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如芸》 001章 美人如芸 这一天,是姚芸儿出嫁的日子。 一早便是阴云密布,姚家的院子里冷冷清清,一些村民皆是三三两两的站在姚家门口,对着姚家的大门指指点点。 “这姚家三丫头也是个命苦的,你说她嫁给谁不好,怎么就偏偏嫁个杀猪汉?”就听人群中有人压低着声音,啧啧开口。 “可不是,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杀猪汉也就罢了,可那杀猪汉瞧起来也忒吓人了点,他来咱村三年,我就没见他笑过。” “这算啥,我瞧那杀猪汉根本就是个哑巴,甭说你没见他笑过,就连话我也是从没听他说过哩。” “我昨儿个还听杨大婶说,那杀猪汉凶悍的紧,她们家有一头养了三年的种猪,杨老爹和杨大郎,杨二郎,爷三个一起上都制不住那畜生,可那杀猪汉一来,杨大婶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那猪就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哩。” “我倒是听说,那杀猪汉每日里都要去河边洗澡,你们说如今是啥时节,那清河水冷的都能把人冻死,旁人可是连沾都不敢沾的,他居然还去洗澡,可不就是个怪人!” 人群里叽叽喳喳,说的不亦说乎。 姚芸儿坐在床头,大红色的嫁衣衬着她柔软似柳的身段,一头乌黑的长发早已是绾在脑后,露出一张白净如玉的瓜子小脸,两弯柳叶眉下,是一双秋水般的杏眸,盈盈然仿似能滴下水来 。 马上,她便要嫁给村子里的屠夫了,此时心里倒真是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可那屠户袁武却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让她嫁给一个屠户已是让人怕得慌,更遑论这个屠户还比自己年长了这样多,对于这一门婚事,她的心里除了不安,便是惧怕。 清河村地方小,男男女女一般都是在十几岁便成了亲,有的人家家境宽裕些的,还会为儿子聘一位年纪稍大的媳妇,俗称娘妻,为的便是更好的服侍夫君,伺候公婆。似袁武与姚芸儿这般的老夫少妻,村子里可谓是绝无仅有,倒也难怪一些长舌妇要在背地里嚼舌头了。 听到“吱呀”一声响,姚芸儿转过身子,就见姚母端着一碗荷包蛋走了过来。 “娘…”少女的声音柔婉娇嫩,这一声刚唤出口,那眼眶便是红了。 姚母心里也是难受,只将那碗荷包蛋送到女儿面前,对着女儿言道;“快吃些垫垫肚子,待会儿男家就要来迎亲了。” 话音刚落,姚母想着女儿要嫁的那个男人,也是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只举起袖子拭泪。 姚芸儿将那碗荷包蛋接过,刚咬了一口,泪水便是扑簌扑簌的落在了碗底,她生怕被母亲瞧见,只将头垂的很低,直到将那一碗荷包蛋吃完,眼泪也是止住了,方才抬起头来。 姚母见女儿那双眼睛虽是哭红了,哭肿了,可仍旧是晶莹清亮,因着今日成亲,那张小脸还搽了些胭脂,更是显得肌肤白里透红,犹如凝脂。 002章 屠户袁武 姚家三个闺女,无论是大姐金兰,还是二姐金梅,相貌间都毫无可取之处,可不知为何,单单这三丫头姚芸儿却长得跟绢画上的美人似的,不仅将自己的两个姐姐比了下去,就连这十里八村的,也找不出一个比她更美的人来。本文最快\无错到抓机阅 这般俊俏的美人,本是要找个好人家的,可如今的世道荒凉,自从数年前岭南军起义后,朝廷便是连年征兵,纵使岭南军如今已被镇压,可朝廷里的军队也是折损的厉害,征兵之事非但没有停歇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 姚家独子姚小山也在征兵的名册里,若是姚家能拿出一笔银子送给里正,便能将姚小山的名字从名册里划去,可姚家家贫,一家人一年到头就指望着那几亩薄田度日,甭说银子,就连平日里的温饱都成了难事,万般无奈下,姚家二老一合计,便想着将姚芸儿快快嫁出去,好得一笔彩礼,去保全儿子的性命。 清河村里都是本分人家,想娶姚芸儿的后生自然不在少数,可不是家境贫寒,拿不出那笔彩礼,便是家里的老爹老娘瞧不上姚芸儿,只道她太过孱弱,怕是娶进了门往后不好生养,惹得媒婆的鞋子都快要踏烂了,也没为姚芸儿寻到个合适的婆家,只让姚家二老在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眼见着征兵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姚父整日里在家抽着旱烟,而姚母则是日日以泪洗面。 万般无奈下,姚家二老只得答应将姚芸儿嫁到临近的云尧镇上,去给刘员外当小妾。 那刘员外已是五十开外的年纪了,将女儿嫁过去,无疑是让女儿往火坑里跳,可二老的确是没法子,金兰已嫁人,金梅也是与邻村的秀才订了亲,这事便只得落在姚芸儿身上。 谁都没想到,就在前不久,三年前落脚于此的屠户袁武,竟会遣了媒婆,来姚家提亲了。 袁武是外乡人,平日里除却必要的生意,从不与村民来往,村子里也没人知晓他的来历,但见他生的魁伟健壮,又是个不多言多语的性子,整个人都是透出一抹冷锐与凌厉,直让人不敢接近,是以他虽在清河村住了三年,可村民依旧对他十分陌生,甚至一些胆小的在路上遇见了他,都是经不住的要绕道走,倒像这屠户是个瘟神一般。 “芸丫头,你别怨爹娘心狠,咱家只有小山这么一根独苗,他若是上了战场,你说我和你爹还有啥奔头?”姚母凝视着女儿如花似玉般的小脸,心里却是一阵阵的疼,这一句刚说完,便是心里一酸,再也说不下去了。 姚芸儿知晓家里的难处,她眼圈微红,只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娘,您别难过,女儿心里都明白。” 姚母一声喟叹,瞧着眼前听话懂事的女儿,心里的愧疚却是一浪高过一浪,娘儿两还未说个几句,就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显是迎亲的人来了。。 003章 就这样成亲了 说是迎亲,也不过是几个汉子抬着一顶简陋的小轿,与媒婆一道进了姚家的大门。() 姚家家贫,姚家二老也无多余的银钱来为女儿添置嫁妆,就连家门口放的那一挂鞭炮也都是稀稀拉拉的,还没响个几声就销声匿迹了。 姚芸儿便这样出了家门。 袁家也不比姚家好到哪去,因着袁武平日里从不与村民来往,如今娶亲,家里竟是连个道喜的人都没有,小院里安安静静的,甚至院门上连个囍字也没有贴。 轿夫将新娘送到了门口,媒婆搀着姚芸儿下了轿,将她送进了屋子,瞅着眼前这新房冷冷清清的,连个热乎劲儿都没有,那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唏嘘,只觉得这门婚事,的确是委屈了姚芸儿。 媒婆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在新嫁娘的耳旁轻声细语的嘀咕了几句,只说的二八新妇脸庞通红,将该说的话说完,媒婆见屋子里也就只有自个与姚芸儿两个人,全然不似旁人家那般一屋子里站满了亲朋好友,于是一些俗礼便也免了,只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走出了新房 。 几个轿夫领了喜钱,早已是走了个干净,待媒婆走出屋子,就见袁家的院子里,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笔挺如剑,听到她的脚步声,男人转过了身子,露出一张英武果毅的容颜,正是袁武。 刚迎上袁武的黑眸,媒婆心里便是一个咯噔,只觉得那黑眸雪亮,让人看的心里发慌。她站在那里,甚至连贺喜的话都忘了说。 男人面无表情,只将一串铜钱递了过去,媒婆回过神来,赶忙将那喜钱接过,少不得要说几句喜庆的话,可见眼前的男人一脸漠然,整个人都是散发着一抹淡淡的冷冽,那话便好似哽在了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口了。 媒婆嗫嚅着,道过谢后便拿着喜钱匆匆离开了袁家的大门。 至此,原本便冷清的小院,更是静到了极点。 抬眸,就见窗户上映着一道娇柔的身影,低眉垂目,纤细的腰身柔弱杨柳,仿佛男人的一只大手,就能将其整个的握住。 袁武依旧是不动声色,只上前将门推开,就见那抹温婉的身影轻轻一动,一双白皙的小手不安的交握在一起,他瞧在眼里,遂是将新娘的盖头一把掀了下来。 少女白如美玉的脸蛋上晕染着丝丝红云,鸦翼般的黑发绾在脑后,肤白胜雪,柳眉杏眸,她轻轻抬头,一双剪水双瞳清亮柔和的,透着沁人的纯净,让人看着不禁心头一动。 虽是同村,但袁武并未见过姚芸儿,一来是他整日里深居简出,二来他毕竟是外乡人,又没有成家,三来他是个屠户,听起来难免让人怕得慌,似姚芸儿这般未出阁的姑娘,自是不会与他有什么接触,就连每日里来袁家买肉的,也大多是些庄稼汉,但凡年岁稍轻一些的媳妇,都是不敢来的。 袁武从没想过自己的新娘竟会如此美貌,纵使媒婆之前告诉过他姚家的三丫头是清水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可他也全然不曾走心,只道清水村这般偏僻荒凉的地方,又哪会有什么美人? 004章 我既然娶了你,自然会好好待你 可当他掀开盖头的刹那,才知道那媒婆并未欺瞒他,这姚芸儿虽是村野人家的闺女,却生的细致清婉,娇美非常。没成想这山窝窝里,倒真有这般的金凤凰。 他往日里见惯了美人,可那些美人却并无一人能够比得上眼前的女子,他虽没见过姚芸儿,却见过姚父与姚母,姚家二老外貌皆是寻常,却不知为何竟生养出一个如此标致的闺女。 男人的眸子乌黑如墨,静静的望着自己的新娘,心头却是暗道了一声惭愧,让这般花容月貌,年纪又小的姑娘嫁给自己,倒真是应了外间的传言,的确是委屈了人家。 姚芸儿见眼前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剑眉朗目,直鼻方腮,许是因着已至盛年的缘故,脸庞上颇有风霜之色,尤其一双黑眸,深邃内敛,极具威慑 。 她在娘家时,也曾听过屠户袁武的名头,人人都道他性子古怪,行事骇人,在她心里,本以为这个男人定是长的十分凶恶丑陋的,却从未想到,他长得非但不凶,而且也一点儿也不丑。 这样一想,少女的脸庞顿时一热,默默地将脸颊低垂,再也不敢瞧他,只露出纤巧的下颚,与颈弯处一小片白如凝脂的肌肤来。 袁武没有说话,只打来了热水,将姚芸儿脸上红红白白的胭脂水粉洗去,少女的脸蛋犹如刚剥壳的鸡蛋一般,细腻光滑,一身鲜红的嫁衣束着她娉婷袅娜的身姿,云一般的温软。 许是见少女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至始至终都是低垂着眼帘坐在那里,也不敢去看他,袁武终是开了口,低沉的声音听在耳里,浑厚而有力;“你不用怕,我既然娶了你,自然会好好待你。” 姚芸儿闻言,心头便是一怔,忍不住像他望去,男人的身材十分高大魁梧,须得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庞,他的目光深邃,黑亮,犹如两团火,灼灼逼人。 因着没有客人,自然也没有摆喜宴,这新婚第一天,便在一股凄清的寂寥里悄然而过了。 到了晚间,袁武端来了饭菜,他依旧是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碟子肉搁在姚芸儿的面前,而后又是拿起一个馒头,递到她的手里。 姚芸儿拿起馒头,咬在嘴里只觉得十分清甜,而至于那猪头肉,则是又香又黏的,刚咬上那么一口,便是齿颊留香,好吃的不得了。 她悄悄的向着袁武望去,就见男人面色沉稳,他吃的很快,食量也是极大,但吃相却并不粗鲁,姚芸儿想起外间的传言,人人都道他性子孤僻,想来也的确如此,因着这一餐饭,从头到尾,她竟是没听他开口说过一个字。 饭毕,不等姚芸儿伸出手,袁武便是站起了身子,将碗筷收拾了下去。回屋后,见姚芸儿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男人上前只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少女的身子纤细而柔软,满怀的温香软玉。 骤然被他抱在怀里,姚芸儿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紧紧的箍在她的腰际,令她动弹不得,而他掌心的温度更是滚烫,几乎要透过布料,将她肌肤都给灼痛了。 005章 我不再强迫你便是 男人蓦然一个横抱,少女发生一声细弱的惊叫,仿似陷入猎人陷阱中的小兽,眼瞳中是惊骇到极点的光芒。虽然在成亲前,母亲与媒婆都是告诉过她,在新婚夜里无论发生何事,做娘子的都要顺从夫君的,可当那山一般健壮的男人将她按在**,欺身而下时,她却还是害怕,柔软似柳的腰肢不断的挣扎着,却如同案板上的小鱼,再也挣脱不得了。 “嘶”的一声脆响,是衣裳被男人撕开的声音,少女白如象牙的肩头露在男人眼底,乌黑的秀发散落了几缕下来,映衬着那一片的雪肤花容,只让男人的眼眸倏然变得暗沉。 袁武的气息渐渐变得沉重,大手更是探进了她的衣襟中去,姚芸儿又羞又怕,未经人事的少女,心头难受到了极点,当那双粗糙而厚实的大手抚上自己的身子,她竟是抑制不住的颤抖,清丽的瓜子小脸因着害怕,满是苍白,到了后来,竟是连牙关都是打起了颤 。 见她怕成了这样,男人紊乱的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抬起眼睛,望着身下的小娘子,姚芸儿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娇嫩的脸蛋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蕊,乌黑的睫毛湿漉漉的,轻揉如娥中,透出浅浅的稚气。 分明还是个丫头片子。 袁武瞧着,眉心便是微微一蹙,他停下自己的索取,伸出粗粝的手指为她将泪水勾去,见她仍旧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看着自己,男人面色深沉,低声道;“别哭,我不再强迫你便是。” 姚芸儿闻言,终是止住了泪水,清澈纯净的眼睛却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望着身旁的男人,那般柔和的眸光,只看得人心头一软。 袁武见自己的身影清清楚楚的映在她的瞳仁里,他有一瞬间的怔忪,继而,终是一声不响的躺在她身旁,合上了眼睛。 一夜,便这样过去了。 按照风俗,新嫁娘在新婚的头一天是要向公婆敬茶的,而袁武是外乡人,这一道礼节自然可以略过不提,但姚芸儿心头仍是不安,翌日一早,天还不曾大亮,姚芸儿便起来了,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做姑娘时,姚芸儿便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如今嫁了人,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没想到,袁武竟是起的比她还早,她刚推开房门,就见袁武正在院子里磨刀,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并未回头,只道了句;“是不是吵醒你了?” 姚芸儿慌忙摇了摇头,见男人背对着自己,这才想起他定是看不见自己摇头的,如此一来,那眼角顿时浮起一抹赧然,轻声道;“没有,我习惯了起早。” 袁武这才转过身子,看了她一眼,晨曦中的少女娇柔如画,脸庞晕染着丝丝红云,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分明是个可人的小媳妇。 “先去吃饭,吃过了还要给祖宗敬香。”男人开口,声音沉稳而淡然。 为祖宗敬香也是大事,向来马虎不得的,又加上袁武在清河村没有亲人,这祭拜祖宗,倒与向公婆敬茶是一个意思了,也只有正式为夫家祖宗敬过香的媳妇,才算是正式进了夫家的大门。 006章 一辈子便都是他的女人 姚芸儿自然省的其中的道理,见他起身向着灶房走去,便赶忙跟在他身后,袁家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子,前面的一大间房子是袁武平日里做生意的铺子,院子里则是三间瓦房,虽然有些破旧,但比起村子里许多茅草房,已是好上了许多。[zhua机书阅此外,院子里还搭着一个猪圈,里面养了好几头猪,猪圈旁还有个简易的屠宰房,小小的一个院子,倒是给人一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 早饭有粥,有馒头,还有一碟子肉,比起之前在娘家,这新婚第一天的早饭,可谓是十分丰盛了。 姚芸儿见这随随便便的一餐饭,便是汤汤水水的,有菜有肉,心里不免觉得有些铺张,反观袁武却是不以为然,只将一块白面馒头递到姚芸儿手里,又用筷子夹了一大筷子菜,送进了她的碗底 。 “吃吧。”袁武说着,也不去瞧她,自己则是一连吃了好几块黍子做的窝窝头,转眸,却见姚芸儿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遂是眉头微皱,道:“怎么了?” 姚芸儿心里一慌,赶忙摇了摇头,再也不敢看他,只低下头,抿了一口粥。 她没告诉他,从前在娘家时,她吃的都是粗粮馍馍,至于这些精米细面的稀罕物,向来只有父亲和弟弟才能吃得上的,可如今,他竟是自己吃黍子面的,却将白面的省给她了..... 而至于那些肉,姚家更是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的,记得成亲前,村里的张媒婆就曾说过,待她嫁到袁家,少不了她的好日子过,跟着袁武,别的不敢说,这肉却是向来不缺的,保管她吃个够。 姚芸儿想起这些,也不知心底是何滋味,白面馒头吃在嘴里有着清甜的面香,咬起来也觉得细腻柔软,全然不似粗面那般的干涩难咽。她又悄悄的看了袁武一眼,见男人倒是神情如常,依旧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她垂下眸子,才觉得心里微微踏实了下来。 饭毕,天色已经大亮,袁武净了手,领着姚芸儿一道为祖宗敬香,姚芸儿识字不多,灵牌上的字只能依稀认识几个,倒是觉得那些字写的刚毅有力,一笔一划,极具气势,与村里大多数人家的都不一样。 恭恭敬敬的为祖宗叩过头,姚芸儿站起身子,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却是一阵恍惚,拜过祖宗,便意味着她正式进了夫家的大门,往后在她的姓氏前头,可是要带着一个袁字了。 而她,这一辈子便都是袁武的女人,是他的娘子了。 想到这里,姚芸儿脸庞一热,只将小脸垂下,心里却是莫名的踏实。 敬过香,袁武遂是走到了院子里,继续磨他的刀去了,姚芸儿则是留在灶房,将早饭后的碗筷刷洗干净,台子上搁置着一些熟肉,让她看着只觉得着急,如今天气尚暖,只怕要不了多久这些肉都会坏了的。她瞧着也没法子,只得将饭菜放在窗户下通着风,希冀着可以多吃两天。 007章 你已经很大方了 她在娘家时上头虽有两个姐姐,但大姐出嫁早,二姐好吃懒做,家里的家务,全都是落在她身上,是以她虽然看起来娇弱,但说起料理家务,过起日子来,却也是一把好手。 未过多久,就听院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袁武神色一变,起身将大门打开,就见一些孩童正围在自家屋外,见他开门后,皆是一哄而散,躲得远远地,可那一双双眼睛却还是滴溜溜的在自家屋檐前打转。 他眉心微皱,倒是有些摸不准这些孩子的来意,直到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原来是姚芸儿走了过来。 “这是我们清河村的习俗,若有人家办喜事,第二天村里的孩子就会去讨些糕点果饼的,好留着解馋。” 少女的声音清甜,十分悦耳。 许是见男人不说话,姚芸儿有些慌乱,鼓起勇气迎上袁武的眸子,小声道;“这些果饼主人家是不能不给的,如果不给,会被整个村子瞧不起的 。” “我没准备这些。”男人声音清冷,听在姚芸儿耳里,只让她怔住了,一张小脸眼见着垮了下来。 “那怎么办....”姚芸儿心里难受,昨日里成亲已是冷清到了极点,保不准有人要在背后嚼舌根的,今儿如果连果饼也拿不出来,还不知那些长舌妇会怎么说呢,只怕连姚家的人都要被人一道看轻了的,就连姚父姚母,往后在村子里也是抬不起头来。 袁武见她那张小脸上是泫然欲泣的神色,当下也没多言,只大步走到灶房,而等他出来时,手里却是端着一大盘肉块,那肉块喷香,每一块都是厚实的,若是切成了肉条,怕是能炒好几个菜。 姚芸儿不解的看着他,男人却并未看她,而是径自走了出去,对着那些孩童道;“来吃吧。” 那些孩童先是一愣,继而有几个胆大的便是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从盘中拿了肉,走到一旁吃了起来。许是肉块的香味太过勾人,其他的孩子也是蜂拥而来,那一大盘的肉,眨眼间便被抢光了,这些孩子大多家境和姚家一样,都是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肉的,此时一个个拿着肉块只吃的满嘴流油,就差没将嘴吃歪了,一个个笑脸如花,高兴的不得了。 袁武面色淡然,刚要转身回屋,就见姚芸儿倚在那里,正看着那些孩子吃肉,她的唇角噙着梨涡,带着醉人的甜美,衬着纯澈的一双眸子,灵秀到了极点。 待孩童散去,姚芸儿回过神来,这才惊觉男人正看着自己,当下那一张小脸就是一红。她压根没有想到男人会这般大方,哪能将那么多的肉块说给人就给人了呢,但转而一想,又觉得娘家人往后不用被人说闲话了,便也是放下心来。 袁武望着她,道;“清河村的习俗我不太懂得,很多不周全的地方,倒是委屈你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里却是微微一暖。其实姑娘家的出嫁,总是希望能体面些的,可昨日里她的婚事的的确确十分寒酸,说不难受也是假的,但如今听袁武这般说起,姚芸儿却也不觉得委屈了,只摇了摇头,轻语道;“你刚才给的那些肉块,就已经很大方了。” 008章 往后无需问我 男人未置可否,只沉声道;“除了要准备果饼,还有没有别的习俗?” 见他开口相问,姚芸儿便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成亲后还要做些喜饼和圆子之类的小点心,去送给街坊们,好让街坊们粘粘喜气,图个好彩头的。” 姚芸儿说完,见袁武面色如故,心里也是微微踏实了些,又是道了句;“如果家里没有,那我待会儿去做。” “也好,你去做一些,待会我给街坊们送去。”袁武颔首,声音低沉有力。 得到袁武的首肯,姚芸儿便是忙不迭迟的在灶房里忙了起来,清河村地方小,村民的日子也不富裕,所谓的糕点也不过是些糯米团子,粉蒸糕,青菜圆子之类的小食,姚芸儿在灶房里四周看了看,找到了一小袋糯米,也不知是袁武何时买的,瞧起来虽然不再新鲜,但所幸没有生虫 。 姚芸儿将糯米下锅,蒸熟,又是从角落里寻到了几个萝卜,遂将萝卜洗净,切的碎碎的,用了盐粒子腌上,接着又从灶台上找了些肉块,也是用刀细细的切成了丝儿,待萝卜入了盐后,恰巧糯米也蒸熟了,黏黏的刚好。姚芸儿将萝卜块与肉丝混合到一起去,期间又搀了些糯米,由着她的小手捏出了圆圆的样子,不多会,一个个萝卜圆子便捏好了。 这还不算完,待园子做好了,姚芸儿又是生火,见灶房里有一大罐的猪油,便挖了几块放在锅里,待大火将油烧旺,才小心翼翼的将萝卜圆子一个个的放进了锅里炸,只炸的喷香,一院子里都是萝卜圆子的香味儿,引得人口水直流。 待袁武收拾好刀具,便见姚芸儿正守在锅前,将炸的黄亮亮的萝卜圆子一个个的从锅里捞起,整整齐齐的放在案板上,灶房里热气腾腾,衬着她的身影纤细而温婉,袁武瞧着,只觉得这座小院蓦然有了几分家的味道,看着姚芸儿忙碌的身影,他的眉眼深邃如故,唯有眸心却是不为人知的微微一动。 将最后一个圆子从锅里捞起,姚芸儿回过身子,不成想竟一眼瞧见袁武站在自己身后,当下心头一跳,那小手一个不稳,竟是将手中的圆子摔在了地上。 姚芸儿慌了,刚要用筷子将那圆子拾起,便见袁武已是先她一步,将圆子捡了起来。 刚出油锅的圆子自然极烫,姚芸儿见袁武竟是直接用手拿着,不由得轻声开口;“快搁下吧,当心烫着。” 袁武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只将圆子放在了案板上。 “我看灶台上的肉太多,我怕吃不完,所以做成了萝卜圆子。”姚芸儿解释着,心头却是生怕男人会责怪她铺张,村子里送给街坊们的点心大多是些甜点面食,似她这般将肉掺进去,如此大方的主妇,的确是不多见的。 “无妨,往后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便可,无需问我。” 姚芸儿一怔,抬眸便见袁武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瞳乌黑如墨,迥深内敛,直让姚芸儿捉摸不透,可听他话中的意思,倒是说往后的家事,都由自己做主了吗? 009章 传说中的杀猪刀 见眼前的小娘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懵懂的模样极为清纯,似是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一般,袁武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遂是转过目光,说了句;“我去铺子里看看”,语毕便走出了灶房。 姚芸儿见他走了,心头微微一松,只将灶台收拾干净,那些萝卜圆子一个个的搁在案板上晾着,只等凉却后,才好送给街坊。 待她从灶房出来,眼眸一转,便见院墙上挂着一柄尖刀。 姚芸儿见那刀极长,刀刃十分锋利的样子,明晃晃的让人看着心慌。她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就连脚步都是停在了那里,再也无法往前走出一步。 那刀,想必便是袁武的“杀猪刀”了,姚芸儿记得村子里曾有老人说过,杀猪刀乃是大凶之物,历来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把刀,也不知是宰了多少只猪,极是凶煞,等闲人是碰不得的。() 袁武刚回院子,就见姚芸儿脸色微微发白,站在那里,俏生生的样子倒是让人心生不忍 。 “去歇会吧。”他淡淡开口。 姚芸儿轻轻嗯了一声,迈着步子小心翼翼的向着里屋走去,岂料不待她进屋,就听身后的男人突然道了句;“等等。” 姚芸儿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那双剪水双瞳里,是浅浅的惊惧。 见状,男人遂是走到姚芸儿身边,见眼前的少女一张小脸都是惶然之色,他眸心暗沉,只道;“你不用怕,我只是和你说一声,我明日要去镇里一趟。” 姚芸儿低着眸子,虽然不知他为何要去镇里,却也不好相问,只得轻语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清河村的习俗,女儿成亲三日后,是要与夫婿一道回娘家拜见父母的,也就是俗称的回门。袁武既然明日要去镇里,若当晚赶不回来,那后日的回门便是去不成了。 “要不了多久,当天回。”男人的声音低沉稳重,听在姚芸儿心里,只让她松了口气。 午饭是糙米,配着早饭时剩下的小菜,姚芸儿又做了一个汤,两人吃着饭,倒也相安无事。 饭后,袁武去了那间屠宰房,也不知是做什么,姚芸儿心里怕的慌,也没有去瞧,收拾好碗筷,便回到了房间。 新房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两个木箱子,一张案桌,几把椅子外,便再没什么其余家具。姚芸儿知道成亲时,姚母向着袁武要了一大笔彩礼,不仅足以将姚小山的名字从征兵的名册里除去,还有不少盈余,但那些是要留着给小山娶媳妇用的,姚芸儿陪嫁依旧是少的可怜,甚至姚母连棉被都没有为女儿做一条,就让她进了袁家的大门。 姚芸儿知晓父母的难处,自是不会埋怨的,可对袁武却是涌来一股歉疚,自己是他花了血汗钱才娶回家的媳妇,可她却这样两手空空的嫁给了他,想到这里,姚芸儿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眼家徒四壁的房子,心里只暗暗下了决心,往后一定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一定要将日子过好才是正经。 010章 云尧镇 到了晚上,姚芸儿心口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想起昨夜里的那一幕,小脸便是飞起一抹绯红,只不知道袁武今晚,会不会像昨夜那般对待自己。本書同步更新百度搜抓机。 她虽然已经十六岁,但对男女之事却什么都不懂,出嫁前,姚母与媒婆在她耳旁说的那些话也是不清不楚的,让人听不明白。一想起昨夜袁武那般壮实结实的汉子竟是自己压在身下,便是害怕的紧,甚至盼着袁武不要回房才好。 “吱呀”一声响,姚芸儿眼皮一跳,抬眸便见男人走了进来。 袁武见她穿了一件素色的衬裙,那衣裳虽已是旧了,却仍是衬着她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在烛光下发出柔润的光晕,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清丽如画。 姚芸儿垂下脸蛋,听着他一步步的向着自己走近,直到男人的布鞋落入了自己的眼底,她有些不安的绞着自己的双手,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竟是不敢抬眼去瞧他 。 “歇息吧。”男人开了口,刚脱下鞋子,还不曾上床,就见一旁的姚芸儿轻轻的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袁武问。 少女白净的脸庞落满了红晕,她并未说话,而是将自己的那一双小小的绣花鞋踩在了男人的布鞋上。 “这是做什么?”男人不解。 姚芸儿将头垂的更低,轻柔的声音听在耳里,却是又暖又软;“老人儿都说,在新婚头一个月,新娘每晚都要将鞋子踩在新郎的鞋子上,这样,新娘往后就不会受新郎的气了.....” 越往后说,姚芸儿的声音便是越来越小,所幸袁武仍是听了个清楚,他从不知清河村还有这样的习俗,此时听来,便是微微一哂,道了句;“你们清河村的习俗倒是不少。” “这些,都是从云尧镇那边传来的。”姚芸儿说着,一双长睫如蝶,许是因着羞赧,微微颤动着,轻柔的如同蝶翼。 听到云尧二字,男人的眼瞳似有精光闪过,他终是什么也没有说,黑亮的眸子里,深邃的令人心惊。 夜里,两人依旧是共枕而眠,袁武睡在姚芸儿身旁,未过多久,便是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姚芸儿见自己担心的事并未发生,便也是踏实了下来,也是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姚芸儿起床后,依旧是不见了男人的影子,她赶紧儿收拾好自己,将乌黑而柔软的长发在脑后绾了一个小媳妇们常梳的发髻,匆匆打开屋门,就见袁武正在院子里,用昨日磨好的尖刀,将地上的半头猪割成了几大块肉,而后搁在了手推车上。 他的动作干脆娴熟,姚芸儿却不敢细看,念着他今日要去镇里,便径自去了灶房做饭,岂料灶房里早已生了火,掀开锅盖一瞧,米粥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几块黍子馒头搁在铁锅周围,随着米粥的热气一蒸,也是热烘烘的,又软又香。 见他已是做好了早饭,姚芸儿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得将碗筷布好,粥也用碗盛了,才走到院子里,去喊男人吃饭。 011章 留着咱们自己吃 袁武已是将卸下来的猪肉尽数放在了手推车上,剩下来的一些猪骨头,遂是挑了些品貌好的,也是扔了上去,而后一些零零碎碎的,便收拾了起来,刚打算拿进灶房里,就见姚芸儿走了出来,两人刚巧迎头碰上,姚芸儿更是险些撞在了他身上。 手机端阅读请登陆m. 瞧着眼前娇滴滴的小娘子,男人只道;“何事?” “饭摆好了,先吃饭吧。”姚芸儿轻声说着,就见袁武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猪骨搁在了灶台上,而后转过身子,对着她说了句;“这些留着炖汤。” “铺子里不用卖吗?”姚芸儿开口,晶莹剔亮的眸子里是浅浅的疑惑。 袁武摇了摇头,只道了句:“不用,留着咱们自己吃 。” 说完,他又是看了姚芸儿一眼,少女的身段是极清瘦的,虽是秀气,却也让人觉得弱不禁风,一张脸蛋虽是白皙,却又过于苍白,一瞧,便是打小没有滋养,虽不至于面黄肌瘦,但也的的确确十分单薄。 说来也怪,清河村位于北方,村里的人,无论男女大多都是生的健硕结实,唯独她生的娇小玲珑,腰身纤细,与村中其他的女子都显得格格不入。 姚芸儿虽然生的美,可就是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让许多想来提亲的人家打了退堂鼓。 “长得俊有啥用,看她那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是小胳膊小细腿儿的,将来能不能生养都难说,谁娶了这样的媳妇儿,还不是要把她当奶奶伺候。”住在姚家西首的陈大娘,就曾如此说过。 这句话没过多久便在清河村里传开了,大家一想倒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如今这世道,谁娶妻不愿娶个身板结实的,农忙时能帮着下地干活不说,就连生孩子也容易些,娶个姚芸儿回来,还不是中看不中用。 袁武自是不在意这些,此时瞧着自家的小娘子这般娇弱,心头倒是不禁浮起些许怜惜,见早饭已经摆好,遂是道了句;“你先吃吧,我收拾一下再过来。” 他打来了水,先是将地面冲洗干净,这头猪宰杀时早已放过血,是以地面也并无太多血水,清理好院子,袁武又是洗净了手,这才回到灶房。 两人吃了早饭,男人走到院子,刚要推起车,就见姚芸儿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将一个小布包递到自己面前。 “这里有干粮,你拿着留路上吃吧。”少女的声音清甜柔软,白净的脸庞上早已是红晕隐隐,只垂着眼眸不去看他,说不出的娇羞可人。 袁武不动声色,只将布包接过,临出门前道了句;“自己在家当心点。” 姚芸儿嗯了一声,一路将袁武送出了铺子,铺子外便是清河村的街口,有街坊见袁武推车出来,碍着他素日里的冷锐,也没人上前和小夫妻两打招呼,唯有心头却道这杀猪汉的确是足够勤快,这才成婚,也不耽搁生意,这么一大早的便赶去镇子里做买卖。 012章 贤惠的小娘子 因着是新嫁娘,如今又是成亲后头一回见街坊,姚芸儿那一张小脸早已红的如同火烧,只静静的站在男人身旁,倒显得十分乖巧。 “回去吧。”袁武开口。 姚芸儿轻轻点头,这才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路上小心些。” 袁武见她那一双乌黑分明的眸子澄如秋水,叮咛的声音柔柔的,只把人的心水一般的润着,当下,他淡淡一笑,微微点了点头,方才推着车大步远去。 姚芸儿望着他健硕英武的背影,男人走的极快,未过多久,便一个转弯,再也瞧不见了。 回到家,姚芸儿关上铺子的大门,只念着袁武推着这一车肉去了镇里,也不知能不能卖的出去 。 这种天气,鲜肉是搁不了太久的,而清河村的村民又大多贫寒,平日里来铺子买肉的也都是家境好一些的,或者是家中有些喜事,走亲访友,才会来铺子里割上几块。倒也难怪袁武另谋生路,不得不去镇里讨生意了。 这样一想,姚芸儿倒更是感念袁武的艰辛,不说别的,单说这清河村去镇里的路,可是足足几十里呢,不说他还推着车,就是徒步走,怕没有一两个时辰,也是决计走不完的。 姚芸儿这般想着,倒更是觉得自己要好好对袁武,夫君是家里的顶梁柱,作为娘子的,自然也是要操持好家务,服侍好夫君才是。 她先是去了灶房,将袁武搁在灶台上的猪骨头洗净,一些细碎的肉则是留了下来,只将骨头放进了锅里,兑上水炖起了汤。 灶房里忙完,姚芸儿又是去了卧房,在家里细细收拾了一遍,倒是让她找出了几件男人的衣裳,自然都是袁武的了,姚芸儿挑着这时节能穿的,细细的缝补一番,见有些衣裳并未洗净,让她看着只觉得好笑,遂是重新清洗了一遍,晾在了院子里。 只有自己在家,午饭也很是简单,一个馒头加点咸菜,便打发过去了。 小院里极是安静,姚芸儿吃了午饭,又去猪圈里看了看,见那几头猪长得极壮,食槽里也是满满当当的,她看着,心头便是一安。 清河村里,养猪的人家极少,就算养,也都是养个一两头的留过年杀了吃。村子偏僻,类似牛羊猪这些牲口,都是极其稀罕的,袁家的这几头猪,在村子里也可谓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到了下午,姚芸儿去了灶房,见锅里的骨头汤已是熬的又香又浓,遂是切了些葱段加了进去,又是撒了些盐巴,将柴火收了些,用小火炖着,只等袁武回来,便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闲来无事,姚芸儿又是将早上从骨头上拆下来的肉用刀细细的剁碎,掺了些葱姜末,加了些盐粒,用筷子搅拌均匀,家里现成的骨头汤,若是包了馄饨,用鲜汤炖着吃可是最好不过了。姚芸儿记得儿时家里也做过一次,味道鲜美的不得了,过了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清楚。 013章 寒夜里的馄饨 袁武那日里也是说过,家里的这些事由她做主便成,忆起儿时的美味,她便是想着包些馄饨,男人定然也是爱吃的。本文最快\无错到抓机阅 馄饨馅儿做好后,姚芸儿便是洗手和面,从前在娘家时,家里的面活都是她做的,馄饨皮儿便如同那饺子皮儿一般,自然也是难不了她,眼见着一张张薄薄的面皮从她那双白皙的小手里擀了出来,一张张的搁在案板上,整整齐齐。 待馄饨一个个的包好,面皮晶莹剔透,透出里面粉红色的肉馅,不等下锅,光是看着便是极其的诱人了。 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姚芸儿解开围裙,心里却是微微焦急起来,袁武一大早的出了门,已是整整一天了,却还不见他回来。 姚芸儿打开了铺子的大门,站在门口守着,清河村一到晚上,村民们便都是回到了家,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去了,鲜少有人出来走动,月色寂寥,将她的影子拉的极长,越发衬得她形单影只起来 。 所幸姚芸儿不曾等太久,就听一阵车轱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细瞅下去,男人的身影高大魁梧,踏着月色,向着自己大步而来。 见他平安回来,姚芸儿松了口气,抑制不住的,一抹笑靥绽放在唇角,两个甜甜的酒窝盈盈,在月光下,让人看得分外清晰。 赶了一天的路,男人早已是风尘仆仆,如今见到自家娘子的那一抹笑靥,黑眸倒是微微一动,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平和温暖,如更香一般缓缓盘旋在心底。 “回来了。”姚芸儿声音轻柔,赶忙侧过身子,为男人让开了路,好让他推着车进去。 袁武应了一声,刚踏进小院,便闻到一股肉汤的香味,引得人更是饥肠辘辘,饿到了极点。 姚芸儿知他赶了这么远的路,此时定是又饿又累,遂是将早已凉着的茶水端了过来,轻声说了句;“先喝些水歇歇,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袁武的确是口渴的紧,只将茶水接过,一语不发的喝了个干净。姚芸儿也不再说话,赶忙去了灶房,先是将馄饨下锅,又是取出一只海碗,在碗里舀了一大勺骨头汤,切了些葱花肉末撒了进去,待馄饨煮熟后,将馄饨舀进了海碗,只见那肉汤鲜香浓郁,馄饨晶莹剔透,葱花翠绿盈盈,端的是色香味儿俱全了。 姚芸儿伸出小手,刚要将那碗馄饨端上桌上,就见一双大手已是将碗端了起来,回眸一瞧,袁武不知是何时已是站在了自己身后。 “我来,别烫着你。”男人声音低沉,似是说着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姚芸儿又是为自己也盛了一碗,自然也是由男人端上了桌。 两人面对面,袁武刚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还不等他送进唇中,眼眸无意间在姚芸儿的碗底划过,面色却顿时一变。 姚芸儿那碗,是清水寡淡的汤底,飘着几个馄饨,不见丝毫油腥,全然不似他这碗,又是肉汤,又是葱花与肉末,就连馄饨也是满满的,光是瞧着,便已是让人食指大动。 014章 你年纪小,理应多吃些好东西 姚芸儿见他神色不对,心里顿时慌了,当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惴惴不安的坐在那里,一双剪水双瞳小心翼翼的瞅着男人脸色。 “你若不喜欢吃,我再去做。”姚芸儿心头忐忑,刚要站起身子,却被男人的大手按了回去。 袁武没有说话,只是将两人的碗换了过来,姚芸儿一惊,眼见着男人将那碗肉汁馄饨搁在了自己面前,自己则是吃起了清水馄饨,她骇住了,赶忙道;“那碗是留着我吃的,你快吃这碗吧。” 男人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乌黑的眸子深邃炯亮,只对着她说了几个字;“不用,快吃。” 姚芸儿不敢多说,眼见着不过片刻功夫,男人那碗清水馄饨便已是见了底,她不安起来,小声道;“这碗太多,我吃不完,你再吃点吧。” 说着,只将自己面前的碗朝着男人推了过去。 袁武赶了一天的路,姚芸儿为他准备的干粮早已是吃了个干净,此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下肚,才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 。他看了姚芸儿一眼,见她娇怯怯的将那碗馄饨递在了自己面前,心里却是浮起一抹无奈,只得道;“往后不必如此,你年纪小,理应多吃些好东西。()” 姚芸儿一怔,不等她回过神来,袁武又是言道;“吃吧。” 短短的两个字,却是让人拒绝不得,姚芸儿只得垂下眸子,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骨头汤自是鲜美,鲜肉包成的馄饨更是喷香,一口咬下去,只觉得齿颊留香,鲜的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吃下。 姚芸儿胃口小,馄饨虽然美味,却也只是吃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吃好了?”袁武开口。 姚芸儿点了点头,“太多了,我实在吃不下了。” 少女的声音轻柔温软,袁武听在耳里,也不多话,只将碗接了过来,拿起一块馍馍,就着她吃剩下的馄饨,连着汤水吃了起来。 姚芸儿瞧在眼里,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清河村向来都是夫比天大,做娘子的吃夫君剩下的饭菜,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又哪有做夫君的,去吃娘子剩下的饭菜?这若传出去,保不定会让人指指点点的。 吃完饭,窗外夜色更是深沉,姚芸儿烧好了热水,用木盆端进了屋子,对着正在收拾东西的男人言道;“泡一泡脚,解解乏吧。” 袁武回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娘子,两人虽然相处不久,却也能瞧出姚芸儿年纪虽小,但十分贤惠,当下看着她的目光中,便是浮起几分温和。 姚芸儿在男人的目光下,脸庞不禁微微一红,只低眸走到床边,去将被褥铺好。 嫁过来已经三日了,这段姻缘虽是父母之命,可如今成了袁武的媳妇,她自是要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姚芸儿书念的不多,但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道理却也还省的。 再说,若不是袁武遣人去姚家提亲,说不准现在她已经嫁到了云尧镇,去给那五十多岁的刘员外做妾去了。 015章 第一次上门,总不好空着手 姚芸儿铺好床,只站在那里怔怔的出神,就连袁武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察觉。 就着烛光,见姚芸儿眼圈微红,男人眉心微蹙,道;“怎么了?” 姚芸儿一震,这才回过神来,瞧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却是觉得莫名的庆幸,如果没有他,她现在的日子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的光景。那刘员外的年纪足够做她父亲不说,就连刘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善妒,曾经还将府里一个侍妾给活活打成了跛子,她若是嫁到了刘家,可真是凶多吉少。 “没,没什么。”她垂下眸光,小声道。 袁武没有再问下去,只从怀中取过钱袋,递到了姚芸儿面前。 “收着。”男人声音淡然,却又隐隐透出一抹威势。 姚芸儿抬起眸子,不解的看着他;“这是?” “早起去镇里得来的银子。”男人说着,将钱袋往姚芸儿手中一塞。 姚芸儿握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震动,在村里,男人就是当家的,掌舵的,可他,却将辛苦挣来的银子,都交给自己了 。 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袁武又是开口;“往后家里若缺些什么,你自己要添些什么,都从里面取吧。” 说完,袁武不在看她,只将地上的木盆端起,走出了屋子。 姚芸儿望着男人矫健挺拔的背影,手里握着沉甸甸的钱袋,不知为何,眼眶却是蓦然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翌日,便是姚芸儿回门的日子了。 刚吃过早饭,就见袁武去了铺子,回来时手中却是拎了两只猪蹄,与一大块肥瘦相宜的后臀肉,在院子里寻了绳子,将猪蹄与肉捆好后,男人方才抬眸看了姚芸儿一眼,道了声;“走吧。” 姚芸儿一怔,轻声问了句;“去哪?” “不是要去岳父家回门吗?”男人眉头微皱,沉声开口。 姚芸儿闻言,眼眸落在他手中的猪肉上,道;“那这些....” “第一次上门,总不好空着手。” “可是这礼,太重了....”姚芸儿咬着嘴唇,甭说那两只猪蹄,就说那一大块的后臀肉,已是连下聘都够了的,这三日回门的女婿大多都是带些糕饼点心,聊表心意而已,似袁武这般阔绰的,可真没听说过。 “家里没旁的东西,只有这肉多。”男人说着,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只让姚芸儿瞧着,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家门,不时遇到些相熟的街坊,也都是笑眯眯的,和小夫妻两打招呼。自从那日袁武将姚芸儿做的萝卜圆子送给街坊们后,村民们倒也是很承这份情,更何况自家孩子也是吃了人家的东西,此时见到袁武夫妻,自是不好视而不见的。 待看见袁武手中的肉,诸人无不是啧啧咂嘴,只道姚家二老好福气,得了这么一个阔姑爷。这三日回门,便带了这样一份大礼。 如此,袁武少不得要与诸人寒暄几句,姚芸儿只默默垂着脑袋,新嫁娘自是脸皮儿薄,这还没说话,就连耳根都是羞得红了起来。 016章 姚氏母女 路过杨家铺子时,袁武又是上前买了几包糕点,糖糕麻圆全是从油锅里才捞上来的,泡过糖汁,撒的芝麻,那股油甜香味儿,简直要将一个村子都给熏的甜腻了起来。一些顽童馋嘴,眼巴巴的守在杨家铺子门口,此时见袁武买了糕点,那一双双眼睛遂是直直的盯着他瞧,简直恨不得要上去抢了似的。 姚家并没有多远,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姚芸儿便瞧见了娘家的茅草房子。 刚进家门,就见姚母与二姐金梅正在院子里摘菜,看见女儿女婿,姚母赶忙将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说了句;“回来了?” 姚芸儿知晓爹爹和小山在这个时辰自是去下地干活的,此时听见母亲开口,遂是轻声应着,喊了声;“娘,二姐 。” 袁武站在一旁,手中的猪肉与点心已被金梅接了过去,遂是空出手来,对着姚母抱拳行了一礼。 姚母生的健壮,连同金梅也是五大三粗的,娘儿两瞧着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袁武瞧在眼里,心里却是疑云顿生,怎么也无法将娇滴滴的姚芸儿,与眼前的这对母女想到一起去。 姚母站起身子,微黑的一张容长脸,皱纹横生,她指着灶房,让金梅将袁武带来的猪肉与点心搁进去,自己则是对着袁武道了句;“姑爷快请进屋吧。” 回门的女婿是贵客,进了屋,袁武与姚母一道坐在主位,姚芸儿悄悄打量了一眼,就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瓜子,一盘豆干,一盘水煮毛豆,一盘糯米团子,显然是为了招待袁武而准备的点心。 这几样东西虽然都不起眼,但姚芸儿却是知道的,家里已经是很多年都没吃过这般像样的点心了,念起父母的艰辛,只让她忍不住的心里发酸。 金梅也是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她比姚芸儿年长两岁,前两年和邻村的张秀才订了亲。这门亲事着实让姚家二老扬眉吐气了一把,清河村的村民大多是大字不识,对读书人打心眼里的敬重,虽说张旺只是个秀才,但在村民眼里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人人都道金梅好福气,若等哪日张秀才高中,金梅日后可说不准就成了官太太了。 原本金梅是要在姚芸儿之前出嫁的,只不巧赶上了乡试,张家托人过来,只说将婚事在缓上一缓,等明年开春乡试结束后再说,姚家自是不愿耽搁了张旺赶考,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也是为何姚芸儿比金梅年幼,却嫁的比她要早的缘故。 金梅终究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碍着袁武在场,便独自去了灶房,堂屋里便只剩下姚母与女儿女婿。 姚母絮絮叨叨的和女婿说着闲话,眼见着袁武虽说已过了而立之年,却生的魁伟矫健,那相貌虽不能与那些白净面皮的后生相比,却也是相貌堂堂,甚是英武,比起那些寻常的庄稼汉,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气势,只让她瞧着,很是欣慰。 017章 会持家的小娘子 转眸,又见姚芸儿肤白胜雪,娇俏温婉的坐在那里,姚母心头的喜悦便更是深了一层,只不住的劝说女儿女婿多吃些点心,眼见着日头不早,姚母便是站起了身子,只让姚芸儿陪着女婿说话,自个却是向灶房走去。 “娘,还是我去吧,您就别忙活了。”姚芸儿赶忙站起身子,拉住母亲道。 “说什么傻话,今日里是你回门的日子,哪能让你下厨,你和姑爷在这里坐一会,娘去去就来。”姚母说着,拍了拍女儿的手,便是麻利的去准备午饭了。 因着习俗,娘家对回门的女婿都是要好好款待的,姚母一早备下来一条草鱼,又去自家的菜园里拔了些菜,此时都搁在了案板上,用清油拌了根胡瓜,又从坛子里取了几根咸笋,配上辣子炒了,正忙活间,就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是下地干活的姚老汉与姚小山父子回来了 。 姚芸儿走出堂屋,刚看见爹爹,鼻尖便是一酸。家里孩子多,全指望着那几亩薄田吃饭,纵使姚老汉没天没夜的下地干活,挣来的粮食除了上交的那一份,余下的也只够一家人勉强将肚子填饱。 这些年姚小山长大了,虽然也能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但他是家中独子,姚老汉向来都是舍不得让这小儿子吃苦受累,田里的那些脏活累活,也还是全落在他自个身上。 此时见姚老汉一脸倦容,佝偻着身躯,小腿上也是沾满了泥巴,姚芸儿更是心酸,赶忙从姚老汉手中将锄头接过,口中只道;“爹爹快去歇歇吧,饭菜马上就好。” 姚老汉一直惦记着今儿是女儿回门的日子,是以地里的活也没做完,便急匆匆的带着儿子赶了回来,此时看见女儿回家,心里只觉得高兴,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庞上也是浮起笑意,对着姚芸儿问道;“怎不见姑爷?”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魁伟的身影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正是袁武。 姚老汉瞅着面前的女婿,见他生的健壮,与女儿站在一起一刚一柔,心下自是十分宽慰,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壮汉,往后无论有啥天灾**,也总算不至于少了她一碗饭吃。这样想来,姚老汉少不得对袁武越发满意,只赶忙招呼着女婿进屋。 姚芸儿却没有进去,而是去了灶房,好说歹说的劝了母亲回屋,自己则围上了围裙,与二姐一道忙了起来。 午饭是清油拌了根胡瓜,辣子炒咸笋,油渣烧青菜,担心菜不够吃,姚芸儿又是切了一盘腌菜,这种菜咸的厉害,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没啥吃头,就是省菜,送饭,一丁点,便让人非得吃一大口饭才行。 姚芸儿是精打细算惯了的,心头只寻思着若是做了烧鱼,将那鱼肉吃完便是什么也没有了,但若是烧成了汤,不仅那鱼肉可以吃,而且还有汤喝。于是,便将鱼与豆腐一块炖了,只将汤汁炖的雪白,配着葱段盛了上来,让人喝着,顿觉鲜美非常。 018章 疼老婆的老男人 因着三日回门,女婿最大,袁武在吃饭时是要坐在主位的,姚老汉不住的为女婿添菜,仿佛生怕怠慢了女婿。 三菜一汤,六个人吃着,的确是不怎么够,尤其姚小山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一餐饭只吃的风卷云涌,那筷子十分精准的绕过青菜,专挑里面的油渣吃着,只吃的嘴唇油光光的,姚家二老素来宠溺这个小儿子,是以也没人说他,姚母到了后来,更是将盘子里的油渣全用筷子夹给了姚小山,生怕他吃不饱似得。 姚芸儿压根没敢夹菜,只挑着眼前的腌菜吃,一小块的腌菜,便足够她扒一大口干饭了。蓦然,却见一双筷子将一大块鱼肉夹进了自己的碗里,她一怔,抬眸望去,就见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袁武,一双黑眸灼灼,正凝视着自己。 她的脸庞顿时变得绯红,虽然成亲这几日,袁武待自己都是照顾有加,可如今是在父母姐弟的眼皮底下,他这般为自己夹菜,还是让她十分赧然 。 所幸袁武为她夹过菜,便不再看她,只端起碗吃了起来,姚家的菜向来缺油,姚芸儿怕他会吃不习惯,此时见他吃的极快,看起来也是蛮香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吃了午饭,这三日回门便算是完成了,姚老汉还要下地干活,也没多留女儿,待将女儿女婿送到门口时,姚母却是悄悄的往女儿手心里塞了一串铜钱,不等姚芸儿开口,便是压低了嗓子,道了句:“往后缺个啥,自个给自个添些。” 姚芸儿知晓这是娘亲给自己的体己钱,心下却是又暖又酸,刚喊了一声;“娘....”就见姚母冲着她摆了摆手,温声道;“快回吧,往后和女婿好好过日子。” 姚芸儿却是将那铜钱又给母亲塞了回去,轻声道了句:“娘,我有银子,你甭担心了。” 姚芸儿出嫁时,家里花钱的地方太多,也没法子腾出手来去为女儿添些嫁妆,姚母每当想起这些便觉得愧对孩子,此时还要再说,却见姚芸儿樱桃般的小嘴抿出一抹笑意,走到袁武身旁,与娘家人告别。 回到家,袁武也没有打开铺子做生意,他当初来到清河村,便是见这里荒凉偏僻,而这杀猪的营生,也不过是为掩人耳目罢了。再说村民贫寒,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铺子里时常是开了一天的门,也不见有人来买肉的,是以袁武这铺子多半成了摆设,平日的银子也都靠他将猪宰了,打理好后,推到镇子上去卖才能得来。 姚芸儿却不知晓这些,此时见男人回家,也不开门,遂是小声道;“铺子里不用开门吗?” 袁武摇了摇头,道;“如今不是年节,就算开了门,也没生意。” 姚芸儿一想也是,只道;“那该怎么办?” 袁武抬眸,见自己的小娘子清莹莹的眼瞳中透出不安,看着自己时,水一般的眸子仿似将人的心都给润着。 之前都是他一个人过日子,老话说的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对于银子的事,他向来不曾走心,只需够用就行。可如今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总不好让她跟着自己吃苦。 019章 我既然娶了你,自然会养活你 念及此,男人遂是开口道:“无妨,隔三岔五的去镇里几次,得来的银子便够家里嚼用,至于其他的,我再想法子。” 姚芸儿听他这样说来,心头顿觉过意不去,她方才问的那句话,倒好似说袁武养不起自己一样。 眼见着姚芸儿那一张小脸红了起来,只小声解释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轻轻一嗤,他的声音低沉,对着自家的小娘子道了句;“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娶了你,自然会养活你。” 姚芸儿听着,心里蓦然一甜,唇角忍不住噙上了两抹浅浅的梨涡,轻轻的嗯了一声。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也是她一生要仰仗的良人,听着他温厚的话语,只让姚芸儿默默下了决心,往后定是要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 。 晚间,姚芸儿铺好床铺,待男人进屋,就见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鸦翼般的秀发已是全部披散了下来,尽数垂在身后,衬着一张瓜子小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让人看着,心中便是一动。 见男人走近,姚芸儿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新婚之夜的那一幕又是闯进了脑海,纵使这几日与男人熟悉了许多,可想起那晚的事,仍然是觉得害怕。 少女的馨香萦绕不觉,丝丝缕缕的往男人的鼻息中钻,而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却又忒是温婉动人,男人瞧在眼里,大手一勾,便将她揽入怀中。 姚芸儿没有挣扎,眉目间却满是赧然,直到男人用手指将她的下颚挑起,令她不得不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袁武的眼瞳漆黑,犹如深潭,让人不知不觉间,几乎连心魂都要被他摄走。 “你若不愿,我绝不勉强。”男人黑眸雪亮,沉声开口。 姚芸儿一怔,心头顿时明白他所指的便是新婚之夜的那件事儿了,那时候她的确是怕极了,也羞极了,甚至还哭了出来。此时想起,只觉得自己当时实在是太不懂事,她虽对男女之事懂得不多,却也知道男人娶妻便是要传宗接代生孩子的,村里的嬷嬷也说过,成婚后做娘子的在**一切都要顺着夫君,如此,她又怎能不愿呢? 姚芸儿眼瞳澄澈,只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小声的说了句;“我没有不愿,我只是,有些怕....” “怕什么?” 姚芸儿想起母亲与媒婆附在耳旁说的那些话,顿时又羞又窘,只默默低着脑袋,声音轻软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就是出嫁前,街坊里的婶子们都说等我嫁给你,洞房后,会有很多天都下不了床,所以....” 男人听着,先是一怔,继而便是忍俊不禁,深邃的黑瞳里也是浮起一丝笑意;“哦?那她们有没有告诉你,为何会下不了床?” 姚芸儿更是羞窘,一张小脸灿若云霞,只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她们没说,这些也是我那天无意间听见的。” 020章 别怕,我会轻些 袁武闻言,也没说话,只揽着姚芸儿走到床边坐下,大手则是扣住少女的腰肢,令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姚芸儿刚想挣扎,可一想起自己为人娘子,与夫君亲近自是本分,这样想来,便安安静静的倚在男人怀里,倒是显得分外乖巧。 袁武望着她娇嫩纯稚的脸蛋,心头却是苦笑连连,又许是自己比她年长十多岁的缘故,每次见到自己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心里总是会蕴起丝丝怜惜,此时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少女的身子柔若无骨,惹得人更是爱怜。 男人的掌心满是厚厚的茧,粗粝的手指抚过少女洁白柔腻的颈项,将那衣襟上的盘扣解开,拥她入怀 。 透过烛光,女孩白皙如玉的小脸上更是绯红的一片,待健壮的男子欺身而下时,她只羞得合上了眼睛,乌黑的睫毛柔弱如娥,微微轻颤间,是别样的妩媚娇柔。 “别怕,我会轻些。”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耳旁,姚芸儿轻轻睁开眼睛,便对上了袁武的黑眸,她丝毫不知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可因着男人的这一句话,狂跳不已的心却渐渐踏实了下来。 姚芸儿转过小脸,并不敢看身上的男子,而她乌黑的秀发铺在身后,衬着那一身雪白的肌肤,只烧灼着男人的眼,令人更是难耐。 袁武俯身,吻住了她柔软湿润的唇瓣,他的大手耐心而细腻,直让身下的小人承受不住,意乱情迷间,**之痛却是猝不及防的传来,只让姚芸儿抑制不住的轻吟出声,而后,便被深沉的夜色所淹没.... 姚芸儿虽然睡得晚,第二日却仍旧是起了个大早,刚下床,两腿之间便是涌来一股酸痛,只疼的她小脸一白,而待她穿上衣裳,还没走出几步,便是觉得那一双腿又酸又软,连路都走不顺了。 想起昨晚的事,她的脸庞便是一红,待将自己收拾好,那双绵软的小手便是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被子,果真见被褥上有一小块已经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她瞧着,心头便是一松,想必,这就是村子里那些嬷嬷们口中的落红了,就这一小块血迹,向来意味着成亲的新娘是否贞洁,若洞房后没有落红,新娘定是会被人看轻,甚至被夫家休弃的也大有人在。 姚芸儿没有多想,只将被褥卷起,换上了干净的,正在忙活间,就听身后“吱呀”一响,原来是袁武推门走了进来。 经过昨晚的事,姚芸儿更是觉得自己成了袁武的女人,是他的媳妇,此时见到他,虽然仍是羞赧,却又不似前些天那般拘谨了。 袁武上前,见**已经换了干净的被褥,心下顿时了然,又见她粉脸通红的站在那里,念起她昨夜里在自己怀中绽放的样子,心里只微微一柔,伸出大手,将她揽了过来。 “还疼不疼?”他的声音温和,大手摩挲着怀中娘子细腻柔嫩的面颊,乌黑的眼瞳里,依旧是深邃而内敛。 021章 那,我为什么还是很疼.. 姚芸儿轻轻摇了摇头;“昨晚疼,现下已经好多了。[zhua机书阅”语毕,却又有些委屈的看了男人一眼,小声道;“你不是说会轻点的吗?” 男人便是一笑,无奈道;“我已经轻些了。()” “那,我为什么还是很疼....”姚芸儿睁着秋水般的眸子看着男人,白里透红的一张瓜子小脸,娇俏可人。 “我若没有轻些,你岂不是要和那些婶子说的那般,下不了床了吗?”袁武凝视着她的脸蛋,低声道出了这句话来。 姚芸儿听了这句,眉眼间的赧然之色便是愈发浓郁,男人看在眼里,只微微一哂,为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好,道了句;“待会我要去杨家村一趟,兴许天黑才能回来,你自己在家多留些神。” 姚芸儿见他要出门,也没有多话,甚至没问他去杨家村做什么,只轻声道了句;“那我去做些干粮,留你带着路上吃 。” 男人点了点头,只说了声;“好。” 姚芸儿去了灶房,和面时加了些葱花盐巴,在锅里搁了猪油,摊了好几张葱油饼,刚出锅的饼子喷香,姚芸儿生怕这些不够袁武吃的,又是取了几块黍子馒头,就着锅里剩下的猪油,将馒头切开,一片片的煎了起来,倒是将那馒头煎的黄亮亮的,十分酥脆。 姚芸儿煎好馒头,不经意的抬眸,却见袁武正倚在门口,黑亮的眼瞳正深深的看着自己,她被他瞧得脸红,只微微垂下眸子,眉梢眼底中透出的腼腆,只令那张清丽如画的脸蛋更是显得玉雪可爱起来。 她整个人站在那里,白皙柔软的小手将布包系好,动作小心而轻柔,只让人看的心头一暖。 姚芸儿包好干粮,便走到男人身旁,将小布包递了过去;“给你。” 袁武接过布包,望着眼前娇美动人的小娘子,只低声说了句;“我会尽早回来。” 姚芸儿小脸又是微微一红,只轻轻应着,唇角却是噙着笑意,一对小梨涡盈盈,对着男人轻声叮咛;“路上小心些,我等你回来吃饭。” 袁武望着她的笑靥,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姚芸儿的小脸,淡淡一笑,方才离开了家门。 待男人走后,姚芸儿将早起时换下的被褥清洗干净,灶房中有两只大水缸,里面的水总是满满当当的,自然是袁武一趟趟的从清河里挑回来的。此外,家中的米缸面缸里也都是盛满了粮食,猪油和猪肉也是不缺的,姚芸儿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念起这些都是男人辛辛苦苦挣来的,心头更是觉得自己要好好待他才是。 家中的活计不多,吃了午饭,姚芸儿寻了些针线,打算为男人纳一双新鞋,刚坐好,拿起针线做了起来。 一直到了傍晚,姚芸儿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鞋底已是纳好了一半,她的针线活向来做的极好,细密的针脚在清河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从前做姑娘时,一家老小的衣裳都是她做的,如今为夫君做鞋,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022章 屠户家的猪仔 瞅了眼天色,姚芸儿估摸着袁武快回来了,便是去了灶房,先是生火烧水,刚要淘米下锅,就听铺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便是健硕的男人踏在砖地上的足音,她赶忙迎了出去,就见男人扛了一个麻袋,大步走进了院子。 “回来了。”姚芸儿说着,将手中的汗巾子递了过去,好给男人擦把脸。袁武将麻袋搁下,那汗巾子刚从热水里拧干,热气腾腾,男人接过,刚擦了一把脸,便觉精神一震,又是擦了擦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而姚芸儿的目光却被地上的麻袋吸引了过去,只见那麻袋不住的鼓弄着,似是里面装着活物,不时发出哼哼声 。() 见她的眸子中满是惊诧,袁武遂是一笑,一手便将麻袋拎了起来,另一手则是握住姚芸儿的小手,对着她道了声;“来。” 姚芸儿不解的看着他,随着他一道来到了院子里的猪圈前,就见他将麻袋解开,从里面放出了好几头圆滚滚的小猪仔,那些猪仔都是生的健壮,一个个长得憨态可掬,只让姚芸儿瞧着,经不住的笑了起来。 “怎么有这么多的小猪啊?”她抬头望着自己的夫君,黑白分明的眼瞳澄如秋水,美的仿似天上的星星。而一张小脸许是因着欢喜,已是透出丝丝红晕,眉眼弯弯的样子,十分喜人。 “等到了年底,家里的猪怕是全要宰了,现在养些猪仔,明年好补缺。”男人沉声说着,许是见自己的小娘子高兴不已,情不自禁的,男人的眉宇间纵使有着几许无奈,却也含着淡淡的笑意。 姚芸儿听着,顿觉男人说的有道理,瞧着那些圆滚滚的小猪仔,让她心里只觉得有趣,忍不住一双眼瞳亮晶晶的,对着袁武言道;“那咱们一定要把它们都养的壮壮的,明年卖个好价钱。” 袁武看着她柔软的唇瓣红如樱桃,唇角一对甜美的小酒窝,他没有说话,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趁着姚芸儿去灶房做饭的空当,袁武割好了猪草,将食槽复又填满,回眸望去,便见自家灶房上已是飘起了袅袅炊烟,小院里也满是饭菜的香味,而姚芸儿那道娇柔纤细的身影正在灶房里忙活着,一张如玉的小脸被柴火映着,倒是显得红扑扑的,温婉俏丽。 袁武瞧着,心里却是说不出是何滋味,他隐身于此,本来并未娶妻成家的念头,娶了姚芸儿进门,只以为自己身边需要个女人,若娶的是个乡野粗妇,日后倒也可以相安无事。可偏偏娶进门的却是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娇妻,又如此贤惠懂事,如此一来,男人想起往后,便是一记苦笑,说到底,终究是他愧对人家。 姚芸儿丝毫不知袁武在想些什么,她蹲在灶前,一心一意的往灶台里添着柴火,只想着快些让男人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灶房里烟熏火燎,只将她呛的咳嗽起来,此时却也顾不得了。 023章 男人的戾气 蓦然,就见一只大手接过她手中的木柴,往灶台里添了进去,抬眸,便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已是蹲在了自己身旁,对着她道;“这里烟大,你先出去。” 姚芸儿怔住了,见袁武神情如常,方才轻声道;“这些我都做习惯了,你累了一天,还是先去歇着,饭菜马上便好了。” 袁武这才看了她一眼,见她睁着一双清莹莹的眸子,粉嫩的小脸上却是沾了一些柴灰,让他看着顿觉哑然。 他伸出手,为她将脸上的柴灰拭去,见她那张小脸霎时一红,遂是温声道;“我来生火,你去做饭吧。” 姚芸儿垂下眸子,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将生火的事交给了袁武,自己则是站起身子去了灶前做起了晚饭。 男人的火候掌控的极好,没过多久,呛人的烟味便淡了下去,灶房里安安静静的,唯有灶台里不时传出几声“噼啪”,此外,便是姚芸儿切菜的声音,安详到了极点。 男人的脸庞被柴火映着,忽明忽暗,姚芸儿不经意的看去,只见他的侧颜犹如斧削,浓眉乌黑,眼睛深邃,鼻梁高挺,他静静的蹲在那里添柴,却生生透出几丝严肃凛然的味道,其中还有一些姚芸儿说不上来的东西,从男人身上不断的散发出来,平白无故的让人生畏。 姚芸儿并不知道,那种东西便是戾气,而唯有见惯了鲜血的人,身上才会有这般无论怎样遮掩,都遮掩不住的戾气。 吃过晚饭,姚芸儿将灶台收拾好,碗筷也是全部用清水洗了干净,待她回到屋子,就见男人坐在椅上,用着一块棉布擦拭着手中的长刀。 姚芸儿见那刀身雪亮,古铜色的吞口衔着刀身,黑红丝绦缠着刀柄 。外表朴实无华,甚至看不到刃口,唯有刀身隐隐透出的黑光,竟是让人不敢细看,似是看上一眼,便会将人的眼睛都给灼痛了似得。 见姚芸儿进屋,袁武遂是停下了拂拭刀身的手,只将那长刀入鞘,挂在了墙上。 袁武是个屠户,家里的刀具自然不少,姚芸儿此时见了那长刀,心中也不以为奇,只当是男人平日里做活所用,是以也没有相问,只安安静静的坐在男人身旁,瞧那样子,倒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袁武自然一眼便瞧出姚芸儿有事要告诉自己,当下便是低声相问。 姚芸儿有些踌躇,一双白嫩的小手轻轻的绞在一起,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向着袁武望去,小心翼翼的开口;“相公,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这还是袁武第一次听她当着自己面唤出这两个字,姚芸儿的声音本就柔和动听,此时又许是因着羞怯的缘故,那一声相公中更是含了几许的绵软,男人听着,眸中的神色便是浮上一抹温和,低声道;“何事?” 姚芸儿垂下小脸,隔了半晌,方才开口道;“相公不是咱们清河村人,可能不知道村西口有一位杨婆婆,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家里无儿无女,唯一的孙儿两年前去了前线参军,她因着担心孙儿,一双眼睛也是哭瞎了,平日里又是行动不便,连吃饭都难,我...我就想着,若是往后家里无事,我能不能去看看她,帮着她做些活....” 话音刚落,姚芸儿便是悄悄抬眸向着男人望去,就见袁武面色如常,只淡淡颔首,道了句;“既然如此,往后你若无事,便去看看老人家。” “相公,你真好。”姚芸儿这句话只出自真心,话刚说完,香腮上便是飞上两抹红晕,倒是衬着那张小脸格外娇憨,让人看着怜惜。 袁武心头微微一震,这些年,他独自一人,单枪匹马,刀光剑影,无数的大风大浪被自己硬生生的闯了过来,而他的那一双手,也不知是沾满了多少鲜血,或许他这一生,都不曾想到会有人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动声色,大手抚上了女子的面颊,轻轻摩挲间,只低语了句;“傻话。” 024章 甜美的小日子 自袁武应允后,姚芸儿没隔几日便去了杨家,杨家家贫,土墙砌成的院子里只有两间茅屋,待杨家唯一的孙儿走后,这座农家小院更是了无生气,院中杂草乱生,让人瞧着只觉得倍感凄凉。 姚芸儿小时候也是时常来杨家玩的,那时候杨婆婆还是个生龙活虎的老太太,只将姚芸儿当孙女疼,是以姚芸儿此时念着杨婆婆,倒也是人之常情了。 刚与杨婆婆说了几句,姚芸儿便忙活了起来,先是将被褥全都拿去院子里晒着,而后又将老人家平日里的衣裳该洗的洗,该缝的缝,待这些忙好,日头已是偏西了,姚芸儿为老人重新铺好被褥,方才搀着婆婆回到了屋子。 临走前,姚芸儿又是去了灶房做了一小锅粥,等这些全部做好,惦记着袁武该回来了,便是对杨婆婆软声说了几句,只道自己得空便会来看她,让她一定要养好身子才行。说完便匆匆的往家赶。 袁武今儿个上了山,说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姚芸儿回到家后,见男人还未回来,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便去了灶房做起了晚饭 。 一直到了天黑,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却是袁武扛着一大捆竹子,走进了院子。 姚芸儿见着,却是微微怔忪,似是不解男人为何要扛回这些竹子。 待男人将竹子搁下,姚芸儿方才迎了过去,袁武不等她开口,便是言道;“这些用来当杖子(栅栏之意,南方称篱笆,北方称杖子)。” 姚芸儿一怔,蓦然想起这几日男人在自家后院里开垦出一小块荒地,留着做菜园子用的,那日姚芸儿随口说了句,若是再加上些杖子就更好了,不成想袁武今日便将这些竹子扛了回来。 瞧着那些翠绿欲滴的青竹,姚芸儿心里自是十分欢喜,可看见袁武后背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打湿后,却又有些心疼起来。 “从村北的树林里砍些树枝回来就行了,又何苦还要往山上跑?”她的声音轻柔,一面说,一面拧了把汗巾子递给男人,许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那语音里竟是含了几分嗔意。 袁武闻言,只微微一哂,道;“山上的竹子结实,那些树枝没法比的。” 姚芸儿听着,便也觉得男人说的有理,村子里的人家大多都从树林里砍了树枝当做杖子,但的确是不甚牢固的,一些黄鼠狼和野兔之类的畜生,时常会钻过杖子跑进菜地里糟蹋,惹得一些主妇每逢去菜地里摘菜时,都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想到这里,姚芸儿只觉得自家男人心思周密,那心口顿时一甜,一双剪水双瞳看着袁武的时候,也是噙着笑意,倒似是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般。 “那等杖子搭好,咱们就可以种菜吃了。”姚芸儿说着,唇角浮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眸子里更是亮晶晶的,看着人心软。 之前都是袁武一个人过日子,家里压根没有菜地,清河村地方小,各家都是自己种菜自己吃,也没个集市。袁武偶尔想吃些菜,或是用些猪骨猪肉的去和街坊换,或是去镇里的时候用铜钱买,往后有了这个小菜园,吃菜的事,倒的确是不用愁了,也难怪姚芸儿高兴。 025章 相公喜欢吃的,我也喜欢吃 袁武见她笑盈盈的样子,唇角也是微微上扬,鼻翼微微一动,只道;“锅里的菜是不是糊了?” 姚芸儿回过神来,这才想起锅里还炖着大白菜豆腐,当下便是轻轻呀了一声,也顾不得和男人说话了,赶忙转身向着灶房奔去。 袁武望着她的背影,经不住的摇了摇头,磊落的眉宇间,却是淡淡的笑意。 翌日一早,刚吃过早饭,袁武便去了后院,昨日里的那些青竹此时全派上了用场,那一根根竹子显然都是男人挑选过的,皆是粗壮结实,用来搭建杖子,委实是最好不过了。 这种力气活儿,姚芸儿自然是帮不上的,只为男人送了些茶水过去,眼见着后院那一块荒地此时变得有模有样,碧绿的翠竹围成了扇形,将那一块地牢牢的围了起来,让她看着,心里已是开始盘算着要种些什么菜了。 袁武抬眸,便见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见自己在瞧她,那小脸便是微微红了起来,只温声道;“相公,往后咱们要种些什么呢?” “你爱吃什么,咱们便种什么 。”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那一双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潭,落在姚芸儿身上,虽是云淡风轻的神色,却仍是令人忽视不得。 姚芸儿只觉得心头又暖又软,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小声道了句;“咱们还是种些相公爱吃的菜吧,相公喜欢吃的,我也喜欢吃。“ 这倒也是实话,姚芸儿向来不挑嘴,从前在娘家时,菜总是不够吃,她最多吃些腌菜就点咸味,是以无论什么菜对她来说都是好吃的,自然便想着多种些袁武爱吃的菜,反正她吃什么都行。 袁武闻言,只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真挚,漂亮的眼瞳里澄如秋水,没有丝毫做作的样子,而那一张白净的小脸,更是纯澈动人。 他瞧着,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只一记浅笑,接着忙碌了起来。 姚芸儿也不打搅他,见他做活,自己也插不上手,便轻手轻脚的回到了屋子,将针线篮子拿了出来,为男人做的那一双鞋已是成了大半,只剩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姚芸儿穿针引线,又是细细缝制了起来。 晚间,两人吃了晚饭,袁武关上了铺子的大门,虽然一天天的没啥生意,但铺子的大门却还是要开的,生意人向来最是忌讳关门,即使没有生意,也要将大门开着,好歹图个吉利。 等男人回到屋子,就见姚芸儿正坐在烛光下,一心一意的缝制着手中的鞋子,竟是连他走进都没有发觉。 就着烛光,女子白如美玉的小脸透出一抹红晕,因着年纪小,身子又是纤瘦,更是显得楚楚动人。而那乌黑的长发又是全部绾在脑后,俨然是一个小媳妇的模样,一针一线间,手势中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男人高大的身影刚毅笔直的站在那里,他负手而立,面上的神色依旧是深沉而内敛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他就那样看着她,直到姚芸儿收了最后一针,抬起头来。 026章 清甜的小娘子 四目相对,小娘子顿时一怔,继而眼底便是浮起一抹羞赧。 “在做什么?”袁武走近,见她手中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只以为是给姚父做的,当下也不曾在意。 岂料姚芸儿却是将那双崭新的鞋子递到他面前,轻声道;“相公,这是我给你做的鞋子,你穿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袁武闻言,眸底便是一动,低声道;“这是给我做的?” 姚芸儿小脸通红,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袁武见她那双眼瞳中满是期冀的神色,当下便也不在多话,只将鞋子从姚芸儿手中接过,按着她的心思穿在了脚上。 而当那双鞋子甫一穿在脚上时,男人的脸色却是一变,一旁的姚芸儿看着,心里便是一慌,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相公,是不是不哪里不合脚?” 袁武没有说话,穿着那双鞋走了几步,只觉得每走一步,都是说不出的舒适,就好似一双脚踩在了棉花上似得,又温又软 。 可偏偏那鞋底却又是厚实的,无论上山还是下地,都不在话下。 袁武素来穿惯了硬底鞋,如今骤然穿上这样舒服的鞋子,竟是有些不大习惯。 “这鞋子倒软。”男人声音低沉,只让人听不出好歹。 姚芸儿瞅着他的脸色,也不知他喜不喜欢,便有些不安的开口道;“我用棉花做了两张鞋垫,缝在了鞋底,穿起来是比寻常的鞋子要更软一些。” 袁武闻言,一双黑眸向着她看了过去,只道;“为何要做这样的鞋子?” 姚芸儿有些赧然,只转开眸子不去看他,轻声道;“村里的老人都说,人这辈子最要紧的便是这一双脚,只要脚舒服了,人也就舒服了。相公平日经常要去镇里做生意,路走的多,难免会累着脚,我就想着做一双软底鞋,兴许相公穿着,就不累了。” 女子的声音十分柔软,虽说已为人妇,却仍是带着小女儿家的清甜,让人听在耳里,只觉说不出的受用,而她的眼睛却又是那般的清澈明净,温温润润的,清晰的映着男人的身形,倒似要将他刻在眼瞳里似得。 男人乌黑的眸心微微一动,他没有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姚芸儿的鞋子上,两人成亲不久,若按风俗,新嫁娘在刚成亲后的这段日子里,都是要穿新衣新鞋的,可姚芸儿身上的衣裳不仅半旧了不说,就连脚上的那一双布鞋也是破损的厉害,甚至鞋头已是打了补丁,虽被她别出心裁的绣了几朵小花在上面,却仍旧是扎眼。 姚芸儿察觉到男人的眸光,当下小脸便是一红,情不自禁的将脚往裙子里缩了缩,希冀着自个寒酸的鞋子不要落进男人眼底。 成亲时,袁武是给了一大笔聘礼的,按理说姚家该为女儿备下一笔丰厚的陪嫁,新衣新鞋新袜都是要齐全的。而一些家境稍好的,说不定还要给女儿陪些银镯银耳环之类的首饰。可姚家只将银子全部交给了里正,甭说首饰衣裳,就连帕子都没给姚芸儿准备一条,就打发她进了袁家的大门。 027章 香喷喷的油渣 是以姚芸儿虽成了亲,可除却成亲当日穿的那身嫁衣以外,竟是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平日里穿的还是从前做姑娘时的衣裳鞋袜。她在娘家时便是三女儿,打小都是大姐和二姐穿小穿旧的衣裳鞋袜才能给她,而她身量娇小,那些衣裳鞋子自然还要修一修,改一改的,穿在身上更是没了样子,至于补丁,则更是不足为奇了。 虽说姚芸儿自小到大都是穿着姐姐的旧衣,可终究是年纪小,此时面对自己的夫君,还是不愿让自己寒酸的样子被他瞧了去的。 “怎么不给自己做一双?”男人声音沉缓,瞧着眼前的小娘子,黑如深潭的眸子里,终究是含了几分怜惜与不忍 。 姚芸儿闻言,心里便是一暖,唇角也是浮出两个浅浅的笑涡,只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平日里也不出门,若做了新鞋子,会糟蹋的。” 袁武听了这话,黑亮的眸子依旧是深邃而锐利,他并没有出声,只伸出手来,将自家的小娘子揽在了怀里。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姚芸儿已是习惯了男人的碰触,她将脸蛋埋在袁武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踏实。而这一夜,自是青丝流布,念暖鸳鸯,直让二八年纪的新妇承受不住,男人方才罢休。 这一日,袁武又是推着板车去了镇里做买卖,姚芸儿在家中闲来无事,便想着回娘家看看。她去了灶房,将家里的一些肥肉膘子一片一片儿的切成小块儿,放在烧热的铁锅里打算熬一些猪油,只熬得一个院子都是香喷喷的。 不一会儿,白白的、软软的肥肉膘子就缩地成了小小的硬块,待猪油熬好后,姚芸儿将其倒进了两个陶瓷罐里,一罐留着自家吃,另一罐便是留带回娘家了。 熬好了猪油,锅里还剩下许多油渣,姚芸儿也是用盘子盛了出来,眼见着那些油渣黄亮亮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只让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捏了一块送进了嘴里,一口刚咬下去,先是觉得酥,而后便是脆,那唇齿间的香味好似是一路钻进了骨子里,只勾的人舍不得咂嘴,好吃的不得了。 姚芸儿从前在娘家时,每逢过年也随着大姐熬过猪油的,知道这油渣最是讲究火候,咬在嘴里既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尤其不能嘎吱作响,若那样便是炸过头了,上好的油渣吃进嘴里,是要入口即化的,却又不能给人粘腻之感,若是粘在嘴巴里,那便是让人吃不了几块,就会吃腻,再也吃不下去的。 姚芸儿吃着自己熬得油渣,只觉得火候刚好,忍不住眉眼弯弯起来,只将那盘油渣收好,心里只想着等袁武回来的时候,好做菜给他吃。 姚芸儿拎起了那罐猪油,关好了自家大门,向着娘家走去。 刚踏进娘家的大门,就见三弟姚小山正坐在门槛上,看那样子倒似是饿坏了一般,手里捧着一碗糙米饭,也没有菜,就那样大口扒拉着。 028章 小娘子回娘家 见到姚芸儿,姚小山眼眸一亮,顿时站起了身子,招呼道;“姐,你咋回来了?” 姚芸儿见小院里安安静静的,也不见娘亲和二姐的身影,便是对着小弟问道;“你怎么没和爹爹下田?娘和二姐去哪了?” 姚芸儿话音刚落,姚小山便是开口道;“姐,你不知道,咱爹前两天扭伤了腰,现下还在**躺着。本书醉快更新抓几書屋。地里的活没人干,娘和二姐也下了田,我先回来吃饭,吃完了还要去地里干活哩。” 姚芸儿一听姚老汉扭伤了腰,便是焦急起来,只对着弟弟言道;“爹爹扭伤了腰,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去告诉我?” 姚小山挠了挠头,声音却是小了下去;“娘是要去告诉你的,可爹爹拦着,不让我说 。” 姚芸儿明白爹爹不让弟弟告诉她自己受伤的事,既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人说闲话。俗语有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清河村里的人家,向来都是女儿出嫁后,便与娘家人井水不犯河水,任凭你家财万贯,女儿也分不到一个子儿,同理,任是你爹娘饿死累死,女儿若心狠的连块馒头都不给,也是没人会说啥的。 这也是为何村子里的一些人家,会将儿子看的比天还大的原因。正所谓养儿防老,这句老话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都是十分妥帖,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姚芸儿也不啰嗦,只将手中的罐子往弟弟手里一塞,口中道了句;“我去看看爹爹。”说完便是向着里屋走去。 姚小山站在原地,将那罐口打开,待见到满满一罐的猪油后,顿时是乐的合不拢嘴,立时用勺子挖了一大勺的猪油,混在了米饭里,胡乱了拌了几下,只吃的满口流油,好不过瘾。 姚芸儿踏进了爹娘居住的里屋,就见姚老汉正躺在**,一张苍老的脸庞此时瞧着更是晦暗不已,没有一丝血丝,只不过数日不见,整个人便瘦了一大圈。姚芸儿看着,鼻子顿时一酸,只扑倒床边,刚喊了一声爹爹,眼眶儿便是红了起来。 姚老汉睁开眼,待看见姚芸儿的刹那,那一双浑浊的眼眸便是一怔,立时哑声道;“你咋回来了?是不是你娘去你家扰你了?” 见爹爹着急,姚芸儿赶忙摇头;“爹爹,娘没有扰我,今儿相公去了镇里做生意,我就想着回家看看,刚才在门口见到了小山,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听女儿这样说来,姚老汉的心稍稍一安,又见女儿眼圈通红,心里自是心疼,只拍了拍女儿的小手,温声道;“别听小山瞎说,爹只是累了,歇两天就没事了。 姚老汉说着,眼睛只在女儿身上打量着,许是见她气色比从前做姑娘时好了不少,那原本瘦弱纤细的身子也是略微圆润了些,想来袁武定是不曾亏待过她。既如此,当爹的心里也是踏实了下来,继而想到自己这一倒,家里便没了顶梁柱,姚老汉又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029章 模范女婿老袁 姚芸儿见爹爹脸色不好,得知父亲还没吃饭,便去了灶房,为姚老汉煮了一碗清水面条,先是切了些葱花撒了进去,担心父亲吃着没胃口,又是将腌菜细细的切成了丝,一道搁进了面里,好让那面沾些盐味。() 看着那清汤寡水的一碗面,想起父亲苍白的脸色,姚芸儿心里有些不忍,又是在灶房里细细寻了一遍,想找些鸡蛋肉末之类的,可终究无果。她没法子,只得将罐子里的猪油挖出来一些,放进滚烫的面水里,待那猪油融化,面汤上便飘起了油花,细嗅下去,葱香与面香扑鼻,伴着那些猪油,瞧起来倒也极是可口。 服侍着父亲吃完了饭,姚芸儿又是去了灶房为母亲和二姐把饭做好,刚忙活完,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接着便是“吱呀”一声,院门被人打开,正是姚母与金梅。 母女两刚下地回来,满是疲累不说,肚子里也是饿的饥肠辘辘,此时见姚芸儿已是将饭菜做好,姚母只觉得心口一暖,不由分说留着姚芸儿一道吃了饭,才放女儿回去。 出了娘家的大门,姚芸儿心里酸涩,想起娘家如今的处境,更是忍不住的想要落泪 。 她默默的走着,低眉垂目,纤细的腰身柔若杨柳,不足一握,而那双眼睛微微红肿着,即便如此,却依旧是澄如秋水,晶莹透亮。 没走多远,就见前方有一道魁伟矫健的身影向着自己大步而来,正是袁武。 见到自家相公,姚芸儿心里便是一安,一对酒窝顿时浮上了唇角,对着男人迎了过去。 “相公,你回来了?”姚芸儿本以为他天黑才能回来,没成想今儿回来的倒早。 袁武点了点头,道;“听陈嫂子说你去了岳长家,我便过来看看。”语毕,却见自己的小娘子眼圈通红,那英挺眉心顿时皱了起来。 姚芸儿闻言,心里便是一甜,又见他风尘仆仆,显是一路辛劳所致,遂温声道;“那咱们快些回家,累了一天,早已饿了吧?” 袁武不置可否,只道;“眼睛怎么了?” 姚芸儿还以为自己哭了出来,不等她举手去揉,男人便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惊诧的抬头,就见男人的黑眸雪亮,凝视自己的时候,依旧是深沉而内敛的,可那几分心疼之色,却也让人看得真切。 “爹爹扭伤了腰,小山年纪还小,地里的活只能让娘和二姐做了,我今儿回去,见爹娘累成了那样,心里难受。” 姚芸儿神色间颇为凄楚,衬着那张小脸,犹如落雨时的晚风,柔和而美丽。 男人没有说话,只伸出粗糙的大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也不理会她微弱挣扎,领着她像家中走去。 回到家,姚芸儿将自己的小手从男人的手中抽出,刚要去灶房做晚饭,不料却被男人一把抱了回来。 “相公?”姚芸儿睁大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明日里你去和岳母说,让她在家里照顾岳丈,田里的那些活,交给我即可。”袁武声音低沉,大手箍在她的腰际,只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030章 相公,你对我真好 姚芸儿愣在了那里,只怔怔的瞧着袁武,似是说不出话来。 袁武见她这般看着自己,便是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了句;“怎么了?” “我们村,还没有女婿帮岳丈家做过活,如果被旁人知道了,他们会说闲话的....”姚芸儿嗫嚅着,有些不安。 “岳父岳母将女儿都给了我,帮他们做些活,又有什么要紧?”男人却是不以为然,低声开口。 姚芸儿听着只觉心头说不出的温软,望着袁武的眼瞳满是柔和,到了后来,终是抿唇一笑,就那样一个柔情似水的眼眸,几乎要把人的心都给融化了。 晚饭吃的是腌菜拌面,姚芸儿切了根胡瓜,用麻油凉拌了,撒了些盐粒在上面,十分的清爽可口。而白日里熬的那些油渣,也是切成了碎末,全部拌在了面条里,剩余的一些便是直接端上了桌,好让袁武吃个痛快 。 两人吃了晚饭,姚芸儿收拾好碗筷,刚回到屋子,眼前便是一亮,就见那桌子上搁着一块崭新的布匹,是葱绿色的底面,上头还带着小碎花,碧莹莹看着就可人,当姚芸儿的小手抚上去,那原本便素白的小手更是显得莹白胜雪,十分的衬肤色。 听到身后的声响,姚芸儿回过头来,就见袁武走了进来,并将房门关上。 “相公,这布....”她的声音又细又小,似是不敢相信般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是给你买的。”男人温声开口,走上前道了句;“留着做件新衣裳吧。” 姚芸儿怔住了。 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见过这样一匹整布,更别说用这样的布来做衣裳了。清河村地处偏僻,村里一些小媳妇大闺女的,平日里能有块粗布就不错了,似这种一整块的棉布,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除了要办喜事的人家,旁的可真没听说过谁会买下这样一匹整布。 “这很贵吧?”姚芸儿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那一双剪水双瞳不安的看着男人,说不清怎样的玉雪可爱。袁武便是笑了,只摇了摇头,道了句;“这点银子,你相公还是能挣得的。” 姚芸儿听了这话,忍不住将那匹布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眼瞳中满是喜悦,就连唇角也是噙着甜美的笑涡,对着他略带羞赧的说了句;“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裳呢。” 袁武闻言,深邃黑亮的目光渐渐化成轻浅的温柔与淡淡的怜惜,他走上前,为姚芸儿将碎发捋在耳后,望着她娇美的面容,道;“那明日便做一套,穿给我看。” 姚芸儿小脸一红,唇角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的,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那一抹娇羞,极是扣人心弦,男人瞧在眼里,便是顺势伸出大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相公,你对我真好。”小娘子的声音娇嫩柔软,落在男人的耳里,只让他微微一怔,继而深隽的眉宇间便是浮起一抹自嘲,他站在那里,眼睛却是望着窗外,那一双黑眸暗如夜空,脸上的表情亦是极其淡然的,只低沉着嗓音,道了句;“你是我的娘子,不对你好,我又能对谁好?” 031章 有个男人在,地里的活总容易些 细听下去,这一句话却是透出一股淡淡的寂寥,与不为人知的沧桑。 翌日一早,姚芸儿因着要赶回娘家帮忙,便是起了个大早,不仅将早饭做好,甚至连午饭也是为袁武备好了,眼见着天色大亮,她匆匆收拾了一下,刚打算出门,便见袁武走了进来。 “相公,早饭我已经做好了,你快趁热吃吧。午饭也在锅里,晌午热一下就好。”姚芸儿交代了几句便将围裙解开,生怕自己回去迟了,家里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先将早饭吃了再走。”男人见她急急忙忙的样子,开口道。 姚芸儿却是微微着急起来,只摇了摇头;“我回去迟了,爹爹只怕没人照顾。” 袁武在桌边坐下,也没有看她,只径自拿起一块馒头,咬了一口后,方才道;“先吃饭,吃完我陪你一块回去。” 姚芸儿听他这样一说,便是在他身旁坐下,小声说了句;“相公,你真的要帮我爹爹下田吗?” 袁武先是一怔,继而哑然,自家的小娘子,显然是没将他的话当真 。 “有个男人在,地里的活总容易些。”袁武说着,将一块白面馒头递到了她的手里,“好了,快吃。” 姚芸儿将馒头接过,那一瞬间心头顿时一软,喉间也是涩涩的,只让她说不出话来,本就清甜的馒头,此时吃在嘴里更是变得格外香甜,味美非常了起来。 小夫妻两吃完饭,碗筷也没有来及收拾,便向着姚家匆匆走去。 刚踏进姚家的大门,就见院子里只有小弟一人在家,一问才知道姚母与金梅一大早便是下地干活去了,袁武闻言,也没进屋,只对着姚芸儿简单交代两句后,便是向着农田的方向赶去。 姚芸儿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小弟姚小山正坐在院子里喝粥,许是刚出锅的粥极烫,姚小山撅着嘴,只喝的吸溜吸溜的,一面喝,一面对着姚芸道;“姐,娘和我说若是看见你回来,就让你赶紧儿回家,爹爹有我照看着,你就甭挂心了,省的姐夫心里不舒坦。” 姚芸儿闻言,便是甜甜一笑,对着弟弟说了句;“你姐夫可不是小心眼儿的人,爹爹呢?” “还在里屋躺着呢。” 姚芸儿不放心,自己又是去里屋瞧了一瞧,就见姚老汉脸色已是比起昨日好了不少,便是微微放下心来。 姚母这些日子忙着地里的活,也没功夫收拾家务,光是脏衣裳便堆了两大盆,姚芸儿瞧着,只从水缸里提来了水,二话不说便洗了起来。 姚小山喝完了粥,和姚芸儿打了声招呼,刚要去田里干活,姚芸儿却是喊住了他,从灶房拎了一壶清水让小弟为母亲送去。 姚小山接过水壶,想起姐夫也是去了地里,顿时乐的合不拢嘴,只道有了姐夫帮忙,家里的那几亩地要不了多久就是能忙完了。待忙完这一阵子,可是要好好歇歇,最好能去镇子里逛逛。 032章 大姐金兰 待姚小山走后,姚芸儿继续埋首洗衣,清河村虽然地方小,但洗衣裳却也是有诸多讲究的,比如男人与女人的衣裳是绝不能同盆的,上衣又不能与下衣同盆,而且男人的都是要先洗的,只有将他们的衣裳洗干净了,剩余的水才可以洗女子的衣裳。 待将衣裳全部洗净晾好,姚芸儿也不得清闲,只匆匆晾了碗茶水,端进了屋子递给了父亲,刚将父亲安顿好,又是去了灶房,做起了午饭。 她先是淘米下锅,又从坛子里抓了把腌菜,还不等她将腌菜切好,就听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一面应着,一面将手随意的在围裙上抹了一把,刚去将门打开,就见院外站着一位面色微黑,容貌憔悴的妇人,她瞧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宇间却显得十分凄苦。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姚家的大女儿,前些年嫁到邻村的姚金兰 。 “大姐,你怎么回来了?”姚芸儿见到姚金兰,眼瞳里顿时浮过一抹惊喜,赶忙将她迎进了院子。 姚金兰进了院子,见家里安安静静的,便是对着妹妹言道;“怎么就你一个在家?娘和金梅呢?” 金兰嫁的远,家里的婆婆也极是凶悍,一年到头都是回不来几次的,是以家里的情形她也是不清楚。 姚芸儿将家里发生的事和大姐说了,待听到姚老汉扭伤了腰后,金兰也是着急起来,赶忙要进屋去看看,姚芸儿却是一把拦住了她,只道方才爹爹已经睡下了,等待会再看不迟。 金兰闻言,便是应了一声,许是赶路走累了,遂在院子里挑了个凳子坐下。那神色间仍是苦楚的,本是风华之年,眼角处却已是有了浅浅的细纹,那一双手更是皲裂而粗糙的,显是常年干活所致,身上的衣裳甚至比姚芸儿的更为简陋,就连脚上的鞋子,也是磨损的厉害,脚趾处依稀可见。 姚芸儿看着,眼眶便是一涩,她虽然知晓大姐的日子并不如意,可怎也没想到大姐竟是过得这样寒酸。 姐妹两向来感情极好,姚金兰比她大了八岁,可以说姚芸儿打小便是金兰带大的,虽说前些年便嫁了出去,可如今姚芸儿骤然看见她,还是打心里的觉得亲切。 见金兰脸色不好,姚芸儿只以为她是累了,便赶忙从灶房里盛了一碗粥,递到了金兰面前,轻声道;“姐,快吃些垫垫肚子。” 姚金兰接过那一碗糙米粥,刚拿起勺子,还不等将粥吃进嘴里,那眼泪便是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只落进了粥里,犹如一场及时雨。 姚芸儿见姐姐哭泣,心里顿时慌了,只手忙脚乱的为大姐拭去泪水,只着急道;“姐,你别哭,到底是怎么了,你和芸儿说说。” 姚芸儿不问还好,这一问,姚金兰哭的更是厉害,许是怕被屋里的父亲听见,只掩面而泣,嘤嘤的哭个不住。 姚芸儿知道姐姐命苦,嫁到邻村的王家后,婆婆待她很不好,丈夫也就是个庄稼汉,却又偏偏嗜酒成命,每次喝了点小酒,那酒劲上头后,便会将她打个半死。 033章 苦命的女人 姚金兰也曾回娘家哭诉,姚家二老自然心疼女儿,可也没啥法子,姚母只是劝她,要她赶紧儿给王家生个儿子,这往后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姚金兰嫁到王家的第二年,也曾怀过一个儿子,可惜却在怀胎六个月上下时,去河里挑水不小心滑了一跤,小产了。为着这事,她男人和婆婆只差没将她给打死,甚至连月子也没有做,就将她从**赶了下来,家里的活该做的,仍旧是一样也不少。 而后的几年,姚金兰也生了孩子,却接连两胎都是女儿,那日子便是如同在黄连里泡过似得,说不尽的苦。就连清河村的村民,但凡平日里有去王家村走动的,回来都少不得要在背地里说一说姚家的大女儿,人人都道她在夫家成日里不是被婆婆骂,便是挨相公打,那日子简直过的还不如牲口。 姚芸儿见大姐哭的伤心,赶忙儿去灶房拧了把汗巾子,递了过去,好让她擦一擦脸。 金兰哭了半晌,方才慢慢止住了泪水,抬眸便见姚芸儿娇娇柔柔的站在那里,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她看着只觉得心头微微一暖,拉住妹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芸儿,你前阵子成亲,大姐也没回来,你怨不怨大姐?”许是哭了太久的缘故,姚金兰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那一双手亦是粗糙不已,掌心满是茧子,握着姚芸儿的手,竟是咯着她手疼 。 姚芸儿摇了摇,道;“大姐,芸儿知道你要照顾一大家子人,回不来也是有的,又怎么会怨你?” 姚金兰见妹妹如此懂事,便是点了点头,望着姚芸儿柔美白皙的脸蛋,却忍不住的担心,只道;“和大姐说说,你夫君对你好吗?” 提起袁武,姚芸儿脸庞一红,只垂下眼睛,轻声说了句;“他虽然年纪比我大了许多,但对我很好。” “年纪大些不碍事,只要对你好就成。”姚金兰拍了拍妹妹的小手,见妹妹羞赧的模样,唇角难得的露出一抹笑靥。 姚芸儿应着,见姐姐虽是笑着,可那眉宇间依旧满是愁苦,心里终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又是开口问道;“姐,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回来了?姐夫呢?” 提起王大春,姚金兰便是打了个激灵,她的身子轻颤着,隔了好一会,方才哑声道;“姐这次回来,就是因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王大春和他那个老娘,从来都没将我当个人看,我再不回来,怕是要被他活活打死。” 姚金兰说着,眸子里划过一抹惊恐,更多的却是绝望与悲愤,这一句刚说完,那眼圈便是红了,忍不住又是落下泪来。 姚芸儿闻言,顿时愣住了,她虽知道姐夫对姐姐不好,却怎么也没想到姐姐的日子竟是难捱到这种地步。 “姐,等待会儿娘回来,咱们再一起去和爹爹说,爹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你不要哭,好不好?” 034章 小娘子被打了 姚芸儿心头酸涩,一面拿汗巾子为姐姐拭去泪水,一面柔声安慰,殊不知她这般轻柔的话语,竟更是让姚金兰悲从中来,泪水只流的愈发汹涌 。 这边厢姐妹两正说着话,那边厢姚母与金梅正站在田垅上,自袁武晨起时赶来后,这地里的农活便几乎全让他一人包了,平日里那些又累又重的农活,此时落进男人的手里,却是变得轻而易举了起来。 这袁武虽说是个屠户,没成想竟连农活也做的那样好,姚母搓着手,本是说啥也不好意思让女婿下田的,可袁武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只让她们母女回去歇着,自己则是扛起了锄头,不由分说的干起了活。 姚母自是不能将女婿一人扔在地里,便领着女儿为他打打下手,有了这么一个壮劳力,田里的活眼见着有了眉目,只让姚母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恰巧见儿子送来了清水,便赶忙招呼着女婿过来喝些水,歇上一歇。 话说姚芸儿好容易劝住了金兰,瞅着日头不早,便要去灶房做饭,金兰也是拭干了泪水,姐妹两刚站起身子,就听院外传来一道粗噶的男声。 而姚金兰一听这声音,便立时吓得是面无人色,那骨瘦如柴的身子也是抑制不住的簌簌发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姚金兰,你这腌臜婆娘,老子知道你在里面,快给老子开门!”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极是凶悍,姚芸儿听在耳里,不用大姐开口,却也能猜得出来此人定是那不曾谋面的大姐夫,王大春了 。 “姐夫来了,这可怎么办?”姚芸儿听着门外一声响过一声的叫骂,心里也是害怕起来,只对着姚金兰问道。 “芸儿,千万不能开门!他抓到我,会打死我的!”姚金兰面色雪白,那一双本就无神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更是浑浊不已,那是恐惧到极点才会有的神色。 姚芸儿也是六神无主,但见姐姐怕成了这样,便也知道王大春定是惹不得的,就在两人慌乱间,却听姚老汉的声音自里屋传了出来。 “芸丫头,是谁来了?”显是被院外传来的喝骂声惊醒,姚老汉的声音也是带了几分不安,若不是腰伤不能下床,怕是早已从里屋走了出来。 “爹,没有谁来,是大姐....”姚芸儿话还没说完,就听自家院门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男人的骂声,只吓得姐妹两一声惊叫,尤其是姚金兰,更是面色如土,抖成了一团。 院子里的木门又哪里能经得起男人的蛮力,王大春还没踢得几下,那门便是支撑不住,被他一脚踢飞了出去。 姚芸儿见眼前蓦然映出一个男子,瞧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满面虬髯,生的又黑又胖,神色瞧起来极是凶恶,一身短打扮,那胸口的衣襟大刺刺的敞开,倒是露出些许黑毛,看着就让人害怕。 姚金兰见到王大春,只骇的扭头便跑,却也是慌不择路的,姚芸儿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王大春大步踏进了自家小院,三五步便是上前一把抓住了姚金兰的头发,许是男人的手劲极大,姚金兰整个身子都是倾了下去,口中只发出凄惨的痛呼。 姚芸儿几乎是本能般的上前,想要去帮姐姐一把,岂料还不等她挨近姚金兰的身子,便被王大春用胳膊猛地一挥,将她摔在了地上。 “你个臭婆娘,居然敢给老子回娘家,我让你回!”王大春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掌掴在姚金兰的脸上,只将她打的眼冒金星,鼻血立时流了出来。 “大姐!”姚芸儿一声惊叫,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只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在王大春的第二个巴掌即将落在姚金兰身上时,她上前一把抱住了姚金兰的身子。 035章 老袁发威了 而当袁武与姚家母女一道回来时,老远便听得姚家院子里乱哄哄的,一些街坊也是三三两两的围在门口,对着院子里指指点点,男人的喝骂与女人的哭泣夹杂在一起,乱到了极点。 袁武见状,脸色顿时一沉,只一语不发的向着姚家大步走去,刚到门口,就见姚芸儿与一位骨瘦如柴的女子依在一起,而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则是一面骂骂咧咧,一面用脚不时的往那骨瘦如柴的女人身上踹,一旁的姚芸儿则是护在那女子身上,两人衣裳上皆是落满了脚印,尤其那瘦弱女子,更是披头散发,一脸的血,瞧起来十分骇人 。 王大春还不解气,又是将姚金兰一手扯到了面前,伸出钵大的拳头,眼见着要向金兰的脸上捶去。 蓦然,他只觉自己的手腕被人一把扣住,那人手劲极大,被他扣住的手腕顿时酸软的使不出丝毫力气,王大春回过头,就见一位高大威武的男子不知是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因着逆着光,他压根看不清此人的面容,只觉得一股森然之气扑面而来,竟是令他怔在了那里。 “相公?”姚芸儿的发髻也是乱了的,几缕青丝垂了下来,衬着一张雪白惊惶的面容,在看见夫君的刹那,漂亮的眼瞳顿时浮上一抹喜悦,而那一声相公却是轻轻软软的,带着几分哭腔。 袁武看了她一眼,见她满是狼狈的站在那里,刚喊了自己一声,眼圈便是红了。 他没有说话,大手一个用力,就听“嗤喇”一响,王大春发出一声嚎叫,那声音只让人听着毛骨悚然,落在后面的姚家母女此时也是匆匆赶了回来,刚踏进院子便看见了这一幕,姚母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只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而王大春吃了这么一个亏后,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平日为人极是凶恶,此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伸出另一个拳头,向着袁武挥了过来。 袁武面色沉稳,连眼皮都没眨,便将王大春的拳头一手握住,纵使那王大春眼皮涨成了猪肝色,使出了全身力气,也无法将那拳头往前伸出一丁点。 “好个贼子!敢消遣你王爷爷!”王大春一双眼眸只睁的铜铃一般,一声怒喝后,便是伸出腿,往袁武身上踢过去。 袁武眸心一冷,几乎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见王大春已是单膝跪在了地上,而袁武的脚则是压在他的小腿处,双手将他的胳膊向后一转,就听“喀拉喀拉”的脆响不绝,显是骨头尽数被男人错了开来。 王大春在剧痛下更是面无人色,面庞更是狰狞的可怕,纵使如此,依旧是在那骂个不停,他瞪着眼前的姚金兰,冷汗直冒,扯着嗓子道;“你个腌臜婆娘,居然敢找个汉子来打老子,你们姚家要有种,就把老子打死!我王大春要是皱个眉头,就是狗娘养的,哎哟...” 036章 走吧,咱们回家 “相公,他是大姐的夫君,你快放了他吧。”姚芸儿见王大春疼的脸色煞白,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了,生怕自家夫君下手没个轻重,若是真将王大春打出个好歹,到头来苦的还是大姐,于是赶忙开口。 袁武早已猜出此人是姚金兰的夫婿,又见姚芸儿的眸子满是不安,对着自己轻声相求,他对她的心思自是明白的,当下便也不再多言,只收回了自己的手,站在一旁。 王大春手腕脱臼,胳膊错骨,待他站起身子,那一双胳膊便是滴溜打挂的垂在胸前,连动都动不了,疼的人倒吸凉气。 就在这空当间,只听屋子里传来轰的一声,正是姚父听得外间的动静,无奈下不了床,唤人也没人应,情急之下,竟是从**摔了下来 。 听到姚老汉的声音,姚芸儿担心爹爹,也顾不得其他,当下便和金梅一道去了里屋,好容易将父亲扶回**,避重就轻的和他说了几句院子里的事,说话间却听王大春依旧在外面骂骂咧咧的,只不过离得远,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再后来,便又是一阵嚎叫,那骂骂咧咧的声音便是小了下去,继而没过多久,院子里终是安静了下来。 等她出来后,就见院门早已被关上了,王大春却是不见了踪影,姚母搂着浑身是伤的金兰,只哭的老泪纵横,一声声儿啊肉啊在那喊着,怕是心疼到了极点,一声声都是唤的撕心裂肺。() 姚芸儿瞧着眼眶也是红了,也顾不得一旁的袁武,只上前帮着母亲将姚金兰扶进了屋,又赶忙打来了热水,拧了把汗巾子为大姐将脸上的血迹拭去。 瞧着女儿青青紫紫,布满淤血的脸,姚母更是忍耐不住,又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劝都劝不住,惹得姚芸儿也是在一旁陪着落泪,姚父听到哭声,硬是让金梅扶着自己一步步从里屋挪了出来,眼见着姚家满是凄清,一屋子的愁云惨淡。 而当姚芸儿走出屋子,天色暗沉沉的,月亮的轮廓已是依稀可辨。 “相公。”看见袁武站在院里,姚芸儿心头涌来一丝歉疚,今儿在娘家忙了一整天,倒将他都给忽视了,念着他早起便去田里干活,自己本想中午给他做些好吃的,谁料到王大春竟会前来闹事,将大姐打成了那样,也让她连午饭都没有做,想必袁武现在定是饿的紧了。 “怎么样了?”袁武问道。 “大姐刚刚歇下了,爹爹也被娘劝了回去,眼下都没事了,娘让咱们回家。”姚芸儿说着,上前握住夫君的大手,轻声道;“中午也没做饭给你吃,现在饿了吧?” 她的声音温婉娇柔,透着柔软的心疼,仿佛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而夜色中她那一双眼睛更是美的让人心醉,男人望着眼前的小娘子,将她的小手反握在掌心,道了句;“走吧,咱们回家。” 没有人知道,就那一个家字,究竟有多暖。 037章 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 回到家,姚芸儿忙不迭迟的刚要下厨,不料却被袁武一把拉了回来。 “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就着烛光捧起姚芸儿的脸庞,打量起来。 姚芸儿心口涌来一股甜意,只摇了摇头,唇角也是不禁噙上一抹梨涡,温声道:“相公,我没事,姐夫没伤着我。”说完,又是道了句;“你先歇一会,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小娘子的声音柔嫩而温和,眼瞳里也是噙着羞涩的笑意,袁武见她的小脸在烛光下倒是显得红扑扑的,不似白日里那般苍白与凄惶,便也是放下心来,大手无意间碰到她的胳膊,却听她微微轻吟了一声,小脸也是白了几分,显是他的大手弄疼了她。 “怎么了?”袁武眸心一暗,也不等姚芸儿开口,就将她的衣袖卷起,果然不出他所料,女子雪白的胳膊上,一道道擦伤清晰可见,已是磨破了皮肉,肌肤与衣袖相连,纵使他手势轻缓,可姚芸儿还是疼的直吸气 。 “伤成这样,怎么不说?”他的脸色顿时变了,虽是呵斥的语气,可乌黑的眼瞳中漾着的,终究是心疼与不忍。 姚芸儿垂着脑袋,见他发火,只轻声嗫嚅了一句:“我想着都是些皮肉伤,过几天就没事了,所以才没说....” 袁武见她低着小脸,露出尖巧的下颚,她的年纪本来就小,每次低眉顺眼的时候,柔美中仍是带了几分稚气,他看在眼里,只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是取来上好的白药,为她上药。 姚芸儿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身材是高大健硕的,几乎要将她的身影尽数笼住了,而当那双粗粝的大手为自己上药时,手势间也是说不出的轻缓,透着怜惜。 姚芸儿瞧着,心里只觉得暖烘烘的,念起白日里王大春对大姐的打骂,更是觉得这一刻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疼不疼?”袁武开口,向着姚芸儿看了过去。 “不疼。”姚芸儿摇了摇头,望着自家相公英武的面容,那张小脸却是浮起一抹红晕,仿似从肌肤里透出来似得,白里透红的模样喜煞人。 上好药,袁武刚起身子,自己的大手却被姚芸儿一把攥住。 “相公,晚上想吃什么?”姚芸儿也是站了起来,昂起小脑袋望着眼前的人高马大的男人,看的人心头发软。 “你胳膊上有伤,晚饭我去做吧。”袁武说着,抚上姚芸儿的小脸,轻轻拍了拍。 “哪有那么娇气啊,灶房里的活都是女人做的,不能让夫君下厨的。”姚芸儿说着,柔软的小手握着夫君的大手,轻轻的摇晃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是道;“相公,要不我像前晚那样做腌菜拌面吃,好吗?” 袁武眼瞳乌黑,落在姚芸儿身上时化成一抹淡淡的温柔,他点了点头,沉声道了句;“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姚芸儿听了这话,一张小脸更是灿若云霞,抿唇一笑间,娇美尽显。 038章 相公,快趁热吃 姚芸儿先是将葱姜与辣子一道搁进了锅里,用猪油爆香,而后才将腌菜切成了细丝,放进锅里一道炒了,将菜炒好后,面条也是煮熟了,姚芸儿盛了一海碗的面,将炒好的腌菜丝儿拌了进去,那清水煮的面条顿时变得有滋有味起来。这还不够,姚芸儿又是寻了小一块肉,细细的切成了肉丁,也全部搀到了面里,最后又切了一把葱花撒上,待将那碗面端出来时,只让人隔得老远,就闻到了香味儿。 “相公,快趁热吃吧。”姚芸儿眉眼弯弯的将海碗递到男人面前,那才出锅的面极烫,热气腾腾的,衬着她那一张白净清丽的脸蛋柔和的如同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两人皆是是饿的饥肠辘辘,那面吃进嘴里自然也是分外鲜香,蓦然,姚芸儿却见自己碗里多了些肉丁,她惊愕的抬头,就见对面的男人一声不响的将他那碗面里的肉丁挑了出来,送进了自己碗里。 “相公....”姚芸儿轻声开口,似是不知该说什么。 “不是和你说过,往后不必如此吗?”袁武对着她那碗不见荤腥的面里看了一眼,语气中却是淡淡的无奈。 “切得那样小,你怎么还能瞧见....”姚芸儿小声嘀咕着,她本想着将肉丁掺在面里,他一定是看不见的,谁知道还说被他瞧出了端倪 。 男人便是哑然,只道;“家里别的没有,这肉总还不缺的,往后不必这样,记住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盛年男子缩独有的稳重,令人听在耳里心头便觉得踏实,姚芸儿望着碗里的肉丁,心头却跟吃了蜜似得,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便是抿唇一笑。 “好了,快吃吧。”瞧着她笑靥如花的一张小脸,只淡淡吩咐,拿起筷子吃起了面。 这一顿饭只吃的酣畅淋漓,那面极是劲道,掺着的腌菜也是又辣又香,十分合袁武的胃口,让他吃着只觉得痛快。 姚芸儿见他爱吃,便是暗暗记在了心里,只想着往后定是要常做给他吃才行。 这一夜姚芸儿累到了极点,上床后刚将身子缩在袁武的怀里,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睡着了,男人垂眸,就见她安安静静的依着自己的胸膛,熟睡的容颜更是显得娇憨可人,他看了她好一会,只觉得心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平静,只让他将她揽的更紧。 翌日一早,袁武与姚芸儿又是去了姚家,刚进门,就见姚母正握着姚金兰的手,母女两一道站在院里,那眼圈都是红通通的,尤其是姚母,更是不住的举袖拭泪。而姚金兰的脸上则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也是可怜。 见到女婿,姚母赶忙抹了把眼泪,招呼着袁武进屋。 这种女人家的事,袁武向来没心思理会,只对姚母道;“岳母今日便留在家照看岳丈,田里的活只管交给小婿。” 见他拿起锄头,姚母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酸涩,赶忙唤了姚小山过来,让他和姐夫一道下田,好帮衬着点。 039章 姚母的话 这种女人家的事,袁武向来没心思理会,只对姚母道;“岳母今日便留在家照看岳丈,田里的活只管交给小婿。” 见他拿起锄头,姚母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酸涩,赶忙唤了姚小山过来,让他和姐夫一道下田,好帮衬着点。 袁武也没多说,临走前只和姚芸儿低声吩咐了两句,便与姚小山一道出了们。 姚母望着袁武的背影,眼见着这一个女婿人好勤快,不由得就是想起金兰的夫婿,心头顿觉那王大春与袁武压根儿没法相比,又见金兰凄楚憔悴的模样,心里就是一叹,只恨这袁武来的忒迟,若是早来几年,这门好亲事,说什么也该轮到金兰身上才是 。 这念头刚那么一转,姚母便是向着姚芸儿看了过去,见姚芸儿娇滴滴的小模样,又为自己方才的念头觉得羞愧,金兰自是自己的嫡亲骨肉,可姚芸儿也是她一手养大的,既然都是姚家的闺女,她也实在不该这般偏心。 这样一想,姚母便是上前握住姚芸儿的手,道;“昨日里娘不是和你说过,要你甭回来吗?” “娘,女儿不放心,就想着回来看看。”姚芸儿说着,眼睛只向着金兰看去,见她手中挎了一个小包袱,显是要回家的样子,便是诧异道;“大姐,你要回去?” 姚金兰点了点头,沙哑道;“大妞和二妞还在家里,我若不回去,只怕他会拿孩子撒气。” 姚母也是在一旁劝道;“快回去吧,这日子无论咋说都是往下过,大春如今年纪轻,脾气难免暴躁了点,你好好儿跟他过,等往后生个儿子,这日子也就熬出头了。” 金兰面如死灰,只攥紧了姚母塞给她的那个包袱,里面不外乎是些散碎的布料,好带回去给两个女儿做件衣裳,此外还有几块早已不再新鲜的点心,那还是姚芸儿三日回门时送来的,姚家二老一直舍不得吃,如今都是让金兰全带了回去。 姚母与姚芸儿一直将姚金兰送出了门,在路口洒泪而别,瞧着大姐步履蹒跚,踽踽独行的身影,姚芸儿心里难受,也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回家的路上,姚母眉心紧蹙,快到家门时,终是忍不住开口;“芸儿,不是娘在背地里说姑爷的不是,可昨日里他下手也的确太狠了些,哪能将你姐夫打成那样?” 姚芸儿听着心里便是一咯噔,只轻声道;“娘,您是没瞧见,昨日里大姐夫差点没将大姐打死,相公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出手的。” 想起女儿浑身的伤,姚母便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母女两沉默不语,进了家门后,姚母转过身子,又是言道;“芸儿,王大春那老娘也不是善茬,如今姑爷将她儿打伤,娘只怕你大姐往后在王家更是没日子过了。” 姚母说着,只觉得悲从中来,一面拭泪,一面道;“娘和你说,是要你小心些,那王婆子难缠的紧,小心她去姑爷的铺子里寻晦气。” 040章 从没被人这样照顾过 姚芸儿闻言,心里也是有些忐忑,那王婆子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泼妇,若是谁被她缠上,往后的日子可别指望能过顺当了。 回到家,姚芸儿先是将袁武昨日里换下的衣裳洗了,一件件清清爽爽的挂在院子里,而后又是洗手做饭,眼见着粗茶淡饭,虽不丰富,却也是汤汤水水的,十分可口。 一直等到晌午,才见袁武回来,见男人的衣裳都已被汗水打湿,姚芸儿只觉得心疼,趁着袁武坐下的空当,赶忙打来了热水,这次她并未像以往那般将汗巾子递给男人,而是轻轻的伸出手,如对待一个孩子般,为他擦脸。 袁武本在闭眸养神,当姚芸儿手中的汗巾抚上他的脸庞时,他微微一怔,刚睁开眼睛,就见眼前映着一张芙蓉秀脸,那一双杏眸婉婉,瞧着自己的时候,满是心疼 。 长这么大,他还从未被人这样细心怜惜的照顾过,当下,男人微微一哂,又是合上了眸子,大手一勾,揽住了姚芸儿纤细的腰肢。 吃了午饭,袁武也依旧没有闲着,又是去了田里,姚家的地本就不多,又加上有了袁武这个壮劳力在,那姚家母女差不多一个来月才能做好的活,袁武倒是几天便做好了。 待知晓自家的活全被女婿做完了后,姚老汉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那几亩地可是一家人全年的口粮,吃穿嚼用全是指望着地里的收成,他本以为自己这一倒下,指望着姚母和金梅,来年定是要挨饿的,可谁能想到,自家竟是招了这样一位好姑爷,二话不说,也不言多语的,就将地里的活做得又快又好。 念及此,姚老汉心头十分宽慰,又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腰伤也是眼见着好了起来,这几日,已是可以勉强下地走上几步了。 这一日,天刚麻麻亮,袁武便是醒了,他看了一眼倚在自己的怀里的小娘子,姚芸儿正甜甜睡着,许是昨晚与男人缠绵太久的缘故,她那一张白如美玉的小脸透出些许的青色,小鼻翼一张一合的,清甜的气息萦绕不觉,让他看着,便是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一吻。 袁武抽出自己的胳膊,将被子为她掖好,这才起身出门。 这段时日一直在忙着姚家的活,他已是有许久都不曾去镇里了,小院里极是安静,男人取下刀,向着猪圈走去。 手起刀落只是一瞬间的事,屋里的姚芸儿几乎没听到丝毫声响,袁武便是宰杀了一头种猪,他麻利的为猪放过血,又是将猪肉一扇扇的割好,一些猪心猪肺之类的,也是一一踢了出来,扔在了手推车上,等着去镇里后,给一些酒楼送去。 当姚芸儿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一见自己竟是起的这样晚,眉眼间顿时浮上一抹赧然,匆匆下床穿衣绾发,走出门后却是不见男人的踪影。 “相公?”她唤出了声,走到灶房时才想起昨晚袁武和她说的,今日里要去镇里做买卖。 041章 王婆子来了 这样一来,怕是又要到临晚才能回来了。 姚芸儿心头有些记挂,这些日子袁武就没个清闲的时候,这才将姚家的农活做好,就马不停蹄的去了镇里,也不知身子能不能吃消。 蓦然,姚芸儿却是想起了昨晚与男人的欢好,瞧他那样子,浑身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又哪里有一丝丝疲倦的影子,到了后来她都快要哭了,他方才放过自己。 想起这些,姚芸儿便是粉脸通红,可心里却又是微微踏实了下来,只噙着笑,从灶房里取过两只猪骨,打算去村西头的冯家换些鱼,回来好炖一锅鱼汤,给袁武补补身子 。 许是家里不缺猪肉的缘故,平日里见袁武都是不大爱吃猪肉的,姚芸儿瞧在眼里,今儿个便想着给他换一换口味,小娘子喜滋滋的走着,那一心只想让自己的夫君吃的舒心,吃的好。 西头冯家的男人就是清河村的渔民,那捕鱼的手段在村里也是一绝,若村民有谁想吃鱼了,便从家那几个鸡蛋,或拿些自家种的蔬菜,去和冯家交换。 清河村地方小,家家户户又都是沾亲带故的,铜钱向来有些拿不出手,以物换物的事向来十分常见。 去了冯家,就见冯嫂子在家,姚芸儿甜甜喊了声嫂子,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又是将手中的猪骨递了过去,冯家孩子也多,渔民家里平日里也没啥菜吃,只有鱼,孩子们也早是吃腻了,此时见姚芸儿手中的猪骨,冯嫂子只乐的合不拢嘴,她早都想去袁武那里割些肉给孩子们解解馋了,可始终舍不得银子,此时姚芸儿送来了猪骨,正好能给孩子们熬汤喝。当下哪有不愿的道理,赶忙从自家木盆里挑了两大条鲤鱼,用线在鱼嘴处麻利的穿好,递到姚芸儿手里时,还不忘叮嘱着,要她往后想吃鱼了,只管过来。 姚芸儿应着,瞧着那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心里更是美滋滋的,只拎着向家里走去。 岂料还不等到家,隔得老远就听一阵咒骂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听起来极是凶悍,语音也是十分恶毒,细听下去,只觉得不堪入耳。 姚芸儿有些奇怪,也不知这青天白日的,是谁家出了事,她一手拎着鱼,一面匆匆的往前赶,前头已是挤了好些街坊,待她走近时,才惊觉诸人竟都是围在自己门口,而一个一脸凶悍的老婆子,正指着自家的大门在那里破口大骂,一面骂,一面还不住的往自家门口吐口水。 姚芸儿也不知她是谁,可见她骂的难听,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只挤过人群,走到那老婆子面前,开口道;“你这婆婆好没道理,为何要在我家门前出口骂人?” 那老婆子见到她,一双刻毒的眸子顿时在她身上打量个遍,瞧姚芸儿生的娇弱,压根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当下一手叉腰,另一手指着姚芸儿的鼻子骂道;“老娘骂的就是你这个没筋骨的小蹄子!” 042章 泼皮耍无赖 姚芸儿听了这话,小脸便是气红了,只对着那老婆子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这婆婆干嘛要这样骂我?” 老婆子冷笑一声,对着姚芸儿道;“老娘问你,袁武是不是你男人,你是不是姚家的三闺女?” 姚芸儿一怔,瞧着眼前凶悍的老婆子,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姚母的话,心头顿时慌了,只道;“你....你是王婆婆?” 王婆子一拍大腿,那手指只差没有戳上姚芸儿的鼻尖,整一个吐沫横飞,咒骂道;“你这小蹄子还知道老娘是你王婆婆?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让你男人将我儿打的半死不活,我儿好歹是你姐夫,你们姚家心肠这样狠,也不怕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王婆子又是对着周围的街坊叫嚷了起来;“大伙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评评理,儿媳妇前些日子抛下家里的农活和两个丫头,一声不响的跑回了娘家,我儿来来接她回去,哪成想被姚家关上了大门,被姚家的三女婿往死里打啊 !可怜我儿如今只剩下半条命,大伙儿说说,若我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这往后的日子,可让我这老婆子该咋过哟?” 王婆子说到后来,便又开始了鬼哭狼嚎,只一屁股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叫骂起来,有的人看不下去,还没想来拉她,便被她一手挥开,整个人竟是在袁家的大门口如同泼皮一般,打滚放赖,无所不用其极。 姚芸儿见周围的街坊都是看着自己,对着她指指点点,这些人本来对袁武就是心存畏惧的,如今又听王婆子说袁武将她儿子打的半死不活,那心里的惧意便更是深了一层,瞧着姚芸儿的眼光里,也是和以前不大相同起来。 姚芸儿站在那里,顿觉十分窘迫,虽然那天是王大春先动手打的大姐,就连自己护着大姐时也被他踹了好几脚,可说到底他还是大姐的夫君,也是自己的姐夫,想起那日袁武将他打成那样,心里也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王婆婆,你先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姚芸儿将鱼搁下,便要去将那打滚放赖的王婆子扶起来,可那王婆子虽是年纪大了,身上的力气却着实不小,姚芸儿人小力薄,非但没有扶起她,反而还被她一手扯在了地上。 “我儿在**睡了好些天,眼瞅着连路都走不了,那胳膊都是被你男人拧残了,你说咋说?”纵使王婆子凶悍,可想起儿子的惨样,也还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只哭的呼天抢地,又是在袁家门口放声哭号,一头往姚芸儿的怀里撞去,一双手拼命的在她身上乱拧,待街坊上前,又是趁乱在姚芸儿脸蛋上劈头盖脸的打了好几下,闹得后来还要一头往袁家的大门上撞,口中只嚷嚷着不活了,幸得周围的街坊上前死死拉住,那场面简直是乱到了极点。 姚芸儿发髻松散,衣裳也是被王婆子撕乱了,领口处更是被挣破了衣料,露出一小块雪白如玉的肌肤。 043章 老袁回来了 她慌忙将自己的衣裳捋好,到底是年纪小,以前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方才被王婆子拧过的皮肉也是火辣辣的疼,刚被街坊们扶起来,那眼圈便是止不住的红了。 王婆子披头散发,依然是在袁家门口打滚放赖,一些婶子婆子七手八脚的也按耐不住她,竟是被她一把挣脱了去,只一个劲儿的用头往袁家的大门上撞,撞得砰砰作响。 一些胆小怕事的瞧见了这一幕,都是站的远远地,生怕这王婆子有个好歹,回头说不清讹到自己身上。 姚芸儿见王婆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里只焦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怕她真倒在自家门口,将事情闹到了里正那里,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当下便是匆匆上前,想要将王婆子劝住。 岂料她刚迈出步子,就觉得一只有力的大手扣在她的腰际,将她揽了回来 。 “相公,你回来了?”姚芸儿抬眸,就见一道高大结实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正是袁武,当下那一双眼瞳里顿时浮上一抹惊喜,只觉得有他在,无论发生什么,她也不会怕了。 袁武见她雪白的脸蛋上落了几道手指印,眸心瞬时变得暗沉,只道;“怎么回事?” 不等姚芸儿说话,王婆子却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双眼珠子一转,见袁武身材健硕,面色清冷,心里倒是有些发虚,可一瞅周围围了那么多街坊,便料定袁武不敢对自己动手,于是那气焰又是嚣张起来,只站在袁家的大门口,指着袁武破口大骂。() “好贼子,你将我儿打的半死不活,你今儿要不给老娘一个说法,老娘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们要想进屋,就从老娘的尸首上踏过去!”王婆子面目凶恶,整个人大刺刺的叉腰站在那里,颇有些你能拿我如何的味道。 “相公,怎么办?”姚芸儿心慌意乱,小手只轻轻的扯住男人的衣袖,眼瞳也是不安的看着丈夫。 袁武拍了拍她的小手,安抚道;“没事。” 语毕,男人那一双黑眸锐利如刀,一语不发的向着王婆子看了过去,王婆子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可一迎上袁武的目光,那一声声的污言秽语却是无论如何都骂不出口了。 待见到袁武二话不说,便将腰间的尖刀取下时,甭说姚芸儿,就连周围的街坊们也是吓了一跳,而那王婆子眼睛都是直了,颤声道;“你....你要做啥?” 男人也不搭理,几乎没有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就见寒光一闪,那尖刀已是被他掷了出去。 同时,王婆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杀人啦!” 尖刀破空的声音几乎是擦着王婆子的耳畔飞过去的,老婆子只觉得耳朵一凉,那劲风嗖嗖,刮得她脸颊都疼,她只以为自己的耳朵被割掉了,当下一张老脸面色如土,再也没了方才的泼辣,那两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044章 别怕,没事了 而那尖刀则是“铮”的一声,不偏不倚的插在了门缝里,只余一个刀柄落在外头。 王婆子脸色惨白,就差没晕厥过去,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刚要鬼嚎几句,却蓦然发觉自己的耳朵好端端的,几缕发丝却是被方才的尖刀割下,落在了地上。 待她慢慢的回头一瞧,就见那尖刀插在门缝上,刀柄依然在不断的震颤着,“铮铮”声不绝,可见男人的手劲究竟是有多大了。 她回过神来,刚要开口说个几句,可见袁武山一般的站在那里,神情间不怒自威,就那样盯着她,只让她心里一寒,那些话便好似堵在嗓子眼里,只颤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袁武收回目光,对周边的街坊连个正眼也不曾瞧过,只握住姚芸儿的手,领着她越过王婆子,向着自家走去 。 打开门,袁武将尖刀收起,那王婆子刚见到他手中的尖刀,便是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的往后蹭了几步,似是巴不得远远躲开。 “今天是给你一个教训,若再让我看见你来这里撒野,别怪我手下无情。”袁武声音低沉,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婆子,只看得她心头发毛,浑身上下都是冰凉冰凉的。 “滚!”男人厉声开口,王婆子吓得一个哆嗦,原先的气焰也不知是落到哪里去了,在男人的威势下,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终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落荒而逃。 待王婆子走后,原先三三两两围在袁家门口的街坊,也是作鸟兽散,眨眼间没了个踪影,而那四下里的议论纷纷,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在背地里,也不知会把袁武说成什么样子。 回到家,袁武见姚芸儿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遂是将她抱在怀里,语气也是温和了下来,只道;“别怕,没事了。“ 姚芸儿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小脸,对着男人道;“相公,王婆婆是大姐的婆婆,说到底也都是咱们的亲戚,你方才...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听了这话,袁武顿觉无奈,他抚上姚芸儿的脸庞,只道;“傻瓜,对付这种恶人,自然不能讲情面,若不将他们震住,往后只怕有的麻烦。” 姚芸儿听着,却也觉得他说的有理,当下便默不作声了起来。而袁武见她脸蛋上的红印未消,那眸子变得幽暗冷冽,沉声道;“再说,若不是顾忌着你大姐,我又岂会这般轻易就饶过了她。” 姚芸儿闻言,见他黑眸灼灼,正凝视着自己,那小脸顿时一热,心下却蓦然想起了那两条鲤鱼,当即就是“哎呀”了一声,赶忙从男人的怀里抽出了身子。 “怎么了?”袁武眉头微皱,开口问道。 “我的鱼!”姚芸儿也来不及和他解释,只匆匆的往外跑,袁武瞧着无奈,却也只得跟上。 袁家的大门口此时已是空无一人,又哪里还有那两条鲤鱼的影子? 045章 如今可真是胆子大了,嗯? 想必方才定是有人趁乱,将那鲤鱼悄悄拿走了。 姚芸儿心下黯然,刚回过身子,就见袁武正站在那里,她心疼那两条鱼,只觉得难受。 “相公,咱家的鱼没了。”姚芸儿说着,想起早起送给冯家的那两根骨头,更是觉得心疼的厉害,那声音又轻又软,透着丝丝委屈,让人听着心疼。 “鱼?”袁武不解。 姚芸儿点了点头,只将自己拿了猪骨,去冯家换了鱼的事和夫君说了,说完,眼圈便是一红,自责道;“都怨我,没有把鱼收好,本来还想着等晚上给相公炖一条,烧一条,好换换口的....” 不等她说完,就见男人唇角微勾,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是两条鱼罢了,等待会儿我去清河里捕上几条,没什么要紧的。” 姚芸儿一听这话,瞳仁便是浮起一抹惊喜,脱口而出道;“相公,你还会捕鱼?” 袁武瞧着她笑涡盈盈的模样,便也是淡淡一笑,只牵着她的手,一面走,一面道;“这世上,还没你相公不会的事 。” 这话原本只是一句戏言,岂料被姚芸儿听去后,便是扑哧一笑,对着袁武道;“相公吹牛。” “我怎么吹牛了?”许是小娘子巧笑倩兮的样子只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平静,袁武眉头一挑,也是含笑道。 “相公说这世上,没有自己不会的事,那相公,你会生孩子吗?”姚芸儿昂着脑袋,望着自己眼前的夫君,那一双美眸璀璨如星,唇角噙着清甜的梨涡,虽是荆钗布裙,却美不可言。 袁武听了这话,倒也不恼,粗粝的大手只捏了捏姚芸儿的脸蛋,沉声道;“如今可真是胆子大了,嗯?” 姚芸儿一怔,心里刚有些慌乱,可见袁武眉梢眼底仍是温和的,便也是放下心来,只抿唇一笑,将那鲤鱼的事也早已经是忘到了九霄云外,与男人一道进屋。 吃过午饭,袁武从家里拿起一个背篓,便要去清河捕鱼。 姚芸儿瞧着,自然也想和他一起去,袁武见外头风大,本不想让她出门,可又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下来。 清河在村外,从袁家出来,还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两人一道走着,姚芸儿已是许久不曾去过清河了,此时那一张小脸因着喜悦则是变得红扑扑的,虽说已经嫁为人妇,可那身段仍旧是纤细而柔弱的,眼瞳澄如秋水,让人瞧着,轻易放下一身担子,只想沉溺在她干净无瑕的眸子中去。 “累不累?”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姚芸儿心头一甜,只摇了摇头,微笑道;“相公别担心我,我不累。” 袁武便不再说话了,那唇角去也是透着一两分笑意的,只牵过她的小手,向清河走去。 清河村的名字便是因这一条河而来,而这条河倒也的确不愧这两个字,清河的水清澈见底,站在岸旁,便能瞧见鱼虾在河里游来游去,十分清晰。 袁武将背篓搁下,自己则是挽起了裤腿,打算下河。 046章 这下可有鱼吃了 “相公,你小心些,不要摔倒了。”姚芸儿瞧着,有些不放心。 袁武便是一记浅笑,也没说话,径自下河捕鱼。 那一条条鱼滑不留手,从他的双脚间游来游去,袁武面色沉着,也不着急,只俯下身子,瞅准时机后,那双大手一个用力,便抓住一大条鲢鱼来。 姚芸儿守在岸旁,见夫君抓住了鱼,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清清甜甜的小模样,十分喜俏。 袁武口中只道;“接着。”便将那鱼往岸上一扔。 姚芸儿手忙脚乱的将那活蹦乱跳的鲢鱼按住,那鱼不断的挣扎着,甩出来的水珠溅了她一脸,只惹得她笑出了声来。 袁武听着她的笑声,神色间便是一软,于是乎,他在河里捕了鱼,便扔到岸上,由姚芸儿抓到背篓里,没过多久,那背篓便是装的满满当当的,姚芸儿瞧着,只觉得心里乐开了花,清河村的村民也时常会有男人来捕鱼的,可这捕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村民们经常下河好半天,也抓不到几条,久而久之,一般人也就不来了,若想吃鱼了就从渔民那里买 。 而袁武不过花了小半天的功夫,便捕了这样多的鱼,只让姚芸儿心里满满的全是自豪,就是觉得自家男人能干,无论是捕鱼还是农活,都一点儿也不比旁人差。 眼见着天色不早,姚芸儿赶忙对着河里的男人道;“相公,你快上来吧,等日头暗了,水会凉的。” 袁武应了一声,见河里还有些河虾,便又是捕了一些,方才上岸。 “相公,你瞧,咱们这下可有鱼吃了。”姚芸儿喜滋滋的,一面说,一面拿起汗巾子,踮起脚尖,去为男人将脸上的水珠子拭去。 袁武见她眉开眼笑的,也是淡淡笑起,大手捏了捏她的小脸,低声道了句;“真是个小丫头,几条鱼就能高兴成这样。” 姚芸儿抿唇一笑,双眸亮晶晶的,对着男人轻声道;“相公,晚上我给你做红烧鲤鱼吃,好不好?” 袁武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一手拎起背篓,另一手则是揽住了姚芸儿的小手,带她回家。 一路上,姚芸儿仍旧是喜笑颜开的,不时摇一摇男人的大手,和他说话。 而袁武则是唇角微勾,静静的听着自己的小娘子犹如一个百灵鸟一般,声音青青嫩嫩的,他偶尔回上个一两句,倒也格外温馨。 回到家,姚芸儿拿出一个大木盆,将背篓里的鱼全放了进去,用水养了起来。这么多的鱼一时半会定是吃不完的,而鱼就吃一个鲜劲儿,若是死了可就没啥吃头了。 刚忙活好,姚芸儿又是去了灶房,烧了一大锅热水,打算待会儿给男人泡泡脚,去去寒气。做完这些,姚芸儿还是没有闲着,从木盆里挑了一尾肥美的鲤鱼,先是麻利用刀将鱼鳞刮去,而后刀背一拍,小心翼翼的将鱼线细细抽出,这样鱼肉吃进嘴里便没有腥气。最后才在鱼肚子里抹了些盐巴和葱蒜,好入味的。 047章 相公的嘴巴....很辣 把鱼腌上,姚芸儿遂是洗了手,熬了碗姜汤,待她端着姜汤走出灶房时,就见男人正在院子里割猪草。 听见她的脚步声,袁武便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转过了身子。 “相公,你快将这姜汤喝了,待会在泡泡脚,身上就舒服了。”姚芸儿一面说,一面将那一碗姜汤递到男人面前。 袁武眸心一动,瞧着她温婉的笑靥,心头却是说不出是何滋味,他将姜汤接过,望着那热气腾腾的汤汁,却是淡淡一笑,道;“不过是下了一趟河,哪需要这些东西。” 姚芸儿却是不依,白净的小脸也是一本正经的颜色,只道;“村里的老人都说,入秋后的河水都带着寒气,人若是沾了,一定要喝些姜汤,发发汗才行。” 袁武见她认认真真的样子,心头只觉好笑,当下终是不再多说,只顺着她的心意,将那碗姜汤一饮而尽。 见他喝完,姚芸儿抽出自己的手绢,为袁武将嘴角的汤汁拭去,她的眸子温柔的仿似能滴下水来,那张小脸亦是清丽如画的,属于她的清甜的气息,一丝丝的钻进男人的鼻腔,袁武眼眸一暗,伸出大手,将她扣在了怀里 。 “相公....”姚芸儿抬起眼睛,柔软的小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隔着布料,也能察觉到那抹温热。 而袁武没有说话,只俯下身子,炙热的吻,漫天漫地的盖了下来。 直到姚芸儿快要透不过气来,袁武方才放了她,低眸,就见她双颊酡红,一手捂着嘴巴,秀气的小眉头却是微微蹙着。 “怎么了?” 姚芸儿看了他一眼,细声细语的道了句;“相公的嘴巴....很辣....” 话音刚落,袁武先是一怔,继而想起自己方才喝下的那一碗姜汤,又瞧着姚芸儿委屈的模样,那心头顿时说不出畅快,只让他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自成亲后,姚芸儿还从未见他这般笑过,此时见他笑的开怀,倒是止不住羞赧起来,只挥起小拳头,对着他的胸膛轻轻捶了一把,垂下眸子轻语了一句;“你还笑我....” 袁武笑了好一会,见眼前的小媳妇眉眼如画,肌肤细腻如瓷,娇美可人的样子的的确确爱煞了人,他止住笑,只伸出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 其实连他自己都忘了,究竟是有多么久的日子,没这样开怀笑过了。 晚饭自然是吃的红烧鲤鱼,姚芸儿将鱼煎的黄亮亮的,配着葱蒜,姜片,辣椒和豆腐一起烧了,那鱼肉吃在嘴里,又香又鲜,就连豆腐也是沾了鱼肉的鲜味,烫呼呼的,吃在嘴里仿佛是要化了似得,让人不由得大呼过瘾。 姚芸儿见他吃的快,便担心他会被鱼刺卡住,当下只挑起一块鱼肉,细细的将鱼刺挑了,方才送进男人的碗底。 袁武望着那一块雪白的鱼肉,乌黑的瞳仁却是微微一震,他抬起头来,就见姚芸儿坐在那里,一边为他剔着鱼刺,一面对着他道;“相公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048章 恶有恶报 袁武不动声色,只握住了姚芸儿的小手,他的眼睛漆黑如夜,就那样看着她,良久,都是未发一言。() 翌日,袁武挑了几尾鲜鱼,用绳子系了,让姚芸儿送回了娘家。姚父的身子已是大好,见女儿送回了这几条鲜鱼,对女婿便更是感激起来,待女儿走后,就和姚母商量着,待过两日,便请袁武来家吃顿饭,好好犒劳犒劳女婿。 前些日子袁武都是一直忙着姚家的农活,后院里的菜地也没功夫打理,这几日闲来无事,袁武便是将那一块菜地松了松土,又从街坊们那里买了些菜籽,趁着这几日天气好,便是在家里忙活了起来。 姚芸儿帮不上忙,便在一旁陪着他,眼见着家里的菜园子变得有模有样,心里就跟吃了蜜似得,只觉得自己这日子,可真是越过越好了 。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院外传来一道声音,依稀是个女子,只道;“芸儿在家吗?” 姚芸儿不知是谁,只遥遥答应着,匆匆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来人正是姚金兰夫妇。 “大姐,你怎么来了?”姚芸儿见到姐姐,唇角刚展露一抹笑靥,可转眼又是瞧见了大姐身旁的王大春,眼瞳顿时浮起一丝惊惧,那抹笑便是怎么都露不出来了。 见妹妹害怕,姚金兰上前,握住姚芸儿的手,哑声道;“芸儿,妹婿在家吗?” 姚芸儿点了点头,见金兰的神色仍旧憔悴而凄苦,眼角下的淤青仍是没有消除,她瞧着只觉得心酸,眼眸又是向着王大春看去,这一打量,才发觉那王大春脸色灰暗,一双胳膊仍是软软的垂在胸前,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哪还有一丝往日里凶横霸道的影子? “芸儿,姐实话不瞒你说,姐这次带你姐夫过来,就是求妹婿救命来的!”姚金兰说着,再也忍不住,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姚芸儿一怔,赶忙为姐姐拭泪;“大姐,你别哭,到底怎么了?” 姚金兰好容易止住了泪,才道;“你姐夫的胳膊被妹婿错开了骨头,回家后疼的要死要活,没法子只得请了郎中来瞧,可一连请了三个郎中,都说没法子,最后一个郎中见他实在是疼的厉害,就给我们出了主意,说是只有给他错骨的人,才有这个本事能将骨头给他接上。芸儿,大姐求求你,你看在大姐的份上,去和妹婿说说好话,就让他救救你姐夫吧!” 姚金兰一面说,一面又是止不住的落泪,王大春虽然时常将她打个半死,可说到底也是自己的夫君,是家里的顶梁柱,若这胳膊一直不好,往后可就成了个废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又该咋过? 姚芸儿见大姐哭的伤心,而王大春也是只剩半条命的模样,那心肠顿时软了,只赶忙招呼着大姐扶着王大春进屋,三人刚进门,就见袁武不知是何时已从后院走了出来,恰巧迎头遇了个正着。 049章 有你在真好。 看见袁武,王大春再也不似上次那般蛮横,竟是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浑浊的眸子里,又惧又怕。() 袁武看了他一眼,对金兰夫妇的来意自是了然,也不等姚芸儿开口,便是淡淡道了句;“进屋吧。” “相公,你能将姐夫的骨头接好吗?”姚芸儿为了让大姐放心,忍不住开口道。 对着姚芸儿,袁武的神色便是和缓了下来,只道;“你带大姐先回房,我自有分寸。” 姚芸儿心头惴惴,虽然有些不大放心,可仍旧是如男人所说,领着大姐去了里屋。 姐妹两刚坐下不久,就听院子里响起一声哀嚎,那声音凄惨蚀骨,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姚金兰脸色一白,握着茶杯的手指也是止不住的颤抖,姚芸儿见状,便是赶忙安慰道;“大姐别慌,相公一定是在为姐夫接骨,待会儿就没事了。” 姚金兰勉强点了点头,但听那哀嚎声络绎不绝,王大春的声音粗噶难听,一面嚎,一面惨叫,姐妹两坐在屋里,听得并不清楚,只依稀听见了句;“娘老子哟.....疼死我了.....” 不知过去多久,那哀嚎声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姚金兰面色一松,匆匆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 王大春面色如土,额上一层冷汗,正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姚金兰上前将他扶起,见他那双胳膊已是恢复了原样,再也不复之前那般滴溜打挂的垂在胸前了,心里顿时又惊又喜,只对着袁武不断道谢。 王大春经过这段日子的折磨,在袁武面前早已是没了一丁点的脾气,当下只催促着金兰,让她快走。 见姐姐要走,姚芸儿赶忙让她等一等,自己则是去了灶房,拿了一个背篓,往里面捡了好几条鱼,与一些小虾,让金兰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金兰见到这些鱼虾,只感激的不知说啥才好,只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才随着王大春一块离开了袁家的大门。 姚芸儿目送着姐姐远去,心里酸酸涩涩的,刚关上大门,眼睛便红了一圈。 袁武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是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抚上她的小脸,温声道;“怎么,舍不得姐姐?” 姚芸儿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男人的怀里,轻声道;“相公,我有点害怕,你说等大姐回家,姐夫还会不会打她?” “不会。”男人的声音低沉,却是斩钉截铁。 “你怎么知道?”姚芸儿抬起小脸,不解的瞧着他。 袁武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了。” 姚芸儿想了片刻,方才惊觉;“你是不是和姐夫说了什么?” 袁武不置可否,只伸出手为她将碎发捋好,口中却是轻描淡写了一句;“傻瓜。” 姚芸儿放下心来,忍不住抿唇一笑,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她垂着眸心,声音里则是软软的,对着男人小声说了句;“相公,有你在真好。” 袁武听了这话,深隽的面容依旧如故,他没有说话,只伸出大手,抚上了姚芸儿的发顶。 050章 姚家款待杀猪汉 这一日,袁武去了清河挑水,家里便只有姚芸儿一人在家。 听到敲门声,姚芸儿将门打开,便见小弟姚小山站在自家门口,咧着嘴对自己笑道;“姐,爹说今儿个晚上要请姐夫吃饭,遣我来和你们说一声。” 姚芸儿一面将弟弟迎进了屋,一面不解道;“好端端的,爹怎么要请相公吃饭?” “爹说了,前阵子他扭伤了腰,家里的活都是姐夫干的,眼下他的腰伤好了,便想着请姐夫吃顿饭,喝点酒。” 姚小山说着,见堂屋的桌上有一盘青翠欲滴的青果,顿时引得他口水直流,这话刚说完,便是拿起一个,在袖子上胡乱擦了擦,开吃起来。 姚芸儿听着,心里倒也高兴,又见弟弟贪吃,遂是笑道;“你回去和爹娘说,我和相公晚上就回去 。” 姚小山答应着,那一双眼珠子却是滴溜溜的,靠近了姚芸儿小声道;“姐,趁着姐夫不在家,你给我做点肉吃呗。” 姚芸儿见弟弟这副贪吃的模样,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只用手在弟弟的眉心一点,带着他去了灶房。 待姚小山从袁家出来时,那一张嘴自是吃的满口流油,姚芸儿惦记娘家,在弟弟临走时还给他装了一罐子猪油,要他带回去留着家里做菜时吃。 而当袁武回家后,姚芸儿遂是将姚父要请他吃饭的事说了,男人听了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午后却是去村南面的李记酒铺里打了两壶酒,又从铺子里割了些猪头肉与猪耳片,一起拎了,方才与姚芸儿一起往姚家赶去。 因着今儿要请姑爷吃饭,姚家也是一早便忙开了,姚母正忙活着,就见有昨日里去了王家村走亲戚的街坊上门,带来了姚金兰的口信,只说王大春和他那老娘这些日子都是待她好了不少,尤其是王大春,自从上次回去后,便再也不曾动手打过她,她让街坊带信回来,好让爹娘安心。 姚母听着,眼眶顿时就是湿了,当下用围裙擦了擦眼,只觉心里说不出的欣慰,连带着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似得,在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也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晚饭是腌萝卜切成了丝,用清油和辣椒拌了,又爽口,又入味的,十分下饭。此外姚母还让金梅去了冯家买了一条鱼,配着葱段姜片,做了个清蒸鲤鱼。又让姚小山去了自家的菜园子里摘了几个嫩葫芦,洗净后切成片,也是放在锅里炒了。 担心菜不够吃,姚母狠了狠心,又是将女儿三日回门时送来的猪肉割下了一块来,那肉姚家舍不得吃,早已用盐巴腌了,打算留着过年做年货的,此时也顾不得了,姚母用清水将肉块泡着,等去了咸味后,便将那肉切成了薄片,配着蒜苗一道在锅里炒了,只炒的香喷喷的。 既然是请女婿吃饭,总不能太过寒酸,没个重头菜的,姚母一咬牙,吩咐着金梅去隔壁张家要了些竹笋,自己则是去鸡笼子里摸鸡屁股,挑了一只肥的,宰了后将毛拔了个干净,待金梅将竹笋拿回来,便是炖了一大锅竹笋母鸡汤。 051章 姚父的秘密 袁武与姚芸儿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姚芸儿闻着那香味,便觉得饥肠辘辘的,就连肚子里也是忍不住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袁武听到了声音,唇角不由自主的浮上了一抹笑意,姚芸儿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一张小脸只变得绯红,低下头糯糯的说了句;“我只是有些饿,你快别笑了。” “好,不笑了。”男人低声说着,紧了紧她的小手,又是道了句:“待会多吃些。” 姚芸儿听着,轻轻嗯了一声,自己却也是忍不住抿唇笑起,露出一对小梨涡。 听到敲门声,姚父亲自上前开门,瞧见了女儿女婿,顿时是喜不自胜,姚母也从灶房里迎了出来,一面说着话,一面将袁武和姚芸儿迎进了堂屋。 姚母先是让金梅将凉菜和炒菜端上了桌,好让男人们先就着喝酒,那鸡汤却是要文火慢慢炖的,等着男人们吃好酒,再喝不迟 。 至于袁武带回来的猪头肉和猪耳片,姚母也是麻利的打理干净,先是过了一遍开水,好去去那股子圈味,而后则是放进了锅里蒸熟,又切了一碗蒜泥和辣椒,倒了些醋进去,好让人用蒸肉蘸着吃。 席间其乐融融,因着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姚老汉也没让金梅回屋,只让她和姚小山坐在一起,姚小山见父亲和姐夫喝酒,也是嚷嚷着要喝,因着高兴,姚老汉也没阻止,爷三一道,喝了个痛快。 姚老汉酒量浅,刚喝了几盅后,那舌头便是直了,连带着话头也是多了起来,起先还不住的劝着袁武吃菜,到了后来,则是连话都说不顺了。 姚小山正是好动的年纪,吃饱后便是出门溜达去了,金梅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意思和妹夫同桌太久,扒了几口饭就回屋了,堂屋里只剩下姚父姚母,与袁武夫妇。 姚老汉樶了一口酒,莫名其妙的,却是滚下了两行泪珠,姚母瞧在眼里,只当他是喝多了,赶忙吩咐着女儿,要她去灶房里看看鸡汤好了没有,若是好了,赶紧儿给姚老汉盛一碗过来,好醒醒酒。 姚芸儿答应着,匆匆走了出去。 姚老汉面目通红,望着女儿的背影,只觉得悲从中来,竟是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女婿的手腕,大着舌头,结结巴巴的说道;“女婿啊,芸儿她....她命苦哇....当年我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才那么点大....如今她嫁给了你.....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姚母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里一个咯噔,生怕姚老汉酒后失言,说了些不该说的,那眼皮子一跳,赶忙上前劝阻道;“小山他爹,你这是喝多了,赶紧儿回屋寐一会吧。” 姚老汉却是一把甩开了她的手,依旧是对着袁武说道;“芸儿打小就听话,她小时候,每次我干完活,她都会在田垅那里等着,给我送茶送水,这么个好闺女,落在咱们这个家,的的确确是苦了她哇,若当年,我没将她抱回来....” 052章 老袁的往事 “他爹!”姚母再也坐不住,只站起身子打断了姚老汉的话,“你喝多了,赶紧儿回屋歇着去,别在这里胡言乱语的,让女婿听了笑话。” 姚母心焦的很,一面说一面偷眼向袁武望去,却见他面色沉稳,不见丝毫异样,她瞧在眼里,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姚老汉口口声声的只道自己没醉,正闹腾的厉害,就见姚芸儿端着一碗鸡汤,从灶房里走了过来,见到女儿,姚老汉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颓然的坐了回去,那碗鲜美的鸡汤却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隔了良久,方才一叹。 在姚家吃完饭,外间的天色已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姚芸儿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的往袁武的身边偎了偎,袁武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顿觉温香软玉的抱了个满怀。 “相公,你以前走过夜路吗?”姚芸儿倚在他的怀里,不知怎的,问起了这句话。 “走过。”袁武回道。 “你还记得第一次走夜路,是什么时候吗?”有他陪着自己,姚芸儿自然不再害怕,只一面走着,一面和他说话 。 “自然记得。”男人的声音在黑暗里只显得越发低沉,只听他一字字道;“多年以前,我爹被朝廷抓去当了壮丁,我连夜赶了三十里路,只为将娘亲手做的衣衫给他送去。” 姚芸儿自成亲后还不曾听他说起家里的事情,先前也只是从媒人口中得知他父母早逝,家中也并无妻小,其余的,倒是一概不知。 “朝廷为什么要抓公公去当壮丁?”姚芸儿不解。 袁武的脸色隐在黑夜里,一片深邃的阴影,而他的声音亦是沉静到了极点,不喜不怒的调子,让人听不出个好歹。 “皇帝要在临泉修建行宫,不得不从民间抓苦力。”袁武淡淡说着,脚下步子不停,只揽着姚芸儿向着家中走去。 “那后来呢?” “后来,”男人的唇角浮起一抹苦笑,终是化成无能为力的怅然。 “我爹在修建行宫时染上了时疫,朝廷怕疫情扩散,只得将他们活活烧死。” 男人说着,那一双眸子纵使在暗夜中,也依旧黑亮的令人害怕。 闻言,姚芸儿忍不住捂住嘴巴,清澈的瞳仁里,是满满的惊惧。 察觉到她轻颤不已的身子,袁武知晓定是自己方才的话吓到了话,心头不免浮起一丝心疼,只将语气和缓了下来,温声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走吧。” 姚芸儿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也不知是心痛,还是懊悔,只恨自己说什么不好,为何要问他有没有走过夜路,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他想起这般凄惨的往事。 “相公,我听村里的荀伯伯说过,皇帝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好的房子,他为什么还要抓人去给他修建行宫?” 听着自家小娘子娇嫩纯稚的话语,袁武顿觉哑然,他没有说话,只捏了捏姚芸儿的小脸,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回了家。 053章 小娘子的爱心肉粥 回到家,自然又是好一番的缠绵,姚芸儿倦的厉害,缠绵后只将脑袋枕在夫君的胳膊上,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袁武没有睡,他凝视着自己的小娘子,心头却是想起晚间姚父说的那些话,望着姚芸儿的目光中,终是化成一片深隽的怜惜。 天麻麻亮,姚芸儿便轻手轻脚的起床了,深秋的时节已经有了寒意,她哆哆嗦嗦的穿上衣裳,回眸便见袁武还在熟睡着,她瞧着只蹑手蹑脚的上前,为他将被子掖好。 男人沉睡的面容英挺磊落,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无一不是透出盛年男子独有的威慑,姚芸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夫君的脸上轻轻抚了抚,那唇角便是忍不住的噙上一对梨涡,只觉得自己相公长得好看。 待她走后,袁武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摸了摸方才被姚芸儿抚过的脸颊,却是哭笑不得,只微微一哂,又是合上眸子假寐起来。 姚芸儿去了灶房,先将大米淘净,放入钵子里晾着,又加了些水,香油,盐巴进去,一起在那泡了起来。 如今的天是一日凉过一日,她便想着每日里起早些,好熬一锅粥出来,让男人吃顿热乎乎的早饭。 姚芸儿先是生姜切成了细丝,香葱也是切的碎碎的,而后又是挑了快猪腱子肉,切成肉丁放在了碗里,又是撒了些盐花进去,好让那肉入入味 。 待锅里的水煮沸,姚芸儿将肉搁进去焯了一下,又用铁勺撇去了水面的浮沫,最后才将姜丝与葱末倒了进去,配着浸泡过的大米,一起煮了起来。 她就那样守在灶台旁,连一步也不敢离开,不时掀开锅盖,用铁勺搅一搅,不然那肉粥定是会粘锅的,而且也熬不浓郁。 搅到后来,姚芸儿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又酸又沉,她挥起小手,刚要在胳膊上捶个几下,蓦然回首,却见袁武正倚在门口,瞧那样子,也不知是站了多久了。 “相公,别站在门口,那里风大,你快些进来暖和暖和。”姚芸儿一面搅着锅里的肉粥,一面对着男人开口道。 袁武没有说话,只上前,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肢。姚芸儿怕痒,当即便是笑了起来,她挣了挣身子,却也没有挣开,索性就由着男人抱着,自己则是用铁勺舀起一勺子肉粥来,用小嘴仔细的吹了吹,而后喂到袁武嘴边,柔声道;“相公,你快尝尝,肉粥好了没?” 袁武眼瞳乌黑如墨,他望着怀里的女子,那眸光浓烈的犹如滚烫的,他一语不发,只将那勺肉粥吃了下去。 那米熬的糯糯的,肉丁早已是融在了粥里,配着姜丝与葱末,更让人觉得鲜美,一口吃下去,全身都是暖了起来,尤其是胃,但觉里里外外,无一处不妥帖。 “好吃吗?”姚芸儿睁着眼睛,满含期冀的问道。 袁武俯下身子,在她白如凝脂的颈弯处落上一吻,他的声音低沉,只道了两个字;“好吃。“ 054章 凌将军与崇武爷 吃完早饭,袁武便是拿了斧头,上山砍柴去了。 姚芸儿则是在家洗洗刷刷,缝缝补补的,倒也安稳惬意。 眼见着日头亮堂了起来,姚芸儿该做的活也都做完了,便想着去杨婆婆家看上一看,这阵子一直忙着娘家的事,也是有好长一阵子没有去看杨婆婆了,这日子一日比一日冷,也不知老人家过的咋样。 姚芸儿去了灶房,拿出一个海碗,盛了一大碗肉粥,用棉布包的严严的,打算送到杨家去。这肉粥熬的又软又糯,老人家吃着最好不过了,只要早晚用火热一热,便可以吃了。 来到杨家,却见院子里围满了人,每个人脸上倒也都是笑眯眯的,显是遇上了啥喜事一般,甚至连村子里的里正也来了,正坐在杨婆婆身旁,手里还拿着几张纸,瞧那样子,八成是在给杨婆婆念信 。 姚芸儿瞧着心头只觉得奇怪,杨婆婆是个孤寡老人,往日里除了自己,鲜少会有人来看她,此时见杨家的院子里围满了人,只让她好生诧异。 瞧见姚芸儿,杨婆婆颤巍巍的站起身子,一步步挪到姚芸儿身旁,一把拉住了她的小手,颤声道;“芸丫头,俺家大郎来信了,说是在前线跟着凌将军打仗,再过个两年,就能回乡了。” 杨婆婆喜极而泣,话刚说完,便是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姚芸儿扶着老人家坐下,她自小长于乡野,对朝堂上的事一窍不通,也不知那凌将军是何人物,但瞧那里正也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可见凌将军定是位十分了不得的人物,就连在他的麾下当兵,也是十分难得了。 “我说杨老婆婆,你这可真是妇道人家,没个见识。咱先不说这凌将军是何等人物,单说凌家军,那可是了不得,甭管是谁听见了,也都是要竖一个大拇指,夸一句好威风,再说这凌肃凌大将军,那可是统领天下百万军马,就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主儿,凌将军的祖上,还是咱大周开国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异姓藩王,南陵王哪!你家大郎能投进他的麾下当兵,那是你们杨家几代修来的福气,你这老婆子不求孙儿在军队里挣个功名,却一心盼着他回乡,可真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因着听说杨大郎投入了凌家军,就连村子里的私塾先生也是赶来了,正站在那里一面捋须,一面摇头晃脑的说着,嘴巴里啧啧有声。 杨婆子对这些事也是丝毫不懂,本想着让孙儿平安归来便是千好万好了,此时听得私塾先生这般一说,倒也觉得有理,不禁也是笑道;“若我大郎能挣个一官半职,也算是我杨家祖上积德了。” 诸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七嘴八舌的说着,尤其一些街坊是前些年在外逃荒要饭过的,对凌将军的名头自然更不陌生,只一个个说的吐沫横飞,甚是有劲儿。 “想当年渝州大战,凌将军可真是扬名千古哇!”就听人群中有人感慨。 “话可不能这样说,当年崇武爷领兵三万,又哪里能打得过凌将军的十万大军?”有人反驳道,提起崇武爷三个字时,却甚为小心翼翼。 055章 老袁怒了 听得“崇武爷”三个字,人群中便是安静了下来,似是对这三个字颇为忌惮,而里正的脸色却是沉了下去,只冲着那几个村民道;“你们是活腻了不成?还敢在背后提起那个人,若让人上报朝廷,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也不想想前些年岭南死了多少人,还不知好歹?” 那几个村民都是在外面逃荒过的,对前些年的那场大乱也是知晓一二,此时听里正这般说起,便是一个个的噤了声,唯唯诺诺的再也不敢多言了。 姚芸儿在一旁却是听的不解,只轻轻的问了句;“崇武爷,那是谁啊?” 自是没有人回答,只有里正对着她不耐的摆了摆手,道;“妇道人家问这些做啥,什么崇武爷,不过是个反贼,早被朝廷砍了脑袋 。” 话音刚落,里正也没心思继续待下去,遂是站起身子,对着一旁的几位村民吩咐了几句,要他们往后抽空来帮衬着杨婆子砍砍柴,挑挑水,而这自然也是看着杨大郎的面子了。 待里正走后,街坊们少不得又是在杨家逗留了片刻,人人都道杨婆子好福气,眼见着熬出了头,待孙儿在战场上立了功,往后少不得她的好日子过。 一直快到晌午,街坊们渐渐散了,姚芸儿瞅着日头不早,便将肉粥递给了杨婆婆,又是陪着老人家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了杨家的大门。 回到家,袁武已是砍柴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将木柴一一劈好,这些日子,无论是砍柴还是挑水,他也都是将姚家的那份一道做了,姚父身子不好,姚小山又年幼,原本姚家无论是烧柴还是用水,都是紧巴巴的,自从袁武包揽了这些活计后,姚家的柴也够用了,水也够吃了,真是比以前不知舒坦了多少。 姚老汉和姚母自然是过意不去,可袁武却极是坦然,只道了句顺手之劳,倒让二老觉得自个小心眼起来。 “相公,先歇一会吧。”姚芸儿瞧着男人额前满是汗珠,那心头顿时一疼,本想用帕子为他擦一擦汗水的,可恰巧身上没带,身旁也没汗巾子,便直接伸出小手,为他将额前的汗珠拭去。 袁武瞧见她眼底的心疼,便是一记浅笑,只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又去看杨婆婆了?” 姚芸儿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方才去看杨婆婆,没想到里正也在,说是杨婆婆的孙儿去了凌将军的麾下当兵,很了不起。” 听到“凌将军”那三个字,袁武的脸色刹那间变了,深邃的眉宇间也是不为人知的浮起一抹阴戾,他勾起唇角,只淡淡道;“凌将军?” “是啊,孙先生说,这位凌将军统领天下百万军马,十分了得,他的祖先还是咱们大周朝唯一的异姓藩王呢。” 姚芸儿巧笑倩兮,只将私塾先生的话说给男人听,待她说完,却见袁武面色深沉,眼瞳中也似有火苗在烧,周身都是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冷冽。 056章 第一次来葵水 “相公,你怎么了?”姚芸儿自成亲后,还从未见他有过这般的神色,当下那张小脸便是一怔,语气里也是带了几分慌乱。 袁武闭了闭眼眸,将紧握的拳头松开,面色已是恢复了寻常,只对着眼前的女子道了句;“我没事,只是有些饿了,去做饭吧。” 姚芸儿听了这话,自然是将那凌将军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连忙点了点头,匆匆去灶房里忙活了起来。 而袁武站在那里,魁梧的身躯笔挺如剑,一双眼睛更是黑的骇人,他一言不发,只将手中腕儿粗的柴梗,一折两断。 日子渐冷,姚芸儿身子弱,以往每年入冬,都是要闹几场风寒的,今年嫁了人,许是成亲后吃的比在娘家时好了许多,那原本纤弱不已的身子也是略略圆润了些,又许是男人的百般怜爱,她竟是一场风寒也没有闹,一张小脸整日里也都是白里透红的,气色极好 。 这一日,袁武又是在家宰杀了一头猪,留下了一小半搁在铺子里,另一半则是打理了干净,堆在木板车上,留着去镇里做买卖。 姚芸儿为他将干粮准备好,一直将他送到了村口,方才回来。 到家后,姚芸儿将自己缝制的新衣裳拿了出来,这衣裳还是用袁武之前为她买来的那一整匹布做的,葱绿色的底料,青翠欲滴,上好的棉布摸在手里亦是十分柔软,前阵子家中总是有事,直到这几日得了空闲,她一连缝制了好几天,才算是将衣裳做好。 姚芸儿摸着那新衣裳,只觉得心头甜丝丝的,本来这衣裳是想着留到过年时才穿的,可她毕竟年纪小,每当袁武不在家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的要将这新衣裳拿出来瞧一瞧,看一看的。 也不知是看了多久,姚芸儿刚要将新衣裳收起,却蓦然想起这衣裳自做好后,她还从没上身穿过,若是有哪里不合身的,她也好改一改。这样想着,她便是将自己身上的旧衣旧裙脱下,小心翼翼的换了新衣。 镜子里的女子肤白胜雪,眉若远黛,一双眼瞳澄如秋水,毕竟是嫁过人了,纵使她身姿纤瘦,可那葱绿色的罗裙还是将她柔弱小巧的身姿勾勒的曼妙动人,那般青翠的颜色,生生将她的肌肤衬托的白如凝脂,她整个人站在那里,鸦翼般的长发垂在身后,花骨朵般娇嫩白皙颈项,那一张瓜子小脸更是显得越发动人。 她怔住了,虽然打小便时常有人夸她好看,可看着镜子中的小人儿,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新衣裳穿着,便再也舍不得脱了,姚芸儿粉脸通红,只希冀着穿着这衣裳,去等着夫君回来。 到了傍晚,姚芸儿估摸着天色,觉得袁武快回来了。她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刚站起身子,却惊觉下身一热,小腹里也是一股锐痛,只疼的她小脸一白,顿时站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了。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刚挪了挪身子,那下身便又是一热,只骇的她差点落下泪来。 057章 相公,我是不是要死了 待袁武回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瞧着自家大门,男人心头不免微觉诧异,以往他每次回家,总是能看见姚芸儿倚在门口等着自己,看见他回来,定是一张笑靥如花的小脸,可今天家里却是大门紧闭,压根没见姚芸儿的影子。 袁武心中一凛,眉心紧蹙,只将大门打开,冲了进去。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姚芸儿抬起眼睛,就见袁武正向着自己大步而来,看见他,只让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一直到看见自家的小娘子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袁武方才松了口气,又见她眼睛哭得通红,当下便是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伸出手指为她拭去泪水,皱眉道;“怎么了?” 姚芸儿刚唤了一声相公,泪水却是流的愈发厉害,犹如一场及时雨似得,无论袁武如何相问,她却都是开不了口,最终直到被男人问急了,才哆嗦着小手,将自己裙子的下摆掀起,那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满是惊恐,对着袁武颤声道;“相公,你看...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袁武眼眸一撇,心头便是了然,他望着眼前的小人,眉头却是皱的更紧;“来了葵水,自己怎么不知道?” “葵水?”姚芸儿眼眸浮起一抹错愕,泪水却是止住了,只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 袁武见她这般,口气却是有了严厉的味道;“是不是以前从没来过?” 姚芸儿点了点头,小脸上泪痕犹在,嗫嚅着开口;“这是第一次来....” 她竟是这样傻,连自己来了葵水都不省的,还怕成了那样,可真是羞死人了。 姚芸儿念及此,便是脸红的厉害,她的身子骨弱,又加上以前在娘家时吃的不好,竟是一直到成亲后,平日里的伙食好了不少,这才来了葵水。 她方才的确是吓傻了,压根没往葵水那里想过,她虽然从未有过葵水,可之前在娘家时,娘亲和姐姐们却是有的,是以她倒也不是一窍不通,知道自己是来了葵水后,原先的惊恐之色,便是渐渐消散了去。 袁武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只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的小娘子,直到将姚芸儿看的不安起来,伸出小手摇了摇他的衣袖,软声道;“相公,你怎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男人声音严峻,唯有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疼惜。 “告诉你什么?”姚芸儿不解,漂亮的瞳仁里水盈盈的,倒映着袁武的影子。 袁武刚要开口,可望着眼前那双纯稚可人的眸子,口中的话便是再也说不出口,他深吸了口气,只伸出手抚上姚芸儿的小脸,低沉道;“罢了,快去换件衣裳,收拾一下。” 说完,男人不再看她,径自走了出去。 而当袁武拎着热水走回来时,却见姚芸儿手里正攥着那件新衣裳,在那吧嗒吧嗒的抹眼泪。 姚芸儿见他进来,便是赶忙将腮边的泪水拭去。 058章 那以后,我是不是长大了 “相公。”姚芸儿站起身子,望着男人的眼瞳里是明净的忧伤,只轻声道;“我把新衣裳弄脏了。” 话音刚落,那眼圈又是忍不住的红了起来,她真是悔极了,从小到大从没穿过新衣裳,哪成想这第一次穿,就遇到了这事。 瞧着她苍白如雪的小脸,袁武既是无奈,又是心疼,只上前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低声抚慰道;“洗干净也是一样的,不碍事。” 姚芸儿心里难过,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糯糯的开口;“我本想着穿了新衣裳,好去门口迎你的,可这葵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我穿新衣裳时来.....” 姚芸儿哽咽着,只觉得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心里的委屈无以复加,难受极了。 袁武听了这话,眼眸复又变得暗沉,他沉寂片刻,终是伸出手抚上姚芸儿的后背,低声道;“我还没问你,既然没来葵水,又怎么能嫁人?“ 姚芸儿昂起脑袋,白净的脸庞上是迷茫的神色,只小声道;“没来过葵水,不能嫁人吗?” 袁武哑然,大手紧了紧她的腰身,叹了句;“傻瓜,没来过葵水,就是个没长大的女娃娃,又怎么能嫁人?” 姚芸儿对这些自然是不懂的,在清河村里,十三四岁就嫁人的姑娘也是大有人在,其中没来葵水的应该也不是少数,却也从未听谁说过不来葵水就不能嫁人的 。 “相公,若你当初知道我没来过葵水,你是不是就不会娶我了?”姚芸儿不知为何,蓦然道出了这么句话来。 袁武闻言,只摇了摇头,俯下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低声道了句;“不,我会娶你,只不过我不会这么早就要你。” 他的声音浑厚而低沉,犹如陈年的酒,听在姚芸儿耳里,却让她脸颊滚烫,与他做了这些日子的夫妻,她自然明白男人口中那个“要”字的含义,当下只觉得十分羞赧。 “那我今后,是不是就长大了?”姚芸儿倚在丈夫的臂弯,却是心存甜意,唇角忍不住噙了笑涡,轻声说道。 “是,我的小娘子长大了。”袁武最爱看她这般清清甜甜的笑靥,当下也是淡淡笑起,捏了捏她的脸颊。 姚芸儿微微抿唇,伸出小手环住了夫君的健腰,低头一笑间,丽色顿生,说不出的娇羞动人。 而袁武揽着她,眼眸却是落在墙壁上,那里清晰地映着他与她相依相偎的身影,四周静到了极点,只让他的心,是从未有过的安详舒适。从前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与这一刻相比,却仿佛恍如隔世般久远,而那些惨烈的过往,亦是轻如尘埃,淡的连一丝痕迹也没有落下。 这一日,家里只有姚芸儿一人在家。 听见前头传来的吆喝,姚芸儿匆匆赶到铺子里,却见是西头的陈大婶。 “芸丫头,我今儿带了几只鸡仔过来,想和你当家换点肉,回家炖碗肉汤喝。” 059章 再帮我养个小芸儿 姚芸儿瞧那几个小鸡仔生的可爱,心头便是多了几分喜欢,当下赶忙将那几只鸡仔抱进了院子里,又回到铺子,挑了两条带肉的腿胫骨,递到了陈大娘手里。 陈大娘一张老脸都是笑开了花,那几只小鸡仔本就不值钱,拿到冯家都换不了鱼的,她这次故意瞅着袁武不在家,就知道姚芸儿年纪小,好糊弄,果不其然,便让她得了这两条腿胫骨,回家可是能熬一大锅汤了,陈大娘心中一面盘算着,一面喜滋滋的离开了袁家铺子。 姚芸儿回到院子,担心这天冷,会冻着那几只鸡仔,便是取了些猪草,打算给这几只鸡仔垒一个小窝。 正忙活着,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姚芸儿回头一瞧,正是袁武回来了。 “相公,你瞧,方才陈大婶送来了这几只小鸡,要和咱们换些肉吃,我瞧着有趣,就收下了。” 袁武瞅了一眼那几只孱弱的小鸡,遂是道;“那你给了她什么?” “我给了她两只腿胫骨。”姚芸儿刚说完,就见男人的唇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她心下一个咯噔,只道;“是不是我给多了?” 袁武却是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温和;“没有,既然喜欢,咱们便养着吧 。” 姚芸儿松了口气,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全是小小的雀跃,她伸出小手,握住袁武的衣袖,柔声道;“相公,咱们家已经有了猪,现在又有了鸡仔,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还可以再养一只羊,如果你不嫌吵,我还想养一只狗,那家里可真是齐全了。” 袁武望着她娇美的笑靥,心头便是微微一柔,他笑了笑,乌黑的眼瞳深敛似海,握住姚芸儿的小手,道了句;“这还不够,算不了齐全。” “那怎样才是齐全?”姚芸儿抬起小脸,清清纯纯的凝视着自己的夫君。 袁武唇角微勾,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旁低低的道出一句话来;“再帮我养个小芸儿,就齐全了。” 姚芸儿起先还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看见男人的眼底是一片的深邃与浓烈,她瞧着,便是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顿时那张白如美玉的小脸浮起一抹红晕,就好像搽了一层胭脂似得,长长的睫毛也是无声的抖得,一颗心更是砰砰直跳。 “那若是....小袁武呢?”姚芸儿垂着眼帘,耳热心跳的,压根不敢瞧他,这一句话也说的跟蚊子哼似得,咬人听不清楚。 袁武听了这话,唇角的笑意便是凝滞在了那里,他半晌没有说话,隔了良久,方才抬起手,抚着姚芸儿脸颊,淡淡道了句;“无论是小袁武,还是小芸儿,我都喜欢。” 他的嗓音沙哑而低沉,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是涌来一股锐痛。那抹痛被他强自按下,等着有一天,迟早会爆发。 自从那日里陈大婶拿了几只鸡仔,便从袁家换了两大根腿胫骨后,袁家的肉铺里眼见着人多了起来。 060章 大姐把包子们带来了 姚芸儿如今却是多了个心眼,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由着人拿些不值钱的东西来换猪肉了,几次买卖做下来,俨然是个精打细算的小媳妇。 而自从那日里她说了想在家养只羊后,没过几日袁武便是从镇里牵回来一只,还是个小羊羔,叫唤起来奶声奶气的,可爱的不得了。 姚芸儿瞧着只觉得喜欢,欢天喜地的拿了青草喂它,袁武则是在猪圈旁搭了个羊圈,连同鸡窝一道搭好,这座农家小院,可真是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 姚芸儿到底年纪小,小孩儿心性浓,瞧着那羊羔跟团棉花似得,便是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白棉儿,而那几只鸡仔则是唤作春花,大丫之类的,惹得男人哭笑不得。 眼瞅着日子比一日冷,姚芸儿拿了些银钱,和邻居嫂子一道去了隔壁村子赶集,买回来一些棉花和布料,打算给袁武缝一件御寒的棉衣 。 这日里,袁武去了镇里,姚芸儿则是在家忙着缝棉衣,就听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将棉衣搁下,刚打开门,就见一位形容枯槁的妇人,一手拉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站在自家门口。 正是大姐姚金兰。 姚芸儿瞧着,便是惊诧道;“大姐,你怎么回来了?” 姚金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全身却都是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姚芸儿瞧着,赶忙将金兰母女三人迎进了屋子,虽然从没见过,但姚芸儿看着那两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心里却也是猜出这定是大姐家的两个女儿,大妞和二妞了。 “姐,快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姚芸儿端着热水走了过来,见两个小丫头都是缩在母亲身旁,畏首畏尾的,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自己。 她心中一酸,只将家里的点心拿了出来,正是香甜雪白的云片糕,递给孩子们吃。 袁武每回从镇里回来,都不忘给她带些好吃的,有时是些麦芽糖,有时是一盒栗子酥,有时则是些别的小玩意,这些云片糕自然也是他从镇里带回来的,姚芸儿舍不得吃,刚巧金兰带着孩子们来了,索性全部拿了出来,给外甥女吃了。 那两个孩子哪曾见过这般点心,看见母亲点头,方才伸出黑兮兮的小手,去将那糕点送进嘴里,顿时风卷云涌,狼吞虎咽的,见她们饿成这样,姚芸儿只觉得难受,又是去了灶房,打算为孩子们做些吃的,刚巧家里有一盘卤猪肝,便是配着些青菜,做了一大碗猪肝面线,大妞和二妞这才吃了个饱。 听着孩子们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姚金兰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几分血色,转而看向了姚芸儿,道了句;“芸儿,你别笑话,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饿了,她们长这么大,估计也就只有今天在你这,才吃了顿饱饭。” 姚金兰话音刚落,眼眶便是红了,只伸出皲裂粗糙的大手,抹了把眼泪。 “姐,你别这样说。”姚芸儿不知该怎样宽慰大姐,只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锅里还有一些面条,我给你盛一碗来好不好?” 061章 有相公在,他们不敢来的 姚金兰摇了摇头,眉宇间则是无尽的悲苦,她沉默了片刻,竟是扑通一声,对着姚芸儿跪了下去。 “姐,你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姚芸儿慌了,手忙脚乱的要去拉姐姐起来,可金兰就是死死的跪在那里,嘶哑道;“芸儿,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投奔你了,算姐求你了,你帮姐一把吧!” 大妞和二妞见母亲跪在那里,当下连面也不吃了,也是跑了过来,和母亲一道流泪。 姚芸儿好容易将金兰扶起来,又是拿了帕子去给孩子们擦脸,隔了许久,方才从金兰口中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自那日回家后,王大春的确许久都不曾打过姚金兰,许是忌惮着袁武,就连王婆子也是不敢像从前那般欺辱媳妇了,可谁成想这好日子还没过个几天,便赶上了皇帝选妃,这皇帝选妃向来都是从民间一层层的筛选,本就是个劳民伤财的事,再加上前些年岭南军作乱,朝廷元气大伤,国库亏损,户部拿不出银子,只好巧立名目,从民间征人头税 。 清河村与王家村毗邻,前段日子刚刚征过兵,这次的人头税便是逃过一劫,而王家村却没有这般好运,几日前里正便是上门,家家户户的要银子了。 王大春好吃懒做,家里本就穷的叮当响,压根拿不出这一笔钱,母子两一合计,那王婆子竟是出了个主意,要儿子将孙女卖了,换来的银子,甭说足以交了这笔钱,兴许还有些剩余也未可知。 王大春一想,倒也觉得老娘说的有理,见儿子答应,王婆子当即寻了个牙婆,不由分说的便要把大妞卖到大户人家去做丫头。 姚金兰本在田里做活,直到邻居跑来告诉她,她才知道这事儿,一路简直连鞋子都跑飞了,还没到家就见牙婆正拖着大妞往村外走。 当下姚金兰便跟疯了似得,一把扯过女儿,跟个护犊子的母狼一般,任谁都挨不了身,那股子疯劲儿,简直将王大厨都骇住了,那王婆子更是躲得远远地,不敢上前。 闹到最后,牙婆见姚金兰护儿心切,便是上前从王婆子手里讨回了买大妞的银子,骂骂咧咧的走远了。而当牙婆走了后,姚金兰全身上下也是没了力气,瘫在了地上,被王大春给拖了回去。 王家母子均是气的是咬牙切齿,只把姚金兰锁在了柴房,幸得大妞机灵,趁着王家母子熟睡的空当,偷偷寻来了钥匙,将母亲放了出来。 姚金兰知道这对母子心都黑透了,定是不会放过这两个孩子,万般无奈下,只得摸黑带着两个女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清河村。 