来城里一趟,回去太早,就找朋友聊聊。你若不在,我再找别人。 哈哈,你哪天不到城里,还好不容易来。进来吧。 小剑把直发女孩让进了屋。女孩四处瞅瞅:你这还和狗窝式的。小剑笑笑,又坐回到电脑旁。直发女孩有些不满小剑的怠慢,嚷嚷着叫他烧些开水。小剑这才发现女孩的头发上有些水气。外面下雨了,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你不上班了?女孩握着茶杯取暖。 不去了。但是还没辞职。等着看专利能不能投产。小剑轻描淡写地说。 历尽千辛万苦,李小剑才从山东回到江苏。第一年,他意气风发,等着转正后跨步迈入中产阶级。不料,一年后他的工资原地踏步走。小剑急人所急,以为领导忘了当初待遇的承诺。他找到了当时负责招聘他的徐姓领导。 徐领导确实忘了,小剑提醒再三,他才尴尬地想起,出口却是振振有词:你的编制迁不过来,只能算企业招聘。直到这时,小剑才明白电力部门是事业单位,而他却只是企业员工。他闷闷不乐地回来。舍友问他怎么了,他大概说了个情况。舍友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安慰开导他,反而大睁着双眼问:你现在才知道?小剑一看舍友的神态,忙虚心请教。 第277章 重回电力部门 阳湖经济发达,电力部门闲散资金较多,就投资开办了诸多企业,而小剑和舍友们就是做为企业人员被招聘来的。小剑深感上当,却没有大发雷霆。几天后,他从一个趾高气昂的职工口中了解到,能进电力编制的不仅需要非富即贵和名牌大学毕业,还需要是电力嫡亲子弟。小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身处异地,浮萍一样无根,只有学校还不错,另外两点是边也靠不上。就算说起学校,刚进大学那会,他还常以进了电力大学为耻辱。 四年玩过来后,他觉得大学应该以收了他这样的学生为耻辱。如此一想,面对自己低微的工资,小剑心平气和多了。非但如此,他还会语重心肠的劝说别人了。此后的日子,偶有新进员工抱怨同工不同酬,说书上写的按劳分配都是骗人时,小剑都这么对答:人家老子提着脑袋干了一辈子革命,给子孙后代谋了这点福利。你老子就知面朝黄土过太平日子,然后你想通过上个大学就抹杀了区别?这未免不太公平吧? 新进员工看看比自己还年轻的前辈,心里嘀咕起嘴上没毛,办事不劳。小剑明白他的想法,又加了一句:假设你现在奋力拼搏,有了一官半职或者富甲一方,你会不会给你儿子安排个好前程?新进员工无言以对。多年后,小剑将这番话对父亲说过。李朝正沉思良久,告诉他,刘北斗临死前也是这么对贺发说的。 和新进员工讲这些时,小剑已经在为后代拼搏了。他知道这个世上有许多不公,但报怨只会更加不公,唯有拼搏努力才能实现平等。负责招聘他的徐姓领导就是个好例子。徐姓领导和他这么大时,是拉船的。 阳湖有“拉船、打铁、磨豆腐,人间三大苦事”的说法,用徐姓领导的话说,他也是苦缸里泡出来的。几十年前的电力和今日的煤矿差不多,都属于有死亡指标的人,因此徐姓领导……那时他还是小徐……轻松地由最苦的行业进入到较苦的行业。 彼时月薪二十元,是船工收入的三分之二。小徐做了三年电力工人有了城市户口后,又挖空心思跳到了隔壁的纺织厂。纺织厂除了几位主要领导,全部职工中只有他一位男性夹杂在娘子军中。小徐不在乎别人的白眼与非议,踏踏实实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开开心心地拿着八十元的纺织工人月薪。在姹紫嫣红的纺织厂待了两年,徐领导娶妻生子。一晚,他看新闻联播时,看到了总理讲话,说要提高能源部门的地位。 他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第二天,小徐就不顾家人和悉心载培他的领导强烈反对,毅然决然地辞职重回电力部门。其时,电力部门仍是老弱病残集中营,偶有几个年轻的农家子弟,还是从电线杆上的招工广告中骗来的。那些年轻人来了也是心猿意马,他们都准备干一段时间有了城市户口,就和小徐一样再攀高枝了。 电力领导对此也心知肚明,但苦于工人的难招,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小徐的回归,对电力部门来说无异于一针强心济,他们不仅热忱欢迎他,还给他安排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半年后,电力部门的头头脑脑们就后悔起在小徐面前对他低三下四的示好了。 电力工资暴涨十倍,而且这一涨还不算完,一直涨到二零零二年,一个普通电力工人的工资收入是公务员收入的七倍左右。 