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如歌》 引子 昆仑山。 漫天飞雪。 “你决定要做仙人了吗?” “对。” “要经过一百年的严寒,才能使冰成为你的骨,雪成为你的肉。纵使你已有深绝的功力,但这痛楚只怕也承受不住。” “我可以。” “即使你变成了仙人,也无法左右天命。” “但是我可以保护她。从她一出生,就保护她!” “痴心的孩子……” 白须白发的老人无奈地叹息。 “她不会记得你。” 少年笑得像梨花一样甜:“一百年的严寒算得了什么,反正她还要很久很久才能转世;她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会记得她。这一世她已经吃了很多苦,我不要她的来世还很辛苦。我要成为仙人,记着她,等着她,从她一出世就开始保护她。” “她并不爱你。” 少年沮丧地低下头:“师父,你不要总提醒我好不好?我觉得……她说不定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 老人摇头叹息。 “傻孩子,你知道成为仙人,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一百年的严寒啊。”师父不是说过了嘛。 “仙人是不死的,不死的寂寞与孤独,你可以承受吗?” 少年想了想。 “但是,忍受了寂寞和孤独,就可以一生一世守候她。”少年微笑,“我觉得很值得。” 老人眼中有忧愁。 “还会有一个诅咒。” “诅咒?” “当你成为仙人的那一刻,当你变成不死之身,会有一个诅咒降临在你身上。” “为什么?” “你想要获得仙人的神力,也必定要付出一些代价。世间的道理岂非一向如此。” “会是怎样的诅咒?” “只有你成为仙人的那一刻,才会知道。” 少年惊怔。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你再好生想想。” 少年有些恐惧,如果那诅咒会伤害到她,他成为仙人还有什么意义呢? “师父,求求你告诉我,那诅咒是对我而下吗?会不会对她有伤害?”少年哀求老人。 老人望着心爱的徒儿,终于心软了。 “诅咒只会伤害你。” 少年笑了:“啊,那就没关系,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只要不会毁掉我的脸。我可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啊。” 少年白衣如雪站在昆仑之巅,绝美的容貌灵动剔透如漫天飞扬的雪花。 老人长长地叹息。 他知道这徒儿是世上最固执的人,只要他打定了主意,没有人可以拉回来。 漫长的岁月…… 一年年花开花谢,一年年春夏秋冬…… 没有人烟的山洞。 迷路的小鸟偶尔飞来一两只,拍拍翅膀,啄些草籽。 山洞很深。 小鸟的叫声无法传到山洞深处。 那深处,有万年寒冰,厚厚的冰层中,有通透流光的雪影。 一年年花开花谢,一年年春夏秋冬…… 冰层中的影子渐渐清晰。 他会慢慢动一动,会笑,笑容美丽得似乎连冰都可以融化掉。 一年年花开花谢,一年年春夏秋冬…… 万年寒冰碎裂掉。 冰层中那绝美的人睁开眼睛。 这一刻。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她永远不会爱上你。”(未完待续) 第01章 上 那个少年有着幽黑发蓝的卷发, 幽黑发蓝的眼睛, 右耳有幽蓝的宝石。 她忽然很想知道, 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 他可曾想念过她。 洛阳。 品花楼。 花大娘翘起兰花指,拈起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闲闲地对面前的五个小丫头说道: “你们为什么想进咱们品花楼啊?” 清秀的小丫头香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哭诉道:“我娘前日突然染上恶疾,不治身亡……家道贫寒无钱下葬……求求您收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只要能葬了我娘,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花大娘目光一扫,见另外三个小丫头皆眼中含泪,神情凄楚,想必都是因为环境所逼,不得已才想到卖身品花楼。不过,她们中却有一个红衣小姑娘滴溜溜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她。她心下奇怪,这小丫头看起来皮光肉滑,没吃过丁点儿苦的样子,纯净娇憨得像一朵溪边的小花儿,跟以往的姑娘丫鬟们很是不同。 “你说。”花大娘玉手一指,点中红衣小丫头。 红衣小丫头笑靥如花,欢快地答道: “我是因为景仰。” “景仰?!” “对呀!品花楼被誉为天下第一楼,名气之大无人可比。凡是成功的生意必有其可取之处,所以我不远千里来到这儿,希望您可以接受我的加入!” “咳!”花大娘险些被葡萄噎住,抚住胸口呛咳起来。 红衣小丫头赶忙走到她身后,不轻不重地帮她捶着后背,清脆地笑道:“这会儿一见到大娘您,就晓得为什么品花楼可以名满天下了。” 花大娘怔住:“为什么?” “您气质高雅、美丽而不浮华、端庄而不刻板,有像您这样的人掌管品花楼,想不成功都不可能呢。” 花大娘忍不住笑出来:“我只是在这儿管丫头小厮,不是什么主事的人。” 红衣小丫头惊诧道:“不会吧!大娘您这等人物都肯屈就,可见品花楼果真藏龙卧虎,不容小觑!” 花大娘摆手笑道:“你这个小丫头一张嘴真能甜出蜜来,好了好了,就收下你吧……碧儿,去支一两银子给她。” 婢女碧儿应声退下。 “对了,你的名字是……” 红衣小丫头笑脸盈盈:“我叫做如歌。” “如歌?”花大娘沉吟道,“日后在这里你就叫歌儿好了。” “多谢大娘!不过……”如歌望着其他四个小丫头,欲言又止。 “说吧。” “大娘您只要我吗?她们几个看起来也很需要这份活儿。”跪在地上的香儿泪如雨下,神情好不可怜,让如歌心里有种罪恶感。 花大娘冷淡道:“品花楼是客人开心的地方,如果丫头们整日里拉长着脸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如歌向香儿使个眼色,微笑道:“大娘,香儿姐姐也是因为刚丧母的缘故才会心情极差,过几日等她母亲下葬后自然会好起来。而且香儿姐姐又漂亮又念情,一定会是大娘您的好帮手的。香儿姐姐,是不是呀?” 香儿先前在集市已经卖身葬母好几日,却都没有找到买主,眼见母亲的后事不能再拖,只剩下人品花楼为婢这一条出路了,哪里还容得她多想,连声答道:“是!是!” 花大娘挑起眉毛,斜斜望住双手合十做祈求状的如歌。这个小丫头,还蛮有意思的! 洛阳品花楼。 天下第一楼。 品花楼的酒好,上至皇亲贵族们享用的名酒,下到乡村山野里不知名的小酒,只要您想尝一尝,保管能喝得醉醺醺轻飘飘,好似神仙。 品花楼的菜好,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家常小菜,都好吃得让您想把舌头吞下去。 但品花楼最吸引人的却是它的人。 美人。 令人消魂蚀骨的美人。 有风骚入骨型的美女,有清雅高贵型的美女,有纯洁娇羞型的美女,有单纯憨直型的美女,还有最近最流行的野蛮率直型的美女。 总之,只要您来到品花楼,总有一款适合您!如果不满意,包退包换,直到您满意为止! 呵呵,请不要误解,品花楼并不是一间普通的青楼。 它是—— 这么说吧,它是一家中介机构。所有到这里挂牌的姑娘都是来去自由的,可以自由地定下身价,可以自由地选择客人,可以自由地选择时间,可以自由地选择“服务”内容。当然,品花楼也要赢利的嘛,所以每位姑娘每月都要交一定的场面租金。(这笔钱并不多,这样才能吸引到更多“优质”的美女。) 那么,品花楼靠什么赚得滚滚的黄金白银呢? 对了!酒菜。 凡是来这里的客人,哪有干坐着看姑娘的。谁人不点上几个菜,喝上一壶酒,在心爱的美人面前,不显得大方阔气一点,怎么能赢得芳心呢?大家都知道,这酒菜的利润是最大的。 如歌对想出品花楼这种赚钱方式的人佩服极了。可惜品花楼的幕后大老板是谁,却仿佛是个谜,她一直无缘得见。可惜呀,可惜。 如歌边端着冰糖燕窝羹向风阁走,边摇头惋惜。 突然,一个纤纤弱影出现在她面前。 如歌抬头一看,惊喜道:“香儿姐姐,是你啊,这几天还好吗?” 香儿柔婉地微笑,笑容中有说不尽的感激:“我娘已经葬下,事情办得很体面。” “那太好了,姐姐你终于可以安心了!” “歌儿妹妹,谢谢你。”香儿望着她,“可是,你把你卖身的银子全借给我,真的没关系吗?我……” 如歌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姐姐你安心用掉好了!我不需要这些银子,也用不着。如果姐姐觉得这些银子不够,我还可以再拿一些给你……” “不用了。忙完我娘的后事,我也没什么可用钱的地方了。”香儿郑重道,“妹妹,银子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如歌想告诉她不用还,但心下一想,知道外柔内刚的香儿现在还不会接受她的好意,于是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 “香儿姐姐,花大娘安排你服侍凤凰姑娘是吗?”如歌好奇道,“听说凤凰姑娘的性子很是骄横,你会不会吃苦啊?” 香儿低下头,半晌没有答话。 如歌盯着她看,慢慢地,眉头皱起来。她放下手中的托盘,走近香儿,细细打量她的脖子,倒抽一口凉气,惊道:“你的脖子上怎会有伤?!好像是让人用指甲挖出来的!” 香儿慌忙捂住伤痕,眼神凄楚道:“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抓到的。” “你说谎哦。”如歌嘟起小嘴,“为什么要骗我呢?咱们不是好姐妹吗?” “我……” 如歌拍拍她的肩膀:“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虽然我只是个小丫头,但是多个人出出主意总是好的。” 香儿泫然欲泣,沉默良久,终于轻轻点头。 风阁。 窗外春日和暖,杨柳青青。 窗内美人如玉,对镜梳妆。 如歌从珠宝匣中挑出一支素净的宝蓝珠钗,斜斜插在风细细的云鬓上,配着她一身粉蓝色轻纱软裙,清雅简洁得就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风细细满意地左瞧右看,喜得合不拢嘴:“歌儿,你真是好手艺,把我打扮得好漂亮!最近客人们都说我好像变了个人,比以前美上七八分呢!” “小姐就是爱说笑,”如歌笑吟吟道,“你本来就是美人啊,越来越美丽是很自然的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呸,小丫头,嘴巴甜死人不偿命!”风细细喜不自禁,媚眼如丝向她飞过来。 如歌将玉碗端起,道:“小姐,喝点冰糖燕窝羹,可以美容养颜。” 风细细接过来,有些犹豫:“可是,会不会长胖呢?别的姑娘都好纤细好苗条,我似乎有些太丰满了。” 如歌睁大眼睛,吃惊道:“你这样就叫丰满?”她不赞同地摇头,“我却觉得小姐的身材匀称,甚至有点偏瘦呢。楼里的确有些姑娘很苗条很苗条,就像幽兰姑娘。可是你难道不会觉得她因为太瘦了,所以脸色暗黄无光,搽再多的粉整个人也亮不起来,不好看啊。身体好一些,气色就会好很多,人也会漂亮十分!更何况,身体健健康康的,这一辈子才能享福呢!” 风细细听着她这番话,胸口突然一热,入行几年早巳变得有些麻木的心,因为有人的关怀而温暖感动起来。她静静地喝下冰糖燕窝羹,抬起头,对如歌笑道: “有机会我一定要谢谢花大娘。” “……” “谢谢她派给我这么一个贴心的丫头。”她拉住如歌的手,笑容如春风中的桃花,“我很喜欢你,歌儿。 如歌眨眨眼睛,顽皮地笑道:“小姐,我也很喜欢你,你对我很和气很亲切,能跟在你身边是我的福气。” 杨柳随风起舞。 风细细背靠雕花木窗,握住如歌的手,良久没有松开。 她仔细凝视着这个突然来到自己身边的丫头,思考着些什么,终于,她轻声道: “歌儿,你知道吗,我并不想做一辈子青楼女子。” 如歌点头。 风细细将她的手更加握紧些,道:“所以,你帮我好吗?” “……” 风细细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帮助我,坐进品花楼排行榜的前三甲!” 品花楼大堂。 在最显眼处高高悬挂着一张纯金打造的大榜,金光灿灿,吸引着每个进入的客人驻足仰望。 这就是品花楼的“绝色名花排行榜”。 从上往下依次是品花楼当月最受欢迎十大名花的座次。 这会儿还不到迎客的时候,只有身着红色衣裳的如歌,在金榜下,仰着脑袋,边看边赞叹! 精彩! 绝妙! 如歌猜测究竟是个怎样的天才想出的这个好主意。 世上的人都有种奇妙的心理,越是众人追捧的名花,越是想摘下来赏一赏。更何况在品花楼这种名满天下的青楼里,能够位列三甲,当然就有了睥睨群芳的地位。谁不想一睹芳容?所以,每次品花楼“绝色名花榜”榜单上排在前几位的姑娘的价码都是高得让人目瞪口呆。 并且,在排行榜的刺激和排行名次带来的利益驱动下,各位姑娘也拼了命地出尽百宝,争奇斗妍,谁也不敢怠慢分毫。(因为排行榜的座次可是每月一变哦,稍有不慎便可能连降几名,甚至掉下榜来。) 姑娘们在竞争中自然出落得越来越美丽,上榜名花们的水准自然越来越高,客人们自然越来越趋之若鹜,品花楼的生意自然越来越好! “棒极了!天才!” 如歌赞不绝口,脑袋瓜子都快点到地上了。 “你这丫头在做什么?” 花大娘从偏厅出来就看见如歌一个人在呆呆地傻笑。 “花大娘好!”如歌转身对她行礼,然后继续端详金榜,询问道,“大娘,是谁想出来做这张排行榜的?” “大老板。” “大老板?!”如歌眼睛一亮,扯住大娘的袖子,连声问,“大老板究竟是谁啊?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肯说?” 花大娘出神地仰望金榜,半晌才道:“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道。” “啊?这么神秘?”如歌很失望。 “你个死丫头,问这么多做什么?!”花大娘狠狠地瞪如歌一眼,转身要走。奇隆了,她怎么不知不觉跟个小丫头说起这些。 如歌急忙又扯住她的袖子:“大娘,别走,我还有话想问您呢!” “没空儿!” “大娘最好了……”如歌软声央求。 花大娘深吸一口气,终究硬不下心肠。 “说吧。” 如歌满脸堆笑:“请问大娘,这‘绝色名花排行榜’的名次,具体是怎么排出来的?” “姿色、服务和人气。” “哦……”如歌恍然大悟,拍手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不对呀……”她有了新的疑问。 “哪里不对?” “所谓各花入各眼,我们小姐本月排行第七,但是她的容貌并不比排行第五的紫蜻蜓姑娘逊色啊,甚至我觉得她比排行第三的幽兰姑娘还漂亮些呢,燕瘦环肥,谁更美貌的标准怕是很难判断吧。再说到服务,排行第四的凤凰姑娘动辄对客人破口大骂,语言尖刻难听,怎么也不该排到我们小姐上面啊?” 花大娘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当下最流行野蛮泼辣的调调,凤凰这样的小野猫偏偏对上了很多客人的胃口,不服都不行。” “啊?这样?” 原来每个行业都要紧紧把握住流行的脉搏啊。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花大娘赞许地看着她,“姿色和服务的优劣很难公正地评判,所以这张榜主要依据的是人气。” “人气?” “对。而且这个人气不仅仅指谁的客人多,更重要的是看客人身份地位的高低。就像曲悠悠,她能坐上第六的位子,是因为一个月前刘尚书看上了她她才窜得这么快。明白了吗?” 如歌眨眨眼,展开笑容。 原来如此! 看来要帮助风细细打进三甲,只靠装扮得出众些是不够的,必须要找到有分量的客人才是捷径! 下一个问题—— 到哪里去找有分量的客人呢? 如歌开始头痛。 正月初一。 刚入夜。 品花楼却暗暗涌动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风阁。 如歌细心地为风细细笼上面纱,好奇地问道:“小姐,你觉不觉得最近几天有点不太对劲?” 风细细绝美的容貌被烟雾似的白纱遮住,如梦如幻,神秘而诱人。 她欣赏着铜镜中的自己,漫不经心道:“每个月都是如此,凡到初一十五,楼里的很多姑娘和她们的丫头都会变得像贼一样,四处偷听偷看,想打探出别人的方法。” 如歌更加好奇:“方法?什么方法?” “自然是吸引男人的方法。”风细细瞟她一眼,见她仍是不太明白的样子,便耐心解释道,“品花楼每逢初一十五,客人是最多最集中的时候,也是姑娘们展示自己容貌、才情的最好时机。只要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做到引人注目,身价和名气会有很大的提升。如果再能趁此良机吸引到一两位身份高贵的客人,就可以飞上枝头,笑傲群芳了。” 如歌恍然大悟:“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所以各位姑娘都想知道别人作什么装扮,是否比自己更出色,想尽一切办法,要在今晚压倒众花,钓得最炙手可热的客人!”那么,她应该就不用再烦心如何找来有分量的客人来抬高风细细的地位了吧。 太好了! 她松下一口气。 可是—— “怎样才能吸引到客人呢?” 她虚心求教。 风细细苦笑:“这就是最困难的地方。” 如歌竖起耳朵,认真去听。 “男人心,海底针,真的是很难琢磨。” 叹息声悠悠传来…… 咦?这句话一般是用来说女人的呀,男人也是这样吗? “每个客人喜欢的口味都不一样,有喜欢娇羞些的,有喜欢放荡些的,有喜欢冷漠些的……但是,你每次出场却只能作一种打扮,就好像赌博押宝一样,运气好就押上了,运气不好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好客人被其他姑娘抢走。” “那怎么办?” “也只有赌了。” 风细细忽然一笑:“不过,要赌也不能毫无准备地去赌,我做了些功课。” “……” “今晚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客人,应该是——” 如歌睁大眼睛,等她继续。 风细细轻抚自己白纱下如烟如雾的美丽面庞,低声道: “天下无刀城的少主,刀——无——暇。” 刀无暇? 只听名字就让人觉得一定是个精彩的人物。 风细细沉吟道:“素闻刀无暇品行高尚,应该不会喜欢烟视媚行的女子,但是一味的高贵矜持,又怕他见得多了不再稀奇。所以,我今天这身装扮,歌儿你看是否合适?” 如歌打量风细细。 她一袭软绸白裳,配轻透白纱,发髻高挽,简约无华,只斜插一支羊脂白玉钗,风姿绰约,如朝雾中的清丽仙子。 “小姐,你真是美得让人惊叹!”如歌赞美道,接着,又不解地问,“可是,为什么要用白纱把脸遮住呢?” 风细细嘲弄地笑:“男人生性很贱,越是朦朦胧胧令他看不清你的容貌,他就越想看。我想,这刀无暇应该也不例外。” 是吗?男人生性很贱?! 如歌震撼中,说不出话。 然而,这会子她忽然也觉得风细细的面容在白纱笼罩下,像雾中芍药,若隐若现,又是美丽,又是逗人想一探究竟,真真勾人心魄! 风细细见如歌痴痴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禁得意,拍拍她的脑袋,道: “时间不早,咱们该出场了。” “是。”如歌应道。突然,她又有个疑问,脱口而出: “小姐,为什么每到初一十五客人就会特别多呢?” 品花楼大堂正中有一方青竹搭成的阁台。 青竹为栏,幔帘轻垂,古雅香炉,袅袅沁静之香,竟似能压倒满楼的酒菜之气,让人的心因之明亮起来。 一张青竹琴案。 一张古琴。 白衣男子长身而坐,静然抚琴。 琴声淙淙。 如高山中穿流而出的小溪,清澈见底,水波清亮,溪底的鹅卵石在闪闪发光,仿佛每一个石子都有它小小的欢乐、小小的忧伤…… 品花楼所有的客人皆寂静无语。 客人们的目光皆集中在那白衣男子身上,如痴如醉,身陷在他的琴声中不能自已,好像坠入了一个如诗的幻境中。 如歌这才明白。 她先前一直奇怪,为什么大堂中搭着一个竹台,白白占了很多空间,却没有任何用处。原来,这竹台是为这白衣男子特意留着的,不容他人使用。又原来,白衣男子只有初一十五才来这里献艺,所以每月的这两天品花楼的人气最旺。 他—— 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琴圣? 只可惜,以如歌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白衣男子的背影,无法看到他的容貌。但就算是背影,也显得涤然出尘、雅洁如仙。 风细细告诉她,他的名字叫有琴泓。 而劝说有琴泓,正是如歌必须要面临的一项任务。这个任务,自然是风细细交给她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也是风细细对她的要求。 可是,看着白衣男子的背影,如歌心中忽然打起了鼓。 客人们聚精会神地聆听有琴泓的琴曲。 品花楼的姑娘们却在暗自打量堂内的客人。 大堂内共有三十六张桌子。 其中九张极品紫檀木红漆大圆桌,二十七张上好雕花方桌。每张紫檀木圆桌由一个小厮加一个丫头伺候,每张雕花方桌只由一个小厮伺候。订下一张紫檀木圆桌的银子,比订一张雕花方桌的银子要多上十倍。而且如果只有钱而地位声势不足,任你出再多的银子,品花楼宁可紫檀木桌子空着,也不会让你坐上它。 够资格坐上紫檀木桌的客人,财富和身份勿庸置疑。 所以品花楼姑娘们的眼睛绝大部分集中在九张紫檀木桌的客人身上。 尤其是最接近青竹阁台的一张。 那张桌有三个人。 在进场前,风细细大致告诉过如歌他们的名字和特征。 最让人瞩目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锦衣玉带,金冠束发,面如冠玉,相貌英挺,气宇轩昂。应该就是本场的热点—— 刀无暇。 还不错,如歌点头。 天下无刀城是江湖中仅次于烈火山庄的一大门派,隐然有坐二望一的声势。刀无暇是天下无刀的少主,未来的城主,武功堪称少侠一辈的翘楚,再加上相貌不凡,清誉不俗,成为众花今晚竞逐的重心亦在情理之中。 刀无暇右手边是一个年纪更轻些的男子,他体态微胖,面容白皙,眼神却有些阴暗。他应该是刀无暇的胞弟刀无痕。奇怪,兄弟两个相貌上怎么会相差如此多。 如歌看向刀无暇的左手—— 哈,那是个女子。 原则上品花楼是不欢迎女性客人的,然而,如果这个女子身份很“高贵”,或者带她进来的人身份很“高贵”,还是可以通融的。(什么?有人问“高贵”的标准?自己去想好了。) 她的名字好像是——刀冽香,天下无刀城主惟一的女儿。 刀冽香长得不是十分柔媚,五官线条较硬朗,眉宇间一股英气。她没有在仔细听有琴泓的弹奏,只是端起酒杯,安静地独酌。 好,观察完毕。 如歌收回目光,看一看身前坐姿优雅的风细细,暗自希望她今晚能一切顺利,得偿心愿。 不对! 如歌忽然间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猛抬头,向大堂的一角看去! 普通的雕花方桌。 上面只摆着三道普通的小菜,没有酒,菜没有动过。 桌旁两个人。 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黑衣,淡眉,眼睛细而狭长,神态恭谨地站在另一个男子身后。 那是个玉一般的男子。 一身青色布衣,二十二三岁,容貌清俊,双目温润如莹玉,眉宇间似有淡淡的光华,初看并不打眼,然而细品下去,却如着迷一样,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青衣男子却是坐在一辆木轮椅上,双腿似有残疾。他的双手放在腿上,干净整洁,左手上有一枚羊脂白玉扳指,雕着花纹,因为离得远,看不大清楚。 如歌望过去的时候,青衣男子也正在看她。 两人的目光穿越过宾客满座的大堂。 碰撞! 青衣男子微笑。 笑容如蕴有曰月灵气的美玉,淡雅而润泽,一直撞进如歌的胸口! 如歌像受惊的小鹿,急急低下脑袋,不敢再看他,但心中已是慌乱成一团,一时间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青竹琴台。 有琴泓宽袖轻扬,一曲终了。 余音缭绕片刻后,满堂宾客才好似从幻境中缓缓清醒,喝彩声、赞叹声像浪潮一样荡起,气氛达到了*。 如歌却还没有从见到青衣男子的震撼中缓过气来。 有琴泓退场。 如歌仍在发怔。 风细细有些着急,偷偷回过手,拽拽她的衣角。 如歌眨眨眼睛,哎呀,差点忘了自己还身负重任。她连忙向风细细比个放心的手势,转身离开了大堂。 新月如眉。 繁星点点。 品花楼的后花园中,山水亭阁显得出奇的宁静,似乎同大堂内的热闹喧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月光下。 如歌对着前方的白色清影,提高声音喊道:“有琴先生,请您等等。” 那白衣背影略微慢些,却未停下脚步。 如歌只恐被他走掉,连忙拉高裙子,一路快跑追上去,边跑边喊:“有琴先生,等等我,有事情请您帮忙!” 有琴泓眉头微皱,只觉有一团火焰向他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拦在他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地盯着他看。 原来是个红衣裳的小姑娘。 晶莹剔透的小脸儿,讨好的笑容,清脆的声音:“有琴先生好!” 如歌笑吟吟地瞅着有琴泓。 他很清瘦,眉头好像很习惯皱起来,已经有了浅浅的褶纹。他的目光疏离,像是不喜欢别人的打扰。他站在那里,像一泓被世人遗忘千万年的泉水,无波无痕,无爱无恨。 “有琴先生,我是品花楼的丫头,我叫做歌儿。” “不认识。” “呵呵,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她笑得纯净无邪。 “走开。” 如歌的笑容垮下,沮丧道:“先生,您难道不晓得跟陌生人说话是很需要勇气的吗?您这样冷冰冰的,会非常打击我以后跟人交往的信心。” “与我无关。”对品花楼的姑娘丫头来说,每日里接待的不都是“陌生人”吗?这小丫头说什么笑话? “我是新来的。”如歌挤出“惨兮兮”的表情,希望能争取到他的同情。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那么,她决定单刀直入—— “我们小姐请您为她伴曲。” 是啦,这就是风细细的“完美”计划。 风细细擅长舞蹈,曾有才子题诗,赞她舞姿优美如“清风扶弱柳,彩蝶戏芙蓉”。今晚这种场合,她自然要舞上一曲来吸引众客目光了。只是,在品花楼舞艺出众的并不只有她一人,薄荷姑娘、紫蜻蜒姑娘和香桃姑娘也甚为出色。要拔得头筹,就必须要出奇招! 让有琴泓为她伴曲! 世人皆知,有琴泓孤傲清高,向来不肯为人作和。如果能说动他,请他帮忙,风细细就可以趁着他的声名,成为全场最瞩目的亮点。 不过,要说动有琴泓是一件万分困难的事情。 如歌与有琴泓站在后花园中。 从大堂方向忽然飘来一阵丝竹之声,有女子婉转低回地歌唱,曲意缠绵,撩人心脾。 她知道,现在品花楼内众姑娘间的争才斗艺、展现才貌的角逐已经开始了。风细细肯定在等她的好消息。所以,她必须成功! 她低声央求:“拜托了,有琴先生,为我们小姐弹奏一段曲子吧,不用很长,很快就可以结束的!” “做梦。”他绕过她便欲离去。 如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道:“请您答应我!” 她的手心很热,透过衣衫,熨在他右臂的臂弯。 有琴泓微怔。 然后,甩开她,怒道:“放肆!” “好不好,答应我嘛。”如歌吐吐舌头,将双手背在身后,不屈不挠地继续做工作。 有琴泓心下一阵烦乱。 她明明已经松开手了,为何他还是觉得臂弯处火烫烫一片,像是被她留下了烙印。 “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实现您一个心愿哦。” 月光柔和地洒下来,如歌笑得像个精灵古怪的仙女,好像在郑重地等待他许愿。 “我没有愿望。” “不可能。每个人都会有心愿的。您肯定也会有。” 有琴泓冷笑。 “即使有,你也实现不了。” 如歌小小地可爱地微笑:“那可不一定。您千万不要小看世上任何一个人,每一个人的能量都可能是无穷的。” “成交吗?” 如歌一只脚刚踏回品花楼,眼珠子就险些掉出来。 天哪,百合姑娘在做什么?! 只见百合粉脸含春,杏眼微眯,丹唇微启,一袭娇黄薄纱绸裙慵懒地半褪着,飘坠在地板上。她的粉肩*,胸襟敞开,艳黄色的抹胸清晰可见,娇白的*诱人地颤抖。 这,难道就是风细细告诉过她,而她却还无缘一见的“脱衣舞”?! 如歌睁大眼睛,看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百合媚惑翩舞着,纤纤细腰摇摆如水中灵鱼,一手轻褪着所剩无多的衣裳,一手轻抚着酥乳般的胸口,伴着乐师们的曲子,一路向刀无暇三人的桌子行去! 如歌站回风细细身后,低声道: “办好了。” 风细细点头,轻道:“先看戏吧。” 百合翩翩旋舞如九天飞花,忽然,又如断翅的蝴蝶,失魂般跌落在刀无暇的身上。 品花楼一阵惊叹! 几乎所有的客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盯着刀无暇,恨不得把自己换作他,好一饱如此艳福。 但—— 刀无暇面容一板,眉头紧皱,“嚯”的一声立起,硬生生将百合甩倒在了地上! “啊!” 很多客人惊得站起来,不会吧,这样糟蹋美人儿。 “蠢货。”风细细轻不可闻地冷笑。 如歌知道她的意思。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天下无刀城又素讲体面规矩,百合想用近乎*的脱衣舞来引诱刀无暇,是不可能会成功的。 也许,这也是百合在赌呢?以百合的姿色,在品花楼顶多中等偏上,排名一直徘徊在二十名上下,要想出名,只能一搏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可惜,百合失败了。于是,她成了蠢货。 百合却仍在媚笑,灵蛇一般又扑在了刀无暇的身上,白葱似的指尖儿爱抚着他的大腿,缓缓地、柔媚地向上游走。 朱唇呢喃道:“刀公子……” 她既然已经赌了,就要彻底赌上一把! 另一边。 如歌望着仍在努力争取的百合,心中忽然一阵凄然。 她想到了远方的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有着幽黑发蓝的卷发,幽黑发蓝的眼睛,右耳有幽蓝的宝石。她忽然很想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可曾想念过她。 无意识地,她又去看那个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正在凝视她。 他似乎一直在凝视她,眼底有淡淡的担忧。 这次,刀无暇没有动。 动的是刀冽香! 她一把揪起百合的长发,举手两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百合的脸颊顿时肿起来,血丝顺着嘴角流出! “贱人!”刀冽香冷喝,“你很喜欢脱衣服勾引男人对不对?好,姑奶奶今天就让你脱个干净!” “刷——” 百合的衣裳被刀冽香扯成碎片,顷刻间,只剩下艳黄的抹胸和底裤! “不!” 百合惊恐地蜷缩起*的身子,嫩白的娇躯在春日的夜里瑟瑟发抖。 刀冽香冷哼:“还有些零碎,一并脱了吧!” 伸手向百合的抹胸抓去! 如歌只觉有一口热血向喉咙冲去! 握紧拳头便要急喝—— 空中飞起一件黑色衣裳。 轻飘飘越过众人头顶,罩在颤抖恐惧的百合身上。 百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它紧紧裹住全身,泪水,疯涌在黑色的衣襟上。 刀冽香震怒! 凤目圆睁向大堂右边角落瞪去,见一淡眉细目男子仅着中衣,神情不卑不亢,百合身上的黑衣显是他掷来的,不禁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妹子!” 刀无痕却突然止住她的呵斥,白胖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向刀无暇递了个眼色。 电光石火间,他已认出了那淡眉细目的男子正是玄璜! 玄璜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烈火山庄。 当今世上,所有人都听过一句话。 人间烈火,冥界暗河。 烈火山庄稳坐白道的第一把交椅,暗河组织则是绿林黑道的龙头,两股势力明争暗斗数年,发生大小战役七十八起,双方共死亡七百二十六人,伤一千九百一十八人,失踪一百四十五人。 然而,十九年前暗河组织却忽然好像人间蒸发一般,再无任何动静和消息,一夜间在江湖绝迹。 烈火? ?庄从此也再没有对手。 几年后,烈火山庄就等于天下武林。 烈火山庄庄主烈明镜共有三个弟子。 其中二弟子玉自寒,甚少在江湖上行走,识得他的人很少,天下无刀城的鸽组收集到的他的相关资料并不多。 玉自寒,二十二岁,自幼双耳失聪,双腿残疾,常穿青衫,容貌温润如玉,左手一枚羊脂白玉扳指。相传他有六个随仆,青圭、赤璋、白琥、玄璜、黄琮、苍璧,其中,玄璜与黄琮为世人所多见。 刀无痕正是认出了玄璜。 品花楼。 静悄悄。 乐师忘记了奏乐。 宾客忘记了呼吸。 他们或兴奋或好奇或担心地等待着情势的变化。 刀无暇一振锦袍,玉面露出喜容,几个大步便行到那雕花木桌前,对木轮椅中的青衣清俊男子,一揖到地,朗声恭敬道: “天下无刀城刀无暇见过玉公子!” 话音未落,他便觉不妥,这玉自寒是个聋子,如何听得到他说些什么,恐有不敬之嫌。但如何与聋子沟通,一时间又想不出好法子,竟有些怔在那里。 这时,一股柔和如春风的力道轻轻将他的身子托起,刀无暇不敢违逆,顺着这股力道抬起头来。 玉自寒的双目。 恬淡而安适,像灵山秀水间沉静的温玉。 玄璜道:“刀公子,说话时请面对我家少爷,少爷自会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纸和一支做工精细的碳笔,摆到桌上。 刀无暇心道,莫非玉自寒习得唇语,能从口型知晓话语内容,这倒须小心了。边想,他边对玉自寒抱拳连声致歉:“在下小妹年少气盛,行事不知轻重,让玉公子见笑了,回去必当严加管教。” 玉自寒在纸上淡如轻烟般写道: 令妹天真,不必多责。 刀无暇松口气,道:“是。” 玄璜道:“这青楼女子举止放荡,确有失礼之处,刀姑娘看不下去亦在情理之中。但凡事应适可而止。” 刀无暇道:“多谢教诲。” 玉自寒微微摇头,叫他不必如此客气。 这边,风细细暗想,这位玉公子不知何方神圣,竟能使得名震天下的无暇公子如此谦恭以待。只可惜,这秀玉般的人儿竟似又聋又哑又残,可见上天是见不得人完美的。 如歌却一直注意着被众人遗忘的百合。 百合彻底失败了,她娇艳的脸庞上满是狼狈的泪渍,十指死死抓紧身上的黑色衣裳,一个劲儿不住地颤抖。终于,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要离开这个带给她羞辱的地方,没有人看她,她希望能静悄悄地退场。 她低下头,咬紧牙,不想看见楼里其他姑娘嘲讽的表情。但是,当她经过时,依然听到了香桃的讥笑、曲悠悠的冷哼、薄荷飞白眼的动静、柳絮唾口水的声音……忽然,一只脚凭空横出来,绊在她的身前! 百合慌乱间哪里来得及去躲闪,左腿一弯,身子失去平衡就往地上跌。她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又被人推了一把,惊慌中忙抬眼,一张跋扈得意的脸,是凤凰。平日里她与她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落井下石?! 百合止不住坠跌的势头,身子摔下去。她闭上眼睛,胸中一片阴冷漆黑,她恨!每个人都在努力向上爬,可以用各种手段,只要能成功!她无非是选了一个错误的方法,为何就要落入被人嘲笑和践踏的深渊?她恨! 一双温暖的小手。 百合没有跌在冰凉的地上,有一双温暖的小手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将她用力地扶了起来,稳稳地站在出脚绊她的凤凰旁边。 凤凰恼怒有人扫了她的兴,低头“呸”一口,啐在百合衣角,骂道: “贱货!” 百合好似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看一下是谁扶起了她,僵直着身子,径直走出了品花楼,走入外面的夜色中。 如歌垂首站回风细细身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风细细扭头瞪她一眼,以手帕掩口,轻叱道: “那种贱人,理她做什么,惹一身麻烦。” 如歌不语。 “你身手倒蛮快,一溜烟就窜到那贱人后面,使的是什么功夫?”风细细狐疑道,忽然觉得自己对歌儿好像也不甚了解。 如歌向场中望了望,道:“小姐,幽兰姑娘的书画表演马上就要结束了,你是否要接着上场?” 风细细连忙整整衣裙,理好面纱,再顾不得追问如歌。 品花楼内。 有琴泓正在奏琴。 风细细正在起舞。 没有人注意到少了个丫头。 后花园中。 月色淡极。 古琴之声传来,悠悠谦和,平淡雅致。 如歌仰首望着幽蓝的夜空,风,吹动她红色的衣裳,烈烈向后扬起。因为无人,她洁白的小脸上有淡淡的忧伤。 有人经过,惊扰了她。 那人手拿一只小包袱,背脊挺得极直,面容艳丽而冷峻。 如歌叹息道:“为何要走呢?” 热热闹闹的桃花开在那人身边,花影映在她脸上,映得她左右两颊被掌掴的痕迹通红骇人。她瞪住如歌,眼中有凌厉的恨意,半晌,道: “留下来,让你们侮辱嘲笑吗?” “你有勇气在众人面前挑逗刀无暇,却没有勇气面对些闲言碎语?”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百合冷笑:“我为什么要对你说?” 如歌凝视她,平静道: “因为我刚才帮了你,让你没有摔倒在凤凰脚下。” 百合又冷笑:“你以为我会感谢你?” “你会。”如歌微笑,“如果被凤凰那种女人侮辱,很丢人。” 百合眼中闪过抹奇异的光芒,唇角扯出讥笑:“不错,我再下贱也比母狗凤凰强一百倍。” 桃花树下。 百合摸着脸上火辣辣的掌痕,恨声道: “在品花楼,只凭我的姿色想要出众,难如登天。我不甘心等到人老珠黄再没生意了,还攒不下可供一辈子花用的金银。这是次机会,我必须把握住。只要能攀上刀无暇,定能掏出个金山银矿来,他有权有势,往后也再没人敢欺负我。我当然要拼一把!呸,她们都觉得刀无暇定是喜欢假惺惺的大家闺秀,便一个劲儿扮清高。可笑,真喜欢正经人家的闺女还来青楼做什么,凭他还不一抓一大把?!凡来青楼的都是贱胚,都喜欢看女人脱,看女人浪荡,我偏偏和她们不一样!我索性就脱给他看!” “可是,你失败了。”如歌提醒她。 百合一怔,闭上眼睛,然后,冷道:“所以我走。” “去哪里?” “换个名字,重新开始。”百合眼光黯然,“今夜一过,品花楼里百合的名字就会沦为人们的笑柄,变得臭不可闻。我,不得不走。” “还做这行?” “我有别的本事吗?” “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或许可以帮你找……” “算了,”百合打断她,“一朝青楼人,终生青楼鬼,我再也做不了其他的行当。再说,你若真有路子,又怎会进了品花楼?” 如歌望着桃花树下双颊殷红、眼神阴厉的百合,无奈道: “那,祝你好运。” 百合冷笑:“好运是靠自己争取的。” “你说得对。”如歌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只白色小瓷瓶,递到她手中,“这是治疗淤伤的灵药,抹在脸上,一个时辰后印痕便会消失。这样,无论你到哪里,争取到好运的机会都会大些。” 百合凝视她片刻,将瓷瓶收入怀中,转身离开。 从此,品花楼再无名叫百合的女子。 古琴声止。 品花楼内掌声、喝彩声如雷。 如歌悄悄回到了大堂中,知道风细细在有琴泓的帮助下,终于抢得了个满堂彩,风头之劲,让其他姑娘为之侧目。 风细细娇声细喘,白纱遮掩下的脸颊娇媚粉红,她妩媚的美目飞快地遍巡全场,见众宾客皆如痴如醉地关注着她,不由喜不自禁,却立刻坐得更端庄些,摆出天山之雪凛然不可侵犯之姿。 如歌轻声道:“小姐,恭喜你,今晚的花魁非你莫属。” 风细细嗔她一眼,心中满是欣喜。 这时,场中忽然站起一人。 她内着葱绿团花紧身绸裙,外罩桃红透明轻纱,杏眸挑眉,五官艳丽绝伦,神态张扬娇纵,正是品花楼当月排名第四位的凤凰姑娘。 凤凰高声笑道:“怎么姐妹们今晚这等没出息,净是唱歌跳舞作画的,一点新鲜的东西也没有,别让客人们都瞌睡了!让我给大家来一段惊险刺激的提提兴致,如何啊?” “好!!” 掌声四起! 品花楼的其他姑娘们却都侧目瞪她。 凤凰要表演的是百步飞刀! 为了更加刺激好看,她命丫头香儿在远处站好,头顶放一个苹果,来充当靶子。可是香儿以前哪里干过这种事情,吓得面如土色,双腿颤抖,头上的苹果也随之晃来晃去,让凤凰无法瞄准。 凤凰恼了,劈手一记耳光:“没用的家伙,不许抖,再抖我射穿你的脑袋!” 香儿的泪珠儿扑簌簌下来,闭上眼睛,不敢说话。 那边刀冽香却忍不住了,骂道:“喂,你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为什么要打她?!” 凤凰双手叉腰,嘲笑道:“怎么,兴你大小姐抽入耳光,我就不可以?!再说,这是我自己的丫头,我爱打爱骂关你屁事!” 刀冽香气得险些昏厥,怒喝道:“我方才是在收拾贱人,你却是要一个可怜的小丫头陪你玩命,怎能一样?” “可怜?!”凤凰伸手拧住香儿的脸蛋儿,拧得煞白,“香儿,你说,你怎么可怜了,我是不给你吃还是不给你穿?!只是让你顶个苹果,就哭得像泪人儿,好像有人虐待你,存心让我丢脸对不对?!” 香儿咬牙忍住泪花,哽咽道:“奴婢不敢。” 凤凰白刀冽香一眼,道:“听见没有,这是我们主仆间的事儿,与外人无关!” “你!” 刀冽香哪里受过这等气,立时就要出手教训她,却被人拉住。用力去甩,甩不开,这才发现阻止她的是大哥刀无暇。 刀无暇含笑道:“这位姑娘,即使她是你的丫头,随意打骂怕也不妥。” 凤凰竟好像对他完全不感兴趣,冷哼道: “只要她是我的丫头,就用不着你管!” 刀无暇望了望远处静坐的玉自寒,见他神情温和,目中似有赞许之色,心中不由一喜,摇扇轻笑道: “如果我买下她呢?”(未完待续) 第01章 下 新月如眉。 繁星点点。 品花楼的后花园中,山水亭阁显得出奇的宁静,似乎同大堂内的热闹喧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月光下。 如歌对着前方的白色清影,提高声音喊道:“有琴先生,请您等等。” 那白衣背影略微慢些,却未停下脚步。 如歌只恐被他走掉,连忙拉高裙子,一路快跑追上去,边跑边喊:“有琴先生,等等我,有事情请您帮忙!” 有琴泓眉头微皱,只觉有一团火焰向他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拦在他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地盯着他看。 原来是个红衣裳的小姑娘。 晶莹剔透的小脸儿,讨好的笑容,清脆的声音:“有琴先生好!” 如歌笑吟吟地瞅着有琴泓。 他很清瘦,眉头好像很习惯皱起来,已经有了浅浅的褶纹。他的目光疏离,像是不喜欢别人的打扰。他站在那里,像一泓被世人遗忘千万年的泉水,无波无痕,无爱无恨。 “有琴先生,我是品花楼的丫头,我叫做歌儿。” “不认识。” “呵呵,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她笑得纯净无邪。 “走开。” 如歌的笑容垮下,沮丧道:“先生,您难道不晓得跟陌生人说话是很需要勇气的吗?您这样冷冰冰的,会非常打击我以后跟人交往的信心。” “与我无关。”对品花楼的姑娘丫头来说,每日里接待的不都是“陌生人”吗?这小丫头说什么笑话? “我是新来的。”如歌挤出“惨兮兮”的表情,希望能争取到他的同情。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那么,她决定单刀直入—— “我们小姐请您为她伴曲。” 是啦,这就是风细细的“完美”计划。 风细细擅长舞蹈,曾有才子题诗,赞她舞姿优美如“清风扶弱柳,彩蝶戏芙蓉”。今晚这种场合,她自然要舞上一曲来吸引众客目光了。只是,在品花楼舞艺出众的并不只有她一人,薄荷姑娘、紫蜻蜒姑娘和香桃姑娘也甚为出色。要拔得头筹,就必须要出奇招! 让有琴泓为她伴曲! 世人皆知,有琴泓孤傲清高,向来不肯为人作和。如果能说动他,请他帮忙,风细细就可以趁着他的声名,成为全场最瞩目的亮点。 不过,要说动有琴泓是一件万分困难的事情。 如歌与有琴泓站在后花园中。 从大堂方向忽然飘来一阵丝竹之声,有女子婉转低回地歌唱,曲意缠绵,撩人心脾。 她知道,现在品花楼内众姑娘间的争才斗艺、展现才貌的角逐已经开始了。风细细肯定在等她的好消息。所以,她必须成功! 她低声央求:“拜托了,有琴先生,为我们小姐弹奏一段曲子吧,不用很长,很快就可以结束的!” “做梦。”他绕过她便欲离去。 如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道:“请您答应我!” 她的手心很热,透过衣衫,熨在他右臂的臂弯。 有琴泓微怔。 然后,甩开她,怒道:“放肆!” “好不好,答应我嘛。”如歌吐吐舌头,将双手背在身后,不屈不挠地继续做工作。 有琴泓心下一阵烦乱。 她明明已经松开手了,为何他还是觉得臂弯处火烫烫一片,像是被她留下了烙印。 “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实现您一个心愿哦。” 月光柔和地洒下来,如歌笑得像个精灵古怪的仙女,好像在郑重地等待他许愿。 “我没有愿望。” “不可能。每个人都会有心愿的。您肯定也会有。” 有琴泓冷笑。 “即使有,你也实现不了。” 如歌小小地可爱地微笑:“那可不一定。您千万不要小看世上任何一个人,每一个人的能量都可能是无穷的。” “成交吗?” 如歌一只脚刚踏回品花楼,眼珠子就险些掉出来。 天哪,百合姑娘在做什么?! 只见百合粉脸含春,杏眼微眯,丹唇微启,一袭娇黄薄纱绸裙慵懒地半褪着,飘坠在地板上。她的粉肩*,胸襟敞开,艳黄色的抹胸清晰可见,娇白的*诱人地颤抖。 这,难道就是风细细告诉过她,而她却还无缘一见的“脱衣舞”?! 如歌睁大眼睛,看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百合媚惑翩舞着,纤纤细腰摇摆如水中灵鱼,一手轻褪着所剩无多的衣裳,一手轻抚着酥乳般的胸口,伴着乐师们的曲子,一路向刀无暇三人的桌子行去! 如歌站回风细细身后,低声道: “办好了。” 风细细点头,轻道:“先看戏吧。” 百合翩翩旋舞如九天飞花,忽然,又如断翅的蝴蝶,失魂般跌落在刀无暇的身上。 品花楼一阵惊叹! 几乎所有的客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盯着刀无暇,恨不得把自己换作他,好一饱如此艳福。 但—— 刀无暇面容一板,眉头紧皱,“嚯”的一声立起,硬生生将百合甩倒在了地上! “啊!” 很多客人惊得站起来,不会吧,这样糟蹋美人儿。 “蠢货。”风细细轻不可闻地冷笑。 如歌知道她的意思。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天下无刀城又素讲体面规矩,百合想用近乎*的脱衣舞来引诱刀无暇,是不可能会成功的。 也许,这也是百合在赌呢?以百合的姿色,在品花楼顶多中等偏上,排名一直徘徊在二十名上下,要想出名,只能一搏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可惜,百合失败了。于是,她成了蠢货。 百合却仍在媚笑,灵蛇一般又扑在了刀无暇的身上,白葱似的指尖儿爱抚着他的大腿,缓缓地、柔媚地向上游走。 朱唇呢喃道:“刀公子……” 她既然已经赌了,就要彻底赌上一把! 另一边。 如歌望着仍在努力争取的百合,心中忽然一阵凄然。 她想到了远方的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有着幽黑发蓝的卷发,幽黑发蓝的眼睛,右耳有幽蓝的宝石。她忽然很想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可曾想念过她。 无意识地,她又去看那个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正在凝视她。 他似乎一直在凝视她,眼底有淡淡的担忧。 这次,刀无暇没有动。 动的是刀冽香! 她一把揪起百合的长发,举手两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百合的脸颊顿时肿起来,血丝顺着嘴角流出! “贱人!”刀冽香冷喝,“你很喜欢脱衣服勾引男人对不对?好,姑奶奶今天就让你脱个干净!” “刷——” 百合的衣裳被刀冽香扯成碎片,顷刻间,只剩下艳黄的抹胸和底裤! “不!” 百合惊恐地蜷缩起*的身子,嫩白的娇躯在春日的夜里瑟瑟发抖。 刀冽香冷哼:“还有些零碎,一并脱了吧!” 伸手向百合的抹胸抓去! 如歌只觉有一口热血向喉咙冲去! 握紧拳头便要急喝—— 空中飞起一件黑色衣裳。 轻飘飘越过众人头顶,罩在颤抖恐惧的百合身上。 百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它紧紧裹住全身,泪水,疯涌在黑色的衣襟上。 刀冽香震怒! 凤目圆睁向大堂右边角落瞪去,见一淡眉细目男子仅着中衣,神情不卑不亢,百合身上的黑衣显是他掷来的,不禁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妹子!” 刀无痕却突然止住她的呵斥,白胖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向刀无暇递了个眼色。 电光石火间,他已认出了那淡眉细目的男子正是玄璜! 玄璜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烈火山庄。 当今世上,所有人都听过一句话。 人间烈火,冥界暗河。 烈火山庄稳坐白道的第一把交椅,暗河组织则是绿林黑道的龙头,两股势力明争暗斗数年,发生大小战役七十八起,双方共死亡七百二十六人,伤一千九百一十八人,失踪一百四十五人。 然而,十九年前暗河组织却忽然好像人间蒸发一般,再无任何动静和消息,一夜间在江湖绝迹。 烈火山庄从此也再没有对手。 几年后,烈火山庄就等于天下武林。 烈火山庄庄主烈明镜共有三个弟子。 其中二弟子玉自寒,甚少在江湖上行走,识得他的人很少,天下无刀城的鸽组收集到的他的相关资料并不多。 玉自寒,二十二岁,自幼双耳失聪,双腿残疾,常穿青衫,容貌温润如玉,左手一枚羊脂白玉扳指。相传他有六个随仆,青圭、赤璋、白琥、玄璜、黄琮、苍璧,其中,玄璜与黄琮为世人所多见。 刀无痕正是认出了玄璜。 品花楼。 静悄悄。 乐师忘记了奏乐。 宾客忘记了呼吸。 他们或兴奋或好奇或担心地等待着情势的变化。 刀无暇一振锦袍,玉面露出喜容,几个大步便行到那雕花木桌前,对木轮椅中的青衣清俊男子,一揖到地,朗声恭敬道: “天下无刀城刀无暇见过玉公子!” 话音未落,他便觉不妥,这玉自寒是个聋子,如何听得到他说些什么,恐有不敬之嫌。但如何与聋子沟通,一时间又想不出好法子,竟有些怔在那里。 这时,一股柔和如春风的力道轻轻将他的身子托起,刀无暇不敢违逆,顺着这股力道抬起头来。 玉自寒的双目。 恬淡而安适,像灵山秀水间沉静的温玉。 玄璜道:“刀公子,说话时请面对我家少爷,少爷自会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纸和一支做工精细的碳笔,摆到桌上。 刀无暇心道,莫非玉自寒习得唇语,能从口型知晓话语内容,这倒须小心了。边想,他边对玉自寒抱拳连声致歉:“在下小妹年少气盛,行事不知轻重,让玉公子见笑了,回去必当严加管教。” 玉自寒在纸上淡如轻烟般写道: 令妹天真,不必多责。 刀无暇松口气,道:“是。” 玄璜道:“这青楼女子举止放荡,确有失礼之处,刀姑娘看不下去亦在情理之中。但凡事应适可而止。” 刀无暇道:“多谢教诲。” 玉自寒微微摇头,叫他不必如此客气。 这边,风细细暗想,这位玉公子不知何方神圣,竟能使得名震天下的无暇公子如此谦恭以待。只可惜,这秀玉般的人儿竟似又聋又哑又残,可见上天是见不得人完美的。 如歌却一直注意着被众人遗忘的百合。 百合彻底失败了,她娇艳的脸庞上满是狼狈的泪渍,十指死死抓紧身上的黑色衣裳,一个劲儿不住地颤抖。终于,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要离开这个带给她羞辱的地方,没有人看她,她希望能静悄悄地退场。 她低下头,咬紧牙,不想看见楼里其他姑娘嘲讽的表情。但是,当她经过时,依然听到了香桃的讥笑、曲悠悠的冷哼、薄荷飞白眼的动静、柳絮唾口水的声音……忽然,一只脚凭空横出来,绊在她的身前! 百合慌乱间哪里来得及去躲闪,左腿一弯,身子失去平衡就往地上跌。她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又被人推了一把,惊慌中忙抬眼,一张跋扈得意的脸,是凤凰。平日里她与她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落井下石?! 百合止不住坠跌的势头,身子摔下去。她闭上眼睛,胸中一片阴冷漆黑,她恨!每个人都在努力向上爬,可以用各种手段,只要能成功!她无非是选了一个错误的方法,为何就要落入被人嘲笑和践踏的深渊?她恨! 一双温暖的小手。 百合没有跌在冰凉的地上,有一双温暖的小手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将她用力地扶了起来,稳稳地站在出脚绊她的凤凰旁边。 凤凰恼怒有人扫了她的兴,低头“呸”一口,啐在百合衣角,骂道: “贱货!” 百合好似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看一下是谁扶起了她,僵直着身子,径直走出了品花楼,走入外面的夜色中。 如歌垂首站回风细细身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风细细扭头瞪她一眼,以手帕掩口,轻叱道: “那种贱人,理她做什么,惹一身麻烦。” 如歌不语。 “你身手倒蛮快,一溜烟就窜到那贱人后面,使的是什么功夫?”风细细狐疑道,忽然觉得自己对歌儿好像也不甚了解。 如歌向场中望了望,道:“小姐,幽兰姑娘的书画表演马上就要结束了,你是否要接着上场?” 风细细连忙整整衣裙,理好面纱,再顾不得追问如歌。 品花楼内。 有琴泓正在奏琴。 风细细正在起舞。 没有人注意到少了个丫头。 后花园中。 月色淡极。 古琴之声传来,悠悠谦和,平淡雅致。 如歌仰首望着幽蓝的夜空,风,吹动她红色的衣裳,烈烈向后扬起。因为无人,她洁白的小脸上有淡淡的忧伤。 有人经过,惊扰了她。 那人手拿一只小包袱,背脊挺得极直,面容艳丽而冷峻。 如歌叹息道:“为何要走呢?” 热热闹闹的桃花开在那人身边,花影映在她脸上,映得她左右两颊被掌掴的痕迹通红骇人。她瞪住如歌,眼中有凌厉的恨意,半晌,道: “留下来,让你们侮辱嘲笑吗?” “你有勇气在众人面前挑逗刀无暇,却没有勇气面对些闲言碎语?”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百合冷笑:“我为什么要对你说?” 如歌凝视她,平静道: “因为我刚才帮了你,让你没有摔倒在凤凰脚下。” 百合又冷笑:“你以为我会感谢你?” “你会。”如歌微笑,“如果被凤凰那种女人侮辱,很丢人。” 百合眼中闪过抹奇异的光芒,唇角扯出讥笑:“不错,我再下贱也比母狗凤凰强一百倍。” 桃花树下。 百合摸着脸上火辣辣的掌痕,恨声道: “在品花楼,只凭我的姿色想要出众,难如登天。我不甘心等到人老珠黄再没生意了,还攒不下可供一辈子花用的金银。这是次机会,我必须把握住。只要能攀上刀无暇,定能掏出个金山银矿来,他有权有势,往后也再没人敢欺负我。我当然要拼一把!呸,她们都觉得刀无暇定是喜欢假惺惺的大家闺秀,便一个劲儿扮清高。可笑,真喜欢正经人家的闺女还来青楼做什么,凭他还不一抓一大把?!凡来青楼的都是贱胚,都喜欢看女人脱,看女人浪荡,我偏偏和她们不一样!我索性就脱给他看!” “可是,你失败了。”如歌提醒她。 百合一怔,闭上眼睛,然后,冷道:“所以我走。” “去哪里?” “换个名字,重新开始。”百合眼光黯然,“今夜一过,品花楼里百合的名字就会沦为人们的笑柄,变得臭不可闻。我,不得不走。” “还做这行?” “我有别的本事吗?” “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或许可以帮你找……” “算了,”百合打断她,“一朝青楼人,终生青楼鬼,我再也做不了其他的行当。再说,你若真有路子,又怎会进了品花楼?” 如歌望着桃花树下双颊殷红、眼神阴厉的百合,无奈道: “那,祝你好运。” 百合冷笑:“好运是靠自己争取的。” “你说得对。”如歌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只白色小瓷瓶,递到她手中,“这是治疗淤伤的灵药,抹在脸上,一个时辰后印痕便会消失。这样,无论你到哪里,争取到好运的机会都会大些。” 百合凝视她片刻,将瓷瓶收入怀中,转身离开。 从此,品花楼再无名叫百合的女子。 古琴声止。 品花楼内掌声、喝彩声如雷。 如歌悄悄回到了大堂中,知道风细细在有琴泓的帮助下,终于抢得了个满堂彩,风头之劲,让其他姑娘为之侧目。 风细细娇声细喘,白纱遮掩下的脸颊娇媚粉红,她妩媚的美目飞快地遍巡全场,见众宾客皆如痴如醉地关注着她,不由喜不自禁,却立刻坐得更端庄些,摆出天山之雪凛然不可侵犯之姿。 如歌轻声道:“小姐,恭喜你,今晚的花魁非你莫属。” 风细细嗔她一眼,心中满是欣喜。 这时,场中忽然站起一人。 她内着葱绿团花紧身绸裙,外罩桃红透明轻纱,杏眸挑眉,五官艳丽绝伦,神态张扬娇纵,正是品花楼当月排名第四位的凤凰姑娘。 凤凰高声笑道:“怎么姐妹们今晚这等没出息,净是唱歌跳舞作画的,一点新鲜的东西也没有,别让客人们都瞌睡了!让我给大家来一段惊险刺激的提提兴致,如何啊?” “好!!” 掌声四起! 品花楼的其他姑娘们却都侧目瞪她。 凤凰要表演的是百步飞刀! 为了更加刺激好看,她命丫头香儿在远处站好,头顶放一个苹果,来充当靶子。可是香儿以前哪里干过这种事情,吓得面如土色,双腿颤抖,头上的苹果也随之晃来晃去,让凤凰无法瞄准。 凤凰恼了,劈手一记耳光:“没用的家伙,不许抖,再抖我射穿你的脑袋!” 香儿的泪珠儿扑簌簌下来,闭上眼睛,不敢说话。 那边刀冽香却忍不住了,骂道:“喂,你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为什么要打她?!” 凤凰双手叉腰,嘲笑道:“怎么,兴你大小姐抽入耳光,我就不可以?!再说,这是我自己的丫头,我爱打爱骂关你屁事!” 刀冽香气得险些昏厥,怒喝道:“我方才是在收拾贱人,你却是要一个可怜的小丫头陪你玩命,怎能一样?” “可怜?!”凤凰伸手拧住香儿的脸蛋儿,拧得煞白,“香儿,你说,你怎么可怜了,我是不给你吃还是不给你穿?!只是让你顶个苹果,就哭得像泪人儿,好像有人虐待你,存心让我丢脸对不对?!” 香儿咬牙忍住泪花,哽咽道:“奴婢不敢。” 凤凰白刀冽香一眼,道:“听见没有,这是我们主仆间的事儿,与外人无关!” “你!” 刀冽香哪里受过这等气,立时就要出手教训她,却被人拉住。用力去甩,甩不开,这才发现阻止她的是大哥刀无暇。 刀无暇含笑道:“这位姑娘,即使她是你的丫头,随意打骂怕也不妥。” 凤凰竟好像对他完全不感兴趣,冷哼道: “只要她是我的丫头,就用不着你管!” 刀无暇望了望远处静坐的玉自寒,见他神情温和,目中似有赞许之色,心中不由一喜,摇扇轻笑道: “如果我买下她呢?”(未完待续) 第02章 上 有一刻的恍惚, 如歇突然觉得自己是见过他的。 但这又绝不可能, 如果她真的见过雪, 怎么会忘记。 那夜。 品花楼众花各展绝技、争奇斗妍想要吸引的天下无刀城大公子刀无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终却挑选了一个楚楚可怜、毫不打眼的小丫头——香儿。当他将香儿搂在怀中,宣布他的所有权时,众姑娘皆脑袋一嗡,看到了“失败”两个字。 郁郁茂盛的榕树下。 有琴泓一身白衣,盘膝抚琴。 如歌在他旁边,手托腮,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双目怔怔发呆,竟似丝毫没有将那曼妙的琴声听入耳中。 有琴泓望她一眼,道:“想什么?” 如歌回过神来,对他吐吐舌头,笑得很不好意思。自从那曰她出楼买东西,偶然在这片树林里见到练琴的有琴泓,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她经常来听琴,对有琴泓也逐渐熟悉起来,发现他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的冷淡与疏离。 “对不起啊,我方才没有注意听你的琴。”如歌小心翼翼地道歉,希望他不要生气。 有琴泓平静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如歌抱住膝盖,小脸儿仰起来,望着蔚蓝的天空,道:“我在想,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 有琴泓等她继续。 “那一次,刀无暇在品花楼第一次出现,我看到很多姑娘都下了工夫,很努力地想得到他的注意和青睐。幽兰姑娘书画一绝,气质出众;翡翠姑娘妩媚风流,歌技出色;凤凰姑娘施出奇招,想用飞刀来与众不同;百合姑娘更是*,勾魂摄魄;风细细也是足足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精心装扮,特意戴上了面纱,要扮神秘高贵,为了更引人注目,还请你为她伴琴……” 天空蔚蓝如洗。 如歌叹息: “可是,她们全都失败了,成功的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香儿。为什么会这样呢?不需要努力吗?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成功吗?或者说,努力了也不会成功吗?” 有琴泓抚琴道:“怎会有如此大的感慨?只是运气罢了。” “运气?”如歌忽然悲道,“可是运气是那么难以捉摸。” “各人有各人的命。” 如歌闻言,扭过头盯紧他,追问道:“努力会有用吗?” 有琴泓依然抚琴,垂首道:“有时有用,有时无用。” 如歌笑了:“多正确的一句话啊。有时有用,有时无用,但谁人知道何时有用,何时无用呢?”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道,“还是要努力,即使不成功,也不会后悔了。” “你说得有理。” 如歌听到他的赞同,高兴极了,笑道:“就好像你,因为总是在努力地练琴,所以才能成为名扬天下的琴圣!” 有琴泓道:“你错了,我不是琴圣。” “什么?”她震惊地张大嘴,“你不是琴圣?!” “我只是琴圣的弟子。” 青翠荫茂的榕树下。 白衣的有琴泓悠然出尘,清雅绝伦。如歌实在不敢相信,他如果不是琴圣,真正的琴圣又会是何等人物呢?她不禁向往起来。 琴声淙淙。 有琴泓在琴声中回忆道:“遇到琴圣那年,我十二岁。琴圣一袭白衣,洁白得像天山上的雪,比阳光耀眼,让人简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如歌好奇道:“他的琴艺比你还出色吗?” “我连他一分也比不上。’ 她不信。 有琴泓笑:“最起码,他奏琴时你绝对不会走神。” 如歌羞红了脸:“我已经道过歉了。” 有琴泓笑得宽容。 如歌喃喃道:“琴圣……不晓得我能否有机会见他一面……”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琴圣每年会到品花楼一次,算算时间,也快了。” 有琴泓的声音中也似带着无限向往。 品花楼除了“麻雀变凤凰”一夜间身价倍增的丫头香儿,最让人艳羡的就是风细细。 风细细也算是因祸得福,没能抓住刀无暇,却被烈火山庄的玉自寒看上了。从初一那夜后,玉公子便经常来她的风阁,她在品花楼排行榜上的名次随之一路飙升,转眼坐到了第二的位置。想来,也只有烈火山庄才能让天下无刀城尽敛光芒,才能让她成为当下品花楼最当红的姑娘。 (有看官说了,不对呀,这风细细只是排名第二,怎会是最当红的姑娘?!您不知道,风细细就算再自负也不敢跟排名第一的雪相比,只是雪极少待在品花楼里。) 风阁。 玉自寒临窗而坐,静静品茶。 风细细也算是见过场面的女子,可是,因为对面坐着玉自寒,她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茶气淡淡轻袅。 玉自寒清俊的面容温文谦和,薄薄的嘴唇轻触细腻的青瓷碗,目光清远而悠长,像在等待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风细细紧张地绞着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见过比他俊秀的客人,见过比他阔绰的客人,见过比他威武的客人,见过比他凶悍的客人,她从没有紧张过。男人嘛,想要的不过是那些东西,给他们就是了。 可是,这位玉公子大是不同。 他眉宇间笼罩着柔和的光华,虽然坐在轮椅上,却似世间绝美的温玉;他唇角清淡的微笑,却给她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在他身边,风细细忽然觉得自己脏得很,连多看他一眼,同他说句话,似乎都是对他的亵渎。 玉自寒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失措与沉默,只是用指腹静静抚摩着青瓷碗,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身后的玄璜垂手静立。 这时,屋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小跑声,像团火焰一样直冲进来,门上的帘子“哗”一声被撩开! 一身鲜红衣裳,脸颊粉扑扑冒热气的如歌,手中捧着一个纸袋,微微喘着气,高兴地喊:“君山银针买到!” 风细细扭头看她:“你回来得倒快。” 如歌笑:“呵呵,我是跑着去跑着回的。”说着,她走到玉自寒身边,打开茶袋,银针的清香顿时盈满房间,她连声道,“你快瞧瞧,茶坊老板说这是上等的君山银针,好喝得不得了,是不是真的啊。” 玉自寒凝视着她,眉心微微皱起,他从怀中取出一方青色的手帕,细心地为她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如歌一怔,笑着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抹脸,道:“只是跑得急了点。” 玉自寒摇头,自青花茶壶中斟出一杯茶来,递到她手中。 如歌一仰头,“咕咚”一声喝下去,道:“好了,别管我了,你要不要尝尝新茶?” 玉自寒微笑着顺她的意思看起茶叶来,这银针芽头肥壮,紧实挺直,芽身金黄,满披银毫,果然是上等货色。 这边,如歌好奇地对风细细道:“小姐,我回来的时候见大门外拥着许多人,人山人海的,我险些回不来,他们在做什么呢?” 风细细瞅着她,心里五味杂陈。她越来越觉得这丫头不是寻常人,只看玉公子对她的神态又是亲近又是呵护,便知她的出身背景定是有些来头。胸口一片酸酸的,可她也明白,很多事勉强不来,若歌儿果有大来历,哪里是她惹得起的。就算歌儿真是个普通的丫头,以玉公子对她的亲厚,她也不能气不能骂。毕竟凤凰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 风细细想了想,道:“要算日子的话,应该是雪回楼的时候了。” “雪?!” 如歌有印像。 雪是品花楼排行第一的姑娘,可是从没见过她。 “雪每次回来都会引起洛阳的轰动,*哪怕再远的客人也想来看一看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容。” “天下第一美人啊——”如歌惊叹,“不晓得会美成什么样子。” “风华绝代。” 风细细叹息:“哪里能想到世上会有那样的美人。” 风华绝代?! 如歌动容道:“所以她常年不在品花楼挂牌,却仍是稳坐第一的宝位?天哪,我一定要看看天下第一的美人究竟是何等美法!” 风细细笑道:“外面那些人跟你的想法一样,都要来看一看雪。不过,雪只到品花楼一晚,品花楼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么大,当然不能谁都进来。所以,想要那晚进来的人,必须事先取得品花楼的进门牌。’ “用钱买吗?” “每张进门牌十两黄金。” “哇!” “就算这样,品花楼的进门牌此刻也正是天下最抢手的东西,错过这一次,便只有等明年了。” 如歌听得呆了,立在玉自寒身边发了好久的怔。 月光皎洁。 杏花树上开满了粉白的花朵,在月色下,仿佛披上了一层晶莹的华彩。 卷起一阵轻风。 杏花花瓣飘下来,落在轮椅中玉自寒的青裳上,落在如歌出神的眼睫毛上。 如歌眨了眨眼睛,花瓣悠悠滑落。 “昨天品花楼外面打起来了,一个昆仑派的高手和一个铁剑门的高手为了争剩下的最后一张进门牌打得很惨烈。” 她笑着问玉自寒:“知道谁胜利了吗?” 玉自寒摇头。 “是一个霹雳门的少年。昆仑派和铁剑门的人打得两败俱伤,却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如歌又笑:“我还听说,这次会是雪最后一次出场。品花楼昭告天下,雪将会在五日后从众客人中选择一个人,作为她今生惟一的主人,从此不再接客。啊,雪究竟会选择一个怎样的人做她的主人呢?我都快好奇死了!” 她忽然有趣地上下打量玉自寒,道:“咦,咱们玉公子清雅秀致,人间之龙,不晓得雪姑娘会不会瞧上你呢?”这会儿玄璜把风细细支开了,她同玉自寒说话便随意了许多。 玉自寒没有笑。 他凝视着一脸欢快笑容的如歌,伸出手,将她额角微乱的发丝轻轻理好,然后问道—— “何时回去?”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点鼻音,有些怪异,却清远而好听。 如果有人经过,听到烈火山庄的玉自寒开口讲话,肯定会吃惊到下巴掉在地上。玉自寒从小又聋又哑又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他,居然会讲话?! 粉白的杏花扑簌簌自枝头跌落在玉自寒青色布衣长衫上。 如歌用手指拈起一朵花。 她的手指洁白,但并不细嫩,指节清瘦有劲。 她苦恼地转着指间的花,埋怨道:“你明明知道人家不愿意去想。” “大家都担心你。” 自从她走后,烈火山庄仿佛失去了笑容,连鸟儿都不再歌唱。 如歌仰起脸,问道:“他呢?他担心我吗?他想我了吗?”荷塘边那个她心心念着的少年,阳光折射在他右耳的深蓝宝石上,他的幽暗的眼底闪动着比宝石更令人心动的光芒。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可曾想念过她? 玉自寒摸摸她的脑袋,不语。 如歌心底一片凉,她挤出笑容,笑道:“我又问傻话了,让玉师兄为难。” “歌儿……” “能在这里见到玉师兄真好,就像有家的感觉。还能听到玉师兄的声音,玉师兄的声音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拥有的宝贝哦!”她一连串快速地说着,不让自己有一丁点儿伤心的机会。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师兄,我在这里的事,你没有告诉别人吧?” 玉自寒摇头。 如歌高兴地笑:“我就知道玉师兄最好最疼我了,知道我在这里玩得开心,才不会同别人讲呢!” 玉自寒的手指轻轻滑过她晶莹的笑颜,很久没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了。在烈火山庄,她变得越来越不快乐,如果在品花楼能忘掉烦恼的事情,就留在这里好了。 他会陪着她。 夜渐渐凉了。 如歌解开手旁的包袱,拿出一床青色缎面的薄被子,叠几下,盖在玉自寒腿上。 玉自寒道:“不用。” “怎么不用?!”如歌瞪他一眼,“是啦,一个大男人盖床被子是不好看,不过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怕丢脸。你看,被子的颜色我还特意选了青色的,不注意看不出来的。” 他微笑,目光温润如月光:“好。” 如歌这才满意,点头道:“你自小身子就不好,要小心些才行。尤其是你的腿,筋脉已断,血流不畅,更要当心……” 他的笑容温暖,那床被子像是盖在了他的心上: “好。” 如歌摸摸他的脑袋,笑道:“真好。这才是歌儿的好师兄。” 接着,她想了一会儿,蹲下身子,趴在玉自寒的膝上,对他说: “师兄你放心,我不是因为逃避才来品花楼的,也不会因为逃避而永远待在品花楼,我会回去的。可是,我对即将要来到的雪姑娘很感兴趣,让我看一看她再走,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02章 下 夜幕中的品花楼华丽而雍容。 千盏灯笼齐点。 万束烟花并燃。 绚丽热闹的灯火映得洛阳城东面的天空一片红亮。 品花楼外被装饰华美的马车、精致漂亮的轿子挤了个水泄不通。 小厮们在楼门口忙着查看客人们手中的进门牌,今夜只有拿着进门牌的人方能进入,可急得那些没有牌子的人团团打转。这会子,就算想出再高的价钱,也没有人肯转让它。 品花楼内。 原先的三十六张桌子已全被坐满,楼里新加的十二张桌子也都坐满了人。 玉自寒预定的桌子位置极好,又僻静,又可以将大堂正中的玉石阁台看得一清二楚(原本这阁台是由青竹搭成,但品花楼为了雪的出场,特意将其改成了玉石的)。 如歌四下望了望。 紧靠他们这一桌的是刀无暇兄妹。刀无暇今晚格外精神,金冠束发,一袭银底滚金丝刺花长袍,映得唇红齿白,风流倜傥。他身边是像小鹿般楚楚可怜的香儿,怯生生依偎在他怀中,察觉到有人看她,香儿惊慌地抬眼,见是歌儿,便展开一抹似羞似怯的笑容。刀冽香已开始喝酒,两颊晕红,眼睛亮得出奇,时不时瞥一眼玉石阁台,像是满怀心事。 如歌往大堂里再看一看,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今晚品花楼里额外地多了些女客,她们或雍容华贵,或娇媚动人,或清高秀丽,但眼神中都带着跟刀冽香一般的奇怪神情。 如歌正感到蹊跷,忽然,她瞪大双眼,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有琴泓! 有琴泓自内堂出来,怀抱一张通身红玉凤尾形状的古琴,谦恭地登上玉石阁台,用一方净帕细心整理调音。待调好后,恭身立于琴旁,似在等待琴主。 如歌喃喃道:“有琴先生到这里做什么?不是初一十五啊。” 风细细看她吃惊的样子,不禁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有琴泓出现很应该呀。” “弟子?!” 如歌惊得嘴巴合不起来:“你的意思是雪姑娘是有琴先生的师父?有琴先生是雪姑娘的弟子?天哪,那雪姑娘岂非就是琴圣?!” 赚到了!既能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风姿,又能聆听琴圣的乐曲,真是太值了!怪不得那么多人打破头也要挤进品花楼。天下第一美人……琴圣……是怎样的妙人可以集二者于一身啊?她的血液兴奋得沸腾起来。 这时,却轮到风细细吃惊了: “歌儿,你为何把雪叫做姑娘?” “雪……姑娘……”如歌一头雾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风细细啼笑皆非: “傻丫头,雪哪里是姑娘,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男人?! 如歌一口气噎到,拼命咳嗽起来! 玉自寒见她小脸涨得通红,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如歌咳了一会儿,刚缓过劲儿,就连声惊问: “雪,是男人?” “对呀。”风细细见清玉般的玉自寒面容上满是对如歌的关切,心中不由得微酸,却仍微笑着回答她的疑问。 “那为什么是天下第一美人?” “哎,男人就不是人了?” 如歌震撼到说不出话。 四月的春夜。 漫天飞雪。 晶莹璀璨的雪花在玉石阁台上飞舞,旋转着、轻笑着在抚琴的雪衣男子衣襟、袖袍间跳跃出最幸福的笑颜。 雪花在雪衣男子身旁,竞似是有生命的,柔柔依恋,闪亮跳跃在他的眉梢、唇角。 盈雪缭绕间。 雪衣男子仿佛是天地间最耀眼的一道光芒。 耀眼的绝美的光芒。 雪。 琴声。 忽而清澈透明,酣畅淋漓。 清越如泉水。 忽而古朴浑厚,淡泊高远,婉转幽深。 浑厚似松涛。 琴声中又似有一股幽怨,一股惊艳,一股尘世间至沉至痛的恨意,一股红尘中最爱最冷的欣喜。 这是一个如花的男子。 他的名字,叫雪。 如歌屏息惊奇地望着雪,不觉间,被他所魅惑。 夺目耀眼的光芒中,雪晶莹出尘。 但他的眉宇间又有说不出的惊艳和妖异,那种决绝的美丽,简直撕心裂肺。 有一刻的恍惚,如歌突然觉得自己是见过他的。 但这又绝不可能,如果她真的见过雪,怎么会忘记。 正思绪纷乱。 雪,自红玉凤琴间,朝她的方向,微微而笑。 一种韵致就这样在他的眉目间流连,让人读不完、读不尽、读不清,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重新再看。 如歌不敢确定雪望的是否是她,因为,她发现在雪的轻笑中,品花楼已经痴了一大片。 一曲弹毕。 在所有人的翘首企盼中,今夜的重头戏终于开场了! 那就是—— 雪会在众人中选择出他一生一世将会跟随的主人! 会是谁呢?会如何选择呢?如歌偷偷猜测起来。 嗯,会不会单刀直人,看谁出的钱多?这种方法很干脆直接,就怕是俗了点吧,恐怕有辱雪的身份。 正如是想,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商贾挥动着双手上十几个硕大的宝戒: “雪,只要你愿意跟我去,我愿出黄金一万两!” 如歌傻了,真有人如此直接。 那里又有人喊道:“我愿出十万两!” “二十万两!” “五十万两!” “……” “一百万两!” 一个清亮执拗的声音越众而出,喊出的价码让众人咋舌。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人正是天下无刀城的刀冽香! 刀冽香剑眉樱唇,眼神深幽明亮,紧紧盯住悠然而笑的雪,又说一遍:“我愿出一百万两黄金,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雪闻言笑如临风之花。 他伸出右手洁玉般的食指,优雅地摇一摇:“不够。” 刀冽香身子一僵,剑眉深凝,咬牙道:“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 众人哗然,好大胆的女子。 这时,一个布衣少年笑出声来:“你这女子要不要脸,居然抛头露面出钱买男人,怪不得别人看不上你!” 刀冽香不怒反笑:“哦,兴男人花银子买女人,就不许女人花银子买男人?” 说得好! 如歌暗暗喝彩。 布衣少年愣了愣,笑骂:“好泼辣的婆娘,少爷我懒得跟你争辩,将来自有人收拾你!” 刀冽香怒笑:“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这样同我说话!姑奶奶是天下无刀的刀冽香,今天就站在这里,看谁敢来收拾我!” “天下无刀吗?好臭好臭!简直臭不可闻!”布衣少年笑嘻嘻地捂住鼻子,“原来是因为有你这个刀冽臭!” 刀冽香震怒,一拍桌子,红香刀飞入她的掌中,直取那布衣少年的首级! 布衣少年轻飘飘一跳,跳至白衣耀眼的雪身旁,俯首凑到他面前,笑得天真无邪: “哎呀呀,你长得可真漂亮,少爷我喜欢上你了,跟我走好不好?” 刀冽香一刀落空,心有不甘,又想再补上一刀,却被刀无暇拦住,听见兄长道:“等一等,这小子似有古怪。” 雪微笑着,打量布衣少年。 布衣少年年约十八,眼睛大而明亮,嘴唇丰满微翘,像夏日里新剥开的橘子,扑面一阵清香。 他的手指轻抚上少年诱人的双唇,抛出一个妖娆的笑: “少年郎,你是谁呀?” 布衣少年被他一抚,灵魂儿飘走了三分:“我……咳,本少爷是江南霹雳门的少主雷惊鸿。” 说着,他一把握住雪的手,笑道:“只要你跟了我,我把整个霹雳门都送给你!” 江南霹雳门。 武林新崛起的门派,近几年发展极快,在江南一带隐有霸主之像。霹雳门擅使各种火器,威力惊人,杀伤力强,其他门派轻易不愿与之为敌。 霹雳门掌门人雷恨天阴厉狂妄,喜怒无常,在江湖中结下了不少冤家。看来他儿子雷惊鸿的性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雪轻轻反握住雷惊鸿的手,宛然叹道: “雷郎,你很好……” 雷惊鸿只觉他掌心滑腻,柔若无骨,不禁痴了。 “只可惜……” 雪又是一叹。 雷惊鸿痴痴接道:“可惜……” 雪温柔一笑,,伤感得似深夜中绝美的白花: “……我已经有了心上的人儿,我喜欢她喜欢得紧,却不知她会否嫌弃我……” 说着,竟似要垂泪。 雷惊鸿被他的忧伤揉碎了心肠,立时拍着胸脯道: “谁敢嫌弃你,我把谁炸得粉碎!” “还有……”雪幽幽凝视着他,目中似有清泉般的泪珠灿灿生光,“我怕别人不许我和她在一起……” “谁敢哕嗦你们,我就把谁炸成碎片!” 雪破涕一笑,似干花万花瞬间齐齐绽放。 他玉葱般的食指遥遥一指—— “我要她做我的主人。” 像深夜中绚丽迷幻的魔法。 雪优美的手指点亮了品花楼大堂中一个红衣裳的小丫头。 刹那间。 如歌的头顶旋转起十八个红彤彤的大灯笼! 所有的光亮、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都集中在她所站立的地方! 她的脑袋有点晕。 她的耳朵嗡嗡响。 原来,麻雀变凤凰的感觉是这样啊。 有些飘飘然,有些难以置信,有些骄傲,有些想笑,有些紧张,有些滑稽,还有些莫名其妙。 如歌清水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她没有去理会那些嫉妒的、怨恨的、诧异的视线,只是直直地盯着那个轻笑如花般绝美的男子,慢慢抬起手,指住自己的胸口,问了一个问题—— “是我吗?” 夜风带着香气袭来。 不是杏花香,不是桃花香,冰清玉洁,清清凉凉,像是从雪的身上沁出来的。 雪笑吟吟地凝望着一脸奇怪的如歌,晶莹的肌肤被月光蕴染得玲珑剔透,薄薄的,似乎呵一口气就会融化掉。 如歌看着这个风姿如花的男子,吸一口气,问道: “你以前见过我吗?” “没有。” “我很美丽吗?” 雪轻轻摸上她可爱的小脸儿,像在斟酌用词,终于还是惋惜地摇头道: “你还太小。” 如歌皱皱鼻子。自信心受到了打击,算了,先不理它。 “我在大堂里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举止吸引到你吗?” “没有。” “你是对我一见倾心,莫名其妙地就喜欢我吗?” “不是。” “那么——” 如歌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捉弄我?” 夜风中。 杏树开满粉白的花。 雪瞅着气鼓鼓的如歌,咯咯轻笑,纤美的身子像风中的柳枝微微摆动,笑得杏花黯然神伤。 他伸手捏住如歌的小鼻子,嗔道:“真是个笨丫头!” “我哪里笨?!”如歌忿然。 “人家自然是喜欢你,才选你做人家的主人。”雪飞出一个媚眼,眼波似秋水横流。 如歌受不了地皱起眉毛:“你刚才说……” “不是莫名其妙,而是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喜欢你。”雪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柔声道,“你听,我的心在为你而跳,每一声心跳都在对你说——我喜欢你。” 如歌浑身一阵寒意,她拼命将手抽出来: “你以为我真是个笨蛋?” “你不笨,是我笨。” “……” 雪痴情地望着她:“谁让我一见你,就无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啊! 受不了了,再这样和他左缠右缠下去,她会疯掉!如歌怒视着他,道: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雪莞尔一笑:“你有什么?” “我……”她噎住,“我什么也没有。” “看吧,那我又会图你什么呢?”雪委屈地瞅着她,秋水双眸中泪光闪烁。 如歌无奈地叹息:“好,让我直接地告诉你——” 雪凝神倾听。 “我不想做你的主人,也不想把你带在身边。”她瞪着他。 哀伤的泪水。 伴着七彩的光芒,“哗”一声,流下他绝美的面颊。 雪泪眼盈盈,悲声道:“为什么?” 如歌觉得自己好像是罪人:“因为……因为我不会在品花楼待很久……我要回家了……” “我可以跟你走!” “哎呀,我一个女儿家,不方便带着男人回家,爹会骂我的!” 雪微嗔:“就为这些?” “是……是啊!” “那好办,我扮做女子好了,”雪笑得妩媚多情,“你爹绝看不出我是男人。” 这一刻,如歌强烈怀疑起他的身份,她迟疑道: “你——究竟是男是女?” 雪似笑非笑:“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今晚就到你房中让你好好瞧瞧,好不好?” 如歌慌忙摇手:“算了,算了。” 盈盈月光中。 满树杏花下。 如歌皱起小脸,沮丧地望着这个浑身绽放着耀眼光芒的绝色男子。他眉眼间撼人心魄的艳丽,他唇边似有若无的柔情,恍惚中,她觉得他不是雪,而是一只翩舞九天中欣喜哀伤的凤。 雪轻倚树干,锦簇的杏花在他头顶吟唱。 他笑: “让我同你在一起,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 “你到品花楼为的是什么呢?”他凑近她,声音轻如呢喃,“风细细无法教给你,天下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指点你——” 如歌身体僵住。 雪轻轻吻上她秀美的右颊,啄一口,曼笑道: “——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如歌拼命擦拭他留下的清凉微痒的痕迹,争辩道:“我没有……” 雪充耳不闻,似在绵绵回忆: “一个少年郎,你爱恋的少年郎,他有刚美的身躯,他有坚忍沉默的性格,他有微微卷曲的幽黑发蓝的长发,他有一双幽黑深邃的闪动蓝色光芒的眼睛,他有一只自出生就嵌在右耳中的蓝色宝石……” “你……” “在漫天碧叶的荷塘边,少年郎怀抱着十四朵盛开的娇红荷花,脸儿有些羞涩,声音有些紧张,对他爱恋的少女说……” “你究竟是谁?!” 如歌大惊,浑身血液“轰”一声冲上头顶! 雪轻笑:“我是能帮助你的人。我知道该如何抓住一颗渐渐远去的心。” 他骄傲地笑着,白衣灿烂如雪,月光洒在他身上有种让人屏息的耀眼: “普天之下,无论男女,皆为我沉醉,为我着迷。只要让我帮你,那少年郎绝逃不出你的手心!” 夜深人静。 如歌轻手轻脚摸回自己小小的屋子,一路上她的脑袋乱得很,品花楼各房中传出的低喃声、娇笑声、*声都没能人得了她的耳朵。 门一推开。 她立时发现屋内有人。 一个青衣的背影。 临窗坐在木轮椅中。 清俊的身影在斜照进来的月光里淡淡蕴出玉般的光华。 如歌惊道:“玉师兄,你在等我吗?” 话一出口,她想到背对着自己的他是听不到的,便走到他前面,蹲下来,面对着他,慢慢道:“你在等我吗?” 玉自寒凝视着她,似乎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似的,目光静静地在她脸上流连。 如歌对他微笑: “你有话要问我对不对?可是,在你问我之前,我要先责备你几句啊。” 玉自寒凝神“听”。 “你不应该背对着门坐,万一有坏人进来怎么办?是,我知道师兄的功夫高得很,没有几个人会比你强。但是,小心一些总是好的,对吧?”如歌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 不知什么缘故,打从小时候第一眼见到玉师兄,她就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即使以他今日的身手和地位已经不需要她的保护了,可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总想要把他照顾得周全。 他点头,让她知道他将她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如歌满意地笑了:“好,现在让你问我。” 玉自寒望住她,目光清越如山: “雪。” 这个字带着浅浅的鼻音,低沉却好听。 如歌瞅着他,尴尬地笑: “呵呵,我竟然被一个绝色的男人‘迷惑’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表现得像个笨蛋。”真是个笨蛋,明明知道他的笑呀他的泪都是作戏,可是,每一个表情都让她无法招架。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她苦笑:“雪有问题,对不对?我也觉得他有古怪……可是……” 雪轻笑: “我是能帮助你的人。我知道该如何抓住一颗渐渐远去的心。” 如歌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我答应他了,我要带他回烈火山庄。即使会闯祸,我也要赌上这一把!” 玉自寒静默。 半晌,他轻柔地拍拍她的脑袋,像在告诉她—— 不用担心,他会保护她。(未完待续) 第03章 上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打击, 我都会鼓起勇气活得很好, 我是烈火山庄最值得骄傲的 烈如歌! 清晨。 第一抹阳光照在烈火山庄金碧辉煌的牌匾上。 烈火山庄的大门近在眼前。 如歌整整身上的衣裳,拍打掉头发上挂着的露珠,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安,她扭过头问玉自寒:“师兄,我看起来还好吗?” 轮椅中的玉自寒含笑点头。 那边,雪撩开软轿的帘子,慵懒地打个哈欠,掩嘴道:“笨丫头,一整晚没睡忙着赶路,气色怎么会好?别听他的,他在骗你。” 如歌生气了,对他怒道:“不许这么说师兄,他从来不会骗我!” 雪嘟起娇美的嘴唇,似在伤心道:“人家不过说实话而已嘛,就骂人家,好偏心。”说着,他伸出一根玉指,对如歌勾一勾,“来。” 如歌有些犹豫,想一想,还是走了过去。 “做什么?” 雪对她眨个媚眼,忽然,一把捧住她的脸,双手又拧又搓她的面颊。 “啊!”如歌吃痛地轻呼,双手立刻翻上钳住他的手腕,惊道,“你干什么?!” “好痛!”雪痛得额头冒出薄薄一层晶莹的汗珠,眼中噙着楚楚的泪光,哀叫道,“痛死了,人家的手要坏掉了!” 如歌松开他的手腕,瞪住他:“你揉我的脸做什么?我又不是面团!” 雪凄楚地望着双腕上的青紫指痕,垂泪:“人家是想让你的气色好一些嘛。你看你现在眼睛亮晶晶,脸颊红扑扑像桃花,这才漂亮啊。” 泪水如珍珠扑簌簌落下: “可是,你却这样待人家!人家的手腕痛死了,心也痛死了!” 如歌看着梨花带雨的雪,叹气道:“是不是真的?” 雪哀怨地瞅她,眼神中有百般怨、干般恼,万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嗔,仿佛冬日的雪花向她飞过来。 如歌举手投降:“好,是我错,请原谅我。” 没有诚意。雪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到烈火山庄的大门缓缓自里面打开了! 朱红色的大门渐渐敞开。 自烈火山庄内走出三十二人,左右各一列,依次站好,神情恭敬,望着如歌和玉自寒,眉宇间自有说不出的喜悦。 “恭迎小姐、玉少爷回庄!” 众人的声音加起来,亮如洪钟,似朝霞一般,使整个烈火山庄霎时沐浴在欢喜激动的气氛中! 正此时。 两个纤纤身影出现在大门处。 一个女子娴静温婉,目中深蕴着动人的光芒,凝视着一路风尘的烈如歌,静静站着,唇角慢慢弯起一抹笑容,终于放下了牵挂许久的心。 另一个女子却耐不住性子,像只小鸟一样张开双臂,向烈如歌冲过去,欢呼着,在兴奋的泪花中,紧紧将她抱住: “小姐!小姐!你总算还知道回来吗?!” 如歌被蝶衣抱在怀中,闻到她身上熟悉的甜香,感觉到她的泪水落进自己的脖子里。这一刻,她真真正正地感觉到—— 她回来了。 她不再是品花楼的小丫头,她终究还是烈火山庄的烈如歌。 烈如歌的厢房。 薰衣双手递给坐在香几上的如歌一方湿巾,温温的,敷在脸上煞是舒服。如歌闭上眼睛,享受得直想叹息,啊,还是在家里好啊。 蝶衣却像是生起气来,噘着小嘴道:“薰衣,不要理她,没有良心的小姐,还回来做什么!既然你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理你!” 如歌心下暗叫糟了,边向薰衣使眼色求她帮忙,边扯住蝶衣的袖子,轻轻摇晃: “蝶衣姐姐,求你不要生歌儿的气好不好?歌儿这不是回来了吗?歌儿就算在外面,心里面仍然惦念着蝶衣姐姐和薰衣姐姐,怎么会不要你们呢?” 蝶衣一股气难消,瞪着她:“你竟然说走就走,都不知道大家会担心你吗?” 如歌低下头:“对不起。” 蝶衣白她一眼,稍微平息一下怒火:“我们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想出去散散心,我们也不会拦着你呀。你说要去哪里,就算天涯海角我们也会二话不说跟随你,哪怕庄主将来治我们的罪,我们也不怕!可是……” 她脸色苍白:“你一声不响偷偷溜走,从小到大你从没有离开过烈火山庄半步,这一走,叫人可有多担心……” 薰衣接过如歌手中的巾子,微笑道:“小姐,你走以后蝶衣是吃不下睡不着,她还担心你会想不开寻死,满山满河地去找你。” 蝶衣脸儿微红,嗔道:“说这干吗?” 如歌惊得张大嘴:“我会寻死?蝶衣姐姐,你觉得我会那么想不开?!”难道,她给人的印像是脆弱到不堪一击? 蝶衣望着她,无语。 薰衣摇头道:“蝶衣,小姐远比你想像中坚强得多。她绝做不出寻死的傻事。” 如歌凝视着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薰衣和蝶衣,拉住她们两个的手,郑重言道:“两位姐姐放心,我向你们保证,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打击,我都会鼓起勇气活得很好!像寻死啦,绝望啦这样的字眼,不要放在我的身上!我是烈火山庄最值得骄傲的烈如歌!” “好!” 厢房外传来一个狂笑的声音,像阵旋风刮开了房门! 屋外的小丫鬟翠衣赶忙恭敬道:“庄主到!” 身高九尺、发须皆白、左脸一道入骨深疤的壮年人踏步而入,目光炯炯注视喜泪盈眶的如歌,大声道:“有志气!这才是我烈明镜的好女儿!” “爹!” 如歌“扑通”一声扑进他怀中,脑袋在他的胸前用力蹭来蹭去,鼻子蹭得通红,眼泪哗啦流下来,哽咽道:“爹……爹……” 薰衣、蝶衣静静退下。 烈明镜怀抱撒娇哭泣的如歌,刀疤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流露出怜爱的神情,浓密银色的须发无风狂舞。 良久,他拍拍她颤抖的后背,沉声道:“好了,别哭了。这么大的丫头,哭得像个小孩子,丢人!” 如歌不舍地离开他,用力耸着小鼻子故意又抽泣了两下,撒娇道: “怎么了,又没有外人,在自己爹面前哭有什么丢人的!再说了,在爹跟前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嘛,永远都是让爹疼我的小孩子!” 烈明镜笑了。 他宠爱地又抱了抱她,方才放开,道:“如何,在品花楼收获得还满意吗?” 如歌想一想,应该不是玉师兄告诉爹的,他承诺不通知烈火山庄就绝不会失言。她俏笑道:“爹,青火堂的消息的确蛮灵通的。真奇怪,我在品花楼并看不出谁是庄里的人啊。” 烈明镜白眉一振:“为何不怀疑玉儿?” 如歌笑:“玉师兄绝不会欺骗我。” 烈明镜长笑:“好!信人不疑,方可成大事!玉儿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不过,”他略一顿,“有些人,却不可不防。” “爹能说明白些吗?” 烈明镜摇首:“很多人很多事必须你自己去发现、去判断。爹可以在一旁帮你,使你不至酿成大错。但是,你的一生很长,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的能力。” “是,女儿明白。” 烈明镜换了个话题:“你这次离开,是因为枫儿。”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如歌咬住嘴唇,轻声道: “是。” 战枫,爹的大弟子,十九岁,曾经是沉默多情的少年,却突然间变得冷漠残忍。曾经她是他生命中一切的甜蜜与悲伤,却突然间他连看她一眼也觉得多余。 “在天下第一楼习得挽回枫儿的办法了吗?” 原来,爹知道她的心思。如歌苦笑,她纵使到了名满天下的品花楼,见到了众位倾国倾城的美人,见识了种种吸引男人的法子,可是,究竟怎样才能收回战枫的心,她却越来越糊涂了。 “没有。”她无奈地承认。不过,这次品花楼之行她也并不是一无所获的。踏出烈火山庄,她发现这世上原来有那么多事情,那么多人,这世界比她想像中大上许多许多。 烈明镜凝视她: “仍旧喜欢枫儿吗?” 透过雕花木窗,如歌望到了远处那一大片荷塘。 没有荷花。 没有荷叶。 阳光射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是。” 如歌骗不了自己,她也不想骗自己。 她喜欢战枫。 从很小开始她就喜欢战枫,喜欢他英雄的身姿,喜欢他坚忍幽暗的眼神,喜欢他拔刀时微眯的目光。见到战枫她会开心,见不到战枫她会想他,想到心揪成一团,想到手心会微微出汗。 原本她以为她会同战枫一起在烈火山庄,幸福平静地度过一生。 谁料到,两年前,战枫背弃了她。 他爱上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莹衣。 烈明镜看到伤神的如歌,双目间骤然暴出一抹决然的光芒: “一个月内,我定会让枫儿同你成亲!” 如歌一惊,然后笑:“爹,你勉强不了枫师兄。” 烈明镜冷笑: “他会接受。” 她知道爹能说出这话来,自然有一定的把握,可是—— “爹,这是我的事情,让我自己处理吧。”她不要成为在父亲保护下的一条没用的可怜虫。 烈明镜皱眉。 如歌挺起胸膛,微笑,努力笑得骄傲而自信: “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去夺回枫的心!” 瀑布从崖壁奔腾而下,带干钧之力,挟万马之狂,卷起滚滚的白雾,阳光中,蒸腾出七色的幻彩。 一个少年站在水瀑中,幻彩将他雄美的身躯勾勒出来,世人惊怕的冲击力能将一百头牛瞬间压成薄薄一片的银刹瀑布,在他张开的双臂间温柔泻落。 如歌在瀑布旁,静静凝视着他。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晶莹的小脸绽放出动人的光芒。她轻轻攥起手心,用力调整突然紊乱起来的呼吸。 瀑布的水流冲击在他阳光般的肌肤上,也冲击在她思念欲狂的心上。 一阵强烈的酸楚涌上来。 她发现自己有些想哭。 水瀑下的少年感觉到有人,微微眯开眼睛,一道目光,仿佛凌空飞去的剑,向她的方向射去! 阳光折射进他的眼睛。 深沉幽暗的眼底,一瞬间,飞快掠起一道亮蓝的火花! 如歌见他不再练功,便将双手圈在嘴边,清亮地对他喊着: “枫——我回来了!” 声音像雨后的彩虹,一层一层在瀑布山间回荡,喊亮了光芒跳跃的每一颗水珠,喊亮了青翠欲滴的每一根小草。 “歌儿回来了——” 她笑着一遍一遍地喊! 战枫走出瀑布,深幽黯蓝的卷发濡湿地散在前额肩膀,滴答滴答垂着水珠,他右耳的幽蓝宝石在凌乱的湿发间幽幽闪光。 如歌抓起地上的蓝布衣衫,跑到他面前,巧笑着对他说: “枫,我回来了!” 战枫凝望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淡然道: “是。” 如歌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不要难过,枫一向就不爱说话。 她仰起脸,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 “枫,不在烈火山庄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很想你!时常会突然想到你在做什么呢,是在练功还是在吃饭,睡下了没有,有没有生病……天空很蓝我就会想到你,瞅见蓝色的杯子蓝色的碗我也会想起你……枫,我想你想到有些走火入魔了呢!” 水珠沿着战枫*优美的肌肉滑落,落在地上,轻轻溅起几朵细碎的水花。他眼中的黯黑渐渐退去,温柔如天空的蓝色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看着他的眼睛,如歌心中柔声一片。 她晓得,当他眼底的颜色转淡,蓝色澄净而透明,就是他感到幸福快乐的时候,而颜色越重,黯黑越深,他的愤怒和仇恨就越浓烈。 她贴近他,轻灵如梦地问道: “枫,你想我了吗?” 她呵气如兰,清甜的味道点点沁入他紧绷炽热的心底。他慢慢举起小麦色的手掌,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拇指揉弄着她唇边那朵微微颤抖的微笑。 他手指的温度灼烫了她的唇。 她闭上眼睛,睫毛在如玉的肌肤上颤动,像风中旋舞的花。 澄蓝的天空。 青翠的山。 飞溅而下的银色瀑布。 耀眼的阳光中战枫紧紧拥抱住了鲜红衣裳的如歌,他灼热的唇吻上了她清甜的嘴! 他抱得她如此紧,她的腰都要折断! 他吻得她如此深,她呼吸困难到险些窒息! 如歌的世界旋转起来,无数的星星在她眼前闪烁,在枫热烈的拥抱和亲吻中,她觉得自己活得是那么鲜活,那么不可思议。 终于。 战枫放开她。 亮蓝的光芒自他眼中渐渐隐去。 他冷笑:“看来你在品花楼没有学到多少本事。” 如歌惊住! “淡而无味,就像你的人。”他残忍地嘲笑着,冰冷的口吻像刀一般劈开她方才还跳跃的心。 “啪!” 如歌一巴掌掴上他的左颊! 她的掌心火辣,怒意逼得她吼道: “战枫!