她不敢回娘家,只怕老爹老娘知道了难过,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得来袁家投奔了妹妹。 姚芸儿瞧着眼前哭成一团的大姐和外甥女,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人揪着,眼泪也是成串的往下掉,她握住了金兰的大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大姐,您甭难过,你带着孩子只管在我家住,有相公在,他们不敢来的。” 062章 别急,再等会就能吃了 姚金兰听了妹妹的话,心头便是微微踏实了下来,可想起袁武,终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只道;“芸儿,姐知道你是好意,但妹夫能答应吗?” 这一下多出了三张嘴,搁在谁家也都是个难事儿,姚芸儿听姐姐这般一说,倒也有些忐忑,可见大妞和二妞怯生生的睁着大眼睛瞅着自己,那心头顿时软乎乎的,酸涩涩的,只伸出手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对着金兰道;“大姐,你放心,我相公心肠好,他一定会答应的。()你和大妞二妞先在我家住着,等姐夫想通了,过了这阵子肯定还会来接你们回去。()” 事到如今,姚金兰压根没有旁的法子,只默默点了点头,姐妹两又是说了些旁的话,两个小丫头到底还是个孩子,没过一会儿便在院子里玩开了,姚金兰瞧着女儿的笑脸,心头更不是滋味,平日里在家两个孩子总是小心翼翼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今儿个,总算是可以像旁的孩子那样,笑一笑,跑一跑了 。 若是她带着两个女儿回姚家,姚母也最多留她们住个几日,便再没法子留了。倒不是不心疼女儿,而是这寻常农家,又有谁能养的了这三张嘴? 姚金兰晓得娘家的难处,知道父母定是不能收留自己和孩子,为今之计,倒也只有厚着脸皮,先在妹妹这里住下了。只不知道妹夫究竟待妹妹咋样,若是待妹妹不好,那她们母女三人,在袁家的日子肯定也是不好过的.... 入冬后日头暗的早,晌午刚过不久,天色便黑了下来,姚芸儿瞧着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的样子,便是去了灶房系上围裙,打算为两个小丫头做一顿好吃的。 她先是洗手和面,在面里加了些盐,和好后搁在一旁晾着,而后便是取了块猪肉,洗干净后放在案板上剁的碎碎的,加了些酒和盐,姜末和葱花进去,又是将前几日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干香菇碾碎,细细的撒在了肉末里。 这香菇在乡下也是个稀罕物,村民向来都是舍不吃的,即使家世好些的人家,也只是买回来留着晒干,碾碎了好在做菜时撒些进去,那菜的滋味便会更加鲜美。 做好这些,姚芸儿又是洗了颗白菜,也是切成了碎末,用棉布包起来,将菜里的水汁全部沥干,而后和肉末倒在一起,搅拌成馅。 最后姚芸儿将面团揉匀,挫成长条,由着她的小手捏出一个个小面块,擀的薄薄的,包了馅心,上下那么一对折,一个个半月形的锅贴便做好了。 灶台里的火烧的极旺,姚芸儿麻利的在锅里刷了一层猪油,将锅贴儿烙了进去,只煎的锅贴底子变得黄亮亮的,带着嘎渣时,又盛了一碗清水,顺着锅沿淋了进去,就听“嗤喇”一阵响,两个小丫头都是趴在桌子上,偷偷的咽口水。 姚芸儿转过身子,望着两个小丫头的馋样,便是忍不住的微微一笑,柔声道;“别急,再等会儿就能吃了。” 063章 相公,别.. 她那一笑间便是露出一对小梨涡,配着白净如瓷的肌肤,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两个小丫头似是看傻了一般,隔了好一会,大妞才小声的说了句;“小姨,你长得真俊。” 姚芸儿听着,脸庞便是微微一红,只笑着拿出盘子,将锅贴盛了出来,又是倒了些醋在小碟子里,让两个孩子蘸着吃。 大妞和二妞长这么大,又哪里吃过这般可口的东西,那脆脆的锅贴吃进嘴里,只觉得油润香浓,咸鲜适口,吃到后来都是连筷子都抛下了,直接用手抓了起来。 姚芸儿在一旁瞧着,自是觉得心疼,她抚了抚二妞的脸颊,温声道;“这段日子,小姨一定要将你们喂得白白胖胖的。“ 而两个孩子的小嘴都是塞得满满当当,听见姚芸儿说话,那小嘴巴便一动一动的,却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反而是将姚芸儿逗得笑了起来 。 袁武回来时,依旧是隔得老远就瞧见姚芸儿正倚在自家门口等着自己,他瞧着心头便是一软,步子只迈的越发快了,几乎三五步便走到了小娘子面前。 瞧见他回来,姚芸儿的眼睛里顿时浮上一抹笑意,只赶忙迎了过去,柔声道;“相公,我今天做了锅贴,你一定爱吃。()” 袁武的确是饿的很了,他的嗅觉向来灵敏,一闻便猜出了那锅贴是什么馅儿,当下只道;“若是白菜猪肉馅的,就最好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那双剪水双瞳顿时一亮,唇角的笑涡也是甜美的醉人,但见她抿唇一笑,美滋滋的对着男人道了句;“等相公吃进嘴里,就知道是什么馅儿了。” 袁武瞧着她得意的小模样,只觉得心头越发柔软,当下也是淡淡笑起,伸出大手在她的小脸上捏了捏。 进了铺子,男人将平板车搁下,姚芸儿拿起汗巾子,踮起脚尖为他擦脸,她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里,让他控制不住的俯下身子,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只想吻她。 “相公,别....”姚芸儿慌了,虽然平日里袁武夜时常会亲她,可那时候家里只有他们两人,自然是没什么的,如今家里多出了三个人,自然是怕被大姐或外甥女瞧见。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呼吸也是渐渐粗重,姚芸儿小脸微红,只低下眼睛,道了句;“我还没和你说,大姐来了。” 一听这话,男人的黑瞳便是一窒,道;“她来做什么?” 姚芸儿便将王家发生的事和男人说了,说完后,自己则是握住夫君的大手,带着几分恳求,软声道;“相公,大姐和孩子如今没个去处,爹爹身子不好,她也不能回去,你就让她和孩子在咱们家住一阵子,好吗?” 袁武脸色深沉,他向来不习惯与人同住,可看着自己的小娘子,那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道了句;“来者是客,我先去看看她。” “嗯。”姚芸儿应着,与男人一道像院子里走去。 064章 会做人的老袁 姚金兰早已是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院子里等着了,刚瞧见袁武,姚金兰便是招呼了句;“妹夫回来了。” 说完也不等袁武说话,便是推了推大妞和二妞的身子,低声道;“快喊人啊。” 两个孩子瞧着袁武人高马大的站在那里,顿时有些害怕,只蚊子哼的从嘴巴里喊了句;“姨丈...” 袁武瞧着眼前的母女三人,英挺的脸庞上沉稳如故,只回眸对姚芸儿说了句;“我从镇里带回了一些点心,你去拿来给孩子吃。” 姚芸儿应着,匆匆走到铺子,果真见那平板车上搁着一包点心,打开来一瞧,正是桂花糕,姚芸儿心里一甜,赶忙将糕点分给了大妞和二妞,还不忘笑道;“这是姨丈给你们的,快吃吧 。” 两个孩子刚吃过锅贴,此时一点儿也不饿,但见那桂花糕散发着清香,便也是忍不住的拿在手里,轻轻抿了一口,嘴巴里顿时甜丝丝的,跟吃糖一样。 “妹夫,我们娘三往后怕是要在这里叨扰一阵子了,你平日里若有啥活,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的我....”姚金兰绞着手,脸上也是讪讪的,尴尬极了。 不等她说完,袁武便是打断了她的话;“我经常出门,留下芸儿一人在家也不放心,大姐既然来了,便权当陪陪芸儿。” 他的声音低沉,脸上的表情亦是平静而淡然的,仿似说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姚金兰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晓袁武这般说来,只是让她面子上能好看些,当下心头越发感激,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相公....”袁武转过身子,就见姚芸儿正看着自己,似是感念他的体贴,那两个字又轻又软,喊得人心都快化了似得。 碍着姚金兰在,袁武也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意,只得按捺下想抱抱她冲动,淡淡一笑道;“吃饭吧。” 晚上这一餐饭除了锅贴,姚芸儿还烙的煎饼,锅贴油大,吃不了几个就会腻的,若用煎饼将锅贴卷起来吃,不仅美味,那股子腻人的感觉也会消散不少,又香又管饱的,一举两得。 吃完饭,姚金兰帮着姚芸儿收拾了碗筷,姐妹两又是烧了热水,帮两个孩子洗了洗身子,忙活好这些,夜色已是深了。 袁家有三间瓦房,姚芸儿和袁武住了一间,中间的则是堂屋,剩下的那一间便是留着给姚金兰母女住了。姚芸儿铺好了床,担心夜里寒气重,又是拎来了一个小炉子,给孩子们御寒。 将姐姐和孩子全安顿好了,姚芸儿方才回到屋子,就见袁武连被子也没盖,正在**躺着,她瞧着赶忙上前,刚掀开被,还不等她为男人盖上,就觉得自己的腰际被男人的大手扣住,一个用力,就将她揽在了怀里。 姚芸儿倚在袁武精壮的胸膛上,抬起小脸,见他依旧是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沉缓绵长,若不是方才被他那么一揽,她肯定会以为他睡着了。 065章 放心,她们听不见的 姚芸儿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一张小脸满是知足,小声开口道;“相公,谢谢你没有把大姐赶走。” 袁武依旧是闭眸养神,听了这话也不过微勾起唇角,大手在怀里小人儿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道了句;“傻话,她是你大姐,我怎么能赶她走?” 姚芸儿便是搂住他的颈,噙着笑道;“成亲前,我就听村里的人说你性子孤僻,最烦与人来往,如今家里一下子多了三个人,我还真怕你会不习惯。” 袁武这才睁开了眼睛,望着怀里张娇美可人的小娘子,一双黑眸炯炯,只道;“那现在,你还觉得我孤僻吗?” 姚芸儿便是笑了,秋水般的眼瞳里满是柔情,轻声细语的说了句;“才没有,你的好,只有我知道 。” 男人的眸光无声的动了动,他没有说话,只将自己的小娘子揽的更紧,而后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姚芸儿嫁给他许久,对男女之事早已不似初嫁时那般窘迫了,虽然仍是羞赧,更多的却是温顺而娇柔,待他的吻落在自己身上时,那张小脸上则是无尽的妩媚,而当男人粗粝的大手探进自己的衣裳,抚上她白皙幼滑的肌肤时,纤细的身子更是止不住的轻颤。 袁武的喘息渐渐沉重起来,就在那一片意乱情迷时,却蓦然听得身下的女子细细弱弱的声音;“相公,不行,大姐她们在....” 姚芸儿想起家里还有旁人,巴掌大的小脸顿时变得绯红,只伸出小手去推身上的男人,她的那点力气自然撼动不了袁武分毫,袁武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声音亦是沙哑而暗沉的,只道了句;“放心,她们听不见的。” 而后,再也不顾她的挣扎,一夜的雨催桃花。 翌日一早,姚芸儿刚起床,就觉得全身的骨架都快散了,那一双小脚踏在地上,就跟踩在棉花上似得,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她刚穿上衣裳,眼见着日头不早,便打算去灶房做早饭,岂料还不等她出门,袁武便是走了进来。 “怎么起来了,也不多睡会?”男人看起来依旧是神采奕奕,见她站在那里,便是上前把她抱住,俯身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 “相公,我腿疼....”姚芸儿瞧见他,便是忍不住将身子倚在他的怀里,只觉得腰膝那里酸软的厉害,甚至连路都不想走了。 袁武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想起昨晚自己的确是没有克制,难免会伤了她,心下不免便是心疼起来,只微微紧了紧她的身子,刚要轻哄几句,却见大妞领着二妞走了过来,站在门口那里对着怯生生的道;“小姨,娘让我们来喊你和姨丈吃饭。” 瞧见孩子,姚芸儿一怔,慌忙从男人怀里抽出身子,一张小脸蓦然一红,光顾着和男人腻歪,居然把大姐和孩子忘了。当下赶忙答应着,手忙脚乱的将自己的头发绾在脑后,也不再去瞧袁武一眼,便领着大妞和二妞走了出去。 066章 小姨,你和姨丈打架了吗 早饭是米粥,配了黍子馒头,与一些腌菜,虽然寻常,但大妞和二妞在王家时可是吃不饱的,这些饭菜吃进嘴里,依然是十分香甜。 袁武吃饭时向来不爱说话,两个孩子自然也不敢去惹他,姚芸儿见大妞不住的拿眼往自己和袁武的身上瞟,便是夹了一勺子菜,搁进她的碗里,温声道;“大妞,快好好吃饭。” 大妞拿着馍馍,却是怯怯的看着姚芸儿,似是鼓足很大的勇气一般,小声道;“小姨,你昨晚和姨丈打架了吗?” 听了这话,姚芸儿有些莫名其妙,姚金兰却是将筷子搁下,伸手在大妞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呵斥道;“小孩子家的,哪来这么多废话,快吃你的饭。” 大妞挨了母亲的打,很是委屈,眼见着小嘴一撇,却又不敢哭出声来,看样子可怜极了 。 姚芸儿心下不忍,只将大妞揽在怀里,轻哄道;“大妞怎么了,小姨和姨丈没有打架啊。” 大妞瞅了袁武一眼,见男人依旧是一声不响的吃着饭,那胆子稍稍大了些,清脆的童音琅琅,让人听得格外清晰;“小姨,昨晚睡觉,我和妹妹都听见你和姨丈的床在响,娘说,是你和姨丈打架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那张小脸顿时火烧火燎的,一直红到了颈弯,姚金兰也是尴尬无比,只一把将大妞扯了回来,低头训斥了几句后,就见姚芸儿坐在那里,羞得连头都不敢抬,而袁武倒是神情如常,似是对大妞的话闻所未闻一般,依旧在吃他的馍馍,姚金兰嗫嚅了片刻,终是开口道;“小孩子不懂事,妹夫可千万甭往心里去。” 袁武这才看了她一眼,只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说完则是将米粥推到了姚芸儿面前,低声道;“好了,快喝。” 姚芸儿羞赧的厉害,简直恨不得远远逃开,见夫君为自己递来了那一碗粥,便是抬眸嗔了他一眼,那眼眸里的意思,倒好像是在说;“都怪你。” 男人遂是一记浅笑,微微颔首,那便是仿佛是在说“是,都怪我”一般。 姚金兰对这一切尽收眼底,只默默垂下眸子,将米粥捧在手里,心头却是微微一叹,既是叹自己的凄苦,又是羡慕妹子命好,嫁了个这么好的夫婿。 到了晚间,姚芸儿便是说什么也不许袁武近身了,到了最后,男人无奈,只得扣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箍在怀里,终究是没有再进一步,只搂着她睡去。 因着快要过年,镇子里买肉的人也多,这几日袁武便是格外忙些,一大早又是整理好了半扇猪肉,去了镇里做买卖。 冬日里天冷,堂屋里已是烧起了炉子,姚芸儿还在炉子里扔了一些栗子,等烤熟了剥着吃。姐妹两在家,一面做着针线,一面聊些家常,两个小丫头便在屋子里玩耍,倒也安详静谧。 听得敲门声,姚芸儿将门打开,看到来人后,便是惊呼了一声;“娘!?” 067章 姚母的主意 来人正是姚母。 姚金兰听到声音,也是从里屋走了出来,姚母瞧着女儿,难免又气又痛,也不顾姚芸儿的阻拦,上前便是朝着姚金兰的身上扭打了过去,一面打,一面骂道;“你这作死的丫头,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把孩子带了回来,你让我和你爹的脸放哪搁?” 这几日姚母压根不知道女儿回到了清河村,也不知是那个长舌妇在袁家铺子里看见了姚金兰,跑到姚家告诉了姚母,姚母这才知道两个女儿竟是一道瞒着自己,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匆匆赶了过来。 姚金兰本就积攒了一腔委屈无处诉说,此时又见母亲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自己又打又骂,那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倒也不躲,就在那哭 。 直到从姚芸儿口中得知那王家母子竟是要将大妞卖了,姚母顿时愣在了那里,就连脸上的肌肉也都是在颤抖着,瞧着地上哭泣的女儿,终是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将金兰抱在了怀里,也是在那哀嚎起来。 姚芸儿瞧着没法子,好说歹说的才将母亲和大姐劝进了里屋,瞧见外孙女,姚母的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只一手一个将孩子抱在了怀里,想起那狠心的女婿,和他那难缠的老娘,姚母也是悲从中来,忍不住的破口大骂,只将王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翻了出来。 骂了好一会,姚母方才渐渐噤了声,大妞和二妞去了院子里和白棉儿玩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姚母与两个女儿。 “大丫头,你听老娘一声劝,你在芸丫头这里住着,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带着孩子回去吧。”姚母心思百转,却实在想不出啥法子,姚金兰相貌平庸,又加上这些年在王家吃尽了苦头,那瞧起来比同龄人要苍老了许多,与娇滴滴的姚芸儿站在一起,哪有一丝姐妹的样子,怕是说成母女,也有人信。 这么个相貌,又带着两个孩子,就算给人做续弦,也是没人会要的,姚母为女儿细细考量着,却也只有劝她带着孩子回去,旁的也实在是无路可走。 姚金兰一怔,脱口道;“娘,王大春和他那老娘要把大妞卖了啊!” 姚母摆了摆手,只道;“这件事娘做主了,我回头和你爹商议商议,拿一半银子出来,至于剩下的,”说到这里,姚母又是转向姚芸儿,接着说了下去;“芸丫头,咱家就属你过的最好,你大姐如今遇上了难事,你若真想帮她,就和老娘一样,拿一半银子出来,帮衬着她家将这难关过了,你看咋样?” 姚芸儿一听,只觉得母亲说的有理,若是告诉了袁武,想必他也不会反对的,当下便是点了点头;“我都听娘的。” 姚母嗯了一声,眼瞅着姚金兰依然是木怔怔的站在那里,便是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儿去收拾东西,这里再好,也是芸丫头家,你和孩子在这里住着,也不怕被人笑话,连带着我和你爹都是抬不起头来,脊梁骨都差点被人戳弯咯!” 068章 姚金兰被休弃 姚金兰被姚母说的心头不是滋味,她带着孩子在袁家住的这几日,倒真可以说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舒坦的日子。袁武勤劳能干,又能赚银子,家里向来什么都不缺,就连些村里少有的稀罕物,袁家也是置办的齐全,再加上平日里家中的水和柴火无一不是满满当当的,那家务活干起来都是得心应手,至于伙食更是没话说,每日里不是肉就是鱼的,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大妞和二妞就是胖了一圈。 一想起在王家过的那些日子,姚金兰便是打心眼里的发颤,甭说她,就连孩子们也是,一听要回家了,都是咧着嘴哭了起来,尤其是二妞,更是攥着姚芸儿衣裳,说什么也不愿松手。 姚芸儿瞧得不忍心,只和母亲说了,再留孩子们住一晚,等袁武晚上回来,明日里一道将大姐母女送回去。 姚母一听也在理,有个男人在,走起山路来也放心些,便是不再多说什么,只道自己明早再过来 。 送走了母亲,姚金兰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就连姚芸儿走近都没发觉。 “姐,我这里有块布料,马上要过年了,你留着给孩子做两身衣裳穿。”姚芸儿将那匹葱绿色的布料捧了出来,递在了金兰面前。 姚金兰回过神,粗糙的手指抚过绵软的料子,只道;“这料子这样好,给孩子们做衣裳太糟蹋了,你还是留着自个穿吧。” 姚芸儿摇了摇头;“姐,我前阵子已经做过新衣裳了,这些你就带回去吧,也让大妞和二妞高高兴兴的过个年。” “这料子,是妹夫买给你的吧?”姚金兰蓦然道出了这么句话。 姚芸儿微觉赧然,只点了点头。 姚金兰握住妹妹的手,推心置腹道;“芸儿,咱们姐妹三个,你的命是最好的,像妹夫这般的,在这十里八村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能嫁给他,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往后可一定要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啊?” 姚芸儿听姐姐夸赞自己男人,心里便是一甜,小脸也是忍不住浮起一对酒窝,只对着姐姐点了点头。 姚金兰瞧着妹妹娇美动人的脸蛋,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欣羡,姐妹两这般说着话,一直到了临晚,王家村的张婆子却是一路打听着来到了袁家,寻到姚金兰后,便是告诉她,王大春要休了她另娶,要她赶忙儿回去。 姚金兰听到这个消息,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整一个惨无人色,当下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就连东西都没收拾,便带着孩子与张婆子一道回到了王家村。 姚芸儿也劝不住,只眼睁睁的看着大姐领着两个女儿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回赶,心里却是隐隐的不安,盼着袁武快些回来。 话说王大春本就和邻村的一个寡妇不清不楚的,那寡妇有些积蓄,一直想进王家的大门,王大春早就想将姚金兰休了,只不过一直没有由头,如今趁着姚金兰带着孩子回到了清河村,便是马不停蹄的找了个秀才,以姚金兰不孝婆婆,多年无子,七出之条犯了两条为由,写了一纸休书递到了里正那里。 069章 今晚可不能躲着我了 待袁武回家,依旧是老远便瞧见姚芸儿站在铺子门口等着自己,瞧见她,男人眉宇间便是微微皱起,等小娘子迎上来后,他握住姚芸儿的小手,只觉一片冰凉,那脸色顿时一沉,语气里不免带了几分斥责;“不是和你说过别在外面等我,怎么不听话?” 姚芸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着凉,可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焦灼道;“相公,方才王家村的人来了,说是姐夫要把大姐给休了!” 袁武闻言,那脸色依旧是沉稳是瞧不出什么,只揽住姚芸儿的身子,道了句;“先回屋再说。” 回到家,姚芸儿焦急的很,一想起大姐如今的处境,便是抓肝挠心的难受。 “相公,你快想想法子,若是姐夫真要把大姐休了,大姐往后带着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瞧着她焦急的小模样,男人却是觉得有趣,径自走到桌旁倒了一碗喝水喝。() 见他不说话,姚芸儿便是不依,只上前摇了摇他的衣袖,秀气的眉眼间已是带了几分委屈。 袁武微微一哂,只在椅子上坐下,将她抱在了怀里置于膝上,方才开口道;“我倒觉得离开了王家,对你大姐来说是件好事。” “好事?”姚芸儿满是错愕的凝视着自己的夫君,这年头,女子若被夫家休弃,可是天大的祸事,连带着娘家都要被人看不起的,怎么到了男人嘴里,却成了好事了? 见她那双剪水双瞳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袁武哑然,紧了紧她的身子,解释道;“你想想她在王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连带着两个孩子也跟着受苦,不如自己带着孩子过 。“ 姚芸儿仍是摇头,道;“可大姐一个女人家的,自己哪能养活得了两个孩子?” “不是还有咱们吗?”男人声音低沉,那一双黑眸迥深,唯有眉宇间却是噙着淡淡的宠溺。 姚芸儿听了这话,便是怔在了那里,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相公,你是要大姐和孩子都住在咱们家吗?” 袁武便是无奈,捏了捏她的脸,道;“傻瓜,我是说咱们给她觅一处房子,让她带着孩子住,往后能帮衬的,咱们多帮衬些,总不至于过不下去。” 姚芸儿这才理会男人的意思,那心里便如同泡在温水里似得,说不出的暖,她望着眼前的男人,眼眶却是蓦然一红。 “怎么了?”袁武低声开口。 “相公,你怎么这么好。”姚芸儿轻轻开口,声音糯糯的,让人心头一软。 袁武听了这话,只淡淡一笑,若不是为了她,他又哪有这份心思,去管这些小事。 姚芸儿想了想,又是开口道;“相公,若是大姐带着孩子们回来,不如还要她们在咱们家住吧,这样平日里咱们也能省些银子。” “不行!”男人沉声开口,那一声浑厚有力,差点将姚芸儿吓了一跳。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男人眉头一挑,深邃的黑眸望着怀里的小人儿,只将姚芸儿瞧得脸庞通红,心里方才明白了过来。 袁武见她羞涩的别开小脸,那柔美的侧颜落在他的眼底,更是妍丽的如同桃花一般,惹得他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子,在她的耳旁低语出声。 “今晚可不能躲着我了。” 070章 杏花树下,相许相约 姚芸儿听了这话,脸庞顿时落满了红晕,忍不住嗔道;“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让大姐住在咱们家的。” 袁武没有说话,只微微笑起,刮了刮她的鼻尖。 姚芸儿想起这几晚,都是由男人抱着自己睡的,有时候都察觉到那硬硬的东西抵着自己,可她怕被大姐她们听见,总是不许他近身,倒也难怪他不愿让大姐和孩子们住在自己家了。 当下她垂下眼帘,只觉得越发羞赧,忍不住将脸蛋埋在夫君的怀里,一张小脸灿若云霞,更显娇美。 袁武最喜欢她这般娇羞的样子,只将她揽在怀里,两人依偎良久,一室温馨。 翌日一早,姚芸儿蜷在袁武怀中酣睡,袁武刚准备起身,她便伸出胳膊,搂住男人的颈,就是不让他起来。 袁武见她这般缠人,当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念着今日家里也没什么活计,索性便是继续揽着她睡去,直到日上三竿,两人方才起来。 姚芸儿去了灶房,如今天冷,便想着做一锅热乎乎的年糕汤给男人喝,糯米是现成的,先放进水里泡着,等米泡软了,便是盛进海碗里,配上没过米的水,搅拌成米浆。一直搅的两只胳膊酸疼的快要抬不起来,方才将米浆搁进锅里,用大火将米浆蒸熟,隔一会儿便用棉布将海碗端出来,继续搅拌,直到米浆成了粘粘的粉团,遂是取出来揉匀实了,搁在一旁晾着,等冷却后,便好切成一块块的做汤。 趁着晾年糕的功夫,姚芸儿麻利的将青菜和香菇洗净,用刀切好,忙好这一切,那年糕也是晾好了,留下了一小块当点心,其余的全是留着做汤。 锅里刷了油,先是将青菜和香菇先搁进去翻炒,而后才将年糕倒了进去,撒了些盐,添了清水煮了起来。 剩余的年糕也是搁进锅里,用油煎香了,切成薄片,配着一小碟红糖端上了桌,留男人当点心蘸着吃 。 这一顿午饭自是吃的十分香甜,袁武向来不爱吃甜食,那一锅年糕汤却是极对他的胃口,姚芸儿见他爱吃,自己碗里的汤便也不喝了,只挑着他不吃的点心吃了几块,好让他多吃点。 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听屋外有人吆喝着;“姐!快给我开门!” 是姚小山的声音。 姚芸儿匆匆走出屋子,去将大门为姚小山打开,就见小弟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那里,大冬天的,额上硬是跑出了一层汗珠。 “姐,大姐被王家赶回来了,娘让我过来,要你和姐夫赶紧儿回家一趟。” 姚芸儿一听大姐被王家赶了回来,心头顿时一紧,不等她回屋去找袁武,就见男人已是走了出来,对着姚家姐弟道了句;“走吧。” 当下锁好铺子的大门,三人一道往姚家赶去。 姚家此时围满了街坊,皆是聚在那里窃窃私语着,清河村的人几乎全知道了姚家大闺女被夫家休弃,连带着她生的那两个女儿,都是一道被赶了回来,一时间,看笑话的有之,说金兰可怜的有之,更多的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毕竟清河村地方小,村民们平日里闲来无事,一听姚金兰被休,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按耐不住的要来瞧一瞧。 姚芸儿不管这些人,刚踏进娘家的院子,就见姚老汉正坐在门槛上,一声不响的抽着旱烟,大妞揽着二妞,姐妹两怯生生的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似是想哭又不敢哭一般,待看见姚芸儿后,两个孩子都是扑了过来,刚喊了一句小姨,二妞便是哇啦一声,哭了起来。 姚芸儿瞧着心酸,只拿出帕子将二妞脸上的泪水擦去,姚父见到了女儿女婿,则是站起了身子,那脸色也是十分难看的,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好几岁。女儿被夫家休弃,这种事落在谁家也都是件见不得人的事,姚父也没心思和女儿女婿多说什么,只一手指向里屋,对着姚芸儿道;“你大姐在里屋,你进去跟着劝劝。” 姚芸儿答应着,刚走进屋子,就见姚金兰面如金纸,正呆呆愣愣的倚在床沿,金梅手里捧着一碗粥,却是怎么也喂不下去,而姚母则是坐在一旁,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 “大姐....”姚芸儿心头难受,瞧着姚金兰魂不守舍的模样,眼眶也是湿了,姚母见到她,遂是哑着嗓子,道了句;“女婿咋没和你一道回来?” “娘,他也回来了,和爹一道在院子里,没有进来。”姚芸儿说着,走到金兰身旁,刚想劝个几句,不料姚金兰一把攥紧了她的手,直挺挺的从**坐了起来。 姚芸儿的手被她攥的生疼,却也不敢乱挣,姚母和金梅也是围了过来,见姚芸儿那手腕都是被金兰攥红了,姚母赶忙扯住金兰的手,嚷了起来;“快给老娘松手,这是你妹子芸儿,你这是做啥?” 姚母只以为女儿受了刺激,一时有些不清不楚的,可纵使她用尽了力气,也没法将姚金兰的手掰开,姚金兰面色潮红,双眸只死死的盯着姚芸儿,那手劲更是大的骇人,姚芸儿又疼又怕,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姐....” 就这一声姐,才将姚金兰的魂给唤了回来, “芸儿,姐要是有你一半命好,姐都知足了,你不知道,姐多羡慕你....”姚金兰这一句刚说完,那眼泪便是刷刷刷的落了下来,积攒了多年的委屈与痛苦仿佛在这一刻全都发泄了出来,只哭的撕心裂肺,一面哭,一面在那骂;“那杀千刀的王大春,我给他们王家当年做马的累了这么多年,他和他那老娘平日里对我不是打就是骂,让我吃的还没有牲口好,他和王寡妇那小蹄子勾搭在一块,这是说不要,就不要我了啊!” 姚金兰声泪俱下,旁人的劝也是一点儿也听不下去,到了后来那神智却又是有些不清楚了起来,竟是披头散发的要往外头跑,骇的姚母一把抱住,姚金梅和姚芸儿也是慌得上前七手八脚的好容易将她按在了**,姚金兰犹如疯魔一般,竟是唱起了曲子,一声声的“长相思,摧心肝...”声声凄凉,吓得三个人都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姚母便被姚金兰一把推在了地上,金梅赶忙去扶,姚芸儿一个人自然拉不动她,眼睁睁的看着大姐往外跑,只对外唤了一声;“相公!” 袁武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大步而来,刚一进门,就见姚金兰跟一个疯子似得,在屋子横冲直撞,就连椅子都被撞翻了,他站在门口,待姚金兰向着他奔来时,男人面色沉着,手势干脆利落,抬手便在姚金兰的颈弯处横劈一掌,姚金兰哼都没哼一声,便是晕了过去。 “大丫头?”姚母被金梅搀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将姚金兰扶住,那声音是颤抖的,见女儿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止不住的老泪纵横,对着袁武大声斥道;“大丫头好歹也是你大姐,你咋能将她打晕过去?” 袁武面色如故,只道;“岳母放心,大姐要不了多久便会醒,趁着这功夫,还是请个郎中过来 。” 姚母瞅了眼金兰的脸色,也是觉得袁武说的有理,便是赶忙让姚小山去请了郎中过来,那郎中诊治后,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一家人大吃一惊,姚金兰竟是得了失心疯。 姚芸儿将这事告诉袁武,男人脸色并无丝毫诧异,好似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两人一直在姚家耽搁到晚上,姚金兰醒来后,又是哭闹不休,等她睡着后,方才踏着月色往家赶。 姚芸儿想起大姐变成了这幅样子,就是忍不住的悲从中来,还没到家,那泪水便是一颗颗的往下掉。 袁武将她揽在怀里,由着她在自己怀里轻泣,姚芸儿念起儿时大姐对自己的照料,心头越发酸涩,经过一棵杏花树时,却是蓦然说了句;“相公,你往后,会不会也休了我?” 袁武的脚步当即停在了那里。 就着月色,但见小娘子的脸上落满了泪痕,一张小脸在月色中更是显得娇柔婉转,竟是比那月光还要皎洁。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休了你?”男人眉头紧皱,居高临下的望着怀里的小人。 “我很怕,相公往后若是休了我,我会不会和大姐一样,也会得了失心疯....” 不等她说完,便是被男人粗声打断;“别瞎想,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袁武这一辈子,定不负你。” 听了这一句,姚芸儿心头微微踏实了些,她将身子往男人的怀里偎了偎,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身,轻声的说了句;“相公,这一辈子我都跟着你,无论你去哪,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你别不要我,好吗?” 袁武听着她怯生生的话语,心里顿时一疼,只将她揽的更紧,那一双黑眸漆黑如墨,只沉声道了一个字来;“好。” 071章 是不是我不在,你睡不着? 一连几日,姚芸儿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到了年底,铺子里的生意眼见着好了起来,袁武每日里也是抽不开身,姚芸儿一面要料理家务,一面还要回娘家帮衬,这些天姚金兰的情形时好时坏,整日里疯疯癫癫的,连大妞和二妞都不识得了,一心要往外面跑,惹得姚父姚母都是精疲力尽,若是偶尔清醒,便是抱着两个女儿在一旁默默流泪,瞧起来也是可怜。 姚芸儿将袁武的话告诉了姚母,姚母听了心下也是感激,只盼着姚金兰将郎中的药吃了后,能渐渐好起来,有了袁武夫妇帮衬,这往后的日子总不至于饿死。 可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姚金兰的失心疯总也不见好,时常三更半夜的从**坐起起来破口大骂,当然都是骂那王家母子,只吓得两个孩子整夜整夜的哭泣,日子一久,就连姚家附近的街坊们也是看不过眼,一个个的在私下议论纷纷,甚至有的人说这姚金兰是离不开男人,等明儿赶紧再给她找一个,说不准这疯病就好了。 姚母听在耳里,倒也是动起了心思,一心想给女儿说个婆家,便是从村里寻了媒婆过来,要她打听着这十里八村的,有没有死了媳妇的鳏夫,或者是家穷娶不起女人的,眼下都是没得挑了,只要能将姚金兰娶过去就行。 见娘家实在乱的厉害,姚芸儿便是将大妞和二妞都接回了家,两个小丫头连遭变故,胆子比起之前更是小了不少,尤其二妞每到晚上更是缠着姚芸儿不放,非要小姨和姐姐一道陪着她睡觉不可。 姚芸儿心疼,只得和衣与孩子们睡在一起,等将姐妹两哄睡后,自己方才悄悄回房。 这一日,姚芸儿忙了一天,也是累的很了,待大妞和二妞睡着后,她也是沉沉睡了过去,岂料睡到半夜,便觉得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小声的唤了两个字;“相公。” 袁武抱着她回房,揽着她在**睡下,这才合上眼睛,说了声;“睡吧。” 姚芸儿却是睡不着了,只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瞳仁,伸出手指在男人的胸口点了点,嗔道;“我只是陪孩子们睡一晚,你干嘛要把我抱回来 。” 袁武依旧是合着眸子,听着姚芸儿的话,唇角便是微微勾起,也没说话,大手只在她的纤腰上拍了拍。 姚芸儿往他的怀里拱了拱身子,眉眼间却是浮上一丝赧然,道;“相公,是不是我不在,你睡不着?” 袁武这才睁开眼睛,英挺的脸庞上划过一抹不自在,他凝视着怀里的女子,却实在开不了那个口承认。 姚芸儿唇角的笑意越发清甜,眼睛也如同两弯月牙一般,又是点着他的胸口,催促道;“你快说,是不是?” 袁武哑然,只握住她不老实的小手,将她紧紧箍住,方才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嗯。” 姚芸儿瞧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却是柔柔软软的,只在他的脸上小啄了一口,这才倚着他的胸膛睡去,那嘴巴旁却还是噙着小小的梨涡,可爱灵秀。 一直待她睡着,袁武望着她甜美的睡颜,黑眸中遂是浮起淡淡的自嘲。 恰如姚芸儿所说,没有她在身边,他的确是睡不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一个人独宿,就连之前颠沛流离时,其他人也是知道他的性子,从不敢来扰他。可自与姚芸儿成亲后,每晚他早已习惯了抱着小娘子温温软软的身子,嗅着她身上的幽香,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平静,轻而易举的便能让他忘记从前的事情,只想这么揽着她沉沉睡去。 这几晚姚芸儿都是去陪着大妞二妞,没有她在身边,他便是觉得心头空空落落的,今儿见她一直没回来,便再也忍不住,将她抱回了屋子。 男人眼瞳黑亮,轻轻一哂,只将怀里的小人儿揽的更紧了些。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姚芸儿便起床了,如今家里多了两个孩子,零碎的活比起从前也是多了不少,姚芸儿去了灶房,挖空心思,只想多做些好吃的,好将大妞二妞养壮点。 她正忙活着,蓦然却听铺子的大门被人拍的山响,姚母声音凄厉,只唤着女儿女婿开门。 不等她从灶房走出,袁武便已是大步上前将门打开,姚母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是簌簌发抖的,刚瞧见女儿女婿,便是嚎啕大哭;“芸丫头,你大姐不见了 !只不过打个盹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呀!” 姚芸儿听了这话,当下六神无主,小手本能般的攥住男人的衣袖,一张小脸也是如姚母一般,骇的雪白。 袁武握了握她的手,只沉声安慰道;“你在家看着孩子,我去找。” 姚芸儿茫然无措,可听着男人的声音却是踏实了下来,她刚点了点头,就听姚母哑着嗓子,告诉袁武姚父和姚小山已是去了村后的山林子里,言下之意便是要袁武一道过去。 男人却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我去王家村看看。” 语毕,便是大步走出了铺子。姚芸儿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却蓦然想起他还没吃饭,当下只对着姚母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跑去灶房里拿了几块馒头,用棉布包着,一路小跑着追了出去。 “相公.....”姚芸儿气喘吁吁,她的脚力哪能与袁武相比,一直追到了村口,才远远瞧见袁武的影子。 听到姚芸儿的声音,袁武转过身子,刚瞧见她,便是三五步的走了回来,因着赶路,姚芸儿一张小脸变得红扑扑的,让他看着心头既是一软,只抚上她的小脸,为她将脸颊上的灰尘拭去。 “相公,你拿着留路上吃。”姚芸儿喘着气,方才跑的太快,在路上呛了风,一句话刚说完,便咳嗽了起来。 男人黑眸浮起一抹疼惜,为她拍顺着后背,直到她缓过气来,方才道;“好了,快回去。” “相公,你一定要找到大姐。”姚芸儿昂着脑袋望着自己的夫君,这一句刚说完,鼻尖便是一酸,一双眼睛更是水汪汪的,让人怜惜。 袁武点了点头,伸出大手为她将耳旁的碎发捋好,沉稳的声音道出了三个字来;“你放心。” 待男人走后,姚芸儿心头忐忑,刚回到家,就见大妞和二妞也是起来了,正与姚母一道坐在堂屋里,两个孩子许是从外婆口中知晓母亲不见了,刚瞧见她,便是泪眼婆娑的扑了过来,口口声声的要娘亲 。 姚芸儿只柔声安慰,告诉她们外公和舅舅,还有姨丈都是帮她们去找娘亲了,要不了多久,娘亲就会回来。 照顾着两个孩子吃过饭,姚芸儿见姚母魂不守舍的坐在那里,刚要去劝上几句,却见姚金梅也是从家里赶了过来,只道姚小山带回来消息,他和姚父几乎将后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瞧见姚金兰的影子,眼下已是和姚父一道去了清河,希冀着可以找到大姐的踪影。 姚母听着,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难受到了极点,就跟刀剐似得疼,不住的抹眼泪。 一直守到晌午,就见村西头的顾婶子匆匆赶到了袁家铺子门口,待姚家母女走出去,顾婶子开口便是一句;“金兰她娘,你赶紧儿带人去王家村瞧瞧吧,你家金兰今儿一大早的跑到了王家村,一头撞死在了王家门口,听我家大虎说,你家三姑爷也赶去了,我说这事可真是造孽,这金兰咋就这样想不开,做这等傻事,她倒是两脚一蹬的啥也不知了,可你说那两个小丫头往后该咋整.....” 那顾婶子平日里最爱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一说起来便是没完没了,姚母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刚听到那一句“一头撞死在了王家门口”便是连哼都没哼,就昏死了过去。金梅和芸儿也都是骇的七魂没了六魄,一个在那揉心口,一个不住的喊娘,隔了好一会,姚母方才悠悠醒转了过来。 姚母脸色白的吓人,无论两个女儿怎样用力,也都是没法子将她扶起来,直到一些街坊上前七手八脚的帮忙,才总算是将姚母抬进了屋子。 没过多久,姚父和姚小山也是从请河边回来了,见家里没人,一打听才知道姚母与金梅都在袁家,父子两刚过来,就听得金兰出了事,姚父只觉双腿一软,也是瘫了下去。 姚家二老这么一倒,姚家顿时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姚小山年幼,自然是指望不上的,而姚金梅与姚芸儿都是妇道人家,也是不能抛头露面,这一切里里外外的事儿,倒也只有落在袁武身上了。 一直到了临晚,姚金兰的尸首方才被人抬了回来,如今闹出了人命,里正也不得不出面。姚金兰既被夫家休弃,自是算不上王家村的人,而清河村历来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被夫家休弃的女儿也算不得村里的人,姚金兰的尸首便被抬进了祠堂,容后商议了再说。 072章 相公,我很想你 而当姚家二老得知女儿已被送到祠堂后,遂是跌跌撞撞的被人搀扶着赶了过来,刚到祠堂,就见姚金兰的尸首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姚母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将那白布掀开,待看见女儿那张惨无生气的脸后,顿时撕心裂肺的干嚎了起来,村子里的街坊也是围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惨剧皆是啧啧咂嘴,只觉不忍。 姚芸儿也是哭的不能自抑,怎么也想不到大姐居然会出了这种事,早上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祠堂里乱糟糟的,她刚要上前想将母亲扶起来,就觉得有人一个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相公,这到底是怎么了,大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撞死在王家门口?”瞧见自家男人,姚芸儿泪眼婆娑,只摇着袁武的衣袖,哽咽道。 袁武望着眼前哭成泪人儿般的娇妻,自然十分心疼,眼见着祠堂里的人太多,袁武遂是揽着姚芸儿避开人群,道;“等我赶到王家村,你大姐就已经不在了。” “怎么会这样?”姚芸儿想起大姐过的那些苦日子,又想起大妞和二妞,那心里更是难受的紧,泪水越发控制不住。 袁武面色深沉,只伸出手为她将泪珠拭去,低声开口;“我去了才知道,今天是王大春娶妻的日子。” 姚芸儿愕然,大姐本就有失心疯,若在被她瞧见王大春迎娶新妇,肯定是承受不住的,可又是怎样的绝望,才能让她连孩子都不要了,一头撞死在王家门口。姚芸儿念及此,只觉得悲戚到了极点,将脑袋埋在夫君的怀里,哭个不住。 而姚家二老骤然失女,都是瞬间的苍老了下去,姚父先让人搀走了,姚母则是一直守着姚金兰的尸首,无论旁人怎么劝,就是不愿意离开女儿一步,一直哭到了半夜,才让人给抬了回去。 需要料理的琐事极多,姚家家贫,在清河村里向来都是人轻言微,若是出了啥事,家中也是连个挡浪的人都没有的,如今家里出了这天大的事,便只能仰仗了女婿 。 袁武让姚芸儿回家,自己则是留在祠堂里,他不是本地人,对清河村的丧葬习俗不甚明了,里正只说,姚金兰虽是姚家的闺女,但到底是嫁过人了,村子里的坟地是不能埋的,言下之意,便是让姚家想法子从后山上觅一块荒地出来,将姚金兰葬在那里。 里正的话音刚落,周围的街坊们皆是出声附和,清河村地处偏僻,村民们极是迷信,这嫁过人的女子,是万万不可葬在本家墓地的,似姚金兰这般又没有夫家可葬的,便只能在荒山上寻一处地方埋了,不然,说不准可是会被她坏了风水,连带着一个村子都交上霉运的。 袁武听着,倒也没吭声,里里外外,出钱出力,一切琐事全都交给他打点,他虽是外乡人,却也是将姚金兰的身后事办的十分体面,无一不妥。 送葬的那一天,姚母只哭嚎着要去和王家人拼命,好歹让街坊们劝住了,熙熙攘攘了一天,姚金兰总算是入土为安,只不过可怜了大妞和二妞,自母亲走后,这两个孩子可真真成了孤儿,往后只得寄人篱下的过日子了。 姚家这几日自然也是一片的愁云惨淡,姚母自金兰下葬后,便是一病不起,整日里下不了床,连饭也吃不下去,姚老汉比其她也是好不了多少,整日里的连一个字也不说,从早到晚,都是一声不响的蹲在门槛上抽旱烟。 娘家这种情形,姚芸儿也是放心不下,这些日子便一直待在娘家服侍着母亲,已经是好几天没回家了。 这一日,姚母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只倚着金梅的身子坐了起来,姚芸儿端了米粥,刚要喂母亲吃,就见姚母摇了摇头,将米粥一把挥开,对着女儿道;“芸丫头,你回去和姑爷说一声,你大姐的事,咱们姚家多亏了他费心,我和你爹都很承他的情。” 听母亲这样说来,姚芸儿赶忙摇了摇头;“娘,您别这样说,他是姚家的女婿,帮衬着您和爹爹,也是应该的。” “得了这么个姑爷,也是咱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姚母气若游丝,缓缓道;“芸儿,咱们家如今垮了,你爹的身子大不如前,小山还没长成,往后怕是少不了要女婿多多帮衬了。”姚母声音微弱,还没说个几句,便是微喘了起来。 姚芸儿赶忙为母亲顺着后背,姚母歇了一会儿,又是言道;“咱家还有些银子,你待会儿拿回去,告诉女婿,就说劳他去官府里走一趟,为你大姐伸冤 。” 姚芸儿闻言,眸子里顿时一惊,只道;“伸冤?” “咱家虽穷,可也不能让你大姐死的不明不白。”姚母眼眸凄厉,一口咬定姚金兰是被那王家母子害死的,非要去告官不可。 “娘,王家村的村民也全都看见了,说是大姐见王大春娶妻,才会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那么多人瞧着,咱们去告官,只怕也告不成啊。”姚芸儿知道母亲难过,便是柔声宽慰着,这些天姚金兰的事在两个村子里都是闹得沸沸扬扬,那日里姚金兰跑回王家,恰逢王大春迎娶新妇,家里家外都是站满了人,无数双眼睛眼睁睁的瞧着姚金兰一头撞死在王家的大门上,血溅三尺,硬生生的将一场喜事搅成了丧事,若要告王家母子谋害大姐性命,肯定也是不成的。 王家母子在村子里也差点被人给骂死,风言风语的,络绎不绝,有的人甚至说晚上瞧见了姚金兰的鬼魂在王家外面徘徊,正好还赶着姚金兰头七那天,简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落进王大春新娶的媳妇耳里,也是吓得不轻,当天便生了场大病,到现在都没下床。 女儿说的话,姚母压根听不进去,见母亲坚持,姚芸儿便是说等回家和夫君商议一下,听听他怎么说。 如今的袁武便好似一家人的顶梁柱似得,姚母闻言,便是催促着女儿赶快回去,姚芸儿念着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去了,心里也实在惦记的紧,当下收拾了些东西,看着大妞和二妞,便想着一道将她们带回去。 姚母瞧出了女儿的心思,只唤住了她,言道;“大妞和二妞先留在娘这里,你这么久没回家,家里的事也多,先回去把家里的事儿忙好,啊?” 姚芸儿应着,又和大妞二妞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了娘家,匆匆往家里赶。 好几日没回家,姚芸儿心里着实牵念的厉害,她不在的这几日,也不知袁武一人在家过的怎样,平日里吃的好不好,晚上睡得好不好,衣裳够不够穿,有没有冻着..... 姚芸儿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些,快到家时,远远的瞧着家里的铺子,那心头便是一安,脚下只走的越发快了。 这几日姚芸儿不在家,袁武一个人的确是过的不舒坦,听到小娘子的脚步声,袁武顿时一震,连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刚出门,就见姚芸儿站在院子里,几日没见,姚芸儿纤瘦了不少,却更显得楚楚动人 。 “相公。”姚芸儿刚看见他,眼圈便是一红,只提起裙摆,向着他跑了过去,伸出小手刚环住他的腰,声音里便是酸涩起来;“我很想你。” 袁武也是搂住了她,声音沉缓道;“我也是。” 两人依偎良久,姚芸儿从男人怀里抽出身子,不放心的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袁武比起自己走时没什么变化,那心里方才微微踏实了些,只温声道;“相公,这几天家里的事太多,真的委屈你了,你这几天是怎么吃的,自己做饭,能吃饱吗?” 男人听着便是笑了,只抚上她的小脸,温声道;“傻话,哪有什么委屈。我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饿着不成?” 姚芸儿依然是心疼,握住了他的大手,柔声道;“那相公今天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做。” 袁武瞧见她眸底的心疼,心中也是一软,只伸出大手复又将她揽入怀中,沉声道;“不急,先让我抱抱你。” 姚芸儿这几日在娘家白日里要做家务,晚上还要照看母亲,也实在是累的很了,此时蜷缩在袁武的怀里,只觉得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舒适的让她连动都不想动,就想这样倚着他,倚一辈子才好。 “相公。”姚芸儿轻声唤他。 “嗯?” “娘要我回来和你说,让你去官府走一趟。” “官府?”袁武眉头微皱,道;“去那里做什么?” 姚芸儿依然是倚在他的怀里,只将姚母的话和他说了,她垂着脑袋,却是没有瞧见袁武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你明日里回去告诉岳母,大姐的事就算去了官府,也只是白花银子,没什么用。”袁武说着,大手扣在姚芸儿的腰际,眉宇间的神色却是越发深邃。 073章 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可是娘听不进劝,一心要你去官府里走一遭。”姚芸儿说着,从袁武怀里抽出身子,轻语道;“相公,要不明日里你去城里看一看吧,也好让娘了却一桩心事。” 袁武闻言,乌黑的眸心中暗流涌过,他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晚,姚芸儿自是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吃饭时也是不住的为男人夹菜,想起这几日自己不在家,他每日里定是随口吃些去填饱肚子,那心里便是疼丝丝的,只将袁武的碗里塞得满满当当,生怕他吃不饱一般。 到了晚间,自然又是好一番的缠绵,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两人分开了这些日子,袁武早已是**满涨,肆意要着身下的女子,而姚芸儿娇软的身子,在暗夜中犹如丝绸一般的光滑细腻,冰肌玉骨,惹得男人不能释怀,一任自己趋情纵欲。 残月偏西,晨曦已近。 姚芸儿软绵绵的倚在夫君的臂弯,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触手光滑而柔软,袁武的大手轻抚她的发丝,揽她入怀。 “相公,我有件事儿,想和你说。”小娘子声音青嫩,带着几分欢愉后的慵懒,一张小脸更是白如美玉,带着几分娇憨。 袁武瞧着她,眉宇间情不自禁便是一软,只扣着她的纤腰,将她抱的更紧了些,低声道;“你说。” 姚芸儿垂下眼帘,颇有些开不了口,磨蹭了好一会,方才搂住夫君的颈,柔声道;“相公,大姐如今不在了,留下大妞和二妞没人照顾,爹娘年纪大了,二姐明年也要出嫁,我就想着,咱们将大妞和二妞接回来,当女儿养,好吗?” 姚芸儿说着,眼睛里弥漫出一层雾气,只显得那眼瞳清莹莹的,仿佛随时要落下泪来。 袁武闻言,倒也不说话,就那样凝视着她。 姚芸儿见他不开口,只以为他不愿意将孩子们接回来,顿时着急起来,又是恳求道;“大姐命不好,在王家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只留下这两个孩子,相公,算我求你了,你就让我把她们接回来吧 。” 见她落泪,袁武深隽的面容上遂是浮起一抹无奈,伸出手为她将泪珠拭去,温声道;“别哭,我答应你,这两个孩子我不会不管。“ “真的?”姚芸儿顿时破涕为笑,衬着一张小脸,恍如梨花带雨。 袁武颔首,道;“让她们住在岳母那里,需要银子的地方,咱们多给一些,往后家里无事,你也可以回去帮着照料。” “这么说来,你还是不许我把她们带回来?”姚芸儿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酸,声音也是越发小了下去。 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袁武只得耐下性子,低语道;“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哪能照顾得了她们?” 姚芸儿听了这话,脸庞便是微微发烫,袁武说的没错,将两个孩子接到家里的那几日,姚芸儿每天都是忙得不得了,她年纪本身就小,又从没照顾过孩子,一天下来,往往都是累得筋疲力尽,袁武瞧在眼里,自然是不会答应她将孩子接回来了。 “可是....”姚芸儿还要再说。 “没什么可是,”男人打断了她的话,将她箍在臂弯,沉声道了句;“睡吧。“ 姚芸儿抬眸,见他的脸庞隐在黑暗里,一片模糊不清的阴影,她知道自己要将大妞二妞接回来,本就没有道理,这世上又哪有姨丈养活外甥女的事,更何况他既然说了往后不会不管两个孩子,并答应会拿银子出来,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念及此,姚芸儿终是不再开口,只默默垂下脑袋,将身子蜷在男人的怀里,没多久便是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姚芸儿都是如男人所说,得空了就回娘家看看,袁武给了她一袋银钱,让她交给了姚母。眼见着快要过年了,无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日子总还是要往下过的,姚家本就不富裕,如今又多了两个孩子,那日子过得更是捉襟见肘,见到女儿送回来的银钱,姚母心头难安,又是感激,又是酸涩。 自姚金兰去世后,大妞和二妞便如同刚出壳的雏鸟一般,整天眼泪汪汪的,大妞年纪大些,倒还好上一些,二妞年纪小,时常咧着嘴,在那里哭着要娘亲,无论姚母怎样哄都不行,每次看她哭,姚芸儿心里也都是刀剐般的疼,只抱着她一道落泪 。 这一日,姚芸儿在家里做了些点心,打算送到娘家,刚走到路口,就见前面围满了人,隐约还有孩子的哭声,定睛一看,才瞧见两个妇人扭打在一块,正是王婆子与姚母! 却说王婆子待金兰死后,好些日子都没敢出门,王家村的村民私下里都说是她活活将金兰逼疯逼死,那姚金兰的鬼魂定是不会放过她,这话不知怎的落进了她的耳里,一直到如今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等煞气过了,她才敢出门。 而她这次来清河村,不为别的,只为从姚家将大妞和二妞带走。 说到底大妞和二妞终究还是王家的人,可姚母知道这王家母子的为人,孩子落进王家就是羊入虎口,又哪里肯让王婆子将孩子带回去,于是两人互不相让,在姚家便是破口大骂了起来。 姚母一想起女儿在他们家受的苦,落得的下场,只恨得牙根发痒,还没说个几句,便是扑了过去一把抓住王婆子的头发,那王婆子也不是善茬,当下两人便厮打了起来。 这一闹腾,周围的街坊都是赶了过来,大伙儿都晓得那王婆子是个难缠的泼辣货,都是一个村的,街坊们生怕姚母吃亏,一些婶子婆子便是假意上前拉架,暗地里往王婆子身上你掐一把,我踢一脚的,总之要让这老妇讨不了巧去。 王婆子叫嚷的厉害,只道姚母仗着人多,要害她性命,这般闹了片刻,王婆子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只想着落荒而逃。 姚母哪里肯放过她,两人都是披头散发,拉扯着一直到了路口,这便有了姚芸儿开头瞧见的那一幕。 姚芸儿担心母亲吃亏,将点心往街坊的手里一塞,便是匆匆赶了过去,姚母形如疯魔,拼了命似得往王婆子身上打,王婆子心里本就发憷,时间一久,只被姚母打的嗷嗷叫唤。 姚芸儿见母亲红着眼睛,心头一个咯噔,赶忙上前和那些婶子婆子一起,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姚母劝住,而那王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连衣裳也是落满了脚印,瞧起来狼狈不堪,一直跑了老远,才敢扭过头来,对着姚母嚷道;“死老婆子,你扣我孙女儿,老娘明儿就去官府告你,你们姚家一个个的就等着被抓牢里,给老娘吃牢饭去!” 姚母气的浑身发抖,作势还要上前和她拼命,街坊们赶忙将她拦住,那王婆子瞧着这阵仗又是怕了起来,只扭着小脚,匆匆忙忙的走远了 。 街坊们三三两两的,都是上前劝着,好容易将姚母劝回了家,便也纷纷散去了。姚母深吸了口气,见到一旁站着的女儿,遂是开口道;“前些天就让你和姑爷说,劳他去城里一趟,怎地到现在都没消息?” 听见母亲开口,姚芸儿赶忙道;“娘,相公昨日里去了城里,可官府里的老爷们都说,大姐这事还是要找里正,他们不管的。” 姚母一听,倒也觉得有理,便是微微点了点头,道;“也罢,那王婆子若是敢去报官,老娘就和她拼了,就算砸锅卖铁,也不能要她把大妞二妞带走。” 姚芸儿见母亲气的厉害,唯恐说多了火上浇油,当下便沉默了下去,只倒了杯水,递到母亲手里。 姚母骂了半天,正是口干舌燥,此时见到女儿端了水来,那心口便是一暖,瞧着姚芸儿柔美清纯的小脸蛋,也是存了几分疼惜,招手唤了女儿在自己身旁坐下,叹了口气道;“芸丫头,家里这阵子事多,咱娘两也是好些日子没说些体己话了。” 姚芸儿握住了母亲的手,温声道;“娘,您甭担心,相公已经说了,往后大妞和二妞的事他不会不管,您和爹爹只要将身子养好,其他的事,交给他就行了。” 姚母听了这话,心下便是百感交集,隔了片刻,却是压低了声音,对着女儿道;“你和娘说说,你这成亲也不久了,咋还没个动静?” 姚芸儿小脸先是浮起一股茫然,而后才想明白母亲话中的含义,当下便是臊的粉脸通红,只低下眸子,羞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不是娘说你,姑爷年纪不小了,你可一定要赶紧儿给他生个儿子,才算是拴住了他的心,不然你瞅瞅你大姐,若她有个儿子,又哪还能落到这步田地?”姚母说起大女儿,又是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只挥起衣袖拭泪,姚芸儿瞧着心里也是难受,在娘家也没待得多久,便起身回家了。 刚到家,就见男人正站在院子里劈柴,隆冬时节,他身上却只着了一件单衣,魁梧的身躯高大挺拔,似是蕴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074章 这样,我就能拴住你了 姚芸儿担心他着凉,便是将他的棉袄取了过来,道;“相公,快将棉衣披上吧,小心着凉。” 袁武将斧头搁下,只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不冷。” “不冷也要穿,若等骨头里进了寒气,上了年纪后每日里都会疼的 。”姚芸儿不依,只将棉衣解开,非要男人穿上不可。 袁武心下无奈,微微杨唇,终究是顺着她的心意将棉衣穿在了身上。 “方才,王婆子来了。”姚芸儿踮着脚尖,一面为男人扣着棉衣上的扣子,一面轻声细语;“她要把大妞和二妞带走,娘气极了,和她打了一架。” “哦?”袁武淡淡笑起,道;“那谁打赢了?” 姚芸儿嗔了他一眼,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为他将扣子扣好,姚芸儿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又是开口道:“相公,王婆子临走前,说是要去官府告状,说我娘扣着她的孙女,要把咱们都送到官府里去坐牢。” 男人听了这话,遂是握住了她的小手,安慰道;“她不过是随口说说,不要紧。” 姚芸儿见自家男人这样说来,心头顿时踏实了不少,想起自己离开家时,母亲说的那些话,脸庞便是微微发烫起来,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将身子埋进男人怀里。 “怎么了?”见她一声不响的钻进自己怀里,袁武不免觉得好笑,只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腰肢。 “相公,咱们生一个小娃娃吧。”姚芸儿抿着唇角,梨涡浅浅,秋水般的瞳仁里满是羞涩,就那样在男人的怀里昂起脑袋,凝视着他。 袁武黑眸一窒,声音倏然低沉了下去;“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姚芸儿脸庞一红,轻声道;“方才在家,娘和我说女人只有为男人生了儿子,才能把男人的心拴住。我....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姚芸儿说到这里,轻轻垂下眼帘,声音已是低不可闻;“这样,我就能拴住你了。” 袁武望着她娇羞的脸蛋,耳旁听着她那一句“这样,我就能拴住你了,”只觉得忍俊不禁,微微一笑,复又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听得人忍不住要沉溺下去;“傻瓜,不管有没有儿子,你都已经拴住我了。” 姚芸儿脸庞上的红晕更是深了一层,心头满是甜蜜,只伸出胳环住男人的健腰,小声道;“相公,你没骗我?” “没骗你,”袁武拍着她的后背,黑眸深邃锐利,望着这座农家小院,终是轻轻一哂,低着声音道了句;“我被你栓的紧紧的,一辈子都跑不了 。” 说完,男人英挺的面容浮起一抹自嘲,他抬起眸子望向天际,终是勾起唇角,淡淡一笑,而那抹笑,终是慢慢化为无尽的怅然,眉宇间,亦是说不出的萧索与沧桑。 临近年关,大雪纷扬而下,清河村的村民瞧着这大雪,每个人都是喜滋滋,只道是若雪兆丰年,来年定是有个好收成。 岂料,这大雪竟是没完没了,眼见着一连下了数日,就连那通往镇子里的路都给堵上了,村民这才慌了,这大雪若一直下下去,只怕还没被饿死,就要被冻死了。 因着连日以来的大雪,姚芸儿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只和袁武待在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袁家什么都不缺,灶房里的两个大水缸都是满满当当的,米缸面缸里也是满的,尤其是柴火,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因着快要过年,姚芸儿腌了好几块猪肉,也都是垂在灶房里,早已被风干,想吃便可以吃了。 此外,袁武前些日子赶着大雪封路前去了一趟云尧镇,将年货也是置办了齐全,尤其还为姚芸儿买了些小媳妇们都喜欢的小玩意儿,至于点心糖果之类的,更是没得说,今年算是姚芸儿长这么大,过的最丰盛的一个年了。 这一日大雪依旧是下个不停,屋子里生着火,倒是暖融融的,两人吃了晚饭,便是早早了上了床,姚芸儿倚在袁武的怀里,小手却是握着一把剪子,正在那细细的剪着花纸,打算等过年时,好贴在窗户上,加点儿喜庆。 袁武将她抱在怀里,从他胸膛是上传来的暖意源源不断的往姚芸儿身上钻,只让她忍不住的扭了扭身子,嗔了句;“相公,你别抱着我太紧,我热。” 袁武便是笑了,只将被子为她掖好,望着她白皙如玉的颈弯,忍不住俯下身子,用自己胡茬扎了上去。 “相公,你别闹,”姚芸儿被他扎的痒,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一面儿躲,一面笑道;“我这马上就要剪好了。” 想起她手中还拿着剪子,袁武便是停了下来,姚芸儿手巧,没会儿便剪出一朵窗花,那红艳艳的颜色十分喜庆,若贴在窗户上,也定然是十分好看了 。 “好了,余下的明天再剪吧。”袁武见她剪好,便是沉沉开口,那双手又是不老实起来,只探进她的衣襟里去,在姚芸儿细腻柔软的肌肤上游移。 姚芸儿却是摇了摇头,“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我还要做年糕,炸圆子,今晚一定要把这窗纸剪好才行。” 袁武见她依旧是埋首剪着窗花,柔美的侧颜粉雕玉琢,落进他的眼底,只让他心头一软,甚至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会比这一刻更好。 炉子里烧着柴火,不时发出“噼啪”声,姚芸儿晚间还将吃完的的橘子皮扔了进去,整间屋子都是沁人心脾的橘香,在这寒冷的冬夜,让人嗅着,更是觉得无限温馨。 见他一直瞧着自己,姚芸儿小脸一红,轻轻动了动身子,便觉得那硬邦邦的东西抵在自己腰间,只让她越发赧然,轻轻说了句;“你在等我一会儿,等我剪好了,就可以了....” “就可以什么?”袁武故意问她。 姚芸儿虽然脸皮薄,可此时心里却也是甜丝丝的,唇角一对甜美的酒窝,蚊子哼似得道出了一句话来;“就可以生小娃娃了....” 袁武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望着小娘子清甜的笑靥,他默不作声,只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发丝里,隔了许久,方才呓语般的唤了两个字;“芸儿....” “嗯?”姚芸儿没有听清,却也没往心里去,心思仍旧在那几张纸上,袁武也不再开口,只合上眸子,静静的揽着她。 待姚芸儿将窗纸剪好,夜已经深了,刚收拾好东西,姚芸儿却是觉得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响了起来。 姚芸儿很是羞赧,但还是转过身子,对着男人软软的说了句;“相公,我饿了。” 袁武自然也听见了,当下便是噙着笑,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想吃什么?” 姚芸儿刚要开口,却听院外传来一道拍门声,而小弟姚小山的声音,在这寂寥的冬夜里,更是显得分外清晰 。 “姐,快开门那,姐!” 姚芸儿听弟弟的声音十分急切,只以为娘家出了事,顿时便是慌了,掀开被子便要往外跑,男人一把将她拉住,将衣裳为她披好,道了句;“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姚芸儿焦灼不已,袁武刚将房门打开,一股风雪便是扑面而来,男人迅速将门关严,大步向院外走去。 刚打开铺子的大门,就见姚小山一脸冰渣子,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看见袁武,便是哇啦一声哭了出来;“姐...姐夫,咱....咱家的房子被大雪压垮了,娘和大姐都没啥事,可爹爹....爹爹还被大雪压着,娘...娘要我赶快来找你....” 姚小山到底是年纪小,又因着天冷,那话都说不利索,好容易上气不接下气的将话说完,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袁武回过头去,正是姚芸儿不放心,从屋子里赶了过来。 “爹爹怎么了?”姚芸儿在院子里便已是听见了姚小山的哭诉,当下那一张脸蛋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惧怕,苍白如雪一般。 袁武瞧见她出来,眉头便是皱起,只道;“你和小山先回屋,我去将岳丈他们接过来。” “我也要去。”姚芸儿担心娘家,脱口而出道。 袁武眉头拧的更紧,脸色也是沉了下去,只沉声道了两个字;“听话。”而后转向姚小山,吩咐道;“带你姐姐回屋。” 说完,便是头也不回的闯进了茫茫风雪。 待袁武赶到姚家时,就见姚母与姚金梅正瘫在雪地里,互相抱成一团,冷的直哆嗦。待看见袁武冒着风雪大步而来时,姚母倒还好,金梅却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姚母方才将嗓子都快要扯破了,也不见街坊们出来帮忙,此时见到女婿,便如同看见了救星,虽不至于像女儿一般大哭,那眼圈也是红了,只颤巍巍的对着袁武说道;“女婿,芸儿她爹还被房子埋着,你可要想法子救救他啊!” 袁武也不废话,只说了声;“岳母放心。” 075章 柴房里的温情 姚芸儿在家里坐立不安的等待着,待听得敲门声响起,姐弟两慌忙将门打开,就见袁武一身寒气,背负着姚老汉走了进来。 “爹爹!”姚芸儿见父亲双眸紧闭,脸色惨白,显是伤的极重,当下一张小脸便是惊惶起来,失声唤道。 “先回屋再说。”袁武脚下不停,径自将姚老汉背进了屋子,姚母与金梅领着两个孩子,一路在后头紧赶慢赶,隔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赶了过来。 姚老汉被倒下的房梁砸断了腿,又加上被那冰天雪地的一冻,便是昏厥了过去,直到袁武将他置于**,灌了一碗热汤下去,方才渐渐苏醒过来 。 这一醒,那断腿处便是剐心般的疼,瞧着姚老汉疼的冷汗淋淋,姚母慌的没主意,也没脸再去使唤女婿,只让儿子速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看能不能将姚老汉的断腿接上。 “娘,下这么大雪,你让我上哪去请大夫!”姚小山哑着嗓子,看那样子都快难为哭了,眼见着连日来的大雪将路都封住了,也的确是没法子去邻村请大夫。 姚母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焦灼间,却见袁武走到姚老汉身旁,伸出手,在姚老汉的伤腿处按了一按。 “姑爷,你瞧这....”姚母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只得腆着脸上去问道。 “不用去请大夫,我来。”男人面色沉稳,一面说,一面卷起自己的衣袖,这些接骨之类的活,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他动手前,只对姚老汉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姚老汉见袁武开口,喉中只发出嗬嗬声,已是疼的说不出话来。 袁武敛下眸子,伸出手去为姚老汉接骨,姚老汉咬紧牙关,愣是没吭一声,正好骨后,袁武又是去灶房挑了一块木板过来,用棉布将木板固定,忙活完这些,袁武站起身子,额角已是起了一层汗珠。 “相公,快擦一擦吧。”姚芸儿瞧着心疼不已,赶忙将汗巾子递了过去,让男人擦了把脸。 “姑爷,等明日里天亮我们就回去,这一晚,倒是要在你这里叨扰一宿了。” 姚母脸上讪讪的,眼见着自己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那张老脸便是止不住的发烫,可偏又没法子,家里的房子早就是年久失修,先前每年冬天,一下雪她就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家这老房子会经受不住,可巧今年雪下的厉害,便赶上了。 袁武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了句:“这几日您和岳父便在这里住下,等将房子修好,再回去不迟。” 说完这一句,男人便是走出了屋子。 “相公...”姚芸儿瞧着,也是赶忙跟了出去,两人一道走进灶房,瞧着袁武的脸色深沉,姚芸儿心头有些发憷,只慢腾腾的走到男人身旁,轻轻的摇了摇他的衣袖,道了句;“相公,你是不是生气了?” 袁武回眸,瞧着自己娇美年幼的小娘子,遂是将眉宇间的阴戾压下去,只抚上她的小脸,道了句;“没有,别瞎想 。” 姚芸儿终究是年纪小,娘家出了这档子事,她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虽然希冀着家人都能在自家住下,可想起袁武,心里不免又是愧疚,只觉得对不住他。 “岳父岳母住在咱们那间屋子,你和你二姐带着两个孩子住东边,至于小山,你在堂屋里给他铺个地铺,凑合一下吧。” “那你呢?” “我住这里就行。” 袁武沉声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此番来去匆匆,那雪早已浸在衣裳里,此时已是慢慢融化,随着男人的大手一拧,便是拧下了不少的水迹。 姚芸儿瞧着,赶忙打来热水,让男人擦拭着,又去屋里为他取来了干净的衣裳。待男人将衣裳换好,却见自家小娘子还在那里站着,一双剪水双瞳瞅着自己,眼圈却是渐渐红了。 “怎么了?”袁武最见不得她哭,此时看着她快要落泪的模样,黑眸便是浮起一抹无奈,心头却是软了,只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开口。 “相公,自从你娶了我,我们家的事就没少让你操心,让你又出钱又出力的,现在,还要委屈你住在柴房,这都怨我.....”姚芸儿心里难过,话还没说完,泪珠便是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打在男人的手背上,滚烫的泪珠,似是要一路灼进他的心里去。 “说什么傻话,这又怎么能怨你?”袁武见她哭成一个泪人儿,黑眸中无奈之色俞浓,说到底还是心疼与怜惜的,只得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哄劝几句,直到将姚芸儿止住了眼泪,他方才拍了拍小娘子的后背,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姚芸儿抹了抹眼睛,软声道了句;“相公,我和你一道在柴房睡吧。” 袁武便是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了句;“回去吧。” 而这一夜,便是如男人所说那般,悄然而过 。 余下来的几日,待雪下的稍稍小了些,袁武在村子里寻了几个工匠,打算将姚家的房子修缮一番。 因着天冷,工匠们大多不愿出来做活,直到男人将工钱翻倍,方才有人愿意,至于银子,自然也是如流水般的使了出去。 而袁武自己,也是一道在姚家帮忙,清河村人偶尔在背后提起姚家,莫不是纷纷咂嘴,只道那姚家二老也不知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好姑爷。 姚小山也是被姚母赶回家帮忙,这一大家子的花销十分厉害,没过几日,那原本满满当当的米缸面缸,便眼见着少了下去。 姚母瞧着十分过意不去,只道等来年收上了庄稼,定给袁武夫妇送上几袋子粮食不可。 姚芸儿每日里在家将饭菜做好,等着男人回来吃,袁武的话本就不多,如今姚家的人全住了过来,便更是沉默寡言了起来,时常一天下来,也听不得他开口说几个字,姚芸儿看在心里,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这一晚,待二姐与两个小丫头睡着,姚芸儿悄悄起身,随手披了件衣裳,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屋子,向着灶房走去。 “吱呀”一声轻响,姚芸儿推开灶房的木门,就见袁武躺在柴禾堆上,一旁散着一条薄被,他却也没盖,就那样和衣躺着。 姚芸儿瞧着,鼻尖顿时一酸,只轻手轻脚的上前,为男人将被子盖上。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蓦然,男人的声音响起,只将姚芸儿吓了一跳。 “相公,你醒了?”姚芸儿小声开口。 袁武睁开了眼睛,姚芸儿倚在他身旁,一张小脸肌肤雪白,双颊被冷风吹的红扑扑的,犹如搽了一层胭脂,因着冷,纤细的身子不住的打颤,就连话都说不利索。 袁武瞧着,也不多话,就将她一把抱了过来,察觉到她冰凉的身子后,那眉头不由自主的便是紧皱,低声斥道;“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姚芸儿蜷缩在他的怀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口,只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也不说话,唯有泪水无声的落了下来,打在他的胸口 。 “哭什么?”瞧见她落泪,男人的声音便是温和了下来,粗粝的掌心在女子柔嫩的脸颊上摩挲着,为她将泪水拭去。 “相公,你别不理我。”姚芸儿哽咽着,声音又小又软,让人听在耳里,只觉得心水一般的润着,无论有多大的火,都被她这么一句,给消匿于无形。 “我哪有不理你?”袁武既是无奈,又是怜惜,望着她满眼的泪水,黑眸中的疼惜之色越发深邃,只捧起她的脸蛋,在她的唇瓣上吮了一口。 “你这几天,都没有和我说过话。”姚芸儿说着,心里既是伤心,又是委屈,只伸出小手紧紧环住丈夫的颈,又香又软的身子柔若无骨,倚在夫君的身上,任由他将被子给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袁武听了这话,便是道;“家里人多,我就算想和你说话,也寻不到机会。” 姚芸儿闻言,倒也觉得他说的极是,当下昂起小脸,对着男人道;“那家里的房子,还有多久才能修好?” “怎么,是想让岳父岳母回去?”男人说着,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姚芸儿小脸一红,却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爹娘和二姐他们在,相公只能歇在柴房,我自然也希望家里的房子能快些修好,等他们回去了,相公就能回房住了。” 袁武微微一哂,不置可否,只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相公,今晚我也在这里睡,陪着你好吗?”姚芸儿贴在男人的胸口,柔声道。 “你身子弱,这里寒气太重,还是回房去吧。”袁武的大手抚上她的发丝,温声说道。 姚芸儿摇了摇头,瓜子小脸上红晕盈盈,一字一句,却是温婉清晰;“不,相公睡在那,我也要睡在哪,别说是这间柴房,就算相公以后住在荒郊野地里,我也要和相公住在一起。”。。。 076章 姚芸儿的身世 袁武闻言,深隽的面容微微一震,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姚芸儿的小脸,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姚芸儿念着这些日子男人吃得苦,便是心疼极了,当下亦是温顺而乖巧的倚在男人怀里,任他怜惜。 男人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姚芸儿被他吻的透不过气来,却怎么也舍不得伸出手去推他,那一双小手只攥着他胸前的衣襟,周围全是他的掠夺,让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晕倒在他的怀里。 袁武终是放开了她,姚芸儿的发髻早已松散下来,乌黑的秀发衬着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清丽中更是显得娇美非常,那柔软的唇瓣早已被男人吮红了,吮肿了,嫣红的一点儿,轻颤间,犹如一个含羞的邀请。 袁武伸出手,将她腰间的衣带解开,大手则是迫不及待的抚上那凝脂般的肌肤,姚芸儿全身酸软,只伸出自己的丁香小舌,与男人纠缠在一起。 山一般强健的男子将她裹于身下,将她整个的吞噬,倾其所有,好一番的缠绵。 翌日,姚母瞧着女儿眉梢眼角都是喜滋滋的,再也不似几日前那般垮着一张小脸,又听得金梅说起,只道芸儿昨晚去了柴房,与女婿一道住了,那心里便是明白了过来,只更加过意不去,虽说是自己一手养大的闺女,可如今这般吃人家,住人家,还指着人家帮自己修房子,那老脸便是臊的通红,只觉得自己再也无颜在袁家住下去了。 和姚老汉一商议,两人也都是一个意思,便收拾好了东西,和女儿女婿打过招呼,纵使家里的房子还没修好,也是硬要领着孩子们回家不可。 见他们去意坚决,袁武没有多言,只将他们送了回去,姚家的那几间茅草房已是修好了两间,姚家人便是先住着,余下的只得慢慢修缮了,因着快要过年,袁武又舍得银子,工匠们倒也是不曾偷懒,将活做的是又快又好。 而等将姚家的房子全部修好,已是年二十八了,还有两天便是大年三十,姚家这一年因着房子的事,家里压根什么都没准备,到了这一日,姚母正在家发愁,不知该怎么熬过这个年关,却见女儿拎了一个篮子,里面是炸好的肉圆子,还有几块年糕,此外姚芸儿还拎了一大块腊肉,一道送到了娘家 。 姚母瞧着这些东西,也不知说啥才好,只对着女儿道;“芸丫头,你送这些回来,姑爷知不知道?” 见母亲担心,姚芸儿便是笑了,温声安慰着母亲;“娘,你放心,这些都是相公要我送来的。” 姚母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阵熨帖,唇角忍不住也是展露一抹舒心的笑靥。 “本来还要送一壶酒来的,可相公说爹爹的伤还没好,不宜喝酒,所以就没送来。”姚芸儿声音清甜,唇角一对甜美的小梨涡,娘儿两又是说了几句闲话,姚母只要姚芸儿夫妇等年三十时回来过年,姚芸儿答应着,惦记着家里还有很多事没做,也没在娘家待多久,就赶了回去。 瞧着女儿的背影,又看着那一篮子的肉菜,姚母微微一叹,只觉得心头说不出是啥滋味,正出神间,就听一阵“笃笃笃”声传来,抬眸一瞧,正是腿伤未愈的姚老汉,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你咋起来了,快回去歇着。”姚母赶忙起身扶住了姚父的身子,姚老汉挥开她的手,指着那一桌的东西问道;“这些,都是芸丫头送来的?” 姚母点了点头,道;“家里啥都没有,芸丫头送了这些菜回来,也好让咱们把这个年熬过去。” 姚老汉颤着手,指着姚母道;“姑爷为了给咱修房子,也不知是花了多少银子,这些东西,你咋还有脸收?” 姚母老脸一热,却依旧是梗着脖子道;“芸丫头说了,这些也都是女婿要她送来的,你这老头子又叫嚷个什么劲儿。” 姚老汉气急,只道;“你自个说说,自从芸儿成亲后,姑爷帮了咱家多少忙,若这次不是姑爷,我这把老骨头怕也是早没了,你咋还有脸拿孩子们的东西?” 姚母被姚老汉说的抹不开脸,只将身子一转,一语不发起来。 姚老汉看着那一桌的菜,隔了好一会,方才一叹道;“说到底,芸丫头终究不是咱亲生的闺女,咱们吃她的,住她的,如今又拿她的,我这心里头,总是有点不安稳 。” 姚母听了这话,才回过身子,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想当年若不是你从云尧镇把她抱了回来,我每日里熬了米汤,一口口的,费了多少心才把她养大,若没咱们,哪还有她今天?她又上哪嫁这么好的男人去?” 姚老汉忆起往事,只觉得百感交集,拄着拐杖默默走到一旁坐下,苍老的容颜上则是一片淡淡的晦暗,是行将就木般的神色。 “一晃眼,都过了十七年了....”姚老汉说着,嗓音低哑难言。 “可不是,我还记得那年,也是下着大雪,东头乔大的老娘,就是那一年冻死的。”姚母也是挨着丈夫坐下,一道陷入了回忆。 夫妇两均是沉默了下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姚母终是开口道;“老头子,你说这芸丫头,到底是谁家的闺女?这么多年来,我瞅着她长得那样标致,身子骨也是娇娇小小的,一点儿也不像咱北面人,倒好像那戏文子里唱的南面儿大小姐。” 姚老汉眼眸微眯,似是在回忆往事,隔了好一会,才慢慢道;“这孩子来历的确有些不太寻常,咱们将她养大,也算是做了件善事,如今又得她嫁了个好夫婿,也算是这孩子命好。” 说完,姚老汉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是开口道;“对了,那东西你可一定要收好咯,这些日子家里乱糟糟的,工匠们进进出出,可千万别被歹人摸去。” “你放心,我省的的,那东西一瞧就贵重,我哪敢乱割,这些天一直都贴身藏着。” 姚老汉闻言,遂是放下心来,还没坐一会,便是气喘吁吁的,只得让姚母又是将他扶上床歇着。 姚芸儿刚回到家,便是忙了起来,先是将肉圆子一个个的放在案板上,想吃的时候蒸吃着或者红烧了,都是无上的美味。腊肉也是一块块的切好了,煮饭的时候割那么一块扔在饭头上,那油汁便会慢慢的渗进米饭里,米香配着肉香,连带着那股儿咸味,不说肉片,就说那米饭,也都是说不出的好吃。 赶在清河村结冰前,男人便想着再去捕一次鱼,姚芸儿担心他着凉,说什么也不许他下河。袁武无奈,便是去山上寻了一枝粗根,梢细,节密,挺直的“鼠尾竹”,扛回来用刀将节疤处锉得光滑,不至于有什么刺到手 。而后又是拿了姚芸儿的一根绣花针,先是用火把细铁针烧红,继而弯曲着做成了一个鱼钩,竟是自己做了一支鱼竿,留着钓鱼用了。 姚芸儿当日见到男人做了这支鱼竿,只欣喜不已,一张小脸乐开了花,只将袁武看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开口便是;“相公,你怎么什么都会!” 而男人则是淡淡一笑,道了句;“不是和你说过,这世上,还没你相公不会的事。” 小娘子脸上的笑靥,便是越发甜蜜。 用着这支鱼竿,袁武依旧是吊了一篓子鱼来,姚芸儿将那些鱼皆是剖开洗净,刮鳞去腮去内脏,而后则是用酒和一些花椒,桂皮融合的水略微将鱼打湿,在鱼腹里塞满了葱段与生姜,最后才用盐巴涂抹在鱼身,挂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风干后,若是赶上晴天,拿出去晒个几天,只晒得硬硬的,鱼肉吃进嘴里就会十分有嚼头,甚至可以撕着吃,一丝丝的,香到了极点。 姚芸儿将晾好的鱼肉收进了屋子,生怕被一些贪吃的小猫叼去,家里的腌菜也是早已备下了,满满的一大坛子,足够夫妻两吃好一阵子了。 姚芸儿忙得不亦乐乎,无意间抬眼一瞧,却见袁武站在院子里,从鸡笼子里抓了一只鸡,眼见着就要将那鸡给宰了。 “相公!”姚芸儿赶忙跑了出去,奔到男人身边,急声道;“你要把春花杀了吃?” 袁武回眸,望了她一眼,知她是舍不得,遂是一笑道;“大过年的,哪能不宰只鸡?” “不行,春花明年就可以下蛋了,现在把它宰了,实在太可惜了。”姚芸儿嘴硬,也不承认自己舍不得,只顾左右而言他。 袁武瞧着便是哑然,只得将春花扔回鸡笼里,又是将另一只鸡抓了出来,姚芸儿自然也不舍得,又是寻了个由头,就是不让他将这些鸡给宰了。 袁武终是无奈,到了最后,还是去隔壁的邻居家里,用两只猪蹄,换了一只老母鸡回来,留着过年炖汤喝。 眨眼便到了年三十,这一日,姚芸儿将早已为男人做好的棉衣取了出来,捧在男人面前,要他穿上。 077章 不怕羞,谁会抢你 袁武见那棉衣针脚细密,一针一线,足以见得做衣裳的人用足了心思,当下敛下双眸,将那崭新的棉衣穿在身上,只觉十分轻软,说不出的舒适。 姚芸儿为他将扣子扣好,小嘴抿着甜甜的笑,只道了句;“相公穿蓝色衣裳真好看,等开春了,我用蓝布再给你做一件袍子,一定很俊 。” “你就不怕把我打扮俊了,再被人抢了去?”袁武唇角微勾,道出这么句话来。 姚芸儿眉眼弯弯,小手只轻轻的对着夫君的胸膛推了一把,嗔了句;“不怕羞,谁会抢你。” 男人便是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两人一道出了家门,地上的积雪尚未融化,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回到姚家,姚家一家老小早已是在那里等着了,看见了女儿女婿,便是将饭菜陆陆续续的搬上了桌,并不住的央请女婿多多吃菜,极为殷勤。 吃了午饭,姚芸儿帮着母亲收拾着碗筷,娘儿两在灶房里忙着,姚母见四下里无人,便是说道;“再过不久,张家秀才便要去城里赶考了,等他考完了乡试,咱家就该准备着要金梅出嫁了。” 姚金梅比姚芸儿大了两岁,过了年,也是十九岁了,这般年纪在清河村里可算是老姑娘了,姚金梅前几年便和邻村秀才张旺订了亲,本该三年前就过门的,只不过未婚夫婿一直忙着乡试,那婚期一拖再拖,只等今年乡试一了,方才完婚。眼见着女儿一年比一年年纪大,也难怪姚母心急。 姚芸儿正在刷碗,听母亲说起来,便是轻声道;“娘,张秀才是读书人,等姐姐过门后,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您甭担心。” 姚芸儿知道母亲生怕二姐似大姐那般,嫁个男人整日里不是打就是骂的,于是赶忙儿出声宽慰。 姚母却是叹了口气,道;“我这心里,这阵子总是七上八下的,又是盼着那张旺能考上举人,又盼着他千万别考上。” 听了这话,姚芸儿美眸中浮起一抹疑惑,对着母亲道;“娘,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咱们自然是要盼着张秀才考上举人,这样二姐也能跟着过好日子啊。” 姚母摇了摇头,道;“傻孩子,这老话说的好,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我是怕这张旺若真考上了举人,他们家要是悔婚,那可怎么得了?” 姚芸儿听着这话,心里就是一咯噔,当下便是怔在了那里,只觉得心里隐隐的不安,却又不知这股子不安从何而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母亲 。 姚母转过身子,就见女儿小脸苍白,让她瞧着心里不忍,上前握住姚芸儿的小手,语重心长般的说了句;“芸儿,你嫁的姑爷虽是个屠户,可为人仗义,心肠比谁都好,咱家若不是指着他,如今也不知是要落到什么田地,娘只盼着那张旺,若有姑爷一般好,娘心里也就知足了。” 姚芸儿心头酸涩,只糯糯的说了声;“娘,您别多想了,二姐会嫁个好人家的。” 姚母也不再多嘴,只点了点头,拍了拍姚芸儿的小手,径自转过身子忙碌去了。 姚芸儿瞧着母亲的背影,却是没来由的觉得惶然,那手中的碗再也刷不下去了,只在围裙上匆匆抹了把手,去了堂屋找夫君。 袁武见小娘子朝着自己走来,一双眼瞳秋水盈盈的,瓜子小脸上苍白如雪,眉宇间浮着一抹凄然无助,让他看着心里顿时一紧,只从椅子上坐起身子,走到姚芸儿身边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见到他,姚芸儿心里便是踏实了些,可身子还是有些不适,小手攥住男人的衣袖,小声的说了句;“相公,我们回家吧。” 袁武见她脸色不好,便是反握住她的小手,与姚家的人打了招呼,也不理会姚家二老的挽留,揽着小娘子便出了门。 一路上,姚芸儿都是沉默不语,袁武将她扣在怀里,直到回了家,男人的大手依然没有松开,凝视着怀中的女子,又是问道;“刚才还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姚芸儿咬着唇,只垂着小脸,依旧是沉默不语。 袁武眉头微皱,道;“是不是岳母和你说了什么?” 姚芸儿一怔,想起母亲方才在灶房说的那些话,心里便是没来由的发疼,发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怕,她摇了摇头,将身子埋在男人的怀里,轻声说了句;“相公,我害怕。” “怕什么?”袁武抚着她的后背,沉声开口。 姚芸儿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攥在手里,让她打心眼里的发虚,情不自禁的伸出胳膊,紧紧环住男人的腰身,声音小的甚至咬人听不清楚;“我怕你会被人抢走 。” 男人耳力甚好,听了这话便是轻嗤出声,笑道;“早起还说我不怕羞,没人抢,一顿饭的功夫,怎么又变了?” 姚芸儿倚在他的怀里,被他强健的臂膀箍着腰身,只觉得心头说不出的安稳,便也觉得自己好笑一般,只不过听母亲说了几句话,脑子里就莫名其妙的转了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当下,她赧然一笑,在男人的怀里拱了拱身子,道;“那你说,往后你会不会被人抢走?” 袁武略略勾唇,刮了刮她的鼻尖,无奈道;“谁会那么不开眼,来和你抢一个杀猪汉?” 姚芸儿听了这话,倒也觉得有理,那心里顿时踏实了,又是觉得自己小心眼起来,竟是疑神疑鬼的。 “相公,”姚芸儿从他怀里抽出身子,小手把玩着男人的衣角,又是道了句;“你这辈子只会娶我一个,不会再娶别人的,是吗?” 袁武闻言,黑亮的双眸深敛似海,他淡淡笑起,又是将小娘子揽在怀里,低沉着声音说了句;“傻瓜,傻芸儿。” 就这五个字,却让姚芸儿听着心里一甜,先前的那些惶然不安,也都是烟消云散了。 到了晚间,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但姚芸儿还是备下了一桌子的菜,凉菜是清油拌萝卜,炒菜是腌菜配辣子,白菜炒干丝,又做了个咸鱼蒸肉,红烧肉圆子,此外,更有一大锅香喷喷的鸡汤。 这一顿年夜饭,也是姚芸儿长这样大,吃的最丰盛的一顿了。 “相公,快吃吧,尝尝我的手艺。”姚芸儿将碗筷为男人布好,自己则是夹起一筷子蒸肉,搁进男人碗里。 因着是过年,袁武斟了两杯酒,递给姚芸儿一杯,姚芸儿从没喝过酒,那舌尖刚沾上那么一点儿酒水,便是赶忙吐了吐舌头,嚷了句;“好辣!” 袁武瞧着,便是笑了起来,两人美美的吃了这一餐饭,饭后又是喝了鲜美的鸡汤,姚芸儿担心袁武没吃饱,还要去给他做些主食,不等她站起身子,袁武便是将她抱在怀里,他的气息带着酒香,只道自己吃饱了,要她别再忙活 。 除夕夜里吃了年夜饭,便是要守岁了,姚芸儿将前些日子剪好的窗纸拿了出来,与男人一道贴在窗户上,就见那大红色的花纸栩栩如生,那红色犹如霞光一般,被烛光照着,朦胧中透着一股暖融融的喜庆,仿似要一路暖到人心里去。 袁武站在姚芸儿身后,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腰肢,两人一道望着窗花,心头俱是无限的安宁温馨。 姚芸儿倚在他的臂弯,小手却是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对着男人柔声说了句;“相公,你说咱们的小娃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袁武低下眸子,望着她那张清丽如画的小脸,心里便是微微一柔,只温声道;“你年纪还小,咱们不急。” “可你的年纪大了啊,”姚芸儿握住他的大手,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瞧住在咱们西头的陈大哥,人家和你同岁,儿子都十一岁了。” 男人听了这话,深邃的瞳仁中便是无声的一窒,他没有再说话,只将姚芸儿的小手攥在手心,沉寂的容颜上,一片淡淡的阴影。 姚芸儿依旧和男人说着闲话,一直到了半夜,姚芸儿实在支撑不住,竟是倚在男人的臂弯里睡熟了,袁武紧紧抱着她,高大的身形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魁梧笔直。 他的眼眸黑的骇人,却依旧深邃而内敛,眸心中似有火苗在烧,尘封多年的回忆,却是猝不及防的扑面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袁武终是闭了闭眼眸,将眼底的煞气竭力压制了下去,唯有拳头却是紧紧的攥着,骨节处,根根分明。 过了年,便是一天比一天的暖和,袁家的肉铺里,却是再也没有了生意,连带着镇子里的酒楼,也不常要袁武的猪肉了。 说来也是,这猪肉都是在每逢年关的时候最好卖,家家户户无论贫穷富裕,都是要买了肉回家做菜的,就连酒楼也是备下不少的腌肉,而这年关一过,猪肉的生意顿时一落千丈,难做了起来。 袁武一连去了镇里几日,也没将半扇猪肉卖出去,而家里的银子却已是在给姚家修缮房子时花了个干净,如今可真是一点儿积蓄都没了。 078章 小包子来了 有银子傍身,日子总是千好万好,这一旦没了银子,又没了挣钱的门路,那日子顿时是捉襟见肘,和从前是不能比了 。 这一日,姚芸儿正在家做着针线,听到那熟悉的轱辘声后,顿时将手里的衣衫搁下,匆匆跑了出去。 “相公,怎么回来的这样早?”姚芸儿将男人迎进屋,赶忙为他将晾好的茶水端了出来,服侍着他喝下,见那平板车上的猪肉连一块也没见少,那张小脸顿时一黯,只轻轻摇了摇夫君的衣袖,小声道;“今天的肉,又没有卖出去吗?” 袁武将那一碗茶水仰头而尽,见她相问,便是点了点头,道;“年关刚过,集市里买菜的人少,连带着那些酒楼也都备着干货腊肉,用不着这些鲜肉了。” 姚芸儿瞧着那些肉,秀气的小眉头却是微微蹙着,只道;“那这些肉该怎么办,再过个几天,肯定会坏了。” “先腌起来再说。”袁武开口,见姚芸儿垂着眼睛,一声不吭的模样,遂是抚上她的小脸,道了句;“怎么了?” 姚芸儿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抿唇一笑道;“这一路累了吧,我摊了饼子,现在兴许还热着,我去端来给你吃。” 姚芸儿说着,便要转身像灶房走去,岂料男人大手一勾,又是将她抱了回来。 “是不是在为银子的事担心?”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话音刚落,姚芸儿眼圈微微一红,她的声音轻柔婉转,说了一句;“相公,咱们家已经没有银钱了。” 袁武微微一笑,眉宇间的神色亦是十分温和,只道;“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明日里进山一趟,寻些东西去换些银子,难道还怕我养不起你?” 姚芸儿听了这话,立马摇了摇脑袋;“相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心疼你,辛辛苦苦的攒下的银子,却给我家修房子花了,我只要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袁武紧了紧她的身子,淡淡说了句;“银子没了还可以再挣,算不得什么。” 听他这般轻描淡写,姚芸儿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只不放心的叮嘱道;“相公,你若上山,千万不要往深山里走,村里的人都说那里有毒虫猛兽,就连猎户都不敢进的 。” 袁武点了点头,只道了句;“你放心,我知道。” 两人这般说了几句话,袁武将平板车上的猪肉放进了灶房,姚芸儿将家里的盐巴取出来,刚打算将那些肉给腌了,可瞧见那些油光光的猪肉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 袁武瞧着,顿时冲了过来,将她一把抱住,黑眸满是焦灼;“怎么了?” 姚芸儿只觉得胃里难受,生生将那股恶心压下,见夫君担心,遂是摇了摇头,唇角绽放出一抹柔弱的微笑,道了句;“刚才有些头晕,现在没事了。” 袁武见她脸色不好,自是什么也不让她做了,只不由分说的一个横抱,抱着她进屋歇下。 望着姚芸儿苍白如雪的一张小脸,男人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快歇一会。” 姚芸儿的确是觉得身子倦的厉害,这阵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每日里身上都没什么力气,平日里她早上都起的很早,可这几天那身子越发懒怠,竟是赖在**,怎么都不想起来。 她点了点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紧紧攥着夫君的大手,软软的说了句;“那相公在这里陪我。” 袁武见她那一双清澈的瞳仁里满是无尽的依恋,心里顿时一软,索性和衣在她身旁躺下,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箍在自己怀里,方才温声道;“好了,睡吧。” 有他在,姚芸儿心里说不出的温暖踏实,刚合上眼睛,便是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她呼吸均匀,许是十分安心的缘故,那一张苍白的小脸也是渐渐恢复了血色,袁武瞧着,方才微微放下心来,自己小心翼翼的起身,将她的手搁进了被窝。 开春后,田里的活也是多了起来,姚老汉如今日益憔悴,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的差,那田里的活自然是做不动了,可怎么也拉不下那张老脸去求女婿,眼见着别人家都是忙得热火朝天,自家的活却没人做,姚老汉焦急的厉害,也顾不得腿伤,硬是咬着牙下了地,还没干个几天,便是倒在了田地里,被旁边做活的村民们瞧见,七手八脚的把他抬了回来 。 姚父这一病来势汹汹,本想着似从前那般歇个几日便好,孰料却一日比一日的严重下去,到了后来姚母没了法子,只得要儿子去请了郎中过来,郎中来瞧了,也没说什么,只留了几包药,那药姚老汉吃下去,也没啥效果,不过几日的功夫,整个人便瘦的没了人形,等姚芸儿回家一看,瞧着姚老汉皮包骨头的样子,泪水顿时落了下来。 恰逢此时定陶,襄阳诸地发生暴乱,农民起义络绎不绝,绝大多数都是打着“崇武爷”的旗号,朝廷忙得焦头烂额,不得不纷纷派兵镇压,多年的战争早已令国库空虚,皇帝一纸诏书,再次从民间征收赋税。 而这赋税对姚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姚母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只托人去了邻村,去和张家商议着,想让金梅早些嫁过去,这一来是为了给姚老汉冲喜,二来便是希冀着能将女儿嫁了,得一笔彩礼,好将眼下的难关给过了再说。 岂料张家那边回话,只道张旺已是去了城里赶考,这婚事短期内定是无法举行了,张家也是听说了姚家的情形,还让媒婆送了两吊子钱过来,聊表心意。 姚母攥着那两吊子钱,却是再也无法可想,里正已是说了,家家户户若有拿不出银子的,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当兵,非但税钱不用交,朝廷还发八百文赏钱,朝廷使出这等手段,便是逼的人不得不参军了。 一时间,清河村里一些拿不出银子的人家,男人皆是撇下家里的妻儿老小,纷纷参军去了,领到的那八百文钱,也足够家里顶一阵子的,夫妻分别,骨肉相离,日日都在上演。 谁都知道,朝廷是征不了兵,才会出此下策,而等这些士兵进了军队,也定是去和农民军决一死战的,这一走,说不准就是一家人的生离死别。 清河村整日的笼罩在阴云里,无论走到哪,哭声都是络绎不绝。 姚家自是舍不得要姚小山上战场,可又拿不出银钱去交赋税,姚母万般无奈下,只得寻思着将家里的地卖了两亩出去,好歹把赋税交了再说。 可如今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自身难保,又哪有人家有那闲钱,能拿出这一笔银子?眼见着限期一日日的临近,姚母愁得一宿宿的睡不着觉,只与村子里的其他几户人家商议了,打算将家里的田地典当给云尧镇里的大户刘员外,那刘员外是出了名的心黑,专爱从朝廷征赋税的时候低价从一些百姓手里购得良田,而后还要这些百姓帮着他种,但那收上来的粮食,除了给佃农一些口粮外,其余便全都进了他的腰包,这周围的村庄也不知是有多少人家被他这样坑过,但情势所逼,姚母也是没法子了 。 而当初姚小山要参军,姚家打算将姚芸儿嫁出去做妾的,正是这位刘员外。 袁武这些日子日日进山,得到些灵芝菌菇,山野草药之类的,拿去城里的药店,倒也换了些银子。可交过那苛重的赋税后,手头里再次所剩无几。 夜深了,姚芸儿倚在丈夫的臂弯,犹如一只慵懒的小猫儿,整日都是睡不够似得,就连食量也是小了下去,但凡嗅了一些油腻的东西,那胃里便要泛了恶心,有时甚至会忍不住的干呕。 男人这些日子都是忙着上山,整日里早出晚归,姚芸儿不愿他担心,自是什么都没有说,此时依偎在他的怀里,只觉得眼皮子沉的厉害,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想讲,就想睡觉。 袁武今晚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与姚芸儿缠绵,就那样静静的揽着她,一双黑眸炯炯,令人捉摸不透。 姚芸儿睡醒了一觉,揉了揉眼睛,就见袁武依旧是倚在那里,一手揽着自己的腰,似是半天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姚芸儿往他的怀里拱了拱身子,袁武回过神来,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 “相公,你在想什么?”姚芸儿伸出小手,揽住了男人的腰,柔声开口。 袁武摇了摇头,将眸心的暗沉压下,只道;“没什么。” 姚芸儿抬起小脸,瞅着男人的脸色,小声开口道;“相公,你方才的样子,让人很害怕。” “哦?”袁武听着,便觉好笑,将她整个的抱在怀里,俯身用自己的胡茬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每当男人拿胡子扎自己,姚芸儿都是忍不住的咯咯直笑,这一次也是如此,她一面笑,一面讨饶,那声音娇柔甜糯,男人听在耳里,呼吸却是渐渐重了。 079章 小娘子见红了 男人的大手解开了姚芸儿的衣衫,小娘子的肌肤细致光滑,令他爱不释手,他俯下身子,吻住她的唇瓣,索取那令人蚀骨的欢愉,起先袁武还有所克制,生怕伤着她,到了后来,**的快感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只让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律动,肆意驰骋起来。 乌沉沉的夜湮没了姚芸儿柔媚的轻吟,她无助的轻摆着自己柔软的腰肢,只与眼前的男子结合的更深,她的身子犹如一匹光滑的绸缎,让男人的热情好似烈火烹油般的,一发不可收拾。 一夜的天上人间。 翌日,姚芸儿一直睡到晌午方才起来,她动了动身子,却是觉得小腹有一抹锐痛,她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轻轻的解开衣衫一瞧,看着那底裤上的血迹,秀气的小脸便是一白,自从数月前第一次来过葵水后,她的信期一直不准,算一算,这次又是有快两个月没来了。 她只以为自己是来了葵水,支撑着换了干净的衣裳,可不仅肚子疼,就连腰际那里都好似是要断了一般。她有些慌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想着回娘家问一问母亲。 刚将脏衣裳收拾好,袁武便走了进来,瞧着姚芸儿的脸蛋微微泛着青色,男人心下一紧,只上前在姚芸儿身旁俯下身子,用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探她是否发烧。 “相公,我肚子疼。”姚芸儿瞧见他,便是委屈起来,将小脸埋在他的胸膛,声音却是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了。 “是不是葵水来了?”袁武眉头微皱,将她揽在怀里。 姚芸儿点了点头,想起自己之前来的那几次都是好端端的,肚子一点儿也不疼,这次却不知是怎了,一阵阵的锐痛。 袁武见她点头,紧锁的眉头便是舒展开来,只抚着她的发丝,低声道;“这几日别沾凉水,要多歇息,知道吗?” 姚芸儿却是伸出小拳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的捶了捶,小声道;“都怪你,昨晚上那么欺负我,不然我肚子肯定不会疼的。” 袁武哑然,只点了点头,一笑道;“好,都怪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说不出的宠溺,姚芸儿听在耳里,心口却是甜丝丝的,只伸出小手环住他的腰身,两人依偎片刻,待吃了午饭,姚芸儿便说要回娘家看看,袁武自是放心不下,便与她一道回去 。 到了姚家,就见只有姚父与金梅在,一问才知道姚母与姚小山都是去了田里,说是今儿个云尧镇的刘员外要来收田,村子里卖地的人家都是纷纷赶去了。 姚芸儿这才知道娘家要将田卖了,心里顿时焦急起来,姚家的这几亩地是全家的口粮,若是卖了,这往后一家人该吃什么? 姚芸儿想到这里,只觉得焦心起来,回头对男人道;“相公,我有点不放心,想去田地看看。” 袁武颔首,只道;“我陪你一道过去。” 两人离开了家门,匆匆往田地赶,老远便瞧着田垅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来卖田的村民,而在村民中间则是站了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簇拥着一位五十开外,身穿锦缎的富态男子来,那男子,自然便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户,刘员外了。 姚芸儿骤然瞧见那刘员外,心里便是发虚,想起当初父母为了凑足银子,要将自己嫁给他做妾,那纤弱的身子便是不寒而栗,忍不住往袁武的身旁偎了偎,而男人察觉到她的依恋,遂是伸出大手,揽住她的腰肢。 姚母领着姚小山,正与周边的村民一道在那里腆着脸,对着刘员外说着好话,话音里不外是夸赞自己家地好,希冀着刘员外能看的上眼,给个好价钱。 姚芸儿瞧着这一幕,鼻尖却是发酸,忍不住对着夫君小声道;“相公,爹娘一直指望着那几亩田吃饭,如果把地卖了,他们往后该吃什么啊?” 袁武低眸,见姚芸儿小脸苍白,满是焦灼的样子,心头便是软了,只握住她的小手,道了句;“你去和岳母说,让她将地卖给咱们,也不必写什么田契,等往后收了粮食,给咱们几袋也就是了。” 姚芸儿一怔,顿时明白了男人的意思,袁武是屠户,本就不用种地,这般说来,不过是为了让姚家保住自家的田地罢了。 姚芸儿心头一酸,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昂着头望着眼前的男子,小声的唤了句;“相公....” “去吧 。”袁武面色如常,只捏了捏她的小手,吩咐道。 姚芸儿点了点头,匆匆赶到田垅上,挤过人群,找到了姚母,道;“娘,别把地卖给刘员外,相公方才说了,你将地卖给咱们,等收了粮食,给咱们一些口粮就行了。” 姚母听了这话,顿时一震,只道;“姑爷真这么说?” 见女儿点头,姚母怔忪了片刻,刚转过头,就见那刘员外已是从里正那里接过自家的田契,作势便要收下,姚母顿时扑了过去,一把将田契抢下,连声道;“不卖了不卖了,咱家的地不卖了!刘员外还是去买别家的,咱家的不卖了!” 刘员外猝不及防,竟被姚母推了个趔趄,身旁的家丁赶忙扶住他的身子,立时有人对着姚母推搡了过去,喝道;“哪里来的泼妇,敢在咱老爷面前放肆?” 姚母被家丁推在地上,那手中仍是紧紧的攥着自家的田契,倒好似那几张纸,比她的命还宝贵似得。 “娘!”姚芸儿见母亲摔倒,赶忙跑过去将将母亲扶起,她的声音娇嫩清甜,这一声刚唤出口,便将刘员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的荆钗布裙,却生的一张雪白的瓜子小脸,极其清丽秀致的五官上,有一双能将男人的魂都给勾去的杏眸,清莹莹的仿似能滴下水来,刘员外在看清姚芸儿面容的一刻,便是不敢置信的愣在了那里,似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会有这么个美貌佳人。 心思百转间,蓦然想起去年自己曾有心纳妾,媒婆便说过在这清河村,有一位姚家闺女,那模样长得是比绢画上的美人儿还要标致的,他当时只道是媒婆瞎说,可如今这么一瞧,想来那位清河村的姚家闺女,必定便是眼前的女子了。 见刘员外正一眨不眨的瞧着自己,姚芸儿心里忍不住的发憷,待扶起姚母后,母女两刚要走,不料那刘员外却是追了过来,也不顾周围围满了村民,便是对着姚芸儿拱了拱手,道了句;“小娘子请留步。” 姚芸儿见他神色谦和,衣衫华丽,周身并无丝毫粗野之气,那脚步便是停在了那里,只与母亲一道疑惑的瞧着他。 刘员外是见过世面的人,前些年一直是在外面东奔西走,趁着“岭南军”作乱时大大的发了几笔横财,那美人儿见的自然也多,可如今这么一细瞧,竟是觉得若论起美貌来,眼前的女子是他生平仅见,虽是荆钗布裙,却一点也不折损她的美貌,反而越显清纯温婉 。 “敢问夫人与小娘子家中,是否姓姚?”刘员外暗自赞叹,言谈间极是和蔼,惹得周围的村民纷纷面面相觑,只不知这方才还目中无人的刘员外,怎地会对姚家母女这般和气。 姚芸儿与姚母对视一眼,都是不知这刘员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姚母握住女儿的手,刚要开口说话,就听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传来,正是袁武。 “员外有话,不妨与在下说。” 刘员外抬眸,就见眼前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的男子,待看清此人的面貌后,刘员外瞳仁顿时一股剧缩,好似见到了极其可怕的事物一般,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只一手指着面前的男子,一连声的道了好几个;“你...你...你...”,旁的却是说不出话来,那面色如土,显是骇到了极点。 一旁的家丁赶忙上前将刘员外扶住,只不知道自家老爷究竟是怎么了,咋见到一个村民,便怕成了这样。 反观袁武,仍旧是面不改色,魁梧的身形一览无余,一双黑眸迥深,锐利的令人不敢逼视。 刘员外面无血色,整个身子都是抑制不住的发抖,隔了好一会,方才竭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再不敢去瞧袁武一眼,甚至连田地也不收了,只对着身后的家丁吩咐;“快,快走!” 家丁们面面相觑,似是想不通自家老爷何故会一反常态,可见刘员外催的迫切,一行人便是匆匆离开了清河村,惹得里正与一众村民在后追赶,可无论他们怎么追,那刘员外都是脚步不停,出了田垅后乘上了轿子,片刻间便走远了。 待刘员外走后,姚芸儿有些不安的摇了摇夫君的衣袖,不解道;“相公,那刘员外为何一瞧见你,就吓跑了?” 袁武不曾想自己隐居在此,还会被人认出,见刘员外方才的反应,便心知他之前定是见过自己,若自己的行踪被他传了出去,自是十分棘手,眼下,必要斩草除根不可。 080章 杀你这种人,真是脏了手 念及此,袁武望着姚芸儿,微微一哂,道了句;“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哪能吓走他?”说完,不待小娘子开口,男人又是嘱咐道;“好了,你先与岳母回家,我去山里看看,怕是要回来迟一点。” 姚芸儿知晓家里银钱本就不多,如今又要将娘家的田地买下,袁武定是去山里寻东西去换银子了。当下便是担心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袁武淡淡颔首,又与姚母抱拳行了一礼,方才大步离去。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咋地也不收了,就让咱们回去?”一行人行色匆匆,刘府的管家贴近轿子,与轿中的男子低声道 。 刘员外时不时的掀开轿帘,对着管家吩咐道;“快,快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过来?” 管家不明所以,回头望去,但见四处寂寥,人迹罕至。 刘院外命家丁舍大路不走,上了这条荒野小道,也不回云尧镇,却直接去荆州城。 “老爷放心,无人追来。”管家开口,见刘员外面色煞白,额上一层冷汗,显是遇到的极大的惊吓,那心里更是不解,又是道;“老爷,方才那人究竟是谁,何故会将老爷惊成这样?” 刘员外深吸了口气,举起袖子将额上的汗珠拭去,沉默了半晌,方才颤着声音,缓缓的道出了三个字来。 话音刚落,那管家的脸色也是“刷”的一下变了,当即道;“老爷是不是看错了,奴才倒是听说,那人早已被凌将军砍杀马下,连带他的下属亲眷,也无一不是被枭首示众,如此,他又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刘员外眼皮轻颤,只道;“不,我决计不会看错,三年前在黑水县,我曾看过他一眼,这辈子都忘不了!”刘员外说着,顿了顿,又是道;“民间向来传闻,他当年身受重伤,却并未身死,尤其岭南那边,家家户户更是将他奉若神明,就连这次定陶,襄阳暴乱,那些个农民军也是纷纷打着他的名头,此人若不除,朝廷定是后患无穷。” 管家沉思片刻,又是道;“那老爷是要去荆州城报官?” 刘员外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些年朝廷一直在追杀岭南军余党,若咱们将此人行踪透露给府衙,定是要记一大功,说不定日后加官进爵,都是指日可待了。” 刘员外说着,便是捋须一笑,许是这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眼见着快到荆州,那心里也是越发踏实,先前的惶恐不安,遂是渐渐退去。 蓦然,轿夫却是停下了步子。刘员外心口一沉,一把掀开轿帘,就见前头竟是立着一道黑影,那人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出此人身形魁伟,周身透着杀气,只有经过无数次血雨腥风的洗礼,坦然面对生死的人,才会有这般浓烈而凌厉的杀气。 刘员外顿时慌了,被管家扶着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家丁们瞧着眼前的男子,还以为是遇到了山中的歹人,一个个皆是抽刀亮出了家伙,将刘员外团团护住 。 眼见着那人一步步的走近,刘员外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待看清来人的面孔后,那双膝一软,若不是被管家死死搀住,怕是已经瘫在了地上。 来人正是袁武。 男人面色冷然,周身不带一丝活气,只将腰际的尖刀取出,但见寒光一闪,那些个家丁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便被一刀致命。 刘员外脸色惨白,那管家也是骇住了,回过神来后,只收回了扶在刘员外身上的手,转身就跑。 袁武足尖一点,从地上扬起一把长刀,一个用力,便将那刀掷了出去,将那管家穿胸而过,那管家连哼都没哼,便倒在了地上。 刘员外瘫倒在地,瞳仁浑浊,面色如土,眼见着袁武向着自己走来,终是再也忍不住,对着袁武跪了下去,口口声声只道;“崇武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瞧着地上抖成一团的刘员外,男人乌黑的眸子里寒光一闪,淡然的语气更是森然;“刘员外,咱们又见面了。” 刘员外全身抖得如同筛糠,听见男人的声音也不敢回话,只不住的叩首。 “若我没记错,三年前在黑水,便是你对着凌家军透风报信,是也不是?”男人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一字字掷地有声。 刘员外听了这话,顿知自己再也没了活命的可能,竟是连跪也跪不成了,浑身瘫软,犹如一滩稀泥。 “崇武爷饶命,饶命啊!”刘员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么一句。 “杀你这种人,真是脏了手。”男人淡淡开口,一语言毕,手起刀落,那刘员外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待袁武回来,天色已是暗了。 姚芸儿早已将饭菜做好,搁在锅里温着,只等男人回来了便可以吃了。 听到夫君的脚步声,姚芸儿匆匆迎了出去,就见袁武踏着夜色,大步而来 。 “相公。”姚芸儿见到他,便是喜滋滋的迎了上去,袁武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忍不住饥肠辘辘起来。 “做的什么,这样香?”男人嗅了嗅,却实在猜不出自家的小娘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姚芸儿抿唇一笑,柔声道;“回家的时候,我瞧姜婶子家用豆面摊了豆饼子,在门口晒着,我就拿了一小块腌肉,和她换了两担子,回家用腊肉骨头熬了汤,用那汤汁把豆饼爆炒了,又加了些辣椒葱蒜进去,你肯定爱吃。” 瞧着小娘子笑盈盈的一张小脸,袁武眉宇间便是一软,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也是笑道;“那快盛出来给我尝尝。” 姚芸儿巧笑倩兮,轻轻答应着,便赶忙去了灶房,将饭菜为男人布好,让他吃了顿热乎乎的饭菜,瞧着他吃的有滋有味的,心头便好似吃了蜜似得,说不出的甜。 吃完饭,袁武取出银子,递到姚芸儿手里,道;“你明日里将这些给岳母送去,要她将赋税交了,剩下的你拿着,想买什么便去买些。” 姚芸儿骤然一瞧那样多的银子,便是怔在了那里,只小声道;“相公,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袁武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了句;“在山上凑巧找到了一支山参,拿去城里卖了,便得了这些银子。” 姚芸儿丝毫不疑其他,听袁武这般说来,小脸顿时展露一抹笑靥,眼睛里也是亮晶晶的,道了句;“这山参这样值钱啊?” 袁武点了点头,唇角微勾,说了声是。 瞧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袁武情不自禁的抚上她的小脸,将她拉到怀里,温声道;“肚子还疼不疼?” 姚芸儿一听这话,唇角的笑意便是隐去了,她轻轻颔首,说了句;“不仅肚子疼,腰也疼。” 袁武眉头皱起,只道;“你先去**歇着,我去请个郎中过来。” 见他要走,姚芸儿赶忙揽住了他,那张小脸微微一红,垂下眼眸,轻声细语道;“相公,你别担心,我今儿问了娘亲,娘亲说女子来葵水时,肚子和腰疼都是最寻常不过了,只要过几天就好 。” 袁武深谙男女之事,知晓姚母说的没错,可见姚芸儿脸色依旧是泛着苍白,仍旧是十分心疼,只揽着她坐在自己怀里,大手则是抚上她的腰肢,轻轻摩挲,缓解她的不适。 姚芸儿倚在他的怀里,又是小声道;“相公,娘亲还说,女子只有来了葵水,才会有小娃娃,我真希望我每天都来,这样咱们就会有小娃娃了。” 袁武听了这话,便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忍不住微笑起来,说了声;“傻瓜。” 晚间,姚芸儿睡得极早,袁武揽着她的腰肢,见她那张小脸宛如青玉,眼底微微发暗,不似从前那般白里透红,眼底便是焦灼起来,只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去探她的脉息。 姚芸儿脉息细沉,显是自小体弱,气血双亏所致,其他倒也瞧不出别的,袁武终究不是大夫,只想着明日里还是要去镇子上请个郎中,为小娘子看上一看。顺道,再去打探一下刘员外的事,有没有被人发觉。 这一夜,便这样过去了。 翌日一早,姚芸儿昏沉沉的睡着,察觉到身旁的动静,便是竭力睁开了眼睛,袁武已经起身,穿好衣裳后,回头便见姚芸儿躺在那里,睁着一双剪水双瞳,清清纯纯的瞧着自己。 他回到床边,俯下身子为姚芸儿将额际的碎发捋好,温声道;“你先睡着,我去城里一趟,午饭别等我,自己多吃些。” “相公,你又要出门?”姚芸儿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小腹也是疼的越发厉害,对男人的依恋不由自主的便是更深,一听他要走,眼眶顿时湿了,忍不住紧紧的攥着他,说什么也不要他离开。 袁武无可奈何,只低声哄道;“我去请个大夫,要不了多久就回来。” “你别走。”姚芸儿摇着他的衣袖,泪水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见她落泪,袁武顿时便心软了,只得一叹,拭去她的泪水,道;“好,我不走。” 081章 娘,你难道要把二姐嫁给相公? 到了午后,姚芸儿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便是下了床,打算将银子给娘家送去。 袁武自是要陪着她一道去的,可谁知村南头的高家过几日要办喜事,特地来请了袁武去家中宰猪,姚芸儿赶忙说自己没事,要他快去帮忙,袁武见她脸色比起昨日好了不少,便是将她一路送到回了娘家,这才向着高家走去 。 姚芸儿望着夫君的背影,唇角便是抿出一抹笑靥,刚要敲门,就见娘家的大门被人打开,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恰是村子里的媒婆。 “陈婆婆?”姚芸儿瞧见她,心里便是涌来一股诧异,也不知道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从娘家出来。 陈婆子瞧见她,便是挤出一抹笑,上前拍了拍她的小手,说了句;“几日不见,芸儿可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姚芸儿见她神色有异,眸心顿时浮起一抹忧色,也不理会陈婆子的寒暄,只道;“陈婆婆,您来我家有事吗?” 陈婆婆顿了顿,才道;“老身是为你二姐的事来的,兴许你还不知道,那张旺高中了,往后可就是举人老爷了,陈家老太太也不是个善茬,儿子这边刚中举人,那边就把老身唤了过去,说是要和你二姐退婚,然后再让老身给她儿子寻一门大户人家的闺女,好当媳妇。()“ 姚芸儿一听这话,顿时恍如五雷轰顶一般,别说清河村这种小地方,就连云尧镇或荆州城,若有女子一旦被男家退婚,便被会视如弃妇,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连带女家人都要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后若再想嫁人,可真是千难万难了。 姚芸儿想到这里,就连声音都是急促起来;“这张家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二姐和张秀才定的是娃娃亲,他们家哪能说退就给退?” 陈婆婆也是叹道;“可不是,这张家倒真能做的出来,也不怕伤了阴德,老身可不会再帮他们家说亲了,芸儿啊,你回头好好劝劝你二姐,若日后有了好人家,老身一定帮她留心着,让她千万甭做傻事,啊?” 姚芸儿心乱如麻,待陈婆婆走后,刚进了姚家大门,就见大妞二妞正在院子里玩耍,一瞧见她,便是扑了过来,甜甜的唤着小姨 。 姚芸儿将带来的栗子糖拿出来,给两个小丫头吃了,嘱咐了她们不要乱跑,这才向着堂屋走去。 刚进屋,就见姚母与金梅都在,两人脸上却并没有姚芸儿所想那般寻死觅活,悲痛欲绝的神色,尤其是金梅,在看见姚芸儿后,脸庞甚至微微一红,站起身子道;“芸儿回来了?” “二姐,你....”姚芸儿只觉得诧异,本以为金梅受此打击,定是会一蹶不振,可此时见她与平常并无异样,只让她好生不解。 姚母瞧见芸儿,便是对着金梅道;“金梅,你先去灶房,娘有些话要和芸儿说。” “哎。”姚金梅答应着,便是向灶房走去,经过姚芸儿身边时,姚金梅忍不住看了妹妹一眼,眸心却是浮过一丝愧疚,只默不作声的垂下头,走出去了。 “娘,我刚才看见了陈婆婆,二姐的事我都听说了,您别往心里去,等日后咱们寻一户好人家,再帮二姐....” “芸儿!”不等女儿说完,姚母便是打断了姚芸儿的话。 姚芸儿见母亲盯着自己,那眸光却是让她一怔,先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惶然,又是再一次的侵袭而来。 见女儿清凌凌的眸子,姚母心下有些不忍,可一想起金梅,便是咬了咬牙,对着姚芸儿开口道;“芸儿,娘实话和你说了,这张家接二连三的推迟婚期,娘心里便猜着会有这么一天,娘寻思着,都是自家姐妹,若能在一起也有个照应,再说女婿心好,只要你答应,他一定不会说啥,娘方才也和你二姐说了,你二姐也是愿意的,所以娘来和你商议商议,你......” “娘,你说什么呢?”姚芸儿不等母亲说完,一张小脸便是惨白,只不敢置信般的看着母亲,颤声道;“你难道是要把二姐嫁给相公?” 姚母老脸一热,只硬着头皮道;“说不上嫁不嫁的,芸儿,你是袁武堂堂正正娶进门的,娘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这委屈做小的也是金梅,等她过了门,平日里还能帮你做做家务,你往后有了孩子,也可以让她帮着照应,你自小身子不好,有你二姐在,这往后的日子也能过的舒坦些,娘这也是为你好......” “娘,”姚芸儿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只摇着头,语气里更是颤抖的不成样子;“您不能这样,我和相公过的好好地,您怎么能把二姐嫁过来?” 姚母望着姚芸儿的小脸,心里也是一疼,可一想起大女儿的下场,只让她一把攥住了姚芸儿的手,道;“芸儿,你就听娘的话,答应了吧,你想一想你大姐,你难道要逼的你二姐和你大姐一样你才甘心?娘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当初,若不是金梅订了亲,这门婚事说啥也是该她嫁过去才是,你嫁了个好男人,难道就忍心看你二姐一辈子嫁不出去?” 姚芸儿望着老泪纵横的母亲,想起一头撞死的大姐,心里就跟刀剐似得疼,她坐在那里,只觉得喉间哽塞的厉害,好容易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话;“我们可以让媒婆再给二姐说个好人家,你让二姐嫁给相公,别人....别人也会说闲话的....” “这退了婚的女人,又能嫁给谁?就算嫁了,也都是些见不得的男人,说不定比王大春还狠,芸儿,算娘求你了,你想一想你爹,我还没敢和他说金梅被张家退了婚,你说他要是知道了,该咋整啊 !” 姚母说着,也是哭了起来,竟是站起身子,作势要对姚芸儿跪下,骇的姚芸儿一把将她扶住,泪珠更是不住的往下掉。 “孩子,算爹娘求你,你就当是报答爹娘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你就答应了吧!”姚母晃着女儿的手,一句句都是砸在了姚芸儿的心坎上。 姚芸儿抽噎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个不住。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大妞清脆的童音;“小姨,姨丈来了!“ 袁武在高家杀完猪,心头记挂着姚芸儿,便来接自己的小娘子,岂料刚进姚家的大门,就听见姚芸儿的哭声,当下浓黑的剑眉便是一皱,只大步像堂屋走去。 姚芸儿听到那道熟悉的脚步声,便是忍不住的心酸难忍,匆匆跑了出去,刚好迎头遇上了袁武,那心头的委屈再也按捺不住,刚唤了一声;“相公...”便埋在他的怀里,哭出了声来。 袁武那一双眸子对着姚母望去,姚母甫一迎上那双锐利深邃的黑眸,心下便是止不住的一颤,竟是连招呼都忘记了,只怔怔的站在那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别哭,谁欺负你了?”男人沉声开口,大手揽住姚芸儿的肩头,望着她一脸泪痕,眸心情不自禁,满是疼惜 。 姚芸儿抬起小脸,望着眼前英挺魁梧的男子,想起母亲方才的话,心却是一阵阵的抽着疼,她张了张嘴,还不等她说话,便觉得小腹一阵剧痛,疼的她眼前发黑,纤弱的身子轻如羽毛,就那样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袁武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小娘子倒在自己面前,那一双黑眸顿时暗沉的令人心惊,他低哑的唤着她的名字,刚将姚芸儿抱在怀里,大手便已经触到了那股粘稠的血液。 他望着自己手心中的那一抹红,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深敛的眼瞳中,目眦尽裂。 姚母瞧着这一幕,也是吓呆了,待女婿抱着女儿匆匆离开后,也是领着金梅,一道往袁家赶了过去。 袁家。 待郎中从屋子里走出后,袁武立马迎了过去,他的脸色焦灼到极点,声音亦是沙哑晦涩,一字字道;“我娘子怎样?” “袁相公莫急,你家娘子怀了身孕,已经两月有余,怕是这些日子未曾休养,又受到惊吓,眼下有滑胎之象,待我开了药方,再多歇息一阵,便没事了。” 袁武闻言,紧绷的身躯顿时一松,谢过大夫后,便是马不停蹄的冲进里屋,去看姚芸儿。 姚芸儿小脸雪白,柔弱无依的躺在**,她的眼睛紧闭,泪痕犹在,袁武见她轻颤着嘴唇,似是在说梦话,还没说上几句,眼泪便是落了下来,他瞧着心头一紧,俯身将耳朵贴了上去,待听清小娘子的呓语后,深隽的容颜顿时一片冷冽。 姚母与金梅站在院子里,刚将郎中送出门,就见袁武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见他,姚母便是讪讪着上前,道;“姑爷,芸儿咋样了?” 男人唇线紧抿,周身透着一抹令人不敢接近的森寒,顾盼之际,不怒自威。 “她有了身孕。”男人声音低沉,字字有力。 082章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还有三更) 姚母与姚金梅听了这话,都是怔在了那里,尤其是姚母,更是惊骇莫名,只道;“那芸儿的孩子....” “郎中说芸儿受到了惊吓,有滑胎之象。”袁武的声音不高不低,沉寂到了极点,听在姚家母女耳里,却是没来由的让人心慌。 “那,那该咋办?”姚母既是心虚,又是愧疚,只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袁武有些话,要告知岳母。”袁武抬起眸子,向着眼前的母女望去,那一双乌黑的眼瞳宛如黑潭,冷冽不已,姚家母女刚一迎上他的目光,便是一震。 “姑爷有话请说。”姚母心头一个咯噔,小声道。 “自我与芸儿成亲以来,我自问对得起姚家一家老小,我也希望岳母明白,若不是为了芸儿,我自是不会去管这些闲事,至于芸儿为何受到惊吓,岳母也是心知肚明,无需我多说 。” 姚母听得这话,那一张脸顿时变得火辣辣的,只羞惭不已,刚要嗫嚅着再说几句,就听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袁武的娘子,只有姚芸儿一人,岳母便将那些心思收起来,带着你的女儿,请回。” 姚母见男人下了逐客令,心里顿时慌了,刚唤了一声;“姑爷....”就见男人面色一沉,道;“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次,出去!” 姚母一愣,见男人眼底满是阴鸷,便是再也不敢多嘴,只站在那里,浑身都是忍不住的发抖。 姚金梅见母亲如此,刚喊了一声;“妹夫....” 就听男人顿时喝了一个;“滚!” 她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退后了几步,眼圈却是顿时红了。 姚母竭力稳住心神,只一手扯过女儿,对着袁武道;“既然姑爷不给咱留情面,日后这袁家的大门,咱自然也不会来了,只不过芸儿身子弱,还有劳姑爷照顾。” 说完,姚母再也待不下去,领着金梅的手,娘儿两一道走出了袁家。 待她们走后,袁武将门关紧,脚步匆匆,又是向着里屋走去。 姚芸儿醒来,天色已是黑了,她刚动了动身子,就听身旁传来一道男声;“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见袁武正守在自己身边,见自己醒来,英挺的面容顿时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相公....”姚芸儿望着男人,心里又是想起在娘家时母亲与自己说的那些话来,当下只紧紧的攥着男人的衣襟,漂亮的瞳仁中水光浅浅,还没开口,眼圈便是红了。 “娘说,要把二姐嫁给你....” 袁武闻言,眉宇间便是浮上一丝无奈,只伸出大手为她将泪珠拭去,却又忍不住斥道;“她说嫁便嫁,你把你相公当成了什么人?” 姚芸儿心头一酸,又是道;“可娘说,你心肠好,只要我愿意,你一定也愿意....” “你愿意吗?”袁武眉头微皱,紧紧的凝视着自己的小娘子 。 姚芸儿的泪水顿时滚了下来,只躺在那里拼命的摇着脑袋,“不愿意,我一点也不愿意,我不要二姐嫁给你!无论二姐问我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就是你不行,她不能要你!” 见她哭的伤心,袁武的心便是软了,只将她从**抱起来,倚在自己的怀里,一面为她拭泪,一面低声道;“傻瓜,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姚芸儿闻言,只伸出小手回抱住他的身子,哽咽道;“相公,你真的不会娶二姐?” 袁武看了她一眼,紧了紧她的身子,沉声道了两个字来;“不会。” 姚芸儿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隔了好一会,才糯糯的出声;“可是若咱们不答应,娘会不会生气?” “不用管这么多,你往后只要将身子给我养好,母子两都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母子两?”姚芸儿听到这三个字,顿时也不哭了,只从男人的怀里昂起小脸,惊诧的看着他。 袁武心头一软,捏了捏她的小脸,道;“是,母子两,我还没有告诉你,你有了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 姚芸儿彻底怔住了。 待她回过神来,小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小腹,不敢置信的道了句;“咱们有小娃娃了?它就在我的肚子里?” 袁武的眼眸落在她的小腹上,眸心亦是说不出的温和,也是将大手抚上,轻轻摩挲着,道;“竟有这般迷糊的娘亲,有了孩子都不知道。“ 姚芸儿抚着自己的小腹,心头却是一软,瞧着她傻傻的样子,男人一记浅笑,起身将药碗端了过来,递到姚芸儿唇边,温声道;“好了,快趁热将药喝了。” 姚芸儿望着自己面前那浓黑的药汁,却是蓦然想起自己这几日下身总是会隐隐的出血,她只当是来了葵水,不料竟是有了孩子! 将那碗浓黑的药汁一滴不剩的喝下,姚芸儿抚着自己的小腹,倚在男人的臂弯,心里亦是说不清的温暖踏实,有了这个孩子,早已令她将在姚家发生的事尽数忘去了,只一心一意的听着男人的话,安心在家里保胎 。 而自从那日里袁武将姚家母女从家里赶走后,这些日子姚家的人俱是没有上门,袁武本就将姚芸儿捧在手心,自从她有孕后,每日里更是无微不至,怜惜非常,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姚芸儿很快便养好了身子,下身的血已经止住,这几天便可以下床了。 这一日,袁武去了镇子里做买卖,姚芸儿自己在家,许是有孕的缘故,这些日子她的身子越发慵懒,每日里都是睡不饱似得,来到灶房,刚瞧见那一碗骨头汤,胃里又是翻江倒海,只吐得天昏地暗。 待袁武回来后,就见姚芸儿正倚着桌子,睡得正香,她的脸蛋依旧是俏丽而温婉的,毕竟年纪小,还透着些许的稚气,这段日子孕吐的厉害,身子也是愈发纤瘦了下去,倒显得下颚尖尖,一双眼睛格外大了。 袁武看着,心头便是涌来一股疼惜,只轻手轻脚的上前,将她的身子抱在怀里,打算将她放在**。不料刚沾上她的身子,就见姚芸儿的睫毛轻轻一颤,继而唇角便是抿出一抹梨涡,睁开了眼睛。 “装睡?”男人眉头一挑,低声道。 姚芸儿羞赧起来,小手勾住男人的颈,只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 袁武唇角浮起一丝浅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抱着她坐下,大手抚上她的小腹,道;“孩子有没有折腾你?” 姚芸儿不愿他担心,只微笑着开口;“没有,孩子很乖,我午时还吃了一大碗米饭。” 姚芸儿说着,见桌子上搁着一个盒子,显是方才男人带回来的,她好奇的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有一块类似碗状般的粉丝,不过是白色的,透着清香。 “相公,这粉丝怎么是白色的?”姚芸儿将那粉丝拿在手里,对着男人开口道。 袁武便是笑了,只道;“傻瓜,这哪里是粉丝,这叫燕窝。” “燕窝?”姚芸儿不解。 袁武点了点头,见她小脸苍白,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另一手则是抚着她的小腹,温声道;“这东西最宜女子安神养胎,你多吃些,知道吗?” “燕窝对孩子好吗?” 袁武颔首,道;“对孩子好 。” “那我一定好好吃。”姚芸儿双眸如星,提起孩子,脸庞上也是浮起一抹晕红,整个人都透出一抹温柔与慈爱,袁武瞧在眼里,遂是将她的小手握住,放在唇边亲了亲。 “相公,那这燕窝贵不贵?”姚芸儿见那盒子漂亮,一瞧便是挺贵重的,又是担心起来。 袁武唇角微勾,只道;“和粉丝一个价。” 姚芸儿这才放下心来,瞧着她温婉的笑靥,男人的黑眸迥深,拥她入怀。 余下的这些日子,姚芸儿的孕吐依旧是十分严重,整日里吃不下饭,尤其是些肉菜肉汤,更是连闻都不行,唯独那燕窝配着冰糖炖了,还能勉强吃个几口,袁武瞧在眼里,没隔几日便又去了镇里一趟,将家中剩余的银子全用来买了燕窝。 路过茶肆时,就听几个人正坐在那里一面喝茶,一面说话,袁武听了几句,便是不动声色的走了进去,要了一碗水,静静的听了下去。 “那刘员外死的是真惨,我听说连头都是被人一刀砍了,到现在还没找到,这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真真是造孽!” “可不是,就连刘府的家丁和管家也都是被人一刀毙命,到现在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瞧见,这官府也不知是干啥吃的,怕又是一桩无头案了!” “你们有所不知,荆州城的溪山如今闹起了大虫,也不知是害死了多少条人命,府衙多日来加派人手,要去将那大虫捕获,还放出话来,谁要能将那大虫打死,赏钱足足三十两哩!” “三十两?”同桌的另一人先是惊诧,继而又道;“三十两又能如何,那大虫凶猛,别说三十两,怕是三百两,也无人敢去哩。” 一语言毕,其余诸人纷纷咂嘴称是,袁武将碗搁下,一声不响的取出铜钱,走出了茶肆。 083章 就算是龙肉,我也会给你们寻来(黄金票两千加更) 袁武回到家,就见自家小院里炊烟袅袅,姚芸儿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倚在门口等着自己。 “相公。”见到他,姚芸儿便是展露笑靥,向着他迎了过来。 袁武瞧见她,黑眸中便是一柔,只握住她的手,两人刚踏进院子,饭菜的清香便是扑鼻而来,让人闻着精神一振。 “相公饿了吧,再等一会儿,汤煮好就可以吃饭了。”姚芸儿为男人递来热腾腾的汗巾子,留着他擦手,自己则是走到灶台旁,拿起一小块棉布,将自己的口鼻,连带着半张小脸都给围住,刚将锅盖掀开,肉汁的香味便是萦绕不觉,骨头炖着萝卜,汤汁鲜美浓郁,诱人的很。 袁武上前,瞧着她成了蒙面人一般,便是好笑道;“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干嘛要将脸围住?” 姚芸儿回过身子,只露出一双剪水双瞳,眉眼间透出几许羞涩来,只小声道;“我说了相公可不许笑我。自从有了这个孩子,每次闻到肉味我都想吐,今天我可算想到了好主意,用棉布将口鼻遮上,闻不到这股肉味,做饭时就不难受了。” 袁武听着,心里便是涌来一阵怜惜,他伸出手,将姚芸儿纤瘦的身子揽在怀里,低声道了句;“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姚芸儿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是温柔的笑意,只将小脸贴在夫君的胸膛上,轻声道;“一点儿也不辛苦,我只要想到咱们要有孩子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袁武没有说话,只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顶,大手却是将她揽的更紧。 晚间,姚芸儿强撑着吃了几口米饭,也不敢去碰丁点荤腥,只挑了些腌菜,吃下去没有多久,胃里又是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只让她跑到院子,又是不住的呕吐,到了后来甚至连酸水都吐了出来,那一张小脸更是泪水盈盈,瞧起来可怜极了。 袁武为她拍着后背,见她小脸雪白,眉头便是不由自主的拧的死紧,伸出手为她将唇角的水渍擦去,低声道;“好些了没有?” 姚芸儿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全身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回眸见男人正一脸焦灼的望着自己,眼瞳中更是满满的心疼,让她瞧着心里便是一甜,唇角露出一抹梨涡,软软的道了句;“相公,我没事,歇息一会就好了 。” 袁武将她抱起来,瞧着她那张小脸就连唇瓣都是褪去了血色,额际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犹如雨后梨花般娇弱细致。 一直到了晚间,姚芸儿方才有些胃口,只将一碗冰糖燕窝吃了个底朝天,看着她吃的香甜,男人的唇角终是浮起一抹笑意,大手抚上她的小腹,道;“这孩子嘴巴倒是会挑,专拣好的吃。” 姚芸儿闻言,便是不解道;“相公,你不是说这燕窝和粉丝一样吗,怎么就成好东西了?” 袁武一怔,继而淡淡笑起,姚芸儿瞧着他的笑,心里却是有些明白了,只道;“相公,你是不是骗我的,这燕窝其实很贵,对吗?” 袁武拍了拍她的小手,眸光深邃黑亮,只摇了摇头,温声道;“你尽管吃,只要你们娘两爱吃的,别说是这燕窝,就算是龙肉,我也会给你们寻来。” 姚芸儿听他说的有趣,便是抿唇一笑,白净的脸庞上噙着一对小酒窝,清清甜甜的,袁武瞧着她的笑靥,则是抚上她的小脸,道了句;“吃饱了吗?” 姚芸儿的脸颊微微发烫起来,只垂下眸子,小声说了句;“我还想吃。” 袁武便是笑了,接过她的空碗,俯身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 荆州城。 天刚麻麻亮,几个守城的官兵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城门口喝茶,蓦然,其中一位官兵却是手指官道,对着身旁的人说;“你们瞧那汉子,生的魁伟矫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怕是个有功夫的。” 诸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从官道上走来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冷峻的男子,虽是粗布衣裳,却丝毫不掩其气势,但见他高鼻深目,颇具风霜,顾盼之际,眉目间不怒自威.,当真令人忽视不得。 “不错,的确是一条好汉,怎地平日里从没见过他?”其余的官兵亦是出声赞道,正说话间,却见那汉子正向着这边走来,走近一瞧,就见这汉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一双眸子锐利如刀,风尘仆仆 。 待见他将城墙口贴着的悬赏告示一手揭下时,方才那几位士兵皆是站起身子,面面相觑间,皆是不敢置信一般,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像那汉子望去。 来人正是袁武。 当日临晚,荆州城的百姓便是奔走相告,只道溪山上的大虫终是被人制服,府衙里的士兵也是将那大虫五花大绑,抗在肩上,举着火把在城里四处游行,喧闹间,却唯独不见那位打虎英雄。 人群四下里打探才知,那位打虎英雄姓吴名崇,外地人士,途径荆州得知此地有大虫出没,遂是为民除害,打死大虫后,甚至也没等知府传召,便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了踪影。百姓议论纷纷,皆道这位打虎英雄才乃世间豪杰,不计名利,当真是为老百姓做了件好事。 袁武怀揣着三十两纹银,趁着夜色掩护,匆匆往家赶。 快到清河村时,袁武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今日在溪山时,委实凶险万分,他单凭一己之力,虽是将大虫打死,可自己的肩臂却也不慎被那大虫的利爪扑了一记,纵使他闪躲及时,却也还是被撕扯下一大块皮肉,此番他进城已属冒险,自是不会多待,也不曾将伤口处理,便离开了荆州,此时赶了一夜的路,疲惫间,更是觉得那伤口处疼的钻心起来。 他倚在树下喘着粗气,合上眸子歇息一阵后,遂是睁开眼睛,面不改色的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条,将那臂膀上的衣裳扯开,取出早已备下的白药,对着伤口撒了上去,而后用布条将伤口紧紧勒住,做好这一切,方才往家赶去。 姚芸儿听得院子里传来的声音,便是一个激灵,赶忙从**起身,连鞋子也没穿,便跑了出去。 袁武人在灶房,刚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还不待他喝下,便听自己的小娘子唤了声相公,当下便是将水瓢搁下,匆匆走了出去。 “不是和你说过,今晚别等我吗?”袁武皱眉,一语刚毕,见她只着一件月白色的棉裙,乌黑的长发尽数披在脑后,一张瓜子小脸白如凝脂,在月光下更是显得皎洁,清丽如莲。 “相公,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姚芸儿不放心,她本就有着身孕,又兼得一夜没睡,眉宇间便是闪烁着熬夜的疲倦,孱弱而憔悴 。 袁武瞧着,不由分说便揽着她回到屋子,姚芸儿刚要将烛火点上,男人却是一把按住了她的小手,只将她抱在**,低声道;“好了,我已经回来了,你快点睡。” 姚芸儿眼前一片黑暗,只能隐隐的看见男人的轮廓,她在暗夜中伸出小手,还不等碰到袁武的身子,便被他极其精准的一把握住,姚芸儿听他声音低哑的紧,心里只越发担心,见他不愿告诉自己去了哪里,便也就不再开口,只柔声说了句;“相公,我给你炖了粥,还在锅里热着,你是不是饿了,快去吃吧。” 袁武闻言,那一双眸子在暗夜里更是显得黑亮不已,他握紧了她的小手,只低语了一句;“的确是饿了,你先睡,等你睡着,我再去吃。” 姚芸儿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嗯了一声,便是赶忙合上了眸子,许是有夫君伴在身旁的缘故,未过多久,便是沉沉睡去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袁武许久没有动弹,就那样守着她,直到天色微亮,男人方才将她的小手送进被窝,并俯身为她将被子掖好,透着晨光,望着小娘子那张白皙秀美的脸蛋,袁武唇角微微一勾,粗粝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抚上她的肌肤,摩挲良久,方才起身离开了屋子。 他先是将带着血迹的衣裳换下,重新清理了伤口,并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做好这一切,天色已是大亮了。 是夜,姚芸儿正倚在袁武的怀里熟睡着,这几日来,她的胃口仍旧不好,所幸家里的燕窝却是不缺的,足以让她吃饱,吃够,那燕窝本就是极其滋补的东西,眼见着她的气色一日比一日的好,脸颊处又是透着可喜的红晕,就连其他的饭菜,也能强撑着吃上几口了,男人瞧在心里,心头自是宽慰。 蓦然,袁武睁开了眼睛。 深夜中,男人的耳朵极其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声响,他不动声色,只将胳膊从小娘子的身下抽出,起身将悬挂于墙上的长刀取下,踏出了屋子。 “出来吧。”男人的身形在月光下旨显得分外魁伟挺拔,他的声音浑厚有力,这三个字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黑影,从暗处中走了出来。 084章 不速之客造访 月色分明,将一切都映照的十分清晰。 待看清来人的容貌,袁武黑眸一震,不等他开口,那人便是冲着他跪了下去 。 “起来说话。“袁武将长刀入鞘,单手将眼前的男子扶起。 谢长风眼圈通红,望着眼前的男子,声音却是哽咽起来;“大哥,属下找了您三年,总算是找到了!” 袁武不置可否,只道;“除了你,还有何人在此?” “大哥放心,孟先生他们并不在此地,属下前几日在荆州城听说有人在溪山打死了大虫,一打听得知那人姓吴名崇,与大哥从前在岭南时的化名一模一样,属下便一路摸索,总算是找到了大哥!” 谢长风说着,因着激动,声音里则是隐隐的颤抖,就着月光,见袁武的身形依旧是魁梧高大,比之三年前并无变化,便是微微放下心来,打量了这座小院一眼,道;“大哥这三年来,都是隐居在此?” 袁武点了点头,“不错,渝州之战后,我便投身在此,隐姓埋名,倒也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大哥,这些年来,咱们岭南军剩下的兄弟们个个都在找您,单说孟先生,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扮作客商,四处找寻您的下落,您既然还活着,为何不与咱们联系?”谢长风字字眼眸通红,字字刺心。 袁武唇线紧抿,隔了片刻,方才道;“朝廷一日不曾看见我的尸首,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我若贸然出动,只会连带着你们与我一道被朝廷一打尽。” “大哥,如今襄阳,定陶各地都有咱们的人,就连赵康,吴煜那些小头目,也纷纷打着您的名号起义,眼下正是咱岭南军重振威风的好时候,只要大哥出山,若想东山再起,简直是易如反掌!”谢长风眸心似有火苗再烧,声声暗哑。 袁武不为所动,淡淡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谢长风道;“大哥难道是怕了凌肃,要在这里过一辈子?” 袁武双目似电,看了他一眼,谢长风顿时察觉自己的逾距,只立时垂下眼眸,不敢放肆。 袁武收回眸光,沉默片刻,方才道;“自渝州大战后,我一直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过日子,朝廷害我父母,凌肃杀我妻儿,这笔仇,我没有一日敢忘 。” “那大哥为何不愿出山?” “并非我不愿出山,而是眼下,还未到出山的时候。”男人声音低沉,眸光深邃冷冽,一字字道;“这三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如何重建岭南军,去与凌肃决一死战,但咱们落到这一步,一定要稳住。” 谢长风望着男人的背影,声音亦是坚定有力;“无论大哥日后有何打算,属下都是誓死追随大哥,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如此。” 袁武闻言,回眸望了谢长风一眼,他没有说话,只上前在昔日属下的肩膀上拍了拍,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之间也的确无需废话,所有的话,都隐在彼此坚韧而内敛的眸光中,隐在了这暗夜无声的阴影里。 谢长风临走前,对着袁武又是拳行了一礼,道;“大哥保重,属下先行告退。” 袁武知晓他亦是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当下也不曾问他去哪,只微微颔首,道了句;“切记小心,不要与官府有过多接触。” “是,大哥放心。”谢长风恭声道,语毕深深作了一揖,也不从袁家的大门离开,而是身形一转,提气纵上了墙头,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袁武站在院子里,高大的身躯笔挺如剑,月光照在他的影子上,一片淡淡的寂寥。 回屋后,姚芸儿依旧在酣睡,男人将刀挂好,自己则是走到她身边,乌黑的眸子的深敛似海,凝视了她好一会,终是伸出胳膊,将她整个的抱在怀里。 这一日,姚芸儿起床后,在院子里将白棉儿与春花,大丫喂饱,这些日子她的孕吐已是好了不少,那腰身也是圆润了些,算一算日子,倒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那小腹虽然依旧是平坦的,可她每次抚上自己的肚子,心里都是说不出的甜蜜欢喜,恨不得孩子可以早些出来才好。 喂完了家畜,姚芸儿闲来无事,便是寻了几块布料,打算为腹中的孩子做几件小衣裳,刚将针线篮子拿出来,还不等她动手,却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接着便是一道男声响起;“敢问此处,可是袁武袁屠户的家?” 姚芸儿听了这话,便是赶忙走到铺子,刚将大门打开,就见门外站着三位男子,当先一人气质儒雅,身穿青色长衫,书生打扮,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神色温和 。 另一人身形高大,面色微黑,一副短打扮,倒似是寻常的乡野农夫,而最后一人瞧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虽是布衣草鞋,却生的身材颀长,相貌清俊。 姚芸儿骤然瞧见这三个男子,便是微微怔在了那里,一双美眸盈盈,只轻声道了句;“你们找我相公?” 一听这话,当先那位书生打扮的男子眉心便是一皱,一双精明犀利的眸子将姚芸儿打量了一番,面色却依旧温和,只道;“小娘子莫怕,敢问小娘子相公,可是姓袁名武,岭南人士?” 姚芸儿点了点头,瞧着三人也不似坏人,便言道;“你们,是我相公朋友?” 那男子便是笑了,对着姚芸儿拱了拱手道;“正是,咱们都是袁相公在老家时的朋友,如今打听到他在此处落脚,便来看上一看,与他叙叙旧。” “相公去山里砍柴了,怕是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先生快请进吧。” 姚芸儿与袁武成亲这样久,从不曾听他提过老家的人和事,只知道他是岭南人,前些年岭南大旱,他在家乡过不下去,只得出来讨生活,恰巧途径清河村,便在此住住了下来。 是以如今见到这三人,竟是相公在家乡时的朋友,姚芸儿心里顿时感到亲切,连忙将客人引进屋,让在堂屋理坐着,自己也是不得清闲,又去了灶房添柴烧水,家里没有茶叶,只得将就着喝些白水,姚芸儿心下过意不去,又是将锅里的冰糖燕窝盛出来一些,端了出来,留作点心给客人们吃。 待她走后,瞧着那燕窝,书生打扮的那男子便是捋须笑道;“子沾,你们还生怕元帅过的不好,岂知他家中随意拿出的,便是这等好东西。” 那被唤作子沾的青年男子闻言,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神色,只微微一哂,也不说话,倒是一旁的那位短打扮的汉子忍不住开口道;“孟先生,你们说元帅,当真住在这里?还有刚才那小娘们,竟会是咱元帅新娶的夫人?” 孟先生颔首道;“既是长风亲自送的信,自是不会有假,更何况,袁武这两个字,与元帅的本名不过相差一字,若我没算错,这袁武,定是咱们元帅无疑 。” 听他这样一说,两人便都是沉默下去,终究还是那汉子沉不住气,压低了声音,道;“先生,若真是咱们元帅,他隐居在此也就罢了,可这如今又娶了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这往后....” “别一口一个小娘们,若这袁武真是元帅,你可要改口唤夫人才是。” 几人这般说着,就听屋外蓦然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那声音清甜温婉,透着水一般的柔润,唤了句;“相公,你回来了?” 三人一听,同时对了个眼色,顿时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袁武一手拎着一大捆木柴,另一手则是将赶来迎接自己的小娘子抱在怀里,见她今儿气色极好,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的模样,让他瞧着便是心情大好,忍不住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胡子像着她白腻的肌肤上扎去。 姚芸儿被他逗得笑起来,可想起屋子里的客人,顿时一面躲,一面讨饶道;“相公,你快别闹,家里来了客人...” “谁?”袁武闻言,眸心顿时一震,只停下了自己的举动,对着姚芸儿问道。 不等姚芸儿开口,袁武便是瞧见自家堂屋门口正站着三个男子,那三人此时俱是一个个的愣在那里,不敢置信般的瞧着自己,尤其那乡野汉子,眼睛更是睁得铜铃般大小,一动不动的瞅着自己眼前的男女。 那个拿胡子去扎媳妇的,居然会是自家元帅? 乡野汉子心头这般想着,见男人的大手依旧揽在姚芸儿的腰际,又是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时,才确信,这眼前站着的,果真是袁崇武无疑! 袁武望了这三人一眼,面上倒仍旧是极其平静的,似是早已料到他们会来一般,只低眸对着姚芸儿道;“不是和你说过,不能给不认识的人开门吗?” “可他们说是相公在老家的朋友,所以我...”姚芸儿解释着,话还没说完,才惊觉自己的腰仍旧被男人扣着,当下一张小脸涨了个通红,赶忙从袁武的怀里抽出了身子,赧然道;“相公,你和客人们先聊着,我去做饭。” 085章 娶她为妻,是我的造化(老袁身份揭露) 袁武点了点头,待姚芸儿进了灶房后,方才向着堂屋走去。 而那三人依旧是站在那里,见袁武走来,那乡野汉子顿时按耐不住,一声“元帅....”刚唤出口,就见袁武黑眸雪亮,压低了声音打断道;“先进屋再说。” 那汉子顿时噤了口,孟先生微微侧开了身子,只等袁武走进屋子,三人方才跟了进去 。 一别三年,诸人此番相见,皆是百感交集,话还没说几句,那乡野汉子姓李名壮,虽是铁打般的身架,眼圈却蓦然红了,只道;“这三年,元帅可当真让属下们好找,朝廷那些狗官说元帅已被凌肃那狗贼砍杀马下,咱们活下来的兄弟没一个信的,这些年一面躲着官府,一面偷偷打探着元帅的下落,真是老天有眼,总算是让咱找到了元帅!” 袁武端起茶杯,却也不喝,唯有那一双眸子利如刀刃,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见状,坐在下首的青年男子,名子沾者则是开口道;“元帅隐身在此,怕是不知外头的情形,如今定陶,襄阳已被咱们攻陷,岭南,云州各地也是纷纷响应,大周朝廷只剩了一个空架子,各地农民军群龙无首,正是元帅出山的绝好时机,弟兄们熬了这么久,盼的便是这一日!” 袁武闻言,只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乌黑的眸光则是向着迎面的中年男子望去,沉声道;“先生怎么说?” 孟余本一直是沉默不语,此时听得袁武开口,先是对着袁武拱了拱手,方才恭声道;“元帅容禀,三年前渝州大战,凌肃与大赫勾结,以至于咱们岭南军死伤惨重,纵使如今将余下的部众重新云集在一起,咱们的实力也是大不如前,更兼得云州,襄阳等地鱼龙混杂,说到底也都是些乌合之众,实在难以与凌肃大军对战,依属下愚见,元帅若要出山,必定要选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务必要一招制胜,眼下,怕还不到时候。” 他这一番话刚说完,李壮与何子沾皆是面露不解,不等他们开口,就见袁武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颔首道;“我与先生不谋而合,先生所言,深得我心。” 李壮是个直肠子,当即便是忍不住道;“先生,咱们千辛万苦才找到元帅,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劝元帅出山,你到底是要咱等到啥时候?” “李壮,你这毛躁的性子,怎么一点也没变?”袁武望着昔年一起同生共死的手下,眉头虽是微皱,唇角却是微勾,带着几分笑意。 “元帅,”李壮焦急不已,道;“兄弟们日日夜夜都盼着您带着咱们去和凌肃那狗贼大战一场,好为咱死去的亲人老小报仇,这些年一直没找到你,兄弟们都是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寻到了你,你说啥也要带着咱们大干一场!以慰咱们枉死的兄弟们在天之灵啊 !” 他的话音刚落,孟余便是摇了摇头,叹道;“李壮,你何时才能长点心,元帅又没说不带你们打仗,眼下还没到时候,你急什么?” 袁武眸心暗沉,点头道;“先生说的没错,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待时机一到,定是要凌肃血债血偿。” 语毕,就听一声脆响,原是男人大手一个用力,便将手中的杯盏捏了个粉碎,而他的脸色,更是森然里的令人不寒而栗。 孟余声音沉缓,只道;“这些年咱们都熬了过来,越往后,元帅越是要稳住,更何况依属下愚见,大周朝再过不久,必生变故,到了那时,元帅的霸业,又何苦不成。” 袁武闻言,眸心愈是黑亮不已,他像孟余望去,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片了然,袁武点了点头,淡淡道;“如此,便承先生吉言。” 李壮与何子沾皆是不解,瞧着袁武与孟余相视一笑,何子沾倒还好,李壮却也是跟着憨笑起来。 孟余打量着眼前这座农家小院,见院子里清清爽爽,又是鸡又是羊的,应有尽有,就连这间堂屋也是窗明几净,到处都亮亮堂堂的,十分干净,那脸上便是浮起一抹尴尬,只掩饰般的轻咳几声,对着袁武道;“光顾着说话,属下倒是忘记恭喜元帅,娶了这般秀外慧中的夫人。” 听他提起姚芸儿,袁武面上的阴戾之气便是消散下去,眉宇间浮起一丝温和,道;“的确,能娶她为妻,实在是我的造化。” 孟余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吟半晌,方才斟酌着开口道;“只不过,属下有一事,还未告知元帅....” “什么事?”袁武眉峰微皱,低声道。 孟余刚要说话,就听一阵脚步声窸窸窣窣的传来,正是姚芸儿端着饭菜,从灶房里走了过来。 “相公,该吃饭了。”女子娇柔的声音十分悦耳,刚看见她,袁武便是站起身子,从她手中将盘子接过,见那盘子上正是一碟小炒腊肉,目光中便是浮起一抹怜惜,沉声道;“这三位都是自己人,这些肉菜不用做,切些凉菜来就行。” 姚芸儿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不能闻肉味,当下便是抿唇一笑,小声说了句;“不碍事的,相公,你先陪着客人,还有几个菜,我现在就给端来 。” 瞧着她温婉娇小的背影,袁武收回眸子,就见三人正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待自己回过身子,又是赶忙将眸光转开,他瞧在眼里,也没说话,只淡淡一笑,将那盘菜搁在了桌上。 因着是家里第一次有客人来,姚芸儿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将一餐饭做的又快又好,凉菜是蒜泥拌胡瓜,麻油小葫芦,又清炒了个萝卜丝,腌菜配肉沫,蒜苗炒腊肉,又烧了个咸鱼炖豆腐,最后还用一根猪骨熬了一大锅汤,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有荤有素,有烧有炒,也能算得上十分丰盛了。 将饭菜端上了桌,姚芸儿解开围裙,对着男人道;“相公,你们先吃着,我去给你们打一些酒来。” 她这话刚说完,李壮就是一拍大腿,喜道;“可不是,这一大桌菜,哪能没有酒!” 不等姚芸儿走开,袁武便是一手揽住她,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黑眸对着李壮看了一眼,淡淡道了句;“想喝酒,自己去打。” 李壮顿时不敢说话了,只将脑袋垂下,端起碗扒了起来。 “相公....”姚芸儿轻轻的在桌下摇了摇男人的衣袖,按照习俗,家中有男客,女子素来不能与男子同食的,姚芸儿有些不安,只道;“我要不先回屋子,等你们吃过,我在来吃....” 袁武自是不允,只为她夹了一筷子的菜送进碗底,温声道;“不必,快些吃吧。” 孟余等人见袁武与这小娘子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更不时为她夹菜,而那小娘子望着碗里的菜却是满是难为,似是怎么也吃不下一般,只苦着一张脸,对着袁武道;“相公,你别为我夹菜了,我吃不下。” 袁武只低声劝道;“多少吃一点。” 瞧着两人这般旁若无人的样子,李壮张了张嘴,本还想再说个几句,还没开口,就见孟余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吃饭。 因着没有酒,袁武的心思也一心在这小娘子身上,席上倒是十分安静,孟余一行人一语不发的吃着饭,瞧着袁武对姚芸儿关怀备至的样子,那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 姚芸儿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嘴巴里咀嚼了几口,这鱼经过腌制与晾晒,按理说早该没了腥味,可不知怎的吃进嘴里后,那股子鱼腥味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只让姚芸儿忍不住,捂住嘴匆匆跑了出去。 袁武见状顿时搁下筷子,也是跟了出去,见姚芸儿吐得昏天地暗,自是心疼不已,大手在姚芸儿的后背上轻拍着,低声道;“好些没有?” 姚芸儿难受极了,忍不住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嗔了句;“都怪你,我说我不吃,你偏要我吃....” 袁武无奈,只将她揽在怀里,为她将唇角上的水渍拭去,轻声道;“好,都怪我,别哭。” 孟余一行人站在门口,瞧着这一幕,三人脸上都是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李壮,更是往孟余身旁凑了凑,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说先生,咱是不是找错人了?这真是咱元帅?” 孟余也没理会,瞧着眼前的那对夫妻,眉宇间却是沉了下去。 晚间,将姚芸儿安顿好,袁武刚要起身出门,大手却被姚芸儿攥住,袁武转过身子,只道;“怎么了?” “相公,你要去哪?” “我就在外面,哪也不去。”袁武抚上她的小脸,怜惜她孕中多思,轻声说着,而姚芸儿自怀孕后,对他的依恋有增无减,只道;“那你早些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男人便是笑了,只拍了拍她的小手,低语道;“我和他们说几句便回来。” 直到姚芸儿睡着,袁武方从里屋走出来,见到他,三人当即站起身子,袁武走到桌旁坐下,随手指了指凳子,道;“坐吧。” 待三人坐下后,袁武看了孟余一眼,低声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孟余踌躇片刻,终是一咬牙,那一句话,犹如一个霹雳一般,响在男人耳旁。 “元帅有所不知,您的原配夫人,与两位公子,尚在人世。” 086章 傻瓜,孩子才多大 袁武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他霍然站起身子,一把攥住孟余的领口,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沙哑道:“你说什么?” 孟余见他眉头紧皱,眼脸微微跳动,心下微觉骇然,却仍是逐字逐句道;“属下说,元帅的原配夫人,与两位公子尚在人间 。” 袁武一个松手,孟余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何子沾赶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三人见袁武站在那里,就连呼吸都沉重起来,那脸色亦是没有一丝血色,他们从未瞧过袁武这般模样,此时皆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隔了许久,袁武闭了闭眼眸,方才道了一句;“他们现在在哪?” “元帅放心,如今夫人与两位公子皆由暨南王氏兄弟照料,只等时机一到,元帅便可以去暨南,与妻儿团聚。” 孟余话音刚落,就见袁武默不作声,只回到桌旁坐下,他的脸色被烛火映的忽明忽暗,英挺的容颜上,刀斧般深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合上了眸子,无声的握紧了拳头。 七年前,袁崇武与凌肃于宜阳关大战,岭南军粮草奇缺,武器落后,不得不采用流动战术,战乱中,袁崇武妻儿尽数被凌肃手下掳去,为将岭南军镇压,凌肃以其妻儿性命相威胁,逼袁崇武就范,袁崇武誓死不降,亲率骑兵三千深入敌腹,欲将妻儿救回,双方死伤惨重,袁崇武更是身中数箭,终因寡不敌众,眼睁睁见妻儿被凌家军掳走。 同年九月,双方于宜州口再次开战,凌肃将岭南军中数十位高位将领家眷尽数捆缚一起,再次逼岭南军投降,岭南军众人皆是庶民出身,其中大多是家中良田被夺,或有亲人于徭役中惨死,亦或不堪背负沉重的赋税,历年来皆是对朝廷深恶痛绝,当即非但不降,只纷纷呐喊,要与凌家军决一死战。 时有岭南军左副都统石于明者,妻子尚有身孕八月有余,于两军交战中哭泣不止,哀求丈夫投降,石于明当机立断,亲手将妻子射杀,以免其扰乱军心。 岭南军中,亦有无数士兵不仅妻儿,就连父母亦是陷于凌肃之手,这些大多是深受官府残害,朝廷欺压的庶民,一个个血红着眼睛,于阵前纷纷下跪,已叩父母养育之恩。 袁崇武下令,命三军缟素,与凌家军决一死战。 那一场大战,令山河失色,岭南军折损过半,凌家军却也是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守烨阳,撤退途中,凌肃命人将岭南军亲眷尽数处死,抛尸荒野,尸骨无存者数不胜数,自此后,凌家军与岭南军便是结下了血海深仇,袁崇武本人与凌肃之间更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 双方数年来,大小战役不下上百次,直到三年前,大周朝从北方邻国大赫借兵,连同凌家军十万大军,共同镇压岭南军。 大赫骠骑将军赫连兆率三万铁骑直逼渝州,袁崇武率兵迎敌,双方激战数十次,赫连兆不退,袁崇武单骑冲入敌阵,以一己之力,杀敌上百人,尸堆成山,再经血战,终生擒赫连兆,大获全胜,史称“渝州之变。” 同年下旬,凌肃率兵十万进逼渝州,与大赫三万兵马汇合,岭南军寡不敌众,袁崇武下令退守暨南。退至临安县时,凌肃十万大军已至,袁崇武无所畏惧,亲率岭南军冲入敌阵,杀死敌军上万人,刺死参将余岚,副将与总兵等数十人,其时凌家军箭如飞蝗,袁崇武身上每种一箭,便随手折断箭杆,继续杀敌,神威凛然,令人心惧。 此战之惨烈,令人不忍目睹,两军死伤之众,数年来无法估计。() 最终,岭南军副将以及参军以上高位将领多达一十七人,全部阵亡,其余步兵被俘者数千余人,尽数押至京师,于午门枭首示众,一日之内,京师血流成河。 至此,这一场持续多年的农民暴乱方被镇压,史载,“岭南之乱。” 而袁崇武本人,亦是下落不明,朝廷只道他已被凌肃砍杀,多年来,因感念其多次赈灾放粮的义举,民间素以“崇武爷”呼之,渝州大战后,宜州,暨南等地百姓,家家户户立有“崇武爷”牌位,偷偷祭祀。 而在岭南一些偏僻之地,更有不少“崇武爷”庙,多年来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而在袁崇武家乡,则是建有袁崇武的“衣冠冢“,每逢清明,前来祭奠着多不胜数。 孟余回想往事,心头自是感叹,又见袁崇武沉默不语,不免唏嘘,只道;“元帅,属下听闻夫人当年九死一生,带着小公子从凌肃手中逃脱,母子三人隐姓埋名,一路流落至蜀地深山,直到两年前才被王将军找到,这些年想必也是吃尽了苦头,若等他日元帅与夫人夫妻团聚,属下斗胆,还愿元帅莫要辜负了夫人才是。” 袁武听了这话,眸底的神色依旧是深邃而内敛,他一语不发,就那样坐在那里,只让孟余三人瞧着,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袁崇武终是开了口,只道了句;“孟余 。” “属下在。”孟余立时恭声道。 “命张智成去暨南,将她们母子三人接到云州,待时机成熟,我自会赶去。” “元帅....”孟余眼皮一跳,不等他说完,就见袁武一个手势,令他将余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你们回去吧。”袁武说完,遂是站起身子,推开里屋的门,径自走了进去。 “先生,元帅这是咋了,知道自家媳妇和孩子还活着,要我不还高兴个半死,可你瞧元帅那脸色,咋还不太好看....”李壮凑了过来,望着袁武的背影,对着孟余小声开口。 孟余瞥了李壮一眼,只低声道;“好了,如今咱们找到了元帅,还有一大摊事要去做,先回荆州再说。” “啥,咱们不留下来?”李壮睁大了双眼,惊诧道。 孟余没心思和他废话,何子沾倒是忍不住了,只道;“你是不是还觉得咱元帅不够碍眼,非要留下来惹得旁人留意才踏实?” 李壮闻言,这才不说话了,一行人临去前复又对着里屋恭敬行礼,礼毕后方才趁着夜色,离开了袁家。 里屋内,姚芸儿依旧沉沉睡着,就着烛光,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洁若白莲,透着清纯的温婉,她今年还不到十七岁,虽说已嫁为人妇,可脸庞上仍旧是带着些许稚气,倒显得青青嫩嫩的。 袁武坐在一旁,抚上了她的睡颜,想起她年纪这般小,便已经嫁给他为妻,并为他千辛万苦的怀着孩子,乌黑的瞳仁中,便是深不见底的疼惜。 他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缓缓的贴上自己面颊,隔了许久,方才用低低的声音,唤了她的名字;“芸儿....” 那短短的两个字,低沉浑厚,情深似海。 翌日,姚芸儿刚睁开眼睛,便迎上一双深潭般的黑眸。 “相公?”姚芸儿见袁武坐在床头,身上衣衫齐整,眼底布满了血丝,倒似是一夜没睡一般 。 袁武见她醒来,便是微微一笑,握着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你怎么了?”姚芸儿抚上他的脸,心疼道;“昨夜里是不是没睡好?” “我没事。”袁武将她抱在怀里,并将散下的棉被重新为她盖好,暗中却在沉吟,不知要如何去和她说。 “家里的客人呢?”姚芸儿见家里安安静静的,不似有人一般,想起昨日里的那三人,便是对着夫君小声道。 “他们回去了。”袁武紧了紧她的身子,望着她柔美白皙的小脸,那喉间的话便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心头却是疼惜更甚。 袁武不舍再看下去,只转开眸子,道了句;“芸儿,我....” 不等他说完,却听姚芸儿雀跃的声音响起;“相公!” “怎么了?”袁武抬起头,就见姚芸儿唇角噙着甜甜的笑涡,眉眼弯弯的模样喜煞人,那是从心底发出来的笑意,绽在她的眉梢眼角,欣喜中又带着几许的羞涩,恍若这世间最美的温柔。 姚芸儿握住男人的大手,搁在自己的小腹上,因着激动,那张小脸透出盈盈红晕,衬着白净的脸庞,犹如从肌肤里渗出来的绯红,明媚不可方物。 “是孩儿,是咱们的孩儿在动!”姚芸儿喜滋滋的,许是因着欣喜,那声音都是带着轻颤,分明是个小小的人儿,眉宇间却是慈爱的温柔。 袁武抚着她柔软的小腹,见她高兴成这样,亦是微微一哂,道;“傻瓜,孩子才多大,又哪里会动?” 姚芸儿听了这话,脸颊上的笑意便是滞在了那里,她垂下眸子,小声嘀咕道;“可我方才分明觉得孩儿动了....” 袁武淡淡一笑,大手在她的小腹上摩挲着,温声道;“是不是饿了?” 姚芸儿小脸一红,赧然的点了点头,也不好意思去看袁武,轻语道;“我还以为,是孩儿在动....” 087章 绝不会让你们母子受委屈 袁武捏了捏她的小脸,瞧着她肌肤如瓷,唇角含笑,那喉间的话便是无论也开不了口,许是见他乌沉沉的看着自己,姚芸儿有些不安,小手攥住他的衣袖,开口道;“相公,你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 袁武摇了摇头,只将她的腰肢紧紧扣在怀里,他的声音低沉,终是缓缓道;“芸儿,你记住我一句话,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辜负你和孩子,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好,我袁武这辈子,绝不会让你们母子受委屈,清楚了吗?” 姚芸儿蓦然听他说这些话,心里只是不解,可见他脸色深沉,一双眸子暗如夜空,灼灼有神的凝视着自己,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她点了点头,轻语了一句;“我记住了 。” 袁武心头微微一松,只为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他不再说话,而是将她揽在怀里,英挺的眉宇间,是淡淡的寂寥,与无可奈何。 吃过早饭,姚芸儿望着男人,似是鼓起极大的勇气一般,才道;“相公,我已经好些日子没回娘家了,也不知爹爹的身子好点了没有,今天家里没事,我想回去看看....” 袁武闻言,见她那一双杏眸中带着隐隐的祈求,声音也是又轻又小的,让他听着,心里便是软了下来,只道;“走吧,我陪你回去。” 姚芸儿一听这话便是高兴起来,忍不住上前环住了夫君的颈脖,微笑道;“我就知道,相公最好了。” 袁武唇角微勾,大手抚上她的后背,只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 姚芸儿抿唇一笑,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落上一吻,笑眯眯道;“那这样呢?” 纵使心头诸事纷扰,可此时看着小娘子那张娇美可人的笑靥,耳旁是她清甜动听的声音,男人的眼瞳仍是浮起几许温和,淡淡一笑,俯下身子在她的唇瓣上轻啄了一口。 虽然姚母曾打主意,要将金梅嫁给袁武,姚芸儿的委屈与难过自不必多提,可如今她怀着孩子,却更加体会到身为人母的不易,养儿方知报娘恩,这日子一久,原先的那些委屈倒也是消散了不少,心头却又是惦记起娘家起来。 袁武自然明白自家小娘子的心思,临走时,还从铺子里割了一大块肉,打算一道给姚家送去。 姚芸儿这些日子都是呆在家里安胎,此时骤然出了家门,心底倒是说不出的舒坦,那路似乎还没走上几步,姚家的院子便近在眼前了。 开门的正是姚母,姚芸儿瞧见母亲,刚唤了一声;“娘 。”眼圈便是红了,姚母见到女儿女婿,先是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们还会上门,待听女儿唤了那一声娘后,鼻尖也是一酸,赶忙将姚芸儿拉进了屋子,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极好,身子也是圆润了些,方才微微放下心来,还未开口,眼眶也是湿了起来。 “芸儿,娘早都想去看你了,可实在是没脸去啊,你快和娘说说,你还害喜吗,每日里能吃得下饭吗?” 堂屋里,姚母拉着姚芸儿的手,不住的问着,而袁武则是站在院子里,没有进来。 “娘,你放心,我吃的很好,睡得也好,这孩儿很乖。”姚芸儿说着,见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遂是道;“二姐和小山去哪了?大妞和二妞呢?” 这话刚说完,姚母的眸心便是浮起一抹黯然,沉默了片刻,方才叹道;“金梅和小山下田去了,大妞和二妞,娘实在没法子养活,前些日子,已经托人把这两个孩子送到了王家村,回王家去了。” 姚母的这一番话刚说完,姚芸儿的脸色便是变了,只惊诧道;“娘,王大春会把大妞二妞卖了的,你怎么能把她们送回去?” 姚母想起那两个外孙女,心里便是刀割似得疼,忍不住举起袖子抹了把眼泪,道;“你爹身子本来就不好,又听说金梅被张家退婚,一气之下病倒了,这些日子连床都下不了,家里哪还有那个能耐,养活那两个小祖宗?” 姚芸儿见母亲这般说来,心里也是酸涩的紧,又听闻父亲病倒了,当下再也坐不住,只与母亲一道去了里屋,就见姚老汉瘦的皮包骨头,病恹恹的躺在**,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眼见着是要不行了。 姚芸儿瞧着大骇,只上前不住的唤着爹爹,姚老汉一动不动,整个人都瘦脱了形,脸色更是蜡黄蜡黄的,面如金纸。 “娘,爹爹病的这样重,你怎么不告诉我?”姚芸儿心头大恸,见无论自己怎样呼喊,姚老汉都是昏睡着,偶尔睁开眼来,眼底也是浑浊一片,连人都认不出了。 “上回在你家,女婿将我和你二姐一道赶了出来,娘哪还有脸再上门扰你啊?”姚母瞧着姚老汉那副模样,泪水也是滚了下来,又见女儿哭泣,只上前道;“你爹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你和女婿说说,他这岳丈横竖也就这么几天,要他大人不记小人过,等到了那一天,咱家没个顶事的男人哪行....” 不等母亲说完,姚芸儿抹了把眼泪,只从床前站起身子往外跑 。 “相公....” 听到小娘子的声音,袁武顿时转过身子,刚进堂屋,就见姚芸儿奔了过来,差点撞在他怀里。 “出什么事了?”袁武见她一脸泪痕,眉头顿时皱起。 “相公,爹爹病的很重,娘说横竖也就这么几天了,你去城里,请个好大夫来给爹瞧瞧,好不好?” 姚芸儿心慌的厉害,眼底噙满了泪水,只攥着袁武的衣襟,似乎他便是自己所有的支柱。 袁武听了这话,只拍了拍她的手,抚慰道;“你先别哭,我进去看看。” 到了里屋,姚母正守在一旁抹眼泪,见袁武进来,脸上倒是难免有些讪讪的,所幸袁武也不曾理会她,只径自走到姚父身旁,见姚父这般模样,那心头便是一凛,只伸出手,探上姚父的手腕。 “相公,你....”见自家男人为父亲把起脉来,姚芸儿怔住了,似是没想到袁武竟然还懂医术。 袁武知她心头所想,只将姚父手腕搁下,道;“我只懂些皮毛,你和岳母在这里守着,我现在便去城里请大夫。” 待男人走后,姚母只感激的不知要如何是好,攥着女儿的手,也说不话来,唯有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 “娘,你别哭了,爹会没事的。” “有女婿在,你爹这身子,总算还有个盼头。”姚母心头感慨,泪眼婆娑的开口;“芸儿,娘先前可真是偷吃猪油蒙了心,瞧你和女婿过的好,就想着把金梅嫁过去,好让她跟着你享享福,你爹知道后,只差点没将娘骂死,你爹如今病成了这样,和娘也抹不开关系啊!” 姚母说着,越发哭个不住,“娘是穷怕了,又怕金梅往后落的和你大姐一样的下场,娘是没法子,才想着要把她嫁给姑爷,芸儿啊,你可千万甭怨娘,啊?” 姚芸儿揽住母亲,为姚母将泪水拭去,那泪珠却也是一颗颗的往下掉,她摇了摇头,只不断的劝慰着母亲;“娘,您别哭了,女儿不怨你,有相公在,会好的,咱家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待袁武领着大夫赶到姚家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金梅刚瞧见他,便是无颜待下去,只得躲进里屋,再不敢出来 。 姚母将大夫迎进屋子,姚芸儿见袁武风尘仆仆,一路显是都没歇过,额上也是布满了汗珠,她瞧着,便是心疼起来,赶忙为他端来茶水,趁着他喝茶的空当,拿起汗巾子去为他擦拭。 袁武见她那一双眼睛哭的犹如小小的桃子,黑眸便是浮起一抹无奈与疼惜,只箍住她的腰肢,令她靠在自己胸膛,轻声安慰她别怕。 未过多久,就听里屋传来姚母与金梅的哀嚎,姚芸儿一震,赶忙从男人的怀里抽出身子,一转头便见那大夫已是走了出来。 “大夫,我爹爹怎么样了?”姚芸儿双眸满是惊恐,对着大夫言道。 那大夫摇了摇头,只道了句;“你爹这身子,早已经熬透了,别说是我,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他,你们还是为他准备后事吧。” 姚芸儿一听这话,眼前顿时一黑,幸得被男人稳稳抱住,那大夫甚至似是嫌晦气一般,也不多待,刚说完这句,便匆匆离开了姚家。 夜深了。 姚家的烛火依旧燃着,姚老汉昏睡了许久,终是睁开了眼睛。 “他爹,你醒了?”见他睁开眼睛,一家人顿时围了过去。 姚老汉看了妻子一眼,眼瞳环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姚芸儿身上。 见爹爹似是有话要告诉自己,姚芸儿赶忙上前,跪在床边,刚握住父亲的手,泪水便是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姚老汉虚弱到了极点,口中沙哑难言,姚母见他紧紧的凝视着姚芸儿,知晓他定是要将十七年的事告诉女儿,便是站起身子,对着金梅与小山道;“你爹有话要和芸儿说,咱们先出去。” 088章 姚芸儿知晓身世 待母亲与姐姐弟弟走后,姚芸儿望着躺在**的父亲,一颗心仿佛被人攥在了手心里似得,捏的她难受到了极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爹爹,您有话要和芸儿说吗?”见姚老汉颤抖着嘴唇,姚芸儿将耳朵贴了过去,就听姚父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对着她说了几个字来;“箱子里,有个盒子...你去...拿出来....” 姚芸儿顺姚老汉的眼眸望去,就见床头摆着一座木箱,那还是姚母当年的陪嫁,早已是破损的很了,姚芸儿起身,将那箱子打开,就见里面全是些衣衫鞋袜,翻了许久,才在箱子的底部寻了个小盒子。 那盒子并不大,拿在手里却又觉得沉甸甸的,盒盖上刻着花纹,雕工甚美,形态雅致,不知是什么料子做成的,竟是散发着一股隐隐的香味儿,十分好闻。 姚芸儿虽没什么见识,可一件这盒子,却也觉得这定是件极其珍贵的物事,家里向来贫寒,又怎会有这般精致的东西? “爹爹,您说的盒子,是这个吗?”姚芸儿将盒子递到了父亲身边,姚老汉浑浊的眸子在瞧见盒子的刹那,便是透出一抹光彩,他缓缓点了点头,喉咙犹如风箱一般,每一个字都是说的极其吃力;“芸丫头,将盒子打开....” 姚芸儿按着父亲的嘱咐,将那沉香木的盒子打了开来,顿时觉得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愈加明显,而盒子里则是安安静静的搁着一块白如羊脂般的玉佩,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温温润润的。 