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第一章 明,洪武三十一年,北平府 阳春三月,本该是水暖花开时节,北平府却连下了几场大雪,寒风卷着漫天的雪花,像是刮骨的刀子,一下一下刮得人脸颊生疼。 孟一身麻衣,袖着双手蹲在门边,两眼看着门销上的图案,愣愣的出神。 廊檐下挂着半尺长的冰柱,北风打着旋,窗楞发出阵阵声响,像是砸在人的心头。 趴在墙角的老猫喵一声站起身,抻了个懒腰,舔了舔爪子,几下跳上摆着纸笔墨砚的简陋桌案,在泛黄的纸上留下几个梅花印,得意洋洋的抖了抖胡子。 换成往日,孟肯定要上前驱赶,可是现下,他没那心情。 “大明朝,洪武年,北平府……老天,玩我是吧……” 人要是倒霉起来,喝水都能塞牙缝。 寻常走在路上都能穿越,还一穿就是六百年! 怎么就穿了呢?是他走路的方式不对? “要是场梦,该多好啊。”孟用力抓了抓头,憋闷且无奈。 早知如此,他宁愿在年会上抓着钢管跳草裙舞,牺牲色相娱乐大众也绝不提前开溜。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是无比残酷的,正如此刻穿过门缝吹在他身上的北风。 呼…… 披散的长发飞了,身上的麻布袋子有似没有。 冷得牙齿打战,搓搓胳膊,孟咬牙,来都来了,回去不大可能,悔到肠子发青也没用,该想的是怎么活下去。 他的要求不高,一天三顿,独门独院,吃穿不愁,足矣。 没有志气?大好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美人环膝? 眼睛擦亮点,这是洪武年,北平府是燕王的地盘,在明太祖和未来的明成祖跟前玩霸气侧漏,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至于美人环膝什么的……不好意思,他喜欢男人。 英雄创业,抢美女是佳话,抢**……还是算了吧。 孟拨拉几下手指,托了托鼻梁上不存在的镜架,职业习惯使然,做任何事,他都喜欢提前做好规划。 当下,政府公务员属于高危职业。官位越高,脑袋和脖子搬家的可能性越大。洪武帝灭了丞相,又差点灭了六部。永乐帝更是创下灭人十族的记录。建帝比较和善,他只打算向叔叔下手,结果武力值不够高,被叔叔夺了江山,死忠于他的一干官员没几个有好下场。 可见,科举做官之路,不通。 经商也不是好出路,具体可参考乐于助人,却被洪武帝发配云南体验军中生活的巨贾沈万三。 做一个合格的贫下中农无疑是相对安全的,前提是不要碰到灾年,也不要碰到背景太硬的土豪劣绅。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条路,从军。 不过,考虑到实际情况,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身后又传来一阵声响,孟回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老猫,嘴角一咧,呲出一口白牙。 披头散发,眼中似带着绿光,清瘦的面容分外狰狞。 喵! 老猫炸毛,瞬间从桌案窜上房梁。 孟很是风-骚的一甩头,完胜 胜利的快感维持不到两秒便被忧伤代替,望向在房梁上追逐老鼠的老猫,无尽伤感,做只猫都比他幸福。 至少猫能吃上肉,而他不能。 “十二郎。”正忧伤着,门外传来一声沙哑的轻唤。 孟没出声,过了一会,又是一声轻唤,夹杂着几声咳嗽。孟再铁石心肠也不能继续装作没听见。 站起身,抖抖手脚,不抖不成,冻僵了。 拉开门销,门外站着三位身着麻衣面容憔悴的女子。中间被扶着的是孟的母亲,其余两人是他的嫂子。 “娘,嫂子。” 孟依着脑子里的记忆躬身行礼,将三人让进屋内。他穿过来的时候,这个同样叫孟的少年已身染重病,一命呜呼。奇怪的是,前身的记忆却留在了孟的脑子里。 “十二郎,你大堂伯是诚心不让咱们孤儿寡母活啊!” 孟王氏说句话就要咳嗽两声,孟许氏和孟张氏站在她的两边,一个帮着抚背顺气,一个忙着劝慰,脸色苍白中带着怒气,怒气中又夹杂着无奈。 爹不在了,当家的也不在了,小叔才十四岁,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听完孟王氏的哭诉,孟也是皱眉。 “说的好听,帮扶?图的不过是这点家当!”孟王氏拉着孟的手,声音沙哑,“为了置办你爹和你两个兄长的身后事,咱家早不剩什么,如今连这也要惦记……” 说着,孟王氏流下了眼泪,“你爹和你两个兄长在世时,族里但凡有事,咱家从没有一个不字。这人刚一走就翻脸不认,往死里逼迫咱们!咱家卖出去的田如今在谁手里?咱家的耕牛又是谁牵走的?学里的先生又为何要将你赶回?都是姓孟的,怎么就能做下这等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孟王氏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潮红,咳嗽得更加剧烈。 话音未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未落,门外突兀的响起一声咳嗽,孟抬眼望去,矮壮的身子,土灰色的盘领棉袄,面容憨厚,双眼中却带着一丝精明,正是他的大堂伯孟广孝。 “大堂伯。” 没等孟广孝开口,孟先向孟广孝行了礼,请孟广孝进屋。孟王氏见了礼便坐在一旁不出声,孟的两个嫂子站在孟王氏身后,略低着头,也没出声。 孟广孝示意孟不必多礼,语气和蔼,当真像是一个温厚的长者。 “你爹和两个兄长都没了,你娘和你嫂子都是妇道人家,你还年幼,堂伯能帮的绝不推辞。” 孟立刻长揖到地,“谢大堂伯。” 古人的礼仪,他做起来仍有些别扭,好在交流起来大多是白话,不是张口之乎闭口者也,否则换谁都要头大。 “不过,”孟广孝话音一转,“今年的年景,侄子你也看到了。几场大雪下来,春耕怕是要耽误了。” 孟没接话,孟广孝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话说得不难听,意思却很明白,年景不好,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你家困难,别人也不富裕,前些日子借的钱粮该还了吧? “别人暂且不说,你二堂伯家中刚添了丁口,他不好开口,只能我来做这个恶人。”孟广孝顿了顿,“堂伯也是没办法。” “大堂伯说的是。”孟答应得很痛快,就像是当真不明白孟广孝在打什么主意。片刻之后,脸上又现出几许赧然,貌似才想起家中正揭不开锅,“现下小侄家中着实困难,能否请堂伯宽限几日?” “哦?” “三五日后,小侄必想办法凑些钱粮,绝不让大堂伯为难。” 孟广孝怀疑的看着孟,他知道这一家子的底细,孟自幼读书都读傻了,孟广智和两个儿子死了,家中再没主事人。三场丧事,家当差不多败落精光,留下一门孤儿寡妇守着一栋大屋和几亩田产。若不是惦记着那三亩上田和这栋房子,孟广孝也不会三天两头登门,平白添一身晦气。 孟氏父子出殡未过二十七日,孟广孝按理应为堂弟服小功,最不济也该服缌麻。嘴上说得再好听,一身灰布棉袄上门,也是没把这一门寡妇幼子放在眼里。 常言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可以鄙视敌人,却绝不能轻视对手。 这两样孟广孝都犯了,说句不好听的,活该他要在孟手里栽跟头。 “大堂伯,小侄家中尚有几亩薄田,一栋土屋,待寻得中人作价出售,应能还上些许。” 斟字酌句说得牙酸,差点没咬着舌头。想挖坑给人跳总要“表现”得更具说服力,这样的事,他在行。 孟广孝勉强压下翘起来的嘴角,眼中的轻蔑却无法掩饰。大郎之前的顾虑实属多余,说什么十二郎大智若愚,莫要逼迫,伤了两家和气今后不好见面。如今看来,这就是一个傻子。 不过傻子好,傻子好啊! 送走了孟广孝,一直没出声的孟王氏拉着孟的衣摆,声音发颤,“儿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 孟王氏真正想说的是,儿子啊,你是糊涂了?明知道别人贪图咱家东西,还一根筋的自己往坑里踩?再者说,孟广孝和孟广顺几人借给他们的那点宝钞,早就在帮家里卖田时成倍收了回去,在置办丧礼时更是诸多克扣,如今竟还借此逼迫! 孟许氏和孟张氏神色中也带着不解和埋怨,房子和田产都卖了,他们一家人吃什么,住哪里? “娘,不用担心。”孟却是一派轻松,扶着孟王氏起身,语气坚定的说道,“您放心,儿子自有计较。” 要他家的地,他给! 还要他家的房子?他也给! 笑他傻?就当他是傻子好了。 傻子好,傻子做事出格些,也没人能挑出理来吧? 孟弯了一下嘴角,孟王氏不觉,孟张氏和孟许氏对望一眼,神情中都带着同样的疑惑,小叔刚才在笑?还笑得相当渗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章 孟自认是个善良的人,尽管同他打过交道的大部分人都对此持反对意见。 虽然他的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同恶贯满盈四个字更是相距十万八千里,可熟悉他的人,但凡见到孟某人手指搭上镜架这个标志性动作,都会后背冒凉气。 孟反对暴力,更不会对人恶言相向。 不论相貌,一身书生气经常会让人看走眼。 他喜欢冷静的思考,而被他“思考”的对象,百分之九十以上会相当悲剧。 孟广孝不知道孟十二郎已经换了芯子,仍喜滋滋的等着低价接收孟广智留下的大屋和田产。 孟广智有个宽厚的名声又如何?置办下偌大的家业又怎样?人走茶凉,他一蹬腿,有谁出来为他家说话?他生前留下的田产和大屋,到头不还是落在自己手里? 想起当初孟广智成了甲首,硬生生压他一头,结果率领甲户应役的路上遇见了鞑子,和两个儿子一起死在北疆,孟广孝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当真是该着! 孟刘氏从灶房端出烫好的酒和两碟小菜,推门就见孟广孝翘腿靠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嘴里在嘀咕些什么。 “当家的,”孟刘氏将酒菜放到桌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神色间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说道,“十二郎那边的事还是算了吧。前些日子卖田的时候就劝过你一回,都是亲戚,这样总是不好。撕扯开了以后怎么走动?你又是族长,被人传了闲话可不好听。再说他们也不容易……” 砰! 酒杯一下砸在桌上,孟广孝脸色阴沉,孟刘氏再不敢多言,说再多也改不了孟广孝的心思,反倒带累了自己。到头来只能叹气,家里也不差那一座大屋几亩地,当家的却像是钻进了牛角尖,怎么劝也不听。都是姓孟的,六堂弟和两个侄子出殡时就引来不少闲话,孟刘氏当时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如今又是这样,真把十二郎一家逼上了绝路,自己一家就能得着好吗? 这样的事,孟广顺,孟广明都能做,就是当家的不能做!旁的不说,大郎还在学中读书,长辈刻薄亲戚的名声传出去怎生是好? 孟刘氏心中焦急,却劝不回孟广孝,只能暗地里发愁。 孟广孝却不知道孟刘氏的心思,坐在桌旁,捻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呷一口酒,十足的惬意。 日头西斜,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孟广孝打了个酒嗝,满脸通红。 孟清海从学中回家,掸去身上的雪花,先向孟广孝和孟刘氏端正行礼。 “爹,娘,儿子回来了。” 孟广孝抬起头,见着身穿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长子,酒意也醒了几分。 “大郎回来了?” 孟刘氏向孟清海使了个眼色,当家的脾气上来,也就大郎还能劝上几句。 孟清海向孟刘氏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爹,十二郎的事……” 话没说完,孟广孝便摇头,“你用心读书便是,其他的事不需费心。” “可是,爹……” “行了,不必再说。”孟广孝酒意上头,不耐烦的打断了孟清海,“那就是个傻子,不必多费心思。” 见父亲拉下了脸,孟清海也只得住口,捡些孟广孝爱听的话头,总算是让孟广孝的脸色好了起来。 归根结底,他几次出言劝说父亲,为的也是自身,并非是对孟有什么兄弟情谊。若孟真如父亲所言,便不需多虑。再者,父亲是孟氏族长,自己的岳丈又是里长,待到中得院试,入县学读书,孟于他也不过随手可碾死的蝼蚁。 想到这里,余下的一丝担心也不复存在。 只有孟刘氏神色间仍带着几许忧色,想说些什么,却着实无法开口。 抛开孟广孝父子,孟与孟王氏也进行了一番长谈。 母子俩说话时,孟许氏和孟张氏并不在场,不是信不过两位嫂子,只是孟不想节外生枝。孟王氏能无条件的信任他支持他,孟许氏和孟张氏则未必。毕竟他想要做的事情,影响的可不单单只有他自己。 事实证明孟的顾虑并非多余。当他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孟王氏之后,孟王氏足足愣了一盏茶的时间。 十二郎,莫非真的傻了? 好好的农户不做,竟然要去从军?成了军户,他还怎么科举?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当家的地下有知还能合眼吗? 百年之后,她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孟家的列祖列宗? “娘,儿子没傻,更没犯糊涂。”孟尽量放缓声音,他也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会对孟王氏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已经决定的事情,他绝不会再更改。 从军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孟”的家人,也为了顺便坑一把孟广孝。 若没有“投身”在这个少年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飘零在六百年前的一缕孤魂。能飘回现代便罢,飘不回去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能活着,没人乐意死。 既然得了别人的“好处”,就要负起相当的责任,甭管这“好处”是不是他愿意要的 不过,他这么做坑的可不只是孟广孝,连带着整个孟家屯都别想跑。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回头再看,也只能说明孟某人的挖坑技术已然登峰造极。 “儿啊,你真的决意如此?” “娘,请信儿子这一次。” 孟咬咬牙,双膝一弯跪在了孟王氏的跟前,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是二十一世纪的孟,而是一个生活在明初的失怙少年。 “娘,儿子早被从学中赶出,恐此生考试无望。爹和两位兄长不在了,家中田地是必定保不住的,孟家屯也不是长久的容身之处,从军是唯一的出路。” 孟王氏嘴角轻颤,抬起手,似想要抚过孟的头,到中途却又放下了。 “儿啊,是娘没用,累得你如此。”孟王氏眼圈微红,却到底没落下泪来,自当家的和两个儿子身死,她的泪也快流干了。 “娘,这是儿子的决定。”孟看着孟王氏,目光坚定,话语激昂,“父亲与兄长死于鞑子之手,即便不能手刃仇人,儿子也要杀几个鞑子,告慰父兄的在天之灵!” 孟王氏泪水挂在眼角,猛然间似想起了什么,“杀鞑子?” “然!” “为你父兄报仇?” “然!” “儿啊,”孟王氏顿了顿,语带疑虑,“你能拎起咱家的柴刀吗?” “……”貌似,不能。 母子俩对视片刻,同时默然。 明初兵卒悍勇,镇守北疆的诸王隔三差五就要和草原上的朋友亲切会晤,草原上的朋友也喜欢到大明边疆来敦亲睦邻。双方经常是刀里来枪里往,关系非常之“亲密”。 依孟现在这副小身板,刀子剔下来没几两肉,柴刀都拎不起来,上战场当炮灰都会被人嫌弃。 孟想从军,不难。 从军后想有所建树,很难。 一天三餐,独门独院,吃穿不愁,离他还有不远的距离。 捏捏胳膊,孟低头,下蹲,画圈圈,沉默不语。 他怀念二十一世纪的八头身,六块腹肌。 门外的老猫适时的喵了一声,惬意的舔爪洗脸,很显然刚刚饱餐一顿。 孟转头,对着房门一呲牙,在老猫的炸毛中握紧了拳头,事在人为,六块腹肌算什么?他早晚练出八块! 虽然,难度有点大。 一场谈话之后,孟王氏对孟做事再不阻拦,两个儿媳寻机问起也被孟王氏几语打发,“十二郎自有计较。” 见婆母神色不似作伪,孟许氏和孟张氏也只得作罢。家中做主的是婆婆和小叔,她们既不想再嫁,凡事多听少开口,自然无大错。 况且,自大堂伯来过之后,她们总觉得小叔变了许多,像是在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再是个半大孩子,而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章 几天后,孟再次找上了中人,也通过中人的嘴成功放出一个消息,孟十二郎之所以要卖房卖地,为的是弃笔从军,到塞北之地为父兄报仇! 孟十二郎要从军? 消息一出,便如在冷水中滴入滚烫的热油,孟家庄轰的一声炸了。便是到井边挑水的妇人和到田边翻地的农夫,嘴里说的也都是这件事。 不出几日,临近的几个社屯也有了风言风语。 “孟十二郎真要投军?” “这还有假?我是亲耳听到的。” “莫非傻了不成,便是不读书也能种田,好好的田不种,竟要去做厮杀汉。” 几个农人正说得起劲,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种田?那也得有田可重。” “这话怎么说?”一个农人放下锄头,搓搓耳朵,“孟老六和两个儿子都是能干的,总不能一点家底不剩吧?” “我听说,”插话的农人蹲在田边,示意几人凑近些,刻意压低了声音,“孟广孝不厚道,趁着孟广智和八郎九郎遭逢大祸欺负孤儿寡母,谋夺房屋田产,逼得十二郎一家走投无路。当初十二郎被从学里赶出来,不是都说蹊跷?十三岁就中了童生,本来能和孟大郎一起考秀才的,如今也没了指望。十二郎要从军,八成就是因为这个,没活路了。” “啊?!此话当真?王老三,你可别乱说。” “孟广孝怎么说也是孟氏的族长,和孟广智是没出五服的堂亲,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还能有假?别不信,不只是孟广孝,连孟广顺和孟广明都不干净,合起伙来算计堂弟的家产。十二郎家六十多亩田卖出去,一多半都是上田,别说三场丧事,三十场也办得。可看看孟广智父子三个的身后事是个什么样子,十二郎一家现在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一番话说完,众人都觉得有理。要奉养寡母,还要照顾两个寡嫂,田产房屋保不住,科举无望,又没有技艺傍身,从军,哪怕是到边塞屯田,至少也是条出路。 这样一想,孟十二郎要从军就说得过去了。 世人皆爱八卦,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之下,孟广孝等人的名声越来越不好听,学中的孟清海亦被同窗问及,好歹顾及读书人的颜面,没有当面给他难堪。 孟清海却好似不受影响,整日埋首学问,一心准备几个月后的院试。此举让围绕在他周身的流言减少许多,阴差阳错之下还得了县学训导的青眼,直言此子遇事不慌,镇定自若,这份气度便是难得,他日必成大器。反倒是对素未谋面的孟恶了几分。 “流言终非实际,一个被从学中赶走的童生,品性可见一斑。” 得知此事,孟只是无所谓的笑笑,别说县学中的训导,便是县学教谕,州学学正,府学教授,也与自己毫不相干。他倒是希望孟清海能考中秀才,那样乐子才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流言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孟清海能镇定自若,无关的人也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被牵扯的孟氏族人却急得如火烧眉毛。 得知孟的确要从军之后,孟广孝彻底坐不住了,或者该说,但凡能与孟扯上点亲戚关系的都坐不住了。 十二郎真的要投军?这还了得!他成了军户,带累的可不只一家! 募兵制兴于明中期以后,明初各地卫所制度尚未崩坏,军户多为世袭。 一旦入了军籍,世世代代都是军户,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直到一家死绝。想除籍,除非皇帝开恩朝廷下令,或家中子弟奋发图强,官至兵部尚书,以大无畏的精神横扫一切科班出身,成为大明王朝的国防部长。 相比之下,后者的可行性更低,尤其对草根而言,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然,洪武帝也是草根,但此草根非彼草根,是个人就知道。 更加坑人的是,只要有军户死绝或是逃逸,空出来的位置必须由亲戚顶上,亲戚没了,原籍同姓再上。甭管是操持祖业还是垛集抽丁,也甭管是正户贴户,总之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填满为止。 吃空饷?自洪武到永乐,此举都和找死没有区别。 养子顶替?在做和尚都要审查户口,严格限定年龄的明初,更是想都不用想。 孟卖田卖房子没关系,带着母亲和嫂子离开孟家屯也没问题,要从军,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以孟十二郎的先天条件,别说上阵杀敌,恐怕连腰刀都举不起来。进了军中,能活过一年就是谢天谢地。 他死了不要紧,孟广智这一支再没其他男丁,八郎九郎留下的都是丫头,勾补军籍会找到谁的头上?孟广孝等人首当其冲。 一旦差人上门,孟大郎考中了秀才也没用。 孟广孝急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儿子的前程。孟前脚成了军户,自己一家后脚就要倒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真有那么一天,大郎科举之路也会被彻底堵死。 越想越没底,终于又找上了孟的家门,态度诚恳不说,还特地在棉袄外边罩了一件麻衣。 孟拱手行礼,借着垂下的长发扯了一下嘴角。 亲情牌?到底谁才是傻子? “贤侄,你千万不要冲动,至少也要为你娘多想想。” 孟神情坚毅,十成十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书生意气,“大堂伯,家父与家兄均死于鞑子之手,连尸骨也未能寻回,此仇不报妄为人!” 孟广孝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贤侄,鞑子不是那么好杀的。听堂伯一句劝,田地和房子是一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不要卖了。从军一事也别再想了,安生的在家种地,想要继续读书,堂伯也为你想办法。广智泉下有知,也必定不愿你意气用事。” “可二堂伯的钱粮?” “不要紧,我去说!”孟广孝连忙接口道:“都是亲戚,总要顾念几分。” 见孟半晌不说话,孟广孝以为事情有门,不想孟接下来几句话直接让他岔了气,半天没缓过来。 “多谢大堂伯美意,大丈夫一言九鼎,轻易不得更改。何况人无信不立,堂伯顾念亲情,小侄却不愿让堂伯为难,中人已经找到,待还上几位堂伯的钱粮,小侄便去投军。” “贤侄,听堂伯一言。” “大堂伯不必再劝,小侄决心已定,身死亦不悔!” “贤侄,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孟手一挥,一副大义凛然状,“一人从军,全家……不对,全族光荣!” 光荣个x! 孟广孝不流汗了,他开始流泪,傻子是不讲理的,更是无法沟通的。他当初昏了头,才会以为傻子“好”。 见孟广孝还要再劝,孟干脆扯开衣襟,眉毛倒竖,满面狰狞,“谁阻止小侄卖田卖房子,就是阻拦小侄投军,谁阻拦小侄投军,就是阻拦小侄为父兄报仇,陷小侄于不孝不义!是小侄不共戴天的仇人!小侄不惜以命相搏!小侄不才,虽挥不起柴刀,菜刀还是没问题的。” “贤侄,杀人是要偿命的……” “大堂伯不必担忧,”孟披头散发一呲牙,回身取出一本大部头,正是洪武帝亲定的《御制大诰》,头一扬,眉一挑,“小侄家有《大诰》!朝廷有令,凡家有大诰者,获罪减一等。小侄与人搏命,项上人头无碍,最多也是流刑充军,若是充军,倒省却了路上盘缠。” 边说边掂量大诰的重量,对比一下孟广孝的头颅,大有跃跃欲试之意。 他是傻子嘛,傻子做事是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 看着手捧大诰,瑞气千条状的孟,孟广孝嘴唇抖了两抖,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皮一翻,成功晕了过去。 倒地之前,嘴里吐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两个字:我x!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章 孟广孝昏倒在孟家中,生命无碍,却一直没醒。 傍晚十分,他的两个儿子终于找上了门。孟清海在前,孟清江在后,见孟广孝昏迷不醒,兄弟俩都是一脸的焦急。孟清海尚能自制,俯身查看孟广孝的状况,转瞬间神色微变,孟清江却没那么多心思,双目圆瞪,提起拳头就要揍孟一个满脸开花。 孟清江的力气极大,做惯了农活的拳头砸过来,似带着拳风,险险擦过孟的鼻尖。 孟正在“赔礼”,十分诚恳的检讨自身“错误”,不想迎面飞来一个拳头,连忙退后两步,虽然无意科举,颜面却不能不保。凭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鼻梁断了可是不小的麻烦。破伤风一类的问题暂且不论,顶着个歪鼻梁算怎么回事?不打算找媳妇也不能破相。 “四郎。”孟清海沉声道;“住手!” “大哥!” 孟清江双眼赤红,他自幼不喜读书,脑袋不甚灵光,一应行事全部听从父亲和兄长安排。孟清海开口,便是再不愿,也只能恨恨的收回拳头。 孟一副受了委屈却无法争辩的样子,表情还带着几分倔强。撇开人事不省的孟广孝,不知内情的,八成真的会以为孟清海兄弟在欺负他。 孟清江更加气恼,孟清海也抿紧了嘴唇,孟兀自“委屈”着,心下却是另有盘算。 印象中,孟清江这个人属于一根筋,说话行事与孟广孝和孟清海全然不同。说好听点是鲁直冲动,难听点就是没脑子。 唯一可取的,就是样子生得不错。 大高个,一身的腱子肉,五官刚毅,声音洪亮。这样的体格长相,看得孟十分眼馋。若是生成这副体魄,他就不用怀念二十一世纪的六块腹肌了。 奈何天意弄人,事无绝对,老天不可能让人事事如意。 相比孟四郎的体魄和孟十二郎的脑袋,孟还是愿意选择后者。 于孟清江不同,孟清海则生得一副斯相貌。 中等身材,一身儒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长相周正,双目清明,行动之间带着书生之气,若是没有留存在脑海中的记忆,孟对他的印象会相当不错。 只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十二郎,家父为何如此?”孟清海看着一脸无辜的孟,“若是十二郎不能给一个说法,为兄便请里长和里中老人决断。” 大明重六伦之训,首重“孝顺父母,尊敬长上”,不孝不敬,多为人耻。 孟广孝是孟的堂伯,又是一族族长,一旦孟被扣上个不敬长辈的罪名,轻者斥责,重者甚至会被拉到祠堂杖责。到时,所谓的孟广孝仗势欺人,孟十二郎被逼走投无路,都抵不过这样一顶大帽子。 换成以往,孟清海未必会做得这么直接。可院试在即,学中仍有流言,他未必真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 县学训导青眼有加又如何?读书人重名声,一旦染上污点,哪怕是家人带累,也一生都无法洗去。 孟没说话,孟清海还要再问,孟王氏突然从内室走了出来,未到近处,已哀泣出声。 “大郎莫怪我儿,我儿命苦啊!” 孟广孝是孟的长辈,孟王氏同样是孟清海和孟清江的长辈,又担着未亡人的身份,有她在场,孟清海质问的话再难出口。 孟王氏三句不离命苦,五句不离亡夫,间或还要哭两声逝去的儿子,在一边劝她的两个媳妇也不由得掩面低泣。 一屋子的哭声,传出去,闻听之人无不侧目。 孟家屯唯一懂得些医术的孟重九刚巧被孟九郎的长女请了过来,赶在寸劲见到了这一幕。 看看躺在板子上的孟广孝,再看看哭得伤心的孟王氏和两个儿媳,他差点以为继孟老六之后,孟老大家也要办丧事。 “这是怎么着?” “九叔公。” 孟同孟清海兄弟一起行礼,孟一身麻衣,面有菜色,不等孟清海和孟清江开口,率先道:“九叔公,都怪。” “哦?” 孟重九一边搭上孟广孝的脉,一边拿眼去看孟几个。 “大堂伯不愿从军,本是一番美意,感激,却万不能听从,杀亲之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言辞或有激烈,结果……”说着,孟红了眼眶,“叔公,若大堂伯真有个万一,甘愿受罚!” 表面上,这话没有任何错处,反倒让人感叹,难为一片赤子之心。 仔细想,却不是那么回事。 孟广孝不过是一时气火攻心,痰迷心窍,孟话里话外却像是他命不久矣,这不是明摆着咒他死吗? 孟清江不觉,孟清海脸色发青,碍于孟重九和孟王氏在场却发作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摸清了儿子话中的意思,孟王氏的哭声一下高了起来,两个儿媳见婆母哭得厉害,更是比赛着看谁嗓子高。哪怕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见着孟清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照样值得! 如今,她们是彻底看清了孟氏族人的嘴脸。 孟氏族长? 呸! 自家堂亲? 再呸! 谦恭好学的孟大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继续呸! 呸完了,接着哭。 反正她们是寡妇,多哭几场,算得了什么。 孟重九放开孟广孝的手腕,用力按了一下他的人中,见孟广孝鼻翼噏动,却仍紧闭双眼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便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洪武二十七,明太祖设立老人制,被推举的老人皆是有德行,有见识,受敬重之人。他们的职责不仅是督导农桑,劝服六伦之教训,另有些微司法权,可处理里中的部分争端。 作为其中一员,孟重九的见识和行事自然不同。对于孟家族内的种种,他都看在眼里,孟广孝孟广顺等人谋夺孟广智的家产,他也知道,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出面。 孟广智一支已经没落,十二郎不像是能撑起家门的,几十亩田产留在手中惹人惦记未必就是好事。 只是孟重九没想到孟广孝会做到这么绝,竟逼得十二郎要去投军。今天到十二郎家来走这一遭,更是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孟广智一支未必真的就要没落,孟清海也未必真的会大有前途。 十二郎要投军,比起火烧眉毛的三个儿子,孟重九倒是没那么着急。论起亲族,自己这一支与孟广智已出了五服,只要孟广孝等人家中的男丁尚存,勾补军籍就轮不到自己的儿孙。 孟重九年逾古稀,经历过元末战乱,再艰难的日子都过得,心肠自然比一般人狠,见识也比一般人要高。 十二郎年不及弱冠便能有这份心思,这份狠劲,一旦让他抓住机会,未必不会有一番作为。 “九叔公?” 孟不惧孟广孝,也不惧孟清海兄弟,在他看来,将这父子三个埋进坑里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但是眼前这位九叔公却让他心里打了个突。 “孟”是见过孟重九的,记忆中留下的印象远不及现下深刻。 就好似这位老人已经看透了他,看穿了他藏在脑子里的想法。 一瞬间,孟头皮发麻。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正因为相信,他的神情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之前。 孟重九起身擦了擦手,没有拆穿孟广孝装昏的事,只告知孟清海兄弟他没有大碍,抬回家去睡一觉就没事了。孟广孝装昏不假,之前却的确有气火攻心之兆,至于是怎么被气到的,不用问,孟重九也能猜到几分。 十二郎的确不简单。 大郎也是个有心思的,只是比十二郎要差些火候。 孟清海心中不甘,还想说些什么,孟清江却急着将父亲带回家中,“现下不急,等着回头收拾那小畜生!” 话落,背起孟广孝就走。 一副孝子心肠,丝毫不觉自己坏了兄长“大事”,也没察觉父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突然就有了力气。 看着火急火燎的孟清江和背影都冒着黑气的孟清海,孟告诉自己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十二郎。” 一声请咳,孟回身,表情镇定自若,拱手作揖,“九叔公,今日劳累您了。” 家中还未出孝,这时请人上门总有几分忌讳。今日请孟重九前来,他原本是另有打算,当面见了,之前想的便都被丢开。在这位老人面前耍心眼实属不智,还是谨慎些好。 孟自信却不自大,谨慎却不怯懦,这才是他做事成功的根本。 “十二郎,”孟重九在门边站定,颌下一缕长髯随风飘拂,“汝欲从军?” “回九叔公,正是。” “恩。”孟重九点头,“老夫与县中主簿尚能说得上话,或能帮衬一二。” “谢九叔公!” “且慢。”孟重九抬手,“助你从军,需答应老夫一件事情。” 孟抬头,没急着应答,也没马上拒绝,只是以恭谨的神态看着孟重九。 “请九叔公赐教。” “不急,待事成,老夫自会告知。”孟重九突然一改严肃神情,“放心,九叔公不会让你做办不到的事。” “是。”孟这次答应得痛快,衙门有人好办事,能省些麻烦,何乐而不为? 何况,他从军不只是坑了孟广孝一家,也差不多把姓孟的都坑了一把,不说四面楚歌,今后在同族中的人缘肯定不会好。能找一个“同盟”分散一下火力,绝不是坏事。 就算孟重九真要为难自己,事到临头也总能找到应对的办法。 一钱能难倒英雄汉不假,但孟从不认为自己是英雄。 没有铜钱,咱不是还有宝钞吗? 一老一少对视片刻,同时咧嘴一笑。身后貌似都有一条尾巴在摇啊摇。 隔日,孟重九便坐上牛车前往县城,临近城门,一队骑士从旁飞驰而过。 朱红的鸳鸯战袄,黑鞘长刀,闪着寒光的弓箭,骑士均单手持缰,一手扬鞭,马蹄过处,只余烟尘。 为首之人身着青色武官服,匆匆一眼,五官尚未看清,通身的英武之气,只如刀锋斩过一般。 孟重九忙将牛车赶到路旁,直至马蹄卷起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烟尘远去,才长出一口,暗道:好重的煞气。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章 北平府在元朝时属大都路,洪武元年改置,次年属北平行省。府辖七县五州,宛平大兴两县附于府城,孟家屯归于宛平县下。 宛平县衙位于城西,院墙稍显破旧,带着一种灰突突的色彩,仪门紧闭,留有侧门进出。 若非有衙门外的鸣冤鼓和门前的皂隶,实在很难将这座建筑同县衙联系起来。除了占地规模之外,连一般的富户住宅都比不上,同后世的xx政府办公楼更是没法比。 换成孟,或许还会感叹上一两句,但于孟重九等土著来说,这样的县衙才是正常。自太祖起,明朝官场便有不修衙的规矩,除非房子塌了大门倒了,否则绝不动门面上的一砖一瓦。 想要高端大气上档次? 哪个县令敢在任内把县衙修成这样,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这还是运气好的,遇上洪武帝心情不好,不被剥皮填草也得砍头流放。 洪武帝最恶官员贪污,严禁政府公务员追求奢华,一旦有哪个想不开的犯到他手里,不管大错小错,一律从严从重处罚。 能用大竹板的绝不用小竹板,能无期的绝不改判有期,能砍头的绝不流放。 民有大诰罪减一等,在官员身上可不适用。 所谓的区别对待,职业歧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若是明初的官员有幸到后世体会一把,大概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同样都是做官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县衙大堂为节爱堂,主要处理刑事案件,堂东为幕厅,堂西为库房。 大堂后为见日堂,见日堂后分东西两侧厢房,是县令,县丞,主簿和典史等办公的主要场所,也就是县长和县委办公室所在,一般的民事纠纷都这里解决。若有人认为二堂不够上档次,非要上大堂,办法不是没有,冲到街上去杀个把人,梦想立刻就会实现。 孟重九报明来意,一名书吏将他引入了主簿办公的厢房。 宛平县主簿姓南,监生出身。洪武年间,宛平县令仍是七品,至永乐才升至六品。主簿仍为九品,着绿色盘领官袍,戴黑色幞头,束乌角腰带。 孟重九口称南主簿,躬身行礼,南主簿忙起身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耆老何故至此?” “不瞒主簿,今日老朽实有事相求。” “哦?”南主簿将孟重九让到凳上,“可是为族中之事?” “正是。” 孟从军一事已是闹得满城风雨,毕竟古代人缺少娱乐,在这北方之地,又是燕王的眼皮子底下,身为读书人,想要风花雪月一下也要担着几分小心,八卦流言就成了不错的消遣。不只南主簿知道了这件事,连知县和两位县丞都有耳闻。军匠县丞和粮马县丞都是半个武人出身,对读书人要从军这件事颇感兴趣,还特地询问了县中书吏,书吏也只是听了些风言风语,倒是一名出自孟家同里的巡检口中给出了不少“内部”消息。 待孟重九详细说明个中缘由,南主簿沉吟片刻,道:“若如耆老所言,孟十二郎实为大孝之人,想必大令亦会成全。” “多谢主簿。” “十二郎为童生,此事还需禀告大令。”南主簿站起身,道,“请耆老随我来。” 宛平县令姓贺名银,性格果毅,有干才。虽是人出身,却有着武人的脾气,换成后世的话来说,这位就是凡事不喜欢虚的,属于实干型人才。从明成祖登位之后对他破格提拔便可看出。 见到孟重九,听完主簿的报告,又仔细询问一番,贺县令当即给孟从军之路大开绿灯。 虽说在洪武年当官风险大,官位越高越是如此,但力求上进仍是每个官员毕生的追求。 若孟寻仇的对象是大明百姓,贺县令还会考虑一二,换成是鞑子,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为父兄报仇宁可舍弃功名之路,绝对的孝勇之人,表扬,必须大大的表扬! 治下出了孟十二郎这样的人,正说明地方教化有功,明摆着是不小的政绩。若非考虑到影响,贺县令恐怕会自己写一篇章贴出去,旌其所为。 实干人才也是需要政绩的。 酒香也怕巷子深不是? 当然,贺县令得了好处,下边的县丞主簿等人自然也不会落下,官场上没有吃独食的道理。 纵观历史,大明的官员虽然另类了点,动不动就喜欢打嘴仗,嘴仗不过瘾还要拳脚相向,但在必要时,大家还是能拧成一股绳的,例如上下齐心博政绩的时候。 事情结果在孟重九预料之中,却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原本以为只需见过主簿县丞,没想却是大令亲自过问。这样一来倒是成全了十二郎的名声。 被学中赶出又如何? 一个被县中大令,二尹和主簿交口称赞的大孝大勇之人,便是不再读书,成了军户,有人想再欺他一门,也要仔细掂量一下。 出了县衙,孟重九解开牛车上的绳子,悠然的整了整衣袖,十二郎,甭管怎么样,叔公这个人情你可是欠下了。 出城时,孟重九又遇上了一队骑士,守城门的兵丁看过腰牌立刻放行。骑士们离开后才敢低声道两句:“燕王护卫……前头有一波,看了腰牌,打头的是个百户,怕是去北边……” 坐在牛车上,孟重九捻了捻花白的胡子,甩了一下鞭子,老牛开始慢悠悠的往孟家屯的方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向走去、 孟尚不知自己的大名即将在县城传开,也不知县衙中的大令正打算给他冠上个“孝友”的称号。 此时的孟十二郎正立在桌案后,悬腕提笔,对着铺开的白纸发愁。 当真是疏忽了,前身好歹也是个童生,能写一手漂亮的台阁体,乌黑方正,光沼整齐。 换了芯子,写出来的却是一手狂草,漂亮还算漂亮,却和楷体一点边不沾。 不科举不意味着一辈子不写字。从军后他总要给家中写信吧?据他所知,孟王氏和他两个嫂子可都是识字的。这在盲率相当高的明初算是十分稀奇,也足够让孟头疼。 更重要的是,他不打算当一辈子大头兵,台阁体是明朝的官方字,要力争上游,写字就是必须跨过去的一道坎。 大明选拔武举人都要先通过化课考试,化课不及格,哪怕力拔山兮气盖世也照样榜上无名。猛士尚且如此,何况他这先天条件不足,明显脑力多于体力的。 孟愁啊,习惯了狂放肆意,倏忽间要中规中矩,简直是要命。 早知如此,他装什么酷帅狂狷,练什么狂草? “十二叔?” 正烦恼着,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两个小姑娘趴在门口,小心翼翼的看着孟。 房梁上的老猫突然来了精神,朝着两个小姑娘喵喵叫了起来,大有欺负弱小之意。 孟放下笔,朝着两个小姑娘招招手,前身当真是读书读傻了,同两个兄长都不太亲近,更不用说两个侄女。 “三姐,五姐,到十二叔这来。” 孟斜睨房梁,眯眼,呲牙,“下来。” 声音不高,隐含着威胁。 老猫很不情愿,却还是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在空白的纸上踩出几个梅花印,蹲坐着舔爪洗脸。 两个小姑娘终于推门走了进来,孟这才看到,孟三姐捧着一个大碗,碗里是几个高粱面的饼子。 “十二叔,娘烙的饼子,给你送来。” 孟三姐虚岁七岁,孟五姐六岁,一夕之间遭逢家变,性子都变得沉静许多。 孟接过碗,拿起一个饼子掰开,“你们吃了吗?” 孟三姐摇头,却又马上点头,孟五姐开口道:“娘给留了粥。” 嘴里说着,双眼却看着孟手中的饼子,被孟三姐拉了一下,“十二叔,我们回灶下吃,娘给留了饭。” 孟嘴里有些发苦,家里是什么情形他知道,口粮都是紧着他来。起初他没在意,偶然见着了孟王氏和两个嫂子喝的粥里能照出人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家人,原本只是流于表面上的两个字,深深的刻进了他的心里。 “三姐,五姐,十二叔吃不了这么多。”孟将掰开的饼子递给两个小姑娘,“和十二叔一起吃。” “可是娘说……” “不听十二叔的话了?” “听!”孟五姐接过饼子,又掰开,将大的一半递还给孟,“十二叔也吃。” “乖。” 看着像两只小仓鼠一样捧着高粱饼子啃的小丫头,吃两口,抬头,确定孟也在吃,还会笑弯了眼睛。孟似乎明白公司里那些小姑娘口中的“萌”是什么感觉,一种怪蜀黍情节油然而生。 头顶正冒着红心,不巧对上孟五姐童稚的大眼,一道闪电凌空劈下,咬牙,转头,砰砰捶着胸口,喷出一口老血,牲口!禽兽! “十二叔?” “没事。” 孟又拿起一个饼子,掰成三块,这样两个小姑娘才肯继续吃。 “三姐,五姐,十二叔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孟蹲在地上,叼着饼子,单手爬梳过头发,另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视线和两个小姑娘平齐,“等你们长大,十二叔给你们十里红妆,要是侄女婿敢对你们不好,十二叔爆……不是,揍他们满脸开花!” 两个小姑娘似懂非懂,所谓的十里红妆,于现在的她们远不如一个高粱饼子有吸引力。 门内,叔侄三人分着饼子,门外,孟王氏转过身,抽—出袖筒中的手绢揩过眼角,深吸一口气,迈步离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章 宛平县衙的办事效率极高,表扬孟十二郎以及自我表扬的章,当日便已书就,不说花团锦簇,也是感人肺腑。观者无不为之一震,感叹竟有如此不惜功名利禄,堪称孝勇之人。 孟的改籍一事也很顺利,一应手续办妥,孟只需在家等候调派即可。证明县衙一干能吏绝非浪得虚名。 所谓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政绩,宛平县衙上下深知其中紧要。 不出三日,孟十二郎的大名就传遍了宛平县,几与二十四孝中诸子并称,临近的大兴诸县也有风闻,甚至传进了北平都指挥使陈亨耳中。 陈亨历经元末战乱,以元万户归附太祖,随大将军北征,累功至燕山左卫指挥佥事,后迁北平都指挥使,贵为朝廷二品大员,位高权重。按理来说,孟不过是个平头百姓,陈亨怎么样也不该注意到这个小人物,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凑巧,这么不可捉摸。 究其原因,还是同朝廷的武之争扯不开关系。 有明一代,臣武将不说是势同水火,也不差多少。 明英宗之前,双方算得上势均力敌,虽然开国功臣被洪武帝杀得差不多了,至少还有靖难功臣顶上,大多时候,细胳膊细腿还不是肱二头肌和胸大肌的对手。自土木堡之变以后,功勋将领几乎被一锅端了,武官彻底被臣给打压下去,袁崇焕敢一剑捅死毛龙就很能说明问题。 洪武末年,武官们的日子尚且没那么难过,臣也没那么嚣张,到了陈亨这个位置,这个资历,又是在燕王的地盘上,极少有不开眼的会给他气受。可事无绝对,北平布政使就不怎么给都指挥使大人面子,一旦碰面,明里暗里的口舌争锋,陈亨就没占过便宜。 人口舌极厉,骂人还不带脏字,从二品的布政使几句就能让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头顶冒烟,还找不到借口捶他一顿。只能看着对方腆胸负手,面带得意扬长而去。 布政使管民事,指挥使管军事,分属不同部门,高一级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洪武帝远在南京,难不成还要到燕王跟前打官司? 一把年纪了,丢不丢人? 砰! 一拳砸下去,桌案上的茶盏碎裂在地,桌脚都似陷地两寸。 左右知道劝说无用,判断过指挥使大人的愤怒指数,连忙退后几步,以免被怒火波及。光躲还不成,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躲开一切暗器,例如凳子和一般人根本举不起来的桌案。 捂着脑袋缩到墙角,惹事的是别人,遭殃的是自己,冤不冤? 眼见顶头大佬怒火狂飙,一时半会是冷静不下来,缩着脖子躲在一边的经历司经历心头一动,冒着生命危险飞扑上前,一把抱住陈亨的大腿,“且听属下一言!” 随即,以决死之心将孟十二郎为父报仇弃笔从戎的事全部道来。 到底是习惯于处理书往来的经历,做不到舌灿莲花也能说得清楚明白。陈亨的怒气指数从爆表一路下降,只余下两三点火星,偶尔喷几下,燎着左右的眉毛胡子却于性命无碍。 众人长舒一口气,神情中充满了感激,一是对灭火成功的经历,二是对素昧平生的孟十二郎。 好人,绝对的好人! 就算是读书人,也是好人! 除去不在场的都指挥同知和佥事,北平都指挥使司上下集体给孟发了一张好人卡。 “此子大善!大孝,忠勇,应全其孝心,旌其所为!”陈亨抚须而笑,一派儒将风采,丝毫不见之前喷火的霸王龙姿态,“来人,笔墨伺候。” 弃笔从戎,书生投军,好,大好! 谁再说军汉上不得台面,老子跟谁急! 见陈亨拿起笔洋洋洒洒就是几百字,左右对视一眼,只要这个孟十二郎不是烂泥扶不上墙,说不准会有一场不小的造化。 发生在都指挥使司的事情,孟一无所知,若是有人告诉他,在不到几天的时间内,孟十二郎的大名就从孟家屯传遍了宛平县,又从知县衙门上达都指挥使司,估计他会挑起一边的眉毛,掏掏耳朵,骗三岁孩子呢?坐火箭也没这么快的。 事实却是,在彪悍的大明朝,万事皆有可能。 用过了朝食,孟继续每日的必修课程,练字。 孟广孝被孟清江背回家便“一病不起”,孟清江本欲找孟说道一下,孟清海也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找麻烦,但孟重九从县城归来,屯中却突然传出贺县令盛赞孟为“孝友”之言。 被大令赞为“孝友”,怎么会不敬长辈? 谁敢反对?难道说大令看走眼了?良心大大的坏了! 消息传开后,孟广孝在家里又晕了一次,真正的一病不起。孟清海在学中的日子也变得艰难,之前赞赏他的训导也不再说孟大郎“前途无量”的话。尤其在都指挥使司也有传言,据说孟十二郎的大名已摆上都指挥使的案头,训导的态度有了彻底转变。 训导是人,训导有功名,训导一身凛然正气,可训导也要吃饭,也要保住每月俸禄供养一家老小。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个时候高唱反调,未免也太不识趣了。 孟清海的科举之路虽没在明面上被堵死,学中的同窗和塾师却开始同他疏远,往日三五常聚,坐而谈诗论道,如今,谈诗的是旁人,论道的也是旁人,鲜少有人再邀请孟清海。换成后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说法就是孟清海同学被无视了,被孤立了。再难听点,被精神上霸-凌了。 孟清海的反应却出乎众人预料,非但没有慌了手脚,反而更加认真的准备考试,甚至比之前表现得更加镇定。遭到当面奚落也不见丝毫的气恼,一连几日特地到孟家门前长揖赔礼,行完礼便走,一句话不多说。部分族人开始在私下议论孟得理不饶人,虽是孝顺之人,心胸未免太窄了些。 至此,孟才开始真正的正视这位堂兄,或许,他还是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和隐忍能力。 站定在桌旁,提笔饱蘸墨汁,悬腕挥毫,一个大大的“忍”字跃然纸上。 意为隐忍,笔锋却带着锐利和杀气。 孟大郎忍辱负重,孟十二郎心胸狭隘? 这些人怎么不提他家的六十多亩田有一多半都在孟广孝手中?也不提他们从中获得多少好处?更不提他们一家还在用高粱饼子和薄粥充饥? 同情弱者? 到底谁才是弱者? 他家被欺凌时,为何不见这些“正义”言论? 若他真的心胸狭隘,若他真的狠心…… 孟放下笔,目光森然,黑眸中似带上了血色。 “十二叔。”孟三姐敲了敲门,从门旁探头,“九叔祖来了。” 看着门旁的小萝莉,孟收起了外露的情绪,用力拍了拍脸颊,抓了两把头发,紧了紧身上的麻衣。 老狐狸之前帮了他,今天登门八成是来收利息的。他可不认为孟重九会只收本钱,换成他就不会这么干。 走进正堂,见到坐在堂的孟重九,孟躬身行礼,“九叔公,有礼了。” 与此同时,孟重九曾在县城外遇到的两队骑士,已先后抵达位于大明边塞的开平卫。 骑士们虽满面风尘,仍不减彪悍之气。 为首的两名百户均出身燕山护卫,身负密令,其中一人奉令归于开平卫郑千户麾下,另一人将带队前往全宁卫。 两人均是一身青色武官服,黑色纱帽,腰佩黑鞘长刀,悬素云银牌,策马擦身而过,如刀锋相撞,铁戈争鸣之声,似清晰可闻。 “沈瑄。” “杨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章 出乎孟预料,孟重九不是来讨利息的,正相反,他是来给孟送钱的。 两贯宝钞,五吊铜钱,按照洪武末年的物价,差不多能买回一石大米,合一百二三十斤。抛开孟,足够家中女眷吃上两三个月。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称得上是一份厚礼。 在不允许使用金银的时代,粮食就是硬通货,官员领的俸禄都是粮食。洪武年还全额发放粮食,等到永乐年就开始粮食宝钞一起发,郁闷得挠墙也没用。工资水平几十年如一日,领到手的宝钞却不断缩水,再没比这更坑人的。也难怪各种火耗,冰炭会成为官场上的潜--规则。 孟很吃惊,很少有事能让他这么吃惊。 “九叔公,这是为何?” 孟重九拢了拢袖口,笑了笑,“这是九叔公的一点心意,不日族中另有置办,衣食器具皆会送上。” 见孟仍是不解,孟重九干脆将其中关窍解释一番,孟才恍然大悟。 他以民户从军,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在他赴卫所之前,孟氏族人应出钱为他置装,称为封椿钱。另外,家中正丁远赴卫所,常有余丁随行,成过亲的,妻子也会随行。 “你家中没有兄弟,可选族中子弟随行。” “多谢叔公赐教。” “不必。”孟重九摆手,“若十二郎有意,老夫家中劣孙亦可随行。” 九叔公的孙子? 孟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开始盘算,军户都有授田,据说有五十亩,凭他自己,累死的可能性比较大,找人是必须的。 “这件事堂兄可知?” “此事无碍,十二郎点头即可。” 孟重九单手捻须,笑得分外和蔼,孟半晌无语,当真想为某位远方堂兄掬一把同情泪。 幸亏这位不是他祖父。 自始至终,孟重九丝毫没有提及“人情”一事,就好似忘了一般。孟几次想要开口,也被他三言两语岔了过去,反而再三言道,日后孟家中有事可直接相托。 不要利息也不讨本金,还送钱送人,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孟现在能还的,并不被孟重九看在眼里。 放长线钓大鱼,长期投资? 两盏茶后,孟重九起身告辞,孟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和稍显伛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沉思。 老狐狸似乎相当看好自己,莫不是以为自己会有大造化?若他知道自己的远大理想是什么,会不会气得吐血,抄起鞋底狠抽自己一顿,顺带捶着胸口哭诉当初看走了眼? 不管怎么看,这笔投资都有亏本的危险。 孟靠在门边,仰头看着天上漂浮的白云,是不是该提前给老人家提个醒?两辈子以来,他难得发一回善心。 “十二叔?” 身后响起孟三姐的声音,回头,两个小萝莉正手牵着手,大眼睛扑扇扑扇的看着他。 心形的箭头正中胸口,孟某人的怪蜀黍之魂瞬间燃起,就算为了这两个小萝莉,他的理想也必须再议! 晚饭之前,孟将孟重九送来的宝钞和铜钱交给了孟王氏。 “这些是你九叔公送来的?” “恩。”孟点头,嗅着灶房里不断飘出的香气,肚子不由得叫了起来。苦笑一声,若是让那帮损友知道高粱饼子都能让他流口水,会不会笑得下巴脱臼? 孟王氏拿着宝钞,欲言又止,孟干脆道:“娘,我从军后家中只有您和两个嫂子,遇事可请九叔公帮忙。” “可这人情……” “娘放心,儿子自有计较。还有,铜钱您留着,宝钞尽快换成米粮。” “为何?” “预防贬值。”没有准备金,又无限量发行的纸钞堪称奇葩,不贬值才怪。 “哦。”虽然不明白贬值的具体含义,宝钞一年比一年不值钱,孟王氏还是知道的。既然十二郎说要换粮食,那就换吧,家中有粮,心中不慌,“这样也好,你也能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 孟嘴角抽搐,仰头望向房梁。 亲娘乎?亲娘也。 华夏语言,果真博大精深。 当夜,孟十二郎躺在**,双手枕在脑后,了无睡意。片刻之后,双眼微眯,嘴角轻勾,很显然有人又要倒霉。 墙角的老猫格外的精神,悉悉索索之后,从半开的门缝旁钻了出去,不知是去抓老鼠还是会情人。 翌日,雄鸡报响三遍,孟起床,认真洗漱一番,吃过朝食,破天荒的走出了家门。 屯子里的几个妇人正在井边打水,看到路过的孟,水桶险些掉进井里。实在是,自从孟广智的丧事之后,孟便极少走出家门,哪怕他的名声传遍了宛平县,正在向整个北平府蔓延。 “二伯娘,九婶。” 仰赖脑子里留下的记忆,孟一路走一路叫人,倒也没弄错。 走过屯中唯一用碎石修缮过的土路,经过原本属于他家,现在却归了孟广孝的几亩良田,赶巧遇上一身儒衫的孟清海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大堂兄。” 见是孟,孟清海愣了一下,待到孟拱手施礼才反应过来,刚要还礼,对方已越过他继续向前,耳边只留下一句轻言:“大堂兄,聪明和自作聪明,是两码事。” 孟清海深色一变,恰好迎面走来几个族人,孟突然回身,正色道:“愚弟已是家徒四壁,又有寡母孤嫂,大堂兄乃读书之人,实不该罔顾礼仪,日日引颈守望。” 见几个族人停下脚步,孟刻意提高了声音,继续道:“连日来,大堂兄镇日驻足门前,愚弟一家紧闭门户仍无法安枕。而族中又有传言,家母闻听之后日夜以泪洗面。愚弟受些委屈无甚关碍,让家母忧心却非人子所为!愚弟实望大堂兄能体谅一二,莫再如此行事,不然愚弟便请里中老人评理!” 话落,深深一揖,语气极端的无奈,态度无比的诚恳,将一个饱受误解却又强自压抑愤怒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十二郎家徒四壁,大郎日日守望,十二郎一家连觉都睡不好……十二郎家的田地,好像有不少都归了大郎一家? 十二郎可是得了县中大令夸赞的纯孝之人,而大郎的人品? 几个族人站在路边,神情很是耐人寻味,看着孟清海的眼神恰似看着欲偷邻人家中肥鸡的黄鼠狼。 孟清海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张口欲辩,只能越描越黑。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黑,生平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 孟损人的功力非同凡响,和学中诸人更不是一个段数。读书人还要顾及同窗面子,他却没这项顾虑。火力全开之下,饶是孟清海也招架不住。 怎么黑怎么来,怎么坑人怎么来,黑死拉倒,坑死算完。 反正孟清海也不是什么好心思,以理服人全无意义。 仔细想会发现他这番话中漏洞颇多,奈何八卦的兴奋点和真相永远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孟清海被气得肝火上升,孟却是心情舒畅。 就这心理素质,还想挑战“伪君子”这一高难度职业? 他是不是该把“君子剑”和“葵花宝典”的故事讲给这位听一听? 欲练神功,不想自宫,那是绝对不成的。 孟清海被晾在原地,孟确信,自今天开始,屯子里的流言又会换成新的版本。他不在乎自己,却要在乎家人。他从军以后,家中只剩女眷,能少点麻烦总是好的。 又走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孟终于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在两扇灰黑色的木门之前站定,气沉丹田,举手,拍门。 孟刘氏推开大门,见到来人,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十二郎?” “堂伯母。” 孟躬身施礼,孟清江听到动静,从屋中走出,立刻眉毛倒竖,“你这小畜生,来做什么?!” “堂伯母,小侄此次登门,实是有事相求。” 孟丝毫不理会孟清江的怒目而视,只和孟刘氏说话,见动静引来邻人,孟刘氏忙将孟让进屋内。 孟广孝靠坐在床边,刚用过药,见到孟,顿时拉下了脸。 “大堂伯。”孟上前两步,“小侄有礼了。” 行过礼,抬起头,孟十二郎温和一笑,完美的展示出八颗牙齿。 不知为何,孟广孝头皮突然开始发麻。 半个时辰后,孟十二郎走出了孟广孝的家门,怀里揣着五贯宝钞和三吊铜钱。 掸了掸衣袖,遇见探听的邻人,温和说道:“今日本为探望大堂伯,大堂伯怜惜,赠宝钞数贯铜钱若干,并言不需偿还。若是一定要还,就是不认他这个堂伯。” “真是如此?” “真是如此。”孟再次笑出了八颗牙齿,又丢出了一颗重磅炸弹,“大堂伯慈爱,待奔赴边卫,还让四堂哥同行。” 闻听此言,众人大哗。 莫不是,孟老大甘愿让儿子做贴户? 见众人还要再问,孟却是洒然一笑,“大堂伯,其实是好人。” 被孟发了好人卡的孟广孝此刻正瘫软在床,孟清江抱头蹲在地上,满脸的不甘。 孟刘氏一边给孟广孝顺着胸口,一边道:“四郎,你爹也是不得以。” 孟清江却不如往日一般,而是猛的站起身,吼道:“儿子算得什么?!爹为的不过是大哥!” 话落,转身出门,再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开平卫城西千户所,一身青色武官服的沈瑄,手按剑柄,单膝而跪,“标下见过千户!” 郑千户看着眼前这个英武的年轻人,心情颇为复杂。 这是个烫手山芋,却必须接着。 指挥使大人知道,他也知道。指挥使大人有借口避而不见,他却不行。 不过,郑千户心思一顿,若非那一身战场拼杀出来的血腥和彪悍之气,他八成会错以为这是个读书人。 换上一身儒衫,便是翩翩君子。 温润如玉,皎如明月,也不为过。 只不过,这个君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却是会杀人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章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初七,身负燕王密令的沈百户在开平卫郑千户麾下安营扎寨。随他奔赴开平的骑士也分编入伍。一人为总旗,九人为小旗帜,麾下步卒骑卒各半,袢袄,兵器,战马皆在当日拨付,卫所相关人等的工作效率接连刷新了有司的各项记录。 可见背靠大树好乘凉,燕王二字的威力之大。 郑千户原为开平左屯卫百户,能荣升千户一职,盖因洪武二十九年随燕王北征沙漠,屡立功劳而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千户算是一脚踏上了燕王的船,卫指挥使徐忠把沈瑄一行人安排到他这里,未尝没有结好燕王的考虑。 陛下老矣,且卧病多时。太孙年幼,诸藩王年富力强,燕王宁王晋王等更是战功彪炳,声震北疆。 一旦陛下大行,太孙弱而诸王强,若无异心者尚可,若……结好燕王,或福荫一族,也或可满门招祸。 郑千户打了个激灵,额上冒出了冷汗,不敢再想。 四月初十,距开平卫不到三百里的孟家屯,一身红袢袄,腰悬木牌的孟站在屯口,同家人和族人话别。 孟王氏拉着孟的手,嘱托的话好似说不完,两位嫂子站在孟王氏的身后,看着即将远行的小叔也是眼圈泛红。孟三姐拽着孟的衣角,孟五姐干脆抱着孟的大腿,哭得直打嗝。 “十二叔……” 看着家中诸人,孟汗颜。 感动归感动,可他只是去从军,不是去送死。 需要这样吗? 孟重九和几位族亲也在路边送行。族人出钱置办的衣物干粮都捆在一匹驽马背上,缰绳牵在一个高大的青年手里,他是孟重九的次孙,单名一个虎字,比孟年长三岁,却不依照族中清字排辈,只因他的父亲是赘婿,原本该姓陈。 别看孟虎只有十七岁,却长得身高腿长,浓眉虎目,粗犷的男子气概十足招人眼球。 这样的身材气质完全是某人的菜。可站在他面前,孟却感到牙酸,生不出任何别样的心思,这并非因为孟某人底线突然提高,只因孟虎实在是长得太“正直”了。 参照后世的主旋律电影,这位绝对是手举**包,胸堵机枪眼,大喊着同志们向前冲的高大全人物。 相比之下,孟倒更像是躲在战壕里挥舞着小手枪,让弟兄们往前冲的xxx反动派。 身边有这么一个正派人物,孟感到压力很大,非一般的大。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孟老狐狸能养出这样一只孙子? 难不成老狐狸也是因为这孙子太过光芒万丈,想借这次机会将他远远的打发了,还能顺带卖自己一个人情? 孟不愿意如此“抹黑”叔公大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回头看看脸黑得像锅底的孟清江,好吧,他承认,提出让孟清江“随军”只是想为难孟广孝,却没想到对方竟答应得这么痛快,考虑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孟不过是提了两句孟清海,孟广孝就表现得孟清江仿佛不是他亲生的,是捡来的一样。 这让想当一把坏人的孟相当没有成就感。 所谓的为难,达不到预期效果就没有意义了。 不过路上多个壮丁,倒也不是坏事。至于孟清江今后会如何,全看他自己。只要不触犯到底线,他不会刻意去为难孟清江。 可见,他还是相当善良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孟狠下心将抱着自己大腿的孟五姐拉开,小萝莉哭得眼睛像核桃,孟的眼眶竟也有些发酸,轻轻抚过孟三姐和孟五姐的头,声音有些沙哑,“三姐,五姐,还记着和十二叔的约定吗?等着,十二叔说到做到,一定让三姐五姐华服锦裳,十里红妆!” 孟许氏和孟张氏再次哭出了声音,孟躬身向孟重九行礼,没有只言片语,孟重九却已明白他的恳托,伸手将他扶起,“小子放心,九叔公必不负所托。” “多谢九叔公。” 向几位族老一一行礼之后,孟扑通一声跪在了孟王氏跟前,连磕三个响头,“娘,儿子走了!” “我儿必成大器,”孟王氏没有再哭,颤抖着声音说道:“娘在家中等你衣锦荣归!待到那日,你爹也必能含笑九泉!” 孟站起身,不及掸去衣上的尘土,转身便走。 孟虎和孟清江跟在他的身后,孟王氏站在原处,直到三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被儿媳搀扶着归家。 当此时,孟广孝和孟广顺等人均卧榻不起,一边喝药,一边恨不能对着孟的小人扎钉子抽鞋底。 原因很简单,不久前,孟隔三差五就到几位堂伯家中串门,关起门来一番嘘寒问暖,每次都能带回家宝钞若干铜钱不等。 孟广孝等人咬牙将宝钞和铜钱塞到他手里的,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收?绝对不行!还钱?不用,坚决不用! 只要孟十二郎活着,别成天想着去和鞑子拼命,也别头脑发热给大令写什么“孟氏男儿均思杀敌报国”就比什么都重要! 长辈赐,不可辞。 孟十二郎是个孝顺的孩子,自然要成全堂伯们的仁慈之名。至于孟广孝等人会不会吐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血三升,就不关他的事了。 比起被几位堂伯坑走的田产,这些宝钞和铜钱不过是零头,但于孟王氏等人而言,却足够支撑一年的生活。同样的,有了孟的宣传,孟广孝等人在屯子里的名声也有所改善,只是在学中的孟清海依旧受到排挤,但他仍以大无畏的精神参加了院试,并中了生员。当然,这是后话。 家中的大屋没有卖,三亩旱田交给了孟重九的长孙耕种,除税粮之外,孟王氏只留一成,余下的全归对方。这是孟同孟王氏商量后决定的,孟重九帮了他这么多,对方不提,孟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人情往来,终究也是门学问。 临走之前,孟还做了一件事,他将家中抄录的两本儒学典籍和笔记交给了族中长者。 “为报父兄之仇,弃从武,这些于已是无用,不如托于族里,送与族中子弟。” 在孟看来,书中的内容他能倒背如流,此举不过是将自己用不到的东西送人,顺便结个善缘。于孟氏族人却是件了不得的事。书籍已是难得,何况还有孟十二郎写下的笔记。他可是考中了童生的,若非被学中赶出,便是秀才也能考得。 族中长者做主,将此事书于木匾之上,奉于祠堂之中,以彰孟十二郎之德。 贺县令闻听,赞叹孟的为人之余,也为他不再科举略感惋惜。 “此子着实难得。” 不出几日,孟十二郎的美名更甚。若非他现在是军户身份,又在孝中,恐怕媒人能踩平孟家的门槛。 孟有些不好意思,不就是送了几本书,做了一回好人好事吗? 归结起来,还是孟某人对大明朝不够熟悉,对“读书”一事在这个年代代表着什么认识不够。 当他真正明白这件事背后代表的含义,已经是几年之后了,到那时,孟家子弟,但凡走科举之路的,都会感念一声十二郎,便是北平府乃至日后的北直隶,也都晓得“十二郎赠书”的典故。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盖莫如此。 离开孟家屯,孟便一路北上,他与同里的十二名男丁一同被发往开平卫等处戍屯。 除了他是主动从军,余下众人皆是被勾补或是跟补之人。随行的还有几名差人和两名武官,待出了北平府,队伍中又多了二十余人。 用五六个面饼和半只熟鸡,孟成功和两名差人称兄道弟,还从他口中打探出大部分后来者的来历。 “罪犯充军。”一个差人抹去嘴上的油花,指着坐在路边休息的一个中年男人,“瞧见那位没有,原兵部武库司郎中,五品的官,如今,嘿!” 孟恍然,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难怪这位的表情会如此猥琐。 在明初当官的确是一件朝不保夕的事情。所谓杀官不止,灭门不息,同榜进士一网打尽的彪悍事例,估计只有在洪武朝才能一观。 兵部武库司掌管兵籍,武器,武举。武库司郎中是个肥差,危险指数更高。在这里见着一位,不奇怪。 短暂休整之后,队伍继续上路。 沿途所见风景渐渐变得不同,风中仿佛能闻到大片青草的气息。 在主要路段设置管卡盘查的巡检也变得分外严格,即便有差人随行,孟等人又有牙牌随身,巡检照样一丝不苟的查看公路引。 后世警察查户口,估计也没这么认真。 过了承德,队伍再次分开,被勾补军籍的大部分兵丁目的地是新城卫,另有十余名罪犯充军者被发往全宁卫。孟则同那位倒霉的前兵部武库司郎中一起前往开平卫。 为何他会和一名犯官享受同样的待遇,被发往边境极北? 据悉,是因北平都指挥使陈亨在孟十二郎的“分配”问题上插了一脚。 武人考虑问题的方式素来直接,杀鞑子,为父报仇,当然要去能见着鞑子的地方。 陈亨的确是好意,但于孟,就未可知了。 入夜前,孟一行终于抵达了隆化。 连日赶路,即便有马代步,孟也是吃不消了。那位原兵部武库司郎中倒是精神奕奕,在差人看不到的空隙,盯着孟装干粮的袋子眼冒绿光,手掌一张一握,骨节咔吧作响,大有起而夺之的意图。 看着那双冒绿光的眼睛,孟预感不妙,连忙后退两大步,中途不忘发挥乐于助人的精神,一脚将距离稍近的孟清江踹了出去。只是踹的方向有些不对,孟清江于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扑到了郎中大人跟前,惯性作用下,前郎中大人的后脑勺成功磕上了地面。 流没流血不知道,肿一个大包是肯定的。 解决了五谷轮回问题的差人回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孟先一步捂住孟虎的嘴,干笑两声,“两位切莫误会,实乃吾之堂兄仰慕前郎中大人武艺卓绝,切磋之余,难免马有失手,人有失蹄……” 方圆五里之内,瞬间寂静无声。 孟清江未及站起身,后槽牙已磨得咯吱作响。 孟,孟十二郎,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章 孟清江又被非自愿的坑了一把,每每看向孟的目光,深刻表达着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寝其皮的强烈愿望。 脑袋上顶着个大包的前兵部武库司郎中,却对孟表示出了极大的善意,走在路上,时而回眸一笑,带着人的**和武人的明媚,满是尘土的脸上充斥着酒逢知己,相见恨晚的感慨。 在某个差人再次溜号的空隙,前郎中大人凑到孟跟前,叹道:“小友浮石沉木之能世所罕见,实乃我辈楷模。若在朝堂为官,定能伏虎降龙扶摇直上,弃笔从戎着实是可惜了。在下若有小友三分之能,也不会落此下场,呜呼!话说,你真的不重新考虑一下?若要再行科举之路,并非没有办法,在下可以为你引荐……” 孟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位都这样了,还为他引荐? 前郎中大人肯定被磕出了脑震荡,并且短期内毫无痊愈的迹象。 随着旅途的延续,孟清江时刻勤练以眼杀人的绝世武功,孟虎一直正直善良且光芒万丈着,前郎中大人逮着机会就孜孜不倦,孟如枯萎的仙人掌般日益憔悴。 心累,身也累。 大明朝的交通运输事业尚处于起步阶段,路况不佳,交通工具匮乏,在边塞之地,高档一点的马车都是传说中的神话。 这种情况之下,后世只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孟等人硬是走了几天。再加上前郎中大人时不时的“唐僧精神”,当终于抵达目的地,看到开平卫那高大的城墙时,孟差点趴到地上嚎啕大哭。 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再没有比被别人“唐僧”更难受的事了,他终于体会到了孙行者的痛苦。早知如此,他绝对不踹孟清江那一脚! “到地方了。” 两位差人显然是做惯往边塞押解犯人的活计,熟门熟路的走到城门之前,守城的兵卒竟是熟人,打招呼的第一句竟然是:“这回是几品的官?怎么才一个?难不成都砍了?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咱们这缺人啊。” 孟听得冷汗潸潸,可见犯官充军已成了潮流,每月不来上几回实属稀奇。 明太祖,威武霸气! 差人带着前郎中大人进了城,孟上前一步,将随身牙牌和路引递上,在兵卒查看牙牌时,仰头望向城门和包着砖皮的土墙,胸中涌起一股类似豪迈与苍凉交杂的情绪。 开平卫是大明捍卫北疆的边防重地,曾是元朝上都,由元世祖忽必烈下令修建,在元朝定都燕京后改为陪都。元世祖在这里登位,元顺帝从这里被赶往应昌,历经百年风雨,它见证了一个王朝的兴起和衰落,见证了游牧民族与汉家王朝在元末战火中的盛衰更迭。 辉煌,荣耀,战乱,火-焚。 城墙上有泥土和瓦砾重修的痕迹,原来的七门已封闭六门,只留南门进出。城门上方的开平二字,被黄沙浸染,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沉淀着大明军人的硬骨与强悍。 闭上双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千军万马在草原上厮杀的场景。 人叱马嘶,刀光血影,从草原上吹来的风仿佛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这不是一场游戏,也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的一切。 他是真正的活在这里,活在六百年前的大明王朝。 这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现在和将来将为之奋斗的一切。 “十二郎?” 守城门的兵卒早已检查过牙牌,孟却半天没有反应,直到孟虎拍了他一下,才啊的一声回过神来,对上兵卒好奇的视线,捏了一下拳头,歉意一笑,“麻烦了。” 从兵卒手中接过牙牌,孟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进城,眼前的兵卒脸色陡然一变,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拽住孟的后领,“快进城!” 守城的兵卒像是拎只猫似的把孟拎进了城内,孟清江和孟虎紧随其后,城头传来了号角声,孟挣扎着回头,能见到穿着絆袄的步卒和扛着农具的壮丁正从四面聚集,急急向城门处涌来,还有十数匹没有配鞍的战马,五六个步卒挥舞着鞭子,拼命将它们赶进城内。 “快!” 城门终于合拢,是否仍有人被留在城外,不得而知。 孟靠在城墙之下,大口的喘-着气,远处的天空中腾起一股又一股浓黑的狼烟,这是外敌来犯的警示。 拎他进城的兵卒早不见了踪影,据孟虎说,是上了城墙。 涌进城内的明军和壮丁脸上并不见多少惊慌,有条不紊的清点马匹,检查武器,随着军官的号令列队,或是走上城墙,或是在城内布防,仿佛外敌来犯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每年都要来上这么几回,不稀奇。 要么北元过来,要么明军过去。就算北元已经被从正规军打成了游击队,这种睦邻互访也一直没有停过。 孟却做不到这么轻松,刚到开平卫,来不及去相关部门报道就遇上鞑子来犯,该说他孝感动天还是背运到了极点? “十二郎,怎么办?” 孟咂咂嘴,身边不时有穿着大红袢袄的明军走过,却好似压根没注意到他们三个大活人。直到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总旗“发现”了这三个“碍眼”的,单手按刀,走过来大声喝问:“汝等何人?!缘何在此?” 那口气,大有一言不对就拔刀,一劈两半的架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势。 孟知道不能继续做布景板,只能上前一步,老老实实的解释,不忘递出随身的牙牌和路引,这简直就是护身符有没有? “标下今天刚来,未及到有司报道。”孟尽量以最简洁的语言表述他与孟虎等三人的身份,“标下的父兄便是死于鞑子之手,与鞑子之仇不共戴天!乃是为父兄报仇主动投军!” 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越说越有底气。 不想总旗大人听了他的话,上上下下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愈发带着怀疑。 “你主动从军?” “然!” “要杀鞑子为父兄报仇?” “然!” “原来是个书生?还考中了童生?” “然!” “果真如此?” “果真!” “……脑子正常吗?”总旗大人嘀咕道,“莫非是个傻子?” “总旗大人,”孟挺起胸膛,义正词严,“你可以质疑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总旗大人貌似被他说服了,咧咧嘴,脸上的刀疤随着他的笑容扭曲,或许他只是想表现的可亲一点,不想却愈发显得蜂目猿口,面容狰狞。 “好!大好男儿就该杀敌报国,甭学那些酸丁,成天之乎者也,真遇上事,屁大的本事没有!虽说是你这样的……总之,有心就好!” 孟嘴角抽了抽,这夸人的话,怎么总听着像在骂人? “老子姓马,在西城卫沈百户麾下任总旗一职,你既然一心想杀鞑子,就到老子手下来吧,保管让你能心愿得偿!不说一天和鞑子干一架,一个月也能有那么两三回。” “马总旗义薄云天,标下感激涕零……” “好说!”马总旗一挥手,“来,跟老子上城楼!不用担心,不小心死了,老子让兄弟们给你收尸便是!” “……” “你哭什么?” “标下是感动的……” “不用太感激,这是我应该做的。” 孟继续抹眼泪,“标下感谢马总旗祖宗十八代!此言出自肺腑,比珍珠还真!” “……” 马总旗脸上的刀疤再次抽-动,此刻的感受,同此前的孟一般无二。 说话间,孟已被马总旗拉上了城墙,极目远眺,远处的草原上,北元骑兵正如蚁蝗般聚集而来。 几百匹战马风驰电掣,呈扇形横扫而过,及到近处,仿佛能听到马上骑士的呼喝。 城头众人全部严阵以待,张开的长弓,闪着寒光的弩,出鞘的长刀,刀光映亮兵卒的半边面孔,朱红色的战袄仿佛在一瞬间染上了血色。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章 洪武三十一年,春四月,北元犯边,聚骑千余人,袭开平。 后世的史书上,对大明和北元的边境摩擦通常只有寥寥几笔,除非是北元到大明来杀人放火抢粮食,或是明军进入草原杀人放火烧帐篷,否则,史官绝不会过多的浪费笔墨。 华夏语言博大精深,说话办事写章,自然是越简洁越好。 一言两语便能叙述清楚,自然大善。 对屯守开平卫的边军来说,这场战斗和以往发生过的没有多大区别,无非是你杀我我杀你,杀死了鞑子就是战功,被鞑子杀死就算玩完。 抚恤金和安置家小什么的,在万恶的封建社会,向来是个含蓄且隐晦的问题,基本全看上官的良心。 孟初来乍到,心理准备不足,初次见到血淋淋的战场,奔腾的战马,喷溅的鲜血,手脚不自觉的冰凉。 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到底是何等的残酷与血腥。 从城头向下望去,草原上的骑兵就像是渴望血肉的狼群,露出锋利的獠牙,试图从大明边军屯守的卫所撕开一道豁口,冲入其中大肆的抢劫杀戮。 这是游牧明与农耕明的冲突,自久远的春秋战国时代便已存在,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忽必烈建立元朝到被明朝取代,至今不到二百年的时间。被赶回草原的游牧民族,除了坚强的意志以外什么都缺。偏偏大明皇帝认死理,动不动就派兵到草原杀人放火烧帐篷,还死活不开互市。若是抓到胆敢往草原贩卖“违-禁-品”的商队,更是只一个字,杀! 为了生活,就算对面是燕王和宁王等几个狠人,北元贵族和骑兵们也必须重操旧业,抢劫! 抢人,抢粮食,抢牲畜,但凡是能抢的,一样都不放过。 逮着机会就抢,抢完就跑。 跑得了算胜利,跑不了就回归长生天的怀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北元骑兵和大明边兵思考的方式和某个时间段的脑回路,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以往,草原上的邻居大多在秋季时兴兵来犯,无他,正赶上麦田成熟,牲畜最是膘肥体壮。 近几年,造访的时间却越来越提前,归其根本,不是北元势力增强,或是那个连印都丢了的朝廷突然头脑发热-激-情-澎湃,只因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有这一体会的不只是北边的邻居,屯守在开平卫的边兵也发现田中的出产越来越少,每年的节气也越来越不正常。往年开垦出的农田根本不够卫所上下支用,更多还需依靠商人从外地运粮。由此,便不得不称赞洪武帝的先见之明,若无《开中法》用盐引吸引商人,恐怕边防卫所的官兵吃饭都成问题。 即便如此,到明中期以后,开中法也和卫所制度一样逐渐崩坏。豪绅,勋贵,甚至是饱读诗书的官员,都是其背后的推手。 此时的人不知道有个叫做“小冰河时期”的学术名词,只知道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草原邻居的应对办法是到邻居家里去抢粮,不甘心被抢劫的大明自然奋起抵抗,更多的时候是到邻居家中去表示抗-议。这一点上,永乐帝做得尤为突出。 敢抢我家的粮食牲口?抢回来不说,把你家房子也烧了! 孟从军的目的是为实现“理想”,但实现的过程绝不包括拿着大刀在战场上与人拼命。 生命是宝贵的,一个人只有一次……好吧,算上前一世,他应该有两次。但上天应该不会再给他第三次机会。 沉甸甸的腰刀握在手里,耳边充斥着北元骑兵和守城边军的喊杀声,有一瞬间,孟切实的感到了恐惧。 很丢人。 事后想起,孟很想抱头撞墙。 即便时光回溯,他也无法欺骗自己,他的确是害怕了。 马总旗凶神恶煞的大喊着什么,孟清江和孟虎都被拦在了城墙之下,孟双手握着一把边军的制式腰刀,光是拔刀出鞘就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举刀的动作更是引来一阵哄笑。 旁边的几个边军都是五大三粗的威武汉子,撸起袖子,绝对的肱二头肌闪亮,肱三头肌鼓起,一点也不含糊。 孟就像是闯进了鸵鸟群的水鸭子,再蹦跶也及不上人家肩膀高。 “马总旗,这哪来的?”一个弓兵侧头,咧嘴,“个头怕是没我婆娘高,能杀鞑子?” 说话间,弓弦声响,飞出的箭矢狠狠扎入了一名北元骑兵的眼窝。 孟仍在和腰刀较劲,奈何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像其他的军汉一样威武,连摆个姿势都做不到。 “你们这帮杀才!孟兄弟可是大孝之人!” 马总旗拿起一张长弓递给孟,三言两语的解释了他的来历,倒是让周围的军汉们对孟十二郎“肃然起敬”。 “明知道是来找死的……不容易!” “读书人的脑袋果然非比寻常!” “人才!佩服啊!” 说归说,不耽搁他们杀敌。城头箭雨纷纷,城下北元骑兵的攻势为止一滞。 双方打老了交道,连对方身上有没有虱子都一清二楚。 北元骑兵的目的不是打下卫城,仅凭这点骑兵压根办不到。没来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躲进城内的人丁,牲畜和田中早熟的作物,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有散布在开平卫东西两侧的瞭望墩台,那里的边军是肯定来不及撤回城内的,附近也没有砖石建造的边堡给他们充作防御。 每次鞑子犯边,这些边军几乎都是弃子。可他们仍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凭借着手中的武器,凭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势,拼着以命换命,也不让鞑子再进一步。 为国而死,是他们一生的终点。 城墙上的明军能清楚看到最近的瞭望墩台上在发生些什么,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赤红着双眼,用手中的长弓,劲弩,用声嘶力竭的吼声为同袍送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戈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汉家儿郎的战歌,流淌在大漠边塞,回响在华夏千百年的历史之中。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在汇聚成声音的刹那,都承载着士兵的血肉与灵魂。 孟突然不再恐惧,他放下拉不开的长弓,颤抖着重新抓起腰刀,单手握不住,便用双手,咬紧牙关,踉跄两步,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淌。 没人再笑话他,也没人再拿他打趣。 此时此刻,一切的算计和心思都离他远去,被苍凉和血腥包裹,仿佛灵魂也变得沉默。 两尊洪武二十一年铸造的铜炮被推了出来,炮口对着的不是正面的战场,而是即将被北元骑兵攻下的一处瞭望墩台。 号角声再次响起,却不是对面来犯的敌人,而是城中。 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两队明军骑兵纵马而出,为首两人均是一身山甲,手持长刀,一马当先,明军骑兵如两支锋利的长矛,狠狠凿入北元的骑兵之中。 突来的冲击,让进攻的北元骑兵起了一阵混乱。 此时,另有一队骑兵从开平左屯卫方向驰援而来,远处掀起的滚滚沙尘,彻底使攻守易位。 身处战场中的北元骑兵,只知道有两三股敌人不断切割着己方的队伍,城头的明军却能清楚看到,闯进北元骑兵阵中满打满算不过三四百人。 冲杀在首的一人,正是被开平卫指挥使徐忠和西城卫郑千户视为烫手山芋的沈瑄。 将军策马,长刀渴血,毙敌于马下。 铠甲和马身均已被献血染红,每一次挥刀,都能带起一片血雨。 只一人,便如杀神, 刀光交错间,身着朱红鸳鸯战袄的明军步卒也集结而出,铜制火铳,长矛,铁镗,腰刀,组成了明军战阵。 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城头,又是怎么上了战场,他只是本能的效仿另一名边军的动作,立于阵中,举起腰刀。 “杀!” 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手中染血,对上那双凶狠却一点一点变得黯淡的双眼时,一切的感觉都已经麻木。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力,马总旗的吼声响起,“你这酸丁,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孟这才发现,自己险险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不及道谢,一个北元骑兵已然挥刀向马总旗斩下。 他想要扑过去,哪怕能拦一下,哪怕像之前一样把马总旗推开…… 刀锋划开血肉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一切都好似慢动作一般。 