小剑知道自己没徐姓领导那双慧眼,好在他读书不少,历史较熟,知道天将降大任于人的说法并不是一句空话,就强烈要求去一线做最艰苦的工作。 顶头上司很不解小剑好好的办公室不坐,却要到工地上栉风沐雨的活受罪。不过,他准许了。在一线,小剑没想着能升职加薪。他知道编制就如同出身一样,想改变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所想的就是工作了怎么也得理论和实践都有,以后另谋他就时,更有一番说服力。有了这样远大的目标,小剑在一线基层是生龙活虎。 小学学历的基层同事自然把高学历的小剑当做另类来对待。小剑在拼命工作的同时,也没有丢掉血气方刚的年轻本能。进入工地第一天,小剑就对挑衅自己的同事大打出手。哎,往事不堪回首,追忆只待日记中。 第278章 代言 我瘸着一只腿来到了新单位。接下来,看了一年的报,上了一年的网,喝了一年的茶,做了一年的美梦。 第二年,梦醒。 工资未涨,一问之下原来我跳了次槽后就没有编制。世上居然还有“编制”这个词。 想辞职,发觉工作一年,除了会做梦,啥也不会。一招鲜吃遍天,暗惇,走之前,我得有一技之长,就向领导要求去一线工作。进入一线第一天,因离职的心情迫切,学习的积极性就高,于是得罪一线大佬。 那人言语不干不净,手脚动来动去,我忍无可忍奋起还击。 一线工作数月后,设计发明新工具以期提高劳动生产率,遭人耻笑,遂偷偷申请专利。 工作第三年的夏天,大佬的师傅向我挑衅,我有限度的还击。毕竟身在异地,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有,我必须等待我的专利。此时棱角失掉了一些,日子平和了许多,开始捡起英语自娱。 2005年初,专利证书发下。学英语时认识的外国友人知道后,邀我去美国发展,我正等着靠专利成暴发户,拒绝。 2005年下半年至2006年上半年,携专利参加质量创新管理大赛,县、地、省,国四级比赛均一等奖第一名。比赛期间,想通过自身能力重进编制,却备受歧视嘲讽,但咬牙坚挺。因成绩优异,各报纸网络等相关媒体报道,一时间我和人才沾上了边,专利产品也有望大规模生产,我亦有希望分一杯羹。比赛结束后,希望却越来越渺茫。 2006年9月,某地痞级工人对我嘲讽不够,还施起了拳脚。我沉睡两年的血性复活,他则复活得更厉害,血溅当场。 次日听闻地痞正纠集人马准备报复,单位某些领导亦对我吹胡子瞪眼,一时风雨欲来风满楼。我电话回家,爸爸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另一句是“我们什么都缺,就是命不缺,家里还有几百条。” 父子连心,我听后复印数十张自己的照片,将家庭住址联系方式书于背后,见人就发,并请其向地痞代言:“想报复,五人以下别来,十人以上随叫随到,百人以上容我准备,两日内必复。”并正告某些人士,事情解决不好,就层层上报总公司,询问一下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有编制,我差在何处。 直发女孩喝了点水,仍喊冷。小剑就走到床前,把被子扯了过来让女孩披上。女孩显然冷极了,她脱了鞋坐上床,直接将被子裹在了身上。小剑走到床前见女孩的长睫毛在微微颤动,一股热血充斥了他身体的角角落落。 他脱了鞋也钻进了被窝,从身后将女孩了一把抱住。女孩大吃一惊,想转身推开他,却不如他大力,被他一只手就死死地抱住。 他一用力就把女孩翻转向下,压在了她的身上…… 仿晚时分,小剑送女孩至车站。女孩要回镇上的公司交结任务。临上车时,女孩问他:你不怕我赖着你?小剑笑笑:我一穷二白的,不知道谁赖着谁。女孩也苦涩地笑了一下,转身上车。 第279章 房子 一穷二白,真的是一穷二白。八零后,网络帮助他们的思想解放,而房子却将他们的思想重新禁锢。 茶舍。 “你是哪的人?” “晶都。” “外地的?嗯,外地也挺好。好男儿志在四方。” “嗯。” “本科还是大专?” “本科。” “你一定聪明,以后我会有个依靠。” “你有房吗?” “没有。” “哦!” “以后会有的。” “哦!” 咖啡屋。 “你是哪的人?” “晶都。” “那的水晶好漂亮的。” “还好。” “你人长得蛮帅的。” “谢谢。” “和你在一起,可以骄傲一下。你有房吗?” “没有。” “哦!” “以后拼命赚钱买。” “哦!” 公司门口开杂货铺的阿姨家。 “你是哪的人?” “晶都。你呢?” “我?当然是本地的了。你房子买得多大的?” “没买。暂时还买不起。” “哦!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 “靠。” 同事家。 “你是哪的人?” “你不知道。” “哦,我知道的。你房子买在哪个小区?” “没。” “什么?” “没买呢。” “哦?