见父亲示意自己将玉佩拿起,姚芸儿伸出小手,只觉这玉佩触手柔润,滑如凝脂,仔细一瞧,便见那玉佩上刻着一只卧虎,栩栩如生,就连虎身上的虎毛都是根根分明,而在玉佩的反面,还刻着一个字,姚芸儿认识的字少,也瞧不出那字念什么。 “爹爹,这枚玉佩....”姚芸儿秋水般的瞳仁中满是不解,只望着姚老汉,心跳却是莫名快了起来。 “芸丫头,爹一直没告诉你,你不是咱家亲生的闺女.....” 姚老汉话音刚落,姚芸儿的脸色顿时变得如雪一般的苍白,她怔在那里,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姚老汉瞧在眼里,却仍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只怕自己再不说,往后便没了说的机会;“你是我十七年前,从云尧镇抱回来的,所以,爹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做芸儿 。” 姚老汉喘着粗气,这一段话说的稍微长些,便是歇了好一会,才慢慢道;“当年,我从荆州城赶货回来,途径云尧时,瞧见一个老婆子躺在地上,被冻得奄奄一息,我下车一瞧,才看见那人已经不行了,在她怀里,就抱着你。” 姚芸儿眼瞳满是错愕,一眨不眨的凝视着父亲,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恍如一场噩梦。 姚老汉缓了几口气,又是开口道;“她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这块玉,也是她交给我的,要你长大后,凭着这块玉,去寻你的生身父母.....” 姚父的话犹如惊雷一般,炸在姚芸儿耳旁,姚芸儿懵住了,只轻轻摇了摇父亲的胳膊,眼眶中满是泪水,摇头道;“爹爹,你骗我的,我是你和娘的孩子,我是姚家的女儿!” 姚老汉叹了口气,眼角也是湿了,沙哑道;“你打小就和咱村的女娃不一样,你生的俊俏,个子又小,当年那老婆子也曾说过,你们是从京城而来,她在临终前也是口口声声的叮嘱我,说你身份贵重,一定要我好好照顾你,带着你身上的玉,去边疆找凌家军....” “凌家军?”姚芸儿听着这三个,全身都是一震,轻轻的默念出这三个字来。 姚老汉点了点头,道;“爹也曾想过要带着你去边疆,可一来路途太远,二来没过多久,滇南暴乱,爹打听到凌家军已从边疆赶到了滇南,没过多久,又听说东海那边有倭寇生事,凌家军又从滇南赶到东海,这些年来,凌家军东征西讨,家里事又多,爹实在是没法子带你去啊。” 姚老汉说到这里,声音已是低的模糊不清,那脸色愈是难看起来,双眼凹陷,整个人都没点活气。 姚芸儿瞧着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小,心头顿时慌了,只揉着父亲的手,惶然道;“爹爹,您快别说话了,您歇息一会,我去喊娘过来。” “芸丫头....”姚老汉却是攥住了女儿的手,竭力睁开了眼睛,望着女儿雨打梨花般的小脸,道;“自打你来了咱们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为了小山,爹和娘还想着要把你送去,给刘员外做妾,爹娘对不住你哇 !” “爹....”姚芸儿哽咽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姚老汉最后看了她一眼,低语道;“好在你嫁给了一个好男人,往后啊,就让他领着你,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啊?” 姚芸儿见姚老汉已是合上了眸子,顿时伸出小手,去推父亲的身子,一面推,一面唤道;“爹,你别睡,你别睡....” 姚老汉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最后道出了一句话来;“爹这辈子,太累了....” “爹,爹爹?”姚芸儿见父亲再无反应,忍不住哭出声来,听到了她的哭声,姚母与金梅,小山一道赶了过来,姚母上前探了探姚老汉的鼻息,顿时扑在姚老汉身上,呼天抢地起来。 金梅与小山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姚老汉的身后事,自然是全担在了袁武身上,按姚母的意思,只道姚老汉苦了一辈子,若能走的风光些,自然更好。 男人请来了周边的四邻,一切都按村子里最好的来,就连那流水席都是有酒有肉,唢呐班子连连吹了三天三夜,热热闹闹的十人大抬,将姚老汉送到了姚家的祖坟地里,一切都是有模有样,村里的人在背后但凡提起姚家的三姑爷,莫不是要伸出个大拇指,夸赞其会办事。 姚芸儿这几日都如同怔忪了一般,只随着母亲与姐姐一道哭灵守夜,家里家外人来人往,她却惶然不可终日,想起姚父临终前的话,只让她的心头一阵阵的发紧,发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直到将姚老汉送下了地,请过街坊们吃过丧席,姚家方才安静了下来。 姚母支撑不住,被金梅扶上床歇息,姚小山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了一般,只将姐姐姐夫送到门口,道;“姐夫,你快带着姐姐回去吧,姐姐如今有了身孕,姐夫往后要多多费心了。” 袁武看了他一眼,倒是言了句;“往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姚小山唇线紧抿,一言不发,只用力点了点头。 袁武收回眸子,见姚芸儿犹如一个木偶一般,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他揽紧了她的身子,带着她往家赶去 。 回到家,袁武将姚芸儿抱在**,拧了把汗巾子,为她擦过脸后,又是为她擦了擦手,而后则是将被子替她掖好,温声道;“什么都别想,快睡。” 姚芸儿的眼睛动了动,转过头看向男人,刚唤了一声相公,泪水便是滚了下来。 “我没有爹了...”她从**坐了起来,将身子埋在男人的怀里,声声泣血,让人听着心头不忍。 袁武轻抚着她的后背,犹如哄着婴儿般的温柔,他没有说话,只由着她哭泣,直到她哭累了,方才为她拭去泪珠,低声道;“就当为了孩子,别哭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头便是一窒,小手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想起自己的身世,心头却越发的酸涩难受。 “相公,爹爹说,我不是他的亲生闺女。”姚芸儿仰起脑袋,望着眼前的男子,颤声道;“我是他从云尧镇捡回来的....” 袁武闻言,脸上却并无诧异之色,只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无论你是谁家的闺女,都是我袁武的娘子,也是我孩子的母亲。往后你有我和孩子,我们父子会一直陪着你,别怕,嗯?” 姚芸儿身子哆嗦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冷,那股冷仿似从骨子里冒出来似得,让她情不自禁的往男人的怀里依偎的更紧。 袁武伸出胳膊,将她整个的靠近的自己的胸膛,瞧着她那张苍白如雪的小脸,只不住的轻声抚慰,姚芸儿听着他的声音,心里便是渐渐踏实了下来,她攥着男人的衣角,小声的开了口;“相公,我只有你。” 男人眸心微微一动,默不出声,只在她的发顶上落上一吻。 姚芸儿实在累得很了,临睡前,则是将自己怀里的那只木盒子取了出来,递到了男人手心,道;“这是爹爹给我的,说是当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就带着这个盒子。” 袁武一眼便瞧出这盒子乃是沉香木,此木历来比黄金还要贵重,是只在皇宫里才有的东西。 089章 赠吾结发妻 袁武不动声色,只将那盒子接过,另一手则是安顿着姚芸儿躺下,直到小娘子睡着,他方才将盒子打开。 稀世的美玉散发着柔润而动人的光晕,握在手心里仿若小儿的肌肤,待看见那美玉上雕刻的卧虎时,男人的神情微微一凛,继而将玉身转过,细瞧下去,就见玉背上雕刻着一行小字,“赠吾结发妻”,而在这一行小字的后面,则是一个篆写的大字,凌! 凌! 袁武的瞳孔瞬间剧缩,脸色刷的变了,但见他眉峰紧皱,鼻息粗噶,抬眸看向自己熟睡中的小娘子,握着那玉佩的手竟是抑制不住的轻颤。 他识得这块玉,知晓这并不是寻常的玉,而是可以调动天下百万兵马的虎符 ! 这玉年代久远,一看便知是百年前的东西,而大周朝在百年前,的确曾出过一位惊世骇俗的人物,那便是大周建国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异姓藩王,南陵王凌远峰。 这虎符,想必定是凌远峰所有,而背后所刻的那一行小字,想来便是他与结发妻子间的定情之物,为后人代代相传。 姚芸儿,她竟是凌家的人! 上天竟这样作弄于他,让他阴差阳错,娶了凌家的后人为妻!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暗幽幽的眸光深邃阴戾,攥着玉佩的手指骨节处根根分明,甚至已泛起青白之色,似是要将那块玉捏碎在手心里一般。 他与凌肃多年来历经数次血战,凌家军与岭南军之间更是血海深仇,若自家的小娘子当真是凌家的人.... 袁武眸光暗沉,周身透着一股淡淡的森寒,似是在竭力隐忍。 他用了那样大的力气,终究,那手还是缓慢而无望的垂了下去,就听一声轻响,那玉已是落在了地上,完好无损。 姚芸儿醒来时,天刚麻麻亮,听见她的动静,袁武自窗前走了过来,姚芸儿睁着惺忪的双眸,轻声道;“相公,你怎么还不睡?” 袁武没有说话,只在她的身旁坐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 “你怎么了?”瞧着袁武脸色不好,姚芸儿伸出小手,有些担心的抚上了男人的侧颜,她的小手柔若无骨,抚在他的脸上,当真是说不出的温柔,而她那双秋水般的杏眸中,亦是满满的心疼与柔情,袁武瞧在眼里,心头却是百味纷杂,终究是将她扣在怀里,道了一句;“我没事。” 姚芸儿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心里顿时就是一安,只将脸蛋靠在他的胸膛上,乌黑柔顺的长发尽数披在身后,依偎在他的怀里,乖巧的如同一个孩子。 袁武伸出手,抚着她轻软的发丝,两人依偎良久,姚芸儿方才开口道;“相公,爹爹临终前,曾说过要你带着我,拿着玉佩去找凌家军。” 男人的手势微微一顿,一双眸子更是黑如浓墨,只道;“你想去吗?” 姚芸儿眸心浮起一层氤氲,从夫君的怀里轻轻抽开身子,小声道;“我不知道,爹爹说,我的亲生父亲就是凌家军的人,他还说,说我身份贵重....” 袁武闻言,凝视着她的小脸,沉声道;“若你当真出身高贵,嫁给我,更是委屈你了 。” 姚芸儿一听这话,当即抬起眼睛,摇了摇头道;“不,能嫁给你,我一点也不委屈,相公,其实我根本不想去找他们。” “为什么?”袁武眸心深隽,问道。 “我们清河村有一句老话,叫养恩重于生恩,爹娘好容易将我养大,我虽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但爹爹刚走,我若是现在就去找亲生父母,那娘亲一定会很伤心......” 姚芸儿说起来,便觉得心头酸涩,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想好了吗?”男人开口。 姚芸儿望着眼前英武魁梧的夫君,小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点了点头道;“我想好了,有相公在,还有咱们的孩子,我已经很知足了,无论他们是谁,我都不稀罕。” 袁武听了这话,深邃的瞳仁微微一动,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姚芸儿身量娇小,身孕尚浅,还未显露,一张小脸清透无暇,犹如最纯白的栀子,看着他时,眼瞳是盈盈的信赖与依恋,他终是一语不发,大手一伸,将她揽在了怀里。 姚芸儿伸出小手,回抱住他的腰身,糯糯的开口;“相公,无论我是谁的女儿,你都不会嫌弃我,也都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袁武闻言,双瞳迥深黑亮,他轻抚着女子的后背,声音低沉而轻柔,只道了一句;“无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只是我的芸儿,这就够了。” 姚芸儿倚在他的怀里,听到了这一句话,心头终是一松,唇角浮起一抹清甜的笑靥。 自姚父去世后,姚家更是塌了天,全家没了个主心骨,里里外外的事,少不得要多多依靠女婿,单说那家里的田地,便全是由袁武帮衬着在种,姚母心头过意不去,只在家为姚芸儿腹中的孩子做了好几件小衣裳,就连些棉袄虎头鞋,也全是做好了 。 这一晚,姚芸儿倚在男人的怀里,小手中却是握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这自然也是姚母为孩子做的,大红色的布料,图个喜庆。 “相公,娘说我爱吃酸,这腹中的孩儿一定是个儿子。”姚芸儿喜滋滋的,把玩着那布老虎,眉眼间俱是甜美的笑意。 袁武看了她一眼,也是淡淡一笑,俯下身子在她的脸庞上亲了亲。 姚芸儿说完这话还没过多久,又是道;“若这腹中若是个女儿,就更好了。” “先前是谁说要生个儿子来拴住我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变了?”男人唇角微勾,大手抚上她柔软的小腹,沉声笑道。 姚芸儿被他说的羞赧起来,只在他的怀里拱了拱身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我昨天见到叶嫂子家的小女儿了,才一岁多,扎着羊角辫,穿着花衣裳,可爱极了。”语毕,姚芸儿抿唇一笑,将小脸低垂,又是言道;“我瞧着,也想生个女儿,成日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多好。” 袁武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这一胎若是儿子,那咱们下一胎再生个女儿,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姚芸儿脸庞一红,唇角噙着浅浅的梨涡,只在男人的怀里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瞧着她娇羞动人的模样,男人的眼瞳一暗,只觉一股燥热袭来,他微微苦笑,只得强自按压下去,合上了眸子,道了句;“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 姚芸儿答应着,在夫君的怀里睡得格外安稳,一直到睡着,却还是攥着那布老虎,舍不得撒手。 袁武瞧着,便觉无奈,待她睡熟后,轻轻的将那布老虎从她的手中抽出,刚放在一旁,就听院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动静,男人听着,眉心便是一蹙,顿时凝神戒备起来。 他将被角为姚芸儿掖好,方才起身下床,摸黑握住长刀,刚走进院子,便见谢长风已是等在了那里。 瞧见他,谢长风刚欲拜倒,便被男人单手扶住了身子,耳旁只听得袁武开口道;“不必多礼,发生了何事?” 谢长风抱拳,道;“大哥,属下这次前来,是要提前告知您,官府已经掌握了咱们的行踪,荆州已不在稳当,孟先生与李壮,子沾等人均已离开了荆州,孟先生一再嘱咐,命属下劝您快快离开这里,去和烨阳的兄弟们汇合 。” 袁武闻言,眉头顿时紧锁,谢长风见状,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双手递于袁武手中,道;“这是数日前从诸州传来的信,乃汪督师亲笔,还请大哥过目。” 袁武一语不发,将信纸接过,借着月光,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看完后,男人脸色一沉,只将那薄薄的两张纸攥在手心,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若等官府那帮狗贼一到,委实凶险的紧。”谢长风焦急不已,哑着嗓子劝道。 “你们先走,切记要快。”袁武转过身子,对着谢长风吩咐。 “大哥,那你?”谢长风惊愕道。 “我有家眷在此,你们不必等我。”袁武淡淡出声,浑厚而深沉。 “大哥....”谢长风还欲再说,却被男人出声打断;“速去告诉孟余,让他带着兄弟们先入河梁山,再到正林渡口乘船赶往烨阳,千万不可与官府正面对战,一切都等到了烨阳再说。” “属下还请大哥三思!您若不走,怕是孟先生与兄弟们也绝不会走,恕属下斗胆,大哥不将夫人留在清河村,日后再派人来接,也未尝不可。”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男人的声音干脆果决,谢长风听着,见实在劝不动他,只得道;“那长风便留下,助大哥一臂之力。” “不必,我娘子怀有身孕,赶不了远路,你留下反而惹眼,去吧。” “可是大哥....” 不等他说完,便见袁武一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话语,男人转身前,只留下一句话来;“没有可是,这是军令。” 090章 告诉他们,你是凌肃的女儿 谢长风再不敢多言,只冲着袁武抱拳行了一礼,继而转身消失了茫茫夜幕中 。 在他临去前,为袁武留下一匹骏马,那马通体乌黑,极是神骏,袁武趁着夜色,亲自将马鞍改良,在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褥子,以让姚芸儿坐上去时不会太过颠簸。 而后,直到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他方才走进里屋,去将姚芸儿唤醒。 姚芸儿睁开眼睛,就见自家相公站在床前,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便被男人从被窝里抱了出来,并将衣裳为她披上。 “相公,你这是做什么?”姚芸儿睡眼惺忪,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袁武望着小娘子娇憨的小脸,黑眸中浮起一丝怜惜,只道;“芸儿,这些事往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眼下咱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姚芸儿一听这话,睡意顿时变得无影无踪,眼瞳中亦是满满的惊愕;“为什么要离开?咱们去哪?” 袁武也不多话,大手揽着她的腰肢,另一手拎过包袱,作势便要带着她走。 姚芸儿慌了,紧紧攥住夫君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惊惶;“相公,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袁武停下步子,回头就见姚芸儿惊慌失措的站在那里,当下,他上前将她揽在怀里,道;“别怕,咱们去烨阳,等到了那里,就没事了。” “烨阳?”姚芸儿怔住了,轻声道;“那咱们这个家呢?” 袁武眸心一窒,只道;“等到了那里,咱们还会有新家。” 姚芸儿鼻尖顿时酸涩了起来,她打量着这座农家小院,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房檐下还晒着咸鱼腊肉,还有家里养的那些家畜,到处井井有条,花了她无数的心思。 “相公,那家里的这些东西...咱们都不要了吗?”姚芸儿声音发颤,只觉得没法子接受。 “全不要了,等到了烨阳,咱们再重新置办。”袁武见她眼瞳中噙满了泪水,心下也是不忍,却也没有法子,只得揽着她像院外走。 “那白棉儿,还有春花,大丫它们...”姚芸儿满是不舍,只紧紧的抱着铺子的门栏,就是不愿意撒手 。 袁武无奈,只得道;“自然也不要了,”顿了顿,见姚芸儿泫然欲泣的一张小脸,不免又是叹道;“你放心,等咱们走后,你的这些小羊小鸡,岳母他们会帮着照料。” 语毕,再也不顾她的不舍,只得狠下心来将她一个横抱,带着她上了马。 这是姚芸儿第一次骑马,碍着她腹中的胎儿,袁武只让马一路小跑着,夜间风大,袁武只将自己的衣衫解开,让她整个的靠在自己怀里,高大的身形只将怀里的小人笼罩的密不透风,那马虽是神骏,可还没有跑的多少路,姚芸儿便是小脸发白,只蜷在袁武的怀里,软软的道了句;“相公,我肚子疼....” 袁武闻言,顿时将飞驰的骏马勒住,低眸见姚芸儿额上满是汗珠,几缕碎发湿漉漉的垂在那里,瞧起来十分可怜。他心头一沉,再不敢策马狂奔,只勒着缰绳,让那宝马在路上漫着步。 “好些没有?”袁武的大手紧紧的扣着她的纤腰,声音低沉而晦涩,乌黑的眼瞳漾着的,是深切的疼惜。 姚芸儿嘴唇发白,只觉得小腹里一阵阵抽着疼,直到过了好一会,那脸色方才慢慢和缓过来,她倚在男人的胸膛上,轻语了一句;“相公,你快让马儿跑起来吧,我肚子不疼了。” 袁武听了这话,依旧是让那马一步步的漫着,大手在姚芸儿的后背上拍了拍,温声道;“你先睡一会,前头就是云藩镇,到了那里,咱们寻个客店歇一歇再走。” 姚芸儿望着四周黑漆漆的夜色,心里不免便是怕的慌,忍不住将身子往男人的怀里依偎的更紧,小手亦是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小声道;“相公,你还没告诉我,咱们为什么要走?” 袁武沉吟片刻,见姚芸儿一双瞳仁里满是惶然,纵使自己将她抱得再紧,那张小脸上都是透着害怕与惊惧,他怜她孕中本就多思,唯恐将实话告诉她会吓着她,倒是要她这一路上更是要担惊受怕起来,如此一想,便只得将实话压了下去,只打算等平安赶到烨阳后,在将这前因后果与她说个清楚。 当下,男人避重就轻,道;“我之前在老家时有个对头,如今打听到我在清河村落脚,怕是会找山门来滋事,我在烨阳有个朋友,咱们先去他那里住上几日,只等事情一了,咱们就回来 。” 听他这样说来,姚芸儿心头顿时一松,连带着脸上也是恢复了一些血色,袁武瞧着,又是道;“好了,在寐一会,等到了喊你。” 姚芸儿丝毫不疑有他,听夫君说起日后还会回来,心头自是安稳了不少,她本就睡得正熟时被男人唤醒,此时心里一松,困意又是侵袭而来,眼皮也是越发重了。 “可是相公,咱们也没和娘说一声,就这样一声不响的走了,我怕娘会担心。” “没事,等到了烨阳,让人捎个信回来,也就是了。”袁武温声安慰,这一语言毕,姚芸儿便是点了点头,终是合上眼睛,倚在他的怀里,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袁武望着她熟睡的侧颜,抬眸看了眼天色,眉宇间的神色越发沉重起来。 由于担心她动了胎气,虽有宝马傍身,可脚程依旧极慢,待两人赶到云藩镇时,已是晌午时分,寻了家客店,随意吃了些饭菜后,袁武又是要了一间客房,要姚芸儿好好睡了一觉,一直待到天黑,两人方才继续赶路。 从河梁山经过,赶到正林渡口,是去烨阳最近的一条路,但河梁山地势陡峭,路途坎坷,又加上正林渡口地势险要,袁武念着姚芸儿身子羸弱,又怀着孩子,自然无法走这条路,只得选择地势平坦,不易颠簸的官道。 而官道往来人多,极易暴露行踪,袁武只得白日里歇息,晚上赶路,这般过了三日,姚芸儿已是憔悴不堪,一张小脸纤瘦不已,露出尖尖的下颚。 到了第四日,袁武瞧着实在不忍,只寻了一处客店,要姚芸儿好好歇息。 到了晚间,姚芸儿正睡得香甜,袁武守在一旁,身旁搁着长刀,倚在床框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是不放过周遭任何的风吹草动。 到了午夜,就听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男人倏然睁开眸子,一把将大刀握在手心,起身离开客房,将耳朵贴近地面细细聆听起来。 越听下去,男人的眉头皱的越紧。 这一次,袁武只得策马飞奔起来,姚芸儿双手紧紧护着肚子,见男人神色暗沉,喉间的话便全是咽了回去,只咬牙忍着不适,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密,马蹄声也是愈发清晰,姚芸儿从未见过这阵仗,刚将眼眸往身后一瞧,便见后方黑压压的全是人影,每个人手中都是举着火把,粗粗望去,竟是不亚于数百人之多。姚芸儿慌了,小手握住丈夫的胳膊,颤声道;“相公,后面有很多人,他们是不是在追我们?” 袁武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听得小娘子的声音,也只是将她的身子一把扣在怀里,沉声吩咐道;“将眼睛闭上。” 姚芸儿听话的合上了眼睛,只觉得未过多久,那身后的马蹄声越发紧密,身下的骏马也是越跑越快,耳旁的风声还伴着利箭破空的声音,嗖嗖嗖! 接着便是男人挥起大刀,将羽箭一一击落,但听得刀箭相击相撞,清脆声络绎不绝,就在这一片嘈乱中,隐约有男人的声音响起;“袁崇武,死到临头,还不束手就擒!” 袁武一记冷笑,胳膊揽着姚芸儿的身子,大手则是攥紧缰绳,另一手握着砍刀,于千军万马中亦是不见丝毫惧色。 耳旁惨叫连连,姚芸儿只骇的小脸雪白,双眸紧闭,不时有温热的东西洒在她的脸上,她颤抖着,刚想着睁开眼睛,就听男人喝道;“别睁眼!” 她吓得一惊,只得重新倚在他的怀里,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就听袁武一声怒喝,接着便是数声惨叫,身下的宝马亦是发生一声嘶鸣,而后便是狂奔起来。 身后追兵不停,袁崇武挥舞刀背,不断的像马臀上抽去,待将身后的追兵甩开,天色已是微微亮了。 袁武将姚芸儿抱下马,将她送到一处山洞中,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只将自己的外衫脱下,一把笼在了姚芸儿的身上,低声道;“我去将追兵引开,便回来寻你。记住,千万不要乱跑!” “相公...”姚芸儿见他满身的血,不等她说完,就见袁武从怀中取出那只盒子,递到她的手中,吩咐道;“芸儿,你听我说,如果到了天黑,我都没有回来寻你,你拿着这盒子去官府,告诉他们,你是凌肃的女儿,要他们送你去浔阳,凌家军如今便驻扎在那里,清楚了吗?” 091章 夫妻重逢 见自己的小娘子依旧是睁着一双剪水双瞳怔怔的看着自己,袁武心口一疼,只将她抱在怀里,俯身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低声道;“等我回来。” 姚芸儿见他要走,小手慌乱的攥住他的衣袖,眼泪顿时落了下来,“相公,你别走,你别丢下我。” 袁武狠了狠心,掰开了她的小手,最后道了句;“听话,千万别乱跑!” 说完,再不理会她的祈求,只将山洞旁的枝蔓一扯,将那洞口掩住,而后飞身上马,清啸一声后,策马远去。 身后追兵已至,就听马蹄声急,向着袁武追赶而去。 姚芸儿攥着那木盒,独自一人蜷缩在山洞里,透过枝蔓,就见无数道人影骑着马从自己眼前经过,向着自己的夫君追去,她怕极了,也担心极了,小手紧紧的捂住嘴巴,呜咽的唤了一声相公,泪水噼里啪啦的流个不住。 山洞中又湿又冷,黑漆漆的不见五指,纵使袁武离去见将自己的衣裳为她披在了身上,可仍旧是寒意刺骨,姚芸儿环抱着自己,冷的簌簌发抖。 马蹄声已经远去了,此处本就荒凉,除了几声寒鸦鼓噪,旁的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未过多久,姚芸儿便觉得小腹中传来一阵锐痛,她抚上自己的肚子,冷汗涔涔中,轻语道;“孩儿别怕,我们一起等爹爹回来。” 而那一张泪痕与汗水交错的小脸,在黑暗中依旧柔润如玉。 却说袁武将追兵引开后,终因对方人多势众,于沫河口一带被人团团围住,袁武本就是行伍出身,又兼得多年领兵作战,于千军万马上尚不足惧,更况如今,这些年他深居简出,心头本就郁闷难平,再加上姚芸儿不在,更是未有牵绊,此时手起刀落,大开大合,却是杀的兴起,等闲人压根近不了他身。 参将周达见此人了得,遂是命弓弩手准备,一声令下,箭雨齐飞,袁武周身顿时笼罩在细密的箭雨之下,男人眼眸微眯,眸光中杀气大胜,只提气一纵,足尖在几个官兵身上一点,身子凌空,生生将箭雨避过,而后一个起落,猛地一个回身,将手中的砍刀往周达身上招呼了过去。 周达见袁武如此悍勇,顿时一惊,还不等他将佩刀拔出,就觉颈中一凉,已被男人自颈处斜劈两半,顿时五脏六腑,就连那肠子都是散落了一地 。 众人见状俱是大骇,眸中更是露出惊恐之色,一个个只将袁武围起,却三三两两,皆是不敢上前。 袁武双眸漆黑,凌厉冷冽,对着周遭诸人一一望去,砍刀在手,身形魁伟挺拔,只沉声开口,道出了几个字来;“一起上吧。” 正厮杀的难分难解,恰逢一支人马呼啸而来,当先一人正是谢长风。 “大哥,这里交给属下,您快走!”谢长风护在袁崇武身旁,一面挥着手中的砍刀,一面对着袁武道。 袁武颔首,道;“你带着兄弟多多小心。” 语毕,也不再耽搁,翻身上马后,作势便要往回赶。 谢长风百忙中回眸一望,顿时大惊失色,厉声道;“大哥,追兵源源不断,您不可回去!” 袁武也不理会,双腿一夹马腹,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谢长风焦急的厉害,只冲着一旁的手下喝道;“快,带几个人去保护大哥!” 袁武马不停蹄,一路疾驰,待赶到姚芸儿藏身的山洞时,天色已是阴暗了下来,他飞身下马,一眼便瞧见那洞口的枝蔓有被人拨开的痕迹,当下心头便是一紧,而当他闯进山洞,只见洞里空无一人,哪还有姚芸儿的影子?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只觉得心口大恸,竟让他不得不用手紧紧捂住,那疼痛犹如刀割,一下下的划拉着,他环顾四周,终是沙哑着唤出妻子的名字;“芸儿!“ 四下里寂寥的可怕,只有男人的回声不断地响彻着,袁武在方才那一场大战中,身上本就受了重伤,此时只觉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手中大刀深陷于地,自己则是倚着大刀俯下身去,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合上眼睛,胸口处的疼痛犹如刀绞,让他想起许多年前,他率岭南军与凌家军在黑水县大战时,曾于阵前被凌肃以利箭穿胸而过,那箭头涂有剧毒,令他差点死去,可比起如今,那日的疼痛竟变得飘渺起来,淡的没有丁点痕迹。 袁武睁开眸子,眼瞳深处却是一片惊痛似得绝望,初见姚芸儿的那一幕浮现在眼前,她在灯下为自己缝制了那一件衣衫,亦或是羞赧的垂下眸去,抿唇一笑间,两个小小的梨涡.... 袁武从没想到,自己的心会被她栓的这样紧,若是她按着自己的吩咐,拿着玉佩去了官府,若是她被追兵发现了踪迹,被人掳去,若是她..... 男人拳头紧握,磊落的容颜上,是淡淡的苦涩 。 蓦然,男人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一抹轻响,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袁武倏然站起身子,就见一抹温婉纤弱的身影自一旁的丛林里钻了出来,那一张白皙如玉的脸蛋上满是灰尘,身上依旧披着他的衣裳,已是脏的很了,手里攥着一只盒子,在看见自己的刹那,杏眸中顿时滚下泪来。 “相公!”姚芸儿见到他,便是不管不顾的向着他奔了过去,袁武一动没动,任由她紧紧的抱住自己。 直到那抹温软的身子真真切切的倚在自己怀里,他深吸了口气,手一松,那刀则是落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而他终是伸出胳膊,将姚芸儿紧紧的箍在怀里。 “不是和你说过,让你不要乱跑,你去哪了?”男人的大手扣在女子的腰身上,他用了那样大的力气,甚至恨不得要将她坳碎在自己怀里,失而复得令他失控,只狠狠的抱着她,头一次对着怀里的小人厉声喝道。 见他发火,姚芸儿的泪水落得愈发汹涌,她动了动身子,可终究还是没法从男人强悍的臂膀中抽出身子,只依偎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乱跑,洞里太冷了,我实在受不住才会跑出来的,我一直在林子里,好等相公回来....” 袁武呼吸沉重,听了她这番话,这才察觉到怀里的小人全身冰凉,顿时从那一片不可控制的怒意中清醒了过来。 他松开她的身子,见她那一张小脸因着寒冷与恐惧,早已是毫无血色,许是冷,那身子不住的哆嗦,就连嘴唇也是苍白的,念起她这一路吃的苦,男人乌黑的眼瞳中便是浮起一抹深切的痛意,让他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只伸出粗粝的大手,为她将脸上的泪珠与灰尘拭去,继而大手一勾,又是将她揽在了怀里。 待谢长风的人马赶到,袁武只将姚芸儿抱在马背,一行人未过多久,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 深夜。 就着烛光,袁武眉心紧蹙,打量着昏睡中的姚芸儿,刚欲开口相问,就见一旁正在为姚芸儿把脉的老人开了口,淡淡道;“元帅不必焦急,夫人只是受了点风寒,再加上动了胎气,好好养个几日,便没事了。” 他的医术,袁武向来极是信任,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那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就连眉心也是舒展了不少,只抱拳对着老者行了一礼,道;“有劳夏老费心。” 那被唤作夏老的老者收回了手,抬眸打量了袁崇武一眼,见他的眸光依旧落在**的女子身上,眸心便是浮起一抹不为人知的不悦,只站起身子,道;“元帅身上也受了重伤,还是让老夫为元帅将伤口包扎了再说。” 袁崇武一语不发,只俯身将姚芸儿的小手放进被窝,又是为她将被角掖好,这才站起身子,对着老者道;“请。” 而夏老自是对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不豫之色俞浓,待袁崇武离开屋子,这才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外间,谢长风等人尽数等在那里,见袁武出来,众人俱是纷纷行礼,齐声唤道;“元帅。” 袁崇武淡淡颔首,一声不响的在堂屋坐下,立时有人将酒水,棉布,白药端了过来,服侍着他上药。 夏老卷起衣袖,待看见男子身上的伤口时,脸色便是一变,几乎忙活了半宿,才将袁崇武身上的箭头取出。 待屋中只剩下他与谢袁崇武两人时,老者开口道;“还好这箭头上无毒,若是有毒,元帅这条命,今日怕是要送在沫河口了。” 袁崇武闻言,知他心头所想,只面不改色的将衣衫穿好,起身道谢。 夏老摆了摆手,道;“元帅不必道谢,老夫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夏志生为人善于谋略,本就是岭南军中首屈一指的谋士,更兼得医术精湛,岭南军高位将领中,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救过性命,在军中向来德高望重,就连袁崇武也是对他礼遇有加。 092章 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夏老有话,直说无妨。”袁武心知肚明,一双黑眸深炯,对着眼前的老者望去。 夏志生拱了拱手,道;“如此,属下便直说了,得罪之处,还望元帅恕罪。” 男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口。 “元帅是要做大事的人,岂可为一介妇人涉险,今日若不是谢将军领兵前来相救,元帅的情形委实是凶险万分,不堪设想 。若元帅被官府那帮狗贼擒住,咱们岭南军多年来的筹谋,亦是要功亏一篑。元帅为人素来沉稳,属下实在不知元帅今日为何如此。” 袁崇武默然无语,只将夏志生的话一一听了,隔了半晌,方才道;“夏老说的不错,今日的确是我莽撞了。” 听袁崇武这样一说,夏志生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您是三军统帅,咱们岭南军的生死存亡,全担在您身上,属下只愿往后,元帅事事三思,万不可在以身犯险。” 袁崇武抬眸,夏志生今年已是年过花甲,往日里就算对袁崇武,也是刚正不阿,有什么便说什么,当下,袁崇武微微颔首,也不以为忤,只道;“夏老放心,日后崇武定是会多加小心,再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 说完,袁崇武便是站起身子,意欲像里屋走去,夏志生知晓他定是要去探望屋中的那位女子,想起姚芸儿,老者的眉心便是紧皱,今日晚间待他第一眼看见那小娘子时,便惊诧于这女子的美貌。 这小娘子虽是年纪尚小,却生的冰肌玉骨,清丽秀致的五官上,下颚尖尖,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几乎能将男人的魂给勾去,这种长相在相书上可谓没福之人,不是亡国的妖姬,便是害国的祸水。 再看袁崇武对她果真是爱惜非常,他与诸人跟随袁崇武多年,却从未见他为了一个女子有过今日这般关怀则乱的神情。哪怕当年在渝州,前线大战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时,他的面色依旧是沉稳的,也不似今日这般焦急担心。 念及此,夏志生眼瞳中的忧色便是更深了一层,待男人的步子快要迈进里屋时,他终是开了口,唤道;“元帅请留步!” “何事?”袁崇武转过身子,道。 “元帅,”夏志生垂下眸子,恭声道;“历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于男女之情上亦是如此,更何况元帅本有妻儿,此女不过是为姬妾,既为姬妾,狎玩便可,万万做不得真。” 待老者说完,男人的脸色瞬时沉了下去。 “夏志生。”他淡淡开口。 一听男人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老者眼脸一跳,却还是恭恭敬敬的俯下身子,拱手道;“属下在 。”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何来姬妾一说?”袁崇武的声音低沉,喜怒不形于色,却是让老者听着,心头一凛。 “元帅,恕属下直言,纵使夫人不在人世,此女也不过是您的续弦,更遑论如今夫人尚在人世,那此女便只能为妾,元帅又何必自欺欺人?” 袁崇武听了这话,却是怒极反笑道;“好一个自欺欺人,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属下不敢。”夏志生只将头垂的更低。 “我再说一次,她是我袁崇武明媒正娶的妻子,谁若敢对她不敬,便是对我不敬,你记住了吗?” 男人的声音里是隐忍的怒意,夏志生听得清楚,心中却只得一叹,俯下身子,道;“属下谨遵元帅吩咐。” 袁崇武说完,再也不曾去看他一眼,只转过身子,向着里屋走去。 待男人走后,夏志生眉峰紧锁,捋须沉思片刻,终是走出屋子,寻到了谢长风。 “夏老深夜至此,有何吩咐?”谢长风见到他,立时站起身子,抱拳道。 夏志生屏退诸人,只于谢长风一道坐下,谢长风见他面有忧色,顿时焦急起来,道;“是不是大哥的伤势....” “不,将军放心,元帅身经百战,再说今日的箭也不曾伤到筋骨,养个几日便没事了。” 一听这话,谢长风遂是放下心来,疑惑道;“既然大哥伤势不重,夏老又何故愁眉不展?” 夏志生等的便是这一句话,当即遂是压低了声音,先是长叹一声,继而道;“老夫是担心元帅被妖女迷惑,沉溺与儿女情长,乱了分寸。” 闻言,谢长风也是沉默了下来,隔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道;“不错,大哥对那女子,委实太过爱重,今日在沫河口,我要大哥先走,大哥却以身犯险,回去接她。” “岭南军的存亡,都身系于元帅一人身上,若他日后被此女迷惑,又有何雄心能去与朝廷,与凌肃对战?” “夏老说的极是,可惜如今孟先生不在此处,不然还可以商议一二 。”谢长风说起来,心头也是沉甸甸的,又见夏志生眼眸中似有精光闪过,遂是道;“不知夏老有何妙计,能将元帅的心给收回来?” 夏志生摇了摇头,道;“妙计可不敢当,不过老夫倒是想着,咱们何不将夫人与两位公子接到烨阳,元帅与夫人是结发夫妻,也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他们之间的情谊,又哪是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比的上的,更何况,还有两位小公子在,元帅即使对发妻无情,可看着孩子,又哪有不疼的道理。” 他这话音刚落,谢长风顿时抚掌道;“夏老所言极是,天意弄人,令元帅与夫人夫妻分别多年,如今烨阳已被咱们攻占,也是时候让元帅夫妻团聚了。” 夏志生听着,却似乎想起另一件事来,那眉心便是一紧,又是言道;“只不过当日元帅命孟先生将夫人与公子接到云州,此番不等元帅吩咐,咱们便暗自将夫人接来,元帅若怪罪下来,怕是....” 不等他说完,谢长风便是朗声一笑,道;“夏老多虑了,我跟随大哥多年,知晓大哥最是看重一个义字,咱们若真是将夫人与公子接来,只怕大哥高兴都来不及,又岂会怪罪?再说,偌大哥当真怪罪下来,也由我谢长风一力承担,与夏老毫无干系。” 夏志生闻言,便是微微一笑,捋须点了点头。 里屋。 姚芸儿依旧昏沉沉的睡着,就着烛光,那一张小脸苍白如雪,乌黑的长睫轻柔如娥,在肌肤上投下两弯淡淡的阴影,她的长发尽数披在身后,衬着那一张脸蛋更是白的没了血色。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望着她那张憔悴纤瘦的小脸,心头便是说不出的怜惜,他看了她许久,眼瞳中终是划过一抹怅然,只合上眼眸,静静的守在一旁。 翌日,姚芸儿醒来时,便瞧见自己正被袁武抱在怀里,她刚动了动身子,就见袁武睁开了眼睛。 “相公....”姚芸儿瞧见他,心里便是一安,忆起昨日,她被男人抱上马后,未过多久便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更是一点也不晓得。 “这是在哪?”姚芸儿环顾四周,就见自己置身于一间干净宽敞的房屋之中,身上盖得被子亦是轻柔舒适的,忍不住对着男人问道 。 袁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别怕,咱们如今在李家庄,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便去烨阳。” 姚芸儿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想起昨日的事,还是心有余悸,轻声道;“相公,你之前....是不是犯过事?” 袁武大手一窒,低眸见她神色凄楚,眼瞳中亦是水光盈盈,让他瞧着只觉不忍。 “是,的确是犯了事,所以官府才会来抓我。”他低声开口,揽紧了她的身子。 姚芸儿听他这样一说,只觉得心里一寒,她低眸沉默了许久,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相公,咱们别去烨阳了,去一处官府寻不到咱们的地方,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好不好?” 袁崇武眸心一动,继而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 姚芸儿摇了摇头,抬起眼睛,声音虽小,一字字却都是清晰可闻;“有相公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只要官府不把相公抓走,无论跟相公去哪,我都愿意。” “你不怨我欺瞒你?”男人声音低哑,眸心更是黑的骇人。 姚芸儿心口一酸,只伸出手来,搂住了男人的颈,在他的耳旁说着;“我不怨,无论相公是杀猪汉,还是官府的逃犯,你都是我的相公,无论你去哪,我总是要跟着你的。” 袁崇武听了这话,心头便是说不出的滋味,只将她紧紧的扣在怀里,字字暗沉;“你年纪这样小,实在不该跟我颠沛流离,过这样的苦日子。” 姚芸儿闻言,只摇了摇头,她的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一点也不觉得苦。” 袁崇武眸心一涩,大手轻抚上她的容颜,他的眼瞳宛如月下深潭,深邃黑亮,瞳孔中更是仿似燃着一簇火苗,他看了她许久,终是低声开了口,他说;“芸儿,你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个天下,捧到你面前。” 093章 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姚芸儿听了这话,却是面露不解,只昂起小脸道了句;“相公,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袁崇武淡淡笑起,握住她的小手,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和孩子,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姚芸儿听了他这话,鼻尖顿时一酸,唇畔却是微笑起来,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子,心头却是在默念着他方才的话,一家三口,永不分离,多么美的八个字。 纵使前路坎坷,可有这八个字在,还是令她的心里暖烘烘的,安宁而踏实。 袁崇武一行人落脚处乃是一个名为红梅村的小村落,岭南军当年的副将廖文宇便携妻儿隐居在此,平日里以打猎为生。此处地处深山,人迹罕至,倒不怕有官兵追来,唯一不妥的地方便是距烨阳还有数百里的山路要走,姚芸儿怀有身孕,这几日来回奔波,胎象本就不稳,自是不能长途跋涉,而烨阳如今情形混乱,群龙无首,争权夺势者众多,必须要袁崇武去主持大局,方能震住场面。 待姚芸儿休养两日后,袁崇武见她气色已是大好,便是渐渐放下心来,却也不敢在冒险带她赶路。 这一日,姚芸儿起得极早,去了灶房帮着廖文宇的浑家一道准备早饭,廖文宇的妻房李氏刚见到她,便是赶忙在围裙上抹了把手,口中连呼不敢,要她赶紧儿回去歇着。 姚芸儿这两日都是歇在里屋,平日里的吃食也都由李氏送去,李氏见她年纪小,又得袁崇武看重,待她自是十分好,只将她看做自家妹子一般,惹得姚芸儿见到她也觉得亲切。 姚芸儿歇息了两日后,身子已是大好,又听袁崇武说这里是他朋友家,待身子好起后,自是不好意思一直在**躺着,只想着来帮衬着做点事,总不好一直等吃等喝的,让人看轻了去 。 李氏推脱不过,只得依了她在灶房里帮忙,两人一道忙碌着,因着家里人多,光是那面便是和了一大盆,廖文宇是猎户,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可一些深山里的野味去也不缺,一只野鸡早已被李氏打理了干净,正搁在案板上,姚芸儿将灶火烧旺,铁锅烧的红红的,这才从野鸡腹中取出了黄亮亮的鸡油,刚扔进锅里,就听“嗤喇”一声响,接着赶忙将葱姜,辣椒,蒜瓣搁了进去,与鸡油在一起爆的香喷喷的,而后则是将那剁好的野鸡一块块的放进锅里翻炒了起来。 灶房烟大,熏得人睁不开眼,姚芸儿本就怀着身孕,如今被那烟熏火燎的一折腾,胃里又是翻江倒海的难受,她轻咳了几声,只将那股恶心强压了下去,在锅里溜了清水,又将蘑菇洗了干净,这些蘑菇都是从深山了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的紧,就连汁水里都酝酿着鲜甜,与野鸡一道做了菜吃,那肉味与菌菇的香味融合在一起,不说那野鸡肉,单说那汤汁都是鲜的能把人舌头给化掉了。 这边野鸡与蘑菇正在锅里炖着,那边李氏也是将面和好了,姚芸儿赶忙上前帮忙,将那面团切成一块块的,用掌心拍着,做成了饼子,沾点水贴在了锅上,好做野鸡贴饼子吃。 待饼子贴好,靠近锅的那层则是嘎嘣脆的,外面却还是香软的,又加上沾上了野鸡与菌菇的汤汁,滋味更是好的不得了,李氏在一旁瞧着,只连连咂嘴,不住的赞姚芸儿手巧贤惠,竟能想出这个法子,她和那面,原本是要给男人们蒸馒头的。 姚芸儿被人夸赞,面上便是浮起一抹腼腆,唇角一对清甜的小梨涡,李氏瞧在眼里,唇角的笑意却是渐渐隐下去了,她也是听自家男人说过,袁崇武的发妻还在人世,如今瞧着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媳妇,倒是经不住的叹息,这般好的姑娘,咋就成了妾? 盖上锅,姚芸儿又是将灶台里的火收了收,李氏赶忙将切好的野猪肉端了过来,要姚芸儿吃些垫垫肚子。那野猪肉也是廖文宇从山里打来的,肥肉膘子还在上头,显是做的时候没有打理干净,闻起来还有一股子的圈味,姚芸儿刚闻到那股圈味,便觉得胸口涌来一股子烦闷,再也忍耐不住,只捂住嘴巴,跑到一旁干呕不止。 李氏慌忙将碗搁下,刚追出去,就见男人们恰巧回来了,当先一人正是袁崇武。 男人刚跨进院子,就见自己的小娘子正倚在院子里吐酸水,当下眉心便是一紧,赶忙上前揽住她的身子,道;“怎么了?” 姚芸儿瞧见他,刚唤了一声相公,胃里面却依旧是翻涌的厉害,忍不住又是吐了起来,她早上起得早,到现在滴米未进,即使是吐也压根吐不出什么,反而越是难受 。 李氏也是慌了手脚,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解释;“这都是我不好,夫人怀着身孕,我怎么也不该让她下厨的....” 廖文宇闻言,顿时上前在浑家的身子上踹了一脚,刚要骂个几句,就听袁崇武道;“罢了,劳烦廖夫人速去做些酸爽可口的菜来。” 姚芸儿自孕后,便是偏爱酸食,从前在家时,更是青梅果子酸菜酸笋的吃个不停,袁崇武知道她每次想吐,只要吃些酸的便是会好上许多,是以才会有如此一说。 李氏还在怔忪着,就听廖文宇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元帅吩咐,还不快去做!” 李氏被自家男人这么一吼,顿时打了个激灵,赶忙期期艾艾的答应着,匆匆钻进了灶房。 袁崇武见姚芸儿脸色不好,早饭倒也不吃了,只揽着她进屋。 刚进屋,袁崇武便是将她抱起来,放在**后,方才道;“不是嘱咐过你,这几日不要下床,怎么不听话?” 姚芸儿忙了好半天,又加上那么一吐,此时也是浑身酸软,再也没了力气,只软软的倚在枕头上,轻声道;“我觉得身上爽利了不少,就想去帮着廖嫂子做点活,不然,咱们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多难为情啊。” 袁崇武听了这话,便是哑然,只捏了捏她的小手,道了声;“傻话。” 姚芸儿歇了一会儿,又是道;“相公,你别守着我了,快去吃饭吧,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野鸡贴饼子,你再不去,我怕会被你那些朋友吃完了....” 袁崇武闻言,便是经不住的轻笑出声,就连乌黑的眼瞳中,也是盛着温柔的笑意,只抚上她的小脸,低声道;“你放心,我不在,他们不敢吃。” 姚芸儿摇了摇头,道;“这可说不准,那饼子可香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你若吃不上,我心里难受。” 袁崇武微微一怔,这么多年来,他吃过无数餐饭,有山珍海味,也有粗茶淡饭,在走投无路时,甚至还吃过生肉,啃过树皮,喝过马血 。却从未有过一人,似她这般对待自己,为他辛辛苦苦的做一餐饭,并告诉他,他若吃不上,她心里难受。 说不上是怎样的一种柔软,将他的心细细密密的缠住,他将她的小手攥在手心,却是良久没有出声。 “对了,相公,”姚芸儿想起一事,只从**坐起身子,袁崇武见状遂是上前,将她的身子揽在怀里,好让她得以靠在自己身上。 “方才廖嫂子的夫君,为何要喊你元帅?”姚芸儿睁着清澈的眼瞳,不解的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见他不说话,姚芸儿有些心慌,只摇了摇他的衣袖,又是轻语道;“相公,元帅,是不是将军?” 袁崇武见她相问,便也不打算在瞒她,只略微收紧了自己的胳膊,将她环在臂弯,开口道;“芸儿,元帅不是将军,冲锋陷阵者,只能为将而不能为帅,一支军队里,可以有很多将军,但元帅却只能有一个,明白了吗?” 姚芸儿的眸子里依旧满是迷茫,柔和的面庞更是如同雾里看花一般,男人的话对她而言,犹如天书。 见她迷迷糊糊的瞧着自己,袁崇武唇角微勾,又是细心解释道;“元帅是统领将军之将,故称为元帅,将军是统领兵马之将,故称为将军,听懂了吗?” “那将军和元帅,哪一个更厉害?” “一个是将之将,一个是兵之将,你说哪一个更厉害?”袁崇武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脸。 “这么说,元帅才是最厉害的?”姚芸儿懵懂的望着自己的夫君,见他点头,心里便是慌乱的越发厉害,就连声音也是打起了颤;“既然元帅这样厉害,那廖大哥又怎么会这样喊你?” 袁崇武拍了拍她的小手,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多年前岭南蝗灾肆虐,民不聊生,官府眼睁睁的看着老百姓活活饿死,却扣着粮仓不放。而后有一个人领着几十个农民,砸官府,开粮仓,杀死当地官员包括岭南知府,各地农民纷纷响应,以那个人为首,共建了一支军队,叫做岭南军?” 094章 若我说,我之前有过孩子呢(黄金票三千加更) 姚芸儿听自家相公这般说来,便是点了点头,道;“相公还说,岭南军的士兵都是良民,只是被官府逼的无路可走,与官府作对,也只是为了能吃一碗饱饭,活下去而已 。” 袁崇武见自己的小娘子将自己的话记得一清二楚,便是微微一笑,道;“不错,岭南军与朝廷作战多年,后被朝廷与大赫联手镇压,有很多人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杀,不得不隐姓埋名,偷偷摸摸的过日子。” “相公,那你....也是岭南军里的人吗?”姚芸儿望着袁崇武的眼睛,蓦然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袁崇武的大手在她的脸庞上摩挲着,但见指尖的肌肤细腻柔润,恍如凝脂,令人爱不释手。 “是,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姓袁,名崇武,当年领着那几十个农民,砸了官府放粮的人,便是我,岭南军是我一手建立的,元帅之位,也是我。”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的沙哑,听在姚芸儿耳里,却是嗡嗡嗡的响,她似是愣住了,只呆呆的望着自己的丈夫,隔了许久,才喃喃道了句;“你是崇武爷?” 袁崇武颔首,见自己的小娘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是十分心疼,只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坐下,温声道;“民间向来这样唤我,可是芸儿,无论我是清河村的杀猪汉袁武,还是岭南军里的元帅崇武爷,你只消知道我是你的相公,是你腹中孩儿的爹爹,这就够了,其他的你别多想,知道吗?” 姚芸儿回过神来,牙齿却是抑制不住的轻颤;“可我听里正说过,崇武爷已经死了....” 袁崇武一记浅笑,大手在小娘子的肩膀上拍了怕,道;“那只是朝廷的诳语,做不得真。” “那相公当日,为什么要来清河村,又为什么....要娶我?”姚芸儿的声音又轻又软,睁着一双脉脉如水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袁武,眸心既是担忧,又是惊惧,倒好似她压根不在意男人的身份,在意的,只有他为何要迎娶自己。 袁崇武当日娶她,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听说姚家要嫁女儿,便让媒婆前去说亲,可谓瞎打瞎撞,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就连婚事也是简之又简,便将她娶进了家门。 谁知婚后两人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如今见自己的小娘子这般瞅着自己,那实话便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唯恐伤了她心,只得随口哄个几句,讨她欢喜 。 “当日我自渝州一路逃亡,到了清河村时,见这里山清水秀,便生出在这里安家的念头,而至于为何娶你,”男人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就见姚芸儿巴掌大的小脸满是紧张,甚是连气都不敢喘,仿佛生怕错过他接下来的话一般,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说不清怎样的一种动人可爱。 男人抚上她的脸颊,忍不住淡淡一笑,道;“自然是喜欢你,才会娶你了。” 姚芸儿闻言,脸庞顿时落满了红晕,就连眼睛也是垂了下去,轻声开口道;“你又没见过我,怎么会喜欢我。” “见过的。”袁崇武微微点头,揽住她的腰肢,在她耳旁低声道;“你从我铺子门口经过时,我就见过你了。” 姚芸儿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怦怦直跳,脸庞也是烧的厉害,只在他的怀里挣了挣身子,自然是挣动不了分毫,反而让男人抱得更紧。 可是她的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忍不住低下脑袋,抿唇一笑,一对甜美的酒窝若隐若现,只让男人瞧了个清楚。 袁崇武望着她的笑靥,眼眸便是暗沉了下去,只将她扣在怀里,俯身在她的额头落上一吻。 姚芸儿不在动弹,只乖巧的倚在男人的臂弯,因着男人方才的那句话,眉眼间仍是浮着赧然而娇羞的甜意,隔了好一会,才轻声开口;“相公,等咱们到了烨阳,官府还会追去吗?” 袁崇武摇了摇头,安慰道;“不会,烨阳如今已是咱们的地界,纵使官府想追过来,怕也没这个本事。” 姚芸儿想起往后,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忍不住在男人的怀里偎的更紧了些,袁崇武抱着她孱弱的身子,沉吟良久,终是咬了咬牙,又是道;“芸儿,还有一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是什么?”姚芸儿已经是埋在他的怀里,男人宽厚而结实的胸膛不断的传来暖意,让她舍不得离开。 袁崇武的大手抚着她后背上的发丝,喉间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我在老家时,曾娶....” “相公 !”不待男人说完,姚芸儿便是从袁武怀中抽出了身子,一张小脸满是潮红,眼眸更是亮晶晶的,那一声相公里,更是控制不住的轻颤,整个身子都是微微的哆嗦着,显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般。 “孩子,孩子在动!”姚芸儿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抚上自己的小腹,眸子里水光浅浅,含笑道;“相公,你快摸摸,真的是孩子在动!” 见袁崇武依旧是坐在那里,姚芸儿眼睛里噙着泪花,笑了起来;“这次不是我饿了,的确是咱们的孩儿!” 袁崇武见她高兴成这样,只得将嗓子里的话压下去,伸出大手抚上她的小腹。 姚芸儿如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小腹已是微微隆起,只不过她身子纤瘦,那小腹并不明显,而当男人的大手抚上去时,掌心中分明察觉到一阵清晰的胎动。 袁崇武当即愣在了那里。 姚芸儿也是不敢动弹,直到袁崇武看向自己时,方才柔声道;“是孩子在动,是不是?” 袁崇武的大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从掌心中传来的胎动是那样的真实,令他连一点力气也不敢用,生怕伤着孩子。听到姚芸儿的话,他也是笑了,点了点头,温声道;“没错,是咱们的孩子,是他在动。” 姚芸儿望着他唇角的笑容,只觉得心里软软的,成亲这样久,她还从未见他有过如此畅快的笑,就连那乌黑的眼瞳里,也全是深邃的笑意,她看着他俯下身子,以一种温柔而小心的姿势守在自己身边,将耳朵贴近自己的小腹,而他眉目间满是慈爱,与以往简直要判若两人。 她想起他年过三十,膝下却还无一儿半女,便是心疼起来,只伸出小手,抚上男人乌黑的剑眉,轻声道;“相公,等这个孩子出生,我还会再给你生孩子的。” 袁崇武闻言,则是直起了身子,望着她一双水眸脉脉,满是柔情,唇角的笑靥却又是那般清纯腼腆,温婉的令人迷醉,他握紧了她的小手,只觉得方才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微微一叹,重新将她揽在怀里。 “相公,你怎么了?”姚芸儿见他不说话,轻轻的问他。 “芸儿,若我说,我之前有过孩子呢?”袁崇武眼眸幽暗,对着怀里的系小人低语 。 姚芸儿身子一震,那一张小脸顿时变得惨白,只从他的怀里抽出了身子,颤声道;“相公,你说什么?” 袁崇武见她脸色如雪,只得道;“没什么,我只是说如果,毕竟我已经年逾三十,若是之前有过孩子,也属寻常,不是吗?” “不!”姚芸儿摇了摇头,骇的连眼泪都要下来了;“相公比我年长十四岁,如果你以前有过孩子,那孩子岂不是比我小不了几岁....”姚芸儿想到这里,眼泪竟是顺着眼眶落了下来,只攥住男人的大手,凄声道;“相公骗我的,是吗?” 袁崇武不料她竟会难过至此,当下自是再也无法多说什么,只伸出手去为她将脸蛋上的泪珠拭去,见她那一双眼瞳满是惊恐,正期期艾艾的望着自己,他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唇角一记苦笑,拍了拍她的小手,温声道;“是,自然是骗你的,别哭了。“ 姚芸儿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心有余悸一般,对着男人道;“相公,你以后千万比这样吓唬我,我害怕。” “好,不吓唬你了。”袁崇武淡淡笑起,唯有眉宇间,却是深切的无奈。 翌日。凌晨。 天还未亮,就听谢长风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大哥,自烨阳有飞鸽传书一封,还请您过目。” 袁崇武闻言,顿时起身穿衣,姚芸儿本正睡得香甜,此时被谢长风的声音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不等她下床,男人将她按了回去,道;“你先睡着,我出去看看。” 待他走出屋子,就见诸人已是站在那里,看见他的刹那,皆是躬身行下礼去,直呼;“元帅。” 袁崇武自谢长风手中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大哥,是不是烨阳情形有变?”谢长风虽不知那信上内容,可见男人沉下去的脸色,还是能猜出一二。 “信上说,郭明领军叛变,已于昨日投靠了凌家军。” 095章 情义两难 男人的话音一落,诸人顿时哗然,夏志生只道;“元帅,为今之计,还望您速速赶往烨阳,亲自主持大局不可。” 夏志生说完,诸人尽是像袁崇武望去,黑暗中,那一双双眸子蕴含着迫切,似乎只等袁崇武一声令下,便要往烨阳奔去。 “收拾行装,即刻拔营。”男人声音沉稳,却是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势,他这一语言毕,就听众人齐声称是,那声音轰然作响,在这寂静的小山村里,犹如惊雷一般,炸在人耳旁。 姚芸儿在里屋,对外间发生的事尚不清楚,未几,就见袁崇武大步走了回来,她刚起身迎了过去,便被男人抱在怀里。 “芸儿,烨阳发生军变,眼下我非去不可,你留在红梅村,等烨阳事情一了,我立马回来接你 。” 男人声音低沉而隐忍,就着烛光,那一双乌黑的眸子依旧是深敛似海,蕴着疼惜。 姚芸儿一听这话,心头顿时不安起来,只攥着夫君的衣袖,道;“相公,你说过无论去哪,都会带着我的。” 袁崇武闻言,只得紧了紧她的身子,道;“如今情况紧急,你还怀着孩子,实在不能跟我走。你先在这里住着,我已经命长风留了下来,他与廖嫂子会一道照顾你。” 姚芸儿见袁崇武声音沙哑,又听屋外脚步匆匆,她虽然年纪小,对军政之事一窍不通,却也晓得定是发生了大事。 当下,她稳了稳心神,只抬起小脸望着眼前的男子,轻声道;“相公,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你来接我。” 袁崇武眸心一窒,扣紧了她的纤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姚芸儿心头酸涩,埋在他的怀里,又是颤着嗓子说了句;“只是.....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袁崇武抚上她的发丝,只道了一个字来;“好。” 说完,他又是看了她一眼,终是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姚芸儿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却是抽的死紧,几乎要让她透不过气来,她伸出小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凄凉与无助,汹涌而来。 袁崇武走出院子,诸人已是整装待发,谢长风立在一旁,见到男人顿时俯下身子,抱拳唤了句;“大哥。” 袁崇武颔首,声音中却满是艰涩,只道出四个字;“照顾好她。” “大哥放心。”谢长风深深作揖。 袁崇武不在说话,翻身上马后,一声浑厚有力的:“出发!”但见尘土翻滚,一行人转瞬不见了踪影。 姚芸儿守在窗前,直到男人的身影再也瞧不见时,晶莹的泪水方才滚落了下来。 烨阳。 孟余走进主帐时,就见袁崇武正凝神望着眼前的战略地图,一双眼睛已是熬得通红,眼底血丝交错,显是许久不曾睡个好觉 。 数日前,待男人赶到烨阳时,正逢郭明哗变,投靠敌军,吴煜自立为王,而豫西等地又是冒出一支新的农民军,大有进逼烨阳之势。 袁崇武不眠不休,通宵达旦,于阵前力挽狂澜,单枪匹马,追至浔阳口,硬是将郭明与其手下的八千人马给拦了回来,诸人谈起此事,无不是纷纷咂嘴,只道袁崇武此举,深入虎穴,委实是胆识过人。 而后亲赴渝州,与吴煜同盟,将豫西的农民军拧成一股,皆是收入麾下,岭南军一夕间声势大壮。 短短几日,朝廷大军逼近,袁崇武亲自上阵,令岭南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不仅将烨阳守得固若金汤,更一举攻下三城,将溪州,洛城,安阳三座城池收入囊中,震慑天下。 一时间,民间有谚,“崇武爷,震天下,分田地,收四方。”此谚迅速流传在大江南北,无数孩童争相传唱,一时间,各地不堪朝廷沉重徭役与赋税者,纷纷赶至烨阳,加入岭南军,数日之内,岭南军实力大增。 “不知元帅召见属下,有何要事?”孟余立在一旁,拱手行礼。 袁崇武将眼眸从地图上收回,以手捏了捏眉心,指着一旁的位子道;“坐吧。” 孟余口中只称不敢,依旧是笔直的站在那里。 袁崇武见状,也不勉强,只道;“如今岭南军在短短时日内声势壮大,先生理应要记一大功。” 孟余心知袁崇武所指的乃是那十二字谚语,当下立时俯身道;“元帅言重了,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元帅如今最为要紧之事便是收揽民心,恰如那谚语所说,将官府里的田地分给庶民,民心所向,成就大业那天,定是指日可待。” 袁崇武淡淡颔首,黑眸深邃而凌厉,唯有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只端起一旁的茶碗,抿了一口。 “元帅这几日不眠不休,又加上前线战事缠身,恕属下多嘴一句,元帅还是要多多保重身子,属下只怕要不了多久,凌肃便会领兵逼近烨阳,到时候,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孟余的话音,刚落,就见袁崇武眸心一沉,将那只茶碗搁下,道;“先生放心,袁某等了三年,等的便是这一日。” 孟余见袁崇武面色暗沉,一双眸子虽是精光闪闪,熬夜的疲倦却依旧萦绕在眉眼间,当下遂是劝道;“如今军中尚无要事,元帅不妨去歇息片刻,养一养神。” 袁崇武便是淡淡一笑,道;“就算歇下了,也睡不着,不如来想一想战事。” 孟余闻言,沉吟片刻,方才道;“恕属下多嘴一句,元帅,可是有心事?” 袁崇武先是一怔,继而唇角上扬,勾出一抹自嘲,道;“先生慧眼,眼下,的确有一件事,实在是让袁某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起自己的小娘子,男人英挺的眉目间便是一软,而后却又是浮上几许无奈,纵使面对敌情,也不见他有过如此神色。 孟余拱了拱手,道;“若属下猜的没错,元帅是为夫人的事烦忧?” 袁崇武点了点头,“倒是让先生看笑话了。” “元帅说的哪里话,此事只怨造化弄人,与元帅并无干系,元帅不妨将实情告知夫人,属下想必夫人,也自会体谅。” 袁崇武摇了摇头,以手扶额,闭目养神道;“她年纪小,又还怀着孩子,若要告诉她实情,我只怕她会受不了。” 孟余闻言,心头不禁是苦笑连连,摇了摇头道;“元帅这便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就连在战场上杀敌,属下也不曾见您眨过眼,怎地如今面对夫人,元帅倒是.....” 孟余斟酌着用词,却终是不好再开口,只噤了声,不再说话了。 袁崇武睁开眼睛,深隽的面容上满是浓浓的自嘲,隔了良久,就见他沉缓道;“不错,袁某自问不论何事,都可果决处置,可就偏偏拿她没法子,一看见她哭,我心就乱了,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孟余见男人坐在主位,黑发高挽,剑眉朗目,身配铠甲,魁梧的身形笔挺如剑,顾盼之际,不怒自威,唯有那眉头紧皱,话音刚落,便是合上了眸子,神情间极是烦闷。 “元帅,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属寻常,更遑论元帅身份在此,莫说是发妻,既是姬妾无数,也无不可 。” 袁崇武闻言,只摇了摇头。 “再说,元帅的发妻乃是当年在岭南时,遵父母之命所娶,多年来勤勤恳恳,相夫教子,如今若能与元帅团聚,也是苦尽甘来。恕属下多嘴,夫人虽也是元帅明媒正娶,可比起发妻,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孟余说完,就见袁崇武依旧是坐在那里,因着逆着光,孟余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却也能察觉的出来,男人的面色,定是好看不到哪去。 主帐里一片静默。 孟余许久不听袁崇武开口,遂是清了清喉咙,开口道;“依属下愚见,元帅不妨将两位夫人一道接至烨阳,若元帅不舍夫人做妾,那便以平妻身份伴在元帅左右,也未尝不是件美事。” “不行。”袁崇武终是开了口,话语虽短,却毫无转圜之势。 孟余心中一个咯噔,脱口而出道;“莫非,元帅是要休了发妻,身旁只留夫人一人?” 袁崇武眼皮一跳,隔了半晌,方才叹道;“不,她跟随我多年,吃了无数的苦,当年是我没有护住她们母子周全,已是对不住她,如今她既然还在人世,我又怎能休了她。” 孟余听他这般说来,方才舒了一口气,思索片刻,也是叹道;“元帅对发妻有义,对夫人有情,自古情义两难,元帅如今的处境,倒也真让属下一筹莫展。” 袁崇武脸上阴晴不定,良久,终是闭了闭眼眸,对着孟余道;“明日,你去红梅村一趟,将夫人接来。” 孟余一怔,道;“元帅三思,如今烨阳情形不明,凌家军随时会来,若将夫人接来....” 孟余话未说完,就见一道凌厉的视线看向自己,只得令他将余下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得道了句;“属下遵命。” “切记,路上一定要小心,我要你毫发未损的将她带到我面前。” 096章 红梅村惨变 红梅村。 李氏切了盘酸笋,配着梗米粥,一道给姚芸儿送了过来。 刚进屋,就见姚芸儿正立在窗前,望着前方的村路,李氏将饭菜搁下,便是微微一叹,道;“芸儿,快别等了,先过来吃饭吧。” 这些日子都是李氏在照料姚芸儿的起居,因着李氏年长,姚芸儿一直都是唤她嫂子,而相处了几日下来,李氏瞧姚芸儿性子好,嘴又甜,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喜爱,时间一长,便由着姚芸儿的性子,也不唤她夫人,只唤她芸儿了。 姚芸儿听到李氏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那一张脸便是微微一红,又是向着窗外看了一眼,方才走到桌旁坐下,端起碗,就着酸笋抿了一口粥。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要多吃点才行,若是将你喂瘦了,你让嫂子咋去和元帅交代。” 见姚芸儿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粥,李氏微微着急起来,只拿起一个馒头,不由分说的塞到姚芸儿手里,要她多吃些。 姚芸儿握着馒头,刚咬了一口,却是觉得如鲠在喉一般,怎么都咽不下去。 “嫂子,你说我相公,他会不会遇上官府的人,会不会有危险?”姚芸儿将馒头搁下,一颗心却都系在自己的夫君身上,这些日子总是吃不好,睡不香的,想的百窍千丝,藕断丝连。 “元帅是啥人,哪里有人能抓的了他,你听嫂子一句话,你啥也甭想,每日里只管吃好睡好,把身子养的白白胖胖,这才是正经事 。” “可是....相公已经走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回来接我...”姚芸儿心头酸楚,只将眸子垂下,露出纤柔的下颚来。 李氏望着她娇美清纯的小脸,心头便也是软了,只温声安慰道;“嫂子虽是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书,可也知道男人家事多,哪能一天到晚的陪着媳妇?再说元帅是要做大事的人,铁定是更忙了,听嫂子的,甭多想,哪怕为了这孩子,你也要多吃点才行,瞧你瘦的,哪有点当娘的样儿。” 姚芸儿听李氏这样一说,便是抚上自己的微隆的小腹,那心里顿时变得很软,只将馒头就粥,强捱着自己吃了下去。 吃完早饭,谢长风便是去了山里砍柴,他虽是被男人留下来照顾姚芸儿,可毕竟是个男子,平日里只是留在院外,从不踏进屋子里一步,就连那饭食也是由李氏给他送去,不曾与姚芸儿同桌同食。 李氏见今儿天好,便是挎着篮子,打算去菜地里摘一些菜回来,临出门特意嘱咐了姚芸儿,要她好好在家歇着,这才匆匆像菜地里走去。 姚芸儿闲来无事,只拿了针线篮子,坐在院子里打算给腹中的孩儿做几件小衣裳,先前姚母为孩子做的衣裳鞋袜,连同那一只红色的布老虎,全都是落在了家里,没有带出来,此时只得重新做了。 姚芸儿想起母亲,便是牵挂起来,也不知自己与夫君这么一走,家里怎么样了,尤其是娘亲,还不知道会着急成啥样子,爹爹和大姐已经不在了,先前有袁武,家里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可以帮衬着,可如今家里若再出个什么事,那可真是孤儿寡母,连帮衬的人都没了。 姚芸儿想起娘家,那手中的活便再也做不下去了,秀气的眉头也是不由自主的微微蹙了起来,心头只盼着袁武能快些来接自己,等事情平息了,他们也就可以回家了。 二八少妇心思单纯,压根不懂“崇武爷”这三个字的含义,也不懂这三个字对于朝廷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在清河村的那个小家,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就在她出神间,却蓦然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接着便是女人与孩子们的哭声响起,其中伴着哒哒的马蹄声,与男人们的**笑。 姚芸儿吓了一跳,赶忙将针线活儿搁下,见廖家的院门没有关好,脑子里头一个念头便是要上前去将那院门关上 。可刚等她走到门口,还未将门合上,便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闯了进来,甫一看见姚芸儿时,那男子便是眼眸一亮,犹如发现了珍宝一般,对着院外的人唤道;“老四,老六,你们快过来瞧瞧,这山窝窝里倒有个天仙儿般的娘们哩!” 话音刚落,那男子便是狞笑着上前,一把将姚芸儿抱在了怀里。 姚芸儿吓傻了,吓懵了,直到被那男人抱在怀里,方才发生一声惊叫,拼命挣扎着,她那点儿力气,又哪里抵得过身强力壮的歹人,那男子双臂似铁,紧紧的将她箍在怀里,俯下身子就要往她的脸上亲去。 许是被他方才的话音所引,那被唤作老四,老六的人也是赶忙跑了过来,刚进院子,就瞧见自家兄弟怀里抱着一个小娘子,粗粗一瞥,就见那小娘子肤白胜雪,眉目若画,似乎是吓得厉害,整个身子都是微微颤抖着,一双眼睛满是泪光,领口处的衣衫已是被撕扯了开来,露出一小块白腻的肌肤,白花花的晃着人眼,令人恨不得上前,将她身上的衣衫全给扯去了才好。 “这娘们长得可真俊,咋这家没有个男人?”其中一男子将腰刀插了回去,也是凑了过来,伸出手就在姚芸儿的脸蛋上摸了一把,顿觉触手柔润,滑腻腻的十分勾人。 姚芸儿望着眼前这三个男人,几乎骇的要晕过去,她紧紧护住肚子,唇瓣只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没男人岂不更好,这小美人,先让咱兄弟给消受了再说,瞧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八成还是个雏儿。”另一男子**笑着,眼眸滴溜溜的在姚芸儿的身上打量着,待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却是言道;“哟,这小娘们肚子里倒是有块肉,这种货色,大爷我倒没有尝过。” 经他这么一说,其他那两人方才留意到姚芸儿的肚子,姚芸儿趁着机会,便从那男子的禁锢里挣脱了开来,抬腿便要往外跑。 还不等她跑出院子,便有男人抓住她的长发,将她一把扯在地上,姚芸儿摔了这一跤,只觉得眼前一黑,肚子里更是绞的疼,只对着那一步步逼近自己的三个男子哀求道;“求求你们,别过来,我还怀着孩子,求求你们....” “小美人儿,你别怕,若你肚子里那块肉没了,哥哥我再和你生一个。”其中一男子一面说,一面搓着手狞笑,说完后,三人对视了一眼,眼见着便要向着地上的姚芸儿扑去 。 恰在此时,上山砍柴的谢长风赶了回来,刚下山,便见有一支马贼在村子里烧杀掳掠,男人心下暗呼不好,连肩上的柴也顾不得,握住斧头便向着廖家奔去,待他一脚将门踹开,就见姚芸儿衣衫不整,满脸的泪,正被三个男人围在地上,欲行那不轨之事。 谢长风见状,眸心顿时变得血红,只挥舞着斧头,向着那三人砍了过去。 谢长风乃岭南军大将,武艺自不用多说,那三人招架不住,只对着院外呼唤同伴,待谢长风将三人砍死后,廖家院外已是聚满了马贼,谢长风一手将姚芸儿从地上抱起,也顾不得别的,只带着她杀到院外,寻到一匹马后,将她放在马背,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便挥手在那马臀上拍了一掌,待马载着姚芸儿离去后,自己则是留下与那帮马贼厮杀在一起。 姚芸儿浑浑噩噩,就见红梅村此时已是人间炼狱一般,到处都是火,村民的惨叫声凄厉,一些女子则是被山贼拖至田里,**糟蹋,而一老人更是横尸荒野,甚至一些小孩子也不能幸免。 姚芸儿长这么大,都还不曾见过这般的惨景,她丝毫不知,如今岭南军复又崛起,于烨阳一带发生暴乱,官府只将全部精力用在了岭南军身上,一些马贼便是肆无忌惮,趁机烧杀掳掠了起来。 烨阳周遭的一些城镇村落,近日皆是有山贼趁乱出没,城镇有官兵驻守,山贼自是不敢肆意,而似红梅村这般的小村落,便是逃脱不魔掌,只被那些丧尽天良的歹人洗劫了个干净。这些本就是亡命天涯的人,大多坐过牢,心狠手辣,待看见一些貌美的良家女子,更是要上前染指不可。 短短数日内,死于山贼之手的庶民多不胜数,而被山贼糟蹋了的女子,也大多无颜苟活于世,红梅村地处偏僻,这些山贼来的还算迟,至于附近的一些大村落,更是早已被山贼烧成了灰烬。 姚芸儿面色惨白,在马背上颠簸着,她死死抓住那缰绳,也不知那马要将自己带到哪去,这般慌不择路的不知跑了多久,那马一声嘶鸣,扬起了前蹄,姚芸儿双手不稳,只被那马甩了下去,而她的肚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剧痛袭来,只让她整个身子都是抑制不住的发颤,她努力的睁开眼睛,伸出小手抚上自己的肚子,连哼都没哼,便人事不知的晕了过去。 097章 是我害了你 待袁崇武从前线赶回来时,就见孟余领着众人守在帐外,甫一看见他,皆是跪了下去。 袁崇武见状,眉心便是一皱,一把将孟余从地上扯了起来,双眸乌黑,盯着他一字字道;“究竟出了何事?” 孟余有口难言,只得拱手道;“元帅容禀,属下按元帅吩咐,带人去红梅村接夫人,可当属下赶往红梅村时,却见那里已成一片火海,男女老幼,惨不忍睹,一打听下才知村子里遭遇了马贼....” 孟余话未说完,袁崇武神色一变,攥着他衣领的手更是握的死紧,骨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那她在哪?”男人声音低哑,眼瞳更是暗的骇人 。 “属下领人赶到时,就见谢将军身受重伤,廖夫人下落不明,而夫人....”孟余说到此处,额上已是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却是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她怎么了?”袁崇武脸色惨白,心跳犹如擂鼓一般,眼睛里更是焦灼欲狂,见他如此,更是令孟余不敢开口。 “说!”男人的声音是隐忍的怒意,厉声喝道。 “等属下找到夫人时,就见夫人躺在梅林里,浑身....是血....” 孟余话音刚落,袁崇武整个人似是被雷击中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的目光雪亮如电,呼吸都是急促起来,孟余抬起头来,见他这般失魂落魄,遂是唤了一声;“元帅...” 袁崇武回过神来,只松开了他的衣襟,自己则是缓缓转过身子,双拳不由自主的紧握在一起。 “元帅,夫人眼下正在帐里,夏老已经赶了过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孟余见他犹如陷阱里的困兽一般,双眸血红,闪着骇人的光芒,那心下不免便是发憷,只守在一旁恭声道。 袁崇武牙关紧咬,深吸了口气,方才开口道;“传令下去,烨阳周边,竭力诛杀马贼流寇,一个不留。” 男人的声音低沉,最后那四个字,更是透着森然与阴狠,令人不寒而栗。 “元帅,咱们岭南军对这些马贼流寇向来都是以招揽安抚为主,此番若是诛杀,属下只怕日后不会再有马贼流寇前来归降,那对咱们岭南军来说,倒也是份损失。” 孟余话音刚落,袁崇武便是回过头来,那一双眸子锐利如刀,笔直的向着孟余看去,孟余迎上他的视线,便是心中一凛,复又将眼帘垂下。 “这些马贼流寇,无不是些罪大恶极之人,岭南军中,决不能有这种人,你听明白了吗?”袁崇武呼吸沉重,语音更是暗沉,黑眸炯炯,只让孟余躬下身子,再也不敢多言。 袁崇武说完,则是向着军帐望去,紧握的双拳却是情不自禁的用力,若是他能早些下令,将这些马贼流寇就地正法,又岂会害了她..... 念及此,男人额前的青筋毕露,他一语不发的站在那里,身旁诸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劝上几句,他的身子紧绷着,好似轻轻一扯,就会断了 。 待夏志生从帐里走出时,男人倏然抬起眸子,待看见夏志生满手的鲜血时,那一张脸瞬间变了,就连一丝血色亦无。 夏志生看见袁崇武,便是赶忙将自己手中的汗巾子递到了一旁的药童手中,自己刚拱起手,还不等他说话,就听袁崇武沙哑的嗓音响起;“她怎么样了?” “回元帅,夫人受了重伤,腹中孩儿....已经没了。”夏志生声音低缓,一字字犹如一把匕首,割在袁崇武的心头,刀刀见血。 “况且夫人身子孱弱,此次又是失血过多,老夫只怕日后以夫人的情形,也是很难再有身孕了。” 袁崇武一动不动的听他说完,那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夏志生动了动嘴唇,还要开口说话,就见男人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说。 夏志生立在一旁,就见袁崇武面色深沉,脚步似有千斤重一般,一步步的,向着军帐里踱去,短短的几步路,他却走了很久。 孟余与夏志生守在那里,两人都是不敢出声,直到袁崇武走进了帐子,孟余方才压低了声音,对着夏志生道;“夏老,夫人的情形,难道日后真的不能再有身孕?” 夏志生点了点头,道;“她身子本就羸弱,有孕初期必定也有过滑胎之象,怕是后来一直用极珍贵的补药吊着,这才将孩子保住,更何况她已是怀胎五月,胎儿早已成型,此番小产对身子的伤害自是更大,这样一来,那身子骨也是不中用了,生不出孩子,也算不得稀奇。” 孟余一听,面上便是浮起一抹黯然,只叹道;“若是我能早到一步,夫人腹中的胎儿,或许便能保住.....” 夏志生却是道;“元帅已有两位公子,这一胎也无非是聊胜于无罢了,孟先生不必自责。” 孟余闻言,只摇了摇头,苦笑道;“即使同样是元帅的亲骨肉,可这个孩子在元帅心里,怕是就连那两位公子,也是无法比的 。” 他这一句话刚说完,夏志生也是不说话了,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 营帐内。 床榻上的身形纤瘦娇小,一张小脸雪白,衬着那睫毛乌黑,根根分明。 周围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那般浓烈的血腥气,只让人闻之欲呕,可却令袁崇武心如刀绞,几乎痛到麻木。 他缓缓伸出手去,将姚芸儿落在被褥外的小手攥在手心,因着失血过多,姚芸儿的手指冰凉,摸在手里犹如一块寒玉,无论他怎么揉,都暖不过来。 他眼瞳里的光是抖得,就连手指也是抖得,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伸出手抚上姚芸儿的小脸,刚唤了一声;“芸儿....”便觉得心口大恸,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他垂下眸子,将姚芸儿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隔了许久,方才低语了一句;“是我害了你。” 夜深了。 姚芸儿刚动了动身子,袁崇武便是察觉到了,他凝视着女子苍白如雪的脸蛋,只沙哑着嗓子唤她;“芸儿,醒醒。” 姚芸儿只觉得冷,无边无际的冷,无边无际的黑暗,待听到男人的声音时,她的眼皮依旧沉重的睁不开,只喃喃道了句;“相公,我很冷。” 她的身上已是盖了两床棉被,袁崇武听了这话,则是将她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用自己胸膛上的暖意源源不断的传给她,并为她将被子掖好,只让她露出一张脸蛋。 “好些了没有?”他的声音那般轻柔,姚芸儿听着,心里便是一安,那样用力的想睁开眼睛去看看他,可最终还是徒劳,她什么也没说,便又是昏睡了过去。 袁崇武便这样抱着她,坐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姚芸儿的睫毛微微轻颤,继而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袁崇武的面容,一夕之间,男人眉宇间满是沧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红的仿佛能滴下血来,他比在红梅村时瘦了许多,那一张坚毅英挺的容颜则更是显得棱角分明,深邃凌厉,见她醒来,他明显的松了口气,望着她的眸光中,深不见底的心疼与怜惜,几乎要倾泻而出,生生令那抹子凌厉减退了不少 。 “相公....”姚芸儿嘴唇干裂,嗓子更是疼的厉害,这一声相公又轻又小,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袁崇武抱紧了她,握住她的小手,低语道;“我在这。” 姚芸儿想要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可全身上下却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的力气。她的眼睛轻轻转了转,对着男人道;“咱们这是在哪?” “在烨阳。”袁崇武说着,俯身在她的发顶落上一吻。 姚芸儿阖上眸子,只觉得自己全身都仿似身在冰窖一般,说不出的冷,只让她往男人的怀里钻的更紧。 “相公,你去接我了吗?” 袁崇武眸心一黯,不等他说话,姚芸儿便是轻声细语了起来;“我在红梅村,每天都等着相公去接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芸儿....”袁崇武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将她抱得更紧。 “红梅村里来了歹人,谢大哥为了救我,让我上了马,那马不知怎么了,把我摔了下来...”姚芸儿忆起当天的事,便是情不自禁的害怕,整个人却是更清楚了些,只昂着脑袋望着眼前的男子,道;“相公,咱们的孩儿,没事吧?” 许是见男人不说话,姚芸儿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惊慌,伸出小手便要往自己的小腹上摸去,男人眼明手快,只将她的手一把扣住,姚芸儿浑身软绵绵的,自是挣脱不了,袁崇武不忍看她,只别过脸,开口道;“芸儿,咱们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便是愣在了那里。 袁崇武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依旧是温声轻哄道;“这个孩子和咱们无缘,你年纪还小,往后咱们还会再有孩子....” 袁崇武声音艰涩,话只说到这里,便觉得再也说不下去。 098章 你吃过的,自然甜了 “什么叫咱们的孩子不在了?”姚芸儿似是怔住了,黑白分明的眸子极是清晰的倒映出男人的身影,袁崇武望着这一双澄如秋水般的眼睛,只觉得万刃裂心,他说不出话来,一声不吭的将她抱在怀里,想起那未出世的孩子,他与她的孩子,便觉得五脏六腑无一不疼,疼的他面色发白,甚至连揽着姚芸儿的胳膊,都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 姚芸儿见他如此,心里便有些明白了,硬是将自己的手抽出,当她抚上自己的小腹时,方才惊觉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此时却是平坦了下去。 “相公,咱们的孩儿,他去哪了?”姚芸儿头晕脑胀,小手**般的哆嗦,只攥住男人胸前的衣衫,整个人都是魂飞魄散。 袁崇武任由她撕扯着自己,见她的泪水一颗颗的往下掉,打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泪珠几乎要灼痛他的心。 “他一直好端端的待在我肚子里,怎么会不见了?”姚芸儿面色如雪,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更是衬着一张小脸憔悴不堪,仿佛男人大手一个用力,就会将她给捏碎了似得。 “芸儿,你听话,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的孩子还会再回来,我陪着你,我们一起等。”袁崇武终是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果决,让人情不自禁的相信,姚芸儿哭倒在他的怀里,无论男人怎样安慰,都是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 男人伸出手,为她将泪珠一颗颗的拭去,他不知该用什么话来怀中伤心欲绝的女子,他与她一样,那样期盼着这个孩子,可结果,却是如此的令人痛彻心扉。 袁崇武拍着她的后背,磊落的容颜隐在暗处,模糊不清。 姚芸儿自小产后,一来身子过于虚弱,二来沉浸于丧子之痛中,连日来都是下不了床,就连夜间也时常惊醒,亦或是在睡梦中轻泣出声,每当此时,男人总是会抚上她的小脸,将她抱在怀里,男人的胸膛温暖而厚实,为她驱散无尽的黑暗与寒冷,让她忍不住的越发依恋。 孟余走进主帐时,岭南军中一众高位将领已是等候多时,见只有他一人,余明全忍不住道;“孟先生,元帅怎没和你一起过来?” 孟余捋须,却是面露尴尬之色,只沉默不语 。 其余诸人便都是了然起来,知道自家元帅定是在帐中陪着夫人。这些日子,袁崇武除了处理必要的军务外,其余都是伴在姚芸儿身边,就连一些公文也是移到了姚芸儿所居的营帐内,只等她睡着后方才一一处置,似乎那些军政大事,都没有一个女子来的重要。 碍于袁崇武素日里的威慑,并无一人敢在背后多言,只不过那脸色,却都是隐隐的露出几分不解与焦急。更有甚者,心头已是不忿起来,他们自是不会觉得袁崇武有错,而只是将一切全都扣在了姚芸儿身上,私下里更是有人传言,只道那姚芸儿是妖女,竟是将英明神武的“崇武爷”迷惑成了这样。 这话传出不久后,岭南军中又是有人揣测起来,甚至有人说那姚芸儿怕是朝廷派来的女子,只为迷惑袁崇武,好让他日后在战场上不战而降。 流言愈演愈烈,终是传到了袁崇武耳里,待听闻孟余说起,底下的士兵纷纷传言,说姚芸儿乃是妖女时,男人的面色却无多大变化,微微一哂,依旧是看着手上的公文,命孟余接着说下去。 而当孟余说起,有人揣测姚芸儿的身份乃是朝廷派来的女子后,袁崇武的脸色顿时变了,眸心精光一闪,只将那公文“啪”的一声,扔在了案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来。 孟余一惊,只将头垂的更深,恭声道;“元帅息怒,这些话也只是一些新兵无所事事,没留意才传出来的,属下已经命人彻查下去,将这些在军中散布谣言的人全给抓了出来,如何处置,还望元帅示下。” “一律军法处置,以儆效尤。”男人的声音浑厚,听在孟余耳里,却是令他大惊失色,只失声道;“元帅,军法处置,是否有些...” “军中最忌流言,军法处置,为的是杀一儆百,若往后军中再有此事发生,决不轻饶。” 男人深隽的面容上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孟余追随他多年,知他已是动怒,当下便是俯身,恭恭敬敬的说了声:“属下遵命。” “出去吧。”袁崇武捏了捏眉心,神情间极为疲倦。他这些日子皆是不眠不休的照料着姚芸儿,又要处理军中日常事务,纵使是铁打的身子,也的确是深感疲惫。 孟余行了一礼,刚要退下,许是见袁崇武面色不好,又是道;“元帅,属下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 “直说便是。”男人语音有些不耐。 “夫人一介女流,留在军中实属不妥,更何况军中也无仆妇,夫人起居之处,多有不便。若按属下愚见,不妨将夫人送至烨阳城中,寻一处华宅,将夫人妥善安置了,再挑几个身家清白的仆妇,照料夫人的饮食起居,如此一来,元帅也可安心处理军务,若元帅牵挂夫人,得空时便回府探望,未尝不是件美事。” 孟余说完,袁崇武却是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了句;“我在哪,她便在哪,此事无需再议。” 孟余怔了怔,却只得俯身称是。 待袁崇武将军中事物处理好后,已是深夜,他站起身子,早有侍从将饭菜端来,他也来不及吃上几口,只匆匆走出帐外,去看姚芸儿。 姚芸儿还未睡着,听到男人的脚步声,便是从**坐起身子,不等她下床,便是被男人按了回去,并将被子为她掖好。 “相公,你回来了。”姚芸儿望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一颗心立马踏实了下来,她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军营里,那位夏老每隔一天便会来为她把脉,她纵使年纪小,却也能察觉出来,夏老并不喜欢她,每次都是一声不响的来了就走,连句话也不会和她说。除了夏老,便是送饭的侍从,此外,再也看不到旁人。 袁崇武虽然得空便会回来陪她,可他毕竟是三军主帅,军中诸事缠身,待姚芸儿能下床后,他便是一连几日均在前营处理军务,视察军情,亦或操兵训练,每日里都是直到晚上才能回来。 是以每当他回来,姚芸儿总是格外高兴,那张依旧苍白而纤瘦的小脸上,也是会浮起一抹羞赧而甜蜜的笑靥。 袁崇武瞧见她,便觉得全身的疲倦无影无踪,只俯下身子在她的脸庞上亲了亲,转眸一瞧,却见案桌上搁着一碗燕窝,那是他专门命人给姚芸儿做的夜宵,可却是动也没动的样子,显是姚芸儿没有吃。 男人将碗端起,见那燕窝还热着,遂是回到榻前,道;“怎么不吃?” 姚芸儿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想吃。” 男人便是微微一笑,温声开口;“以前不是最爱吃吗?” 姚芸儿鼻尖一酸,只将脸蛋垂下,隔了许久,方才说了句;“以前,是孩子喜欢吃 。” 袁崇武闻言,瞧着她柔婉凄楚的一张小脸,心口便是一疼,只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你现在身子弱,无论多少,总归吃一点。” 说着,男人舀起一勺,喂到姚芸儿唇边,道;“来,张嘴。” 姚芸儿抬头,便迎上男人的黑眸,他的眉宇间依然温和而宠溺,见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便是淡淡一笑,道;“别看我,快趁热吃。” 姚芸儿眼圈一红,只张开嘴,将那燕窝吃下,袁崇武极是耐心,一勺勺的亲手喂她,还剩下半碗时,姚芸儿却问了句;“相公,这燕窝真的是大补的东西吗?”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燕窝自古便是好东西,往后每日里我都会让人给你送来,你要记得吃,知道吗?” 听他这样说来,姚芸儿便是开了口;“相公,那你也吃点。” 袁崇武一怔,继而笑道;“这燕窝都是你们女人家的东西,我吃做什么?” 姚芸儿却是不依,“相公最近瘦了很多,既然这燕窝是好东西,那相公和我一起吃。” 姚芸儿说着,只伸出小手,也是舀起了一勺,送到袁崇武唇边,袁崇武黑眸一窒,瞧着她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便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绝,唇角微勾,将那勺燕窝吞了下去。 姚芸儿见他吃下,便是抿唇一笑,烛光下,就见她那一双星眼如波,双颊晕红,白皙柔美的脸蛋宛如美玉,清纯而腼腆,是最纯白的栀子。 袁崇武瞧着,遂是将她揽在怀里,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姚芸儿唇角含笑,伸出小手搂住他的颈脖,小声的问他;“相公,这燕窝甜吗?” “你吃过的,自然甜了。”袁崇武挽住她的腰肢,低声说着,他这一语言毕,姚芸儿脸庞便是烧了起来,只埋首在他的怀里,惹得男人轻笑出声。 099章 崇武爷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袁崇武便是起来了,姚芸儿在军营里住了这些日子,知道他每日都是要升帐点兵的,当下也是起身,去为他将衣衫理好,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等我回来。()” 姚芸儿点了点头,心头却是有些不舍,只轻声言了句;“你早些回来。” 袁崇武知晓她独自一人身在军帐,自是十分难捱,可若像孟余所说,在烨阳置一处华宅,将她送去,却又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为今之计,也只有将她留在身边,等情势稳定后,再作打算 。 念及此,袁崇武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处理完军务,我便回来陪你。” 姚芸儿轻轻嗯了一声,一直将袁崇武送到营帐门口,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才回到了帐里。 未过多久,便有侍从为她端来了早饭,军中粮草匮乏,姚芸儿的膳食却是汤汤水水的,馒头,米粥,小菜,肉块,无一不缺,甚至还有一碟点心。 此外,与往常不同的是,另一位侍从还端来一个托盘,上头则是搁着一套男式衣衫,军衣军帽,显是按着姚芸儿的身形做的,十分的小。 “夫人,这是元帅吩咐属下送来的,让您吃完饭换上。”侍从毕恭毕敬,说完后,便是行礼退了下去。 姚芸儿将那套军装展开,心头虽是不解,却也还是按着男人的嘱咐,将这套男装穿在了身上,连同长发一道盘起,塞在了军帽里,帐里没有镜子,她也不知自己成了什么模样,只静静等着男人回来。 袁崇武今日回来的极早,不过晌午时分,便从前营赶了过来,听到他的脚步声,姚芸儿赶忙迎了过去,看见她的第一眼,男人眸心一动,便是站在了那里。 眼前的女子身着军装,那军装虽小,可穿在她身上却还是稍大,衬着娉婷的身躯,掩不住一丝婀娜,他让她身穿军装,本是要她出外行走时,不至于太过扎眼,可此时见到她,袁崇武不禁苦笑,只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 姚芸儿肤色极白,深色的军装穿在身上,倒是衬着那一张小脸更是雪白莹润,她的五官清丽温柔,纵使男装在身,也依然掩饰不住那股女儿娇态,反而让人一瞧便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非但不能掩人耳目,倒是要引得人更加留意起来。 “相公,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姚芸儿见袁崇武神色不明,心里便是有些赧然,男人闻言,遂是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把这衣裳换了,以后还是穿女装吧。” 姚芸儿有些不解,开口道;“为什么?” 男人看了她好一会,终是沉声道;“芸儿,你长得太美 。” 姚芸儿先是一怔,继而脸蛋便是浮起一抹红晕,在清河村时,虽然常有人夸她美貌,可与男人成亲这样久,却还是第一次从他嘴巴里听到夸赞自己容貌的话。那心里便既是欢喜,又是羞赧。 “那相公是不是因为我长得美,才对我这样好?”姚芸儿不知为何,心头蓦然冒出了这么一年念头,只抬起头来向着男人望去,心跳却是莫名快了起来,眼瞳中也是噙着紧张,仿佛生怕男人会说是一般。 袁崇武心下好笑,见她这般瞧着自己,遂是言道;“这世间美女多如牛毛,我哪有那个功夫,见到美人便要对她好?” 袁崇武扪心自问,当两人成亲后,自己第一眼看见姚芸儿时,的确曾惊艳于她的美貌,可日后两人相处,姚芸儿温柔乖巧,体贴懂事,最难得的便是她对他是一心一意的好,将他视为自己的天,自己的地,日子一久,甚至连袁崇武自己都不知道,姚芸儿究竟在何时,将他的心缠紧,占得满满的,让他再也割舍不下。() 正在两人说话间,便听帐外传来一道男声;“启禀元帅,前线有加急军报,孟先生与何将军已在主帐候着,请您速速前去议事。” 袁崇武闻言,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姚芸儿轻声道;“相公,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袁崇武点了点头,大手在她的小脸上抚了抚,便是转身大步离去。 主帐内。 一行人等皆是等候多时,待看见那道魁梧高大的身影时,皆是齐齐躬身行下礼去,口中只道;“元帅!“ 袁崇武走到主位坐下,立时有人将军报双手呈上,男人看完后,眉心便是微皱起来,继而将那军报压在桌上,手指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帐内安静到了极点,诸人跟随袁崇武多年,皆是知晓他此时正在思索良策,是以并无一人敢出声打扰。 未几,袁崇武终是抬眸,向着诸人望去。 诸人与之对视,心头皆是一震,孟余最先上前,拱手道;“元帅,凌家军十万大军突袭,襄阳已失守 。” “豫西军大败,定陶,长丰失守,云州被围,王将军血书求援!” “朝廷派了水师,欲从正林渡口强行而过,与凌家军十万大军夹击烨阳!” “吴煜叛盟,攻占婺州,不除此人,只怕岭南军腹背受敌!” “新兵操练不久,难以迎战杀敌,咱们虽有七万大军,可调动的人马却不足三万。” 诸人面色焦急,一人一句,将如今的情势一一说了个遍。 男人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将诸人的话一一听了下去,待他们说完,袁崇武终是开了口,道;“诸位有何打算?” 夏志生当先站了出来,恭声道;“元帅,若按属下愚见,咱们这三万兵力,对抗凌家军十万大军,已是以卵碰石,更何况朝廷水师压境,吴煜叛乱,这点兵力更是杯水车薪,如今之计,唯有舍弃烨阳,退守滦州,再作打算。” 夏志生一语言毕,诸人无不是纷纷出言附和,袁崇武看向孟余,道;“先生意下如何?” 孟余一怔,继而垂首道;“元帅容禀,岭南军三年前遭受重创,如今的实力早已无法与当年相比,属下也认为退守滦州,为上上之策。” 袁崇武听了这话,便是一记冷笑,道;“三年前渝州大战,岭南军便是于退守暨南途中,惨败于凌肃大军,诸位眼下,是想要岭南军重蹈覆辙?” 男人声音低沉,目光冰冷,如刀似剑般的划过诸人的面容,岭南军高位将领想起三年前的惨败,一时间无不是缄默了下去,也不敢与袁崇武对视,只一一垂下脸去。 半晌,就听何子沾道;“还望元帅三思,咱们的兵力,委实不够....” “既然不够,那便要用在刀刃上,看如何用了。”男人声音沉稳,面容更是冷静,虽是眼下情形危急,已是生死存亡时刻,却依旧是气势从容,不见丝毫慌乱,甚至连一丝焦虑也没有。 “恕属下愚钝,还望元帅明示。”孟余神情一动,俯身道。 “凡事有急有缓,凌家军十万大军突袭,朝廷派来水师,襄阳失守,云州被围,吴煜叛盟,这一桩桩的事听起来似乎骇人,可真正能威胁到咱们的,也只有凌肃的十万大军 。” 诸人一听,神情俱是一震,一双双目光皆是看向主位上的男子,似是不解其话中含义。 “正林地势险要,渡口狭小,纵使朝廷派来水师,兵力也是有限,咱们无用动用三万精兵,只需将新兵派往渡口驻扎,一来磨砺,二来震敌,另外再遣一位熟悉水战的将领过去,可保无虞。” 男人说完,神色依旧沉稳而淡然,继续道;“云州位于蜀地,历来易守难攻,王将军身经百战,纵使被围,坚持个数月怕也不在话下。更何况云州自古便是鱼米之乡,城中粮草必定充裕,云州这一道屏障,目前仍是稳如磐石,不必忧惧。” 男人声音沉缓,字字有力,待他说完,诸人的脸色却都是和缓了不少,暗自舒了口气者,大有人在。 “再说吴煜,”袁崇武说及此人,眼眸便是微眯起来,漆黑的眼瞳中,杀气一闪而过;“此人有勇无谋,一心想自立为王,此番攻占婺州,也不过是趁乱寻衅滋事,咱们只需调动婺州邻近诸地的兵力与其对峙,等打完了凌肃,在一举歼灭。” 说到这里,主帐里原本凝重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诸人听着,更是连连点头,孟余道;“元帅所言极是,眼下便只剩凌肃的十万大军,不知该如何应对?” 袁崇武闻言,眉心便是紧蹙,但见他沉吟良久,方才道;“兵力不足,终究是咱们的死穴。” 听他这样说来,众人便都是沉默了下去,袁崇武双眸炯炯,在众人脸上划过,却蓦然问起另一件事来;“前阵子让你们去镇压流寇马贼,事情办得如何了?” “启禀元帅,烨阳附近的马贼与流寇已尽数被咱们歼灭,百姓们无不是拍手称快,谈及元帅,更是以‘活菩萨相称”。 孟余话音刚落,男人便是唇角微勾,淡淡道;“既如此,你们便为‘活菩萨’传令下去,告知烨阳周边诸州百姓,凌肃十万大军压境,凡愿入我岭南军者,若能将凌家军打退浔阳,个个论功行赏,万亩良田,人人得以分之。” 100章 原配带着孩子们来了 待男人走出主帐,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回到营帐时,姚芸儿正趴在案桌上,身上已是换回了女装,长发尽数绾在脑后,作妇人装束,烛火映在她的脸颊上,睡得正香 。 袁崇武瞧见她,瞳仁中便是浮起淡淡的温柔,只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不料刚碰到她的身子,姚芸儿便是醒了过来。 “相公....”姚芸儿美眸迷离,带着几分惺忪,声音亦是糯糯的,不等她将话说完,袁崇武便是俯下身子,吻了下去。 余下的几日,烨阳一直处于备战中,袁崇武一连三日都在前营商讨战局,不曾回来,姚芸儿独自一人待在营帐里,她知道军营中都是男子,自己自是不能出去的,每日只不见天日,连门都不出,一段时日下来,那原本便苍白的小脸更是不见血色,瞧起来极是孱弱,却愈发楚楚动人。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姚芸儿一怔,刚站起身子,就见男人走了进来,瞧见他,姚芸儿只觉鼻尖一酸,忍不住上前,扑在男人怀里。 袁崇武这几日亦是忙得天昏地暗,直到此时抱住姚芸儿温软的身子,才觉得整个人慢慢苏醒了过来,紧绷的神色也是稍稍缓和了些,只一语不发的将她揽的更紧。 “芸儿,你听我说,再过不久烨阳便有一场大战,到时候我必须要领兵亲赴前线,你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未过多久,便听袁崇武的声音响起,他抚着怀中人儿的脸颊,轻轻摩挲。 “相公,你要去打仗?”姚芸儿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清亮的瞳仁里满是惊惧。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你别怕,只等战事一了我便回来。”男人轻描淡写,说完后又是言道;“那块玉,还在你身上吗?” “相公要我一定要把那块玉收好,我一直都是贴身藏着。”姚芸儿说着,便要伸出手,从怀中将那块玉取出。 袁崇武闻言,遂是放下心来,只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记住我和你说的话,这块玉你一定要收好,若是往后....” 男人说到这里,眸心深处便是传来一记苦涩,他终是微微一哂,没有再说下去,只将姚芸儿重新揽在怀里,低语道;“无论到了何时,这块玉都会保全你,记住了吗?” 姚芸儿云里雾里,只是不解,可见袁崇武神色沉重,那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又不愿他担心,只轻轻点了点头 。 袁崇武捧起她的小脸,在她唇瓣上印上一吻,想起即将而来的大战,脸色愈是暗沉下去。 “相公,你怎么了?”姚芸儿有些不安,轻声问道。 “芸儿,我袁崇武这一辈子,自付光明磊落,从不曾做过坑蒙拐骗之事,可对你,我实在是有违男子汉大丈夫行径。”袁崇武握住她的肩头,漆黑的眼睛笔直的望着她,深邃的瞳仁里漾着的,满是深切的疼惜。 姚芸儿一怔,似是不解男人为何这样说,只道;“相公,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袁崇武微微颔首,道;“不错,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在瞒着你,我曾经几次想要告诉你,可到头来,还是开不了口。” 男人说着,眉宇间是淡淡的自嘲。 姚芸儿的脸色微微变了,只觉得心头慌的厉害,她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小声道;“相公,到底是什么事?” 袁崇武望着她清纯苍白的一张小脸,见她那双剪水双瞳满是无措,瞧着自己时,带着惶然与心惧,让他不忍再看下去,只别过头,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道;“我在岭南老家时,曾娶过一房妻室。” 姚芸儿一听这话,便是愣在了那里。 “元帅!”就在袁崇武还要再开口时,却听帐外传来一道男声。 “何事?”袁崇武眉头紧皱,对着帐外喝道。 “属下有要事,还请元帅速速出来一趟!”男子声音焦急,听起来的确是有要事发生。 袁崇武回眸,就见姚芸儿依然怔怔的站在那里,他心下一疼,只紧了紧她的身子,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我再将这些事一一说给你听。” 语毕,袁崇武转过身子,大步走出了营帐。 姚芸儿过了好一会,才渐渐的回过神来,她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可男人依旧没有回来,想起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便是让她坐立不安,他说,他在老家曾娶过一房妻室..... 姚芸儿木怔怔的,只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自己的相公真的娶过媳妇,那他的媳妇现在在哪,自己又算个什么? 姚芸儿身子发冷,就连牙齿也是抑制不住的打颤,她实在坐不住了,只从榻上站起了身子,走出了营帐,打算去寻自家相公,让他和自己说个清楚 。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天日,此时骤然从帐子里走出来,那眼睛便被光刺得发疼,泪水顿时流了出来,不得不举起手,将自己的眼睛遮住。 守帐的士兵见到她,皆是躬身行礼,唤了声;“夫人。” “你们看见我相公了吗?”姚芸儿头晕眼花,只对着两人轻声道。 那两人先是一怔,继而道;“元帅去了主帐。” 姚芸儿压根不知主帐在哪,只要那两个士兵带着自己过去,那两个士兵不敢怠慢,只得领着姚芸儿往前营走去。 刚到前营,不等姚芸儿走到主帐,就听一阵马蹄声响起,一支骑兵自军营门口疾驰而来,一辆马车紧随其后,接着,主帐的门帘被人打开,袁崇武领着诸人,走了出来。 姚芸儿看见他,心下便是一安,她站在侧首,袁崇武并没有看见她,她刚开口,一声相公还不曾从嘴巴里唤出,便蓦然听得听一声;“爹爹!” 她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过去,就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双目通红,奔到袁崇武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姚芸儿瞧着这一幕,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袁崇武将少年扶起,父子七年未见,眼见着当年膝下小儿已是长大,眉宇间却仍是像足了自己,袁崇武心绪复杂,而袁杰更是心酸难忍,此时见到了父亲,便是想起这些年与母亲弟弟所受的苦,竟是忍不住哇啦一声,在父亲怀里哭出了声来。 孟余与夏志生诸人皆是站起袁家父子身后,瞧着这一幕,诸人纷纷是感慨万千,更有甚者,也是随着袁杰一道,潸然而下 。 马车的车帘不知是何时被人掀开,自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位妇人,那妇人手中牵着一位十来岁的男孩,母子两人皆是白净面皮,面庞清秀,眉宇间虽风尘仆仆,全身上下,却依旧干净而整洁。 尤其是那妇人,虽已年过三旬,脸面早已不在年轻,眉宇间甚是安宁祥和,一举一动,尤为端庄。 待看见那魁梧挺拔的男子时,妇人眼眶一热,隐忍多年的泪水似要绝提,就连牵着儿子的手亦是抑制不住的战栗,她强自按捺,只牵着小儿子,一步步的走到袁崇武面前,一别七年,男人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有那脸庞的轮廓更是深邃,眉宇间更是添了盛年男子所独有的沉稳,她望着自己的夫君,一声“相公....”刚唤出口,泪珠便是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 那一声相公,姚芸儿听得清楚,她的身子轻轻一动,幸得一旁的士兵扶住,那士兵见她脸色雪白,心头顿时慌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领着她过来,竟会遇到元帅与原配夫人重逢。 “夫人,要不属下扶着您回去歇息?”士兵嗓音轻颤,显是骇的不知要如何是好。 姚芸儿脑子里晕沉沉的,只觉得自己身在一个噩梦里,眼前那人明明是自己的夫君,可他身边却多出了一位女子,也与自己那般,唤他相公,而那两个男孩子,长得与他那般相似,尤其那年长些的少年,简直与他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而那年纪尚小些的男孩,则是更像那位白净的妇人,可即使如此,那挺直的鼻子,也依旧是像极了袁崇武。 姚芸儿望着自己的夫君,将那两个男孩子揽在了怀里,她看着那妇人泪如雨下,向着他依偎了过去,看着袁崇武身后的人,都是眼圈通红,一脸欣慰的望着这一切,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晕,几乎再也站立不住,那些人的脸全在她眼前转来转去,那男孩一声声的“爹爹”与那妇人一声声的“相公”在她的耳朵里使劲儿的拧着,她竭力的睁着眼睛,却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便是软软的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士兵慌了手脚,许是这边的动静过大,终是让主帐前的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待袁崇武见到姚芸儿倒在那士兵怀里时,脸色顿时一变,再也顾不得其他,只几步便奔了过来,将姚芸儿一把抱在怀里,望着她煞白的一张小脸,眸子中则是惊痛至极的光芒。 101章 那我....算什么呢 夜色静谧。 “娘,爹爹为什么不来看我们?”袁宇抬起清秀稚弱的脸庞,对着身边的母亲说道,许是这些年吃了太多苦的原因,十一岁的袁宇个子瘦小,看起来只有**岁。 与父亲分别时,他只有四岁,这些年早已忘记了父亲的样子,不似袁杰,对袁崇武依稀还有些记忆, 安氏心头一酸,只握住两个儿子的小手,对着他们轻声道;“你们的父亲是岭南军的统帅,千千万万个将士都系在他身上,又哪有那些空闲来陪咱们?” 话音刚落,袁宇倒还好,袁杰却是眉心一皱,道;“娘,您不必为父亲说话,白日里您不是没有瞧见,爹爹抛下我们,抱着那个女人去了后营,而且,我听得清楚,那些士兵唤那个女人夫人!” 安氏闻言,面色便是微微一沉,只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少次,不可在背后说父亲的不是。” 袁杰听母亲这般说来,遂是将眼眸低垂,不再开口。 夜渐渐深了,安氏将小儿子哄睡,回眸见大儿子面上依旧是不忿的样子,遂是上前坐下,对着袁杰道;“还在生你父亲的气?” 袁杰摇了摇头,道;“母亲,孩儿不敢与父亲置气,只觉得父亲对咱们太过无情。”说完,袁杰抬起头,望着母亲的眼睛,接着说道;“这七年,咱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母亲吃了多少苦,只有儿子知道,如今咱们一家人千辛万苦,总算是团聚在一起,可父亲却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对咱们母子不闻不问!母亲,您一直和孩儿说,我的父亲是一个英雄,孩儿也记得,在儿时父亲曾将孩儿抗在肩头,带孩儿去山上打猎,他那时那样疼孩儿,可如今,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连看都没多看孩儿一眼......” 安氏见儿子伤心,自是心疼起来,只将儿子揽在怀中,温声抚慰道;“杰儿,在来时的路上,母亲就与你说过,咱们与你父亲分别七年,在这七年里,你父亲身边不会没有女人,母亲了解你们的父亲,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无论他有多少女人,也不会将咱们母子弃之不顾,你要记住母亲的话,往后见到你父亲,你一定不可如今日这般将心底的不满全挂在脸上,你要讨得父亲的欢心,让他像儿时那般疼你,明白吗?” 袁杰今年已是十三岁,多年的隐忍与苦难早已将这个少年磨砺的深沉内敛,此时听母亲这样说来,心头顿时了然,只坐起身子,对着母亲点了点头,道;“母亲放心,孩儿明白 。” 安氏抚上儿子的脸庞,目光满是慈爱;“杰儿,无论你父亲有多少女人,你都是他的长子,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袁杰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终究还是孩子,听了母亲这一句话后,心头顿觉好受了不少,母子两又是说了些旁的话,未过多久,就听帐外传来两道男声;“夫人容禀,属下孟余,夏志生求见。” 安氏立时拍了拍儿子的小手,示意他站起身子,自己则是捋一捋衣衫,温声道;“孟先生与夏老快快请进。” 孟余与夏志生走进帐子,袁杰顿时俯身对两人行了一礼,口中只道;“见过孟伯伯,夏爷爷。” 孟余与夏志生皆是连忙还礼,口中直呼不敢,袁杰这般称呼两人,除了表示出极大的尊重外,无形间还将彼此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尤其是夏志生,更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眼见着当年那垂髫小儿已成翩翩少年,心头自是感慨万千,又忆起这些年母子三人在外所受的苦楚,眼眶便是蓦然一红,似是要经不住的老泪纵横起来。 “夫人与公子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老朽这把老骨头,还能见到夫人与两位公子得以和元帅团圆,也是得偿所愿。”夏志生与孟余一道站在帐里,任由安氏相劝,两人却仍是说什么也不愿坐下,神情亦是毕恭毕敬,与面对袁崇武时并无二致。 “夏老说的哪里话,这次云州被围,王将军命人将咱们母子三人送到烨阳,途中若不是夏老命人前去接应,咱们母子又怎能顺利赶往军营,与夫君团圆?”安氏说着,遂是对着袁杰望去,吩咐道;“杰儿,快谢过你孟伯伯与夏爷爷,此次若不是他们相助,咱们母子只怕是凶多吉少。” 袁杰得到母亲吩咐,顿时对着两人深深作了一揖,两人慌忙将其扶起,见眼前的少年虽是年幼,可眉宇间却是俊朗不凡,英挺坚毅,像极了他父亲 。 孟余捋须微笑,只道;“大公子好相貌,倒是像极了元帅年轻的时候。” 安氏闻言,则是站起身子,对着孟余与夏志生敛衽行了一礼,两人一惊,顿时拱手道;“夫人行此大礼,真真是折煞了属下。“ “孟先生与夏老都是岭南军中的肱骨之臣,又深得夫君器重。我这妇道人家,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夫人请说。” “杰儿今年已是十三岁了,这些年来跟着妾身流落在外,过着苦哈哈的日子,连大字也识不得几个,他的父亲能文能武,又岂能有这般不中用的儿子,妾身只愿日后,两位可多多提携一二,好让杰儿也不至于与他父亲相差太远。” 安氏话音刚落,孟余忙道;“夫人请放心,公子乃是元帅长子,便是岭南军中的少帅,属下定是竭尽全力,扶持少帅。” 夏志生当即也是俯首,与孟余一道,一腔忠心,万死不辞。 安氏见状,心头悬着的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只拉着儿子,对着两人深深拜了下去。 而当孟余与夏志生从帐中走出时,天际明月高悬,军营中四下无声,只有巡夜的侍从,不时传来几道脚步声。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只默默像前营走去,路过训兵场时,夏志生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元帅为人向来果决,这次真不知是为什么,竟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迷住了心窍。” 孟余闻言,遂是微微皱眉,道;“这便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元帅智勇双全,有勇有谋,可却偏偏对那位夫人只讲情,不讲理,若再这样下去,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志生沉默了片刻,又是道;“眼下大战在即,元帅分不得心,明日不如咱们一道去劝劝元帅,将夫人那丫头一起,一道送到元帅府去。” 孟余颔首,道;“不错,凌肃十万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杀来,军中的确留不得女子,元帅也该狠起心肠,做一个了断了。” 两人这般说着,渐渐走远了,而后营中,主帐里的烛火却是彻夜不息 。 姚芸儿已经醒来,自醒来后,她便是抱紧了自己,只缩在床角,连一个字也不说,唯有眼泪一直掉。 袁崇武守在一旁,瞧着她这样,只觉得心如刀割,却实在说不出旁的话来,两人坐了许久,直到姚芸儿哭累了,抽噎起来,袁崇武方才一叹,起身不由分说的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芸儿,是我对不住你,你有气,只管往我身上撒,别殴着自己。”袁崇武伸出手,为她将脸上的泪珠拭去,眼下的这个局面,他也是从未想过,他也并不想去解释什么,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去安慰怀中的女子。 “他们,真的是你的妻儿?”姚芸儿隔了许久,方才抬起眼睛,对着袁崇武问道。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们是我的妻儿。我十六岁时,父母便为我聘了妻子,在我十八岁和二十岁时,得了这两个孩子。七年前,我领军与凌家军开战时,他们被凌家军掳去,我只以为.....他们已不在人世,不曾想,还有相见的一天。”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艰涩,说到最后一句,却是带着淡淡的沙哑,似是再感叹造化弄人。 “那我....算什么呢?”姚芸儿望着他,有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眼眶里落下,短短的一夕之间,她挚爱的夫君不仅娶过妻子,更有两个孩子,姚芸儿想起白日里见到的少年,他瞧起来已是十二三岁了,竟是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如今想起,只让她心痛如绞,几欲晕厥。 她的孩子已经不在了,但是她的夫君,却还有两个孩子,两个那样大的孩子..... 姚芸儿在他的怀里挣扎起来,任由男人双臂似铁,她虽是撼动不了分毫,可依旧是挣扎着,扭动着身子,要从她怀里逃开。 “你骗我....”姚芸儿泪水一行行的往下掉,只挥起小手,拼命的向着男人身上捶去,她的力气小,打在男人身上也没有丝毫痛意,可袁崇武的脸色,依旧是慢慢变得惨白。 他知道自己的小娘子一直都是温顺而乖巧的,从不曾似今日这般蛮横,而如今之所变成这样,全是因着自己伤了她,而且还伤的那样重。 102章 我这一生,定不负你 袁崇武只将她箍在怀里,他向来最见不得她哭,此时面对她的泪水,更是让他不知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他又能怎么说,所有的话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 到了后来,姚芸儿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哭肿了,犹如两只小小的桃子,袁崇武一手揽着她的后背,另一手则是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微微收紧。 姚芸儿合上眼睛,心里依旧是悲苦难言,她开了口,声音沙哑而微弱;“往后,我就是妾了,是吗?” “不,”男人的声音沉稳,只道;“你是我的妻子,没有人能改变。” 袁崇武语毕,则是伸出大手,为姚芸儿将泪珠拭去,乌黑的瞳仁迥深黑亮,一字字的告诉她;“姚芸儿,你记住,我这一生,定不负你。” 那短短的八个字,个个掷地有声,而袁崇武在说完这句话后,遂是站起身子,道了句;“你早些休息。”而后,便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营帐,大步离去。 姚芸儿望着他的背影,知晓他定是要去见他的发妻与儿子,她坐在那里,唯有烛光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长,她捂住了嘴巴,只觉得孤苦无依,偶尔有一两声细碎的轻泣,那是她没有抑制住的呜咽。 两个孩子都已经睡着,安氏轻手轻脚的为他们将被子掖好,长子的容貌酷似他的父亲,虽然如今年岁尚小,可眉宇间已是有了几分英挺坚毅。而次子的容貌则是更像她,清秀白净的多些,她默默的凝视着两个孩子,思绪却是飘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的她,与袁崇武还只是岭南一对平凡的庶民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人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成亲后,袁崇武勤劳肯干,又有手艺,就连地里的活也做的好,家里的日子虽不富裕,但也还算殷实,就连村里那帮同龄的姐妹,都羡慕她嫁给一个好夫婿。 袁崇武性子冷,平日里话不多,但无论待她,还是待孩子,却都是真真切切的好。她现在都还记得,在孩子年纪小的时候,家里无论有什么好吃的,他向来都是从不沾口,全都省下留给她和孩子。就连那年岭南蝗灾,家里没米没粮,他不得不去城里,给官府服苦役,得来的粮食却也是一口也舍不得吃,硬是从城里连夜赶了几十里山路回来,将那袋粮食交给她,让她熬些粥给孩子们喝。 而他自己的脚,早已是鲜血淋漓,被路上的石子划得血肉模糊,她一直都不知道,当年那几十里崎岖不平的山路,赤着脚的他,究竟是怎么走的。 若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虽说苦了些,但他们一家人终究是在一起,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夫妻间虽无花前月下,但却是少年夫妻,老来成伴,也并非不好 。要怨,便也只能怨那天杀的官府,若不是家中良田被夺,公婆惨死,她与袁崇武至今也还会是岭南一对相依相守的夫妻,又哪里会分别七年,又哪里会有别的女人与她一道伴在袁崇武身边? 安氏闭了闭眼睛,想起姚芸儿,只觉得心头酸涩,白日里虽是匆匆一瞥,却也能瞧出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甚美,最为要紧的,便是袁崇武待她昏厥后,那眼底的焦灼,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从没见过他那样子。 自嫁与他为妻以来,她从没见他失过分寸,从没有。 她虽然明白这些年来,自己夫君的身边不会没有女人,可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女子竟会如此年轻,安氏微微苦笑,伸出一双粗糙干枯的手,这双手在这些年来,独自抚育两个儿子长大,早已不复从前的白嫩柔软,她轻抚上自己的脸,她已年过三十,肤色虽仍是细腻白皙,可她自己知道的,她的眼底早已布满了细纹,就连华发间也略有白霜,她老了。() 在仍然英挺矫健的男子面前,她早已老了。在年轻貌美的姚芸儿面前,她更是被比了下去。 安氏凄楚一笑,只将手垂下。听到身后的声响,她微微一颤,即使分别多年,她却仍是记得男人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来,就见袁崇武魁梧的身躯立在那里,烛光将他的面容映的模糊不清,淡淡的阴影。 “相公....”安氏站起身子,刚要迈开步子,可见男人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想起他白日里抛下自己母子,去将姚芸儿抱在怀里,心底便是一恸,那脚步便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了,一声相公刚从唇间唤出,便是停下步子,微微别开了脸。 夫妻两人七年未见,如今骤然相见,却皆是沉默不语,安氏的心一分分的寒了下去,她曾想过无数次与夫君重逢的情形,却不料,竟是如此。 袁崇武走到榻旁,见两个孩子都已睡熟,他在榻前坐下,只静静望着两个孩子,一言不发。 分别时,袁杰不过六岁,袁宇只有四岁,如今七年过去了,两个孩子都早已不似他记忆中的样子,他瞧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心头却又一丝恍惚,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两个儿子与自己记忆中的小儿融合到一起去 。 他终是伸出手,抚上儿子睡熟的面庞,汪洋般的眼瞳里,种种神情,溢于言表。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袁崇武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子,对着一旁的安氏言道。 安氏转过身子,强自将自己眼睛里的雾水压下,只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今能与相公重逢,之前的那些苦,便算不得什么。” 袁崇武沉默片刻,方才道;“终究是我负了你们母子,亏欠你们良多。” 安氏望着他深隽的面容,脚步却是不由自主的像他走近了些,“这一切,都怨不得相公,要怨,便也只怨凌肃。” 安氏声音本来极为温婉,可在说到最后那一句时,却又透出无尽的怨怼,就连眼瞳中,也是深不见底的恨意。 若非凌肃,她又怎会与袁崇武夫妻分别,她的两个孩子,又怎会与父亲父子分离,她们母子三人,又怎会流落在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袁崇武听到凌肃二字,深邃的面容依旧是不动声色,他没有说话,隔了良久,终是开口道;“眼下凌家军压境,两军随时可能开战,我已命人打点好一切,送你们母子去秦州。” 安氏闻言,眼皮顿时一跳,颤声道;“相公,是要我们母子走?” “烨阳朝不保夕,唯有秦州,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袁崇武说完,遂是站起身子,任由安氏出声挽留,他却仍是头也未回,离开了安氏的营帐。 大战在即,主帐中灯火不熄,诸人已是等在那里,待看见男人后,皆是躬身行礼,袁崇武彻夜不眠,将战事一一部署,直到凌晨,便有加急密报,自京师传来。 袁崇武将密报打开,看完后,神情当即一变,继而将那张纸对准烛火,焚烧干净。 “元帅,不知信上,说了什么?”孟余见男子面色不定,遂是最先开口问道。 “信上说,皇帝已抱恙多日,梁王密谋夺权,太子已将御林军遣至东宫,京城内乱不休,恐生大变 。” 孟余一听,当即喜道;“凌肃这些年来一直力挺梁王,此番皇帝病重,为保梁王登基,凌肃定是驻守京师,无法亲赴烨阳,倒是能让咱们喘一口气。” 袁崇武却是一记冷笑,道;“凌肃虽无法前来,但却将帅印交给他的义子,命其统领大军,凌家军此时怕已离烨阳不远。” “义子?”夏志生听得这两个字,顿时眉眼一震,上前一步道;“敢问元帅,不知这凌肃的义子,可是姓薛,单名一个湛字?” 袁崇武颔首,“不错,正是薛湛。” 就这两个字,却令帐中一片哗然。诸人皆是大惊失色,更有甚者,一听薛湛二字,脸色顿时铁青,一个个无不是眉头紧锁,似是在思索良策,半晌无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孟余终是言道;“元帅,薛湛此人年纪轻轻,便能平步青云,在凌家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是不容小觑。” 孟余话音刚落,夏志生也是道;“此人手腕颇深,原先不过是漳州的一介贫民,投身凌家军后,却屡建奇功,这些年来凌肃年岁已高,凌家军中诸事皆由此人处置,近些年凌家军征战漠北,讨伐胡虏,驱除蛮夷,皆由此人领兵作战,立下赫赫战功,朝中皆是再传,凌家军下一位统帅,必是这薛湛无疑。” “两年前,属下曾于浔阳见过此人一面,当时便觉此人非同小可,若此番真由他领兵与咱们对战,元帅对此人,定是要多多防范才是。”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袁崇武一一听了,只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面色依旧是沉寂如故,一语不发。 天色微亮,诸人纷纷行礼告退,袁崇武却是开口,只将孟余留了下来。 “你亲自送她进城,安置妥当后,你也不必回来,留在城中照应即可。” 孟余心思一转,顿时明白元帅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谁,当即开口道;“元帅又何不将夫人与安夫人一道送往秦州?” 103章 安明霞(当年的真相) 袁崇武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道了句;“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不用废话。” 见他这般说来,孟余便不敢多言,只恭声称是。 看了眼天色,袁崇武站起身子,一夜未眠的眼睛里已是布满了血丝,他没有在理会孟余,只径自走出了主帐,向着后营走去。 守在帐口的士兵见到他,皆是俯身行下礼去,一句“元帅”刚要脱口而出,便被男人一个手势止住 。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眼见着自家元帅在帐外站了许久,却终是没有进去,而是转过身子,越走越远。 帐中的姚芸儿,仍是沉沉睡着,压根不知道他方才来过。 余下来的几日,男人依旧是在前营处理军务,商讨战局,无论是安氏,还是姚芸儿,皆是一面也不曾见过。军中士气大震,只等大战的到来。 “娘亲,这几日孩儿一直跟着刘伯伯和谢叔叔在校场上练兵,尤其是谢叔叔,待孩儿极好,手把手的教孩儿骑射,还说等凌家军赶到烨阳后,要领着孩儿上战场杀敌!” 袁杰一袭银装铠甲,衬着一张面容格外俊朗,已是颇有些小小少帅的味道了。 安氏瞧在眼里,心头自是宽慰,只拿起绢子,为儿子将额前的汗珠拭去,一旁的袁宇则是趴在案桌上,一笔一划的练着字,清秀的小脸上,极是认真的神色,似是对母亲与大哥的话充耳不闻。 “宇儿,不要离纸太近,仔细伤着眼睛。”安氏吩咐着,就听小儿子脆生生的说了句;“娘,您放心,孩儿马上便写好了。” 安氏微微一笑,回眸看向长子,温声道;“你谢叔叔和刘伯伯都是岭南军中的大将,骑射功夫都是最好不过的,难得他们有心教你,你一定好好学。知道吗?” “母亲放心,孩儿很用功,今儿个一早,接连三箭都是正中红心!” 见袁杰脸上是喜形于色的模样,安氏摇了摇头,依旧是轻声细语的告知孩子;“你父亲虽是元帅,你平日里更是不能过焦过躁,对那些叔叔伯伯,一定要谦虚有礼,虚心求教才是,千万不可骄狂气盛,记住了吗?” 袁杰闻言,脸上的沾沾自喜之色便是收敛下去,面色渐渐变得沉稳起来,只对着母亲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母亲说的极是,孩儿受教了。” 安氏点了点头,极是欣慰,只将长子揽于怀中坐下,未几,就见袁武捧着一阕大字走了过来,对着母亲道;“娘,孩儿想将这幅字送给爹爹。” 面对着亲儿这一派拳拳的孺慕之情,安氏心头一软,只摸了摸袁宇的小脸,对着长子道;“带着弟弟,去找你们的爹爹 。” 袁杰神色一黯,却是摇了摇头,道;“母亲,父亲这几日一直在主帐里商讨战事,除了孟伯伯和夏爷爷他们,他谁都不见。” 安氏心里一窒,道;“那位姚氏,他也不曾见过吗?” 袁杰点了点头,“那个姚氏一直都待在帐子里,父亲已经好几日没去瞧她了。”说完,袁杰唇角微勾,又是道;“还有一事,母亲有所不知,父亲已是将一切都打点好,要送咱们母子去秦州,可这个姚氏,却只吩咐了把她送到烨阳城里,根本不与咱们一起去秦州。” 安氏眼皮一跳,就连声音都是隐隐的变了,道;“你父亲将她留在烨阳,不让她与咱们一道走?” “是的母亲,烨阳马上便要开战,凌肃十万大军随时都会杀过来,目前也只有秦州,才是最太平的地方,父亲将咱们送去,还是看重咱们的。” 安氏的心却是一沉,当着儿子的面,她却什么也没有多说,只微微一笑,道;“你们都是他嫡亲的骨肉,他又怎么会不疼你们?” 袁杰听着,遂是咧嘴一笑,带着袁宇去了外头玩耍,剩下安氏一人,却是眉心紧蹙。 深夜,四下里万籁无声。 “元帅,安夫人求见。”有士兵走进主帐,对着孤身一人,坐在主位上的男子言道。 袁崇武抬眸,捏了捏酸涩的眉心,只道;“告诉她,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可夫人说,她有十分要紧的事,一定要见到元帅不可。”士兵的声音小了下去,只垂着脑袋,不敢去看男人的脸色。 袁崇武眉心微皱,只将手中的公文合上,终是道了句;“让她进来。” 安氏走进了帐子,就见她一袭素色衣衫,荆钗布裙,朴实无华中,却十分端庄整洁。 “何事?”袁崇武看向她,声音不高不低,平静到了极点。 “明日里,相公便要将我们母子送到秦州,晌午时宇儿写了一阕字,想给你瞧瞧 。”安氏说着,遂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展在男人面前。“相公诸事缠身,他们也不敢来扰你,念着明日便要走了,妾身便想着将这字送来,也算是了了孩子一桩心愿。” 安氏声音温和,缓缓那字打开,小儿字迹拙劣,虽是歪歪扭扭,却足以看出写的人下了极大的功夫,一笔一划,亦是十分认真。 袁崇武瞧着这字,面上的神色遂是和缓了下来,嘱咐道;“宇儿身子不好,这一路,倒要劳你多费心思。” 安氏轻言;“照料孩子,本就是母亲该做的事,又哪有费心一说?” 袁崇武将纸折好,只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安氏心口一酸,微微苦笑道;“一别七年,相公如今,倒是连话也不愿与明霞说了。” 明霞,乃是安氏闺名,这两个字,袁崇武已是多年不曾听过,此时骤然从安氏嘴里说出,倒是让他微微一怔,数年前的回忆,汹涌而来。 安氏见他沉默不语,亦是缄默下去,两人静默半晌,就听男人终是开口,声音低沉;“明日还要赶路,回去吧。” 安氏抬眸,见男人脸色已是恢复到原先的淡然,心头遂是沉甸甸的往下落,再也没个可依傍的去处。 “如今烨阳战乱,朝不保夕,若是相公信得过我,不妨让姚氏与我们母子一道赶往秦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安氏的话音刚落,袁崇武便是抬起眸子,向着她看了一眼,安氏眼眸清亮,依旧是端庄贤淑,迎上他的眼睛。 男人摇了摇头,道;“不用,你们母子只需将自己照顾好,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 安氏的心一分分的凉了下去,只垂下眸子,轻声道;“相公是要将姚氏留下,却惟独将咱们母子三人送走。”安氏静静说着,鼻尖却是酸涩起来;“相公不要忘了,杰儿与宇儿,是你的亲儿,这些年来,他们日日盼着和你团聚,而相公如今却为着一个女子,不惜将亲儿送走!” 袁崇武闻言,面色依旧如故,只沉声道;“你既然知道烨阳大战在即,朝不保夕,定是明白我将你们送走,是为了护你们周全 。” “那相公,又为何不将姚氏送走?”安明霞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不放过他脸色的任何一个表情。 袁崇武没有说话。 “相公若想要身边有位能同甘共苦的人,妾身妾身甘愿带着孩子,留在烨阳,与相公共患难。” 安氏声音温婉,却透出坚定,许是见袁崇武依旧是一语不发,只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隔了片刻,她轻轻在男人身旁坐下,垂首道;“咱们一家人已分别了七年,如今好容易团聚,往后,就让妾身和孩子跟着相公,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相公也不要将我们送走,他们不能没有父亲。” 安氏声音沙哑,带着隐忍,说到后来,喉间已是轻颤。 “团聚?”袁崇武咀嚼着这两个字,面上却是渐渐浮起一抹苍凉,他淡淡一笑,那笑声中,亦是无尽的寂寥与沧桑。 “你我夫妻为何团聚,你自是心知肚明,无需我多说。”男人的声音淡然,一语言毕,那一双黑眸炯炯,盯着女子的面容,就见安氏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只望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七年前,岭南军征战黑水,凌肃趁机命人将岭南军军眷掳走,你们母子三人,便也是在那一次被凌肃掳去。而后凌肃逼降不成,遂是将岭南军的家眷尽数屠杀,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当年带着孩子,究竟是如何从凌家军手中逃了出来?” 安氏听了这话,全身都是抑制不住的轻颤,就连唇间亦是褪去了血色。 袁崇武接着道;“岭南军退守暨南时,凌家军十万大军却突袭而至,对岭南军行军路线了如指掌,那一仗,我岭南军七万男儿血洒临安,被俘者数千人,在京城被枭首示众。” 袁崇武双目血红,一字一字的说着,说到后来,终是抑制不住的闭上眼眸,那双拳紧握,一直隔了许久,方才睁开眸子,字字冷冽蚀骨;“渝州大战,岭南军惨败,我七万同袍死于临安,我苟活至今,为的便是要为他们复仇雪恨,可笑的是,始作俑者却不是旁人,正是我袁崇武的女人。” 104章 相公杀了我吧 安氏面如死灰,眼瞳中亦是灰茫茫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妾身是为了孩子,凌肃用杰儿和宇儿来威胁妾身,妾身实在是没法子,他们....也是你的儿子。”安氏声音凄苦,一语言毕,眼泪终是抑制不住,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袁崇武闭了闭眼眸,他的声音低哑,终是开口道;“我是他们的父亲,可我更是岭南军的统帅。” 说完,他不在去看安氏一眼,只说了句;“你走吧。” 那三个字,犹如一颗巨石,狠狠的砸在安氏的心上,她的眼瞳放空,默默坐了片刻,终是站起身子,她没有走,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解下了自己的腰带,那双粗糙而干裂的手,虽是轻颤,却依然是有条不紊,只将自己的衣裳缓缓解开,令自己的身躯,尽数展露在男人面前。 那是怎样的一具身子,女子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弯曲狰狞的伤痕,满是鞭笞落下的痕迹,更有无数块通红的铁烙,烙在肌肤上,落下的红印更是让人触目惊心,那皮肤早已皱在一起,丑陋到了极点,让人看着欲呕,全身上下,竟没有块完好的地方。 尤其她胸前的那两团绵软,竟是被人活活挖了下来!留下两大块血红色的窟窿,寒森森的,灼着人的眼睛。 袁崇武只看了一眼,便是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而后,那眼睛瞬间充血,犹如暗夜中的鹰枭,他的牙关紧咬,双手更是紧握成拳,似是要将手指握碎一般。 “凌肃将我抓去后,让人把我绑了起来,用各种各样的酷刑轮番来折磨我,我被他们折磨的昏死过去,便有人将辣椒水浇在我身上,逼的我生不如死。” 安氏声音轻颤,一字一字说着,她的面色已是恢复了平静,唯有眼睛里,仍是无尽的悲苦与恨意。 “他们要我将相公的行军路线透露出来,我情愿一死,也不愿背叛相公,他们见实在没法子,便威胁我,要将我的胸乳割下.....”安氏说到此处,只颤着手,将自己的衣衫合起,将那胸前的窟窿遮住,那眼睛的光是抖得,就连声音也是抖得;“我被疼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后,就见那天杀的凌家军,将我的杰儿和宇儿带了上来....” 说到这里,安氏终是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声声凄厉;“杰儿当年才六岁,宇儿只有四岁,他们....他们那帮人,竟然将杰儿和宇儿捆在我面前,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亲儿,和我受一样的苦楚 !” 安氏声嘶力竭,回忆往事,自是恨得银牙紧咬,有血丝从她的嘴巴流了出来,她闭上眼睛,紧紧的攥着自己衣衫的一角,泪如雨下;“我无论受什么罪都行,可我不能看着我的儿子和我一样,我知道这有多疼,我情愿他们把杰儿和宇儿一刀杀了,也不愿他们遭这么大的罪!” 安氏面色雪白,只哭的不能自抑,她的身子瘫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憔悴的犹如一缕轻烟,仿似随时会烟消云散。 “是我背叛了相公,是我将岭南军的行军路线告诉了凌肃,相公杀了我吧,让我去为枉死的岭南军赎罪。” 安氏看向了主位上的男子,她的脸庞惨早已是无人色,这么多年来,日日夜夜的恨,日日夜夜的悔,日日夜夜的痛,此时全化成了泪水,犹如一场及时雨,似是要将七年来所承受的所有苦楚,全部倾泻出去。 她并没有哭多久,便止住了泪水,那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唯有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她动了动唇角,接着说了下去;“这些年,我领着孩子躲进了深山,只觉得无颜来见相公。如今,杰儿和宇儿都长大了,日后,我只希望相公能念在他们自幼与父亲分别,吃尽了苦头的份上,能多疼他们一些,无论相公以后有多少孩子,我都求求相公,不要抛弃他们。” 安氏说完,泪水又是要夺眶而出,她深吸了口气,只默默坐起身子,将身上的衣裳穿好。主位上的男子却依旧是坐在那里,眸心暗的噬人,就连呼吸也是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浓浓的戾气,杀意腾腾。 安氏站起了身子,不等她说话,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只将她吓了一跳,袁崇武一拳狠狠的砸在了案桌上,只将那案桌生生砸出一个豁来,而他的声音更是暗沉到了极点,几乎每一个字,都似是从牙齿间挤出来一般。 他只念了两个字,“凌!肃!” 凌肃 ! 那两个字,便是安氏一生的梦魇,提起那两个字,安氏只恨得说不出话来,全身亦是哆嗦不已。 袁崇武脸面低垂,安氏看不清他的脸色,唯有他的肩头却是在剧烈的颤抖着,似是在竭力隐忍,她瞧着便是担心起来,缓慢而迟疑的伸出手去,唤了声;“相公....” 袁崇武身子一震,倏然抬起头来,向着她望去。 安氏望着眼前自己的夫君,七年前那一段犹如噩梦般的经历再一次呼啸而来,几乎逼得她生不如死,她凝视着袁崇武的容颜,却是心如死灰,只喃喃的念了句;“无论相公信不信,我都是为了孩子,若不是凌肃使出这等手段,我情愿带着孩子们一道去死,也绝不会背叛相公....” 安氏心如刀绞,再也说不下去,只得别开脸,微微合上了眼睛,一大串泪珠变从眼角落了下来。 她的侧颜依旧是清秀而白净的,与她身上的累累伤痕,更是有着强烈的对比。她身上的那些伤,就连征战沙场多年,杀人不眨眼的袁崇武也都是闻所未闻,让人心悸。那些伤,不说是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哪怕是落在一个铁骨铮铮的好汉身上,也是令人发指的折磨,可怖到了极点。 袁崇武深深呼吸,他没有说话,唯有眼瞳中的火苗依旧是熊熊燃烧着,他看了安氏一眼,沙哑着声音,终是道了句;“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 安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这些年来,漂泊无以,居无定所,日夜忍受着良心的折磨,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领着两个稚子,所受的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时透过泪眼,见自己的夫君真真切切的坐在自己面前,那心头的苦楚便是再也按捺不住,恨不得可以在男人的怀里,大哭一场。 她终是咬紧了唇瓣,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分别七年,他们早已不在是岭南那对贫贱夫妻,而眼前的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岭南军统帅,这一切,都将她的心头堵死,让她不敢越雷池半步。 “元帅!”就在此时,便听帐外传来一道焦灼的男声。 “何事?” “凌家军大军已至沙帮口,突袭我军,前锋将军莫廷御,请求元帅示下 !” 袁崇武闻言,眉心顿时紧皱,当即站起身子,一旁的安氏也是一道站了起来,声音已是带了几分惊恐;“相公....” “你先回去。”袁崇武说完,便是大步走了出去。 号角声起,厮杀震天,凌家军于岭南军的这一仗,提前而至。 一连数日,袁崇武皆是在前线领兵作战,岭南军事先已是做了精密的部署,三万精兵,皆是用在最需要的地方,其他一些当地民兵,则是采用流动战术,与农民军配合默契,分分合合,声东击西,神出鬼没,纵使凌家军兵力上有着绝对的优势,但一时间却被岭南军的流动战术搅的分身乏术,不得不以静制动,驻扎在烨阳已西,两军拉开了持久战。 同样的兵力,由不同的人带,威力定是不同。这个道理袁崇武自然懂得,自开战来,每一场仗,皆是由男人亲自率领,士气得到鼓舞,不由得军心大振。 然农民兵实力不足,装备落后,向来无法与凌家军正面对战,袁崇武历来所采用的战术,皆是防守为主,最忌讳的便是贸然进攻,深入敌腹。 军营。 姚芸儿正倚在营帐的窗子,向着外面望去。 袁崇武本令孟余将她送往城中,却不料凌家军大军突袭,此事便是耽搁了下来,这些日子,她仍旧是独自待在营帐里,每日里都有袁崇武的亲兵为她送来食物,汤汤水水,总是应有尽有。可她却还是一日日的消瘦了下去,再得知袁崇武上了战场后,原先的一腔哀怨早已化为满腔担忧,生怕刀枪无眼,会伤着他。 直到帐外传来一阵喧哗,才将她的神智给唤了回来,她微微一怔,刚掀开了帐帘,就见士兵们欢呼声起,而那一道身影,黑甲黑盔,却是一马当先,从营口遥遥而来。 姚芸儿远远望着,便知道是他回来了,多日来的惶然,终是在见到他的刹那变得踏实,她再也忍不住,只从帐子里走了出来,士兵们在前营呼声震天,迎接着凯旋而归的主帅,压根没有人留意到她。 105章 我不是妾...(黄金票四千加更) 安氏已是领着两个孩子在营口等候多时,待男子翻身下马后,袁杰便是面露喜色,迎了过去,唤了声;“父亲!” 袁崇武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待他说话,就见次子袁宇也是走了过来,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怯意,伸出小手攥住了父亲铠甲上的一角,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奶腔,唤了声;“爹爹。” 听着这一声爹爹,却是让男人心头五味纷杂,他俯下身子,粗粝的大手抚上次子稚嫩的小脸,乌黑的眼瞳中,深不见底 。 见孩子领口的衣衫并未理好,袁崇武伸出手,为儿子将衣衫抚平,道了句;“去你母亲那里。” 袁宇极是不舍,昂着脑袋道;“那爹爹日后,还会来陪宇儿吗?” “等爹爹得了空闲,便来陪你。”袁崇武说着,在孩子的发顶上揉了揉,眼眸则是像不远处的安氏看了一眼,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领着身后诸人,匆匆像主帐走去。 岂料刚转过身子,就见姚芸儿孤身一人,正倚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向着这边看来。 她一袭淡青色的衣衫,眉目若画,因着许久不曾见过天日的缘故,肤色比起之前更为白皙,身子也更是纤瘦了不少,那窄窄的腰肢不盈一握,唯有一双剪水双瞳,恍若波光粼粼的湖水,脉脉的望着自己。 两人已是许久未见,袁崇武这些日子忙着战事,只得将对她的牵念压下,此时骤然瞧见她,便觉得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从胸腔里叫嚣着,要冲出来一般。让他控制不住的上前,想要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他迈出步子,可那脚步却终是停了下来。 他竟是忘了,她是凌肃的女儿。 见他一语不发,惹得一旁的孟余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元帅....” 袁崇武收回眸光,只微微握紧了拳头,终是道了句;“明日里,派人将她们全都送出军营。” 说完,男人脚下不停,径自向着主帐走去。 姚芸儿眼睁睁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她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身边围着那样多的人,却惟独将她丢在这里。 安氏揽着两个孩子,袁杰自是留意到了姚芸儿,一手指着她,对着母亲道;“娘,你瞧,那就是父亲新纳的小妾,姚氏。” 许是被那一声“新纳的小妾”惊住了,姚芸儿转过身子,望着对面的母子三人,安氏面色温和,一手揽着一个儿子,袁杰年少的脸上,却是十分阴沉,袁宇则是摇了摇母亲的衣袖,问道;“娘,什么是小妾?” 不等安氏开口,就见袁杰一记冷笑,轻蔑的目光剐在姚芸儿身上,故意将声音说的极大;“小妾就是偏房,永远上不了台面,不仅要侍候夫君,还要侍候正妻,就算死了,牌位也不能入宗庙,更不可以和夫君同葬 。” 少年声音清脆,眸心却甚是阴毒,岭南军的诸人皆是将他视为少帅,纵使此时听见了,却也并无一人胆敢上前,说上几句。 姚芸儿一张小脸变得惨白,她站在那里,分明是大白天,可却还是觉得四周全是黑暗,浑身上下更是冷的冰凉,她摇了摇头,声音却是小的让人听不清楚;“我不是妾....” 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孩子家不懂事,姚夫人不要往心里去。”安氏静静的望着她,声音亦是轻柔,一语言毕,便要领着孩子们离开。 袁杰却道;“娘,她不过是个妾,这些日子也不曾来像你问安,你何必对她这般和气....” “住嘴。”安氏呵斥,见母亲发怒,袁杰顿时噤了声,只任由母亲拉着自己与弟弟,回到了后营。 姚芸儿依然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也不知是站了多久,才有士兵大着胆子,上前道;“夫人,要不属下先送您回去,再为您请个军医过来?” 姚芸儿知道自己的脸色定是难看到了极点,她木怔怔的摇了摇头,只转过身子,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的营帐,刚在榻上坐下,泪珠便是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她紧紧的环住自己,清瘦的肩头抑制不住的轻颤,一声声犹如血泣,从喉间呜咽出来,她不是妾,她也是男人明媒正娶的妻子,三媒六聘,一样都没有少的妻子啊! 少年方才的话,只让她落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想起袁杰阴森的目光,再想起袁崇武冷冰冰的背影,她便是觉得不寒而栗,这偌大的一个军营,竟是没有一个可以让她感到踏实的地方,她轻声哽咽着,终是唤了一声;“娘....” 她想家,想娘,想清河村,更想自家那座小小的院落,她只愿自己是做了个噩梦,睁开眼睛时,她还是清河村里屠户袁武的小媳妇,三餐一宿,一世安稳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她的夫君,是清河村的屠户袁武,而不是岭南的统帅袁崇武,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 营帐内,安氏只将袁宇交给了营中的士兵,要他们领着孩子出外玩耍,待帐中只剩自己与袁杰时,安氏回眸,一个巴掌,便是向着儿子的脸上挥了过去。 “娘?!”袁杰错愕,只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母亲,似是不解母亲为何会打自己。 “跪下。”安氏显是气到了极点,面颊潮红,眉头更是紧紧蹙着。 袁杰捂着脸,终是一声不响的跪了下来。 “你可知娘为何要打你这一巴掌?”安氏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一字字对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说道。 “孩儿不知。”袁杰长这么大,从不曾挨过母亲的一个手指头,哪怕之前的日子多苦,安氏也总是将他与弟弟捧在手心,就连训斥都是极少,更不用说挨这一耳光,袁杰毕竟年幼,挨了母亲这一巴掌,只觉得羞愤交加。 “母亲与你说过多次,切忌不可焦躁轻狂,母亲要你隐忍,跟着叔叔伯伯们好好学本事,不是让你呈一时口舌之快,失了分寸!” “娘,孩儿如何失了分寸?那女子不过是父亲纳的姬妾,既是姬妾,她就该知晓自己的身份,咱们在军营住了这些日子,从不曾见她来为母亲请安,孩儿如何说不得?” “你!”安氏心头一恸,便再也站立不住,只在椅上坐下,道;“你年纪还小,哪懂其中的关窍,你可知你今日说的这些话,若是传进了你父亲耳里,他会如何看你?” 袁杰却是不以为然,“父亲知道又能如何?孩儿是父亲长子,又岂是那一介姨娘可比得的?” 见儿子冥顽不灵,安氏心如刀绞,只道;“娘与你说过多次,咱们与你父亲分别多年,在他心里恐怕早已没了咱们。宇儿身子不好,而你身为长子,照顾幼弟的担子自是担在你身上,娘护不了你们,往后的路都要靠你们自己走,若等日后你父亲再有别的孩儿,你们若是护不了自己,你让娘怎么放心的下?” 安氏说到这里,只觉得心头酸涩,见儿子依旧是跪在那里,一声不吭,那心头又是软了,声音也是和缓了下来;“咱们母子三人,这么多年所受的苦,全拜凌肃所赐,若非凌肃,母亲又岂会落下终身残疾,你弟弟又怎会如此孱弱,你曾立誓要在战场上报仇雪恨,又怎能这般沉不住气? !” 说完,安氏将儿子从地上扶起来,见袁杰的半张小脸已是微微红肿,心头便是疼惜起来,刚要伸手抚上,不料却被儿子侧身躲开。 “母亲是父亲的结发妻子,又何必如此胆小谨慎,这般下去,咱们母子在岭南军中又有何立足之地?”袁杰终是年轻气盛,压根听不下母亲的苦口婆心,一语言毕,便是拂袖离去。 安氏追到营帐口,却见袁杰已是愤愤然骑上了一匹骏马,转眼间离得远了。 晚间。 袁崇武与诸人商讨完战局,又是将近日里军营中积压的军务一一处理好,待将这些做好,这一夜又是过去了大半。 他屏退了众人,独自走出主帐,不时有巡夜的士兵见到他,皆是轰然出声,唤他元帅。 男人面无表情,只慢慢踱到了姚芸儿的帐外,守夜的士兵见到他,顿时上前行礼。 “她近日怎样?”袁崇武声音涩然,姚芸儿是他心底最深的牵挂,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 “回元帅,夫人近日...不太好。”士兵斟酌的用词,刚说完,便是俯下了身子。 袁崇武闻言,心头顿时一紧,他默默站了许久,终是伸出手,将帐帘掀开,走了进去。 姚芸儿睡在榻上,小小的身子微微蜷着,犹如一个稚弱的婴孩,一碰就会碎的不可收拾。 男人看在眼里,只无声的上前,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就着月光,见她脸上满是泪痕,那一滴滴泪水,皆是打在他的心坎上,他伸出手,刚要抚上她的小脸,眼眸一垂,就见她的领口处露出一小块白皙如玉的肌肤,颈间上挂着一块玉,正是一个;“凌”字。 106章 西南慕家 袁崇武望着那一个“凌”字,只觉得心如针扎,他凝视着那块玉,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却是微微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而当他睁开眸子,神色已是恢复如常,只将姚芸儿的小手送进被窝,默默看了她好一会,终是俯下身子,将她抱在了怀里。 姚芸儿睡眠极浅,待袁崇武将她抱在怀里后,她便是醒了过来。 袁崇武知她醒了,却依旧没有动弹,只是将她扣在自己的胸口,如同从前在清河村那般,一个个深夜,皆是这般将她抱在怀里,方可安然入睡。 姚芸儿静静的倚在他的怀里,他已是许久不曾来看过她,此时骤然被他抱在怀里,只以为姚芸儿以为自己身在梦中,隔了好一会,方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抚上男人的脸颊。 当手指甫一沾上袁崇武的面庞时,姚芸儿的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只低声道了句;“别哭 。” 姚芸儿心头酸涩,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躺在那里将脸蛋垂下,就着月光,她的泪珠挂在眼睫毛上,晶莹剔透的,犹如一颗颗小小的水晶。 袁崇武望着她白皙秀美的脸庞,却是心绪万千,不可抑止。 两人在清河村时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缠着他的心。姚芸儿年纪虽小,却懂事体贴,情愿将所有的好东西全留给他。她十六岁便嫁给了自己,为他流了孩子,伤了身子,纵使她是凌肃的女儿,他又岂能对不起她? 他刚抚上姚芸儿的小脸,尘封多年的往事却又是汹涌而来。 渝州大战,岭南军惨败,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同袍兄弟,一个个死在他面前。 他们都是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们死了,他却活着。 他们的妻儿老小,尽数死于凌家军的刀口下,可他的妻儿却还活着。 七万条人命,皆因自己的妻儿所起,亦或,是那七万条人命,换来了自己的妻儿。 想起那鲜活的七万条人命,袁崇武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似是要喘不过气来。 然而,安氏何辜,她只是一个母亲,那一身血淋淋的伤,更是令他痛恨自责,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他怀中抱着的女子,是他割舍不下的挚爱,可结发妻子那一身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往日几万同袍惨死血债,自己当年在临安大战时受的数箭,无一不让他想起她的父亲。 她,是凌肃的女儿!是他的仇人!是他日夜不敢忘,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仇人! 这个人,又怎能是他的心头挚爱?!又怎可以是他心头的挚爱?! 他的发妻因为他,受尽了凌肃的折磨,而他此时,却揽着凌肃的女儿。 袁崇武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只合上眸子,双拳却是紧紧握着,骨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 。 姚芸儿见他如此,心头的委屈早已被不安与担忧所取代,她轻轻摇了摇袁崇武的胳膊,漂亮的瞳仁里,满是担心与焦急。 袁崇武睁开眼睛,察觉到她眼底的心疼,心头便是一窒。 她在心疼他。 在这世间,也只有她,才会用这样的眸子望着自己。 纵使自己欺骗于她,辜负于她,冷落与她,纵使她如今孱弱如此,憔悴如此,纤瘦如此,她的眼睛里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怨怼,有的只是满满的心疼,而这股子心疼,却更是令他心如刀绞。 袁崇武轻声一叹,只紧了紧她的身子,万种思绪,却只是化为了两个字;“芸儿....” 那短短的两个字,却是重逾千斤,无奈到了极点。 袁崇武并没有待多久,便从姚芸儿的帐中走了出来,穆文斌已是等在了那里,看见他,便是恭恭敬敬的唤了句;“元帅。”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明日命你送夫人进城,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元帅放心,属下即便是赴汤蹈火,也会护夫人周全。” 袁崇武沉默片刻,又是道;“两军交战,胜负难料,若我身有不测,你记住,一定将她送到凌家军中,不容有误。” 穆文斌大惊,只道;“恕属下愚钝,不知元帅为何如此?” “你不必问这些,只消记住我的话,若岭南军战败,我定然也不会苟活于世,你只需要将她送到凌家军军营,余下的事,你不用理会。” 穆文斌心思百转,却怎么也猜不出元帅此举究竟是为了何故,然袁崇武心思深沉,他自是不敢擅自揣摩,当下只深深一揖,恭声领命。 “切记,此事只有你一人知晓,万不可泄露出去。”袁崇武叮嘱道,穆文斌向来是岭南军中出了名的闷葫芦,最是不多言多语的性子,更是对袁崇武忠心耿耿,当下听男如此说来,当即开口,只道此事绝不会被他人知晓 。 袁崇武淡淡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像前营走去。 主帐中,孟余已是等在那里,瞧见袁崇武后,立时行下礼去。 “先生不必多礼。”袁崇武虚扶了一把,而后走至主位坐下。 “不知元帅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明日你将她们母子三人送到秦州,切记一路要隐姓埋名,不可露出行踪。” 孟余一听,顿时一怔,只道;“元帅,眼下大战在即,属下自认还是留在军中为妥,至于护送夫人与公子,何不派他人前往?” 袁崇武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一仗,委实凶险难料,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袁杰与袁宇年幼,我身为人父,却不曾尽到为父之责,先生博学多才,若我不测,还望先生可悉心栽培,切记不要让他们走上歧路。” 孟余一听这话,心头便是一涩,只拱手道;“元帅说的哪里话,如今的情形虽说不妙,但岭南军士气高涨,又有元帅亲自领兵,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袁崇武便是淡淡一笑,道;“话虽如此,但世事难料,凡事还要以防万一。” 孟余既为岭南军中首屈一指的谋士,自是知晓如今日益危殆的战局,纵使袁崇武精于战术,通宵达旦不眠不休的与诸人商讨战局,然兵力与武器上的不足仍旧是岭南军的死穴,而袁崇武,他只是人,终究不是民间传言的“活菩萨”,此时听他这般说来,便同于交代自己的身后之事,只让孟余忍不住心头酸涩起来。 “元帅,不妨听属下一劝,弃守烨阳,领兵向西南后退....” “西南有慕家的十万铁骑,为躲凌肃,而退西南,终是免不了一战。” 一听西南慕家,孟余心头便是一凛,大周朝向来有谚,“北凌南慕”,皆是世代将门,凌家一直驻扎北境,威慑大赫,而慕家则是驻守西南边陲,震慑夷狄,这两大武将世家,固守大周基业,上百年来未有一日松懈,皆是忠心耿耿,被朝廷倚为肱骨。 慕家祖上乃是大周朝的开国武将,开国时成年男儿尽数战死沙场,立国后皇帝感念其不世功勋,遂立下祖训,大周朝历代皇后皆是由慕家所出,唯有百年前曾有一位皇帝,只因慕家当年并无适龄女子,方从西凉迎娶公主,纳为正宫 。而自那位昭皇之后,大周朝的数位皇帝,仍旧是立慕家女子为皇后,就连当今圣上的一后二妃,也皆是出自慕家。 岭南军近些年来皆是在北境与凌家军作战,当年渝州大战时,西南慕家一来路途遥远,难以调兵遣将,二来征讨蛮夷,镇守南境,若非如此,北凌南慕一旦联手,朝廷甚至无需从大赫借兵,便能将岭南军镇压下去。 如袁崇武所说,岭南军若是退守西南,有慕家在,也是讨不了好去,终是难免一战。 “元帅....”孟余还欲再说,却被袁崇武一个手势止住。 “岭南军七万条人命,这一笔血债,定是要让凌家军血偿。” 孟余见男人面色暗沉,想起那七万同袍,亦是说不出话来。 帐中沉默片刻,忽听帐外传来一道脚步声,谢长风神色匆匆,未得通传便赶了进来;“元帅!” 袁崇武抬眸,见他神情焦急,声音暗哑,便知是出了大事,浓眉顿时紧锁,只道;“出了何事?” “是大公子,被凌家军的人掳去了!”谢长风话音刚落,就见安氏一脸雪白,神色慌张的冲了进来,刚见到袁崇武,便是声泪俱下;“相公,快救杰儿!快想想法子,救救杰儿!” 袁崇武眉心一跳,只冲着谢长风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等谢长风说话,安氏脸无人色,颤声道;“晌午时,妾身说了杰儿几句,他便骑着马跑了出去,妾身赶紧儿去求谢将军,谁知道等谢将军带人追出去后,就见杰儿已经被凌家军的人给掳去了!” 安氏全身战栗,话刚说完,便是死死捂住嘴巴,泪水一行行的往下掉。 “胡闹!”袁崇武心头火起,念及亲儿安危,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刚要走出主帐,却见安氏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只道了句;“你放心。” 107章 为子挡箭 自袁崇武走后,姚芸儿一直没有再睡,而是起身披上了衣衫,未几,就听得帐外号角声响,马蹄声急,袁崇武连夜点兵,率领一支精兵,亲自闯入了敌方的阵营。 安氏立在帐口,眼睁睁的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却是忍不住的潸然泪下 。 七年前,在自己母子三人被凌肃掳去后,他也曾如今夜这般,未曾有丝毫犹豫,便率领三千骑兵冲进凌家军,欲将妻儿夺回,无奈却被凌肃围剿,她更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凌肃以利箭穿胸而过。七年后,当听闻儿子被敌军俘虏后,他也仍是一如当年,不曾退缩,仍是星夜领兵去救自己的儿子。 安氏又是念起多年前在岭南,在她刚生下袁杰时,一直没有奶水,孩子只饿的哇哇直哭,不知是听谁说鱼汤发奶,虽是寒冬腊月的天,袁崇武却二话不说,每日里去下水捕鱼,无论日子有多冷,她的一日三餐,必是顿顿都能喝上鲜美的鱼汤。 他从没亏待过他们母子。纵使如今他身边已有新妇,安氏扪心自问,却仍旧是无法说出袁崇武一个不字。 安氏的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只觉得喉间发苦,她想起自己可怖的身子,那一身令人作呕的伤疤,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是再也不能从夫君那里得到一丝垂怜。七年的相思,纵使如今夫妻重逢,又能如何,她早已落下了终身残疾,注定了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去亲近别的女子。 而这一切,却都是拜凌肃所赐! 想起凌肃,安氏只恨得牙根发痒,若不是他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胁迫自己,她又岂会背叛岭南军,又岂会背负上七万条人命,而她与袁崇武夫妻二人,又怎会落到如今这副田地! 眼下,就连自己的亲儿亦被凌家军掳走,当年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又是再一次的闯入脑海,只让安氏恨得双眸血红,恨不得亲手将凌肃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姚芸儿压根不知出了何事,只以外有敌军深夜来袭,她担心袁崇武的安危,再也顾不得什么,从帐里匆匆走了出来,守夜的士兵见到她,立时躬下身子,唤了句;“夫人。” “出什么事了?”姚芸儿望向前营,就见深夜中,一切都瞧不清楚,唯有那远去的马蹄声,却依然得得的响着,极是清晰。 “少帅被敌军掳去,元帅领兵前去营救。”士兵如实回答,话音刚落,姚芸儿的脸色便是苍白起来,脱口而出了一句话来;“那他会有危险吗?” 士兵一怔,只道了句;“这....” 姚芸儿心头焦灼,刚想迈出步子去前营看看,可又是想起安氏定是会守在那里,而那些岭南军的将领又向来不喜自己,脚下的步子便是迈不开去 。只守在帐外,惶然无措的等着前营的动静。 夜凉如水,寒风吹在身上,冷的人刺骨。 姚芸儿轻轻发颤,柔婉纤细的身子在月下恍若一枝青莲,含香摇曳,柔弱可人。一旁的士兵有些不忍,终是大着胆子上前劝道;“夫人要不先回帐里歇着,等元帅回来,属下即刻告诉您。” 姚芸儿摇了摇头,一双眸子依旧是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前营的方向,一颗心柔肠百转,仿似被人紧紧捏着,要让她透不过气来。 一直到了天亮,就听一阵马蹄声响,前营顿时喧哗起来,不时有士兵上前,只道元帅受了重伤,速将军医请到主帐。 姚芸儿听得这番动静,闻得袁崇武受了重伤,那本就苍白的脸蛋更是连一丝血色也无,只控制不住的迈出步子,那脚步却是踉踉仓仓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前营奔去。 主帐内。 袁崇武一语不发,唇线紧抿,任由军医将其左腹上的箭头拔出,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上好的白药方才敷上,便被血水冲开,只瞧得诸人脸色大变。 重伤下,袁崇武的面色自是好看不到哪去,就连嘴唇亦是失去了血色,待军医将伤口包好,他抬了抬眼皮,就见袁杰惊恐至极,全身都是轻轻的哆嗦着,他在年幼时便曾被敌军抓去过一次,又曾目睹过母亲被敌军百般折磨,他毕竟只有十三岁,此时纵使被父亲救回,却还是收到了极大的惊吓,半晌回不过神来。 察觉到父亲的目光,袁杰身子一颤,这次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罪,敌军的箭雨袭来时,是父亲将他护在身下,生生为他挡了那一箭,此时瞧着袁崇武被鲜血染透的衣衫,只让他唇角轻颤,却是说不出话来,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爹!”袁杰的眼眶噙满了泪水,只扑在袁崇武面前,挥起手便是打了自己一巴掌,道;“是孩儿错了,孩儿下次再也不敢了,爹爹原谅孩儿!” 袁崇武望着眼前的儿子,袁杰四岁时,他离家出外征战,待他将安氏母子接到身边时,袁杰已经六岁了,然即使是接到了身边,他也总是在外打仗的多,未过多久,安氏母子便是被凌家军掳走,这七年来也是吃尽了苦头 。对这个儿子,袁崇武不是不愧,此时看着孩子惊恐莫名的一张脸,那袁杰眉宇间像极了自己,他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袁杰扶了起来。 “爹爹,孩儿知错了!您饶了孩儿吧!”袁杰见袁崇武面色不定,心头越发发憷,只不知父亲会如何惩罚自己。 “往后不可在意气用事,记住了吗?”袁崇武终是开口,话音刚落,不待袁杰出声,就见安氏领着袁宇,匆匆赶了过来。 “杰儿!”瞧见爱子毫发无损,安氏顿时松了口气,只上前将袁杰一把揽在怀里,一个字还没说出,眼睛里便是噙满了泪花。 “娘,爹爹受伤了。”袁宇拉着母亲衣衫,小心翼翼的开口。 安氏闻言,这才察觉到袁崇武脸色苍白,腹上缠着绷带,早已血迹斑斑。 袁宇说完,便是走到袁崇武身旁,望着父亲腹中的伤口,带着几分怯意,说了句;“爹爹,你疼吗?” 袁崇武望着小儿子,见他眼瞳清澈,虽是小小年纪,那股子担忧却做不了假,他摇了摇头,只道了两个字:“不疼。” 袁杰也是道;“母亲,爹爹是为了救孩儿,为了孩儿挡箭,才受的重伤。” 安氏听了这话,心头更是拧的死紧,见主位上的男子神色坦然,倒是令她说不出什么,又见次子依偎在袁崇武身旁,遂是轻轻推了推袁杰的身子,要他与弟弟一块过去。 袁杰对袁崇武本是一直心存敬畏,不敢亲近,可想起在战场时,危急关头父亲竟是能够为救自己,连命都不要! 他一直觉得袁崇武不够疼爱自己,可今日亲眼见父亲从敌军手中冒死救出了自己,那心头也是涌来一股孺慕之情,遂是与弟弟一道在父亲身边坐下,刚唤了声;“爹爹....”便是哽咽了起来。 袁崇武望着两个儿子,心头却是想起自己与姚芸儿的那个孩子,那个与自己无缘的孩子,眸心便是一恸,他可以在敌军中救袁杰千千万万次,可那个他最爱的孩子,他却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当下,男人闭了闭眼眸,只伸出手,将两个儿子揽在怀里 。 安氏立于一旁,此情此景,只让她说不出话来,微微侧过脸,却蓦然迎上一双秋水般的杏眸。 是姚芸儿。 安氏这才发觉她竟是倚在主帐门口,见自己发觉了她,姚芸儿清纯柔美的脸蛋上微微一怔,那双瞳仁却是失魂落魄的,一张白净的瓜子小脸,那温婉娟秀的五官上,亦是凄凉的,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便匆匆转身离开了主帐。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安氏一动未动,只静静的回过身子,当做她从未来过。 晚间。 姚芸儿收拾好小小的包袱,她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两件换洗的衣裳,今日她本是要由穆文斌送到城里的,可军营出了这等事,袁杰被俘,袁崇武受了重伤,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她攥着自己的小包袱,眸心亦是空空洞洞的,想起主帐中的那一幕,只觉得心如刀割。 他们是一家四口,而自己,却是一个外人。 她或许早已该走了。 姚芸儿擦干自己的泪水,望着夜色,只等夜深人静后,好悄悄上路。 听到身后的声响,她回过头来,就见袁崇武已是换了衣衫,走了进来。 “相公。”姚芸儿轻轻开口,这两个字她已是许久没有唤过,当这两个字从嘴巴里唤出来时,从前在清河村时的那些个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又是重新浮上了心头,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与自己的夫君融合到一起去。 袁崇武没有说话,只一语不发的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温暖,直到被他重新抱在了怀里,姚芸儿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他还是那个怜惜自己,疼爱自己,将自己捧在手心的杀猪汉袁武。 108章 你回家看看我,好吗 姚芸儿心头一酸,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只轻轻的倚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袁崇武半晌没有说话,紧紧的箍着她,直到姚芸儿的小手抚上他腹上的伤口时,他微微一震,松开了她的身子。 “还疼吗?”姚芸儿声音轻柔,眼瞳中的疼惜,让人瞧着心碎。 袁崇武摇了摇头,望着女子眼睛里的水光,只让他无言以对。 “你都知道了?”袁崇武开口。 姚芸儿点了点头,“我听士兵说了,你为了救孩子,受了重伤....” 姚芸儿将自己去了主帐的事隐过不提,想起那一幕,便觉得眼眶酸的疼。 “芸儿,”袁崇武声音低沉,只缓缓道了句;“他是我儿子,我必须去救他 。” 姚芸儿垂下眸子,袁崇武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头难受,刚要开口,就见姚芸儿抬起小脸,对着他轻声道;“你是父亲,救儿子是天经地义,我都明白。” 袁崇武见她神色凄清,一张瓜子小脸瘦的只有巴掌大小,下颚尖尖,肤色更是苍白的厉害。 袁崇武看着,只一语不发的将她揽在怀里,他的胡茬早已冒了出来,此时抵在姚芸儿的额前,只扎的她微微的痒。 在清河村时,他最爱用自己的胡茬去扎姚芸儿的小脸,每次都将她逗得咯咯直笑,此时回想起往事,只让姚芸儿心头一酸,几乎要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她合上眼睛,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伤口,去环上男人的腰,将自己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袁崇武说着,粗粝的大手轻抚上姚芸儿的脸庞,轻轻摩挲间,是无尽的爱怜。 姚芸儿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在这里吃得好,穿的好,我知道你事情多,我不委屈。” 袁崇武心头一涩,只情不自禁的将她揽的更紧。 “相公,”姚芸儿倚在他的胸膛,静静的开口,袁崇武揽着她,只道了个字;“嗯?”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是什么?” 姚芸儿从他的怀抱里抽出身子,昂起脑袋望着他的眼睛,咬字极轻;“相公,有一件事我从没告诉过你。当初爹娘本来是要将我嫁到云尧镇,去给刘员外做妾的。” 袁崇武眸心暗沉,只一语不发,听她说下去 。 “我们清河村地方小,从没有人纳过妾,甚至还有很多家贫的汉子,都娶不上媳妇。我也一直觉得,过日子就是一男一女,夫妻两人白头到老。刘员外已经五十多岁了,当我听说爹娘要把我嫁给他做妾后,我很难过,可如果我不嫁给刘员外,小山就要去战场当兵,其实到了后来,我是愿意的,我愿意去给刘员外做妾。” 姚芸儿说到这里,望着眼前魁梧挺拔的男子,眼眶便是红了,可唇角却是噙出一抹浅浅的梨涡,道;“可是后来,相公娶了我,让我不用给刘员外做妾,我很感激相公,我想好好对相公,和相公好好的过日子,一辈子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还会给相公生很多孩子....” 姚芸儿想起自己之前失去的那个孩子,泪水终是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落了来,她也不理会,只继续往下说;“等来了军营,我才知道相公以前有过妻儿,现在想来,是我太不懂事,相公已经年过三十,就算曾经有过妻儿,也是最寻常不过的,我一直问自己,我都能愿意给刘员外做妾,我为什么就不愿意给相公做妾呢?” “芸儿...”袁崇武心如刀绞,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让她不要再说。 姚芸儿望着男人英武的容颜,一张脸蛋犹如雨后梨花,泪珠晶莹透亮,衬着那双眼睛宛如星波,美到了极点。 “相公,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的唇角噙着笑,望着袁崇武的目光中,却是无尽的爱恋。 “为什么?”袁崇武已是隐隐猜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带着几分轻颤。 “因为我喜欢相公,”姚芸儿伸出小手,轻轻的抚上男人的面颊,袁崇武这些日子黑瘦了许多,扎着姚芸儿的眼睛,她的手势间是说不出的怜惜与温柔,泪珠却是一滴滴的往下掉,“就连爹,娘,我都没有那样喜欢过,我是太喜欢相公,所以才会觉得,相公就是我一个人的,娘曾经要把二姐嫁给你,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哭着求我,我都没有答应,金梅是我姐姐,无论她要什么,哪怕她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她,可就是相公,我不能给他,因为相公在我心里,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姚芸儿说到这里,袁崇武只觉得再也听不下去,只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他的力气那样大,几乎要将姚芸儿揉碎在自己怀里,他俯下身子,声音暗哑而低沉;“别再说了.....” 姚芸儿合上眼睛,她不再说话,只将脸蛋紧紧的贴在男人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泪水却是越来越紧 。 不知何时,袁崇武将她抱到了榻上,两人已是许久不曾同眠,此时却如同以前在清河村时,无数个夜晚一般,姚芸儿将脑袋蜷缩在他的怀里,袁崇武则是揽着她,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他白日里受了重伤,因着失血过多,全身都是十分乏力,又兼得这些日子忙得分身乏术,早已是累的很了,此时又将姚芸儿揽在怀中,身心便是松懈了下来,这一松懈,无穷无尽的倦意袭来,让他抑制不住的,只想沉沉睡去。 “相公...”姚芸儿望着男人的脸色,心头密密麻麻的锐痛,只要她疼的透不过气,她喃喃的低语,道了句;“我不想离开你。” 袁崇武虽是合着眸子,她这一句话他却还是听见了,当下只紧了紧她的身子,低声道;“哪也不要去,我在哪,你就在哪。” 姚芸儿身子轻轻的颤着,见袁崇武呼吸均匀,深隽的面容已是陷入沉睡,她凝视了他好一会,终是开口道;“相公,你还记得咱们的家吗?” 袁崇武沉沉睡着,对她的话已是充耳不闻。 姚芸儿轻轻的从他的怀里坐起身子,将被子为他掖好,望着男人熟睡的面容,只觉得心如刀绞,泪珠又是忍不住的从眼眶里落下。 “无论你会不会回家,我都会在家里等你,一直等你,等你打完了仗,你回家看看我,好吗?” 姚芸儿的小手轻轻抚着男人熟睡的面容,泪珠一颗颗的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是毫无知觉,姚芸儿哭成了泪人,俯下身子,在夫君的脸颊上落上一吻。 她起身穿好衣裳,将早已收拾好的小包袱取了出来,再也不敢去看袁崇武一眼,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营帐。 因着袁崇武今夜留宿的缘故,为了避嫌,帐口的士兵都是早已撤了,姚芸儿走出帐外,就见四下里静悄悄的,让她趁着夜色,向着前营走去。 未走多远,便遇上了巡夜的士兵,姚芸儿心头一慌,只缩在帐篷的阴影里,不敢动弹,等巡夜的士兵走后,方才迈开步子,向着营口奔去 。 巡夜的士兵众多,就听一声;“站住!”姚芸儿双腿一软,却也不敢回头,仍旧是拼命的往前跑。 身后的士兵迅速追了上来,听到这边的动静,驻扎在前营的官兵也是闻风而来,姚芸儿慌了,蓦然,却是有人一个用力,将她一把拉进了营帐,不待她惊呼出声,嘴巴便被人死死捂住。 是谢长风。 “启禀将军,属下方才见将军营帐周围有人鬼鬼祟祟,不知是否惊扰了将军?”士兵的话音响起,谢长风闻言,只道;“本将并未见到鬼鬼祟祟之人,全都给本将退下。” “是,属下告退。” 未见,就听一阵脚步声远去,待帐外安静了下来,谢长风松开了自己的手,打量了姚芸儿一眼,道;“夫人这是?” 姚芸儿知晓袁崇武身边的人都不喜自己,之前在红梅村时,谢长风待她虽说恭敬有加,却也极是冷淡,此时见到他,更是让她心头微乱,说不出话来。 “夫人是要走?”谢长风见她不说话,又是开口言道。 姚芸儿点了点头,知道凭着自己是走不出这戒备森严的军营的,终是鼓起勇气,迎上谢长风的眸子,道了句:“还望将军成全。” 谢长风眉心一凛,暗自沉吟片刻,便是道;“夫人请随我来。” 冷月高悬,晨曦已近。 袁崇武虽是身受重伤,可毕竟是行伍出身,天色刚亮,他便是醒了过来,下意识的紧了紧自己的胳膊,要将怀中的女子揽的更紧,可不料怀中早已是空空如也。 他倏然睁开眼睛,见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可姚芸儿却是不见了踪影。 “芸儿!”他心下一空,立时掀开被子,刚下床,便是扯到了腹中的伤口,只疼的他眉心一皱,却什么也顾不得,向着帐外冲了出去。 109章 离别 夜深了,岭南军大帐里的烛火彻夜不息,距姚芸儿走失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夏志生与孟余俱是熬得两眼通红,听着属下的回报 。 烨阳城周边就差没被岭南军翻了个底朝天,军营周围更是被掘地三尺,却依旧不见姚芸儿的身影。 袁崇武不顾身上的重伤,亲自领兵前去寻找,他那个样子,几乎已近疯魔,一干人干眼瞧着,竟是连劝都不敢劝上一句。 