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马总旗如山岳崩倒,缓缓的,一点点的,倒在地上。 鲜红的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他身上的战袄,也染红了孟的双眼。 仇恨,愤怒,杀意! 在今天之前,他们甚至还是陌生人! 马总旗倒下,北元骑兵却并未停手,孟眼睁睁的看着到马刀挥落,手上突然有了力气,弯腰抓起一支长矛,狠狠的朝着北元骑兵的腰腹部扎了过去。 若他还能活下去,肯定会觉得这种举动奇傻无比。 但是现在,他只想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因为他是人,一个大明军人! 而这里,是战场。 矛尖刺--穿了敌人的侧腹,头顶的长刀却没有落下。 孟抬头,只看到北元骑兵滚落的人头和纵马驰过的武将。 马上之人如刀锋,似剑戟,像撕开边塞的冷风,扬起一片兵戈之意。 看不清面孔,只有那双冷锐的眸子和一身的血腥与煞气。 背后陡然升起一片寒意,一瞬间,孟竟然觉得,眼前这名大明武将比之前要取他性命的鞑子更加可怕。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一章 残阳如血,草原上到处是倒伏的人和马的尸体。 战败的北元骑兵,侥幸还活着的已经仓皇北逃。这次出来打草谷,非但颗粒无收,反而损失惨重,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开平卫和附近的屯卫应当能安生许多。 尽管,时间或许很短。 入夜,死去的明军尸体已经被收敛,死去的战马不会浪费,马肉味道算不上好,却也算是一顿荤腥。 军中和城内的大夫都被召集,受伤的战马受到比伤兵更好的照料。 人比不上马,很滑稽,却是事实。 孟坐在火堆旁,马总旗死了,他亲自从战场上把马总旗的尸身带了回来。曾经在城头笑话他的几个边军,如今也只有两人还活着。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边塞的生活。 迷茫和无措没有困扰孟太长时间,习惯于思考的大脑,一旦从对死亡和血腥的恐惧中冷静下来,便会开始分析,然后做出决断。 火光跃动,一大块烤好的马肉突然递过来,孟转过头,咧咧嘴,眼前算得上半个熟人,是之前在城头上拿他个头打趣的弓兵。 “吃吧。” 弓兵将马肉一把-塞-进孟手中,顺便递给他一把匕首,常年在边塞生活,习惯也变得有些不同。很多边军不再习惯用筷子,反倒时常带着一把匕首。 这样的边军最为凶悍,即使是宁王手下的朵颜三卫,论单打独斗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他们已经不习惯和人正常比试切磋,一旦动手,就是搏命。 马肉半边烤得焦黑,撒了点盐,闻着味道不错,用匕首划开,却能看到一缕缕的血丝。 孟垂下眼,反手将匕首-插-在地上,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像是初次尝到血腥味的狼崽子,恶狠狠的撕扯。 他要在这里生存,就必须适应这里的一切。 聪明,狡诈,会坑人,在绝对的实力和强悍面前,无法百分百保障他的生命。 有个词叫三省吾身,孟认为相当适合现在的自己。 吃肉的同时,一股铁锈味不停蹿进鼻端,不知是未烤熟的马肉,还是留在手上没有洗净的血腥。 弓兵看着孟,直到他把一整块马肉全部吃完,突然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成,你这样的才是能在这里活下去的。” 孟笑了,真心实意。那张略显稚气的面孔,不自觉的带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弓兵突然想起了在城外遇到的草原狐狸,油光水滑的皮毛,草原狼饿肚子,它们仍能吃饱。 摇摇头,想多了吧? “说起来你小子也算是好命的。第一次遇上鞑子,能活下来的基本都不会那么早死。”弓兵-拔--起被孟-插--在地上的匕首,站起身,“马总旗运气不好,下个总旗不知道是哪个孙子。” 孟听着弓兵的唠叨,没有中途插言,他知道眼前这个汉子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一个锅里扒饭的弟兄,转眼间就没了,在边塞的岁月,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 月上中天,弓兵起身,和同旗的几个步卒上城头巡逻,孟记住了他的姓名,姓高名福,很普通的名字,孟却记得很牢。 此时,他才想起,自己竟不知道马总旗的名字。 好笑吗? 他只想哭。 双手支在身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再吐出,胸口还是发堵。 干脆闭上眼睛,张开嘴,用尽全部的力气,吼出一句:“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汉子你威武雄壮……威武雄壮……雄壮……” 别怪他立体声回放,因为他只会这一句。 吼完了,孟舒畅了,难怪郁闷的人总喜欢找个没人的地方吼上两嗓子,的确舒爽。 三十几步之外,一个牵着马的修长身影一个踉跄,差点没左脚绊右脚扑倒在地。 几个举着火把路过的边兵互相看看,心中同时升起一个疑问,这是哪个兔崽子半夜不睡觉学狼嚎?! 翌日,一骑快马天没亮就驰往驿站,骑士身上带着指挥使徐忠的奏报,奏报上写明斩敌首六百余,获战马一百八十余,擒百夫长以下五十余。 奏报末尾,徐忠特意提及沈瑄,言其在此战中表现得极其勇猛,率众骑出战,一马当先,斩敌首不下十数。 北平府的燕王也得到了消息,在与道衍和尚对弈时,连连夸赞,“吾兄之子,麒麟儿也。” 燕王口中的兄长,不是他的亲兄弟,而是洪武帝的义子沈良。 洪武帝有二十六个亲生儿子,十六个女儿,还收了二十多个义子,加起来,差不多能凑成两个排。 沈瑄的父亲沈良便是其中之一,未到不惑之年,便战功赫赫,还曾救过燕王的性命。本该富贵荣华加身,躺在**数银子看美女到老,不想却屡次被御史弹劾生活作风问题,还险些同蓝玉谋反案扯上关系。洪武帝大怒,沈良虽保住了性命,却失了圣心,被削去世袭一等侯爵,远远打发到了边塞。 好在他和燕王交情极为不错,燕王两次挂帅北征沙漠,大军中都有这位义兄的身影。不幸的是,洪武二十九年,燕王第二次北征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途中,这位义兄旧疾复发,死在了军中。 沈瑄继承了父亲的军事才能,十七岁便在大军北征中立下战功,十八岁入燕山左卫,通俗点说,就是燕王亲军。一年之后,又身负燕王密令,前往开平卫任职。 沈瑄是根正苗红的燕王派,虽然父亲被夺爵,与洪武帝依然有义亲的名分。 开平卫指挥使徐忠和郑千户明知他是个烫手山芋,还是不得不接下来。 接下来之后,还必须好好看着,不能有所差池,毕竟沈瑄的父亲就留下他一根独苗,燕王也视他如亲侄,真出个好歹,赔不起啊! 哪想沈瑄刚到不久就遇上鞑子犯边,他还亲自率领骑兵出城作战。 徐忠咂舌,这就是头虎崽子! 郑千户脑袋都大了,好在沈瑄武力值惊人,豪发无伤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否则,他就该考虑是找根绳子上吊还是找块砖头拍死自己,拍不死也要弄出个伤残。 如今事已成定局,只有大书特书沈瑄的功劳,也算是对燕王有个交代。 俗话怎么说来着,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甭管到底是不是应景,总之意思大概就是那个意思。他们都是粗人,能憋出这么一句词就相当不错了。 请功的奏报送出后,开平城外,一处荒地上扬起了片片白幡,黄色的纸钱被风吹散,带着未燃尽的火星和黑色的碎屑。 一个阴阳生大声念着孟听不懂的祭,他只能从那个拉长的调子中隐约听出两句,“魂兮……归来……” 北风带着苍凉,白幡在风中狂舞,草原上仍留着斑斑血迹,苍穹白云之间,有雄鹰在高鸣。 孟同其他边军一起,用力踏着地面,大声吼着他根本不明白的话。 所有的愤怒,悲伤,迷茫,恐惧,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声大吼远去。 十年后,百年后,不会有人知道,在大明的边塞之地有这样一群人,这样一场葬礼,这样一声声仿佛要撕裂大地的吼声。 记得的,或许只有吹过草原的风,被黄沙侵蚀的边城,和埋在异乡的累累白骨。 回城之后,孟总算想起到城中经历司报道,算是正式在开平卫安家落户。 经历司职掌档勘合,兵丁考核和出纳书等。有经历一人,姓刘,是卫所内唯一的“官”。 刘经历年过而立,长相很书生,态度很随和,开口闭口都是之乎者也,在到处都是魁伟汉子雄壮杀才的开平卫所内,算得上一朵“奇葩”。 孟觉得刘经历为人不错,如果他在听到自己斩首两级,没有立刻露出“绝不可能”的表情,孟会很乐意同刘经历做朋友。 但是现在,这个可能性正无限趋近于零。 离开经历司,孟腰上的牙牌已经不是原来那块,从大头兵到小旗,手下管着十个人,也算是质的飞跃? 孟小旗今天不当值,回到家,孟虎和孟清江正在敲敲打打。他们现在居住的房子在城西,两进的黄土房,门窗上的木头有些已经朽烂,应该是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这难不倒孟虎和孟清江,不过两日的功夫,房门换了,窗户换了,连屋顶都修补好了。 孟回来时,两人正合力在做一张木床,边塞夜晚冷寒,睡在地上早晚要生出病来。 “十二郎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孟虎抬起头爽朗一笑,孟清江闷不吭声,却没像前几日一样对孟横眉立目。 “恩,辛苦四哥和五哥了。” 孟走到即将完工的床边,伸出手指敲敲,刚想把授田的事说出来,就听外边有人来报,沈百户有请。 孟站起身,晃晃脑袋,沈百户? 想起来了,他手下的十个人,一半都是勾补的新兵,另一半是犯官和犯官家属,那个前兵部武库司郎中,如今就在他手下听令。而他这个小旗,又归在城西千户所沈百户麾下。 明军军制,小旗是最底层的军官,总旗是小旗的上级,总旗的上面才是百户。 孟猜不出沈百户召见他的理由,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他在升官之后,主动要求去守城外的瞭望墩台。 不过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百户大人特地宣召? 何况他这么有思想觉悟,遭到表扬的机会应该大点? 孟带着一头雾水出门了,丝毫不清楚,即将发生的一切,会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何种影响。 如果他知道……他还是得去,许多事是上天注定,压根没得商量。 孟能做的也只有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哪怕这山是喜马拉山,水是密西西比河。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二章 孟站在西城百户所前,深吸一口气,跨步入内。 待新鲜出炉的孟小旗绕过影壁,走远了,门前的兵卒才对视一眼,咂咂嘴,这位怎么看都不像是军汉,听说先前还杀了两个鞑子? “瞅着倒像是个读书人。” “他能杀得了鞑子?” “升了小旗,百户大人召见,还能有假?” “可惜了我那弟兄,砍杀了三个,却伤了腿,不然也能……” “不过我听说这位还真是读书人,据说还是个童生。” “啊?那个高福口里还能看过眼的酸丁,莫非就是他?” “还能有谁?” 说话的兵卒同时沉默了,弓兵高福,出了名的狠人,他说的话肯定差不了。 “说不得这书生真有几分本事。” 孟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百户所前兵卒的谈资,走在百户所内砖石铺成的路上,心中仍有些忐忑,不停回想着之前打探来的消息。 百户大人姓沈名瑄,出身燕山护卫,父亲是洪武帝的义子,曾在北征沙漠中立下战功。 之前战场上那个所向披靡,劈人如砍瓜切菜一般的杀神就是这位,也是继马总旗之后又一个救了自己命的人。 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加上救命恩人。 孟暗自苦笑,到边塞不过短短几日就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都不晓得该感叹命运之神厚爱自己,还是看自己极端不顺眼。 心思千回百转,面上不露分毫。行进中途遇上一个身形壮魁的虬髯大汉,眉眼间竟有几分熟悉。 认出此人是个总旗,孟立刻上前行礼,“标下见过总旗。” “你姓孟?” “是!” “之前杀了两个鞑子?现在任着小旗?” “是!” “好!”大汉突然一拍孟的肩膀,“我姓马,之前在城外战死的马彪是我本家兄长。” 孟抬头,面上露出一丝惊讶,难怪瞧着有些熟悉。 马氏一族都是军户,马总旗战死,身后留下三个儿子,最大不过十一,总旗一职虽是世袭,却也没有让一个娃娃出任的道理。 马常是族中余丁,自然可以顶上。只是明初边塞卫所不比他处,这位新的马总旗若想降服手下一干弟兄,怕是要多少费些功夫。 人情是一回事,常年在塞北拼杀的边军,更看重的还是本事。 这也是孟看似风一吹就跑,却能让赵福等人高看他一眼的原因。 他身上的狠劲,对了这些厮杀汉的胃口。 马常如此“礼遇”孟,若非别有所图,孟十二郎敢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不过,孟眼珠子转了转,这种示好未必是坏事。既然马常袭了马彪的总旗一职,将来就是自己的上司,朝堂有江湖,军中也有。甭管他是不是能真正的站稳脚跟,上下摆在那里,看着顺眼总比被当成眼中钉的好。 有了新任马总旗的客串,孟总算不再如先前那么紧张。 站在正堂门前,习惯性的整了整身上的袢袄,掸了掸衣袖,通报之后,迈步走进室内。 从外面看,百户所并无出奇,同城内的其他建筑一样,黄土墙,木门窗,窗栏上的图样已经泛旧,门梢上雕刻的生肖图倒是有些惹眼。 孟不敢多看,见堂中高坐着一个身着蓝色常服的身影,心知这就是今天要见的正主,单膝点地,大声说道:“标下见过沈百户!” 或许是为了壮壮胆子,孟刻意提高了声音,不想话说完,椅子上那位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单手点着椅子扶手,另一只手举着一本书,书的封面上,正写着《春秋》两个大字。 孟心里开始打鼓,唾骂万恶的旧社会,这位不开口不出声,他就得继续跪着。 还以为能遭到表扬,结果却是来这么一出,百户大人是心气不顺?还是自己刚好长得很不入他的眼? 虽说瘦了点,可皮相还是不错的。 心里嘀咕,孟却始终没有抬头,只因沈瑄在战场上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 两辈子,他头一次这么害怕一个人。 孟重九只能让他行事谨慎,面对北元的骑兵也只不过是搏命而已,但在沈瑄面前,孟却感到极大的压力。 所谓霸气侧漏就是这种? 这位还不是真正的凤子龙孙,若是燕王朱棣,未来的永乐帝,不知道又会是何种情形? 和平时代过来的穿越者们,还是不要轻易幻想登高一呼小弟云集,否则,时代的土豪们会给他们上最为生动的一课,告诉他们花儿之所以这样红,是有其根本原因的。 战场上拼杀,朝堂上斗殴,大明的臣武将,智商情商都非一般人能比,岂是随意就能糊弄过去的? 便是长相,也都在水准之上。建二年的进士王艮就是因为相貌问题被暗箱操作了一把,从榜首的位置给撸了下去。 所以,但凡来到陌生的地界,一定要秉持着谦虚谨慎的精神,艰苦奋斗甘于寂寞才是上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孟便是如此打算的,可今天之后,他会发现,追寻寂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东想西想,两条腿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于是,堂中出现了这样一幕,沈百户专心致志的读书,孟小旗一心一意的神游。区别只在于百户大人坐着,而孟小旗的姿势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终于,沈百户放下了书,端起桌上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拂过茶面,“起来。” 孟没有马上起身,腿麻了,就这么站起来不立扑也会立位体前屈。 沈瑄倒也没说什么,等孟起身站稳,才接着说道:“知道为何叫你?” “标下不知。” “真不知?” “真不知。” “斩首两级。” 沈瑄话落,孟一愣,下意识抬头,只一眼,便失神。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眼前这人,当真是战场上那个杀神? 乌发,浓眉,墨眼。鬓若刀裁,肤若润玉。 仙姣,却不似女子。 手指修长,搭在蓝色的衣衫之上,很难相信,便是这双手,握着长刀斩杀一个又一个敌人。 刀被血染红,人亦然。 杀神,还是如玉君子? 孟用力掐了一下手心,收敛起心神,这里是什么地方,眼前又是什么人? 不要命了吗? 沈瑄同样有些惊讶,只是惊讶掩于眼底,不为人所觉。 放下茶盏,这个孟身上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并非只因他的单薄。 细想沈瑄的问题,孟疏忽明白了什么,莫非,这位百户大人以为自己冒领战功?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孟再不敢有一星半点的绮思,其他都是次要,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他就太冤了! “禀百户,标下确实斩首两级,绝无半点虚假,有同旗弓兵枪兵可以作证。具名具姓,可当即查验!” 在这件事上,孟绝没有说谎,加上被他用长矛捅个半死,又被沈瑄砍了一刀那个,能算两个半。 可惜明军战功只算总数,不加零头。孟十二郎颇为遗憾。 “哦?” 沈瑄挑眉,似笑非笑,却愈发显得修竹净直,霁月无双。 说到底,还是不信。 孟也不恼火,反而愈发镇定,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真的把亏吃下去,他就不是孟了。 “百户切莫不信,”孟正色道,“标下虽自幼读书,不通武艺,亦是铮铮男儿,心怀报国之志,身负杀亲之仇!战场之上,搏命之时,仰赖左右兄弟之助,也能杀敌,亦能斩首!我大明可破北元,驱王帐于漠北之地,盖因兵卒强于北元骑兵?非也!赖我上下戮力同心,骑兵骁强,步卒悍勇。将者知兵,卒者用命!一人不敌,则二人,三人,战阵之中布刀枪剑戟,忽几刺而出,百十人便如一人。如标下此等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便无所惧,于阵中亦能杀敌!”顿了顿,孟接着道,“标下愚见,百户莫怪。” 沈瑄没有出声,也没能反驳。 怎么反驳?难道说孟的话不对,是歪理邪说,一派胡言?那岂不是说明军战阵不是北元骑兵的对手,顺带把诸如徐达常遇春李忠蓝玉等猛将一起藐视了?若承认孟一番话正确,就是自打嘴巴,承认自己犯了“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错误,明明是杀敌报国之士,却硬要给人扣上一定“冒领军功”的帽子。 左思右想,沈瑄发现,他只能承认自己是错怪了孟,对方的战功很“实在”,没有任何可质疑之处。 沈瑄开始正视孟,以一种极为认真的态度。恍然想起自己曾在战场上救过他,当时,这个瘦弱的少年,正用一杆长矛刺向一名鞑子。 充血的眼睛,凶狠的表情,像足了草原上刚出狼窝的狼崽子。 因此,沈瑄记住了他,想起了他。 或许,他真的错怪了对方。 须臾,沈瑄突然站起身,向孟一拱手,“是沈某之错。” 孟愣了一下,有些糊涂,这么轻易就认错? 这不合常理! 没等孟十二郎缓过神来,沈瑄又继续说道;“听闻孟小旗曾是童生?” “回百户,此言属实。” 沈瑄点头,随即摇头,轻叹,“可惜了。” 孟十二郎一头雾水,可惜? “若能继续科举,立于朝堂,定为官楷模,朝廷栋梁。” 孟:“……” 这是夸他呢? 想起之前壮烈的马总旗,孟咬牙,敢情这么夸人,是沈百户这一系的优良传统? 而且他发现,眼前这位百户大人的性格,貌似和他印象中的不一样,很不一样。 有匪君子? 他想给自己一拳。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三章 孟走出百户所,脚步有点飘,揉了揉还有些发麻的膝盖,下定决心,非到万不得已,一定要绕着沈百户走。 门外的两个兵卒看着孟有些奇怪的动作,再看他呲牙咧嘴的表情,互相看看,闭紧嘴巴,一声没出。 回家之前,孟又去了一趟经历司,卫所边军每人有一分授田,五十亩,升任小旗,或多或少总要加点。 开平卫指挥佥事主管屯田一事,卫所官军领取授田,农具,种子,都要办理相关手续,该画押画押,该签名签名,一整套章程,无一疏漏。 田地一分不差的到手,种子和农具酌情,耕牛则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孟搓搓下巴,倒也没提出异议。 看在同为读书人的份上,刘经历好心告知孟小旗,开平边塞地广人稀,耕地充裕却出产不丰。拨付给他的八十亩田地,上田并不多,每年税后,余下的支应家中口粮不成问题,再多的就要另想办法了。 总之,勉强吃饱,要想吃好,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耕牛不具,马耕亦可。” 谢过刘经历,孟走出经历司,一路琢磨着今后的生计问题。 他家三口壮丁,除去自己,孟虎和孟清江的饭量都不容小觑。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好吧,这比喻不太恰当,他总归要称两人一声堂哥,可话糙理不糙,真要凭手里的田喂饱三口,的确有点难。 到家时,孟虎和孟清江已将木床搭好,床板和床架都打得结实,只是边角的木刺还没磨平,铺上稻草也比睡在地上好了许多。 这张床是打给孟的,经历过城外的那场厮杀,不说孟虎,连被孟坑过的孟清江都对他高看一眼。 “四堂哥,五堂哥。” 孟笑呵呵的同两人打过招呼,把分到田地一事告知两人,同时让身后的三个边兵将种子和农具送进堂屋,回头从灶房取出几个烙饼,三大碗肉汤,权当感谢。 三个边兵昨日刚分到孟手下,帮忙扛种子搬几把锄头算不得什么,本是想在小旗跟前露个脸,没想还能得了实惠。 见孟不似作伪,三人也没客气,当下接过饼,捧起碗,大口的吃了起来。 边塞之地,铜钱宝钞都比不上粮食布匹,尤其是被发戍边的恩军,多是人出身,种田戍边都不是“本职工作”,挥刀拿锄头比写出锦绣章更让他们为难。 被牵连的同族也是一肚子怒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只恨犯官连累他们。被怨恨的则反唇相讥,若非自己官袍加身,族中的田税如何免得?族人置下的田产莫非是从天下飞下来的? 孟手下十个人,有五个都是恩军,如今这三个蹲在门边啃饼喝汤的,有两个都是被同族牵连,一个还曾中过秀才,得知孟是读书人出身,态度上不免亲近了许多。 无论如何,在读书人手下,总比真被大字不识的军汉呼来喝去要强吧? 对这几个人的心思,孟表示理解,既了解,便没有点破。 每个人都有自尊,现在就去戳破这些人心中最后的肥皂泡,未免太残忍。但他不保证永远不动手,早一点面对现实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就像自己一样。 “我果然是个善良的人。” 收起被舔得如同水洗的大碗,孟十二郎发出这样的感叹。 孟虎手下的动作一顿,锤子险些砸到手。孟清江满脸骇然,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四堂哥为何这般看我?” “太过吃惊。” “为何?”孟满脸不解。 “……” 孟清江无言以对,其实,自己才是个傻子。 三人的晚饭同样是饼子和肉汤,汤是马骨敲碎后用大火熬的,骨髓煮散在锅里,翻滚的野菜上都飘着一层油花。 没有后世诸多的调味料,只加了一点盐,却让孟三人吃得一点不剩,孟清江和孟虎意犹未尽,差点把小块的骨头都咬碎嚼了。 孟佩服得翘起大拇指,牙口真好。 饭后,堂兄弟三个围坐在简单垒起的火炉旁,一边烤火,一边商量今后的生计。 既然到了边塞,不管是孟虎还是孟清江,再大的不满也要丢开,在这里生活下去成为摆在他们面前最重要的问题。 孟的表现也让二人佩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被差点被族人当成傻子的十二郎都能上阵杀敌,他们又差些什么? “十二郎,我看过了,这点种子不够。而且,”孟虎顿了顿,“也不是良种。” “我知道。”孟搓搓手,紧了紧身上的袢袄。明初兵卒的待遇还算过得去,不只分田还给农具种子,耕牛另论。除戍卫出征所需的袢袄鞋裤,还发冬衣和夏衣,多为棉花棉布和夏布。 孟在沈百户麾下,错过了领棉衣的日子没有问题,可以补发。粮种却是有定例的,卫所本就缺粮,没哪个胆子大的敢在这件事上通融。 “种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孟说道,“两位堂兄觉得,除了小麦,另种些什么好?最好是长得快又产量大的。” 一句话问出,孟虎和孟清江都凝眉深思。 询问孟虎两人,是因为孟着实想不出个章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论起抗旱抗寒的高产作物,首先想到的就是土豆地瓜。想到不等于能做到,距离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有一个世纪,想种也没得钟。 撇开一百年后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后世倒有一种说法,永乐年间,郑和船队曾先哥伦布发现美洲,据说还有关于美洲土人的记载。可惜的是,郑和船队出航的相关资料,包括皇帝敕书,船队编制,名单,航海日志等都被毁在了一个姓刘的兵部车架郎中手里,到底是被藏还是被付之一炬,一直是个谜。 不过,类似刘郎中此等“壮举”,一般人恐怕还真做不出来。 暂且不论这位车架郎中如何,孟唯一能指望的郑和船队,也要到永乐二年才会扬帆。在那之前,永乐大帝还得先和他侄子协商一下皇位谁来坐的问题。 掰着指头算算,至少还有五六年! 所以,他得继续熬着。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就算他想投燕,一心一意跟随燕王造反,坚定不移的靖难,难度都不是一般的大。 一个小旗,按照后世的军队编制,顶多一个步兵班长,不说燕王,就是他手底下的那些大将,知道孟是谁? 冲上去说他会掐指一算,下知五百年?恐怕道衍和尚和燕王身边的一群能人异士会先灭了他。 抢洒家饭碗?你小子以为自己是谁? 要么走旁的门路?例如沈百户…… 想到这里,孟打了个哆嗦,吃撑了,绝对的! “十二郎?” 见孟半晌不说话,一个劲的摇头叹气,孟虎和孟清江都感到奇怪。 “我没事。”孟抬头,四十五度角望向屋顶,目光明媚而忧伤,“我只是在迷茫,前路漫漫,前程未卜,便是才高八斗也是无处着手。人生,当真是寂寞如雪。” 孟虎:“……” 孟清江:“……” 最终,还是孟清江提出,不如种些荞麦。 孟虎点头,孟自然也没有异议。 “种子我来想办法,其他就麻烦两位堂兄了。” 孟虎和孟清江没有询问孟能想出什么办法,和孟十二郎相处久了,就当明白一个道理:沉默是金。 翌日,孟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挂好腰牌,意气风发的走出家门。从今天开始,他便要和手下的十个人移防城外一处瞭望墩台。 墩台建造在距城北十里的一座山丘之上,曾被北元骑兵攻占,墩台上的边军无一幸存。 登到山顶,从高处俯瞰,草原,密林,静静流淌的河水,边军的马场,尽收眼底。 景色很美,孟却无心心上,令人查看过四下环境,立刻下令众人垒石伐木造房子。 请调来这里戍守,不是来这里送死。 现有的土坑和土墙根本就挡不住鞑子,要实现接下来的计划,必须先让自己的生命得到保障。 众人面带疑惑,显然觉得孟小旗这个命令不靠谱。 孟咧嘴一笑,靠在土墙上,“大家别摆出这幅样子嘛,做人总要有点追求不是?” 众人:“……” “这里可是战斗的最前线,杀敌报国,都没人跑来和咱们抢。” 众人:“……”主动请调来守瞭望墩台,果然是脑子有病吗? 见众人目光涣散,明显不信自己的话,孟也只能放弃“以理服人”这一行为准则,接着道:“孟某给诸位一句实话,绝不是带着诸位来送死的!而是为诸位寻一条出人头地,发家致富的路。” 众人依旧沉默不语。 “别的暂且不说,诸位家里的粮食够吃吗?想顿顿吃肉吗?想娶上媳妇吗?”孟顿了顿,“想要日子过得更好点吗?” 涣散的目光开始发出光彩,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便是以前武库司郎中为首的一干人等,也不免集中了精神。 孟笑得和善了。 在孟十二郎鼓动手下大兴土木的同时,西城百户所门前,七八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边军死狗一样瘫倒在地。 沈瑄负手立于两人之前,面沉如水,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如惊雷。 “冒领战功者,杀!帮忙隐匿者,杖二十!” 话落,两颗血淋淋的头被扔在了地上,染血的面孔,惊惧且扭曲。 郑千户闻听消息,叹息一声,想起京中传来的消息,再想想匣中的那封密函,摇了摇头,只对报信人说,此事不需多加过问。 过了今日,沈百户,便要是沈副千户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四章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六 屯守开平卫的边军进行了一次大操。站在高处,可见身着朱红袢袄,头戴明盔的将兵,手持腰刀,长枪,铁镗,或长牌,藤牌等制式兵器,根据旗官令,随着鼓声组成不同的军阵,牌手在前,刀兵枪兵等在后,另有火铳兵列在队中,行动之间互有配合,刀兵铁戈之声破空而出,煞气杀气冲天而起。 城中点将台上,自开平卫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及下千户等均着甲戴盔,手按刀柄,面色庄重,对阵中变化凝目而视。 突然,鼓声一变,三支马队由阵外驰出,为首者,一为西城卫千户所副千户沈瑄,余下两人均为卫中百户,出身军卒,以骁勇善战累功升职。马上骑士均着对襟鸳鸯战袄,马嘶蹄中,挥舞长刀,左突右冲,如临实战。 刀锋过处,如雪光闪过,木扎草人纷纷拦腰而断。 烟尘滚滚,鼓声再响,阵型再次变化。 须臾,有边军推出数架樱子炮,三将军炮,及洪武二十一年铸造铜炮,距离军阵三十步左右用架桩固稳,依次填充铁球,火药,泥土,对遍插草人处连发数炮。 炮声隆隆,火光燃起,风过浓烟不散,校场中三军举臂齐呼。 “好!” 卫指挥使徐忠大喝一声,其下同知,佥事,千户等同时抚掌大赞。 “此等君威,何惧残元!” 明初实行军屯,京卫等地卫所称卫军,边塞卫所则称边军。卫军多是二分守城,八分屯田,三到五日出一次操。边军多戍守冲要之地,多三分守城,七分屯田,或四分守城,六分屯田,出操多以三日为准。如开平卫,全宁卫及辽东等地的卫所,守城重于屯田,对兵卒的操练更甚他处 喜欢抢劫的邻居就住在对面,别说偷懒,稍有疏忽都和自杀无异。就算不被鞑子杀死,被某个给事中参上一本,照样躲不过一刀。 况且,明初军队悍勇,用大杀四方来形容也不为过。只要敢找茬的,几乎是见谁揍谁,逮谁踢谁,打到你服为止。比起种田,开工射箭,纵马驰骋,挥刀杀敌更适合这些适应了战场,喜欢用拳头和邻居对话的边军。 点将台上的大佬们看得兴致勃勃,阵中冲杀的老边军们也是游刃有余,便是勾补来的壮丁同样体力傲人。人出身的恩军就差了一截,习惯了摇笔杆子,实在是不习惯玩刀枪棍棒。混在这支后进队伍里的,还有以斩首功劳升任小旗的孟。 边塞五月天,汗水仍浸透了袢袄,模糊了视线。 脚步似有千斤重,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腰刀。 刚开始,他以为只是简单的排兵布阵,依号令而行,应该没问题。谁知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如此的耗费体力,在周围全是实诚人,挥刀出矛,每一下都用尽全力,连吼声都像是要扯破嗓子,孟单纯想做做样子省点力气都不成。 继续下去,简直是要了人命,能撑到最后,孟十二郎都要谢天谢地。 孟眼前开始发黑,几乎撑不住要道地立扑,鼓声骤然加快,如雷鸣般的一声过后,操练已到尾声。 骑兵策马退出战阵,阵中将兵也重新组队,孟用腰刀支撑着身体,机械的迈动脚步。他大口喘着气,胸腔里像是有风箱拉动,每喘一下,喉间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疼。耳际阵阵嗡鸣,听到的声音不再清晰,眼前的人和景物渐渐变得扭曲。 不行! 孟用力咬紧牙关,在操练时出错,轻则受到斥责,重则军杖加身,再严重点,就要刀斧手伺候了。 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肘,又很快放开,不着痕迹,却让他不至于当众摔倒。 孟侧了一下头,恰好看到弓兵高福从身后走过,扯了扯嘴角,无声的道了一声谢。 可他高兴得太早,尚不知之前的沈百户,如今的沈副千户策马停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操练结束,卫所大佬们对手下将兵的表现还算满意,勉励之后便各归各职。 武官有武官的风格,没那么多长篇大论。 这也间接救了孟,他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几乎是被同旗的两个步卒搀着离开校场的。 “小旗,三天后又有大操,你这样……” 两个步卒都在孟家吃过饭,得了好处,出于好意想提醒几句,看看孟的身板,余下的话又说不出口。 这样的先天条件,光是提醒就有用吗? 孟勉强站直身体,挥挥手,他知道自己的情况,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他畅想过一夜醒来八块腹肌,理智却告诉他,这种畅想完全不切实际,纯属白日做梦。 离开校场,喝过水,又休息了一会,孟总算恢复了些许体力。 出操后仍需当值,给守城门的步卒出示了腰牌,几人返回了城北十里处的瞭望墩台。 爬上山顶,看到眼前的变化,郁闷了半天的孟总算能稍感安慰。 来时不到一米的土墙已全部推平,土坑也被填平,其上重建一座土堡,外型参考了戚继光修建在长城上的空心敌台,内部精简为两层,中间横起长木,外墙用碎石加固,四面开窗,东南两侧留门洞出入。土堡顶部堆放柴草和狼粪,用于向卫城点火示警。 材料所限,其坚固程度肯定达不到戚氏标准,加上没有互为犄角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墩台,防御能力也要打个折扣。但此处位于山顶,只要能防住北元骑兵的弓箭,能顶住刀砍,已经足够了。北元骑兵总不可能用攻城器械来对付这个半豆腐渣工程吧? 火炮火铳?不好意思,北元现在有点穷,明军又太过彪悍,火铳不论,笨重的火炮,实在不利于抢劫这一风紧便需扯呼的伟大事业。 直接放火?也要他们能爬上山顶才行。 综上,孟对这座半豆腐渣工程还是比较满意的。对手下人的动手能力更是满意,尤其是从杂造句借来的工匠,凭借他的口头描述,一张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图纸,就能造出这样的工程,实在堪称奇迹。 看着这座不伦不类,尚未完全建成的墩台式土堡,凡是参与修建的兵卒都感到一阵兴奋,一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油然而生。 “还要感谢杂造局的好兄弟啊。” 拍了拍比之前坚固许多的外墙,孟十分感叹。 杂造局设立在卫城之内,主要负责制造和修理兵器,里面聚集了大量一专多能的人才,除了完成本职工作,还时常接点外活,赚点外快改善一下生活,只要不过分,基本没多大问题。毕竟大家都是要生活的。 不等孟感叹完,前兵部武库司郎中突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带着冰碴的。 “小旗建造此堡,可曾详细报知上官?” “已报过马总旗,总旗言不需一一上报。” “小旗可曾明言建堡?” 孟摇头,只说改善墩台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事不成怎么办?落在旁人眼中,怕会当他是夸夸其谈的书生,好不容易证明自己是实打实的战功,他不想再惹麻烦。百户所门前的血,就是横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 前郎中大人顿时脸色一变,“禀小旗,此事不妥,万万的不妥。” 修墙挖坑是惯例,根本不需禀报。可造个外形新颖,更具实用价值的土堡出来……倒不会追究孟在军事重地违章乱建的问题,却会涉及到另一件事——功劳。 战场杀敌是功,巩固边防同样是功。 若百户先得知此事,马总旗怕是会相当气不顺,甚至会怀疑孟是否真将他放在眼里。 新官上任最忌讳的就是这类事。不只孟,连他手下的人也得不着好。 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孟嘴里发苦,“是之过。” 前郎中大人苦笑,“小旗不必自责,且小旗的顾虑也有道理。人力总有不殆,事难万全。此时尚且不晚,或可以补救,马总旗……” 没等前郎中大人传授给孟亡羊补牢的办法,沈副千户已经派人来请。 “孟小旗,请吧。” 看着开口说话的边兵,孟很想说一句,兄弟,不喜欢笑就不要笑了,皮笑肉不笑什么的,会让他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错觉。 西城千户所内,郑千户和沈副千户坐于正堂,都是一身青色武官公服,盘领右衽,小杂花纹,黑纱幞头,乌角腰带。 郑千户身形愧伟,虎威骁悍,沈副千户则如冷竹君子,端坐泰然。 相形之下,气势丝毫不弱。 茶盏中的热气慢慢散去,两人正认真看着一张简陋的图纸。经历司的刘经历坐在一侧,心中略有忐忑,屡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杂造局的几名匠户立在堂下,不敢抬头,额上颈后均已是汗水潸潸。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五章 开平卫西城千户所内,郑千户大马金刀端坐正堂,沈千户黑眸微沉,心思莫测,孟单膝跪于堂下,力持镇定,这种时候,冷静比什么都重要。 冷静,淡定,淡定,冷静。 孟不停暗示自己,可心中还是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一个沈瑄就足够孟十二郎喝一壶,再加上一个坐如磐石,势如孟虎的郑千户,压力委实太大。 堂内光线不佳,郑千户身后还挂着一幅孟虎下山图,孟不由产生一种错觉,上头两位换身飞鱼服,这里就不是西城卫千户所,而是锦衣卫镇抚司。 默默擦把冷汗,自己吓自己,脑补着实要不得,这里哪来的锦衣卫。 洪武二十年已裁撤锦衣卫,刑具烧了,诏狱关了,审判权和刑讯权也被剥夺了,余下的只有皇帝仪仗队这唯一一个功能了。虽说不再顶着锦衣卫的大名,可作为亲军二十六卫之一,皇帝总不能把自己的仪仗队给废了吧? 所以,锦衣卫废除归废除,人还在。 等到最黑暗的这几年过去,燕王登基,属于厂卫的大好时光才会到来。 上座两位一直没出声,孟不想傻傻的继续跪着,事到临头,七想八想一大堆,他反倒没那么害怕了。 不就是建造了一座半豆腐渣工程吗?一没玩忽职守,二没借机敛财,三没冒领战功,顶多提高了被顶头上司穿小鞋的概率,他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这是个杀人如切西瓜的时代,总也要讲究个前因后果,师出有名。何况他是大明边军小旗,不是对面的蒙古鞑子。 “标下见过郑千户,沈副千户!” “起来。” 声音很陌生,孟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是郑千户。 军队之中,上下有别,正副要分,规矩铁板钉钉, 注意到这点,孟却没感到多高兴,就算能平安过了这关,马总旗那里他该怎么交代? 一个处理不好,这双小鞋,怕是不穿也得穿了。 待孟站起身,一旁的刘经历朝他使了个眼色,朝着堂下的几个匠户努努嘴,动作极快,且干净利落,丝毫不下于军伍之人。 孟不动声色,心下了然,事情怕就是出在这几个匠户身上。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心里也没底,只能事后再问。总之,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想到这里,孟背挺得更直,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孟小旗。” “标下在。” “这个,”郑千户展开他同沈瑄之前看的那张纸,正是孟交给匠户们参照的图纸,“是出自你手?” “回千户,确出自标下之手。” “恩,画得着实不错。”郑千户貌似想摆出和蔼一点的神态,明显不太成功。这句夸赞,只证明千户大人的艺术欣赏水平着实有待提高。 “……谢千户夸奖,标下愧受。” “孟小旗是读书人出身?” “标下不才,读了几年书。” “还是童生?” “实属侥幸。” 郑千户一咧嘴,“谦虚了。” 孟同样一咧嘴,“谦虚是种美德,标下一直在努力。” 郑千户默然无语,转头看了一眼充作背景板的刘经历,目光中具有相当深层次的含义,读书人,果然不一般。 在千户大人过于-赤--裸--裸-的目光注视下,躺着也中枪的刘经历无语泪千行。 他招谁惹谁了?不就是牵了一回线,帮忙做了一回中人,两边都捞了一点劳务费吗?作为“军管”的开平卫,他一个官,兼差赚点家用,何其不易。 刘经历的神情过于哀怨,郑千户终于移开了虎目,孟也不忍的转头,死道友不死贫道,哪怕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沈副千户突然侧过头,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润玉一般的手指,艳色的唇,眉眼之间,貌似去了几分凌厉。 “孟小旗通兵事?”郑千户不开口,沈副千户接过了话语权。 “略知皮毛,纸上谈兵且称不上。” “通晓杂学?” “有所涉猎,不敢言专精。” “可为营缮之事?” “尚可。” 沈瑄点点头,倒没怀疑孟说谎。 明朝科举虽重八股制艺,明朝的读书人却绝非后世人想象中的书呆子,读书之余,总会培养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例如医术,农学,茶艺,等等等等。各类杂学更是不胜枚举,专精者不在少数。若是某个户部给事中出版农业书籍,或是工部尚书好为人诊脉,一点也不出奇。 若没有一两项业余爱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大明读书人。 正如没有骂过皇帝,没弹劾过内阁,没参加过六部群体斗殴的言官不是好言官一样。 别怀疑,打群架的确是明朝官群体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当然,要在洪武永乐之后。 那种读书读傻了的人不是没有,但绝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是大多数。真如范进一样的书呆子,是鞭子朝的注册商标。 投军前曾身为童生的孟,于杂学上有所见底,并非不可信。只是他年纪太轻,郑千户与沈副千户均认为,他背后应有名师指点,或是哪位民间遗贤。 “于杂学一项,汝师承何人?” “回副千户,标下实是自学。” “自学?” “是。” “既是自学,学自何处?通读何书?”沈瑄拿起那张已经有些皱巴巴的图纸,“名为地堡,实为敌台,我朝多筑于边墙,汝一童生,年不过十四,从军之前未出北平一地,又是如何自学?” 孟却不怎么紧张,“回副千户,标下曾拜读前宋宣靖公《武经总要》部分残卷,获益匪浅。” “何卷?” “守城。”孟抬起头,“但标下才疏学浅,能建造此堡,多仰赖手下兄弟与城内匠人。标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欺瞒。” “为何想到在山顶建堡?” “月前鞑子犯边,标下于城墙之上,曾见墩台之上惨景。”顿了顿,孟才接着说道:“自请戍守城外并无他图,只为尽力,请千户,副千户明鉴。” 一席话落,堂内落针可闻。 沈瑄没有继续追问,单手搭在腿上,似在沉吟。 郑千户却已是放缓了表情,点了点头,问道:“此处地堡已经建好?” “回千户,尚需一些时日。” 问弦歌知意,孟很快猜出郑千户想做什么,要是千户大人想去实地考察,面子工程还需要再做一下,至少再贴一层墙皮。 “无妨,便明日出城,子玉以为如何?” 沈瑄没有马上点头,却在孟满怀希望时说出了让他傻眼的话,“千户还需坐守城中,不如瑄代为一行。” “这个……也可。” “且此事非同一般,若确有实用,还需呈报徐指挥,以瑄之见,当越快越好。” “是这个道理。”郑千户点头。 郑千户大手一挥,当即拍板,沈副千户今日出城,代为实地考察。 孟小旗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乖乖的前边引路,随同副千户大人一起出城。 一直充作布景板的几位工匠和刘经历也被一起拉上,孟小旗意志坚决,有“功劳”大家一起领,陪领导视察更是如此! 走出千户所,一行人直奔城门。 沈副千户有马代步,孟和刘经历跟在马尾巴后边吃了一肚子的灰。看着前方的高头大马和马上的沈副千户,孟十二郎心中腹诽,劳苦大众高举反封建大旗,不是没有理由的。 走到山下,抬头隐约看到土堡一角,待到了山顶,沈副千户直接走进堡内,上下查看,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孟暗自舒了口气,就算是半豆腐渣工程,好歹也能拿得出手。 没等他一口气出完,沈副千户突然开口。 “孟小旗。” “标下在。” “汝建此堡有功,即日擢升为总旗,待上报指挥使,凡建堡人等另有恩裳。” 孟眨眨眼,他这是,升官了? “报副千户,建造此堡,一样材料人力,马总旗也多有照应。” 沈瑄点头,没有明言,不过等到赏赐发下来,肯定不会少了马常一份。 至于马总旗是不是真的在这其中出了力……马鞭握在掌心,沈副千户心中了然。 前武库司郎中站在兵卒之中,再次惋惜,见缝插针,力挽狂澜,化劣势为优势,等这番话传出去,再不甘,马总旗也不好随意找小旗,不,总旗的麻烦。 多好的官苗子,可惜了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六章 建堡的事过了明路,压在孟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 “标下恭贺总旗!” 同旗众人均面带喜色,沈副千户亲口允诺,参与建堡诸人均有恩赏,不求人人升官,便是给几斗粮食,发几匹布也是好的。 有铜钱更好,没有铜钱,宝钞也行。 刘经历慢沈副千户一步回城,孟寻机问了图纸是怎么到的千户手里,总算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事情根本没他想的复杂,不过是几个工匠在杂造局内说漏了嘴,被到任不久的副使听了去,以为逮住了上司的小辫子,直接-捅-到了郑千户面前。 为朝廷干活的匠户,在某种程度上会被视为“国-有-资-产”,私下里接活的行为,说严重点,无异于“国-有-资-产流-失”。认真追究起来,大使绝脱不掉责任。说不得,这正副之职就要换个个。 副使到任时间不长,尚不了解杂造局里不成的规矩,此举无异于得罪了局里大部分的工匠,还牵扯到了经历司刘经历。便是郑千户要追究,大使被问责,他也得不了好处。 再加上孟这个变数,事情便如脱缰的野马,距离杂造局副使所希望的方向,越来越远。 听到此处,孟恍然,说到底,是杂造局内斗,他无辜遭殃,还差点被一脚踢进坑里。 “那位副使?” 刘经历微笑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知道,那位怕是马上要回家待业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就是不接地气的结果。有上进心不错,太心急可不好。 送走了刘经历,孟抛开其他心思,召集手下现有的十名边军,准备再做一番思想动员。 众人也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等着孟总旗发言。 比起初时的不信和怀疑,孟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已经大有改善。 孟总旗说过不会轻易让大家去死,也说过会让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 如今事实证明他说的不是虚言。没人再认为孟是脑袋发抽,把他们往炮灰的路上推。也没人觉得孟是书生意气,满嘴大忽悠。 孟总旗清了清嗓子,首先重申了之前对众人许下的承诺,其次提拔前武库司郎中代理小旗一职。待孟总旗正式走马上任,“代理”二字便可以去掉了。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论起来,就算是罪发充军,人家也好歹做过五品官。 “谢总旗提拔。” “不必,”孟笑眯眯的说道,“晚上到我家吃饭,还有另外的事要和丁小旗商量。” 孟脸上的笑容很熟悉,前武库司郎中,现开平卫边军小旗很镇定。在洪武帝手下当了一年多快两年的官,怎么可能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当夜,孟于家中“设宴”款待前郎中,一盆大饼,一盆汤,两盘野菜,孟总旗的家宴委实称不上丰富,量却充足。 室内只有一张新打的矮桌,椅子没来得及做好,只能用树桩和木根代替。 很快,桌上的食物被一扫而空,在前郎中大人斯扫地的打着饱嗝时,孟说出了他的计划。 话音刚落,前郎中大人尚未怎样,孟虎却是吓了一跳。 “十二郎怎敢如此?”孟虎皱眉,“此事万不可行。” “五堂哥以为那几袋荞麦种子是如何得来?两张狼皮加上五张兔皮。”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五堂哥以为做得不妥,四堂哥也是一样?” 孟清江摇了摇头,“若没有那些荞麦,便是一斗的税粮都交不上。” 孟虎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还想再劝,却又貌似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此时,前郎中大人终于不打嗝了,“孟总旗,依卑职所见,此中确有不妥。” “哦?” “商人多狡,总旗恐为奸商所欺,以卑职之见,换得粮数可再增一倍。” “一倍?”孟搓搓下巴。 “然。以卑职所见,此举不但可为,且大有可为。”前郎中大人显然也为边塞生活苦恼已久,虽没到三月不知肉味,却也差不了多少,“况总旗所言之地即墩台所在之地,怎不可为?” “勤练弓箭于戍卒大有裨益,猎获之物亦可充戍卒之腹,省却米粮。总旗此举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兵卒计,为边军计,为国家计,卑职钦佩……” 听到这番话,就算脸上是牛皮,也不能不红。 孟真实体会到了大明官的威力。这还只是个武库司郎中,要是换成各科给事中,科道监察御史,老而弥坚的官场油条,黑的说成白的都不值一提,能说成红黄蓝三色才是霸气。 想达成他定下的目标,早晚要与这些嘴上彪悍,拳脚同样彪悍的官打交道,孟十二郎突然感到压力山大。 他可是武官,大明的武官在朝堂上一向比官斯。 官群殴那叫为了真理和正义而战,武官群殴那叫逞匹夫之勇。要是武官敢对官动手,不好意思,赶紧辞官回家种田去吧,否则唾沫星子淹死你。 前郎中大人仍在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引经据典,甚至从思想层面开始升华,“……国之栋梁,国之基石!”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孟虎和孟清江四只眼睛全是蚊香圈,孟也表示扛不住了,再谦虚也扛不住了。 “丁小旗,过了点。” “过了?” “过了。” “总旗见谅,”前郎中大人脸色羞赧,“许久未能直抒胸臆,一时把持不住。” “……” “然卑职句句属实,还望总旗明鉴。”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错觉,一定是错觉! 说到底,孟也没想做多出格的事情,不过是想在戍守城外时,利用地利之便猎些野物,同行走边关的商人换取粮种,若有可能,再换些牲畜。 不是没想过来钱更快的办法,最终却被一一否决。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认为好的办法并非一定有用。建堡一事,就是个教训,不会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真正的傻子,才会只当自己是聪明人。 此时的气候还不像几十年后一般恶劣,草原上的野物并不少见,孟建地堡的山上时常能看到兔子。 不久前,有几头草原狼不小心溜达到了瞭望墩台附近,结果可想而知,狼皮被换成了荞麦种子,肉进了旗中兄弟们的肚子。 由于皮子没经过硝制,商人的出价并不高。孟吃了一次亏,之后便有了计较。 “总旗只管放心,卑职定谨慎从事。” 孟总旗和前郎中大人愉快的交换了意见,孟虎和孟清江非自愿成为了与商人交易的代理人。 “四堂哥,五堂哥,一两次尚可,次数多了,手下的兄弟不便出面,只能委托两位堂兄了。” 还能怎么办? 孟虎苦笑,孟清江突然开口道:“若有获利,我与五堂弟需得一分。” “那是自然。堂兄不提,也会如此。”顿了顿,接着说道,“两位堂兄也不必担心,这只是权宜之计,不会长久。” 孟清江应了一声,孟虎也松了口气,“如此才好。” 前武库司郎中不着痕迹的看了孟一眼,他果然没看错,这位不做官着实是可惜了。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八,孟总旗主持修建的地堡继续施工,沈副千户说话算话,孟腰牌上的小旗二字换成了总旗。 前武库司郎中摇身一变成了丁小旗。孟虎和孟清江也开始了白日种田,晚间销赃的刺激生活。自此,这对堂兄弟终于踏出被孟十二郎坑,顺带帮他坑人的历史性一步。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又逢每月大操,开平卫校场中杀生震天,孟总算不再像是风一吹就倒,而是同身旁的兵卒一同大吼出声,用浑身的力气挥出腰刀。 同日,南京城内各寺庙道观钟鼓齐鸣。 明朝的开国皇帝,洪武帝朱元璋大行。 年轻的建帝跪在祖父床前,神情中带着哀伤和迷茫。自此之后,再没有祖父为他遮风挡雨,他必须独自坐在龙座之上面对群臣,面对他那些正当壮年,羽翼丰满的叔叔。 洪武帝立藩,为的是巩固边防,永固朱家江山。 可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却忽略了一件事,儿子会听老子的话,因为不听话老子会揍他。但叔叔会乐意听侄子的话吗? 大难显而易见。 在钟鼓声中,传递诏书的快马从城门疾驰而出。 朝中武,各地藩王,乃至于寻常百姓,都将从这一刻开始迎来新的命运。 这是一个时代的逝去,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按照孟十二郎的话来说,那就是历史的车轮,终于沿着原本的轨迹,咔咔咔咔的开始转动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七章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一,南京城。 天还没亮,便有大量的京官候在了宫门前。礼部定议,在京官员闻丧次日,需到内府听皇帝遗诏。 宫门前的官员,无论武,也不论品级,均需着一身素服,戴乌纱帽,束黑角带,没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奇。 往日的朝廷大佬,魁武首,如今都低着头,垂着眼,面带哀泣,泪如雨下。几个年龄大的,身体不好的,哭着哭着险些一头栽倒。 听遗诏是主要的,哭也是不能免的。 至于是哭洪武帝的驾崩,还是哭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终于被搬开了,就不得而知。 官员们也曾私下交流过,听说皇太孙和英年早逝的太子一样是个厚道人,很尊重读书人,也不乐于砍人脑袋。之前出门上朝必须提前交代好后事的日子,应该是到头了吧? 朝中武心怀忐忑,隐隐中又带着希望,面上却丝毫看不出端倪。 经历过风吹雨打而侥幸不死,也没因各种罪名流放充军的洪武朝官员们,很快就会发现,年轻的建帝比想象中的更加和蔼可亲,更加平易近人。 属于官的日子,貌似终于来到了。 大明朝的读书人,终于可以抖起来了! 虽然,这段日子着实有些短…… 吱呀一声,宫门缓缓开启,官员们来不及擦去泪水,匆忙间整理衣帽,以品级武排成两列,由内官指引,鱼贯踏进宫门。 于此同事,从京城出发的快马接连到达南北各处理驿站。 补给换马之后,再次出发。 各地藩王,在外武,陆续得知洪武帝大行的消息,立刻颁发署令,贴出告示,换上素服,并令家人赶制衰服。所用一应器具衣物皆按照礼部定议,只要有犯忌讳的器物全部收起,不敢有丝毫逾矩。同时下令辖下民匠军商等,一个月内不得婚嫁祭祀,无论男女均要穿着素服,妇人不得妆点首饰。 京城军民需穿素服二十七日,京外各地,在诏令到达日起,着十三日素服即可。 官员需停婚嫁百日,京官上朝时要穿着素服,用白布裹住纱帽,腰缠麻布,脚穿麻鞋,穿满二十七日为止。 若有违制,就算建帝再平易近人,后果也不会太美好。 此时交通尚不发达,基本上是陆路靠马,水路行船,遇到山高林密的地方,还要考研一下人的野外生存能力。因此诏令到达各地的时间慢且不说,时间上也各不相同。例如从南京到北平,后世坐火车顶多是几个小时,就算慢车也不过十小时左右。飞机就更快了。可在当下,几天的路程是必须的。 从北平传到塞外的开平卫,就更慢了。 当开平卫指挥使司贴出告示,建帝早已正式登基继位了。 饶是如此,该走的程序也是必须的。 卫所中储备的布料不足,一时间无法赶制上万人的衰服,只能每个兵卒先分两条葛麻布带,一条绑腰上,一条绑头上,倒也看得过去。 孟荣升总旗,手下领着五十个大头兵,五个小旗,搁在后世,怎么也算得上一个加强排排长了。可在明朝的边军体系中,仍是不入流的小官,可小官也是官,也得带着手下这五十几号兄弟,表情严肃的排排战,面相京城方向,吸气,呼气,再吸气,预备,哭。 边军就是边军,哭都是按照鼓点来,不服不行。 整个开平卫,加上左右前后中五个屯卫,上万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放开了嗓子,其声势,何等的惊人。 由于交通闭塞,对面的草原邻居还不知道洪武帝驾崩的消息,听到开平卫,全宁卫,大同各卫等地接连传来狼嚎似的吼声,还以为明朝的某个或某几个藩王又打算来一场边-境--军-事-演-习,吓得差点连夜拆帐篷搬家。 虽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厚道人,经常想着法的去踹邻居房门,可一旦被踹的邻居比自己更不厚道,更凶悍那就麻烦大了。 草原上的北元骑兵,无数次的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饶是如此,洪武帝大行之前仍不放心北边这群邻居,曾于四五月间经屡次下诏,令左军都督杨,武定侯郭英为总兵官,都督刘真,宋晟为副总兵,率军往北平布防,受燕王节制。并联合辽王,代王,宁王,谷王等加强边境防御,时刻警惕北边的邻居秋收时过来打谷草。 当时,洪武帝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生命将走到尽头,提前为即将登位的年轻皇帝打造了一条坚固的边防。 但百密一疏,洪武帝错估了建帝和各地藩王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没预料到,在他眼中是国之栋梁,负鼎之臣的燕王朱棣,并不打算继续为侄子打工。而年纪不大的孙子也不是善茬,收拾起叔叔来一点也不手软。所谓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都被扔到墙角种蘑菇去了。 如果他料到了……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如果。 大人物之间的博弈,同此时的孟扯不上丁点关系,唯一受到影响的,大概就是沈副千户应下的恩赏要拖一段时日。 对这一点,孟总旗表示理解,手下的兄弟也没提出异议。 非常时期,没办法的事情。如今卫所上下都在忙,隐隐之中似有暗潮涌动。孟有自知之明,他现在还是只小虾米,明哲保身才最为重要。 前几日,洪武帝遗诏也颁行天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 遗诏中写明,各地藩王留守,不得到京城祭奠。 燕王是在去京城奔丧的路上接到的诏令,同行的还有北平府各地官署派出的官员。想起自己老爹去世,这些下级都能去致祭,自己这个做儿子却不行,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有同样感想的不只是燕王,也包括分封到其他各地的藩王,碍于洪武帝定下的诏令,倒也没哪个藩王敢在此时公开抗-议。 燕王在路上折返,心里有火气发不出来,燕王府中的道衍和尚再次看到了时机,几乎是一天三遍的开始对燕王进行疲劳轰炸。 王爷,如您这般雄主英才,应该全身心的投入到-造-反这一伟大事业中来! 王爷,造-反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报复的人才能做到的伟大事业! 王爷,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您家啊! 平日里,道衍和尚几乎见天的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挂在嘴边,燕王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说一点心思没有,平白清正是假的,但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远比道衍和尚多得多。 造反成功,坐上皇位,拥得天下,大善。 造反失败,一无所有,去见老爹,大大的不善。 反还是不反?这是个问题。 就在燕王举棋不定,还拿不定主意时,建帝朱允炆已经准备帮他做出决定了。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帝刚登基一个月,周王次子突然密报周王向朝廷图谋不轨,建帝立刻下令曹国公李景隆率兵奔赴周王封地,二话不说把周王抓了起来。 很快,周王就因“罪名确凿”被贬为庶人,流放云南劳动改造去了。 不得不承认,建帝的确洪武帝的亲孙子,当初流放沈万三,洪武帝选择的也是云南。 风水宝地啊。 收拾了周王之后,建帝没再急着动手,或许也是想看看叔叔们反应。 周王是燕王的亲兄弟,同父同母,无论怎么看,建帝此举都和捅了马蜂窝无异。 这是杀鸡给看呢? 这下子,就算燕王还有犹豫,也不得不认真考虑道衍所鼓吹的--造--反-理论了。 进入八月,距离秋收越来越近,北疆诸卫开始进入全面的戒备。 洪武帝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草原,今年的打草谷,这些邻居是来还是不来? 怎么想,都是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只来,怕是人头不会少。 孟仍奉命戍守城北十里处的瞭望墩台。 地堡已经建好,郑千户亲自来看过,对整个工程大表赞赏。卫指挥使徐忠的奏疏已经送出,在送往京城之前,先送到了北平府,放到了有司的案头。 孟同前郎中大人商量过,用野物换粮食的交易可以暂停了。秋后就要麦收,换来的粮食也足够支应弟兄们这段时间的生活,还有沈副千户发下的布匹,盐巴,不需要继续冒险。 手下多了不少新面孔,及时收手,小心些才是上策。 而且…… 孟直起身,站在山顶,眺望远处,洪武帝大行了,建帝登基了,他应该认真计划一下,接下来该干点什么了。 小虾米也有小虾米的优势,不是吗? 远处卷起一片烟尘,一支骑兵正飞驰而来,瞭望墩台的边军立刻提高了警觉。 骑兵径直朝墩台而来,待到两百步左右,骑士们一勒马缰,骏马扬起前蹄,踏起一片尘土。 看清骑兵身上的袢袄和熟悉的长刀,墩台守军才松了口气,一人爬上地堡二层,示意堡顶上的人不必点燃狼烟,是自己人。 见墩台守军不再戒备,骑兵才继续向前,为首者,正是不久前被授游击将军的沈副千户,沈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八章 明朝军制承袭自前朝,中央为五军都督府,分设左右都督,地方设都指挥使司,其下设立卫所。五军都督府和都指挥使司分别为朝廷和地方的最高军事机构。 都指挥使司和各地设立的卫所均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平时负责操练士兵和屯田,作战时却要听从兵部调令,由朝廷下派的总兵官调动指挥。明前期多由公侯伯等充任总兵官,明中后期以后,总兵官常驻地方,朝廷另派遣巡抚节制。 从洪武到永乐,带兵的基本不负责练兵,练兵的是否带兵要参考多方面因素,例如朝廷决议,皇帝心情,以及兵部大佬们看某人是否顺眼。 因此,明朝的武官身兼“数职”是必须的。 沈游击目前的主职是副千户,相当于地方官职,从五品。游击将军属于完全的军职,统帅三千余人,主野战,秩比正五品。 当下,这支三千人的野战部队主要负责边境巡逻,城内防守,并与各处瞭望墩台互为犄角,一旦发现北元骑兵迹象,立刻派兵示警,凶猛一点的,例如沈游击,直接操刀子冲上去也有可能。 进入八月以来,戍守城外瞭望墩台的边军,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穿着朱红战袄的骑兵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据说会来打谷草且人头很多的鞑子却一直没见着。 不知是被凶神恶煞一样的同侪吓到了,临时打了退堂鼓,还是以静制动,在等待最佳时机。 有的时候,过于“平静”的日子反倒会让人感到紧张,不只是守城的边军,连每天守田放牧的壮丁,随身都带着一两件趁手的武器。 保住自己的命是主要,万一运气好能杀一两个鞑子,余丁贴户也是有功劳可领的。 沈瑄这支骑兵不是第一次路过孟总旗戍守的瞭望墩台,大家也算得上熟悉。 孟登上地堡二层向下眺望,见队伍中有两个骑兵策马上前,举起随身的水囊,立刻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总旗,要派人下去吗?” “我亲自去。”孟转过身,找来今天当值的丁小旗,也就是前郎中大人,“准备水囊和大饼干粮。还有我今天带来的那些咸鸡蛋,都送下去。” 地堡建成之后,当值戍守的兵卒基本都睡在这里,储存的食物和水都不少。加上孟想方设法弄来给大家改善伙食的荤腥,便是后来分到他手下的四个小旗也说孟总旗仁义。 见孟打算把鸡蛋也送出去,丁小旗拦了一下,并非是小气,而是觉得此举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总旗,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孟笑笑,说道:“无妨。城里也不是没有商户,咱们光明正大换来的,查又能查得出什么?大行皇帝亲令边塞荒闲平地及山场可以放牧砍柴,偶然得些野物也说得过去。况且,”孟顿了顿,“咱们做的那点事,副千户未必不知道。” “总旗是指?” “我听刘经历说了,西城千户所里的那两个镇抚,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以前可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里的。” “嘶——” 前郎中大人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惊讶。 孟却是一撇嘴,“丁小旗,又过了啊,聪明人用不着这样。我不信你真不知道这事。” “总旗莫怪,”前郎中大人一拱手,讪笑道,“习惯了,一时难改。” 做官的,尤其是在大明朝廷做官的,一定要记住一点,绝对不能让上官觉得你比他聪明。哪怕彼此心知肚明,表面功夫也要做。 能干不要紧,有上进心也没问题,但要把握个度,否则就会像那个力争上游的杂造局副使一样,卷起包袱回家待业。 人要谦虚,谦虚是种美德。 这是孟的话,也是庙堂之上不可动摇的行为准则。 古今中外,一概通用。 孟笑了笑,他发现大明的官其实也挺可爱的,虽然这种可爱要加上个引号。 留下前郎中大人继续在墩台上瞭望,孟亲自带人将东西送到山下。 时间尚早,沈副千户想是要在外边多溜达一会,才选择到他这里来找补给,而不是直接回城。 除了地堡,山腰上也布置了拒马和木篱,只要能增加自身的安全系数,孟同手下的兄弟都不会嫌麻烦。正因如此,沈瑄和他手下的骑兵才没直接上山。 一脚踩进自己人布置的陷阱,冤不冤? “标下见过副千户!” 孟等人将东西放下,先向一身青色武官服的沈瑄行礼。 沈副千户彪悍得很,外出巡逻时很少着甲胄,一身武官服,一把长刀,骑在马上,俊挺如修竹,气势却凌厉如刀。 沈瑄示意孟起身,一跃下马,接过水囊,拧开盖子大口的喝了起来,晶莹的水线沿着嘴角滑下下颌,隐入领口,孟低下头,没事长这么好看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犯-思想-错误码? 他绝对不承认,此刻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嘉靖皇帝名垂千古的一句诗,朕与将军解战袍什么的,着实是太邪恶了。 必须承认,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很少能够例外。 孟也是一样。 沈瑄手下的骑兵分成了几支,分批守城或是巡逻。 若是三千人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起浩浩荡荡的在草原上东奔西跑,明摆着告诉邻居,我来了,我来找你了,找着了肯定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你是跑还是顽强坚守啊? 有思考能力的,基本都不会选择后者。 明初边塞疆域极广,沈瑄带着的不过三百余人,其他人分散到各处,偶尔还能遇到其他屯卫和辽东卫所派出的骑兵,大家互通一下有无,交换一下消息,表达一下对邻居的不满,拍拍肩膀,掉头,继续巡逻。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上辽王世子。宁王世子也经常带兵出来溜达,据称是和宁王一样的猛人。打起仗来赤膊上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可思议吗? 燕王世子是身体条件所限,没办法,其他几个儿子可都是弓马娴熟。戍守北边的九个藩王和世子,只要是没长歪的,基本都能拿得出手。 起初,孟也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又不是不能理解。 历史是真实的,历史书却是人写的。 不奇怪。 明朝中后期的皇帝,也的确特立独行了些。 水囊和食物分发下去,骑兵们纷纷下马,轮换着喝水进食。荞麦饼子,仔细去除了谷壳,还带着热乎气,吃起来倒是格外的香。这还不算什么,孟拿出的拿出几十个咸鸡蛋就有点惊人了。 “全都仰赖副千户恩赏。” 孟笑容很真诚,语气更加真诚。 他没说谎,盐是沈瑄赏的,自己独吞不仗义,分给手下的弟兄们,每人分得又实在有限,干脆用最后的兽皮换了几十个鸡蛋,一坛子腌了,大家都能吃个味。 沈瑄没拒绝,也没问孟这鸡蛋哪里来的。倒是兵卒们脸带惊奇,鸡蛋在边塞算得上是个稀罕物,不能每人一个,基本是一人一小口,也算吃得满足。 “孟总旗。” “标下在。” “此举甚好。”沈副千户冷起来能让人浑身扎冰碴子,此刻却嘴角带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谢副千户。” 遭到上司夸奖,不涕零也要感激,从前郎中大人身上,孟十二郎学到了不少。而且,有了沈瑄这句话,就算以后粮食不够吃了,重-操-一把旧业,应该没问题的……吧? 说话间,骑兵们已休整完毕,纷纷上马。 沈瑄坐在马上,修眉俊眸,君子光华,稍减凌厉,便如一块稀世美玉。 “孟总旗有功,可续为之,试百户不堪用。” 话落,扬起马鞭,骑兵如来时般飞驰而去。 孟站在原地,挠挠下巴,试百户不堪用? 副千户大人是说他表现很好,继续努力会再受到提拔?说不定还能捞个试百户当当?那样的话,就是真正打入大明的武官体系了。 不过,这话貌似有点熟悉啊。 孟挑起一边的眉毛,仔细想想,历史上的永乐帝就曾经给汉王朱高煦开过这样一张口头支票。永乐帝是怎么说来着?貌似是“太子身体不好”。 那他是信还是不信? 升不升官暂且不论,要想踏上靖难这条大船,坚决追随未来的明成祖永乐皇帝走上-造-反-这条金光大道,果然还是应该接过沈副千户递过来的橄榄枝吧? 身为一个小虾米,有捷径不走白不走啊。 就算是要做炮灰,也要做个有格调有理想的炮灰。 孟站在原地,眼睛微眯,表情莫测,站在他旁边的几个边军也不敢出声,总觉得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孟总旗比较好。 不过,孟总旗现在这样子,着实是像准备朝某只肥鸡下手的那啥啊…… 就在孟为今后的日子打算时,一骑快马飞驰塞外,马上骑士带来了朝廷最新的诏令,诏兴州、营州、开平诸卫军全家在伍者,免一人。天下卫所军单丁者,放为民。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十九章 孟在城外戍守,一连几日没有回家,自然无从得知皇帝诏令放军为民的消息。城中的孟虎与孟清江却已经从指挥使司贴出的告示上得知了其中的内容。 忙完了田里的活,回到家,话里话外说的,基本都是这件事。 “全家都是军籍的可免一人,家中只剩下一个男丁的可放为民。这么着,十二郎怎么样也能改回民户吧?” 孟虎一边将白日晒的干草铺在木板上,一边说道:“十二郎也杀过鞑子,当是为堂叔和两个堂弟报仇了,眼瞅着边塞不太平,总是能早些回乡的好。” “你这么想?” “恩。”孟虎拍了拍床板,“回去了,十二郎还能继续读书科举,没什么不好。既有了之前的名声,族中的老人又记着他的好,便是不科举,也能举贤才……” “虎子,”坐在树墩上的孟清江皱了皱眉,打断了孟虎,“十二郎未必愿意。” 孟虎有些差异,“这怎么说?” “当初十二郎是为何从军?”孟清江放下柴刀,“为六堂叔和两个堂弟报仇不假,说到底,也是族里……子不言父过,我之前不懂这些个,可一路过来到了边塞,听的见的做的,经历过这许多事,你觉得十二郎还是以前的十二郎?你我还是以前的你我?” “四堂哥?” “也别叫我堂哥,论起为人处世,我比不上你,但也不是榆木脑袋。不说别的,就是咱们之前帮十二郎做的那事,换成几个月前,敢做吗?换来的粮食布匹,敢要吗?” “那依你的意思,十二郎是不会走了?” “这哪是你我说得算的。”孟清江低下头,再次拿起了柴刀,“我只想,便是回去了,家里也只重大哥,一样是干活,还不如在这里快活。有鞑子又怎样?十二郎都能杀鞑子,你我还比不上他一个读书人?” 孟清江话落,孟虎尚未出声,门外突然响起了孟的声音,“四堂哥说得好!” 屋内的两人一惊,房门被从外边推开,一身朱红袢袄,面带些许疲倦之色的孟十二郎站在门口,身后是同样穿着袢袄的丁小旗和四五个健壮的军汉。 “十二郎,你回来了。” “四堂哥,五堂哥,这些日子辛苦两位了。”孟回身示意一个军汉将肩上扛着的麻袋放下,“沈副千户赏的盐巴和胡椒,孟某留下这些,余下的大家分了吧。” “谢总旗!” 丁小旗知道孟堂兄弟三个还有话说,没有多留,和军汉门转身告辞。 回城时,旗中兄弟已得知皇帝下诏的事,对不想再从军的弟兄来说,这是个好事,但对天生习惯吃这碗饭的弟兄却着实是个麻烦。 再者说,符合条件的边军都成了民户,空出来的缺额怎么办?还不是一样要从同族同籍同乡勾补? 不补? 北边的鞑子来了怎么办? 明军打起仗来再彪悍,人数上吃亏,战斗力也会打个折扣。 况且诏令上只说放军为民,却没说不能再垛集成军,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相当的大。说不得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这些军汉和平头百姓。 在路上,丁小旗同孟仔细分析过,他这辈子,除非彻底翻案或皇帝格外开恩,是没有可能脱离军籍的,孟则不然,若是他想,完全可籍由此次离开边塞,再走科举之路。 对读书人来说,这才是正途。 “总旗,卑职句句出自肺腑。” 前郎中大人表情和语气十二万的诚恳,就像在说,您这样的大才,不行科举,不举贤才,不位居庙堂,简直是官集团的损失,是朝廷的损失,更是大明的损失! 孟掏掏耳朵,“丁小旗,不用再劝了,再劝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总旗,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孟咧咧嘴,他这都是总旗了,手下管着五十多个人,有田有房,在同族和乡里还有个好名声,相当不容易。不说别的,他当初从军一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孟广孝和孟清海,几乎是百日得罪死了。要是把这一切都丢开,一门心思的再去读书,身为族长的孟广孝一指头就能碾死自己,着实是不划算。 当建朝廷的官,更加不划算。 别看现在待遇好,燕王一起兵,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投降? 哪有直接跟着造-反-靖-难-光彩? 孟打定主意,前郎中大人苦劝无果,只能摇头。 若是换成他……唉! 孟反过来劝说前郎中大人,“丁小旗,心态一定要调整好,做人不能一味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把握眼前才是幸福。” “总旗说的是,卑职受教了。” “丁小旗应当知道,孟某什么都吃,就是不喜欢吃亏。”孟压低了声音,“再者,诏令贴出几日,卫所上下如何?有几人还籍?以丁小旗这样的聪明人还看不出来?” “总旗是说?” “佛曰:不可说。” 孟笑眯眯的卖了个关子,前郎中大人也不是本人,仔细一琢磨,悚然变色。 皇帝在南边,下这样的诏令到了北边,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镇边的九个王爷可都不是摆设。 “可想明白了?” 前郎中大人苦笑,“总旗如此信任卑职?” 孟奇怪的问道:“丁小旗何出此言?孟某可是有话不妥?” 前郎中大人再次苦笑,的确没有不妥,只怪自己太会揣摩上司的心思?还是太聪明? 果然自古贤者多寂寞。 呜呼! 打发走一路呜呼到自己家的丁小旗和帮忙送东西过来的几个军汉,孟关上大门,整理了一下思路,打算同两位堂兄畅谈一下人生理想和生活哲学。 做人得有追求,没有追求的人生,怎么称得上是幸福的人生? 他之前也曾想着安分老实的过日子,几亩田,一栋房,衣食无忧,足矣。 想得是挺好,到头来,不是外部条件和内部条件一样不允许吗? 在外,有孟广孝等人虎视眈眈,在内,他还要侍奉母亲,还要给两个侄女十里红妆,还要让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只想着自己安稳是绝对不成的。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白白错过,他就不是孟。 “四堂兄,五堂兄,两位可想过今后要过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耕几亩田,娶一房媳妇,生几个儿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此平凡一生?” 孟虎皱眉,日子不就该这样才安稳? 孟清江却是握紧了拳头,若他还想过这样的日子,之前就不会同孟虎说那样的话。 “亦或是手握权柄,华服美厦,良田无数,福荫子孙?” 话到这里,孟停住了,孟虎的眉头皱得更深,孟清江的脸色却隐隐有些泛红。 “两者相比,孰美?” 一番话说完,孟就老神在在的看着两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黑色的双眼微眯,仿佛深不见底。 他给了两人选择,也相当于给了两人考验。他这只小虾米要出头,就必须有亲信,与他的利益一致,真正的亲信。 前郎中大人不行,洪武帝曾亲自下令将犯官名字记录成册,这就相当于有了案底,死了的不论,还活着的,升迁调任都要先进行核实,说不定哪个环节就会遇上麻烦。 孟虎和孟清江并不是最好的人选,奈何孟十二郎手中资源有限,只能如此。 两人与他是同族,宗族之间的联系远比孟想象中的更深。否则,那些夷三族,诛九族的刑罚又是怎么来的? 只要他能给同族带来更大的利益,从军前的那点事,根本就算不上事了。 “十二郎,”孟虎先开口说道,“你已下了决心?” “是。”孟点头,“不瞒两位堂兄,愚弟此前已得了沈副千户青眼,不日或可升任试百户一职。” “当真?” “愚弟还会骗两位堂兄不成?” 孟虎同孟清江互看一看,试百户?再向前一步,可就是朝廷六品官了。 孟清江的呼吸明显变得有些急促,最终一咬牙,“十二郎,以前的事是愚兄不对,以后,十二郎怎么说,愚兄便怎么做,单凭驱策!只原真能如十二郎所说,锦衣华服,田亩无数,福荫子孙。” “四堂哥放心,”孟收起了脸上的笑,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得到,就做得到!在此,同两位堂兄击掌为誓!” 就在孟同两位堂兄畅谈人生理想时,北平燕王府内,接连摔碎了三只茶盏。 正当壮年,一身盘领窄袖大红常服的燕王朱棣,虎目圆睁,面色铁青,大手用力的拍在桌案之上,“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仿佛带着无形的杀意,在门外侍奉的宦官缩紧了脖子,连呼吸都放低了声音。 屋内的道衍和尚却丝毫不受影响,端坐着,手捻佛珠,脸上隐隐还带着些许的喜色,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章 燕王朱棣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一点,同他的老爹洪武帝朱元璋很像。 建帝朱允炆继位后的一系列举动,明显就是不断在挑战他这位叔叔的底线。 先是以对朝廷不轨的罪名逮捕了燕王的亲兄弟周王,二话不说直接流放,对燕王的求情奏疏更是置之不理,直接来个冷处理。又紧接着连下了两道诏令,一道放军为民,一道保举贤才,简直就像拿着铁锹挖燕王家墙角,一边挖还一边问,位置对不对?不对就说,我一定改。 就在燕王不停拍着胸口告诉自己要淡定,咱不生气,生气就输了的时候,京中突然传来密报,建帝还有后手!不日将从朝中派遣“可靠人士”屯守开平,届时,很可能以兵员不足为名,抽-调燕山卫中精悍甲兵补充边防。 这下子,当真是让燕王头顶冒氢气,鼻孔冒火星,就差没跳起来指着朱允炆的鼻子大骂:你这小子想干嘛?!挖老子墙角不算,还要抄老子家底?!生怕老子不造-反是不是?! 洪武帝立藩王时,允许每个藩王设立三个护卫,即三支亲军,用以拱卫王府,保护藩王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必要时,这些王府护卫也可以作为边军和卫军抵御外敌,诛杀奸臣,剿灭叛--乱。 依据藩王们的封地和实力,每个护卫的人数从三千人到一万九千人不等。少的九千,多的近六万。如燕王和宁王等更有节制边军的权利,手中实力绝不容小觑。 拱卫燕王的护卫为燕山卫,分燕山左卫,燕山右卫和燕山前卫。沈瑄和杨铎均出自燕山卫。 说白了,这些护卫就是燕王的私人武装。建帝要打燕山卫的主意,目的很明确,剪除燕王羽翼,削弱燕王的武装力量。相当于直接对燕王宣告,即将以合法和不合法的手段,变相剥夺他的个人财产。 燕王不和建帝急才怪了。 “竖子安敢如此!” 砰! 继茶盏之后,桌案也承受不住燕王的雷霆之怒,裂开了。 道衍和尚捻佛珠的手停下了,花白的眉毛垂着,半闭的双眼中却是精光四射,他知道,等了十年的机会终于就要来了。 “王爷,此恐非皇帝本意,必是朝中出了奸佞。” 道衍的话就像是在燕王的怒火上浇了一瓢冷水,待火势稍熄,又马上浇了一大碗油。 “哦?”燕王形于外的怒气渐渐消散,手握成拳,负于背后,不顾地上碎裂的茶盏,慢慢踱起了步子。 非皇帝本意?简直就是笑话!他是看着自己那个侄子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啊? 朝中出了奸佞?这个嘛…… 燕王的步子停了下来,带着疑问看向道衍,和尚已是佛面含笑,一副超然外物的姿态。 燕王很想撇嘴,装,你再装! “王爷,皇帝年幼,必是被朝中奸佞所惑,罔顾人伦亲情,违大行皇帝之令。王爷身为皇帝至亲,雄才大略,怀负鼎之才,正当诛灭奸邪,匡扶社稷。” 燕王没有应声,而是走到桌案旁,慢慢的坐下。 类似的话,道衍不知说过几百几千遍,这一次,他却比任何一次听得都更加认真。 “诛灭奸邪,匡扶社稷?” “正是如此。大行皇帝有令,朝中出了奸佞之臣,各地藩王当依皇帝密令带兵入京,清君侧!” “容孤再想想。” “王爷!” “明年三月,孤将入朝参拜新君。”带着厚茧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案,“待到那时,再做定论。” “王爷,机不可失,时不待我!此乃为大明计,王爷!” “不必多言!” 燕王站起身大步离开,黑靴踩过石砖,大红的常服下摆最终消失在了门后。 看着大开的房门,道衍脸上的焦急之色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笃定和心愿即将达成的微笑。 盘膝而坐,捻动佛珠,双眸微合。 地狱未空,如何成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万法如来,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屋内再次响起了诵经声,守在门外的宦官犹豫着探头看了看,朝着身后挥了挥手,“佛爷念经呢,等着吧。” 两个小宦官答应一声,退到一边,不敢再出声。 进入九月,愈近麦收时节,边塞诸卫防备愈加严密。巡逻马队不停,墩台之上的边军更是枕戈待旦。 自从与孟虎两人谈过,孟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想达成所愿,就必须敢于冒险! 大汉封侯,荣耀一生,良田万倾,福荫家人,他别无选择。 孟虎和孟清江既决定跟着孟做出一番事业,遇事便不再畏首畏尾。得知孟不当职时,三天两头的往经历司和杂造局跑,主动问明缘由之后,都是脸色一肃。 “十二郎先前所言莫非只是嘴上说说,仍信不过我二人?” “四堂兄何出此言?” “既信得过我二人,此等事就该吩咐我等去做。十二郎只管于军中效力,一应杂事直接交托我二人即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孟挠挠下巴,“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那好。” 孟十二郎示意两位堂兄靠近些,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遍,又取出藏在怀中的图纸,为了弄些纸张笔墨,见天的和刘经历陪笑脸,他容易吗? 杂造局那边也难需到门路,虽说急于上进的副使被撵回家了,杂造局里的工匠们还是受到了影响,接起外活来谨慎许多。得知孟总旗要造的东西是武器,更是连连摇头。孟好说歹说,也不肯给他开个方便。若非孟总旗言明此事已报告上级,恐怕会当即把他扭送到千户所。 开玩笑,造武器和造房子能一样吗?就算主要材料是木头也不行! 边军武器都是制式的,样样都有相应的规格,刀多宽,枪多长,长牌圆牌上都要刻上工匠的名字! 就算是副千户答应了也不成,这事没得商量! 没办法,孟只能将此事交托给孟虎和孟清江两人去办,一边交代一边感叹,怕是带到边塞来的那些宝钞,这次是剩不下多少了。 不过,只要能扛过这一次,宝钞会有的,铜钱会有的,金银都会有的! 况且宝钞属于贬值型的纸币,早点花出去也好。 孟虎和孟清江找了平日里结交的几个壮丁,守田之余纷纷上山砍柴伐木,回家连夜做活。好在城内最近是越来越紧张,走在路上,磨刀声不绝于耳,孟虎和孟清江两人的行为压根没引起旁人多大的注意。 沈副千户依旧每日在草原上巡逻来回,到孟戍守的瞭望墩台来补给几乎成了习惯。东西不白拿,许多事情上,沈副千户乐于给孟开个方便。效果目前尚不显著,孟十二郎不介意,他打算做的是长期投资,不是一锤子买卖。 同巡逻骑兵常来常往,也让孟的消息灵通许多。从沈瑄日益凝重的神色来判断,距离北边邻居来打谷草的日子,怕是越来越近了。 “鞑子就快来了。” 送走了沈瑄,孟靠着墙边坐下,拿起之前没吃完的半个荞麦饼子,就着凉水吃了起来。 “都提起精神,孟某说过不会让诸位白白送死,一定说到做到。” “总旗仁义!” “不过也有句话叫战场上刀剑无眼,光靠孟某的承诺不够,也得诸位自己努力是不是?” “总旗教训的是!” “还有,光保住命就够了吗?难道诸位不想立功?不想升官发财?不想多得几亩授田?不想为家人得些布匹盐巴?” “总旗……” “想吗?” “想。” “想要吗?” “想要!” “那好!”孟吃完了最后一口饼,拍拍手,“诸位有决心就好,有了决心……” 没等孟话说完,地堡二层瞭望的兵卒报,又有马队过来了。 “是边军,生面孔。” “没见过的?” “报总旗,没有。” 墩台山下,奉命从万全卫赶来送信的杨铎等人,也见到了这处不同寻常的地堡。 “一路行来,可曾见到类似地堡?” “不曾。”跟随杨铎的一名总旗回答道,“倒是见着了几处正在建堡的墩台。” “恩。” “百户,是否上前?” “不必。” “是。” 军情紧急,无暇耽搁,杨铎调转马头,马队直接朝开平卫飞驰而去。 地堡中的孟站在高处,看着这支呼啸而过的马队,耸了耸肩膀,“路过的,没咱们什么事。刚才说到哪里了?来,咱们继续。” 与此同时,城中的孟清江与孟虎两人终于打造出孟想要的“兵器”,一支又一支手臂长的木刺。选取极坚硬的木料,刷上桐油,晒干之后也是相当坚固。一般的刀剑砍上去竟发出金铁之声,几下之后,不过是留下了几道豁口。 “成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一章 孟总旗下定决心将自己武装成刺猬,也真的这样做了。 孟虎和孟清江制成的木刺被利用到了极限。 加强版拒马,遍-插-木刺的陷坑,装上木刺和长矛的独辕车,架上藤牌就是一座带刺的堡垒。真有猛士敢迎面往前冲,过了拒马也会掉进坑里。不说千疮百孔也要被串成葫芦。 从山下通往瞭望墩台的每一条路都被布下重重障碍,任何想要从此通过的敌人都必须付出血的代价。哪怕是自己人,稍微不注意也可能中招。没办法,孟只能下令撤去一条路上的拒马,取出陷坑中的木刺,顺便把吊在树上的木排也去掉,以免造成非战时伤亡。 掉进自己人挖的沟里,别说功劳,工伤都不算。若有某个上官过来巡查,不慎中招,自己怕是升官不成,脑袋都要搬家。 巡逻的边军偶尔从山下路过,看到被层层拱卫的地堡都会心生寒意。摸摸脖子,读书人,果真是非同一般。 沈副千户破天荒的又上了一次墩台,仔细询问过拒马和独辕车的改造方法,还将孟手中的图纸要走,再次出言,孟总旗可堪大用。 这张口头支票能否兑现以及何时兑现,孟暂时无暇顾及。他正忙着指挥手下边军对地堡进行升级版改造。没用完的木刺发挥了余热。 像个豪猪似的地堡,谁敢往前冲?除非北元骑兵玩的就是心跳。 放-火?在秋季的草原放-火,大家一起做烤乳猪吗? “总旗,”前郎中大人走到孟身边,开口说道,“可将此法报知试百户?” “说过了。”孟勾了勾嘴角,“便是其他墩台也派人告知过了。” 该做的他都做了,大家都不是笨人,好坏还是能分得清的。无论是否采用,这份人情应该会记下的。 “这件事沈副千户也知道。”孟突然提高嗓子,“左边,对,就是那里,再高点!” “沈副千户可说了什么?” “其余的没说,只是让大家好好干,干好了,有赏。” 这并非沈瑄的原话,意思却差不了多少。 “卑职在此先恭贺总旗即将高升。” “现在说这些还早。”孟摆摆手,他的目的很明确,守住这处瞭望墩台,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 至于发动防守反击……也要他有那个能力。 “关键的还是要守住这里,尤其是唯一没设置拒马的那条通道,一定要守住了。” 鞑子上不来,他们就算赢。 前郎中大人拍着胸脯主动请战,“总旗放心!卑职亲自带人去守!” 孟总旗考虑半晌,开口说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丁小旗这样的人才,更该如此!” 前郎中大人斗志昂扬,“谢总旗夸奖,卑职不敢当!” 孟总旗却一盆水浇灭了他心中的火热,“今后还有许多事要仰赖丁小旗,孟某不想这么快就痛失英才。” 前郎中大人:“……” “所以,丁小旗还是留守地堡,这处便交给刘小旗吧。他是屠户出身,更加适合体力劳动。” 前郎中大人:“……” 话落,孟总旗背着手走了,前郎中大人立在当地,仰天长泪。 为何,他突然有了痛殴上官的冲-动? 果然是离开朝廷许久,技痒了? 孟继续武装他的一亩三分地,防守其他瞭望墩台的边军,也陆续开始对墩台加以改造。 木刺上来不及刷桐油没关系,拒马和车阵可能阻碍己方反击也没问题,他们的最终任务是守住瞭望墩台,只要守住了瞭望墩台,能在鞑子进犯时活下来,其余的都不重要。 杨铎在开平卫停留不过三日,临行之前特地绕过孟戍守的瞭望墩台,见到比两日前更加严密的防守阵势,挑起一边的眉毛,举起右臂,示意马队停下。 “总旗,是前天那支马队。” 孟正同手下几个小旗研究哪处防守还有疏漏,听到兵卒报告,头也不抬,“估计又是路过的,不用理会。” “报总旗,他们朝山下来了。” “恩?” 孟皱了一下眉,起身攀上地堡顶层,居高临下,将墩台之下的一切尽收眼底。青色的武官服,至少也是个百户。长相看不太清楚,身上的气势倒是同沈副千户有几分相似。 官大一级压死人。孟有些犹豫,该不该下去一探究竟。 杨铎仰头看着墩台,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号角声,号角声中,是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马队。 明军朱红色的袢袄,在马蹄卷起的烟尘中仍十分醒目。 飞驰而来的明军骑兵越来越多,不像是要回城,而是随着号角声不断聚拢到一起,然后调转马头,抽—出长刀,取下马背上的弓弩,再次分开。如一支支锋利的长刀,切开了无垠的草原。 最远的一处瞭望墩台,已升起了滚滚的狼烟。 孟脸色顿时一变,顾不得墩台之下的那支队伍,直接攀到堡顶,抄起了打火石,几下敲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敲击出火星,点燃了堆积在地堡顶层的干草,随后将打火石丢给刚反应过来的兵卒,“点狼烟!” 同时回身厉喝一声,“立刻防守,鞑子来了!” 一句话,如闷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开。 墩台上狼烟升起,墩台之下的杨铎,已策马赶向前方聚集的明军骑兵。 孟走下二层,亲自抄起一支加装了木刺的长枪,这是专门为在独辕车和拒马之后刺杀敌人准备的。 枪头不够长,装上坚硬的木刺,直接便能-刺--穿-马身。 “诸位,”孟握紧长枪,目光如刀,再不是几个月前连腰刀都握不牢的孱弱书生,“敌人是谁,敌人有多强,都没关系!只要比他们更狠,更不要命,咱们就能活下来!” “孟某不信,老天爷就一定要在今天收了咱们的命去!” “更何况,鞑子是敌人,也是咱们的战功!”孟提高了声音,“一个鞑子的人头就能升小旗!杀得多了,还有肥羊,有耕牛,有赏钱!” 在孟总旗的一番战争动员之下,凶神恶煞的鞑子,在这些边军眼中,全都被进行了等价代换。 原本的紧张变成了兴奋,初临战场的恐惧也变成了激动。 五十多个边军,全都双眼赤红,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前郎中大人都挥舞着拳头,扯着嗓子和众人一起高呼肥羊。 草原上,沈瑄率领的三千骑兵已完成集结,杨铎打马上前,“见过副千户!” 同样的青色武官服,沈瑄已升任副千户,兼领游击将军,杨铎仍是百户,却在全宁卫指挥使麾下得以重用。 开平卫城中响起了隆隆战鼓之声,城门大开,城中边军手持刀牌枪戟列阵而出。 号令间,战阵再分,每百人成一阵,横向而列,绵延数里。另有战车从阵中推出,车身装有长矛,木刺,车下载有火炮,并放置十余火铳。 如果孟在场,肯定会一眼认出,这分明是他改造的独辕车升级版!连车上加装的木刺,都和他交代孟虎两人的一般无二。 战阵之后,城头之上,立起数面战旗,黑色如墨,红色如火,在风中烈烈作响。 沈瑄率领的骑兵如潮水般分开,杨铎等人继续转道向东,鞑子进攻开平卫,必须尽快将消息传知辽东诸卫。 鼓声再起。 远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和战马,如乌云一般压来,行动间卷起惊雷之声。 城头上,亲到开平镇守的北平都指挥使陈亨与卫指挥使徐忠都是一脸凝重,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名十五六岁的高大少年,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着盘领窄袖常服,袍服前后及两肩均有金织盘龙。少年英俊的面容稍显稚气,眉眼之间却英姿勃发,带着掩不去的贵气。 他便是燕王次子,徐王妃嫡出的高阳郡王,朱高煦。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二章 叩边的鞑子足有万人。 远远望去,战马,骑兵,仿佛自地平线处席卷了整片草原。 明军城头之上,鼓声再变,战车每五辆以铜环相扣,锋矢向北,火炮依次续填火药,大小铁球,泥土,或以车发,或以架桩固定。长牌手着甲护于车旁,火铳手立于车后,战阵中刀枪林立,在鼓声中,明军屏息以待。 马蹄声渐近,连环相扣的车阵横列,以人力推向前,立起的长牌挡住了迎面飞来的箭矢,发出声声钝响。 车上锐利的长矛和木刺,倏忽间闪着寒光。 战马嘶鸣,马上骑士也不免胆寒,出于本能的拽紧缰绳,降低马速。奔驰的战马扬起前蹄,仓促之间,竟有后队与前队撞到了一起,扬起一片沙尘。 千夫长和百夫长的号令淹没在人吼马嘶中,几不可闻。只能吹响号角,陆续分兵,绕过面前一排排刺猬似的车阵,从左右或战车的缝隙间突进。 游牧民族是马上的民族,高超的骑术,对战马的控制力,非一般明军骑兵可比。就算被从正规军打成了游击队,只要聚集起足够的勇士,仍能对明朝边界造成威胁。 北元骑兵越来越近,距离不到五百步时,明军的火炮声响起,烟尘弥漫,分散的大小铁球砸进了飞驰的骑兵之中,落下时,带起了一片血雨。 战争是残酷的,一旦走上战场,唯一能够支撑自己,保护自己的,只有杀戮,对敌人的杀戮。 火炮之后,是连声响起的火铳,火药的烟尘与巨响,再一次减慢了北元骑兵的冲锋。 按照惯例,距离太近,每支火铳只来得及放一次,不想,就在今日,开平卫的火铳兵打破了这个惯例。 三轮齐射,北元骑兵完全措手不及。 放在战车之上的火铳和预先安排填装火药的边军,发挥出了预想不到的效果。 孟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在回话中提及了那么两句,就被沈瑄记在了心里,并被近乎完美的用到了战场上。对比起后世,这种完美还带着许多缺憾,但在现下,这种作战方式带给敌人和己方的震撼,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列阵,迎敌!” 战阵中的军官发出了号令,战车与火器最大的作用是减慢北元骑兵的速度,扰乱他们冲锋的阵型,真正的胜负,仍要依靠实打实的刀锋较量。 这是在冷兵器与热兵器交替时代,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又一次强悍与勇猛的碰撞。 城头上,热血沸腾的青葱少年朱高煦,用力拍着城砖,大声叫好。 因战争而火热的双眼,让北平都指挥使陈亨和开平卫指挥使徐忠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两次率兵北征沙漠,立下赫赫战功,以善战而著称的燕王。 比起喜爱读书,生性温和的燕王世子朱高炽,高阳郡王才更像他的父亲。 “别拦着孤,孤要下去!” 转眼之间,朱高煦已不满足于用双眼去看,他渴望亲自走上战场,亲自用刀枪去杀戮。 “郡王,还请三思!” 徐忠守备开平,对这位高阳郡王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陈亨却相当了解朱高煦的丰功伟绩。洪武二十九年,燕王率军北征,刚受封郡王不久的朱高煦就叫着要和大军一同北征沙漠。 “儿--欲--做-马前卒,与父王一同北征!” 当时,燕王军中上下均对高阳郡王赞许有佳。便是因洪武帝立下皇太孙而心存不满的燕王,也因为次子的一番话畅怀不已。 唯一感到郁闷的,或许只有世子朱高炽。再郁闷也办法,条件摆在那里,除非他回炉再造,否则,外在条件肯定是比不上肖似父王的亲弟弟。 “郡王,战场刀枪无眼,还请三思!” 武将不是人,劝来劝去也只有那么几句话,到头来,反而让朱高煦更加不耐烦。 他继承的可不只有燕王的好战,还有不怎么好的脾气。 “别拦着孤!” 十五岁的郡王发威了,陈亨和徐忠都是满头大汗,最后还是跟随朱高煦的护卫开口,抬出燕王的口令才劝服了他。 陈亨和徐忠同时长出一口气,对视一眼,都不明白燕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道鞑子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来打谷草,还让儿子往边境跑,这要出了点差错,下边的人该怎么交代? 就在两人不解的同时,朱高煦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下方战场,“怎么回事?” 原来,正在同明军步卒拼杀的北元骑兵,正从左--翼-分出一支百人的队伍,攻向距城十里左右的一处瞭望墩台。以往,这些城外墩台上的边军总是充当炮灰角色,最先战死。现在,明军骑兵都已从两侧冲进了战场,其他的瞭望墩台也陆续消失了喊杀声,那处瞭望墩台却仍在坚守。 片刻之后,又有一支百人队伍分了出去,目标仍是那处瞭望墩台! 不只是朱高煦,连陈亨同徐忠也开始注意起那处瞭望墩台。 “那处是何人戍守?” 徐忠询问同上城头的卫指挥佥事,不想对方也是一头雾水。城中自千户以下均领兵出战,一处瞭望墩台的守兵,他怎么会刻意去留意? “戍守此处者,必是善战之人!”朱高煦双目灼灼,锐气逼人,“待到击退了鞑子,小王必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要见上一面!” 听闻此言,城头众人面面相觑,心下暗道:高阳郡王这番话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是有心,恐怕需得下令派人援救这处墩台。 孟还不知道自己被青葱少年朱高煦惦记上了,他的情况已是相当危急。布置好的拒马和陷坑的确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但架不住敌人太多。拒马被撞开了口子,折断的木刺和长枪散落在地上。陷坑里填满了人和马的尸体,通向地堡的路已经被血染红,倒伏在地上的,除了鞑子还有他手下的边军。 “丁小旗,还剩多少人?” 靠在墙边,压根不在意飞过来的弓箭,孟撕下一条里衣,一头在嘴里咬着,用力扎紧了流血的手臂。 很疼,疼得快要麻木了。 “回总旗,刘小旗带人守在后山,此时尚且不知,堡中只余十二人。” 十二? 孟愣了一下,猛的攥紧拳头。 他承诺过,要让大家活着的。 他承诺过的…… “总旗?” 丁小旗没受伤,可狼狈的样子却不比其他人好多少。 “丁小旗,你说咱们还能活下去吗?” 孟的话没有得到回答,没人能给他答案。 鞑子实在是太多了,从开始到现在,他已经没精力去数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个,他只知道,断在他手里的长枪已经增加到了三支,连腰刀都砍得卷刃了。若非还有一口气撑着,他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一处瞭望墩台,鞑子这么不要命的往上填,至于吗? 如果此时有一张地图摆在面前,或许能给孟提个醒。他戍守的地方,恰好拦在北元骑兵进攻和撤退的路上,不把这里打下来,万一打谷草失败,跑路都跑得不安心。 “再来一次,咱们就真得全……”孟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了,用力抓了抓结成缕的头发,他不能死,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地堡二层的边军突然叫道:“总旗!快看!” 孟站起身,抬眼望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支身着朱红袢袄的骑兵,正同山下的鞑子绞杀在一起! 这是凑巧? 还是…… 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孟一咬牙,“诸位,敢不敢和孟某拼一把?” “总旗只管下令!” “好!”孟扔掉了卷刃的长刀,随手又抓起一支长矛,“去叫刘总旗过来,咱们就赌这一把!” 墩台之下,厮杀在一处的明军和鞑子,同时听到一阵仿似乎破锣般的吼声,刺得人耳鼓生疼。抬头望去,只见十数名明军,合力推着三辆立着长牌,遍--插—木刺长枪的独辕车,从山上直冲而下。 车后之人各个浑身染血,面容狰狞,状似恶鬼,不似人声 交战的众人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些明军突然不冲了,从车上抓起包裹石头的土块,借着长牌的掩护,高叫着扔向近处的北元骑兵。 山下的明军和北元骑兵同时囧了。 这些人想干嘛,疯了不成?把车上的木刺-拔—下来,也比扔石头土块强吧? 或许是眼前的场景太过“震撼”,以至于北元骑兵和明军都停止了砍杀,傻愣愣的对着孟等人进行了围观。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个举动实在是傻冒烟了。 发狠冒坏水的读书人,简直惨无人道得令人发指。 土块中掺杂着沈副千户赏下的胡椒,还有木刺碎屑,只能让人咳嗽几声,对战马,可就要了命了。 战马陡然间开始嘶鸣,扬起前蹄,甩动着脖颈,挣扎着就要跑开。 近两百匹战马同时尥蹶子不听指挥,横冲直撞,带起的混乱迅速蔓延。 北元骑兵的-左--翼,开始乱了。 城头上的人注意到了,战场上的沈瑄也注意到了,挥刀砍下一名千夫长的头颅,举起长刀,率领聚拢到身边的明军骑兵,如一支长矛,狠狠扎了过去。 “好!” 陈亨大喝一声,“擂鼓,老夫亲自出城!” 徐忠一把没拉住,老当益壮的都指挥使一溜烟下了城楼。高阳郡王眼珠子转了转,也想跟着下去,却被随身的护卫团团围住,“郡王,王爷再三有令……” “知道了。”朱高煦一拧眉,“不去就是。不过,那个守墩台的军将,孤是一定要见的!” “尊令!”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三章 战马引起的混乱是致命的。 冲入北元骑兵-左--翼的明军骑兵越来越多,刀锋挥舞间杀开一条条血路。北元骑兵被彻底打乱,切割成一块又一块,很快陷入了明军步卒的包围。 无法冲锋,失去了速度的骑兵,面对长枪和剑戟组成的战阵,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屠杀。 城头鼓声再响,城门大开,身披甲胄,手持长枪的北平都指挥使陈亨,亲自率领一支骑兵从城内杀出。 身经百战的老将,目如鹰隼,最擅于把握战机。 开平卫指挥使徐忠眼睁睁的看着陈亨策马冲进了战场,只得下令城头擂鼓,吹响号角,为将士助威。同时不忘盯紧高阳郡王,这位绝对要看好,不能出一点岔子。 陈亨年过花甲,武威仍不减当年。长枪在手,冲入北元骑兵之中,便如扑入羊群的猛虎,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三个更好,扎透了,一串。 不到片刻,身上的山甲已是溅满鲜血,随他而至的骑兵也是个个犹如杀神,手中的长枪长刀,每每落下,总会带起一片血雾。连周围的明军步卒都被鼓舞,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冷兵器时代,与人对战最重胆气。胆气一散,再凶狠的狼群也会变成任人宰割的牛羊。 这正是北元骑兵此时最真实的写照。 来时上万人,不到半天时间,已有千人死在明军的火器和战阵之下。加上如凶神恶煞的明军骑兵,想赢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能不能跑路都是个问题。 北元骑兵们想哭,只是打个谷草,为过冬储存点粮食,怎么就那么难呢? 还活着的千夫长下令吹响号角,不能继续打下去了,继续这样下去,非但便宜捞不着,恐怕命都保不住。 听到北元骑兵撤退的号角声,战场上的明军顿时精神一振,攻势变得愈发猛烈。城头上的卫指挥使徐忠当机立断,留守城内的边军全部出击。 “鞑子要跑了!” 明军进攻的鼓声与北元骑兵撤退的号角,几乎是同时响起。 穷寇莫追? 在边军的字典里,没这四个字。 好不容易有个捞战功的机会,就算是两条腿追四条腿,也必须努力一把! 蓝天白云之下,茫茫的草原上,听到撤退号令的鞑子在前边跑,挥舞着刀枪剑戟的明军在后边追,一边追还一边吼,“跑什么跑,回来!再同某家大战三百回合!” 听到这话,傻子才不跑。 鞑子是傻子吗?不是。 所以,号角声再起,全军加速。 沈瑄麾下的骑兵速度最快,追上了落在最后的一股鞑子,冲上去一阵砍杀,杀完了继续向前追。这场景简直像在割麦子,割完一茬又一茬。 只不过,麦田留下的是一片金黄,马蹄踏过之处,却是被血染红的草地。 明军杀红了眼,像是饿了许久之后,终于发现猎物的狼群,咬上了就不松口。 饶是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陈亨,见着了战场上的沈瑄,也不免后背冒凉气。 杀神,这才是真正的杀神!便是当年的沈良也没见凶成这样。 “指挥,继续追?” “不追了。” 陈亨猛的将长枪扎在地上,抚过颌下一缕长髯,目光沉凝。 戎马半生,见过英雄无数,战场上的沈瑄让他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开平王常遇春,另一个,则是凉国公蓝玉。 同样是勇冠三军的武侯,智谋无双的猛将。 常遇春身负开国之功,死后仍享尊荣。蓝玉大破北元王庭,却因骄横引来杀身之祸,累及亲族。 在沈瑄身上,他既看到了常遇春,也看到了蓝玉。 是福,还是祸? 陈亨叫来一名亲卫,“沈游击可是出自燕山卫?” “回指挥,沈游击曾为燕山左卫百户。” “恩。” 陈恒点点头,想起燕王送来的密信,不免忐忑。 皇太孙登基之后重用臣,已引得部分武勋不满。兵部尚书齐泰,翰林学士黄子澄等人屡次上奏,密谋削藩。事不机密,别说燕王,便是湘王,宁王,晋王等也已获知消息。 周王被废,放边军为民,几乎是处处针对燕王。诸王亦会物伤其类,人人自危。 如此下去,燕王岂会坐以待毙,皇帝又会如何? 陈亨眉头深锁,忠君?还是…… 回城时,路过孟戍守的瞭望墩台,见到山上样子古怪的地堡,又见十几名浑身染血的边军靠坐在山下,陈亨心中一动,亲自打马上前,开口询问,“汝等可是此处守军?” 孟正闭着眼睛休息,胳膊和肩膀上的伤口疼得麻木了,脱力和失血让他一阵阵的头晕,若不是强撑着,怕是会立刻晕过去。围在他身旁的丁小旗等人也是一样,否则,又岂会留在这里,不随大军追击鞑子。 众人都太累了,以至于陈亨问话时无一人应答。 一旁的亲卫见这几个边军竟对都指挥使的问话不理不睬,立刻喝斥道:“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大胆!都指挥使问话,怎敢不应!” 声音像是打雷,孟打了个机灵,不得不睁开眼。先看到的,是健壮的马腿,然后是喷着热气的两个大鼻孔,再向上,是坐在马背上的一个将官。 山甲,明盔,一杆长枪,花白的长髯。 没见过,但都指挥使,正二品,官很大。 用没受伤的手撑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沙哑着嗓子,刚要开口,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转过头,是满脸乌黑的前兵部武库司郎中。 本就没什么力气,再被这样一拽,孟一个没站稳,直接趴到了地上。 五体投地,着实的大礼。 陈亨:“……” 前武库司郎中正身跪拜,顺带着把孟拉了起来,压低声音,“总旗,都指挥使当前,应当跪拜。” 孟头还晕着,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听到丁小旗提醒,终于清醒了些,不情愿,膝盖也得弯。 “卑职见过都指挥!” “起来。” 陈亨坐在马上,看不太清楚孟的长相,看清楚他的个头和身形,却是皱眉。未免,太单薄了些。 “汝等是此处守军?” “回都指挥,正是。”孟答道:“卑职孟,领一总旗,奉命戍守此处。” “总旗?”陈亨有些惊讶,“可是世袭?” “回都指挥,卑职是累功升任。” “哦。”陈亨点头,突然似想起了什么,“汝名孟?” “回都指挥,正是。” “可是人从军?” “卑职不才,从军前曾是童生。” “老夫想起来了!”陈亨抚须而笑,“弃笔从戎,被宛平县令赞为孝友的孟十二郎,果然不凡!” 孟张大了嘴巴,他的名声有那么大?朝廷的二品大员都听说过? “老夫最欣赏孝勇之人,弃笔从军,为父兄报仇,善,大善!”陈亨笑道:“老夫着人将汝调至开平,果然不错!” 将他调至开平? 一句话,孟立时间清醒了。 当初他还在奇怪,自己明明被赞为大孝,怎么会和犯官一个待遇。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位都指挥使大人的手笔? 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他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哭一哭,顺便感谢爱管闲事的都指挥使大人祖宗十八代? 说话间,又有明军骑兵归来,后边跟着由明军步卒押解的北元战俘和马匹。 行到中途,为首一名武官突然调转马头,径直朝孟戍守的墩台而来。 到了近前,从马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地,“标下见过都指挥!” 声音很熟悉,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路追杀北元骑兵,斩获颇丰的沈瑄,沈副千户。 沈瑄此举有些突然,他下马的位置恰好挡在了孟之前。似无意识,却相当自然。 在场众人,谁都没有发现。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四章 沈副千户出现得突然,孟寻机瞅了丁小旗一眼,对方向他使了个眼色。 孟点头,明白了,退后两步,立充布景板。 看沈瑄对陈亨毕恭毕敬的态度,二品大员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孟终于有了更形象的了解。幸亏丁小旗之前拉了他一下,五体投地也比被视为对上官不敬的好。 说话间,陈亨问起了墩台之上的那座地堡。 “此处地堡为何人所建?” “乃卑职麾下一总旗。”沈瑄答道,“建堡图纸已呈报徐指挥,一应事宜皆指挥总领。” “恩。” 陈亨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他感兴趣的只是地堡,至于建堡垒的人,不过是随口一问。 孟站在沈副千户身后,听沈瑄话中并未提及他的名字,并不感到惊讶。 建地堡的好处他已经得了,再争功,还是和卫所大佬争功,纯属想不开。况且,这次击退鞑子,守住瞭望墩台,肯定会另有嘉奖。 想到这里,孟深色一黯,五十多个弟兄,加上他自己,只剩不到二十人…… 陈亨回城之后,沈瑄也飞身上马,“孟总旗。” “是。” “明日到千户所来见我。”不待孟应答,又点出手下十名骑兵,“带他们回城。” 话落,挥鞭策马,飞驰而去。 留下的骑兵看着孟等人,抱着胳膊翻翻眼皮,“诸位是交了好运了,能得沈游击青眼,不容易!” 孟苦笑,这是羡慕还是挖苦? 沈副千户的手下,果然都很有个性。 丁小旗带着恢复些许力气的兵卒将独辕车上的长矛和木刺拆下来,走不了路的兵卒都被安置在独辕车上。 “诸位同侪,借战马一用。” 见丁小旗等人推得困难,沈瑄留下的骑兵却抱臂旁观,明显没有帮忙的意思,当真只是等着“带”他们回城。 孟心里陡然升起一团火气。 不想管?没关系,人咱请不动,马总行吧? 马也不行?也成,反正他明天要到千户所,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就到沈副千户堂下去说道说道。 几个骑兵的脸色一变,纷纷看向为首之人。他们多是在燕山左卫时便跟随沈瑄,到开平卫后,一直在沈瑄麾下任职。对孟这个书生从军,又屡次立功的,很是看不顺眼。 酸丁一个,不过仗着些小聪明阴诡手段,凭什么骑在一干老弟兄脖子上,又得副千户青眼? “孟总骑,你可是想明白了?” “孟某很明白。”孟学着眼前这人,一呲牙,“一直很明白。” 所谓无第一武无第二,军伍之人的脾气,基本都算不上太好。 孟不想随便惹事,被人家犯到头上,也不会轻易服软。这可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事,这是被人看成汉子还是孬种的问题。 看他不顺眼?好啊,随便你。 原因?管他是什么原因。 幼稚吗?争的就是一口气! 既然沈副千户下令了,孟就没打算再和这几个人客气。 “麻烦快点。”孟托着受伤的手臂,“诸位都是沈副千户身边最得用的,这点小事应当难不倒诸位吧?” 前郎中大人见势不妙,想上前劝几句,没见那几位脸色都发黑了吗?好汉不吃眼前亏,万一真把他们惹急了,动起手来,只要不把自己这些人打死,沈副千户未必会真的追究。 “总……” 话没出口,面前就拦了一条胳膊,是屠户出身的刘小旗。 “丁小旗,不能认怂。”刘小旗一脸横肉,看着就是个凶相,“弟兄们可都看着呢。” 前郎中大人顺着刘小旗的视线看去,果然,还活着的弟兄,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在独辕车上的,都一瞬不瞬的看着孟。 “咱们这些军汉,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只认一个道理。”刘小旗举起了一只拳头,“不能怂包!一样是脑袋系在腰带上,一样是杀鞑子,岂能让这群鸟厮得意!” 前郎中大人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罢!就算总旗要群殴,他也舍命陪君子! “丁小旗,你找什么呢?” “棍子。”前郎中大人弯腰捡起一根木刺,掂量了一下,“打架,总要有趁手的兵器。” 刘小旗:“……” 他只说必要时动拳头,这位却直接抄兵器……读书人,尤其是当了兵的读书人,都是如此的凶悍? 今后见了面,必须绕道走。 最终,孟总旗仗着沈副千户的命令,硬生生的让战马充了驽马,骑兵做了车夫。 受伤的兵卒躺在车板上,还能走的互相搀扶,沿途遇上押解俘虏的边军,孟总旗不忘宣扬沈副千户的仁义之举,同时对车夫们的战友情大加赞扬。 “好汉子,都是好汉子啊!” 被赞扬的车夫们还能如何?难不成一甩鞭子,说自己压根就没想发挥战友情,一切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是被威胁,被逼迫的? “威胁?”不用孟开口,前郎中大人已是满脸骇然,“诸位竟对沈副千户如此不满?不愿相助同袍?呜呼!人心不古!”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直肠子的军汉对上一肚子弯弯绕的读书人。 读书人完胜。 回城之后,被迫当了一回车夫的骑兵一刻也不愿意同孟等人多待。 感谢?不必了。 谢礼?更不用! 总之,他们只想离孟总旗和丁小旗远远的,越远越好! 孟虎和孟清江带着五六个壮丁等在路边,见到孟囫囵个的回来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见到孟受伤,又是一阵紧张。 “十二郎,可有大碍?” “我去请大夫!” “堂兄不必担心,皮肉伤罢了。”孟扶着受伤的手臂,说道,“四堂兄,现在怕是不容易请到大夫,还是先把这几位弟兄抬回家去,我去一趟经历司,请刘经历帮忙,或许能想想办法。” “可……” “就这么定了。”孟站起身,头却是一阵阵的发晕,脸色苍白,险些摔倒。 “十二郎!” “总旗!” 丁小旗刚要伸手去扶,孟清江已快他一步,托住孟的腰背,入手的重量让他愣住了。 怎么这么轻? 没有袢袄垫着,怕是能摸到骨头。 “总旗伤势不轻,还是丁某走一趟吧。若实在请不到大夫,只能想办法弄些草药。城中商人应该有囤积。” 此时,沈瑄已返回千户所,中途遇上一名都事,闻知郑千户中了流矢,伤重濒临不治,便是熬过险境也将不良于行。徐指挥令沈瑄暂代千户一职。 沈瑄点点头,脚步没停,一路走进大堂,站定,看着墙壁上的那张猛虎下山图,背脊挺直,五指收紧。 暂代?千户,副千户,一字之差,而已。 千户所中书吏送来书,见到堂中之人,脚步顿住。 听到声响,沈瑄回身,黑眸墨发,傲然君子,修然如竹。 书吏陡然间回神,“卑职见过副千户。” “何事?” 书吏见左右无人,从袖中取出一封-秘-信。 “副千户,高阳郡王带来王爷密令……” 半柱香的时间,书吏走出大堂,也带出了沈副千户的第一道命令,着西城千户所辖内通医术之人,到千户所及各百户所待用。 开平卫指挥使司,三堂东侧一间厢房内,高阳郡王单手托腮,手指敲了敲桌子,“不见也罢。沈瑄这人就是这脾气,别说孤,便是孤的大哥,也未必能得他个好脸色。” “郡王。” “他是父王看重之人,孤不去触霉头,把父王的密令带到即可。倒是之前守墩台的将官,可查到是谁?” “禀郡王,卑下已查明,该人是沈游击麾下一名总旗,姓孟,从军前曾是宛平县一名童生。” “读书人?有点意思。” “而且……” “恩?” “郡王可记得之前被旌为宛平孝友的孟十二郎?” “孟十二郎?”朱高煦想了想,“孤有些印象,陈瑛那老匹夫还大骂此人弃儒学之道,做厮杀之事,有辱斯。” “郡王,这个孟总旗,即是宛平县的孟十二郎。” “哦?” 朱高煦手指停在桌面上,顿时来了兴趣。 北平府,宛平县 县衙二堂东侧一间厢房内,宛平县令贺银坐于案牍之后,面前是一份县学送上的名单。 朝廷保举法已定数月,令京城内外五品以上臣及县令各举贤才,不拘士人还是布衣。 里中老人暂且不论,宛平县学教谕训导各有推举,生员名单如今就摆在贺县令的面前。 “杜奇,刘艮,孟清海……” 看到这里,贺县令眉头拧了起来。 一旁的县丞见了,开口问道:“大令,是有不妥?” “这个孟清海,”贺县令神色不愉,“可是孟十二郎族兄?” “正是。” “此人不妥。”贺县令拿起笔,沾满墨汁,在孟清海的名字上重重划下。 “其父为孟氏族长,欺占族人田产,此子竟视若无睹,不加劝导。修身齐家治国,此人虽有才学,然品性不佳,不应推举。” 县丞点头应是,朝廷唯才是举不假,然更重德行。若所举非人,大令恐将获罪,他也脱不开干系。想到这里,不免对推举此人的县学训导存下了几分芥蒂。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五章 宛平县学中,二十余名生员均着玉色布绢襴衫,宽袖皂缘,头戴平定四方巾,端坐于案后,等候儒师前来。 依朝廷定例,县学*有廪生二十人,附生及增生无定数。 廪生是通过院试的秀才,每月领取廪食六斗,有司另给鱼肉。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不只学费全免,每月还领取奖学金。增生与附生没这么好的待遇,一应费用全部自理。 每隔一段时间,学中会通过考试和平时成绩对生员进行评定,共分六等,只有一等和二等才能继续乡试,三等以下连考场都进不去。 在这一点上,廪生,增生,附生,一视同仁。 以为进了县学就万事大吉?教谕和训导会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你,白日做梦。 若是入学十年学无所成,或是犯下了大过,开除学籍是轻的,还要送去充吏,追夺廪粮。 十年吃了多少,统统都要吐出来。 可见,在明初,官不好当,学也不是那么好上的。 孟清海考过院试之后,于八月间入了县学。 因其经义章均是上乘,月前被评为一等。朝廷下保举令后,孟清海自然被列在了县学推举的名单之上。可没想到,三名一等生员,两名二等,其他四人都被取用,唯独孟清海被刷了下来。 当日,学中教谕前往县衙见过大令,折返后立即召来学中训导,面上隐有怒色。 “孟清海是你所推荐?” “正是,不知?” “糊涂!”教谕猛的一拍桌案,“吾新任到此或有疏忽。汝任职宛平三年,岂会不知孟十二郎之事?孟清海是何品行,汝也不知?!” 训导神情一变,立即开口辩驳道,“此事只是传言,且孟十二郎从军,只言为父兄报仇,并非族中逼迫。” “荒谬!”教谕神情更加严厉,“若真如此,大令岂会刻意将其名划去?坦言此子才学尚可,品行不端?” “大令真有此言?” “非只大令。”教谕隐下怒意,重新坐于案后,“县中二尹,主簿,皆对此子印象不佳。如此岂肯保举于他?” 训导不说话了。明显是教谕在县衙中吃了挂落,憋了一肚子火气,今日不发出来,日后也会找补。上官发火还能怎么办?受着。 待到火气发得差不多了,教谕取出修改后的名单,“此四人,两日后到县衙面见大令。” 接过名单,训导仔细一看,果然没有了孟清海的名字。 训导起身离开,教谕仍面色不愉。虽是初到宛平县学,但他已从教谕一职九年,来年的考评对他极其重要。优者可得升迁,平者无功无过,若得了个差等,怕是要被黜降。 幸亏他同二尹是为同年,略有交情,否则大令那一关可不好过。 得知了孟清海的为人,更是让他不喜。 此等品行,怎能觍颜为圣人之学? 若孟清海学业一般,尚可找个理由将他降为六等,或是赶出县学,或是送去充吏。偏偏他院试成绩不错,且章经义皆通,只以其家人行为不端便要将其赶出县学,恐站不住脚。 想到这里,教谕的脸色更加阴沉。 任谁知道有块石头挡住了自己的路,却没办法马上将这块石头搬走,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此时,学中已得知四名生员被保举,不日将面见大令,其他生员纷纷拱手道贺。 比起杜奇等人的意气风发,孟清海显得尴尬且寥落。哪怕表现得再镇定,僵硬的笑容和有些发抖的手指,却彻底-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二等的刘艮都被选取,评为一等的自己却被划去。虽然训导语焉不详,话里透露出的意思却是大令因孟氏族中诸事对他不喜。 孟清海端坐于桌案之后,耳边仿似总有人在窃窃私语。 待到放课,他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县学。 困窘,耻辱,不甘。 平日的努力,好像都在这一刻成为了笑话。 归家时,孟广孝和孟刘氏正满怀期待,还置办了一桌好菜,夫妻俩都期盼着长子能获得保举,得个一飞冲天的机会。不想事非所愿,孟清海非但没有得到保举,反而被县中大令斥为品行不佳。 “若是这话传出去,我儿……” 孟刘氏一下瘫坐在了椅子上,不停的拭泪。里中老人带回消息时,她尚且不信,隔壁屯子里的许三郎连童生都不是,却能因孝义被保举。自家的大郎明明考中了秀才,却落得如此! 几月来的担忧和不满,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孟刘氏一边哭,一边埋怨孟广孝,若不是他贪图十二郎家的那些田地,怎么会连累儿子被大令斥责! “若我儿无法科举,我、我不与你干休!” 孟广孝也是一脸丧气,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听着孟刘氏的埋怨,一时气急,猛的咳嗽起来。 “当家的?” 孟刘氏被吓到了,孟从军离开,孟广孝的身体刚好了几日,如今又气又急,可不能再出了岔子。再顾不得哭,连忙上前扶住孟广孝,顺着他的后背和胸口,“当家的,你可不能出事。怪我,都怪我!”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 想想不能被保举的大郎,再想想被迫远赴边关的四郎,孟刘氏终于对造成这一切的孟产生了怨恨。 “罢,大不了将十二郎家的田产都还回去!”孟广孝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不能让我儿受为父的带累!” “爹。”孟摇摇头,“不必如此。” “可……” “还回去也于事无补,又会让二堂叔和三堂叔不满,再给人留下话柄,说咱们心虚。” “大郎,若不这么做,你的名声可怎么办?” “名声?”孟清海突然笑了,“爹,当初买下十二郎家的田地,田契和一应手续可完备?可有中人?” “有,都有!”孟广孝忙道。 “既然如此,便是银货两讫,所谓的侵占族人田产从何说起?”孟清海上前扶着孟广孝,“十二郎临行前,不是在众人面前道父亲慈爱,赠与宝钞米粮?且四郎又随他北出塞外,如此,旁人的指摘不过是听信传言,更无无理。” “那就不还了?可县中大令那样的评语?” “无碍。”孟清海摇头,“不过是不得保举,以儿的能力,科举出仕未尝不可。” 纵然得到宽慰,孟广孝仍是后悔,当初若是狠下心,让那小畜生一同…… “爹,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孟清海直起身,“此事也给了儿子一个教训,做事瞻前顾后必会累及自身。当初爹没狠下心对十二郎和六堂婶下手,如今再想不过是徒增烦恼。” “大郎,这事你知道?” “爹,十二郎得活着,好好的活着。”孟清海笑得温和,“若是一心要让十二郎死无葬身之地,也并非没有办法,可还不到鱼死网破之时。爹娘只需相信儿子,儿子必有金榜题名那一日。我与十二郎,也总有见面的那一天。” “大郎……” 眼前的孟清海,让孟广孝和孟刘氏感到陌生,陌生得让他们害怕。 洪武三十一年十月下旬,宛平县保举贤才的名单终于拟定,呈送北平布政使司。 布政使不敢耽搁,即刻派出快马将名单送往南京。一同送出的,还有鞑子犯边,被边军击退的消息。 此时的开平卫,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鞑子和边军的尸骨都已经收敛,死去的战马进了边军的肚子,缴获的马匹和兵器,一一清点之后按照战功分发下去。 无论是鞑子还是倭寇,明军战功都以首级论。缴获呈送一部分,其余都由边军和卫军内部消化。 孟的伤势比想象中的严重,回家的当日就发起了高热,整整昏迷两天,自然没法遵令去千户所报道。 好在沈副千户宽宏大量,不只没有追究,还派来医户,分下草药。跟着孟从战场中活下来的十几个兄弟也借此得了实惠。 等到能下地走动,孟立刻拿上腰牌,亲自前往千户所拜见沈副千户,没想却扑了个空。 原来,郑千户伤重,千户所诸事全由沈副千户主持。沈瑄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鞑子叩边耽搁了收粮,副千户同三名百户去了城外,督促收粮。” 边军除了操刀子打仗,还要扛锄头屯田,鞑子走了,也到了收粮的时候。 谢过书吏,孟转身离开。他卧床的这些时日,旗中的事情都由丁小旗和刘小旗代管,如今能起-身了,就不能继续偷懒下去了。 他这么急着来见沈瑄,并非只为例行公事。更要紧的,沈副千户之前承诺的两张支票该兑现了吧?就算试百户一事还要斟酌,拼死守住墩台,杀了那么多的鞑子,赏赐总要给些吧? 铜钱没有,粮食盐巴也没问题,再给些胡椒香料就更好了。哪怕只给点宝钞,也行! 这些都没有,卫所新勾补来的壮丁和战死军户家中的余丁,意思意思给几个人总成吧?否则他顶着个总旗的名头,管着小旗的队伍,说出去不好听,见着也不好看啊。 孟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千户所。 走出大门不远,迎面遇上几个生面孔,见着孟,远远的就开口说道:“前边可是沈游击麾下孟总旗?” 开口的人着一身蓝色团领衫,戴乌纱帽,腰系乌角带,面白无须,声音略显尖细。 孟站定脚步,脑子里瞬间闪过两个大字:宦官。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六章 在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六年国祚中,宦官群体与官集团,堪称不世出的两朵奇葩。 秉持着不成功便成仁,不修仙便入魔的最高行为准则,但凡是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明朝宦官,要么是如七下西洋的郑和一般名垂青史,要么就是如立皇帝刘瑾,九千岁魏忠贤之流遗臭万年。 那些行中庸之道的宦官,就像是没有斗争**的官一样,不管其品行如何,为社会做出了何种贡献,其结果只能是泯然众人,在历史中溅不起一点浪花。 眼前这位,孟稍显激动,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明朝宦官,活的啊! 孟总旗的目光着实有些刺人,正准备朝这边走的几个人同时脚步一顿。 刚刚出声叫住孟的宦官侧头问了一声身边的长随,“咱家可是哪里不妥?” 是衣服穿错了?腰带系错了?还是错穿了皮靴? 都没啊。 这位孟总旗如此目光灼灼,到底为何? 听说鞑子犯边时,这位受了不轻的伤,莫非是伤了脑袋? 那可不成,郡王点名要见这位,真伤了脑子,可就麻烦了。 揣度着孟应该不会暴-起打人,被盯着的宦官壮了状胆子,走上前几步,“当前可是孟总旗?宛平县孝友孟十二郎?” 听到对方的询问,孟定了定神,“在下孟,不知这位公公……” “嚯!可当不得这个称呼。”宦官连忙拦住了孟的话头,公公两字可是他能当得的?传出去,他还能有好日子过? “咱家姓王,不过是燕王府区区一个听事,孟总旗叫咱家王听事即可。这公公二字,可千万莫再出口了。” 见王听事脸色都有些发白,孟直起身挠挠下巴,这才想起,明朝的宦官同样等级区分严格。别说是公公,连太监二字也不是能随便出口的。 大明宫廷二十四监,只有各监的头头才被尊称为太监,实打实的正四品。司礼监的掌印和秉笔,在明宣宗之后还掌握了批红权,一度被称为“内相”,几乎能同外朝的内阁分庭抗礼。 虽然洪武帝和建帝都不怎么待见宦官,基本没给这些宦官什么好脸色,可等到明成祖登基,宦官的待遇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宦官们来说,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不出五年,这个特殊的群体就将粉墨登场,在明朝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孟一心二用,一边在脑子里天马行空,一边表情严肃的站在王听事面前,听他宣告高阳郡王口令。 “孟总旗,咱家先要恭喜您了,可不是谁都能得郡王召见的。” 高阳郡王…… 孟一个激灵,现在的高阳郡王,不就是未来的汉王朱高煦? 平生以继承先辈的造-反-事业为己任,继承了老爹的勇猛,却没继承脑子的奇葩人士? 想想某人堪称神奇的造-反-经历和更加神奇的人生,孟默了。 被这位看好,他未来的人生还有指望吗?此时此刻,孟的心情同当初被马总旗拉上城墙别无二致。 “孟总旗?” “王听事。” “你怎么哭了?” “过于激动。” “哦。”王听事点头,“咱家理解。郡王胸怀韬略,有勇有谋,一向平易近人且儒万分。能得郡王赏识,孟总旗激动是应该的。” 孟不哭了,“你说的,是高阳郡王?” “自然。” “……” 难怪明朝的宦官能和喜好打架的官集团分庭抗礼,真应该让前郎中大人来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才是真正的人才! 说话间,孟已随着王听事来到卫指挥使司。 明知朱高煦将有怎样的传奇人生,孟也不敢不来,除非他不要命了。 从外部看,开平卫指挥使司和西城千户所没多大区别。除了地方大点,墙高点,大门刷了漆,门环由铁换成了锡,都是同样的破旧,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外观如此,走进内部,才能明白什么叫别有洞天。 从兵卒手中接过腰牌,孟跟在王听事身后走进大门,绕过影壁,穿过大堂和二堂,沿着铺设的石路走进三堂,左右排开七间厢房,屋脊用瓦兽,檐桷斗栱皆有青碧绘饰,精美中带着北地独有的粗犷。 大堂是给人看的,二堂是办公的,三堂自己住,只要不违制,略微修整一下未尝不可。 规矩是规矩,并不妨碍官员们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点。 朱高煦在开平卫期间,就下榻在指挥使司三堂东厢。 王听事带着孟走到东侧一间厢房门外,门外守卫个个身材高大,面容硬朗,衣着同边军明显不同。 一色裙袄,交角幞头,葵花束带,皂纹靴。挎一柄略窄的长刀,腰背挺直,看人的时候,眼睛都像是带着刀子。 在他们身上,依稀能看到半分沈副千户的影子。 孟确定,这应该是王府的护卫,和边军不是一个系统。 “孟总旗暂且等在这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这里,咱家先去通报。” 王听事弯腰进门,不一会,里面就传出了郡王召见的声音。 孟深吸一口气,整了整了衣冠,确定并无不妥,才迈步走进了室内。 室内光线明亮,桌椅摆设不见出奇。 上首坐着一个着大红窄袖长袍,腰系玉带的少年,王听事躬身站在少年身边。 不用细看,这位肯定是正主。 孟立刻跪拜,“卑下见过郡王!” 来时,王听事已教过他面见皇族的礼仪,不乐意,也只能弯下膝盖。 朱高煦略有些意外的看着孟,能够率领五十多个边军多次击退鞑子,牢牢守住瞭望墩台,他还以为会是个健壮的汉子。就算是读书人,至少也该是猿臂蜂腰,面上能过得去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说风一吹就倒,看面相也不免怀疑,真到从军年龄了? “起来吧。” 朱高煦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轮廓已初显刚毅。浓眉俊目,下巴方正,从他的长相来看,燕王应该也称得上英俊。 “孤听说过你。”朱高煦见孟神态中带着拘谨,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他跟前,“为了替父兄报仇,弃笔投军杀鞑子,还被宛平县令推举为孝友。” “卑下不敢当!” “孤很好奇。”朱高煦略低着头,“你真能杀得了鞑子?” “回郡王,千真万确,卑下不敢谎冒战功。” “也对。”朱高煦退后两步,“你可是在沈瑄手底下,真敢这么干,脑袋早没了。王府里那几个老匹夫说不可以貌取人,大概就是你这样的?” 孟点头,万分赞同。 沈副千户还是百户的时候,自己就差点因为这个原因脑袋搬家。 以貌取人,着实是不可取啊! 说话间,朱高煦回身从桌案上拿起几张图纸,是孟主持修建的地堡,以及改装后的独辕车和武刚车。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回郡王,正是。” “哦,是从兵书上看来的?”朱高煦展开绘有地堡的图纸,“你读过武经总要的残卷?” “卑下不才……” “行了。孤最烦那些绉绉的老匹夫,你敢这么说话,孤就下令打你军棍。” 孟:“……”他招谁惹谁了?!说话都有罪?! “来,给孤仔细说说,这里,还有这里,孤都看不太明白。还有,孤总觉得,这地堡应该能建得更高些……” 高阳郡王翻脸的速度比翻书快,没等孟反省一下自己说话的方式到底哪里不对,朱高煦已经拉着他走到桌边,将图纸摊开在桌上,兴致勃勃的开始询问,“你还设置了拒马和陷坑?都给孤说说。” 朱高煦这厢问得起劲,孟额头冒汗,很想说一句,他很乐意解释,不过,能不能先放开他的手腕?明明年纪不大,力气怎么这么大? 孟试着挣了挣,朱高煦总算察觉到了,却没马上放开,而是干脆把孟的腕子提了起来,握了握,嗤了一声,“怎么这么细?像个小娘。” 孟咬牙,尽量告诉自己别生气。 在沈副千户跟前他敢据理力争,有千百种理由。在朱高煦面前,这么做等于找死。 沈副千户再摆出一张冷脸,至少还是讲理的。这位高阳郡王可就未必了。 就算朱高煦不动手,外边那些猛士也会替他动手。 这就是地位和权力。 孟不停运气,朱高煦似无所觉,室内伺候的王听事等人,眼珠子却已经快凸出来了。 郡王,这是怎么着了? 此时,回到千户所的沈瑄,已从书吏口中得知孟前来拜见,又被高阳郡王身边宦官带走的消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七章 开平卫西城千户所 沈瑄负手立于大堂之内,看着墙上的猛虎下山图,眸光沉冷,若有所思。 一名书吏候在堂下,过了许久,才听沈瑄开口说道:“叫周荣来见我。” “是。” 书吏刚退到门边,头顶又传来沈瑄的声音,“记住我等效忠的是谁,多余的事不要做。” “是,谢副千户教诲。” 书吏心中忐忑,不敢抬头。 难道沈副千户已察觉自己暗中的动作?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待到书吏离开,沈瑄静立片刻,转身离开了大堂。青色的袍服下摆在身后划过,行动之间,仿佛带着朔北的寒风。 开平卫指挥使司内,高阳郡王看着手中的几张图纸,双眼发亮。孟却是喉咙发干,嗓子冒烟。 从地堡到陷坑,从拒马到战车,高阳郡王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任何细节上的疏漏都能被他一一指出。 想要蒙混过关,根本不可能。 孟嘴里发苦,无论这位郡王将来会有怎样的悲催人生,现在他都是燕王的爱子,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不能继续刷新好感度,一旦被划拉进他的阵营,未来注定悲剧。但也不能惹怒这位,否则现在就要悲剧。 头疼,非一般的头疼。 “郡王,卑下使用的战车和陷坑不过是小道。论真正的战场拼杀,还是排兵布阵和……” “孤知道。”朱高煦打断了孟的话,“这些孤都学过,孤要问的就是你这些小道。” “是,卑下知错。” “现在给孤说一下这个火铳的用法。” “郡王,这个卑下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朱高煦挑高了眉毛,满脸的怀疑。 “回郡王,卑下真不知道。”孟眉头一下一下的跳,肩膀上的伤口也开始疼,“卑下只是个总旗,知道的只有从书上看到的,火铳火炮一类,卑下是当真不熟悉。” 孟打定主意,在火铳的这件事上打死也不松口。只要沈副千户不漏口风,没谁能硬把火铳的分段-射-击-套在他头上。 越是和朱高煦接触,孟就越是谨慎。总觉得,这位高阳郡王同史书上记载的有很大不同。 “罢了。”高阳郡王摆摆手,貌似相信了孟的话,“那你来给孤说一说,若是让这个地堡加高,用到边墙之上,如何?” “是。” 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高阳郡王才放孟离开。 躬身退出房门,孟的嗓子已经沙哑,肩膀和胳膊上的伤口撕拉拉的疼,紧绷的神经仍不敢放松。 一路走到卫指挥使司的大门,才敢略微松口气。精神一放松,身上的伤更疼了。 将腰牌递给兵卒查验,看着他们羡慕的眼神,孟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总不能告诉他们,除非历史改变,否则朱高煦这棵大树只能远观,不能攀爬。就算被树枝勾到也会死得很惨。把他当靠山,相当于在阎王的生死簿上挂了号,只等着脑袋搬家的那天。 “孟总旗,飞黄腾达了,还要多提携一下自家兄弟。” “那是自然,一定,一定!” 含糊的和守门的边军拱手,应付了几句,孟接过腰牌,立刻脚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走了一段路,伤口越来越疼,硬撑了半天,到底是有些撑不住了。 靠着一处院落的外墙,想要缓口气,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暗道一声不好,见迎面走来几名边军,孟也顾不得其他,举起没受伤的胳膊,“兄弟,能帮把手吗?”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几个边军的耳朵。几人脚步一顿,朝孟看了过来。 孟见几人停下,连忙说道:“我是西城沈副千户麾下……” 没等话说完,被他叫住的一个边军已迈步走了快来,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帮过他,还给过他一块马肉的弓兵高福。 “先别动。” 高福蹲-下—身,带着厚茧的大手落在孟的肩头,有袢袄垫着,孟仍是嘶了一声。 “伤口-裂-了。” 老边军早习惯了这样的事,谁身上没有几道刀痕箭疤。只不过,结痂的伤口再裂开最是折腾人,不好好养上几天,早晚会留病根。 孟认出了高福,想要问个好,却被高福截住了话头,“你今天当值?” “不是。”孟摇头,“想去拜见沈副千户,中途遇上了些事。” 跟着高福的几个边军围了上来,“小旗,难不成这就是你口中的酸丁?” “这样真能杀得了鞑子?” “不能有假,找遍整个卫所,也再难找出个一样的来。” “倒也是。” 高福扶着孟站起身,“我送他家去,柱子,去找个医户。” “这就去。”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一个高大壮实的边军应了一声,转身跑远了。 这时,迎面又来了一队边军,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壮,肌肤黝黑,行容彪悍,是沈瑄麾下一名总旗。 在城外,同孟总旗打过交道,不情愿的做了一回车夫。 “前边可是孟总旗?” 孟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这人好像姓周,也是个总旗。 “我是。” “孟总旗,沈副千户召见。” 孟苦笑,之前想见没见着,他现在这个样子,站着都费劲,怎么见? “周总旗,你看孟某现在……能否回报副千户,通融一下?” 没有片刻迟疑,周荣直接摇头。 沈副千户下令,谁敢通融? 没办法,孟只能示意高福放开他,“那就走吧,不过还请周总旗帮把手。” “成。”周荣上前几步,扶住了孟。 “高小旗,今日谢过。” “不必。”高福摇头,“都是一起杀过鞑子的兄弟,说这些见外了。” 孟点头,不再多说,心想改日做上一顿好的,招待高福等人。 周荣带着孟离开,高福等人也没多留,柱子找来的医户没派上用场,白跑一趟,倒也不敢埋怨。 这些凶神一样的军汉,还是少惹为妙。 天将擦黑,孟被带到了西城千户所二堂东侧一间厢房。 室内燃着火盆,驱散了傍晚的寒意。 黑色的案牍之后,沈瑄正执笔写着什么,侧脸映在烛火中,愈发显得眉如远山,肤似润玉。 “见过副千户。” 孟单膝跪在地上,凉意从膝盖一点点蔓延,伤口愈发的疼。 “起来。”沈瑄抬起头,见到孟苍白的脸色,蹙了一下眉,“周荣,去请赵大夫。” “是。” 不到盏茶的时间,厢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念过五旬的老者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见过副千户。” 老者颌下飘着一缕花白的长髯,相貌儒,蓝色的圆领布衫浆洗得十分干净。 “劳烦赵大夫。” “不敢。” 老者走到孟近前,先是看了看他的脸色,没说话,拿眼去瞅沈副千户。 “周荣。”沈瑄重新拿起笔,沾满了墨汁,“扶他坐下。” “是。” 孟被扶坐到了侧对桌案的一张椅子上,下意识的要站起身,被赵大夫一把按住没受伤的肩头,“老实坐着。” 话落,直接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两指按在孟的腕上,抚须沉吟。 周荣退了出去,沈瑄重新埋首案头。 室内只有火盆中偶尔发出的劈啪声,笔端在纸上的摩擦声,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孟转过头,看着墙上映出的的影子,心头微动。 卫指挥使司内,朱高煦用过饭,王听事送上茶水,被沈瑄警告过的书吏,就跪在堂下。 “郡王,您看?” 朱高煦掀起杯盖,轻轻吹了吹,“没事。沈瑄不会捅到父王跟前,你下去吧,小心做事。” “是。” 书吏退了出去,朱高煦放下茶盏,脸上闪过一抹阴沉。 王听事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出声。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八章 收买的棋子轻易被识破,高阳郡王堵了一口火气,嘴上说不会出事,心里也有些打鼓。一旦消息-泄-露,被世子抓住把柄,定会狠狠告他一状。 预想了几种事发的后果,相当了解燕王脾气的高阳郡王很是担忧。 原因很简单,燕王抓住任何机会在建帝身边安插钉子,大肆收买宦官搞地下-工作,却绝不允许其他人学着干。谁干谁倒霉,不死也要脱层皮,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朱高煦脸色更加阴沉,“王听事。” “在,郡王。” “这个人,在孤离开之前处理了。” “遵令。” “做得干净点。” “是。”王听事躬身答应着,面上不见任何异色,显然是做惯了这类事的。片刻之后,又小心的问道:“那个总旗?” “先留着吧。”朱高煦端起了茶盏,茶水有了凉了,“孤还有用。” “是。” 几句话间,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孟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脑袋搬家,他正看着打开药箱,取出瓶瓶罐罐的赵大夫,心怀忐忑。 换药?当着沈副千户的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在上司面前光膀子着实不,何况他这一身皮包骨也实在拿不出手。 “赵大夫,不如把药给我,我回家再换。” “孟总旗,”赵大夫笑得十分和善,话里的意思却同和善沾不上边,“不听话的马驹子,老夫都是绑起来再医治,总旗最好还是别让老夫动手。” 孟总旗刹那间默了。 这是大夫还是土匪?难不成是个兽医? 目光转向沈瑄,副千户正埋首案牍,专心公事中。再看正撸胳膊挽袖子的赵大夫,孟总旗心中更加没底。现在反抗,还来得及吗? 事实上,孟有些想多了。 赵大夫的医术高超,在整个卫所都是有名的。赵家上数四代曾是前宋御医。南宋国灭后,举家归隐山林,做了隐士。 国朝初立,洪武帝听说了赵家的事迹,立刻下令征辟,一家子都被“请”到南京。按照洪武帝的逻辑,做隐士有什么搞头?简直是浪费生命!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一心一意贡献社会才能体现人生的最高价值。 于是乎,凭借祖传医术,赵大夫成了赵御医,打着儒医的名号,颇受马皇后和太子的赏识。 可惜好景不长,马皇后和太子先后去世,洪武帝看满朝大臣都不顺眼,举起了屠刀就没想再放下。 洪武二十六年,赵大夫被卷入了蓝玉谋反案,命虽然保住了,活罪却难逃,直接被发配边塞充军。 说是蓝玉同党,赵大夫实在有点冤。只因凉国公某日微感风寒,好心给开了一副感冒药,得了几句感谢。结果被有心人士挖出,成为赵家积极参与谋反的有力罪证。 治病救人和谋反有直接关联吗? 洪武帝说有,没有也有。 赵大夫还能怎么办?只能眼含泪水,拜谢皇恩,北出塞外。 可见,在洪武朝做官很危险,做大夫也是一样。 幸亏赵大夫一身的本领过硬,头脑也相当灵活,很快总结出边塞的战马比人精贵,经过长时间的刻苦钻研,活学活用,成功救治两匹战马,充分体现出其自身价值。 指挥佥事网开一面,赵大夫不用拿刀子上战场和鞑子拼命,只需做回本职工作,恪尽职守,每月还能领到一石米粮。事实证明,有实力的高技术人才,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孟的伤对赵大夫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处理裂开的伤口有些麻烦。外用的草药都是现成的,汤药麻烦些,好在备下了丸药。 这是沈副千户的面子,赵大夫没说,孟也知道。 “伤药两日后再换,丸药用温水服用。”赵大夫收好药箱,擦擦手,“总旗底子薄了些,还需注意休养。” 孟整理好衣服,伤口重新换药包扎过。火辣辣的疼痛感被草药的清凉驱散,精神也好了许多。 “谢过大夫。” “老夫也是职责所在。” 仔细叮嘱孟几句,赵大夫转身向沈瑄行礼,背起药箱告辞离开。虽是行医,到底是“犯官”,该有的礼数,赵大夫从不疏忽。 房门关上,室内只余孟同沈瑄两人,铜盆中的火苗不时跳动,映照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化。 沈副千户不说话,孟总旗不能不出声,领导给了好处,做下属的必须有所表示。 “标下谢副千户。” “不必。” 沈瑄放下笔,拿起案上的宣纸,轻轻吹了吹。墨迹透过纸背,隐约能辨别出上面写了些什么。孟忙低下头,垂下双眼,他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静默片刻,沈瑄突然站起身,绕过案牍,拿起铜盆旁的火钳,拨了拨里面的木炭。 火苗一下蹿升了起来,室内明亮许多。 “天气愈发的凉了。” “是。” “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孟总旗的授田收成如何?” “……”幻听了吧? “为何不答?” 沈瑄转过头,孟总算确定自己没幻听。 “回副千户,收成尚可。” “恩。” 沈瑄放下火钳,视线在孟身上停顿几秒,神情意外的温和。 孟瞬间心跳飙升两百,吓的。 沈副千户如此平易近人,比他挥刀砍人还惊悚。 “孟总旗。” “标下在!” “自今日起升汝为试百户,仍戍守城外。” 一句话恍如天籁,孟险些没哭出来。原来空头支票也有兑现的时候,果然不该将社会想得太过黑暗。 “汝旗下兵卒戍守墩台有功,不日将论功行赏,另有米粮布匹发下。” “谢副千户提携,标下铭感五内!标下代兄弟们谢过副千户!” “孟百户不必急着当值,养好身体尚为紧要。” “谢副千户,标下……” 没等孟表完忠心,沈副千户又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口加了一句,“着实是太瘦了,的确像个小娘。” 孟:“……” 这次,绝对是幻听了吧? 走出千户所,一阵北风吹过,天空中零星飘起了雪花。 孟打了激灵,回想起沈副千户之前说过的话,升职的喜悦顿时被压下大半,脑子清醒许多。 高阳郡王的一句玩笑,沈副千户竟然知道。不会是偶然,那么,宣纸上的字,也是刻意?心中不免骇然,和这些天生玩心眼耍计谋的相比,他果然还差了些段数。 雪越下越大,风卷着雪花,几乎能把人冻僵。 同一队巡城的边军擦肩而过,孟紧了紧身上的袢袄。 沈副千户的话和举动,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提点。否则,试百户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只要再谨慎些,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升官发财之路还是相当有指望的。至于高阳郡王,级别相差太多,想再多也没用。 想通之后,顿时轻松许多,孟嘴里哼起了熟悉的调子,加快脚步朝家中走去。 同样是套马的汉子,两次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西城千户所内,沈瑄将写好的宣纸递到烛火旁,橘红色的火苗吞噬了墨黑的字迹,最终被丢弃到了铜盆之中。 拿起墨条,在一方云纹端砚上细细研磨。 白皙修长的手指,黑色的墨,青绿色的砚台,青色的武官服映着烛光,褪去一身煞气,染上一缕墨香。金戈铁马的沙场猛将,亦是枕玉衣锦的王孙贵胄。 火盆中的宣纸已化作了黑灰,厢房里还留着几许草药的味道。 沈瑄拿起笔,双眸沉凝,是个聪明的,可用。 笔锋落于纸上,苍劲有力,仿佛带着寒刃剑芒。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十九章 雪下得大,孟到家时,地上已积了一层。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院子里,孟虎和孟清江正忙着将成袋的荞麦搬进西屋,喂马的草料也得收拾,两人已忙了一下午,家中唯一清闲的,只有被拴在棚子里的驽马。 听到院门被拍响,孟虎放下肩上的袋子,“想是十二郎回来了。” 孟清江拍拍手,转身去开了院门。 一地雪光,接着堂屋里的火光,倒是不碍着脚下的路。 “四堂哥。”孟跺跺脚,笑了笑,“劳烦了。” “有什么可劳烦的。”孟清江一把将孟拉进院子,入手冰凉,不知道在外边走了多久,眉头就是一皱,“快些进屋,给你留了饼子和热汤。” 堂屋里烧着火盆,关上门,隔绝被封,手脚才感到些暖意。 见着孟脸色有些发白,孟虎担心的问道:“十二郎,身上的伤无碍吧?不说去拜见副千户,怎么这么迟?” “没事,堂兄不用担心。”孟掸掉身上的雪,坐到桌边,搓了搓手,将赵大夫给的要取出来,笑呵呵说道,“有事耽搁了。” “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孟瞒下了高阳郡王召见一事。说好话不切实际,语气说重了,平白让两位兄长担心,“我这有件好事要告知两位堂兄。” “好事?”孟清江从灶房里端出两个大碗,一个碗里是摞起来的荞麦饼子,另一个碗里是飘着油花的热汤,零星几点翠绿,飘散着香气。 “莫不是有赏赐下来?” “不只如此。”孟接过大碗,一口热汤下去,没尝出什么味道,身子倒是暖和起来,“好叫两位堂兄知道,沈副千户已擢升小弟为试百户,仍戍守城外。” 试百户?孟虎张大了嘴巴,孟清江险些坐到地上。 从离开孟家屯到北出塞外,这才过了多久? “十二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小弟句句属实。”孟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大口,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改日还会有粮食和布匹赏下来。一冬的粮食都不用愁了。” 孟口气笃定,孟虎同孟清江都面露喜色,十二郎果然是有大能耐的。 “小弟还有件事想同两位兄长商量一下。” “十二郎尽管说。” “趁着过年还早,烦劳两位堂兄寻人问一下,可有商人前往北平。若有的话,托人给家里带个口信。离家数月总要报个平安。” 边军轻易不能离开卫所,这是定死的规矩。孟想了许久,也只得出这个办法。 明初,官员的法定休假日只有三天,碰上一个有工作狂嫌疑的皇帝,每月定时休沐都成了传说中的神话。 生命在于运动,干活才是根本,休什么沐! 这话要是崇祯说的,不用理会,完全可以当他是空气。可这话是洪武说的,敢不理会,他能让你变空气。多少官员将脑袋系在裤腰带,哭天抹泪以头抢地才让洪武帝大发善心,将三天延长到一个月。 读书人尚且如此,一个军汉还想休假?美得你! 若想合家团聚,也行。家人都搬到卫所来,种田开荒,按时缴粮,朝廷绝不限制。 综上,孟想回家过年是想都别想,孟虎和孟清江倒是没这个限制,但要开具路引,经上下盘查,再加上打点,准备盘缠,也是麻烦。 朝廷设立的驿站只传送公邸报,想要给家中送信,要么托赖同乡,要么只能请这些商人帮忙。唯一不用自己想办法的时候,就是为国光荣之后,差人到里中勾补余丁贴户,自会给家中带去消息。 一般情况下,只要脑子没被驴踢过,都不会想借这个便宜。 “若有人愿意帮忙,可出些宝钞酬谢。” 孟吃完了一个荞麦饼子,还只是半饱,又拿起了一个。到边塞之后,他的饭量是一日日的见长,个头也拔高了些,就是不见长肉。 “余下的宝钞也尽快用出去,换些菜种也好。” “我明日便去问。”孟话出口,孟虎当即说好,“是否给家里带些粮食布匹?” 他同孟清江家中不缺这些,问的主要是孟。 “暂时不用。”孟摇头,临走之前,他和孟王氏一同清点过,家中的粮食足够吃上半年,加上田中的出产,口粮不成问题。就算遇上麻烦,也有孟重九关照,这次托人只为了传信。 “还要给九叔公带个好。” “成。” 两人说话时,孟清江一直没出声,给家里带口信?爹娘眼中只有大哥,哪还有他! 当夜,孟清江翻来覆去一直没睡。清晨起来,到底让孟代笔,写了一封家书。 寥寥几语,问候了孟广孝和孟刘氏,再无其他,显见得疏远。 “四堂兄,可要再添上几句?” “不了。”孟清江等孟写好信,苦笑一声,“我便是孝敬再多,也比不上大哥一句话,何必自找没趣。” 孟放下笔,没有再劝。看着纸上横平竖直的几行字,心里有些打鼓。字如其人,他已经尽量收敛,笔锋中仍带出不少本来的性格。不够平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平直,不够圆润,不够温和。就像是野生的豹子永远成不了家猫,熟悉前身的人怕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找人代笔不难,前郎中大人现成摆在那里。可他堂堂一个童生,顶着读书人的名头,这么干说得过去吗? 没办法,孟十二郎只能硬着头皮亲自上阵,一心希望家人当他是从军后改了性子,不要起疑。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仍不见停,朔风急劲,呼啸着刮过草原,天地间茫茫一片银白。 无论城内还是城外,当值都是个苦差。 这时就见出地堡的好处了。档上木板架个火堆,挡风取暖完全没问题。遇上溜达到附近的野物,还能来一个自助烧烤。其他的边军就没这份待遇了,地堡工程才建设到一半,没屋顶挡风?扛着吧,用意志力压倒一切!大明边军都是纯爷们! 遗憾的是,纯爷们也架不住大雪冷风,纯爷们也会生病。 城内的医户一天到晚都在熬药,不时能见到挂着两管鼻涕的边军抱怨贼老天要了人命。 两相对比之下,孟百户的形象在麾下军汉心目中不停增高,不说顶天立地也直冲云霄。 试百户任命已下,去换腰牌的时候,刘经历特地拱手道贺,还送了孟一小坛酒。这在以前可没发生过,孟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孟总旗摇身一变成了孟百户,原顶头上司马总旗成了下属,两人见面,笑呵呵见礼,心里怎么想另当别论,表面上总要你好我好大家好。另一名总旗也是熟人,竟然是弓兵高福。仔细问了才知道,月前鞑子叩边,他五箭射死四个鞑子,其中一个还是百夫长,被擢升为总旗。 有这两位,丁小旗和刘小旗暂时升官无望,好在两人也不计较。 在孟百户手下做事,还怕没有高官厚禄的机会?话是前郎中大人说的,孟有点不好意思,和高福一起被调来的老边军却是轰然叫好。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队伍是拉起来了,能不能让对方彻底心服就要看孟自己的本事了。 “百户不必谦虚,卑职相信您!” 丁小旗智珠在握,很有信心。孟百户抬头望天,好吧,有信心总比没信心好。 又过了几日,沈副千户口中的赏赐也如数发下,除了粮食和布匹,还有盐巴和胡椒。孟同两个总旗各得了不少马肉,是鞑子犯边时留下的。天气冷,冻起来堆到库仓里,正好用来做人情。据说,这是卫所的的老规矩。 孟一边吩咐手下的边军将赏赐送回家,一边感叹,“为官的学问,果然还有得学。” 升官受赏的不只有孟,重伤的郑千户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撒手人寰。家中独子已及弱冠,袭了他的军职,却没分到开平卫,而是被发到北平行太仆寺养马去了。战功是别想了,相对于时刻要防备鞑子的开平卫来说,生命却能得到保障。郑家人没有不满,反倒是给出力的人送了一份厚礼。 论起钱财,郑千户这些年积攒下不少,世袭千户,授田也不会收回。郑家人守着田产,领着一份闲置,以世袭千户做群长,明面上大材小用,实际上已经足够了。 郑千户功成身退,西城千户所的一把手变成了沈千户,诸如周荣等人自然也水涨船高,该升职的升值,该领赏的领赏。千户所里十个百户,五个都换成了沈瑄带来的燕山卫。 由于孟暂时还没被划拉进第一梯队,百户前面的试字还得挂一段时间。十个百户里,他也算是独一份。 孟十二郎不急,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是他的,早晚有一天会落到锅里,着急是没用的。按照后世的话来说,xx尚未成功,继续努力也就是了。 一片升官发财的恭贺声中,众人均是喜气洋洋,一名书吏的意外身死自然引不起太大的重视。哪怕他勤勤恳恳在千户所工作多年也是一样。 一副薄棺,几匹麻布,差人带回乡里的一个口信,就是身后的全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章 孟一直记着高福的人情,寻到一个合适的日子,将分到的马肉切成大块用大锅煮了,请众人好好吃了一顿。 大块的肉和骨头滚在汤里,和搀了荞麦的大饼一起端上桌,热气扑鼻。 高福等人也不客气,舍了筷子直接上手,抽—出随身的匕首,削下骨头上的筋,送进嘴里,格外有嚼头。 丁小旗和刘小旗不请自来,刘小旗还有些抹不开面子,丁小旗却全无顾虑,也不管孟百户的脸色发黑,抱拳问好之后,直接盯准了肉最多的骨头,下筷捞起,狠狠就是一口。 快,狠,准,三字诀被发挥到了极致。 油花四溅,看得孟嘴角直抽。 前郎中大人,人的清高呢?官员的气节呢?读书人的节操呢? 前郎中大人啃完了骨头一抹嘴,“何为节操?吾不明矣。” 话落,干脆也扔掉了筷子,直接下手抢,其凶狠程度丝毫不亚于身边的军汉。 这样的觉悟,这样的行动力,这就是五品官! 还能说什么? 孟百户只能挽起袖子,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抢肉的行列。 大家都是读书人从军,谁怕谁啊! 在一群凶狠的军汉面前,孟虎和孟清江是唯二的斯人。捧着饭碗退到一边,互相看看,幸亏灶下还留出了一些,不然别说肉渣,连口肉汤都喝不着。 “幸亏四堂哥有先见之明。” “好说,大饼留了几张?” “不多。”孟虎伸出了十根手指头。 “做得好。”孟清江竖起了大拇指。 “过奖。”孟虎笑得的格外憨厚。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孟十二郎相处久了,木头也该长心眼了。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 入冬之后,北地连降大雪,官道一度无法通行。各地送往京城的奏疏,足足耽搁了十余天才摆上皇帝的案头。等朝廷得知北元再次犯边,辽东等地的边军已经和鞑子刀劈斧砍几个来回了。 “残元于此时犯边?” 不怪建帝不相信,往年这个时候,鞑子早回家猫冬,边境也已经消停了,今年的确是情况特殊。 鞑子在开平卫没打成谷草,还被当成稻子割了几茬,损失不少人马,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逃回去的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仍要面临严峻的生存问题。 没有粮食,没有布匹棉花,单靠牧民手中的畜群,怎么支撑过这个冬天?就算能撑过去,牛羊都吃完了,明年怎么过? 一连串的难题摆在面前,深刻让北元王公们体会到了生存的艰难。 北元皇帝额勒伯克的王帐中,一片愁云惨淡。大臣和王公们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再抢一次。 “再抢一次?” 众人眼睛一亮,燕王的地盘不好抢,就去辽东,去山西,总之,撞大运也能有点收获吧? 于是,在洪武三十一年的隆冬时节,北元接连对大明边塞发动了多次袭击。北元的骑兵们分散各点,游击作战,充分发挥了逮着机会就抢,抢完了就跑的最高行为准则,一旦遇上边军,绝不恋战。 甭管抢没抢着,保命要紧。风紧,咱就扯呼! 苍蝇不咬人,它膈应人! 卫所里的边军气急了,开始扯嗓子问候鞑子的十八代亲属,各种不明用语纷纷出炉,流行于整个边塞,盛极一时。各种方言汇聚在一起,骂上一整天都不会重样。 实在不能忍了,辽东等地的边军开始主动出击,宁王手下的朵颜三卫也没闲着,挥刀砍人一点也不手软。拿谁的钱给谁办事,这是外援的职业道德。 一时间,朔北各地杀声四起,刀光斧影,朝廷也为止震动。 消息传到南京,建帝不得不减慢削藩的步伐,主张削藩的一干大臣也降低了声音。在外部矛盾和内部矛盾发生冲突时,大部分人还是能分得清主次的。自己人的那点事暂时放到一边,先赶走鞑子才更要紧。 进攻辽东的鞑子又一次铩羽而归之后,燕王,宁王,晋王,辽王,谷王突然-串-联,集结军队,顶风冒雪,从边塞各卫北出二三十里,对潜伏在各处的鞑子进行了一次狂风暴雨般的扫-荡。 左军都督杨,武定侯郭英也积极参与了此次行动。亲自披挂上阵,英武仍不减当年。 开平卫处于要冲之地,卫所边军骁勇善战,只余少部分留守,其他人在指挥徐忠的率领下倾巢而出。 沈瑄被令为前锋,带领三千骑兵一路冲杀,在茫茫雪原中寻找鞑子的踪迹,找到了就杀,杀完了继续找,杀得鞑子是望风而逃。 孟带着手下一百多号人,跟在沈游击的队伍后边打酱油,顺带捡漏。 不是他夸张,但凡是沈游击麾下骑兵过处,当真是像蝗虫过境,能遇上一两个活着的鞑子都堪称奇迹。 孟对天发誓,他用的每一个词都是褒义! 十二月中旬,这次藩王联合-军-事-行动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燕王宁王等藩王没有照面,只通过传递书信互相联系,总结了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一下行动过程中的经验和不足,顺带商量一下给朝廷的奏疏该怎么写。损失怎么报,战功怎么讨,其中可有不少说道。 互相商议拍板之后,藩王们各自带着军队返回封地,不久后,接连有快马带着藩王们的奏疏驰往南京。 仗打完了,鞑子赶跑了,朝廷总要意思一下吧? 归根基地,藩王们此次出兵北征,大义上是为国为民,深层次考虑,未必不是对朝廷的一次示-威。 周王一家被抓,随即被贬,震动的可不只是燕王。这次是周王,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杀鸡给猴看,猴子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却没谁乐意再当那只鸡。 除了已薨的晋王,哪个藩王不是建帝叔叔辈的?实力弱一些的藩王尚且罢了,如燕王宁王一类,是能随侄子搓圆捏扁的? 所以,在北疆的奏疏送到南京之后,建帝愁啊,他也再一次意识到,他的这些叔叔,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削藩这条路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啊。 建帝也认准了,最大的困难绝对是燕王。 其他的叔叔不好说,燕王,是必定会反的! 建帝也不是傻子,在真正动手,还要做更充足的准备。齐泰和黄子澄等人已拟定了一份看似完美的计划,只等着建帝大笔一回,批准执行。 抛开齐黄等激进派,朝廷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如曾任前军都督府左断事,现充任吏部的高巍和御史韩郁,先后上疏,坚决不同意齐泰黄子澄等激进派人士的意见和行事办法。 高巍的奏疏中明白写出,削藩是必须的,大家都赞同。削藩的手段则需要重新考虑。 效仿晁错的蛮干硬干绝对不行,一个不好就会激起藩王造反。应该学习主父偃灵活机动,实行推恩,封底没法再分,就把北边的藩王子弟分封到南边;南边诸王的子弟分封到北边。 “如此,则籓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 此类办法,建帝同洪武帝奏对时曾提起过,但当高巍和韩郁再提出时,建帝却犹豫了。 年轻人做事,都有一股冲劲,何况,藩王们已让建帝切实的感受到了威胁。 看着摆在面前的几份奏疏,年轻的皇帝始终下不定决心,只能派人找来齐泰黄子澄等进行商议。 齐泰等人一听,自然摇头。 “陛下,藩王多骄逸不法,违犯朝制,不削则朝廷纲纪不立,推恩虽好,然不可行。陛下乃一国之君,藩王则为臣属……” 华殿中,黄子澄盎然而立,侃侃而谈。齐泰等人不时附议,再添上几句。建帝被说得满面红光,频频点头。 君臣商议的结果,可想而知。 “既如此,便如卿议!” 建帝终于下定决心,当场拍板,好,朕就这么干了! 北疆战火刚停,自以为磨好了刀的建帝,终于开始动手了。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底,朝廷下令,以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调河南都指挥使谢贵,贵州都指挥佥事张信为北平都指挥使,按察使陈瑛调北平佥事。同时擢升原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为都督,屯兵开平至山海关一带。 原北平都指挥使陈亨同燕王走得太近,建帝大笔一挥,擢升其为都督佥事,官升了,权没了,哪里凉快哪里玩去吧。 张昺等人调到北平,关键任务只有一个,盯着燕王,一旦发现燕王有造反迹象,立刻奉旨拿办! 这还不算完,处于兴奋中的建帝打算继续玩敲山震虎的把戏,以“贪虐残暴”的罪名,把刚联合燕王出塞北征的代王朱桂给控制起来了。同样是一家抓到南京,罪名很快落实,爵位一撸-到底。隔年,代王就被送到蜀地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 朝廷一连串的动作可谓是雷厉风行,建帝自以为得计,殊不知,先动手的未必就能占得先机,后动手的也未必没有优势。 史实证明,书生意气要不得,一时冲动害死人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一章 建元年 正月里,北平连下了几场大雪,天阴沉沉的不见晴。房檐下结了几尺长的冰棱,掰下来,结实得能扎人一个窟窿。 城门上的守军用力跺着脚,搓着双手,袢袄里加了厚实的棉花,仍挡不住刺骨的北风。 一年冷似一年,老天像是发了怒,硬生生的不让人有好日子过。 风雪中,几匹快马从南面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带着皇帝新的谕旨,从南京城出发,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总算在二月前赶到了北平。 