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侮辱我你觉得很有趣吗?刚才你吻我时的感情,你以为我察觉不到吗?我不再是一个傻呵呵的小丫头,你不要再骗我!我能感觉到你喜欢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你一直喜欢的只有我!” 战枫冷漠地站着,仿佛刚才被打的人不是他。 如歌握紧拳头,强抑怒火: “战枫,我请求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在两年前,你好像一夜间变了个人,冷酷、绝情、残忍,是什么把你改变得那么多?!不要告诉我是因为那个女人,我不相信!” 战枫冷如冰雕。 如歌挣扎着控制住呼吸,低声说: “你把一切都忘了吗?那一年,是谁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种下满塘荷花?是谁怀抱着十四枝粉红的荷花对我说他喜欢我?是谁说会永远保护我,让我开心?难道,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 她握住他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凝视着他: “不要故意伤害我。我会难过,心痛得像被你扯碎一样。如果你还喜欢我,请珍惜我。” 掌心中他的手,僵硬如冰。 她望住他: “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会离开你。”(未完待续) 第03章 下 长廊外。 朱亭中。 雪白衣裳的男子静然抚琴。 阳光半明半暗洒进亭中,他的白衣依然亮得耀眼。或许是周围无人的缘故,他的眉眼间有股淡淡流转的忧伤,低婉的琴声将池塘中的水荡漾得百转干回。 忽然。 指尖一挑。 清越的高音迸出,像一声惊喜的轻呼! 雪笑颜如花,映得亭子似乎金碧辉煌了起来,他对长廊上那个呆呆出神的红衣小姑娘招招手:“丫头,来呀,来!” 如歌慢吞吞地走过去,在石凳上坐下:“有什么事吗?” 雪瞅着她笑:“见到战枫了?” 如歌瞪他:“我告诉过你他的名字吗?” “他是否惹你生气了?” “不要到处打听我的事情。”他又不是神仙,肯定是东问西问问出来的。 “我可以教给你一些技巧……” 如歌趴在石桌上,心情沮丧,不想说话。 “……使你下一次亲吻战枫的时候,令他如痴如醉,魂不守舍……” 她“刷”地抬起脑袋! “……绝对不会再说你淡而无味。” 天哪!如歌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指住雪的鼻子,控诉他: “你——跟——踪——我?!” 雪握住她的手指,飞快地凑到唇边啄一下,嗔道:“冤枉啊,人家在这里弹了一下午琴,哪里跟踪你了。” 也对,以战枫和她的功力,如果当时周围有人,不可能察觉不出。 “那你……怎么知道我和战枫……”她脸儿微红,说不下去。 雪笑如百花尽开: “你的嘴唇红艳欲滴,还肿了那么一些,一看就明白了。” 如歌猛地捂住嘴巴,低下头。 雪转到她的身前,席地坐下来,仰望她忧伤的小脸,轻声道: “喂,丫头,如此不开心,索性不要他算了。” 如歌怔住。 半晌,她苦笑:“我们曾经很快乐过。你知道那种彼此将对方放在心上,一笑一怒都牵肠挂肚的感觉吗?日子仿佛过得极慢,又仿佛过得极快,一切都是甜蜜而幸福的。我能触到他的心,我能感觉到他的每次呼吸。” 雪的笑容慢慢逝去。 如歌咬了下嘴唇:“可是两年前,他突然将他的心藏了起来,不让我去碰。他还将一个清丽得像露珠一般的女孩子带回庄里,给她宠爱与怜惜。于是,我变成烈火山庄所有人同情的对象。” 唇上有青白的印痕,她笑:“我一百次一千次地想,不要他算了,我应该是骄傲自豪的烈如歌,纠缠一个不再喜欢我的人,把我的心交给一个不再爱我的人去践踏,我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 “可是!” 她的眼中突然迸射出逼人的亮光,整个人像被烈火燃烧: “我却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的心!他喜欢我,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他喜欢我!应该是有什么原因,让他这样痛苦,我不晓得,但我知道,我不可以放开在地狱中的他。我不想把我们的感情就这样扔掉,哪怕用再多的气力,我也要把它挽回来!” 雪风姿绰约地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晶莹的手指托住优美的下巴,像最深沉夜色中一朵柔美的白花。他轻叹: “想要挽回一段感情,比放弃它要难上百倍。” 如歌长吸口气,道:“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试一试。” “所以你去了品花楼。” “很傻,对不对?”如歌笑得不好意思,“我想品花楼是天下最出名的青楼,那里应该有很多得到男人的方法。” “可惜你失望了。” “是。”她苦笑,“姑娘们花样百出,但我觉得那样虚伪做作。” “于是你选择了自己的方式——”雪低语如惋惜,“直接捧出你的心。” 如歌身子一颤。 “很直接,却最容易受到伤害。”这是雪的评语。 “你在赌,”他凝注她的眼睛,“如果他爱你,他不会忍心伤害你;如果他伤害你,他就不再爱你。” 如歌默默看着他,脸色苍白。 “如果你确信他不再爱你?”他轻柔笑问,一如寒冬腊梅花瓣上的雪。 她闭上眼睛: “我会将他自我的心上剐去。” 春天快要过去,夏天悄悄走近。 正值盛午,火球一般的太阳吐着炽烈的热芒。 如歌从父亲那里出来,同薰衣、蝶衣一起行走在青竹石路上。 薰衣将一把七彩描画纸伞遮在如歌头顶,为她挡去火热的太阳。蝶衣一边用绣花绢扇轻轻为如歌摇出凉风,一边抱怨道:“小姐,这么热的天,应该坐轿子才对,若是热着了晒伤了可怎么办?!” 如歌无奈地看着为她忙碌的两人,停下脚步,抢过纸伞,夺来绢扇,将薰衣、蝶衣的胳膊挽起来,紧紧箍在自己左右两边。然后,她将纸伞遮在三人上方,右手轻盈地摇出足可让三人皆享受得到的阵阵清风。 薰衣、蝶衣挣扎着想离开:“小姐,这不像样子!” 如歌挽紧她们,笑得悠然自得:“放心,这会儿没人,如果晒着了庄里最美丽最贤淑的蝶衣姐姐和薰衣姐姐,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蝶衣嗔道:“去,竟然如此取笑我们,我们哪里称得上美丽贤淑。” 如歌笑吟吟:“蝶衣姐姐好没羞,明知道全庄上下无数人为你的美貌倾倒,还非要我说得多么明白吗?还是薰衣姐姐大方,跟姬师兄堂堂正正地公开交往,多好!” 薰衣瞅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又说到我身上,看我好脾气吗?” 如歌吐着舌头,笑:“我可不敢,要是惹恼了你,姬师兄非用他的锤将我砸成薄片不可!” 蝶衣忙点头附和:“对呀,姬少爷可看不得薰衣受一点委屈。’ 一个爆栗! 如歌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薰衣是如何出手,蝶衣前额就挨着了一记,痛得她哎哎叫。 薰衣微笑道:“话题就此结束。” 如歌同情地望望摸着额头的蝶衣,没有说话。薰衣有时候散发出的感觉,很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烈火山庄侍女们的总管。她有时暗自奇怪,薰衣给她的感觉始终不像一个寻常的侍女。但是究竟奇怪在哪里,她又不能很明白地说出来。 她想着,目光无意间放得很远。 因为天热,烈火山庄里走动的丫鬟小厮很少,大多都回到房里午睡去了。 然而,小河边。 一个简朴布衣的纤弱女子正在吃力地洗濯着身边木桶里小山般高的衣裳。 她纤白的手指艰难地举起沉重的木槌,一下一下敲打着石头上的脏衣,每一下敲打似乎都用尽了身上的气力,伴着孱弱的低喘,细碎的汗珠缀在她苍白的额上,她虚弱劳累得仿佛是荷叶上的一滴露珠,随时会蒸腾幻化掉。 如歌望着烈日下辛苦洗衣的柔弱女子,神情逐渐凝重,她低声道: “那是莹衣?” 蝶衣张望着看了一眼,答道:“对,莹衣。” 莹衣。 这两个字令如歌刻骨铭心。 自从她来到烈火山庄的那一刻,战枫的心中似再也没有了他曾经视若珍宝的烈如歌,他的所有感情好像都给了轻忽清兮露珠一般凄婉的莹衣。 此时。 莹衣孱弱的纤躯似乎顶受不住骄阳的灼烤,她用手支住额头,喘息着闭上眼睛。 大石上的衣裳悄悄地被水卷扯着。 河面闪亮耀眼的水波。 “我记得莹衣专门伺候枫师兄,不用做这些粗重的活儿。”手中的绢扇静止,闷热的感觉堵住如歌的胸口。 蝶衣冷哼:“她让你伤心,咱们就不让她好过!” 如歌惊怔道:“你说什么?是因为……因为我,你们故意安排她做笨重仆妈的活儿?!”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们怎么这么糊涂!” 蝶衣偏过脸,不说话。 薰衣道:“是我的主意。枫少爷院子里的丫头太多,洗衣的人手却不够。” 如歌抿紧嘴唇:“枫……” 薰衣静然而笑: “枫少爷没有过问。” 阳光筛过竹子的细叶,洒在七彩描画纸伞上。 伞下的如歌,望着河边洗衣的莹衣,眉头轻轻皱起。 水面映着烈日,亮晃晃荡开去,层层闪烁的涟漪,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件衣裳被河水冲得渐渐远去。 莹衣“哎呀”一声,急忙想起身,却一阵地动山摇,头晕得厉害,眼瞅着就要一头栽进河里。 “小心!” 有人扶住她。 “坐下来歇一歇,”声音清甜温暖,像盛日中的一道凉风,“你一定是热着了。” 莹衣觉着似乎有东西遮住了她,阳光不再那么刺眼,她也可以稍稍喘过气。待眩晕过去,她睁开眼睛,心中一震—— “小姐!” 华丽炫目的七彩纸伞下,红色轻衫的烈如歌扶着她的身子,离她极近,晶莹如琉璃的双眼担忧地望着她,满是关切。 莹衣惊慌地后退行礼:“奴婢莹衣参见小姐!” 如歌浅笑,将伞向她移去,继续遮住她,轻声道:“这会儿太热,先去歇着吧,不要累病了。” 这边,薰衣已经将河中的衣裳捞起来,拧干,送到如歌手中。 如歌没有将衣裳递给莹衣,瞅了瞅那地上满桶的脏衣,道:“这些东西太重了,你一个人搬会很吃力吧,我们顺路帮你拾回去可好?” 莹衣怔怔凝望着她,如水雾般的双眸惊疑不定。 如歌对她笑一笑,俯身去抱那只笨重的木桶。 莹衣急忙去抢:“不,小姐,不要……” 蝶衣蹙紧眉头,也伸手想从小姐手中将脏衣桶接过来。她心目中如九天仙女一般的小姐,怎么可以做如此卑贱的事情呢? 如歌将木桶抱起来,不理会她们二人,边走边笑着说: “你们三个人统统加起来,都比不上我有力气,争什么呢,这里又没有外人。”以前只是远远地看过莹衣,没想到竟是如此一个可怜的女子,想必自己是不如她的吧,那么让人怜惜的女子。她心里有点难过,于是走快些,不想让她们看到。 “小姐,求求你……” 莹衣追在她身后,声音中有哀求的哭音。 “……把衣服还给我好不好……” 她凄楚的哀求像无助的梨花。 如歌吃了一惊,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我只是想帮你……”为什么她一副好像受到欺凌的模样。 泪水哀伤地在莹衣脸颊上流淌,她泣不成声: “小姐,我知道枫少爷喜欢我,使你对我有怨恨……可是,不要抢走我的衣裳好不好……没有在傍晚前将它们洗完……我会被赶出去的……求求你放过我……不要抢我的衣裳……” 蝶衣惊得说不出话,手指指住莹衣发抖:“你这个贱人!小姐好心好意……” 薰衣的眼底飞快闪过一阵暗光,向身后的竹林瞟了一眼。 如歌像被人咬了一口,脸色顿时苍白,她的心缩成一团: “原来,是我在难为你吗?” 她的双手渐渐松开,沉重的木桶自她怀中向下滑去。 莹衣却仿佛那木桶就是她的命,飞身扑过去想要接住它,她冲过去的力道如此猛,险些将如歌撞倒。 如歌本能地想去扶她—— 在她的手接触到莹衣胳膊的那一刹,一股气流好似剑一般刺中她的穴道,她猝不及防,手腕一僵,却硬生生将孱弱的莹衣推了出去! “扑通!” 莹衣整个人栽进了波光熠熠的河里! 溅起的巨大水花打湿了如歌三人的衣裳!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 如歌甚至还没搞明白究竟怎么了,莹衣就已经被她“推”到了河里。 紧接着—— 一个深蓝的身影像闪电一般也扑入河中! 那个身影如此熟悉。 如歌静静地站在河边,一霎时,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冰冷将她全身揪紧。 竹林中。 在深蓝身影冲出来的方向,一辆木轮椅也慢慢被推出来,玉自寒一身青衣,眉宇间有担忧,沉静地望着她。 玄璜在他身后。 夏日的正午闷热如蒸笼。 莹衣晕死在地上,浑身湿透,脸色惨白,满是水珠。 战枫探了探她的呼吸,眼睛微微眯起,然后,站起身,冰冷地逼视嘴唇煞白的如歌。 如歌挺起胸脯,回视着他。 一言不发。 蝶衣急得直跺脚:“枫少爷,莹衣是自己掉下去的,与小姐无关!” “啪!” 没有人看到战枫是如何出手,只见蝶衣脸上骤然凸起一个鲜红的掌印,她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轰”的一声跌在地上,昏倒过去。 薰衣蹲下去,将蝶衣的头放到自己腿上,擦拭她嘴角的血丝。 如歌瞳孔紧缩,瞪着目光森冷的战枫:“你竟然打我的婢女?!” 她左手握拳,带着裂空风声,击向战枫面门,这一招毫无章法,只是带着满腔的激愤,向他打过来! 战枫的深蓝布衣被水浸湿,犹自淌着水滴贴在他刚美的身躯上,眼见她这一拳打来,不躲不闪,竟似等着被她打到。 拳头裂空而来—— 戛然定住! 不是如歌忽然心软,而是一枝春天的柳梢。 幼嫩新绿的细细的柳梢。 柳梢缠住了她愤怒的拳头,阻止了她满腔的委屈。 如歌当然认得那是玉自寒的随身兵器—— 三丈软鞭“春风绿柳”。 玉自寒在轮椅中拦住了她打向战枫的拳,对她摇摇头,他的眼睛告诉她,此时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冲动地让局面变得不可收拾。 如歌深吸一口气。 她放下拳,直直看向眼神幽暗的战枫: “她不是我推下去的。” 战枫冷笑:“那么,你说是谁?” 她急道:“是有人打中了我的穴道,我才……” 战枫仿佛在听笑话: “烈火山庄的大小姐,一双烈火拳尽得师父真传,却轻易被他人打中穴道吗?” 如歌张着嘴,又气又恼。 纵然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就算再解释下去,也只会落个撒泼耍赖的名声。她用力咽下这口气,这一局,算她输了。 她望住战枫,低声道:“好,就算她是我推下去的,也与我的婢女无关,你将她打伤,太没有道理。” 战枫俯身抱起昏迷的莹衣,冷冷丢给她一句话: “你也打伤了我的人,这样岂非公平得很。” 说着,他决然而去,幽黑发蓝的卷发散发着无情的光泽。 看着他的背影。 如歌心中一片轰然,烈日仿佛灼得她要晕过去,但倔强使她不愿意流露出任何软弱。 荷塘边。 如歌沉默地望着荒芜已久的池塘,三个多时辰,一句话也不说。 玉自寒宁静地坐在轮椅中,陪着她。 接近傍晚。 夕阳将池面映成一片血红,如歌依然在默默出神。 似乎是从两年前,这池塘中的荷花恍如一夜间被抽走了精魂,忘却了如何绽放。 她用尽各种办法,找来许多花农,却总不能让荷塘中开出花来。 那满池荷花摇曳轻笑的美景,再也无法重现。 就像那个曾经在清晨送她荷花的少年,再也不会对她微笑。 花农说,将所有的藕根都拔去,将所有的淤泥都挖起,全部换成新的,或许会再开出荷花来。 但是,那有什么用呢? 如果不是他为她种下的,她要那些花做什么呢? 今年,连荷叶都没有了。 如歌忽然间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在珍惜。 会不会显得很滑稽? 她轻轻抬起头,问玉自寒一个问题: “我的努力,是有必要的吗?” 玉自寒望着她。 沉吟了一下,反问她: “如果不努力,将来你会遗憾吗?” 会遗憾吗? 如歌问自己。 会,她会遗憾。 她会遗憾为什么当初没有努力,如果努力了,结果可能会不一样。这遗憾会让她觉得,一切幸福的可能都是从她指间滑走的。 她又问: “什么时候我会知道,再多的努力也是没有用的?” 玉自寒温和地摸摸她的头发: “到那时,你自然会知道。” 当一段感情给她的痛苦和折磨,超过了对他的爱,她就会知道,单方面的努力已经毫无意义。 夕阳中。 如歌趴在玉自寒的膝头。 她慢慢闭上眼睛。 只有依偎在他身边,心中的疼痛才能得到休息。 没有月亮。 没有星星。 只有夜风,阵阵吹进如歌的厢房。 如歌将一方温热的手巾轻轻敷在蝶衣受伤的脸颊上,紧张地瞅着她: “蝶衣姐姐,还痛不痛?” 蝶衣捂住手巾,俏脸板着: “脸上不痛……” 如歌正想吁一口气,又听她道: “……心里很痛!” 她气恼地望着低下脑袋的如歌,只觉胸中一股愤懑之气: “小姐,你究竟还要忍耐到什么时候?枫少爷的眼中只有那个莹衣,还值得你对他用心吗?你的坚持,除了让你自己更痛苦,还能得到什么?” 如歌听得怔了。 薰衣道:“别说了,小姐心里也不好过。” 蝶衣白她一眼,又瞪着如歌:“我可以不说,但是你什么时候可以清醒?!那种男人,不要就不要了,就算你将他的心挽回来,他终究背叛过你。而且,我看你也挽不回来。” 如歌咬住嘴唇。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动摇了。 她一直无理由地相信,战枫背叛她是有苦衷的,战枫仍是爱她的。然而,战枫那双冰冷仇恨的眼睛,抱着莹衣决然而去的身影,就像在撕扯着她的心肝,让她痛得想哭。 这一刻,她忽然怀疑起来。 莫非,她认为战枫喜欢她,只是她不甘心下的错觉?她其实只是一条可笑的可怜虫,封闭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不肯面对现实。 薰衣温婉道: “小姐,不管枫少爷是否仍旧喜欢你。他对你的心意,总比不上他自己重要。” 如歌望着她,等她继续。 薰衣笑一笑:“他不再珍惜你的快乐,我不相信他不晓得你的痛苦。”只怕,她的痛苦,就是他的快乐。 她的话很残忍。 像一个冰窖将如歌冻在里面。 不知多久。 有琴声传来。 如歌的目光自窗户望出去。 黑夜里的朱亭中,一道柔和白光。 雪在悠闲地抚琴。 他的白衣随风轻扬,像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夜空。 琴声低缓舒扬。 一点一点将如歌从冰窖中温暖出来。 似有意无意,雪对着她的方向,绽开一朵优美的笑容,眼中闪着调皮的光芒。(未完待续) 第04章 上 她的眼睛比六月的太阳更明亮。 明亮得可以将他的心灼出一个黑洞。 她没有看他。 她好像再也不会看他。 战枫眼中的深蓝,直欲将暗黑吞噬。 傍晚。 竹林中的青石路上不时走过烈火山庄的人。 每个人都会看到小河边那个正在洗濯衣裳的柔弱女子。 她的面孔比纸苍白。 她的肩膀比纸单薄。 她的身子虚弱到可以被河水卷走。 她旁边的木桶堆满了脏衣裳。 汗珠像露水一样缀在她的额角,让看到她的每个人都怜惜得心痛。 如歌静静地来到她身后,打量她纤瘦的背影。 清纯得像荷叶上的露珠,清忽轻兮惹人怜。男人喜欢的都是这一类女子吗?她忽然想起了品花楼中的香儿。 莹衣回转头,对她温柔地笑: “小姐。” 如歌也笑一笑,坐在她身边,与她只隔着那个脏衣桶。 夕阳金黄。 小河潺潺。 如歌望着粼粼水波,说道: “我的轻功是父亲传授的,虽然未得精髓,但寻常之人绝听不出我的脚步声。不晓得莹衣姑娘居然也会武功。” 莹衣洗衣裳的双手僵住。 半晌,她望着如歌晶莹的小脸,含笑道: “我哪里会什么武功,是枫少爷见我体虚传我一些粗浅的功夫。” 如歌惊讶:“哦,粗浅的功夫就能以气当剑制住我的穴道,使我助你演出一场让人同情的好戏,莹衣姑娘果然天纵奇才,可喜可贺。想必你额头的汗水也是用那粗浅的功夫逼出来的吧。” 莹衣眼底暗光连闪。 如歌直直凝望着她。 终于。 莹衣莞尔一笑:“不错,你远比我想像中聪明,只可惜你还是输了。” 如歌不语。 莹衣的声音低如水波:“你是高高在上的干金小姐,我是命如草芥的下贱丫鬟,可是,你也不过是个失败的女人,连心爱的男人也被我夺走。不管我使用的是什么手段,只要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就是胜利者。” 她又道:“就算你告诉别人当日不是你推我下水,除了玉自寒,烈火山庄又有谁会相信?枫少爷早已不将你看在眼中,我才是他要的女人,你只不过是条可怜虫。” 河水映出莹衣冷笑的脸。 她柔弱的背影却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只有如歌沉静地凝望着她。 “烈如歌,你在恨我对不对?”莹衣的声音压得很底,仿佛一把锐利的刀子向她刺去,“告诉你,我也恨你。你凭什么是天之娇女,受众人宠爱?除去你是烈明镜的女儿,你有哪一点比得上我?凭什么一切好东西就都该是你的?无论是容貌还是智慧,你比起我来都差得多。” 如歌吸一口气。 微笑。 笑如百花齐开。 “谢谢你,莹衣。”如歌对她笑,“谢谢你帮我作出了一个决定。” 莹衣不料她有这样的反应,怔住。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让人怜爱的好姑娘,战枫喜欢你或许有他的道理。可是,”如歌又是一笑,“没想到他也不过是个笨蛋白痴,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放心,我决不会去喜欢一个笨蛋白痴的男人,也不会去和你抢,反而要谢谢你。” 没有见到如歌伤心的表情,莹衣恍若挥出去一拳打了个空。 小河映着柔黄的夕阳。 水波一圈圈。 如歌的手指拨弄着河水: “我在品花楼住了一个月,想要看一看如何得到一个人的心。那里的姑娘们出尽百宝,捉摸男人的心思,投其所好,装扮成他们喜欢的样子。我一直想,即使她们成功了,男人们喜欢的究竟是她们本身还是她们装出来的样子。可是,这个问题对她们无关紧要,因为她们要的是银子。你呢,莹衣?” 莹衣攥紧手中的脏衣裳。 如歌微笑: “对,我是一个幸运的人,一出生就过着衣食无缺的幸福日子,你的出现是我遇到的最大的打击。可是,我一点也不恨你,你的所作所为也无非是想要得到幸福,虽然你的手段我不敢恭维。如果要恨,我也只会去恨战枫,他为什么要用你来侮辱我。” 她站起来。 莹衣气得身子颤抖。 如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不用去伪装,所以我总是比你幸福,如果有人喜欢我,也是喜欢真正的我。希望你好运,可以将笨蛋战枫永远欺骗下去。” 莹衣也站起来,颤抖地说: “你在撒谎!我知道你在妒恨我!” 如歌笑着摇摇头: “你错了。为了证明真的不恨你,我可以送给你一个礼物。” 莹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时。 “啪——” 一个耳光抽在莹衣右颊上,火辣辣地顿时肿了起来。 如歌轻声道: “看,多好的礼物,你又成了世上最让人同情的女子,可以扑进战枫怀里流泪哭诉。唉,因为会被看见,所以不能躲不能还手,好可怜的莹衣啊。” 莹衣捂住右颊,果然见青石道上有人望过来,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如歌微笑离开。 如歌将莹衣甩在身后。 手掌微热。 心中五味杂陈。 替自己和蝶衣出了一口气,但那种撕裂般的痛苦丝毫没有减轻。 清晨的朱亭中。 纯净的阳光将抚琴的雪映得仿佛透明。 白衣耀眼。 长发柔亮。 他美丽得好像传说中的仙人。 红玉凤琴在他灵动的指间恍若有着生命,流淌出优美的曲调。 如歌趴在木窗上。 远远望着他出神。 看见雪,就想起在品花楼的那一段日子,她满怀着希望,鼓足了精神,想要知道为什么从青楼出来的莹衣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战枫的心。 为了不甘心于失败,她甚至将雪带回了烈火山庄。 可是,她的努力显得那么可笑啊…… “小姐,”蝶衣站在她身旁,也瞅着窗外发愣,“雪公子美丽得不像凡人啊。” 如歌微笑:“是啊,他真的很美。” 用美丽去形容一个男人,可能有些过分。但是对于雪,似乎这个词再适合不过。 “他是哪里人呢?为什么会来烈火山庄呢?” 蝶衣追问。 如歌怔住,奇怪,这些问题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雪的出现,雪认定要跟随她,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很突然地就发生了。 薰衣听见她们的对话,沉吟道: “会不会是他知道小姐的身份,才特意跟来的?” 蝶衣睁大眼睛:“你的意思,雪公子知道小姐是庄主的掌上明珠,才有意……” “不是。” 如歌摇头,阻止她们再说下去。 “雪不是那样心机很重的人。” 无缘由地,自见雪第一眼,她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自有奇怪的地方,可是,应该不会伤害她。 薰衣温婉地笑:“还是小心些好。”如歌对任何人总是毫无戒备地信赖,她不晓得烈火山庄的大小姐在江湖上有怎样的地位。 “好。” 如歌知道薰衣在担心,于是对她回眸一笑。 “小姐,雪公子在对你招手呢。”蝶衣轻呼。 如歌望去。 雪的眼中闪烁着阳光的气息,妩媚地笑入她的眼底。 他的右手食指对她轻盈地弯曲—— 来呀,丫头。 快来呀。 朱亭。 湖水泛着晨光。 如歌支住下巴,打量自顾奏琴的雪。 他好像忘却了她的存在,沉浸在琴的世界里。 终于,她忍不住出声: “喂,你让我过来做什么?” 雪轻轻瞟她,好像她是一块千年朽木:“如此优美的琴曲,你居然还会分神?” “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如歌白他一眼。 雪宛然叹息:“牛嚼牡丹,不解风雅。”世间多少人为聆听他一曲,可以千里追随,可以一掷干金,偏偏这个丫头好像少了根弦。 “你就是为了让我听曲子吗?”如歌站起来,“那我还是回去好了,在屋里也可以听得到。” 雪气结: “臭丫头,人家是为了让你心情好一点才大早起就抚琴的!”可怜他睡眠不足,对绝美的容颜是有损伤的啊!不知感激的臭丫头! 如歌呆住。 “咦,你是为了我吗?谢谢你。” 雪满意地笑,他的苦心啊…… “可是,”如歌接着说,“听你弹曲子心情就会好吗?又不是仙曲,怎么可能嘛。”真可怜,雪一定是被人吹捧惯了,以为“琴圣”就是神仙吧。但就算真是神仙,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啊。 雪险些吐血,指住她: “你——” 啊,他耗费的心神!他可媲美仙音的琴曲! 如歌瞅着他,忽然皱起眉心: “雪,你为什么跟我回烈火山庄?” 食指在琴弦上一拨,雪没好气地说: “为了帮你啊。” “那么我没有记错。”她答应他跟来,是因为他许诺可以帮助她挽回战枫渐渐远去的心。可是—— 如歌瞪着他:“你帮我了吗?”他只是每天潇潇洒洒地奏琴,好像早把说过的话忘到了脑后。 雪笑嘻嘻。 “没有。” 如歌臭起脸: “那你当初对我说……” “我骗你的。” 雪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让人想打一拳。 多么无耻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居然连一点羞愧也没有! 如歌气不成声: “你怎么可以骗我?!” “不骗你,你会让我跟着你吗?” 听啊,多么理直气壮,多么理所应当! 如歌气得脑中一片空白。 雪笑如一波碧水,讨饶地扯着她的袖子: “喂,你生气了?” 如歌仰头看天。无信无义的小人,才不要理他! “真生气了?”雪吐吐舌头,趴到她面前,“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生气的女人会很丑哦。” 如歌不理他。 雪叹息: “其实,你已经不用我去帮助你了不是吗?战枫那样的男人,认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她心中顿时寂静。 “战枫让你难过,不要他算了。”雪贴近她,呵气如幽兰,“你还有我啊。” 如歌推开他的脸,板着面孔: “我用不用你帮忙是一回事,你有没有骗我是另一回事!” 雪嘟起嘴: “你好小气啊。” 如歌瞪他:“是,我就是小气,怎么样?!” 雪委屈极了,一双美目水汪汪落下串串泪珠,眼圈红红,声音哽咽: “你让我伤心了……” “我——” 她欲哭无泪,天啊,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她在欺负他! 雪泪眼盈盈: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骗你?” “好,”她吸一口气,“你为什么骗我?” 雪破涕为笑: “因为人家喜欢你嘛,如果不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你不会让人家追随你的。” 如歌四肢无力,败给他了,他哪来这么多歪理。 “你为什么不问人家为什么喜欢你?” 她不想问了,拔腿就走。 雪的笑声像阳光中的湖水: “你不敢听吗?是不是怕自己会喜欢上我啊?!” 她一阵寒意。 原来在盛夏也会被冷出一身鸡皮疙瘩。 才要踏出亭子,如歌突然怔住。 她看到从南面路上行来一队神色匆忙的人。 共有十二人,服饰讲究,气势威武,抬着一顶杏黄软轿,轿帘为黄色软缎,质料绝佳。 为首的两个人,一个少年白头,面容冷峻,一个中年红面,又高又胖。 她见过他们三次。 少年人叫白琥。 中年人叫赤璋。 他们每次来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接玉自寒出烈火山庄! 夜晚。 长廊上。 一挂薄如蝉翼的碧玉铃铛。 碰撞着,丁当着。 随着风的方向飞舞。 玉自寒一身青衫,沉静地坐在轮椅中。 他的眼中有凝重的神色。 手掌却轻缓而温柔。 红衣裳的如歌趴在他的膝头,忧伤地让他拂弄着头发,心中充满不舍之情。 她的小脸仰向他: “又要走了吗?” 玉自寒拍拍她的脑袋。 “不想让你走。” 她低下头,揪住他的衣衫,攥成一团。 “有你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特别害怕。你会保护我,安慰我,你会让我的心不那么难过。”她闷闷地说,“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你这一走,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 玉自寒托起她的下巴。 看不见她的脸,他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如歌顺着他的手抬起头,用力笑得灿烂: “出庄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记得要告诉别人,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不讲出来。不想说话,可以用写的啊。还有,不要太累,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你有时候太过要求完美了,那样会很辛苦的!” 玉自寒的微笑像温玉一样光润。 如歌推推他:“不要笑,快答应我啊。” 他点头。 “好。” 她松一口气,知道凡他答应的事情必会努力做到。就像小时候,又聋又哑双腿残疾的他孤僻又敏感,对她的任何接近都抗拒排斥,后来,她软硬兼施再加眼泪攻势,逼他答应学读唇语、学讲话、学着跟大家交流,他允诺了,并且就用心努力地做,连每一个字的发音都要做到准确完美。 “丁——” 玉铃铛清脆地飞响着。 在夜色里透明玲珑。 如歌笑: “要带它一起走吗?” 那是很久以前她买给他的,让他可以“看到”风的声音。 每当玉铃铛起舞。 就是风在歌唱。 玉自寒微笑:“对。” 带着这串铃铛,就像把她带在身旁。 “还会回来吗?” 她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玉自寒不语。 他不知道。 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还能再见到你吗?” 她很忧伤。 玉自寒望着她,眼底有光芒流转: “会想我吗?” 声音比玉铃铛的呢喃还轻。 如歌用力地点头: “会!我会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你!而且——”她好像突然想开了,笑起来,“师兄,如果你不再回烈火山庄的话,我会去找你的!” 她的话是世上最可爱的表情。 这一刻。 玉自寒希望可以听见她的声音,那样,他会是幸福的人。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雕龙的羊脂玉佩,放入她掌中。 “用它可以找到我。” 她把玉佩收起来:“啊,那我一定要将它放好。” 夜,越来越深。 夜风带来湖水的凉意。 玉自寒还有一件事情不放心。 他看着笑吟吟的如歌,不晓得怎样讲才合适。 如歌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于是站起来,绽放出山花般最具生命力的笑容: “师兄,你放心,我不会被打倒的!” 她笑得很骄傲: “我可能会伤心,可能会难过,可能会哭,可能气得想打人!但是,我不会被打倒!每个人都会遇到挫折,我一定要努力活得很好!”(未完待续) 第04章 下 烈火山庄。 气派辉煌的厅堂。 丝竹声声。 亮如白昼。 玉石阶前,已铺起了红毡,尽头一座玉案,一张锦椅,是庄主烈明镜的位子。 下面左右两旁,各有一张长案,案上自然都是金盘玉盏,极致华贵。 这是烈火山庄各堂堂主每月一次进庄汇报的日子。 以前这样的场合,如歌是鲜少参加的,但这次烈明镜坚持要她出现。 厅堂中的人很多。 从烈明镜右手边起。 第一位是烈火山庄的大弟子战枫。 战枫一身深蓝布衣,微卷的头发幽黑发蓝,他的眼睛同他右耳的宝石一起闪动着幽蓝的暗光。他慢慢喝着酒,身子坐得极直,心神仿佛不在这里。 第二位是主管刑罚奖惩的炽火堂堂主裔浪。 从没有人见过裔浪的笑容,他仿佛野兽一般,一双死灰色的眼睛,面容带着残忍的线条。他究竟有多大,什么出身,为什么对烈明镜那么忠心,是武林中始终破解不了的谜。 裔浪没有喝酒,目光紧紧跟随着烈明镜的一举一动,好像只要烈明镜在场,他的心中就不会有第二件事情。 第三位是主管钱财收支的金火堂堂主慕容一招。 慕容一招手,金银逃不走。他好像陶朱再生,对生意买卖有天赋的才能,在他的经营下,烈火山庄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金银财富如雪球般越滚越大。除了朝廷和江南龙家,天下再没有比烈火山庄的财富更雄厚的。 慕容一招笑眯眯地夹着菜吃,笑眯眯地同身旁的凌冼秋寒暄。 第四位是主管培养新血的明火堂堂主凌冼秋。 凌冼秋年约三旬,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说不出的可亲。烈火山庄各堂新近的弟子都要首先经过他*,合格者方可加入。他从各地挑选出资质一流的苗子,尽心栽培,源源不断地为烈火山庄输入新血。 他没有喝酒,也没有吃菜,聚精会神地听慕容一招说话。 从烈明镜左手起。 第一位是烈火山庄的三弟子姬惊雷。 以前都是玉自寒坐这个位子,但随着他的离庄,姬惊雷递补上来。 姬惊雷高大健壮,目若流星,心直口快,正义感极强,在江湖中素有侠名。他的武器很特别,是一双重约八十斤的流星锤,使起来却轻盈如风。 他酒量极大,抱着一坛子酒,大口喝着。 第二位就是如歌。 她一身鲜红的衣裳,映着晶莹的玉肤,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灵动而俏皮。她的手指捏着玲珑的酒杯,放在唇间,犹豫着要不要喝下去。 酒很辣。 她觉得并不好喝。 可是,从宴席开始,战枫就一杯一杯不停地喝。 他喝的速度不快,然而不停喝下去,也喝很多了。 而他平曰并不是一个嗜酒的人。 正犹豫中。 如歌的酒杯忽然被一只水仙般纤美的手夺过去。 雪陶醉地品饮:“好香啊……” 如歌瞪他:“你面前不是也有酒吗?” 雪笑得妩媚:“可是只有这只酒杯碰过你的唇啊。” 她不知该生气,还是该不理他,整日里被他这样似有意无意地捉弄,神经早已经麻痹掉了。 雪笑吟吟地凑近她: “丫头,你用的唇红是桂花香味吗?好甜蜜。” 如歌气得两颊晕红: “快闭嘴!” 雪笑得打跌: “瞧啊,害臊了呢!” 他的声音清润好听,四周的人都不觉望过来。 战枫也抬头。 他的眼神深暗无底,在如歌绯红的脸颊上扫了一下,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但立时又冷漠地继续饮酒。 如歌看他的时候。 就只见到他右耳黯蓝的宝石。 这二人的神态均落人烈明镜的眼中。 他拂须而笑,脸上狰狞的刀疤也奇异地慈祥起来。他挥手命乐班停止奏乐,让舞者全部退下,望着立时安静下来的烈火山庄众人,说道: “今晚趁大家在庄里,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如歌看着父亲,突然间—— 感觉到他要讲的是什么! 她的心猛地揪起来! 不对! 这个时机不对! 她冲口而出—— “爹!” 如歌的喊声在安静的大堂显得分外突兀! 烈明镜侧目看她,等她继续。 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在他说话的时候打断他,那就是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 裔浪冰冷地盯紧如歌。 没有人可以在烈明镜说话时打断他,哪怕是烈明镜的女儿。 “爹……” 如歌的心好像被几十双手撕扯着,她想阻止父亲,但是—— 她又不想阻止。 战枫仿佛无动于衷。 幽蓝的卷发闪着暗光。 他在喝酒。 如歌吸一口气,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与其拖得时间更长,不如就这样好了。 她的手握起来。 指甲抵住掌心。 “爹,你接着说吧。” 烈明镜朗声大笑,雪白的须发浓云般扬起: “枫儿和歌儿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了,我宣布——下个月他们成亲!” 如歌坐在那里,忽然觉得寂静得古怪。 她可以看见父亲在说话。 她可以看见姬师兄欣喜地对她祝贺。 她可以看见众人开心地大笑。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右手边的雪突然将酒洒出了酒杯。 可是,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却能听到远处那个荒芜的荷塘中此起彼伏的蛙叫。 她觉得静极了。 她用所有的呼吸去等待对面的战枫。 战枫。 在一片恭喜之声中。 缓缓抬头。 一双黯黑的眼睛。 深蓝已然退尽。 幽蓝的宝石透出死亡的气息。 他冷冷望住开怀的烈明镜,声音冷硬如刀—— “不。” 如歌听到了。 她的心—— 一直一直向下沉…… 她以为她会痛苦,她以为她会被痛苦一寸寸剐掉,可是,她僵冷的身躯居然连痛苦也不再能感觉到。 那一刻。 月光下。 青衣的玉自寒轻轻拾起头,望向烈火山庄的方向。 他在庭院里,坐在轮椅中,清俊的面容淡若远山,明净的眼中染着牵挂。 仿佛有风。 树木上悬挂的碧玉铃铛,丁当脆响,初而零散,既而狂乱,挣扎*呐喊。 然后寂静。 “丁——” 铃铛中那颗玲珑的心,似一道寒光窜过,顷刻间炸成碎片,千片万片,每一片都小如微尘,晶晶闪光,向天际飘去。 玉自寒伸出修长的手,柔声召唤。 晶光们跳跃、犹豫、踯躅…… 手掌怜惜地微拢,将那些碎屑呵护在掌心,流光溢彩的晶芒闪闪流淌,像一曲哀婉的歌。 “他,仍是伤了你的心吗……” 玉自寒叹息。 风,将玉自寒的青衣吹向烈火山庄的方向…… 烈火山庄。 烈明镜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枫儿,你知道你在讲什么?” 人间烈火,冥界暗河。 随着暗河宫隐出江湖,烈火山庄的命令就是天下武林不可违抗的意旨。 烈明镜说出的话,没有人可以违抗。 战枫冷笑。 笑容带着十二分讥诮。 “不!” 他重复一遍,声音不高,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烈明镜的三个弟子中,玉自寒身有残疾,武功难以练到极致;姬惊雷一双流星锤威力惊人,独步武林,但可惜性格火暴易冲动,难以服众;而战枫,年纪最轻,却身为大弟子,一把天命刀使江湖中人甘为臣服,兼之他性格坚忍,遇事指挥若定,庄内众人皆认为他将是下任庄主。 但是,他居然当众违抗烈明镜! 姬惊雷虎躯一震: “枫师兄,你今晚喝得有些多了。” 战枫好像没有听见。 冰冷对视烈明镜。 烈明镜雪白的须发烈烈怒扬,脸上的刀疤狰狞入骨。 他横目道: “知——道——后——果——吗——?” 战枫冷哼。 裔浪死灰色的眼睛看着战枫,像看一只狗: “违抗庄主命令者,废掉武功,逐出烈火山庄。” 寂静如噩梦。 战枫站立于席间,刚美的身躯像遗世独立的孤煞,幽黑发蓝的卷发无风自舞,亮光中,他的眼睛黯如漆黑的夜,只有右耳的宝石,是惟一的光芒。 如歌看着他。 仿佛置身于一个距离他十分遥远的角落。 她不认识这个战枫。 她的战枫,是那个在漫池碧叶的荷塘边,怀抱着十四朵盛开的荷花,会羞涩,会紧张,会对他爱恋的少女说“我会永远保护你”的少年。 烈明镜强压下怒火,瞪视孑然傲立的战枫: “理——由——!” 他的怒吼使大厅内所有的门窗刹那间被震裂! 夜风呼呼地灌进来! 战枫在风声中,极轻极轻地望了眼如歌。 如歌面容苍白。 嘴唇褪尽了血色。 一丝柔亮的黑发飘在她耳畔。 但她的眼睛。 倔强,毫不屈服! 她直直凝视他,眼睛眨也不眨,她要听! 她要一个理由! 好挖掉这颗心! 是亘古的悠长…… 还是呼吸的急促…… 战枫道:“因为我不喜……” 心,灰飞烟灭…… 这五个字…… 多么轻易的五个字…… 如歌强忍住突如其来的颤抖。不可以!不可以脆弱!不可以在伤害她的人面前表现出她的脆弱!如果她胆敢哭出来,她宁可去死!! “因为我不喜欢他!” 一个声音打断战枫。 那声音有些发抖,有些歉疚。 是从如歌口中发出来的。 她的笑容一开始有些颤抖,但慢慢地,笑容越来越大: “因为我不喜欢战枫!” 她挺起胸脯,笑着对烈明镜解释: “爹,对不起,我原来喜欢枫师兄,可是,现在我不喜欢了。” 她只看着父亲: “枫师兄知道我不再喜欢他,所以才说不的。是我对不起枫师兄,我不喜欢他,我不要跟他成亲。”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 这样一来,违抗烈明镜的变成了他的女儿。 战枫的卷发像被夜风吹动,张扬地飞舞,深蓝涌进他的眼底,他又望了如歌一眼。 如歌红衣雪肤,脸上有笑容,嘴唇却倔强地抿着。 她的眼睛比六月的太阳更明亮。 明亮得可以将他的心灼出一个黑洞。 她没有看他。 她好像再也不会看他。 战枫眼中的深蓝,直欲将暗黑吞噬。 “歌儿,”烈明镜眉心深皱,一种复杂的神情使他忽然显得有些疲惫,“你不用维护战枫。” 如歌笑: “我哪里是在维护枫师兄,我是在维护我自己。” 烈明镜仔细打量她。 如歌轻笑道: “爹,不要让我嫁给枫师兄好吗?因为我不再喜欢他……” “她喜欢的是我。” 轻若花语的声音微笑着扬起。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轻笑的白衣男子,耀眼优美如雪地上的阳光,他似乎是会发光的,一时间令众人惊艳到睁不开眼。 一种空灵的星光。 一种极美的风致。 像清晨的朝雾,游走在雪举手投足间。 雪笑得极慵懒,轻柔地搂住如歌的肩膀,妩媚地呼吸她身上的甜香,眼波如水飘向烈明镜: “有了我,她怎么还会喜欢战枫呢?” 烈明镜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看着雪,突然好像一惊,想起了很多事情,诡谲的光芒在他眼底闪烁。 雪…… 这个歌儿带回庄的男子,莫非竟会是…… 他沉吟不语。 如歌一动不动,任由雪拥着她的肩膀。 她望着裔浪: “裔叔叔,我违抗了父亲的命令,甘愿接受庄规惩罚。” 裔浪灰色的瞳孔收紧。 他怎会不知道如歌在烈明镜心中的地位,如果将她逐出山庄,第一个痛苦的就将是烈明镜。 众人也面面相觑。 气氛正古怪中。 雪笑颜如花: “哪里会有惩罚呢?你只是在跟自己的爹诉说女儿家的心事,告诉他你另有心上人了而已。如果这样都会受到惩罚,那你爹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慕容一招急忙大笑附和: “哈哈,对嘛,哪家的儿女不会跟父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呢?大哥,你骂她几句就算了,不要跟小女孩儿家斗气了。” 凌冼秋微笑: “大哥,如歌有心事肯坦诚相告,有这般不扭捏造作的孩子,是大哥的福气啊。” 姬惊雷直视烈明镜: “师父,不要责怪如歌!” 烈明镜扭头看向裔浪: “浪儿,此事由你裁决。” 裔浪面无表情道: “小姐在同父亲讲话,而不是庄主。” 烈明镜抚掌大笑: “好——!好——!” 夜风凉凉吹来。 厅堂中忽明忽暗。 如歌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不由有些虚软。 一只手扶住了她。 她轻轻看去—— 雪一如既往顽皮的双眸,却似乎有种深邃的感情。(未完待续) 第05章 是疼痛的时间太久了吧, 所有的鲜血都已经痛得凝结, 等刀子捅上来的时候, 血却流不出来了。 月亮被云彩挡住,夜空昏黑而无光。 荷塘中声声蛙叫。 在寂寥的夜色中显得分外空旷。 如歌抱着膝盖坐在荷塘边,径自望着空无一物的水面发呆。 她觉得有些凉。 不由将身子蜷得紧一些,阻止寒气向她的胸口窜。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白色的身影轻轻坐到她身边。 如歌立时将身子挺直,扭过头去,对那个耀眼的如花男子微笑: “多谢你帮我。” 在无月的夜晚,雪的面容仿佛会发光,轻笑:“如何谢我呢?” 如歌微怔。 雪笑得妩媚:“说要谢我,不能没有诚意啊。” 如歌道:“你说,我做。” 雪张开双臂,微微搂住她的肩膀:“我要你在我的怀中哭一场。” 如歌僵住。 半晌,她抬起头笑:“为什么要哭呢?” “不行,你答应我了。” 雪有些生气。 如歌叹息,将脑袋缓缓倚到他的怀中。他的白衣似乎沾染了夜的凉气,有冰冰凉凉的味道,又似冬曰的花香,又似春夜的飞雪。 雪将她搂在怀中,轻轻闭上眼睛。 无论如何,她在他怀中,一切都忽然间那么美好。 至于那个诅咒。 比不上她在怀中的感觉。 月亮在云中,透出一点点光亮。 如歌推开他:“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 雪沮丧地垂下双手:“你明明很伤心,为什么不哭呢?” 如歌想一想,笑:“或许,是疼痛的时间太久了吧,所有的鲜血都已经痛得凝结,等刀子捅上来的时候,血却流不出来了。” 雪生气道:“战枫那么让你喜欢吗?!” 如歌苦笑道:“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你不再喜欢他了?” 雪的眼中有一种喜悦的光芒。 如歌盯着荒芜了三年的荷塘,慢慢道: “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情。” 那晚,如歌一夜没睡。 她守着那个荷塘,似乎在等待它一夜间开出映红天际的荷花。可是,奇迹没有出现,一朵荷花也没有,甚至连荷叶也没有踪迹。 雪在她身边静静睡去。 当第一缕阳光破晓,如歌静悄悄地离开睡得像孩子一样的雪,离开了荷塘。 清晨的露珠从树叶滑落到如歌的眉毛上。 她怀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站在战枫的屋门外。 敲一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战枫身上有浓浓的酒气,深蓝的布衣有些污迹,似乎曾经呕吐过。见到如歌,他的眼睛忽然亮蓝得可怕,右耳的宝石发出鲜亮的光芒。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你。” 如歌抱紧木盒子,对他笑得云淡风轻: “可以进来吗?” 他闪开,让她走进去。 屋里还是一样的简朴,什么多余的摆设和装饰都没有。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条长凳。 还有一股浓烈的酒气,窗下凌乱地堆着几只酒坛子。 她在长凳上坐下,将木盒子放在桌上,眼睛无意中看到了放在床下的一双鞋。 白底蓝面,用的是麻线,针脚很密,不十分工整,却来来回回缝了两趟,为的是能够更结实些。她知道,在这双鞋底有一处暗褐色,那是三年前她做鞋的时候他突然进来,为了给他个惊喜,她慌忙藏躲间不小心让针扎破了手。 鞋上有她的血。 他却一次也没有穿过。 如歌将视线收回来,笑容有些单薄:“你还留着这双鞋?” 战枫望着那双一点尘埃也没有的鞋,沙哑道: “是。” 她笑:“应该把它扔掉了。” “是。” 沉默。 然后她皱眉,轻轻吸气:“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他眼神黯如大海:“你不该来。” 她笑,笑得有点呛咳:“战枫啊,难道离开的时候你也要如此冷酷吗?” 战枫笔直地站着。 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 如歌轻轻抚摩桌上的木盒。 她的声音很凉:“从很小开始,我就喜欢你。你站立的样子,你走路的样子,你吃饭的样子,你说话的样子,你习武的样子,你安静的样子……我喜欢追在你后面跑,你去哪里我去哪里……究竟喜欢你什么呢?喜欢你哪一点呢?我也忘记了。只知道很喜欢你。” 战枫一动不动。 如歌忽然一笑,瞟着他:“战枫,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呢?” 战枫的拳头在身侧握紧,他的指骨煞白。 如歌又问:“你曾经喜欢过我吗?” 战枫似乎再也站不住,走到窗前,将深蓝的背影留给她。 如歌望着他,觉得好笑极了: “你可以在众人面前说不喜欢我,现在却说不出来了吗?” 她站起来,走到战枫身后,用力把他的身子扳回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怒声道:“说啊!昨晚你的话并没有说完,这会儿全部说出来让我听听!” 她的双手抓住他的胳膊。 他的身子僵硬如铁。 “说啊!” 她摇晃他! 战枫冰冷而执拗,酒气翻涌着眼底的幽蓝,望着她,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蓦地,一把抱紧她,僵硬的嘴唇吻住她愤怒的表情! 如歌挣扎! 战枫却仿佛将她箍进了骨头里,绝望放纵地亲吻她! 他吞噬着她的双唇! 他用的力气那么猛烈,似乎用全部的感情要将她吻成碎片! 他压着她的头,吸吮着她口内所有的汁液! 他的眼睛狂暴如飓风中的大海! 如歌用力去咬他! 血腥冲进两人的口中! 鲜血—— 从他和她交织的唇间滴答着落下…… 战枫却依然死死吻着她,满腔的绝望让他宁死也不肯放开她! 如歌挥拳! 拳头愤怒地打在他胸口! 他被击出三尺远,“哇”的一声呕出鲜血,沾染在蓝衣上,涌血的嘴唇已分不清哪些是被她咬出的,哪些是被她打出的。 战枫吐着血,残忍地大笑:“又试了一次,你还是淡而无味!” 如歌怒吼—— “战——!枫——!” 空气染着血腥凝滞! 蓝衣的战枫,红衣的如歌,地上是一滩新鲜的血渍…… 清晨。 有鸟儿轻唱。 有细风凉爽。 树叶仿佛新生的一样,抖动着风的笑声。 屋里的如歌,扭转头。 她拿起桌子上的那只木盒子,轻轻打开它,里面是一叠干枯的荷花。 这些荷花曾经是她的珍藏。 她放在阳光下仔细晒干,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将它们收藏在盒子里。 它们是那个少年对她的心意,漫池碧绿的荷叶中,怀抱荷花的少年羞涩地吻上她的脸颊,对她说,他会永远保护她。 她曾经那么珍惜这些荷花。 可是,她突然间发现,这些只是荷花的尸体。 暗淡无光的花瓣,没有了生命,干枯脆弱,十四朵荷花的干尸,比起窗外勃勃生机的花草,显得那样丑陋。 如歌望着战枫: “我来,是为了将你送给我的这些荷花还给你。把它们还给你,你我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牵襻。”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她倔强的脸上: “从此以后,你只是我的师兄,我只是你的师妹,除此之外,你我再不相干。” 一阵风从窗户吹来,呼啦啦将木盒中的荷花卷出来。 荷花轻薄易碎,被扬得漫天飞舞,碎花屑悠悠飘坠在战枫的脸上、身上,那样轻,轻得好像不曾存在过,轻得好像可以将战枫的生命带走。 在荷花的风中,战枫幽蓝色的狂发翻飞,愤怒挣扎;眼睛被痛苦填满,汹涌得像大海;痛苦像刀凿斧劈一样刻满他的五官,锥心的刺痛翻绞他的内脏,他咬紧牙,不让*泄露分毫。 为什么听到她的话,他的心会有嘶咬般的痛楚呢? 为什么他冲动地想疯狂摇晃她,逼她把方才的话收回去?因为她的话让他崩溃,让他痛苦得想去死。 如果此时如歌看他一眼,一定会感到奇怪。 如果她看了他,或许就不会那样走出去。 然而,如歌没有看他。 从说完刚才那句话,她好像就永远不会再看他。 如歌走到床边,弯腰将那双白底蓝面的鞋捡起来,自语道: “这个也应该拿走。” 就这样,她拎着一双鞋,从战枫身边绕过去,走出了那间屋子。 走出了战枫的院子。 走到荒芜的荷塘边时,她将那双鞋扔了进去。 “当当当当!” 刀在案板上飞舞,土豆丝又细又均匀。 如歌满意地擦擦手,瞅一瞅神情古怪的薰衣和蝶衣,笑道:“怎么样,我的悟性蛮高吧,这切菜的功夫都可以到酒楼帮下手了。” 蝶衣皱紧眉头,小姐是不是被刺激到神经错乱了,几天来整日符在灶房中,央求师傅们教她厨艺。刚开始师傅们哪里敢当真,只是敷衍她,后来见她果然学得用心,便也教得仔细起来。到如今,如歌居然学得像模像样了。 只是,她学这些做什么呢? 薰衣温婉地笑着:“是啊,手艺很好呢,如果出庄行走,简直都可以养活自己了。” 如歌心虚地一踉跄,呵呵笑道:“薰衣姐姐爱说笑。” 薰衣似笑非笑:“希望如此。” 蝶衣狐疑地看着如歌:“小姐,你又准备离庄出走?” 如歌眨眨眼睛,不敢说话。 蝶衣瞪她:“我告诉你,如果你又一次不告而别,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薰衣叹息:“小姐,我们会担心你啊。” 如歌的眼睛湿润起来,她吸一口气,微笑着: “放心,我不会悄悄溜走的,即使真的要走,也会告诉你们知道。” 蝶衣越听越不对,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在说什么?你难道……” 薰衣阻止她,对如歌道:“只要你想清楚,只要你觉得开心,我们都会支持你。” 如歌咬住嘴唇,感动道:“薰衣姐姐……” 蝶衣跺脚:“薰衣,你在乱讲什么!” 薰衣但笑不语。 如歌看看天色,突然想起来:“哎呀,我和爹约好了这个时辰喝茶。” 说着,她急忙跑了出去。 竹林中的石桌。 一壶新沏好的绿茶。 如歌为父亲将茶端到面前,安静地看他细细品饮。 烈明镜放下茶杯,抚着雪白的长髯,朗声大笑:“好!我女儿的茶艺有长进!” 如歌在石桌另一边坐下。 她托着下巴,望着父亲,低声道:“爹,都过去好几天了,你为什么不责骂我?” 烈明镜横目:“我的女儿,是我的骄傲!为什么要责骂?!” 如歌道:“在宴席中……” 烈明镜拍拍她的手,叹道:“歌儿,是战枫有眼无珠,你不用伤心。” “爹!”如歌轻喊,“我当众违抗你,你如何毫不生气?” 烈明镜怔一怔,仿佛觉得她的话十分好笑:“你是我的女儿,我恨不能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又怎会生气?” 如歌垂下头。 “可爹是天下霸主,不能有人触犯了规矩而不受到惩罚,即使是爹的女儿。” 烈明镜虎目发威:“规矩就是我定下的,自然也可由我改变!” 如歌摇头: “不可以因为我伤害到爹的威严。” 烈明镜打量她,忽然大笑: “歌儿,你是否想出烈火山庄?” 如歌的脸腾地红了,不依道: “爹!” 烈明镜抚须而笑,右脸的刀疤也慈祥起来: “哈哈,我对自己的女儿又怎么会不了解?!” 她凝视着他: “爹,你允许吗?” 烈明镜长叹: “做爹的怎会舍得女儿离开身边啊。” 如歌失望地垂下眼睫:“不可以吗?” 烈明镜观察她。 “歌儿,你为何想出庄?” 如歌想一想,道:“没有人能够被保护一辈子,想要活下去,必须学会生存的本领。” “还有?” 如歌一笑:“我在庄里不快乐。” “一个人?” “对。”如果跟着一堆丫头小厮,同庄里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吗?” “如果不试,永远不可以。” “世上远比你想的复杂。” “你也是一步步走过来,打下这片基业。” 烈明镜突然发现女儿长大了,稚气逐渐消失,眉宇间的光芒强烈得让人无法忽略。 她不再是躲在他怀里撒娇的小丫头。 她要挣扎着用她的方式生活。 烈明镜沉吟。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必须接受一个条件。” 如歌思忖,会是怎样的条件?但转念一想,又深知父亲总是爱她极深,不是对她好的,绝不会提出来,便应道:“好。” 烈明镜甚是欣慰,从怀中摸出一枚火红的令牌,放进她的掌中。 “记住,你是它的主人。 如歌是傍晚时分离开的烈火山庄。 她只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两套衣裳、几块干粮和十几两银子。 她是光明正大从烈火山庄的大门出去的,没有送行的眼泪和叮嘱,只有蝶衣生气的表情和薰衣温婉的笑容。 烈明镜同往常一样,在大厅中听着众人向他禀报各地的情况。只是,在如歌踏出山庄大门的那一刻,振眉笑起来。 他的歌儿正在长大。 夜空很亮。 星星很亮。 如歌走在宽阔的草原上,眼睛很亮。 她没有去找客栈投宿,一路不停地走才到了这里。 吹过来的夜风,带着清冽的青草香,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让她宁静地深呼吸。她轻笑着,坐到草地上,放下包袱,躺下去,在青草上滚了两滚,有草屑沾上她的眉毛,有小虫撞上她的面颊。 她长吁一口气,闭上眼睛假寐。 繁星点点的夜空下。 红色衣裳的如歌枕着双臂,在青色的草原上,仿佛已然睡去。 在这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忘记。 她是一个新生婴儿般的如歌,呼吸可以放得很漫,可以安静地睡去…… 月亮露出了皎洁的脸。 满天星星闪烁。 如歌轻轻地睡着…… 忽然。 像一阵飞雪,璀璨的光芒悄悄飘来,悄悄躺在她身旁,挨得她很近,调皮地笑着逗弄她纤长的睫毛。 痒啊! 如歌皱着脸,翻过身去不愿意醒,嘴里咕噜咕噜地呓语。 飞雪般的光芒飘过来,继续呵她的痒。 痒——阿! 如歌哭丧着脸抗议:“讨厌!”难道不知道睡觉的人最大?!是谁这样恶劣?! 睁眼一看。 她的下巴险些惊掉! 雪笑吟吟像夜的精灵,趴在她脑袋上方,娇美的双唇呵着她睡乱的发丝。 “是你?!” 如歌惊叫! 雪慵懒地白她一眼,手指将她的发丝绕啊绕:“人家说了要跟着你,为什么要把人家抛下呢?好没良心的臭丫头!” 如歌把自己的头发夺回来,无奈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跟着我会吃苦的!” 雪笑眯眯:“那你就跟着我好了,我会让你享福啊。” “跟着你?”如歌的脸皱起来,“要让你再回青楼挂牌吗?还是算了吧。” 雪眼圈一红,泪水哗啦啦打转: “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曾经卖身!你看不起我!” 他的哭声让如歌觉得罪孽深重,连忙解释: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样?”雪抽泣。 “只是——”如歌胡乱说,“只是关心你,不想让你重操旧业罢了。” 雪忘记了哭泣。 他白衣如雪,笑容有让人屏息的幸福:“丫头,你说——你关心我……” “是啊是啊。”只要他不哭就好,她的头都大了。 雪仰躺在草地上,望着星星微笑: “好吧,那我就原谅你了。” 如歌苦笑:“多谢。” 天哪,她怎样才能让他走呢? 雪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 他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暗道—— 臭丫头,你到哪里我就会跟到哪里。 星空如此美妙。 草原上的两人却各怀心思。(未完待续) 第06章 他面容苍白。 站在遥远暗处的她, 觉得好像有种绝望的悲伤笼罩着他。 他想挣扎。 却始终无用。 这样的雪,让她的心痛成一片。 他的绝望不是因为她。 于是。 他的绝望变成了她的绝望。 原来,一切并不像如歌想的那么容易。 她以为出庄以后很轻松就可以找到事情做,可以一边开心地干活,一边开心地游遍天下。其实,她原本计划得很好,能有很多选择,比如说,她可以到酒楼客栈给掌勺师傅们打下手,呵呵,她切菜的功夫现在可是一流啊,只不过,为什么酒楼里要定下不收女人帮厨的规矩呢?好吧,就算她不去切菜,跑堂送菜斟茶总可以啊,可是——但是—— 如歌欲哭无泪。 雪总——是——跟着她! 她在酒楼跑堂,他就打扮得像画中仙人,白天黑夜痴痴地凝视她,让所有的客人浑身直打寒战;她想去给人家里做丫头,管事的一见她身边硬要跟着一个白吃白喝风姿绝美的大男人,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凶;她好歹还有一身力气,实在不行去帮人扛货,雪却用手帕捂住鼻子,哀怨地大声抱怨环境又脏又差,当他控诉到第九百九十九声时,忍无可忍的账房先生请他们走路了。 只有一个地方欢迎他们,没错,就是青楼。 青楼的老鸨们一见雪就眼睛贼亮,争相邀请他挂牌献艺,却又被她一口拒绝了。 所以。 现在是山穷水尽、粮断银绝!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 吆喝的商贩,往来的行人,香气四溢的馒头包子,红彤彤的糖葫芦,刚出炉的点心糕饼…… “咕咚!” 抱着肚子坐在屋檐下的如歌咽了大大一口口水,啊,她好饿啊,肠子好像绞着一样,发出“辘辘”的哀叫!她将扁扁的肚子抱得更紧些,用精神力量告诉自己—— 我——不——饿! 因为即使饿也没有办法,挣不到钱,原来的银子也花光了,悲惨的如歌只能饿得两眼发花天旋地转。 忽然。 她耸耸鼻子。 好香啊…… 是谁胆敢在她身边吃东西,卑鄙地试图引诱出她想要打劫的罪恶念头?! 她怒瞪过去—— 却见一身白衣干净鲜亮的雪,正笑嘻嘻地拿着两个酥黄的热烧饼,朝她扇来香气。 如歌瞪大眼睛:“咱们还有买烧饼的钱?”说着,她一把抢过一个,三下两下塞进嘴巴里,她快饿死了! 雪白她一眼:“做梦呢,银子早没了。” 一口呛到,烧饼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如歌噎得面红耳赤。雪大笑着帮她拍拍后背:“这么激动做什么?” 如歌缓过气,指住他:“烧饼怎么来的?!” “偷来的,抢来的。”雪笑得很轻松。 她恨不得将吃下去的烧饼吐出来,悲愤道:“雪,我们就算再穷再饿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人家卖烧饼做小买卖养家糊口多不容易,你偷人家抢人家……” “是不可能的。”雪俊美的脸皱成一团。受不了,她那什么语气嘛,好像三娘教子。 如歌没反应过来。 “什么不可能?” 雪当她白痴,摇摇头道:“烧饼是别人送的。” “送的?”她好像八哥。 雪笑起来,朝集市东头卖烧饼的小寡妇黄嫂抛个媚眼,黄嫂被他勾得心潮澎湃,一时间手足无措,给客人包的烧饼滚落在地上。 如歌看看黄嫂,又看看雪:“为了两个烧饼,你居然出卖色相?” “是,怎样?” 如歌笑呵呵:“这是不对的,为了以示小惩,呵呵……” 雪冷笑着将剩下的那个烧饼也给她:“为了惩罚我,这个你也吃掉好了。”不就是想多吃一个吗?还要找借口。 如歌心虚地接过来:“呵呵,你不吃吗?”只吃一个烧饼是不够的,她还是饿啊。 雪优美地走开,留下一句话—— “我让郑二娘送我几个肉包子。” 肉包子?如歌咬着烧饼有些后悔,肉包子也很好吃啊,不晓得他还肯不肯分给她了。至于引诱别人送东西,算了,此时穷困潦倒,还是活下去最重要,而且能把东西送人也必是经过考虑的吧。 如歌和雪吃得饱饱的。 两人坐在屋檐下,阳光暖暖的让人想睡觉。 如歌努力将瞌睡虫赶跑,打起精神开始一个严肃的话题: “我们要以什么为生?” 雪懒洋洋的,快要睡着了:“这样就很好。” “砰!” 如歌敲他的脑袋:“你正经点行不行?这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啊!” 雪打着哈欠:“反正你不能抛下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要在旁边。”这是他惟一的条件,其他都不管。 如歌的脸开始狰狞:“雪!你已经很大了,不是个小孩子!整天缠住我、黏着我,你究竟想干什么?!”天哪,如果跟他形影不离,她什么活儿也找不到。 雪一脸的笑,带着浓浓的孩子气: “因为我喜欢你嘛,一见不到你就会心慌得要死。” 她握紧拳头:“那认识我之前呢?你怎么没有心慌而死?!”撒谎可不可以不要太离谱! 雪轻轻瞟着她: “认识你之前,我一直在找你;找到了之后,我又一直在等你;终于等到了,又怎么会离开你呢?” 如歌绝倒:“哈——哈——你应该去说书。”鬼才会相信他。 雪很安静。 她想了想,瞪住他:“你听着,一、我必须去干活挣钱,否则会饿死;二、你不许跟着我,否则我找不到活儿。” 雪摇头:“笨丫头,我跟着你,并不妨碍你挣钱啊,真是死脑筋。” 如歌听不懂。 雪望着卖烧饼的黄嫂,悠悠道:“你在后面做烧饼,我在前面卖烧饼,包管生意好到不得了。” 雪记烧饼铺开张了! 烧饼铺开在平安镇最热闹的大街上,赁了间租钱昂贵的小门脸。如歌原本心疼白花花的银子想要赁间便宜点的屋子,但雪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做生意第一重要的是选址!第二重要的还是选址!只要地点选得对,哪怕烧饼稍微难吃些,也会卖得好。 如歌没有多说话。 因为筹措开烧饼铺的钱是雪拿出来的,她从烈火山庄带出来的银子早就无影无踪了。做生意总是要本钱的,雪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大把银票,如歌却直摇头。不是她怀疑银票的来历,而是觉得雪在青楼好不容易攒下一笔钱,她花掉会良心不安。 雪取笑她,他弹一首曲子比她将来卖一个月烧饼赚的钱要多多了。如歌还是不收,如果平白拿别人的银子,同在烈火山庄做大小姐有什么不一样?最后,雪提议他做烧饼铺的老板,如歌当做他雇的烧饼师傅,于是两人皆大欢喜。 既然老板决定要租旺铺,伙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呢? 于是在吉日吉时,雪记烧饼铺开张了! 如歌紧张地站在一箩筐香喷喷的烧饼后面,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不晓得谁会是她的第一个主顾。 雪掂着一串长长的爆竹,笑颜如花地在街上喊着: “雪记烧饼铺开张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好吃的烧饼啊!香喷喷让你流口水!脆酥酥让你忘不了!” 雪吸引了一大群人。 人们从没有见过这般美貌的男子,白衣华丽,气质高雅,他好像是蓬莱仙境中的神人,却拈着爆竹吆喝着卖烧饼。 雪见人群聚得差不多了,拿起一根香,笑吟吟地凑近爆竹捻子,环顾一圈道: “雪记烧饼铺新开张,为答谢各位街坊乡亲,今日烧饼特卖,买两个送一个,不要错过好机会啊!” “好啊!” 众人鼓掌! “等一下!”一个九岁左右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窜出来,冲到雪面前,眼睛望着爆竹发光,“大哥哥,爆竹可不可以让我点?” 这一声大哥哥甜得雪心花怒放:“给你!小心点不要炸到手……” “噼里啪啦……” 小男孩将爆竹舞得像飞龙一般,惊起满场喝彩! 爆竹燃完。 如歌笑呵呵地拿了一个烧饼,蹲下来给小男孩:“小弟弟,谢谢你捧场啊,鞭炮耍得真帅!姐姐送你个烧饼尝一尝。” 小男孩将烧饼塞进嘴里,嚼啊嚼。 如歌看着他,问道:“味道怎样?”哎呀,她心里好紧张,才学习做烧饼没多长时间,不晓得会不会吃起来很奇怪。 雪的笑容像春风一样明媚,对小男孩眨眨眼睛。 小男孩舔舔嘴唇,把着如歌连声喊:“姐姐,烧饼好好吃啊,我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烧饼,恨不得将舌头也吞下去!姐姐,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我好想再吃一个!” 啊?!这么好吃?! 围观的众人蠢蠢欲动。 雪站回烧饼箩筐后,清亮地吆喝:“快来呀!快买呀!好吃的烧饼今日特卖!买两个送一个!抓紧来买呀,动作慢就没有了……” 呼啦啦人群围上来,叫嚷着—— “我要两个!” “我要四个!” “再给我两个!” 人群外面。 如歌抱一抱嘴角沾着芝麻粒的小男孩,感激地说:“小弟弟,谢谢你。” “姐姐,叫我小风好了。” “小风?” “我是断雷庄的谢小风。” 小风歪着脑袋笑。 晚上。 当如歌数着满桌子的铜钱时,仿佛浑身的酸痛被忘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喜欢钱。 钱,的确可以让人感到快乐,尤其在经过辛苦的劳动之后! 她感动地说道:“这是我挣到的第一笔钱。” 雪托着下巴看她:“在品花楼呢?” 如歌笑:“不一样啦,那时没有想要挣钱。”更何况,那些银子她直接就给了卖身葬母的香儿。想到香儿,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刀无暇会给她一个好的安排吗? 望着出神的她,雪笑道:“才赚了五文钱而已,你就开心成这样。准备怎么花它呢?” 如歌想一想:“嗯,我要去买更多更好的芝麻和原料,努力将烧饼做得越来越好吃!” “好像你才是老板。” 她笑得不好意思:“你说的嘛,要做就做到最好!” 雪很佩服她。 如歌望着自己的双手,忽然道:“我觉得我很适合做烧饼。” 她仰起脸笑:“揉面的时候,需要恰到好处的手劲,我的烈火拳虽然练得糟糕,但对于揉面团还是绰绰有余的!” 雪绝倒:“烈庄主如果晓得你说烈火拳适合做烧饼,一定会恼怒。” 如歌不以为然:“爹才不会生气,他是世上最好的爹。能做烧饼总比一无是处强吧!”说到这里,她有些沮丧,“雪,我好像很笨啊……” 雪挑挑眉毛。 她终于知道了? 如歌皱着鼻子:“从小跟爹学武功,三个师兄都学得又快又好,只有我,再怎样努力勤奋好像也学不会。有时候,我明明感到领悟了啊,我应该会啊,但是——” 她苦恼道: “就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又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控制住我的身体,让我……哎呀,反正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每当我领悟了什么,它就会咆哮着将我打下去……我也跟爹说过,爹总是安慰我没关系,但眼神又古怪得紧。” 雪的眼睛也古怪起来。 如歌喊道:“对!就是这样!爹的眼神跟你一模一样!” 只是一闪,雪又恢复正常,笑吟吟道:“还不是你自己笨?学不好功夫就乱找借口。’ 她的鼻子气歪了:“才不是!我没有!” 雪打个哈欠:“好累啊,我要去睡了。” 说完,起身离去。 如歌在他后面喊:“我还没有说完呢!” 雪掀起帘子走进内屋,俊美的面容掠过一丝担忧。 她—— 要醒了吗? 下午。 雪记烧饼铺生意最清淡的时候。 如歌瞅着半箩筐没有卖出去的烧饼,眉毛皱成一团。自从结束买二送一的烧饼特卖,每天卖出去的数量好像固定了下来,来买的总是那些个相熟的街坊和偶尔路过的往来客商,挣的银子只能勉强够温饱。 或许这样已经很好,可是,总跟她期望中不一样。 而且,很多人好像不是为着烧饼而来,似乎都是冲着笑颜如花的雪。这不,上午雪一出去,就剩下了半箩筐的烧饼。 正沮丧中。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摇着一根糖葫芦钻了进来:“如歌姐姐,雪哥哥呢?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又是雪! 他们眼里莫非只有雪,却看不到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烧饼吗? 如歌瞪着谢小风:“你又从断雷庄溜出来了!当心回去以后你爹打你屁股!” 谢小风舔着糖葫芦,眨巴着眼睛: “爹一打我,我就喊爷爷救命,爹最怕爷爷了。” 如歌已经知道,谢小风是断雷庄庄主谢厚友的宝贝孙子。谢厚友只有一女,后将爱徒曹人丘招赘,其子小风过继给断雷庄。谢厚友素日对小风珍若性命,轻易不让曹人丘责骂他。 “是,你真厉害。” 她敷衍一句,拿起个烧饼来端详。 是她做的烧饼不好吃吗? 谢小风拽着她:“如歌姐姐,跟我玩嘛,做什么老盯着烧饼看?!” 如歌突然一笑:“小风,帮姐姐个忙好不好?” “好啊。” “那,你尝尝这个烧饼。”人家都说小孩子不会说假话。 啊,又要尝? 谢小风苦着脸,他已经尝过很多了,多到一看见烧饼就要反胃。 如歌将烧饼塞进他嘴里,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怎样?” 谢小风腮帮子鼓溜溜的,声音“呜呜”不清。 如歌两眼放光:“有没有感觉到咸甜适中?” 谢小风努力地吞咽。 如歌一脸期待:“有没有感觉到烧饼的劲道是刚中带柔,柔中有刚?” 谢小风用力一咽,啊,终于吃完了。 如歌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感觉吗?” 感觉就是—— 他快噎死了! 谢小风喘口气,眨巴眨巴眼睛:“如歌姐姐,要讲真话吗?” “当然。” 谢小风咧着嘴巴笑:“很好吃啊。” “真的?!你没有骗我?!”如歌欢呼跳跃。 “同满大街的烧饼一样好吃。” “啊……?!” 如歌僵住,动作定在半空中。 谢小风不解地看着她: “不就是烧饼嘛,如歌姐姐你干吗那么紧张?天下所有的烧饼味道都差不多啊。” 如歌跌坐在凳子上,发呆。 “小风说得好。” 带着清凉的花香,白衣耀眼,如同仙人一般的雪轻笑着踏入铺子。 谢小风看得眼睛直了。 “雪哥哥,你好漂亮啊。” 雪眉开眼笑:“小风嘴巴真甜。”说着,他绕到发呆的如歌身边,凑近她,“喂,丫头,失望了?” 如歌有气无力。 谢小风挠挠头道:“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有说错话。只是有人曾经雄心勃勃,想靠一双拳头做出名扬天下绝世无双的好烧饼。” 如歌“扑通”一声趴在木桌上。 啊,她好失望啊…… 谢小风敬佩地望着她,想不到如歌姐姐有这么大的志向。 雪搂住她的肩膀: “丫头,不是你的烧饼不好吃……” 谢小风拼命点头: “如歌姐姐的烧饼很好吃!” 如歌瞪他们两眼。 她不需要安一慰——! 雪从怀中拿出一个印章模样的东西,神秘道:“只是缺乏一点逗人的地方。没有特色的烧饼,就像空气一样很容易让人忽略掉。天下所有事情都需要装扮一下才会精彩,烧饼也不例外。” 谢小风听得一头雾水。 如歌也摸不着头脑,问道:“你在说什么?” 雪拿过一个烧饼来,对印章呵口气,然后,轻盈地印上去! 金黄的烧饼。 淡红的雾中美人。 美人如月,美人如雪,姿态妩媚,神情却端庄。 映着金黄的底色,简洁优美,使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如歌震撼地望着雪:“烧饼也可以这样吗?” 谢小风捧着烧饼流口水:“哇,这个烧饼可以送给我吗?” 雪笑得很得意: “这红色是可以食用的色料,只管放心去用。雪记烧饼铺出来的东西,怎可不令人叹为观止?!” 平安镇近段日子来,街头巷尾净是这样的对话—— “吃过雪记烧饼铺的烧饼吗?” “当然吃过!” “什么?你居然没有吃过雪记烧饼?!” “雪记美人儿烧饼吃了吗?” “世上竟然会有那么棒的烧饼!” “雪记烧饼……很好吃吗?” “没有吃过雪记烧饼?你到底是不是平安镇的人?” “雪记烧饼铺在哪里啊……” “看见没有,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啊!我今天终于买到了雪记烧饼!” “什么?!卖完了?!我又来晚了!” 如歌笑呵呵将“烧饼已售完”的漆木牌子挂在铺子外面,用手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把一个个空空的箩筐搬进来,喜不自禁地对雪说: “哎呀,生意简直一天比一天好!” 雪悠闲地喝着茶:“是你烧饼做得好吃。” 如歌殷勤地为雪倒上茶,一脸甜笑:“哪里哪里,是雪公子绝妙无双的好点子,让烧饼卖得又快又多。” “如今不嫌我跟着你了吧。” “是啊是啊,雪公子是我的福星,又聪明又漂亮。” 雪满意了,支住下巴问她:“丫头,我们赚了很多钱了,出去庆祝一下好不好?” 如歌有些迟疑:“怎样庆祝啊?” “嗯,”雪笑眯眯,“总是吃烧饼,吃得腻死了,我们去镇上最好的洞宾楼点些好菜,如何?” “洞宾楼?那里的菜据说好贵的!” “走啦!”雪一把抓起她,“我是老板都不在乎了,你紧张什么。” “可是……” 如歌兀自挣扎。 雪将她拖到了铺子外面。 如歌低声叫:“可是,会不会遇到天下无刀城的人啊?” 雪停下,笑: “你选择平安镇,不就是想见识一下他们吗?” 是,不过—— 如歌也有点说不清楚。 傍晚的阳光洒在雪的白衣上,有令人屏息的美。 他对如歌道:“很多事情,只靠传言是作不得准的,需要自己体会一下。” 她不说话。 雪微笑:“何况,他们并不知道你是谁。” 天下无刀城。 不是一座城,而是武林世家。 它世代居住在平安镇的东面,随着江湖地位和势力的扩大,俨然有了“城”的感觉。 天下无刀城,所有的弟子使用的武器都是刀,各式各样的刀。 第七代庄主刀宵嗥一把鱼鳞刀,罕逢敌手。 第八代庄主刀绝霸一把紫背金环大砍刀,曾经在武林大会获得“天下第一人”的称号,风头可谓一时无二。 天下无刀城的人骄傲。 天下无刀城的人狂妄。 盛年的刀绝霸在群豪面前立刀狂笑,将霸刀城改名为天下无刀城,取意天下除刀家外无人再配用刀! 可惜。 两年后。 烈明镜同他的兄弟战飞天在华山之巅挑战刀绝霸。 刀绝霸败。 又半年后,新崛起的十九岁少年暗河宫宫主暗夜罗,仅以三招就折碎了刀绝霸的紫背金环大砍刀。 暗夜罗一战成名。 刀绝霸一蹶不振。 天下无刀城成为武林嘲笑的焦点。 天下无刀,果然无刀。 后来,在烈火山庄与暗河的斗争中。 天下无刀城站在了烈火山庄一边,随着烈火山庄的神奇胜出,它又一次确立了在江湖中的地位。 现在的天下无刀城,主事的是刀绝霸的长孙刀无暇,人品风流俊雅,做事谨慎小心。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天下无刀城隐然坐稳了天下第二世家的位置。 当然,天下无人可用刀这句话,刀无暇是绝不会再提了。 因为烈火山庄的战枫,用的就是一把叫做“天命”的刀。 一把无情的刀。 “对不起,两位客官,”洞宾楼的店小二赔着笑脸,“二楼雅座被天下无刀城的人包下了,你们不可以上去。” 雪好奇地问:“是谁在上面?” 店小二苦笑:“刀小姐大驾光临。” 天下无刀城的刀小姐,脾气古怪得很,稍不顺心便会大发雷霆,实在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面前的这两位客官,气质不凡,衣着鲜亮,特别是那个白衣男子简直就像仙人下凡一般,若是平日自是待为上宾。可惜,刀小姐已经占下地盘,说要“清净”,他们也只好照她的话去做了。 “刀冽香?” 雪眼睛一亮,拉住如歌的手:“走,去见见老朋友。” 如歌没有意见。雪跟刀冽香好像是旧识啊,在品花楼,刀冽香还曾经想重金买下他。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很好奇。 店小二伸手拦住:“公子爷!求求您饶了我吧!您要是上去了,我的脑袋就没有了。’ 如歌睁大眼睛:“刀姑娘这么可怕?” 店小二压低声音:“何止是可怕,简直是恐怖!刀小姐曾经用她的刀,一片一片,足足片了一百八十一刀,将一个看了她一眼的男人片成骷髅!” 如歌左右望望:“喂,小声点,若是被刀姑娘听见,当心片你一百八十二刀。” 雪笑弯了腰。 店小二急忙捂住嘴,浑身直打寒战。 雪瞟一眼楼上:“丫头,你想上去吗?” 如歌笑道:“算了,放小二哥条活路吧,若是想见刀姑娘,想必等一会儿她就会下来的。” 店小二干恩万谢地领雪和如歌来到一个极为僻静的桌子上。 如歌点了几个好菜,嘱咐道:“小二哥,让大师傅做得快些。” “放心好了,一定让你们满意!” 店小二脚步轻快地离去,唉,上天保佑后面的客人也都像这两位客官一样好说话吧…… 洞宾楼二楼。 一把娥眉弯刀。 几只酒坛。 刀冽香一身劲装打扮,眉头深锁,面容有些憔悴。 筷子摆在桌上,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几个小菜同端上来时一模一样。 她伸手抓过只酒坛,咕咚咕咚仰脖一饮而尽。 酒喝得越多,她的眼睛越忧伤。 窗外有白影一闪而过。 她僵直了定睛去看! 不是。 那人怎会有他绝世的风华。 她苦笑着,一掌拍开另一坛酒,扑鼻的酒香可以让她不再那样清醒。 从来没有想过天下无刀城的刀冽香会迷恋上一个在青楼挂牌的男子。 第一次见他是在品花楼。 她女扮男装同江湖上的朋友们相聚。 朋友们说起天下第一美人。 她好奇心起,随他们前往见识。 白衣耀眼得仿佛天地间最明亮的光芒。 雪。 轻轻望了她一眼。 瞅得万种风情。 笑得妩媚风流。 他的琴声,就像高山中乍现的彩虹,夺去她的魂魄。 于是。 她再也忘不了他。 不应该会迷恋雪。 他慵懒美丽得好像模糊了男女。 她知道有无数的人为他着迷,她知道她为他一掷干金他也不会动容,她知道她四处追随着他的脚步只会让他瞧不起。 不,他不会瞧不起。 他的眼中从来没有她。 她用足足两年的时间跟随他,让他记住了她的名字,她也似乎对他了解得多了些。 雪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调皮和开心。 他有心事。 他仿佛在等一个人。 深夜时分。 黎明时分。 他不眠不休地抚琴。 夜露染湿他的白衣。 朝露缀满他柔亮的长发。 琴声哀伤。 他面容苍白。 站在遥远暗处的她,觉得好像有种绝望的悲伤笼罩着他。 他想挣扎。 却始终无用。 这样的雪,让她的心痛成一片。 他的绝望不是因为她。 于是。 他的绝望变成了她的绝望。 品花楼那一夜。 雪的手指点中了一个红色衣裳的小丫头。 他笑着说—— “我要她做我的主人。” 那个小丫头仿佛不知所措。 仿佛不知道雪从来没有笑得那样快乐过。 绝望的她恨不能一刀将那小丫头劈成两半! 她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杀人冲动! 后来。 雪就自她的视线中消失了。 她回到天下无刀城。 变成失去了魂魄的刀冽香。 这坛酒又饮尽。 刀冽香伏在桌上。 好像已然醉得不省人事。 楼下。 如歌瞪他:“那你为什么让我点这么多菜?”雪的胃口就像小鸟一样,没吃多少居然说已经饱了。 雪懒洋洋道:“人家知道你能吃嘛。” 天哪,剩下一大桌子菜,她的肚子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去。 如歌忍不住数落他:“你知不知道你很浪费,这顿饭花的银子可以让寻常百姓吃上一个月了。’ 雪笑道:“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以前的生活很穷困。” “你在嘲笑我。” “我只是好奇而已。”雪赔着笑脸。 如歌叹息道: “是,以前在山庄,我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可是,到了品花楼,我才知道那些丫鬟小厮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雪喃喃自语:“给他们的工钱并不少。” 如歌摇摇头: “工钱再多,她们也很少是自愿卖身的,在青楼为仆,无论怎样名声也不好听。但是因为生活所迫,她们只能如此。” 雪看看她,点头道:“好,我往后不再浪费就是了。” 如歌抱歉地笑:“对不起啊,又数落你,其实你已经很好了。 雪受宠若惊:“怎讲?” “呵呵,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是世人景仰的琴圣,想必过惯了奢华的日子,却能跟我在小镇卖烧饼……” 如歌望着他,微笑柔和地漾开。 雪心中一热,握住她的手: “丫头……” “刀——冽——臭——!你给我滚下来!” 正此时,洞宾楼中爆出一声大喝! 满楼客人皆吓了一跳,杯盏倾洒声、碗筷掉地声、孩童惊哭声响作一团!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布衣少年,满脸怒容,对着楼梯吆喝。 店小二惊慌失色,又作揖又解释。 布衣少年只是不听,一个劲儿喊道: “刀冽臭!天下无刀城的刀冽臭!少爷我命令你滚下来!” 如歌和雪相视一笑。 哈,又一个旧识。 这布衣少年可不正是品花楼那夜出现的江南霹雳门少主雷惊鸿! 只是不晓得他为什么对刀冽香有如此大的怒气。 看起来不像是仅仅因为雅座的问题。 一个酒坛挟着破空之声自楼梯向布衣少年雷惊鸿砸去! 若是被这酒坛击中,只怕他的脑袋会立时开花。 雷惊鸿冷笑,随手一个“霹雳炮”甩出去! 酒坛“轰”的一声炸成粉碎! 漫天酒雨! 漫天酒坛碎屑! 洞宾楼中恍若平地起炸雷,桌凳饭菜飞上半空,客人们惊慌地乱作一团,拼命向楼外逃命。 雷惊鸿甩手而立,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丁点儿碎片和杂物,他对着楼梯骂: “刀冽臭,你只有这点本事吗?太让少爷看不起了!” 一声怒叱: “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刀冽香浑身酒气,英目含威地自二楼慢慢走下,她的脚步略有虚浮,想必是喝得有些多了。 雷惊鸿捏住鼻子,嘲笑道:“臭婆娘,你臭死了,怪不得你看上的男人不要你!”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进她的心。 刀冽香握紧娥眉弯刀,冷哼道:“雷惊鸿,你莫非以为姑奶奶怕你?!” 雷惊鸿大笑: “没错!天下无刀城的人都是缩头乌龟,只会窝在阴沟里算计人,我见到就想揍你们!” 刀冽香怒极! 平日里大哥刀无暇总是嘱咐她不要招惹烈火山庄和霹雳门的人,凡事要忍耐。可此刻,酒劲加愤怒让她只想一刀将这个狂妄少年的脑袋削下来! 雷惊鸿大喜。 哈哈,终于逼得她要出手了! “喂,你们要打架吗?” 一个清甜的声音插进来。 刀冽香和雷惊鸿侧目望去,只见一个红衣裳的小丫头眼睛闪闪地坐在一张饭菜完好的桌子旁,笑呵呵地对他们说道:“如果要打架,可不可以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打?雷少爷的武器太惊人,恐怕会把整间楼都拆掉,而我们还没有吃完饭呢。”她想一想,又笑道,“雷少爷,你走的时候莫要忘记给掌柜的留下整修店铺的银子啊。” 刀冽香和雷惊鸿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呆怔地盯住她身旁的那个人。 他—— 不正是魂牵梦萦的雪?! 白衣如雪。 笑颜如花。 眼波盈盈似弥漫着花香的春溪,轻笑道:“雷郎、小香,要听这丫头的话啊。” 刀冽香和雷惊鸿仿佛已不会动。(未完待续) 第07章 这里已不能再叫做荷塘。 如歌离庄前, 命人用泥土将池塘完全填埋起来。 没有荷花。 没有荷叶。 也没有了水。 一片荒废的土地, 看起来似乎荒唐得可笑。 一大早,如歌就在热火朝天地做烧饼! 面团要揉得很劲道才好,她擦擦额头的汗。啊,烧饼铺的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她一定也要将烧饼做得越来越好吃,才不会让人觉得名不副实,而且可以引来更多的回头客。 如歌边揉面团边笑,原来付出努力获得成功能够带来如此大的快乐! 刀冽香拨开内屋的布帘,宿醉的脑袋让她眩晕得想吐,她倚在门边,冷眼打量那个脸上沾着面粉哼着小曲快乐地做烧饼的红衣裳小姑娘。 只不过是个做烧饼的而已。 有了雪,不在青楼做丫头,干的也还是低贱的活儿。 如歌发现了她,笑着招呼道:“醒了啊。” 刀冽香眼神阴暗。 如歌接着揉面团:“你昨天好像喝了很多酒,吐了整夜,现在脑袋一定很痛吧。桌子上有一碗醒酒汤,你喝下去应该会好些。”在品花楼的时候,姑娘们经常喝醉,做醒酒汤就成了每个丫头必须掌握的本领。 刀冽香盯着她: “你叫什么?” 如歌看她一眼,微笑道:“喂,你说话不太客气啊。还有,我昨晚一直照顾你,你似乎忘记感谢我了。” 刀冽香冷笑:“凭你也配?!” “轰!” 一团火球在刀冽香身上炸开! 她猝不及防,衣裳被烧出个大洞,不禁怒喝道:“是谁?!” 雷惊鸿施施然走到如歌身旁,取笑道:“怎样,告诉你不要理这条母狗,任她醉死在街头好了,你偏不听,如今后悔了吧。” 刀冽香怒瞪他道:“臭小子,你是否真的想死?!” 如歌开始往面团上抹油:“麻烦两位可不可以出去说话,这些烧饼是要急着做出来的,否则就赶不上第一拨客人了。” 雷惊鸿大笑:“哈哈,有本少爷在,雪和你怎么还会卖烧饼呢?”他摸出一把银票,拍在案上,“这家烧饼店少爷买下了!” 如歌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 忍不住摇摇头。 然后喊道—— “雪——快起床!” 雪仿佛从床上跌下来…… “快起床!!快起床!!!!” 如歌施展魔音穿耳神功,大声叫喊着雪。 白衣慵懒地披在身上,长发有些凌乱,雪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懒懒道:“怎么了?” 雷惊鸿和刀冽香看得痴掉。 破晓的阳光将雪的肌肤映得好似透明,懒洋洋的模样像晨风中初绽的白花,他美得似乎随时都会幻化成仙。 如歌无奈道:“雪,麻烦将你的朋友们带走,我需要安静地做烧饼。”她可不想砸了雪记烧饼铺的招牌。 雪哈欠道:“哦,明白了。”接着,对雷惊鸿和刀冽香招招手,笑眯眯地说,“来呀,咱们到外面去玩。” 那天。 雪记烧饼铺的生意格外好。 因为有两个高手在铺子外面卖艺。女子使刀,刀刀致命狠辣;少年用火器,花样百出,比过节时的烟花爆竹还要精彩好看。两人过招时毫不留情,比寻常卖艺之人温吞吞的假比划有看头多了,激起围观的百姓们阵阵喝彩! 哇,精彩绝伦的表演,扑鼻诱人的烧饼香。 平安镇的百姓们边吃烧饼边赏拼斗。 好吃啊好吃,好看啊好看! 雷惊鸿和刀冽香从此成了烧饼铺的常客。 两个人还是彼此看对方不顺眼,然而不晓得雪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两人终于不再剑拔弩张地随时准备决战了。 这日。 谢小风悄悄地说:“如歌姐姐,那个大姐姐为什么总是阴沉着脸好像要发怒的样子?看起来很恐怖啊。” 屋子另一边的刀冽香突然横目瞪过来,吓得小孩子浑身一激灵。 如歌偷笑:“她是心情不好吧。” 谢小风凑到她耳边,困惑地问:“可是她为什么心情总是不好呢?” 如歌道:“可能是因为她放不开。” 谢小风更奇怪:“什么叫放不开?” 如歌想一想道:“比如一件东西不是你的,你怎样努力也还不是你的,但你宁可死也要把它变成你的,却无论如何都变不成你的。” 谢小风挠头:“听不懂啊。” 如歌笑:“你还是小孩子嘛,可以听瞳的时候就长大了。” 刀冽香的身子僵直,嘴唇抿成一道线。 这时,雷惊鸿走过来,望着谢小风笑道:“听说你就是断雷庄谢厚友的孙子?” 谢小风挺起胸脯:“对!我是谢小风!” “嗯,不错,”雷惊鸿点头,“小小年纪就已经很有气势……” 谢小风喜笑颜开。 “只可惜,为什么你会生在断雷庄呢?”雷惊鸿摸着下巴叹息。 谢小风虽还不太懂事,却也听出他话夹嘲讽,惊怒道:“你说什么?” 雷惊鸿笑嘻嘻:“小兄弟,我考考你,你知道为什么断雷庄能够在平安镇立足,天下无刀城势力虽大却始终对其退让三分吗?” 这个问题哪里是个九岁的小孩子可以回答的。 如歌将谢小风搂进怀中,愤然道:“有什么话直接去对刀冽香讲,不要欺负小孩子。” 雷惊鸿咧嘴一笑,丰润微翘的嘴唇像新鲜的橘子瓣,有股清香。 谢小风却挣脱如歌,昂起头道:“因为我爷爷和爹一生仗义行侠,江湖中人都很佩服景仰,所以天下无刀城也对我们很恭敬!” 如歌微笑:“小风说得真好。” 刀冽香看向门外,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雷惊鸿跳坐在桌上,拍着巴掌笑道: “多好的回答呀!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他的眼睛似有意无意地瞟一下漠然的刀冽香: “天下无刀城不是尊敬断雷庄,而是尊敬烈火山庄。断雷庄只不过是烈明镜安放在天下无刀城眼皮子底下的一颗钉子,刀家又打造了多少兵器,来了多少江湖上的朋友,每年的钱财收入有多少,包括新出生了几个婴孩,谢厚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事无巨细全部上报烈火山庄。” 雷惊鸿伸个懒腰:“断雷庄不过是烈明镜的一条狗,可怜刀无暇仍旧害怕得恨不能去舔谢厚友的屁股,好笑啊好笑!” 谢小风扑过去,咬牙切齿地痛打他,恨声道:“你骂我爷爷和我爹,我打死你!!” 他的力道对雷惊鸿连搔痒都不够。 雷惊鸿捉住小孩子的双拳,笑得又可爱又可亲:“是不是真的,回去问你爷爷就知道了。” 谢小风咬紧嘴唇,愤怒地像疾风一样奔出去,他要去找爷爷,他会让爷爷来教训这个坏人! 如歌瞪着雷惊鸿: “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子,你难道不觉得丢脸?!” 雷惊鸿好似没有听见,嬉皮笑脸地瞅着一脸阴沉的刀冽香:“看哪,一个小孩子都比你们有火性,天下无刀城索性改名为天下窝囊城好了!” 刀冽香冷笑一声。 她的手慢慢放松了身畔的红香刀。 转过头,英气的双目中有嘲讽。 她低声道:“雷惊鸿,你莫要以为我真不知道你的打算。” 雷惊鸿挑起眉毛。 刀冽香道:“你爹雷恨天狂妄自负,多年来处心经营想取烈明镜而代之,可惜两大世家共进共退,江湖一派祥和之气,完全没有你们施展拳脚的机会。你不过是想要挑起天下无刀同烈火山庄的纷争,好趁机大起风浪罢了。” 雷惊鸿放声大笑:“是这样吗?只怕有人自作聪明!” 刀冽香不理会他,继续望着门外,等待雪的归来。 她不会上雷惊鸿的当,也不会再被他激得拔刀相向,大哥说直接把雷惊鸿的话当成屁忽略掉是对他最好的反击! 雷惊鸿抱住双臂笑:“哈哈,刀无暇可以忍得住久久臣服在烈火山庄之下吗?恐怕不久就会有变数吧!” 如歌看着他们。 心里忽然觉得很乱。 澄蓝的天空。 洁白的云。 太阳很灿烂,却不会太热。 又正好赶上是上香的日子,平安镇上的人忽然显得多了许多。 “香姨娘,您小心些。”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小腹微隆的清秀少妇。 少妇笑得温婉动人:“没关系,我一个人不妨事。” 丫头环儿皱眉道:“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情,媚姨娘肯定会得意到天上去!” 一点幽怨染上少妇唇角。 她轻轻抚住小腹,想到曾经对她柔情呵护的夫君,一时间柔肠百结。 这时。 空气中飘过来一阵烧饼的香气。 环儿耸耸鼻子,忽然想起道:“咦,好像听人说起这里有一家叫做雪记烧饼铺的,做出来的烧饼又好看又好吃,名气很大呢!” 少妇依然眉心深锁。 环儿说道:“香姨娘,不如我们买几个烧饼回去,少爷说不定会喜欢吃呢!”哼,总不能只让媚姨娘一个人讨少爷欢心。 雪记门前来买烧饼的人很多。 环儿护着少妇挤到前面,对高高的箩筐后面一个忙得满额是汗的红衣裳女子喊道:“姑娘,麻烦给我们一斤烧饼!” 少妇望着那红衣少女,恍惚间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始终忙得没有转过头来,也看不大清楚。 如歌快忙死了! 臭雪!这几天不晓得在做什么,整日里早出晚归的,把铺子里的事全交给她打理,还美其名日给她锻炼的机会!拜托,再锻炼她就要被锻炼到四肢抽筋了! 她边麻利地包着烧饼,边招呼着下一位客人: “好的!一斤烧饼!您要甜的还是咸的,还是要掺在一起?” 说着,她拾起了头。 怔住。 眼睛眨了眨。 笑容像突然绽放的花朵,如歌惊喜地喊出来: “香儿姐姐,是你?!” 那小腹微隆的少妇,双眼像小鹿一般温顺柔美,微笑像小河边的芦苇一般楚楚惹冷,可不正是当初为葬母卖身人品花楼,后被刀无暇买下的丫头香儿! “我见到了香儿姐姐。” 吃晚饭的时候,如歌对雪说。 雪在吃一根青菜,风姿优雅得好像在做一件世间最美的事情。 “香儿?你记得吗?” 如歌怀疑地看着他,不晓得他会不会对一个小丫头有印象。 雪笑得很可爱:“我只记得你。” 果然。 如歌沮丧地垂下头。 “香儿怎么了?”看她好像很失落,雪装做很有兴趣的样子。 啊,终于得到了回应! 如歌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雪托着下巴,笑道:“也就是说,刀无暇最终娶了香儿做第五房姨娘。很好啊,不用在品花楼伺候姑娘们了。” 如歌道:“可是,是第五房姨娘啊,刀无暇怎么已经娶了那么多姨娘了呢?他看起来似乎特别正经的样子。” 雪笑得打跌:“多娶几房姨娘就不正经了吗?” 如歌瞪他:“笑什么,是不是男人都喜欢三妻四妾?!” 雪作赌咒状: “对天发誓,我生生世世只喜欢你一个人!” 如歌白他一眼: “我痴呆了才会相信你!” 雪瞅着她: “就算你痴呆了,我也会守着你。” 受不了,她拍拍胳膊上竖起来的汗毛,转回刚才的话题—— “可是,我看香儿姐姐的神情好像很忧伤。她刚怀了宝宝,应该开心才对呀……而且,她的丫鬟好像提到刀无暇又刚娶了一个新姨娘,怎么会这样呢?” 如歌喃喃说着,抬头却发现雪出神地望着窗外,脸上有种捉摸不定的神情。 “雪,你怎么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仿佛有心事,眉眼间有担忧。 雪笑一笑。 如歌望住他:“你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的,有什么事情吗?” 雪摇摇头,笑道:“别担心。” 希望一切不会如他预料,希望一切只是他算错了。 窗户是开着的。 月亮忽然被乌云遮蔽。 一道暗红的光在夜空掠过。 雪的手指骤然一紧! 平安镇。 惊天血案! 两天前的午夜,素有侠名的断雷庄庄主谢厚友被刺杀在自己的卧榻之上,一剑贯心! 断雷庄与烈火山庄向来交好,谢厚友更是烈明镜的知交之一,往来甚密。江湖更一向认为断雷庄是烈明镜特意设在天下无刀城旁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刀家不断地扩张势力。 谢厚友被杀。 为何被杀? 被谁杀? 一时间成为武林公案。 平安镇也顿时成为了江湖人士的聚集地。 雪记烧饼铺。 如歌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小风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晓得一个小孩子能否吃得消。 “我想,杀害谢厚友的八成是天下无刀的人!” 烧饼铺旁边的露天馄饨摊,七八个拿着各式兵器的草莽大汉肆无忌惮地高声谈论着。 “有道理!谢厚友是烈火山庄派来监视天下无刀的,一定是他发现了什么大秘密,才会被灭口!” “不一定吧。天下无刀若要下手,为何不做得隐蔽些?这么招摇地将人杀掉,实在不像刀无暇的作风。” “对呀!” “或许是故布疑阵?!” “喂,有没有这种可能?是烈火山庄眼见天下无刀渐渐势大,找个借口想要除掉它,于是谢厚友就成了倒霉鬼。” “哇!太狠了吧!” “狠?!当年烈明镜的结拜兄弟战飞天死得蹊跷古怪,那才够狠呢!战飞天,天神般的人物都死得轻轻松松,谢厚友算得了什么?!” “嘘,声音小点,听说烈火山庄青火堂的探子到处都是,小心把你捉回去剥掉皮吃了!” “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据说有人看见江南霹雳门的少主雷惊鸿在这里出现过。会不会是他杀了谢厚友,嫁祸给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想趁机蹚混水?!” “对!不排除这种可能啊!” “……” “……” “哈哈哈哈!!!不管怎样,江湖中必然会掀起狂风巨浪,兄弟们可以擦亮眼睛等着看好戏了!” “哈哈哈哈哈——” “丫头!” 雪的手在失魂的如歌面前招了招。 如歌慢吞吞眨一眨眼睛: “啊?” 雪将箩筐收到一起,笑道:“呆丫头,烧饼已经卖完了,还发什么愣?” 如歌点点头,一声不响地从他手里接过箩筐,向铺子里面走。 然后,她坐在凳子上继续发呆。 雪俯下身子,仔细打量她:“喂,有心事跟我说一说好不好?” 如歌瞅着他。 半晌,终于道:“你觉得,是谁杀了谢厚友?” 雪笑起来,笑得有点怪异。 “你希望是谁杀了谢厚友呢?” 如歌的眉毛拧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我希望是谁杀了谢厚友,就是谁杀了他吗?我希望根本没有这些事情发生!” 雪凝视她,叹息道: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希望是烈火山庄做的吗?” “不!” 如歌惊声。 “希望是天下无刀吗?” 如歌摇头。多年的平静不能轻易被打破。 “那么,希望是雷惊鸿做的?” 如歌依然摇头。 江南霹雳门如果真下此毒手,一场腥风血雨势必不可避免。 雪轻轻坐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他的声音很轻: “放心,有人会处理得很好。” “枫儿,断雷庄的事由你处理。” 