正值两军交战之际,见岭南军一夕间发生巨变,凌家军立时戒备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这军营戒备森严,夫人一介女流之辈,又哪里能跑的出去?”夏志生眉头紧锁,对着孟余道。 孟余想起袁崇武如今的样子,便是不寒而栗,只咬牙道;“无论夫人去了哪,咱们也都要把她给找回来,你瞧元帅为了她急成了什么样子,若寻不回她,元帅还怎么打仗?” 夏志生越发焦灼,沉吟片刻,方才道;“依我瞧,夫人这事说来蹊跷,怕是军中有人相助,若非如此,她孤身一人决计跑不出去。” 孟余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听帐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道高大魁伟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几欲疯魔的袁崇武。 他腹部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已是涌了出来,将那衣襟染得血红,夏志生刚一瞧见,便是眉心一跳,刚欲上前劝个几句,却被男人一手攥住了衣领,脚步几乎悬空,被男人拎在了面前。 “说,是不是你?”袁崇武双目血红,周身都是透出一抹森寒之气,那字字暗哑,带着浓浓的戾气。 “元帅....不干老夫的事,老夫....也不知道夫人去了哪....”夏志生的领口被男人紧紧攥着,只让他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吞吞吐吐的将一句话说出,那张老脸已是憋得青紫。 “元帅,有话好好说,夫人总会找到的!”孟余瞧着袁崇武的样子,只觉得心头骇然,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袁崇武的胳膊。 袁崇武松了手,夏志生一连退后的好几步,不住的咳嗽,隔了好一会,那脸色才慢慢恢复过来。 见袁崇武看向了自己,孟余心头一寒,赶忙道;“元帅,此事与属下无关,就算给属下十个胆子,属下也不敢将夫人给藏起来啊 !” “是,你不敢....”袁崇武隔了许久,方才默默念叨了一句,他转过身子,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那眸心亦是乱的,抖得,空空空荡荡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撕扯着,疼的他几乎要站立不稳,身子微微一晃,一手扶住了桌子,就那样倚在了那里。 孟余与夏志生两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都是十分担心,见他的伤口仍是流着血,夏志生走出帐子,刚要命人将自己的药箱拿来,却见谢长风正站在帐外,刚看见他,那神情便是一变。 夏志生瞧着,心头却是微微一凛,只走到谢长风身旁,压低了嗓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长风心绪复杂,却是不答反问道;“元帅如何了?” “元帅都快急疯了,找不到夫人,怕是整个岭南军都别想顺当。”夏志生眉头紧锁,想起袁崇武如今的样子,倒也是焦心的很。 谢长风微微思索,只道;“属下倒是觉得,夫人离开了军营,对元帅,对岭南军,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夏志生听了这话,却是叹道;“原本老夫也是如将军这般想,可如今见元帅为了她焦急成这样,才知这位夫人是元帅心尖上的人物,万不可有个三长两短。” 谢长风沉默下去,夏志生双目似电,又是对他看了一眼,道;“将军若是知道什么,还是赶紧告诉元帅,不然,元帅这般下去,岭南军非出大事不可。” 谢长风半晌无言,隔了良久,方才一咬牙,向着主帐走了进去。 后营。 听着前营的动静,安氏心头发紧,面色却依旧是平静的,只默默将袁宇揽在怀里,看着他习字。 “娘!”袁杰自帐外匆匆而来,那张年少的面容却是一脸不忿,就连眉心亦是紧紧的皱在一起。 “有姚氏的下落了吗?”安氏抬了抬眼皮,向着长子望去。 袁杰摇了摇头,不耐道;“儿子巴不得找不到才好,为了个女人,父亲也值得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您是没瞧见,父亲为了她都快疯了,孩儿从他身边经过,他甚至都没瞧见孩儿,听高叔叔说,父亲找了姚氏一天一夜,就连伤口崩裂了也不下马 !” 安氏听着,容色仍是安安静静的,唯有心头却是涌来一股酸涩,喉间亦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见母亲如此,袁杰顿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母亲,只得道;“娘,您别难受,那个姚氏不过仗着年轻貌美,去拴住了父亲的心。可只有您才是父亲的结发妻子,您还有我和小弟,而且夏爷爷曾说过,姚氏身子垮了,往后怕是都生不出孩子。父亲越是为她发疯,父亲的属下便越是厌恶于她,咱们母子实在无需计较。” 安氏看了袁杰一眼,眉宇间却是浮上一抹愠色,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次,纵使姚氏是你父亲的姬妾,也等同是你的庶母,无论人前还是人后,你都不可这般罔顾伦常。更何况你身为人子,万不可在背后说父亲的不是,你又忘了。” 听母亲教诲,袁杰遂是收敛的面色,认错道;“母亲教诲的极是,孩儿知错了。” 安氏摇了摇头,念着孩子年纪尚小,只握住他的手,声音则是缓和了下来;“这些日子,咱们母子哪也不要去,无论外间闹成了什么样,咱们都不能去管,知道吗?” 袁杰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说完,袁杰又是道;“可是母亲,父亲为了她,的确是焦急万分,就连孩儿当日被凌家军掳去,父亲也是一人单枪匹马,从敌军手里把孩儿抢了回来,就连凌家军箭雨齐飞,父亲也是不见惧色,沉稳的紧。可如今,只不过是为了个女人,父亲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 安氏抚上孩子的头顶,眼瞳微微一黯,她没有说话,只淡淡苦笑。 原本她只以为他对自己母子三人都已经够好了,可是和姚芸儿一比,安氏才知道,她们母子在袁崇武眼里,甚至连姚芸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主帐。 待谢长风跪在那里,口中的话音刚落,袁崇武便是豁然起身,再次领兵冲出了军营。 夜色黑的噬人,袁崇武一马当先,腹部的伤口本以被夏志生重新包扎过,可哪里经得住如此的奔波劳碌,策马狂奔不久,那伤口又是崩裂开来,鲜红的血又是从麻布里冒了出来 。 男人脸色惨白,大手紧紧捂住腹部,那伤口处疼的剐心,他却恍然不觉,只因那身上还有一处,更是撕心裂肺的疼着,一下下的划拉着他的心扉,那疼痛竟是刀割一般,令他不得不将手从腹部拿起,死死抵住自己的心口。 曾经的回忆,与杏下盟约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他焦灼万分,悔恨交织,待到真的也许永远失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隐忍和煎熬是多么可笑和荒唐。 外面兵慌马乱,两军交战之际。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她或许会回清河村,可她连路都识不得,又要如何回去? 袁崇武眉头紧锁,望着这四周黑漆漆的深夜,更是五内俱焚。 他曾许诺,这一生永不负她,可他,却还是将她弄丢了。 黎明时分,天刚破晓。 姚芸儿挤在难民中,当日谢长风将她送出军营后,她并未走出多远,便碰上了这一支逃荒的难民,她从未出过门,压根不敢一个人上路,只得抱紧了包袱,随着这些难民一道走着,却也不知究竟要去哪。 她辨别不出方向,也说不出清河村大致的方位,这些难民也是因岭南军与凌家军交战,而无家可归的老百姓,年纪轻轻的壮年男子大多去参了军,剩下的无非是些年老体弱者,姚芸儿打听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清河村在哪,大多数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她没法子,只得跟着难民走,见她生的美貌,难民中有位心好的婆婆,担心她会招来祸事,遂是用泥巴将她那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全给遮住,放眼望去,姚芸儿混迹在脏兮兮的难民中,倒是一点儿也不显眼,甚至连岭南军的人也全给瞒了过去。 她身子孱弱,脚力极慢,赶了一日的路后,便觉得头晕眼花,累到了极点。 蓦然,却见前面的难民喧哗起来,纷纷跪在地上,举着手中的碗,祈求着军爷给些粮食。 姚芸儿缩在人群里,远远望去,就见那黑压压的士兵中,当先一人身银盔银甲,**一匹宝马通体乌黑,极是神骏,千军万马跟在其身后,帅旗迎风飘扬,正是一个大大的“凌”字。 110章 靖贵妃 瞧着那个“凌”字,姚芸儿心底一颤,顿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那块玉,而姚老汉临终前的话亦是闯进了脑海。 她的亲生爹爹,便是凌家军的人! 她的小手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自己的领口,隔着衣衫将脖子上的那块玉攥在手心,只觉得手心里满是冷汗,不知要如何是好 。 她看着凌家军中有将士走了出来,将粮食一一分给了难民,甚至就连她,也分到了几个馍馍。 姚芸儿望着身旁的士兵,那嘴唇微微颤动着,刚想出声,可心头却又蓦然想起了袁崇武。 她知道岭南军与凌家军在烨阳厮杀,岭南军的将士死在凌家军手下的不计其数,军中的人一旦提起凌家军,也都是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将凌家军的人撕成碎片。 若是她的爹爹真是凌家军的人,那她日后,又有何颜面去见袁崇武?他和她,怕是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姚芸儿想到这里,握着玉佩的手便是松了下去,待那银甲将军骑着宝马从她身旁经过时,她慌忙转过了身子,隐身于难民之中,任由凌家军的人越走越远。 官道。 “将军,如今岭南军实力大不如前,咱们若是失去了这次围剿的机会,等日后岭南军壮大起来,在想一举歼灭,可就难了。”参将王智成策马上前,对着那银甲将领言道。 那银甲将领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甚是年轻,眉宇间虽是风尘仆仆,依旧清俊而英气。 闻得属下的话,薛湛只道;“义父既然命咱们班师回京,想必定是京师出了极大的变故,至于岭南军,也只有等日后腾出手来,在去收拾了。” 王智成思索片刻,道;“前不久便听说圣上龙体违和,如今元帅急召咱们回京,倒不知是不是为了梁王....” 薛湛闻言,脸上倒依旧是瞧不出什么,只道;“等到了前方驿站,我先行一步回京,你领着将士们,凡事多加小心。” 王智成知晓元帅曾于数日前传来一封急信,不仅命凌家军速速班师回朝,更命薛湛快马加鞭,紧急回京,当下听薛湛吩咐,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拱手称是。 到了晚间,薛湛领了一支精兵,皆是换下了戎装,扮作寻常商旅,就着夜色向着京师飞奔而去。 而在京师,梁王与太子间的党政之争却是愈演愈烈,太子乃皇后所出,西南慕家外孙,本应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然多年来,大周历代皇后皆由慕家所出,既有祖训在此,皇帝又恐外戚干政,便命慕家驻守西南,不得皇帝传召,便永世不得进京,就连朝中六部,也是从不允有慕家之人夹杂其中 。 是以西南慕家虽有军功赫赫,朝中并无人脉,太子除有嫡子身份外,却是孤掌难鸣,纵使慕家手握重兵,也是远在西南,远水救不了近火。 梁王则是靖贵妃所出,是为皇帝长子,靖贵妃乃太傅之女,其父在朝中门生众多,六部中盘根错节,势力极广。最为重要的则是靖贵妃母子身后,有凌肃的大力扶持。 凌肃乃当世武将,与慕玉堂同为大周朝的一等军候,其祖上更是大周朝建国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异姓藩王,凌肃本人亦是战功盖世,不必多说,却不知他竟是从何时起,处心积虑的为梁王筹谋,其人虽是武将,平日却时常与言官结交,多年累积,朝中党羽诸多。 如今的京师,便是阴沉沉的令人心慌,皇帝已是多日不上早朝,朝中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为着立嫡还是立长之事争讨不休。 披香殿中,一位中年美妇一身宫装,发髻高悬,淡扫蛾眉,白净的面庞上轻轻敷了一层脂粉,将那眼角处的细纹细细的掩盖了下去。 她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一眼望去,却还如同三十许人,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因着多年保养得宜,那肌肤依旧是白如凝脂,柳眉杏眸,虽然不在年轻,可那身段却仍是柔软似柳,腰身纤细的不堪一握。 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靖贵妃微微侧首,就见青叶已经回来,遂是开口问道;“皇上今日如何?” “回娘娘的话,方才元仪殿传来消息,只道皇上仍不见好,太医院里的太医全在那里守着,一步也不敢离开。”青叶毕恭毕敬,一番话说完,见靖贵妃站起身子,便是赶忙上前搀扶。 “皇后那边,有何动静?” “皇后领着太子一直在法华殿为皇上叩佛祈福,听说早起时还晕过去一次。”青叶低着嗓子,一字不落的将自己打探到的事告诉靖贵妃。 靖贵妃微微颔首,对着她嘱咐道;“速去告诉泰儿,要他万不可离开元仪殿,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父皇 。” “是,奴婢遵命。”青叶福了福身子,匆匆离去。 “娘娘,侯爷已是在殿外等候多时了。”待青叶走后,便有宫女上前,在靖贵妃身旁垂首言道。 靖贵妃听了这句,心头便是一颤,隔了许久,方才深吸了口气,向着殿外走去。 待看见那抹高大魁梧的身影时,靖贵妃喉间一涩,只觉得眼眶涨的酸疼,碍于殿中的宫女内侍,只得将眼眶中的酸胀竭力压下,待自己在主位上坐下,方才道了句;“侯爷请坐。” 凌肃位于下首,浑厚的嗓音听起来沉稳有力,“谢娘娘。” “不知侯爷此番进宫,有何要事?” “臣就岭南军一事,入宫请圣上裁决,岂料圣上龙体违和,臣请于元仪殿外听闻娘娘近日来亦是凤体欠佳,遂于出宫前,特来为娘娘请安。” 靖贵妃心头酸涩,眼眸从凌肃的脸庞上微微划过,声音却仍是四平八稳的,道;“侯爷有心了,本宫只是忧心圣上龙体,并无大碍。” 凌肃颔首,抬眸看向了主位上的女子,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千言万语,有口难言。 “如此,还望娘娘保重凤体,臣,先行告退。”凌肃掩下眸子,起身对着靖贵妃俯身行了一礼,而后,便是头也未回的大步离去。 靖贵妃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眼睁睁的望着凌肃走远,眼眶中的泪水便要夺眶而出幸得一旁的永娘上前,不为人知的按住了她的手背,靖贵妃瞬时回过神来,与永娘对视一眼后,将眼睛里的泪珠死死压了回去。 大雨磅礴。 姚芸儿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她与难民一道,蜷缩着身子,四周无遮无挡,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她全身都已被雨水打湿,湿透的身子曼妙尽显,偏生又穿着一件薄薄的白棉裙子,长发尽数披散,脸蛋上的泥土早已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将那一张白玉般剔透柔润的小脸露了出来,在这样一群衣衫褴褛,面露菜色的难民堆里,简直是美丽不可方物 。 她哆嗦着身子,冷的簌簌发抖,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流寇马贼多不胜数,没走多远,就见一支响马呼啸而来,瞧着这一支难民,许是知道没油水可捞,又见那些女子非老即丑的,倒也不曾为难,岂料眼眸一转,那当先一人却是瞧见了躲在人群中的姚芸儿,顿时双眸一亮,一夹马腹,那马嘶鸣一声,向姚芸儿奔了过去。 难民们见状,皆是向周边纷纷逃窜,姚芸儿见那马上的汉子**笑着,红梅村噩梦一般的情景又是闯进了脑海,她吓得脸色雪白,只拼命的往后跑。 眼见着她钻进了一片密林,那些响马骑着马,倒是不好追过来,姚芸儿拼命跑着,只听得风在耳旁簌簌响,她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甚至连鞋子都跑没了,直到听闻那些响马没有追过来,整个人方才虚脱在那里。 大雨依旧下着。 四下里空无一人,姚芸儿抱紧了自己,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天色一分分的暗了下来,她终是站起身子,拿起自己的包袱,环顾四周,却再也找不回自己来时的路,只得在密林里乱转,整个人又冷又饿,几欲昏倒。 一直到了晚间,她方才走出了林子,身上早已没了力气,只瘫在路边喘着气。 就着月光,就见前面有一摊摊黑影,隔着远,压根看不清是什么。姚芸儿歇息了好一会,方才站起身子,等走近了一瞧,却是骇的她惊叫出声。 哪是什么黑影,分明是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在月色下显得凄惨而渗人,周围的血腥气更是让人闻之欲呕。 姚芸儿吓坏了,压根分不出东南西北,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刚要跑开,脚踝处却被人一手攥住,眼见着身子不稳,也是摔在了地上。 姚芸儿回眸,就见攥住她脚踝那人一身的血,月色下,那一张脸极为年轻,眉宇间甚是清俊,好似在哪里见过。 姚芸儿回过射来,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她俯下身子,就见那人已是合上了眼睛,姚芸儿伸出小手,去探他的鼻息,他还活着! 111章 你别睡啊,我要走了.. 姚芸儿摇了摇那人的身子,因着冷,声音都在打颤;“你快醒醒....” 那人一动不动。 姚芸儿望着四周的尸首,恨不得远远逃开,可却怎么也狠不下心不顾这人的死活。当下她抬起眸子向着周边看了看,就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个凹洞,约莫能躺下一个人来。她攥起那人的衣衫,吃力的往凹洞处移去。刚下过雨,路面十分湿滑,这倒是帮了她大忙,不然凭着她那点力气,无论如何都挣不动一个男人的。 纵使如此,等她将那男子移到凹洞后,也是累的头晕眼花,全身都是再无丁点力气,刚要站起身子,双腿便是一软,竟是倒在了那男子的胸口。 就听那男人一声闷哼,姚芸儿惊觉他胸膛上有伤,赶忙吃力的支起身子,那男子微微睁开眸子,只道了句;“我怀中有药....”这一语刚落,又是昏睡了过去。 姚芸儿听得清楚,就着月光,见他浑身都是血,再也顾不得什么,赶忙伸出小手,果然在男人的怀里摸到一个瓷瓶,刚打开瓶口,便闻到一股儿药味。 她从未给人治过伤,此时只觉得无从下手,又见他伤口极深,还在不断的往外冒着鲜血,当即只一咬牙,将那瓷瓶里的药向着他的伤口洒去。那白色的粉末不知是何药材制成,敷上后未过多久,伤口处的血便是流的少了,姚芸儿瞧在眼里,只觉得心头一喜,将剩余的药粉又是洒了些许上去,而后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件衣裳,撕成布条,为男人将伤口包上。 做好这一切,姚芸儿已是精疲力竭,只倚在洞口歇息,那雨势已是小了下来,不时有雨丝打在她的身上,冷的人发颤。她蜷缩在那里,已是困得睁不开眼睛,可瞅着那一地的尸首,却还是打心眼里的害怕,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到了半夜,那重伤的男子则是发起了烧,额头烫的骇人,姚芸儿没法子,只得将布条沾上雨水,搭在他的额上,如此反复,这一夜,便这样过来了。 天明时,姚芸儿见他伤口处的布条已是被血水浸湿,遂是小心翼翼的为他重新换了一次药,又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上,而后姚芸儿伸出小手,抚上男人的前额,发觉已不复昨夜那般滚烫,心头便是微微一松,踏实了不少 。 昨晚天色暗,一直没有瞧清男人的长相,此时天明,姚芸儿这才看清男子的容貌。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纵使受了重伤,脸色苍白,却仍然显得英俊凌人,竟是个十分俊美的男子。 而这种俊美又和那些文弱书生是那般不同,他的俊美是极富阳刚之气的,眉眼间冷冽英气,虽是一身寻常打扮,可总有一股无以言说的气势,从他身上不断的散发出来。 姚芸儿不曾想自己出手相救的,竟会是这般英俊的后生,当下脸庞便是发烫起来,她已是嫁为人妇,如今与一个男子处于荒郊野岭,已是不妥,更何况这男子又是如此的年轻英俊,虽然她的本意是为了救人,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踏实的。 她收拾好包袱,刚要起身离开,回眸瞧着那男子依旧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那脚步便再是迈不出去了。若是等她走后,这男子再次起了高烧,又要如何是好?再说既是救人,又哪有救了一半便撒手不管的道理? 姚芸儿这样想着,便又是走了回来,没过多久,就听那男人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道出了一个字来;“水...” 姚芸儿听着,遂是走出凹洞,回来时手中捧着树叶,将叶子上的水珠一一顺着男人的唇瓣,喂了进去。 清凉的雨水入喉,顿觉清甜甘洌,那男子睁开眸子,就见眼前一张瓜子小脸,肤如凝脂,眉眼如画,望着自己时,那一双瞳仁纯澈似水,满含善意的关切。见自己睁开眼睛,她微微一怔,脸颊顿时浮上一抹红晕,便好似在白玉上染了一层胭脂,娇羞温婉。 此情此景,宛若梦中,那男子只觉心口一窒,便是怔在了那里。 姚芸儿喂着他喝下雨珠,也不敢抬眸看他,所幸那男子并未醒来多久,又是沉沉睡去。 姚芸儿瞧着,便是松了口气。这一松懈,便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这才想起自己已是许久都不曾吃过东西了。 她的包袱里还有几块馒头,正是岭南军分给她的,她将馒头取出,只觉得硬邦邦的,难以下咽,刚咬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 到了午间,姚芸儿瞧着那男子脸色惨白,遂是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觉他呼吸平稳,又去探他的额头,见他没有发烧,这放下心来。 一直到了傍晚,那男子方才醒来。 姚芸儿见他醒来,心底遂是松了口气,看着他因失血过多,就连唇瓣上都是毫无血色,便取过一个馒头,轻声道;“你是不是饿了?” 那男子一动不动,一双黑眸只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姚芸儿有些慌乱,只撕下一小块馒头,递到男子的唇边,道;“你流了太多的血,吃点东西吧。” 那男子张开嘴,将馒头吃进了嘴里,馒头极硬,男子重伤下几乎无力咀嚼,姚芸儿瞧在眼里,便是轻声说了句;“你等等。” 她寻来一小块石头,将馒头砸成了碎块,而后夹杂着雨水,在手心里捏成了糊糊,取出一小团,喂在了男子唇边。 那男子依旧是不说话,笔直的望着她的眼睛,姚芸儿只觉得他的目光黑亮逼人,竟是让她不敢和他对视,只得低着头,一心喂着他将糊糊吃下。 待男子再次昏睡过去,姚芸儿轻手轻脚的将他伤口处的布条解开,见那血已是止住了,唇角不由自主便是噙起一抹梨涡,只重新换了布条,为他将伤口包好,姚芸儿向来手巧,只将那布条扎成了蝴蝶形状,她刚忙完,就听一声轻嗤传来,她一惊,刚抬起眼睛,便对上了男人温润的黑眸。 那男子早已醒来,只不动声色的看着姚芸儿为自己换药,待瞧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处被她包扎成了一个蝴蝶结时,便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 姚芸儿听他这般笑起,脸庞便是一红,只收回了自己的手,开口道;“你的伤已经好了,我还要赶路,不能在照顾你了。” 姚芸儿说着,却良久不见他答话,不由得抬起小脸,这一看,却见那男子又是昏睡了过去,她微微着急起来,只摇了摇他的胳膊,道;“你别睡啊,我要走了....” 可无论她怎样摇,那男子都是沉沉睡着,一动不动,姚芸儿没有法子,有道是送佛送上天,自己既然已经照顾了他这么久,总不好趁着他昏迷时走的 。 如此,便只能留了下来。 她丝毫没有发觉,那男子已是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的眼瞳中,漾着淡淡的笑意。 翌日一早,姚芸儿捧回来树叶,却见凹洞里没有了男人的身影。 她一惊,赶忙去寻自己的包袱,见自己的包袱还在,才算是放下心来,走出凹洞,就见那堆尸首中央,竟是站着一抹颀长的身影,正是那个被她所救的男子。 她看着他将那些尸首连成一排,重伤下,自是十分吃力,姚芸儿瞧着,想上前帮忙,可终究是没有那个胆量,只站在洞口,看着他矗立在那里,默默的站了许久。 薛湛望着眼前惨死的同袍,双拳抑制不住的攥成一团。他奉凌肃之命,率领一支精兵连夜启程,为遮掩耳目,绕道而行,为的便是尽快赶回京城。岂料途中竟遇人埋伏,身边亲兵尽数战死,就连他自己也是身受重伤,所幸诸人上路时皆是身穿相同服饰,倒是没人认出他的身份,若然,即便他不死,也非让人补上几刀不可。 薛湛双眸暗沉,心头略微思索,便是将这前因后果想了个清楚。如今圣上龙体欠安,怕已是回天无力,义父既急召他回京,定是朝中的形势有变,薛湛心头有数,义父力保梁王,必要之时,即使发动军变,也在所不惜。 而太子背后的势力,则是西南慕家,慕家不得奉召,永世不能入京,既如此,便只能在路上动手脚。 薛湛想起当日的情形,埋伏在此处的不下数千余人,且训练有素,个个精于骑射,作战亦是凶悍勇猛,这样的人马,除了西南慕家,不作他想。而为何慕家的人能对自己的行军路线了如指掌,事先埋伏于此,薛湛眼眸微眯,心知军中定是有了奸细。 他深吸了口气,方才牵动了伤口,只让他面色惨白,对着地上的同袍深深行了一礼,待他站起身子,刚回过头,便见洞口处站着一个女子,白衣胜雪,眉目宛然,正俏生生的看着自己。 见那男子向着自己走来,姚芸儿有些惶然,将包袱攥在手里,心头却是惴惴不安。 112章 别乱动,当心摔着 薛湛望着眼前的女子,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闪烁着隐隐的惧意,刚要开口,让她别怕,岂料却听闻一阵马蹄声向着这边飞驰而来。当下薛湛的脸色便是一变,只按住前口的伤口,走回凹洞后,一语不发便将姚芸儿揽在怀里,趴了下来。 姚芸儿惊恐更甚,不等她出声,嘴巴已是被男人的大手紧紧捂住,在她的耳旁低语道;“有人来了,别出声。” 话音刚落,姚芸儿便听那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粗粗听下去,怕不下数百人之多。她想起前几日遇到的那些响马,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就连身子也是抑制不住的轻颤。 一旁的男子察觉,遂是俯下身,对着她轻声说了句;“有我在,别怕。” 他的声音极低,却甚是有力,姚芸儿一怔,刚抬起眼睛,便对上了男人的黑眸,薛湛收回手,微微笑了笑,那一笑间,却是俊美无俦,带着几分青年男子特有的不羁与潇洒 。 “咦,穆将军,这里怎会有这些尸首?” 就听洞外蓦然传来一道男声,薛湛听在耳里,心头却是一沉,只抬眸向外望去。 姚芸儿闻得“穆将军”三个字,心口便是怦怦直跳,只不知道这位“穆将军”会不会是“穆文斌”,若真是他,那袁崇武,是不是也在这里.....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看这些尸首有何稀奇,咱们还是打起精神,赶快找到夫人才是要紧。”穆文斌眉头一皱,眸光只淡淡的在地上的尸首上划过。 “将军说的极是,夫人走失了这些天,元帅只差没在烨阳周边翻了个窟窿出来,倒真不知这夫人究竟去了哪。” “可不是,幸好如今凌家军已经班师回京,不然元帅这般疯魔下去,还怎么打仗。” 穆文斌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只喝道;“元帅的家务事,又岂是你们说得的?” 那些士兵见将军发火,皆是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多嘴。 穆文斌掉过马头,刚要赶路,眼角一扫,却见那一地的尸首中,有一人甚是眼熟。 当下,男人心头一凛,迅速的翻身下马,向着尸首走去。 “将军?”见自家将军下马,诸人无不惊诧,亦是从马背上纷纷而下,赶到穆文斌身边。 待走近后,看清那些人的长相,不知是谁率先出声,喝了句;“将军,这些是凌家军的人!” 穆文斌脸如寒霜,伸出手去探那些人身上的伤,隔了半晌,方才道;“不错,这些是凌家军的精兵,下手的,则是西南慕家的人。” 身后诸人闻言无不哗然,有人道;“这西南慕家与凌家同为武将世家,又出了那么多位皇后,怎会对凌家的兵下手,难道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穆文斌站起身子,道;“慕玉堂与凌肃多年不和,积怨已久,再加上这次太子与梁王争夺皇位,慕家和凌家的梁子只怕是结的更大了,若我没猜错,慕家的人便是为了阻止凌家军师回朝,定是要在半路埋伏,好痛下杀手 。” “争来争去,这皇位最后还不是要落在咱元帅手里。”士兵中有人言道,这一语刚毕,众人皆是出声附和,穆文斌没有说话,唯有眼眸却是在那些尸首上细细扫过,只道;“大家快些找找,看薛湛那厮,是不是也在这里?” 一听薛湛二字,众人顿时来了精神,一一抽出身上的佩刀,向着地上的尸首翻去,两军交战已久,彼此间血海深仇,趁着寻尸的功夫,乱砍乱翻者大有人在。 薛湛双眸阴沉,不声不响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姚芸儿见他再也不复方才的和气,就连那手指亦是狠狠的攥成一团,轻轻发颤。 她不敢说话,只静静的趴在那里,透过洞口的枝蔓,向着岭南军看了过去。 “将军,没瞧见薛湛那厮。”直到将地上的尸首翻得横七竖八,诸人方才回禀。 穆文斌微微颔首,只道;“想必那厮定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咱们莫要耽误了正事,还是打探夫人下落要紧。” 岂料岭南军士兵却是不曾动弹,只一一站在那里,每个人脸上都是嗜血般的狂热,对着穆文斌道;“将军,这些凌家军的狗杂碎,死后能得个全尸也忒便宜了他们,不如先让弟兄们料理完了,再找夫人不迟。” 两军多年大战,岭南军妻儿老小死于凌家军之手的成千上万,对凌家军的人无不是恨到了极点,恨不得吃其血肉,是以穆文斌闻言后,面色亦是淡然的,只点了点头,道了句;“那就尽快。” 语毕便是翻身上了马。 得到主将的首肯,余下的士兵望着那一地的尸首,几乎连眼睛都变成了红色,一一举起砍刀,对着那些凌家军的精兵上挥了过去。务必要令其尸首异处。 姚芸儿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等她瞧见那血腥的一幕,身旁的男子遂是一把遮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的脑袋按了下去。 姚芸儿不敢动弹,更不敢大声喊叫,只轻轻伸出手,想将男子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拨开 。 “别看。”男人的声音响起,沙哑而暗沉,带着蚀骨的隐忍,那两个字,便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薛湛眼睁睁的看着岭南军的人将手中的大刀砍向同袍的尸首,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兄弟分成数块,看着他们将凌家军的人头颅割下,踢来踢去..... 他怒到了极点,亦是恨到了极点,整个身子都是紧绷着,眼瞳中几欲沁血。 两军之仇,不共戴天! 穆文斌骑在马上,看着自己一众属下对着敌军的尸首做出这般残忍之事,他却并无阻止之意,凌家军所犯恶行罄竹难书,就连他自己的父母与妹子,亦是在七年前那一场大战中被凌家军的人掳去,待他找到他们的尸首时,亦是死无全尸! 不知过去了多久,穆文斌闭了闭眸子,终是开口道;“够了!” 闻得主将出声,岭南军的人遂是停了下来,临去前,不知是谁放了一把大火,将那些残肢断骸一起烧了,火光冲天。 听得马蹄声远去,薛湛从洞口站起身子,他的脸色雪白,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他的脸颊上往下滚落,姚芸儿睁开眸子,就见他胸前一片血红,显是方才伤口崩裂,可瞧着他的脸色,却是骇的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的向着那大火处走去,他的背影颀长而挺拔,宛如松柏,却透出浓浓的一股煞气,让人害怕,不敢接近。 待那火势渐小,就见那男子手捏黄土,拜了三拜。而后便是转过了身子,不知怎的将手放进嘴中,一记响亮的哨音响起,未过多久,便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那马极是神骏,姚芸儿原本只看见一个黑点,不过眨眼间,那马便是奔到了眼前。 薛湛伸出手,在骏马的身上轻轻一拍,继而一个用力,便是飞身上了马背。虽是大伤在身,身形却依旧俊朗飘逸。 策马走至姚芸儿身边时,薛湛面色已是恢复如常,瞧着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遂是微微勾唇,大手一个用力,便将姚芸儿抱了上来。 姚芸儿大惊失色,回眸道;“快放我下去 !我不要骑马!” 见男子不为所动,姚芸儿焦急起来,又是道;“快放了我,我还要赶路!” 见她十分害怕的样子,薛湛只让那宝马放慢了脚力,望着眼前的小人,道了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是不不能放了你。” 姚芸儿听了这话,便是懵了,语无伦次起来;“我救你,只是见你可怜,我从没想过要你报答,你快放了我吧,我真的要赶路......” 许是见她快要急哭了,薛湛终是一笑,道;“你要去哪?” 姚芸儿见他这般相问,便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要去清河村。” “清河村?”薛湛听得这三个字,剑眉便是微微一皱,见姚芸儿一张小脸清纯温婉,恍如月下梨花,双眸中带着几分期冀与忐忑的看着自己,遂是道;“你家住在那里?” 姚芸儿点了点头,嗫嚅了好一会,方才小声的开口道;“你知道清河村该怎么走吗?” 薛湛自是不知道清河村在哪,只见她低眉垂眸的坐在那里,瓷白的小脸细腻柔润,乌黑的睫毛轻轻抖动着,既是惊慌,又是赧然。 他终是收回眸光,道了句:“我送你去。” 姚芸儿听了这话,却是赶忙道;“不,你告诉该怎么走,我自己回去。” “怎么?” “我是有夫君的,若让人瞧见我同你在一起,可就说不清了。”姚芸儿与他共乘一骑,自是离得十分近,甚至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那脸颊便是不由自主的发烫,又是道;“你快让马停下,放我下去!” 薛湛见姚芸儿身姿纤瘦,脸庞纯稚,怎么也不像嫁过人的,对她的话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道;“别乱动,当心摔着。” 话音刚落,正巧身下的骏马跨过一截木桩,那瞬间的颠簸令姚芸儿身子不稳,吓得她啊的一声,紧紧攥住了薛湛的衣襟。 113章 相爱未能相守(芸儿父母) 薛湛见状,又是一笑,姚芸儿对马本就惊惧,就听男人一声“驾!”那马顿时飞奔了起来,只骇的她一张脸蛋煞白,小手刚松开他的胳膊,可身下实在颠簸的太过厉害,不得不又攥住他的衣袖,就听他道了句;“坐稳了。”不待她回过神来,男子双腿一夹马腹,骏马犹如离的弓箭一般,转瞬离得远了 。 京城,皇宫,夜。 靖贵妃从元仪殿走出时,永娘已是在一旁候着,主仆两对视一眼,靖贵妃心中有数,心跳便是快了起来,面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带着几分哀切。 “圣上龙体欠安,为本宫摆驾慈安殿,本宫要为圣上祈福。”女子的声音十分轻柔,却透出隐隐的悲伤,诸人闻言,皆是匍匐余地,恭声领命。 转过弯,永娘服侍着靖贵妃上了凤撵,待撵中只有主仆两人时,靖贵妃紧绷的神情一松,对着永娘颤声道;“他...他来了吗?” “小姐放心,侯爷已经在慈安殿里等候多时了。”永娘当年乃是靖贵妃的陪嫁丫鬟,多年来主仆两人在深宫中相依为命,对主子的称呼一直不曾改变。 听了这话,靖贵妃的心头便是踏实了下来,许是见她脸色苍白,永娘只道;“小姐,是不是皇帝的身子,不大好?” 靖贵妃闻言,轻轻嗯了一身,道;“他的身子早已被酒色侵蚀,又盲目服用那些术士的丹药,我方才问了张太医,说他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听了这话,永娘心头却说不出是何滋味,主仆两沉默良久,永娘方才道;“过了这么多年,小姐还恨皇上?” 靖贵妃心头一颤,一双白皙如玉的双手却是抑制不住的握紧,一字字道;“恨,怎能不恨,若不是当年他强逼我进宫,我与肃哥早已厮守在一起,又怎能过了这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靖贵妃说来,便是银牙紧咬,眼睛却蓦然一红,又是说了句;“还有我那苦命的孩儿,这么多年来,都寻不到她一点儿消息,甚至连如今她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靖贵妃想起那个孩子,便觉得心口剧痛,隐忍许久的泪水,终是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靖贵妃闺名徐靖,乃是当朝太傅的独生女儿,十三岁时便已是名满京师,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同年,凌家上门求亲,徐太傅欣然应允,将掌上明珠许配给凌家军中的少帅凌肃 。 这一段姻缘在京城自是被传为佳话,自古美人名将,千古风流,只等徐靖年满十五,及笄后便嫁到凌家。 而这一门文武重臣结为姻亲的婚事,也被当朝文官大加赞誉,甚至吟诗作赋,留下不少名章。至于那一对小儿女,更是郎才女貌,凌肃年长徐靖十岁,又是常年征战,得了徐靖这般柔美娇小的大家闺秀,哪有不疼的道理,在与徐靖定亲后,甚至连出外征战时,稍有空闲,凌肃心头亦是会浮起未婚妻娇美羞赧的面容,心里只盼着她快快长大,早日及笄,好将她娶回家门。 徐靖自幼便已听闻凌肃的名头,知他是少年英雄,闺阁里的小姐,就连想起来都是心跳不已。 然,就在徐靖初初及笄的那一年,与凌肃的婚期左不过还剩下三月有余,恰逢元宵佳节,念着是出嫁前的最后一个上元节,遂是禀过父母,领了永娘一道出府,去赏花灯。岂料便是在那一夜,竟是偶遇微服出巡的少年天子。 花灯下的少女着一袭鹅黄衣衫,肤色莹白胜雪,两弯柳叶淡眉,一双剪水双瞳,不食人家烟火的美丽只让天子惊鸿一瞥,再也难以忘怀。 回宫后,皇帝不顾朝臣反对,亦不顾京师坊间流言,更是将凌家与徐家搁在脑后,用尽了心思,使尽了手段,硬是将徐靖抢进了宫,仅次于皇后,封为贵妃。纵使被人说为昏君,亦在所不惜。 翌年,徐靖一举得男,为皇帝诞下了皇长子,便是如今的梁王泰。而凌肃,至今已是天命之年,却一生不曾娶妻。膝下无儿无女,遂将一手养大的同袍遗孤薛湛,认为义子。一代枭雄,寂寥于此。 永娘想起往事,也是心口酸涩,只握住了靖贵妃的手,哽咽道;“小姐,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若是有缘,你们母女此生定是会再相见的。” 想起十七年前的往事,靖贵妃心如刀割,刚将眼泪压下,凤撵便已是赶到了慈安殿。 永娘搀扶着靖贵妃下了撵,主仆两一道向着殿堂走去,靖贵妃走进了大殿,永娘则是在外面与诸人一道候着。 幽深的大殿散发着蚀骨的寒意,靖贵妃走了几步,却没有看见男人的身影,她的身子微微哆嗦着,一声“肃哥”还未从唇中唤出,整个人便被男人抱在了怀里 。 这么多年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凌肃常年在驻守边疆,三年五载,才会回京一次,两人仅有的几次相见,身旁皆是隔了无数的人。凌肃望着她身着繁复的宫装,带着满头的珠翠,胭脂水粉将她的脸蛋勾勒的看不出丝毫瑕疵,在宫人的环绕间,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十足的严谨守礼,天家风范尽显。而他,只得离她远远的站着,道一声;“娘娘....” 他知她在宫中步履维艰,亦知自己与她曾有婚约,宫中人心险恶,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便能重伤于她,将她推倒万劫不复的境地去。是以他每次与她最多不过说上三句话,便会匆匆告退。唯有一颗心,却是千疮百孔。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衣着青色罗裙,一支玉簪将黑发挽住,一笑间露出两个梨涡,柔柔的唤他肃哥哥的女子。他几乎想伸手抓住那个影子,却总是徒劳无功,贵妃,站在他的面前,她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可在他心底,她却依旧还是当年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至老至死,永志不变。 “肃哥....”徐靖将身子埋在凌肃的怀里,一语刚毕,泪珠便是刷的落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隔了这么多年,她的身子依旧柔软的不可思议,凌肃心知眼前情况紧迫,只紧了紧她的身子,便是将她从怀中松开,嘱咐道;“靖儿,你听我说,皇帝的身子怕是撑不过三日,我已打点好一切,朝中六部也全都安置妥当,到了那一日,你只消记得一点,千万不可自乱阵脚,慕家远在西南,没有传召,不得进城奔丧,必要之时,”说到这里,凌肃眼眸一沉,一字字道;“即时发动宫变,也在所不惜。” 念起他为自己母子所做的一切,靖贵妃的心头愈是酸痛难忍,只昂起脑袋,望着眼前的男子,许是常年征战,又许是心牵徐靖与那苦命的孩子,凌肃不过五十余岁,却是华发顿生,脸庞上亦是皱纹沟壑,可挺拔的身躯依旧,黑眸锐利如刃,气势丝毫不减当年。 “泰儿非你亲子,你这样做,值得吗?”徐靖泪眼朦胧,问出了多年藏在心中的话,当年她被皇帝强掳进宫,未几,便被年轻的天子强要了身子,不久后便怀了孩子,正是梁王泰。 凌肃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粗粝不堪的大手缓缓抚上靖贵妃白净的脸庞,低着声音,道出了一句;“他是你的儿子。” 徐靖的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 。 “若咱们的孩儿还在,该有多好....”她终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那个孩子占着两人心中最为柔软,也是最为痛苦的一处地方,此时听徐靖提起那个孩子,凌肃心头一窒,亦是心如刀绞。 “启禀娘娘!”不待二人说话,蓦然便听永娘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圣上醒了,要见娘娘。” 闻言,徐靖一惊,凌肃已是为她将泪水拭去,低声道;“去吧,不用怕,元仪殿中全是咱们的人。” 徐靖点了点头,如水般的眸光划过凌肃的面容,终是一咬牙,转身走出了慈安殿。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男人的身影仍是一动未动的站在那里,唯有眼底,渐渐浮上一抹苦涩。 烨阳。岭南军军营。 夏志生从帐中走出时,就见孟余与穆文斌皆是等在了那里。 “元帅的伤势如何?”孟余刚一看见他,便是开口问道。 夏志生摇了摇头,道;“元帅这些日子一直奔波劳碌,伤口数度崩裂,此时已有溃烂之势,老夫方才已经为他刮去腐肉,日后如何,倒是要看元帅爱惜不爱惜自个的身子了。” 两人闻言,俱是眉头紧锁。 夏志生擦了擦手,对着穆文斌道;“怎么,还没夫人的消息?” 穆文斌点了点头,“烨阳周边,甚至连秦州,安阳一带也全是命人找遍了,也派人去了清河村,却还是没有夫人的下落。” 夏志生听了这话,倒也是愁眉不展起来,刚要说话,却见孟余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原来正是安氏领着袁宇,母子两一道走了过来。 当日袁崇武本是要命人将他们母子送到秦州,而在姚芸儿失踪后,袁崇武一心寻找,又加上如今凌家军班师回京,烨阳已是安稳了下来,安氏母子,遂是一直留在了军营。 114章 帝王心术 “夫人。”见到她,诸人皆是纷纷行礼。 安氏裣衽对着诸人还了一礼,容色十分谦和,孟余拱手道;“元帅正在里面,夫人只管领着小公子进去即可。” 安氏微微点头,目光却是向着夏志生望了过去,眸心划过一抹焦灼,道;“他的伤....” 夏志生闻言,顿时开口道;“夫人不必担心,元帅身子健朗,若能休养个几日,便无大碍了。” 安氏微微松了口气,对着夏志生福了福身子,道;“有劳夏老费心了 。” 夏志生忙称不敢,安氏则是牵过袁宇的手,领着孩子去了主帐。 望着母子的背影,孟余却是一声轻叹;“大夫人屡遭变故,独自一人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倒也真是不易。” 他这一语言毕,夏志生便是捋须颔首,就连穆文斌也是道;“不错,夫人待下谦和,教子有方,委实难得。” 两人这般说着,夏志生则是眉头紧锁,道了句;“可惜元帅心里,却只有那一位....” 只说到这,他便是噤了声,虽然话未说完,但其余两人却都知晓他想说的是什么,当下三人对视一眼,皆是微微苦笑。 主帐内。 袁崇武腹部的伤口已是被夏志生重新包好,这些天他一直不眠不休的寻找姚芸儿的下落,那伤口处便是反复的溃烂发脓,血迹与脓水早已浸透了棉布,瞧起来分外可怖。 “爹爹!”听到儿子的声音,男人微微抬眸,就见安氏牵着袁宇的小手站在那里,母子两皆是收拾的干净整洁,袁宇本就秀气,此时瞧起来一张小脸更是白白净净的,讨人喜欢。 袁崇武双眸布满了血丝,就连脸色亦是难看到了极点,瞧见儿子,遂是对着孩子伸出了手,道了一个字;”来。“ 袁宇挣脱了母亲的手,向着父亲走去,待看清父亲腹部的伤口时,年幼的孩子眼眶一红,泪水顿时滚落了下来。 瞧着儿子泪眼汪汪的瞧着自己,袁崇武伸出手,为孩子将腮边的泪水勾去,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 “爹爹伤的这样厉害,孩儿瞧着,心里难过。”袁宇抽噎着,声音十分小,这个孩子打出娘胎以来,就没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安氏怀着他的时候,正好赶上家里良田被夺,继而便是婆婆惨死,袁崇武领着周边的农民揭竿而起,这个孩子是在逃亡路上出生的,生下来的时候就像只猫儿,哭声都是细细弱弱的,旁人都说养不活,袁崇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将他抱在怀里时,孩子简直轻的没有一点重量,即使到了现在,袁宇已经十一岁了,可瞧起来还是跟**岁的小儿一般,孱弱的让人心疼。 这孩子长得随安氏,皮肤很白,眉清目秀,但一瞧便是吃了许多苦,打小没有滋养,脑袋虽大,脖子却是细细的,身上更是瘦骨嶙峋 。 袁崇武瞧着,只伸出手来,抚上孩子的头顶。 “爹爹,你不要在骑马了,夏爷爷说,爹爹伤的厉害,一定要好好歇息。”袁宇鼓足勇气,眼眸中含了一丝怯意,望着高大而魁梧的父亲,眸心中满是仰慕与依恋。 袁崇武闻言,目光却是向着安氏望去,安氏迎上他的眸子,心头便是一紧,酸凉酸凉的发疼,只微微侧过脸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袁崇武没有说话,只拍了拍儿子的小脸,低沉着声音说了句;“爹爹没事。” 袁宇垂下眼帘,望着父亲的伤口,他知道这是父亲将哥哥护在身下,为哥哥挡箭才会受的伤,这样想来,心头对父亲的敬仰便是更深了一层。 案桌上的军务早已堆积成山,男人捏了捏眉心,对着眼前的儿子道;“先去外面玩吧,爹爹还有军务要处理。” 袁宇十分听话,见爹爹这般说起,便是站起身子,离去前还不忘说了句;“爹爹多注意身子,孩儿晚间再来看您。” 袁崇武点了点头,见袁宇走到安氏身边,安氏低眉顺首,也不曾去看他一眼,只领着孩子走出了主帐。 待母子两走后,袁崇武阖上眸子,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四肢百骸都是发硬,唯有心头却是空洞洞的,像被人拿了尖锐的东西狠狠的往心窝子里钻,钻的人撕心裂肺。 京城,皇宫,元仪殿。 靖贵妃走进宫殿时,一屋子里的人便是朝着她跪了下去,她面无表情,唯有眼睛却是微微红肿的,平添了几丝哀伤,似是对皇帝的龙体忧心忡忡。 “娘娘,皇上将奴才们全赶了出来,自个儿在后殿候着您呐。”高公公躬身上前,尖细的嗓子压的极低,对着靖贵妃道。 靖贵妃淡淡颔首,宫装轻移,向着后殿走去。 龙塌上,一袭明黄寝衣的男子脸色蜡黄,早已是行将就木,听到女子的脚步声,男子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了句;“你来了 。” 靖贵妃垂下眼帘,对着他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语调不疾不徐,滴水不漏;“臣妾参见皇上。” 男子一记苦笑,道;“这么多年,我在你面前从未自称过朕,唯有你,一心要与我生分至此。” 靖贵妃站起了身子,脸上依旧是安安静静的神色,只垂首不语。 皇帝早已见惯了她这般清淡的样子,他凝视她良久,终是一叹道;“你还是恨我。” “臣妾不敢。”女子的声音听在耳里,虽是轻柔,却不带丝毫感情。 皇帝收回眸光,只吃力的抬起自己的手,对着靖贵妃的方向伸出,喉咙里吐出了两个字;“过来。” 靖贵妃一步步的像他走近,在距龙塌三步之遥的地方,稳稳的站住了脚跟。 皇帝自龙床的暗格中,取出一卷圣旨,颤抖着手,递到了她面前。 靖贵妃美眸中浮起一抹疑惑,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自皇帝手中接过,待她看完圣旨中的字迹后,整个人便震在了那里。 皇帝唇角微勾,声音仿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般,轻飘飘的,毫无力气;“泰儿刚出生时,我便对你许诺,要将我的龙椅传给咱们的儿子,只是,你从没信过。” 靖贵妃握着圣旨的手,已是抑制不住的轻颤。 皇帝躺在那里,气若游丝,每一个字声音虽小,却依旧清晰;“你宁愿相信凌肃,也不愿相信我会将皇位传给泰儿,这么多年来,我早已倦了,却还是放不下你们母子。” 说到这里,男子枯槁憔悴的脸上,逐渐浮起一记苦笑,犹记当年,他是风流倜傥的少年天子,鲜衣怒马,挥斥方遒,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一年的上元节,在京城的花灯会上,他一袭青衫,磊落潇洒,却偏偏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不惜背负昏君的名头,也要将她占为己有,如此想来,竟是全都错了。 靖贵妃听他提起凌肃,苍白的脸颊上顿时生出一抹红云,虽已是徐娘半老,可那刹那间的赧然慌乱,却宛如二八少女,扎着皇帝的眼 。 皇帝阖上眸子,继续道;“你与凌肃之间的事,我早已洞悉,就连你十七年前生下的那一个孩子,我也是一清二楚。” “轰!”靖贵妃在闻得这句话后,脸蛋“刷”的一下变得毫无血色,她倏然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的男子,一连声的;“你...你....”从颤抖的红唇中吟出,却说不出旁的话来。 “你当年推脱身子不适,请旨移至偏殿休养,实则却是怀了身孕,怕被宫人察觉,”皇帝说到这里,清瘦的面容浮起一丝苦涩,淡淡道;“你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甘冒大险,也要为凌肃生下那一个孩子,等孩子出生,你让你的心腹嬷嬷连夜将孩子放在食篮里偷送出宫,这一切,我都晓得。” 靖贵妃脸色雪白,三魂去了七魄,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似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为什么会放过我?”她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整个身子都是抑制不住的哆嗦。 皇帝的眼底闪过一抹痛楚,他一记浅笑,却是不曾开口。 “是你!”蓦然有一道灵光在脑海闪过,靖贵妃声音都是变了,嘶声道;“是你下的手!我的孩子!是你....” 皇帝这才道;“不错,是我下令让人除去了那个孽种。这些年来,凌肃千方百计的寻找那个孩子,却不知那个孽种,早在十七年前便死了。” 靖贵妃闻言,顿觉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皇帝的声音已是犹如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响,可那些话却依旧源源不断的传到靖贵妃的耳里;“这些年来,凌肃为了力保你们母子,东征西讨,为我攻守这大周基业,他却不知道,他的亲儿早已命丧我手,想起他这么多年跟头牲口一般为我卖命,我就觉得可笑....” 皇帝的声音已是沙哑难闻,喉间更是传出一阵阵的“嗬嗬”声,在这阴森的后殿里,更是显得渗人可怖。 115章 快别哭,我不欺负你便是 “别再说了!”靖贵妃声音嘶哑,整个身子都是簌簌发抖,她的牙齿打着轻颤,眸中是又恨又痛,凄苦到了极点。 皇帝说了这么多话,早已是体力透支的厉害,他躺在那里喘着粗气,隔了许久,方才道;“待我走后,你去告诉凌肃,要他,一定要当心慕家...” 听到“慕家”,靖贵妃心神一凛,只从方才那抹痛不可抑中回过了神来,慕家镇守南境,手握重兵,当年南疆夷狄侵犯,慕家按兵不动,逼得皇帝将慕皇后所出的皇子立成太子,这才率兵将夷狄驱逐出境,此事被皇帝视为奇耻大辱,对慕家的掣肘,亦是从立太子后,变本加厉起来 。 “泰儿继位,慕家定会不甘,你告诉凌肃,要他一面以皇后与太子去牵制慕家,另一面则以安抚为主,为泰儿求娶慕家的女儿为后。此外,便要他尽快将岭南军镇压下去,若等慕家与岭南军联手,泰儿的江山,便再也坐不稳了。” 皇帝说到这里,对着靖贵妃看了一眼,道;“你听明白了吗?” 靖贵妃心口发寒,听了这一番话后,脸色亦是苍白了起来,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皇帝终是放下心来,眼瞳深深的望着她,眸心渐渐的浮起一丝温柔,他张了张嘴,最后唤出了两个字,亦是刻于心头一生的名字;“靖儿....” 靖贵妃没有回答,等了许久,却仍是不见皇帝开口,这才轻轻抬眸,对着榻上的人望去。 这一眼,却是让她怔在了那里,榻上的人,已是了无生息。 永安二十六年,周成帝于元仪殿驾崩,享年四十六岁。其去世前留下遗诏,将皇位传于长子,同年,文帝继位,改年号洪元。 夜深了。 姚芸儿轻轻动了动身子,刚睁开眼睛,就见那男子和衣而卧,许是为了防止自己逃跑,整个人竟是横躺在门口,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着那张年轻的面容更是轮廓分明,清俊英气。 姚芸儿竖起耳朵,听他呼吸均匀,便是起身攥住自己的包袱,打算从他身旁跨过,悄悄离开。 这几日两人一直是同行赶路,她也不知是告诉了他多少次,自己是嫁过人的,不能与他随意结伴,可不论她怎么说,他却都是不听,若是听她说急了,男子便是打个哈哈,说些别的来转开她的话头,这人心思敏捷,姚芸儿总是上当,竟是次次都被他糊弄了过去。 这一路上,此人对她也都是十分有礼,不曾有丝毫不敬,姚芸儿见他没有恶意,心里倒也是踏实了些,可想起袁崇武,还是觉得自己与这般年轻英俊男子同行实属不妥,生怕让人知道,会损了袁崇武的名声 。 她一步步都走的极慢,缠过的小脚犹如玲珑的软蹄,经过男子身旁时,姚芸儿屏住呼吸,刚要跨过他的身子,脚踝便被男子一手握住,再也动弹不得。 姚芸儿脸庞顿时一红,回头道;“你这人,快放手!” 薛湛依旧沉沉睡着,似是不曾听见姚芸儿的话,呼吸亦是沉稳不已,满是一副熟睡的样子。 姚芸儿又气又脑,试了几次,也不能将男人的大手挣开,心里便是急了,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竟是小嘴一咧,哭了起来。 听她哭,薛湛一惊,顿时从地上坐起身子,大手自然也是松开了姚芸儿的脚踝,无奈道;“快别哭,我不欺负你便是。” 姚芸儿这一哭,倒是要将这些日子的心酸委屈全给宣泄出来似得,眼泪竟是落个不住,对着薛湛道;“我好心好意的救你,你却不让我回家,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恶人....” 薛湛哑然,“我哪有不让你回家,只不过这外头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孤身女子,怎能单独上路,我不是和你说了,等我将手上的事处理好,就送你回清河村。” 姚芸儿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送,若是要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会有损我夫君名声的。” 就着月色,薛湛见姚芸儿那张小脸清纯温婉,眼瞳是极为认真的神色,倒不像是说假话糊弄自己,当下,男人眉心一紧,只道;“你真的嫁了人?” 见姚芸儿点头,薛湛顿时火了,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她道;“你今年才多大?十五?还是十六?” 姚芸儿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退后了两步,嗫嚅了一句;“快十七了。” 薛湛心下烦闷,他虽常年打仗,可也知道一些村子里的女孩儿大多是早早嫁了人的,十六七岁成亲的,也属寻常,这样一想,薛湛紧紧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道;“你既是嫁了人,那你夫君是谁?” 姚芸儿听他问起袁崇武,心头既是酸涩,又有淡淡的甜意,她轻声开口,道;“我相公是我们村里的屠夫 。” “屠夫?”薛湛眉头拧的更紧,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姚芸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不仅手艺好,就连地里的活做得也好,他还会下河捕鱼,上山采药,他什么都会,在清河村里只要提起了他,没有人不夸赞的。” 想起从前的日子,姚芸儿的心头满是柔软,唇角亦是噙起甜甜的笑涡,在谈及夫君时,就连眼瞳中亦是轻盈似水,那是发自内心的爱恋与欢喜,衬着那张小脸越发温柔可人。 “既如此,那他现在又在哪,怎会让你这一路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薛湛声音淡然,已是透出了几分冷冽。 闻言,姚芸儿唇角的笑意顿时凝固在了那里。 “怎么了?”见她不出声,薛湛将声音缓和了下来,开口道。 姚芸儿垂下眸子,想起袁崇武,只觉得心头疼痛难忍,就连呼吸,也都是一丝丝的抽着疼。 “我们原来一直都很好,他只是我的相公,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成了别人的相公,还有两个儿子,比我小不了几岁....”姚芸儿声音说起来,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当日主帐中,袁崇武与安氏一家四口在一起的画面又是闯进了脑海,只让她眼圈一红,赶忙咬牙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样说来,他之前娶过妻子,只是一直瞒着你?”薛湛闻言,便是捋清了这前因后果,声音亦是恢复如常。 姚芸儿摇了摇头,咬字虽轻,却极为坚决;“不,我相公为人磊落,才不是那些坑蒙拐骗的人,他没告诉我,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的妻儿不在人世了,不然,他一定不会娶我的。” 见她这般死心塌地,薛湛倒也没说什么,只问了句;“那你,是要回家等他?” 姚芸儿“嗯”了一声,道;“一直等他。” “你就不怕他忘了你?”薛湛皱眉。 姚芸儿摇了摇头,泪水划过面颊,轻语了句;“他不会的 。” “他有妻有子,你又怎知他不会?”薛湛心头无奈,对着眼前这娇滴滴的,心眼却实的要死的小娘子毫无法子。 那一句“有妻有子”,宛如一把尖刀,狠狠的刺进了姚芸儿的心口,只让她的脸蛋瞬时失去了血色,泪珠亦是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见她如此,薛湛再也不忍多说,刚要说个几句宽慰,却见她伸出小手,擦去了腮边的泪水,一字字的开口;“就算他忘了我,我也还是会在家里等他,等一辈子。” 薛湛心头一震,月光下,姚芸儿身姿纤细,柔弱似柳,巴掌大的小脸清丽如画,那双眼睛因着刚流过泪水,更是显得清澈纯净,灵透到了极点。 这样一个弱女子,却对夫君这般忠烈,望着她的眼睛,只让薛湛说不出话来,隔了许久,方才一记苦笑,道了句;”你相公能娶上你,倒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你能放了我吗?”姚芸儿心头忐忑,不安的看着他。 薛湛闻言,只道:“一个对夫君这般忠烈的女子,我薛湛敬佩的很,但让你孤身上路,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放心,我定会将你妥善的送回清河村,不会有人说闲话。” 姚芸儿一听,迎上他坦荡磊落的黑眸,便是放下了心,忍不住抿唇一笑,那一笑间是皎洁似月的美丽,让薛湛看得心头一动,只一语不发的转过了身子,唇角微勾,浮起一股淡淡的苦涩。 烨阳,岭南军大营。 烛光下,安氏手持针线,在为袁杰缝制着衣衫,袁杰望着慈母手中的线头,道;“娘,您是父亲的的妻子,为何每回见了父亲的属下,你却对着他们行礼?” 安氏微微一笑,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次,那些叔叔伯伯,他们只是你父亲的属下,不是娘的属下,更不是你的属下。他们对咱们尊重有礼,看的也全是你父亲的面子,如今他们对咱们越是尊重,咱们便越不能怠慢了他们,你记住了吗?” 见儿子似懂非懂,安氏停下了手中的伙计,将儿子拉到自己面洽坐下,温声开口。 116章 怎么,吓到你了?(黄金票5000加更) “杰儿,你如今在岭南军中,被人尊称一声少帅,只是因为你是袁崇武的儿子,与你自己毫无干系。若要别人打心眼里的尊重你,像尊重你父亲那样,待下谦和是远远不够的,你必须用真本事震住他们才行。听懂了吗?” 袁杰闻言,眸心便是一亮,郑重的对着母亲点了点头 。 安氏微笑起来,眼底划过一抹欣慰,伸出皲裂的手指抚上儿子俊朗的脸庞,目光里满是慈爱;“明日你便要与你父亲一道启程,娘不能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万事小心,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要先向着你夏爷爷和孟伯伯他们先商量,得到他们首肯你才可以去做,千万不能冲动,要答应母亲,照顾好自己。” 袁杰想起即将到来的分别,心头不禁一酸,只道;“娘,父亲为何要将你和弟弟留在烨阳,不将你们一块带走?” 安氏道;“如今新皇登基,朝廷里乱的厉害,凌家军眼下还抽不出手来对付你父亲。烨阳如今已是安稳了下来,我和宇儿留在这里,委实最好不过。” 袁杰知晓母亲说的也是实话,弟弟身子不好,的确不宜跟着大军长途跋涉,再说此番岭南军趁着如今新皇即位,朝野震荡的空当,向着益阳,秦州围攻过去,是为扩展自身势力,而母亲身为女子,也的确不宜留在军营。 “娘,孩儿舍不得您。”袁杰虽知道父亲已经为母亲与弟弟打点好一切,可他自出娘胎后,便未有一日离开过安氏,此时骤然与娘亲分别,心头自是不舍。 安氏心头一酸,只将袁杰揽在了怀里,温声道;“傻孩子,你已经长大了,往后,你要像你父亲一样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能这样依恋母亲?” 娘儿两又是说了几句,许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些,袁宇从被窝里伸出头来,揉了揉眼睛,见母亲揽着哥哥,顿时也是从榻上跑了下来,拱到母亲怀里,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安氏抿唇一笑,将两个儿子紧紧揽在怀里,这两个孩子,便是她的命,是她的一切。若没这两个孩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浔阳。 薛湛与姚芸儿赶到时,正值午后。 姚芸儿望着这里,眼眸则是向着薛湛看去,迷茫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浔阳。” “浔阳?”姚芸儿一怔,蓦然想起当初袁崇武带着自己离开清河村时,途中遭逢追兵,他将自己藏于山洞,临去前曾叮嘱,若他一直不回来,便要自己拿着身上的玉佩去见官府,要他们送自己去浔阳,找凌家军 。 是以此时听见“浔阳”二字,姚芸儿心里便是慌了,对着身后的男子道;“我不要去浔阳,我要回清河村。” 薛湛无奈,只得温声劝她;“等我将军中的事处理好,禀明义父后,定是会亲自送你回去。” “军中?”姚芸儿默念着这两个字,突然间恍如福至心灵一般,望着薛湛俊美阳刚的面容,失声道;“你....是凌家军的人?” 薛湛点了点头,“不错,我是凌家军的少将。” 姚芸儿脑子一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所救的男子竟会是夫君的敌人! 许是见姚芸儿脸色变得苍白,薛湛眉头一挑,有些好笑道;“怎么,吓到你了?” 姚芸儿说不出话,就连唇瓣亦是褪去了血色,她想起前几日,岭南军的人将那一地的尸首烧了个干干净净,当日隔得远,她并没有听清岭南军的人究竟说了什么,此时想来,那一地的尸首,自然也是凌家军的人了,也难怪,岭南军的人会恨成那样。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自己竟是这般糊涂,救了敌军不说,甚至现在就连人也落在了凌家军的手里! 若要这个男人知道,自己是袁崇武的女人,他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薛湛自是不知她心头所想,见她默不作声,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惊着了她,当下便是低语道;“这一路并非我有意隐瞒身份,只不想告诉你后,平白令你担心受怕。如今到了浔阳,纵使岭南军有通天的本领,也是不敢过来,你不用怕。” 姚芸儿回眸,正好迎上他黑亮的眸子,她想起自己身上的玉佩,当真是心如藕节,不知要如何是好。 “我不要去军营,你放了我,要我回家。”姚芸儿祈求着,只巴不得与凌家军隔得越远越好,若被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不知会如何折磨自己,若她将身上的玉佩拿了出来,证实了自己的父亲真是凌家军里的人,那她和袁崇武,怕是永远也不能在一起了 。 姚芸儿胡思乱想着,只觉得心里乱滔滔的,手脚亦是冰凉冰凉的,惶然无措。 薛湛见她如此,眉心便是蹙起,大手刚碰上她的小手,姚芸儿便是一震,满是惊恐的看着他。 薛湛顿时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淡淡一笑,道;“凡事有我,别怕。” 那一张年轻的面容随着这一笑,更是显得清俊帅气。这一句说完,他不在去瞧姚芸儿,而是一夹马腹,让那骏马再次狂奔起来。 呼啸的狂风淹没了姚芸儿的话语,身下的宝马领着他们一路向着凌家军的军营驶去。 京城。 一袭明黄色宫装的女子静静立在城头,望着远去的队伍,一颗心却是抽的紧紧的,痛的几欲麻木。 明黄色,向来是这世间最高贵的颜色,而这一身明黄色的宫装,在这宫中也不知是有多少女子期盼了一辈子,渴求了一辈子,都不能如愿将它穿在身上。 她已经由靖贵妃变成了皇太后,从未穿过明黄色的她,终是穿上了一个王朝最高贵的女子才可以穿的凤袍。 可她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整个人如同一具木偶一般,直到凌肃大军离开了京城,上了官道,她的泪水方才落了下来。 新皇登基,内乱四起,他为了她,早已征战了一生,即使如今年逾五旬,却还是不得不为她的儿子去平定天下。 青叶上前,将一件披风为太后披在身上,温声道;“太后娘娘,岭南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侯爷此番亲自领兵前往,定是会旗开得胜,稳固圣上的大周基业。” 太后垂眸无语,只紧了紧那披风,隔了一会儿,方才道;“要你去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已是命人打听,可得到的消息却皆是与朝中流传的一模一样,只道慕玉堂征战一生,得了七个儿子,西南慕家这一辈,竟没有女儿。” 徐靖闻言,眉头顿时紧锁,想起成帝临终前的话,却是不解,沉思了片刻,只道;“先帝生前曾嘱咐本宫命人去慕家提亲,若这慕家没有女儿,先帝此话岂不是多此一举?再派人去西南打探,务必要给本宫查个一清二楚,这慕家若真是没有女儿,倒也罢了,若有女儿,定是要依循祖制接进宫来,立为皇后 。” “太后恕奴婢多嘴,玉茗阁太后乃是慕玉堂亲妹,这慕家有没有女儿,她定是一清二楚,太后,何不去问问她?” “本宫与她斗了一辈子,即使本宫去问,她也不会说,本宫又何必自讨没趣。”徐靖说完,便是对着青叶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待城楼上只剩下自己一人时,徐靖再次将视线投向城外的官道,却见凌肃的大军,已经成了一小块黑点,未过多久,便再也瞧不见了。 浔阳。凌家军,军营。 薛湛下了马,伸出手将姚芸儿从马背上抱下,守在军营外的士兵见到他,皆是惊喜不已,赶忙有人进去通传,未过多久,凌家军一众高位将领,皆是从营内匆匆奔了出来,同袍相见,自是欢喜。 姚芸儿惴惴不安,刚想悄悄离开,岂料还不等她迈开步子,自己的衣袖便是被薛湛一把攥住,又是将她拉了回来。 诸人早已发觉薛湛带回来一个貌美娇小的女子,瞧着薛湛的目光中也是带了几分挪揄,此时见状,便有人笑道;“前几日便收到了侯爷的飞鸽传书,只说已率大军离开了京城,怕是要不了几日便会赶到浔阳,少将军此番,难道是要带着媳妇来拜见公爹不成?” 军营中想来枯燥,薛湛与一众将领私交甚笃,私下里也是玩笑惯了的,就听此人话音刚落,众人皆是哄笑出声,一双双眼睛皆是在姚芸儿身上打量,暗自里却皆是赞叹,只道这天仙般的姑娘,倒不知是如何要薛湛给遇上了。 薛湛瞧着姚芸儿,通红通红的一张脸,似是窘迫的快要哭了,便是微微一笑,制止了诸人的嬉闹,只道;“这位姚姑娘,是薛某的救命恩人,此番途中遭遇埋伏,若不是姚姑娘相助,只怕今日,薛湛是再也见不到诸位了。” 说完,薛湛的脸色便是沉了下来,而一众将领的脸色,也是渐渐凝重起来。 117章 慕家七小姐 天色渐渐暗了。 姚芸儿待在营帐,白日里薛湛与诸人前去议事,遂命人将她送到这里,未过多久,就有士兵端来了洗澡的木桶,将热水倒满在里面,此外还送来了清水馒头,肉块青菜,临去前,士兵对着姚芸儿拱了拱手,十分恭敬;“少将军说姑娘一路辛苦,还请姑娘洗漱用膳后,便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将军自会来见姑娘。” 语毕,不等姚芸儿说话,两人便是行了礼,退出了营帐。 姚芸儿的确是又累又饿,这些日子一路奔波,风尘仆仆,衣衫上早已是沾满了灰尘,此时望着那一大桶热水,倒真是巴不得可以去泡一泡身子 。 她环顾四周,见帐篷皆是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方才那两个士兵,听脚步声也是走的远了,姚芸儿放下心来,将身上的衣衫褪下,刚将身子埋在温热的水里,顿时觉得全身上下莫不是舒坦到了极点,只好好的洗了个澡,换了衣衫,乌黑的长发则是随意的披在身后,往下滴着水珠。 望着案桌上的食物,姚芸儿不由得觉得饥肠辘辘,这一路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的吃顿饭了,当下便是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待她吃完饭,先前的那两个士兵则是将她用过的木桶连带着她吃过的饭菜,全都端了下去,许是因着薛湛的缘故,整个凌家军上上下下都是对姚芸儿十分和气有礼,这两个士兵更是如此。 待他们走后,姚芸儿实在是累得很了,脑袋几乎刚沾上枕头,甚至没来及去想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 姚芸儿正在喝粥,就听薛湛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她定了定神,刚开口答应,帐帘便被人一掀,一身戎装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眼前的男子黑发高挽,剑眉星目,身上的戎装更是衬的他清俊英气,满是统率三军,神采奕奕的少将风采。 先前的那一路上,薛湛只着寻常衣衫,身上又是伤痕累累,虽是面目英俊,可终是无法与此时相比。 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薛湛便是微微一笑,道了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姚芸儿回过神来,这才看见他手里竟是拎着的东西,当下那双眼睛就是一亮,欣喜道;“兔子!” 话音刚落,姚芸儿唇角噙着笑涡,满怀喜悦的伸出小手,将那只兔子接了过来,薛湛见她欢喜成这样,心头便是一软,只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逗弄那只兔子。 见怀中的兔子通体雪白,十分温顺,姚芸儿只觉得可爱,不禁伸出小手,轻轻抚了上去。 薛湛看了她一会儿,眼见着她那张小脸上笑涡盈盈,清透无暇,遂是移开目光,道;“军营里没什么好东西,就让这兔子陪你解解闷,我得空便会来看你 。” 姚芸儿听了这话,又见他要走,便是赶忙道;“你不是说过,要送我回清河村吗?” 薛湛闻言,遂是解释道;“义父这几日便会回到军营,待我将一些事禀明了他,定是会送你回去。”说完,薛湛的眸子在姚芸儿苍白的脸蛋上淡淡划过,又是道;“再说你身子不好,这几日便在营里好好歇歇,再赶路不迟。” 姚芸儿心绪纷乱,却也知道薛湛说的没错,若是她孤身一人上路,路上遇上那些响马流寇,可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念及此,姚芸儿只垂下眸子,不再说话了。 薛湛刚回军营,诸事缠身,自然也没空多待,离去前见姚芸儿闷闷不乐的样子,遂是言了句;“若是在帐子里烦闷,便出去走走,不过可不能乱跑,知道吗?” 姚芸儿听他这般说起,心里便是好受了些,点了点头。 薛湛又看了她一眼,只微微勾唇,转身离开了营帐。 刚走出去不远,就见士兵匆匆而来,对着他抱拳;“少将军,侯爷大军已经赶到了浔阳,怕是再过不久,便能回到军营。” 薛湛闻言,心头便是一喜,面上却依旧如常,只点了点头,道;“传令下去,三军于校场整装,迎接元帅回营。” “是。” 午时,凌肃大军浩浩荡荡,赶至军营。 主帐内,待一身铠甲的男子在主位上坐下,帐中诸人皆是拜了下去,口中齐声道;“恭迎主帅回营。” 凌肃抬了抬手,示意诸人起身,眼眸却是向着薛湛望去,口中只道;“湛儿,过来。” 薛湛抱拳称是,上前走至凌肃身边,恭声道了句;“义父。” “身上的伤怎样?”凌肃已是知晓薛湛在路上遭人埋伏,身受重伤之事,一路上心头都甚是挂念,此时相见,便是出声问道。 凌肃征战多年,膝下却是无儿无女,薛湛乃其义子,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两人虽不是亲生父子,但多年来父慈子孝,与亲生父子丝毫无异 。 “有劳义父挂怀,孩儿身上的伤已经痊愈。” 凌肃见他气色极佳,念着他到底年轻,遂是放下心来。 薛湛话音刚落,就听凌家军中的大将,蒙文虎对着凌肃笑道;“元帅,您就甭担心少将军的伤了,您还不知道,少将军这次回来,还给您带了个娇滴滴的儿媳妇。” 一语言毕,主帐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诸人大多是些叔叔伯伯辈的,打小就是看着薛湛长大,此时虽是碍于凌肃素来的威势,不敢造次,可大多数人却已是面露笑意,竭力忍着。 凌肃闻言,眉心便是微挑,唇角也是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看着薛湛道了句;“此事当真?” 薛湛面露尴尬之色,只道;“义父容禀,孩儿当日身受重伤,幸得姚姑娘出手相助,姚姑娘只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少将军如今也是到了成家的年纪,既然人家姑娘救了你的命,要属下说,少将军还不如以身相许,既报了恩,又娶了媳妇,还不是两全其美。” 许是见凌肃面露笑意,底下诸人胆子也是大了,不知是谁这般挪揄了一句,主帐中的人皆是笑出了声来,齐齐向着薛湛望去,只将薛湛看得哭笑不得。 凌肃也是微微一笑,薛湛今年已是二十有五,这些年一直东征西讨,倒是将成家的事给耽误了。自己也曾想过要为他娶一位大家闺秀,岂料这孩子却总以岭南军未灭,何以成家的话来搪塞自己,如今听属下这般一说,凌肃微微沉吟,倒也的确要为这孩子说一门亲事了。 薛湛见状,赶忙转开了话头,对着凌肃道;“义父,当日孩儿领兵于回京途中被人偷袭,若孩儿猜得没错,偷袭孩儿的人,定是西南慕家。” 他这一语言毕,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凌肃脸上的笑意也是隐去,颔首道;“本帅知道。” “元帅,慕家这些年来屡次以下犯上,这一次新帝即位,慕家更是连份折子也没有上奏,去贺新皇登基之喜 。如此大不敬,难道圣上便这样饶了他们不成?” 凌肃脸色深沉,只道;“慕家手握重兵,镇守南境,等闲不可轻举妄动。更何况眼下岭南军作乱,势力日益壮大,咱们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连同慕家,将岭南军彻底镇压下去。” 凌肃话音刚落,诸人皆是一震,王副将只道;“元帅,慕玉堂心胸狭隘,阴险多疑,与您向来不和,若要慕家出兵相助,属下只怕.....” “为今之计,便是要慕家将女儿嫁到宫中,如此一来,慕玉堂亲妹亲女皆在京城,倒不怕他不出兵。”凌肃说完,眉头却是皱的更紧,道;“只不过本帅听说,慕玉堂有七个儿子,却唯独没有女儿。” 帐中静默了片刻,却见一老者上前,对着凌肃拱了拱手,道;“元帅,老朽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肃抬眸,见此人正是军中德高望重的老者,蔡先生,遂是道;“先生请说。” “元帅容禀,十八年前,老朽曾在西南慕家军中,当过军医。”蔡先生这一语言毕,诸人皆是哗然,蒙文虎最先忍不住,道;“老蔡,这样说来你是慕家的人?” 凌肃一个手势,命诸人安静下来,他那一双眸子锐利似刃,对着老者道;“先生继续说。” 老朽拱了拱手,接着说了下去;“慕夫人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多年来随慕将军一起镇守南境,被当地人尊称为‘南境女帅’,便是这样一位女将军,为慕侯爷生下六位公子。” “慕玉堂不是七个儿子吗?”有人问道。 老朽捋须,摇了摇头,唇角却是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此言差矣,这天下人人只道慕家七儿个个英伟不凡,殊不知,慕侯爷夫妇的第七个孩子,不是儿子,而是女儿!” 闻言,凌肃眸心一窒,只道;“先生又是如何知晓此事?” “因为当年,是老朽亲自为慕夫人接的生,那分明是个女孩儿,老朽决计不会看错。” “那慕家为何要隐瞒此事,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118章 父女相见 主帐中人面面相觑,显是对此事皆是不解。 薛湛沉吟片刻,却是开口道;“义父,若如蔡老所说,慕家七儿不是公子,而是小姐,那慕家多年来隐瞒此事,只怕是不愿让女儿进宫,亦或,便是慕玉堂早有反意 。” 凌肃眸心暗沉,闻言淡淡颔首,道;“本朝自开国以来,历代皇后皆由慕家所出,若慕玉堂不愿将亲女送进宫,狼子之心,昭然若揭。” 慕家乃开国功臣,传到慕玉堂这一代,势力已是如日中天,当年大周开国皇帝立下祖制,命子孙历代皇后皆由慕家所选,一来是自是因慕家战功赫赫,二来却却极少有人知道,将慕家的女儿接进宫为后,为的便也是以此来牵制慕家,慕家若有反意,首当其冲的,自是他们家的女儿。 而这慕玉堂若真是生了六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必定宝贝的紧,舍不得让女儿进宫,倒也是人之常情。 念及此,凌肃只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一个岭南军,已够让咱们焦头烂额,至于慕家,则是派人多多留意,眼下咱们还是对付袁崇武要紧。” 听主帅这般说来,站在下首的副将则是道;“元帅,手下探子来报,只道袁崇武已率岭南军攻占了益阳,此人诡计多端,每占一地,便是开仓放粮,大分田地,惹得民心所向,更有多处百姓吟唱歌谣,甚至还唤这反贼为‘活菩萨’。” 待这一番话说完,诸人的脸色皆是变得沉重起来,就连凌肃亦是眉头深锁,显是对此人颇为棘手。 “活菩萨?”薛湛一记冷笑,道;“袁崇武当年不过为岭南一介庶民,这些反贼向来会故弄玄虚,自吹自擂,他既然是人,本将便不信他没有弱点。” 薛湛话音刚落,蒙文虎则是道;“少将军说的不错,这袁崇武虽说有些本事,但属下倒是听闻他有个软肋,只要咱们能将他这软肋制住,倒不怕他不听使唤。” “是何软肋?”凌肃闻言,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倏然向蒙文虎望去。 “元帅有所不知,这袁崇武有个爱姬,前阵子在烨阳走失,袁崇武为了寻她,只差没将烨阳周边给翻了个底朝天出来。为此,就连岭南军里的人也是颇有微词,属下还打探到,袁崇武对那爱姬疼若心肝,咱们若是能将他这爱姬找到,倒不怕镇不住他。” “区区一个女子,便能镇得住‘崇武爷’?”凌肃声音低沉,似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冷声道;“你们不要忘了,七年前,他的妻儿都在咱们的手上,也不见他投降,如今一个爱姬,又能成多大气候?” 听凌肃这般说来,众人便都是沉默了下去,隔了片刻,蒙文虎终不死心,又是进言;“元帅,无论如何,咱们总还是试上一试,即使不能震住袁崇武,可咱们若是擒住了他的爱姬,总也可以杀一杀他的锐气 。” 凌肃思索片刻,终是道;“便依你之言,追查那女子下落,那女子姓谁名谁,你可知道?” “回元帅的话,属下打探的清楚,那女子姓姚,闺名唤作芸儿,听说今年也不过十六七岁,这袁崇武,还真是老牛吃嫩草....” 不等他说完,薛湛的脸色已是“刷”的一下变了,凌肃与他离得十分近,自是没有忽略他的脸色,当下黑眸迥深,只道;“湛儿,你是不是知晓那女子下落?” 薛湛收敛心神,面对自己的义父,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一时间心思百转,只道;“义父,孩儿并不知晓姚芸儿下落。” “来人,将那位姚姑娘带上来。()”凌肃见他神色,心头已是怀疑,只厉声吩咐道。 薛湛顿时拜了下去,拱手道;“义父,姚姑娘只是姓姚而已,孩儿也不知她的闺名,孩儿可用性命担保,她的夫君只是村子里的一个屠夫,决计不会是袁崇武!“ “是与不是,待本帅问过后,自是会一清二楚。”凌肃声音冷冽,望着单膝跪地的义子,脸上已是有了严峻的味道。帐中诸人见此变故,皆是怔在了那里,就连蒙文虎,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虽说早已知晓薛湛带回来的女子姓姚,可怎么也没将她与袁崇武的姬妾想到一块去。 未几,便有人将姚芸儿带了过来。 姚芸儿本在帐中与那兔子玩耍,骤然听说元帅要召见自己,那心头自是怕的慌,只将兔子搁下,硬着头皮随着士兵进了主帐。 听到脚步声,帐中诸人皆是齐刷刷的循声望去,顿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位年约二八的少女款款而来,柳眉若烟,长睫如蝶,露出来的肌肤莫不是白如凝脂,吹弹可破,许是害怕,一双眼瞳中噙着浅浅的惊惧,望着众人时,秋水般的眸子仿似能将人的心都给融化了 。 凌肃在看清姚芸儿相貌的刹那,便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整个人都是震在了那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呼吸一声比一声重,那一声;“靖儿...”几乎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眼前的女子,真的太像他的靖儿!与十六岁时的徐靖,恍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只让他看的心如刀绞。 他惊诧于少女与徐靖的相似,不仅是相貌,就连那眼神,举止,神态,也是无一不与徐靖少女时相似到了极点,就连她的身段,亦是孱弱,细致,娇柔,与徐靖当年毫无二致。 凌肃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没来由的心口传来一阵抽痛,这种痛从未有过,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股子痛意从何而来,只微微攥紧了拳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轻轻颤抖。 “元帅.....”见他神色有异,诸人的脸色便是浮起几许尴尬,直到王副将一声轻咳,方将凌肃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凌肃深吸了口气,方才有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此时想来便是觉得可笑,那面色已是恢复如常,对着姚芸儿道;“姑娘救了小儿一命,凌某无以为报,须当向着姑娘当面道谢才是。” 凌肃面色温和,一面说,一面则是对着姚芸儿拱了拱手,言辞间极是和气。 姚芸儿见他神情威武,一身铠甲,年纪已是五十有余,周身透着威严,可她不知为何,却并不怕他,在看清他的面容后,心头不知为何轻轻一颤,竟是想要流泪。 此时又见他待自己这般和气,姚芸儿原本的惊惧已是渐渐消散了去,只赶忙对着他还了一礼,她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说了句;“伯伯言重了。” 这一声伯伯,却是喊得凌肃心中一软,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竟是盼着这一切都是自己多心,只希冀这样一个相貌如此相似靖儿的女子,千万不要与岭南军牵扯上关系。 他顿了顿,终是开口道;“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家中双亲,可还健在?” 凌肃的口气温和而寻常,仿似与她闲聊家常一般,姚芸儿抬眸,见他唇角含笑,原本严肃不已的面容已是和缓了下来,眼瞳中竟是还透出几许慈爱,只让她瞧着,所有的戒备都是烟消云散 。 “回伯伯的话,我姓姚,单名一个芸字,爹娘都唤我芸儿,家住在清河村。”她的声音清甜而柔嫩,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话音刚落,帐中诸人的脸色皆是变了,尤其是薛湛,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就连凌肃眸心中亦是浮起一抹戾气,不复方才的温和。 姚芸儿见众人神色有异,心里便是惶然起来,帐中的人她都不认识,此时便只得向着薛湛望去,小声开口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等薛湛开口,就见帐中的将领对了个眼色,只等凌肃下令,便将姚芸儿擒住。 薛湛心头一凛,不等诸人动手,便是一个箭步将姚芸儿护在身后,对着诸人喝了句;“你们谁敢动她?” 诸人被他气势所震,倒都是怔在了那里,齐齐向着主位上的凌肃望去。 凌肃一语不发,只盯着眼前的两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湛迎上凌肃的眸子,声音沙哑而低沉,“义父,她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凌肃黑眸深邃,对着薛湛一字字道;“她也是袁崇武的女人。” 薛湛心头一紧,两军之间血海深仇,无数同袍惨死于自己面前,那些的血和恨,历历在目。 他低眸,看了怀中女子一眼,姚芸儿脸色雪白,犹如一只陷入敌军陷阱的小鹿,眸子里满是惊慌。 薛湛没有说话,大手却是环住她的身子,将她紧紧揽住,对着主位上的男子道;“义父,孩儿求你!” “将她拿下!”凌肃开口,声音冷到了极点。 “刷”是刀剑出鞘的声音,薛湛已是将随身的佩刀抽出,与周边将领对峙。 “湛儿,为了一个女人,连义父的命令,你也敢违抗吗?”凌肃见义子如此,只觉心头怒到了极点,忍不住大声斥道。 119章 两军对峙 “孩儿不敢违抗亦父!”薛湛望着主位上的男子,一字字道;“只是孩儿曾说过,一定要护她周全。()” 薛湛对军中的酷刑最是清楚不过,两军积怨已久,姚芸儿既是袁崇武的女人,又生的这般花容月貌,若落入那些将领手中,当真是不堪设想。 凌肃面色阴沉,心头已是怒到了极点,刚要出声命人将薛湛与姚芸儿一块拿下,却听闻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浑身是血的将领从马上摔了下来,刚被士兵搀进主帐,便是扑通一声在凌肃面前跪了下来 。 “元帅,岭南军昨夜突袭株洲,守军大败,汉阳被围,株洲已失守,汉阳总兵泣血求援!”那将领刚说完这句话,便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伤口处汩汩冒着鲜血,被士兵抬了下去。 帐中诸人皆是如梦初醒,再也顾不得姚芸儿,皆是神情肃穆,一一立在那里,等着凌肃一声令下,挥师赶往汉阳。 凌肃当即站起身子,沉声道;“王将军,缪将军。” “属下在!”主帐中当即站出两位神情坚毅,身材壮硕的武将,对着凌肃恭声道。 “本帅命你二人为前锋将军,与衮州驻兵汇合,即刻领兵奔赴汉阳。” “属下遵命!” “张将军,莫参将。” “属下在!” “本帅命你二人驻守浔阳,不容有误!” “是!“ “其他人等,与本帅一道率领三军,赶往汉阳!”凌肃一声令下,诸人皆是齐声领命,那声音轰然如雷,震天慑地。 凌肃走下主位,临去前向着薛湛与姚芸儿看了一眼,薛湛收敛心神,将佩刀入鞘,还未开口,就听凌肃道;“先将她留在军营,容后再说。” 大战在即,薛湛定是要与大军一道赶往汉阳,此时自是无法可想,只恭声称是。 待诸人走后,薛湛望着姚芸儿依然惊魂未定的一张小脸,眸心中一丝不易人察觉的疼惜一闪而过,道;“事出突然,你先在营里安心待着,你放心,不会有人敢伤你。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 薛湛匆匆说完,便是狠了狠心,将姚芸儿留在营帐内,大步走了出去。路过帐口时,便见驻守在浔阳的张将军与莫参将站在那里,薛湛向来与二人私交甚笃,此时一个眼神,两人便是心头了然,只拱手道了句;“少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为难姚姑娘。” 薛湛点了点头,这才大步向着校场赶去 。 西南,慕家。 慕玉堂虎着一张脸,一目十行的看完手中的公函,便是“啪”的一声,将其扔在了案桌上。 “朝廷说了什么,怎生将你气成了这样?”慕夫人秀眉微蹙,夫妻两人皆是一袭战袍,慕夫人姿容本就秀美,身着战袍更是添了几分英气,眉宇间颇有女将风采。 “如今岭南军围攻汉阳,朝廷命咱们向烨阳出兵,直捣岭南军大本营,好让其腹背受敌,逼得岭南军从汉阳撤兵不可。”慕玉堂瓮声瓮气,说完后浓眉紧皱,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 慕夫人心思一转,便是道;“朝廷既然下了这般命令,咱们若不出兵,便是抗命。” 慕玉堂冷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慕家军驻扎南境,镇守蛮夷,若我大军离开西南,南疆夷狄趁机作乱,又要如何?” 慕夫人望着丈夫,却是道;“甭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瞧你是压根不想出兵,去襄助凌肃。” 慕玉堂对着妻子自是不会隐瞒,当下便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是不想出兵,凌肃害我亲妹,欺我外甥,若这些年不是他在暗中作祟,这大周的江山,分明是淑琴母子的,又哪能落到靖贵妃和梁王手里?” 慕夫人知晓夫君与凌肃多年不和,此时便也不再相劝,只淡淡道;“你想让岭南军和凌家军鹬蚌相争,好让慕家军坐收渔翁之利,可眼下咱们终究是臣,既然朝廷下了文书,命咱们出兵,咱们总不能公然抗命,不然,你让新皇的脸面往哪搁?” 听妻子这般说来,慕玉堂遂是沉吟起来,只缓缓道;“既如此,便随意派个将领,领个三五千人,去烨阳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当真是未见其人,先听其声,紧接着,一位身着银袍,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进来,但见他面如冠玉,眉目若画,乌黑的长发用束带束于头顶,英姿飒爽,明媚照人。 “父亲,此次便让孩儿与六哥一道领兵,赶往烨阳,会一会那袁崇武。”少年声音清冷,眉宇见傲然天成,举手投足间,高贵尽显 。 刚瞧见他,慕玉堂夫妇的脸色俱是柔和下来,尤其是慕夫人,更是笑盈盈的起身,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在自己身边坐下,嗔道;“真是小孩子家,说话不知道天高地厚,那袁崇武是什么人,岂是你和你六哥能比得的?” 慕七不以为意,只道;“袁崇武不过是个庶民,打了几场胜仗便被民间吹嘘的不可一世,孩儿早都想会会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 他这话刚说完,不仅慕夫人,就连慕玉堂也是笑了起来,“你和你六哥,都是家养的雏,还想去和袁崇武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虽是斥责的语气,但慕玉堂眸光却甚是温和,唇角依旧是噙着笑意,又哪有一丝责怪的味道? 慕七向来被父母兄长娇宠惯了,此时听父亲责备,却更是激起了好胜之意,只将眸光看向了慕夫人,道;“母亲,孩儿自幼便跟随您和父亲在战场杀敌,咱们慕家军个个英勇善战,袁崇武的农民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孩儿就不信打不赢他。” “不行,这阵子你哪也不能去,给我老实在家待着。”慕玉堂见女儿执意如此,便是忍不住喝道。 慕夫人瞪了他一眼,回眸对慕七道;“如今新皇即位,这些日子京师不断派了人来,打探咱们慕家究竟有没有女儿,眼下正是紧要关口,你怎能抛头露面?还是听你父亲的话,在家安安分分的待着,等这阵子风头过去,无论你要去哪,母亲都允你去。” 慕七一听这话,眉心便是蹙起,道;“母亲,这些年来您和父亲一直要孩儿女扮男装,为的便是不愿让孩儿进宫为后,若是被朝廷知道孩儿是女子,又要如何是好?” 慕夫人神情坚毅,只伸出手攥紧了慕七的小手,与丈夫对视了一眼,柔声道;“我与你父亲绝不会让你重蹈你姑姑的覆辙,有慕家军在,你只管放心。” 慕七闻言,心头遂是踏实了下来,慕家远在西南,与京师相隔万里,慕家的女儿多是十五六岁便远赴京城为后,一旦进了天家,便是一辈子难归故土。而大周历代皇帝莫不是忌惮慕家,处处掣肘,到了如今,慕家在京师早无丝毫势力,慕家的女儿进了宫,也多半是傀儡皇后,郁郁而终者大有人在。 是以,慕玉堂夫妇征战一生,在得了六个儿子后,幸得天赐,终是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夫妇两对幼女疼如性命,商议后遂是对外宣称,慕家只有七子,没有女儿,而慕七自小于军中长大,向来不爱红装爱武装,为避人耳目,一直以男装示人,将门之女,本就英气爽朗,竟是将外人全给瞒了过去 。 汉阳。 凌肃率兵赶至时,岭南军大军已是攻破城门,汉阳总兵许崇年以身殉城,连带副将参兵数十余人,头颅皆是被起义军悬挂于城门之上,暴晒数日之久。 凌家军赶至城门下,瞧见这一幕,凌肃心头火起,眸心却是浮起一抹悲凉,只恨得双眸血红。 岭南军只将汉阳城守的固若金汤,凌家军一一采取了隧道式,撞击式,云梯式,强攀式,焚烧式,箭战式攻城,却都被袁崇武一一化解,岭南军在攻占汉阳时,早已料到凌肃会率大军攻城,是以军中早有准备,竟是让凌肃束手无策,只得命人将汉阳城团团围住,双方拉开了持久战。 是夜,凌肃望着汉阳城的城楼,眸心中似有火苗再烧,不知过去多久,终是对着一旁的手下道;“命人去浔阳,将袁崇武的爱姬带来。” “是!” 三日后。 凌家军大军再次攻城不下,死伤无数。 高楼上,岭南军一众将领分排而站,袁崇武一身黑甲,站在正中,其子袁杰,与一众高位将领皆站在其身后。 望着城下黑压压的凌肃大军,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冷淡而肃穆,森然到了极点。 “袁崇武,你此刻投降,本帅还可饶你一命!”凌肃一马当先,对着城楼上的男子道。 袁崇武一记冷笑,也不答话,只伸出手来,一旁的弓弩手早已准备好,只等主帅一个手势,万箭齐发。 凌肃瞧着清楚,声音亦是浑厚嘹亮;“本帅有份大礼,袁将军不妨看过以后,再下令不迟。” 语毕,则是对着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去将她带上来。” 120章 没事了,芸儿,没事了 凌肃话音刚落,便有士兵将姚芸儿押了上来 。 薛湛见状,顿时目眦尽裂,刚唤了一声“义父!”便被一旁的王参将与高副将死死按住。 姚芸儿一路风尘仆仆,自是吃尽了苦头,她一身素色棉裙,长发早已散落,披在身后,一张小脸苍白如雪,于三军中,却是纯净到极点的美丽,待士兵将她押到阵前时,她微微抬眸,便看见城楼上站着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相公....”姚芸儿干裂的嘴唇轻颤着,在看见袁崇武的刹那,几乎是不敢置信般的怔在了那里,一句相公轻的如同呓语,刚吐出了两个字,眼眶便是红了起来。 “是夫人!”孟余瞧见姚芸儿后,一双眼眸倏然大睁,再去看袁崇武,就见他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连半分血色亦无,眉头紧皱,眼脸微微跳动着,整个人都是冷锐的令人不寒而栗。 凌肃一个手势,士兵顿时抽出大刀,向着姚芸儿纤细柔白的颈脖上架去,那刀口锋利,刺得人睁不开眼。 “本帅数三下,袁将军若不下令打开城门,那这位如花似玉的美貌佳人,便是要血溅城下,袁将军,本帅还请你三思。”凌肃面色阴寒,一字字都如同匕首,狠狠的剐在袁崇武的心上。 “区区一个女子,怎可乱我军心,还望元帅以大局为重,万不可为了个女人,失了分寸!”一旁的石于明上前言道,此人曾于七年前,将处于敌军手中的妻子亲手射杀,当时他的妻子已是怀了八个月的身孕,只为不受凌家军胁迫,便大义灭亲,眼下由此人口中说出这番话来,自是分量极重。 城楼上的将领,俱是将目光投向了袁崇武,就见他一语不发,全身都是紧绷着,仿似绷紧的弦,一扯就会断了。 “一!”凌肃冰冷的声音响起。 “义父!”薛湛被人一众将领死死按着,任由他心急如焚,却毫无法子,他知晓凌肃心狠手辣,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袁崇武不愿下令打开城门,那么姚芸儿,定是非死不可。 “二!”见袁崇武还是不出声,凌肃眉心拧的更紧,声音却甚是沉稳有力,两军俱是听得清楚。 姚芸儿泪眼朦胧,望着城楼上的男子,即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却还是能察觉到袁崇武已是焦灼到了极点,那一双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亦是抖得,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是抑制不住的发颤,双拳更是握的死紧,他的煎熬与痛楚,她瞧得清清楚楚 。 不等凌肃将那一声“三”唤出口,袁崇武终是闭了闭眼眸,声音深沉而浑厚,对着手下道;“传令下去,打开城门。” “元帅!”“父亲!” 城楼诸人皆是大惊失色,而袁崇武的面色却已是平静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只一手制住了属下的话头,另一手,则是不动声色的将弓箭握住,蓄势待发。 凌家军诸人闻言,皆是震天高呼,凌肃对着押住姚芸儿的士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砍刀从姚芸儿的颈中拿下。 姚芸儿垂下眸子,泪水便是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她不知自己是从哪来的勇气,竟是一把伸出手握住了那士兵手中的刀柄,将自己的颈脖对着刀刃送了过去。 她只盼自己死了。也不愿袁崇武因为自己,被凌家军的人逼到如此境地中去。 “芸儿!”男人怒吼声响起,那一张脸更是“刷”的变的青白。 姚芸儿的力气本身就小,更兼得这一路又累又饿,吃尽了苦头,为了防她逃跑,那一双手更是被人拴在一起,用绳子紧紧缚住了手腕,是以压根使不上力气,那刀刃刚抹上脖子,士兵便已是回过神来,一把抽过自己的手,顺势将姚芸儿推在地上。 即便如此,她的脖子却还是沾上了刀刃,那刀刃极是锋利,虽没割到要害,鲜血却仍是冒了出来。 连珠箭便是在这一刻数箭齐发,对着姚芸儿身旁的士兵射了过去,就听“嗖嗖嗖”,是利箭破空的声音,那劲风竟是刮着姚芸儿脸颊生疼,几乎是刹那间,在她身后的士兵,俱是被袁崇武以瞬息并发的连珠箭尽数射死。 姚芸儿一手捂住自己的颈脖,踉踉仓仓的站起身子,向着城楼拼命的跑。 凌肃勃然大怒,一声令下,三军刚要攻城,就听袁崇武一声“放箭!”顿时万箭齐发,向着凌家军破空而来。 姚芸儿顾不得身后的一切,她的眼睛里只有那座城楼,只有自己的相公,鲜血已是将她素色的衣裙染红,就听那城门终是被人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一骑战马的男子自城中飞驰而来,将那些侍从远远甩在身后,高楼上箭雨齐飞,他却视若无睹,只一心向着姚芸儿奔去 。 “相公....”姚芸儿看见他,滚烫的泪水顿时落了下来,她全身上下再无丝毫力气,不等她倒下,袁崇武便已是的下了马,伸出胳膊,终是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没事了,芸儿,我来了,没事了....”袁崇武看着她全身是血,顿时心跳的如同擂鼓,那般厉害,甚至连姚芸儿都是听得一清二楚。而他的脸色更是焦灼欲狂,急促的喘息着,发疯般的用手捂住她的伤口,那样的用力,捂得她一阵阵的疼痛,几乎要透不过起来。 “没事了,芸儿,没事了....”他抱起姚芸儿的身子,不断的说着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姚芸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姚芸儿已是说不出话来,那眼瞳里的光已是慢慢的黯淡了,她依旧能清晰的听见袁崇武纷乱的心跳声,很想开口告诉他,自己没事,可无论如何就是说不出话来,只知道自己被男人一把搂在了怀里,恨不得把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去,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终是再也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待孟余率诸人赶到,就见袁崇武死死的将姚芸儿抱在怀里,姚芸儿一身的血,一张小脸惨无人色,也不知是生是死,而袁崇武的脸色自是比她好看不到哪去,直到他上前唤了声;“元帅....”,袁崇武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惊觉怀中的小人已是奄奄一息,呼吸更是微不可闻,当下立时抱着她站起身子,发疯般的上了马,向着城中疾驰而去。 密密麻麻的箭阵下,凌家军中的人自是分身乏术,眼见着袁崇武一行退回城内,凌肃眸心欲裂,刚要下令追去,可自城楼上的箭雨一阵紧过一阵,竟是逼得凌家军迈不开步子,不得不节节后退。 汉阳城中。 经过方才的大战,城中更是戒备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城楼上的守兵换了一批又一批,密切留意着凌家军的一举一动,而弓弩手更是不眠不休,时刻处于备战中。 总兵府。 袁崇武负手而立,守在屋外,他不知自己已是等候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五内俱焚,他将自己煎熬的发了狂,只得深吸了口气,在那里慢慢的踱着步,从这头踱到那头,那一步步的似有千斤重一般,很短的一条路,他却走了很久 。 孟余与穆文斌皆是伴在一旁,瞧他这副样子,却也不敢上前说上什么,只得面面相觑的站在那里,留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直到“吱呀”一声响,袁崇武眼皮一跳,顿时一个箭步,将那汉阳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夫拎到自己面前,低哑道;“她怎么样了?” “回...回元帅的话,”那大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道;“夫人身子本就孱弱,之前怕是有过滑胎,却没有受到很好的照料,这次又是失血过多,这身子如今可算是虚透了,一定要好好养着才行。” “她的伤....”袁崇武声音艰涩。 “伤口不深,倒是无妨,就是这身子一定要好生调养,不然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夫人会....”那一句红颜早逝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大夫斟酌着,终是道了句;“只怕日后夫人的身子会大不如从前,在调理起来,可就难了。” 袁崇武闻言,也不在开口,只松开大夫的衣襟,向着里屋匆匆走了进去。 姚芸儿还没有醒,她躺在**,颈脖处缠了一层白纱,点点血迹沁了出来,仿似雪地中绽放的落梅,看的袁崇武心如刀绞。 他伸出手,却在快要触碰到她的伤口时,生生停在了那里,只一语不发的在床头坐下,紧紧的攥住了她的小手。 姚芸儿醒来时,正值午夜。 袁崇武抚上她的小脸,见她醒来,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如同暗夜,深深的凝视着她,低声道了句;“伤口还疼不疼?” 姚芸儿说不出话,刚要摇头,便听袁崇武道了句;“别乱动!” 她躺在那里,浑身都是疼到了极点,只睁着一双眸子望着眼前的男子,直到袁崇武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里,她的泪珠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121章 你快别发火(6000黄金票加更) “不是和你说过,哪也不要去,怎么不听话?”袁崇武想起两人分别的这些日子,念起她这些日子所受的这些苦楚,声音便是沙哑暗沉,虽是斥责的语气,可眼眸中仍是浓浓的疼惜。 姚芸儿颈间受伤,声音比起之前更是微弱,她动了动嘴唇,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我只是想回家等你,我没想到,会遇上凌家军的人 。” 袁崇武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心头更是疼的厉害,“我和你说过,若是遇上凌家军的人,就将你颈中的玉佩拿出来,都忘记了吗?” 姚芸儿闻言,便是轻轻的摇了摇脑袋,那双眼睛澄如秋水,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仿佛要将他刻在自己眼底似得。 “相公,如果我的父亲真的是凌家军的人,那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姚芸儿声音细微,短短的一句话,她却说了很久。 袁崇武双眸一震,声音更是低沉的厉害;“你是为了我,才没有把玉佩拿出来?” 姚芸儿点了点头,许是牵动了伤口,只让她小脸一白,开口道;“我知道凌家军是相公的敌人,如果我拿出了玉,那我以后,就再也不能和相公在一起了....” 袁崇武喉间一涩,只将她的小手攥在手心,看着她的眼睛道;“芸儿,我曾对你说过,无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只是我的芸儿,这句话无论到了何时,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你清楚了吗?” 姚芸儿垂下眼睛,便有一小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落了下来,“我知道相公不会嫌弃我,可是.....相公身边的人会嫌弃,他们不会让我留在相公身边,可我,只想做相公的女人。” 姚芸儿说完这句话,心头便是酸涩的厉害,她反握住男人的大手,一字字都是敲打在男人的心坎上,尤其是那最后的一句话,更是令袁崇武说不出话来,只将她抱的更紧,俯身将脸颊隐在她的发间,隔了许久,方才道了声;“傻瓜。“ 姚芸儿将脸颊埋在他的怀里,离开他的这些日子,她的一颗心全部系在他的身上,此时重新回到他的怀里,只让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再也不愿和他分开。 “相公,”她昂起小脸,轻声道;“往后我哪也不去了,我只想和相公在一起,不论我的爹爹是谁,我都不认了,这块玉,我也不要了。” 姚芸儿说着,便是伸出小手,哆哆嗦嗦的抚上自己的胸口,想去将那块玉佩扯下,让男人收好 。可孰料她摸索了半天,却觉得胸口那里空空荡荡的,哪还有那块玉的影子?连带着束玉的绳子,也是一道不见了。 “相公,我的玉不见了....”姚芸儿惊慌起来,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早已是心慌气短,又加上失了玉佩,那心里一乱,脸色则是愈发难看。 袁崇武心疼不已,只将她的身子轻轻的放在**,将被子为她掖好,低声道;“丢了便丢了,别去想这些,赶快歇着。” 姚芸儿却是不安,只攥着男人的衣袖,颤声道;“会不会是我丢在了凌家军的军营里,若真是这样,会被他们瞧见的....” 袁崇武抚上她的小手,微微收紧,声音低沉而温柔,轻声哄道;“就算被他们瞧见了也没事,你是我袁崇武的女人,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头便是涌来一股甜意,眼眶却又是不争气的红了,袁崇武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胡子在她白嫩的小脸上轻轻扎了扎,惹得她轻笑出声,袁崇武揽住了她的腰肢,只温声道;“好了,快睡,往后你什么也别想,只要把身子给我养好,知道吗?” 姚芸儿的确累了,当下便是听话的嗯了一声,待闭上眼睛后,几乎只是一小会的功夫,那小脑袋便是倚在了男人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袁崇武就那样揽着她,自己半倚在**,看了她良久。 汉阳城久攻不下,凌肃大军遂是驻扎于城下,断绝了城中补给,用最古老的法子,等着城中弹尽粮绝,到时,岭南军自是不战而降。 这一日,凌肃独自一人站在主帐,对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听到脚步声,凌肃并未回过头,只淡淡道了句;“何事?” “启禀元帅,莫参将求见!”士兵言毕,凌肃眉头一皱,转过身子,露出一张刚毅沧桑的面容。 “让他进来。” 待一袭戎装的男子走进主帐后,凌肃在主位上坐下,沉声道;“本帅命你驻守浔阳,何故来此?” 莫参将脸色有异,只俯身对着凌肃行了一礼,而后道;“元帅,军中发现一物,此物非同小可,属下必须亲自禀明元帅 。” “是什么?”凌肃眉头皱的更紧。 莫参将不在说话,只从怀中去过一枚玉佩,双手呈于凌肃面前。 凌肃年逾五旬,眼睛早已是昏花起来,待将那块玉佩接过后,一时并未瞧清,直到用手拿的远些,眯起眼睛,便见玉身上的那只老虎栩栩如生,当下,凌肃的脸色顿时大变,赶忙将玉佩转过,当看见那一个“凌”字后,凌肃的脸色已是白的骇人,只倏然从主位上站起身子,双手紧紧箍在莫参将的肩上,嘶声道;“这玉从哪来的?说!这玉你是从哪来的?” 莫参将见他须发皆张,双眸赤红,形如疯魔,那心里便是发憷起来,只道;“元帅容禀,此玉是从袁崇武的爱姬,姚氏身上落下的。” 凌肃整个人震在了那里。 “姚氏....姚氏....”凌肃不断的咀嚼着这两个字,姚芸儿的面容浮现在脑海,那秀气的眉眼,杨柳般的身段,她那样像靖儿!他还记得在自己在看见她时,甚至差点将她错认成了靖儿! 他那般糊涂!他竟然没有丝毫怀疑,他只以为这世上外貌相似之人何其多哉,竟没有想过十七年前,靖儿为他生下的那个女儿,与姚芸儿正是相同的年纪!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被仇恨蒙蔽的眼睛,只知道她是袁崇武的爱姬,竟从未想过,她或许还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凌肃全身发冷,想起白日里自己竟挟持于她,将她推至三军阵前,差点害她性命,那身子便是不稳,幸得莫参将一把扶住,莫参将见他脸上惨无人色,心头更是担心,只道;“元帅,您.....” “我没事。”凌肃将那块玉紧紧的攥在手心,一时间心潮澎湃,无法自已。 “十七年了,老天总算是开眼了!”凌肃的声音极低,苍老的容颜上,是止不住的痛,那痛多年来沁入骨髓,却在这一刻丝丝缕缕的从心头不断的往外蔓延。 他在主位上重新坐下,隔了许久,方才对着莫参将道;“你去传我命令,命浔阳守兵,连同安庆,滦州,大渝三处兵马,务必在七日内,给本帅赶到汉阳 !” “是!” 待莫参将走后,凌肃复又将那块玉放在面前,整个身子却是忍不住的颤抖,终是合上眼睛,默念了一句;“靖儿,我一定会带着咱们的女儿回去看你,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汉阳城。 姚芸儿休养了几日,这日终是可以下床了,袁崇武在前院商议完军事后,刚踏进后院,就见她正坐在院子里,一张脸蛋依旧毫无血色,看见自己后,唇角顿时浮起一抹笑涡,慢慢的起身,打算向着自己迎过来。 袁崇武赶忙上前,将她揽在怀里,黑眸中满是怜惜,只道;“大夫不是嘱咐了你要好好歇着,怎么能起来?” 语毕,便是向着一旁的仆妇看了过去,喝道;“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夫人,怎能让她下床?” 一众仆妇皆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姚芸儿过惯了苦日子,本就不习惯有人照顾自己,此时又见袁崇武因为自己责怪众人,心头只越发过意不去,赶忙摇了摇夫君的衣袖,轻声道;“你别怪她们,是我自己觉得今天身上松快了些,想出来透透气的。大夫也说了,我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了,你快别发火。” 听着她轻声细语的和自己说话,袁崇武心头的火气自然烟消云散了去,只不过心里还是担心的,只为她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望着她笑盈盈的小脸,知道她这些日子也的确是闷得慌,也不忍要她回房,当下就连声音亦是不知不觉间温和了下来;“前院里开了不少花,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姚芸儿自是愿意,只点着小脑袋,笑意更浓。 袁崇武也是一笑,姚芸儿颈中的伤口已是愈合,此时涂着一层药膏,只让他瞧着眸心一暗。 姚芸儿察觉到他的目光,心里便是有些难受,忍不住伸出小手想要捂住颈上的伤口,不让他看。 不等她将伤口捂住,小手便被男人一把握住,姚芸儿低下脑袋,只轻轻说了句;“大夫说,往后会留疤,会很难看。” 122章 心疼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袁崇武捏了捏她的手心,浑厚的声音听在耳里,却是低沉而温柔;“不难看,只要是你身上的,我都喜欢。” 他的声音极低,只有姚芸儿才能听见,顿时那一张小脸变得绯红,声音更是糯糯小小的;“你不嫌弃吗?” 袁崇武望着她颈间的伤口,只觉一股密密麻麻的怜惜将他的心头绕紧。他紧了紧她的身子,道了句;“心疼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姚芸儿听了这话,经不住抿唇一笑,也不敢去看他,只垂着脑袋,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两人一路穿过月洞门,这座总兵府占地极广,前院里是花园,其中雕栏画栋,抄手回廊,正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情景 。 姚芸儿长于清河村,自小过着苦哈哈的日子,即使后来跟随袁崇武离开了村子,也是一路颠沛流离,又哪曾见过这般华丽的深宅? 当下,姚芸儿不由得看花了眼,隔了好一会,才回眸对着袁崇武道;“相公,这宅子真漂亮。” 袁崇武伸出手,为她将碎发捋到脑后,唇角亦是噙着淡淡的笑意,温声道;“这里算不得漂亮,往后,我定是会带你去住比这还要漂亮的宅子。” 姚芸儿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只道了句;“再漂亮的宅子,也不是咱们的家啊。” 袁崇武微微一怔,知她定是想起了清河村,想起了他们成婚时住的那几间瓦房,当下,男人黑眸深敛似海,只轻轻一笑,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未曾走的几步,就见夏志生与孟余向着这边走来,待看见袁崇武与姚芸儿后,两人俱是俯下了身子,恭敬行礼。 这几日,不仅是汉阳城的名医,就连夏志生也是一道尽心尽力的为姚芸儿调养身子,每日里都是要来后院几次,为姚芸儿把脉的。姚芸儿不知为何,只觉得这些日子袁崇武身旁的属下对自己都是和气了起来,比起之前,更是尊崇有加,不知好了多少。 她自是不知岭南军中多是绿林豪杰,最看重的便是一个“义”字,以前诸人只道姚芸儿年幼貌美,都当她是祸水,可自从那日在城楼上见她宁死也不愿让敌军胁迫袁崇武后,这一帮人都是对姚芸儿好生敬重,只道她年纪虽小,却心有大义。 袁崇武免了两人的礼,夏志生抬眸,见姚芸儿的气色比起之前几日已是好了不少,不由得放下心来,捋须微笑道;“夫人这两日气色见好,每日里多出来走动,对身子也是大有裨益。” 姚芸儿这几日得他精心照料,心里本就感激,此时闻言,便是对着夏志生欠了欠身子,温声道;“这几日有劳夏老费心了,等芸儿好了后,定是要做一顿好饭,答谢夏老。” 她这一番话说的极为真挚,加上年纪又小,更是显得纯稚可爱,当下三人都是微笑起来,夏志生只道;“夫人在红梅村时,做的野鸡贴饼子,老朽可是到了如今都还念念不忘,想起来就要流口水 。”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头自是高兴,只笑道;“那饼子相公最爱吃了,原来夏老也喜欢,那等过两日,芸儿就去做。” 她这话说完,孟余也是俯身作了一揖,笑道;“只怕等夫人做好了饼子,就连属下也是要被香味给勾去,大吃一顿不可了。” 孟余话音刚落,诸人俱是笑起,姚芸儿眼见着他们待自己比起从前和善,心里自是欣喜,只抬眸向着袁崇武望去,一双剪水美眸中,亦是亮晶晶的笑意。 袁崇武望着她的笑脸,若不是碍于孟余与夏志生在场,当真是控制不住,只想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上一亲。 不远处,却有一道身影隐在阴影中,对这一切尽收眼底。在看见孟余与夏志生与姚芸儿说说笑笑时,那一张年少的脸庞满是阴戾,拳头更是紧紧握着,待袁崇武将姚芸儿揽入怀中后,少年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花园。 京城,皇宫,夜。 徐靖领着永娘走至元仪殿时,守夜的太监顿时跪了下去,口中诚惶诚恐道:“太后娘娘。” “皇帝还没歇息?”徐靖轻声开口。 “回娘娘的话,皇上还在里面批折子。” 徐靖闻言,则是从永娘手中接过燕窝羹,对着她道;“你且在这里守着,本宫进去看看皇上。” “是。”永娘微微欠身,待徐靖走进了元仪殿,遂是与守夜的内侍一道守在那里。 殿中灯火通明,一袭明黄色衣衫的少年天子气宇轩昂,面目俊挺,正端坐于主位上,待听得母亲的脚步声后,顿时搁下朱笔,将母亲迎到主位上坐下。 “母后,这样晚了,您怎么还不歇息?”年轻的帝王恪守孝道,只静立一旁,对着徐靖恭声道。 “本宫让你徐姑姑为你炖了燕窝粥,你快些趁热吃了,吃完早些安置。”徐靖望着眼前年轻俊朗的儿子,眼眸中满是柔和,亲手将那燕窝递到了景泰面前。 景泰双手将燕窝接过,只随着母亲一道坐下,未曾吃的几口,便觉得难以下咽 。 见他神情憔悴,眼窝下一片乌青,显是许久不曾好好歇息之故,徐靖瞧着只觉得心疼,不免伸出手抚上儿子的面容,温声道;“可是近日朝中之事让我儿烦忧,竟连这燕窝粥都吃不下了?” 周景泰不愿让母亲担心,只微微一笑,道;“母后多虑了,是孩儿晚间吃的太饱,这燕窝虽好,孩儿却是没口福了。” 徐靖知晓他心头所想,眸光中满是爱怜之色,轻声安慰道;“你初登大宝,朝中之事难免会十分棘手,待日子一久,便慢慢好了。” 周景泰眸露沉思,只无声的将手中的燕窝搁下,道;“母后,朝中多是酒囊饭袋,或世袭之子,竟无何可用之才,孩儿眼下所担心的,正是岭南军与西南慕家。” “凌侯爷已是领兵将反贼围在汉阳,想必再过不久,便会有好消息传来,我儿不必烦忧。”徐靖柔声安抚,又是道;“至于西南慕家,与京城相隔甚远,朝廷虽说鞭长莫及,可依循祖制,慕玉堂定是要将女儿送进皇宫,往后皇上既是他的乘龙快婿,他又岂会不尽心尽力的为皇上驻守南境?” “母后,”周景泰抬起眸子,迎上母亲的视线,道;“慕玉堂并无亲女。” 徐靖遂是微微一笑,道;“母后已经遣人去西南打探,才知那慕家竟是瞒了朝廷多年,慕玉堂夫妇第七个孩子,并不是儿子,却是女儿。” 一听这话,周景泰的脸色便是变了,他转开眸子,只一语不发,唯有修长的手指,却是紧紧攥在一起。 见皇帝神色有异,徐靖则是道;“我儿怎么了?” 周景泰淡淡苦笑,静静的言了句:“孩儿并不愿娶慕家小姐。” “为什么?”徐靖秀眉紧蹙。 周景泰转过身子,望着母亲的眼睛,一字字道;“母后有所不知,十年前,孩儿曾在宫中见过慕七。” 徐靖一怔,心思百转间,蓦然想起十年皇后重病,皇帝曾下旨,召西南慕氏子嗣进宫,以此宽慰皇后的思乡之情。 徐靖点了点头,道;“不错,慕家的长子曾于十年前领着两个弟弟进宫,为皇后侍疾,莫非其中,便有那位慕七小姐?” 周景泰微微颔首,“那一年她只有八岁,孩儿曾冒充宫中侍卫,与她嬉闹玩耍 。更曾无意间知晓,她其实是女儿之身。” 徐靖闻言,遂是轻言道;“既然你们儿时便已见过,如今岂不更好?” 周景泰则是道;“母后,既然慕家的人宁愿要女儿女扮男装,也不愿将女儿送进宫为后,我们又何必以祖制相逼?”说完,周景泰顿了顿,又是道;“再说,你我母子都心知这后宫是什么地方,孩儿实在不愿,将慕七牵扯进来。” 待他说完,徐靖眸心一沉,一股无名之火涌来,只气的她说不出话。 “母后息怒。”见母亲气成这样,周景泰顿时开口道。 徐靖深吸了口气,勉强将自己的怒意压下,缓缓道;“皇上不要忘了,你如今不再是从前那个闲散亲王,而是大周的皇帝,江山社稷全担在你身上,慕家的女儿,你非娶不可。” 语毕,不待皇帝说话,徐靖已是接着说了下去;“本宫已经命人为皇帝求娶慕七小姐为后,怕是使者再过几日,便会赶到西南。” 周景泰闻言,只动了动嘴唇,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缄默了下去。 汉阳城。 袁崇武回来时,正巧遇见丫鬟端着刚熬好的药汁,走进了后院。 他将药碗接过,刚踏进屋子,就见姚芸儿正倚在**小憩,他不愿惊动她,只将药碗搁在一旁,去为她将被子掖好。 岂料还不等他碰上她的身子,姚芸儿便已是绷不住的笑了起来。 “又装睡?”袁崇武也是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脸,对着她道;“既然醒了,就快将药喝了。” 姚芸儿闻言,只赶忙将眼睛闭紧,道了句;“我睡着了。” 123章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袁崇武哑然,将她从**抱了起来,温声哄道;“好了,快趁热喝。” 姚芸儿也不再胡闹,只抿唇一笑,乖乖的张开嘴,将那碗浓黑的药汤一滴不剩的喝了个精光。那药极苦,姚芸儿喝完后,顿觉舌头都麻了,赶紧儿捏了块蜜饯放在嘴里,嘴巴里的苦味方才稍稍退了些。 袁崇武伸出手为她将唇边的药汁拭去,道;“这几日军中事多,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养着身子,按时吃药,知道吗?” 姚芸儿已是听闻凌肃纠集了数支军队,一道向着汉阳逼近,汉阳如今,可真是成了喋血孤城,虽然岭南军依旧将汉阳守得固若金汤,可毕竟被敌军绝了粮草,指望着城中备下的那些水和粮食,实在不知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 姚芸儿知道这几日袁崇武都是忙得分身乏术,已是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想起这些,姚芸儿便觉得心疼,只握住他的大手,轻声道;“你快去忙你的,我会好好吃药,你别担心。” 袁崇武点了点头,俯身在她的小脸亲了亲,“你先歇着,等晚上我再过来看你。” 说完,男人便是站起身子,可还不等他迈开步子,衣袖却被姚芸儿攥住了,他回眸,就见自己的小娘子有些不安的瞧着自己,唤了他一声;“相公....” 袁崇武见她这样,只得留了下来,抚上她的小手道:“怎么了?” 姚芸儿默了默,才道;“这几日我总是害怕,一想到那块玉,心里就不舒坦。我只怕那块玉落到凌家军的手里,会给相公添麻烦。” 姚芸儿说起来,心里便是绞成了一团,只觉得难受。 袁崇武拍了拍她的小手,沉稳的声音温和的道出了几个字来;“放心,不会。” 姚芸儿却是不信,只垂下小脸;“是我没用,连块玉都管不好,还让它给丢了。” 袁崇武瞧着她懊恼的样子,便是笑了,将她揽在怀里,大手轻轻的在她的后背上拍了拍,低声道;“别去想这些,我现在只盼着你能吃好,睡好,我就够了。无论是凌家军,还是岭南军,你都不用去管,只要将身子给我养好,记住了吗?”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里便是暖融融的,两人依偎良久,姚芸儿伸出手环上夫君的腰,轻轻的开口道;“相公,如今孟先生和夏老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我很害怕,我怕他们若是知道了我的父亲是凌家军的人,他们会不会恨我,要你休了我?” 袁崇武闻言,眸心便是一沉,他良久都没有说话,只将姚芸儿的身子抱的更紧。 “傻瓜,你夫君是岭南军里的元帅,他们说的话,又算得了什么?”袁崇武淡淡笑起,轻声安慰着怀中的女子 。 姚芸儿听他这般说来,心头便是踏实了不少,只轻轻嗯了一声,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而袁崇武的脸色,却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落上一层深隽的阴影。 丫鬟端着点心走到后院时,就见一抹黑影正鬼鬼祟祟的立在姚芸儿的窗口,看那样子,倒似是在偷听屋子里的话一般,听得有人过来,那黑影顿时一闪,消失不见了。 丫鬟揉了揉眼睛,只当自己是看花了眼,刚踏进屋子,就见袁崇武从里屋走了出来,不等她行下礼去,就听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好好照顾夫人,若她有什么闪失,小心你的脑袋。” 那丫鬟一个激灵,忙不迭迟的连连称是,直到男人走后,一颗心还是怦怦直跳的,服侍姚芸儿时,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怠慢。 汉阳城,晚间,总兵府衙。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岭南军所有的高位将领,皆是分成两排,一动不动的站在屋子里,对着主位上的男子望去。 夜静到了极点,许久都没有人开口,城外火光冲天,正是安庆,滦州,大渝三处兵马,与凌家军一道,将汉阳城团团围住,成掎角之势。先前的云梯式,隧道式,撞击式,强攀式,焚烧式,箭战式,复又逐一而来,凌家军来了强援,这几日都是一轮又一轮的攻势,直让岭南军招架不住,连喘口气的时机也没有,战况眼见着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凌肃此番使尽浑身解数,联合三处兵马,其势头倒似非将岭南军逼到绝境不可。纵观两军历年来的大战,凌肃却也从未如此次般破釜沉舟,不计后果,简直如同疯魔,每一场次攻城,都是一场硬仗,两军俱是死伤惨重。 袁崇武凝神望着眼前的战略地图,汉阳城周边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军旗,意味着城周都早已被敌军占领。 男人眸心暗沉,过了许久,方才道;“城中的粮草,还够支撑多久?” “元帅放心,城中粮草充足,足够再撑三五个月 。” 袁崇武点了点头,又是道;“穆将军与谢将军的兵马,还有多久能到汉阳?” “元帅容禀,今日刚收到穆将军与谢将军的飞鸽传书,只道数日前前烨阳遭到慕家军围攻,两位将军不得不驻守烨阳,与慕家军大战,倒是无法领兵相助汉阳。” “慕家军?”袁崇武听的这三个字,眉头便是紧皱,森然道;“慕家多年来镇守南境,向来不管朝廷之事,这一次,又怎会与我岭南军为难?” “属下听闻此次是慕家的六公子与七公子亲自领兵,慕家是将族世家,祖祖辈辈也不知是出了多少位将军,那两个小子怕是得了祖宗的庇佑,竟是接连得胜,将我岭南军打的落花流水,听说....听说....”说到这里,孟余斟酌着,似是接下来的话十分难以启齿。 “听说什么?”袁崇武喝问。 “听说那慕家七公子诡计多端,竟是使诈将穆将军骗至小山河。指使手下对着穆将军大肆羞辱,等谢将军带着兵马赶到时,就见穆将军被他们悬在树上,赤着上身,身上就没块好肉。” 袁崇武闻言,心头自是怒意滚滚,拳头亦是握的死紧,只沉声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袁崇武将心头的火气按压下去,只对着孟余吩咐道;“你去传书文斌与长风,要他们尽管凝神对付慕家,守住烨阳即可,不必领兵赶往汉阳。” “是。”孟余俯身领命。 屋中又是沉寂了下来,诸人皆是脸色沉重,未过多久,就听一声;“报!” “元帅,凌家军派来使者,候在城外求见元帅!” 传令兵声音刚落,众人的脸色俱是一变,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只不过诸人与凌肃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却从未见凌家军派过来使,此次自是怎么也猜不出凌肃此举,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袁崇武心神一凛,面上却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沉声道;“打开城门,命使者进城。” “是!” 未几,就见一位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随着岭南军士兵走进了府衙 。正是凌肃身旁的幕僚。 “小可参见元帅。”见到袁崇武,年轻男子十分有礼,顿时俯身拜了下去。 “先生不必多礼,”袁崇武一个手势,道;“请坐。” “小可不敢。”年轻男子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小可今日奉侯爷之命前来,只为与元帅商议一事。” “先生有话请说。” “不瞒元帅所说,汉阳城被元帅守得固若金汤,侯爷久攻不下,不免焦躁,更兼之双方死伤惨重,这般下去,只不过是让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坐收渔翁之利,是以,侯爷思索良久,终是命小可前来,与元帅商议休战。” “休战?”听得这两个字,屋子里的人俱是哗然,孟余最先反应过来,只俯身在袁崇武耳旁轻语了一句;“元帅,凌肃为人阴险,他的话委实不可相信。” 袁崇武不置可否,只望着眼前的来使,沉声道;“除此之外,凌家军还说了什么?” “元帅果真是快人快语,侯爷的确有说,若元帅若想休战,须得体现诚意,不妨将自己的爱姬与亲儿,与小可一道送出城外,待侯爷见到元帅的爱姬与亲儿,自是能知晓元帅的诚意,侯爷定是会从汉阳撤兵,若违此誓,天理难容。” 诸位岭南军将领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不忿,可想到如今日益危殆的战局,却又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得齐齐向着袁崇武望去。 “你们凌家军,除了会拿女人和孩子做文章,就没其他本事了么?”蓦然,就听一道男声响起,这声音十分清朗,隐约还透出几分稚意,诸人循声望去,却见此人正是一脸愤然的袁杰。 见到儿子,袁崇武眉心微蹙,只道;“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嘴,下去。” 袁杰却并未退下,而是一步步走到袁崇武面前,望着周围的岭南军将领,那一双眸子炯炯,最终仍是落在了父亲身上,一字字道;“父亲,你敢不敢告诉在座的叔叔伯伯,凌家军的人为何要你爱姬?” 124章 将身子养好,咱们才能要孩子 袁杰话音刚落,岭南军诸人皆是一怔,夏志生只道;“少帅何出此言?” 袁杰依然是紧紧的望着主位上的父亲,眸心渐渐浮起一抹痛楚,哑声道;“父亲,这一屋子的叔叔伯伯,都是为了你卖命,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孩儿斗胆问你一句,你敢不敢和他们说实话,姚氏到底是什么人?” 袁崇武一语不发,一双眸子黑如夜空,只笔直的望着眼前的儿子,袁杰在父亲的目光下,心头不由得开始发憷,可一想起白日间在后院听见的那些话,心头顿时又悲又愤,不可抑止,当下却也不曾回避,迎上了父亲的视线。 “少帅,眼下大战在即,你还是先回府候着,莫要让元帅分神 。”孟余见状,遂是匆匆打了个哈哈,上前将袁杰一把扯住,作势便要让人将这孩子送回去。 岂料袁杰却是一把挣开了孟余的手,走至凌家军使者面前,道;“凌肃既然将你派来要我父亲的姬妾,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姚氏究竟是谁的女儿?你们凌家军里,到底谁才是她的父亲?” 这一语言毕,岭南军的人顿时大震,就连孟余的脸色也是变了,只对着袁杰喝道;“少帅不可胡说,你怎能将夫人与凌家军扯上干系?” “我没有胡说!”袁杰厉声道;“这是我亲耳从姚氏口中听来的,她的父亲是凌家军的人!她生怕咱们知道,可父亲明知她是敌军的女儿,却还一直待她宠爱有加,一直帮着她瞒着我们!” 这一语言毕,岭南军诸人皆是愣住了,孟余与夏志生对望了一眼,俱是从彼此眼底察觉到那一抹惊惧。 屋子里静到了极点,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亦是清晰可闻。 袁崇武面无表情,依旧是端坐于主位上,魁梧的身躯笔挺似剑,只盯着袁杰的眼睛,沉声道了句:“说完了吗?” 袁杰双眸赤红,见父亲如此,心头更是火起,一字字道;“父亲明知姚氏的身份,却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孩儿竟是不知,父亲竟已被她迷惑到如此地步!凌家军害死我军无数,就连孩儿年幼时,也曾与母亲和弟弟一道被凌家军的人掳去,这才和父亲分别七年,您.....您这样,又如何对得起岭南军惨死的士兵,又...怎么能对得起母亲 !” 那最后一句话,近乎歇斯底里,字字泣血,袁杰终究只有十三岁,这一段话说完后,眸中早已是满含热泪,只觉满腔的仇苦与愤恨无处倾泻,早已将母亲素日里的告诫抛在脑后,竟是当众质问起父亲。 袁崇武闭了闭眸子,将胸口的怒意压下,只对着一旁的士兵吩咐道;“将他带下去。” 男人一声令下,顿时有士兵上前,架住袁杰的身子,袁杰哪里肯依,兀自在那里乱挣,口口声声道;”我不走!“ 孟余上前,一手扶住了袁杰的身子,眸心则是向着袁崇武望去,哑声道;“元帅,不知少帅所说,是否属实?” 孟余刚说完,所有人的眼睛一道投在了袁崇武的身上,那一双双的眼睛里既有迫切,又有惊骇,更多的却是无边无际的茫然,似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家元帅的枕边人,竟会是敌军的女儿! “真相究竟如何,还望元帅告知。”夏志生走至中央,对着袁崇武深深行下礼去。 “真相便是她是我袁崇武的妻子,仅此而已。”袁崇武声音清冷,一双眸子更是利如刀刃,对着诸人一一看了过去,凡事与他对视者,无不觉得心口一寒,俱是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眼下大战在即,本帅没心思和你们商讨家事,至于袁杰,口出狂言,扰乱军心,带下去以军棍处置。”袁崇武声音平稳,不高不低,寻不出丝毫喜怒,袁杰闻言,更是觉得悲愤莫名,即使被士兵架住了身子,却依旧是口口声声的在那里道父亲偏心,袒护妖姬云云。 待袁杰被士兵押走后,袁崇武只觉心口处涌来一股痛楚,这便是他的儿子,用七万人的生命所换来的儿子,也是他冒死从敌军手中救回来的儿子。 袁崇武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苦笑,唯有眼底,却是渐渐浮起一抹悲凉。 “回去告诉你们侯爷,用女人和孩子去换取太平,岭南军做不出这种事,还请他死了这条心。再有,”袁崇武说到这里,略略顿了顿,方才说下去;“袁某还有一句话,烦请先生转告给侯爷。” “元帅请说 。” “就让咱们各凭本事,在战场上见分晓。”袁崇武看着凌家军的使者,这一语言毕,使者的脸色便是微微一变,隔了片刻,方才道;“还请元帅三思,不要为了个女子,而....” “我意已决,送客。”袁崇武大手一挥,打断了使者的话。 那使者终是不再多言,临去前拱了拱手;“若元帅当真要拼个鱼死破,凌家军上下十万大军,自是会竭力奉陪,告辞。” 待使者走后,诸人向着主位望去,却见袁崇武坐在那里,面色极为难看,整个人都是冷锐到了极点,如刀似剑一般,让人不敢多言。 “接着议事。”男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听得他这副语气,只让所有人都是将喉咙里的话给吞到肚子里,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晚间,姚芸儿等了许久,也不见袁崇武回来,她披了件衣裳,刚想着去院子里向着首守夜的仆人去打听一番,岂料刚下床,还未曾走的几步,便见袁崇武披着月色,步履沉重的走了进来。 “相公...”姚芸儿瞧见他,便是舒了口气,赶忙迎了过来。走近了一瞧,才发现袁崇武的眉宇间满是深深的倦意,让她看着心口就是一疼。 袁崇武将她揽在怀里,低声斥了句;“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姚芸儿抬起小脸,望着自己的夫君,就连声音也是轻轻发颤;“相公,我都听说了,昨日袁杰去了府衙,向着孟先生和夏老他们说我的父亲是凌家军的人,是不是?” “是谁告诉你的?”袁崇武眉心皱起,喝问道。 “府里已经全传开了...”姚芸儿心头难过,映着月色,就见她那张小脸满是惶然,袁崇武心头不忍,只伸出手将她的脸颊捧在手心,道;“你别多想,无论外间的人怎么说,都别去理会,眼下你能将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记住了吗?” 姚芸儿见他每次见到自己,总是不忘嘱咐她要养好身子,心下便有些疑惑,只昂起脑袋,小声的说了句;“相公,你为什么总是要我养好身子,我的身子不好吗?” 袁崇武想起那日汉阳城的大夫与自己所说的话,心里便是发紧,只将姚芸儿箍在怀里,低声道:“傻瓜,只有将身子养好了,咱们才能要孩子 。” 姚芸儿闻言,脸庞便是微微一烫,她将脸蛋埋在男人的胸膛,想起自己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眼眶便是发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相公,我听嬷嬷说,你让士兵打了袁杰三十军棍,这是真的吗?”姚芸儿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问起了旁的事来。 听姚芸儿提起袁杰,袁崇武的神色便是微微一黯,颔首道;“不错,是我下的命令,要士兵打了他三十军棍。” 隔了良久,就见袁崇武面露无奈,又是继续说了下去;“这孩子自幼不在我身边长大,小时候随着他母亲颠沛流离,受尽了苦头。即使如今跟着我在军中,我却时常忙于军事,忽略了他。” 袁崇武声音沙哑,说到这里,语气中无不是透出一抹淡淡的沧桑,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那这次他被打了军棍,你可有去看他?”姚芸儿轻声开口,眸子里满是不安。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只不过....”男人淡淡苦笑,“他并不愿意见我,我去看他,他将我关在门外,倒真是小孩子脾气。” 话虽如此,袁崇武却是心知这个孩子做事焦躁轻狂,心胸狭隘,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姚芸儿,始终是心怀怨怼。身为男儿,终究是难成大器。 姚芸儿不知该说什么,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子,心里却还是有些难过。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那是他的儿子,他身为父亲,疼爱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见他提起袁杰时,眉眼间一派的温和与歉疚,她的心里却还是有些酸酸涩涩。 袁崇武见她小脸黯然,心里自是疼惜,只将她柔软的身子揽在怀里,抱着她向**走去。直到安顿着她睡着,袁崇武方才离开了后院,马不停蹄去了城楼,亲自监督城楼的布防。 凌肃大军依旧是不分昼夜,对着汉阳城猛攻,袁崇武已是一连数日不曾回府,这一日,姚芸儿正坐在院子里缝制衣衫,却听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丫鬟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隐约只听得几句,似是有人要往后院里闯。 125章 只要他们能撤兵,我愿意去 姚芸儿将袁崇武的衣衫搁下,刚站起身子,就见一个少年男子一手挥开了丫鬟,向着里院横冲直撞的走了过来。 正是袁杰。 两人刚一打个照面,姚芸儿心里便是一个咯噔,望着眼前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少年,只不知该怎么面对才好 。 袁杰也不说话,就那样站在那里,双眸阴沉沉的,冷冰冰的看着姚芸儿。 “少帅,元帅曾说过,夫人身子不好,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来的....”那丫鬟焦急不已,碍于袁杰在军中的地位,声音也是极其细微的,袁杰自是不会理会,看也不去看她一眼,只望着姚芸儿,终是开口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姚芸儿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安氏母子,总是打心眼里的觉得自卑,此时即使只面对袁杰,心里却依旧如此,纵使他之前在烨阳时曾当着诸人的面羞辱过自己,可想起如今大战在即,袁崇武已是忙得昏天暗地,自己实在不愿让他分心,心里竟也暗暗希冀着,能和袁杰好好说几句话,不要闹得那么僵才是。 “小亭,劳你去给少帅倒杯茶来。”姚芸儿对着丫鬟吩咐,待小亭退下后,姚芸儿望着袁杰,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轻声道;“先坐一会吧。” 袁杰双眸炯炯,隔了片刻,却是道了句;“若是按着年纪,我应该喊你姐姐。” 姚芸儿听了这话,一张小脸顿时一白,只觉得十分羞窘,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袁杰自她身旁绕过,走到凳子上坐下,淡然出声;“我娘嫁给父亲时,比你还要小上几岁。” 姚芸儿知晓袁崇武十六岁便成亲,想必安氏当年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确是比自己如今还要小的。 姚芸儿默默的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颗心绞在一起,竟是无颜去瞧眼前的少年,甚至连抬头去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恨不得地上有条地缝,可以让自己钻进去。 袁杰望着她窘迫的一张脸蛋,那双眼睛亦是水汪汪的,心里不由得暗道了一声狐媚,只道;“在我面前你用不着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告诉你,凌家军逼得父亲把你交出去,只要把你送出城,凌肃便会退兵。” 姚芸儿闻言,顿时怔在了那里,惊诧道;“凌家军的人要相公把我交出去?” 听得她那一声“相公”,袁杰便是觉得刺耳,当下遂是冷哼一声,道;“凌家军的人为何要你,你自己心中有数,我真不知你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能将我父亲迷惑成这个样子,竟是让他宁愿折损兵将,也不愿将你送走 !” 姚芸儿心头乱的厉害,清秀可人的瓜子小脸,此时也是惶惶然然的,没有一点儿血色。 “凌家军的人已经围住了汉阳城,攻势一阵比一阵厉害,岭南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父亲若在不愿意休战,只怕城破的日子,已经不远。你自己想想吧。” 袁杰说到这里,便是站起了身子,刚要起身离开,却见姚芸儿仍是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微风吹起她的衣角,虽是荆钗布裙,却是柔美到了极致。 她也不知是想些什么,就连袁杰站起身子,她也没有发觉,唯有一颗心柔肠百转,拧成了一团。 “既然你的父亲是凌家军的人,我真不懂你何苦非要留在我父亲身边,做他的小妾?”袁杰眉头紧锁,似是真的不解。 “我.....”姚芸儿嘴唇嗫嚅,刚说了一个字,便是说不下去了。 “你若真的为父亲着想,就离开他,回凌家军去吧。”袁杰见姚芸儿的眸心已是泪光点点,知她心中已是有所动摇,当下便是趁热打铁;“再说你已经生不出孩子了,就算留在我父亲身边,也是永无出头之日。” 这一句话好似一声惊雷,炸在姚芸儿耳旁,只让她的脸庞再无丁点血色,颤声道;“你说什么?” “汉阳城的名医,和夏爷爷都说你伤透了身子,往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是父亲将这些事瞒了下去,没有告诉你而已。我奉劝你一句,有我母亲在,你就算留在岭南军里,这一辈子你也只是个妾,还不如回你父母身边,你听清楚了吗?”袁杰声音森冷,一字字都好似一把利剑,要在姚芸儿的身上割出好几个窟窿,女子的脸色惨白胜雪,只喃喃开口;“我不信....” 那三个字,是锥心刺骨的失魂落魄。 “信不信随你。”袁杰说完这句,便是转身欲走,他刚迈开步子,就见孟余行色匆匆,领着已知精骑赶了过来,甫一看见袁杰,孟余顿时道;“少帅怎不声不响的来了这里,倒真让属下一通好找。” 见一行人脸色有异,袁杰只道;“孟伯伯,究竟是出了何事?” 孟余这才瞧见袁杰身后的姚芸儿,顿时便是对着两人拱了拱手,道;“夫人,少帅,凌家军大军已是军临城下,元帅亲自领兵,这一场仗也不知是要打到什么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元帅命属下将夫人与少帅先送走 。” “父亲要将我送到哪?”袁杰沉不住气,一句话脱口而出。 孟余只道;“城中自有密道,可一路赶至泰州,属下斗胆,还请夫人与少帅快些离开汉阳,好让元帅少些后顾之忧,能专心抗敌。” 袁杰到底是年纪小,知道父亲这般安排,定是汉阳城已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当下便是慌了神,虽然强自镇定,可那渐渐青白下去的脸色,到底还是将他心底的恐惧透露了出来。 蓦然就听一道轻柔婉约的女声响起,是姚芸儿。 “等我们走后,他是不是要和凌家军决一死战?” 孟余一怔,却是半晌答不出话来,隔了许久,方才一叹道;“两军积怨已久,与凌家军决一死战,也是元帅多年夙愿。” 姚芸儿心头剧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不让它们落下,她望着孟余,终是轻声开了口;“孟先生,凌家军的人说,只要你们能把我交出去,他们就会从汉阳撤兵,是吗?” 孟余闻言,一双眸子顿时向着袁杰望去,袁杰心下发虚,只别开了脸。 “属下虽不知夫人与凌家军究竟有何渊源,但凌家军的确曾遣来使者,提出休战。而他们的条件,便是要元帅将夫人与少帅交出去。” 姚芸儿吸了口气,将眼睛里的泪珠逼了回去,她摇了摇头,对着孟余道;“不用把少帅交出去,只要把我一个人交出去就够了.....” 孟余怔在了那里,望着眼前孱弱纤瘦的女子,一句话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夫人,您的父亲,难道真是凌家军的人?” 姚芸儿又是摇了摇脑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他们能撤兵,我愿意去。” 孟余张了张嘴,却是觉得说不出话来,他心知两军如今俱是死伤惨重,无论是凌家军,还是岭南军,都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尤其是凌家军,此番提出休战,怕也是因为忌惮西南慕家,而不得不保存实力,无论凌肃下了多大决心,却终是不能拼尽全力。 孟余沉吟片刻,终是道;“夫人,听属下一句劝,您还是和少帅先走,若此事被元帅知晓,他定是不会要您出城,若是您去了凌家军....” 不等他说完,便被姚芸儿打断;“那您,就别让他知道。” 孟余彻底怔住了。 他抬眸迎上了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秋水般的美丽,带着坚决与祈求,纯净的令人心惊。 他没有在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城楼。 凌家军的弓弩手在城下密密麻麻列成方阵,一阵阵的箭雨,间不容发的向着城楼上飞去。 岭南军的人早已筑起一堵盾牌,却抵挡不住那密集的箭雨,未过多久,便有盾牌被箭雨射穿,盾牌后的人,自是被射成了刺猬。 “元帅,这里太危险了,您将这里交给属下,您先回去。”岭南军大将守在袁崇武身旁,望着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对着男人劝道。 袁崇武却是闻所未闻,依旧是镇定自若,魁梧的身躯挺立如松,他站在那里,便等于竖起一面军旗,直让岭南军的人士气大振。 “两军交战,我身为统帅,又怎能离开战场?”袁崇武话音刚落,耳旁却蓦然听得一抹声音,那脸色顿时变了,厉声道;“是谁打开了城门?” 站在一旁的副将也是听得那沉闷的声响,显是有人将城下的大门打开,一时间,城楼上的人俱是面色大变,未几,就见一道纤弱的身影从城中走了出来,刚瞧见她,凌家军的主帅顿时一个手势,仿似生怕伤着她一般,命箭阵退下,自己则是策马上前,将弓弩手抛在了身后。 瞧见女儿,凌肃顿时下马,眼见着便要向姚芸儿的方向奔去,岂料却被追上来的参将一手拉住了身子,低语道;“侯爷小心,属下只怕袁崇武会使诈。” 126章 父女相认 凌肃却是将其挥开,一双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的姚芸儿,抑制不住的向着她走去。 “孩子....”凌肃喉间艰涩,这一声刚唤完,便是伸出胳膊,欲将姚芸儿揽在怀里 。 姚芸儿却是往后退了几步,一张小脸毫无血色,轻轻的道了句;“你是我爹爹?” 凌肃眼眶蓦然涌来一股滚烫,喉咙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噎的他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姚芸儿垂下眸子,唯有泪水滚落了下来。 “孩子,快回来,到爹爹这里来。”凌肃见她落泪,心头便是剧痛难忍,对着姚芸儿伸出了手,轻声哄着她过来。 姚芸儿擦去泪水,她听见了袁崇武的声音,可却不敢回头。她望着眼前的凌肃,那个自称是她爹爹的男人,颤抖着开口;“只要你下令撤兵,我就跟你们走。” 凌肃闻言,刚要上前几步,孰料姚芸儿却是取下了发簪,抵在了自己的颈上,对着凌肃道;“你别过来!” 凌肃顿时站在了那里,赶忙道;“快将簪子放下,爹爹答应你,爹爹撤兵!” 话音刚落,凌肃便是一个手势,命围困于汉阳城周边的大军,尽数向后退去。 两军交战已久,双方俱是死伤惨重,而凌家军也早已是疲于奔命,纵使将城攻下,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时候定是再无实力去与慕家抗衡。双方这般硬战,不过是两败俱伤,唯有慕家坐大,慕玉堂野心勃勃,若凌家军不能保存实力,那太后与皇帝的处境,便是十分危险。 而凌肃此时的目的,只是将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带回身边,他调遣三军,也只是为的逼迫袁崇武将女儿送出来,此时既然见到女儿,凌肃自是不会再下令拼死攻城,只愿带着女儿,早日回京。 “孩子,过来。”凌肃缓缓的迈着步子,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姚芸儿,生怕她手中的簪子会伤着她,那声音暖如春风,只听得姚芸儿一怔。 她的手不知不觉间垂了下去,望着那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的男人,凌肃年逾五十,因着常年征战,早已令他的眉宇间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与那些养尊处优的王爷军候压根无法相比,甚至就连头发也早已是双鬓如雪,扎着人眼。 姚芸儿看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高大而苍老的男人,居然会是自己的爹爹 ! 凌肃伸出手,那一双手是哆嗦的,颤抖的,试了好几次,才抚上姚芸儿的脸庞,他的声音更是沙哑的不成样子,只一声声的反复道;“孩子,爹爹找了你十七年....找了你十七年....” 姚芸儿见他虎目含泪,那是一双父亲的眸子,在这样的目光下,只让人再也无法怀疑,他真的是她的父亲!是她十七年不曾谋面,谋面后却又不曾相认的父亲! “别哭,”凌肃为姚芸儿拭去泪水,此时此刻,他很想告诉女儿,这些年她受苦了,往后,自己定是不会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可望着女儿满脸的泪水,只让他的悲痛再也无法抑制,终是伸出胳膊,将姚芸儿紧紧抱在怀里。 十七年的牵挂与思念,终是凝结成泪水,从那双虎目中落了下来,打在姚芸儿的发间。 “芸儿!”蓦然,一道男声传来,只让姚芸儿打了个激灵,她转过身子,向着城楼望去。 两人隔着千军万马,遥遥相望,姚芸儿看着袁崇武被李壮拉住了身子,他挥手一掌,打在了李壮的胸口,可李壮却依然没有松手,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死死的拦住了他。 泪水终是划过面颊,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凌肃揽过她的身子,温声哄道;“孩子,都过去了,跟爹爹回家。” “家?”姚芸儿怔怔的唤出了这一个字,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让凌肃心疼不已,他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女儿身上,声音轻柔的如同在和一个婴儿说话一般;“对,爹爹带你回家,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再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凌肃一面说着,一面将姚芸儿带回了凌家军的阵营,三军迅速围拢,将父女两紧紧护住。而远处的汉阳城,城门早已是被人重新关上,至于城楼上的人,随着大军的远去,渐渐成了一个个黑点,眨眼的功夫,便再也看不见了。 姚芸儿醒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当日她被凌肃带走后,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没多久便起了高烧,凌家军随行的军医诊治后,只道她是身子太过孱弱,先前的伤还未养好,如今又是受惊过度,定是要细心调养才行 。 凌肃闻言,立时减慢了大军的行程,命人赶制了一辆华丽舒适的马车,留姚芸儿歇息,马车上特意蒙了厚厚的软垫,让人躺在上面,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途径云州时,云州刺史率守兵于城门跪迎,凌肃担心女儿的身子,只命三军于云州扎营,等姚芸儿养好身子,方才回京。 见姚芸儿睁开眼睛,凌肃心头只感欣慰,伸出手探上姚芸儿的额际,见她已经退了烧,脸上便是露出了笑容,温声道;“和爹说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姚芸儿神情恍惚,隔了许久,才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想了个清楚。 见她的眼底渐渐变得清明,凌肃伸出手,刚想着抚上女儿的小脸,却见姚芸儿面露惊恐之色,当下他的手便是停在了半空,收了回来。 “你,真的是我爹爹吗?”姚芸儿哑声道。 听到姚芸儿开口,凌肃没有说话,而是拿出了那块玉,递到了女儿面前。 姚芸儿将那块玉攥在了手心,就听凌肃的声音响起;“这块玉,是我们凌家的家传之宝,是由为父的曾祖父凌远峰手中传来,当年为父将这块玉送给了你母亲,她将你送出宫时,便在你身上挂了这块玉。” “送出宫?”姚芸儿眼眸一惊,不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凌肃的脸上划过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痛楚,缓缓道;“你的母亲,是太傅家的小姐,本是为父未过门的妻子,可在为父快要迎娶她时,先皇下了一道圣旨,将她选入宫做了贵妃。” 姚芸儿怔怔的听着凌肃口中的一切,她轻轻的坐起身子,半倚在那里,低声道;“那你们后来....又怎么会生下我?” 凌肃闻言,望着姚芸儿的眸光中满是慈爱,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女儿的发顶,接着道;“你母亲入宫后,第二年为皇帝生下了长子,而为父常年戍守边疆,再也不愿回京,只愿她母子均安,足以。” 说到这,凌肃顿了顿,面上隐露出追忆之色;“在泰儿六岁时,我曾率兵回京,先皇于宫中设宴,那也是为父七年来,第一次见到你母亲 。” 姚芸儿静静的听着,纯澈的眼瞳,只让凌肃瞧着心口一酸,她那样的像靖儿。 “一别七年,你母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后宫险恶,她身居高位,膝下又有长子,无论是皇后,还是那些低位妃嫔,都是处心积虑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说到这里,凌肃低声一叹,隔了片刻,方才道;“为父从没想过她的日子竟会这般艰难,直到从她身旁的永娘口中得知,她们母子这些年三番两次的被宫人陷害,尤其是泰儿,更是数次险些被皇后害了性命,为父舍不下心头牵挂,便是留在了京城,结交朝中大员,并送了青叶入宫,去助你母亲一臂之力。” “皇帝,不喜欢她吗?” “你母亲为了我,多年来对先皇一直极为冷淡,早已失了宠幸,就连那些内侍也瞧不起她。而先皇年少即位,内宠众多,你母亲,只是他三千后宫中的一个。” 凌肃说着,淡淡一笑,声音里却甚是苦涩:“他抢了你母亲,却不曾好好待她。” “那后来呢?”姚芸儿轻声问。 “后来,”凌肃微微笑起,望着女儿的眼眸中,亦是说不出的疼爱;“北方大赫国越境突袭,为父不得不领兵与之大战,决战前夕,先皇在宫中为为父设宴,这些年来,我与你母亲,唯有一日忘记过彼此,也就是那一晚,待宴席结束后,为父并未出宫,而是掩人耳目,去了你的母亲的披香殿。” 凌肃伸出手,为女儿将碎发捋好,温声道;“为父征战多年,膝下一直无儿无女,待为父远在前线,收到你母亲的信,告诉我她已怀了我的骨肉时,你不知为父有多高兴。” 姚芸儿听到这里,眼眶中已是盈满了泪珠,她望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道;“那后来,你们怎么会弄丢了我呢?” 凌肃眸心一黯,是绵绵不断的痛楚。 “你母亲自怀了身孕,便请旨去了偏殿,待她冒死在宫中生下你之后,便让自己的乳娘带着你出宫,而为父也早已命人在城门口接应,可谁知,却一直没有等到你....” 127章 他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凌肃说完,想起这十七年来,自己与徐靖皆是对这个孩子日思夜想,徐靖处于深宫,自孩子下落不明后,便是一直茹素,每日里吃斋念佛,日日夜夜的盼着这孩子尚在人世,能够平安长大。()而自己这十七年来,即使东征西讨,可也不忘四处打探女儿的消息,这种苦压在心里,无人可说,只有自己懂得。 凌肃凝视着爱女的容颜,低声道;“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姚芸儿闻言,一句话便是情不自禁的从嘴巴里说了出来;“那她,还在宫里吗?” 凌肃微微颔首,道;“先皇去世后,梁王继承了皇位,她是梁王的生母,她....是皇太后 。” 姚芸儿美眸倏然大睁,轻语道;“皇太后?” 凌肃知晓让女儿一夕间接受这些实属为难,可他却再也等不得了,骨肉分离十七载,眼下,他只愿能尽快回京,与徐靖团圆。 “你母亲虽是皇太后,可她这些年来,没有一日不在惦记着你,等你将身子养好,爹爹便带你回京,爹爹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盼到了这一天。” 凌肃说起,心头便觉得宽慰,抚着女儿的头顶的手,亦满是轻柔,仿似眼前的女子,只是七八岁的小儿。 姚芸儿自小长于清河村,姚家孩子多,她向来是最不受疼的那一个,打小家里有好吃的,姚家二老总是留给幼子,家里偶尔扯上两块布料,也总是先给大姐和二姐做了衣衫,等她们穿小了,穿旧了,才会轮到姚芸儿身上。而姚家二老平日里忙于生计,也从不曾对孩子们轻声细语,温言哄劝,如今,骤然见凌肃待自己这般好,姚芸儿只觉得心里百感交集,简直不知要如何是好。 “爹爹知道这些年来,你吃了很多苦,往后不会了。有我和你母亲在,这天下都不会有人欺负你,我和你娘,会将这十七年欠你的,全补还给你。” 姚芸儿望着眼前的男子,凌肃声音温和,眸心更是满满的慈爱与疼惜,或许正是这一份疼爱,让她鼓起勇气,轻轻的开口道;“那我以后...还能和我相公在一起吗?” 听她提起袁崇武,凌肃便是皱起了眉头,他不愿吓到女儿,只将心头的怒火压下,温声道;“听爹爹的话,你如今年纪还小,以前的事都不要再想了,等到了京城,爹爹自有安排。” 凌肃说完,望着女儿泫然欲泣的小脸,心头便是一叹,又是道;“至于袁崇武,他是反贼,从今往后,你便当从没认识过这个人,这个人无论是生是死,也都和你再无干系,听懂了吗?” 姚芸儿的泪水顿时落了下来。 她其实是知道的,当她离开汉阳城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只要出了汉阳城的大门,她便再也回不去了,永远,永远都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姚芸儿只觉得心头涌来一股剧痛,那般强烈的痛意,只让她眼前发黑,小脸却是惨白起来,凌肃见女儿脸色不好,赶忙安顿着她歇下,自己则是守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女儿的小脸,仿似要将父女两分别的那十七年,一点一滴的给补回来 。 汉阳城,总兵府衙,夜。 袁杰踏进屋子时,屋子里一片狼藉,袁崇武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他低垂着脸庞,袁杰看不清他的脸色,直到袁崇武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他这才见到父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两只拳头紧紧握着,上面却亦是血迹斑斑。 袁杰瞧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便是发憷,那脚下的步子,便是再也迈不出去了。 “来。”袁崇武对着他淡淡开口。 袁杰将心一横,走到屋子正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是孩儿去告诉姚氏,只要父亲把她交出去,凌家军就能从汉阳撤兵,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父亲不要为难孟伯伯,无论父亲要杀要剐,孩儿都毫无怨言。” 瞧着眼前的儿子,袁崇武英挺的眉宇间划过一抹深沉的倦意,他没有多说,只道了两个字;“起来。” 袁杰却没有起身,依然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请父亲下令,再赐孩儿军棍。”少年的声音听在耳里,带着几分稚气,唯有那语气里,终究是带了几分不忿。 袁崇武闭了闭眼睛,开口道;“当日赐你三十军棍,一是责你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二是责你口出狂言,对长辈不敬,三是责你盲目草率,扰乱军心。那三十军棍,是想给你一个教训,让你日后遇事可不骄不躁,沉着应对,你明白吗?” 袁杰一怔,仔细回想起来,当日他的确是过于冲动,竟是将姚芸儿的身世当着诸人的面全给说了出来,完全不曾想过会将父亲陷于何等的境地里去,也不曾想过自己的这一番话,会对军心带来多大的冲击。 此时听父亲这般一说,才明白自己竟是铸成了大错,在烨阳时母亲曾三番两次的教导自己,在父亲面前一定要沉的住气,可最终,他却还是功亏一篑 ! 念及此,袁杰不由得冷汗涔涔,只一声不响的跪在那里,隔了许久,方才道;“孩儿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父亲既然明知姚氏是敌军的女儿,又为何要将她留在身边,您难道就不觉得愧对母亲吗?” 提起安氏,袁杰便觉得心头酸楚,想起母亲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心头更满是怨怼,纵使他竭力隐忍,但那股发自内心的恨,却还是掩饰不住,从他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袁崇武瞧得清楚。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站起身子,走到了袁杰身边。袁杰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十三岁的少年身量还未成形,在魁梧高大的父亲面前,依旧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那般的弱小。 袁崇武将儿子扶了起来,袁杰见父亲抬起了手,还以为父亲是要打自己,当下只是唇线紧抿的站的笔直,岂料父亲的大手却只是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无声的按了按,袁崇武一直都是什么也没有说,径自走了出去。 袁杰望着父亲的背影,拿到魁伟的身影上,却是散发浓浓的一层沧桑,那一声“爹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最终却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儿时的他,曾那般依恋父亲。 京城,皇宫。 “娘娘,当心山上寒气重,伤了身子。”永娘上前,将一件明黄色的螺纹披风为徐靖披在了身上。 “永娘,他这次去了多久?”徐靖紧了紧披风的领口,轻声道。 永娘一怔,暗自寻思了会儿,道;“侯爷这次离京,大概走了三个多月。” “不。”徐靖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是一百零九天。” 永娘见她这般数着日子的盼着凌肃回来,心头便是一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徐靖静静的站在宫墙上,此处是皇宫里最偏僻的一处角楼,站在这里,便可以遥遥的看见宫外的紫山。 但凡凌肃不曾出外征战,留在京城的日子里,两人每日总会在同一个时辰,一个站在角楼,一个站在紫山,彼此远远的看上一眼 。 年年如此。 永娘心头凄然,只劝道;“娘娘,角楼上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徐靖摇了摇头,轻声道;“本宫还想再呆一会儿。” 永娘遂是沉默下去,站在一旁,静静的陪着她等下去。 待主仆两回到披香殿时,天色已是暗了。 自梁王登基后,徐靖便被尊称为皇太后,为了彰显身份,自是要移宫的,可徐靖却道在披香殿住了多年,早已习惯,无论礼官怎样相劝,都是不愿移宫。周景泰生性仁孝,见母亲不愿移宫,遂是在披香殿周围大兴土木,将披香殿建的华丽精致,除此外,殿中的陈设更是千尊玉贵,稀世珍品,应有尽有。 刚踏进后殿,就见青叶迎了过来,“娘娘,方才收到侯爷的密信,还请娘娘过目。” 徐靖闻言,心头顿时揪紧了,赶忙从青叶手中将那一封信接过,许是因着紧张,那指尖都是抑制不住的轻颤。 而待她将信看完,那身子却是一软,眼见着向地上倒去。 青叶与永娘大惊,顿时一左一右上前扶住,青叶见徐靖脸色煞白,遂是伸出手,在徐靖身上点了几处,未过多久,徐靖悠悠醒转,刚醒来,便是唤了一声;“我苦命的孩子....” 话音刚落,泪珠就是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娘娘,究竟是出了何事?”永娘心中大骇,赶忙相问。 徐靖哆哆嗦嗦的将那张薄薄的纸紧紧的攥在手中,贴近了自己的心口,泪如雨下;“永娘,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她还活着,肃哥找到了她,再过几日,他们便会进京,我就能瞧见她了....” 永娘与青叶闻言,俱是大惊,永娘只道;“这样说来,侯爷是找到了小郡主?” 128章 我要她堂堂正正的喊我母后(黄金票7000加更) 徐靖点了点头,哽咽道;“肃哥在信上说,他们如今已经到了臻州,再过不久就能回到京师,我终是能见到我的孩儿...” 永娘的眼眶也是湿了,喜极而泣;“小姐吃了十七年的素斋,日日夜夜的盼着有一天能与小小姐母女团圆,这一天终是等到了!“ 就在主仆两额手相庆的时候,却听一道尖细的嗓音自殿外传来,让人心下一惊。 “奴才参见皇上 !” 恭迎圣驾的声音此起彼伏,徐靖一听儿子来了,匆匆捋了捋头发,青叶赶忙拿来帕子,为徐靖将面上的泪痕拭去,收拾好这些,就见周景泰已是穿过前殿,走了过来。 因着是来给母亲请安,周景泰并未身穿龙袍,而是一袭黑底绣金龙的绸袍,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他的相貌本就英俊,此时瞧起来更是显得丰神俊朗。 瞧着眼前的儿子,徐靖只觉得心头五味纷杂,待周景泰向着自己行下礼后,赶忙上前亲自将儿子扶起,周景泰恪守孝道,无论朝堂之事多忙,每日里定是会抽空来披香殿请安。或与母亲品茗对弈,或与母亲闲聊家常,晨昏定省,从不间断。 母子两说了几句闲话,得知皇帝还没有用膳,徐靖命膳房做了几道儿子爱吃的菜,陪着母亲用完膳后,因着元仪殿还有折子不曾处理,周景泰并未逗留多久,便匆匆离开了披香殿。 望着儿子的背影,徐靖只觉得一颗心犹如猫抓,颇有些坐立不安的味道。 屏退众人后,永娘自是瞧出了徐靖的心思,遂是上前道;“小姐是不是在担心,该如何与皇上去说消小小姐的事?” 徐靖眸心一震,顿时道;“不,此事决不能让泰儿知道,他会受不了!” “那小姐与侯爷,到底是有何打算?”永娘显然也是赞成徐靖不将此事告诉皇帝,可若想将女儿接进宫,怕是难以堵住这天下的悠悠之口。 徐靖默然无语,只走到美人榻上坐下,凝神思索了起来。 永娘站在一旁,主仆两沉默了片刻,就听永娘开口道;“小姐,恕奴婢多嘴,此事一定要妥善处置,皇帝是咱们瞧着长大的,他的脾性您最清楚不过,虽是孝顺,但心性儿极大,若要他知晓此事,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 徐靖颔首,道;“此事若传出去,无论是对肃哥,还是对泰儿,都是百害而无一利,本宫又岂会不知?” “依奴婢愚见,娘娘不妨暗中与小小姐见上一面,已解这十七年相思,平日里便要小小姐待在侯爷府里,侯爷只有这么点骨血,怕也是要将小小姐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小姐只管放心。” 徐靖摇了摇头,“不,我们母女分开了十七年,如今既然找回了这个孩子,本宫再也不愿和她分开,本宫要接她进宫,要堂堂正正的给她公主的封号,只要是本宫能给她的,本宫全都给她!” 一语言毕,徐靖的眼眶中又是微微红了起来,想起十七年前自己熬尽了心血,偷天蔽日,九死一生才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下了那一个小小的孩子,她只来及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一亲,甚至都没有喂过她吃上一口奶,那孩子便被自己的乳娘匆匆抱走,自从之后,便是母女分别十七载。十七载,六千多个日日夜夜,当娘的心受尽折磨,每当看见儿子,她的心里却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女儿,想起那个打出娘胎,便与自己生离死别的女儿..... “可是小姐,若要接小小姐进宫,总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才是。” “你说的不错,本宫已经决定,要认她做义女。” “义女?”永娘惊诧道。 徐靖点了点头,声音轻柔而坚定;“对外,肃哥会说这孩子是他流落在民间的女儿,肃哥南征北战多年,若是在民间留了个孩子,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怀疑。更何况,肃哥乃朝廷肱骨,多年来战功赫赫,忠心耿耿,既然他寻回了亲女,朝廷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本宫会与皇帝商议,将凌肃封为藩王,世袭‘南陵王’的封号,此外,本宫还会亲下懿旨,将他的女儿的封为公主,以示我皇恩浩荡,一来晋封忠良之后,二来庆贺南陵王寻女之喜,如此,这孩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公主,没有人能说一个不字。” 听自家主子这般说来,永娘便是一凛,而待她细细思索一番后,便是赞道;“小姐此计甚妙,如此一来,小小姐便是公主,而小姐您大可以说与小小姐投缘,留她在宫中常住。” “不,”徐靖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这还不够,本宫要认她做义女,本宫要她堂堂正正的喊我一声‘母后’ !” 女子的眼眸雪亮,那声音更是字字掷地有声,在这寂静的深宫中,只显得削金断玉一般,清晰有力。 五日后,京师。 凌肃大军自汉阳班师回朝,刚进京师城门,京师百姓便是夹道迎接,待凌肃入城后,诸人皆是跪了下去,口中直呼侯爷万安。 姚芸儿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中,听着外间安静到了极点,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她终是轻轻的掀起了窗帘,向着马车外看去。 这一眼,便是让她怔在了那里。 京城的繁华,乃是她生平仅见,她自小流落于乡村,长大后又是屡遭变故,不是在战场,便是在军营,又哪曾见过这般恢弘的城池? 终究是年纪还小,姚芸儿忍不住四处打量,就见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几乎晃花了她的眼睛。而京师里的人,穿的也都是十分华贵,那衣衫上的料子,不是绸就是缎,一看就值许多银子,哪曾像清河村那般,人人都穿粗麻衣裳,能有匹棉布,便已是十分难得了。 姚芸儿见他们都是匍匐于地,跪的纹丝不动,对着自己的马车恭恭敬敬的行礼,甚至不敢抬起眼睛,去看自己一眼, 她心下只觉不安,若是在清河村,如果有这么多人对着自己下跪,那可是要折寿的。 姚芸儿想起清河村,心头便是一阵黯然,只将窗帘放下,默默的坐了回去。 这些日子凌肃一直待她极好,可那一声爹爹,她却是无论如何都唤不开口去。在她心底深处,她的爹爹是姚老汉,娘亲是姚母,她的亲人是金梅和小山,大妞和二妞,还有她最爱的相公,这些才是她的家人,才是她的天,是她的地。可一夕间,这些却全都变了,她莫名其妙的成了凌肃的女儿,生身之母居然是宫里的太后,而当今的皇帝,竟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 这些人,太后,皇帝,侯爷,元帅..... 原本都是她只在戏折子里见过的人物,他们一个个那般的遥远,远的仿似天上的星星,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和这些人牵扯上了关系,她一直盼着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等梦醒了,她还是会回到清河村,还是那个姚芸儿 。 姚芸儿合上眸子,只无声的环紧了自己的身子,刚低下头,便有一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想家了,她想清河村,想着村里的一草一木,想着村里的一切。 蓦然,她狠狠的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只将雪白的肌肤拧的青紫起来,她望着那一块青紫,心头终是绝望了,这不是做梦,她再也没有家了,再也回不去了.... 凌肃十万大军不能全部入城,凌肃只带了一千铁骑,黑盔铁甲的铁骑,严阵肃立。 甬道正中一条红毡铺路,御林军甲胄鲜明,皇家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层层通向甬道尽头的高台。 而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已是亲自在高台等候。在他的身后,有一层明黄色的纱帘,将里面的人围住,外间的人只能隐约瞧见帘中的影子。 凌肃下了战马,将佩刀解下,递给了一旁的侍从,一步步登上了高台。 帘中的徐靖见到他,心跳的顿时快了起来,好似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似得,一旁的永娘紧紧的攥着她的手,她的眼睛寻觅着,待看见那辆马车时,遂是颤声道;“永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在那里!” “小姐,您一定要撑住,等皇上犒赏三军后,您便可以和小小姐相见了。”永娘俯下身子,轻声安慰着。 徐靖深吸了口气,就听皇帝宣召的声音响起,继而,便是那一道熟悉的男声,浑厚而低沉的道了句;“吾皇万岁!” 徐靖闭上了眼睛,泪水瞬间盈然于睫。 犒军完毕,皇帝与太后自是起驾回宫,凌肃率领将士,依旧是跪在那里,恭送圣驾。 徐靖的帷帐一直没有撤下,这是宫中的规矩,女眷出行时,都是要由这般的帐子与他人隔开,嫔妃已是如此,更遑论太后。 凌肃一直垂着眼眸,在徐靖踏上凤銮时,终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向着她看了过去。 129章 得慕七者得天下 帘子里的人影绰绰,徐靖在奴才的服侍下,一步步的登上了凤撵,她微微回首,透过帷帐,依稀看见那抹身影。 她知道他也在看着自己,他为她征战半生,扶持她的儿子为帝,令她享有这世间女子最崇高的地位,而他自己,却是一次次的跪在自己母子面前.... “小姐,咱们该回宫了 。”永娘见主子出神,遂是上前在她的耳旁轻声言语,徐靖回过神来,只得将那一腔的酸楚尽数咽下,轻轻点了点头。 凌肃依旧领着诸人跪在那里,待皇后与太后的銮驾离开,诸人方才起身,凌肃望着徐靖的凤撵,眸心渐渐浮起一抹苦涩,直到那凤撵慢慢远去,那抹苦涩,终是化成无尽的怅然。 晨起,皇宫。 “你们听说没有,外间都在传,说南陵王的女儿和咱们太后长得可像了,就连那些老嬷嬷都说,公主和太后年轻时候,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 “可不是,我也听说了,昨儿去御膳房传膳的时候,还听几个内侍在那里偷偷儿的说思柔公主貌美若仙,虽是在民间长大,可却将先帝的那些公主全给比下去了呢。” “太后这样宠爱公主,将她认做义女,还要把她接进宫,怕也是瞧着她和自己年轻时候长得像,才会格外偏疼些吧?” “嘘,你们不知道,太后从前和南陵王有过婚约,外间都在说,南陵王当年得不到太后,便在民间娶了个容貌与太后相似的女子,所以生下的这个女儿才和太后长得这样像!” “对,对,对,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按说这公主的生母倒也当真可怜,生下公主没几天就不在了,一辈子连个名分也没捞上。” 几个宫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正说得热闹,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你们快瞧,是思柔公主!” 话音刚落,几个宫女皆是伸着脑袋,就见一辆华贵精致的鸾车缓缓驶来,鸾车上一律用上好的月影西纱做帐,那西纱出自西凉,乃为贡品,一块便是价值万金,这般整块的用在鸾车上,倒真是令人咂舌。 鸾车临着漆柱的地方细细密密的织了一层五彩斑斓的凤纹锦罗,皆是用金线制成,沁人心脾的蜜荷香缓缓在鸾车里飘逸着,鸾车经过的地方,轻轻一嗅,就连那气息都是变得甜丝丝的起来。 那几个宫女见到公主的仪仗,顿时忙不迭迟的拜了下去,一个个俯下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喘。直到鸾车远去,宫女们方才站起身子,望着那公主仪仗,不无羡慕的道;“这思柔公主的命可真好,比起往后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之前在民间受的那些苦,又能算的了什么?” 鸾车中的姚芸儿自是听不到她们的这一番话,此时的她正木怔怔的坐在鸾车里,一袭湖绿色的宫装衬着她雪白的肌肤,鸦翼般的黑发挽成了飞仙髻,一张瓜子小脸搽了胭脂,更是面如桃花,美丽如画 。 京城里的世家女子向来以瘦为美,是以那宫装的腰身是收紧的,姚芸儿的腰肢本就纤细,此时这般一勾勒,更是显得那身姿曼妙娉婷,待鸾车驶到披香殿时,侍女扶着她下车,待女子的容颜露在众人面前时,守在那里的内侍顿觉倒吸一口凉气,皆是愣在了那里。 姚芸儿望着眼前这座披香殿,她如今已经成了思柔公主,皇帝的圣旨与太后的懿旨几乎在同时传到凌府,封凌肃为‘南陵王’,而她不仅被封为公主,更被太后认作义女,并要她在三日后进宫,陪侍在太后身侧。 这一日,便是她进宫的日子。 披香殿中,徐靖早已是等候多时,她坐在榻上,眼底下满是乌青,就连那上好的胭脂,也掩不下那抹苍白,她的心跳的那样快,一双手不安的交握在一起,手心里满是冷汗。 “小姐,您别着急,公主马上就要到了。” “是,本宫不急,”徐靖深吸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道;“本宫已经等了十七年,又怎会急在一时?” 话虽如此,当听见那一声;“思柔公主到!”时,徐靖那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变得毫无血色。 “是不是她来了?还是本宫听错了?”徐靖紧紧攥住永娘的胳膊,不等永娘说话,就见一道湖绿色的身影自殿外款款走了进来,那女子约莫十六七的年纪,柳眉杏眸,下颚尖尖,肌肤细腻如瓷,腰身柔弱似柳,待看清她面容的刹那,徐靖整个人犹如雷击,懵在了那里。 早有嬷嬷教过姚芸儿宫中的礼节,她低垂着眉眼,只按着嬷嬷的教导对着徐靖跪了下去,口中只道;“给太后请安。” 徐靖颤抖着双唇,几番想要开口,喉咙却是沙哑的厉害,好容易才吐出了一句话来;“快些起来。” 待姚芸儿站起身子,徐靖勉强压下心头的激荡,对着殿里的宫人道;“本宫有些体己话,想和公主说,你们先下去 。” “是。” 待诸人走后,徐靖方才在永娘的搀扶下,一步步向着姚芸儿走去。 姚芸儿一直都是低着头,直到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将自己的脸蛋捧在手心,柔和而轻颤的女声响起;“乖孩子,抬起头,让娘好好看看你....” 听到这抹声音,只让姚芸儿再也忍不住,抬起眼睛向着徐靖望去。 母女两四目相对,徐靖的泪水岿然绝提,她早已说不出话来,只不断的抚摸着姚芸儿的小脸,仿似那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碰就会碎了,让她不敢用力,生怕会摸疼了她。 “你,是我娘?”姚芸儿的声音十分的轻,徐靖听了这话,泪水更是怎么也止不住,就连永娘也是在一旁陪着落泪。 “是,我是你娘。”徐靖用力的点了点头,刚把这几个字说完,便是再也控制不住,伸出胳膊将姚芸儿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她并不敢放声痛哭,唯有那眼泪却是无声的一直掉,一直掉..... 汉阳。 孟余与夏志生站在城楼上,望着校场上黑压压的士兵,正在那里操练着,而一身戎装的袁崇武,则是亲自立在上首,一语不发的凝神观看。 两人被寒风吹得簌簌发抖,夏志生当先忍不住,道;“虽说是慈不带兵,可如今元帅对下也太严厉了些,这从前操练一个时辰也就够了,如今却是操练三个时辰,甭说那些士兵支撑不住,就连元帅自个,也是经不住这般折腾啊。” 孟余轻叹一声,道;“元帅这般训兵,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慕家与凌家联手,咱们若再不加强训兵,怕是到时候会不堪一击。” 夏志生闻言,便也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听说那西南慕家比起凌家还要厉害,慕家的士兵常年与蛮夷作战,练就了一身功夫,个个凶悍,据说比蛮夷还要野蛮。若岭南军与慕家开战,倒真是凶多吉少。” 孟余面色深沉,隔了片刻,方才道;“老夏,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夏志生不解 。 孟余将手笼在袖子里,缓缓道了一句;“得慕家者得天下。” 夏志生顿时怔在了那里。 孟余也没有瞧他,只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句话由来已久,早在大周开国时,此话便已在民间流传了下来。” 夏志生心头一动,低声道;“你的意思,倒是要元帅与慕家联手?” “实话不瞒你,我这心里一直有这个念头,不过....”孟余说到这里,一记苦笑道;“慕家那个老狐狸慕玉堂,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再说那慕家七子个个英伟不凡,就连咱们素来瞧不上眼的老六和老七,这次只领了区区五千人,便将文斌与长风打的落花流水,这西南慕家如此的势力,怕是咱们高攀不上。” 夏志生却是微微一笑,道;“老夫也曾听过一句谚语,却与先生所说,相差了一个字。” “哦,是什么?” “得慕七者,得天下。” 孟余眼睛一闪,诧异道;“此话怎说?” 夏志生捋须道;“这句话在西南那边流传甚广,慕玉堂一辈子得了七个儿子,却唯独最宠幼子,慕家夫妇一直是将这个小儿子捧在手心,不仅如此,听说就连慕家的其他六子,也无不是处处顺着这个弟弟,是以,西南才会有此谚语传出。” 孟余心思大动,沉吟良久,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慕七若是女子,咱们倒可想方设法来为元帅讨来,可他是个小子,你我又都是糟老头子,上哪去讨这少年郎欢喜?”