看到南边来的快马,守卫端礼门的百户心里一咯噔。 从去年十二月起,南边来一次人,北平府就要地震一次。 先是布政使换了,紧接着又是都指挥使司,连开平卫到山海关一带都不安生。上个月把代王都给抓了,正月里又来人,莫非真应了城里那些算命先生的话,燕王是真龙,南京城里的皇帝坐不稳龙椅了? “快开城门!” 转眼之间,骑士已到了城下。 过了戌时,城门轻易不得开,城头守军只能放下吊篮,将来人拉上了城头。 “立刻派人禀报王府!” “是!” 查验来人身份的同时,一名守城百户下了城门,匆匆向燕王府赶去。 燕王府内,此时正是灯火通明。 存心殿中,燕王用力拍了拍汉阳郡王朱高煦的肩膀,带着酒意的刚毅面孔上满是笑意。 “吾儿有乃父之风,甚好!” 朱高煦主动请缨参与了不久前的边境军事行动,虽没立下大功,却精神可嘉,可圈可点。 从开平卫返回北平,还带回了三段式火铳射击法,张玉朱能等一干大将均对此法赞誉有加,朱棣甚感面上有光。对比一下不能上马的世子,老怀大慰。 “吾儿做得很好。”朱棣抚着硬龇,愈发的满意,“这才是我朱家子孙!” 朱高煦脸色发红,显是因为燕王的夸奖激动不已。 “父王夸奖,儿愧不敢当。” “当得!” 连日来被建帝闹得弄得肝火上升,好不容易有件开心事,燕王看自己这个二儿子,当真是越看越顺眼。 “谢父王!” 世子朱高炽恭立在一旁,听到父亲夸奖弟弟,胖乎乎的圆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吾弟能扬鞭策马,为兄甚羡。” 朱高煦扬起极似燕王的浓眉,笑容得意,看着身高长相都不及自己,肥墩墩的朱高炽,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同样是父王母妃的儿子,不过是生得比他早些,摆出一副世子的样子给谁看? “王兄不必如此,愚弟自是期望能有与王兄一同策马挥刀,并肩作战那一天!” 话说得再好听,也是十成十的挤兑人。 朱高炽脸色憋得通红,朱高煦笑得张扬,燕王看着两个儿子,眉头微皱。 对这个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不像自己的长子,若说万分的喜欢,那是违心。可到底封了世子,上下有别,高煦如此挤兑兄长却也不妥。 再者,世子喜爱读书,真会被弟弟三言两语挤兑得说不出话?示弱不错,过犹不及。 就在燕王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身着葵花胸背团领衫的宦官躬身走了进来。 “奴婢拜见王爷,见过世子,郡王。” “可是有事?” “禀王爷,南边又来人了。” 又来? 一句话,朱棣父子三人的脸色同时一变,南边来人,准没好事! 先是北平布政使,又是北平都指挥使,连按察使司都被安插了人。宋忠那匹夫,正月里就奔赴开平,借口圣谕,接连从燕山卫中-抽-调精壮,不到一个月,整整小三千人没了!他想干什么?一目了然! “父王,您看?” “为父倒要看看,皇帝还有什么手段!” 朱棣猛的一拍桌案,真惹急了,他也不是吃素的! 见父王发威,朱高炽和朱高煦都消了互别苗头的心思,站在一边,低头装老实。火山要爆发了,这个时候,谁往前凑谁倒霉。 存心殿东侧一间厢房内,道衍和尚停止诵经,看了一下室内的滴漏,恩,又是面见王爷的时候了,今天该从哪个方面论述造-反的可行性以及必要性? 起身走出厢房,正遇上匆匆行过的王府宦官,“三保,这是怎么了?” “回佛爷,南边又来人了。” “哦?”道衍捻动佛珠,念了一声佛号,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想什么来什么。阿弥陀佛,皇帝真是好人。 见过来人,接到圣谕之后,燕王府上空当即笼罩了一层黑云,存心殿内像是台风过境,朱棣手提长刀,赤红着双眼,“竖子欺我太甚!” 几个宦官跪在青石砖地上,瑟瑟发抖。 此时的朱棣,连燕王妃也不敢轻易接近。 唯一的例外,只有道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生气好,气炸了更好。气急了才不会犹豫,气爆了才会起兵造-反。 “王爷,不能再犹豫了。”道衍站在殿中,丝毫不为朱棣的怒火所影响,“先夺陈亨兵权,再以宋忠-抽-调燕山卫精锐,召胡骑关童等入京,接下来肯定是王爷的官属。皇帝是步步紧逼,王爷若再犹豫,大祸将近矣!” 燕王握紧了长刀,冷笑出声,“既不容我,我岂能坐以待毙!” 话落,一刀斩在桌案之上,终下定了决心。 开平卫 难得没有下雪,天色放晴,风却更冷。 孟穿戴整齐,系好腰牌,走出家门。本该到城外当值,不想新来的宋都督突然下令,卫所全军操演。卫指挥使徐忠进言,操练就在明日,何必急在今天? 一旁的都指挥余瑱冷笑一声,“都督之言即为军令,徐指挥敢抗令不成?” 大帽子压下来,徐忠不敢再多说。心下却道,果然是来者不善! 演武场中,未扫的积雪多被踩实,光滑结冰处,几乎能映出人的影子。 孟带领手下一百多人,随着旗官号令结队列阵。众人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凝成白雾,挂在眉毛和睫毛之上,结了一层冷霜。 “杀!” 朔风似要将人冻住,边军挥出的腰刀和长枪,硬生生的劈开冷风,吼声从胸腔里发出,是带着血腥气的强悍与粗犷。 高台之上,宋忠一身绯红公服,绣在红袍上的狮子张开大口,似要择人而噬。 鼓声渐急,战阵也随之变化,高台上的宋忠突然一挥手,召来跟随他的都指挥余瑱等人,遥指演武场中的某一处,下达了命令。 余瑱领命,一队亲兵当即如狼似虎一般扑入了战阵。 因为鼓声骤停摸不着头脑的边军,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名同袍被拉出战阵,按跪在了地上。 “余等不遵号令,延误操练,责一百军棍!” 和高福等人一同被拉出战阵的孟,脑袋嗡的就是一声。 若说自己跟不上鼓点,拖慢队伍,他无话可说。但以此处罚高福,马常,周荣等人,根本就毫无道理! 一百军棍不是开玩笑,会要了他们的命! 台上,徐指挥也看出了端倪,这些被拉出来的,分明都是西城千户所沈瑄麾下。 宋忠此举,若是下马威倒还罢了,若是针对沈瑄,岂不是挑明了和燕王过不去? 演武场中的沈瑄已手按长刀,凝眸望向台上的宋忠,满目煞气。 数十名边军已被按倒,执刑的不是边军,而是宋忠带来的亲军。可见,宋都督是诚心要在今天大开杀戒,演武操练不过是个借口。 孟脸色发白,除了第一次被拉上战场,从没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近。 想办法,必须想办法,他要活下去! 恰在这时,余瑱停在了他的跟前,扫过他身上的武官服,嗤笑一声,“这样的竟是个百户?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莫非是谎报战功?还是托赖上官青眼?” 一边说,一边拿眼去看脸色冰冷的沈瑄,表情中带着不屑掩饰的轻蔑同恶意。 听到这番话的孟却是双眼一亮,顾不得被用力按压的肩膀,奋力抬起头,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卑职不服!” 他一出声不要紧,高福周荣等人也全都扯开了嗓子,“卑下不服!欲加之罪,卑下不服!” 喊了,不一定能保住小命,不喊,就一定没命。 那就喊吧! 高台上的宋忠面色发沉,余瑱眉头一拧,盯着孟,面带不善,眼露杀意。身边已有亲兵取下长刀,带着刀鞘狠狠的拍了下来。 “都指挥面前,安敢放肆!” 孟咬紧牙关,打算生生受了这一下,等了半晌,却没等到。 抬起头,白皙如玉的手指正扣在刀身之上,长刀停在半空,再移动不了分毫。 “大胆!” 亲兵还要喝骂,沈瑄冷笑一声,“谁才是大胆?他为百户,你不过一兵卒,未得上官下令,以刀击百户,便是以下犯上!” “你……” 余瑱面色阴沉,不问沈瑄,而是看向身上染雪,愈发狼狈的孟,“你不服?” “是,卑职不服!” “操练之中不听号令,延误战阵,乃本指挥亲眼所见,你有何不服!” “卑职不服的不是一百军棍,是都指挥话中所言,谎报战功!”孟昂起头,“卑职战功是卫所上报,朝廷嘉奖!都指挥言指谎报,是指卫所欺上瞒下?朝廷不分真假?陛下识人不明?卑职斗胆,都指挥此言,有指陛下昏聩之嫌,乃是大不敬!” 说话间,黑色的双眼紧盯着余瑱,眼眸深处似有暗色的火焰在燃烧。 想要他的命? 那就试试看! 豁出去了,老子活不成,你也甭想好过! 同样被按跪在地的前郎中大人,瞅瞅脸色发青的都指挥,再看看傲然如君子的沈千户,最终将目光挪回到了孟百户身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之前判断失误,这哪里是官,根本就是官中的战斗猛人,朝堂上的第一斗士,言官!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二章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穿草鞋的照样不惧穿皮靴的。 倾倒了玉瓶不要紧,不倒,孟十二郎也会想法子上去狠踹一脚。反正就光棍这一把了,人家明摆着要他的小命,不光棍等死吗? “都指挥非但指摘朝廷,对陛下大不敬,还有不查之嫌!”孟越说越起劲,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突然挣开按着他的亲兵,一把扯开新上身的武官服,满面愤怒,声音竟有些颤抖,“说卑职等谎报战功,都指挥可亲眼所见?!卑职等沙场杀敌,与鞑子搏死,岂是一句荒谬就能抹杀?!卑职身上的伤,弟兄们身上的伤,都指挥可视而不见?!” 说话间将领口扯得更开,一条刚脱痂的疤痕赫然划过略显瘦弱的肩头,狰狞,丑陋。 余瑱脸色铁青,站在孟身边的亲兵倒吸一口凉气。 一番话转眼间引起了其他边军的共鸣。 是啊,老子上战场拼死拼活,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落下一身的伤疤,上官轻飘飘的一句话,战功就被全然抹去,谁会甘心? “卑下不服!” 高福,周荣等久经战阵的边军和燕山护卫,同样扯开了袢袄,一脸的愤怒。 “都指挥下查不明,卑下不服!” 几十名健壮魁梧的汉子,当众扯开衣襟,在北风中挺直背脊,露出一身大大小小的疤痕,用拳头捶着胸膛,场面非震撼两字可以形容。 瞅瞅那一排古铜色的胸大肌,肱二头肌,六块腹肌,孟十二郎默默转过头,拢了拢上衣,遮住了一身排骨,安慰自己,就算没有一身发达的肌肉,可咱有智慧! 恩,有智慧。 高福等人的举动引得不少边军眼睛发红,盯着高台上的宋都督和台下的余指挥,握紧了拳头。 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厮杀汉,和鞑子以命换命尚且不惜,何惧当下! 面对这样的场面,余瑱骑虎难下。 打?怕是要引起众怒。 不打?那就是自己抽自己的脸,顺便还给了宋都督一巴掌。 一个不入流的百户,几句歪理就能将局面扭转至此,余瑱悔啊,早知道就该牢牢管住自己这张嘴,图什么一时的快意! 真tnnd憋屈! 高台上的宋忠也察觉到情况不对,万一真的引起众怒,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奉皇命到此是为收拢边军,节制燕王。必要时发兵北平,直捣黄龙。拿沈瑄麾下开刀,不过是一场下马威,警示卫所上下,他宋忠代表的是朝廷,奉的是皇帝的旨意,就算这里是燕王的地盘,也不例外! 没想到,余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被一个百户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下去,威立不成,怕是会被人看了笑话! 陛下派到北边来的不只他一人,徐凯在临清,耿瓛就在山海关。两人本就对他不服,受他节制不过碍于皇命。 若宋忠连小小一个开平卫都掌控不了,凭什么让麾下军队听他号令?便是从燕山护卫征调来的精壮,也会生出异心。 不行!宋忠心中一凛,袍袖一甩,走下高台。 宋都督下去了,徐忠等人只能跟着,面上不显,心中却各有思量。 孟扯嗓子吼出的那些话,就像猛然间揭开了一个谁也没注意到的盖子,让开平卫上下无一能置身事外。 谎报战功不是小事,送往朝廷的奏疏是徐忠亲笔写的,若宋忠当真要借题发挥,罪名最大的肯定不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卫所掌印,同知,佥事才首当其冲! 徐忠眉头紧拧,之前还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朝廷既然已经动手削藩,种种举措明显针对燕王,连陈亨都被明升暗贬,收去兵权,他这个屡从燕王出塞的卫指挥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不能怪徐忠想象力太过丰富,实在是宋忠上一份工作有些特殊。前锦衣卫指挥使,名头何等的响亮! 明初,锦衣卫最常干的就是罗织罪名抓人下狱,一番审讯-拷-打,主犯从犯有罪没罪,全都脑袋咔嚓。洪武帝当众焚毁北镇抚司的刑具之前,凡是收到锦衣卫驾帖的朝廷官员,基本都要抹着眼泪提前和家人道别,等待生命进入倒计时。这是幸运的,更倒霉点,家人乃至全族都要被一锅端。 建帝派宋忠来打前哨战,明摆着告诉燕王,不管叔叔反不反,做侄子的都决定动手了。 所以说,年轻人做事冲动,着实不是个好习惯。 片刻的功夫,宋忠已走到孟等人身前。 绯色的官服,肃然的面容,居高临下,不出声,已带着无形的压力。 “都督!” 余瑱满面惭色,宋忠却不理他,开口说道:“余指挥无心之言,汝等紧抓不放,避重就轻,实乃狡诈已极。” 宋忠的声音不高,语气并不严厉,语速也不快。比起一般的武将,他说话时更像个人,却透着一股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比起宋忠,余瑱当真是不够看。 “左右。” 手执军棍立在一旁的亲军同时应道:“在!” “本都已下令杖责不遵军令之徒,为何还不执行?”黑色的官靴踩在雪地上,发出一声咯吱轻响,“汝等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要抗令不成?” “卑下不敢!” “行刑!”宋忠一甩袍袖,“本都今日责罚的乃是不遵守军令,延误操练之辈!谁敢抗令?!” 没有条凳,孟等人直接被按在了雪地之上,冷意浸过袢袄,袭上四肢百骸。 牙齿开始打颤,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 原本晴朗的天空,再度聚集起了云层,灰蒙蒙的一片。 不到片刻,晶莹的雪花从空中飘落。 孟没法子再说话,只要他一张口,身边的亲军就会将雪塞进他的口中。不等军棍打下来,他怕是会直接被冻死。 “狡诈之徒,本都见多了。”宋忠好整以暇的看着地上的边军,“汝等胆敢违抗军令,顶撞上官,罪加一等!” 说话间,宋忠的亲军已高举起了碗口粗的军棍,带着风声,狠狠的落下。 “本都离京之前,陛下亲言,北地苦寒,将士艰难,赐发下粮食布帛不日将到!陛下明察秋毫,岂会不知道汝等功劳?汝等身负皇恩,理应效忠朝廷!” “无规矩不成方圆,国不可一日无法,军中不可一日无令!今日,本都惩处此等不遵军令诡辩狡诈之辈,亦会奖赏真正的忠勇之士!” 啪! 一句话落,就是一棍。 落在脊背之上,似要将人的骨头砸断。 孟的双手深深抠进雪中,一丝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淌。 用最后的力气睁大双眼,牢牢的,狠狠的盯着那个负手而立的宋都督。 满目鲜红。 宋忠,建帝……他记住了! 只要他不死,只要他能活过今日…… 几杖过后,孟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怕是,今天真的要和大明王朝说再见了。 地位,权利。 如果…… 啪! 又是一棍落下,一口鲜血猛的喷出,点点血迹,像是点缀在雪上的红梅。 一片青色陡然闯进视线,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的声音,传进了孟的耳中。 “麾下操练不利,是卑职之过!”沈瑄单膝跪在雪地之上,黑色的眉,墨色的眼,青色的武官服,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卑职愿代为受刑!” “哦?” 宋忠斜睨沈瑄,就像看着一个不知死活的脏物。 余瑱却是精神一振,眼中闪过再明显不过的杀意。 “麾下不听号令,本就应追责上官。”宋忠轻飘飘的说道,“左右……” 话没说完,徐忠突然插言道:“都督,沈千户是前定远侯之子,大行皇帝义孙。” 宋忠一顿,前定远侯沈良,他是知道的。当初被御史弹劾,又被牵扯进了蓝玉谋反大案,本是必死之人,却被太祖皇帝网开一面,只发边塞充军了事。到边塞之后,又随大军北征沙漠,屡立战功,最后死在军营之中。 沈瑄出身燕山左卫,极受燕王赏识,拿他开刀,本就在宋忠计划之内。 可他忘记了,沈瑄是沈良的儿子,还是独子。洪武帝虽削去定远侯的世袭爵位,却没明说断绝“义父子”关系。 打死一个千户不要紧,这个千户,不能是沈瑄。 私下里动手还有转圜的余地,明目张胆的这么干,会给燕王留下把柄,有碍皇帝仁厚的名声。 “依徐指挥之见,该当如何?” 宋忠话已出口,不能轻易更改,他需要个梯子。 徐忠说道:“以卑职之见,操练不利者当罚,十五军棍也就罢了。沈千户也当责,十军棍足够警示,也能彰显都督仁义。” 梯子递上了,却不是全然好心。 燕王护短,护犊子,旁人不清楚,随燕王多次出塞的徐忠却是了然。宋忠以为是网开一面,殊不知,只要这顿军棍打下去,事情就别想善了。 “就依徐指挥所言。” 宋忠话音落下,落在孟身上的军棍陡然一停。 嘴里的铁锈味还没散去,他只能尽量睁开双眼,看着跪在风雪中的那个男人,脱下了青色武官服,挺直的背脊,恍然间能撑起天地。 “一!” 军棍落下,带着风声。 “二!” 风裹着雪花,呼啸而过。 “三!” 背上的伤很疼,疼得要死去一般。 “四!” 黑色的发似张开的网,舞开的绸,眼前的背脊依旧挺直,心,开始发热。 “五!” 不知是谁的手,拉起了孟的胳膊,扯动了背上的伤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记住了。 记住了今天的一切,也记下了沈瑄的这份恩情。 孟记恩,凡是帮过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人,他都会回报。 但,他更记仇。 本以为历史同他无关,可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他将真正的走入历史,真真正正的,走进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三章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鹅毛般连成一片。 天地间,只余一片银白。 “十!” 最后一杖落下,军棍骤然断裂。 宋忠站在雪中,绯色的官袍,肃然的面容,看着单膝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唇角溢出一缕鲜红的沈瑄,表情深沉。 徐忠脸色一变,十杖,仅仅十杖,碗口粗的军棍竟然断裂!即便不杀沈瑄,宋忠也是打定主意要废了他,心肠何其歹毒! “卑职,谢都督!” 比大雪更加冰冷的声音,撕开了朔风。 黑色的双眼,不见一丝情感,只让人发冷,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宋忠心下一凛,他料错了,即便冒着被燕王问罪的风险,也不该让这个人活着! 众目睽睽之下,十军棍结结实实的落下,不能轻易反口,宋忠只能恨恨的一甩袍袖,“今日暂且留下汝等性命,改日若是再犯,定然不饶!“ “谢都督!” 风雪中,演武场内,上千边军静立着,目送官威十足的宋都督离开,所有人的脸上,都如冰雪般冷凝。 这就是朝廷派来的都督! 徐忠亲自将宋忠送回下榻处,临走前,吩咐赵佥事留下,“劳烦至庵。” “指挥放心。” 赵佥事拱手,心中同样对宋忠等人不以为然。 一场突来的下马威,几十军棍,不只打冷了开平卫边军的心,也打醒了仍在朝廷和燕王之间摇摆不定的人。 没人愿意背上一个不忠正统,逆反朝廷的罪名。 可若是朝廷不给他们活路,也没人愿意平白去死。 落在沈暄和孟等人身上的棍子,改日,是否会落在自己身上? 沈瑄背后有燕王,有大行皇帝义孙的身份。徐忠等人,除了一身官服和用鞑子头颅堆起的战功,什么都没有。 今天,宋忠打了沈瑄,也彻底打醒了他们。只要朝廷想办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三品,从三品的卫指挥使,指挥同知,四品的指挥佥事,在皇帝亲命的一品都督面前,照样什么都不是。 赵佥事看着仍跪在雪中的沈瑄,看着他背上一道道青紫色的血檩子,不免生出一种难言的酸楚。 上边的神仙打架,下边这些拿刀和鞑子拼命的军汉何辜? 同样是累功升职的赵佥事,更能体会卫所边军此时的愤怒和不平。或许,这也是四名佥事,徐指挥独独留下他的原因。 “沈千户,可还撑得住?” 赵佥事弯下腰,亲自扶起了沈瑄。 “标下无碍。” 沈瑄站定,背脊依旧挺直,重新将青色的武官服套在身上,单手扣紧腰间的长刀,向赵佥事行礼,“标下谢佥事,另请佥事代标下谢过掌印救命之情!” “沈千户。”赵佥事示意沈瑄不必多礼,在大雪中压低了声音,“该怎么做,掌印同我等均心中有数。” 沈瑄抬起头,赵佥事双手拢起,话中颇有深意。 “那位,还请沈千户帮忙递个话。” 那位是谁? 不必出口,心知肚明。便是之前还有犹豫,如今这样,也由不得他们了。 “千户!” 沈瑄转过身,西城千户所众人,全都单膝跪在了地上。 跟着沈瑄来到开平卫的周荣等不必说,高福,马常等卫所边军也对沈瑄心存感激。惯于战场厮杀搏命的军汉不擅言语,只能红着眼眶,绷紧了脸颊。 强撑着没有晕过去的孟,不顾背上的伤,硬是推开了扶着他的人,摇摇晃晃的在北风中稳住身子,光跪着有什么用?此时不表忠心何时表啊! 孟十二郎单手撑在地上,打着哆嗦,用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道:“我等愿为千户效死!” 一句话,仿似雷鸣。 “我等愿为千户效死!” 丁小旗最先附言,声音不比孟高多少。除了孟,他是伤势最重的。 周荣,高福,马常等几十名受伤的边军,乃至西城千户所所有边军,接连喊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愿为千户效死! 赵佥事拢手看着,脸上的笑渐渐收起,这要是传进宋都督的耳朵里,不知又会引起何种波澜。片刻后又摇了摇头,罢了,既然要投向燕王,不过是早晚的事。 今天之事,燕王必定也会闻听,宋忠再想动手,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想明白之后,赵佥事吩咐身边的人,去将城内最好的大夫请到西城千户所。 “尤其是赵大夫。” “标下领命。” 边军的喊声中,拼着最后力气,向沈千户递了一份投名状的孟,终于撑不住了。本就受了伤,天寒地冻,能撑下去才怪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目光所及,一切都开始扭曲。 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拽住了跪在自己身边的刘小旗,“兄弟,先别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忙着喊……帮个忙……” 话音未落,人已经向前扑倒,眼看就要脸着地。 刘小旗连忙伸手去拉,不慎扯痛了背部的伤口,一道青色的身影,先他一步扶住了倒下的人。 “千户?” 孟的意识尚未全部沉入黑暗,手脚却已经完全不听使唤。昏迷中,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冷香所包围,就像是冰中燃起的火,隐隐的,带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演武场中发生的事很快传遍了开平卫,连城中的商户都有耳闻。 孟虎同孟清江得知孟挨了军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之前的伤还没好利索,天寒地冻的,怎生是好!” 孟虎脸色发白,孟清江拦住来送消息的军汉,问明孟被带到了西城千户所,谢过对方之后,转身回屋一顿翻腾,很快找出了孟留在家中的丸药和一床厚棉被。 “四堂哥,你这是?” “十二郎不能一直留在千户所。”孟清江指着刚翻出来,新做的棉被,“拿上,咱们去接他回来。” 听了孟清江的话,孟虎立刻点了点头。 两人套上厚实的棉袄,抱起棉被,推门房门,走进了风雪之中。 西城千户所,三堂一间厢房内,燃起了三个火盆,房间里充斥着融融的暖意。 沈瑄褪下染血的武官服,坐在圆凳之上,一个穿着圆领蓝衫的医户净过手后为他上药。 房中的卧榻之前,赵大夫正为孟诊脉。若非鼻端还有微弱的气息,单看冰冷的手脚和清白的脸色,会以为这人早没了活气。 放下孟的手腕,赵大夫起身,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神情间貌似有些不舍,最后还是一咬牙,拔--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棕色丸药。 一时间,药香四溢。 走回卧榻前,赵大夫托起了孟的下巴,掰开,将丸药扔进他口中,手下用力,顺着下巴和脖颈一顺,不用灌水,药丸直接顺进了某人的肚子里。 抚过花白的胡须,赵大夫颇为自得,“这门用药的手艺,老夫还没落下。” 为沈瑄治伤的医户是赵大夫到边塞后收的徒弟,闻听此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师父,沈千户这伤,还是您来看吧。” 言下之意,徒弟手艺不精,屋子里这位正主,不得怠慢,劳烦您老人家出马。 赵大夫和徒弟换过手,坐到了沈瑄的对面,两指搭在沈瑄的手腕之上,微合双眼。 外伤不要紧,最怕体内留下隐疾。 “千户,”收回手,赵大夫又从瓷瓶里倒出一粒丸药,今天这一遭,他是连家底都掏出来了,“您的伤不比孟百户轻,这药您得用上三日。” 沈瑄没说话,接过丸药送进口中。 “老朽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千户。” “何事?” “朝廷派下的都督,可是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 “是他。”沈瑄换下的武官服染了血迹,不能再穿,早有长随取来一件蓝色的便服,“赵大夫同宋都督是故交?” “故交?”赵大夫嘿嘿冷笑两声,摩挲着手中的瓷瓶,“老朽当年给宋都督治过风寒,药方同开给凉国公的一样。” 沈瑄没说话。 “千户放心,老朽知晓分寸,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赵大夫将瓷瓶放在桌上,站起身,又取出一瓶伤药,合上了药箱,“能活到今日不容易,老朽惜命得很。” 给孟换药的医户手上动作一直未停,好似根本没听见两人之前在说些什么。 卧榻上的孟紧闭双眼,对室内发生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 “千户和百户怕是都会发热,最好有人在一旁照料。” 赵大夫收好了药箱,和徒弟告辞离开,还有几十个军汉等着他去看。光凭城内的那些医户,外伤治好了,也会留下病根。 师徒两人走过二堂,迎面遇上孟清江和孟虎。 孟清江和孟虎都是第一次到千户所,哪怕习惯了同孟手下的军汉相处,见着门前影壁上的走兽,依旧是腿脚有些发颤。 赵大夫背着药箱同两人擦肩而过,不言不语。赵大夫的徒弟有心提点两句,奈何师父脚步匆匆,孟虎和孟清江也只顾着跟紧带路的边军,不敢乱看,只能罢了。 北平府 燕王同道衍对坐,面前摆着一张棋盘,黑子同白子绞杀在一起,胜负难分。 “王爷可已做下了决定?” 道衍执白,话音未落,棋子已落在棋盘之上。 “竖子步步紧逼,孤无路可退。”燕王一身大红色的常服,肩头的两条金色盘龙似要一飞冲天,“不进则死,进一步,尚可争得一条活路。” 黑子落下,巨龙已成。 道衍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王爷大才,贫僧甘拜下风。” 燕王哈哈一笑,随手将棋子拨落在地,“孤赢了,你这心系凡尘的和尚又何尝输了?” “阿弥陀佛。”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道衍又宣了一声佛号,只要燕王肯造-反,别说是心系凡尘的和尚,骂他是六根不净的秃-驴又有何妨? 匆匆赶到堂外的宦官,听到室内传出的笑声,嘴里有些发苦。 王爷难得好心情,要是听到开平卫那边的消息,不知道又要发多大的火。 报还是不报? 咬咬牙,还是报吧。 早死晚死都是死,没多大区别。况且佛爷在这,好歹生命安全有个保障。迟了,谁晓得会是什么情形。 “王爷,奴婢三保,有要事禀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四章 三保走进堂内,将开平卫报来的消息禀告燕王。 “王爷,徐指挥派来的人还候着,是否召见?” “不必了。” 燕王的脸色很平静,过于平静了。火山喷发,飓风海啸,都隐藏在刚毅的面容之下。 了解燕王的人都清楚,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若是火气当场发出来还好,劈桌子砍凳子,把屋顶掀了都不是问题。像现在这样……肯定是有人要倒霉了,倒大霉了。 一旦燕王将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也是他真正要置敌人于死地的时候。 “宋忠,宋都督。”燕王重新捻起一粒棋子,手腕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冷笑一声,“孤还真是小看了你。” 道衍低垂双眸,手指动了动,发现随身的佛珠忘在了厢房里。 三保躬身望着脚下的石砖,额头颈后都开始冒汗。明知燕王的怒气和杀意不是针对自己,依旧害怕得牙齿打颤。 站在一头被撩起了火气的老虎跟前,对着随时都能要自己小命的獠牙,不害怕的那是神仙。 啪! 棋子终于落在了棋盘之上,位置不当不正,好似只是随意一放。 道衍没动,他知道,燕王的本意不是和自己再下一局。 果然,不到片刻,剩下的棋子全部被挥落在地,叮叮当当的砸在了砖石上,连棋盘也未能幸免。 燕王的表情仍然很平静。 “三保。” “奴婢在。” “你到开平卫去一趟。”燕王整了整衣袖,“带上刘大夫。” “奴婢遵命。” “再給沈瑄带个话,谁动的手,做叔叔的早晚有一天给他找回来。” 道衍仍是没出声。三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却不敢去擦。 “是。” “还有,那个顶撞余瑱的百户是叫孟?” “回王爷,正是。” “好,也给他一句话,忠义之士,本王向来不会亏待。” “是。” “下去吧,明日,不,今日就动身。” “奴婢遵命。” 王爷发话今天动身,哪怕外边正飘着大雪,顶风冒雪也得启程。 待到其余人退出堂内,道衍才开口说道:“王爷,继续让宋忠留在开平卫不妥。” “无碍。”燕王站起身,背着手在室内踱了两步,“暂且先让小人得意。” “王爷可是还准备入京?” “自然。”燕王停下脚步,“入朝参拜新君,孤是必定要去的。” “可……” “和尚放心。”燕王笑得肆意,“齐泰黄子澄均是纸上谈兵之辈。唯一可虑者,不过魏国公寥寥数人。孤自有应对。” “王爷既已决定,贫僧不再多言。” “孤月底动身,一应诸事还要烦劳和尚。” “阿弥陀佛,王爷有命,贫僧自当竭尽所能。” 准备妥当之后,宦官三保便带着燕王口谕动身前往开平卫。 未几,燕王世子朱高炽也得到了消息。 “父王必定是气狠了。”朱高炽放下笔,似对刚写就的这幅字并不满意,“拿去烧了。” “世子?” “烧了。”朱高炽擦了擦手,“孤去母妃那里,王安跟着。” “遵命。” 入冬以后,燕王妃受了风寒,吃了不许多,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大夫诊过,说是郁结于心,想要真的痊愈,还要想法子排解燕王妃的心情。 说是这么说,真正做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燕王被皇帝猜忌,不干政事的燕王妃也已察觉。写信给在京中的魏国公徐辉祖,希望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哪怕是看在几个外甥的份上,好歹帮忙在陛下面前转圜一下。 等了许久,好消息没等来,坏消息却是一箩筐。 先是周王获罪,紧接着就是代王。 皆是废为庶人,发往苦寒之地。 周王代王暂且不论,燕王妃和代王妃可是亲姐妹,都是魏国公徐达的女儿,自闺中感情一直不错。想起代王妃如今的遭遇,再想想自家的情况,燕王妃的心就像是被雪冰过一样,拔凉拔凉的。 知道兄长也是为难,可左思右想,燕王妃心中还是难受。 燕王和几个儿子轮番劝解也没多大的用处。朱棣很郁闷,总不能明白告诉自己的结发妻子,不用担心,明个本王就扯旗造-反,龙椅上那个小屁孩嘚瑟不了几天了,咱们不惧! 朱棣要真是这么冲动,道衍也不用花费十年时间,苦心费力的劝他造-反了。 大雪纷飞中,两名宦官扶着朱高炽走到圜殿,穿过周回两庑,走到正房门外,未及禀报,隐约听到室内传出一阵笑声,声音很熟悉。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朱高炽敦厚的面容上闪过瞬间的阴沉。 “里面可是孤的二弟?” “回世子,正是高阳郡王。”守在门外伺候的宦官小心答道:“郡王来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恩。”朱高炽脸上重又露出憨厚的笑容,“通报吧。” “是。” 看着敦厚富态的世子,守门的宦官一度认为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临近傍晚时分,雪下得更大了,从王府出来的三保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北平城。 燕王府派人出城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张昺和谢贵在城中布下的耳目。 “北边?” 布政使司内,到任不久的北平布政使张昺坐在二堂厢房内,得知三保等人出了广智门,着人给北平都指挥使司带个话,询问是否是边塞又出了事情。 宋忠在开平卫杖责边军的消息尚未传到张昺耳中,他必须确定,到底是燕王打算提前反了,还是另有原因。弄清楚燕王此举的用意才能想法子应对。 都指挥使司内,谢贵也是一头的雾水,他比张昺想得更周全些,立刻派人追出北平城,跟在王府派遣之人的身后,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开平卫 孟动了动胳膊,养了半个多月,背上的伤口倒是结痂了,被伤到的内腑还需慢慢调养。 “百户千万要放在心上,别仗着年轻就不当一回事。到老了,可就要遭罪了。”赵大夫诊过脉后,给孟重开了一副药,“老夫不是危言耸听,百户底子薄,还是多注意些好。” “谢赵大夫,孟某自会注意。” 话音刚落,孟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胸腔里像是开了个风箱,嗓子和耳朵都难受得紧。 “赵大夫,这药还要吃多久?”咳嗽过,喝了几口水,勉强压了压,“孟某不能一直这么养着。” “多则数月,少则半月。”赵大夫提起药箱,“百户还是安心养着的好,免得落下病根。” 孟已经领会过赵大夫的个性,目送老先生出门,重新躺回塌上,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千户所里,睡的还是沈千户的卧房,孟十二郎很有一种被百万大奖砸中的感觉。 没死,熬过去了。 投名状也起作用了。 如果之前的自己,在沈瑄眼中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现在,怎么说也升级到凤尾虾级别了吧?那么,成为龙虾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了吧? 孟醒来之后,沈千户没马上让他卷铺盖走人,只是让他从自己的卧房搬出来,到三堂的另一间厢房内养伤。 期间,孟虎和孟清江都来看过他。让孟吃惊的是,两人竟都入了军籍,穿上了朱红色的袢袄。 “四堂哥,五堂哥,这是怎么回事?” 孟虎和孟清江互看一眼,之前,他们壮着胆子来千户所接人,却被告知十二郎伤重,不能轻易搬动。正没主意时,见到了沈千户,意外得了沈千户的赏识。 “我们兄弟也没多大本事,只会种田,有一把力气,得千户看重,那是了不得的事。” 看着脸膛发红的孟清江两人,孟有点不是滋味。 到底是沈千户天生霸气侧漏,还是因为自己官太小? 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眼见自己升官,也不见这两位堂兄动心,怎么才见着沈千户一面,就义无返顾的成了军户? “两位堂兄可想好了?九叔公和大堂伯那里,最好还是提前说一声。” 孟重九那只老狐狸,孟倒是不太担心。能主动提出让孟虎跟自己到边塞,肯定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让孟忧心的是孟广孝一家子。若是知道自己还活着,孟清江就成了军户,不知道会不会脑袋发热去找自己家人的麻烦? “十二郎放心,家中的事情我等自会料理,不会让十二郎为难。” 孟点点头,不再多言。心中仍想着给孟王氏送个消息,到底有个提防的好。 毕竟,孟清江主动投军,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除了孟虎和孟清江,周荣和高福等人也来探望过孟。比起孱弱的孟百户,一身腱子肉的军汉们早就活蹦乱跳,开始当值了。 十五军棍,不过是背上多了几条疤。 “孟百户是条汉子!” 同样荣升百户的周荣,好似忘记了同孟在城外的不愉快,对孟翘起大拇指,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拍在孟十二郎的肩膀上。 幸亏中途被高福截住了,这一下要是拍实了,孟怕是要当即慷慨就义。 孟百户呲牙,尽释前嫌?真不是借机报复? “百户,咱们兄弟都被调回了城内。” 周荣离开后,高福将孟昏迷卧床期间发生的事,捡着重要的说了。 “丁小旗伤得也重,其他兄弟都能当值了。百户的两位族兄都在卑下旗中,这几天跟着刘小旗在城头巡视。” “城外的瞭望墩台如今是谁在守?” “周百户手下的一个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旗。” “他们不是骑兵吗?” 孟十分诧异,骑兵不该机动作战?什么时候开始守墩台了? “千户手下的骑兵被抽-调一千,补上来的都是步卒。”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据说是宋都督的意思。” “宋都督?”孟沉吟片刻,“这事我知道了。告诉兄弟们好好当值,别人有话不用理会。沈千户对咱们弟兄有恩,能心甘情愿为手下挨军棍的上官有几个?” “百户放心,弟兄们心里都有数。” “还有,那个什么朝廷来的都督,蹦跶不了几天。”孟冷笑一声,“好好看着吧。” “百户慎言!” “没事,只要弟兄别外传,没人知道。”孟看着高福,“高总旗是仁义汉子,救过孟某,孟某信你!” “百户……” “另外,这里还有一件事托高总旗去办。办好了,怎么着也能多少还上些千户的恩情。” “百户请说。” “得空了,高总旗去一趟城中的杂造局……” 说话时,两人都没发现,一个穿着青色武官服的身影站在门外,驻足良久。 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触动。 沉思片刻,沈瑄转身离开,青色的官服下摆,带起一阵朔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五章 `p`*wxc`p``p`*wxc`p` 北平府,宛平县衙 孟重九等里中老人,均一脸肃穆候在县衙二堂。 每月的今日,大令都将亲召县中耆老,面讲朝廷宣谕,再由耆老到里中宣讲。 刚过巳时,一身青色公服,袍上绣着鸂鶒的贺县令从堂后走出。 耆老们起身见礼,贺县令回礼。随后,众人肃然而立,贺县令展开宣谕,开始诵读。 “说于百姓每:春气发生,宜时载重农桑……” 自洪武朝,朝廷逢朔旦请旨传宣谕一道,著为令,除正月和十二月之外,每月一行,诏令天下。 宣谕的中心思想主要是劝说百姓勤务农桑,不要懒惰懈怠。生活要节俭,不要铺张浪费。要爱惜粮食,不要纵放牲畜毁坏粮亩。时常还会加上思想道德方面,例如不要赌博,要安守本分,遵守法律,不许逃税漏税,不许窝藏盗贼,告状可以,乱告状打板子等等。 宣谕读完,孟重九等人谨声应诺,言称必行老人之责。 贺县令收起宣谕,面色不再严肃,“自今日起,烦劳诸位耆老。皇帝慈爱,另有米肉絮帛赐予诸位年高老人。” “不敢,此为我等分内之事,大令言重。” 孟重九等人再次见礼,贺县令忙上前搀扶,没扶住也侧身避让。 “耆老不必如此。” 洪武帝尊重老人,建帝登基不久,朝廷法度大多延续前朝。 朝廷劝诫百姓勤劳种田之外,对各地官员同样有令。养济院需收留鳏寡孤独废疾者,由官府出钱。各县各州各府需探访民间遗贤,旌节孝,瘗暴骨,免除荒田租税。 诏令内容无不彰显皇帝仁爱,民间多有赞颂。 只可惜,建帝的这份宽厚给了天下百姓,同他的叔叔们没有丁点的关系。 据可靠消息,继把代王发配蜀地之后,湘王就是建帝的下一个目标。 孟重九走出县衙,坐上牛车,与同里的老人商量着回去该如何行事。说话间聊起了大令口中的举贤德,旌节孝一事。 “里中多有孝子,最可赞者当为孟十二郎。”一名老人说道,“此子为报父兄之仇,以身从军,当为大孝。” 另一位老人接话道,“孟十二郎的母亲同两位寡嫂,自十二郎从军之后便严守门户,为夫守节,必为节妇。” “正是如此。” “十二郎临行前还赠书于族中,此举更是大善。”孟重九开口说道,“便是大令口中的举贤德,也是当得。” “对!” “当真是好儿郎。” 牛车上,众老人对孟交口称赞,同车的里长却是面色发沉,一言不发。 全怪他当初看走了眼,同孟广孝结了亲。本以为孟大郎会是出息的,没想到孟广孝却是个拎不清的。不过是几亩田,白白搭上了一家子的名声。别看孟大郎考中了秀才,进到县学里读书,他可是听说了,县学中的教谕和县中的大令,对他这个女婿的观感都很差。 最直接的证据,朝廷选举贤才,县学中把孟清海的名字报上去,结果怎么样?硬生生的给划掉了。 被举荐的四人,虽没全部选中,其中一个叫杜奇的却得了大令的赞赏,这个月的学中评考,只要不出大错,一等是板上钉钉的。 至于孟清海,是不是能保住一等都是未知。 想想,里长就不免叹气。 亲都结了,他还能怎么样?退亲?除非他也不要名声了。 孟重九瞅了一眼哀声叹气的里长,当初孟广孝联合孟广顺等人侵占十二郎家的田产,没少给这位送礼疏通。否则怎么让中人闭嘴?这么低的田价到县衙报备又岂会那么顺利? 现在十二郎出息了,孟广孝一家的名声毁了,就算没直接牵连到他,怕是也多少有些麻烦。 里中的几个甲首都是眼巴巴的瞅着,这个里长,他怕是也做不长了。 想起孟虎之前带回家的消息,孟重九忍不住的高兴。十二郎升了百户,实打实的朝廷六品官,他这个外孙子也没让他失望,虽说脑袋愚了点,到底是开窍了。 家里的几个儿子,连他那个上门女婿都在埋怨孟虎做事轻率,怎么就突然投了军!话说得重了,孟重九当着全家人的面发了火。 “军户又怎么样?军户照样能出人头地!看看十二郎现在如何?再看看大郎!”孟重九瞪了儿子和女婿一眼,“真有本事的,到哪里都能混出个人样!” 孟重九一发威,家里人再不敢多言。就算再埋怨孟与孟虎,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说。 “明天割上两斤肉,捡十个鸡蛋,一斗粮食,给十二郎家送去。” “正月里不是刚送了高粱面,这又送?” “怎么,不乐意?” “……” “十二郎现在可是百户,六品的官!这才从孟家屯出去多久?一年都不到!”孟重九就不明白了,自己也不是笨人,怎么儿子就没一个聪明的? “可是,爹,族长那里……” “孟广孝?”孟重九眼睛一眯,“正月里,他给十二郎家送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了什么,没瞧见?” 地下站着的儿子女婿嗓子一哏,不说话了。 “四郎也投了军,孟广孝转不过来弯,他大儿子不是个笨的,知道怎么做。” 对孟清海,孟重九起初也是看好的,但从洪武三十一年之后,他对孟清海的观感就是一路直下。 不怕有心思,就怕心思用不到正处。同孟相比,孟清海的心性人品何止差了一截。 当初让孟虎跟着十二郎,当真是作对了。 孟重九发话,做儿子女婿的就算不情愿,该送的也得送。 推着独轮车朝孟家中去的时候,孟重九的大儿子恰好遇上了孟广孝。打过招呼才知道,一样是去十二郎家。 看看孟广孝车上堆着的东西,孟重九的大儿子心下暗道,看来还是爹说的对! 事实上,孟广孝也不想走这一趟。 年前,孟清江来信报平安,信上寥寥几行字,惹得孟刘氏哭了一场。没过两个月,又托人带回口信,说是他从了军,就在十二郎手底下做事。 孟广孝当时就懵了。 孟清江和孟不一样,孟死了,勾补贴户还有可转圜的余地,要是孟清江有个万一,孟清海十成十的要被勾补成军户。 一是气,二是急。想起整件事的“罪魁祸首”,要是孟当面,孟广孝恨不能生撕了他。 “小畜生!当初就不该心软!” 孟清海从学中归来,闻听此事,倒是没像孟广孝一样着急,反倒是笑了,还让家里准备上东西,送去孟家里。 孟广孝终于跳脚了,好不容易养好病,又差点咳嗽出血来。 那小畜生害得他一家至此,不打上门去,还要送东西? “爹,生气也没用。”孟清海整了整身上的儒衫,“就当是为了四郎。四郎不是说了,十二郎如今可是百户。” “百户又怎样!” “县中大令才是七品。”孟清海正了脸色,“虽然武不同,但十二郎能有今天,也是他的本事。” “大郎,你先前不是说?” “爹,今时不同往日。”孟清海说道,“学中马上又要评等,几月后就是秋闱,儿子现在虽是一等,却不能给人留下话柄,失了这个名额。” “那……” “爹请放心,儿子说过的话,一句也没忘。”孟清海笑着说道,“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现下,爹还是照儿子说的做吧。” 最终,孟广孝还是被孟清海说服了。 孟王氏看着送到家中的粮食,也没推却,向孟广孝两人道过谢,重新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 孟许氏有些不安,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娘,这东西真收下?” “收下。”孟王氏将两个孙女拉到身边,“粮食收好,肉和鸡蛋收到灶下。” “可是,娘,”孟张氏也开口说道,“九叔公的心意,咱们留下。大堂伯那里,妥当吗?” “甭管妥当不妥当,送来了,咱就收下。”自收到孟的来信,孟王氏心中就有了底气,“要是不收,那家人不会安心。只是他家送来的东西,都要仔细记着,有人问起,多说几句好话。再问十二郎如何,别多言就是了。” 孟许氏和孟张氏心中揣度,应该是小叔信中写了,娘才这么有主意。不过小叔是有大才的,按照他说的做,应该不会有错。 自孟重九和孟广孝往孟家中送过东西后,族中人陆续得知孟在军中升了百户。 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说好话的多,语气发酸的也不少。 孟王氏婆媳三个,不管什么样的话,听过就算。 倒是孟清海,如他之前所料,在学中考评中降到了二等。若非在族中摆足姿态,没让人抓住把柄,怕是连二等保不住。 离秋闱还有不到六个月,在这期间,他必须想办法不被评为三等以下。为此,他什么都能忍!什么都可以做! 端坐于案后,翻开书本,听着儒师在前方宣讲,孟清海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孟,十二郎。 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开平卫,西城千户所中,养伤中的孟百户突然打了个喷嚏。 受凉感冒了?不像。 那是有人惦记他?揉揉鼻子,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带着燕王口谕的三保一行,在路上被大雪耽搁了两日,终于抵达了开平卫。 在城门前验过腰牌,说明来意。守城门的边军立即派人禀报卫指挥使司。 燕王有话带给沈瑄,还有口谕是带给宋忠的。三保在燕王身边伺候多年,自然能分辨其中的轻重缓急。 报信的人先后到了西城千户所和卫指挥使司。沈瑄先一步迎到了城门前。 见到一身青色武官服,面色略有些苍白的沈千户,三保不敢怠慢,上前一步,“咱家有礼,千户一向可好?王爷有话要带给千户,待杂家见过宋都督,再告于千户。” “多谢马听事。” “不敢。”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两人说话时,到卫指挥使司送信的边军折返。见只有一名指挥佥事前来,三保嘴边的弧度未变,眼中却没了笑意。 “宋都督要-抽-调卫所半数精壮,为防边塞有失,徐指挥正前往开平左屯卫调派兵卒。”短短一句话,赵佥事就解释了徐忠不在开平卫的原因,顺带告了宋忠一记黑状。 别看三保只是个宦官,能被燕王派来传达口谕,证明他是在燕王身边说得上话的。 赵佥事想得很明白,既然选了燕王这条路,干脆一条道走黑。宋忠的黑状,不告白不告,完全无压力。 在燕王的地盘上,抽-调边塞的精壮,一次就是几千人,连个招呼都不打,这绝对是一巴掌扇在了燕王的脸上。 燕山护卫被调走,那是朝廷有令,调走开平卫的边军算是怎么回事? 比起现在还很低调的燕王,宋都督此举才更有造反的嫌疑。 说是皇帝命令的?旨意呢?空口白话,红口白牙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徐忠借口到屯卫调遣兵卒,未尝没有拖延的意思。宋忠调走沈瑄麾下的一千骑兵,已经让卫指挥使司上下警觉。看这架势,说朝廷不想办了他们这些同燕王走得近的,谁信? 一记黑状告完,赵佥事眼珠子转了转,又加上了一句,“宋都督还说,燕王不过是藩王,传达口谕何须亲迎,让马听事自去见他。” 宋忠的原话不是这样,意思却是一样。 按理也找不出错来。但有之前那记黑状打底,这就不是遵守朝廷法度,而是藐视燕王! 华夏的语言艺术,当真是博大精深。 三保冷笑,宋忠其人被狠狠打上了一个大叉,想要擦掉?基本不可能了。 `p`*wxc`p``p`*wxc`p`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六章 开平卫指挥使司二堂内,一身蓝色葵花胸背衫,戴黑色幞头的宦官三保,满脸笑容的对端坐于上的都督宋忠说道:“王爷久闻都督大名,得知都督奉命戍边,故欲一见。” “不敢。”宋忠也笑道:“王爷厚爱,宋忠愧不敢当。” “当得。”三保继续说道:“王爷身在藩邸,仍心系朝廷。如宋都督这般忠君爱国之士,王爷最为赞赏,常在府中言,都督大才。” 宋忠干笑两声,端起茶盏,心中发紧。 三保也不急,王爷口谕在此,宋忠要么彻底撕破脸皮,要么乖乖的到北平去拜见王爷。 只要皇帝一天没下旨削去燕王的爵位,王爷依旧奉先帝之命节制边塞诸军。在军中,王爷的口谕轻易不得违抗,宋忠别想再玩花样。 即使满天下的人都知道朝廷要对藩王下手,皇帝的里子都快掉没了,面子还是要做,谁让他是皇帝呢? 这是王府里那尊佛爷说的。 三保深以为然。 宋忠再不情愿,再有顾虑,燕王亲自派人上门,他也不能硬生生的扫对方的面子。否则,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宦官了。 在朝廷调派大军之前,凭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对抗燕王。 从南方带来的卫军不适应边塞的天气,很多都病倒了。燕山卫的精壮用起来总有些顾忌。从边塞卫所抽-调边军,是宋都督同手下几名指挥商讨后做出的决定。 一来边军善战,连鞑子都望风而逃。二来,比起燕王铁杆出身的燕王护卫,还是边军更可靠些。毕竟边军拿的是朝廷的粮饷,燕山护卫则相当于燕王的私军。 想得不错,但在抽调边军时,宋都督也遇上了一些麻烦,例如卫所指挥,同知和佥事的不配合。没有明摆着和他作对,只要使上一个拖字诀,足够让他头疼。 要骑兵?好,没问题,不过马匹马鞍还需要配齐,请都督稍等两日。 要火铳兵?也没问题!只是前几个月鞑子接连犯边,火铳有一部分损毁,火药的消耗量也是极大。火药受朝廷管制,卫所不得私造。兵卒,都督先用着,火铳火药,等朝廷补发了再说。 要大量步卒?成啊!但有一点,这步卒调走了,军粮就请都督自己解决一部分。朝廷从南方运粮的海船至少六月后才到。边军定额减少了,来不及到原籍勾补,只能卫所里的余丁和贴户顶上。守城的人多了,种田的人少了,粮食不够吃,都督,您就体谅一下? 徐指挥以调遣边军为名遁了,卫所同知借口各项公务也遁了。余下以赵正为首的四名指挥佥事,整天摆着一张笑脸,像是四团任由搓揉的面团,宋都督说什么都满口答应,就是不做实事。 追究?人家没说违抗都督的军令,只是情况所迫需要推迟一两天,总不能像对沈瑄那样军棍加身吧? 在一品的都督面前,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压根不够看,可一次处理四名边塞卫所指挥使佥事,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宋都督想在开平卫开展工作,提高工作效率,不说举步维艰,也是难上加难。偏偏燕王又在这时派人传达口谕,要见他。 硬扛着不去?除非燕王现在就登高一呼,打出造反的旗号。 这可能吗? 最终,宋忠只得松口,咬牙说道:“本督不日将亲自前往北平拜见燕王。” 三保满意了,满脸笑容的一顿吹捧,身为宦官,这项业务必须熟练。吹捧之余,话里却埋下不少陷阱,若是燕王真想借此发难,只无令调派边军,以损边防一条,就能办了宋忠。 陪坐一旁的赵佥事心下暗道,不愧是燕王身边的侍人。或许,他应该立刻搜集宋忠等人的黑-材料,给马听事一同带回北平。 告黑状也是需要事实为依据的。赵佥事只算半个熟手,还需继续磨练才能进步。 搞定宋忠的问题,三保一行没有下榻卫指挥使司,而是转道去了西城千户所。 沈千户可是王爷口中的麒麟儿,关系必须处好。 “刘圣手,待会还请仔细为沈千户诊诊,咱家这里先谢过了。” “老夫自当尽力。” 身为燕王府供奉的大夫,刘大夫对自己的医术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可在为沈千户诊过脉,看过伤,了解他如何用药之后,刘大夫不淡定了。 “此药,”拿起沈瑄一直在服用的丸药,刘大夫满脸的激动,“莫非是当年的赵御医所制?” 沈瑄点点头,“正是。” “既有赵御医在,老朽实是班门弄斧。”刘大夫将装有丸药的瓷瓶小心放在桌上,“马听事,有赵御医在此,沈千户的伤实不必担忧。” “果真?” “自然!别说十军棍,就是几十军棍,只要沈千户还有一口气,赵御医便能把他从阎王殿里拉回来!” 沈瑄:“……” 三保:“……” 这是好话吧?可听在耳朵里,怎么这么不对劲? 得知赵御医今日到百户所看诊,刘大夫背起药箱,兴冲冲的就要过去。三保忙吩咐两个火者仔细跟着,话音刚落,刘大夫就不见了人影。 沈千户同三保再次相对无语。 老当益壮?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不太对。 老不修?更不对。 老什么呢? 三保干笑两声,“千户,刘圣手为人洒脱,在王府中一向如此。” “沈某了解。” 见沈瑄的确不在意,三保才接着说道:“王爷让咱家给千户带个话,之前的事,王爷都知道了,一定不让千户白受了这份委屈。” “王爷厚爱,瑄无以为报!” “王爷视千户为子侄,千户可千万别这么说,那才是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顿了顿,话锋一转,“千户手下可是有个姓孟的百户?” “确有。” 三保笑道:“孟百户忠义之名已传至王爷耳中。不知孟百户现在何处?咱家也想见上一见。” 听到三保的话,沈瑄拿起刘大夫放在桌上的瓷瓶,摩挲着瓶身,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感□□彩,黑色的双眼却益发深邃。 “千户?” 片刻,沈瑄已收起瓷瓶,开口说道:“来人!” 三堂厢房内,正捧着一碗热汤的孟,听到来人传话,险些被呛到。 “燕王派来的人,要见我?” 小虾米,终于能蹦跶起来了? 孟连忙整理好武官服,跟着长随到了二堂,先是向沈千户行礼,然后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三保。 这身衣服和王听事的一样,宦官? 初见孟,三保也不免有些惊讶。印象中,敢出言顶撞都指挥,硬挨十五军棍的,就算不是彪形大汉,也不该是这个样吧?这样的身板,真能扛得住边塞的冷风? 再惊讶也不能摆在脸上,否则可就是扫沈千户的面子。 “可是孟百户当前?咱家三保,是燕王府听事,在燕王身边伺候。” 三保? 宦官? 燕王府的? 孟一个机灵,目光灼灼,不只是三保,连沈瑄都觉得不太对劲。 “百户为何如此看咱家?” “敢问听事可是姓郑?” “咱家姓马。” 姓马?仔细想想,似乎郑和的本姓就是马? “卑职斗胆,马听事可爱好航海?” 三保被问得愣住了,大行皇帝有令,除了运粮的海船,非得朝廷允许片板不得下海。疏通运河之后,运粮的海船数量都已减少。他区区一个王府宦官,爱好航海?宋忠的军棍莫非是打到了孟百户的脑袋上? “孟百户何出此言?” “好奇,一时好奇。”孟讪笑一声,“还请马听事见谅。” “孟百户言重了。”三保笑道,“咱家可没坐过海船,咱家自小就有个毛病,晕船。” 晕船? 明朝的大航海家,率领舰队威震诸国,七下西洋的郑和,晕船? 孟突然觉得,这世界很是玄幻。 不过,穿越这种事都能出现,航海家晕船,貌似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马听事,”孟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晕船不是病,努力一下,还是能够克服的。” 表情很真挚,语气很诚恳,动作很到位。 就是,场合不太对。 三保:“……”那顿军棍果然还是砸到孟百户的头上了吧? 沈瑄默默转过头,肩膀可疑的抖动了两下。 必须敬佩三保的专业精神和职业水准,哪怕被孟几句话弄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怀疑对方脑袋被棍子砸了,仍不忘将燕王一番勉励的话告知对方。 孟百户也没真的糊涂,当即抹着眼泪,感激涕零,恨不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拍着胸口再度表决心,力度好似没掌握好,扯动了背后的伤,脸色顿时煞白。 “孟百户真乃忠义之士!” 三保感叹,孟苍白着脸,狠心多捶了自己两下,差点没把肺给捶出来。九十九步迈出去了,不差最后一步,表演必须到位! 沈千户再次默然,转头,抖肩。 当夜,三保一行下榻西城千户所。 孟带着几张图纸,走到了沈瑄办公的厢房门前。 本想先作出成品,不料高福跑了几次杂造局都被拒绝。孟退而求其次,不用铁只用木头,做个样子货出来总成吧? 杂造局大使仍是一口回绝,同武器沾边的绝对不行!木头也不行! 赚点外块没关系,但在可能触犯朝廷法令的原则性问题上,杂造局大使坚守底线,没将孟百户和高总旗上报已经算客气了。 无奈,孟只能暂时让高福回去,绞尽脑汁将图纸重新画过。 他这次想做的东西,同简单的木刺不同,需要专业的工匠才能办到。如果不是只知道外形,不了解内部构造,他绝不会让高福去碰一鼻子灰。 拿出成品是不可能了,只能直接把图纸送上去,希望沈千户能慧眼识珠。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 天色渐晚,厢房里已燃起了灯火。 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几张图纸。 军棍挨了,投名状递了,名字也在燕王跟前挂过号了。必须让沈瑄认为他可用,有大用。想成功,一点风险不冒是根本不可能的。 厢房内,沈瑄换上了一身蓝色的便服,没有戴幞头,一头黑发松松系了根绢带,如黑绸般披在肩头,发梢仿佛带着未干的水汽。 孟第一次看到沈瑄这个样子。 灯下美人,皎然如璧。 着实是,说不出的惊艳。 咬了一下嘴唇,孟单膝跪地,“标下见过千户。” 沈瑄放下笔,黑色的双眼扫过孟的发顶,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起来吧。” “谢千户!” 孟站起身,没有多废话,直接将图纸送上,“千户,还请过目。” 沈瑄挑起一边的眉毛,接过图纸,只是一眼,神情就是一变。 一尊形似火铳,却又类炮的火器,赫然于纸上。 两只钢爪钉紧钉地面,形似蹲伏的猛虎。 “这是?” “回千户,此为火炮,名为虎蹲。” 北平,燕王府内 朱棣看着从京城送来的密信,冷冷一笑。 黄口小儿,无能书生,能奈他何? 南京城华殿内,年轻的建帝坐在案后,看着从北平发来的奏疏,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燕王要进京? 可能吗? 将视线转向立在殿中的齐泰黄子澄等人,往日提及藩王无不雄才大论,似弹指间便能定鼎江山,今日却都哑了嗓子,默不作声。 建帝突然感到了一丝冷意,从朔北而来,带着边塞的风雪,仿佛能冻住满朝武,冻住整个南京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七章 三保一行在开平卫停留两日,赶在燕王入京之前启程返回北平。 与来时不同,宋忠虽未亲自出面,手下都指挥余瑱等人却一改之前傲慢,亲自将三保一行送出城门。在城门口遇上沈瑄,破天荒给了个笑脸。 归其原因,是同燕王即将入京有关。 这尊大佛离开北平,南京的建帝坐立不安,吃饭都不香,开平卫的宋忠等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燕王不在北平,简直像搬开了压在众人头顶的一座大山,腰不弯了,背挺直了,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不少。至于被泰山压顶的建帝和朝中一干同僚……宋忠等人下意识的转头,缄默不语。 大家也是为了完成皇帝下达的命令,皇帝一向仁厚,宽宏大量,肯定是可以理解的……吧? 城门前,三保对沈瑄和余瑱都是一副笑脸,可说话时,还是能窥出亲疏远近。 沈千户是自己人,面子里子都需做到。 至于宋忠和余瑱等人,现下客气,等燕王从南京回来,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三保笑着同余瑱等人告辞,面向沈瑄时,轻轻拂过袖口,沈瑄会意,“听事一路顺风。” “沈千户也安心养伤,王爷那里咱家自会回话。” 说话时故意看了一眼余瑱,表情未变,目光却着实的刺人。余指挥干笑一声,不待解释,三保已跃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飒爽的帅气。 宦官,也是可以爷们的。 孟已到城头当值,看到三保上马的动作,不出意外的被闪了一下眼。 不愧是未来的大航海家,名留青史的郑和,虽然,这名航海家晕船。 边塞三月,仍是大雪连降,不见一丝-春-意。 目送燕王府一行人离开,余瑱收起脸上的笑,冷哼一声,道:“沈千户果真本事了得。” “卑职谢都指挥夸奖。” 余瑱:“……”他是夸他吗? “都指挥可还有吩咐?卑职今日需到城外巡逻,不敢延误。” “好。”余瑱再次冷笑,“沈千户忠于职守,还记得效忠朝廷,很好!” “谢都指挥!” 余瑱话里有话,沈瑄却冷着一张脸,全当听不出。 一顿军棍打完,暗地里还下了黑手,不说撕破脸也没差多少。 各为其主,端看彼此的本事。和平相处根本是天方夜谭。 余瑱被沈瑄堵了几句,无法借题发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赵佥事连忙跟上,回身时向沈瑄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做得好! 沈千户不语,实际上他可以做到更好。只可惜官差几级,否则,断不会让余瑱如此得意。 燕王口谕已到,宋忠必定要离开开平卫前往北平,之前抱病的都督佥事陈亨已然“痊愈”,不日将奉命前往边塞。虽然手中仍无兵权,但级别摆在那里,只凭余瑱等人注定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这些事沈瑄明白,开平卫指挥使司上下也清楚。包括宋忠余瑱也是心中有数。否则,余瑱不会纡尊降贵,亲自来城门送别。对沈瑄的口气更不会如此的“客气”。 再则,燕王进京拜见新帝,无论目的为何也是建帝的面子。敢在此时闹出点问题,给燕王借口向朝廷发难,第一个要办了宋忠的不会是燕王,绝对是建帝本人。 所以说,神仙打架,宋都督这个级别的,也是炮灰的命。 余瑱和赵佥事返回都指挥使司,沈瑄率领麾下一千骑兵策马出城。 虽被徐指挥和赵佥事等人绊住手脚,宋忠仍在调走沈游击手下一千骑兵之后,又调走了五百匹战马。 沈瑄没出声,出声也没用。 若非燕王逼宋忠离开边塞,怕是他的领兵权也保不住。宋忠无权削沈瑄的官,却有办法将他架空。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外如是。 沈瑄出城之后,突然间策马回身,遥望城头。 一阵北风吹过,凶名传遍北疆的沈千户,白雪晶莹中挥鞭纵马,黑色的双眼,竟比冰雪更冷。 城墙之上,同样一身着青色武官服的孟拍了拍胸口,不由得想起了那夜灯下的沈瑄。 战场上的杀神,还是如净竹般的君子? 一个人,竟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样子。 沈瑄让他起了探究的欲--望。 抿紧了嘴唇,这很危险,相当的危险。 孟立在北风中,久久不动,只希望发热的脑子能尽快清醒。 “百户?”一旁的高福见他脸色不太对,开口问道,“可是伤还没好?” “没事。”孟摇摇头,“只是在想事情。” “是杂造局那件事?”高福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标下再去一次?” “不必。”孟单手按在冰冷的城砖之上,“此事我已报知千户,千户自有安排。” “是。” 高福不再多言,孟暂时被他的话引开了心思。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朝廷对火器制造极为重视,设立兵仗、军器二局,分造火器。京省诸司卫所杂造局也可制造,但种类数量都有严格限制。违者当论罪处罚。 几次三番出言拒绝,不是杂造局大使为难孟,的确是不能帮这个忙。 沈千户倒是有办法,碍于宋忠等人,卫指挥使徐忠都借口遁了,更不能被抓住“私造火器”的借口,直接将图纸交给三保带回北平,交到燕王的手里最为妥当。 “多事之秋,行事需更加谨慎。” 沈千户是陈述事实,也是在提点他。孟开始反省自己,很多事是他考虑得不够周详。古人云三省吾身,当真很有意义。 没能给出实物,送出图纸也有好处。沈千户手一挥,孟百户头顶上的“试”字终于去掉了。从今日起,他就是堂堂正正的正六品百户,半只脚踏进了大明官场的门槛,能不能真正走进去,就看他今后的努力了。 至于君子杀神,灯下美人什么的……暂时不急。 急了也没用,一个不好,怕是小命都保不住。 想想沈千户在战场上纵马挥刀,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其实只是有点好奇。 对,只是好奇而已。其他的心思应该是没有,绝对没有! 不停说服自己,风雪中挡在身前的背影,昏黄灯光下的如玉面容,仍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孟颓废了。 是不是,真没救了? 蹲下—身,双手支在城墙上,头顶电闪雷鸣,孟百户泪流满面。 高总旗:“百户,你这是怎么了?” 孟清擦擦眼泪,“本百户正在感叹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和不怕死的精神,可歌可泣。” 高总旗:“……”读书人说话,真是相当的高深。 城外巡逻的沈千户,突然感到背后一冷,鞑子?狼群? 策马回身,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 沈瑄皱眉,这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建元年三月,北平府,燕王全副仪仗启程前往南京。 队伍中,一辆四柱亲王象辂格外醒目。辂座高一米,辂亭高近两米,车身涂有红漆,槛座四周围有红漆条环板。车前和左右有门,车内铺红花毯、红锦褥席。椅靠、坐褥、幔、红帘,皆同皇帝所称金辂类似。 燕王习惯骑马,极少用到象辂,这座华美的大车大部分时间都在燕王府内当摆设。朱棣决定乘其前往南京,连燕王妃都略感差异。 仪仗出端礼门,一身大红盘龙常服的朱棣坐在车中,手中正翻阅几张图纸。 虎蹲炮的图纸已交给了道衍,王府的地下-兵-工厂正在启动,这张图纸是否能派上用场,还要等工匠们研究过才能断定。 燕王手中拿的并非火器图纸,而是几张排兵布阵图。高阳郡王在王府中演示的火铳三段射击法就列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车阵,兵阵,骑兵与步卒的配合。越看,燕王的表情越为严肃。 敏锐的军事直觉告诉他,这些放到军中,绝对会有大用! “三保。” “奴婢在。” “进来回话。” “是。” 辂亭的侧门被推开,三保躬身进来,“奴婢见过王爷。” “瑄儿将这些交给,还说了些什么?” “回王爷,”三保小心说道,“沈千户告知奴婢,这些图纸都是出自孟百户之手。千户将不足之处改过,才敢呈送王爷过目。” “恩。”燕王斜倚在软靠之上,“有点意思。” 虎蹲炮,燕王不甚了解,排兵布阵,他是行家。 沈瑄打仗的本事多半都是他教的,能让沈瑄看上眼,足见这个孟不是庸碌之辈。 不过,燕王垂下眼,放下手中的几张纸。 “你看着,这个孟如何?” “回王爷,以奴婢之见,孟有才,为人却略有些莽撞。” “哦?”燕王来了兴趣,有才却莽撞?“怎么说?” “回王爷,是这么回事……” 三保将同孟初次见面时,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说了。不只他当时被闹得满头雾水,燕王听了也半晌没说话。 这不是莽撞,真像是脑袋被棍子砸了。 “依奴婢看,此人虽行事稍欠章法,应不是心机深沉之辈。” “恩。” 有才,行事有些莽撞,不是心机深沉之辈,只有了解燕王的人,才明白他用人的标准。 孟百户算是欠了三保一个大人情。 若没有沈瑄从中疏通,这个人情,孟想欠也是欠不了的。 燕王点点头,“待孤从京城回来,你再去一次开平卫。孤有些日子没见瑄儿了,孟,孤也想见一见。” “奴婢遵命。” 燕王离开,北平城内却未见平静。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燕王此番进京,只有高阳郡王朱高煦同行。王妃和世子都留在北平,朱高燧也想跟着,到底被燕王妃拉住了。 世子朱高炽亲自送燕王出城门,看着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朱高煦,圆胖的脸上仍挂着憨厚的笑容。朱高煦难得没有挤兑他这位兄长,兄弟俩在城门前演了一场兄友弟恭的好戏。 燕王很满意,老子的儿子,关键时候还是能拎得清的。 北平布政使张昺惊讶之余,心下发沉。 不是说燕王世子和高阳郡王不和? 如此看来,想要效仿周王时的办法,挑拨兄弟父子关系,难度是非同一般。 南京城的建帝也没闲着,下诏遣刑部尚书暴昭、户部侍郎夏原吉、给事中徐思勉等二十四人充采访使,分巡天下,问民疾苦,考察官吏,遇紧要,可便宜行事。其中,暴昭充北平采访使,与燕王进京的队伍几乎是同时启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八章 `p`*wxc`p``p`*wxc`p` 建元年,三月中旬,燕王一行抵达南京。 亲王仪仗自宣武门入,执旗人在前,亲王象辂居中,宦官侍人随行车旁,五百护卫皆鲜衣怒马,行动间马蹄声不绝,马上之人端肃凛然。 引幡,戟氅,戈氅,仪锽氅等陆续行过,引得路旁诸人声声惊叹。 虽久居皇城,但自洪武朝,诸王就藩,非奉诏不得入京,如此威风的场面着实是少见。 鸿胪寺卿亲自出迎,引朱棣下榻城中燕王府。 等了许久却不见燕王,一名着紫色葵花衫,戴黑色幞头的宦官回报说燕王身体不适,在进京的途中染了风寒,不宜见风。 奉命迎接的官员有些傻眼,燕王病了? “还请大行令行个方便。” 宦官笑得和气,鸿胪寺卿擦擦汗,十分为难,藩王进京却不见迎接的官员,不和规矩啊。 马上的汉阳郡王朱高煦已是等得不耐烦了,眼睛一瞪,手直接摸向了腰间的配刀。 刀锋尚未出窍,象辂中传出了燕王的声音。 “高煦,不得无礼。”随即又是一阵咳嗽,“三保。” “奴婢在。” “开门。” 之前同鸿胪寺卿说话的宦官立刻转身,一溜小跑回到车前,踏上车撵,推开了一扇侧门。 门内,燕王一身大红常服,侧面正坐,透过车帘,面上隐有倦色。 正主露面了,再耽搁就是纯心找茬了。 鸿胪寺一应人等立刻行礼,“见过王爷。” 策马经过恭候在一旁的鸿胪寺卿和左少卿时,高阳郡王故意一拉缰绳,拇指抵在刀鞘之上,鲨鱼皮制的黑色刀鞘被推开了半寸,雪亮的刀光闪过两人的眼前,高阳郡王放声大笑。 “土鸡瓦狗之辈,不过尔尔!”笑够了,高阳郡王冷哼一声,“敢拦父王的路,就该让鼠辈尝尝小王砍过鞑子的刀有多利!” 鸿胪寺卿和左少卿的脸色煞白,双手发抖。 竟如此的张狂! 在天子脚下,威胁朝廷四品官员,当真是狂妄至极! 高阳郡王的行为被众人看在眼中,自有宦官向燕王禀报,象辂中的燕王却始终未出一声 朱高煦斜眼看着面如土色的朝廷官员,毫不掩饰目光中的不屑与轻蔑。 建帝很快得知高阳郡王的猖狂之举,抚案凝眉,握紧了拳头。小不忍则乱大谋,燕王老谋深算,纵子如此,必有后招。 他忍! 可惜建帝料错了,高阳郡王的狂妄只不过是个开胃菜,燕王入宫才是真正的大餐。 按明朝礼制,藩王朝贺新君需着衮冕,青衣纁裳,冕冠旒用五彩,是洪武朝定下的大礼服,以示对天子的尊敬。 不想燕王却特立独行,穿着一身常服进宫了。 本该西装革履的场合,偏偏一身夹克衫牛仔裤,这是何等的个性十足? 奉天殿中,端坐在龙椅上的建帝半天没说出话来,满朝武也是眼珠子掉一地。 这、这也太过了点吧?就算不穿衮冕,好歹穿个皮弁,不说朝贺,只当朝觐,也说得过去。 一身常服算怎么回事? 此举简直就像是一巴掌抽在了建帝的脸上,明摆着说,老子不服你,你能怎么着吧? 燕王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建帝和满朝武玩心跳,一身常服进宫不算,还“行皇道入,登陛不拜”。 这就不是形式主义上的错误了,是从思想根源上犯了大错。 洪武帝定诸王朝见后于内殿行家礼,建帝是小辈,行家礼时当尊敬叔叔,可这是在奉天殿!朱棣一个藩王,大模大样的走大道,不拜见皇帝,根本就是藐视朝廷,蔑视礼仪! 满朝武不淡定了,梗着脖子对着燕王运气。建帝也是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 气得皇帝和大臣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燕王朱棣,淡定的取出一方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陛下见谅,臣身体不好。”话落,扫了一眼朝中官员。凡是被他看过的,都像是被刀子逼到了面前,脸色发白,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建帝:“……” 燕王身体不好? 若是被他揍得哭爹喊娘,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北元听见这番话,作何感想? 建帝没话说,朝堂上的大多数官员也默不作声,齐泰黄子澄等人干脆成了哑巴。 奉天殿中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殿外执仪仗的校尉很是好奇,往日里,每次朝会不是菜市场一样,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有人一撇嘴,还能怎么着?燕王来了! 哦,燕王来了。 校尉们隔空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继续当柱子,充背景。 建元年三月的这场藩王朝贺,注定被载入史册。 嚣张已极的藩王,无奈懦弱的皇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帝,装成鹌鹑的朝廷官员,在后世的史书上,必经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燕王淡定的进宫,又淡定的出了宫。 建帝再一次见识到这位叔叔的厉害,人家有实力,敢嚣张,哪怕知道朝廷防备,依旧我行我素。 俗话怎么说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他这位叔叔绝对不愣,却横到了极致。不要命的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视线扫过依旧装鹌鹑中的满朝大臣,建帝突然感到意兴阑珊。 “都散了吧。” 留下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年轻的皇帝起身,离开了龙椅。 这场朝贺似乎是一个讯号,深深的种在了建帝和朝中大臣的脑子里。 不过,满朝鹌鹑中,也不是没有猛人。 监察御史曾凤韶隔日便上疏弹劾燕王,称燕王大不敬。 建帝的反应出乎众人预料,本以为皇帝会拍案而起,不说直接对燕王怎么样,也会把人扣下。不想建帝却说了一句,“燕王乃是是朕的至亲,不应追究。” 曾凤韶目瞪口呆,一口老血喷出,险些倒地不省人事。 监察御史倒下了,户部侍郎站起来了。比起习惯于喊口号的御史,户部侍郎卓敬属于实干型人才,心思缜密,料到皇帝不会直接扣押燕王,毕竟燕王世子和小儿子还在北平,燕王手里的大部分势力仍没有削弱。折中一下,他给建帝提了一个不错的建议,咱不抓人,改封地,趁着燕王在南京,直接把他改封到南昌。 卓敬的奏疏上写得很明白,“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北平更是强干之地。宋时的金,金后的元,皆从此兴。燕王就藩后,在北平经营日久,根基皆在此。徙燕王到南昌,彻底剪除燕王的羽翼,从根本上杜绝祸患。” 卓敬此言,前军都督府左断事高巍早已提过,如今再提,应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比建帝派朝廷官员接管北平-军-政,另派采访使搜寻燕王的黑材料更加靠谱。 可惜,建帝就好像是脑袋突然被某块从天空落下的陨石砸了一样,死活不开窍。 接到卓敬的奏疏,直接放到一边,又祭出一样的说辞,“燕王是朕的亲叔叔,是至亲。朕不能这么做。” 见皇帝还是不松口,卓敬气急了,现在想着燕王是亲叔叔,之前被贬的周王和代王又是什么人? 气急的户部侍郎直接冒出一句:“隋、杨广非父子耶!” 建帝沉默良久,在卓敬怀抱希望最后一丝希望时,叹息一声,“卿休矣。” 翻译过来就是:算了,你消停点吧。 脑袋被石头砸了,绝对的! 继监察御史曾凤韶之后,户部侍郎卓敬也吐血了。 京城燕王府内,本该卧病在床的燕王,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堂,两名身着蓝色团衫的宦官立在堂下。 “奴婢拜见燕王!” 建帝可以明目张胆的往朱棣身边安-插-间谍,朱棣却不能这么干。但他有别的办法,收买利用皇帝身边的宦官。 在洪武帝身边做事的宦官,和外臣们一样,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 建帝登基,宦官们不用担心随时会丢掉小命,日子仍不好过。 这时,燕王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一道甘霖。 几句关怀,几份礼物,皇宫中的宦官们感激不已,燕王慈爱之名更是广为流传。 这样的手段建帝也会用,燕王府的长史葛诚,就是被建帝的人格魅力感化,成为了潜伏在燕王身边的一枚棋子。 可惜侄子终究比叔叔棋差一招,建帝只盯准了一个下手,走高精尖路线,燕王却是广泛撒网,一扫一大片。 秘密前来的两名宦官均是自愿充当燕王耳目,其中一人姓王名景弘,是日后与郑和齐名的一位航海家。明朝的船队七下西洋,王景弘五次随行,还曾与郑和同为正使,出使各国。 此时,他不过是司礼监一名监丞,级别貌似很高,日子还比不上在燕王身边伺候的三保。 宫中内宦官的消息传递速度,比朝廷六部更加迅捷。 建帝日夜担心燕王造反,在他身边伺候的宦官却希望这个日子快点到来。 若有机会对燕王直抒胸臆,大部分宦官应该都只有一句话,“王爷,您就快点反了吧,大家都盼着这一天呐!” 道衍和尚当面,肯定同宦官们很有共同语言。 递送消息至燕王府,本不是王景弘的差使,但在燕王跟前露面的机会,却着实不能轻易放过。 “湘王吗?” 听闻王景弘两人带来的消息,朱棣沉吟片刻,不免摇头。洪武帝的二十六个儿子大多好武,如太子朱标一般好的只是凤毛麟角,湘王朱柏就是其中的一个。 燕王就藩北平,湘王的封地在荆州,一南一北,见面的机会不多,朱棣唯一记得的就是朱柏好学,喜欢读书。与楚王一同讨伐古州蛮时,也要带着几车书。 说他造反,别说燕王不信,怕是建帝也会脸红。 可是私印宝钞……带着厚茧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哪个藩王没这么干过?就数朝廷印得最多。燕王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某次远征沙漠回来,老爹很高兴,当即发给了他一张巨额宝钞。拿到手里还能闻到上面的油墨味。燕王敢用北元皇帝的脑袋打赌,这绝对是老爹吩咐下边临时印的! 如今,建帝要用以私印宝钞治朱柏的罪,说得过去吗? 燕王冷笑一声,比起周王和代王,湘王的性格更为刚烈,皇帝这回恐怕会踢到铁板。 “你们暂且回去,有消息可随时来报。” 勉励了几句,朱棣打发两人回宫。口头表扬之外,礼物也送了不少。 王景弘顿时激动不已,走路都不免有些飘飘然。 比起后世与郑和齐名的王三保,现在的王监丞着实还有点嫩。 燕王在京中的消息,每日会派遣快马送回北平。 王妃和世子日日等着这些南边来的快马,还要防备皇帝派来的人,也是不敢放松。 尤其是燕王世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此时却发挥出了卓越的政治才能。 几句话打发走了布政使张昺派来刺探消息的人,不忘派人盯着都指挥使司和按察使司,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朱高炽都会马上得知。 暴昭已抵达北平,第一时间联络了张昺和谢贵等人,还同北平按察使司佥事汤宗见了一面。不出三日,汤宗便上告按察使陈瑛受贿,行贿的正是燕王官署中的一人。 奏疏尚未送往朝廷,朱高炽先一步给在南京的燕王送去了消息。 快马离开王府,朱高炽双手拢在身前,满脸沉思。 朔北的风还很冷,怕是又要下雪了。 实际上朱高炽很想效仿父王负手于背后,来一回英明神武。奈何身材条件不允许,只得作罢。 北平和南京不太平,塞北也是一样。 都督佥事陈亨到了开平卫,卫指挥使徐忠很快从屯卫返回,去时多少人,回来仍是多少人。都督宋忠问起,只有一句话,边塞之地,各卫所都是枕戈待旦,时刻防备北元,调兵不是那么容易的。 宋忠气得瞪眼,但有陈亨同他打机关,徐指挥不必再担心级别相差太多,一句话不对,自己也被拉出去打军棍。 别看宋忠是都督,陈亨只是都督佥事,从军资历上,宋忠却差了陈亨一大截。 官场讲究资历,军中更是如此。陈亨只要不指着鼻子问候宋忠所有亲属,宋忠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陈亨一到,卫所上下都感到日子好过了许多。 孟守城头时,心情好了,偶尔还会学着其他边军嚎上两嗓子。 北风大雪中,边军自有一种豪爽,哪怕被上官听到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没谁会追究。 南边来的卫军看得稀奇,燕王护卫出身的边军却是拍手叫好。 “孟百户,是条汉子!” 自从孟同高福周荣等人一同挨了军棍,又当众堵得余瑱说不出话来,军汉们对这个竹竿似的百户大有改观。没人再嘲笑他的小身板,周荣等人更是说,以后孟百户有差遣,兄弟们绝无二话。 孟眼眶有些发热,为表达胸中豪情,猛的一拍砖墙,扯着嗓子吼出一句,“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北风中,一支骑兵从城中驰出,另有一支骑兵从全宁卫方向赶来,两支骑兵迎面遇上,为首的沈瑄与杨铎同时一拽马缰,骏马扬起前蹄,漫天银白中,青衣武官于马上抱拳,未等出言,自开平卫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狼嚎。 杨铎:“……” 沈瑄:“……” 沉默中,马队众人同时遥望城头。 城头上的边军们正被孟百户带得兴致高昂,跟着吼了几声,陡然间发现城外的骑兵,揉揉眼睛,“百户,是沈千户!” 孟声音一哑,探头朝城外看了看,小心问道,“丁小旗,这个距离,千户看不到咱们吧?” 前郎中大人沉默半晌,“一般而言,应该如此。” 孟百户松了口气。 前郎中大人又补充了一句,“沈千户,难说。” 孟百户;“……” `p`*wxc`p``p`*wxc`p`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三十九章 北平,燕王府 南京来的快马带回燕王不日归藩的消息,紧张多日的王府气氛总算为之一松。 燕王妃的病体日渐好转,王府良医即可报于世子。彼时,世子朱高炽正聆听王府教授和纪善讲学,朱高燧坐于一旁,貌似认真,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对这个弟弟,朱高炽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父王临行前将王府诸事交托自己,政务不论,军务也没多大问题,只有这个弟弟的学业,让朱高炽很是头疼。 比起读书,朱高燧同朱高煦一样,更喜欢骑马挥刀,上了校场双眼发亮,进了书房却昏昏欲睡。燕王手下大将张玉,朱能等人,皆夸赞朱高煦与朱高燧效似燕王。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朱高炽面上不露,心中却不是滋味。 兵法,战略,他同样牢记于心。怕是两个弟弟加起来也不过他。若是可以,他也愿效父王率军北征沙漠,奈何他就是上不得马,挥不了刀,不得父王的喜欢。 朱高炽也急啊,试着减少食量,饿得面有菜色,王府纪善直接蹦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心宽体胖又如何?想当年,饥民遍地……如此这般,这般如此,bbb…… 朱高炽肉没甩掉几两,差点被王府纪善念晕过去。 燕王妃也抹着眼泪,一边哭,一边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心中有事,怎能不好生用饭?” 父王和两个弟弟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太对,话里话外的关心他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自那以后,朱高炽再不敢尝试了。 于是乎,小胖墩向着大胖子跨越式前进,燕王世子愈发朝横向发展了。 