烈火山庄。 烈明镜背手而立。 傍晚的夕阳将他的白发映得发红。 战枫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睛幽黑得发蓝,右耳的宝石透出森森的寒意;他少年的身躯挺拔而阳刚,像落霞中孤独的战神。 “是。” 他回答。 烈明镜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不要让我失望。” 战枫垂下眼睫:“是。” 烈明镜看着疏离冷漠的他,眼中微微一怔,心底五味杂陈,不由缓声道: “枫儿,有些事情比看起来要复杂得多。你父亲……” 电光石火间,一张张面孔从他脑海中闪过,仿佛有一只魔手卡住他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战枫冷道:“是。” 他知道很多事情比看起来要令人作呕得多。 烈明镜挥挥手:“你走吧。” 战枫退下。 战枫身影走远。 竹林中闪出一道灰色的影子。 裔浪双目中有残忍的死灰,对烈明镜道:“可以放心吗?” 烈明镜闭上眼睛。 沉声道:“相信他一次。” 夕阳中。 战枫走到了荷塘边。 这里已不能再叫做荷塘。 如歌离庄前,命人用泥土将池塘完全填埋起来。 没有荷花。 没有荷叶。 也没有了水。 一片荒废的土地,看起来似乎荒唐得可笑。 战枫微微眯起了眼睛。(未完待续) 第08章 他没有想到她会叫住他, 他以为她恨他。 可是,当他转过身望住她清澈的眼睛时- 他忽然间知道—— 她已经放下了他。 战枫,十九岁。 手中一把“天命”刀,刀法狠辣。 性情坚忍、无情。 据说他十七岁时开始杀人,在他刀下不分男女老幼,凡是他认为该杀之人,皆一刀两断,死状极惨。 这次断雷庄血案,烈火山庄令战枫出面解决。 人间烈火,冥界暗河。 随着暗夜罗神秘消失,暗河宫仿佛在人间蒸发。烈火山庄成为了江湖的主宰,它的判断,就是武林的决定。 没有人可以违抗。 而战枫,就要作出一个判断。 是谁杀了断雷庄庄主谢厚友。 深夜。 天下无刀城。 白胖的刀无痕抚弄酒杯:“战枫应该知道,他作出的判断可能会使武林大乱。” 刀无暇锦衣玉袍,手中纸扇轻摇,笑容无懈可击: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刀无痕道:“战飞天的儿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 刀无暇微笑道:“身为战飞天之子,他更加不能做错事情。” 两人相视一笑。 笑容中有说不出的意味。 刀无痕饮下酒:“那就可以放心了。” 刀无暇摇扇轻笑: “战枫必定会作出最正确的判断。” 清晨。 如歌打开店铺的门,将一箩筐热腾腾的烧饼抬出来。 她看看天色,乌云阴阴地压得很低,似乎会下雨。或许是阴天的缘故,也没有阳光,街上的人很少,有种萧瑟的感觉。 秋天,快来了吗? 她觉得胸口莫名地有些堵,好像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却又说不上来。 她吸一口气,想要把奇怪的感觉赶走。 却忽然怔住。 好似自烟雾中,街的东面走来两个人。 一前一后。 前面的人二十五岁年纪,背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古剑,面容带些忧郁,眼睛却很有生气。如歌知道他,他是烈火山庄排名前二十位以内的杀手,名字叫做钟离无泪。 后面的少年气息很冷。 一袭蓝色布衣,身子又挺又直,幽黑发蓝的卷发在晨风中轻轻飞扬,一双黯黑的眼睛冷漠孤寂。 如歌自然也认得他。 战枫。 阴沉的清晨。 空气似乎也是灰灰的。 雪记烧饼铺。 如歌怔怔地站在冒着热气的烧饼后面。 一只白色小鸟扑喇喇飞过。 战枫—— 仿佛没有看见她。 从她面前走过。 笔直地漠然地从那箩筐烧饼前面走过。 烧饼的热气晕染了如歌的睫毛,白色的雾珠让她觉得眼睛一阵湿凉。 她握紧拳头,忽然朗声笑着招呼道: “公子,要买烧饼吗?我们的烧饼又香又酥!” 为什么要装做视而不见?既然放下了,他又跟普通的客人,跟满大街的行人有什么不同呢?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卖烧饼的,招揽顾客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战枫站住。 他没有想到她会叫住他,他以为她恨他。可是,当他转过身望住她清澈的眼睛时,他忽然间知道—— 她已经放下了他。 在她的眼中,他已经和千千万万的路人毫无差别,只是一个她认为会买烧饼的人。 战枫冰冷。 他垂下眼睫,眼底的深蓝无人可见。 他伸出手,手指镇定有力,拿起箩筐最上面的一个烧饼,烧饼很热,他的手指微微颠了一下。 如歌望他一眼。 微笑问道:“公子,要我为你包起来吗?” 战枫没有说话,将烧饼握在掌心,继续向前走,仿佛他从来没有停下来,也根本没有买过烧饼。 只是,这烧饼他一直握在掌心。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天很阴。 晨风很凉。 如歌扶住木案,闭上眼睛,只觉一阵金星在脑中飞冒。 这时,雪的声音淡淡传来:“笨丫头,你忘记收钱了。” 如歌想一想,失声笑道:“是啊,我忘了!” 雪摇头叹息:“畋家呀,今天就罚你卖一整天烧饼,不许休息!” 如歌应道: “是!” 雪看她重又精神奕奕了,不由也微笑了。 如歌望着他如花的笑容,心中忽然一阵暖意,脱口而出:“雪,谢谢你。”白衣耀眼,笑容耀眼,雪瞅着她:“真要感谢我,就永远和我在一起。”他的眼中有深邃的感情。 如歌疑惑地盯着他,蓦地,感到有些不妥。 两天后。 烈火山庄公告天下—— 杀害谢厚友的人是断雷庄的副庄主,也是谢厚友的女婿,曹人丘。 曹人丘为了谋求庄主宝位,长期在谢厚友饭菜中下毒,所以才会如此轻易得手。 认识曹人丘的人都很惊奇。 曹人丘实在不像是个会杀死自己恩师兼岳丈的人,他总是显得很朴实仁厚。 但是,从得知烈火山庄公告的那一刻起,江湖上所有的人都认定了,曹人丘就是杀害谢厚友的人。因为,这个结论是烈火山庄做出的。 没有人会去怀疑烈火山庄。 也没有人敢去怀疑烈火山庄。 就算是谢厚友自己活过来告诉人们,他不是被曹人丘杀的,也没有人会相信。 烈火山庄的判断,永远是正确的。 那日午后。 布衣少年雷惊鸿拍掌大笑:“哈哈,看来我以前的确小觑了战枫!” 如歌抿紧嘴唇,盯着他。 雪用一帕雪白的方巾,轻轻擦拭通身剔透的红玉凤琴。自从来到平安镇,他已许久没有弹琴了。他低头轻笑: “雷郎,战枫绝非莽夫。” 雷惊鸿飞身过来,蹲在雪身旁,笑嘻嘻道: “不错,他居然可以想到找曹人丘做替死鬼。这样一来,烈火山庄、天下无刀城和咱们霹雳门都能脱身世外,江湖依然一片太平,四两拨千斤,实在是高明!” 雪微笑道: “是,战枫作出了正确的决定。” 正确的决定? 一切都只是战枫的决定吗? 如歌的脸孔有些苍白,她盯紧雷惊鸿:“曹人丘呢?” 雷惊鸿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什么曹人丘?” “果真是曹人丘杀的谢厚友吗?”她沉声道,“战枫可有证据?” 为什么,他们只在说谁杀谢厚友能使天下太平,而不关心那被推出来的人究竟是不是凶手? 雷惊鸿笑得仿佛她是个三岁的孩子:“哈哈,多可笑的问题。战枫既然说曹人丘是凶手,自然可以拿出证据来,可是这证据又有谁敢真正去査一查呢?嘿嘿,烈火山庄是什么样的地位!” “那么,”如歌的眼睛亮得惊人,“你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怎样,为什么又要胡说八道,指责战枫是找曹人丘做替死鬼?!” 雷惊鸿瞪大眼睛! 这个品花楼的小丫头、做烧饼的小姑娘居然当面骂他胡说八道! 他仿佛才第一次打量如歌。 她在生气,倔强的眼底似有火焰燃烧,鲜艳的红衣烈烈飞扬,她整个人就似一团烈火,强烈逼人的气势让他一时滞怔。 雪拨弄琴弦。 琴音如屋外突然开始飘落的雨。 雷惊鸿愤然道:“曹人丘本来就是替死鬼!我敢用脑袋担保,杀死谢厚友的必定是天下无刀的人!只是战枫顾虑到各方利益,才将曹人丘推出来送死!” “你胡说!” 如歌怒吼。 雷惊鸿气得大笑:“做烧饼的臭丫头你知道什么?!执掌天下武林,靠的不是事实真相,而是局势的需要!需要曹人丘是凶手,他就只能是凶手!” 雪轻道:“雷郎,够了。” 如歌气得身子发抖: “如你所说的天下武林,不要也罢!如果曹人丘不是凶手,谁也不能诬陷他!” 雷惊鸿毕竟年轻气盛,虽然不想惹得雪不开心,但被如歌一顶,依然忍不住冷笑道:“只怕他已经变成死人了,是不是凶手有什么要紧。” “你说清楚!” 如歌声音微颤。 雷惊鸿抱住双臂,悠然笑道: “战枫岂能容他活下去,定是要将他灭口的,只不晓得,那个谢小风是否可以活下来。” 如一盆凉水从头至足浇下! 如歌惊怔当场。 雪寒声道:“雷郎,你话太多。” 雷惊鸿见他俊容含怒,像冰层中煞白的雪花,不由心中打鼓,一脸堆笑: “好,好,我就此闭嘴。” 这边。 屋门像被狂风劈开! 如歌咬牙奔了出去! 天空阴沉得像化不开的噩梦。 乌云浓密。 街上早巳没有一个人。 红衣的如歌在雨中奔跑,她巳顾不得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在使轻功,她要用各种办法找到战枫! 她一定要找到战枫! 雨,自大开的屋门飘进来。 雪的手指抚弄着琴弦。 没有曲调,是一声声高音的叹息……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太阳灿烂地自云层钻出来,映照出荷塘金光闪闪。 满塘碧绿的荷叶在阳光映照下,摇出清香。 曹人丘面色蜡黄,额上净是豆大的汗珠,他惊恐地望住面前的蓝衣少年,声音颤抖而干涩:“师父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 只在一夜间,他从披麻戴孝的半子,变成了残杀师父兼岳丈的凶手。自烈火山庄宣布谢厚友是为他所杀的那一刻,他知道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没有人会相信他,人人认为烈火山庄是永远正确的。 可是,他不想死! 他要逃出平安镇,找一处远避世人的地方生活下来。原本只想一个人走,但被机灵的儿子发现了,一定要同他在一起。于是,他带着九岁的小风开始逃亡。只逃亡了半个时辰。 逃到镇郊的这个荷碰。 战枫和钟离无泪出现在他面前。 谢小风觉得爹很奇怪。 爹为什么要那么害怕地对蓝衣男子说爷爷不是他杀的呢?爹怎么会去杀爷爷呢?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爹要离开平安镇,为什么要偷偷地走,使他来不及跟伙伴们道别’也没办法同漂亮的雪哥哥和如歌姐姐约好什么时候再见。 谢小风吃惊地发现爹的腿在发抖,他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爹在满额冷汗地对蓝衣男子不停地说,爷爷不是他杀的。 可是,那蓝衣男子似乎根本没有在听爹的话。 风,带着荷叶清香,微微吹动战枫的发。 战枫没有拔刀,高大挺直的身子静静站立。 他一身深蓝的布衣,头发浓密而微微卷曲,幽黑得发蓝,右耳有一颗幽蓝的宝石,映衬着他幽黑得发蓝的双眼。 他的眼中却突然有了抹碧绿。 荷塘中碧绿的荷叶,缀着雨珠,透出阳光璀燦的七彩,这晶莹美丽,让他的眼睛轻轻眯起。 钟离无泪在战枫眯眼的一瞬间拔剑。 剑光如荷叶上溅起的一串水珠,直指曹人丘! 曹人丘在战枫眯眼的那一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必定会死,如果他遇到的是性情温和的玉自寒或者是刚烈正直的姬惊雷,或许还会有解释的机会,还会有活下来的希望,可是,他遇到的是战枫。 战枫是烈火庄主的大弟子,为人阴沉冷酷,凡是他认定的事情,绝无转圜的余地。 曹人丘原本想拔刀。 他知道只要战枫眯起眼睛,就是杀人的讯号。可是,他的手刚放在刀柄上,就放弃了。他绝不可能战胜战枫,甚或是战枫身后的钟离无泪,那么,他还不如用最后这点时间,好好看看自己九岁的儿子——小风。 谢小风看到了那一剑! 他的眼中满是恐惧,小脸上全是惊恐和慌张,他抱紧父亲的腿,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刺向父亲的喉咙。 爹…… 他想喊出声,提醒父亲当心那一剑,声音还未来得及冲出嘴巴,就感到一股热腾腾腥气的液体,自他头顶滚落下来,沾在他稚嫩的嘴唇上! 谢小风惊慌地仰起脸,向上看。 爹的喉咙好像一个喷泉,无尽无止地狂涌出鲜血,鲜血染污了爹的衣裳,溅下来也染红了他的衣裳。爹张着嘴,看着他,目光很慈爱,想是有话要对他说,但是,喉咙被刺穿的人,任是怎样努力也说不出话。 曹人丘倒地。 倒在谢小风脚下。 喉咙处的鲜血在将大地染红后,终于停止了奔流。 谢小风只有九岁,然而他知道,他的爹死了,被面前的这个男人用剑杀死了;他还知道,命令男子杀人的是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蓝衣男人! 战枫长身伫立,凝视荷塘里的一角。 那里,在重重荷叶的簇拥中,静静绽开了一个花苞。 花苞粉*白,仿若她白里透红的肌肤。 或许是今夏的最后一朵荷花,被风一吹,发出银铃般娇娇的笑声。 “你杀了我爹!!我要杀了你!!!” 尖叫着! 嘶吼着! 一个沾着血污的孩童的身影闯进战枫的视线。 战枫微微皱眉,一时间,他想不起这个孩子是谁。 钟离无泪阻住孩子。 谢小风的身子在钟离无泪的双手中拼命挣扎,他狂恨地对战枫怒吼:“你为什么要杀我爹?他是好人!他没有杀爷爷!” 战枫望着那朵荷花出神,半晌道: “杀死你爹的,不是我。” “就是你!是你下命令杀死我爹的!我全都看到了!你的神态就是杀人的指令!” 谢小风怒目龇牙,他发誓他今生定要亲手为父亲报仇,所以,他一定要记清楚这个蓝衣男子的容貌。 轻风吹皱水面,粉白的花苞在碧绿的荷叶间娇笑。 骤起的身影像一抹蓝天,在荷塘里,飞云般打个转。 战枫低下头,嗔着指间的荷花,轻声道: “杀死你爹的,是天命。” “是你!就是你!我发誓我会杀了你!” 谢小风仇恨地吼着! 战枫沉默。 然后慢慢走近谢小风,托起他的下巴,打量他。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大约只有八九岁,刻骨的仇恨,聪明的脑袋,倔强的性子,假以时日好好培养,应该是会有出息的。 可惜—— 钟离无泪双眼蓦地张大,瞳孔收紧。 双手中,谢小风的身子猛然软下来,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几缕鲜血滴滴答答从嘴角淌下,体温越来越冷,生命在一瞬间被那个手指拈着花苞的蓝衣男子抽走。 战枫望着孩子,声音很静: “杀死你的,是你自己。” 钟离无泪身上窜起阵阵寒意。 他也杀过很多人,但是,像这样平静地杀死一个孩子,却从来没做过。夏末的傍晚。 战枫将塘中最后一朵荷花揣在怀里,目艮底幽黑深邃: “将他们埋了。” 满塘的荷叶被风吹得翻舞。 荷塘另一边。 如歌全身的神经一根根死去。 她死死盯住荷塘对面的蓝衣少年,一动不能动! 她刚刚赶到。 她晚来了一步。 她眼看着谢小风的生命终止在战枫的指间! 荷花在衣襟中吐着芬芳。 战枫自碧绿的荷叶间望去,似乎看到了一个红衣裳的少女。 他曾经发誓用一生去保护的少女。 为了保护她,他宁可伤害她,也不愿使她生活在地狱中。 战枫望着她。 她那双愤怒的眼睛忽然使他明白,她是真实的,而不是夜夜撕裂他的梦。 夕阳晕红。 荷塘边。 如歌站到战枫面前。 她盯紧他的眼睛:“你杀了谢小风。” 战枫道:“是。” 如歌道:“理由?” 战枫道:“他将来会是敌人。” 如歌冷笑道:“因为你杀了他的父亲。” 战枫不语。 如歌道:“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是曹人丘杀了谢厚友? 战枫面无表情:“只能是他。” 如歌愤怒道:“这算什么回答!” 战枫眼中有讥讽:“这是惟一正确的方法。” “方法?”如歌怒笑道,“在你眼中,别人的生命只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已吗?” 战枫沉默。 满塘荷叶翻飞成碧浪。 如歌敛起面容,沉声道:“拔刀,我要替谢小风讨回公道。” 战枫摇头:“你不是我的对手。” 如歌挺起胸脯,笑:“是吗?那要试过才知道!” 烈——火——拳—— 似酷暑的烈焰! 如歌的拳头击出,满塘荷叶好像瞬间被烧焦一般,卷曲着,发黄着。她已变成一团烈火! 可以将世间万物焚烧的烈火! 那一夜。 雪一直在等如歌。 铺子的门开着,月光洒进来,有蝈蝈声,有蛙叫声。 雪的手指拨着琴弦,目光却始终望着屋外的街。 白衣如月色皎洁。 终于。 街上传来凌乱狼狈的脚步声,像惊惶失措的迷路孩子。 雪轻轻扬起优美的双眉。 如歌“扑通”一声撞进屋里,鲜红的衣裳似乎被刀气伤得缕缕飞舞,她像失了魂的艳*,面容煞白,嘴唇却血红。 她的眼睛里没有雪。 身子一软,扑倒在冰冷的地上。 然后开始放声痛哭! 她像孩子般痛哭,哭得浑身发抖,哭得有些干呕,哭得四肢开始抽搐。 雪望着她。 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歌哭。 以往,她无论遇到怎样的情况,也会去笑,哪怕笑得很勉强。他以为,她坚强的笑容让他心痛,没想到,她的哭泣却让他心碎。 雪坐在地上,将哭得全身冰冷的如歌抱进怀中。 他爱怜地抚弄她散乱的黑发,轻声道:“不要哭了,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如歌挣脱他,眼睛红肿如喷火: “我恨他!” 她恨他!他可以不喜欢她,可以将她扔下,但是,他怎么可以毫无人性地去杀死一个九岁的小孩子?!那孩子,舞鞭炮舞得像飞龙一般出色;那孩子,吃腻了烧饼,喜欢吃糖葫芦;那孩子,长大后想成为一个英雄。 战枫,眼睛也不眨地就杀了谢小风。 谢小风的脑袋没有生气地垂下来,嘴角的血丝猩红,再也无法喊一声——“如歌姐姐……” 如歌也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没用!她五岁开始习练烈火拳,足足练了十一年,却始终无法练到精髓。她就像一个笨蛋,在战枫的天命刀下显得滑稽而可笑。 战枫就像在逗她,一刀刀挑散她的头发,裂开她的衣袖、裙角。她的拳头就算击上他的胸膛,他的表情也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月色如水。 屋内。 雪低语道:“你的恨,就是对他最大的诅咒。” 如歌没有听见,她满腔的只有愤怒! 她握拳大吼道:“为什么?!难道我只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 第一次,她想要变强! 或许,只有让她变强,才能使世上少一些悲哀的事情! 这一刻。 雪脸上的忧伤,只有月亮看见了。 于是月亮也开始忧伤。 雪听到了如歌心里的声音,他知道,当倔强的她终于决定要去做一件事情时,是他无法阻止的。 她的力量,也不再是他能够封印的。 “咳!” 战枫捂住胸口’猛咳出一口鲜血! 烛火下。 他的双颊有诡异的潮红,右耳的宝石幽蓝得仿佛暗光流动。 钟离无泪离开,为战枫关上客房的门。 他知道,此时的枫少爷,最不需要的是别人的打扰。月光下,他不由想起那个生命忽然被夺去的孩子。 钟离无泪的双眼黯然。 或许,他是不适合做杀手吧。 战枫的胸口痛得欲爆裂! 如歌的拳头居然有如此威力,想来以往有些小觑了她。果然是烈明镜的女儿啊,发怒的气势丨严然有霸主之风。 他的右手伸入胸襟。 苦笑。 粉白的荷花之苞,早已被如歌的拳打成一团烂泥,指间只余下一缕幽淡的清香,和透明的花汁。 今夏最后一朵荷花,毕竟还是留不住。 战枫将残余的荷花屑扔出窗外! 这时。 钟离无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枫少爷,天下无刀城刀无暇公子、刀无痕公子到。” 战枫拭干唇角的鲜血,淡然的面容如传说中一般无情。 “进来。”(未完待续) 第09章 在哀伤的琴音中,初秋的风仿佛飘着冬夜的雪,寒冷和绝望使她的手指尖都透出凉意。 曹人丘死讯传出。 江湖恢复到昔日的平静。 已经是初秋。 天下无刀城的后园中,亭台流水,绿树姘花。 石桌上有几碟精致的糕点,和一壶上好的绿茶。 香儿笑得婉柔: “歌儿,你终于有空到这里来玩。” 如歌望着她隆起的小腹,好奇道: “香儿姐姐,孩子会什么时候出生呢?” “大约会是深冬。” 如歌微笑:“好啊,都说冬天出生的孩子脾气好,心。” 香儿抚住腹部,脸上有幸福的光芒:“希望这样。’在这孩子身上了。 将来一定又孝顺又贴她以后的人生全依托如歌打开手边的小包袱,拿出一套小衣服小鞋小帽子。 “这是我赶出来送给小孩子的,手工不是很好,但布料很软和,应该可以贴身穿。” 香儿望住她,心里一酸,握住她的手: “谢谢你。” 她声音哽咽住,再说不出话。妾侍们已经为刀无暇生有三男二女,她肚里的孩子没有人稀罕,他只是命人多给她炖些补品养身子,便再不关心。两个多月,只听说他经常去媚姨娘处,并未见过面。此刻,见到如歌关心的眼神,虽只是几句话语,巳使受人冷落的她百感交集。 如歌拍拍她的手,笑道: “人家都说有身子的女人爱动感情,看来一点也没错呢。不过,只可以笑,不可以哭啊,否则孩子一出生就会像个小老头的!” 香儿“扑味”一声笑出来: “乱讲!” 如歌拍手笑:“看啊,笑起来的香儿姐姐多美丽。” 香儿被她一搅和,感伤霎时烟消云散掉。两人开始说一些品花楼别后各自的情景。 香儿忽然道:“你知道那个媚姨娘是谁吗?” 如歌疑惑道:“莫非是我认识的。” 香儿笑得有些奇特:“对。她就是——” “香姨娘!” 环儿从小径远处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香姨娘,胡大夫来给您开补药方子了,说需要再给您把把脉。” 香儿为难地皱起眉头。 如歌笑呵呵:“姐姐只管去吧,身子要紧啊,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香儿抱歉道:“那就怠慢了。” 如歌摆着手说道:“去啊,去啊。” 香儿同环儿走了。 花园中只余如歌一人。 她站起身,慢慢打量眼前这片景色如画的园子。天下无刀城,只看这飞檐金瓦的气派,便已不输烈火山庄。 忽然。 自树木遮掩间,她见到一个黑衣男子神情匆忙,手拿信笺向东面奔去。如歌目光一紧。 郁茂的梧桐树旁,一个白色亭台。四面鹅黄竹帘垂下。 隐约三个身影。 谈话的声音压得极低。 “战枫果然选择了曹人丘。” “他是明智的人。” “既然如此,一切就按计划行事。”“是。” “另外,京中传来消息……” 纸扇轻摇声。 “静渊王身子越来越弱……” “哼,只怕离死已经不远了。” “没想到……” “这样也好。” “嘱咐他们再小心些,毕竟他是……” 笑声低沉地自白亭中传出。 梧桐树浓密的枝丫似乎被风吹过,刷啦啦响了一阵。 竹帘一卷。 刀无痕目光如冷箭向梧桐射去! 一颗石子打在梧桐的枝叶上,又一阵轻响…… 只见一个粉裳微透、面容娇媚的少妇抓着几只石子,边朝树上掷,边笑着道:“淘气的鸟儿,藏到树叶后面我就瞧不见你了吗?” 一只翠翅黄身的画眉儿,振翅从枝叶间窜出,飞到少妇手背,啾啾昂首啼。 刀无暇合扇叱道:“你怎会在这里?!” 美少妇撒娇道:“这园子难道是我不能来的?!你也太霸道了,连逗只鸟也不许吗?人家要生气了!” 刀无暇面色不豫:“白亭周围不许杂人走近,这规矩你会不懂?!” 美少妇薄怒道:“鸟儿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它飞着飞着就到了这里,可不是我让它来的。还不是知道你素日里疼它,我才紧张怕它飞丢了,原来又是我做错了!” 刀无暇只觉跟女人争辩是天下最无聊的事情,拧眉离开了白亭。 黑衣人跟随着。 刀无痕走的时候瞟了一眼粉衫女子,果然骚媚入骨,怪不得大哥念念不忘,今次又格外心软。 白亭里空无一人。 过了一会儿。 美少妇对梧桐树低声道:“下来吧。” 自粗壮浓茂的树干枝丫后面,一个红色身影轻盈跃下。 少女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揪着美少妇,吃惊道: “是你?” 茂密郁绿的梧桐树下。 美少妇抚媚风流,似笑非笑。 她—— 居然是当夜离开品花楼的百合姑娘。 如歌忽然笑道: “终究成功的还是你。” 百合嘲弄道:“男人,无论如何装模作样,骨子里喜欢的还是那个调调。”如歌又悟道:“原来你就是媚姨娘。”所以香儿的神情才那样奇特。她微笑道,“恭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 百合斜睨她:“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愿闻其详。” 百合的唇边有冷笑:“我恨不能让天下人知道,如今我才是天下无刀城最得宠的女人,品花楼的姑娘们纵出尽百宝扮做清高,也依旧不过是让人瞧不起的妓女。” 如歌叹息:“你会一直是刀无暇最宠爱的女人吗?” 百合讥笑道:“男人,是天底下最喜新厌旧的东西,我怎会做如此打算。只不过,待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天下无刀城亦不过是台阶罢了。” 如歌看着她,说不出话。 百合瞟她一眼:“你是否很羡慕我?” 如歌笑一笑:“是啊,羡慕得很。”如果她的羡慕可以使百合开心,那就让她开心好了。 百合摆摆手:“你走吧,我不会说见过你。”只当还她昔日赠药之情。 如歌谢过。 画眉儿在百合的香肩上婉转啼叫。 望着红裳少女消失的背影,百合暗暗心惊。 他怎知在白亭会发生这些事情?世上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间。莫非,那些传说竟会是真的? 傍晚。 由来的如歌在雪记烧饼铺外面怔住,她有些吃惊,因为她听到了从里面传出的古琴声。 曲调那样忧伤…… 在哀伤的琴音中,初秋的风仿佛飘着冬夜的雪,寒冷和绝望使她的手指尖都透出凉意。 她慢慢推开屋门。 优美修长的手指抚拨着琴弦,每一挑,都像惊破了一个美梦,柔亮的长发宁静地散在耀眼的白衣上,雪的背影显得出奇的寂寞。 “雪?” 如歌担心地喊着他的名字。听过无数次他的琴声,总是像清晨的小溪流水一般明快欢偷,让她的心事慢慢化开,而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他似乎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快乐无忧。 她忽然间觉得。 他是世上最忧伤的人。 雪转过头。 笑容像春满大地,百花俱开,灿烂的阳光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一时间,简陋的屋内仿佛有万丈光芒射出! “臭丫头,怎么回来这么晚?” 如歌忍不住揉揉眼睛,难道是她眼花了?雪这样快乐,她居然会感到有忧伤的气息,肯定是脑袋坏掉了。 吃饭的时候。 如歌用竹筷夹住一块豆腐,犹豫许久,终于问道: “雪,你有心事吗?你是否不快乐?” 她刚才的感觉那样强烈! 雪捉住她的手,一口将她的豆腐吃掉,笑得像个孩子: “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是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如歌望着他。 雪的笑容柔和似夏末的茉莉花香。 如歌的心却在往下沉。 她悄悄握紧拳头,强笑道:“为什么?” 雪微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我说过很多很多次了,你全都没有留心吗?” 如歌瞪他:“你总是在逗我。” 雪笑得有些伤感:“哪里会用这种事情逗你呢?自然是喜欢你,喜欢到什么也不在乎,只想守在你身边。” 竹筷跌在木桌上。 如歌惊慌地站起来:“我吃饱了,你慢用。”说着,慌张地想离开。 雪抓住她的手。 如歌惊觉,他的手居然比冰雪还寒冷。 雪仰着绝美的脸庞,轻笑道:“丫头,你说怎么办好呢?我想用世间所有的一切换得你对我的爱,可是,你却想要逃。” 他的手将她抓得紧紧的。 如歌喘不过气。 他将她拉到身边,抱住她的腰,将脸孔埋在她香软的腰腹间,低声道: “丫头,我真的喜欢你。” 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我爱了你那么久,在这世间,我忍受了那么长久的寒冷和孤独。终于,我来到了你身边。即使不喜欢我,也不要离开我…… 雪的脑袋埋在如歌的腹间,像一个撒娇的孩子,有着执拗的绝望。热气从她的腹间升起,如歌失措地张着双手,不知该摆在哪里。 良久,她轻轻推开雪。 她轻轻地说: “雪,我不喜欢你。” 很轻的一句话。 就像天地之初的第一片雪花,轻盈盈飘落…… 感觉不到寒冷。 只是就那样落在心尖上,永远也不融化。 如歌努力去微笑: “不对,不是不喜欢你。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其实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只是……” 雪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心下一阵凄楚,突然想到,当时战枫对她说着绝情的话,她的神情是否如此刻的雪一样呢? 她咬紧了牙。 如果她不能给他相同的感情,那么,就放他走。她知道,无望的感情,给人的伤害会多么残酷。 如歌硬起心肠,接着说:“……只是。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永远也不会有那种感觉。” 雪笑得有点失措:“你在说,你不会爱我吗?” 笑声中有悲怆。 她说,她不爱他。他不相信那个诅咒,可是,为什么,他觉得噩梦扼住了他的喉咙,有鲜血的腥气往上冲?! 如歌知道自己是不可饶恕的人。 如果她不是想当然地认为雪只是在戏耍她,如果她当初坚决地不让他跟随,或许,就不会如此伤害到他。 可是,不能再错下去了。 她点头: “是。我不爱你。” 她听到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她看到雪的面容霎时苍白,在那一瞬,她忽然担心他会立时死去。 然后,是寂静。 初秋的夜。 无月亦无风。 苍白的笑容像暗夜的白色茉莉,雪的眼睛有火苗闪动: “再多一些时间,试着爱我。” 如歌闭上眼睛。 雪站起来,搂住她,轻声说:“你会爱上我的,因为——” 因为—— 我是那样爱着你。 如歌没有让他说完,她打断了他: “明天,我会离开平安镇,你不要跟着我。” 雪瞅着她。 眼神古怪而伤心。 “就这么讨厌我吗?一旦知道我喜欢你,就迫不及待要躲开吗?你不怕我会难过吗?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如歌惊道:“不……” 只是一个字。 理智将她拉了回来,她避开他的眼睛,用力深呼吸,道: “雪,你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朋友。” 好似一场梦…… 雪,发怒了! 一片、两片、几十片、上百片、千万片雪花旋转着在他周围飞舞,白衣如雪,雪花狂飞! 晶莹的飞雪咆哮着拍打他的长发、衣襟! 秋夜的雪。 愤怒的雪花将红衣裳的如歌裹成雪人。 她望着满屋似有生命般的飞雪。 记得第一次见到雪,是在品花楼,那夜他出现时也有雪花,她却没有留意,以为只不过是玩的一些戏法。但此时,她愕然发现,那些雪花竟似从雪体内飞出,流光烁彩,他晶莹剔透得仿佛冰人一般。 洁白的雪花精灵地旋舞在他唇角。 他的嘴唇,煞美如雪花: “你依然忘不掉战枫?!” 如歌惊怔,半晌,苦笑道: “是,我忘不掉。” 忘不掉战枫对她的伤害,忘不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所以,不愿意让雪同她当初一样,爱上不该去爱的人,不愿意让他越陷越深。那么就让她做无情的人,恨,有时比爱来得容易些。 雪冷声道:“他伤害了你,你却来伤害我,这样公平吗?” 如歌静静道:“世间原本就不公平。” 雪凝视她,目光如冰雪: “我会恨你。” 如歌觉得呼吸已然停止,笑容虚弱无力:“如果你一定要如此,那就恨吧。” 只要不再爱她,她负担不起。 屋里的雪花渐渐消失。 好像出现一般突兀而安静。 只有残余在她和他身上的雪水,依然留着刻骨的寒意。 她和他相视而站。 两人的发梢、眉毛、睫毛缀着清寒的雪珠。 一颗雪珠如泪水一般滚下雪的面颊。 他哑声道: “如果你让我跟你走……” “不可能。” 如歌的声音冷静。 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她就绝不会再任事情错下去。 雪珠落到地面,悄然被吸干…… 他仿佛平静了,笑得很淡: “只为了刀无暇一句模糊不清的话,你就要千山万水地去找玉自寒。可笑啊,在你心中我不仅比不上战枫,连玉自寒也不如。” 如歌愕然:“你怎么……” 雪淡淡地笑:“天下哪里有我不晓得的事情,你以为百合为什么会出现得那样及时。” 如歌盯紧他:“你究竟是谁?” 雪坐到红玉凤琴旁,手指轻轻将琴弦拨响。 他恍然已忘却了她的存在。 如歌追问道:“刀无暇讲的人果然是玉师兄吗?他会有危险吗?” 下午在白亭的梧桐树上,她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那个他可能会是玉自寒。因为以天下无刀的实力,除非去刺杀像玉自寒那样身份的人才会如此小心。可是毕竟不能确定,又放心不下,所以想去看看。 一种奇异的神情闪过雪的面容。 他的手指一僵。 一根琴弦“锵”地应声而断! 他打量她,眼神沉黯:“你很紧张他吗?” 如歌皱眉道: “他是我的师兄,我自然关心他。” 雪轻笑,笑容仿佛初冻的冰河,有说不出的冷漠:“很好。” 她听不懂。 雪接着道:“所以,他一定会死。” 如歌惊呆了,喝道:“你说什么?!” 雪幽幽地对她微笑: “因为我恨你。” 秋夜。 清寒的雨丝落在青石的地面上,地面湿润而透明。 雨雾中的庭院,金碧辉煌,气派恢弘。 长廊下。 —挂碧玉铃铛。 在细雨中“丁当”飞响…… 这样的雨夜。 轮椅中温润如玉的男子,一袭青衫显得分外单薄。 他望着铃铛。 目光中有悠长的思念。 玄璜抱着一方薄毯,低声道: “王爷,天寒小心保暖。” 玉自寒淡淡一笑,端起身旁圆几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温热的碧螺春。他只需要一点茶的暖意,至于毯子就不必了。他的双腿自幼残疾,就算盖上毯子也不会感到温暖。 玄璜不语。 他想起那个红衣裳的少女,如果她在这里,毯子必已覆在了王爷的膝上。 他们离开烈火山庄已近三个月。 王爷的身子渐渐清瘦,有时会不自觉地睡去,但御医们却检查不出任何症状,只说体虚。 玄璜十分担忧。 当年玉妃难产身亡,诞下的龙儿体弱多病,再加天生失聪,待到五岁时,居然离奇地双腿被废,再不能行走。皇上忍痛将他送至烈火山庄,使他远离宫廷纷争,也希望他习得武功,身体强健,为避人耳目,为他另取一名“玉自寒。 玉自寒就是静渊王。 青圭、赤璋、白琥、玄璜、黄琮、苍璧,他们六人是皇上钦点的静渊王的侍从。 玄璜,跟随玉自寒身边,照顾他一切生活起居。 雨丝飘在铃铛上。 像缀在碧玉上的露珠。 玉自寒不知不觉巳然睡去。 睡梦中似乎感到有些冷,俊秀的双眉微微皱着……(未完待续) 第10章 小鸟的歌声?多孩子气的话。但是,只要她开心,就可以了。这世上,他的声音,只说给她听。 春风如醉。 满树海棠花。 粉红色的花瓣柔软地落在地面。 九岁的男孩子孤独地坐在轮椅中,花瓣悠悠落在他青色衣襟上,他的双手苍白,一只雕花羊脂玉扳指松松、地戴在左手拇指。 他的神态安静。 安静得让所有人忽视他的存在。 安静得令人心痛。 他听不见声音,也无法行走,他的世界只有宁静。 他可以看到杏树下正在嬉闹的两个小孩子。 六岁的小枫蓝色布衣,头发微微卷曲,右耳的宝石闪闪发光,他从树上溜下来,手上捧着一把青色的小杏儿。三岁的小如歌晶莹的小脸粉嘟嘟的,拍着巴掌笑,笑容灿烂可爱。 小枫将小杏儿送到小如歌面前。 小如歌拈起一颗,小心翼翼地尝,似乎很酸,嘴巴眼睛皱在一起,酸得吐出粉红的小舌头。 小枫笑了。 眼睛湛蓝湛蓝,像万里无云的蓝天。 小如歌嘟起嘴巴,非要小枫也吃掉一颗青涩的杏儿。小枫躲着,于是她去追。 于是两人笑闹着跑远了。 虽然听不见他们的笑声。 但可以看到他们的快乐。 轮椅中,九岁的男孩子轻轻摸着白玉扳指,闭上眼睛,想起他很久未见的父皇。在烈火山庄,虽然他的身份是秘密,但人人对他很尊敬。师父尽心传他武功,给他最好的照顾,然而他却羡慕师父对小枫和惊雷的责罚。 因为他是聋子。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同他讲话。 这世上,他静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有人拽他。 一只软软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袖。 他睁开眼睛。 却是方才跑远的小如歌。 花团锦簇的海棠树下,粉白的面颊映着鲜红的衣裳,小如歌笑得似乎会发光!她摇着他的胳膊,跑起脚尖,将一颗青青的杏儿凑近他唇边。 他摇摇头。 她把杏儿往他嘴里塞。 他偏过头。 她瞪着他,忽然,眼睛里涌满了泪水—— 她开始哭。 他叹息,拍拍她的脑袋,接过杏儿,慢慢嚼…… 好酸! 酸得他仿佛要从轮椅中跳出来! 她笑了,然后嘴巴以大大的弧度扯出一个口型。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把刚才的口型又重复一遍。他能感觉到她嘴旁肌肤的震动。 她抓起一颗杏儿,塞进自己嘴巴里,酸得浑身颤抖。 然后,又重复那个口型。 他望着她。 那天,她一共吃下十六颗小杏儿。 酸。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字。 自那日后。 小如歌就经常找他“说话”。 开始时,他不晓得她在讲什么,她总是趴在他的膝头,仰着脑袋不停在说。最初她说得慢,曰子久了越说越快。而他,居然也可以跟上。 他十五岁时。 九岁的如歌逼着他开口“讲话”。 她说想听他的声音。 他没答应。 她哭了一天一夜。 他终于屈服了。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感到干涩的喉咙在费力地颤抖。他知道那声音一定很难听,因为那个从门口经过的婢女,脸上表情难受得仿佛恨不得将耳朵捂起来。 如歌却欢呼,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告诉他,他的声音比小鸟的歌声还动听。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小鸟的歌声? 多孩子气的话。 但是,只要她开心,就可以了。这世上,他的声音,只说给她听。 他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歌。” 静渊王府。 午后的庭院。 玉自寒静静地在轮椅中睡着,似乎觉得有些冷,他的眉心浅浅皱起。青衫的他,在初秋疏冷的阳光里,好像流淌着光华的寒玉。 睡梦中,他见到了她。 她喜欢鲜红的衣裳,笑容也像火焰一般热烈;她喜欢像只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膝头,对他讲她的开心和烦恼;她最喜欢笑吟吟比划着双手,告诉他战枫怎样了,他们去到哪里玩,那时侯的她快乐得神采飞扬。 后来,她渐渐忧愁,趴在他的膝头长久也不说话。 他不晓得该怎样安慰她。 因为她的幸福和悲伤,并不是因为他。 沉睡中,玉自寒的嘴唇轻轻在动。 仔细去看,可以知道那是无声的—— “如歌”。 秋日的午后。 玉自寒慢慢醒过来,眼睛睁开,却依然像在梦中。 他看见了如歌。 她红衣鲜艳,趴他膝上,支住下巴,对他眨眨眼睛,笑着: “师兄!” 他摇摇头。 笑,莫非自己尚在梦里?奇怪,这次的梦如此逼真。 什么? 师兄居然不理她?! 如歌生气了,用力摇着玉自寒的膝盖,大声道: “师兄,人家赶那么远的路来看你,你一点也不髙兴吗?!不管,我要生气了!你……你要是还不说欢迎,我……” 玉自寒抚住她的手。 一股温热的暖意,在初秋乍凉的午后,自她的手背传人他的掌心。 如歌惊道:“咦,你的手怎么这样凉?”说着,将他的两只手拉进她的双手中,揉搓着,温暖着。 玉自寒望着她。 她抬起头,瞪他: “离开烈火山庄的时候,你不是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吗?为什么瘦了这么多?!你说话不算数啊,还做人家师兄,我都不要相信你了。” 玉自寒微笑: “你怎么来了?” 如歌对着他的手掌呵出暖气,灵动的大眼睛闪了闪,笑道: “我想你啊,想你就来了。师兄莫非是不欢迎我?”她拿着师兄给她的雕龙玉佩,很容易就进到了王府。 玉自寒的唇角是满满的笑意,他拍拍她的脑袋。 如歌问道: “师兄,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啊,一切都还好吗?" 玉自寒的笑容仿佛清爽的秋风: “我很好。” 烈火山庄。 裔浪道:“宫中传来消息,皇上近日龙体欠安,敬阳王与景献王皆有异动。” 敬阳王和景献王同为皇后所出,敬阳王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二,景献王排行第五。两人均对皇位虎视眈眈,十几年来一直明争暗斗,许多臣子与势力都被搅入其中。 烈明镜沉吟不语。 裔浪接着道:“敬阳王与景献王都曾到访静渊王府,游说静渊王支持自己。” 静渊王是皇上昔日宠妃玉娘娘的独子,深受皇上关爱,曾有传言如若不是静渊王身患残疾,恐怕皇位都会传承于他。 烈明镜道:“玉儿必是皆未表态。” “是”。 烈明镜长叹道:“可惜玉儿自幼身残,又非在宫中长大,对权位之争不感兴趣,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当年,皇上将玉自寒送至烈火山庄,实也有为他培养势力之念;烈明镜自然也想借助玉自寒,加深在宫中的影响。可惜玉自寒心不在此,他只好转而支持敬阳王。 裔浪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敬阳王有书函到。” 烈明镜接过放于案上,不看也晓得,此信必是请他劝说玉自寒站到己方阵裔浪灰色的双眼略微紧缩,道: “战枫半个时辰前回庄。” 烈明镜虎躯一震,目中神光四射: “他回来了。” 裔浪道:“战枫在平安镇同天下无刀秘密会面两次,共交谈一个半时辰。曹人丘的尸体悬挂断雷庄三日,谢小风被埋在平安镇北郊荷花塘内。” 烈明镜长身而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声音似从黑夜中传来: “他杀了谢小风?” 烈明镜沉默良久,忽然大笑道: “好!好!果然很像!” 裔浪眼神阴暗,厉声道:“他很危险!” 烈明镜转过身,浓密的白发有慈祥的味道,只是脸上的刀疤隐隐闪出寒光:“浪儿好孩子,我心里明白,你不用担心。” 裔浪垂首,目中似有激动的火花。 烈明镜问道: “歌儿如今在何处?” 裔浪的情绪又恢复平静无波:“小姐在静渊王府。” 烈明镜振眉。 然后仰天叹道: “也好!……只是可惜……天命啊……”枫儿和歌儿终究仍是无缘,想到此,他的心顿时像压了万钧大石,再说不出话。 裔浪暗暗心惊。 从烈明镜口中居然会说出“天命”两字。 这曾经覆雨翻云、可以将乾坤扭转、从不将所谓“命”看在眼中的烈明莫非已经有些老了。 清早。 冒着热气的烧饼。 如歌两眼放光,看着玉自寒细细品尝,连声追问:“怎么样?好吃吗?”玉自寒点头。 知道她一大早就起来忙着为他做烧饼,额头上现在还有密密的汗珠,他用衣袖替她拭汗。她的体质,似乎特别容易出汗,仿佛体内有一个火炉。 如歌得意地说:“那师兄你一定要多吃些,我做的烧饼可是有口皆碑呢,平安镇老老少少都夸我好手艺。”忽然,她想到谢小风,神情一黯,但马上掩饰过去。 玉自寒微笑道: “好。” 他又拿起第二个烧饼。 玄璜心中甚是宽慰,自从烈小姐来到王府,王爷每日进食增加了很多。虽然他依然清瘦,但假以时日想必会改善许多。 如歌把茶盏端过来:“烧饼吃多了会干,喝点水吧。” 玉自寒将一个烧饼放进她手中,道: “你也吃。” 如歌笑道:“我可不要吃这个了,铺子生意冷清的那段日子,我天天吃剩下来的烧饼,腻都腻死了!”她夹起一块绿豆糕,满足地吃着,“啊,还是糕点好吃啊。师兄,你该给做点心的师傅多加工钱,他的手艺棒极了!” 玉自寒品着茶,看她像只贪吃的小猫,桌上的糕点被她香甜甜地吃着,幸福的表情让人不觉也有了胃口。 如歌抬起头,诧异地说:“你只吃两个烧饼就饱了吗?”记得以前他的饭量不会这样小。 玉自寒道:“是。” “是什么啊!”如歌不满道,“不管,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烧饼,你只吃两个,我会伤心的!” 他摸摸她的脑袋。 她闪过去,一脸委屈:“你吃那么少,肯定是嫌我做的难吃,告诉你,我真的很伤心!” 玉自寒笑得无奈,只好又开始吃第三个烧饼。 如歌高兴地笑起来,也拿起烧饼来吃: “师兄,我陪你吃啊……哇,我的烧饼真不是吹哦,香喷喷,很穌很穌,让人吃一个想两个,吃两个想……” 屋里。 有两个在快乐地吃烧饼的人。 玄璜静静看着,心中有种感动。 忽然,声音自屋外传来: “景献王求见。” “你就是烈如歌?” 一个明黄衣裳的少女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对呀。”如歌也好奇地打量黄衣少女,眼睛一亮,道,“我猜,你是黄琮对不对?” 少女笑开了: “好聪明,我是黄琮,你怎么猜出来的?” 如歌笑道:“很简单啊,你同白號一并进出,玉师兄的六侍卫中又只有一个女孩子。”更何况,她穿着黄衣。 黄琼道:“一直知道你的名字,却从未见过,玄璜说你对王爷很好。”她双手抱拳,郑重道,“对王爷好,就是黄琮的恩人:以后若有事差遣,只管吩咐。” 如歌也正言道:“听这番话,便知你对玉师兄也是极好的。待师兄好,便是如歌的朋友。” 两个少女相视一笑,感觉彼此脾气相投,如多年老友一般。 如歌与黄琮聊了起来。 “我见玄璜多些,很少见到白琥与赤璋,青圭、苍璧和你就只听过名字。”“是,我一直在王府待命。王爷不喜欢太多人跟随。” “你的武功想必很高了?” “嗯,不晓得我的长河剑同你的烈火拳哪个更厉害。” 如歌有些心虚:“我很差劲。” 黄琮摇头:“当年烈庄主凭一双烈火拳,在华山之巅战胜天下无刀的刀绝霸,初具武林霸主之气,烈火拳也名扬天下,怎么会差劲呢?” 如歌暗暗握紧双手,没有人知道,她的拳头没有力量,好像她的真气被什么东西封住了,烈火拳使出来毫无传说中的威力。 如歌转开话题:“我来已经两天了,你并不在府里。” 黄琮眼神黯然,叹道:“我和白琥去寻访神医。” “神医?”如歌一惊,“玉师兄……” “你应该也察觉了。” 如歌望紧她。 “王爷清减很多,每日只能吃下很少的食物,极为疲惫,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黄琮担忧道,“宫中几乎所有的御医都来看过,却找不出病因,只说体虚。怎么会无缘无故忽然体虚呢?我们担心是怪疾。” 如歌的心坠下去,原来她一直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会不会,有人下毒?” 她想到在天下无刀城听到的话。 黄琮惊道:“下毒?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如歌抿紧嘴唇,虽然她不曾在宫中生活过,但民间流散的关于宫廷斗争的传闻也听说过。 黄琮慢慢摇头: “我们对王爷的食物一向小心,不至于出这样大的批漏。” 如歌笑一笑:“神医请到了吗?” 边大夫将手从玉自寒脉上收回,一言不发,收拾药匣便走出内屋。 玄璜留在玉自寒身边。 如歌同黄琮、白琥随在大夫身后。 庭院中。 “王爷情况怎样?" 少年白头的白琥低声问。 边大夫表情古怪,似乎不知如何说好。 如歌道:“大夫,有话您尽管讲,没有关系。” 黄琮点头。 边大夫皱眉道:“王爷年纪尚轻,身体却仿佛年老之人,有灯尽油枯之相,且体内极寒。这病症……” 如歌望住他:“请讲。” 边大夫沉吟半晌,叹息道:“如果是七十岁老人,就应该准备身后之事,纵有回天妙手,对此也无可奈何。” 白琥震怒,额上青筋冒出,怒喝道: “放肆!” 边大夫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吓得脸色苍白。 如歌斥道:“白琥,如果只是要听宽心的话,就不用听边大夫讲了。你如此态度,对师兄的情况有帮助吗?” 白琥握紧拳头,不再说话。 如歌温语道:“大夫,可王爷只有二十多岁年纪,怎会出现年老之症?” “这正是奇怪之处,而且体内的阴寒更是古怪……” “有方子可治吗?” “只能开些滋补养身的药材,想必王爷也吃过许多了。”边大夫的神情又古怪起来,望着如歌欲言又止。 如歌心中一动。 “师兄!吃饭了!” 傍晚时分,如歌挽着食篮推开玉自寒的屋门,她看起来很有精神,笑容闪闪挂在唇边。 玉自寒坐在窗边。 他静静地睡着。 “师兄?”如歌望着仿佛睡去就永远不会醒来的玉自寒,心中忽然有种恐惧,她将食篮放在桌上,蹲下身去,握住他冰凉的手掌。 他真的清瘦许多。 白玉扳指松松的,苍白的手指显得益发修长。 如歌握紧他的手,努力将自己体内的热力传过去,一种纠结的情感,让她的眼中有雾气蒸腾。 玉自寒缓缓醒来。 似玉般的光华,微笑绽开在他清俊的唇角,他的声音低哑: “我又睡了?” 如歌瞪向他:“是啊,你又睡了,你都快变瞌睡虫了!” 玉自寒微笑: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 如歌咬住嘴唇,突然狠狠掐一把他的手掌,恨恨道: “知道别人会担心,为什么不好好保重自己?!你知不知道自己瘦了很多?!说什么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原来你说那些话都是在骗我!!师兄,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她说得很快,玉自寒不大能看清楚,但她伤心的神情,依然揪痛了他的心。 傍晚的风,吹动玉自寒的青衫。 他的微笑淡定自若。 “我会死吗?” 如歌一惊,瞅紧他,然后,眼神渐渐黯淡: “是。” 玉自寒笑。 他摸摸她的脑袋,像在摸一只小猫,笑道: “不要伤心。” 如歌歪着脑袋看他,表情古怪至极:“师兄,你在对我说笑话吗?” 玉自寒怔住。 如歌悲笑: “如果你死了,我会不伤心吗?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你,如果死掉了,就这样死掉了,我会不伤心吗?师兄,你真的很会讲笑话。” 泪水从她的脸上慢慢淌下。 如歌的双眼,因为泪水,亮得惊人: “知道吗,自从你离开烈火山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有时候,我难过得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可是,我都撑下来了。因为,我答应你我不会被打倒,我会努力活得很好。烈如歌,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你要死了吗?” 她流着泪:“我的师兄,一点努力都不去做,就要甘心死掉了吗?我会看不起你的!” “如歌……” 玉自寒轻声呼唤。 他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心疼道: “不可以哭,我什么都答应你。” 如歌攥着他的衣袖,将鼻涕蹭在上面,抽泣道: “真的什么都答应?” “是。” 他叹息。 如歌破涕为笑:“那你不能死,起码要活到八十岁!” 玉自寒凝视她,眉宇间光华逼人。 “说啊,答应不答应!” 她紧张地追问。 良久,玉自寒道:“如果……” 如歌打断他,凶巴巴道:“如果你胆敢早早死去,我现在就哭死给你看!” 玉自寒哭笑不得。 从小到大,哭泣是她威胁他的制胜法宝。 如歌盯紧他:“快答应我,否则——” “好。” 玉自寒道。 “成功!” 如歌高兴跳出来,啊,就知道这招对他有效! 玉自寒摇头笑道: “小孩子,用哭来唬人。” 如歌笑吟吟地打开桌上的食篮,皱着鼻子道:“才不是呢,我只会用这招来对付你,因为——”她将一碗米粥送到他手中,望住他,“因为,我知道师兄不舍得我哭。” 米粥的温度,透过瓷碗,熨烫玉自寒的掌心。 他微笑着,却低下了头。 如歌接着笑道:“有了师兄的承诺,我的心好像也不那么慌了。你答应了,就不可以死啊!不管你的身体出了什么稀奇的毛病,我们都一起将它打败掉!还有,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不可以怕别人担心就不讲,知道吗?” 玉自寒已经把米粥喝完,放在桌上,对她说: “好。” 如歌很髙兴,摸摸他的脑袋,笑道:“这才是歌儿的好师兄。” 她又盛了一碗饭,在里面夹了很多小菜,送到他手中: “再吃一点好不好?” 玉自寒有些犹豫,但没有说话,接了过去。 傍晚。 晚霞自窗子洒进来。 如歌望着优雅地吃着米粥的玉自寒,感到心里暖暖的。她也拿起一个馒头咬着吃,不停将菜夹进他碗中,希望他能吃得更多些,这样会强健些…… 可是—— 如歌从没这样后悔过! 如果她知道劝玉自寒多吃下那一碗饭,会是这样的后果,她宁可去吞下一麻袋沙子! 那晚深夜。 王府中灯火通明! 二更时,玉自寒突然开始呕吐,一开始吐出来的是食物,然后是血! 最先发现的是玄璜,宫中的尚御医慌忙赶到,一番诊视后只说是积食之气,为何会吐血却说不明白。 床榻上,玉自寒仅着中衣,嘴角余着几丝鲜血,他拍拍如歌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白琥怒视如歌: “如此说来,是你硬要王爷多进食?!” 黄琮道:“不要这样,王爷吃多了会呕血,如歌并不知道。” 白琥怒道:“这便是借口么?!不晓得可以问一下,王爷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样糟蹋!” 如歌转过头,嘴唇煞白,眼神倔强: “不错,是我闯下的祸,没有问清楚,就想当然让师兄多吃些饭。你说好了,该如丨可责罚我?!” 白琥冷笑:“说出这种话来,以为你是烈明镜的女儿,便无人能责罚你吗?!” 黄琮惊道:“白琥!”不晓得为什么,白琥好像总是对如歌很看不惯。 玉自寒抬头。 虽然脸色苍白,但目光中威严的气势使白琥和黄琮都闭上了嘴。 他挥一下手,命他们都下去。 白琥狠狠地瞪如歌一眼,少年的脸庞有些气得发红,向门口退去。 “等一下!” 如歌出声喝住! 她闪电般自毫无防备的黄琮腰间抽出长河剑,在众人的惊诧中,向自己的左臂刺去! 鲜血,汩汩淌落在地上…… 如歌脸煞白着,对白琥淡笑道:“用我的血,偿师兄的血,你觉得可以吗?” 她的脸上绽出夺人的美丽,眼睛清拗而毫不躲闪。 白琥表情僵硬地退下。 黄琮、玄璜出去的时候将屋门轻轻关上。 待到无人了。 玉自寒忽然侧身吐出一口鲜血。 这口血堵在胸中已经良久,他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呕出,实在不想如歌再多担骂名。 如歌扶住他,胳膊的血流在他白色的中衣上,显得分外扎眼。 她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为他平顺气息,笑道:“师兄,我们算不算有难同当?你的血和我的血流在一起了。” 玉自寒喘口气,倚在床边: “让我看你的胳膊。” 如歌笑呵呵:“没关系的,只是皮肉伤,我才不会伤到筋脉!” 玉自寒不理会她,轻轻拉起她的左臂,将衣袖捋起,只见一道长长的剑伤,很深,却果然没有伤到筋脉。他拿出一瓶随身的金创药,洒在伤口上,再从洁净的中衣上扯下一块白巾,细心地为她包扎好。 如歌拉拉他的袖子,使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 “师兄,你是不是生气了?” 玉自寒凝视她。 点头。 清远的双目中是担心和气恼。 如歌挠头笑笑:“可是,是我做错了啊,是我逼着你多吃一些粥,让你的身子难过……” 玉自寒缓声道:“不碍事。” 如歌将一个软枕垫在他身后,然后笔直地坐好,对他说道: “好,我向你道过歉了,现在你也应该向我赔不是。” 玉自寒望住她。 如歌皱起眉头: “说好不舒服要对我讲,师兄却只为哄我开心,什么都不说,才让我闯下祸。我的伤口很痛呢,心也痛!师兄必须道歉!” 她倔强地瞪着他。 玉自寒的面容恍若山水间的灵玉,虽然苍白,却依然有绝世的光华。 他的双眼温柔如春水。 如歌忽然又笑了: “好了,放过你,毕竟你是师兄。但是,从今以后什么事情都要对我讲,好不好?” 玉自寒摸摸她的脑袋。 如歌道:“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玉自寒微笑。 夜,越来越深。 如歌打个哈欠:“师兄你睡吧,身子一定很疲倦了。不用管我,我在床边打个盹儿就好。” 玉自寒摇头:“不想睡。” “啊?”如歌伸出的懒腰停在半空,咦,很少听到师兄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为什么?你最近不是很喜欢睡觉吗?” 他的唇角有苦涩:“睡着好像死去。” 如歌的心忽然柔软。 她握住玉自寒的手,轻声道:“师兄,你终于肯说了吗?”蓦然放松的泪水在眼眸中闪光,她笑,“以为师兄爱面子,怎样痛也不说呢。”真怕他只是敷衍她。 玉自寒微笑道:“不要取笑我。” 如歌笑得很可爱:“那你要继续说啊。”她想一下,沉吟道,“师兄,你这样生病有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 “嗯,师兄……”如歌不知该如何说,“你觉得自己只是生病吗?” 玉自寒知道她必有后话。 如歌轻声道:“……会不会是中毒?”她将在天下无刀城听到的刀无暇、刀无痕的密谈,一五一十对他说了,“所以,会不会是他们用某种方法,对你下了毒?那天边大夫也有这样的猜测。”可是,在王府这种事情谁也不敢乱讲,否则以静渊王的身份,势必又会搅得宫廷大乱。 玉自寒静静“听”着。 如歌伤脑筋道:“不过,也不太像,我知道玄璜对你吃的所有东西都很小心,用银针仔细地检查过……”她的脸皱成一团,“但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你好端端的会得上什么怪疾!太荒唐了嘛!” 玉自寒道:“我会小心。” 如歌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将师兄“生病”的原因找出来! “师兄,你身上痛吗?” 如歌担心地问。 “不痛。” 如歌很怀疑:“呕血也不痛吗?你不要骗我。” 玉自寒笑一笑: “只是冷。” 那种寒冷咬噬他的骨髓,仿佛千万年寒冰冻凝着他的血液。 她抚住他的手,彻骨的寒意冻得她一激灵,她连忙用棉被裹紧他的身子,但寒气透过棉被追了出来。 玉自寒被她裹得好似蚕蛹,清俊的面容有淡淡的笑容。 他微笑:“没有用的。” 寒气自他体内涌出,棉被再厚也无济于事。所以,他不愿睡去,睡去中的寒意让他好像死人一般僵冷。但是他昏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如歌咬住嘴唇,忽然掀开被子钻进去,靠在床边,让他倚在自己怀中,两只胳膊紧紧拥住他的肩膀。她的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运起功力,让烈火般的真气源源不断传过去。 丝丝暖意…… 仿佛沐浴在春日暖阳下…… 玉自寒挣扎着想从她怀里出来,却被她一掌按下,她笑着说:“幸亏我练的是烈火拳,如果是寒冰掌,师兄你可就遭殃了。” 她用手让他的眼睛闭上,低声道: “师兄,好好睡一下吧。” 天色隐约发白。 玉自寒沉沉睡去,眉头没有像往日一样皱起,似乎有一个恬淡的梦……(未完待续) 第11章 她忽然闻到了他的体味,淡淡的,像茶一样,有点苦涩,却悠长,而清香……她忽然有些紧张,慌忙跳了起来。面对相处了十几年的师兄,她忽然觉得心很慌,很烫。 秋日的阳光,明亮清澈。 阳光透过木窗,洒在轮椅中那青色的身影上,仿佛有玉的光芒,并不扎眼,却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快乐的如歌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豌豆黄进来,脸上笑吟吟的。是啊,这几天她很开心,师兄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呢。以前,每当他沉沉地昏睡,浑身的气息僵冷如冰,她的心就好像被针扎一样,非要摸着他微弱的脉搏才能稍稍喘过气。 玉自寒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对她微笑。 “师兄!你没有睡啊!” 如歌蹲下来,将碟子放在他膝上,用手指试试点心的温度,然后满意地用银筷夹一块给他,笑道:“刚做好的新鲜点心啊,要不要尝一些?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 “好。” “怎样,好吃吧?!我嘱咐师傅少放了点糖,就不会很腻,豆子的清香也可以出来。” 玉自寒摸摸她的脑袋。 “不过,呵呵,再好吃你也只能吃一块啊,否则会不舒服的。”如歌坐在小凳子上,从他膝上的碟子中挑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嚼着,猛点头道,“嗯!好吃好吃!师兄不可以跟我抢啊,剩下的全是我的!” 玉自寒望着她,目光温柔如阳光下的大海。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苦心呢?又想让他多吃些,又怕他会吐血,于是她费尽了心思做各种各样的食物,让他一天多吃几次,每次只吃一点。 如歌抬起头,碰到他柔和的凝视,惊奇道: “为什么这样看我呢?” 她想一想,又笑着说: “是不是你也发现我变得比以前漂亮了?!” 玉自寒打量她。 这段日子来,如歌的模样变了一些。她的下巴瘦削起来,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一潭秋水,肌肤如象牙一样洁白,似乎个子也长高了些。原本的青涩可爱,在举手投足间却有了动人心魄的美丽。 如歌笑嘻嘻:“奇怪啊,我好像一天比一天漂亮呢。爹现在若是看见我,会不会认不出来呢?” 玉自寒笑道:“你本来就美。” 如歌羞红了脸:“骗人也不是这样骗的啊,我以前哪里漂亮了,顶多是讨人喜欢罢了。”她吐吐舌头,又笑,“呵呵,你是师兄啊,不会笑我臭美的,对不对?” 玉自寒笑得很开心。 如歌捧住自己的脸蛋:“我现在照镜子啊,觉得长得好像越来越不像爹了。我一定是像我娘!那我娘一定是个绝代大美人喽!”她一出生娘就死了,也没有娘的画像。 玉自寒忽然捂住胸口,表情有点痛苦。 如歌惊道: “你怎么了,痛吗?” 玉自寒皱眉道:“有些冷。” “为什么?” “听到你的话。” 如歌怔了怔,腾地明白了,脸涨得通红: “臭师兄,你竟然嘲笑我!哎呀,刚才你自己还说我美呢,居然……啊……”她扑过去,用拳头乱打他! 玉自寒笑得胸口震动,低哑的笑声传出窗外。 屋外的玄璜听到了。 泪水暗暗湿润了他的眼睛。 跟随了王爷十五年,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 那么美好。 如歌静静地握住玉自寒的手,仰起脸,微笑: “师兄,你的笑声真的很好听。” 她皱皱鼻子,笑: “有种幸福的感觉啊……那以后,你要常常笑给我听,好不好?” 玉自寒望住她。 “好。” 只要她想要的,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如歌也望着他。 他眼中的某种神情忽然打动了她的心。 秋日的风将她的发丝吹乱,粘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指为她拢好发丝,指尖微微触到她的唇…… 她的唇火热,他的指尖清凉。 她忽然闻到了他的体味,淡淡的,像茶一样,有点苦涩,却悠长,而清香…… 她忽然有些紧张,慌忙跳了起来。 面对相处了十几年的师兄,她忽然觉得心很慌,很烫。 玉自寒宁静地微笑。 他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让氤氳的茶气遮住他眼中的悸动。 如歌在屋里胡乱看着,说道:“哎呀,师兄,这里的书好多啊,你全都看过吗?好了不起!”她又发现案上有很多公文,惊奇地说,“这是什么?” 玉自寒道:“各地的吏政。” 如歌睁大双眼: “这不是皇上和大臣们的事情吗?” 玉自寒将茶盏放于案上,没有说话。 这段日子,父皇的身体有恙,将许多事情交于他处理,引起了两位兄长的猜忌。他虽对权力皇位不感兴趣,但父皇嘱咐下来的事情却想办得妥当。 如歌皱眉道:“皇上不晓得你的身子很弱吗?让你做这么多事情,会很辛苦呢!” 玉自寒微笑:“没关系。” 如歌叹息,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道:“我知道你一直想为你爹做些事,这是你的一片心,我也不能拦你。可是,你答应我,不可以太累,好不好?” 她瞅紧他。 玉自寒笑如春水:“好。” 如歌轻轻关上屋门。 屋里只剩下玉自寒一人。 忽然,他捂住胸口,“呃——”的一声,呕出血来。鲜血落在柔软的绢帕上,刺目惊心。他淡淡地将它收好,不愿被人发现。 体内胸中撕裂的冷痛,让他的脸色煞白,轻轻闭上眼睛,笑容在唇边。他晓得,对她许下的承诺或许只能是欺骗了。这段时日能够有她陪在身边,已经是他最大的福气了。 喘息着将面前的卷宗翻开,头部渐渐一阵眩晕。他苦笑,知道是昏睡又来侵袭了,可是时间不多了,怎能白白浪费在睡眠上? 一根针。 闪着寒光! 他用力扎在自己的手心! 血珠迸出,尖锐的痛苦使头脑清醒许多。 玉自寒开始仔细翻看各地报文,如玉的掌心赫然有着许多针孔! 原来,这就是他不再昏睡的原因吗?!! 如歌浑身冰凉! 屋门大开着,沁凉的秋风呼呼吹进来,如歌背上骤然冒出的冷汗,被凉风一灌,寒冷得让她颤抖! “师兄!你骗我!!” 她怒吼着,赤焰般的红衣映着她愤怒的面容。 方才忘记将点心碟子带出来,回来取,却居然看到这样一幕。 玉自寒没有“听见”。 他清俊的背影宁静如亘古的长夜,任手掌兀自渗出血珠,认真翻阅着公文。涌进的风,使他的青衫飞扬。 如歌咬紧嘴唇,瞪着他的背影,泪水,开始让她感到无助。 空气很怪异。 玉自寒轻轻抬起头,轻轻转过来,看到了她。 他微笑:“你回来了。” 如歌瞪着他,满腔的怒火逼得她大声道:“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歌儿……” “你在做什么?!”她冲过去,一把摊开他的掌心,怒声道,“伤害你自己吗?!这样就可以不用睡了,对不对?!这样就不会让我们担心了,对不对?!什么疼痛你都独自忍着,很伟大对不对?!” 玉自寒想要握住她。 如歌甩开他! 然后,她额然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开始哭。 “你知不知道,这样子的你,让我的心有多么痛……是,瞒着我,骗着我,可以让我开心……反正我也是个笨蛋,我也没本事治好你的怪病……可是,我真的恨你……你的痛不可以告诉我吗……只能自己承担吗……” 因为她埋着头,玉自寒听不见! 只能看到她抽泣的肩膀…… 哭泣中的她,身子显得那样单薄和柔弱,像秋雨中的一朵小花,怜痛使他的嘴唇苍白起来。 他伸出双手,抱住她的肩膀。 她猛仰起头,满脸狼狈的泪水,哽咽道: “我恨你!” 玉自寒将她抱得近些,哑声道: “不。” 她哭着奋力挣扎:“我真的恨你!”恨你让我这么伤心,失去你的恐惧,甚至超过战枫的背弃。 玉自寒胸口钻痛,轻咳一声,几缕血丝自口角涌出。他握住她的肩膀,摇头道: 如歌不敢再动,望着他的鲜血,胸中亦是一阵痛楚。 他唇角有血,却淡淡而笑,笑容有玉的光华。 “不要恨我。否则,我宁可在你恨我的前一刻死去。” 皇宫。 皇上六十寿宴,众皇子和大臣们皆盛装出席。 如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玉自寒。 哇,看惯了他朴素的青衫,没想到换上一身锦袍后,竟然会那样俊美好看!月白的锦袍,绣着龙的暗纹,雍容华贵,光彩流淌,发上束有玉冠,左手戴着古雅的羊脂白玉扳指,笑容淡雅,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虽然在轮椅中。 静渊王却依然如美玉一般,悠然莹润,使众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恭敬起来。 只可惜身有残疾…… 席间大臣们的心中无不感叹。静渊王的能力勿庸置疑,每当皇上因故不能理政,总是令他代为打理,他似乎每一件事都可以处理到分寸恰好。皇上对静渊王亦是青眯有加,各地进贡来的宝物,最好的总是赐予他。 如果静渊王没有残疾,怕是敬阳王与景献王承继皇位的机会很小。 可…… “师兄,原来你长得很美呢!” 如歌托着下巴笑,眼睛亮亮地腰着他:“奇怪,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我的师兄竟然是翩翩浊世美公子,不对,是美王爷。” 玉自寒摇头轻笑,静静地品茶。 如歌打趣完他,开始观察席间众人。对面有两位王爷特别惹眼,一位年纪稍长,紫面美髯,五官威严,身板坐得极直,有凌人的气势,应该是敬阳王;另一位面若银盘,丹凤眼,笑容很谦恭,指甲修得很整齐,应该是景献王。 她的目光正好与景献王的目光碰到。 她点头不礼。 景献王恍然怔住。 辉煌富丽的乾阳殿。 酒香四溢。 亮如白昼。 酒杯顿在半空,景献王的手指捏紧。 刘尚书凑过来:“王爷?” “她是谁?” 静渊王身边的女子,笑容似撒娇的猫儿,眼睛亮得像星星。她的美丽就如黑暗最深处的火焰,强烈令人窒息,引得人就算被焚成灰烬,也想将她占为己有。 “她?……哦,她是烈火山庄烈明镜的女儿。皇上听说她在静渊王府,特意召她来的。” 丹凤眼眯起来:“烈火山庄?” 烈火山庄的势力虽在江湖,但近十年来触角不断蔓延,在宫廷中也有了说话的声音。敬阳王那一派,似乎就有烈火山庄的支持。 “如果静渊王娶了烈明镜的女儿……”刘尚书也察觉到静渊王与那红衣少女神情亲密。 景献王冷笑。 “烈明镜会不会将庄主之位传给他的女儿呢?”刘尚书低声揣测。 酒洒出来,流在修剪整齐的指甲上。 另一边。 “师兄,我不太喜欢那个景献王。”如歌耸耸鼻子,难受道,“他好像一直盯着我看。” 玉自寒抬头。 淡淡的目光中有股寒意,越过宽阔的殿堂,扫在景献王脸上。 景献王一惊。 酒杯“啪啦”一声跌在案上,酒水泼湿了他的华抱,声音很响脆,众人都望过来。 刘尚书急忙为他擦拭。 景献王一把推开他,心底暗自恼怒。只不过是一个残废,他刚才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呢? “哈哈”。 如歌轻笑,偷偷握住玉自寒的手,眨眨眼睛:“师兄,你真棒!” 玉自寒淡笑。 望着她晶莹的脸庞,他忽然发现,这段日子她的确一日比一日更加美丽,就好像压抑了千年终于要绽放的鲜花,那光彩让人神为之一夺。 “皇——上——驾——到——” 众皇子与大臣们跪地接驾。 只有玉自寒坐着。 在大殿中尤显华贵出众。 皇上怜他双腿不便,自幼就从没有让他下跪过。 如歌这是第一次见皇上。 她跪在地上,悄悄抬起眼睛,想要看一看皇上长得什么样子……但是—— 她没有来得及去看皇上。 却被皇上身边的一个人夺去了呼吸! 白衣如雪。 光芒耀眼。 虽然柔软雪白的斗篷遮掩住那人的面容,但优美绝艳的双唇依然勾魂摄魄。 那人仿佛是玲珑剔透的,强烈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 盈盈飞雪中。 晶莹璀燦。 那人好像是雪幻化而成,却有哀愁和伤痛。 如歌惊怔。 脑袋阵阵嗡鸣。 她诧异地望着那人,没有听见皇上命众人平身,没有发觉大殿中只有她一人还突兀地跪着。 玉自寒俯身将她扶起来。 她怔怔地坐在席间,目光仍盯着白衣人看。 是他吗? 他为何会在这里? 皇上眉毛极长,眼神很温和,脸色红润,并不像久病初愈的样子。他的两鬓巳花白,酒量却好像很好,转眼巳饮下三杯。皇上身旁并肩而坐的是白衣人,不言不语,静静地饮酒。 “他是谁?” 如歌怔怔地问。 在殿堂之上可以与皇上并肩同坐,且不用下跪,神态也未见得有多么恭谨。究竟是何等的身份,可以让白衣人俨然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而白衣人给她的感觉,怎么如此熟悉。是他吗?看不见容貌。 没有人回答她。 玉自寒正望向皇上,没有“听见”她说话。 “恭贺父皇身体康健!” 景献王举杯敬道。 “好——好——”皇上神清气爽地大笑,侧身对白衣人道,“这全是雪衣王的功劳,来,让朕敬你一杯!” 殿堂上众人的目光皆投向神秘的雪衣王。 雪衣王一向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会突然在宫中显身,有时几年没有消息。但所有的皇子和大臣都知道,这仙人一般的雪衣王是世上惟一可以左右皇上心意的人,他的一句话,比所有人的进奏都有用得多。 雪衣王是神仙。 这是宫中的传言。 刘尚书记得二十年前见到的雪衣王,同现在一样,风姿绝美,只要看一眼就让人心醉神往。 可是,却始终没有人真正见过雪衣王的面容。 他或是斗篷掩面,或是轻纱缭绕,仿若云中雾里。有人曾经打赌雪衣王其实长得很丑,命武功高强之人去强行撩开他的斗篷,但雪衣王似乎只是轻轻弹下手指,奉命之人便昏死过去,打赌之人也被皇上严加惩罚。 皇上似乎对雪衣王极为敬重,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雪白的斗篷下,优美的双唇轻轻一笑,有如春夜的海棠花。 “皇上的酒我不喝,我要她敬的酒。” 说着—— 晶莹的手指伸出—— 点中了静渊王身边的红裳少女! 亮如白昼的乾阳宫。 众人诧异。 啊,也只有雪衣王可以公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如歌惊大了眼睛。 在皇宫中,这人居然可以如在青楼一般,随意点个姑娘来陪酒吗?她怒气暗涌,这雪衣王不仅在侮辱她,还侮辱了同她一起的师兄! 她眼冒怒火,向斗篷遮面的雪衣王瞪去! 绝美的唇勾出幽幽的恨意,淡淡道:“皇上,你看,连静渊王身边的小丫头都不将我放在眼里。” 皇上僵住,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是最疼爱的皇子,一边是他最倚重的雪衣王。 这时—— 玉自寒握住如歌的手。 他轻轻褪下左手的羊脂白玉扳指,将它戴到她的左手拇指上,然后,抬起头,如玉的面容有柔和的光华。 皇上大喜,起身笑道:“哈哈,玉儿终于选定你的王妃了吗?” 玉自寒含笑点头。 四下顿时一片贺喜之声,方才的尴尬似乎都被众人忘掉了。 皇上大笑道:“哈哈哈哈,这是朕收到的最好贺礼!”一直对玉儿怀有歉疚,如今见他亦有了心爱的女人,不由心中大慰。 如歌惊诧地望着玉自寒。 玉自寒只是微笑。 “太好了。” 低沉优美的声线自雪白斗蓬传出,穿透热闹的殿堂,隐隐有着怨气,使众人霎时寂静起来。 美如雪花的手指抵起酒杯,轻笑: “让我祝二位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如歌一阵背脊发凉! 她听得出那“长命百岁”、“白头偕老”中的怨恨与沮咒,惊得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没有月亮。 没有星星。 夜色如噩梦一般,透过窗子笼罩住沉睡中的如歌。 她的额上净是细密的汗珠,眼睛闭得很紧,脸色有些苍白,脑袋在枕上不安地摇动。 …… ……雪笑得有点失措:“你在说,你不会爱我吗?”…… ……“是。我不爱你。”…… ……她听到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她看到雪的面容霉时苍白,在那一瞬,她忽然担心他会立时死去。…… ……一颗雪珠如泪水一般滚下雪的面颊。…… ……他哑声道:…… ……“如果你让我跟你走……”…… ……“不可能。”…… …… ……“他一定会死。”…………“你说什么?!”…… …… ……“因为我恨你。”…… …… ——啊——!” 她“腾”的一声坐起来,眼睛睁得很大,双手紧紧攥着被子,如雨的汗珠从煞白的额头滚下。 慢慢地,她揉一揉眉心。 只是一场梦,或许一切只是她的错觉,毕竟她没有看见雪衣王的面容,不过是她的胡乱担心罢了。 眉心忽然有温润的感觉。 是那只白玉扳指,戴在她的拇指显得有些大,却没有滑落,精致细腻的龙纹雕花,在漆黑的夜里,依自有着温温润润的光华,让她只是看着,心里就忽然宁静许多。 “烈如歌。” 突兀地,一个冷艳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如歌猛望去! 只见木窗外,隐约有一个极淡的身影,美丽孤绝,一身黑纱,仿佛与夜色溶在一起,冰冷的感觉使秋夜如寒冬一般肃杀。 “你是谁?” 她问。 这人如何能在深夜潜人静渊王府,行踪又如此诡秘?她的双拳暗暗握起,挺直身子。 窗外是青竹。 夜色中有竹叶细细的剪影。 黑纱女子冷笑:“我若要取你性命,十个烈如歌也早死了。” 如歌笑道:“哦,那你找我的事情一定很簞要,最起码比十个烈如歌的性命还要重要。”她不会幼稚到认为这女子在此时出现,只是来跟她打招呼。 黑纱女子凝视她。 忽然冷哼: “好,的确是烈明镜的女儿。” 如歌微笑道: “多谢夸奖。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我还要接着睡觉呢。” 黑纱女子目光连闪。 原以为她会惊叫,或者发怒,没想到居然是如此平静的反应。 “静渊王中的是寒咒。” 黑纱女子道。 “寒咒?”如歌皱眉,只听说过有人中毒,没听说中咒。她凝望黑纱女子,“如何中的?” “玄冰盏是皇上赐给静渊王的。” 如歌目光骤紧:“杯子有毒?”师兄平曰里品茶的杯子不就是玄冰盖吗?黑纱女子道:“是咒,不是毒。毒有解,咒无解。” 如歌道:“天下之大,万物相生相克,哪里会有确实无解的东西?!”黑纱女子道:“不错,只是静渊王中的寒咒,药石无能为力。可以救他的只有——”她忽然顿住。 如歌听着。 黑纱女子诡异地冷笑——“雪衣王。” 这三个字,冰彻人骨,似乎带着莫大的恨意。 如歌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下文,才问道:“雪衣王究竟是谁?为何有这么大的本事?” 黑纱女子冷道:“你的问题太多。” 如歌轻轻一笑道:“告诉我吧。否则,我如何能相信你呢?” “你……” “你来找我,必是希望我相信你啊。” 黑纱女子的目光极冷,半晌,终于道: “世人只知道‘人间烈火,冥界暗河,’却不知前面其实还有四个字——天上银雪……” “天上银雪,人间烈火,冥界暗河?”如歌喃喃道,眼睛闪亮,“莫非雪衣王就是天上银雪?” “正是。” 如歌震惊。 暗河宫她不晓得,但烈火山庄的势力遍布天下,弟子逾万,而雪衣王居然可以同烈火山庄相提并论?! 黑纱女子渐渐消失在夜幕中。“记住,只有雪衣王能救得了静渊王。” 话语中似乎竟有些恶毒。 如歌轻喊:“等一下!你又是谁?” 夜色中。 竹叶“沙沙”作响。 黑纱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薄如蝉翼。 莹白剔透。 只有一抹碧绿,仿佛春天的新芽。 “这就是玄冰盏?” 如歌目不转睛地瞅着沉香案上的茶杯。 玉自寒点头。 “皇上是什么时候赐给你的?” “两个月前。” 如歌的眉毛皱了起来,将玄冰盏拿在手中把玩。想一想,她倒进些清茶,用银针去试。没有变黑呀,应该是没有毒的。又或者这种毒是银针试不出来的?她将盏中的茶水泼在地上,也未见任何反应。 “是不是只有你用这只杯子呢?” “是。” 玉自寒忽然胸中一痛,嘴唇渐渐苍白,他侧转头去,不愿她发现自己的异常。 如歌沉吟道:“师兄,你说会不会是这只玄冰盏有问题?”那黑纱女子说是寒咒,虽然古怪,但会不会是真的呢? 玉自寒没有“听见”。 体内翻绞般寒冷的疼痛,使紧握的手指青白,他抿紧颤抖的双唇,克制住欲逸出的*。 如歌轻叩玄冰盏的杯壁,半晌没有听见玉自寒的回答。 “咦,师兄,你怎么……” 她回过头去——大惊! 鲜血狂涌出玉自寒的嘴角! 青色的衣衫上满是暗红的血溃! 轮椅中,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清远的眉宇间似乎凝结着冰霜,森冷的寒气笼罩着他的浑身…… 如歌顾不得手上的玄冰盏,惊扑过去: “师兄!” 玉自寒用绢帕掩住嘴唇,哑声道:“不要怕,一会儿就好。” 鲜血将绢帕濡湿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喷涌而出的泉水,透过他的指间,滴滴淌下…… “师兄!!” 如歌慌急得只能喊出这两个字,扶住他的胸口,恨不能让他的痛都转到她身上! 玉自寒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用沾血的右手拍拍她。 不要怕…… 答应了你,就不会那样轻易地死去…… 诡异的寒光! 在如歌和玉自寒之间骤然闪出! 那光芒寒冷到可以刺伤人的眼睛,泛着阴厉的冰芒…… 两人俱是一怔。 定目青看去—— 却是玉自寒的血凝在玄冰盏上,变成了森森的寒冰,有妖异的灿光! 是夜。 如歌抱着膝盖坐在庭院的青石地上。 秋天了。 夜里很凉。 寒气好像从地下涌出,她的胸中一片冰冷。 玉自寒的屋中,灯火已灭。 咳嗽的声音不再传出。 他是睡下了吧。 如歌把脑袋埋在膝盖中,闭上眼睛,咬紧嘴唇。 她没有守在师兄身旁,因为,她知道,她悲伤的表情会让师兄更加担心,她想做快乐的如歌,可是—— 她再也伪装不出来。 夜风沁凉。 几株桂花树。 馥郁的花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飘散。 桂花树下。 孤单单的如歌。 鲜红的衣裳仿佛失去了色泽。 不知多久。 皎洁的月亮出来了,又大又圆。 星星也很亮。 有柔和的琴声,好像月光一般流淌…… 柔和而温暖的琴声…… 像一件轻柔暖和的衣裳,轻轻披盖在如歌的心上…… 如歌怔怔地抬起头。 一张红玉凤琴。 轻笑的飞雪,跳跃在芳香的夜空中。 优美纤长的十指,将银丝般的弦轻轻抚弄…… 柔亮的长发。 那身白衣比月华耀眼。 他对她笑。 满树娇小的桂花们,惊艳地摇动着黄色的花瓣,馥郁的香气是对天人的赞“丫头……”雪叹息着。 他的目光中有无尽的感情。 如歌眨眨眼睛,忽然道:“原来,你就是雪衣王吗?” 雪轻笑道:“狠心的丫头!好久没见了,居然劈头就是这样一句。” “你是吗?” “我要先听你说,你有没有想过我?” 如歌瞪着他。 雪悠然抚琴,笑吟吟地望着她。 如歌深吸一口气,道:“你好吗?我很想你。” 雪轻怨道:“就这样?你有没有想我想到茶饭不思呢?” 如歌“呼”的一声站起来! 她转身要走。 “臭丫头,那么大的脾气!”雪无奈地叹息,“怕是玉自寒已经很危险了吧。” 她站住。 转身,又一次问道:“你是雪衣王吗?” 雪凝视她。 静静地,他说: “是,我就是雪衣王。”(未完待续) 第12章 那个封印的力量在慢慢减弱,她体内的火焰会越来越强,她的容貌也会跟那人越来越像。 如水的月光。 满树桂花。 娇小玲球的花朵热烈地吐着芬芳。 “昨夜有人对我说,”如歌鲜艳的红衣在月色中有逼人的美丽,“师兄的‘病’只有雪衣王可以治得好……” 雪轻笑,仿佛迷人的花香: “哦,她这样说。” 如歌望着他,目光渐渐凝重:“雪,我想知道,师兄身上的寒咒是你下的吗?” 雪轻轻瞅她,漆黑的眼眸中似有忧伤流转。 “你说呢?” 如歌沉默一会儿:“希望不是你。” 雪笑得耀眼:“好啊,那就不是我!”他笑一笑,又说,“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去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雪……” “说啊……” 如歌揉一揉眉心,道: “好,我相信你。” 雪笑吟吟地将她拉下来,两人肩并肩坐在桂花树下,皎洁的月光筛过轻摇的花叶,温柔地洒在他和她的身上。 他没有骗她。 寒咒的确不是他所施。 只不过,皇上将那只玄冰盏赐给玉自寒时,他也在。他怎会不知道玄冰盏中有什么古怪,可是—— 细风吹过,如歌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师兄的厢房,雪只看见她洁玉般的耳垂,一小朵黄色的桂花坠在她的肩膀上。 他凝望着她。 夜空中万千云气舒卷。 可是,只要能像这样留在她身边,他任何事情都愿意去做。 “你怎么进来的?为何在王府中抚琴却没有侍卫出来?” “我设了结界啊,只有你能看得见我、听得见我。”雪将她肩上的花朵拈下来,托在手中。 “哦。” 他的话很奇怪’但如歌巳经不想多费脑筋了。 “那黑纱女子是谁呢?” “暗夜绝。” “暗夜绝?”如歌扭过脸看他,“是暗河的人吗?名字跟暗夜罗好像。” “她是暗夜罗的妹妹。” 如歌想一想:“你认得她?她说话的口气好像很恨你。” “你在关心我,对不对?” 雪将桂花凑近鼻间,轻轻吸着芬芳。 “你是我的朋友。” “所以关心我?” 如歌瞪着他,对这样孩子般的追问哭笑不得: “是!” 啊,幸福而甜蜜的花香! 雪的笑容闪闪亮亮,他飞快地在她颊边落下一个清香的吻,笑道: “多好,你心里有我。” 如歌用力将颊上奇异的感觉擦掉,瞪他:“正经一些说话,行不行?!”雪微笑不语。 “她说只有你能治好师兄。”如歌俯在膝盖上,胳膊将腿抱得很紧,“可是,我总觉得她似乎存有恶意。” “然后呢……” “会伤害到你吗?”如歌紧紧望着悠然而笑的雪。 雪静静凝视她: “如果会伤害到我,那又怎样?” 如歌咬住嘴唇,摇头道: “那就算了。” 仿佛雪地上最耀眼的阳光,他的眼中有闪亮如泪的光芒。 雪屏住呼吸: “我以为……” 原来,在她的心里,并不是只有玉自寒啊。他,也是她所在意的啊…… 夜色中。 桂花香气如月光一般美丽。 如歌怔怔道: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没有权力以另一个人的生命来交换。” “如果玉自寒真的死掉呢?” 她闭上眼睛:“我不知道。”她的脸色苍白,幽黑的睫毛微微颤动,“我不能去想……” “你爱他吗?” 雪的声音轻若花瓣飘落。 宁静。 然后是她的回答: “从小时候,只要在师兄身边,我就会觉得很安全,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只想要讲给他听。我那么喜欢战枫,可是他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远远没有师兄知道的多。我知道,师兄最爱护我,爹有时候还对我凶,可是在师兄眼里,我是最好的……” 她轻轻地说: “我自然爱师兄。有他在,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害怕。可是,师兄‘生病’了,他虽然一直都在对我微笑,可是我就是知道他身上其实很痛。” 泪水静静地从她脸上滑落。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用世上的一切来交换,让他好起来……可以在庭院里看碧玉铃铛,‘听’风的声音,可以在窗前喝一杯新茶,可以永远让我趴在他的膝上,拍拍我的脑袋……” 她的眼睛依然闭着,睫毛在泪水的浸泡下湿湿亮亮的。 “可是’他要死了吗……” 没有了师兄的日子,会死寂空洞得仿佛冬日里深深的枯井…… “笨丫头!” 雪的食指弹上如歌的额头,清脆的爆响惊落了沉静的桂花,悠悠飞舞在雪白的衣衫上…… “你真不是普通的笨啊,用你的笨脑袋想一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为什么……”如歌额上一块胭脂般的红印。 雪笑得很得意:“我在等你求我啊,求我去救你的师兄啊。”指间的花瓣滴溜溜旋舞,“看我对你多好,暗夜绝告诉你只有我有本领治好玉自寒,我就巴巴地跑过来了,都不用你费力气去找。” “是你叫她来的吗?” “那有什么关系?”雪笑道,“重要的是,我的确可以让玉自寒变回活蹦乱跳的样子。” 雪轻轻伸出手掌。 忽然间,雪花自他的掌心飞涌出,漫天轻扬,或是飘向夜空,或是依恋地在他眉梢唇角跳跃,映着皎洁的月光,满树黄色的桂花下,泛着银光的万千雪花,将耀眼白衣的他,映衬得像坠落凡间的仙子。 雪花越涌越多。 他的十指轻摇,雪凝成了冰,一朵绝美的冰花,晶莹剔透,光芒极盛。 他将冰花放在她手心。 如歌惊诧地望着他。 雪开心地笑:“天地之寒气全为我所操纵,玉自寒身上的寒咒,当然只有我能将它吸出来。” 如歌抓住他的胳膊: “雪……” “怎样,是不是要请我帮忙了?” 如_点头:“是——是——是——”紧张得有点结巴。 月亮似乎被云遮住。 夜色漆黑。 “他会救静渊王吗?” 玄衣男子有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哼,银雪虽然早已是仙人之身,但他的心却柔软多情。” 锃亮的铜镜中,黑纱女子将面纱慢慢揭开,冷艳的容貌仿佛凝着冰霜的白梅,让漆黑的夜又多了几份肃杀。 “如果只是为了得到那红衣女子,他似乎更应该让静渊王死去。” “你错了。” “如果静渊王死了,烈如歌的心只怕也会死。” 玄衣男子沉默。 暗夜绝的手指在自己美丽的脸庞上拂过,忽然一笑,肃杀之气却更重。 “不管银雪救不救静渊王,都是好事一桩。” “是。” 静渊王死,朝中必定大乱;雪衣王若吸出寒咒,势必对身子有极大损伤。玄衣男子知道,暗夜绝其实更希望雪衣王救人,因为一个雪衣王比所有的敌人加起来更加可怕。 “十九年了……” 暗夜绝幽幽叹息。 在他出来之前,她一定要将事情办好,这样,在他的眼中,或许会有她的存在吧。 那艳阳下刺目撼人的红衣…… 那惊世绝俗的气势…… 那万众之王的风姿…… 突然,她目光一凛! 也是红衣,那烈火山庄的烈如歌,眉眼神态间居然会那么像…… “你觉得我会帮你吗?” 雪笑眯眯地问。 “当然啊,”如歌将他的胳膊抓得很紧,“不是说,你是为了要帮助我才来的吗?” 一片雪花调皮地在雪的鼻尖闪耀。 “笨啊,我是在等你求我,可是没有说一定会答应啊。” “你!” “先说好,你要是生气,我,就走了。” “好好,我不生气……呵呵,我求你好不好?救救我的师兄好啦……” “没有诚意。” “那——我很有诚意很有诚意地请求你!” “嗯,让我想想。” “……” “……” “雪,想好了吗?” “我觉得很吃亏啊。” “啊?” “只是你的一句话,我就要劳心劳力地去救人,好像很吃亏啊。”“那你要怎样?” “你什么都肯答应我吗?”雪眼睛一亮。 “先说新听。” 雪暗暗瞪她一眼,臭丫头,为什么忽然精明了起来? “呵呵,没关系,你说啊。” 如歌暗笑,她又不是真的那么笨。要是让她去杀掉一千个人,也能答应吗?不过,他应该不会这么离谱吧。 香气四溢的桂花树下。 雪打量她。 自从平安镇一别,如歌的模样变化很大。 仿佛凿开了外层的宝石,她浑身流溢着让人炫目的光彩。如果说原本只是一个可爱的小丫头,如今她的美丽却可以动人心魄。 雪知道,随着她的成长,那个封印的力量在慢慢减弱,她体内的火焰会越来越强,她的容貌也会跟那人越来越像。 他曾经想永远封住她。 保护她。 然而,或许有些事情她必须自己去经历。 “我要你爱我。” 雪静静地说。 如歌怔住。 她慢慢坐直身子,凝视他。 半晌,她轻轻道:“我记得,我曾经回答过你。” …… ……她轻轻地说: …… ……“不是不喜欢你,只是 ”…… ……“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永远也不会有那种感觉。”…… ……”是,我不爱你。”…… …… “用你的爱,来换回玉自寒的生命。” 那朵小小的桂花,终于被雪拈碎了,香气极浓郁地在他指间缭绕。 如歌望着他,静静道:“是在品花楼,我第一次见到了你。为什么我会去品花楼呢?是想要挽回战枫的心。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不放弃,就可以将他的感情留在我身上。可是——” 她微微而笑:“你看,我失败了。” “你已经不再爱他。” “对。但我也明白了,对于爱,很多时候努力是无济于事的。” 雪古怪地瞅着她: “你都没有去试,你会爱我的,相信我,你会爱上我的!” 如歌静默。 雪的心中一片凄苦。 那么漫长寒冷的等待,居然—— 真的抵不过一个诅咒吗? 压抑的咳嗽声从玉自寒的屋中传出。 在寂静的夜中,听得分外惊心。 如歌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你师兄的生死就与我无关了。” 如歌一凛,目光转冷:“你在威胁我。” “对。” “如果我答应了你,却始终无法爱上你呢?” 雪脸色苍白,透明得仿佛一个呼吸就会融掉。 “我不会怨你。” “有期限吗?多长时间?” 如歌声音很淡。 雪轻轻拿起她放在地上的那朵冰花,冰花映着他如雪山之巅的阳光一般耀眼的容颜。 “三天。” 他对着冰花呵气。 升起一阵蒙蒙的寒雾。 三天? 如歌惊诧地盯紧他! “师兄!你醒了!” 床榻上小小的动静,使趴在床边的如歌醒了过来。她揉着眼睛,凑过去将玉自寒扶坐起来,替他将被子掖好,然后笑呵呵地问: “想吃些什么呢?” 玉自寒伸出手,轻轻抚了下她的眼睛,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如歌眨眨眼睛:“怎么样,眼圈黑黑的是不是看起来会有种傭懒的美丽?这是宫中最时兴的妆容呢!” “昨晚你一直在这里?” “没有,”如歌摇头,“我是天快亮了才溜进来的。呵呵,我只告诉你啊,可不能让玄璜、黄琮他们知道我偷懒。” 玉自寒微笑。 他摸摸她的脑袋,知道她不想让他担心,就没有再问下去。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 如歌忽然说:“师兄,我想要离开三天。” 玉自寒望着她。 如歌扭着手指头,道:“哎呀,都来京城这么久了,还没有出去玩过“歌儿……”玉自寒道,“你为什么紧张?”“啊?!” 如歌急忙松开绞得通红的手指头,用力地笑:“呵呵,我不是紧张,我是……我是心虚!” “心虚?” “是啊,你看,你身子不好,我还想着要出去玩,是不是很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如歌苦恼地说,脸颊红红的。 玉自寒笑了。 “让黄琮陪你一起。” “不要!” 如歌大叫。 立时她就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不好意思地笑:“呵呵,我是说,有黄琮陪着,很多地方我就不方便去了。” “你要去哪里?” “比如……青楼啊,我要去开开眼界。” “咳,”玉自寒好笑地轻咳,“似乎你在品花楼待过一段日子吧。” 如歌的脸“腾”地涨红!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在青楼里做丫头,和扮做客人的感觉会是不一样的!我是想要扮做……而不是……哎呀……” 玉自寒轻轻笑着。 “知道了,你去玩吧。” 呼—— 心“扑通扑通”,如歌扶住胸脯长出一口气,天哪,撒谎的感觉居然这么难受! “嚼……”如歌想一想,盯嘱他说,“师兄,我不在这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玉自寒微笑,点头。 如歌忽然有些气恼: “啊,我好像总是在说这句话,重复来重复去,师兄你不可以乖一些吗?不晓得我有多担心!” 她的语气仿佛他是最让人忧心的孩子。 玉自寒淡淡地笑。 在他心里,她又何尝不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呢? “对了,这个还给你。” 如歌褪下手上的羊脂白玉扳指,笑道: “这只扳指好像很了不起啊,从小你就一直戴着,在宫里那天又用它帮我解了围。” 玉自寒道:“这是母亲生前之物。” 如歌一怔,那扳指顿时变得会烫手一般,急忙放进他的掌心,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应该早些还给你才是。”这几日一直为他的“病”发愁,刚才方想起来。 雕花的白玉扳指。 在玉自寒的掌心淡淡蕴着光华。 “留下它,好吗?” 如歌惊诧地抬头。 玉自寒凝视她:“我喜欢它在你身上。” “可是……戴起来会有些大……”如歌嗫嚅道。 “父皇说,母亲一向是这样戴它。” 一根长长的鲜红的细绳,穿过莹白的扳指,他修长的手指挽住了一个很精巧的结。 玉自寒轻道:“可以吗?” 如歌的脸火辣辣的涨得通红:“啊……你……怎么会有丝绳呢……” 玉自寒微笑道:“因为我是师兄啊。” 这算什么答案?! 只要是师兄,就可以未卜先知地在身上备根绳子吗? 如歌不服气地瞪他! 却一不小心,望进了他深深的眼底…… 清晨阳光灿烂。 小鸟在歌唱。 风吹着树叶“哗啦哗啦”响,像如歌骤然狂跳的脉搏! 玉自寒的眼睛。 温和清澈…… 然而多了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执拗…… 他望着她,眼中有那么多深深的感情…… 如歌揪紧了棉被的青色缎面。 她无措地喊:“师兄?” 玉自寒微笑着,却执拗地将穿着白玉扳指的红绳套过她的头顶。 他清寒的双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 拂过她的耳朵—— 拂过她滚烫的面颊—— 拂上她的下巴—— 然后—— 他吻了她。 那年。 满树海棠花。 春风如醉。 漫天粉红色花瓣梦幻般迷离地飞舞。 一颗青涩的小杏儿,酸得他要从轮椅中跳起来! 从此,他心里就有了她。 一直没有让她知道。 因为他有残缺。 因为她太美好。 因为她心里另有喜欢的人。 可是—— 这一刻,他想吻她。 她有些惊慌的双唇,在他的唇下轻轻颤抖。像泉水一样清甜,他轻轻吻着她。他吻着她,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可是,他知道她不会推开他。 因为,她会怕伤害到他。 这一生,就让他放肆这么一次。 吻着他爱的人。 然后,他会幸福地死去,告诉自己,他也吻过心爱的人。 第二天的清晨。 当雪撩开马车的布帘,将蜷缩着睡成一团的如歌抱出来时,朝霞映在她的鬓角上,轻轻细细的绒毛像镀着柔和的金光。他含笑地对着她的耳朵轻唤: “懒丫头,醒来了!” 在他怀中,如歌懒洋洋地动了动。 然后——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脸蛋通红,“腾”的一声,挣扎着跳下来,瞪着他:“喂,为什么要抱我?!” 雪笑道:“快看,我们到哪里了?” 如歌定睛看去,张大了嘴巴: “这里——” 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雪记烧饼铺的招牌上! 一直到走进来,如歌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 这么久没有人的铺子,里面居然一尘不染,箩筐就像崭新的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墙边,有一袋新的面粉,黑黑的芝麻在碗里盛着,高高的柴火堆在灶台边,温暖的火苗在灶里燃烧。 她瞪着雪,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让她的鼻子有些酸。 雪微笑道:“傻丫头,别只顾着发呆,快做烧饼啊,全平安镇的人都知道我们今天重新开张!” “雪……” “做得用心点啊,不要砸了我的招牌!” 如歌吸吸鼻子,大声道: “放心吧!老板!我做的烧饼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金黄酥脆的烧饼。 淡红如烟的美人儿。 名扬平安镇的雪记烧饼铺的招牌烧饼! 在鞭炮的“噼里啪啦”中。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街坊乡亲将铺子门脸挤得水泄不通。 “我要一斤!” “给我两斤!” “四个甜烧饼!两个咸烧饼!” “哎呀,终于又能吃到你们的烧饼了,自从你们走了,总觉得心里嘴里少点什么!” “最喜欢吃红衣裳大姐姐的烧饼了!” “哈哈,既然又开张了,就不要走了,街坊四邻都很想你们呢!” “咦,前些日子你们两个是不是回乡成亲去了?”裁缝冯大娘忽然嚷嚷道,“在咱们平安镇要不要再办一场酒席啊?” “是啊,两个年轻人没有经验,我们可以帮忙啊!” 卖菜的郭三嫂、贩鱼的郑大哥、卖胭脂的李小货郎都热情地大声说着。 如歌包着烧饼,用衣袖擦擦额角的汗,抬眼看了下雪。 雪一身耀眼的白衣,仿佛是无数道阳光幻化而成,站在那箩烧饼旁边,连烧饼似乎都有金灿灿的光芒。 他笑着,幸福的笑容让买烧饼的所有人,都好像沐浴在幸福的春风中。 “多谢大家捧场!这是我和娘子回平安镇的第一天!今天所有的烧饼全部无偿赠送!多谢大家以前对我们的照顾!” “哇!” 平安镇众百姓一片欢声—— “祝你们白头偕老!” “永远恩恩爱爱!” “早生贵子!” “多子多福!” “一辈子不红脸不吵架!” “大哥哥大姐姐明天就生一个小弟弟出来玩!” “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天,雪的笑容如此幸福,如此美丽,就那样深深地烙印在了平安镇人的心底。 以至于很久以后。 当时的许多人,依然可以清晰地记起他笑时那风华绝代的模样。 傍晚。 如歌将最后一道菜放在木桌上,把竹筷摆在雪面前,道:“吃饭了。” 雪拿起筷子,托着下巴笑: “丫头,你的脾气似乎变好了啊,早上说你是我娘子都不生气。” 如歌扒着白饭:“我答应了你。” “答应做我娘子了吗?”雪笑嘻嘻的。 如歌瞅着他:“你很奇怪,总是嬉皮笑脸地开玩笑,可是,有时候又认真得很可怕。” “这才神秘有魅力啊!”雪笑得很开心。 “没有想到,你会带我来这里……”如歌怔怔地说。 “不好吗?” “在这里最初的时光,真的是无忧无虑。” “你会永远记得吗?” “永远不会忘。” “那多好,你也会一并永远记住我。” “雪……” 为什么他的表情那么忧伤?却只是一瞬,快得令如歌怀疑是自己眼花。 雪的笑容灿烂如春归大地百花齐开: “丫头,我们永远留在这里,永远也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 “好不好……”雪小声地可怜兮兮地哀求。 如歌慢慢吸一口气,望住他: “你是说认真的吗?” 雪的眼神渐渐暗淡,沮丧道: “只当哄哄我开心好吗?