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却皆是大笑出声,袁崇武听的这边的动静,黑眸遂是淡淡的向着这里一撇,两人察觉到他的视线,赶忙噤了声音,直到袁崇武转过身子,孟余方才叹道;“元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撑不住啊。” 夏志生却是不以为然,只道;“元帅这般拼命,说到底,也还不是为了思柔公主。” 130章 相公,芸儿很想你 孟余闻言,似是感慨一般,只道;“当日元帅隐身清河村时,我曾去寻过他,那时瞧着思柔公主不过是个寻常的乡野女子,谁又能想到她竟会是凌肃的女儿。()” 夏志生只道;“既然她是凌肃的女儿,便是咱们的敌人,这一辈子,元帅与她都是再无可能了。” 孟余缓缓点头,“希望如此吧,只盼着元帅日后能渐渐淡忘了她,毕竟重整岭南军的威风,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夏志生捋须颔首两人略略说了几句后,便也是自行散去了。 入夜,袁崇武迈着疲倦而沉重的步子回到后院,而那个总是巧笑倩兮来迎接自己,温柔如水的女子,却是再也瞧不见了。 他推开门,“吱呀”一声响,自姚芸儿走后,他遣退了所有的仆人,唯有每晚,在忙完了一天的事物之后,他却总是控制不住的来到这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再也寻不到她的气息。 袁崇武走到梳妆台前,姚芸儿曾用过的梳子依然安安静静的摆在那里,男人伸出手,将那把梳子握在手心,月光淡淡的映在他身上,纵使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掩饰住骨子里的那抹失魂落魄,锥心刺骨。 他望着手中的那一枚象牙梳子,乌黑的眼瞳中,有着悲伤的绝望,唇角,却慢慢的付出一抹无力的苦涩笑容,他将那枚梳子搁在怀中,转身走出了屋子。 翌日,除却留守汉阳的驻军外,岭南大军便是班师回到烨阳,而回去后,自然又是一场恶战,与慕家的恶战。 京城,皇宫。 夜深了,姚芸儿已是在宫中过了月余,这月余里,她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成日里都会有数不清的命妇与闺秀进宫来为她请安,徐靖为了给她解闷,特意请来了杂耍班子和戏班子进宫,每日里披香殿中都是热热闹闹的,朝中大臣的家眷,明里进宫是庆贺太后认了义女,暗地里则是处处巴结,奇珍异宝流水般的涌入了披香殿,姚芸儿望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宝,却怎么都打不起兴致,那一双美丽的眸子亦是空空洞洞的,整日里犹如一个木偶一般,任由身旁的人摆弄,灵魂却不知是落在哪里去了 。 徐靖瞧着自是心疼,只以为女儿是不适宫中的日子,每日里都是想方设法的寻些花俏事物,来哄姚芸儿高兴,可姚芸儿却仍是日渐消瘦下去,请了御医来瞧,却也只说是心中郁结难舒,反反复复说来说去便都是那一句“要好好调养”,徐靖听得火起,却丝毫没有法子,竟是眼睁睁的瞧着姚芸儿一日比一日憔悴。 徐靖守在床头,见女儿苍白消瘦的一张小脸,便是默默泪垂,一旁的永娘上前劝道;“小姐,您快别难受了,小小姐怕是没过惯宫中的日子,又加上初来京城,有些儿水土不服,让御医精心着调理,也就没事了。” 徐靖摇了摇头,在女儿熟睡的面容上轻轻抚过,低声道;“本宫能瞧出来,这孩子心里肯定有事,可她却什么也不说,都在心里闷着,这让本宫怎么能不心疼?” 永娘也是向着姚芸儿看去,烛光下,女子的脸庞是青玉般的颜色,美是美,可到底没了生气,整个身子纤细而孱弱的躺在那里,脆弱的如同一个瓷娃娃般,一捏就会碎了。 “奴婢也瞧出来了,小小姐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奴婢就从没见她笑过,一屋子的宝贝,都不能让她看上一眼,这孩子的心,也不知是落在了什么地方,眼下,倒也只有慢慢来了。” 徐靖闻言,便是微微点头,瞧着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只打心眼里的难受,刚要将被子为她掖好,却听姚芸儿的唇角轻轻一动,唤出了两个字来。 “相公....” 徐靖与永娘俱是听得清楚,不由得都是震在了那里。 姚芸儿无知无觉,依然是沉沉的睡着,唯有一大颗一大颗的泪水,却是顺着眼角源源不断的往外淌,顷刻间淌的到处都是,就连枕头上亦是沾满了泪痕。 “芸儿很想你....”她在睡梦中轻声的呢喃,那一声轻柔的呢喃,却是情深入骨,缠绵悱恻 。 姚芸儿在睡梦中一直哭了许久,她的声音很小,哭声都是细细微微的,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想哭,却又不敢哭,只扯着徐靖的心,让她跟着女儿一道落泪。 “这个痴儿,怎生这般惦记着那个反贼!”徐靖回过神来,赶忙拿起帕子,为女儿将脸庞上的泪珠拭去,一面拭,却又一面忍不住低声道出了这句话来,言语间,满是无奈。 永娘对此事也是知晓的,直到姚芸儿不在梦呓,方才低声道;“小姐,侯爷曾说过,小小姐对那反贼一往情深,当日甚至不惜以命相胁,去求侯爷撤兵,如今到了京城,也还一心惦记着那反贼,若这般下去,可怎生得了?” “袁崇武这些年来一直与朝廷作对,到处收拢人心,先帝在世时,因为此人也不知是费了多少心血,就如今连泰儿即位,每日里也是被他扰的忧心忡忡,此人一日不除,我大周江山便是一日不稳,可这孩子.....却又偏偏这般死心眼!”徐靖说起来,便是眉心紧锁。 “小姐,奴婢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永娘瞧着姚芸儿那张清清瘦瘦的小脸,眸心涌来一股子不忍,只对着徐靖小声的开口。 “你我名为主仆,实际却亲如姐妹,又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徐靖声音温和,示意着永娘直说无妨。 “奴婢瞧着小小姐如今的样子,倒真是可怜见的,若是小小姐真心爱恋那个袁崇武,奴婢便寻思着,咱们不妨派了礼官,去与那袁崇武说道说道,只要他愿意率岭南军归顺我朝廷,太后您便将义女下嫁与他,这般不仅成全了小小姐的一番痴心,说不准也解决了皇帝的心病,更能让侯爷抽出功夫去对付慕家,如此一举三得,更可稳固我大周江山!” 徐靖闻言,却是一记冷笑,缓缓道;“你想的太过天真,袁崇武是什么人?他岂会为了一个女子,甘愿俯首称臣?若是一个女人便能招抚他,七年前朝廷便这样做了,又怎会等到今日?更何况,即使他袁崇武愿意招安,怕是他手下的岭南军,也是不会同意,两军多年来血海深仇,又岂是一桩婚事便能抵消得了的?” 徐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是言道;“再说,本宫听闻他有妻有子,又比我儿年长一十四岁,我儿在他身旁,居然沦为姬妾,本宫盼了十七年,才盼的这个孩子,无论如何本宫也不会让她往火坑里跳,她若是回到了袁崇武身边,袁崇武日后若要再反,难不成肃哥是要亲手杀了女婿?” “小姐,奴婢倒是觉得,若是袁崇武真心喜爱小小姐,咱们只要将小小姐许了他,说不准他也就没了反意,安心和小小姐过起日子,也是有的....” 徐靖眼眸一沉,不等永娘说完便是打断了她的话,就连那声音也是冷了下去;“就算他没有反意,可凭着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哪怕是诛他九族,让他死个千百次也是死有余辜,这个人就算成了本宫女婿,也还是要非杀不可,如此,本宫又怎能再让女儿和他扯上干系?” 徐靖说完,永娘便是沉默了下去,瞧着姚芸儿凄清的小脸,心头便是一叹 。 徐靖抚上女儿的面容,轻语道;“肃哥与本宫也是一个意思,芸儿她年纪小,如今虽然一时惦记着那反贼,但往后日子一久,等她长大了些,便也是渐渐淡了。再说,京城里多的是年轻才俊,难道还怕我儿寻不到好夫婿吗?” 说到这里,徐靖微微一笑,望着姚芸儿的目光中,亦是满满的爱怜。 永娘也是道;“奴婢瞧着侯爷的义子,薛湛薛将军倒与小小姐堪称一对璧人,前几日奴婢还听闻薛将军托人打探小小姐的消息,得知小小姐吃的少,今儿特意命人送来了许多荆州那边的点心,此外还送了一只狮子狗来,好给小小姐解闷儿。” 徐靖闻言,唇角的笑意便是俞浓,只颔首道;“湛儿那孩子本宫瞧着也是不错的,上一次肃哥在信中也是与本宫提过,等再过些日子,待芸儿养好了身子,咱们就寻个机会,让这两个孩子见上一面,以后,也好顺理成章。” 永娘听出了徐靖的话外之意,当下便是微微欠了欠身子,微笑道;“奴婢谨遵太后吩咐。” 徐靖亦是一笑,回眸又是看了姚芸儿一眼,见她睡的极沉,便是轻手轻脚的为她将被子掖好,方才与永娘一道离开了殿外。 烨阳。 袁崇武班师回城时,慕家军正驻扎于烨阳城郊,两军不曾正面对战,暗地里却已是交手了几次,皆是各有损伤,成胶着之势。 131章 一家团圆 一眨眼,日子进入了十二月,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的寒冷。 姚芸儿身子本就孱弱,待入冬后下了第一场雪,她便染上了风寒,继而起了高烧,迟迟不见好转。 徐靖不眠不休,留宿于姚芸儿所居的荷香殿照顾女儿,凌肃自宫外得知消息,也是请旨进宫,与徐靖一道守在姚芸儿床前,这也是自姚芸儿入宫后,凌肃第一次进宫探望女儿 。 宫人都是在外头候着,就连永娘与青叶也是静静的走到了殿外,后殿中,便只剩下这一对父母,守着他们挚爱的骨肉。 “肃哥,再过不久就是这孩子十七岁的生辰了,我想着到了那日,就正式让芸儿认祖归宗,我在宫里,在为她办一场庆生宴,将文武百官,命妇小姐,世家公子全给请进宫里,好好的热闹热闹,给这孩子添点儿喜庆。” 徐靖伸出手,探上了女儿的额头,见她已是退烧,那悬着的心方才放下,遂是转过身子,对着凌肃轻声细语的说着。 凌肃的眸光一直留在女儿身上,自他带着女儿回京后,父女两几乎没相守几日,姚芸儿便被徐靖接进了宫,父亲的心情难以言说,此时好容易见到孩子,自是怎么也瞧不够。 听到徐靖的话,凌肃便是微微颔首,粗糙的大手在女儿白皙的小脸上轻轻抚过,亦是低声道;“也好,这孩子心思重,让那些闺秀小姐们多进宫走动走动,她们年纪相近,自然也容易亲近些。” 徐靖声音酸涩,轻语道;“肃哥,我知道你疼这孩子,和我一样,恨不得日日都能守着她,可我却把她接进了宫,你会不会.....怨我?” 凌肃闻言,便是摇了摇头,沧桑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无奈,只握住了徐靖的手,低声道;“说什么傻话,我疼这孩子,只是因为她是咱们的女儿,她的娘亲是你。()” 听着那最后一句,徐靖的眼眶顿时红了,刚唤了一声;“肃哥”,那泪珠便是肆无忌惮的落了下来。 凌肃微微笑起,伸出手为徐靖将泪水拭去,温声开口;“都说女儿像娘,这话一点不假,咱们的孩子不仅长得像你,就连这爱哭鼻子的性子,也是像极了你。” 徐靖被他说的也是一笑,虽已年过四十,可那垂眸一笑间,仍是说不出的韵致美丽,只让凌肃看着心头一恸,说不出的苦涩,忍不住伸出胳膊,揽她入怀。 两人相互依偎,都是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唯有眼瞳却是一道向着熟睡中的女儿望去,过了许久,徐靖方才道;“这孩子实心眼儿,一直惦记着袁崇武,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凌肃拍了拍她的手,瞧着女儿清瘦的小脸,也是心疼,只叹道;“芸儿年纪还小,从前一直长在那个小山村里,日后只要咱们多疼爱她些,再为她找个好夫婿,从前的事,自是会慢慢忘了 。” “肃哥,我有一事,一直没有机会问你。” “什么事?” “那袁崇,武究竟是什么人?”徐靖秀眉微微蹙起,从凌肃的怀中抽出身子,轻声道;“想来他不过是一介莽夫,年纪又长,家中还有妻儿,怎就让芸儿痴心成了这样?” 凌肃闻言,神情便是一凛,沉默了良久,方才道;“我与袁崇武虽是宿敌,可也不得不说,袁崇武这人颇有本事,此人不过是岭南一个农民,短短几年里不仅一手创建了岭南军,更是笼络民心,所向披靡,当年若不是我用他的两个儿子逼得他妻子泄露出岭南军的行军路线,说不准这江山,早在七年前便不在姓周,而是姓袁了。” 徐靖一震,半晌都是没说出话来,隔了许久,方才低声道了句;“既然此人这般厉害,那定是要非除去不可了。” 凌肃点了点头,道;“若要除去此人,朝廷必须要借慕家的势力,若然等凌家军打败岭南军,也定是元气大伤,到时候朝廷,可就再无实力与慕家抗衡了。” 徐靖轻轻嗯了一声,道;“这个我知晓,我已经命人去慕家求亲,有祖制在,慕玉堂已是答应送女儿入宫,等下个月,便可以命礼部寻个吉时,去西南下聘了。” 凌肃闻言,眸心中便是浮过一丝赞同之色,刚要开口,却见姚芸儿动了动身子,两人顿时不在说话,只靠近了床头,凌肃唤了女儿几声,未过多久,姚芸儿的睫毛微微轻颤,睁开了眼睛。 见她醒来,徐靖顿时一喜,温暖的掌心在姚芸儿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柔声道;“可算是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只管和爹娘说。” 凌肃亦是上前,伸出手抚上女儿的额头,只觉手心传来一股凉意,眉眼间便是一松,许是见姚芸儿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遂是握住女儿的手,温声道;“爹爹听说你病了,放心不下,所以和皇上请了旨来看你。你别闹小孩子脾气,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姚芸儿瞧着眼前的父母,他们的声音是仿似和一个婴儿说话般的轻柔温和,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睛里,更是满满的疼爱,仿佛自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眨眼,就会不见了似得 。 一瞬间,姚芸儿如同身在梦中一般,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恰在此时,永娘端着一碗千年雪参汤走了进来,徐靖亲手接过,对着姚芸儿柔声哄道;“这汤最是滋补身子,来,娘喂你。” 凌肃见那汤黑乎乎的,遂是对着一旁的永娘吩咐;“去给公主端些甜点过来。” 待永娘走后,凌肃见徐靖舀起一勺药汁,便要往姚芸儿唇边送去,当下就是开口道;“当心别烫着孩子。” 徐靖便是笑了,只得又是在那勺药汁上吹了吹,这才向姚芸儿口中喂去。 姚芸儿倚在那里,那一双剪水双瞳一时看看母亲,一时看看父亲,到了后来,泪珠终是抑制不住,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看见她哭,徐靖与凌肃都是心疼不已,徐靖将药汁搁下,赶忙将姚芸儿搂在怀里,哄道;“孩儿快别哭,你这么一哭,是来剐爹娘的心啊。” 姚芸儿抽噎着,泪眼迷蒙的望着眼前的父母,不知过了多久,终是颤着声音,对着凌肃唤了一声;“爹爹....” 凌肃听着这一声爹爹,心头便是犹如被温热的水淌过一般,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将女儿的小手攥在手心,过了许久,才哑声答应。 姚芸儿转过眸子,又是向着徐靖望去,徐靖亦是双目含泪,伸出手抚上女儿的小脸,手势中是满满的疼惜。 “娘。”姚芸儿将脸庞埋在徐靖的怀里,刚唤出那一声娘后,便是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徐靖的眼泪也是落个不住,只伸出手在女儿的后背上轻拍着,不断的说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凌肃望着眼前的母女,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伸出胳膊,将两人尽数揽在了自己怀里。 烨阳。慕家军军营。 “不 !爹娘答应过我,绝不会让我嫁到京城!”慕七听完兄长的话,倏然从榻上站起身子,一身戎装衬着那一张脸庞愈发俊秀,眉宇间十分英气。 “小七,礼官下月便会赶到西南下聘,你听爹娘的话先回西南,爹娘既然答应过你,自是不会食言,你且再等等。”慕成义好声好气的劝着这个妹妹,自小慕七便是一家人的掌中宝,即使在军中,自己也还是要处处让着她。 慕七面色冷若寒霜,道;“朝廷的礼官又能如何?我不回去,他们还能来押我不成?仗着自己是皇帝,便想娶谁就娶谁了吗?” 慕七说完,便是一记冷哼,看也不再看慕成义一眼,转身向着帐外走去。 “小七!”慕成义最是清楚这个妹子的性子,此时自是忙不迭迟的追了出去,可到帐外一瞧,却见慕七已是乘上那匹千里宝马,顷刻间便是离开了军营,跑的远了。 慕成义向来拿这个妹子没法子,当下又是担心妹子孤身一人,若被岭南军捉去便是糟了,当下赶忙命人追了出去,可慕七那匹宝马出自西域,乃月氏国君送给慕玉堂的礼物,慕玉堂爱女如命,见女儿喜欢,便是送给了她,等闲的马哪里能追赶的上,待诸人追出军营,慕七早已是不见了踪影。 烨阳西郊,随行于此的岭南军瞧见一匹快马从眼前经过,待看清那人身上的服饰,顿时有侍从喝道;“瞧,这里有慕家军的人!” 慕七耳力甚好,闻言便是勒住了骏马,那几个岭南军的人乃是随着袁崇武出外狩猎,驻守在此,见慕七孤身一人,年纪尚小,长得又是英俊,遂是压根没将他看在眼里,只上前将他团团围住,污言秽语,**笑不绝。 “这小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咱把他捉了,扒了衣裳看看他是不是娘们,咋样?” “看那张脸蛋,嫩的跟豆腐似得,这衣裳若剥了,还不跟个小白团似得。” 诸人说完,皆是放声哄笑,上前便欲将慕七擒住。 慕七面色清冷,却是一语不发,倏然那眸心寒光一闪,抽出佩剑,当先一人几乎没瞧清她是如何出的手,便被割下了头颅,血溅三尺。 132章 你是慕家六子还是七子? 其余的岭南军见状,皆是面色大变,一个个也是亮出了刀,一起朝着慕七身上招呼了过去。 慕七唇角微勾,眼瞳中却是冷光四射,手中长剑飞舞,杀气尽显 。 慕七自幼长于军中,慕玉堂一代枭雄,武艺了得,慕家六个儿子亦是身手不凡,慕七向来好胜,见哥哥们有武艺傍身,自己自是不能被比了下去,多年一直也都是勤学武艺,又加上父母兄长对她无不是溺爱有加,在慕家军中,慕七向来是呼风唤雨,骄纵任性,就连慕家军中的大将,也是个个都顺着她的脾气,教过她功夫。 是以,纵使如今被这几个岭南军的人给缠住,慕七仗着艺高人胆大,倒也丝毫不见惊慌,下手更不迟疑,一招一式,皆是狠毒老辣,未几,又有一人被她砍去一臂。 慕七今日本就心头郁结难舒,又被这些岭南军以言语羞辱,此时自是毫不留情,就在他一声清叱,手中长剑架上一个岭南军的脖子时,却蓦然听得一道蕴含着威势的男声道;“小小年纪,出手便如此歹毒。” 此人话音刚落,就听周围诸人齐声唤了句;“元帅!” 慕七神情一凛,一双凤目向着来人打量过去,就见那男子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身形魁伟挺拔,面庞微黑,高鼻深目,眉宇间颇有风霜之色,**一匹黑马,海碗大的铁掌,虽是比不上自己的宝马,可也是一日千里,不带歇息的。 慕七虽然骄纵,但自幼长于军营,此时见到这男子,心头倒是暗暗喝了声彩,想那袁崇武鼎鼎大名,今日一见,却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条好汉。 念及此,慕七抽回宝剑,对着袁崇武冷声道;“你便是袁崇武?” 那男子也不出声,一双眸子黑亮深邃,向着地上的尸首望了一眼,眸底的神色,更是沉了下去。 “怎么,是要一起上吗?”慕七瞥了一眼周围跃跃欲试的岭南军,言辞间极是不屑。 那男子一个手势,众人便皆是退了下去,让出一块空地来。 “袁某领教足下高招。”袁崇武抽出自己的朴刀,一语言毕,**骏马犹如离弦的箭,向着慕七冲了过来。 慕七不敢小觑,凝神对战,两人一刀一剑,一刚一柔,袁崇武的刀大开大合,一招一式无不是刚毅有力,慕七的剑则是轻灵小巧,令人防不胜防。 两人这般斗了片刻,慕七虽然自幼习武,但终究是女儿身,力气上当先便输了,又加上袁崇武的刀便如同他的人一般,浑厚深稳,只让她招架不住,未过多久,便是气喘吁吁起来 。 慕七仗着长剑锋利,**宝马神骏,招数上虽是落于下风,但面上仍是不见丝毫慌乱,一招“苍山迎客”使了出去,剑尖笔直的向着袁崇武的眼睛上劈,趁着男人挥刀挡开的功夫,慕七双腿一夹马腹,一声清啸声响起,那马便是飞驰而去。 “想跑?”袁崇武黑眸微眯,也是策马追了过去。 身后的侍从皆是骑马追了过去,但袁崇武与慕七的坐骑都是千里挑一的宝马,片刻的功夫,诸人便被两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慕七见身后那男子阴魂不散,无论自己怎生驱驰骏马,却怎么都是甩不开他,到了这时,慕七心里反而镇定下来,将飞驰的骏马勒住,回身便是一剑,倒是刺的袁崇武一个措手不及,向后一个俯身,方才避了开去。 两人皆是翻身下马,斗了起来,未过片刻,就听“铮”一声响,原来是慕七手中长剑被男子一刀劈开,震得人虎口生疼。 慕七秀眉微蹙,好胜之心大起,她自幼在慕家军中便等同于公主一般,即使偶尔与人过招,那些人也是处处让着她,生怕一个不稳会伤着她,哪曾似今日这般,就连武器都被人劈了开去? 慕七受此大辱,当下也不管袁崇武长刀在手,竟是赤手空拳,揉身而上,以慕家祖传的拳法,向着男人打了过去。 袁崇武一记冷笑,大手一个用力,也是将手中的长刀扔了出去,自己则是以最寻常的军拳,与慕七交起手来。 慕七心知自己在力气上吃了大亏,一心速战速决,一招一式皆是“快,准,狠”,竟是招招狠辣,全是取人性命的打法。 袁崇武神色阴沉,一面与其过招,一面却是将慕七的身法招式尽数记在脑海,倒也不曾伤她,却似有心要将慕七的招数全部看完一般。 一套拳还未使完,慕七便已是看出了男人的用意,当下不由得更是恼怒,眸心杀机大起,一个招式未曾用了,手中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把匕首,向着袁崇武的心口刺了过来 。 男人面色一变,侧过身子,大手一把扣住了慕七的手腕,就听一声“喀拉”,便是腕骨被男人错开的声音。 慕七顿觉手腕剧痛,那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可她向来脾性坚韧,纵使疼痛入髓,却仍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倒是伸出另一手,向着袁崇武的眼睛挖去。 袁崇武自是不给她机会,又是一阵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袁崇武自慕七肩膀以下,皆是将她的骨头错开,咔吱咔吱的声响,萦绕不觉。 慕七疼的几欲晕去,额上冷汗涔涔,眼前更是发黑,纵使双臂疼的钻心,却依旧站的笔直,一双眸子清清冷冷的,向着眼前的男人望去,仍旧是一语不发,甚至连一声最低微的呼痛都没有发出。 袁崇武见他如此硬气,便是收回自己的手,道了句;“好小子,我不再为难你便是。” 慕七知晓自己如今落入敌军手中,自是会生不如死,与其让他们拿着自己威胁慕家,不如自己了断。 念及此,慕七当即也是干脆,刚欲咬舌自尽,不料袁崇武却早已看出她要自尽,不等她咬下去,男人的大手已是扣住她的脸颊,他与她离得那般近,就连呼吸都是喷在了她的脸上。 “说,你是慕家六子还是七子?”男人声音低沉,慕七听在耳里,却是一记嘲讽,竟是一口啐在了袁崇武脸上,一心想要激怒他,好让他将自己杀了。 袁崇武侧过脸,慕七瞅准时机,忍着剧痛,将胳膊从男人胸前一挥,自己向后跃开了身子,身形转动,迅速骑上了宝马。 袁崇武这一次却并未追去,直到此时,岭南军的随从方才跟了过来,见自家元帅站在那里,皆是上前道;“元帅,要不要追?” 袁崇武摇了摇头,只道;“不必了。”说完,眼眸略微低垂,却见自己胸前的衣襟有些不整,显是在方才打斗所致,男人大手一探,那脸色却是倏然沉了下去。 “元帅,您这是?”见袁崇武骑上宝马,诸人皆是不解。 “那小子偷了我的东西。”男人撂下了这句话,宝马却已是去的远了 。 京城,皇宫。 姚芸儿自那日与父母团圆后,这些日子便是眼见着好了起来,又加上宫中珍品众多,徐靖与凌肃皆是将她疼若心肝,每日里不是千年雪参,便是百年鹿茸,天山雪莲等等滋补的佳品,源源不断的按着御医的方子让姚芸儿吃了下去,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姚芸儿气色已是好上了许多,这几日更是可以下床,去外间走上几步了。 因着刚下过雪,此时的花园里便是一片雪景,姚芸儿午间睡不着觉,便是向着去外头走走。 随行的嬷嬷不敢怠慢,赶忙将披风为她戴好,连同暖婆子也是一并为她备好,一行人方才向着园子里走了过去。 姚芸儿虽已在宫中住了数日,可去御花园赏景,却也还是第一回。一旁的嬷嬷不住的出声,让她留神脚下,生怕她摔着,碰着,磕着的,在太后那里交不了差,一个个都是小心翼翼的侍候,不敢有丝毫怠慢。 蓦然,却见前头有明黄色的仪仗向着这边遥遥而来,桂嬷嬷心里一个咯噔,赶忙对着姚云荣道;“公主,前头是皇上的圣驾,咱们还是先闭上一闭,省的惊扰了圣驾。” 姚芸儿对宫中的规矩都是不甚懂得,此时听嬷嬷这般说来,便是点了点头,与嬷嬷一道在假山旁跪了下去,将花园里的小路给皇帝让了出来。 一身龙袍的周景泰正缓步而来,近日朝中之事众多,只压得他喘不过气,见今日大雪初停,便向着来御花园里走上几步,好散一散心头的郁气。 隔得老远,年轻的皇帝便瞧见这边有人,可待自己走近一看,却见那些人已是规规矩矩的跪在了一旁,连头也不敢抬,待自己走近后,诸人更是跪的纹丝不动,连头也不敢抬。 其中却有一人,跪在那里的身子却是微微轻颤的,显是不胜凉风一般,看得人心生怜惜。 他见她衣着与宫人不同,只以为她是自己某一宫的妃子,当下便是淡淡开口,道了句;“抬起头来。” 姚芸儿一怔,也不知他是不是在与自己说话,当下只轻轻抬起眼睛,向着眼前的男子望了过去。 133章 我非亲手杀了你不可 眼前的女子肤白胜雪,一张芙蓉秀面,双颊晕红,鬓发上插着一支凤簪,那凤簪是由西域进宫的夜明珠打造的,垂下一串红宝石的流苏滴溜溜的在那鸦翼般的秀发上闪烁,衬着那张小脸更是娇美夺目。 周景泰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瞧起来十分面善,她不似宫中的任何一个女子,也不似他的那些妃子和妹妹,她的眼睛澄如秋水,恍如这世间最美的宝石,温温润润的,望着你的时候,仿佛能将你的心都给融化了。 许是见皇帝一直不出声,一旁的桂嬷嬷俯身叩首,道;“启禀皇上,这位是思柔公主。” “哦?”周景泰剑眉微扬,伸出手亲自将姚芸儿扶起,姚芸儿望着眼前年轻俊朗的男子,不知为何,心头竟也是涌来一股亲切,虽然知晓了他是皇帝,可却丝毫也不怕他,反而觉得他极是和善。 瞧着眼前灵秀动人的女子,周景泰微微一笑,温声道;“在宫里还住的惯吗?” 姚芸儿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我住的很习惯 。” 这一语言毕,一旁的桂嬷嬷则是变了脸色,刚要小声提醒姚芸儿不能这般与皇帝说话,就见周景泰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前些日子便听说你进了宫,朕早该去看你,只不过一直忙着朝上的事,倒是给耽搁了。” 姚芸儿听他声音温和,仿似让人如沐春风,满是一副兄长口吻。 “徐姑姑和芸儿说过,皇上日理万机,不是人人都能见的。” 周景泰遂是一笑,见姚芸儿身量单薄,便是对着身后的人道;“将东敖国进贡的紫蕴丹取出来,赐给思柔公主。” “是。”随行的内侍中,连忙有人领命而去。 姚芸儿见桂嬷嬷对着自己使了个眼色,便是拜了下去,“谢谢皇上。” 周景泰也没多言,临去前却是留下一句话来;“你既是母后的义女,往后见到朕,便唤朕一声皇兄吧。” 见皇帝起驾,身后诸人皆是缓缓跟上,姚芸儿立在原地,望着那道明黄色的背影,却是对着一旁的嬷嬷轻语道;“嬷嬷,皇帝人很好,为什么母后不让我见他?” 桂嬷嬷也是披香殿里的老嬷嬷了,当年也是一直在徐靖身边服侍的,对这其中的关窍也是一清二楚,听到姚芸儿相问,便只是柔声道了句;“公主入宫不久,很多礼数还没学全,想来太后是怕公主在皇上面前失了礼数,才会如此吧。” 姚芸儿听着,便是点了点头,见那道明黄色的背影已是消失在小路的尽头,遂是与宫人转过身子,向着前面继续走去 。 烨阳,西郊。 袁崇武策马追赶,慕七**宝马虽是神骏,但她胳膊受了重伤,自是不好驾驭,未过多久,那马一个扬蹄,竟是将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慕七顺势一滚,忍着肩膀上的剧痛,豁然站起身子,一语不发的盯着面前的袁崇武。 男人端坐于马背,一双眸子暗如夜空,只翻身下马,走至慕七身旁沉声道;“给我。” 慕七方才见袁崇武胸口露出一块白玉状的物事,只当是何重要之物,遂是顺手一扯,看也没看便揣在了自己怀里,而后骑马逃之夭夭,不成想却被袁崇武识破追了过来。 念及此,慕七更是料定那东西非比寻常,当下拼着一口气,一声口哨自唇中吐出,身形迅速的向后转去,袁崇武伸出手,刚欲抓住她身子,不料却被慕七用脚挡开,袁崇武知他狡猾,当即黑眸一沉,一手扣住他的脚腕,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慕七知晓这一次自己是再也逃不掉了,又加上经过这一番打斗,全身也是没了力气,待脚腕被袁崇武扣住后,整个身子便是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随着他倒下,那块玉便是从他的衣衫里落了出来。 哪里是什么宝贵的物事,只不过是枚白玉制成的梳子,梳子一角处,还垂着几缕丝绦,一瞧便是女人家的东西。 慕七先是一怔,继而眸心便是浮起一抹嘲讽,银牙紧咬,只等着脚腕处的剧痛传来。岂料袁崇武却是松开了他的脚腕,只是俯身将那梳子拾起,重新入怀,继而看也不曾看她一眼,转身离开,翻身上马。 慕七见他这般目中无人,不由得心头大怒,只喝道;“站住!” 袁崇武将马掉头,眼眸淡淡的在他身上撇过,道;“还有何事?” 慕七站起身子,声音亦是清清冷冷的,唯有眸底却是涌来几丝诧异;“你既然知晓我是慕家两位公子之一,你为何不抓我?” “岭南军向来不会用人质要挟,你既然是慕家公子,袁某自会在战场恭候 。” 男人声音沉稳,慕七听在耳里,眼睛却是一动;“你真会放过我?” 袁崇武却不理会,撂下了这句话后,便是一夹马腹,一人一骑,顷刻间远去了。留下慕七独自一人站在那里,隔了许久,方才明白袁崇武当真是放了自己。 当下,慕七扶着胳膊,一步步向着自己的战马挪去,直到上了马,心里却还是一直回想着袁崇武的话,未几,遂是皱了皱眉,暗自道了句;“真是个怪人。” 经过这么一出,慕七的心性也是收了,当下也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回到了军营。 见妹妹回来,慕成义赶忙迎了过去,待见到她身上的伤后,面色顿时变了,只命人速速将军医唤来,自己则是对着慕七道;“是谁伤了你?” 慕七脸色雪白,一声不响的坐在榻上,任由慕成义相问,却是闻所未闻一般,就是不开口。 直到军医赶到,为慕七将错开的骨头接好,慕成义在一旁瞧着,自然又气又痛,反之慕七虽是疼的满头大汗,甚至连唇瓣上都是咬的血迹斑斑,依旧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直到军医走后,慕成义再也忍不住,喝道;“到底是谁伤了你,你告诉哥哥,哥哥非将他的脑袋割下不可!” 慕七淡淡看了他一眼,轻轻动了动被袁崇武拧过的手腕,甫一动弹,便是一阵剧痛,只疼的她秀眉紧蹙,对着兄长道;“别问了,你去命人将咱们上次抓到的岭南军,全给放回去。” 慕成义不解,“小七,当初也是你出的主意,要将这些人抓住,等两军交战的时在阵前将他们杀了,好挫挫岭南军的士气,怎么这次又要放了他们?” 慕七不耐,只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要你放你就放!” 慕成义对这个妹子向来毫无法子,见她发火,当下便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径自走出了营帐,顺着她的心意,将那些俘虏全给放了。 慕七坐在榻上,合上了眼睛闭目养神,脑海里却蓦然浮起一张男人的面孔,只让她恨得睁开了眼睛,咬牙切齿道;“袁崇武,总有一天,我定是要亲手杀了你 !” 皇宫,夜,荷香殿。 徐靖为姚芸儿亲手炖了参汤,见着女儿一口口的吃下,心里便是温温软软的,面上的笑靥也是愈发浓郁。 姚芸儿喝完了参汤,望着眼前的母亲,却似是有话要说。 “娘,女儿有一事,想和您说。“ “傻孩子,无论是什么事,只要娘能做到的,你尽管开口。”徐靖握住姚芸儿的小手,轻声细语的笑道。 姚芸儿在宫里住的这些日子,徐靖都是将她捧上了天,哪怕她是要天上的星星,怕是徐靖与凌肃也会想方设法的为她寻来,只不过他们对她越好,那心里的话,便越是不好开口。 “娘,我从前在清河村时,被姚姓夫妇收养,我虽然不是他们亲生的,但他们对我一直很好,姚家爹爹已经去世了,家里就剩下姚家娘亲和二姐小弟,他们的日子一直都很苦,我出来这么久,也没有他们的消息,我....我很牵挂他们。” 姚芸儿说到这里,便是垂下脑袋,继续道;“女儿求您,能不能让人去清河村看看,告诉他们我过的很好,让他们别惦记。” 徐靖闻言,便是拍了拍女儿的小手,温声道;“你放心,娘早已经命人去了清河村,赠给他们银两,姚家日后定是会衣食无忧的过日子,你只管将身子养好,这些事就交给娘,你别再想了,知道吗?” “娘,您能不能,把他们接进宫,让我看看他们....”姚芸儿声音小的犹如蚊子轻哼,徐靖却还是听见了,当下她轻轻一叹,抚上了女儿的小脸,柔声道;“孩子,你要记住,你现在是思柔公主,再也不是清河村的姚芸儿。从前的那些人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大周的公主,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子,至于姚芸儿,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这个人了,母后这样和你说,你听懂了吗?” 姚芸儿怔怔的听着,望着眼前的母亲,喃喃的重复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姚芸儿?” “对,这世间再无姚芸儿,有的,只是思柔公主。”徐靖的声音轻柔婉转,带着满满的慈爱,犹如蛊惑般的,敲进姚芸儿的心底去。 134章 朕喜欢她,从十年前就喜欢 夜深了。 守夜的宫女已是打起了盹,姚芸儿想起白日里母亲与自己说的话,便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悄悄的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只随手披了件衣裳,向着殿外走去。 荷香殿里静悄悄的,姚芸儿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在宫里的日子虽然吃得好,穿的好,可成日里无论她去哪,身后都是跟着一大群人,只让她十分不自在。 深夜的皇宫安静到了极点,唯有几道齐整低沉的脚步声时不时的传来,是巡夜的侍卫在走动,因着荷香殿是公主的寝宫,为了避嫌,宫中的侍卫自是不敢挨得太近,姚芸儿屏声静气,只等脚步声远去后,方才钻了出来,就这样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 刚下过雪,姚芸儿脚下的那双绣花软底鞋踩上去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她生怕引来人,每一步都走的极慢,直到来到一座角园,她终是停了下来,忍不住呵了呵手,就着月光,见雪地上散着一根树枝,她上前将那树枝拿起,却是蹲下身子,在那积雪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了一个字来 。 是一个“武”字。 这些日子,徐靖为她请了位女夫子,教着她学了些诗文,姚芸儿根基浅,每一个字都是要学上许久,唯有这个“武”字,她却是一学便会了。 她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这一个字,眼睛里却是渐渐涌来一股雾气,她伸出素白柔软的小手,轻轻的抚上了那一个“武”,泪珠便是顺着脸庞滚落了下来。 “相公...”姚芸儿轻轻开口,只觉得心口处疼的厉害,眼泪更是落个不住,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慌的擦去腮边的泪水,刚转过身,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向着自己踏步而来。 “皇上?”姚芸儿看清了来人的面孔,便是心下一惊,甚至连行礼都忘了。 周景泰身后还跟着一个公公,见到姚芸儿站在这里,男人只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做什么?” 姚芸儿慌的厉害,颇有些手足无措,只嗫嚅着开口;“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周景泰闻言,遂是淡淡一笑,低声道了句;“朕也是如此,一起吧。” 语毕,年轻的帝王便是径自向前面走去。姚芸儿犹豫了半晌,不知自己要不要跟上,直到一旁的公公对着她低声嘱咐了一声,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向着前方的男子走了过去。 周景泰一直是沉默不语,姚芸儿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这般走了许久,周景泰却是蓦然停下了步子,让姚芸儿差点撞了上去。 “这里是怡园。”男子的声音清朗悦耳,姚芸儿听着,一双眸子却是向着四周望去,只见自己处身于一处精巧秀丽的庭院之中,虽是黑夜,那树梢上却是挂着花灯,一盏盏都是玉兰花的形状,放眼望去,满座庭院美轮美奂,恍如瑶池。 “这里真美。”姚芸儿轻声开口,杏眸中满是惊艳 。 “不错,”周景泰向前走了几步,低语了一句;“她也是最喜欢这里。” 姚芸儿听得清楚一句话便是从嘴巴里脱口而出;“她是谁?” 话音刚落,她便是察觉到自家的无礼,所幸周景泰却不曾介意,只一笑道;“她是你将来的嫂嫂,慕家七小姐。” 姚芸儿在宫中住了这些日子,自是听说了礼官已是前往西南下聘,慕家的小姐再过不久便是要嫁入皇宫,而钦天监这些日子已是在勘测天象,只为皇帝大婚挑选吉日。 夜灯下,姚芸儿见周景泰容色温和,眉梢眼角俱是暖如熏风,那是发自心底的笑意,遮掩不住的从眼睛弥漫开来,让人瞧着心头便是一暖。 “皇上....是不是很喜欢她?”姚芸儿忍不住心下的好奇,出声问道。 周景泰转过身子,点了点头;“朕喜欢她,从十年前就喜欢。” 姚芸儿一怔,小声道;“那她长得漂亮吗?” 周景泰先是点头,继而又是摇头,自嘲道;“朕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个小丫头,性子倔的厉害,无论朕怎么欺负她,她都不认输,也不怕朕,明明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还总是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他的声音那般温和,提起往事时,眉眼间浮着淡淡的笑意,竟是让人忍不住的沉溺其中,只想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周景泰负手而立,抬眸看了眼天际,沉缓道;“朕自幼长于这深宫,平日里,总是有数不清的规矩来约束朕,束缚朕,朕从来没快活过。直到遇见她....” “她在军营长大,行事果决,一举一动都是率性洒脱,虽然年纪小,却极有骨气,比那些矫揉做作的世家小姐,不知是好了多少。” 周景泰说到此处,便是微微一笑,回眸看了姚芸儿一眼,就见她神情专注,正安安静静的倾听,他瞧着,只觉得那些在心里隐藏了多年的话,此时却是忍不住的想要一吐为快。 “慕家的女儿,向来只会嫁给皇帝,而朕是庶子,根本没有继位的资格,可朕,却实在不愿她嫁给别人 。” 周景泰说到这里,乌黑的双眸便是暗沉了下去。 姚芸儿望着周景泰沉下去的脸色,心里便是一惊,却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沉默了片刻,姚芸儿小声道;“再过不久,皇上就要迎娶慕七小姐了,也算是了了多年的心愿。” 周景泰却是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涩;“朕是盼着她嫁来,可又生怕她嫁来。” “为什么?”姚芸儿不解。 周景泰垂一记苦笑;“她是将门之女,生性最喜自由,若要将她嫁进皇宫,不过是折断鸟儿的翅膀,关在这金丝笼中罢了。” 说完,周景泰闭了闭眸子,声音越发低沉;“更何况,朕也怕她在这深宫中,会变了本性, 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性洒脱的小丫头,而是成了朕最厌恶的那种女人。” 姚芸儿自是不懂周景泰话中的含义,她出来了许久,此时被寒风一吹,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周景泰见她身上衣裳单薄,遂是道;“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宫吧。” 说完,周景泰转过身,对着那位一直守在一旁的公公道;“将公主送回荷香殿。” “是。”公公恭恭敬敬的上前,对着姚芸儿俯身道;“公主,请。” 出来许久,姚芸儿知晓自己也的确是应该回去了,当下便是对着周景泰按着宫中的规矩行了一个礼,轻声道;“芸儿先回去了。” 周景泰淡淡颔首,只道了声;“去吧,深夜宫禁森严,往后无事,不要出来走动。” 姚芸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而后遂是跟着那位公公起身离开了怡园。 快要走出园子时,姚芸儿又是回头看了一眼,男人颀长的身形依旧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青衫磊落,月下分明。 烨阳,慕家军军营 。 慕成义走进主帐,就见慕七正坐在那里握着一卷兵书,见自己走进,那眼眸却依旧是落在兵书上,看也不曾看他一眼。 慕成义微微苦笑,将手中的信递到了妹妹身旁,道;“这是方才收到的飞鸽传书,爹爹命我们明日启程,率三军回西南。” 慕七这才抬起头来,将那张纸接过,匆匆看完后,脸色当即一变;“咱们如今与袁崇武还未决出胜负,岂可回去?” 慕成义遂是道;“爹爹当初命咱们领军攻打烨阳,也不过是碍于新皇的面子,朝廷让咱们派兵围攻烨阳,咱们也顺着他们的心意,这戏做到如今已是做足了,你难不成还真要和袁崇武决一死战?” 慕七将手中的兵书“啪”的一声摔在了案桌上,道;“自然要决一死战,原本袁崇武未回来时,咱们将谢长风和穆文斌那两个脓包打的落花流水,如今袁崇武一回来,咱们便领军回西南,这和落荒而逃有什么区别?” 慕成义摇了摇头,面上颇为苦恼,只劝道;“小七,你不是不知道,爹爹和凌肃多年不和,表哥亦是因着凌肃才失去了江山,咱们如今攻打岭南军,便等于是在襄助凌肃,这种事情做一次两次尚可,做多了岂不成了傻子。” 慕七则是冷笑;“我看你分明是怕了袁崇武。” 慕成义的脸色也是变了,只道,“京城的礼官已经去了西南下聘,你若真想嫁到京城,让咱们慕家受凌肃胁迫,你便只管留在这里,和岭南军纠缠下去。” 见哥哥要走,慕七一把拉住了他,皱眉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爹爹有意与岭南军结盟,一块对抗朝廷。” 慕七闻言,当即愣在了那里。 “你胡说,我慕家世代忠良,岂可与反贼同流合污?” 慕成义眸心亦是浮过一抹苦笑,低声道;“你年纪还小,朝政上的事自是不懂。这些年来,咱们慕家一心一意为朝廷镇守南境,却处处受其压迫,你难道忘了咱们的祖父,是如何去世的?” 135章 老袁进京 慕七听了这话,顿时不再出声,慕成义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准备一下,明日咱们便启程回西南。怕是要不了多久,袁崇武自是会亲自去西南一趟,与爹爹商议结盟之事。” “爹爹的意思,难道是要襄助袁崇武,去夺得皇位?”慕七秀眉紧蹙,低声道。 慕成义却是摇了摇头,只道;“这些事咱们无需去管,咱们只要知道,无论爹爹做什么,都是为了慕家,这就够了。” 慕成义说完这句话,便是起身离开了营帐,留下慕七独自一人坐回主位,那原先的兵书,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了。 烨阳,岭南军军营。 “元帅,慕家大军已是由今日启程,返回西南 。”孟余走至男人身旁,俯身道。 袁崇武点了点头,以手捏了捏眉心,这些日子,凌家军与慕家,皆是缠的他分身乏术,纵使此时听得慕家撤军的消息,男人的脸上,也还是不见丝毫松懈。 “元帅,依属下之见,慕玉堂既有心与元帅联手,这对岭南军来说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元帅不妨亲自去西南一趟,也好让慕玉堂知晓咱们的诚意。” 袁崇武摇了摇头,淡淡道;“慕玉堂不甘受朝廷掣肘,与咱们结盟,也不过是想拉拢咱们,利用岭南军去对付凌肃罢了。” 孟余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他默了片刻,终是道;“元帅,属下有一句话,一直都想问问元帅。” “说。” “若有朝一日,朝廷以思柔公主为饵,诱元帅归顺,不知元帅会作何选择?” 袁崇武闻言,黑眸雪亮,顿时向着孟余望去。 孟余亦是毫不退缩,笔直的迎上袁崇武的眼睛。 两人对视良久,袁崇武方才收回眸子,道;“岭南军与朝廷血海深仇,但凡我袁崇武在世一日,便决计不会有归降这一天,你大可放心。” 孟余心头一松,面上仍是恭谨的神色,只深深垂下头去。 袁崇武不再看他,低声嘱咐;“这些日子,军中的一切事物便交由你处置,每日操练,务必要风雨无阻。” “元帅这是要出远门?”孟余心下不解,抬起头向着男人望去,就见袁崇武脸色深沉,只道了句;“我要去京城一趟。” 孟余顿时大惊,失声道;“元帅!京城无异于龙潭虎穴,元帅怎可以身犯险?” 袁崇武瞥了他一眼,站起身子;“不必多说,对外你只需宣称我旧伤发作,留在城中静养即可。” 见袁崇武执意如此,孟余心乱如麻,却又无法出声劝阻,只得恭声称是。 是夜,袁崇武一袭箭袖青衫,作寻常打扮,身后跟随了几名侍从,一行人刚要出发,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袁崇武举目望去,就见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袁杰 。 “父亲!”袁杰翻身下马,一举奔至袁崇武马下,声音却是慌的厉害;“父亲,你快回城,弟弟起了高热,大夫方才去瞧,说弟弟怕是染上了痘疮!” 袁崇武闻言,心头顿时一沉,只一把将袁杰拉在自己身旁,喝道;“这是何时的事,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我?” “弟弟已经病了三日了,娘说父亲军中事多,不让孩儿来告诉您,可如今,弟弟....怕是不好了....” 不等袁杰说完,袁崇武收回了自己的手,只对着身后的诸人道了句;“回城。”语毕,便是一夹马腹,向着烨阳城奔去,袁杰望着一行人的背影,连额上的汗水也来不及拭,亦是慌忙骑上马,向着父亲追去。 烨阳城中,元帅府。 袁宇早已是神志不清,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不住的抽搐,安氏守在一旁,只不断的用清凉的汗巾子去为孩子擦拭着额头,泪珠却是成串的往下掉。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安氏抬起泪眼,在见到袁崇武的刹那,那泪水更是抑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只奔到袁崇武身旁,攥住他的衣襟泪如雨下;“相公,你快想法子救救宇儿,你快想想法子,救救他....” 袁崇武拍了拍她的手,也没说话,只冲到病儿床前,在看见孩子如今的模样后,眉头更是拧的死紧。 “大夫怎么说?”袁崇武回过身子,对着安氏道。 “大夫说,宇儿若一直高热不退,便是染上了痘疮,这可是要死人的啊!”安氏一颗心抽的生疼,望着**受苦的孩子,恨不得可以将孩子身上的病全都转在自己身上,哪怕是千倍百倍。 袁崇武伸出手,探上儿子的额头,顿时觉得触手滚烫,再看袁宇,更是抽搐的厉害,全身都是打起了寒战。 “来人!”袁崇武对着屋外喝道。 “元帅!” “速去军营,将夏志生请来 。” “是。” 待士兵领命而去后,安氏守在袁宇床头,一双泪眼却是向着袁崇武望去;“相公,宇儿才十一岁,这孩子自幼体弱多病,若他这次有一个好歹,我也是活不下去了....” 袁崇武望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女子,她只是一个母亲,是他孩子的母亲。 他的眸光落在安氏脸上,黑眸中沉毅如山,只道;“你放心,军中也曾有士兵染上痘疮,夏志生治过此病,宇儿会没事的。” 安氏迎上他的目光,心里便是安定了不少,她默默垂下眼睛,望着孩子通红的小脸,一大颗泪水顺着眼角滚下,悄无声息。 是夜,袁宇的情形依旧不见好转,夏志生已是从军营赶至城中,待瞧见袁宇的模样后,心头顿时一紧,赶忙让人回避,并将袁宇此前用过的衣裳,桌椅,被褥,纸笔皆是一一焚烧,此外将袁宇居住的这一处庭院与诸人隔开,等闲不允许任何人进内,而院子里服侍的人,也是在唇鼻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棉布,以防痘疮蔓延。 而当夏志生神情凝重的告诉安氏袁宇已是染上了痘疮时,她却反而镇定了下来,打起精神,命着众人洒扫屋庭,以白醋煮沸,喷在屋角,并于院中供奉起了“痘神娘娘”,此外更是每隔一刻,既让所有人以热水洗手,一切都是料理的井井有条。 将药汁为袁宇灌下后,夏志生对着袁崇武拱了拱手,道;“元帅,小公子这里有夫人和属下守着,您还是速速出府避痘,若有何事,属下定是命人告知于您。” 袁崇武坐在床前,见袁宇的脸上已是开始起痘,原本那张清秀白净的小脸,此时已是惨不忍睹。他深知痘疫的厉害,此时见儿子伸出小手,欲往脸上抓,袁崇武眼皮一跳,当即攥住孩子的手,只让夏志生看的一惊,失声道;“元帅,您万不可亲自照料公子,痘疫传的快,一个不小心,便会染上此病!” 袁崇武一语不发,夏志生脸上蒙着厚厚的棉布,此时却是什么也顾不得,又是道;“元帅,您是三军统帅,万万不可在...” “他是我儿子。”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便是这一句话,却让夏志生将口中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半晌,只微微一叹,行了一礼后匆匆走出屋子,去为袁宇熬药 。 夏志生刚走,安氏便是端了一盆热水走了过来,留袁崇武净手。 两人皆是不眠不休,一道照顾患儿,因着深知痘疫的可怖,那些仆人大夫亦是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所有贴身的事儿,唯有父母在做,袁宇在凌晨时醒来过一次,看见父亲时,孩子虚弱的脸蛋上便是浮起一抹笑靥,微弱的唤了声;“爹爹....” 袁崇武伸出手,抚上孩子的小脸,低声道;“别怕,爹爹在这。” 袁宇未过多久又是陷入了昏迷,可那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的,只让安氏看的心里发酸。 第三日时,袁宇的烧终是退了,夏志生来瞧过,只道痘疮已是开始结疤,待脱落后,便是无事了,这几日精心照顾着即可,已无大碍。 袁崇武闻言,终是放下心来,而安氏更是心口一松,再也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由着丫鬟扶去歇息。 夏志生站在原地,袁崇武在他肩上拍了拍,而后便是一语不发的走出了屋子。 他已是三日不曾休息,此时一张面容早已是疲惫到了极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刚走进院子,被那屋外的日头一照,顿时觉得眼睛被刺得一阵酸疼,他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耳朵里更是嗡嗡作响,就连那脚下的步子亦是踉仓的,诸人瞧见他,皆是一震, 他越过众人,也没让人跟着,只独自走了出去。直到从怀中取出了那支梳子,男人的脸色方才和缓了些,他阖上眸子,将那梳子紧紧的攥在手心,不知过去多久,男人的唇角终是浮起一丝苦笑,英挺的眉宇间,更是深切的自嘲。 翌日。 安氏醒来后,便是匆匆赶到屋子里去看袁宇,见孩子果真是开始好转,心头不免极是欣慰,这才发觉没有瞧见袁崇武,遂是对着一旁的丫鬟问道;“怎么不见元帅?” 那丫鬟摇了摇头,显是自己也不清楚。安氏为袁宇掖好被角,刚要起身出去,就见袁杰一脸阴鸷的走了进来,开口便是一句;“娘,父亲去了京城,找姚氏去了。” 136章 可我控制不了 安氏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只道;“就没人拦着他?” 袁杰摇了摇头,咬牙道;“他可是岭南军的主帅,谁敢拦着?” 安氏见儿子面露埋怨,遂是按住了孩子的肩膀,对着袁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再说。() 袁杰看了一眼屋子里忙忙碌碌的人,只得将喉咙里的话全都给咽回了肚子里去。直到晚上,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三人,袁宇方才醒来了一会儿,还喝了一小碗米汤,此时已是沉沉睡去,安氏将孩子的小手放进被窝,就听袁杰压低了声音,说起了话来 。 “娘,父亲这次也太过分了,弟弟还生着病,他怎么能抛下弟弟不管,甘冒大险去了京城?” 许是见安氏没有说话,袁杰又是道;“他就不想想,万一这次他被朝廷擒住了,咱们母子怎么办,岭南军成千上万的将士们又要怎么办?” 安氏默默听着,只站起身子,领着袁杰走到一旁,方才道;“你父亲这次去京城的事,军营里的人全都不知道,你孟伯伯偷偷告诉了咱们,你给娘记住了,千万不能透露出去,若然,你要旁人怎么看你父亲?” “哼,”袁杰却是一记冷笑,道;“他既然敢做,难道还怕人知道?” 安氏摇了摇头,秀眉却已是微微蹙起,语气里也是含了几分斥责;“杰儿,他是你父亲,娘与你说过许多次,你和你弟弟年纪还小,必须要依附于他,你给娘记住了,只有他好,你们才能好,若是他失了军心,你和你弟弟又能指望谁?” 袁宇闻言,心头顿时一凛,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隔了半晌,终是对着母亲垂下脑袋,蔫蔫的道了句;“孩儿明白了。” 安氏见儿子认错,已是不舍得再去责怪,想起袁崇武,心里却是又酸又凉,忍不住微微一笑,眉眼间无尽的凄凉。 “娘,您笑什么?”袁杰见母亲唇角含笑,心头自是老大的不解。 安氏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是笑你父亲,为了仇人的女儿,竟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袁杰闻言,心头也是涌来一股酸涩,继而便是愤恨与失望。 “娘,他明知咱们因凌肃受了那么多的苦,却还将凌肃的女儿纳为姬妾,为了她不惜干冒大险进京,孩儿真不明白,孩儿怎会有这般不堪的父亲!” “住口!”听儿子出言不逊,安氏顿时喝止,她看着袁杰的眼睛,隔了许久,方才一叹,道:“他若真是不堪,这岭南军里,又哪里还会有咱们母子的位置?” 说完,安氏闭了闭眼睛,轻语了一句;“娘累了,你先出去吧。” 袁杰见母亲脸色的确不好,遂是对着母亲行了一礼,走出了屋子 。 安氏独自一人立在那里,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直到听闻**的孩子传来一道轻微的动静,她方才回过神来,匆匆走到床前,就见袁宇已是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的刹那,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声;“娘...” 安氏瞧着孩子,心头顿时变得很软,可袁宇的下一句话,却是令她怔在了那里。 “娘,爹爹呢?” 安氏动了动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唯有一双泪珠,却是“啪嗒”一声,从眼睛里落了下来。 “娘,您别哭,孩儿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爹爹一直在照顾孩儿,对孩儿可好了。” 安氏擦去泪珠,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只道;“傻孩子,哪里是梦,你爹爹不眠不休的在这里照顾了你三日,连衣衫都没来及换,就连夜里给你换药擦身,也都是他。” 听母亲这般说来,袁宇的眼睛顿时一亮,向着四周寻觅了片刻,那眼睛的光便是黯淡了下去,小声道;“那爹爹现在去哪了?” 安氏喉间一苦,只柔声道;“他军中有事,见你已经好了,便先回了军营。” 好容易哄睡了儿子,安氏转过身,烛光下,她的脸蛋白的骇人,一想起袁崇武此时正拼命赶路,甘冒奇险,只为了见凌肃的女儿一面,便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只恨得银牙紧咬,不可抑止。 京城,东郊。 袁崇武一路风尘仆仆,这几日他一直是不眠不休的赶路,实在倦极了,便也是随意寻个地方打个盹,眼见着终是到了京城,方才勒住了飞驰了骏马,下马后倚在树下,一语不发的将水囊里的水向着自己的脸上浇去,这才觉得全身上下松快了些许。 何子沾在一旁瞧着,心里只觉得不忍,他默默走到男人身旁坐下,两人俱是没有开口,隔了许久后,何子沾方才道;“大哥,您这次千里迢迢的来京城,是要将夫人接回去?” 袁崇武闻言,也没有说话,只喝了一口水,摇了摇头 。 见他摇头,何子沾又是道;“大哥,恕小弟多嘴一句,你我都知京城有多凶险,您是三军统帅,这京城,实在是不应该去。“ 袁崇武闭目养神,听到何子沾的话,遂是微微一哂,沉声开口:“有些事情,很难说个清楚。” 他又何尝不知自己是三军主帅,如今为了自己的女人孤身上京,却将岭南军弃之不顾,实在是有负将士。 何子沾听他这般说来,便是不知要如何接口。 见何子沾不解,袁崇武唇角微勾,又是低声道了句;“我知道我不该来京城,可我控制不了。” 一语言毕,袁崇武已是站起了身子,重新跨上了骏马,竟无丝毫犹豫与迟疑,向着城门飞奔而去。 何子沾瞧着,微微摇了摇头,也是骑上了马,随着袁崇武一道入城。 南陵王府。 因着今日是思柔公主归宁的日子,王府里一早便是忙开了,待公主的凤撵停在王府门口时,凌肃早已是领着诸人候在了那里。 父女相见,有忧有喜,因着再过几日便是姚芸儿的生辰,这一日早已被钦天监勘测过,是为吉日,凌肃已是命人将一切备好,意欲让女儿认祖归宗。 祠堂上,摆着凌家数位先祖的牌位,姚芸儿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对着凌家列位先祖磕了头,又从父亲手中接过香,为先祖们敬上。 凌肃在一旁瞧着,心头自是欣慰,姚芸儿在管家的示意下,又是向着凌肃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凌肃心绪复杂,待礼成后,连忙将女儿扶起。 “从今日之后,你便是凌家的女儿,凌芸儿。” 父亲浑厚的声音响在耳旁,姚芸儿有一瞬间的恍惚,抬眸,便是他慈爱而温和的眸子,让她瞧着只觉得心头一暖,轻轻的唤了声;“爹爹....” 凌肃望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不由得百感交集,这些年来,他戍守边疆,东征西讨,就算偶尔回京,可这偌大的一座府邸,却是空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世人皆道他位高权重,把持军政,却不知他孑然一身,黯然孤苦。 “爹爹已经和太后说过,留你在王府住上一宿,今晚,就让咱们父女两好好地吃一顿团圆饭。”凌肃十分高兴,话方说完,便是微笑起来,瞧着女儿的眼睛里,却是浓浓的不舍。 姚芸儿望着凌肃两鬓上的白发,心头便是一酸,只从身后的宫女手中取过一双棉袜子,对着凌肃道;“爹爹,这是女儿为您做的,天气冷了,您当心冻着脚。” 凌肃接过那一双温软的棉袜,眼眶中却是蓦然一热,瞧着女儿清纯秀美的脸庞,只让他更是心存爱怜,忍不住伸出胳膊,将女儿揽在怀里,粗粝的大手抚上孩子的发顶,低哑道;“好孩子。” 父亲的怀抱是那般的宽厚,只让姚芸儿感到满满的温暖,不由得在父亲的怀里蹭了蹭脑袋,恍如撒娇的小女儿般,只让凌肃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晚间的宴席上,除了凌肃与姚芸儿父女之外,却还有一个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凌家军的少帅,薛湛。 因着是家宴,薛湛今日并不曾身穿戎装,而是京城中的世家公子最为寻常的装束。一袭白色锦袍,俊朗的容颜犹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乌黑浓密的头发用银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是一对含笑的眸子,颇有些**不羁的味道,不经意间流出的精光,却是令人忽视不得, 姚芸儿骤然见到他,眉目间便是浮上一丝欣喜,忍不住微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凌肃留意着女儿的神态,见她展露笑靥,便也是笑道;“湛儿是爹爹义子,既然是家宴,又怎能没有湛儿?” 自入宫后,姚芸儿便再没有见过薛湛,两人当初却也算是共患过难,在凌家军时,薛湛更是曾多方照料过自己,是以姚芸儿见到他,倒也觉得十分亲切。 薛湛望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动了动嘴,任是他平日里能言善辩,此时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自嘲一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凌肃瞧着眼前的义子与女儿,只觉得两人如同金童玉女,的确是一对璧人。 137章 想,日日都想,,(黄金票8000加更) 薛湛打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一直将其视如己出,而等自己百年后,自是要将凌家军交给他的。()凌肃念及此,又是向着两人看了一眼,如今看来,不仅是要将凌家军交给薛湛,甚至就连自己的掌上明珠,也是要一并给他了。 宴席未曾持续多久,姚芸儿折腾了一天,早已是疲累不堪,凌肃瞧着自是心疼,只唤来嬷嬷,将女儿送回房间休息。待姚芸儿走后,席上便只剩下凌肃与薛湛二人。 凌肃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见义子的视线一直追在姚芸儿身上,直到姚芸儿转过弯,再也看不见后,方才一声不响的将目光转了过来 。 “湛儿,”凌肃淡淡开口,道;“义父有一事,想要与你商议商议。” “义父有话请说。”薛湛顿时恭声出声。 凌肃微微颔首,缓缓道;“芸儿再过几日,便是年满十七岁了,太后前几日曾说过,要为芸儿寻一门亲事,义父对朝堂之事虽然了如指掌,可对这一群小辈却是不甚了之,还要你和义父说说,这京中,可有能与我芸儿匹配的青年才俊?” 薛湛闻言,心头便是一怔,他垂下眸光,暗自思虑片刻,终是一咬牙道;“义父,孩儿也有一事,还请义父成全。” “哦?”凌肃淡淡微笑;“你说。” 薛湛站起身子,对着凌肃深深作揖,“孩儿恳请义父,将芸儿嫁与孩儿为妻。” 凌肃凝视着眼前的义子,薛湛气宇轩昂,年轻有为,实乃是青年一辈中的翘楚,自己与徐靖也皆是属意由他来当女婿,方才那一番话也不过是试探。此时见薛湛果真对女儿有意,凌肃沉默片刻,语气却是变得凝重起来;“湛儿,你也知晓,芸儿曾经是袁崇武的女人,义父不愿勉强你,你对芸儿若是真心,义父自是愿意成全,可若不是,义父只希望你不要耽误了她。” 薛湛听了这话,颀长的身姿犹如玉树临风,对着凌肃道;“义父,孩儿愿以性命起誓,孩儿求娶芸儿,是因为孩儿真心喜欢她,与她是何人之女毫无干系,若义父愿将芸儿嫁给我,孩儿定是会将她视若珍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男子清越的声音字字掷地有声,犹如削金断玉一般,而那张俊美的容颜上,更是极其郑重的神色,凌肃素来了解他的为人,此时听他如此一说,便是放下心来,只站起身子在薛湛的肩膀上拍了拍,感慨道;“有你这番话,义父便放心了,义父征战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要答应义父,无论到了何时,都要护她周全,再不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罪....” 凌肃声音沙哑,说到这里,便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只侧过身子,深吸了口气。 “再过几日,便是芸儿的生辰,在那一日,义父会为你像太后请旨赐婚,而后,便将你们的婚期公之于众。” 许是欢喜来的太过突然,只让薛湛怔了怔,直到凌肃望着自己淡淡笑起,方才回过神来,拱手对着凌肃道;“多谢义父 !” 凌肃心下快慰,只拉着薛湛一道坐下,两人的心情都是出奇的好,那一杯杯的烈酒,便如同白水一般进了肚子。 姚芸儿回到闺房,待侍女退下后,她身上只着一件白绫衬裙,却是从**轻轻的坐了起来,用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身子。 人前,她尚可强颜欢笑,人后,却是数不尽的刻骨相思,折磨的她生不如死。 她的泪水一颗颗的滴在锦被上,未过多久,那精致的苏绣被面便是染上一大滩水渍,她生怕自己哭久了,眼睛变得红肿,明日里会被人瞧出来,是以只擦去了自己的泪水,回眸一瞧,却见床头上摆着几个趣致可人的彩瓷娃娃,因着是女儿的闺房,凌肃颇费了一些心思,在这间屋子让人置下了许多女孩儿喜欢的小玩意,这些瓷娃娃,便是其中之一。 姚芸儿伸出白皙如玉的小手,自床头取下两个娃娃,一个是男娃,另一个是女娃,她独自蜷在床头,一手握住一个,眼泪却又是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这一个是相公,这一个是芸儿。”姚芸儿轻轻举起手中的娃娃,这一语言毕,唇角却是浮起一抹笑靥,如水的眼瞳中更是说不尽的柔情缱绻,相思蚀骨。 她动了动小手,让两个小娃娃面对面的站在一起,而后用手指推了推那女娃娃,让它往男娃娃的身边挪去,一面推,一面轻声细语的开口;“相公,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你的衣裳还够穿吗?” 姚芸儿心头疼的厉害,她望着那个男娃娃,伸出小手轻轻的抚了上去,“你身上的伤,现在还疼吗?” 姚芸儿推了推男娃娃的身子,似是期冀着他会回答自己一般,她也知道自己傻,遂是带着泪水,笑了起来,依旧是轻声细语的说着;“芸儿每天都很想你,你也会想芸儿吗?” 这一句刚说完,姚芸儿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人撕扯的,疼的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望着那个男娃娃,只合上眸子,泪水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就连纤瘦的肩头,亦是轻微的**。 “想,日日都想。” 蓦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姚芸儿顿时止住了哭泣,只不敢相信一般,刚回过头,就见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自屏风后缓缓走出,站在了自己面前 。 姚芸儿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的身子颤抖的那般厉害,甚至还没等她开口说出一个字,那男子便是大步向着她走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是将她一把从**抱起,炙热而滚烫的吻,铺天盖地般的压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至,姚芸儿犹如溺水的人一般,拼命的攥住了袁崇武的衣襟,她忽闪着眼睛,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动也不敢动的,生怕自己会从这个梦境里醒来。 袁崇武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他用了那样大的力气,简直恨不得将她坳碎在自己手里一般,揉进自己的身子里去。 他毫不怜惜的吮吸着她的唇瓣,记忆中的柔软与清甜在这一刻瞬间被唤醒,他的双臂如铁,属于他的气息充斥在姚芸儿的周围,只让她晕乎乎的,因着不能呼吸,一张小脸逐渐变得通红,就在她快要晕过去时,袁崇武终是松开了她。 姚芸儿大口的喘息着,泪水顺着眼角一滴滴的往下落,袁崇武望着她的泪水,只觉得心如刀绞,又是将她抱在怀里,捧起她的小脸,将她的泪珠一颗颗的吮去。 姚芸儿犹如失了魂的木偶,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是敢伸出小手,颤抖着抚上了男人的脸。 “相公....”直到抚上那张坚毅英挺的面容,姚芸儿才知自己不是做梦,而是袁崇武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面前。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他闭了闭眼眸,终是再也忍耐不住,又是将姚芸儿一把扣在了怀里,紧紧的扣在自己的胸膛上。 姚芸儿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子,她的脸蛋埋在男人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轻轻柔柔的开口道;“相公,真的是你吗?” 袁崇武俯身在她的发顶落上一吻,声音暗哑低沉;“自然是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姚芸儿蓦然想起此事,慌忙从袁崇武怀里抽出身子,见男人一袭侍卫装扮,小脸顿时一白,一双眼睛不住的在男人身上打量,颤声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人看见你?” 138章 快想疯了 袁崇武箍住她的纤腰,将自己的下颚抵在她的额上,低声道;“我没事,别怕。” 姚芸儿听着他的声音,直如恍然若梦一般,忍不住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却是说不出话来,直到男人托起她的小脸,才看见她的脸蛋上又是落满了泪痕。 瞧着她哭,袁崇武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只伸出手为她将泪水拭去,姚芸儿也知道自己一定是哭的不成样子了,她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努力的想要将泪水憋回去,却终是徒劳。 她用手擦了擦眼睛,唇角却是露出一抹梨涡,赧然道;“我也不知怎么了,看不见相公的时候想哭,如今看见了相公,还是想哭....” 袁崇武听着这句话,黑眸中的心疼便是越发深邃,他一语不发,只重新将姚芸儿抱在怀里,俯身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一吻。 姚芸儿好容易才止住了泪,轻轻的开口;“相公,我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袁崇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手势间如同哄着一个婴儿般的轻柔,听到她的话,也只是低语了一句;“傻瓜。” 姚芸儿环住他的腰,美眸中浮起一层氤氲,小声道;“爹爹和娘亲都要我忘了你,他们说,我现在是大周的公主,再也不是清河村的姚芸儿,我和相公,也是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袁崇武闻言,黑眸便是一沉,只将姚芸儿揽的更紧了些。 姚芸儿将脸蛋贴在他的心口,声音轻柔而温软,一字字的融进男人的心。“他们都不知道,我不稀罕什么公主,我只想和相公在一起,如果要我离开相公,别说是大周的公主,就是大周的女皇,我也不稀罕的。” 袁崇武听着这一番话,只觉得心头一窒,竟是要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低声唤了一句她的名字;“芸儿....” 姚芸儿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一双泪眼盈盈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眸子里却是带着满满的恳求,颤声道;“相公,就算芸儿求你,你不要在和我爹爹打仗了,爹爹很疼我,咱们一块去说,爹爹一定会答应的,好不好?” 袁崇武一语不发,就那样凝视着她,只看得姚芸儿的泪珠又是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她轻轻的摇着男人的衣袖,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看得人心头不舍 。 袁崇武依旧是没有说话,面对自己心思单纯,涉世未深的小娘子,只让他微微一哂,满是苦涩。 两军多年来深仇血恨,都是恨不得吃其血肉,置对方于死地方解自己的心头之恨。岭南军七万条性命折损于凌家军之手,抛开此事不谈,纵使岭南军对抗朝廷,死不足惜,可他们的妻儿老小,又有何罪?那些老人何辜,稚子何辜?凌家军当年对岭南军翻犯下的滔天恶行,又岂可一笔勾销? 更何况,他深知朝廷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岭南军,纵使招安,也不过是一时的缓兵之计,到头来,仍是躲不过朝廷的围剿与诛杀。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这些事情,他都无法一一去与姚芸儿说。他的仇人,毕竟是她的爹爹。 当下,袁崇武抚上姚芸儿的小脸,那一双黑眸雪亮,只无声的摇了摇头。 姚芸儿心口一酸,黯然道;“相公,哪怕是为了我,也不成吗?” 袁崇武遂是无奈,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姚芸儿心里难受,也不愿再去逼他,隔了许久,方才轻声细语道;“爹爹年纪大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孤身一人,如果你真要和他打仗,我只求你,往后你若是在战场上见到了我爹爹,你不要伤害他,好吗?” 袁崇武抚着她的长发,听着她在自己的怀里柔声祈求,那孱弱的身子仍旧是不堪一握的,倚在他的怀里,柔若无骨。 他沉默了许久,直到姚芸儿泪眼迷蒙的看着自己,他的心顿时便软了,只微微一叹,终是道了句;“别哭,我答应你。”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口便是松了下来,忍不住抿唇一笑,袁崇武瞧着她的笑靥,眉宇间便是一柔,大手捧住她的小脸,又一次擢取她的唇瓣,深深的吻了下去。 姚芸儿搂住他的脖子,两人依偎良久,唇齿间的缠绵是那样醉人,男人的呼吸亦是越来越重,仅存的理智克制着他,让他终是松开了姚芸儿的唇瓣 。 姚芸儿轻轻的喘息着,淡淡的粉色仿若从肌肤里面渗透出来似得,白里透红的一张小脸,分外可人。 袁崇武平息着自己的呼吸,粗粝的大手只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摩挲,姚芸儿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垂下眸子,向着他依偎过去。 “芸儿,你听我说,我在京城不能待太久,只等时机成熟,我会立马过来接你,记住了吗?”袁崇武深吸了口气,将体内的躁动压了下去,大手则是揽住姚芸儿的腰肢,轻声嘱咐道。 姚芸儿抬起小脸,迷茫道;“相公,你这次进京,不是要带我走吗?” 袁崇武心头一涩,大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却是哑然,道了一句;“傻芸儿。” 姚芸儿想起父母,也是柔肠百转,若是袁崇武真要带自己走,她也不知自己能否将父母舍下,跟着他去。 两人沉默片刻,袁崇武就着烛光,见她气色尚佳,身子虽然仍是纤瘦的,可比起之前在自己身边时,却还是稍稍圆润了些。 他瞧着,心头说不清是怜惜还是歉疚,只俯身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低声道;“这些日子,照顾好自己,不要多想,等着我来接你,知道吗?” 姚芸儿点了点头,声音却是十分的小;“那你,别让我等太久....” 袁崇武便是笑了,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声音低沉而温和,道了一个字来;“好。” 姚芸儿心里一甜,小声道;“相公,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想我吗?” 袁崇武紧了紧她的身子,唇角微勾,却是自嘲。 他这次甘冒大险,千里迢迢的进京,路上一共花了五天五夜的时间,累死六匹宝马,为的却不过是来见她一面,此事就连他自己瞧着,也都是荒诞可笑到了极点,也只有这个傻乎乎的小娘子,才会这样问他。 “想,”他点了点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淡淡一笑,低声道了句;“快想疯了 。” 姚芸儿鼻尖一酸,听着那四个字,眼睛又是红了一圈,男人瞧着便是忍俊不禁,又是将她扣在怀里。 姚芸儿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甜蜜,也不愿去想往后,只愿这一刻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未过多久,却听窗外传来一道极其细微的声响,袁崇武一听,黑眸中顿时精光一闪,知道此处已是不可久留。 他咬了咬牙,轻轻推开姚芸儿的身子,姚芸儿不解的看着他,她似是明白了什么,轻声道;“相公,你要走了吗?” 袁崇武压下不舍,只点了点头,捏了捏她的小脸,说了句;“听话,等着我。” 姚芸儿心头一恸,小手紧紧的攥着男人的衣袖,虽然知道他的处境危险,却又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松开手去。 袁崇武见她落泪,只上前抱了抱她的身子,在她的脸庞亲了亲,姚芸儿终是松开了自己的手,哽咽道;“你要小心...” 袁崇武颔首,“我知道。” 说完,就听窗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袁崇武与属下之间的暗号,袁崇武听着,心知再也无法逗留,只狠了狠心,不再去看姚芸儿一眼,只松开她的身子,转身便走。 姚芸儿望着他的背影,那一颗心顿时空了,冷了,全身都是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瘫在了**,唯有泪珠却是一滴滴的滚落了下来。 袁崇武一行就着夜色掩护,离开了京师。 途径浔阳时,早已是人疲马倦,遂是留在城中,寻了处客店打尖。 未几,就见百姓们皆是向着城墙涌去,原来是朝廷新贴了皇榜。袁崇武瞧着,遂是命人前去打探,自己则是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而待方才的属下回到客店时,一语言毕,男人的脸色顿时“刷”的变了。 皇榜上的昭告的不是旁的,正是太后义女思柔公主,与凌家军少将薛湛的婚期 。 榜中只道二人男才女貌,实为天作之合,太后亲下懿旨,待明年开春,便为两人亲自主婚。 袁崇武听着属下一字不落的将榜上的话尽数告诉了自己,握着酒碗的手却是抑制不住的用力,直到“啪嚓”一声脆响,那碗竟是被他捏成数瓣,男人的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只站起身子,对着诸人道了句;“出发。” 而后,便是大步走出客店,翻身上马,向着烨阳驶去。 京城,皇宫。 姚芸儿赶到披香殿时,徐靖正倚在美人榻上,由一旁的小宫女轻捶着肩膀,闭眸养神。 听到女儿的脚步声,徐靖睁开眼睛,便是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宫女退下,自己则是亲自迎了过去,柔声道;“你这孩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怎生急成了这样?” 徐靖一面说,一面取出自己的丝帕,为姚芸儿将额上的汗水拭去。 “娘,您将我许配给了薛将军,是吗?”姚芸儿只觉得身子发冷,殿内虽是暖意融融,她却只觉得冷,打心眼里的冷。 徐靖见女儿神色有异,便是将殿内的宫人全部喝退了下去,而后拉住女儿的手,温声道;“湛儿是你父亲义子,无论是品貌,还是家世都是没得挑的,将你许配给他,不仅是娘的意思,也是你父亲的心愿。” 姚芸儿摇了摇头,小脸却是变得雪白;“不,您和爹爹明明知道,我已经嫁过人了,我的相公是袁崇武,除了他,我不会在嫁给别人!” 徐靖脸色一沉,语气里已是有了严峻的味道;“芸儿,你不要忘了,你如今是大周的公主,而袁崇武却是一介反贼,你和他,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姚芸儿的泪水涌上眼眶,“扑通”一声,对着母亲跪了下来,祈求道;“娘,女儿求求您,您和爹爹不要把我许配给别人,我求求你!” 徐靖见女儿落泪,心头便是软了,只将姚芸儿从地上扶起,轻声细语的劝说了起来。 139章 娘,你难道也会忘了爹爹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死心眼,那袁崇武比你年长十四岁,家中有妻有子,娘真不知他是哪一点好,将你迷惑成了这样。”徐靖望着女儿满眼的泪水,心头不免又气又疼,只牵着女儿在榻上坐下,苦口婆心道;“先不说他与你爹爹对战多年,单说他家中的妻儿,你可曾想过,你若与他在一起,又要如何与他的妻儿相处?” 闻言,姚芸儿一怔,腮边依旧是挂着泪珠,一声“我....”刚从嘴巴里唤出,心里却是想起安氏与袁杰,那余下的话,便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姻缘,芸儿,听娘一句话,袁崇武不是你的良人,更不会是你的一双人,你是我和你爹捧在手心里的宝,你难道要爹娘看着你去给一个反贼做妾?” 姚芸儿说不出话来,唯有眼泪一直往下掉 。 徐靖为女儿拭去泪水,柔声道;“你瞧瞧薛湛,他待你一心一意,又年轻有为,单说相貌也是与你十分般配。在这京城里,也不知是有多少官家小姐想嫁给他为妻,更难得他打小就在你爹身旁长大,最是知根知底的,爹娘也只有把你嫁给他,才能放心的下。” 姚芸儿摇了摇头,轻声道;“娘,女儿已经嫁过人了,还失去过孩子,大夫曾说过,女儿往后都生不出孩子了,我知道您和父亲是为了女儿好,可是....薛大哥是好人,我不想害了他。” 徐靖眼皮一跳,握紧了女儿的手,道;“宫里的御医只说你是滑胎后不曾好好调养,才落下了病症,往后只要细心调理,孩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民间的那些庸医,又怎能与宫里的御医相比?再说,你父亲从未逼迫湛儿,是他心甘情愿的想娶你为妻。” 见女儿不说话,徐靖十分心疼,只道;“芸儿,娘知道你心里惦记着袁崇武,你听娘说,这世间的好男儿千千万万,爹娘为你另觅佳婿,待你与湛儿相处久了,你一定会忘了他,你眼下年纪还小,定是觉得难以割舍,其实日子一久,也就淡了。” 徐靖一面劝说着女儿,一面在女儿的小手上轻轻拍了拍,她的声音极是温柔,也不知姚芸儿听进去没有。 半晌,就见姚芸儿终是抬起了眼睛,向着母亲望去,她动了动嘴唇,轻轻的道出了一句话来;“娘,你难道也会忘了爹爹吗?” 徐靖的脸色顿时“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就连半分血色也没有,她想起了凌肃,蓦然间只觉得心痛难忍,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手,侧过了身子,整个人都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姚芸儿默默坐在那里,有一大颗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她低垂着眼睛,极其小声的说了句;“娘用了一辈子的时间,都不曾忘记父亲,娘做不到的事,女儿也做不到。” 她说完,便是从榻上站起身子,对着母亲行了一礼,而后走出了披香殿。 瞧着女儿的背影,徐靖刚站起身子,却是觉得眼前一黑,又是软软的坐在了榻上。她几乎要忘了,她当年也曾如女儿这般痛哭流涕,也曾这般生不如死,也曾有过这般的情深似海。 这么多年来,她在这宫里一日一日的熬,与那三宫六院的女子一道去争抢一个男人,她真的忘了,自己当年不得不与情郎分离时,也曾泪如雨下,也曾伤心如狂 。 徐靖闭上了眸子,只觉得自己头疼的厉害,她与凌肃此生不得相守,只望女儿能寻一个真心相爱的男子厮守一生,可这男人,竟会是朝廷的头号敌人。 “冤孽,真是冤孽....”徐靖叹了口气,缓缓的呢喃出一句话来。 西南,慕家。 慕夫人推开女儿的房门,就见慕七正倚在窗前出神,她微微一笑,只道;“岭南军的人已经到了,我儿怎没出门,去瞧瞧热闹?” 慕七转过身子,露出一张俊秀明媚的面容,见母亲今日依然是一袭戎装,虽已年过五旬,却仍是英姿飒爽。 “有什么热闹可瞧,不过是一群草莽武夫,真不知爹爹是如何想的,竟会与这些人结盟。” 慕夫人听着女儿的牢骚,遂是淡淡笑起,与女儿一道坐下。 慕家与朝廷的恩怨,已是积攒了上百年,慕家功高震主,尤为历代君主忌惮,虽然历朝皇后皆由慕家所出,但为了防止外戚专政,慕家女儿大多不过是挂名皇后,诞下子嗣者凤毛麟角,尤其是近年来,朝廷对慕家更是屡次三番的压迫掣肘,逐一削弱慕家的势力,怕是再过不久,慕家的兵权,便会被皇帝逐一收回。 慕玉堂早有反意,这些年趁着朝廷与岭南军对战,暗地里却一直是秣兵历马,积蓄粮草。 “如今朝廷催的紧,要你爹爹送你入宫,你爹爹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各种理由拖延,眼见着是拖不下去了,不如与岭南军联手,揭竿而起。” “娘,咱们慕家世代驻守西南,慕家祖训里,第一条便是要慕家子孙效忠朝廷,咱们又怎能与反贼同流合污?”慕七秀眉紧蹙,年轻的容颜上,清冷而幽静。 “这世间的事,向来很难说清。如今,你尚可口口声声的唤袁崇武为反贼,只因他并未得到天下,若有天他成了这天下的主人,又有谁敢说他是反贼?” 慕七一记冷哼,眸子里极是不屑;“就凭他带着那几个草包属下,也想得到这天下?不过是痴心妄想 。” 慕夫人颔首,道;“凭着岭南军如今的实力,的确是不容易,可若是有咱们慕家助他一臂之力,他这江山,便是**不离十了。” 慕七眼皮一跳,只道;“可是母亲,咱们为何要帮他?” 慕夫人面上却是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淡淡道了句;“小孩子家,问这些做什么,你爹爹自有他的打算。” 慕七知晓母亲的脾气,见她如此说来,便知道定是问不出什么了,当下便是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慕夫人望着女儿如花般的容颜,想起她这些年来女扮男装,一直随着父母征战沙场,不由得极是心疼,只握住孩子的手,道;“七儿,这些年爹娘要你女扮男装,实在是苦了你了,如今咱们慕家已是脱离朝廷,你自是无需入宫为后,从今日起,你便换回女装,如何?” 慕七心头一震,失声道;“女装?” 慕夫人含笑点头,牵起女儿的手,道了句;“来。” 主厅中,慕玉堂坐于主位,袁崇武坐在右首,慕家其余六子皆是在一旁陪坐,诸人皆是常年征战沙场,酒量素来极大,这般你来我往,见袁崇武话虽不多,喝酒却是干脆,不免对他起了几分好感,不消多久,倒席间气氛倒也是十分融洽。 袁崇武当日方才回到烨阳,便是一路马不停蹄,领了一支骑兵向着西南赶去。慕家世代驻守南境,慕玉堂在西南更是如同天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倒也难怪朝廷忌惮。 酒过三巡,孟余悄悄附在袁崇武耳旁,低声道;“元帅,慕玉堂有七子,席间却只见了六位少爷,唯独不见那位最宠爱的小公子,倒是不知为了何故。” 袁崇武这些日子一直是风尘仆仆,如今一碗接着一碗的烈酒下肚,眉宇间遂是浮起几分醉意,却尚能自制,只道;“此等小事,无需在意。” 孟余恭声称是,方才站回身子,就听闻一道男声响起;“夫人到,七小姐到!” 140章 他要的不是芸儿,是这天下 这一道话音刚落,岭南军诸人皆是脸色一变,孟余与穆文斌对视一眼,再看袁崇武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两人收敛心神,齐齐向着门口望去。 就见慕夫人与一位年约十**岁的女子踏进了主厅,待看清那女子容貌时,诸人无不是觉得眼前一亮,那女子一袭白衣胜雪,乌黑的秀发尽数披在身后,以一支玉簪松松挽住,全身上下再无任何缀饰,却是冰肌玉骨,暗香怡人。 一张鹅蛋脸面,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更妙的是那女子的眉宇间不同于一般美人般满是柔媚,而是透出淡淡的清冽,犹如雪上梨花,容不得人轻贱。举手投足亦是落落大方,毫不扭捏,竟有几分英气流露其间。 慕玉堂瞧着女儿换回了女装,遂是一记朗笑,对着妻女招了招手,命夫人与慕七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旁,而后则是向着袁崇武道;“袁将军有所不知,慕某六子一女,因着朝廷的缘故,这些年小女一直是女扮男装,随在军中,倒是让将军看笑话了。” 袁崇武淡淡一笑,举起酒道;“慕元帅慈父心肠,亦是人之常情。” 慕玉堂哈哈一笑,也是举起碗来,与袁崇武一饮而尽。 慕七坐在父亲身边,眸心在袁崇武身上撇过,唇角却是浮起一抹嘲讽,见他丝毫不曾留意自己,遂是收回目光,只端坐在那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一碗接着一碗的烈酒下肚,慕玉堂早已是红光满面,对着袁崇武道;“今我慕家军与岭南军联手,日后自是不必在忌惮朝廷,惟愿两军齐心协力,共建大业!” 一语言毕,慕家其余六子手中无不是举着烈酒,向着袁崇武敬去。 袁崇武黑眸中暗流涌过,他喝的酒自是不比慕玉堂少,此时眼底醉意俞浓,面上却仍是喜怒不形于色,只牢牢端起酒水,与慕家诸人逐一而敬。 宴席结束后,慕玉堂已是被人搀扶着回到后院歇息,袁崇武只觉得头昏欲裂,胸口处更是热乎乎的,五脏六腑都是火烧火燎一般,难受到了极点 。孟余与穆文斌一道将他扶起,他却是伸出手将两人推开,只低声道了句;“我没事。” 孟余与穆文斌对了个眼色,都是十分担心,只得紧紧跟在其身后,一行人刚走出主厅,被外间的寒风一吹,袁崇武更是觉得烦闷欲呕,一手扶住廊下的圆柱,停下了步子。 孟余刚要上前,却听一道女声响起,那话音里透着轻蔑,一字字都是十分清脆;“咱们西南的酒向来极烈,袁将军既然酒量尚浅,又何故如此牛饮,在这里醉态百露,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袁崇武眼眸一扫,却见当先一人,正是慕七。 何子沾心下不忿,刚欲开口,就见袁崇武一个手势,令他闭嘴。 “七小姐说的不错,袁某的确是失态了。”袁崇武淡淡开口,一语言毕,则是对着慕七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 而后,便是领着身后诸人径自从慕七身旁经过,竟是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他的这种漠视并不是故意为之,而是淡然自若,仿似她慕七在他眼里,与一堵墙一棵树,或者与幕府中的任何一位仆人侍从都是毫无分别。 慕七银牙紧咬,从小到大,她在西南一直是呼风唤雨,无论谁见到她皆是小心翼翼,那些人也是从不看她,不为别的,只因为心存敬畏,不敢看她。而那个男人,她瞧得清楚,分明是不屑看她! 慕七双眸幽冷,对着袁崇武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妍丽的脸庞上浮起一抹鲜艳的鄙薄,终是拂袖而去。 回到岭南军客居的庭院,袁崇武刚踏进屋子,终是再也忍耐不住,醉倒了下去。侍从们慌忙上前,将他扶到**歇下,这些日子,袁崇武马不停蹄,不眠不休的在各地奔波,体力早已是透支的厉害,如今又兼得慕玉堂与慕家诸子轮番劝饮,更是醉的一塌糊涂,待诸人七手八脚的为他将戎装褪下,他早已是人事不知,昏昏沉沉的睡在那里 。 命侍从们退下后,屋子里便只留了孟余与孟文斌二人。 “先生,您说慕家如今与咱们结盟,到底是什么意思?”穆文斌与孟余一道在桌旁坐下,低声道。 孟余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到穆文斌面前,开口道;“慕家与朝廷嫌隙已久,朝廷这些年来一直是暗中削弱慕家的力量,慕玉堂忍耐多年,这次是忍不住了,之所以与咱们联手,也无非是想借助咱们的力量,多一层胜算罢了。” “属下还有一事不解,元帅之前对结盟之事并不热衷,此番又为何会一反常态,亲自赶往西南与慕玉堂联手?” 听了这话,孟余便是一叹,苦笑道;“这个自然是因着思柔公主了。” 穆文斌心头一震,失声道;“莫非元帅是要将思柔公主抢回来?” 孟余点了点头,“元帅待她用情至深,朝廷已是昭告天下,要将公主许配给薛湛为妻,元帅如今,也只有和慕家联手,才有可能打败凌肃。” “可她是凌肃的女儿!“穆文斌冷笑连连,眸心更是森寒的可怕。 孟余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沉默了下去。 “若早知她是凌肃之女,当初在烨阳时,便该将她一刀杀了,以慰我岭南军七万亡魂!”穆文斌一拳打在桌上,恨得咬牙切齿。 孟余眼皮一跳,只道;“穆将军,你对元帅一直是忠心耿耿,如今....” 穆文斌大手一挥,道;“我忠心相对的,是从前那个以大局为重,能领着兄弟们成大事的元帅,而不是如今这个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元帅!” “穆将军...” “先生留在此处,若等元帅醒了,还望先生能劝劝元帅,文斌先告辞。”不等孟余说完,穆文斌便是打断了他的话,只站起身子对着孟余拱了拱手,继而大步走了出去。 孟余瞧着男人怒意冲天的背影,念着如今的岭南军,亦是深叹了口气 。蓦然,孟余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却是一亮,苦苦思索片刻后,那紧皱的眉峰终是舒展开来,捋须自言自语了一句;“如今之势,倒也只有此计可行了。” 京城,皇宫。 京城,皇宫,夜。 徐靖独自一人置身于漪兰殿中,待那抹熟悉的身影赶到时,徐靖心头一跳,顿时迎了过去。 “肃哥....”女子声音轻颤,自朝廷收到密报,道岭南军与慕家军已是联手后,她便是坐立难安,连夜命青叶出宫,请凌肃伺机进宫,好与其商议。 “我都听说了,岭南军和慕家结盟,这该如何是好?”徐靖美眸中满是惊慌,向着凌肃望去。 直到凌肃宽厚的手掌将她冰凉的小手握住,她的心底方才安稳了些,可是眼睛里的惶然,亦是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事情究竟如何,如今尚且不知,你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凌肃温声抚慰,眉宇间却是不为人知的浮过一抹忧色。 “肃哥,这若是真的,以朝廷如今的实力,怕是抵挡不住啊!”徐靖攥住凌肃的衣襟,话音刚落,便是忍不住的泪染黑睫。 凌肃为她拭去泪水,低沉的声音温和有力;“你别怕,我明日便会率军回到浔阳,你安心在宫里等着消息。” 徐靖心头一涩,望着眼前华发丛生的男子,终是忍不住道了句;“肃哥,你这又是何苦。” “我曾答应过你,要为泰儿守住江山。”凌肃微微一哂,粗粝的大手摩挲过女子的脸颊,低声道;“有我在一天,我便不会让那些乱臣贼子伤着你和孩子。” 徐靖的泪水终是滚落下来,凌肃摇了摇头,只笑道;“女儿都要嫁人了,怎还这般爱哭鼻子。” 听他提起姚芸儿,徐靖顿时止住了泪水,似是蓦然想起一事般,对着凌肃道;“肃哥,还有一事,我一直想和你商议。” “什么事?”凌肃不解。 “前几日,芸儿曾找过我,这孩子待袁崇武死心塌地,湛儿虽是个好孩子,可我只怕咱们会弄巧成拙,让她这一辈子落得和咱们一样的境地,到时候不仅害了她,也坑了湛儿....” 凌肃眉头皱起,只道;“湛儿与她年岁相当,前途亦是无量,更难得的是湛儿待她一片真心,这般好的姻缘,打着灯笼都难找,她何故对一个反贼念念不忘?” 见凌肃动怒,徐靖又是道;“肃哥,自那日芸儿走后,我这心里便一直转着一个念头,不知...” “你是要把她嫁给袁崇武?”凌肃低声道 。 徐靖点了点头,细细的说了下去;“肃哥,若芸儿与那袁崇武真心爱恋彼此,咱们又为何不成全他们?袁崇武虽是反贼,但我思虑过了,咱们不妨招安,封他为‘岭南王’,在将亲女下嫁于他,我倒不信,咱们给他这天大的恩典,他难道还会不知好歹,一心与朝廷作对不成?” 听着徐靖这般说来,凌肃却是一记冷笑,道;“靖儿,你久居深宫,对袁崇武其人压根不甚了解。我这样告诉你,袁崇武这人野心极大,他要的不是芸儿,他要的是这天下!纵使咱们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从前之事既往不咎,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你懂吗?” 徐靖闻言,便是怔在了那里。 凌肃许是察觉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凌厉,遂是将声音和缓下来,揽住徐靖的肩头,温声道;“更何况,咱们若是将女儿给了他,若待他起义时拿芸儿要挟,你又让我要如何是好?” 徐靖大震,一声;“肃哥....”刚唤出口,便见凌肃竖起手指,让她别再说下去。 “你安心带着孩子,在这宫里等我,你告诉芸儿,让她务必要将袁崇武给我忘了,一心一意的等着开春,嫁到薛家,去和湛儿好好的过日子。” 徐靖见他这般说来,便心知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只得轻轻点了点头,念起凌肃明日又要出征,那心里遂是涌来一股不舍,向着他依偎过去。 凌肃揽住她的身子,两人久久不曾出声,凌肃想起即将的大战,心头除了沉重,还是沉重。 141章 只要他归顺朝廷 袁崇武醒来时,只觉得口干舌燥,这种宿醉向来最是磨人,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头疼的要炸开一般,四肢百骸都是沉沉的僵硬,仿佛身不由己。唯有心里却是空空荡荡的,一抽抽的发疼,仿似有人把那颗心捏住了,攥的他撕心裂肺。 他坐起身子,从怀中将那枚梳子取了出来,温润的白玉握在手中,如同女子的肌肤,而被他死死压抑着的,狠狠藏在心里的思念,就这样被翻搅了出来,再一刀刺上去,扎的他措手不及 。 男人面无表情,只将那梳子复又收在怀里,而后起身下床。 推开房门时,就见孟余领着侍从走了过来,见袁崇武已是收拾齐整,孟余念起他昨晚的宿醉,遂是劝道;“元帅,今日尚无要事,不妨多歇息片刻。” 袁崇武摇了摇头,道了句;“不用,随我去慕家军的军营看看。” 孟余闻言,便是恭声称是,与男人一道走出了庭院。 慕家镇守南境多年,麾下精兵众多,无一不是凶悍勇猛,男人一语不发,只默默在军营中看了过去,越看下去,眉宇间便是拧的越紧。 “元帅,慕家兵力,实在不容小觑。”回程的途中,孟余策马赶至袁崇武身边,压低了嗓子开口。 袁崇武点了点头,“不错,与慕家相比,岭南军终究是落了下风。” 孟余又是道;“不知元帅可曾想过,以岭南军如今的实力,完全无法与慕家同日而语,咱们如今与慕玉堂联手,只怕岭南军日后难逃慕家掌控。” 袁崇武看了他一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孟余见袁崇武面色淡然,语气亦是平静到了极点,让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当下也不敢多说,道;“属下只是担心,怕咱们岭南军会被慕玉堂利用。” 袁崇武听了这话,却是淡淡一哂,似是孟余说了极其可笑的事情一般,孟余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见他不说话,当下也是噤了声。 不知过去多久,袁崇武终是开口,言了句;“所谓结盟,自古以来便是互相利用,仅此而已。” 孟余一怔,一张老脸顿时一红,只喃喃称是,一路都是闭嘴不言起来。 十二月底,岭南军连同慕家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暨南,洛河,池州等地,岭慕大军势如破竹,各地守城官兵皆是不堪一击,纷纷泣血求援,更有甚者,池州总兵不等岭慕大军赶至,便已是打开城门,亲率家眷跪地迎接 。 一道道加急军报雪片般的飞向了京师,短短数日内,元仪殿的案桌上堆满了小山般的奏折,年轻的帝王不眠不休,一双俊目熬的通红,待看完浔州知府的折子后,只觉胸闷难忍,将那折子一手扔在了案桌上,发出好大一声脆响。 见皇帝动怒,殿中的内侍宫女全部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一群人,在那里齐声道;“皇上息怒。” 周景泰浓眉紧皱,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喝道;“全给朕退下。” 徐靖领着永娘刚踏入元仪殿时,便见着了这一幕。 见到母亲,周景泰站起身子,将心头的烦闷压下,对着母亲深深一揖,“天色已晚,母后何不在宫中歇息,却到了孩儿这里?” 不过是短短数日,周景泰已然消瘦了许多,那一张气宇轩昂的脸庞上满是憔悴,眼底更是透着淡淡的乌气,显是许久不曾安眠所致。 徐靖瞧着,便是心疼起来,只将儿子扶起,让他与自己一道坐下,从永娘手中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送至周景泰面前,温声道;“这是母后为你炖的雪绒羹,你快些趁热吃了,补一补身子。” 周景泰便是一笑,道;“母后每次来元仪殿,总是不忘为儿子送些好吃的。” 徐靖也是慈爱笑起,目光中满是爱怜,对着儿子道;“母后知道近些日子朝上的事多,越是如此,你便越是要保重好身子,朝政上的事,母后帮不了你,只能在这些衣食上,为你多费些心思了。” 周景泰搅动着碗中的玉勺,却也不吃,只向着母亲望去。 “怎么了?”徐靖见儿子有话要说,遂是对着永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待殿中只剩下母子两人时,周景泰终是开了口,道;“母后,您与朕说实话,思柔公主,她是不是袁崇武的女人?” 徐靖闻言,眸心顿时大震,就连声音都是变了;“皇帝是听谁说的?” 周景泰见状,遂是道;“母后无需问朕是从何得知此事,母后只消告诉朕,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 徐靖心乱如麻,当日姚芸儿进京时,凌肃只道她是自己流落在民间的女儿,从不曾将姚芸儿嫁过人,并是袁崇武爱妾的事情透露出去,凌家军向来军纪严厉,既然主帅下令命诸人封口,定是无人敢泄露的,可如今,周景泰却偏偏知晓了此事! 望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徐靖移开眸光,一时心头五味纷杂,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隔了许久,徐靖方才点了点头,哑声道;“不错,思柔的确曾是袁崇武的女人,可那些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她是南陵王的女儿,也是薛将军未过门的妻子。” 周景泰黑眸幽暗,俊朗的容颜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用深沉的声音,一字字道;“既如此,朕有一计,还望母后成全。” “你要做什么?”徐靖心头一跳,一句话脱口而出。 “朕会命使者去池州与袁崇武面谈,并将孩儿的手书带去,只要他愿意归顺朝廷,孩儿便将他封为岭南王,岭南军士兵人人赐以田地银两,让他们回乡,过回他们从前的日子。” 徐靖凝视着儿子的面庞,稳住自己的心神,道;“说下去。” “朕还会允他自治岭南,并将思柔公主,一并送回他身边。” 徐靖听着儿子说完,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想也未想,便是喝道;“不!思柔决不能回他身边去!皇帝,如此种种不过是你的缓兵之计,有朝一日,待你腾出手来,定然还是会将袁崇武置于死地,到了那时,你要思柔如何自处?更何况,朝廷已是昭告天下,将她赐给薛湛为妻!” “既然母后知道是缓兵之计,便应该知晓儿子绝不会将自己的亲妹子送到反贼手中,眼下,唯有拉拢袁崇武,安抚住慕家,才能保我大周江山!” 其他的话徐靖都是没有听清,唯有那一句“儿子绝不会将自己的亲妹子送到反贼手中”她却是听的清清楚楚,当下,徐靖的脸惨白如雪,在无人色,只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周景泰面色淡然,侧开眸子,道;“朕只知道,凌肃乃我大周功臣,他的女儿,既然是母后义女,便与朕的亲妹子毫无二致 。” 徐靖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哆嗦,她向来了解这个儿子,知晓他心思深沉,这一点像他的父亲,就连到了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与凌肃的事他究竟是知道了多少,当下,徐靖心如藕节,一面是儿子,另一面却是女儿,只让她心里乱滔滔的,混沌到了极点。 周景泰舀起一勺雪绒羹,对着母亲道;“明日,朕便会命使者赶往池州,只消袁崇武答应归顺,无论他要什么,朕都愿意给他,也希望母亲到时,能够以大局为重。” 徐靖一震,眼前的男子分明是自己的亲儿,可她竟觉得他这般陌生,嗓子里更是如同被东西堵住了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因着前线军情紧急,这一年的京城亦是萧索沉闷,眼见着到了年关,宫里也是一片的压抑,各宫各殿都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喜庆。 姚芸儿自天冷后,便是一直待在荷香殿中,极少出门,这一日,她独自一人在殿中做针线,待将一双护腰的垫子收了最后一针,又是细细的在上头绣了几朵小花,方才微微一笑,捧在怀里,打算为母亲送去。 披香殿的宫人看见她,刚要行礼,不待她们跪下,姚芸儿便是扶起她们的身子,微笑道;“我只是来看看母后,你们快别多礼。” 姚芸儿性子温顺,宫里的人都十分喜欢她,当即一个宫女便是笑眯眯道;“太后午睡刚起,正和徐姑姑在里头说话呢,公主此时进去正好。” 姚芸儿亦是一笑,也没让人通传,只轻手轻脚的向着里头走去。 “小姐,皇上的意思,倒是要假意招拢岭南军,等日后寻到机会,再将他们一打尽?” 蓦然,这句话传进了姚芸儿耳中,只让她心头一窒,那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不错,皇帝如今已是派了使者,去池州与袁崇武商谈此事,皇帝许他做岭南王,并分给他们田地和银两,甚至还要将芸儿送给他,想必如此,那袁崇武也定是不会拒绝。” “皇帝此意不过是令袁崇武与慕家断盟,若等他一旦归顺了朝廷,怕是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142章 姚芸儿千里寻夫君 姚芸儿听到这话,就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响,只让她全身冰凉,就连握着腰垫的手都是簌簌发抖。() 徐靖点了点头,道;“袁崇武这个人,朝廷是无论如何都要除去的,本宫如今最担心的,却是他愿不愿意归顺朝廷。” 永娘遂是劝道;“小姐不必担心,袁崇武出身微贱,像他们这些庶民,历来都是胸无大志,所谓起义还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如今皇上给了岭南军这般大的恩典,袁崇武自然也是要掂量掂量,更何况还有小小姐在,袁崇武断然没有理由拒绝。” 后面的话,姚芸儿已是听不下去了,她攥紧了腰垫,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披香殿,就连宫人给自己请安,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只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她的脸色雪白,回想起母亲与徐姑姑的话,便是觉得不寒而栗,犹如困兽一般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却是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 想起男人如今的处境,姚芸儿只觉得心痛如绞,她坐在床榻上,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她伸出手将其擦去,心里却是涌出了一个念头,她要出宫,她要去池州,要去告诉袁崇武,千万,千万不能相信朝廷! 姚芸儿打定了主意,便是振作起精神,收拾了几件衣裳,那些衣裳都是徐靖命尚衣居为她做的,每一件都是精致华美,彰显公主尊贵,看着那些衣裳,凌肃与徐靖待她的好便是一点一滴的萦绕心头,若是去告诉袁崇武不要归顺朝廷,又岂不是等于背弃了自己的父母? 姚芸儿念及此,心头顿时大恸,收拾包袱的小手则是停了下来,一面是父母,一面却是自己挚爱的男人,只让她煎熬到了极点,双手紧紧的搓着自己的衣角,泪如雨下。 夜深了。 姚芸儿坐在桌前,待宫女为她将床铺好后,则是冲着她福了福身子,温声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您快些歇息吧。” 姚芸儿答应着,将一碗蜜罗汤递到那宫女面前,道;“月娥,这是母后让徐姑姑给我炖的补汤,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了吧。” 既是公主所赐,月娥自是不敢拒绝,只恭恭敬敬的端过玉碗,将一碗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姚芸儿心口怦怦直跳,待月娥喝完了,那一双眼睛紧紧的盯在月娥身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月娥见状,便是不解道;“公主,您怎么了?” 可不等姚芸儿回话,她就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更是天旋地转,继而眼儿一闭,倒了下去。 姚芸儿慌忙扶住了她,见她眼睛紧闭,便是轻轻晃了晃她的身子,月娥睡得极沉,无论她怎样唤她,都是不醒。 方才的蜜罗汤里,姚芸儿将太医为自己开的安神助眠的药丸掰了几粒,融了进去,那一小粒的药丸便能让人沉沉的睡个好觉,如今几粒下去,月娥自是醒不了了。 姚芸儿小心翼翼的探了探月娥的呼吸,见她呼吸沉稳,便是放下心来,只赶忙将她的衣衫脱下,自己换上,摸索到她的腰牌,也是一道揣在怀里 。最后又是将被子为她盖好,一切收拾停当,方才匆匆走出了荷香殿。 守夜的宫人皆是昏昏欲睡,见到她出来,只道是月娥服侍完公主,都是没有留意,姚芸儿在宫里居住了这些日子,对荷香殿周围也是颇为熟悉,当下寻了一处躲着,等着天色微亮,便是匆匆向着宫门走去。 她身上穿着宫女的宫装,又是一路低垂着脑袋,遇见主子便是躬身回避,这一路走下去,竟是十分顺利,一直到了承安门,方才被人拦下。 姚芸儿低眉垂目,只将腰牌奉上,道自己是荷香殿中的宫女,要为思柔公主去宫外采买一些点心。 思柔公主乃是宫中的红人,看见她宫里的人,侍卫们自是十分和气,又见那腰牌也的确是荷香殿的东西,守门的侍从并无丝毫为难,就将姚芸儿放了出去。 姚芸儿心跳的厉害,一路穿过了安德门,承乾门,裕华门,直到从最后一道宫门里走出时,那全身上下方才如同脱力一般,腿肚子更是不停的打软,只一路咬着牙,走了许久,直到远远离开宫城后,终是双膝一软,瘫在了地上。 池州,岭南军军营。 主帐中的烛火彻夜不息,袁崇武与诸人商讨了一夜战事,待天色微明,诸人方才起身行了一礼,而后走出营帐回去歇息。 袁崇武一夜未眠,待诸人走后,他依旧是坐在那里,眼眸望着眼前的战事地图,烛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淡淡寂寥。 听闻脚步声响起,男人抬起眸子,就见孟余领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瞧见主位上的男子,顿时拱起手来,道了一句;“父亲!” 瞧见袁杰,袁崇武眉心微蹙,离开烨阳时,袁崇武曾命袁杰跟随谢长风与何子沾诸人留守烨阳,岂料他竟是不声不响的来了池州 。 见儿子这般不听嘱咐,袁崇武未曾多说,只道了句;“何时来的池州?” 袁杰自知理亏,也不敢抬眸去看父亲,回了句;“孩儿在烨阳担心父亲安危,禀明谢叔叔后,遂是连夜赶了过来,刚到军营,听闻父亲还未休息,孩儿便想着来给父亲请安,日后为父亲尽一些微薄之力。” 袁崇武望着眼前的儿子,那一双眼睛宛如黑潭,只看的袁杰心头发虚,不知过去多久,袁崇武终是转过视线,向着孟余道;“带着他下去歇息。” 袁杰这一路风尘仆仆,好容易见到父亲,却见父亲待自己这般冷淡,心下不免愤慨与委屈,待孟余上前欲将自己带出去时,竟是忍耐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父亲,这些日子您一直在外统兵作战,难道你都不担心弟弟吗,如今见到儿子,为何一句也不多问?” 袁崇武听着儿子的质问,漆黑的眉峰,渐渐紧皱。 孟余见状,赶紧儿上前悄悄拉了拉袁杰的胳膊,道;“大公子有所不知,昨儿咱们还收到了烨阳的飞鸽传书,只道小公子已经痊愈,元帅这些日子虽然在外征战,但心里也还是记挂着两位公子。” 袁杰闻言,便是沉默下去,而后对着袁崇武拱了拱手,说了句;“父亲恕罪,是儿子鲁莽了。” 袁崇武知晓这个孩子对自己极其不满,扪心自问,说到底也还是自己对这个儿子关心太少的缘故。瞧着袁杰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那张面孔,袁崇武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淡淡吩咐;“先下去歇息,明日为父会带你一道上战场。” 袁杰听了这话,心头便是一喜,只道了声;“是!”继而走出了主帐。 待袁杰走后,孟余瞅着袁崇武的脸色,言了句;“元帅,大公子年纪还小,虽然好胜了些,但到底也是一片孝心,您....” 不等他说完,便被男人一个手势打断,袁崇武眉宇间满是疲倦,只对着他道了两个字;“下去。” 孟余心头一个咯噔,只行了一个礼,刚要走出主帐,却见侍从匆匆而来,对着袁崇武道;“启禀元帅,营口的士兵抓到一个女子,此女口口声声说是您的夫人,要见您一面 。” 听了这话,男人的脸色顿时一变,倏然从主位上站起身子,一个箭步便将那侍从拉到了自己面前,声音紧涩;“她现在在哪?” “穆将军将此女擒住,说她是敌军奸细,要将她就地正法...” 不等侍从将话说完,袁崇武的瞳孔剧烈收缩,已是大步冲了出去,孟余亦是面色大变,紧随其后一道跟了出去。 袁崇武隔得老远,就见校场上已是围满了岭南军的人,见到他走来,诸人皆是齐齐行了一礼,唤了声;“元帅。” 唯有穆文斌,手中却是擒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荆钗布裙,雪白的一张小脸满是惊慌,胳膊被穆文斌紧紧缚住,一点儿动弹不得,待看见袁崇武后,杏眸中顿时噙满了泪水,轻轻的唤了一声;“相公....” 此女正是姚芸儿。 袁崇武怒到极点,刚欲上前,不料穆文斌却是“刷”的一声,抽出了佩刀,抵在姚芸儿的颈脖上,一双黑眸冷如寒星,对着袁崇武道;“元帅,此女乃凌肃独生女儿,属下在此用她血祭我岭南军七万亡魂,想必元帅也不会有异议。” 袁崇武伫立不前,目光利如刀刃,只对着穆文斌一字字道;“放了她!” 穆文斌一记冷笑,对着周围的将士们看去,厉声道;“兄弟们,你们瞧清楚了,这就是咱们的元帅!此人敌我不分,与凌肃的女儿结为夫妻,你们说,这种人,又如何能统领岭南军,又如何能当咱们的元帅?” 穆文斌话音刚落,岭南军诸人皆是面色不定,孟余跟在袁崇武身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穆文斌,你莫非是要叛变不成?” 穆文斌闻言,却是不言不语,只“扑通”一声,对着袁崇武跪了下来,将那长刀双手呈于袁崇武面前,道;“元帅,弟兄们跟了你多年,只要你能将凌肃的女儿亲手杀了,弟兄们还是服您!” 语毕,周围的岭南军,亦是齐齐跪在了袁崇武面前。 143章 谁敢动她一根头发 袁崇武望着眼前这一幕,面上已是有了冷峻的神色,他一语不发,只大步上前,将姚芸儿揽在了怀里。 “相公...”许是因着冷,姚芸儿的身子簌簌发抖着,她这一路吃尽了苦头才从京师赶到池州,只想着告诉自己的情郎千万不要中了朝廷的圈套,却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将他逼到如此的境地中去。 当下,姚芸儿又愧又悔,只恨自己莽撞,丝毫没有帮上他,还为他惹下了这般大的麻烦。 袁崇武紧紧搂住她的身子,低语了一句;“没事。”而后那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向着穆文斌望去。 穆文斌已是从地上站起了身子,身后的岭南军亦是站在其身后,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袁崇武与姚芸儿两人。 “大哥,我岭南军七万将士命丧凌肃之手,就连咱们的亲眷老小,也无一不是为凌肃所害,如今老天开眼,要他的女儿落在咱们手中,这笔仇,您究竟是报,还是不报?” 穆文斌双目血红,整个人煞气尽显,这一句话刚说完,其余的岭南军诸人无不是恨得牙根发痒,那一道道目光落在姚芸儿身上,仿似恨不得可以在她身上割几个血窟窿,更有甚者,已是抑制不住的握紧拳头,望着袁崇武的目光中,既是愤慨,又是心寒 。 袁崇武不动声色,大手依旧箍在姚芸儿腰际,以自己的身子为她挡下那一片的刀光剑影,浑厚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咱们的仇人是凌肃,与他妻女毫无干系。” 穆文斌听了这话,便是哈哈一笑,苍凉的笑声回荡在校场上空,显得分外可怖。 “如此说来,大哥是舍不得杀了这娇滴滴的小美人了?” “不错,我的确是舍不得,穆将军意欲如何?”袁崇武双眸阴沉,全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戾气,话音里已是透出森然的味道。 闻言,穆文斌便是一怔,握着刀柄的手,却是微微战栗起来。 袁崇武不再看他,只揽着姚芸儿向前走去,他每走一步,岭南军便是向后退了一步,唯有穆文斌,却依旧是站在那里,显是在竭力隐忍。 孟余心头一转,赶忙上前将穆文斌扯到一旁,洪亮的声音却是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此乃元帅的家务事,咱们身为下属,又岂能干涉?穆将军晚间想必也是吃多了酒,倒是以下犯上了起来。” 孟余一面说,一面在穆文斌的胳膊上悄悄用力,示意他万万不可冲动。 袁崇武一语不发,只揽着姚芸儿向前走去,蓦然,却听穆文斌大喝一声,将孟余一把推开,只咬牙道;“元帅,文斌父母兄妹皆被凌肃所害,今日,文斌纵使拼了这条命,也要血刃此女,让凌肃血债血偿!” 穆文斌说完这句,便是挥着一把长刀向着姚芸儿砍了过来,岭南军其余诸人见状,皆是血红着眼睛,纷纷亮出了兵刃,高呼道;“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袁崇武眉心一紧,只护着姚芸儿的身子一面往后退,一面抽出腰间佩刀,却是怒极反笑道;“你要杀她,便先将我杀了。” 穆文斌眸心一动,手中的砍刀却是毫不迟疑的对准了姚芸儿劈下,袁崇武单手举起佩刀格挡,就听“咣当”一声脆响,穆文斌倒退了几步,不等他挥刀再来,就见袁崇武手中的刀口,已是架在了他的颈脖上 。 穆文斌心知自己犯下大罪,如今既被袁崇武擒住,便是松下手中长刀,闭目等死。 其余岭南军见袁崇武三两下就将穆文斌制服,心下不免骇然,原先那一声声“血债血偿”,亦是渐渐停息了下去。 “你们给我听着,谁敢动她一根头发,我要谁的命。”男人声音冷到了极点,这一语言毕,眼光一扫,就见李壮已是领着自己麾下的精兵赶到,袁崇武收回架在穆文斌颈上的佩刀,不等他开口,已是有人上前,将穆文斌五花大绑了起来。 而其余穆文斌手下的亲兵,也是被袁崇武的精兵尽数缚住,粗粗一看,怕有数百人之多,李壮上前,道;“元帅,穆文斌煽动军心,触犯军纪,罪不可恕,还请元帅示下。” 不等袁崇武开口,孟余赶忙道;“元帅,穆将军追随元帅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还望元帅从轻处置。” 穆文斌却是一笑,道;“孟先生不必为穆某求情,岭南军的弟兄,全是出自草莽,咱们唤他一声元帅,是敬重他能带着兄弟们干一番大事,他如今已成了凌肃女婿,咱们还和凌家军打什么仗,大家伙不如全部散了,让袁崇武归顺朝廷,当他的‘岭南王’罢!” 穆文斌一语言毕,麾下亲兵皆是出声附和,岭南军中大多是农民百姓,或马贼流寇,本就是乌合之众,如今经过这么一场哗变,穆文斌手下亲兵只当活命无望,倒都是出言不逊起来。 袁崇武收回目光,只对着孟余沉声开口,道了句;“一律军法处置。” 语毕,再不看众人一眼,只揽着姚芸儿的身子,向着主帐大步而去。 姚芸儿受到此番惊吓,早已是说不出话来,直到进了主帐,袁崇武将她抱在怀里时,她方才回过神,心里却是内疚到了极点,轻声道;“相公,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袁崇武抚上她的脸,无奈道;“不是让你好端端的在京城里待着,待我将事情处置好,便会去接你,为何要到池州来?” 见她的样子,袁崇武便已是猜出她是悄悄出宫,偷跑出来,这一路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语气中便是含了几分斥责 。 姚芸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慌忙道;“相公,我在宫里听娘说皇上要封你当‘岭南王’,还给你们田地和银两,要你们归顺朝廷,不要再和慕家结盟。” 袁崇武凝视着她的小脸,哑然道;“你偷跑出宫,费尽了心思来见我一面,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姚芸儿摇了摇脑袋,颤声道;“不,相公,我来是要告诉你,你千万不能相信皇上的话,皇上是骗你的,他要你归顺朝廷,只是什么缓...什么计的....” 姚芸儿手足无措,努力回想着当日在披香殿中听来的那些话,其中一句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当下只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唇角已是浮出一抹笑意,道了句;“缓兵之计。” “对,就是这句话,娘和徐姑姑在殿里说的,被我听了去,徐姑姑还说,若是你答应了招安,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是你的死期。” 姚芸儿说着,心头便好似被人揪紧了,她不安的攥住丈夫的胳膊,小声道;“相公,你千万不要相信皇上,他还要把我送给你,就是想要你听他的话,他其实是要杀你!” 姚芸儿说到这里,已是泪光点点,她那样害怕,望着袁崇武的目光中,满是爱恋与不舍,看的人心里止不住的发软。 袁崇武揽紧了她的身子,他没有说话,只将她的小手放在唇际一吻。 “相公,我在路上耽搁了几日,朝廷的使者是不是已经来了,你见到他们了吗?” 袁崇武瞧着她焦急不已的样子,黑眸中便是一柔,只道;“他们前几日便已经到了池州,已经和我面议过此事。” 姚芸儿小脸一白,失声道;“那你是怎么说的,是不是答应了他们?” 袁崇武摇了摇头,缓缓道出一句话来。 144章 何德何能,遇上一个你 “芸儿,岭南军走到今天,早已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是皇上,还是凌肃,都恨不得除之后快。即使我有心归顺,朝廷也不会信我,既如此,岭南军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是什么?”姚芸儿心口直跳。 “与朝廷打到底。”袁崇武握紧了她的手,沉声开口。 “这样说来,无论朝廷许给相公多少恩典,相公也决计不会归顺了?”姚芸儿听了他方才的那一番话,心头只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那样怕袁崇武会中了朝廷的圈套,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的出宫来见他一面,岂料,即使自己不来,他也从未想过要与朝廷说和。 袁崇武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当下遂是捧起她的小脸,低声道了句;“芸儿,没有人愿意当反贼,所谓农民军,只不过是被朝廷所逼,盛世时不会有农民起义,只有乱世才有,而乱世朝纲败坏,又如何能归顺?” 姚芸儿对这些事向来都是不大懂得,此时听袁崇武这般说来,心里倒也有些明白了,她垂下小脸,轻声细语的道了句;“我本以为,皇上要把我给你,你就会答应招安的,所以才想着一定要来告诉你,若是知道你不会招安,我....我....” “你什么?”袁崇武俯下身子,低语道。 “我就不来了...”姚芸儿声音微弱,这一句说完,心里却是有些委屈,她这一路那样担心,担心袁崇武会为了自己答应归顺朝廷,谁知这一切倒都是她一腔情愿,自己多虑了不说,还给袁崇武惹了这般大的祸事。 袁崇武忍俊不禁,只抬手抚上她的头发,见她那一张小脸染着几分凄楚,遂是将她抱在了怀里,笑道;“你若不来,我又怎么能知道皇帝的心思,若是哪一天太过想你,索性归顺了朝廷,又要如何是好?” 姚芸儿倚在他怀里,听他这样说起,脸庞便是微微一红,轻轻的道了句;“真的?” 袁崇武点了点头,“真的 。” 姚芸儿闻言,忍不住抿唇一笑,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心里却是温温软软的,两人依偎良久,姚芸儿却是蓦然想起了父母,小脸上的神色不免便是黯然了起来,开口道;“相公,若是有个法子,能让皇上真心封你做岭南王,那该多好。” 袁崇武眸心一动,向着姚芸儿望去,就见她倚在自己胸口,那一张小脸如同最纯白的栀子,清纯而温婉。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沉缓道;“芸儿,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一句话?” 姚芸儿抬起头,眼睛里露出迷茫之色,轻轻的摇了摇头;“哪一句?” 袁崇武微微一哂,却是没有回答,而是揽住她的腰肢,深深吻了下去。 姚芸儿搂住他的脖子,两人温存片刻,袁崇武便是松开了她的唇瓣,那呼吸却已是粗重起来,只得深吸了口气,将身体里的那一股躁动压了下去。 姚芸儿杏眼迷离,柔软而清甜的唇瓣被男人吮的微微发肿,显得越发娇艳,清丽秀致的五官上,那嫣红的一点,更是让人难耐。 “相公...”姚芸儿轻轻的唤着他,就着烛光,男人的面孔英武刚毅,比起上次在京城相见时,却是清减了些,轮廓更是深邃起来。 袁崇武竭力克制着,担心她身子羸弱,听她开口唤自己,也只是紧了紧她的身子,哑声道;了句:“嗯?” 姚芸儿伸出小手,抚上了他的脸庞,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瞳漾着的,全是心疼与怜惜,她看了他许久,才轻声细语的言了句;“你瘦了。” 袁崇武淡淡一笑,“吃不上你做的饭菜,自然会瘦了。” 姚芸儿心头一酸,小声道;“那相公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做。” 袁崇武见姚芸儿的剪水双瞳正盈盈然的望着自己,那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无论自己是清河村的那个屠夫袁武,还是如今的岭南军统帅袁崇武,她都是那个小媳妇,那个一心只想让自己吃好,穿好的小媳妇 。 “芸儿,”袁崇武喉间一涩,粗糙的大手将姚芸儿的小脸捧在手心,他凝视了她良久,方才低沉着嗓音,言了一句;“我袁崇武何德何能,这一辈子,竟会遇上一个你。” 姚芸儿有些不解,然而不等她开口,就见男人又是俯下身一举擢取了她的唇瓣,这一次不同于方才那般的小心轻柔,而是霸道的狂热的,他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将她压在身下,而他的大手已是探进了她的衣衫里去,在那一片细腻如玉的肌肤上游移,他的大手上满是茧子,在姚芸儿凝脂般的身子上划过时,只让她微微疼痛起来。 她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衣衫是何时被他脱去的,熟悉的气息早已将她尽数笼罩,他将他裹于身下,竭尽所有,抵死缠绵。 天色微亮。 姚芸儿倚在袁崇武怀里,男人闭着眼睛,唯有大手仍旧揽在她的腰际。经过方才那一场欢愉,姚芸儿已是筋疲力尽,此时便如同猫儿一般,枕在男人的臂弯,连动也不想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姚芸儿轻轻摇了摇男人的胳膊,柔声唤他;“相公,你睡着了吗?” 袁崇武睁开眼睛,大手为姚芸儿将额角的鬓发捋好,温声道;“怎么了?” 姚芸儿垂下眸子,心口处却是酸酸凉凉的,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了句;“等天亮,我就要走了。” 袁崇武揽住她的身子,刚要开口,不料自己的嘴巴却被姚芸儿的小手一把捂住。 “相公,你别说话,你听我说,好不好?” 袁崇武眸心深邃,暗夜中只显得格外黑亮,他没有说话,只将她的小手握住,静静的听她说了下去。 “我留在相公身边,只会让相公为难,还会拖累相公,等天亮后,相公就送我去我爹爹那里,好吗?” 她终究还是割舍不下爹娘,虽然背弃了他们,可还是要回到他们身边去 。 “芸儿....”袁崇武刚唤出她的名字,便被小娘子出声打断;“我会等你,我一直都会等你,等你打完了仗,你就去接我。” 姚芸儿说到此处,泪水已是在眼睛里打转,她搂住袁崇武的脖颈,呢喃道;“相公,我知道你和我爹爹有深仇大恨,无论我怎样求,你们都不会听,可我还是希望你和我爹爹能好好地,不要在打仗,如果有一天,你杀了我爹爹,或者我爹爹杀了你,那我...我也是活不成了....” 袁崇武心头一紧,只将她扣在怀里,姚芸儿心头酸楚,忍不住啜泣起来。 男人面色深隽,一语不发的揽着她的身子,听着她在自己怀中饮泣,那一颗心便是如同刀割,只让他眉心紧紧蹙起,直到姚芸儿止住了哭泣,他为她拭去泪珠,望着小娘子梨花带雨般的小脸,他终是言道;“我答应你,永不会有那一天,我不会让你爹爹伤害到我,我也决计不会伤害你爹爹。” 姚芸儿闻言,只将小脸贴近男人的胸口,想起日后,遂是一片迷茫惊惧,倒是显得眼下的相守更是弥足珍贵起来。她不舍的伸出小手,环住袁崇武的颈,刚低下脑袋,泪珠又是“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相公,我们以后还能在一起吗?” “会。” “可是我爹,还有我娘....” 姚芸儿说着,只觉得心头纠结到了极点,不等她说完,男人却已是吻住了她的唇瓣,将她余下的声音,尽数吞了下去。 天亮了。 袁崇武走出营帐时,就见李壮与孟余已是率众候在那里多时,待见到他出来,诸人皆是躬身行礼,口唤元帅。 “何事?”袁崇武开口。 “元帅,方才收到消息,凌家军大军已经驻扎在玉蚌口,与我岭慕大军对峙。” 袁崇武闻言,遂是微微颔首,蓦然,却听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远而来。 “听闻岭南军掳来了凌肃之女,慕成天特来恭贺,不知袁将军,可否将思柔公主借我慕家军一用?”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健步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银袍小将,正是慕七 。 两军如今携手御敌,慕家军军营与岭南军军营毗邻,昨晚穆文斌哗变,此事早已传到慕家军的耳里,而至于为何哗变,慕家诸人也是一清二楚。 “慕将军此言差矣,岭南军中并无思柔公主,将军不知是从何听闻此事,纯属空穴来风,一派胡言。” 孟余拱了拱手,对着慕成天言道。 慕成天淡淡一笑,也不看他,只径自走到袁崇武面前,洪亮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是听得真切;“袁将军得了凌肃的女儿,这等天大的好事,又何苦要瞒着掖着,如今岭慕大军联手,一道驻守池州,对抗朝廷,将军既得了思柔公主,自是该将其交出来,只要咱们将此女缚于玉蚌口,凌肃自是不战而降。有了此女在手,远胜于千军万马,难道袁将军是要独占公主,不与慕家军知晓吗?” “慕将军....”孟余眉头紧锁,刚要开口,却被袁崇武以手势制住。 男人面色沉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则是回过头去,就见姚芸儿已是梳妆妥当,仍是昨日的荆钗布裙,长发绾在脑后,脚下一双青绿色的绣花鞋,犹如一弯新月,又如一捧新雪,全身上下虽无任何钗环,但她刚从营帐里出来,便映着天色都仿佛是明亮了几分,诸人刚一瞧见她,心头皆是一震,就连袁崇武麾下的一些精兵,此时也莫不是感慨,难怪元帅舍不得斩杀了此女,这般的美人儿,怕是无论换成谁,也都是舍不得罢。 慕七一向自负美貌,但此时见到了姚芸儿,心头也是自叹弗如,只道这女子的确是貌美如仙,乃自己生平仅见。不由自主,慕七的眼眸又是向着袁崇武望去,这一看,慕七的眸心便是浮起一抹嘲弄,只道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又是凌肃的掌上明珠,怎的竟是跟了这般一个蛮汉。 姚芸儿骤然见到这样多人,心里便是慌张起来,经过昨晚的惊吓,而后又是与袁崇武久别重逢,缠绵半宿,此时的她看起来更是不胜娇羞,孱弱中,更显娇柔。 袁崇武向着她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低语道;“咱们走。” 145章 全部偿还给你 见袁崇武旁若无人般的揽着怀中的女子向前走去,慕成天脸色顿时一变,只对着袁崇武道;“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袁崇武这才像他看了一眼,深沉的声音不喜不怒,平静到了极点;“袁某做事,无需像穆将军解释 。” “袁崇武,你不要忘了,你们岭南军可是要靠着我们慕家,你今天若不把思柔公主交出来,莫怪我们慕家翻脸无情!” 慕成天话音刚落,岭南军诸人皆是变了脸色,唯有袁崇武面容沉稳如故,道了句;“慕将军也不要忘了,朝廷的使者眼下还在池州,慕将军若不欲与袁某结盟,袁某也不勉强。” 听了这话,慕成天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铁青,冷笑道;“袁崇武,本将倒是不信,你会归顺朝廷?” 袁崇武也没说话,只淡淡一笑,揽着姚芸儿越过诸人,早已有侍从等在那里,男人翻身上马,而后大手一勾,将姚芸儿抱在怀里,也不再看众人一眼,但听马蹄声起,一行人已是向着营帐外奔去。 慕成天面色涨的通红,孟余立在一旁,只做不知,对着一旁的李壮道;“元帅昨日吩咐过,要将陈大人和刘大人请到军营,商讨招安之事,你速速命人去驿馆,将两位大人请来。” 李壮虽是粗人,但脑子一转,心头已是了然,只对孟余拱了拱手,道了句;“是,属下这便去。” 路过慕家军时,李壮也不忘道了句;“若元帅这次能和两位大人谈拢,倒也是咱们岭南军的造化,只不过到时候,慕公子的日子,怕是有点...嘿嘿,不太好过了。” 慕成天刚欲开口,胳膊却被慕七微微扯住,他回眸一看,就见妹妹对着自己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不要多说。当下慕成天敛住心性,只与慕七领着诸人一道拂袖而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李壮赶忙奔至孟余身边,低声道;“先生,难不成大哥真要带着咱们归顺朝廷?” 孟余摇了摇头,却是捋须笑道;“如今的岭南军,倒是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元帅成就大业的那天,怕真是指日可待了。” “先生说的啥意思?我咋听不懂?”李壮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孟余不再多言,只微微一笑,眸子中却是胸有成竹的光芒 。 姚芸儿倚在袁崇武怀里,前方不远处,便是凌家军驻扎的玉蚌口。 袁崇武勒住飞驰的骏马,让马停了下来,而位于玉蚌口的凌家军,已是看见了岭南军的身影,顿时进入备战,弓弩手与盾手皆是竖起一道人墙,未过多久,便有副将见到了姚芸儿,连忙令弓弩手与盾手退下,并命侍从速速去通传元帅与少将。 姚芸儿想起即将的离别,只觉得心头跟刀割似得,她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男人,眼睛里已是闪烁着水光,对着男人道;“相公,你放我下来吧,我回去了。” 袁崇武的大手紧紧扣在她的腰际,他看了她良久,黑眸中渐渐浮起一抹锐痛,英挺的面容上更是无尽的苦涩,他转开眸光,拳头却是在姚芸儿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紧握。 “芸儿,我袁崇武欠你的,有朝一日,定是会全部偿还于你。”男人的声音低沉,说完这一句,他翻身下马,而后将姚芸儿从马背上抱下,为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好,敛下汪洋般的黑眸,道了句;“去吧。” 姚芸儿忍住眼眶里的泪水,目光中满满的全是不舍,她昂着脑袋望着眼前的夫君,轻声道;“相公,你照顾好自己,我会等着你,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会等你。” 袁崇武侧过身子,魁伟的身躯笔挺似剑,却又一语不发。 姚芸儿踮起脚尖,轻轻的在夫君的脸庞上印上一吻,她的泪珠便也随着这一吻落进了袁崇武的嘴巴里,那一颗泪水滚烫,苦到了极点,涩到了极点。 姚芸儿擦去泪水,终是头也不回的转身向着凌家军走去,她一步步走的极慢,直到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响起,知晓袁崇武已是带着众人回营后,泪水方才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扑簌的往下滚。 “少将军!”见到薛湛,守在前头的士兵皆是躬身行礼,薛湛一袭戎装,颀长的身形一如既往,俊朗在容颜在看见姚芸儿后,有一瞬间的失神,继而向着她大步走去。 姚芸儿偷偷出宫的消息薛湛已是知晓,他也猜出她定是去了袁崇武那里,此时见到她踽踽独行,纤弱的身影恍如一弯水中月,镜中花。 “薛大哥....”姚芸儿见到他,心里莫名的涌来一股愧疚,太后已是将两人的婚事昭告天下,她知道如今在世人的眼里,她都已是薛湛未过门的妻子,可是她的人和她的心,都只属于另一个男人.... 薛湛见她面色苍白,许是冷,身子都是轻轻发抖的,他瞧在眼里,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为她披在身上 。 凌家军主帐。 待薛湛领着姚芸儿走进时,凌肃正坐在主位,看见女儿后,只让他又气又痛,倏然站起身子,向着女儿走来。 姚芸儿自觉无颜面对父亲,只“扑通”一声,跪在了凌肃面前。 凌肃望着眼前的爱女,心窝子一阵阵的疼,在她偷偷出宫后,徐靖当日便病倒了,就连他自己在得知女儿不见的消息时,也是眼前一黑,急痛攻心。这是他们好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他与徐靖都是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失去,想起她千方百计的出宫,不惜让父母承受蚀骨般的痛,却只为了那个反贼时,凌肃心口便是涌来一股怒意,几乎不可抑止,抬手便要向着姚芸儿脸上掌掴下去。 薛湛眼皮一跳,亦是跪在姚芸儿面前,拉住了凌肃的胳膊,“义父,芸儿这一路吃尽了苦头,您有话好好说!” 凌肃闻言,方才从那一片怒火中稍稍回过神来,眼见着女儿恰如薛湛所说,小脸苍白而憔悴,脸蛋上满是泪痕,让他看着,心头顿时软了,那抬起的手终是无望而缓慢了垂了下去。 见义父消气,薛湛将姚芸儿从地上扶起,见她脸色雪白,遂是对着凌肃道;“义父,孩儿先送芸儿去歇息。” 凌肃看了女儿一眼,见孩子正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那心头的仅存的火气也是烟消云散了般,只唤来了军医,命其好好为女儿诊治,而后又是将姚芸儿亲自安顿在自己居住的主帐,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直到女儿睡着,凌肃为孩子掖好被角,方才与薛湛一道走了出来。 “湛儿,明日由你亲自护送芸儿回京,等到了京城,你也不必再回池州,义父已与太后商议过,下个月初十,便是千载难逢的良辰吉日,你便与芸儿在京城完婚,如何?” 凌肃声音沙哑而寂寥,一语言毕,则是向着义子看去 。 “义父,孩儿只怕操之过急,会让芸儿接受不了。”薛湛迎上凌肃的目光,清俊的容颜上,轮廓分明。 凌肃听了这话,心里却是微微一暖,只含笑拍了拍薛湛的肩头,道;“你与芸儿的婚事,一直是为父心头的一块心病,只有亲眼瞧着你与芸儿成婚,义父才能放下心来,去和袁崇武与慕家决一死战。” 薛湛心头一凛,想起如今日益危殆的战局,年轻的容颜丝毫不见退缩之意,拱手道;“孩儿只愿留在池州,助义父一臂之力。” 凌肃却是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傻孩子,你若能将芸儿照顾好,让她这一辈子无忧无虑,就已是为义父尽了最大的力。” 听了这一句话,薛湛不知为何,心头却是涌来一股不祥之感,他刚欲开口,就见凌肃对着他摆了摆手,道;“此事便这样说定了,下个月初十,义父自是会赶回京城,亲自为你主婚。” 薛湛闻言,心头却说不清是何滋味,只恭声称是。 晚间,凌肃回到了营帐,姚芸儿还是沉沉睡着,一双小手紧紧的攥住被子的一角,仿若一个无知无觉的婴孩,让他看着,眉宇间便是满满的慈爱。 他在女儿床前悄悄的坐下,小心翼翼的将女儿的小手搁进了被子,他看了姚芸儿好一会,终是轻轻一叹,自言自语般的道了句;“孩子,若有一天,爹爹杀了袁崇武,你千万不要怪爹爹。” 凌肃说到这里,再去看女儿时,目光中已是有着深邃的痛意;“不要怪爹爹狠心,有你母亲在,袁崇武非死不可,若等他得了这天下,你要你母亲该如何自处?” 凌肃念及此,唇角便是浮起几许苦涩,若有朝一日,袁崇武得了这天下,留给徐靖与周景泰的,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死。 父亲粗粝的大手轻轻抚过女儿的小脸,他看了女儿良久,却是微微一哂,低语道;“你与你母亲,长得真像。” 说完这句话,凌肃未曾多留,只将被子为女儿掖好,而后起身走了出去。 146章 翁婿大战 回到京师,已是数日之后了。 姚芸儿刚入宫,就见徐靖领着永娘,在荷香殿等候多时。 瞧见母亲,姚芸儿又愧又痛,刚要对着母亲跪下,却被徐靖一把扶了起来。 “娘,对不起....”姚芸儿愧疚难当,这一语言毕,便是垂下了眼睛,只觉得无颜面对母亲 。 徐靖牵住女儿的手,心头百感交集,瞧着女儿风尘仆仆的一张小脸,她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将孩子揽在怀里,隔了许久,才缓缓道了句;“回来了就好。” 姚芸儿的泪水这才滚落了下来。 “公主,恕奴婢多嘴,您这次一声不响的跑出了宫,您可知太后有多担心,你这刚走,太后就病倒了,又不敢对外宣扬,只得暗地里让人四下寻你,就差没将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出来,您明知袁崇武一心与侯爷过不去,又怎能再去寻他?您这样做,是要将太后与侯爷置于何地?您这简直是在剐父母的心啊!” 永娘见徐靖一心都在姚芸儿身上,竟是连一句斥责的话也没有,当下那一腔憋闷便是再也忍耐不住,也顾不得其他,只将肚子里的话全给说了出去。 姚芸儿闻言,赶忙从徐靖怀里抽出身子,美眸中满是担忧,失声道;“娘,您病了?” 徐靖摇了摇头,只道;“娘没事,芸儿,娘要你答应我,往后切记不可再私自出宫,也不要再去见那个反贼,你能做到吗?” 姚芸儿泪水涟涟,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她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徐靖见女儿如此固执,那一颗心便也是灰了,冷了,因着这一场病,令她看起来十分憔悴,再怎样仔细保养,说到底也终究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如今瞧去,那眼角边的细纹亦是十分明显,只让姚芸儿看的难受,可若要她往后再也不见袁崇武,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除非她死。 “这一个月,你便好端端的给娘待在荷香殿里,下个月初十,就是你与薛湛的婚期,到时候,你父亲会亲自回京为你主办婚事,至于袁崇武....”徐靖说到这里,看着女儿惊慌失措的一张小脸,心头便是涌来一阵不忍,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听娘的话,忘了吧。” 说完,徐靖也不再理会姚芸儿的祈求,只领着永娘走出了荷香殿,姚芸儿刚要追出去,却被殿外的宫女拦住了身子,徐靖听着女儿的苦求,一颗心犹如在酸水里泡着,终究还是没有回头,直到走出了荷香殿,徐靖望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宫人,平静的声调淡淡响起;“你们给本宫听着,这一个月在荷香殿里好好儿的服侍公主,若再让她跑了出去,小心你们的脑袋 。” “是。”那一地的宫人,俱是胆战心惊,唯唯诺诺。 池州,慕家军军营。 “大哥,听说您找我。”慕七神情淡然,走进主帐后,径自在慕成天身旁坐下。 慕成天不言不语,只将一封来自西南的密信递到了妹妹手里,见慕七面露不解,方才道;“这是父亲的亲笔信,你先看看吧。” 慕七心头一沉,待将信摊开,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而当她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后,俊秀的脸庞顿时一变,口中只道;“爹爹要与岭南军联姻?” 慕成天点了点头,“不错,父亲与母亲均由此意。” 慕七冷笑;“据我所知,袁崇武膝下并无女儿,也尚无姊妹,我倒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个联法?” 慕成天无奈,摇了摇头道;“小七,你明知父母的意思,又何必如此?” 慕七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攥紧,只道;“爹娘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也不想懂,你们担心岭南军投靠朝廷,便想着用联姻的手段去拉拢袁崇武,我无话可说,但不要把我牵扯进去,我慕七绝不会任由你们摆布。” 慕成天眉头紧锁,喝道;“你这是什么话,打小爹娘便是最疼你,正因他们疼你,才舍不得将你送进宫去当人质,事到如今,你不嫁袁崇武,又还能嫁给谁?” 慕七的脸蛋倏然变得苍白,她紧紧咬着唇瓣,仍是倔强的神色,只道;“你们爱谁嫁谁嫁,我不愿做的事,就算是爹娘也逼不了我。” 语毕,慕七再不去看慕成天一眼,只站起身子,大步离开了营帐。 战场上,两军遥遥对峙。 袁崇武黑甲黑盔,身下一匹宝马毛色棕亮,极为神骏,一人一骑,凛然生威,身后千军万马,黑压压的望不到尽头。 凌肃亦是一马当先,手握长矛,满是风霜的脸庞上森然坚毅,乌黑的眼瞳中,紧紧盯着远处的那一道身影,周身杀气大显,只有历经百战,坦然面对生死的人,才会有这般浓烈而逼人的杀气 。 就听号角声起,凌肃一个手势,身后千军万马轰然作响,向着岭南军杀去。 袁崇武双眸雪亮,一声令下,亦是亲率诸人,挥舞着战刀,与凌家军厮杀在一起。 这种肉搏战向来最是血腥,两军交战多年,更兼得岭南军血海深仇,对凌家军无不是恨之入骨,抗敌时更是凶悍勇猛,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但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比起多年前的渝州大战,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成天与慕七亦是率兵自玉蚌口突袭凌家军军营,断敌粮草,奇袭敌后,与驻守在玉蚌口的凌家军同样是杀的难分难解。 袁崇武手中长刀大开大合,双眸早已杀的血红,不断有凌家军的战士被他砍杀马下,未几,竟是尸堆成山,以一己之力,杀敌百人。 “袁崇武!” 蓦然,便听一道浑厚的男声传来,袁崇武凝神望去,就见一道黑影向着自己袭来,颈边一阵凉意划过,男人心神一凛,堪堪向后避开了这一击,来人一击不中,手中长矛一转,又是向着袁崇武斜刺过来。 袁崇武勒住骏马,身子向后侧去,手中大刀扬起,打在长矛之上,就听“砰”的一声大响,两人虎口俱是一震,袁崇武抬眸,这才看清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凌肃! 凌肃面色骇人,招招欲将袁崇武置于死地,他本就出自武将世家,自幼在军中长大,更兼得臂力惊人,几招下去,竟是逼得袁崇武险象环生。 袁崇武面不改色,凌肃的杀招袭来,男人只沉着应对,手中大刀将周身要害团团护住,倒也让凌肃短时内欺身不得。 两人斗了片刻,周边杀声震聋欲耳,袁崇武眸光暗沉,多年前的那一幕幕全部向着脑海涌来,两军与交战时,正是眼前的这个人,命人将岭南军的亲眷一排排的押于阵前,逼得岭南投降,岭南军誓死不从,依然是此人,面无表情的一个手势,便让数人人头落地。而后,又是一排人被押上来,源源不断,让岭南军亲眼目睹自己的至亲一个个惨死于自己面前,那些滚落的人头,一个个充斥在男人的眼底,他甚至能记清每一个人的表情..... 岭南军七万男儿,七万条人命,那些全是他同生共死的兄弟,是他带着他们离开岭南,是他带着他们举兵起义,是他带着他们离开家中妻儿老小,他们将自己的命全交在他手里,可最终,他们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 他将他们带出了岭南,却令他们客死他乡,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将他们带回去.... 而发妻那一身的伤疤,更是揭示着眼前这个男人令人发指的恶行,如此种种,皆由此人而起!若非他以幼子逼迫母亲,又何来那七万条人命! 袁崇武目露凶光,几欲沁血,心口积蓄多年的煞气似是要在这一刻蓬勃而出,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厉声长啸,神威凛然,斜身一劈,砍断凌肃战马前蹄,那马发出一声嘶鸣,马背上的人亦是滚落了下来。 袁崇武挥起大刀,趁此良机,直直的向着倒在地上的凌肃劈去,雪亮的刀口距凌肃头颈不过相差毫厘时,竟是硬生生的停在了那里。 凌肃抬眸,就见袁崇武立在那里,似是在竭力隐忍,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肩头处抑制不住的抖动,连带着那刀口亦是轻颤不已。 凌肃瞅准时机,手中长矛一举,竟是狠狠向着袁崇武的心窝处刺来,袁崇武当机立断,侧过身子,却终究是迟了一步,尖锐的长矛刺进他的胸膛,穿胸而过。 袁崇武一声低吼,以身向前逼近,将凌肃踩在身下,手中大刀扬起,眼见着向他斩下。 凌肃躺在那里等死,却见袁崇武脸色惨白,那手中的刀已是到了自己鼻尖,却终究是不曾落下。 “元帅!” 何子沾见袁崇武身受重伤,整个人摇摇欲坠,刚欲上前,却被凌家军诸人缠住,再放眼瞧去,就见凌肃身边的亲兵已是蜂拥而来,情急下,何子沾只大喝;“速去保护元帅!” 他一语刚毕,却听一道大喝声响起,那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继而就见寒光一闪,不知从何处飞奔出一个少年,将手中的长剑,不偏不倚的刺在了凌肃心口。 正是袁杰。 147章 来,听话,将手给我 京城,皇宫。 午后的宫殿分外安静,徐靖正在披香殿里小憩,蓦然,却是觉得心口一痛,瞬间从梦中醒了过来。 “肃哥....”她的脸色雪白,额上满是冷汗,全身都是汗津津的,无边无际的恐惧袭来,只让她簌簌发抖。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被梦魇住了?”永娘匆匆而来,刚将帐帘勾起,就见徐靖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看见自己,便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颤声道;“永娘,我做了一个梦,肃哥全身都是血,他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 永娘在她身边坐下,温声抚慰道;“小姐别怕,这都是梦,梦最做不得真,再说这么多年来,每逢侯爷出征,您总是会胡思乱想,梦见侯爷出事,可侯爷不都还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 徐靖摇了摇头,眼珠里是灰白的,一张脸仿佛一夕间苍老了下去,只喃喃道;“不,不一样,以前那些梦,都是模模糊糊的,可今天这个梦却是实实在在的,就好像我亲眼瞧见了一样,永娘,你赶紧儿要人去池州,去探探肃哥的消息 !” 见徐靖惊骇不已,永娘遂是温声哄着;“小姐先歇着,奴婢这就命青叶派人去池州打探。” 话音刚落,不等永娘站起身子,就听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娘娘,大事不好了,娘娘....” 徐靖骤然听到这抹声音,只觉得全身一僵,待那宫人战战兢兢的走进,永娘便是站起身子,喝道;“放肆,在娘娘面前,也能这般失了分寸?” 那宫人面色如土,全身都是筛糠一般的抖动着,听到永娘的呵斥,立时匍匐余地,话音里却是带着哭腔道;“启禀娘娘,方才京城收到了池州八百里加急战报,只说....说...” “说什么?”徐靖攥紧了被褥,对着宫人嘶声道。 “凌家军主帅凌肃,被反贼袁崇武所杀,以身殉国,战死沙场!” 徐靖听了这话,几乎连吭都没吭一声,便是晕死了过去,永娘大骇,赶忙上前扶住了徐靖的身子,哑声道;“快传太医,快去传太医啊!” 洪元二年,南陵王凌肃于玉蚌口被逆贼袁崇武诛杀马下,血洒战场,终年五十有三,王爷戎马一生,膝下唯有一女,帝感念其功勋,晋封其女思柔公主为“晋国公主”,将其灵位安置于“忠烈堂”,并列于首位,帝亲自祭奠,泪洒衣襟。-《周史列传一百三十七回武侯外》 夜深了,姚芸儿木怔怔的跪在凌肃的灵前,整个人犹如缺水的花骨朵一般,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灵气。 那一日,是薛湛一身重孝,命三军缟素,将凌肃的灵柩运回京师,姚芸儿身为凌肃独女,早已出宫回到了王府,这几日她都是浑浑噩噩的,仿似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周边的人摆弄,即使从她的嘴巴里吐出一句话,也总是那句;“他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我爹爹....” 不明就里的奴才们见公主成了这般模样,暗地里也只道她是悲痛过度,怕是得了失心疯。 薛湛本就是凌肃义子,又兼得与姚芸儿的婚事早已昭告天下,凌肃的身后事便全部担在了他身上,不仅如此,朝廷亦是命其接任凌肃的主帅之位,只等凌肃出殡,便领军奔赴池州 。 守灵的仆人见到薛湛,皆是齐齐拜了下去,薛湛视若无睹,目光落在灵前的姚芸儿身上,他一步步的向着她走去,不过几日的功夫,他已是变得憔悴不堪,心口处不断传来剧痛,唯有恨,绵绵不断的恨,才能支撑着他咬牙强撑下去。 薛湛在姚芸儿身旁跪下,与之一道为凌肃守灵,姚芸儿的脸色青白交加,没有丁点儿血色,薛湛看了她一眼,只对着身后的仆人道;“这里我来守,你们将公主扶下去休息。” “是。”几个陪跪的仆妇闻言,俱是小心翼翼的上前,想要将姚芸儿扶起来,岂料姚芸儿却是不依,刚有人沾上她的身子,她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发出一声惊叫。 这几个仆妇见状,你瞧瞧我,我瞅瞅你,生怕姚芸儿有个好歹,会落到自己身上,当下都是不敢上前,只得一个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心惊胆战的向着薛湛望去。 薛湛见姚芸儿紧紧蜷缩在棺椁下首,眼瞳如同蒙尘的美玉,在没有丝毫光彩,微微战栗着,仿佛只剩下一个躯壳,而那魂魄已是不知道散落到哪里去了。 薛湛眸心一恸,他缓缓上前,蹲在姚芸儿面前,对着她伸出手道;“芸儿,将手给我。” 姚芸儿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却是认不出他一般,只喃喃自语;“他说过,他不会伤害我爹爹....” 薛湛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当下便是心如刀割,他闭了闭熬得血红的眼睛,将所有情绪尽数压下,对着姚芸儿温声道;“来,听话,将手给我。” 许是他温煦的声音,终是让姚芸儿的神智微微恢复了些,她动了动眼珠,这才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薛大哥....”她轻语。 薛湛伸出胳膊,将她的冰凉的小手攥在手心,男人宽厚的手掌十分的暖,姚芸儿怔怔的瞧着他,轻声道;“薛大哥,我爹爹没死,是吗?” 薛湛扶起她的身子,姚芸儿这几日都没有进食,每日里只能被仆人喂些汤水进去,整个人都是纤瘦的如同一缕轻烟,让他察觉不到丝毫重量。 她浑身上下都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此时只得倚在薛湛的怀里,男子的胳膊揽过她的纤腰,一面扶着她向外走去,一面低声道;“什么也别想,去好好睡一觉 。” 男子沉缓悦耳的声音一点一滴的沁进姚芸儿的心里,她实在累极了,任由薛湛带着自己走出了灵堂,她的脚步是虚浮的,未走出几步,便软软的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薛湛将姚芸儿一个横抱,牢牢抱在怀里,男子清俊的容颜在月光下是淡淡的阴影,他一语不发,只稳稳当当的将姚芸儿送回房间,望着女子沉睡中的面容,薛湛的拳头悄悄紧握,终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数日前,池州。岭南军军营。 “元帅如今怎样?” 待夏志生从营帐里走出时,诸人皆是围了上去,孟余声音沙哑,出声问道。 夏志生摇了摇头,眉心紧紧蹙着,显是袁崇武的伤势颇为棘手;“元帅这次伤的极重,那长矛刺得太深,若是动手拔了,只怕元帅会失血过多,难逃一死。” “那若不拔呢?”孟余一句话脱口而出。 “若不拔,老夫无从下手为元帅医治,也是一条死路。” “拔是死,不拔也是死,夏老的意思,倒是说咱元帅没得救了?”李壮一身的血,自是方才在战场上染上的,他也来不及去擦,待听夏志生这般说起,顿时失声道。 夏志生没有说话,只沉默不语的站在那里,眼底渐渐浮起一抹绝望。 孟余见他的神情,就知道袁崇武眼下定是凶险到了极点,他心乱如麻,刚回头,恰巧见袁杰正向着营帐大步而来,当下心头一转,遂是向着袁杰拱手道;“少将军,元帅眼下的情形委实是凶险万分,属下斗胆,还请少将军尽快拿个主意,元帅身上所中的长矛,究竟是拔,还是不拔?” 袁杰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此番骤然见诸人的眼睛全落在自己身上,当下便是有些手足无措,可一想起如今生死难料的父亲,少年便是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头却也是乱的,只恨母亲不在身旁。 148章 娘要你杀了袁崇武 见袁杰一直踌躇不已,孟余不免焦灼起来,又是上前俯了俯身子,再次道;“少将军,您倒是快些拿个主意,元帅,怕是没工夫再等了....” 袁杰心头一慌,想起如今危重的父亲,额上亦是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年轻的脸庞与诸人一般,同样是左右为难的神色。 “既然不拔只有死路一条,不妨拔了,还有一线生机。” 蓦然,就听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一瞧,就见正是一袭戎装的慕七,手中托着一个盒子,向着诸人走了过来。 “七小姐。”孟余见到她,眸心便是一动,对着她拱了拱手,却是猜不出她的来意。 慕七神情淡然,只将手中的盒子递到夏志生手里,道了句;“这是咱们慕家祖传的疗伤圣药,你拿去给袁崇武外敷内用,只要他不是伤到要害,我保管他不会死。” 夏志生双手接过药盒,眸光却是向着孟余望去,两人对视一眼,颇有怀疑之色。 慕七见状,便是一记冷笑,道;“慕家既与袁崇武结盟,自是不会看着他去见阎王,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药我是送来了,若你们还想要袁崇武活下去,那就尽快给他用上。” 慕七说完,看也不再看众人一眼,转身便欲离开 。 “站住,谁知道你这药是真是假,若我父亲用了你这药,一命呜呼,又该如何?”袁杰见慕七神情倨傲,心下已是不悦,待她转身离开之际,这一句话便是脱口而出。 慕七停下步子,一双凤目雪亮,在袁杰面上划过,唇角却是浮起一丝嘲讽,只吐出了四个字来;“无知小儿。” 她似是不欲与袁杰多费口舌,一语言毕,遂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岭南军大营。 见慕七走后,孟余顾不得众多,只奔至夏志生身旁,道;“夏老快些看看这药,究竟能用不能用?” 夏志生一脸凝重,将盒子中的药丸放在鼻间细嗅,却怎么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药,当下,他微微一叹,对着孟余开口;“眼下,倒也只有试上一试了。” 听着两人的意思,仿似要死马当活马医一般,袁杰心头顿时不安起来,只嚷嚷道;“夏爷爷,慕家的人狼子野心,他们送来的药,怎能去给爹爹用?” “少帅,咱们眼下,只有这一个法子。”夏志生说完,又是回到了主帐,袁杰刚要跟进去,却被孟余一把拦住,袁杰见身旁全是叔叔伯伯辈的人,如今父亲病危,若有一个好歹.... 袁杰心下一寒,直接转过身子,对着不远处的侍从吩咐道;“来人!” “少将军。” “你们速去烨阳,将夫人与二公子接来。” 少年的话音刚落,孟余眉头便是微皱,劝道;“少将军,如今池州战乱,再过不久,想必凌家军还会卷土重来,若此番将夫人与二公子接来,属下私以为不太妥当....” 袁杰却也不听,大手一挥,坚定道;“父亲如今生死不明,自然要由母亲来主持大局。” 孟余听了这话,便是不再开口,回身之际,与诸位同僚相视一眼,彼此间都是透出几许的无可奈何。 京城,皇宫,披香殿。 姚芸儿回宫时,正值傍晚,天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乌云,仿似要朝着人直直的压下,让人喘不过气来 。 姚芸儿一步步的走着,她望着这天色,却是想起当初在清河村时,她出嫁那一天,天气也是如今日这般黑沉,阴云密布,让人看不到丁点暖意。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的披香殿,刚踏进殿门,永娘便是迎了过来,只不过几日不见,姚芸儿整个人都是瘦了一圈,那张脸蛋简直还没有男人的手掌大,因着纤瘦,倒更是显得年纪尚小,而她眼底的凄惶之色,越发让人瞧着不忍。 永娘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只上前拉住姚芸儿的手,领着她向着内殿走去,一面走,一面轻声细语的说着;“小小姐,待会儿见到小姐,您可千万要忍着点,万不能在你娘面前落泪,不然,奴婢只怕她会受不了....” 姚芸儿耳朵里嗡嗡嗡的响着,只瞧着永娘的嘴巴一开一合,她究竟说了什么,她却是什么也不清楚,直到入了内殿,就见徐靖一身缟素,头发上簪着白色的绒花,不施脂粉,脸面上的细纹清晰可见,原本乌黑的长发亦是泛起了白霜,不过几日的光景,她便再也不是从前那保养得宜,瞧起来三十许人的太后,而是一个形如枯槁,容貌苍凉的深宫怨妇。 见到母亲,姚芸儿的眼睛方才恢复了些神采,她对着徐靖跪了下去,微弱的喊了一声;“娘....” 徐靖凝视了她好一会,这是她与她最爱的男人所生下的孩子,亦是她苦苦寻找了十七年的孩子,可正是这孩子一心念着的那个男人,杀死了自己的肃哥..... 徐靖闭上了眼睛,一颗心仿似比黄连还要苦,她的泪水在这几天里早已流干了,此时见到女儿,纵使眼睛酸酸涩涩的疼,却终是再也哭不出来。 “起来吧。”徐靖对着女儿淡淡开口,姚芸儿听到母亲出声,却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母女两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姚芸儿跪的太久,膝盖处隐隐作痛,就连身子也是轻颤起来时,永娘瞧着心疼,小心翼翼的上前,意欲将姚芸儿扶起;“小小姐,地上寒气重,您身子弱,哪里能消受的了,还是快些起来吧。” 姚芸儿却是侧过了身子,仍然跪在那里,她一点点的挪动着自己的身子,直到跪在母亲面前,那泪珠方才滚滚而下,忍不住扑在徐靖的怀里,自凌肃死后,第一次哭出了声音。 徐靖任由她哭着,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方才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抚上了姚芸儿的脸颊,她的声音安静到了极点,一字字道;“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为咱们母女遮风挡雨 。” 她这一句刚说完,就连永娘也是忍不住的落下了泪来。 徐靖抬起女儿的小脸,凝视着她的眼睛,接着说了下去;“你们凌家世代忠良,历代都已扶持大周为己任,到了如今,却只有你这么点儿骨血。而你的父亲,征战一生,亦是孤苦一生,不成想最终却死于逆贼之手,你身为凌家的女儿,母亲与你说了这些,你可明白?” 姚芸儿水眸中闪过几许迷茫,只懵懂而悲伤的望着母亲,摇了摇头。 徐靖惨然一笑,慢慢道;“你父亲死于袁崇武之手,你既是他唯一的女儿,为人子女,杀父之仇,又岂能不报?” 姚芸儿听了这话,一张脸蛋顿时毫无血色,眼珠里更是灰蒙蒙的,她不敢置信般的看着眼前的母亲,喃喃道;“娘,您是要女儿,去....去....” 那余下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不错,娘要你去杀了袁崇武!”徐靖眼眸大睁,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包含着无尽的刻毒与凄厉。 姚芸儿的身子软了下去,胳膊死死的撑在地上,她的脸色是惨白的,就连唇瓣亦是惨白的,她已是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是抑制不住的簌簌发抖,孱弱的身子恍如寒风中的秋叶。 徐靖伸出手,缓缓将女儿揽在自己面前,她的眼睛雪亮,冰凉的手指划过姚芸儿的肌肤,声音更是没有丝毫暖意,“听娘的话,去杀了袁崇武,为你父亲报仇,为惨死的凌家军报仇,只要杀了袁崇武,你哥哥便能保住江山,娘也可以安心的去见你父亲,听娘的话,杀了他!他是你的杀父仇人!娘要你杀了他!” 徐靖声声凄厉,不住的摇晃着女儿的身子,姚芸儿面色如纸,任由母亲撕扯着自己的身子,直到永娘上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徐靖拉开。 姚芸儿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的瘫在了地上,她周身都没有丁点活气,唯有一行行的泪水从眼睛里毫不费力的涌出来,能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永娘心下骇然,只将姚芸儿扶了起来,伸出手不住的拍打着姚芸儿的小脸,颤声道;“小小姐,您快醒一醒,您别吓唬奴婢 !” 姚芸儿眼珠轻轻一动,却是推开她的身子,向着母亲重新跪了下去;“娘,他答应过我,他不会伤害爹爹,我知道,爹爹不是他杀的,绝不会是他杀的....” 姚芸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等她说完,徐靖只觉得悲从中来,怒不可抑,抬手一掌,便是向着女儿的脸上掌掴下去。 那一声“啪”,清脆到了极点,发出好大的一声响来。 姚芸儿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地,娇嫩的小脸上顿时浮出通红的手印,她长到如今,都从不曾受过别人一个手指头,哪怕从前在清河村时,姚家日子过得苦,可姚老汉与姚母待她也和金兰金梅并无二致,从小到大都不曾打过她,日后嫁给袁崇武后,更是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过日子,又哪里能想到,如今竟会是自己最亲的母亲,打了她这一巴掌。 徐靖站起身子,对着地上的姚芸儿厉声道;“凌家军成千上万双眼睛都瞧得清清楚楚,你爹爹被袁崇武踩在脚下,被他亲手砍杀,到了这一步,你还在想着那个反贼,还在为那反贼说话,我与肃哥....又怎会有你这般不堪的女儿!” 徐靖说到此处,简直如同万箭攒心,原先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的眼泪,此时亦是从眼眶里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转眼间淌的满脸都是。 “就算不是袁崇武杀的又能如何,你爹爹死于岭南军之手,你与袁崇武,早已是不共戴天,你若还是凌家的女儿,便该想方设法,为父亲报仇!” 姚芸儿抬起脸颊,望着眼前悲痛欲绝的母亲,她的脸如死灰,只慢慢的支起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才对着徐靖叩下了三个头,而后,她垂着眼睛,轻声轻气的说了一句话来;“娘,是女儿不孝,您杀了我吧。” 徐靖闻言,眸中几欲喷出火来,只对着匍匐于地的女儿颤声道;“好,好,你宁愿死,也不愿去杀袁崇武,你....果真是本宫的好女儿!” 姚芸儿合上眼睛,已是流不出泪来,全身上下都是疲惫到了极点,只想睡去,永远不再醒来。 149章 芸儿... 姚芸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荷香殿,永娘瞧着她的样子,自是放心不下,也是跟了过来,待她轻手轻脚的服侍着姚芸儿在**歇下,眼见着这孩子躺在那里,犹如一个瓷娃娃似得,一碰就会碎了般,只让永娘心里不是滋味,陪在一旁抹起泪来。 姚芸儿双眸无神,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帐顶,她的爹爹死了,死在她最爱的男人手里.... 她曾对袁崇武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杀了她爹爹,或者是她爹爹杀了他,那她也一定是活不成了,她从没想过,她最怕的事情,竟会来的这般快 。 她不相信,她知道袁崇武决计不会杀害她的父亲,可是,她的爹爹终究是死了,再也活不转了..... 其实母亲说的没错,就算父亲不是袁崇武杀死的,可他终究还是死在了岭南军的手里,袁崇武是岭南军的主帅,无论是不是他杀的,又还有什么区别呢,她的父亲已经死了,不在了。 姚芸儿合上眼睛,只觉得心口那里很疼很疼,她打小跟着姚家二老长大,待父母一直十分孝顺,当得知自己不是姚家亲女后,也从不曾动过去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还是将自己当成姚家的闺女。直到后来,她从军营离开,也没有想过要去自己的亲生的父母,而是只想着回到清河村,过回她的小日子。 亲生父母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遥远的连一道模糊的影子也瞧不着,可当她回到凌肃与徐靖身边后,父母待她的那一腔拳拳之心她不是感觉不到,虽然与父母相处的时日不多,可到底是血浓于水,她已经没有了一个爹爹,如今,就连另一个爹爹也没了。 念起姚老汉与姚母,姚芸儿心痛更甚,泪珠顿时从眼眶里汹涌而出,瞧见她落泪,永娘赶忙在一旁劝道;“小小姐别哭,方才你娘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娘那是急痛攻心,恨不得跟你爹一块走,人难受极了,说的都是些胡话,你莫要和你娘计较,这母女两是没有隔夜仇的,啊?” 姚芸儿摇了摇头,泪眼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声道了句;“徐姑姑,是我不孝,我不怨娘。” 永娘瞧着她凄楚盈盈的小脸,想起这一摊子的事,眼圈也是红了,只为她将被子掖好,轻哄着她入睡;“好了,小小姐什么也别想,先睡上一觉,奴婢在这里守着您。” 姚芸儿虽然心乱如麻,可身子却是虚弱透了,她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终是半昏半睡的晕了过去。 永娘让人请了太医来瞧,只说姚芸儿是悲痛过度,开了方子让人去将药煎了,旁的倒也没法子,只有让公主自己想开,不然吃什么都是无用 。 永娘心头惴惴,一直照顾到深夜,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永娘刚回过头来,就见徐靖着一件素色衣衫,卸下了所有的朱钗环翠,缓缓走了过来。 “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永娘瞧见她,遂是赶忙迎了过去,徐靖这些日子亦是憔悴不堪,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是虚浮无力的,永娘一叹,只上前扶了,让她在姚芸儿床前坐下。 徐靖望着女儿的小脸,见她半张脸蛋又红又肿,显是白日里自己的那一巴掌所致,此时瞧起来,当娘的自是心疼,只轻轻的伸出手,抚上了孩子的小脸。 “永娘,我白日里,是不是太过分了?”隔了许久,徐靖方才出声,声音十分低缓。 “小姐的心都快碎了,就算言辞间有失偏颇,也是人之常情,小小姐会明白的。” 徐靖微微苦笑,摇了摇头;“朝中良将匮乏,肃哥已经去了,湛儿还年轻,往后朝廷怕是再也不能制住袁崇武了。我白日说的那些话,句句出自真心,我是当真希望这孩子能争口气,去将那逆贼杀了,好为她爹爹报仇,可谁知,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一个反贼,就连父母在她心里,也都是被比下去了。” 永娘闻言,却是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徐靖将眼眸专向了她,道;“你怎么不说话?” 永娘微微抬眸,“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 得到徐靖的答复,永娘福了福身子,道;“恕奴婢不敬,奴婢瞧着小小姐对袁崇武,就好似看见了当年娘娘对侯爷,虽然那反贼无法与侯爷相比,可这感情却都是真真儿的。” 徐靖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永娘会说出这般话来,当下不敢置信般的看着她,哑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永娘瞧着姚芸儿瘦的脱形般的小脸,微微一叹道;“奴婢只是瞧着小小姐可怜,小小姐嫁给袁崇武在前,与父母相认在后,大错既已铸成,小姐若要她杀了袁崇武,恕奴婢多嘴,您这是在逼着她去死啊 !”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袁崇武乃是反贼,本就是人人得以诛之。”徐靖面露寒霜,字字清冷。 永娘垂下眸子,吐出了一句话来;“恕奴婢斗胆,若是此事换成了小姐您,您会杀了侯爷吗?” 徐靖眼眸大震,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中了一般,懵在了那里。 永娘轻声叹息,对着徐靖跪了下去,只道;“小姐,不要再逼这孩子了,这孩子的心比谁都苦,方才太医已经来瞧了,说是这孩子若这般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也就....” 那余下的话,永娘已是说不出下去了,只别开脸去,举袖拭泪。 “也就什么?”徐靖眉心一跳,将永娘扯过问道。 “她的身子已经熬透了,真的是再也经不住一丁点的事了啊。” 听了永娘的话,徐靖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望向女儿的眸光中,是源源不断的惊痛。 池州,岭南军军营。 “元帅今日如何?”待夏志生为袁崇武处理完伤口,孟余与袁杰顿时上前问道。 夏志生擦了擦手,脸上已是有了几分欣慰之色;“七小姐送来的疗伤药果真是世间难得,元帅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听了这话,孟余与袁杰的神情皆是一松,当日,袁崇武的情形凶险万分,在夏志生为他将伤口处的长矛拔去后,大量的鲜血汹涌而出,而袁崇武本人亦是心跳缓慢,脉息微弱,眼见着是救不活了,夏志生赶忙将慕家的药为其敷上,并将药丸给他灌下,如此这般没日没夜的领着一众军医精心照料,终是将袁崇武这条命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 袁杰望着榻上的父亲,见袁崇武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呼吸亦是几不可闻,少年的眉头便是皱起,对着夏志生道;“夏爷爷,我瞧父亲的情形仍旧是不见好转,这都几天了,咋还不醒?” 夏志生温声安抚道;“少将军莫急,元帅这次的伤实在太重,眼下只是保住了一条命,若要完全清醒,怕是还要再等上几日 。” 袁杰闻言便是点了点头,想起当日玉蚌口大战,少年摇了摇头,道;“真不知父当日是中了什么邪,明明有机会杀了凌肃,却一次次的绕过那老匹夫,若非如此,又岂能差点丢了性命。” 听着袁杰这般说来,孟余和夏志生对视一眼,自是无法接话,可又深知袁杰所言极是,两人不由得微微苦笑,面露尴尬。 袁杰在榻前坐下,见父亲额上满是汗水,遂是随手拿起一块汗巾子,替父亲将汗珠拭去。 岂料,他刚俯下身子,就见袁崇武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动,继而一道低语从唇中唤出,袁杰大喜,赶忙对着夏志生与孟余道;“父亲说话了!” 两人赶到榻前,就见袁崇武眉心紧蹙,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声音极低,三人都是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直到袁杰将耳朵贴近父亲的唇瓣,这才知晓他究竟说了什么。 他那一声声模糊的呓语,仔细听下去却只有两个字,芸儿,芸儿,芸儿.... 少年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的骇人,他一语不发,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而后冷冷的看了父亲一眼,便是站起了身子,也不再去瞧孟余与夏志生,径自走出了主帐。 瞧着袁杰的背影,夏志生微微摇头,道;“定是元帅唤着思柔公主,被少将军给听去了。” 孟余一惊;“难道元帅伤成这样,还忘不了那个女子?” 夏志生这一次却是丝毫孟余像从前那般露出不豫之色,只点了点头,叹了一声;“冤孽,元帅这一身的伤,皆是拜她父亲所赐,可....” 夏志生说到这里,便是摇了摇头,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一般。 孟余沉思良久,终是一咬牙,道;“元帅如今重伤未愈,咱们倒不妨为他将婚事昭告天下,纵使元帅醒来怪罪咱们,眼下也是没法可想了。” “不错,老夫也正有此意。” 150章 你没有杀父仇人 夏志生说完,孟余又是言道;“眼下两军明为结盟,私底下却如同一盘散沙,也只有与慕家联姻,才能将岭慕大军真正的拧在一起,到时候与朝廷作战,也是多了几分胜算。” 夏志生颔首,道;“话虽如此,可慕玉堂既然能将掌上明珠舍出来,此人的野心,倒也是不得不防。” 孟余淡淡一笑,似是感慨;“慕玉堂这种人,为了权势与私欲,自是什么都能舍得,如今两军相互利用,若等朝廷一倒,咱们与慕家,怕免不了又是一场厮杀 。” 夏志生闻言,面色也是凝重起来,两人相视一眼,俱是深感前路坎坷,夏志生眉头紧锁,沉吟道;“少将军已是命人去将夫人接来,想必这两日夫人便会赶到池州,到时候,咱们又要如何与夫人开口?” “夏老无需多虑,夫人深明大义,绝非不识大体之人,咱们只要将这些利害关系与夫人说个清楚,再说,与慕家联姻不过是权宜之计,夫人定会理解。” 夏志生苦笑道;“纵使夫人好说话,可少将军....” 孟余摇了摇头,淡淡道;“少将军终究还是个孩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岭南军拥护此子,亦不过是看着元帅的面子。” 夏志生微微颔首,“也罢,一切便都照先生所说,至于元帅与七小姐的婚事,自然也是越快越好,咱们先将此事昭告天下,以免慕玉堂那厮再耍花样。” 孟余连连称是,两人如此商量一番,孟余便是匆匆离开主帐,与众将商议去了。 京城,皇宫。 这一日天气晴朗,宫人为姚芸儿披上了一件雪狐大氅,扶着她去了园子里,让她坐在廊下看着笼子里的画眉鸟解解闷儿。这几日她都是足不出户的待在荷香殿,每日里都是悄无声息的,总是一个人呆呆的出神,时常一坐就是半天。徐靖瞧着自是懊悔,又怕姚芸儿见到自己伤心,只让永娘留在了荷香殿,等深夜女儿入睡后,自己才敢过来看上一眼。 听到脚步声,一旁的宫人刚一抬眸,就见一道颀长的影子大步而来,宫人一惊,刚要俯身行礼,薛湛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姚芸儿裹着雪白的大氅,一张小脸都似是被领口处的锋毛遮住了,虽是消瘦,却依旧是玉雪可爱。 薛湛缓缓走近,姚芸儿依然是无知无觉的坐在那里,他看了她好一会,她都没有察觉,那一双漂亮的眼瞳毫无神采,整个人好似一个木偶般,失去了所有灵气。 薛湛瞧着,乌黑的眸心中便是慢慢浮起一抹痛楚,他走到姚芸儿面前,蹲下了自己的身子,道出了那一句;“芸儿 。” 姚芸儿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薛湛年轻清俊的面孔,他唇角含笑,双眸明亮,犹如一道阳光,霎时照进人的心眼儿里去。 “薛大哥....”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又细又小,让人听不清楚。 薛湛此番进宫,乃是像皇帝辞行,他已是晋为凌家军主将,须臾间便要领兵赶往池州。离去前,终是舍不下心头的牵挂,看一看她才好。 “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好,我不放心,就想来看看。”男子低声说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向着姚芸儿的脸庞看去,眼见着她肤色惨白,露出的手腕突出棱骨,瘦骨伶仃的样子,扎着人眼。 薛湛心头一涩,只微微转过眼睛,不忍再看。 姚芸儿也知道自己如今瘦的不成样子,当下只将手腕缩回衣袖里去,对着薛湛道;“薛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自然没事,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又能有什么事?”薛湛微微笑起,一语说完,便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递到了姚芸儿面前,温声道;“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姚芸儿听他声音温和,眼眸不由自主的向那盒子望去,只见里面满是方糖,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在打开盒子的刹那,就连呼吸里都是清甜的香气,让人嗅着,再苦的心,也都要变甜了。 “这是京师最负盛名的松子糖,老人孩子都爱吃,宫里是没有的,你快尝尝。” 姚芸儿这些日子都是食不下咽,每日里最多也不过是喝几口粥,此时望着那松子糖,她自然也是毫无胃口,可瞧着薛湛温煦的眉眼,那拒绝的话便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伸出小手,捏了一颗送进嘴里。 那糖刚一入口,便是唇齿留香,又甜又糯的,微微的粘牙,丝丝缕缕的甜意从嘴巴里蔓延开来,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儿时,就连心性都是好了起来。 姚家家贫,一年到头也只有在过年时才会给孩子们买上几块糖吃,而姚芸儿大多也都是让给了弟弟,进宫后,宫里的山珍海味自是不缺,可这种民间的糖果却是瞧不见的,让她此时吃起来,心头自是一暖 。 瞧着她的眼睛变得明亮,薛湛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道;“好吃吗?” 姚芸儿点了点头,多日来,第一次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靥。 见她的唇角沾上些许的碎末,薛湛便是伸出手,欲为她拭去,姚芸儿身子一僵,薛湛却视若无睹,为她将碎末拭去后,方才缓缓道出一句话来;“芸儿,明日我便要领兵,去池州与岭南军决一死战。” 姚芸儿的瞳仁一怔,原先的那抹笑意顿时变得无影无踪,脸庞上是无尽的凄楚。 薛湛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一字字的说了下去;“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皆为寻常,若薛大哥这一次战死沙场,你会难过吗?” 姚芸儿回过神来,见薛湛乌黑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她心头一慌,小声道;“薛大哥,你不会死的。” 薛湛便是一笑,低声道;“每一个上战场的将士,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是义父,还是我,我们都是如此。” 听他提起凌肃,姚芸儿眼眸一黯,只觉得心口处很疼很疼,她垂下小脸,心若针扎。 “芸儿,两军交战,生死难料,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战争无关其他,只分敌我,你明白吗?” 姚芸儿一震,一双美眸直直的看着薛湛的眼睛,轻声道;“薛大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薛湛黑眸似海,低语道;“记住我的话,无论是义父,还是袁崇武,他们在战场上的身份永远都只是一军主帅,而不会是你的父亲和夫君,打仗时,他们不会想起你,更不会有所谓的‘翁婿之情’,义父不会因为你的缘故,去留袁崇武一命,反之,袁崇武也是一样。你懂吗?” “我知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姚芸儿脸色若雪,呢喃着开口。 薛湛摇了摇头,道;“战争是男人的事,与你毫无干系,至于杀父仇人,更是无稽之谈。自古以来,每一场战争都是尸堆成山,又哪有什么爱恨情仇?” “薛大哥....”姚芸儿惊愕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似是不敢置信一般,良久都是说不出话来 。 薛湛面色如常,道;“芸儿,我问你,若是这一次我在战场上杀了袁崇武,你会恨我吗?” 姚芸儿小脸雪白,若是薛湛真将袁崇武杀了,她肯定是活不成了,可是,她会恨薛湛吗? 她知道两军血海深仇,对立多年,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上了战场的人向来都是九死一生,如薛湛所说,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生死死都属寻常,既是寻常,那她,还会恨杀死自己夫君的人吗? 姚芸儿摇了摇头,声音虚弱的厉害;“我不知道....” 薛湛又是言了句;“若凌家军的人杀了袁崇武,你与我之间,又可会有杀夫之仇?” 姚芸儿心里一个咯噔,隔了许久,终是缓缓摇了摇头,难过;“薛大哥,您不要问我,我真不知道....” 两军交战,必有死伤,凌家军的人杀了袁崇武,亦不过是杀死他们的敌人,与薛湛何干? 蓦然,另一个念头又是在脑子里蔓延开来,自己的爹爹与岭南军不共戴天,杀死岭南军诸多亲眷,若他死于岭南军之手,亦不过是岭南军为自己亲人报仇,又与袁崇武何干? 不,不,不一样,那是自己的爹爹,他是自己的爹爹啊! 薛湛望着她的眼睛满是迷茫与痛苦,光洁的额头上汗涔涔的,虽是孱弱,可终究不像方才那般,整个人毫无神气,一心求死。 他微微放下心来,只伸出手,可在快要抚上她的脸颊时,却是停在了半空,缓缓地收了回来。 “芸儿,你记住,纵使我在战场上被袁崇武所杀,也是我薛湛技不如人,仅此而已。” 薛湛说完,则是站起了身子,临去前,最后留下了一句话来;“不要在逼自己,义父为了皇上,为了这大周江山而战,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已是战士最好的结局,记住薛大哥的话,你没有杀父仇人。” 151章 却斗不过一个袁崇武 你没有杀父仇人。 这一句话,仿佛惊雷一般的炸在姚芸儿耳际,她抬起眸子,就见薛湛笔直的站在那里,因着逆着光,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是显得英俊凌人。他看了她好一会,终是一语不发,转身离开了园子。 那道背影,清朗坚毅,利落而潇洒。 而他的话,则是久久的回荡在姚芸儿的心田,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池州,岭南军军营 。 “娘,您说什么?您同意父亲迎娶别的女人?”袁杰一脸的错愕,对着母亲失声道。 安氏面色平和,只对着孩子轻语了一句;“那不是别的女人,那是慕家七小姐。” “慕家七小姐又怎么了?正因为她是慕家的女儿,父亲自是不能委屈了她,她嫁给父亲,定是正室,到时候您又算什么,我和弟弟岂不是成了庶子?” 安氏见儿子心绪不稳,遂是按住儿子的肩膀,看着袁杰的眼睛缓缓道;“孩子,慕家的势力不用母亲说,你也明白,你父亲若想打败朝廷,必须要倚靠慕家的力量,而联姻,自然是最好也是最有用的手段。” “母亲,那您是要做父亲的姬妾?”袁杰双眸大睁,似是对母亲的平静感到不解。 安氏摇了摇头,无奈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次,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咱们母子处境尴尬,此事甭说母亲做不了主,就连你父亲,他也同样是做不了主。既然如此,母亲索性答应个痛快,好让你父亲的属下能高看咱们母子一眼,让母亲博个深明大义的名声,而你父亲日后,也会越发愧对咱们母子,你明白吗?” 袁杰仍是不忿,哑声道;“母亲,姚氏那边刚走,这边又出来个慕七,这种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安氏眼睛雪亮,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吐出一句话来;“娘问你,你是愿意做反贼的儿子,还是愿意做皇帝的儿子?” 袁杰一震,心下霎时明白了母亲话中的含义,他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静起来,一字字道;“孩儿自是愿做皇帝的儿子。” 安氏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欣慰,只颔首道;“杰儿,你身为男儿,切不可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而是要看的长远一些,眼下你父亲与慕家联姻,直接关系着他的大业,你是他的长子,又岂能逞一时之气,因小失大?” 袁杰心头豁然开朗,对着母亲俯下身子,道;“孩儿多谢母亲教诲,孩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安氏微微一笑,让儿子重新在自己身边坐下,粗糙的手掌抚过孩子的眉心,温声道;“听说这一次,是你杀了凌肃那狗贼?” 袁杰眼睛顿时一亮,不免沾沾自喜;“不错,是孩儿亲自手刃了凌肃,将刀插在了他的心口,终是为咱们母子,也为岭南军七万亡魂报了大仇 !” 安氏心头百感交集,艰涩的道了句;“好孩子....” 袁杰见母亲落下泪来,遂是伸出手为安氏擦去,那眉头却是紧皱,冷声道;“母亲,你有所不知,当日父亲已经将凌肃打下了马,分明有机会杀了他,可他却饶了凌肃不说,还让凌肃手中的长矛刺伤了自己,若不是孩儿冲出去手刃了那奸贼,怕是父亲早已没了性命!” 安氏闻言,眸心便是浮过一丝阴郁,只道;“凌肃是姚氏的生父,他自是不会杀他。” 袁杰一记冷笑,恨声道;“咱们母子三人在凌肃手下受尽屈辱,他不为妻儿报仇不说,却三番两次饶敌性命,孩儿真是....恨透了他。” 安氏心口一跳,却拿不出别的话来安慰孩子,只得说了句;“他是你父亲,你不能怨他。” 袁杰哼了一声,年轻的容颜上满是桀骜,他似是不欲在谈父亲,而是说起旁的话来;“母亲,日后慕七若是生了儿子,咱们又该如何?” 安氏闻言,瞧着袁杰满是戾气的眼底,心头却是涌来一阵哆嗦,脸色也是严肃了起来,对着儿子道;“若慕七真有了你父亲的孩子,那也是你的弟弟或妹妹,母亲决不允许你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记住了吗?” 袁杰见自己的心思被母亲一猜即中,便是有些羞恼起来,只道;“母亲,那慕七可不是省油的灯,比姚氏厉害百倍,咱们不能不防。” 安氏微微缓和了神色,声音亦是平淡而温和;“她越是厉害,对咱们便越是有利,母亲还生怕她不够骄横,若都像姚氏那样,才真叫人棘手。” 袁杰却是不懂母亲话中的意思,安氏却也不答,只对着儿子嘱咐道;“慕七越是强势,咱们母子便愈是要隐忍小心,事事礼让她三分,一定要懂得示弱。” 袁杰心思一转,顿时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他没有多说,只郑重的对着母亲点了点头。 安氏心头一松,将儿子揽在怀里,目光却是渐渐飘忽起来,隔了许久,一声怅然的叹息从她的唇中逸出,却是几不可闻 。 慕家军军营。 慕成天走进营帐时,慕七正站于窗前望月,明月下,她的脸庞宛如凝脂,一身戎装将她衬的俊秀挺拔,十分英气。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慕七一动未动,一双眼眸宛如月下黑潭,深邃潋滟。 “你与袁崇武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若按爹爹的意思,是要你近日回到西南,等着岭南军前去迎亲。” 慕七依旧是一语不发,眉宇间清清冷冷,唯有唇角却是勾出几分嘲讽。 见妹妹不说话,慕成天又是道;“哥哥知道这是慕家亏欠了你,爹娘也说了,你与这袁崇武成婚,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 “不必多说,这是我为慕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只希望你和爹爹能信守承诺,等此事一了,便许我自由。” 慕七声音冷冽,一语言毕,便是不欲在帐中待下去,慕成天深知这个妹妹秉性刚毅,她决定的事,向来无人能去干涉,而此番她愿意联姻,已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见她走出了营帐,慕成天心里也不是滋味,慕七是慕家唯一的女儿,虽说眼下两军联姻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这代价对慕家来说,也未免太大了些。他身为长子,自然明白父亲想要的是什么,想起日后的路,不由得也是心下沉重。 京城,皇宫,夜。 “皇上,您别喝了,仔细烈酒伤了身子呐!“ 元仪殿中,陪侍的内监眼见着周景泰一口口的将烈酒灌下肚子,只吓得胆战心惊,不住的发抖,刚对着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速速去将太后请来,岂料却被周景泰发觉,年轻的帝王面色阴沉,断然大喝道;“不许去!谁都不许去请太后!” 经他这么一吼,宫人们俱是跪了下去,周景泰一杯接着一杯的自斟自饮,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喝了多少,那内侍焦急不已,见周景泰已是酩酊大醉,便是小心翼翼的上前,刚想劝上个几句,却不料被皇帝一手攥住了衣襟,将他扯了过来 。 “朕身为一国之君,却事事都要听从太后吩咐,你说,朕算什么皇上,就连朕今夜喝了几杯酒,你们也要去告诉太后,是也不是?” 内侍吓到了极点,双腿不住的打软,颤声道;“皇上是大周的天子,这大周的江山全是您的,皇上为了社稷,也要保重龙体啊!” “社稷?”男人的声音苍凉,话音刚落,竟是大笑出声,他一手将那内侍挥开,自己则是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子,俊朗的容颜上,是深隽的痛意。 “朕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让她落入反贼之手,朕枉为天子,却斗不过一个袁崇武!” 周景泰双眸血红,将手中的玉杯“咣当”一声,向着地上砸去,发出一声巨响。 他一步步的向着殿外走去,一旁的内侍紧紧跟着,却是想扶又不敢扶,就连那话音都是带了哭腔;“皇上,这外头天冷,咱还是快回去吧。” 周景泰恍若未闻,只踉踉仓仓的走着,倏然脚下一滑,幸得内侍眼明手快的扶住,年轻的帝王眸心荒凉,酒气熏天,嗬嗬一笑间,却是满嘴的胡言乱语;“父皇是皇帝,您怎能这样对他,你们怎能这样羞辱他!” “为了这江山,朕一忍再忍,就因着他是凌家军的统帅,朕由着他的女儿进宫,还将他封为南陵王,就算他死了,朕也要亲自祭祀上香,难道还不够吗,都还不够吗?” 瞧着皇帝发酒疯,诸人皆是吓坏了,几个侍卫踌躇着上前,想要将皇上扶回去,岂料周景泰大醉之下,仍是将众人喝退,也不让他们跟着,自己竟是跌跌撞撞的往荷香殿走去。 守夜的宫人见到皇帝,俱是大惊,只不明白周景泰何故会深夜造访,当下整个荷香殿的宫人俱是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一片,而皇帝却是对着她们瞧也未瞧,只径自向着内殿冲了进去。 “皇上,公主已经歇息了,皇上若有事,明日里再来吧。”月娥扑在皇帝脚下,惊骇不已。 周景泰眸心暗的怕人,只一脚将她踹了开去。 152章 赫连隆日 姚芸儿的确已经歇下了,半梦半醒间,就听得殿外熙熙攘攘,紧接着殿门被人撞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的睡意顿时变得无影无踪,刚要起身下床,就见一身酒气的周景泰脚步不稳的走了进来。 “皇上?”看见他,姚芸儿娇柔的脸蛋上满是错愕,她本就是睡到一半起身,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就连腰带也没有系,此时那衣衫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几乎露出里面贴身的底衣。 她慌乱间赶忙掀过被子,岂料还不等她遮住身子,周景泰已是大步而至,男人的手臂强悍似铁,一把捏住她的肩头,将她从锦被中拖了出来。 两人挨得十分近,周景泰俊朗的容颜接近扭曲,乌黑的瞳仁里更是要喷出火来,他的手劲那样大,捏的姚芸儿双肩剧痛,惊怕间秀发散乱,双颊若雪。 “你的男人,抢了朕心爱的女人!”周景泰刚一开口,便是一股浓浓的酒意袭来,熏得人头晕 。 姚芸儿眸心一震,却是不懂周景泰在说些什么,她的肩膀被他箍着,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一般,疼的她不由自主的挣扎,楚腰怯怯的身子不盈一握,任由她如何扭动,却仍是摆脱不了周景泰的禁锢。 “皇上....”姚芸儿骇到了极点,这一声话音刚落,就见周景泰一手捏着她的下颚,让她牢牢迎上自己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出一句话来;“袁崇武娶了慕七,你的男人,抢了朕最心爱的女人!” 姚芸儿这一次听得明白,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懵在了那里。她不在挣扎,只失神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周景泰似是对她的神情十分满意,冷笑道;“你父亲对先皇不忠,你丈夫夺朕所爱,你要怨,就怨你是凌肃的女儿,是袁崇武的女人!” 周景泰说完,眸心戾气大盛,只将姚芸儿死死的按在了**,他的双手似钳,狠狠的掐住了姚芸儿的喉咙,姚芸儿身子本就孱弱,经过方才那般挣扎,全身早是没了力气,她一动不动,一张小脸逐渐涨的通红,男人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让人闻之欲呕。 袁崇武娶了慕七.....他娶了别的女人.... 姚芸儿任由周景泰的双手死死的卡在她脖子上,透不过气来的滋味难受到了极点,她却不想动弹,只缓缓合上眼睛,那一颗心苦到了极点,甚至连泪水都没了。 “住手!”蓦然,就听一道惊愕与愤然的女声响起,正是听了宫人禀报,匆匆赶来的太后。 刚踏进内殿,便见到如此一幕,徐靖与的永娘的脸色俱是大变,徐靖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竟是扑上前将儿子一把拉开,紧接着便是一个耳光,狠狠的打在皇帝的脸上,嘶声道;“孽子!你要做什么?她是你妹妹!” 周景泰本就酩酊大醉,又挨了母亲这一巴掌,身子更是不稳,只以手撑住案桌,来稳住自己的身形。 听到母亲的话,周景泰略微清醒了些,却是朗声大笑,笑的就连泪水都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一手指向姚芸儿,对着徐靖道;“她不过是个孽种,算朕哪门子的妹妹?” 那一声“孽种”,便如同一把匕首,狠狠的刺进了徐靖的心坎,刺的她脸色煞白,几欲晕倒 。 姚芸儿已是被永娘扶了起来,揽在怀里,不住的为她顺着后背,姚芸儿虽然神情恍惚,可周景泰的话却依旧是听得一清二楚,那两个字竟是如此的刺耳,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是孽种....是见不得光的孽种..... 徐靖身子颤抖的厉害,望着长大成人的儿子,唇瓣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周景泰一记嗤笑,对着母亲道;“自小,你便对父皇冷淡到了极点,无论父皇怎样讨你欢喜,你连个笑脸都吝啬给他。你与臣子私通,生下这个孽种出来,还将她接进皇宫,逼得朕封她爹当亲王,封她做公主,母后,你可曾为孩儿想过?你又如何对得起父皇!” 面对儿子的质问,徐靖的脸庞毫无血色,她轻轻动了动嘴唇,艰涩道;“她是你妹妹。” “妹妹?”周景泰咀嚼着这两个字,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 “看见她,朕便会想起朕母后对父皇的不忠,想起她的夫君抢了朕的皇后,她的存在,只会让皇家蒙羞。” 年轻的帝王脸色阴沉,语气中,更是满满的森寒。 徐靖面色入土,在这寂静的宫夜里,她的声音仿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轻飘飘的没有丁点重量。 “皇帝不要忘了,若是没有南陵王,你我母子,又如何会有今天?” “母后的意思,倒是说您委身凌肃,都是为了孩儿?”周景泰冷笑连连。 徐靖的脸“刷”的一下,就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是褪了个精光。 “无论你说什么,她都是你妹妹。”徐靖合上了眼睛,只觉得心头累到了极点。 周景泰转过身子,向着**的姚芸儿望去,姚芸儿正倚在永娘的肩上,她的脸色并不比徐靖好看到哪去,却仍是眉如远黛,目如秋水。 周景泰凝视了她好一会,方才不高不低的开口;“母后若想留她一命,只有一个法子,便是让朕永远都不要在看见她 。” 说完这一句,周景泰不在逗留,只踉踉仓仓的走出了后殿,所有的宫人都是在前殿跪着,见皇帝出来,内侍连忙迎了过去,刚欲伸手扶上,周景泰大手一挥,让人无法近身。 他一步步走出了荷香殿,骨子的失魂落魄,怎样都遮掩不住。 池州,岭南军军营。 袁崇武醒来时,天刚破晓,因着失血过多,只让他口干舌燥,嗓子里仿似裂开了一般,火烧火燎的疼。 他这一次伤的极重,凌肃未有丝毫的手下留情,纵使他侧过了身子,可那一击仍是伤到了脏腑,待他彻底将伤养好,已是月余之后了。 在他伤好之后,军中诸人,如孟余夏志生等,皆是齐刷刷的跪在他面前,告诉他与慕家联姻之事,本以为男人定是会勃然大怒,斥责众人一番,岂料袁崇武闻言,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 而后,男人便是回到了战场,领兵作战,与之前毫无二致,唯有细心的幕僚发觉,袁崇武这一次醒来后,却更是沉默寡言起来,时常一整日都听不到他开口说一个字,整个人冷锐如刀,在战场杀敌时更是犹如暗夜修罗,那不要命的样子,简直让人看着害怕。 “元帅,据咱们在京师的探子来报,朝廷已从北方大赫国借兵,大赫国君赫连和,已命其弟赫连隆领兵南下,怕是再过不久,便会赶到大周京师。” 孟余立在下首,一语言毕,诸将脸色皆是一变,何子沾率先道;“先生所言的这一位赫连隆,不知是不是被称为龙虎大王的大赫名将赫连隆日?” 孟余点了点头,道;“不错,此人天赋异禀,骁勇好战,深得大赫国君信任,赫连和共有十七个弟兄,大多被他贬谪或流放,却只有赫连隆日,因着战功赫赫,被封为龙虎大王。” 诸人听来,眉头俱是紧皱,夏志生只道;“怕是朝廷见咱们与慕家联盟,便是按耐不住,从大赫国借兵,只不知这次大周又要割多少城池出去?” “据悉,周景泰答应将幽和六州尽数拱手相送,以求赫连和出兵相助。” 153章 女儿愿意嫁到大赫 “幽和六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那周景泰倒也当真舍得。”闻言,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李壮也是忍不住咂嘴 。 “请神容易送神难,周景泰此举,怕是要引狼入室。”孟余沉缓出声,眼眸却是对着主位上一直一语不发的袁崇武望去,开口道;“元帅,朝廷此番从大赫国借兵,咱们不得不尽早防范,大赫国民风彪悍,北国铁骑更曾横扫漠北草原,而这赫连隆日在大赫也是素有威名,朝廷这一招,的确给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袁崇武面色沉着,一双黑眸暗沉如水,闻言亦不过道了句;“大赫国境荒凉,向来无粮草支持大军远征,更何况大赫本身还需有充足的用兵力去对抗蒙古铁骑,即使赫连和这次答应出兵,怕也不过区区万人,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男人的声音十分冷静,听他这般说来,诸人心头都是一松,原先帐内慌乱的情绪顿时稳定了不少,孟余颔首道;“元帅说的不错,大周这些年国库亏损的厉害,除了割地,倒也拿不出银两去养活大赫的兵马,单靠大赫国,这一路路途遥远,更是筹备不到粮草,如此一来,想必大赫即使出兵,兵马也是有限。” 袁崇武神色淡然,只道;“同样的兵马,在不同的人手里,威力自是不同。赫连隆日天生神力,在大赫国中向来被称为‘天将军’,若是这一次当真由此人统兵,的确是不得不防。” 男人话音刚落,众人皆是沉默下去,显是在等着袁崇武拿主意。 袁崇武对着诸人看了一眼,淡淡吐出一句话来;“即刻起,岭南军从战时转为备战,退守烨阳,命三军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未免不敌北国铁骑。” “是。”诸人齐齐躬下身子,那声音整齐列一,轰然作响。 袁崇武面不改色,只将目光放在眼前小山一般的军报上,示意众人退下。 见状,孟余遂是上前,拱手言了句;“元帅容禀,下个月便是您与慕家小姐的婚期,属下是想,迎亲时,若元帅抽不开身,便由....” “不必,”不等他说完,便被男人打断;“我亲自去。” 孟余一怔,踌躇道;“元帅,慕家当日也会有送亲使,您若不去,慕家的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袁崇武听了这话,遂是搁下手中的笔,那一双黑眸雪亮如电,向着众人笔直的射来,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 “这难道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男人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丝毫喜怒,一语言毕,众人皆是俯下了身子,孟余张了张口,还不等他出声,就见袁崇武已是收回了目光,沉声道出了一句话来。 “既然是结盟,自是要将事做全,下去吧。” 孟余见他已是处理起军务,便与众人一道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出了主帐,李壮忍不住发起牢骚,道;“你们瞧见没有,元帅现在咋跟变了个人似得,这么多天了,除了军政上的事,我就没见他说过旁的话。” 孟余与夏志生对视一眼,却是没有开口,一行人缓缓走着,李壮又是道;“孟先生,您倒是快出个主意,元帅这伤刚好,就跟不要命似得,成日里不是打仗,就是在主帐里处理军务,崩说他自个,就连我看着都累!” 孟余一记苦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叹了句;“元帅这是心里难受,他若想让军政上的事来麻痹自己,咱们身为下属,也没法子。” “他难受个啥?那慕七咋说也是个美人坯子,这新人在怀的,还难受个什么劲儿?”李壮仍在那里嚷嚷。() 孟余与夏志生对视一眼,却都是心下无奈,直到李壮被人喊去训兵,孟余才开口道;“夏老,其实这次咱们的探子从京师还传来一个消息,只不过方才在帐中,孟某没敢告诉元帅。“ “哦?那是何事?”夏志生不解道。 孟余微微眯起眼睛,向着远处望去,道;“信上说,赫连隆日领兵入境后,周景泰在宫中设宴款待,不知是怎的,那赫连隆日竟是看上了思柔公主,要周景泰将公主送给他。” 夏志生心头一凛,惊愕道;“莫非那赫连隆日不知思柔公主已嫁过人?” 孟余摇了摇头,“夏老有所不知,大赫乃北方游牧之国,民风向来粗放,父妻子袭,兄妻弟娶的事都多有发生,再说那赫连隆日本就是个粗人,甭说他不一定知晓思柔公主与咱元帅的事,怕是就算知晓,也不以为意。” 夏志生沉吟片刻,低声道;“不知那小皇帝,会不会将思柔公主嫁给赫连隆日?” “探子探到的消息,只说周景泰已思柔公主已经许给薛湛为由,给挡了回去,若我猜的不错,这怕是周景泰故意使得手段,想要赫连隆日加兵 。” 夏志生不由得苦笑道;“都说红颜祸水,古人当真是诚不欺我,不过区区一个女人,偏偏惹出如此多的动静,那朝廷早已将思柔公主与薛湛的婚事昭告天下,如今周景泰若真要将公主送到大赫,难道就不怕薛湛起兵谋反?” 孟余也是道;“不瞒夏老所说,我倒是真盼着薛湛能起反意,只不过薛湛那小子年纪虽轻,却甚有风骨,要他叛离朝廷,怕是不太可能。” 夏志生颔首,叮嘱道;“这些事咱们无需去管,先生切记要封锁消息,万万不能让此事传到元帅耳里,元帅与七小姐的婚事近在眼前,绝不可出一丁点差错。” 孟余点了点头,道;“夏老放心,在下省的。” 京城,皇宫,披香殿。 姚芸儿一袭浅青色宫装,柔软的料子贴着她纤弱的身段,娉娉婷婷,每一步都是袅娜。 “孩儿见过母后。”见到徐靖时,姚芸儿缓缓拜了下去,不等她跪下,便被永娘一把扶起,让她在徐靖身旁坐下。 徐靖双眸红肿,显是哭了一夜所致,此时见到女儿,泪水又有泛滥之势,却被她死死忍住,只对着女儿开口道;“芸儿,你和母亲说实话,你是如何惹上那赫连隆日,让他逼得泰儿,非要将你娶回大赫不可?” 姚芸儿垂着眸子,听到母亲如此相问,心头便是一凉,眸心满是骇然的看着母亲,轻声道;“娘,您说什么?” 徐靖见女儿还不知情,心头越发酸涩,只道;“娘说,赫连隆日像泰儿指名要你,还说,若不将你嫁给他,他便班师返回大赫。” 姚芸儿的脸倏然变得惨白,徐靖焦急不已,攥住了女儿的手,又一次的开口道;“你倒是快和母亲说说,你究竟是如何识得的赫连隆日,那日的宫宴,只有皇帝与王公大臣作陪,你既然没有出席,他又怎会见到你?” 姚芸儿回想起当日的事,只觉得心如秋莲,苦涩不已,她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对着母亲轻声问了一句;“娘,若是赫连隆日当真要女儿嫁到大赫,您....会答应吗?” 徐靖不料她会问出如此话来,当即便是怔在了那里,她瞧着女儿楚楚可人的小脸,见孩子澄如秋水般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那眸子里,既有害怕,又有期冀,还有祈求 。她的心变得很软,几乎脱口而出,要告诉女儿娘会护着你,娘拼尽全力,也不会让你嫁到大赫,那茹毛饮血的地方去。 可蓦然,儿子清朗的容颜闯进脑海,大周朝岌岌可危的江山,更是要将她逼到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她无路可走。 瞧着母亲沉默的容颜,姚芸儿的心渐渐凉了下去,心头酸凉酸凉的疼,最后一丝的期盼,也都成了粉末。 她知道,皇帝恨自己入骨,这个皇宫,她早已是待不下去了。如今赫连隆日既然会求娶自己,皇上自是不会拒绝,她嫁到大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她却还是向着母亲问出了这句话来,她那样期盼,期盼着母亲能告诉她,不会有人把她送走,即使是一句安慰,也好啊。 可徐靖终是转过了身子,任由泪水扑簌扑簌的滚落下来,却始终是一个字也没说。 爹爹走了,相公娶了别人,就连母亲,也是不要自己了..... 姚芸儿低下头,一大颗泪珠顺着眼角滚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站起身子,对着母亲跪了下去。 “娘,女儿愿意嫁到大赫,您别哭。”姚芸儿伸出小手,为母亲将脸上的泪珠拭去,她的声音轻柔,一字字打在徐靖的心上,让人心如刀割。 “女儿不孝,一直都不曾为您和爹爹做过什么,如今爹爹已经不在了,女儿已经没有机会再去尽孝心了。如今,就让女儿,为娘做一件事吧。” 徐靖心头大恸,忍不住将姚芸儿一把揽在了怀里,泪如雨下;“芸儿,是娘对不住你,是娘对不住你啊!” 姚芸儿将身子埋在母亲怀里,她什么也没有说,唯有一行泪水,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154章 我的人,我的心,永远都是他的 夜渐渐深了。 永娘捧着一碗百合银耳汤缓缓走了进来,就见徐靖一袭寝衣,端坐于梳妆台前,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小姐,时候不早了,您将这汤喝了,早些歇息吧。”永娘柔声宽慰着,将玉碗端至徐靖身旁。 徐靖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入宫二十多年,早已不在是当年的如花少女,而是慢慢的成为了一个深宫妇人。一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深宫妇人。 她低下眸子,将玉碗端起,搅动着精致的玉勺,低声道;“永娘,你说,我和肃哥若是没有找回这个孩子,芸儿的日子,是不是会更好?” 永娘垂下眸子,道;“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如今侯爷已是不在了,失去了这个靠山,小小姐纵使留在您身边,往后的日子也是好不到哪去。您将她送到大赫,明为联姻,却也实实在在是一片慈母心肠,也是为了她好啊。” 徐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话虽如此,可一想到这个孩子是肃哥在这世上仅存的骨血,我却护不了她,还要把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这心里....” 徐靖言止于此,再也说不下去,将那玉碗搁下,无声的哽咽。 永娘瞧着也是心疼,只得劝道;“这凡事啊都有两面,虽说小小姐如今远嫁大赫,你们母女日后难以相见,可您瞧小小姐这眼里心里的都还想着那袁崇武,这次远嫁大赫,也未必不是一个转机 。” 徐靖心如刀绞,只轻轻的道了句;“若是肃哥还在,我们母女,又岂沦落到如斯境地?” 永娘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不忍,道;“小姐,听奴婢一声劝,这事儿您是做不了主的,皇上打定了主意要将公主送给赫连隆日,您若是阻拦,只怕是火上浇油,还不知皇上对公主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其中的关窍,徐靖又岂会不知,当即她收敛心神,将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对着永娘问起旁的话来;“要你去打听的事,打听清楚了没有?” 她的话音刚落,永娘的眼睛里便是一亮,对着徐靖笑道;“瞧瞧奴婢这记性,竟是将正事给忘了。” 语毕,永娘则是一五一十的说了下去;“奴婢已是将小小姐身旁的宫人都唤来问了个仔细,才知道宫宴当天赫连隆日曾借故离席,也不知是怎的,竟让他在后园里见着了公主,听月娥说,小小姐那天在园子里荡秋千儿,那赫连隆日倒也当真无礼,直接就去问小小姐的闺名,倒是吓了月娥她们好大一跳。” 徐靖闻言已是抿唇笑起,道;“大赫国民风彪悍,男子遇到心爱的女子,的确是直来直去,没有咱们这些讲究。” “奴婢还听闻赫连隆日虽然容貌粗犷了些,可为人豪爽,在大赫国中口碑极佳,是个百里挑一的英雄。而且赫连隆日还说,公主若是嫁过去,直接当他的王妃,是正妻!” 徐靖听到“正妻”这两个字,眼睛顿时发出光来,失声道;“这是真的?” 永娘点了点头,笑盈盈的开口;“自然是真的,小小姐可是咱们大周数一数二的美人,那赫连隆日瞧见她还不跟瞧见仙子似得,如今又以正妻之位下聘,奴婢寻思着,等公主嫁过去,定然也是被赫连隆日千宠万宠的过日子,苦不到哪去。” 徐靖听了这番话,原本一直愁眉不展的脸面上,终是微微展颜,唇角亦是噙着淡淡的笑意,颔首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等芸儿嫁过去之后,咱们多派些使者过去,若那赫连隆日对她不好,咱们在想别的法子。” 永娘答应着,主仆两又是说了几句别的,大多也都是与姚芸儿有关,永娘离开披香殿时,夜色更是深沉,四下无声 。 待赫连隆日答应增兵后,周景泰便是命礼部着手准备姚芸儿的婚事,因着姚芸儿曾与薛湛定亲,礼部诸官员绞尽脑汁,为姚芸儿重新拟定了公主封号,并由太后一道懿旨,只道姚芸儿要为生父守孝三年为由,唯恐耽误了薛湛婚事,遂是与薛湛解除了婚约,而后又将镇国公的女儿,淑贵妃的内侄女许配给了凌家军的少将,并道只等薛湛回京,便由皇上亲自为其主婚。 太后的懿旨与皇上的圣旨几乎同一天被人快马加鞭,送至池州的凌家军的军营,此外,皇上还亲自派了朝中大员,明为钦差大臣,为皇上视察军情,实则却是安抚薛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将眼前的局势一一说了个清楚,生怕薛湛心中不服,会滋生反意。 岂料将军神色如常,只让人将京师的钦差大臣款待的滴水不露,而等这些人回京后,面对周景泰的质问,皆是口口声声,一致道薛湛领旨谢恩,军中一切如常,未见丝毫不满。 周景泰遂是放下心来,只等大赫兵马与凌家军汇合,如数年前一般,将岭南军的反贼尽数剿灭。 荷香殿。 “公主,您快来瞧瞧,这些可都是太后赏赐下来,为您添填奁的,这么多的好东西,可要将奴婢的眼睛都给晃花了。” 月娥喜滋滋的,对着一旁的姚芸儿唤道,姚芸儿见她笑眯眯的样子,不愿扫了她的兴,遂是微微一笑,走了过来。 果真,桌子上琳琅满目,满是珍品,姚芸儿目光的最终落在那一支凤头簪上,那簪子由夜明珠打造,与旁的簪子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尾端十分的尖锐,仿佛看上一眼,都会将眼睛灼痛了去。 她伸出小手,将那支簪子挑起,对着月娥道;“我只留这支簪子就好,其他的,你和西翠,月竹她们一块分了吧。” 月娥一惊,赶忙道;“公主,这些都是太后赏给您,要您带到大赫去的,您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拿啊。” 姚芸儿在锦凳上坐下,听到月娥如此说来,便是轻声道;“这些东西若是跟着我,可真是可惜了....” 月娥闻言,便是觉得不解,可却也不敢多说,主仆两沉默一会儿,月娥小心翼翼道;“公主,容奴婢多嘴一句,您明日便要嫁到大赫了,你若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和事儿,不妨和奴婢说说,心里也舒服些 。” 姚芸儿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她没有去看月娥,而是犹如自言自语般开口道;“我没什么放不下的,要说有,就是我的娘亲,还有我的姐弟,我离开家那样久,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姚芸儿攥着手中的凤簪,想起清河村,唇角便是噙起两弯酒窝,柔声道;“还有我家里的春花,大丫,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挨饿,有没有人照顾它们。” 月娥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只睁着一双眼睛,傻乎乎的凝视着姚芸儿,心里不由得瘆的慌,还以为公主因着要嫁到那般偏远的地方,心里受了刺激,变得神智失常起来。 姚芸儿依旧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轻语道;“月娥,往后若有机会,你能替我去清河村看一眼吗?” 月娥虽然不懂公主在说什么,可听她这般开口,自是不敢不出声,当下忙不迭迟的开口道;“公主放心,奴婢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等奴婢出宫后,一定替你去清河村看一看。” 听了这话,姚芸儿唇角的梨涡越发甜美,她已是许久不曾这般笑过了,她这一笑,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美到了极致,只让月娥看呆了。 “嗯,你若瞧见了我相公,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月娥回过神来,那脸色顿时变了,只颤声道;“公....公主,您这还没成亲,又如何来的相公?” 姚芸儿没理会,她凝视着手中的凤簪,望着那尖尖的尾端,比匕首还要尖锐,若是将它扎在自己的心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疼..... 她胡思乱想着,隔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月娥,你若瞧见他,帮我告诉他,我无论是姚芸儿,还是凌芸儿,都只有他一个夫君,我的人,还要我的心,永远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姚芸儿说到这里,晶莹的泪珠便是一颗颗的从眼眶里落下,她低垂着眼睛,看着那些泪珠落在自己的裙衫上,凝成好大一滩水渍。 月娥已是不敢说话,只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 “还有,”姚芸儿用手背拭去自己的泪水,可那泪珠却是越流越多,怎么都忍不住。 “你帮我问问他,为什么....”姚芸儿嗓音酸涩,艰难的出声;“为什么要杀我父亲.....又为什么,要娶别的女人....” 说到这里,姚芸儿已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用了那样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泪水逼回去,回头,就见月娥脸色雪白,满是惊恐的站在那里。 姚芸儿顿时觉得过意不去,只勉强扯出一丝笑来,轻声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月娥不敢说话,只摇了摇头,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姚芸儿不愿在为难她,她也从不曾想过,月娥会真的替自己去清河村,这些话不过是一直积压在心底,此时说出来,心头果真是好受了不少。 姚芸儿站起身子,温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去歇息了,明日里,我就要走了。” 她的脸色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样子,说完这句话,则是转身回到了内殿,她将那凤簪小心翼翼的包好,贴身收在了怀里。她知道,只有当送亲的退伍踏入大赫的国土时,赫连隆日才会增兵相助,相助她的母亲和哥哥,去攻打她挚爱的男人。 她的确不孝,即使父亲死于袁崇武之手,可她竟还是恨不起他。为人子女,她早已是无颜活在这世上。而徐靖是她的母亲,不要说徐靖只是将她嫁给赫连隆日,即使她将自己嫁给任何一个男人,她也都会愿意的。 这也是她能为母亲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送亲的队伍绵长千里,一路向着大赫行去。 姚芸儿独自一人坐在凤撵中,从头到脚,都是鲜艳的大红色,无不是透着喜庆,早起时,当她盛装告别徐靖时,徐靖却没有见她,她敛衽跪在披香殿的殿门口,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叩谢母亲的生育之恩。 而后,便是繁琐的,沓长的,各种各样的规矩和礼仪,当她上了鸾车后,已是精疲力尽。 155章 别怕,薛大哥来了 她从怀中将那支凤簪取出,望着自己这一身的嫁衣,心头虽是万箭攒心,可又觉得可笑。 在清河村时,姚家二老为了保全幼子,欲将她送给五十多岁,比姚老汉年纪还大的刘员外做妾,那是她第一桩婚事。而后,待袁崇武遣人去姚家提亲后,本以为自己苦尽甘来,嫁了一位好夫婿,他便是自己此生的良人了,可谁知日后竟会有这般多的变故。待徐靖与凌肃将许配给薛湛,那已是她第三桩婚事了。 从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无论是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都是如此。 这次嫁到大赫,已经是她第二次身穿嫁衣,姚芸儿想到这里,只觉得脸庞渐渐发烫起来,那股打心眼里的羞耻,无论如何都消散不了。 她捏紧了那支凤簪,知道此时还没到时候,无论多难多苦,她都是要撑下去的,只有等赫连隆日出了兵,她才可以了结自己 。 姚芸儿仰起身子,小脸上依然是温温静静的,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这一次,总算是可以自己做主一回了。 这样想来,姚芸儿的唇角便是渐渐浮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因着年纪尚小,那抹笑容中,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更显凄凉,无依无靠。 大赫与大周相距甚远,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仿似这条路永远也没有尽头。 “少将军,这里已是大赫国境,送亲的队伍定是会途经此路,而赫连隆日的人已是在前方驿站相候,咱们若想抢回公主,只有在这里动手。” 黄沙中,高靴佩刀,做蒙古装扮的男子隐在薛湛身旁,对着他开口道。 薛湛点了点头,眉宇间风尘仆仆,这一路他马不停蹄,终是抢在赫连隆日的人之前,埋伏与此,为的便是要救回姚芸儿,他忍受不了,并不是因为她被太后与皇帝送到这般荒凉的地方,而是因为他知道,将她嫁到大赫,那是在逼她去死。 “赫连隆日的兵马,还有多久能到池州?”遥遥见到前方的动静,薛湛握住腰间的长刀,对着一旁的属下道。 “回少将军的话,赫连隆日五万兵马已由昨日赶到了安庆,怕是三五日内,就能赶到池州。” 薛湛闻言,也没说话,一双眸子只紧紧盯着前方的送亲队伍,待那顶凤撵映入眼帘时,薛湛眸心一紧,将面罩带上,抽出腰间长刀,对着众人低喝了一句;“动手!” 诸人得到命令,皆是一拥而上,从黄沙里露出身子,他们全是蒙古打扮,一个个身形魁梧,举起长刀呼啸着向着迎亲的队伍杀去,大周的送亲使瞧见这一幕,顿时吓得脸色雪白,全身颤抖的大喊;“不好,蒙古贼子抢亲来了,快去保护公主!” 这些送亲的将士大多出自京师的御林军,平日里从未上过战场,就连腰间的佩剑也是徒具花俏,又哪里能与薛湛麾下那些身经百战的精兵相比,一些人还未回过神,就已经被砍倒在地,那送亲使慌的厉害,声嘶力竭的胡乱指挥,就听惨叫声与兵器相撞在一起的声音络绎不绝,姚芸儿听到外头的动静,刚掀开帘子,就见不知从哪涌来一批蒙古勇士,个个凶猛,似是为了自己而来 。她的心微微一惊,只回到撵中,从怀中取出了那支尖锐的凤簪。 本来她是想着快到京师时才了结自己的,毕竟自己多活一日,赫连隆日的兵马便会离池州更近一步。可此时看来,却是不用等到京师,便是她的死期了。 姚芸儿举起凤簪,微微合上了眼睛,一小颗泪珠顺着眼角滚了下来,她没有理会,而是下定了决心,将那支簪子向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下。 “芸儿!”薛湛砍死砍伤数人,就连那送亲使也是被他砍下马背,他跃上凤撵,大手刚掀开帘子,瞳孔便是剧烈收缩,眼睁睁的看着姚芸儿举起凤簪,朝着自己的心口刺下。 薛湛来不及上前,想都没想,便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下,迅速掷了出去,打在姚芸儿的手腕上,就听“咣当”一声脆响,姚芸儿手中的凤簪落了下去,而她双眸迷茫,薛湛乔装打扮,她压根认不识他是谁,直到薛湛冲上前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后,用极低的声音告诉她;“别怕,薛大哥来了。” 她才算是活了过来。 “薛大哥....”姚芸儿轻轻的吐出这三个字,泪水才扑簌扑簌的落下,瞧见她哭,薛湛心头一疼,只为她将泪水拭去,安慰道;“别哭,没事了,有薛大哥在,不会有人欺负你。” 姚芸儿这一路也是累到了极点,此时见到了薛湛,便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倒在了薛湛怀里。 瞧着她毫无血色的小脸,薛湛揽紧了她的腰肢,抱着她出了凤撵,就见凌家军诸人仍是与送亲的将士缠斗在一起,薛湛不欲多待,只抱着姚芸儿上了骏马,对着厮打中的属下喝了一个字;“撤!” 一行人得令,皆是唤来各自的骏马,匆匆随着薛湛向着北方逃开,他们身下的骏马皆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又加上对周围地形极是熟悉,未过多久,便将大周的将士远远甩在身后,待天色暗下来时,已是将追兵彻底甩开。 薛湛凝视着姚芸儿的睡容,清俊的面容满是担心,他伸出手探上姚芸儿的额头,顿时觉得触手滚烫,浓黑的剑眉当即一皱,只对着身后的属下道;“告诉他们,将药煎好后马上端来。” “是。” 待屋中只剩下两人时,薛湛伸出手,抚上姚芸儿沉睡中的小脸,低沉着声音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芸儿....” 那两个字,情深似海,缠绵悱恻 。 他俯下身子,为姚芸儿将散落的头发捋好,望着她瘦的几欲脱形的小脸,男人乌黑的瞳仁里满是怜惜与痛意。 他握住了她的小手,隔了许久,方才慢慢的低语了一句;“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 说完这一句,男子俊美的脸庞微微一笑,淡淡的自嘲与寂寥,“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一直守在那里,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昏睡中的姚芸儿,不知过了多久,姚芸儿动了动身子,薛湛本就是行伍出身,向来十分警觉,因着发烧,姚芸儿脸蛋潮红,唇瓣裂开了许多小口子,整个人躺在那里,孱弱的如同一个婴孩,让人止不住的疼惜。 薛湛端过水,小心翼翼的喂着她喝了几口下去,姚芸儿依旧是无知无觉的,身子刚刚躺下,却有泪珠从眼角涌了出来,沾湿了枕头。 “芸儿,醒醒,”薛湛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脸,低声唤道。 姚芸儿双眸紧闭,脸蛋满是凄楚与痛苦,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终是唤出两个字来,“相公....” 薛湛的大手,瞬时停在了那里。 “相公....”姚芸儿的泪水犹如一场及时雨,薛湛从未见过一个女人会有这般多的泪水,也从不知道一个人哭,竟会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他向来最是厌烦女人流泪,只觉得过于懦弱,可此时瞧着姚芸儿源源不断的泪水,只让他的心里除了酸涩,便是心疼。 “我早该知道,你忘不了他。”薛湛沉声开口,伸出手指为姚芸儿腮边的泪水勾去,耳中听着她那一声声的相公,乌黑的眼瞳中,亦是渐渐浮起一抹无奈与绝望。 “芸儿,你真是把我的心都扯碎了。”薛湛淡淡一笑,那一笑间长眉入鬓,虽是落寞,但又极为潇洒。 “你若想见他,薛大哥便成全你。” 156章 只怪我遇见你太迟 薛湛说完这句,遂是走出了屋子,见他出来,顿时有人上前,唤了声将军。 薛湛看了眼天色,对着手下道;“池州那边可有消息?” “回将军的话,军中一切如常,岭南军已是退守烨阳,只不过方才收到传书,却是说袁崇武领着大军向大赫赶来,就连跟慕家的婚事,也都给耽搁了。” “什么?”薛湛眸心一惊,低声道。 “袁崇武与慕家小姐的婚事人尽皆知,可不知为何,就在婚礼前夕,袁崇武突然起兵,将慕家小姐撇下,领着麾下亲兵向着大赫追了过来。” “朝廷难道没有察觉?”薛湛又是道。 “袁崇武一行途径柳州时,曾被柳州总兵拦截,可谁知袁崇武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是踏城而过,待咱们收到消息时,怕是他已是赶到了大赫 。” 薛湛眸心幽暗,只道;“消息准确吗?” 属下知道此事听来的确匪夷所思,莫说薛湛不信,就连他自己在看到传书时也是不敢置信的。 “回将军,此事千真万确,据说岭南军与慕家联姻不成,西南慕家丢尽了脸面,慕玉堂大动干戈,两军差点打起来。” 薛湛轻轻;“哦?”了一声,又是道;“袁崇武当真将两军抛下,自己领着兵马走人?” 那人则是道;“这倒不是,也不知袁崇武与慕玉堂说了什么,两军原本剑拔弩张的情形便是稳定了下来,至于慕家的小姐,也还是如期是嫁到了烨阳,至于袁崇武与慕玉堂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盟约,咱们的人实在是无从知晓。” 薛湛向前踱了几步,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但见青衫磊落,俊挺轩昂。 “将军,公主曾与袁崇武有过夫妻之实,袁崇武这次,怕是为了公主而来。()” 听到这句话,薛湛仍是沉默,隔了许久,方才道;“去派人打探一下,袁崇武的人马,究竟到了哪里。” “是,”那人答应着,咬牙道;“可惜咱们这次带的人不多,不然定是要手刃此人,为元帅报仇。” 薛湛神情一凛,道;“告诉下面的弟兄,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属下明白。” 薛湛回到屋子,姚芸儿仍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那一张布满了泪痕的小脸,让人看着分外不忍。 “芸儿,你一心念着的那个人,到底还是来了。”薛湛守在她的床前,这一句话刚说完,便是淡淡一笑,道;“薛大哥本想,让人告诉他你在这里,看他究竟会不会来。如今他既然来了,薛大哥也无话可说。” 薛湛一语言毕,俊朗的眉眼间清俊磊落,他为姚芸儿将被子掖好,望着姚芸儿伤心欲绝的小脸,低语道;“要怪,也只怪我遇见你太迟。” 说完,薛湛黑眸中无声的浮起一抹苦涩,他没有多待,只收回目光,头也未回的走出了屋子 。 那道背影颀长挺拔,行走间利落干脆,竟是毫无留恋。 回程的路上,凌家军的副将于大凯见策马赶至薛湛身旁,道;“将军,您是真打算将公主交给袁崇武?” 薛湛颔首,应了一声;“嗯。” 见状,于大凯又是道;“那可是您未过门的妻子啊!” 薛湛听了这话,乌黑的眼瞳对着他看了一眼,才微微一笑,道了句;“大丈夫何患无妻,她既心中无我,我又何必强求。” 副将仍是不忿,“将军,咱们千辛万苦,才将公主从大赫抢了回来,这岂不是平白便宜了袁崇武那厮?” 薛湛年轻清俊的容颜上仍旧是云淡风轻的神色,闻言亦不过浅笑过,没有说话。 一旁的李震也是忍不住开口道;“再有袁崇武此次虽然麾下精兵众多,咱们若是在路上偷袭,亦或用公主相胁,倒也不是没机会对付他。” 薛湛闻言,面上的笑意便是敛了下去,沉声道;“无论是偷袭,还是用公主要挟,都未免胜之不武。我敬他是条汉子,一切,就让我和他在战场上分个高下吧。” 诸人心知薛湛为人与凌肃不同,听他这般说来,便都是不好再说,一行人赶至辽阳时,便寻了个客店纷纷换下了蒙古骑装,见薛湛腰间空空如也,于大凯不由得脸色大变,对着薛湛道;“将军,您腰间的玉佩,怎不见了踪影?” 薛湛睨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玉佩,于大凯一瞧,才见那玉佩已是碎成两半,显是落在地上所致。 这玉是薛湛二十岁生辰时,凌肃所赠,如今他却是用它救了芸儿一命,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行人马不停蹄,赶至京师附近时,便是听闻思柔公主在大赫国失踪的消息,百姓们议论纷纷,只道周景泰勃然大怒,命使者前去大赫欲与赫连和讨一个说法,大周朝好端端的公主,为何会在大赫境内下落不明,而太后更是茶饭不思,忧思成疾 。 一夕间,坊间皆是流传思柔公主在大赫境内被蒙古人挟持了去,赫连隆日在得知此事后,亦是命人追踪公主下落,蒙古人则是拒不承认掳走了大周公主,两军兵戎相向,已是起了好几次小规模的摩擦。 大周公主在大赫境内走失,大赫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干系,面对大周源源不断的使者,赫连和只得派了使臣,与周景泰协商此事,并承诺原先答应的五万兵马,自是一个也不会少。 薛湛一行人回到池州,未几,大赫兵马而至,与凌家军汇合。 大赫边境。 待薛湛领着诸人离开后,姚芸儿仍是浑浑噩噩的睡着,睡梦中,就连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她也没有醒。 袁崇武不眠不休,这一路千里迢迢,领着麾下勇士没日没夜的赶路,赶到大赫时,竟是收到了薛湛的传书,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男人不顾手下的阻拦,单枪匹马的赶到了这里。 就着烛光,就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正静静的躺在**,两人分别许久,这些日子,二人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此时看着姚芸儿沉睡的小脸,袁崇武双拳不由自主的紧握,短短的一段路,他却走了许久。 姚芸儿的烧还未退,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男人一语不发,只将她从**抱起,紧紧的揽在了自己怀里。 姚芸儿醒来时,天色已是大亮,她微微睁开惺忪的双眼,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不疼,她的烧已经退了,乌黑的秀发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更是衬着小脸雪白,没了颜色。 直到男人温厚的手掌为自己将汗水拭去,她迷迷糊糊的,只以为他是薛湛,只低声道了句;“薛大哥,我想喝水。” 那男子一声不响,只端来热水,自己先用唇试了试,见水温极烫,遂是温声开口;“再等等,不烫了再喝。” 听到这道声音,姚芸儿心头一颤,转过小脸,向着眼前的男子看去。 “是你?”姚芸儿的泪珠盈然于睫,轻声开口。 袁崇武点了点头,攥紧了她的小手,“是我 。” 姚芸儿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她那点力气,自是挣脱不了,她别开小脸,泪珠一滴滴的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袁崇武伸出手,为她将泪水拭去,姚芸儿心如秋莲,只将眼睛紧紧闭上,她还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没被袁崇武握住的手则是用尽全力的去掐手心,当即一股锐痛袭来,才让她知晓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一腔的酸楚与委屈更是无人可说,唯有泪水掉的越发厉害。 “别哭。”袁崇武俯下身子,见她泪流满面的一张小脸,深邃的容颜满是沧桑与寂寥,只沉声吐出这两个字。 姚芸儿没有看他,她的声音那样小,又细又弱的说了句;“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袁崇武闻言,不由分说,只将她抱在了怀里,姚芸儿挣扎着,泪水抑制不住,淌的一脸都是。她虚弱的厉害,全身都是使不出什么力气,男人的胳膊紧紧的箍着她的腰肢,让她动弹不得。 她心里苦到了极点,只对着门口出声唤道;“薛大哥,薛大哥...” “芸儿!”袁崇武眉心紧皱,捧过她的小脸,让她看向了自己。 姚芸儿闭上眼睛,无论男人说什么,她就是不睁开眼。 袁崇武心如针扎,道;“芸儿,我知道你恨我,你睁开眼睛,你看着我,咱们好好说。” “你杀了我爹爹,我永远都不要见你。”姚芸儿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睛仍是死死闭着,她不敢睁眼,只怕自己心软,只怕自己看见了他,就会没出息的将杀父之仇抛在脑后,怕自己看了他会心疼,怕自己看了他,就会变得不再是自己! 袁崇武无言以对,他一手揽着姚芸儿的身子,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要他说什么,他又能怎么说,难道要告诉她,自己已经放过了凌肃,凌肃却以长矛重伤自己,最终死于袁杰之手? 袁崇武阖上眸子,只觉得心头烦闷到了极点,胸口处的伤更是隐隐作痛,令他的脸色,渐渐的苍白起来。 157章 你的家,在烨阳,你的妻儿,也在烨阳 当日,凌肃下手委实太过狠辣,纵使他避开了身子,可仍是受了致命一击,而后缠绵病榻一月有余,此番又是接连赶路,那胸口的伤便是始终没有痊愈,时常隐隐作痛。 见他不说话,姚芸儿动了动身子,欲从他怀中离开,谁知腰身却被男人箍的更紧,姚芸儿心头气苦,只拼命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袁崇武自是不会放开她,直到姚芸儿的小手向着他的胸口推去,孰料竟觉手心一片黏腻,她倏然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手心满是脓血,而袁崇武面色惨白,额头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胸前的衣襟上更是沾满了血污。 她的脸色顿时比袁崇武还要难看,只惊愕道;“你怎么了?” 袁崇武深吸了口气,将伤口处的剧痛压下,见她相问,遂是摇了摇头,道了句;“我没事。” 姚芸儿探到他的后背,亦是摸到一片浓稠的血液,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红,她的小手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就连声音都是变了;“你受伤了?” 瞧着他的伤口,分明是被人用尖锐的利器穿胸而过所致,那伤距心口十分的近,若是在偏一点点....姚芸儿不敢想下去。 袁崇武侧过身子,从腰间将白药取出,撕开自己的衣衫,将药粉洒上。 姚芸儿怔怔的看着他,待看见男人举起药瓶,欲为后背的伤口上药时,她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是想都没想到,便将那药瓶从他手中接过,为他小心翼翼的对着伤口洒了上去。 袁崇武**的后背伤痕累累,满是这些年征战后留下的印记,而此时那一道伤口更是血肉模糊,因着这一路连天带夜的飞驰,惹得伤口反复崩裂,此时已是溃了脓水,甚至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若是一般人瞧见了,定是会闻之欲呕,不敢再看。 可姚芸儿瞧着,却觉得心都要碎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往下滚,看着他这一身的伤,心里疼的透不过气来一般,难受的不得了。 她颤抖着手,将药粉轻轻的为他洒在身上,许是伤口处的脓血太多,药粉刚撒上去没多久,便被冲了出来,姚芸儿忍不住,将冰凉的指尖缓缓的抚上他的伤口,哑声道;“疼吗?” 袁崇武回过身子,见她的眼瞳中满满的都是心疼,即使凌肃的死于自己脱不开关系,即使自己已另娶她人,可她的眼睛里,仍是不见丝毫的埋怨与憎恨,与先前一样,无论何时瞧见她,她望着自己的目光里,只有让人心碎的疼惜 。 她心疼他。 在清河村时如此,在烨阳时如此,就连到了如今,也还是如此。 袁崇武没有说话,大手一勾,将她重新揽在了怀里。 姚芸儿抬眸,便能看见他胸前的伤,她没有在挣扎,心里却又纠结到了极点,又苦又涩,这样久的日子,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于岭南军之手,却不知他也身受重伤。 “伤你的人,是不是我爹爹?”姚芸儿凝视着他的眼睛,纤瘦的身子在他的怀中不住的打颤,怎么也止不住。 袁崇武并没有说是谁伤了自己,而是低声道了句;“战场上刀剑无眼,无论是谁伤了我,都属寻常。” “那你杀了我爹爹,也是寻常吗?” “芸儿...”隔了许久,袁崇武方才艰涩的喊出了她的名字,男人深隽的眉心满是苍凉,唤出她的名字后,他转过目光,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姚芸儿的心沉入谷底,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的从男人怀里抽出身子,从自己的长裙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料,手势轻柔的为他将胸前的伤口包好,牢牢系紧后,看着他的眼睛,道出一句话来;“你走吧,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袁崇武攥紧她的手,重伤加上长途跋涉,让他整个人都是熬到了极点,就连声音都是沙哑无力,缓缓道;“你先歇着,我待会再过来。” 说完,他站起身子,眼前便是一黑,他咬紧了牙关,只一步步的走出了屋子,刚到院子里,便是再也支撑不住的顺着墙角滑倒在地,他的呼吸粗重,胸口的伤如同刀割,一下一下的绞来绞去,他以手捂住伤口,可那疼痛仍是划拉着,几乎穿透他的肋骨,一直划到他心里去。 他仰起头,脸上的神情倒仍旧是沉着而冷静的,似是对那伤口处的剧痛置若罔闻,因着身上还有一处,比那伤口更疼,撕心裂肺 。 这一处房子位于大赫与大周交接处,四周都是人迹罕至,十分荒凉。袁崇武并未发出响箭,好让部下寻来,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倚在那里,闭目养神,侧耳倾听屋子里的动静。 他听着她低声抽泣了许久,才慢慢安静了下来,待她睡着后,袁崇武方才回到了屋子,大赫位于北方,天气十分阴冷,而这房子十分破败,显是许久不曾有人居住,寒风阵阵,刮的人全身冰冷。 袁崇武望着缩成一团的姚芸儿,只在她身边躺下,大手一揽,如同他们之前无数个相依相偎的夜晚一般,拥她入怀。 两人身心俱疲,尤其是姚芸儿,迷迷糊糊中不由自主的向着温暖的方向拱了拱身子,男人紧紧的抱着她,以自己的胸膛为她抵挡肆虐的北风。 这一觉,二人都是睡得极沉,一直到了翌日晌午,姚芸儿方才彻底醒来。 抬眸,便是袁崇武熟睡的面孔,她伸出手,轻轻的划过他的眉眼,最后手指则是落在他的下颚,这一路风尘仆仆,袁崇武的下颚早已是长出了一层青青的胡茬,当她将手放上去时,扎的她微微的痒。 犹记得在清河村时,他总是爱用自己的胡子来扎自己,每次都将她惹得咯咯直笑,那样好的日子啊,如今想起,却只剩下痛彻心扉。 她低下了眼睛,忍住眼眶中的涩意,刚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岂料却被男人一手攥住。 她抬起脸,就见袁崇武不知何时已是醒来,乌黑的眸子正沉沉的望着自己。 “芸儿....” 不等他说完,姚芸儿便是打断了他的话,她说;“袁崇武,你送我回家吧。” “我要回清河村。” 姚芸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的说出了这句话。 袁崇武伸出手,抚上她消瘦苍白的脸庞,他没有多语,只一点头,言了句;“好,咱们回家 。” 姚芸儿摇了摇头,吐出了一句;“你的家,在烨阳,你的妻儿,也在烨阳。” “芸儿....”袁崇武眸心大恸,刚唤出她的名字,就见姚芸儿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的眼瞳清澈如水,低声道;“你放了我吧。” 你放了我吧。 袁崇武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从自己的唇畔缓缓拿下,他看了她好一会,直到姚芸儿落下泪来,他瞧着那些晶莹的泪珠,方才道出了一句话来;“我放不了。” 姚芸儿身子孱弱,袁崇武寻到一处边境小镇,为她赁下一具马车,并在马车里面置了厚厚的垫子,备好了粮食与水,才将她抱在车上。 两人一路都是默不出声,袁崇武只在前头赶车,姚芸儿则是倚在车厢里,偶尔袁崇武回过头去,也只能看见她环住自己的身子,或是在出神,或是肩头轻轻的**。 每当这时,袁崇武无不是心如刀割,却又无能为力。 清河村位于北方,无需多日,两人便是赶到了荆州。 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家,就能见着娘亲与姐弟,姚芸儿的心便好似死灰复燃一般,当袁崇武掀开车帘,打算将她抱下车时,就见她唇角噙着笑涡,眼睛里也是亮晶晶的,浮起浅浅的雀跃之情。 袁崇武心下一软,只对着她伸出胳膊,温声道了一个字;“来。” 姚芸儿下了车,两人皆是寻常打扮,姚芸儿荆钗布裙,袁崇武则是布衣草鞋,头上戴着斗笠,与农家汉子毫无二致,一点儿也不起眼。 袁崇武揽着她进了一家客店,要了一间上房,并从店小二处要来一盆热水,以留姚芸儿泡脚之用。 这一路,姚芸儿都是不曾和他说过一个字,在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身子,褪去她的鞋袜,将她那一双白嫩的脚丫按进热水里时,她终是开了口;“我明日里可以自己回家,你走吧。” 袁崇武没有看她,依旧是半蹲在那里,一语不发的为她洗好小脚,拿过汗巾子擦了干净 。 “你先歇着,明日我送你回去。”男人端过盆,临去前撂下这句话来。 姚芸儿望着他的背影,一颗心却是酸凉酸凉的疼,她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翌日。 两人终是回到阔别已久的清河村。 姚芸儿下了马车,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那是发自心底的喜悦,她分明那样高兴,如同一个小孩子般,可眼睛却还是不知不自觉的红了一圈。 刚进村口,就见到几个村民正围在一起着家常,待看见姚芸儿与袁崇武后,诸人纷纷是一脸错愕,站了起来。 “哟,这不是袁屠户和芸儿吗?”李大婶当先忍不住,将篮子一扔,奔了过来。 “芸儿,你和你相公这是去哪了,咋现在才回来?”其余街坊见状,亦是纷纷围在姚芸儿身旁,上上下下,不住的打量。 姚芸儿笑盈盈的,看到这些街坊,只打心眼里的亲切,她不欲多待,只一心想着回家,遂是对着诸人道;“婶子,芸儿先回家看看,等芸儿见过娘,再来和婶子们说。” 闻言,诸人的脸色却都是变了,只一个个站在那里,那一双双眼睛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终皆是落在姚芸儿身上。 看着众人的脸色,姚芸儿心下一个咯噔,也是察觉了不妥,当下便是轻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家出什么事了?” 听了这话,街坊们面面相觑,终是有人叹道;“芸儿,你这一声不响的走了这么久,哪能知道家里出了天大的事啊。” “怎么了?是不是我娘病了?还是小山....小山上战场了?还是我二姐....”姚芸儿脸色渐渐雪白,惊慌失措的开口。 “芸儿,听婶子说,就在你和你相公离开村子没多久,你家便起了一场大火,你娘....还有你二姐,小山....都被烧死了....” 158章 幕后的黑手 姚芸儿听到这句话,脚下便是一个不稳,不等她摔倒,袁崇武已是上前,将她揽在了怀里。 姚芸儿心头乱哄哄的,耳朵里更是嗡嗡直响,她什么话也没说,一手推开了身后的男子,向着姚家的方向奔去。 姚家经过那一场大火,早已是残垣断壁,仅存的一扇主墙也是被大火熏得乌黑,姚芸儿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的身子战栗的厉害,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好像连心里仅存的那一点温暖也消失了,最后的一点儿出路,都被人尽数堵死 。 “娘....”她终是唤出了声来,整个人簌簌发抖的站在那里,犹如无家可归的孩子,目光里满是凄楚与无助,她四下里寻找着,那一声声的呼唤,几乎要将人的心都给扯碎了。 “娘....二姐....小山....” 她不断的唤着亲人,直到男人将她一把扣在了胸膛,她恍惚的抬起眸子,在看清袁崇武的面容后,她动了动嘴唇,却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唯有一长串的泪珠,从眼眶里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袁崇武将她一个横抱,也不理会跟来的村民,只带着她回到了他们的家,那座小小的庭院。 屋子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桌椅板凳上皆是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袁崇武将姚芸儿抱在床头,自己则是从柜子里取出被褥,将姚芸儿安顿好后,他并未走开,而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芸儿,我在这里。”他的大手轻拍着姚芸儿的后背,浑厚沉稳的声音响起,犹如哄着婴儿般的低柔。 姚芸儿经此巨变,早已是三魂没了六魄,本能般的蜷缩在男人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攥住袁崇武的胳膊,眼泪一行行的滚落。 袁崇武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的像一个孩子,他向来最不舍她哭,此时看着她那一滴滴的泪珠,只觉得心被人狠狠攥着似得,捏的他难受。 不知过去了多久,姚芸儿终是止住了泪水,只剩下一声声的抽噎,袁崇武的大手抚上她的小脸,为她将腮边的泪水拭去,胳膊仍是揽着她的身子,另一手则是轻轻的在她的身上拍着,低哄着她入睡。 姚芸儿眼睛哭的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只一声不响的倚在男人怀里,仿似他,便是她所有的依靠。 入夜后,就听院外传来一道极其轻微的声响,姚芸儿依旧是无知无觉的,袁崇武捕捉到了那抹声音,英挺的剑眉顿时微蹙起来,只将姚芸儿小心翼翼的放在**,低声道;“听话,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 岂料姚芸儿却是攥住他的胳膊,哑声道;“你要去哪?” 袁崇武望着她毫无血色,满是惊惶的一张小脸,心头的疼惜萦绕不觉,只将被子为她掖好,安抚道;“别怕,我就在门外。” 语毕,男人站起身子,刚打开自家的大门,就见一道黑影立在院子里,看那样子,似是在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叩门。 袁崇武没问他是如何进的院子,那黑影几乎没瞧清他是如何出的手,整个人便已被他制住,杨大郎心下骇然,赶忙道;“好汉饶命!我是来找芸儿的!” 闻言,袁崇武眸心微动,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在下姓杨,名大郎,清河村人士,家就住在村西头,好汉若不信,一问芸儿便知。” 听他这般说来,袁崇武倏然想起自己与姚芸儿成亲不久后,她曾告诉过自己,村西头有一位孤寡老人杨婆婆,唯一的孙儿上了战场,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日子,姚芸儿甚至还曾问过自己,她若有空,能否去杨家帮衬帮衬。 念及此,袁崇武收回了自己的手,就着月色,那一双黑眸在杨大郎身上撇过,沉声道;“若我没记错,你是在凌家军的麾下当兵,又怎会回到这里?” 杨大郎刚要回话,就听“吱呀”一声轻响,原是姚芸儿打开了房门,声音中透出浅浅的惊恐,道;“是谁来了?” 袁崇武上前揽过姚芸儿的肩头,带着她回房,并对着杨大郎道了句;“进来说话。” 杨大郎刚踏进屋子,便是对着姚芸儿开口;“芸儿,我是西头的杨大哥,前些年去了前线,你想起来没有?” 借着烛光,姚芸儿见眼前的汉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生的黝黑健壮,憨憨厚厚的一张脸面,可不是西头杨婆婆的孙儿,杨大郎嘛! “杨大哥,你回乡了?” 瞧见故人,姚芸儿眼底也是浮上些许的神采,对着杨大郎轻声开口。 杨大郎摇了摇头,压低了嗓音,说了句;“我是从军营里偷跑回来的,芸儿,大哥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不可 。” 见杨大郎郑重其事的模样,姚芸儿眸子里划过浅浅的不解,不由自主的像一旁的袁崇武望去。 袁崇武迎上她的眸子,在她身边坐下,大手揽过她的腰肢,对着面前的杨大郎道;“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杨大郎知道两人是夫妻,自是没什么好隐瞒的,遂是一咬牙,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芸儿,大哥前些年被朝廷征去参军,而后投靠了凌家军,正在‘南陵王’凌肃麾下。” 听到凌肃二字,姚芸儿心头一痛,眼睛却仍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杨大郎,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大哥离家数载,早已是思乡情切,那日,大哥奉命去主帐为元帅送文书,岂料刚到帐口,竟是听到咱村的名字。” 姚芸儿眼皮一跳,一句话脱口而出;“他们说了什么?” 杨大郎望着眼前的夫妻,却是不答反问道;“芸儿,你和大哥说实话,你们....可是哪里招惹了凌肃?” 姚芸儿听了这话只做不解,她刚欲开口,男人的大手却在她的腰间轻轻一个用力,示意她不要出声。 “凌肃贵为亲王,我们夫妻自是连见都不曾见过,又何来招惹一说?”男人语音沉着,杨大郎听在耳里,也是啧啧称是,面露不解。 “这便是奇了,当日我在帐外,听的清清楚楚,元帅手下的幕僚谈起皇宫,说什么太后要元帅命人来咱们清河村,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听到这里,姚芸儿身子大震,袁崇武将她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对着杨大郎道;“继续说。” 杨大郎瞧着姚芸儿面无人色,遂是担忧道;“芸儿妹子,你咋了?” “说下去!”袁崇武声音冷然,只让杨大郎打了个激灵,接着出声道;“我当时听了这话,只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咱清河村究竟是招了什么祸事,怎么把太后给招惹上了。我一动也不敢动,就听元帅说,村人无辜,命人务必要将姚家的人赶尽杀绝,不留活口,至于其他人,便饶其一命 。” 姚芸儿不住的哆嗦,纵使袁崇武将她紧紧的抱住,可那抹打心眼里的冷意却还是驱散不了,冷的人刻骨,冷的人心寒。 “我实在是吓坏了,文书也没送,就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当晚我就想着回乡,可军营里戒备森严,我实在是跑不了,直到后来岭南军作祟,元帅领兵去和袁崇武打仗,我才寻到机会偷偷跑了回来。” 说到这,杨大郎垂下头,话音中无不黯然;“芸儿,是大哥对不住你,等我回到清河村,才知道你家....已经出事了....” “这是真的吗?”姚芸儿倚在袁崇武的臂弯,轻飘飘的吐出这么句话来。 杨大郎抬起眸子,看向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叹道;“村人都以为姚大婶和金梅小山死于大火,其实我知道,他们是被人害死的,那把火,也定是凌肃派人烧的....” 姚芸儿转过脸,将脑袋埋在男人胸口,喉咙仿似被东西堵住了一般,就连呼吸都要困难起来。 杨大郎顿了顿,又是道;“芸儿,这件事一直憋在大哥心里,大哥回乡后,也就没打算再回去,而是带着奶奶去了荆州,想让她过几天好日子。她一直都对我,在我离乡的时候,村子里只有你对她好,经常给她送东西,这件事大哥若不告诉你,那我还算是人吗?” “大哥虽然不知道你们和凌肃有什么过节,但他们那些人可是咱们招惹不得的,听大哥一句劝,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你们眼下还是赶紧儿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 杨大郎说完,见两人俱是一语不发,尤其是姚芸儿,一张脸蛋已是面色如纸,仿似随时都会香消玉殒一般,看的人害怕。 他的心跳快了起来,连一小会也不愿多待,只匆忙对着袁崇武告辞,而后便是大步走了出去。 待杨大郎走后,袁崇武捧过姚芸儿的小脸,见她眸心满是失魂落魄,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袁崇武心疼到了极点,他的大手在姚芸儿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低声唤她的名字;“芸儿...” 159章 我只要你,芸儿 “他们....杀了我娘,杀了二姐,杀了小山....”姚芸儿声声沁血,一双雪白的手紧紧攥着袁崇武的衣衫,说完这一句,嗓子便好似被什么糊住了一般,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再也说不出话来。 袁崇武将她抱在自己膝上,将下颚抵上她的发顶,大手轻拍着姚芸儿的后背,一语不发。 “为什么,”姚芸儿哽咽着,断断续续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过太后,她告诉我,她给了我娘银两,要她们好好过日子,还说她们以后都会衣食无忧....” 姚芸儿神情惶然,蓦然想起那一晚,当徐靖神态慈和的告诉自己这些话时,她曾那样感激她,此时想起,却是噬心蚀骨的痛。 是了,娘死了,二姐死了,小山也死了,她们往后,可不是就衣食无忧了吗? 姚芸儿心头苦到了极点,手指紧紧攥着,骨节处泛着惨白,她的声音微弱,每一个字仿似都从胸腔里蹦出来似得;“他们....怎么能这样狠毒....我是姚家养大的,他们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这样...” 姚芸儿再也忍不住,嘶声痛哭起来;“爹爹和娘亲都将我当成亲生女儿,姚家虽然穷,可从没让我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这十七年来,是姚家的人对我好,是姚家把我拉扯长大,他们...他们从没养过我一天,却把我的亲人都杀了....他们凭什么.....” 想起枉死的至亲,姚芸儿心痛的几欲晕去,“娘亲苦了一辈子,从没过过好日子,二姐还没有嫁人,还有小山....小山才十五岁,他是姚家唯一的根啊....” “是我害了他们,他们好心收养我,却养了一个祸害....” 姚芸儿越想越难过,只哭倒在袁崇武怀里。男人深隽的面容并无什么表情,唯有黑眸中是深邃的疼惜,他轻抚着姚芸儿的后背,为她拍顺着,其实不用杨大郎来说,他心中便早已料到姚家的大火定是与凌肃脱不开干系。 只是没想到,姚芸儿的生母,竟也与此事有关。 瞧着姚芸儿伤心欲绝的样子,袁崇武心头不禁涌来一股悔意,若是当初自己能派人将姚家诸人通通接到烨阳,或许这些,便不会发生了..... 姚芸儿情绪极其不稳,袁崇武几乎哄了半宿,才让她迷迷糊糊的睡去了,他守在一旁,望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伸出手为她将眼泪一滴滴的勾去,他看了她好一会,方才低声道出一句话来;“芸儿,每次看你哭,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心疼你。” 翌日。 姚芸儿一身缟素,与袁崇武一道,向着姚家的坟地走去。 看着那几座荒凉的坟头,姚芸儿的泪水又要绝提,袁崇武将手中的篮子搁下,拿出香烛与冥币,一一点燃,供在了坟头。 姚芸儿跪在父母的坟前,一双眼睛哭的如同红红的桃子,肿的不成样子,不时有寒风吹在她身上,将她那一张小脸吹得通红,袁崇武瞧着不忍,欲上前将她抱走,可她却极是倔强,只跪在那里不愿离开 。 袁崇武知她心里难受,当下便也是陪着她待在那里,姚芸儿伸出手,轻轻抚上父母坟前冷冰冰的石碑,心头却是默念出一句话来,爹,娘,女儿是姚家的女儿,这一辈子,都只是姚家的女儿! 袁崇武握过她的手,顿觉触手一篇冰凉,便是不由分说,将她抱下了山。 晚间,姚芸儿醒来后,就见袁崇武守在床前,见自己醒来,遂是端来了一碗肉粥,温声道;“这是从隔壁梁家换来的肉粥,快趁热吃些。” 姚芸儿毫无胃口,只摇了摇头,轻声道了句;“我不饿,你吃吧。” 袁崇武舀了一勺肉粥,仍旧是轻声细语的哄着;“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大夫说你身子太弱,要多吃些粮食,若真吃不吃完,剩下的再给我。” 姚芸儿望着他的眼睛,见他乌黑的眼瞳中满是温柔与怜惜,她的心便好似有人拿了一根细针,狠狠的扎了进去,那股痛让人生不如死,提醒着她,她什么都没有了,在这个世上,她只有他....只有他了.... “来,先吃一口尝尝。”袁崇武将瓷勺送到姚芸儿唇边,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竟是让人无法拒绝,姚芸儿张开小嘴,好容易才将那勺肉粥咽下,男人瞧着,眉心便是微微舒展了些,赶忙舀起下一勺送去,仿佛生怕自己慢了,姚芸儿便不愿吃了一般。 如此,那一碗肉粥便是要男人喂了一小半下去,姚芸儿食不知味的咀嚼着,在袁崇武又一勺肉粥送到唇边时,她终是再也忍不住,一大颗泪珠顺着眼角“啪”的一声落进了瓷碗了,与那肉粥融合在一起,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袁崇武见她落泪,只将那碗搁下,双手捧起她的小脸,无奈道;“怎么又哭了?” 姚芸儿侧过脸,也不去看他,轻轻的道出了一句话来;“你什么时候走?” 袁崇武扣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小脸转向了自己,道;“等你将身子养好,我就带你走。” “你要带我去烨阳?”姚芸儿乌黑的睫毛湿漉漉的,显得那双眼睛格外澄澈,犹如温润的宝石一般,一眨不眨的看着男人的眼睛 。 袁崇武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姚芸儿鼻尖一酸,凄清道;“你有妻有子,还有新妇,我去了,又算什么呢?” 袁崇武揽住她的肩头,一字字道;“芸儿,我与慕家小姐联姻,是唯一能在短期内将岭慕两军拧在一起的法子。我曾与慕七说过,我与她的婚事只是一场盟约,不过是各取所需。她也曾说,只等两军打败朝廷,她便会远走天涯,绝不会与我有何牵绊。” 说到这,袁崇武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懂了吗?” 姚芸儿摇了摇头,轻语呢喃;“天下对你来说,真的就这样重要吗?你难道,非要打败朝廷不可吗?” 袁崇武听了这话,唇际便是浮起一丝苦笑,他伸出抚上女子的脸颊,言了句;“芸儿,并不是我非要打败朝廷,而是朝廷逼得我非要这天下不可。” 许是见姚芸儿懵懵懂懂,袁崇武又是道;“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多不胜数,芸儿,你记住我的话,我不想带着你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过日子。除了打仗,除了打败朝廷,除了争这天下,我别无选择。” 男人的声音浑厚,在这深夜中,犹如销金断玉一般,字字清晰有力,姚芸儿看了他许久,终是道了句;“若等你得到这天下,你还会是你吗?” 袁崇武闻言,遂是揽住姚芸儿的颈,将她的额头贴近自己,附于她的耳边道;“不论到了何时,在你面前,我都只是清河村的屠夫,你的男人,仅此而已。” 姚芸儿垂下眼睛,轻柔的长睫柔软似娥,微微轻颤着,看的人心头一软。 袁崇武抬起她的小脸,男人的掌心满是粗粗的厚茧,咯着她的脸蛋又痒又疼,姚芸儿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头莫名的酸楚,竟是情不自禁的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呢喃了一句;“我只有你....” 袁崇武心中一疼,将她揽的更紧,他俯下身子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一吻,低沉的嗓音,道出了一句话来;“我只要你,芸儿。” 芸儿,我只要你。 160章 无论到了何时,我都信你 那短短的六个字,让人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点酸,有点暖,两人经历了这样多,终是等来了此刻的相守。 姚芸儿将脸蛋贴在他的胸口,隔了许久,轻声的说了一句话来;“我不想走,我想留在清河村。” 听她这般说来,袁崇武便是无可奈何,只抚了抚她的发丝,姚芸儿抬起眼睛,呢喃道;“我们留在家里不行吗,或者,咱们寻一处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好吗?” 袁崇武望着她清澈的眸子,他知晓自己的小娘子一向心性单纯,当下仍是耐着性子温声道;“无论咱们去哪,朝廷,岭南军,还有慕玉堂,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天下虽大,却没一处能容下咱们,你明白吗?” 更何况,七万同袍的深仇大恨未报,凌家军一日不除,他又怎能走? 再者,还有安氏母子 。 袁崇武想到这里,再看着姚芸儿盈盈然,满是期冀的眸子,心头却是不禁苦笑,苍凉之色俞浓。 “你....放不下你的妻儿,是吗?”姚芸儿声音十分的小,缓缓的道出了这句话来。 袁崇武握住她的手,黑眸看向了她的眼睛,有谁可知,安氏是他当年一无所有,贫贱之时所娶的妻子,虽然七万同袍之死与她脱不开干系,但想起她所受的那些非人的折磨,与凌肃以二子相胁的手段,袁崇武扪心自问,对她的选择,自己虽然无法原谅,却也无法埋怨。 说到底,安氏并无过错,唯一的过错,就因为她是他袁崇武的女人。若非如此,又怎能被凌肃施以酷刑,这些年来,又怎能受尽苦楚。 再者,他与她之间,还有那两个孩子,袁杰与袁宇,都是他嫡亲的骨肉,他身为人父,却未能尽父亲之责,又如何能抛下他们,与姚芸儿双宿双飞。 姚芸儿说的没错,这一切全都担在他的身上,他的确做不到一走了之。 袁崇武攥紧了她的手,男人的声音沉着,一字字道;“芸儿,我不愿瞒你,以后的路会很难走,我只希望你能信我,给我点时间。” 姚芸儿闻言,眼瞳中遂是浮起些许的迷茫,袁崇武将她抱在怀里,粗粝的大手轻抚她的发丝,低声道;“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去管,全部交给我,我只要你将身子养好,知道吗?” 他的怀抱那样的温暖,姚芸儿忍不住轻轻动了动身子,舍不得离开。 她的心里那般害怕,不知道要如何与他回去,面对恨不得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岭南军,面对他的原配妻子,面对他对自己恨之入骨的长子,还有那位尊贵的慕家七小姐.... 袁崇武察觉到她的战栗,他将她揽的更紧,沉缓着道了句;“芸儿,你信我吗?” 姚芸儿久久都没有说话。 袁崇武心头一涩,大手抬起她的小脸,才看见她的眸子里已是噙着一层雾气,她昂着脑袋看着自己,轻轻的点头,道出了一句话来;“我信,无论到了何时,我都信你 。” 袁崇武目光暗沉,望着她洁若莲花的小脸,终是俯下身子,吻了下去。 两人仿似回到了新婚时,过着最寻常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里原本的那些猪早已是不见了的,在袁崇武带着姚芸儿离开清河村后,姚母苦寻无果,遂是将袁家的那些猪全给卖了,至于春花大丫也早已被炖吃了,只有白棉儿,姚母没舍得宰,将它卖给了村东首的田家。 袁崇武听说后,则是花了银子,又将那只羊给姚芸儿赎了回来,姚芸儿身子孱弱,待看见白棉儿后却是一喜,就连眼睛里也是亮晶晶的,抚着白棉儿的脑袋,抿唇一笑。 这般温馨的日子只让两人俱是衍生出无限的安宁,姚芸儿待身子好些后,便是亲自下厨,犹如刚嫁给袁崇武时,变着花样为他做好吃的,不论多麻烦的菜,她却是从不嫌脏,更不嫌累,只想着让他吃饱吃好,想起他胸前的伤,姚芸儿便是觉得心疼,只愿他能多吃一些,将以前受的罪,全给他补回来。 还有一点,即使她不说,袁崇武也知道,只有在清河村时,他们才会是一对最平凡的夫妻,没有国仇家恨,也没有世事纷扰,可等他们离开了村子,回到烨阳时,这种看似平凡,却温暖踏实的小日子,却是再也没有了。 姚芸儿不让自己想太多么,只将日子过的井井有条,对袁崇武更是无微不至,短短的几日内,还为他缝制了新衣,心头更是盼着这日子多过一天,便是一天,她与袁崇武能这般多厮守一日,便是一日。 夜间。 姚芸儿倚在袁崇武的怀里,明日,他们便要离开清河村,返回烨阳。 她的秀发尽数铺在身后,乌黑柔软,握在手中犹如上好的丝绸,惹得男人爱不释手 。 俯身,就见她睁着一双眼睛,袁崇武亲了亲她的小脸,温声道;“明日还要赶路,快睡。” 姚芸儿摇了摇头,将身子往他的怀里偎的更紧了些,小声开口;“我舍不得睡。” 袁崇武听了这话,便是又好笑,又心疼,大手揽过她的腰肢,轻轻摩挲。 “相公,明日我想去给娘,还有二姐小山上了坟再走。” 男人点了点头,“这个自然,香烛和冥币我已经备下了,明日一早便去。” 姚芸儿想起枉死的亲人,心里还是难过不已,她竭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对着袁崇武道;“我一直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娘和姐弟全杀了呢?” 袁崇武闻言,见她伤心欲绝的一张小脸,遂是低声道;“芸儿,你的身世特殊,凌肃与徐靖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自是要杀人灭口。何况自古以来,掌权者对庶民皆是视为蝼蚁,他们下令杀死一村的人,和拧死一只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姚芸儿一颤,眸子里已是有了惊慌的味道,对着男人轻声道;“相公,若有一天,你也成为掌权者,那你....也会将庶民视为蝼蚁吗?” 袁崇武眸子黑亮,听了这话,亦不过是微微一笑,他没有说话,只伸出胳膊,将姚芸儿揽在怀里。 姚芸儿没有继续问下去,两人沉默片刻,姚芸儿又是道;“在京城时,太后曾要我杀了你,去为南陵王复仇。” “你不唤他们爹娘了吗?”男人问。 姚芸儿眸心一黯,她挣扎了许久,方才摇了摇头,对着袁崇武道;“相公,我从没恨过别人,无论是谁,就连当初在红梅村,那些马贼害的我没了孩子,我也没恨过他们,我只怪我自己没护好孩子。” 听她提起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儿,袁崇武的黑眸中便是浮起一抹蚀骨般的痛意,心口亦是犹如针扎,他没有开口,只听着她静静说了下去。 “可是现在,我却恨他们,只要想起姚家的人好心收留我,他们不感激人家,却还把人家灭门,我就恨不得从来没认识他们,我更恨自己,是他们的女儿....” 姚芸儿说到这里,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 袁崇武捧起她的小脸,为她吮去泪珠,低声道;“芸儿,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不要恨他们。” 姚芸儿眼圈通红,她抬起眼睛,声音十分的轻;“我知道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可以不恨他们,可我....再也不想做他们的女儿了。” 袁崇武捏了捏她的脸颊,颔首道;“你是姚家的女儿,你是姚芸儿。” 姚芸儿听了这话,隔了许久,唇角终是浮起一丝柔弱无依的微笑,呢喃着;“相公说的没错,我是姚家的女儿,我是姚芸儿。” 袁崇武见她能想开,自是欣慰,担心她日后钻牛角尖,遂是道;“此番皇上与太后送你去大赫和亲,换来五万兵马,你欠太后的生育之恩,便已经全部还清,往后不要在想他们,嗯?” 姚芸儿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当初已是做好了自尽的准备,只等送亲的队伍赶到大赫的京城,她便会了结自己。若不是薛湛与袁崇武赶至大赫,怕是她如今早已是不在人世。 而当日在宫中,徐靖却是连一句挽留的话也不曾说,姚芸儿心头也是一片寒凉,她没有在说话,只在男人怀里垂下脑袋,合上了眼睛。 袁崇武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哄着她入睡。 翌日一早,天刚麻麻亮,两人便是起身,收拾好了行装,去了姚家的坟地为姚家二老磕过头,又在姚金梅与姚小山的坟头上了香,方才离开了清河村。 姚芸儿极为不舍,直到被男人抱上马背,仍旧是一步三回头,直到小小的村落再也瞧不见后,一行泪珠从眼眶里滚落,终是没忍住,潸然泪下。 一路虽是艰辛,但袁崇武待她极为怜惜体贴,便也算不得苦,到了渝州后,守城的官兵瞧见二人,俱是行了大礼。 袁崇武没有在继续前行,而是带着姚芸儿来到了一处华贵精美的宅子前。 161章 哪里抵着你?(船) 姚芸儿疑惑的看向了男人,道;“相公,你不是要带着我去烨阳吗?” 袁崇武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进了宅子,温声道;“岭南军数月前便将渝州打了下来,我一直没抽空过来看上一眼,如今咱们先在渝州住上几日,再走不迟。” 姚芸儿听他这般说,便是点了点头,心口却是微微松了口气,对她来说,能迟一天去烨阳,也总是好的 。 袁崇武将她安置好,宅子里仆妇众多,两人还未说上几句,就有侍从匆匆而来,跪地禀报道;“元帅,宇文将军与张将军求见。” 袁崇武拍了拍姚芸儿的手,让她早些歇息,自己则是离开了屋子,他这次一走既是一个多月,此番回来,自是有数不清的军务在等着他。 姚芸儿知道他事多,当下也丝毫不觉得委屈,反而只有心疼。一路颠簸,她也实在是倦的很了,遂是在仆妇的服侍下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寝衣,头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袁崇武回来时已是深夜,姚芸儿睡得正香,男人在她身边躺下,拥她入怀。 姚芸儿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袁崇武刚探上她的后背,便惊觉手心里湿漉漉的,凝神一瞧,眉心顿时一皱,见她睡得香甜,也不舍得将她吵醒,只拿过汗巾子,将她的长发轻轻的揉搓起来。 姚芸儿实在是困得厉害,直到袁崇武为她擦干了长发,她都没有醒,男人见状,唇角既是浮起一丝浅笑,把她从**抱了起来,倚在自己臂弯,另一只大手则是将她寝衣上的扣子一个个的解下,为她褪去了被水珠打湿的衣衫。 女子**的肌肤宛如凝脂,白花花的烧着他的眼,寝衣褪下后,姚芸儿身上便只着了一件肚兜,这些日子她瘦了许多,纤弱的腰肢更是给人不盈一握之感,乌黑的长发贴在身上,更是衬着雪肤花容,美不胜收。 袁崇武只看了一眼,眸心便是变得滚烫起来,他移开目光,迅速掀过被子,为姚芸儿盖在身上,而后揽着她睡下。 怀中的肌肤滑如玉璧,凉如秋水,姚芸儿身上的体香更是丝丝缕缕的往他的鼻子里钻,袁崇武揽着她,闭目养神,唯有呼吸却是控制不住的粗重。 许是没穿衣衫的缘故,男人粗粝的掌心抚在自己身上只咯的她不舒服,姚芸儿迷迷糊糊的,在男人怀里扭动了几下身子,想要躲开他的大手,她这么一动,袁崇武倏然睁开了眸子,低哑着嗓子唤了声;“芸儿!” 姚芸儿睁开惺忪的眼睛,就见袁崇武面色隐忍,似是在竭力控制着什么,她本就睡得极沉,此时被男人唤醒,声音更是软软的,带着几分娇憨;“相公,你回来了 。” 袁崇武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声音仍是沙哑粗重,只道了句;“好好睡觉,别乱动。” 姚芸儿不解的看着他,眼眸一扫,这才发觉自己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他脱去了,当下,那一张粉脸顿时飞上一抹红晕,蚊子般的哼道;“你....你怎么把我的衣裳脱了....” 瞧着她娇羞的模样,袁崇武更是难耐,只得强自将身体里的燥意压下,抵上她的额头,道;“怎么也不等头发晾干就睡觉?” 姚芸儿这才明白,定是自己的头发把衣衫弄湿了,她垂下眸子,有些赧然的开口;“我太累了,刚躺下,就睡着了。” 袁崇武捏了捏她的耳垂,将她揽在自己的胸口,哑声道;“那便睡吧。” 岂料姚芸儿的脸庞比起方才更是火烧火燎了起来,她刚动了动身子,男人的声音便是响起:“别动!” 姚芸儿果真不动弹了,白里透红的瓜子小脸浮上几丝窘迫,对着袁崇武道;“你....你那里抵着我,我睡不着....” 袁崇武忍俊不禁,沉声道出几个字来;“哪里抵着你?” 姚芸儿脸如红霞,只伸出手向着男人的胸口推了一把,声音越发的让人听不清楚;“你净欺负人。” 袁崇武便是笑了,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而后便是起身披上了衣衫,姚芸儿见他欲走,自己刚要坐起身子,却被男人的大手按了回去。 “你先睡,我去营里看看。” “这么晚了,你去营里做什么?”姚芸儿探出半个身子,**的肩头恍如洁白的象牙,晃着人眼。 袁崇武将被子为她掖好,实在不好和她说自己是怕控制不住,要将她裹于身下缠绵。只得微微一哂,抚了抚她的小脸,道;“听话,快睡。” 说完,袁崇武刚站起身子,孰料自己的胳膊却被姚芸儿攥住,烛光下,女子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那是羞极了才会有的颜色,她低眉垂目的倚在那里,锦被从她的身子上滑落,露出白皙柔软的身子,对着他糯糯的开口;“相公别走,留下来陪我 。” 袁崇武简直濒临失控,不得不俯下身子,刚要将被子为她盖上,岂料姚芸儿竟是伸出白花花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 怀中的身子轻颤着,亲吻过自己的小娘子则是羞的连头也不敢抬,袁崇武抱紧了她,低哑出声;“芸儿,你身子还没养好,我怕伤着你。” 姚芸儿轻轻摇了摇头,鼓起勇气看着自己的男人,她没有说话,而是昂起脑袋,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贴上了男人的嘴唇。 她的气息是那般的清甜,袁崇武的眼眸倏然暗沉的怕人,他的大手紧紧箍住姚芸儿的腰际,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怀里,他的呼吸滚烫,加深了这一个吻。 姚芸儿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甚至自己是何时被他压在**的都不知晓,她身上的肚兜早已被他撕下,男人的手劲那样的大,简直要将她坳碎在自己怀里一般,不由分说分开了她的双腿,狠狠的侵入了她的身子。 姚芸儿呜咽着,下身的不适那般强烈,两人已是许久不曾**,在清河村的这些日子,袁崇武怜惜她的身子,虽然每晚都要将她抱在怀里爱抚一番,纵使姚芸儿分明能察觉到他箭在弦上的**,可关键时他却仍是克制了下去。 姚芸儿心疼他,可自己的身子的确不好,就连偶尔亲吻时,袁崇武稍稍用了些力,她都要难受许久,这段日子她一直都在好好调养,膳食上也是有了些胃口,不在如从前一般动不动就乏力头晕了,这才敢主动了一回,依着袁崇武趋情纵欲。 “相公,轻点.....”姚芸儿支撑不住,趁着他去吻自己的肩头时,好容易别开小脸,吐出这句话来。男人置若罔闻,他隐忍了这样久的日子,此时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由着自己在她的身上肆意驰骋,怀中冰肌玉骨,惹得他不能释怀,直到姚芸儿带了哭腔,来祈求自己,他亦不过是吻了吻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口中不断的安慰她快好了,就要好了,可身下的动作仍是没有停歇,无论怎样掠夺,都还是不够。 天色破晓。 姚芸儿全身酸软,简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倚在男人怀里,乖巧的如同一个婴孩,袁崇武紧紧的搂着她,他的呼吸已是平稳,深隽的眼睛久久凝视着怀中的女子,直到将姚芸儿看的羞赧起来,将脑袋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 。 男人一笑,在她的发顶落上一吻,环在她腰间的大手微微收紧了些,由得姚芸儿小声抗议,却依旧不松开。 袁崇武与姚芸儿在渝州待了三天,第四日时,烨阳主营中的人得知袁崇武身在渝州的消息后,顿时遣人送来了飞鸽传书,恳请袁崇武早日回营。 袁崇武亲临渝州前线,命渝州守将重新部署了布防,紧接着,又是去了训兵营,视察渝州新征的一批士兵,直到将一切处置好,已是第七日了。 而何子沾与李壮,则是领着人快马加鞭,从烨阳赶至渝州,恭请袁崇武回去。 袁崇武点了点头,与渝州守将连夜商议好守城布局,回到总兵府时,却见姚芸儿还没有睡,正倚在窗前等着自己。 见到他回来,姚芸儿赶忙迎了出去,袁崇武揽过她的身子,回到房间,袁崇武则是开口道;“芸儿,明日咱们启程回烨阳。” 姚芸儿心里一个咯噔,见她神色有异,袁崇武握住她的肩头,低声道;“怎么了?” 姚芸儿摇了摇头,对着他开口;“相公,我想过了,你将我留在渝州,不要带我去烨阳,好不好?” 袁崇武眉心一蹙,道;“你让我把你丢在渝州?” 这让他如何放心的下。 姚芸儿环住他的身子,轻声细语的说着;“相公,岭南军的人都不会想看见我,还有你身边的幕僚,他们都不会让你把我留在身边的。” 袁崇武刚欲开口,就听姚芸儿又是道;“还有你的妻儿....我,我真的害怕看见他们。” 以下字数不计入收费。 想对的朋友说一句,请给人留以三分余地,每次作者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文章不出三分钟就被你们贴了出去,你们可曾想过作者的感受?我体谅你们不愿意付费阅读,也请你们体谅一下作者的不易!不要和我同步更新!请尊重一下作者的心血和劳动果实,谢谢。 162章 姚芸儿有孕 袁崇武听了这话,黑眸中便是浮起几许怜惜,想起烨阳如今的情形,有安氏与慕七在,他也实在不愿要姚芸儿去淌这趟浑水,但要他将她留在渝州,却又无论如何都是放心不下。 姚芸儿知晓他的心思,又是轻声道;“相公,府里有嬷嬷,丫头,老妈子,她们会照顾好我的,我自己也会很小心,你别牵挂我 。” 袁崇武握住她的手,沉缓道;“渝州与烨阳相距甚远,我怎能不牵挂你。” 姚芸儿想起与他的分别,心里也是不舍,她伸出胳膊将自己埋在夫君的胸口,柔声道;“那等相公不忙的时候,就来渝州看看我,好不好?” 袁崇武揽住她的腰,见她实在不愿跟自己去烨阳,也不忍心勉强,只得道;“我会将亲兵留下来,让他们保护你的安全,等我将烨阳的军务处理好,我便回来。” 姚芸儿点了点头,搂住了他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满是依恋。 袁崇武迎上她的目光,心头却是一疼,他捧起她的脸蛋,眉宇间颇为无奈;“芸儿,眼下,的确是委屈你了。” 姚芸儿抿唇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娇柔尽显;“我不委屈,能和相公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到这里,姚芸儿顿了顿,将眼睛微微垂下,又是轻语了一句话来;“我知道,一切都会好的,我相信相公。” 袁崇武心头一暖,乌黑的眸子里更是无尽的深情,他没有说话,而是俯下身子,含上了她的唇瓣。 这一吻缠绵悱恻,当男人松开姚芸儿时,女子的雪白的脸庞上已是落满了红晕,倚在他的怀里,轻轻的喘息,袁崇武黑眸一暗,伸出手将她的发簪取下,那乌黑的长发便是垂了下来,柔软而顺滑。 这一夜,两人心头俱是浓浓的不舍,男人将她压在身下,又一次深深的吻了下去。起先,袁崇武一直是克制着律动,到了后来,却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完整的,深入的,与她融合到一块去。 翌日清晨,袁崇武睁开眸子,怀中的小人依然在甜甜睡着,念起昨晚自己的放纵,此时瞧着她娇美柔弱的样子,心头便是一软。 他轻手轻脚的收回自己的胳膊,将被子为她盖好,姚芸儿呼吸均匀,乌黑的睫毛根根分明,乖巧的像个孩子。 袁崇武压下心头的不舍,大手抚上她的发顶,在她的额前落上一吻,也没有吵醒她,便是起身穿好了衣衫,大步走出了屋子 。 直到男人的脚步声远去,姚芸儿方才睁开眼睛,瞧着袁崇武离去的方向,一大颗泪珠从眼眶里掉了下来,摔得粉碎。 袁崇武离开渝州时,将自己的亲兵尽数留下,守在了总兵府外,里三层外三层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一行人风雨兼程,刚到烨阳城外,就见孟余与袁杰已是领着诸人候在了那里,看见袁崇武的刹那,众人皆是齐刷刷的下马行礼,口唤元帅。 袁崇武勒住骏马,对着诸人微微抬手,沉声道;“不必多礼,诸位请起。” “谢元帅。”众人站起身子,俱是毕恭毕敬。 袁崇武依然端坐于马背上,目光在袁杰的脸上划过,见此儿低垂着脑袋,也不抬眸看他,只盯着地面,目光十分阴沉。 袁崇武知道自己此番与慕家联姻,惹得袁杰心里不快,可一来这孩子年纪尚小,二来心胸狭隘,纵使自己与他解释,只怕也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欲盖弥彰,为另娶寻找借口。如此,袁崇武心头微沉,只希望等这孩子年纪稍大些,方能权衡利弊。 “回城。”男人收回目光,低声吐出这两个字来,而后扬起马鞭,向着烨阳城飞驰而去。 袁崇武这次离开烨阳两月有余,军中的军务日积月累,主帐中的案桌上,文书早已堆积的如同小山一般,袁崇武顾不得其他,迅速将一些紧急的军务连夜处理了,而后又是将岭南军中的高位将领召集在一起,眼见着凌家军与大赫兵马汇合,不日便要向着烨阳打来,袁崇武一连数日,都是与诸将通宵达旦,不眠不休的商讨战局,回到烨阳许久,还不曾踏过元帅府一步。 这一日,众将方从主帐退下,走至帐外时,却见一道身影正向着主帐踏步而来,一袭戎装衬着她英姿飒爽,唯有头发却是不似从前那般高挽,而是作妇人装束,全部绾在脑后,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 正是慕七。 见到她,岭南军众人皆是行下礼去,恭声道了句;“参见夫人。” 慕七微微颔首,也不理会,只径自向着主帐走了过去 。 当日袁崇武在二人婚期前夕领兵赶往大赫,这对于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可这慕七却是淡然自若,不见丝毫怨怼,以至于岭南军诸人私下里谈起此事,无不是啧啧称奇。 这些日子慕七作为新妇,却也不曾住在烨阳城中的元帅府,而是一直留在军营,也仍是一袭戎装打扮,倒与慕夫人当年十分相似。 袁崇武回营后,连日来皆是宿在主帐,两人虽不同宿,但慕七熟读兵书,对如今的战局更是了若指掌,素日里话虽不多,但每每出口,定是会艳惊四座,只一针见血的指出岭南军战局上的不足,不仅让孟余夏志生等人侧目,就连袁崇武,也是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是以,慕七在岭南军的威信日益高涨,就连她出入主帐,亦是来去自由,没有人敢说上一句。 听到她的脚步声,袁崇武抬起眸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英气明媚的面容,慕七肤白胜雪,贝齿朱唇,让人眼前一亮。 男人看见她,眉心便是微蹙,平静的声音不高不低,沉声道;“何事?” 慕七睨了他一眼,在一旁坐下,道;“方才收到父亲的飞鸽传书,凌家军与大赫的兵马已在池州汇合,父亲让你趁着这个机会,速速自立为王,以振军心。” 袁崇武闻言,黑眸深沉如水,面色仍是一丝表情也无,只淡淡道;“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慕七摇了摇头,道;“没了,眼下只有这一件事儿。” 说完,慕七一双妙目在袁崇武的身上打量了片刻,淡淡一笑道;“袁崇武,我倒真没想到,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连岭慕大军结盟这般重要的事,都能弃之不顾。” 袁崇武依旧是一目十行的看着手中的文书,听到慕七的话,也只是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许是见惯了他这般沉默寡言的样子,慕七也不以为意,袁崇武今年三十有二,正值盛年,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因着身在军中,黑发高挽,一袭铠甲更是衬着身姿魁伟挺拔,不怒自威。细细看来,竟是颇有统率三军的将帅之气。 这些时日,她眼睁睁的看着岭南军中的诸事全担在袁崇武一个人身上,上阵杀敌的是他,运筹帷幄的也是他,而他的那群手下.... 慕七想到孟余与夏志生诸人,唇角便是一记冷笑,不料男人即使埋首于军务中,却仍是低声道了句;“你笑什么?” 慕七收回眸子,只淡淡道了句;“没什么,我本来觉得你是一个无趣的人,可现在,却觉得你还挺有趣的 。” 男人抬黑眸深邃,一语不发的看向了她。 慕七却是不再多言,临去前留下一句话来;“我明日回府,等着你自立为王的消息。” 周,洪元二年,岭南军主帅袁崇武者,于烨阳封王,麾下将士士气高涨,所向披靡,与朝廷划溪水而治,夺得大周半壁江山。凌家军与大赫十万大军,向烨阳进逼,袁崇武亲披战甲,其夫人亦为女中豪杰,夫妻联手,将大赫兵马牢牢困于玉蚌口处,逼得赫连隆日无法南下一步。——————《金史杂谈—大周朝—将相侯篇》 渝州。 姚芸儿这些日子总是奢睡,成天成夜都睡不够似得,这一日刚起来没多久,便是觉得身子困乏,就连丫鬟请她去院子里走走,她也是摇了摇头,温声拒绝了。只觉得自己的那一双腿仿似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不想走动。 姚芸儿微觉赧然,只道自己的身子是越发懒怠了,她倚在了美人榻上,闲来无事,便是为袁崇武纳了好几双鞋垫,想着等下次看见他时,好让他换着穿上。 与男人分别的这些日子,姚芸儿每日里都是抓心挠肝的想着他,她处于深宅,也不知外头的情形,每当此时,心头便是涌来阵阵悔意,若是当初自己能勇敢一些,跟着他一块去了烨阳,也好过成日里的挂念.... 高嬷嬷走进屋子时,就见姚芸儿在那里出神,高嬷嬷微笑着上前,将一碗当归羊肉汤递到了姚芸儿面前,温声道;“夫人,这是小厨房刚刚炖好的,您快趁热吃些,补补身子。” 姚芸儿将针线活搁下,刚坐起身子,孰料甫一闻到那股气味,胸口便是涌来一股反胃,竟是抑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163章 相公,不行.. 瞧见她呕吐,高嬷嬷顿时慌了,忙不迭迟的为她拍顺着后背,一声声的道;“这是怎么了?夫人是不是着凉了?” 姚芸儿伸出小手,将那碗当归羊肉汤推远了些,直到闻不到那股气味后,方才觉得胃里松快了不少 。() “高嬷嬷,我这几天嘴巴里没胃口,您告诉厨房,要他们不要再给我炖这些油腻的东西,我想吃点清淡的菜。” 高嬷嬷听了这话,遂是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元帅离开渝州的时候,可是特意叮嘱过厨房,要他们换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那些清粥小菜的,又怎能滋养身子。” “来,您若是吃不下肉,那就喝点汤,这当归羊肉汤最是补血,您快趁热多喝一点。” 见姚芸儿不在呕吐,高嬷嬷又是将那碗汤端了过来,央着姚芸儿多少吃些,姚芸儿想起自己孱弱的身子,也是想将身子养壮一些,好让袁崇武放心。念及此,遂是结过汤碗,刚舀起一勺汤水送进嘴巴,羊肉的那股膻味便是弥漫开来,只让她哇的一声,又是全给吐了出来,比起方才更甚。 周嬷嬷这次倒是看出了点门道,一面为姚芸儿拍着后背,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老奴多嘴一句嘴,您这个月的葵水来了没有?” 姚芸儿连酸水都是吐了出来,一双眼睛里水汪汪的,听到周嬷嬷的话,心里却是一震,缓缓的摇了摇头。 周嬷嬷顿时喜上眉梢,喜滋滋的开口;“夫人,您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姚芸儿脸色苍白,想起当日袁杰的话,整个人,整颗心,都是冷冰冰的,她垂下眼睛,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难道,上天当真会如此垂怜,再赐给她一个孩子吗? 周嬷嬷见她不说话,还当她是脸皮儿薄,害羞,只笑道;“夫人您先歇着,老奴这就去请大夫,来给您把上一脉,若是您真怀上了,元帅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瞧着周嬷嬷喜笑颜开的模样,姚芸儿满是惶然,好容易才勉强扯出一丝笑来。 周嬷嬷临走前还将那碗当归羊肉汤给端了出去,直到走了老远,姚芸儿还能听见她在那嘀咕着;“这当归汤活血化瘀,有了身子的人可碰不得,还好夫人没喝,要不然我这条老命,怕是保不住咯....” 而当渝州首屈一指的名医赶到总兵府,为姚芸儿诊治后,竟是告诉了她,她当真是有了身孕,并且已经一月有余 ! 那句话便如同一记惊雷,炸在姚芸儿耳旁,要她一动不动的愣在了那里。 “先前我曾小产,有大夫说,我往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您....是不是诊错了?”隔了许久,姚芸儿方才回过神来,喃喃开口。 那名医便是一笑,捋须道;“夫人小产后的确曾伤了身子,但夫人日后定是服用了极珍贵的补药,将身子的亏空重新填了回来,所以才得了这个孩子。” 姚芸儿听了这话,嗓子里好似被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眼眶却是红了一圈。 大夫收拾了药箱,临去前留下了安胎的方子,又是细细叮嘱了一番,方才被人好生护送着,离开了总兵府。 姚芸儿姚芸儿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头却是更加的思念起袁崇武。 “相公,咱们的孩子终于回来了,这一次,我一定要为你保住他。”姚芸儿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一句话刚说完,一颗凝聚着酸楚与欣喜的泪珠,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烨阳,元帅府。 “娘,明日里,父亲便会将慕七册为王妃。”袁杰取下自己的头盔,往桌子上一搁,发出一声闷响。 安氏正在为袁宇一针一线的缝制着衣衫,听到大儿子的话,遂是点了点头,道了句;“娘已经知道了,慕家的小姐,自然会是岭南王妃,这没什么好争的。” 瞧着母亲淡然处之的样子,袁杰眸心暗沉,只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穿针引线,那细密的针脚,就连袁杰瞧着,都觉得眼睛要痛了一般。 “宇儿压根不缺衣裳,您若有空,不妨给父亲多做几件。”待安氏收完了最后一针时,袁杰的声音淡淡响起,安氏听在耳里,眉心却是微微一皱,向着儿子看了过去。 袁杰迎上她的眸子,少年的脸上沉寂如水,一字字道;“母亲的心思从不在父亲身上,您这样下去,别说是慕七,就连姚氏,咱们也都比不过 。” 安氏将衣衫放下,忍不住心头的不悦,静静道;“你这是在怨怪母亲,没有像你父亲争宠吗?” 袁杰移开眸光,声音清冷;“孩儿不敢,孩儿只想告诉母亲,父亲从头到脚的衣衫,全是出自姚氏之手。母亲若真有心,真为儿子好,不妨将放在孩子身上的心思给收一收,分一些在父亲身上。父亲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您若真对他好,他又岂会冷落咱们?” 安氏闻言,心中却是又气又苦,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旁的话来。 袁杰转过身子,见母亲被自己气成这样,倒也有几分愧疚与不忍,只将语气缓和下来,道;“娘,您与父亲是结发夫妻,又有二子傍身,无论是慕七,还是姚氏,都无法和您相比。可眼下父亲的心思在姚氏身上,岭南军的人又拥护慕家七小姐,您是嫡妻,王妃之位本来非你莫属,可如今却莫名其妙的成了侧妃,您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安氏到了这时,方才平静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对着袁杰道;“杰儿,娘亲的确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你和宇儿身上,并非娘亲有意如此,而是....” 安氏说到这里,凄楚一笑,缓缓道;“而是我无论做什么,哪怕我现在为你父亲去死,他也不会多看娘亲一眼。岭南军七万条人命,皆是因娘亲而起,他能将此事压下,已是维护了咱们母子。在他心里,早已是连见都不愿见我,即使我给他做了衣裳,也会被他弃之如履,你懂了吗?” 袁杰听了这话,便是沉默起来,母子两相顾无言,隔了许久,袁杰方才道;“父亲不仅下令将您封为侧妃,也将姚氏一并封成了侧妃,怕是再过不久,他就会前往渝州,将姚氏接回来。” 安氏收拾好手中的衣裳,对着儿子道;“记住母亲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法子。” 袁杰迎上母亲的眸子,却是低着嗓子,道出一句话来;“母亲,若是姚氏坏了父亲的孩子,咱们又要如何?” 安氏心头一颤,儿子的这句话只让她心惊肉跳,顿时道;“不会的,夏志生说过,她的身子,早已是生不出孩子。” 袁杰眸心阴鸷,隔了片刻,方才道了声;“但愿如此吧 。” 袁崇武赶到渝州时,正值黎明。 他这一路马不停蹄,待看见高耸的城楼时,心头终是舒了口气,手中的马鞭却挥舞的更紧,恨不得能立时见到他一心念着的人。 守夜的士兵瞧见他,皆是跪地行礼,袁崇武也没下马,只匆匆命他们起身,自己则是向着总兵府奔去,就连随行的侍从都是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姚芸儿正睡得香甜,压根不知道袁崇武此番回来,自从有孕后,她总是睡不饱,就连男人匆匆走进了屋子,急促的脚步声清晰可闻,都未曾将她吵醒。 袁崇武看见她,只觉得心头的思念再也无法抑制,就着烛光,见她气色比起自己走时好了不少,一张小脸雪白粉嫩,白里透红的样子更显娇美,他的心底一松,也顾不得会吵醒她,将她拦腰连同被子,一道抱在了自己怀里。 姚芸儿睡得迷迷糊糊,待自己的唇瓣被男人吮住后,方才睁开了眼,四周全是他的呼吸,而他的大手已是探进了被窝,将她的腰带扯下,抚上了她的肌肤。 姚芸儿这才彻底醒了过来,知晓是袁崇武回来后,心里顿时一暖,忍不住伸出胳膊,回抱住他的颈脖,在他的怀里拱了拱身子,像他依偎过去。 袁崇武恨不得把她揉到怀里去,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姚芸儿被他吻得晕头转向,直到被男人压在身下,她方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迟的躲开他炙热急切的吻,轻喘着道出一句话来;“相公,不行....” 袁崇武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听到她的声音遂是微微撑起身子,大手抚上她的小脸,沙哑道;“是不是葵水来了?” 姚芸儿脸庞飞上一抹红晕,她勾住丈夫的脖子,眼睛里却是闪起了泪花,她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不是来了葵水。” 袁崇武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子,听了这一句便是肆意起来,刚将她的双腿分开,正欲**时,姚芸儿终是软软的开口,道出了那句世上最好听的话来;“相公,咱们的孩子来了。” 咱们的孩子来了! 164章 让我好好抱抱你和孩子 袁崇武愣在了那里。 “孩子?”他低语出声。 姚芸儿唇角噙着笑涡,轻轻点了点头,道;“咱们的孩子回来了,他现在在我的肚子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袁崇武瞳孔大震,他微微支起身子,望着怀中的女子,粗粝的大手却是情不自禁的抚上了她的小腹,哑声道;“你有了身孕?” 姚芸儿瞧着他怔怔的样子,心头便是一软,伸出小手抚上他的面容,这一路风餐露宿,男人的眉宇间早已是风尘仆仆,只让姚芸儿看着心疼起来。 “相公曾说过,咱们的孩子会回来的,如今,咱们终于等到了。”姚芸儿的小手柔若无骨,轻轻抚摸着丈夫的面庞,手势间亦是满满的柔情,袁崇武回过神来,心头顿时涌来一股激荡,喉间却是艰涩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出声,姚芸儿有些不安,摇了摇他的衣袖,小声道;“相公,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个孩儿来的不是时候?” 袁崇武倏然抬起眸子,见姚芸儿的眼睛里浮起浅浅的惊惶,他心头一疼,只道;“我盼这个孩子已经盼了太久,又怎么会不是时候?” 姚芸儿眼眶一热,轻声道;“那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 袁崇武瞧见她的委屈,只小心翼翼的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仍然落在她平坦而柔软的小腹上,沙哑着嗓子,道出了一句话来;“我是高兴傻了,说不出话了。” 姚芸儿见他深深的看着自己,一颗心更是温温软软的,忍不住向着他的怀里依偎过去。 男人大手一勾,将她拦腰稳稳当当的抱了起来,姚芸儿一惊,赶忙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失声道;“别伤到咱们的孩子....” 袁崇武微微一笑,自己坐在床沿,将她整个的揽在怀里,并用被子把她捂得严严实实。 姚芸儿露出一张小脸,腮边已是浮起一抹红云,袁崇武紧了紧她的身子,低声道;“让我好好抱抱你和孩子。” 姚芸儿不在动弹,将脑袋靠在男人的胸口,声音亦是清清甜甜的;“相公,你说,这个孩子是小袁武,还是小芸儿?”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他的声音温和,却又透出不容转圜的坚决;“一定是儿子。” 姚芸儿抿唇一笑,不依起来;“谁说是儿子,我偏偏想要闺女。” 袁崇武听了这话,乌黑的眸子便是微微一滞,又不忍拂了她的心思,只得低声道;“女儿自然也好,若是像你一样,我不知会有多疼她。” 姚芸儿心头甜丝丝的,只昂起头,柔声道;“不论这个孩子是儿是女,我都还会再为相公生孩子的 。” 袁崇武闻言,一记浅笑,为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好,缓缓道;“芸儿,咱们只要这一个孩子,就已经够了。” “为什么?”姚芸儿不解。 袁崇武一笑置之,道了句;“哪有什么为什么,总之这个孩子,一定是儿子。” 姚芸儿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想起他毕竟是行伍出身,虽然膝下已经有了二子,但还是想要儿子的吧。 想起袁杰与袁宇,姚芸儿心头说不清是何滋味,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心,对着男人道;“相公,你这次什么时候走?” 袁崇武瞥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我才刚来,你就盼着我走?” 姚芸儿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身子,小声道;“听周嬷嬷说,你再过不久就要领兵横渡溪水,去和朝廷打仗了。”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一仗,慕玉堂也会出兵。” “那,慕家的小姐,也会和你一道去吗?”姚芸儿轻柔的嗓音响起,透着淡淡的凄楚。 袁崇武默了默,环住了她的身子,道;“她也会去。” 姚芸儿心头一酸,只垂下眸子,不再说话了。 袁崇武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一吻,见她那一张白净的瓜子小脸上满是明净的忧伤,遂是捧过她的脸蛋,要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芸儿,慕七是战场上的勇士,她对我来说,既是我的盟友,也是我的战友,仅此而已。你懂了吗?” 姚芸儿心里难过,睁着眼睛望着自己的丈夫,轻语呢喃道;“相公,若是她喜欢上你,该怎么办?” 袁崇武先是一怔,继而便是哑然,望着姚芸儿酸盈盈的眸子,他知道她是吃醋了,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傻瓜,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稀罕一个武夫?” 袁崇武神色温和,乌黑的眼瞳中漾着的也全都是温柔的笑意,姚芸儿被他说的赧然起来,微微侧开小脸,蚊子哼似得道了一句;“我才没稀罕你 。” 袁崇武微微笑起,眸光一转,见床头搁着一个针线篮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搁着好几双棉垫子,那细密的针脚一瞧便是出自姚芸儿之手。 袁崇武将鞋垫拿在手里,对着怀里的小人道;“又是给我做的?” “嗯,我想多做几双,留着你换脚。”姚芸儿声音柔和,清丽如画的脸庞上亦是温婉如初,俨然还是那个清河村的小媳妇。 袁崇武揽着她的腰肢,亲了亲她的长发,望着手中舒适而轻软的鞋垫子,男人眸心的暖意更是深了一层,情不自禁的将她揽的更紧。 袁崇武在渝州只待了三日,便是匆匆返回了烨阳。姚芸儿虽是不舍,可也知道大战在即,他实在没法子留下来陪伴自己。而她如今怀着身孕,前三个月胎象还不稳定,最怕颠簸,如此,只得一个人留了下来,纵使府里的人将她服侍的滴水不露,可对袁崇武的思念还是抑制不住,时不时的窜出来,咬上她一口。 还好,她还有腹中的孩儿,若是没这个孩子,她真不知是要如何支撑下去。 烨阳,元帅府。 翌日,便是袁崇武领兵,横渡溪水的日子。 袁宇坐在桌前,正捧着一卷古书,聚精会神的读着,安氏陪在一旁,瞧着孩子好学,心里也是极为欣慰。 长子尚武,次子聪慧,纵使自己的日子再不济,可瞧见这两个孩子,她的心里却也是知足了,往后的日子,多多少少也有个盼头。 见袁宇搁下书本,安氏也是放下了手中的绣花活计,对着儿子温声道;“我儿怎么了?” 袁宇垂着脑袋,清秀的脸庞上有着淡淡的失落,隔了好一会,才对母亲道;“娘,爹爹明日里就要去打仗了,可他....都没有来看过孩儿。” 安氏心头一酸,瞧着年幼的儿子,便是如鲠在喉,跟喝了一碗黄连水似得,满满的不是滋味 。 “你爹爹身为统帅,又再加上眼前大战在即,他自是忙得分身乏术,没空过来,也是寻常。” 许是见儿子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氏又是安慰道;“虽然他没来,可你瞧这些书,都是你父亲亲自让人送来的,就连你如今的师傅也是他亲自选的,你父亲虽忙,心头还是有宇儿的。” 袁宇听母亲这样说来,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他捧起书,刚要继续看下去,不料余光处却是瞅见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形从院子里走了过来。 “爹爹!” 瞧见袁崇武,袁宇顿时站起了身子,眉清目秀的小脸上喜形于色,也不等母亲开口,便是向着袁崇武飞奔了过去。 袁宇高兴的不知要如何是好,他与母亲居住在元帅府,不似袁杰那般身在军中,可以追随父亲左右,袁崇武平日里忙于战事,回府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细细算来,袁宇已是有好些天没有见到父亲了。 见袁崇武与儿子一道走进屋子,安氏眼瞳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哀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袁崇武与儿子一道坐在主位。 望着桌上搁着的书卷,袁崇武拿起一本,对着儿子出声相问了几句,年幼的稚子对答如流,口齿清晰,条理亦是分明,不仅将师傅教的用心记牢了,更为难得的在其中掺杂了自己的见解,小小年纪,实在难得。 袁崇武微微颔首,眸中微露赞许之色,只拍了拍孩子的头顶。恰在此时,却听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响起,袁崇武抬眸,便见安氏正以手掩嘴,发出阵阵咳喘。 “怎么了?”袁崇武问道。 不待安氏开口,袁宇已是抢先一步,童声朗朗;“爹爹,母亲着了风寒,已经好一阵了。” 袁崇武闻言,遂是对着安氏道;“大夫怎么说?” 安氏摇了摇头,秀气的脸庞上满是温和,一面轻咳,一面道;“王爷不必担心,妾身吃上几味药,过几日便没事了。” 袁崇武收回眸光,只对着门口道了句;“来人 。” 顿时有侍从毕恭毕敬的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王爷有何吩咐?” “命人去军营,要孙军医速来帅府一趟。” “是。” 待侍从领命而去后,袁崇武站起身子,对着安氏言道;“孙军医最擅伤寒,要他给你诊上一脉。” 安氏点了点头,缓缓道了句;“多谢王爷。” 袁崇武不再多言,刚起身欲走,孰料袁宇却是攥住了他的衣襟,对着他道;“爹爹,您明日就要去打仗了,孩儿舍不得您走。” 望着孩子纯稚清澈的目光,袁崇武拍了拍儿子的发顶,对着他道;“等父亲战事一了,便会回来看你。” “父亲,孩儿这些日子一直想去军中看您,可母亲总是会拦住儿子,若等父亲回来,孩儿可以去军中找您吗?”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可以。” 袁宇闻言,便是咧嘴一笑,袁崇武拍了拍孩子的小脸,对着他道;“听你母亲的话,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一句,袁崇武没有再多待下去,转身离开了元帅府。回到了军营后,袁崇武也不曾休息,而是连夜整顿三军,率着岭慕大军向着溪水进逼。 凌家军与大赫兵马死守溪水渡口,溪水,便是北方朝廷最为重要的一道屏障,若是能攻下溪水,距离大周京师,已然不远。 朝廷调动了多方兵马,双方拉开了持久战。 待大军驻扎后,袁崇武便是命人赶至渝州,将姚芸儿接了过来。 姚芸儿如今已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胎象早已稳固,又加上袁崇武早已将烨阳城中最擅千金的名医送到了渝州,与自己手下的亲兵一道,一路虽是艰辛,但总算是将她按着男人的吩咐,毫发无损的送了过来。 165章 芸儿,吾爱。 而袁崇武,早已是等候了多时。 两人这一别,足足二月有余,周嬷嬷刚掀开帘子,就是对着姚芸儿笑道;“夫人您瞧,王爷来接您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微微打起了精神,果真如周嬷嬷所说,就见那道高大魁伟的身影正在不远处候着,待看见自己的马车后,男人顿时下了马,向着自己大步而来。 周嬷嬷早已下了车,恭恭敬敬的跪在了一旁,随行的诸人看见袁崇武,亦是行下了大礼,唤了句;“王爷。” 袁崇武的眼睛落在姚芸儿身上,他唇角含笑,只对着马车伸出了胳膊,低声道了句;“把手给我。” 姚芸儿向前倾着身子,刚把自己的手伸出去,整个人便已被袁崇武牢牢扣住了腰际,稳稳当当的将她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袁崇武黑眸雪亮,这样久的日子,对她的思念不分日夜,每当战事稍懈的空当,他心心念念的也全是一个姚芸儿,就连他自己也是觉得可笑,竟会不受控制的,这般思念一个女人 。 直到此时将她真真切切的搂在了怀里,袁崇武眉头舒展,见她气色极好,虽是一路辛苦,可那张小脸竟比起自己离开渝州时要圆润了些,就连下颚也不似从前那般尖巧,让人看着可怜。 见他的目光紧紧的凝视着自己,姚芸儿的神情中不由得浮起几丝腼腆,赧然的垂下眸子,小声呢喃道;“这么多人看着咱们呢....” 袁崇武淡淡笑起,瞧着她娇羞可人的样子,若不是有周边诸人在,倒真想俯下身子吻她。 他的大手揽着她的纤腰,眼眸落在她的小腹上,眸心便是一柔,温声道;“咱们的儿子怎么样,折腾你没有?” 姚芸儿便是笑了,嗔了句;“哪有你这样的人,孩子还没出生,你就口口声声的唤儿子。” 袁崇武抚上她的肚子,顿觉掌心一片柔软,竟让他舍不得用力,唯恐会吓到孩子一般。 姚芸儿见他眉宇间满是温和,目光中透着满满的慈爱,心里又软又暖,快化了似得。 “走吧,咱们先回营。”隔了好一会,袁崇武才收回了自己的手,对着姚芸儿温声开口。 姚芸儿由着他揽着自己,却是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相公,你这次为什么要把我从渝州接来?” 袁崇武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低声道;“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想你了。” 姚芸儿心里一甜,她又何尝不想他,此时听男人这般说来,便也不再说话了。她自是不知道,溪水战事紧张,两军眼下呈拉锯战,袁崇武亦是抽不开身回渝州看她,而这一场战争遥遥无期,就连袁崇武自己都不知道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甚至就连姚芸儿分娩,他也无法赶回。如此,便索性将她接了过来,免得整天整夜的挂念,放心不下。 回到岭慕大军军营,袁崇武将姚芸儿送回自己居住的主帐,帐内一应俱全,什么都有,待侍从退下后,袁崇武揽过姚芸儿的身子,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顾忌着她的身子,这一吻不过是浅尝即止,即使如此,在松开她时,袁崇武的气息已是变得粗重了 。 他深吸了口气,对着姚芸儿道;“你先歇着,待会还有个战局要商讨,等商讨完,我便回来。” 姚芸儿知他辛苦,便是轻轻嗯了一声,道;“你安心去忙你的,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袁崇武瞧着她唇角那一对梨涡,心头便是一软,又是将她揽在了怀里,在她的鬓角上落上一吻。 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有把她和孩子带在身边,他才能安心打仗。 袁崇武离开营帐后,便是大步向着主帐走去,刚踏进主帐,就见慕七与一众岭慕大军的将领已是等在了那里,见到他走进,除了慕七,所有人俱是俯身行礼,齐声唤道;“末将参见王爷。” 袁崇武面色沉着,黑眸冷峻,早已不复方才的温情脉脉,他越过诸人,向着主位走去,口中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来;“免礼。” 案桌上的军报又已是堆积成山,一直到了午夜,方才将战局重新部署,诸将纷纷告辞,主帐中便只剩下袁崇武与慕七二人。 袁崇武随意拿过一份军报,刚打开便见里面已是被人批阅,印上了自己的帅印。 男人的脸色一沉,无声的向着一旁的慕七看去。 慕七迎上他的眸光,静静道;“你不用这样看我,这些军报明日便要传回诸州,我不过是在替你分忧。” 袁崇武“啪”的一声,将军报合上,字字低沉有力;“我与你说过,无事不要碰我的东西。” 慕七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眼睛,良久,轻声一嗤道;“袁崇武,你不要忘了,如今你不仅是岭南军的统帅,更是岭慕大军的主帅,你的军报,我如何看不得?” 慕七说完,只将眼睛微微移开,又是道了一句话来;“你将你的侧妃接到军营,我无话可说,但你若是为了她耽误了军务,我自是不会放手不管。” 袁崇武打开另一份军报,见上面亦是被人批阅后盖上了自己的帅印,那白字黑字清清楚楚,语句犀利果决,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 “七小姐这些话,不妨等袁某当真贻误军机后,再说不迟。”袁崇武将军报搁下,深邃的黑眸笔直的向着慕七看去。 慕七沉默片刻,终是道;“你将她接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男人的眉头便是微微皱起,不轻不重的说了句;“这是袁某的私事。” 慕七呵的一笑,逐字逐句道;“你不要忘了,我是你名义上的王妃。” 袁崇武目光幽暗,在她脸上凝视片刻,而后淡淡道了句;“你自己心中清楚,我们只是盟友。” 说完,袁崇武站起身子,头也未回的走出了主帐。 慕七仍是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紧握,微微颤抖。 回到营帐时,姚芸儿正趴在案桌上,看那样子,似是在等着自己回来,谁知却没撑住,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袁崇武瞧着,便是摇了摇头,眉宇间浮起一丝笑意。 他上前将姚芸儿抱在了怀里,刚将她放在榻上,就见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柔柔的唤了他一声相公。 袁崇武答应着,为她将外间的衣衫退下,勾住她的腰肢,将她靠近了自己。 姚芸儿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身子,几根碎发蹭在袁崇武的口鼻之间,让他忍俊不禁。 他低下头去,就见姚芸儿双眸紧闭,那一根根的睫毛又黑又长,仿若小小的扇子,覆在那一双秋泓般的眼睛上,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此时他怀中抱着的,是她最爱的女人,和他盼了许久的孩子,这种滋味无以言说,只让他觉得这一世,都不会有什么会比这一刻还要美好,纵使他坐拥江山,成就霸业,也不会。 袁崇武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上一吻,瞧着她在自己怀里睡的如同一个孩子,那是全然的信任与依恋。 他动了动嘴唇,终是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芸儿....” 姚芸儿睡得正香,压根没有听见,男人勾了勾唇,缓缓的吐出了两个字来:“吾爱 。” 翌日,待姚芸儿醒来后,就见自己身上的被子掖的严严实实,而袁崇武却早已是不见了踪影。 军中事务众多,袁崇武不是率兵在前线打仗,便是与诸将商讨战事,此外还要筹备粮草,视察伤员,等等的琐事数不胜数。姚芸儿时常都是睡了一觉醒来,才见男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赶回来。 两人虽然相守的时候不多,但比起姚芸儿身在渝州,数月不见一面来说,已是一天一地了。 姚芸儿不愿让男人为难,如同当初在烨阳一般,整日只待在营帐里哪里也不曾去过,实在憋闷的慌,也只是在营帐门口坐上一会儿,透透气。 这一次,袁杰并未跟随袁崇武一道赶至溪水,而是被父亲下令留守烨阳,有了上次的教训,袁杰也是不敢在莽撞的私自前来。姚芸儿知晓袁杰不在军中后,倒是暗地里舒了口气。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对安氏母子,她就是觉得自卑与恐惧,巴不得远远逃开。 日子虽然苦闷,但她的肚子却是一天天的长大了,圆滚滚的挺在那里,好似衣裳里塞了一只西瓜,让她瞧着就想笑。 算算日子,她也是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了,周嬷嬷也留在军中,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偶尔主仆两聊起家常,周嬷嬷每回瞧着姚芸儿圆圆的肚子,都是暗地里偷偷的咂嘴,有一回终是忍不住,对着姚芸儿小声道,说看她这肚子的形状,怕是怀的是个闺女。 姚芸儿听着这话,心里也是有些慌乱,便将这话和袁崇武说了,岂料男人淡淡一笑,只俯身亲了亲她高高隆起的小腹,道出一句话来;“别听旁人瞎说,这个孩子一定是儿子。” 每当他这般说来,姚芸儿都忍不住嗔上一句,只道他是想儿子想疯了。 直到这一日,一位不速之客却是向着营帐走来,守营的士兵看见她,皆是俯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唤了句;“王妃。” 来人正是慕七。 166章 芸儿,委屈你了 姚芸儿正待在营帐,给袁崇武缝着一枚平安符,听到士兵的声音,眸心便是一颤,赶忙将手中的活计搁下,吃力的站起身子,向着帐外走去。() 见到慕七,姚芸儿心头微觉酸涩,只扶着肚子弯下了腰,对着慕七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王妃。” 慕七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道了句;“你有身孕,不用多礼。” 姚芸儿支起身子,一双清纯的瞳仁忍不住向着慕七望去,却怎么也琢磨不透女子此番而来的用意。 慕七走进了营帐,见帐中诸物一应俱全,说成应有尽有也不为过,甚至连那案桌都是搁满了一些拨浪鼓,布老虎,泥娃娃之类的小玩意,显是为孩子准备的了 。 慕七唇角勾出一抹嘲讽,伸出手指,从那案桌上拿起一只木刻的骏马。这只马她见过,那日她未让人通传,刚踏进主帐,就见男人坐于主位,神情专注的雕刻着这一只马。 想起他竟亲自为姚芸儿腹中的孩儿做这种东西,慕七不由得嗤之以鼻,眸心讥讽之色俞浓,只将那木马重新放了下去。 姚芸儿静立在一旁,一双美眸带着些许不安,见慕七倏然转过身子,看向自己,那一张清丽的瓜子的小脸便是浮起一丝慌乱,她的身子仍是纤瘦的,唯有肚子却是圆滚滚的挺在那里,衬着身子要经不住那肚子一般,更是让人怜惜。 慕七打量了她片刻,只看得姚芸儿不知所措,小手不由自主的攥住椅背,轻声唤了句;“王妃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慕七闻言,遂是一记浅笑,言了句;“明日便是我与王爷出征的日子,听说你这阵子胎动频繁,便顺路来看一看你。” 姚芸儿垂下眸子,道了句;“多谢王妃惦记。 慕七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听她说话亦是轻声细气的,甚至让人听不清楚。 慕七心下微觉诧异,她自小长于军营,父亲与兄长皆是铁骨铮铮的将领,就连慕夫人亦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更不用说慕家军的男儿个个都是勇士,慕七打小这般的光景下长大,性格自幼便是十分坚韧,是以此时见到姚芸儿这般孱弱的样子,怀个孕都好似要受不住似得,只让她打心眼里的不解,竟不知这世上还会有如此柔弱的女子。 而袁崇武,却偏偏对她情有独钟,当真是好笑。 慕七念及此,见姚芸儿乌黑的睫毛覆在那一对剪水双瞳上,给人韵致楚楚,不胜娇羞之感,她瞧在眼里,英气勃勃的眉宇间遂是微微蹙起,只道这若让不相干的人看了,定是会当自己欺辱了她一般,好生无趣。 如此,慕七双手负在身后,对着姚芸儿道了句;“这段日子,你好好养着吧。” 说完,她不再去看姚芸儿一眼,转身便走 。 见她这般干脆的离开了主帐,姚芸儿心头先是一怔,直到她的背影走远后,姚芸儿惶然不已的心方才微微踏实了下来,松了口气。 这一松懈,心里又是浮起一股子酸楚,她低下头,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那阵酸楚便渐渐的淡了下去,她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眉眼间满是柔和,即将为人母的喜悦萦绕在她的眼底,别样的温柔美丽。 晚间,袁崇武一手将姚芸儿揽在怀里,另一手则是抚在她的小腹上,轻柔的摩挲。 “相公,这是我给你缝的平安符,你明日出征时,别忘了带上。”姚芸儿取过白日里缝好的符,递到了男人面前。 男人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将那护身符接过,贴身收在了怀里。 姚芸儿知道他对这些平安符向来都是不相信的,即使收在怀里,也只是为了让她心安,当下又是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你别笑,一定要好好收着,千万别弄丢了。” 袁崇武脸庞上的笑意俞浓,只点了点头,紧了紧她的身子,道;“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 想起明日的分别,姚芸儿只有不舍,忍不住往他的怀里依了依身子,柔声道;“我和孩子,都在这里等你。” 袁崇武粗粝的大手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说起孩子,男人英挺的眉宇便是情不自禁的微微一柔,低声道;“再过两个多月,你就要生了,我到时候一定会回来,陪着你看咱们的孩子出世。” 姚芸儿心里一甜,只轻轻应了一声,道了句;“周嬷嬷和孙大夫都说了,孩子长得很好,你在外头安心打仗,别担心我和孩子。” 袁崇武合上眼睛,低笑道;“自然很好,咱们的儿子一定会很健壮,是个虎头虎头的小子。” 见他又是提起儿子,姚芸儿摇了摇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相公,若是这一胎,是个女儿,你会不会很失望?” 听了这话,男人乌黑的剑眉微微一动,刚睁开眸子,就见姚芸儿宛如秋水的眼睛正脉脉的看着自己,那眼瞳里有些不安,有些害怕,更多的则是担心 。 袁崇武心头一软,抚上她的小脸,道;“若是女儿,我只会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失望?” “可你....一直都说我肚子里的是儿子。”姚芸儿说来,有些许的委屈。 袁崇武便是无奈,只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怀里,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没有告诉她,女儿自然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们只会要一个孩子,那便一定要是儿子才行。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上一圈,更何况姚芸儿身子孱弱,怀这一个孩子已是吃尽了苦头,他心里甚至一直都在担心她能否过得了分娩那关,又那还舍得让她接二连三的生下去。 姚芸儿自是不懂男人心中所想,她将脸蛋埋在他的胸口,倾听着丈夫沉缓有力的心跳,蓦然想起白日的事,遂是昂起脑袋,道了句;“相公,白日里....王妃来了。” 袁崇武听到那“王妃”二字,望着姚芸儿的眼瞳中遂是浮起一股疼惜,只对着怀里的人道;“往后见到她,不用在行礼。” 姚芸儿没有出声,隔了一小会,才道;“你明日出征,是和她一块去吗?” 男人点了点头,见怀中女子黯然下去的脸蛋,只微微移开眸光,不忍在看。 “我知道,这些都会过去的。”姚芸儿见袁崇武不说话,知道他心头定是不太好过,便是微微一笑,伸出胳膊搂住了男人的颈。 袁崇武低眸,在她的前额上落上一吻,却始终是连一个字也没说。直到最后,姚芸儿已是睡着,男人方才低沉着开口,吐出了六个字来;“芸儿,委屈你了。” 而说起委屈,这世间,又岂止一个姚芸儿。想起发妻,男人心头苦笑,自己也知晓自己偏心,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 烨阳。元帅府。 “母亲,父亲今日已是与慕七一道领军离开了军营。”袁杰压低了嗓子,对着安氏开口。 安氏看了儿子一眼,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只道;“你是要趁此机会,去对付姚氏?” 袁杰双眸阴戾,道;“姚氏如今已怀胎六月有余,咱们再不动手,难道是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生下那个孽种?” 许是“孽种”二字太过刺耳,安氏眉头蹙起,对着儿子低声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次,姚氏腹中的孩儿,亦是你的弟妹 。” “可那也是凌肃的外孙!” 听了这一句,安氏顿时缄默了下去,母子两沉寂片刻,就听安氏的嗓音再次响起,逐字逐句道;“母亲最后与你说上一次,姚氏腹中的孩子,咱们不是不能动,而是压根动不得!” “为何动不得?” “因为你父亲。”安氏望着儿子的眼睛,平静的开口;“若被你父亲知道此事,只会让他对咱们母子最后一丁点愧疚与情分磨损的一干二净,往后你与宇儿在他心里,更是会变得一文不名,只会让他厌恶。” 安氏的语速不疾不徐,缓缓道;“母亲容不得你冒险。况且,还是在姚氏腹中胎儿尚不知是儿是女的情形下,母亲更不允许你这样做,你可曾想过,若姚氏这一胎是女儿,你岂不要得不偿失?” 袁杰听了这话,年少的面容便是一分分的冷了下去,时隔良久,方才对母亲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记住母亲的话,忍。”安氏眸光清亮,伸出手,握住了儿子的手心。 是夜。 姚芸儿的产期已近,这几日都是难受到了极点,每日里只盼着战场上的消息,期冀着男人可以尽快回来。 她自己也知自己这是在痴人说梦,朝廷调动了所有兵马,又加上凌家军与大赫,岭慕大军的这一仗只打的异常艰辛,时有捷报,也时有噩报,每个人都是人心惶惶,姚芸儿更是忧惧不已,每有噩报传来,便会担心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这一日她刚睡下,辗转反侧了良久,才有些许的睡意,不料还不曾等她睡着,便觉得肚子里传来一股抽痛,疼的她弓起身子,唤出了声。 167章 生了,夫人生了 姚芸儿从不知道生孩子居然会这样疼,绵绵不断的,没完没了的疼。起先,那疼痛只是一阵阵的,还能让人喘过气来,可是很快,那股子痛意如浪一般的涌来,让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只疼的她微微蜷起身子,再也忍不住的,发出一声很小的呜咽。 待周嬷嬷与产婆赶来时,姚芸儿躺在那里,乌黑的秀发早已被汗水打湿,有几丝湿漉漉的贴在她的脸颊上,更是衬着那张小脸雪一样的苍白,没有丁点血色。 产婆赶忙上前抚上了她的肚子,对着周嬷嬷道;“夫人这是要生了!” 周嬷嬷也是在大户人家当过差,服侍过女人生孩子的,此时一瞧姚芸儿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担心,赶忙拿起汗巾子,为姚芸儿将额上的汗珠拭去,宽慰道;“夫人,您这是头胎,怕是会疼一点,您咬咬牙,千万要撑住,孙大夫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您加把劲儿,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啊?” 姚芸儿眼眶里满是泪水,就连呼吸都痛,她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待剧痛袭来,小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身下的被褥,轻声呻吟起来。 产婆探出了脑袋,对着姚芸儿道;“夫人,您若是疼,尽管喊出来,这女人家生孩子,哪有不吭声的。” 姚芸儿摇了摇头,腹中的疼痛一**的,没个尽头,只折磨的她生不如死,她身子本就孱弱,怀孕时又一直身在军营,每日里都待在营帐,也不曾出去走动,比起寻常产妇,更是要吃力许多,任由产婆如何催促,她却仍是使不出力气,只急的周嬷嬷与产婆满头大汗。 姚芸儿倦到了极点,不断有鲜红的血从她的身下流出来,一浪浪的血色剧痛凌迟着她纤弱的身子,泪流满面的一张小脸,就连偶尔的呻吟,也是低不可闻。 产婆满手的血,对着周婆婆道;“夫人不使劲儿,我也没法子啊!” 周嬷嬷亦是焦灼到了极点,对着姚芸儿道;“夫人,您倒是用力啊,你这样下去,怎么能将孩子生下来!” 姚芸儿因着疼痛,已是说不出话来,她软软的躺在那里,犹如案板上的小鱼,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 她攥住了周嬷嬷的手,泪珠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含糊不清的开口道;“嬷嬷,劳你出去看看,我相公....他回来了没有?” 周嬷嬷只劝道;“我的好夫人,王爷在前线打仗,哪里能赶回来,您别念着他,赶紧儿用力啊!你要是疼,只管喊出来,千万别咽下去!” 得知袁崇武没有回来,姚芸儿的泪珠一颗颗的往下掉,肚子里的疼痛依然是又紧又密的,她的声音又轻又小,细细弱弱的吐出了一句话来:“这里是军营,我不能喊....” 姚芸儿攥着身下的被褥,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唯有心里却一直在思念着袁崇武,腹中的剧痛变本加厉,疼的她终于哭出了声来,她咬紧牙关,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能睡,一定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 夜渐渐深了。 守在帐外的大夫与军医起先还能听见帐里偶尔传来几声女子的低吟,到了此时,却是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了,不由得面面相觑,眸心皆是惊惧。 鲜血浸湿了褥子,产婆却还没有看见孩子的脑袋,而姚芸儿再也没有了一点力气,昏沉沉的躺在那里,她的眼睛已是阖上了,手指无力的垂在那里,甚至连握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中,就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人扶了起来,姚芸儿已经接近昏迷,自是由着人摆弄,产婆与周嬷嬷两人的脸色也是煞白煞白的,比起姚芸儿好看不到哪去,二人心头都清楚,若姚芸儿这一胎有个闪失,她两自然也是活不成的。那产婆咬了咬牙,对着周嬷嬷道;“先扶着夫人在地上走个几圈,然后再让她蹲下来。” 周嬷嬷忙不迭迟的答应着,两人拖着姚芸儿在地上走动着,那痛楚早已蔓延到四肢百骸,姚芸儿的意识早已模糊不清,痛楚从身体深处崩裂开来,仿佛要将她撕碎,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疼得不能呼吸,只能不住的吸气。 两人扯着她的胳膊,产婆的声音不断的在耳旁响着;“夫人,您别睡,快想一想这个孩子,来,您弯下腰,蹲下身子,对对对,就这样,您用力啊,使劲儿啊!” 姚芸儿大口的喘气着,昏沉沉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疼疼疼,无止境的疼,她压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自己蹲下,她的双腿不住的哆嗦着,直打软,幸得胳膊被周嬷嬷和产婆死死的拉扯着,不然她怕是早已倒了下去 。 “啊....”她终是痛呼出声,仿佛有一股力气,探进了她的肚子,将她腹中的孩子硬生生的拉扯出来,产婆的声音仍然不住的响着,已是沙哑起来;“对,夫人,就这样,您在用力啊,老奴已经能看见孩子的头了!” “相公....”姚芸儿的眼泪顺着眼角不断的往下滚,肚子里千斤重一般,不住的往下坠,待一团血红色的小肉球从她的身子里出来时,产婆一下子松开了她的身子,将那团小东西接在了怀里。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耳旁,是两人喜悦不已的声音,姚芸儿阖上了眼睛,甚至连新生的婴儿都没来及去看上一眼,便再也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不断有滚烫的鲜血从她的两腿之间涌出来,就连梦里,也依旧是让人胆寒的冷,黑漆漆的一片。 百里外,一骑人马星夜赶路,正向着溪水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一身戎装,**骏马通体乌黑,将诸人远远甩在身后,男人神色森然,唇线紧抿,唯有眉头间却隐有忧色,黑眸中更是浓浓的担心,不住的挥舞的马鞭,恨不得可以即刻赶往军营。 此人正是袁崇武。 前线战事吃紧,朝廷背水一战,调动了全部兵力向着岭慕大军镇压而来,每一场都是硬仗,缠的他分身乏术,实在脱不开身,如今姚芸儿产期已近,袁崇武连夜将军中事物安排妥当,并对战局做了最新部署,自己方才领了一直精兵,星夜兼程,从前线赶了回来。 想起姚芸儿母子,袁崇武的一颗心便好似被人攥在手里,不住的揉搓,让他担忧到了极点,只盼着她们母子平安,足矣。 姚芸儿醒来时,天色朦胧,已是微微亮了,她动了动嘴唇,微弱的声音唤了一句;“孩子....” 听到她说话,一旁的周嬷嬷赶忙将孩子抱了过来,新生的婴儿粉粉嫩嫩的,包在大红色的小包被里,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因着还小,眉目间还瞧不出长得像谁,但姚芸儿刚看见孩子的刹那,泪水仍是止不住的从眼睛里落了下来,她唇角噙着笑涡,看着孩子皱巴巴的样子,这便是她和袁崇武的孩子,是她为他生下的孩子 。 “夫人,您现在在月子里,可千万不能落泪,当心往后落下病根。”产婆也是走了过来,对着姚芸儿小声劝道。 姚芸儿止住了泪水,声音依然是微弱而低柔的,只对着她们轻声问了句;“是男孩还是女孩?” 就这一句,两人却都变了脸色,周嬷嬷与产婆相视一眼,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对着姚芸儿道;“夫人,俗话说先开花,后结果。这第一胎是个女儿,下一胎保准来个儿子,您别难过,要将身子养好才行。” 姚芸儿美眸一怔,望着孩子小小的脸蛋,眸子里泛起的全是柔情与怜惜,她吃力的撑起身子,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柔声呢喃了一句;“原来是个女儿。” 周嬷嬷心头惴惴,想起袁崇武在姚芸儿怀孕时,一心想要的都是儿子,若是被他知道了姚芸儿产下的是个女儿,也不知他会不会迁怒到自己头上。 这样想来,周嬷嬷更是不安,只叹了口气,对着姚芸儿道;“夫人,你刚生过孩子,还是先歇着,孩子有老奴照顾,您只管放心。” 姚芸儿的确是没有力气,才说了几句话,便头晕的厉害,她伸出胳膊,将女儿揽在了怀里,对着她们道;“不要把孩子抱走,把她留在我身边。” 周嬷嬷和产婆应着,待姚芸儿母女睡着后,又是忙不迭迟的将东西整理好,孙大夫已是来瞧过,只道母女均安,姚芸儿在生产时失血过多,往后定是要好好调理,此外便也没什么事了。 而等袁崇武回来,孩子已是落地三日了。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姚芸儿抱着孩子的手微微一顿,刚抬眸,就见袁崇武已是掀开了帐帘,近乎横冲直撞一般,大步走了进来。 男人魁梧的身形落满风霜,眉宇间风尘仆仆,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满是紧张与苍白,在看见姚芸儿揽着女儿,半倚在榻上时,紧绷的神情倏然一松,那一双黑眸炯炯,只盯着姚芸儿母女,隔了片刻,方才一步步的向着自己的妻女走去。 168章 小女儿袁云溪 姚芸儿见到他,心头便是一热,一声相公刚从嘴巴里唤出来,眼眶便是红了一圈。 “别哭,”袁崇武上前,将她的身子抱在怀里,瞧着她因着生产而惨白若雪的小脸,心里的疼惜几乎不可抑止,只将紧紧的搂着她的身子,低哑着声音,道了句;“辛苦你了。” 姚芸儿倚在他怀里,微微摇了摇头,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歉疚,几分委屈,微弱的开口;“相公,对不起,我没给你生个儿子,咱们的孩子是个女儿....” 想起他之前一心无数次的抚着自己的肚子,斩钉截铁的告诉她,他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儿子,岂料生下来却是一个丫头片子,他心里,一定很失望的吧。 姚芸儿垂下眸子,只觉得心口疼丝丝的,很是难过。 袁崇武听了这话,强而有力的胳膊将姚芸儿揽的更紧,他的声音低沉内敛,带着压抑与心疼,响在她的耳旁;“别说傻话,我喜欢女儿。” 姚芸儿抬起眸子,见袁崇武的眸光已是向着熟睡中的女儿望去,他一手揽着自己,另一手则是将女儿抱了起来,小小的婴孩睡得正香,在父亲宽厚的怀抱里,更是显得小娇娇的,大红色的强保,还没有男人的胳膊粗。 袁崇武在看清女儿的小脸后,笑意便是止不住的从眉梢眼角间流露了出来,乌黑深邃的眼瞳中,慈爱满溢。 这孩子是足月生产,因着母体孱弱的缘故,虽然有些瘦小,但水色却是极好,和她的母亲一样白皙,乌黑的长睫毛根根分明,刚吃过奶水,小小的身子上还有着一股**,袁崇武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儿柔软的小身子,以一种温柔而慈爱的姿势守在孩子身边,只让姚芸儿看的心头暖融融的,仿似要化了一般。 一家三口依偎良久,姚芸儿担心他手重,会弄疼孩子,已是将女儿重新抱在了怀里,自己则是被男人搂在胸膛,两人一道向着熟睡中的女婴望去,俱是无限的欣慰与满足。 袁崇武揽着她们母女,将被子给姚芸儿捂得严严实实,瞧着自己怀里一大一小的两张脸蛋,男人心头的喜悦无以复加,只俯下身子,在姚芸儿的前额上落上一吻 。 “相公,你真的不介意吗?”姚芸儿软软的靠着他,心里却终究有些不安,对着身后的男人小声的问道。 袁崇武的大手托着她的胳膊,好让她不用费力便能将女儿抱在怀里,他本来正在凝视着刚出生的女儿,听到姚芸儿的声音,遂是转过眸子,道;“介意你生的是女儿?” 姚芸儿心里一涩,点了点头。 袁崇武低声一笑,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她的,温声道;“在清河村的时候,我曾说过要你给我养个小芸儿,还记得吗?” 姚芸儿一怔,顿时想起那一段男耕女织的日子,漂亮的瞳仁里浮满了追忆之色,她点了点头,小声道;“记得,相公说,要我为你生一个小芸儿,咱们家就齐全了。” 袁崇武听着她轻柔如水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来,心头便是一软,不禁想起从前在清河村时的那一阵日子,对怀中的女子更是爱怜,只将她揽的更紧,低声道;“你为我生下了小芸儿,我自然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 姚芸儿洁白的小脸微微一烫,低下了眸子,轻语了一句;“可我怀这孩子时,你一直都说这个孩子一定是个儿子,还让人将斧头埋在了树下,对不对?” 将斧头埋于树下,向来是岭南当地的习俗,为的便是能喜得麟儿,生个儿子。 此时见姚芸儿问起,男人勾了勾唇,无奈道;“那不过是图个彩头,算不得什么。” 姚芸儿望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女儿,想起他之前那样想要儿子,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只轻轻的道了句;“那你为何一心盼着我生儿子?” 袁崇武见她耿耿于怀,大手在女儿的小脸蛋上抚了抚,对着姚芸儿道;“让你生儿子,是不想让你再受一次生产之苦。” 姚芸儿心头一动,清亮的瞳仁中便是有些不解,袁崇武见她懵懂的样子,便是淡淡一笑,因着顾念着她的身子,男人将女儿接过,揽着她睡下,道;“好了,快歇着,孩子我来照顾。” 姚芸儿说了这一会儿的话,的确十分疲倦,又加上此番见到了袁崇武回来,心头既是踏实,又是喜悦,只轻轻答应着,瞧着女儿在父亲的臂弯里安安稳稳的,姚芸儿放下心,依偎着袁崇武睡了过去 。 见姚芸儿睡着,袁崇武悄悄起身,抱着女儿坐在床头,望着孩子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只让他的心里说不出的酣畅快慰,忍不住在女儿的脸蛋上亲了又亲,喜爱的不得了。 袁崇武并没有在军营待太久,前方战事危急,他不得不尽快回到战场。 留在军营的这几日,男人一直守着姚芸儿母女,就连一些军政要事,也都是等着妻女睡着后,方才批阅处置。 月子里的婴孩很乖,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是有十一个时辰都在睡觉,偶尔姚芸儿从睡梦中醒来,总能看见袁崇武守在女儿的摇篮前,黑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孩子,那唇角总是挂着几分笑意,看着姚芸儿心里又温又软。 孩子在睡梦中也不老实,总爱挥舞着小手往自己的脸蛋上挠,每当这时,袁崇武总是会将女儿的小手挡住,他的手势轻柔,仿佛这孩子是件瓷器似得,一碰就会碎的不可收拾。 而女儿每次一哭,都会让他的眉心紧蹙,心疼不已,不等孩子第二道哭腔传出,袁崇武早已将孩子抱了起来,在帐子里一遍遍的走,哄着怀中的稚女。到了后来,就连周嬷嬷和乳娘都看不下去了,私下里皆是小声的嘀咕着,哪有这样宠孩子的,这又不是儿子,不过一个丫头片子,王爷也如此宝贝。 就连她们大着胆子来劝,只道这月子里的孩子哭一哭也是好事儿,要男人出去歇息,把孩子交给她们就好,可袁崇武却也只是微微一笑,仍旧是衣不解带的照料着姚芸儿母女。 这一晚,袁崇武和衣而卧,大手揽在姚芸儿的腰际,两人均是睡熟了,蓦然,却听摇篮里传来一阵哭声,细细弱弱的,如同小猫儿一般,牵扯着父母的心。 两人俱是醒了,姚芸儿揉了揉眼睛,对着男人道;“相公,溪儿只怕是饿了,快把她抱来,让我喂一喂。” 岂料袁崇武却是摇了摇头,一笑道;“溪儿不是饿了,听这哭声,怕是该换尿布了。” 姚芸儿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向着摇篮走去,伸出手将粉团似得女儿抱在了怀里,熟练的解开孩子的襁褓,果真就见孩子的尿布已是湿了 。姚芸儿瞧着,赶紧儿拿过干净的尿布,刚要开口说上一句我来就好,谁知袁崇武已是自然而然的从她手中将尿布接过,亲手为孩子换上。 姚芸儿心里一暖,换了尿布的溪儿果真不闹了,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一时看看父亲,一时看看母亲,憨态可掬的模样,可爱极了。 袁崇武揽过姚芸儿的身子,两人一道逗弄着怀中的稚女,姚芸儿抿唇笑道;“你怎么知道溪儿不是饿了,而是要换尿布了?” 袁崇武伸出一个手指,让女儿握住,一面逗着孩子,一面笑道;“回头告诉乳娘和周嬷嬷,若是溪儿一直儿小声的哭个不住,那便是饿了。若是哭一阵便停一阵,便是该换尿布了。” 姚芸儿听着这话,不知为何,鼻尖竟是一酸,眼眶里更是涨的难受,忍不住就要落下泪珠。 袁崇武回过身子,见她眼睛红红的,还不等自己开口,姚芸儿便是向着自己依偎了过来,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袁崇武哑然,只抱紧了她的身子,道;“怎么了?” 姚芸儿说不出话,胳膊紧紧的搂着男人的身子,隔了好一会,才呢喃了一句;“相公,我不想你走。” 袁崇武黑眸一震,怀中的女儿已是睡熟,他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放下,复又将姚芸儿抱在怀里,见她眼睛里已是溢满了泪水,男人浅笑过,衬着那眉眼愈发深隽英挺,他伸出手将姚芸儿的脸蛋捧在手心,声音里低沉浑厚,却又不失温柔;“看我哄了溪儿,自己也想我哄了,嗯?” 姚芸儿脸庞飞上一抹红霞,只摇了摇头,嗔道;“才没有,我哪里会和女儿吃醋,你就爱胡说。” 袁崇武便是笑了笑,勾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道;“前方战事吃紧,我明日一定要回去。等我打过溪水,我就会派人来接你们母女,这些日子,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知道吗?” 姚芸儿想起明日的分别,心里便是酸酸涩涩的难受,可她却也知晓袁崇武的不易,知道这一场仗十分艰辛,他虽然身在前线,心里却还牵挂着自己母女,星夜兼程的赶回来,也只是为了见上自己与溪儿一面,短短四日的光景,便又要回去了。 169章 等溪儿满三个月才行 姚芸儿伸出胳膊,环住了丈夫的身子,轻柔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和孩子会好好地,等着你来接我们。” 袁崇武搂紧了她的腰肢,他没有说话,只俯身在姚芸儿的发丝上落上一吻。 待袁崇武走后,姚芸儿压下心头的思念,一心一意的照料着襁褓中的女儿,每当看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蛋,让她的心总跟吃了蜜一样的甜,就连唇角也是噙着笑涡,无论怎么瞧,都瞧不够 。 军营里的日子乏善可陈,姚芸儿每日里除却照顾女儿,便是安心休养身子,刚出月子后不久,就听得前线传来消息,岭慕大军已是攻下了溪水,打过了江,而大赫亦是与蒙古开战,赫连隆日班师回朝,只余凌家军与诸地的义军退守云阳,兀自在苦苦支撑。 岭慕大军势如破竹,袁崇武本身的威望更是空前绝后,在民间被传的神乎其神,未几,便有说书人将其当年在岭南揭竿而起之事编成了曲子,于酒楼茶肆中争相传唱,称其为民间英雄。 而一些拉拢人心的民谣更是迅速的流传在大江南北,只道袁崇武乃真龙天子下凡,江山定会落入其手。岭慕大军渡江时,曾无意间从江底打捞上来一块巨石,上头隐约现出一个模糊的“袁”字,此事人尽皆知,以至于民间如今提起“崇武爷”来,于崇敬中,更是带了几分畏惧。 待岭慕大军驻扎溪水后,则有数支规模尚小的起义军前来投奔,一时之内,岭慕大军风头无两,向着大周的京师,步步紧逼。 周景泰已是数日不曾睡个好觉,元仪殿的灯火更是彻夜不息,自溪水而来的战报一封接着一封,宣示着如今日益危殆的战局,大周的江山,摇摇欲坠。 徐靖领着永娘走进殿内时,就见周景泰正坐在案前,闭目养神。案桌上的奏章散落的到处都是,凌乱不堪,一屋子的宫人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将折子收好。() 徐靖瞧着儿子清瘦憔悴的面孔,只觉得心如刀割,她不言不语,俯身亲自将奏章拾起,为周景泰放在案头。 年轻的皇帝睁开眸子,见到母亲后,淡淡出声,道;“母后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徐靖听着儿子寡淡的语气,面色沉寂如故,她没有说话,只对着宫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待元仪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时,徐靖方才道;“这些日子,你一直歇在元仪殿里,听母后的话,还是回寝宫好好地睡上一觉,至于这些国事,容后处置也不迟。” 周景泰淡淡一笑,布满血丝的眼睛向着徐靖看去,道;“岭慕大军攻下了溪水,赫连隆日班师回国,即便孩儿回宫,也是睡不着觉,索性待在元仪殿罢 。” 徐靖亦是知晓,如今的朝廷,也只有一个凌家军可用,若是凌肃还活着.... 徐靖心口大恸,不愿在想下去,只对着儿子宽慰道;“朝中有冯才与岳志清这般的老将,凌家军中亦是有薛将军在,我儿不必烦忧,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周景泰落寞一笑,隔了半晌,方才吐出了一句话来:“母后,咱们错了,全都错了。“ 徐靖闻言,面色遂是浮起一抹错愕,不解道;“我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景泰抬起头,凝视着母亲的眸子,开口道;“咱们不该将思柔送到大赫,而是应该将她留在宫里,这一步棋,终究是落错了子。” 徐靖心头了然,她沉默良久,终是一咬牙,言了句;“南陵王生前的幕僚,曾与母后传来消息,说是思柔如今正在袁崇武身边,并为他生了孩子。” 周景泰黑眸雪亮,字字清晰;“孩儿还没恭喜母后,喜得外孙。” 徐靖脸色白了一白,对着儿子道;“你若是明白母后的用意,便该早做打算。” 周景泰唇角微勾,摇了摇头,“母后能打探到的事,孩儿自然也会知晓,数日前,孩儿已经派了人去了岭南军大营,岂料....” 徐靖心头一跳,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将她们母子掳到了京城?” 周景泰微微抬眸,向着母亲看了一眼,淡淡道;“母后不必担心,孩儿派去的人,并未截到她们母女,袁崇武将她们母女保护的滴水不露,怕是如今她们母女已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溪水,去了袁崇武身边。” 徐靖听了这话,心头却说不出是喜是悲,既欣慰女儿和外孙平安,又忧惧儿子如今的处境。 母子两沉默片刻,徐靖微微站起身子,对着儿子道了句;“既然如此,皇帝便收回这份心思,如今两军相持不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徐靖说完,遂是迈出了步子,向着殿外走去 。 “母亲。”周景泰的声音响起,徐靖听见这一声“母亲”,身子却是一怔,周景泰素来唤自己为母后,这一声母亲,她已是许多年都没有听过了。 徐靖回过头,向着儿子望去。烛光下,男子年轻英俊的容颜上,是淡淡的萧索,他低垂着目光,道了一句;“若这大周的江山,葬送在孩儿的手里,到了那时,母亲有何打算?” 徐靖心头一抖,立时喝道;“皇上,你是大周的天子,这等话如何能说?” 周景泰嗤的一笑,俊秀的眉眼间既有自嘲,更多的则是痛楚。“母亲,大周的江山已有大半都落入敌手,白日孩儿更曾收到消息,咯州,榆阳,桑县,三洲知府俱是跪地迎接岭慕大军,将城池拱手送给了袁崇武,怕是这京师,已是守不了太久。” 徐靖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虽然知晓叛军作乱,可怎么也不曾想到,事态竟是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到了那一日,孩儿自会以身殉国,至于母亲...”周景泰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只一步步走到徐靖面前,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道;“请恕孩儿不孝,待叛军兵临城下之日,便是你我母子自行了断之时,到了那一日,还望母亲不要让孩儿为难。” 徐靖闻言,一颗心渐渐的凉了下去,她双眸恍惚,竭力稳住自己的身形,终是沙哑着嗓子,道了句;“你放心,母后绝不会贪生怕死,令大周朝蒙羞。” 溪水,岭慕大军军营。 溪儿已是两个多月了,越发的清秀白净,一张小脸蛋像极了姚芸儿,小手小脚都是肉呼呼的,让人瞧着便是喜欢,恨不得把她整日的抱在怀里,疼个不住。 这一晚,袁崇武刚回到营帐,就见姚芸儿将女儿抱在怀里,在喂孩子吃奶。她的腰带已是解开,衣裳微露,露出颈弯与肩头处一大片白皙如玉的肌肤,而她身上穿的偏偏又是水绿色的肚兜,那般青翠的颜色,衬着一身的细皮嫩肉,白花花的晃着人眼。 男人瞧着,乌黑的眸心顿时深了几分,变得滚烫起来,只生硬的转过眸子,去看女儿。 姚芸儿见他进来,想起自己这般袒胸露乳的模样,脸庞便是一红,垂下眸子轻声细语的言了句;“回来了 。” 袁崇武走到她的身旁坐下,大手揽过她的腰肢,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溪儿是女娃,胃口本来就小,还没喝个几口,便喝饱了,姚芸儿担心孩子呛着,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衫,赶忙将女儿抱起来拍了拍后背,那刚被孩子吮吸过的蓓蕾便是晶莹剔透的,还往下滴着清亮的乳汁。 将孩子哄好,姚芸儿见袁崇武的眸光仿似能喷出火来,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一张粉脸便是灿若云霞,娇羞不已。 待男人将女儿抱走后,姚芸儿慌忙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溪儿吃饱喝足后打了个响亮的奶嗝,刚被父亲送进摇篮,便甜甜的睡了过去。 袁崇武回过头,就见姚芸儿小脸通红的坐在那里,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比起之前嫁给自己时的青涩与稚嫩,如今则是多了几丝韵味与妩媚,便好似熟透的蜜桃,惹得人情不自禁的尝上一尝。 姚芸儿见男人向着自己走来,不等她开口,便被袁崇武擢取了唇瓣,那般霸道的掠夺,几乎不给她一丁点反驳的机会,粗暴的撬开了她的贝齿,尽情吮吸着她唇中的甜美,仿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重,姚芸儿昏昏沉沉的,即使隔着衣衫,也分明能察觉到有一个硬物狠狠的抵着自己,自溪儿出生至今,袁崇武一直克制着从未要过她的身子,哪怕他的渴望已是箭在弦上,最终也还是会被他强压下去。 就连这一次亦是如此。 姚芸儿美眸迷离,见袁崇武面色隐忍,额角布满了汗珠,他的呼吸仍是粗重的,却在紧要关头松开了她的身子,深吸了口气,坐了起来。 姚芸儿也是坐起身子,眼睁睁的瞧着他坐在床头,胸膛急剧起伏,似是在竭力忍耐一般,她心里一疼,只轻轻的上前,很小声的说了句;“相公,溪儿已经两个多月了,你若是难受....那,那就....” 余下的话,姚芸儿却是说不下去了。 “那就什么?”男人声音低沉沙哑,见她脸蛋酡红,就连脖子上亦是染上一层粉色,遂是勾了勾春,深吸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了句;“等溪儿满三个月才行。” 170章 你有了溪儿,就不要我了 姚芸儿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身子弱,可又不忍见他这般辛苦,只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脑袋,小声道;“相公,周嬷嬷说,只要满月后,就可以同房了....” 袁崇武挑了挑眉,道;“你去问了嬷嬷?” 姚芸儿脸庞绯红之色俞浓,简直羞的连头也不敢抬,蚊子哼似得言道;“才没有,是周嬷嬷主动和我说的,她说月子里是万万不能的,但出了月子,就可以了。()” 袁崇武忍住笑,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坐下,低声道;“那怎么孙大夫却说,一定要等你生产三个月以后才行?” 姚芸儿先是一怔,继而清柔娇美的一张瓜子小脸如同火烧,对着男人道;“你问了他?” 见袁崇武点头,姚芸儿垂下小脸,忍不住嗔道;“这种事,你怎么问的出口。” 男人看着她瓷白的脸蛋上渗出朵朵红云,唇角的笑意却是愈发深邃,他没有说话,只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姚芸儿睫毛微微颤抖着,扑闪的如同温柔的蝶翼,她动了动嘴唇,又是小声的说了句;“那孙大夫有没有说,为什么一定要三个月?” 袁崇武便是抬起头,黑眸睨着她,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的吐出了几个字来;“心急了?” 姚芸儿羞赧极了,伸出小手向着他的胸膛推了过去,一面儿小声道;“你就会胡说 。” 瞧着她薄怒娇嗔的模样,袁崇武只觉喉间一紧,眉宇间浮起些许无奈,他淡淡笑起,将她扣近了自己的胸膛。() 姚芸儿起先挣扎了两下,最后仍是乖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缓有力的心跳,隔了片刻,方才柔柔的道了句;“相公,这几天我听人说,你再过不久就要去云阳打仗了,若这一仗打胜了,岭南军就可以逼近京城,你就要当皇帝了,是吗?” 袁崇武闻言,乌黑如墨的眼瞳向着怀中的女子望去,他抚上她的小脸,顿觉触手细腻温润,犹如摸着一块羊脂美玉。 “这几日你收拾好东西,等我率军攻打云阳时,你们母女和我一块走。” 姚芸儿心疼女儿,只摇了摇头;“溪儿还小,我带着她在溪水等你,好吗?” 袁崇武捏了捏她的小脸,唇角微勾,道;“把你丢下来倒没什么,只不过溪儿,我一定要带上。” 姚芸儿知道他在与自己说笑,当下便也是抿唇笑了起来,唇角一对浅浅的梨涡,清清柔柔的开口;“你有了溪儿,就不要我了。” 袁崇武揽着她的腰际,瞧着她娇憨温婉的一张小脸,心头亦是一软,忍不住俯下身,吻上她的额头。 姚芸儿倚着胸膛,感受着他的疼惜与温柔,她知道此时的袁崇武是最好说话的,哪怕自己和他无理取闹,去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法子去给自己摘下来。姚芸儿心乱如麻,隔了好久,方才小心翼翼的说了句;“相公,芸儿有事想求你,你能答应我吗?” 袁崇武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听到她软软的相求自己,男人不动声色,只道;“你想要我留徐靖与周景泰一命?” 姚芸儿心头一颤,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便被男人猜了个正着,她从袁崇武的怀里抽出身子,一双水润润的眸子看着男人深隽的面容,分明带着祈求的神色 。 “那,你能饶过他们吗?”姚芸儿声音艰涩,虽然徐靖曾下令将姚家灭门,只让自己再也不想见她,可终究,她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啊! 姚芸儿纠结到了极点,想起之前凌肃与徐靖待自己的好,若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袁崇武攻下京师,逼得母亲与哥哥去死,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袁崇武声音沉着,只道;“芸儿,即使我不杀他们,怕是国破那一日,他们自己也无颜苟活于世。” “若等相公攻下京城,他们还活着,我只求相公能放过他们,给他们留一条活路,成吗?”姚芸儿喉间酸楚,一语言毕,眼眸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惹人怜惜。 见袁崇武不说话,姚芸儿摇了摇他的衣袖,又是言道;“相公,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夏大夫曾说我伤了身子,怕是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可是你瞧,咱们现在有了溪儿,就连孙大夫都说,是因为我吃了极珍贵的补药,才得来了这个孩子。而那些补药,都是我以前在皇宫里,太后和皇上赏给我的,你就看在溪儿的份上,放过她的外婆和舅舅,好不好?” 许是见姚芸儿快要落下泪来,袁崇武眉头紧蹙,终是无奈道;“我答应你,我可以留徐靖一命,但周景泰,我必须要斩草除根。” 姚芸儿还欲再说,岂料袁崇武已是伸出手指,一个手势,便要她将余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云阳,凌家军军营。 一袭戎装的男子身姿颀长,剑眉星目,俊挺如昔。 身后的侍从瞧着男子的背影,只道;“将军,方才收到军报,说是岭慕大军由袁崇武亲自带兵,已是向着云阳逼近。” 薛湛淡淡颔首,示意自己知晓,脚下的步子却是不停。 良久,身后的侍从又是言了句;“将军,恕属下多嘴,这一仗,怕是咱们凶多吉少。” 薛湛的脚步微微一顿,冷静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不仅是凶多吉少,而是有去无回。” 侍从一怔,低声道;“既如此,将军何不领兵突围,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曾将您未过门的妻子送与大赫联姻,您又何苦为了这种君王卖命?” 薛湛闻言,遂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了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古以来文臣死谏,武臣死战,咱们身为武将,没什么好说的 。” “将军,岂是觉得这天下不该落入一个农夫之手?” “不,”薛湛摇了摇头,目光向着远方望去,黑沉沉的眼瞳深不见底,只道出一句话来;“这天下向来是能者居之,若袁崇武此番成就霸业,那也是他的本事。” “那咱们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薛湛回头看了那侍从一眼,却是微微一哂,平静的声音吐出了一句话来;“尽力而为,求个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待姚芸儿抱着女儿,与岭慕大军一道赶到云阳时,正值七月,骄阳似火。 姚芸儿一路都是与孩子待在马车里,到了云阳也不例外,只与溪儿进了帐子,孩子因着天热,哇哇啼哭不止,姚芸儿听着,心里便是疼的厉害。 袁崇武军务众多,到了云阳后,只领着大军与凌家军厮杀个难分难解,岭南军如今声势大壮,又有慕家鼎力相助,凌家军不能抵挡,节节败退,到了后来,竟是退至和州一带,京师的那些大臣俱是慌了神,纷纷主和,硬是逼着周景泰下了折子,派了使臣赶到云阳,意欲与袁崇武说和。 孰知传来消息,朝廷派的使臣刚到云阳,连面还不曾见到袁崇武,便已被尽数处死,唯有血淋淋的人头则是让人带回了京师,惹得周景泰雷霆大怒,不顾百官阻挠,竟是御驾亲征,亲自率领了御林军赶到了和州,与凌家军汇合。 主帐内,袁崇武掀开帘子,就见慕七已是端坐于主位,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水。 袁崇武面色晦暗不明,走至她的身边,言了句;“是你下的令,让人杀了朝廷的使臣?” 慕七抬了抬眼皮,道;“不错,是我下的令,到了这一步,你难道还以为咱们能与朝廷说和不成?” 171章 周景泰御驾亲征 袁崇武闻言,黑眸深敛似海,他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丝毫喜怒。 “眼下大战在即,我不希望再有这等事发生。” 慕七勾了勾唇,道;“你这是在告诉我,你才是岭慕大军的主帅,我不该越权处置,是不是?” 袁崇武面色淡然,言了句;“七小姐若有不满,待岭慕大军打完这一仗,袁某自会恭候。” 慕七听了这话,只淡淡一笑,她放下茶杯,声音亦是平静而清冷,只道;“袁崇武,此战慕家投入的兵力不比你岭南军少,你自己心头也清楚,你的岭南军不过是一盘散沙,除了你之外,压根拿不出个像样的将才。你空有一身本事,可若无我慕家相助,你永远也无法推翻朝廷。” 男人不动声色,魁梧的身躯笔挺如剑,待慕七说完,那一双黑眸利如刀刃,却一语不发。 慕七不曾看他的脸色,只接着说了下去;“自古以来,所谓的农民军起义,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鲜少有成功者。即便侥幸成功,也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纵使你做了皇帝,也依然离不开我们慕家的扶持。” 袁崇武笔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只沉声吐出一句话来;“七小姐是要袁某归顺慕家,将江山拱手相让?” 慕七微微一哂,道;“袁将军果真是聪明人,你的岭南军与慕家军相比,就是家养的雏,去斗野生的雕,不过是以卵击石。孰轻孰重,不用慕七开口,将军心里也是一清二楚。” 袁崇武面色如常,颔首道;“不错,慕家世代镇守南境,良将众多,岭南军的确是比不得。” 慕七似是不料袁崇武会这般说,当下微微一怔,继而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息的道理,将军自是明白。” 袁崇武却是一记浅笑,向着慕七看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慕元帅这一招,倒的确是让袁某没有选择 。” “你的确没有选择。”慕七眼眸晶亮,温声道;“你最后的退路已被堵死,周景泰此番御驾亲征,即使你现在投靠朝廷,也是绝无可能了。” 袁崇武点了点头,淡淡道;“乱臣贼子的名头落在袁某身上,袁某若是不应,怕是慕元帅定会以忠君护主为名,将岭南军斩草除根,再来一出黄袍加身的戏。” 慕七听了这话,便是笑道;“袁崇武,我本来只以为你是个莽夫,没想到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说完,慕七又是道;“成王败寇,历史自古便是由笑到最后的人来书写,这个道理亘古不变,不过袁将军也不必多虑,这皇帝之位,自然还是由将军来当,只要将军识时务,慕家愿与你平分天下。” 袁崇武嗤的一笑,黑眸缓缓眯起,咀嚼着那四个字;“平分天下?” “不错。”慕七迎上他的眼睛,眸子里清澈见底。 袁崇武摇了摇头,道;“七小姐若真以为岭南军与慕家军可以平分天下,未免太过天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七眉头蹙起。 袁崇武却不在多言,临去前只不过留下一句话来;“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七小姐不妨等岭慕大军攻下朝廷,再说不迟。” 说完,袁崇武声调沉着,道了句;“告辞。”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慕七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心头却是涌来一股气闷,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这股子气闷究竟从何而来。 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让她习惯了将士们的绝对服从,就连军中的高位将领也无不是处处让着她,供着她,从不曾有人似袁崇武这般将她视若无物。许是天性的骄傲使然,总是让她想将他给比下去,岂料即使她将慕家拿出来,也还是无法将男人压制下去,在他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一丝惧意,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即使是结盟,没有夫妻之实,在名义上,她也都是他的王妃,可如今他却将侧妃母女留在身边,走一步带一步,并将侧妃留宿于主帐 。这对于她来说,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家族,都是无法容忍的一件事。 慕七念及此,只觉得心口烦闷更甚,想起父亲的野心,眉心不由得浮起一丝隐忧,如今岭慕二军联手攻打朝廷,怕是等攻下朝廷的那一日,两军都是元气大伤,北方大赫虎视眈眈,到时候实在是经不得大战,若能平分天下,委实最好不过,可听袁崇武方才的语气,倒是说父亲不会就此罢休.... 越想越是烦躁,慕七摇了摇头,亦是走了出去,岂料刚到帐口,就见军医拎着药箱,神色匆匆,见到慕七后,顿时俯下了身子,毕恭毕敬的唤了声;“见过王妃。” 慕七淡淡一瞥,问了句;“怎么了?” “回王妃的话,这天气太热,小郡主一直哭闹不休,王爷与侧妃皆是担心不已,老夫正要去为小郡主诊治。” 慕七看了眼天色,毒辣的日头刺的人睁不开眼,她亦不过出来了片刻,便觉得热浪袭人,燥热难当,这种天气甭说婴孩,就连大人亦是要经受不住的。 “我那里有几颗凝香丸,待会你让人去取,化成水给孩子喝了,可保无虞。” 那军医一听这话,顿时大喜,凝香丸老少皆宜,最宜消暑开胃,因着制作过程极其复杂,向来是无价之宝,等闲之人决计是见不到的。若给孩子吃了,甚至比保婴丹还要好上几分。 “不过,你千万不能说此药是我给的,记住了吗?” “恕属下愚钝,王妃这是为何?”军医不解。 慕七一记嗤笑,淡淡道了句;“你觉得若侧妃知道这药是我的,她还会给孩子吃吗?” 军医顿时不敢说话了。 想起姚芸儿,慕七眼角浮起几分不屑,终究还是走到了自己的帐子,将仅剩的几颗凝香丸尽数取出,让人给姚芸儿送了过去。 晚间,姚芸儿轻轻晃着摇篮,溪儿正沉沉睡着,这孩子因着天热,一直都哭闹不休,就连小嘴都憋紫了,直到军医将一颗清香的药丸化在水里给她喝下后,孩子方才慢慢安静了下来,奶水也愿意吃了,睡着时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总是打惊,姚芸儿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 。 袁崇武回来时,就见姚芸儿正趴在摇篮边,眼儿紧闭,睡得正香。 男人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先去看了女儿,见孩子的小脸已是褪去了潮红,赤着的小手小脚亦是清清凉凉的。男人放下心来,一个横抱,将姚芸儿放在了榻上。 姚芸儿迷迷糊糊的,只觉得透过不过气来,她刚睁开眼睛,就见袁崇武已是欺身而下,封住了她的唇瓣,因着天热,她身上的衣衫都是十分轻薄的料子,哪里经得住男人的撕扯,蓦然,姚芸儿只觉得身子一凉,原是衣衫已被男人撕扯了干净,还不待她回过神来,他的坚硬已是不容抗拒,急不可待的刺进了她的柔软。 姚芸儿一声低吟,两人已是一年多不曾**,待男人甫一进入她的身子时,只让她疼的弓起了身子,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袁崇武咬紧牙关,拼命的克制着自己,只俯身吻去她的泪水,待她稍稍适应后,方才缓缓的律动起来。 未过多久,男人已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狂野,大力冲撞起来,姚芸儿担心会把孩子吵醒,承受不住时,也只发出很小声的轻泣,让身上的男子更是不能释怀,任由自己趋情纵欲。 残月偏西,一室情迷。 和州。 “皇上,战场上刀剑无眼,您乃千金之体,实在不宜以身犯险。”阵地上,一脸忧色的老臣附于周景泰身旁,低声劝道。 周景泰一袭明黄色的铠甲,年轻的容颜俊朗坚毅,只挥了挥手,道;“丞相不必再说,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事能比皇帝御驾亲征更能鼓舞士气。朕身为大周天子,为保大周江山而战,不过是分内之事。” 见皇帝心意已决,诸臣再不敢多说,周景泰整装待发,刚走出主帐,便见薛湛已是率领众将士候在那里,见到周景泰后,皆是单膝跪地,口唤吾皇。 