朱高炽叹息,老天既然给了他一个聪明的脑袋,为何不能再给他一个好的身体,果然事无万全? 王府教授皱眉看着溜号的朱高燧和心不在焉的朱高炽,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朱高燧就算了,天生不喜欢读书,和高阳郡王一样。世子今日是怎么了?莫非自己讲学的水平退步了? “世子。”王府教授放下手中的书本,“臣方才所讲,可有疑惑?” 朱高炽脸一红,总不能把真正的心思说出来,太丢人,只能随意搪塞了几句。 好在王府众人皆知,自从燕王进京,王府诸多事宜皆压在了世子的肩上,教授也不如往日严厉,叮嘱几句便也罢了。 朱高炽松了一口气,朱高燧侧头看了朱高炽几眼,眼珠子转了转,决定等父王回来之后,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的告上去。 同是燕王嫡子一母兄弟,朱高炽三兄弟的关系却并不太好。准确点说,朱高炽同两个弟弟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倒是朱高煦和朱高燧年龄相近,有着共同的爱好,十分有共同语言,自幼就玩在一起。隐隐将朱高炽排斥在外。 对此,朱高炽只能一笑置之。 父王母妃尚且没说什么,他又能如何?一个不好,不友爱兄弟的大帽子就要扣在头上,实在太不划算。 可随着兄弟年长,维持表面情也越来越难,这成为了困扰朱高炽的又一个问题。 若有人能帮他解决这两个问题……朱高炽不自觉的叹息一声,怕是痴心妄想吧? 二十一岁的燕王世子很是忧郁,王府教授看着再次溜号的朱高燧和朱高炽,无奈摇头,收起了书本。今日世子应是心中有事,听不进去,不必浪费时间。 不用再听这些之乎者也,朱高燧很高兴,起身就走,“我去见母妃。” 燕王三个嫡子,朱高炽是世子,朱高煦封了汉阳郡王,朱高燧赶上的时候不太好,该封郡王时,洪武帝大行了,建帝登基了。 燕王上了一回请封的奏疏,没回应。派王府长史葛诚亲自前往南京,封号没请回来,葛诚却被建帝感化,成了燕王身边的细作。 皇帝不批准,下边也没人提,朝廷一直不给朱高燧加封,他就只有一个燕王嫡子的名号。 燕王憋了一肚子气,没有再上疏,反正老子就要造-反了,造-反成功直接给儿子封亲王,造-反不成,顶着个郡王的名头又有什么用。 就这样,燕王嫡三子朱高燧,成为了同龄宗室中,没有封号的第一人。 朱高炽叫住了正往门外走的朱高燧,“三弟慢些,为兄同你一起。” 看着被宦官搀扶的朱高炽,朱高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到底停在了门边。 此举换得王府纪善点头,讽导礼法是他在王府中的本职工作,世子一直同两个兄弟不和,就是他的失职。如今看来,他的工作还是颇有成效的。 朱高炽与朱高燧结伴前往圜殿的路上,遇上了掌管王府符牌的典宝,得知王府长史葛诚与护卫卢振先后领了腰牌出府,至今未归,朱高燧一时没听出什么,朱高炽却脸色一沉。 “葛长史同卢指挥近日经常外出?” 典宝想了片刻,答道:“回世子,卢指挥于五日前出府一次,葛长史次数多些。” “恩。”朱高炽点头,“葛长史和卢指挥再出府时,立刻遣人来报于孤,此事不得让他二人知晓。” “是。” 赵典宝躬身施礼后离开,朱高燧慢慢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兄长认为这二人不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为兄只是怀疑。”朱高炽憨厚的笑笑,“不是要去见母妃?快些走吧。” 见朱高炽不愿多言,朱高燧没有继续追问。他十分清楚,这位只好读书的长兄十分有心计。 有心计又如何?不能上马挥刀,长得也不像父王,他还是更喜欢二哥。 王府内,和尚道衍每日都要念上两个时辰的经,雷打不动。 自燕王进京后,道衍忙于地下-兵-工厂的工作,念经的时辰改到了半夜。 为防打造兵器的声音传出去,道衍派人寻来了大量的鸡鸭禽类养在府外,每日鸡鸣鸟啼,吵得附近不得安生。 北平布政使张昺派人来询问,燕王府这是打算大搞养殖业?一定要办养殖场的话能不能换个地?噪声扰民了啊! 燕王府接待人员送上茶水点心,好声好气的说道;“还请多担待,府内供奉的高僧说,这是佛祖的旨意,也是为天下苍生积德。” 来人一口茶喷出来,办养殖场和为天下苍生积德有直接关系吗? “您还不知道吧?这些鸡鸭都是不得宰杀烹食的,高僧还要夜夜诵经两个时辰……” 接待人员的说话水平很高,显然是得了道衍和尚真传。 来人几句话被带进了沟里,全然忘记了此行目的,转而同接待人员讨论起了佛法的高高深问题。奈何布政使司内没有如道衍一般的高僧坐镇,很快败下阵来,被礼送出王府。直到走出王府大门,头还是晕的。 张昺闻听回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王府长史葛诚使人密报,燕王府内有不法事,到底是什么不法事却没明说。张昺很郁闷,既然冒了风险出来报信,就说得清楚点,也好让他有个准备,这样一句话,他是能向朝廷请命还是能借口搜查王府? 燕王府又突然养了这么多的禽鸟,意图不明,张昺睡觉都睡不踏实,每天挂着两个黑眼圈,就是想不出办法。 派人给谢贵张信送去消息,两人也没能拿出有效的主意。 至于按察使司的佥事汤宗,自告发陈瑛之后,便被燕王府派人严密监视起来。采访使暴昭的下榻处,也经常能看到目露凶光的货郎,面目狰狞的小贩,路过的农夫都身长八尺,一身腱子肉。如果这些人同燕王府没有关系,张昺敢把脑袋拧下来给燕王当球踢。 本以为燕王离开是好事,没承想燕王一走,做起事来反倒更加束手束脚。 张昺猜到燕王府内肯定有高人,却没想到高人会是燕王世子,再加上一个以造-反为平生己任的和尚。 距离燕王归藩的日子越来越近,张昺咬咬牙,派人给开平卫的都督宋忠带去消息,既然燕王要见宋都督,宋都督不如早些来北平,当面迎驾,以表诚意。 当然,宋都督不能自己来,最好带上一支护卫。 几百太少,几千是基本,上万就更好了。 此举获得北平都指挥使谢贵举双手赞成,张信没出声,暴昭和汤宗正被严密监视中,不联系比较好。 接到张昺的来信,宋忠苦笑, 说得轻巧,上万人的军队是那么容易调动的吗?而且,这满纸的命令口气算怎么回事?他是一品都督,布政使才几品? 书生非但不知兵,更不知所谓! 想归想,却不能不重视。 宋忠一拍大腿,既然开平卫的工作开展不顺利,就从其他卫所抽-调精装!全宁卫,富峪卫,兴和所,营州卫,逐个过筛子。连朵颜三卫宋都督也打过主意,最终碍于宁王只能作罢。 燕王很彪悍,宁王更加彪悍,光着膀子上战场的会是善茬? 一个不小心,不用燕王动手,宁王就会收拾了自己。 连串动作下来,宋忠总算凑足了三万人,杨铎等人就是被宋都督从全宁卫抽调至麾下,不日将随军开往北平。 所谓百密一疏,宋忠只注意到了沈瑄,却忽视了燕王在其他卫所安插的钉子。同样以战功累升至千户的杨铎,顺利进入宋都督掌握的军队之中,不到半天时间,就与其他从燕山卫抽调的精壮取得了联系。 粗略算来,宋忠手里的三万军队有近一万是燕山卫,一万四千多是边军和当地精壮,只有五千左右是他带来的南军,指挥这样的军队可是相当不容易。 想起此行的目的,杨铎心中已有了主意,趁城中轮值,带人前往了西城千户所。 有他这个内应,加上沈瑄这个外援,只要操作得当,此事大有可为。 杨铎在千户所前表明身份,验过腰牌,迈步走进了千户所大门。 他进去不久,一身青色武官服,带着几张新图纸的孟也到了。 之前在城头上闹出了乌龙,沈千户并未追究,只随意说了一句,“孟百户嗓子不错。”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孟连续几日梦到自己被只草原狼咬住脖子,怎么扑腾都没用。见着沈千户,总会想起梦中那头狼。 害怕?不见得。 期待?这比害怕更糟糕。 无论如何,在保命的前提下,努力一次应该没关系? 根据沈千户的性格,谈工作才更能拉近彼此的关系。孟绞尽脑汁,将战车的外形重新改良,准备好图纸,寻个不当值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时间,来到了西城千户所。 守门的边军是熟人,孟百户在千户所住了半个多月,不熟也熟了。 接过边军递回的腰牌,不用带路,熟门熟路的向二堂走去。这个时间,沈瑄一般都在二堂的厢房里办公。 距离厢房还有十几米远,孟突然被拦住了。表情不免有些诧异,这样的事情以前还没发生过。 “孟百户稍待,卑职先去通报。” 拦住孟的是周荣麾下的一名总旗,身后还跟着两张生面孔。 “有劳。” 孟在院中站定,看情形,沈千户应该有客人,而且身份不一般,八成谈的还是机密。 他是不是换个时间再来? 正想着,总旗已通报后折返,“孟百户,千户有请。” 想走也走不成了,孟只能定下心,向总旗点点头,迈步走进了厢房。 厢房内燃着火烛,两名同样修长挺拔的青衣武官正立于案后,看着铺在桌上的几张纸,似在说些什么。 孟单膝跪地,“标下见过千户!” 沈千户与杨千户同时抬头,烛光辉映下,同样的眉若远山,鬓若刀裁,一人似君子,温润如玉,另一人则如青松,俊朗刚毅。 孟咋舌,明朝选官看相貌,武官也是一样? 要不要都这么英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章 战车图纸送上,孟退后两步,立在厢房中,等着沈千户过目。 纸上除了绘有战车,还写有以骡马驮载虎蹲炮,装配骑兵的建议。沈瑄尚未出言,杨铎已面露惊奇,询问得知城外墩台亦是孟的主意,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孟百户大才。”杨铎的声音比沈瑄更低沉些,像是优的大提琴音。 孟忙道:“杨千户谬赞,卑职不敢当。” “孟百户不必谦虚,沈兄手下有此等英才,杨某很是羡慕。” 杨千户十分俊朗,笑起来很阳光,极容易得到旁人的好感。 换成上辈子的孟,论长相和身材也能拿得出手,这辈子……低头瞄瞄自己的小身板,不能比,一比就是满眼泪。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沈千户收起了图纸,没对图纸上的战车做任何评价,表扬了孟精神可嘉,几句话就把孟百户打发了。 杨铎似乎还想多问孟几句,被沈瑄一打岔,只得作罢。 “无事,孟百户便退下吧。” “是。” 沈千户出言,孟还能怎么样?只能行礼后转身出门。 站在厢房门口,孟百户回头望着纸窗上映出的影子,表情中带上了些许的疑惑,挠挠下巴,沈千户似乎不太高兴? 摇摇头,应该是他想多了。 这位杨千户到底是什么人?总觉得有些熟悉。这样的人,他若是见过肯定不会忘,没有印象……难道是因为他的气质很像沈千户? 边军身上都带着一股杀气,似沈千户这般的杀神却是绝无仅有,少之又少。 无论边军还是鞑子,见过沈瑄的,对他一身的煞气都是记忆犹深。边军还罢,尤其是鞑子,经过几个月前北边诸王联合-扫-荡,就算没见过沈瑄,也听过他的凶名。一旦遇上,远远都要绕道走。 在这一点上,不说杨铎,即便是戍守开平卫多年的卫指挥使徐忠,也未必有沈千户的名气大。 所以说,出名要趁早,美名如方孝孺,用放大镜考察官员的洪武帝都叮嘱孙子,这个姓方的会是朝廷的栋梁,绝对的忠臣,应当重用。凶名则如沈瑄,经过几次与鞑子作战,名声早已传遍整个北疆。 孟站在厢房门口,一脸的沉思, 之前为他通报的总旗上前,“孟百户可还有事?” “无事。” “既如此,天色不早了,百户还是早些离开吧。” 里面那两位都不是善茬,商量的事情又是机密,能见孟已经让人意外,若是不小心,孟百户说不准会吃挂落,自己也得不了好。 谢过对方提醒,孟低声问了一句,“那位杨千户看着脸生?” 总旗迟疑了一下,暂时隐去了杨铎燕山护卫的身份,只告诉孟,杨千户是从全宁卫调来,归于宋都督麾下。 “多谢告知。” 孟笑笑,知道总旗话意未尽,却没继续追问。依目前的情形,宋都督应该还不知道这位杨千户同沈千户“交情”不错。 走出千户所,天空中又零星飘起了雪花,雪花中夹着雨丝,愈发的冷了。 临近四月,边塞的气温仍不见回暖,这样的雨加雪是常事。孟不敢耽搁,立时加快了脚步。身上的伤刚刚好,再受凉,怕是会真的留下病根。 健康的身体是最大的本钱,真成了个病秧子,什么实现人生理想,什么试着努力,全都是笑话。 雨雪越来越大,半路竟下起了冰雹,指甲盖大小的冰珠子砸到人身上,生疼。 幸亏孟跑得快,先一步回了家,否则会被堵在路上。 屋内没有火光,孟虎和孟清江今天都在城头轮值。 孟跺跺脚,点燃了烛火,借着亮光扯开被淋湿的外袍,换上一件棉布短衫。搓搓手,走到灶房里升起了火,蹲在炉子前吹了几下,被咽呛得直咳嗽,屋子里总算有了些热气。 往大锅里添了水,四下找找,奢侈的舀起半碗白面,切了一小块肉,拽了几根野菜,打算下一锅疙瘩汤。 这是孟到边塞之后才学会的手艺,也是孟十二郎做出来的东西中,唯一能下口的。 按照孟虎的话说,孟十二郎天生富贵命,不是干活的材料。别看他笔头不错,说得头头是道,实际操作起来,就一句话,惨不忍睹。 面疙瘩在热水中翻滚,撒上盐,盖上锅盖,也不管是否会成一锅面糊,总之,能吃饱肚子就成。 柜橱里还有两张荞麦面饼子,已经冷了,孟试着咬了一口,还成。 灶房里暖和,孟搬个木墩,捧着个大碗,咬着一个荞麦面饼子,正打算开吃,突然听到有敲门声。 擦擦嘴,这个时候会是谁?轮值也不是这个点。 放下碗,起身去开了院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孟十二郎愣了一下。 “千户?” 沈瑄身后只跟着两个边军,武官服已是-淋-湿-了。 孟忙把人请进屋内,找出几块干布巾,又点了一盏油灯,屋子里亮了许多。 “百户莫见怪。”一名跟着沈瑄的边军开口说道,“千户夜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夜里巡城,遇上下雨雪,知道孟百户住在这里,借个地方躲躲。” “哪里。”孟忙道,“千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心下却在奇怪,沈千户不是在同杨千户商量事情,怎么转眼就巡城了?况且巡城就带两个人?还是其他人都在附近躲雨? 疑惑归疑惑,不该问的,孟从不出口。 谨慎无大错。 屋里没烧火盆,大雪冰雹一时间停不了,孟想去灶下烧些热水,一个边军忙起身跟了过去,看到锅里的面汤,问道:“百户还没吃饭?” “刚吃。” “这锅面糊是百户做的?”边军笑呵呵的说道,“闻着可真香。” “……这是疙瘩汤。” 边军:“……” 两人相顾无言,沈千户却在这时走了过来,没说话,自动自觉的找出一只大碗,递到孟面前。 孟百户眨眨眼,这是要作甚? 沈千户表情不变,动作也不变。 半晌,孟十二郎总算反应过来了。 接过碗,舀起一碗疙瘩汤递过去,看着沈千户不用筷子,直接对着碗沿,动作中仍找不出一丝粗鲁。 孟半天没说出话来。 沈千户站在自家灶房里喝疙瘩汤? 这世界果真玄幻了。 沈千户放下碗,“孟百户手艺不错。” 孟表情很微妙,之前和他一起走进灶房的边军表情更加微妙。 这话真不是反讽? 雨雪渐渐小了,沈瑄起身离开,推开房门,冷风卷着残雪吹进屋内,雪光中,黑色的双眼比夜色更深,“近日行事谨慎些。” 孟抬起头,沈瑄已迈步走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四月,燕王自南京归藩,途中闻听朝廷以私印刷宝钞的罪名缉拿湘王,湘不愿受狱吏侮辱,一家举火--自--焚的消息,当着众人的面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很快,北平和南京都得到了燕王病重的消息。 特地率兵赶到北平的宋忠等人,同南京的建帝一样,怀疑燕王病重是假,此举不过是掩人耳目,另有图谋。奈何建帝不听卓敬等人劝告,没将燕王留住,纵虎归山,即使怀疑也无法马上求证。 朝中有识之士都不明白建帝到底在想些什么。大好的机会送到面前,竟然白白放过!真的顾念亲情,怎么湘王一家都壮烈了,也不见建帝眼睛眨一下,回头又计划对岷王下手? 双重标准? 还是真的分不清轻重缓急? 对皇帝怒其不争的人中,就包括燕王妃的亲哥哥,燕王的大舅子,魏国公徐辉祖。 几次进谏不成,徐辉祖有些意冷,独坐家中,闭门谢客,同时对外宣称,他也病了。 皇帝亲自派人前去慰问,也不见徐辉祖的病况好转。不怪魏国公如此,帮着皇帝防备自己的妹夫和侄子,想方设法的出主意,结果皇帝就是不听,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徐辉祖的弟弟徐增寿见不得大哥这个样子,在家中抱怨了几句,被徐辉祖喝斥之后,嘴上不说,心中到底存下了怨气。出府时,恰好遇上了曹国公李景隆,被撺掇两句,跟着李景隆直奔南京城的-风-化-场所,一夜未归。他舒坦了,徐辉祖却气得脸色发青,若非正在“病中”,绝对会亲自把徐增寿抓回来,家法伺候。 魏国公是假病,监察御史曾凤韶和户部侍郎卓敬则是真病,喷血成了家常便饭,不病也得病。 朝廷仅有的几个猛人接连倒下,齐泰黄子澄等人只会纸上谈兵,余下的鹌鹑们早被燕王吓得没了胆子,再没人上疏弹劾燕王对皇帝不敬。 四月中旬,燕王的仪仗抵达北平,世子亲自出城迎接。抵达北平不久的宋忠也在迎驾的队伍之中,在他身边,还站着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连采访使暴昭都是一身公服候在路旁。 燕王府的防卫如铁桶一般,想探明燕王真病还是假病,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不想燕王压根没露面,仪仗直接进城,跟在象辂边的高阳郡王一改往日倨傲,跃身下马,面带担忧,对众人说道:“父王病重,起不得身,更见不得风,还请诸位体谅。” 高阳君王摆低了姿态,张昺等人还能如何? 只能体谅。 象辂进了王府,大门一关,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病重的燕王被从象辂中抬下,当真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好似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归。 王府良医提着药箱,头上跑出了汗,燕王妃和燕王的三个儿子全都守在殿内,殿外层层护卫把守,连王府长史都无法靠近。 葛诚被护卫拦住,只能退了回去。朱高炽早已派人紧盯着他,没有证据,暂时不能办了他,也要掌握住他的一举一动。 殿内,燕王躺在**,燕王妃子正用锦帕帮他擦脸,一边擦一边抱怨,“王爷好歹提前说一声,让妾心中有底。” 三兄弟中只有朱高煦从头至尾知道燕王是装病,朱高炽和朱高燧见父王的确无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王府良医知道王爷没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病,药方却必须开,还要照着重病去开。 沉吟半晌,写好一张方子,先给燕王过目,待燕王点头,才交给了随侍的宦官。 “还请刘大夫多费心。” “不敢,此乃老朽分内之责。” 良医提着药箱离开,燕王妃起身退进了侧殿,燕王派人叫来道衍,朱高炽三兄弟正要离开,却被燕王留下。 不说朱高煦和朱高燧,连朱高炽也难掩惊讶。父王和道衍和尚下棋议事,极少允许旁人在侧,留下他三人,莫非? 三人心中各有猜测,或多或少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宦官三保退出殿内,向王府典宝领了腰牌,带上几个信得过的火者和护卫,再次动身前往开平卫。 一行人走得很急,对外言称,王爷病重,想见义兄的独子,便是有人怀疑,也不能公开阻拦。 此时的孟尚不知道,他的人生,将随着三保一行的到来彻底发生改变。 靖难这艘大船马上就要,船票即将送到他的面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一章 北平府是元朝大都所在,永乐迁都之后,改北平为北京,正式成为明朝都城,也开启了有明一代,自永乐至崇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壮怀篇章。 孟站在德胜门前,看着二丈九尺高的城墙,回想从三保口中听到燕王要见他的消息,仍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高阳郡王也好,三保太监也罢,历史上的名人出现在眼前,最多不过激动一阵。 可到永乐大帝这个级别,就不是激动两字可以形容的了。 孟坐在马背上,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很疼,看来真不是做梦。 “百户,入城当下马。” 随行的丁小旗上前,低声提醒了一句。 北平府虽不比南京,却是亲王藩邸所在,定有各项规制,必须遵守。 孟下马时,宦官三保正将王府腰牌交给守军查验,沈千户和周百户等人也陆续下马,待守军确认之后,跟着三保等人走进了内城。 北平四月,不像塞北一般风雪交加,却也不见丝毫春意。 城内的守军皆穿着厚实的袢袄,沿路遇上的农户和商户也是棉衣加身。 三保带着沈瑄一行人快步来到王府广智门前,在丹漆铜钉的门前站定,门前的守军立刻上前询查。 守门的卫军查过腰牌,问明沈瑄孟等人的身份,得知沈瑄是王爷指名要见的,不敢耽搁,立刻叫人开门。 一行人正要入府,从西直门方向突然来了一匹快马,马后紧跟着一队身着朱红袢袄的卫军。 马上之人着绯色武官公服,袍织小独科花,腰缠犀带,脚蹬皂靴。身形高壮,下巴方正,浓眉下双眼狭长,看人时候好似带着冷光。 此人正是北平都指挥使,谢贵。 谢贵到了近前,门前守军以制行礼,三保笑着说道,“咱家见过谢指挥,谢指挥可是有公务?” 一边说,一边拿眼扫着谢贵,王府门前,是不是该下马? 谢贵视若未见,居高临下扫过三保和沈瑄等人,视线在孟身上停留不过几秒,却好像有刀子在身上刮过一般。 孟十二郎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咬了一下嘴唇。 这位,怕是来意不善。 “马听事这些日子常出城?” “咱家也是奉王爷命。”三保微微躬着身子,隐去了脸上的笑容,“王爷重亲情,病中还念着故去的前定远侯,遣咱家去了开平卫。咱家没别的本事,好歹能为王爷解忧,也是尽了做奴婢的本分。” “哦?”谢贵眼睛一眯,连瞳仁也不见,好似只在眉下划开了两条细缝,目光却愈发凌厉,“前定远侯?可是逆贼蓝玉谋反的同谋?” 这句话问得相当不客气。 前定远侯是否真的牵涉进蓝玉谋反,乃至于蓝玉是不是真的谋反,众人心中都有数。 可案子是洪武帝下令审的,罪名也是洪武帝定的,发沈良充军戍边是洪武帝亲自下的旨意,明知谢贵这是当面骂人,戳人的心,沈瑄仍无法争辩。 说前定远侯没谋反?是错判? 谢贵立刻能着人将沈瑄拿下,打死不论。 若是他不出声,任由沈良被谢贵如此轻蔑,于他的名声有碍不说,恐怕还会牵扯到燕王。毕竟是燕王念着义兄,而这个义兄,被他老爹定为了反贼的同伙。 这就是一个局,谢贵做了一把小人,却小人得极为狡猾。 沈瑄垂下眼眸,面上愈发冰冷,双拳紧握,手背上暴起了青筋。 三保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他同样不能出声。 孟狠狠的磨着后槽牙,丁小旗在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袖。 意思很明白,不能冲动,更不能出声。 同余瑱据理力争,宋忠仍是差点把他打死。在二品的都指挥使面前,一个小小的百户,不过是能轻易碾死的蝼蚁。 前武库司郎中深谙这个道理,孟则是从血的教训中学会的。 孟轻轻动了动手腕,示意丁小旗放开他。他不会冲动,至少现在不会。 燕王特地派人将沈瑄从开平卫找来,绝不会坐视沈瑄被人如此侮辱。这不单单是沈瑄一个人的事,也关乎到燕王本身。就在刚刚,孟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王府护卫转身进了府内,相信过不了多久,解围的人就会到了。 谢贵仍是骑在马上,睨视着众人,他也在等,等着看王府内的反应。 燕王是真的重病了? 还是装病? 南京的建帝等着消息,王府里的内应总是支吾其词,只送出一张药方子。药方子能代表什么?没亲眼见到燕王本人,谁也不敢真的确定。谢贵和张昺都在着急,却不得其门而入。得知三保带着沈瑄等人从开平卫回来,谢贵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匆忙赶到,目的就是为了找茬。 惹怒了燕王又如何? 城内有他带来的南军,城外驻扎着宋忠的三万军队。永清左卫,右卫分别屯守彰德,顺德,燕山卫中精壮被-抽-调泰半,燕王身边的护卫力量有限,可节制的大部分军队都在边塞,谢贵有恃无恐,燕王此刻真的反了,倒省却不少麻烦。 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前众人各自打着算盘,三保几次开口,想以燕王有令为借口带沈瑄等人进府,谢贵全当听不见,一味的纠缠,直到一个身着大红常服的少年从府内大步走来,手中的马鞭用力一挥,破空之声惊到了谢贵-胯-下的军马,僵持的局面才被打破。 “谢指挥好大的威风!” 高阳郡王朱高煦红衣如火,语带怒意,说话间又是一鞭挥出,马嘶声中,谢贵险些从马上摔落,得到一旁的卫军扶持,才没当众出丑。 “郡王这是为何?” “为何?” 朱高煦脸上怒意更甚,鞭子一指谢贵主人,“尔等可认清这是何处?!王府之前纵马,可是视太祖法令为无物?孤是郡王,孤的父王乃是亲王,太祖皇帝亲子!连南京的皇帝见到孤的父王都要称一声叔叔,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王府门前放肆?! 一顿斥骂仍不解气,直接号令王府护卫,“给孤打,打死不论!后果孤担着!” 左右护卫齐声应诺,抄起随身的腰刀,挥起刀鞘就拍了过去。 三保退后两步没出声,显然对高阳郡王的到来并不意外。王府护卫也是习惯了高阳郡王的暴烈脾气,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在王府前不下马,且如此放肆,纯粹是找死。 官员于宫门及王府门前停轿下马,这是洪武帝定下的规矩。 谢贵自己不守规矩,无论目的为何,只能算他倒霉。 如果出来的是朱高炽,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将此事和平解决。出来的是朱高煦,那就不好意思了,揍你没商量! 这位没理都要扯三分,何况他此时有理? 谢贵带来的卫军和朱高煦带出的王府护卫转眼间就混战在了一起。 虽然朱高煦说打死不论,谢贵也恨得牙痒痒,手底下的人却到底有所顾忌。真的在王府门前闹出人命,有个万一,顶罪的还不是自己? 双方似有默契,刀没出窍,只用拳头和刀鞘互殴,却也是拳拳到肉,刀北狠砸,没一会就各个鼻青脸肿。 奉命打架必须挂彩,还要挂在明处,否则别人都是两眼乌青,口鼻流血,脸肿得像个猪头,自己干干净净,一点伤没有,肯定会被视为偷奸耍滑不出力,受到同袍鄙视。 这个时候,受伤没关系,伤越重越好,不受伤才有问题。 于是乎,几十名壮汉挥舞拳头兵器,如黑—社-会-群-殴-一般展开了-群-殴。 尘土飞扬间,但凡有倒在地上的,立刻会迎来一顿群踹。 孟看得咂舌,好像成祖时期的锦衣卫不少就是出自王府护卫?身手当真不一般。 混乱中,不知哪个胆大包天的,从背后狠踹了离战圈不远的谢指挥一脚,打红了眼的汉子们压根没看清从半空中飞来的是哪位,还以为是被对方偷袭,钵大的拳头一次挥出三四个,其中还有谢指挥己方阵营,砰砰几声,自由落体中的谢指挥顿时悲剧了。 孟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泰然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沈千户,再看看他刚收回的那条长腿,头皮有点发麻。 这样一位,真是他努力就能努力到的? 高阳郡王哈哈一笑,走过来单手搭在沈瑄肩上,“小王佩服!” “郡王是指何事?”沈千户面不改色,“卑职不太明白。” 高阳郡王没有明言,一边笑一边翘起大拇指,“难怪父王看重沈兄,小王今日是服气了。” 场中尚未分出胜负,却明显是王府护卫技高一筹。 此时,王府内又走出一行人,打头的,是被两名宦官搀扶着的燕王世子,世子旁边还跟着一脸焦急的王府长史葛诚。 府外也来了一行人,带头的是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采访使暴昭。 看着步履缓慢,几乎能装下两个沈千户的燕王世子,孟眨眨眼,这位就是朱高炽?朱高煦同父同母的兄长,未来的明仁宗? 朱高炽和张昺赶到,这场架肯定打不下去了。 朱高煦哼了一声,抢先将事情原委道明,其他都不论,抓住谢贵在王府前纵马一点,不尊太祖法制,就能让他好看。 “谢指挥,事情当真如此?”朱高炽也沉下了脸,事关原则性问题,再仁厚也会冒出火气,何况彼此的关系本就不是那么融洽,谢贵张昺来北平做什么,燕王府上下心知肚明。 “世子……” 拦住还想争辩的谢贵,张昺上前一步,抢先代谢贵承认了错误,随即表明,犯下如此大错,必须当面向燕王谢罪。 王府长史葛诚不失时机的劝说两句,朱高炽缓和了脸色,偶尔扫过葛诚的目光却带着隐晦的杀意。 再仁厚也是洪武帝的孙子,燕王的儿子,同样会杀人的。 高阳郡王不耐烦听世子与张昺等人打太极,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就走,态度嚣张,完全不把张昺和谢贵放在眼里。 “父王还等着见人呢,在这里磨蹭什么。” 自己走不算,还把三保和沈瑄和孟一起叫走。沈瑄带来的周总旗和跟着孟的丁小旗等人,尚没有资格进入内殿,只能安排在府门两侧的厢房内。 严格论起来,孟也是不够级别面见燕王,可燕王指明要见他,又有高阳郡王带着,王府护卫没有阻拦的道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高阳郡王把人带走了,朱高炽好似压根不在意此举也是对自己无礼,反倒对张昺表示出了些许歉意,将张昺还没出口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二章 走进王府,入目所见,皆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紫禁城尚未修建,由元大都内殿改建的燕王府,是北平城内最具规模和最高级别的建筑。 王府建成于洪武十二年,共有三殿,承运殿是燕王接见官属和办公的主要场所。其后为圜殿,圜殿之后是存心殿。自存心,承运两殿至承运门,周回两排廊屋,共有厢房一百三十八间。 殿后为前,中,后三宫,各有宫室九间,宫门两侧建有厢房,供燕王以下王府众人居住生活。 按明宫室制,燕王府门庑皆覆青色琉璃瓦,各殿窠栱攒顶,中画蟠螭,饰以金,边画八吉祥花。前后殿座用红漆金蟠螭,垂挂的帐幔则用红销金蟠螭。 明以红为尊,王府处处可见丹漆绯红,将这一特点体现得淋漓尽致。 孟跟在沈瑄身后,目不斜视,因即将见到永乐大帝而躁-动的情绪也渐渐缓和。 王府很大,高阳郡王带着沈瑄等人穿过廊庑,来到燕王养病的宫室,门前有王府护卫把守,另有宦官和宫人进出伺候。 宦官皆穿圆领葵花衫,白面无须,宫人则着圆领窄袖衫,珠络缝金带红裙,皓腕凝脂,眉目秀丽。 “郡王。” 见到朱高煦,立刻有一名宦官迈着小碎步过来,白净的面皮上带着笑,正是曾跟随朱高煦前往开平卫的王听事。 “王全,通禀父王,孤把人带回来了。” “郡王,佛爷在里面。” 王听事话落,朱高煦没好气的甩了他一鞭子,力气不大,“沈兄可是父王亲口说要见的,快去!” “奴婢知错。” 对王全来说,讲理是没用的,先认错才是最好的选择。 “行了。” 朱高煦也不是真的生气,刚刚在王府门前教训了谢贵一顿,现下心情正好。 室内的朱棣听到外边声响,自然知道是谁来了,很快有宦官从室内走出,传高阳郡王及沈瑄等人进去。 走过王听事身边,孟礼貌的点头,好歹大家算是熟人。王听事笑呵呵的回礼,没说话,这是规矩。 室内弥漫着一股苦涩的中药味,燕王对外宣称重病,戏自然要做足。王府长史都能被建帝-策-反,谁知道府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细作。 见亲王需行跪礼。 入乡随俗,这里不是讲究平等的现代社会,朱棣更不是善男信女。按照三保之前的提点,孟弯下双膝,掌心及两条膝盖落在青石砖的地面上,瞬间感到一股凉意 “卑下拜见王爷。” 沈瑄的声音响起,孟学着说了一句,嗓子莫名的发干,声音也变得紧绷。 激动还是紧张?说不清也道不明。 声音在耳边不断放大,嗡嗡作响,人却意外的冷静下来。 “瑄儿快起来。” 脸色苍白的燕王挣扎着从**坐起身,孟壮着胆子瞄了一眼,马上低头,嘴角微抽。 演技很好,化妆却很不到位。 脸色的确是白了,和古铜色的脖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一说话就扑簌簌掉渣算怎么回事? “孤近日总是想起义兄,还曾梦到同义兄北征沙漠,策马奔驰的情形。”说一句话,燕王就咳嗽几声,断断续续,忽略掉化妆技术上的不足,倒真像一个重症患者,“孤身染重病,也不知……将你从开平卫召回,见上已满,好歹能在去见义兄之前了了心愿。” 连串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孟某人把头垂得更低,一个中年壮汉愣充林黛玉,演技再好,悲情剧也会变成搞笑剧。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不然小命堪忧。 忍得太过辛苦,表情竟有些扭曲。 孟更不敢抬头了。 “殿下如此,卑下愧不敢当,卑下万死。” 沈千户再次跪地,眼角泛红,砰砰磕头。 燕王一边咳嗽,一边着人将沈瑄扶起来。 “瑄儿这是作何,快起来!” 高阳郡王亲自上前搀扶沈瑄,“沈兄,你这样不是更让父王难受?” 孟十二郎不免感叹,他都能看出燕王是装病,不信沈瑄还会蒙在鼓里。这演技,这水准,放到后世,绝对是影帝级水准。 说话间,门外有宫人送来汤药,“王爷,奴婢服侍您用药。” 三保亲自上前接过托盘,宫人脸上闪过一抹犹豫,却还是将药交给了三保。 宫人退到门边站定,并没有离开。刺着小金花的红裙,随着她的走动微微露出弓鞋的尖角。饰花乌纱帽前垂下的团珠,耳下垂挂的耳饰,却是纹丝不动。 燕王接过药碗,看着漆黑的药汁,并未服用,而是直接泼洒到了地上,瞬间,室内的药味更加浓郁。 宫人诧异的抬头,猛然间意识到不妙,高阳郡王已是出声道:“王全,动手。” 门边候着的两名宦官立刻扭住宫人的手臂,将她按跪在地。 宫人脸色煞白,满面惊慌。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燕王从**站起,昂藏的身躯,慑人的气势,哪里还有半分体虚病弱的样子。 “王爷,这个宫人是王妃身边伺候的。” “拉下去杖毙。”燕王展开双臂,三保亲自为他披上外袍,“王妃那里,本王去说。” “是。” 宫人骇得大叫,“王爷,王爷饶命!是葛长史,是他让奴婢刺探……” 话没说完,已经被宦官堵上嘴拖了下去。 燕王知道他要说什么,根本没有问话的必要。 朱高炽早将对葛诚的怀疑报知燕王,燕王令他暂时按兵不动,王府里的细作绝不只葛诚一个。只是没想到,对方竟将心思动到了王妃身边。 想起王妃近日提到魏国公从南京来信,不乏对他病情的关怀,朱棣气得想-操-刀直接杀王南京。他那个侄子倒也能耐,连自己的大舅子都帮他! “你们退下。” 三保和另外两个宦官倒退着出了房门。 房门关上,燕王坐到桌旁,“瑄儿,过来坐下。” 燕王一副长辈姿态,沈瑄却没动,“殿下面前,卑下不敢放肆。” “你是孤的侄子,何时同孤如此生分?” “卑下不敢。” “行了。”燕王一拧眉,“你这性子倒也有几分像你爹。” 沈瑄不说话了,低下头,站得笔直,像个十分养眼的木桩子。 若非亲眼见到他在门外踹谢贵那一脚,高阳郡王怕会以为他就是这样的性格。看看沈瑄,再瞅瞅燕王,父王知不知道? “高煦,你这是做什么?” “回父王,无事。” 燕王明白朱高煦的意思,沈瑄是什么性格,他比朱高煦清楚。沈瑄对他的忠心,他更清楚。 他不会在这件事上责备沈瑄,相反,沈瑄这种态度,恰恰证明他值得信任。不会仗着长辈的交情就认不清东南西北。 有个这样的儿子,义兄也该含笑九泉。 倒是自己这三个儿子,世子虽有心计,但好不好武,着实是不像自己。其他两个儿子上马打仗不成问题,心计方面却是差了一截。 沈良还活着时,朱棣就曾经眼馋过他这个儿子。当面同沈良说想认沈瑄做义子,却被沈良拒绝了。 别看沈良经常被御史参奏生活作风问题,遇到大事一点却也不糊涂,否则,被牵扯进蓝玉谋反案的公侯伯两只巴掌都数不过来,为何单单只有他被洪武帝网开一面? 如今再看沈瑄,朱棣仍是眼馋,这心智,这相貌,为何偏偏不是自己的儿子? 沈瑄同燕王说话时,孟一直老实当布景板,恭谨肃然,脑子飞快的转动,想着自己的心思。 道衍和尚单手捻动佛珠,眼眸微合,没去看燕王父子和沈瑄,视线偏偏在孟身上打转。 孟十二郎打了个机灵,大和尚为何如此看他?莫非想度他出家? 突然,道衍宣了一声佛号,道了一声王爷,声音不高,却是在提醒燕王,该把将沈瑄从开平卫召回的真正目的说出来了。 燕王皱眉,斟酌片刻,开口说道:“瑄儿,将你召来,实是叔叔有事要托付与你。” “卑下不才,王爷尽管吩咐。” “是这样……” 原来,大行皇帝的祭日就在五月,作为洪武帝亲子,燕王应亲王京城祭奠,但他却不能去。 先时,燕王敢在京城玩个性,是料定建帝不敢马上对他动手,这次再去,想全身而退就没那么容易。至少,他那个大舅子就绝对不会轻易让他脱身。 装病也是为了这件事。他都病成这样了,皇帝总不能下令他必须进京吧? 于情于理,此举勉强说得过去,在孝道上却着实有亏。 洪武帝大行时,藩王不进京是遗诏所令,是为了国朝稳定,帮助皇太孙坐稳帝位。如今建帝已是坐上了皇位,不管稳当不稳当,老爹祭日,藩王们总要亲自祭拜。 孝道大如天,孟被宛平县令推举为孝友,在里中的名声才彻底压过了孟广孝。 燕王不能进京,更不能让建帝抓住把柄。私印宝钞的罪名都能被建帝找出来,于孝道有亏,简直就是在帮皇帝磨刀。 最终,是道衍和尚帮燕王出了主意。 “可请世子代为进京。” 燕王考虑之后,同意了。 朱高炽闻听,不说五雷轰顶也好不了多少。 进京不等于送死,却和送死差距不大。真被建帝咔嚓掉了,想喊冤都没地方喊去。 但燕王下令,绝不能说不去。朱高炽一狠心,一咬牙,借着王府纪善的口,再加上暗地里动作,把两个弟弟也给拉上了。 只世子一人还不能表达诚意,三个儿子都进京才好让天下人看清楚,燕王本来没有反意,全都是皇帝给逼的。 朱棣犹豫了,他只有三个儿子,皇帝要是一不做二不休,全给咔嚓了,他上哪里买后悔药去? 还是道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衍和尚举出实例,从多方面分析了建帝及其心腹爪牙的性格。尤其是齐泰和黄子澄两人,别看他们都是一心效忠建帝,私下里却经常互别苗头,总想分出个高下。 齐泰说出的计划,黄子澄总是能找出一两点问题,反之也是一样。 “魏国公是王爷的妻兄。”有的时候,劣势也能转化为优势,道衍和尚最擅长做这类事,“进京后,世子下榻王府,郡王及公子可在魏国公府安置。” 徐辉祖防备朱棣不假,朱高炽三人仍是他实打实的亲外甥。建帝真要对三人动手,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吧?况且,分开两处,也是至少保全其一的打算。 燕王再次被说服了,常年的战场拼杀造就了朱棣铁血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再不会更改。 这种性格,从他敢以绝对少数的兵力发动靖难就能看出, 道衍和尚还提出,世子三兄弟进京,随行的护卫必须严格挑选,绝不能马虎。必要时,真刀真枪的拼杀才是保全三人的根本。 燕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瑄,除了他,再没更好的人选。 张玉等人目标太大,无名之辈又没什么震慑力,唯有沈瑄。 边塞之战几度扬名,令北元闻风丧胆,加上前定远侯独子,大行皇帝义孙的身份,足以担当重任。 开平卫指挥使司上下已暗中投靠燕王,不需要沈瑄继续留在塞外,调他回来正是时候。至于宋忠军中的谋划,有杨铎等人应不成问题。 燕王道出本意,沈瑄连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接保证,原为王爷效力,保护世子三人进京! 见沈瑄不似做假,燕王大笑出声,只要沈瑄能护卫世子三人从京中平安返回,他再不会只是个千户,等到燕王发动靖难,做个指挥都应该绰绰有余。 大事已定,燕王才想起一直做布景板的孟。 事实上,能允许一个百户闻听此事,已是对他表示出了信任,更是无形的考验。 孟很清楚,如果他表现不过关,有丁点不妥,下场都不会太好,十有八-—九会像那个宫人一样,被拖下去一刀了事。 “孤听说过你。”燕王坐在椅子上,“是个……能干的。” 燕王或许想说是个汉子,对军汉,这是极高的评价。对比一下眼前的“实物”,还是临时换了个词。 王府中有不少人,化水平都不低,也不见这个样子。 据说还戍守墩台,杀敌十余? 燕王咳嗽一声,看看道衍,这身板比他小儿子都差了半个头。 不用抬头,只听燕王的咳嗽,孟十二郎也能猜到自己肯定又被鄙视了一把。 不就是长得瘦了点吗? 比起这些身高腿长的,他的确不够看,比起一般人……好吧,他还是不怎么够看。 在边塞,种田的都是一身腱子肉,这压根没法比。 鄙视自己这位绝对惹不起,只能低头,沉默是金。 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最终,孟也被编入了进京的护卫队伍。原本燕王想留他在王府,虎蹲炮和火铳三段射击,还有改装的战车都是好东西,朱棣想看看孟十二郎脑子里还有多少好东西。 道衍却临时插言,让燕王改变了主意。 “此子有才且有急智,护卫世子等进京更为妥当。” 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入了这位佛爷的眼,可燕王都点头了,硬着头皮也必须大声表示,他愿意进京,愿意充当世子三人的护卫!为世子三人抛头颅洒热血,刀子过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卑下一定竭尽忠智!” 朱高炽在京城到底会发生什么,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三位都是全须全尾的回了北平。 既然正主都没事,跟着正主的小角色,壮烈光荣的几率也不会太高吧? 呈送火炮图纸不算什么,跟着朱高炽三人进京,好好表现,才能真正给燕王留个好印象。 擦擦冷汗,看看站在一边的沈千户,只要中途不出差错,靖难这艘船他是踩上去了,能坐上几等船舱就要靠自己努力了。 只要成功,当初谁打他军棍,谁想要他的命,全都能一一找回来! 这一刻的孟十二郎,斗志满满。 权利和地位正在向他招手,美人,吔,这个难度太大,暂缓。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三章 `p`*wxc`p``p`*wxc`p` 建元年,四月甲午,京城附近发生了一场地震,震塌房屋数间,死伤者百余。 翌日,建帝下诏,令百官直言。 诏令的内容很直白,上天降下灾祸,一定是朕这个天子哪里做得不够,大家多给朕提一下意见,朕一定改正。 封建时代,每当发生天灾,诸如日食,地震,洪水等,皇帝都要开展一下批评与自我批评。 不到罪己诏的程度,态度却一定要摆正。 皇帝态度好,百官会视情况上疏,奏明上天降下灾祸,不是皇帝不好,是臣等的过失。 要是皇帝态度不好,那就不好意思了,各科给事中和科道御史,动起笔来绝对能气得人吐血。 建帝乐于对叔叔下狠手,对朝廷官员却很优待。 诏令一下,满朝武琢磨了一下,皇帝仁义,自己也必须厚道。私下里商量之后,只有都察院上了几份不痛不痒的奏疏。上疏之前,都察院左、右都御使进行过严格的审核,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呈送皇帝。 按理,皇帝自我批评一下,众臣架一下梯子,等皇帝下来,再妥善处理灾后工作,这件事就过去了。不想,远在北平的燕王,病中仍忧心国事关心侄子,派快马送来一分奏疏,在朝中引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燕王的用词很客气,表达出的意思却相当的不客气。 上天降下灾祸,必定是对皇帝示警。皇帝不顾念亲亲之情,罗织罪名迫害亲叔叔,周王代王在西南艰苦劳动,湘王一家子都去见了大行皇帝,据闻皇帝还下令纠察岷王、齐王的不法事,问罪的旨意都准备好了,莫非皇帝要把宗亲一网打尽,做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奏疏的末尾,燕王还引用了《礼记》中的一段话,用来表达自己的痛心疾首。 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 父慈子孝,家之福也。主圣臣贤,国之福也。反之,则必生祸端。 陛下如此对待亲人,是一个圣明君主所为?或陛下只是受到蒙蔽,被朝中奸佞蛊惑?既如此,当诛杀奸佞…… 没等奏疏看完,建帝已是面色铁青。 燕王这封奏疏,简直是指着鼻子骂他不仁不义,无亲无情。对亲人尚且如此,还倡导什么恢复周礼,充什么仁厚之君! 若是建帝不承认自己冷酷无情,就一定是受奸人蛊惑偏听偏信! 两个字直接甩脸上,昏君! 本来不大的一件事,被燕王这么一搅合,皇帝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气得耳朵冒烟也不能追究燕王,是他亲自下诏求直言,若因言治罪,才是真正落实昏君的罪名。 建帝登基以来,顺心的日子不多,不顺心的日子不少。下朝之后,直接摆驾去了谨身殿,他需要冷静一下,顺便三省吾身,他这位四叔,实在是太不好对付。 醒悟之后,建帝终于意识到放燕王回北平是件多傻缺的事!下定决心,等到洪武帝祭日,燕王进京后立刻动手。 这次,绝对不能再纵虎归山,给自己添堵。 可惜建帝醒悟得有点晚,叔叔的人生和斗-争-经验比侄子丰富太多,建帝的算盘注定落空。 不过三日,北平来的第二份奏疏送到。得知朱高炽三兄弟将代替重病的燕王进京祭拜,建帝呆坐半晌,猛的将桌案上的奏疏全部扫落。 伺候的宦官宫人跪在地上,颤抖着大气不敢出。 魏国公徐辉祖也接到了燕王妃的来信,信中没说别的,只说朱高炽三人五月到京,希望做舅舅的能多照顾一下。 如果信是燕王写的,徐辉祖肯定会置之不理,但信是燕王妃写的,通篇只言亲情不说政-治,徐辉祖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 “大哥,侄子进京,咱们做舅舅的自然要多加照顾。” 比起徐辉祖,徐增寿更倾向燕王。 皇帝登基以来,重腐儒轻武官,那个叫方孝孺的,又领着一帮翰林整天鼓动皇帝恢复周礼,以武功起家的朝中勋贵早已心存不满,遑论同藩王结亲的人家。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洪武帝一杀一大片,没人敢抱怨。建帝极少搞诛连,连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要忧心几句。 燕王妃和代王妃都是徐家人,如今代王妃和代王一起在蜀地过苦日子,燕王妃也是成日担心,徐增寿对建帝的怨气,竹节似的蹭蹭拔高,燕王的奏疏一上,他第一个拍手叫好。 那个成天和腐儒之乎者也的皇帝,早该骂了! “四弟,此事容我再想想。” 徐辉祖皱眉,徐增寿不满的一拍桌案,“这也要想?大哥也要同皇帝一样不顾亲情?” “放肆!”徐辉祖怒了,“怎可对陛下出言不逊!” “啧!” 徐增寿一撇嘴,压根不把徐辉祖的怒气放在眼里。从小一起在泥巴里打滚,在校场上摸爬滚打,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兄弟俩太了解彼此。 徐辉祖不是真的发怒,徐增寿有恃无恐。 “大哥,皇帝同燕王如何,咱们不说。王妃是咱们的亲人,侄子也是。二姐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姐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信将侄子托付给咱们,咱们要是不管,还算人吗?父亲临终时是如何嘱托咱们的,大哥可还记得?” 话到后来,徐增寿已是眼圈发红。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左都督,今日在自家兄长面前,竟是语不成声。 徐辉祖沉默了,放在桌案上的拳头猛的攥紧,狠狠的砸下。 砰的一声,红木大案的桌脚竟嵌进了地砖中,足有半寸。 南京城中暗潮汹涌,朱高炽三兄弟也在预定的日子出发,拜别燕王和燕王妃,亲王世子和郡王的仪仗一概免除,带着随行的护卫,轻车简从前往南京。 考虑到朱高炽的身体,燕王下令王府工正,着工匠改造了世子车架,帐房比亲王车架降一等,踏梯,拉车的马匹皆按皇孙制。帐房内门槅,屏风,皆用红漆。褥席,椅靠,坐褥,幔,红帘,俱同亲王规制。 为了朱高炽能坐得舒服些,燕王妃亲自查看过车中的一应摆置,加厚了坐褥,去掉了扶手,增加了椅靠,才勉强满意。 按制,郡王无辂,只有普通车架,高度大小都逊于世子车架,同燕王的象辂更是没法比。 朱高煦习惯了骑马,干脆免了车架。朱高燧也不愿同世子一起乘车,打算同二哥一道骑马。 燕王妃拗不过儿子,只得求助燕王。 燕王大手一挥,骑什么马,坐车!压根不给朱高煦和朱高燧上诉申辩的机会。 于是,在世子朱高炽的大车之后,又跟上了郡王的一辆小车。 朱高燧打算光棍到底,硬是不给朱高炽面子,抛弃了舒适的房车,跑去和朱高煦挤面包车。 兄弟三个这样,燕王和燕王妃都是头疼。燕王不得不放出狠话,在家如何暂且不论,到了京城必须拧成一股绳,谁要是敢窝里反,别怪老子用鞭子抽! 洪武帝惯于用鞭子-抽-人,曾当庭-抽-死大臣。燕王继承了老爹的性格爱好,别人家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换到老朱家,则是鞭子底下见真章。 燕王放了狠话,兄弟三个全都老实了。 朱高炽端坐在车中,两个宦官在一旁伺候,朱高煦和朱高燧坐在郡王车架里,兄弟俩叽叽咕咕,,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随行的护卫八百是摆在明面上的,暗地里,燕王也有安排,只是不能为外人道罢了。 沈瑄与燕山右卫-抽-调的倪千户共担护卫长官之责,两人骑在马上,一前一后,沿途不时派出斥候,四处查探,还绘制出了简陋的地图,沿线城防都有标注。看架势,不像是护卫朱高炽兄弟进京,倒像是为今后打仗做准备。 中途休息时,孟被叫到了高阳郡王的车架前,前门推开,一脸稚气的朱高燧也不用宦官传话,直接招手让他进去,“你就是孟十二郎?我听兄长说过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孟下意识回头,沈千户正在前方警戒,倪千户倒是在附近,可两人不熟。 “怎么?”朱高燧见孟迟迟不动,神色间出现了不耐。 深知这位也不好惹,必须顺着来,孟忙道:“卑下遵命。” 话落,踩上踏梯,跃身上车,动作还算利落。 车亭内的空间并不小,布置得也相当舒适。高阳郡正无聊的翻着一本兵书,斜依着车栏打了个哈欠。 朱高燧把孟叫来,也是因为无聊。恰好从随行的王全口中得知这个孟十二郎,兴致一起,干脆叫来解闷。 皇子皇孙,只要不杀人放火,再任性,旁人也只能受着。 “你从军前是个童生?”朱高燧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怎么会想着从军?读书人不是看不起军汉?” 说到读书人,无意识一撇嘴,可想而知,绝对有成见。 “回公子,卑下也是没办法。”孟苦笑一声,“卑下的父亲和两个兄长都被鞑子杀了,卑下还要奉养寡母,照顾兄长遗孀和侄女,从军是为父兄报仇,也是为一家人找条活路。” “哦。”朱高燧点点头,貌似被孟的话触动了一下。 朱高煦放下手中的兵书,单手撑着下下巴,“孤听说,你家中本有几十亩好田,是被族人侵占才被迫从军,可有此事?” “回郡王,卑下家中田产是做价后卖于族人的。” 孟知道高阳郡王能这么说,其中的细节肯定了解得很清楚,但他不能顺着一口承认。同孟广孝一家如何是族内的事,就算掐到死,他们也一样都姓孟。更何况,承认因族人侵占田产被迫从军,为父兄报仇的大义和孝友的名头就站不住脚了。 朱高煦并非如史书上写的那么头脑简单。他的确没继承燕王的谋略,也比不上朱高炽的心计,但只是相对而言。凤子龙孙,又是洪武帝的亲孙子,会简单到哪里去? 没有弄清他的意图,说话时必须小心。 “你倒是乖觉。”朱高煦冷笑一声,“难怪道衍大师说你聪明。” “卑下不敢。”孟斟酌片刻,开口说道,“族人之事,想必郡王已是清楚。但卑下好歹是姓孟的,况卑下从军时,族中也送了钱粮,族老亦承诺会关照家中。卑下所言出自本心,绝不是欺瞒郡王。” “难道你一点不怨恨?本该是自己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不想抢回来?” 孟开始冒冷汗,这位是在说他的事,还是另有所指?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回郡王,卑下还是那句话,卑下姓孟。况且,就算没了父兄积累下的田产,卑下有手有脚,也不是没用的,自然可以想办法置一份家业,未必就比失去的少。” 朱高煦挑起一边的眉毛,“再置一份家业?” “正是。”孟也是豁出去了,“*八荒,天下如此之大,何须只盯着父兄置办下的那点田产?就像草原上的那些鞑子,人生没有一点追求。” “怎么说?” 听孟说得有趣,朱高燧双眼发亮,朱高煦也坐正了身体。 “我朝-太--祖-皇帝英明神武,王爷及诸多藩王亦是武威赫赫,残元的鞑子每每犯边,次次被揍,仍不吸取教训,隔年仍来,足见其实在蠢笨不堪,更没有人生追求。” 放松之后,孟脑子转得飞快,撇开自己,往鞑子身上绕,话题应该更安全。 “唐时西域诸国,宋时茶马古道,自-太--祖-起,入贡我朝番邦连年不绝,天下远不只大明一地。卑职之所以说鞑子蠢笨,自是因此。” “不只大明一地?”朱高煦敲了敲膝盖,“你这话倒有意思。” “只是卑下一点浅见。” 话点到即止,孟闭上嘴不说了。朱高煦与朱高燧也沉默了。 一时间,车内变得相当安静。 良久,朱高煦开口道:“孟百户。” “卑下在。” “不若孤在父王跟前为你求个恩典,再入民户。” 孟抬头,不解。 “以孟百户之才,只在战场拼杀着实可惜,行科举,入朝为官当大有所为。” “卑下当不得郡王夸奖。卑下实在才疏学浅,且已惯于做个军汉,只能谢过郡王好意。” “既如此,孤也不勉强,做个军汉也没甚不好。” 高阳郡王的口气很随意,不似发怒,孟略微松了口气。 看样子,今天这关算是过去了? 站队什么的,现在还太早。 永乐是个长寿并酷爱打仗的皇帝,朱高炽的的位置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稳当得很。天家的父子兄弟之争,他还是少搀和为妙。 前有凉国公蓝玉,后有大学士解缙,这两位没站错队的都被坑了,自己何德何能,搅合进这样的事,纯属找死。 从高阳郡王的帐房中退出来,孟十二郎才敢擦把冷汗。 虽然玩的就是心跳,可拿脑袋来玩,未免太过刺激。 不等他擦完汗,又有个宦官笑呵呵的上前,世子有请。 孟想哭,他犯太岁吗? 想哭也不能哭,世子召见得笑,必须笑! 别看朱高炽心宽体胖好说话,被他记上一笔,也够受的。 沈瑄打马过来,问清何事,拍了拍孟的肩膀,“保重,世子很宽厚。” 换成平时,被沈千户拍肩膀,孟百户还会躲到没人的地方咧嘴笑上一阵。 现下,他同样咧嘴,却只想哭。 这叫什么日子,实在太坑人了。 `p`*wxc`p``p`*wxc`p`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四章 辂亭内,燕王世子朱高炽端坐着,面前立着一张小巧的方桌,方桌上的银盘中摆着各样点心,一名宦官持着茶壶,另有一名宦官伺候朱高炽用点心。 空间很宽敞,铺着锦缎的坐褥,孟行礼道:“卑下见过世子。” “孟百户不必拘礼。孤请你来,是有些事想请教。”朱高炽虽然胖,却胖得憨厚,圆脸上带着笑,“王安,给孟百户奉茶,点心……孟百户喜甜还是喜咸?” “回世子,卑下不挑。” “那就两样都来点,王安。” “奴婢遵命。” 宦官应诺一声,一张小方桌,一盏茶,两碟点心很快摆在了孟面前。 茶水还冒着热气,点心带着甜香。 朱高炽笑呵呵的说道:“这些都是孤喜欢的点心,孟百户尝尝。” “谢世子。” 孟托起茶盏,心下暗道,难怪朱高煦和朱高燧捏一起也比不上这位的心计,根本不是一个段数。他在朱高煦那里嗓子都快说干了,凉水也没喝上一口,这边刚上车就是茶水点心,着实是没法比。 实际上,朱高煦和朱高燧做得也没错,以孟的身份,的确不必如此礼遇。但有朱高炽这样的对比,无论是真的宽厚还是刻意凸显兄弟的刻薄,心理落差一旦形成,很难再改变。 做人,着实是门学问。 “卑下谢世子。” 孟再次拜谢,朱高炽仍是笑着摆手,“孟百户如此,倒叫孤不好开口。” “卑下不敢,世子有话尽管问,卑下绝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丝毫不敢隐瞒。” “孟百户是个爽快人。”朱高炽挥手示意亭内的其他宦官退下,只留下王安,“这件事,也只有孟百户能为孤解惑。” 朱高炽一侧身,王安从一旁的书箱中取出几张图纸,上面绘有孟主持建造的墩台。 “孤在父王处见到此图,着实心喜。北平城防正需此类敌台,孤请示过父王,已着手在城墙之上修建,只是遇到一些问题。” 朱高炽的声音很温和,语速有些慢,孟听得很认真,待朱高炽将疑问全部提出,思考片刻,道:“禀世子,卑下对此的确有些想法。还请给卑下一支笔,几张纸。” 记得燕王起兵之后,南军曾围攻北平城,当时是朱高炽守城,兵力对比悬殊,最危急时,燕王妃亲自披甲执锐走上城头,城内平民也自发组织抵抗,可见人心所向。 北平城最后守住了,但损失也不小。此时,燕王尚未举兵,朱高炽却已经考虑到加固城防的问题。 由此可见,朱高煦,输得不冤。 “世子请看,卑下所建墩台,是为适应瞭望之处的地形,用到城墙之上则需做些改动,墙高之处,可设暗门……” 孟知道,此举明显有投靠世子的倾向,朱高煦得知必定会产生猜疑。但他的家人都在北平,北平城的牢固与否,直接关系到一家人的生命安全。 如果他从南京活着回来,一定想办法把家人迁到城内,族人那里也要提个醒。 孟一心二用,手上画着改造的城墙,脑子里想着该如何安顿家人。朱高炽令王安移开面前的方桌,聚精会神的看着孟笔下逐渐成型的城防图。 随着时间过去,朱高炽脸上的笑逐渐消失,神情变得严肃,胖乎乎的手指敲打着膝盖,燕王思考时习惯如此,朱高炽三兄弟也是一样。 图纸画好,孟安静的坐在一边,等着朱高炽再次发问。 他画出来的东西,是后世见过的古长城和古城楼的综合版。许多地方并不是太了解,只能绘出简单轮廓。但在朱高煦眼中,这样的图纸已是难得,足见绘图人的心思巧妙。 良久,朱高炽赞叹一声,“孟百户大才。” “卑下不敢当。” 在职场上摸爬滚打的人都清楚,上司夸奖,必须谦虚,不谦虚也得谦虚,除非是不想有下次了。 “当得,肯定当得。” 朱高炽又问了几处看不明白的地方,都是孟记忆模糊之处,解释起来有些困难。 “回世子,卑下只是纸上谈兵,具体是否可行,还需请教有经验的匠户。” “你说的对,是孤心急了。” 朱高炽的确是个宽厚人,并未因此怪罪孟。顺手拿起孟用过的纸笔,写了一封短信,同图纸一起装入信封交给王安。 “着沈千户派人,回北平呈送父王。” “奴婢遵命。” 朱高炽表面温吞,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 “别忘了说,这张图纸是孟百户献的。” “是。” 转手就是一个人情,做得干净漂亮。 不必明说,聪明的就该领情。 王安带着信封推开侧门,正巧看到候在车外的沈瑄。 “已是未时中,王听事可请示世子,是否即刻启程。” 沈瑄的声音传来,孟耳朵动了动,表情没变。 朱高炽听到回禀,点头道:“一切听沈千户安排即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队伍启程,孟自然该下车离开,不想却被朱高炽留住了。 “孤同孟百户一见如故,仍有问题想请教。” 孟能说什么?说他不乐意被请教? 未来的明仁宗再宽厚也会咔嚓了他。 队伍即将启程,沈瑄没见到孟从世子辂亭中出来,倒是伺候世子的王安同他商量,世子有书信要送回北平,需调派几名护卫。 沈瑄皱了一下眉,黑色的双眸微凝,看向高阳郡王的车架,果然有一名宦官小跑了过去。 “沈千户?” 王安见沈瑄不应声,又提醒了一句,“世子还等着。” 沈瑄颔首,叫来三名出身燕山左卫的骑兵,交代一番,三人带上书信,立刻掉头折返。 同行的倪千户打马过来,看了一眼骑兵离开的方向,“可是世子有事吩咐?” “是。” 倪千户又问了几句,沈瑄只言是世子书信,至于书信中写了什么,他不知道。 “真是如此?” 沈瑄的表情顿时冷了几分,“确实如此,瑄仍有事,不便奉陪。” 话落,一拉缰绳,枣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向队首奔去。 倪千户站在原地,脸色有些难堪。 辂亭中,朱高炽让宦官拿出棋盘,“前路仍长,不若让孤领教一下孟百户的棋艺?” 看着宦官摆出的方格状棋盘和两盒黑白棋子,孟苦笑,“世子,卑下不会。” 琴棋书画,四艺之一,竟然不会?朱高炽有些惊讶。 “回世子,这种棋,卑下的确不会。”孟挠挠下巴,“象棋之类的倒还凑合。” 效仿穿越先辈,拿出五子棋来充数? 孟撇嘴,五子棋相传起源于黄帝时期,比围棋的历史更久。发明出围棋的华夏人没见过五子棋?真当古人没有智商? 和朱高炽这样高智商的玩五子棋?孟表示,敬谢不敏。 “象棋?也可。”朱高炽说道,“孟百户战场杀敌,自然更喜此类,是孤疏忽了。” 宦官换上棋盘,取出象牙制的一副象棋。 孟再次咋舌,果然是皇族子弟,够奢侈! 一路之上,孟同朱高炽在棋盘上展开了连番厮杀,伺候的宦官在一旁也是看得兴致勃勃。 朱高炽待人和善,在他身边伺候,只要守规矩,略微放松一下并无不可。 棋下到中途,朱高炽的肚子突然响起一阵轰鸣,不需要吩咐,立刻有宦官送上点心。 五盘点心,一盘棋没下完,全都见了底。 朱高炽还没吃饱,又让宦官去取。 “孟百户也用一些?” “谢世子,卑下不饿。” 车中一静,孟马上意识到话说得唐突,好在朱高煦没生气,反倒拍了一下肚子,“孤即是如此,没办法。” 又拿起一块点心,表情中略带苦涩,“孤也想效仿父王策马扬鞭,可惜……” 孟了解朱高炽的心情,无论男女,都希望有个好身材,自己不也整天怀念八块腹肌? 对朱高炽而言,成日里面对高大威猛的父王,同样有高大威猛趋势的两个弟弟,也是难熬、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只有他长成这样,还要被燕王不待见,没黑化也没扭曲,着实是不容易。 不过,据说洪武帝很喜欢他,亲自选他为燕王世子。 莫非是因为老人都爱大胖孙子的关系? 想归想,嘴巴却必须闭严实。 孟低头,认真研究棋盘。 大概是因为想到了伤心事,朱高炽没了吃东西的心情。让宦官把盘子撤下去,憨厚的面容难得带上一抹忧郁,“孤的处境,想必孟百户也清楚。” 话题突然转换,孟脑子嗡的一声,高阳郡王那关刚过去,世子又来? 有了之前的铺垫,他要是直言拒绝,未免太不识抬举。 可不拒绝……现在的确不是站队的时候。 永乐帝时期,朱高炽的地位不变,他身边那些人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除了潜伏比较深的,大部分都被锦衣卫免费招待过。活着走出诏狱的不是没有,却是少之又少。 想到这里,孟的后背开始冒冷气。 不成,不能让这位把话挑明了,不然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孤……” 朱高炽正要继续往下说,孟突然来了一个大礼,砰的就是一声,“回世子,世子的困扰,卑下感同身受!” “啊?” “卑下经常因此受到嘲笑,战功被怀疑,还差点被上官砍了脑袋!” “吔?”朱高炽有些发愣。 “卑下是先天条件不足,世子却无此局限。”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世子!”孟猛的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激动的泪水,“卑下相信,只要方法得当,世子必定能达成所愿,高大威猛,英雄盖世,策马扬鞭!” 朱高炽总算明白孟在说什么了。 手指轻轻敲着膝盖,避重就轻,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却也是合情合理。 果然是个聪明人。 不过,王府良医都没办法的事,一个百户会有良策? “孟百户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孟表情无比诚恳,“此次进京,世子可姑且一试。” 朱高炽看着孟,表情不再温和,气势也在陡然间发生了变化。 孟低下头,果然是燕王的儿子。 良久,头顶终于传来一个声音,“可。” 若是真能助他达成心愿,哪怕只是让他能行走自如,不再需人扶持,也是好的。 至于其他,可不予追究。 幸好面对的是未来的明仁宗,换成他老子,孟不死也要脱层皮。 队伍路过济南城,并未入城休息,而是继续赶路。 孟终于被朱高炽放行,回到了队伍之中。回想之前种种,不免捏了把冷汗,同燕王这一家子打交道,当真是不容易。用脑过度,人便有些昏沉,头一点一点,正昏昏欲睡,异变突生,本来温顺的军马,突然之间尥起了蹶子。 距离近的护卫忙拉紧缰绳,另有护卫立刻护住世子和郡王车架,避免世子三人被惊扰。 “怎么了?” 朱高燧从车门探头,得知有马惊了,立刻回身说道:“二哥,有马惊了!” 声音中不见惊慌,只带着兴奋。 朱高炽行动不便,只是派人来看,听宦官回报是孟的马惊了,靠近侧门,看向高阳郡王的车架,神色发沉,意外吗? 惊马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被护卫围住,跑不出去,只能在原地暴躁的嘶鸣,抬起两只前蹄,任何敢靠近的马和护卫都会被踹,被咬。 孟紧紧抱住马脖子,千万不能被甩下去,不死也会重伤。 几名护卫拉开了弓箭,却迟迟没有放箭,担心伤到马上的人。 孟接连被高阳郡王和世子召见,即便只是个百户,地位也早不一般。 何况他是沈千户麾下,沈千户护短,肯为麾下的军汉挨军棍,早从开平卫传开。万一真伤了他,沈千户追究起来,肯定没好果子吃。 正犹豫间,利箭破空声陡然响起,一连三箭,全部射在马腿之上。 军马哀鸣一声,轰然倒地,箭尾的翎羽仍在颤动。 沈瑄收起弓箭,从马上一跃而下,护卫自然让开了一条路。 惊马口吐白沫,懂马的军汉都清楚,没有沈瑄的三箭,这匹马也是废了。 孟想站起身,腿脚却控制不住的发软,咬紧牙,双手撑在马背上,总算是站稳了,下一刻,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胳膊。 “千户?” 抬起头,沈瑄正看着他,黑色的双眼中,闪过了一抹赞赏。 “站得住,能走吗?” “回千户,标下可以。” “好。”沈瑄放开手,“来人。” 立刻有人上前处置惊马,沈瑄同倪千户亲自向世子三人回禀,随后世子下令,今夜在附近扎营。 “马是怎么惊的?” 世子和高阳郡王都问了一样的话,沈瑄的回答也是一样,“暂时不明。” 入夜,世子和郡王的帐房最先立起,燃起的篝火照亮了整个营地。 孟本该带一队护卫上半夜巡逻,却被告知有人替他轮值。 这算是额外照顾? 正打算休息,又有护卫找来,沈千户要见他。 沈千户有请,孟不敢耽搁,麻溜的起身,跟着护卫到了沈瑄的帐篷前。 沈瑄下半夜轮值,此时正坐在帐中。 护卫将人带到就退了出去,帐篷帘子放下,孟立刻行礼,“标下见过千户。” “起来。” 待孟站起身,沈瑄单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他,火光映得黑眸愈发深邃,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过来,脱衣服。” 过去,还脱衣服? 哦麦噶! 确定自己的确没有幻听,孟十二郎无比震惊,瞬间石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五章 走出沈瑄的大帐,被夜风一吹,孟十二郎晕乎乎的脑袋总算清醒许多。 抬起胳膊嗅了嗅,一股药香。 伤处似乎还残留着手指微凉的触感,莫名的有些耳根发热。 年纪变小,脸皮也变薄了? 靠近了看,沈瑄的相貌着实是好。身上没有熏香的味道,只带着一股朔北冷风般的气息,如雪般清冽。 第一次清楚的看到那双黑眸中映出了自己。真该庆幸近段时间的奋发图强,增加饭量,虽说还是很不够看,好歹长了些肉,不再是竹竿一根,风一吹就倒,手一捏就碎。 忍不住咧开嘴角,却立即嘶了一声,不脱衣服,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解开外袍,孟也吓了一跳,不提肩膀和手臂的擦伤,腹部一团青色的淤痕,严重的地方已经发紫。 沈瑄亲自为他上药,更是惊得孟百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上过了药,沈瑄退后两步,一边用布巾擦手,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不经意的说了一句,“略好了些,仍是像个小娘。” 孟十二郎瞬间无语了。 想到这里,孟摇了摇头,先天条件摆在这里,再努力,怕仍是这幅样子。能多长些肉也该谢天谢地了。 迎面走来一队巡营的护卫,领头的认出孟,互相对过了口令,擦身而过,没再多言。 今日惊马的事很快在护卫中传开,没亲眼见到,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惊险。有经验的边军都清楚,武艺再好也架不住疯马。孟只是受了轻伤,已是万幸。 疯马傍晚时就咽了气,被几个护卫挖了个深坑埋掉了。 这样的马肉是不能吃的,不是味道不好,边军护卫压根不在乎这个。只因它的样子极像是误食了某种毒草,这种草只长在北疆,老道的边军都能认出来。 人若是吃了疯马的肉,不会致命,却要难受上几个时辰。 沈瑄为孟上药时告诉他,现在不能大张旗鼓的追查,日后一定会给他个交代。 如果孟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已是确定,自己遇险的的确确是遭到了暗算。 “不能现在追查?” 孟回到帐篷,放下帐帘,换了一件武官服,盘腿坐下,静静的思考。 火光被挡在了外边,帐篷里一片昏暗,黑色的双眼却愈发清明。 夜渐深,巡营回来的周百户和高总旗掀开帐帘,见孟还没睡,略有些惊讶。 “孟百户还未休息?”嗅到帐篷里隐隐有一股药味,周荣又问了一句,“受伤了?” “没什么大碍。”孟笑笑,他只是在想事情,想得入神了些,忘记了时间。 “早点休息吧,明日卯时一刻便要出发。” 周百户和高总旗都是合衣躺下,没过一会,帐篷里就响起了鼾声。 孟早习惯了同军汉相处,戍守瞭望墩台的时候,一到半夜,地堡里的鼾声简直像在打雷,此起彼伏,彻夜不停。 从开始根本睡不着,到后来听到打鼾声就犯困,不到半个月时间。 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感叹人类的适应性果然强悍。躺下时,脑子里疏忽间闪过一个念头,沈瑄睡着时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该找个机会见识见识……当然,必须在保证生命安全的前提下。 在草药的清凉与耳边的鼾声中,孟十二郎沉入了梦乡。梦中又见到曾叼着他脖子不松口的草原狼,与之前不同,这一次,草原狼没咬他,反而是将他按在爪子下边,舔了几口。 就像还没想好该从哪里下嘴,干脆先品尝一下味道…… 翌日,天未亮,队伍便拔营启程。 世子和郡王的帐房被收拾妥当,拉车的骏马在晨曦中打着响鼻,新生的草叶上带着露珠,打湿了鞋面,呼吸间能看到淡淡的白雾,疏忽即散。 沈瑄一身青色的武官服,身姿挺拔,正同倪千户一同安排今日行程。 虽说倪千户的身材长相也不差,但两人站在一起,旁人第一眼看到的永远都是沈千户。 队伍带着替换的军马,孟请周百户帮忙,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母马。正套马鞍时,伺候世子的宦官王安小跑过来,“孟百户,世子有请。” “世子?” 孟跟着王安到了世子的辂前,车的前门大开,两名宦官扶着朱高炽上车,还有一名宦官托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的,生怕朱高炽一脚踩空。 终于安全上了车,朱高炽坐下,重重的喘了一口气,见到被王安带来的孟,憨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卑下见过世子。” 顾不得地上凉,孟纳头便拜。 昨天晚上他想得很清楚,惊马的事现在不能查,最大的可能就是动手的人身份特殊。 他有怀疑对象,但没有证据。唯一能确定的是,朱高炽应当同这件事没关系。 “孟百户不必多礼,王安,快扶孟百户起来。”朱高炽笑着说道,“孤昨日领教过孟百户的棋艺,今日想再同孟百户杀上几盘,孟百户意下如何?” “卑下遵命!” 孟站起身,他明白朱高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炽的用意,不由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背后捣鬼的人没揪出来,孟仍处于危险之中,说是下棋,实际是为孟提供了一层保护。 队伍中,世子身边的防卫最为严密,孟跟在朱高炽身边,想再次对他下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远处,沈瑄跃身上马,似一匹矫健的豹子。 倪千户打马过来,问道:“沈千户昨夜求见了世子?” 晨光中,沈瑄面如冠玉,目似寒星,眼瞳深处隐藏着沥血的凶气,“倪千户如何得知?” 沈瑄求见世子时,是独自前往,没有惊动任何人。倪千户本该在巡营,能说出沈瑄的行踪,只有一个解释,他一直在盯着沈瑄的一举一动。 “职责所在。”倪千户也不是好对付的,能明摆着问出来,自然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世子同郡王帐房外皆安排有护卫,彻夜把守。沈千户夜间求见世子,谅自然得知。”顿了顿,倪千户的神情变得格外肃然,“昨日,沈千户麾下惊马,险些惊扰世子。谅已着人回北平禀报王爷,相信沈千户能有个交代。” 言下之意,别以为做通了世子的工作就万事大吉,王爷追究下来,该谁的错就是谁的,他是不会同沈瑄一起扛着的。 倪千户这番话说得相当刺耳,似故意要激怒沈瑄。 不想沈瑄却不同他一般见识,抱拳,敷衍两句,调转马头,无意再同他纠缠。 看着沈瑄的背影,倪千户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也只能恨恨的一甩马鞭,随队伍启程、 沿途,孟一直留在朱高炽的车辂中,朱高炽不耐久坐,累时只能侧躺。棋下得多了也没意思,毕竟象棋不同围棋,杀一盘根本不用多长时间。 闲下来,朱高炽就想吃东西,点心一盘接着一盘见底,看得孟眼角直抽。 据说燕王世子喜好读书,不爱运动,常常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再加上这么吃,想不胖也难。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洪武帝只盯着朝廷百官,却忘记教导一下大胖孙子,读书不错,但不能总关在屋里,没事该外出走两步,生命在于运动。 眼见朱高炽又拿起一块点心,孟眼珠子转了转,道:“世子,卑下曾在乡间听过不少有趣的故事,不若给世子讲来解解闷?” “哦?” 朱高炽来了兴趣,点心也不吃了,擦擦手,“讲来听听。” “那卑下就献丑了。” 孟清了清嗓子,“卑下年幼时,曾在乡间遇一老人,鹤发银眉,衣着不类我朝,言行却分外儒。卑下好奇,上前询问,老者言,其祖宋亡时投海-殉-国,本必死,不想被两条大鱼所救,又遇商船,船主亦是宋人,海外行商归来,尚不知宋已亡国……” 朱高炽听习惯了王府教授的经典之义,还是头一次听这样的“民间故事”,只是个开头,就听得入迷,连点心也忘了吃,车内的宦官也是听得入神。 “……老者先祖随船达海外之土,其上有黑人,全身如涂墨,身体强健,行走如飞……” 孟讲得兴起,干脆给朱高炽普及起了地理知识。历史上,这位明仁宗只做了一年皇帝,但在永乐帝外出打仗时,政务都是由他处理。若是能让他对海外之土产生兴趣,郑和的七下西洋便不会划上终点,明朝的舰队将改变整个世界。 什么西班牙无敌舰队,什么英国贵族海盗,统统喂鱼去吧! 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茶水灌下去一壶,听故事的人和讲故事的人仍是意犹未尽。 中途休息时候,孟仗着胆子提议,不若请高阳郡王与朱高燧一同来听故事? 朱高炽笑着点头,亲自给孟倒了一杯茶,“孟百户费心,孤以茶谢汝。” 孟忙接过茶杯,连声不敢。猜也能猜到,朱高炽的理解同他的本意有一定差距,他没费劲解释,误会了说不定更好。只要能达成目的,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听故事?” 朱高煦和朱高燧面面相觑,世子吃多撑到了? “二哥,要去吗?” 朱高燧的确感到无聊了,却没擅自决定,还是先询问朱高煦的意思。 自昨天孟惊马之后,朱高煦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他自己知道,不是他下令动的手,可无论在谁看来,都是他的嫌疑最大。 不管孟活着还是死了,都成功挑拨了他和世子的关系,也摆明他同世子不和。 出发前,父王的告诫言犹在耳,朱高煦再白痴,也不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到底是谁干的? 朱高煦一度怀疑是世子动手,栽赃嫁祸不是人最擅长的?随即又摇头,世子的确有心计,可这样的手段应该不会做,也不屑去做。 那么,是护卫有问题? 倪千户只知道沈瑄见了世子,并不知道沈瑄也见了高阳郡王。 一明一暗,布下了一个局。 一旦护卫中埋进了钉子,将直接威胁到兄弟三个的安全,必须想法子一网打尽。朱高炽和朱高煦都认为暂时按兵不动方为上策,进京之后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说不定还能捞到几条大鱼。 朱高炽和朱高煦心里清楚,平时争得面红耳赤没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关系,面对外来的敌人必须立场一致,团结在一起。 不然的话,老爹的鞭子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二哥,咱们去不去?” 朱高燧又问了一句,朱高煦把手里的兵书一扔,去,怎么不去?他挤兑世子是一回事,旁人挑拨又是另一回事。真当他朱高煦是个只会打仗没有脑袋的武夫? 朱高煦和朱高燧下了郡王车架,上了世子车辂,半晌,辂亭里传出了朱高炽兄弟的笑声,一众护卫面面相觑。 世子和高阳郡王,这是唱的哪出? 沈瑄甩了甩马鞭,号令队伍启程。倪千户骑在马上,回头看向世子辂,脸上闪过一抹阴沉。 车外诸人心思如何,暂且不论,车内倒是难得的融洽。 朱高燧盘坐在锦褥上,手里捧着一盘点心,朱高炽不吃了,他肚子可有些饿了。 朱高炽和朱高煦的形象好点,却也忍不住连连发问。 黑人算不得奇怪,唐时便有昆仑奴,红人却着实稀奇。还有名为“土豆”,“地瓜”,“玉米”的食粮,更是让几人惊讶不已。 “可都是真的?”朱高炽率先问道,“若真有此种食粮,我大明之粮无忧矣。” “回世子,卑下也是听说,然那位老人言之凿凿,还拿出了绘有实物的图册。” “果真如此?”朱高煦也坐直了,“那位老人现在何处,可能寻得?” “回郡王,卑下是在年幼时遇到老人,同卑下讲过这些之后,老人只言,远行万里,终回故国,只愿落叶归根,达先祖之愿。隔日便不知所踪,卑下再没见过他。问卑下的家人,也言未曾见过,卑下还以为做了一场梦。” 孟说得真切,联想老人先祖的身份,朱高炽不免叹息一声,朱高煦和朱高燧好似也受到了触动。朱高燧还嚷着回北平之后,要将此事告知父王母妃,必定为老人先祖立碑。 见把兄弟三个忽悠到如此地步,孟默默低头,佩服自己说故事的功力。 恩,值得骄傲! 有了孟百户的故事,到京之前,朱高煦和朱高燧再没回郡王车架。消息送到北平,燕王妃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燕王摸着下巴上的短髭,果然儿子不听话就得揍!一说-抽-鞭子,全都老实了。 道衍和尚则是看着地下—兵-工厂终于试制成功的虎蹲炮,捻着佛珠,笑得意味深长。 建元年,五月初二,燕王世子一行终于抵达南京。 出迎的依旧是鸿胪寺卿,有了上次接待燕王的经验,从鸿胪到少卿,全都气运丹田,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不想,此次进京的燕王世子大出众人预料,行事温和,面容敦厚,连朱高煦和朱高燧都受了他的影响,没刻意找麻烦。 徐增寿得知外甥进京,撇开公务,亲自到城门前迎接,徐辉祖闻听他没告假就从衙门跑了,气得差点再动家法。 按照事先安排,朱高炽下榻京城燕王府,朱高煦和朱高燧被徐增寿直接带回了魏国公府。奉命迎接的鸿胪寺一干人等明知道不合规矩,可想想魏国公府,只能把劝阻的话咽回肚子里。 高阳郡王的脾气他们领教过,徐都督也不是好相与的,只要世子进了燕王府,其他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引火烧身,惹上麻烦。 沈瑄和倪谅随朱高炽入驻燕王府,孟连同五十名护卫,随朱高煦兄弟一起前往魏国公府,这是世子的安排。 孟对一代魏国公徐达闻名已久,对二代魏国公徐辉祖和左都督徐增寿却很陌生,更不用说迎接的鸿胪寺官员。 不过,这不妨碍孟十二郎进一步刷新自己对明朝的认知。 鸿胪寺卿,一老年帅哥。 鸿胪寺左右少卿,两位中年俊男。 徐增寿,不用说,绝对的肌肉型男。 由此推断,徐辉祖的外在条件也是相当过硬。 抬头望天,不是他的错觉,在明朝做官,除了智商和武力,果然还需要看脸。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六章 `p`*wxc`p``p`*wxc`p` 作为明朝开国将领,洪武帝的好战友,徐达受封魏国公,赐开国功臣铁劵,死后追封中山王,只有常遇春可与其并列。 在洪武帝大杀功臣的浪潮中,徐氏一族没有倒下,反而三世为王爵,后人世镇南京,堪称明朝罕有的常青树,勋贵之家。 洪武年间,徐达屡出塞外,徐辉祖曾北平练兵,朱棣娶了徐达的长女,同徐家的关系一直不错。直到建登基,大刀阔斧的削藩,徐辉祖才同朱棣渐行疏远。徐增寿则不然,兄弟俩在这件事上经常发生争执,掀桌子摔凳子,乃至于打上一架都不是稀奇事。 比起徐辉祖的稳重,徐增寿的性格有些急躁,建帝信任徐辉祖,却对徐增寿抱有怀疑,曾当面问他朱棣会不会造反。 徐增寿很光棍,肩膀一耸手一摊,“燕王为亲王,富贵已极,怎么会造反?” 要是相信这话,建帝就真是个傻子。 可徐增寿是徐达的儿子,徐辉祖的亲弟弟,哪怕知道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建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满朝武都在看着,削藩就算了,突然对勋贵下手,还是魏国公府的嫡系,皇帝到底想干什么?继续洪武帝未完成的事业,把开国功臣全都杀干净? 勋贵多是以武起家,建帝重用臣,打压武臣不是秘密,一旦不小心触动了某根**神经,后果会相当不妙。 围绕在建帝身边的多是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一类的书生,却也不乏明眼人,例如翰林编撰杨士奇,户部侍郎夏元吉,都曾拐弯抹角的提醒过建帝。 夏元吉充任采访使,纠察百官的不法事,回京期间曾上疏建帝,不能继续任由身边这群书生蹦跶了,现在不满的可不只是藩王,一个不好,真有哪个藩王造反,皇帝虽是正统,仍会众叛亲离。 杨士奇没有直接上疏,而是在史馆的考试中,于章中针砭时弊,获得吏部尚书的赏识,认为只让杨士奇编经太屈才,点其为第一名之后,立刻奏请皇帝给杨士奇升了官。可无论张尚书还是建帝,欣赏的都是杨士奇的笔,对章内容却不是那么重视。 如果建帝能开一下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或许永乐帝不会在建四年就夺取了南京城。 此时,燕王正在酝酿造反,建帝正大刀阔斧的削藩,叔叔和侄子都打着自己的算盘。于满朝武来说,怎么站队,该支持谁,将决定一家乃至全族的命运,不得不走一步看两步,谨慎从事。 徐辉祖考虑得很长远,设想过多种结果,徐增寿多是从亲情和己身考虑,这也注定了兄弟二人未来命运。 徐增寿兴冲冲的带着外甥回到国公府,却在大门前被拦住了,一瓢冷水直接泼在了头上。 徐辉祖下令,外甥进府可以,护卫免谈。 “大哥真这么说?” 听到徐辉祖不许护卫进府,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脸色也是相当不好看。 “我去同大哥说!” 徐增寿火气冲头,之前明明说好的,大哥这又是怎么了? 意外的,朱高煦拉住了他。 “魏国公此举孤能够体谅,舅舅不必气恼。”一个魏国公,一个舅舅,嘴上说能够体谅,话中却暴露了朱高煦真正的心情。 “可……”徐增寿还是气得想杀人,这算什么?外甥好歹是个郡王,带上些护卫又怎么了?魏国公府还养不起不成? “舅舅,我兄弟进京是为拜祭太--祖-皇帝,临行前父王曾叮嘱,到京后一切听从舅舅安排。魏国公遣护卫回王府,必有其考虑,孤照做便是。” 说着,朱高煦回身,召来孟,吩咐他带人回京城燕王府,“回禀世子,孤与三弟在舅舅这里一切妥当,请世子不必担心。” “卑下遵命!”孟应诺之后,接着说道:“郡王同公子的习惯,怕是国公府的下人并不十分清楚。卑下斗胆,待回禀世子,遣随行宦官火者数人过府,可否?” “可。”不等朱高煦点头,徐增寿先一口答应下来。 护卫不让进,伺候的宦官也拦在门外?未免太不近人情。说句不好听的,是打算将朱高煦朱高燧同世子隔绝,软禁不成? 目送朱高煦兄弟随徐增寿进府,孟仰头看向魏国公府门楣上悬着的“大功坊”匾额,面容平静。 金漆兽环大门在面前合拢,孟十二郎勾了勾嘴角,他能猜到徐辉祖此举的用意,不外是避免朱高煦兄弟对外传递消息,也是给皇帝摆出个忠臣的姿态。后世赫赫有名的南京瞻园,不过是徐府的花园,开国功臣,一门两公,在靖难中站错了队,仍屹立不摇,徐辉祖,果真是了得。 “百户,可是回王府?” “回去。”孟扣住腰间长刀,对随行的鸿胪寺左寺丞说道:“还要劳烦寺丞一次。” 鸿胪寺左寺丞不过从六品,孟身为百户,正六品,本不必如此。但官和武官的品级却不能这么比,不见七品的言官能指着一品都督的鼻子骂? 这就是大明官场,尤其现下情况特殊,还是客气点好。 见派去的护卫都被撵了回来,朱高炽有些吃惊,打发走了鸿胪寺寺丞,从孟口中听到了详细经过,叹息一声,“魏国公也是为难,罢了,王安。” “奴婢在。” “你带上几个可靠的去魏国公府。在京期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你就跟在二弟三弟身边伺候。” “奴婢遵命。” 王安躬身退了出去,世子发话,不愿意也不成。高阳郡王和三公子都不是好伺候的,得找两个耐揍又机灵的,必须从带来的人里挑。京城王府里的这些个,不说世子,他也是一个都信不过。 王安离开后,朱高煦派人去请沈瑄,决口不提一同负责王府安全保卫工作的倪谅。 沈瑄到后,房门关上,朱高炽对两人道:“来时,父王曾对孤兄弟三人言,此行凶险,在京中务必谨言慎行。一路行来,孤可信任者,除了兄弟,便只有汝等二人。” 听到这番话,即便是孟,也不免心头发热。 高智商,高情商,为人谦和,乐于礼贤下士,无论大事小事绝不糊涂,除了外在条件差了些,几乎无可挑剔。 要是换个人,高阳郡王的掀翻太子之路,或许不会走得那么困难。 成功的可能,至少提高五个百分点。 朱高炽同沈瑄说话时,孟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两位大佬就加强王府守卫,与府外传递消息,揪出府内细作诸事交换若干意见,做出妥善安排,才轮到他开口。 “孟百户可有想法?” “回世子,卑下唯有一点提议,可供世子参考。” “孟百户尽管道来。” “是关于太--祖—皇帝祭日……” 房门外,一名端着茶水的宫人从回廊处走来,距离房门还有几米,被护卫拦了下来。 