那个谁谁,你不是浪费我时间吗?”女孩转身喊同事。 悲哀,人生的幸福与快乐,因为房子而变得艰难。 庆幸,这不是李小剑的相亲生活,而是他的同事的。 不幸,李小剑从同事中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万幸,李小剑无知的狂妄让他还敢畅想未来。 第280章 非剑不娶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当所有的梦想抱负在现实面前只能越来越像梦时,小剑也过起了梦式的生活。这几年,他累死累活地拼搏、规规矩矩地生活,发现人生还是随遇而安地好。既然随遇而安,那就随便安了。 小剑重又回到大学时的生活,下班之余就到附近的新华书店随便一本书捧到打烊。就像东西放久了,总会有些变化一样,小剑在书店待多了,也总有些事情发生。他在看美术史时,由内心对前途的迷茫呈现出表面对艺术虚假的关注,吸引了刚毕业的小学美术老师。 当美丽的女老师邀请他去租住的地方欣赏自己得意画作时,小剑就在美术女孩的尖叫声中欣赏了她。当然,艺术生命要想长青,就只有不断的欣赏。小剑在接连的欣赏中,却感受到了艺术的失意与灵魂的迷茫。 失意来的时候,迷茫无法避免。 迷茫来的时候,你是沉沦认命,还是四处出击? 沉沦认命,无聊中有着平淡,似乎隐然可见生命的真谛。 四处出击,无绪中有着无用,身心俱疲的同时还享受着冷眼纷飞。 小剑都没有选择,他选择了迷茫的水晶目标,他要创一个自己的品牌。尽管这一决定又遭到了所有人的嘲笑,包括最亲的人。小剑的内心也在犹豫,但行动毫不迟缓。也许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才敢想拥有一切。 没有经验,没有资金,更没有相帮的人,李小剑没有束手等待,他将故乡的名字注册成了商标“剑之晶”。对这个也许没有任何希望的品牌,李小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它当做笔名,撰写文章投于各大报社网站。文章有人看了,作者就有人关注了。 不是他的文笔有多好,而是他蓦然发觉自己除了认识几个字,竟然没有任何的文艺特长。天赋没有,拼搏不缺。他暗下决心,就这样,利用自己仅会的一点东西开始品牌之路。 这时,他也发现了艺术鉴赏的费心耗力。当他终于认定自己的人生目标后,他以艺术的名义,发了个粗俗的毒誓:为了事业,不近女色。 然而,食色,性也。不近女色说说容易,做起来你知道有多难?在多个天人交战的夜晚后,写手李小剑为了抵御难耐的情欲折磨,就努力把自己想象成女孩子,并以想像出来的感受写了许多女性文章。你还别说,效果还大大地不错,尤其是一篇《初吻》之后,竟然有人为他也发了个粗俗的毒誓:非剑不娶! 第一本小说的成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接连创作了《兄弟,我们为你报了仇》、《青梅竹马》、《喜欢骑单车的女孩》等一系列女性小说,均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第281章 回家 自去年春节离家,小剑已快两年没有回家了。不是因为太忙,不是因为不够思乡,而是压抑的小剑倍想改变,曾英明神武的李朝正却千叮万嘱儿子要耐得住寂寞,继续做电力部门的下等人。 小剑不想再浪费青春,他觉得他已足够的努力。在一棵树上奋力拼搏,改变不了随风飘荡的命运,那就换一棵树试试,吊死也要尝试吊死的滋味是否有所不同。 电力部门的岁月,痛苦也让人奋进。 我承认你们父辈的努力,你们为什么不承认我的努力?我心平气和对待你们接受祖宗的荫蔽,你们为何气急败坏的断绝我的子孙承受我的荫蔽? 改良一向不如革命来得彻底,来得有效。小剑下定决心辞职,并不再寻求工作,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吃苦耐劳,闯出自己的另一份天地,和叔叔一起卖水晶。决心好下,困难多多,尤其是来自家人的反对。朝正很干脆,若创业,你就别回来了。小剑也不含糊,不回来就不回来。毕业后第四个春节,当万家团圆时,小剑在宿舍里对着电视默默流泪,朝正也在欢快的爆竹声中黯然却无法入眠。 朝正和小剑都明白,没有家人的支持,小剑无法在家乡立足。在那个相对传统的地方,你和自己的家人都搞不好关系,又怎么和做生意的陌生人搞好关系? 现在终于解决了,阳正的儿子李小刀要结婚,他邀请侄子回来喝喜酒。小剑有心想回,又怕面对父亲。朝正也给了他台阶,让倩尧打电话给他,要他回来。小剑一听笑了,在电话里主动要和父亲通话。 终归是父子,血脉相连,一席泪语,千结万消。 