周景泰双眸深敛,抽出腰中长剑,指向天空,沉声喝了一句;“出征!” 战场上,号角声起,厮杀声萦绕不觉 。 周景泰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虽有一腔热血,可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战争的残酷,却也还是头一遭。待看见无数的将士在自己眼前惨死后,那一张年轻的容颜不免渐渐变得苍白,唯有眼底,仍旧没有丝毫退缩。 一众将领皆是护在其身旁,并不曾冲向主战场,直到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岭慕大军中冲了出来,冲锋陷阵中,砍杀数人,威风凛凛,令人不由得侧目。 周景泰凝神望去,岂料刚看一眼,整个人便如同雷击,愣在了那里。 马上之人年纪尚轻,不过二十来岁,一袭戎装,英姿飒爽,那明媚的眉眼,分明是自己多年前,深宫中遇见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年。 “小七?”周景泰声音低沉,吐出了这两个字,竟是对周遭的一切罔若未闻一般,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皇上!”见他神色有异,一旁的副将浓眉微皱,这一句话音刚落,就见周景泰眼眸倏然大震,竟是策起马,向着主战场疾驰而去。 “皇上!”诸人面色大变,皆是追了过去,却终究是迟了一步,主战场的岭慕大军俱是听到了那一声疾呼,慕七更是于杀敌中回过身子,就见一袭明黄色的身影向自己飞驰而来,她微微眯起眸子,抄起手中的长枪,不偏不倚的对着来人刺去。 “刺啦”一声响,长枪刺进周景泰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周景泰面色惨白,几乎不敢置信一般望着眼前的女子,不待他说出话来,就听一道男声响起;“保护皇上!” 继而便是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的身子向后拖去,薛湛已是赶来,将慕七手中长枪踢开,眼见着挥起大刀,向着慕七的头上劈去。 “不可伤她!”周景泰捂住伤口,厉声喝道。 薛湛不言不语,手中大刀唯有一丝迟疑,眼见着要将慕七劈成两半,恰在此时,薛湛惊觉虎口处一震,就见一道黑影骑着战马呼啸而至,手中砍刀一个起落,硬是将他逼得向后退了一步。 是袁崇武。 172章 我要的,一直都只有你 慕七本已闭目等死,身子却倏然凌空,原是男人大手一捞,将她抱在马背。() “坐好。”袁崇武话音刚落,就见薛湛已是欺身而上,男人神情一凛,不敢托大,凝神与薛湛缠斗在一起去。 两人之前在战场已交手过数次,袁崇武臂力惊人,薛湛则是刀法纯熟,二人旗鼓相当,一时间只见刀光剑影,打的难分难舍 。 薛湛双眸血红,招招都欲取袁崇武性命,两军血海深仇,日积月累,更兼之袁崇武身上还背负着凌肃的一条命,国仇家恨,一股脑的涌来,只让薛湛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看那势头,竟是欲与袁崇武同归于尽一般的狠。 袁崇武面色沉着,被薛湛攻势所逼,不得不向后退去,就在这时,却闻一声怒吼,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个男子,向着袁崇武偷袭而来,趁着袁崇武被薛湛缠住身子,手中的长矛眼见着要向他的腹部刺去。 “当心!”就听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紧要关头,竟是慕七冲到袁崇武面前,为他挡了那一击。 长矛刺进腹中,殷红的鲜血顿时汩汩而出,慕七的身子亦是一软,向后倒去。 袁崇武单手揽过她的腰肢,抬起腿狠狠踢在来人的胸膛上,只将其踢出数米,另一手则是紧握长刀,大开大合,逼得薛湛近不了身。 “小姐!”慕家军将领见慕七负伤,俱是顾不得杀敌,纷纷奔了过来,袁崇武将慕七送至慕家将领之手,自己则是再次向着战场上杀了过去。 这一仗,终是以朝廷大败,失了和州,退守蒙阳告终。 袁崇武并未下令趁胜追击,而是就地在和州安营寨扎,只等粮草充裕,士兵休整后,方才一鼓作气拿下蒙阳。 待诸事安顿好后,男人遂是命人去了云阳,将姚芸儿母女接了过来。姚芸儿在路上已是听闻了慕七身受重伤的消息,却不知慕七是为了袁崇武才受的伤,直到到了军营后,才知晓了这一切。 她抱着怀中的稚女,一颗心却是犹如猫抓,不知要如何是好,溪儿又是哭闹的厉害,姚芸儿轻哄着女儿,就听帐外不时传来阵阵喧哗,她忍不住抱着孩子悄悄走了出去,就见不远处的那一个营帐外围满了人,既有岭南军的人,也有慕家军的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焦灼不已,担忧至极。 营里的军营几乎全赶来了,更有和州城里的数位大夫,一个个的战战兢兢的守在那里,不时交头接耳,似在会诊。 而营帐里更是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一盆盆清水端了进去,在端出来时,那水已是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 。 姚芸儿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只不知道慕七的伤势究竟如何,她们母女自到和州后,还不曾见过袁崇武的面,她知道他定是守在营帐里,慕七毕竟是为了他才受的伤,他理应守在她身旁,可不知为何,心里却还是隐隐的酸痛,一绞一绞的疼。 怀中的溪儿许是察觉到了母亲的忧伤,亦是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婴孩小小的哭声回荡在军营上空,只将守在帐外诸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慕家军的人看向姚芸儿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与轻蔑,而岭南军的人,看着她们母女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刻毒,碍于袁崇武素日的威势,没有任何人敢在姚芸儿面前放肆,可凌肃之女的身份,却无论如何都洗刷不去,更兼得袁崇武曾为她军法处置了穆文斌,岭南军的人自是不敢说袁崇武的不是,便只得将所有的不满与仇恨,全发泄在姚芸儿母女身上。 即使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但那一道道目光,便如同锋利的匕首,仿似要在姚芸儿母女身上扎出好几个窟窿,让人不寒而栗。 姚芸儿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抱紧了女儿,她不敢在待下去,只默默抱着孩子回到了营帐,瞧着怀中的稚女,姚芸儿不住的告诉自己不能怕,要坚持住,可刚抱着孩子在榻上坐下,眼泪却还是抑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溪儿如今已是五个多月大了,瞧见母亲落泪,小小的婴儿竟是止住了哭闹,嘴巴里发出哦啊之音,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向着姚芸儿脸蛋上挥舞过去。 姚芸儿抹去了自己的泪水,将心头的酸楚尽数压下,只将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母女安安静静的待在营帐里,只等晚上,待侍从为姚芸儿端来饭菜时,姚芸儿眼皮一跳,赶紧问道;“王妃的伤势如何了?” 那侍从也还恭敬,只俯身抱拳道;“回侧妃的话,王妃的伤势已是稳定了下来,只要多加休养,便无大碍了。” 姚芸儿闻言,紧绷的神情便是一松,沉甸甸的胸口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望着那些饭菜,她压根没有胃口,可想起怀中的女儿,姚芸儿还是拿起汤勺,将那些饭菜强逼着自己咽了下去,但觉入口是浓浓的苦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姚芸儿将女儿哄睡着,将孩子轻手轻脚的放在摇篮里,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姚芸儿心头一颤,刚抬起眸子,就见袁崇武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 “相公。”瞧见他,姚芸儿站起身子,轻轻迎了上去,许是见男人脸色不好,姚芸儿水盈盈的眸子里便是浮起几许担忧,小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王妃的伤....” 不等她说完,袁崇武便是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男人眉宇间是深隽的倦意,那股倦意侵入骨髓,无论怎样遮掩,都会从他的骨子里渗透出来。 “我没事,她的伤势已经稳定,不会有什么。”袁崇武淡淡开口,眼眸向着摇篮中的女儿看去,待见到孩子睡得香香甜甜的,男人眼底浮起一丝温柔,低声道;“溪儿这几日如何?在路上有没有闹你?” 姚芸儿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他的语气是浓浓的沧桑,即使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无奈那般沉重,似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身上,就连他唇角的笑,也是刻意为之,怎么也进不到眼睛里。 “溪儿很乖,”姚芸儿伸出小手,轻抚上丈夫的面容,柔声道;“相公,你心里若有事,别闷着,和我说说好不好?” 袁崇武一怔,慕七为救他身受重伤,他不得不在帐中守了一日,本以为姚芸儿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不悦的,只没想到她竟是提都未提,清莹莹的眼瞳里,依旧是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深吸了口气,握住她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缓缓吐出一句话来;“芸儿,岭南军如今的实力,无法与慕家抗衡,有些事,我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忍耐。” 袁崇武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复又言道;“你自从跟了我,便一直在受委屈,我当初打天下,是想着这天下能够太平,事事都能求个公道,老百姓丰衣足食,到了如今,这天下近在眼前,才知道这世上从没有这些东西,真是可笑。” 男人语毕,唇角便是浮起几分耐人寻味的浅笑,他凝视着怀中的女子,只将她紧紧扣在了怀里,隔了良久,方才道了句;“芸儿,我曾和你说过,要将这天下捧在你面前,无论到了何时,这句话永远都不会变。” 姚芸儿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子,她将脸蛋贴在他的胸口,很低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来;“相公,我不要这天下,我要的....一直都只有你。” 173章 愿与我同生共死 听了这话,袁崇武的黑眸倏然变得暗沉,他没有出声,只将怀中的女子揽的更紧了些。 要他如何告诉怀中天真纯稚的小娘子,他只有得到了这个天下,才能够与她们母女在一起,一将功成万骨枯,若他不能将这天下捧在她面前,那留给他们一家三口的,只有死路一条。 自古以来,改朝换代无不是血雨腥风,世人皆知战争残酷,却鲜少有人知道,政权的争夺远比战争还要残酷百倍,纵使他推翻了朝廷,还有慕家的狼子野心,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若只有他一人,尚可破釜沉舟,拼命一搏,可见娇妻珍儿,他早已无路可走。 袁崇武一语不发,唯有黑眸则是向着熟睡中的女儿望去,小小的婴孩睡得十分香甜,看的人眉宇间情不自禁的一软。他看了女儿许久,方才用极低缓的声音,吐出了一段话来;“芸儿,我一直都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留给咱们的孩子。我知道你从不稀罕这个天下,你想要的只是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都明白。” 姚芸儿抬起眼睛,见丈夫黑眸深邃,脸上的神情却是了然而内敛,她不知他怎么了,只轻声道;“既然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又为什么非要这天下不可?” 袁崇武淡淡一笑,只觉得心头累到了极点,他瞧着姚芸儿清澈如水的眼瞳,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她的小脸,便走到摇篮前,去将女儿抱在了怀里。 他能说什么,他能怎么说,姚芸儿心思单纯,他将这一切告诉她,只会让她心生恐慌,其他,没有丝毫作用 。 云溪,云溪,这个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珠,女儿柔软的小身子散发着淡淡的**,安安静静的倚在父亲的臂弯,袁崇武俯下身子,在孩子的小脸蛋上亲了亲,他不愿这个孩子在摇篮里便要随着父母逃亡,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更不愿这个孩子像她的两个哥哥一般,自幼就与父亲骨肉分离,他只愿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 就着烛光,姚芸儿见男人的身躯依然魁伟笔直,他一语不发,唯有一双眼眸却是浓黑如墨,凝视着怀中的婴儿,却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慕七的营帐外,几位慕家军将领却是尽数守在那里,望着袁崇武的主帐,很恨道;“袁崇武也未免太不将咱们小姐放在眼里,白日里小姐伤的那样重,他来应个卯,如今倒好,竟是连卯都不应了?” 另一个则是道;“允德兄说的不错,这袁崇武的确是欺人太甚,他不将小姐安排在主帐也就罢了,无论到哪也都要将那侧妃带着,我倒真想问问他,究竟谁才是他的正经王妃!” “小姐此次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他身为人夫,不陪在小姐身边照料,却守着侧妃母女,委实让人气闷!” “此事杨将军本已飞鸽传书,打算告知元帅与夫人,岂料却被小姐阻止,若要元帅知晓他袁崇武这般对待自己的掌上明珠,这盟干脆也别结了,咱们慕家军先和岭南军打上一仗再说!” 诸将领皆是不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一旁的岭南军听见,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别开脸去,装作不知。 天色尚晚,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走近时,慕家军诸人彼此对视一眼,神情倨傲的对着袁崇武略略行了一礼,唤了声王爷。 慕家的人素来瞧不起岭南军,就连之前袁崇武与慕七尚为结亲时,慕家军私下谈起袁崇武,也都以庶民莽汉之类的呼之,这一门亲事在诸人眼里无不是觉得袁崇武高攀,而自二人成亲以来,袁崇武待慕七向来淡漠,众人瞧在眼里,心头更是不满。 袁崇武并未理会诸人,只径自走进了帐子。 慕七半倚在床头,重伤下,那一张脸蛋雪白,平日高挽的长发已是尽数散在脑后,与平日英姿飒爽的模样大不相同,此时的她看起来,竟是多了几分娇柔可人,韵致楚楚 。 听到袁崇武的脚步声,慕七微微睁开眼帘,指着床头的椅子,对着男人道了句;“坐。” 袁崇武没有坐,依然是站在那里,慕七见状,便是淡淡一笑,轻轻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的更舒服点。 “让你来守着我,真是难为你了。”慕七轻声一嗤,声音微弱,却依旧清晰。 “你有伤在身,无事不要开口。” 听见袁崇武出声,慕七凤眸微动,对着他看了一眼,见他的面容平静如水,瞧不出丝毫端倪。她腹中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她素来秉性刚毅,也不以为意,只对着男人哑声道;“你为了两军之间的盟约,不惜将妻儿抛下,倒也当真不易。” 她这话,原本意在激怒男人,或让他平淡无波的表情浮出些许起伏,岂料男人闻言,深隽的面容依然是淡淡的,只对着她回了一句;“慕元帅为了两军结盟,亦可将亲女下嫁,袁某也十分钦佩。” 慕七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一声;“你...”字刚唤出口,便牵扯着伤口一疼,她咬紧了牙关,对着男人冷笑道;“袁崇武,你不必这样,你张口闭口将两军结盟之事挂在嘴上,口口声声的唤我为七小姐,不过是怕我与你假戏真做,你,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 慕七说完这话,只觉得心头莫名一涩,一张脸却是渐渐气红了,连带着喘息亦是不稳起来。 “袁某一向有自知之明,七小姐大可放心。”男人的声音波澜不惊,犹如一汪沉水,不带任何情绪。 慕七听着他不喜不怒的语气,心头更是火起,她终究是年轻,虽然常年打仗,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大小姐脾气,她支起身子,一字字道;“我今日在战场救你,不过因为你从薛湛手中将我救下,我慕七向来恩怨分明,你救我一命,我如今已是全还给了你,你我日后,两不相欠 !” 说完,慕七顿了顿,一手死死抵在腹部,令一手则是指向帐外,对着袁崇武道;“慕家的小姐,不需要你的假仁假义,我奉劝你一句,待你推翻朝廷之日,亦是岭慕两军大战之时,你好自为之!” 慕七说完,一双眸子清灵似水,毫不示弱的迎上男人的视线,袁崇武看了她一眼,亦是不动声色,转身离开了她的帐子。 帐外明月高悬,男人的步子沉重而缓慢,仿似有千斤巨石压制着他,让人喘不过气来。 八月,岭慕大军攻下蒙阳,相传,周景泰当日在和州身受重伤,又兼之长途跋涉,天气炙热,回去没多久便起了高烧,数日内不见好转,待岭慕大军赶至蒙阳时,薛湛已是命人护送着周景泰回京,此次周皇御驾亲征,出师不利,徒添笑谈,未几,便被袁崇武身旁的幕僚,将此事添油加醋的变成了打油诗,儿童们争相传唱,一时间只令朝廷大丢颜面。 九月,岭慕大军与凌家军于谭兰山一带激战,双方死伤惨重,终以岭慕大军取胜而告终。 十一月,天气转寒,远在西南的慕玉堂遣大军护送十万担粮草,三万副盔甲,八千匹骏马赶至前线,岭慕大军军心大增,作战时更为勇猛,大周经过连年征战,国库早已亏空,又加上河西,津南一带爆发瘟疫,户部拨款赈灾,大批赈灾银两却被贪官污吏层层扣押,无数百姓不是病死便是饿死,恰逢岭慕大军为灾民送来粮食与过冬的棉衣,此举深得民心,津南与河西百姓俱是跪地大拜,将袁崇武供为皇帝,并有无数身强力壮的壮年男子,加入岭慕军中,斩杀狗官无数。 十二月,皇宫中一片愁云惨雾,没有丝毫新年即将到来的喜悦。 而岭慕大军,已是攻占了大半江山,一路打至距京师不远的建邺城,眼下正值天寒地冻的时节,袁崇武下令命三军整装待发,稍作休整,京师,已是囊中之物。 是夜,军营中灯火通明,映着不远处死气沉沉的京师,分外鲜明。 因着岭慕大军随时可以打来,京师中的世家大员,已有不少人皆是携着家眷前来投奔,周景泰闻言,顿时下令杀无赦,那些没有走掉的贵族,自是惶然不可终日,老百姓更是胆战心惊,夜夜不敢点灯,唯恐将岭慕大军给招来 。 袁崇武坐在主位,正一目十行的看着手中的文书,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眸,就见孟余一脸恭谨,缓缓走了进来。 “王爷。”孟余一揖到底。 “何事?”袁崇武将文书搁下,对着属下言道。 “王爷容禀,再过三日,便是岭慕大军向着京师进军的日子,近日军中事多,属下一直没寻到机会告知元帅,前几日从烨阳收到消息,说是二公子入冬后便是染上了风寒,拖了月余也不见好。” 袁崇武闻言,眉心顿时紧蹙,只对着孟余道;“为何不早说?” 孟余一慌,赶忙解释道;“王爷息怒,是侧妃在信中一再嘱咐,要属下伺机告诉元帅,侧妃还说,二公子虽然久治不愈,但大夫也是说了并无大碍,只不过小公子甚是思念父亲,就连梦中也盼着王爷能尽快回去。” 袁崇武念起幼子,亦是心头不忍,他沉默片刻,终是道;“遣人将前几日投奔而来的京师名医送到烨阳,命他务必要将宇儿的病治好,我会修书一封,令他一块带上。” 孟余又是道;“恕属下多嘴一句,王爷何不将侧妃与二位公子接到建邺,如今这天下唾手可得,也是时候将侧妃与少将军接来团聚了。” 袁崇武摇了摇头,只道;“眼下形势不稳,待咱们攻下朝廷,便是慕玉堂出手之时。与慕家的恶战,绝不会比朝廷轻松,若我有何不测,为以防万一,他们留在烨阳尚有一线生机。” 孟余听得此话,亦知袁崇武所言不假,当下他默了默,终是吐出了一句;“恕属下斗胆,既如此,元帅又为何要将姚妃母女留在身边,无论去哪,也不离不弃?” 袁崇武听了这话,遂是抬起眸子,看向了孟余的眼睛,孟余一怔,只垂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因为只有她,愿与我同生共死。” 男人的声音低沉,字字掷地有声。 174章 大周覆灭,皇帝自缢 回到主帐时,姚芸儿正抱着溪儿,在帐子里轻轻踱着步子,哄孩子睡觉。 溪儿如今已是九个多月了,吃的肉呼呼的,小脸雪白粉嫩,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在母亲怀里也是不安分的扭来扭去,见到袁崇武后,顿时喜笑颜开起来,露出几颗小乳牙,可爱到了极点。 瞧见孩子,袁崇武唇角便是浮起几分笑意,只伸出胳膊,从姚芸儿怀中将孩子抱了过来。 许是父女天性,溪儿虽然小,平日里又总是姚芸儿带的多,可偏偏喜爱父亲,每次袁崇武一抱起她,小小的孩子都会喜欢的咯咯直笑,就连口水都能从嘴巴里流出来,沾的父亲身上到处都是 。 袁崇武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则是为她将唇边的口水拭去,姚芸儿瞧着父女两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暖暖的,唇角亦是噙着笑涡,去了一旁将食篮里温着的点心取了出来,那食篮周围都已被她细心的裹了一层棉布,是以点心还是热乎乎的,她端上了桌,对着男人道;“相公,快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袁崇武每日军务缠身,晚膳多半随意的扒个几口,到了夜里时常会饥饿难忍,姚芸儿总是会为他变着花样备下夜宵,有时是一碗元宵,有时是一碗肉粥,有时便如今晚这般,是一碟子点心。 军营里食材匮乏,姚芸儿为了做这些夜宵,也是费足了心思,每日里做好后都是会放在食盒里,用棉布裹好,等着男人回来吃。 袁崇武见碟子上的点心还冒着热气,虽然不过是几个馒头,可姚芸儿偏偏心灵手巧的将馒头做成了鲜花形状,也不知她从哪里寻来的蜜枣,搀和在馒头里,一颗颗的点缀在馒头中间,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姚芸儿接过女儿,溪儿一天天的长大,越发的沉了,时常抱了一天下来,姚芸儿的胳膊都是酸酸涨涨的疼,几乎连抬都抬不起来。 她依偎着男人坐下,见袁崇武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唇角的笑涡更是深了一层,只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丈夫面前,轻声道;“相公,这馒头好不好吃?” “你做的,自然好吃。”袁崇武一笑,握了握她的小手,他的确是饿得很了,瞧着他风卷云涌的样子,姚芸儿只觉得心疼,柔声叮咛道;“你吃慢点,当心噎着。” 袁崇武哑然,低眸,就见小溪儿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许是瞧着父亲吃的香甜,那口水都快滴到领口上了,满是一副小馋猫的样儿,要人看的忍俊不禁。 袁崇武撕了一小块馒头,送到了女儿嘴巴里,姚芸儿刚要制止,就听男人道;“溪儿已经九个多月了,你不能只喂她喝点奶水,咱们以后吃什么,也给她吃一点,才能把孩子养的壮实。” 姚芸儿还是担心,只怕孩子吃不好馒头,可见溪儿吃的津津有味,还在那不住的吧唧嘴,一小块吃完了,更是伸出肉呼呼的胳膊,对着袁崇武挥舞着,小嘴里发生咿呀哦啊的声音,那意思便还是想吃 。 袁崇武索性将女儿抱了过来,任由孩子拿着一块馒头在自己的膝上啃来啃去,瞧着溪儿憨态可掬的样子,只让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忍不住笑出声来。 姚芸儿守在一旁,瞧着这一幕的父女天伦,心头是满满的知足,她不愿去想以后,只珍惜眼下,珍惜与袁崇武和女儿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 待溪儿睡着,姚芸儿轻手轻脚的将孩子送到了摇篮里,她刚站起身子,就觉得自己的腰身被男人从身后扣住,将她带到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去。 两人就这般站在摇篮前,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女儿。直到男人的声音响起,对着姚芸儿道;“芸儿,三日后我便要领军攻打京师,我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会有我的心腹带你们母女去安全的地方,等我打完仗,立马去接你们。” 姚芸儿身子一颤,她转过身子,一双美眸浮起一丝惊恐;“相公,你要送我和孩子走?” 袁崇武搂过她的腰肢,见她因着自己的这一句话,一张小脸便是失去了血色,心头不禁一疼,温声抚慰道;“听话,只有将你和溪儿安置好,我才能安心去和朝廷打仗,等局势稳定下来,我就去与你和孩子团聚。” 姚芸儿摇了摇头,声音几分凄楚,却又满是坚定;“我不走,我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都不分开。无论你去哪,我和孩子总要跟着你的。就算是黄泉路,我也都跟你去。” 袁崇武眸心一窒,瞧着姚芸儿清丽的容颜,只让他喉间涩然,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沙哑的道了一句;“芸儿,你这是何苦....” 姚芸儿垂下眸子,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子,她的声音很微弱,很轻柔,男人却依旧是听得一清二楚;“相公,咱们好容易才在一块,我和溪儿都不能没有你,你别想着把我们送走,我要陪着你,不论哪一步,我都要陪着你。” 袁崇武黑眸雪亮,他没有说话,只伸出粗糙的大手,抚上姚芸儿的发顶,隔了许久,方才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将她恨不得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京师,皇宫,元仪殿。 大殿中只幽幽的点了几支蜡烛,更是衬着这一片凄清,宫里乱到了极点,这些日子每日都有宫人卷了宫中的珍宝,偷偷逃走 。起初,周景泰还曾下令,命人将这些人就地处决,可当岭慕大军逼近京师后,整个宫里乱作了一团,就连侍卫亦是纷纷逃命去了,他亲自拔剑,砍死砍伤了数人,到了如今,终是心灰意冷。 他孤身一人坐在主位上,案桌上依旧小山般的堆满了折子,唯有一个内侍仍旧是毕恭毕敬的跪在下首,为他一次次的将酒杯斟满。 “李希,你为何不走?”周景泰双眸通红,周身满是酒气,远处的厮杀声震耳欲聋,怕是要不了多久,岭慕大军便会杀进宫来。 那唤为李希的内侍面色沉静,只道;“奴才自幼入宫,这皇宫,便是奴才的家,奴才....只愿守着家,守着自己的主子。” 周景泰呵呵一笑,摇头道;“没想到你区区一介内侍,竟有如此骨气,比起我大周朝无数的文官武将,不知是强了多少。”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脆响,原是殿外逃命的宫人不小心将怀中的烛台落在了地上,那烛台乃是黄金所致,光凭这一眼东西,便足够一个人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 那奴才慌慌张张的将烛台重新揣在了怀里,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一个持刀侍卫一刀砍翻在地,拿侍卫从他怀中取出珍宝,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周景泰瞧着这一切,只缓缓从主位上站起身子,向着殿外走去,来来往往的宫人众多,每个人都是疲于逃命,竟是对这一位大周朝的君王视而不见,甚至还有宫人撞在了皇帝身上,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李希寸步不离的守着,伸出手扶住他的身子,周景泰微微一笑,对着他道;“是时候了。” 李希俯下身子,毕恭毕敬的说了句;“奴才服侍皇上上路。” 周景泰点了点头,一主一仆,渐行渐远。 洪元三年,大周覆灭,景帝二十有七,自缢于御花园内,以身殉国,待岭慕大军寻至其遗身时,见其身旁只余一内侍,亦自缢于其身旁。同日,岭慕大军攻入皇城,千秋霸业,始于今夕。-《史专,一百七十二回,大周本纪》 175章 管她是谁的女儿 开国后,百废待兴,事务众多。 姚芸儿已是有好几日没有见到袁崇武的面了,她与溪儿被安置在玉芙宫中,成日里锦衣玉食,奴仆成群。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回到这个皇宫,还记得那一日自己抱着溪儿入宫时,经过血战与屠杀,皇宫里满是血腥,就连凉风袭来,那气味也是令人作呕的,她虽然不曾亲眼瞧见,可也知道前朝的宫人已尽数被岭慕大军诛杀,如今留在宫里侍奉的,多半是从民间选来的良民,原先服侍过自己的那些人,却是一个也瞧不见了。 改朝换代,向来是血流成河,姚芸儿望着摇篮中的女儿,只觉得这偌大的一个玉芙宫里寒意森森,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她忍不住将熟睡中的溪儿抱在了怀里,刚走出后殿,就有宫人迎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娘娘。” “有没有看见王爷?”姚芸儿轻柔出声,直到如今,袁崇武也并未举行登基大典,是以宫中仍是以王爷相称。 “回娘娘的话,王爷还在前头和诸位将军商讨国事,据说今儿个有许多前朝大臣降服,王爷怕是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脸庞上便是浮起一丝黯然,更多的却是对袁崇武的担心,她一声不响的抱着孩子回到了宫殿,厚重的宫门关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似要将人的心一块堵死。 而新年,便在如此的境地里悄然而至 。 岭南军本就是农民起义军,军纪虽然严谨,但将士们的素养普遍不高,之前在随着袁崇武打天下时尚可英勇作战,但自从如今打下京师后,上至将领,下至士兵,皆是贪图安逸,尽情享乐起来,单说袁崇武手下的几员猛将,不过区区数日的光景,便已在京师大置豪宅,迎娶美妾,甚至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前朝的千金小姐,这些出自底层的农民军将领,仿似要将这些年受的苦一夕间全给补回来似得,成日里的醉生梦死,就连袁崇武召见,也时常有人来迟。 主将已是如此,岭南军中的一些下等官兵,更是变本加厉,在京师里为所欲所,欺压良民,嫖宿暗娼,聚众滋事者数不胜数,即使袁崇武三番五次勒令军队不许滋扰百姓,可这种事情仍是愈演愈烈,直到袁崇武下令将一批强抢民女者斩首示众,那些士兵方才稍稍收敛。 未过多久,岭南军中便是传出流言,只道弟兄们拼死拼活为袁崇武打下江山,他一个人三宫六院,甚至还将前朝的公主迎进皇宫,享尽齐人之福,却对手下的兄弟诸多苛求,就连玩个女人,也要被他杀头。 此话不知是如何传进袁崇武的耳里,自开国后,男人无时无刻不是诸事缠身,甚至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前朝的旧臣要安抚,慕家的人要防备,大赫更是更是不能小觑,又兼得各地不时有人趁乱起义,欲趁着岭慕大军攻下京师,元气大伤,好分得一杯羹来。 袁崇武听到传言后,面色亦是淡然的,只挥了挥手让人退下,有道是乱世用重典,在男人一道接着一道的刑罚压制下,军队终是重新恢复了军纪,民心也是渐渐稳定了下来,到了后来,就连背后也再无人敢说袁崇武一个不字,男人彻夜不休,终是雷厉风行的将混乱的局面扭转了过来。 唯有那一日,在朝堂之上,当前朝老臣向他祈求,只道岭南军大军王帆将其女儿强娶至府中做妾,求袁崇武为其做主时,袁崇武闻言大怒,将王帆召之宫中,岂料不等他开口,王帆便是大刺刺的在堂下一站,只道他袁崇武既然能带头将前朝的公主收在后宫,他们征战多年,娶了一个前朝的千金小姐,又有何不可? 此话话音刚落,诸人面色都是一变,更有幕僚借此机会,将姚芸儿身世又一次提了出来,只道以袁崇武如今的身份,实在不宜将前朝正式册封过的女子留在身边,更何况,她还是凌肃的女儿。 袁崇武双拳紧握,脸色沉的能滴下水来,他坐在主位,黑眸如刀,只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出了一句话;“管她是谁的女儿,她现在都是我袁崇武的妻子,也是我孩子的母亲 。你们若心中不服,我大可将帝位拱手相让。” 他的声音平静到了极点,一语说完,元仪殿的人却都是跪了下来,口中连呼;“王爷息怒,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若往后有人再谈起此事,一律军法处置!” 男人面色阴沉,黑眸中似有火烧,一语言毕,遂是站起身子,大步离开了元仪殿。 袁崇武踏进玉芙宫时,姚芸儿正拿着拨浪鼓,在逗着溪儿玩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姚芸儿身子一颤,刚回过头,就见袁崇武俯下身子,将她们娘两抱在了怀里。 “相公...”姚芸儿见他脸色不好,眼睛里满是血丝,那一颗心顿时一抽,轻轻的两个字,是浓浓的怜惜。 袁崇武没有说话,只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口,而后道;“走吧,带你去见一个人。” 姚芸儿美眸浮起一丝错愕,脱口道;“是谁?” 袁崇武一笑,只唤来了宫人,将孩子抱走,姚芸儿瞧着他的脸色,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失声道;“相公,你是不是要我带去见太后?” 周景泰当日以身殉国的事情,姚芸儿已是知晓,却唯独不知道徐靖的下落,这些日子她一直是悬着心,可见不到袁崇武,自然是打听不到消息,甚至不知母亲现在是死是活。 袁崇武点了点头,牵住她的手,温声道;“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将这事给耽搁了。” “她....她还活着吗?”姚芸儿的脸色雪白,小手亦是轻颤不已,袁崇武回眸,见她这般瞧着自己,自是心疼起来,只道;“我答应过你,会留她一命。” 姚芸儿心口一松,只随着男人一道走至了殿外,袁崇武从宫人手中接过披风,亲手为姚芸儿披在身上,而后揽紧她的腰肢,低声道了句;“走吧。” 没走多远,便有鸾车等在那里,袁崇武将姚芸儿抱上了车,一直驶了许久,那车方才停下 。 姚芸儿抬眸,就见自己处身于一处幽静偏僻的宫殿外,四周皆是站着侍从,待见到袁崇武二人后,皆是齐刷刷的下跪行礼。 袁崇武抬了抬手,道了声;“免礼。”继而便是牵着姚芸儿,走了进去。 大殿里十分暗,没什么光亮,只有几盏烛火幽幽的燃着,平添了几分凄凉。 姚芸儿刚踏进去,就闻到一股阴沉沉的香味,冰冷冷的凝结,仿似结成了冻子一般,让人打心眼里的冷。 “她在后殿,进去吧。”袁崇武伸出手,为姚芸儿将额前的碎发捋好,他知道她心中一直惦记着太后,只有让她看上一眼,她才会心安。 姚芸儿点了点头,心跳的越来越快,瞧见她的不安,袁崇武俯身低语,只道;“别怕,我就在这里。” 姚芸儿心头一暖,说不出的踏实,她轻轻嗯了一声,向着后殿走去。 后殿比起前殿更是晦暗,姚芸儿隔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过来,细细瞧去,就见佛龛前静静的跪着一个女尼,正敲着木鱼,嘴巴里喃喃有声。 姚芸儿的泪水倏然滚落了下来,她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纵使知晓徐靖杀了姚家的人,可她终究还是自己的母亲,尤其在生下溪儿后,姚芸儿不知为何,更是惦记她,虽然无法释怀她做的一切,但原先对她的恨意,却还是不知不觉的消散了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女尼身子一怔,微微睁开眼睛,转过了身子。 在看见姚芸儿的刹那,徐靖眸心一窒,失声唤了句;“芸儿....” 姚芸儿见她形容枯槁,青灯古佛,一身布袍松松垮垮的垂在她的身上,可见她如今瘦的多厉害,让人看着扎眼。 “你...你还好吗?”姚芸儿微微侧过身子,声音细微的道出了这句话来。 徐靖搁下木鱼,缓缓站起了身子,唇角甚至噙了一分淡淡的笑意,对着女儿道;“我很好,你能来看娘,娘很知足。” 许是那一声“娘”狠狠刺痛了姚芸儿的心,她摇了摇头,微弱的道了句;“你不是我娘,我娘已经被你派人杀了 。” 徐靖脸色一黯,轻轻向着女儿走去,她伸出手,似是想要抚上姚芸儿的脸,姚芸儿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徐靖的手搁在半空,最终缓慢而无望了垂了下去。 “是娘对不住你,娘这一辈子,做了太多错事。”徐靖轻声细语,温声开口;“如今见到你们母女平安,袁崇武为了你,能留娘一条命,娘....很放心。” 姚芸儿眼睛通红,强撑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哑声道;“你以后,都是住在这里吗?” 徐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娘见过你,已是再无遗憾,明日便会出宫,去西峡寺修行,往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姚芸儿心口一酸,只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徐靖的容颜,生怕看了一眼,泪水便会绝提。 徐靖声音轻柔,仿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对着女儿道;“芸儿,皇宫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它会让人迷失本性,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会让你从一个单纯天真的少女,长成一个心狠手辣的深宫妇人。” “慕七家世显赫,安氏有二子傍身,更是袁崇武的结发妻子,你之后的路,全靠你一个人走。不要指望男人,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你答应娘,你一定要坚强,要护住自己母女周全。” 徐靖絮絮叨叨的说着,姚芸儿一句句的听,直到后来,有宫人前来催促,姚芸儿方才回过神来,就见徐靖一记苦笑,莫名其妙的道了句;“若是你能将溪儿抱来给我瞧瞧,那该多好。” 姚芸儿沉默片刻,终是道;“等溪儿在长大些,我会带着她去西峡寺,让你见一见她。” 徐靖眼眸一亮,一抹笑意抑制不住的绽放在唇角,“你原谅娘了?” 姚芸儿没有说话,最后看了她一眼,留下了一句;“你多保重。”而后,便是匆匆走出了后殿。 待她走后,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个内侍,捧着一个托盘,对着徐靖道;“该上路了。” 176章 只有军队,才是最有用的 徐靖转过身子,见那托盘上搁着一把匕首,一个瓷瓶,此外还有一段白绫。 那内侍只道;“王爷嘱咐过,一切全由夫人自行选择,夫人若是改了主意,想去西峡寺修行,奴才这就送您出宫。” 徐靖唇角浮起一抹浅笑,面色淡然到了极点,她摇了摇头,只温声道;“替我谢谢你们王爷,留我一个全尸。” 内侍头垂的更低,只道了一句;“不敢。” 徐靖伸出手,自托盘上取过那一支小小的瓷瓶,打开盖子,一股芬芳的气味顿时萦绕而出,这股子味道她并不陌生,她知道只要人服下此药,要不了多久便会七窍流血身亡,不会有多少痛苦。 她没有丝毫的迟疑,仰起头,将瓷瓶里的毒药一饮而尽。 周围顿时变得一片漆黑,倒地的瞬间,徐靖瞳孔已是涣散开来,隐约却见一抹高大的身影向着自己走近,她竭力的伸出手,轻轻的唤出了那一个深刻于心底的名字;“肃哥....” 深夜,姚芸儿却突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一旁的袁崇武察觉,只支起身子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怎么了?” 姚芸儿心头酸涩,小手攥紧了丈夫的衣襟,轻声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娘,还有二姐和小山....” 袁崇武闻言,紧了紧她的身子,温声安慰 。 姚芸儿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想起徐靖白日里的凄凉,一颗泪珠却是忍不住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想起枉死的亲人,心里更是纠结到了极点。 最终,她动了动嘴唇,对着男人道;“相公,我白天见到太后,她说想看一看溪儿,等明天她出宫的时候,我能不能抱着女儿,去送送她?” 袁崇武揽着她肩头的手一顿,只沉声道;“她如今已是方外之人,这世间的俗事,不必再去扰她。” 姚芸儿心知即使自己抱着孩子相送,也不过是让彼此徒添伤感。念及此,姚芸儿垂下眸子,轻声呢喃道;“她在西峡寺,会过得好吗?” 男人的大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沉而温柔;“会过得好。” 姚芸儿闻言,心头便是一安,袁崇武拭去她的泪水,道;“好了,睡吧。” 姚芸儿却没有睡,又是说了一句旁的话来;“相公,明日里,安夫人和两位公子,是不是就要到京师了?” 袁崇武深隽的容颜隐在阴影里,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他点了点头,道了句;“不错,今天收到的飞鸽传书,说他们已是到了绩川,明日便能赶到京城。” 姚芸儿想起白日里徐靖的话,心头便是一疼,她什么也没有说,只将脸蛋深深的埋在袁崇武的怀里。 袁崇武亦是一语不发,两人皆是紧紧的抱着彼此,这一夜,便这样过去了。 翌日。 “母亲,前面便是京城了,孩儿长这么大,可连京城的样子都没见过。”袁杰陪着母亲与弟弟一道坐在马车里,谈起此事,便是一脸的眉飞色舞。 安氏微微一笑,将袁宇轻揽在怀里,袁宇身子孱弱,这一路的颠簸,那张小脸简直瘦脱了形,只让安氏看着心疼不已 。 “娘,咱们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吗?”袁宇已是十三岁了,比起两年前虽然长高了些,可仍是单薄的紧,加上脸色苍白,简直秀气的像个女孩子,一点也不似他父亲。 安氏为袁宇紧了紧领口的衣衫,生怕孩子着凉,只柔声道;“再过两个时辰,咱们便能进宫,宇儿就可以瞧见爹爹了。” 袁宇一笑,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是喜不自禁的神色,轻轻脆脆的道;“听闻姚娘娘为父亲生了一个女儿,宇儿一直惦记着这个小妹妹,不知她长得什么样子。” 安氏闻言,唇边的笑意便是窒在了那里。 袁宇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袁杰遂是一记冷笑,吐出了一句;“能长什么样,保不成和她娘一个德行,一脸的狐媚。” 袁宇知晓哥哥向来不喜姚氏母女,自己方才只怕是说错了话,当下便是噤了声,不出声了。 安氏秀眉微蹙,不轻不重的言了句;“杰儿,咱们马上就要入宫了,等进了宫,母亲不许你这般放肆。” 袁杰微微坐起了身子,对着母亲道;“娘,你放心,孩儿晓得轻重。这里也没有外人,只有咱娘三,是以孩儿才会有什么说什么。” 安氏一手揽着幼子,眼睛却是向着长子望去,苦口婆心道;“你父亲得了二子,才有了这一个女儿,定是宝贝的紧,再说这孩子又是姚氏所出,定是会被他疼若心肝。等进了宫,你们去看看这孩子就好,千万不要逗留,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本属寻常,可若是你们去的勤了,少不得要落在你们身上。知道吗?” 袁杰闻言,年少的脸上便是浮起几分不耐,只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又能起多大风浪,母亲也太过小心了。” 安氏对这个长子亦是有心无力,叹道;“宫中险恶,咱们母子往后如履薄冰,万事都要思虑周全才行。” 袁杰今年已是十五岁了,正是不服管教的年纪,此时只倚在一旁,别开眼睛,嘀咕了一句;“母亲不必担心,等父亲继位,孩儿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到时候,又有谁敢瞧不起咱们?” 安氏神色一沉,道;“杰儿,为何母亲三番两次的告诫于你,你都听不进去?母亲与你说过多次,有慕家在,你父亲的江山并不安稳,就算他做了皇帝,实权也是在慕家手里,即便你当了太子又能如何?” 袁杰听母亲这般说来,心头顿时一震,隔了片刻,遂是坐好了身子,对着安氏道;“母亲,那孩儿应该怎么做?” 安氏凝视着儿子的眼睛,逐字逐句道;“当不当太子压根不重要,重要是军政大权,你如今已是十五岁了,你要襄助你父亲,为他分忧,当上他的臂膀,你要将心思放在建功立业上,只有你取得了军功,往后才能服众,你懂吗?” “可如今天下太平,孩儿上哪去建功立业?”袁杰眉头微皱 。 “你先跟着你父亲学好本事,要不了多久,你父亲和慕家便会有一场大仗,记住母亲的话,你必须要取得军功,不管什么皇帝太子,那都是没用的,只有军队,才是有用的。” 三月,草长莺飞,京师已是慢慢恢复了往日了繁华。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袁崇武于太和殿称帝,立国号为梁,纵观历史,由一介农民到开国皇帝,当真是震烁古今,不仅是前无古人,也更是后无来者。 唯有立后一事,却是一拖再拖,慕玉堂仍是镇守西南,推翻大周后,无论是岭南军还是慕家军都是死伤惨重,更兼得忌惮着北方大赫,两军俱是心照不宣的补养生息。 慕家军打破了原先大周朝流传数百年的外藩重兵不得入京的规矩,在京城驻扎重兵,就连六部中,亦是来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清理,慕玉堂自西南调遣了诸多言官武将,一一走马上任,放眼看去,朝廷六部中,无不是慕家的心腹。 袁崇武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乱臣贼子由他来做,实权却在慕玉堂的手里。 为今之计,却只得忍。 他任由慕家为所欲为,从不干涉,亦不制止,甚至平日里就连政务也处理的少了,并勒令属下不得与慕家军起冲突,避其锋芒,韬光养晦。 元仪殿中,前朝的宰相温天阳早已投靠了岭南军,对着袁崇武道。 177章 至于其他,一切有我 “皇上,如今六部中皆由慕玉堂的人操纵,咱们的人处处受其打压,为今之计,皇上不妨尽快将王妃册为皇后,以此安抚慕家。” 温天阳话音刚落,当即便有数位言官出声附和,就连一路追随袁崇武,此时已官拜尚书的孟余亦是道;“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后,立后之事,实在不宜再拖下去。” 袁崇武坐于主位,黑瞳中深不见底,他以手扣桌,发出“笃笃”的声响,待诸人说完后,方才沉着声音,淡淡道了句;“前朝时慕家便被称为‘后族’,皇后之位对慕家来说,向来都是易如反掌。慕玉堂若为了女儿的后位,又何须大费周章,他将女儿嫁给周景泰,也一样会是皇后。” 男人说完,诸人便都是沉默了下去,一动不动的站的笔直,袁崇武的眼睛在诸人身上划过,又是言道;“若说一个后位,便能安抚住慕家,”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勾了勾唇角,吐出了一句话来;“这话实在可笑。“ 温天阳老脸一红,俯身道;“是微臣失言,然慕玉堂野心勃勃,皇上初登大宝,凡事不得不隐让三分,将他的女儿立为皇后,虽然不能遏制其野心,但多多少少,也能为皇上争取时机,对大梁亦是有利无害,以促进我大梁江山稳固。” “皇上,温丞相所言极是,慕玉堂虽然蛮横,可慕家军如今亦是在休养生息,短期内也绝不会与咱们岭南军发起冲突,皇上将慕家的小姐立为皇后,亦可让慕玉堂掉以轻心,趁其玩弄权术,皇上大可暗度陈仓,将重心放至军队,只等日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袁崇武双眸暗沉,听了这话亦是不言不语,隔了许久方才道;“朕与你们说过多次,如今咱们的实力无法与慕家相比,定是要万事小心,不可展露风头,更不可露出蛛丝马迹,戒骄戒躁,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微臣明白。”孟余俯身称是。 “再有,”袁崇武又是道;“明日传旨下去,就以慕家小姐膝下无子为由,将她册为皇贵妃,只等日后诞下麟儿,即刻为后。” 诸臣一怔,听了这话都是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温天阳走了出来,言道;“皇上所言甚是,自古以来,母以子贵,若皇上身边诸妃皆是膝下无子那也罢了,偏生无论是安妃还是姚妃,都诞有子女,慕家小姐虽然家世显赫,但一来伴驾最晚,二来没有所出,皇上以皇贵妃之位相赠,想必慕玉堂也说不出什么 。” 说完,温天阳踌躇片刻,又是道;“只不过安妃与姚妃,不知皇上要赐以何位?” 袁崇武神色晦暗不明,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了句;“她们二人,便已妃位赐之。” “是。” 翌日,册封的诏书便是昭告了天下,慕七虽为皇贵妃,却居住于凤仪宫中,凤仪宫向来为皇后的居所,历代皆由慕家女子居住,慕七虽然未有皇后之名,但袁崇武的诏书清清楚楚,只等她诞下皇子,便当即封后,是以她如今以皇贵妃之位入主中宫,就连那些最苛刻的言官,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不觉丝毫不妥。 安氏则是领着幼子居住在玉茗宫中,与姚芸儿所居的玉芙宫相去甚远,就算坐上鸾车,也要大半个时辰方才能到。 袁杰今年已是一十五岁,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实在不宜住在后宫,便住在了距上书房极其相近的风雅轩,风雅轩在前朝亦是留作皇子居住读书的地方,袁崇武将长子安置于此,亦是包含了不为人知的期许,望子悉心读书,修身养性,将那浮躁的性子得以收上一收。 建国初起,就有言官上奏,欲为袁崇武纳妃充实后宫,只道袁崇武子息单薄,委实不是大梁之福。历朝历代,无不是对子嗣看的比天还大,君王的子嗣直接关系着王朝的哀荣,是以袁崇武登基不久,前朝遗留的言官,与岭南军的将领俱是纷纷进言,谏章雪片般的涌入了元仪殿。 而袁崇武却是不置可否,将那些奏章尽数驳回,最终只以一句初登大宝,国库空虚为由,将纳妃一事抛在一旁,不许人再提起。 晚间,玉芙宫。 姚芸儿将溪儿哄睡,在女儿粉嘟嘟的小脸上印上一吻,而后则是去了厨房,亲自做了一碗藕丁竹笋瘦肉汤,给男人送了过去。 袁崇武正在偏殿看着折子,听到那道轻浅的脚步声,男人头也未抬,便知道是姚芸儿。 他抬起眸子,就见眼前的女子一袭素色宫装,清柔白皙的小脸,水盈盈的眸子,四目相对时,对着自己嫣然一笑 。 建国初期诸事不稳,政务如山,光是那些折子,袁崇武每日都要批到深夜,此时见到她,心头便是一软,将折子放了下去。 “又做了什么?”瞧着她手中的食盒,袁崇武捏了捏眉心,对着姚芸儿含笑道。 “你尝尝就知道了。”姚芸儿从食盒里将汤罐取出,倒在玉碗里,递到男人面前。 袁崇武见那汤汁清清爽爽的,藕丁鲜嫩,竹笋碧绿,上头还浮着些许的肉丁,让人一瞧便觉得饿了。 袁崇武瞧着那几块肉丁,却是不禁想起之前在清河村时的日子,不过短短三年的光景,却是恍如隔世。 见他不说话,姚芸儿轻声道;“相公,你怎么了?” 袁崇武回过神来,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 姚芸儿听他这样一说,不免更是心疼,脱口而出了一句话来;“那怎么办?” 袁崇武见她着急,便是微微一哂,道了句;“批了一天的折子,胳膊也是酸的厉害,怕是连这汤,也端不起来了。” 姚芸儿信以为真,只道:“那我喂你。” 说完,便伸出纤柔的小手将玉碗端起,舀起一勺汤汁送到男人唇边,清凌凌的眼睛里满是关切与担心。 袁崇武忍住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而后则是将那碗汤汁端过,一饮而尽。 姚芸儿瞧着他好端端的样子,才知自己又是上了他的当,不由得也是一笑,轻声嗔了句;“你又骗我。” 袁崇武将碗搁下,大手一勾,便将她抱在了怀里,温香软玉在怀,只让男人身心一松,说不出的舒适。 姚芸儿依偎在他的怀里,伸出胳膊环住他的颈脖,轻声细语的言了一句;“相公,我有件事想问你。” 袁崇武正闭目养神,听到她开口,只点了点头,温声道;“你问。” “你为什么,没有将慕家的小姐立为皇后?”姚芸儿昂着小脑袋,满是不解的瞧着他,自入宫后,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之位非慕七莫属,甚至就连安氏母子进宫后,自己曾在御花园无意间见过袁杰一面,少年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言下之意便也是说这皇后之位定是会落在慕七的头上,即便不是慕七,也会是安氏,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去 。 姚芸儿倒是从未想过要当皇后,她也心知以慕七的家世,就算袁崇武将她立为皇后也是理所当然的,却不知男人为何只将她立为皇贵妃。 听了这句话,男人睁开眼睛,望着怀中的小人儿,他的眉宇间是淡淡的宠溺,语气里却是无奈的,只低语道;“傻不傻,这种问题也要问?” 姚芸儿眼瞳中仍是迷茫,她望着男人的眼睛,终是慢慢明白了过来,错愕道;“难道相公是要立我为后?” 袁崇武揽紧了她的身子,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唇角噙着浅笑,一字一句道;“若不能将你立为皇后,我要这天下又有何用?” 姚芸儿顿时怔在了那里,她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似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般的话来,她唇角轻颤着,只唤了一句;“相公....”便是再也发不出声。 袁崇武见她眼睛里有水光闪过,心下便是涌来一阵疼惜,他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整个的抱在怀里,浑厚悦耳的声音,低缓着道;“芸儿,我曾在心头立誓,若有一天成就霸业,我的开国皇后,只会是你。” 姚芸儿鼻尖酸胀的厉害,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心头更是涩然的难受,她在男人的怀里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我不稀罕什么皇后,我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够了。” 姚芸儿说着,从男人怀里抽出身子,一双杏眸婉婉,温温润润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小声说着;“相公,朝堂上的事我虽然不明白,可我知道慕家的人不好惹,若是相公不将他们的女儿立为皇后,他们一定不会善摆甘休的,如果相公真的为了我,才不让慕家小姐当皇后,那我....” 不等她说完,便被男人出声打断,袁崇武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抚上了姚芸儿的小脸,道了句;“好了,这些事你都不用管,你只需将自己与溪儿照顾好,至于其他,一切有我。” 178章 兄妹情深 姚芸儿听他这般说来,便果真不在说话了,她垂下脑袋,将身子埋在男人怀里,两人依偎良久,袁崇武拍了拍她的脸蛋,道了句;“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姚芸儿摇了摇头,轻轻坐在一旁,对着夫君道;“我在这里陪你。” 袁崇武见她坚持,便也是由了她去,他在处理政事时,姚芸儿十分安静,就连呼吸都是几不可闻,只贴心的为男人添茶送水,将烛光微微移的更近了些,好让他能看的舒服一些,她的手势很小心,没有一丝声响。 袁崇武抬眸,就见她正坐在一旁,低眉顺眼的为自己的研磨,这研磨的法子是她跟着宫人学来的,因着用心,姚芸儿磨出来的墨总比内侍磨的还要好,男人用着,只觉得十分顺手。 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姚芸儿的小脸微微一热,袁崇武瞧在眼里,遂是勾了勾唇,握了握她的小手,继续埋首于小山一般的奏折中。 凤仪宫中,慕七一袭宫装,长发只在脑后随意挽了一个垂云髻,全身上下并无多余首饰,一素到底。 慕夫人瞧着女儿的气色,遂是将一个锦盒递到女儿面前,温声道;“这是你爹托人从天山寻来的雪莲,最宜女子安神养颜。” 慕七瞥了锦盒一眼,对着母亲道;“爹爹是要我服了这雪莲,好容光焕发,却向袁崇武邀宠?” 慕夫人闻言,眉心便是蹙起,对着女儿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爹爹一心念着你,难道也错了?” “将我送给袁崇武,拿我来换取权势,这便是一心念着我?”慕七声音清冷,其中却是夹杂几分苦意。 慕夫人一叹,只抚慰道;“娘知道委屈了你,为了慕家,要你连这世间女子最重要的名节都搭了进去,可是七儿,当初爹娘便与你说过,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你与袁崇武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只等你时机成熟,爹娘自会让你出这口气,将袁崇武交给你处置。” 慕七眼眸一闪,重复道;“交由我处置?” 慕夫人颔首,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娘知道袁崇武专宠姚妃,要我儿受尽了屈辱,你打小心高气傲,别说是你,就连我和你爹也都是咽不下这口气,你放心,爹娘会为你做主的 。” 慕七抬起眼皮,一双眼瞳笔直的看向了母亲,却是静静的道出了这句话来;“娘,若是袁崇武专宠女儿,将女儿封为皇后,我与他之间,琴瑟在御,夫妻恩爱,你与爹爹,又要如何?” 慕夫人一怔,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与袁崇武之间不过是两军联姻,又何来的夫妻恩爱?” “不错,”慕七淡淡道;“两军联姻,各取所需,既如此,他冷落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又何来屈辱一说?” 慕夫人闻言眉心紧皱,低喝道;“七儿,你实话告诉母亲,你莫非.....是对袁崇武动了心?” 慕七声音平静到了极点,凝视着母亲的眼睛,缓缓道出了一句话来;“我若说是,你与爹爹,会放了他吗?” 慕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就连肩头亦是抑制不住的轻颤,她凝视女儿良久,终是稳住了声音,道了句;“七儿,娘知道你埋怨爹娘,你说这话,无非是想知道爹娘会如何选择,娘今天便坦白告诉你,无论你对袁崇武动没动心,你爹爹的决心,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改变。” 慕七似是早已料到母亲会如此说,当即便是微微一笑,开口道;“既然如此,女儿是不是要感谢袁崇武待女儿如此薄情,若他对我好上一些,等到两军开战的那一天,女儿还真怕自己会下不了手。” 言毕,慕七不去理会慕夫人的脸色,依然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发了诏书,封我为皇贵妃,还说等我诞下子嗣,便封我为后,这话真是可笑,我自与他成亲以来,他从未与我同帐而眠,又上哪会有所谓的子嗣?” 慕夫人握住女儿的手,只低声道;“小七,眼下大周刚被推翻,咱们家也是元气大伤,若是如今就与袁崇武撕开了脸面,两军打起来,也只会让北方的大赫国坐收渔翁之利,你且在忍耐些日子,等咱们慕家恢复了实力,你无论想做什么,爹娘都不会拦着。” 慕七听了这话,脸上亦是面无表情;“当初你们说,只要我与袁崇武联姻,等两军推翻大周后,你们便会许我自由,再不会强逼我去做不愿做的事,如今又要我等到慕家恢复实力,女儿真不知道,那一日是要多久?” 不等母亲说话,慕七又是道;“再者,爹爹难道没有想过,袁崇武又岂是坐以待毙的人,若等慕家恢复了实力,他袁崇武也定是羽翼丰满,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如速战速决 !” 慕夫人神情一凛,似是觉得女儿说的有理,那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久久不曾出声。 这一日,姚芸儿弯着腰,正牵着溪儿的小手,扶着孩子在御花园走路。 溪儿已是一岁多了,正是顽皮的年纪,成日里都将姚芸儿缠的精疲力尽,玉芙宫中虽然奶娘与宫人众多,可这孩子却甚是依恋母亲,除了姚芸儿,谁都不要,就连袁崇武抱她,也不似小时候那般咯咯直笑了,只往母亲怀里躲。 姚芸儿额上起了一层汗珠,扶着孩子没走多远,就觉得腰际那里一阵阵的疼,仿似要断了似得。 “姚母妃?”直到听闻一记清脆的儿声,姚芸儿一怔,抬起头来,就见一袭玄纹锦袍的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那少年肤色白皙,眉清目秀,正是袁宇。 见到他,姚芸儿先是一怔,继而支起身子,轻声唤了一句;“二皇子。” 袁宇自进宫后,只在嬷嬷的带领下去玉芙宫中看过溪儿一眼,因着两宫相距甚远,又因母亲与兄长的关系,他也不敢来玉芙宫中看望妹妹,这一日刚从上书房下学,却不曾想会在御花园中偶遇了姚芸儿母女。 袁宇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那粉团似的小人儿,唇角的笑意却是止不住的,带了几分腼腆,更多的则是喜悦,对着姚芸儿道;“姚母妃,我能抱抱妹妹吗?” 闻言,姚芸儿心头一紧,可见袁宇的眼睛一直盯在小溪儿身上,那双清澈的瞳仁里满是兴奋与疼惜,是浓浓的手足之情。 姚芸儿心下一软,想起袁宇毕竟是袁崇武的儿子,相貌也是文弱清秀的,不似袁杰那般阴戾,姚芸儿也知道这孩子身子不好,时常生病,是以当下只柔声道;“当然可以,只不过妹妹年纪还小,你抱着她要当心点。” 袁宇见姚芸儿答应,顿时喜不自禁,只蹲下身子,将袁云溪抱了起来,说来也怪,溪儿认人认的厉害,除了父母谁都不要,可当袁宇将她抱在怀里时,小小的孩子立马咧开了小嘴,笑了起来 。 袁宇见到妹妹朝着自己眉开眼笑的样子,自己也是喜不自禁,只回头对着姚芸儿道;“姚母妃,我能抱着妹妹去花园里玩吗?” 四周全是宫人,花园亦是近在眼前,姚芸儿便是叮咛道;“不要跑得太远。” 袁宇答应着,只抱着妹妹去了花园,身后跟着一大帮的侍从宫人,姚芸儿站在不远处,眼见着袁宇将袁云溪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带着她去捕蝴蝶,只听溪儿脆生生的笑声响起,让人听着心都要化了。 袁宇对妹妹十分耐心,见她在自己怀里扭动着身子,遂是将她放下,自己则是站远了些,对着袁云溪笑道;“来,过来,到哥哥这里。” 溪儿晃着小腿,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几步,扑在了袁宇怀里,袁宇忍不住将她举得高高,高呼道;“溪儿会走路了!” 姚芸儿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幕,唇角亦是浮起丝丝笑意,只转过头,对着一旁的宫人嘱咐了几句,要她们去端些点心水果来,待会好给两个孩子吃。 宫人刚刚退下,姚芸儿却听一阵哭声响起,那哭声撕心裂肺,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只听了一声,脸色刷的变得苍白,这是溪儿的声音! 等姚芸儿奔至花园里,就见袁宇面色如土,浑身簌簌发抖的站在那里,而溪儿已是被侍从抱了起来,一张小脸到处是血,就连那漂亮的衣领也被染红了,小小的身子在侍从的怀里不住的抽搐着,嚎啕大哭。 姚芸儿慌了,再看见孩子身上的血迹时,只骇的差点晕倒,她手忙脚乱的将孩子接过,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只不住的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袁宇见着这一幕,亦是吓坏了,瞧着妹妹哭的厉害,也是苦了起来,对着姚芸儿道;“姚母妃,是宇儿的错,宇儿没看好妹妹,让她摔了跤,她的眼睛.....磕在了石头上。” 姚芸儿一怔,眼眸向着草丛中看去,果真见那里竖着一块尖锐的巨石,一角处沾满了血。 179章 是你害了溪儿 听着稚女的哭声,只让姚芸儿心疼的不知要如何是好,她抱紧了孩子,再也顾不得与袁宇说些什么,嘶声要人去请了太医,自己则是抱着女儿,在宫人的簇拥下匆匆离开了御花园。 直到姚芸儿抱着孩子,与宫人一道离开后,袁宇仍是站在那里,他抽噎着,抹了把眼泪,刚要抬腿跟上,岂料从假山旁却是钻出一个人来,一把将他拉扯了过去 。 “哥哥?”见到袁杰,袁宇大睁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 袁杰隐身在假山里,年少的面容一脸阴鸷,只对着弟弟道;“娘和你说了多少次,要你离那丫头远点,你怎么不听话?” 袁宇嗫嚅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满是泪痕,兄弟虽然只相差两岁,但比起高大健壮的兄长,他分明还是一个孩子。 “溪儿是我妹妹,我就是想看看她,多陪陪她...” “呸!妹妹?”袁杰一记冷笑,对着弟弟道;“她算什么妹妹?要我和你说多少次,她是玉芙宫那个狐媚子生的,她娘抢了咱们母亲的恩宠,她抢了咱们兄弟在父皇心里的位置,她本就不该来这个世上,算哪门子的妹妹?” 袁杰话音森寒,袁宇听在耳里,心头却是慢慢凉了下去,他望着眼前的兄长,颤声道;“哥,溪儿还那么小,看着她受伤,你难道都不会心疼吗?” 闻言,袁杰不解的看着弟弟,皱眉道;“我心疼?我巴不得那丫头死了最好,我为何要心疼她?” 袁宇听了这话,顿时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兄长,失声道;“是你.....是你害了溪儿....” 袁杰脸色一变,矢口否认;“分明是她自己磕着了眼睛,与我何干?” 袁宇浑身发抖,方才他领着溪儿在假山附近玩耍,溪儿奶声奶气的跟在他身后,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溪儿便摔了下去,而且还不偏不倚的磕到了那块巨石上! “是你!你躲在这里,趁着溪儿过来,你伤了她,是你把她推到石头上的,是不是?” 袁宇眼眸血红,竟是冲了上去,小手紧紧攥住袁杰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袁杰面露不耐,眼底更是一片不忿,一手便将袁宇的小手挥开,只让弟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倒没出手,而是踢了她一脚,谁知道那丫头要死不死的磕到了石头上,能怪得了我?” “你 !”袁宇目眦尽裂,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向着袁杰扑了过去,袁杰猝不及防,竟是被弟弟一个用力推在了地上。 “溪儿是咱们妹妹,她还那么小,你怎么能忍心,你怎么能下得去手!你这个禽兽!” 袁宇想起粉团儿似得妹妹,一眨眼浑身是血,她伤的那样重,说不准那眼睛至此都是保不住了..... 念及此,袁宇心头大恸,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滚,双手死死扼住袁杰的臂膀,将他紧紧压在身下。 袁杰面色阴暗,一拳打在弟弟身上,将他推了开去,斥责道;“你发什么疯?为了那个丫头,你居然敢骂我?” 袁宇虽然一直知晓袁杰性子暴躁,就连安氏也一直交代自己,要处处顺着兄长,听兄长的话,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袁杰的心思竟是如此恶毒,对那般小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似是猜出弟弟在想什么,袁杰站起身子,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对着弟弟道;“你别忘了,姚氏是凌肃的女儿,那丫头是凌肃的外孙女,大哥这样做,也是为了咱们哥两的将来好,你长点心,别尽做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袁宇神色黯然,一张脸蛋亦是面色如雪,他默默的坐起身子,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袁杰看了他一眼,似是对这个弟弟颇为失望,只道了句;“你好自为之吧,你若想在父皇面前邀功,大可以将哥哥供出去。” 说完,袁杰不再看弟弟一眼,只走到假山外,对着园子里看了一眼,见四下里无人,方才走了出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袁宇眼瞳无光,未过多久,亦是从假山里走出,他擦干了面颊上的泪痕,脚步十分坚定,向着玉芙宫的方向走去。 玉芙宫,后殿。 袁崇武得知女儿受伤的消息,便是从元仪殿匆匆赶了过来,刚到后殿,就听溪儿撕心裂肺的哭着,孩子显然是哭了许久,嗓子早已是哑了,一声声的绞着父亲的心。 姚芸儿守在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一群太医围在女儿身旁,孩子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显是疼的厉害,小小的身子不停的挣扎着,被太医紧紧的箍住,血水混着泪水不住的从眼角里往下掉,就连那枕头都被打湿了 。 姚芸儿的眼泪亦是没停过,她伸出手将自己的泪珠拭去,只一声不吭的守在那里,只有孩子哭的太厉害时,她方才会颤抖着声音,哄上几句不成声的话语。 直到她落进一道温厚有力的怀抱里时,姚芸儿整个人才瘫软了下来,对着身后的男子刚唤了一声;”相公....”泪水更是肆无忌惮的落了下来。 袁崇武脸色沉到了极点,只揽紧了她的肩头,宫人们见到他,皆是跪了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战战兢兢的,太医听到动静,亦是转过身子,太医院的院判张大人则是向着袁崇武拱了拱手,颤声道;“老臣见过皇上。” “公主怎么样了?”袁崇武向着**瞥了一眼,就见溪儿躺在那里,一张白皙粉嫩的小脸上满是血污,简直让人心痛到了极点。 张大人肩头哆嗦着,见男人相问,不敢不答,只扑通一声,跪在了帝妃二人面前;“回皇上的话,公主的眼睛受了重伤,老臣已是领着同僚竭力相救,可一来公主伤的太重,二来公主年幼,一直哭闹不止,臣等束手无策,若要医治,必须要公主停止哭闹才行。” “那就想法子,要她别哭!”袁崇武眸心焦灼,低声喝道,闻言,张太医的额上已是起了一层冷汗,为难道;“皇上容禀,公主年幼,臣等不敢以麻沸药喂之,如今之计,只能等公主睡着后,不再流泪方可医治。” 袁崇武听了这话,心头便是火起,只厉声道了句;“一群庸医!”言毕,他大步走至床前,将床榻上的女儿抱在怀里,姚芸儿亦是围了过去,溪儿哭了许久,已是疲累不堪,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就连哭声都是微弱了起来,细细的如同小猫,唯有眼泪一直流个不停,方才为她敷上去的药膏,只被眼泪冲的到处都是。 “溪儿乖,别哭....”姚芸儿见女儿痛苦挣扎的样子,一颗心只疼的几欲麻木,若不是她大意,孩子又怎能受这般大的罪! 袁崇武抱紧了女儿,让她小小的身子无法乱动,只对着一旁的太医沉声道;“拿银针来。” 张太医最先回过神,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臣等为公主扎针?” 袁崇武不忍去看孩子的小脸,一双黑眸满是煞气,道;“不错,用银针扎公主百会穴,等她睡着后,立即医治 !” 张太医颇为踌躇,只道;“皇上,公主太小,若是扎针时有个好歹....” 不等他说完,男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冷列如刀,一字字道;“若有好歹,朕要你们太医院的所有人,去为朕的女儿陪葬。” 在场的太医俱是一震,袁崇武浓眉深锁,对着张太医道;“还不快去!” 院判一个哆嗦,立时回过神来,唤药童取来药箱,将银针取出,聚精会神的为孩子扎起了针。 袁崇武一直抱着溪儿,在看着细长的银针刺进孩子孱弱的身子,心口处便是猛然一窒,就连胳膊都是抑制不住的轻颤。 玉芙宫外,安氏卸去了所有的珠钗首饰,一袭布裙,长发披散,领着袁宇直挺挺的跪在青石板上,暗自强撑。 “娘娘,你先与二皇子起来吧,皇上和姚妃娘娘还在里头守着小公主,奴才穿传不上话啊!”内侍弓着腰,一脸为难的伴在安氏母子身旁,不住的劝说。 安氏摇了摇头,只低声道了句;“有劳公公通传,我与二皇子,在这里等着皇上。” 那内侍见安氏母子坚持,遂也不再多说,暗地里叹了口气,退至了一旁。 安氏面无表情,眸光的余角却是看见袁宇笔直的脊背已是微微发颤,这孩子打小便是身子孱弱,他们母子在这里已是跪了两个时辰,也难怪这孩子会坚持不住,就连自己的膝盖,都是刺痛不已,一双腿更麻木不已,没有了知觉。 “孩子,咱们要挺住。”安氏的声音淡淡响起,传进袁宇耳里,只让少年摇摇欲坠的身子倏然一震,快要佝偻下去的身躯复又挺得笔直。 “对,就是这样,待会见到你父皇,无论他怎样惩罚你,你都要撑住,不能失了体面,记住了吗?” “母亲,孩儿明白。”袁宇黑瞳一动不动的望着玉芙宫的大门,渴望着从里面能走出一个人来,告知自己妹妹的消息。 180章 是不是我的报应 安氏瞧着儿子殷切担忧的黑眸,心里便是一酸,只叹这个孩子自小便是心底善良,连只蚂蚁都不舍踩死,当娘的心头清楚,这事定和宇儿无关,说到底也只是造化弄人,袁崇武疼若心肝的孩子,偏偏在袁宇的手里给伤着了。 安氏带着儿子来玉芙宫时,在路上便已经稍稍打听了些,知道袁云溪磕到了眼睛,几乎整个太医署的人全被招了过来,纵使安氏经过多年的风霜,早已磨砺的心机深沉,可眼下的情形,还是让她心头发虚,只担心袁云溪若真有一个好歹,袁崇武又会如何对待宇儿? 即使他相信宇儿不是故意的,可事实摆在眼前,那孩子的眼睛若真是瞎了,只怕宇儿在袁崇武心里,也再也不会有丁点位置..... 安氏想到这里,一颗心酸凉酸凉的疼,转眸看向儿子,就见袁宇单薄纤瘦的身子不住的轻颤,她瞧着便是心疼,只将儿子揽在了怀里,要他倚在自己身上 。 “娘,妹妹的眼睛....”袁宇鼻尖酸楚,这一语刚说完,眼眶又是湿了起来。 安氏温声安抚,用只有娘两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宇儿别怕,宫里面的太医多,药材也多,你妹妹一定会没事的。” 袁宇心下十分愧疚,只咬着唇,低下了脑袋。 见儿子这般模样,安氏亦是难受,微微垂眸道;“宇儿,等待会儿你父皇出来,你要好好地认错,无论父皇怎样惩罚你,你都不能求饶,知道吗?” 袁宇清澈的瞳仁中显露出些许的不解,安氏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你父皇骁勇善战,最不喜人胆小懦弱,你是他的儿子,要勇于承担责任,切记不可哭哭啼啼的要父皇饶了你,懂吗?” 袁宇心思一转,顿时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他点了点头,对着安氏道;“娘亲放心,是我没照顾好妹妹,无论父皇如何惩罚孩儿,孩儿都心甘情愿。” 安氏听了这句话,心下宽慰不少,只抚了抚儿子的小脸,松开了袁宇的身子,母子两继续跪了下去。 听到殿门大开的声音,安氏心头一跳,与袁宇一道抬起了眼睛,就见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开国之君,袁崇武。 大雨淅沥沥的下着。 已经回到了玉茗宫中的安氏,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垂首不语。 方才在玉芙宫,待袁崇武出来后,她只以为男人会勃然大怒,将一腔怒火全牵扯到宇儿身上,岂料男人的面色沉寂到了极点,他什么都没说,只让人将自己母子送了回来。 袁宇跪了半日,膝盖早已酸麻,回宫后便被母亲服侍着睡下,又要太医来瞧了,服了安神汤方才渐渐睡去 。 安氏却睡不着,烛火映衬着她的身影,落落寂寥。 听到一阵脚步声,安氏抬起头,就见袁杰垂着眼眸,走到自己面前,很小声的唤了一句;“母亲。” “坐吧。”安氏为儿子拉开椅子,要长子坐在面前。 “父皇可说,要如何处置宇儿?”袁杰双眸暗沉,对着母亲开口道。 安氏不答反问;“你希望你父皇处置宇儿吗?” 袁杰心头一怔,脱口道;“孩儿自然不希望父皇处置宇儿,先不说宇儿本就是无心之过,就算宇儿是有意为之又能如何?母亲,您不要忘了,你才是父皇明媒正娶的发妻!你是他的原配啊!” 安氏心口一恸,只别开头,沉默不语。 袁杰则是继续说了下去;“父皇于贫贱之时娶您为妻,您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究竟是哪一点对不起他?您现在落到妃位,本就是他对不住您,若说身份,姚氏本就是妾,她生的孩子又怎能与嫡子相比?父皇此番若不惩治宇儿也就罢了,他若是惩治宇儿,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够了!”安氏低喝。 袁杰住了嘴,年少的脸上,仍是不忿与轻狂。 安氏闭了闭眼眸,眼见着自己一次次的苦口婆心,却总是会被儿子当做耳旁风,安氏心里不是不痛,可她是母亲,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越走越偏,心里的仇恨越来越重。 是以,她握住了袁杰的手,瞳仁中满是慈爱,对着孩子开口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次,你不能恨你父亲。” “为何不能恨他?他一心念着的只有姚氏母女,可曾将咱们母子放在心上?”袁杰恨恨然。 安氏面色平静,对着儿子道;“你还不记不记得,当年岭南军大战时,你石叔叔将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亲手射死的事?” 袁杰一凛,眼眸中有暗流涌过,他没有吭声,只点了点头 。 安氏继续道;“当年我们母子被凌家军掳走,你父皇若真对咱们无情无义,他又何以要亲自率兵去敌营相救?他的部下都可以亲手射杀妻儿,他又有何不可?当年你已六岁了,你是亲眼看着你父亲为了救我们,被凌肃以利箭穿胸,娘问你,你父皇有没有想把我们母子杀死?” 袁杰心下大震,那脸色亦是渐渐变了,他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方才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安氏颔首,接着说了下去;“母亲当年为了保住你和宇儿,不惜将岭南军的行军路线透露给凌肃,以至于你父亲七万同袍惨死渝州,母亲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你父亲其实早已知晓。” 袁杰眼眸大睁,不敢置信般的哑声道;“什么?” 安氏没有看儿子的眼睛,自顾自的说道;“你父皇向来最看重同袍之情,当初母亲甚至怕他得知此事后,会将你和宇儿杀了,已慰岭南军七万亡魂,所以母亲才带着你和宇儿躲进了深山,凄苦度日,若不是王将军找到了咱们母子,只怕母亲,要带着你们在山里过一辈子。” 袁杰一眨不眨的看着安氏,唯有额前却是汗水岑岑,显是心神震动到了极点。 安氏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母亲为了你和宇儿,葬送了岭南军七万条人命,当日在烨阳,你父亲将此事压下,对咱们母子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袒护了,你明白吗?” 袁杰面色惨白,眼瞳里雾蒙蒙的,显是一时间无法回过神来。 安氏转过身子,见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遂是一叹道;“杰儿,母亲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母亲今日不得不告诉你,即使没有姚氏,没有姚氏的孩子,你和你弟弟,也是决计得不到皇位的,你父亲,永远都不会把岭南军打下的江山,交给你们兄弟。” 袁杰听了这话,顿时面如死灰,他摇了摇头,嘶声道;“不,不会的,只要父亲没有别的儿子,那把龙椅,一定会是我的!” 安氏见儿子冥顽不灵,不免又气又痛,只得道;“杰儿,你若要怨,就怨娘吧,你父亲并没有丝毫对不住咱们母子,要怨,便也只能怨娘不是你父亲心尖上的人 。” 袁杰似是愣住了,怔住了一般,隔了许久,他方才盯着母亲的眼睛,喃喃道了句;“娘,我知道你有法子的,你告诉孩儿,孩儿该怎么做?” 望着儿子眼睛里炽热的光芒,安氏知道,那是这孩子对权势的渴望,见母亲不说话,袁杰伸出手,攥住母亲的胳膊,哑声开口;“母亲,孩儿是父皇的儿子,他有野心,孩儿也有,您告诉孩儿该怎样做,孩儿全听您的!” 安氏由着儿子摇晃着自己的身子,她只是悲悯而慈爱的望着眼前的长子,一语不发。 直到袁杰安静了下来,安氏的声音方才淡淡响起;“其实母亲早已告诉过你,要将眼睛看的长远一些,不要把心思放在这区区后宫里,你要记住你是男儿,男儿要志在四方,驰骋疆场,你若真想要这个天下,那便答应母亲,永远不要再有今日的事情发生,你要光明磊落,要勇敢无畏,要像你父亲那样,知道吗?” 袁杰凝视着母亲的眼睛,似是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母亲看了个精光,只让他脸庞火烧火燎,惭愧,迷茫,惊惧,种种神情,交织在眼底。 “孩儿懂了。”终于,短短的四个字,重逾千斤。 玉芙宫。 姚芸儿守在床头,溪儿的眼睛蒙着纱布,因着见不得光,整个大殿里都是暗沉沉的,只有几盏烛火幽幽的燃着,落下的蜡油,恍如小儿的眼泪。 姚芸儿的眼睛亦是红肿的不成样子,方才太医刚来瞧过,只道公主的伤要好好调理,至于眼睛究竟伤到了何种程度,他们也不敢说,只有等纱布撤下,看了孩子的情形后再说。 袁崇武这几日一直守在姚芸儿母女身边,就连政事都是等夜里姚芸儿母女入睡后,才去元仪殿处置,短短几日下来,眼底布满了血丝。 “相公。”姚芸儿望着**的稚女,对着身后的男人轻声开口。 “怎么了?”袁崇武揽着她的腰肢,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沉道。 “溪儿的伤,是不是我的报应?” 181章 除夕宴 袁崇武眉心一紧,只道;“为何这样说?” 姚芸儿望着沉睡中的女儿,声音十分的轻;“安夫人是相公的原配妻子,皇后之位本来就是她的 。那日相公说要立我为后,我心里一直不安,紧接着,溪儿便出了事。” “芸儿...”袁崇武刚要说话,却被姚芸儿捂住嘴,女子眼眸清亮,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相公的人在我这里,心也在这里,可这些原本都是安夫人的,如今却被我和溪儿抢了过来,是不是因为这样,老天才会惩罚我,要我的溪儿受这份苦楚?” 听完,袁崇武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唇上移开,他盯着女子的眼睛,黑瞳中却是雪亮如刀,字字沉稳有力;“溪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她不会有事。” 姚芸儿心底一片寒凉,只呢喃着道出了一句话来;“若是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呢?” 袁崇武揽过她的身子,低声道;“芸儿,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更不要胡思乱想,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若真有报应,也只会落在我身上。” 姚芸儿望着男人的面容,烛光下,袁崇武的脸庞越发显得深邃英挺,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了上去,袁崇武任由她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袁崇武从不信命,也更不信什么报应,他望着熟睡中的女儿,却是生平第一次感到一股无能为力的凄惶,这是他最爱的孩子,是他捧在手心,不舍得她受丁点伤害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偏心,却一直控制不了。 知子莫如父,他心知袁宇秉性纯良,决计不会蓄意伤害溪儿,既如此,溪儿的伤,便只能说是天意。 “这世间的事,向来很难说清。”男人开口,缓缓道出一句话来,说完,他不在吭声,只与姚芸儿一道守在女儿床前,坐了一夜。 天亮时,溪儿醒了过来,许是眼睛疼得厉害,小小的孩子又是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袁崇武抱起女儿,一遍遍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犹如溪儿刚出生时,他亦是如此这般,整夜整夜的将女儿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袁宇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自那日出事后,安氏再不许他来玉芙宫,他这次是偷偷跑来的,只为了看一眼溪儿,看看她的伤好点了没有 。 在殿门口,袁宇停住了脚步,他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抹高大威严的身影,看着父亲以一种温柔而怜爱的姿势稳稳当当的将妹妹抱在胸口,小妹妹不住的哭,父亲的大手便一直不住的轻拍着她,极为耐心的的轻哄。 父亲在他心里,一直宛如天神一般的威风凛凛,每次想到自己是袁崇武的儿子,都让他说不出的自豪,他却从未想过父亲竟会有如此温柔慈爱的时候。 袁崇武待他虽然也是温和的,可从未如今天这般,那股疼爱是遮掩不住的,从眉梢眼角见里不断的溢出来,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从没有。 袁宇明白,在自己儿时,父亲肯定也这般抱过自己,可是,他却决计不会有如此的神色。 他默默看了一会,只觉得心里好生羡慕。在听着袁云溪微弱稚嫩的哭声时,亦是满满的难过与酸涩,见妹妹这样小的年纪,便受了这么大的罪,只让他有好几次都想将兄长的事告诉父亲,可却始终开不了口。 如今袁杰已是自动请缨去了军营,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短期内决计是不会回宫了,这样想来,袁宇心里也是踏实了些,眼见着父亲与姚氏一块守护着他们的孩子,他没有去打扰,而是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待袁云溪眼睛上的纱布取下后,整个太医署的人都是松了口气,孩子只伤着了眼皮,万幸没有伤到眼珠子,经过太医的精心医治,袁云溪的伤口终是慢慢愈合,结疤脱落后,眼皮处却是有一块月牙般的伤痕,粉红色的,很是显目。 姚芸儿瞧着女儿原本白净无暇的小脸蛋上有了这一块疤,心疼自不必说,更多的却是庆幸,只盼着等日后女儿慢慢长大,那块疤便可以慢慢消退下去。 宫里的日子日复一日,自从袁杰走后,安氏几乎足不出户,只一心领着袁宇待在玉茗宫中,她虽然目不识丁,却对袁宇的功课要求的极为严格,事无巨细,一一过问,母子两与世无争,安稳度日。 姚芸儿亦是带着溪儿,自从溪儿在御花园磕着眼睛后,姚芸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孩子出门,整日里也只是抱着女儿,在玉芙宫与那些宫人逗逗鹦鹉,看看鸳鸯,日子如流水般逝去 。 唯有慕七,向来不拘这般烦闷的日子,六月时,河西李冲喜领兵作乱,慕七竟是不顾诸位言官的阻拦,亲自领兵,冲锋陷阵,被当地百姓交口称赞。 而朝堂上的党政之争,亦是愈来愈烈,实权一直由慕家掌控,袁崇武处心积虑,,韬光养晦,明里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大量扶植心腹,与慕玉堂斗智斗勇。 只有每天回到玉芙宫,看见妻女的笑脸,他才会觉得的自己的身子一点一滴的暖和了回来,无论路多难走,总是要走下去。 年关时节,寒风刺骨。 一袭黑衣的男子面色暗沉,颀长的身姿犹如玉树临风,只站在案前,沉默不语。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男子微微侧过身子,露出一张俊挺深隽的面容,唯有一双眸子利如刀刃,发出慑人的光芒。 “听闻薛将军的伤已养好,更为难得是武功已经恢复,实在是可喜可贺。”慕成天唇角含笑,对着眼前的男子轻笑出声。 薛湛神情淡然,闻言亦不过言了句;“薛某承蒙慕将军关照,日日以奇珍草药喂之,伤自然是好的快。” 慕成天微微颔首,眼眸看了一眼天色,道;“这天气,八成是要下场大雪,这宫里,怕是早已忙碌了起来,准备着晚上的除夕宴了。” 薛湛亦是抬眸向着天际望去,果真见天空阴沉沉的,似是随时会下起雪来。 “慕将军打算何时送薛某入宫?” 听了这话,慕成天一笑,道;“薛将军快人快语,既如此,慕某也不与将军废话,一个时辰后,慕某便会安排将军进宫,将军之前幸存的一些部下,亦是在宫外相候,只等将军前去与他们汇合。” 薛湛黑眉一皱,道;“我说过,不要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慕成天却是淡淡道;“将军莫不是以为可凭一己之力,便能够诛杀大梁皇帝?” “我苟活于世,亦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当日你留我一命,为的便是今日,我薛湛左不过是将这条命送在宫里,可我的那些兄弟,还望你高抬贵手,饶过他们 。” 慕成天负手而立,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叹道;“想当年叱咤风云的凌家军少将,竟会落到如此地步,当真是要人唏嘘不已。” “兵败将亡,并无何唏嘘之处。”薛湛声音淡然,待他说完,慕成天则是敛住了笑,两人静默片刻,慕成天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只道;“晚间在合欢殿,袁崇武会宴请文武百官,我西南慕家自然也是座上宾,袁崇武的长子也会从西梁回京,能否旗开得胜,便看将军的了。” 薛湛双眸幽暗,他没有说话,眼瞳中却似有火烧。 慕成天临去前,则是对着薛湛拱了拱手,道;“薛将军,慕某在这里便预祝你大仇得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 薛湛亦是拱起手来,低沉的声音,吐出了四个字;“后会无期。“ 因着今日是除夕,一早姚芸儿便是忙开了,玉芙宫上上下下都是透出一片喜庆,姚芸儿张罗着要宫人蒸了馒头,做了包子,又抱着溪儿和宫女剪了许许多多的窗花,一切都是按着以前在民间的习俗,满是过年的喜气。 溪儿换了新衣裳,一身大红色的夹袄衬着那张粉嘟嘟的脸蛋,越发的玉雪可爱,粉团似得小人犹如美玉雕成的一般,一笑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眯成了月牙,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让人喜欢到了极点。 姚芸儿为女儿剪了厚厚的刘海,将额头与眉毛全部盖住,就连眼皮上的伤疤亦是遮住了几分,看不真切。 溪儿已是快两岁了,正是顽皮的时候,宫人们正拿着小玩意逗弄着她,正热闹着,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内侍奸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待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踏进后殿,宫人俱是匍匐余地,跪了下去,唯有姚芸儿却是抱着女儿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也不曾行礼,只迎上去,柔声道了句;“今儿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袁崇武双手接过女儿,先是在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方才道;“待会便是除夕宴了,我来接你们娘两,与我一道过去。” 182章 鸿门宴 在姚芸儿面前,袁崇武向来都是以“我”相称,从未自称过“朕”,姚芸儿抿唇一笑,让人拿过披风为孩子围在身上,刚走出玉芙宫的大门,便是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内侍连忙举过伞,挡在帝妃的身前,鸾车早已等候了多时,待袁崇武与姚芸儿母女上车后,一路向着合欢殿驶去。 在鸾车上,袁崇武握紧了姚芸儿的手,对着她道;“芸儿,待会的除夕宴,你和溪儿坐在我身旁,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头有些不解,只问道;“相公,怎么了?” 袁崇武没有说话,大手一勾,将她和孩子尽数揽在怀里,他的目光深邃如墨,对着怀中的女子温声道了句;“没什么,你只要记住我的话,这就够了。” 姚芸儿美眸中满是不解,可终究还是在男人的怀里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好。 袁崇武微微一笑,用自己的前额抵上她的,他的面色沉着,双拳却是渐渐握紧,他知道,今晚,会是一场鸿门宴。 待袁崇武与姚芸儿母女踏进合欢殿的大门时,就见满朝文武俱已到齐,其中不少都是前朝的遗官,此时见到袁崇武后,无不是恭敬行礼,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崇武声音沉稳,让诸人免礼后,遂是领着姚芸儿一道在主位坐下。 慕七坐在袁崇武左首,瞧着这一幕,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嘲讽,而安氏则是坐于右首,袁杰与袁宇分别坐在母亲身旁。 袁杰经过这些日子在军队中的磨砺,整个人更是长高了,长壮了,原先的稚气尽数从脸庞褪下,整个人英气勃勃,颇有几分统帅三军的少将风采。更为难得的,则是袁杰的眉宇间变得平稳,举手投足中,更是持重有礼,与之前判若两人。 安氏心下十分宽慰,她早已听闻长子在军中脚踏实地,丝毫不以身份压人,平日里刻苦操练,与士兵同吃同住,此时又瞧着孩子果真是长大了,一瞬间眼睛涌来一股滚热,竟是抑制不住的想要落下泪来。 想起今儿是除夕,宫中规矩众多,这一天是万万不能落泪的,安氏赶忙收敛了心神,将眼泪给逼了回去 。 母子两刚说了几句体己话,就见袁崇武与姚芸儿母女携手走来,袁杰面色如常,唯有眸心却是一沉,在看见父亲让姚芸儿坐在自己身边后,脸庞上虽不曾表露出分毫,但那一双手,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握紧,攥成了拳头。 除夕宴上触光交错,慕成天与慕成义皆是坐在下首,二人对视一眼,举起酒杯,向着袁崇武遥遥而敬。 袁崇武亦是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酒过半酣,宫中的歌姬舞姬则是姗姗而来,载歌载舞,为王侯将相助兴。 一曲毕,就听有人道;“这些女子不过是庸脂俗粉,入不得皇上圣眼,本将倒是听说温丞相有一位女儿,号称咱大梁第一美人,倒不知丞相可否将温小姐唤来,让咱们开开眼界?” 一语言毕,温丞相便是搁下酒杯,拱手道;“王将军此言差矣,小女相貌平平,这大梁第一美人的名头,可是愧不敢当。不说有皇贵妃这等天香国色在,就连安娘娘与姚娘娘,她也是比不得的。” “既是除夕之筵,又是君臣同乐,温丞相也别藏着宝了,赶紧儿让你的千金小姐进殿来为皇上与皇贵妃请一个安,倒也算是沾了皇上与贵妃的福气。”慕成天手握杯盏,对着温丞相笑道。 温丞相面露为难之色,刚要对着袁崇武开口,就见男人唇角微勾,沉声道;“既如此,便宣温小姐觐见。” “相公...”姚芸儿坐在男人身旁,溪儿被乳娘抱在怀里,手中拿着果子,吃的正香。 听到姚芸儿的声音,袁崇武在案桌下抚上姚芸儿的小手,轻轻的拍了拍,示意她安心。 “宣,温小姐觐见!”随着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过,诸人只见一抹窈窕娉婷的身影款款而来,待她踏进合欢殿,诸人看清她的容色后,都是情不自禁的“呀”了一声。 姚芸儿在看清此女的容色后,只觉得心跳顿时停止了似得,整个人呆若木鸡般的坐在那里,几乎连喘气儿都忘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轻移莲步,对着帝妃盈盈拜倒,声音也是宛如莺啼,说不出的动听:“小女温珍珍,拜见皇上,贵妃,给皇上,贵妃请安 。” “抬起头来。”男人威严的声音响起,竟是含了几分迫切。 那女子微微抬眸,眸光流转,宛如清柔的湖水,每个人与她的眼儿一碰,心头便好似浸在了温水里一般,说不出的温软。 这个女人实在太美,竟都是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词来,美若天仙。天仙谁都没见过,可见到这温珍珍后,众人都是焕然大悟,若这世间真有天仙,必然便是此女的模样。 原本筹光交错的席间,在此女出现后顿时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是清晰可闻,未几,就听一些武将的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那一双双眼睛更是眨也不眨的盯在温珍珍身上,有几个忍耐不住,更是吞咽了一大口馋涎。 至于一些言官,除却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者,其他年岁稍轻的,无不是脸庞通红,一个个慌乱的移开的眸光,似是不敢再看,可那眼珠子骨碌骨碌的,未过多久又是转了回来,黏在温珍珍的身上。 安氏在看清此女的容貌后,先是惊,再是震,她本以为以姚芸儿的容貌,在这世间便是极为出挑的人才了,可再看见温珍珍后,再去瞧姚芸儿,轻易就可看出后者颇有不如。 她的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见袁崇武的眸子也是如席间其他男子那般落在温珍珍身上,那心头便更是酸楚,只转过身子,不想再看去。 这一回头,就见袁杰双眸圆睁,似是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位美到极致的女子。 袁宇年纪尚小,并无多少反常,而袁杰过年后便是十六岁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般美貌的女子,就连那些身经百战的猛将也都被此女的美色所迷,更甭说他这个毛头小子。 “打了一辈子的仗,这等国色,还真是没见过。”蓦然,就听主位上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响起,正是袁崇武。 慕成天见袁崇武已被美色所迷,与慕成义对了个眼色,手中的杯盏“啪”的一声摔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零星的碎末只飞溅的到处都是。 瞬间,便有数位黑衣人自房梁上一跃而下,当先一人黑衣黑面,手握长刀,不管不顾的向着袁崇武刺去 。 眼见着袁崇武目眩神迷,沉浸在美色中不可自拔,可没人看清他是何时出的手,大手一捞,便将姚芸儿的腰肢箍在怀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向后退去。 殿堂中乱成一团,原先被美色所迷的言官武将亦是纷纷回过神来,那些武将尚能镇定,一些言官则是骇破了胆,围在一起簌簌发抖。 黑衣人人数众多,与赶来护驾的宫中侍卫厮杀在一起,慕七眉头一皱,见那些黑衣人出手中隐含着关外的刀法,一双眸子森寒如刀,向着自己的兄长望去。 慕成天站于一旁,对妹妹的眸光视而不见,银牙却是紧咬,只不知紧要关头,袁崇武怎会反应如此迅速,委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慕成义只观望着黑衣人与袁崇武的交手,越看下去,眉心便是皱的更紧,那黑衣人已是被侍从围住,向着大殿中心退去,他刚欲开口,岂料那黑衣人竟是一个转身,猝不及防的将手中的长刀向着自己的颈项劈下。慕成义大惊失色,避让却是来不及了,刚侧过身子,黑衣人的长刀已至,将他拦腰一劈,鲜血顿时涌出。 慕成天见亲弟死在自己面前,那脸色瞬时变了,他一手指向面前的黑衣人,只道了一句;“你!” 黑衣人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手握长刀向着他杀了过来,慕成天身上并未佩戴任何兵刃,在男人的攻势下,只得屡屡后退。 “你疯了!”他双眸血红,对着黑衣人道。 那黑衣人眼眸漆黑如夜,森冷的让人不寒而栗,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来;“你们慕家本是大周的臣,却与农民军勾结,袁崇武虽然可恨,但你们慕家,才是最该死的人。” 男人话音刚落,手中长刀不停,几招毕,慕成天险象环生,不住的后退,耳旁厮杀声不绝,慌乱中,他只见慕七欲像自己奔来,却被侍从拦住,而薛湛手中长刀已近,慕成天凝神聚力,却惊觉手脚酸软,那一瞬间冷汗淋淋,转眸,就见袁崇武站在主位,黑眸犹如月下深潭,笔直的看着自己。 “酒里有毒.....”他的话并未说完,颈间便是一凉,一切都结束了。 183章 袁崇武,这便是你对我的爱吗 除夕夜中,慕家两位公子被刺客所杀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城守军紧急汇合,一夕间京师大乱,慕家驻扎京师的大军于午门与御林军对峙,两军互不相让,僵持不下 。() 岭慕两军自袁崇武登基后,一直是明争暗斗,慕玉堂与袁崇武更是在党政之事上隔空交手了数次,双方此消彼长,却无人敢妄动,此番慕成天擅作主张,欲利用凌家军与岭南军之间的深仇大恨,密谋以薛湛刺杀袁崇武,不料竟被反噬。兄弟二人,血洒合欢殿。 元仪殿中,灯火通明。 一袭黑衫的男子气宇轩昂,颀长的身躯站的笔直,正是薛湛。 袁崇武坐于主位,一双黑眸炯炯有神,两人皆是一语不发,最终还是袁崇武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此次诛杀慕家二子,薛将军功不可没。” 薛湛抬了抬眸,平静的声音未有丝毫起伏;“薛某只是做了应做之事。” 袁崇武闻言,黑眸愈是深邃,只沉声道;“薛将军分明有机会重伤袁某,倒不知何故如此?” 薛湛听了这话,紧抿着唇线,不发一言,隔了良久,男子清俊的容颜上浮起淡淡的苍凉,终是说了句;“岭南军与凌家军之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就连薛某义父亦是死于你父子之手,可我却不能杀你。” 袁崇武双眸暗沉,吐出了几个字来;“你是为了芸儿?” 岂料薛湛却是轻声一嗤,乌黑如墨的眼睛迎上袁崇武的视线,缓缓摇了摇头;“这天下向来是能者居之,而你袁崇武,便是那位能者,我薛湛虽是败兵之将,却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杀了一个好皇帝。” 袁崇武眉心微动,似是没想到薛湛竟是会说出如此一番来话,大殿里安静到了极点,就听薛湛的声音再次响起,只道;“你我之间多说无益,要杀要剐,薛某悉听尊便。” 袁崇武闻言,却也不以为意,他站起身子走至薛湛身边,却是沉声言了句;“你我二人,不过是立场不同,我敬你是条汉子,你走吧。” 薛湛瞳孔剧缩,但见眼前的男子身材魁伟,面色威严,一双黑眸深邃内敛,这话若是从他人的嘴里说出,薛湛绝不会相信,可不知为何,这句话从袁崇武的口中说出,他竟是没有怀疑的理由 。 他微微颔首,唇角却是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言了句;“不错,你我之间,的确是立场不同。袁崇武,你赢了。” 袁崇武并未说话。 薛湛离去前,留下了一句话来;“今夜之后,便是皇上与慕家的恶战,但愿皇上可以驱除奸贼,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薛湛说完,对着袁崇武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而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早已有袁崇武的心腹等在那里,看见薛湛出来立时迎了上去,压低了嗓子道;“将军请随我来。” 薛湛点了点头,眼眸却是情不自禁的穿过层层宫室,朝着玉芙宫的方向望去。 “将军?”见薛湛停下了步子,顿时有人开口。 薛湛转过了身子,心头却是默念出几个字来,他的神色间已是恢复如常,只随着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别了,芸儿。 玉芙宫中,姚芸儿彻夜未眠,待看见袁崇武后,她慌忙迎了过去,头一句便是;“薛大哥怎么样了?” 袁崇武浓眉微皱,声音却仍是温和的,只道;“你放心,他很好。” “你把他如何了?”姚芸儿心口怦怦直跳着,一眨不眨的盯着男人的眼睛,那股担忧与惧怕,清清楚楚的落进了男人的眼底。 袁崇武面色沉着,只握住她的手,淡淡道;“芸儿,我说了,他很好。” “好?”姚芸儿咀嚼着这一个字,身子却是禁不住的簌簌发抖,竟是将自己的手从男人手中抽了出来,清清静静的说了一句:“你将他杀了,这便是好,是吗?” 袁崇武见她这般关心薛湛,心头已是隐约不快,此时又见她泪眼迷茫,第一次的将小手从自己的掌心挣脱开来,那剑眉不由得拧的更紧,不由得更是烦闷;“我没杀他 。” 姚芸儿的泪珠便是肆无忌惮的滚了下来,对着袁崇武道;“你没杀他,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将他送出了宫,他活的好好地,只不过往后我都再也见不到他了,是这样吗?” 袁崇武这才察觉姚芸儿脸色不对,说话的语气亦是与平日判若两人,当下他再顾不得其他,只上前将她揽在怀里,耐着性子哄道;“芸儿,我的确已经命人送他出宫,薛湛是条汉子,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单凭这点,我也不会杀他。更何况,他对咱们有恩。” 见姚芸儿不解的看着自己,袁崇武又是道;“还记不记得你当日被大周送到大赫和亲,我领兵追至两国边境,却失去了你的下落,若不是薛湛飞鸽传书于我,告诉我你的所在,你我夫妻,又怎能重逢?” 姚芸儿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却是那般凄凉,她昂着脑袋,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话来;“即使他对我们有恩,你也还是会杀了他,就像你杀了我的母亲一样。” 袁崇武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他紧紧盯着姚芸儿的眼睛,沉声道;“这是谁和你说的?” 姚芸儿攥紧了他的胳膊,一字字宛如莺啼,声声泣血;“你告诉我,我娘去了西峡寺修行,我三番两次的要带溪儿去见她,你都不许,我只以为你是心疼溪儿年幼,却怎么也没想到,你早已经把她杀了!” 姚芸儿说到这,泪珠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她顾不得拭去,一双小手攥的死紧,骨节处白的骇人。 “大周已经亡了,我哥哥已经死了,难道这还不够吗?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她?她是我娘啊,她是生我的娘,你为什么不能留她一命?” 袁崇武无言以对,他知道无论自己此时说什么,姚芸儿都不会相信,大周覆灭,周景泰身亡,并非他不愿放徐靖一条生路,而是徐靖一心求死,他命人为她留了全尸,妥善安葬,已是为了姚芸儿所做的最大让步。 “我亲生爹爹死于你们父子之手,我哥哥被你活活逼死,就连我娘,也是被你下令赐死,袁崇武,你口口声声的说爱我,这便是你对我的爱吗?” 姚芸儿凄楚的声音宛如惊雷,炸在袁崇武的耳旁,男人心下大震,眼前的女子伤心欲绝,一双眼睛虽然哭红了,哭肿了,可却仍是清凉如水,唯有眼瞳里的光,却是散的,乱的,抖得,他从未见过姚芸儿这个样子,当下只伸出胳膊,欲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仿似他一松开手,她便会离他越来越远,再也抓不住,摸不到 。 “芸儿....”他的胳膊甫一触到姚芸儿的身子,姚芸儿便是剧烈的挣扎起来,她的脸上落满了泪痕,几乎要泣不成声;“我爹爹是你的敌人,我哥哥威胁你的江山,可我娘,我娘有什么错,她到底是哪里惹着你了,要你非杀她不可?” 袁崇武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挣扎,无论她闹得多厉害,他却是一动不动,双手箍着她的纤腰,说什么也不撒手。 直到后来姚芸儿精疲力尽,全身再也没有了力气,袁崇武方将她抱在**,瞧着她仍是不断的抽噎着,犹如一个小孩子,他伸出大手抚上她的脸庞,由不得她拒绝,为她将泪水拭去。 “芸儿,无论你信不信我,我只说一句,我从没想过要杀你生母,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说完,袁崇武不再去看姚芸儿,只站起身子,沉声说了声;“你先歇着,明日我在过来看你。” 语毕,男人头也未回的走出了玉芙宫,留下姚芸儿一人躺在**,她睡了许久,终是默默支起了身子,一大串泪珠,毫不费力的便可以从眼睛里涌出来。 她也没穿鞋子,只赤着脚去了偏殿,守夜的宫女打起了盹,压根没有留意到她,她走到摇篮旁,望着熟睡中的孩子,一颗心却是柔肠百转,她伸出手轻轻的抚上孩子稚嫩的面容,偶有一声低泣,是她没有抑制住的呜咽。 “孩子,娘带你回家,好吗?” 她低声呢喃,这一句刚说完,心口便是大恸,让她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 袁崇武第二日并未来到玉芙宫,而是直接去了军营,虽然他是皇帝,但这江山却是他一手打下,即使登基后,军中诸事也都是由他处置,自慕成天与慕成义二子在宫中被薛湛斩杀后,慕玉堂与慕夫人俱是悲愤交加,尤其是慕玉堂,二话不说,便是自西南出兵,欲与袁崇武决一死战,这一仗二人俱是等待了多时,袁崇武这些日子一直是吃住都在营中,仿似回到了过去打天下的日子,通宵达旦的与众将商讨战局便是成了家常便饭,只等大战的到来。 184章 小心安氏母子 溪儿已是过了两岁,正是最可爱的年纪,姚芸儿留在宫里,一心照顾着孩子,自从溪儿眼睛受伤后,成日里再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一步,就连溪儿在一旁玩耍,她也总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身旁,生怕孩子磕着碰着的,费尽了心思。 晚间,直到将女儿哄睡,姚芸儿坐在摇篮旁出起了神来,白日里照顾孩子,熙熙攘攘,时光总是不经意的从指间划过,唯有夜深人静时,蚀骨的思念却总是会从心底弥漫出来,一点一滴,吞噬着她的肌肤,她的骨髓,她的一切。 她自己都不懂,袁崇武害她亲父,杀她生母,在她心里,她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可另一面,却又总是控制不住的牵挂他,担心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就连陪着女儿时,那心思也总是落在男人身上,想起生父生母,又是一番深入骨髓的痛。 养儿方知报娘恩,可无论是生母,还是养母,她都没了,瞧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姚芸儿只觉得心口酸涩,情不自禁将女儿抱在怀里,为孩子掖好被角,无声的坐了半宿。 如今的皇宫沉甸甸的,来往的宫人俱是连大气也不敢喘,慕七自那日除夕宴后,便是被袁崇武下令软禁在凤仪宫,慕七行事高傲,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又加上亲眼见兄长惨死,双重打击之下,未几便是大病一场,太医也去瞧过,宫人将药煎好,她却也不吃,眼见着憔悴了下去。 无论是慕玉堂还是袁崇武,此时都是将全部的精力放在眼前的战局上,哪里还能顾得了她,姚芸儿听闻此事后,只将女儿交给了乳娘照顾,自己则是从太医手中接过汤药,亲自去了凤仪宫。 偌大的宫室冷冷清清,服侍的宫人都早已被慕七赶了出去,一直到了后殿,才见慕七一袭白衫,软软的倚在榻上,虽是满脸的病容,却依旧傲如寒霜,见到姚芸儿进来,亦不过抬了抬眼皮,将她视若无物。 姚芸儿依着宫中的礼节,对着慕七行了一礼,慕七身为皇贵妃,身份在她之上,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姚芸儿一直恪守宫规,就连晨昏定省,也是从不懈怠。偶而被袁崇武瞧见,男人也都是一语不发,转身便走,似是不忍看下去。 姚芸儿此时亦是捧着药碗,恭恭敬敬的立在那里,慕七看了她一眼,一记冷笑道;“我如今已被袁崇武软禁在此处,难得你还记得我,愿给我服侍汤药 。” 姚芸儿将药碗递到慕七面前,轻声言了句;“娘娘快些将药喝了吧,将药喝了,身子便好了。” 慕七支起身子,眸光却是带了几分探究,在姚芸儿身上打量着,道;“我倒真不明白,袁崇武杀你亲母,你竟然还会甘愿留在他身边,难不成一个男人对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就连伦理纲常,都顾不得了吗?” 姚芸儿面色微微一白,却什么也没有说,她不会告诉慕七,袁崇武如今正在前线打仗,她决计不会让他分心,她会将女儿照顾好,等他回来。 即使她要走,也绝不会是眼下。 见她垂首不语,慕七将目光转到她手中的汤药上,言了句;“我与你之间并无来往,你何故眼巴巴的来给我送药?” 姚芸儿抬起眼睛,清柔的小脸犹如月夜梨花,无尽的温婉;“在云阳时,溪儿中了暑,是娘娘送了珍贵的药丸,这一份恩情,我一直都记得。” 慕七见姚芸儿的瞳仁澄如秋水,她心头微动,望着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唇角却是浮起一丝苦笑;“我如今已经是一枚弃子,再没人在乎我的死活,你将这碗拿走,往后不必再来看我。” 姚芸儿见她神色坚毅,可那一抹凄楚却仍是清晰的映在瞳仁里,要她看着不免生出几许悲凉。 她将药搁下,转身欲走。 “等等,”孰料慕七竟是唤住了她,待姚芸儿回过头,慕七依旧是倚在榻上,面色淡淡的言了一句话来。 “小心安氏母子。“ 姚芸儿走出凤仪宫后,心头仍是想着慕七方才的话,她的手心汗津津的,脚下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快,巴不得立时回到玉芙宫中,将稚弱的女儿抱在怀里。 直到她踏进玉芙宫的宫门,听到女儿清脆的笑声,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娘娘,温小姐来了。”翠月迎了过来,轻声禀道。 “温小姐?”姚芸儿咀嚼着这三个字,那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遂是浮上脑海,除夕宴中的惊鸿一瞥,若想忘记,实在是难 。 “她来做什么?”姚芸儿心下不解,翠月只道;“回娘娘的话,温小姐今日进宫为您和安妃娘娘请安,玉茗宫她已是去过了,来玉芙宫见您不在,便是等了好一会了。” 姚芸儿脚步不停,走进内殿,就见少女一袭淡粉色宫装,容颜宛如美玉雕成,不见丁点瑕疵,美如春梦。 在她面前,玉芙宫中的侍女几乎连头也不敢抬,俱是深深的垂下脸去,不敢与她照面,就连整座宫殿,也因着此女的美貌,而显得亮堂了许多。 姚芸儿见到她,亦是自惭不如,只暗地深吸了口气,还不等她开口,温珍珍便是上前,盈盈然对着她拜倒了下去;“小女温珍珍,见过姚妃娘娘。” “温小姐不必多礼,快请起吧。”姚芸儿声音温和,刚说完,就见溪儿扭股糖似得向着自己扑了过来,姚芸儿心头一安,再也顾不得一旁的美人,只将女儿紧紧抱在了怀里。 温珍珍瞧着这一幕,唇角的笑靥越发甜美,只道;“珍珍在家时便时常听父亲说,皇上十分宠爱公主,今儿一瞧,小公主委实可爱的紧,就连珍珍瞧着,也都是喜欢的不得了。” 美人儿不仅貌美,就连声音都是又脆又嫩的,如同天籁,姚芸儿回眸,见她甜丝丝的笑着,二八少女,无论说什么也都是让人觉得天真可人,姚芸儿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温珍珍极有眼色,见姚芸儿不咸不淡的样子,说话间更是颇为识趣,只挑了些京师的趣事与姚芸儿说了,未过多久,便是告辞。 临走前,温珍珍在此行下礼去,只道日后有空,定是会时常进宫为二妃请安,还要姚芸儿不要嫌弃才好。 听她这般说来,姚芸儿终究不好回绝,亦是客客气气的说了几句,好生将她送了出去。 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想起那日的除夕宴,袁崇武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她身上,眸心中灼热的仿似能喷出火来,姚芸儿目送着温珍珍上了鸾车,心头不免涌来一股酸痛,难受极了。 自那日后,温珍珍果然是三番两次的入宫,大多数却都是伴在玉芙宫中,或是亲手做了糕点,又或是亲手为溪儿做了衣衫,她是丞相的女儿,父亲位高权重,姚芸儿不好拒绝,每次见她来,也都是让宫人小心伺候着,未过多久,溪儿便是与她熟悉了起来,以至于到了后来,一日见不到她,都是哭闹不休 。 袁崇武人在军营,朝堂上的事便皆是交给温天阳处置,温天阳位居宰相,身兼辅政大臣之职,一时间风头无两,又加上温家的千金被称为大梁第一美人,坊间已是流传,此女嫁进天家,不过是早晚之事。 慕家军出兵西南,慕玉堂亲自挂帅,其军一路势如破竹,一举攻下滦南,萧州,泗县三城,袁崇武不顾朝臣反对,通告三军,御驾亲征。 临行前一日,男人风尘仆仆,终是从军营回宫,一路马不停蹄,向着玉芙宫赶去。 刚踏进宫门,就听里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清脆柔媚,只让人骨头都酥了似得,软软的,糯糯的,满是女孩家的娇嫩。 袁崇武听到这声音,眉心便是蹙起,宫人见到他,俱是匍匐余地,跪了下去,袁崇武一语不发,大步向着内院走去,就见一位身姿玲珑,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正蒙着眼睛与溪儿玩耍,溪儿咯咯笑着,在院子里乱跑,温珍珍眼睛蒙着纱巾,唇角含着迷人的梨涡,吸引着人沉醉下去。 袁崇武站住了步子,听到周边宫人行礼的声音,温珍珍赶忙将纱巾摘下,露出一双小鹿般澄澈的眼睛,先是不知所措的望着袁崇武,而后回过神来,方才行下礼去。 “小女见过皇上。”低垂的眼眸中含着几丝娇羞,那一头的秀发润泽如碧,挽成尖尖的螺髻,将那一张美如天仙的脸蛋恰到好处的展露了出来,耳后垂下的一缕青丝,松松的垂在胸前,让人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为她捋好。 “平身。”男人声音低沉,只吐出了两个字,语毕,袁崇武向着女儿走去,意欲将孩子抱在怀里,岂料溪儿许久不曾见她,一个劲儿的往温珍珍怀里钻,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父亲。 袁崇武见状,只对着一旁的宫人喝道;“娘娘在哪?” 宫人一颤,不敢不答;“回皇上的话,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正在后殿休养。” 185章 我累了,我想回家 袁崇武闻言,刚欲迈开步子,却听温珍珍浅笑道;“皇上离宫这些日子,小公主一直都十分牵挂皇上,方才与小女玩耍时,还一直问小女,皇上何时回来。” 袁崇武停下了步子,黑眸则是向着温珍珍望去,后者那张绝美脱俗的脸蛋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就算是这世间最鲜艳的胭脂,也涂不出那般娇艳的颜色,嫣红的嘴唇仿似是滴在素锦上的血,朱唇轻启间,呵气如兰。 这温珍珍,的的确确是一个尤物。 袁崇武不动声色,只让乳娘将女儿接过,自己则是对着温珍珍淡淡出声;“温小姐贵为丞相千金,又尚未出阁,往后这玉芙宫,还是不必来了。” 温珍珍一怔,似是不懂袁崇武话间的含义,不等她再次开口,就见袁崇武对着周围的一干乳娘道;“往后,别再让朕看见有不相干的人陪着公主,听清楚了吗?” 宫里的都是人精,哪能不懂袁崇武口中不相干的人说的便是温珍珍,顿时一个个匍匐着身子,恭声称是。 温珍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双杏眸水盈盈的,看着袁崇武,软声说了句;“皇上....” “来人,送温小姐回府 。” 袁崇武面无表情,沉声说完这句,便是越过温珍珍的身子,向着后殿走去。温珍珍立在原地,有一小会的失神,她的容貌哪怕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可在男人眼底,却是与最普通的宫人毫无区别。 他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时,犹如一汪深潭,竟是没有丝毫情绪,与那日除夕宴上,简直像换了个人。 温珍珍望着他的背影,眼见着他脚步隐含着急切,与沉着冷静的面容极不相符,他竟是连看都没多看自己一眼,便匆匆进了后殿,去见姚芸儿! “温小姐,请。”不容她细想,已是有宫人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温珍珍收敛心神,唇角绽出一抹清纯甜美的笑靥,满是世家闺范,只微微颔首,道了一声;“有劳公公。” 离去前,温珍珍最后看了一眼玉芙宫,美丽的瞳仁中,却是渐渐浮起一抹锐利雪亮的光芒,更有一丝成竹在胸的笃定。 姚芸儿这几日染了风寒,担心会将溪儿染上,这一日吃了药,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只让乳娘带着女儿去午睡,自己亦是躺在榻上寐了起来。 待她睁开眼睛,就见天色已是暗了,床前坐着一个人,隐约显出高大魁梧的轮廓。见她睁开眼睛,那人顿时上前,声音低沉而温柔。 “醒了?还难受吗?” 姚芸儿睡了半日,骨头都疼,身上却是松快了不少,见她要坐起身子,袁崇武伸出手,不料还未沾上她的身子,便被姚芸儿轻轻避开了去。 袁崇武心头一沉,见她小脸亦是苍白的,不理会她的抗拒,将大手抚上了她的额头,探她是否发烧。 察觉掌心触手一片冰凉,男人放下心来,见她低着头倚在那里,似是不愿见他的样子,袁崇武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只将她的小手攥在手心,姚芸儿心头酸涩,欲将自己的手抽出,却实在没有力气,只得由着他握着。 两人沉默片刻,袁崇武见她神色凄楚,心头不免极是心疼,只情不自禁的靠近了些,抚上她的小脸,低声道;“芸儿,别再和我置气,我走的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你 。” 姚芸儿心头一痛,抬起清亮的眸子,看向了眼前的男人。 见她终于肯看自己,男人淡淡一笑,刚要伸出胳膊将她揽在怀里,却听她轻声细语的言了句;“溪儿呢?” 袁崇武温声道;“溪儿在乳娘那里,别担心。” 姚芸儿放下心来,就听袁崇武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回来时,正好看见溪儿和温丞相的千金在一起,我问过宫人,她们说温小姐近日时常进宫,是吗?” 袁崇武黑眸雪亮,一眨不眨的看着姚芸儿的眼睛,待自己说完,就见姚芸儿点了点头,对着他道了一个字;“是。” 袁崇武的眉头微微一皱,既是无奈,又是心疼,只将她揽在怀里,吐出了一句;“傻瓜。” 姚芸儿一动不动,一张小脸仍是温温静静的样子,小声说了一句话来;“温小姐日日进宫,明为请安,其实我知道,她是为了你。” 男人黑眸一震,对着怀中的女子望去。 姚芸儿眼瞳如波,迎上了他的视线,袁崇武看着她平静的眼睛,心头没来由的就是浮起一丝烦闷,只沉声道;“你既然知道她的心思,又为何由着她出入内廷,为何不将她拒之门外?” 姚芸儿垂下眼睛,将那一抹凄苦掩下,乌黑的长睫毛轻轻颤抖着,投下一弯剪影。 “你迟早都会将她纳为皇妃,我又何苦要赶走她。”她的声音十分轻,一张雪白的瓜子小脸依旧是清纯而温婉的,就连一丝表情也无。 袁崇武听了这话,眉头不由得拧的更紧,虽然心头烦闷到极点,却还是强自按压下去,轻声言了句;“你放心,我不会纳她为妃。” 姚芸儿侧过脸蛋,她什么都没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清清楚楚,她已是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见她如此,袁崇武捏住她的下颚,勒令她看向了自己,姚芸儿很温顺,眼瞳笔直的落在他的面上,唯有眼睛里的光却是散的,即使看着他,也是空空荡荡的。 袁崇武心里一痛,只哑着嗓子,道了句;“芸儿,你怎么了?” 姚芸儿听了这句,眼睛里方才凝聚了些许的光芒,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很小声的问了一句;“我累了 。我想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袁崇武揽紧了她的肩膀,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姚芸儿心头酸楚,只问了一句;“等你打完了慕玉堂,你会舍下这个天下,带我和孩子走吗?” 男人没有吭声。 走,多美的一个字,却只有袁崇武自己知道,这一个字谈何容易。 姚芸儿的心渐渐凉了下去,她早该明白,他给自己的,一直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而自己想要的,他却偏偏给不了。 只要想起这座皇宫就是她的家,她要带着孩子在这里守着他不同的女人。不仅如此,还要成日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生怕会有人会伤害她的孩子。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可怕。 她想起了母亲,母亲曾说过,这皇宫是吃人的地方,会让人从一个单纯的少女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深宫妇人,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和徐靖一样,视人命为草芥,为了权势与利益,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弃如敝履。 “你明日,便要走了,是吗?”姚芸儿收回思绪,对着袁崇武静静开口。 男人点了点头,拥她入怀,不愿说多了惹她担心,只轻描淡写道;“你在宫里照顾好自己和溪儿,等我打完了仗,立马便会回来看你。” 姚芸儿没有说话,只柔顺的倚在他的臂弯,袁崇武抚着她的长发,低声道;“芸儿,记住我的话,不要胡思乱想,等着我回来。” 姚芸儿阖上了眼睛,一语不发,袁崇武取下了她的发簪,捧起她的脸颊,深深的吻了下去。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由不得她反抗,霸道而温柔的将她卷至身下,两人分别许久,又是即将离别,男人要的便也格外多,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封住她的唇瓣,一次次裹着她沉沦欲海,一夜缠绵。 186章 小儿女的一段良缘 翌日,待姚芸儿醒来,身边早已没了男人的影子,她刚坐起身子,下身便是一疼,想起昨晚的缠绵,只让她的脸庞忍不住的发烧。 待她穿好衣衫,就见乳娘已是抱着溪儿在外殿玩耍,见到母亲,溪儿顿时张开了胳膊,要娘亲抱抱。 姚芸儿将女儿抱在怀里,就听乳娘悄声道;“娘娘,昨日里皇上将丞相家的小姐赶了出去,并勒令她以后不得传召,不许进宫,如今这事已是在宫里传遍了,奴婢瞧着那温小姐,但凡还要点脸皮,也不好再进宫了。” 姚芸儿闻言轻轻一怔,一面将熬得糯糯的粥喂进女儿的嘴里,一面小声道;“皇上真这样说?” “奴婢们昨日都说瞧得清清楚楚的,哪还能假,娘娘只管安下心,若论起恩宠,咱们玉芙宫可是头一份的 。” 恩宠二字,犹如一把匕首,刺进了姚芸儿的心尖,原本的一夫一妻一双人,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姚芸儿轻轻吹着粥,细心的喂着溪儿吃下,脸上亦是清清柔柔的,只道;“皇上是今日出征吗?” 听了这话,乳娘的面色微微一窒,先是默了默,方才道;“皇上已是率领三军,前往豫西与慕玉堂开战,奴婢听说,早起时安妃娘娘领着二皇子,母子两天还没亮就去了城楼,恭送皇上出征。” 见姚芸儿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乳娘又是道;“二皇子还做了一枚平安符,亲手送给了皇上,皇上也说,等凯旋归来,再考问二皇子的功课。” 乳娘说完,也不见姚芸儿有什么动静,那一碗粥见了底,姚芸儿拿起帕子,为女儿将嘴角擦拭干净,瞧着女儿粉嘟嘟的小脸,姚芸儿心头一软,忍不住在孩子的脸上吧唧了一口,惹得溪儿咯咯直笑。 乳娘瞧着,却是一叹,说了句;“娘娘,不是奴婢多嘴,这宫里可不比外头,您就算不为了自个,也要为了小公主着想。恕奴婢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大皇子如今在军营里平步青云,简直是扶摇直上,奴婢听闻这次出征,大皇子被任命为骁骑营将军,自己又是领了一支‘飞骑营’,风光的不得了,若是这一次立下了军功,怕是日后的太子之位,也是**不离十了。()到那时候,您和小公主,都是处境堪忧啊。” 姚芸儿抱着孩子,两岁多的溪儿压根不明白大人的话,只聚精会神的玩弄着手中的拨浪鼓,稚气粉嫩的一张小脸,可爱极了。 姚芸儿揽紧了她的身子,在孩子的发丝上印上一吻,大皇子自投身军营后,稳扎稳打,吃苦耐劳,即使姚芸儿身在后宫,也时常听闻宫人说起此事,人人只道大皇子如今深得皇上器重,连带着玉茗宫都是炙手可热起来。 安氏虽无恩宠,但长子骁勇,次子聪颖,如今慕七的贵妃之位形同虚设,虽然姚芸儿与她同为妃位,可在宫人心里,安氏有二子傍身,眼见着长子即将建功立业,姚芸儿膝下却只有一女,又是年幼顶不了事,如此,高低立时见了分晓,无论宫中大小事务,宫人们也尽是去玉茗宫中请安氏示下 。 安氏虽出身民间,却也将宫中的大小事务料理的井井有条,对姚芸儿母女也并无苛待之处,只不过却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味道在里面,对姚芸儿母女,也便如正妻对待妾室一般,毫无二致了。 宫人亦是知晓安氏乃皇上结发妻子,当初立慕七为皇贵妃,只因碍着慕家势力,如今既已与慕家开战,也是撕破了脸皮,日后的皇后之位,也定是落在安氏的身上,纵使安氏当不了皇后,可大皇子二皇子都已长大成人,即便今后皇上在得了皇子,在年岁上也是吃了亏的,宫里的人都是人精,最会算计,待袁崇武走后,赶去玉茗宫趋炎附势,阿谀奉承者数不胜数,更是衬着玉芙宫萧索冷清了起来。 姚芸儿何尝不知袁杰对自己母女恨之入骨,若真如乳娘所说,袁杰日后当上了太子,留给自己母女的,怕是只有一条死路..... 姚芸儿轻轻打了个寒噤,她什么也没说,只情不自禁的将女儿抱得更紧。 豫西的战事如火如荼,未过多久便是传来消息,说是慕玉堂于豫西以西自立为王,建国号为渝,正式登基,以偿多年夙愿。 朝廷的御林军与岭南军联手在豫西抗战,双方厮杀数十次,皆有损伤,慕家军无法攻破豫西以北的宜阳,同样,朝廷军也无法打过豫西去。双方一时间,成胶着状,待慕玉堂登基称帝的消息传来,留守京师的武将军侯无不是恨得咬牙切齿,但要他们带兵前去抗敌,却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这些武将军侯大多是世袭,自小娇生惯养,即使去了军队磨砺,也只是走走过场,就连从前大周与岭南军作战时,这些人奉命前去讨伐,也是待在后方乘凉,冲锋陷阵的都是一些出身低微的将领,得了战功却还是落在他们身上,是以此次朝廷与慕玉堂开战,这些军侯都是压根指望不上,真正顶用的还是袁崇武一手带出来的农民军将领。 慕玉堂自登基后,慕家军更是望风披靡,不可一世,一时间士气大振,一鼓作气连破七城,岭南军与御林军节节败退,消息传到京师,更是人心惶惶。 大梁立国不过两年时间,根基尚且不稳,哪里经得住如此的消耗,待慕玉堂遣了来使,要袁崇武将慕七交出后,京师的朝臣则是分成了两派,一派主站,令一派则是主和,两派人马争论不休,只等袁崇武回京在做决算。 袁崇武回京时,正值端午前夕 。 这一日从早便下起了雨,整座皇宫无不是冷测测的,阴风习习,男人一袭戎装,顾不得踏进后宫,便是匆匆去了元仪殿议事。 因是战时,诸多的规矩与礼节便被尽数废除,整座大殿站满了文武百官,袁崇武并未换上龙袍,铠甲也未及脱下,便走上了主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齐呼。 “平身。”男人咬字深沉,一双锐目向着堂下望去。 没有人耽误功夫,议事方才开始,便是直接进入正题,主战派由宰相温天阳为首,主和派却是由一等军侯闫之名为首,两派争执不下,口沫四溅,若不是碍于袁崇武在场,怕是两派人马在元仪殿便能大动干戈,打起了不可。 见诸臣实在吵得太过厉害,袁崇武皱了皱眉,只喝道;“够了,身为文臣武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男人话音刚落,大殿中则是慢慢安静了下来,温天阳率先开口,冲着袁崇武深深一揖,道;“皇上容禀,慕玉堂狼子野心,此人一日不除,我大梁江山便一日不稳,还请皇上三思,此战务必要打下去,只有将西南慕氏连根拔起,我大梁才有宁日!” 温天阳话音刚落,闫之名便是冷笑道;“温丞相身为文臣,哪知打仗的不易,咱们大梁立国不久,根基尚浅,国库空虚,拨不出军粮,又因皇上下令免赋,户部压根没有银子进账,你让咱们如何与慕玉堂开战,难不成是要将士们赤手空拳,喝西北风不成?” 温天阳面色一沉,亦是挖苦道;“咱们大梁军饷紧缺,难不成他慕玉堂就军粮充裕了?我看分明是有人怕了慕家军,听到慕玉堂的名头便是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了不说,就连回京后也还不忘夹着尾巴祈和。” 温天阳这一句话正是戳中了闫之名的痛处,世人皆知闫之名乃慕玉堂手下败将,昔日在战场上,但凡见到慕家军,闫之名都是绕道而走,此时听着温天阳当面挖苦,哪还忍得,就见闫之名暴跳如雷,刚道了一个“你”字,就听主位上“啪”的一声,原是男人将奏章摔在案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来。 见袁崇武动怒,诸人再也不敢吵嚷下去,一个个俱是俯下身子,一动不动起来。 袁崇武唇角微勾,冷笑道;“自古以来,都是文臣死谏,武将死战,怎我大梁却变成了文臣主站,武将主和,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 男人话音刚落,已有七窍玲珑的人听出袁崇武的话音,当下主和派再也不敢多言,就连闫之名亦是垂首帖耳的站在那里,任由主站派侃侃而谈,他数次想要开口,可瞅着袁崇武的脸色,终是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一直到了夜间,君臣方才商议出良策,主战派大获全胜,一时间温天阳更是风头强劲,说成大梁第一朝臣也不为过,诸位言官皆是以他为尊,马首是瞻。 是夜,待诸臣退下后,温天阳与一干心腹大臣,却皆是留了下来。 袁崇武一路风尘仆仆,眉宇间已是浮起深浓的倦意,他捏了捏眉心,似是无意间对着温天阳道;“温丞相为官多年,膝下却只有一女,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温天阳不料袁崇武骤然相问,遂是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发妻生下小女时,不幸难产离世,微臣感念发妻,这些年不曾续弦,更不曾纳妾,只一心将小女抚养长大。”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温丞相的千金,倒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温天阳只道;“不瞒皇上所说,小女心性极高,待她及笄之后,前来说媒的人便没断过,只不过却全被小女回绝,微臣念着她自幼失母,不免多骄纵了些,倒是将她惯的越发心高气傲起来。” 他这一语言毕,孟余则是笑了起来,对着袁崇武道;“皇上,温丞相的千金乃是咱大梁第一美人,这般好的姑娘,这般好的家世,怕也只有嫁进天家,才不算委屈。” 袁崇武亦是微微一笑,颔首道;“孟爱卿所言极是,温丞相,朕的长子今年亦是一十六岁,与温小姐同龄,朕有心促成小儿女的一段良缘,倒不知温丞相意下如何?” 袁崇武话音刚落,便如同在温天阳耳旁打了个惊雷一般,只骇的他变了脸色,他抬起眸子,眼睛里的光却是乱的,男人的这一番话,竟是让他措手不及,隔了好一会,面色方方恢复了些,嗫嚅道;“皇上,小女顽劣,皇长子与其同龄,只怕日后多有矛盾,微臣只怕,小女配不上皇长子。” 187章 不必这样多礼 袁崇武听了这话,面色便是沉了下去,淡淡道;“温丞相既然看不上小儿,朕也不勉强。()” 温天阳心头一颤,立时跪倒在地,失声道;“微臣不敢!皇长子前途无量,只不过小女自幼失母,微臣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日后小女若有不是,还望皇长子能看给老臣几分薄面,多多担待,不要与小女计较。” 袁崇武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只颔首道;“温丞相只管放心,令千金嫁给皇长子,自是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事已至此,温天阳心知多说无益,当即俯身叩首,谢了恩去。 待诸人走后,唯有孟余留了下来,对着袁崇武道;“皇上,微臣冷眼瞧着,怎发觉温丞相并不属意将女儿嫁给少将军,瞧他脸色,倒颇为勉强。” 袁崇武淡淡一笑,道;“温天阳身为言官之首,不免恃才傲物,又加上他的掌上明珠向来被人称为大梁第一美人,奉承的话听多了,总是会生出一些不知好歹的念头,也属寻常。” 孟余揣摩了男人的话,心里顿时了然,他追随袁崇武多年,说话间便也含了几分随意,当即一笑道;“这温天阳怕是想将女儿送进宫,嫁给皇上,岂料却被皇上反将了一军,如意算盘落了空,也难怪他的脸都紫了 。” 袁崇武勾了勾唇,却没有说话。 孟余似是又想起一事,便是言道;“不知皇上可曾想过,温丞相位居高位,皇长子得了这样一位丈人,只怕日后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袁崇武点了点头,那一双黑眸暗如夜空,道了句;“他是朕的儿子,如今他既有心向上,朕自然要给他机会。” “不过....”孟余还欲再说,袁崇武却是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放心,朕心中有数。” 孟余心知袁崇武向来纵观全局,运筹帷幄,又加上皇长子如今年岁尚小,若没有袁崇武的悉心栽培,也的确是闹不出什么名堂,便也是放下心来,对着男人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元仪殿。 袁崇武独自一人,以手扶额,只觉得全身莫不是累到了极点,不知过去了多久,才有内侍大着胆子走了进来,一瞧,才见袁崇武竟是睡着了。 那内侍焦急不已,只小心翼翼的唤出了声来;“皇上,皇上?” 袁崇武虽是行伍出身,多年行军早已让他十分警觉,可这次的确是累的很了,直到那内侍唤了好几声,男人方才惊醒了过来。 内侍见他睁开眼睛,只慌得跪在了地上,对着男人道;“皇上,夜深了,奴才服侍着你歇下吧。” 袁崇武眸心满是血丝,对着宫外看了一眼,片刻后,他闭了闭眼睛,吐出了一句话来;“摆驾玉茗宫。” 内侍一怔,还道自己是听错了,不由得颤声道;“皇....皇上,您是要去哪?” 袁崇武也没说话,只径自站起了身子,向着殿外走去。 玉茗宫中,灯火通明,袁宇正伏案苦读,安氏则是伴在一旁,端午前后蚊虫最多,安氏不时挥动着手里的团扇,去为儿子将蚊虫赶走 。 待听到内侍的通传;“皇上驾到!”后,母子两俱是一震,袁宇最先回过神来,当即便是喜不自禁,赶忙站起了身子,向着殿外迎了过去。 “孩儿叩见父皇。”袁宇已是十四岁的年纪,声音不复年幼时的清脆,已是含了几分沙哑,但那声音中的孺慕之情,却是丝毫不曾改变。 袁崇武将儿子扶起,袁宇眉目清秀,唯有身量却依旧是过于孱弱,比起兄长袁杰足足矮了一个头去,两兄弟虽是一母同胞,但相貌间却并无何相似之处。 袁崇武走进内殿,安氏亦是上前拜倒,对着男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口中只道;“臣妾参见皇上。” 男人伸出手,亲手将她扶起,就着烛光,只见安氏面色祥和,眉宇间虽已是沾染了岁月的痕迹,却更是透出几分雍和与从容。 袁崇武见案桌上的书堆积成山,随手拿过一本,但见袁宇字迹清秀整洁,阴柔有余却刚劲不足,见男人神色不明,袁宇遂是担心起来,嗫嚅道;“父皇,是不是儿子的功课写的不好?” 袁崇武回过身子,只摇了摇头,道了一个字;“来。” 袁宇上前,袁崇武亲自揽过儿子的手,让他与自己一道坐下,在一尘不染的宣纸上,握着孩子的小手,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袁崇武因着常年打仗,臂力极大,写下的字亦是磅礴大气,刚毅有力,一阕字写完,袁宇双眸晶亮,忍不住拍手叫好;“母妃,您快来瞧,父皇的字写的多好!” 安氏站在一旁,闻言不过是微微一笑,柔声言了句;“母亲认不识字,又哪里能看懂。” 说完,安氏对着袁崇武又是行了一礼,只道去做些点心来,男人颔首,待安氏走后,袁崇武一一看了袁宇的功课,见孩子勤奋好学,心头不免也是多了几分喜欢,听袁宇问起军中之事,也是细心说了,直到安氏将点心呈上,瞧着孩子吃饱后,袁崇武方才对着袁宇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快去歇息。” 袁宇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子,对着父母行了大礼,问安后方才离开。 当大殿中只剩下袁崇武与安氏二人时,安氏心头惦记着长子,遂是言道;“皇上,听闻杰儿还在豫西前线,不知他眼下如何,会不会....有危险?” 袁崇武抬眸像她看去,见安氏的眼睛中满是担忧与迫切,委实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袁崇武只道;“杰儿身边有何子沾与李壮等人,不必忧心 。” 安氏闻言便是微微松了口气,两人沉默片刻,就听安氏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杰儿今年已是十六岁了,去前线磨砺磨砺,也是好的。” 袁崇武不置可否,隔了良久,低沉的声音终是吐出了一句话来;“眼下还有一事,不曾与你商议。” 安氏一震,道;“皇上有话请说。” “杰儿如今已是到了成婚的年纪,温丞相的千金与杰儿同岁,在朕看来,这是一门良缘,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安氏听了这话,一颗心怦怦直跳,只不敢相信似得望着眼前的男人。温珍珍之美,世所罕见,当日在除夕宴一见,安氏便料定此女日后定是会被袁崇武纳进后宫,虽是看出儿子对此女的迷恋,却也是从没想过能把她娶回来做儿媳妇,此时听袁崇武这般说起,只让安氏懵住了,还当是自己额耳朵听错了。 “你不愿意?”见安氏久久不曾出声,男人沉声开口。 安氏倏然回过神来,心知温天阳乃是朝廷的朝政大臣,门生众多,杰儿若是得了这样一位丈人,日后的大业定是会受益良多,当下忙不迭迟的对着袁崇武跪了下去,声音因着激动,已是带了几分轻颤;“臣妾替杰儿,多谢皇上恩典。” “起来吧。”袁崇武虚扶了一把,他没有告诉安氏,袁杰在前线时,左肩曾身受一箭,伤口溃脓后,曾在梦中胡言乱语,袁崇武在儿子病榻前守了一夜,听着孩子口中念的最多的,却是这温珍珍三个字。 “等杰儿回京,朕便会命礼部,为他筹办婚事。”袁崇武话音刚落,安氏眼瞳中已是浮起几许水光,她将泪珠压下,心头的欣慰无以复加,只对着袁崇武又是行下礼去。 “你不必这样多礼。”袁崇武声音深隽,眼瞳暗黑如墨,留了句;“早些歇息。”便走出了玉茗宫的大门。 188章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深夜的皇宫寂寥无声,袁崇武一步步的走着,一大群的宫人内侍跟在他的身后,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问上一句。 直到看见“玉芙宫”三个大字,男人的步子方才停了下来。 袁崇武高大的身形一动不动,就那样在玉芙宫前站了许久,在豫西时,每逢战事稍停的空隙,他心底牵挂的也只有一个姚芸儿,他那样想见她,可此时与她近在咫尺,男人的心头不免觉得可笑,他竟是变得踌躇起来,想见她,又怕见她。 内殿中,姚芸儿已是睡熟了,溪儿一直都是随着她睡,以前若是袁崇武留宿,孩子便会被乳娘抱去偏殿,这些日子袁崇武一直在外打仗,姚芸儿每晚便都是与孩子一个被窝,此时就着烛光,就见娘儿两都是雪白粉嫩的一张小脸,弯弯的眉毛,乌黑的长睫,仿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 溪儿越是长大,越是随了母亲,如今虽然年岁尚小,可瞧那样子分明是个小美人胚子,袁崇武瞧在眼里,疼在心上。 姚芸儿揽着孩子,睡得十分浅,待男子从她怀中将女儿抱走时,她全身一惊,霎时清醒了过来。 见到袁崇武,姚芸儿美眸浮起一抹错愕,只当自己又是在做梦。自他走后,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是做了多少次男人平安回来的梦。 袁崇武将女儿抱在怀里,在孩子白皙粉嫩的睡颜上轻轻落上一吻,小女儿的身上散发着甜甜的**,肌肤亦是柔柔软软的,让父亲的心温软的不成样子,怎么疼,也疼不够。 姚芸儿暗地里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锐痛袭来,方知眼前的男子是真真切切的回来了,她的眼瞳颤抖着,在袁崇武的身上迅速的掠过,见他身形矫健如昔,并无受伤的痕迹,那悬挂已久,日日担忧的心才算是落了下去,她垂着眼眸,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就是想流泪。 她不知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也不知自己的心还要为他悬挂多久,纵使父母的亡故与他脱不开干系,可她却还是控制不住的为了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寝,即便睡着了,梦里的人却也还是他,全都是他 。 袁崇武将女儿轻手轻脚的放在一旁的摇篮上,将锦被为孩子掖好,向着姚芸儿走去。 “你....”姚芸儿本想问他一句,是何时回来的,岂料不等她将话说完,自己的身子便已是被男人拦腰抱在怀中,他不由分说的擢取了她的唇瓣,不管不顾的吻了下去,辗转反侧,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更容不得她拒绝,他的力气那样大,恨不得将她坳碎在怀里似得,刻骨的思念汹涌而出,让他再也顾不得别的,只想将她箍在怀里,再也不用松开手去。 “芸儿,”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是松开了她,姚芸儿轻微的喘息着,脸颊处白里透红,秋水般的眸子望着眼前的男子,渐渐凝结成了一片雾气。 袁崇武捧起她的脸,低哑着声音,吐出了一句话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姚芸儿一怔,自她嫁与男人为妻后,他待自己虽是极好,可素日里总是做得多,说的少,诸如此类的绵绵情话,他委实不曾与自己说过,当下,即使姚芸儿心头纠结万分,可脸蛋还是经不住的红了,只低着眼睛,要从男人的怀里抽出身子。 袁崇武自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一手揽在她的腰肢,令她动弹不得,另一手则是挑起她的下颚,要她看向了自己的眼睛,沉缓道;“明日,我便会下旨,将温珍珍许配给杰儿。” 姚芸儿闻言,心头便是一颤,她似是没听清楚男人说了什么,只抬起眼睛,满是惊愕的看着他。 袁崇武俯身在她的唇瓣吮了一口,低声道;“往后按着辈分,她便要唤你一声母妃,这样行不行?” 姚芸儿心口一酸,在男人离开的那些日子,温珍珍三番两次的进宫,明为请安,内里却是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那般的美貌,又是当朝首辅之女,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都是顶尖的,姚芸儿日日见着她,心里都跟刀剐似得疼,她知道袁崇武定是会将温珍珍纳进后宫,就像当初纳慕七一般,这样的绝色,这样的家世,她知道他没理由拒绝。 她也一直告诉自己,袁崇武是皇帝,后宫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可无论怎样自欺欺人,她的心都还是撕扯般的疼,嘶嘶的,连呼吸都痛。 如今,袁崇武竟是告诉她,要将将温珍珍许配给皇长子,姚芸儿听完这一句,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心头的委屈不可抑止,大串大串的泪珠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 袁崇武见她落泪,自是心疼不已,他伸出手为她拭去泪珠,声音中含了几许无奈,几许疼惜,轻声道;“我若是将她纳进后宫,你哭也就罢了,如今倒是哭什么?” 姚芸儿忍住泪水,声音又轻又小;“她那样貌美,父亲又是宰相,你何不将她纳进后宫,就像.....你当初纳慕七一样。” 袁崇武听了这话,便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揽紧了她的腰肢,将自己的下颚抵上她的额头,低语了一句;“芸儿,当初与慕家联姻,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岭南军已是与慕家军开战,至于慕七小姐,我自是会遣人将她送回慕家,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女子,这些事,的确不该要她来承担。” 姚芸儿心头一颤,对着他道;“你要将七小姐送走?” 袁崇武点了点头,粗粝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轻柔的摩挲;“我虽与她父亲为敌,她却委实无辜。对外,我会宣称皇贵妃染疾身亡,实则要她重返慕家,也算是还她一条生路。” 姚芸儿垂着脸颊,只轻语了一句;“温小姐那般美貌,你难道,真的就一点儿也不动心吗?” 男人听了这话,遂是淡淡一笑,他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傻瓜,咱们一路走来,我对你如何,你不该不懂。就算有一百个倾国倾城的温珍珍,温珠珠,又怎能与你相比。” 姚芸儿心口一疼,今晚的袁崇武说了许多不曾说过的话,这些话那样动听,一个字一个字的敲进她的心里去,敲的她手足麻木,不知所措。 她甚至不知自己还能不能信他,还要不要信他。 想起母亲,姚芸儿眸心一片黯然,只伸出胳膊,将他推开了去。 “怎么了?”袁崇武问道。 姚芸儿眸心是抖得,就连声音亦是抖得,她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只轻语了一句;“你去歇息吧。” “你要赶我走?”男人微微皱眉 。 姚芸儿说不出话来。袁崇武重新将她箍在了怀里,沙哑道;“你还在气我?” 姚芸儿挣扎着,却压根逃脱不了男人的禁锢,她生怕将孩子吵醒,只发出一声低浅的呜咽;“你放开我。” 袁崇武瞧着她充满抗拒的眸子,眉心不由得拧的更紧,只粗哑道;“姚芸儿,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姚芸儿眼瞳中水光盈然,微弱的说了句;“你杀了我娘亲。” 男人眸心一阵剧缩,声音沉着有力;“明日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将这些全说给你听,眼下,还有一件事,比所有事都更重要。” 姚芸儿的手腕被他攥在手心,剪水双瞳中却是浮起一丝迷茫,脱口而出道;“是什么?” 袁崇武看着她懵懂的样子,眉心已是微微舒展,他的黑眸似海,不轻不重的言了一句;“给我生个儿子。” 他这一句话音刚落,不待姚芸儿回过神来,他已是将她一个拦腰,压在了床榻上,姚芸儿本就是熟睡中被他惊醒,身上只着了一件轻丝寝衣,哪里经得住男人的凶猛,只不过三两下,那薄如蝉翼的寝衣便是如水般的从姚芸儿柔滑的身子上滚落了下来,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更是让人血脉膨胀,恨不得将她一口饮下。 青丝墨染,美眸迷离,姚芸儿孱弱的身姿仿若案板上的小鱼,被男人禁锢着,再也逃脱不得,她扭动着身子,想要躲开男人的轻薄,殊不知自己的动作不异于火上浇油一般,只让身上的盛年男子更是情浓如火,蓦然,她的嗓子溢出一声低吟,那一身低吟十分细弱,在辗转间,便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姚芸儿咬紧了牙关,死死抿着嘴巴,魁伟的男子肆意的在她身上驰骋,只让她不得不弓起身子,噙着泪承受。 她怕惊醒孩子,偶有几声抑制不住的轻吟,在暗夜中犹如清柔的晚香玉,透着蚀骨的妩媚,只让男人更是无法释怀,一次次的占有,只让身下的女子犹如雨后梨花,娇柔婉转。 袁崇武双眸火热,终是抵着她的柔软,将自己的一腔热情尽数抛却,身下的女子已是泪水连连,他吻去她的汗水,声音浑厚而温柔;“芸儿,为我生个儿子。” 189章 合葬墓 姚芸儿经过这一番缠绵,只觉得手脚酸软,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袁崇武为她将被子捋好,见她一张小脸汗津津的,眼瞳中满是爱怜,只伸手为她将汗珠拭去。 姚芸儿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他起身披上了衣衫,走至桌前倒了一杯水,而后将她揽在怀里,将水杯喂到她唇边 。 姚芸儿方才香汗淋漓,此时倒的确是口渴的紧,她轻轻抬眸,就见袁崇武正凝视着自己,他的面容逆着光,只显得模糊不清,但眉眼间的温和与宠溺却是清清楚楚,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姚芸儿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刚低头,就有一大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袁崇武瞧着她的泪水,心头便是一紧,只俯身为她将那颗泪珠吮去,男人温热的唇触到姚芸儿的脸颊时,只让她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一颤,而袁崇武的声音已是响起;“芸儿,每次看见你落泪,你不知我有多心疼你。” 姚芸儿垂着眸光,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轻声道;“你今晚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说这些话。” 袁崇武便是勾了勾唇,握住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温声道;“我素来不太会说话,如今想来,很多事都没和你说清,倒是要你憋在心里,苦了你了。” 姚芸儿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袁崇武复又将水杯端来,道;“来,先喝点水。” 姚芸儿伸出手,欲从男人手中接过杯子,岂料袁崇武却是道了句;“我喂你。” 姚芸儿脸庞微微一热,见男人神色如常,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下了一杯水去。 喝完,袁崇武为她将唇边的水珠擦去,对着她温声道了句;“睡吧。” 姚芸儿心头凄楚,他待自己愈好,愈是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躺在**,只转过了身子,将脸蛋朝着里口,察觉到身后的男子亦是躺在自己身旁,翻了个身,不由分说的将自己揽在了臂弯。 他实在是累了,几乎刚合上眼睛,便是沉沉睡了过去。 姚芸儿双眸依旧清亮,她丝毫不敢动弹,唯恐会吵醒了身边的男人,她知道他这一路风尘仆仆,定是累到了极点,又加上方才与自己欢好,姚芸儿脸庞浮起一抹红晕,只盼着他能睡一个好觉,解解乏。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间的天色已是蒙蒙亮起,就听摇篮里的溪儿翻了个身,啼哭了起来 。 姚芸儿一怔,赶忙轻手轻脚的将男人落在自己腰际的大手拿开,起身之际小心翼翼的为他将被子掖好,做好这一切,方才落足极轻的下了床,将女儿抱在了怀里。 溪儿向来跟母亲睡惯了,醒来时骤然见自己被扔在了摇篮里,那一张小嘴撇的可怜兮兮的,再看见姚芸儿后,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是愈演愈烈,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溪儿乖,快别哭,咱们不要将爹爹吵醒。”姚芸儿焦急不已,只抱着孩子不住的轻哄,见女儿哭的实在厉害,姚芸儿连鞋子也不曾穿,便慌忙将孩子抱到了偏殿,生怕会吵到袁崇武的清梦。 翌日清晨,袁崇武睁开眼睛时,但觉宫殿里空无一人,姚芸儿母女尽数不见了踪影,他心下一凛,赶忙掀开了被子,刚下床,便有内侍与宫人听到了动静,捧着盥洗之物走了进来。 “娘娘和公主在哪?”男人道。 “回皇上的话,娘娘与公主正在大殿,等着皇上洗漱后,一并用膳。”当先的宫人毕恭毕敬,闻言,男人的脸色稍齐,换过衣衫,梳洗过便是大步向着前殿走去。 姚芸儿果真已是带着孩子等在那里,在看见男人的刹那,姚芸儿站起身子,对着袁崇武躬身行了一礼,不待她俯下身子,便已被男人一把拉了起来,袁崇武眉心微皱,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早膳已经摆好了,皇上先用膳吧。”姚芸儿轻声细语。 袁崇武看了她好一会,她那一声皇上,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来人,”男人的语气不急不缓,不高不低,听不出任何情绪。 “皇上有何吩咐?”宫人战战兢兢的上前,恭声道。 “摆驾景陵。” 景陵乃是前朝陵寝,大周朝的历代君王俱是葬在此处,距景陵不远处还有一座定陵,埋葬着历朝以来对大周的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权臣,陪葬定陵,对朝臣来说一直都是无上的荣耀,甚至就连整个家族,亦是会感到无比的自豪。 姚芸儿压根不明白袁崇武为何要带着自己来到此处,直到鸾车停下,袁崇武亲自将她从鸾车上抱下,她方才见自己已是置身于一处绿意静深,山清水秀的墓园之中 。 “这是哪?”姚芸儿不解的看着男人。 袁崇武一语不发,只拉起她的手,向着前面走去。随行的侍从与宫人,皆是一个个如钉子般的站在那里,未得奉召,不敢上前。 直到走至一处宏伟气派的陵墓前,男人方才停下步子,对着她道;“你的亲生父母,便是葬在此处。” 姚芸儿听了这话,小脸顿时变得雪白,她怔怔的望着墓碑上的刻字,依稀识得几个“大周”,“南陵王”,“凌肃之墓”几个大字,从前的回忆汹涌而来,凌肃待自己的好亦是点点滴滴,萦绕心头,只让她膝下一软,情不自禁的跪在了凌肃的坟前,呢喃了一句;“爹爹....” 在养母一家被亲生父母下令斩杀后,她曾说过自己再也不想当他们的女儿,可是,真当父母全都离自己而去后,姚芸儿方才惊觉自己竟是会时常想起他们的好,尤其当自己生下溪儿后,原先的那股恨意,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消退了下去..... “出来吧。”袁崇武的声音淡然,一语言毕,就见从墓园旁走出一位容貌敦厚,粗衣麻裤的妇人。 姚芸儿骤然见到此人,只觉得眼熟,细瞧下去,不由得怔在了那里,这妇人不是旁人,竟是原先一直服侍在徐靖身旁的永娘! “小小姐!”瞧见姚芸儿,永娘亦是泪如雨下,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点点的挪到了姚芸儿身旁,还没说话,倒是先拭起了眼泪。 “徐姑姑,你,你还活着?”姚芸儿先是惊,再是喜,怎么也不曾想到永娘还会尚在人间。 永娘含泪点了点头,举目望去,就见袁崇武已是走的远了,她攥住了姚芸儿的手,温声道;“小小姐有所不知,当初岭慕大军打下京师,皇上自尽殉国,奴婢与太后在披香殿里亦是准备了结自己,是岭南军的人救了咱们,他们不分日夜的守着我们,不许我们寻死,直到后来,袁崇武进了京....” 姚芸儿心头一颤,哑声道;“杀我娘的人,是不是他?” 永娘摇了摇头,眸子却是转向了那一座坟墓,对着姚芸儿道;“小小姐,这是你爹娘的合葬墓,太后临去前,曾留下心愿,希望死后能与侯爷合葬,大梁的皇帝成全了她,将她安葬于此,并答允了奴婢,要奴婢在这里守墓 。” 姚芸儿盯着永娘的眼睛,颤声道;“徐姑姑,你告诉我,我娘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他....逼死了我娘?” 永娘的眸子里是一片深沉的慈爱,她为姚芸儿将散落的碎发捋好,轻声道;“小小姐,你娘是自尽的,大梁的皇帝本要将咱们主仆送至西峡寺,也能得养天年,是你娘,她求了大梁的皇帝,希望能见你一面,方可无牵无挂的上路。” “她为什么要这样?”姚芸儿声音沙哑。 “你娘苦了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与你父亲在一起,侯爷去世后,她已是生无眷恋,在后来,大周灭亡,亲儿自尽,即使大梁的皇上有心饶她一命,她也不愿苟活。” 永娘的话说完,姚芸儿已是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她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望着眼前的那一座气势恢宏的陵墓,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是颤抖着双唇,唤了一声;“爹....娘....” 永娘跟在一旁抹泪,只叹了句;“恕奴婢多嘴一句,你爹与你娘得以合葬于此,亦是大梁皇帝因你之故,若不是为了你,怕是你爹的坟墓都早已被人掘开,连尸骨都要被人给挖了出来。小小姐,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吧,往后,好好儿的和大梁皇帝过日子,啊?” 姚芸儿听着永娘的话语,自己已是说不出话来,她在父母的坟前的跪了许久,只觉得漫天漫地,凄惶无助。 七月,豫西的战事已停,两军久久对峙,无论是慕家军,还是岭南军,都是不敢跨雷池一步,僵持之态,不知要维持多久。 袁杰待听闻父皇将温丞相的千金许给自己为妻后,心头的喜悦便好似要炸开一般,成日里精神抖数,军营的事莫不是在副将的协助下处理的井井有条,偶有空闲的功夫,温珍珍绝美娇嫩的容颜,总是会浮在心头,只让他恨不得可以立时回京,看一看心上人才好。 终于,七月初,袁崇武一道圣旨,命皇长子回京。 190章 温家父女 丞相府。 温珍珍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的女子肤白胜雪,丽色天成,鸦翼般的黑发挽成一对飞仙髻,淡扫鹅眉,剪水双眸,一张鹅蛋脸难描难画,桃腮潋滟,兰花般娇嫩的手指留着长长的玉色指甲,扣人心弦。 柳儿是自小伴在她身边服侍的,即使见惯了自家小姐的美貌,可此时亦是怔在了那里,只呆呆的看着她。 温珍珍听到她的脚步声,仍是在慢条斯理的梳着自己的长发,淡淡道了句;“是不是皇长子来了?” 听到自家小姐开口,柳儿方才回过神来,赶忙福了福身子,对着温珍珍道;“回小姐的话,皇长子一早便来府里拜访,到了此时,已是等了两三个时辰了。” 温珍珍一声冷笑,眸子里浮起的是不屑的光芒,道;“去告诉他,就说本小姐近日身子不适,要他不必再来了。” 柳儿颇为踌躇,只小声劝道;“小姐,皇长子自从回京后,日日都会前来府中拜访,您一直回避着不见,奴婢只怕,会惹恼了皇长子。” 温珍珍听了这话,手中的梳子便是“啪”的一声,搁在了梳妆台上,柳儿听着这声音,便知是小姐动了怒,当下亦是浑身一颤,再也不敢多话了。 “惹恼了他正好,省的整天缠着我,烦也烦死了。”温珍珍眉头紧拧,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分明是倾国倾城的一张脸,自她及笄后,见过她的男子无不是被她美貌所震,却唯有一人,偏生对自己视而不见,要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想起袁崇武,温珍珍更是心烦意乱,她怎么也不曾想过,他竟是会将自己许给他的儿子,这太不可思议,她实在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做! “小姐,恕奴婢多嘴,皇长子是皇上亲儿,又是长子,如今在军中也算是多有建树,与您年岁也是相仿,您若是嫁过去,那也是正正经经的皇子妃,若以后皇长子继承了大业,您更是了不得,这门亲事,奴婢瞧着也并无不好 。”柳儿轻声细语,生怕惹怒了眼前的女子。 温珍珍回过身子,冷若寒霜,斥道;“你懂什么?皇上如今正值盛年,待姚妃生下麟儿,你以为皇上还会器重皇长子?再说,皇上今年也不过三十有四,即使皇长子被立为储君,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登基,我嫁给了他,难道是要做一辈子的皇子妃不成?” 柳儿心知自家小姐心性儿极大,一直都是要当皇后的,当下遂是道;“小姐,只要姚妃娘娘没有生子,这皇位总是会落在大皇子身上,您且熬一熬日子,等皇长子登基,您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后。” 温珍珍默了默,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张如花容颜如娇似玉,许是越美的女人,越是怕老,虽然她今年不过才十六岁,竟也担心自己会有衰老的那一天,她怜惜而轻柔的抚上了自己的脸蛋,道;“到了那时,我已经老了,就算当上了皇后,又有什么意思。” 柳儿闻言,便是不敢说话了。 温珍珍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眸心一片清亮,一字一字的吐出了一句;“再说,皇后与皇后不同,袁崇武的皇后,那是大梁的开国皇后,袁杰的皇后又怎能与之相比?” 还有一句,温珍珍却没有说出口,她要么不嫁,要嫁,便是是要嫁给这世上最强大的男人,若能当上袁崇武的皇后,才算是不枉此生。 柳儿对这些自是一窍不通,正寻思着说些好话来讨好小姐,就闻一阵脚步声向着温珍珍的闺房走来,柳儿回过头,慌忙俯下身子,道;“奴婢见过老爷。” 来人正是温天阳,温天阳对着柳儿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待婢女离开后,屋子里便只剩下父女二人,温珍珍自幼便被父亲娇宠惯了,是以此时见到了父亲也并未行礼,只从锦凳上站起身子,糯糯的喊了一声;“爹。” 温天阳瞧着女儿,神色满是温和,只道;“皇长子已是在前面等了你半天,怎又闹小孩子脾气,如此怠慢人家。” 温珍珍不以为然,道;“他若是真有骨气,早该瞧出女儿不待见他,即便如此还好意思日日上门,也不怕失了身份,被人瞧轻了去!“ 温天阳闻言便是笑了,只摇头道;“你这孩子,还是这般牙尖嘴利,无论怎么说,他始终都是皇长子,听为父的话,好歹出去见一见,免得传进皇上与安妃的耳里,怕要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编排你的不是 。” 温珍珍不耐道;“随他们说去,爹爹,女儿早和你说过,女儿才不要嫁给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您为何要答应这门亲事?” 温天阳在椅子上坐下,听得女儿的质问,也只是微微一叹;“这门亲事是皇上亲自下的旨,为父哪里说得上话。” 温珍珍心头气苦,只道;“爹爹你身为当朝宰相,首辅大臣,怎生连女儿的亲事都做不了主,女儿不管,女儿绝不嫁给那个有勇无谋,胸无点墨,事事全要仰仗皇上的....” “珍儿!”许是听女儿越说越不像话,温天阳的脸色一沉,终是出声打断;“为父知道,嫁给皇长子是委屈你了,为父也一直都说,凭着咱们的家世,凭着你的容貌,进宫为后简直是易如反掌。当日的除夕宴,为父装傻充愣,有意顺着慕成天的话要你觐见,本以为皇上见了你,自是会起了心思,可如今看来,他竟然要将你许给皇长子,你还不明白?” 温珍珍心头一凉,眼眶中已是起了一层雾气,心头既是不甘,又是不忿,只道;“女儿不懂,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女儿都远胜姚妃,可他将姚妃视若珍宝,却正眼都不瞧女儿一眼,当日在玉芙宫,他还当着宫人的面羞辱女儿,女儿究竟是哪里比不过姚芸儿?” 温天阳眉头微皱,只道;“皇上比你年长十八岁,你又何苦执着,按为父看来,你与皇长子年岁相当,也莫不是门良缘。” 温珍珍眼眸噙泪,不服道;“皇上出身庶民,却凭一己之力统领三军,打下天下,从草莽当上了皇帝,这种男人世所罕有,哪是皇长子能比得了的?” “珍儿,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皇上无心,咱们父女便要顺势而为,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非嫁给皇长子不可。皇上已是亲自下旨,将你们的婚事通告天下,此事便是再无回转的余地,即使你不愿嫁,怕是这世间,也在无人敢娶你。” 温珍珍心口一颤,眸子里浮起一抹惊恐,只呆呆的看着父亲,紧咬唇瓣。 温天阳站起身子,在女儿的肩头拍了拍,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你相信爹爹,等你嫁给皇长子,凭着为父的势力,自是会襄助他得到皇位,到了那时,你依然会是大梁的皇后 。” 温珍珍一语不发,隔了良久,她似是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只默念了一句;“那,若是姚妃生了儿子,又要如何?” 温天阳面色微沉,眸心却有一抹冷锐的光芒一闪而过,缓缓道;“你放心,有安妃娘娘在,姚妃定是生不出儿子。即便她生了儿子,能不能长大,也是两说。” 温珍珍眼瞳一亮,瞬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微微颔首,终是吸了口气,道了声;“多谢父亲提点,女儿明白了。” 皇宫,玉芙宫。 许是天热的缘故,姚芸儿近日来都是身子倦怠,每日里都觉得恹恹的,胸口亦是沉甸甸的难受,成日里仿似睡不饱一般,就连照顾熙儿,也都是有心无力起来,一些琐事只得交由乳娘去做,自己则是伴在一旁,乳娘若有不尽心的地方,她便是亲自动手,精心护着孩子,生怕熙儿受暑。 这一日午后,刚将溪儿哄睡,姚芸儿独自一人坐在后殿,亲手挑着燕窝里的细毛,这些日子袁崇武忙于政事,每晚都是熬到深夜,姚芸儿成日里换着花样,按着御医的嘱咐为他炖着补品,这燕窝只是其中一样,姚芸儿只怕宫人打理的不够干净,袁崇武的衣食,事事都是她亲力亲为。 瞧着手中的燕窝,姚芸儿的神智却是飘得远了,还记得许久前,那时候的袁崇武还不是皇帝,只是清河村的一个屠夫,在她初初有孕后,他不知是从哪寻来的这些燕窝,去为她滋补身子,担心她心疼银子,甚至和她说这燕窝与粉丝一个价。 想起往事,姚芸儿唇角浮起一抹笑涡,眼瞳亦是温温柔柔的,只沉寂在过去的回忆里,宁愿沉醉不愿醒来。 袁崇武踏进宫门时,瞧着的便是这一幕。 他几乎已是忘了,他有多久没有看过她这般的笑容,她的笑容还是那般的清甜,眉眼如画,依稀间,还是清河村的那个小媳妇。 他一步步的像她走去,姚芸儿终是察觉了他的动静,刚抬起脸颊,便落进了一道深邃滚烫的黑眸里去。 191章 相依为命,形单影只 姚芸儿见到他,心跳立时变的快了起来,她刚站起身子,还不等她行下礼去,袁崇武已是上前,将她揽在了怀里。 “芸儿,别再这样折磨我。”男人声音低沉,揽在她腰际的大手微微用力,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这些日子,姚芸儿仍是对他无微不至,无论吃的穿的,全是出自她之手,她那样悉心的打理着他的一切,甚至连溪儿都是情愿交给乳娘照顾,也要亲手为他缝制过夏的衣衫,袁崇武常年打仗,身上伤痕累累,尤其肩膀与胳膊更是受过寒,每逢阴雨天便会格外酸痛。如今正值酷暑,天气炎热,而他又是贪凉,元仪殿中早已上了冰块,让人一走进去,便是凉丝丝的。 御医说是要冬病夏治,若想驱除皇上体内的寒气,夏天里则是万万不得受寒,方才能将寒意逼出去,姚芸儿牢牢记在心上,细心挑了轻薄舒适的料子,最是柔软吸汗,在关节处又是细细的缝了一层棉纱,既是透气,又不至于让他因贪凉受寒,总之是想尽了法子,既不愿他受热,又是担心他受凉的,事事都为他想到了。 可唯独两人单独相处时,面对着他,她却是变得谨小慎微,再也不似从前般娇憨随意,见到他,她亦是会如旁人一般,对着他行下礼去,口中只道皇上,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已是多久没有唤过他相公了。 相公,这两个字仿似留在了过去,留在了清河村,在这座皇宫,没有她的相公,有的只有大梁的皇帝,他是她的君,她是他的臣。 姚芸儿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她那样温顺,如今就连在床事上,她也是乖巧的不成样子,任由他肆意的要着自己,即使他心中因着沉痛,恨得加重了力道,她也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不得不弓起腰肢,迎接他近乎粗暴般的占有。 袁崇武诸事缠身,即使身在宫中,朝堂上的事却也是将他缠的分身乏术,数日顾不得后宫亦是常事 。玉芙宫中宫门深锁,姚芸儿如同惊弓之鸟,除了打小照顾溪儿的乳娘以外,就连玉芙宫的宫人也是近不了孩子的身,孩子贴身的事全由母亲一手包揽,从不敢假以他人之手,姚芸儿天性单纯,只得用最土的法子来保护自己的孩子,自从溪儿磕到了眼睛,母女两如今连御花园都去的少了,成日里守着一座玉芙宫,寂寥度日。 相比,玉茗宫却是门庭若市,自袁杰回京后,往来巴结之人数不胜数,数日前,凑巧赶上了安氏的生辰,虽然袁崇武忙于舟山的洪灾之事,未曾前来,袁杰却依然为母亲大大操持了一番,朝中贵妇俱是前来,贺寿的礼物更是流水介的涌了进来,甚至连库房都塞不下,只得胡乱堆在宫室里,由一个精干的嬷嬷领着好几个手脚伶俐的宫人,整整一天都没有理完。 晚间,丝竹之声随着风声遥遥传来,更是衬着玉芙宫凄凉孤苦,姚芸儿素日性子温软,从不为难宫人,日子一久,虽然姚芸儿时有恩宠,但服侍的人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将她看在眼里,宫里的人向来最是擅长拜高踩低,自袁杰与温小姐的婚事通告天下,诸人得知皇长子得了这样一位丈人,两宫间的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姚芸儿抱着女儿,听着远处的喧闹,低眸,就是母女两的落在地上的影子,她不知怎的,心头默然浮起八个字来,相依为命,形单影只。 袁崇武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女子,姚芸儿安安静静的倚在他的怀里,柔顺的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袁崇武终是松开了她的身子,见她那一张瓜子小脸消瘦了不少,脸色也是泛着微微的青,气色十分不好,他心下一疼,大手捧起她的脸颊,见她那一双眼睛澄如秋水,看着自己时,没有一分灵动之气,她整个人轻如蝉翼,仿似他一个用力,就会将她碰碎了,一发不可收拾。 他又急又痛,双眸似乎能喷出火来,他捏住她的肩头,再也忍耐不住的粗声道;“姚芸儿,你给我一个痛快,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姚芸儿移开目光,只觉得浑身上下累到了极点,没有一处不疼,心口处更是被人捏住一般,疼的人透不过气来。 “你告诉我,行不行?”袁崇武的双手加重了力道,姚芸儿疼的小脸一白,却只是将脸蛋垂下,逆来顺受,强撑了下去。 袁崇武心疼到了极点,每次来见她,都是相思无法可解,他那样想她,没日没夜的处理完政事,第一件事便是来玉芙宫中见她和孩子,可结果,却总是让人撕心裂肺 。 他再也不想看她这个样子,再也不想。 他终是松开了她的身子,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玉芙宫,走到宫门口时,男人身子顿了顿,停下了步子,回头望了一眼。 他希望自己看见的,是她守在原地,一如从前般满是不舍与依恋的看着自己,若是如此,他定是会回到她身边,不管不顾的将她狠狠抱在怀里,可他看见的却只是她随着宫人一块跪在地上,她的脸庞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的不舍与留恋,与周围的宫人毫无二致,恭送圣驾。 袁崇武的黑眸看了她好一会,再坚韧的心,也会千疮百孔,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子,大步离开了玉芙宫。 玉芙宫外,圣驾已是恭候于此,见他走出,一位相貌娟秀的妇人立时俯下身子,向着男人行下礼去。 袁崇武颔首,对着她道;“起来说话。” 永娘站起身子,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道;“日后,你便留在玉芙宫当差,芸儿身子不好,一切,便都仰仗姑姑照料。” 永娘一怔,口中只道不敢;“皇上此话折煞奴婢,能够服侍姚妃娘娘,是奴婢的福分。” 袁崇武淡淡点头,不再说话,只一声不响的向着前头走去,一大群的宫人内侍紧随其后,渐行渐远。 袁崇武自知诸事缠身,陪在姚芸儿母女身边的时日实在太少,他心知姚芸儿的性子,此番将永娘请进宫中,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为今之计,永娘却也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久居深宫,对宫中险恶之事了如指掌,自是能护的姚芸儿母女周全,再有,便是她与姚芸儿生母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多多少少,也会对姚芸儿母女生出几分真心,此外,他也盼着有永娘在,姚芸儿不至于太过孤苦,身旁有个能说话的人,总归是有些益处。 这样,待他离宫打仗,亦或是在元仪殿处置政事,多多少少也是能放下心来,不必太过牵挂担忧。 晚间,夜已是深了,因着再过不久便是中元节,袁崇武已是命礼部着手准备祭祀大典,大梁开国尚短,袁崇武又是开国皇帝,此番祭祀,自是不为祖先,而是为当日征战天下,横死的诸位同袍,其中,便有渝州之战时,岭南军的七万冤魂 。 此大典甚是隆重,有关祭祀典礼上的诸多琐事,礼部俱是一一详细的禀明了袁崇武,男人待此事亦是十分重视,稍有瑕疵,便是驳回重置,只让礼部忙得人仰马翻,苦不堪言。 “皇上,何子沾将军求见。”听得内侍的通传,男人抬了抬眼皮,道了句;“让他进来。” 一身戎装的何子沾单膝跪地,先是行了君臣之礼,袁崇武的眼眸落在奏折之上,淡淡道;“免礼。” 何子沾站起身子,一一将军营中的诸事回禀了男人,袁崇武笔下不停,一面批阅着小山般的奏章,一面将何子沾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下去。 何子沾追随袁崇武多年,向来为男人心腹,直到袁崇武将最后一本奏章合起,啪的一声将其落在桌上,袁崇武的眼眸方才向着何子沾望去,免不了将要紧的事一一吩咐,何子沾毕恭毕敬,待男人说完,只垂下头,抱拳道;“属下遵命。” 待何子沾请安告退,袁崇武眸心一皱,似是想起一事,只喝道;“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何子沾立时转过身子,垂首道。 “你命人去一趟荆州城,寻到王家村,找一个名为王大春的人,记住,他有两个女儿,你让人把那两个孩子接到京城,送进玉芙宫。” 何子沾听了这话,心头便有些不解,可又不敢多问,当下只是领命而去。 中元节。祭祀大典如期进行。这一祭祀典礼,乃是大梁自袁崇武登基后,规模最为宏大的典礼之一。 文武百官俱是身穿朝服,一一立在崇德门前,待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至高台,诸臣皆是一一跪了下去,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忠烈堂中满是岭南军数年来阵亡的将士灵位,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袁崇武神情肃穆,亲自拈香,深深拜了下去。 192章 法华殿惊变 大典一直持续到午时,烈日当头,高台下的文武百官俱是苦不堪言,却并无一人胆敢露出丁点情绪,无不是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一脸哀切。 午后,中元节的祭祀已是过了大半,就连礼部事先备下的祭品也是一一烧了,诸大臣熬了一天,一些武官尚且能支撑,那些身娇体弱的言官,却一个个都是脸色煞白,更有甚者在白日里中了暑气,不得不让内侍从祭祀大典上给抬了下去。 法华殿中,一应贡品已是摆在案头,此番祭祀尤为慎重,礼部特意请来了百位高僧,为逝去的岭南军超度祈福,甫一踏进法华殿的大门,就听里面诵经之声萦绕不觉,云板声连叩不断,仿佛云雷一般沉闷,响在人的耳际,让人心头既是沉重,又是敬畏。 文武百官亦是立在法华殿门口,放眼望去,犹如黑色的潮水,黑压压的向着人碾压过来。 姚芸儿头晕眼花,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她一身素色朝服,妃制,一旁的安氏亦是与她同样打扮,只不过脸面低垂,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容色。 清晨的祭祀大典,遵循礼制,她与安氏都不得前去,如今的悼念超度,便无那些规矩讲究,宫中女眷不多,只有她们两人。按着惯例,王朝中似这般重大典礼,向来都是由帝后二人一道主持,然袁崇武登基至今也未曾立后,礼部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安氏与姚芸儿一道请来,一左一右,站于袁崇武身后。 法华殿乃是前朝祭祀祈福之地,迄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又因前朝末年连年战乱,户部的银两全用来镇压起义军与赈灾,未曾拨款整修,大殿中不可避免的显出几分颓废与破败,就连法华殿顶端的房梁上,亦是被虫蚁吞噬,那些精美的描画,此时只能瞧见隐约的轮廓,道尽了百年沧桑。 袁崇武自立国以来,连年免除赋税,宫中一切延续前朝规制,不曾添过一砖一瓦,更不曾整修过亭台楼阁,就连这法华殿,平日里并无用处,早已被人遗忘在宫中一角,此番因着祭祀大典,礼部临时抱佛脚,将整座殿堂命人打扫了一番,表面虽是焕然一新,内里却已是破损不堪 。 礼部侍郎赵光晋与众大臣一道跪着,自袁崇武走进法华殿后,那心头便是捏了把冷汗,只暗自盼着这祈福大典早点结束,这法华殿年久失修,若出了一个好歹,伤着了皇上,别说他这脑袋上的乌纱帽,怕就连那项上人头,也是不保。 赵光晋越想越怕,额上已是起了一层汗珠,他悄悄抬眸向着前头望去,就见袁崇武一身朝服,亲自从高僧手中接过拈香,魁梧的身形笔挺如剑,笔直的站在阵亡将士的灵前,数位高僧分站两旁,口中念念有词,那诵经声越来越密,齐齐向着男人逼去,袁崇武却兀自岿然不动。 直到为首的一位高僧,倏然睁开眼眸,对着袁崇武道了句;“皇上,请。” 周围的经声方才安静了下去。 袁崇武一步步上前,将手中的拈香,亲自为阵亡的将士插在案头,并俯身拜了下去。 就在这时,那细密鼓噪的诵经声又是响了起来,这一次又急又密,犹如狂风卷雨般汹涌而来,数百人齐声诵经,震得人耳膜都疼,姚芸儿脸色苍白,站在那里暗自强撑,只觉得那些声音无孔不入的往自己的耳朵里钻,让人心烦意乱,她最近时常作呕,此时更是胸闷难平,整个人摇摇欲坠。 蓦然,姚芸儿身子不稳,差点儿摔倒,她美眸中浮起一丝惊愕,还道是自身的缘故,可就听一道焦急的男声响起;“皇上小心!” 紧接着,便是;“快来人,护驾!”“不好,大殿要倒!”的声音此起彼伏,姚芸儿这才察觉到整个地面都仿似在抖动一般,更有轰隆隆的声音盘旋在头顶,就见那有着精美描画的天花板,笔直的落了下来,向着众人黑压压的砸去。 一时间法华殿乱到了极点,距离门口稍近的大臣已是慌不择路的跑了出去,就连那些高僧亦是没了先前的持稳,一个个从蒲团上争相站起身子,蜂拥而出,争着逃命。 一时间法华殿里再无尊卑,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安氏起先是怔住了,直到一旁的言官对着她喝了句;“娘娘快走!” 安氏这才回过神来,当下再也顾不得别的,只随着诸人一道向外奔去。 姚芸儿眼瞳里只有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她看着那横梁向着袁崇武压去,口中只唤了一声;“相公 。”脚步却已是不由自主的向着他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他。 袁崇武单手一扣,反转了身子,将她护在身下,宽厚的后背则是露了出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已是抱着她迅速向案桌旁避了开去。 大殿中乱成一团,那横梁已是倒了下来,砸中了数位高僧与大臣,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殿堂依旧在颤抖着,一些碎片瓦块不住的往下掉,将殿堂里的人砸的头破血流,恍如阿鼻地狱。 袁崇武抱着姚芸儿隐在墙角,弯下腰,紧紧的箍着她,大手死死遮住她的头脸,粉尘四溢,泥土劈头劈脸的纷扬而下,皆是被男人的后背挡住,姚芸儿倚在他的怀里,身子却是越来越软,耳旁的惨呼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她却是什么都听不见,只想合上眼睛。 “芸儿!”昏迷前,耳边响起的是男人惊痛至极的声音,她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他骇然到近乎惨白的面容。 法华殿于祭祀时突然生事,砸死砸伤者数不胜数,幸得当日文武百官大多跪在殿外,殿内多是高僧,对朝堂不曾有太大冲击,唯有当日袁崇武却是亲自莅临,待御林军赶至,就见皇上已是抱着姚妃从残垣断壁的法华殿中冲了出来。 诸人瞧得清楚,袁崇武面色惨白,脸上略有血迹,身上的朝服亦是沾满了碎片粉尘,待他将姚芸儿抱出来后,只拼命的在她身上寻着伤口。他的呼吸急促,整个人犹如疯狂,眸子更是焦灼欲裂,守在法华殿外的诸人竟是不敢上前,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捧着姚妃的脸庞,狠命的擦拭着她脸上的鲜血,他那样的用力,姚妃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让人不知道是死是活。 最后,还是高公公大着胆子上前,对着袁崇武道了句;“皇上,姚妃娘娘只是晕过去了,她身上压根没伤,那血,是您身上的。” 袁崇武回过神来,眼瞳中混乱惶然的光芒渐渐变得清晰,唯有那呼吸仍是急促的,心跳的更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得,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只一把将姚芸儿抱在怀里,跌跌撞撞的向着玉芙宫疾奔。 深夜,太医署里人仰马翻,上至院判,下至药童,几乎全被男人召之玉芙宫中,去为姚妃诊治,而法华殿的种种事宜,皆是交由朝臣处置,伤者已是被移送出宫,负责祭祀祈福的礼部侍郎赵光晋已被关押在大理寺中,只等皇帝择日开审 。 玉芙宫中灯火通明,袁崇武面色铁青,身上的朝服不曾换下,只守在那里,瞧着他的样子,宫人无不是胆战心惊,就连太医署的人欲上前为他将伤口包扎,也是被他喝退了下去。 直到太医院的院判从内殿走出,袁崇武眼皮一跳,顿时上前将他一把扯了过来,低哑着出声;“她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微臣已是为娘娘仔细诊治过,发觉娘娘并不曾受伤,脉象也是趋于平和,并无大碍。” 听到张院判的话,袁崇武神色一松,手上竟是再无力气,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张院判的衣领。 张院判退后几步,对着男人跪了下去,又是道;“微臣还有一事,不曾告知皇上。” “说。”袁崇武吐出了一个字来。 “姚妃娘娘身怀龙裔,已经三月有余。” 听了这话,男人面色一变,沙哑道;“她有了身孕?” 