宫人作势争辩了两句,到底没能靠近厢房。 待她转身离开,周荣立刻遣人跟上那名宫人,“小心点,看看是谁安排的。“ “是。” 一名不起眼的火者跟了上去,房门恰好在这时打开,沈瑄迈步走了出来,周荣上前低声道:“有个宫人可疑,,标下已派人盯着。安排在倪千户身边的人回报,不见异常。” “继续盯着。” “是。” 周荣领命,沈瑄回首望了一下室内,又道:“稍后孟百户出来,让他去见我。” “若孟百户问起?” “换药。” “是。”周荣应诺,随即一愣,换药? 孟受伤的事他知道,还在奇怪他哪来的伤药,竟然是千户给的?既然千户好心,把伤药给孟百户不是更好,何必让人再多跑一趟? 周百户晃晃脑袋,想不明白。 朱高炽兄弟三人抵达京城翌日,皇宫中的建帝派人前来慰问。 来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一个是翰林学士黄子澄,另一个是曹国公李景隆。 两人被迎进燕王府正殿,数名宫人送上茶水,倪千户恰好在正殿守卫,看到两人,规矩行礼,不见任何破绽。 不久,朱高炽被两名宦官从殿后扶出,看到他的样子,黄子澄和李景隆都是一愣。 一身道服,满脸倦容,坐下之后,还听到了咕噜噜的一阵腹鸣。 饶是李景隆,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黄子澄更是无语。 燕王世子不是好读书吗?没听说他喜好修道啊? 难道是情报工作出了问题? 朱高炽很快为两人解惑:“不瞒两位,孤已决定太--祖-祭日前后,修身茹素,每日诵经,另抄经书奉于-太--祖-灵前,尽子孙之孝。” “世子大孝!” 不论立场,身为读书人的黄子澄,对朱高炽此举颇为赞颂。 李景隆则在心下嘀咕,朱高炽会这么做目的为何?真是为了孝道? 接下来的时间,黄子澄完全忘记了建帝派他来此的真正目的,开始同朱高炽大谈仁孝之义。李景隆插不上嘴,只能坐在一边喝茶。宫人送上点心,拿起一块,闻着挺香,咬一口,硌牙。 捂着腮帮子,李景隆怒视送点心的宫人,这送上的是什么东西? “曹国公见谅,孤茹素期间,每日餐点主为蜀黍,另有粟粥,稻麦皆不用。不用荤腥,只用菜蔬,如此静心养身,抄录经书奉于祖宗,方为诚孝。况-太--祖-皇帝早年生活贫苦,此举也为不忘祖先之苦,记百姓之难。” 朱高炽说得感情十足,黄子澄感动得差点流泪,李景隆却捏着咬了一口的高粱饼子,嘴角直抽。 燕王是个狠角色,他儿子也一样! 每天高粱饼子小米粥,鱼肉没有,光吃青菜,还要诵经抄录,传出去,怕是京中的读书人都要大加赞扬。 孝义大过天,有了朱高炽此举,皇帝要办他,哪怕是软禁他,都找不到借口。 朝廷正嚷嚷着恢复周礼,敢对此等大孝之人动手,就算是皇帝,照样被喷一脸唾沫星子。 换成洪武帝,哪怕是永乐帝,管他是骂是喷,抓人砍头不耽误。可皇位上坐着的是建帝,让读书人抖起来的正是他本人,只能哑巴吃黄连,苦果自己尝。 走出王府,黄子澄仍对朱高炽赞不绝口,李景隆有心提醒一下这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位现在的立场,刚起了个头,就被堵了回去。一通之乎者也,绕得曹国公两眼蚊香圈。 难得好心一次,却受到这待遇。 干脆一甩袖子,不管了,随他去吧! 王府中,朱高炽拿起一块高粱饼,慢慢的咬着。 孟从侧殿走出,“世子,天气甚好,散步正当时。” 朱高炽拿着饼的手一僵,摸摸肚子,盯着手中的高粱饼,目光中表达着无形的渴-望。 “孤……” “世子,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 “世子,难道您不想有一天能扬鞭大漠?” “……” “世子,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朱高炽一咬牙,站起身,“走!” 一旁的宦官连忙上前,却被朱高炽挥开,“孟百户扶着孤。你去魏国公府,告知孤的两个弟弟,自今日起全部茹素,吃高粱饼子小米粥,日进两个鸡蛋,三日可进一餐鱼肉,每日抄不完经书不许睡觉!” “奴婢遵命。” 宦官领命离开,孟扶着朱高炽,没走出正殿,汗出得比朱高炽还多。 朱高炽笑道;“孟百户,如此,孤与汝都能强身健体,甚好。” 孟十二郎咬牙,到底是永乐帝的儿子,洪武帝的孙子! 魏国公府,朱高煦和朱高燧刚同徐增寿在校场较量过,一身汗水,肚子轰鸣。 洗漱过后,正一人半只鸡伏案大嚼,冷不丁的听到朱高炽派人来传话,从今天开始茹素抄经,两人顿时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 世子想干嘛?他不吃肉,别人也不能吃? 徐辉祖得知此事,独坐良久。 世子身边有何高人,竟能出此计策? 不出三日,朱高炽三兄弟的孝行传遍了京城,连激进派的削藩人士也夸赞世子敦厚。 翰林侍讲方孝孺,当着建帝的面夸奖朱高炽各种仁厚,各种孝顺,各种好。他一表态,京城里的读书人都是一面倒的交口称赞,连身负嚣张骄横恶名的高阳郡王,名声都好了许多。 在孟提议时,朱高炽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只是没想到影响这么大。朱高煦和朱高燧却是震惊了,见徐辉祖对他们的态度都转变许多,兄弟俩拿起筷子捧起碗,高粱饼子小米粥,加上点咸菜,说实话,也是挺香的。 由于朱高炽三兄弟闹出的动静太大,进京的藩王也纷纷表示要为老爹抄经吃素。 身为皇帝,建帝不能不表态,干脆一咬牙,打包行李搬进右顺门外的武英殿,斋戒! 洪武帝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会感动于子孙们的孝行,还是因其目的不纯从地下蹦起来? 只有天知道。 京城之外,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采访使暴昭,接连向京中传送秘信,燕王的确是沉疴难愈,之所以对外界严防死守,谨防消息泄露,全因燕王病况着实特殊。 不只旧病未愈,还出现了新病。 学术性用语为间歇性-精-神-病。 通俗点形容,就两个字,疯了。`p`*wxc`p``p`*wxc`p`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七章 燕王疯了? 建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第二反应还是不相信。在他看来,自己发疯都比朱棣发疯更可信。 独坐武英殿中,看着香炉中冉冉升起的青烟,建帝甚至开始怀疑,张昺等人已暗中投靠燕王,才会送来如此荒谬的消息。 不,不会。 建帝摇头,不说别人,暴昭就绝对不会投靠燕王。此人生性耿直,有气节,好廉洁,嫉恶如仇。获悉燕王有异举只会上报朝廷,绝不会被轻易收买。 既如此,莫非燕王真的疯了? 建帝越想越是疑惑,他实在想不明白,能让残元闻风丧胆,被洪武朝大将评为善战善谋的燕王朱棣,怎么会疯了? “来人!” 一把推开面前的经书,这件事必须确认,尽快确认! 殿外候着的宦官听到声音,立刻躬身进殿,“奴婢在。” “召兵部尚书齐泰,翰林学士黄子澄觐见。” “奴婢遵命。” 从建帝口中得知燕王发疯的消息,齐泰眉头紧拧,黄子澄却是满面喜色,连声道:“此乃太—祖皇帝保佑,陛下乃真命天子,天佑洪福!” 建帝没出声,换做往日,黄子澄这么说,他还会高兴上一阵,可有了朱高炽事件,逼得他不得不进武英殿斋戒,顿顿吃素,再高端的吹捧也未必能让他心情变好。 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称赞燕王世子仁孝,连入京的藩王都有人夸赞,却偏偏忽略了他这个皇帝。 非但如此,还有个姓赵的御史在廷上指责他的孝心比不上朱高炽,必须下决心提高,才堪配天子之尊。 建帝气得掀了桌子,却不能把出言指责他的御史如何。 纠察不法,弹劾百官,劝诫皇帝,属于言官的本职工作。 建帝非但不能把这个姓赵的怎么样,还要夸奖他,笑呵呵的对他说,骂得好,说的对,听君一言,朕如醍醐灌顶,不足的地方,朕一定改! 此举传出,建帝总算捞回些许名声,赵御史更被视为言官楷模,敢于向皇帝直言的斗士,一时风头无量。 君臣三人在武英殿对坐良久,黄子澄没提出任何可行性的建议,齐泰则认为,应当先确定此事的真实性,才好制定下一步计划。 建帝深以为然。 隔日,建帝给身在北平的张昺谢贵等人同时发下密旨,令其密切关注燕王的一举一动,务必确定其是真疯还是假疯,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密旨到达北平,张昺等人凑到一起商量,燕王府内防守太严密,探子进不去,消息也送不出,只能加强府外的-监-视力度。 事实上,探子根本不需要进府,为了支持张昺谢贵等人的工作,燕王每天都会定时定点出府,到大街上遛弯。 一身亲王常服,头发梳得整齐,没见口歪眼斜,更不见对人傻笑,一眼看去,绝对是个正常人。 一旦到了饭点,却像是按下了启动按钮,某亲王立刻从正常变为了不正常,见谁家院门没关好,直接冲进去,大马金刀的坐下,抢夺饭食,还一抢就是一锅,连主人手里的饭碗都要抢过来。吃完一抹嘴,到屋外找个犄角旮旯,躺下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太阳下山,才被护卫小心的抬回王府。 抬走燕王之前,护卫不忘给受惊的人家留下铜钱宝钞,价值远远超过被抢夺的饭菜。 得了宝钞铜钱的人家自然是千恩万谢,还引来左邻右舍羡慕的眼光。 自此,北平城中,但凡是精神-病人-朱棣出没的地方,每到饭点,必家家户户大开房门,饭菜飘香,等着燕王驾临。 几日下来,白日生猛海塞的燕王,每夜都在王府后花园隐秘处遛弯,撑的。 初时,张昺等人也曾怀疑燕王装疯,某日借机拜见燕王,却见他捂着三条棉被坐在火炉边,身上的汗味飘出几里,热得脸色通红,仍一个劲的发抖,口中直呼:“冷死我了!” 王妃守在一旁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叫人给燕王多加了一条棉被。见燕王脸更红了,又叫人端来冰盆。却见燕王大喝一声,一脚踹翻了冰盆,“数九寒天,竟然如此,要害孤性命不成!” 王妃哭声一停,一脚踩扁倒扣过来的铜盆,捂着手帕泪奔了。 看着这一幕,张昺谢贵相信,燕王的的确确是疯了,不然就是他们疯了。 又一封奏疏送往京城,燕王发疯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播开来。 此时,太-祖祭日已过,各藩王拜祭过老爹之后,纷纷整车套马,收拾行李,各回各家。 大部分人走得十分顺利,个别人却明显回不去了。 例如齐王朱博和岷王朱楩,两人均被密报行不法事,对朝廷不轨。告发齐王的是王府中一名属官,名不见经传。告发岷王的来头比较大,平西侯沐晟,即是有明一代,世镇云南的沐家。 证据确凿,两位藩王先后被召至应天府,出来的时候,爵位都被削去,全家被贬为庶人。 这还不算完,岷王一家被迁往福建漳州吹海风,齐王被贬往蜀地,和周王一起进行劳动-改造。中途出了点岔子,岷王按时动身,齐王却一直被囚禁在京城,直到燕兵进京才被放出来。 两位藩王落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马,再次给其他藩王敲响了警钟,为免自己成为下一个,不约而同的提前了离京日期。南京是朱允炆的地盘,不安全,还是早走为妙。 藩王们陆续离开了,朱高炽兄弟也想走,却发现走不了,因为建帝不批准。 眼睁睁看着齐王和岷王被收拾,饶是朱高炽也难免心惊,更不用说朱高煦和朱高燧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没了练武的兴致,朱高炽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太—祖-祭日上穿的冕服,很快变得不合身,常服也变得宽松,尤其是腰带,能减掉四个指头还多。 “父王料事如神,此行果真凶险。”饭后散步已经成为了朱高炽的习惯,近日里,他慢走时极少再需人搀扶,“皇帝不放人,孤与两个弟弟身陷南京,日子久了,恐怕……” 朱高炽声音渐低,自从孟出主意助他扬名,他便视孟为可信之人。朱高煦与朱高燧也从这件事中得了好处,看孟同样觉得顺眼。 在旁人眼中,孟是左右逢源,只有他自己知道,走钢丝可不是非专业人士轻易玩得转的,一个不慎很可能两边都得罪。 但事已至此,只能暂时团结在朱高炽这面旗帜之下,从南京脱身才是根本,其他一切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历史上,朱高炽三兄弟平安无事返回了北平,但孟不敢保证,自己也能囫囵个的全身而退。必须想个办法让建帝主动放人。 为此,孟十二郎一连几日没睡好,眼底都有些青黑。 北平消息传来,总算让他想出了法子。 “世子,近日京城传言,王爷似身染重症。” “孤知道。”朱高炽适时的露出一脸担忧,“孤在南京,也不知道……唉!” “卑下斗胆,世子、郡王和三公子都为纯孝之人,王爷病重必定心急如焚,奏请皇帝回北平侍疾,不是顺理成章?” 朱高炽脚步一顿,“你是说?” “人伦大义,孝道大如天,皇帝必定能够理解。” 孟点到即止,他清楚,只凭这一点并不能让建帝放人,需要补充的方面,朱高炽自然会想到、 做人下属的要聪明,能急上司之所急。但不能太聪明,尤其君-权-社会,越是拔尖倒下得越快,具体可参考解缙解大才子。 朱高炽静立园中,陷入沉思。 孟退后一步,不再出声。 良久,朱高炽长出一口气,“孟百户果真大才,孤代兄弟三人在此谢过。” “此为卑下当尽之责,当不得世子如此夸赞。” “当得。”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一夕间轻了许多,朱高炽脸上又挂起了亲切的笑容,“孤还有一件事,要托孟百户去办。孤会给陛下上疏,但奏疏的内容不能只让皇帝看到,孟百户可明白?” 看着朱高炽憨厚的胖脸,孟咬咬牙,“卑下遵命!” 富贵险中求,拼也拼这一把! 隔日,朱高炽亲笔上疏,言父身染重病,久治不愈,又增新疾,身为人子,当在床前捧药奉汤,何能久滞在外?况太-祖皇帝祭日已过,身为藩王之子更不便留在京城。 “圣人尝言,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每思及父王之病,臣如焚五内,望陛下顾念亲亲之情,许臣归藩。” 整篇章,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建帝看了,却是脸色阴沉。 没有实际的罪名,将朱高炽三人扣押在京城本就不妥。如今朱高炽举出孝义,他如何驳回? 建帝的心腹,也为此争执起来。 齐泰认为不能放人,就算朱高炽三兄弟轮番上疏,写出花来也绝对不能放! 黄子澄却和齐泰唱反调,燕王世子的仁厚孝顺已颂传天下,若将其软禁京师,对皇帝声名有碍。虽然燕王疯了,可只是间歇性发作,不疯的时候仍是不好对付。不如将朱高炽三兄弟放回去,麻痹燕王,减轻他的疑心,证明朝廷没有削藩的意思。 此言一出,齐泰气得差点对黄子澄动拳头,同时被召来的魏国公徐辉祖也是眼珠子掉在了地上。 朝廷没有削藩的意思? 周王,代王,湘王,岷王,齐王算怎么回事? 何况,燕王朱棣是随随便便就能被麻痹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黄子澄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建帝竟然觉得黄子澄的话有可取之处! 徐辉祖彻底无语了,燕王是不是真疯了,他无法确定,可建帝脑袋一定是被石头砸了,否则怎么会把如此奇葩的言论听进去? “陛下,燕王三子皆有大才,不应纵归。高阳郡王尤为勇悍无赖,且心怀不忠,一旦放其归藩,他日必为大患。” “陛下,臣附议黄翰林之议。” 徐辉祖话落,驸马王宁站了出来,直接掀了徐辉祖的台子,立场鲜明的支持黄子澄。 “当为陛下贤名考虑。且燕王世子不过弱冠,其弟年纪更小,可为大患?燕王重病,扣押其子非贤德之君所为。” 建帝沉吟半晌,突然转向一直没出声的徐增寿,“徐都督以为如何?” “臣认为齐尚书与黄翰林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话皆有一定道理,一切但凭陛下裁度。” 此言一出,徐辉祖猛的抬头,徐增寿赞同黄子澄与王宁才是正常,如今这般,是为何意? 建帝仍在犹豫,没有当即做出决定,“朕再想想。” 可事态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建帝的预料,逼得他不得不尽快做出决定。 不知为何,朱高炽请求归藩为父侍疾,皇帝却硬扣着不放人的消息,迅速在京城内传播。 秦楼楚馆,茶亭饭庄,人流集散之地,借贩夫走卒之口,添油加醋之下,朱高炽兄弟完全成为了一副受害者的形象,皇帝显得小肚鸡肠,冷酷无情。 五城兵马司奉命追查,却使流言传播得更快。 朝中御史摩拳擦掌,皇帝和他叔叔怎么样,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他们的工作就是讽谏,皇帝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必须出言劝谏! 都察院的大佬压了几次,到底没压住,奏疏还是送上去了。 后果是,不想放人也得放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建帝同样耍了个花招,下旨放燕王世子归藩,朱高煦和朱高燧提都没提。两人现在住在魏国公府里,他相信,徐辉祖定然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接到旨意当天,朱高炽顾不得许多,套马上辂,轻车简从,在沈瑄和王府护卫的保护下,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南京城。 孟被叫到世子辂中,从半开的侧门向外看去,沈千户骑在马上,正守在辂边。 似察觉到孟的视线,沈瑄转过头。如玉的面容,眸光流转,似乎在说话。 声音很低,孟只隐约捕捉到了两个字,“放心。” 同行的队伍中没有倪谅。他被绑在随后的一辆车中,嘴巴也被堵住。 运气好的话,倪千户能活着到达北平,但活着回去恐怕比死了更遭罪。 “倪谅伙同京城王府数人试图向朝廷递送密信,告发世子不法。”想起从沈瑄口中听到的话,孟仍不免毛骨悚然,一旦密信到了皇帝手中,世子必然被软禁,跟随进京的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幸亏倪谅行事不够周密,被盯着他的周荣抓了个正着,免去一场祸事,抓出了京城王府内一串奸细,甚至牵扯到了北平燕王府。 这些话,是沈千户为孟换药时告诉他的。 “倪谅随身带着能致马惊疯的毒草。”沈瑄一边为孟涂药,一边说道,“我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 修长的手指擦过孟的肩头,微凉。 孟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见沈瑄弯腰,忙道:“千户,还是标下自己来吧。” 沈瑄没说话,带着凉意的手指沿着孟的肩膀滑下,落在前臂内侧,“你用不上力,用力些,药效才会好。” 孟告诉自己别多想,只当这是上司的厚爱。可眼前这个情况,真的是他想多了吗? “孟百户,你在看什么?” 朱高炽见孟望着车外出神,不解。 孟回过神,说道:“回世子,卑下在看天色,傍晚时怕会下雨。” “孟百户也懂这个?” “从乡间的老人那里学了些皮毛。” “哦。”朱高炽点点头,也转头看向车外,“不知二弟三弟能否成功脱身……” “世子,高阳郡王同三公子吉人天相,必能平安。” 只要历史没变,朱高煦和朱高燧绝对是有惊无险。 “借孟百户吉言。” 虽然兄弟间争夺不断,但在此时,朱高炽是真心担忧自己的两个弟弟。 傍晚时,天空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队伍行到中途,没有驿站和村舍可供休息,只能在野外扎营。 沈瑄带着护卫冒雨支起了世子的帐房,点燃了火把,雨中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立刻警戒,孟也抓起了腰刀。 雨水中,几骑快马破风而来,为首两人身着蓝色窄袖长袍,半伏于马上,身形矫健,紧随其后的几人略显狼狈,却也没被落下。 朱高炽从帐房中走出,看清楚为首两人之后,露出欣喜的笑容,顾不得被雨水打湿,也不需人搀,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从马上跃下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二弟,三弟!” 朱高煦一甩马鞭,朱高燧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兄弟三人互相看看,同时大笑出声。 魏国公府内,徐辉祖听下人禀报,马房里的几匹好马全不见了踪影,立即派人去看朱高煦兄弟下榻的厢房,室内一片昏暗,掀开锦被,下边竟是卷起的褥子! “召集府内护卫,立刻去追!” 徐辉祖铁青着面容下令,徐增寿闻讯赶来,一脸的疑惑,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徐增寿,徐辉祖眉毛紧拧,“这件事,你可知道?” 徐增寿冷笑,“堂堂的魏国公都不知道,我一个小小的都督如何得知?不过,弟弟倒是有几句话要劝兄长,忠君不错,也别六亲不认。” 意外的,徐辉祖没生气,只是看着屋外飘落的细雨,神情难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八章 朱高炽三兄弟归心似箭,日夜兼程,终于在六月中旬抵达了北平。 驻扎在城外的宋忠看到世子等人归来,大吃一惊。虽说打仗指挥能力同燕王没得比,论政治-斗争,曾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宋忠却颇有经验。 燕王只有三子,都是嫡子,扣在手里,多好的人质!怎么还给放回来了? 人放回来,还有什么办法能辖制燕王? 与张昺谢贵不同,宋忠对燕王发疯一事始终抱有怀疑,锦衣卫的工作经验告诉他,此事疑点颇多,万一燕王真的是装疯,所图必大! 可惜张昺谢贵不听他的,暴昭对他的上份工作很不待见,连带着对宋忠本人也十分看不上眼,谁让锦衣卫在洪武朝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 这种情况之下,宋忠纵有千张嘴,万般想法,也无计可施。只能下令余瑱等人带兵日夜巡逻,预防和消除一切潜在的危险。 殊不知,危险就隐藏在余瑱手下的边军和燕山护卫中。 杨铎在军中的串-联工作很成功,开平卫指挥使徐忠也站在燕王一边,只要城中发出号令,诸人必将随号令而动,哪怕参与行动的只有几千人,一旦“炸-营”成功,三万的军队也会在瞬间土崩瓦解。 城内城外,装疯的燕王朱棣,被蒙在鼓里的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心慌难定的都督宋忠,彼此开展着明面上和暗地中的较量,看似平静的局面,很快将被朱高炽等人的归来打破。 建帝亲自把到手的王牌送回了朱棣手中,相当于替燕王吹响了起兵的号角声。 三个儿子回到身边,燕王再无后顾之忧。 哪怕建帝说一百声“悔不听辉祖之言”,也是白搭。 队伍穿过宋忠军队的营地,看着林立的帐篷和堆在一起的木栅拒马,朱高炽兄弟三人都心中一凛。 孟已从世子辂中出来,骑马行在队伍中,见军营中走出几名身着绯袍和青袍的武官,手指不由得收紧,背上已经痊愈的棍伤又在隐隐作痛。 宋忠,余瑱。 低垂眼眸,掩去了眸子深处沸腾的恨意与杀气。 这两个人,曾想要了他的命。 他在冰天雪地中发过誓,只要能活着,一定要一点不差的讨回来! 蚍蜉撼树又如何?只要他这个小虾米踏上一条足够稳固,必将扬帆远航的大船,眼前两人终将成为可轻易碾碎的齑粉。 不必亲自动手,只需借势。 这样的工作方式,他熟悉得很。 孟冷笑,沈瑄策马走过他身边,“下马,见过宋都督。” 淡淡的一句话,听不出太多感□彩。孟抬起头,看着沈瑄的如玉般的面容,看着那双黑沉的眸子,弯了一下嘴角。 沈千户和他一样,记仇。 宋忠同世子兄弟三人见礼,看到站在三人身后的沈瑄,眼神有些发冷。至于跟在沈瑄身边的孟,直接被忽略了。 这样的小角色,宋都督早已经忘到了脑后。可今后发生的事却告诉他,小角色也能发挥大作用,也能置人于死地。 “孤兄弟三人心忧父王,急着进城,无礼之处还请都督见谅。” “不敢,世子纯孝,本官钦佩。” 只夸奖世子,不提高阳郡王和朱高燧,明显有挑拨嫌疑。 朱高炽憨厚的笑笑,没说话。 比起南京的官员,宋忠这样的挑拨手段还不够看。 朱高炽以不变应万变,令宦官扶他上辂,朱高煦和朱高燧就没他那么好的脾气。 在南京,不得不忍气吞声,回到自己的地盘了,再让人蹬鼻子上脸,这不是他们的风格。 不过,宋忠好歹是一品的都督,轻易不能动,至于其他人…… 朱高煦骑在马上,骏马打了个响鼻,站在一边的余瑱,看着这匹通体漆黑,只在额间有菱形白斑的骏马,越看越是眼熟,越看越像魏国公徐辉祖最喜爱的一匹坐骑。 心中思量,脸上不自觉的带出了惊异,恰恰被朱高煦看在眼里,二话不说,一鞭子甩了过来。余瑱本能的躲了一下,仍被马鞭扫过脸侧,麻木之后是火辣辣的疼,掌心覆上,满手鲜红。 “你!” “孤如何?”朱高煦高踞马背之上,收起马鞭,敲着掌心,“孤不过是看到只苍蝇,给了一鞭子,余指挥有何不满?” 余瑱暴怒,手按在腰间配刀之上,却被宋忠一把拦住。 朱高煦眉毛一挑,“怎么,宋都督有话说?” “郡王,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管燕王一家将来怎么样,现在朱高煦是郡王,是皇室贵篑,余瑱区区一个指挥使,敢对郡王拔刀,追究下来罪名可不小。 “宋都督这话,孤听不明白,孤何时不饶人了?”朱高煦又甩了一下鞭子,不偏不差,抽-在了余瑱的另一边脸上,很是对称,“孤只是那些厌烦平日里嗡嗡嗡的苍蝇,见着了就想抽-几鞭子,宋都督可是听明白了?” 宋忠咬牙,“本官听明白了。” 说着,按住余瑱的肩膀,硬生生的将他按跪在地,“向郡王赔罪!”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余瑱满面鲜红,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哈哈……” 看着满脸铁青的宋忠和余瑱,朱高煦笑得肆意,朱高燧也学着甩了两下鞭子,没伤人,只是逼得宋忠手下军官倒退两步。 朱高煦笑得更加张扬。 眼神轻蔑,就像再说,小王就是嚣张了,你奈我何? “二弟,三弟,时辰不早了。” 朱高炽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敦厚宽仁的世子,只提醒两个弟弟注意时间,决口不提朱高煦对二品的都指挥使动鞭子,好似压根没看到余瑱脸上两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世子发话,朱高煦和朱高燧自然不再纠缠,如宋忠所说那般,饶了余瑱这一次。 孟走在队伍中,目光扫过宋忠和余瑱,尽管不是亲自动手,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等到一行人进了城,宋忠突然叫了一声,“不好!失算了!” “都督?”余瑱捂着伤口,麾下立刻有人去传军中的医户,“何处不妥?” “高阳郡王必是故意激怒我等,让我等无法阻拦护卫进城!”宋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军驻扎城外,谢指挥掌控北平九门,燕王被困城内,王府护卫有限,如瓮中之鳖。燕王世子随行护卫有八百之数,沿途行来,若与燕王麾下各军取得联系,则事危矣!” “都督是否过于担忧了?”余瑱说道,“不过八百人,能成何事?且都督也只是猜测,不如派人先去各卫打探,便可知分晓。” “也只能如此。” 宋忠点头,脸色始终没有好转。 城内正值饭点,燕王却未如往日一般,出没于市井民巷,为百姓创收做出贡献。 据王府传出的消息,燕王病情加重,除了间歇性发作的精神疾病,还突发半身不遂,躺在**站都站不起来。 朱高炽三兄弟回到王府后,顾不得洗去一身的风尘,快步穿过承运,存心等殿,来到燕王养病的宫室内,门一开,扑通几声,兄弟三个全都跪在了地上,对着床榻的位置扯开了嗓子,“父王啊,儿子回来迟了!” 躺在**装病的燕王本来挺高兴,儿子全须全尾的从南京回来了!刚想从**起来,说一句“我父子三人能够团聚,是上天相助!” 结果朱高炽三兄弟跪地开嚎,差点让燕王背过气去,老子还没死呢!嚎什么嚎! 于是乎,本来半身不遂的燕王朱棣,猛的起身,抄起手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甭管枕头还是香炉,一股脑的朝儿子扔了过去。 不孝的东西,一个个的咒老子,砸死算了! “父王!” 朱高炽动作慢点,被飞来的枕头整个拍在脸上,好在不是瓷枕,否则必定满脸开花。 朱高煦和朱高燧动作快一步,躲开了第一波攻击,眼见父王开始抄大件,赤脚站在地上,高举起六扇的屏风,朱高炽还傻呵呵的跪在地上,两人也没想那么多,重新跑回去,一人一条胳膊把朱高炽扶起来,不跑要闹出人命了! 兄弟三个在前边跑,燕王举着屏风在后边追,父子四个在房间里玩老鹰拍小鸡。 房门是关着的,门外的护卫听到动静,马上就要进去,却被从回廊下走来的道衍和尚拦住了。眉毛花白的大和尚捻着佛珠,宣了一声佛号,“此为天家父子兄弟机缘,不可轻扰。” 说完,看了看沈瑄,又看了看孟,“两位施主也是有大机缘的。” 沈瑄没说话,对道衍回了一礼。 孟转了转眼珠子,道衍和尚是个神奇的人物,后世评选疑似穿越者的古人,这位次次榜上有名,票数仅次于汉朝的王莽。 不过,几次见到真人,孟确信这位肯定是明朝土著。只是理想和追求比普通人更高端大气上档次,别的和尚整天念经,他成日里想着造反……而已。 “施主,”道衍和尚已过花甲之年,长得慈眉善目,“贫僧不打诳语。一切可待来日。” 孟不置可否,道衍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站在门外,等到室内的动静小了些,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千户,大和尚这话是什么意思?”孟看着关上的房门,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瑄静静的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没说话。 孟挠挠下巴,抬头望天,古人大概都喜欢这样,说话留一半,知道答案也不告诉你,就两个字,你猜。 半个时辰后,房门再次打开,道衍从里面走出来,朝着沈瑄和孟两人微微一笑,很是意味深长。 孟开始牙酸,这大和尚没事玩什么神秘? 朱高炽三兄弟随后走出,朱高炽一身香炉灰,朱高煦青了一个眼眶,朱高燧头上肿起一个大包。 样子虽然狼狈,脸上却都带着梦幻般的笑。很显然,燕王收拾过儿子之后,又给三人分了甜枣。 “孟百户,孤同父王说了,自今日起,你不需再回边塞,留在王府护卫,仍任百户一职。” 开口的是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正回味着燕王给的甜枣,现下有人和他们说月亮是方的,两人都不会反对。 “卑下谢世子,谢高阳郡王,谢三公子!”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起来吧,父王要见你和孟百户。”朱高炽笑着说道,“稍后,孤还想听你讲那名老者的故事。” “卑下遵命。” “好了,孤要去见母妃,二弟,三弟,来扶着为兄。” 听到朱高炽这句话,孟诧异的抬头,却见朱高煦和朱高燧没有任何异议,两人扶着朱高炽,身后跟着几名宦官宫人,走向了左侧回廊。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兄友弟恭四个字,竟然会出现在这三兄弟身上? “沈千户,孟百户,王爷有请。” 一身蓝色团领葵花衫的三保从室内走出,比起上次见面,三保没多少变化,对待沈瑄和孟的态度却明显亲切许多。 孟深吸一口气,果然赌对了。 只要护着世子三人从南京回来,哪怕只是个不起眼的护卫,也必定是水涨船高。 洒落的香炉和其他物件已被宦官和宫人收拾妥当,燕王坐在上首,脸色红润,似乎比月前还胖了不少。孟低头,错觉,一定是错觉! “卑下见过王爷!” “起来。” 燕王示意两人不必多礼,开口问道:“倪谅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倪谅欲诬告世子不法,卑下请示过世子郡王,将他抓了起来。” 砰! 燕王一拳砸在桌面上,虎目露出凶光,“好,好一个倪谅!” 沈瑄从怀中取出倪谅供出的细作名单,除了京城燕王府的人,北平燕王府长史葛诚,指挥卢振,乃至于教导世子的王府教授都赫然在列。 葛诚和卢振早就上了燕王的黑名单,王府教授却着实出乎预料。 “孤待他们不薄,竟如此回报于孤!” 燕王的手指一点一点合拢,将倪谅的供词攥紧,生生的捏成了一团。 “王爷息怒。” “孤如何息怒,怎么息怒?!” 三个儿子从京城安全回来,彼此的亲近不似做假,燕王本来挺高兴。不想马上被泼了一瓢凉水,得知身边被安-插-了一堆细作,连为儿子挑选的护卫都一样! 从晴空万里到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过眨眼的时间。 燕王收起暴怒的表情,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沈瑄。” “卑下在!” “孤命你为燕山后卫指挥,从京中带回的护卫皆归于你麾下,护卫王府!” “卑职遵命!” “孟。” “卑下在。” “你仍为百户,归于燕山后卫。” “卑下遵命!” “三保。” “奴婢在。” “和孟百户一起,带上几个人,”燕王将手中捏成团的供词扔给三保,“这上面的全都抓起来!” “奴婢遵命。” “至于倪谅,”燕王冷冷一笑,“叫人剥了他的皮!” “是!” 孟伏在地上,听着燕王最后说出的话,从脊椎处升起一股冷意,很快蹿往四肢百骸。 他再一次清醒的认识到,面前的人是燕王,是历史上杀伐果决,令蒙元和诸邦闻风丧胆的永乐大帝! 刚刚升起的丁点骄傲很快被碾碎。 在朱棣手下做事,必须小心谨慎,绝对不能翘尾巴。 小心驶得万年船。 谨慎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当夜,为庆祝世子三人平安归来,王府设了家宴。 燕王一家举杯庆祝的同时,一队队护卫在提着灯笼的宦官引领下,踹开了王府长史和教授的房门。长史葛诚被抓时,在他枕下搜出了写给北平布政使张昺的秘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燕王本无恙,公等勿懈。” 奉命抓人的总旗于亮脸色大变,立即派人奏报燕王。 彼时,王府教授已于房中投缳,家小投井。孟拿起他留在桌上的遗,全篇痛斥燕王心怀不轨,不忠不臣。 “百户,如何处置?” 孟十分清楚,一张纸,几行字,将决定一个宗族的命运。就算现在不会,等到燕王登基的那一天,也是一样。 “百户?” “呈交王爷。” 孟将纸交给同行的宦官,既然选择了不同的路,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准备。 他钦佩王府教授的耿直,也钦佩他慷慨赴死的勇气,但,不同的立场,注定他必须收起心中的怜悯。 决定了,就不能后悔。 看到这张纸的不只他一人,想瞒,是肯定瞒不住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既然决定跟随燕王走上靖难这条路,当个反贼,有些事终将无法避免。 王府长史葛诚被抓,教授一家自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自尽,一同被抓的还有府内宦官,宫人,护卫及属官吏等三十余人。 燕山护卫指挥卢振不知去向,孟同周荣碰面之后,很快意识到不好,三保亲自禀报燕王,仍是迟了一步。原来,王妃身边一名女官竟也是细作,将消息暗地传给卢振,卢振也不太仗义,见到王府护卫开始行动,压根没想着给葛诚等人提个醒,打晕盯着自己的两名护卫,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腰牌溜出了王府。 卢振出府直奔北平布政使司衙门,求见布政使张昺。 燕王装疯的消息自然隐瞒不住,但朝廷尚未下令,张昺谢贵不能对堂堂亲王怎么样,只能快马给京中送信,同时联系城外的宋忠,派兵入城,以木栅断端礼等四门通路,围困王府。 燕王之所以装疯,为的是争取时间,打造兵器,准备粮秣。如今百密一疏,竟被张信谢贵先行一步,来不及调派军队,情况顿时无比凶险。 气氛已是剑拔弩张,现在比的就是谁的速度更快,谁的心更狠! 王府内,燕王同道衍商量对策,孟与其他护卫守在门外。 此时,王府内已是灯火通明,步步为岗。 肃杀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几乎使人窒息。 北平都指挥使司内,谢贵正焦急的等待京城指令,张信坐在厢房内,沉默不语。 张信同燕王有私交,也很受燕王赏识,如今燕王身陷险境,他也十分的矛盾。 该奉行大义,为朝廷办事,还是…… 张信举棋不定,一切只有等京城的旨意下达,才能做出决断。 历史在这里稍稍拐了一个弯,护卫倪谅没能成功告发燕王世子不法,燕王也没有派遣属官和百户邓庸进京,朝廷没有借口直接下令逮捕燕王,只能等着张昺的奏疏送到。 建帝接到张昺的奏疏之后,立刻下达了逮捕燕王及其官属的诏令。只不过,经过齐泰的手,逮捕燕王官属的诏令下达给了张昺和谢贵,燕王的逮捕令仍是落在了张信手中。 事实证明,该来的总是会来,历史的惯性,终是不可逆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四十九章 比起黄子澄,曾得洪武帝赐名,以人出任兵部尚书的齐泰,大部分时间办事还算靠谱。 可在发下燕王及其官属的逮捕令这件事上,他还是犯了糊涂。 或许是出于“制衡”考虑,也或许是其他原因,明明一个人就能办成的事,偏偏要让两个人去办。这且不说,哪怕是把敕令调换一下,令张昺谢贵缉拿燕王,令张信捉拿燕王官属,事情的结果都将大不相同。 偏偏齐尚书脑袋突然冒出个坑,还是不小的一个坑。 想改,是不可能了。 敕使带着逮捕令到了北平,此时,北平九座城门已被张昺谢贵派人占据,守卒不听令者,先被关押,敕使一到,全都被杀死。 宋忠本人没有进城,下令余瑱率军队进城,随张昺谢贵一同包围燕王府。 在敕使看来,此时的北平已被包围得如铁桶一般,宋忠张昺等人手下的士兵亦是威猛彪悍,燕王纵有大才也无路可逃。 一旦令到,王府一干人等定是手到擒来,陛下的江山无忧矣。 敕使将两份旨意分别送达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衙门。 张昺谢贵立时如打了一针-兴奋-剂,有了皇帝敕令,何惧燕王!当即下令士兵进一步加强对王府的包围,同时大量调集武器,燕王府内有不下一千护卫,若拼死一战必须做好准备。 张信的表现有些不同,他很矛盾,到底该不该照着敕令上所写,把燕王一家都抓起来。 不做,对不起朝廷。 做了,对不起燕王对他的提拔和重用。 矛盾啊! 在都指挥使司衙门,当着谢贵和其他人的面,张信不敢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回到家,坐在厢房里长吁短叹。 下人将情况禀报了张信的母亲,老太太得知儿子要奉命缉拿燕王,顿时吓了一跳。 “儿啊,不可!” “母亲何出此言?” “我常听闻燕王必将得取天下,乃是王者,岂是你能捉拿的?” 张信默然,此等言论在北平出现已久,多是出自街头算命先生和僧道之口。 时人信奉鬼神,即便是张信自己,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也会琢磨上一阵子。 皇帝如此急于拿下燕王,莫非也是因此?因为燕王才是真龙天子? 张信的母亲继续说道:“为了咱们一家老小,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再者,没有燕王提拔,你何能有今日?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张信点点头,“母亲教诲,儿记下了。” 隔日,张信再到都指挥使司衙门,敕使早已经等候在此,见到张信招呼也不打,开门见山道:“张指挥为何还不动手?莫非要违令不成?” 见对方摆出这样的态度,张信顿时怒了。 别说他还在犹豫,就算他打算站在朝廷一边,也受不了这样的态度! 区区一个敕使,竟然这样对他说话?朝廷的二品大员在他眼里是摆设不成? 还是说,这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难道皇帝知道他和燕王有交情,故意将缉拿燕王的命令下给他,若他不肯照做,就拿他开刀,杀他全家? 张信越想越是这样,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建帝莫名其妙的被扣上了阴谋家的帽子,着实有点冤,完全是被这个派到北平的敕使给坑了。 实际上,建帝一直都在被手下坑,从黄子澄到齐泰,从名不见经传的敕使到先坑了他五十万军队,又给燕王开了城门的曹国公李景隆,当真是被坑了又坑,坑他到底。唯一不坑他的那几个,都被他自己气吐血了。 现如今,误会已经造成,想挽回是不可能了。 张信已然下定决心投靠燕王,既然朝廷如此对他,也就怪不得他了!反正有家中老娘支持,他也追随燕王造-反去! 直接上门拜访是不成的,王府对外宣称燕王病了,不见外客。 拿出敕令上门,估计进府就要被燕王护卫咔嚓掉,解释的时间都不会给他。在这一点上,张信明显比张昺谢贵聪明得多。 没办法,张信只能乔装改扮,脸上抹几把土,打散了头发,藏在女人的车里混进了王府。 王府被围困,府内的人也要生活,每日都有人从角门出入购买粮蔬。 建帝只下令捉拿叔叔,没说要饿死叔叔,除非他不要名声了。如此,张昺和谢贵自然不能阻拦府内的人外出。 这些人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北平城内,且都有士兵跟随,张信颇废了一番功-夫,才成功躲过了张昺和谢贵派出的眼线,混进了王府。 进府之后,张信当即亮出身份,拿出印信腰牌,求见燕王。 “都指挥使?”孟奉命守卫存心殿,听到通报,眉头皱了一下,“确定是都指挥使?他说明来意了?” 此时的王府处处风声鹤唳,一千五百余护卫日夜巡逻,丝毫不敢放松。孟的双眼已经熬出了血丝,精神却还是不错。 “回百户,印信及腰牌都已查验。张指挥执意要见王爷,说有要事禀报。”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明初的历史,孟只记得大概,大事能说出几件,例如建帝削藩和燕王靖难。关键人物也只记得几个。对张信此人,听都没听说过,更不知道他在靖难时发挥的作用。但人既然来了,不可能就这么赶出去。 想了片刻,孟令高总旗暂代他号令此处护卫,自己去见了张信,同时派人报告沈瑄,请沈指挥请示王爷,见还是不见。 很快,沈瑄回传,将张信带到王爷养病之处。 孟眼珠子一转,心下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指挥,请随卑职来。” 孟将张信引往后殿,随行护卫皆手按腰刀之上,一旦发现有任何不对,立刻拔--刀砍人。 反正都要扯旗造反了,杀个把都指挥使又算得了什么!朝廷的二品大员砍起来手感如何,大家都很想尝试一下。 张信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脸色有些发白。 当真是虎狼之师!追随燕王造反,果然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沈瑄亲自守在门外,见到张信,先一步行礼。 人带到了,身份确认无误,自然没孟什么事了。 在张信进门之后,孟转身要走,却被沈瑄叫住了。 “孟百户稍等。” “指挥有何吩咐?” “拿着。” 一个巴掌大的瓷瓶递到孟眼前,从瓶口隐隐散发出一股药香,味道很熟悉。 “赵大夫到北平了,这个丸药记得吃。” 沈瑄言简意赅,孟握紧了药瓶,心口有些发热。 “另外,”沈瑄微俯下—身,压低声音,“近日或将有变,一旦生乱,机灵些。” 啊? 孟下意识抬头,沈瑄已经直起身,若无其事的挥手,示意孟可以离开了。 走上回廊,孟百户脑袋里仍不断回想着沈瑄刚刚说过的话。 这算是,关心他? 是吧? 肯定是吧? 不是也是! 孟一握拳头,权利地位之外,美人什么的,他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下? 他不贪心,就一下? 见孟咧着嘴神游天外,差点撞上柱子,跟着他的王府护卫眼观鼻鼻观心,一心研究地面,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厢房内,张信想尽办法,取出了朝廷发下的敕令,终于取得了燕王的信任。从朝廷二品大员摇身一变,成为了反贼一员。 燕王一边感谢张信救了他全家性命,一边从内室叫出道衍,共同商量对策。 张信默默擦了把冷汗,想当反贼也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这年月,换份工作也相当不容易啊。 “王爷,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爷若不能占据先机,必为奸人所害!” 道衍和尚说话相当有水平,短短几句话,燕王就被塑造成了饱受迫害的忠义人士,举旗造反不是为他本人,而是为了国家社稷,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反,必须得反! 何况,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收拾掉围住王府那群人,燕王登高一呼,还怕大事不成? 燕王采纳了道衍的建议,请张信帮忙与麾下军队取得联系,送人出城传递消息。张信得令下去安排,燕王又召集心腹,发表了一场极其精彩的演说。 演说的主要内容是“论造反的可行性及必然性”,补充论点是“造反成功后可获好处若干”。 燕王的三个儿子在台下为老爹鼓掌,大声叫好,尤以朱高煦的表现最为精彩,拍桌子踩凳子,绝对的热血沸腾。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这三个都是托,掌托。 燕王看得眼角直抽,儿子,知道你是在捧场,可这样,是不是过了点? 孟有幸坐在末位,亲耳聆听燕王的高论。他怀疑燕王这篇演讲稿有八成可能找了枪-手,嫌疑最大的就是道衍。 可惜他猜错了,道衍只提出了主要的论点论据,真正动笔的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历史在大的走势上没有变,细微处却如杠杆撬动了顽石,一点点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燕王讲得酣畅淋漓,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只等最后燕王大手一挥,号召大家,“跟老子扯旗!” 众人举臂高呼:“造反!” 整件事就能圆满结束。 不想中途突然刮起了一阵北风,暴雨骤降,房顶上跌落了几块瓦片,恰好落在燕王脚下,碎成几块。 顿时,燕王的脸色变了,众人的表情也不一样了。 演说现场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宣讲造反理论,自然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地方隐蔽了,环境自然不会太好。 燕王恰好就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王府每年的修缮经费都是有数的,工正再精打细算,也总有几处漏掉的地方。屋顶都长草了,刮风下雨,掉几块瓦自然不稀奇,雨再大点,说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准屋顶都会破个大洞。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放到现下,也变得不是那么寻常。 饶是孟,见到眼前的情形,心跳也快了几拍。 谁让大家都是准备做反贼的? 可怕的寂静中,只有风声雨声打雷声,一道闪电划过,道衍和尚突然双手一举,扯着嗓子大叫一声:“祥兆啊!” 闪电照亮了大和尚激动得有些扭曲的面容,包括燕王在内,众人全都被吓了一跳。 这是大师? 活脱脱一妖僧! 好吧,大家都真相了。 燕王怒了,x个祥兆! 道衍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在电闪雷鸣中正色说道:“殿下不闻乎?‘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坠,天易黄屋耳!” 通俗点说,老天是赞同您造反的,所以,千万别犹豫了,快点带领大家喊口号,扯旗反了吧! 众人仍没回神,孟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抓起腰间的素纹银牌,对着沈指挥就扔了过去。 沈瑄回头,面无表情。 孟十二郎做着口型:“千户,造反!快点喊!领头喊!” 怕沈瑄看不出来,接连重复了三遍。 不是他不想出头,而是级别还不够。至于其他的,孟十二郎发誓,他没想为沈指挥积累-政治-资本,恩,绝对没有。 沈瑄转过头,没做任何表示。孟以为对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打算再抓点什么扔过去时,沈瑄突然站起身,朗声说道:“今少帝昏聩,奸臣执柄,把持朝政,谋害宗藩,百姓寒心,社稷危矣!王爷乃先帝之子,当为负鼎之君,以振朝纲。为天下计,为百姓计,卑职愿追随王爷,以报家国社稷!” 一番话,铿锵有力。 孟适时的喊了一声,“誓死追随王爷!” 众人这才意识到被个小年轻拔了头筹,没见王爷看着沈瑄的表情有多满意?慢了一步不要紧,来得及弥补,扯着嗓子喊吧。 “誓死追随王爷!” “为王爷效死!” “打出北平!” “打到南京!” “捉拿奸臣,清君侧!” 这一句喊出,燕王和道衍同时间眼睛一亮,两人正为造反的理由绞尽脑汁,熬夜都没想出太好的办法,此言一出,立刻给了他们启发。 太—祖皇帝有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多好的借口摆在面前,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仔细找找,这话是谁喊的? 最后,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孟身上。 孟十二郎摸摸鼻子,前世看了不少xx剧,论造反什么的,不是都要喊上这么一两句?他差一点把活捉建帝喊出来,幸亏反应得及时。 虽然中途出了一段小插曲,结局还算圆满。 有了能拿出手的造反理由,后勤准备也基本妥当,燕王当即拍板,扯旗,反了! 事到临头,不得不反! 再不反,等着和兄弟一样被流放到西南劳动-改造吗? 不过,正式起兵之前,还得先解决几个人。 燕王坐在堂中,看过道衍准备好送往京城的奏疏,冷冷一笑。 “来人!” 一夜大雨,围困王府的士兵不得不暂时撤退,找个地方躲雨。 夜深时分,王府北侧角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一行人牵着马,在都指挥使张信的掩护下,悄悄来到了和义门。此处的守门士兵皆为张信部下,听令打开城门,放一行人出了城。 城门关上,城内城外的守军皆无所觉。 暴雨和雷声掩盖了马蹄声,今夜注定将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偌大王朝的国运也将随之改变。 清晨,雨水方歇,张昺谢贵两人出现在王府之外。 朝廷下令两人捉拿燕王官属,人在王府里是没法捉拿的,等他们出来,要等到何年何月? 如果他们手里有捉拿燕王的敕令,大可以进王府拿人,可惜他们没有,接到这份敕令的张信已经同他们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不打算再领建帝的工资了。 张昺和谢贵开始发愁。 恰在这时,王府里有人传话,燕王卧病在床不能理事,世子得知朝廷下令捉拿王府官属,不敢违令,已将诸人全都捉拿关押,只等张昺谢贵验明正身,即可交人。 张昺谢贵两人已从指挥卢振口中得知燕王装病,对世子理事自然是不信的。可若是不进王府,就这么耗着? “王府护卫有限,九门都被我等控制,燕王已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何惧哉?” 谢贵很自信,张昺考虑片刻,表示同意。 进府时,两人的护卫被拦住了,王府守门的人头一扬,王府重地,这些护卫级别不够,不能进府。 张谢两人正犹豫时,宋忠派进城的余瑱说话了,不用怕,万一事情有变,兄弟就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就带兵杀进去,正好一锅端! 张昺谢贵见余瑱说得十分有底气,放了心,示意护卫不必跟随。可他们也不想想,真出了事,就算余瑱第一时间带兵冲进王府,来得及救人吗?手起刀落,会飞也赶不上。 假如暴昭在此,绝对不会认同余瑱这个馊主意。可惜他刚被建帝召回南京,正在返京的路上,鞭长莫及。 凡事皆有定数,张昺谢贵注定逃不过此劫。 果然,两人进府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燕王咔嚓掉了。 和历史上一样,燕王依旧是摔瓜为号,但摔的不是西瓜,而是北方特有的香瓜,整个的端上去,摔一个才够响。 换瓜的不是旁人,正是孟。 现如今,不只朱高炽三兄弟看他顺眼,燕王和道衍和尚也认为孟十二郎是可造之材。 孟百户离再次升官的日子,不远了。 张昺谢贵被燕王杀了,消息是瞒不住的,人进去这么久都没出来,肯定不对劲。 余瑱当机立断,下令士兵进攻王府。不想王府护卫先一步打了出来,几人为一组,扛着从没见过的火炮,车架木桩都不用,直接地上一放,钉子一钉,排成一排,对着余瑱手下的军队一阵乱轰。 大小的铁球砸进人群,溅起一片鲜红。 木栅被铁球砸断,很快着了火。 火光中,王府四门大开,冲出不下五百名骑兵,带头冲锋的正是燕王手下大将张玉和朱能。 骑兵过处,府外的守军乱作一团,个别悍不畏死的士卒,拼死杀伤一名王府护卫,很快被飞驰而过的骑兵斩了头颅。 同是大明的士兵,穿着同样的战袄,曾经并肩作战,但在这一刻,他们是敌人。 孟率领麾下一百名步卒,紧跟着骑兵杀出,踩在被血染红的路上,手中的腰刀刺穿了一名南军的胸膛,刀尖从背后冒出,带着鲜血,闪着寒光。 “杀!” 杀声中,人数占据劣势的王府护卫,在张玉朱能等大将的带领下,愈发勇猛,势不可挡。 战袄染血,刀枪挥过,便是一条人命。 余瑱手下有人掉头逃跑,越来越多的南军转身涌向城门,胜利的天平终于开始倾斜。 混乱中,余瑱也被乱军裹挟着退往西直门,张玉朱能等乘胜追击,燕王亲自披甲执锐,骑上战马,带着次子朱高煦和三子朱高燧冲出王府,举刀高呼:“夺九门!” 欲得天下,必先下北平,欲下北平,先夺城门! “王爷有令,夺九门!” “夺门!” 燕王亲自出战,燕军如下山的猛虎,直扑九门。 有了张信的提前通知,和义门直接降了,燕军的主力集中进攻其余八座城门。 城内的喊杀声传出城外,宋忠看到城头升起的火光,刚要下令进城增援,却有一名千户来报,军中突然炸-营了,三万人,有一多半正在互相厮杀。 宋忠大吃一惊,奔出帐外,不待细问,又有人来报,从北方驰来一支骑兵,人数不下两千,还打出了燕王的旗号。 “什么?!”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马蹄掀起的烟尘,宋忠顿时手脚冰凉。 北平,怕是要落在燕王手里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章 北平城内的战斗持续了三天。 九门中的八门守军很快被击溃,或是投降,或是退出城外。独西直门守军表现得异常悍勇,燕军久攻不下。死伤于此的人数,竟比其他八门的总和还要多。 燕王怒了,撤下率兵进攻此门的何寿,亲自指挥战斗。 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何寿不敢有二话,指挥被撤了,干脆-操-起长刀,充作步卒,和麾下士兵一同发起了冲锋。 拿不下西直门,他也没脸见人了。 一时间,西直门前箭飞如雨,刀光如簇。不断有双方士兵倒下,却没有人后退一步。 杀戮一旦开始,就不可能轻易结束。 燕军知道,三天了,九门只剩下西直门,攻占这里才能真正的控制北平。 城门守军也知道,一旦被击败,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燕王反了,势必要以血祭旗。 等待城外增援是个奢望,宋忠的军队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开平卫指挥使徐忠率领的两千骑兵,就像一把锋利的长刀,狠狠扎入了宋忠的乱军之中。三万人的军队顷刻间土崩瓦解,烟尘中血色弥漫。 西直门上的守军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不是没有人想过逃跑,可怎么逃,逃往哪里? 北平是燕王的地盘,无论逃到哪里都难逃一死。 那就拼了吧,为朝廷尽忠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奉命守卫西直门的都指挥彭二,没有在乱军中逃出北平,而是收拢残军,固守城门。 当燕军的攻势进一步加强,也注定等不到宋忠的援军时,彭二的脸上丝毫不见惧色,令亲兵牵马,跃身而上,手持长枪,大喝道:“燕王是为反贼,我等皆食朝廷俸禄,当为国尽忠!从我杀贼!杀!” “杀!” 西直门残余守军,拼着最后的力量,对燕军发起了反冲锋。 没有任何的胜算,只是慨然赴死。 比起逃跑的余瑱,比起城外的宋忠,彭二同他手下的残军,诠释了真正的勇敢与忠诚。 看着从西直门杀出的一百残军,燕王举起长刀,长年在北疆同鞑子拼杀的汉子,最重英雄。 面前的,是欲置他于死地的敌人。 同样是值得敬佩的汉子,是英雄! “杀!” 燕军步卒如潮水般分开,骑兵冲杀而出,高阳郡王朱高煦冲锋在前,手持一柄长刀,瞬间同迎面冲来的彭二战在一起。 刀锋碰撞,长枪挥舞,这是北平城内的最后一场战斗,也是最惨烈的一场。 天空中,残阳如血,城门下,血流成河。 彭二最终倒下了,手握长枪,死不瞑目。 高阳郡王待要斩下他的头颅,被燕王制止。 “彭指挥是个汉子,厚葬!” 朱高煦收起长刀,“遵令!” 城内的喊杀声骤停,城外的宋忠便知事不可为,率领逃出城门的余瑱等人,收拢部分南军和边军,仓促间退往居庸关。至于燕山护卫和其他边军,是杀是降,任由他们去吧。 主将带头溜号,士兵自然再无战意。 杨铎等人趁机与徐忠带来的骑兵汇合一处,将被困在乱军中的宋忠部下一网打尽。 至此,宋都督麾下三万余人,不说损失殆尽,也是元气大伤。 燕山护卫多倒戈燕王,边军亦无战意,事后清点人数,随宋忠一同退到居庸关的军队竟不足一万人。好在陆续有北平城中退出的守军编入,人数勉强又凑到了三万。 宋忠令余瑱率五千兵卒防守居庸关,自己带领余下的军队退守怀来,同时派出快马给朝廷送信,燕王反了,北平城也落在了反贼的手中。 得知宋都督只留给自己五千人,余瑱就明白,他和这五千人都将成为弃子,成为拖延时间的炮灰。 余瑱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立场反对。 张昺谢贵被杀,燕王趁势夺取北平城,他要负很大的责任。如果不是他拍胸脯保证,张昺谢贵或许不会死得那么干脆利落。事后余瑱也在反省,当时怎么会脑子发抽?进燕王府验明正身也不用两个都进去,进去一个不也成吗? 如果不是张昺谢贵都被燕王砍了,张信跟着燕王造反,王府外的守军也不会群龙无首,更不会溃败得如此之快。自己不会被乱军裹挟,一路退出了北平。 想到这里,余瑱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后悔是没用的。既然宋都督将他当成了弃子,死在沙场上总比被朝廷问罪要好得多。 他死了,至少能为家人避祸。 北平城内,战死士兵的尸体都被收敛,城内燃起了无数支火把,燕王骑在马上,虎目威严,沉声道:“吾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亲子,受祚以来惟务循法守分,尔曹所共见。今天子无道,受奸臣蒙蔽残害宗藩,已削夺五王又及于吾,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吾义于奸邪不共戴天!遵太-祖高皇帝训,自今起兵靖难,扫除奸臣,荡平宇内,清君侧!” 恰逢旭日东升,雾开青天,燕王一身铠甲,威风凛凛,让人不由得拜服。 “我等愿附骥尾,助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王爷荡平宇内,扫除奸臣,匡扶社稷!” “我等愿追随王爷!” “王爷千岁!” 有了上次宣扬造反理论的经验,无论燕王还是张玉朱能等人,业务都变得极其熟练。 燕王给了梯子,立刻有人哭着喊着上去扶,其中,何寿喊得最起劲。 先前的工作没做好,打不下城门,让顶头上司很不满意,这一回必须好好表现,表现好了,今后才有前途可言。 徐忠进城时,正巧赶上大表忠心的机会,一点也不含糊,立刻下马,扯开嗓门,瞬间压倒一片。 论起嗓门,边军的汉子惧过谁! 孟同旁人一起跪在地上,溅在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皲裂成块状,很不舒服。 难受也不能擦,这是参加战斗的证据。没见围在燕王身边的那几位,杀人功夫过硬,下手太利落,反应太快,一点血没溅上,只能自己动手抹,个顶个的红脸关公。 燕王仍在慷慨激昂的演说,话中多次提及他是洪武帝和马皇后的儿子,为自己再镀一层金。 建帝并不是太子妃常氏所生,他的母亲先是侧妃,后为继妃,严格算来,他是“庶子”出身。燕王如此强调,是为在身份上表明立场,比起朱允炆,他才应该是正统。 不管旁人怎么想,反正燕王就这么说了。 表示怀疑?后果自己掂量。 孟是打定主意跟随燕王靖难,为权利财富美人奋斗终生,就算朱棣说他是火星人生的,又有什么关系?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想必不少。 众人三表忠心,表示一定团结在燕王周围,高举靖难大旗,一心一意走造反道路,坚决不动摇。燕王顺势勉励几句,承诺跟着老子去靖难,好处绝对不少!房子票子不是问题,官位也不在话下! 众人再次高呼,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燕王趁热打铁,任命朱能为前锋,率领两千骑兵和三千步兵追击宋忠。 同时派出燕山护卫,给住在附近的兄弟们递个话,老子要靖难清君侧,扯旗造反,你们看着办。 朱棣做事的风格很像朱元璋,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必定一条路走到黑,前边没路了,也能开出一条路来。斧子锤子没用,直接用炮轰。 在这一点上,建帝比不上永乐,更比不上洪武。该决断的时候总是颇多顾忌,注定坐不稳江山,成为输家。 兄弟们待到燕王造反的消息,反应不一。 有人在观望,有人跃跃欲试,反应最大的是谷王,不知这位怎么想的,接到消息,二话不说,收拾行李直接奔往南京,还是夜奔。 朱棣也是相当不解,和他做邻居不安全,跑到建帝的地盘上就安全了? 肯定是脑袋被石头砸了。 不过,现在他没太多时间去考虑谷王脑袋被砸出多大的坑,战争过后,北平城内的居民需要安抚,兵器粮秣需要大规模征调,从乡间抽-调来的大批精壮需要安置,所有的事情堆在一起,燕王府上下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孟也不得闲,奉命带人缉拿城内细作,安置投降的敌军,还要配合城内的兵马司,处理一下环境卫生问题。 这些“重要工作”都是世子为他争取来的,从沈瑄手下借调他这批人马的时候,沈指挥竟然当场表示同意。 孟很郁闷,眼下可是建功立业的最好机会,之前的战斗结束后,他以为自己又能升上一级,千户没有,副千户也行啊。 结果呢,他是上午片警下午狱警,抽空还要抓一下城市卫生工作。 这算怎么回事? 挤破头进了世界五百强,正踌躇满志,结果人家告诉他,别的岗位都满了,你这先拿把扫帚凑合一下。 先扔扫帚后掀桌? 孟十二郎表示,不能这么干。管他什么工作,工资一样拿,做好了都会有前途。 自我安慰十分奏效,再见朱高炽时,哪怕心里想捶他一顿,脸上仍能保持笑容。 朱高炽一边用高粱饼子磨牙,一边给下边安排工作,老爹要亲自出征,北平城内的政务,一多半都压在他的肩头。这段日子以来,他又瘦了不少,虽然还是能把朱高煦和朱高燧一起装下,走路却不再需人搀扶,偶尔还能跑几步,看得燕王妃和世子妃一起抹眼泪。 世子妃姓张,不久前给朱高炽生下了长子,同样是个大胖小子,就是后来的明宣宗朱瞻基。 朱棣不太喜欢大胖儿子,却相当喜欢大胖孙子。朱瞻基是他的嫡长孙,在重嫡重长的明朝,他的地位比他爹还要稳固。 孟还没能荣幸的瞻仰一下婴儿时期的明宣宗,这是位能把亲叔叔罩在铜缸里烤的猛人,虽然有考据认为这是胡说,但朱高煦死在他手里,到底是不争的事实。 待奏事的官员离开,朱高炽示意孟不必拘束,“王安,给孟百户上茶。” 孟却不敢真的放松,“世子召卑下来,可是有事吩咐?” “的确有事要请孟百户帮忙。”朱高炽从桌上拿起一个蓝皮本子,递给孟,“在南京时,孤发现孟百户精通算学,王府正是用人之际,孤请示过父王,留孟百户在北平,此次便不需随军出征。”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孟有点没听明白,这是打算给他换份工作? “父王已下令擢升孟百户为燕山后卫指挥佥事,领兵保卫王府,随孤听用。” 燕山后卫指挥佥事? 孟看着朱高炽,朱高炽憨厚的笑笑,又拿起一个高粱饼子,继续磨牙。 “孟佥事,快谢恩呐。” 见孟发愣,一旁伺候的王安提醒了一句。 孟瞬间回神,“卑职谢王爷,谢世子!” 幸福来得太块,饿着肚子的时候,突然被个肉包子砸中,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孟十二郎这边升官发财,宛平县学内却是人心惶惶。 县学教谕和训导前往县衙拜见大令,至今没有回来,县学中的生员和儒师也是各有思量。 比起痛斥燕王起兵造反,大部分人担心的是自己的前程问题。 还有一个月就是秋闱,燕王造反,他们还怎么考试?就算北平府照常举办乡试,考出的成绩,朝廷会承认吗? 燕王正造反呢,他地盘里出来的举人,建帝是脑子发抽了才会重用。 虽然建帝时常会抽上一抽,这么明显的错误,他应该不会去犯。 县学一角,以杜奇、刘艮为首的几名生员高声痛斥燕王起兵造反是不守臣节,无君无父。 比起这些脸红脖子粗激昂澎湃的人士,其他人多是面带忧虑,极少数会如孟清海一般,面色不变,平静如昔。 本月的考评,他已被降为三等,想参加乡试也不可能。闻听燕王造反,吃惊之余,隐隐有一股兴奋升起,这是个机会,一个能让他翻身的机会。 半个时辰后,教谕和训导从县衙返回,也带回了燕王府征辟英才的消息。 宛平县令贺银及县衙一干官吏已旗帜鲜明的拥护燕王,若是响应燕王府的征调,也将被打上个反贼的记号。 身在北平,参加乡试是不可能了,入燕王府办事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若是燕王能够成事……从龙之功,只要想到这四个字,许多人的心都开始跳得飞快。 但他们都在观望,心中有了计较,表面还需要矜持一下。 等到有人带头,其他人才会陆续响应。 结果大出众人预料,杜奇竟然是第一个! 刚刚这位不是还在大骂燕王不君不臣?现在竟是这么迫不及待,果然是个伪君子! 教谕同训导有些吃惊,不过既然有生员做出表率,还是一等的杜奇,倒省却了他们诸多麻烦。 有了带头的,站起来的人就多了。孟清海是中途起身的,夹在一众生员中并不显眼。 看到孟清海,县学教谕面露不愉,到底没有多言,只告知诸多生员,明日准备妥当,随他前往县衙,由大令考察再举荐入王府。 孟并不知道自己这位堂兄的打算,此刻,他正埋首案牍,累得两眼发花。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万人的军队,所需粮草,骡马,武器等,样样都要安排妥当。 朱能充任先锋,率领部队已经出发,燕王将带领后军紧随其后。燕王亲征,各军的提调官丝毫不敢马虎,进出奏事不能跑,全都用上了竞走的速度。 孟十二郎还见到了一个熟人,开平卫指挥使司的刘经历。 自从离开边塞,已是几月未见,刘经历随徐忠一同前来北平,卫所及五屯卫留下的守军也将被陆续征调。 “草原上的鞑子怎么办?” “鞑子现在也不太平。”刘经历一边清点物资,一边说道,“上个月,残元的大汗额勒伯克被部下杀了,继承汗位的坤帖木儿不能服众,还有传言他不是残元皇室血脉,草原上乱成一团,打得热闹。不然的话,徐指挥也不会离开卫所。” 鞑子那边也开打了? 孟抬头望天,莫非造反也会传染? 燕王大军出发时,宋忠派出的快马,终于将燕王造反的消息送到了南京。 朝廷震惊。 建帝一直认为朱棣不会甘于做个藩王,等到朱棣真的反了,震惊之余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该来的总算是来了,终于不用再担心得睡不着觉了。 可事实证明,建帝这口气松得有点早,燕王就算造反,也要造反得十分有个性。 报信的快马,他没派人拦,计算着快马的脚程,随后送出了他同道衍酝酿多日的奏疏,奏疏上写得很明白,朝廷中有奸臣,皇帝被奸臣蛊惑得六亲不认,已经危害到社稷。他作为天子的叔叔,尊奉太--祖皇帝训令,统领镇兵,起兵靖难,清君侧! 末尾还附上几句,如果建帝主动把奸臣交出来,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否则,就别怪他欺负侄子了! 这封奏疏公之于朝,百官再次震惊,燕王当真不是一般人,这脸皮的厚度,这强词夺理的手段,一般人真学不来! 建帝彻底怒了,这不能忍,绝对不能忍!没听说啪啪给人两巴掌,再要求受害者赔偿打人者的物质和精神损失的。 可燕王就这么干了,还义正词严,凭什么要求赔偿?因为手疼!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有这么不讲理的吗?有吗?! 建帝气得肝火上升,嘴边起了一圈燎泡。 下令立刻调集大军,准备粮草,征讨燕王。 当此时,燕军已攻破居庸关,兵临怀来,城内宋忠收拢的败军已近三万五千人。 为了让手下军队重新焕发出斗志,宋忠撒了一个谎,一个很不高明的谎言。 他召集手下军官,令他们告诉士兵,“汝等家人皆为燕王所害,委尸积满道路,燕军来攻,正是为家人报仇的时候!” 传言一出,群情激奋。 家人被杀?这还了得,报仇!必须报仇!死战! 宋忠正高兴着,不想却有燕王派进城中的细作,将城中的消息传出,燕王不急着攻城了,当即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赶回北平面呈世子。 朱高炽接到信后也没耽搁,按照燕王的吩咐,该找人的找人,该准备东西的准备东西,不到半日,就将燕王信中提及的事情处理妥当。 “孟佥事,这件事,孤便托付与你了。” “世子放心,卑职一定将人安全带到!” “孟佥事做事,孤放心。” 朱高炽挥着小手绢,目送孟十二郎带领队伍出城。 终于从后勤工作中脱身的孟十二郎,感觉天空都变得格外晴朗,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队伍,深吸一口气,老天给了他亲手报仇的机会,轻易不能让机会溜走。 宋忠,宋都督,准备好了没有? 孟某人,可是来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一章 怀来城外,上万燕军将士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营寨外设置木栅拒马,以包围之势,围困怀来城。 城内守军虽被宋忠的谎言激起愤怒,士气可用,但先遭败北,又一路逃跑,被燕军追杀的阴影仍挥之不去,看到这些浑身散发着彪悍之气的燕军,本能的有些发憷。 在居庸关被破的消息传来后,情况变得更加严重。 不知该说余瑱命大还是运气太好,燕军攻下居庸关,五千守军十不存一,余瑱竟然毫发无损,被亲兵护卫着一路退到了怀来。 看到余瑱,宋忠的脸色很不好。 余瑱也知道,识相的,自己应该在居庸关战死,谁晓得燕兵进攻得太凶猛,五千守军不到两天时间就败下阵来。他倒是想以死报效朝廷,奈何亲兵太给力,没等余瑱拿着长刀冲向战场,就被几名亲兵架上马,一路跑到了怀来。 燕军也没拦着这些败军。 一来败军人数不多,根本造不成威胁。二来,败军入城可以打击守军的士气。何必费力气去拦,一锅端不是更好? 宋忠能猜到燕王正在打什么主意。得知率兵进攻怀来的是燕王本人,宋都督就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除了死战,没有第二个选择。 投降是绝对不可能的,宋都督为人有不少缺点,但有一点,他对朝廷,对建帝的忠诚一点也不打折扣。 逃跑也是不行的,北边的九个藩王个个都不是善茬。除了被建帝废掉的代王周王,夜奔南京的谷王,造反的燕王,余下的辽王,宁王,秦王,庆王,肃王,均是常年和草原邻居打交道,动不动还亲自操刀杀上一场,有哪个好对付? 朝廷将主要火力对准燕王的同时,也没少找这几位藩王的麻烦,谁知道这几位心里怎么想。万一也想着和燕王一起靖难,共同造反,他跑过去不只是难逃一死,还要背负上临阵脱逃的罪名。 死战,直到战死。 这是宋忠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余瑱跪在宋忠面前,原本他不用这么做,可他心虚,当宋忠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膝盖立时间软了。 宋忠没有责备余瑱,他甚至没力气愤怒。对余瑱,宋都督只有浓浓的失望。他给过对方机会,为国效死,为朝廷尽忠,可余瑱却一味的贪生怕死,他如何能不失望? “余瑱。” “是,都督。” “最后一次。”宋忠移开目光,窗外,太阳升起,夜-色-退去,新的一天,也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一天,“不要再让本督失望。” “是!” 余瑱没有多言,他知道,宋忠口中的“最后”不只是他的,也是宋忠本人的。 围而不攻只是暂时,燕军早晚会对怀来城发起进攻,正如攻下北平九门,攻占居庸关一样。 与宋忠不同,燕王朱棣此刻的心情很不错。 他起兵之后,通州指挥使房胜立刻派人来降,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通州。 通州一到手,朱棣马上令张玉领兵进攻蓟州。 蓟州是北边重镇,不定蓟州,必将成为后患! 到蓟州城外,张玉没急着攻城,派出使者,先礼后兵,希望大家能好好坐下来谈谈,没见面就动刀动枪的,太伤感情。 不想蓟州都指挥马宣是个死硬派,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放言:“让某投降反贼,休想!” 张玉听着使者痛斥马宣是如何的不讲理,如何的不识时务,冷笑一声,既如此,就怪不得某家了! 当即下令,攻城! 燕军开始攻城,马宣亲自出战。 可惜马指挥的手上功夫比不上嘴上功夫,没几个回合就被燕军活捉。被带到张玉面前,依旧是破口大骂,坚决不投降。张玉也没多废话,咔嚓一刀,了事。 指挥毛遂是个聪明人,在马宣死后,立刻开城投降。张玉下令士兵不得滥杀,这让毛遂和城中余下的守军松了口气。 既然成了反贼,势必要为燕王的造反事业添砖加瓦。 毛遂向张玉献策,只拿下蓟州还不成,若想彻底免除后患,还必须打下遵化。他在遵化有内应,可以助张玉成事。 张玉沉吟半晌,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毛遂知道张玉的顾虑,将蓟州城防交给张玉的部下,率领部分守军同张玉一起夜袭遵化。 比起开城投降,助燕军打下遵化才是真正的投名状。 经过事先安排,燕军借城中内应,乘夜爬上城楼,打开城门。 待城中杀声四起,火光冲天,遵化守军方才知晓燕军进城了。遵化卫指挥使蒋玉不像马宣一般顽固不化,见事不可为,干脆投靠燕军,把誓死效忠朝廷的一名指挥同知两名指挥佥事都绑了起来,交给燕军发落。 交人时不忘把嘴堵上。绑起来堵上嘴,冷静一下,说不得就想通了。大家好歹共事这么长时间,能活性命总是好的。 毛遂和蒋玉都是聪明人,可还有比他们更聪明的。 密云卫指挥使郑亨与通州卫指挥房宽有私交,接到房宽的来信,不等燕军到来就下令大开城门,亲自出城五里相应。 见到张玉,郑亨神情相当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激动,握住张玉的大手,“张指挥,总算是见到你了!密云卫上下早就盼着这一天呐!” 张玉眼角直抽,听房宽说郑亨很会打仗,如今看来,这人可不只会打仗。 今后的事实证明,张玉的想法是对的。郑亨投靠燕王之后,屡次立下战功。燕王登基后,封官拜爵。永乐帝五次出塞,郑亨皆在队伍之中。受到朱棣重用,地位仅次于朱能和沈瑄。 连下通州,蓟州,遵化之后,张玉兵指永平,战报不断送到燕王面前,燕王的心情不好才怪。 “世美乃孤之冠军侯!” 世美是张玉的字,洪武帝曾在蓝玉大破北元王庭后,激动之下将蓝玉比作李靖张良,结果蓝玉全族都被灭掉了。永乐帝把张玉比作霍去病,靖难没有胜利之前,张玉就死在了南军手里。 由此可见,被人夸,尤其是被朱家这对父子夸,未必是件好事。 张玉率军进攻永平时,孟也带着队伍抵达了怀来。 此时已是七月盛夏,进入军营,除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和肃杀的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男人味。 各种男人味。 站在朱棣的帐房前,孟深吸一口气,通报之后走进帐篷,“卑职见过王爷!” 虽然帐房里空间很大,味道却着实不太好。 三十多个男人味十足的壮汉,如此密集的集中在一起……洗澡是不可能的,洗脚……八成也不可能。 和燕王的大营比起来,世子进京和返程的队伍,简直就是小清新。 为了早点出去,孟尽量用最简短的语言,最简洁的言辞向燕王做了汇报。哪怕沈瑄也立在帐中,他也没心思多留。这么浓重的男人味,孟十二郎表示,再喜欢美人也承受不了。 “孟佥事辛苦。” 对待自己人,燕王大部分时间还是很随和的,尽管只是相对而言。 见朱棣心情不错,孟大着胆子请命,这些人在城下喊话的工作,他是否能参与?不能负责主要工作,参与一下也是好的。 燕王正拿着孟呈上的铁皮喇叭,相当的粗制滥造,像一大一小两个漏斗接在一起,用起来的效果却还不错。 “此事孤已交给沈指挥,你自可参与。”放下喇叭,燕王正色道,“沈瑄。” “卑职在。” “明日清晨带人到城下。” “是!” 沈瑄抱拳领命,孟眼珠子转了转,开口说道:“禀王爷,与其等到明日,不如今日傍晚便依计行事,效果应会更好。” “为何?” 燕王坐正了身体,他和道衍都认为孟是个人才。只是年纪太轻,行事尚欠稳妥,还需要磨练。不过比起洪武帝打磨方孝孺,孟十二郎的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 “回王爷,晚上适合跑路。” 燕王:“……” 沈瑄:“……” 帐中诸人:“……” “卑职提议,可在喊话的同时多架几个大锅,卑职这次带来了不少肉干,熬煮成浓汤,味道相当不错。怀来城被围数日,三万大军突然涌入,城中粮食怕是不多,饿肚子的滋味可是很不好受。再加上亲人的召唤,说不准城内的守军会自己绑了宋忠送到王爷驾前。” 帐篷中再次寂静无声。 话说,宋忠是不是得罪过他? 果然,惹谁也千万别惹读书人,尤其是记仇的。 一张国字脸的大将朱能,蒲扇似的大手一拍沈瑄的肩膀,“子玉,这个人不错,为兄麾下都是莽汉,恰好缺这么个能出主意的,让给为兄如何?” 沈瑄侧头,拿开朱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不成。” “真不成?” “真不成。” “我用五十骑兵换?” “五百也不行。” “……” 两个虽然压低了声音,奈何朱能的大嗓门再压也像打雷。燕王咳嗽了一声,瞪了两人一眼,朱能不说话了,沈瑄依旧是面无表情。 作为话题中的主人公,孟十二郎告诉自己,镇定,必须镇定! 沈指挥没其他意思。 可要他脑子不拐弯,当真是很难啊! 经过朱能一打岔,燕王同意了孟的建议。 当日傍晚,燕军打开营寨,在城下架起了几口大锅,锅下柴堆烧得极旺,没过一会,锅内的水就汩汩沸腾,有火者将大块的肉干倒进锅中,根据孟的要求,又加了大量的高粱面和干菜。 一阵风吹过,顿时香飘十里。 不是珍馐佳肴,却着实是香,尤其对整天吃不饱的人来说,简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城头上的守军有点站不住了,明知道城中粮食不多还这么干,这是欺负人还是欺负人啊? 大锅煮肉只是开胃菜,在肉汤滚了两滚之后,一些穿着布衫的人走到距城下几里的地方,在城头守军诧异的目光中,举起了一个个用木头和麻布扎成的大牌子,牌子上写着许多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人名,同时有人举起一个样子奇怪的东西,放到嘴边,声音传得极远,一直传到了城内。 “张三,你爹在这!” “李四,我是你娘!” “赵五,我是你婆娘,还有咱家的两个娃!” “柱子,我是大哥,你在城里吗?” 众人排着队,觉着牌子,轮番传递着喇叭,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城内立刻军心浮动,上头不是和他们说家里人被燕王杀了,尸体都堆在大街上?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家人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主帅是在骗他们?! 宋忠闻听情况,知道事情要糟,没等他想出办法,城下又传来一阵骂声,领头骂得最欢的,声音最大的,就是孟十二郎。 “城内的兄弟不要被宋忠这老匹夫骗了!大家的亲人都活得好好的!王爷乃是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嫡子,仁厚和善,怎么会对治下的百姓动手?兄弟们可要擦亮眼睛,不要听信谎言,被个不要脸的老匹夫诓骗,替他送死,成就他的名声,自己却什么都得不到!王爷仁慈,既往不咎,兄弟们可千万不要做错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娃啊!” “当家的!” “爹啊!” 城下呼声再起,城中人心更乱。 宋忠听到报告,颓然坐在堂中,除了下令他带来的南军严守城门之外,再无其他办法。 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宋忠长叹一声,缓缓抽—出了长刀,燕军,明日必将攻城! 城下,孟将喇叭递给身边的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好爽! “孟佥事。”沈瑄走到孟身边,侧头看他,黑色的双眸,清晰映出了对方的影子,“明日随我出战。” “是!”孟求之不得,接着眉头一皱,“指挥,宋忠此人,王爷打算怎么处理?” 杀还是留? “王爷自有计较。”沈瑄没有因孟有些愈矩的话动怒,反而压低了声音,在孟耳边低语一句,转身离开。 孟站在原地,捂着耳朵,自会让他如意? 眯起眼睛,笑了。 沈瑄,果然和他一样记仇。 夜色—降临,喊话的人被召回营寨休息。 城内也加强了巡逻,上半夜,双方平安无事。 丑时刚过,怀来城的东门突然有了动静,守卫此门的南军被摸到身后的边军偷袭,带着泥土味的大手紧紧扼住南军的喉咙,南军挣扎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得手了,告诉柱子他们,快走!” 东门被打开,城内的边军在几个百户的带领下,纷纷出逃。 出城的动静惊动了巡逻的守军,刚要示警,却被另一队边军围住,雪亮的刀子出窍,声音中带着杀意,“大家都是一起杀过鞑子的,如今只想求条活路,别逼着兄弟动手!” 巡逻的士兵神情一变,为首一名总旗干脆道:“兄弟的家人也在城外,如此,一起走!” 困在城内就是个死,投靠燕王,反了又如何?祖上不也是跟着太--祖皇帝造过反的? 丑时三刻,城内的守军已是彻底乱了。先时计划逃跑的不必说,还犹豫的,见这么多人往外跑,也壮着胆子跟上去,其中竟有不少的南军。 宋忠派人弹-压,根本弹-压不住。 燕军营寨中灯火通明,军士衣甲鲜明,见城中大乱,却未趁机攻城。 燕王手按长刀,站在营中,单手抚过颌下短髭,“孤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慈悲为怀,不欲多犯杀戮。传令,城中守军,但凡投我,孤必不亏待。” “是!” 诸人看着表情很是“超然”的燕王,再将目光转向骂人都能瘙到燕王痒出的孟,果然是个人才,难怪沈指挥如此看重! 丑时已过,城中仍有守军奔出,燕王下令沈瑄与朱能一同收拢这次士兵,孟提醒沈指挥,提防其中有宋忠的探子。 沈瑄会意,仔细盘查之下,当真抓到了一条大鱼,竟然是都指挥余瑱!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余瑱,孟笑了。刚想着报仇,机会马上就来了。 余瑱却不是来投降的,而是伺机混入燕军,刺杀燕王。被沈瑄拿住,知道必定没有生路,倒是发挥出了硬汉风格,大骂燕王是个反贼。 燕王对他没多大兴趣,换成宋忠,或许还会招揽一二,但区区一个都指挥使,还是打仗没什么水平的,根本不必耗费力气。 一声令下,余指挥被砍了脑袋,同其他几名被揪出的细作一起,挂在营前的木杆之上。 日出时分,城内的宋忠召集手下亲兵和没有出城的守军,当着众人的面说道:“燕贼势大,忠唯有拼死一战!王师大军一到,必令贼军粉身碎骨!随我出城,杀贼!” “杀贼!” 不到三千的守军,在都督宋忠,都指挥彭聚、孙泰的带领下,擂起战鼓,出城迎敌。 如北平城西直门的守军一样,他们所求不为成败,只为一个忠字。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 七月盛夏,北方草原吹来的朔风仍带着凉意。 燕军摆出阵型,严阵以待,这是对勇猛之士的敬意。 “杀!” 都指挥彭聚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挑飞了一名燕军步卒,胯-下战马却被另一名燕军斩断了马腿。马声哀鸣,彭聚摔落马下,几名燕军一同涌上,长枪齐出,却被彭聚一一格挡,在彭聚又杀伤数名燕军之后,一柄长枪猛然从他背后-贯--入,血从口中涌出,数杆长枪同时扎入了他的身体,彭聚大吼一声,手中长枪最后一次挥出,杀死偷袭他的一名燕军,力竭而死。 血沿着长枪和铠甲滴落,汇成一条条小溪,染红了他脚下的大地。 彭聚死后,孙泰也被沈瑄一刀削去了手臂,跌落马下,不愿受俘,自刎而死。 宋忠麾下大多战死,只有极少数人受伤被俘,罕有主动投降。宋忠却被活捉,被带到燕王面前时,已是狼狈不堪,满身血污。 “宋都督别来无恙?” “逆贼!”宋忠挣扎想站起身,却被两名士兵狠狠按跪在地上,“吾恨不能将你手刃!待王师一到,你这逆贼必不得好死!” 燕王没有动怒,起兵以来,这样的辱骂他听得多了。 不造反,他就能安稳的活下去? 朱允炆的刀都架到了脖子上,他还要老实等着不成! 周王代王是前车之鉴,朱棣不愿坐以待毙,也不会这么做! 他服从老爹,也尊敬兄长,但是那个成日同腐儒谈天论地的黄口小儿,凭什么让他服气?凭什么让他跪拜?! 他是朱元璋的儿子,生于乱世,长于军中。他最熟悉的不是孔孟之道,而是战场上的拼杀。对朱棣来说,实力代表一切! 正是这样的人生经历,这样的性格,成就了永乐大帝,造就了明初盛世。 