小剑告诉父亲,他要和三叔一起学做水晶生意。思正辞职回来后,专门捣卖天然水晶原石。 朝正忍不住建议,还是搞工艺水晶有前途,张欢也要回来做,你跟着他吧。工艺水晶不似天然水晶那样可遇不可求,它需求量大。做生意,就要做社会生活中有所需求的,最好是必需品,那样才容易做大做强。而天然水晶则是曲高和寡,人民富裕时,高兴就挑两件,人民拮据时,再高兴也不会去欣赏,不如必需品,无关喜怒哀乐。 第282章 猪群复仇 小剑不赞同父亲的意见,却也没有直言反对,刚刚握手言和,没必要再反面成仇。 朝正知道儿子的想法。他继续解释,天然水晶,重的是材料轻的是人工,工艺水晶,重的是人工轻的是材料,大而空点的说法就是一个以自然为本,一个以人为本,哪一个会成为世界的中心? 如果按教科书的说法,当然是以人为本,如果按生活中经验说法,又恰恰是以自然为本。小剑犹豫起来。 朝正见小剑半晌无声,就说先回来,一家人商量商量再说。 出租车开在119国道上,上次离家时还只画了个路影,现在已完全修好,连两旁的杨树也长了起来,主人式的沙沙摇着阔叶。家乡的建设速度终于提了上来。小剑凭着依稀印像指导出租车找到了剑之晶村的路口。司机笑着说剑之莹、剑之亮、剑之晶这三个村名差不多,有时还真记不住。小剑笑了笑,让车子往右拐。 司机笑着问:“你确定?”“确定,往左拐是剑之亮村”说着小剑往南瞥了一眼。南面一群白色的小猪急急地往前奔跑,好像有三、五十只。小猪中间间夹着几头半大的成年猪,其中领头的白猪个头最大,跑起来却别扭地很,一弹一跳,好像是几年前自家送给贺发的三脚猪。 白猪后面跟随的小猪里,还有只大了许多,浑身长毛的怪物。小剑忙叫停出租车。车“枝呀”一声横在进村的水泥路上。小剑跳下车,包也不拿。他往南急走几步站住,眯着眼看了一下,确定那领头的白猪就是三脚猪。 只一眨眼的工夫,猪群又跑出一段距离。小剑觉得猪群有些奇怪,没人追没人赶,前面又没有什么好吃的,怎么会跑得这么起劲。他再仔细一看,心里就咯噔一声。三脚猪低头拖着个米黄色的东西在跑,好像还是个活物。 紧靠三脚猪,有一只个头略小,黑白间花的猪,帮着它一起拖。而那浑身长黑毛的不是贺发那条快成精的黑狗,又是什么?只是它的毛怎么会那么长?小剑颤声问跟过来的司机:你看,那猪拖得是不是人? 出租车司机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愣了一下才哆嗦着:是,是的,好像是的。 那群猪跟着三脚猪奋力往南奔去,在猪群时开时合的空隙中,小剑看到那人一只脚被三脚猪衔住,一只脚被花猪衔住,倒拖着往前猛跑。那人两手上下乱舞,很是着急却并不出声求救,只能听来隐隐的哼哼声。 小剑稍一迟疑,拔腿就往南追去。穿过国道护路沟时,他看见沟底躺着一辆崭新的250摩托车。司机见小剑往南跑,跺了几下脚也跟着跑了上去。小剑跑了几步,大喊起来“救人啊,救人啊!”正是中午时光,村人或在吃饭或已在午休,小剑的喊声在远隔村子里许的地方徘徊。 猪群跑得快,小剑跑得也不慢,渐渐就拉近了距离。这时,小剑看见路上黄土、道旁青草上,有着拖曳的粗粗血痕。他心道不妙,加快了速度。跑了一会,他转身看见司机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就冲他吼道,“快去,村里,喊人。”而脚下私毫没有停留。司机站住脚,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猛喘几口气,就转身往剑之晶村跑去。 那被拖得的人虽然不开口呼救,却拼命挥舞着双手,努力想坐起来阻止被拖。小剑恐惧不已,难道猪们用什么东西堵上了他的嘴,亦或那人是哑巴。 小剑在那人几次努力坐起时,看到他的脊背一片血红,米黄色的外套已被拖成了条条缕缕。无奈,他的力气相对狂奔的猪们来说,显得太弱小,挣扎了几次后,他就躺倒在地任凭那些猪的拖拽。小剑跑了几步,顺手捡起路旁的一根树棍,吆喝着又紧赶了一会,终于追上了那群猪。他挥舞着树棍,嗷嗷叫着,妄图吓走这些畜生。但那些猪根本不理会小剑的呐喊,它们执著地跟在三脚猪后面疯狂地往前跑。 小剑看吓不走它们,就举起手中小孩胳膊般粗细的树棍,猛击出去。那些小猪吃痛不起,被打得哦……哦……大叫着往两边让去,但它们都没有停住脚,依然往前奔去。大黑狗听到小猪的叫声,回头看了一眼。 小剑正打得兴起,心道这事八成是这老妖精做的孽,于是毫不客气地给了它一闷棍。老黑狗一棍被打在后腰,啊呜一声闪向一边。三脚猪和花猪听见小猪和黑狗的叫唤,前冲几步,终于停住了脚步。 小剑这才看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是曹伟大叔。曹伟紧闭着双眼,头发乱糟地像倒扣了只喜鹊窝。