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没有人来打扰,我只喜欢你,你只喜欢我,快快乐乐地看着你变成白头发的小老太婆……” 如歌说不出话。 半晌,她郑重地抬起眼睛,说:“雪,等师兄的病治好了,我会很用心地试着去爱你。” 雪的表情很古怪。 他低下头,飞快地将碗里的饭扒进嘴里。 “雪,你怎么了?”如歌担忧地问。 雪吃完饭,情绪好像突然好了起来,对她笑道: “明天早上卖完烧饼,我们去落云山玩一玩,好吗?” “咦,那里不是很远吗?一天可以打个来回吗?” “傻丫头,一夜之间就可以让你从京城来到这里,去落云山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呀!我忘了问!你怎么让马车跑得那么快?!”当初她赶去京城,可是足足用了四天三夜。 “哈,”雪得意洋洋地笑,“你没有发现吗?我是仙人……” 如歌皱起脸:“拜托,撒谎可不可以不要太离谱,哪有你这么嬉皮笑脸不正经的神仙。”人家神仙都是仙风道骨,很有气势的。 雪哭笑不得:“你这个没见识的……” 如歌收拾好碗筷。 “大仙,让一让,我要去刷碗了。 “不要叫我大仙!” “半仙……” “死丫头!” “水仙……” 屋外,如歌偷偷笑着刷碗。 屋里,雪气得跳脚,但唇边却有一抹宠溺的笑容。 天空透澈蔚蓝。 白云在山腰海浪般翻涌。 绿茵茵的满坡青草。 小小的野花迷人地在山石间摇曳,芳香扑鼻。 如歌摊开四肢躺在青草上,鲜红的衣裳在阳光照耀下,有夺目的光彩。她的呼吸很轻,似乎已经睡去,梦中依然淡淡皱着眉,唇角恍惚有轻轻的呢喃。 一片宽大的雪白衣袖为她遮住太阳。 睡梦中,如歌的脸侧过去。 一根青草触到她的唇瓣,清香而青涩…… 像是吻的味道…… 那时,他吻住了她…… 他的唇清凉而紧张,吻着她,微微有些颤抖…… 她慌得不知道该怎样做…… 双手僵硬在身旁…… 或许,她应该推开他,她能够推开他…… 她感觉到他的唇轻轻吻着她……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战枫的吻是激烈而残忍的,而他的吻,那么温暖…… 他吻着她时,她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清远如玉的面容,有两抹羞涩的晕红,眼睛闭得很紧,像是怕一睁开,一生的梦就会醒来…… 她的心怦然变得像棉花一般柔软…… 那样的他…… 她静静又闭上了眼睛,双手扶住了他清瘦的腰身…… 她,也轻轻吻着他的唇…… 刺目的阳光! 啊…… 如歌难受地用手遮住眼睛! 终于,她*着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一身白衣的雪背对着她而坐,背脊挺直,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她觉得不对劲:“雪,你怎么了?” 雪怒声:“你在干什么!” “啊,我好像睡着了……” “你梦见谁了?!” “我……”如歌皱眉,坐起身来,“……我梦见谁,有什么关系吗?” 雪转过身,发怒的样子像疾风骤雨中摇摇欲坠的梨花! “你梦见玉自寒了,对不对?!” 如歌沉默。 “你骗我!”雪气得脸色煞白,“你答应了这三天会好好爱我!却在偷偷地想玉自寒吗?!” 如歌偏过脑袋,咬住嘴唇。 “好!你好!”雪恨声道,“既然你骗了我,那我也不要去救玉自寒了,你现在就走!” 如歌惊怔,瞪住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去救玉自寒了!我为什么要救他?!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雪愤不择言,她沉睡时那温柔怜爱的神情,那嘴里喃喃的“师兄”,刺激到他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山谷中穿过一阵疾风。 洁白的云海被吹得汹涌翻滚。 如歌握紧拳头:“你在无理取闹吗?我是答应这三天会试着去爱你,可是,在梦里会梦到什么,是我能控制的吗?” 雪愤愤地瞅着她,眼中有委屈。 山中很宁静。 野花摇摆的响动轻不可闻。 如歌停一下,道:“是,师兄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不用必须去救他,是我在勉强你。” 她站起来,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爱上你。我走了。” 空气顿时沉静得怪异。 她回过身,离去。 心中不是不难过,可是,终究她也无法骗自己。雪对她的感情,她知道,她想回报,可是,却无法用这种方法。 明知道不爱他,何苦又欺骗自己,又欺骗他呢? 鲜红的裙角掠过茵茵的绿草,如歌的眉宇间有无奈和自嘲。这一刻,她只想赶回去,回到玉自寒的身边,哪怕他必定会死,在他去之前,她要一直在他身边。 然而—— 她走不动。 雪轻轻扯住了她的裙角,力道不大,却让她半步也挪不了。 “还有一天半。” 声音柔美低沉。 “不爱我,就假装爱我好了。”雪的手指苍白,“只要一天半的时间。” 她心乱如麻。 “我会治好玉自寒。” 天空蔚蓝如洗。 野花静静芬芳。 雪固执地扯着如歌的裙角,久久没有放开。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第三天的夜晚。 如歌将铺子里所有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坐在门槛处,托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月亮,怔怔出神。 明天她就可以回去,不晓得师兄现在怎样了。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也托着下巴。 他的白衣比月光皎洁。 “丫头,是我搞砸了一切。”低低沮丧的声音,“刚来的时候,你还那么开心,可是,昨天我莫名其妙地对你发脾气……” “对不起。”如歌静静地说。 “……” “是我伤了你的心。”她望向他,眼眸柔和安宁,“雪,伤害了你,我会受到惩罚的。” 月光下。 雪的肌肤晶莹得仿佛透明,他轻轻摇头,笑容温柔如水: “不会,我会把一切对你的伤害都背负起来。” 如歌怔住,缓缓道:“雪,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当初在品花楼你会选中我?” “傻丫头……” “……” 雪叹息:“还是不明白吗?不是我选中了你,而是我一直在品花楼等你。知道你有一天会来,于是,我开了这品花楼。” “哦,原来你就是品花楼的大老板。”如歌想一想,又笑,“我曾经很崇拜你呢。”怪不得,开好一家烧饼铺对他亦是小菜一碟。 “现在你也可以崇拜我啊。” “为什么要等我?你以前认识我吗?”如歌接着问。 雪的目光渐渐悠长。 月色轻洒在他的白衣上,他沉浸在回忆中的目光,如月色一般悠长。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有多久?” “自你出生前,我就在等你。” “哦。” 如歌抱住膝盖,不再说话。 “臭丫头!你就只有一个‘哦’吗?”雪凶神恶煞。 “那要说什么?”如歌皱皱鼻子,“说谢谢你,我很荣幸?” “死丫头!!” 如歌笑道:“你看,如果你在骗我,我为什么要谢你呢?如果你喜欢的是出生前的我,姑且不说这有多滑稽,那也用不着我感激,感动的应该是‘她’。” 她扭过头,凝望他:“雪,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对我好,你对我的好,我都在心里记着,或许不能用你希望的方式来回报,可是,我真的都知道。” 秋夜的风,拂过月下的树梢。 坐在烧饼铺门槛上的两人,就那样,宁静地彼此凝望。 他白衣皎洁。 她红衣鲜艳。 在璀璨的夜空下。 目光静静流淌。 良久。 “丫头,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什么?” “让我躺在你的怀里,就像你的情人一样,你用手轻轻抚摩着我,我像孩子一样睡着。” 长廊下。 “丁丁当当……” 碧玉铃铛被风吹得狂乱! 薄如蝉翼的铃铛,只恐风若再疾劲些,便要碎去了…… 轮椅中。 青衣的玉自寒似已睡去。 眉间的寒气显得愈发厚重,清俊的眉上好像结了冰霜。 但,他是微笑的。 仿佛—— 他又回到了那个清晨。 轻轻吻着心爱的人。 她似乎也轻轻吻了他。 玄璜将毯子盖在玉自寒身上,然后想把轮椅推进屋里。 风越来越大了。 月亮也被乌云遮挡。 玉自寒摇摇手。 他没有睡。 他要在庭院里,如果她回来了,就可以早一些看得见。 平安镇。 烧饼铺里。 雪像孩子一样睡在如歌怀里。 他睁着眼睛,调皮的样子也像一个孩子。 “你身上很香。” 如歌怔怔地回过神,道:“是吗?” “是啊,”他耸耸鼻子,“好像比我还香。” “哦。” “丫头,你可以专心些吗?不要再去想玉自寒了,”雪委屈地在她怀里翻个身,“人家只有这一晚上。” 声音中有凉凉的寂寞。 如歌听着,忽然皱眉道:“雪,救了师兄,你不会有事情吧?”记得问过他这个问题,而他并没有正面回答。 雪将脸埋在她香软的腰间,孩子般闷声道:“不会有事,我是仙人,不会死的。” “真的吗?” “ 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当然骗过我,跟我回烈火山庄的时候,你说……” “还在记恨啊。” 如歌叹息:“倒也不是,只是,总觉得有些担心。” “放心好了……” 夜越来越深。 雪闭上眼睛,呢喃地说:“我要睡了。” “睡吧。” 如歌靠在墙上,把被子盖在他身上。 “你对玉自寒也这样细心吗?”雪的唇角有丝苦涩。 “什么?” 她没有听清。 “我说,你可以拍着我的肩膀吗?这样,我可以睡得更香甜些。” “哦。” 如歌轻柔地拍着他,一下一下。 那一夜。 就这样过去了。 如歌倚着墙,怀里抱着孩童一般的雪,慢慢地,她睡着了,拍着他的手掌慢慢滑下来。 雪却没有睡。 在她怀里,静静地听着她均匀的呼吸。 她,离他那么近。 这一夜,他想拉成永恒那么长。(未完待续) 第13章 封住姓令人窒息的美丽, 封住她体内熊熊的火焰。 他想让她只做一个平凡的人, 不要有太美的容貌和绝世的功力。 这样,她或许会更幸福。 陪在她身边,过着平凡的日子, 也是他最向往的幸福。 “今晚?” “是。” “消息放出去了吗?”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 “那里守卫如何?” “……” “黑翼?!” 暗夜绝不悦地盯住忽然沉默的男子。 “属下觉得奇怪,”黑衣男子眼中有犹豫,“静渊王府的防备比平日好像松懈许多。” “哦?” 暗夜绝暗暗吃惊。雪衣王向有神算,断不该这般松懈大意。 “属下担心其中有诈。” 她冷哼:“不管是否有诈,这都是难得的机会,绝不可以错过!” “只有三宫主跟属下两人同去?” “你对本座没有信心?!” “不敢。”黑翼沉声道,“只是多带些人把握更大些。” “哼!”暗夜绝狠狠地一振长袖,“你明知我是偷偷出富,偏说这些做什么?!” 黑翼垂目而立。 “若是你怕‘他’日后责罚你,这次也不用跟着我了!” “属下不敢。保护三富主是属下的责任。” “那就少废话!知道你们从来就没有将我看在眼里!” “属下不敢。” 黑翼的目光如古井无波。 暗夜绝恼怒地一掌甩翻案上的铜镜,冷艳的面孔裹上严霜,大步迈出阴暗的殿堂。 黑翼跟随。 奇怪,这殿堂如此阴森寒冷,莫非是在地下不成? 静渊王府。 赤璋、白琥、玄璜、黄琮皆神色凝重,站在厢房外的长廊上。 窗上透出摇曳的烛火。 隐约可以看见两个身影,一人似坐在轮椅上,一人盘膝坐于他身后。 两人这个模样已然半个时辰。 庭院中一片寂静。 只有阵阵带着寒气的白烟,从窗中暗暗透出。 树叶轻动。 白琥低声冷笑道:“好像要来了。” 黄琮握住腰间的长河剑,颦眉道:“来得好!” 白烟绵绵不断地从木窗涌出。 赤璋的脸似乎更红涨了些,他的手掌似乎也比平时大了一倍,像涨满了血一样。 玄璜却好像没有听见他们说话,径直望着那安静的窗子,淡眉细目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夜色中传来一声清啸。 像是鹰。 但这里哪儿来的鹰? 白琥、黄琮、赤璋循声望去,心中早已打起十二分警惕。 玄璜也缓缓转回头。 一盏微弱的灯。 如歌用内力护住它,使它不至于像另外七盏灯一样被寒气逼得熄灭掉。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玉自寒和雪。 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屋内如严冬一样寒冷。 玉自寒面色苍白,青衣被薄汗濡湿,体内仿佛有无数道阴寒的气流游走,又仿佛正在被一个更强大更森寒的黑洞吸入。 可是他无力抵抗。 因为雪封住了他所有的穴道。 雪盘膝而坐,掌心抵住玉自寒的后背。 袅袅寒气自雪的头顶溢出,他的脸色亦是苍白,却苍白得晶莹通透,映着雪白的外衣,有种惊心的美丽。 时间仿佛静止。 如歌不晓得这样过了多久。 灯盏中的油,已经燃去了小半。 雪忽然闷咳一声,苍白的脸上透出两朵诡异的红晕。 他的手掌有些颤抖。 身子微微一斜。 如歌大惊,手一抖,滚烫的灯油落在她手掌上,险些便惊呼出来。 啊,不可以。 她知道在用功疗伤的时候最忌有打扰。 可是,看雪的气色,她真的很担心。 雪似乎察觉了她的担忧。 轻轻侧过头,对她调皮地眨眨眼睛。 丫头,我没事…… 如歌略微松口气,又望向玉自寒。 玉自寒陷在昏睡中,双目柔和地闭着,嘴唇已不似前几日的煞白,面颊也有了淡淡的神采。 希望一切顺利。 如歌紧握住手中的灯。 漆黑的夜色中。 静渊王府后院高高的墙头上,忽然多了黑压压一大片黑影。 “噗!噗!噗!” 十几只红翎白箭破空而来! 向静渊王厢房的窗子射去! “远攻?!” 白琥用衣袖之风将射来的箭扫开,怒笑道:“兔崽子们,有胆量下来跟爷爷我好生比画几招,藏在墙头上算什么本事!” 说话间,飞来的箭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饶是玄璜、赤璋、黄琮用尽全力将它们挑开,但在密密麻麻的箭海中,仍显得煞是狼狈。 “哼哼,刀无暇那小子倒是蛮聪明!” 静渊王府东墙边的角落里,有两个淡如烟的黑影,他们似乎在一个诡异的结界中,没有人能够看到。 黑纱女子冷笑道:“居然想到放箭偷袭?好主意!若是硬拼,天下无刀来的人再多,四大护卫也不会很怕;远攻放箭,只要一根箭能射进屋中,必会扰乱心神,银雪同静渊王皆会受影响。哼哼,如此便是一个寻常的天下无刀弟子,四大护卫也大意不得。” “是。”黑翼道。 庭院处箭如雨下,玄璜等四人牢牢将窗子护住。 “哼哼,时间一长,怕他们也支持不住了。’ “静渊王府只有四个人?” 暗夜绝眼光一闪: “什么?” 黑翼道:“王府侍卫们去哪里了?”偌大的静渊王府,备受皇上疼爱的静渊王,怎会只有区区四个护卫? “你是说?” “怕是诱敌之计。” 暗夜绝一惊,再向庭院望去,只见形势已变。 厢房外的长廊上,突然放下一张孔眼很密的巨大的网,极是结实,任多少飞箭也无法射穿。 此网一放,护住窗子,墙头众箭手顿时毫无用处。 玄璜手一挥,只见几百名精神抖擞的侍卫从个各角落中现身,另有近二百人居然出现在那些箭手的背后! 可怜众箭手带来的箭已经大多射了出去,更要命的是,原本以为的偷袭,结果却是落入了别人设好的陷阱,顿时手足无措慌成一团。 无人察觉的结界中。 暗夜绝眼睛眯起来:“哼哼,静渊王……” 黑翼的目中似有尊敬:“静渊王虽身有残疾,但智慧却远在众皇子之上。” “……”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埋伏在院墙内外的王府侍卫们万箭齐发,成包围之势,向墙头上的箭手们射去! 没有了箭。 手脚好像也没有了力气。 众箭手叫苦不迭,纵飞天遁地只怕也无法从这里逃脱了,不由面面相觑,面露苦色。 这时,玄璜清啸道: “如果不想死,就将你们的弓箭和所有的兵刃抛下来!” 突然,从墙头飞起五条身影! 疾扑静渊王厢房! 只要杀了静渊王,情势便可陡然逆转! 杀静渊王,便是今晚的目标! “这就对了,出那么多花招,不如干脆杀死敌人!” 暗夜绝冷笑。 如歌知道,雪用功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灯火一明一暗。 屋内的寒气让她浑身发冷。 玉自寒的面色逐渐红晕,清俊的面容淡淡焕出玉般温泽。 在白色的寒气中。 他却仿佛沐浴在四月的春风里。 雪的面容却惊心地煞白。 他的嘴唇也毫无血色,就如冻在薄冰中的雪花,轻轻一个弹指,就会碎裂。 他的身子轻轻摇晃。 抵住玉自寒背心的双手,已然僵冷成冰块。 “嘭——!” 屋门被巨大的掌力震成碎片! 浓烈的白烟滚滚向屋外涌出! 隐约可以看见两人的身影,正在运功…… “好!” 暗夜绝眼光骤闪! 黑翼沉默,他远远地发现,,玄璜等人并没有努力阻止那五人,当那五人冲进去时,白琥的嘴边甚至还有了笑意。 白烟涌到庭院里! “有毒!” 屋里传出惊呼,然后是“咕咚”几声,听来像是那五人晕倒栽地的动静! 白烟飘到墙头,原本还大喜欢呼的众箭手,不觉已吸入了很多。待到发现那白烟竟是迷魂的东西,早已经迟了,东倒西歪软成一片。 “哈哈哈哈!” 白琥拍掌大笑,王爷果真神机妙算,事先已命众人服下解药。这一场想像中的恶战,竟然可以一滴血不流地拿下来! 玄璜、赤璋、黄琮亦是相视一笑。 结界中。 暗夜绝恨声道:“上当了!银雪他们竟然不在王府!这一场戏却是为天下无刀准备的!” “是。” “闭嘴!你竟敢嘲笑本座?!” “属下不敢。” 暗夜绝气得浑身颤抖:“银雪啊银雪,莫要以为本座找不到你!只要你果然吸出了寒咒,无论藏在什么地方,我也能将你找出来!” 沁透寒意的白雾,在屋内逐渐散去。 雪轻轻吸口气。 他对如歌招招手,然后松开了玉自寒。 “觉得怎样?”如歌急切地问着,她扶住玉自寒,感觉他的身子软绵无力得像刚出生的婴儿。 玉自寒额头有细细的汗珠,双颊有浅浅的晕泽。他虚弱道: “我很好。” 然后,他对雪郑重地抱拳表达谢意。 雪却侧过身,装做没有看见。 如歌道:“师兄,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玉自寒摇摇头:“有一些疲惫,想睡一下。”方才的疗治,他浑身的气力都像是被抽走了,沉重的睡意让他的脑袋昏沉。 “那你睡吧。” “好。” 如歌让玉自寒轻轻平躺在床上,听他呼吸渐轻,想他已然睡去。拍拍他的肩膀,她胸中担忧许久的一口气终于舒出。 玉自寒拂住她的手,又睁开眼,淡笑道: “不要再担心。” 如歌瞪他一眼:“师兄你快睡好了!” 玉自寒道: “好。” 然后,他真正睡去了。 雪食指一伸,快如闪电点中熟睡中玉自寒的周身大穴! 如歌惊道: “你做什么?!” “他必须不受干扰地睡足三天三夜,否则对身体有极大伤害。我点了他的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也不会醒来了。三天后,穴道会自行解开。” 雪的语气很冷淡。 如歌面颊“腾”地羞红,急忙向他赔礼:“对不起,雪,刚才我情急之下口气不好,你不要生气。” 雪冷笑道:“我哪里会生气,原就知道你心里只有师兄,何曾有过我?” 这样的雪! 如歌惊得睁大眼睛:“我……” “你走吧。”雪的声音极冷极淡,“你给了我三天的时间,我救了你的师兄,从此两不相欠。’ 如歌奇怪极了。 “雪,你怎么如此古怪?” 雪冷淡道: “我已对你绝望了,一个心里没有我的女人,巴巴地守在她身边又有什么意思?你快走,带你师兄一起走,我也要睡了。” 如歌僵在那里。 “不走吗?”雪站起身,“好,那我走!” “等一下!” 如歌叫住他,走到他身前,深深鞠躬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救了我的师兄,便是我的恩人。他日若有差遣,烈如歌赴汤蹈火绝无二言!” 雪古怪地瞅着她: “那你还这么多废话?我让你走!听见没有!马上走!” 如歌咬住嘴唇,抱起床上的玉自寒,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屋门轻轻关上。 灯中的火苗骤然跳动,猛地一亮,然后熄灭了。 灯盏中的油终于燃尽。 屋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 雪就那样站着,听着外面的脚步远远地离去,那脚步的主人似乎连一丝犹豫都不曾有。 她走了。 她真的走了。 他倚住墙壁,慢慢滑下来,坐在冰冷的地上,抱住脑袋,然后,他像孩子一般开始哭泣。 无情的丫头!她心里竟然真的一点也没有他吗?虽然是他赶她走,可是她怎么可以抱着玉自寒,头也不回地就走出去呢?!她知不知道他的心已经痛得要炸开了?! 雪的白衣在黑暗中像脆弱的白花。 抽泣声越来越大。 他哭得像个绝望的孩子。 她终究还是不爱他吗?那么努力地让她快乐,让她开心,忍受那样漫长而寒冷的等待,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去做,她还是不爱他吗? 他知道她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其实就算记得,她也从来没有爱过他。 以前没有。 如今仍是没有。 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以为只要守在她身边,看她幸福,就可以满足了。但,他是贪心的,他一点也不满足!他要她爱他,哪怕只有一点点爱他! 可是,她不爱他。 寒气像魔爪一样扼住他的喉咙,泪水在他苍白晶莹的脸上冻凝成冰珠…… “看啊,这是天人银雪吗?” 阴毒嘲讽的声音在漆黑的屋里响起,那人的黑纱与夜色融成一片。 那人俯下身子盯着他: “你居然会哭?哼哼,这倒是我见过最稀奇的事。” 仿佛有风吹过,雪的泪痕全无。 雪冷冷道: “二十年前,当有人知道兄长另有深爱之人,在暗河边哭得呕吐,用发簪在自己的胸口足足戳了一十六下,不晓得是不是也很稀奇?” “你!”暗夜绝惊道,“你怎会……” 雪冷笑道:“我还知道,当年是谁放走了……” “闭嘴!” 暗夜绝恐瞑地大喊,踉跄后退两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雪悠悠地站起来,轻轻一笑:“你今天才晓得吗?果然很蠢笨,怨不得他看不上你。” 暗夜绝气得银牙欲碎:“银雪,休要再狂妄,本座用两根手指头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哦?”雪轻扬眉毛。 “哼哼,”暗夜绝阴笑,“以为藏在这里就没人可以找到吗?你吸出寒咒,功力极虚,我只要稍一感应就可以找到你的方位。” “是吗?所以你去了静渊王府。” “你——” “蠢货就是蠢货。”雪讥笑道,“怎么黑翼没有陪你,不怕你死在我手里吗?” “哈哈哈哈!”暗夜绝仰声笑道,“你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只怕连只蚂蚁也无法捏死,还用得着黑翼动手吗?!”她怕黑翼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事情,打发他在远处盯着。黑翼效忠的主人从来就不是她。 “哦?那你来试试啊。” 雪的笑容淡雅动人。 暗夜绝狐疑地打量他: “你的体质原本极寒,又吸入了寒咒,此刻必定寒毒逼心,有如千万把冰刀在绞剐……” “是吗?那我岂非很痛苦?”雪轻笑。 暗夜绝眯起眼睛:“你很奇怪。为什么要救静渊王那小子?如果是为了得到那个丫头的心,杀了他不是更痛快?” “我没有你那样卑鄙。” “哼哼,”暗夜绝冷笑,“果真正大光明的话,你怎会任由皇帝将玄冰盏赐给他?还不是想让那丫头来求你!说到这儿,你倒要谢谢我了。” 雪点头:“不错,你确是帮了忙。否则我如何开口说,我知道玄冰盏中有咒呢?” “哼,景献王原本想让皇帝中寒咒,怎晓得爱儿情重的皇帝将它赐给了静渊王。人算不如天算,不过,静渊王要是死了也不错,可惜他们又失败了。” “运气如此差,想必你们不会看好景献王了。只是敬阳王一向有烈火山庄支持,你们想插进去只怕很困难吧。” “未必……”话说一半,暗夜绝陡然警觉,“你在套我吗?” 雪好像听了笑话:“天下之事,哪里有我不知道的!”他凝视她,“送你一句忠告,战枫未必如你所愿。” 暗夜绝的眼神惊疑不定,半晌,她终于静下来。 “那你告诉我,今晚你会死在我的手上吗?” 雪的白衣在黑暗中依然光彩夺目。 “如果死,也会是因为我爱的人,而不是被你这个蠢女人杀死。” 暗夜罗的手中忽然飘出一条黑纱。 在漆黑的屋中如灵蛇旋舞。 “那我们试一试。” 说着,黑纱疾扑雪的喉咙! 屋外,黑翼远远地站在僻静的角落里。 耳朵轻轻一颤。 他能听到屋里隐隐传来的动静。 他的面容如古井一般平淡,不见一丝波澜,似乎那里面发生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如果你仔细去看,能发现他的拳握得很紧。 轻无声息地—— 一个身影自他背后闪出。 一拳击向他的后脑! 黑翼应声而倒! 他晕死在地上,脸埋在泥土里。 偷袭他的人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得手,一时有些错愕。想一想,伸手取下他腰中佩剑,又悄无声息地向屋子行去。 待偷袭之人走远。 黑翼在泥土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黑纱扼住了雪的喉咙! 暗夜绝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名震天下的银雪,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方才那么多废话,只是在拖延时间是不是?!哈哈哈哈,今天让你死在姑奶奶手中,也不至于辱没了你!” 冰寒的气息窒得雪胸口撕裂般剧痛! 他忍不住“呕——”的一声吐出血来,那血带着森森寒光,溅在黑纱上!雪苦笑。报应来得好快,他使玉自寒承受的痛苦,已经完全转到了自己身上。方才他只是在勉力支撑,但此刻寒毒汹涌攻来,再非他能阻挡。 暗夜绝收紧掌中黑纱。 “好多情的人,明知我等着取你性命,明知吸了至阴的寒咒后再非我的对手,却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赌这一把!你究竟是多情啊,还是愚蠢!” 雪的面容窒息得涨红,像三月的桃花,有出奇的艳丽。 他咳着血笑:“你杀了我,无非也是想让他夸赞你。他心里爱的又是你吗?” 这声音虽渐渐微弱,但如刀子般狠狠地捅在暗夜绝胸口。 暗夜绝黑纱狂舞! 她怒喝道:“闭嘴!他爱的是我!他只能爱我!那个贱人,想把他夺走,只有死路一条!凡是妨碍我的人只有死!” 她神态欲疯狂! 雪忽然目光一闪,轻笑道:“可是,她就算死了,他心里爱的仍然是她。你只是个荒唐的笑话。” “我不是!啊——我——” 她狂怒地勒紧黑纱,要将他立时扼死! 然而—— 一股冰凉灌穿她的胸膛! 她愕然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把锋利的剑从她的胸口冒出来!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惊住! 缓缓转身—— 她看到了一个鲜红衣裳面孔雪白的少女,那少女冷冷地望着她。 暗夜绝惊怒道:“烈如歌!你居然偷袭我!”死也无法相信,她居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偷袭! 如歌扬手又将剑从暗夜绝身上狠狠拔出来!她一直在等,她知道以她的武功不是暗夜绝的对手,她只能等,等暗夜绝狂乱忘形的那一刻。 雪发现了她。 也把机会给了她。 鲜血从暗夜绝胸口狂喷而出! 如歌忽然觉得双腿有些软,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她咬紧牙,一剑斩断缠住雪喉咙的黑纱,扶住他,却喉咙干哑得说不出话。 雪凝视着她,嫣然一笑:“丫头,你又跑回来做什么呢?” 如歌扶着他向门口走,眼睛紧紧地盯着胸口血如泉涌的暗夜绝,不晓得该不该再补给她一剑,没心情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丫头,你终究还是不放心我,对不对?” 雪笑得很轻柔。 如歌的瞳孔猛然紧缩!她发现暗夜绝胸口的血居然渐渐消失,狂舞的黑纱像愤怒的毒蛇! 暗夜绝满脸恨意,冷艳的五官有些扭曲: “烈如歌,就凭你也想伤得了我吗?!” 如歌后背一片冷汗! 她暗暗懊悔刚才为何只刺了暗夜绝一剑就收手。 雪委屈极了: “臭丫头,为什么只看着那个丑婆娘,却不跟我说话呢?” 如歌忍无可忍,对他大喝道:“闭嘴!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很危险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侍卫过来看一看?!” 雪笑了: “笨蛋,那丑婆娘下了结界,没有人可以察觉到这里。” “我为什么可以进来?!”如歌觉得很荒唐。 雪的眼神又是古怪。 一阵剧痛袭上雪的全身,他张口“哇——”的一声吐出血来,森森的寒血在地上溅了一滩。 暗夜绝桀桀笑道:“银雪啊,想不到有人会巴巴跑过来为你陪葬!本座就发一回慈悲,将你们葬在一起好了!” 屋子漆黑得像噩梦一般。 如歌脸色苍白。 她的眼睛愤怒如火炬:“是谁说,救了师兄你不会有事?” 雪拭干唇角的血,笑吟吟道: “我骗你的嘛。” “你——”如歌气得浑身颤抖。 雪皱皱鼻子,委屈道:“丫头,人家就要死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然,人家死了也会不安心的。” 如歌再也不想看他! 雪笑眯眯:“你说好不好呢,就让她把我们葬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呢?” 怒火燃烧如歌全身,她推开雪,用剑指住暗夜绝: “不管你是人是魔,说话不要那么嚣张,今天是谁倒下去还不一定!” 暗夜绝一怔,笑得如花枝乱颤,似乎眼泪都要笑出来。 如歌冷冷道:“你疯了么?” 暗夜绝目光一冷:“你可知道我是谁?” 如歌直视她: “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是——烈——火——山——庄——的——烈——如——歌!” 她仰起修长的脖颈,如君临天下的女王。 雪的目光渐渐悠长。 他倚着墙壁,胸口一阵阵寒痛。 猎猎扬起的红衣,在黑暗中,依旧如烈日下一般鲜艳,一般炫目! 在如歌脸上,稚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倔强的坚强! 她的光芒—— 终究没有人可以阻挡! 长剑碎裂在地上! 如歌被黑纱狼狈地卷翻在地,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开,脸上多了一些伤痕。 暗夜绝冷哼:“凭你也配口出狂言?!” 如歌站起来,背脊挺得很直: “你的本事只是震碎一柄剑吗?!” 她握紧拳头,沉声道: “我还有我的拳头!!” 冲天的火焰—— 烈烈的火焰—— 熊熊地从如歌背后燃起! 她仿佛在烈火中一般,整个人在燃烧! 她的拳头,是烈焰中最炽热的火苗,撕裂开空气,喷涌着酷热之火,扑向暗夜绝的面部! 雪轻笑着倚坐在墙角。 他晶莹的掌心,赫然多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冰片。 冰片滴溜溜转着。 折射出七彩的光。 这冰片原本是他用来封印如歌的。 自她一出生。 他就封印了她。 封住她令人窒息的美丽,封住她体内熊熊的火焰。他想让她只做一个平凡的人,不要有太美的容貌和绝世的功力。这样,她或许会更幸福。陪在她身边,过着平凡的日子,也是他最向往的幸福。 可是,她毕竟是烈如歌。 她的命运,即使是他,也无法扭转。 于是他将那冰片取了出来。 纵使取出它耗尽了他最后一分气力。 如火海中涅槃的凤凰! 烈如歌的火焰映亮了整间屋子! 那光亮透过屋顶,隐隐映亮了夜空! 鲜血如流淌的小河,静静地从雪的唇角滑落。 他的笑容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身子仿佛也是透明的。 透明得就像冬日里的一片雪花。 暗夜绝倒下。 她的面容好似被烈焰焚烧。 她的呼吸断断续续,如游魂一般。 烈如歌望着自己的拳头。 她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像有一把火在燃烧?!是她的拳头吗?是她的拳头在暗夜绝脸上留下恶魔一般的烙印?! 她拼命抑制住澎湃紊乱的呼吸。 飞扬的红衣渐渐静止。 像一阵黑烟,一个黑影电光般闪进来。 抱起蜷缩在地上的暗夜绝,似乎望了一眼墙角的雪。 然后消失了。 地上的断剑也消失了。 屋里很安静。 没有灯火。 却很明亮。 雪轻轻笑着,他的笑容雪花一般美丽,他的身子晶莹光灿,万千道光芒自他体*出,璀璨光亮得似雪地上的阳光。 如歌蹲下来,古怪地打量他: “喂,你怎样了?” 雪笑一笑:“我要死了啊。” 如歌咬住嘴唇。 雪可爱地笑:“我美丽极了,对不对?你瞧,我非要再惊心动魄地美一次,才肯死去。这样,你才会记住我美丽的模样。” “你知道你会死,对不对?” “对呀。” 如歌轻轻吸一口气:“从认识你,你骗了我很多次。” “对呀。”雪对她笑。 “我讨厌你。” 如歌忽然大吼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知不知道?!!”泪水如崩溃的洪水,冲下她的面颊! 雪把脑袋靠在墙上,一边轻轻咳着血,一边轻轻地笑: “多好。那么我死了,你就不会伤心了。” 如歌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不!我会伤心!”她屏息望住他,“你看,我会很伤心很伤心,那——你不要死了,好不好?” 她像一个小女孩儿,眼巴巴地瞅着他。 雪古怪地问:“你爱我吗?” 如歌的手指骤然捏紧。 雪眼巴巴瞅着她,央求道: “你有一点点爱我吗?” 泪水落在如歌的手背上。 她以为那泪水是自己的,但等她将泪水眨去,才发现手背上的泪珠是雪的。 雪的泪水那样忧伤。 “丫头,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雪的笑容在泪光中闪耀,“我骗过你很多很多,可是,这次我没有骗你。我爱你。” 如歌的嘴唇已然咬出血来。 “你可以只爱我一点点吗?只要一点点就好。” 雪哀求她。 如歌的心痛成一片。 她闭上眼睛:“如果我爱你,你可以不要死吗?” 雪温柔地用手指将她的泪拭去,用舌尖尝一尝,笑道:“你的泪有幸福的滋味。” “回答我!如果我爱你,你可以不要死吗?!” 如歌吼道。 雪微微一怔:“啊,不可以。” “为什么?!你不是仙人吗?!仙人也会死的吗?!” “仙人不会死。” 如歌惊喜地轻呼。 雪苦笑:“可是,若是我沉睡一百年。对你而言,跟死有什么区别呢?” 如歌僵住。 她的身子慢慢冰冷。 鲜血不再流淌。 雪的体内好像已经不再有鲜血。 他透明得像是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穿过去。 他的笑容空灵如雪花。 金灿灿的万千光华…… 穿透他的身体…… 如歌怔怔地说:“如果喜欢你,而你又要死去。那不如从没有喜欢过你。” “残忍的丫头!” 雪咬牙切齿。 如歌轻轻地将透明的他抱在怀中,轻声道:“我答应你,如果你不死,我就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爱你。” 她的怀抱那样温暖…… 雪轻轻笑了: “会不会,你很努力很努力,却依然无法爱我呢?” 如歌又怔了怔: “不知道。但是,你如果死了,我要努力都没有了目标。” 然后是沉默。 雪像是睡着了,在如歌的怀里,安静得像个孩子。 他的脑袋枕着她的胳膊。 他的分量极轻,她抱着他,就如抱着一团光芒。 光芒一点一点自她臂弯散去。 雪愈来愈透明。 他绝美的面容已有些看不大清楚。 雪呢喃着在她怀里动了动。 “丫头,不要忘记我。” 如歌的泪水“哗”地落下来。 她抱紧了他。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 如歌的怀中只剩下一件如雪的白衣。 敬请期待《烈火如歌Ⅱ》(未完待续) 《烈火如歌》番外|明晓溪·[9年特辑 天上银雪。 人间烈火。 冥界暗河。 仿佛一夜之间,冥界暗河消散,再不露痕迹。 天人银雪也同时消失。 百花楼的有琴泓在曾被授业的榕树下抱琴苦等了整整一年,也并未等到关于天人银雪只言片字的消息。 而烈火山庄为战枫执掌。 战枫性情大变,他手段狠辣,冷血残暴。一年间,他率领烈火山庄血洗武林,灭掉大大小小总共一十六个门派,四处剿杀隐匿于各地的暗河宫门众三百四十六人。 江南霹雳堂与天下无刀城联手对抗烈火山庄。 终不敌。 霹雳堂掌门人雷恨天与城主刀白鹤相继被杀,一堂一城皆被收入烈火山庄掌握。 战枫已化魔。 虽仍是嗜穿深蓝色的布衣。 他的双瞳却已透出隐隐血光,右耳的蓝色宝石变得诡异殷红,手中一把天命刀亦闪出腥红之芒。 比之喜怒不定的暗夜罗。 战枫更加残暴阴狠。 嗜杀如命。 江湖各门派闻之色变,凡事不敢违逆,皆奉烈火山庄为尊。武林大一统,战枫的势力已俨然可以同朝廷抗争。 此乃多事之秋。 朝堂上亦是纷乱不断,皇上驾崩,静渊王失踪,敬阳王与景献王为争大宝之位不断掀起风浪,各地战乱显现,百姓生活惶恐。 清流诤臣泪泣。 如能寻出静渊王,天下必可大定,万民必可归心。 江湖中,亦不断有人在寻找烈如歌。 烈如歌乃昔日烈火山庄庄主烈明镜独生女儿,是烈火山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是她能出现,必能动摇烈火山庄的格局,对战枫挟制一二。 茂密的竹林中。 一只白色鸽子飞入,自青翠细长的竹叶间,“扑扑”震动着翅膀,落入那温润如玉的掌中。 修长的手指温和地捋顺鸽子的羽毛。 鸽子惬意地“咕咕”叫着。 手指取下鸽子脚上的小竹筒,展开里面的文字,那人静静看完。拾起头,他凝望眼前的翠绿欲滴,聆听耳畔的竹风细细。 竹林中。 那人长身玉立。 半旧的青色衣袍恍惚有着温玉般的光华。 “玉师兄!” 竹叶簌簌作响,鲜红的衣裳,如歌用竹盘托着一盅瓦罐,一双眼睛灵动明亮,她笑意盈盈地走过来,说道: “来尝尝我的新手艺!” 眉宇间有莹润的玉泽。 玉自寒微笑回首。 站立在竹林间,他的双腿已然可以行走,双耳已然可以听见最细小的声音,除了气息还有些虚弱,他同正常人已没有区别。 “我来。” 接过她手中的竹盘,放在林间的石桌上,玉自寒细细打量她,问道: “午间小憩了吗?” “没呢,”掩唇打个哈欠,如歌娇憨地说,“又有两个不长眼睛的想要闯进来,被我一拳一个全都打飞到溪谷里去了,还点了他们的忘忧穴,嘿嘿,让他们把进来的路线全部忘光光!” 玉自寒一笑。 其实若是将竹林前的迷阵布置起来,世间便没有人可以闯入。只是如歌最近觉得有些无聊,整日里以消遣那些人为乐。 “快尝尝,我炖了一盅汤!” 喜滋滋地从瓦罐里舀出一碗汤,如歌端给玉自寒,眼睛眨啊眨,很期待地问道: “好吃吗?” 吃了一口,玉自寒静静细品,颌首道: “味道清雅,鲜美。” “哈哈,”如歌得意极了,拍手道,“我也觉得如此!将来若是开酒楼,这道汤品一定会成为镇楼名菜!师兄,你猜猜,我在里面都放了什么?” 玉自寒于是又细品了一口。 半晌,他沉吟道: “有鱼肉,似是溪中的白鱼。” 如歌猛点头: “对对!” “有林中嫩笋。” “对!” “还有……”细细品着,玉自寒微微一笑,“荷花的香气。” “啊,连荷花都能尝出来啊,师兄你太了不起了!”如歌震撼地望住他,笑得无比开心,“今天我在林外发现了一方池塘!明明以前没有的啊,可能是因为前阵子下了几场雨,突然就有了一方池塘,里面竟然满满都是荷花!这季节,居然就已经开出了几朵,哦,好美的荷花啊,我把其中最美的一朵白色荷花采下来,放入了汤里,还有一朵很好看的粉色荷花插到了厢房中,你回去就能看到了!” “师兄!师兄!”如歌渴盼道,“过两天你也去看看那方池塘好不好,很美很美的!” “好。” 玉自寒温和笑道: “明日就与你同去。” 如歌顿时满心开怀,自己也舀了一碗鱼汤来喝,大呼鲜美,直说明日再采些荷花来,试做其他菜肴。说话间,她看到正在林间踱步的那只鸽子,好奇道: “是黄琮的信鸽吗?” “是。” “她都说了什么?”如歌追问。 “说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哼,”如歌嘟起了嘴,“每次师兄你都这么说,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这段时间,前来找你和找我的人都越来越多,定是朝堂与江湖的形势越发恶劣了。” “与你我又有何干。” 玉自寒淡然道,只用洁净的帕子为她细心擦拭唇畔,专心至极,似是世间再没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 如歌眉间犹豫。 “若是当日你我已死,世间纷扰,莫非便无解决之法?”将她指尖也一一擦拭,玉自寒细语道,“你我既喜此处僻静,便无需顾虑太多。” “嗯!”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难道没了师兄和她,世间便会大乱不成?那也未免自视太高了。如歌心中释然,笑逐颜开,道: “师兄说的对!” 眼见她将碗筷放回托盘,兴冲冲地说要再去溪中捉些虾去,鲜红色的衣裳快乐地消失在竹林深处,玉自寒眸底的暖意久久未散。 林中一挂碧玉风铃。 薄如蝉翼。 恍若透明。 在细细的竹风间叮当脆响。 玉自寒静然而立,低头望向掌中那窄细的纸条,乃玄璜字迹—— 战枫已至。 那林外的荷塘…… 在如歌仿佛茫然不觉时。 竹林外,冷酷如魔的战枫已同玄璜率领的静渊王军队交手四次。 竹林中。 时光静好。 如歌每日里乐呵呵地在溪中捕鱼捉虾,下厨钻研美食,闲暇时也会做几个烧饼出来。玉自寒不知怎么弄来了一条小船,如歌高兴地时常在林外的池塘里划船,唱着小曲,采藕采莲蓬采荷花。 虽然在避世的竹林。 但现下最时兴的布料、首饰、刺绣、胭脂水粉、吃食、器皿摆设,全都应有尽有,从清新雅致到华丽奢靡,各种风格亦是一应俱全。 “我们不是要朴素地隐居吗?” 如歌曾经苦恼地歪头问玉自寒。可是,怎么还是奢侈得如同生活在皇宫。 “喜欢吗?” 玉自寒温和地笑道,将一只镶着红宝石的白玉簪插入她的发间,灵动鲜艳的红色衬着她晶晶亮的大眼睛,聪慧美好。 “呵呵,喜欢!” 如歌吐吐舌头,眉开眼笑道。有避世之清幽,又有俗世之享受,人世间最美好莫过于此了吧。 这日。 午憩之后,如歌对镜梳妆。 一直捣鼓了很久。 原本握卷细读的玉自寒含笑目视她,见她笨手拙脚地绾着头发,而乌溜溜的发丝不停滑落下来,很是狼狈。 “据说现在又时兴坠马髻了。” 气恼地翻看发髻图谱,如歌郁闷道: “可这个头发好难梳,一个不小心便往下掉,生气!” “我来试下。” 见她沮丧,玉自寒放下书卷,走至她身旁,挑出一把细黑角梳,研究了一下那发式图谱,便斟酌着梳了起来。 “师兄,你好厉害,连梳头发都会呢。” 被他细细地梳着头发,如歌舒服地闭上眼睛。一下一下,他手中的梳子无比温柔,梳得她的头皮发麻,陶醉得都有些想再睡会儿。 “喜欢吗?” 头顶传来玉自寒含笑的声音。 “喜欢!” 想也不想,如歌笑眯眯地闭着眼睛,谄媚道: “喜欢玉师兄帮我梳头发,喜欢住在这里,喜欢每天玩,什么都不操心,喜欢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玩的,所以,歌儿最喜欢玉师兄了!” “那你……” 玉自寒手中的梳子略顿了顿。 “……心中对战枫……” 唇角灿烂的笑容微微一僵,很快又扬起来,如歌咯咯笑道:“师兄,你是在吃醋吗?枫师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啊。只不过……”心下有些黯然,她怎会不知,那林外的荷塘乃是战枫所挖,她怎会不知,近日来那隐约传来的杀戮声乃是战枫同玄璜的军队在交手,她又怎会不知,当她与玉师兄在荷塘中划船,那戛然而止的厮杀,遥远处那袭墨蓝染血的衣袍,那冷酷炽热又残忍的目光,是属于战枫的呢? “只不过,他终是我的兄长……” 深吸口气,如歌道: “玉师兄,谢谢你。即便战枫的双手染了那么多鲜血,你依然数次放过他。”江湖中的力量如何能与朝廷的百万军队相比。她不问,不表示她不知道玉师兄手握的军队有多么可怕的实力。 与她泛舟荷塘。 是为了让战枫绝了掳她回烈火山庄的心吧。 只是…… 已然成魔的战枫,心中还能够有几分对她的不舍呢?也许更多是争霸天下的野心吧。 “他心中的魔,还需他自己放下。” 玉自寒静静道,手中依然在为她绾发,乌黑的发丝如云般堆起,丝毫不乱。 “嗯。” 如歌笑一笑,道: “尽人力,听天命。枫师兄吃了那么多苦,或许终会有他的造化。” 手中的角梳细心温柔,玉自寒颌首道: “应是如此。” 窗外竹风细细。 黄翠色的小鸟在竹叶间唧唧啾啾。 日光晴好。 淡淡的香气自玉炉中袅袅升腾。 “歌儿……” 似是踌躇了下,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道: “……那你还记得那个人吗?” “谁?” “……雪。” “……” 身子霎时僵硬,如歌直似被一场急来的风雪冻住,她怔怔地睁开眼睛,双手死死绞住,心底那块不能被碰的地方,一阵阵翻绞着痛起来。 “……师兄。” 唇色发白,她勉强想笑,却笑不出来,哑声道: “……你怎么……” 那个名字…… 幻化成千万道旋转的光华,幻化成万千片透明的雪花,消散在世间,不知落在何处,亦或许蒸腾在七彩的阳光中,成为浩瀚天际的洁白云彩…… 有时,她只恨自己为何还活着。 为何消散的是宜喜宜嗔、风华绝代的那个人。 她不敢—— 再想起那个人。 若是可以再重来一遍,若是那人可以再活转过来。每想到如此,心就如被剜绞般的痛。许是知道这些,玉师兄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你早就忘记他了,对不对?” 幽幽若兰的叹息,手中的玉梳似有意似无意地扯痛她的头发。 “……” 咬紧唇片,泪水漫上如歌的眼睫。 “……雪……他那么……那么喜欢你,”似怨恨似伤心,那幽怨的叹息中染上一抹泪意,“……狠心的丫头……你怎么就舍得……把他忘得这么干净啊……” “我没有!” 泪水进出眼眶,如歌哭得泣不成声: “我何尝忘记过他,我只是……只是不想让我的难过,令得大家都无法开怀……” “真的?” 幽声中的恼意少了几声,却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你喜欢他吗?” “……” 如歌怔怔地流泪,并不回答。 “……你还是不喜欢他对不对?犹豫这么久,你难道还是连一点点的喜欢他都没有吗?……”气得跺脚,那声音快哭了,“……你这个死丫头!你心里就只有战枫、只有玉自寒……” 如歌愕然抬头! 袅袅的香气中,虽仍旧是一身青色衣衫,但那眉眼间流转着万千光华,似莹莹雪花,如带泪梨魂,眸底含怨带嗔,顾盼深情,唇角似笑似恨,如海棠初醉…… 那可不正是—— “雪!” 如歌悚然大惊,直直地瞪着他,惊慌地退出三步之远! “你个死丫头!” 被炫目耀眼的光华笼罩着,雪气得险些昏厥,他伸出颤抖的玉指,哀怨地指住她,嗔骂道: “许久未曾见到我,怎得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 “你——你——” 可不就正是鬼吗?如歌咽了咽,傻愣愣地盯着他。 “我是仙人,不是鬼!” 雪恼怒地横她一眼,强忍怒气,缓缓走到她面前,浑身光华,竟似飘来一般。 “傻丫头。” 透明优美的手指轻轻拂了拂她傻怔住一瞬不瞬的眼睫,雪的眸底柔情万转,含泪轻轻将她拥住,低泣道: “你可知,我有多想你,又有多害怕,你已经把我忘记。” “雪……” 被如此轻若无物地拥抱住,鼻间是那熟悉的沁凉的宛若百花的芳香,如歌身体一颤,忽然明白这是真的,不是那许多次梦境中的幻觉,心中大恸,泪凝于睫,死死抱住他,放声大哭道: “雪——!雪,你没死!你没死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又是在故意吓我,你根本就没死!你太坏了,吓我一次又一次,我终有一天会被你吓死……” “哼。” 雪仿佛这才受用了些,唇角含笑,尽情地任她拥抱着。半晌,她的哭声渐渐停歇,抢在她疑惑提问之前,雪斜睨着她道: “丫头,你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吧。” “承诺?” 如歌满眼茫然。 恨得不行,雪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脸蛋,直把她掐得哀哀叫痛,脸颊通红一片,才气恼道: “跟暗夜罗那一战,我临死前,你亲口说的!你好生想想!” 如歌困惑地吃力思考,猛地,脑中一闪! 就像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渐渐变淡,渐渐透明,草地上渐渐幻出一个晶莹剔透的人影,初夏的阳光中,那身影七彩夺目光华璀璨。 “我不想死啊,臭丫头……” 光华穿透他的身体。 他悲伤得仿佛随时会消散掉。 “你也骗了我啊!答应要好好爱我,用力爱我的,可是你何曾真正抽出一天的时间来爱过我呢?!死丫头,恨死你了!” “我没有骗你,你看,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爱你了……是……你一定要消失吗……” 雪哭了。 他像小孩子一样哭了。 “恨死你了!死丫头!为什么现在才有时间爱我呢?!来不及了啊,怎么办……” “来得及啊……让我和你一起消失,你消散在什么地方,我也消散在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重生,我也在什么地方重生……我会用以后所有的时间来努力爱你……” “如果努力还是无法爱上我呢?”他最伤心的问题。 “那就再努力。” “再努力还是不行呢?” “那就再再努力……” “咳,呵呵。” 如歌尴尬地笑着,偷偷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可每一句话都记着呢,”眯起眼睛,雪笑盈盈地凑近她,耳语道,“就是为了你这些话,我才干辛万苦,忍受锥心刺骨之痛,将灵魄一片片拼凑起来……” “呵呵。” 笑容更加尴尬,如歌身后已是竹屋的屋壁,退无可退。 “你答应过的哦,”笑容甜蜜如百花盛开,雪痴痴凝视着她,道,“今后你会把所有时间都拿来爱我,努力来爱我。”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楔子 武林第一盛事! 江湖中沸沸扬扬,黑白两道都在揣测,这桩喜事一结,天下局势将会有怎样的变化呢?但无论是何种揣测,接到喜帖的群豪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贺礼,路程远些的已然动身起程了。 那时,如歌正倚坐在桂花树下。 秋日,静渊王府。 落叶金黄。 如歌的红衣在落叶的风中微微飘扬。 她的手指轻轻触摸着掌心那朵寒彻入骨的冰花,冰花晶莹剔透,光芒流转,碰着它的花瓣,会让她淡淡地想起一个冰雪般美丽的人。 静静地,有接近的声音。 她转过头。 一辆木轮椅。 轮椅中,青衣男子温润如玉,眉宇间有淡淡的光华。他双腿似不能行走,但恬淡自若的气息让周围的世界霎时宁静如恒。 笑容像魔法一般点亮了如歌的面容。 她跳起来,扶住他的轮椅,轻笑道:“忙完了吗?整日在屋里处理公文,对你的身体不好呢!”虽说他体内的寒毒已被吸尽,可是身子依然需要精心的调养啊。 玉自寒微笑。 她瞅瞅他,又道:“怎么穿这么薄?天气转凉了,要多穿些才是!” “好。” 如歌皱起眉头:“我知道!你在笑我对不对?!像个老婆婆一样啰嗦……”想一想,她蹲下来,瞪住他,“不过,就算变成个啰嗦鬼,我也要缠住你这个不知道照顾好自己的人!师兄,你认命吧!” 玉自寒低下头。 唇角的微笑有融雪的温柔。 然而—— 他看到了手中的那封信。 笑容慢慢敛住。 手指在信上收紧。 如歌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玉自寒眼底掠过一丝担忧。 “有坏消息吗?” 她望着那信。 他摇摇头。 “战枫七日后成亲。” 他告诉她。 忽然卷来一阵秋风,焦黄的落叶在庭院的地上旋转。 如歌眨眨眼睛,笑道:“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赶回烈火山庄了。师兄,我们送什么贺礼合适呢?” “歌儿……”玉自寒轻道。 “师兄,你在担心吗?”她趴到他的膝头,晶莹的面颊依偎在他青色的衣衫上,笑道,“以前的事情,我已然全部忘掉,他成亲不会困扰到我。” 玉自寒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如歌不再是以前的如歌。 自从一个月前,当他昏睡三天醒来后,再见到的如歌仿佛一夜间成熟美丽了起来。她依然对他微笑,依然关心着他,但却有一种感觉,好像她的笑容再不能通透到眼中。 “歌儿,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变得不再会开怀地笑,变得不再有单纯的快乐。 “什么也没有啊,”如歌躲开他的眼睛,笑着说,“师兄好像变得很多疑呢,你看,一切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什么事情发生。” “雪呢?” 玉自寒终于问了出来。 他的寒咒被雪吸出来,可是雪却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踪影。宫廷里也没有了雪衣王的消息。 雪…… 如歌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那夜,雪的身子渐渐透明,幻化成万千道光芒,一点一点自她怀里消失…… “他走了。” 如歌的声音很轻,轻得恍若十月的飞雪,不及落地便已融化。 她苦笑道:“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歌儿……” 玉自寒清远的双眉微皱。 如歌笑得温柔,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师兄,你知道吗?我希望大家可以快乐地生活。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或许很冷酷,可我真的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困扰我所珍惜的人。” 她微笑着凝望他。 满天晚霞柔柔照在她和他交握的手上。 玉自寒的青衫被风吹得扬起。 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决定以后再不去提起这个话题。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然而,如果这是她所希望的,那他就永远不知道好了。 她笑着低下头。 泪水悄悄涌进她的眼中。 深秋的桂花树下。 没有花香。 红衣的如歌静静趴在玉自寒的膝头。 ……丫头,不要忘记我…… 如歌的喉咙里一片咸涩的哽咽。 对不起,我不会放纵自己去想你。因为,如果我忧伤,爱我的人们也会忧伤。(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上 红色的绸带连着战枫和刀冽香, 在众人的贺喜声中, 在满树摇曳的枫叶下, 他和她慢慢走过来。 大喜的日子。 烈火山庄张灯结彩,大红喜字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灯笼映照得夜晚的天空像白昼一样明亮。 酒香伴着菜香,在夜风中浓浓飘来。 宾客们来自大江南北,他们在金火堂堂主慕容一招的招呼下,于各自的酒桌落座,兴致高昂地恭贺着谈笑着。每个人应该坐在哪一张酒桌,邻近的酒桌又应该坐什么样的人,慕容一招都安排得极有讲究。否则,如果素来不和的江湖朋友坐在了一起,就算碍于烈火山庄的面子不至于惹出什么事端来,可也十分没趣。 慕容一招边红光满面地招呼着宾客,边暗自惊奇地打量着庭院前方主座上兴致高昂的烈明镜。 十几年了,他从未见烈明镜这般开怀过。 烈明镜坐在白虎皮搭背的紫檀靠椅上,浓密的白发梳理得很整齐,他拂着胡须笑,那笑容简直是慈祥的,脸上的刀疤似乎都消失在了笑容中。 如歌也很惊奇,她扭头望望身边的玉自寒,笑道:“你瞧啊,爹开心得好像他才是新郎倌。” 玉自寒微笑。 今晚师父神清气爽,的确是难得的好心情。 烈明镜面孔板起来:“乱说什么!” 如歌耸耸鼻子,笑得轻松:“爹,你不用唬我,女儿知道你这会儿心情好得很,才不会生气呢!” 烈明镜瞪她片刻,忽然朗声大笑:“好!不愧是我玲珑心肝的乖女儿!爹不生气,爹今晚真的很开心!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穿破长空,在灯火通明的夜色中激荡。 酒席中。 天下无刀城的刀无暇、刀无痕,少林的流眉方丈,武当的松牙子真人,峨嵋的净云师太,皆是微微一怔,循声向大笑的烈明镜看去。 烈明镜称霸武林几十年,鲜少在众人面前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 战枫的婚事,怎令得他这样开怀? 莫非真如传闻所说,烈火山庄与天下无刀城结亲后,烈明镜就会将庄主之位传于战枫? 刀无暇与刀无痕对视一眼。 慕容一招若有所思。 姬惊雷笑着拍开酒坛的封泥,仰头畅饮。 裔浪一身灰衣,在烈明镜的笑声中,他低下头。 黑色的眼睛迸出一抹暗光。 如歌轻叹道:“爹,你未免也太偏心了吧,难道,枫师兄在爹心里就那么重要?” 烈明镜扬眉道:“歌儿,你在吃醋?”好浓的酸味…… 如歌撒娇道:“是啊!我要爹心里只有我!枫师兄成亲让爹这样开心,我都做不到呢。不行,我嫉妒啊!” 玉自寒的目光温柔如春水。 他明白如歌。战枫成亲,爱女如命的师父虽然为弟子开心,可是,依然会放不下女儿的心结。她的撒娇却能让师父晓得,战枫的影子已经从她心里消失了。 烈明镜呵呵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背: “乖女儿,你是爹最疼爱的宝贝,爹会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统统给你!” 如歌笑道:“谢谢爹。” 这时。 “新——人——到——” 一声喜气洋洋的宣告,将喜宴的气氛推向*! 树梢、屋檐的灯笼映得半天火红。 深秋的枫树仿佛醉了般艳红。 鲜红的枫道上。 战枫与刀冽香穿着大红的喜服。 刀冽香的嫁衣上绣着金灿灿振翅欲飞的凤凰,缀满珠玉的凤冠流苏忽隐忽显遮住她英秀的容颜。 战枫也是红色的喜袍。 他幽黑得近乎发蓝的卷发,冷漠而不羁地在肩头翻飞;双目中亦是一片冷漠的黯蓝;右耳的蓝宝石,在灯笼的红光下,却折出冷凛的寒光。 这冰冷的幽蓝色,与大红的喜袍看起来那样的怪异和不搭配。 众多喜娘、丫鬟、孩子们簇拥着这一对新人,她们笑着闹着,将小米、花生、花瓣、糖块向新娘子头上洒去…… 笑声和恭贺声在庭院里潮水一般响起…… 烈明镜朗声大笑…… 刀无暇眼中掩饰不住的得意…… 如歌心中一片寂静。 她看着战枫与刀冽香之间牵着的那条大红的绸带。 绸带中间,挽了朵花。 红色的绸带连着战枫和刀冽香,在众人的贺喜声中,在满树摇曳的枫叶下,他和她慢慢走过来。 …… 夏日的荷塘边。 碧绿的荷叶,满池的荷花。 蓝衣的小战枫问红衣的小如歌: “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衣裳?” 小如歌笑得很臭美: “因为漂亮呀!” “为什么红衣裳就漂亮呢?” “笨!” 小如歌羞他。 小战枫生气地瞪她。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笨!只是,她“呵呵”又笑起来,笑得比荷塘里的荷花还要粉嫩透明。小战枫的脸红了。 小如歌笑着: “你真笨啊!你忘啦,新娘子成亲的时候都穿红衣裳啊!新娘子是世上最美丽的人,一定是因为她们都穿红衣裳!呵呵……” “你又不是新娘子……” 小战枫的脚踢打着荷塘里的水。 “等我长大了就会变成新娘子啊!”想一想,小如歌苦着脸,“啊,那还要等好久呢,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小战枫别扭地说:“那么想当新娘子啊?” “是啊!”小如歌用力点头。 “那……”小战枫为难了半天,终于说,“……那你当我的新娘子好了……” “好呀!”小如歌兴奋地跳起来,险些扑进荷塘里,小战枫扶住了她。她快乐地扯着他的袖子,摇着说:“是你说的啊,不可以反悔啊,否则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战枫懒得理她。 荷塘里,粉红的荷花静静绽放。 两双小脚荡出一圈圈透明的涟漪。 小如歌歪着脑袋,忽然想到个问题:“为什么要我当你的新娘子呢?” 小战枫眨眨亮蓝的眼睛:“因为你本来就穿红衣裳,我可以省下银子。” 小如歌怔一怔。 然后,她猛地用脚一拍水,水花溅了小战枫一头一身! 童年的笑声荡漾在开满荷花的池塘边…… …… 灯笼的光亮映红了枫叶。 满树枫叶。 鲜艳如火。 战枫和刀冽香已经走到了张灯结彩的庭院最辉煌处。 一片枫叶轻悠悠飘下。 轻悠悠飘落在战枫的肩头。 “一拜天地!” 烈明镜白须飞扬,嘴角含笑,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刀无暇摇扇轻笑;刀无痕饮下一杯酒;玉自寒轻轻覆住如歌的手掌,唇边清如远山的笑容是对战枫的祝福。 宾客们的笑声,孩子们的起哄,让夜晚忽然变得喧闹起来。 战枫行礼时,看到了一个人。 她于光亮处。 隔着五步的距离。 战枫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长大了,稚气与天真少了很多,模样似乎也有些不同,眉眼间多了种绝美的气韵。她只是淡淡站着,却仿佛有烈焰般的光彩逼得人睁不开眼。 “二拜高堂!” 战枫同刀冽香向烈明镜拜下。 烈明镜大笑着挥手,快慰与满足的神情令在场的所有人有些吃惊。 她,站在烈明镜身后。 她在微笑。 她依然是鲜红的衣裳,鲜红得让深秋的红枫黯然失色;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明亮清澈得像清晨泛着阳光的溪水。她的笑容是柔和的,仿佛穿透了他,想起遥远的童年,一件有趣的往事。她的笑容平静美丽,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她的心境。 战枫的瞳孔慢慢紧缩。 一阵冰冷的痛,缓慢地自他心上划过。 “夫妻对拜!” 孩子们更加起劲地哄闹,有胆大些的孩子们伸出手去,要把战枫往新娘子身上推。 冷酷的气息! 孩子们的手被冰冷的刀气阻隔,身子好似掉入了冰窟中,一个孩子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哭泣的孩子立刻被抱走了。 剩下的孩子们吓得浑身颤抖。 婚宴的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原本的热闹喧哗中,忽然渗入怪异的不和谐。 漫天枫叶急坠。 庭院中灯笼的火光骤然一暗! 寒光一凛,一道秋泓般的刀光逼近刀冽香胸口! 电光石火间。 一条雪白的人影鬼魅般疾扑新娘子刀冽香! 那人出现得如此突然…… 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如歌惊——怔——! 然后,一阵冰冷的沉重慢慢灌下来。 虽然还没有看清那白影的模样,可是,她已经猜到了那是谁! 倒吸口凉气…… 如歌满心满肺都是彻骨的凉意。 愚蠢的行为!这原本应该是她惟一的反应。可是,她忽然觉得悲哀。这种悲哀,不仅仅是为莹衣,好像也有一部分是为她自己。这一刻,她忽然能感到莹衣的心。 匕首“当——”一声,跌落青石地上。 战枫的右臂渗出血渍。 白衣人狼狈地摔跌在战枫脚边,跌倒的身影单薄而孱弱,像深夜里沁着凉气的露珠。白衣裹着她娇小的身子,仿佛一朵稚嫩的小白花。 她挣扎着抬起头,满脸泪水,在红彤彤的灯笼下有惊人的脆弱。 战枫眼神冷酷: “是你。” 泪水淌过她的下巴,莹衣凄楚道: “你心中,不是只有我吗?” 泣声哀婉,恍如杜鹃涕血。 庭院中。 诡异的死寂。 火红的枫叶在夜风中摇舞。 大红的灯笼也随着摇舞起来。 宴席中的火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烈明镜眉心紧皱。 裔浪示意山庄弟子将闹事的莹衣带走。 莹衣惨笑着,突然抓起地上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道:“谁敢上来,我便自绝于此!” 裔浪冷笑,挥手令山庄弟子继续。蠢笨的女人,若不是婚宴的缘故,她现在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就算她真的血溅当场,见惯杀戮的江湖中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山庄弟子逼近莹衣…… 莹衣忽然凄声大笑:“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若死了,这腹中的孩子也要一并去了!” 满场哗然! 烈明镜怒目圆睁! 刀无暇折扇猛合,眼睛微微眯起。 战枫却好像没有听见,孤傲的唇角隐出一抹古怪。 莹衣的眼中满是楚楚的泪水,她凄婉地哀求着凤冠霞帔的刀冽香:“刀小姐,求求你成全枫少爷和我,好吗?枫少爷是我的全部,没有他我会死的!而且……我已经有了枫少爷的孩子……” 大红的嫁衣上,金灿灿的凤凰振翅欲飞。 珠玉璀璨的凤冠下,刀冽香的声音无比冷漠:“求我做什么?孩子是他的,又不是我的。” 莹衣万料不到刀冽香竟会这样冷漠,不禁有些惊慌,泪水如小河般淌下: “枫少爷并不喜欢你,他只是逼不得已……” 战枫眼神如冰。 莹衣犹自低泣道:“你如果不是天下无刀城的三小姐,枫少爷是绝不肯娶你的……我知道……枫少爷喜欢的只有我……和我们的孩子……” 刀冽香用手指拨开珠玉的面帘,一双沉郁的眼睛,淡淡望住战枫,道:“战公子,请管好你的女人。” 婚宴变成了闹剧。 众宾客都极为尴尬。 烈火山庄与天下无刀城的联姻,其目的虽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晓,可是就这样当众被*裸地挑明,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如歌叹息。 她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轻蹲下来,她用唇型对轮椅中的玉自寒道:“我有些累了,回去好吗?” 玉自寒点头。 纵然在这样喧闹荒诞的时刻,他依然是宁静的,温玉般的光华在他青衣的身上缓缓流泻。望着他恬淡的笑容,如歌的心也宁静了下来。 她推起他的轮椅,正准备悄悄离开—— 夜色中。 却传来战枫冰冷的声音: “杀了她。”(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中 冰冷如刀的三个字。 然后,战枫对司仪道:“婚宴继续。” 莹衣惊呆当场,面色惨白,手中的匕首摇摇欲坠。 山庄弟子亦是大惊,但枫少爷的命令岂敢违抗,只好狠下心向那个单薄的女子围去。 欢闹的丝竹之乐再度奏起! 战枫的面容平静无波。 刀冽香唇角闪过嘲弄的意味,珠玉的面帘重新垂下。 恨意从莹衣眼中迸射出来! 她咬牙飞扑向战枫孤冷的身子,大吼道:“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腹中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匕首怒刺向战枫的前胸! 这一刻,她恨透了战枫!她恨不得他死! 如歌闭上眼睛。 这一刻,她忽然知道了—— 莹衣也是真正爱着战枫的。虽然她的手段很极端,可是她是真的爱着战枫的。一个女人,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爱,就不可能有那么强烈的恨。 当如歌睁开眼睛时。 匕首已经到了战枫的手中。 他抓着莹衣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向后拉扯,他的话残忍冷酷:“怀了我的孩子?” “是。”莹衣眼睛干枯,她的泪水已流尽。 “我的孩子……”匕首抵近她的小腹,“长大后必定会是个魔鬼,不如现在就让他死去吧……” 锋利的匕首刺入莹衣的小腹。 冰寒入骨…… 莹衣绝望恐惧地大叫:“不要啊,我的孩子!!!” 战枫眼底幽黑。 匕首用力向那个柔软的腹部刺去!! 烈火山庄的喜宴。 火红的枫树上红彤彤的灯笼。 酒香。 菜香。 撒了一地的花瓣、糖块、花生、枣子…… “放开她。” 烈焰般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响起。 “放开她!” 鲜艳如火的枫树下。 一个鲜艳如火的女子。 她的嘴唇倔强地抿着,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烧,耀眼的红衣飘扬在落叶的风中。 她扶着莹衣颤抖的身子,握住战枫拿着匕首的右手,一字一句道: “你、放、开、她!” 匕首刺在莹衣腹中,血淌落下,染红了青石的地面。 满场惊愕。 众人的目光皆望向一言不发的烈明镜。 烈火山庄的大弟子、与天下无刀城联姻的战枫,竟然同庄主的独生爱女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发生冲突! 烈明镜神色沉郁,脸上的刀疤深可见骨。 他凝视着僵持的战枫和如歌,眼中有着无人能解的复杂。 终于—— 他拍掌而起,大笑道: “好——!” 烈明镜身姿雄伟,白发浓密,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当晚在场的每一个人! “趁枫儿大喜之日,众位朋友皆在场,我宣布——” 他望着如歌,朗笑道: “小女如歌将继承烈火山庄庄主之位!她年纪尚轻,脾气又冲,需要大家多包涵,这次喜宴的小麻烦,就交给歌儿处理好了。大家不要扫了兴,来,喝酒!奏乐!” 事态的发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烈火山庄未来的继承人竟然不是战枫! 众人强按住震惊,跟随烈明镜饮酒、欢笑,恭喜祝贺声从庭院的各个角落响起…… 这一边…… 如歌搀抱起昏厥的莹衣,转身而去,战枫和婚宴被她丢在身后。 只有玉自寒陪伴着她一并离开。 寂寞的夜晚。 “礼——成——”的声音遥遥传来。 如歌突然觉得很冷。 *** *** 山庄渐渐安静下来。 红灯笼依然挂满树梢屋檐,热热闹闹地亮堂着,大红的喜字也依然灿灿地惹眼,像在提醒每一个人,今晚是战枫与刀冽香的洞房花烛夜。 可是,已没有欢闹声。 只有安静的风。 深秋的夜,像冬日一般寒冷。 月光很亮。 照在那一大片暗红的枫林中。 如歌累极了,她倚着枫树,累得似乎都睁不开眼睛。她的身子慢慢滑落,跌坐在落满枫叶的地上。 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额角沁出细碎的汗珠。 莹衣的鲜血浸染了她的衣裳,一片暗暗的褐色,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缭绕在她周围。 她累极了。 不想回去了。 就在这枫林里,她想静静睡一觉。 枫林中,有虫鸣,似乎还有萤火虫,微弱的光芒若隐若现。 如歌静静睡去。 红裳在寒冽的夜里显得分外单薄…… 好冷…… 她瑟缩着渐渐抱紧身子,眉头皱了起来。 一团晶莹的光,盈盈地,漫漫地,自她怀中流淌出来…… 若仔细看去…… 光仿佛来自她怀中的一朵冰花…… 光如天山的雪…… 映着春日的暖阳…… 光芒渐渐盛了…… 将沉睡的她温暖地裹起来…… 她的唇边有了浅浅的笑。 睡梦里,她可以回到无忧的往昔。 枫林中。 如歌在做一个温暖的梦。 荷塘边。 战枫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那已经不能再叫做荷塘了。 没有荷花。 没有荷叶。 也没有了水。 荒芜的荷塘边。 战枫一身深蓝的布衣,右手边放着他的刀。他望着那片荷塘,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幽蓝的卷发微微飞扬。 忽然,他笑了笑。 一抹光点亮了他孤冷的眼神。 …… 那个夏日,就在这个荷花塘。 满池碧叶。 满池粉红的荷花。 突然间,他和她全都羞涩得不晓得手脚该往何处放,涨红的面颊似乎可以将湛蓝的天空映红。她的红衣鲜艳,被他拥在怀中,紧张紊乱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 她很紧张。 其实,他也很紧张。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心脏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咙! 忘记了那时她在他怀里有多久。 只记得,他像孩子般奢望,就让时光死掉,就让这一刻永远永远停下来。 …… 枫林中。 如歌忽然被什么惊扰了,身子一颤,温暖的梦顿时碎了。 冰花的光辉消失在她衣襟中。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睁开眼睛,没来得及去回味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就看到了枫林外荷塘边那个深蓝的背影。 明亮的月光,将长长的影子投在荒芜的荷塘里。 孤冷的背脊。 深蓝的布衣。 战枫。 和他的刀。 他背对着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有多久了。 她醒了吗? 战枫满是刀茧的掌心,忽然涌出一股潮热。 如歌站起来,红叶“簌簌”自她衣裳飘落。她想静静地离开,装做没有看到他。然而,天际那弯皎洁的月亮,和他透着寒意的背影,忽然令她开口: “你不应该在这里。” 战枫没有回头。 等了一会儿,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荷塘是你命人填的?” “是。” “为什么将它填起来?” 他在荷塘边,她在枫林中,月光淡淡照着他和她。 “今晚是你的洞房夜。” 她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淡。 “你怕我吗?” 战枫忽然转过头,凝视她,眼底掠过一抹幽暗。 “刀姑娘在等你。” 他冷笑起来:“居然变得如此胆怯。是否怕接近我,便再不能从我身边走开?” 如歌惊怔,然后,她道:“不用激我,若想让我陪你,直说就是。” 战枫瞳孔紧缩,半晌,他道: “你走吧。” 依然是倔强的战枫。 那个战枫,她曾经多么的熟悉…… 如此的夜色,暗红的枫林,荒芜的荷塘,许多她想要忘记的事情,又淡淡浮上了心头。 她坐到他的身边。 望着那个填满了土的荷塘,她的心也像被堵了起来。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熟悉眷恋的战枫消失;是什么,让他变得像恶魔一样冷酷。 他沉默。 “天命”在月光下隐隐发光。 “为了权势吗?”她问,“如果为了权势,你可以娶我,不必用莹衣将我逼走。” 他依然沉默。 “为什么会娶刀冽香?什么是烈火山庄无法给你的,而必须要通过天下无刀城?” 她继续追问。 “难道……你在恨我爹?”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厉芒! “你说什么?!” “你恨我爹,对不对?”她苦笑,“自从两年前,你望着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我没有。” 他的话语中透出寒意。 她笑一笑:“没有就好。” 月光如水。 如歌的笑容渐渐敛起来。 “那么,战枫,请告诉我,你为何会变成一个魔鬼。” 她的话像寒冬的飞雪将战枫的身子冻凝起来。 “能够将一个九岁孩子的脖颈捏碎,能够将刀刺入怀着自己骨肉的女子腹中,你是一个怎样残忍的人?!” 她凝视他。 一直望进他的眼底。 “我的骨肉?” 战枫忽然嘲弄地笑。 她皱眉: “怎么,哪里不对?” “这世上,永远不会有我的骨肉。魔鬼,只需要一个就足够了。” 她听得疑惑。 战枫站起来,手中握着他的刀。 月光洒在他深蓝的衣上,幽黑发蓝的卷发淡淡飞扬,他右耳的蓝宝石闪出诡异的暗光。 他的眼睛突然湛蓝如大海: “如果有一天,我真正变成魔鬼,你会杀了我吗?” 风,彻骨的冷。 如歌一袭红裳,满树枫叶在身后摇唱,她的面容晶莹,嘴唇抿着,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会。” 我会杀了你。 声音仿佛是自如歌体内透出来的,有种绝情的味道。这声音令如歌亦是一惊,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得那样冷静。 战枫仿佛笑了笑。 然后,他离开了荷塘。 荒芜的荷塘。 在荷塘里,埋着一双没有染过尘埃的鞋。那双鞋白底蓝面,用的是麻线,针脚很密,不十分工整,却来来回回缝了两趟。 *** ***(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下 翌日。 “哇!小姐将会是烈火山庄的庄主?!”蝶衣惊奇地睁大眼睛。 薰衣细心地为如歌梳妆,答道: “庄主是这样宣布的。” 蝶衣困惑地说道:“可是,以前大家都以为枫少爷会继承烈火山庄的……而且,小姐也没有什么经验,会不会有问题啊?” 薰衣浅笑:“你不相信小姐的能力吗?” 蝶衣涨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如歌对着铜镜,笑道:“或许爹只是开玩笑的。” 薰衣温柔地梳理如歌的长发,小心地不揪痛她的发丝,低声道:“庄主从未在众人面前开过玩笑。” 如歌一怔。 “你是说,爹是认真的?” “庄主特意在江湖群豪面前宣布,应该是十分认真的。”薰衣道。 “那你说,庄主为什么不选择枫少爷呢?”蝶衣挠头,“枫少爷都牺牲了自己,同天下无刀城联姻,为什么……” “只有小姐,才是庄主的骨肉。” 薰衣将如歌的长发挽起来,挽成一个清爽的发式。 如歌心里暗惊,她忽然觉得薰衣的口吻中带有一些嘲弄,向她望去,却是笑容温婉,哪里有嘲弄的神情,不由得汗颜自己的多疑。 蝶衣犹豫再犹豫,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高兴当庄主吗?”小姐这样可爱单纯的女子要成为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一定会很辛苦的! 如歌笑一笑: “我想知道爹的原因。” *** *** 竹林中。 烈明镜品着女儿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 “好!歌儿的茶艺越发进步了!” 如歌重新为他斟满,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映在她的面颊,粉白晶莹,她抬起眼睛,轻笑道: “爹,你总是夸奖女儿,也不怕别人笑。” 烈明镜瞋目道:“我的女儿是世间最出色的!有谁敢笑?!” “爹……”如歌微微摇头,心里却一片滚热,“不能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就——” 烈明镜拍拍她的手,道: “歌儿,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爹要把最好的都留给你。” 她眉心轻皱。 “包括烈火山庄?” 石桌上,温热的紫砂壶。 茶气袅袅。 烈明镜眼神威严而犀利:“烈火山庄的主人只能是你。” 她有些怔忡。 半晌,她问道:“为什么?” 烈明镜背手而立,萧瑟的竹叶在风中“飒飒”地响。 “烈火山庄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来的,为了它,我们经历过无数次战斗,遭遇过无数次危机,承受过无数次屈辱,更是流过无数次鲜血。然后,才有现在的烈火山庄。” 他的声音苍凉。 “烈火山庄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武林的局势,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为什么不是战枫?” “……” 烈明镜摇摇头,目光一黯。 “战枫的父亲战飞天,不正是你当年的结拜兄弟吗?”如歌凝视他,“战叔叔死得蹊跷,虽然无论江湖中还是庄里都鲜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晓得很多人心里都有疑问。” 战飞天盛年之时,忽然自尽,留下刚分娩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他离世后,妻子也自尽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战枫。战飞天生性豪爽乐观,为何会自尽,是武林中一大悬案。自然有诸多的猜测,可是,畏惧于烈火山庄的威势,都仅止于私下流传。 “并且战枫是爹的大弟子,武功与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虽然是你的女儿,却从未插手过庄里的事情。爹宣布我继承庄主之位,怕是很难服众。” 如歌暗叹。 不仅是难以服众,只怕许多人会认为爹私心太重。 战飞天…… 烈明镜闭上眼睛,右脸的刀疤隐隐闪光,他心中被汹涌的旧事翻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顷刻间他仿佛苍老了很多。 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惊,急忙扶住他: “爹?……” 她说错话了。从小,战叔叔的死就是一个忌讳,在爹面前是决不允许被提起的。 烈明镜渐渐平静下来,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异常慈祥: “飞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战枫性情太过残忍冷酷……歌儿,你虽然没有经验,却果断坚忍。这次回庄,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静了许多,功力也似大有进境……” 她静静听着,红衣映着青色的竹林,在午后的风中轻扬。 她眼眸深幽。 一股摄人的美丽,流淌着,自她眼底悄悄绽放。这种美丽,是不自觉的,也就更加惊心动魄。 烈明镜骤然吃惊! 这个如歌,仿佛不再是离庄前的如歌! 稚气和青涩自她身上剥离了,她恍若浴火后的凤凰,璀璨的光辉一点点绽放! 她的模样…… 烈明镜颤声道:“你的封印……” “封印?”如歌不解爹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什么封印?” 封印…… 怕是已经被解开了吧…… 那个白衣如灿阳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镜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盏,茶已经凉了。如歌想再斟些热的,他摆摆手,将凉茶饮下。 “烈火山庄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镜的声音不容置疑。 “可是……” 如歌依然觉得不妥。 烈明镜白眉一振:“歌儿,爹不会现在就让你接手山庄,慢慢地,你就可以学会如何处理江湖中的事务,江湖各门派也会开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会帮你!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不喜欢……” 如歌努力想劝爹打消这个念头。 “就这样决定了!”烈明镜大手一挥,打断她,“后天你就离开烈火山庄!” 什么?爹竟然赶她走? 如歌怔住:“爹!我刚回来不到十天。” 烈明镜沉声道:“最近宫中似乎有些乱,玉儿应该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如歌又怔住。 烈明镜凝视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像天底下所有关心儿女的父亲:“玉儿从小就喜欢你。” 如歌骤然两颊飞红,喃声道:“爹……” “玉儿身有残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枫儿已经娶亲,性情亦大变……”烈明镜叹道,“玉儿也是很不错的孩子。” 爹居然同她谈这种事情…… 如歌哭笑不得。 天色渐渐晚了。 父女两个在竹林中谈笑。 如歌说些离庄后的趣事,笑得很开心…… 烈明镜听着,不时地大笑…… 他的女儿长大了,将来有很多事情必须要自己承受。只希望,在他还有能力的时候,可以让她永远这样开心地笑着。 不知道还可以保护她多久。 十九年了…… 战枫十九岁了…… 那个人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石桌上的茶已凉透。 夕阳照进竹林,光线染着晕红。 如歌要离开了。 烈明镜却说出了那天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战枫危害到你,就杀了他。” 这句话,语气十分平静。 如歌惊骇,她向爹望去,然而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烈明镜已经转过了身子,满头浓密的白发,被夕阳映成晕红的色泽,他的影子也是晕红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 “所以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烈火山庄了。” 如歌抱着膝盖,苦着脸道。 当她到玉院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出一股紧张的气息。 玄璜与赤璋正在神情严肃地同玉自寒说些什么。玉自寒静静“听”着,从他淡定的面容中,看不出一点波动的痕迹。 见到他们在忙,她原本不想打扰,准备待会儿再过来,玉自寒却已经看到了她。 见到她的那一刻。 玉自寒的笑容仿若灵玉的温华,柔和地自唇角晕染到眼底,青色的衣衫仿佛也温柔了起来。 他微笑着。 玄璜与赤璋退下。 如歌将他推出来,慢慢走在山庄里。 天空蔚蓝高远,一丝丝风烟一般飘着的云,鲜艳的枫林好似在天际燃烧,远处一些树的叶子金黄灿灿。 如歌忽然很舍不得离开这里。 于是,她的神情有些沮丧。 玉自寒宁静地坐在木轮椅中,凝望苦着脸的她,修长的手指拂弄她皱紧的眉头,道: “你很久没有回来了。”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离开这么久,又要再离开,她想必是很不舍得的。 “是啊。”她叹道,“好久没有见爹了,总觉得爹似乎老了一些……看着爹,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一直被爹那样宠爱着,却从来没有为爹做过什么……” 她的神情更加沮丧起来。 玉自寒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瞅了她良久,然后低声道: “我会去同师父说,你不用陪我。” 如歌眨眨眼睛。 忽然,又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闷声道:“原来,师兄不喜欢我在你身边呀。” 玉自寒轻轻笑了,将她抱进自己的怀中。 她赌气地从他臂弯挣脱,气鼓鼓瞪视他:“师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陪着你?你是不是嫌我没有用?所以干脆把我丢在山庄好了!” 玉自寒笑着。 那笑容好看得令她的心像在春水里一般。 “歌儿……” 他的声音略带些鼻音,因为很少说话的缘故,声调也有些奇异,可是,却惊人地好听。 如歌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不由得笑了。但是她不想道歉,在他身边,她可以任性不讲道理,可以像个孩子耍赖。 她像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膝头撒娇: “师兄,你不要回王府了好不好?就留在这里,跟歌儿和爹在一起。” 玉自寒望着她,眼底一片歉疚:“对不起。”他身上有太多无法放开的责任。如果能够选择,他希望可以永远地守在她身边。 她皱皱鼻子,笑得不好意思:“好啦,我知道师兄也是身不由己。最近朝中似乎真的有些乱,你能陪我回来这一趟,我已经很开心了!” 玉自寒淡笑道:“你不用陪我,留在这里吧。”宫廷太过复杂和阴暗,那无休止的争斗,不适合她。 如歌摇摇头: “不,我不放心。” 玉自寒微怔。 如歌笑得温柔:“我知道师兄很厉害,很有本领,可是不在你身边,我就是会不放心。爹也是担心你吧,所以让我陪着你。” 她握住他的手,笑着摇一摇: “说起来,也都怨你啊!还是我的师兄呢,为什么总让人担心?会担心你是不是太劳累,是不是太伤神,身子有没有不舒服……只有在你身边看着你,才不会一直揪着心。”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眼中含笑。 她握着他的手,温暖传过来,一点点温暖着他的身子。 轮椅中的玉自寒,青衣如玉。 风,吹过他和她紧握的手。 那一刻,他忘却了语言。 她笑颜盈盈,嘴唇嫩嫩地轻红润泽。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个早晨…… 他吻着她…… 她有些慌乱…… 如歌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她跳起来,慌乱道:“哎呀,我还有些事情,要马上走了,我先送你回去!”她手忙脚乱地推起轮椅,向玉院走去。 路旁的枫林艳红似火。 她的面颊红如枫叶。 为什么?她会忽然想到那一个清晨……他吻着她……那个吻,青涩而紧张…… 她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眼睛无意地向枫林望去—— 陡然一惊! 枫林中有人! 漫天红枫。 红枫深处—— 一袭艳红得刺眼的红裳,仿佛盛夏的烈阳,撼得人透不过气! 妖异的鲜红! 那鲜红,既有最灿烂的明亮,又有最颓废的黑暗。 一只精美的黄金酒杯。 在苍白的指尖闪亮。 那红衣人长发散肩,赤足而立,肌肤苍白得仿佛他一直被囚禁在地狱中。 眉间一颗殷红的朱砂。 透出邪魅的味道。 红衣人仰天长笑,皓蓝的天空,血红的枫叶急坠飘舞! 红枫绝美地舞蹈。 红衣人的纵情长笑却是寂静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实在太诡异了! 如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 待她再望去—— 枫林中竟然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满地翻卷的枫叶。 “奇怪!你有没有看到那个人?” 如歌诧异极了! 难道她大白天在发梦?枫林中怎会有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而且,那红衣人的感觉如此强烈! 没有听到玉自寒的回答。 她愣了愣,然后哑然失笑。玉自寒是背对她的,自然“听”不到她说话。 可能这几天她确实累了吧。 或许,真的是她的幻觉。 *** *** 当莹衣醒过来时,已经是这晚的深夜了。 床边生着一盆火,炭火烧得微红,屋里很暖和。莹衣躺在床上,面色煞白,额头满是虚汗,枕头被浸得湿透。她颤巍巍睁开眼睛,略怔一怔,突然紧紧捂住她的腹部,失声惊道: “孩子?!” “孩子没有了。” 那把匕首刺入了莹衣的腹部,血流如注,任大夫们尽力施救,也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莹衣僵住! 瞬间狂涌出的虚汗使她前胸后背冰凉一片。 过了良久,她慢慢抬起头,眼中透出恨意: “为什么不让我死?” 如歌望着苍白如鬼的莹衣,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侧过头,用铜勾拨一拨火盆中的炭火,轻声道: “如果你真的很想去死,我不会拦着你。” 莹衣怒瞪她。 然后,慢慢地,眼泪自她两颊滑落…… 她哭了,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歌问道。 莹衣不应该是如此愚蠢的女子。在婚礼上行刺刀冽香,即使成功了,也会搭掉她的性命;那样大闹婚宴,她难道真的以为可以改变战枫的决定吗?在烈火山庄这两年,莹衣不会对战枫一点了解也没有。 莹衣仿佛没有听见。 泪水淌满她苍白的面颊,嘴唇微微发抖。腹部的伤口依然尖锐地痛着,好像会永远停留在战枫将匕首刺入她腹中那一刻。 战枫的眼神冰冷残酷,在他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她的影子。 如歌将绢帕放到莹衣手中。 “明天我就要离开山庄,你的事情需要今晚解决。” 莹衣缓缓抬眼看她,眼中一片漠然。 “我可以让你走,”如歌声音低静,“只要你告诉我破坏婚宴的真正原因。” “原因?”莹衣笑容苦涩,“因为我恨他。”她的眼中满是痛苦,“我不要他那样轻松地就抛弃我。” 如歌揉一揉眉心:“难道在婚宴上闹一场就可以报复到他吗?而且还牺牲掉了腹中的孩子。莹衣,你决不会是如此蠢笨的一个人……或者你的目的并不在于战枫,而是为了让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城在天下群豪面前蒙羞。” 莹衣怔住。 如歌静静道: “你五岁时被父母卖入烟红楼,十一岁开始接客,经常被老鸨龟公鞭打取乐,曾经有四次险些死掉。可是十五岁时,你忽然习得了一身武功,烟红楼的产业也突然转到了你的名下,欺负过你的老鸨龟公们一夜间全部‘自尽’而亡。” 黑漆漆的夜色透过单薄的窗纸沁进来。 锃亮的铜盆中,炭火烧得旺红,噼噼啪啪地轻响。 床榻上水红的锦缎软被,映得莹衣的面孔分外苍白,黑幽幽的两只大眼睛空洞而无神:“你?……” “这是我命青火堂搜得的资料。”如歌淡笑,“可以告诉我,在你十五岁时忽然现身烟红楼的那个黑纱女子是谁吗?” 莹衣的嘴唇猛然煞白。 如歌用铜勾拨拨火盆中的炭火,热气熏红了她晶莹的面容:“她的名字是否叫做暗夜绝?”她抬眼,瞅着莹衣道,“你到烈火山庄,恐怕也是精心安排下的吧?” 莹衣闭上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幽黑。 “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 莹衣苦笑:“我已经失败了。就算你不杀我,他们也决不会放过我。”暗河是一个残忍黑暗的组织,自从她加入的那一刻,就再没有选择的机会。 如歌凝视她。 “你愿意重新开始吗?” 莹衣眼神怪异,忽然笑得呛咳:“你在说笑吗?” 如歌微笑,笑容里有令人安心的味道。 “如果不想就这样死去,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 *** 第二天清晨。 烈火山庄宣布了莹衣的死讯。(未完待续) 第二章 上 青纱的床幔微微轻扬, 一挂碧玉铃铛时而轻响、时而静止, 火盆里的炭火噼噼啪啪…… 然而,在他寂静的世界里, 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回到静渊王府将近一个月,天气越来越冷。庭院里的树木,落尽了叶子,疏落有致的枝干映着苍蓝的天空。风中飘着一点小雪,飘在人脸上冰凉冰凉。 府外停着几辆华丽的马车和几顶雍容的暖轿,轿夫们恭敬地守在一边,马儿们却因为等待的时间长了,不耐烦地用蹄子在地上刨着。 一袭青色的棉帘遮住书阁的屋门,丫鬟们不时送些热茶、糕点、炭火进去,里面的谈话声透过棉帘隐约传出来。 “都快三个时辰了,不晓得王爷的身体是否吃得消。”黄琮趴在窗口,颦眉望着书阁的棉帘。 如歌低头缝着棉氅的衣角:“放心,马上就要结束了。” 黄琮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如歌眨眨眼睛:“我买通了玄璜啊。呵呵,只要他们谈议事情超过三个时辰,就请玄璜对他们说皇上派御医来为师兄诊脉。” “御医?”黄琮睁大眼睛,“你让玄璜骗他们?” “哪里是骗,御医就在偏厅候着,”如歌笑得很可爱,“我只是让他选择正确的时间出现罢了。” 黄琮也笑了。 她越来越喜欢如歌,聪慧机灵,善解人意,而且没有一点小姐的泼辣性子。 如歌放下手中的棉氅,叹道:“自从皇上将批复奏折的权力和禁军的调度权交给师兄,他可以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等那些人走后,玉自寒还要审阅各地送上的折子,经常忙到深夜仍无法入睡。 “是啊。”黄琮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皇上的身体有恙,不能操劳。可是这样下去,王爷的身子也会受不了的。” 庭院中传来喧哗声。 锦衣玉袍的朝中大臣们从书阁中出来,继续谈论着,向府外走去。 如歌急忙站起来,道: “我去看师兄!” 书阁中。 茶盏、糕点碟子还未来得及收拾,凌乱地散在案几上。尚未审阅的奏折有三尺高,堆在沉香书案上。 玉自寒有些累了,清俊的面容染着淡淡的倦容,眼睛闭着像是已经睡去。青花白瓷的杯盏松松握在他的右手里,碧螺春已没有热气。 茶盏被轻轻拿走。 一条青色的棉毯盖在玉自寒单薄的膝上。 然后,轮椅很小心地被推到书阁屏风后的床边,那人轻手轻脚地抱起他,轻轻放他睡在床上,拉过被子,覆住他,轻轻将被角掖在他的下颌。这时丫鬟们进来收拾东西,那人忙摆摆手让她们待会儿再来。 安静的休息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她在床边托着下巴凝望他良久,终于叹口气,准备离开了。 手—— 却被握在温暖的掌中。 她吃惊地回头—— 玉自寒握住她的手,睁开眼睛,他枕在青缎的软枕上,唇边绽开温润如珠玉的笑容: “别走。” 语气低哑带些慵懒,莫名的动人。 如歌睁大眼睛:“原来你在装睡?!狡猾的师兄!” 玉自寒温柔地笑着。 他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他喜欢她小心翼翼的呵护。当被她抱在怀里,当她的手为他盖着被子,他的心快要被温暖溢满了。 如歌摇头道:“师兄,你累了一下午,睡一觉好不好?等晚膳时候,我再来叫你。” 玉自寒依然握着她的手,含笑道: “好。” 如歌满意地点头,准备离开,却愣住,盯着他的手:“那你放开我呀。”拉着她的手,她怎样离开呢? 他依然笑得温柔: “别走。” 她想让他休息,也知道如果坚持,他会让自己离开。可是看着他宛如春水的笑容,心却一下子软了。她坐下来,拍拍他的手背,叹道: “我不走你怎么休息呢?” 玉自寒淡笑道: “想‘听’你说话。”自从回到府中,他公务缠身,很久都没有同她好生说一阵话了。 如歌皱眉想一想,忽然眼睛一亮,将他的手拉至自己唇畔,高兴地笑道:“这样吧,你用手指‘听’我说话,将眼睛闭起来休息。好不好呢?” 玉自寒点头。 然后,他睡着,她说着。 青纱的床幔微微轻扬,一挂碧玉铃铛时而轻响、时而静止,火盆里的炭火噼噼啪啪……然而,在他寂静的世界里,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你最近很累,我很担心。你知道吗?”她无奈地埋怨着,“连着好几天,你都是半夜才能入睡,身子似乎也清减了些。真是奇怪,当人家的师兄却一直让师妹操心……” 他握握她的手,闭着眼睛笑。 “不晓得皇上的病什么时候可以大好,”她轻叹,“希望到时候你会清闲些。” 她想一想,摇头道:“皇上也是奇怪啊,这些事情为什么不交给景献王或者敬阳王处理呢?他们应该会很感兴趣的。把大权交给你,怕是会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吧?”以前师兄虽受皇上怜爱,然而因为身有残疾,所以未被其他王储视为劲敌,明争暗斗据说多是在景献王与敬阳王之间展开的。但这次皇上有恙,却将重权交于师兄,恐怕…… “师兄,你希望继承皇位吗?” 这个问题突然自口中蹦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玉自寒“听”到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笑着,笑容极轻: “不想。” 她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高兴地笑道: “太好了!爹想让我继承烈火山庄我就觉得很烦心了,如果成为皇上,那么将要烦恼的事情一定很多很多。师兄不要当皇上,以后就陪着歌儿,让歌儿照顾你……” 忽然,她怔住! 青缎软枕上,玉自寒俊挺的面容悄悄晕上两抹绯红,他的嘴唇也奇异地湿红起来。 她的脸“刷”地涨红! 因为—— 她拍胸口的时候,一时忘记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他的掌心恰恰被她压在了自己的胸房上! “扑通!扑通!” 心脏急跳如打鼓! 她慌慌忙忙松开他的手,急急忙忙跳起来,慌乱之下失了分寸,被凳脚一绊,硬生生向床上扑倒去! 青纱幔帘如云雾般飞扬。 碧玉铃铛丁东脆响。 风轻轻拍打着窗纸。 火盆中炭火很旺,屋里像温暖的三月。 玉自寒轻轻抱着如歌。他的双臂那么温柔,就像拥抱着初春绽开的第一朵花苞。 她在他怀里。 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像欢快奔跑的小鹿。 “歌儿……” 他唤着她的名字,轻轻抬起她羞红的小脸。 他脸红如熨…… 她脸红如霞…… 这时,屋门被推开了,棉帘一挑,玄璜手拿一封帖子走了进来。 如歌“腾”地从玉自寒怀中跳起来。 玄璜微咳一声,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走至玉自寒床前,恭声道:“景献王府送来请柬,今晚寿宴,邀您和烈小姐一同前去。” *** ***(未完待续) 第二章 中 夜晚的景献王府。 几百盏华丽的宫灯点亮朱红镏金的长廊,浅绿薄纱的秀美侍女们轻盈地在画廊中穿走。 堂中十几个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烧,暖如春日,亮如白昼。 镂花的朱漆木窗,窗纸是薄如蝉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树影婆娑、精美的宫灯、穿梭的美人隐隐透进来。 酒肉奇香扑鼻。 精致的黄金酒樽,嵌着红宝石的象牙箸,绝色的舞姬在声声诱惑的丝竹中妖娆起舞。 众王储和朝中重臣齐聚堂中,推杯换盏间纷纷恭祝景献王。 景献王坐在大厅主位,丹凤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着酒气的红晕。他手中握着酒盏,却忘记去喝,眯起眼睛出神地瞅着席间一个红衣的女子。 刘尚书循着景献王的目光望过去,心中亦是暗惊。 红衣女子只是安静地坐在静渊王身侧,没有华丽的衣裳,没有耀目的佩饰,却如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夺目的光芒逼得人睁不开眼。她凝视着静渊王,眸中流转的关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为之妒狂。 美人他见过无数。 然而,这红衣女子美得惊心动魄,仿佛浴火的凤凰,令人喘不过气。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许多。”景献王喃喃惊道。莫非美丽也会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刘尚书低声道:“烈明镜宣布由她继承烈火山庄。” “不是战枫?” “恐怕烈明镜对战枫存有戒心。” 景献王挑眉看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说,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庄。” 刘尚书笑得谦恭:“正是。” 景献王缓缓将杯中的酒饮下。 刘尚书立刻又为他斟满:“不过,如果下臣没有记错,静渊王已经同她有了婚约。” 景献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变故就会有很多。” “对!对!” 刘尚书连声称是。 来了已有一个时辰,在身侧火盆的烘烤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对于这种无聊的筵席,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懒懒地吃些精致的菜肴。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能感觉到,可是懒得看回去。师兄要处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她不想再制造些麻烦出来。 她将一块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盘碟中。因为素来不喜味重的菜肴,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会不会有些饿呢? 玉自寒微笑。 他静静将她夹来的豆腐吃下。 她顿时笑得很开心。 在喧闹的厅堂中,轮椅中的玉自寒宁静得恍若灵山秀水间的美玉,光华淡淡流淌。 这一刻,她忽然庆幸他的耳朵听不见。 因为听不见声音,四周王储和大臣们的低语谈论、对他的崇敬或者嫉妒都没有办法影响到他平静的心情。自从皇上将权力授予师兄,她晓得师兄一定会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压力。听不见声音,那些纷扰和嘈杂会减少很多吧。 她想着,轻轻笑着。 玉自寒凝视着她,不知道她为何忽然笑起来。可是,只要能见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驾——到——” 堂中众人急忙伏地接驾。 皇上能够御驾景献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预料。当皇上将禁军的调度权和批阅奏章的权力交给静渊王,宫中便有了敬阳王与景献王失势的传言。虽然静渊王身有残疾,朝中各派势力皆认为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难测,皇上真正的心意谁能揣透? 而此时病中的皇上亲临景献王府,莫非情势会有变化? 众人平身后,景献王恭谢父皇亲临,皇上对景献王亦是多加赞许欣慰之辞。 筵席的气氛达到*。 父慈子恭的谈笑声仿佛打破了朝中多日以来的猜测。 望着皇上,如歌暗暗心惊。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样好像苍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肤也松弛许多。他眉心间隐隐有股黑气,嘴唇却诡异地鲜红。 她皱起眉,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里一闪而过。她侧过头,努力想抓住这种奇异的闪念,不经意间却忽然透过蝉翼般透明的窗纸看到—— 如烟雾般淡淡的夜色里。 绚丽华贵的七彩丹青琉璃宫灯下。 鬼魅般婆娑的树影旁。 一个邪美鲜红如地狱之血的身影。 他仰着高傲的脖颈,轻轻嗅着苍白指间的黄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间,闪动炫目的灿光,上面似乎刻着精致古怪的花纹。 他赤足而立。 血红的衣裳随风而舞。 突然,红衣人好像看到了她! 隔着隐约透明的窗纸。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杂的厅堂里。 狂肆的眼神! 红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一个如永恒一般悠长的地方,眉心的红痣邪魅而多情…… 如歌恍惚如坠入一个梦中。 待她挣扎着清醒过来时,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让他也看一看窗外那个红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过轻纱般的窗纸,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盏盏华丽的宫灯。 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国的战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献王对皇上道,“不过我朝将士伤亡很大。” 倭国原本只占据海上的几个岛屿,以打鱼为主要生计。可是随着武士风气在倭国的盛行,那里的人们变得野心和贪婪。他们开始抢劫和洗掠沿海的村庄,最初是零散的攻击,后来慢慢演变成有组织地侵占和奴役当地百姓。最近几年,倭国越来越狂妄,俨然有取中原霸权的图谋。朝廷曾数次派兵同倭国交锋,然而打打停停,隐患始终没有解除。 景献王沉声道: “前日倭国派使臣向威远将军送达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议和,从此再不起战事。”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一震!如能议和,彻底去除倭国的威胁,对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实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国主动要求议和?” “对。”景献王点头道,“可是倭国表示必须得到我朝的诚意,才能安心议和。” “怎样的诚意?” “和亲。” “哈哈,”皇上笑道,“这很容易嘛!” 席下众王储臣子也松下心来。和亲素来是缓和战端的途径之一,宫中貌美的公主有许多,选一个嫁往倭国就可以了。 景献王却眉心深皱,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献王沉吟着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锦袍,羊脂白玉束发,羊脂白玉佩环。他目光淡静地坐在木轮椅中,高贵的气质使他不怒自威。 “倭国使者说,他们的长公主指定要做静渊王的王妃。” *** *** 初冬的深夜,晚风寒冽,草木轻轻作响。月光皎洁明亮,透过树林的枝丫,斑驳地洒在宁静的小路上。 一顶青色暖轿。 轿夫们的脚步又快又轻盈。 玄璜与白琥跟随在轿旁,留心着路旁的动静。 轿内有一小盆红红的炭火,噼噼啪啪地轻响。如歌的双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轻轻跺着脚: “天气越来越冷了。” 玉自寒没有“听”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皱着,目光悠远,修长的右手轻轻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开。 她将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间的温暖将他自思绪中拉回,扭转头,望见她明媚的笑容。 “这是今天下午刚赶出来的,”她耸耸鼻子,笑道,“原本想迟些日子再给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还是早些给你好了,将来就不用我替你打理这些。” 玉自寒凝视她。 她低下头,沮丧地咬住嘴唇。该死,她的语气怎么这样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会“听”得见她的语气呢? 棉氅轻轻覆在她的肩上。 她惊诧地仰起头。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头,温柔地拍抚她: “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顿时冲进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扑入他的怀里撒娇地大哭一场。然而,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却使她板起脸,冷冷道: “你不喜欢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吗?”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鲜少见到她这样生气。 他的声音很担心: “歌儿……” 暖轿有节奏地轻晃。 夜风将轿帘吹得微微扬起。 望着他担忧的眼睛,她沮丧得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过去! “对不起……” 她揪紧棉氅的两边,紧紧裹住发寒的身子,闷声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乱发脾气。” 玉自寒笑了笑。 他轻柔地拉开她的手,将她精心缝制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后,将她密密实实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脑袋在他的颈边,柔软的银狐毛贴着她和他。 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怦!怦!怦!怦!……” 他拥着她的肩膀,热热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欢。”喜欢她亲手缝的棉氅,喜欢在她的身边,喜欢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烧灼一般的滚烫,她的心,跳得仿佛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热气熨到了她衣襟里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气…… 白雾般自她怀中漫漫飘散出来…… 晶莹的冰花,瞬时光芒大盛! *** ***(未完待续) 第二章 下 昆仑山顶,皑皑白雪经年不化。 月光照在山巅之雪。 光芒耀眼纯净。 在鸟儿鲜少飞至的雪境,有一个亘古神秘的冰洞。 相传这个冰洞中曾经幻出过一位仙人。 仙人白衣如雪…… 仙人有绝美的容颜,颦笑间的风华可以令天地万物为之倾倒…… 冰雪灿灿的夜色里。 一道如闪电的冰芒划破长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变幻的深处! 千万年厚厚的冰层。 琉璃般透明美丽的晶体。 那冰芒穿透亘古的寒冷,似乎焦急着,在晶莹剔透的晶体中流走…… 醒来呀…… 快醒来呀…… 是谁在焦急地呼唤…… 醒来啊…… *** *** 冰花的寒气令如歌胸口一紧。 在他温暖的怀中,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玉自寒察觉到了她的颤抖,于是将棉氅更紧地裹住她,左手轻轻搓热她的臂膀。 “不会有和亲。” 她的耳朵轻轻碰触着他的脖颈,清清凉凉的感觉,像深夜临水边的细碎鹅卵石。他的声音却如水底轻暖的涟漪。 她骤然抬头,额头“嘭”一声撞上他的下巴! “哎呀!” 她吃痛地低叫,额角立时浮出一块淡红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被他握住。她惊疑地望向他,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却感到—— 他吻上了她的额头。 他吻着那撞痛的红晕。 她的身子僵硬。 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让她有种窒息般的罪恶感。 只是一怔,她便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挣脱。 他将她拥得更紧。 紧得仿佛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然而,那样紧的拥抱却温柔得让人心碎。 青色的暖轿在月光下的树林中轻轻颠簸着。 铜盆里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红光。 玉自寒温柔地将如歌拥在怀中,目光清澈而固执,他吻着她的额头,那轻轻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洁。 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 月白色的锦袍,俊美的他恍如绝世的良玉。 “师兄……” 如歌的心绞成一团,她无助地闭上眼睛。他的吻仿佛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会有那样强烈的罪恶感? 拇指与食指轻柔地扬起她的下巴,他静静瞅着她: “我……一直喜欢你。” 她侧过头,狼狈道:“你要和亲了。同那个什么倭国的长公主。” “你喜欢吗?” “什么?” “用我来和亲。”他屏息凝视她。 “笨蛋……” 她咬紧牙,声音很含糊。他看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用我去和亲吗?” 声音里有一触即断的脆弱。 “笨蛋!和什么鬼亲!”她忍无可忍地低吼,“什么倭国公主,名字听起来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献王的阴谋啦!” 他笑了。 她瞪着他:“你还笑!倭国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鬼才相信和亲以后他们就会收手!景献王真是阴险,你若是不肯和亲,倭国攻打过来造成的伤亡就会全部变成你的责任;你若是和了亲,日后倭国再起兵,你的立场又会很尴尬。”她其实没有那么笨啦,不过,景献王这一招实在恶毒到家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和亲呢?”如果只是单纯的和亲,没有阴谋,她会这样反对吗?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如歌瞪视着他。 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么的,也很配你。” 他的眼神一黯,笑容苦涩: “是吗?” “是啊!”她笑得很轻松,“有了师嫂,往后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没有吃饭,会不会太累,衣裳是否单薄,都让未来的师嫂去担心。” 玉自寒沉默了。 他松开她的肩膀,脸色有些苍白。 她飞快地瞟他一眼,闷声道:“喂……”一点也不好玩。他的神色为什么好像是受到了伤害,“我骗你的……” 玉自寒怔怔望着她。 如歌皱皱鼻子,挤出一个苦笑:“我骗你的,笨师兄!只要和亲是你不喜欢的,我都反对,坚决反对到底!才不管是个公主还是丫头。” “为什么骗我?” 低低的话语带着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华。 “因为……”她伤脑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贼亮兮兮,“因为师兄就是用来欺负的嘛,否则我欺负谁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搅蛮缠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 轿里,温暖如春。 她笑得双颊红红。 她的笑声仿佛初春的第一缕风。 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晕染到清澈的眼底。 “歌儿……” “……” “不会有和亲。” 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决呢?”景献王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问了一句话—— “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吗?” 玉自寒拥住她的肩膀,清远的面容有种倔强的郑重,他凝视她的眼睛,好像魔咒一般使她丝毫动弹不得。 如歌怔住。 她的喉咙干涩,胸中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我想要这样抱着你,可以吗?” 在她滚烫的耳边,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他紧张得就如世上任何一个少年。 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呵气如醉: “想要永远这样抱着你……” 明亮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柔和地洒在暖轿上。 这一刻。 世间宁静如月光。 *** *** 几日后。 朝廷下诏,令静渊王亲率十万威远军征伐倭寇。 景献王府。 画眉在金丝笼中婉转啼叫,一根略微发胖的白皙手指逗弄着它,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 “万一静渊王得胜而归……”刘尚书搓手叹气。 原本是很好的计策。将静渊王的画像呈给倭国长公主,促成和亲之事。待他日倭国再次进犯,静渊王的王妃便会成为朝臣们攻击的最好借口。 可是,万料不到静渊王竟会奏请皇上,指出倭寇生性凶残好战、一向对沿海居民虎视眈眈,只不过近段时间因其国内民众反抗,骚乱事件频发,才提出和亲作为拖延之策。静渊王请求率军征伐,一举击溃倭国的精锐,彻底解除倭国的威胁。 “就凭那个残废?”景献王玩着画眉,没有回头,“他还不如我的鸟儿。鸟儿,唱个曲儿听听!” 画眉啾啾地唱起来。 刘尚书满脸堆笑:“这画眉真乖巧。” “同倭国打了十多年都是败多胜少,那残废此一去,保不定连命都会丢下了。”景献王冷笑。 “是!是!” 景献王推开鸟笼,打量额角淌汗的刘尚书:“你派到军中的人可靠吗?” “王爷放心!” 景献王点点头,用雪白的绢帕擦拭双手。 “绝不能让那个残废活着回来。” 画眉娇声啼叫。 刘尚书汗如雨下。 他明白,静渊王必须死去。否则,万一他战胜归来,朝中的局势将再也无法掌控。 *** *** 玉自寒离去后,静渊王府顿时变得有些冷清。 晌午了,庭院中仍旧有一层雾。 阳光清疏。 树木淡黑朦胧。 屋里,如歌忙着整理包袱。 她笑着推开欲帮忙的黄琮,将她压坐在椅中,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又不是我的丫头。” 黄琮苦着脸:“王爷不放心,让我今后贴身照顾你,我就是你的丫头了呀!” 如歌眨眼笑:“我又没有答应。咱们只是好姐妹罢了。”她想了想,停下收拾衣裳的手,“明天我就要回烈火山庄,你不用跟着我,那里有人照顾我的。” “王爷走了,你也走了,我在王府有什么意思呢?” 黄琮捧着脑袋哀叹。 “你可以追上师兄他们啊。”如歌笑笑地说,“其实我知道,你很希望能像玄璜、白琥他们一样陪在师兄身边。” 黄琮眼睛亮了亮。 如歌将包袱扎起来,微笑道:“其实,我也希望你能陪在师兄身边,女孩子总是比他们要细心些。”这样,她也就不用太过担心在远方的师兄了。 黄琮有些心动,可是,马上就摇头道:“不行!我答应了王爷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就必须要做到!”她笑得促狭,“在王爷的心里,你是最重要的!如果能把你照顾好,王爷最欢喜了。” 如歌脸一红,正想轻叱她,却忽然听见王府的管事在门外通报—— “烈小姐,烈火山庄来人求见。” 烈火山庄? 如歌有些惊奇,是来接她回去的吗?莫非是静渊王府的人通知了家里?怎么来得这么快。 “请进来。” 她扬声道。 黄琮已然立身站起。 棉帘一挑。 一阵寒气卷进温暖的屋中。 如歌骤然打了个寒战。 进来的人,却是钟离无泪。 如歌眉心一皱。 钟离无泪隶属负责暗杀的幽火堂,是幽火堂出色的杀手。他一直跟随战枫,那次平安镇谢小风被杀时,正是他在旁边。裔浪不应该会派一个杀手接她回去才对。 钟离无泪一身素衣,眼眶红肿。 见到如歌。 他忽然双膝跪地! 晌午的庭院,飘渺的白雾缭绕不散。 雾气仿佛透过窗纸。 屋里弥漫着彻骨的寒意。 钟离无泪眼睛血红,声音沙哑干涩: “庄主前夜两更时刻亡故。” 如歌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白雾蜂拥至她的眼前! 她什么也看不见。 刹那间。 一切都轰然倒塌……(未完待续) 第三章 上 她的瞳孔渐渐紧缩, 眼底仅存的光亮一点点消逝。 她向前走了几步, 脚步是虚浮的, 像在噩梦中无措的人。 江湖风云突变! 执掌武林十九年的烈火山庄庄主烈明镜一夜间亡故! 这十九年,随着暗河宫的隐退,在烈明镜的努力下,天下局势呈现出一片难得的平和之态。而烈明镜之死,如此突然和毫无征兆,不由得令四海群豪瞩目。 烈火山庄满目净是缟素。 屋檐挂着白色的灯笼,白绫在寒冽的冬风中漫天飞扬,厚重的雾气仿佛终日不散,树上的枝丫结着白霜。 惨白的“奠”字在阴霾的午后透出寒意。 灵堂里点着白色的香烛。 淡淡燃起的纸烛之气,令沉寂的灵堂显得更加压抑。 紫檀灵案上,一个灵牌。 “烈明镜”三字刻在灵牌之上。 前来吊唁的宾客中,有许多曾经参加过一个月前战枫的婚宴。那时的烈火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烈明镜朗声大笑,满面红光…… 这么快,已物是人非。 烈明镜的大弟子战枫、三弟子姬惊雷身披麻孝立于灵前。 姬惊雷俊容憔悴,朗目中有隐隐的血丝,他的胡须仿佛突然长了出来,有种颓废潦倒的感觉。 战枫却很冷静。 如常的冷静。 他静静站着,眸底一片冰冷的深蓝,身躯挺直如剑,右耳的蓝宝石泛出幽黯的光芒。 裔浪亦在堂前。 他的头垂得很低,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表情。 慕容一招神情肃穆地接待前来的客人。 凌冼秋和其他的堂主们站在稍靠后的位置。 灵堂中来客很多,有几百人之众,武林中各门各派皆有前来。 人虽多,可是堂中寂静非常。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当午后的雾气渐渐散开。 庄外一直等候的弟子忽然颤抖着扬声高喊: “小姐回来了!” 众人向灵堂门口望去! 一个月前战枫婚宴中,烈明镜曾当众宣布——烈如歌将接掌烈火山庄。可是,这样一个不足十七岁的少女,果真能够继任天下第一庄庄主的位子吗? 这样一个少女,会将天下武林引往怎样的方向呢? 雪白的绫幔在冬日的寒风中呼呼地扬舞! 那红衣少女的脸色比白绫还要惨白!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眼睛睁得极大! 她瞪着灵案上的那个牌位,嘴唇一霎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这一路上,她在想,会不会,会不会这只是一个可怕的玩笑,是他们在骗她,是爹太想念她了,所以才开的玩笑。虽然爹从来不曾同她开过这样的玩笑,可是,或许是爹心血来潮呢?如果是那样,她会扑进爹的怀里痛哭,责怪爹为什么要这样吓唬她,然后,等她生完气,她就会答应爹,她永远永远不要再离开爹了……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只要她的爹。 慕容一招沉步走到她身边,将一件麻衣披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想说些什么,终究却只是叹了口气。 如歌的身子颤了颤。 望着灵牌上爹的名字,她的瞳孔渐渐紧缩,眼底仅存的光亮一点点消逝。她向前走了几步,脚步是虚浮的,像在噩梦中无措的人。可是,待她走到灵前时,背脊已经挺直,不见一丝颤抖。 偌大的灵堂鸦雀无声,香烛的火光忽明忽暗。无风自舞的白色灵幔下,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灵牌和一个白瓷的小坛子。 “爹呢?为何只有一个灵位?” 她的声音很静。 烈火山庄众人神情皆是一黯。 裔浪依然低垂着头:“庄主的遗骸尽在白瓷坛中。” 如歌转过头,目中透出寒光: “为何?” 旁边的慕容一招暗暗吃惊。原以为如歌会惊惶失措,或者晕倒当场,但她的自持与气势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裔浪垂首道:“爆炸中,庄主的遗骸化为灰烬。”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灵堂里寂静得令人窒息。 如歌的嘴唇煞白发青:“调查清楚了吗?是谁做的。” 裔浪微微抬起头。 他灰色的瞳孔只有针尖般大。 “当夜三更时刻,庄主练功的密室发生爆炸。已查出爆炸是有人引爆了六颗威力极强的火器所致。”裔浪顿一下,眼中闪过尖锐的恨意,“经查证,那些火器是由江南霹雳门秘制。” 灵堂中江湖群豪陡然倒吸口凉气! 江南霹雳门。 武林新崛起的门派,近几年发展极快,在江南一带已有霸主之相。霹雳门擅使各种火器,威力惊人,杀伤力强,其他门派轻易不愿与之为敌。霹雳门掌门人雷恨天阴厉狂妄,喜怒无常,曾多次挑衅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城。 如果烈明镜之死果然与江南霹雳门有关联,那么,天下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如歌的眉头皱了皱。 她望向爹的灵位,没有说话。 这时,裔浪的眼睛又闪过一道暗光。 “小姐,在您回庄之前,烈火山庄各堂堂主商议决定了一些事情。” 如歌点头,表示她在听。 “庄主曾经宣布您为山庄的继承者,我等不敢有违。”裔浪道,“只是庄主此去突然,小姐素未有经验,我等商议——” 如歌看着他。 “裔堂主,有话请讲。” 江湖群豪屏息静观其变。 裔浪沉吟道:“战枫身为庄主大弟子,做事果决沉稳。不如由他暂代庄主之职,他日再转交于小姐。” 猛烈的寒风卷着雾气冲开灵堂的大门,猛烈地灌进来! 白幔狂舞! 香烛骤暗! 堂内阴沉得像黑夜。 如歌的眼神异常沉静,她静默着,目光向各堂堂主扫去。 堂主们有的避开了视线,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稍有愧色,有的漠然回视。 这时,忽然一个声音—— “师妹确实需要大家的扶助,不过,战师兄也不必担着代庄主之名。” 说话的竟然是满面胡须略带憔悴的姬惊雷! 姬惊雷凝视着始终一言不发的战枫:“师兄,协助师妹接管烈火山庄,师父九泉之下亦会欣慰。” 战枫恍若没有听见。 他幽蓝的卷发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微微飞扬,右耳的宝石幽蓝深谙,冰冷的唇边却隐隐有抹冷笑。 裔浪的眼神仿佛是死灰色的:“战枫只有代庄主之职,许多事情才方便处理。”他又淡淡望向如歌,“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如歌身上披着麻衣。 麻衣下原本的红裳早已褪尽了昔日的鲜艳。 她笔直站在爹的灵前。 她的双眸似乎十分的平静。 可是—— 她的手指僵硬发青。 灵堂中,江湖群豪等着烈如歌的回答。 她的睫毛轻轻扬起,在幽暗的烛光下,映出一片美丽的阴影。她凝望着冰冷的战枫,宣布——“从即日起,战枫接任烈火山庄副庄主之位,拥有一切事情的处置权。” *** *** 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天空似乎总是灰色,树木落尽了叶子,淡黑的枝丫在连日不散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地面覆着薄薄的冰霜,踩上去轻微作响。 烈明镜去世已有半月。 烈火山庄内依然一片缟素,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像是惟恐惊扰到什么。 每天都有各地分堂分舵的首领赶来,聚萃堂中整日在商议着事情。战枫很少说话,他总是沉默地听,最后将他的决定告诉众人。各首领原本极不习惯,因为烈明镜在时总是谈笑着与他们沟通,而战枫未免太过冷漠阴沉了些。 可是,一向握有重权的青火堂堂主裔浪对战枫甚为恭敬,对不满战枫的言行惩罚极严。渐渐地,再没有人轻易对战枫有微词了。而且,名义上继承庄主之位的烈如歌自回庄后一直身体不适,没有过问庄内的事务。她的庄主身份,仿佛只是一个名称。 时日一久,众人发现战枫行事作风虽然冷酷独行,可是也十分有效,烈火山庄在武林中的影响和地位似乎比烈明镜时期还要强盛。渐渐,一提起烈火山庄,每个人想到的都是“战枫”两字。 竹林中。 没有阳光。 清冷的石桌上,茶的热气已经淡淡散去。 如歌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拂弄,她的目光悠长,好像在想些什么,唇边有清茶一般淡远的笑意。 忽然,她咳嗽起来。 肩膀咳得微微发抖,素白的衣裳裹着她单薄的身子,她咳得似乎连肺都要呛出来。 蝶衣急得眼泪打旋,她冲过去用厚厚的斗篷包住如歌,连声急道:“小姐,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这里太冷了,你会受不住的!” 如歌咳着拍拍她的手,微笑道: “总在屋里很闷。” “可是……”蝶衣心痛如割。她知道,这个竹林是庄主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小姐经常同庄主在这里品茶谈笑。 如歌用力忍住咳嗽,道: “蝶衣姐姐,你们先回去好吗?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蝶衣惊慌地摇摇头:“不可以!” 薰衣走上来,扯扯蝶衣的袖子,温婉道:“我们走吧。心里的伤痛如果不宣泄出来,一直积压着,恐怕对身子更不好。”小姐这一场风寒,已经持续了十几天,她的咳嗽日益加重,面色越发苍白。 几声轻咳逸出来,如歌感激地笑: “谢谢薰衣姐姐。” 蝶衣别过头。她不能看小姐笑。不知为什么,小姐每每微笑,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底在流血。 薰衣轻轻将蝶衣拉走了。 竹林中只剩下如歌。 冬日的竹林。 竹叶稀疏了很多。 竹子却依然青翠,如往日一般青翠。 风穿过竹林“沙沙”地响。 …… 那一日…… 她向爹望去,然而没有看到爹的表情…… 烈明镜已经转过了身子,满头浓密的白发,被夕阳映成晕红的色泽,他的影子也是晕红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那一次。 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爹。 如歌闭上眼睛,冰冷的茶盏紧握在她冰冷的手心,素白的斗篷衬得她恍若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丝暖气的雪雕。(未完待续) 第三章 中 如果她知道那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爹。 如果她知道那将是她最后一次可以向爹撒娇。 如果她知道。 为什么,一切这样突然…… 她将头埋在胳膊里,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她瑟缩着,整个人仿佛瑟缩成小小的一团。 如果,她变成一个孩子。 爹会不会笑着走出来,告诉她,那只是一个玩笑。 竹林中有响动! 她腾地跳起来,膝盖撞到了旁边的石凳,她顾不得尖锐的疼痛,大惊地回过头,眼睛刹时明亮得可怕,像有千万只火把在燃烧! 爹! 带着哭声的呼喊卡在喉咙里…… 如歌的身子一寸一寸冷掉。 素白的斗篷滑落在地上。 那是战枫。 深蓝的布衣,幽暗的宝石,在飒飒的竹风中,他浓黑的卷发闪着幽蓝的光泽。他望着如歌,离她有七八步的距离,眼中有一种隐隐闪动的感情,却看不大清楚。 见到如歌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热地望着他,然后光芒熄灭…… 他的双手骤然握紧。 如歌掩住嘴唇,轻轻咳嗽:“你来了。” 战枫道:“是。” “有什么事情吗?” “已经得到了证实,江南霹雳门共制出九枚‘麒麟火雷’,师父密室外被引爆的正是其中六枚。” “怎样证实的?” “霹雳门专管制作火器的风长老承认了。” “风白局?” “是。” 如歌又是一阵咳嗽。 “风白局不是在两个月前已被逐出霹雳门了吗?”一个被驱逐的长老,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战枫凝视如歌,她咳出两颊病态的晕红。 “是。” 如歌待咳嗽轻些,抬起头来,望住他: “爹的死,确实是霹雳门所为吗?”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古怪,似乎一切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战枫的瞳孔渐渐缩紧。 “你在怀疑我。”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 风,穿过竹林,竹叶飒飒而响。 如歌坐回石桌,倒一杯茶。 茶盏冰凉。 茶冰凉。 她仰首正要饮下。 战枫握住了她。他的手也是冰冷的,覆在她的手上,轻轻让她打了个寒战。 “你病了。”他的声音仿佛是僵硬的,“茶冷伤身。” 她和他许久未曾离得这样近。 他的手心握着她的手背。 她怔怔望他一眼,将茶盏放回石桌,然后微笑道:“不妨事的。多谢你关心。” 疏远淡漠的口吻。 战枫眼底的深蓝如狂暴的大海。 如歌轻声道:“我怎么会怀疑你呢?”她笑着,静静瞅他,“难道我还会怀疑,爹是被你害的不成?”她微笑着好像在说一个笑话,眼眸却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 战枫亦望住她。 深蓝的身影倔强而孤独。 如歌扶住额头,轻叹道:“霹雳门嫌疑最大。如果你确认是他们,接下来会怎样?” 战枫冷道:“彻底摧毁。” 如歌笑了。 “好。” 她的笑容仿佛竹叶上的雪,有说不尽的清煞。 “我也决不会放过杀害爹的人。” 接着,两人似乎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静默一会儿。 如歌捧起石桌上的茶具,那是爹生前最喜欢的茶具。她站起身子,对战枫道:“没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他点头。 如歌的长发散在素白的衣裳上,有惊人的单薄。凉风一吹,她禁不住又轻咳起来。 忽然—— 战枫弯下腰,将她方才滑落地上的白色斗篷捡起,披在她的肩膀。 如歌怔住,脚步微微一慢。 “大夫开的药,要按时吃。”他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声音轻不可闻。 竹林的风吹扬起她的裙角。 她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多谢。” 她离开了竹林。 战枫的身影在午后的寒风中,深蓝孤独。 *** *** 翌日,烈火山庄公告天下—— 江南霹雳门以秘制火器暗杀前庄主烈明镜,自此但凡继续与其有交往的门派均列为本庄之敌。且,霹雳门长期研制杀伤力惊人的火器,为害一方,其野心为武林安宁带来极大的隐患。故,烈火山庄提请江湖各门派一并携手清理霹雳门,重还武林安宁。 此公告一出,天下无刀城率先响应。 天下无刀城选派出色弟子三百人供烈火山庄调遣。 江南十八坞、水船帮、崆峒派、青城派等亦积极响应,表示一切行动听由烈火山庄指挥。 顷刻间。 江湖中大变已生。 是夜。 窗外明月清辉。 窗内一灯如豆。 柔柔的火苗轻盈跳动,将纤细的身影勾勒在淡白的墙上。 如歌没有睡下。 她披着厚厚的斗篷,手握一卷书,轻轻咳嗽着。她的脸庞日见消瘦,单薄的肩膀仿佛轻轻用手指一触就会碎掉。 薰衣往暖香炉里多添些炭,轻声道:“还不睡吗?” 如歌笑一笑,眼睛依然看着书:“还早。” “药吃了吗?”薰衣望一眼香案上的紫砂药盅。 “啊……我忘了……”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 薰衣摸摸药盅,道: “有些凉了,我重新热过再送来。” “不用!”如歌斟出一碗,“凉些也没有关系。”反正她已经喝了许久的药,都未曾见好。 薰衣没有让她喝,动作很轻柔,却很坚持: “药冷伤身。” 如歌摇摇头。 恍惚间觉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很像的一句话…… …… ……“茶冷伤身。”…… ……战枫的手心握着她的手背…… …… 薰衣捧起药盅,忽然脸上闪过抹奇特的神情:“我听丫鬟们暗地里说——” 如歌见她欲言又止的,不禁笑咳着问:“怎么?” 薰衣凝视她:“听说,这几天的药都是枫少爷亲手煎的。” 如歌一怔,然后失笑:“乱讲,枫师兄那么忙。” 薰衣轻轻皱眉:“其实,枫少爷他……” 屋门“呼”的一声被推开! 黄琮兴冲冲闯进来,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如歌和薰衣都看向她。 如歌咳道:“怎么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黄琮喜得张口欲言,然而终于忍住,对薰衣笑道:“薰衣姐姐在收拾药碗吗?” 薰衣温婉道:“是。我先出去了。” 她走后,将屋门轻轻关上。 如歌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神神秘秘的,还不快说!” 黄琮凑到她的耳边轻语几句。 如歌大惊! 她立时站起来,瞪住黄琮,震惊到说不出话。 *** *** 寂静的月光。 淡淡飘起少许夜雾。 乳白的夜雾月光下袅袅如烟。 几点星光。 在夜空中温柔璀璨。 青色的衣衫在夜风中吹扬。 木轮椅上,一双修长略显苍白的手。那双手虽苍白,然而映着树林中洒下的月光,仿佛有玉般的光晕。 萤火虫飞闹在他的膝前。 盈盈的光芒是另一片柔美的星光。 他闭着眼睛。 挺秀高洁的鼻梁,染着一路赶来的风霜。 有些疲倦。 可是,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脚步声像又惊又喜的心跳…… 向青衣男子的方向奔来…… 他没有听见。 依然闭着眼睛,轻皱的眉头像在思念某个心底最牵挂的人。 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伤痛。 他却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萤火虫“扑扑”飞起来! 一个雪白的人影风一般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衫,仰起小脸,眼睛亮得可怕,仿佛她所有的生命都在眼睛里燃烧! “你——” 她紧紧地望着他,只觉胸口一片火烫,像奔波疲累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家,一时间竟再也说不出话。 他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心痛的怜惜: “我来晚了。” 她竟然消瘦了那么多,两颊有着病态的晕红,嘴唇也有些干裂。她穿着素白的衣袍,鬓旁一朵小小的白花。她的双眸那样依恋地望着他,就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脆弱的泪光悄悄凝聚。 他摸摸她的脑袋:“风寒好些了吗?是否还咳嗽得厉害?” 她痴痴望着他:“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南方与倭国的军队作战,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玉自寒凝视她: “不放心你。” 这一句话。 她的泪水流下来。 从听说爹的噩耗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情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压住,透不过气,无法呼吸。可是,在他身边,她不用扮成那样坚强。泪水淌过脸颊,一直一直滑落下,浸得她的脸刺痛。 她哭着,抓紧他的双手:“你知道吗,他们说爹死了。”她慌乱地摇着头,“我不相信啊,怎么会那样突然就死去了呢?!离庄前,爹还是好好的,对我笑,那么疼我,怎么会一转眼就已经死去了呢?” 她的眼泪狂乱:“我一点也不相信!” 玉自寒紧紧抱住她。 她狂乱地盯紧他:“爹没有死!!你看就只有一坛骨灰,为什么要说爹死了呢?!!他们都在骗人对不对?” 她哭得咳起来。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轻拍她呛咳的背。 她哭得全身颤抖:“可是,我找了很多地方,爹的卧室、书房、竹林、湖边、小路、枫林……到处到处我都找了,可是……没有爹的气息……我感觉不到爹……” 她眼眶红肿,泪水惊恐:“我感觉不到爹了!!你知道吗?我忽然觉得我真的真的永远再也见不到爹了!!” 树林中。(未完待续) 第三章 下 如歌放声大哭。 飞来飞去的萤火虫点点晕亮林中的他和她。 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眼泪和鼻涕在他的衣裳上泛滥成灾,她像个恐惧的孩子,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泪水漫过她衣襟里的冰花…… 她悲痛绝望的哭泣沁入晶莹的冰花…… 冰花仿佛也痛了…… 忧伤的光芒幽幽自冰花幻出…… *** *** 昆仑之巅。 亘古的冰雪耀眼生光。 月光照在那个冰洞。 刺骨的寒气,千万年的冰雪。 世上没有人可以忍受那样残酷的冰冷。 只有一种感情。 圣洁而无瑕的感情。 可以使琉璃般美丽的晶体幻幻重生。 夜空中,冰芒仿佛自遥远的地方而来。 那冰芒凝结着泪水…… 穿透厚厚冰层中绝美的晶魂…… 冰芒中的泪水…… 晶魂痛苦地震动了…… 她的泪吗? 是的。 她为什么那样悲伤…… 她病了吗? 是的。 冰层下的晶体挣扎着,令世间万物屏息的美丽容颜幻幻而出…… 你知道代价吗? 凝泪的冰芒似在叹息…… 冰层渐渐有了一丝裂纹。 可是,她在流泪啊…… *** *** 月光下的树林中。 玉自寒抬起她淌满泪水的下巴: “师父如果确实已经去世,你会怎样?” 她惊怔。 眼泪怔怔滑下。 他用绢帕擦拭着她的泪:“师父生前最疼爱的是你,看到你如此难过,只怕比你还要伤心。” “他看不到了。”她别过脸。 他叹息:“可是,还有我啊。”绢帕温柔地将她的泪水拭去,“歌儿,你知道当我听说你生病了,心里多么焦急吗?” 她低下头。 “师父去世,我也非常难过。”他的声音沉痛。自他五岁起,就来到烈火山庄,师父对他而言如同另一个父亲。 “但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他温柔地擦干她最后一滴泪水,“方才大哭一场,应该将心里的痛都发泄出来了。那么,以后就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他凝视她,眼底那么担忧。 停止了哭泣,凉风一吹,她咳嗽起来。 玉自寒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道:“如果你沉病不起,知道我会多难过吗?” 她仰起脸。 他用大氅将她裹得紧紧的:“歌儿……” 萤火虫的光芒跳跃轻盈。 昏黄的荧光。 皎洁的清辉。 他俯身抱起她,怜惜地呵暖着她。 半晌,如歌在他怀里动一动,望向他,努力地微笑:“我知道。师兄,我会坚强的,我只在你的面前哭了啊。” 他拍拍她:“哭完就尝试着不要那么伤心了。” “……嗯。” “病要快些好起来。” “……嗯。” “这才是好歌儿。” 他宠惜地又拍拍她的脑袋。 她吸口气,道:“师兄,我不会让自己一直生病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神态的郑重令他仔细去“听”。 “爹的死,我始终觉得有蹊跷。”她慢慢道,“枫师兄认为是江南霹雳堂所为,可是……” “哪里不对?” 她缓缓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或许过段日子会有些头绪。而且……”她迟疑道,“裔堂主和枫师兄……”爹在世的时候,她一直感觉裔浪对战枫是有所敌视的,并且战枫一向是躲避她的。可是近日来…… 玉自寒思忖良久。 然后,他道:“歌儿,同我走吧。” 如歌微怔。 他的目光中有说不尽的牵挂: “烈火山庄情势复杂,我又无法在你身边。你虽是师父亲命的庄主,但从未插手过庄中事务。” “你怕我有危险吗?” 他沉吟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天上的月亮如银盘般皎洁,淡淡的雾气仿佛一层袅袅的白纱,萤火虫不知何时已飞走。 树林里十分安静。 如歌安静地思考。 她终于摇摇头,苦笑道:“真的很想跟你走,我从未想要做这个庄主。不过,爹将烈火山庄交给了我。”她咬住嘴唇,眼睛渐渐变得明亮,“烈火山庄已与江南霹雳门正式为敌,武林中即将血雨腥风。这时刻,我无法离开。” 玉自寒似乎早就知晓她会如此决定。 虽然,他想要将她带走,让她远离武林中的纷扰。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世间有人,便会有无尽的问题需要面对。 他想要保护她,让她永远没有忧愁。 然而,她已经长大。 如歌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一晃,微笑: “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自己。” 她的笑容明亮: “我是爹最值得骄傲的女儿。” *** *** 两个时辰后。 待玉自寒离开树林、风尘仆仆又赶回远方时,已经是那一夜最黑暗的时分。 黄琮扶着如歌,好奇地打量她:“咦,只是这一会儿,你的气色却像是好多了。” 如歌微咳道:“哪里有这么快。” 黄琮笑得慧黠:“我就知道,王爷此一来,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什么啊,说得她好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样。不过,方才在玉师兄怀中痛哭一番,心中的郁痛确实舒缓了好多,脑袋似乎也清爽了些。 两人慢慢走着。 玉自寒此次赶来,实与军纪相违,所以甚是隐秘。她们出来相见便也没有乘轿坐车,好在树林离烈火山庄的后院很近,说话间,便也就到了。 沿庄中蜿蜒小路而来。 小路边是湖。 湖中的雾气愈发浓重。 月亮似乎被遮掩住了。 夜色一片漆黑。 黄琮边走边搓着手,呵气道:“太冷了,简直要把人的手都冻掉了!” 如歌将暖手抄塞给她。 “那怎么可以,你还在生病呢!” 如歌把斗篷裹得紧些:“我比你穿得厚,不冷。” 黄琮连声称谢,把手伸进暖和和的狐皮手抄里,吸吸冻红的鼻子,道:“这么冷,除了咱们,庄子里怕是没有人走动了……” 如歌的目光突然向左前方望去。 脚步停下。 喃声道:“不一定。” 夜色中的湖,雾气升腾。 茫茫的白雾,在漆黑的夜色中神秘诡异。 湖边,有两人。 一人蓝衣,卷发,右耳的宝石隐隐闪光。 另一人红衣,赤足,长发几乎可以散到地上,他指间一只精美的黄金酒杯,好似在大声笑着,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 小路上。 如歌扯扯黄琮,向红衣人指去:“你能看到他吗?” “能啊!”黄琮笑道,“最近战公子好像总是彻夜不睡,听丫鬟们说,他经常在那个荒废的荷塘边静坐整晚。” 如歌怔了怔。 然后,她叹道:“我是问,你可以看到那个红衣人吗?” “红衣人?” 黄琮瞪大眼睛,向夜幕中看去,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笑道:“你眼花了吗?那里只有战公子,明明穿的是蓝衣,怎么会是红衣人呢?” 如歌诧异道:“你看不见吗?”这红衣人每次出现都如鬼魅一样。 “什么都没有,我看什么?”黄琮嘟嚷道,忽然她低叫道,“哎呀,战公子好像看到我们了!” 战枫自湖边转身。 远远的,他的目光落在如歌身上。 他望着她裹着白色斗篷却依然显得单薄的肩膀,微微红肿的眼眶和脸颊上残余的狼狈泪痕。 战枫走近,离如歌只有一步的距离。 “你哭过?” 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很紧。 如歌忽然觉得脸上的泪痕微微刺痛。 她避开他的视线:“我要回去了。” “你方才去了哪里?” 战枫问道。 如歌轻咳,拉紧素白的斗篷,慢慢抬起头,道:“枫师兄,我有些累,想要回去。” 战枫僵住。 半晌,望着她,他的眼底缓缓沁出一抹柔和的蓝。 “风寒未愈,不要太晚睡下。” 如歌暗自诧异,战枫向来固执,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会轻易放弃的。她不禁看了他一眼,却正好碰触到他深蓝的眼眸。 “多谢。” 她转身欲走,终于忍不住又向湖边那个红衣如血的人望去。 深夜的湖水白雾袅袅。 红衣人仰首饮着杯中酒。黄金酒杯精美小巧,在夜色中闪闪生光,那酒杯应该盛不下太多的酒,可是他恍惚已有了薄薄的醉意。 赤足踏在寒冷的地上。 血红的衣裳被夜风吹得烈烈扬舞。 “他是谁?” 如歌望着红衣人。 战枫的瞳孔骤然紧缩! 红衣人仿佛听到了如歌的声音,微微侧过脸来。 苍白透明的肌肤,好像曾经在地狱中与恶魔朝夕相处;薄薄的嘴唇鲜艳如生命中喷涌出的第一缕鲜血。 眉间殷红的朱砂痣。 眼睛里恍若蕴满了最浩瀚的深情,然而,若仔细看去,那里面其实却是残忍的冷漠和无情。 小路上,黄琮用力揉揉眼睛。 为什么如歌总是认为湖边有“红衣人”呢?那里分明只有一团白色氤氲的雾气。 战枫的声音很古怪:“你……可以看见?”那人设下的结界,世间本是没有人可以穿透的。 湖边。 红衣人亦打量着如歌。 素白的斗篷,消瘦美丽的脸庞,眼神倔强而明亮,似乎才哭过,颊上有些泪痕。 她不应该穿白色。 红衣人拈起酒杯,朝如歌遥遥一举,声音如湖底的水波般柔雅魅惑: “我是暗夜罗。”(未完待续) 第四章 上 蓝色的宝石。 在暗夜罗苍白的指尖突然仿佛活了起来。 湛蓝色光芒,跳跃流动。 那宝石美丽得就像最深邃的大海。 自那一夜,如歌的风寒仿佛被舒解开了,几日后便已痊愈。她不再整日待在山庄里,而是经常出去散心游逛,脸色红润许多,精神也好了,眼睛明明亮亮像是也有了笑容。 黄琮见她渐渐从丧父之痛中恢复,心里不禁欢喜。她将如歌的情况通过驯养的鹰传给远方的静渊王,让他亦可以宽心。 然而,病愈后的如歌,似乎对烈火山庄的事务不甚关心,很少参与聚萃堂里众堂主的商议。当她得到某个消息时,往往已经是战枫和众堂主决定好的,只是象征性地向她汇报。 蝶衣原本也无所谓,她只要小姐开心就好。可是,当有一天,庄里议定由姬惊雷率烈火山庄各分舵精英弟子和天下无刀城一百门徒前去增援攻占江南霹雳门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为什么要派姬少爷去呢?那里多么危险啊。”蝶衣皱着脸,“庄里有很多人可以去,偏偏派姬少爷,会不会是因为姬少爷曾经……” 如歌明白她的意思。 当初,因为姬惊雷的一番话,裔浪提议战枫出任代庄主受到阻碍。且姬惊雷对她这个“庄主”一贯敬重,凡有事便会与她商议,同其他堂主、舵主甚是不同。 “而且,姬少爷此一去,若是有什么危险,那薰衣可怎么好?”蝶衣也是在为薰衣担心。姬惊雷对薰衣情有独钟,是庄里所有人都知道的。 如歌望向薰衣。 当时,薰衣正在将一枝晕黄的腊梅插进雪瓷瓶中,她只淡淡一笑:“男儿的霸气终要经过磨砺才能炼成。而且,我本不是姬少爷什么人,休要将我与他说在一起。” 转眼,姬惊雷离开烈火山庄已有半月。庄外武林中的血雨腥风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如歌的平静生活。 只除了有一个人会常常来“打扰”她。 钟离无泪。 他原本是幽火堂的杀手,经常跟随战枫执行一些任务。然而,爹在离世的三天前,将他提升为幽火堂堂主。爹提升堂主一向极为看重那人的功绩和资历,她不知钟离无泪究竟做了什么令爹这样器重。 钟离无泪对她甚为恭敬,每日皆向她呈报庄里庄外的情况变故。 “最近各地皆报,消失已久的暗河宫似乎隐有异动。”钟离无泪对庭院中赏弄腊梅的如歌道。 “哦?”如歌嗅一嗅梅花的香气,“暗河不是匿迹于江湖许多年了吗?” “十九年。” “听说暗夜罗当年睥睨武林,煞是威风?”腊梅香气清淡,如歌不由嗅了又嗅。 钟离无泪望着她,忽然低下头,脸有些红:“属下当时只有四岁,未曾见过暗夜罗。只是听说他桀骜不驯、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嗜穿一身鲜血般妖红的衣裳。” …… 湖边夜色中升腾的白雾。 红衣如血。 闪亮的黄金酒杯。 苍白的赤足。 倨傲狂笑的神态,长发几乎散在地上,眉间细碎邪美的朱砂痣。 声音如湖底的水波般勾人魂魄—— “我是暗夜罗。” …… 如歌怔怔抚着腊梅晕黄的花瓣,失神间,一片花瓣被她扯了下来。 她没有听到钟离无泪继续说着的话。 那红衣人果然是暗夜罗?他为何会出现在烈火山庄?战枫同他是怎样的关系呢?心底暗暗紧缩。爹的死,会不会也同他有什么牵连呢? “庄主。” 钟离无泪轻唤沉思的如歌。 如歌回转头,微笑:“还有什么事情吗?” 庭院中,只有如歌和钟离无泪。 他凝神细听周围的气息,待到确定无人后,方沉声道: “今晨在苗河镇发现一人。他的装扮样貌同往日有所差异,然而,属下有七成把握确定,他就是江南霹雳门的少主雷惊鸿。” 如歌微微颦眉,她望着钟离无泪: “这件事多少人知晓?” “三人。”探子、她和他。 “很好,”她微笑,“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钟离无泪沉默良久。 终于,他道:“属下始终觉得老庄主死得蹊跷。”他自幼丧亲,流落街头,是烈明镜将他收入山庄传他武艺。老庄主虽去,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老庄主亲点的如歌小姐才是他的主人。 如歌静静吸气。 “钟离无泪,你可知方才的话会生出多少事来?” “属下知道。”他神态倔强,“属下不会在他人面前提起,可是,属下不愿意老庄主不得瞑目。” 如歌站起身: “爹一直派你监视战枫的行踪吗?” 钟离无泪的脸又有些红。对于一个热血青年,做卧底的事情始终觉得不甚光明正大。 “是。” “那么,爹离世前,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如歌紧紧凝视他。 *** *** 冬日的海边。 海水是一望无际的苍蓝色。 波涛时而平静,时而汹涌。 朝廷的大军驻扎在离海边一里外的渔平。 十万威远军在静渊王的率领下,军纪严明,并不扰民伤民,渐渐令渔平的百姓宽下了心。一个多月的时间,威远军已经同倭国开战三次。虽然双方互有死伤,但朝廷大军胜势明显,一时间军心民心大振,只待一场决战便可彻底击溃倭国的精锐。 然而,此时的倭国却忽然像乌龟一样缩了起来。 战局竟似戛然而僵。 军中大帐。 商议战事的副将、统领们起身退下。 玉自寒坐在轮椅中,端起手边案几上的茶盏,清香的茶气晕染着他清俊的眉宇,有淡淡的恬然。 白琥“霍”的一声站起来,焦声道:“倭*要躲到何年何月?!难道要爷爷们一直陪他们玩不成?!” 赤璋挑眉道:“小子,这是打仗,不像在江湖中几招几式就可以分出个输赢来。倭国先前瞧不起咱们,以为咱们像那些酒囊饭袋一样没用,才会直接出来迎战。等他们吃了几个败仗,心下怕了,当然不敢再轻易出来送死。” 白琥横目看他:“难道咱们就一直耗在这里?!” 赤璋道:“目前别无他法。” 玉自寒轻轻饮茶。与倭国一战,若是想要伤其精锐元气,怕是的确要耗上一段时日了。 这时,帐帘被挑开。 玄璜手拿两只小指大的竹筒,走到玉自寒身边,俯身道:“黄琮、苍璧皆有信来。” 玉自寒放下茶盏。 他先抽出黄琮的信。薄薄的纸在他指间,字并不多,然而他看了又看,唇边染上微笑。 白琥、赤璋和玄璜相视一笑。 那人应该好些了吧,否则,王爷的笑容不会这样温暖。记得前段日子,每当接到黄琮的飞鹰传信,王爷便会郁郁彻夜不眠。后来甚至连夜离军,过了十天方才赶回。 玉自寒将黄琮的信放在一旁,又拿起苍璧的信。 慢慢地,他的眉头皱起来。 神情愈来愈凝重。 白琥望着玉自寒,问道:“王爷,怎么了?有什么事?” 玉自寒将信递于他。 白琥心头一暖。他们虽只是王爷的侍卫,可是王爷从来都把他们看做可以信赖的朋友。白琥看完后,惊得抬头道: “烈明镜的死或许并不是江南霹雳门所为?那么……”他想一想,骇道,“难道说……” 赤璋沉吟道:“如此说来,烈小姐的处境岂非很危险。” 苍璧的情报应该不会出很大的差错。(未完待续) 第四章 中 玉自寒闭上眼睛。 他,应该不会伤害她吧…… 毕竟他曾经喜爱过她…… 玄璜却道:“王爷,上次您离开军营已经引起一些异议。日后无论烈火山庄发生怎样的事情,请交给我们去做。” 白琥、赤璋皆是一怔。 他们齐齐望向玉自寒。 玉自寒没有“听”到。 睫毛在清远的面容上微微颤动,他的心神恍然已经飞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 *** 武林中,一提到苗河镇,就会想到烈火山庄。 苗河镇紧邻烈火山庄。 从镇里最大的君安客栈赶到烈火山庄的正门前,只需要半个时辰。 下午。 苗家镇的集市里很热闹。 有人摇着拨浪鼓卖胭脂花粉,有人敲锣打鼓吆喝着当街卖艺兼卖大补丸,有热腾腾扑鼻的米糕香,有孩童们兴奋的尖叫声,冰糖葫芦闪着让人流口水的光泽,三姑六婆们聚在一起又开始唧唧喳喳东家长西家短…… 顺意客栈是苗河镇里一家普通的客栈。 住进来的客人也都是普通人,并不十分尊贵,也并不十分潦倒。 所以,顺意客栈一点也不惹眼。 不过在客栈门口的右侧,却有一个馄饨摊子。“苗老二馄饨”远近驰名,锅里滚出腾腾的白雾,香气四溢,惹得人迈不动步子。馄饨便宜又大碗,每日都有很多人前来光顾。 此刻,馄饨摊子里正坐着一位白衣裳的姑娘。 她吃得很慢。 每个馄饨都要细细嚼好半天才舍得咽下去。 馄饨好像真的很好吃,她吃得眼睛亮晶晶,脸颊红得像点了胭脂。 好漂亮的姑娘! 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打量她。 她满足的样子,仿佛这家的馄饨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当她吃到第十二个馄饨的时候。 一个布衣少年坐到了她的身边。 少年长得很丑,面色蜡黄,右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黑斑。可是,少年的嘴唇却丰盈微翘,好像夏日里新剥开的橘子,扑面清爽的感觉。 “馄饨都凉了,有什么好吃的。”少年凑过来,笑嘻嘻地说。 白衣少女瞟他一眼,叹声道:“若不是你来得这样晚,馄饨会变凉吗?” 少年惊讶道:“你在等我?” 白衣少女接着吃第十三个馄饨,边吃边道:“是呀。” 少年剑眉一挑。 少女慢慢放下筷子,对少年微笑道: “平安镇一别,雷少爷如今可好?” *** *** 湖心朱亭。 青色的竹帘四面垂下。 水面微微结冰。 阳光映在薄冰上有些微的刺眼。 透过青竹帘,光线暗淡了些。 暗夜罗站在阴影里,血红的衣裳被湖面清冷的风吹得扬起,一双赤足似乎美得毫无瑕疵。 战枫在他身侧。 他沉默不语,右耳的蓝宝石却异常闪亮。 暗夜罗悠闲地把玩着黄金酒杯,斜睨道: “进展怎样?” 战枫道:“有三十七个门派支持我们,十九个门派支持霹雳门,另外二十二个门派仍在观望。姬惊雷和郭阳雁带去的庄中弟子与无刀城弟子,已经铲平和接手了霹雳门大半的分舵和产业。只是,我们伤亡的弟子也很多。” 暗夜罗笑得邪美。 “好!枫儿果然出色,不愧我暗夜罗的甥儿!”他拍拍战枫的肩膀,力道很大,却很柔和,像一股温热的暖流,一下子涌进战枫的体内。 战枫偏过头。 眼底汹涌的蔚蓝让他忽然像孩子一样狼狈。 右耳的宝石闪出亮光。 暗夜罗的笑容渐渐凝住。 他轻轻拂动战枫耳垂那块幽蓝的宝石,轻声道: “枫儿,你可知道,这是你刚出生时,我亲手封进去的。” 蓝色的宝石。 在暗夜罗苍白的指尖突然仿佛活了起来。 湛蓝色光芒,跳跃流动。 那宝石美丽得就像最深邃的大海。 暗夜罗叹道:“这宝石本是你娘的。” 战枫身子巨震:“我娘?”他从小无父无母,从不晓得有娘的感觉会是怎样…… 暗夜罗的叹息如大海般多情: “你娘是世上最美好的女人……” 宝石的蓝光映着他眉间比相思还殷红的朱砂。 朱砂细碎恍如旧梦。 …… 春日里清澈的小溪边。 纤纤玉手。 一根镶着宝石的簪子。 溪水潺潺。 柔静美丽的面容映在水面,让溪边粉红的野花也羞红了脸。 她正在梳妆。 忽然一团红影扑过去抱住她香软的背。 她扭转头,微笑,将那个红衣的小人儿抱进怀里:“罗儿,又来撒娇?” 暗夜罗只有十岁,俊美的容颜仿佛有邪恶的魅力。他赖在那又香又软的怀里,眼睛里闪着得意和狂妄:“我方才打败了一个武当的长老,只用了五招。” 她香他的额头一下: “罗儿好棒!” 小暗夜罗喜得心花怒放,咧着嘴笑:“姐姐,你喜欢罗儿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强大吗?” 她笑得温婉:“罗儿长大后必定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那时候,姐姐就会嫁给我吗?” 小暗夜罗扯住她的衣襟,眼巴巴地问。 “傻罗儿,我是你的姐姐呀。”她弹一下他的额头,嗔道。 “是姐姐又怎样?”小暗夜罗不服气地说,“我就是喜欢姐姐,我要姐姐嫁给我!我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好,好。”她笑着,“姐姐最喜欢罗儿了,也不舍得同罗儿分开呀。” 小暗夜罗突然拔下她云发上的梅花簪,亮亮的蓝宝石映着他执拗的眼睛:“是姐姐答应的啊,这个簪子就留给我做信物好不好?” 她怔了怔。 小暗夜罗将梅花簪小心地收进怀里,仰起小脸笑: “姐姐,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啊。” 那一年的溪水边。 暗夜冥十五岁。 暗夜罗十岁。 ……(未完待续) 第四章 下 朱亭里。 暗夜罗眉间的朱砂骤然一暗:“可是她却嫁给了战飞天。” 他背过身。 战枫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暗夜罗的赤足仿佛冰冻着,纤美的脚趾僵得青紫。 “烈明镜那个老贼先利用她来诱杀我,接着就杀了她和战飞天。” 暗夜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 战枫双拳握紧。 他的血液凝冷如冰。 当年烈火山庄日渐盛大,烈明镜忌惮战飞天的武功智谋,惟恐其将势力扩大。于是,他便趁暗夜冥生产、战飞天毫无防备之机,将战飞天夫妇杀害。 世人却都道战飞天自尽而亡。 然而,谁会在自己麟儿初诞之时便忍心离去呢? 暗夜罗仰首饮下杯中酒,幽幽的声音似黑夜里悠远的洞箫: “孩子,这世间,你是我惟一牵挂的亲人了。” 战枫喉中一口热血。 亲——人—— 他望着红衣如血的暗夜罗,激动的黯蓝在他眼底汹涌。他的亲人,十九年来,他惟一的亲人…… 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孤儿的感觉。 那种孤零零的冷漠,夜里总是会突然醒过来,恍然间觉得纵使自己当时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即使那个笑颜如花的少女,也无法填满他心里空落落的孤独…… 暗夜罗转回身,红衣映得他的面容苍白高贵。 “枫儿,那夜刺穿烈明镜的胸膛,你却为何侧过了头去?!” 战枫身子僵住! 那一刀刺入烈明镜的胸膛! 鲜血狂喷! 烈明镜骤然大睁的双眼! 眼中竟似有泪…… *** *** “烈小姐一别可好?” 顺意客栈旁的馄饨摊子。 布衣少年雷惊鸿伸手拿一双竹筷,在白衣少女的碗里夹出一个最大的馄饨,笑眯眯送到自己嘴里。 “不好。”白衣少女看着他,“我爹去世了。” “真是遗憾。”雷惊鸿耍着筷子,笑得玩世不恭,“为什么你爹忽然死了呢?” “有人说是江南霹雳门所为。” “呵,”雷惊鸿似笑非笑,“刚才我吃的馄饨里会不会有毒啊?” 白衣少女低头慢慢吃着第十四个馄饨。 “喂,”雷惊鸿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怕我将你绑走威胁烈火山庄吗?烈如歌大小姐……” 如歌抬头,微笑:“方才你吃的那个馄饨是不是凉了?” “是啊。”雷惊鸿不明所以。 “馄饨一凉,就不好吃了。”她右手扶住碗边,只一眨眼,腾腾的热气便滚出来,“再尝尝,这个摊子的馄饨名不虚传呢。” 雷惊鸿大笑。 “就你这两手功夫,我还看不进眼里!” 如歌笑得很可爱:“可是,就我这两手功夫,你在半炷香里也绑不了我去。” 雷惊鸿微怔。 如歌又一笑:“你再看看这周围的人。” 家长里短的三姑六婆们目光不时扫过来。 十步外的乞丐眼中精光微闪。 连这个馄饨摊子的伙计似乎都跟上午的不是同一个人。 …… 如歌对脸色骤变的雷惊鸿笑道:“放心,他们并不晓得你是谁,只是在保护我罢了。” 雷惊鸿凝视她:“你想做什么?” 如歌亦凝视他:“你此次来,又是想做什么?” *** *** 竹帘遮住逐渐西下的阳光。 朱亭里越发幽暗。 暗夜罗的黑发如绸缎般散在脚踝处,血色的红衣,邪美的朱砂,他仰首喝下杯中的酒。 “雷惊鸿正在苗河镇。” 战枫没有问暗夜罗是如何知晓的。暗河宫的情报正如地下默默流淌的水源,无孔不入。 暗夜罗笑着摇摇酒杯:“雷惊鸿血气方刚,此番来怕是要做一件大事。” “是。” “机会要把握好。” “是。” 烈火山庄指责江南霹雳门以密制火器暗杀前庄主烈明镜,其野心为武林安宁带来极大的隐患,并为此率各门派共同剿杀它。 但武林中尚有许多中立和仍在观望的门派。 其一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胜出者,其二也是因为烈火山庄指控霹雳门的证据始终不足。风白局早在烈明镜出事前两个月就被逐出了霹雳门,他的话是否足信为很多武林同道暗中置疑。 战枫明白。 只要可以将江南霹雳门的罪名坐实,收剿的行动便可大为便利。 “为什么不杀了她?” 暗夜罗忽然道。 战枫猛抬头! 暗夜罗悠悠然望住他,眼中似有嘲弄:“留着她,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战枫声音僵冷:“她不会影响什么。” “哈哈,”暗夜罗大笑,“痴情的枫儿,难道她还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少女吗?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她,她的眼底有执拗和仇恨。” 战枫的卷发幽黑得透出深蓝的光泽。 “她,无关紧要。” 暗夜罗微微眯起眼睛:“她毕竟是烈明镜的女儿。如果有一日,她真正成为你的仇人,”他的手指爱抚着黄金酒杯上奇异的花纹,“你会杀了她吗?” *** *** “你要偷袭烈火山庄?” 如歌的目光紧紧盯着雷惊鸿。 快到傍晚,苗老二馄饨摊里的客人渐渐多了。 如歌同雷惊鸿坐得很近,像一对亲密的情人,声音也如耳语般压得很低。 简陋木桌上的馄饨面已经凉透了。 雷惊鸿笑眯眯: “如歌妹妹,你让我怎样回答你呢?” 如歌也笑眯眯: “如果你说‘是’,那么你就是一个猪头。” “猪头?真难听!” “偷袭烈火山庄,你以为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雷惊鸿仍旧笑嘻嘻。 如歌挑眉道:“我不知道你带了多少人来,可是以烈火山庄的实力,你们绝无法攻进庄内的重要之地。” “如歌妹妹可以做内应呀。”雷惊鸿一脸坏笑。 “炸毁山庄的大门和几堵墙,然后坐实江南霹雳门性好暗杀的恶名,”如歌轻轻拍掌,“这是你爹教给你的好主意吗?” 雷惊鸿似说不出话来。 他瞪了她半晌,终于道:“你可知道,这一个月,烈火山庄的人杀死了我们多少兄弟!抢光了我们多少钱财!会危害武林的火器?哈哈,现在怕都被抢到了你们的兵器库里!你知不知道,这短短一个月,我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不知道。” 如歌打断他,声音很静。 “我只想知道,我爹的死究竟是不是霹雳门所为?”(未完待续) 第五章 上 她向战枫望去, 战枫的嘴角有冷酷的线条; 她又看向裔浪, 裔浪灰色的瞳孔中有残忍的冷光。 彻骨的寒意! 深夜。 没有月亮,星光稀疏。 苗河镇东面的荒山漆黑不见五指。 在山脚下,有一间像是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的木屋,蜘蛛网结满窗棂,落着厚厚的灰尘。 但木屋里却点着灯火。 若是有人进去,必定会吃一惊。因为屋子里面居然一尘不染,方木桌虽简陋,可干净得像是被洗过十几遍。 灯芯晕黄跳跃。 照亮木桌上的一枚奇形怪状的乌色物件。 “这便是麒麟火雷。” “哦?”如歌将身子微微前倾,打量它。黄琮站在她的身边,仔细留意着屋外江南霹雳门的人是否有异动。如歌此番是秘密前来见雷惊鸿的。她怕如歌会有危险,本不赞同,但见如歌坚持,就不再多说什么。 “小心些,你若拉动了它的弹针,咱们全都死光光。”雷惊鸿翘起两条腿,搭在桌子上,闲闲地说。 如歌慢慢地托起它,果然有一个弹针卡住它的机关,想必引爆它的时候需要拉动弹针。她将麒麟火雷又慢慢放回桌上,抬起头:“我以为它应该是扔掷的。” 雷惊鸿笑眯眯:“麒麟火雷威力是很大,不过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每次用都需要拿线扯着它的弹针,等人走得足够远后,再一拉——‘轰’!” “岂非很麻烦?” “没错,所以我们并没有制作很多,所以——”雷惊鸿冷笑,“不晓得你们怎么那样愚蠢挑上了麒麟火雷来陷害霹雳门!” 如歌望着他。 黄琮也忍不住听他说下去。 雷惊鸿嘲弄道:“六枚麒麟火雷,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引爆,就意味着要六个人拉着线同时去扯。天下第一的烈火山庄,烈明镜的练功密室旁竟然会由得六个人同时扯线吗?岂不滑稽!” 黄琮皱眉道:“或许就是疏漏了呢?” “哈哈,”雷惊鸿斜睨她,“就算疏漏了,凭麒麟火雷的爆炸力也无法将烈明镜炸死。” 如歌身子一震:“为什么?” 雷惊鸿又冷笑:“据说麒麟火雷是在密室外面引爆的。” “不错。” “烈明镜的密室墙壁中应该是夹有铁板的吧……” 如歌忽然说不出话。 爹的密室壁中不仅有铁板,而且铁板足有三寸厚。 “哼哼,如果霹雳门的火器足以穿透铁板将人炸得粉碎,那么天下第一还会是你们烈火山庄吗?” 如歌怔怔望着他,脸色有些苍白,她侧过头,慢慢地,一抹惊悸从眼底滑过。 雷惊鸿笑得有些残忍:“要将烈明镜的尸体灰飞烟灭,怕是只有一个原因吧——” 他顿住,像猫捉耗子一样瞅着渐渐颤抖起来的如歌。 荒山中。 荒废的木屋里透出昏暗的灯火。 江南霹雳门的弟子隐在黑暗中,等待少主的命令。 黄琮终究性子急,追问道:“什么原因?” 雷惊鸿瞥一眼这个爱抢话的黄衫姑娘,冷冷地笑:“原因就是,怕烈明镜身上的刀口被认出来。” “刀?”黄琮惊道。 “烈火山庄只有一个人的刀最凶狠。” “你说战枫?!”黄琮大惊。 雷惊鸿凑近面容苍白的如歌:“如歌妹妹,你怎么突然好像哑了一样?” 他推推她的肩膀,笑里藏着恶意:“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怎么了。知道后受不了了?” 一股烈焰般灼热的真气从如歌体内冲出来! 雷惊鸿的手立时自她肩上被震开! 雷惊鸿怔了怔,大笑:“没想到如歌妹妹的功力竟然如此浑厚,倒让我小小吃了一惊!”可恶!他暗自恨道,居然被这么个小丫头震开手,实在太没有面子了。 如歌抬起眼睛,黑白分明,执拗倔强。她凝视他,淡声道:“多谢。无论你的话是真是假。” 雷惊鸿气恼道:“少爷我会说谎?!” 如歌起身道:“我会将事情查清楚的。若果然不是霹雳门所为,自然会还霹雳门一个公道。” “就凭你?!”雷惊鸿不屑道。 “就凭我。”如歌静静望着他,“我是烈火山庄的庄主。” 雷惊鸿愣了愣。然后他掏掏耳朵,再掏掏耳朵,眼睛迷茫:“你是庄主?那为什么天下人都以为战枫是庄主?” 黄琮怒道:“不要太放肆!” 雷惊鸿大笑: “就算你是庄主,也是天下最窝囊的庄主。” 如歌朝雷惊鸿微微一笑: “你这样刺激我,同我讲这么多话,总不会因为我只是个做烧饼的小丫头吧。” 她又笑一笑,笑得很可爱:“我自有我做事的方法。现在我只想知道,霹雳门火器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她微笑瞅着雷惊鸿。 雷惊鸿摸摸鼻子,抓起桌上的麒麟火雷,道:“咱们去屋子外面试试?” 如歌随他出来。 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地的,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来,正可以试一下火器的力道。 漆黑的夜。 山里寂静无声。 雷惊鸿将一根丝线穿过撞针的环,把麒麟火雷放在木屋窗脚下,慢慢将线拖长,待离开有五丈左右的地方,对身边的如歌道: “我要引爆了。” “好。”如歌目不转睛望着麒麟火雷。 黄琮已经将耳朵捂了起来。 突然—— “轰——!!!!!!!!” 冲天的火光!! 满天血红!! 足以将人耳朵震聋的巨响!! 仿佛噬血的恶魔们从地狱里咆哮了出来!! 爆炸将夜空撕裂!! 木屋完整如初。 屋里的灯芯仍在轻轻跳动。 麒麟火雷安静地在窗脚下面。 雷惊鸿还没有引爆它。 爆炸的火光将宁静的冬夜变得像最惊悚的噩梦一样可怕! 恐慌的尖叫声自苗河镇炸开! 如歌、雷惊鸿和黄琮立时向火光处看去! 爆炸来自两个方向。 一个是苗河镇的东面。 另一个,却仿佛是烈火山庄! *** *** 第二日。 天下群雄齐聚烈火山庄。 少林、武当、天下无刀城、嵩山、青城、崆峒、峨眉等各大门派皆有掌门或长老赶来。 聚萃堂里气氛凝重。 堂中主位一张紫檀木椅,椅背覆着华丽的白虎皮。如歌素白打扮,斗篷上的白狐滚边衬得肌肤晶莹透明,一双玉手揣在白狐手抄里。她的眼睛宁静清澈,美丽的面容上流动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右手边是战枫。 战枫深蓝布衣,眼神幽暗,虽坐在椅中,仍透出肃杀冷酷的气息。 堂下左右两排雕花紫檀椅中,分别坐着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和烈火山庄各堂堂主。 裔浪一身灰衣,面色凝重,他立于堂前,将前夜发生的事情叙述。 众人皆凝神细听。 裔浪灰色的瞳孔缩成针尖般大。(未完待续) 第五章 中 “昨晚三更,苗河镇东城发生爆炸,一共炸死十五人,炸伤三十九人;烈火山庄北侧亦同时发生爆炸,幽火堂堂主钟离无泪不幸身亡,我庄弟子共有十二人重伤。” 堂中顿时哄然。 刀无暇合起折扇,微微叹息。 少林普光方丈手捻佛珠,白眉深锁:“阿弥陀佛。” 昆仑长老无峰子嗔怒道:“知否何人所为?!居然做出这等残害百姓之事!” 人群中,水船帮帮主铁大鸿手中的铁棍猛然顿地,“砰”的一声火星四溅:“这还用说?!定是江南霹雳门那伙贼人做的!烈火山庄守卫甚严,他们难以攻到要害,就拿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撒气!他奶奶的,不灭掉霹雳门,为武林除害,咱们就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对!” 一时间群情激昂,江湖豪杰们怒声叱骂霹雳门。想那霹雳门仗着自己的火器独步天下,敛得无数钱财,从不将别的门派放在眼中,嚣张跋扈,气焰高涨得让人想灭了它。此次居然阴毒到对平民下手,偷袭烈火山庄,正是群起讨伐它的时候了。 望着堂下怒声震天的群豪,如歌的双手在白狐手抄中渐渐握紧。 钟离无泪…… 那个说话时偶尔会脸红的年轻人。 竟然已经在昨夜死去了。 她胸口一片冰凉。 喧吵中,武当长老湖明子望向裔浪,沉声道:“裔堂主,贵庄可已证实此事乃何人所为?” 顿时,聚萃堂静了下来。 裔浪冷然一笑,仿佛恨极:“霹雳门少主雷惊鸿于两天前来到苗河镇,随行弟子共十八人,携带大量火器。” “哗——” 满场震惊。 虽早已料到是霹雳门所为,然而从烈火山庄这里得到确认,仍是令他们震动。 “并且,昨夜雷惊鸿偷袭我庄时,曾与战副庄主交手。” 裔浪接着道。 立刻,所有的目光投向孤傲冷漠的战枫。 战枫眼底幽蓝阴沉。 右耳的宝石闪着诡异的蓝光。 如歌侧过头,凝视他: “哦?师兄昨夜曾与雷惊鸿动手?” 战枫慢慢看向她。 “是。” “师兄可看清楚了吗?果然是雷惊鸿?” “确是雷惊鸿。” 如歌又问:“昨夜无月无星,师兄怎说得如此肯定?” “漫天大火,亮如白昼。” 战枫的眼睛渐渐眯起来。 白狐手抄中,如歌的双手僵冷如冰,指骨青白。 堂中群豪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两人的对话,烈如歌对战枫竟似有所疑问。 刀无暇微挑眉毛,纸扇优雅轻摇,目光却是望向一身灰衣、嘴唇紧抿的裔浪。 裔浪冷声道:“将雷惊鸿带上来!” 雷惊鸿?! 难道说,雷惊鸿已经被烈火山庄擒住?! 众人大惊,齐齐向聚萃堂门口出看去! 两扇朱红色屋门缓缓推开。 冬日的阳光清冷而疏远,斜斜照进来,空气中有些灰尘,像失了魂魄般飘荡着。 两个烈火山庄的弟子将一个满身血污的布衣少年拖了进来。 少年的布衣被撕污成褴褛,面容淤血青紫,猛看去竟分不出是人是鬼,唇角印着一口黑血,嘴唇干裂如风干的橘子。少年的肩胛处穿着两道血迹斑斑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当当”的声音。 少年的眼睛肿得已睁不开了,但凶狠的目光依然如毒箭般射向如歌! 他欲向如歌扑过去! 然而琵琶骨穿过的铁链却让他变得连三岁的小孩子也不如。 一个烈火山庄弟子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地上。 “贱人!我做鬼也会杀了你!” 布衣少年雷惊鸿吼声沙哑干涩,透出无比的恨意! 如歌惊呆了! 一时间,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夜间雷惊鸿会变成这等模样?为什么雷惊鸿突然仿佛对她有了刻骨的恨意? 白虎皮的紫檀椅中,如歌强迫自己静下来,努力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慢慢地,她的脸色开始苍白。她向战枫望去,战枫的嘴角有冷酷的线条;她又看向裔浪,裔浪灰色的瞳孔中有残忍的冷光。 彻骨的寒意! 如歌恍然间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她在荒山同雷惊鸿见面,竟是被人跟踪的! 当她离开之后,雷惊鸿便被擒住了。呵,所以雷惊鸿会以为自己是被她出卖了,所以战枫和裔浪可以有恃无恐地撒谎,所以除了她谁也不知道雷惊鸿当时不可能出现在烈火山庄! 而她,不可能揭穿他们的谎言! 如歌周身冰凉。 她忍不住开始发抖。 如果,这次江南霹雳门是被陷害的,那么,以前呢? 真相究竟是什么? 灰尘在清冷的冬日阳光中飘荡。 朱红的大堂屋门,被风吹得“吱嘎”开合。 聚萃堂各门各派的豪杰们,都在大声叱骂霹雳门的卑鄙行径。先前烈火山庄指证霹雳门暗杀烈明镜,他们将信将疑;而此次,证据确凿,霹雳门再难辩驳。 “好一个无耻的烈火山庄!”雷惊鸿满脸血污,被按倒在地上,声音嘶哑地抬头吼道,“哈哈,只敢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对付我们吗?你奶奶个熊!有本事跟少爷我干一场真刀真枪的!” 他一口唾沫吐向如歌:“你个贱女人!少爷我居然会上你的当!真是瞎了眼!” 唾沫直喷如歌! 快如闪电! 紫檀椅中,如歌正苍白着面孔发呆,仿佛浑然没有警觉。 一把刀。 一把幽蓝如泓水的刀。 挡住了那口唾沫。 那是战枫的“天命”。 众人惊住。 刀无暇的折扇亦忘记去摇。 天下武林人人皆知,战枫视“天命”刀如性命,除非杀人,决不轻用。 而此刻,他居然会用那把刀为一个女人挡下污秽的唾沫! 水船帮帮主铁大鸿在人群中怒吼: “兀那贼子,你居然不敢承认昨晚做的恶事?!呸!奶奶的,敢做敢当才算条汉子,你恁让爷爷看不起了!” 雷惊鸿震怒欲骂回去,却被旁边的烈火弟子一拳打上,牙齿迸落几颗,立时剧痛喷血,再说不出话来。 少林普光方丈捻着念珠,慈声道:“阿弥陀佛,雷施主,昨夜果然是你施放的火器吗?” 刀无暇摇扇笑道:“方丈大师,像这样的恶徒怎会承认做过的恶事呢?只是证据如铁,他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了。” “对!!” “灭了霹雳门!” “一定要为武林除此大害!!” 众人群情激昂,恨不得此刻便将霹雳门连根除掉。 “不是他。” 恍若清寒的空气中轻轻飘荡的烟尘。 声音很轻。 却穿透了偌大的聚萃堂。 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歌眼神宁静,对堂中所有人道:“昨夜施放火器的人,不是雷惊鸿。因为爆炸时,我同他在一起。” *** *** “当时,你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吗?” 很久以后的一个日子里,黄琮这样问如歌。 “知道。”如歌轻叹。 “战枫说他跟雷惊鸿过了招。” “他撒谎。” “我当然知道战枫在撒谎,”黄琮无奈道,“雷惊鸿那时候跟我们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去制造那些爆炸。” “对。” “可是你指出战枫是在撒谎,烈火山庄的处境就变得很尴尬。” 如歌淡笑道:“大家自然会想,爆炸是不是烈火山庄一手炮制的,然后嫁祸给江南霹雳门。” “对呀。”黄琮不解道,“你毕竟是烈火山庄的庄主,为什么却会去帮雷惊鸿呢?” 如歌抬起头,凝视她: “因为——他是无辜的。” “他来到苗河镇,可能也是为了要偷袭烈火山庄。” “对。他或许只是还没来得及。”如歌苦笑。 “那你……”(未完待续) 第五章 下 “但,那场爆炸,雷惊鸿是无辜的。”如歌叹道,“而且,他也不一定会去伤害苗河镇的百姓。” “他们定是没有想到你会为雷惊鸿说话。” “如果想到,他们必不会让我参加那天的大会。” “他们没有估计到你的善良。” “不是善良。” “……” “是愤怒。” “愤怒?” “这样卑劣的手段,竟然可以冷血到去炸毁普通百姓的民屋。”如歌闭上眼睛。 “所以你也顾不得烈火山庄了?” “如果烈火山庄是残忍狠毒的,那么还是消失了好些。” 沉默良久。 黄琮又问:“究竟是战枫做的,还是裔浪做的?” 如歌淡淡地笑:“无论是谁,都绝不会是雷惊鸿。” *** *** 烈火山庄。 聚萃堂。 时间仿佛凝固了。 如烟的灰尘在清清冷冷的阳光里,漫无目的地飘散。 众人怔怔地看着如歌。 好像方才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是这世上最难以理解、最不可思议的。 刀无暇的折扇定在手上。 普光方丈捻动着佛珠。 铁大鸿仿佛突然被人打了个耳光,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是因为如歌的身份,又不好说出太难听的话,嘴巴尴尬地张大着。 裔浪的灰衣透出野兽般的气息。 战枫凝视着如歌。 他离她很近,可以看见她虽然在微笑,然而身子却在微微发抖。白狐镶边衬着她晶莹的面庞,黑白分明的眼珠沁出一抹俏杀,倔强得就像寒冬枝头的第一朵白梅。 他的眼眸渐渐深蓝。 他发现自己忽然很想轻轻抱住她。 雷惊鸿仰天大笑,嘶哑的笑声中夹着不断涌出的鲜血: “哈哈哈哈哈,听到没有?……哈哈哈哈,是不是还没有串通好?!诬陷本少爷真是诬陷得漏洞百出啊!!……哈哈哈哈哈……”他×的,又在演什么戏!少爷我上过一次当,难道还会再上第二次当吗?呸! 如歌淡淡说道:“放了雷惊鸿。” 负责看管雷惊鸿的两个烈火弟子顿时不晓得怎么做才好。烈如歌是庄主,按说她的话不能不听。可是,山庄的事务一向是战庄主和裔堂主处理的,烈如歌更多的像个摆设。 这时,裔浪恭声道: “小姐,您是说,昨晚您同雷惊鸿在一起吗?” 人群中飞出几声暗笑。 裔浪的话似乎会给人一些暧昧的联想。 如歌望着裔浪,声音很平静:“昨夜在苗河镇荒山,我向雷少爷讨教麒麟火霍的用法。” 裔浪皱眉道:“会否是小姐记错了时间?” “我记得很清楚。” “是吗?”裔浪轻拍手掌,只听大堂的门又被推开,一个穿紫衫、丫鬟打扮的少女瑟缩着挪步进来。 如歌认得她。 她正是自己院子里的丫鬟苹衣。 裔浪问道:“你平日做什么活儿?” 苹衣喃声道:“我是小姐的丫鬟,每日里伺候小姐。” “昨夜你伺候小姐了吗?” “是。” “小姐在做什么?” “昨夜小姐一整晚倚着窗子发呆,不住叹息。” “是整个晚上?” “是。小姐没有睡,我也不敢睡。”苹衣低下头。 众人一片哗然。 如歌的眼睛渐渐冰冷。 她的身子却坐得更加笔直。 “小姐为什么整晚发呆不睡?” “那个……”苹衣吞吞吐吐。 “说。”裔浪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小姐在想一个人。” “谁?” 苹衣瑟缩地张望如歌一眼。 “小姐在想谁?”裔浪又问一遍。 “……雷少爷。”苹衣双腿打颤,额角净是汗珠。 “哪个雷少爷?” “雷惊鸿雷少爷。” “为什么要想他?” “因为……因为……” 苹衣的小脸儿苍白得仿佛随时会昏倒。 “说。” “因为小姐喜欢他……小姐常常说,为了雷少爷,她什么都肯做……只要雷少爷心里面有她……”苹衣一口气说出来,然后摇摇晃晃,瘫倒在地上。 众人看向如歌的目光古怪极了。 刀无暇摇扇轻轻叹道: “自古女儿多痴情,可惜,可惜啊。” 铁大鸿铁棒猛顿地面,气得满面通红: “只为了区区儿女私情,竟然不顾死掉的几十条人命吗?!他奶奶的!气死老夫了!” 战枫右耳的宝石蓝光连闪。 他握紧“天命”刀,眼中有莫名的痛苦。 如歌笑了。 她笑得好似染着冰雪的白梅。 一时间,众人神为之夺。 她笑着鼓掌:“真是好精彩。裔堂主见气氛太过严肃,特意演出戏,来给大家解解闷是吗?” 裔浪的眼神如野兽般凌厉:“小姐喜欢哪家少年,本也与我们无关。只是,杀害了这几十条人命,却不是可以轻易将凶手放走的。” 如歌轻轻吸气,扬声道:“慕容堂主。” “属下在。” 慕容一招躬身应道。 “我随身的丫鬟是谁?”如歌问道。 慕容堂主沉吟一下,答道:“薰衣和蝶衣。” 如歌又问: “你见我身边跟过刚才那个丫鬟吗?” 慕容一招望一眼裔浪,笑呵呵道: “老夫没有留意过。” “好,”如歌对裔浪微笑,“既然裔堂主对我的私事这样感兴趣,为何不把薰衣和蝶衣唤出来问一下呢?” 堂中群豪觉得有道理。 裔浪的眼珠仿佛是死灰色:“只怕她们是小姐的心腹,什么话也不敢讲,讲出来也未必是真实的。” 堂中群豪觉得也有道理。 如歌轻笑颔首: “那就是说,这个苹衣并不是我的心腹了?” 裔浪瞳孔一紧。 如歌笑道:“苹衣只不过我院子里打扫清洁的小丫头,又不是我的亲近,我为什么会同她讲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呢?” 如歌笑得很轻蔑:“裔堂主,下次再演这样的戏,请考虑得周全些。” “哄”的一声。 聚萃堂中,群豪乱了判断,不知道究竟应该听信谁的。 如歌对大堂门口的烈火弟子道:“去请黄姑娘来此。” “是!” 烈火弟子转身下去。 片刻工夫,一身劲装的黄琮大步迈了进来,堂中众人有认得她的,不由惊道—— “静渊王身边的侍卫?” “朝廷御赐金牌的女捕头?” 黄琮已然明白了如歌的心意。 她掏出怀中雕龙的锃亮金牌,沉声道: “昨夜我同烈火山庄的如歌庄主前往苗河镇荒山,调查麒麟火雷的事情。雷惊鸿在爆炸发生当时和我们在一起,不可能同时与战枫交手。” 如歌自紫檀椅站起身来,走近沉默的裔浪,忽然笑道: “裔堂主,纠正你一个错误好吗?以后请不要称呼我‘小姐’,你应该叫我‘庄主’!” 裔浪对视她,灰色的瞳孔中似乎没有人类的感情。 如歌手一举。 一块鲜红的令牌炫目在她掌中。 烈火令?! 群豪惊呼。 当年,烈火山庄执掌武林,天下英豪宣誓追随,以烈火令为信物。 持烈火令者,便是武林之主。 如歌的目光一一扫过群豪,淡笑道:“霹雳门的事,我自然会给大家一个公道。无论是谁,只要做过天理不容的事情,烈火山庄便绝不会放过。”(未完待续) 第六章 上 荷花的碎屑漫天飞扬…… 她黯然的眼睛将他撕裂成碎片…… 那次,她走了。 如今的她,笑容很淡, 淡得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的人。 夜幕深垂。 新月如钩。 几抹烟雾般的云丝染在宁静的夜空。 树影在夜色里,淡如泼墨。 枫院的西厢房里点着灯。 青花瓷瓶中,一枝晕黄的腊梅。 火盆烧得旺热。 如歌倚在窗边静静握着一卷书在看,薰衣细心擦拭着沉香花架上的灰尘,蝶衣颦眉整理着床榻上的锦被。 屋子里安静极了。 然而,却仿佛有一股压抑的气息在酝酿。 蝶衣忍不住攥紧手中的锦被,回头道:“枫少爷也实在太过分了!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为什么要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呢?别人知道了像什么话!” 自从前几日聚萃堂一事后,战枫便“请”如歌搬进了枫院。 如歌仍旧看着书,微笑道: “即来之,则安之好了。” 蝶衣急道:“小姐你还笑!这算什么嘛,将咱们囚禁起来了吗?!整日里被关在枫院,想出去都不可能,也没有人同咱们说话,连丫鬟小厮见了咱们也如同见了鬼一样!莫说你还是庄主,就算只是小姐的身份,他们也不可以如此放肆!” 如歌轻叹道:“只是没想到你们也被软禁了。”看来,战枫和裔浪不想给她一点同外界联系的机会。 蝶衣气愤道:“不仅是我和薰衣,连黄琮姑娘也迈不出枫院的门。” 薰衣温婉道:“有十多天了。屋子需要添置的一些物件,都是枫少爷另派人买了送进来的。” “他们买回来的脂粉香得呛人!”蝶衣抱怨道。 “哦。” 如歌淡淡一笑,将书卷翻过一页。 屋里又是一阵安静。 蝶衣咬紧嘴唇,望着如歌好一阵子,沮丧道:“小姐,你难道真的不生气吗?” 如歌抬起头,笑道: “生气啊,我也觉得那些脂粉香气太冲。” 蝶衣跺脚道:“小——姐——!” 如歌只是微笑。 薰衣柔声道:“蝶衣莫要着急,小姐如此淡定,心中必是已有主意的。” 这时,素缎描花的棉帘被挑开。 黄琮走进来,眉头微微皱着。 如歌将书放在沉香案上,对薰衣、蝶衣微笑道:“两位姐姐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待薰衣、蝶衣躬身退下后,黄琮将一个细小的纸团放进如歌手中。 如歌展开它,仔细看着,慢慢吸一口凉气。 黄琮轻道: “怕是雷公子撑不过今晚了。” 如歌闭上眼睛。 虽然她当日曾以庄主身份下令不得伤害雷惊鸿,可是,如果他是“自然病故”,她也很难说话。雷惊鸿若是一死,便再无对证,纵有她出面为他辩白,很多事情亦难以说清了。 半晌,如歌睁开眼睛,道: “外面安排得怎样了?” “人已找好。” “青圭可会有危险?” “谁也不会想到他却是青圭。” “那么,就是今晚。” “好,我去准备。” “黄琮……” “……” “多谢。” 黄琮轻轻微笑:“我们都晓得你在王爷心中的分量。” 如歌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中匆匆一见…… 青衫轻扬…… 温润如玉…… 他的气息恍若还在耳畔…… 而很多事情,却改变了模样…… 如歌吸一口气,胸口像是有鲜血在激荡。她不晓得自己将要做的事情究竟是对是错,会不会成功,如若失败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是—— 现在的她,只能选择这样去做! *** *** “为何要这样麻烦!索性将那个烈如歌一刀杀掉,最是干脆!” 苗河镇白鹤楼。 刀无痕愤愤掷下竹箸。 刀无暇轻轻摇扇:“战枫竟是一个多情的人。” “多情?” “把如歌姑娘关在他的枫院里,外人只道是在软禁她,孰不知战枫亦是在保护她。” 刀无痕眼中郁恨:“战枫……对香妹却那样冷淡,成亲后居然另给了香妹一个院子,两人似乎连句话也没有说过。” 刀无暇挑挑眉毛: “香妹那里,将来我自会有所补偿。” 刀无痕看了兄长一眼,想说些什么,终于忍住。 过了一会儿。 刀无痕扼腕叹道:“原本是多好的机会,却被烈如歌破坏掉了。”如果可以收下江南霹雳门,那么威力无比的火器和无尽的财富,会使天下无刀城的实力大增。 刀无暇的折扇摇得极是风雅:“如歌姑娘当时若是稍一慌乱,场面便会大不一样。” “她非常冷静。” “冷静得十分可怕。” 刀无痕的眼睛眯起来: “这样的人,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刀无暇摇扇轻笑: “纵然危险,亦是战枫和裔浪的危险。莫要忘了,烈火山庄同天下无刀城毕竟是不同的。” *** ***(未完待续) 第六章 中 夜空仿佛是幽蓝色。 新月的光芒皎洁而温柔。 静静洒在枫院中。 酒香从枫院东厢的一间屋子里漫出来。 酒气很浓。 浓得好像一个人永远也说不出口的痛苦。 屋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和装饰。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条长凳。 窗下凌乱地堆着十几只酒坛。 战枫抱着酒坛大口喝着酒。 他的面颊已有了潮红。 眼底却仍是一片冷漠的幽蓝。 有人敲门。 战枫缓缓将酒坛放在木桌上。 “谁?” 他的声音低沉。 “是我。”轻如飞雪的回答。 战枫忽然怔住。 他站起来的时候,居然有些踉跄,手心微微出汗。窗子是开着的,一阵寒风灌进来,他的酒意仿佛暗暗燃烧的炭火,呼啦啦冲了上来。 他打开门。 如歌站在门外,一身素白的斗篷,绣着极为清雅的白梅。她望着他,眼睛亮如星辰,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可以进来吗?” 战枫恍惚间觉得这句话那样熟悉。 那时应该是夏天。 她敲开他的门,问了同样一句话。 她穿着鲜红的衣裳,怀里抱着一只大大的木匣,木匣中是十四朵干枯的荷花…… 那次,是她最后一次的努力吧,她追问他是否爱过自己…… 荷花的碎屑漫天飞扬…… 她黯然的眼神将他撕裂成碎片…… 那次,她走了。 如今的她,笑容很淡,淡得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的人。 “我可以进来吗?” 她浅笑着又问了一遍。 战枫略侧过身,让她走了进来。 如歌在木桌旁坐下,笑盈盈地打量着桌上的那坛酒: “在院子里就闻到你这里的酒香。好香的酒,叫什么名字呢?” “烧刀子。” 如歌将酒坛拉近些,嗅一嗅,笑道:“烧刀子?应该是那种最普通的酒了,却有这样浓烈的香,可见酒并不一定只有贵的才好喝。” 战枫望着她。 如歌揉揉鼻子笑:“呵呵,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为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如歌瞅着他笑:“因为——我忽然很想喝酒。” 屋里没有酒杯。 战枫向来是整坛喝的。 于是,如歌也只能抱着坛子喝酒。 刚喝几口,如歌的脸便已红了。 她的眼睛比方才更亮。 笑声也比方才更加清脆。 “你和姬师兄都很爱喝酒,也都爱整坛整坛地喝,”如歌右手撑住下巴,呼吸中染着酒气,“然后我就很好奇,究竟你们两个谁的酒量更大呢?” 战枫的眼睛忽然蓝了些。 如歌呵呵笑着:“后来,你们两个居然真的比试了酒量,喝了整整一个晚上。” “是我赢了。” 战枫记得。那是四年前,他们瞒着师父偷了几十坛酒,躲在枫林深处痛饮。他和姬惊雷拼酒量,她和玉自寒作证。他和姬惊雷是同时醉倒的,然而他比姬惊雷多喝了半坛。 如歌闻言笑起来,她伸出食指,摇一摇,眼神有些怪异: “你错了。” 战枫望着她。 如歌笑得有些嘲讽:“你并没有赢。因为有人作弊。” “作弊?” “对呀,”如歌醉眼惺忪,“是我作弊了,你知道吗?”她婉声轻笑,“喝到第八坛的时候,我担心你会输,于是,你后面的酒坛里我兑进了水。” 战枫的身子渐渐僵住。 “为什么?” 如歌趴在桌子上,脸蛋红得让人想掐一把,她瞅着他笑:“因为,姬师兄输掉只会哈哈一笑,你输掉了,却会很久都无法释怀。” 战枫猛喝一大口酒。 酒水顺着坛边溅湿他深蓝色的布衣。 如歌吃吃笑道:“从小时候,你无论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内力要最强,轻功要最好,刀法要最快……玉师兄的诗词比你出色,受到老师夸赞,你都足足有三个月不开心,苦学诗词直到老师终有一天也夸赞了你……所以,拼酒我也要你赢,呵呵,那时我只想要你开心……” 她歪着脑袋看他: “知道吗?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英雄。” 战枫的卷发幽黑发蓝,右耳的蓝宝石暗光闪耀。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 如歌轻笑道: “你是一个英雄,所以不可以忍受失败,也不可以失败。所以,我曾经那样喜欢你,喜欢到连我自己也感到诧异。” 曾经…… 为何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刀,刺得他胸口如死一般的冰冷。 如歌抱起坛子,“咕咚咕咚”喝下几口,然后拭一下嘴角,苦笑:“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她的眼神开始冰冷。 “——一个英雄,不会阴狠地从别人身上踩过去!”(未完待续) 第六章 下 她看着他: “而你,只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当别人可能阻碍到你,你便会毫不留情地将他除掉。九岁的谢小风是如此,莹衣是如此,雷惊鸿是如此,对我,也是如此。” 战枫的眼眸转为一片深沉的冰蓝。 “或许,我应该多谢你,”如歌淡淡一笑,“你没有将我杀掉。毕竟将我杀掉会干脆许多,也不用每日里派这么多人监视我。” 战枫的心仿佛被冻住。 “你很想做庄主,对吗?”如歌没有笑,问得平静。 战枫的唇边却扯出一抹古怪的笑: “你不应该是庄主。” 如歌对视他:“我并不想做这个庄主。可是,却不可以将烈火山庄交在你和裔浪的手上。” 战枫闭上眼睛。 右耳的宝石黯然无光。 “告诉我,为什么是江南霹雳门,”如歌冷道,“是因为要给爹的死找到一个凶手,还是因为霹雳门威胁到了烈火山庄的地位,并且它们有令人贪婪的财富和火器?” 战枫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好像体内有莫名的痛苦。 如歌的声音更冷: “亦或,这几个原因都有?” 战枫轻轻吸气:“你不用知道。” 如歌料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回答,失笑道:“呵,原来,我却是什么都不应该知道,由得你们搅起一场血雨腥风吗?” 战枫的眼睛慢慢睁开。 眼中有痛苦。 也有一片令人吃惊的浅蓝。 “你应该在荷塘边,笑声像银铃一般甜美,看粉红的荷花,吃新鲜的莲藕,用手指去碰触荷叶上的露珠……那样,才是你的幸福。” 他苦笑:“你不应该知道那些污秽的事情,你只需要看到世上最美丽的荷花。” 她,是世上纯洁的荷花;他,是污垢的淤泥。 如歌望着他,良久说不出话。 终于,她也苦笑: “是谁将我的幸福夺走了呢?” 战枫抚摸着身旁的刀。 刀叫做“天命”。 他似乎痛得*: “是天命。” “天命?”如歌淡笑,“世间果然是有天命的吗?以前,我只相信努力。” 寒风自半开的窗子吹进来。 如歌的酒意被激到,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战枫的双眼掠过一丝怜惜。他挣扎着站起来,向窗子走去,步履有些踉跄,好像喝醉的人。他颤抖着将窗子关上,然后,慢慢滑了下去。 他倚倒在墙角,脸色苍白,像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的体内,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疼痛蔓延至五脏六腑。 如歌看着他。 他的眼神黯蓝。 骤然静默下的屋子里,只有两人的呼吸。 “我下了毒。” 如歌静静对他说,素白的斗篷,绯红的面颊,她的语气却那样冷静。 战枫苦涩道:“是。” 很厉害的毒,无色无味。毒,应该是在她摸酒坛的时候,涂在坛口的。 如歌凝视他:“你会恨我吗?” 战枫嘴唇煞白,笑容惨淡:“有这句话,我已不会恨你。”原来,她还会在意他的感受啊。 她低声道:“抱歉。” “……你会等到我死去再离开吗?” 她眼神古怪: “你觉得这毒药会让你死吗?” “如果……死……也好……”此刻,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知道我来的目的吗?”如歌叹道。 战枫的唇角勾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只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目的,她决不会再看自己一眼了。 如歌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给我令牌。”要将雷惊鸿从地牢中提出来,必须要战枫的令牌。 战枫苦笑道:“为何执意要救雷惊鸿?” 她皱眉道:“你不觉得那样诬陷一个人,很可耻吗?” 战枫倚着墙壁,面容苍白如纸: “不要离开山庄……外面……会很危险……” 双目中是深沉的痛苦。 他晓得,若是如歌离开烈火山庄,那么他与她之间的敌对,将再也无法调和,连表面的平静,也再无法维持。 如歌轻声道: “而留在这里,却会被你永远囚禁……”如果飞出囚笼,必然要面对危险和艰难,那么,也是她不能回避的。(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上 他就像渴极了的人, 哪怕她的眼波里藏的是蚀心腐骨的剧毒, 只要她再凝望着他, 便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寒冬的天空是铁灰色,没有一丝云。风轻轻掠过,寒意彻骨,仿佛极薄的刀子。树梢上的鸟儿们也冷得没有了精神,脑袋瑟缩着,蜷成一个个灰黑的小点。 这样冷的天气,却只在初冬的时候下过一场雪。 这个冬天是压抑而冷寂的。 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那一场迟迟未来的大雪。 什么时候才能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或许只有当冬日的雪终于到来时,一切的严寒和凝滞才能在激扬飞舞的雪花中释放出来。 简陋的屋里。 战枫用一方深蓝巾帕擦拭他的刀。 刀身幽蓝如泓水。 他的手很轻,蓝帕下,刀的光芒跳跃而内敛。 他面容冷漠,像是这世间再没有能够令他在意的事情。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了这把刀。 裔浪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阴沉的双眼是死灰色。 “那样拙劣的下毒手法,也会瞒过你的眼睛?即使你已中毒,仍然可以命弟子们拿下她,以她的性格,怎可能真会将你毒杀。” 战枫低首轻拭幽蓝的刀。 刀,静静鸣出清泉一般的吟声。 他的唇角有抹古怪的淡漠。 那一夜,她笑盈盈,眼睛如星星般明亮,双颊如荷花般粉红,她的呼吸轻笑离得他那样近…… 他如何不知,她不会无缘故地再来接近他。 可是,他就像渴极了的人,哪怕她的眼波里藏的是蚀心腐骨的剧毒,只要她再凝望着他,便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裔浪声音阴冷:“任她离开,你必会后悔。” 他很清楚战枫对如歌的感情。 所以才放心让战枫监管如歌的行动。 如果战枫不是蠢人,那么他应该晓得,一旦如歌离开,他和她之间就再不可能有缓和的机会,敌对和仇恨将会使他和她越走越远。 可是,他错了。 战枫竟然真的这样愚蠢。 刀身之上,战枫的手指轻轻一颤。 右耳的蓝宝石忽然闪出抹黯然的光。 他的眼底深蓝。 …… 在山庄大门处,脚步声接进那辆马车。他的视线虽然有些模糊,可是仍旧可以看见她美丽的脸庞。她神情镇静,对颦紧眉头的黄琮和满身血污的雷惊鸿微笑,像是告诉他们不要担心。 然后,她俯身抱起他,轻声如耳语: “命他们走,否则……” 那句话,她并没有说完。 由于中毒的缘故,他的身子瘫软无力,体内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他的脑袋靠在她的臂弯里,她的胸脯离他很近,温热的体香染着酒香冲进他的鼻内。她的嘴唇凑近他的耳朵,语气虽然是冰冷的,可是,姿势却那样亲昵。 他的耳朵霎时变得火烫般滚热。 他感觉到她的双手。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手心有微微的汗。 她抱着他。 她温温热热的气息,自四面八方拥抱住他,他的心跳忽然变得缓慢而沉静,就像在孩童恬静无忧的梦里。 他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冰冷。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情,然后,没有再说下去。 当他撩开马车棉帘的一角,看到朱红的山庄大门处,三十六个烈火弟子神情恭谨地望着他时,他感觉到的,却只是腰侧她那双冰凉的手。 她的手,冰凉微颤。 原来,她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镇静淡定啊,她在紧张吗?他的一句话,可以让她全盘尽毁。 她冰凉的手攥紧他深蓝的布衣。 手腕处急促的脉跳,仿佛顺着她微颤的指尖,涌进他冷漠已久的眼底。 他,任她离开了。 会后悔吗? 他知道自己会后悔的。他宁可她永生不谅解他,永生恨他,也想要将她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他却放她离开了。 …… 裔浪盯着沉默的战枫,灰色的衣衫透出野兽般的气息。 “如今,她已是烈火山庄的敌人。” 烈如歌用战枫的令牌从地牢提出雷惊鸿,连夜离开,一路不匿踪迹地行去江南霹雳门。整个武林哗然,烈火山庄“庄主”竟与前些时日被指为暗杀烈明镜的仇人之子在一起,顿时,战枫和裔浪的处境变得很微妙。 虽然战枫、裔浪握有烈火山庄的实权。 然而,代表庄主之位的烈火令,却在烈如歌手中。 “敌人?” 战枫将蓝帕收起,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幽黑得发蓝,凝视着裔浪,声音冰冷如刀: “如果,你伤害到她一根头发。” 一股慑人心魄肃杀之气,自战枫深蓝的布衣中涌出。他的眼神冷酷,仿佛遗世独立的战神,幽蓝的卷发无风自舞。 天命刀光芒大盛。 “那么——你就是我的敌人。” 裔浪望着他。 死灰色的瞳孔缩成针尖一般细。 *** *** 天下无刀城。 “没有想到……” “哦?” 刀无痕拿起酒盅: “烈如歌离开烈火山庄,竟然如此大张旗鼓,使得天下武林尽人皆知。” 刀无暇俊眉一挑: “你以为,她应当悄无声息、隐匿行迹?” 刀无痕沉吟片刻,忽然震道: “哈哈,原来她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 刀无暇轻弹扇骨,笑道:“不错。如若她同雷惊鸿的出走是秘密的,那么,即使他们被人杀死了,也无人知晓。世人会以为烈如歌始终是在烈火山庄,而雷惊鸿的消失甚至不需要解释。” 刀无痕接道:“而她此番行走虽然招摇,却也使得想要拦阻截杀她和雷惊鸿的人马,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刀无暇摇扇笑道:“烈如歌再不济也是烈火山庄名正言顺的庄主,烈明镜几十年打下的势力和基业并非战枫和裔浪这么短的时日可以完全接手的。而雷惊鸿,是江南霹雳门的少主,霹雳门与雷恨天一日未倒,便没有人敢轻易截杀于他。” 刀无痕饮下酒: “不方便明里阻杀,暗中的刺杀仍不会少了。一向与霹雳门交恶的水船帮、江南十八坞,决不会容许霹雳门再有翻身的机会。然而,最恼恨烈如歌离开的,却是——” 刀无暇摇扇含笑。 刀无痕将酒盅放于桌上:“裔浪。”那个野兽一般的人,眼中的死灰色残忍而冷酷,他有时不得不庆幸天下无刀城还没有阻碍到裔浪的路。 刀无暇挑眉道:“烈如歌是生是死,对咱们无关紧要。当下最关键的一个人,应该是玉自寒!” *** *** “他仍在军中?” 妩媚的画眉鸟在金丝笼中婉转啼叫,一根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的白胖手指悠闲地逗弄着它。 刘尚书急忙回道:“是。今早收到密报,静渊王仍在军帐中处理日常事务,并未离开。” 白胖的手指在鸟笼边顿了顿:“是亲眼所见?” “是。” 景献王转回身,目有怀疑:“上次烈如歌感染风寒,他都甘违军纪不远万里地赶回烈火山庄。怎么如今烈如歌出走,他却气定神闲?” 刘尚书想一想,赔笑道:“或许他知道上次离军之事已引起了注意,所以此番只是派玄璜、赤璋、白琥前去保护烈如歌。”军中主帅擅自离开,论罪当斩。 “玄璜他们不在军营?” “是。” 景献王摩挲着自己白胖的下巴,画眉美妙的啼声浑然没有飘进他的耳朵。 半晌,他忽然道: “她现在怎样?” “谁?”刘尚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中 景献王扫他一眼。 冷汗霎时冒上刘尚书的额角,他一向自诩最能揣摩出景献王的心意。用力地去想,他终于“啊”一声: “烈小姐一路上共遇袭九次,两次是水船帮所为,两次是江南十八坞所为,另外五次皆是江湖中有名的杀手,被何人指使尚未得知。” “她可有受伤?” “据说烈小姐右肩和左臂各被刺中一剑,但并无大碍。” 景献王继续逗着画眉: “哦,那就好。”那一身红衣鲜艳如火的美人,自从两次宴会相见,她的美丽似燃烧般强烈逼人,使他无时无刻不曾遗忘。 刘尚书小心翼翼望他一眼,擦了擦额角的汗,他突然察觉到王爷似乎喜欢她。 这下却麻烦了。 因为裔浪已经准备在今日正午时刻刺杀烈如歌! *** *** 一条狭窄的碎石道,蜿蜒在陡峭的山腰。 山壁的石缝间,有几点绿色挣扎着在冬日的风里轻轻摇摆。 虽然是冬天,阳光仍然刺目而晃眼。 行走在石道上的人们不由得用手遮住了眼睛。 他们走得很慢,每个人之间都拉开着一点距离。 如此狭窄的山道,正是伏击的最好场所。若是突然飞来冷箭,或者坠落巨石,彼此距离太近的话,连躲闪的空间都没有。 没有人说话。 气氛凝重而紧张。 他们知道,只要走过这座山,就可以与自江南赶来迎接的霹雳门高手们在祥阳镇会合。 而这段山路,是杀手们最后的机会。 一行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骑着黄骠马,英姿飒爽的白衣女子。 她头戴斗笠,垂白色软纱。 虽然看不清她的容颜,然而一路上她指挥若定,令大家避过无数凶险。她挺直的背脊,已成为他们的信心。 雷惊鸿身上的伤势愈合了很多,但由于琵琶骨受创甚重,内力依然虚弱。轿帘随着颠簸不时荡开,他可以看见白衣女子英挺的背影。 他躺在轿中,远远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情。 转过一道山弯,风大了起来。 白衣女子的裙角被吹得翻飞,斗笠上的白纱也飞扬起来,挺秀的下颌若隐若现。 白花花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侧过头去。 就在—— 这! 一!! 刻!!! “轰”的一声。 一块巨石自山顶滚下!! 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她砸落!! “小——心——” 雷惊鸿的惊吼嘶哑欲裂! 山中鸟雀惊飞!! 时间仿佛窒息凝滞! 却见白衣女子一带马缰,黄骠马一声长嘶,非但止住前行,竟还倒跃一丈! 心脏从僵痹转为狂跳—— 呼吸从停止到急促地喘息—— 石壁中的小小绿色依然在风中轻摇—— 巨石落在白衣女子的马前。 她的背脊挺直如昔。 激起的灰尘四下弥散—— 她慢慢转过头,望着雷惊鸿的方向,声音中带着英气: “放心,我……” 她扭转了头去。 巨石在她白衣飘飘的身后。 她只说出三个字,第四个字还未曾出口—— 巨石迸裂!! 巨石迸裂成三道剑光!! 闪电般快! 毒蛇般狠! 晨雾般无声! 那不是三道剑光,而是三个剑人! 三个剑人从三个方位刺向白衣女子的后脑、后胸、后腰! 剑光已刺向她! 没有声音。 所有的人都看见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发出呼喊。 只有白衣女子没有看见。 然而—— 她感到了一种气息—— —— 死亡的气息! 阳光似焚烧般炫目! 但寒风,却能够将世间万物的生命都冰冻! 一把幽蓝的刀! 裂空而来! 恍若最深邃的夜幕中灿出漫天星辰! 明亮却孤独的星辰! 那满腔的寂寞使得这山谷骤然幽蓝了起来…… 鲜血带着浓浓的腥气喷涌而出! 幽静的山中。 风,亦带着血腥。 三个剑人倒下。 断成六截。 头、身异处。 汩汩的鲜血仿佛奔涌的溪水,将路上的碎石浸得湿透。 有人开始呕吐。 空气中弥漫的异味令人窒息。 血珠顺着幽蓝的刀流淌在地上。 手,握刀很紧。 深蓝的布衣沾上了血迹。 嘴唇有残酷的线条。 幽黑发蓝的卷发在风中轻轻飞扬。 他的眼睛沉郁。 “跟我走!” 他对白衣女子说。 寂静。 石壁中的绿色浑然不知世间的一切…… 轻轻,摇曳…… 只有战枫自己知道,方才那一刻,他的心已然死去了千百遍。 如果他晚到一步。 如果剑光刺穿她的身体。 如果她倒下。 如果她的血浸满山路。 如果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如果她死去。 战枫将她的手攥得很紧。他凝视她: “跟我走,我会放过雷惊鸿。” 这一刻,他只想带她走。 他、要、她、在、身、边! 纵使她会恨他,纵使要硬生生折断她的翅膀,纵使她的眼睛再不会快乐地闪亮,纵使痛苦会日夜不休侵蚀折磨他,他也要带走她! 决不容许她再离开! 原来,再也无法见到她,才是他最无法容忍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放她走。 可是,他这一生都不会再让她离开!(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下 这时。 忽然烟尘滚滚,马蹄震天! 一队人马自山路另一边浩浩荡荡而来! 镶蓝边的红旗迎风招展。 上面偌大的“霹雳门”三个字。 原来却是雷恨天放心不下,命众人快马加鞭,赶到了这里。 “少爷!” “少爷!!” 霹雳门众人一路奔波,终于见着了雷惊鸿,喜得纷纷出声呼唤。 局势巨变。 山路中间,战枫紧握白衣女子右手。 眼底深蓝暗涌。 雷惊鸿怒笑道:“战枫,你要不要问问少爷我会不会放你走?!” 战枫的眼中却只有她。 白纱轻舞。 她的面容隐在面纱后,所有的喜怒都无从得见。 战枫忽然觉得有点古怪。 他忽然很想看看她。 他伸出手。 雷惊鸿动了动身子,又停住了,嘴边浮起一个奇怪的笑。 四周很静。 面纱轻轻撩开—— 挺秀的下巴。 英气勃勃的五官。 那女子朗声道:“多谢战公子方才施救,黄琮这厢有礼了。” *** ***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暗夜罗笑得仿佛天际最后一抹残艳的红霞,眉间朱砂细细多情,黄金酒杯在他苍白的指尖旋转。 四面石壁。 没有一丝阳光。 黑暗的气息令这里显得分外诡谲。 只在稍远处有一堆燃烧的火,好似地狱之火,火焰热烈明亮,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条暗暗涌动的河流,自火堆旁蜿蜒流淌。 莫非—— 这里就是传说中神秘诡异的暗河宫? 裔浪站在暗夜罗身侧,面色阴冷。 那白衣女子竟然会是黄琮! 以黄琮御赐金牌捕头的身份,无论走到何处皆会有官府照应,若想要再动雷惊鸿,就会变得束手束脚。 而烈如歌—— 现在却在哪里?! 她没有同雷惊鸿在一起,也没有投奔霹雳门,要时间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裔浪忽然不明白烈如歌要做些什么。 不知道对手在玩什么把戏,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乌黑的长发散在鲜艳如血的红衣上,火光映照中,暗夜罗显得妖异美丽。爱抚着黄金酒杯上精美的花纹,他扯唇笑道: “当战枫发现那是黄琮时,表情一定很有趣。” 可怜的枫儿,千里迢迢去救心上的人儿,却发现自己原来竟是被骗了,他心里淌出的会是泪还是血? 多情的人方会为情所伤啊。 暗夜罗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裔浪道:“烈如歌会在哪里?” 暗夜罗斜睨他,似笑非笑:“你不是她的对手。你还不够资格。” 裔浪的双瞳骤然缩紧。 暗夜罗嗅一嗅酒杯中残余的酒香,眯眼笑道:“你已经败在她手中两次,这一次,你依然赢不了她。” 裔浪的瞳孔中迸出死灰色的阴芒:“只怕是你也不知她在何处。” 暗夜罗仰首大笑,红衣飞扬如血雾。 “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我便告诉你她要去哪里。” 裔浪冷冷看他。 暗夜罗的肌肤苍白无血,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那双似无情似多情的眼眸中燃烧,燃烧如火,却又偏偏如湖水一般静谧。 “你是否已是死人?” 他问裔浪。 裔浪身子僵住。 暗夜罗有趣地打量他: “自烈明镜死去的那一刻,你似乎已经死了。只是我不明白,你却为何那样恨战枫和烈如歌?” 裔浪像是突然被一种痛苦笼罩住。 暗夜罗笑得有些恶意:“你对他们的恨,不仅仅是为了权力地位,而像是另有隐衷。” 裔浪的身子开始颤抖,这种颤抖透出深邃的痛苦。 “孩子,告诉我。”暗夜罗轻声劝诱,“你为何这样痛苦,是什么在折磨你,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灰色的瞳孔涌满痛苦。痛苦太多,终于,渐渐冷凝成冰。裔浪吸口气,灰色的眼睛好像野兽般毫无人类的感情: “是。我现在只是一个死人。” 他回答了一个问题。 现在,应该是暗夜罗告诉他烈如歌在哪里。 暗夜罗笑了。 他笑得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在宽容一个顽皮的孩子。 “烈明镜死后,烈如歌最信任的人只剩下一个,也只有他有能力保护她。” 裔浪目光一闪: “他在军中。” 暗夜罗大笑。 笑声魅惑清雅,暗涌的河水在笑声中奔流向地底漆黑的某处,火堆在笑声中热烈燃烧。 然而,他们却似乎都没有察觉。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黑纱在仇恨中翻舞,黑纱下竟然是一个女子仿佛被烈焰吞噬过的扭曲丑陋的面容…… “嘿嘿,”独眼汉又来了兴致,“听说烈如歌跟她的师兄玉自寒有那么一腿,战枫跟她的婚约也因为玉自寒横刀夺爱而取消了。他娘的,这次烈如歌要是又跟玉自寒勾搭在一起,战枫可就——” 诡异的冰凉! 一股寒彻的冰凉忽然疾擦过独眼汉的右眼! 鲜血迸涌! 秃顶男子和白面年轻人失声惊呼! 独眼汉痛得大吼,手捂住右眼,汩汩的鲜血自手指缝滚落! 秃顶男子和白面年轻人面色惊白,四下看去,是谁竟有这样的功力,一只竹筷居然可以快到令他们三人都没有察觉就飞擦过独眼汉的眼睛! 旁边桌上的黑衣男子招手道: “老板,再拿一只筷子来。” 白面年轻人冲过去,拿刀指住他,怒声道:“你这贼人,竟然戳瞎我二师兄的眼睛!走,跟我到衙门说理去!” 红褐衣衫的中年男子歪头瞅他一眼,两根手指握住他的刀,白面年轻人欲闪躲,但那手指仿佛黏在了他的刀上。“咯嘣”一声,刀跌落地上,断成两截! 秃顶男子惊得立起,心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道: “他会很痛,但是眼睛并没有瞎。” 红褐衣衫中年男子嘲笑道: “怎么?还不走吗?难道你们两人的眼睛也很痒?” 秃顶男子急忙将白面年轻人拉到身后,恭身道:“我等有眼无珠,竟然冒犯了玄……” 红褐衣衫中年男子摆手道:“走!若是乱说话,江阴名捕秃鹰独鹞少的绝不仅仅只是一双招子。” 秃顶男子浑身一颤,扶起仍在痛呼不已的独眼汉,疾步离开酒棚。白面年轻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只好跟着师兄们离开了。 驿道上。 寒风凛冽,草木肃杀。 三个人影转眼变成了三个黑点。(未完待续) 第八章 上 可是—— 有一种痛苦…… 有一种思念…… 有一种生生世世都无法忘却的爱恋…… 古旧的驿道。 路边一个简陋的草棚,褪色的酒旗在寒风中翻飞。酒棚的主人是个须发花白的干瘦老头,他颤巍巍将温好的一壶烧刀子送到西边的一张木桌上。 巨掌一拍,酒壶险些被震翻! “嘿嘿,他娘的烈火山庄这次丢人可是丢大了!堂堂的庄主居然失踪了半个多月,出动全庄所有弟子也找不到!”独眼汉一把扯开胸口的棉袄,狞笑道,“他娘的,咱们要是能找到烈如歌,不晓得烈火山庄能给什么价码。” 秃顶的中年男子斜瞟他一眼:“师弟,连裔浪都找不到的人,你能有多少把握?” “嘿嘿,裔浪是个蠢蛋!”独眼汉不屑道,“不就是个娘儿们嘛,难道长着翅膀会飞?” 白面年轻人看看两位师兄,道:“那个烈如歌可能易容了,所以他们找不到。” “易容?”独眼汉冷笑道,“咱们六扇门里混,江洋大盗易容变装的多了去了。凡事都有蛛丝马迹,一个人的身材、走路姿势、气味、可能会去的地方、惯常的举止都是能将她找出来的线索。” “可是天下这么大,哪能每个人都观察得那么仔细呢?” 独眼汉又冷笑:“所以说,烈如歌想要去什么地方,是找到她的关键。”只要有了方向,一切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秃顶男子沉吟道:“似乎裔浪已经有了方向。” “唔?” “原本对烈如歌的寻找是在十二个省的范围,最近几天却好像都集中到这附近来了。” “他娘的!裔浪怎么突然开窍了,竟然跟……”独眼汉忽然觉得说的太多了,狐疑地瞟一眼师兄师弟。早知道不该让他俩跟着,若是找到烈如歌…… 白面年轻人不解道:“为什么烈火山庄那么着急找烈如歌?是怕她在路上会遇到危险吗?” 独眼汉一口酒喷呛出来! 酒喷得很急。 酒星儿险些溅到旁边木桌上的客人。 那张桌子上也是三人,他们静静吃着饭,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的谈话。只是,他们像是奔波很久了,疲累染在举手投足间。 一人身着黑衣,淡眉细目。 一人红褐衣衫,面色红亮。 另一人青色布衣,眉宇间清若远山。他沉静地饮着茶,酒棚里如此粗鄙的茶具,在他的掌中却有了一种难以言述的贵气。 西边木桌。 “嘿嘿,烈如歌若是真的死了,他们反倒再也没有危险了。只怕她活得好好的,又不肯当个哑巴聋子,那裔浪他们的麻烦就大了。”独眼汉冷哼道。 白面年轻人似懂非懂:“哦……那……为什么他们认为烈如歌会来到这儿呢?” 独眼汉再懒得理他。 秃顶男子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对满脸迷茫的小师弟道:“听闻有传言,玉自寒在附近出现过。” “玉自寒?”白面年轻人睁大眼睛,“烈如歌跟玉自寒有什么关系吗?” 酒棚中。 青衣男子沉静如恒,茶的热气淡淡升腾,映得他的面庞如灵玉一般清俊。他坐在木轮椅中,好似一切纷扰都无法搅乱他寂静的世界。 黑衣男子恭谨道:“王爷,您再多吃些。连日赶路,您的身子怕会承受不住。” 红褐男子亦道:“是啊,后日就可以见到烈小姐了,您这样消瘦,难道不怕烈小姐担心吗?” 青衣男子笑了。 那抹微笑就像是一个千山万水跋涉的人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 可是,这个微笑只有一瞬。 裔浪似乎已经发觉了她的方向,沿路来烈火弟子的踪影随处可见。 两天,还有两天的路程方能同她相遇…… 青色衣衫被冬日的风吹扬着。 他的眉心轻皱。 为什么,总有一种担忧令他夜夜难眠,而越靠近她,这种不祥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 *** 冬日的武夷山依然郁郁葱葱,满眼绿色。 山腰处一大片茂密的樟树林,枝干遒劲蜿蜒,细密的树叶映着苍蓝的天空,在疾穿的风中抖动。 林中光线很暗。 树叶枝丫将阳光遮蔽得如同傍晚时分。 林中异常的寂静。 没有飞鸟的声音,没有走兽的声音,只有树叶细细吹动,只有风在林中穿梭。 林中有一棵巨大的樟树,自根部生出六根粗壮的枝干。其中一根高耸入云的树桠上,似乎悬吊着一个修长的东西。 仔细看去—— 那,竟然是一个人! 而且是一个女人! 她的双手双脚被紧紧捆绑着,眼睛闭得很紧,五官温婉清秀。她面容苍白,嘴唇干裂翘皮,呼吸已经虚弱得若有若无。她的身子像是痛苦至极,可是却没有一丝*。 她被这样吊在树上已经三天,水米未进。 她心中很清楚,在那些人眼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饵。 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黑翼在阴暗的树影中仿佛一个幽灵。 “或许,她并不知道你绑了她的丫鬟。” 黑纱翻舞。 如烟如雾的黑纱缭绕一个体态绝美的女子。女子的双眸美丽无比,却好像汹涌的黄泉,充满刻骨的恨意。她的面容被黑纱遮住,但想来,那应该是一张美艳如花的脸庞吧。 “哼,”黑纱女子冷笑,“我已经放出了风声,她一定可以知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晓得薰衣在我手中,烈如歌也一定知道。” 黑翼看她一眼: “你以为她会来吗?”只是为了救一个婢女,踏入明知的陷阱,世上哪里有这样愚蠢的人? 黑纱女子眼神阴狠:“如果她不来,再过两个时辰,薰衣就会死得很惨。” 黑翼的身子微微一颤。 黑纱女子忽然仰天大笑: “哈哈,烈如歌啊烈如歌,何须到处寻觅你的踪迹,只要一个丫鬟就能让你乖乖现身!哈哈哈哈……” 笑声在茂密幽暗的樟树林里回荡,阴柔得如毒蛇一般。 薰衣的双腕早已渗出斑斑血丝,她的面色惨白如纸,嘴唇亦煞白煞白。 她被悬吊在空中,仿佛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生命的纸偶。 时间在树叶的细响中流逝着…… *** *** 素青棉帘的马车疾驰在山路,马蹄奔腾如风,马身上已经有了密密的一层汗。 山间的风将车帘吹扬起来。 “还有两个时辰。” 恭谨的声音自颠簸的车厢中传出。 清俊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收得很紧,指骨有些青白,几声压抑的咳嗽逸出单薄的胸口,青色的衣衫随着轻咳震动起来。 他倚坐在马车的窗边,神态有些憔悴,却依然清远如玉。握起碳笔,他在纸张上写道: 再快些。 “是。”玄璜应着,撩开车帘,对驾车的赤璋道,“王爷吩咐,速度再加快些。” “是!” 赤璋用衣袖拭去满脸汗水,用力挥出鞭子,吆喝着汗血宝马跑出所有的力气。 马蹄如飞。 山路旁的树木如云影般消逝在马车身后。 只有两个时辰了。 玉自寒闭上眼睛,他的手轻轻碰了下怀中的那串碧玉铃铛。再过两个时辰,就可以见到她吗? 她还好吗? 可有受伤?可有消瘦?这样久没能守护在她身边,让她吃了许多的苦,虽然知道她的坚强,可是,她依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啊。 变故发生得那样突然,她可能很久都没有笑容了吧?应该在她身边的,那次在林中就应该将她接走;无法陪在她的身边,无法给她以力量,他的心就像被千万道车轮碾过。 心,沉重得抽痛。 他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抖如秋日的落叶。 玄璜自包袱里取出一件大氅,披到玉自寒肩上,道: “王爷,小心风寒。” 玉自寒微笑着摆手,想告诉他不必,却忽然发现那件青缎大氅正是当初她亲手缝制的,微微一怔,便任得一阵暖意裹住了全身。 突然—— “唏骝骝——” 一声惊悚的马嘶! 车厢剧烈震颤,险些翻了过去! 玉自寒神色一凝。 玄璜立时掀开车帘探身出去。 山路上,他们的马车赫然已经被包围了起来! 二十几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手持各种兵器,每人俱是太阳穴微微隆起,眼中精芒四射,显然是一流的高手。 玄璜略一思忖,抱拳正色道:“各位兄弟,若是求财,请开个价码,能力所至必不推辞。” 山风肃杀。 蒙面黑衣男子们眼露杀机,似乎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为首的汉子将刀一挥—— “杀!!” 蒙面人们冲了过来,兵刃的破空声响彻山间! 玄璜、赤璋对视一眼。此番他们和王爷出来,为防外人知晓,白琥扮成了静渊王的模样在军营里深居简出掩人耳目,他们一路上也是小心谨慎。 然而,终于还是被找到了。 一场血战终究无法避免! 山路上,刀起刀落,血光四溅。 山鸟惊飞! 走兽躲避! 鲜血的腥气呛得山边野草都要窒息了! 远远的一处山尖上。 刘尚书喜形于色。 果然寻到了静渊王!原以为他尚在军中,一切难以下手。谁料几日前忽然得到密信,静渊王将于此时从此路经过。当时他将信将疑,景献王却如获至宝,称从“那里”得来的消息绝不会出错。 “那里”是哪里? 他并不知道。 但如今看来,景献王如此相信“那里”,确是有其道理的。 嘿,只有两个侍从的静渊王,这次必死无疑!! *** *** 樟树林里依旧寂静。 风越来越大,树叶的震响竟似有暴雨之势! 武夷山的冬天从未这样寒冷过。 刺骨的寒风中,薰衣如死一般悬吊在半空。 黑纱女子的眉心渐渐笼上一层黑气。 她手掌一翻,黑纱如怒蛇般将一棵碗口粗的树“轰”然缠裂!树干倒下的巨响,令身后所有的侍女们不寒而栗!飞扬的树叶和灰尘立时使得树林更加阴暗! 三天期限已过! 而烈如歌并没有出现!! 她阴毒的目光狠狠盯住面容惨白的薰衣,恨声道:“没用的贱婢!既然烈如歌根本不在意你,那留你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黑翼瞳孔一紧:“且慢——” 暗夜绝斜瞪向他,冷道:“怎样?” “你要杀了她?” “不杀她,难道还放了她?!”暗夜绝阴笑道,“不但要杀了她,我还要她死得很惨!烈如歌,你不来救她,我就要她变成厉鬼去找你报仇!” 一丝鲜血自薰衣干裂苍白的嘴角涌出。 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淡淡的一滴泪水滑落她的眼角,转瞬被风吹干。 她的嘴角却有一抹奇特的笑,像是痛苦,又像是释然。 黑翼望一眼远处悬吊的薰衣,默然道:“可能烈如歌正在赶来,你若现在杀了她,岂非功亏一篑。” 暗夜绝打量他,忽然眼神诡异道—— “好,那就再等一炷香的时间。” *** *** 橙红的火光像烟花一样在苍蓝的天空怒绽! 自打那枚信号花从车厢里放出来,远处山尖的刘尚书就开始惊疑。 静渊王虽然身有残疾,然而素来睿智沉稳、遇事淡然若定,在朝堂中景献王很少能在他面前占得上风。 难得这次静渊王轻车简行,是千载难逢的阻杀机会,眼看胜券已握…… 这枚信号花,不会有什么玄机吧? 山路上,赤璋和玄璜守护在马车边。 刀影飞舞。 血花飞溅。 赤璋、玄璜沉着应敌,在杀手们的包围中,硬是没有让一滴血染污了那垂着青色棉帘的车厢。 他们并不慌乱。 他们跟随了静渊王十几年,知道他必已有所准备。王爷绝不是一个冲动的莽人。 这次出来,王爷定是全部考虑妥当的。 橙红的火光还未完全消失在天际。 山弯处忽然转出一个樵夫! 樵夫扔掉背上的枯柴,抡起铁斧向蒙面杀手们砍去! 山弯处又忽然转出一个书生和书童,他们放下书筐,书生用折扇,书童用扁担,也冲向了蒙面杀手们! 接着,那个山弯突然有了魔力,好像一个万花筒令人眼花缭乱地转出了货郎小贩、铁匠、算命先生、官家小姐、牧羊女、化缘和尚、流浪乞儿…… 奇奇怪怪的身份。 五花八门的兵器。 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杀向那些蒙面的黑衣杀手们! 远处的山尖上,刘尚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静渊王从哪里变出这么多人来,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到,而且围攻进退皆有章法。只在转眼之间,战况形势便已陡变! 他忽然有些懊悔。 为什么当初自己选择了景献王呢? 山路上。 青色的棉帘掀起一角。 淡雅如蕴着天地之间灵气的微笑,那双眼睛有些疲倦,双唇有些苍白,但是那抹微笑却恍若将刀剑齐飞的战场,凝固成了有明月有星辰有花香有微风有铃铛脆响的良夜。 宁静而寂寞的微笑。 所有的人都怔了。 忽然觉得那个寂静的微笑触动了自己心底的柔软,一时间忘记了应该做些什么。 只有玉自寒知道自己笑容的苦涩。 他的手握得很紧。 胸口郁痛得要咳出血来! 快要来不及了。 可是却被耽搁在这里。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是个残疾!如果他有一双健全的腿,如果他不是非要依靠该死的轮椅,那么,他就可以奔向那个樟树林了! 为什么他会是一个残废! 并不遥远的樟树林,对于他却有着焚烧般痛苦的距离! 樟树林…… 胸口似有烈焰翻涌! 樟树林,他要赶往樟树林! *** ***(未完待续) 第八章 中 樟树林。 一炷香已过。 烈如歌依旧没有出现。 眼眸同树影一样阴暗,纷飞翻舞的黑纱像千万条愤怒的毒蛇,暗夜绝牙齿磨噬,声音好像毒蛇吐信: “好!烈如歌!本座居然错看了你!哼哼,不错,这才是烈明镜的女儿!一个丫鬟本来就连草芥都不如,哪里值得你犯险来救?!” 可恶! 原来最可笑的却是她自己! 认定了烈如歌会来救薰衣,就呆子一样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结果,烈如歌却耍了她!烈如歌根本就不稀罕那个贱丫头!她在这里守株待兔了三天,烈如歌早不知道轻轻松松地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啊————!!!” 暗夜绝愤怒地嘶吼,回音撕裂着疾风中的樟树林!树叶惊恐地坠落,像一场落叶的暴雨。她身后的侍女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深知三宫主一旦狂性大发,被她挑中泄恨的目标将会悲惨至极! 黑翼的双眼亦开始阴沉。 他的手暗暗握紧了剑。 “给我剜下她的眼珠子!” 黑纱疾挥向林中的薰衣!可恶的贱婢,自从将她绑到这里,连正眼也没有看过她一次。暗夜绝怒火攻心!烈如歌都不稀罕的人,她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身后一片死寂。 侍女们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暗夜绝慢慢转身。 她冰冷的视线狠狠打量着黑纱罩面的侍女们。 “怎么,你们的耳朵都聋了?” 声音阴柔得像毒蛇的黏液。 侍女们惊吓得快要昏厥过去了,终于一个体态玲珑的侍女颤抖着走出来,颤声道:“是。奴婢遵命。” 那个侍女拔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慢慢走向树下悬吊的薰衣。 她越走越近。 侍女们悄悄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她越走越近。 黑翼的手握紧了剑,青筋在掌背突突直跳。暗夜绝低笑着凑近他,呵气声令他的耳垂如坠冰窖:“不要做傻事。你知道将我惹恼的后果。” 她越走越近。 薰衣的睫毛在惨白的面颊上颤抖着,血丝渗出干裂的唇瓣。 黑纱侍女站到了薰衣面前。 她举起匕首。 薰衣的眼珠在薄玉般的眼帘下动了动。 暗夜绝冷笑着盯住僵硬的黑翼。 “先剜右眼!” 黑纱侍女颤抖地应道:“是。” 一阵旋风卷起满地樟树的落叶。 漫天灰尘遮掩得树林如地狱一般幽暗。 匕首划出寒冽的冷光! 薰衣的眼睛感到了匕首的凉意。 痛彻心脾的凉意。 两行泪水悄悄滑下她的眼角。 或许,她只有这一次哭的机会了。 一个没有了眼睛的人,如何去流泪呢? 这一刻—— 在匕首飞出的这一刻—— 惊天的爆炸声轰然而起! 火光咆哮着如猛兽一般在樟树林中炸开! 迅猛的风! 怒吼的火! 风助火势—— 一团团炽烈的巨大火球噼噼啪啪猛烈地向暗夜绝的方向狂卷而去! 火光燃烧了整个树林! 浓烟滚滚! 树林如地狱一般陷入火海之中! *** *** 山路上。 一辆木轮椅疾如闪电地飞驰。 没有人能够想像轮椅的速度可以这样快。 汗血宝马已死。 他要轮椅比十匹汗血马加起来还快! 因为—— 他要赶到樟树林! 手掌原本是整洁修长的。 此刻,却血肉模糊! 指甲在铁轮的翻滚间撕裂劈开! 掌心的肉也已磨烂! 鲜血滴下,染满飞转的车轮! 轮椅后两行斑驳的血迹…… 所有的人都无法追上他的轮椅。 青色的衣衫被劈面寒冽的风“烈烈”扬起! 丝毫感觉不到双手的剧痛!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她在樟树林! *** *** 樟树林一片火海!熊熊喷吐的烈焰,翻腾滚滚的浓烟,树叶“噼啪”燃烧,漫天飞扬的灰烬,苍蓝的天空被冲天的火光映得通红! 爆炸是一瞬间发生的! 侍女们惊惶失措,尖叫声、躲闪声、呼痛声像失去了控制,飞滚的火球烧着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裳。 突然的坠空感! 仿佛从万丈悬崖骤然跌落! 匕首的破空声! 被吊绑了三天三夜的双臂忽然松垂下来,刺痛和酸麻令薰衣在急剧的下坠中,全身的感觉忽然活了过来! 风,自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她—— 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薰衣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张被黑纱蒙住的面孔。 可是—— 她认得那双黑纱外面的眼睛!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眼睛会蕴满那样多的感情,只有一个人的眼睛会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下还会对她俏皮地笑,只有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让她的泪水毫无顾忌流下来…… 虽然,她是小姐,而她只是一个丫鬟。 烈烈的大火中。 浓烟包围着暗夜绝,飘舞的黑纱被火焰烧得狼狈不堪! 电光石火间! 暗夜绝睚眦欲裂—— 原来,烈如歌一直在自己身边! 黑纱侍女就是烈如歌! 而正是她自己,亲手将薰衣送到了烈如歌手中! 烈焰滚滚的樟树林。 浓烟四起。 挺秀坚毅的下巴。 轻笑俏皮的嘴角。 黑白分明的眼眸。 那英姿飒飒的女子可不正是如歌! “小姐,你快走……”薰衣虚弱地欲从她的怀中挣脱。 如歌轻轻放下她,将她的右臂绕过自己的脖颈,用力将她搀挽起来,嗔笑道: “若只是要逃命,就不会来这里。” 三日来备受折磨的身体让薰衣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歌扶住她,足尖一点,向樟树的枝丫飞身而去。 她只有这一个机会! 趁暗夜绝的侍女们出林筹办水粮,混进她们之中,然后趁暗夜绝最无防备的时刻,用雷惊鸿给她的几枚火器阻挡住敌人。 这是惟一的机会! 否则,她不可能是暗夜绝的对手! *** *** 樟树林就在前面! 可是,为什么林中火光直冒、浓烟滚滚? 发生了什么? 满是血迹的手掌握紧轮椅的车轮! 他望着烈火中的樟树林—— 怔住—— “咳!” 一口鲜血猛咳出来! 他面色苍白,心痛得如有千万把刀在戳绞! 樟树林就在前面,可是,他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该从哪个方位进去! 因为—— 他是一个聋子。 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林中有打斗吗?如歌在哪里?敌人在哪里?他应该从哪个方位进去?! 为什么—— 他是一个又聋又瘸的残废?! 他在众人之前赶到了这里。 才发现,原来,他只是一个残废! *** *** 眨眼的一瞬间,可以发生多少事情? 如歌带着孱弱的薰衣在浓密的樟树中穿梭。 脚尖下是摇晃的枝丫。 树叶沙沙响。 浓烟自下面窜上来。 有的树枝已经开始燃烧,火焰的气味、树叶的气味、树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忽然就像是在不真实的梦境中。 如歌向林外奔去! 那里会有玉师兄的人赶来! 只要可以和玉师兄相遇,她就再没有可以害怕的事情;只要在玉师兄身边,再多的困难她也不怕。 爹离开后。 她就只有玉师兄了。 所以,当她站在最高的一棵樟树上,郁绿的枝叶在她脚下轻轻荡着时,当她远远地望见了林外轮椅中苍白的玉自寒。 心中的幸福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花。 在那一瞬。 她的眼睛忽然明亮得像夏夜最璀璨的星辰—— “师——兄——” 放声的呼喊是耀眼的星芒,穿透树桠,穿透浓烟,穿透火幕,一层一层,在樟树林中回荡…… “师——兄——” 她大声呼唤着玉自寒!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呼喊声。 林外的玉自寒没有听见。 因为,他本就是个聋子,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也没有看见如歌。 因为他没有抬头,而如歌在浓烈的烟雾中也只是一个隐约的影子。 但是,他当时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管如歌在哪里,他都要进去找她!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声音被暗夜绝听到了! 黑纱骤起,千万条灵蛇般扑向树梢的如歌! 暗夜绝的面纱在疾飞中飘落,露出一张可怕狰狞的脸孔!那张脸孔像是被烈焰吞噬过,恐怖扭曲得令小孩子见到了会失声大哭! 这张脸是被烈如歌毁掉的! 她恨得夜夜无法入眠! 暗夜绝如鬼魅一般扑向对着玉自寒呼喊的如歌! 如歌沉浸在初见玉自寒的欢欣中,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暗夜绝的偷袭! 在眨眼的那一瞬。 暗夜绝的黑纱离如歌只有半尺的距离! 扼断那个喉咙! 她——要——她——死——! 就在那时…… 如歌却轻轻回过头。 对暗夜绝笑了笑。 笑意很轻,还带着些轻蔑。 然后—— 火焰般的烈火拳,甩出一个乌黑的东西,打向暗夜绝的胸膛! 世间最霸道刚烈的烈火拳! 江南霹雳门的麒麟火雷! 暗夜绝大惊失色,奋力疾退,麒麟火雷在烈火拳的力道下如影随形! 如歌微微一笑。 她哪里会那样放松警惕,只不过,暗夜绝在情绪激动和得意忘形时最容易被偷袭得手。那么,她就为暗夜绝演一场戏好了。 “啊——!!” 麒麟火雷在暗夜绝胸口前炸开! 橘红猛烈的火焰,皮肉烧焦的糊味,顿时让樟树林变得像地狱一样可怕…… 在眨眼的那一瞬。 玉自寒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抬起头,望向樟树林最高的树梢。 浓烟被风吹得渐渐散去,枝叶颤悠悠地摇摆着,树梢站着两个女孩子,一个孱弱,一个挺秀。 她穿着一身黑纱,肌肤被映得出奇的白皙,仿佛是透明的;她的牙齿咬着薄唇,轻轻得意地笑着,像是刚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树顶的风将她鬓旁的发丝吹乱了,乍看去,就像七八岁时那个淘气爱笑的小女孩…… 她没有看到他。 他只看到了她的侧面。 但是,他笑了。 她,在树梢微笑呢,真好。 …… 可是—— 他为什么依然觉得异样?!这种异样带有那样强烈的不安! 他定睛看去! 如丝缕的烟雾中,一把匕首寒光乍现!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开心地扭过头去,再次望向许久未见的玉自寒。 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玉自寒的眼睛。 遥远的,她在树梢,他在林外,混合着燃烧气味的樟树林中清冽的空气,淡淡如梦的烟雾…… 她望着他。 他望着她。 她站在高高的树梢上,拼命招着手,大声喊着: “师——兄——!我在这里!” 薰衣被她救了,暗夜绝受到重创,师兄也已经赶来,呵,一切都那样完美。 她轻点脚尖,抱着薰衣像小鸟一样向林外的玉自寒飞去…… …… 林间的风将她的发丝吹拂,她的笑容明亮可爱,翩翩飞舞的黑纱,如梦如幻的淡淡烟雾,她飞在郁绿的樟树林中,就像一个快乐的精灵…… *** ***(未完待续) 第八章 下 昆仑山。 阳光下的雪地突然迸出刺目的白光! 亘古寒冷的冰洞。 神秘莫测的最深处。 痛苦的冰芒在琉璃般透明的晶体中疯狂穿梭! 传说没有人可以破开那晶体。 被封印在千万年冰晶中的灵魂,只有经受千年的蚀骨至寒方能重生。 仙人也不可以。 它必须在冰晶中沉睡千年! 可是—— 有一种痛苦…… 有一种思念…… 有一种生生世世都无法忘却的爱恋…… 一道道冰纹爆裂…… 晶体中那绝美的灵魂痛苦地挣扎着…… 无数道白光在冰纹中耀眼闪烁! 炫目的白光! 冰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光芒在冰洞中撕扯着、咆哮着、怒吼着…… 千万道光芒交织在一起,寒冰的晶体剧烈震颤,光的世界,冰的世界,雪的世界,千万道冰纹欲将一切撕裂开! 昆仑山上的雪,在阳光下疯狂地旋舞! 漫天刺眼的飞雪! 浓厚的飞雪遮蔽住清冷的太阳! 一切仿佛都疯狂了! 亘古寂静的昆仑山巅。 痛苦的呐喊在疯狂的飞雪中迸发…… *** *** 一切变得那样缓慢…… 如歌在樟树林间飞向林外轮椅中的玉自寒。 她是快乐的。 她想要扑进他的怀中,静静趴在他的膝头,让他轻轻抚摩自己的头顶,然后对她说,以后永远不要再分开。 这么久,她好累了。 在飞向玉自寒的空中,她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玉自寒突然间震惊的神色,也没有听清玉自寒声调有些奇异的急喊—— “小——心——!” 师兄在喊什么?小鸡?小溪?那一刻,如歌“噗嗤”一笑,以后还是要纠正师兄的发音啊,师兄的耳朵虽然听不见,可是他应该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说话…… 她没有来得及继续想下去—— 胸口—— 被一种冰冷—— 贯——裂——了——!! 奇异的冰冷,那种冰冷不可思议,她的心脏被骤然的冰冷裂开!死亡的冰冷!心脏是冰冷的锐痛!! 空中的急坠中…… 如歌的眼睛暴然睁开! 那把匕首,是她方才用来割断薰衣绳索的!如今,却在薰衣掌心,闪着粼粼寒光,滴下一串鲜红的血珠…… 薰衣的眼睛幽冷幽冷…… 血珠像一串串春天里殷红的小花…… 自淡烟缭绕的樟树林梢…… 滴落在或深绿或焦黄的树叶上…… 仔细听去,还有“扑扑”的细响,就像眨眼前如歌唇边的轻笑。 轻曼的黑纱悠扬飘舞在坠落的半空…… 恍如失魂的精灵…… 有细不可闻的音乐声…… 是琴声啊…… 曾经有个白衣如雪笑颜如花的人…… 那琴声有着寂寞和忧伤…… 而她直到他消失之后,才懂得那种忧伤的深沉…… *** *** 玉自寒在樟树林外绝望地呼喊! 寒风呼啸! 他撕裂般的呼喊被狂啸的寒风吞噬了! 血肉模糊的双掌用一生所有的气力撑起残障的身体,他要接住自空中失魂急坠的如歌,他不要让她跌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这一刻—— 他痛恨自己是个残废! 为什么他没有一双健全的腿?!为什么他没有一双可以听见声音的耳朵?!为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她的胸口淌落?! 他用尽一生的气力要去接住她! 可是—— 筋脉尽断的双腿就像千斤的巨石,他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 为什么是一个残废?! 胸口剧痛欲裂! “哇——”一声,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 浓烟升腾的樟树林外。 轮椅跌倒在旁边。 青衣的玉自寒痛吼着—— “歌——儿——!” “歌————儿————!!” “歌—————儿————!!!” …… 寂静如斯的樟树林啊…… *** *** 树林里最阴暗的角落,红衣如血的身影从地底幽幽幻出。 苍白的赤足。 飞扬的血衣。 黄金的酒樽。 细细多情的朱砂,在眉间有妖异的邪美。 他仿佛是刚刚来到,又仿佛一直就在这里。 望着断翅蝴蝶般在空中悠悠坠落的如歌。 暗夜罗举起酒樽。 多美的画面啊…… 世上所有天才的画者都无法绘出如此动人的画面…… 忽然。 眉间朱砂轻轻跳了一下。 那是什么? 像是一朵冰花在如歌的胸口迸裂! 冰花光芒流转,在苍蓝的空中炸碎成两片、三片、四片、五片、六片、十片、百片、千片、万片…… 漫天冰花的飞屑!! 晶莹璀璨。 是雪花。 武夷山的天空忽然纷纷扬扬大雪飘落。 整个冬天没有下过雪。 积累了一个冬天的雪在此刻爆发了! 千万片雪花好似有生命般轻轻托起如歌的身子…… 跳跃嬉闹在她的睫毛、手指、足尖…… 慢慢地,柔柔的雪花穿透了她的身体…… 大雪纷飞的空中…… 她的身子恍若透明起来…… 愈来愈透明…… 慢慢地…… 她恍若透明成一缕空气…… 再无影踪…… *** *** 那一场雪下得好大。 神州万里。 白雪皑皑。 雪一直下了五天五夜。 整个世界都快要被雪埋了起来。 老人们说,那是他们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屋檐挂满了冰凌。 阳光下,长长短短的冰凌滴溜溜闪耀着调皮的光芒。 小小的院子里积雪没有融尽。 小鸡小鸭在地上啄食,时不时脚下一滑。 窗棂上贴着窗花。 是百鸟朝凤的花样,红艳艳的,映着雪白的窗纸,煞是漂亮。 窗下是一张暖炕。 炕上躺着一个昏迷了五天五夜的人,脸庞消瘦苍白。 屋里生着一盆火,炭烧得红红旺旺。 火旁温着一锅小米粥,咕嘟嘟滚着小小的泡。 好香的味道…… 突然,炕上人的手指动了动,肚子里传出一阵“咕噜”的声音。 慢慢地,睫毛吃力地睁开。 眼神迷茫毫无焦点。 她呆呆看着房梁,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人影映入她的瞳孔。 阳光自窗子透进,万千道光芒照在那人身上。 他仿佛是会发光的。 一身白衣干净而耀眼。 他痴痴地望着她,良久,忽然笑了,那笑容绝美如春雪中瞬时齐齐绽放的百花—— “懒丫头啊,做什么睡这么久!不知道人家会担心吗?”(未完待续) 第九章 上 就留在这里,永远不离开, 好不好? 所有的过往统统让它们随风散去…… 天边一道金色的曙光。 庭院里,如歌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她托着下巴,怔怔打量在门槛处忙碌的雪。他将大红的对联贴在门边,朝阳的光芒斜斜照耀着他的白衣。 雪忽然回头看她,笑容明亮而耀眼: “喂,要不要帮忙?” 如歌怔怔地眨眨眼睛:“帮忙……?” “是啊,快来帮人家贴对联!”雪笑得一脸俏皮,对她招手道,“你来贴剩下的这一张。注意啊,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不要偏左也不要偏右啊。” 这样啊,好像很困难的样子。如歌慢吞吞地走过去。 “往上!” “往下点!” “再往下一点点……” “右边!” “太靠右了!真是个笨丫头!” “左边左边,对,再左边一点……” “咦……好像又有点偏左了……” 如歌高举着双臂,将红红的对联移来移去,胳膊开始酸痛起来,可是好像总是无法将对联贴在正确的位置上。渐渐地,雪声音里的笑意愈来愈浓,她呆了呆,扭转身子,怔怔望向他—— “你在戏耍我对不对?!” 晨光中,雪笑得打跌,雪白的衣裳盈满笑的光芒,那光芒恍惚间逼得人睁不开眼。 如歌看得要痴掉了。 雪走近她,忽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凑近她玲珑的右耳,呵气笑道:“丫头,你比以前笨了呢。” 如歌惊得睁大眼睛,挣了挣却挣脱不开,他抱得那样紧。 她无措道:“放开我……” 雪的脑袋窝在她的肩头,闭着眼睛,轻喃道:“让我抱你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抱着她,他的声音极轻极轻: “你……知道人家有多想你吗?” 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她心中莫名一阵扯痛,终于任由他紧紧地抱着。 半晌,她低声道:“可以说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吗?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沮丧地瞅着他,“你是谁?我又是谁?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好像傻瓜一样。” 雪微微僵了下,然后,他将如歌抱得更紧些: “忘了吗?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啊,咱们是做烧饼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咱们就来到了这里。那段日子你过得很辛苦,于是有位仙人封住了你的记忆……不要去想过去的事了,只能咱们能在一起,不是比世间的一切都要幸福吗?” 雪轻轻吻住她的耳垂:“就留在这里,永远不离开,好不好?所有的过往统统让它们随风散去……” 太阳从天边升起。 金灿灿的万道曙光,照耀着小小庭院中拥抱的雪和如歌。 白衣如雪的他。 厚厚的红棉袄的她。 地上一群小鸡小鸭叽叽嘎嘎绕在他和她的脚边。 如歌的脖颈一阵湿凉,她诧异地抬头望去,惊住: “你——怎么哭了?” 雪像小孩子一样在她肩上蹭了蹭,泪痕将她的棉袄濡湿成铜钱大的斑点,淡淡晕开。他瞅着她笑,晶莹的双眼依然带着盈盈泪意:“因为,我觉得好幸福。” 她咬住嘴唇,举起右手,用手背拭尽他眼中闪动的泪光:“为什么要哭呢?幸福的话,不是应该笑吗?你长得这样好看,笑起来就像个仙人一样。”她轻轻歪起脑袋,对他笑着,“不要再流泪了啊,看着你流泪,我的心痛得好厉害。” “丫头,”雪屏住呼吸,忍住忽然间欲崩溃的泪水,“答应我好不好?” “……” “答应我,永远留在这里,咱们留在这里再不要离开。就这样过一辈子……会很幸福很幸福的……”雪屏息凝视她,“你答应我,好不好?” 如歌望着他。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明;她的目光像春日暖阳下的湖水,静静在他的面容上流淌。 过了良久,她皱眉道:“为什么只要这样看着你,我的心就会开始抽痛,而且有种忧伤的感觉?” 雪破涕一笑,像山涧边的白花般柔美: “傻丫头,那是因为你喜欢我啊。” 如歌怔住。 “你以为我离开了,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于是你很伤心,满天下到处去找我,”雪轻柔地笑着,眼睛中有梦幻般的柔情,“你那样喜欢我,所以才会那样心痛和忧伤。” 如歌怔怔望住他,脑中一片空白,许多模糊的片段闪过,可是却抓不住。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 雪嗔怒地拧一下她的鼻子: “笨丫头,你明明知道的!” 如歌吃痛地捂住鼻子,苦恼道: “不知道啊,我想不起来了。” “好生想想!” “哦……”如歌冥思苦想,“因为……你有了另外喜欢的女孩子?” 雪怒目而视。 如歌缩缩脖子:“因为……你要挣钱养家?” 雪叹息。 如歌想了又想,终于怀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我笨,受不了我才离家出走的!” 雪惊奇地拍掌大笑道: “哇!你居然也知道自己笨吗?” 如歌委屈地扁着嘴,转过身子不理他。什么嘛,笨一点就活该被人遗弃吗?害她的心那么痛!可恶的人,再不要跟他说话了! 雪吐吐舌头,自身后抱住她,又凑近她的耳边,嘻嘻笑道:“笨丫头,生气了啊?” “是啊!我生气了!”如歌恨恨道。 “你生气,我觉得好开心啊。” 雪笑得一脸幸福。 如歌拧眉。可恶啊,这样无耻的人,别人生气他竟然开心吗?!一抬脚,她狠狠踩在他的脚上,听他“哎呀”的吃痛声,不禁笑如花枝乱颤,笑声如春风般盈满整个院子。 她笑得那么快乐。 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脸颊红扑扑的,嘴唇湿湿润润。 “我喜欢你,笨丫头。” 雪轻轻地说,声音像轻轻的飞雪飘过来,笑得打跌的她怔了怔。她抬起头,看到了他微笑的眼睛。 “我喜欢你。”他的表情中似有淡淡的痛苦,“所以,只对我笑好吗?也只对我生气,只为我伤心……其他的人你全都忘记好吗?” 她听不太懂: “什么其他的人?” 雪闭一下眼睛,睁开时又是灿烂的笑容: “后天就是春节了,要贴好对联、收拾屋子、准备年货!不许偷懒!快干活去!” “哦。” 如歌乖乖地拿起扫帚准备打扫院子。 雪似笑非笑将扫帚从她手里拿走,道:“你的对联贴完了吗?” 就这样。 如歌贴完对联,又贴福;雪却把整个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春节要到了。 冬天应该快过去了吧。 *** *** 阴暗的地底。 熊熊燃烧的火堆旁蜿蜒着一条河,仿佛无波,然而翻涌着净是湍急的奔流声。 诡谲的安静。 火光妖艳奇魅,映得暗河宫如地狱般神秘。 暗夜罗的红衣映着火光艳艳飞扬,战枫瞪着他,眼中布满血丝,身子也似在微微发颤。 暗夜罗轻柔似梦地说道:“就像千万片雪花,她消失在樟树林中,那画面真是美极了。” 战枫的喉咙骤然抽紧: “什么叫做消失?” “傻孩子,消失就是不见了,再也不会出现了,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从这个世上完完全全逝去了……” 一道凌厉的刀光! 战枫用刀锋逼住暗夜罗的脖颈,怒吼道:“你答应了我不去伤害她!” 暗夜罗深情地抚摸着手中的黄金酒樽,仿佛根本不在意那把闪着幽蓝光芒的刀,依自笑得轻柔:“她怎么会是我杀的呢?捅进她胸口那一刀的是薰儿。” 战枫怒声撕裂:“若是没有你的默许,暗夜绝能够阻杀如歌?!没有你的默许,薰衣会刺杀如歌?!” 暗夜罗轻轻挑眉,斜睨他:“我只答应你——‘我’不去伤害她,怎么,我没有做到吗?” 战枫的手握紧刀柄,怒蓝在眼底汹涌: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暗夜罗仰首大笑,血红衣裳飞旋出绚丽的波纹,笑意中带着嘲讽和轻蔑。 热烈燃烧的篝火猛然一暗! 冰蓝的寒光海浪般爆闪! 令人窒息的刀气! 战枫的刀挥向暗夜罗的脖颈! 诡异的大笑声在幽蓝的地底回旋,刀气下,暗夜罗的红衣陡然烟消云散,像鬼魅一般,如血的红影淡淡凝聚在火堆旁。 暗夜罗细细品着黄金酒樽中的美酒,眉间朱砂多情又冷漠:“你的内力和刀法虽是习自于我,可惜想要杀我却差得太远。” 战枫浑身冰冷。 三年前,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父亲战飞天是烈明镜的生死兄弟,却因为娶了暗河宫的大宫主暗夜冥而被白道讨伐。烈明镜为了独占烈火山庄,设诡计杀死了战飞天,又利用暗夜冥做饵重创了暗夜罗,从此独霸武林,无人能与争锋。这一切,他是从暗河派来的莹衣口中得知的,原本他也并不相信,然而经过半年多的暗查,终于证实了她并未说谎。 接着他才赫然发现,虽然暗河宫隐迹江湖,但其势力早已渗透入烈火山庄,如歌身边的婢女薰衣竟然就是暗河三宫主暗夜绝的女儿,按辈分却应该是他的表姐。薰衣将记载有暗夜罗武功心法的秘籍传于他,使得他的功力在短短两年间进步飞速。 而他独步武林的刀法,却连暗夜罗的皮肉也无法伤到! 火光映着暗夜罗苍白高贵的面容,一抹妖艳的红晕在他颊边淡淡晕开,他的嘴唇艳红如血,像情人般轻轻吻着黄金酒樽: “你很爱她吗?因为她的死,纵然我是你的亲人,也要杀了我吗?” 这声音很轻。 轻得像十九年前自他眼角跌落的眼泪。 …… 嵌着蓝宝石的发簪,是他珍藏在怀中的爱物,每日每夜他都将它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那是他最爱的姐姐给他的,她答应过会嫁给他,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可是—— 她嫁给了一个叫做战飞天的男人! 十九年前的那一夜,她刚生产完,苍白虚弱地躺在床榻上,额头净是细密的虚汗,望着他的眼眸中却充满了痛苦和仇恨。他抱住她,拼命吻着她,疯狂地喊着,他不在乎,他不在乎她爱上过别的男人,不在乎她为别人生过孩子,他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她像以前一样留在他的身边,他什么都可以原谅…… 发簪滴下鲜血! 剧痛自他的眉间爆裂! 她瞪着他,眼中是狰狞的恨意和冰冷,手中握着那根金簪,殷红的血珠从他的眉心迸落喷涌! 他痛得嘶吼,痛苦中劈手将金簪震落,簪尾的蓝宝石飞出去,像闪电般嵌入了床上婴儿的右耳垂里。 婴儿痛声大哭。 她将婴儿抱在怀里,满脸痛惜怜爱,柔声哄着,就像当初哄着他一样。待得婴儿哭啼声渐渐止住,她才抬起头,冰冷地望着眉间涌着鲜血的他: “你是一个恶魔。只有看到别人痛苦,你才会快乐。” …… 暗夜罗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了下眉间的朱砂。 这哪里是什么朱砂,它是十九年来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一道永远尖叫着不肯愈合的殷红色伤疤。 他斜睨着五步外的战枫。 看着战枫狂乱飞舞的蓝发,看着战枫眼底汹涌崩溃的黯蓝,看着战枫右耳电光石火般连闪的蓝宝石,他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快感。 暗夜罗低声笑道:“枫儿,你痛苦吗?” 战枫怒视他。 暗夜罗凝视他,多情的双眼一片冷漠:“这种痛苦会像蚕丝一样缠住你的心,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慢慢抽紧,让你痛到无处可逃,让你痛到即使变成鬼也要时时刻刻被心痛煎熬。” 呵,她说的没错,他本就是一个痛到疯狂痛到成魔的人,只有见到别人的痛苦才会开心起来。 *** ***(未完待续) 第九章 中 大年初一。 鞭炮声噼噼啪啪在村子里热热闹闹地响起来,大红的对联贴在家家户户大门上,肉馅儿饺子喷喷香,鞭炮缭绕的硝烟味儿,来来往往忙着串门拜年的乡亲们,打闹嬉笑的孩童们,让这个春节变得那样快乐。 如歌和雪从邻居寡妇赵大娘家出来后,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为什么不留在赵大娘家吃饭呢?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如歌不解地看着雪。 雪搂住她的肩膀,做个鬼脸:“才不呢!人家好不容易能和你一起过节,才不要让外人打扰。” 如歌奇道:“咦,以前咱们没有一起过年吗?” 雪心虚地吐下舌头,连忙笑得一脸无辜,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丫头笨,好端端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忘掉了,所以这次才变成咱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年啊。” “这样啊,”如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把你忘记了。” “没关系啦,”雪把她搂得更紧些,慢慢走进他和她的家,“只要你以后永远永远记得我,永远永远记得和我在一起有多快乐,人家就会原谅你了。” “好的!” 如歌用力点头,红红的棉袄衬得她脸颊红扑扑得诱人。雪见她如此乖巧,忍不住一时情动,吻住了她。 如歌惊得睁大眼睛,一把将他推开! 不知是她力气太大还是怎的,雪竟然被推得跌坐到了地上,小鸡小鸭们“叽叽嘎嘎”拍着翅膀闪躲旁边。 “好痛……” 雪望着她,绝美的双眸雾一般盈满伤心的泪水,阳光洒在他染上尘埃的白衣,耀眼中带着些脆弱。 如歌慌忙跑过去扶他:“摔到哪里了?……我……我没有用很多力气啊……我真的不是故意……” 雪委屈地摊开手掌给她看,只见方才撑住地面的手边一侧已经满是乌黑的淤血。 如歌咬住嘴唇,慌道:“怎么摔得这样严重呢?你……你痛不痛?”哎呀,这是废话嘛,伤成那样怎么可能会不痛?怎么办啊…… “痛死了……”雪瞅瞅她,忽然轻笑道,“臭丫头,亲我一下好不好?只要轻轻亲一下,人家就不痛了。” 如歌怔道:“那都是骗小孩子的话,怎么可能亲一下就不痛了呢?” “不管,反正要亲一下!”雪瞪着她,“否则我就一直痛下去,痛到你心疼得受不了。” 如歌“噗嗤”笑了:“你真的很像个小孩子啊。” “小孩子就小孩子,”雪不在乎地闭上眼睛,晶莹如雪的面庞凑向她,只要能被她爱惜,什么都无所谓,“要好好亲我啊!” 鞭炮声在村庄的东边遥遥响起。 饭菜香淡淡飘来。 叽叽嘎嘎的小鸡小鸭边啄食着地上的粮食菜叶,边好奇地张望着他和她。 雪的肌肤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一层美丽的光芒在他周身静静流淌,他闭着眼睛,幽黑细致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正做着幸福的梦。 如歌的脸颊悄悄红了。 露珠一般的吻,恍若带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她轻柔地吻在他淤青的手掌上。 唇瓣是温热的。 手掌是清清凉凉的。 雪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似痛苦又似幸福的神情。他静静睁开眼睛,静静凝视她黑玉般的发丝白玉般的耳垂和绯红的脸侧,然后,他静静又闭上了眼睛。 似乎有“啾”的一声轻响。 她亲完了。 慌乱地跳起来,她捂住滚烫的脸颊,连声道:“好了好了,应该不痛了吧。快点起来了,我都快饿死了,大年初一一定要吃饺子的,可是饺子馅儿还没有拌,面也没有发呢……” 雪伸出手:“臭丫头,还不把人家拉起来!” “哦。”如歌握住他的手,怕弄痛他,又改握住他的胳膊,轻轻将他扶起来。 雪微笑了。 他弹下她的额头:“放心吧,饺子馅儿和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用包一下就可以。” “啊?什么时候弄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清早你呼呼睡懒觉的时候。” “……”如歌羞红了脸,“那个……下次可以叫我起来帮忙啊。” “你睡得像小猪一样香喷喷,哪里舍得叫你呢?” “你才是小猪……” “不是!” “就是!”如歌凶巴巴。 “人家是白玉猪,美美的那种。”雪臭美地说。 如歌笑弯了腰,羞着脸道: “白玉猪也是猪呀,你真是猪一样笨啊……” 雪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不要笑了,快用你的肉去包饺子吧。” “我的肉?”如歌怔住。 “白菜猪肉馅儿的。” “啊,你又骂我,”如歌恼得脸蛋绯红,向一溜烟跑走的雪追去,“你别跑!臭白玉猪——” 一串串的笑声洒满小小的院子,地上的雪已经融化干净了,风似乎也染上了抹春天的气息。 *** *** 天色渐渐黑了,大年初一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在团圆,村子里出奇地安静。 夜风吹动屋门两边红彤彤的干辣椒。 小鸡小鸭们已经睡下。 如歌在院子里洗着碗筷。 洗着洗着,她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繁星点点,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一些火花般的闪念在她脑海中掠过,好似有猩红的鲜血,有悲怆的呼喊,有滚滚的浓烟,有晶莹飞舞的漫天雪花…… 碗从她手中跌落木盆里,溅起凉凉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膝盖。 她的心骤然痛得无法呼吸! “丫头,洗完了吗?”雪笑盈盈地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一件鲜红的衣裳,“洗碗要洗这么久啊,是不是在偷懒?” 如歌怔怔看着他。 雪打量她,蹲下来仔细打量她:“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 “我……脑子里好像有东西一直在闪……然后……心里觉得很痛……” 雪的眼神古怪极了:“又在想以前的事情?” “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差一点……差一点什么……”她用力敲着自己的脑袋,*着说。 “傻丫头,跟你说不要去想了,过去的事就统统忘记好了,”雪轻轻拥着她,“就这样生活不好吗?” 一股冰冰凉凉的清香沁入如歌心脾。 过了良久。 她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很不安很痛。” 雪怔了怔。 然后,他伸手敲敲她的额头:“喂,你开心点好不好,今晚是大年初一呀,不要弄得人家心情也郁闷了。” 如歌努力挤出笑容,抱歉道:“对不起。”是呀,过年应该快快乐乐的。 “这才对嘛,”雪笑了,将手里的衣裳抖开,“新年要穿新衣裳,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你看喜欢吗?” 如歌睁大了眼睛。 鲜艳的红衣,烈火般的鲜红,这衣裳不知是用什么质料制成的,可能是真丝杂以其他东西,光辉灿烂,明艳若朝霞。 夜色中。 一身红衣的如歌自屋内出来,晶莹灵秀的面容,俏皮爱笑的唇角,清秋潭水般的双眸,随风飞舞的衣裳鲜艳如火。她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轻轻盈盈如一团动人的火焰。 雪拍掌道:“世间只有你能把红色穿得这样美丽。”红色,才是最适合她的色彩。 如歌有点羞涩,可是被人如此直接地夸赞,心里亦不由得一阵喜悦。她笑道:“谢谢你送我这衣裳,我很喜欢。” “怎么谢我呢?” “……”她怔住。 雪拉起她的手,向院子外面走去:“来,咱们出去玩,我还准备了很多精彩的玩意儿呢。” 村子外有一座山。 繁星闪烁,星光柔和洒落,月亮很淡,只有浅浅的剪影。雪和如歌坐在山顶的巨石上,仰望浩瀚的夜空,轻轻的星辉映照着两人如仙人一般出尘。 “好美的星星……”如歌托着下巴,看得入神。 “喜欢吗?” “喜欢。”如歌依自望着星空,被闪烁的星辰感动着,“星星这样明亮,一闪一闪,好像没有任何烦恼和忧伤,好像可以一直快乐地闪光。” 满天星斗。 雪的白衣比星的光辉还要耀眼,凝视着快乐的她,他眼中的感情和唇边的微笑令天际的星星们看得痴掉了。 天上的星。 山顶的雪。 如斯美景啊…… “如果有七彩的星星该多好,”如歌突发奇想,“紫色的星星,金黄的星星,翠绿的星星,鲜红的星星……在夜空里缤纷闪耀,一定会美得惊心动魄吧……” 雪宠溺地搂住她:“只要你喜欢,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 如歌惊奇地侧头望他。 雪笑一笑,轻轻向天空扬手,仿佛一颗流星飞出他的衣袖,在湛蓝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小小的菊花。 金灿灿的菊花在星辰间燃烧怒绽。 “是烟花啊!”如歌惊呼。 金菊的花在夜空静静熄落,刹那的美丽令她屏息。 停顿了有一个呼吸的间歇。 忽然,清啸着,几枚烟花从山脚下高低错落飞向星辰。 姹紫嫣红的烟花。 喧嚣着,骄傲着,绚烂着,在湛蓝的星空热烈地怒放! 噼啪燃烧的亮银色流星雨,富丽高贵的紫红大理花,裹着金边的绿牡丹,满天火树银花…… 烟花此起彼伏,好像从一个梦幻的仙境飞来! 千万朵盛开的烟花映得夜色瑰丽绝美。 村子中的人们也看到了这场烟花之舞,惊叹着,欢笑着,老老少少都走出了屋门,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呵,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的烟花。 “轰——” 一朵巨大的鲜红牡丹傲然绽开! 流火的烟花直逼而下,仿佛亿万颗星星瀑布般坠落,撼人的气魄,直直燃烧进每个看者的心底。 村民们被这种美丽震撼到忘却了惊叹。 在这烟花灿烂绽开的那一瞬。 山顶上。 如歌却突然抚住了胸口。 空气中缭绕的烟火硝烟之气就像恶魔扼住她的喉咙,一种痛苦令她的面容骤然苍白,嘴唇亦失去了血色。 她微颤地站起身。 红衣在山风中飒飒飞扬,在满天怒绽的烟花下,她就像一只浴火的凤凰。 烟花之舞进入了*。 璀璨的流光溢彩的梦幻一般的七彩烟花自山脚热热闹闹地簇拥着飞窜向夜空,如此的美丽啊,如此的惊心动魄…… 烟花朵朵绽放。 雪却只是静静望着如歌骤然苍白的面庞。 他看见她慢慢扭转头,慢慢凝视他—— “是你。” 雪知道,属于他的幸福已然像烟花一般燃尽了。 夜空中美丽的烟花。 仿佛绚烂的梦境,烟花们一朵一朵优美地次第绽放…… 如歌凝望着白衣胜雪的他,心内千般滋味,一幕幕的过往在脑海中闪现,有刺骨的痛,有重逢的喜,有恼意,还有让她鼻子忽然酸痛的泪涌。 她握紧双手。 一时间,她失却了语言。 雪轻轻笑了,笑容比千万朵烟花齐齐绽放还要灿烂: “终于记起我了吗?” 如歌道:“是。” 雪叹息道:“坏丫头啊,这样久才见到我,都不会快乐地扑进人家怀里哭吗?” 如歌站得笔直。天空中一朵巨大的烟花“轰——”地炸开,炫目的光芒下,她面容雪白,眼珠漆黑。 “为什么骗我?”她问。 雪轻轻瞅着她:“你……想念过我吗?” “你不应该骗我。” “哪怕只有一点点……”雪的眼中有星光,“你……可曾想起过我呢?” “是你封有了我的记忆对不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你不知道,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吗?”她的声音渐渐高起来。 他执拗地盯紧她: “一点……都没有想念过我吗?” 她看着他。 终于,她转过身,鲜红的衣裳飞扬起清冷的风。烟花映亮夜空,她心内一片怆然,这里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雪一把抓住她,用的力气很大:“说啊,自从我消失,你一点也没有想念过我吗?!你将我忘掉了吗?!” 如歌被他握得手腕生痛。 雪瞪着她,有一股怨意流转在他伤痛的眼底,良久良久,他闭上眼睛。 泪水闪耀着星芒缓缓淌下。 如歌凝望他,绚烂的烟花在天空喧嚣着绽放,他的肌肤晶莹透明,泪水亦晶莹透明,仿佛星光可以穿透,仿佛随时会幻化成千万道光芒消失在人间。 良久良久,她轻轻伸出双臂拥抱住他: “知道吗,我不敢去想你……” 雪轻轻颤抖。 她苦笑:“因为想你是一件太过痛苦的事情。只要我醒着,就会试着用各种方法不去想你。可是,在梦中却会固执地一次一次见到你……你像空气一样从我的怀里消失,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白衣……” 雪屏住呼吸,眼中满是泪水:“丫头……” 她轻轻问道: “你还会消失吗?” “如果会呢?” “那就把这当做一场梦,只当从没有再次见过你。”她倔强地瞅着他。 “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啊。” “告诉我,你还会不会再次消失?如果会,那我宁愿不曾见过你,也不要再经受一次那样的痛苦。”她瞪着他。 雪笑道:“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会永远在你身边。” “真的?” “真的。” “可是你骗过我好多次!” “傻丫头,放心啦,这次真的不骗你。” 如歌细细打量他,良久,终于决定再相信他一次。她用力抱紧他,任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泪中带着微笑: “雪,很想很想你。” 烟花在夜空燃烧完最后一抹灿烂。 村里的人们又回到各自的家。 世间美丽而宁静,只余下山顶紧紧拥抱的两人。(未完待续) 第九章 下 *** *** 大年初二,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如歌推开院子的木门。鲜红的衣裳如朝霞般灿烂,她的脚步也如朝霞般轻盈无声,当她又将木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院子里的小鸡小鸭仍在睡梦中。 她攥紧手里的包袱,抬头望向雪的窗子。这样不告而别,他或许是会难过的吧,可是,她只能选择这么做。 山村的小路静悄悄。 昨夜家家户户的人们都欢笑到很晚,此刻仍是沉浸在梦乡里。 路上没有人。 只有早起的鸟儿和一身红衣的如歌。 走着走着,如歌渐渐觉得有些饿了,因为怕吵醒雪,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吃,这会儿胃里空空得难受。她看向路边,平日里卖包子馒头的张家大娘还没有出摊儿。呵,是啊,过年了,张家大娘也该歇歇了。 她继续往前走。 忽然,她的鼻子皱了皱,什么味道,好香啊。四下望了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苦笑,八成是饿昏了产生的幻觉。起步又走,那股食物的香气又飘过来,勾得她肚中饥虫咕噜噜直叫。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清晨的风中懒洋洋笑着: “好吃的烧饼啊,又香又酥的烧饼,雪记烧饼铺名满天下的美人儿烧饼。” 如歌惊怔,仰头看去。 路边的大树上,一个白衣耀眼的人笑盈盈悠坐树梢,手里拿着两只烧饼,眨着眼睛对她笑。 晨曦透过枝叶晕红他的笑颜。 一只白色羽毛的小鸟“扑喇喇”飞到他的肩头。 雪笑道: “要不要尝尝?热腾腾新出炉的酥烧饼。” 如歌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从树梢飘落,笑得可爱: “我在等你啊。知道你要很早起身,恐怕来不及吃东西,于是我就做了烧饼给你吃。而且,我没有吵醒你对不对?睡得还好吗?” 如歌再也说不出话。 雪把烧饼放进她手里:“来,尝一尝我做的烧饼好不好吃,”他得意地笑,“说不定比你做的还好吃呢。” 如歌呆呆吃着烧饼,却一点味道也吃不出来。 雪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搂住她的肩膀慢慢走在村庄路上: “傻丫头,下次不要不吃饭就赶路,时间长了胃会难过的。如果懒得做饭,可以让我做啊。” 如歌咬住嘴唇: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送我了,回去吧。” 雪扭过头来凝视她。 如歌的背脊挺得笔直,手指捏紧烧饼。 白色小鸟拍拍翅膀飞向晨光中。 雪的笑容像晨光一样透明:“我要和你一起走。” “不要。” “昨晚我答应过永远也不离开你。” “……”如歌望向他,“雪,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雪吃惊道:“难道和你在一起就会死吗?”他笑着拥紧她,“放心,人家可是仙人啊,仙人怎么会死呢?” “是你封印了我的记忆,对不对?”如歌道。 雪咳嗽一声:“呃,当时你受伤很重,而且……我怕薰衣的背叛会让你承受不了……所以……” “我不是想听你的解释,”如歌打断他,“你对我下的封印,为什么这样短的时间就失去了力量?” 雪笑得尴尬:“臭丫头,那是你体内的能量越来越强大的缘故。” “是吗?”如歌拉起他的手,沉声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是跌了一跤,你的手却会淤伤到这样严重?” 他左手的淤伤,被手腕处晶莹的肌肤映衬得益发乌黑淤紫。 “笨啊,那是我用来骗你心疼的。”雪轻轻笑着。 “那如今我已经心疼过了,你让骗我的淤伤消退掉吧。”如歌凝视他。 “呵,臭丫头……”他叹息,为什么她会如此冰雪细心啊。是的,这次强行破冰而出,他的功力只剩下以往的两成不到。 “雪,我不希望再次看到你‘消失’,”如歌轻声道,“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或许会很危险,或许会有很多困难,可是,那些都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如果有一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会回到这里找你的。” “你要为你父亲报仇?” “是。” “你要去找玉自寒?” “是。”如歌心里一阵发紧,她记得当时在樟树林外看到了玉师兄,在她被薰衣刺杀的那一刻,她仿佛也看到林中有个艳红如血的影子…… “你能够活着回来找我吗?”雪静静地问。 清晨的风微微扬起如歌鲜红的衣裳,她的下巴倔强,眼珠乌黑,眼底似有燃烧的火焰。 她对他说道:“我会努力活着,我并不想死。” 雪笑了: “没有我,你如何可以活着完成这些事情呢?” 如歌没有一丝笑容: “如果活着的代价是伤害到你,那么,就让我死掉好了。” 当初,为了解除玉师兄身上的寒咒,却牺牲了雪。眼睁睁看着雪在自己怀里消失,那种痛苦只有在夜夜的噩梦中才敢被碰触。 雪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满是闪耀的泪光: “笨丫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仙人啊,是不会死的,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永远永远都会留在你的身边。哪怕你厌烦我了,想要赶我走,我都会死赖着不离开。” 如歌苦笑:“我不相信你。”她已经被他骗了很多很多次。 雪举起手掌,仰望蓝天: “若是我此次撒谎骗烈如歌,便让我生生世世转世轮回都得不到她的任何一丝眷恋。” “你——” 雪屏息地望着她:“可以相信我了吗?” 如歌柔肠百转,真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望着她,雪笑了。 那笑容灿烂得令满天晨曦失却了光芒。 “你答应了啊,以后再也不能抛下我偷偷溜走!否则……否则……就罚你生生世世都暗恋我!”(未完待续) 第十章 上 他痴痴望着如歌消失的方向, 肌肤透明得似乎随时会幻化掉, 白衣耀眼, 却崩溃出绝望而脆弱的气息。 品花楼。 天下第一楼。 为什么来品花楼,如歌曾经多次追问雪。可是雪总是轻笑着,只说在那里她可以见到一个人,也只有在那里她才会见到他。待她追问是否玉自寒时,雪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在品花楼,如歌与花大娘、昔日的姐妹们重逢,自然有一番热闹光景。谈笑中,她方才知道风细细已经从良,嫁给一个商贾做续弦,听说日子过得还算顺心。凤凰姑娘也嫁了人,做了郑大将军的第九房妾,只是她嫁过去后一直未怀上身孕,大太太泼辣善妒,将军又喜新厌旧,生活得并不如意。 真是恍如隔世啊。 淡淡月光下,如歌倚着后花园雪阁的雕花木栏,轻声感叹。 记得她当时初入品花楼,是那样天真烂漫,为了留住战枫的心,她想要知道众名花是用何等绝技来猎获世间男子的喜欢。在这里,她见到了远寻而来的玉自寒,遇到了风华绝代的雪…… 然而,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已物是人非。 发生了这样多的变故,她也再不是原本那个心心念着战枫的小丫头了。 月明星稀。 花园中的夜风柔柔吹动如歌的发梢,一袭红衣被月光照耀得温柔如水,她的双瞳乌黑明亮,仰首凝望新月,眼底满是坚毅和淡然。 月华皎洁。 她唇边的微笑亦皎洁。 无论有多少乌云,无论多么狂烈的风雨,月亮终究还是会将光辉洒满人间的。那么,有什么可以打倒她呢? 即使,她最近听到了一些非常古怪纷乱的事情。 在她和雪隐居山村的这段时日里,江湖中爆出一个骇人传言! 据传,烈明镜并非为江南霹雳门所暗杀,而是被他的亲传大弟子战枫趁其练功不备时,自后心一刀毙命的!战枫为掩盖杀师丑闻,将一切嫁祸给江南霹雳门。但烈明镜的女儿烈如歌并不相信战枫,一心想要调查清楚父亲死亡真相,并为此深夜潜出被战枫所控制的烈火山庄。然而,烈如歌在离庄途中却被战枫阻杀身亡。 此传闻令武林惊骇! 江湖群豪纷纷向烈火山庄打探传言的真实性。 可是,烈火山庄的态度暧昧含糊,只宣称战枫不在庄内,至于是否杀害了烈明镜父女仍在调查中。同时,烈火山庄却悬赏天下,凡能够“请”战枫回庄者,必赏黄金千两! 顿时,天下哗然! 清雅曼妙的琴声自雪阁飘扬而出,在夜色里像一缕淡淡的花香,染着月光的轻盈,萦绕入如歌的心底。 “丫头,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怎比得上人家的琴曲美妙呢?快进来啊,听听我新作的这首曲子。” 如歌依自仰望夜空中的弯月。 战枫…… 如果真的是战枫…… 她的目光很淡静,唇角渐渐凝成一抹坚毅。 不过,她心里最牵挂疼痛的,不是战枫。 而是玉自寒。 樟树林外一别,她那般消失在玉自寒眼前…… 还有林中的那抹红影,她一直不安,不晓得那血红的人影是不是暗夜罗,如果真的是暗夜罗,会不会伤害到落单的玉自寒…… 想到这里,她的心抽紧翻绞。 脸色也变得雪白起来。 一只晶莹的手落在她的肩上,呵气轻笑道:“喂,竟然不理我啊,当心我一生气也不理你了。” 如歌看着雪,第二十七次问他: “为什么要留在品花楼?” “因为只有在这里你才能见到应该见到的人啊。”同前面二十六次一样的回答。 “会见到谁?” “呵呵,见到你就知道了。” “可是,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十二天,这十二天,原本可以做很多事情。” “傻丫头,相信我好了,我是仙人啊。” 如歌瞪着他。 雪笑得一脸无辜。 “最多再留三天,我一定要离开品花楼。”如歌对他说。 雪轻轻掐算一下手指,展眉笑道:“好啊,过了这三天,你无论要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如歌不再说话。 雪搂住她的肩头,望着月色满园,笑颜如花道:“春天快要来了呢,夜风已经没有刺骨的寒意。呵,快看,”他手指花园中静僻的一角,懒洋洋舒展的枝条,点点嫩黄的花朵,“迎春花已经开了。” “春天……” 如歌望着悄悄绽放的迎春花发怔,或许春天真的就要来了吧,这一冬实在漫长得寒彻入骨。当百花开满大地,希望一切都能焕发勃勃生机。 雪偏头瞅着出神的如歌,忽然问道: “春天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想,摇摇头。她想要找到玉自寒,想要为父亲报仇,想要重振烈火山庄,但是,这些都跟春天无关。 “真的什么打算都没有吗?” “没有。” “你再好生想想。” “……没有。” “死丫头,你忘记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雪薄怒道。 如歌疑惑地望住他。 月光下,雪的白衣闪耀着圣华般的光芒,他绝美的脸庞有些嗔怨,莹莹泪光在眼底飞旋。 如歌道: “怎么了?” 雪的泪光如星芒:“你忘记了吗?你曾经答应过,如果我不死,那么你就会……” …… 雪透明得像是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穿过去。 他的笑容空灵如雪花。 金灿灿的万千光华…… 穿透他的身体…… …… “如果喜欢你,而你又要死去。那不如从没有喜欢过你。” …… “我答应你,如果你不死,我就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爱你。” …… 雪像是睡着了,在如歌的怀里,安静得像个孩子。 他的脑袋枕着她的胳膊。 他的分量极轻,她抱着他,就如抱着一团光芒。 …… 月光淡淡如雾。 星光闪烁。 如歌静静凝视雪:“我没有忘记,我会努力试着去爱你。” 雪屏息,晶莹滑落的泪水染湿他幸福的笑容。 “会多么努力?” “会很努力很努力。” “万一,你无论怎样努力都不会爱上我呢?”哀伤刺痛雪的心底。 如歌微笑道:“春天是蕴含希望的季节。在春天,百花绽放万物复苏,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呢?” 月明星稀。 花园僻静的角落里盛开着黄色的迎春花。 丝竹欢闹之声自大堂飘来。 酒香。 菜香。 美人香。 此刻的品花楼简直就是不知人间忧愁的天界。 雪和如歌并肩站在雕花悬廊,一个白衣如雪,一个红衣似火,相对凝视,目光流转,月华笼罩中,竟似一双如画的仙人。 不知过了多久。 渐渐地,花园中来了三三两两的宾客,与楼中姑娘在假山处、小亭里嬉笑玩闹。想必是大堂中的歌舞已经散去了吧。 悬廊上。 雪揽住如歌的肩膀:“咱们进去,这里太吵。” 如歌应一声,转身准备随他进屋。 忽然—— 眼角余光处—— 仿佛看到—— 一个青衣如玉的身影! 她匆忙回头! 屋檐下、假山旁、湖边、小亭里,石径上,华美的灯笼,娇娆的姑娘,神魂颠倒的宾客,喧闹的丝竹…… 可——是——那个青衣的人影在哪里?! 如歌四下望去,急出满额细汗。 终于,她找到了! 只见青衣一闪,消失在花园的后门。 如歌低声呼喊,飞身掠向青衣人消失的方向。 悬廊上。 孤单单只余雪一人。 他痴痴望着如歌消失的方向,肌肤透明得似乎随时会幻化掉,白衣耀眼,却崩溃出绝望而脆弱的气息。 *** ***(未完待续) 第十章 中 离开品花楼。 街道上空空荡荡,家家门户紧闭,跟方才的歌舞升平仿佛两个世界。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歪倒在街角,残破的碗中只有可怜的一两个铜板。犬吠自转弯的深宅中遥遥传来,衬得夜色更加寂寥。 如歌在街道小巷四处找寻。 那如玉的青衣却仿佛忽然失踪了,茫茫然天地之大,她奔走飞掠,转大街拐小巷,那身影却仿佛夜露蒸发在淡淡的月色中。 她找不到那青衣人…… 倚在冰凉的墙壁上,她用衣袖拭去额角的汗。 忽然一阵心痛。 眼泪滚烫地滑下脸颊。 她咬住嘴唇,脸色煞白,唇间满是泪水的咸涩。是他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不等她,难道他不知道她在担心他吗?如果不是他,那么,他现在哪里,有危险吗,他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吗? 把泪水在衣袖上擦干,如歌努力站直身子。 她要去找玉自寒。 三天一过,无论天涯海角,她都要去找玉自寒。 突然,细细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 如歌倾耳去听,身子微微发抖。她握紧手指,心跳加快,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悠长悠长的小巷。 月光如华。 青衣如玉。 如歌追到了那人的身后,伸出右手想要拍他的肩膀。 手掌停在半空—— 忽然—— 僵住了—— 如歌古怪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两颊的泪痕微微生疼,她笑得好像自己是个绝世旷古的大傻瓜。 呵,她可以想到玉自寒听不到声音,怎么却忘了他也无法走路呢? 苦涩的笑声在清冷的夜里轻轻散去。 穿着青衣的男人转过身,一脸惊恐,双眼呆滞地瞪着如歌: “我……我没有钱。” “走开。”如歌闭上眼睛。 那男人吓得腿软,全身发抖。 “滚!听到没有!滚!”如歌忍无可忍地大吼,“快滚!否则我杀了你!!” 男人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如歌心中一片凄然。自从爹爹去世,她有许久许久没有趴在玉自寒温暖的膝头。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要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空空落落。 月亮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斜长。 寂静的巷子。 寂静的她。 她慢慢走着,一时间像是没有了方向,只是毫无目的地走着。 夜,愈来愈深。 红衣的如歌在深巷小街慢慢走着。 直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被风吹卷入她的呼吸。 好骇人的血腥味! 夜风中还夹杂着濒死前凄厉的惨呼*! 浓重的酒气! 痛苦的呕吐! 霎时,如歌的神志清醒起来,前面的巷中必是刚有一场恶战,而且死伤的人数不少。她挺直背脊,轻步弯过巷角。 *** *** 新月如钩,冷冷挂在幽蓝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照着忽然变得如地狱一般的小巷。夜风卷来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声,濒死前的吸气声,鲜血在地上缓缓的流淌声。 巷中十三人。 九人已死,尸体依然温热;三人在地上兀自挣扎,手指僵硬地抠着冰冷的泥土,眼睛瞪得极大。当如歌弯过巷角看到他们时,这三个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十二个人,都是被一刀断喉! 浓稠的血河将巷子染红。 “呕——” 一阵呕吐的声音。 冲鼻的酒气,深蓝的布衣上满是腥臭的秽物和血迹,那人虚弱地倚在墙上,天命刀身血珠滚落,苍白的月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右耳的蓝宝石幽暗深沉。 “呕——” 他痛苦地呕吐,身子弯得像个虾米,发抖,抽搐。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最便宜最烈性的烧刀子,喝得一文钱都没有了,被客栈的伙计拳打脚踢撵到街上。 胃里翻绞疼痛,就像被千万根烫红的钢针戳刺撕裂。 那些人为什么不再来杀他?来啊,把他杀死了,就不用再这么痛。死了,就永远不再会痛。他呕吐着,身子倚着墙壁滑落,虚弱的冷汗让他阵阵颤抖,终于,他跌倒在血泊里,蓝衣被鲜血浸透,变成一种奇特的颜色。 他干哑的喉咙含混着一个声音。 像是*。 像是抽痛的哽咽。 又像是一个只有在漫天荷花碧绿荷叶的梦里,才敢微微忆起的名字。 “战枫。” 突然间,他恍惚陷入了一个最荒诞的梦里,在梦里,他居然—— 听见她在叫他。 …… “战枫、战枫。” 她喜欢叠声唤他,落日将满池盛开的荷花映得比天边晚霞还要灿烂,粉白晕红的脸颊,她笑得轻轻盈盈。 那时,她九岁。 小如歌整日整日缠在小战枫的后面,她爱穿鲜红的衣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他,苹果一样的小脸蛋红扑扑。 “不要叫我战枫。” 小战枫板着脸,采下新鲜的莲蓬。 “为什么啊?”小如歌掀起红衣,将墨绿的莲蓬兜起来。 “你应该叫我师兄。” “可是,我有很多师兄啊,玉师兄也是师兄,姬师兄也是师兄,都叫师兄怎么分得清楚啊。” “我是大师兄。” “呵呵,”她笑得憨憨的,“三个师兄里,你明明最小,什么大师兄嘛。” “战师兄。” 她吐吐粉红的小舌头,笑着:“不好不好,战死兄,难听死了……歌儿要你活到很老很老,活到头发眉毛都很白很白了还跟歌儿一块玩。才不要你战死呢!” 真是会乱讲。 小战枫伤脑筋地望着笑个不停的小如歌。 “战枫,战枫……” 荷塘里,荷花的清香,迎面的夏风,一连串的童声的呼唤,吹荡起水面层层金色的涟漪…… …… 小巷里,看着战枫狼狈地跌倒在血泊和呕吐秽物中,浑身酸臭污秽,如歌心中有如被锐利的刀片划过。 她闭上眼睛。 手指用力刺痛掌心。 待她再将眼睛睁开时,战枫正醉眼惺忪地望着她,他伸出左手,月光下,他的手指苍白发抖。 “歌……儿……” 那身红衣,鲜艳如火,漆黑明亮的双眸,可以将他的心焚烧成深深的黑洞。酒意让他的身子跌跌撞撞,他吃力地想要爬起来,然而一晃,又重重跌倒在血泊污垢里。 如歌咬住嘴唇,一动不动。 战枫仰面躺在血污的地上,痴痴笑着,眼角有隐隐的水光闪落:“歌……儿……你终于来接我了……” *** ***(未完待续) 第十章 下 屋子漆黑。 如歌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地上,已经有两个时辰,她一动不动。雪在她身边静静睡着,均匀地呼吸,脑袋倚在她的肩膀上。 床上的战枫似乎正做噩梦,面色苍白,眉心皱得死紧,他好像被人扼住喉咙,*低沉而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痛苦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雪悠悠醒来,他打着哈欠拍拍如歌:“你去睡一会儿,我守着他。” 如歌摇头。 “臭丫头,你还真是固执啊。” 如歌望着宿醉的战枫,她不要睡,她有话要问他。 “喂,为什么你难过的时候喜欢坐在地上呢?”雪忽然问道。 如歌怔怔地想一想: “因为地上冷。” “……” “地上冷了,心里的难过就会被冻住。” “要是被冻病怎么办?”雪恼怒道。 “不会的。” “臭丫头,你……” “在做完所有的事情前,我不会让自己生病死掉的。” 她的肩膀单薄如纸,面容却淡静坚毅,一种绝色的美丽仿佛是从她的骨子里透了出来。 雪搂住她的肩臂,股股温热轻柔地注入她体内。他轻笑如花:“不要说什么死呀死的,有我陪着你,想死都死不掉。” 那边。 战枫猛地坐起来! 浑身惊满瑟瑟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着,眼中布满血丝,右耳的蓝宝石进出凄厉的暗芒。 他握紧刀,慢慢从噩梦中醒来。 等双眼变回死寂的冰蓝时,他掀开锦被,却发现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蓝衣,没有血渍,没有秽物。 屋里漆黑。 然而,战枫感觉到角落里有两个人。 “谁?” 战枫的声音冰冷如刀。 雪轻轻弹指,桌上的油灯燃亮,如豆的灯光,在蓝衣的战枫和红衣的如歌之间晕晕闪动。雪坐在沉香凳上,挑弄着灯芯,风姿优雅出尘。 角落中,站起一个红衣的身影,衣裳耀眼光华,鲜艳如破晓时第一抹朝霞。她瞅着他,面容晶莹,神色沉静。 “呛——” 天命刀震出一声惊心的清吟。 战枫身子剧颤! “你——!” 幽蓝的卷发张扬飞舞,他瞪着她,这一刻即便是世界将要毁灭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因为,他害怕。 怕眨一下眼睛,她便会消失了。 “我没有死。” 如歌凝视他,语气平静。 战枫的眼底渐渐湛蓝,他的手慢慢松开了刀,手指颤抖着,像是拼命压抑着去拥抱某个人。 “你醉的时候,我原本有一百次机会可以杀死你。”如歌淡淡看着他,“可是,我要听你自己说。” 血液凝固成冰。 战枫这才明白,他以为自己从噩梦中醒来了,却不过是从一个噩梦坠入了另一个噩梦。 “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如歌问战枫。 火苗幽幽暗暗。 晕黄的微光将二人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 “如果是我……” 如歌听着。 “……你会杀了我吗?” “会。” “会怎样杀我?” “你怎样杀的我爹?” “我自他的前胸一刀贯入。” 如歌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杀我爹?” “因为他杀了我的爹娘。” “你怎会知道?” “烈明镜亲口承认了。” “我爹怎会亲口承认,就算他真的杀了你的爹娘,又怎么会亲口承认?!”如歌怒道。 战枫沉默。 如歌吸一口气。 “你的武功,可以杀我爹吗?” “他没有防备。” 如歌抑制住胸口狂乱的气息,双拳指骨咯咯作响:“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你不是欺骗我好久了吗?” 战枫望着她。 他的眼睛湛蓝,唇边有一抹古怪的笑容: “生,比死还要痛苦。” “痛苦?你报了‘仇’,不是应该快乐得无与伦比吗?!”如歌的红衣怒扬。 战枫将刀递给她。 “胸口,心脏处。”他凝望她,“我不恨你,杀了我,无须痛苦。” 如歌握住刀。 “答应我一个要求。”战枫声音很低。 “说。” “将我的尸体埋在那个荷塘。” “……好。” “来吧。” 如歌举起刀。 刀尖闪着幽蓝的寒光,对准战枫的胸膛。 战枫看着她。 纵然是要杀他的这一刻,她依然是那么美。她的面颊如荷花般粉红,她的眼波如荷叶上的露珠般轻盈,飞扬的红衣,是每日练功后,荷塘边如醉的晚霞。 屋里骤然一暗,火光摇曳在墙壁,映出刀的剪影。雪挑弄着灯芯,眉间有淡淡的忧伤。 “不要杀他。” 声音像深夜的飞雪一般忧伤。 刀,在如歌手里握紧。 她听到了雪的话,她看到了战枫眼中的痛苦,她的心底像被千百把天命刀翻绞撕裂! 但是—— 她——要——杀——了——战——枫——! 纵使以后的日日夜夜都要在痛苦里煎熬,她也要杀了战枫!! 她恨他! 他杀死了这世上她至爱的亲人。 “不要杀他。” 雪的白衣在幽暗的火光下,像临风叹息的白花。 刀如怒浪! 红衣烈烈飞扬,如歌满腔悲怒,一刀挥向战枫的胸膛! 这一刀。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战枫站得笔直,孤傲的身子没有一丝颤抖,在她挥刀而出的那一刻,他苍白的唇角轻轻淡出苦涩的笑。 鲜血迸涌! 刀砍入血肉,令人牙酸的声音,飞起一丛艳丽的血,溅在墙上。 血,缓缓沿着墙壁淌下。 滴答的轻响,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不要杀他。” 雪紧紧握住幽蓝的刀刃,汩汩鲜血,使他晶莹美丽的右手变得凄惨可怖。 如歌震惊失声:“你做什么?!!” 雪笑得温柔:“丫头,先不要杀他。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上 雪吻上了如歌的脸颊。 像初春淡淡凉凉的花香, 像春水轻轻柔柔的涟漪, 一种呵得人心尖微微发酸的感情, 在那个接近黄昏的时分细细波动。 幽暗漆黑的地底,暗河静静流淌,墙壁上的火把悄无声息地燃烧。在这里,一切仿佛都是死寂的。没有生命,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漆黑的石屋里有一张木轮椅。 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指甲残缺破裂,手上布满令人心惊的伤痕。青色的衣裳上有旧时的血迹,斑斑点点。他望着屋中惟一的小窗,窗上有铁栏,窗外也只是茫茫的黑色。 他咳嗽起来。 胸口的郁痛使他咳嗽得微微弯下了腰,几缕鲜血淌落青衫上。然而,如此的他,却依然有一种高贵内蕴的气质,宁静的眉宇间,有淡淡如玉的光华。 血红的影子在石屋骤然凝聚! 暗夜罗大笑而来:“如何,可考虑好了吗?” 玉自寒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暗夜罗转到他的身前,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我忘记了你是一个聋子,怎会听到我的声音呢?” 玉自寒依然没有看他。 他轻轻咳嗽着,好像暗夜罗不过是一抹透明的空气。 暗夜罗笑了,黄金酒杯在指间旋转闪光,他笑得比血红的衣裳还要妖艳:“不愧是静渊王,单就这份沉着的功力,哪里是景献王和敬阳王那两个蠢货可以相比的?” 玉自寒知道他来做什么。 暗夜罗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希望通过他来控制朝廷,并承诺他以天下皇位。 “你找错了人。” 玉自寒静静说。如果暗夜罗找的是敬阳王或者景献王,应该都会一拍即合。 暗夜罗叹道:“可是,我偏偏看上了你。”轻松可以到手的一切,没有任何困难得到的东西,对他而言,没有吸引力。 “你是疯子。” 暗夜罗仰天长笑:“不错!我就是疯子!我偏偏要让整个世界混乱,我偏偏要让每个人都痛苦,他们越是痛苦,我就越是快乐!!” 他狂笑着,眼中是疯狂的血红。 突然,他逼近淡然静坐的玉自寒,笑容阴毒:“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恨吗?” 玉自寒沉静。 “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的耳朵是聋的?为什么你的腿是废的?”暗夜罗眉间的朱砂阴美地跳动,“因为你的母亲玉妃是最得宠的妃子,于是在你出生前皇后就下了毒,于是你一出生就是聋子,你的母亲刚生产完就死了。你虽然聋,可是你父皇依旧疼爱你,于是敬阳王的门人就打断了你双腿所有的筋脉,于是你又成了一个不能走路的瘸子。” 玉自寒闭上眼睛,面色变得苍白。 暗夜罗继续说着:“所有的事情,你的父皇都清楚,可是为了他的皇权,为了不得罪掌权的外戚,他装聋作哑,只是把你送到了烈火山庄,从此不闻不问。” 他低沉地笑着,艳红的薄唇离玉自寒的双唇只有两寸的距离: “这一切,你不恨吗?” 玉自寒微微后仰,想要离他远些。暗夜罗却箍住他的后颈,使他分毫动弹不得。 暧昧的距离,暗夜罗柔情地呵气:“多么优秀出色的静渊王啊,世间原本不知会有多少人为你倾倒,可惜,如今却是一个废人。呵,你真的没有痛恨过吗?” 他的声音像蘸着蜜糖的毒钩: “因为残废的双腿,你离不开这辆轮椅,无法及时赶到你心爱的人身边;因为聋掉的耳朵,心爱的人就在林中呼喊,你却不知道她的方位;因为虚弱的身子,无法练成顶级的武功,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被刺杀也无力去救。” 暗夜罗的话就如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插在玉自寒心上。深刻的痛苦,令他的五官失去了平日的淡然自若。 他剧烈咳嗽。 一大口鲜血喷涌在青色衣衫。 暗夜罗笑得多情:“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你所有的遗憾,我全部都可以帮你弥补。” 玉自寒压抑着咳嗽,双眼渐渐淡如远山: “太迟了。” 她已经不在,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此刻不过是个活死人。 暗夜罗纵声大笑,血红衣裳旋舞如摄魂的残阳,乌黑的长发闪耀着妖艳的光泽。 “哈哈,你以为烈如歌死了吗?!” *** *** 汩汩的鲜血从雪的手掌流淌着。 如歌颦紧双眉,将金创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伤口很深,药粉刚洒上就被血冲走了。她咬住嘴唇,将满满一瓶药粉洒上去。 “好疼!”雪*着呼痛。 如歌瞪他一眼,从桌上拿了雪白的布条准备给他包扎:“知道痛,为什么用手去拦刀?” “你若是不挥出那一刀,心中的悲苦和仇恨怎么能化解得了呢?” “那也不需要你用手啊!” “若是不伤到我的手,你怎么会心疼得把嘴唇都咬白了呢?”雪笑得一脸可爱。 如歌气得说不出话。 雪得意地笑:“很十全十美对不对?你的恨意被那一刀和鲜血冲得淡了些,我也知道原来你是如此心疼我的呀。” 如歌用力包扎他的手。 “哎呀”、“哎呀”的呼痛声顿时令雪的得意烟消云散。 窗外的夜空已渐渐发白。 鸡鸣遥遥传来。 如歌沉默半晌,面色凝重:“雪,你说过你是仙人。” “对呀。” “那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呃……你想知道什么?” 她盯紧他: “我爹的确是被战枫杀的吗?” 雪揉揉鼻子,无奈道: “是。战枫没有骗你。” 如歌的血液变冷。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杀了他,烈明镜也活不过来了。” “难道,就让我爹那样死掉吗?!”如歌的泪水流下,“我是他的女儿,我要为爹报仇!” 雪苦笑。 “为什么都要报仇呢?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仇恨,很多悲剧都是可以避免的。” 如歌怔住,去想他的话。战枫,也说是为了报仇。 “战叔叔……真的……是我爹杀的吗?” 雪犹豫着。 她凝视他:“请你告诉我。” 雪轻轻叹息:“是的,是烈明镜杀的。” 如歌惊怔,半天才找回声音: “为什么?!”爹和战叔叔是生死相交的兄弟,而且每当爹提起来战叔叔,那种深刻的感情绝对不是伪装得出来的。 雪的声音有点古怪: “烈明镜有自己的原因。” 如歌追问:“不可以让我知道吗?” 雪望着她,摇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用知道。” 如歌又是一怔:“知道的越多,痛苦也就越多。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雪微笑如花: “聪明的丫头。” “那你岂非是最痛苦的人?好像所有的秘密你全都知道。” 雪伸伸懒腰,哈欠道:“才不是,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 雪偷亲她的脸颊一下:“只要能和如歌臭丫头在一起,我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啊。” 如歌怔怔看他。 雪笑盈盈,伸手去捏她的鼻子: “喂,再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啊。” 如歌惊呼:“你的手!” 鲜血浸透了雪白的布条,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如歌捧住他的手,惊得有些失了方寸:“怎么会这样,用了这么多药粉,怎么还是止不住血呢?” 雪的笑容有些虚弱:“你真是笨死了,难怪被我骗那么多次。我是故意让你心疼啦。” “闭嘴!”如歌愤怒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你不是仙人吗?是仙人还会流血不止?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雪笑得甜蜜蜜:“好啦好啦,我不让血再流就是啦。”他拉起如歌的裙角,扯下一块鲜红的布条,换下被血渍湿透的白布,“血是红的,就应该用红布来包扎,这叫做以红克红。” 如歌怀疑道:“又在骗我?” 雪拍拍她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样:“放心好了,我去饱饱睡上一觉,明天伤口就会全好了。” 望着走进里屋雪的背影,如歌心底一片挥之不去的不安。 为什么,她总觉得雪用红布包扎伤口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渗出的鲜血不再那么刺眼呢? ***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下 漆黑的石屋里。 玉自寒双手握紧轮椅,胸口狂涌的热血令他眩晕: “她——” 暗夜罗嗅着酒香,眉间朱砂殷红多情:“她还活着。就在前一刻,她还在品花楼外的巷子里急切地寻找你,当四处寻觅不到你的踪迹,她靠在冰冷的墙上,思念的泪水滚落她美丽的脸庞。” 诗人一般的语言,暗夜罗的声音像七弦琴般优美。 玉自寒的身子轻轻颤抖,他忽然想用世间所有的一切换得再看她一眼的机会。 暗夜罗斜睨他。 爱情啊爱情,当那人死去时,天地间再没有意义,然而,若那人还活着,即使变成一缕魂魄,也要守在她的身边。 当年的自己,也曾如此被爱折磨得成鬼成魔。 玉自寒却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任何一点心绪的紊乱和贪念,都会给暗夜罗造成机会。他的面容平静如恒,可是,青衫衣角的微微轻扬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暗夜罗笑道:“你不想见她吗?” 玉自寒道: “只要她活着,便已足够。” 暗夜罗抚掌大笑: “不错,即便见到她又能怎样呢?你不还是一个废人?耳不能听,足不能行,她若再次遇到危险,你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玉自寒捂住嘴唇轻轻咳嗽。一股剧烈的痛苦刺入他的心,然后扩散开来,痛得身子冰冷。 暗夜罗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 “跟我交换吧,我可以给你所有的一切,包括她对你的爱,包括健康的身体。” 玉自寒看着他。 唇角染出淡然的笑意。 “若不是我的,便不奢求。” 暗夜罗骤然捏紧黄金酒杯,眼底是恼怒的风暴,旋即,他却又仰头大笑,笑声诱惑而温柔—— “凡未曾得到,便不知失去的痛苦。” 暗夜罗愉悦地叹息—— “好,那就先让你尝过幸福的滋味,极至的幸福。十天以后,当这种幸福失去,我再听你说,你是否仍不奢求。” 阴沉的地底。 暗河静静流淌。 暗夜罗阴美如勾魂的修罗,血红的衣裳仿佛是用千万人心尖最痛的一滴血染红的。 *** *** 战枫留在了品花楼。 他整日喝酒,喝醉了就大口大口地呕吐,呕吐完,再继续喝酒。深蓝的布衣染满了酒气和秽物,幽蓝深黯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潦倒落魄的身影,却偏偏牵动了楼中很多姑娘的心。 自那日后,如歌一句话也没有跟战枫说过。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于是,她决定离开。 雪拂弄琴弦,清妙的乐曲自他的指尖流泻,他抬头看着收拾包袱的如歌,道: “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玉师兄。”虽然不知他身在何处,可是在品花楼里呆等也不是办法。 “去哪里找呢?” “不知道。”如歌把包袱打好,望望四周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天下如此之大,没有方向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是,我有你啊。”如歌对他笑。 雪挑出一个高音,清亮的高音绕梁许久,慢慢散去。他摇摇头:“我也不知玉自寒在何处。” 如歌瞅着他:“你说过,你什么都知道。” 雪轻轻叹息。 “雪……”她央求他。 雪依旧摇头,肌肤如清晨第一抹露珠般晶莹透明,美得轻盈,美得像随时会在阳光下蒸腾而去。 如歌咬住嘴唇:“你是不愿意告诉我呢?还是真的不知道?” 雪笑得可爱: “是不想告诉你。”她不可以见到玉自寒。就让他自私一次吧,他不要如歌见到玉自寒。 如歌眼底有吃惊的光芒:“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师兄的下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雪吸一下鼻子,薄恼道:“你答应了要努力来爱我!” “我去找师兄……” “你心心念念只有那个玉自寒,以前你就曾为了他抛下我,为了他,你甚至可以让我去死……”雪的心一阵阵抽痛,泪水闪着星光淌落哀伤的眼眸。 “我没有。”如歌急道。 “如果我和玉自寒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呢?” 如歌没有听清,只看见他的双唇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神态那样忧伤,令她的心也猛地抽痛了。 于是,她走到雪的身边,轻轻蹲下,细细打量他。 雪的泪水滑落她的唇边。 泪水有淡淡的咸味,还有飞花的清香。 如歌用袖子帮他拭干泪水:“雪,不要像孩子一样哭,我喜欢像英雄一样的人。” 雪怔住。 然后,绝美的双唇绽出一朵令百花失色的笑容。 “臭丫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英雄。” 如歌眨眨眼睛: “英雄,不一定要很魁梧很冷酷,只要有一颗很善良的心,就是英雄。不过,英雄可不会动不动就哭啊。”他的泪水,总是让她难过得手足无措。 雪屏息:“只要善良,你就会喜欢我了吗?” 如歌点头。 “如果玉自寒变得邪恶,你也就不再喜欢他了,对不对?”雪闪出古怪的光芒。 “师兄不会变得邪恶。” “万一呢?” “没有这种可能。” 雪沉默片刻:“我可以告诉你玉自寒在哪里,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 “让我亲一下。” 如歌的脸颊顿时涨红。 雪轻柔地抱住她,呵气如兰: “是你说会努力爱我的,那就让我亲你一下。否则,我会担心你喜欢的是玉自寒,然后,我就不愿意告诉你玉自寒在什么地方。” 如歌停止了挣扎。 她轻轻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好。” 下午的阳光带着几许初春的暖意,透过雕花木窗,斜斜洒进屋里。 红玉凤琴通身剔透。 白玉香炉袅袅飘着静香。 雪的白衣灿灿生光,明亮得耀眼。 如歌的红衣却出奇的温柔。 雪吻上了如歌的脸颊。 像初春淡淡凉凉的花香,像春水轻轻柔柔的涟漪,一种呵得人心尖微微发酸的感情,在那个接近黄昏的时分细细波动。 战枫靠在窗外。 他蜷缩着,无声地呕吐,胃里早已没有丝毫东西,吐出来的只有透明的胆汁。一种痛苦,让他的身子颤抖如风中的树叶。 *** *** 渔平大捷! 战报传至京城,举国欢庆! 倭国危害沿海百姓多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多次派兵围剿皆无功而返。这次由静渊王亲自率军前往,待打得几个胜仗后,倭国却学了缩头乌龟不敢迎战,使得战势陷于僵局。 三天前,静渊王趁海上风浪指挥军船官兵出袭,攻其不备,打得倭国落花流水,重创其精锐,使其在未来十年里都无力再对沿海居民形成很大的威胁。 静渊王成为了天下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有很多传说在民间流传,甚至有一个版本说静渊王是得到了仙人的帮助,所以他不仅打败了倭国,而且残废多年的双腿和自幼失聪的双耳也恢复了健康。 这个版本太过神奇,百姓们将信将疑,他们茶余饭后讨论着,当静渊王班师回朝时,一定要留神看看他的腿是不是真的可以走路了。 蔚蓝色的大海广阔无边。 夕阳西下,渔民们收网而归,鱼在网中跳跃,笑容在渔民开心的皱纹里。亲人和孩子等候在家中,炊烟升起,灿烂的晚霞映得海浪美丽如画。 海水拍打着沙滩。 青衣人赤足站在海边,感受细沙的温柔,感受海水一波波轻柔地冲击他的足踝。他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大海的呼吸平缓而包容,几只海鸟振翅飞起,翅膀破空的声音那样有力,渔民们的谈笑声,小孩子们的玩耍声,他甚至可以听见彩霞在天空流淌的轻响。 他的唇角轻轻弯起。 彩霞满天,青衣人站立海边,一种温柔内敛的光华让周围的渔民和跟随他多年的侍卫都看得痴了。 玄璜、赤璋、白琥遥遥望着青衣人的背影,心中皆是一片欣喜。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爷在失踪将近一个月之后忽然回到了渔平军营,而他的双腿居然可以行走了,耳朵也可以听见了! 白琥曾经问过王爷原因。 王爷却只是笑一笑,没有回答。 全军上下顿时传开静渊王是得到了神仙相助。静渊王仍然没有去解释,只用坚毅的笑容告诉官兵,此次同倭国之战必胜! 军心大振,于是一战告捷。 “难道世上真的有神仙?”白琥道。如果早知有仙人可以还给王爷健康,他千山万水也会去寻找,决不会坐等到今日。 赤璋笑道:“应该是有的。” 玄璜却在欣喜之外,觉得有一些地方不妥。这种不安在晚上讨论起回京问题时,又一次使玄璜感觉到了。 “你们先随军队回去。” 夜色中,碧玉铃铛映着海边的月光,玉色剔透润泽,玉自寒的手指轻轻将它们拨弄,飞扬的脆响,“丁丁当当”像一串串轻盈的梦。微笑蕴自他的唇角,他笑着,想必她的声音也会是这样好听吧。 赤璋、玄璜面面相觑,白琥急道:“王爷,您不同我们一起回去吗?” 玉自寒用耳朵听着铃铛的轻响,眉宇间清若远山: “我要去一个地方。” 赤璋笑道:“我知道了,王爷要去找那个人对不对?是啊,她如果看到您双耳能闻、双足能行,一定会惊喜万分。”王爷对那人的感情,他们一直都了解。她是一个好姑娘,只是王爷始终没有对她表露。 玄璜躬身道:“属下愿陪王爷同行。” 玉自寒长身站在树下。 月光皎洁。 薄如蝉翼的铃铛飞舞着,轻响着。 他青衣如玉,恍若灵山秀水间静静的美玉,光华径自流转,并不张扬,然而温润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我想一个人去。”玉自寒凝望夜空,淡淡出神。(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上 她站在漫天飞舞的杏花花瓣中, 烈焰般的红衣随风轻扬, 恍如最瑰丽的梦中令人屏息的存在。 她微张着双唇, 吃惊地凝望他, 眼睛明亮似有火把燃烧。 武夷山的春天,满眼绿色,郁郁葱葱。山间的春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 轿夫三三两两歇在山脚,期待着踏春的小姐公子们可以坐他们的轿子。当他们看到走来一位青衣公子,便全都围了上去。这位公子,年约二十二三岁,身材修长,羊脂玉冠束发,面如美玉,眉若远山,虽是青色布衣,然而一身贵雅内蕴的风华。 青衣公子微笑摇首,拒绝了轿夫们。 他要用自己的双腿走上武夷山。 阳光洒在山路上。 柔和的春风,点点花香。 他走得很慢,他的鞋底很薄,可以感觉到细碎的石子和樵夫偶尔遗落的柴枝。他微笑着,凝神聆听山鸟飞翔的振翅,风吹动细草的沙沙,清澈的小溪缓缓流淌,粉红的野花在山壁轻唱。 生命原来是这样的美丽啊。 他轻轻闭上眼睛,让春日的阳光温暖全身,如果可以,他多么渴望就这样健康地守候在她的身边。 每个人都会有心魔。 他也有。 这一刻,如果可以看到她,哪怕只是她侧面的一个笑颜,也许他就会向那个魔鬼屈服了吧。 玉自寒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坚强。 来到了樟树林。 似乎还有淡淡的青烟,烧焦枯黑的树干交错歪斜着倒在地上,几只小麻雀唧唧喳喳在啄食,时不时拍动下翅膀。它们浑然不知在这片樟树林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但是,玉自寒永远不会忘记。 她自烟雾缭绕的半空坠落,飘飘的轻纱像快乐的精灵。喜悦的笑容还染在她的唇角,然而胸口被刺穿的诧异和难以置信使她的眼睛睁得极大。鲜血像一丛丛猩红的花自胸口溅落,她无助地坠下…… 他就在林外。 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力救她! 就在那一刻,他痛恨自己残废的双腿、聋掉的耳朵和无法清晰发出声音的喉咙! 那一刻,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只要她平安。 仿佛被一只手扼住喉咙,玉自寒的胸口满涨着痛苦。他无意识地走着,直到闻见扑鼻的花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片杏花林。 雪白的杏花热热闹闹开满枝头。 一阵春风过。 杏花花瓣细雨般飘摇洒落,带着清淡的香气,落在他的头发、肩头、衣襟。 玉自寒默默出神。 再过些日子,青涩的小杏儿就会挂满树梢。小杏儿是很酸很酸的,酸得让他险些从轮椅中跳起来,酸得让她的鼻子眼睛皱成一团。 满地雪白的花瓣。 他长身而立,青色布衣被春风吹得扬起。 思念着远方的她。 明知不能见她,不可以见她,可是,他那么那么渴盼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一定比漫天飞舞的花瓣还要动听。 “师兄?” 轻轻的声音,从杏花深处传来。 玉自寒微笑。 原来耳朵是可以自己幻听的啊。她的声音是这样吗?并不妩媚柔美,然而清郎如山谷的春风。 “玉师兄,是你吗?” 那声音又响起,仿佛在冰雪冬日中看到鲜花开满大地一般不可置信。那人的胸步带着犹豫和激动,自林中向他走来。 玉自寒忽然无法呼吸! 血液从全身涌出,冲得耳膜轰轰作响。 他,慢慢转身看去—— 阳光明媚清亮,洁白如雪的杏花林,热热闹闹的杏花开满枝头,春风轻柔吹拂,雪白的花瓣雨飞舞在林间。 杏花如雪。 红裳似火。 她站在漫天飞舞的杏花花瓣中,烈焰般的红衣随风轻扬,恍如最瑰丽的梦中令人屏息的存在。她微张着双唇,吃惊地凝望他,眼睛明亮似有火把燃烧。 春风如醉的杏花林啊。 片片飘落的花瓣,可曾听到那两人狂乱的心跳。 她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样紧,那拥抱紧得可以透过她的血肉箍紧她的骨骼。她觉得痛,可是她喜欢痛,只有骨骼都在微微发痛,才能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 当她终于自他的怀中仰起头时,满脸奔流着泪水。 她放声大哭。 她哭得像个孩子,哭的模样很丑,鼻涕都流了下来,她的哭声狼狈而号啕,脸上一片片脏兮兮的泪痕。 她大哭: “你还活着对不对?!你还活着!!” 玉自寒又将她抱紧,他再不能忍受她的离开。 “快说啊,你是不是还活着!这不是你的鬼魂对不对?!” 她惊恐地哭。 他吻上她的发顶,喉咙中有热热的泪意: “是,我还活着。”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良久才慢慢平静,忽然,又愤怒地颤抖起来,她一把推开他,怒道: “坏师兄!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遇到了危险,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知道那种担心和恐惧吗?日日夜夜无法睡下,心像被撕扯得裂开了!我发信鸽到静渊王府找你、到渔平找你,甚至到烈火山庄找你……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一点音信都不给我呢?!就算你很忙,不想见我,也应该告诉我你还活着你在哪里呀!!” 连日来的担忧和焦虑,让如歌在他面前爆发了。 “歌儿……” 玉自寒紧紧抱住她。 她恼怒地哭泣:“师兄,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他抱着她,闭上眼睛:“歌儿……”她的泪水浸透他的衣衫,温热的泪使他的心脏滚烫。此刻,无论她是哭是怒,只要她活生生在他怀里就好。 如歌嗔怒道:“喂,我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玉自寒微笑。 如歌瞪他:“笑什么?!”他怎么都不会害怕呢? 玉自寒用衣袖轻轻擦干她的泪痕,笑如春水: “你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因为歌儿永远不会真的生气,就像……” 她含泪瞅他:“就像师兄也永远不会生歌儿的气?” “是啊。” 玉自寒轻轻笑着,眼中的温柔令飞舞的花瓣痴醉了。 如歌不知该怒该笑,但是望着他的笑容,一颗心再也无法真的气恼。她咬住嘴唇,吸吸鼻子:“你——你是个坏师兄!但是——” 她带着泪意破涕一笑:“见到你真好。”那一笑,仿佛有千万道美丽的光芒将杏花林照耀得如人间天堂。 *** *** “是雪告诉我,你今天会来到武夷山。”山脚下,一个简朴的农家小院里,如歌边切菜边笑吟吟地说道,“原本还有点将信将疑,没想到果然见到了你。” 玉自寒帮她择着青菜。 如歌扭头看他,忍不住问道:“师兄,你为什么忽然可以听到声音、忽然可以走路了呢?”在杏花林初见他,因为他是站着的,她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而后,又吃惊地发现他竟然耳朵也好了。 “高兴吗?” “当然高兴啊!”如歌兴奋地说,“你不晓得,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想,如果玉师兄可以跟大家一样健康,一定是全天下最完美最了不起的人!” “原来,你遗憾我是残废的人。” 如歌用力摇头: “才不是!在我心里,不管你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我最喜欢的师兄。可是,我不希望因为你的身体,令你不快乐。” 他淡笑:“我没有在意过……” 她低下头继续切菜: “骗人,你当然在意。因为听不到声音,你就很少跟人‘交谈’,因为不能行走,你总是离大家远远的。你看起来那么宁静安然,好像什么也不在意,可是,当你看着其他的孩子们在玩闹,就会沮丧地抚弄手上的玉扳指。” 玉自寒怔住,胸口的酸胀令他的手指微微收紧。 如歌把切好的菜放到盘子里,转身走过来:“青菜好了吗?” “好了。” 她笑得眼睛弯弯:“啊,择得好干净啊,果然是最棒的师兄。” 玉自寒笑道:“夸张。” 如歌瞅瞅他,呼一口气:“真好,师兄没有生气。” “……” “我以为刚才那样讲,师兄会不开心的。”她望着他,眼睛明亮,“因为是最好的师兄,所以我不要师兄躲在宁静的角落里。可以由于喜欢而宁静,却不要由于残疾而宁静。” 玉自寒亦望着她,眼底有大海般的感情: “好。” 如歌嗔笑:“好什么?” 他微笑: “我知道,你都是在为我好。” 一种朴素的感情。从很小开始,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他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他和她静静彼此凝视,笑容像朵幸福的花,在两人心中绽放。 这样的感情,没有一丝猜疑和距离。 雪推门而入时,正好见到如歌和玉自寒相视而笑。他怔在门槛,春日的阳光晕晕光环般照耀着雪白衣衫,绝美的眼眸闪出抹古怪的光芒。 雪轻咳一声,将一只野兔放在桌上,对如歌说:“家里有客人,我抓了只兔子来添菜。” “客人?”如歌不解地问,“谁?” “你师兄啊,他不就是咱们的客人。”玉自寒对雪抱手行礼,雪却理也没理。 如歌笑道:“玉师兄才不是什么客人呢。” “不是客人?那他是什么,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情人?” 如歌张大了嘴:“他是我的师兄啊。” 雪瞟了眼沉毅宁静的玉自寒,似笑非笑:“听到没有,你不过只是师兄罢了。” 玉自寒淡淡一笑。 如歌咬咬嘴唇,虽听出来雪不友好的口气,可是,刚见到师兄,她不想让气氛变得太奇怪。于是,她抓住那只兔子,笑道:“兔子要怎么做呢?红烧好不好?” 雪似乎在赌气: “问你师兄!” “那个……师兄只吃素……”如歌轻声道,连忙她又笑得一脸灿烂,“雪,你喜欢红烧吗?” 雪绷起脸,心里满是苦涩:“原来,你只知道你师兄吃素吗?我呢?我有没有吃过肉?” 两片红云飞上如歌面颊,她手足无措: “抱……抱歉……” 雪气恼地瞪她一眼,转身离开灶房,门被关得很响。 如歌站在那里,胸口乱糟糟堵着,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又觉得阵阵委屈,忍不住眼圈都红了。 玉自寒揉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去吧,他像是生气了。” 院外一棵桃树。 树叶翠绿,桃花艳红,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照在雪的白衣上,他的神情是气恼的,然而夺目的光华依然令人目驰神摇。 当望见寻来的如歌时,雪恼怒地偏过了头。如歌咬住嘴唇,瞅了他一会儿,在他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抱膝想着什么。 桃花树下。 两人古怪地沉默着。 雪的心里越来越气恼,原以为她是追出来道歉的,难道她一点也不在意他吗? 这时,如歌抱着膝盖,低声道: “雪,谢谢你。” 他赌气道:“谢什么!你师兄又不吃兔子。” “谢谢你让我见到师兄。” 雪瞪她一眼:“师兄!师兄!在你心里只有一个玉自寒对不对?!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如歌扭头瞅着他,眼珠黑白闪亮: “你——是我决心要努力去喜欢的人。” 雪顿时屏息。 “可是,”如歌苦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会爱上你。” 她揉揉脸,沮丧道:“雪,我不了解你,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你是那样细心,就像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有时候,你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令我不知所措。” 雪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就是像个孩子,而且就是最任性的孩子,怎样?!” “……” “我永远也变不成像战枫一样冷酷,像玉自寒一样淡定,哪怕再过几千几万年,我仍然还是像孩子一样不讲道理,怎样?!” 刺目的白光自雪的体内迸射,他晶莹的面容有不顾一切的倔强。 “我喜欢你,我要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就算是用什么恶劣的手段,哪怕就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我也再不要离开你!” 雪凝视着如歌,目光深黯悠长: “如果像玉自寒那样,只能看着你在别人身边欢笑,我宁可像小孩子般把你抢过来,让你只能看我,心里满满的除了我再没有别人。” 如歌怔怔望着他,他炽热固执的目光一直透过她的眼底,烧着她的心口,又痛又酸的感觉。她握紧了手指,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树上的桃花红艳艳。 在春风里灿烂骄傲地绽放。 如歌仍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雪,进去吃饭了好不好?你应该也饿了吧?” “吃什么?” “青菜和豆腐。” “我抓的兔子呢?” “你和师兄都不吃肉,我一个人吃也没有意思,干脆把它放走好了。” “谁说我不吃肉。”雪斜睨她。 “你……” “大年初一咱们包的饺子不就是白菜猪肉馅的。” “你……”如歌指住他,“那你刚才还生气!” “哼,我生气是你对玉自寒记那么清楚。”雪白她一眼,“我呢,我一质问你,你就连我吃不吃肉都不记得了。可恶啊!” 如歌无力道:“我和玉师兄相处了十几年啊。”何况雪那时候凶巴巴的,她紧张之下怎么还能想得起来嘛。 “清蒸。” “……” “少放点姜片,不要蒸太久,否则就不鲜嫩了。” “哦,”如歌望住他,“你又想吃了?” “那当然!”雪得意地笑,“哈哈,这兔子是只属于你和我的,才没有其他人的份儿。” 桃花树下,雪终于又笑得像孩子一样开心。 如歌也笑了。 不管怎样,他不生气就好。 ***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下 夜里,如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再次见到玉师兄,虽然抱住了他、听到了他,他的呼吸和微笑就在她的身边,可是,这快乐来得太过轻松和突然。她开始惴惴不安,担心这只不过是一场兴奋而狂乱的梦,天一亮,便会散去。 坐起身来,她敲敲自己的脑袋。 不许再胡思乱想,这般患得患失,紧张得都有点像不经世的小姑娘了。呵,她还笑雪像小孩子,这会儿不是跟他差不多了吗? 笑了笑,她穿上衣裳鞋袜,反正也是睡不着了,不如出去走走。 屋门在寂静中的夜中“吱嘎”轻响。 如歌走出来。 今晚的月亮圆如银盘。 她走在院外的小路,春夜的风没有寒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红衣随风扬起,路边有细细的虫鸣,使夜色显得更加温柔静谧。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白天的那片杏花林。 粉白的杏花在月光中皎洁柔美。 花瓣恍若是透明的。 林中树梢有一串碧玉铃铛,薄如蝉翼,恍若也是透明的。 风过。 铃铛飞响。 丁丁当当响得清脆。 树下青衣的那人微笑了。 如歌凝望他淡如月华的侧影,一时间不知是幻是真,看得痴了。玉自寒听到声响,回首而笑,眉宇间的温柔令满树杏花同样痴了。 他微笑轻道:“你来了。” 如歌半天才缓过神:“啊,忘记了你已经可以听到声音。” 玉自寒笑:“似乎言若有憾。” “是啊,都不可以偷偷绕到你身后去吓你了。”如歌皱皱鼻子,偷笑,“好可惜啊。” 玉自寒含笑不语。从小到大,如歌从没有欺负过他是一个聋子,从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因为他听不见而捉弄他。 待得如歌走到他的身边,他轻柔地摸摸她的头顶: “怎么没睡呢?” 如歌眨眨眼睛:“你呢?” “我……”他声音低柔,“我怕一睡着,便会发觉这只不过是场梦。” 如歌的心猛然一紧。可是,雪的面容立刻出现在她的脑海,于是她把那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串玉铃铛你还一直留着啊。” 如歌看向树梢的风铃。 玉自寒用手指轻触飞响的铃铛:“是。有了它,我才可以‘看’风的声音。” “‘看’到的风声和‘听’到的风声是一样的吗?” “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如歌睁大眼睛。 玉自寒微笑:“因为送我铃铛的人,对我的关心是一样的。有同样的心,不管是怎样的风,‘听’起来都是同样的好听。” 如歌的脸微微有些红: “师兄,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如此会说哄人开心的话呢?” 玉自寒怔住,然后笑: “想知道原因吗?” “想啊。” “那是因为,以前我以为自己的声音很难听,不想要你的耳朵受罪,于是就说的很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声音还蛮好听的。”玉自寒轻轻笑。 如歌惊掉下巴:“师兄……你……你……” “怎么?” “你真的是玉师兄吗?” 玉自寒笑得开心极了,他用力拍拍如歌的脑袋: “是不是吓到你了?” 如歌傻呆呆:“天哪,原来师兄也会自大臭屁外加吹牛皮的。”她忽然莞尔一笑,“是啊是啊,师兄的声音最好听了,那给我唱个曲子好不好?!” 玉自寒呆住。 如歌扯着他的袖子,巧笑着哀求:“好不好嘛,好师兄,既然声音都这么好听了,就给人家唱个曲子嘛。” 玉自寒苦笑:“我不会唱。” “唱嘛唱嘛,否则我就生气了啊。” “歌儿……” “快唱嘛,我要是生气可是会哭的。”如歌嘿嘿笑着威胁他。 玉自寒头疼地望着她,知道她只要搬出“哭”这个武器,就是一定不会放弃要求的了。 “好吧。”他终于妥协。 如歌欢呼,笑得眼睛弯弯。 杏花林。 月圆。 春风。 皎洁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 杏花的雨,如梦如幻。 玉自寒轻轻哼唱着没有调子的曲,荒诞走调,然而声线低沉温柔,就如最迷人的催眠曲,令如歌渐生睡意。 她轻轻打着哈欠:“可惜没有轮椅了,不能再趴在你的膝头睡觉。”那个高度最合适睡觉了。 “困了吗?” “嗯。” “回去睡觉好不好?” “好。”如歌揉着眼睛,挣扎站起来。好困啊,连双腿都有了困意。 “我背你回去吧。” “呃?”如歌怔了怔。 玉自寒微微低下身子,把后背给她: “忘了吗?我的双腿已经可以走路了。”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淡青的衣裳,有点寂寞,有点清冷。 “让我背你回去,好吗?”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常常见到小战枫背着走累的小如歌,小如歌伏在小战枫背上笑盈盈地手舞足蹈,小战枫虽然脸上摆出冷酷的模样,但亮蓝闪光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快乐。 那时,他却只能坐在轮椅里。 如歌望着玉自寒的背,她知道,自己或许应该说不。可是,一种酸涩到令她心底抽痛的感情,使她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颈。 “好。”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一声呢喃。 月光照耀着山间小道。 玉自寒背着如歌慢慢走着,他依然低声哼唱着没有乐调的小曲,她均匀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温热的身子熨着他的后背。 夜风袭来点点花香。 虫儿不再鸣唱。 这世间,仿佛只余下他和她两个人。 “真好……”她闭着眼睛,梦呓般说道。 “……” “虽然你不肯说为什么身子会康复,可是,这样真好。”她轻笑,在他背上,仿佛在婴孩的摇篮里,“我喜欢师兄的耳朵、喜欢师兄的声音、喜欢师兄的腿……” 玉自寒深深吸口气,没有说话。 “永远这样……好不好……”如歌仿佛已要睡着。 “好。” 他答应她。 如歌满足地笑了,接着就沉入了美丽的梦境。 玉自寒慢慢背着她走。 只是他的双腿忽然显得有些沉重。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下小雨。雨丝斜斜透明,雨滴打在树叶青草上,有默黔的轻响。月亮躲到云彩后面,夜风染上了清新的寒意。 如歌依然沉沉睡着。 玉自寒将外衣抽出来,遮在她的身上。 转过一道山弯。 突然—— 玉自寒眉心紧皱,一股浓重的杀气迎面扑来! *** *** 夜幕漆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雨,越下越大。 山路边,乱蓬蓬的荒草半人高,染满鲜血,弥漫腥气,死尸和*令一切如噩梦般恐怖。 风雨中,有两人。 一人深蓝布衣,浑身酒气,幽蓝的卷发翻飞,眼中布满血丝,他右手握刀,刀尖滚珠般滴下鲜血。 一人灰衣,眼珠是灰色,嘴唇是灰色,连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灰色的,野狼一般的灰色。 裔浪知道不可以轻视战枫。 所以他带出了庄里身手最好的十二个杀手,等待战枫最脆弱的那一刻。 战枫跟着烈如歌来到武夷山。 他们也尾随而至。 战枫在山脚的小酒馆喝了十七坛酒,已经醉得不会走路。当他跌跌撞撞走到杏花林,看到玉自寒和烈如歌温柔相对的画面时,裔浪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战枫踉跄离开,但极度的痛苦让他无法走得太远,终于他跌倒路边呕吐起来。 裔浪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战枫的泪水。 那一刻,天空开始下雨,同时,裔浪打出了“杀”的暗号。 这,应该是战枫最脆弱的时刻。 可是,裔浪依然低估了战枫。 当十二个杀手逐一倒下死去,战枫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幽蓝的天命刀发出清亮的龙吟,他右耳的宝石好似夜空中幽蓝的闪电。 战枫用刀尖指住裔浪: “来吧。” 裔浪冷冷打量他:“你的武功,不是烈明镜所传。” 战枫道:“那又如何?” 裔浪道:“暗夜罗是武林之魔,你习得他的武功心法,难怪性格刀法越来越残忍无情。” 战枫面无表情。 裔浪仰首,雨打湿他的脸庞:“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一个‘人’。”他,已是一个“魔”。 战枫道:“那你就滚。” 裔浪道:“你懒得杀我对不对?” 战枫现在只想再去喝几坛酒。 裔浪又道:“你也不在乎烈火山庄。” 战枫起步要走,忽然涌上的酒劲令他身子一颤。 裔浪的眼睛是死灰色:“如今你已是个废人,可是我仍旧要杀了你。因为是你杀死了烈明镜!” 战枫醉眼惺忪:“多么正义的理由……”他斜睨裔浪,低沉道,“裔浪,那夜你应该就在窗外吧,我一刀挥出的瞬间,听到你抽气的声音。你可以去救烈明镜,你可以将烈明镜的死因公布天下,但是你都没有做。” 裔浪瞳孔紧缩。 战枫冷笑道:“因为权力和地位,你用我挡住如歌。当你以为如歌已死,那么,最后一块绊脚石就是我了。想杀我就过来,用得着什么狗屁借口!” 想必喝了太多的酒,战枫的话比清醒时多了许多。 雨,冰冷刺骨。 远处。 如歌已经醒来。她浑身僵冷,嘴唇苍白,手指脚趾像冰块一样僵硬。她静静趴在玉自寒背上,他的体温是她此刻惟一的温暖。 玉自寒拍拍她的胳膊。 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陪伴在她的身边。 裔浪的瞳孔缩成针尖般大,他阴狠地盯着战枫,忽然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不错,我全都知道。但是,我没有揭穿你的原因,你却说错了。” 战枫没有兴趣去听。 裔浪道:“以烈明镜的武功,就算再出其不意,你也不可能那样轻松得手。一刀致命?哼,当年暗夜罗还是用了十招以上才胜了烈明镜。” 战枫停下脚步。 裔浪残笑道:“莹衣是暗河的卧底,你私练暗河的武功,暗中勾结天下无刀城,将断雷庄血案栽赃给曹人丘,包庇私藏军草的刀无暇……这些,烈明镜全都知晓。” 战枫身子挺直。 裔浪的声音如野兽般残忍:“知道烈明镜为何从不怪责你吗?” 战枫嘶哑道:“因为他心虚。” 裔浪目中暗光连闪:“没有人会因为心虚而包容你这么多。” 战枫怒道:“他杀了我的父亲战飞天,所以才会心虚!” 裔浪笑了,笑容残忍而古怪: “烈明镜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你。而且,就算他心虚,他杀死战飞天,对不起的也不是你。” 裔浪顿了顿。 就像一只静静等待着猎物步入死亡的野狼。 “当年是烈明镜亲手调的包。烈如歌才是战飞天的女儿。而你——是烈明镜杀生的儿子。” 这句话很轻很轻。 夜空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 雷声在遥远的天际轰轰作响。 如歌所有的呼吸被夺走了。 她脑中空茫茫一片。 玉自寒也惊怔。 裔浪似有若无向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 战枫仰天狂笑: “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以为我会被你骗到吗?!” 裔浪道: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眼睛怎会是蓝色。” “……” “战飞天和暗夜冥的眼珠都是黑色的。惟独烈明镜曾经有个女人,是西域的舞姬,她有一双美丽的湛蓝色大眼睛,当年她怀着身孕还可以翩翩起舞,身轻如燕。” 战枫眼底的暗蓝如风暴般汹涌: “不可能!如歌比我小整整三岁!” 裔浪道: “为了怕暗夜罗怀疑到如歌的身份,烈明镜找来一位仙人封印了她。将她封印了三年,封印住她三年的成长,封印住她体内的能量,封印住她的容貌。想来,如歌的封印已经解除了,因为她的模样越来越像暗夜冥,而她自幼嗜穿红衣的喜好更是同她的舅父暗夜罗毫无二致。” 战枫握紧双手: “为什么烈明镜要这样做?” 裔浪瞅着他,缓声道: “因为,合烈明镜、战飞天之力再加上烈火山庄所有的弟子都不是暗夜罗的对手,暗夜罗想要灭掉烈火山庄易如反掌。不过,暗夜罗痛恨娶走了暗夜冥的战飞天,于是他开出条件,只要烈明镜亲手杀死战飞天,他就可以放过烈火山庄。” 战枫沉默。他知道这就是暗夜罗的性格,不仅要让那人死,而且要那人死在他所信赖的人手中,这种死法才会更加痛苦。 “于是,烈明镜就杀了战飞天?” “是的。” “战飞天是自愿去死的吗?” “没有人知道。”裔浪道,“当时我还小,只记得战飞天对烈明镜说,‘照顾好孩子’,他或许早就明白只要他一死,暗夜冥也不会独活。” “后来?” “那一晚,发生了很多事情。战飞天死了,暗夜冥和舞姬凤娘同时诞下婴孩,烈明镜调包后暗夜罗就赶来。暗夜冥刺伤了暗夜罗,并且逼他发誓十九年内不得显身。待暗夜罗离开后,暗夜冥亦撒手人间。” 战枫再也说不出话。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滑稽。 蓝宝石迸射出疯狂的光芒,他眼底的幽蓝像海啸般翻腾,倾盆大雨淋湿他的衣裳,湿漉漉毒蛇般黏在他的身上。雨打湿他的头发,一缕缕仿佛奔腾的河流,冰冷濡湿他的面庞。 战枫开始发抖。 他的胃像被千万把冰冻过的刀子翻绞戳刺,剧烈的痛苦使他弯下了腰,他开始呕吐。 大雨滂沱。 荒草的山路边,战枫脸色惨白,他弯曲颤抖的身子像垂死的虾子,吐出来的只有胆汁。 裔浪望着他,眼中闪出一抹奇特的神情,像是痛恨,像是快慰,还有些嫉妒: “烈明镜是你亲爹。而你,亲手杀了他。” 他故意说得很慢,好让每一个字都钻进战枫的骨髓。 那一刀—— 刺入烈明镜的胸膛! 鲜血狂喷! 烈明镜骤然大睁的双眼! 眼中竟似有泪…… 那一刻,战枫扭过了头,可是他却永远记得烈明镜的那双眼睛。 有泪水…… 有痛苦…… 然而,没有对他的恨……(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上 她明白了, 所有的人都是为了她。 在战枫和她之间, 她是被选择保护的, 而战枫是被选择牺牲的。 雨,像是没有尽头,一直下了一天一夜。 树叶被冲洗得湿亮湿亮,绿色鲜嫩青翠,满枝的花被打散,花瓣飘散在积起的雨水中,空气里带着青草的气息。 因为这场雨。 春日顿时变得寒冷起来。 如歌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雨水顺着屋檐飞流,倾盆大雨,轰轰雷声,一片白茫茫混沌的世界。 她的脑子里也是白茫茫一片。 忽然就像是场噩梦! 原来,所谓的是与非、对与错可以如此轻易地被颠覆。战枫处心积虑的报仇,她对战枫的恨意,顷刻间,都变得那样古怪和滑稽。 “裔浪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的。” “战枫才是爹的孩子,而我的父亲是战飞天?” “是的。”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们,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说的,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战枫对他的恨意?” “因为——烈明镜爱你。” 如歌嘴唇苍白: “爹爱我,难道他就不爱战枫吗?” “也爱,所以他希望你能跟战枫成亲。” 如歌心中一痛。 她知道爹曾经做过这样的努力,然而,战枫的恨意超过了一切。 “为什么不能告诉战枫真相呢?”为什么要让战枫陷入复仇的痛苦中,让恨意扭曲他的心,让一切变得无法收拾。 “如果战枫果然是战飞天的儿子,那么他对烈明镜的仇恨是理所当然的。战飞天的确是被烈明镜亲手所杀。” 如歌闭上眼睛: “我相信,爹当年是逼不得已。” “不错,战飞天是为了烈火山庄而自愿死在烈明镜手中。” “爹应该告诉战枫真相。” “烈明镜担心,如果战枫不再恨他,暗夜罗就会怀疑到战枫真正的身份。暗夜罗是个极为偏执的人,一旦他发现你是暗夜冥的女儿,那么他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而且,烈明镜也认为自己应该对战飞天的死负责。” “是你封印了我三年?” 雪微笑:“是的,我也不想暗夜罗发现你。” 只是随着上次他功力大损,那封印已从她体内消失,她的容貌越来越像暗夜冥,体内气息也越来越强大。 如歌身子冰冷。 她明白了,所有的人都是为了她。在战枫和她之间,她是被选择保护的,而战枫是被选择牺牲的。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 白茫茫的世界,一切都不再看得清楚。 *** *** 玉自寒望着战枫。 从小时候,战枫就是一个孤傲而沉默的孩子,他的心思永远固执地藏在别人无法碰触的地方。只有和如歌在一起时,战枫才会笑、会手足无措、会羞涩,眼睛才会像天空一样湛蓝。 战枫练功最刻苦,做事最认真。师父在他们三个师兄弟中,最看重的也是他。玉自寒有时会看见师父望着战枫的神情,他以为那是对弟子的怜爱和关切,现在回想起来师父的眼神,不由叹息。 屋外滂沱大雨。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战枫用巾帕轻轻擦拭天命刀,刀刃幽蓝,薄如蝉翼,散发出凌厉的杀气。 玉自寒道:“你无法战胜暗夜罗。”暗夜罗的功力已不是凡人可以想像,他就如一个鬼魂,仿佛随时可以散于天地之间,又随时可以凝聚出现。 战枫将巾帕收进怀中。 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玉自寒的说话,眼神空洞阴暗,右手握刀,向屋门走去。 屋门开了。 门外屋檐下坐着两人,一人白衣耀眼,一人红衣鲜艳。 如歌扭过头来。 看着战枫和他的刀,她问道: “要去哪里?” 战枫没有回答,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如歌挡在他的面前。她紧紧盯着他,眼瞳漆黑:“要去杀暗夜罗吗?” 战枫声音冰冷:“对。” “你不是暗夜罗的对手。”如果连爹和战飞天都无法战胜暗夜罗,凭战枫一人之力,此行同送死有何区别? 战枫绕过她,直直走进大雨中。 如歌又挡到他面前:“你不能去!” 战枫看着被雨淋湿的如歌,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不管能不能杀死暗夜罗,就算死掉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爹的儿子。”如歌吸气,“你既然是爹的儿子,我就不能让你去死。” 战枫好像听到了最大的笑话。 他仰天大笑。 嘶哑的笑声被大雨冲得断断续续。 “我不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是我爹!世上哪里有爹会那么残忍!哪里会有爹残忍到让儿子背上弑亲的罪名?!” 战枫眼神狂乱: “他是你的爹!为了你,他什么都可以舍弃!我在他的心里,不过是一堆狗屎!” “啪——” 如歌咬住嘴唇,劈手给了他一耳光! 战枫面色煞白。 “住口!”如歌怒道,“你敢说你从没有感受到爹对你的疼爱吗?烈火山庄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师兄们里面爹最疼爱的是你!小时候,你生病了,爹就买各种玩意儿来逗你开心;你吃不下饭,爹就亲手做面来喂你;每次你出庄执行任务,都是爹送你到山庄门口,再从山庄门口迎你回来!” 掌痕印在战枫脸上,鲜红带着血丝。 战枫惨笑:“那就是他对我的爱吗?让我杀死他,却毫不还手,就是对我的疼爱?” 如歌胸口满是窒息般的疼痛: “爹或许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没有资格指责他!” 战枫眼底冰蓝彻骨:“我为何没有资格指责他?他杀了战飞天,又告诉我战飞天是我的爹。杀父之仇,如何不报?!是他,亲手将我推进地狱之中!” 如歌气急:“杀父之仇,口口声声杀父之仇,战枫,你见过战飞天吗?” 战枫沉默。 她悲道:“你没有见过战飞天,没有见过暗夜冥,父母对于你只是概念上的名称,你对他们究竟能有多么强烈的感情?可是,你从小就跟爹生活在一起,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他对你的爱护和照顾,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做出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卖朋友的事,你跟了他那么久,居然还会不了解吗?!” “杀父之仇?从你一出生,爹就做了一切父亲应该做的事情,只不过他没有告诉你那个称呼!”泪水滑下如歌脸庞,“他养你爱你照顾你,然而,只为了‘杀父之仇’四个字,你就可以将一切抛掉吗?” 战枫的身子颤抖。 大雨瓢泼而下,雨是冰冷的,风是冰冷的。 雪望着透明的雨丝,绝美的容颜似有轻轻婉叹。玉自寒长身而立,凝视雨中二人,眉心深皱。 “战枫,你真是一个愚蠢的人。” 如歌流泪道。 她恨他,恨他的愚蠢,恨他杀了爹,恨他令自身陷入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战枫闭上眼睛。 没有尽头的冰冷让他的身子僵硬如铁。 “愚蠢的人应该去死。” 他提步继续走。 “你没有资格去死!”如歌将泪水擦干,对他的背影说,“我是爹的女儿,只有我有资格为爹报仇!” 她面容坚毅,背脊挺直: “虽然你恨爹,可是我知道爹爱你。你既是爹的血脉,那么,除非我已死掉,否则我不会让你去死!” *** *** 每个人都有弱点。 暗夜罗应该也有弱点。 雪轻轻抚琴:“暗夜罗不是人,他是魔。” “人和魔有什么区别?” “人有喜怒哀乐,魔只有残忍和冷酷。因为没有人类的感情,所以也就没有了人类的弱点。” 如歌摇头:“世间不会有没有弱点的事物。” 琴声流水般淌出雪的指尖。 “你是仙人,有弱点吗?”她问道。 雪瞅她一眼,眼神带点幽怨:“明知道我惟一的弱点就是你。” 如歌静静思考: “那么,暗夜罗也一定有他的弱点。” 雪轻笑不语。 “暗夜罗为什么会成为魔呢?” 雪的笑容带上抹赞许,果然是聪慧的丫头,可以快速地抓住问题症结:“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他深爱着,可是却不属于他的女人。” “你是说——暗夜冥?” “是的。” “她和他不是姐弟吗?” “在暗夜罗的心中,只有他喜欢和想要的,没有伦理和束缚。暗夜冥却不同,她虽然温柔,但是这一点上从未向暗夜罗妥协。于是就有了悲剧。” 如歌出神。 那是她亲生母亲,会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可以让暗夜罗和战飞天都为之倾倒。 “你见过她吗?” “没有。我来到烈火山庄时,只见到刚出生的你。暗夜冥已经自尽了,她用一根簪子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如歌怔住。 她一直都知道暗夜冥死了,可是如此清楚地听到她死去时的情况,心里仍旧满是怆然。 不知用什么材质打造的簪子,隐隐泛出黄金般的光泽。造型是寻常的梅花形状,但做工精巧,线条圆润。梅花花心原本应该是嵌有宝石之物的,如今却只有一个凹陷。 簪子的尖处有些暗色,像是陈年不褪的血迹。 雪将它递给如歌: “当年我答应烈明镜封印你三年,索要的报酬就是这根簪子。既然你已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就把它给你吧。” 她的手指微微发颤,食指划过簪尖,“啊”地轻呼,一串血珠滑落下来。 雪心痛地将她的手指含入唇内,道: “小心点!这簪子怨气太重,已是凶器,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要碰触它。” “哦。”如歌点点头。 雪为她的手指止好了血。 如歌忽然道:“你的仙力好像真的减退了啊。不是只用手指一挥就可以将伤口复原吗?” 雪笑得一脸惊奇:“好难得,你居然还可以开玩笑。” “整日以泪洗面面对敌人并无功效。” 如歌站起身,走到屋内的铜镜前。 她端详着镜中人。 洁净如玉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唇角薄薄有些稚气,鲜艳如火的衣裳衬得她美丽倔强。 “我……长得同她很像吗?” 如歌抚着自己的脸。 雪仔细看她:“暗夜冥气质柔弱像临河的芦苇,你勇敢坚毅是湍流中的磐石,虽然五官轮廓相似,但没有人会把你和她弄混。” 如歌轻笑:“她如果真的那样柔弱,就不会有勇气刺伤暗夜罗和自尽。柔弱应该只是她的外表吧。” 是这样吗? 雪暗自想着。或许也有道理,不过因为他心里只有她一人,就从未真正体会过别的女人。 ***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下 春日阳光明媚。 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小溪中的水涨了半尺。清澈的溪水穿流在青山之中,漫过湿黑的石头,闪着银色的波纹,哗啦啦欢快地流淌。 溪水边有一座坟。 坟是十九年前的,然而像是有人一直在细心照料。没有丛生的杂草,绿茵茵的细草好似一层轻柔的薄毯,呵护着风吹日晒的坟头。细草不高也不低,茸茸的非常整齐,打理它们的人必定是十分用心的。 围绕着隆起的坟头,开满了芬芳的野花。 野花很香,蝴蝶翩翩起舞。 野花色彩绚烂,有粉红色、淡黄色、白色、紫色……无论哪种颜色的花儿,却都有一种温柔的风华。 这就是暗夜冥的坟。 如歌跪在坟前,望着那块木碑。 暗夜冥,她的母亲。自从出生,母亲这个字眼就离她很生疏,她一向以为只要有爹就够了,所有的爱爹都会给她。可是,此刻心底默念着“母亲”两个字,一股酸热慢慢自她的鼻梁扩散到全身。 她用拳头抵住鼻子,扭头对玉自寒道: “师兄,我见到我娘了啊。” 玉自寒温柔地看着她:“你娘一定很开心。” “希望她不要失望。” 今天,她特意梳妆打扮了一下,面容晶莹如玉,双唇微施丹朱。春日的阳光下,她清爽的体香扑面而来,红衣鲜艳得像第一抹朝霞,熠熠生辉。 玉自寒微笑。他知道暗夜冥一定会因为如歌而骄傲。 如歌凝视着母亲的坟:“我其实很想问她——丢下我一个人走,她有没有觉得遗憾呢?不过,这会儿我又不想问了。她决定那样离开,应该有她的原因吧。而我在爹的照顾下,也一直过得很快乐。” 玉自寒搂住她的肩膀。 如歌轻声道: “娘,我来看您了,您如今可还好吗?” 如歌要送给母亲暗夜冥一份女儿的礼物。 于是,她开始起舞。 没有丝竹,没有乐曲,她在蓝天白云小溪流水缤纷花草中起舞。她优美的身姿是天地间最自然的呼吸,纤柔的腰肢是最动人的春风,她乌黑的头发像流淌的泉水,飘飞的衣裳像飞舞的蝴蝶。 天空湛蓝。 花儿美丽芬芳,随风摇曳。 绿茵茵的草地。 溪水欢快地流淌。 如歌静静起舞。 这是一个宁静不被打扰的世界。 暗夜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正在起舞的人儿,是——谁——?! …… “罗儿练完功了?累不累?” 暗夜冥在溪水里洗干净两个野果,放进小暗夜罗手中。 “不累。”小暗夜罗躺到她的膝上,咬一口野果,“我已经练到了暗河心法第八层,很快天下就将再没有我的对手了!” 暗夜冥温柔地笑着:“真好。” “姐姐,你希望我变得很强对不对?” “是啊。爹娘留下的暗河宫,不要变得没落才好。” “姐姐放心,只要有我在,莫说是暗河宫,就算整个天下也是手到擒来。” 暗夜冥继续温柔地笑着,她只当弟弟是在说孩子气的大话。 小暗夜罗痴痴望着她的笑容,只觉为了她能一直这么对着自己微笑下去,就算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姐姐,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娶你?” 暗夜冥飞红了脸: “你都长大了,不要再说这种孩子话。” 小暗夜罗急怒坐起来: “你答应过嫁给我的!你难道忘了吗?!” 他眼中欲毁灭一切的愤怒,令暗夜冥吃了一惊。她怔怔望着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确答应过他,可是那不过是句玩笑话。 小暗夜罗阴郁道: “我一定要娶你!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的!” 暗夜冥笑着摇摇头: “罗儿才不会欺负姐姐呢。” 小暗夜罗沉默不语,终于他瞅着她,哀求道:“姐姐不要让罗儿难过,罗儿就不会让姐姐难过。” “好。” 暗夜冥笑得温温柔柔。 “那……姐姐给罗儿跳个舞好不好?”他最喜欢看她跳舞了,她跳舞的时候像仙女一样美丽。 “好啊。” 暗夜冥在溪边起舞。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腰肢的摆动,每一片裙角的飞扬无不美丽温柔到了极致。 很久以后,暗夜罗听到了一句话,他觉得形容得最是贴切。 发似流泉,衣如蝴蝶。 …… 此时此刻。 那正在春日的溪边起舞的人是谁?! 她轻盈地舞着,缓缓转过身来,眼波如春水,飞扬温柔的唇角。她望见了他,溪水淙淙流动,白云在蓝天飘过,一朵带着阳光的笑容在她美丽的脸上绽放。 暗夜罗的双眼忽然变成血红色! 他走近她。 耳膜轰轰作响。 她有些吃惊,微微后退。 暗夜罗眉间朱砂殷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满头长发疯狂飞舞,他苍白着脸,向她伸出苍白的手。 她似乎想躲,然而好像被摄住了心神,直直站着。 暗夜罗抱住了她! 他的呼吸狂乱,一声*尖锐地划破空气—— “上天啊!” 天空中飘散下千万片雪花,像一张大网笼罩住暗夜罗,每一片雪花都是一把锐利的匕首,无数片雪花,向暗夜罗的要害攻击! 如歌也抱住了暗夜罗! 她运足体内所有的能量,双掌猛击向暗夜罗后心! 暗夜冥的生辰,暗夜罗必定会到来。 如歌刻意装扮得比平时温柔几分,更在雪的*下习得了一支柔美荡人心魄的舞。 暗夜冥就是暗夜罗的弱点。 在暗夜罗心神纷乱的那一刻,阻杀开始! 如歌惊怔! 她凝聚全身的功力,打入暗夜罗后心竟如泥牛入海一般! 可以将碗口粗的树干斩断的雪花,竟然在距离暗夜罗还有两寸时纷纷融化! 暗夜罗抱住她的胳膊忽然如铁一般硬! 她痛苦地睁大眼睛,只觉腰身要被生生断裂掉! 这时—— 暗夜罗邪美的脸庞逼近她,眼中有狂热的火焰,他的呼吸就在她唇边,一遍一遍地低吼: “你是谁?!你是——谁——?!” 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如歌浑身有种火焰般燃烧的痛苦,她奋力想躲开他炽热的唇舌,然而,她赫然觉得在他的面前自己不过是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孩子。 “你——是——谁——?!” 暗夜罗血红的眼睛逼视她! 如歌仰起脸,一双眼睛澄澈透明:“你不认得我了吗?” “你——” 暗夜罗的双臂颤抖。 “我是如歌,我是暗夜冥的女儿。” 万千道阳光,刺目眩晕,嗡嗡作响。暗夜罗所有的意识和反应在那一刻全部失去了。 她的女儿。 暗夜冥的女儿。 她的眉眼,她的脸庞,她的神态,她的舞姿…… 恍惚间,仿佛昨日重现,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昔日美好的时刻,上天终于又重新给他机会了吗?! 电——光——石——火——! 艳阳下。 溪水中。 一道幽蓝的水波飞溅而起! 杀气裹在水中! 水如箭芒! 刺杀暗夜罗! 如歌能感觉到暗夜罗身子的颤抖,他苍白失神的眼眸中是激动的情绪。 手心中,她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带着寒光! 刺向暗夜罗后腰重穴! 幽蓝的水波袭向暗夜罗后脑! 这一击! 如歌和战枫演练了七十九次! 时机的掌握! 默契的配合! 如歌和战枫将所有力量放在了这一击上!(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上 她走到玉自寒面前, 伸手扯断脖子上的红绳。 细韧的红绳, 上面坠着一枚雕刻龙纹的白玉扳指。 她将它还到他手中…… 幽暗的地底,终年不见阳光。 暗河静静流淌,石壁上火把的光芒将屋里的摆设染上一层浓重的艳色。纱幔轻柔,铜镜华丽,床边雕刻着优雅的花纹,青玉的薰香炉,波斯精美的地毯,这间屋子简直比皇宫还要奢侈。 “暗夜如歌……美丽的名字……” 透明的酒液在黄金酒杯中轻荡,暗夜罗的双唇弯起一抹邪美的笑容:“这么美丽的人,饿死了多么可惜。” 如歌坐在床边,背脊笔直,嘴唇倔强地抿着。 自从那日刺杀失败,她被掠到暗河宫已有四天。暗夜罗宣告全宫上下,她的身份是公主,名字叫做暗夜如歌。暗夜如歌,奇怪的名字,但这并不是她所在意的。她挂心的是,玉自寒、雪和战枫如今在哪里,他们的情况怎样。 她问过暗夜罗。 暗夜罗的笑容里带着阴毒,说他们自有应该去的地方。 她的心沉入谷底。 “放了师兄他们。刺杀你,是我的主意,要怎样都随便你。” 暗夜罗捏起她的下巴:“怎样都可以?” “是。” 他慢慢俯下头,凑近她的嘴唇,呵气道:“亲吻可以吗?抱你可以吗?” 如歌猛地侧过头! 暗夜罗狂笑,带着不屑和嘲弄:“你以为自己是谁?!只是长着一张和她相似的脸,就可以跟我讨价还价了吗?!” “你错了。”如歌直视他,“我不仅有着和她相似的脸孔,还有着她体内一部分的血液。” 暗夜罗的眼睛眯起来。 “如果你伤害到他们,那么,我就让你心爱的女人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一丝血脉也不留下。” 如歌的双眼带着凛然的决心。 于是,她开始绝食。 “你死后,我可以将你美丽的身体做成标本。”暗夜罗轻嗅酒香,“放在一个盛满鲜花的水晶棺中,可以每时每刻地欣赏,也不用交换什么条件,岂非十全十美?” 如歌的体力在一点一点流失,饥饿和疲惫让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是,十全十美。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不必等我饿死以后。” 暗夜罗手指一紧。 如歌抬头,眼神淡定:“不想要我死的话,就答应我的条件。” 暗夜罗忽然笑了: “你好像非常在意他们的死活。” “是。”她无须隐瞒。 “你难道没有疑问吗?为什么我事先就知道你们的计划?”暗夜罗旋转着酒杯,酒香在屋里飘荡,“我知道你会用匕首袭击我的后背,我知道战枫就藏在溪水中,我也知道雪在远处的山坡上。” 如歌微怔。 她一直以为是暗夜罗功力太过高深。 “所以,暗河宫的弟子在山坡上围攻雪,使得他的攻击力大减;而你和战枫的突袭,也变成一场拙劣的游戏。” 暗夜罗的红衣仿佛带着血的腥气。 “你一点也不好奇吗?我究竟是怎么知道你们的计划?” 如歌握住颤抖的手指。 “你想说什么?” 暗夜罗满意地捕捉住她声音里的颤动,大笑道: “是有人出卖了你们!” 如歌呼吸顿住。 “想知道是谁吗?” 暗夜罗就像一只玩着老鼠的猫。 如歌闭上眼睛,她深呼吸,让紊乱的胸口平静下来。半晌,她道:“我不想知道。因为不会有人这样去做。” 暗夜罗摇头道:“可怜的孩子,你一心一意信赖的人出卖了你,而你还在想要去救他们。你究竟是可怜呢,还是可笑?” “可怜的是你。大约你从来没有全心信赖过某一个人,所以才一直是孤单的。” 暗夜罗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的面容有些扭曲,眼瞳渐渐转红:“世上本就没有值得信赖的人!每个人都是自私和残忍的,为了自己的幸福,多么亲近的人都可以下手去伤害!” 如歌不想和他辩驳这些。 “如果你进食,我就告诉你是谁出卖了你们。” 如歌淡淡一笑:“我说过了,我不想知道,因为不会有人这样去做。” 她笑容中的轻视,令暗夜罗的嫉妒狂涌。他忽然想用一切手段撕去她平静的表情,他要看看面对冰冷和残酷,她会不会痛得流血。 朱砂在眉间细细跳跃,暗夜罗轻柔地说道: “你知道吗?世间最残忍的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过,而是曾经得到了一切,品尝过幸福的滋味,然后再失去。一个人从小听不到声音,不能走路,他不会觉得痛苦。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可以听到风声鸟鸣花朵在枝头摇动,可以听到心爱的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也可以用自己的双腿走路,甚至可以背着心爱的人行走在夜间山路……” 如歌瞪着他,血液渐渐凝固。 “他为什么忽然间健康起来,你真的从来没有疑问吗?”暗夜罗笑容轻柔如毒蛇吐信。 凝固的血液仿佛被冰冻了起来,如歌的眼中有一丝慌乱:“不会的!我相信师兄!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你有多了解他呢?” “我和他从小就在一起!” “那么,你知道他爱你爱到多么深刻的程度吗?” 如歌睁大眼睛。 “他一直不敢对你表白,是因为自卑于自己的残疾,武夷山樟树林一战,他更加意识到残废的自己甚至无法保护你的安全。于是,他答应了我的条件。”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暗夜罗的笑容亦忽明忽暗: “我给他健康的身体,他帮我取得天下。虽然他出卖了你们,但是我答应他不伤害你的性命。” 如歌眼前像有千万道闪电炸开! 她冻僵在地上,身子不可抑制地发抖:“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玉师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玉师兄,是天下最高洁善良正直的人,决不会为了一己私念而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 她相信他!! 他决不可能那样做!! 暗夜罗看着她,扬声大笑:“既然不相信,你的身子为什么发抖?!玉自寒也不过一介凡人,自然有他的贪念。这样你就感到痛苦了吗?!脆弱的人啊,他不过是出卖了你们,还没有用刀子亲手捅进你的胸口,你为什么就要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呢?!” 如歌胸口像被烈火焚烧: “我不相信。除非他亲口承认。” 暗夜罗斜睨她,为她的痛苦而快感: “好,那就让你见一见玉自寒。” ***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上 如歌的红衣鲜艳夺目, 好像初日第一抹朝霞, 带着勃勃生机, 鲜红得令人心动, 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挡太阳的升起。 暗夜罗给如歌服下的是一种叫做“遗忘”的*。 遗忘所有的痛苦,遗忘所有不愿发生的事情,只记得玉自寒和幼时无忧无虑的甜蜜时光。 如歌重新变回了当初那个单纯快乐的少女,她的眼睛闪亮,快乐跳跃在嘴角,虽然是在阴沉的暗河宫,她的笑声依然一串串洒在每个角落,仿佛春天扑面的清风。 她每天最幸福的时刻是见到玉自寒的那一瞬,扑进他的怀中,像孩子一样撒娇,让他温柔的手掌爱抚她的脸颊、发梢。她喜欢躺在他的臂弯,静静听他的心跳,听着听着,会慢慢睡去。 可是,她能够见到玉自寒的时间越来越少。玉自寒越来越忙,回来的越来越晚。有时候她会望见他眼中疲惫而复杂的神色,问他时,他却只是微笑。 夜晚,如歌沉沉睡在玉自寒的怀中。 她的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映着粉红的面颊,唇角弯着,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玉自寒将薄被掖在她的下巴。 望着她许久,他闭上眼睛,眉心轻轻皱起。 暗夜罗的势力远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北方八省的商业命脉为他所操纵,从银号、酒楼、妓院、贩盐到镖局、药铺,暗河全有涉及,利润之丰厚影响之大足可动摇天下经济;武林中,很多帮派都暗中依附暗河宫,自从烈明镜辞世,暗夜罗更是有着一呼百应的气势,连天下无刀城也惟他马首是瞻;宫廷里,暗夜罗早已安插进很多暗河弟子,从皇上到景献王、敬阳王的一举一动,他事无巨细了如指掌。 暗河宫,正如一条在地底暗暗流淌的河流,因为黑暗,因为无声,没有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而不知不觉间,它已经渗透入每一个缝隙。 只是暗夜罗虽与敬阳王、景献王都有勾结,但二王素知暗河宫的野心,对他颇多防范诸多小心。暗夜罗想要把握住朝廷军队的力量,就必须依靠玉自寒。 玉自寒问道:“为何要取得天下?” 暗夜罗眼神疯狂:“将苍生踩在脚下,让他们挣扎哀求,他们的幸福就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我偏偏要给他们痛苦!让高尚的人变得龌龊,让尊贵的人失去尊严,让贞洁的人变得放荡,让富有的人穷困潦倒,让所有的贪婪和自私无限制地放大,让背叛和血腥弥漫天空!” “那样你就会感到快乐?” “快乐?!哈哈哈哈哈哈!!”暗夜罗狂笑,“你见到过头痛发作的病人吗?痛得用脑袋去撞墙,痛得用手扯掉所有的头发,痛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只有其他的痛苦,才可以将头痛暂时遗忘掉!” “你疯了。” “我没有疯!”暗夜罗双眼血红,“我是一个死人。死人怎么会疯呢?!”在她背叛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玉自寒宁静道:“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么多,你不怕我背叛你吗?” “你不会。”暗夜罗笑着摇晃酒杯,“幸福的感觉正如食髓知味,一旦尝过,再不会舍得丢弃。要么是缠绵的爱,否则是刻骨的恨,你已没有回头的机会。”一旦他给如歌服下“遗忘”的解药,那么,她的恨意是玉自寒无法承受的。 玉自寒沉默。 如歌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梦里呢喃句什么,窝在他颈边咕咕笑起来。她的鼻息熨热他的肌肤,胳膊横过他的胸膛。 玉自寒拥紧了她。 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 *** 偌大的暗河宫整日里空空荡荡,很少看见人影。如歌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看到玉自寒,于是她抱怨无聊。 第二天,她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侍女。 这个侍女没有用黑纱蒙面,面容娟秀,温婉娴静,她的眼睛幽深,里面似乎隐藏着千万种难以言语的感情。 “我叫薰衣。” 如歌赞叹道:“很好听的名字啊,我叫你薰衣姐姐好吗?” 薰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认得我了吗?” 如歌挠头道:“我应该认得你吗?啊,对不起,我好像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我曾经陪伴了你八年……而且……”而且,我曾经把匕首插进赶来救我的你的胸膛。你真的全都忘了吗?薰衣的眼底涌起一片泪光,然而她很快用沉静掩盖了它。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这样啊,怪不得我觉得姐姐有种熟悉的气息呢。”她拉住薰衣的手,笑道,“姐姐坐,陪我说说话好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好闷的。” 薰衣坐到她的身边。 “说什么呢?”如歌想一想,“你是暗河宫的人吗?” “是。” “那你的武功一定很高强了!”如歌两眼放光,“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厉害的,走起路来就像云一样轻。” 薰衣笑一笑:“还可以。” “姐姐你是怎么来到暗河宫的呢?”如歌好奇道。 “我出生在暗河宫。” 如歌睁大眼睛,原来她和暗河宫有这么深的渊源啊。 “生我的女人是暗河宫的三宫主,所以我的命是属于暗河的。” “生你的女人?”如歌皱眉,“你对自己母亲的称谓很奇特。” 薰衣面无表情道:“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不配。我只是她一时愤怒下同一个不知姓名的男人生下来的,是她的耻辱。” 如歌惊怔。 半晌,她握住薰衣的手,温暖传到她的掌心:“每个母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也许是因为什么原因,你的母亲忘记告诉你她对你的爱。” 薰衣淡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她的名字甚至都是到了烈火山庄之后小如歌帮她取的,在暗河宫她的身份连最低层的婢女都不如。 “你恨她吗?”如歌轻声问。 薰衣的手指抽搐一下,苦涩滑过她的唇边。恨她吗?应该是恨的。恨她从来都把自己当作工具来利用,恨她从没有给过自己一点温情,恨她看着自己的眼中总是有着厌恶。可是,为什么她所有的命令自己总是遵从,当看到她的脸被毁掉时自己心里会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为了她,自己甚至可以将匕首刺进一直关怀着自己的小姐胸膛。 这——是恨吗? 如歌微笑:“她总是你的母亲,你总是爱她的。不要去恨一个人,恨她的时候,你会感到加倍的痛苦。” 薰衣凝视她:“你恨过别人吗?” 如歌努力想一想:“好像——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我不希望有让我去恨的人。” “如果是一直陪伴着你,你视为姐妹的人背叛了你呢?”薰衣低声道。 如歌握住她的手,嫣然一笑:“既然是我视为姐妹的人,那么就永远是我的姐妹。生气和伤心应该是有的,然而怎么可能真的去恨她呢?是我如亲人一般的姐妹啊。” 薰衣眼中似有泪光。 她低下头,没有人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如歌苦恼道:“不知道怎么了,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除了有玉师兄的记忆,其他什么都忘记了。”她用力敲敲自己的头,眉心皱成一团。 薰衣打量她,好像在观察她是否真的将一切都忘记了。 如歌忽然喜道:“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你陪伴过我八年?那你一定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情了。我的亲人呢?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 “战枫你还记得吗?” “战枫?” “你曾经非常喜欢他。” “啊,有这样一个人吗?”如歌努力思索。 “还有雪。” “雪?一定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吧。” “他是个男人。” 如歌睁大眼睛。她以为女孩子才会叫这样的名字。 “他是一个很爱你的男人。” 如歌更加吃惊:“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薰衣沉默。 “他们现在在哪里呢?”如歌追问。 “就在这里。” 如歌“刷”的一声站起来: “什么?就在这里吗?”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 薰衣点头。 “我想去看看他们。”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他们被关在水牢,情况凄惨,你还是不要去看了。” 如歌惊道:“快带我去。” 薰衣凝视她,目光似有犹豫。 “求求你,薰衣姐姐,带我去好不好?”如歌苦着脸哀求,“或许我会想起很多东西来的。” 薰衣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 *** *** 穿过一条又长又窄又黑的地道,扑鼻是腐臭的气息,好像是有成千上百只老鼠齐齐臭烂。地面流淌着漫过足踝的黑水,黑水里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散发着恶臭,如歌的脚被什么绊住,仔细看去原来是大团的头发,头发里纠缠着蝙蝠的尸体。 如歌强忍住欲呕的难受,跟在薰衣后面走着。 漆黑的水牢,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声、惨呼声、血流声、诅咒声……气氛阴森恐怖,仿佛在最深层的地府中。 走着走着,拐过不记得几个弯,面前突然火把通明!如歌自黑暗中一时无法适应,只觉有种刺目的眩晕。待她睁开眼睛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是一间极宽敞的牢房。 十几只石壁上的火把将牢房照得亮如白昼。牢房中央熊熊燃烧着一堆火,里面的烙铁被烧得通红;地上有五六条断掉的皮鞭,皮鞭上染着斑斑血迹;空气中有股烧焦的气味,仿佛是皮肉被烙烫过。 牢房里有四个暗河弟子,皆用黑巾蒙面,看不清神态,然而透过黑衣的是残忍和冷漠。 一个暗河弟子正挥舞着皮鞭抽打囚犯。 另三人在喝酒。 那囚犯的双臂被吊起,幽蓝的卷发凌乱地披散下来,他身上深蓝色布衣已被皮鞭抽得褴褛,染满鲜血,皮肉翻卷可见。他的胸襟被扯开,胸口的烙印还冒着丝丝白烟。 如歌倒抽一口凉气。 薰衣望着她道:“你认得他吗?他叫战枫。” 如歌努力盯着他看,想从他纷乱的发间找到一点熟悉的影子,可是,她看不清楚。 她走近了些。 黑衣的暗河弟子们厉声喝道:“什么人?!” 薰衣比了个手势,暗河弟子们忽然非常整齐地转身退下。牢房里顿时寂静下来,只能听到火把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 如歌走到战枫面前,轻轻拨开他幽黑得发蓝的卷发,好奇地打量他的面容: “你——叫战枫?” 战枫好似被闪电击中,他猛地抬起头,直直望着她! “你认得我吗?”如歌又问。 战枫的唇角渗出鲜血,他面容苍白,深黯的眼睛像大海一般幽蓝,他欲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喉头一颤,一口淤血喷了出来。 如歌连忙扶住他,从怀里掏出巾帕擦拭他嘴边的血,扭头对薰衣道:“他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薰衣道:“是宫主的命令。”暗夜罗的命令,没有人会去问原因。 “可以将他放下来吗?”他的双臂一直悬吊着,一定很痛。 薰衣苦笑:“我没有放他下来的权力。” 如歌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迹和污渍,眼睛闪了闪,讶异道:“如果我曾经见过你,一定不会将你忘记。”他俊美孤独如九天战神,冷漠而又脆弱的气质是每个少女都过目难忘的。 战枫眼底汹涌湛蓝:“你——!”发生了什么?!她居然不认得他了吗?她表情中的茫然狠狠撕裂了他的心! “你认得我吗?” 如歌重新问了一遍。 战枫忽然有股狂笑的冲动!他认得她吗?她是他体内流淌的血液,是他骨头里的骨髓,就算将他敲碎揉烂,也不会忘记她的每一个笑容和哭泣。 “我认得你。” 一个笑语如花的声音从隔壁牢房传出。 如歌转身看去。 只见那人白衣如雪,他恍若是沐浴在春日最灿烂的阳光里,光芒耀眼,绝代风华。他轻轻笑着,像春满大地百花盛开,因为那朵笑容,阴暗潮湿的水牢霎时变得如仙境一般明亮美丽。如果不是他的脚上戴着镣铐,她决不相信他会是被关在这里的囚犯。 他笑盈盈对如歌招手道: “丫头,终于想到来看我了吗?” 如歌迷茫地走过去,端详他:“你说,你认得我?” “是啊。” “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如歌。”他一脸哭笑不得。 哦,不错。“那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问。 “臭丫头!”他隔着铁栏伸手拧她的面颊,“你任何人都可以忘记,但是决不能忘记我!否则,我就伤心给你看!” 如歌怔怔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爱的人啊。”他笑得理所当然。 如歌非常困惑。她爱的人应该是玉师兄才对,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一个美得像仙人的男人。 “你忘记了很多事情对不对?” “对!对!”她连忙应道。 “来,把耳朵凑过来,我会帮你把所有都想起来的。”他眨眨眼睛,像孩子一样调皮。 她听话地将耳朵凑近铁栏。 突然,他倾身上来,吻住她小巧的耳垂,带着清凉的花香,他在她耳边低喃:“死丫头,好想你……” 如歌惊得跳起来,耳朵羞得赤红,她急怒道:“你这个——” “雪。” “什么?” “我叫做雪。”他的笑容像雪花般晶莹透明,“如果你忘记了我,那么就重新认识好了。” ***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下 次日,薰衣对暗夜罗说,除了玉自寒,如歌确实将过往的一切都忘记了。 暗夜罗很满意。 当他让如歌喝下新的“遗忘”后,她就把到水牢见过战枫和雪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从那以后,薰衣便成为了如歌的侍女,陪伴在她的身边。 铜镜照出一张扭曲狰狞的脸。 暗夜绝黑纱怒挥,镜子摔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我要杀了她!!” 烈如歌不仅毁了自己的容貌,几次三番从自己的掌心逃脱,而且,她居然是暗夜冥的女儿! 暗夜冥—— 从小到大,在父母、在暗夜罗的心里眼里就只有暗夜冥的存在,而没有她。暗夜冥美丽、温柔、善良、聪慧,她就像一个仙女,让无数人痴迷倾倒。暗夜冥是她的噩梦。 当发现挚爱的兄长深深迷恋着暗夜冥时,她彻底崩溃了。跪在暗河边,她哭了三天三夜,哭到呕吐,哭到昏厥。她准备去杀掉暗夜冥,暗夜冥却告诉她,她爱的不是暗夜罗,而是一个叫战飞天的男子。 暗夜绝知道战飞天。 他是一个天神般英伟的男子,有刚毅的眼神和宽厚的肩膀。 可是,她难以置信暗夜冥居然会舍弃暗夜罗而选择别的男人,暗夜罗比几千几百个战飞天加在一起还要出色! 不久,暗夜罗将暗夜冥关在了水牢里。 看到疯狂而痛苦的暗夜罗,她开始相信暗夜冥真的爱上了战飞天。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暗夜冥,她再次决心杀死暗夜冥! 暗夜冥却一点也不慌张,她虽然消瘦但是笑容依旧娴静。她说,死掉的她只会让罗永远怀念和痛苦,不如放她离去,在战飞天的身边,罗或许会恨她,但恨比爱容易承受。罗会有机会遇到他命中真正的女人。 她被说服了。 她偷偷将暗夜冥从水牢放走。 她以为暗夜冥的离去,会使得自己成为暗夜罗生命中惟一的女人。 然而—— 她错了!! 暗夜罗彻底疯狂了!! 在烈火山庄的那一晚,暗夜冥和战飞天最终还是死了,暗夜罗也受了重伤,独自一人幽闭了十九年。 寂寞而漫长的十九年啊…… 悔恨日日咬噬她的心。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她会选择在暗夜冥十岁时就杀死她。或者即使在水牢中杀死她也好,那样的话,最起码暗夜罗的身体不会受到伤害。 她在暗河宫等了十九年。 终于等到暗夜罗重新出关。 可是,暗夜罗已不是当年那个跳脱飞扬狂傲不羁的暗夜罗,他长发垂地、面容苍白,眉心的伤口凝结成一颗殷红的朱砂,他的眼中好像已经没有感情,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 不管是怎样的他,她都会永远陪伴他。 然而—— 那个叫做烈如歌的女孩子却毁掉了她的脸!她变成了一个丑陋恐怖的女人!这样的脸,她如何能出现在暗夜罗面前!! 又发现,原来烈如歌竟是暗夜冥的女儿! 噩梦…… 没有尽头的噩梦…… 暗夜绝凄厉地狂吼: “我要杀了她!暗夜冥,你无法再毁掉我的一切!!” 她夺门而出,冲向如歌居住的方向! *** *** 透明的液体,微微带些粉红的颜色,像是用三月桃花的汁酿成的。暗夜罗在如歌的杯中滴上两滴,对她笑道: “你现在快乐吗?” 如歌想一想:“快乐。可是……” 暗夜罗挑起眉毛,询问地看她。 “可是……总觉得这种快乐是偷来的,是预支的,将来必须要偿还,或许偿还的代价要比现在的快乐还要多。”如歌苦恼地将水晶杯中液体喝下。能够在玉师兄身边,自然是甜蜜幸福,但心中总有惴惴不安的感觉,就像在做着一场虚幻的梦。 “将来会是痛苦还是快乐?” “不知道。” “既然未来是不可知的,那么为什么不先享受幸福和快乐呢?”暗夜罗的声音低深柔雅,穿过空气,蛊惑着如歌全身每一个细胞。 如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又觉得很是荒谬。她一时间思维有些混乱,水晶杯停在唇边,映着娇嫩的双唇,仿佛带着露水的桃花花瓣。 暗夜罗双眼忽然闪过一抹奇异的神情。 如歌摇头道:“不对。如果先享受快乐的代价是造成以后更大的痛苦,那么我宁可趁自己还年轻时去承受一切。太过轻易的幸福会使人软弱,而只有坚强的人才配得上真正的幸福。” 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笑得十分开心。 暗夜罗凝视她。她的笑容非常像一个人,只不过她的笑要乐观和开朗很多。 薰衣站在旁边。 在她的眼中,如歌和暗夜罗惊人地相像。两人的轮廓眉眼,笑起来的神态,喜欢红衣的嗜好,低头时脖颈都会微微向左倾斜一点。最相似的是两人的气质,明明没有刻意张扬,然而一种霸道的存在感充满空间,让人无时无刻不被吸引。 但差异也是很明显的。 暗夜罗的红衣仿佛残阳中的晚霞,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带着血的腥气,恍若当他的红衣飞扬时,将会遮天蔽日,血流成河。 如歌的红衣鲜艳夺目,好像初日第一抹朝霞,带着勃勃生机,鲜红得令人心动,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挡太阳的升起。 薰衣沉默地看着。 如歌与暗夜罗谈笑着,有种难以言语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走。阴暗终日不见阳光的地底,因为她和他而突然美丽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一阵杀气骤然袭来! 如歌手中的水晶杯应声而破! 薰衣立时扬袖去挡,然而黑影如一团急奔而来的乌云,她的长袖毫无着力之处。在她惊疑间,黑影已扑向如歌! 凌厉的杀气向着如歌面门而来! 黑纱如毒蛇! 如歌没有理会它,俯下身子轻轻将水晶碎片捡到掌心。映着火把的光,水晶砖片晶晶闪闪,幻出炫目的光彩。好美的杯子,碎了实在可惜。 事后,暗夜罗问如歌:“你没有看到她的攻击吗?” 如歌道:“看到了。” “为什么不闪躲?” “闪躲了啊,我蹲下去捡水晶片就是闪躲。”她笑得可爱。为什么闪躲就一定要做出惊慌的样子呢? “当时你应该恐惧。以你的功力,她要杀你易如反掌。” “不会的。”她依然笑得可爱。 暗夜罗挑起眉毛。 如歌道:“你在我的身边,她无法伤害到我。” 暗夜罗眯起眼睛:“我未必会保护你。” “直觉告诉我,你会的。” “如果你的直觉错了呢?” 如歌微笑:“反正我现在还活着。” 所以,她的直觉并没有错。 只在眨眼间。 黑纱却绑在了暗夜绝自己身上。 她挣扎怒吼:“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是她毁了我的脸!是她让我生不如死!”暗夜罗对如歌的出手相救,让她的愤怒和恐惧达到了顶点。 薰衣低下头。 她不愿看到暗夜绝如此失态,宁愿她冷酷狂妄,也不愿看到她如疯子一般歇斯底里。 “生不如死吗?”暗夜罗旋转着黄金酒杯,血红衣裳透出冰冷的味道,“那就去死好了。” 暗夜绝瞪大双眼,面容更显狰狞丑陋:“你说什么?!你让我去死?!我是你亲生的妹妹!” 暗夜罗厌恶道:“如果不是有那么一点血亲,早在你放她走的时候,就该杀了你。” 暗夜绝浑身颤抖:“哥……”她一直以为他是不知道的。怪不得他对她的态度那样无情和淡漠,怪不得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憎恨!哈哈,原来他全都知道! 暗夜罗冷道:“愚蠢又丑陋的女人,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暗夜绝已说不出话,泪水带着殷红的血丝,滑下她扭曲变形的丑面。 “将她关进水牢。”暗夜罗命令道。 “是。”薰衣悄悄咬紧嘴唇,走到暗夜绝身前,“三宫主,请。”听到这一句,如歌吃惊地望过来。她是三宫主?那她岂非就是薰衣的母亲。 暗夜绝眼泪疯狂流淌着,大喊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是你的姐姐,而我是你的妹妹啊!她并不爱你,而我爱你爱到什么都可以为你去做!当年,你要得到霹雳门火器的配方,我就用自己的身体去换,甚至不惜生下一个杂种!哥——我从没有怨过你,我那么爱你呀!你为什么不可以看一看我呢?!” 暗夜罗冷笑着捏起她的下巴:“为我做一件事情,或许我会考虑看你几眼。” “只要你说,多少件我都会去做!” 希望点亮了暗夜绝的眼睛! “去死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暗夜罗轻柔地说,话语里的残酷让如歌不寒而栗。 泪水像河水般从暗夜绝眼中流淌出来。 “我死了,你心里就给我一点位置吗?” 暗夜罗仰首饮酒:“或许。” “好。”暗夜绝丑陋的脸上绽开一朵凄惨的笑。 “不要!”如歌急呼。 暗夜绝的脸渐渐变成灰色。 薰衣偏过头,她的牙齿已经将嘴唇咬出血,满嘴都是血腥气,她握紧双手,胃剧烈地翻绞。她以为自己不会哭,但流血的嘴唇一阵阵感到了泪水的咸涩。 如歌拉过薰衣,对着暗夜绝大喊: “你看看她!她是你的女儿对不对?!你死了,丢下她一个人吗?就只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就要抛下自己的女儿吗?!” 暗夜绝的身子滑倒瘫软在冰冷的地上,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望着薰衣,她的脸上闪过恍惚的神情。 “女儿……” “对!她是你的女儿啊!而且……”薰衣的手指僵冷如冰,如歌用力握紧她,想要把力量传递给她,“而且……她爱你!” “爱……” 暗夜绝*着,汩汩鲜血渗出她的嘴角,她吃力地望向面无表情的暗夜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哥……记得你说过的话……我死了……爱我……一点点……好……不好……” 尾音被黑暗吞没。 暗夜绝瞳孔已经涣散,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想是要永永远远望着暗夜罗。 薰衣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如歌胸口一片冰冷。 只有暗夜罗平静如昔地嗅着酒杯中的酒香,红衣如血雾般飞扬,他的唇边似乎还有一抹嘲弄的笑意。 *** *** 暗夜罗已经疯了。 深夜,如歌躺在玉自寒臂弯,怔怔打了个寒战。她想起暗夜罗的那双眼睛,没有感情,没有震动,只有冷漠的嘲弄。那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眼睛,甚至连野兽也比它有温情。 “明天清晨你就要走吗?”如歌低声问,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和担心。 “是的。”玉自寒轻抚她的头发,宁静道。 “要去多久?” “……不知道……” 如歌撑起身子,俯看他,担忧道:“要去多久都不确定吗?” 他微笑道:“不用担心。” “师兄,我担心的是暗夜罗。他会不会让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呢,或者让你陷身于危险之中,你知道,他真的疯了。” 他依然微笑,眼眸如春水般温柔: “我会回来的。” 如歌的手指拂过他清俊的眉梢,叹道:“可是,我很担心,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而且,你这几天的神情也不太对,虽然还是微笑得像什么心事也没有,但夜里睡着时,你的眉心总是皱得很紧。” 玉自寒捉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会想念我吗?” 他凝视她,她的手指留在他温暖的唇上。 如歌的脸悄悄红了,嗔道:“你明知道的。” 他闭着眼睛,吸气:“会很想我对不对?” “不对。” 