面前的敌人很多,宋忠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朱棣笑了,笑容里带着属于王者的豪迈,走上了这条路,他就不会回头,也不能回头! “宋都督高义,孤成全你!” “逆贼!” 宋忠仍在高声叫骂,朱棣却不再看他,“瑄儿,你亲自送宋都督一程。” “遵令!” 宋忠被拉出帐外,在营门之前,沈瑄亲手执刀,宋忠恨道:“当初,老夫该亲手杀了你!” 刀光闪过,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倒在地上,断颈中仍不断喷涌出鲜血。 孟看着死去的宋忠,并不如想象中的高兴,甚至没有在城下骂人时的爽快。 他不愿去想为什么,也不能去想。 只是看着沈瑄,对上那双黑色的眸子,心突然变得沉静。 走上这条路,是他自己的选择。 既然选了,就不能后悔! 宋忠战败的消息传到南京,朝廷再次震动。 没人认为宋忠能战胜燕王,却也没想到他会败得这么快。 伴随着宋忠的死讯,还有通州,蓟州,遵化,永平相继失陷的消息。 建帝当即下令,征讨燕王的大军即刻出发。不能等了,火烧眉毛了,再等燕王就要打到南京了。 大军尚未全部集结,粮草骡马也集中有限,可皇帝下令,佩大将军印的长兴侯耿炳也不能有二话。 为激励士气,建帝亲自送耿炳出征。但对耿炳和军中将领来说,他来了,真不如不来! 皇帝当着众人的面,竟然说出一句“勿使朕背负杀亲之名。” 听听,这叫什么话? 不杀亲,就是不杀燕王。 皇帝亲口下令不能伤害对方主帅,这仗还怎么打? 耿炳无语了,他开始后悔,怎么没早点退休,偏要摊上这么件事! 可皇帝金口玉言,不能不听。 长兴侯只能长叹一声,在建帝的殷切期盼中,带领号称三十万,实际只有十三万的朝廷军队,满怀心事的出发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二章 `p`*wxc`p``p`*wxc`p` 朝廷大军出发不久,消息就传到了燕王耳中。包括统兵将领,大军人数,甚至连建帝送大军出征时说的那句话,都清楚明白的写在纸上,送到燕王面前。 “一门之内,自极兵威,不祥之极。今尔将士与燕王对垒,务体此意,毋使朕有杀亲之名。” 看到此言,燕王只有冷笑。 他这个侄子读书读傻了,如此自作聪明,当真是愚蠢至极。老爹没教过他的东西,做叔叔的应该教一教,做了-婊-子就别想立牌坊,想占便宜总得付出代价。 当即派人前往南京,与送出消息的人秘密联络,随时关注朝廷动向。 自燕王举兵,北平城内的朝廷耳目几乎被杀得一干二净,还活着的多倒戈燕王成了反贼。 燕王妃也知道自己兄弟的立场,再没有书信写往南京。魏国公徐辉祖对北平诸事是两眼一抹黑,建帝很难第一时间得知燕王的动向。 燕王则不然,朝廷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由建帝身边的宦官想方设法送出消息。有徐增寿在宫外帮忙,送信人进出南京很少受到严格的排查。 建帝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即使知道,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燕王能对王府长史教授落下屠刀,建帝总不能把皇宫里的宦官都杀了吧? 内宫的宦官,女官,宫女,组成的各种关系网丝毫不亚于朝廷官员之间的联系。 燕王大范围撒网结交宦官,比起建帝只走高端路线,高明的不只一星半点。 此时,燕王正驻兵怀来,接到朝廷大军开拔的消息,令部下张玉,朱能,邱福等率军加快速度扫清永平,滦河等地,务必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构筑起一道稳固的防线。之后密信不久前驻兵大宁的陈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字里行间挑拨他同大宁都指挥卜万的关系,并许诺,若陈亨率兵来投,必将扫榻相迎。 这种热情诚恳的态度令陈亨极为感动,很快派人回信,将大宁军队将出松亭关,过沙河,进攻遵化的消息告知了朱棣。 燕王大喜过望,亲自执笔,又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书信,派遣细作潜入大宁,同时下令在北平夺门战中表现不佳的何寿,领五百骑兵和一千五百步卒作势进攻大宁,与陈亨依计共同擒拿大宁都指挥卜万。 安排好这一切,燕王于七月底回师北平。 朝廷大军将到,他要亲自会一会被建帝寄予厚望的长兴侯耿炳。 身经百战的老将就一定会旗开得胜?未必! 他会用事实给侄子好好上一课,战争可不是书上写的那么简单。 北平城内,朱高煦朱高燧随燕王一同出征,北平政事及燕王府内诸事多由世子朱高炽做决断。北平布政使张昺被燕王杀了,代行其责的是布政司参议李友直。李参议同燕王府纪善金忠一同进言朱高炽,可借燕王回师之机收拢民心。 “王爷归来之日,世子当亲自出迎。王师入城,百姓必夹道相迎,民心可定矣。” “李参议所言甚是。”朱高炽这段时日又瘦了不少,五官变得明朗,轮廓深刻,相貌极类燕王。只是脸上时常带笑,神态间显得温和,让王府官属颇有如沐春风之感。 思及燕王,再看世子,不免会觉得纳闷,不看长相,单论性格,当真是南辕北辙。 送走了李友直和金忠,朱高炽摸摸肚子,立刻叫人送上茶水点心。整天都在处理政务,不得歇息,又累又饿,刚要吃点东西,李友直和金忠又找来了。 谈的是正事,没法敷衍,碍于王府纪善在侧,更不能像往常一样想吃就吃,当真是折磨人。 想到王府纪善,就不免想起投缳的王府教授。朱高炽自八岁起就跟随余教授学习儒家经义,对余教授极为尊重,不想他竟然投靠了建帝。 立场不同,朱高炽不便对余教授的死多说些什么,只能在父王要追究其亲族时劝说几句,保全他们的性命,算是尽了师徒之情。 朱高炽肚子开始响,王安催着小宦官去取点心,“快点,世子这边等着呐!” 仔细听着朱高炽那边的动静,见世子又在叹气,也没法劝上两句。朱高炽性格仁厚,轻易不责罚身身边伺候的人,可也不能犯了他的忌讳。没弄清世子是为政事还是其他的事情担忧之前,王安不敢轻易开口。 自燕王出征,燕王妃担心燕王和其他两个儿子,不免对世子有些疏忽。世子妃出身不高,也难同世子说上几句知心话。 世子整日忙着政务,心里有事也无人能够开解,瞧瞧这些日子瘦的哎! 王安越想越是心酸,忍不住擦了一把眼泪。一边擦一边偷眼瞅着,世子看见了没?看见了?那他得再哭一会。 做宦官这份职业,必须让上司感受到温暖,感觉到贴心,工作才会有前途。这还是某日同孟佥事交流时得到的启发。 如今看来,很是实用。 果然,下一刻朱高炽就叫人了,“王安,进来。” 王安擦擦眼泪,改日得找孟佥事再好生交流一番。 燕王抵达北平当日,朱高炽率领城内官员列队出迎。城内及附近各县百姓也涌在路边,翘首以待。 远远的,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燕王一马当先,朱高煦和朱高燧并未跟在他的身边,而是同沈瑄等将领走在一起。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军中纪律严明,经过这段时间的征战,朱高煦同朱高燧脾气依旧暴烈,行事却变得稳重。 骑兵之后,着鸳鸯战袄的步卒如一条长龙,旗帜赫赫,枪矛林立,行动间杀气凛然,空气中似有血色弥漫。 待燕王走近,朱高炽立刻上前几步,对燕王行大礼,“儿恭迎父王凯旋!” 他身后官员同时大礼参拜,“恭迎王爷凯旋!” 朱棣大笑三声,纵身下马,扶起朱高煦,道:“我儿很好!” 随后叫众人起身,“孤出征期间,劳烦诸位了。” “王爷过誉,臣不敢!” 事先安排在人群中的“喊托”趁机带头高呼,恭迎王爷凯旋,王爷千岁! 呼声带动了更多的人,从一到十,再到百,乃至千,转瞬间响彻大地。 见到这样的场面,燕王神色间难掩激动。朱高炽趁机言道:“请父王上马,儿为父王牵马入城!” 惊讶很快被笑容掩盖,燕王再次言道:“我儿甚好,甚好!” 朱高煦和朱高燧看着牵马在前的朱高炽,神情微变,心中各有思量。 孟身为燕山后卫指挥佥事,即便不是骑兵,也能骑马入城。策马走在沈瑄身后,身处如此气氛之中,俯视高呼的人群,心头也不免激动。 杀一为贼,屠万成雄,难怪世人都想做皇帝。 激动之余,却又想起了北平城中和怀来城下的惨烈与血腥。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者之路注定以鲜血和生命铺就。 朱元璋踩着敌人的尸骨登上九五,朱棣也将一样。 朱允炆做不到,注定他要将皇位让给叔叔。 孟清海站在人群中,看着入城的军队走过,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一队青衣武官过时,他似乎看到了十二郎,想要近前再看得清楚些,却被拥挤的人群拦住,只能眼睁睁的目送那名武官走远。 真是十二郎? 孟清海不能确认,或者该说不愿确认。若真是十二郎,他将如何自处? 走科举之路不成,想通过王府晋身,却得不到贺大令的荐书。 “如此无品行之人,不堪用。” 一句话,便将他打落尘埃,只能看着杜奇刘艮等人拿着荐书走进王府。 据说,他们被世子亲自召见,除留在王府,还将在北平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听用。世子亲口许诺,若表现尚佳,报于王爷,便可授官。 看着意气风发的昔日同窗,孟清海只能独自品尝被嫉妒与愤懑啃食五内的滋味。 他不甘心,却丝毫没有办法。没有县令的荐书,他连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留在县学中也是为他人增添笑料。县学教谕明摆着厌恶他,学中训导也渐渐改变了态度。 孟清海无法,本打算近日里回家,再想其他的办法,不想却赶上了燕王班师。在入城队伍中看到孟,更是让他愕然。 往日的雄心壮志,豪言壮语,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地位,权力,财富,他渴望着与孟一样的东西,但愿望与现实却相距如此之远。 孟清海失魂落魄的出了城,走在路上,表情中交织着不甘与茫然。 孟不知自己在无意间深深打击了孟清海一把,刚随燕王回到王府,就被朱高炽身边的宦官王安叫住,将他领到存心殿左庑第三间厢房,“孟佥事,世子吩咐,您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再当职即可。” 领导让休息还不扣工资,连食宿都安排好了,这种好事,拒绝的是傻子。 孟送走王安,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被一扇山水屏风隔成两间,外间临窗一张桌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桌案后是一面书架,其上却空空如也。 地上铺着石砖,显然是打扫过的。 绕过屏风,里间是床榻和一张圆桌,桌上摆着茶水,还有两碟点心。 孟顿时眼睛发亮,一路行军,除了半张荞麦饼子,他可什么都没吃。 茶水还是热的,点心不见多精致,味道却着实不错。 吃完一盘,正打算对另一盘下手,外边突然传来声音,“孟佥事可休息了?” 孟险些被噎到,忙灌了一口茶水,擦擦嘴,走到外间,见王安又领着两名小宦官,提着两只大大的食盒站在门口。 “王妃布下家宴,这些是世子吩咐给孟佥事送来的。” “多谢……” 没等孟话说完,廊下又走来一行人,打头的是跟在朱高煦身板伺候的听事王全。 王安和王全一照面,都是一愣,再看看对方提着的食盒,什么都明白了。 这还不算完,不到一夕的功-夫,朱高燧也派人送了饭菜,连燕王都凑了一把热闹,有功当赏,如孟一般的有功之臣,虽不能出席家宴,好酒好菜却是不能少的。 打开食盒,顿时香气扑鼻。 看着摆在面前的四盘肘子,二十几盘荤菜,孟十二郎却嘴里发苦。有的时候,人缘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这父子四个绝对是以己身的食量和喜好作为标准。不提其他,就凭这几盘肘子的分量,一般人也撑不下去。 “孟佥事,东西送到,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王安几人表面上笑呵呵,笑意却未达眼底。 孟忙把人拦住,不能就这样让王安几个回去,否则他必定会惹上麻烦。 “王听事,先等等。”孟叫住王安等人,开口说道,王爷必定是顾念麾下士卒,世子,高阳郡王和三公子也一定是以父亲的想法为最高行为准则,才会送来这些好菜。他替麾下兄弟谢过王爷美意,必定为王爷效死云云。 “如此,还劳烦三位听事留下几人,帮孟某将这些带给弟兄们。” 王安几人互相看看,这孟佥事的口才当真了得,将一切归于王爷仁爱,体念麾下士卒,世子三个不过是父行子效,谁都挑不出毛病。 说他狡猾? 当真是狡猾。 可他明言效忠王爷,敢挑他话里的毛病,除非不要命了。 “既如此,咱家必将孟佥事的话带到。小顺,你留下。” 王安等人走了,孟擦了把汗水,在燕王手底下做官当真是不容易。应付这一家子,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 “孟某这里劳烦几位了。” 孟如此客气,几位小宦官连道不敢,提着食盒同孟走向了存心殿。 燕王一家正围坐桌旁,家宴也讲究规矩,能与燕王共桌的只有王妃和世子。燕王发话,朱高煦和朱高燧才能坐在世子下首,燕王的女儿和妃嫔则并未出席。 沈瑄也被燕王召到身边,硬是安排他在朱高炽兄弟身边坐下。 “兄长既将你托付于我,你就要听我的话!” 燕王也不再称孤道寡,拍着沈瑄的肩膀,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叫我一声叔叔,我这三个儿子就是你的兄弟!” 朱高炽三兄弟忙端起酒杯,沈瑄也不推辞,三杯酒下肚,燕王大笑道:“好!” 酒到中旬,燕王一点事没有,朱高炽三兄弟却有些撑不住了,和老爹拼酒量纯粹是自己找罪受。 沈瑄也有了几分醉意,愈发黑眸深邃,面如冠玉。 燕王不满的丢开酒杯,直接捧起酒坛,朱高炽可不敢这么干,朱高煦想学,却和朱高燧一样差点钻到桌子下边去。 能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下沈瑄, “不错!”燕王放下酒坛,“洪武二十三年,孤亲自率军远征沙漠,粮草不济,靠着几口烈酒硬是撑了下来。带兵打仗的就要有酒量,这才是汉子!” 燕王又拍开一个酒坛,“父皇开创了这个天下,孤和兄弟们守着这个天下,怎么能交到一个只会读书的黄口小儿手里!孤不服!父皇子在天有灵,孤不服!” 仰脖就倒,酒水顺着燕王的嘴角滑下,染湿了大红的常服,肩头的金色盘龙似在咆哮。 “王爷醉了。” 燕王妃起身扶着燕王,又令宦官搀扶三个儿子下去,燕王还嚷着“孤没醉。” 王妃温柔的笑着,手起手落,一下拍在燕王的后颈,之前还蹦跶着嚷嚷的壮汉顿时老实了。 “瑄儿也回去休息吧。” “是。”沈瑄站定,规矩的行礼,“恭送王爷,王妃。” “你生下时,我还抱过你。”燕王妃扶着燕王,“如今怎么如此生分?” 沈瑄沉默,低头,一句话不说。 谁都知道燕王不好惹,实际上,燕王妃也是相当不好惹。 月上中天,孟躺在**,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离开北平时,他曾托人给家中带去一封书信,本希望将家人迁到城内,不想孟王氏在回信中说这样不妥,执意不肯离开孟家屯。 他知道孟王氏的顾虑,在这个时候举家牵走,难免会被人说闲话。可家中除了他再无其他男丁,朝廷军队注定会进攻北平,大军过时,族人自顾不暇,如何顾得上孟王氏等人? 不是他将事情想得太坏,但凡事不能只向好的方面考虑。 朝廷的大军还没到,他若是敢说北平将有危险,扰乱军心的罪名绝对逃不掉。别看他受世子重用,一个不好,恰恰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知道家人会遇上危险却不能明说,这种滋味着实太难受。 烦躁的情绪让孟难以入睡,他必须想个办法。 不能把家人接来,也该加强孟家屯的防卫力量,至少在大军过时能够自保。 可他到底该怎么做? 孟虎和孟清江在徐忠军中,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脑海中突然闪过沈瑄的面孔,摇摇头,不成。 正想着,隐约听见敲门声,十分的规律。 这个时候,会是谁? 该不会王爷有令? 想到这里,孟抓起外袍,系好衣带,快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面前站着的人却出乎预料。 “沈指挥?” 沈瑄静静的站着,身姿修长挺拔,黑眸深不见底,唇红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红似血,带着微醺的酒气。 白玉一般的手探出,轻轻压在孟的肩膀上,掌心的热度浸透了衣料,有些烫人。 怎么回事? 喝醉走错门了? 不等孟开口询问,沈瑄突然俯身,一片温润擦过孟的脸颊,熟悉的冷香染着几许酒气,包围了他的全身。 僵硬的转过头,几乎能听到脖子发出的咔咔声。 对上那双染上别样色彩的眸子,孟十二郎没有夙愿达成的惊喜,只有惊吓。 他是在做梦,还是这世界玄幻了?`p`*wxc`p``p`*wxc`p`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三章 美人当前,扑还是不扑? 扑了,就是趁人之危,禽-兽! 不扑,让千载难逢的机会白白溜走,有便宜不占,禽-兽不如! 孟十二郎在禽-兽和禽-兽不如之间举棋不定,虽说机会难得,可真做了禽-兽,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严重点,说不得小命不保。 壮着胆子看向沈瑄,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沈指挥,醉了没?” “没醉。” 孟眯眼,一般醉了的都会这么说。 竖起一根手指,举到沈瑄眼前,“这是几?” 沈瑄弯起嘴角,张开红唇,含住了孟的指尖,咬了一下。 黑眸深邃,像是两弯深泉。 指尖传来的触感做不得假,孟十二郎的眼睛有点发直,喉-结上下滚动,嗓子开始发干,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不然就禽-兽一把?否则太对不起自己。 为了小命着想,必须做最后的确定。 稳定了一下心跳,孟开口说道:“沈指挥,卑职这里有件重要的事想请教。” 沈瑄恩了一声,放开孟的手指,指节上留了一圈浅浅的牙印。 不疼,只让孟的耳朵有些发红,心跳再次飙升。 身体本能的反应,他控制不了。 “如果有人不小心冒犯了沈指挥,占了你的便宜,你会怎么做?” “冒犯?” “恩。” “如何冒犯?” 孟看着浅笑的沈瑄,还要打个比方? “例如,有人不经过同意扒你衣服……比喻,只是比喻!” 孟十二郎承认,有贼心没贼胆当真是件十分丢人的事情。 要不是他这副小身板,再加上对方的武力值,需要这样吗? “揍一顿。” 沈瑄回答得很痛快,孟在心中衡量一下,军棍都挨过了,只是揍一顿,貌似可以接受。 “见一次,揍一次。” 沈瑄眼中冒出了杀气,孟十二郎顿时打了个哆嗦,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却,接受什么的,通通去死! 不说完全了解沈瑄整个人,对他的性格却摸透了几分。他说见一次揍一次,就绝对不会食言,更不会在动手时留情。 做个禽-兽的代价太大了,还是老实的做个食草动物比较安全。 冲动要不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美人,可以下回再议。 摆正神色,孟十二郎无比正经的说道:“沈指挥,你喝醉了,走错门了,卑职叫人送你回去。” 扶着沈瑄坐到桌旁,孟迈步就要出门。并非不想亲自送,可他都挪地方了,沈瑄未必会住在原来的厢房,再者说,遇上熟人怎么解释? 沈指挥半夜不睡觉,醉酒溜达到他屋里? 他们的交情好像还没好到这个程度。 人一旦心虚,想什么都会觉得有问题。 孟十二郎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刚迈出一步,一条有力的胳膊忽然从身后勒住了孟的腰,大手一扣,很是绰绰有余。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手指还捏了一下,“不只腕子,腰也一样,着实像个小娘……” 孟:“……” 不是调戏?真不是调戏?果真不是调戏?! “孟佥事不必费心,沈某并未喝醉。” 胳膊勒得有些紧,孟稍显费力的侧过身,以俯视的角度观察沈瑄。 必须承认,美人到底是美人。 醉了也照样是美人。 “瑄深夜造访并无他意,因倾慕孟佥事之才。 “……”好吧,是他想歪了。或许沈瑄属于那种喝醉就会换个性格的特例,平时冷冰冰,醉了却变格外热情。这样的人,孟见过。 “吾欲与汝同塌,共剪西窗烛,凤友鸾交……” 孟点头,无非一起睡,古人不是经常这么做,还被引为佳话。同塌没关系,剪蜡烛没问题,凤友鸾交也……凤友鸾交?! 孟倏地瞪大双眼,这词是用在这里的吗? 喝醉了还会乱用成语? “沈指挥,你确定自己还清醒?” “孟佥事何出此言?” 沈瑄又笑了,黑色的双眸,如玉的面容,君子如竹,冷香沁染,刹那芳华。 孟来不及反应,被一把捞了起来,视线颠倒,从震惊中回神之后,已是倒在了床榻之上。 这情形该如何解释? 孟支起手臂,想撑起身体,却被轻松的按了回去。沈瑄单膝跪在床沿,手指擦过孟的领口,“吾与汝抵足而眠,何如?” 何如? 不何如! 何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何如个xx! 孟瞬间发现,他好像一直看错了沈瑄,也给自己定错了角色。 眼前这位不单单会打仗,还是个标准的侯二代,在永乐帝身边长大的! 事实上,他才是即将被禽-兽的那个吧? “沈指挥。” “恩?” 砰! 孟用了同燕王妃一样的招数,在沈瑄俯身时,一掌击在他的颈后。一下不见效果,孟正打算再补一下,沈瑄却眼睛一闭,压在了他的身上。 世界安静了。 “沈指挥?” 没动静。 凑近些,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喝醉了也不打呼噜,这习惯很好。 孟把沈瑄搬开,下了床榻,想了想,又弯下腰,手脚放轻,把沈瑄的腰带解开,靴子脱掉,被子拉上。 直起身拍拍手,旖旎的心思早就退得一干二净,沈瑄的表现让孟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一个人动了心思,这事就要好好考量一番了。 能得个长久的,没人愿意只享受一把露水-姻缘。孟天生是个弯的,没办法,也改不了。上辈子情况不允许,想找个长情的也难,现在呢? 人是高级动物,会冷静的思考。 冲动是一回事,对某个人动心是荷尔蒙吸引和肾上腺激素的反应,长久相伴则是另一回事。 之前他没想过长久的事情,他以为那不可能。 现在的话,沈瑄会是他想要的那个? 孟十二郎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冷了,入口之后,略微苦涩的味道却让大脑更加清醒。 要试一试吗? 看着沈瑄,孟的表情渐渐变得宁静,好似一片湖水,只有黑色的双眼会偶尔掀起一波微澜。 陷入沉思中的孟十二郎并未发现,本该昏睡中的沈指挥在一瞬间睁开双眼,黑沉的双眸中不见一丝醉意。 当夜,孟与沈瑄同塌而眠,却纯洁得不能再纯洁,连盖棉被聊天都没发生。 翌日,天刚擦亮,孟醒来,目光对上侧躺在身边,不知醒了多久的沈瑄,困意顿时消失无踪,立时间清醒了。 “孟佥事。” “卑职在。” “解释一下。” 解释?怎么解释? 说沈指挥醉酒走错门,他想借机耍-流-氓,结果发现这位比他更-流-氓? “这是一场误会。 “误会?” “沈指挥昨夜喝醉了。” “是吗?” “千真万确。” “哦。” 沈瑄突然单手撑在孟耳边,散开的黑发扫过孟的脸颊,在他发呆的时候,利落的跃下床榻,像只矫捷的豹子。 拿起搭在床边的腰带,头发只是随意的一束,沈瑄侧首,“孟佥事。” “是。” “改日,瑄再与汝秉烛夜谈,同塌而眠。” 话落,沈指挥拉开房门,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青色的武官服下摆轻扬,乌黑的长发搭在肩头,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 房门打开又关上,沈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孟十二郎彻底傻了。 沈指挥,真没醉?! 躺下,单臂搭在额前,僵硬两秒,孟突然笑了,看来他想的事情有门,绝对的有门! 一连几天,孟的心情都相当的不错,灿烂的笑脸差点闪瞎汉子们的虎目。 孟佥事这是怎么了,捡到钱了还是又要升官了? 世子派人来抓壮丁帮工,孟十二郎依旧是满脸笑容,闹得来请人的王安一头雾水。 莫非孟佥事决定投靠世子了?所以世子来请才这么开心? 厢房中,朱高炽一边处理政务一边用高粱饼子磨牙,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真定,燕王不日又要出征,北平的政务再一次压到朱高炽的肩膀上,世子又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膘。 通报之后,孟进门,脸上的笑容把朱高炽也闪了一下。 “卑职见过世子。” 朱高炽放下高粱饼子,疑惑问道:“孟佥事有喜事?” 孟摇头,“回世子,没有。” 朱高炽不相信,“那为何如此开心?” 孟顿了一下,“卑职很开心?” 朱高炽点头,“很开心。” “哦。” 孟继续笑,朱高炽再次被闪。幸好这位脾气不像他爹,更不像他爷爷,对下属的容忍度极高。不然,以为孟十二郎这表现,纯粹是找打。 “父王即将率军出征,粮草调拨让孤很是头疼。” 朱高炽挥挥手,王安知机的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出门外。房门关上,世子立刻大吐苦水。他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并非一定要孟想出办法。当然,能想出办法更好。 “这些话,孤也只能同你说。” 或许是因为在南京发生的种种,让朱高炽对孟产生了战友情,孟十二郎有幸成为世子倾吐苦水的对象。 “世子,可是粮秣不足?” “短期尚好,时间长了怕是会有麻烦。” 朱高炽取出两本账簿递给孟,“你来看。” “卑职谮越。”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孟侧坐着翻开了账簿,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的确如世子所说,情况并不乐观。 燕王造反前期准备十分充足,奈何以北平一地对抗朝廷到底底子单薄,拼不起消耗。速战速决是最快的办法,一旦时间长了,后勤肯定会出问题。 建帝可以檄令各省给过路大军准备军饷,燕王却没法这么干。建帝占据正统的名义,天下都是他的。燕王敢伸手,一个劫掠地方的罪名绝对跑不了。 叔侄俩已经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燕王起兵靖难,打着扫除奸臣清君侧的旗号却改用洪武年号,明摆着不承认-中-央-政-府。 建帝也没和叔叔客气,一方面派出大军,一方面削除燕王的爵位,取消他的封地,还扣下了即将发往边塞的军粮。这下子遭殃就不只是北平一地,边塞诸王,包括宁王,辽王等都遭受了池鱼之殃。 北疆苦寒,越是边塞充要之地,军屯的收获越少。以开平卫为例,孟为何要铤而走险,用兽皮为手下的弟兄们换粮食?就是因为种出来的粮食不够吃。 从洪武年间,朝廷一直用海船北上运粮,运河疏通之后改用河运。洪武年间设漕运使,正四品。永乐年设漕运总兵官治理漕运。 建帝扣下了这批粮饷,也算是掐准了燕王的命脉。 随着燕军攻下怀来,开平,龙门,上谷,云中等卫所关隘守将陆续投靠燕王,粮饷的问题一下凸显出来。没有粮饷,谁还愿意提着脑袋跟燕王造反? “夏粮已开始征收,秋粮仍需等些时日,只北平一地,收上来也是杯水车薪。” 朱高炽不能上马打仗,于政务上却愈发娴熟,发现问题马上报于燕王,可惜燕王也是挠头,没太好的办法。 继续这样下去,燕军说不得要从朝廷军队那里抢劫才能养活自己。 历史上燕王真这么干了,靖难起兵不久就开始抢,一直抢到靖难结束。对燕军帮助最大的是曹国公李景隆,他率领的五十万大军除给燕王送出不少军粮,还送了大量的士兵军械。按照孟的话来说,有了曹国公,燕军中的提调官基本都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现在李景隆还没来,进驻真定同燕王对峙的是长兴侯耿炳,这位的作战经验和战斗水平同李景隆绝不是一个级别。论起进攻,耿炳或许比不上朱棣,若论防守,不客气点说,两个朱棣捏一起也比不上耿炳。 当年让朱元璋恨得咬牙切齿的张士诚都拿他防守的长兴城没一点办法,何况是手头力量远比不上张士诚的朱棣? 孟左思右想,也难想出个主意。思及刘经历提到的残元-内-乱,脑海中似有念头闪过,奈何闪得太快,根本抓不住。 见孟不说话,朱高炽也没觉得失望,“孤曾想,若是有孟佥事所言的土豆地瓜等物,难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孟苦笑,土豆地瓜的确有,可还长在美洲,离郑和出海还有几年,远水解不了近渴,想也是白想。与其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不如想办法去截南军的军粮,或是从鞑子那边下手。 鞑子能来明朝打谷草,就不能反过去抢他们的牛羊?随即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明朝农耕,北元游牧,满草原和鞑子玩-游-击-战去? 世子吐完苦水轻松许多,将一堆账簿丢给孟,起身到屋外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孟忙出声道:“世子且慢,卑职有一事相求。” “何事?” “卑职家在城外孟家屯,家中只有寡母和两个嫂嫂,还有年幼的侄女,没有男丁。卑职……” 孟话没说完,朱高炽就明白了他意思。 “孟佥事不放心家中?” “是。”孟面露忧色,“近日未逢战事,卑职想回家看一看。” “既如此,孤准了。”朱高炽很痛快,“不过到底军中有令,你带孤的令牌去见宛平县令,同县衙官吏一起到里中问候诸老。按常例该给里中老人送去米肉,你一并带去吧。” “卑职谢世子!” “没别的事了?” “是。” “桌上那些尽快处理一下,孤很是头疼啊。” 朱高炽挥挥手,出门溜达去了。 孟看着桌上那堆小山,再瞅瞅门外候着的几名吏,为了得来不易的探亲假,撸起袖子,干活! 孟十二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首案牍,手中的毛笔使出了钢笔的速度,一手狂草写得是酣畅淋漓。 抄录的吏各个两眼蚊香圈,一边抄,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识字障碍,十个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字里竟有七八个不认识! 不求横平竖直,至少写出来像个字吧?连认都认不出来,还叫字吗? 三日中,孟一直忙于世子交给他的工作,王府吏也终于习惯了孟佥事的一笔狂草。 朱高炽的工作轻松不少,掉下去的膘又有贴上来的趋势。 与儿子的轻松相比,燕王遇上了难题。获悉朝廷大军的最新动向,燕王立刻召集手下大将商议对策。 耿炳不愧经验老道,他亲自率军驻守真定,派徐凯率兵十万屯河间,潘忠屯鄚州,另派杨松领兵九千进驻雄县。 几处大军犄角相望,互为支应,对燕军呈包围之势。 虽然各处守军的人数都要打个折扣。燕王却不敢小视,再打折也是十几万人,加上耿炳摆出的阵势,的确很难对付。 沈瑄进言,朝廷大军互为犄角围困北平,一处被攻,他人必定来救。这是优势,却并非无法可解。 “雄县防守最弱,可主力进攻此处,再于路上对援军设伏。” 起初,燕王举棋不定,张玉探查-军-情后带回的消息,最终让他下定了决心。 “朝廷军中皆是无能之辈,军纪涣散,城防松弛,仅凭耿炳一人,不足惧。” 张玉对沈瑄的计划十分赞同,“沈指挥此计极佳。雄县防守最为松懈,守军人数有限,卑职愿领兵为先锋。” 意思很明白,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下手的地方了。 朱棣考虑片刻,拍板决定,就这了! 制定好作战计划,安排好进攻时间,解决了一件烦心事,朱棣本来挺高兴,偏偏有人要给他找不痛快。 之前被举荐入王府的杜奇,因工作出色被燕王亲自召见。燕王一见小伙子长得挺漂亮,才干也有,本想擢升他到布政使司做事,不料杜奇突然暴起,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痛斥燕王“不守臣节”,是为“逆贼”。 燕王立时间怒了。 一品的都督都砍了,一个连举人都不是的生员算哪根葱?也敢指着他的鼻子骂? “来人!” 不等杜奇骂完,很快被王府护卫拉了下去,直接在院子里咔嚓了。 燕王怒气未消,杜奇这件事再一次提醒他,在天下人眼中他是个反贼!靖难的口号喊得再响亮,他也是个反贼! 燕王火大就想杀人,朝廷的军队成为了他最好的-泻-火-对象。 袭击雄县的日期当即被改到了八月壬子,提前了足足五天。 三保小心的提醒了一句,“王爷,那天是中秋。” 燕王一吹胡子,“老子日子不舒坦,那黄口小儿也别想舒坦!过什么中秋过中秋,打仗!” 三保退后两步,沉默是金。 孟好不容易忙完了工作,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探亲,结果燕王一声令下,探亲假当即泡汤。 得知事情起因经过,孟十二郎很是无语。 不过是想回家看看,怎么就怎么难呢?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四章 杜奇的死在宛平县学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也让北平的读书人对燕王产生了各种非议。 燕王杀官可以认为是立场不同,张昺谢贵是朝廷的人,杀之无可厚非。宋忠马宣等人被擒后不愿投降,一死以报皇恩,也能得个忠义之名。但杜奇只是个生员,不过是以有些激烈的言辞“劝谏”燕王几句就被杀了,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洪武年间的空印案,敢向朱元璋上书直言的郑士利也不过是被流放,到朱棣这里却直接一杀了事。这样的人造-反成功了,到底是福是祸? 宛平县学中,教谕几番严令不许生员议论此事。比起热血澎湃的愣头青,教谕看得更加清楚,杜奇实在是不了解燕王,直接撞枪口上了。他换个劝谏的对象,例如世子,都不会死得这么没有价值。 当初举荐杜奇,教谕也曾存在担忧,平日里骂燕王不臣最响亮的就是他,燕王府征贤才,第一个响应的也是他。如今看来,杜奇的人品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性格,太过耿直了。 叹息一声,还是太年轻了。 “此子有才,着实可惜了。” 训导坐在一旁没有接言。有才又如何?人都死了。 县学生员虽被严令不许言及此事,私下里仍是议论纷纷。有人佩服杜奇敢于直言的勇气,“以杜兄此举必能史书留名”。也有人认为杜奇不识时务,更有人觉得杜奇不过是沽名钓誉,错估了燕王的脾气才会遭此横祸。 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孟清海已经多日未至县学,当日回到孟家屯他就病了,躺在**浑身无力。孟广孝和孟刘氏托人为他在县学中告假,又到宛平县中请了大夫,药服了许多,仍不见好。 大夫也没有办法,孟广孝急了,骂大夫是庸医,幸亏孟重九赶来劝说了几句,否则宛平县里的大夫不会再踏足孟家屯一步。 “广孝,知道你心疼大郎,可大郎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这是心病。” 孟重九经历过元末乱世,经历了洪武朝,见识过世间种种,一眼就看出孟清海这病不简单,应该是心中有事才迟迟的不见好。 “凡事多开解大郎,弱冠之龄就中了秀才,在里中也是拔尖,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今年不能乡试,等个三年又何妨?” 孟重九背着手,孟广孝一家行事欠妥,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再疏远也是亲族。十二郎都能明白的道理,孟重九岂会不知? “好生劝说一下大郎,如此折腾自己怎能对得起亲长?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看看十二郎如今,再看看四郎,前些日子四郎不是来信,说是也做了小旗?” “是。” 孟广孝连声应是,送走了孟重九,回身再看孟清海,到底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莫非真是因他算计兄弟,害人性命夺人家产,欺负孤儿寡母,老天看不过去才会报应在儿子身上? 他只有两个儿子,四郎从去边塞就与家中离了心,也是他对不起儿子,让四郎心中生了怨愤。大郎现在又这样,有个万一的话,他该如何是好? 孟广孝后悔了,早知今日,他万万不会将孟广智和两个侄子推上死路,更不会逼迫那一门孤儿寡母。 看着躺在**,日渐消瘦的孟清海,孟刘氏已是泣不成声,“大郎,我的儿啊!你这样是要了你爹你娘的命啊!” 孟清海的妻子端着一碗汤药站在门口,听到婆婆的哭声也是一个劲的掉眼泪。想起娘之前来家中说的话,咬紧了嘴唇。 无论如何她已经是孟家的人了,只要当家的还剩一口气,就绝没有改嫁的道理。十二郎的两个嫂嫂都能守着婆婆女儿过日子,她夫婿尚在就要改嫁算怎么回事?还要不要脸面了? 婆家没有薄待她,即使知道爹娘是为了她着想也不能这么做。至少不能因为她连累弟妹的亲事,有个因夫君病重改嫁的长姐,传出去谁还会同他家说亲? 不说孟清海这病还有救,就算没救了,她也要为他守足三年,想到这里,小刘氏终于下定了决心,“爹,娘,药熬好了。” 孟广孝加家中一片愁云惨淡,孟王氏和两个儿媳却收到了孟托人送回的两贯铜钱和几十斤米面,还有半扇羊肉。 送信的人赶着牛车,不只给孟王氏送了东西,孟重九家也得了孟虎捎回的粮食和两匹棉布。 “米面和羊肉是世子赏的,还有授田出产同人换的。”孟王氏坐在堂中,展开了孟的信,得知儿子又升官了,还在世子身边做事,心中大慰。 北平城内的算命先生与和尚道士经常下乡村走访,连紧闭门户轻易不出院子的孟王氏婆媳也时常听闻燕王乃真龙天子一说,燕军对朝廷军队连战连捷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十二郎能得燕王世子重用,将来必有从龙之功。每每想到这里,孟王氏总是忍不住掉眼眼泪,当家的死得太早了,两个大儿子也是福薄,留下一家寡妇幼子,十二郎一肩撑起这个家,何其的不易。 “娘,小叔信中都说了什么?”孟许氏和孟张氏一同清点了米粮,把羊肉送去灶房,另有两小袋胡椒和糖块,更是让妯娌俩喜出望外,“之前来信,不是说赶到中秋之前回家一趟?” 孟王氏摇摇头,“怕是不成。” “怎么?”孟张氏也抬起头,“可是遇上了变故?” “十二郎没有明说。”孟王氏展开第二页,看着纸上的内容,神情渐渐变了,“八朗家的,让三姐去请九叔公,就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说家中有事,请九叔公商量。” 孟许氏一愣,见婆婆神情严肃,不敢多问,立刻让含着一小块糖的三姐快去。 三姐脆生生的应了,五姐也要跟着,孟王氏没拦,姐妹俩一起出了院门。 孟许氏和孟张氏一同将米面送到仓房中,两贯铜钱她们也只是看了两眼就不在过问。现如今家中的钱钞都托赖小叔,自然是婆婆收着才稳妥。 孟王氏将铜钱收到匣子里,等着孟重九上门,思及孟信中所写,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说服族人在屯子周围立起土墙,建造吊桥木门不难,乱世刚过去三四十年,北边经常有鞑子侵扰,燕王如今同朝廷打仗,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 可为何要以木牌纸张书写“太-祖高皇帝万岁万万岁”,挂于墙头,贴在门上? 虽然想不明白,但对孟要做的事,孟王氏从不会反对。请孟重九前来为的就是商议出个对策,说服族人。 实际上,孟信中所提是仿照了铁铉守济南的方法。朱棣亲自带兵攻打济南,连日不下,正打算用大炮轰,时任山东参政的铁铉下令在城头竖起“太-祖高皇帝神牌”,就算是假冒伪劣产品,也令朱棣不敢妄动,更不敢开炮,无奈只能退兵,以此保住了济南城。 孟被取消探亲假,回不了家,干脆写信给孟王氏,请族中安排。 这不是为一家,而是为了全族,整个孟家屯都能受益。他特别写明,从送回家中的钱粮拿出部分交给族中,相信族人不会有太多反对的声音。 孟曾到过铁公祠,听闻过铁铉的事迹,还曾为这位被朱棣下了油锅的建忠臣唏嘘不已。 燕王不敢用炮轰老爹的假牌位,南军队将领就敢无视“太-祖高皇帝万岁万万岁”?明显不可能。 这份“人情”孟记在心里,他日总要报偿一二。 孟重九看过孟的书信,回家之后立即请来族老,老人们大部分都经历过乱世,自然知道大军过时的厉害。 “此法可行吗?” “总要一试。十二郎身在军中仍念及族里,无论事成与否都要记下他这份情义。” “正是如此。” 族老们商定之后,知会了身为族长的孟广孝召集族人,每家分摊钱粮,户有男丁的都要出工,每日在屯外挖掘沟渠,挖出的土石直接用于修造围墙。围墙后按照孟绘制的图纸修建角楼,每日派壮丁驻守,一旦发现南军,立刻将准备好的木牌立起,纸张贴上。 这也是孟特别提醒的,只有关键时候才能把木牌用上,否则,怕是会被视为对洪武帝的“不敬”。 一座围绕孟家屯的简单防御公事逐渐成型,不只引得附近村屯纷纷效仿,宛平县令得知消息也立刻上报。族人多将功劳归于孟,孟十二郎的升官之路当即又宽阔了许多。 月间,孟氏族人一直忙着修筑围墙,孟清海也挣扎着起身,拿起笔书写木牌,连日下来,汤药进得少了,饭食却用得多了,身体奇迹似得开始好转。 孟刘氏知道修建围墙的主意是孟出的,亲自给孟王氏送去了两袋白面,倒是让孟王氏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说的?不过孟说过,大堂伯家送东西接着就是,孟王氏也没推辞,和孟刘氏说了几句好话,关上门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八月中旬,燕军集结完毕,朱棣亲自率军屯于娄桑。 真定城中的耿炳得知燕军动向,很快派人前往雄县和鄚州,叮嘱潘忠和杨松务必小心燕王用计偷袭,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八月壬子,中秋佳节,燕王令沈瑄为前锋,领麾下士兵渡白沟河,对雄县发起进攻。 孟领兵紧随沈瑄之后,过河之后全军加速,于夜半抵达雄县。 雄县守军压根没想到燕军会在中秋当夜发起进攻,更没想到燕王因为一个生员憋了一肚子火,自己不好过,也不打算让别人好过。 沈瑄选择的进攻时间在丑时末,恰好是一天当中人最困倦的时候。 等到城头的火光开始变暗,人声渐息,孟学着其他军汉的样子,扎紧腰刀,沿着城墙向上攀爬。 雄县的城墙并不高,风吹日晒,有些残破。杨松进驻之后并未多加修整,凹凸不平的墙面正好方便借力。 明月高悬,嫦娥玉兔不见踪影,雄县的城墙上,却有为数不少的燕军士兵在进行攀岩运动。 同后世的攀岩爱好者不同,他们徒手爬城墙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为了战争,为了杀人。 孟费劲的攀住一块凸起的城砖,喘-气之余,看着前后左右身手矫健,嗖嗖嗖向上爬的一群燕军,和这些人相比,蜘蛛侠绝对的小儿科,超人都可以回家待业了。 正考虑是不是请人帮把手,这样不上不下的也不是个事,一条有力的胳膊突然扣住他的手腕,紧接着,一条绳子垂到了眼前,“抓着。” 原来,速度最快的兵卒已经爬上了城头,无声无息的解决了守军,从城头垂下数条绳索。 有了绳索借力,孟总算爬上了城墙,不到片刻的功-夫,偷袭的燕军被一队换岗的守军发现,守军高声示警,城头立刻陷入了一片混战。 燕军仍在不断涌上城头,沈瑄斩杀一名百户,下令周荣带人打开城门,放后军进城。 得知燕军夜袭,已经上了城头,杨松大惊,也不敢托大,立刻派人去给潘忠报信。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不知燕军到底来了多少人,他手里这几千人能不能支持到援军赶到。 对攻入城中的燕军和守城的军队来说,时间同样重要。 周荣终于杀退了城门的守军,打开了雄县的大门。 等候已久的朱能率领骑兵杀入城内,守军彻底陷入了混乱和苦战。 杨松亲自披甲上阵,他知道,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到援军赶到,内外夹攻之下,燕军必定败退。 沈瑄和朱能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攻入城内的燕军越来越多,城头的喊杀声越来越小,高悬空中的明月似已染上了血光。 孟背靠城墙,高福和其他几名熟悉的燕军拼杀在他四周,一旦陷入混战,多人的战阵很容易被打乱,十几人组成的队伍反倒容易进退。 孟用力砍倒一名南军,擦掉模糊了视线的血水,借着月光,看到一名骑在马上的南军将领正朝这里冲了过来。 “高总旗,”孟提高了声音,对高福说道,“射那个将领!” 高福没说话,退后两步搭起长弓,立刻有燕军顶上他的位置。 三支利箭带着风声,接连射向了马上的杨松,杨松不觉,被一箭射中肩头,另外两箭却接连落空。 “冲过去,斩马腿!” 在这一刻,边军常年同北元骑兵对战的经验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高福率先冲了上去,孟同其他人紧随其后,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逮到一条大鱼。 杨松受伤,胯-下的战马仍在横冲直撞,其他燕军也被奋勇拼杀想救出主帅的南军拖住,恰好便宜了高福等人。 横托腰刀,巨大的冲击几乎拖倒了高福,刀刃翻卷,骏马哀鸣,前膝跪倒在地,杨松像个葫芦似的从马背上滚落,一滚两滚直接滚到了孟跟前。 出于战场上训练出的本能,没等杨松站起身,孟十二郎手起刀落,一下不成又补了一下,武力值不及朱能沈瑄,却远高于他的杨指挥就此饮恨,到死都没看清砍了他脑袋的家伙长什么样。 或许,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点。 杨松战死了,还死在一个不起眼的燕军刀下,正拼命向他靠拢的雄县守军顿时傻眼,主帅没了,这仗还怎么打? 守军士气一下跌落谷底,燕军的战意却瞬间提高两百个百分点。 “杨松死了,杀啊!” 砍瓜切菜一般,九千雄县守军全军覆没,燕军缴获军粮无数,战马八千余匹。 朱能跳下马,看着杀了杨松的孟,一拳头砸在沈瑄的肩膀上,“难怪五十骑兵也不换,搁我这里也不能换!” 沈瑄没不轻不重的回了朱能一拳,可见两人的交情相当不错。 此时,孟才明白自己砍了个什么人物,顿时有了一种被馅饼砸中的幸福感。 不说继续升官,赏赐也不会少吧? 雄县被下,潘忠却不知情,正亲自率领骑兵心急火燎的往这边赶。他没想到杨松会死得那么憋屈,也没料到雄县连一夜都守不住,更没想到燕军会在他驰援的路上设下埋伏。 于是,继杨松之后,潘忠在月漾桥被伏军逮了个正着。 一顿炮轰之后,潜伏在桥底的燕军接连杀出,等了快一个晚上了,你小子总算来了! 一通拼杀,潘忠和他率领的援军悲剧了。 潘忠被抓,鄚州自然守不住。燕军又是一场大捷,燕王憋在胸中的郁气总算消散,骑在马上遥望真定城的方向,长兴侯,接下来就是你了! 就算没吃月饼,燕王这个中秋节也过得很爽。 南京的建帝却很是不爽。 朝廷中的监察御史似乎专门同他作对,讽谏他不如燕王世子孝顺,又上疏对他削藩一事指手画脚。 上疏没得到回应,以“铮铮铁骨”为标杆的御史干脆当着朝廷武百官的面直接上言! 以御史康郁为首,摆出不畏强权的姿态,鼻孔对着齐泰黄子澄等削藩激进派一喷气,以“人主亲其亲,然后不独亲其亲”为切入点,发表了如下言论: 藩王是洪武帝的儿子,朱标的兄弟,建帝的叔父,身份尊贵。 皇帝宠信的竖儒,唆使陛下不顾亲情,废太-祖法令,夺藩王封地,对皇帝的亲叔叔实行残酷-迫-害,相当的不是东西! 现如今周王代王被发配边疆劳动改造,齐王被囚禁京城,岷王被扔到海边风吹日晒,湘王最为凄惨,一家子都葬身火海,燕王干脆举兵造反,天下人会说燕王不臣,可皇帝的名声就好听吗? 说到这里,康郁声泪俱下,“天下人必曰:兵不举,则祸必加。是朝廷逼藩王造反啊。” “为陛下计,当释齐王之囚,封湘王之墓,还周王代王岷王于封地,迎楚王蜀王于京师,俾其各命世子持书劝燕,以罢干戈,以敦亲戚,天下不胜幸甚! 简言之,把齐王放了,废掉的藩王复爵,为湘王修墓,再请楚王蜀王当和事佬劝说燕王罢兵,朝廷自此不提削藩,皇帝藩王一家亲,你好我好大家好。 康郁拜伏在地,一边叫着陛下,一边哭得不能自已,那叫一个伤心。 知道的他这是上言,不知道的还以为建帝也要驾鹤西归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都察院左右都御使默默低头,站在群臣的队列中,深藏身与名,一言不发。 御史上疏能想办法,跳出来直言却着实没辙,难不成还硬拖回去? 建帝头顶冒烟,指着康郁手直哆嗦,拿着他给的工资,不给他办事,还指着他的鼻子骂?! 可建帝不是燕王,燕王能砍了杜奇,建帝连给康郁一顿廷杖都要再三考虑。 康郁哭得更起劲,建帝气得眼前发黑,干脆手一挥,退朝! 惹不起躲得起,至于还趴在殿中哭的康郁,愿意哭就哭去吧。 事实证明,建帝不愧是洪武帝的孙子,一条道走到黑的意志力,他同样不缺。 康郁上言的隔日,建帝便诏令辽王宁王进京。 辽王没有二话,立刻收拾行李。宁王却借口身体不适,就是不动地方。建帝也不含糊,当即下令削宁王护卫。 此令一出,燕王高兴得直拍大腿,想什么来什么,正愁没人和他一起造反,侄子就帮他把问题解决了。 道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皇帝果真是个好人。 孟是从沈瑄口中得知的消息,唯一的念头是,真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建帝是不是觉得只有燕王造反还不够给力,想让宁王也反了,人多了才热闹? 据说建帝的头型很有特点,莫非真是脑袋被石头砸过?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五章 朝廷要削除宁王护卫,燕王乐得直拍大腿,但他现在还不能直接去和宁王朱权商量一起造反,必须先把耿炳解决了。 宁王对建帝的旨意相当不满,但他比不上燕王的决心,身边也没有道衍一样的人物,对是不是举旗造反仍在犹豫不定。 建帝派来的敕使一直盯着朱权,一旦发现宁王有试图造反的迹象,将立即奉旨采取行动。齐泰这次变聪明了,没再玩制衡的把戏,逮捕宁王官属和宁王本人的敕令都在一个人的手里。可这两份敕令是否能发挥作用,还是个未知数。 此时,大宁的局势正如靖难前的北平,柴堆已经被建帝亲自架了起来,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燃。 驻守在真定城的耿炳得知情况,胡子揪掉了一大把。 没法比,真的没法比!不说太-祖-高皇帝,就连先太子朱标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想想正朝真定城进发的燕王,再想想被朝廷往燕王那边推的宁王,长兴侯叹息一声,皇帝身边的腐儒看不清形势,魏国公徐辉祖可是个明白人,怎么也没能劝住皇帝。万一宁王也反了,北边最有势力的两个藩王联合起来,这仗还怎么打? 耿炳的担心不无道理,虽然宁王还没露出反意,他手下的一群人却坐不住了。 首当其冲的,是由蒙古骑兵组成的朵颜,泰宁和富余三卫。以朵颜卫实力最强,因此也被统称为朵颜三卫。 这些蒙古骑兵在洪武年间归降明朝,一是因为明朝军事力量强大,隔断了他们同大兴安岭以西的联系,二是比起朝不保夕的北元,打谷草都要上交的草原部落,明朝这边工作稳定,按时发薪,隔三差五还有额外的赏赐,他们自然愿意为明朝工作,为了养活一家老小,给谁打仗不是打? 从洪武二十二年设立,到洪武二十五年归于宁王统辖,以兀良哈,翁牛特,乌齐叶特三部组成的朵颜三卫在工作中始终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遇上北元来打谷草,不用命令,挥着马刀就冲上去,亲戚朋友一样砍,多次受到洪武帝的表彰,堪称劳模中的典范。 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斗,比起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北元老乡,朵颜三卫的生活已经大踏步迈进了小康水准。 吃喝不愁,放牧无忧。 三卫的蒙古骑兵对这样的日子十分满意,不想朝廷的一纸令下,他们就要被迫下岗,饭碗保不住了。 削夺宁王护卫?这还了得! 一旦被明朝解雇,断绝了生活来源,日子怎么过!回草原放牧?习惯了豪车别墅,谁还乐意去挤公交睡通铺? 学习老乡打谷草?身为明朝的打工仔,他们比草原上的老乡更了解明军的战斗力,这么干除了找揍就是找揍。 三卫的首领凑到一起商量了一下,不想下岗,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宁王也和燕王一样,造皇帝的反! 如果宁王像燕王一样去靖难,朝廷还削个x的护卫! 朵颜三卫的首领日盼夜盼,望眼欲穿,就等着宁王扯起反旗。 造反是多好的事,宁王怎么还不反? 老天或许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哪怕宁王下不了决心主动造反,在燕王和建帝的联手推动下,早晚也会被拉上靖难的大船。 这个日子,注定不会太久。 八月下旬,燕军开往真定的途中,遇上了耿炳派出查探军情的部将张保。张保自知以自己手下一千多人根本不是朱棣的对手,干脆领着部下直接投降,还告诉了燕王一个重要情报。 “朝廷号称发兵三十万,人数并未集齐,目前只有十三万在滹沱河南北扎营。若在此时进攻,可趁大军立足未稳取得大胜。” 听闻此言,帐房里的诸将都面露喜色,若真如此,将又是一场大捷。 于是纷纷进言,中心思想就一个,“王爷,打吧!” 燕王没有马上做出决定,令人先将张保及一千多名降兵安置到营中,随后同众关起门来商议到底该不该打。 朱能和大多数人的意见一致,打!必须打! 张玉老成持重,认为应该先探明张保所言是否属实,提防耿炳用间。 朱棣将目光投向帐中其他部将,最终落在沈瑄身上。 “瑄儿,你意如何?” 攻打雄县,设伏月漾桥是沈瑄出谋,燕王话一出口,众人同时将注意力转向沈瑄。 “回王爷,卑职认为,可将张保遣回真定,告知耿炳,我大军挥师将至。”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荒谬!”何寿最先出言反对,“我军已知真定军备,耿炳却不知我军,正该趁其不备一举拿下!遣张保回去是何道理?!” 何寿出言,李彬,孟善,房宽等人纷纷表示赞同。 朱能皱眉,同样认为沈瑄此言有些不妥,介于两人的交情,没有公开反对。张玉却在沉思,并一把拉住了想要附言何寿的儿子张辅,不许他出声。 投靠燕王不久的毛遂,郑亨深谙职场新鲜人的道理,除非必要绝不轻易开口,心中却在思量,看眼前的情形,燕王麾下绝不是铁板一块。武将不和有好有坏,端看燕王怎么想,如何处置。 燕王没说何寿对还是不对,转向站在武将队伍中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说道:“高煦,高燧,你二人是何意见?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朱高燧年纪尚小,一向唯朱高煦马首是瞻。 朱高煦也在思考沈瑄话中的机关,奈何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战场经验不够丰富。 “回父王,儿惭愧,不解沈指挥言中所指,还请沈指挥解惑。” “好!”朱棣笑了,“不明者当问,不丢人!不求甚解,固执己见才是为将者的大忌!” 话中的意思明摆着,何寿房宽等人顿时面露尴尬。 燕王点到即止,既点拨了何寿,又给他留了面子,之后才继续说道:“耿炳大军驻扎滹沱河南北两岸,若我军进攻北岸,即便得胜,南岸之军必有准备,趁我军疲惫渡河进攻,胜负难料。不若令其合兵一处,一举歼灭。” 众人茅塞顿开。 张玉道:“先有雄县鄚州之败,闻听我军将至,耿炳必将合兵!” 谭渊朱能也接连点头,沈瑄没有再出声,有的时候,风头出得太多并非好事。 众人商定计策,燕王令人将张保请来,给出丰厚的赏赐,令其返回耿炳大营,告知耿炳燕军将到,并趁机在军中传播杨松潘忠大败的消息,以期动摇军心,打击南军的战斗意志。 燕王当着众将的面承诺,只要张保办成此事,必将重用于他。 “王爷厚赏,卑职定当全力而为。” 张保领命离开,一千多士兵只带走两三名心腹。要使耿炳相信他遇到燕军,九死一生才夺马逃出,并不是件容易事。出了半点差错,燕王承诺的高官厚禄得不到,小命也得玩完。 燕军在张保离开后连夜开拔,用间只是一计,燕王同时做好了被耿炳识破计策硬攻的准备。 将入九月,天气渐凉,夜间又下起了雨,大军不得不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雨越下越大,等到帐篷扎起来,很多士兵都被淋了个透心凉。 身强体壮的军汉们不在乎这些,淋雨就当洗了个冷水澡。喝碗热汤,睡一觉,照样活蹦乱跳。 孟不行。 身体底子本来就薄,冰天雪地里又挨了十五军棍,虽有赵大夫精心调配的丸药,到底不能慢慢调养,多少留下了一些病根。 连日来的行军作战,日夜温差已是疲惫难熬,又淋了大雨,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身为燕山后卫指挥佥事,孟同其他两名佥事睡在一个帐篷。外边下雨,两人巡营归来,见孟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额头却是滚烫,脸色都是一变。 “不好,快去找个医户!” 孟职场经验丰富,在燕山后卫的人际关系还算不错,两人不只派人去找医户,还亲自动手,用被子把孟十二郎裹了个严实,只留出喘气的地方。 裹了三床被子,孟依旧冷得直打哆嗦。 好在去叫人的军汉及时返回,随军的赵大夫背着药箱走了进来,后边竟跟着沈指挥。 两名指挥佥事都没想到会惊动沈瑄,忙起身行礼。沈瑄示意不必,看着赵大夫为孟诊脉,眉头蹙了一下。 “孟佥事是受了风寒,引发旧疾。” 赵大夫三言两语说明情况,丸药是现成的,需用温水调服,只是孟人事不省,烧得糊涂了,怎么服药?夜雨骤寒,帐篷里也不暖和,怕是会加重病情。 诸多情况一摆,同帐的两名佥事也是挠头。边军都是糙汉子,生病也是胡乱睡一觉就好,像孟佥事这样的,怕是都没自家的婆娘壮实。 沈瑄没有多言,掀开棉被,解下大氅包在孟身上,顺势把人横抱起来,“孟佥事今夜在我帐中,明日还需行军,赵佥事钱佥事早些歇息。” 赵佥事和钱佥事瞬间感动了,沈指挥是好人,好上司啊! 主动承担照顾病人的职责,如此爱护下属的上官,哪里找去啊! 两人当即说道,不需劳动指挥,他们完全可以照顾同僚。 他们都军汉出身,皮糙肉厚,比黄牛还结实,还是把孟佥事留给他们照看吧。指挥的责任更加重要,万一被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帐篷里不暖和,咱们就睡一起,几床被子压着,保证孟佥事凉不着。守边塞的时候,弟兄们就这样挤着取暖,下大雪一样冻不死。” 睡一起?盖一张辈子?挤在一起取暖? 沈瑄的眼神发冷,脸色有点黑。 有感于沈指挥外溢的煞气,赵佥事和钱佥事本能的闭上了嘴。 看着沈瑄愈发冰冷的表情,十分不解,自己是哪里惹到了指挥? 赵大夫咳嗽一声,“沈指挥,孟佥事还需尽快服药。” 沈瑄看了赵大夫一眼,不确定这老头是不是故意的。 “沈指挥,老夫说的都是实情。” 最终,沈瑄抱着孟回了自己的帐篷,赵佥事和钱佥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干脆不想了,睡觉。 比起孟的三人间,沈瑄的帐篷又高了一个等级,架高的榻上铺着毯子,帐内还备有热水。 药箱打开,赵大夫取出一个瓷瓶,想了想,将整瓶药都递给了沈瑄。 “一日一丸,温水吞服。热度能退下去便无大碍,只是日后要好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调养。” 沈瑄接过瓷瓶,“劳烦赵大夫。” “不劳烦。” “赵大夫可回帐休息。” “沈指挥可知该如何让孟佥事服药?不需老夫帮忙?” “赵大夫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话落,掀开帐帘,直接赶人。 赵大夫:“……” 媳妇娶进房,媒人丢过墙! 竖子不足与谋! 好吧,赵大夫也着凉发热了。 帐帘放下,沈瑄从瓷瓶中倒出一粒丸药,试着掰开孟的嘴,屡次不成。干脆将药含进口中,服了些温水,俯身送入孟口中。 火热的气息,柔软的触感。 水迹沿着嘴角滑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 意识昏沉中,孟皱紧了眉头,想要侧头,却有一股力量固定住他的下颌,丝毫不能动。 眉头皱得更紧,太苦了。 沈瑄单臂撑起身,拇指擦过被水浸润的唇,黑眸渐深,再次低头,唇缘轻触,带着未曾有过的好奇与心动,缓缓的,融合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两人的影子映在帐篷上,随着火烛的熄灭消失在黑暗中。 雨水渐小,巡营的士兵走过,不慎踩进泥坑,溅起了一片水花。 孟浑身发冷,顾不得口中苦涩的药味,本能的抱紧了身边唯一的热源。 沈瑄侧躺在塌上,手背贴上孟的额头,热度似退了些。 拉起大氅,闭上了双眼。 翌日,孟在沈瑄的马上醒来,队伍已经-拔-营,对于沈瑄会把孟带在马上,众人并未感到奇怪。 军中兄弟受伤不能骑马行走,大家都会互相帮扶,朱能张玉都这么做过,燕王也不曾例外。 唯一不同的是,孟不是受伤,而是生病。 孟眨眨眼,似乎还搞不清眼前的情况,沈瑄见他醒来,低头,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声音低沉,“热度退了。” 动作太突然,孟十二郎有点傻。他还记得回到帐篷后脑袋发晕,倒在地上,隐约听到赵佥事和钱佥事的说话声,在那之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朱高煦策马走过,见孟醒来,说道,“孟佥事可好些了?若是还不成,不若让提调空出一辆粮车。” 见朱高煦的关心不是做假,孟尽量坐正了些,回答道:“卑职谢郡王,不必麻烦提调官了,不发热,卑职应能自己行动。” 朱高煦点点头,“马上就到滹沱河了,孟佥事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卑职尽量。” 中军有千户来寻朱高煦,燕王宣召,朱高煦立刻调转马头,孟十二郎到底松了口气。 抬起头,想问问昨夜的事情,话到嘴边却有些问不出口。 干脆也不问了,大战将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九月初,燕军抵达真定。前锋发现了南军运粮车队的痕迹,沈瑄立刻带人追了上去,截获大批粮草,还从擒获的南军口中得知,滹沱河南岸的军队已经到北岸扎营,耿炳亲自出城调度指挥。 燕王派人侦查,发现耿炳果然中计,正在滹沱河北岸集结军队,严阵以待,等待燕军的到来。 “孤再帮帮老将军。” 为了节省时间,燕王下令张玉,朱能,谭渊等人带领麾下士兵,分成小股对南军进行骚-扰。见到落单的就上去猛揍,一个都不放过。此举果然令耿炳加快了合兵的速度。 耿炳也很无奈,他最擅长的是防守,率领大军发起进攻并不是他的强项。常年和北元作战的燕军恰恰习惯于进攻,就算耿炳发现燕军是有意识的逼迫他合兵一处,出于安全考虑,也只能照办。 人多力量大,以人数论,和燕军硬碰硬,己方绝对不落下方。 耿炳经验老到,决定稳扎稳打,正面决战,奈何朱棣太狡猾,坚决不给他这个机会。 在耿炳摆出阵势,等着朱棣前来一战的时候,朱棣却令张玉朱能等大将举王旗带兵猛攻,自己率领一支骑兵绕到真定的西南面,对耿炳率领的大军进行突袭。 前后夹攻之下,人数占据优势的南军陷入了混乱,燕王率领骑兵冲进万人之中,左劈右砍,杀得畅快淋漓,南军士兵和将领围在四周,就是拿他没办法。 是燕王刀枪不入? 非也。 十几万人,豁出去一人口唾沫都能把朱棣淹死。燕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大军杀了几个来回,全因建帝那句“毋使朕背负杀亲之名”的名言。 建帝亲自给造反的叔叔穿上了一身防弹衣,这种情况下,基本没人敢直接把刀剑往燕王身上招呼。 于是乎,燕军在朱棣的带领下杀得南军大败,在南军中几进几出的燕王更是披上了神话色彩。 被几万人围着,硬是连块皮都没擦破,不是真龙天子还能是什么? 眼见败局无法挽回,耿炳当机立断,带着队伍退往真定城。燕军穷追不舍,眼瞅着追上了,耿炳突然不跑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原来,领头追击的朱能跑得太快,能跟上他速度的只有沈瑄和其余三十多个人。 耿炳怒了,几万大军被三十人追着跑,这也太荒谬了!真当他是软柿子嫩豆腐,一捏就破一切就碎? 见南军列阵,朱能也不含糊,二话没说,举起马刀,哇呀呀就冲了过来,绝对是不要命的气势。 三十个人紧随其后,仿佛面对的不是几万南军,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疯了? 的确是疯了。 朱能和沈瑄等人杀疯了,和他们对战的南军也差点吓疯了。 这是人吗? 活脱脱一群杀神! 刀光血雨中,南军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混乱之中互相踩踏,刀子砍向自己人的不在少数,弃甲投降的竟达到三千多人。 等到张玉谭渊领着更多的燕军追上来,耿炳只能壮士断腕,舍弃被燕军围住的的士兵,带着余下的几万退进了真定城,关上城门严守不出。 燕军想要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攻下城池,却一下撞到了石头上。 野外作战,耿炳落了下风,固守城池却是他的强项,凭着手里的几万人把真定城守得固若金汤,燕王亲自领兵攻城三天,硬是一块城砖都没啃下来。 恢复了自信的长兴侯耿炳站在城头,看着城外的燕军,对着朱棣摇手指,想当年的张士诚都拿某家没办法,你小子,也不行! 对造反者朱棣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 耿炳可以守在城里和他耗时间,等着朝廷再派大军,他却不行。 攻不下真定城,打不开南下进攻的道路,后勤粮饷再跟不上,难保军心不稳。万一有人生出异心,不想继续跟着他造反,那问题可就大了。 燕王这里发愁,他麾下的将领也开始发愁。 这个时候,到底该怎么办? 打又打不下来,说服耿炳投降更不可能,举兵靖难以来,燕王终于遇上了第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六章 真定城久攻不下,燕王发了狠,下令调集军中全部火炮,不及代价的群轰。 城池建造得再坚固,也架不住成百上千的铁球往上砸。城墙很快被砸得坑坑洼洼,几座城门也是摇摇欲坠。 耿炳晓得此举的厉害,马上下令士卒用泥土滚木堵住城门三面,只留南门,加倍兵力防守。 四面城门都堵死,固然增加了燕军攻城的难度,也相当于堵死了自己的生路。 大败之下困于城中,士卒的情绪本就不稳,堵死四面城门,明摆着告诉大家要死守真定,生机渺茫。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朱棣不可能同他拼消耗,耿炳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何况真定城内几万大军还要吃饭,留下南门,同样是为了等待援军和粮车。 耿炳能想到的事情,朱棣也不会忽略。他不打算给耿炳任何翻盘的机会,下令继续炮轰的同时,派出骑兵拦截运粮车和援军。沈瑄率领燕王后卫缴获了山东运来的军粮,朱能打退了永平指挥吴杰的援军,彻底截断了耿炳的后路。 炮轰声中,耿炳再次走上城头,看着城下密密麻麻准备登城的燕军,心情复杂。 燕王的确有太--祖高皇帝之风,论军事谋略,性格果决,手段老辣,年轻的皇帝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难道…… 不! 用力摇了摇头,天下正统乃是建皇帝!燕王不过是一藩王,更是反贼! “擂鼓,攻城!” 燕王骑在马上,立于大纛之下。 身姿魁伟,面容刚毅。 马刀遥指真定,此战必下城池! “攻城!” 各军战旗烈烈,攻城的燕军架起长梯,呐喊声中,奋不顾身的攀向城头。 城头檑木巨石并下,烟尘中,攻城的燕军很多从半空跌落,死伤每时都在增加。 燕军架起了更多的长梯,同袍的死亡更激起了他们的愤怒血性。 城头守军也拼尽全力,檑木巨石之后是滚烫沸水,热油,如雨的弓箭。攀上城头的燕军也很快被乱刀砍死,死前拼命咬住了一个守军的喉咙,惨叫声中,抓着对方一起跌落城头。 不得生,便赴死,没有退路。 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让朱棣皱眉,比起富有天下的建帝,他手下的士兵虽然善战,数量却终究有限。打消耗战,他的确拼不起。 鼓声中,攻城的士兵退下来,燕王下令继续炮轰。他就不相信了,集合全军的火炮,不能在真定城墙上开个窟窿。 可惜老天都在帮耿炳,就在燕军架起火炮,依序填装泥土,火药和铁球的时候,天空中聚集起黑色的乌云,一声又一声炸雷响起,豆大的雨滴瓢泼而下,浇灭了燕军手中的火把,也浇凉了燕王的心。 城内的守军怔忪片刻,大声的欢呼,耿炳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雨水,对着城下的燕王大声喝道:“朱棣,上天不予,你何敢取!” 雷声轰鸣,掩不去耿炳的怒喝。 城内守军士气顿起,燕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收兵!” 朱棣的确被耿炳激怒了,但他没有丧失理智,冒雨进攻,无异于让手下的兵卒去送死。 燕军鸣金收兵退回大营,城头的守军仍在欢呼,憋屈了多少天,总算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总戎,逆贼气势已弱,不若出城反击?” 耿炳摇头,他同样没有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如果是徐达常遇春,或是李忠蓝玉在此,此计可行。但他不是以上人中的任何一个,手下也没有哪个将领的才具比得上这几个人。相反,从朱棣的身上,他却能看到徐达和李忠的影子。 “仲庵,我已经老了。”耿炳单手按在城砖之上,神情中带着一股萧索。 当年随太-祖高皇帝征战天下,剿灭元兵,鏖战陈友谅,对抗张士诚,耿炳都未曾感到如此无力,因他深知朱元璋的雄才大略,跟随这样一个雄主征战沙场,虽死无憾,有何可惧? 南京的建帝却让耿炳动摇了。 宠信腐儒,不通军事,偏听偏信,还时常脑袋抽风,做出不可思议的愚蠢决定,这样的皇帝让他感到无力,十分的无力。 难怪朱棣会造反了。 心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不由得悚然一惊,他怎么会这么想? “总戎?”见耿炳脸色骤变,一名部将小心问道,“可是有何处不妥?” “无事。”耿炳定下心来,说道,“加固南门防守和城头工事,逆贼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遵令!” 部将应诺,沿城梯而下。耿炳也走下城头,离开之前,回身朝燕军大营的方向看了一眼,黑云之下,燕军大营被遮在雨幕之中,隐隐的,耿炳的心头升起了一阵不安,一种危险将临的不安。 大雨连下了两天,老天似破了个窟窿,雨水中夹杂着冰雹,气温骤降,早晚呼出的气息都凝结成霜。许多燕军想起了边塞,入了秋,很快就要下雪了。 孟坐在沈瑄帐中,捧着一碗姜汤慢慢的喝着。身上包着沈瑄的大氅,仍能感到阵阵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冷意。 风寒一直没好,勉强能自己行动,上战场挥刀杀敌却是不行。 整个真定之战,孟都做了旁观者。不想被视做没有用处,主动请缨到后勤部工作。负责军粮调度的提调官算不上熟人,只在燕王府中打过几次交道,本以为孟帮不上什么忙,没想他到了两天,军粮骡马大车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要不是沈瑄派人来找,孟佥事八成会在后勤部门扎根了。 赵大夫给孟诊过脉,又留下了一瓶丸药。 气温骤变,身体强壮的军汉也有不少着凉的,军营里总是飘散着姜汤的味道,燕王和两个儿子都捏着鼻子喝了一大碗。朱高燧被辣得直蹦高,朱高煦也没好多少。 孟一直在沈指挥的帐篷中歇息。大雨滂沱,不少帐篷无法再住人,大家只能借个方便挤在一起。孟之前的两位帐友正和两个千户挤在一起,帐篷里没了孟佥事的地方,留在沈瑄的帐篷里顺理成章。 一碗姜汤喝完,身子总算暖和了许多。孟起身动了动手脚,帐篷的帘子掀开,冷风卷着雨水,沈瑄走了进来。 只是从燕王的帐房走回,全身便如水洗一般。 “指挥。” 孟忙递上布巾,沈瑄随手除掉滴水的铠甲,内里的衣服也已湿透,贴在身上,透出有力的背脊和劲瘦的腰线, 黑色的的长发披在肩上,沈瑄一边解开系带,微微侧头,挺鼻红唇,眉浓似墨,眼中带着锋锐,明明是一副美人宽衣图,却让人起不了一星半点旖旎的心思,生怕被这刀锋一般的美人劈成两半。 一身武官服送上,有些凉的指尖不经意的擦过手背,孟垂下眼眸,告诉自己这是个意外。 每天都要意外这么几回,习惯了。 他是逼着自己习惯的,动不动心跳飙升两百,早晚心脏病。 系好腰带,沈瑄的视线落在孟的脸上,见对方表情平静,眉毛挑了一下,坐到榻边,也静静的出神。 除了雨水砸落的声音,帐篷里只余令人的呼吸声。 寂静也会让人无措,孟终于耐不住了,出声道:“指挥。” “恩?” 沈瑄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常见的慵懒,孟十二郎咬牙,忍住! “王爷宣召,可是为攻城一事?” “是。”沈瑄坐正身体,显然也为这件事心烦。 攻不下真定,就打不开南下的道路。即使绕过去,以耿炳的老辣,难说不会从背后偷袭。届时腹背受敌,更是胜负难料。沈瑄心中所想也恰好是燕王的担忧,张玉朱能等人未尝不知,却没人诉之于口。 并非不愿说,而是不能说。 说出去于战事无益,反而会打击士气。 燕王很烦躁,犹如一头困兽,手下的大将也是一样。 耿炳防守的真定城,对造反者朱棣来说,当真是如鲠在喉。他甚至开始埋怨老爹,杀了那么多的开国功臣,怎么偏偏把耿炳给留下了? 要是当初也给他一刀,如今他还用这么头疼吗? 想归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埋怨起不到任何作用。何寿房宽等人提出暂时撤军,返回北平的建议,燕王也在认真考虑。手下的士兵就那么多,都葬送在真定城下,他也不用继续造反了,直接拿条绳子上吊去见老爹算了。 听沈瑄三言两语说清局势,孟十分诧异,一来为沈瑄将如此机密告知自己,二来是为目前的形势感到担忧。他知道燕王靖难成功了,中间的曲折却不十分了解,耿炳真的如此厉害? 眼珠子转了转,如果这位长兴侯真是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硬撞上去只能头破血流,那就想办法不要硬撞,把山移开。 愚公移山的故事,几岁的孩子都知道。 耿炳不是王屋太行,燕王比起愚公总要高出不少段数吧? “你是说?” 孟的话让沈瑄眼前一亮,燕王同手下大将似乎都钻进了牛角尖,一心想着该怎么打败耿炳,压根没想过可以让他挪个地方。 身为造反者的标杆,燕王的地位不可动摇,耿炳不过是朝廷任命的总兵官,让他领兵还是回家看孙子,不就是一道敕令的事情? “禀指挥,耿炳领兵在外,消息不通且连遭败绩,正可方便行事。” 孟想得很明白,从燕王起兵到现在两个月了,朝廷派来征讨的军队不下三四十万,硬是被打得丢盔弃甲,折戟沉沙,一场小胜都没有。建帝远在南京,身边的心腹又都是不知兵的腐儒,想找人咨询一下怕都得不到太好的意见。魏国公倒是知兵,关键是建帝相信他?愿意听他的? 耿炳退守真定城,本是一步牵制燕王的好棋,有心鸡蛋里挑骨头,也可以成为他消极怠工的有力证据。只要朝中有人参他一本,说他与燕王早已暗通-款曲-眉来-眼去,明里暗里唱双簧,使得朝廷军队大败,难保建帝不会多想。 唐朝安禄山叛乱,潼关天险是如何失守? 归根结底,不过是几句谗言。 只要能把耿炳挪走,让朝廷另派总兵官,例如曹国公李景隆就是不错的人选。如此一来,还怕真定城不下? 孟心有腹稿,一条一条逐一列举,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听得沈瑄不住点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想象一下,把防守真定城的耿炳替换成李景隆,就算防守的士兵增加一倍,局势也将大不相同。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绝不是句空话。 “此事宜早不宜迟,卑职建议尽快派人前往南京,应大有可为。” 沈瑄听罢,思量片刻,当即起身去见朱棣。走出帐篷之前,回头看了孟一眼,只是一眼,就让孟打了个机灵,顿时想起久不曾梦到的那头草原狼。 是他想多了吧? 一定是他想多了。 朱棣正在帐房里左右为难,撤兵实在不甘心,不撤兵又耗不起。听到沈瑄求见,心下诧异,不是刚走没多久? 让人请进来,听完沈瑄的一番话,燕王用力一拍大腿,着啊,他怎么没有想到! “此计是瑄儿想出?” “回王爷,是卑职麾下一名佥事。” “哦?” “孟。” “好!”燕王令人去请张玉等人,又对沈瑄说道,“此子确有大才,瑄儿且好生待他,孤必有重用。” “卑职代麾下谢王爷。” “快起来!” 说话间,张玉朱能和谭渊等人已接连赶到,不知为何,燕王没派人通知何寿,连房宽等人一概未召。 众人站在帐中,看着燕王脸上的笑容,都十分不解。待燕王亲自说出孟献上的计策,众人恍然大悟。 朱高煦和朱高燧齐齐将目光转向沈瑄,他们进来时,沈瑄就站在父王身边,此计莫非是他想出? “此计大善。”张玉开口说道,“张保尚在我军中,可令其同往南京。” “我军亦可于今日开拔,以助计成。” “另可派人同真定守军联络,坐实耿炳已效忠王爷一说。” 围绕该如何往耿炳身上泼脏水这一中心议题,众将集思广益。不一会就列出各种可行的办法,燕王频频点头。 可怜真定城里的长兴侯,尚且不知自己很快将在一个无名小卒的诡计前落马,哭都没地方哭去。 燕王同众将议定之后,马上派人将擒获的李坚,甯忠,顾城及刘燧等人带到面前,当着众人的面硬是挤出几滴眼泪,痛陈自己被朝中奸臣迫害,起兵靖难情非得已,又抬出老爹同众人大打感情牌。 执起李坚的手,“汝乃孤之至亲!” 托起甯忠和顾城的胳膊,“二位都是太-祖高皇帝信任之人,孤怎敢不敬!” 亲自扶起刘燧,声音都在颤抖,“刘指挥受苦,孤实是不得以,与长兴侯刀兵相见也非孤所愿啊!” 说罢,又叫朱高煦和朱高燧上前与几位洪武旧臣见礼。甯忠,顾城当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李坚也是摇头叹息,只有都指挥刘燧始终不为所动,却将燕王提及不愿同耿炳刀兵相见深深记在了心里。 隔日,大雨渐停,燕王下令全军开拔撤回北平。 临走之前,燕王突然发扬了一回风格,令人将截获的十几车粮食送到真定城下,运粮的人拿着喇叭对城头喊话,“王爷与长兴侯爷-神-交-已久,不愿再起战事,今将粮草奉上,聊表心意。” 喊完,人走了,粮食留下了。 沐浴在守军的视线中,耿炳知道自己被黑了,可他就是没办法破局,只能任由对方一瓢一瓢的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军撤回北平不久,真定的战报传到了南京。 三十万大军战败,耿炳退守真定。 建帝坐在奉天殿中,脸色煞白。 御史康郁又跳了出来,嚷嚷着燕王举兵迄今两月,朝廷调兵几十万,粮草车马无数,未得一胜却输了个底掉,皇帝难道还没有反省,这是上天在示警? “臣愚以为不待十年,必有噬脐之悔矣!陛下,请重计削藩之议!” 说完,又趴到地上开始哭。 建帝被他哭得头疼,只能退朝,再议。 同日,左都督徐增寿见到了从北平秘密抵达南京的杨铎几人,同行的还有从耿炳麾下转投燕王的张保。 看过杨铎带来的令牌,徐增寿将手中的几页信纸烧毁,“我在城西有座宅院,你们暂时住进去。无事不要轻易外出,以免被人认出。” “是!” 杨铎几人离开后,徐增寿若无其事的回了魏国公府,得知徐辉祖被建帝召去议事,很快换了一身便服,带着几名长随直奔南京最有名的风-化-场所,要偶遇曹国公李景隆,这里是最佳设伏地点。 当夜,徐增寿和李景隆一起喝得大醉,徐辉祖气得吹胡子瞪眼,奈何徐增寿根本不当一回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几乎日日同李景隆混在一起。 徐辉祖终于忍无可忍,动了家法,儿子都快娶媳妇的左都督接连七天告假。 魏国公下手太狠,左都督伤势严重,没有十天半个月,应该是起不来床了。 饶是如此,徐增寿的目的也达到了。 被他说动了心思的曹国公李景隆,正同翰林学士黄子澄频频接触,等火候差不多的时候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候,徐增寿派心腹联络杨铎,让他带张保去见驸马都尉王宁。 听心腹回报说王宁派人去了监察御史曾凤韶府上,徐增寿冷笑一声,这个曾凤韶与耿炳早有龃龉,当初还带头弹劾燕王,结果被皇帝气吐血,这些时日一直在家养病。如今张保带着耿炳与燕王密谋的证据送上门,就算把血吐干,他也得蹦跶一回。 “事情就快成了。” 果然,曾凤韶弹劾的奏疏一上,黄子澄立刻煽风点火,建帝也对耿炳产生了怀疑。容不得他不怀疑,三十万军队,还是由耿炳这员老将率领,扔进水里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这说得过去吗? 黄子澄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不必虑。现臣有一计,可聚天下之兵,得五十万四面攻北平,众寡不敌,必成擒矣。” 听到这番话,建帝表情好了点,一旁的兵部尚书齐泰心头却敲起了警钟。 果然,在建帝询问谁能替代耿炳担当领兵的将领时,黄子澄赶在齐泰出言前举荐了曹国公李景隆,为了增强说服力,还加了一句,“之前若用曹国公,燕军早已被破。” 大言不惭,信口胡诌! 同样是书生,齐泰远比黄子澄明白军事。 李景隆虽是开国大将李忠的儿子,可比起他的父亲,简直是差得太远,用纸上谈兵的赵括来形容都不为过。 用这样一个人指挥五十万军队,不是去给燕王送菜吗? 齐泰坚决反对黄子澄的提议,魏国公徐辉祖也不赞同。奈何耿炳被怀疑同燕王关系不纯,徐辉祖又是燕王的大舅子,齐泰蹦高反对也动摇不了建帝的心意。 于是乎,建元年九月,朱允炆把帅印给了李景隆,还赐下通天犀带,亲自送他出征。 这一次,建帝学聪明了,没再说毋使他背负杀亲之名的一类话,只告诉李景隆,“朕将军队交给你了,谁不听话你可以放开手处置。朕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打败燕军!” 建帝难得靠谱一回,奈何天意弄人,老天专门和他过不去,让他所托非人。 彼时,宫中的宦官早将皇帝改换主帅的消息送出,耿炳也接到了回南京的命令。 看着驻守几十日的真定城,长兴侯很是心酸,想必也是预料到朝廷此番换帅可能带来的后果。 换成魏国公,武定侯,甚至是太--祖的义子平安,哪个不比李景隆强? 偏偏是这么一个不靠谱的! 叹息一声,耿炳踏上了归途,留在身后的,只有一座岌岌可危的城池和无尽的遗憾。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七章 耿炳返回南京后,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削去所有职务,只留个长兴侯的头衔闲置家中。 若非他是洪武朝硕果仅存的两位开国将领之一,被朱元璋列为一等功臣,儿子还娶了前太子朱标的女儿江都公主,怕是连长兴侯这个爵位都保不住。 建帝怀疑耿炳同叔叔暗中勾结,将这位善战的老将束之高阁,见都不见一面,同当初亲自送他出征时大相径庭。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以黄子澄曾凤韶等人为首,开始对耿炳大肆攻讦,连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参上一本,打定主意,就算不能真把耿炳送去见洪武帝,也要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世人皆懂得趋利避害,一时间,长兴侯府是门可罗雀,打秋风的亲戚都不再上门。 耿炳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洪武朝大杀功臣的浪头他都扛下来了,何惧这点世态炎凉。摆正心态,关上府门,整日喝喝茶,种种花,锄锄草,让一干等着看好戏的人大为失望。 耿炳私下里还叮嘱三个儿子,既然朝廷没罢了他们的官,就一定要好好工作,不得消极怠工,也不要对皇帝产生不满情绪,更不要请人为他求情。江都公主本想进宫同皇帝说上几句好话,也被拦住了。 “戎马一生,难得这样的清闲日子,老夫是求之不得。” 闻听此言,很多人摇头,长兴侯倒也想得开。 聪明些的,往深处想想,很快明悟,这哪里是想开了,分明是老将军心灰意冷,对皇帝彻底失望了。 孟的反间计虽好,却算不得高明。换成朱元璋或是朱棣本人,都不会如此轻易把耿炳召回来,更不会用李景隆做三军主帅。 独坐时,对比燕王造反的势头和皇帝本人的言行,耿炳时常慨叹,同样是洪武帝的子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过,这些现在都和他无关,想再多又有何用。 明白了这一点,耿炳才阻止儿子和儿媳妇设法为自己求情。 只当是提前退休了,有什么不好? 南京城中,大部分的勋贵和朝廷官员如今都是绕着长兴侯府走,不得已路过长兴侯府大门前,也要加快脚步,低着头,像是没见着门楣上那块太--祖高皇帝亲赐的匾额一样。 有人却是例外,左都督徐增寿就是其中之一。 别人躲着耿家人,他偏偏要凑上去。借职务之便,同耿炳的长子,前军都督佥事耿璇结下了交情,还在某日亲自拜访长兴侯府,虽然耿炳避而不见,徐增收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没有消失过。 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 耿炳到底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一直托辞身体不适吧? 见面了,徐增寿没说其他,只向耿炳请教兵法谋略,既不言朝廷诸事,也不谈燕王靖难,有心人削尖了脑门探查,也查不出哪里不对。 建帝听闻回报,神色沉凝,他对徐增寿早已心存不满。当初问他燕王会不会造反,这位左都督用骗三岁孩子的态度敷衍,现在燕王反了,他又开始私下里搞-串-联,在五军都督府里也是极不安分,还曾有过同情燕王,对朝廷不满的言论。 建帝咬牙,收拾不了耿炳,还收拾不了你?! “来人!” 王景弘已升内侍监太监,在建帝身边伺候,听到建帝叫人,立刻躬着身子,迈着小碎步走进殿内。 “奴婢听命。” 建帝刚要下令,却又突然迟疑了。 处置徐增寿,该给他扣个什么罪名?因为他同情燕王,有对朝廷不满? 之前嚷嚷着停止削藩的御史康郁都活得好好的,以此对徐增寿下手是否有点不妥?加上燕王小舅子这个身份,会不会让朝臣以为自己是在借机报复? 