他的脸的上半部虽然沾满了灰尘,但毕竟完整着皮肉,只留下几只清晰的蹄印,而他的鼻子以下则血糊一片,红的白的。要不是小剑从小就三头两头看见他,没准还真认不出来。 反天了,猪还欺负人了。 第283章 可怕 小剑从小和猪相熟,又加上刚才追赶了一会,因此对这些反常的猪并没有多少害怕,反而倒是觉得易常气愤。三脚猪和花猪松开曹伟,定定地看着小剑。它们的眼神和人一样,浑不在乎,可又不是那种常干坏事人的阴冷,反倒有一些孩子式的单纯。 小剑看着三脚猪,越看越气,早忘了它买炒牌时的可爱。他心想怪不得爸爸当年要把它给扔了,你看他那付德性,实则的大奸若忠,要非亲眼所见,还真不敢想象它能干出这事。小剑抡起树棍就往三脚猪头上打去,树棍刚要打到猪头时,立在一旁的花猪猛地冲了上来,硬接了小剑一棍。小剑抡得坚决,花猪顶得干脆。树棍叭地断成两截。小剑一惊。 花猪挨了重重一下,站立不稳。它哼哧哼哧地晃了几下,原来是头母猪。三脚猪见此情景,急蹿上前用躯干扛住了花猪。花猪好一会才缓过劲,长长的鼻子随着呼吸翻出了几颗血泡。小剑见它们像人式的互相搀扶着,心里不合时宜地感动了。也许它们还是夫妻。 三脚猪见花猪没什么事了,就看向小剑,那眼神刮起了深冬的北风,小剑的心湖马上就被吹冻得冰实。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刚退一步,他突然感到小腿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那条老黑狗正把他的脚踝当点心,龇牙咧嘴啃咬地正欢。小剑举起半截树棍猛打下去。 老黑狗敏捷地和年龄极不相称,早松口跑远了。与此同时,周围的大猪小猪也齐齐地往小剑拱来。小剑来不及多想,纵跳着就往回跑,那动作像级了三脚猪。他惶恐地跑了十几米,却发现猪们并不追赶自己,就大着胆子停下来观看。 三脚猪和花猪看了小剑一眼,又各衔着曹伟的一条腿往前跑去。小剑往南看去,不远处挤挤挨挨的坟头,阳光下轻轻晃动着狗尾巴草。那里埋葬着贺发。小剑突然想起,六年前的今天就是贺发入土的日子。 难道三脚猪和老黑狗是要拖曹伟去祭奠贺发?曹伟一定惊慌失措不敢去,它们才强行拖他而去。可是,猪们真地只是拖着曹伟去祭奠吗?小剑的冷汗突然就流了一身。 不一会,猪群跑远了,地上的血迹更浓,这样下去恐怕到不了贺发的坟前,曹伟就要没命了。小剑提着棍又点点地往前追去,可是跑了几步,就跑不下去。脚上的伤口实在是疼痛难当。他转头往村子看去。司机好像并没有往村子里跑,出租车也不见了。一个紫色背包放在路口,那是自己的行李。再往北越过一道低矮的沟渠,就能看见自家的院子。门口没有人,大门也虚掩着。 小剑知道这些猪变聪明了,一个人肯定不是它们的对手。他就拄着棍一瘸一拐地往村里小跑而去。快跑到家门口时,他停了下来,暗骂自己一句笨蛋,就掏出手机往家里打电话。 不一会,朝正骑着摩托车出来了。朝正看见小剑,来不及多说,停下车让小剑上来。小剑坐上后座,看见父亲脖子上老长的疤,担心地说:“爸,我们两个人太少了,猪好多呢?”猪已跑得很远了,它们已折而向坟群跑去,空旷田野中像一群西飞的大雁。“你妈打电话叫人呢。”朝正说一声加快了速度。 朝正的话刚说完,身后接连响起了轰隆声。村子里开出了许多摩托车。他们或单骑一人,后座上夹着扁担、锄头,或者双人搭乘,后座者拿着镰刀或拖着铁锨,等各色农具。小剑转头看了看,心里稍安。 曹伟在家午饭吃到一半,镇里来电话说有饭局。他一听,丢下饭碗就走。他骑着摩托车上了国道。三脚猪悠闲地在路中间晃荡。曹伟三天两头见到三脚猪,也经常能看到它在公路中间晃悠,因此也不怕它被车撞了。他就像平时一样,刚要从它身旁绕过,不料三脚猪瞅着他到了身边,猛地掉转身体,用力一纵,就把他连车带人扑到了沟底。 曹伟刚要骂道这猪发什么疯,猛然间看见身边站的全是猪,生生地把话给吓回了肚子。待他愣了几秒,知道了恐惧刚想大喊时,离他最近的白底黑色花猪掉转身子,照着他的嘴猛地给了他一后蹄。曹伟顿时嘴上酸麻,他忍着痛猛推一把花猪后腿想站起来,而别的猪蹄又落在了他的嘴上。曹伟喊了一半的“救命”窝在了胸腔里。 第284章 猪要成精了 远远地,猪已经停住,不再奔跑。它们站在那,团团地围成一圈。 小剑正疑惑它们在看什么。朝正低呼一声“不好”,将油门加大了最大。三脚猪、花猪和老黑狗站在中间一个稍高的小土堆上。它们互相看了一看。老黑狗就往后退后一步,那两头猪低下头拱起来,在边上的一些半大小猪也低下了头。 两三分钟后朝正和小剑赶到了坟墓的地头。朝正刚一刹车,小剑就跳了下来。朝正来不及支好摩托车,把它往边上一丢,夺过小剑的木棍,就一摇一摆地往前跑。老黑狗和那些外围的小猪们见来了人,都往这边看,而那些成年猪仍然还低着头猛拱,尘土飞扬。 朝正发一声喊,抡棍打向那些小猪,那些小猪忽啦一声往两边闪去。