张院判将身子俯的更低,惶恐道;“回皇上的话,不久前曾有玉芙宫的宫人回禀,说是娘娘近日时有胸闷欲呕,倦怠奢睡之症,微臣数次前来请脉,姚妃娘娘却俱是将微臣挡在宫外,只说自己身子无恙,无需臣来诊治,是以....” 宫妃身怀龙裔,乃是关系着朝纲的大事,宫中有规矩,宫妃在初初有孕后,便要由太医署的人记档在册,并立时上报皇上,似姚芸儿这般有孕三月有余,才被诊出的,实在是绝无仅有。 “还请皇上恕罪!”张院判匍匐余地,诚惶诚恐。 袁崇武一语不发,径自越过跪在地上的张院判,向着内殿走去。 内殿里的宫人与太医见到他,刚要跪下,就见男人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姚芸儿躺在**,在那一片的锦绣丝绒中,她的脸庞犹如一小块羊脂玉,美是美的,却唯独白的没有血色。 193章 我不敢说,我怀了孩子 袁崇武瞧着,心头便是一窒,只缓步在她床前坐下,粗糙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小脸。() 姚芸儿在睡梦中亦是不踏实的,许是察觉到男人掌心的暖意,让她情不自禁的向着他的掌心偎了偎,脸庞上的肌肤细腻娇柔,甚至让袁崇武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 有一大颗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男人瞧在眼里,眼瞳中的光芒便是黯了下去,只勾起手指,为她将那一颗泪珠拭去。 姚芸儿仍是无知无觉的睡着,直到男人将她的身子从**抱在了怀里,她仍是没有睁开眼睛,一张瓜子小脸,睡得像一个孩子。 袁崇武静静的抱着她,大手则是探进被窝,抚上了她的小腹。他抱了她良久,终是忍不住俯下了身子,在她的额头落上一吻。 姚芸儿醒来时,只觉得身子疲乏的厉害,她睁着惺忪的双眼,迎面便是男人英挺的面容,袁崇武见她醒来,唇际便是浮起一丝笑意,深邃的眼瞳中漾着的,全是温柔与疼惜。 姚芸儿怔怔的看着他,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自从那日一别,他已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踏足玉芙宫,这些日子好在有永娘伴在自己母女身边,日子总不似从前那般难捱了。 见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袁崇武微微一叹,只将她揽的更紧,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暗沉;“为何要扑在我身上,真不要命了吗?” 姚芸儿听了这一句,白日里在法华殿的一幕便是涌入脑海,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眼瞳中满是担忧至极的神色,情不自禁的攥住男人的胳膊,失声道;“你有没有受伤?太医看过了吗?” 袁崇武见她孱弱的脸颊上满是发自心底的关切,那一双剪水双瞳水盈盈的,满是心疼的看着自己,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袁崇武已是许久不曾见过她这般凝视着自己,当下心头五味纷杂,碍着她的身孕,并不敢太过用力,只能将她贴近自己的胸口,道;“受了些皮肉伤,不碍事。” 姚芸儿眼眸低垂,见他揽在自己腰际的大手满是血痕,显是在大殿中被落下来的碎片伤着了,血肉都是翻了出来,鲜血凝固在那里,暗褐色的一片。 她捧起他的大手,瞧着他的伤,那心头只觉得疼到了极点,大颗大颗的泪珠不住的从眼眶里滚滚而下,忍都忍不住,一颗颗的砸在他的伤口上,倒是将伤口处的凝血晕染开来,显得血淋淋的。 袁崇武收回自己的手,只抬起她的下颚,沉声道;“哭什么?” 姚芸儿说不出话,见他的额角亦是留下了一道血口子,她伸出小手扶了上去,轻语了一句;“疼吗?” 袁崇武一把将她的手握住,让她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心口,黑眸笔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比起这里,这些伤都算不了什么 。” 姚芸儿的小手隔着他的衣衫,察觉着他沉缓有力的心跳,她明白了他的话音,刚要低下头,不料下颚却被男人挑起,逼得她不得不看向他。 这些日子,她成日里待他极为疏远,与旁的宫人一般,俱是胆小甚微,仿佛他是吃人的老虎,生怕会惹恼了他。袁崇武看在眼里,只觉得一颗心刀剐似的疼,他不愿来见她,并不是恼她的冷漠,而是心疼到了极点,那是心伤,无药可救。 “芸儿,你可知你这些日子,一口一声的皇上,简直是活活的来剐我的心。”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眼睛黑亮如电,那一个个字落进姚芸儿的耳里,只让她心眼儿一颤,泪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袁崇武最见不得她哭,一看见她的眼泪,那心便是软了,当下只得一记苦笑,为她将腮边的泪珠拭去,声音也是不知不觉的温和下来;“闹了这么久的人,还好意思和我哭鼻子?” 姚芸儿心里难受,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着他陪在自己身边,听着他温柔怜惜的声音,心底的委屈便是止也止不住,一双眼睛宛如小小的桃子,又红又肿。 袁崇武亲了亲她的脸颊,直到姚芸儿哭够了,哭好了,倚在他的怀里抽噎起来,他方才一笑,大手又是抚上她的小腹,轻柔的摩挲,道;“好了,别哭了,省的孩子在肚子里看了笑话。” 姚芸儿大惊,在他的怀里抬起雨带梨花般的小脸,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袁崇武点了点头,黑眸中有暗流涌过,唇角的笑意也是渐渐收敛下去,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只道;“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你为何一直不告诉我?” 不说还好,说起这事,姚芸儿心头更不是滋味,她默默垂下眼睛,心里却是满满的悲凉。 袁崇武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轻声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 姚芸儿的眼睫毛湿漉漉的,晶莹的泪珠挂在上头,水晶般的透明,她咬着唇瓣,直到许久后,方才颤着声音,微弱的说了句;“我不敢说,我怀了孩子。” 那一声短短的几个字,却不异于一声惊雷,炸在袁崇武的耳际。 男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当即反问道;“为何不敢?” 姚芸儿心中凄苦,只转过脸庞,不欲在去看他。 袁崇武摆过她的身子,那一双眼瞳锐利如刀,不放过她脸色丝毫的表情,只一字字道;“芸儿,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姚芸儿鼻尖一酸,她的小手亦是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三个多月的身孕让她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同,就连那小腹亦是柔软而平坦的。 袁崇武见她脸庞凄楚,心头只是一疼,他揽过她的身子,道;“你是怕这宫里,会有人去伤他?” 姚芸儿心口一凉,眼瞳中浮起一丝惊惧,虽然她没有点头,但她的神情已是说明了一切,袁崇武心下了然,眉头不由得皱起,无奈道;“傻瓜,这孩子是我盼了这么久才盼来的,谁能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去伤害大梁将来的储君?” “储君?”姚芸儿默念着这两个字,苍白的脸蛋上,满是不解。 袁崇武点了点头,望着她的眼睛说了下去;“我这把龙椅,只会交给咱们的儿子,你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男儿,这大梁的江山便是他的,你懂吗?” “你将温家的小姐许给了皇长子,难道不是要将皇位传给他吗?”姚芸儿声音十分的小,身子只觉得冷。 袁崇武听了这话,大手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抚摸,只摇了摇头,道;“我一生戎马打下的江山,只会交给我心爱的女人,给我最爱女人的孩子。”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似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听在姚芸儿耳里却是让她怔住了,懵住了,她喃喃开口,小声道;“宫人都说,皇长子会是以后的储君,他是嫡子,又是长子,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不是吗?” 袁崇武闻言,深邃的面容便是浮起一抹淡淡的沧桑,他沉默片刻,才道;“芸儿,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行这祭祀大典?” “自然是为了阵亡的将士,还有当年渝州大战时,惨死的七万男儿 。”姚芸儿开口。 袁崇武颔首,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在姚芸儿面前,他自是无法告诉她,袁杰与袁宇的命,是那七万条亡魂所换来的,他无法将岭南军拼死打下的江山,交到他们的手上。 此外,即便儿子有千般不好,他也不能当着姚芸儿的面说孩子的不是,袁杰与袁宇二子自幼不在他身边长大,袁杰性子急躁,遇事好大喜功,有勇无谋,他有心将其搁在军中磨砺,可结果却是一次次的令他失望。 袁宇性格敦厚,心性纯良,可秉性却过于懦弱,袁崇武心下清楚,这两子,都是难当大任,即使没有岭南军的七万亡魂,他也无法放心将天下交给二子中的其一。 “你怎么了?”姚芸儿见他一直不出声,美眸中浮起一抹担忧,轻声问道。 袁崇武转过身子,他脸上的神情十分淡然,只攥住了她的手,道了句;“我没事。” 语毕,男人的眸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眉宇间却是情不自禁的一软,接着道;“我袁崇武的孩子,定是会平安出生,你不要多想,只需安心养胎,知道吗?” 姚芸儿垂首不语,袁崇武拥她入怀,大手轻拍着她的后背,言了句;“一切有我。” 姚芸儿动了动嘴唇,终是说出了一句话来;“你知道当初是谁告诉我,我母亲被你赐了毒酒身亡的吗?” 男人的手势一顿,他沉默了片刻,心头却是无可奈何,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姚芸儿心里一酸,轻语道;“他说,我父亲.....是他亲手斩杀,而你丝毫不曾怪罪,还将他进了军衔,他还说,我父亲是被你踩在脚下,才给了他机会,刺了那致命的一刀,是吗?” 袁崇武一震,他望着怀中的女子,眉心却是渐渐紧皱起来。 194章 我不怕报应,我怕你难过 男人面上已是有了严峻的神色,低声吐出了一句;“他还说了什么?” 姚芸儿没有说话,只微微侧过脑袋,心头却跟刀剐一般,她还能说什么,即便她将袁杰说的那些话全都告诉了袁崇武又能如何?那毕竟是他的儿子,告诉他,也只会让他更为难罢了。 姚芸儿心中酸楚,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他只说了这么多。” 袁崇武心知她在欺瞒自己,当下只将揽过她的身子,强逼着她看向了自己,一字字的道;“芸儿,别瞒着我。” 姚芸儿的泪水“刷”的从苍白如雪的脸蛋上滚落了下来,袁崇武伸出手,拭去她的泪珠,言了三个字;“告诉我 。“ 姚芸儿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头积压的委屈与痛苦,终是再也忍耐不住,汩汩而出。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的父母全部死于你手,我却还不知廉耻的跟随你,给你生孩子。告诉你我枉为子女,不配为人,与你卿卿我我,不知羞耻。告诉你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身为前朝公主,却做了你的皇妃。告诉你我是凌肃的女儿,我父亲杀了你七万同袍,我跟着你,永远都只会是个见不得光的姬妾,连同我的溪儿,我的孩子,他们.....也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姚芸儿将这一番话说完,只觉得胸口疼到了极点,亦是羞惭到极点,她终是捂住了脸颊,哭出了声来。 袁崇武面色铁青,黑眸中的怒意犹如火烧,他望着眼前哭成泪人般的女子,只得将胸腔中的怒火勉强按捺下去,伸出胳膊揽她入怀,唯有拳头却是不由自主的紧握,骨节处咯吱作响。 姚芸儿闭着眼睛,清柔娇美的脸颊上满是泪痕,孱弱的让人不忍心看,她抽噎着,不知过去了多久,方才睁开泪眼,轻声细气的道出一句话来;“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不知廉耻,不配为人子女,我的亲生父母,都是被你逼死的,可我还这样惦记你,担心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我...我真的是下贱....” 姚芸儿只觉得喉咙里满是苦涩,哽在喉咙里,让她再也无法说下去,只得将脸蛋深深的垂下,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袁崇武双眸血红,他一动不动的抱着姚芸儿,唯有眼脸处微微跳动着,那是怒到了极点的容色,黑眸中更是暗沉如刀,鼻息亦是粗重起来,令人心悸。 姚芸儿泪眼朦胧,只觉得身心俱疲,全身上下莫不是累到了极点,她软软的倚在男人的怀里,竟还是那样贪恋他身上的温暖,这是她的相公,也是她最爱的男人。即便他杀死自己的生父,逼死自己的生母,她却还是割舍不下。 姚芸儿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她并没有哭出声来,唯有眼泪一直掉,一直掉。 “每次听你唤父皇相公,我都觉得可笑,我母亲是他的原配妻子,尚且唤他皇上,更何况是你,口口声声的相公,真是不知廉耻 。” 袁杰的话犹如惊雷,响在姚芸儿的耳旁,只让她面色雪白,瞳孔中的光是抖得,又苦又涩。 袁崇武揽紧了她的身子,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为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好,粗糙的大手拭去她的泪珠,甚至连一个字也没说,转身便走。 姚芸儿瞧着他的背影,却是不由自主的下床,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你要去哪?” 袁崇武回过头,见她赤着脚站在地上,当下只一个横抱,将她安置在**,低声道;“你先歇着,我明日再过来。” 姚芸儿紧紧的拉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那一双眼眸清灵似水,小声开口;“你要去找皇长子,是吗?” 提起袁杰,袁崇武眸心便是暗的骇人,胸腔里的怒意更是翻滚着,叫嚣着,随时可以呼啸而出。 姚芸儿低下眼睛,道;“他曾说,若我将这些话告诉你,便是心如蛇蝎,是仗着你的恩宠,挑拨你们父子关系,说我如此歹毒的心肠,迟早会遭报应。” 姚芸儿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柔若无骨的身子轻轻的哆嗦着,眼瞳中亦是浮起几分惧意。 袁崇武听了这话,顿时怒不可抑,他转过身子,竟是一拳打在了床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姚芸儿一惊,赶忙去看他的拳头,他的手上本就有伤,此时更是鲜血淋漓,姚芸儿看着,只觉得心疼,心里不由得涌来一股懊悔,她错了,她不该说的!她真不应该将这些话,全都告诉他,让他这般痛苦。 袁崇武深吸了口气,回眸就见她捧着自己的手,漂亮的眼瞳中水光盈然,既惊且悔,更多的,却仍是心疼 。 他看在眼里,只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道;“所以,你才不告诉我?” 姚芸儿抬起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怕报应,我怕你难过。” 我不怕报应,我怕你难过。 这一句话落进袁崇武的耳里,只让他无言以对,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芸儿....” 姚芸儿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虽然很小,但每一个字都极是清晰;“他是你儿子,从小被我父亲掳去,吃尽了苦,如今又眼睁睁的看着我和溪儿占尽了你的心,他和我说这些话,我不怪他。” 袁崇武眸心深邃,听她说完,他亦是一语不发,一双黑眸宛如深潭,就那样凝视着她。 姚芸儿的小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继续说了下去;“在他刚和我说完那些话后,我很难过,也很害怕,每天都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后来,我有了这个孩子,我知道他们恨我,自然也会恨这个孩子,我不敢说,连太医也不敢看,我不是有意那样对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想抱着溪儿躲得远远地,连你也不想见。” 袁崇武念起她前些日子待自己的疏远,怜惜与不忍汹涌而来,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只低语了三个字;“别说了。” 姚芸儿却是不依,她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子,眼眶中湿漉漉的,全是滚烫的泪水。 “相公,这些日子我一直都跟做梦似得,成日里胡思乱想,直到今天在法华殿,我看着那个横梁像你压下来,我只觉得自己没了魂一样,若你有一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是活不成了,我宁愿那个横梁砸的是我,要我替你去死,我那时候甚至还期盼着,那个横梁能砸中我,我就不用这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袁崇武箍着她的腰身,他没有说话,只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间,良久,在她的发间印上一吻。 姚芸儿的神色已是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她柔顺的依偎着男人的臂弯,轻语出声;“相公,我想过了,往后,我不再去想别人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你对我来说比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说我自欺欺人也好,说我不知廉耻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带着孩子,和你在一起 。” 袁崇武心头一震,他低眸,就见姚芸儿洁若莲花的一张小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一张瓜子小脸满是柔和,再也不似前阵子那般疏远与冷漠。 他说不出是何滋味,只俯下身子,用自己的面容,贴上她的脸颊。 姚芸儿伸出胳膊,勾住了他的颈脖,她双眸似水,温婉清澈;“你不要再去找皇长子了,咱们就把这事忘了吧,好吗?” 袁崇武一语不发,他看了她许久,终是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深深的吻了下去。 姚芸儿将心底的话全盘托出,整个人都是松快了许多,以前的事,更是下决心全给忘了,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的整个人,整颗心,都是属于他的,她再也不要去想别的,他们的这一路走来,诸多的不易,即使在这座皇宫,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在一起,这就够了。 丞相府。 一袭淡粉色襦裙,头发挽成螺髻,肌肤胜雪,面如美玉,待温珍珍自后堂走进时,袁杰顿时站起身子,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倏然涨得通红,就连那手脚,都似是不知要该搁哪才好。 两人婚期已近,自从那日温天阳对女儿谆谆告诫后,温珍珍对袁杰虽然仍是不喜,可终究不似从前那般,避着不见了。 “臣女见过皇长子。”温珍珍轻轻行礼,唬的袁杰忙称不敢,连连拱手道;“小姐不必多礼。” 温珍珍站起身子,一双妙目在袁杰身上轻扫,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屑,温声道;“皇长子请坐。” 袁杰依言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天仙般的美人近在眼前,他却是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温珍珍瞧着他这副样子,秀气的眉头不禁微蹙,心下却更是不快,一想起日后自己的终身都要托付给此人,心头便是浓浓的不甘,与无法言说的委屈。 温珍珍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慢斯条理的说着;“听闻皇长子如今忙于军事,又怎有空前来?” 195章 要我做开国皇后 袁杰听着她娇柔婉转的声音,心头不禁一动,忍不住抬起眸子像她看去,甫一迎上温珍珍的绝色丽容,袁杰只觉胸口一窒,仿似迎面让人在心窝子里打了一拳,竟是情不自禁,目不转睛的瞪视着温珍珍。 温珍珍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虽然对袁杰不喜,但见他这般无礼的瞧着自己,那心头也是恼了,脸庞亦是浮起一丝红晕,更增妩媚。 就听“咣当”一声响,袁杰方才回过神来,原是温珍珍将手中的盖碗搁在桌上,他自觉无礼,赶忙将眼睛垂下,惭愧道;“是在下失礼,还望小姐不要怪罪。” 温珍珍睨了他一眼,袁杰身材魁梧,容貌与袁崇武十分相似,眉宇间也是颇为俊朗,然父子两虽然形似,神却是相差太远。 袁崇武气势沉着,不怒自威,令人心生仰慕,而袁杰每逢见到自己,却总是畏畏缩缩,毫无英气。 温珍珍想起袁崇武,不免越是烦闷,只言了句;“皇长子言重了,若无要事,请恕小女失陪。” 温珍珍说着便是站起身子,对着袁杰略微福了福身子,转身欲走。虽然温天阳曾数次嘱咐过她,待皇长子不得失了礼数,可她在瞧见袁杰望着自己的眼神后,便心知其已被自己美色所迷,自己越是冷着他,他便愈是巴巴的往上赶儿,与他父亲,简直是一天一地。 袁杰见她要走,心头顿时慌了,两人虽是婚约已定,可温珍珍待他却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就连笑脸瞧得都少,此时见她这般不声不响的将自己撂下,袁杰赶忙上前一步,挽留道;“小姐请留步,若是在下有失礼之处,还望小姐海涵,不要与我计较。” 听着他这般急切的与自己解释,温珍珍不免愈是不屑,只昂然道;“皇长子身份尊贵,你我二人虽有婚约,皇长子也不该屡次登门,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袁杰被这般抢白,年轻的脸庞顿时一阵红来一阵白,他虽对温珍珍十分迷恋,但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当朝皇子,听了这话亦是心下火起,只道;“你既心知你我二人已有婚约,又缘何待我如此冷漠,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得空来相府探你,有何不可?” 温珍珍见他尚有两分脾气,心里倒是浮起几分兴致,对着他道;“既如此,小女便将实话告知了皇长子,这门婚事是皇上所定,尚无一人问过小女心思,皇上一卷圣旨,便定了小女终生,皇长子仗着自己是皇上亲儿,自然是想娶谁便娶谁 。” 袁杰听了这话,心如擂鼓,只哑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愿嫁给我?” 温珍珍心头冷笑,面上却是冰清玉洁,傲如寒霜;“小女自幼便立下誓言,要嫁与这天下间最大的英雄,皇长子扪心自问,自个是不是位英雄?” 袁杰怒目圆睁,一个;“你....”字刚开口,就见温珍珍俏脸一转,一双眼睛宛如两瓣桃花,柔美不可方物,就那样随意的一瞅,便是让人心窝儿一荡,眉梢眼角俱是娇媚,只那一眼,就让人一腔怒意消散个无影无踪。 “我自幼随父征战杀敌,麾下亦是有一支‘飞骑营’,在豫西时,曾亲手射杀慕家军大将,我袁杰自问虽无父皇那般的能耐,可也不算太差。” 听着男子颇为傲然的话语,温珍珍不露声色,眼波流转间,却分明有几分怜悯流露其中。 袁杰瞧得清楚,见她竟对自己生出同情之色,心头不免动怒,刚要发作,可瞧着温珍珍如花般娇艳的脸蛋,那心又是软了,只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终是微微一叹,道了句;“我只问你一句,如何才能要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温珍珍等的便是这句话,她站在那里,衣袂飘飘,貌美如仙,原先的冷漠与淡然已是从那张脸蛋上悄悄退下,取而代之的,则是属于小女儿家的娇憨与柔媚,看的人目眩神迷,袁杰怔怔的看着她轻启朱唇,娇滴滴的道出了一句话来;“只要你能得到皇位,要我做开国皇后,我便心甘情愿的嫁给你。” 那句话仿似一声惊雷,炸在袁杰耳旁,只让他从那一片意乱情迷中清醒了过来,他惊骇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失声道;“你要我谋权篡位?” 温珍珍眼儿一嗔,只道;“你本就是皇上长子,皇位对你来说,不过是囊中取物,那本就是你的东西,又哪里能说的上是谋权篡位?” 袁杰踌躇道;“可如今父皇正值盛年,即使他传位于我,怕也是多年以后,难道你要等那时才愿嫁与我为妻?” 温珍珍斜了他一眼,几乎要将人的心魂一道摄走,她轻移莲步,缓缓向袁杰身边走去,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蛊惑着人心;“真是死心眼儿,你就不会先当太子,一步步来吗?” 袁杰一个激灵,面上渐渐变了神色,“太子....”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时间心乱如麻 。 温珍珍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宛如莺啼,让人酥到了骨头里;“再过不久,皇上又要亲自领兵征战豫西,到时候我父亲会与其他言官一起,奏请皇上立下皇嗣,已定国本,这位皇嗣,自然便会是你。到时,父亲会以稳固朝政唯由,将太子留在京师,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皇上在战场上有个好歹,到时候,这天下是你的,就连我,也是你的。” 袁杰神色大变,抬起眸子看向温珍珍的眼睛,望着眼前那一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面容,男子的眼瞳却是渐渐变得阴沉,一字字道;“这是你和温天阳早就设计好的,等着将我父子玩弄于鼓掌之间?” 温珍珍心下一沉,怎么也没想到袁杰竟会说出这般话,她的脸色浮起一抹哀伤,犹如清雨梨花,柔弱可人,“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皇上既然将我许给了你,他自然是要扶持着你登上皇位,你若不愿要这天下,不愿娶我为妻,你大可将我们方才的话全部告诉皇上,我倒想看看,等姚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这皇宫和军营中,还会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袁杰一震,眼眸中的光倏然暗了下去,仿似一腔热血,被人顷刻间浇了个干干净净,他一语不发的站在那里,脸色渐渐的变得惨白。 温珍珍轻语道;“姚妃如今已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父亲的门生素来与张院判交好,张院判亲口告诉他,姚妃这一胎,定是个男孩儿,依皇上对姚妃的恩宠,你觉得这皇位,会落到你身上吗?” 袁杰眸心通红,仿似能沁出血来,他沉默良久,才道;“姚妃怀的是个男孩,此话当真?” 温珍珍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袁杰银牙紧咬,终是道;“父皇如此偏心,若等此子落地,我们兄弟定是被他弃之如履,既如此,便也莫怪我无情 。” 温珍珍这才莞尔一笑,对着他道;“若早知皇长子有这般的雄心壮志,珍珍,自是甘愿嫁与你为妻。” 袁杰望着她倾国倾城的一张面容,望着她唇边的酒窝,亦是迷醉了下去,纵使心头还剩下些许的疑惑,也是烟消云散了去。 皇宫,玉芙宫。 姚芸儿小腹微隆,正牵着女儿的小手,在御花园里玩耍,远处的内侍放着风筝,逗弄着溪儿咯咯直笑,近处的宫人嬷嬷则是亦步亦趋,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姚芸儿母女团团护住,就连御花园里的那一条羊肠小道都被人洒满了石灰粉,只因姚芸儿身怀有孕,生怕路滑,让她有个闪失。 溪儿贪玩,刚挣开母亲的手,便有十来个宫人围了上去,数十只眼睛紧紧的落在孩子身上,一个个紧张的不得了,就怕她磕着碰着,眼见着孩子跑的太快,几个内侍几乎骇的脸都白了,弯腰屈膝的跟着孩子,一步也不敢耽搁。 自得知姚芸儿有孕后,玉芙宫的宫人几乎翻了一倍,每一个都是家世清白,由永娘亲自挑选,并掌控他们的至亲,永娘浸**后宫多年,**人的手腕放眼整座大梁皇宫,她若自称第二,定无人敢认第一,玉芙宫上上下下滴水不露,就连姚芸儿母女每日的膳食也都是由专门的太医试用,而后再由永娘查验,确认无误后,才会端去给母女两享用。 “娘娘,咱们出来也好一会儿,不如先回去吧。”御花园的拐角,翠玲俯身站在安氏身后,恭声开口。 安氏默不出声,一身素色宫装,简朴无华,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干净而整洁。 瞧着众星捧月般的姚氏母女,安氏的唇角渐渐浮起一丝苦笑,眼眸不经意的落在姚芸儿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心口愈发酸苦,犹如饮下黄连,满心满眼的不是滋味。 “也罢,咱们回去吧。”安氏低声开口,刚欲领着宫人离开,不料却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向着姚氏母女大步而来,她当即停下了步子,眼睁睁的看着姚芸儿向着他迎了过去,而男人则是唇角含笑,甚至不顾那般多的宫人在场,大手一勾,便将她揽在了怀里。 196章 他是你父亲! 姚芸儿脸庞浮起一抹红晕,即使隔得这般远,安氏仍是看的清楚 。 她看着她那张年轻貌美的小脸上噙着甜甜的梨涡,举起手中的帕子,去为袁崇武将额前的汗珠拭去,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唯有彼此,尤其是袁崇武,他望着姚芸儿的目光是专注的,温柔的,深情的让人不可思议。 安氏震在那里,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一幕,袁崇武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冷心冷面的人,她甚至不敢相信,他竟会用如此的目光去凝视一个女人。 多年前在岭南时,他待自己也是好的,可她心里明白,那种好是出于责任,因为自己是他的女人,可如今,安氏看着他唇角的笑容,看着他伸出手,为姚芸儿将被微风吹乱的鬓发捋好,手势间满是柔情,那是发自心底的怜爱,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她的心倏然凉了下去,死一般的灰,铁一般的冷,他从没用那种眼神瞧过自己,即便是二人新婚时,即便是自己为他诞下麟儿,也从没有过。 安氏深吸了口气,死死压抑着心口钝痛,她一直不愿提醒自己,那个占满了她夫君心底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凌肃的女儿! 她的父亲害的自己残缺不堪,害的她与夫君分别多年,害的她背负着七万条人命,日夜不安,可她,却霸占了她的丈夫,连同她的女儿,一道抢走了自己孩子的父爱。 安氏手足冰凉,脸色亦是渐渐变得惨白。 瞧着自家娘娘的身子不住的轻颤,一旁的翠玲打心眼的害怕,只上前小声道;“娘娘,咱们回宫吧,何苦让自己不痛快,姚妃虽然得宠,可您还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她总归是讨不了巧去。” 安氏回过神来,就见一个粉团似得女孩儿向着袁崇武扑了过去,而男人则是俯下魁伟的身躯,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那孩子生的漂亮,像极了她娘亲,安氏曾远远的看过袁云溪几次,那般粉嫩的孩子,莫说袁崇武,就连她瞧着,心底也会生出几许喜欢。 溪儿咯咯的笑着,肉呼呼的小手搂着父亲的颈脖,男人的眉梢眼角俱是慈爱,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亲。宫里的人全知道,这个孩子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这孩子两岁的时候,袁崇武竟是用正殿的名字作为女儿的封号,唤为元仪公主。 元仪,元仪,安氏心头默念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天下间最尊贵的字,一颗心却是浓浓的苦涩,即便她生的是儿子,他又何曾这般慈爱的瞧过他们? 安氏的眼瞳终是从那一家三口身上收回,唇角勾起一抹苍凉的苦笑,轻声道了句;“你说的没错,我还有杰儿和宇儿 。” 语毕,安氏的脸色已是慢慢恢复如常,对着翠玲淡淡吩咐了一句;“走吧,咱们回宫。” 翠玲连忙答应着,临去前回眸一瞥,就见皇上一手抱着公主,另一手则是揽着姚妃的腰肢,与平日的不苟言笑,威势凌人判若两人,此时的他哪有点皇帝的样子,分明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温柔的丈夫。 翠玲微微一叹,不敢再看下去,只跟在安氏身后,向着玉茗宫匆匆走去。 回到宫,安氏眼皮一跳,布料竟是瞧见了袁杰。 见母亲回来,袁杰当即俯身行了一礼。安氏已是多日不曾看见他,此时见到了孩子,心头自是欢喜,赶忙要宫人去张罗了些袁杰爱吃的点心,自个则是领着长子,在身旁坐下。 袁杰已是长大成人,又是大婚在即,袁崇武已是将京师东郊的的府邸赐给了他,那府邸本是前朝睿亲王的王府,在赐给袁杰后,又是重新修缮过,里外簇新,占地极广,甚至比这皇宫还要华丽几分。 “母亲早就想见你,又怕耽误了你的事,你今日进宫,快来和母亲说说,你父皇赐给你的府邸如何,府里的人手可曾够用,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和母亲说,母亲库房里还存着不少宝贝,我瞧着一对翡翠镯子不错,一直想要你给温小姐送去.....” “母亲!”听着安氏喋喋不休的说着,袁杰心下不耐,只打断了她的话头。 安氏许久不见儿子,自是有许多话想和孩子说,此时见袁杰一脸不耐,那话音便也是止住了。 袁杰抬了抬眼睛,只道;“您不必担心,父皇赐给我的宅子在京师算是拔尖的,比这皇宫都好。” 安氏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似是十分欣慰,“这就好,你父皇心里还是记挂你的,你在军中可要争气,万不可违逆你父皇,知道吗?” 袁杰勾了勾唇角,不以为然;“孩儿每次进宫,母亲说的都是这几句话,也不嫌腻 。” 安氏瞧着儿子的神情,深知儿大不由娘,自己说的多了,难免弄巧成拙,当下便是微微一笑,刚要说几句别的闲话,却见袁杰转过身来,又是言道;“父皇如今赐我美宅,也不过是他自己图个心安,以为这样就是对得起我了。” 安氏闻言,心头微微一凛,只道;“你这话是如何说的,你父皇为你纳了丞相家的小姐,赐给你良田美宅,又如何对不起你?” 袁杰黑眸闪过一抹阴戾,向着母亲看了过去;“等姚妃肚子里的孩子落地,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我如今的这些东西,和这个天下相比,又能算的了什么?” 安氏眉心微蹙,斥责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次,你若真想要这个天下,便安心在军营中稳扎稳打,戒骄戒躁,若整日里尽将心思放在这区区后宫,又如何能成大器?” 袁杰挥了挥手,冷声道;“母亲不必每次都与孩儿千篇一律的说这些话,母亲就不想想,等姚妃生了儿子,父亲定是会亲自栽培,将此子扶上帝位,我即便有丞相扶持又能如何?这天下间,又有谁能比的过父皇?” “姚氏肚里的孩儿,也不一定就是儿子.....” “母亲何苦自欺欺人,张院判已是诊出了姚妃这一胎,定是男孩!” 安氏心头一动,立时喝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袁杰见母亲相问,遂是别开脸去,显然不愿多说。 安氏看出了眉目,脸色已是渐渐变了,只对着儿子道;“母亲听闻你这些日子日日前往丞相府,这些话,是不是出自温天阳之口?” 袁杰起先支吾了片刻,最后实在架不住母亲的逼问,遂是将那日在丞相府,温珍珍对自己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 安氏听完儿子的话,顿时又气又怒,只“啪”的一声,打了儿子一巴掌,骂了一句;“混账!” 袁杰捂住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脸色潮红,气的浑身颤抖的母亲 。 安氏指着儿子的鼻尖,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母亲前些时日便听闻你日日前往相府,只当你是年少气盛,母亲也知那温珍珍貌美,绝非寻常男子所能抵挡,可母亲想你身为皇子,又随你父亲征战多年,绝非贪恋美色之辈,怎知你竟糊涂至此,被人以美色迷惑了心智,生出这般不知好歹的念头!” 袁杰倏然站起身子,比安氏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只道;“孩儿如何不知好歹,父皇心里压根没有我们母子,若咱们不为自己打算,咱们还能指望谁?” 安氏气的心口发疼,一手抵住案桌,支撑着自己的身子,颤声道“逆子!你被温天阳父女利用,却不自知,你当你父皇是什么人,他岂会容得你们在背后作祟,若要他知道你有这般念头,你还有命在?” 袁杰面色阴狠,对母亲的话置若罔闻;“温丞相做事向来谨小慎微,孩儿亦是会万事小心,只要他将孩儿立为太子,孩儿便会留守京师,豫西战事吃紧,只等他与慕玉堂两败俱伤,到时候....” 袁杰眸心暗红,犹如嗜血一般,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安氏却也明白。 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见着亲子醉心权势,只微弱的开口;“杰儿,他是你父亲!” 袁杰声音低沉,一字字道;“从他将凌肃的女儿封成皇妃的那一日起,孩儿便再未将他看做父亲。” “你不能这样....”安氏摇着头,几乎要落下泪来,攥住了袁杰的手;“孩子,你听母亲说....” 不等母亲说完,袁杰便是抽出了自己的胳膊,道;“母亲,您不必多说,与其让孩儿出生入死,跟着父亲打下天下,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这天下交给姚氏的孽子,不如要孩儿拼这一次,就算输了,孩儿也不后悔!” 安氏一怔,瞧见儿子眼底的眸光,那是坚定的,炙热的,不顾一切的,她心下打了个寒噤,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旁的话来。 袁杰移开眸光,向前走了两步,他的声音沉静,眼眸更是黑亮如墨,道了句;“他只当给了咱们荣华富贵,给了咱们衣食无忧的日子,便能心安理得的与那个妖妇厮守在这一起,也未免欺人太甚!” 197章 直到生到儿子为止 安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只觉得手足酸软,竟是连开口说话都是变得艰涩困难起来 。 “当年在岭南,若没有你父亲,你我母子早已饿死,是你父亲拼死从官府抢了口粮,才将你救活。你六岁时,咱们母子被凌肃掳去,也是你父亲不顾生死,去敌营相救。就连你在烨阳,误闯凌家军的阵地,还是你父亲将你护在身下,替你挡了一箭,他因着那一箭,差点失了性命,孩子,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他....”安氏心中悲苦,眼见着亲儿如此,泪珠便是一滴滴的往下掉,她上前,转过儿子的身子,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接着说了下去。 “就连你如今的一切,也都是你父亲给你的,你的‘飞骑营’,你的少将军,你的亲事,你的府邸,这些全是他给你的,如果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安氏眼神凄苦,摇了摇袁杰的胳膊,道;“杰儿,你醒醒,不要被旁人的话迷了心窍,你为了一个女人,便要暗地里杀君弑父,这是要天打雷劈的,娘虽然盼着你有出息,盼着你能出人出头,可娘从没想过要你与你父亲为敌,你听娘一句话,只有你父亲活着,才能护的了你,若没有了他....” 安氏心头一寒,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儿子;“如果没有他,别说说这个天下,就连这条命,你也是保不住的,你懂吗?” 袁杰眉头微蹙,一把挥开了母亲的手,却是道;“母亲不必啰嗦,孩儿心头有数,今日前来,亦不过知会母亲一声,军中还有事,孩儿改日再来为母亲请安。” 见袁杰欲走,安氏慌了,一把扯住儿子的衣衫,几乎泪如雨下;“孩子,算娘求你,把你那些念头都收起来,不要做傻事!” 袁杰笔直的看着母亲的眼睛,却是低声言了一句话来;“若母亲答应儿子一件事,儿子,便再也不动这些念头。” “什么事?”安氏脱口而出了三个字。 袁杰眼眸黑亮,宛如利刃,每一个字,都似是从牙齿里蹦出来一般,对着母亲道;“只要母亲能想法子,将姚氏肚子里的孽种除了,父亲一直没有别的子嗣,孩儿便甘愿等下去,等着父亲不得不将皇位传给孩儿。” 那一句话仿佛一个霹雳,炸在安氏耳旁,她惊愕不已的看着眼前的长子,脸色雪白,似是不敢置信自己的孩子会说出这般话来。 “那是你弟弟。”安氏嗓音沙哑,好容易才吐出了几个字 。 袁杰一记冷笑,不以为然道;“孩儿的手足,只有宇儿一个。” 安氏面如死灰,只轻轻摇了摇头,对着袁杰开口;“孩子,咱们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凌肃已经被你亲手斩杀,咱们的仇已经报了。” 袁杰脸色暗沉,撂下了一句;“母亲当年为了孩儿,不惜出卖父亲,葬送七万人命,也没听母亲说过伤天害理,如今不过一个孽种,母亲便诸多推辞,既然母亲不愿襄助孩儿,那便当孩儿今日不曾来过,一切就由孩儿自行筹谋。” 安氏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情便是愈发难看,说成惨无人色也不为过,她看着眼前的亲子,只觉得一颗心千疮百孔,不由得阖上了眼睛,喃喃了一句;“报应,是我的报应。” 早知今日,她宁愿当初母子三人一道死在凌肃手下,若不是自己泄露了军情,袁崇武怎能兵败,他若不兵败,又怎能去了清河村,遇见姚芸儿..... 安氏睁开眸子,全身上下,到处都疼,尤其是一颗心,更是绞来绞去,几乎失去知觉。 待袁杰走至宫门口时,安氏终是开了口,唤了句;“站住!” 袁杰回过头去,就见母亲的面色已是渐渐恢复,他一语不发的走至母亲身边,母子两沉默良久,袁杰终是沉不住气,刚唤了一声;“母亲....” 不等他说完,就听安氏用极低的声音,缓缓言道;“娘会遂了你的心,为你将所有的威胁尽数除去,但娘要你答应我,你永不可背叛你父亲,你能做到吗?” 袁杰眼眸炯亮,立时道;“只要父皇愿将皇位传给孩儿,孩儿自是会效忠于他。” 安氏闭了闭眼睛,静静的说了下去;“你且安心回营,记住母亲的话,无论发生何事都要沉着应对,不要受人挑拨。” 袁杰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当即只道;“母亲准备何时下手?” “此事需从长计议,”安氏看着孩子,叮嘱道;“切记,不要受温天阳摆弄,等你父亲离京时,若如温珍珍所说,温天阳会提议将你立为太子,你一定要一口回绝,不留任何余地,你只需说你父亲正值盛年,那些要他立太子的人其心可诛,也万万不要留在京师,你要随你父皇前往豫西,半步不留他左右,明白吗?” 袁杰眉头蹙起,心下却是有些不解,可望着母亲的眼睛,他终是将所有的疑虑压下,对着母亲言了句;“孩儿记下了 。” 将儿子送走后,看着孩子的背影,安氏的双手微微轻颤着,那一双手,已是沾满了太多鲜血,袁杰说的没错,多添一条,又能如何..... 念及此,安氏的双手颤抖的越发厉害,到最后,就连身子也是控制不住的哆嗦,刚转过身,便是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眶滚落。 晚间,姚芸儿正在宫人的服侍下,为女儿洗着小脸,瞧着孩子雪白粉嫩的面颊,心里便跟吃了蜜似得,忍不住俯下身子,在溪儿的脸庞上亲了亲。 袁崇武走进时,便听得母女两的欢声笑语,溪儿已是快三岁了,一张小嘴从早到晚从不闲着,说个不停,袁崇武下了朝,时常人还未至,便听得女儿银铃般的笑声从大殿里传了出来。 瞧着姚芸儿母女,男人心下一软,唇角亦是勾出一抹笑意,就连眉眼间的神色也是温和了下来,看见他,宫人们俱是行下礼去,袁崇武命众人起身,自己则是亲手将孩子抱了起来,和女儿玩了好一阵子,直到溪儿忍不住打起呵欠,才让乳娘将孩子抱去歇息。 待宫人全部退下,姚芸儿微微抿唇,对着袁崇武道;“你太宠溪儿了,白日里徐姑姑还说,若是这般宠下去,等溪儿长大,也不知有没有人敢娶她呢。” 袁崇武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女孩子娇惯些无妨,等咱们这儿子出世,我再做个严父不迟。”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姚芸儿嗔了他一眼,望着自己尖尖的肚子,心里却也是喜悦的。 姚芸儿如今已是快五个月的身孕,行动间已是不便,袁崇武揽着她的身子,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大手抚上她的肚子,察觉到掌心的胎动,便是温声道;“单凭他在你肚子里这般顽皮,也一定是个小子。” 姚芸儿瞧着男人眼底的笑意,唇角的笑涡却是渐渐隐去了,虽然太医署的太医已是告知于她,这一胎十有**会是男孩儿,可那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担心,她望着自己的夫君,小声言了句;“相公,若万一,这一胎还是女儿,那该怎么办?” 袁崇武眉头一皱,见她神情间浮上几许紧张,心头便是无奈,只微微一哂,低声道;“那便接着生,直到生到儿子为止 。” 姚芸儿听了这句,一张俏脸顿时变得绯红,小手轻轻在他的胸膛推了一把,却也是笑了。 两人依偎良久,耳鬓厮磨,袁崇武俯身在她的唇瓣上印上一吻,望着她眉眼弯弯,清纯温婉的面容,心头的不舍便是丝丝缕缕,缠的一颗心死紧。 他握住她的手,黑瞳中是淡淡的自嘲,言了句;“你和孩子,真是让我连仗都不想打了。” 姚芸儿闻言,心头顿时一怔,美眸中浮起一丝惊慌,失声道;“你又要去打仗了?” 袁崇武不忍见她如此,他没有说话,只一个点头。 “还是去豫西吗?” 见袁崇武颔首,姚芸儿眸中满是担忧,小声道;“相公,你现在已经是皇上了,还要亲自去吗?” 袁崇武抚上她的小脸,温声道;“正因为我是皇上,才更要非去不可。” 说完,袁崇武揽紧了她的身子,嘱咐道;“你放心,这一仗不会太久,等你生产前,我定是会赶回来,我已经错过了溪儿的出生,这个孩子,我不会再错过。” 姚芸儿鼻尖一酸,见他去意已定,便是不再多说什么,只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轻语道;“姑姑会照顾我和溪儿,你放心去吧,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受伤。” 袁崇武抚着她的秀发,想起即将的离别,明明人还在玉芙宫中,将她抱在怀里,可心底却已是生出莫名的牵念,不可抑止。 他微微苦笑,在姚芸儿的发丝上印上一吻,低沉着声音吐出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姚芸儿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子,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和孩子,一块儿等你。” 199章 我家芸儿的,我都喜欢 豫西的战事正处于紧要关头,袁崇武步步进逼,慕玉堂终究是年岁已高,又兼之二子离世的重大打击,军务上的事大多已是交由儿子们打理,慕家子嗣众多,难免会发出争权夺势之事,袁崇武抓住这一点,采用反间计,离间慕家诸子,一时间慕家军军心大乱,慕玉堂强撑病体,亲自披甲御敌,方才将战局稍稍扭转。 袁崇武与慕玉堂交手多次,二人深知对方脾性,只杀的难分难解,然,袁崇武正值盛年,慕玉堂却是年近花甲,时日一久,终究是落了下风,入冬后,豫西的捷报已是传至京师,只道皇上亲自领兵,打过了豫西,逼得慕玉堂不得不领兵退守西南,西南乃是慕家老巢,袁崇武不曾贸然逼近,只命三军驻扎郴州,整顿补给,自己则是星夜兼程,回到了京师。 姚芸儿如今已是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肚子尖溜溜的,全然不似怀溪儿时的那般笨拙,甚至从身后看过去,她的身段仍是苗条而孱弱的,腰肢纤细的不盈一握,唯有原本白皙如玉的小脸却是长起了斑,起初姚芸儿不曾在意,那斑亦是淡淡的,可随着肚子一日日的长大,那脸上的斑点却也是渐渐多了起来,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嫩的和豆腐似得,如今起了斑,只显得十分扎眼。 姚芸儿这才慌了,怀溪儿的时候,她的肌肤甚至比孕前还要细腻,这一胎却不知是怎么了,虽然太医说了,是因着怀孕的缘故,等孩子出世后,脸上的斑便会慢慢褪去,可姚芸儿对镜自照,心头还是酸凉酸凉的疼,生怕袁崇武看见如今的自己会嫌弃。 永娘端着点心走进来时,就见姚芸儿垮着小脸,闷闷不乐,永娘心下了然,只笑道;“小小姐无需烦恼,奴婢这有个方子,最宜女子美容养颜,等你诞下了孩子,奴婢便让太医按这方子制成药膏,保管您用了之后,比之前还要貌美。” 姚芸儿眼眸一亮,轻声道;“姑姑,您没骗我?” 永娘扑哧一笑,柔声道;“奴婢哪敢骗您,这宫里别的不多,就是这些驻容养颜的古方多如牛毛,您只管安心养胎,离您的产期只剩下一个多月,在忍忍也就是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头顿时踏实了不少,当下眉眼间也是浮起一丝赧然,道;“相公明日便要回京了,我真怕他瞧见我这幅样子,会嫌弃我。” 永娘听了这话,唇角的笑意便是微微一窒,继而摇了摇头,温声道;“老奴保管皇上见了你,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嫌弃 。” 如永娘所说,翌日袁崇武回京后,文武百官俱是在宫门口跪地迎接,男人一袭戎装,威风凛凛,待将一些要紧之事稍稍处置后,回到玉芙宫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眼见着那道熟悉高大的身影向着自己走近,姚芸儿心里犹如擂鼓,两人分别三月有余,蚀骨的思念在瞧见他的刹那从心底漫出,只让她抑制不住的迈开步子,向着男人迎了过去。 宫人早已识相的全部退下,内殿中只余他们二人,袁崇武见到姚芸儿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只觉得牵悬已久的心终是落回了原处,三两步便是上前,一把将姚芸儿抱在了怀里。 顾着她的身孕,男人并未用力,粗粝的掌心抚上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是探上她的肚子,低哑一笑道;“我走了三个月,这小子倒是长大了不少。” 姚芸儿搂住他的身子,只将脸蛋垂的极低,也不敢抬头看他,轻声言了句;“相公,我很想你。” 袁崇武黑眸一柔,俯身在她的发丝上亲了亲,低语出声;“我也是。” 姚芸儿心头一甜,唇角浮起浅浅的梨涡,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 袁崇武抱了她许久,也不见她抬头,遂是扣住她的下颚,姚芸儿身子一颤,慌忙躲开,就是不让他瞧见自己的脸。 袁崇武眉头一皱,大手箍住了她的腰身,要她动弹不得,不由分说捧起她的小脸,见她气色尚佳,比起自己走前还略微圆润了些,这才放下心来,道;“怎么了?” 姚芸儿心底一酸,垂下眸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小声道;“相公,你看我的脸。” 袁崇武不解道;“脸怎么了?” “有斑....” 听姚芸儿这么一说,袁崇武才发觉姚芸儿原本宛如美玉的小脸上星星点点的长了些斑,他瞧着只觉可爱,不免笑道;“怎么成了小花猫了?” 他这一句声音低沉,透着温柔与疼惜,姚芸儿抬起眸子,见他神情如常,望着自己的黑眸,仍旧是深情似海,满是宠溺,她不由得心口一松,抚上自己的脸颊,对着男人道;“我是不是变丑了?”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粗粝的手指抚上她的面容,一笑道;“的确没有从前好看 。” 姚芸儿小脸一黯,还不等她开口,就见男人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低声说了句;“不过我喜欢。” 姚芸儿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你喜欢这些斑?” 男人勾了勾唇角,附于她的耳际,吐出了一句话来;“只要是我家芸儿的,我都喜欢。” 姚芸儿小脸一红,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唇角一对清甜的酒窝,袁崇武见她笑的开怀,亦是微微一哂,揽她入怀。 袁崇武离京三月,元仪殿中的奏章早已是积压成山,他并未在玉芙宫中待得多久,便匆匆回到了元仪殿,往后的几日,俱是在元仪殿中处理政事,就连溪儿闹着要见父皇,姚芸儿让乳娘抱着孩子去了元仪殿,也是被高公公挡在门外,只道皇上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没有人敢去通传。 姚芸儿不免极是心疼,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日日为他变着花样做了各种点心,让宫人日日送去。 再过不久,便是皇长子与丞相千金的大喜之日,礼部早已开始筹备起来,因着此乃大梁建国后的头一份喜事,袁崇武也是默许了礼部大力操办,于是只办的风风火火,皇宫中四处张灯结彩,彰显着天家喜庆。 而袁杰位于西郊的私宅更是不必多说,处处奢靡到极点。 丞相府。 距大婚只剩下三日,袁杰沉着脸,一语不发。 温珍珍瞥了他一眼,道;“皇长子不是说,安娘娘定是会趁着皇帝离京,为您将威胁尽数除去,怎生姚妃到了如今还是安然无恙,难道安娘娘是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诞下皇子不成?” 袁杰心下烦闷,怎么也没想到母亲竟会欺骗自己,他豁然站起身子,对着温珍珍道;“我这就进宫,向母亲问个清楚!” “皇长子请留步 。”温珍珍却是唤住了他。 “何事?”袁杰不耐道。 温珍珍也不恼,只压低了声音,在袁杰身旁缓缓道出了一段话来。 袁杰闻言,眼眸倏然大睁,失声道;“此事当真?” 温珍珍唇角一抿,慢斯条理的言道;“与其依靠安娘娘,不如咱们自己动手。” 袁杰心乱如麻,未过多久,遂是道;“那两味食材都是极其寻常之物,当真有此奇效,同食后会让孕妇血崩而亡?” “此法在大赫由来已久,同样的食物,旁人吃了都没事,唯有孕妇会失了性命,纵使侥幸生下了孩子,即便孩子没事,可大人的命,定是决计保不住的。” 袁杰听了这话,顿时道;“我要的是那孩子的命,姚芸儿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既然此法尚能保住孩子,又有何用?” 温珍珍看了他一眼,心头却是冷笑,一字字道;“不知皇长子想过没有,谁才是你真正的威胁,即便你这一次将姚妃肚子里的孩子除去,难道就能保证她不会再次有孕,不会再诞下皇子了吗?” 袁杰大震,一双黑眸笔直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脸色却是渐渐变了。 温珍珍转过身子,一字字道;“只有将姚妃除去,才能一劳永逸,断了祸根,孰轻孰重,皇长子仔细想想吧。” 说完,女子对着袁杰微微行了一礼,便是径自去了后堂,早已有侍女等在那里,看见她,便是俯下了身子。 温珍珍眸心浮起一抹寒意,对着侍女道;“东西都备齐了吗?” “回小姐的话,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三日后皇上与二妃一道前来即可。” 温珍珍眼眸一扫,淡淡吩咐;“此事绝不得有半点把柄,一定不能留蛛丝马迹。” “小姐放心,奴婢省的。” 198章 我只对你好 袁崇武刚要在嘱咐几句,就见内侍匆忙前来,对着两人跪下身子,道;“启禀皇上,何将军求见。” 袁崇武闻言,唇角便是勾起一抹笑意,只牵住姚芸儿的手,扶着她的腰肢站起了身子,对着她温声道了一个字;“来 。” 见他要揽着自己一道向大殿走去。姚芸儿摇了摇他的衣袖,小声道;“相公,何将军来玉芙宫,是不是有正事找你?” 袁崇武微笑道;“是正事,你只管跟我一起去。” 见他这般说,姚芸儿便不说话了,两人刚走进大殿,就见何子沾风尘仆仆,眉宇间满是风霜,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俱是一般的黑瘦,显是乡下丫头,眼瞳中满是惧意。 见到帝妃,何子沾立时跪下身子,那两个小丫头显是被教导过,此时亦是随着何子沾一道跪了下去,姚芸儿的眼睛久久的在那两个女孩儿身上打转,隔了好一会,方才颤声喊了句;“大妞,二妞?” 闻言,那两个小丫头一道抬起头来,姚芸儿离开清河村时,大妞才八岁,二妞才六岁,如今五年过去,大妞虽已是十三岁了,可容貌间并无太多变化,竟是让姚芸儿一眼便认了出来。 两个孩子在路上便已知晓此番是来见小姨的,待姚芸儿唤出她们的名字后,二妞当先忍不住,刚唤了一声;“小姨....”便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姚芸儿上前,将两个孩子从地上拉起,一手搂住一个,泪水也是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大妞和二妞在王家受尽了苦,分明都是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可身量都是消瘦不已,面露菜色,就连头发都是又稀又黄的,显是素日里吃不饱饭所致。 姚芸儿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欣慰,只不住的为两个孩子拭着泪水,自己也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直到将两个孩子安置好,夜色已是深了,姚芸儿回到后殿,情不自禁向着袁崇武依偎过去,她的眼睛红红的,唇角却是噙着笑涡,轻声道;“相公,你怎么想到,要将大妞二妞接过来?” 袁崇武捏了捏她的鼻子,乌黑的眼瞳中全是温柔的笑意,只低声道;“你的那些小心思,我自然能想到。” 姚芸儿心头一软,忍不住将小脸贴近男人的胸膛,唇角的笑意愈发甜美,清柔娇羞。 袁崇武揽过她的身子,道;“我离京后,就让她们在宫里陪你,想必溪儿也会喜欢 。” 姚芸儿轻声应着,昂起头向着自己的夫君望去,很小声的说了句;“相公,你对我真好。” 男人浅笑过,俯身在她的唇瓣上亲了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吐出了一句话来;“我只对你好。” 姚芸儿脸庞微微一红,仿似从肌肤里渗透出来的胭脂,男人瞧在眼里,眸心的光却是倏然暗沉了下去,只扣起她的下颚,滚烫的吻,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翌日,便是袁崇武领军亲赴豫西的日子。 自他走后,姚芸儿整个人都仿似被抽干了一般,心也空了,唯有她的肚子却是一天天的变大,那是他的骨肉,会踢腿,会打拳,慢慢的将她重新填满。 永娘行事利落,手腕干脆,玉芙宫上下打点的有条不紊,无懈可击,不曾让姚芸儿费过丁点心思,每日里只带着溪儿,与大妞二妞安稳度日,除却对男人的思念刻骨铭心,日子静谧舒适,流水般的过去。 大妞二妞自入宫后,都是换了新装,有专人服侍,起先两个孩子都似云里雾里一般,直到日子一天天过去,方才渐渐适应。姚芸儿遣了太医,给两个孩子精心调养着身子,经过一段时日的滋养,大妞二妞都是漂亮了不少,尤其大妞已是豆蔻年华,打扮起来,竟颇有几分清秀,与刚入宫时判若两人。 玉茗宫,安氏站在廊下出神,翠玲缓步上前,将一件披风为安氏披在肩头,温声道;“娘娘,这夜深露重的,您还是快回去歇着,省的染上风寒。” 安氏神情恬淡,对着翠玲道;“白日里,玉芙宫的人是不是来过?” 翠玲一怔,赶忙道;“回娘娘的话,是姚妃的外甥女,来找二皇子的。” 安氏颔首,“这些日子,我瞧着这两个孩子倒是走的颇近。” 翠玲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思,只赔笑道;“二皇子与王家小姐年岁相当,能玩到一块去,也是有的。” 安氏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翠玲沉默片刻,终是道;“娘娘,恕奴婢多嘴,大皇子今日又是从前线传来了书信,打探宫里的情况 。” 安氏眉心蹙起,只叹道;“这孩子,总是沉不住气。” “娘娘,姚妃眼见着已是怀胎七月,豫西的捷报也是一封接着一封,有人说皇上下个月便要返回京师,留给咱们的时间,只怕是不多了。” 安氏听了这话,这才看了她一眼,她的声音十分平稳,不疾不徐的言了句;“你是要我趁皇上没有回来,尽快对姚妃腹中的孩儿下手?” 翠玲脸色一白,连忙行下礼去;“奴婢不敢,只不过.....皇长子那边,实在是催的厉害。” 安氏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淡淡道;“去告诉他,要他稍安勿躁,专心跟着他父亲打仗,母亲自有安排。” 翠玲福了福身子,起身退下,不刚转过身子,便是失声道了句;“二皇子!” 安氏一震,回过身,就见袁宇站在二人身后,看那样子,也不知是站了多久,方才主仆间的对话,也不知是被他听去了多少。 “宇儿....”安氏示意翠玲退下,自己则是缓步上前,见孩子面有异色,安氏心里一酸,只伸出手,去为孩子将碎发捋好。 “母亲,您要伤害姚母妃,要伤害她腹中的孩子吗?”袁宇声音颤抖,笔直的看着安氏的眼睛。 安氏望着孩子清澈的瞳仁,缓缓的摇了摇头;“孩子,母亲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决计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你姚母妃腹中怀着的,亦是你父亲的骨肉,是你的亲弟弟,母亲又怎会下手伤他。” 袁宇抬起眸子,十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纵使身子有些羸弱,却仍是十分俊秀。 “母亲,您不要欺骗孩儿,您和哥哥,究竟要做什么?” 安氏闻言,心头便是一苦,她将袁宇拉在自己身旁坐下,却是不答反问;“母亲听说,你近日与姚妃的外甥女走的极近,这可是真的?” 袁宇脸庞一红,顿时变得支吾起来,只嗫嚅着开口;“孩儿是偶然和她们姐妹遇见的,她们来自民间,敦厚朴实,不似京中那些世家小姐,孩儿....很喜欢和秀秀在一起 。” 安氏心知儿子口中的秀秀,便是那对姐妹中的姐姐,当下,安氏神情温和,微笑道;“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若真喜欢人家,等你父皇回宫,母亲帮你和他说说,定了这门亲事,如何?” 袁宇心头一喜,又是觉得不可思议,脱口而出道;“孩儿还以为母亲会反对孩儿与秀秀来往,秀秀出身低微,孩儿一直都怕母亲瞧不上她。” 安氏摇了摇头,道;“傻孩子,咱们家亦是农民出身,你哥哥娶的是丞相家的小姐,母亲心里,倒情愿他能与你这般,娶一个踏实本分的女子,好好地过日子。” 提起袁杰,袁宇眉心蹙起,只道;“母亲,是不是哥哥逼你,要你与姚母妃作对?” 安氏淡淡道;“你哥哥如今鬼迷了心窍,他说的那些话,母亲只当他在胡言乱语,哪里能当真,母亲答应他,会为他将姚氏腹中的孩子除去,也不过是为了安抚他,要他安心在你父皇身边打仗,等着你父皇回来,姚氏的产期已近,母亲只盼他能回心转意,打消了这个念头。” 袁宇听了这话,心头方才长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安氏面前,惭愧道;“是孩儿错怪了母亲,还望母亲恕罪。” 安氏微微一笑,伸手将儿子扶了起来,她的眼瞳柔和,慈爱的望着孩子的面容,轻缓出声;“母亲时常想,若不是你父亲打下这片基业,咱们如今还在岭南,背朝黄土面朝天的过日子。虽然苦了些,却是三餐一宿,一世安稳,我与你父亲,虽是父母之命,却也能相敬如宾,白头偕老,总好过如今这情形。” “母亲....”袁宇不知为何,听完母亲的这一番话,心口便是一酸,就连眼眶也是红了。 他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安氏,只俯下了身子,半跪在母亲面前,安氏抚着袁宇的前额,温声叮嘱;“好孩子,你答应娘,千万不要与你哥哥一样,你要坚守本心,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你只管好好儿的过你自己的日子,知道吗?” 袁宇没有说话,只重重的点了点头。安氏心头宽慰不少,无论如何,她还有这个儿子。 200章 那七万人里,也有朕 玉茗宫。 安氏听到儿子的脚步声,刚回过头,就见一脸阴郁的袁杰站在那里。 她似是早已料到儿子会来,神情亦是温和的,只屏退了宫人,轻声唤儿子来自己身旁坐下。 袁杰并未理会,开门见山便道;“母亲答应孩儿的事,不知究竟算不算数?” 安氏面色如常,只言了一句;“母亲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为你做到,你何苦如此心急?” 袁杰眉头紧皱,对着母亲喝道;“姚妃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下个月便要生产,孩儿真不明白,母亲为何不趁着父皇出宫时,和她做个了断 !” 安氏心底是无尽的悲凉,只轻声道;“你父皇离京前,早已将姚妃保护的密不透风,母亲就算想下手,也寻不到机会。” 袁杰闻言,心下更是烦闷,不由得想起温珍珍的话,遂是道;“若宫中寻不到机会,不妨等三日后,孩儿大婚时,父皇携姚妃前往孩儿府邸.....” 不等袁杰说完,安氏便是摇了摇头,她的眼瞳中是深切的无奈,只言道;“你父皇绝不会让她出宫,即便她出宫去了你的府邸,若在你的婚宴上出了事,你又岂能逃脱的了干系。” 袁杰不耐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生下那个孽种?” 安氏静静上前,凝视着眼前的儿子,她的神色依旧慈祥而悲悯,只无声抚上儿子的容颜,对着袁杰轻声道;“孩子,一切罪孽,便全交给娘,你什么也不要做,母亲答应过你,要为你除去所有的威胁,而你最大的威胁,不是姚妃腹中的孩儿,却是姚妃本人,你懂吗?” 袁杰心头一凛,似是不曾想到母亲竟是会与温珍珍不谋而合,将矛头直抵姚芸儿。 他沉默不响,隔了片刻,终是道;“母亲打算怎么做?” 安氏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淡淡道;“这些你不用管,你只需答应母亲,成亲后,万不可在意气用事,凡事记得三思。” 安氏说到此处,便是顿了顿,继而道;“还有....照顾好你弟弟。” 袁杰听着这些话,心头却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刚要开口,就见安氏对着自己怜爱一笑,温声道;“好孩子,快回去吧,安心做你的新郎官,母亲,不会让你失望。” 袁杰心头一舒,得到母亲的保证,原本烦躁不已的心,遂是慢慢踏实了下来,他对着安氏微微行了一礼,便大步走出了玉茗宫。 安氏凝视着儿子的背影,久久都不曾动弹过身子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转身之际,终有一大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 诚如安氏所说,三日后皇长子的大婚庆典,姚芸儿并未出席,只留在玉芙宫静养。袁崇武则与安氏相携前来,帝妃二人同去了袁杰位于西郊的府邸。 袁杰乃是当今圣上长子,迎娶的又是首辅大臣之女,这一门亲事,自是冠盖京华,人尽皆知,皇家仪仗莫不是让人叹为观止,百姓们熙熙攘攘,俱是跪在道路两旁引颈相望着,待迎亲的队伍走近时,俱是匍匐在地,齐声行礼。 温珍珍一身华服,面若桃花,肤若凝脂,她微微勾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看着道路旁跪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心头莫名涌来一股厌烦,自今日后,她便是袁杰的妻子,一想到要与他共度此生,温珍珍眸心浮起一层寒意,只将窗帘搁下,胸中气苦难言。 她已是从袁杰口中得知,大婚当日,姚芸儿并不会出宫,精心筹谋的一切,便如同竹篮打水,落了一场空,温珍珍银牙紧咬,一双葱段般的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却怎么也想不通,袁崇武何故会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疼爱有加,却正眼都不愿看她一眼! 大婚的礼仪繁琐而沓长,温珍珍如同一个提线木偶,随着礼部的规矩,任由喜娘搀扶自己,将自己的终身托付到袁杰手里。 当两人像帝妃深深叩首时,透过盖头的下摆,温珍珍瞧见了男人玄黄色的朝靴,眼眶竟是不由自主的变得通红,她恨不得可以掀开盖头,去问他一句,为何要将自己许配给他的儿子,自己又到底是哪一点比不得那个女人..... 她终究没有这般做,只死死的忍耐了下去,待被送入洞房后,就听“咣当”一声,宫人将门合上,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连同那扇门一道被人堵死,这一辈子都是没了盼头。 待喜宴开始后,袁崇武并未待得多久,便是起驾回宫,袁杰一路将父母送至府门口,他原本有心要母亲多留一会儿,岂料母亲竟执意与袁崇武回宫,袁杰只得将心头的话压下,恭送父母上了鸾车。 原本,以安氏的位份不得与皇帝同坐龙撵,只不过今日乃是长子的大喜之日,帝妃二人破例共乘一撵,以示浩荡皇恩。 御驾中,安氏坐于下首,袁崇武晚间吃了几杯酒,此时已是闭目养神。安氏轻轻抬眸,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男人身形魁梧,一如当年英挺矫健,岁月的风霜并未在他面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是透出盛年男子独有的沉稳,五官深隽,犹如斧削,剑眉朗目,不怒自威 。 她十六岁嫁给他,到了如今,已是二十年的岁月从指缝间流过,安氏收回眸光,在仍旧魁梧坚毅的男人面前,她早已老了。 他们虽然同岁,但瞧起来,她却比他要大了好几岁一般,安氏心头苦涩,比起花一般娇嫩的姚芸儿,但凡是个男人,也是会喜欢她,而不愿多瞧自己一眼罢。 两人一路无语,直到龙辇驶进了皇城,眼见着快入宫了,安氏知道自己再不开口,怕是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亲口将心底的话说出来,问一问他。 “皇上。”她终是轻语出声。 袁崇武闻言,遂是睁开了眼睛,向着她看了过去。 安氏迎上他的眸光,将喉间的颤抖压下,竭尽全力,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臣妾心头一直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直说无妨。”男人声音沉稳,不带丝毫起伏。 安氏微微垂下面容,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若是当年,是姚妃娘娘为了孩子,吐露了行军路线,致岭南军七万男儿惨死,皇上,会原谅她吗?” 安氏声音艰涩,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好一会,才将这句话说完。 龙辇里有短暂的沉默,男人神色平静,声音亦是不高不低,不喜不怒,只言道;“她不会为了孩子,出卖七万岭南军。” “为什么?”安氏抬起头,三个字脱口而出。 袁崇武看着她的眼睛,一双黑眸宛如月下深潭,深沉而内敛,面对安氏的质问,他的声音亦是冷静的,低沉而有力;“因为那七万人里,也有朕。” 男人的话音刚落,安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就连唇瓣上的血色亦是一道退了个干净。 安氏何尝不知,当年的那一仗,岭南军惨败渝州,就连袁崇武自己也是被凌肃砍至马下,险些丧命。她扪心自问,当自己像凌肃吐露出行军路线时,的确不曾想过袁崇武,她的心里,想的只有她的儿子 。 她终是懂了,全都.....懂了。 玉芙宫,姚芸儿正坐在桌前,秉烛为袁崇武缝制了寝衣,明黄色的衣料,仿若小儿的肌肤,流水般的淌在她的手中。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姚芸儿将针线活搁下,刚抬眸就见袁崇武正像自己大步而来,她唇角噙起笑涡,笨重的站起身子,不等她迈开步子,男人已是三两步扶过她的身子,温声道了句;“当心。” 姚芸儿见他周身透出一股淡淡的酒气,遂是道;“你喝酒了?” 袁崇武便是笑了,捏了捏她的脸,点了点头;“是喝了几杯,瞒不了你的小鼻子。” 姚芸儿抿唇一笑,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男人大手揽过她的腰肢,眼眸则是落在案桌上,看见那做了一半的衣衫,无奈且心疼;“怎么又给我做衣裳?” 姚芸儿脸上飞起一抹嫣红,只将那衣衫拿起,将领口处对着男人,轻声道了句;“你自己瞧。” 袁崇武瞧着她娇羞的小脸,心底便是一软,低眸看去,就见那领口上绣着一朵云,惟妙惟肖,用的是银色的丝线,娇娇小小的,说不清的趣致可人。 当下,男人的唇角便是浮起一抹微笑,姚芸儿瞅着他的脸色,见他是喜欢的,便是放下心来,小声道;“你若喜欢,以后你每一件衣衫,我都给你绣一朵云在上面,好不哈?” 男人眼瞳黑亮,里面漾着的却是深深的柔情与宠溺,他揽着姚芸儿的腰肢,俯身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口,只低声道出了一个字来;“好。” 姚芸儿心口一甜,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了男人的颈,袁崇武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道不尽的缱绻情深。 这一日,风和日丽,姚芸儿临近产期,每日里只是越发懒怠,午睡刚起,就听宫人匆匆来报,说是玉茗宫娘娘求见。 姚芸儿一听安氏要见自己,心头便是一慌,只不知道她此番为何而来。 201章 你为何要对我下毒?(亲们圣诞快乐) “快请。”姚芸儿心头惴惴,出声吩咐了宫人,自己亦是扶着后腰,缓步走到了前殿。 安氏一袭绛红色宫装,这种颜色十分衬她的肤色,又很是适合她如今的年岁,一头长发在脑后梳成了垂月髻,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相比姚芸儿的娇嫩,倒也是透出几分雍容,极是端庄。 姚芸儿心头狂跳着,敛衽对着安氏行了一个平礼,安氏亦是微微欠身,还了一礼。 “今日不请自来,是想和娘娘商议一下宇儿与秀秀的婚事,还望姚妃娘娘不要介意。”安氏唇角含笑,容色平和,姚芸儿看在眼里,狂跳不已的心却是慢慢的平静了下去。 自袁杰大婚后不久,安氏便像袁崇武请旨,想将姚芸儿的外甥女许给袁宇,袁崇武见那大妞虽然出身微贱,却生性淳朴,敦厚良善,与袁宇极为相配,姚芸儿对这门亲事自然也是答应的,遂是下旨定下了这门亲事 。 姚芸儿闻言,只道;“娘娘请坐,咱们慢慢说。” 安氏微笑着颔首,与姚芸儿一道在案桌旁坐下。姚芸儿大腹便便,走动间极为不便,待她坐下时,安氏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扶了她一把,温声道;“怕是这几日,便要生了吧?” 姚芸儿抚上自己的肚子,只轻轻应了一句,心头极是不自在,纵使身旁站满了宫人内侍,可仍是又慌又怕,只将眼睛垂着,似是不敢去瞧安氏。 安氏见她这般模样,唇角便是浮起一丝笑意,声音亦是轻柔的;“怎么不见徐姑姑?” 听她问起永娘,姚芸儿微微抬眸,道;“姑姑这几日染了风寒,刚吃过药,歇下了。” 安氏点了点头,也不再废话,只谈起了袁宇与秀秀的事来,她的声音柔和,所说的话亦是入情入理,未几便将姚芸儿的心神全部吸引了过去。 直到宫人捧了一盏芙蓉茶壶,与几样点心呈上来时,安氏止住了声,待宫人将茶水与点心一一摆好,方才道;“瞧我说了这样久的话,倒是耽误娘娘用点心了。” 姚芸儿赶忙摇了摇头,轻声言了句;“安娘娘既然来了,不妨与芸儿一道用一点吧。” 安氏眼眸落在那几样精巧的点心上,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那便叨扰娘娘了。” 一旁的宫人刚要上前,为两位主子斟茶,却见安氏伸出手,将茶壶的盖儿打开,指甲不经意的划过壶口,道了声;“好香的茶,倒不知叫什么名字?” 姚芸儿眉宇间浮起一丝赧然,小声道;“我也不知是什么茶,是太医署的人送来的,说是对孩子好,我已是喝了许久了。” 安氏便是抿唇一笑,不再说话了,只将茶壶的盖子盖好,由着一旁的宫人将两人的茶杯斟满。 安氏举起茶盏,见那茶汤晶莹,散发着幽香,便是轻抿了一口,赞了句;“的确是好茶 。” 姚芸儿见她毫不介怀自己宫中的茶水,心里不由得浮起几许惭愧,当下亦是微微一笑,她方才午睡过,正是口渴的紧,便是一口饮下了半盏。 安氏眼睁睁的瞧着她将那茶水饮下,心头只说不清是何滋味,她收回眸子,不声不响的将手中的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两人这般细细说着,未过多久,姚芸儿见安氏神色有异,心下微觉奇怪,“安娘娘,你怎么了?” 她这一句话音刚落,就见安氏竟是面色惨白,一手死死捂住肚子,令一手则是指向了她,嘶声道;“姚芸儿,你为何要对我下毒?” 姚芸儿慌了,摆手道;“我没有!” 随着安氏一块儿前来的宫人见自家主子如此,俱是赶忙上前将她扶住,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见安氏嘴中涌出鲜血,翠玲吓得尖叫起来,“快来人啊,安妃娘娘不好了,快来人!” 那毒性来的又快又猛,安氏已是说不出话来,她的指甲微微颤抖着,深深的掐在肉里,尽数坳断,玉芙宫人忙成一团,压根没有人留意这些,姚芸儿则是站在一旁,眼见着安氏的口鼻,眼睛,耳朵,不断有鲜血涌出,她骇的小脸雪白,似是懵住了,愣住了,身子只不住的颤抖,被宫人死死扶住。 蓦然,姚芸儿只觉腹中传来一股剧痛,那股痛深入骨髓,疼的她冷汗淋淋,情不自禁的呻吟出声,两个宫人都是扶不住她,一时间玉芙宫中此起彼伏的不断听得;“娘娘,你怎么了?” “娘娘,您快醒醒!” “快请太医!” 朝堂上,钦天监的王大人朝着袁崇武拜了下去,口中只道;“启禀皇上,臣今日夜观天象,发现天现奇观,二十四星宿隐约有变,显是紫微星有下凡之兆。” 他这一语言毕,朝堂上便是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紫微星乃“帝星”,命宫紫薇之星的人俱是帝王之相,此言一出,顿时有人出声反驳;“王大人此言差矣,紫薇乃是帝星,若紫薇星下凡,难不成是说咱大梁会有两个皇帝?” 那王大人面色不变,只道;“非也,此帝星为辅,臣观测良久,见此星隐约映照在落在宫中东南角处,臣后来得知,那里乃是姚妃娘娘所居的玉芙宫,而姚娘娘不日便要分娩,若娘娘生产之时,便是紫微星下凡之日,此子命宫主星为紫薇,日后必是一代帝王 。” “王大人此言未免太过武断,姚妃腹中是儿是女尚未可知,若说命宫紫薇,委实太过可笑。”温天阳神色淡淡,开口道。 王大人闻言,遂是对着袁崇武跪了下去,拱手道;“启禀皇上,微臣万万不敢欺君罔上,若皇上不相信微臣的话,可将钦天监的人全部招来审问,紫微星下凡乃是天象,并非人力所为,还望皇上明察。” 袁崇武不动声色,只言了句;“朕曾听闻,古时宫中亦有紫微星下凡之事,不过俱是处于皇后宫中,姚妃位于妃位,紫微星若真是下凡,依着她的位份,怕是没这份福气。” “皇上,此事事关国本,再说后位悬空已久,紫微星下凡,对大梁来说自是可遇不可求的喜事,微臣斗胆,请皇上将姚妃娘娘立为皇后,已换的我大梁国泰民安,国祚永存。” 礼部侍郎当先走出,对着袁崇武深深一揖。 诸人皆知袁崇武对玉芙宫娘娘疼若心肝,早有心立其为后,只不过一来姚氏身为前朝公主,二来膝下无子,三来自建国后,袁崇武一直忙于豫西战事,立后之事便是一拖再拖,如今钦天监的人既是能将紫微星下凡一事端了出来,便等于是袁崇武告知满朝文武,要将姚芸儿立为皇后。 近年来,袁崇武大权尽揽,铲除异己,培植自身势力,如今的朝堂与他登基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朝臣最是善于讨得皇帝欢心,见钦天监如此一说,俱是心中了然,户部,工部,兵部,纷纷走出人来,对着袁崇武拜了下去,恳请皇上立后。 唯有温天阳一派人却是按兵不动,未几,就有人上前,对着袁崇武道;“皇上,玉茗宫安妃娘娘乃皇上发妻,又为皇上诞下二子,皇上若要立后,玉茗宫娘娘于情于理,都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还望皇上三思。” 话音刚落,朝臣中亦是有不少人纷纷跪倒,对着袁崇武齐声道;“请皇上三思。” 袁崇武望着满朝文武,眼底精光闪烁,只道;“紫微星下凡,乃是天意,朕身为大梁皇帝,又岂能逆天而行?” 202章 那就将孩子取出来 袁崇武话音刚落,不待满朝文武出声,就见一个内侍脸色惨白,匆匆奔了过来,“扑通”一声向着袁崇武跪了下去,浑身簌簌发抖。() “启禀皇上,宫里出事了,安妃娘娘在玉芙宫里中毒身亡,姚妃娘娘.....也是不好了...” 内侍的话说完,大殿里便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文武百官面上皆是失色,而袁崇武则是豁然站起身子,他的眸心黑的骇人,甚至连一个字也没说,便大步冲了出去 。 玉芙宫中,血腥气极浓,待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赶至时,整座宫室的宫人俱是黑压压的跪了一地,每个人都是面如金纸,只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袁崇武周身被一层浓烈的戾气笼罩着,他不曾对地上的宫人看了一眼,只横冲直撞一般的往内殿闯,不时有宫人扑在他的脚下,颤声道;“皇上,您不能进去,娘娘正在生产,会冲撞您......” 男人并不理会,只一脚将宫人踹开,内殿中的人听到动静,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难看到了极点,就连牙关都是打起了颤,纷纷跪了下去。 后殿中的血腥气比前殿还要浓郁,扑面而来,让人作呕。袁崇武站在了那里,他似是怔住了,愣住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的人影,他甚至认不出那个人是谁,只瞧着那个人浑身是血,分明是一个血人! 浓稠的血汁从她的下身不断的涌出来,沾的到处都是,太医与稳婆俱是双手血红,就连衣襟上也是通红的一片,更不消说那床褥与锦被,更是早已被血水打湿,血珠子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急促的“嗒,嗒,嗒”声。 “皇上,娘娘中了剧毒,这会子,怕是.....凶多吉少了啊皇上!”张院判身子颤抖的如同秋风里的落叶,一张脸比死人还要难看,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首。() 袁崇武一语不发,只捏紧了拳头,竭力让自己冷静,可身子却还是抖动了起来,不受他控制的抖动。 床下已是凝聚了一大滩鲜血,待男人的朝靴踩上去,让人极是清晰的察觉到那一抹黏腻,袁崇武眼前一黑,只俯身将**的女子一把抱在了怀里。 “芸儿,醒醒!”他的大手拂去女子脸颊上的发丝,就见那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眼睛紧闭,周身冰凉,眼见着气若游丝,活不成了。 袁崇武惊痛到了极点,心头活生生的被人撕扯的不成样子,他回过头,对着匍匐余地的张院判哑声道;“过来,为娘娘止血 !” 张院判抬起头,额上满是汗珠,只慌乱道;“皇上,微臣已是想尽了法子,都不能将娘娘下身的血止住,娘娘怀胎九月,若要止血,也需将胎儿娩出,如今这情形,微臣....微臣实在是没法子啊!” 袁崇武将姚芸儿紧紧揽在怀里,他的脸色铁青,整个人紧绷着,声音却是冷到了极点,让人听的清清楚楚;“那就将孩子取出来。” 张院判大惊失色,只道;“皇上,若是强行将胎儿取出,孩子定是不保,还望皇上三思。” “朕不问你用什么法子,你若救不活她,朕要你全家陪葬!”袁崇武双眸血红,每一个字都是寒意森森,落进张院判耳里,只让他全身一凉,冷汗滚滚而下。 袁崇武说完已是不再看他,他回眸望着怀中的女子,握紧了姚芸儿的手,他的目光是抖得,就连说话的声音亦是抖得,只附于姚芸儿的耳际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会没事的,芸儿,会没事的。” 西郊,皇长子府。 温珍珍倚在美人榻上,待心腹丫鬟走进后,顿时从榻上支起了身子,道了句;“怎么样了?” 那丫鬟福了福身子,低语出声;“小姐,安妃娘娘中毒身亡,尸首已是被抬回了玉茗宫,大皇子和二皇子俱是在那守着,而皇上却是一直留在玉芙宫中,谁都不见。” 温珍珍眼眸一跳,对着她道;“可能探到姚妃的情形?” “听说姚妃如今只剩下了一口气,毒性已是遍布了全身,从她身子里流出来的血,几乎要把整座玉芙宫都淹了哩。” 温珍珍闻言,唇角便是浮起一丝笑意,道;“如此说来,姚妃这一次,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可不是,太医署的人全扎在玉芙宫,也是毫无法子,据说皇上大发雷霆,说是救不活姚妃,就要整座太医署的人陪葬。” 温珍珍冷哼了一声,似是不以为然,可想起宫中的变故,心头终究是舒畅的,未过多久又是微笑起来;“我那可怜的婆婆虽说是目不识丁,又是庶民出身,可这手腕倒实在是高,既除去了姚氏母子,又给皇上来了个死无对证,她对自个也真能狠下来心,不得不让人佩服 。” 那丫鬟见主子心情极好,遂是道;“小姐,安妃说到底也是大皇子的母亲,如今身故,按说您也该进宫为她守孝,要不要奴婢服侍您更衣进宫?” 温珍珍摇了摇头,整个身子都是舒坦的向着美人榻上倚去,只淡淡道;“不必了,咱们在等一阵子,看看情形再说。” 不等那丫鬟答应,又是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温珍珍抬了抬眼皮,就见一个嬷嬷气喘吁吁,先是对她行了一礼,继而道;“夫人,方才从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姚妃娘娘在玉芙宫诞下一子。” “什么?”温珍珍倏然起身,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对着那嬷嬷道;“不是说姚妃奄奄一息,只剩下了一口气了,她上哪生的儿子?” 那嬷嬷心惊肉跳,嗫嚅着言了句;“夫人息怒,这其中的关窍,老奴也不知晓啊。” 温珍珍从美人榻上走下,心头砰砰直跳,道;“那姚妃眼下如何了?” “姚妃娘娘失血过多,怕是拖不了多久了,皇上跟疯了似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姚妃,礼部那边,已是悄悄备起了后事。” 温珍珍听了这话,心头方才舒了口气,只笑的凉凉的,道;“这便是了,任是皇上有心将她立为皇后,也要瞧她自个有没有这个福气,妄想着当开国皇后,”说到这里,温珍珍顿了顿,继而轻启朱唇,冷冷的吐出了三个字来;“她也配。” 玉芙宫中,烛火通明。 “皇上,娘娘身上的毒性已是侵入脏腑,又加上生产时失血过多,微臣只怕.....娘娘是撑不到明日了,还请皇上暂且回避,让宫人为娘娘梳洗一番,也好...干干净净的上路。” 张院判艰难的将这句话说出,头只垂的低低的,甚至连瞧都不敢去瞧袁崇武一眼。 男人一动不动的守在床前,对张院判的话置若罔闻。 “皇上.....”张院判久久不见男人出声,终是大着胆子,又唤了一句 。 “滚!”袁崇武终是开了口,这一个字低哑粗重,似是在竭力隐忍,随时都会爆发。 张院判不敢多待,只跪着叩首,畏畏缩缩的退了下去。 后殿中的血腥气依旧凝重,消散不去,姚芸儿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脸白如雪,没有丁点人色。 袁崇武将她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因着流了太多的血,她的身子凉的如同一块薄冰,袁崇武将她贴近自己的胸口,自己则是俯下身子,将脸庞埋在她的发间,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伏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弹一下身子,唯有肩头却是轻微的**。 玉茗宫中,袁杰与袁宇俱是跪在安氏的尸首旁,事情来的太过突然,袁杰在得知母亲离世的消息后,便是懵了一般,直到亲眼看着母亲的尸首,才明白母亲是真的不在了。 他神情恍惚,似是失去了主心骨,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冷的渗人。 袁宇双眸红肿,哭了不知有多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母亲去玉芙宫时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回来时怎会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两兄弟死死的护着母亲的尸身,不许任何人上前,就连吏部派来为安氏验尸的仵作,亦是被袁杰厉声赶了出去。又因皇上一直守在玉芙宫不曾露面,也无人敢去寻他,安氏的身后事并一直没有个着落,玉茗宫中,好不凄凉。 一直到第三日,一支侍从闯入了玉茗宫,将袁杰袁宇两人强行拉走,仵作方才得以验尸,查出安氏死于鸩毒,将死者入殓。 鸩毒乃是前朝的御用毒药,大周的皇帝但凡处死朝臣,俱是会赐下这鸩毒,而在大周朝被袁崇武推翻后,这一名动天下的剧毒便也随着王朝的覆灭而不知所踪,待安氏死于鸩毒的消息传出后,宫中俱是哗然,只道这前朝的御用毒药竟会出现在大梁朝,想必那下毒之人,也定是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番种种,尽是将矛头指向了一个人,那便是永娘。 玉芙宫后殿,乳娘抱着新生的小皇子,却是一脸忧色,只道;“这孩子落地三日了,却连一口奶都不喝,可怎么养得活。” 203章 芸儿,你真会忘记我吗 另一位乳娘闻言,也是叹道;“可不是,小皇子出生至今,皇上只顾着姚妃娘娘,一眼也没来瞧过,这孩子倒也当真可怜。” 乳娘抱着怀中的婴儿,见孩子生的浓眉大眼,唯有面色却是泛着青紫,与寻常婴儿大有迥异,让她瞧着便是怜惜起来,轻声道;“太医说小皇子在母体里沾上了毒素,解毒的药要咱们喝下,化成乳汁喂给孩子,可这孩子一直不吃奶,怎么是好。” 两人说起来,俱是忧心忡忡,小皇子出生至今,呼吸一直都是微弱的,落地三日,竟是从未哭过,宫人们几乎不敢合眼,日夜守在孩子身旁,似是生怕他随时会去了 。 “哎,娘娘今日怎么样了?”当先那个乳娘一面轻拍着孩子,一面小声开口。 那一位乳娘亦是压低了声音,道;“能怎么样,我听人说,那鸩毒只需有一小块指甲大,就能毒死一整头牛,安娘娘都已被毒死了,咱们家娘娘如今能保得性命,也算是老天开眼,玉芙宫上上下下,都该念声阿弥陀佛了。” 当先那位乳娘便是一声轻叹,道;“说来也怪,这徐姑姑虽是前朝的人,可她为何要毒害两位娘娘,真是让人好生不解。” 另一位乳娘用勺子沾了些乳汁,轻轻顺着孩子的嘴巴溜了一点点进去,孩子小,又不肯吃奶,乳娘们只得将乳汁挤下,隔一小会儿便顺一点儿给孩子嘴里,总归是聊胜于无。 “要是说起前朝,甭说徐姑姑,单说太医署的也有不少太医都是前朝的人,就连这鸩毒的解药,不也是前朝太医翻了古方给配出来的,要不然娘娘如今哪还有命在。” 那乳娘听了这话,便是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只不过安娘娘的的确确是没了,也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儿。” “是啊,大皇子和二皇子一直守着灵堂,尤其是二皇子,那眼泪就没断过,真是可怜见的。” 两个乳娘嘀嘀咕咕,尽是说些宫中琐事,未几,便有太医署的太医来为小皇子号脉,两人连忙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抱了出去,一点一滴,无微不至。 玉芙宫,后殿。 姚芸儿仍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整个人单薄的如同一阵轻烟,仿似轻吹一口气,就能将她给吹跑了一般,再也凝聚不到一起去。 袁崇武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解毒的药汁已是灌了下去,可姚芸儿仍是不见丝毫气色,便如同吊着一口气,让人胆战心惊。 “娘娘究竟何时能醒?”袁崇武回眸,对着跪在地上的太医言道。 “回皇上的话,鸩毒乃天下第一奇毒,绝非朝夕可解,微臣已是仔细察看过娘娘先前用过的茶点,发觉那一壶蜜螺茶中便是藏有鸩毒,所幸娘娘当日只饮了半盏,毒发时又有腹中胎儿分去了些许毒素,娘娘这才保住了一命 。” 袁崇武攥紧了姚芸儿的小手,她的小手宛如冰块,仿佛一碰便会碎了。他敛下眸心,只低声言了句;“你也不知她何时能醒?” 那太医一怔,继而深深俯下了身子,恭声道;“臣不敢欺瞒皇上,娘娘的脏腑已被毒素侵蚀,未有三年五载,定是无法将余毒解清,再有,臣只怕即便娘娘日后醒来,也是.....” “也是什么?”男人神情一变,声音里亦是严峻起来。 那太医咽了咽口水,踌躇着开口;“娘娘昏睡已久,臣....只怕鸩毒会侵蚀娘娘心智,古籍上曾有记载,前朝有位公主曾误食鸩毒,待其醒来后,已是形如痴傻,宛如孩童,就连周遭的人,都全然不认识了。” 袁崇武闻言,眸心的颜色顿时暗了几分,一字一字的哑声道;“你是说等娘娘醒来,她什么都不记得,就连朕,也不认识了?” 那太医心神一凛,只道;“微臣不敢肯定,一切都要等娘娘醒来才能得知。” 袁崇武凝视着**的女子,胸口处万刃裂心般的疼,他没有在说话,只对着太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待后殿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袁崇武微微俯下身子,伸出粗粝的手指,轻抚上姚芸儿的脸庞,他的嗓音已是嘶哑,只低语了一句;“芸儿,你真会忘记我吗?” 玉茗宫。 温珍珍一身缟素,秀发尽数盘在脑后,做妇人装束,当她踏进玉茗宫时,就见灵堂前跪着两道身影,整座大殿清清冷冷,竟是连个服侍的宫人都遍寻不见,只有袁杰与袁宇。 见到温珍珍,双眸通红的袁宇则是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子,上前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句;“大嫂。” 温珍珍颔首,一张脸犹如清雨梨花,无限哀婉,她声音娇嫩欲滴,满是凄清;“怎这大殿空空荡荡的,别的人呢?” 袁宇声音沙哑,只道;“宫人都被哥哥赶了出去,母亲灵前,有我兄弟便够了 。” 温珍珍眼圈儿一红,见袁杰身子跪的笔直,即便听到自己的声音,仍是直挺挺的跪在安氏灵前,不曾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她声音清脆,在这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难不成这几日,父皇都不曾来瞧过母妃一眼?” 袁宇心口一酸,道;“姚母妃危在旦夕,父皇守在玉芙宫,也是人之常情。” 温珍珍举起帕子,抹了抹眼睛,道;“妾身听说母妃与姚妃娘娘是同时中毒,妾身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只有母妃送了命去,姚妃娘娘却能诞下麟儿,母子均安。” 袁宇听了这话,眼眸不由自主望向安氏的灵位,隐忍许久的泪水又是涌上了眼眶,他默了默,才道;“嫂嫂放心,父皇总归会还母妃一个公道。” 温珍珍点了点头,莲步轻移,走至袁杰身旁跪下,一声;“夫君....”刚唤出口,就见袁杰睁开眼睛,眸心犹如黑潭,笔直的落在她的身上,他动了动唇,只道出了两个字;“回去。” 温珍珍一怔,似是不明白袁杰再说什么,“夫君,你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袁杰瞪了她一眼,声音已是严厉起来;“我要你回去!” 温珍珍先是惊,再是恼,却又不便当着袁宇的面发作,当下只站起身子,一语不发离开了玉茗宫。 待温珍珍走后,袁宇走至兄长身旁跪下,眼瞳中浮起一丝不解,道;“大哥,你和嫂子...” 袁杰一个手势,便让弟弟止住了嘴,他闭了闭眼眸,面上满是萧索,带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寂,道;“往后,只有咱哥两相依为命,你记住大哥的话,母妃是为了咱们去死,咱们一定要为她争气。” 袁宇眼瞳一震,失声道;“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毒,是母亲下的。”袁杰声音沙哑,一句说话,大颗大颗的泪珠便是顺着眼眶滚了下来,是悔恨还是愧疚,袁杰自己也不说不清。 “为什么?” “为了我 。”袁杰望着母亲的灵位,泪水却是流的愈发汹涌,他不言不语,抬手便是一个巴掌,向着自己的脸颊上打去,“啪”的一声,又清又脆。 “大哥!”袁宇一把揽住袁杰的胳膊,阻止他的自残。 “听大哥的话,你我兄弟日后切记要韬光养晦,若能离京封王便是最好,等母妃下葬后,我便会向父皇请旨,重回岭南。” 袁杰说完,眼眸便是向着母亲的灵位望去,不过短短数日,他却仿佛彻头彻尾的变了一个人般,拳头不为人知的悄悄握紧,眸心中则是嗜血般的光芒。 姚芸儿醒来时,三皇子已是落地七日了。 袁崇武听到消息,顿时从元仪殿起驾,向着玉芙宫匆匆而来,甫一踏进玉芙宫的大门,就见宫人俱是垂首不语,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他不管不顾,只向着后殿奔去,围在床前的宫人纷纷跪下,露出了**的女子。 “芸儿....”袁崇武箭步上前,果真见姚芸儿已是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瞳宛如秋水,纯净的让人心惊。 “你醒了?”袁崇武似是不敢相信,唇角情不自禁的勾出一抹笑意,仿若眼前的女子是稀世珍宝,他的手指轻抚上姚芸儿的面容,却一点儿也不敢用力,好像她是个泥娃娃般,一碰就会碎的不可收拾。 姚芸儿怔怔的看着他,她的脸色仍是雪白的,如同婴儿般的孱弱,直到袁崇武将她抱在了怀里,她仍是一动不动的,不知过去了多久,又是昏睡了过去。 袁崇武自她醒来后,便是再也不曾离开过半步,就连元仪殿的折子也是全部搬到了玉芙宫中,直到翌日午后,姚芸儿又一次醒了过来。 她这次醒来明显比上次要有了些精神,看着人的眸光清灵似水,宛若纯稚的孩童,袁崇武心头一窒,只低声和她说话,姚芸儿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无论男人说了什么,她却都是不曾回答,直到最后,朝着袁崇武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娇憨的像个孩子。 袁崇武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只对着身后吩咐道;“去将溪儿和三皇子抱来。” 204章 水落石出 翌日,宫中纷纷传言,只道玉芙宫的姚妃娘娘形如痴傻,竟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识得,皇上雷霆震怒,将太医署的太医尽数召至了玉芙宫,却也是无计可施,太医只道要慢慢调理,将姚妃身子里的余毒渐渐逼出去,此外,别无他法。 元仪殿。 待袁崇武走进时,何子沾已是侍立良久,见到他,顿时俯身行下礼去。 袁崇武走至主位坐下,对着他道;“不必多礼。” 何子沾谢了恩,方才站起身子,就见袁崇武双眸似电,笔直的向着他看了过去,道;“有眉目了吗?” 何子沾抱拳;“回皇上的话,属下联合了大理寺与吏部,一道彻查此事,来龙去脉,俱是查的清清楚楚。” 袁崇武的目光深沉了几分,低声道;“是谁?“ 何子沾却是犹如锯嘴的葫芦,默了默,才道;“是安妃。” 袁崇武听了这三个字,英挺的面容上并无太多表情,唯有拳头却是不由自主的紧握,眼帘处微微跳动着,沉声吐出了一句话来;“说下去。” 何子沾恭声领命,接着道;“仵作在验尸时发现安娘娘右手上的指甲尽数坳断,掌心处的肌肤发黑,显是毒素侵蚀所致。而在玉芙宫中,徐姑姑亦是找出了当日安娘娘留下的断甲,康太医已经验过,只道安娘娘断甲中残留了些许碎末,而那些碎末,正是前朝的鸩毒!” 袁崇武双眸黑的蚀人,他不动声色,只道了三个字;“继续说。” “玉芙宫的人已是被属下盘查过,据侍奉的宫人所说,当日在茶水呈上去后,安妃娘娘曾将蜜螺茶的壶口打开,还问那是什么茶,之后太医便在蜜螺茶中查出了鸩毒,想必,安娘娘定是借机下手,将鸩毒藏于指甲,开壶时弹进茶水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毒。” 见袁崇武不出声,何子沾心下发虚,亦是嗫嚅着,不知还要不要说下去 。 “接着说。” 男人的声音终是响起,何子沾定了定神,又是言道;“安娘娘以自己为饵,率先喝下了蜜螺茶,姚妃娘娘因着在自己的宫中,那蜜螺茶又是自有孕后便日日都喝的,想必也是不曾戒备,这才要安娘娘有了可乘之机。” 袁崇武的拳头死死握着,骨节处抑制不住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竭力忍耐着,想起姚芸儿当日中毒后的情景,怒意与心疼却是不可抑止,就听“咚!”一声巨响,男人的拳头狠狠的落在案桌上,何子沾心头一凛,抬眸见袁崇武脸色铁青,他斟酌着开口,想要劝上几句,可终是一片缄默,说不出旁的话来。 “那鸩毒,是何人给的她?”袁崇武声音清冷,又是言道。 “是温家。”何子沾开口,对着袁崇武道;“属下已是查出,与鸩毒有关的人,已被温天阳下令灭口,苍天有眼,原先在皇长子夫人身边服侍的一位侍婢,名唤柳儿,却是侥幸留了条命在,从她口中得知,那鸩毒便是由温天阳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亲手送到安妃的手里。” 袁崇武面色暗沉的可怕,他没有说话,周身却是透出一股浓烈的煞气,黑眸中,更是杀意腾腾。 何子沾跟随他多年,见他露出如此神情,心下便知晓他已是起了杀意,当下遂是道;“皇上,属下查的清楚,此事虽然安妃与温天阳都是参与其中,但却与皇长子毫无干系,不仅是皇长子,就连二皇子也是毫不知情,您看.....” 袁崇武闭了闭眼眸,将眸心的杀意压下,沉声道;“皇长子昨日已是主动请缨,要朕封他为岭南王,许他封地,远离京师。” “依属下之见,皇长子经此之故,想必对京师生出了厌倦之心,他若想做个闲散王爷,倒也是件好事。” 袁崇武闻言,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抹笑是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苍凉而寂寥。 “他对朕这把龙椅一直虎视眈眈,若说他弟弟愿做一个闲散亲王,朕相信,至于他....”袁崇武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到了极点;“远离京师,前往岭南,正是给了他厉兵秣马,处心积虑的机会。朕若没猜错,他还会与慕家的人相互勾结,只等时日成熟,便给朕致命一击。” 何子沾面色一变,却也心知袁崇武说的不假,他沉吟片刻,遂是道;“皇上,恕属下多嘴,既然大皇子主动提出封王离京,皇上何不顺手推舟,答允下来,暗地里派人多留意着,一旦察觉皇长子密谋谋反,或与慕家勾结,便是坐实了罪名,如此也好.....” 不等他将话说完,就听袁崇武打断了他的话;“朕已下令,要他去为他母亲守墓,这三年孝期,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 何子沾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袁崇武的用意,明知亲儿有心谋反,若是将他割地封王,便等同于瓮中捉鳖,只等他露出马脚,便可一网打尽。若将他留在京师,去为安妃守墓,明里虽是褫夺其军权,实则却是在给他机会,若这三年皇长子能安分守己,改过自新,只怕袁崇武念及父子亲情,未必便会为难于他。 何子沾想到此处,躬身言了句;“微臣明白。” 袁崇武身心俱疲,只道;“让人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与温家的来往,更是让人盯紧些,有何异状,即刻来禀。” “臣遵旨。”何子沾俯身行礼,待其退下,便有礼部侍郎走了进来,对着袁崇武道;“皇上,安妃娘娘明日便要发丧,只不知道要按何规制下葬?” 袁崇武眸心黑沉,只坐在主位,一语不发。 “皇上?”久久不见他回复,礼部侍郎小心翼翼,又是唤了一声。 袁崇武这才开了口,眉眼间满是倦意。 翌日,废妃的诏书便是颁布,昭告天下。 “玉茗宫安氏,乃朕贫贱之时所娶发妻,虽是父母之命,却勤俭持家,服侍公婆,多年任劳任怨,更为朕诞下二子,此乃其功也。然昔年渝州之战,敌军已二子相胁,安氏欲保全朕子,对敌泄露军情,以至岭南军遭受敌军突袭,七万男儿血洒渝州,所护者虽为朕亲子,朕每念及此,亦愧甚痛甚,此乃其过一也。朕渝州兵败,身负重伤,为掩人耳目,隐身荆州清河村,娶妻姚氏,姚氏虽为年幼,待朕多方照拂,数次与朕生死与共,风雨同舟之日,朕未曾须臾忘怀。朕自登临大宝,初立二妃,只愿姚氏诞下皇子,册其为后,然安氏为保全亲子,趁姚妃身怀六甲,以剧毒投之,以至姚妃险些一尸两命,毒辣之举,丧尽天良,此乃其过二也。着,废除安氏皇妃之位,以庶人葬之,不入皇陵,不入宗祠,钦此 。” 随着诏书一块的,还有一道圣旨,袁崇武下令,因母之过,长子袁杰,收回其麾下‘飞骑营’,贬至京郊守陵,次子袁宇,念其年纪尚幼,着册封为王,封地中山,不得传召,不得入京。 这一日,雪花飞舞,亦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袁崇武踏入玉芙宫时,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宫里早已燃起了火盆子,用的是最好的银炭,连一丝儿烟味也嗅不到,姚芸儿孱弱至极,阖宫上下无不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只将她当成瓷娃娃一般捧在手心里,生怕磕着冻着,惹得皇上动怒。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姚芸儿的身子已是渐渐有了些起色,这几日已是能下床,在宫殿里走上几圈了。她的脸色亦是雪白的,就连唇瓣都是没有丁点血色,衬着羸弱纤瘦的身子,当真是让人连话也不敢大声说,生怕会吓到她。 自那日醒来后,她便是谁都不认识了,整个人憨憨傻傻的,如同一个稚儿,就连一个拨浪鼓,她也能玩许久,她的身子单薄的如同纸片,就像一抹苍白的轻烟,袁崇武除却朝堂上的事,都是在玉芙宫了陪着她,说来也怪,姚芸儿虽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连把溪儿和小皇子抱来,都能吓着她,可唯有袁崇武,她每次瞧见他,却都是微笑的,眼瞳中柔和的仿似能滴下水来。 永娘正端着药碗,轻哄着将一勺药汁递到姚芸儿的嘴里,姚芸儿手里拿着一朵绒花,一点点的揪着上头的细毛,永娘如同哄孩子一般,好说歹说的才将一勺药送了进去,瞧着她咽下,永娘的泪珠便是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 “小小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永娘心中酸楚,瞧着姚芸儿孩童般的小脸,终是忍耐不住,哭出了声。 直到有人将她手中的药碗端过,永娘一怔,回过头便要拜下身去;“皇上。” “让朕来。”袁崇武低声开口,姚芸儿瞧见他,唇角便是浮起甜甜的梨涡,宫人已是知趣了退下,自醒来后,姚芸儿便是再没开口说过一个字,袁崇武伸出胳膊,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另一手则是舀了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递到姚芸儿的唇边。 “苦....不喝....”蓦然,从她的唇中却是吐出几声模糊不清的音节来。 205章 拖下去斩了 欢迎光临请baidu一下‘’或输入网址网最更新 袁崇武听到她开口,黑眸倏然便是一亮,又惊又喜。 案桌上摆满了鲜果,姚芸儿伸出苍白的小手,握住了一个橘子,袁崇武将碗搁下,温声道;“芸儿想吃橘子?” 姚芸儿点了点头,小声道;“想....想吃。” 袁崇武微微一笑,担心那橘子凉,冰着她的唇齿,遂是将橘子搁在了火盆旁,只等火盆子将橘子烤热,方才剥了一瓣,喂到了姚芸儿嘴里,余下的橘子皮则是尽数抛在火盆子里,未过多久,满室都飘满了橘子的清香。 烤热的橘子又香又甜,姚芸儿吃的不亦乐乎,汁水滴的到处都是,袁崇武如同照料一个小孩子般,事无巨细,耐心妥帖,为她将唇角的橘汁擦去。 “还....要吃....”姚芸儿吃完,一双眼睛盯着眼前的男人,带着浅浅的祈求。 袁崇武望着她娇憨纯稚的小脸,只将药汁捧起,轻哄道;“先将药喝了,咱们再吃。” 姚芸儿十分听他的话,待男人用勺子将药汁喂到唇边,便是乖乖的张开了嘴巴,眼见着一碗药见了底,袁崇武眉梢眼底俱是笑意,粗糙的大手抚上她的小脸,温声言了句;“真乖 。” 姚芸儿如今的心智虽然宛如孩童,却也能听出袁崇武在夸赞自己,她莞尔一笑,眼瞳中纯净而柔和,袁崇武瞧在眼里,只将抱在自己膝上坐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箍在了怀里。 晚间,待姚芸儿睡着后,袁崇武方才起身,去了偏殿。 三皇子出生至今,袁崇武来看孩子的日子屈指可数,见到他来,乳娘们俱是战战兢兢的站起身子,刚要拜倒,就见袁崇武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自己则是径自走到摇篮旁,将熟睡中的儿子抱在了怀里。 三皇子自打落了娘胎,便一直是疾病缠身,如今已是快三个月了,却依然瘦的厉害,如同还没满月似得,每次来看他,父亲的心都是痛如针扎,又愧又悔。 见袁崇武一语不发,一直服侍着小皇子的乳娘则是大着胆子,道;“皇上,太医白日里才来瞧过,只说三皇子从娘胎里带了毒,伤着了身子,是以比寻常婴儿要孱弱些,日后慢慢调养,定是会健壮起来的。“ 慢慢调养,短短的四个字,袁崇武在这三个月里也不知是听了多少次,当下他不曾多言,只将猫儿一般大小的儿子送回了摇篮,留下了一句;“照顾好三皇子。”便起身走了出去。 殿外夜色正浓,漆黑如墨。 元仪殿中的折子犹如小山一般的堆在案头,等着他去处置,男人的朝靴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暗夜中更是显得清晰。 路过梅园时,遥遥却听一道娇柔婉转的女声响起,吟的正是一首《岭南曲》,那声音宛如莺啼,如泣如诉,循声望去,就见红梅隐隐,白雪皑皑,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翩然欲仙,瞧不真切。 见袁崇武停下了步子,随侍的公公立时道;“皇上,要不奴才遣人去将此女邀来,看看是谁这般大胆,擅闯梅园,惊扰了圣驾。” 袁崇武心下了然,自他登基至今,不曾选秀充实后庭,朝中那些言官对此颇有微词,谏章更如雪片般的涌往元仪殿,仿似他不一口气纳十来个皇妃,生七八个儿子,便是对不起这大梁江山一般。 自姚芸儿有孕后,宫中女子更是蠢蠢欲动,或扑蝶采花,或放灯扔帕,或千秋独舞,总之是挖空了心思,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袁崇武途径之地各显神通,似今夜这等偶遇之事,层出不穷 。 有将风筝落在他脚边的,有将丝帕垂在树梢上的,就连他偶尔在宫中的内河边走上一走,也有精巧的荷灯游到他面前,荷灯中或夹小象,或填诗词,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更有胆大者,为引得他留意,在近前伺候时,竟故意将茶水泼洒出来,继而梨花带雨般盈盈拜倒,来请皇上恕罪。 袁崇武并没有恕罪,只让人将此宫人拖了下去,用了重刑,直接发配去了掖庭服苦役,自此事后,宫中的风波方才渐渐平息了下去,紧接着便是安妃身亡,姚妃产子,袁崇武除却朝堂上的政事,一颗心便都落在玉芙宫里,委实让人寻不到机会。 今夜,袁崇武听着那小曲,眼眸渐渐眯起,一旁的内侍揣摩不出他的心思,赔着小心道;“皇上崛起于岭南,这一首《岭南曲》,倒也被这位姑娘唱的入情入景。” 袁崇武神色淡然,只道了句;“拖下去斩了。” 内侍大惊,失声道;“皇...皇上....” “传令下去,日后但凡有惊扰圣驾者,一律杀无赦。”袁崇武声音沉闷,语毕,便是大步离开了梅园。 新年伊始。 袁崇武不顾朝臣反对,终是将立后诏书昭告天下,立姚芸儿为后。姚芸儿即为皇后,三皇子便为嫡子,将其立为太子,亦是早晚之事。 自大梁立国以来,后位空悬已久,立后之事隆而重之,随着立后诏书一道传下的,还有一道大赦天下的圣旨,意在为皇后增福 。 唯有立后大典,却是因姚芸儿不愿穿繁琐厚重的吉服,而被袁崇武下令免除。 文武百官虽心知姚芸儿身子孱弱,却极少有人知她被剧毒侵蚀了心智,如今宛如孩童,祭天典礼也是袁崇武以皇后凤体不适为由,尽数罢免,惹得朝野四下里议论纷纷。 是夜。屋外雪花成阵,银装素裹。 袁崇武正在元仪殿处理政事,姚芸儿一袭淡粉色宫装,发髻松松的挽着,只在尾端簪了一支步摇,肌肤雪白,眉眼清丽,竟还如同二八少女,一点也不似生了两个孩子。 袁崇武抬起头,就见她正趴在一旁拨弄着璎珞上的丝绦,每当他处理政事时,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乖顺到了极点,他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一手扣住她的腰,让她不能乱跑,另一手则是握着笔,继续批起折子。 前些日子,姚芸儿曾趁着他入睡,从玉芙宫跑了出去,连鞋子也没穿,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待他醒来,刚要收紧自己的胳膊,便惊觉怀里已是空空如也。 他倏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外衣也来不及披,就奔了出去。 找到姚芸儿时,就见她赤着脚丫,孤身在玉芙宫外的花圃里,全身上下满是雪花,一张脸冻得青白,眼睫毛上挂着冰渣,袁崇武二话不说将她裹在了怀里,抱进了屋子,玉芙宫服侍的宫人上上下下俱是被严惩一番,受刑最严重者,不免落下了终身残疾。 自此后,服侍的宫人自是小心到了极点,就连袁崇武自己亦是不敢掉以轻心,除却早朝,就连批折子,也是要将她带在身边。 姚芸儿拨着他的手指头,男人的大手骨节粗大,几乎一只手,便能将她整个腰肢握住。 姚芸儿费尽了力气,才将他的手指从自己腰上一根根的拨开,岂料未几,他的手指便又重新合上,周而复始,姚芸儿始终是低着小脸,专心致志的拨弄着他的指头。 袁崇武放下笔,见她低眉顺目的坐在自己怀里,白玉般的小手好容易将他的手指掰开,又被他给合上,她着急起来,凝脂般的脸蛋上有了淡淡的红晕,分外可爱。 袁崇武转过她的身子,俯身贴近她的颈项,嗅着她身上的甜香,忍不住在她白嫩的肌肤落上细细的吻,他的呼吸滚烫,喷在姚芸儿的颈弯里只让她发痒,她扭动着身子,想要躲开,柔软的腰肢却轻而易举的便被他固定住,不待她出声,他的吻已是压了下来 。 姚芸儿伸出手要去推他,手腕被他一把握住,男人的气息已是粗重起来,姚芸儿清莹的眼睛里满是惊惧,终是抑制不住,发出孩子一般的哭声,细细弱弱的,绞着人心。 袁崇武顿时停了下来,他支起身子,就见姚芸儿满脸泪痕,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心底一疼,握在她腰间的大手终是缓慢的垂了下去,为她拭去腮边的泪珠,几乎哄了半个时辰,才让她破涕为笑,将眼泪止住。 开春后,与慕家的战事在朝堂上再次被提上了日程,袁崇武将京师种种事宜俱是做了妥善安置,温天阳一派实力逐减,被贬黜流放者数不胜数,袁崇武此次离京,朝政大权由六部同掌,温天阳虽为首辅大臣,却徒有其名,未有实权。 而袁崇武此次征战西南,不顾朝臣反对,竟是将姚芸儿一道带了过去,帝后同时离京,震动朝野。 鸾车中,姚芸儿倚着软榻,随侍的宫女伴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为她将发髻梳好,另一位宫女瞧着姚芸儿的情形,遂是道;“皇后娘娘这般好的相貌,却成了个傻子,老天当真是不开眼。” “别瞧娘娘人傻,可照样将皇上迷得七荤八素的,先前咱们到云州时,云州知府不是为皇上呈上了美人,却被皇上怒斥一顿,乌纱帽都差点没保住。” “就连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丞相千金都不曾让皇上动心,更何况那些庸脂俗粉。” 两个宫人嘻嘻哈哈的说着,就好似身旁没姚芸儿这个人一般。 通知。 《娇妻如芸》一周内完结,余下的一周每天单更,亲们也可以等一周后直接来看结局,谢谢大家。ps单更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年底,家里事多,孩子幼儿园的事也多,怕每天两更太仓促,结尾了,大家多多包涵,要我慢慢写个结局。;或百度一下:同步无延迟就在& 206章 是我害了你 欢迎光临请baidu一下‘’或输入网址网最更新 姚芸儿一袭浅绿色的襦裙,因着出了宫,她并未身着宫装,又不愿带那些繁琐的首饰,每日里侍女只得为她将头发垂在身后,松松挽住,一眼望去,分明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一般,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她听着宫人的话,只一心一意的摆弄着手里的玩偶,为她梳头发的宫女瞧着她低眉顺眼的,便是故意下了重手,在她的发丝上狠狠一扯,姚芸儿轻吟了一声,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 这般的整弄几乎整天都有,两个宫人瞧着她眼泪丝丝的样子,便是吃吃一笑,将她打扮好,二人立在一旁,自顾自的说着话 。 直到男人走进,那两个宫女顿时止住了声音,毕恭毕敬的跪了下去。暗地里却是对视了一眼,不免很是慌张,这些日子皇上一直忙于军务,不知今日为何会来。 大军已是快逼近西南,明日便会赶往臻州,待三军扎营后,袁崇武遂是来到了姚芸儿的鸾车中,好将她接到自己的营帐。 岂料,不等他揽着姚芸儿走出鸾车,就见姚芸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袁崇武回眸,温声道;“怎么了?” 姚芸儿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宫人,小声说了句;“她们....说我....” 听到这四个字,男人眉头一皱,问道;“说你什么?” 姚芸儿抬起水盈盈的眼睛,道;“说我....是傻子....” 那两个宫人闻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不住的叩首,口口声声的奴婢不敢。 袁崇武握住姚芸儿的手,心头的怒火却是不可抑止,他诸事缠身,自是顾不得周全,他也心知姚芸儿如今失了心智,那些宫人趁自己不在时,难免会怠慢松懈了去,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人竟是会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将皇后唤为傻子! “她们....给我梳头...芸儿很疼....”姚芸儿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抚上了自己的后脑勺,袁崇武探过她的身子,将柔软的发丝拨开,果真见那一块的头皮通红通红的,显是被人撕扯所致。 袁崇武又怒又痛,声音却是平静了下来,只问道;“还有呢?” 姚芸儿小脸浮起一丝迷茫,似是隔了许久才想起一般,将自己的衣袖捋开,就见皓腕如雪,上面却是密密麻麻,布满了青紫的淤痕。 “她们....拿绳子捆芸儿....不要芸儿出去....” 袁崇武望着她的伤痕,瞳孔深处似有火烧,他竭力将胸腔里的怒意压下,那一对宫人已是瘫软如泥,吓得惨无人色 。 袁崇武深吸了口气,只对着鸾车外道了句;“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御林军首领躬身走进,因着有姚芸儿在,只将头垂的极低,不敢抬眸去看一眼。 “皇后身边服侍的宫人,全部给朕乱棍打死。”男人声音极低,说完了这一句,便是揽着姚芸儿的身子,带着她走了出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求饶的声音凄厉而洪亮,震得人耳膜生疼。 营帐内,几位将军俱是对这求饶声听得一清二楚,李壮当先忍不住,道;“难不成皇上为了皇后娘娘,又大开杀戒了?” 孟余原本站在帐口,听到这话便是回过身子,言了句;“将军小心隔墙有耳,凡事小心些,以免传进皇上耳里。” 李壮不以为然,道;“咱这屋里的弟兄在岭南时就跟了他,拼死拼活的给他打下了江山,让他当上了皇帝,如今为了个女人,他还能将咱们斩了不成?” 孟余一记苦笑,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一旁的谢长风神色颇为阴沉,道了句;“在他心里,只有玉芙宫母子,在他将凌肃之女立为皇后时,又可曾想到我们这些为他卖命的兄弟,可曾想过要咱们惨死的妻儿老小,要咱们叩拜凌肃的女儿为后,叩拜凌肃的外孙为储君,不知他究竟将那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置于何地?” 谢长风的话音刚落,一众将领俱是沉默了下去。孟余沉吟片刻,终是道;“谢将军,皇上是君,咱们是臣,如今的情形,早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自古以来,开国功臣无不是被皇帝所忌惮,下场凄凉者亦是数不胜数,容我倚老卖老,说句不太好听的话,皇上大权在握,日后,大伙儿言行间定是要谨慎,尤其对玉芙宫母子,更是不可有丝毫不敬,以免....” 说到这里,孟余噤了声,他虽没说完,但诸人皆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营帐里一片寂静,不知何时,就听一人长叹一声,道;“皇上早已不再是当年带着咱们冲锋陷阵,事事挡在兄弟们面前的大哥了,他如今行事狠辣,脾气也是一日比一日暴戾,咱们岭南军的老兄弟,在他面前压根连话都不敢说,哪还敢对玉芙宫母子不敬 。” 孟余心知这是实话,只道;“皇上自登临大宝后一直勤于政事,知人善用,多次减免百姓赋税,朝政上的事亦是井井有条,也不曾选秀纳过内宠,除却对玉芙宫母子只谈情,不讲理以外,皇上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人挑不出半个不字。” 闻言,岭南军诸人心神一凛,均觉孟余说的有理,不知是谁言了句;“孟先生说的是,当年咱们随着皇上起兵,不就为这天下有个好皇帝,能让农民吃个饱饭,皇上如今虽说迷恋玉芙宫娘娘,但数次减免百姓赋税,严惩贪官,勤勉政事,他爱立谁为后,咱们倒也实在说不得什么。” 孟余这才微微一笑,对着众人做了个四方揖,惹得诸人纷纷起身回礼,就听孟余再次开口,道;“诸位将军,容在下多嘴一句,皇上与皇后成亲在先,而后才知皇后身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今大战在即,还望诸将军能放下心结,襄助皇帝攻下西南,一统江山霸业。” 诸人细细思量,倒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又兼之如今袁崇武军权在握,即便有人心存不满,却也不敢在表露出来,唯恐如孟余所说,开国功臣被皇帝忌惮,若是真惹怒了袁崇武,依着他如今的性子,只怕杀了自己都是寻常。 如此,众人纷纷出声,只道定是会齐心协力,襄助皇上攻下慕家。就连谢长风,神色间也是淡然了几分,不似先前那般阴郁,显是被孟余的话所打动。 孟余眼角在诸人面上一一划过,他素来精通事故,一个眼神便能摸清诸人心思,当下将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一一记在心头,晚间向袁崇武如实禀报了去。 待袁崇武从主帐回来,姚芸儿正待在他的帐子里,胳膊上的伤痕已是被随行的御医上了药膏,见到他,清丽的面颊便是浮起笑涡,纯净的像个孩子。 袁崇武自问无论是政事,还是战事,他俱是可以游刃有余,运筹帷幄,可唯独看见她,一股无力与怅然却是从心底悄然蔓延,止都止不住,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 帐子里并没有旁人,洗漱的一应物事都已被侍从送了过来,原本贴身照料姚芸儿的宫人已被袁崇武下令杖杀,如今她身旁便没了服侍的人。 袁崇武见她一直呆望着自己,傻傻的笑,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唇角却是无声的抽搐了一下,眼瞳中是不可抑止的痛楚。 “你怎么了?”她娇憨的开口,袁崇武深吸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对着她轻声细语道;“芸儿,日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像今天这样,全部告诉我,知道吗?” 姚芸儿隔了好一会,才听明白他的话,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袁崇武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轻抚,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是压抑的痛苦;“是我害了你。” 姚芸儿依然是笑嘻嘻的,不知怎的从自己的衣袖里取出一小块点心来,那点心已经碎的不成样子,满是裂痕,也不知她是何时藏在衣袖里去。 她将那点心递到袁崇武面前,轻声的开口;“相公....吃....” 袁崇武接过那块糕点,他没有说话,只将头一低,有温热的东西充斥在他的眼眶里,被他死死压住,姚芸儿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小声道;“你别哭。” 袁崇武低声笑了笑,只抬起眼睛看向她,将那块点心吃下,那点心分明是甜的,可吃在嘴里却是哽喉的苦味,涩的,麻的。 姚芸儿冲着他笑,笑的憨憨的,袁崇武卷起自己的衣袖,将热水端来,为她脱去鞋袜,将她那双雪白的脚丫按在了水盆里,轻轻揉搓起来。 姚芸儿咯咯笑起,躲着他的大手,轻轻的说了句;“痒.....” 袁崇武见她笑靥如花,黑眸中便是一软,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浅笑。 本以为将她带在身边,便能护的她周全,谁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袁崇武眸心暗沉,望着娇憨如孩童般的姚芸儿,想起即将而来的战事,心头便是一沉。;或百度一下:同步无延迟就在& 207章 那鸩毒,本来就是慕家的 欢迎光临请baidu一下‘’或输入网址网最更新 臻州。 待袁崇武领兵进逼西南后,姚芸儿则是留在了臻州府衙,为迎皇后凤驾,臻州府尹大兴土木,特为姚芸儿建了一座行宫,那行宫精巧雅致,风景秀丽,又兼之臻州气候宜人,十分适宜姚芸儿休养身子 。 袁崇武自登基以来甚是勤俭,举国上下亦是不曾建过行宫,就连户部侍郎曾为讨皇帝欢心,在清凉山一带曾建了所皇家水榭,意为避暑所用,待袁崇武得知后,却是龙颜大怒,斥此事为劳民伤财,不仅将户部侍郎贬黜,并曾下旨若朝中再有诸如此类的事发生,定是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是以,大梁开国虽短,但政务**,军备废弛之事却比前朝大有好转,袁崇武是庶民出身,深知民间疾苦,数次减免赋税,大力整治贪官,引得民心所向,朝中清廉之分盛行。 此次臻州府尹兵行险招,不为皇上,却为皇后建立行宫,行宫中名医,医女,嬷嬷,丫鬟,厨子,仆役,俱是井井有条,此举果真令皇上龙颜大悦,对其颇为赞许。 此事流传极广,世人皆知能让当今圣上捧在手心里的,唯有皇后一人,若想讨得皇帝欢心,便是要挖空心思讨好皇后,未几,听闻皇后身子孱弱,臻州附近的州府俱是贡来了奇珍药材,以为皇后滋补身子所用。 臻州府尹早已听闻皇后身边的宫人因服侍不利,而被袁崇武下令杖杀的消息,自袁崇武走后,臻州府尹简直是十二万分的小心,简直是将姚芸儿供起来一般,就连自己的妻妾都是遣去了行宫,亲自照料皇后起居,事无巨细,战战兢兢的,生怕姚芸儿掉了根头发。 而西南的战事不停,慕玉堂不顾六十余岁高龄,仍是亲自披甲挂帅,带领余下五子,与袁崇武杀了个难分难解。 三个月后。 慕玉堂于战场中箭,因其年事已高,伤口处溃烂发炎,不得已回府休养,自慕玉堂伤后,慕家军士气大落,袁崇武一鼓作气,一连攻下三城,慕家军节节败退,两军实力悬殊,眼见着袁崇武踏平西南,一统天下。 这一日,袁崇武正在主帐,看着京师中传来的密报,自他走后,温家一脉蠢蠢欲动,以温天阳为首的一众言官,暗中与前朝皇嗣勾结,竟是欲趁袁崇武离京打仗时,密谋复辟。 袁崇武心知那一干前朝大臣心存复辟者大有人在,初建国时,大梁根基不稳,对前朝大臣他一直是以安抚为主,在朝中亦是礼遇有加,不惜重文轻武,以换得朝政安定,如今经过这些年的励精图治,对那些心存不忠之人,倒也一直没腾出手去收拾。 看完密报,男人微微一哂,将那密报一折,对着烛火点燃,不留下丝毫痕迹 。 “皇上,眼下大战在即,温天阳若真在京师发动宫变,只怕咱们鞭长莫及。”孟余拱了拱手,对着男人开口。 袁崇武摇了摇头,淡淡道;“朕于离宫前已是做好了部署,若温天阳当真与前朝皇嗣勾结,倒也给了朕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见孟余还欲再说,袁崇武摆了摆手,道;“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西南,至于那帮言官,等咱们收回了西南,再收拾不迟。” 孟余闻言,便是俯身称是,君臣两人又是说了些政事,就听帐外传来一道男声,“皇上,慕家军遣来了使者,要见您一面。” 袁崇武与孟余相视一眼,平静的声音只道出了一个字来;“宣。” 但见帐帘一闪,一道俊秀挺拔的身影应声而出,一袭银袍,面庞如玉,眉宇间虽染沧桑,却依旧英气明媚,正是慕七。 见到她,袁崇武不动声色,一旁的孟余敛下眸子,只对着袁崇武行了一礼,继而退了下去。 帐中只剩下二人。 慕七看了袁崇武一眼,却是“扑通”一声,对着他跪了下去,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臣慕七,叩见皇上。” 袁崇武的黑眸落在她身上,淡淡言了句;“起来说话。” 两人已是许久不曾相见,当日袁崇武对外宣称皇贵妃染病身故,实则却是命人将她送出了皇宫。忆起往事,慕七面无表情,起身后更是不曾有丝毫废话,开门见山就是一句;“皇上容禀,慕七今日前来,是为慕家军请和。” “请和?”男人声音低沉,咀嚼着这两个字,一双眸子更是冰冷的如刀似剑,看着眼前的女子。 慕七迎上他的视线,道;“皇上明鉴,依慕家如今之势,与皇上相争,不过是是以卵击石,家父年事已高,又身负重伤,已再无实力与皇上为敌,慕家甘愿交出兵权,世世代代为大梁驻守南境,还望皇上饶过慕家军,饶过西南百姓。” 袁崇武早已从密探口中得知,慕玉堂伤势有变,只怕是支撑不久,慕家此番遣人求和,他并不以为奇,只不过慕家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慕家百年将族,留下来终是朝廷的隐患,如今好容易有机会将其歼灭,他又怎会善罢甘休 。 见袁崇武不说话,慕七也并不慌张,接着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皇上不会不明白,若皇上铁了心要踏平慕家,我慕家军十万男儿也只得与皇上背水一战,只怕到时候,不过是让奸臣得益,复辟之事,易如反掌。” 袁崇武听了这话,面色仍是沉着而冷静,他不言不语,只凝视着慕七的眼睛,听着她继续说了下去;“如此种种,皇上何不化干戈为玉帛,慕家自此俯首称臣,十万大军听凭皇上差遣,皇上意下如何?” 袁崇武这才开口,言了句;“你回去告诉你的父兄,这一仗,朕势在必行。” 慕七的脸色渐渐苍白下去,她并没有动身,而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笔直的迎上男人的视线,一字一字道;“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身受鸩毒,却无法可解,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袁崇武眉心微蹙,声音顿时沉了下去;“是真是假,与慕姑娘无关。” 慕七轻扬唇角,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若慕七告诉皇上,皇后体内的鸩毒,这世间唯有慕家才有解药,不知皇上信也不信?” 袁崇武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黑瞳中精光闪烁。 慕七声音清脆,只道;“想必皇上定是知晓,自大周开国,数百年来皇后俱是从慕家所出,而鸩毒又只有大周皇宫才有,皇上定是不知道,那鸩毒,本来就是慕家的。” 袁崇武的瞳孔瞬间剧缩,他一语不发,唯有眼睛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双拳慢慢的握紧。 慕七从怀中取出一支药瓶,对着袁崇武道;“此药便是鸩毒的解药,三日一支,慕七保管皇后只要服下十支,一个月后,体内余毒定将全部逼出,恢复如常。” “朕如何信你。”袁崇武声音暗沉。 “慕七不敢欺瞒皇上,只要皇上下旨,昭告天下,从西南撤兵,将家父慕玉堂封为西南王,世袭,命慕家军仍是镇守西南,朝廷永不削藩,慕家定是会将其余的药尽数送给皇上,力保皇后与小皇子万事无虞 。” 语毕,慕七观摩着袁崇武的脸色,又是加了一句;“若此药不能将皇后与小皇子治好,皇上大可领兵卷土重来。”说到此处,慕七顿了顿,方才道;“再有,鸩毒号称天下第一奇毒,时日越久,毒素越是会侵蚀人心,终令人神志不清,死状凄惨,还请皇上三思。” 袁崇武一语不发,他的死穴已是被慕家牢牢掌控,就连他自己想起,也都是觉得可笑。 直到看见男人取出玉玺,在明黄色的圣旨上加盖时,慕七唇角浮起一丝苦涩,轻轻的言了句;“袁崇武,我真没想到,你为了一个女人会做到如此地步。” 她那一句话很小声,袁崇武却仍是听见了,他面无表情,唯有眼瞳中浮起轻浅的自嘲,与胸有成竹的淡然。 翌日,圣旨便是昭告了天下,慕家十万大军归顺朝廷,五万大军随皇帝回京,剩余五万大军仍旧是镇守西南,慕玉堂加封为西南王,世袭制,慕家五子各自进爵,女眷则为诰命夫人,封妻萌子,彰显浩荡皇恩。 臻州。 “皇上猜的没错,鸩毒的解药果真是在慕家手里,如此一来,想必当日温家定是早已与慕家相勾结,温天阳此人,定是非除不可。” 姚芸儿近日已是服下了慕家的解药,眼见着一日好过一日,袁崇武心中快慰,此时听孟余出声,则是微微颔首,道;“眼下不必打草惊蛇,一切都等回京再说。” 孟余俯身称是,道;“皇上此举,既让西南百姓免于战火,户部省下大批纹银,更兼得不费一兵一卒,便令慕家归顺朝廷,一举三得,实在是高明。” 袁崇武听了这话,只摇了摇头,道;“此次慕玉堂身受重伤,慕家群龙无首,才会让咱们有机可乘。” 孟余心中了然,如今大军粮草不济,更兼之为防御北方大赫,军中人马并非是外间传言的三十万,而是只与慕家持平的十万,袁崇武声东击西,扰敌军心,倒是让慕家自乱阵脚,遣了慕七前来求和。;或百度一下:同步无延迟就在& 208章 你是我最不愿辜负的人(老袁表白) # 自此,慕家俯首称臣,袁崇武收复西南,采用怀柔政策,封王赐爵,拨款扶助,使得西南百姓人心归顺,短期内,定是再无战事 。 袁崇武回到行宫时,姚芸儿正坐在台前,由侍女服侍着梳妆,见到他走来,姚芸儿唇角浮起一抹梨涡,向着他迎了过去。 自从服下慕家的解药后,姚芸儿这些日子已是好了不少,更兼得之前在行宫中,得了十分精细小心的?scripnguage=javascript>展耍身子?scripnguage=javascript>是圆润了些,就连原本过于苍白的脸蛋此时也是透出隐隐的红晕,白里透红的模样,分外喜人。 袁崇武支走侍女,揽过姚芸儿的腰肢,温声道;“今日的药,芸儿吃了吗?” 姚芸儿点了点头,轻声道;“吃...了。” 袁崇武见她?scripnguage=javascript>成极佳,?scripnguage=javascript>下既是欣慰,又是疼惜,只俯身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将她抱在自己怀里。 姚芸儿眨了眨眼睛,似是突然想起一事般,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夫君,言了句;“相公....溪儿....” 袁崇武一震,黑眸划过一抹惊喜,道;“你想起了溪儿?” 姚芸儿?scripnguage=javascript>理?scripnguage=javascript>中浮起一丝迷茫,似是还未想清楚溪儿究竟是谁,但这两个字却是萦绕在心头,满满的全是牵挂。 “见....见溪儿....”姚芸儿摇了摇男人的衣袖,清柔如画的一张小脸上满是祈求与期盼,只让袁崇武心头一软。 “芸儿,等你治好了病,咱们再回京看溪儿。”袁崇武温声哄着,臻州气候宜人,最是适宜久病成虚的人休养,而这座行宫更是匠心独运,依山傍水,宫中清华池更是引入山上的温泉,姚芸儿在臻州不过短短数月的光景,整个人便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远不似在京师?scripnguage=javascript>前沐钊跸瘦,袁崇武?scripnguage=javascript>在眼里,只愿她能在臻州养好身子,方才起驾回京 。 姚芸儿听他这样说来,便不再开口,唯有脸颊上却是浮起一丝黯然,袁崇武在椅上坐下,将她抱在膝上,又是道;“除了溪儿,芸儿还想见谁?” 姚芸儿懵懂的看着他,全是茫然,隔了许久,姚芸儿眼睛微微一亮,又是说了句;“还想见....姑姑。” 袁崇武知她口中的姑姑便是永娘,离京时,袁崇武放心不下幼子,只让永娘留在玉芙宫照料,此时听姚芸儿说起,便是微微一笑,道;“好,咱们回去见姑姑。” 袁崇武这番话的本意原是想让姚芸儿记起新生的儿子,可见她并无想起的苗头,便也不再多说,只暗道自己心急,那药也不过才吃了几副,距一个月还为时尚早,姚芸儿此时能想起溪儿与永娘,便已是十分难得了。 念及此,袁崇武淡淡一笑,只伸出手,抚上姚芸儿的面颊,黑瞳中是深不见底的情意。 西南大事已定,每日皆是有密保自京师传入袁崇武手中,袁崇武虽身居千里之外,对京中诸事却依然是了如指掌,当下,他也并不急着回去,如此一来,倒更是让温天阳一派胆战心惊,摸不出他的用意。 留在臻州的日子,袁崇武每日里只伴着姚芸儿安心养病,花香鸟语,逍遥似仙,一个月的日子便如流水般的逝去。 待圣驾回京,已是入秋后了。 “相公....”帝后的鸾车中,姚芸儿倚在男人胸口,小声唤他。 袁崇武的大手揽着她的身子,听到她唤自己,遂是紧了紧她的身子,低声应了句;“嗯?” “这些日子,就跟做梦一样,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恍惚 。”姚芸儿?scripnguage=javascript>理?scripnguage=javascript>中是浅浅的疑惑,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分明还在玉芙宫中,眼睁睁的看着安氏倒在自己面前,怎么一觉醒来,她便置身于千里之外的臻州,而这大半年来的回忆,都是变得飘渺起来,无论她怎样用力,也想不到这一段时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崇武在她恢复神智后,只将当日的事简略的和她说了说,此时闻言,心头却是涌来一阵怜惜,他凝视着怀中的女子,低语了一句;“芸儿,自此之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和孩子受一点委屈。” 姚芸儿握住他的胳膊,隔了片刻,方才道;“相公,当日下药的人,真的是安娘娘?” 袁崇武听她说起此事,黑眸便是一沉,他唇线紧抿,时隔良久,才吐出了一句;“是我的错,将她一直留在宫中,才给了她伤你的机会,让你险些一尸两命。” 姚芸儿垂首不语,想起当日的事,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相公,若没有发生此事,你还会立我为后吗?”这些日子,待听闻周围诸人口口声声的唤自己皇后,姚芸儿才得知袁崇武已是下了诏书,将自己封为皇后,三皇子为太子。 袁崇武抚上她的发丝,低语道;“芸儿,?scripnguage=javascript>以?scripnguage=javascript>过,若?scripnguage=javascript>以崇?scripnguage=javascript>有朝一日成就大业,我的开国皇后,只会是你。” 姚芸儿轻声道;“我只以为,你是顾忌安娘娘,所以.....” 她没有说下去,袁崇武却已懂得,他吻了吻她的发丝,温声道;“立国后朝政不稳,我虽为九五之尊,但朝中势力庞杂,若不能大权尽揽,我即便立你为后,那些朝臣和言官也定是不允,何况你不曾诞下皇子,若要立后,实在是没有理由 。” “那.....若安娘娘没有害我,你.....会怎么做呢?”姚芸儿水眸盈盈,对着他轻声道。 袁崇武沉默片刻,唇角却是微勾,浅笑道;“芸儿,自古情义不能两全,她是我贫贱时所娶的妻子,即便曾经有错,也是因为我,无论到了何时,但凡?scripnguage=javascript>以崇?scripnguage=javascript>在世一日,便不能抛下她不管。” 袁崇武说到这里,一双黑眸则是向着姚芸儿看去,他的眼睛漆黑如墨,仿似要将姚芸儿印在眼瞳中一般,他一字一句的开口,低沉而温柔;“可这皇后之位,我只愿随心一次,把它留给我想给的人。” “留给那个一心一意为我的人,无论我是大梁国的皇上,还是清河村的屠户,都只唤我相公的人,每日里费尽心思,只愿我吃好穿好的人,愿与我同生共死,危难关头扑在我身上的人,”袁崇武低声笑着,看着姚芸儿泪眼迷茫的看着自己,他的眼瞳温柔似海,伸出手指,轻轻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又道了一句;“还有那个每日里爱哭鼻子,将眼泪抹在我身上的人。” “相公....”姚芸儿从不想过袁崇武有朝一日,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不知要如何是好,只有眼泪一直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袁崇武哑然,将她一把扣在了怀里,他的心头软的不成样子,却终究是快慰的,他们经历了这样多,终是换来了此生的相守。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告诉她,这世上虽然情义不能两全,但她,却是他最不愿辜负的人,也是最不舍,最不能,最不可辜负的人! 他身居皇位,万人之上,身旁幕僚,文武百官,内侍宫人,数不胜数,可真心对他,一心为他,真正心疼他,为他着想的人,却只有一个姚芸儿,只是一个姚芸儿。 袁崇武阖上眸子,在姚芸儿额前印上一吻,他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看着她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啜泣,不由得又是想笑,又是疼惜,他终是微微一哂,寻到她的唇瓣,深深吻了下去 。 是夜。 姚芸儿蜷缩在男人臂弯,两人共乘一骑,身后侍从遥遥跟随,入秋后,夜风便是凉了许多,吹在身上让人感到阵阵寒意,姚芸儿情不自禁的拱了拱身子,向着男人的胸膛偎了偎,小声道;“相公,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不知为何,袁崇武今日下令扎营,命三军原地待命,自己则是领着自己与一支精兵,向着此处而来。 男人闻言,只低低一笑,将披风为她掖了掖,温声道;“别急,前头就是。” 姚芸儿也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那一颗心却是十分焦急的,这些日子,随着她的记忆逐渐清晰,对孩子的牵挂便是越来越甚,一想起那小小的儿子,打出娘胎后便没吃过她一口奶,心里便是难受的厉害,恨不得插翅回到京师,好好的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好好的疼个够。 袁崇武自是心知她在想什么,当下只得道;“你放心,解药已经送回了京师,昨日里收到宫中的传书,两个孩子都很好,尤其咱们的儿子,生的十分健壮,有徐姑姑在,你只管安心便是。” 说起孩子,姚芸儿的心都要化了,唇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涡,眼眶却是红了,只柔声道;“真想早点见到他们,这样久没见,溪儿也不知还认不认得我。” 袁崇武想起一双稚子,心口也是一疼,他亲了亲姚芸儿的面颊,温声道;“再过不久,咱们便会回京,以后咱们一家四口,再也不分开。” 姚芸儿心里一甜,只轻轻应了一声。 袁崇武微微一笑,手指顺着前方一指,言了句;“芸儿,你看,咱们到了。”; 209章 我若不来,又怎会遇见你 # 姚芸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眼眸却是倏然一亮,他竟是带着自己回到了清河村! 天刚蒙蒙亮,村子里炊烟袅袅,庄稼人起的早,未过多久,便有阵阵米香随风而来,让人嗅着心头一暖 。() 两人身在高出,望着山脚下错落有致的村落,姚芸儿轻易便找到了自己与袁崇武曾经住过的房子,她的眼瞳中浮起无限缱绻,素白的小手遥遥一指,轻声道;“相公,你瞧,咱们的家就在那里。” 袁崇武握住她的小手,黑眸亦是向着那处房屋望去,他的唇角勾出淡淡的笑意,低语道;“不错,咱们的家在那里。” 姚芸儿回眸,清莹莹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夫君,温婉道;“相公,我一直没有问你,当初你为何会来清河村?” 袁崇武微微一哂,道;“我若不来,又怎会遇见你,又怎知这里有一个姚芸儿。” 姚芸儿抿唇一笑,想起两人刚成亲的那会儿,心头便是满满的甜蜜。 袁崇武揽紧她的腰肢,用自己的身子为她将凉风挡住,声音低沉而温和;“当初我渝州兵败,被凌家军追杀,我一路东躲西藏,数次死里逃生,至于为何要来清河村,倒是要感激你的曾祖父,南陵王凌远峰了。” 姚芸儿闻言,美眸中遂是浮起浅浅的不解,袁崇武吻了吻她的发丝,继续道;“我自幼身在岭南,从小便是听着南陵王的故事长大,那时的我,一心想与他一样,顶天立地,保家卫国。” 凌远峰虽是百年前的人,但儿时也是听过南陵王抵抗大赫的事迹的,只不过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是他的后人。 “那后来呢?”姚芸儿开口。 “后来,”袁崇武淡淡一笑,声音却颇有几分苦涩;“我本想去参军,去凌肃的麾下效力,却恰逢我父亲被朝廷抓去做苦力,我便留在家务农,只不过没多久,父亲在修建行宫时染上了时疫,被活活烧死。” 姚芸儿心头一紧,这事她曾听袁崇武说过,此时听来,仍是让她鼻尖发酸,不知该说什么,只轻轻的攥紧了他的大手,安安静静的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娘一病不起,村里的媒婆便是张罗着要我娶亲,去为娘冲喜,我十六岁成亲,本想着这一辈子便是三餐一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这样过下去 。” 袁崇武说到这里,将自己的下颚抵上姚芸儿的发间,低声道;“后来的事,我都与你说过,岭南大旱,家中积攒下来的粮食已被朝廷征做了军粮,孩子又小,实在没有了活路,眼见着他们母子快要饿死,我去了县衙打死了几个守兵,开了粮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大批岭南百姓跟着我从县衙杀到了府衙,杀出了岭南,一直到今天。” 姚芸儿将身子倚在他的怀里,细细的听着,想起他之前竟一心要去凌家军当兵,没来由的便是浮起一丝感慨,只觉得是造化弄人。若当年没有暴政,他父亲不曾身故,他去了军中凭着自己的本事,也定是会建功立业的,而自己便再也见不着他,怕是如今还在云尧镇,给刘员外做妾..... 念及此,姚芸儿不由自主的便是打了个寒颤,袁崇武立时察觉,只以为她冷,遂是将她揽的更紧,用自己的胸膛不住的温暖着怀里的小人。 “相公,若你当初参了军,那我就见不着你了。”姚芸儿声音带了几分轻颤,小声道。 袁崇武点了点头,抚上她的小脸;“儿时我曾听闻南陵王凌远峰隐居在云尧镇,我被朝廷逼得无路可走,便徒步去了荆州,打算在云尧安顿下来,岂料云尧镇地方虽小,耳目却多,我没法子,只得投身在清河村,不料却因祸得福,娶了你。()” 姚芸儿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轻语出声;“相公,你与我爹爹对立那么多年,又怎么会对凌家的祖先这般仰慕?” 袁崇武当着她的面,自是不好说凌肃的不是,当下只微微一笑,言了句;“芸儿,你的曾祖父南陵王,的的确确是一代英雄,和你父亲不同。” 说完,袁崇武显是不愿在继续说下去,只让侍从在村口候着,自己则是领着姚芸儿进了村子。 村民见到两人回来,自是好一番殷勤,袁崇武与姚芸儿回到了家,俱是恍如隔世一般,两人许久,临行前又是去了姚家的坟地,祭拜过姚家二老,姚芸儿想起从前种种,心头自是难过,村民一直将二人送到村外,姚芸儿知道自己这次一走,回来便是遥遥无期,忍不住洒泪而别 。 京城,皇宫。 姚芸儿甫一回到玉芙宫,便是忍耐不住的去看两个孩子,溪儿已是四岁了,小皇子已是快满一岁,两个孩子早已不认识母亲,待母亲刚将他们抱起,便是一起哭了起来。姚芸儿心头酸楚,这样久的日子,她便仿似一直游荡在鬼门关外,如今好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她的骨肉却都已不识得她是谁。 唯一让她欣慰的,便是两个孩子们都被永娘照顾的很好,尤其是小皇子,更是健壮的,虎头虎脑,比起同龄的孩子大了一圈。 袁崇武离宫数月,朝上的事自是积累成山,自回宫后,除却那日匆匆来玉芙宫看过姚芸儿母子三人,其他时日便都是在元仪殿中处理政事。姚芸儿则一心一意的待在玉芙宫里,悉心伴着两个孩子,尽享劫后余生的天伦。 自袁崇武回京,弹劾温天阳的折子便雪花般的涌入元仪殿,多位言官一道连命上奏,只道温天阳扶植前朝皇子,密谋叛变,十恶不赦,此外,更曾与慕家暗自勾结,与慕玉堂之间的亲笔信俱是一一上呈,更查出其徇私枉法,贪污受贿,圈地夺田,残害忠良数十条大罪,人证物证俱在,按律当诛。 立冬后,温天阳坐实罪名,被袁崇武下令凌迟处死,并株连九族。 袁崇武回京时,皇长子袁杰便是一纸休书,将温珍珍休弃,如今温家再无皇亲国戚的护身符,就连全尸,也是再也留不得。 行刑前一日,曾有大理寺官员上了一道折子,只道温丞相之女温珍珍在狱中日夜唤皇上名讳,并声称有要事,一定要见皇上一面。 袁崇武看着那一道折子,面色冷峻而淡然,对着一旁的侍从淡淡道;“擅自唤皇帝名讳,按例应当如何?” “回皇上,天子名讳若朝臣唤之,按例当贬黜,若平民唤之,按例当鞭笞,若囚犯唤之,按例当拔舌,以儆效尤。” 袁崇武颔首,只将那折在仍在案桌上,道了句;“依律处置。” “是。”那侍从不敢怠慢,只匆匆传了话,翌日宫中便是纷纷流传,只道大梁第一美人的舌头被皇上下令拔除,整个牢房都能听见那阵惨叫,让人光是想着,便是不寒而栗 。未过多久,宫中又是流传,只道温丞相的千金是得罪了玉芙宫的皇后娘娘,是以下场才会如此惨烈,至此,宫中上下无不是对姚芸儿毕恭毕敬,对皇后所出的一双子女更是尊崇有加。 年关前,温家诸人于午门尽数被凌迟处死,前朝皇子已是被下令诛杀,人人都道皇上手腕狠戾,雷令风行,铲除异己,不择手段。说是这般说,但大梁的江山却是日益稳固,袁崇武的皇位,也是越坐越是安稳。 这一晚,两个孩子已被乳娘抱去偏殿歇息,袁崇武批了一天的折子,只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姚芸儿伏在一旁,绵软的小手轻轻的在他身上捏着,见袁崇武呼吸均匀,遂是小声开口;“相公,你睡着了吗?” 袁崇武勾了勾唇,一个用力,便是将她的身子抱在了怀里,这才睁开了眼睛,道;“想说什么?” 姚芸儿倚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道;“我听说,温小姐临刑前,口口声声的要见你,还说有要紧的事要和你说,你怎么没见她?” 袁崇武哑然失笑,捏了捏她的脸,也不说话,只转过身子,又是闭目养神起来,直到最后经不住姚芸儿缠问,方才道;“所谓的要紧事,也不过是借口,我又何必要见她,耽误工夫。” 姚芸儿听他语气淡淡的,但显然对温珍珍厌恶到极点,当下,她摇了摇他的胳膊,小声道;“你既然这样不喜温小姐,又为何要将她许给皇长子?” 袁崇武睁开眼眸,汪洋般的眸子浮起些许无奈,只道;“杰儿在豫西时,曾身受重伤,口口声声念着的全是温珍珍这三个字。他们两个年龄相近,我当时虽觉得她颇有心机,可想着她毕竟出身名门,也未尝不能与杰儿好生过日子。” 提起袁杰,姚芸儿眼瞳微微一黯,道;“相公,皇长子已是在京郊守了一年的墓了,你.....是打算要他一直守下去吗?” “不,”袁崇武提起长子,面色也是深沉了下去,他坐起身子,对着姚芸儿道;“等三年守孝期满,我会将他召回军中,这三年,是希望他能在他母亲墓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 210章 你还不放心?(甜宠) # 姚芸儿闻言,只垂下眸子,袁崇武伸出手,将她揽在了怀里,许久后,方才低声道了句;“芸儿,他是我儿子。” 姚芸儿伸出胳膊,回抱住他的身子,她没有说什么,只轻声道了三个字;“我知道 。” 袁崇武扣住她的腰肢,黑眸深不见底,沉缓开口;“子不教,父之过,他虽做过诸多错事,可终究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身为人父,又何曾尽过为父之责。” 姚芸儿心头一酸,只从男人怀中抽出身子,柔声道;“相公,你别说了,我都懂。只希望皇长子这三年能放下心结,日后你们父子可以齐心协力,这就够了。” 她的声音很软,男人听着心头便是一暖,他勾了勾唇,粗粝的大手则是抚上她的脸颊,轻柔摩挲。 姚芸儿亦是抿唇一笑,两人依偎片刻,姚芸儿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了,她摇了摇男人的衣袖,小声道;“相公,如今别人都说你越来越狠,就连宫人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服侍的不好,你会降罪,我听说,你下令将温小姐的舌头拔了下来,这是真的吗?” 姚芸儿说着,一颗心却是渐渐不安起来,她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他待自己与孩子仍是疼爱有加,可听着外间的传言,知晓他如今动辄便是下令将人赐死,心里还是有些怕的慌,只盼着那些全是流言。 袁崇武抚弄着她的长发,听出她话音中的颤抖,不由得十分怜惜,只温声道;“芸儿,无论我如何对别人,在你面前,我都只是你相公,往后这些流言,你不用往心里去。” “我有些怕.....” 袁崇武便是一笑,将她箍在臂弯;“傻瓜,怕什么?” “杀那么多人,总是不好的,何况有些人,罪不至死啊....” 袁崇武刮了刮她的鼻子,无奈道;“芸儿,高处不胜寒,有时候,不得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姚芸儿细细想来,遂是小声道;“我生病时,听说有宫女在雪夜里起舞,想要引着你过去,你下令将她斩了,是不是?” 袁崇武低笑,颔首道;“真是瞒不住你。” 姚芸儿想起至自己回宫后,那些宫女,尤其是些美貌的宫女,见着袁崇武便跟见着瘟神一般,恨不得有多远逃多远,甚至就连元仪殿的一些贴身服侍的事也都是那些内侍在做,宫女倒是巴不得离皇上越远越好,比起之前宫里的女子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接近皇帝不同,如今的宫女即使见到了皇上,也都是匍匐在地,连抬头都不敢了 。 姚芸儿念及此,虽然心里仍是有些不安,可眉宇间还是浮起一丝赧然,对着袁崇武道;“你下令赐死了那位宫人,就是想要那些宫女知难而退,不要在试图接近你?” 袁崇武揽着姚芸儿,一道在榻上躺下,闻言不过一记浅笑,道了句;“你说呢?” 他没有告诉她,当初那些宫人在自己面前争相斗妍,若在平时,他或许会网开一面,可那时姚芸儿身中剧毒,小皇子孱弱生病,竟还有人一心妄想着攀龙附凤,对这种人,自然要杀! 姚芸儿知道他是皇帝,是要后宫三千的,他不曾选过秀女,朝中大臣也曾婉转提过要自家的小姐入宫服侍,也都被他一一拒绝,即使如此,宫中貌美的宫人仍是数不胜数,姚芸儿甚至在心头已是隐隐想过,他或许有一天,会从那些美貌的宫女中选出皇妃..... 见姚芸儿出神,袁崇武的大手便是微微用力,微笑道;“如今那些宫女见着我就跟见着了老虎,成日里我身边除了朝堂上的那些糟老头,便只剩一堆侍从内侍,你还不放心?” 姚芸儿见自个的心思被他一句说破,脸庞上就有些挂不住,只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小声反驳;“我才没有不放心。” 袁崇武挑眉,道;“那我明日便下旨,要那些美貌的宫女全部回到元仪殿服侍....” 不等他说完,姚芸儿便是着急起来,一声;“不许.....”脱口而出。 男人忍住笑,捏了捏她的脸,姚芸儿白净的脸蛋上布满了红晕,只将脑袋埋在男人怀里,轻声溢出了一句;“不许她们去....” 袁崇武没有说话,只俯身在她耳垂上印上一吻,那白嫩的耳垂如同一小块美玉,随着男人的吻,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更是娇嫩的灼人眼。 眼见着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姚芸儿有些慌张,小手抵在他的胸口,道;“相公,我还有事要问你 。” 袁崇武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只笑了笑,低哑道;“明天再告诉我。” 姚芸儿张开口,不等她说出话,男人的吻已是铺天盖地般的落了下来,他的气息包围着她,侵蚀着她,让她不得不与他一道沉溺下去。 **,一夜不休。 翌日醒来时,已是快到午时了,昨夜与自己**了不知几次的男人早已去上了早朝,姚芸儿眼眸低垂,望着自己身上一个个犹如梅花般的吻痕,脸颊便是不由自主的发烫,刚支起身子,披上衣衫,就听闻外间的宫人窸窸窣窣,俱是躬着身子,捧着洗漱之物前来服侍。 自从回宫后,宫里的人俱是对自己毕恭毕敬,这种恭敬与之前的又是那般不同,如今的这种恭敬中还带着几分敬畏,是打心眼里的敬畏,甚至自己偶尔一个无意间的手势,也会让这些宫人吓得跪倒一片,甚至连身子都是轻颤。 而至于照顾熙儿和小皇子的奶娘嬷嬷,更是事无巨细,无不是将两个孩子捧在手心,生怕有个闪失,宫中上上下下的人都知晓,若皇上若一旦怪罪,便是掉脑袋的大事,如此,对皇后母子三人,简直与服侍皇上一样小心翼翼,与之前姚芸儿为妃时,真可以说是一天一地。 姚芸儿心头知晓,袁崇武曾在带着自己征讨慕玉堂的途中,将自己身旁的宫人全部杖杀,虽说狠辣了些,但终究是为她们母子树立了威信,她的性子软弱,即便有宫人怠慢,也自是不会说的,如今出了这事,那些宫人无需男人吩咐,都是将她们母子供了起来。 想到这里,姚芸儿心里虽然沉甸甸的,可终究还是有那么几分甜蜜萦绕其中,她知道无论他做什么,也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母子,对自己好,这便够了。 待她梳洗好,乳娘与嬷嬷已是将一双儿女抱了过来,眼见着女儿漂亮可爱,儿子结实健壮,姚芸儿唇角噙着笑涡,心里软软的,全是甜意。 待袁崇武回来时,溪儿刚见到父亲,便是向着他扑了过去,男人唇角含笑,一手将女儿抱了起来,向着姚芸儿走去。 姚芸儿手中亦是抱着小儿子,母子两俱是笑眯眯的,尤其是姚芸儿,更是笑靥如花,只让袁崇武看着心头一柔,大手一勾,将他们母子揽入怀中 。 玉芙宫中,一家四口的欢声笑语,久久不曾散去。 两年后。 皇上一道圣旨,将中山王召回京师,欲为其主婚。 中山王袁宇如今已是十八岁了,此番迎娶的正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女,被皇上亲自册封的淑仪公主。两人的这门亲事三年前便已定下,后因袁宇生母身故,此事便是耽搁了下来,如今三年守孝期满,婚事便是昭告天下,由帝后二人亲自操办。 因着要办喜事,宫里上上下下俱是喜气洋洋,中山王袁宇当年因着生母安氏毒害皇后与太子,而被皇上贬至中山为王,中山地域辽阔,气候温暖,民风淳朴,物产富庶,自古便被誉为诗书簪缨之地,文人墨客多不胜数,袁宇自入中山为王后,便是是如鱼得水,年纪轻轻,在诗文的造诣上便是极高,民间暗自称其为“文王”,指其乃是文曲星下凡,又因中山气候温暖,他自幼身子孱弱,在中山待了三年,竟是将身子养的健壮了不少,面庞英气,身材挺拔,袁崇武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甚为欣慰。 婚事在紧锣密鼓的操办着,姚芸儿这些日子俱是忙得不得了,只想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办的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大妞是她的外甥女,袁宇在她心里更是一个好孩子,她只巴不得将所有好东西,全给了这对小夫妻,真心真意的盼着他们婚后能夫妻恩爱,和睦相处。 这一日,姚芸儿将幼子哄睡,刚踏进前殿,就见宫人匆匆上前,对着自己言道;“皇后娘娘,皇上方才出宫了。” “出宫?”姚芸儿心下不解,问道;“皇上可曾说要去哪?” 宫人摇了摇头,恭声道;“皇上没说去哪,只要高公公来传了话,说是要晚些回来,要您晚间带着皇子和公主先用膳。” 姚芸儿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那宫人行了礼,便是退了下去,留着姚芸儿一人在大殿中慢慢的踱着步子,不知何时,美眸倏然一亮,她终是想到袁崇武去了哪。; 211章 您还记得母亲的闺名吗 # 京郊。 待袁崇武赶至时,正值傍晚。 “启禀皇上,皇长子这三年来一直在墓园守墓,不曾踏出过园子一步。”侍从跪在地上,对着撵车里的人恭声言道。 袁崇武闻言,面上并无何表情,只一语不发的下了车,道了两个字;“带路 。” 那侍从称是,站起身子,毕恭毕敬的在前头领路,将袁崇武引至墓园。 安氏当日只以戴罪之身下葬,墓园荒凉简陋,连墓碑也不曾有,在那墓园一旁,搭有一座窄小的木屋,便是袁杰素日守墓之时的居所。 袁崇武走近,就见墓前立着一道身影,那身影高大魁梧,从背后瞧着,与自己是那般相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袁杰手中的扫帚停了下来,回过头去,露出一张微黑俊朗的面庞,眉宇间与袁崇武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甚至无需人说,只让人看上一眼,便知这两人定是父子无疑,血缘,是这个世上最为玄妙的东西。 袁崇武黑眸似海,不动声色的望着眼前的儿子,父子两三年未见,袁杰如今已是二十岁了,昔日的稚气早已尽数褪去,此时站在那里,亦是沉着冷静,见到袁崇武后,也不见其有丝毫惊慌失措,只俯下身子,行下礼去。 “孩儿见过父亲。”他的声音浑厚低沉,颇有几分沧桑。 袁崇武一个手势,内侍与侍从俱是退下,墓园中,只余父子两人。 “起来。”袁崇武淡淡开口,待袁杰站起身子,他敏锐的发觉长子周身透出一股从容与坦然,竟是再无从前那般满是不甘与戾气,就连那一双眸子中,亦是再无丝毫怨怼与凶煞,之前即使他极力遮掩,可骨子里的埋怨与恨意仍是掩不住的流露出来,而今,便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迎上自己的目光中,黑沉似水。 与自己年轻时,毫无二致。 袁崇武不动声色,若说三年前的袁杰只是形似自己,那如今的袁杰,不仅是形似,就连神态,也是与自己十分相似了 。 “告诉朕,这三年,你悟出了什么。”袁崇武声音淡然,对着儿子缓缓开口。 袁杰闻言,却什么都没说,只跪在了父亲面前。 “孩儿感谢父亲,三年前将孩儿留在京师为母亲守墓,不曾将孩儿遣去岭南,不然,怕是孩儿如今已是铸成大错,万死难辞其咎。”袁杰语毕,眉目间浮起一丝惭愧,更多的却是平静。 袁崇武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袁杰察觉到父亲的视线,乌黑的眼瞳波澜不惊,迎了上去,继续道;“这三年,孩儿日夜守在母亲坟前,三餐不继,饥寒交迫,却让孩儿明白了之前身居高位,锦衣玉食时所不明白的道理。孩儿终是懂得自己犯下的错,是多么不可饶恕。” 袁杰声音低沉,年轻的脸庞上是不符年纪的沉稳与坦然,说完这段话,他微微沉默了片刻,侧过脸看向母亲的坟头,汪洋般的眼眸渐渐流露出一抹刻骨的痛楚,与深切的悔意。 “是孩儿逼死了母亲,”袁杰转过头,一字字道;“母亲从不曾有害人之心,即便姚妃是凌肃之女,即便她将父亲的心占满,母亲也从未想过要伤她分毫,一切都是孩儿,是孩儿丧心病狂,为了帝位,一心想要姚妃母子的命。” 袁杰的声音沉静到极点,也不曾去看父亲的脸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父亲也许不知道,在父亲陪伴姚妃母女时,我与母亲待在玉茗宫,那般期盼着父亲可以来看看咱们母子。尤其是母亲,她时常待在窗口,望着玉芙宫的方向出神,母亲年纪大了,一身的伤,看着父亲宠爱姚妃,孩儿不是不怨,却毫无法子。” 语毕,袁杰唇角浮起一丝苦笑,继续道;“孩儿想为母亲驱散凄清与冷寂,便大肆张扬,将朝中女眷请进宫,轮番为母亲贺寿,孩儿闹出那般大的动静,其实,也只是希望父亲能来玉茗宫里,看母亲一眼。” 袁杰深吸了口气,眼眶中却是有一股热潮抑制不住的汹涌而来,他淡淡一笑,唇角勾出一抹自嘲,只拼命将眼眶中的温热压下,眼眶却仍是红了,红的厉害。 袁崇武望着地上跪着的儿子,看着袁杰拼命压抑着的泪水,他没有说话,只侧过身子,合上了眼睛。 “孩儿见父亲将溪儿视为掌上明珠,时常驮着她去摘树上的花儿,孩儿心里不懂,为何同是父亲的孩子,父亲唯独对溪儿那般宠溺疼爱,对我和宇儿却是鲜有笑脸,说了也许父亲会觉得可笑,孩儿每次见您那般疼爱溪儿,孩儿明里虽是不满和怨怼,其实暗地里,真的很羡慕溪儿 。” 袁杰眼圈通红,声音却仍是平静的,偶有几分颤抖萦绕其间,被他尽数压下。 “溪儿的眼睛,是孩儿伤的,”袁杰静默片刻,终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垂下眸光,道;“是孩儿心思歹毒,见姚妃母女受宠,心头不忿,竟是对自己的亲妹子下毒手,而后,又让宇儿为孩儿背了黑锅。” 袁杰说到这里,声音已是沙哑的不成样子,他闭了闭眼睛,喉间苦涩难言,强烈的悔与恨侵袭而来,让他控制不住的握紧了手,紧紧插在泥土里去。 “母亲一直教导孩儿,要孩儿敬爱父亲,照顾幼弟,在军中稳扎稳打,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是孩儿急功近利,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一心想要登临大宝,将父亲取而代之。”袁杰的手指因着用力,骨节处已是泛起青白之色,指甲里更满是泥土,“若非如此,孩儿也不会中了温家父女的圈套,听信温珍珍的谗言,竟是存了谋反的念头,母亲为了让孩儿悬崖勒马,才会对姚妃母子下毒手。” “一切,都是孩儿的错,”袁杰双眸血红,对着袁崇武深深叩首,“还望父亲处置孩儿,让孩儿为母亲,为自己犯下那些错事赎罪。” 袁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三年来,他身心俱是受了极大的折磨,每日里面对母亲的坟墓,悔恨便如同一把匕首,日日夜夜的刺着他的心,无数个孤苦无依的夜晚,儿时的回忆便总会一幕幕的涌入脑海,那时的母亲领着他们兄弟躲在深山,也是这般的木屋,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可有母亲在,母亲总是会为他们兄弟撑起一片天,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家,她不惜将自己的手变得干枯皲裂,用无尽的母爱抚育着他们兄弟长大,而今慈母已逝,留下的,却只有儿子无尽的愧悔与思念。 那样多的夜晚,他从睡梦中醒来,只独自一人奔至母亲坟前,悔恨的泪水扑簌扑簌的落下,可无论他哭多少次,却再也换不回母亲,他日夜承受着良心的谴责,是他逼死了自己的母亲! 袁崇武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许久没有说话,他还记得,当年在岭南,袁杰出生时,安氏是难产,产婆曾问过他保大还是保小,他略一犹豫,终是要保大人,本以为和这孩子无缘,可不料最终却是母子平安,当他第一次将这孩子抱在怀里时,听着儿子响亮的哭声,却是不知所措 。他当年毕竟也才十八岁,还没如今的袁杰年纪大,每次听孩子哭,他也是厌烦的,可到底还是要把孩子抱在怀里,不为别的,只因那是他儿子,那是他的骨肉,是他袁家的骨血! 岭南的冬天湿冷的厉害,仿似能把人的骨头都冻掉,家里又穷,生不起炭,他只得一趟趟去山上砍柴,即便如此,晚间也还是冷的,小小的婴孩受不住,需大人整夜的揣在怀里。 即便过了二十年,他也还是记得,那时候的袁杰犹如小小的猫儿,温温软软的小身子倚在他的臂弯,他一夜夜的抱着儿子,用自己的胸膛为儿子抵御冬夜的湿冷,一天天的看着儿子在自己的怀里长大,他亦是从刚开始听到孩子哭,心头便是厌烦,而渐渐学着做一个父亲,眼见着孩子那样的像自己,他不是不疼! 许是时日太久,久到连袁杰都忘了,在自己儿时,袁崇武也曾驮过他,去摘树上的野果,也曾抱过他,去田里干活,也曾一只手便将他高高举起,这些回忆,终是湮没在这些年的岁月里,终是远去了。 袁崇武收回目光,依旧是不发一言,只将袁杰从地上单手扶了起来。 “父亲.....”见袁崇武神色不明,袁杰低声唤道。 袁崇武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儿子面庞上,望着袁杰磊落分明的面容,只言了句;“如今边患四起,朕会命你驻守边疆,好自为之。” 说完,袁崇武终是转过身子,一步步走出墓园。 “父亲!”袁杰的声音再次响起,袁崇武回过头来,就见袁杰笔直的看着自己的眼睛,颤声问出了一句话来;“您还记得母亲的闺名吗?” 袁崇武点了点头,只吐出了三个字;“朕记得。” 袁杰隐忍许久的泪水,这才终于滚落了下来。 明霞,明若晚霞,他记得。; 212章 执子之手相伴,与尔白头到老(大结局) 晚间,元仪殿。() 何子沾走进,便是上前跪下行礼;“皇上。” 袁崇武抬起眸子,言了句;“不必多礼。” “谢皇上。”何子沾站起身子,拱手道;“不知皇上召末将进宫,意为何事?” 袁崇武凝视着眼前的爱将,缓缓道;“朕命皇长子驻守边疆,今后,他便在你麾下。” 何子沾心头一惊,连忙道;“末将不敢,皇长子身份尊重,末将只怕....” 不等何子沾说完,袁崇武遂是打断了他的话;“朕将他送往边疆,意在磨砺其心性,如今边患四起,他若有心杀敌,自然是好,但朕要你切记,战场上刀枪无眼,朕不希望他有何闪失。” 何子沾黑眸一震,只躬身道;“皇上放心,末将纵使拼着性命不要,也定是会护皇长子周全。” 袁崇武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方才道;“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万不可将兵权给他,你可明白?” 何子沾抬起头,便迎上了袁崇武深邃锐利的黑眸,他心头一凛,霎时懂得了皇帝的意思,只沉声道了四个字;“末将明白。” 袁崇武闻言,只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何子沾却并未离开,而是俯身抱拳,道;“皇上,末将有一事不解,望皇上恕罪 。” 袁崇武却是淡淡一笑,言了句了;“你是想问我,既然让他去驻守边疆,又为何不给他兵权,并要你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何子沾不敢不答,只道;“皇上莫非是对皇长子,还有戒心?” 袁崇武声音沉稳,不疾不徐的道了句;“天家并无骨肉至亲,他是朕的儿子,他的性子朕最清楚。朕可以给他金银珠宝,也可以让他封地为王,唯有兵权,朕若给了他,无异于养虎为患。” 何子沾心头了然,只抱拳道;“皇上圣明!” 袁崇武听了这四个字,淡淡勾唇,眉心却是浮起一丝无奈与萧索,何子沾看在眼里,又是道;“皇上,末将斗胆再问一句,既然皇上心知皇长子的脾性,又为何要将他安置在军中,何不将其放逐,一劳永逸?” 听了这话,袁崇武双眸似电,笔直的向着何子沾看去,何子沾心头一怔,立时垂下了眸子,跪在了地上;“末将逾距。” “他再不好,也是朕的儿子。”男人声音暗沉,以手捏了捏眉心,对着跪在地上的何子沾淡淡道了句;“下去吧。” “末将告退。”何子沾再不敢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大殿。 待何子沾走后,袁崇武站起身子,就见窗外明月高悬,整座宫殿清冷无声,夜色如墨。他默默站了一会儿,方才大步向着玉芙宫走去。 三日后,便是中山王袁宇,与淑仪公主的婚事。 中山王袁宇乃皇上次子,自幼极受皇上宠爱,又兼之淑仪公主乃皇后亲甥女,这一门婚事自是极尽排场,冠盖京华,袁崇武忙于国事,婚礼诸事便都有姚芸儿一手操持,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务必要尽善尽美。 成亲当日,帝后赏赐珍宝无数,更在京师中为中山王敕造了中山王府,已留小夫妻回京后居住。 袁宇毕竟已是成年封王,在京师不可久留,成亲七日后,便是领着新婚妻子,与帝后辞别。 袁崇武望着如今年长成人的次子,与其身旁清秀纯朴的儿媳,心头自是欣慰,只与姚芸儿一道,将佳儿佳妇送出城门 。 城楼上,姚芸儿倚在男人的臂弯,两人望着中山王夫妇一行越走越远,直到夫妇两的撵车成了一个小黑点,姚芸儿眼眶微微一红,伸出胳膊环住袁崇武的腰,轻声道;“相公,大妞在我身边长大,如今嫁人了,我还真是舍不得。” 袁崇武环住她的身子,微微一笑道;“若舍不得,往后时常召他们回京,也就是了。” 姚芸儿嗯了一声,又想起袁宇相貌俊秀,温和博学,实在是个好夫婿,念及此,心头便是舒缓了些,亦是抿唇一笑道;“宇儿是个好孩子,大姐若是在天有灵,也是能放心的下了。” 袁崇武点了点头,见城楼风大,遂是侧过身子,为姚芸儿将风挡住,两人四目相对,姚芸儿唇角噙着清甜的梨涡,鬓发间的步摇被微风吹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妞已经出嫁了,接下来便是二妞的婚事了。” 袁崇武闻言,便是哑然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 姚芸儿将脸颊埋在他的胸膛,抬眸望去,就见锦绣河山,一望无际。 “在想什么?”见她不出声了,袁崇武扣住她的腰肢,低声问道。 姚芸儿凝视着如画的江山,小声道;“我在想,若等十年后,我年纪大了,相公还会像现在这般喜欢我,对我好吗?” 说完,姚芸儿抬起眸子,美眸清清柔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又是言了句;“相公会不会嫌弃我?” 袁崇武听了这话,委实是哭笑不得,只低声笑起,俯身在她发间印上一吻,声音是深沉的温柔;“我比你年长十四岁,你若老了,我早已成了糟老头子,还不知是谁嫌弃谁。” 姚芸儿闻言,忍不住莞尔一笑,将眼眸垂了下去。 袁崇武重新拥她入怀,将她的掌心握在手中,另一手则是在上头写下了一句话来。 姚芸儿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的手指一笔一划的在自己掌心书写,她自幼不曾习字读书,日后即使与女官学了一些诗文,可此时看着男人的手势,眼瞳中仍是有些迷茫,所幸袁崇武写的极慢,倒是让她瞧了清楚,一字一字的念了出来;“执..子..之..手..相..伴,与...尔..白...头...到...老 。” 读完,姚芸儿心间一颤,忍不住抬眸向着自己的夫君望去,袁崇武唇角含笑,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不错,执子之手相伴,与尔白头到老。” 姚芸儿眼眶渐渐红起,唇角却是浮起一抹笑靥,那般炫目的美丽,让人舍不得眨眼。 “相公....”姚芸儿喉间轻颤,已是说不出旁的话来。 袁崇武黑眸一柔,捧起她的小脸,伸出手指为她将眼角的泪珠拭去,他的眼瞳中漾着的是温和的笑意,只低语了一句;“傻瓜。” 姚芸儿双眸噙着泪花,将身子埋在他怀里,两人在城楼依偎良久,夕阳的余晖映在他们身上,许久不曾移去。 北疆,官道。 茶肆中大多是些往来的客商,其中一人一袭青袍,黑发高挽,虽是风尘仆仆,但面目清俊,肤色白皙,周身透出一股英气。 “客官,您的菜来了。”店小二在北疆多年,对这种俊秀高贵的客人却是见得少之甚少,当下便是格外殷勤,熟络的为其将酒斟好,布上菜肴。 慕七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北疆烈酒入喉,顿觉胸口处火烧火燎一般,虽是烈了些,但极是痛快。 她刚欲再饮,不料一旁的小二却是劝道;“客官且慢,咱们这酒烈的狠,若一气喝太多,只怕客官非喝醉不可。” “哦?”慕七淡淡一笑,只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似是不以为然,又是一饮而尽。 眼见着慕七海量,小小的茶肆中没消多久便是热闹起来,只听有人道;“这位客官果真是海量,只不过前几日还有位小哥,倒是比客官还要能喝些,” 慕七闻言,遂是来了几分兴致,挑眉道;“既如此,店家可否将他请出,与我一醉方休。” 店小二便是笑了,道;“那小哥不是咱本地人,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平日里也不常见,客官若要见他,倒要看碰巧不碰巧了 。“ 慕七一听这话,便是打消了念头,自斟自饮起来。 就在此时,却听有人道;“哎,你们瞧,那小哥来了!” 果真,就见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向着茶肆远远而来,等走得近些,众人便是瞧见了此人生的剑眉朗目,鼻若悬胆,五官犹如刀削般俊美深刻,虽是粗布衣衫,却仍是位十分英俊的青年男子,与慕七不相上下。 北疆素来荒凉,食客们极少见到这般出色的人物,更何况一夕间遇见了两,遂都是十分兴奋,坐在一旁不住的朝二人身上打量。 待慕七看清楚来人的面庞,脸色便是微微变了,她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男子,黑眸中的颜色却是暗了几分,道了一句;“是你?” 那男子似是也不曾想过会在这里遇见慕七,短暂的惊诧后,面色已是恢复如常。 慕七指着一旁的板凳,言了句;“坐。” 薛湛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语毕,便是在慕七对面坐下。 两人四目相对,凝视许久,那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转身对着店小二道;“上酒来。” 慕七举起手中海碗,吐出了一个字来;“请。” 薛湛亦是端起酒碗,两人不声不响的干了一大碗酒,只让周围的人俱是看的膛目结舌。 不知喝了多少,薛湛终是一笑,道了句;“酒量不错。” 慕七亦是淡淡一笑,开口道;“你也是。” 语毕,二人相视一笑,一醉解千怨,一笑泯恩仇。 ——————————————————全文完——————————————— !! 完结了 这是我在磨铁写完的第四本书了,《娇妻如芸》到这里也就和大家说再见了,老袁和芸儿的故事已经结束,昨晚写完大结局,心里还有点空荡荡的,这本书写了三个多月,当时动笔的时候,本来是一片的雄心壮志啊,立志要突破八十万字,真正下笔后,又觉得八十万字挑战不了,就想着写七十万字,得,写了一半的时候觉得七十万字也有难度,又缩短到六十万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篇文在五十万字的时候戛然而止,虽然字数没达到预期,但该写的已经全部写完了,所有人的结局也做了妥善的交代,结尾处的慕七和薛湛,这两人也算是文里人气挺高的男二女二了,让他们遇见,是一早就想好的桥段,至于他们会不会在一起,这就要看大家自己想象了。 相比较前几篇文,《娇妻如芸》算是槽点最多的,因为人物关系太过复杂,言情小说中本应该完美无瑕,身世清白的男主是个反贼不说,居然还蹦出来原配和儿子!这肯定让大家接受不了,甚至在老袁原配和儿子刚出场的时候,就有大批的读者要我把原配母子写死,或者说那儿子肯定不是老袁的,等等..... 呃,我只想说,老袁出场年纪是三十岁,这个年纪别说是古代,就是在现代有老婆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我不能说老袁有错,在他娶芸儿的时候,只以为老婆孩子已经死了,而且以他的身份,的确需要一个妻子来为他掩人耳目,他娶芸儿是目的不纯,但芸儿若不是遇见了他,也早被父母嫁给五十多岁的刘员外做妾去了,他们两个遇见彼此,都算是一件不幸中的幸事 。袁崇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清河村遇到一生挚爱,姚芸儿也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 前面种田的那十万字,算是这篇文里最美最温馨的篇幅,在我看来,他们两人相爱是必然的事,一刚一柔,一强一弱,一长一幼(呃,有木有老牛吃嫩草的即视感),姚芸儿是用自己的真心打动了袁崇武,是一颗没有任何杂质的心,是一颗只愿他吃好穿好的心,一颗愿与他生死与共的心,袁崇武自己也明白,在他身边,真正一心为他,心疼他,万事以他为先的人只有姚芸儿。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但是,问题是老袁有原配!有发妻!肿么办!!!人还活着,还带着两个儿子!!! 于是读者差不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要我写死原配母子,一部分就骂老袁渣,骂芸儿是小三。 先不说古言里不存在三不三的问题,单说这篇文,芸儿算是三吗?她十六岁嫁给老袁,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后才知道自己深爱的相公以前娶过妻,还有孩子,这对她来说可以说是场毁灭性的的打击,我作为作者,其实真不明白,她三在何处? 再说安氏,安氏是一个悲剧人物,彻头彻尾的悲剧,在我个人看来,安氏相当了不起,想一想凌肃对她施加的酷刑,我扪心自问,尼玛换成我我早就招了,可她宁愿一死,也没有背叛袁崇武,只能说凌肃残酷,用她两个儿子逼迫她,以一个母亲的角度,我不认为她有错,即使因为她的背叛,害死了七万条人命,但这能怪她吗?罪魁祸首是凌肃,凌肃最终死在袁杰手里,真的是他应得的下场。 安氏最大的错,就是像她自己所说,她不是袁崇武心底的那个人,袁崇武对她有责任,却没有爱。她处心积虑想为儿子谋一个好前程,这没有错,她看着袁崇武将姚芸儿母女疼若心肝,她感到伤心和悲凉,这也没有错,她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得到他们父亲的疼爱,希望他们能出人头地,这更没有错。 安氏这个人物,原来的结局不是这样的,在我原来的大纲里,毒害姚芸儿母子的人是袁杰,老袁将他贬为庶人,流放关外,袁杰破釜沉舟,铤而走险起兵谋反,老袁怒杀亲子,安氏只觉得生无所恋,在大殿触柱身亡 。 这就是原来的构思里,安氏母子的结局,就是这样惨烈,我最终放弃了,我无法在将他们两人写死后,再去给老袁和芸儿安排一个甜美团圆的结局,因为我做不到。 我曾说过,安氏母子里,必须有一个人是好结局,我将这个好结局留给了袁杰,也招来了很多读者的不满,其实袁杰刚出场时,就有人说老袁对袁杰太好,这不是废话吗,那是他儿子啊!骨肉亲情在这个世上,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抹杀,可以替代的。 也许这真的只有做了父母的人才懂,就像老袁说的,自己的孩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孩子,身为父母,护犊子是本能,也是天性,不存在什么人物的高大上,更不存在美化人物,父母爱子女,是天经地义,更何况,老袁对袁杰,如他自己所说,并未尽到父亲的责任,他前期忙着打仗,打天下,后期忙着政事和国事,即便有点时间,也都去陪伴姚芸儿母女去了,他留给两个儿子的时间实在太少。 所以,当他最后将袁杰贬去守墓,三年期满,将他送去驻守边疆磨砺,这都是他身为父亲,去给儿子的机会,没有父母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也没有父母真的能狠下心,不管孩子的死活,即便这个孩子做过错事,父母的心也还是如此。 血浓于水,不知错在何处? 老袁最后说,可以给袁杰金银财宝,封地为王,却唯独不会给他兵权,已经表明了袁杰的结局。他会和袁宇一样,是一个闲散的亲王,他们父亲拼死打下的天下,只会给姚芸儿的儿子。即使如此,还有人说老袁对芸儿不是真爱,如果这还不算真爱,是不是一定要把袁杰杀了,或是把袁杰贬成庶人流放,不顾他的死活,然后老袁就可以和芸儿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了,这就是所谓的真爱吗?不得不说,如果真是如此,那这种真爱还真的挺恶心的。 作者的想法只能代表作者自己,虽然这篇文连载至今,一直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经常有人说,你不该这样写,你这样写就怎么怎么样了,你应该这样写,这样写才能怎么怎么样,所幸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对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一概不理,按着自己的思路,给了书中所有人,我自己觉得最合适的结局。 只有安氏,她的结局是我为了全文的完整,故意为之,在我之前的想法里,安氏自始至终都没有害过姚芸儿,前面也说了,因为我要给他们母子其中一人一个好结局,所以不得不改了剧情,要所有的罪孽都让她一个人承担了下来,去给她的儿子留下一个机会 。 罗里吧嗦了一大堆,好在这篇文已经完结了,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总感觉要做的事太多,突然间完结了,不知道从哪下手好了。 新文呢,也不知道写什么,可能写民**阀系列的终曲,但民国文实在太冷,有点小忐忑,也可能写娇妻系列的终曲,还可能写现言。 在磨铁的四篇文,两篇古言,两篇民国,却唯独没写过现言,不是自己不想尝试,而是自己经历和阅历有限,实在没有现言的题材。就怕说出来吓死你们,我19岁就结婚,还没到结婚年龄有木有,20岁就生了美蛋,在你们都还在象牙塔里的时候,我就悲催的当妈,踏入已婚妇女的行列,没工作没阅历的,要我肿么写!!! 最后,特别特别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没有你们的支持,真的就没有这篇《娇妻如芸》,网文作者不易,中国的盗版又太多,很多人会觉得你写小说,就是留给人看的,凭什么要收费?也还有人说,你看南派三叔,唐家三少他们,那么有名气,人家都不和盗版计较,我看盗版是看的起你!更有一些人开微商店,还拿我们的心血去做幌子,用我们的文去引人,做广告,还有奇葩整天追着你发盗版,要你的读者全去看盗版,等等.... 写文的过程中,真是什么样的人都遇见了,但很庆幸自己的身边一路有你们。 还有一件事很抱歉,就是磨铁的回应区很少和大家互动,不是我装逼,而是怕自己脾气不好,会不小心和你们掐起来,嘿嘿。 自己的不足太多,需要磨砺的地方也太多了,无论是写文还是心态,都还太幼稚,不够成熟稳重,谢谢你们的陪伴与支持,也很感谢很多半路弃文离开的朋友,感谢你们默默取消收藏,你们的沉默,就已经是对作者最大的包容和理解了,为自己的不足,也为自己没写好的地方,向你们道歉。 就说这么多了,感觉自己每次完结感言都要说一大堆,嘤嘤。 再见了大家,新文见。 ————萧儿美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