他微怔,忽而微笑:“那就是说,会很想很想我对不对?” “答对了!”如歌笑着重又窝进他的怀里,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他,“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这句话一出口,她忽然觉得有种强烈的不安,就好像她说错了什么一样。 玉自寒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淡笑道:“不用担心。……歌儿,等我回来,我们……在山林建一间小屋好吗?” “嗯?” 他脸上有淡淡红晕:“你喜欢木屋还是竹屋呢?” 如歌的脸“腾”地也红了。 玉自寒手足无措,轻咳起来。 她垂首道:“屋里……都有谁?” 他眼底盈满温柔:“你和我……将来……还会有孩子……” 她脸红如霞。 终于,她嗔道:“等你回来再说啦。” 玉自寒温柔地拥抱住她。 良久没有人出声。 两人拥抱在黑暗中,体温互相传递,呼吸在彼此耳边。他和她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仿佛有热烈的火焰在两个身子之间燃烧。 玉自寒努力平息体内的躁动,他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雕刻着龙纹的羊脂白玉扳指,一条细细的红绳将它串起。 如歌吃惊道:“咦,这个扳指我一直是贴身戴的啊,怎么会在你身上?” 他没有回答她。 他将红绳轻轻套上她的脖颈,白玉扳指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光芒。他低声道:“它是你的。”那一日,当她将扳指还给他,脸上的决绝将他的心化为灰烬。 如歌点头: “好。我生时戴着它,死了也戴着它。” 玉自寒深吸口气,用力将她搂紧怀里: “歌儿……” 歌儿,只要有她,他甘愿走入无间的地狱。 在暗河流淌的地底,两人的呼吸忽然又变得急促。 温柔的体香弥漫在空气中。 *** *** 阴暗的水牢。 战枫的双臂悬吊半空,深蓝的布衣已撕扯破烂,他身上布满触目惊心的鞭痕烙伤,鲜血汩汩浸透出来。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卷曲的头发黏在痛出冷汗的双颊。 鼾声传来,深夜时分,看守水牢的暗河弟子都睡去了。 战枫忽然睁开眼睛! 他的眼中闪着幽蓝的火光:“就是明天?”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这个牢房中除了他就再没有别人了。 “是的。就是明天。” 一个花香般动人的声音从隔壁牢房飘来,雪慵懒地打个哈欠,仿佛他正是被战枫吵醒的。 战枫的瞳孔收紧:“他……会成功吗?” “何谓成功,何谓失败呢?”雪枕在自己的双臂上,望着漆黑的壁顶叹气,“如果我是他,或许会选择就这样继续下去。能够有一个健全的身体,能够守在她的身边,能够被她爱着,纵是世间毁灭几百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战枫沉默,半晌,他闭上眼睛。 是的,只要能被她爱着,纵是世间毁灭几百次,又有什么关系呢?年少的荷塘,是他一生中仅有的幸福,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他会留在荷塘边永世不离开。 “她……会将一切永远遗忘,生活得单纯快乐吗?”上次她来到水牢,眼底一片澄净,笑容可爱得就像无忧无虑的那段日子。如果真的可以,那就让她永远忘记好了。 “暗夜罗最大的嗜好,是让别人痛苦。” 雪知道战枫指的是如歌。因为只有在提到她时,他的声音会有微微的颤抖。 “别人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快乐。” 战枫眼底的深蓝凝固成冰:“我会杀了他。” “你远不是他的对手。” 雪抱膝而坐,这个姿势是如歌喜欢的,跟她的姿势一样就可以假装她就在他的身边。没有失去功力之前,暗夜罗或许会忌惮他的仙人之力。然而此刻,暗夜罗也不将他看在眼里。 “人无法打败暗夜罗。只有魔才能消灭魔。”战枫身上迸出冰冷的杀气。 雪抬眼瞟他:“你欲成魔?” “我需要你帮我。” 雪挑高眉毛,眼神古怪地望着他:“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你爱她。” “嗯,这是个好理由。” “那么,告诉我成魔的方法。” 雪打量战枫良久,唇边忽然浮现一个奇异美丽的笑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魔。不过你可以,因为你本来就有一颗魔心。”(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上 不过就是一场赌博。 相信我的话,就令暗夜冥复活; 不相信我的话,现在就将我们全部杀死。 多好啊,选择的权力就握在你的手中。 自从烈明镜去世,烈如歌、战枫相继离开,烈火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大不如前。沉寂十几年的暗河宫仿佛一夜间苏醒,其势力遍布大江南北,隐然有另一个朝廷的气势。民间暗暗流传着一个说法,暗河宫将会夺取天下,一场血雨腥风迫在眉睫。 江湖中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暗河宫仿佛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控制着,极为迅速地膨胀。昔日两大门派——裔浪掌控下的烈火山庄和刀无暇掌控下的天下无刀城皆已依附到了暗河宫羽下,宫廷里朝臣的起用任免也进行着微妙的变动。 一种强大黑暗的力量在酝酿。 这力量似乎是无可抗拒的,当它积蓄到一定的程度,便会如暴风雨中的雷电般炸开! 然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暗河宫的势力好似一个搭得很高的高台,不知被谁从最底层轻轻抽了一下,整个轰然倒塌了。情势发展之快,令天下人来不及眨眼,只见暗河所有的商号全部关闭,与暗河有牵连的朝臣纷纷入狱,就连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城也被朝廷的大军占据了。 预计中的一场血战,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化为乌有。 *** *** 静渊王府。 “王爷现在人在何处?”白琥焦急地在议事厅走来走去,“暗河宫的势力被清除,暗夜罗肯定不会放过王爷的,他会不会有危险呢?” 玄璜望住慕容一招,道:“王爷最后一道命令是下给你,你可知道王爷的情况?” 慕容一招皱眉道:“王爷是用的信鸽,纸条上用密语命我控制住烈火山庄的局势,但王爷处境如何我也一无所知。”原来,名闻天下的烈火山庄金火堂堂主竟然就是静渊王府侍卫之一的青圭。 双腿翘在椅背上的雷惊鸿突然喊道:“讨论这些有什么用!干脆杀进暗河宫,将静渊王救出来!谅那暗夜罗有多厉害也不是咱们所有人的对手!” 黄琮白他一眼: “就你聪明,大家都想不到吗?莫说传闻中暗夜罗的武功深不可测,暗河宫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咱们也不知道啊!说这些有什么用!” 雷惊鸿满脸堆笑,不敢反驳。自从黄琮一路护送他从烈火山庄到江南霹雳门,两人情愫暗生。雷惊鸿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性子,单单看不得她着恼生气。 玄璜沉思道:“暗河宫在什么地方,真的无迹可寻吗?” 慕容一招道:“烈明镜在世时曾经追查过暗河宫的位置,从各地也捕获了一些暗河弟子,但是根据这些线索找过去,却发现暗河宫新近将所有可能暴露的地道入口都填埋了。他们应该是转移到了更为隐蔽的地方。” 雷惊鸿插话道:“也可能还是在原处,只不过封了些暴露的通道。用我们霹雳门的火器炸下去,管他们躲在什么地方,一定炸得他们灰都剩不下!” 黄琮怒道:“胡说!万一伤到王爷可怎么办?”雷惊鸿想想也是。 赤璋道:“暗河宫此番元气大伤,暗夜罗应该会先躲避一段时间。” 玄璜凝望窗外漆黑的夜色:“暗河宫势力究竟有多大,一直是一个谜。十九年前暗河宫匿迹江湖,所有人都以为暗河已经消亡,但这几个月暗河宫的迅速崛起就如一个奇迹。如果暗夜罗得到喘息的机会,重新反扑的他会比现在更加可怕百倍。”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白琥惊道,“王爷是为了彻底摧毁暗河,才没有及时抽身回到我们身边。” 众人沉默。 议事厅中的空气凝固得仿佛一个呼吸就会绷断。 虽然没有人出声,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下落不明的静渊王只怕处境十分危险。 没有了静渊王。 再多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 *** 深深的地底。 阴暗的水牢。 “计划多么完美。”暗夜罗轻嗅酒香,指间的黄金酒杯熠熠闪光,他的声音柔雅平静,“从一开始你们便设计好了对吗?从刺杀我到失败后被擒入暗河宫一直到我以为控制了玉自寒,全部都是你们计划中的,对吗?” 雪笑容灿烂,拍手道:“是的。你就像一只乖乖的麻雀,一步步走进我们为你设好的陷阱。” 暗夜罗眼睛眯起,眉间朱砂快速地跳动几下。他环视一下牢房,战枫倒悬双臂吊在墙壁上,身上遍布血痕,发出一股冷凛的气息;雪盘膝坐在地上,轻轻靠着墙笑,白衣耀眼像一朵清新的白花;如歌离雪很近,她抱膝而坐,眼睛澄澈透明。他们三人的生死仍旧被他掌控,可是,却没有一丝恐惧流露在他们脸上。 暗夜罗走近如歌,蹲下,托起她的下巴:“你的表演很出色,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失忆了。” 如歌笑一笑:“你并不是容易被骗过的,最开始喝下‘遗忘’,我的确遗忘掉了很多。” “什么时候‘遗忘’失效了?” “你不该让薰衣来试探我,她更不该带我来看战枫和雪。”那一日,当雪吻住她的耳垂,“遗忘”的解咒便已到了她的体内,她再不受药水的控制。所以,无人的时候她可以和玉自寒商议很多事情,而单纯无知的外表使得没有人起疑。 暗夜罗挑高眉毛:“你不恨玉自寒?” “我为何要恨他?” “他出卖了你们。” 如歌微笑:“我说过,我一点也不相信。玉师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有再多的证据,就算玉师兄亲口承认,我也不会相信。玉师兄是天底下最高洁正直的人。”她对玉自寒的信任,是任何事情也无法动摇的,那种信任深入骨髓。她不过是当着暗夜罗演了一场戏而已。 暗夜罗的脸颊闪过一抹恼怒的神色,他从未见过这般固执的信任:“只不过,高洁正直的玉自寒却在你神志不清时占有了你的身子!” 雪浑身一震,容颜失色:“丫头……” 战枫的身子陡然僵硬! 如歌双颊绯红,连脖颈也透出粉红色。 雪握住她的肩膀,颤声道:“玉自寒……他……他果然对你做出了那种事情吗?”可恶!他发誓他一定会杀了玉自寒! 如歌羞涩道:“没有。他只是做了做样子。”灼热的喘息,交缠的躯体,野性而狂放的律动,肌肤滚烫的爱抚,那一夜,玉自寒只是用一种奇妙而笨拙的方法骗过了暗夜罗,也安抚了她躁动的身体。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在那一夜,她体会到了一种奇异的激情。 虽然身体还是原本的。 可是,她已经变成了女人。 暗夜罗苍白的脚趾在冰冷的地上紧缩,血红的衣裳起伏飞扬。他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他们,他们好像跟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在他们之间有种难以理解的信任。 他忽然扬声大笑:“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打败我吗?你们可知道,真正失败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雪抿嘴一笑:“失败的人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没关系,我们理解你。” 暗夜罗冷笑:“人生就像一场赌博,这一局我输了,大不了推倒重来,只要我还活着!可是,你们却要死了!死了的人,什么机会都不再拥有!待到几年后,天下尽在我的掌握,而你们只不过是一堆腐烂的黄土!” 如歌霍然抬头。 战枫依自闭着眼睛,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沉浸在一个冷漠的世界中。 雪问道:“你要杀了我们吗?” 暗夜罗觉得他的话好笑极了,笑得红衣如血雾般飞扬:“你们还有活下来的价值吗?” 雪用手托住下巴,怜悯地望住他:“可惜呀,原来你真的这样愚蠢。” 暗夜罗震怒:“你说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会要求我去做一件事。”雪闲闲地说,“没有想到你竟然愚蠢到连提起都没有。” “笑话,有什么事情是你可以做而我做不到的呢?!”暗夜罗不屑道。 “我是仙人。” “你的功力连昔日的两成都不到。”如果是十九年前的银雪,那么或许他未必是对手。然而此时的银雪,连他的十招都无法接下。 “但我毕竟仍旧是仙人。”雪笑盈盈。 “你想说什么?” “杀了我,你就真的再也无法见到你深爱的女人暗夜冥了。”雪笑盈盈地说着,笑盈盈地看着暗夜罗的脸“刷”地一下苍白如纸。 暗夜罗瞪着他,眼睛变成血红色:“你说什么?” 雪摇头道:“小罗,莫非你确是老了吗?‘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这句话你一会子说了多少遍。” 苍白的手扼住雪的脖颈,暗夜罗收紧指骨,雪呛咳得面如桃花:“不要用她的名字来戏耍我!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其丑无比!” 雪白他一眼:“如果你以为我在戏耍你,那你现在就杀死我好了。”他的口气那么有恃无恐,好像看准他不会动手。 “她……如今已是白骨。”暗夜罗决不相信世间会有白骨起死回生的事情。 “她的魂魄还在。” “在哪里?”暗夜罗身子巨震。 “她是否经常入你梦中?”雪瞅着他笑。 暗夜罗渐渐松开他的脖颈,眉间朱砂殷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是的,她会入他的梦,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任他如何哀求,她也并不说话。她的眼神那样复杂,冰冷,仇恨,还有不知是否是他幻想出来的怜爱。天知道,他想要用一切去换,只要能听到她对他说一句话! “她的灵魂就在你的心中。因为你的意志力太过强烈,所以十九年过去了,她的魂魄也未得以彻底地消散。” 暗夜罗体内的血液在暗暗沸腾:“然后呢?” “需要的只是一具躯体。一具和暗夜冥的磁场、感觉都十分近似的躯体,最好还要有亲近的血缘关系。这样,将暗夜冥的魂魄转移进来才不会受到太大的排斥。你要清楚,暗夜冥的魂魄能量已经越来越脆弱了。” 暗夜罗知道他指的是谁。 如歌缓缓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好笑:“雪,别唬他了,说这些荒诞不稽的话做什么?” 雪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他扭转头,对她说: “你错了,丫头,并不是荒诞不稽。我曾经封印过你三年的灵魂,用那三年的时间,我将我爱的人的灵魂放入了你的身体。因为你的躯体如此纯净和简单,几乎所有外来的灵魂都可以在你的身体里自由地呼吸。烈明镜被我骗过了,你体内原本的魂魄早已被我赶走。” 如歌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她咬住嘴唇,脸上的血色缓缓褪掉:“不,我不相信。”雪骗过她很多次,这次一定也是在骗她! “抱歉。” 雪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 如歌用力摇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她苦笑,“这样说,你喜欢的并不是原本的我,而是你爱人的魂魄?” “抱歉。” 雪重复道,眼中有羞愧和歉疚。 如歌抱紧膝盖,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理会忽然狂涌而上的愤怒和伤心,纵使胸口像是有千万把刀在戳绞! 一时间,她没有气力再说话。 她所有的气力都消失了。 “她——可以复活吗?”黄金酒杯被苍白的手指捏得几乎要变形,暗夜罗的嗓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复活的只能是她的魂魄,而且是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 “需要多长时间?” “可能几个月,可能几年。她的魂魄需要一点一点进入别人的身体,那人体内原本的魂魄需要一点一点飘散出来。如果进程太急,两个人的魂魄都会立刻消散。” 暗夜罗眯起眼睛,血红的瞳孔发出针芒般诡异的光芒: “我如何可以知道,你不是因为想要拖延死亡的时间,而撒谎欺骗我?” 雪调皮地笑道:“不过就是一场赌博。相信我的话,就令暗夜冥复活;不相信我的话,现在就将我们全部杀死。多好啊,选择的权力就握在你的手中。” ***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下 雪说错了。 选择的权力并不仅仅只握在暗夜罗手中。 如歌也可以选择。 她可以选择让自己去死。 一个想死的人,即使你可以阻止她一千次自杀,也无法阻止她第一千零一次自杀的尝试。 如歌若是死了。 世上再不会有一具躯体与暗夜冥如此契合。 于是,如歌有了与暗夜罗讨价还价的筹码。 她提出两个条件—— 一、玉自寒、战枫不能死。他们中只要有一个死了,她也会马上去死。 二、她要见玉自寒一面。 暗夜罗答应了。 不过他也有一个条件,如歌与玉自寒的见面要放在十天之后。十天的时间,暗夜冥是否可以重生应该有一些端倪可见了。 *** *** 花瓣洒在水面。 幽幽的花香,袅袅的热气,夜明珠的光辉温和柔亮。一只纤细的脚伸进来,试探着木桶中的水温。好舒服的温度,她轻轻叹了口气,拉紧身上的鲜红薄纱,滑进弥漫着香气的水中。 热水将她浑身每一个毛孔舒展开来。 花香沁进她每一寸肌肤。 热气蒸腾中,她的面容白里透红,带着湿润的光泽,仿佛树桠上新鲜甜美的水蜜桃。 “好美。” 雪痴痴看着她,笑容透明可爱。 如歌原本不想理会他,然而他的目光似乎眨也不眨,一直一直盯着自己看。虽然在他的目光里并没有淫亵的意味,但不自在的感觉使得她往下缩到水面几乎要淹过嘴唇。 “你出去好不好?”她有些恼了。 “不好。”他想也不想。 “你出去!我在洗澡!”她脸烫得比水还要热。 雪伸出食指摇一摇,道:“错了。你不是在洗澡,而是在放松躯体的肌肤。人家要在旁边看着,这样功效才会达到最佳。” 如歌望住他:“雪,你是在哄骗暗夜罗对吗?” 雪趴在她的木桶边,晶莹的手指拨弄水面上的花瓣: “抱歉。” “‘抱歉’两个字,你已经说了三遍。”如歌苦笑。 “人家真的觉得抱歉嘛。”雪低下头。 “难道,对我也不可以讲真话吗?” 雪揉揉脸,眼底一片茫然:“丫头,你知道吗,我不能再一次死掉了。” 如歌凝视他。 “上一次的消失,我应该用一百年才可以重新凝聚成形,可是我强行破冰而出,这个躯壳变得脆弱不堪。如果再次‘死’掉,我就会真正的魂飞魄散。” 泪水闪耀在他眼底: “我不想死,我想要永远守在她的身边。” 如歌的心紧缩成一团:“所以?” “所以,将暗夜冥的魂魄换进你的体内,将她的魂魄换出来留在我的身边。”他越说声音越轻。 “他日,再将她的魂魄换到别人的身上是吗?” “抱歉。” 如歌吸一口气,道:“对一只口袋用得着说抱歉吗?口袋里面的东西,你喜欢便塞进来,不喜欢便拿出去,理会口袋的感觉做什么呢?” 雪的脸苍白起来,他抓住她的手: “丫头!” 她把手抽走,在水里搓洗,搓掉他的痕迹,搓得手心手背都火辣辣的痛。半晌,她抬起头,眼珠漆黑如深洞:“雪,你真的对我感到抱歉吗?” 雪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脸孔雪白如纸,他点点头。 “那么,麻烦你照顾玉师兄和战枫好吗?”她说得很慢,像是要肯定他听入了心里。 雪微微发怔:“你关心的仍旧还是他们两个。” 如歌苦笑:“在不会伤害到你的前提下,尽力保护他们,好吗?你也要保重自己,希望你和她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担心,如果自己的意志变成了暗夜冥,那么她会不会忘记了去保护他们呢? 他瞅着她,牙齿咬得嘴唇雪白: “你不会嫉妒吗?希望我和她幸福地在一起……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 “你喜欢的也并不是我。” “我……”雪握得手指咯咯作响。 如歌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背,正色道:“不管如何,都非常感谢你。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也吃了很多苦,我都还没有好好地谢过你。”无论她在他的心中是否只是一只口袋,这一刻,她只想记着他对自己的好。 “谢我,就吻我!” 雪看起来非常委屈,眼底的泪花孩子气地飞闪。 “好。” 如歌长跪起身,伸出双臂,抱住雪的脑袋。她轻柔地吻过去,吻在雪的额头。 空气中飘散着花香。 热水淡淡蒸腾出袅袅白雾。 这个吻。 温暖而湿润。 这个吻,从眉心烫过他的喉咙、烫过他的五脏六腑,烫过他的指尖,烫过他的脚底,烫过他的每一分血液,熨烫进他的心底。 *** *** 深夜。 如歌在床榻上熟睡。 她睡得很香,脸颊粉红,身子蜷缩着,像婴儿般呼吸均匀。在睡梦里,她仿佛是没有忧愁的。 暗夜罗坐在床边,他凝视她,眉间的朱砂转成阴沉的暗红色。几根发丝粘在她的唇上,粉红的唇,乌亮的发,一种奇异的诱惑力。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唇瓣。 如歌惊了一下。 她“霍”地睁开眼睛! 黑亮亮的眼珠,起初有些茫然和错愕,然后她望了望暗夜罗,又躺回枕上,闭上眼睛,道: “我是烈如歌。” 她还不是暗夜冥。 “我知道。” 暗夜罗苍白的手指上缠着她乌黑的发,用力一扯!如歌痛得身子震起来,鲜血从她指缝间沁出,一缕头发就那样硬生生被他扯下。 “啊——!” 她痛得额角冒出冷汗! “你干什么!”她怒道,眼中欲喷出火来。真的很痛,而且她一点防备也没有。 暗夜罗的声音阴柔伤感: “我很害怕。” 如歌怔住。以前她见到的暗夜罗都是残忍冷漠无情的,可是这一句话却有点撒娇的感觉,就像下雨天孩子对大人说他怕打雷。 “你害怕,为什么就要扯掉我的头发?” 暗夜罗嗅着指间她的发丝:“我在害怕,为什么你却可以无动于衷睡得甜美呢?这不公平。” 如歌道:“如此就叫不公平吗?那你一念之下就杀害无数条人命,又公平吗?” “当然是公平的!”暗夜罗振臂,血红衣裳烈烈飞扬,“世间给我痛苦,我回报世间以痛苦,这岂非是最公平的!” 如歌骇笑。 她没有想到一个人可以将这种话说得那样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你的痛苦是什么?” 她问道。 暗夜罗沉郁下来,眼底仿佛沉淀着最沉痛的血。他凝望她,声音低得只有将头微微侧过去才能听得见: “你应该知道的。” 他苍白如鬼,手指微微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你避我如蛇蝎呢?”一滴血泪从他眼角滑落,鲜红如春天最艳丽的花汁。 突然—— 暗夜罗用力扯住她的长发,将她的身子扭曲成一个极端痛苦的姿势!他吼道:“你只能对我笑!只能为我哭!你所有的感情,所有的一切只能因为我!你以为你可以逃得掉吗?!我要把你抓回来!我要你尝尝我所受的痛苦的一千倍一万倍!!” 暗夜罗疯狂地吼叫! 地底将他的吼声一声声放大,就如厉鬼在嘶吼! 如歌痛得喘不过气,有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会生生被他掰断。 “我是烈如歌!我不是暗夜冥!” 她挣扎着喊。 不,她不想死,她不甘心就这样死掉! 暗夜罗突然又静了下来。 他没有呼吸,静得像个木偶,静静地凝望痛苦喘息的如歌,他静得眼睛也不眨一下。 “我好害怕。” 暗夜罗静静环住如歌的腰,将脑袋埋进她的腰腹。 他开始抽泣: “姐姐,万一你无法重生,罗儿要怎么办才好呢?罗儿真的好害怕……(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上 她从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她恨暗夜罗! 她想要将玉自寒所受的痛苦千万倍 报复在暗夜罗身上! 她知道了什么是仇恨。 仇恨就是不惜一切手段, 让伤害你爱的人的恶魔感受到加倍的痛苦! 每日里,薰衣服侍如歌的梳洗起居,如歌举止神态每一个细微改变她都可以察觉得到。 如歌好像不是以前的如歌了。 一股娴静温柔的感觉在她眉宇间流淌,她的双眸沉静如秋水,脸庞绽放出珍珠般莹润的光泽。微笑总是轻轻染在她的唇边,声音变得曼妙,她的目光很轻柔,然而却好似可以一直看入你的心底。 她的美就像大海。 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有惊涛骇浪般的漩涡。 薰衣望着她发怔。 同样的容貌,为什么如歌会忽然间美得惊心动魄呢? 雪的食指点住如歌眉心,约有两炷香的工夫,一缕淡淡白烟自她眉心逸出。她脸上浮出痛苦的表情,右手捂住胸口,脸颊透出潮红。 雪急忙松开手指,关切道: “如何?很辛苦吗?” 如歌咳道:“胸口有些闷。” 薰衣将茶盏捧来,里面沏的是雨前龙井,茶汤翠绿清香。雪让她放在桌案上,轻轻咬破食指,一颗晶莹的血珠滴入茶中。 “喝下它会好些。”雪将茶盏凑近她唇边。 如歌侧过头:“不。”为什么他总是要她喝下他的血呢?混着血的茶淌过喉咙时有股奇异的滚烫。 “乖丫头,”雪笑盈盈地哄她,“好乖,喝了它啊。我的血一点也不腥,好香的,喝了它胸口就不会难受。” “我不想喝,胸口已经不闷了。”如歌将茶盏推远。 “撒谎可不乖啊,”雪笑得一脸可爱,“你知道我脾气的,终归是会让你喝下去。你是想用一个时辰喝呢,还是想用一下午的时间来喝呢?” “为什么必须要喝?”如歌皱眉。 “呃……你想听真的理由还是假的理由?”雪呵呵笑。 如歌无奈: “居然还有两个理由。” “一个理由是,用我的血可以加快魂魄的转移;另一个理由是,我喜欢在你的体内有我的血,只要想一想它在你体内流淌,就会觉得好幸福。” “哪一个理由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 雪眨眨眼睛,调皮地笑: “你猜呢?” “我猜都是假的。” 如歌瞪他。他喜欢捉弄自己才是真的。 雪一脸惊奇: “哇!喝了我几天血,果然变聪明了啊!好神奇!” 如歌气得笑起来。 雪趁机哄她将茶喝下。 两人在屋里笑闹,浑然没有注意门口多了一个人。 薰衣躬身退下。 暗夜罗斜倚石壁,血红的衣裳映得他分外苍白,他仰颈饮下杯中的酒,双眼微带些醉意望着如歌。 她在笑。 笑的时候右手轻轻握起,食指的关节轻轻抵住挺秀的鼻尖,笑容从眼底流淌至唇角。 这个笑容他如此熟悉。 只有“她”,才会笑得如此温柔动人。 “你——是谁?” 一个低哑的声音惊扰了如歌和雪。 她和他转头看去。 暗夜罗红影般闪到如歌面前,他捏紧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阴郁地问道:“你究竟是暗夜如歌还是她?” 如歌痛得微微吸气,她的下巴快要被捏碎了。 “我不是暗夜如歌。” 暗夜罗脸上掠过狂喜: “你——” “我是烈如歌。”看着暗夜罗骤然狂喜骤然愤怒的面孔,她心里忽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雪笑得打跌:“小罗真是笨啊,她怎么会姓暗夜呢?就算不叫烈如歌,也应该是战如歌才对嘛。”他笑如花颤,搂住如歌的肩膀大笑,暗夜罗捏住她下巴的手像被一阵花香拂开了。 暗夜罗收紧瞳孔,眼睛变成血红色: “银雪,你在耍我?!” 雪把脑袋靠在如歌肩头,瞅着他,吃吃笑道:“哇,居然都可以耍到暗河宫主暗夜罗,我好了不起啊。” 暗夜罗的面容顿时变得扭曲煞白:“没有人可以欺骗我!”莫非,所谓的魂魄转移只是一场骗局?!长袖一扬,红雾中他的手苍白如鬼,指骨发青。 他知道银雪最在乎美丽的容貌。 那么,他就要很慢很慢地毁掉那张绝美晶莹的脸。 空气中飘浮起一个艳红的气层。 气层如琉璃透明。 渐渐收紧,气层像一只琉璃桶将雪和如歌箍在里面,动弹不得。 手指拂上雪的面颊。 暗夜罗笑容邪美:“在你脸上刻一朵雪花,会不会很美?” 雪沮丧:“还是不刻比较美。” “那就刻两朵雪花好了。”暗夜罗手指轻动,一道深深的血痕已划破雪的面颊,串串血珠鲜红滴落在雪白衣裳上。 “指甲太长了。” 如歌怔怔望着暗夜罗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 手指僵住! 血痕径自淌血,伤口却没有再扩大。 她摇头,笑容温婉:“男孩子的指甲不要太长,罗儿,去拿小刀来,我帮你修一下。” 暗夜罗仿佛忽然被点中了穴道,他身子僵硬,缓慢地看向她,眼中布满惊疑和颤抖。 …… 秋日溪水边。 暗夜冥刚洗完头发,柔亮的长发在晚霞中涌动着暗香。她穿着一件松袖宽大的袍子,衣襟绣着繁复美丽的花纹。 “指甲不要留得太长。” 她低头,用一把小刀为他修指中。 小暗夜罗躺在她的腿上,伸出手任她摆弄,嘴里嘀咕道:“你的指甲不也是很长。”修长圆润的指甲,透出贝壳般的粉红,有时染上一点凤仙花汁,她的手好美。 她细心地打磨他的指甲: “你是男孩子啊,整日里不是练武就是跟人比武,指甲长了很不方便。万一指甲劈裂掉,会干扰你的心神,而且也不干净,看起来脏兮兮的。”她轻笑道,“姐姐就不一样了,有罗儿在,姐姐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所以可以留起指甲来玩啊。” “是这样啊,”小暗夜罗抓起她的头发用力嗅,咧嘴笑道,“我好喜欢姐姐的指甲,然后就觉得姐姐一定也会喜欢我的长指甲。” “傻罗儿。”她微笑,握住他的手打量,“你看,男孩子的指甲要短而有力才清爽好看。” 他每个指甲都被修得很短。 指甲边缘的毛刺也被她打磨得十分圆润。 小暗夜罗睁大眼睛: “哇,我的手变得好漂亮!” “是啊。” “这么漂亮的手,今晚不要练功了好不好?” 他赖在她怀里撒娇。 暗夜冥笑容温婉如霞光:“好啊。罗儿的手这么漂亮,今晚也不要吃饭好了。” “姐——姐——!” 小暗夜罗沮丧地大叫。 暗夜冥抿嘴而笑,食指关节轻轻抵住挺秀的鼻尖。秋日里,晚霞下,溪水边,她温柔的笑容和散发着香气的长发将他包围…… …… 小刀细致地修磨他的指甲。 长发滑过她的肩膀。 她唇边一朵宁静的微笑,似乎在她的世界里再没有比暗夜罗的指甲更重要的事情了。 暗夜罗手指僵直。 雪盯住如歌,一种难以言语的神情让他的笑容消失。 “指甲虽然长,可是蛮干净的。”她微笑,“罗儿长大了啊,不再像以前一样指甲缝里脏兮兮。” 她抬头。 眼底是秋水般清澈流淌的感情,她望着暗夜罗,眼波如秋水般静静流淌。 半晌—— 她的手指拂上暗夜罗的面庞,眉梢轻轻皱起,像秋水的涟漪。 “罗儿病了吗?为什么如此苍白憔悴?” *** *** 火把在石壁燃烧。 地底的空气潮湿又带着股发霉的味道。 她半躺在床榻上,眉心微颦: “罗儿,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我好像是做了很长很长的梦,而梦里的内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暗夜罗道:“你生病了,昏迷了十九年。”雪告诉他,暗夜冥的魂魄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将往事全部记起。 “十九年……”她重复道,摇头苦笑,“怪不得我觉得四肢酸麻,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很快你就可以康复。”他会让银雪将那个女人的魂魄早些驱走。 她凝视他,担心道:“罗儿,你也病了吗?” “没有。我很好。” 她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面容:“怎么会这样苍白?怎么会这样消瘦?我的罗儿应该是神采飞扬的俊美少年。”她的掌心滑腻温暖,她的抚摸充满着爱怜。 暗夜罗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他呼吸急促: “告诉我,你是谁?” 她诧异道:“罗儿?” 暗夜罗喘息:“快点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摇摇头,笑道:“坏孩子。”见他如此固执坚持,她终于妥协了,伸手捏一下他的鼻尖,无奈道,“那好吧,我是杯儿。” 杯儿…… 暗夜罗的天灵盖仿佛被巨掌击中!他五官颤抖,邪美的容貌亦开始扭曲!喉咙一甜,胸中一口热血“哇”地喷涌而出! 她是杯儿。 她是他的杯儿! …… 晨曦中。 她在溪边旋舞。 草尖上露珠被她的裙角飞扬成晶莹的薄雾。 他躺在草地上,嘴里衔着根青草,手指把玩着一只黄金酒杯。杯身映出她翩翩的舞姿,衬着黄金的光芒,美得荡人心魄。 “喂,我不想喊你姐姐了!” 他抱怨地喊道。 她径自舞着,融化在朝霞、青草、溪水、野花、蜻蜓交织的美丽世界中,没有理会他孩子气的话。 “你听到没有!我往后不喊你姐姐了!”他苦恼地飞旋酒杯,低声道,“喊你姐姐,就好像永远也长不大。”她越来越美丽,江湖中越来越多的人为她的美丽倾倒。 他害怕在她心中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弟弟。 她停下舞蹈,坐到他身边。捏捏他的鼻尖,她的声音就像哄一个孩子:“怎么不开心了呢?” 酒杯在空中轻盈旋转。 他两眼放光道: “我往后叫你‘杯儿’好了!”酒杯飞舞就如她的舞姿,有灿烂的光芒,有纤细的腰身,有细润的肌肤。而且,酒杯就在他的掌中,可以让它舞,可以让它静,也可以让他用嘴唇细细地品尝。 “多奇怪的名字。”她笑着摇头。 “好不好?你做我的‘杯儿’。”他逼近她,目光执拗。 在他的目光下,她忽然惊怔。 她知道他已经杀了许许多多的人,暗河宫的名号在江湖里也已经重振声威,但是在她的心里,他一直只是一个孩子。 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带着噬人的野性! 或许,罗儿真的长大了。 她笑容温婉: “我是你的姐姐。” “杯儿,做我的杯儿!”他央求。 “这个名字不好听啊。” “好听!” 她依然摇头。 他生气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快说!你答应做我的杯儿!” “罗儿,好痛。”她*道。 “答应做我的杯儿,就放开你。”他手指更加用力。 “不。” 他怒火上冲,突然将她拉近!滚烫的呼吸,他的嘴唇离她只有一寸!喘息着,他贴近她殷红的双唇! “做我的杯儿!否则,我就将你变成我的女人!” 那一天。 她终于还是妥协了。 …… 暗夜罗的泪水是血红的。 他抱住她,泪水自紧闭的双眼滑落。血红的泪水,苍白的面颊,他不可抑制的悲伤像诡异而凄美的图画。 她爱怜地抚摸他:“罗儿,对不起。” 他抱紧她。 “我生病昏迷这十九年,你一定很辛苦对吗?”她叹息,努力笑着,将自己的泪水赶走,“放心啊,现在我病好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暗夜罗只想将她抱在怀里。 其他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要去想。 “十九年来,你一直都在暗河宫底吗?”她轻声问道。 “嗯。” “一直在地底,见不到阳光,没有新鲜的空气,使你的身体不再健康,神情那样忧郁。”她抚摸他的长发,“都是我的错。” 她的手如此轻柔。 暗夜罗血红色的泪轻缓地奔流。 “不想让你再练功了,不想让暗河宫再称霸天下了,”她抱紧他,“罗儿,姐姐只想你快乐幸福地生活。” *** *** 第二天早晨。 如歌睁开眼睛。 她觉得四肢酸麻,好像是被人捆住睡了一晚,腹部沉甸甸的,有些透不过气。 看过去—— 她霍然大惊! 只见暗夜罗趴在床边睡着,左手握着她的右手,脑袋枕在她的腰腹。他睡得很安静,苍白的面容也仿佛有了些血色。 “你干什么?!” 如歌瞪着暗夜罗,用力起身将他甩开。 暗夜罗盯紧她,眉心朱砂渐渐由鲜红转为阴暗。他长身而立,眼底迸出无情的光芒,好似她是他刻骨铭心的仇人。 “你为什么回来?!”他的声音沉痛得如诅咒一般。 如歌怔住。有一瞬,她以为自己会被他狠毒的目光杀死。 “等一下!” 她喊住拂袖盛怒而去的暗夜罗:“你不要走!” 暗夜罗没有回头,他像是已无法容忍看到她的脸。 如歌道:“今天是第十天。我要见玉师兄。” 暗夜罗冷笑道:“见到他,你会后悔。” 如歌惊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暗夜罗挑眉道:“欺骗背叛我的人,等待他的只能是地狱。” 如歌咬住嘴唇,努力克制身子的颤抖。 “我要见他。” ***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下 暗河的水在地底缓缓流淌。 四周尽是黑暗,只有石壁上幽暗的火光映在水面。暗河的水似乎也是黑色的,偶尔闪动的一丝涟漪,像乌云镶的金边。 死寂的黑暗里。 如歌的心慢慢下沉,一种窒息般的恐惧令她的喉咙干哑。她想要飞奔过去的双腿忽然像灌满了重铅! 她看到了玉自寒。 他坐在木轮椅中,青衣如玉,微笑宁静。或许因为许久未见阳光,他的肌肤苍白而透明,身子也似乎比以往更加单薄。 他正在咳嗽。 剧烈的咳嗽使他的肩膀颤动,似乎肺都要咳了出来。掩住嘴唇的丝帕上,是斑斑的血迹。 这样的玉自寒,恍惚间给如歌一种感觉—— 他随时都会死去! 如歌惊怒攻心,对暗夜罗喝道: “你对他做了些什么?!” 暗夜罗低笑道:“他原本就是一个病弱的废人,如今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模样罢了。” 不—— 不对! 如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事情绝不像暗夜罗说的那样简单! 如歌走向玉自寒。 她唤着他的名字:“师兄……师兄?!”她把声音逐渐放大。可是,他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听见! 玉自寒咳嗽着。 他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外面的世界。 如歌开始发抖。 暗河的水漆黑死寂。 暗夜罗笑得无比得意:“不仅他的耳朵重新失去了听觉,他的腿也再次无法走路。” 如歌捂住嘴。 这一刻,她恨极了暗夜罗! 她没有想到一个人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先让玉自寒可以听到可以走路,让他和正常人一般无异,然后再硬生生将这一切全部夺走! 暗夜罗扬声大笑: “这样就叫残忍吗?你未免太小觑了我!” 如歌浑身冰冷。 恐惧和不祥的感觉如冰窟般将她冻僵! 暗夜罗笑得那样多情:“你看看他的眼睛,清俊的双眼,如春水般温柔的双眼……” 玉自寒咳嗽着,他向如歌的方向抬起头,他好像感觉到什么,眉头轻轻皱起。 但是,他没有看到她。 他的双眼俊秀如昔,然而,却没有了焦距! 如歌的手轻轻晃了下。 终于—— 泪水疯狂地流下她的面颊。 他看不到了。 暗夜罗把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暗夜罗嗅着黄金酒杯中的酒香,遗憾道: “很奇怪,为什么像他这样浑身残疾的人,依然会有一种近乎完美的气质呢?如果他不曾背叛我,那将会是多么迷人的男子。” 如歌蹲下来。 她蹲在玉自寒面前,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她努力微笑。 “师兄,我来了。”她轻声唤着,“我是歌儿啊,我来看你了……你……怎么又咳嗽得厉害了呢?” 玉自寒没有动。 他听不见。 他看不见。 如歌轻轻握住他的手,趴在他的膝头:“你真是一个坏师兄。每一次都答应会好好照顾自己,却每一次都没有做到。”她的面颊在他膝头蹭着,让他的衣裳吸干她的泪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生你的气,生气到再也不想理你了。你为什么总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呢?” 玉自寒的手动了动。 他面容有疑惑。 他努力想要说话,喉咙颤动,发出来的声音却只是“啊——”的嘶哑。 他的声音也被夺去了。 他再不会说话。 …… 那日。 暗夜罗疯狂地大笑: “一个残废居然也会背叛和欺骗我?!哈哈哈哈,你不在乎耳朵和双腿对吗?那么,就连你的眼睛和声音也一并失去吧!” 玉自寒的功力已经被暗夜罗散去。 他沉默着。 他用最后一刻时间,感受双腿的站立,感受河水和风的声音,感受他能看到的世界。他还想用他的声音再唤一次她的名字。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再回到残废。 在感受了如此美丽的世界和如此美丽的她,他不想再变回一个无用的残废。 淡然的光华如美玉般流淌在他眉宇。 他宁静得仿佛浑然不知要降临在他身上的将是怎样的灾难。 最后的意识是暗夜罗疯狂鲜红的双眼—— “你将失去双腿、失去耳朵、失去眼睛、失去声音、病痛日日夜夜侵袭你的身体。然而你却无法死去,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你都会活在生不如死的炼狱中!” …… 悲痛将如歌的胸口硬生生撕裂! 她从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她恨暗夜罗! 她想要将玉自寒所受的痛苦千万倍报复在暗夜罗身上! 她知道了什么是仇恨。 仇恨就是不惜一切手段,让伤害你爱的人的恶魔感受到加倍的痛苦! 如歌把脸埋在玉自寒的掌心。 她哭了。 泪水将他的掌心沁得冰凉。 玉自寒动容,他身子前倾,手指颤抖着去摸索她的轮廓。他摸到她满脸的泪水和悲恸冰冷的肌肤。 如歌哭着喊: “是我啊!师兄,是我啊!” 她害怕。 她怕这是同他最后一次相见。 而他,却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到来。 玉自寒剧烈地咳起来。 鲜血从他的唇角淌落,他努力想要说些什么,换来的只是更加猛烈的剧咳。 “我是歌儿……”她哭着,紧紧抱着他的腰,“师兄,你知道是我对不对?我好害怕……师兄,我真的好害怕……” 她哭得满脸泪痕:“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好听你跟我说说话……师兄……你不要吓我……” 他的鲜血滴在她的身上。 恐惧让她语无伦次,惶恐无措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哭得浑身冰冷。 一只温柔的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然后,他将她抱了起来。 他将她抱在自己胸前,温柔地拍抚她的后背。他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含糊沙哑的声音,但仔细听来,那是一首失去了曲调的歌。 他拍抚着她。 清瘦的手指在她背上画出奇异的线条。 被他抱着,她放声大哭。 他在她的背上画着什么。 忽然间,她屏住呼吸—— 他在写—— 歌儿。 在他的怀里,她拼命点头: “是我!我是歌儿!”上天啊,他知道是她了! 玉自寒安抚她,在她背上继续写道: 不要怕。 她又哭又笑,拉过他的左手,贴在自己唇边,让他“摸”自己的声音: “嗯,我不怕。” 你还好吗? “我很好。” 为什么哭? “只是见到你太开心了。”她把他的手贴得离唇更近些,凝视他,“师兄,我想你……” 玉自寒微笑,一抹温柔从他没有焦距的眼底晕染开来。 他的手指如春风般轻柔: 喜欢你想我。 如歌泪眼盈盈。她凝视着他,握起他的手指,她低下头,吻过他的手指,吻上他的手心。 她久久吻着他的掌心。 玉自寒先是怔住,然后,他闭上眼睛,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 她在他掌心写下—— “竹屋。” *** *** 第二天。 雪欣喜地抚弄着心爱的红玉凤琴,轻轻将琴弦上的灰尘吹去,他的手指拨响美妙的乐符。 雪抚琴笑道:“突然这么好心将琴还给我,小罗必定是有所求吧。” 暗夜罗也笑,低声诱惑道:“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助你恢复以前的功力,重塑永生的仙人之身。” 雪瞅着他,笑若花开: “你想得到什么?” “让她回来,让她彻底离开。” 雪当然知道两个她指的是谁:“你的心未免太急。她在那个躯体里住了十几年,岂是轻易可以被驱走的?” 暗夜罗冷道: “驱不走,就让她死。” 雪咋舌道:“好残忍啊。” “只要能做到,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真的?” “是。” “那我要暗夜冥做我的女人呢?”雪笑得一脸坏意。 暗夜罗勃然大怒,苍白发青的手指扼紧雪的喉咙。 雪呛咳着笑道:“开个玩笑而已。” “她不是可以供你玩笑的女人。”暗夜罗指骨咯咯作响。没有人能够亵渎她。 雪揉揉自己的脖颈,哈欠道: “是。” “我要她回来,不再离开。” 暗夜罗眼神阴暗。 其实十九年来她不在身边,思念已经变成一种习惯。然而,当她的音容笑貌再次出现,几天几个时辰的分离却变得如死亡般不可忍受。 雪抚琴,摇头道:“我没有办法。” “你说什么?!” “如歌那丫头是关键。如果她不愿意离开身体,就算谁也无法轻易将她驱走,否则会使躯体一并毁灭掉。” 暗夜罗眼睛眯起。 “如果她答应离开呢?” 雪吃惊道:“她怎会愿意?” 暗夜罗不语。 眉间的朱砂殷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 *** “我无法信任你。” 如歌直接回答暗夜罗。 虽然暗夜罗许诺,只要她离开自己的躯体,那么他会放走玉自寒、战枫和雪,并且让玉自寒恢复健康。 但是—— 她早已不信任暗夜罗所说的任何话。 暗夜罗道:“我可曾失信于曾经允诺的事情?” “没有。” “那么,为何无法信任我?” “因为你是一个疯狂的人,”如歌答道,“只要你感到快意,随时会改变你的决定。哪怕让他们离开,以后你仍然会去伤害他们。欺骗背叛过你的人,你永远也不会放过。” 暗夜罗挑眉。 她似乎还蛮了解他。不错,放他们走,然后再将他们抓回来折磨,并不会违背承诺。 他冷笑: “你以为,你有同我谈判的资格吗?” 如歌望住他。 她的目光澄澈,带着不屈服的意志。 暗夜罗道:“就算以后再将他们抓回,毕竟有一次逃离的机会。否则,他们立时就会死在你的面前。” 如歌脸色渐渐发白。 暗夜罗眉间朱砂一跳,眼底闪过奇异的光芒:“或许,你喜欢留在我身边。” 如歌一惊。 暗夜罗箍住她的腰身,令她动弹不得。他俯首朝她的耳垂呵气,气息湿润冰冷,他笑得邪恶:“你是否想做我的女人,因为不知不觉已经爱上了我,所以不介意和她共同分享我的身体?” 如歌一阵恶心。 她呕吐。 吐出来的是黄水,将暗夜罗的红衣染得污秽。 暗夜罗舔弄她的耳垂: “吐吧,尽情地吐吧,我一点也不在意。你与她合而为一,呕吐的秽物也是我珍惜的珠宝。” *着,他将她箍得更紧:“看啊,我的身体在为你燃烧。”他腹下灼热坚硬,紧紧贴住她女性的线条。 “放开我!” 如歌羞愤地大喊。 暗夜罗斜睨她:“怎么,你不是不舍得离开这具躯体吗?” 如歌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 她厌恶道:“若是你伤害到他们,我发誓,尽管暗夜冥是我的母亲,我也会毫不心软地折磨她给你看。”(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上 鲜血冲上石壁顶端, 然后又溅落下来, 满地鲜血,血花迸碎, 血的腥气顿时弥漫充斥, 浓重令人窒息。 经历了三天三夜的睡眠。 雪喂她喝下昆仑之巅的雪水,用雪莲的汁液擦拭她的全身。她的身子先是发青,然后煞白透明得仿佛可以透过肌肤看到血脉的流淌,缓慢地,一种贝壳般的粉红色透出来。 她的面容粉嫩红润。 恍若新出生的婴儿般绽出夺目的生命之力。 她醒了。 当她睁开眼睛时,暗夜罗握得她的手发疼。他喘息着盯紧她,眼底满是血丝,殷红殷红。 她温婉地抬起手,吃力地爱抚他的脸庞: “罗儿,你为何如此疲惫?” 暗夜罗将脸埋在她的手里,喘息滚烫:“告诉我,你再不会离开。” 她颦眉:“我又病了吗?” 暗夜罗颤抖道:“每次看不到你,我愤怒痛苦得恨不能将世界摧毁一千次一万次!” 她微笑,温柔如大海上的阳光:“傻罗儿。” 暗夜罗低吟道:“我什么都可以原谅,只要你再不离开。” 她轻叹:“傻罗儿啊,我为何会离开你呢?你是我最心爱的弟弟啊。” “不——我不是你的弟弟!”暗夜罗惊栗。他不要历史再重演一次。 她怔住。 暗夜罗吼道:“我不是你的弟弟!你答应过要嫁给我!” 她苦笑: “姐弟如何成亲呢?不要说孩子话。” “姐弟又如何,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为何不能成亲结为夫妻?!”红衣狂怒地飞扬,暗夜罗面容扭曲,低吼声在地底层层震荡开来。 “那是*的罪名。” “罪名?!”他狂笑,“所谓罪名不过是世人强加的称谓,待我将世人尽数杀净,看看有谁会来嘲笑指责!” 她胸中满是疼痛:“我们毕竟是姐弟。”无论怎样说来,她和他都是血亲的姐弟。 “如果我们不是姐弟呢?” 暗夜罗突然问。 她摇头苦笑:“不可能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炽:“不是姐弟的话,你就会接受我,嫁给我对不对?!” 她微震,眼睛渐渐湿润。 “你在意的,不过是我和你之间的血缘。”他紧紧盯着她,“那解决起来,其实也很简单。” 他伸出右腕。 一股血箭自腕部动脉急射而出! 鲜血冲上石壁顶端,然后又溅落下来,满地鲜血,血花迸碎,血的腥气顿时弥漫充斥,浓重令人窒息。 她扑过来,惊骇地喊道:“你疯了!你在做什么!”她抓住他右腕血脉,汩汩殷红的鲜血渗过她的指缝流满床榻。 血流得过多,暗夜罗虚弱微汗:“让体内的血流干,这样,你我再没有血亲的关联。” “你——” 泪水在她脸上奔流。 暗夜罗用淌血的右手捧起她的脸庞: “嫁给我。” 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他的手腕针扎般疼痛。苍白的面容,殷红的朱砂,暗夜罗邪美而多情。 “嫁给我,做我的娘子。” *** *** “明天宫主成亲,今晚赏你们些酒菜!” 水牢中,暗河弟子将菜碟碗筷扔在地上,互相谈笑着即将的婚宴,对宫主突然宣布成亲无不感到兴奋好奇。 战枫盘膝而坐。 他背脊笔直,右耳的蓝宝石透出森森寒意,肩上的头发幽黑微卷,隐隐挂着幽蓝的冰霜。 他听到暗河弟子们谈论婚宴。 他听到如歌的名字被提起。 然而,他漠然得好似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雪扔给他一个馒头:“吃饭。” 战枫没有动,身边的天命刀却清吟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泓蓝的弧线,将馒头接住。 他睁开眼睛。 眼底是一片骇人的幽蓝,带着结冰般的残忍冷漠。 他吃着馒头。 动作极慢,仿佛他吃的不是热腾腾的馒头,而是一块生铁。 雪打量他半晌:“你进境蛮快,魔功很适合你。” 战枫道:“给我最后的口诀。” 雪道:“已经给了你。” 馒头里夹着一张纸条。战枫展开来,他默念一遍,然后,纸条在他手心燃起暗蓝的火苗,变成灰烬。 两人再无对话。 雪开始抚琴。 地底阴暗,他却仿佛昆仑之巅灿烂的雪光,晶莹耀眼。他的白衣洁净如新,似乎人世间没有任何污垢可以将它沾染。 优美的十指。 飞舞在通透的红玉凤琴。 乐曲渐渐低回,渐渐高亢,渐渐无声。 突然—— 琴弦断! 雪的指尖沁出血珠。 望着那滴血珠,雪怔了良久良久,绝美的容颜露出忧伤的表情。 *** *** 婚宴没有在暗河宫举行。 已是初夏,天空蔚蓝如洗,洁白的云丝淡如烟雾,山间开满芳香的野花,青草茵茵绿绿。左边有一挂瀑布从山顶奔腾而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气势磅礴,白雾翻滚,氤氲升腾。右边却百转千回蜿蜒成一条小溪,溪水明澈欢快,鹅卵石在潺潺的溪底闪耀光芒。 这条小溪不是昔日的溪。 这里没有暗夜冥的坟,没有无尽的痛苦和思念,没有任何过往的回忆。 一切都是崭新的。 暗河弟子们在远处的山腰有属于他们的筵席,所以婚宴中的宾客很少。 草地上有六张酒案。 一张豪华阔大,上面摆着两副酒盏,从酒杯、菜碟、筷具、羹勺无不华美精致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另有五张酒案依次排开。 黑翼独自饮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沉寂如古井无波。薰衣亦沉静地坐在席中,只是挑些清淡的素菜来吃。 战枫一身深蓝布衣,肃杀孤傲的气息令他看起来仿佛结冰,右耳的蓝宝石诡异地闪动黯光,隐隐透出血气。他右手握住天命刀柄,酒菜对他如同空气般透明。 雪面前的案几上很简单。 一张红玉凤琴,一只酒壶,和一只酒盅。 雪却笑得很开心。 琴声淙淙。 美妙如白云在蓝天流淌。 他深呼吸,笑容阳光般耀眼:“多好,夏天来了,花朵会更加艳丽,树木会更加茂盛。” 他喜欢夏天。 夏天会让人感觉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剩下一张酒案前并没有人。 直到暗夜罗和“如歌”出现的前一刻,那人才被人推了出来。 他是被暗河弟子推出来的。 因为他无法行走。 他一身青衣,坐在木轮椅中,四肢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连手指也松软地搭在轮椅扶手上。 薰衣微微吃惊。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是瞎了的,空洞没有焦距。他原本就十分宁静,而此刻,他的宁静却仿佛这世间再无法被感受到。 薰衣叹息。 玉自寒毕竟是玉自寒。 就算残弱如斯,但唇边一抹淡静的微笑,依然使他尊贵如君临天下的王者。 纷纷扬扬的花瓣,蔚蓝的天空忽然飘散起粉红色的花瓣雨,花瓣如羽毛,轻盈舞在半空,美得人目眩神迷。 雪十指飞扬。 琴声欢快起来,乐曲伴着花瓣,让青山绿水的山间唯美浪漫宛如仙境。 花瓣飘飞中—— 乐曲酣畅时—— 暗夜罗携着“如歌”大笑而来! 他依然是红衣如血,她依然是红衣鲜艳。与往日不同的是,他胸前扎着一朵绸缎的红花,映得他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喜气;她云鬓高挽,一方鲜红薄纱垂下,透过若隐若现的轻纱,只见她颊红如醉、眼波盈盈。 两人在酒案前落座。 暗夜罗振眉大笑,左手搂住她纤腰片刻不曾放开:“今日是我与冥儿大喜之日,繁文缛节不必理会它,大家尽情喝酒!” 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暗夜罗的笑声仍在山谷回荡,然而,席间却无人附和欢笑。 黑翼、薰衣沉默地将酒饮下。 战枫身上冰寒之气益发肃杀冷酷。他闭目而坐,右耳蓝宝石透出猩红血气。轮椅中,玉自寒宁静如恒。再热闹的婚宴对他而言也如深夜一般漆黑。雪揉弄琴弦,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暗夜罗在说些什么。 暗夜罗震怒! 然而,一只温柔的手抚住他的手背。她望着席间众人,声音透过轻纱,温婉低柔:“我晓得,罗儿曾经做过一些对不住你们的事情。若是请求你们谅解,怕是并不容易。”暗夜罗手指霍然僵硬,他不能容许她的语气如此谦恭!她握紧了暗夜罗的手,阻止他打断自己。 她继续歉意道:“往日种种恩怨,不敢要求你们一笔勾销,只是从今日起,我和罗儿会尽力对大家做出一些弥补。” 这样的语态和声音…… 战枫双目微睁,幽蓝黯光紧紧盯住她: “你是谁?” 她不是如歌。 她怔了怔,道:“我是暗夜冥。” 战枫忽然纵声狂笑! 这个世界太荒谬,那个笑容明亮红衣鲜艳的少女竟然有一天会对他说,她叫暗夜冥! 暗夜冥—— 十九年来,他一直以为暗夜冥是他的娘亲! 她被战枫的狂笑惊吓,手指在暗夜罗手背颤抖了下。暗夜罗眼睛眯起,一股凌厉血红的杀气迸出! 雪抚琴,摇头笑道:“婚宴上若是见红,实非吉兆。” 暗夜罗瞳孔收紧,他生平从未相信什么吉兆凶兆!不过——她怕是会不安吧? 战枫收住狂笑,眼底渐渐凝固成诡异的冰蓝:“忘却仇恨,并不难。” 她欣喜:“如何可以做到?” “只要——” 冰蓝在眼底暴风雨般迸裂! “他——死——!!” 天命刀破鞘而出! 这一刀,幽蓝幽蓝,天空变得苍白失色,天地间所有的蓝化成一道闪电! 这不是刀! 是人世间最忧伤悲愤的蓝! 这不是刀! 是战枫仇恨入魔的精魂! 电光石火间。 巨变已生! 玉自寒虽然看不到听不到,可是,他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令天地变色的杀气。他握紧轮椅扶手,双唇抿紧。无声的漆黑中,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雪抬眼望去,琴声顿止。 黑翼和薰衣却并不动容。他和她都深知暗夜罗的武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算十个战枫,也不会是暗夜罗的对手。 暗夜罗挥袖,长袖如血雾飞扬。他冷笑,战枫的攻击实在不足以被他看在眼里。 然而,暗夜罗错了! 战枫的功力相差暗夜罗甚多。 纵使他投身入魔,舍弃日后二十年的阳寿,舍弃拥有儿女的权力,舍弃以往习练的功底,在最短的时间内冒险将功力提升为原本的十倍,他依然不会是暗夜罗的对手! 可是—— 战枫不怕死。 死,反而是他想要的。只有死,才能洗去他所有的痛苦;只有死,才是他惟一的解脱。 一个不怕死的人,他的攻击力难以想像! 暗夜罗却不同。 他不想死。 这是他的婚宴,怀里有最心爱的女人,人生最美好的一切刚刚展现在他面前。 长袖挥出的血影击中战枫的身体! 致命的攻击! 雷霆轰裂般的剧痛! 血雾弥漫出猩红的暗影,将山谷中的阳光遮蔽! 战枫情知自己无法避开暗夜罗的攻击。 所以他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 全力往前冲! 任何人遇到这种惊神泣鬼的功力,这种毁灭般的剧痛,也会为之心魂俱裂,至少会为思应对之策而稍作犹豫。 但战枫没有。 因为他要的就是死。 遮天蔽日的血雾中。 战枫化身为刀! 刀就是战枫! 刀—— 幻成一道长长的蓝芒。 暗夜罗错了。 他可以杀死战枫。 但是战枫死之前也可以将刀送入他的胸膛! 暗夜罗急退! 已! 晚!! 暗夜罗长袖挥出第二波血雾! 也—— 已!! 晚!!! 幽蓝的刀芒裂空而至! 血雾在山谷淡淡散去…… 阳光透进来。 初夏的风带着青草和花的香气。 一串血沫呛咳着从她嘴角涌出,血沫越涌越多,她的面容渐渐苍白如纸,鲜红的喜袍衬得她更加凄艳。抱住暗夜罗的双臂颤抖无力,但她依然抱得很紧。 “罗儿……罗儿……” 她吃力地仰头端详暗夜罗,见他无恙,宽慰的笑容缓慢地扯动她涌着血沫的唇角。她的腿再没有力气,身子向地面坠去,一把幽蓝的刀插在她的后心,如注的鲜血浸满红裳,血红鲜红,分不清楚哪是衣裳哪是血。 暗夜罗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喉部“格格”痉挛,手指“格格”痉挛,望着她嘴里血沫喷泉般涌出,极度的恐惧令他面孔涨紫。他仰天大叫,悲愤的气流惊散了空中所有的飞鸟,可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在那一刻—— 她扑身抱住暗夜罗,用她的背挡住了战枫的刀! 战枫大惊! 他认出了她,他想要将刀气收回!然而,他用所有的仇恨练就的这一刀,只有死,没有生,他已经把将近二十年的生命揉进了这一刀里,他要与暗夜罗同归于尽! 当刀插入她的后心。 战枫可以感受到刀刃裂开她的骨血。 当刀插入她的后心。 剧痛在战枫体内迸裂,暗夜罗的攻击,她狂涌而出的鲜血,让他身子还在空中时就已痛得死去。 那一瞬,他想要再看她一眼,不管她是“谁”,他都想要再看她最后一眼!可是,他只看到血雾中她淡淡的背影,她的身子滑落地面,她吃力地抬起头…… 她望向的却是暗夜罗! 身下是茵茵的草地,鲜血在她的后心和嘴角静静涌流,依偎在暗夜罗怀中,她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他的面庞,眼中有大海般的深情。 “罗儿……” 她轻唤他的名字。 “罗儿……” 她望着他,泪水滑落脸颊。 她的声音如此轻婉,像是怕吓到他。 暗夜罗用力摇晃她的肩膀,怒吼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就让战枫的刀刺入他的胸膛好了,他不会死!只要有她,他不会死!纵是千万把刀齐齐刺入他的胸膛,为了她,为了跟她在一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死! 这是他的婚宴啊。 她要嫁给他做他的娘子,一切都美好得让他不敢呼吸,生怕一呼吸惊觉不过是场梦。 他恨她! 她为什么要挡那一刀,他不会感激她,他只会恨她!他恨她!他要摇散她,让她永远永远不要在他面前死!! 她嘴唇苍白,手指冰凉,吃力地拭去他脸上的血泪: “罗儿……对不起……” 暗夜罗悲愤道:“我不会原谅你!” 她的手指轻抚过他的脸,声音虚弱如丝:“姐弟……终究是无法成亲的……”她唇边惨淡的笑容,“不要伤心……记得啊……姐姐爱你……”暗夜罗身体颤抖,心痛如焚,血泪淌满他的面颊。 她抚上他的眉心,那颗殷红色朱砂。她的眼神哀怜不舍,缠绵着万般柔情,血沫从她的嘴里大口喷出。 暗夜罗狂乱嘶吼:“不——!!”用什么,用什么可以留住她?!他恨不得苍天变色日夜颠倒生灵涂炭!只要她不走!用什么来交换都可以! 然而,诡异地—— 她的眼神忽然一变。 冰冷。 异常冰冷。 像热水中忽然溜进一条冰冻的鱼。 狂乱悲恸已入疯癫的暗夜罗被她忽然冰霜般的眼神错愕,那眼神,那仇恨的眼神…… 待他有意识时,眉心朱砂处已被刺入了一根簪子! 她将一根簪子刺入他的眉心! 鲜血自眉间狂喷! 暗夜罗巨吼! 她急退,身轻如燕,丝毫不似身受重伤垂死之人!鲜红如朝阳的衣裳,她迎风而立,初夏阳光灿灿生光,红衣飒飒飞扬。 那眉眼!那神态! 她怎会是暗夜冥…… 她明明正是烈如歌! 雪笑了。 他把琴弦拨响,美妙的乐符跳跃在初夏的山谷间。对如歌眨眨眼睛,他晶莹绝美的脸上绽开调皮赞许的笑容。 战枫挣扎着从草地撑起身子,望着好似浑然无伤的她,一抹狂喜自他幽蓝的眼底荡开。 黑翼和薰衣大惊失色,一切发展得如此之快,仿佛一瞬间情势已急转直下。 玉自寒在轮椅中坐直身体,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下 那一日。 雪告诉如歌:“眉心是暗夜罗的重穴。” 当年暗夜冥正是重创了暗夜罗眉心,才使得他闭关养伤十九年。 “但是,没有机会。”如歌皱眉。她和雪、战枫就算加起来,也无法攻击到暗夜罗近身,更别说碰触到他眉心。 雪往她的木桶里加些热水。只有在如歌洗浴的时候,四周才没有暗河宫的人。 花瓣在水面飘荡。 “只有一个机会。” 如歌凝神细听。 “有一个人可以令暗夜罗心神大乱,在她面前,暗夜罗会脆弱无助得像个孩子。” “你是说暗夜冥?” “是。” “可是她死了。” 雪拨弄花瓣,轻笑。 如歌凝视他,目光澄静:“我以为,你说的所谓魂魄转移不过是权宜之计。” 雪眨眨眼睛,笑道:“臭丫头,越来越难骗到你了!那上次你因为这个难过,是作戏给暗夜罗看的吗?” “他一定会监视你我的。”如歌苦笑,“不过,一开始听你那样说,你把别人的魂魄放入了我的体内,确是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雪紧张地望着她。 如歌瞪他:“当然会难过啊,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哦……就只有这些吗……”雪很沮丧,愤愤地拍打水面,激起小小的水花。 如歌想了很久:“你是说,她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可以让暗夜罗以为她在我体内复生?” 雪拍掌:“好聪明。” “暗夜罗怎会分辨不出暗夜冥呢?”他和她那样熟悉,怕是每个动作每个神态都熟稔于胸。 “当一个人狂热地沉浸在期盼中,纵有些疑点也会被他视而不见。”雪轻笑,“暗夜罗对她的爱早已癫狂。” 如歌沉思。 “我并不了解她,如何才能扮得像?” 雪叹道:“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子,世间所有的温柔本就是相似的。”玉自寒亦是一个温润的人,如歌虽不了解暗夜冥,可是她对玉自寒的温柔体会至深。 “有些往事我并不知晓。” “你只需知道一点即可,暗夜罗恐怕也不愿她将所有的往事统统记起。” 如歌点头。她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 薰衣。 自从暗夜绝死去,薰衣在暗河宫再无牵挂。以往薰衣虽然背叛过她,可是她相信这次应该不会再被出卖。 木桶中的水渐渐变凉。 如歌的眼睛也渐渐染上凉气,她面容俏杀,嘴唇抿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会用所有的力量去诛杀暗夜罗! 哪怕—— 这种方法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随后的日子里,雪每日喂她喝下自己的血,他用那些血在她体内积聚起一种能量,来抵抗住战枫致命的一击。 战枫必定会刺杀暗夜罗。 可是,纵使入魔后战枫功力大增,也只不过能给予暗夜罗轻创。 只有“暗夜冥”濒死那一刻。 真正的暗杀开始! *** *** 眉心欲裂! 烈焰焚烧般的剧痛,自眉心重穴撕裂而下! 暗夜罗大痛,震身而立,血红衣裳激烈怒扬,他面色惨白,反手拔下刺入自己额中的利器! 一根梅花簪,泛出黄金般的光泽。 梅心原本应该是嵌有宝石之物的,如今却只有一个凹陷。簪子的尖处有新鲜的血,有陈年不褪的暗红血渍。 他认得这梅花簪! …… 小暗夜罗将梅花簪小心地收进怀里,仰起小脸笑: “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啊。” …… 她将簪子刺入他的眉心,眼中是仇恨的血红,仿佛他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她最恨的仇人: “你杀死了飞天!!” …… 她唇边惨淡的笑容:“不要伤心……记得啊……姐姐爱你……” …… 眉间,鲜血狂喷如注! 暗夜罗惊痛巨吼,他浑身颤抖,像重创濒死的野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是一场骗局! 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渴盼、所有重新开始的希望都不过是踏进了一个荒诞的骗局! 血流淌暗夜罗满脸,斑斑血迹将他苍白的脚趾也沾染,他痛吼道: “你究竟是谁?!!” 如歌红衣鲜艳,双眼亮如火炬: “我是烈如歌。” 一年前的她,会觉得用这种手段袭击暗夜罗非常可耻。然而,如今她对暗夜罗的恨早已使她不在意使用任何手段。 有时她想,或许在她的体内流淌的也是黑色冷酷的血。 暗夜罗痛眯双眼:“你居然假冒她!!” 如歌道:“纵使暗夜冥真正复生,她对你的恨未必比我少!” “不——!” 暗夜罗厉声嘶吼,眉心血柱如箭般急喷:“她不恨我!她爱我!我才是她最爱的人!” 红玉凤琴自中间裂开! 七根琴弦竟然是完整的一根! 银色如飞龙,带着闪耀的空灵,划破天际,箍扼住暗夜罗的脖颈! 雪的攻击正如乐曲般美妙。 他不准备给暗夜罗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一次—— 暗夜罗必须要死! 猩红的血衣,苍白冰冷的脚趾,眉间喷涌的血河,凄厉残艳的双唇,掌中尖锐血污的梅花簪,暗夜罗疯狂痛呼旋转如陀螺,血花飞溅茵茵青草地,满山满谷皆是血腥。 银色琴弦收紧。 暗夜罗的功力急剧消散中。 剧痛撕裂他的身体,视线已是一片血红,暗夜罗失去控制地旋转。他看到了黑翼,黑翼沉默如古井,他收养他,传授他武功,将他派到银雪身边化名为有琴泓,他一直以为黑翼是最忠心于自己的,然而此刻黑翼的眼中只有漠然;他看到了薰衣,从小他将薰衣送到烈火山庄,并且让她的母亲死在她的面前;他看到了眼中满是仇恨的战枫;看到了轮椅中失去视觉听觉声音和双腿的玉自寒;看到了十指收紧琴弦的雪…… 山谷中的风自他耳边呼啸而过。 暗夜罗觉得那样冷。 原来,他是如此寂寞啊…… 生命流逝中,暗夜罗看到了如歌。 她红衣鲜艳如初升第一抹朝霞,俏丽地站在初夏阳光里,嘴角有血迹,可是活泼的生命力让她的面容灿灿生光。 暗夜罗恨极了她! 是她一手毁掉了他所有的幸福!或许暗夜冥已经重生,是她扼杀了她的生机!她让他陷入狂喜,然后又给他致命的一击! 暗夜罗张开双臂,纵声狂笑: “来吧!用我的死亡毁灭一切!!” 这声狂笑惊破天际! 暗夜罗的身体伴随猩红血衣炸飞四分五裂! 这是一 暗夜罗最后的攻击! 血雾漫天,凌厉如鬼的杀气,向山谷中所有的人杀去!他纵然要死,也要让他们全部死去! 黑翼、薰衣飞身急退! 雪挥出雪花,晶莹飞舞,舞出一尺见方的雪盾。 如歌也可以急闪躲避暗夜罗最后的一击,因为体内有雪的灵血,她并没有受多么重的伤,应该可以躲得过去。 可是,她知道玉自寒和战枫无法躲过这一击! 玉自寒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行,全身的功力早已被暗夜罗废去。而战枫,方才那一刀和暗夜罗的反击使得他五脏重创,也完全没有离开的气力。 轮椅中,玉自寒感觉到摄人的杀气正在向自己噬来。 他轻轻咳着。 清远的眉宇间有淡定的光华,双肩虽然单薄孱弱却没有惊惶和畏惧。咳嗽着,他唇边有淡然的神情。不畏惧,但他并不想死,只要她还活着,哪怕他全身废去双臂亦瘫软无力,也想要和她呼吸同样的空气。 血泊中,战枫却闭上眼睛。只有死,可以洗清他一身的罪孽。 玉自寒和战枫相距甚远。 如歌只能选择一个。 那一瞬,其实她并没有进行选择的时间!她飞身扑向玉自寒,这是她大脑中的第一个反应! 然而—— 不!可!以! 她的身子戛然僵住,望向战枫。他仰面躺在草地上,深蓝布衣染满血污,右耳的蓝宝石黯淡无光。鲜血从他嘴角汩汩流淌,天命刀依然紧紧握在右手,五官是等待死亡的冰冷漠然。 战枫。 冷酷无情又愚蠢莽撞的战枫! 可是,他的命运原本是应当由她来承受的啊。 还有那样爱她的爹…… …… “如果战枫危害到你,就杀了他。” 烈明镜已经转过了身子,满头浓密的白发,被夕阳映成晕红的色泽,他的影子也是晕红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当如歌用身子护住战枫时,泪水滑落她的面颊,紧紧抱住战枫,紧紧闭上双眼,她不能让自己去看玉自寒。 山谷里浓重窒息的血雾。 无边无际的猩红。 如歌紧紧抱住战枫,用她的背为他抵挡一切攻击。她失去了逃离的机会,她也不打算逃离。 对不起,玉师兄。让我陪你一起去死好吗?对不起,我要救战枫。等我们到了天上或者地府,我会去找最好的竹子,为你建一间最好的竹屋。 望着如歌,雪晶莹美丽的面容变得哀伤,血雾中,白衣依旧耀眼,却仿佛闪耀着无尽的泪光。 她爱的终究也不是他啊。 他轻扬十指。 雪花悲伤地飞舞,像漫天的泪在劝说着什么。 雪执拗地摇头。 雪花悲恸地飞入他的身体,他的身子瞬间透明,嘴唇亦透明,长发亦透明。 然后—— 轰然飞散!! 如暗夜罗一般。 雪的身体飞散开来。 飞散成漫天雪花…… 寂静的山谷,猩红的血雾,晶莹的雪花,交织着,纠缠着,如一波一波透明的海浪,如一阵一阵呼啸的山风…… 激烈。 终于静止。 山谷中没有人死去。 只是—— 人世间消失了暗夜罗和雪。 *** *** 就像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时间和空间自她身边抽离,可以听到小溪欢快的流淌,可以听到瀑布雄美的飞溅,可以听到阳光在草尖轻轻舞蹈,可以听到风抚弄野花的花瓣…… 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如歌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一片白色。 渐渐变淡,渐渐透明,草地上渐渐幻出一个晶莹剔透的人影,初夏的阳光中,那身影七彩夺目光华璀璨。 他轻轻躺在草地上,瞅着如歌,笑容透明而忧伤: “嗨,丫头……” 如歌怔怔望住他,冰冷一点点一点点自心脏传到指尖,又从指尖传回心脏,她的声音轻得像飞雪: “你说过,永远不会再离开。” 雪笑得那么美丽:“傻丫头,我骗你啊。” 如歌轻轻歪过头,目光怔忡:“你骗过我很多很多次,你知道吗?”泪水怔怔落下,她闭上眼睛,“骗我,很好玩是不是……” 雪有些慌了,他伸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如歌避过他的手,嘴唇抿得很紧,良久,她睁开眼睛,眼中有悲愤:“你的生命跟战枫和玉师兄的生命有什么不同!你以为,牺牲掉你而大家活下来,会生活得很快乐对不对?!” 雪苦笑:“我不想死啊,臭丫头……”可是,若是她死了,他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忽然,他瞋目瞪她:“你也骗了我啊!答应要好好爱我,用力爱我的,可是你何曾真正抽出一天的时候来爱过我呢?!死丫头,恨死你了!” 光华穿透他的身体。 他悲伤得仿佛随时会消散掉。 如歌摇摇头:“我没有骗你。你看,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爱你了……只是……你一定要消失吗……” 雪哭了。 他像小孩子一样哭了。 “恨死你了!死丫头!为什么现在才有时间爱我呢?!来不及了啊,怎么办……” 如歌抱住他,她弯下腰,把他的脑袋抱进自己怀里,轻声道:“来得及啊……让我和你一起消失,你消散在什么地方,我也消散在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重生,我也在什么地方重生……我会用以后所有的时间来努力爱你……” “如果努力还是无法爱上我呢?”他最伤心的问题。 “那就再努力。” “再努力还是不行呢?” “那就再再努力。” 在她怀中,雪笑容苦涩:“直至现在,你依然没有爱上我吗?” 如歌心痛如绞,泪水浸疼她的面颊。 “一点也没有吗?” 雪吃力地撑起身子,屏息端详她的神情。 “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吗?……” 如歌恨不得立时杀了自己!她咬住嘴唇,痛得嘴唇煞白,十指握得死紧,心中阵阵刀绞的痛:“我……” 雪晶莹的手指捂住她的双唇,微笑,像一朵绝美透明的白花在春夜飞雪中盈盈绽放。 “那多好……这样,我离开了,你也不会太过伤心……” 漫天飞雪。 雪花盈盈飞舞。 灿烂的雪光,明亮耀眼,通透无暇,雪的身子就如一团光芒,没有重量,光华万丈。 雪轻轻笑着: “把一切都忘了吧……” 如歌的泪水渐渐风干: “让我和你一起消散。” “玉自寒呢?”他问她,心,抽痛得麻痹。 如歌仰望天空,蔚蓝的天,一丝白云,盈盈飞雪。她的声音轻如山谷中的风: “就让我和你一起消散吧。” 那是她答应过的,是她亏欠他的。 雪凝望她良久良久。 终于,他笑如百花盛开:“好,那就让咱们永远不分离。” 雪花自他体内飞出。 优美地旋舞空中。 几千几万片雪花飞入她的体内,她的身子亦渐渐透明,她微笑着握住他的手,两只晶莹剔透的手握在一起,美如仙人的画。 慢慢地—— 她“睡”去了。 雪长久长久地凝视草地上红衣鲜艳的她。 他俯下身。 在她双唇印下一个吻。 万丈光芒穿过他的身子,闪耀,跳跃,滴溜溜旋转出七彩的霞光。光芒愈来愈盛,刺得人眼发痛,“轰——”的一声,光芒在寂静中散成无数绝美的碎片。 远处轮椅中的玉自寒震了下。 喉咙轻“啊”出声。 丫头…… 没有骗你…… 就算消散了,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未完待续) 尾声 白雾终年缭绕的山中。 有一间竹屋。 竹屋青翠鲜绿,屋边开满星星点点白色粉色的野花,黄绿翠羽的鸟儿在林间飞来飞去。 “要进去吗?”竹屋外茂密的树林里,黄琮轻声问玄璜。他们找寻了十一个月,才找到这里。 此时天下初定。 皇上将皇位传于敬阳王,暗河宫彻底自人间消亡,烈火山庄和天下无刀城亦遭到重创,江南霹雳门反而以惊人的速度在武林崛起。但随着战枫回到烈火山庄,情势有了新的变化。 战枫比以前更加可怕。他幽蓝的卷发仿佛挂满冰霜,眼瞳冰冷阴厉,浑身上下的冰寒之气令人窒息。在他回到烈火山庄的第一天,裔浪就神秘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战枫执掌下的烈火山庄势力迅速复苏,与江南霹雳门一北一南互相对峙。 江湖,没有永远的平静啊。 竹屋升起袅袅炊烟。 有轻轻的笑语从里面传出来。 玉自寒微笑着坐在轮椅中,望着灶台前忙活的如歌。 她的额头满是汗珠,脸颊红扑扑,阳光照在她稍许凌乱的发梢,有种金色透明的美丽。她吐吐舌头,转身看他: “你饿不饿?马上就好了啊,再等一下!” 他笑着摇头:“不饿。”说着,他对她招手,让她来到自己身边。如歌在他膝边蹲下,仰起头,关切地问:“怎么?是身子不舒服吗?” 那日山谷一战,待她醒来后发现雪已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一件雪白的衣裳。她原本想随雪而去,但是轮椅中失去了武功、没有了视力听力声音和双腿的玉自寒使她最终留了下来。 玉自寒当时病得极重。 有无数次,她以为他再也坚持不到第二天。 然而,渐渐地,他却好转了起来。并且,他的眼睛、耳朵和声音都奇迹般地恢复了。 应该是奇迹吧,如歌感恩地想。 玉自寒掏出一方绢帕,淡笑着擦去她额头的汗珠:“不要太累。早饭就算不吃也没关系的。” 如歌瞪他: “乱讲!怎么可以不吃饭!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的人!” 他轻咳一声,微笑。 “还笑!待会儿要罚你!”她恶狠狠地瞪他。 “好。” “罚你吃四个烧饼!” “好。” 她想一想:“罚你跟我一起做烧饼!” “好。” 这么容易就答应?不好玩。“罚你唱歌给我听!” “……好。” 玉自寒苦笑,他唱歌很难听的。如歌拍手大笑,就是嘛,看他为难的样子才有趣啊。 听到竹屋里欢乐的笑声。 黄琮不由得也微笑了。 玄璜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低声说:“回去吧,不要打扰他们。” 热腾腾的烧饼出炉了! 如歌深吸一口烧饼的香气,得意地笑:“我做的烧饼可是天下无双哦,又香又酥,师兄你好久都没有尝到了呢。” 玉自寒温柔地笑: “果然好香。” “是吧,呵呵,”她将一只烧饼放到他手中,“快趁热吃啊。” 他低头打量烧饼: “不过,只是烧饼的画像是少了点什么。” “咦?”她一头雾水。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朱红的东西,捏在手上,轻轻勾描几笔。金黄的烧饼,淡红的雾中美人。美人如月,美人如雪,姿态妩媚,神情却端庄。映着金黄的底色,简洁优美,使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他唇边的笑容轻灵优美: “丫头,这样烧饼才漂亮嘛。” 如歌惊疑地瞪住他: “你——究竟是谁?!” Happy ending:)(未完待续) 番外 昆仑山。 漫天飞雪。 “你决定要做仙人了吗?” “对。” “要经过一百年的严寒,才能使冰成为你的骨,雪成为你的肉。纵使你已有深绝的功力,但这痛楚只怕也承受不住。” “我可以。” “即使你变成了仙人,也无法左右天命。” “但是我可以保护她。从她一出生,就保护她!” “痴心的孩子……” 白须白发的老人无奈地叹息。 “她不会记得你。” 少年笑得像梨花一样甜: “一百年的严寒算得了什么,反正她还要很久很久才能转世;她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会记得她。这一世她已经吃了很多苦,我不要她的来世还很辛苦。我要成为仙人,记着她,等着她,从她一出世就开始保护她。” “她并不爱你。” 少年沮丧地低下头:“师父,你不要总提醒我好不好?我觉得……她说不定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 老人摇头叹息。 “傻孩子,你知道成为仙人,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一百年的严寒啊。”师父不是说过了嘛。 “仙人是不死的,不死的寂寞与孤独,你可以承受吗?” 少年想了想。 “但是,忍受了寂寞和孤独,就可以一生一世守候她。”少年微笑,“我觉得很值得。” 老人眼中有忧愁。 “还会有一个诅咒。” “诅咒?” “当你成为仙人的那一刻,当你变成不死之身,会有一个诅咒降临在你身上。” “为什么?” “你想要获得仙人的神力,也必定要付出一些代价。世间的道理岂非一向如此。” “会是怎样的诅咒?” “只有你成为仙人的那一刻,才会知道。” 少年惊怔。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 “你再好生想想。” 少年有些恐惧,如果那诅咒会伤害到她,他成为仙人还有什么意义呢? “师父,求求你告诉我,那诅咒是对我而下吗?会不会对她有伤害?”少年哀求老人。 老人望着心爱的徒儿,终于心软了。 “诅咒只会伤害你。” 少年笑了:“啊,那就没关系,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只要不会毁掉我的脸。我可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啊。” 少年白衣如雪站在昆仑之巅,绝美的容貌灵动剔透如漫天飞扬的雪花。 老人长长地叹息。 他知道这徒儿是世上最固执的人,只要他打定了主意,没有人可以拉回来。 漫长的岁月…… 一年年花开花谢,一年年春夏秋冬…… 没有人烟的山洞。 迷路的小鸟偶尔飞来一两只,拍拍翅膀,啄些草籽。 山洞很深。 小鸟的叫声无法传到山洞深处。 那深处,有万年寒冰,厚厚的冰层中,有通透流光的雪影。 一年年花开花谢,一年年春夏秋冬…… 冰层中的影子渐渐清晰。 他会慢慢动一动,会笑,笑容美丽得似乎连冰都可以融化掉。 一年年花开花谢,一年年春夏秋冬…… 万年寒冰碎裂掉。 冰层中那绝美的人睁开眼睛。 这一刻。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她永远不会爱上你。” §§《烈火如歌》番外 明晓溪·‘9年特辑’ 三天过去了。 如歌苦恼地用手托着脸,看着雪喜滋滋地将一件件雪白美丽的衣裳在竹塌上铺开。他早已不穿玉师兄的青色衣衫,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如光芒般隐隐闪耀的白色锦袍,华丽异常,简直令人睁不开眼睛,却丝毫没有俗气之感,反而灵动脱俗,衬得他晶莹剔透,光华无限,宛如天界盛宴中的仙人。 “那个……” 忍了又忍,如歌还是忍不住问道: “……玉师兄他……” “你看这件好看吗?” 挑出一袭白衣穿在身上,雪转过身,眉间充满喜悦。那白衣也不知是什么质料,柔软至极,一阵轻风就将它吹得盈盈飞舞,风姿卓然。 如歌眨眨眼睛,点头道: “好看。雪,玉师兄他……” “这件呢?” 一件如冰如玉的长袍,眉目如画的雪顿时多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孤傲,他渴盼地望着她,期待她的赞美。 “也好看。”她回答,又急忙问道,“你能活着自然是好,只是你为何是占用了……” “这件呢?” 又挑出一件白衣穿上,雪妩媚地斜她一眼。这袭白衣竟是有些透明的,影影绰绰竟是能够看到他修长美丽的身体,甚至胸部那嫣红的两点…… “啊!” 如歌满脸羞红地捂住眼睛! “哧,胆小鬼,”雪吃吃笑道,半晌才恋恋不舍地将那件衣裳换下,又细细挑了挑,决定道,“好了,我今日就穿这件。” 一袭白色的纱袍。 质料细软又有风骨,洁白如盈盈细雪,衣襟、袖口滚有鲜红色的繁复精美绣纹,映得他明眸流转,唇红齿白,长身玉立,绝世风华。 “真好看!” 如歌鼓着掌,笑颜谄媚道。 “哼。” 娇嗔地横她一眼,雪美滋滋地扯住她一起站在铜镜前,瞅着镜中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影,道: “你瞧,是不是很相称?” 铜镜里。 一袭白衣,一袭红裳。 他洁白如雪,她鲜艳如火,而他的白衣中带着她的红色,互相映衬,恍若交融,令人神恍。两人真真如同璧人一般,仿佛曾生生世世都如此相生相伴。 “雪……” 脑海中恍惚闪过一抹碎片般的光芒,就如亘古苍穹中遥不可及的星辉,如歌愣愣道: “为何好像……” 而只是这么一晃,又所有感觉都消失了。 如歌错愕地眨眨眼睛。 忽然发现铜镜里的雪眼中含泪,神情中似有无比凄婉,恍然已寂寞了几生几世,寂寞得心都要碎掉。 “你……” 手足无措,不敢去看他神情中的悲伤,如歌仓促间胡乱道: “雪,为何你始终喜欢穿白衣呢?” “哦。” 掩住眼中的泪意,雪嫣然一笑,道: “这是个好问题。” 又将她扯回桌边,雪席地跪坐,一边剥着石榴,一边慵懒道: “因为啊,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傻丫头,整日都穿着白色的衣裳,她最喜欢白色,傻乎乎地自以为她穿白衣最好看。所以,为了讨她欢喜,为了让她能认出来我,我也就只能穿白衣了。” “啊。” 如歌傻傻地张大嘴巴。 “那就是你前世的恋人吗?” 心中突然有莫名的滋味,如歌傻笑道。 “唔。” 漫不经心地应道,雪的手指剥出一颗颗玛瑙般剔透鲜红的石榴籽。 “也就是说,”如歌讪笑道,“你前世的恋人暗夜冥……” “她不是。” 雪的脸冷了下来,恨恨道: “暗夜冥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也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哦,除了是她生下你。那些什么暗夜冥的转世,只是当时用来骗暗夜罗的鬼话,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如歌再次傻住,苦笑道: “你确定你没有弄错吗?我真的是你前世的恋人?为何我一点记忆也没有?” 继续剥着石榴,雪瞟她一眼,道: “想不起来是你的福气,傻人有傻福。” “啊,哈哈,”灵光一闪,如歌低呼道,“我知道了!你又在骗我对不对?反正前世什么的也无从可考,所以你在骗着我玩!我才不会上当呢!” “真是好心没好报!” 雪没好气地瞪她,道: “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从小就喜欢穿一身红衣?” 如歌迷蒙着双眼,支吾道: “那需要什么原因呢?喜欢就喜欢啊。” “哼”了一声,雪鄙视地正待同她说,如歌突然“呀”地一下,两眼闪光,震惊道: “我想起来了!那是因为,前世的你与我是一对恋人,你最喜欢红色,常常喜欢穿红色的衣裳,故而转世后的我,为了不忘记你,为了让你欢喜,也就最爱穿红衣了!” “你……” 雪大惊之下,霍然起身! 眸底闪出泪光,他颤抖地望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唇片亦剧烈发抖,整个人仿佛要晕过去一般! “哈哈,我说对了是不是?” 如歌喜得拍手。 “你……你……”雪的声音抖得无法成声,又悲又喜,“……你终于……” “哈哈哈哈!”如歌笑得打跌,“你就是准备这么来哄骗我,对不对?什么前世呀今生的,喜欢什么颜色就穿什么颜色啊,哪有那么多原因。哈哈,你才骗不了我呢!” 雪呆呆地痴立着。 直至笑得前仰后合的如歌察觉到气氛怪异,笑着朝雪望去。却见雪竟如同失魂落魄一般,身子阵阵颤抖,面色苍白,唇片苍白,脸上有蜿蜒流淌的泪芒。 “你怎么了?” 连忙扶住他,如歌慌张道。 “……” 颓然坐下,雪呆呆傻了很久,才黯然失笑,摇了摇头,道: “无碍。只是没有骗到你,心中有些不甘……” “哦,呵呵。”如歌干笑着,心知似是自己说了错话,害得他伤心了,却也不敢多问,“没啦,其实我刚才都已经相信了……你、你已经骗到我了……” 谄媚地为雪剥着石榴,如歌心惊胆战地终于看到他的面色神色渐渐恢复正常。又伺候着他吃了一些石榴,见他的心情似乎又好起来,如歌便讨好地凑过去给他捶捶肩膀,待得他心情似乎更愉悦了些,方小心翼翼道: “雪,那个……你还活着,能见到你,我很开心很开心!只是,你似乎是占用了玉师兄的身体……” “没错。” 半眯着眼睛,雪说道: “当日为了帮你救玉自寒,我散碎的灵魄大多飞入了他的身体。如今拼凑起来,能够醒转,自然也只能在他的体内。” “那……” 如歌怔仲。 “如果你要我,那往后他的这具身体就归我了。如果你要他……”垂下眼睫,雪慢吞吞道,“……那就彻底散去我仅存的这一点灵魄。” 如歌呆住。 她呆呆地望住他,心如刀绞。 “你好生想想,”翻个身,雪在凉塌上打个哈欠,似要睡去,“想好了,有决定了,就跟我说一声,总是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 *** 夜深了。 如歌呆怔地坐在竹林最深处。 默默流泪。 优美的玉指轻轻捻起她落下的泪珠,如歌陡然一惊,仰首看去,雪正出神地望着指尖那颗晶莹的泪水,神色复杂,长叹道: “这眼泪总有一半应是为我而流吧。” 如歌慌张拭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结巴道: “你、你还没睡。” “总算你这死丫头还有点良心,”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雪掏出一只宛如用冰雕成的袖珍小盒,小心翼翼将她的那滴泪水收进去,“我还以为,你会想也不想,就要求我把你的玉师兄还回来,不管我的死活呢。” “……” 如歌呆呆无语,泪水又流。 “好了,好了。” 见她这副模样,雪的心瞬时软成一片,他眉心轻蹙,叹息着用手帕细细拭去她的眼泪,道: “我是哄你玩呢。我的灵魄也就只能坚持这几天,到了明日清晨,你的玉师兄就会回来了。” 如歌的泪水突然流得更急。 “不舍得我啊……”眼底盈满喜意,雪瞅着她,痴痴一笑,忽地咬了咬牙,道,“或者索性我就杀死玉自寒!抢了这具身子!拼得多辛苦几年调息,我就不走了,留下来陪你!” 如歌吓得猛烈摇头! “哼!” 雪心中气苦,抓起她的手,狠狠在她手背咬了一口,直待咬出血来,才略微解恨,哀怨道: “早知你是这样一副铁石心肠,我就不该爱上你,这世不该爱上你,上一世不该爱上你,生生世世都不该爱上你才对!” 竹林中。 星光如碎芒。 两人席地而坐。 久久,如歌倦极,头一点一点,眼皮再也睁不开。雪欲将她抱回竹屋去睡,她摇头,困倦地靠在他的肩旁,道: “让我陪你这一夜吧,明早……明早你就要离开了……” 雪痴痴地凝视她。 忽而一笑。 顺着她的心意,让半昏睡的她枕在他的腿上,林中的萤火虫盈盈飞舞,点点闪闪。痴迷不舍地望着她,雪的手指轻柔缓慢地梳理她乌亮的长发,一缕一缕。 “……雪,你还会回来吗?” 似在睡梦中,她的眼睫微微颤动,有可疑的泪光。雪的手指从她的乌发,慢慢移至她的脸畔,良久,嗔笑道: “会的。” 竹林中,萤火虫如雪如星。 “……我怎么会舍得你这个坏丫头啊……” 夜晚的竹风中,一声痴情的叹息,恍若昆仑山亘古飘舞的雪花。 *** *** 第二日的清晨。 当如歌自竹塌睁眼醒来,守在她床边的已是青衣如玉的玉自寒。他的神态举止一如往昔,每日里的作息习惯亦全然未改,如歌悄悄地观察他,发现他似乎也没有察觉这三天的异样,甚至身体变得更好了些。 “是想去哪里玩吗?” 放下手中的书卷,玉自寒含笑望回一直偷偷瞅着他的如歌,神情温柔而宠溺。 “呃……” 如歌慌忙点头,道: “是、是啊!我想去……画画!” “画画?”玉自寒微有诧异,鲜少听到她有画画的兴趣。温和一笑,他拿出纸墨来,“好。这里恰好有些不错的纸墨,你想在哪里画,画些什么?” “我们去画荷花吧!” 林外的交战似乎已经停歇,而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格外好。 “好。” 玉自寒微笑颔首。 *** *** 深夜。 林外的池塘。 幽蓝的天命刀恍若褪去了那层血红的腥芒。 墨蓝色的布衣。 战枫沉默地坐在荷塘边。 满池盛开的荷花。 是他独自一人,几日几夜辟出池塘,灌满水,栽满荷花。并不到荷花绽放的季节,他便用内力,将池水温暖,使那美丽的荷花盛开。 她来了。 鲜红如火的身影。 她毕竟还是喜欢荷花的。 虽然。 她早已不喜欢他。 *** *** 竹林中。 一只又一只的信鸽飞来。 眼瞅着信鸽飞来的越来越频密,玉自寒却依旧温静如玉,每日里不急不徐地练字看书、陪她玩乐、教她画画,如歌心中愈来愈是不安。 “师兄。” 宣纸上的墨荷意境空灵,亭亭玉立,如歌欣喜自己的绘画技艺进步如此之快,又谄媚了玉师兄高超的教导之功后,愕然看到又一只信鸽仿佛千山万水跋涉而来,它身上被射了一只箭,脚上亦有伤,艰难地飞落在竹林的地上。 如歌怔怔放下手中的笔。 “师兄,要不然我陪你回去吧。” 小心翼翼为那只鸽子清洗包扎伤口,如歌对玉自寒道。沉思地将小竹筒中的纸条收起,玉自寒静了静,摇头道: “无妨。” “局面越来越不好了,是吗?” 如歌担忧地问道。若是一般可以处理的事情,玄璜他们自己便解决了,并不会这样一直传消息进来。 竹林浓密。 竹叶在静静的风中细细簌簌。 “无妨。” 玉自寒仍是摇头,他温颜提起笔,重新铺好一张纸。他深爱水墨,却知如歌更爱水粉。碧色的荷叶,粉色的荷花,色彩清雅绚烂,灵动莹然,如水如波,如歌看得心花怒放,立时忘却了心中的担忧。 玉自寒含笑望她。 他只愿,她能远离世间的纷扰杀戮,无忧无虑,开心自在。 七日后。 夜晚。 云彩遮蔽住一轮弯月时。 玄璜入到竹林内。 恭敬肃然地向玉自寒回禀近日来朝堂中敬阳王和景献王的连番举动,各地纷起的战乱,和江湖中的血雨腥风,玄璜的神色间有浓浓的焦虑之态。 玉自寒静默聆听。 他的眉心几次蹙起。 心底长叹。 玉自寒缓缓站起,负手而立,一身青色衣衫,他的身影静如寒玉,久久不动。 竹屋内。 如歌正是熟睡。 细腻轻柔的红色寝衣,她睡得两颊暖红,睫毛不时轻颤,甜红的小嘴微微嘟着,似嗔似喜,不知正在做一个什么样的梦。 窗子半开着。 吹进一阵夜风。 睡梦中的她却呢喃着将锦被蹬开,凉着身体,娇憨地继续沉睡。 恍若宠怜无奈的叹息。 在她的床畔,渐渐盈聚起细碎的雪光,点点闪闪,盈盈细细,千万点,万千片,似飞舞着,似旋转着,织成一层透明晶莹的雪幕,将那微凉的夜风挡住,生出丝丝暖意,温暖着像顽童般踢被酣睡的她。 她似是睡得甚是舒服。 无声呢喃。 动了动。 小嘴弯出甜甜的弧度,似正在梦中笑着。 不知多久。 轻盈温暖的雪幕上,显出一层水波纹般的涟漪,自窗外的竹林间悠悠传来一道凡人无法听闻的苍老声音,道: “痴儿,还不回昆仑山么?” 细盈的雪花幽幽飞舞,无声回道: “师父,徒儿哪里也不去,此生就守在她的身边。” “如此你将无法化回人形。” “若是灵魄重聚,化为人形,需上百年之久,又有何益?”细碎的雪芒哀怨无比,“徒儿只愿能日日夜夜看着她,守着她。” “痴儿……” “师父,那诅咒可有破解之法?”绝美的雪芒凄楚飞舞,“徒儿觉得,她或是爱着徒儿的,只是、只是她自己也并不知。” “痴儿,师父哪里懂情情爱爱之事!” “……”盈盈的雪芒似呆了呆,“故而,师父您并不懂徒儿的悲伤,也不懂徒儿的幸福与甜蜜……” “痴儿!”苍老的声音中似有恼羞,“你既冥顽不灵,为师便不再劝!只你要记得,那玉自寒亦非常人,他的身躯不可时常占据,于你灵魄会有莫大伤害,你终究还需独立幻化成体!” 飞旋的雪花光华莹然。 痴痴地守护着床榻上熟睡的如歌。 竟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痴儿啊痴儿……” 竹林间,苍老的声音渐渐远去,如亘古的叹息,来时无声,去亦无声。 夜风愈来愈凉。 床榻旁,那万千点飞舞莹闪的雪花,越舞越暖,越舞越烈,片片细碎的雪花渐渐凝聚,突然间,恍若竟成了形状,缓缓执起那床被她踢走的锦被,小心翼翼盖在她的身上。 绝美的雪芒。 痴痴飞盈在她的脸畔。 久久地。 直如可以这样凝望她千年、万年。 她在竹林隐居,他守着她。若她同玉自寒一起入世,他更要守着她。她喜欢他,他守着她。她忘记他,他也守着她。她生,他守着她。她死,他便去找到她的下一世,继续守着她。 如此—— 便是他的幸福与甜蜜。 【下次再见!】(未完待续) 小泉PK明晓溪第3场! 小泉PK明晓溪第3场!! 娱记天后小泉再次出场!今天要跟晓溪聊的,是每个女生都会非常感兴趣的内容,那就是有关——漂亮。我们要一直坚信,世界上没有丑女生,只有懒女生。我们要经常默念:女为悦己者容。即使不是为了喜欢自己的男生,也要为了让自己天天好心情,而让自己每天都漂漂亮亮的呀~好了,开场白到此结束,接下来就看我如何从晓溪那里挖到她有关“漂亮”的一切线索吧! ■漂亮篇 小泉:欢迎晓溪~呀,晓溪今天好漂亮哦~来之前有化妆吗?是为了本次访谈特意化妆呢,还是平日出门都会化妆呢?(不经意间马上进入话题,不能让晓溪有防备~这是新学会的小魔女的必杀技!) 晓溪:咳,谢谢哦。(掩面…)天气这么热,再化妆会更热的,所以最多用点隔离就好了…… 小泉:晓溪你是喜欢留长发还是短发呀?喜欢直发还是卷发呢?(从“头”开始谈,嘿嘿嘿~) 晓溪:哦,我喜欢长发呢,如果这一阵子是直发,过段时间就像换成卷发,然后再换直发,如此循环…… 小泉(内心吐槽):其实是懒吧…… 小泉:你是会披着头发,还是会梳马尾或发髻呢?会挑选发卡或头花戴吗?偏好闪亮亮水钻那样的,还是偏好朴实但够特色的布艺的? 晓溪:以前扎马尾很多,现在基本都是让它自然垂下来就好,苞苞头什么的我一直不太会扎呢。嗯,不太用发夹头花什么的。 小泉:熬夜对皮肤很不好。但你是经常会深夜仍在写作……你会特别留意护肤方面的小知识吗?(蹲地画圈圈:好羡慕小米哦~都是妈妈了,皮肤还那么水嫩嫩的==…) 晓溪:想起来的时候,会用纸膜泡花水来敷面,最喜欢玫瑰花水了,保湿美白都很好。现在天气太热,会用些金盏花花水、菜瓜水和一些镇静的化妆水。不过,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小泉:不能为了写作就这样不爱护皮肤! 小泉:每天会认真做好基础护肤吗?还是会大大咧咧地只洗脸就往外跑?(另一个晓溪就这样,澈学长送她的那些高级护肤品,全被她放一边直到过期都想不起来使用,过分!) 晓溪:嘿嘿,看心情了,有时候就很认真的捣鼓一道道程序,有时候……连着几天不洗脸也是有的…… 小泉:(⊙ο⊙) 小泉:现在不仅紫外线会损害皮肤,电脑辐射也对皮肤很不好。但身为作家,你每天都要对着电脑。在开始写作前,你会有想过做好皮肤的隔离吗? 晓溪:咦,用电脑还要用隔离霜吗?(震惊ing~~~) 小泉:这个……你要我如何吐槽呢?! 小泉:我们都知道,经常使用键盘的人是不太有机会留长指甲的,但你偶尔会涂指甲油吗?比较喜欢哪种颜色的指甲油呢? 晓溪:我的指甲……很长的……有时候会专门去做指甲,有时候就自己涂涂,比较喜欢简单涂个亮油就好,但最近也用了裸粉色的指甲油,和学看自己做法式白边。 小泉:擦汗~终于有女人味的爱好了。 小泉:你的衣柜里,是各种裙子偏多,T恤偏多,还是衣服裤子搭配的偏多? 晓溪:我是个懒人,基本都是裙子,而且都是one piece的那种裙子,不用考虑上下的搭配……夏天就穿薄裙子,冬天就穿厚裙子…… 小泉:综上所述,大家就知道晓溪除了写作方面,打扮自己方面,当之无愧的“懒人溪”~ 小泉:你购买衣服或护肤品,是会只买名牌,还是听朋友推荐,或者是自己小心尝试后就认准适合自己的款而不管是否名牌? 晓溪:嗯,我会听听朋友的推荐,也会去网上看看大家的评论。买衣服我不在意牌子,只要好看就行。护肤品的话,我蛮在乎牌子的,不太买很小众的东西。 小泉:因为化妆品用在皮肤上,小心一些比较好,品牌就意味着有很多监督的程序,而且有很多人使用……安全第一! 小泉:嘿嘿嘿,当你化妆的时候,你家布布会特意夸你漂亮吗?还是根本没发现你化妆了? 晓溪:一般来说,他喜欢我素面朝天,偶尔我化了妆,他也注意不到。但是有一次,我化完妆,他突然吃惊地说,很好看啊! 小泉:(⊙ο⊙) 小泉:你认为该如何理解“漂亮”这个词呢? 晓溪:嗯,我觉得,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令人舒服的气质是最重要的。但是一些场合,某些重要的场合,适当的化妆和装扮,也是对其他人士的尊重和礼节。 小泉:ο(∩_∩)ο虽然晓溪在很多方面都不太注意,但是对于“漂亮”的看法很值得女生读者们参考哦~千万不要因为懒就不注意自己的仪容,其实不纯粹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眼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会让你自己有个好心情的,自信得不得了(当然,千万不要太过于把精力都花在打扮上啊)~好了,本次话题暂时先结束,请大家务必关注我们其他的访谈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