三脚猪见又来了人,哼地一声弓着脑袋往朝正冲了过来。朝正迎头一棍打下去,棍子打在三脚猪的脑袋上,又断了一截,而三脚猪却什么事也没有,继续低着头向朝正拱去。 朝正大吃一惊,想跑却已不似壮年那般灵活。眼看着气势汹汹的三脚猪就要撞了上来,他只好把两腿一岔,万分狼狈地躲过了三脚猪的冲击。别的成年猪一见三脚猪向朝正攻击,都弓起脑袋往朝正冲过来。 朝正心道不妙,转身就往后逃。三脚猪折过身来,转眼已冲朝正的面前。躲在一旁的小剑见父亲要被猪拱到,顾不得脚上的疼痛,一纵身像铲球似的,一脚踹到三脚猪的腰上。三脚猪长得敦实,虽然少了一条腿仍站得稳当。 小剑一脚下去,它只是身体左右轻晃了一下,然后掉头又哼哧着往小剑冲来。小剑大骇,心想这回就算不死也得断几根骨头。正手足无措时,忽听身后一声“要西”的喊声。小剑转头一看,表叔孙占举着锄头从他侧旁猛地砸了下来。孙占身后,跟着大批村人。 三脚猪一见,往边上轻轻一纵,就闪开了孙占的锄头。然后,它撇下小剑他们,折身又往刚才站的土堆跑去,拱起了土。孙占端着锄头和村人大叫着追了上去。 老黑狗和小猪,一见农人围了上来,待三脚猪一跑过,哗啦一声挤过来,迎着人群冲了上去。 孙占跑在最前,跑着跑着,见此情形,明显一愣,旋即他大吼一声扬起了锄头。老黑狗“啊呜”一口咬住了孙占的手腕。 孙占“嗷”的一声丢下锄头。高龄的老黑狗仍是比养尊处优的孙占敏捷。朝正见表弟被狗咬了,哐地一脚踢出。老黑狗又是“嗷”的一声摔往一边,翻了个滚。老黑狗打了个滚后,直身想爬起,却只有两条前腿在用力,后腿一个劲地扒地皮,腰部好像受创不轻。小剑见了,心道爸爸的脚力还是不小。与此同时,另几个村民已砸倒了几只小猪。它们或趴或躺在地上,直哼哼。而别的小猪,依然威猛,嚎叫着向人冲击。 前面土坑中慢慢探出半个脑袋,一直在拱土的花猪见了,一纵身踹了过去,脑袋哼哼两声又慢慢躺了下去。小剑见了,知道再不快点救人,就要来不及了。他捡过孙占丢掉的锄头,瞅着猪群的缝隙,挤过去,就往三脚猪的脑袋上砸去。三脚猪正专心地拱土。小剑擒贼先擒王,砸死你。 眼见锄头就要砸到三脚猪的脑袋上,蓦然从边上跳起一只小猪,半空中迎了上来。小剑就看眼前一阵血光四射。小猪直直地落了下来,脑浆崩裂,四散了一地,由于还没有完全死亡,它的小小四肢拼命抽搐着。见到这个情景,小剑魂飞魄散。猪,成精了! 第285章 人已被猪埋了一半 而三脚猪趁着小剑锄头一缓,往后一闪,躲了开去。它低头看了一会抽搐中的小猪,缓缓将头抬了起来。小剑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那是血债血偿,誓死不休的眼神!那是一个父亲面对孩子惨死,爱恨交加,极度仇杀的眼神! 小剑的腿哆嗦了! 三脚猪仇恨的眼神从小剑扫向全场。农人在外,小猪在内,他们奋战一团。它们成个半圆的样子,保护着三脚猪和花猪。农人个大,虽然人少,但手中拿着各式农具,舞起来呼呼生见。小猪数多,虽然个小,但前赴后继,视死如归。在他们的脚下,十几只小猪已倒在血泊中,七八个农人身上也好不了哪去。赵庆树坐在坟头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着铁锨,驱赶着围攻而来的小猪。 三脚猪又把眼神投向了李小剑,李小剑的身后,不远处的剑之晶村,越来越多的人正往这里赶。三脚猪盯了李小剑有几秒钟,突然仰头狂啸了起来。那声音哪是猪,分明就是一头狼在嚎叫。小剑、朝正,村人们听了,不由得慢下了手。而那些一祖同宗的小猪似乎也没听过这威猛的叫声,明显放慢了攻击的步伐。 与此同时,剑之晶村也传来此起彼伏的猪鸣声。 朝正心头一惊,大叫:快杀猪,要不然,村里的猪就要来了!大家一听,就知道了事情的紧迫性,就不管身上的伤痛,啊啊大叫着再次冲向猪群。 村民们慢慢多了起来,他们手拿锃亮的铁锨、锋利的斧头,拼命砍向那群小猪。血已湿透了土地,杂草上红汪汪地打着滑。三脚猪冲着农人狂冲几次后,终于明白,等不到猪群赶来,它们就会被人们杀光了。虽然剑之晶村的路口已出现了几只猪的影子。 明白了这点,三脚猪调头冲向土坡。花猪仍在努力地拱着土。 人们终于压住了小猪的冲击势头,它们或死或伤的基本上全躺在了脚下。孙占被黑狗咬了一口,终于缓这劲了。他从发呆的小剑手中,接过锄头,冲三脚猪冲了过去。三脚猪不像刚才那样躲闪,它根本是无视孙占的锄头,只是一个劲地专心拱土。别的村民见了,反而一愣。 眼前的小猪都快死光了,小剑也终于缓过了神。他跛着脚走上前一看,一个长方形的深坑,曹伟紧闭着眼,仰面躺在里面。那坑大小刚合适,曹伟的身上已覆盖了大半的泥土,脸上也零散地扫了一些。小剑又是一软,惊惧地差点瘫倒。这哪是要曹伟祭拜啊,这分明就是要活埋曹伟啊。 曹伟的儿子曹卜刚赶来,看见这情景,举起扁担死命地抽打起三脚猪。抽着抽着,他嚎啕大哭起来。三脚猪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任凭扁担、锄头雨点般落在身上,动也不动,只是一个劲地用长嘴往坑里拱泥。 那只花猪站在三脚猪身后,时不时跳出来替三脚猪挨上一两下子。村人急恨攻心,打起来毫不手软。不一会,花猪就呼哧呼哧地躺倒在地,嘴角鼓起串串的血沫,而眼睛仍然大而有神地看向三脚猪。 小剑从中读到了含情脉脉,忽尔心里又有了不忍。而倔强站立、拱土不停的三脚猪,它的嘴角也不停地往下滴血,面前的黄色泥土也变成了灰红色,纷飞着落下坑去。坑里的曹伟已被盖住了半个脸。 第286章 猪们,冲啊 曹卜见父亲马上要被埋起,着了急。他抢过身后村民手里的一把镰刀,照着三脚猪的脖子猛搂过去,只一下就将拖沓的猪围割开。那血像甩泼出的水,扬洒了半个天空。三脚猪噢地一声大叫停止了拱土。 曹卜见砍中了三脚猪,又跟着猛搂几刀。三脚猪像没明白发生什么事似的,静静地看着曹卜,眼神纯净地让人害怕。看着看,扑通一声,它歪倒了下去,又滚了一下,躺在了坡下。 曹卜忙跳下坑,拂去父亲脸上的土,抱着他大叫。曹伟蓦地醒来,眼中满是恐惧,嘴里呼呼地出声,一些泥土从他血糊的嘴里滚落出来。 朝正听到身后,猪的叫声越来越大。他转身一看。从村子里冲出的猪,大大小小,黑黑白白,已有一百多头。跑得快的已和刚离村的农人交上了手。朝正见这面形势已大定,大叫一声:留几个人,别的快回去杀猪!朝正说完,空手就往前跑去。大多数的村民跟着追了上去。 留下的几个人将曹伟抬了上来。曹伟虽然受到惊吓,伤倒不重,后背只是脱了层皮,看起来吓人而已,就算这样也让他十分难熬。孙占看看曹伟的后背,再看看躺在土堆下的三脚猪,说了一句“猪都成精了。”刚说完,花猪又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冷不丁,众人吓了一跳,刚要再打时,孙占摆了摆手。 花猪不再对人仇视,好像也看不到了众人。它默默地走到三脚猪的边上,低下头用长鼻子使劲推拱起三脚猪,边拱,嘴里边轻轻地嗯嗯。三脚猪侧着身体躺着,不管花猪怎么推拱,它动也不动。花猪推拱几下,见三脚猪没有反应,就绕过来挨着它,正对着蹲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血泊中的三脚猪,像人一样凝视着。 小剑低声问孙占,“那花猪眼熟,谁家的?”孙占看着前面,没有说话。倒在血泊中尚能呼吸的猪们,见人们大多都走了,剩下的几个也不再挥动大棒锄头,一个个努力站了起来,向花猪挪了过来。村人都觉得事情蹊跷,默默地往边上闪了闪,给猪们腾出一块宽敞的地方。 还有十来只小猪,它们围着三脚猪站好,连平常本能式的呼呼声都不再发出,任鲜血流淌到土地上。它们默默地低下了头,只是尾巴偶尔轻扫一下。花猪看了一会,眼角闪烁。小剑恻隐之心又起。老黑狗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来了。它肚皮贴着地,绕着三脚猪和花猪爬了几圈,停在三脚猪面前,哎呜几声低下头舔着三脚猪睁开的眼睛。三脚猪的瞳孔已然放大,纤尘不染的眼睛,映出了初秋文静的蓝。 朝正们和村里的猪已冲到一起,猪叫声喊杀声阵阵传来。花猪也听到了,它侧头往北方望了望,突然也抬起了脑袋狂啸起来,那声音和三脚猪一模一样。让人胆战,令人心寒。说也奇怪,那些和朝正们正奋勇冲杀,要赶往坟墓地的猪位,听到这声狂啸,都慢慢地停止了攻击,然后一个个往后退去。 只是它们没有回村,沿着村西大路,直往北走去。村人愣了一下,抄起家伙又追了上去。猪们见人追了上来,也不回头反击,只是加速了北往的步伐。朝正看了看,想了想,转身往坟墓地走来。 第287章 大结局 “大、俺大?”曹伟又昏了过去,曹卜反应过来,叫大家帮忙,将曹伟扶上摩托车。曹卜又叫一个村民坐在最后抱住曹伟,他将摩托车开足了马力,往医院放向奔去。剩下的几个村民还站在原地。他们看着猪群围在三脚猪的身旁,像人一样默哀着三脚猪的离去。在猪群的身后,贺发高大的墓碑,阳光下散射着圣洁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花猪站了起来,往人群走来,猪群自动分开。众人见花猪走了过来,都惊骇不已,却没有一个人逃跑。花猪径直走到李朝正面前停了下来。它伸出鼻子,轻轻拱了拱朝正的腿。朝正刚赶到,呼呼喘着气的同时,感到背上的汗毛竖直地都撑起了衣裳。 贺发走后,三脚猪和老黑狗无人问津,整日期结伴在村里东游西荡。贺芹本想将它们带回城里好生喂养。可它们仿佛不认识贺芹,狂吠乱咬地,死活不肯进笼子。贺芹没有办法,只能让它们留在剑之晶村自生自灭。而它们不管白天走了多远,到了夜晚总能找回自己的家……贺发的院子。村人都说猪有灵性,在替贺发守着房子。 三脚猪渐渐长大发情,没事就会溜到朝正家猪圈前嗷嗷叫唤。朝正养了好多只母猪,专为以后繁殖猪仔使用。朝正见三脚猪除了少只腿外,别的都很健康,体雄魄伟的,就时常将它放进来给母猪配种。 三脚猪配过种的母猪基本上都被朝正卖了,只有这只黑白花猪,在朝正要卖它时,它也和三脚猪和老黑狗一样迂蠢,死咬着木栏不松口。那时,朝正还以为花猪通人性,舍不得离开自己,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原来是自做多情了。能留住花猪的,只有这只忠心为主的三脚猪。 花猪拱了拱朝正的裤管,抬起头望望李朝正,又原路返回,走到土坑前拱拱三脚猪再看看坑底。然后它又走回来,拱拱朝正的裤管,再走回去拱拱三脚猪,看看坑。如此往番三次。朝正和众人终于看明白了。花猪是让他把三脚猪埋葬在土坑里。小剑也看明白了,他抹了一把眼泪,接过村人的一把铁锹就走上了前。 生活中的爱情好像一道美食,吃了也就忘了,而且美食何其多?小剑在这里找到了永恒的,唯一的爱情。朝正一伸手拉住了儿子:这些猪成精了,留不得。而那坑本来是要埋曹伟的,最后埋了三脚猪,曹家面子上不好看。 花猪见了朝正的动作,显然很失望。它哼吱几声就低下头像老黑狗一样舔舐起三脚猪的脸庞,还有它挂在耳朵上绳子已变黑的石头。 村人竖起了农具,稀哗声一片。小猪们听见了,转身瞅了一眼,继续低头看着三脚猪。它们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了吗?小剑心里一痛,想出言阻止,却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这些猪太可怕了。 他重重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就丢掉手里的铁锹,转身默默地往回走。而村人们就举着农具往前围去。刚走两步,小剑就听身后花猪“嗷嗷”嘶叫起来。全然不如刚才威武。他心里一惊,忙转身,花猪完好无损地站在土坑旁,正张着嘴大叫。村人也都是一惊,停下了脚步。花猪叫了一会停下来看看猪群,大耳朵扑闪两下。 群猪仍旧默然而立,只有血液流下的滴答声。花猪看了一会,又放开喉咙嘶叫起来,还伴随着跳脚的急燥。猪群开始骚动。有两只最小的猪开始后退,一步三回头地,拐着瘸着往村子方向走去,别的猪嗷地悲鸣一声也转身离开。 一只稍大点的小白猪,对脚下一只早没了气息的小猪舔舐一会,转身看了一眼花猪,也瘸拐着离开。不一会,那十只猪全走光了,只剩下花猪和老黑狗留在原地。众人不明白花猪是什么意思,都人偶一样站着。花猪又冲朝正“候候”两声,就往着猪群的方向走了十几米。老黑狗伸着舌头,平静地半趴在贺发墓前,看着眼前的一切。 花猪停了下来转过身,又看看朝正,突然加速向他奔来。朝正一惊,忙往边上闪去。而花猪并不撞向李朝正,它风一样从朝正身边过去。在村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花猪已一头撞上了贺发的石碑。石碑前后动了动,又岿然在偏西的金黄中。花猪慢慢倒了下来,“墓”和“芹立”三个字,血红一片。小剑的脸上凉凉的,眼睛已模糊。 老黑狗吃了一惊,快速收起舌头直着前腿,看了眼倒下的花猪,又恢复平静,惬意地贴着地皮蹲着,嘘嘘地吐着舌头。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小剑转头一看,父亲和村人们走了。 看到这个情景,小剑想到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这些年的儿女情长。他蹲在了厚实的草垫上。 老黑狗待众人走远了,撑起脚爬到土堆前。它头一低含住三脚猪那只唯一的后腿,往后拖了起来。老黑狗确实老了,再加上受了朝正一脚,它拖起来是那么地吃力,拖一下就要停下来喘几口气,大舌头拼命地吐着。小剑想上去帮忙,又犹豫不决。这是它们的事,它们的纯真的事,不是我这个人类所能理解的。小剑蹲在那任泪水横流。 老黑狗将三脚猪拖到贺发墓前和花猪并排放好,自己又蹲在石碑前,仿佛置身世外,吐着的石头轻轻晃动着初夏。 几天后,当小剑再来到贺发墓前时,看见三脚猪和花猪仍然并排躺卧着。只是三脚猪耳朵上的石头不见了,而守卫他们的老黑狗也仿佛累了,趴在边上一动不动,好像睡得香甜。 小剑好像更加成熟了,成熟地处变不惊。他往它们走去。 北面剑之晶村绿染轻柔,东面剑之晶水库上寒鸦数点,南面剑之亮村晴色勾勒,西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