再者,贸然处置了徐增寿,魏国公那里该怎么交代? 建帝背着双手在殿内踱步。王景弘没听建帝叫他起身,只能一直维持九十度弯腰。虽说是职业所需,上岗之前经受过专业训练,时间长了,额头也开始冒汗。 脸上仍是一副恭谨的表情,心中的不满却在发酵。 垂下双眼,也没去擦额头的冷汗,皇帝还真是不把咱家当人看啊。 良久,建帝终于出声了,“无事,退下。”还不是处置徐增寿的时候,至少现在不能。 “奴婢遵命。” 王景弘不敢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只是在后退时,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建帝,不晓得皇帝刚才在想什么,是否同燕王有关?若是如此,他可要小心的盯着了。 魏国公府内,刚从长兴侯府回来的徐增寿被徐辉祖拦住了。 “和我来。” 撂下三个字,徐辉祖转身就走。 徐增寿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兄弟俩一路走进书房,房门一关,徐辉祖看着徐增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四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和燕王私下里有联系?” 徐增寿眼神微闪,“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你别忘了,燕王是反贼!” “大哥也别忘了,大姐是燕王妃。”徐增寿梗着脖子,“认真论起来,咱们一家子可都是反贼的亲戚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按照太--祖高皇帝法令,算在九族里边的。” 徐辉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徐增寿又拍了一下脑袋,“真要说起来,皇帝可是燕王的亲侄,这要是论罪……” “住口!”徐辉祖额头蹦起了青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安敢出口!” “罢,我不说总行了吧?兄长也不必生气。”徐增寿说道,“其实兄长叫我来是为长兴侯吧?” 徐辉祖捏紧拳头,“你老实说,长兴侯被弹劾一事是否同你有关?” “兄长真是看得起小弟。兄长难道忘记了,小弟同黄翰林话都没说过几句,曾御史在兄长面前都不假辞色,又怎能同小弟有交情?” 徐辉祖不说话,身上凌厉的气势有增无减。 徐增寿一点也不惧,练兵打仗,战场上拼杀,一身的煞气丝毫不逊于徐辉祖。 兄弟俩在书房中对峙良久,徐辉祖叹了口气,神情间有些萧索,“四弟,莫要忘记父亲教诲的忠君两字。” “小弟不敢忘。”徐增寿说道,“父亲也曾教导不要做趋炎附势,自扫门前雪,六亲不认的小人。长兴侯同父亲是故交,朝廷只令长兴侯赋闲,并未治他的罪。小弟不过以晚辈之名登门请教兵法,从不言及政事,想必皇帝那里也是一清二楚,兄长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 “兄长若无他事,小弟先告退了。” 话落,不待徐辉祖多言,推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长随来不及闪避,被撞了个正着,神色间有些闪躲。 徐增寿掀起一抹讽笑,回头看看书房,皇帝真的信任大哥?未必! 猛然一脚踹在长随的腹上,对方神情一变,刚要转身逃走,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剑已从他的胸口-贯-入,刀锋切开皮肉和骨头的声音,在耳边不断放大,格外的清晰。 长随瞪大双眼,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用力抓住徐增寿身上的团领常服,绣在胸前和肩头的团花仿佛成了噬人的巨口,扭曲着张开獠牙向他扑来。 徐辉祖听到声响从室内走出,看到一个面生的长随倒在地上,徐增寿正拿出一方丝帕,擦干短剑上的血迹,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徐增寿!” 不再口称四弟,显见徐辉祖是真的生气了。 “兄长何必如此?”徐增寿从长随身上搜出一块腰牌,扔到徐辉祖脚下,“不要告诉小弟,兄长真不知此人是什么身份。” 徐辉祖瞪眼,就是知道才麻烦! 徐增寿摊手,杀都杀了,找个地一埋,要么绑上块石头沉河里,派他来的人又能说出什么? “兄长莫非忘记了,太-祖高皇帝亲*烧锦衣卫刑具,北镇抚司现在可没有监察百官的权利。”徐增寿将短剑收好,“事情传出去,要担心的可不是咱们。” 徐辉祖没有多言,对徐增寿的话只能默认。 杀都杀了,还能如何? 忠君不错,徐增寿可是他的亲弟弟,他又不是真的六亲不认! 魏国公府发生的事,未几摆上了建帝的案头。正如徐增寿所言,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闹开了,建帝的麻烦更大,单是都察院那群御史就能烦死他。 不过,建帝又在心中重重记上徐增寿一笔,准备发给徐辉祖命令也暂时压了下来。 魏国公是否真的可信,还要再看。 九月中旬,李景隆自南京出发,中途乘船抵达德州。 大军在德州停留数日,不断收拢耿炳麾下逃散的败军,全军的数量实打实的超过了五十万。 在诸多将领的吹捧下,李景隆信心大增,很快下令从德州开-拔,进驻河间,他要好好会一会朱棣。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景隆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受他倚重的部将,自然而然都带着同类的气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谀喜佞,小人之流。 军-中也不乏看不上这个主帅的将领,都指挥使瞿能就是其中之一。 瞿能曾追随蓝玉出击西番,又亲自率军讨伐建昌叛酋月鲁帖木儿,大破双狼寨,战功赫赫。对李景隆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酒囊饭袋自然看不上眼。私下里告诫随他出征的儿子,离曹国公身边那群人远着点,否则军棍伺候。 与瞿能有相同观感的,还有原耿炳麾下参将盛庸。 耿炳被召回南京,主帅换成了李景隆,盛庸等将领奉命改隶李景隆麾下。 不过短短几日,盛庸就看透了这个相貌堂堂却满肚子草包的主帅。别说长兴侯耿炳,连被燕军认为无谋的潘忠和死得十分窝囊的杨松,都比他强! 可主帅是皇帝任命的,再不满也没办法。 瞿能盛庸等有识之士只能睁大眼睛,期望从李景隆这个草包身上找出一两个闪光点,怎么说也是洪武大将李忠的儿子不是? 发现的事实让他们更加失望。 草包不算,再加上白痴和胆小,逃跑将军不再只是传说中的神话,五十万大军注定成为燕王面前的一盘菜,只等他看好从哪里下筷子。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瞿能和盛庸发现真相后的心情,只能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李景隆率领大军进驻河间的消息很快传到北平。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燕王还是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拍大腿,一边说道:“李九江膏粱竖子耳!岂是孤的对手!” 在燕王看来,李景隆胸无谋略个性骄狂,任用小人听不进劝谏,死认兵书却未亲自上过战场,这样的人做三军统帅,绝对是来为他的造反事业添砖加瓦。 历史证明燕王是对的。 如果说孟十二郎喜欢坑对手,李景隆就是专门坑队友,坑人的段数恐怕还要高上那么一截。建帝用李景隆做主帅,绝对是自己挖了个坑跳进去,然后等着燕王挥锹往坑里填土。 道衍和尚坐在一边,单手捻着佛珠,等燕王乐够了,才出言提醒道:“李景隆不堪,然五十万大军并非儿戏。王爷手中兵力有限,当早做打算。” 此言一出,燕王顿时不乐了。 没错,李景隆是个草包,可他手下的五十万军队却不能轻视。 哪怕是五十万头羊,杀起来也不是件容易事,何况草包手底下未必没有可用的人才。 朱棣掰着指头扒拉一下手底下的军队,满打满算二十万不到,还要分出军队防守边塞戍卫北平,能够出战的只有十万之数,一比五,即便能赢,怕也是惨胜。 坐回到椅子上,燕王陷入了沉思。即使起兵造反,他也没忘记防备草原上邻居。和侄子争夺皇位属于内部矛盾,万一让鞑子趁虚而入,就算坐上皇位,百年之后也没脸去见老爹,厚着脸皮凑上去,怕是还会被老爹狠抽一顿鞭子。 “边军不能轻动,真定拿下之后,孤令高旭亲自驻防。”燕王一下一下敲着桌子,“说不得,孤要亲往大宁,同孤的十七弟叙一叙兄弟之情。” 自从建帝下令削减宁王护卫,燕王就开始打朵颜三卫的主意。之前是因为耿炳驻守真定城腾不出手来,如今耿炳回了南京,真定城唾手可得,朝廷大军的主帅换成李景隆那个草包,他手下的军队又捉襟见肘,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不过,宁王也不是好相与的。燕王和建帝叫板无压力,想动宁王的家底,挖兄弟的墙角却要好好思量。 “王爷一旦离开北平,朝廷大军必定来攻。”道衍说道,“王爷可有准备?” 燕王随意一笑,“大和尚何必担忧,以北平之力,出战不行,防守却是有余。若李九江真的率军前来,倒也省了孤的麻烦,大军拖在北平城下,孤正可借机拿下永平震慑辽东。” “王爷所言甚是。”道衍颔首,“守城主帅,王爷心中可有属意?” “大和尚认为谁可当重任?” “世子如何?” 燕王的眉头皱了起来,“世子身子不好,且未曾随孤出征,恐不能服众。” “王爷,”道衍和尚说道,“除世子之外,无人能担此重任。” 道衍说得斩钉截铁,燕王不得不认真考虑。 撇开世子任命手下将领担任主帅,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摆明着不信任自己的儿子。让从没上过战场的朱高炽守城,朱棣又实在拿不准。比起朱高炽,他更看好朱高煦的武力值,但这更不合适。 北平是他的根基,一旦有失,一切都将无可挽回。没了北平,他去做流寇不成? “王爷,世子年轻,还有王妃。” 朱棣顿时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把王妃给忘了?想当年魏国公徐达练兵北平,王妃的一身武艺丝毫不亚于几个兄弟,于兵法谋略一途也是多有见地。虽说这些年不再舞刀弄剑,身手却一直没落下。燕王摸摸后颈,对这一点他有相当的自信。 道衍和尚又说道:“此行遇不解,可向沈指挥麾下孟十二郎问策。” “他?” “诚然。”道衍点头,“贫僧观此子不凡,颇有谋略,应有大用。” 商议妥当,燕王亲自去见了王妃,又派人去请世子。 听到老爹将守卫北平的重任交给自己,朱高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脸颊通红。一旁的朱高燧还有些懵懂,朱高煦却是十分眼红。这样的好事怎么落不到他的头上? 想归想,朱高煦也明白,即便不是世子,主帅也不会是他。 实际上,说是世子守城,真正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应该是道衍和尚,起到定海神针作用的却是王妃,他们三兄弟的母妃。 朱高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守好城池,等待父亲归来。激动之下,还说出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这样不吉利的话。 燕王瞪眼,朱高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看着老爹有点发憷。 王妃在这时道:“王爷,世子不善言辞,心意却是好的。妾会尽一切所能,助世子守住北平,等待王爷凯旋。” 燕王妃的表情未见多激动,语气也很平缓,好似朱棣离开,他们母子即将独自面对几十万大军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就是这样的燕王妃,未来的徐皇后,让朱棣可以信赖,可以依靠,可以倚重。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更是他的亲人。 冲龄结发,二十余载风雨相随,徐王妃于朱棣,就如马皇后于朱元璋,深植于心,无可取代。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翌日,燕王亲自点兵,张玉朱能等被派往北平外围冲要之地,何寿房宽等人随朱棣进发永平。燕王府仪宾李让和大将梁明等助世子守卫北平,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随徐忠一同进驻真定。 沈瑄奉命率领燕山后卫随朱棣同行,身体刚有好转的孟被燕王钦点,以燕山后卫指挥佥事出入王帐。 虽没有实职授下,孟的地位在燕军中也是水涨船高。 据闻是道衍和尚亲口向燕王举荐了他。孟仍是想不明白,这位做事不按常理的大和尚到底看中了他什么? 不久,孟被道衍和尚请去,大和尚看着面带疑惑的孟十二郎,笑得分外慈祥,“孟佥事可愿做贫僧的徒弟?” 孟:“……” 他记得未来的航海家郑和就是道衍的徒弟,师傅是和尚,师兄弟是宦官,这样的门派还是不要加入的好。 就算他注定断子绝孙,也没兴趣。 “谢佛爷的好意,孟某当不得佛爷青眼。” “孟佥事不必急着拒绝,可待来日回到北平,再给贫僧答复。” 道衍宣了一声佛号,愈发“高人”。 孟从厢房里退出来,听到门里传出的诵经声,在门前站了半晌,摇摇头,这样的和尚真是平生仅见。 九月下旬,北平的防卫事宜终于准备妥当,城头建造起了更多的敌台,城墙内部也进行了简单改造,孟交给朱高炽的图纸起了不小的作用。 虎蹲炮被大量铸造,据情报,李景隆军中装备了大量的火器,攻城时将是不小的威胁。这些虎蹲炮会是城内守军的另一层保障。对轰做不到,在敌人进攻时防守也能发挥作用。 或许是反间计玩上了瘾,从沈瑄口中得知燕王计划拿下永平,孟再次献策,给永平两位守将分别写信,对擅长谋略行事谨慎的吴高大加赞扬,怎么亲密怎么写,对志大才庸的杨使劲诋毁,在信中问候他全家效果会更好。 “卑职闻听杨不满吴高已久,将信件对调应颇有成效。” 就算两人不中计也没关系,对燕军没有任何损失。 “善!”燕王拍着沈瑄的肩膀,“此计大善!” 孟站在一边,好吧,表扬顶头上司也是肯定他的工作,这个顶头上司又是沈瑄,感觉也不错。 结果比孟想象得更好,杨非但中计,还派人星夜兼程,把吴高和燕王勾结的证据送交朝廷。 先有长兴侯耿炳,再来一个江阴侯吴高,建帝大怒,当即削了吴高的爵位,流放他到广西劳-改去了。 吴高被流放,辽王被召至南京,辽东的门户永平只留杨驻守,燕王不急着动手了,只派谭渊带兵逼近,等他从大宁借兵回来一举可下。 到时,辽东归入他的掌中,再“说服”宁王,北疆重镇三入其手,兵源粮饷一起解决,当真该感谢他的好侄子啊。 若不是辽王离开了封地,反间计未必可行。他北边这些兄弟,可是个个都比侄子精明。 解决了永平的问题,燕王心情大好,转道向大宁进发。 行到傍晚,天降大雨,军队就地扎营。 巡营回来,孟再次被领到了沈瑄帐中。 孟十二郎抱着铺盖卷,站在沈指挥跟前,很想询问这是闹哪出。 沈指挥看着孟佥事,神态很自然,语气很坚定,“自今日起宿于我帐中,不得与他人同塌。” 孟十二郎张口结舌,瞬间石化。 他肯定是又发烧了,否则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八章 孟佥事没发烧,所以,幻听是不可能的。 作为孟佥事的顶头上司,沈指挥一句话撂下,孟佥事想反抗是不可能的,必须实打实的执行。 于是乎,孟十二郎就此在沈指挥帐中安营扎寨,神奇的是,睡在同一个塌上,手足相抵,竟没生出一点旖旎的心思来。 孟很震惊,以为自己是憋出病了。 可一旦离开塌上,看到沈瑄解腰带的动作,他都会心跳飙升。 这是什么毛病? 眼神复杂的扫过帐中的床榻,孟十二郎很是费解。 犯冲吗? 还是属性不和? 明晚睡地上试一试? 想过诸多可能,又一一被否决。孟挠挠下巴,好吧,必须承认,他的确是有贼心没贼胆,明知沈瑄对他的态度不一般,也只能看着美人眼馋不敢动手。 实在是沈指挥醉酒那次放出的话太吓人。 不小心占了这位的便宜,那是要见一次揍一次的,凭自己这小身板,扛不住啊。 主动不行,想法让沈指挥来占自己的便宜? 抱着铺盖望着帐顶畅想几秒,孟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底线呢? 节操呢? 都碎成渣了不成? 沈瑄掀开帐帘,只见孟一巴掌拍在脸上,表情很是难以形容。 孟抬起头,两人对视片刻,气氛很是微妙。 “卑职见过指挥。” 孟十二郎率先打破了帐篷里的沉默,第一次认为见到上官必须行礼的规定不是件坏事。 “起来。”沈瑄没有放下帐帘,声音也没太大的起伏,“卯时正开-拔,快着些。” “是!” 帐帘放下,沈瑄并未停留,孟顾不得再想其他,加快了手中速度。 之前都是卯时三刻-拔-营,今日突然提前,是出了事? 一边想着,从塌上抱起昨夜盖在身上的大氅,动作微微一顿,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鼻尖若有似无的萦绕着一缕冷香。 意识到自己正在干什么,孟十二郎顿时囧了。 正囧着,一名燕山后卫的军汉掀开帐帘,对孟说道:“孟佥事,卑下们要起帐篷了。” “哦。” 孟忙把大氅收起,耳边又传来那名军汉的疑问,“孟佥事的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又发热了?卑下去找个医户过来?” “不用,我没事。” “可佥事你的脸……” “你看错了。” “可是……” “没有可是。”孟眯起双眼,威胁意味十足,“我同钱佥事说一声,调你去刘提调手下做事如何?最近刘提调常说运送军粮的人手不足。” 从作战部队调到后勤部门,意味着取得战功的难度一下拔高数十个百分点。 让习惯于战场厮杀的汉子放下屠刀,整日同粮秣骡马打交道,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明白后果的严重性,军汉连连搓着大手,“佥事说什么就是什么,卑下的确是看错了。” “恩。”孟满意了,手一挥,继续拆帐篷。 官威大好! 启程时,孟终于弄明白,之所以提前-拔-营,加快行军速度,只因不久前送到的永平战报。 驻守永平的杨不只无才,还胆小如鼠。 中了孟的离间计,排挤走江阴侯吴高,又没了辽王做后盾,谭渊奉命带领燕军围困永平,不过是意思意思的设置了围城的木栅和拒马,还没擂鼓攻城,杨就带着部下乘夜退保山海关。 说退是客气的,用逃才更加贴切。 谭渊也不含糊,不忙着接收永平,亲自带兵追了上去。 上天与之,何能不取? 虽然燕王只下令围困,可如此大好机会,错过了着实可惜。 杨知道燕军会跟在身后追击,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距离山海关还有一段距离,就被谭渊咬住了尾巴。 谭渊是毫不逊色于朱能的猛将,见着杨,和麾下士兵一样激动得眼睛发红。 好小子,总算让老子追上了! “杀!” 不管三七二十一,身先士卒,冲上去就是一顿砍杀。 燕军如狼入羊群,交战几个回合,斩首千余,缴获战马五百余匹,大获全胜,可惜还是让杨跑了。 谭渊深知山海关防守严密,不是自己这点人能打下来的,领兵回营进驻永平,同时派人给燕王送去战报和一封检讨书,认错的态度十分良好。 王爷,卑职违反命令,不小心把永平给占领了,您看这事怎么办吧?这真不能全怪卑职,谁让杨那厮乘夜跑路,跟个兔子似的?卑职以项上人头担保,没有主动攻打永平,绝对没有!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燕王看过战报,怒也不是笑也不是,表情有瞬间的抽搐。 他怎么从没发现,自己手下混不吝的滚刀肉是如此之多? “王爷,可是永平有变?” “无事。”燕王将谭渊不小心把永平拿下的消息告知沈瑄等人,下令即刻-拔-营。 永平一下,宁王必定会提高警觉,自己离开北平的消息也会很快传到李景隆军中。 手下太会打仗,也是个麻烦啊! 燕军纷纷上马,派出几骑在前方探路,后军加快了速度,星夜兼程赶往大宁。 宁王的部分军队驻守在松亭关,大宁的守卫主要以蒙古骑兵为主。何寿建议,可先拔松亭关再陷大宁,不愁宁王不和燕王一同造反。 燕王否决了这一提议,“宁王是孤的兄弟,怎能刀兵相向?劝说兄弟,当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众人听来,此言不亚于惊雷。 王爷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怎么举得这比直接-操-刀子砍人还惊悚? 果然如燕王所料,听到永平被燕军占领的消息,宁王立刻绷紧了神经,加强了戒备。见到燕王的队伍出现在城外,下令关上城门,在城墙上架起火炮弓箭,明摆着告诉燕王,他可不是朱允炆那黄口小儿,任由朱棣在自己的地盘上来去自如,玩个性! 燕王倒也识趣,下令麾下将领不得造次,单人单骑走到城下,也不担心宁王会抽冷子给他一箭,拿他的头去向建帝邀功请赏。 在北边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燕王了解自己的兄弟,这样的事情宁王是不会做,也不屑于去做的。和他一样,宁王也看不上南京那个侄子。认真论起来,能看得上朱允炆的藩王,掰着指头也难数出一两个。 “弟弟啊!”燕王走到城下,举起一支早就准备好的喇叭,不用多费力,声音就传到了城头,“哥哥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兄弟你,请你收留啊!” 朱棣喊得十分投入,还配合着做出了一副哀戚的表情,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朱权有点傻,这是燕王,他那个追在鞑子身后砍的四哥? “为兄绝不带军队进城,若还不放心,为兄立刻下令让军队后退五里。” “弟弟啊,看在太--祖高皇帝的面上,就帮帮为兄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让燕王进城未免不近人情。宁王也留了个心眼,正门没开,只开了旁边的掖门,迎燕王和两个随行之人进城。 宁王并非真被燕王的话感动,天家无父子,兄弟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放燕王进城,无非是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孟有幸被选中跟随燕王进城,另一个随行的人则是宦官三保。 虽说是宦官,真的比起身手,孟十二郎未必是三保的对手。这一点,在开平卫的时候,他就见识过。 大宁城的布局同北平城十分类似,宁王府的建筑规划也同燕王府没多大区别。除了占地面积小点,青砖绿瓦,朱红丹碧,廊庑宫室,一概严格按照亲王府制。 燕王被请到正殿,与宁王分宾主落座。两位北疆最有实力,也让建帝最忌惮的藩王,开始叙说兄弟情。 最能拉近彼此关系的话题是什么?讨伐南京的建帝。 燕王说:“弟弟啊,你是不知道,朱允炆那小子太不是东西,哥哥造反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不造反没活路啊!” 宁王道:“兄长不必说了,小弟都知道!那小子做事实在是不地道!“ 燕王一把抓住宁王的手,“也只有兄弟你能了解我,哥哥心里那个苦啊!” 宁王反手托住燕王的胳膊,“有个这样六亲不认的侄子,真是咱们老朱家的不幸啊!” 两位藩王你一句我一句的痛斥建帝,从他不顾太-祖法令执意削藩,到他对藩王们的种种迫害,除了被流放囚禁的周王齐王等人,一家子都去见老爹的湘王尤其被重点提及,深刻怀念。 说到后来,燕王和宁王一起红了眼圈,一个叫着弟弟,一个喊着哥哥,抱头痛哭,流了一地鳄鱼眼泪。 天知道,玩泥巴的时候,这两位就同湘王玩不到一起去,性格爱好更是大为迥异。就藩之后,一年难得见上一面,哪来的深厚情谊。 孟十二郎看得咋舌,洪武帝的儿子果真是英雄盖世,非同一般。这演技,这水准,放到后世绝对的影帝级别。 建帝不像他祖父,也不像这些叔叔,脑袋坑成这样,莫非是基因突变? 孟低着头,垂着眼,十分的不解。 成功拉近彼此关系之后,宁王朱权派人把儿子朱盘烒叫来拜见伯父。 朱盘烒是宁王的长子,也是宁王现在唯一的儿子,年纪和朱高燧相仿,长相十分英俊,极类宁王。 比起燕王的粗犷气概,宁王身上带着更多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光膀子上战场,挥刀砍杀敌人的情景。 事实却是,除了燕王,草原上的邻居最憷的就是这位宁王。若宁王的武力值不够强悍,洪武帝也不会把朵颜三卫交给他指挥。换成建帝那样的,怕是根本压服不住这群骄悍的蒙古骑兵。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当真是至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名言。 叙过情谊,宁王把走了个过场的儿子打发走,兄弟俩的谈话终于切入了正题。 朱权本以为朱棣此行目的绝不简单,要么是说服他一起靖难,要么就是借兵,最少也要从他这里挖出些钱粮。所谓贼不走空,都当了反贼,还会同他客气? 不想,燕王却说出了更加让宁王震惊的话。 “为兄起兵靖难实在是情非得已。你也知道,朝廷如今派出了五十万大军,为兄手里才多少人?实在是扛不住了。此次前来是为请贤弟帮忙,给朝廷上疏,帮为兄的求求情。就算不能赦免为兄,也留下你几个侄子一条性命。” 宁王朱权怀疑的看着燕王,“不靖难了?” 燕王摇头,“不靖了。” “真不靖了?” “真不靖了。” 宁王仍是怀疑,燕王则一口咬定,他着实是撑不住了,家底都快败光了,手下也是不听使唤了。 “不瞒贤弟,为兄如今当真是……唉!”燕王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站在旁边的孟,“为兄手下能用的只剩下这样的,还打什么仗,靖什么难啊!” 朱权顺着朱棣所指看向孟,从他身上的武官服,再到那张还有些苍白的脸,沉默片刻,转向朱棣,满脸的同情。 “兄长,小弟明白了。” 孟十二郎:“……” 他不生气,生气没有意义! 可他想咬人! 不论真情假意,朱棣暂时被留在了朱权的城中。 燕王遵守承诺,当天就命令城外的军队后退五里。 宁王一边用好酒好菜款待这位兄长,一边琢磨给朝廷的奏疏该怎么写。 归根结底,他仍不相信燕王真的不打算造反了,找上自己必定是有所图谋。可燕王的军队驻扎在城外,带进城内的只有一个宦官和一个派不上用场的武官,只需一声令下,几刀就能砍成肉泥,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宁王想过燕王种种可能,但燕王入城三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催着他给朝廷写奏疏,偶尔还抱着酒壶对着月亮掉几滴眼泪,暂且不论一个魁梧大汉做出此举是何等的不堪入目,这种情况下,宁王想把燕王礼送出城都有些困难。 请神容易送神难,他算是深有体会了。 没办法,只能抓紧时间给朝廷上疏,甭管朝廷是什么态度,先把燕王送走才是上策。 至于之前琢磨着是不是该和燕王一起靖难的事,他得再想一想。 比起燕王一笔让孟十二郎也甘拜下风的狂草,宁王的字写得很是不错,行间也颇有采,奏疏写好了,特地拿着去找燕王,总得让燕王亲自过目一番,证明他的确帮忙办事了才好。 在燕王忙着摆苦脸装忧郁,动不动就对月长叹,拉着宁王吐苦水时,孟同三保也没闲着,通过之前混入城内的细作牵线搭桥,两人与朵颜三卫的首领成功会面,宝钞成打的往外送,只为争取这些蒙古骑兵跟随燕王一同靖难。 这些蒙古人也不傻,知道宝钞属于贬值型货币,摆出一副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的姿态,任凭三保说破了嘴皮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孟拉了拉三保的衣袖,递给他一杯茶水,示意未来的航海家稍安勿躁,“马听事先歇一歇,看我来!” 对着面前一个个敦实得小山一般的蒙古壮汉,孟十二郎笑呵呵的开口,“宝钞诸位看不上,铜钱想必也是一样?” 壮汉们不吭声。 “那么,牛羊如何?” 壮汉们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 孟啪的将一张纸拍在桌上,他不会写蒙,这些大汉估计也不会写汉字,能口头交流就谢天谢地,更形象些,只能把想说的都画出来。 取出准备好的一小块木炭,孟十二郎在纸上画了五个简笔小人,小人旁边并排站着一头有点惨不忍睹的绵羊,手指用力一点,“斩首五级,一头羊,斩首八级,一头牛!若是活捉,数量加倍。” 在场的朵颜三卫首领渠长们开始商量,蒙语汉话掺杂,孟也不急,见一群人争执不下,又在纸上画了几株草,用圆圈圈起来,“再加上草场,也是论战功分配,诸位可以一起商量。” 话落,放下笔,坐回到椅子上闭目养神。 和这些蒙古骑兵谈钱都是虚的,在他们眼里,一打宝钞还比不上一头羊,几两茶叶。 划出更多草场给他们放牧是燕王决定的,历史上,朱棣也的确有过这个承诺。只不过,给儿子都能开出空头支票的永乐帝,也涮了这些蒙古骑兵一把,说好的草场,从永乐元年拖到朱高炽登基,就是不给他们。 不服? 想要硬抢? 永乐帝一甩膀子,老子最不惧的就是打仗!二话不说直接出兵。 北元自己搞分-裂,正好给朱棣行了方便。带领明军五次出塞,打完瓦剌揍鞑靼,回军的路上顺便再教训一下兀良哈。 做藩王的时候都不惧这些草原邻居,何况是做了皇帝。 手里的军队钱粮成倍的调动,还有什么可说的?敢挑衅的直接揍回去,揍老实了还要再捶一顿,为啥?加深一下印象,以防好了伤疤忘了疼。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永乐帝是个不折不扣的马上皇帝,战争爱好者,敢和他叫板的注定悲剧。 在对朱棣有了一定了解之后,孟产生过某种怀疑,朱棣不顾大臣反对,硬是将国都从南京迁到北平,除了戍守国门,展现国威之外,是否也为了手痒的时候方便出门干架? 毕竟,明初的倭寇还没后期那么嚣张,南部沿海的卫所军备也没有荒废,敢上岸挑衅的绝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扔进海里喂鱼。 建帝是个宅男,从皇太孙时期到被叔叔夺了皇位,几乎没出过皇城。永乐帝则不然,他是个坐不住的运动型男,南京没那么多的仗给他打,想砍人,还是北平更方便。 永乐时期的草原勇士,注定没多少安生日子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十二郎或许窥到了一丝历史的真相。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朵颜三卫的首领才达成了共识,他们同意以战功换牛羊和草场,但牛羊的数量必须增加,草场的位置也必须选个好地方。 孟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没问题,只要大家投靠燕王,为王爷办事,牛羊会有的,草场也会有的,一切的一切都会有的!” 牛羊可以直接从草原邻居那里“借”,草场的话,反正以永乐帝的抠门程度,兑现的可能也相当渺茫。 孟脑子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真要给草场也不是不可以,漠北那片靠近西亚和东欧的地方,就很有开发的价值。 以明初军队的战斗力,所谓的瘸子帖木儿完全可以哪凉快哪歇着去了。 孟与三保一起-撸-胳膊挽袖子同朵颜三卫首领讨价还价,最终定下斩首三级一头羊,斩首六级一头牛的价格。 壮汉们对这个价格很满意,小心翼翼的拿起桌上的几张纸,慎重的收进怀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明显正在畅想草场无数,牛羊成群的美好景象。 孟也在笑,燕王给出的价格是斩首两级一头羊,可惜这年月不能吃回扣,否则,他的资产肯定要多出几个零。 王府里,宁王拿着写好的奏疏来找燕王,却被醉酒的燕王拉住大吐苦水。 被一个浑身酒气的壮汉死死抱住,宁王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奏疏一扔,撸起袖子和燕王玩起了摔跤。 洪武帝的儿子,甭管相貌如何,除了太子,脾气貌似都不怎么好。 能忍燕王到现在,宁王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就在燕王挥舞着铁锹挖宁王墙角的同时,北平的危机也骤然降临。 得知燕王不在城中,守城军队不足十万的消息,李景隆当即号令大军从河间出发,进攻北平。 沿途路过城外的几处村屯,听部下回报,这些村屯都在外围建起了土墙,土墙后立有角楼,见到朝廷大军,非但没有举众相应,反而起锣示警,李景隆大怒。 “刁民!必定已经从贼!” 当即下令分出一股军队,给这些刁民一个教训。结果部将又来回报,这些刁民在土墙之上悬挂木牌,在门上贴有纸张,上书“太--祖高皇帝万岁万万岁”。 奉命前去的士兵不敢砸门,更不敢翻墙。 一个不好可是大不敬,要杀头的罪名。 李景隆顿时傻眼。 麾下士兵不敢担大不敬的罪名,他就敢吗? 当年朱棣都在这招面前败下阵来,何况是一肚子草包的李景隆? 还没打北平,不过是城外的几个村屯就如此的棘手,北平城内的防备又该如何的严密? 想到这里,李景隆的头上冒出了冷汗,北平,怕是不好打。 城中的朱高炽听到朝廷大军已到,面上镇定,手心里已是冒出了冷汗。 燕王妃除去簪环,换下长裙,着一身戎装,手持长枪走到儿子身边,“世子,可记得你父王临行前所言?” “儿子记得。” “既如此,为何做此姿态?”一身戎装的燕王妃不复往日温柔,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盖如是。 常伴燕王妃左右的宫人们也是身着劲装,手持刀剑等利器,行动间带着英气。 “世子,大敌当前,身为主帅当临城指挥!你父王将北平城交给你,是信任你。不要让你的父王失望,也不要让母妃失望!” 朱高炽被燕王妃的几句话鼓舞,激起了斗志,让王安取来为他制作的铠甲,佩上燕王交给他的长刀,大步走出了王府,第一次不需人搀扶,跨-上骏马向城门驰去。 这是北平的战争,是父王的战争,也是他朱高炽的战争!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五十九章 北平城外,孟家屯 建在屯子西北的角楼之上,一名壮丁见到南军退去,回身向候在角楼下的族人示意。 “走了,走了!没事了!” 族人脸上顿现喜色,孟重九和族中老人坐在家中,闻听消息,绷紧的神经也陡然放松。 “此举果真有用。” “十二郎大才!” “得十二郎是我孟氏之幸!” “墙上木牌不得取下,可令族中壮丁日夜巡守,以防大军再来。 “该当如此。” 族中老人们一边商议,一边夸赞孟,多言此子不凡,将来必有大成。陪坐在旁的族长孟广孝始终沉默无语,听到众人交口夸赞孟,脸上的神情很复杂,偶尔会现出一抹阴沉。 他的样子,一丝不落的看在孟重九眼中。 孟重九暗自叹息一声,当此危急之时,正该全族同心同力,拧成一股绳。不及弱冠的十二郎尚且能放下成见为族中尽力,身为族长的孟广孝却是如此,当真是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广孝。” “九叔。” “大郎近日可好些了?” “好些了。”提起孟清海,孟广孝的表情总算好了些,“已是能下床走动,之前也帮族中写了不少木牌。” 族中老人见孟重九突然提及孟清海,再看孟广孝之前和现在的对比,心中也是如明镜一般。 身为孟氏族长,孟广孝的私心着实重了些。 若燕王得了天下,十二郎就是从龙之功。都是姓孟的,十二郎好了,如何会不照顾族中?孟氏子弟不说一飞冲天也将大不相同。 孟广孝如此心窄不免让老人们看不过眼。莫非一定事事都要大郎拔尖才成?难道他忘记了四郎?比起病在家中,让县中大令厌恶的孟清海,许多族人都认为,如今已是燕军小旗的孟清江更出息些。 同样都是亲生儿子,孟广孝也太偏心了些,难怪有四郎寒心。 谈及此,不免要佩服孟重九的眼光和行事。先是对孟王氏等照顾有加,又让孟虎跟随十二郎一同前往边塞,如今孟虎升了小旗,据闻不日还将升任总旗,只要十二郎日后能飞黄腾达,就绝对忘不了孟重九的情分,必定会额外照顾孟虎这个堂兄弟。 要么说姜是老的辣,不得不服气。 孟氏族人心中各有思量,各自打着算盘,孟广孝同族中老人安排好近日巡屯事宜才返回家中。 刚进门,孟刘氏就迎了上来,告知孟广孝,孟清海出屯了。 孟广孝吃了一惊,“朝廷的军队还没走远,他不要命了?再说他身子刚好,外边天冷,这不是胡闹吗!” “我也劝过了,大郎就是不听。”孟刘氏一脸的愁容,“说是去寻县学中的同窗家人,我着实是拦不住。好在那家人也住在里中,相隔不远,大郎只说去去就回。” “县学中的同窗?” “对。”孟刘氏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姓杜。” 姓杜? 孟广孝拧紧了眉头,脑子里始终没有印象,大郎极少在家中提起学中诸事,更少言及同窗。 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孟广孝到底还是不放心,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再次走出了家门。 “当家的,你去哪?” “大郎是向东去了?我去东边的角楼等着,再托巡屯的人帮忙看着,若是天色晚了,别被关在屯外。” “哎。” 孟刘氏应了一声,目送孟广孝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此时是农历十月,北疆的天气一日冷似一日。 李景隆率领的大军进渡卢沟桥时,发现桥头没有守军,升任都督的瞿能进言,燕王手下多知兵,弃守此桥,怕是刻意引大军围城。燕军在城内必定设置重防,攻城时应当小心。 大部分人却不以为然,李景隆更是放言,“不守此桥,吾知其无能为矣。” 听到此言,瞿能无语了,和瞿能有同样想法的人也沉默了。 主帅脖子上顶着的到底是脑袋还是个葫芦? 事实上,瞿能等人误会了,李景隆口出此言并非只是骄傲自大,也是为了安定军心。他麾下收拢了不少真定的败军,这些人本就对燕军心存惧意,哪怕知道瞿能的话有道理,他也不能认同,并且要坚决反对。 当此攻城之战,士气和军心至关重要。 军心一乱,仗还没打就先灭了几分士气,对进攻一方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景隆是草包不假,可也是个熟读兵书的草包。加上李忠的熏陶,抛开他性格上的弱点和行为上的偶发弱智,对大局形势的判断基本不会出错。 北平对朱棣至关重要,一旦北平有失,燕军必将人心涣散,不攻自破。 李景隆瞅准了这一点,下决心一定要打下北平城。 只要打下北平城,让燕军失去依托,必能打败朱棣! 他要让那些背后讥笑他的人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李忠的儿子,配不配得上曹国公这个爵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城内的守军准备充分,檑木巨石,火炮弓箭都被送上城头,城墙内的藏兵洞也安置了守军,一旦南军架梯登城,洞内的守军将发挥巨大的作用。 朱高炽同燕王府仪宾李让站在城头,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攻城军队,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头皮仍是一阵阵发麻。 虽是朱棣的长子,但在临阵经验上,朱高炽还比不上两个弟弟。 父王和母妃的话犹在耳边,心跳仍是不断的加快。 五十万人,听在耳中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数字,真实的呈现在眼前,却是无法形容的心惊与震撼。 城内守军不到十万,余下的都是普通百姓,自己真能如父亲期望的那样守住北平吗? 万一守不住…… 容不得朱高炽多想,城下的南军已开始在九门外建造堡垒,架设火炮,推出撞击城门使用的木车,五十万大军分别列阵,在各军将官的带领下,开始了第一次进攻。 火炮轰鸣,巨大的铁球纷纷砸落,有的甚至飞过城投,坠入城中,但凡被铁球扫过的守军,非死即伤。 比起李景隆大军使用的火炮数量和威力,朱棣在真定城外的炮轰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得一提。 说白了,燕军的火炮大都是私造,属于小作坊敲打出来的三无产品。朝廷军队使用的火器才是正规兵-工厂生产制造,有质量保证。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想用火炮对轰?根本做不到。 城墙上很快被砸出了无数的坑洼,铁球在城头滚动,木造的敌楼燃起了大火,风助火势,似为攻城军队指出了进攻的方向。 无数的云梯被架在城墙之上,攻城的南军在进攻的鼓声中,一波紧接着一波的往城墙上爬。 从天空俯瞰,北平城似要被人海淹没。 城头的守军也不甘示弱,接连推下檑木巨石,藏兵洞中的守军豁出去扑到云梯上,拉着梯子上的南军一起摔成肉泥。 惨叫声转瞬即逝,鲜血成为了死亡最好的点缀。 战鼓一声急似一声,震天的喊杀声中,南军推着攻城车,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城门。 城门发出沉闷的轰鸣,土石从城墙掉落,伴随着城头落下的箭雨,不断有南军倒下,或许已经停止了呼吸,或许仍在生死线上挣扎,没人在乎。 战争中,死去的士兵永远只是统帅案头一个冰冷数字。 李景隆需要的是不停进攻,直到攻下眼前的城池,哪怕将五十万大军全部葬送也在所不惜。 朱高炽必须守住城池,不只为了父王的嘱托,更是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活下去。 南军战败,还可以后退再战。 北平失守,城中的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当眼前的一切都被鲜血染红,年轻的朱高炽反倒不再紧张。 他甚至亲手杀死了一名攀上城头的南军,刀剑-刺-入人体的声音,鲜血溅在脸上的温热,让他的情绪开始沸腾。 朱高炽的表情变了,似乎明白祖父和父亲口中的战场到底代表着什么,面对着无尽的喊杀声和鲜红的血,他不能后退,不能胆怯。 脚下是父亲交给他的城池,手中是足以取人性命的利器。 他是朱高炽,是燕王世子,身上流着太-祖高皇帝的血! 箭只的破空陡然响起,竟是身披铠甲的燕王妃将城头的南军一箭射落。 看着站在身边的母妃,看着在周围拼杀的士兵,这一刻,朱高炽胸中涌起了无限的勇气。 他能守住北平,一定能! 城下,李景隆大军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李景隆的大纛立起,彻底激发了南军的士气。 就在双方交战最激烈的时候,几个身着棉衣的百姓被押到李景隆面前,不待亲兵叱喝,其中一名被乱箭射伤的中年人突然挣扎着跪在地上,开口说道:“我等痛恨燕逆久矣,冒死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这个中年人正是杜奇的父亲。杜奇被燕王杀死,家人却逃过一劫。听闻朝廷大军到来的消息,杜父老泪纵横,唯一的期望就是大军破城,将燕王一家擒杀,以慰儿子在天之灵。 恰逢孟清海前来,托言身为杜奇同窗,理应对其家人照顾一二。言语间慨叹杜奇死得冤枉,直言燕王听不进劝谏,滥杀无辜,是自取灭亡之举。不经意提及同里的几名巡检被调去守丽正门,可见城内的守军人数捉襟见肘,此战朝廷必胜无疑。 听闻此言,杜父脑中灵光一闪,“朝廷大军将到,若能助大军些许,也是为我儿报仇了!” 想到这里,再顾不得其他,起身便要去给朝廷大军报信。 乱军之中生死难料,被当成奸细杀了也有可能。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只要能为儿子报仇,一切都值得! 只是家中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该如何安置? 视线落在孟清海身上,此子能冒险前来探望,必定是忠义之人,值得托付。 听到杜父的打算,孟清海连忙劝道:“杜伯父,万万不可!” “我意已决!” 杜父一躬到地,言道,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若能为儿子报得大仇,后侥幸存活,必将重谢。 孟清海满脸焦急之色,做势阻拦却没拦住,杜父毅然决然的走出了家门。 杜父没有回头,自然也不知道,在他身后的孟清海,口中不停发出焦急的呼声,脸上却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此行计划已久,说出巡检之事也非偶然。 燕王起兵造反,朝廷派来大军,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一旦燕王造反不成,朝廷追究下来,十二郎一家必死,孟重九也逃脱不开,族人不论,有了杜家人,保住自己一家性命应无大碍。 若是朝廷输了,燕王追究的话……孟清海转过身,好言相慰杜父的妻子和两个幼子,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真到了那一步也怪不得他。 说不准,杜家人还会成为他晋身的台阶。 李景隆对杜父口中的情报半信半疑,但战况已陷入胶着,无论真假都要试一试,即便不成,也不过是损失些兵卒。 想通其中关节,当即下令从左-军-调-派主力,猛攻丽正门。 果然如杜父所言,丽正门防守不如其他城门严密,守军人数不少,战斗力却差了一截。 奉命攻门的部将大喜,若能攻下此门,最先进入北平,必得此战首功! “进攻!” 李景隆听到回报也是面露喜色,看向城头,此役必下北平! 就算朱棣赶回来,也再无回天之力。 可李景隆和攻门的将领都高兴得太早,虽然守门的军队战斗力不强,四散溃逃,奈何却有一股可怕的生力军加入。 一群由王府宫人带领的城中妇女,突然出现在丽正门后。 这群拿着菜刀擀面杖的妇女同胞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战场? 没人能给攻打丽正门的南军解惑,大块的石头和瓦片已是兜头砸了过来,间或夹杂着被火炮轰下的城砖。 北平城的女人们,让远道而来的南方汉子彻底见识到了北地巾帼的风采。 她们不会吴侬软语,不会吟诗作画,但她们用手中的板砖和瓦片告诉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传说中的塞北风-情,绝对是非同一般的火-辣-辣。 顷刻间,丽正门前的南军被招呼得满脸开花。 城头的朱高炽得知丽正门危急,立刻派梁明率军前去增援。北平九门,任何一门都不得有失。 梁明到时也有点傻眼,毕竟眼前一幕着实少见。 之前被南军打退的巡检和壮丁也手持武器扑了回去,显然是受到了女同胞们的鼓舞,被彻底激发了士气。 “是个汉子就往前冲啊!” 突然爆发出强悍战斗力的守军,瞬间打乱了南军进攻的节奏。 之前几刀就能解决的,现如今,即使是死也要拖上一个,这样的对手不得不让人胆寒。 战场之上,比的就是谁更狠,谁更不要命。 守军发了狠,又增添了援军,南军错过了最好的进攻时机,伤亡不断扩大,只能从丽正门撤了下去,继续用火炮进行轰击。 丽正门艰难的守住了,其他八座城门也是险象环生,傍晚时分,南军响起了收兵的号角,攻城的军队如潮水一般退回了大营。 城中的守军暂时能松一口气,顾得不得休息,纷纷安置伤员,清点战损。 朱高炽没有回燕王府,而是同李让梁明一起留在城头,看着城外大营中的火光,陷入了沉思。 父王归期未定,继续这样下去,北平城怕是守不住。并非他妄自菲薄,而是士兵人数的对比着实太过悬殊。 如果城中有耿炳一样的将领,或许能问题不大,关键不是没有吗? 朱高炽沉思许久,派人去请示王妃,今夜,他打算派人夜袭南军大营。 虚张声势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对李景隆这个表兄应该是足够了。 燕王实在太了解李景隆,离开北平之前,特地同儿子分析过他的性格,关键时候可以用计,不怕他不上当 志大无才,胆小惜命。 这是燕王给李景隆的评语,鉴于此,朱高炽才打算冒一回险。 燕王妃同意了朱高炽的计策,指点朱高炽,可派大将梁明同燕王府仪宾袁容一同出城,士兵分成小股,分批从不同的方向夜袭,效果会更好。 朱高炽没有异议,当即点兵布置,准备停当,等着夜晚的到来。 北平城陷入危机时,孟与三保两人正向燕王汇报同朵颜三卫接洽的情况。 “斩首三级一头羊?”燕王敲着桌子,哈哈一笑,“好,大和尚说得对,你果然不错。” “卑职不敢当。” 孟立刻表示,能和朵颜三卫谈妥条件,是和马听事共同努力的结果。就与对方讨价还价一事上,马听事更是发挥出了极佳的口才,很有外交和做生意的天赋。 “是吗?” “回王爷,正是。” “好!”成功挖了宁王的墙角,价钱还比预期的要少一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燕王心情很好,“待回到北平,孤必有重赏!” 孟与三保一同跪地谢恩,燕王示意两人起身,说道:“明日孤便同宁王告辞,宁王必定出城相送。你二人设法出城,令城外军队于郊外设伏,并与三卫渠长商定,孤将宁王引至郊外,城中可一同动作,此事必成。” “遵令!” 燕王命令一下,孟与三保分头行动。 朵颜三卫已投到燕王麾下,唯一麻烦的就是宁王府内的护卫和官署。 三保主动请缨,孟自然不会和他抢。禀报过燕王,联系城内细作,口称燕王有令,孟大摇大摆的出了城门。 出城之后,再想进去就不容易了。 好在孟也没这个打算。 沈瑄见到从城内出来的孟十二郎,听到燕王的计划,慎重的点了点头,召集麾下开始部署。为免宁王怀疑,城外营地暂且不动,只秘密在预定地点布置伏兵,等到燕王下达命令再作势拔-营。 在城内的日子里,孟一直紧绷着神经。 别看宁王气质,一旦发现他在城内的动作,必定下刀子剁了他。 燕王暂时不能动,将他剁成肉泥却十分简单。 短短七天,孟却像是过了七个月。 出了城回到大营,见到沈瑄,很有一种恍如隔世,逃出生天的感慨。 坐在帐中,听沈瑄布置伏兵,孟的心也渐渐沉静。 思绪飘远,沈瑄就在面前,却好似离他很远。 回神时,帐中只剩下他同沈瑄两人。 “累了?” “回指挥,卑职不累。” “不累?”沈瑄挑起一边的眉毛,突然起身走到孟跟前,指尖擦过他的眼角,“实话?” 本能告诉孟,这个时候应该顺着沈瑄的话说,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 沈瑄弯下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既然不累,那就同我一起出发。” 起身时,嘴唇似不经意的在孟的鼻尖滑过,彷如羽毛轻触,若有似无。 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故意的?还是意外? 想不明白,只能认命的起身跟上去。 沈瑄走到帐前,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嘴角轻弯,一抹笑痕转瞬即逝。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章 孟同沈瑄一起到了大宁郊外,见沈瑄有条不紊的布置设伏地点,安排进攻口令,再看燕军士卒凶狠的表情和摩拳擦掌的样子,完全可以预期,除非宁王不出城,否则绝对是有去无回。 遇上燕王这样的,就算是宁王,也注定要悲剧。 大宁城中,宁王尚且不知自己正被一群穷凶极恶的绑-架-分子盯上了,他拿着修改好的奏疏,再次去见朱棣。 之前两次都被朱棣以醉酒蒙混过去,这次说什么也不行。 事情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再四。 宁王没兴趣再同燕王玩摔跤游戏,下定决心,如果燕王继续耍赖,就别怪他不顾念兄弟情分了。 不把朱棣捆起来送去南京,也要给他一点教训,真当自己看不出他在演戏?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宁王已然处于随时爆-发的状态。 出乎预料,见到气势汹汹的朱权,朱棣竟然没同往日一般醉醺醺的扑上来大吐苦水,反而衣衫整齐,满面清爽的对兄弟道歉,说自己这段时日着实是心里太过苦闷又无处发泄,到了兄弟这里,不免放松了心情,才有失态的举动。希望宁王不要介意,他这里先给兄弟道歉了。 宁王一时没反应过来,朱棣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燕王刻意忽略了宁王的表情,看向他手中的奏疏,问道:“这个,可是贤弟写给朝廷的奏疏?” “正是。” 不管燕王打的什么主意,正事才最重要。宁王暂时撇开心头的疑问,把奏疏递给燕王,见燕王身边没了时常跟着的两个人,下意识问了一句。 “为兄令他们出城了。”燕王说道,“为兄在城内,时日久了,城外的军营总要做一下安排。” 宁王点头,没有继续再问,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他想多了? 事实证明,宁王对危险的预感相当敏锐,可当他意识到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作戏总要做全套,明知这份奏疏没有送往南京的机会,朱棣还是认认真真的读完了每一个字,然后再次向宁王道谢。 “为兄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兄长不必说了,这都是小弟应该做的。” 奏疏的问题解决,宁王斟酌如何开口请燕王走人。不想燕王今日格外的识相,不等宁王出声就主动告辞。 “叨扰这些时日,为兄也该离开了。家里不太平啊,总要回去。” 燕王口中的不太平指的是什么,宁王十分清楚。 朝廷五十万大军围困北平城不是秘密,宁王听到风声,北平城差点在夜间被攻破,不知什么原因,几乎打进城内的南军又被守军给打了回去。 之后朝廷大军一直驻扎在城外,既不撤走也不攻城,与城内守军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未曾亲眼目睹实际情况,宁王实在猜不出李景隆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要围困北平,等到城内弹尽粮绝再做打算? 真这么干可就是傻冒烟了。北平又不是真成了孤城,李景隆没脑子,他手下的将领总不会集体变白痴吧? 等到燕王回师增援,朝廷军队怕是要遇上麻烦。 两败俱伤?对自己而言,这未必是坏事。 宁王看着一脸诚恳同自己道别的燕王,心下打起了算盘。 “为兄明日就启程,贤弟诸事繁忙,就不必送我了。” 燕王要宁王出城相送,宁王或许还会犹豫,主动要求身为主人的朱权不必出城,宁王却不能顺势点头。 兄弟来投奔,大忙没帮上,小忙是不是能帮成也未可知。结果兄弟要走了,送都不送一下,太说不过去,传出去也不好听。 想到这里,宁王忙道:“兄长这话太见外,小弟一定要出城相送。” 燕王说不必,贤弟还是留在城中,哥哥了解你的难处。 宁王一个劲的摇头,送,必须送,还要一直送到郊外! 燕王满面感慨,一把握住宁王的手,“好兄弟!” 宁王眼圈发红,“奏疏送到南京,朝廷不知是否能赦免兄长,小弟心中着实是……唉!” 意到深处不必说,此时无声胜有声,兄弟俩再次抱头痛哭。 一个边哭边想着,装了这么长时间忧郁,总算要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另一个也是边哭边打算盘,忍了这么多天,终于不用继续忍下去了。 翌日,大宁城外落下一场大雪。 冷风卷着雪花,天地间变得一片银白。 大宁郊外,孟加了一件棉衣,还是冻得手脚冰凉,脸都有些僵硬。 小冰河时期的威力果然惊人,还没到最严重的时段,天气就冷成这样,再过几十年,北方酷寒,南方雨水不绝,全国水涝旱灾频繁,再加上频发的地震,偌大的国家又该是何种景象? 打了个喷嚏,孟十二郎揉了揉鼻子,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必须让郑和的船队去一趟美洲,把土豆地瓜带回来。大不了冒一下险,想办法使永乐帝相信建帝跑出海了。反正历史上早有说法,郑和七下西洋,前边六次都是为了寻找在皇宫大火中生死不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明的建帝。 一阵冷风吹过,孟用力拍了几下脸,手拢在嘴边,呼出的热气也没能让冰冷的手指感觉好点。 目标怎么还不出现?继续守在这里,等不到宁王,自己可是要冻僵了。 正想着,一件大氅突然罩在身上,人体的温度带着熟悉的冷香,从背后拢住了他。 侧过头,惊讶的动了动嘴唇,“沈指挥?” 满目银白中,俊美的面容仿佛融入了冰雪中,墨色一般的眉眼成为了唯一的色彩, 孟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碰了一下扣在自己腰上的大手,随即为之前的想法感到好笑,明明是个大活人,怎么会没有温度? 沈瑄看了孟一眼,紧了紧环抱在孟腰间的手臂,手指用了些力气,在孟的腰侧捏了一下,“老实些,别动。” 低沉的话语很快消散在风雪中,孟十二郎以为自己又会不争气的心跳飙升两百,单手覆在胸口,一切却很正常。 免疫了? 还是习惯了? 眉头皱了一下,不等他想明白,前方已走来一群人,为首两人身上的盘龙常服和大氅格外的醒目。 埋伏在四周的燕军立刻打起了精神,像等待猎物许久的狼群,双眼发出了-饥--渴的绿光。 孟也将骤起的心思压了下去。 在冷风中熬了这么久,最后关头可不能出错。 宁王一路将燕王送到郊外,不知不觉的被燕王带进早已设好的陷阱。 “兄长,小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宁王说道,“给朝廷的奏疏,待小弟回城后快马送出。更多的也帮不到兄长,只能道一声愧疚。” 扫过不远处的雪堆,燕王突然笑了,一扫脸上的郁气,语气骤然一变,“既然如此,不若贤弟与为兄一同起兵靖难,清君侧,如何?” 什么? 听到燕王的话,宁王有点傻。 在城内的时候,燕王决口不提此事,怎么快走了,反而拉住自己要一同造反? 宁王心头一跳,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可已经来不及了。燕王一声令下,埋伏的燕军猛然从藏身处跃出,将送行的宁王和护卫团团围住。 “王兄,这是为何?”宁王脸色发沉,“这里可不是你的北平!” 燕王没说话,示意宁王朝身后看。原来,跟随他出城的护卫大多已束手就擒,零星几个反抗的也被三拳两脚揍撂倒,刀架在脖子上,鼻青脸肿,再无反抗的能力。 宁王被困住的同时,大宁城中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宁王府被投靠燕王的蒙古骑兵控制,王府护卫也被抓的抓,杀的杀,王府官属同样未能幸免。 忠于宁王的指挥朱鉴战死,宁王的妻妾和孩子都被“保护”起来。一身蒙古骑兵装束的三保走到宁王妃和宁王长子朱盘烒跟前,恭敬行礼,“累得王妃和公子受惊,咱家这边赔罪了。” 宁王妃没有说话,朱盘烒满脸怒意,大声骂道:“你这阉竖!” 骂完仍不解气,拔-出随身短刀便要手刃三保。 被蒙古骑兵用刀鞘拦住,朱盘烒更是怒发冲冠,“你们!” 宁王妃一把拉住儿子,她虽不像燕王妃出身将门,却也同样不是纤弱妇质。王爷出城在外祸福难料,王府也被包围,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马听事,”宁王妃的声音很柔和,“我家王爷一切安好?” “回王妃,宁王殿下一切都好。” “那就好。”宁王妃拉着仍不服气的朱盘烒,“不要胡闹,等你父王回来。” 三保见王府局势已定,宁王妃如此镇定,态度变得更加恭谨。不想包围王府的一名朵颜卫渠长突然上前,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道:“王府斩首,捕捉的护卫,算羊!” 三保:“……” 渠长眉毛一竖,“不算?” “算,当然算。”三保嘴角抽了一下,“不过得等王爷回来一起算。” “好!” 蒙古壮汉点头,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和一截木炭,郑重的记下了此战能换来的牛羊数目,拉着三保按手印。 “这个,咱家做不得主……” “恩?” “没事,咱家按。” 三保泪了,壮汉们满意了。 宁王妃和朱盘烒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跟随宁王多年的蒙古骑兵就是这样被收买的? 王爷知道了会做何感想? 或许还是不让王爷知道的好。 就这样,燕王用牛羊和不会兑现的草场成功挖了宁王的墙角,再回到大宁城,主人和客人的角色已经对调。见大局已定,宁王没做无谓的反抗,自己一家子都被“保护”起来了,下令调集松亭关的军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朱棣都敢造反,砍个把兄弟脑袋应该也不是难事。 想通之后,宁王表示愿意团结在燕王的周围,一起靖难,共同造反。 燕王很高兴,当即说道,“待到事成,你我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弟共分天下!” 虽然只是一句口头承诺,却也让宁王激动不已,立即全身心的投入到造反这一伟大事业中。 燕王画下的馅饼太诱人,致使宁王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忘记了朱老四有多像他们的老爹。 朱元璋喜欢乱印钞票,朱棣继承了老爹的爱好并且发扬光大,除了印钞票,还喜欢开空头支票。 不过朱权也该感到安慰,他并不是朱棣唯一的受害者,除了同样被忽悠的朵颜三卫,朱棣的亲生儿子才被坑得最惨。 什么世子身体不好? 如果朱高煦更了解朱棣的话,肯定会抱着脑袋撞墙,他怎么就这么实在,果真是太傻太天真! 成功拿下大宁城,与宁王结成造反同盟,燕王率领朵颜三卫直扑松亭关。 松亭关守将没做太激烈的抵抗就打开了城门,宁王都在燕王手里,他还反抗什么?干脆加入造反队伍算了。 拿下了松亭关,燕王的手中的军队进一步壮大。 燕山后卫的人数也由原来不足五千人猛增加到一万两千人,虽同资格最老的左卫,右卫和前卫仍有一定差距,但与邱福率领的燕山中卫却已是不相上下。 随即,燕王领兵进入会州,在此重整军队,创立五军,各军任命主将一名,副将两名。 张玉将中军,沈瑄、郑亨为左右副将。 朱能将左军,朱荣、李浚为副。 李彬将右军,徐理、孟善为副。 徐忠将前军,陈、吴达为副。 房宽将后军,和允中、毛整为副将。 燕王起初考虑令何寿为中军副将,但何寿自北平夺门之战便表现不佳,私下里更是动作频频,让燕王心生警惕。 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手下串-联,尤其是武将串-联。 背着老子拉帮结派,你小子想干什么?! 实际上,何寿真没想干什么,若他真想反叛朱棣投靠朝廷,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所谓的拉帮结派,不过是为在军中争取更大的话语权。作为跟随在燕王身边的老人,张玉朱能他比不上,沈瑄和郑亨这些后来者却实实在在的让何寿心气难平。 若在平时,何寿这种做法可以理解。但现在是什么时候?燕王正举旗造反,此举就显得大大不妥。 被燕王疑心,打上一个问号,注定何寿会离权利中心越来越远。 结果,沈瑄郑亨等人后来居上,五军之中,何寿连个副将都没捞上,只能在燕山前卫指挥同知的位置上继续接受考察。让何寿更加无法接受的是,不需多长时间,武力值连他零头都赶不上的孟十二郎,即将和他平起平坐! 何寿再不服气,有燕王压着,也不敢窝里反,只能对着南军泄愤。 作战更显勇猛,屡次立下战功,倒是逐渐扭转了燕王对他的看法,总算在靖难后期摆脱了同知的头衔,升了指挥。 也算是阴差阳错,因祸得福? 扩充了军队,搬空了半个大宁城的燕军,当真是鸟枪换炮,非昔日可比。 王旗之下,聚集起上万的蒙古骑兵和大量惯于战阵的边军,加上从宁王处搜刮来的火器,燕王底气很足,大手一挥,下令回师北平。 李景隆敢带兵去抄他的老窝,必须受点教训! 在大宁城中立下大功的孟十二郎,途中经常被燕王召到身边说话。燕王同诸将商议作战计划时,他也有幸旁听。 在燕军中,孟的地位再次悄然发生变化。 不再只因世子对他的赏识,而是直接来自于燕王,最大的大佬。 大家可以不买世子的账,却不能无视燕王的态度。 同级和下级自不必说,连指挥一级都开始同孟十二郎称兄道弟。面对这种情况,受宠若惊不至于,小心应付却是必须,孟也算驾轻就熟。 张玉正在北平外围防守要地,身为副将的沈瑄和郑亨暂代其指挥中军。 郑亨不只一次在沈瑄帐中见到孟,眼见沈瑄对孟照顾有加,不免思量,沈瑄此人着实不凡,或许非是有意,但孟佥事得王爷赏识,感激于沈瑄往日的帮扶,必定有所回报。 必须承认,郑亨得出的结论也代表了军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只可惜,问题的答案往往距离所谓的“真相”相当遥远。 被沈瑄的举动启发,各军主将副将纷纷开始礼贤下士,关心士兵。 不好意思到他的帐篷里睡,因为呼噜声大? 没关系,他呼噜声更大。 有汗臭? 没关系,他有汗脚! 军汉还想挣扎,上官一瞪眼,一切为了王爷,必须到老子的帐篷里睡! 被抓着领子的军汉顿时泪流满面。 动静太大惊动了燕王,得知前因后果,燕王特地表扬了沈指挥,“做得好!如此上下一心,何愁大事不成。” 将官串-联必须小心,关心士兵,时刻训导要效忠于自己则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遭到表扬的沈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副将没说话,表情十分微妙。 该解释吗? 还是继续误会下去吧。 自此,孟十二郎彻底在沈瑄的帐中扎根,想挪个地方,根本不可能了。 燕王回师途中,北平城的攻防战即将进入尾声。 朱高炽的夜袭计划险些导致被南军破城,年轻的世子着实心跳了一把。 幸好李景隆同部下争功,拖了瞿能的后腿,否则,这员曾跟随蓝玉作战的猛将怕已攻进了城内。 突来的大雪迫使南军撤退之后,朱高炽不敢继续托大,请示过王妃并征询了道衍的意见,连夜汲水运上城头,借助大雪和冷风,在城墙上冻了厚厚一层冰。 只是一夜的时间,城墙就变了一个样。 这么厚的冰,架上云梯也只能往下滑,还攻城?不被冻在城墙上做冰雕就该感谢老天了。 在一次试探-性-攻击之后,南军彻底见识到了守军的阴险毒辣。 城头的守军不再推落檑木巨石,也不再射箭,而是每人提着一桶水,攻城的士兵爬到一半,带着冰碴的水哗啦啦浇下去,冷风吹过,人形冰雕瞬间出炉。 战争不再血腥,守军都变成了艺术家。被迫充当艺术品的南军有苦说不出,被冻在了云梯上还能想办法,挂在城墙上的怎么办? 铲下来? 等到冰雪融化? 焉有命在! 李景隆气得咬牙,仍毫无办法。 瞿能等人也憋了一肚子火气,差点攻进北平城却功亏一篑,遇上这样一个主帅,想打胜仗怕是比登天还难! 听到燕王回师救援北平的消息,李景隆不再犹豫,立刻下达撤军的命令。北平一时半会是攻不下来了,还是先撤回郑坝村的大营,免得朱棣大军一到被内外夹攻。 这个决定还是比较明智的,撤军的过程中,李景隆下令都督陈晖率领骑兵去半路上阻截燕王,为大军争取时间。 接到命令,陈晖先是点头,主帅难得果断一回。 紧接着,他却皱起了眉头。 阻截燕王?到哪里阻截? 李景隆摇头,“不知道。” 陈晖:“……”敢情要打仗,还得先找到人再说? 咬咬牙,找人也行!当年随军北征沙漠,不也是从找人开始的吗?咱不惧! 不过既然要找人,人手总要多给点吧? 李景隆继续摇头,“一万人,多了没有。保卫大营更加重要。” 陈晖彻底无语了。 只给他一万人去阻截燕王的大军,当他是常遇春附体还是蓝玉再世?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陈都督当真很想暴起给李景隆一顿老拳。他算是体会到瞿能被李景隆拉后腿的心情。 但命令都已经下了,陈晖还能怎么办? 只能带着一万人,顶风冒雪的出发。 能找到就打,找不到也怪不得他。 此时此刻,陈晖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是想快点找到燕王的军队,还是压根不想同朱棣碰面。 或许,后一种可能更多些。 叹了口气,换成他是朱棣,遇上李景隆这样的对手,怕是也要乐得直蹦高了吧?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一章 都督陈晖率领一万骑兵出发后的第二天,连日的大雪突然停了。 碧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寒风吹过广袤的北方大地,带着塞北独有的粗犷与豪情。 燕军,尤其是驻守塞北的边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天气。 厚实的棉衣,用皮囊盛装的烈酒,架起的篝火滚着热汤。哪怕今年比往年都要寒冷,也有应对的办法。 燕王妃亲自下令开仓放粮,将王府储备的粮食和禽肉取出大部分发给守城的将士。在丽正门挡住了南军的城内妇女,以及夜袭战中拼死阻拦瞿能进攻的巡检和兵马司诸人,也得了奖赏下的粮食和羊肉。 “人心可用,得道多助。” 燕王妃将朱高炽叫到身边,语重心长的告诉他,此次能够守住北平,一来是上天相助,二来是城内众人齐心,三来是朝廷大军有个不靠谱的主帅。 “朝廷军中不乏骁勇善战之人,以都督瞿能及其二子,趁我军出城扰敌,竟能窥得战机,险些破城而入。若非后力不继且主帅贪部下之功,下令大军集结再行进攻,又借上天助我,今日,你我母子二人恐已成阶下之囚。” 朱高炽垂首而立,表情严肃而恭谨。 作为王府世子,朱高炽对燕王十分敬畏,对燕王妃更多的却是濡幕。 自幼,父王就不太喜欢他,谁让他先天条件比不上两个弟弟? 小胖墩时期的朱高炽也曾为此伤心过,随着年龄渐长,多少也能明白燕王的想法。将心比心,换成他自己,有个完全不像自己的儿子,也未必会喜欢到哪里去。 理解归理解,心中却总有一处无法释怀。 平日里,这种复杂的情感一直被压抑,在燕王面前,朱高炽愈发的恭敬守礼,私下里却始终憋着一口气。 不良于行,就花更多的时间在读书上,无法骑马上阵,苦练箭术也要证明他有学武的能力。 不得父亲的喜爱,朱高炽没有气馁,这种不服输的性格恰恰像极了朱棣。 没有这种精神,洪武帝不会从和尚庙出来走上造反的道路,最终登上皇帝宝座。燕王也不会在削藩的浪潮中起兵靖难,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把侄子的皇位抢过来。 燕王妃比燕王更早看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她的谆谆教诲和提点,任凭性子再好,屡屡被亲生父亲不待见,又被两个弟弟连番挤兑打击,朱高炽不走上反-社会的道路也会性格扭曲。永乐后的仁宣盛世怕也不会开启。 此次,燕王将北平城的防卫交给朱高炽,已从侧面表示出他对朱高炽的改观。 兴奋之余,朱高炽也在苦苦思索,如果自己能早点瘦下来,改变一下形象,是不是就不用被白眼那么多年了? 摇摇头,过去事的想再多也没用,不如今后更加努力。 现如今,北平的危机解除了一大半,城外的朝廷大军已开始撤退,想必是父王已经回师救援。 守住了北平,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也能进一步获得父亲的喜爱。 想到这里,朱高炽握紧了拳头,高粱饼子还得继续吃下去,等到孟佥事随军归来,要想个法子把人再要到自己这边来。 此人不仅有才,且行事不拘一格,便是道衍和尚都对他赞誉有加,据说还想收他为徒,这样的人才不笼络,还有什么人值得笼络? 身为王府世子,若是父王靖难成功,他是否也能更上一步? 再仁厚,朱高炽也是皇室子孙,也有对大位的渴望。 燕王妃发现儿子有点走神,以为是因守城太过疲惫,立刻停止口头教育,吩咐朱高炽回去好好休息,另叫宫人去告诉世子妃一声,世子近日的饮食一定要多注意,精细着些。 “母妃无需太过费心,儿已习惯进粟米粥和蜀黍饼。且王府开仓放粮,儿更应做出表率。” 燕王妃看着朱高炽,目光中满是欣慰,“我儿果然长进了。” “儿只是尽了本分,当不得母妃夸赞。” 有感于朱高炽的“爱民之心”,燕王妃很快下令,今后王府众人皆以蜀黍粟米为主食,肉禽不禁,但严禁浪费。 燕王妃早就看不惯王府内某些人的铺张浪费,明明吃不了多少,非要摆出个排场。平日里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容不得任何人再这么做。每日的饭食更有定量,敢糟蹋东西?别怪她不讲情面。 在闺中时,燕王妃时常听魏国公讲述早年的艰难生活,吃糠咽菜算是好的,最艰难的时候,连续几天都吃不上一口干粮。 朱高炽的行为引起了燕王妃的回忆,也让燕王妃下了决心,自此,王府自上而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忆苦思甜运动。 习惯了精细米面的女眷根本吃不下粗面饼子,可也不敢当面同燕王妃抗议。王爷的三子五女,只有两个女儿非燕王妃所出,还属于“母不详”的那种,在燕王府,除了朱棣本人,燕王妃是绝对的二把手。 谁敢不服?肯定收拾起来没商量。 拿起摆在面前的高粱饼子,试着咬一口,立刻抻着脖子要水,当真是咽不下去。 燕王妃的处理方式也很简单,一顿不吃,饿着。 两顿不吃,继续饿着。 三顿不吃,接着饿。 一连饿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几顿,任谁都受不了。 等到粟米粥送上来,连最小的郡主都是红着眼睛扑上去,三两口吃完,半饱都不到。 从没想过,原来粟米熬出的粥会这么香! 见识过燕王妃的手腕,再没人敢玩绝-食沉默那一套,燕王不在府内,饿死也只能自认倒霉。 燕王妃满意了,把高粱饼子泡进粥里,连吃了两大碗。 朱高炽的饭量遗传自谁?还真是不好说。 起先,朱高炽还不明为何只发高粱饼子,如今再看,不得不佩服亲娘的智慧。 按照那个孟佥事的话来说,这就是所谓的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先给出一个绝对承受不了的价钱,然后逐渐抛出诱饵,让对方心甘情愿的踩进绳套,末了还要感恩戴德。 如今的王府不就是这样吗? 没人再埋怨王妃下令大家一起啃高粱饼子,反而对每日的粟米粥赞不绝口。 未来的仁宗皇帝深刻领会了坑人的最高境界,随燕王大军向北平进发的孟十二郎,尚且不知自己无意间又给朱高炽上了一课。 虽然主讲人是燕王妃,但让朱高炽领会坑人精髓的还是孟这个助教。 燕王府的忆苦思甜活动很快传遍了整个北平城,守城的将士看着手里的两合面馒头和白面饼子,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王妃和世子吃高粱饼子和粟米,却给他们吃白面,士为知己者死,必须以身相报! 城中的居民也是大为感动,所谓上行下效,寻常民户不论,很多家底丰厚的人家也开始-日-日-食用高粱粟米,还掺杂着荞麦等物。 城外的村屯听到消息较晚,里中老人凑到一起商量,纷纷将家中的白面和精贵的稻米放上牛车,运到城中交给王府,名曰“劳军”。 孟家屯如今已是里中之首,别说孟,便是孟虎和孟清江摆出来,孟氏族人说话的声音都比别人响亮。 孟重九和里中老人们坐在一起,吧嗒了两口烟袋,面上不显,心中也是得意。 看吧,咱孟家出了好儿郎,在谁面前都能抬头挺胸。 不是没有说酸话的,毕竟造反这事谁能拿得准? 可也只能私下里说说,自己可是在燕王的地盘上,朝廷几十万大军都打不下北平城,说不得燕王就是那些相士口中的真龙。 里长见着孟重九也是一副笑模样,听孟重九建议各家出些粮食劳军,还要大张旗鼓的送进城,有些犹豫。 但九名甲首和老人接连对此表示同意,里长想反对也没有立场。 各村屯都有精壮都被抽调到城中,粮食送去,多少也是为宗族子弟考虑。不求像孟十二郎一样加官晋身,至少也能同人结些善缘。 “劳军”的说法是孟王氏告诉孟重九的,而孟王氏则是从孟的家书中看到的。 随燕王前往大宁之前,孟一连送出了三封家书。除了修造围墙角楼,书写木牌,但凡是能想到的,他都写了下来,不说一定用得上,至少不要事到临头没有应对的办法。 同众人商定每个村屯出粮多少之后,孟重九就不再轻易开口。其他人看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不免感慨,出了一个十二郎,孟氏一族都要发达了。 十一月庚午,燕王率领的大军抵达孤山,被奔腾的滦河挡住了去路。 燕军身后,都督陈晖率领的骑兵仍在冰天雪地里漫无目的的找人。 对不习惯北方气候的南军来说,恶劣的雪天当真是一种折磨。很多人冻得手脚发紫,身上的棉衣也不够厚实。但军令如山,主帅亲自下令阻截,做下属的就不能违抗。 没有确切的情报,只能撞大运,找吧! 一次偶然,陈晖派出的几股小队骑兵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大量的马蹄印,虽然被大雪掩盖不少,仍能辨别出是沿孤山方向而去。 “必定是燕逆!” 陈晖当即下令召回其他寻人的队伍,全军整队,以小队前锋跟踪燕军,自己亲率大部在后方压阵。 前锋出发时,陈都督再三叮嘱,一定要同燕王的军队保持安全距离,轻易不要被对方发现。若是被发现踪迹也不要想着效忠朝廷,为皇帝光荣,应保存有生力量,避其锋锐,回来报信要紧。 下属们十分不解,被发现就跑?那还打什么仗。 陈都督拂过颌下长髯,“待吾寻得燕逆大营所在,一举歼之!” “都督高见!” 在部将们的心目中,陈都督的形象瞬间-拔-高了一截。 原来都督不只善战,还很善谋! 绝对的武双全! 被部下敬佩的眼神包围,陈都督默默转过头,无语的望向天空。 本以为带队沿着滦河溜达一圈,等燕王回到北平的消息传来,就算完成任务,主帅也说不出什么。现在,这条路明显被堵死了。 自己到底是撞了大运还是倒了大霉,这么无头苍蝇似的找人,还能发现燕王的大军! 河岸边的燕军比陈晖设想中的更加不好对付,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某支队伍跟上了。 燕王不动声色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派人秘密盯着,当前要事还是渡河。 孟走到河边,看着河水中的浮冰,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心头一动,走到沈瑄身后,拉了一下沈瑄的大氅,低声道:“指挥,卑职有话要说。” 沈瑄侧身,靠近了些,“说。” “禀指挥,连日大雪,河内已经结冰。若今夜大雪不停,河冰应结得更厚。此处靠近孤山,可砍木结成木筏,或制作爬犁……” 爬犁是北方人常用的一种运输工具,制作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有冰有雪就能行走,人和动物都能牵引。 沈瑄听得认真,孟继续说道:“河中有冰,若担心不能撑过大军全部过河,可使人先过对岸结好绳索,便是不慎跌进水中,抓紧绳索和木头,也能施救。” 万一出了意外,最可能损失的只有粮秣火炮,只要人还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指挥,你看此计可行?” “可行。”沈瑄点头,黑色眼眸微凝,突然问道,“为何不直接禀报王爷?” 孟被问住了,眼睛眨了眨,睫毛上凝结了点点冰霜。他想出主意,下意识的就找上了沈瑄,其他的想都没想。 “没想到?” “恩。” 孟十二郎回答得老实。 沈瑄柔和了表情,有些凉的大手擦过孟的脸侧,将他身上的斗篷紧了紧,“你的家人可在北平?” “啊?”孟不解,不是献计过河吗?怎么说到他的家人了? “不在?” “回指挥,卑职家在北平郊外。” “哦。”沈瑄收回手,“回北平后,吾-欲-上门拜访。” 话落,沈瑄转身朝不远处的燕王走去。 孟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脑袋转不过来弯。 沈指挥要去他家? 爱护下属还是另有他意? “孟佥事,”郑亨走过来,开口问道,“沈指挥可是想出了办法?” 孟收拢心思,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回郑副将,应该是。” 他在燕军中已经够醒目了,身为一个佥事,却奉命出入王帐,多少人看他眼红。就算主意是他想出来的,摸不清郑亨的意思,也用不着刻意解释分辨,低调点好。 郑亨没有继续追问,反而话题一转,“连日行军不得歇息,孟佥事可要注意身体。” “多谢。” 不管是单纯的善意还是其他,孟都抱以微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笑一笑总没错。 郑亨看着微笑中的孟,莫名的想起了戍卫边塞时经常见到的草原狐狸。个头不大,吃得好了,皮毛会变得油光水滑,样子分外的漂亮,见着心喜,却着实的不好抓。 摇摇头,怎么会想到这个。 两人说话时,沈瑄已将孟的计策报知燕王。燕王当即做出决定,今晚便在附近扎营,派人砍伐树木,结成绳索,明日大军渡河。 沈瑄应诺,燕王跃下马背,在大雪中走到河边,高声说道:“孤受命于天,奉天靖难,天若助予,则河冰合!” 风将他的声音传出很远,沈瑄首先出声道:“王爷奉天靖难,上天必助!” 雪越下越大,不只是跟随燕王多年的将士,归附不久的蒙古壮汉们也随众人一同高呼,“奉天靖难,上天必助!” 宁王看着眼前的情景,神情微变。朱老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狡猾,装神弄鬼的功力,除了他们的老爹,一般人还真比不上。自己的跟头栽得不冤。 燕王在滦河边大搞-封-建-迷-信,闹出的动静太大,跟在他身后的陈晖想装不知道也不行。 大概是陈都督有勇有谋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派出的前锋回报发现燕王的军队,保证是绝对主力,面对部将们殷切的目光,陈晖再不情愿也得下达进攻的命令。 燕王已经到了滦河,自己奉命率骑兵拦截,一动不动任由对方过河,李景隆绝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宽余律己,严以待人,绝对是二代曹国公的真实写照。 “令,趁燕逆立足未稳,破其锋锐,全军进攻!“ 陈都督硬着头皮下达了进攻命令,心中也抱有一丝侥幸,或许燕军还没发现他跟在后边,捞点便宜就跑,对上边也能有所交代。 事实注定让陈都督失望。 见到从身后杀出的南军,未等燕王如何,刚刚还举臂高呼的蒙古壮汉们个个双眼发亮。在他们眼中,这些不是敌人,都是直扑向自己怀中的战功和牛羊。 朱棣也不含糊,表演过了,也该做正事了。 郑亨奉命护卫中军,沈瑄带领燕王后卫前去阻击,一同冲锋的还有兴奋不已的朵颜三卫。 陈晖和沈瑄麾下冲锋时都是喊打喊杀,这些蒙古壮汉们却是挥舞着马刀,满嘴的牛羊,偶尔还能听到几句为了草场。 幸亏南军大部分听不懂蒙古话,燕军能听懂的也装作听不懂,否则乐子可就大了。 士可杀不可辱,一边砍人一边喊着牛羊,让被砍的人怎么想?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陈晖率领的南军人数本就比不上燕军,对上沈瑄和一心想通过砍人发家致富的蒙古骑兵,战斗力又差了一截,一万骑兵很快被杀得大败,四散奔逃。 穷寇莫追四个字成为了浮云,不管南军怎么跑,身后总有燕山后卫和蒙古骑兵追上来。 要么被砍掉脑袋,要么老实投降。 宁死不投降也不愿死在敌人手里的,奋不顾身的跳进了滦河,想仗着水性不错游到对岸,却没料到,寒冬腊月的北方大河,绝不是能轻易跳的。 冬泳这一运动,着实不适合没有经验的初学者。 跳进水里的人,能游到对岸的寥寥无几,很多都被冻僵手脚,沉入了河底。 陈都督的运气很好,同死神擦肩而过,成功逃到对岸,带着仅剩的几十个人,头也不回的直奔南军大营。 燕王没有下令追击,南军已向他展示过贸然渡河不可行,好不容易凑足这些人,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当夜,沈瑄和郑亨带兵进入了孤山,孟一人睡在沈瑄帐中,少了另一个人的体温,帐篷里竟是格外的冷。 卯时正,大军-拔-营。 走出帐篷,冷风扑面而来,孟强迫自己挺直背脊,用力的跺了跺脚,让身体暖和起来。 “快看,河面!”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一夜大雪,河岸两侧的冰面已经合拢,木筏和爬犁也已经堆到了岸边。 孟深吸了一口气,想起燕王昨日的举动,再看燕军的表现,过了今日,燕王的形象必将进一步神化。 绝对的真龙天子,五个爪! 由此可见,想要造反成功,最终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必须要有足够强悍的演技。 朱棣是绝对的实力派,各种场景角色信手拈来。比起他,建帝就只能算个偶像派。 虽然偶像派的建帝在读书人眼中很吃香,但论起皇帝的职业生涯,能笑到最后的注定是永乐帝这个实力派。 孟拍了拍被风吹得有些疼的脸颊,打了个喷嚏,顿时神清气爽。 沈瑄向燕王汇报过工作,正在挑选第一批人过江。以孟的条件,绝对的首选无异。 接到布置下的任务,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孟十二郎感觉有点微妙。 有的时候,瘦也是优势? 刚弯腰捡起绳索,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已牵起了绳索的另一段。 “指挥?” 沈瑄已解下大氅,站在孟身边,目光看向对岸,声音却清晰的传进孟耳中,“王爷有意提拔,军中有人不服,你需要战功。我与你一同过河。” 短短一句话,足以撼动人心。 孟鼻子有点发酸,如此轻易被感动,他果真是没救了。 如果之前还因各种原因裹足不前,今日之后,他绝不会再犹豫了。 机会送到眼前,就算被揍一顿……好吧,是揍几顿,孟十二郎表示,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咬咬牙,他扛得住!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二章 打败陈晖,渡河之后,燕王获悉李景隆在郑村坝设立大营,立刻召集麾下诸将,决定暂不回北平,而以手下全部力量直扑李景隆大营。同时派出骑兵联络张玉朱能等将领率军前来汇合,力求取得一场大胜,彻底灭掉南军的士气。 “李九江膏粱竖子,不足惧。攻其大营,破其营盘,必惶惶而逃。可虑者唯其麾下骁勇善战之士。” 布置下战斗任务,燕王叮嘱率领前锋军队进攻的沈瑄,务必一击破敌! “卑职遵令!” 沈瑄领麾下一万两千人率先开赴郑村坝。朵颜三卫紧随其后。燕王同张玉,朱能,徐忠等将领汇合后,也加快了脚步。 朱高煦和朱高燧从真定城赶来,誓言同父王共破南军。 “好!” 见到明显成长许多的朱高煦两人,燕王心情大好,同麾下将领们笑道:“玉不琢不成器,小虎崽子总要放出去才能真正成才。” 听闻此言,众将心思不一。张玉胸有谋略,不轻易出言。朱能没想那么多,只以为燕王是在夸儿子,笑着附和两声。邱福徐忠等人不如张玉了解燕王,也不像朱能一般大大咧咧,暗地开始琢磨燕王话中是不是有引申含义。 早听闻王爷不喜世子,更喜高阳郡王,如今看来,倒不是虚言。 可抵挡住南军进攻守下北平的却是世子,将这一任务交给世子的恰恰是燕王本人。 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个头绪。 要猜透朱棣心中的想法,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比起在燕王手底下做事,拿建帝的工资应该不必如此劳心劳力。前提是尽量把自己的脑回路同朱允炆并轨,否则工资拿到手,也会被脑袋有坑的皇帝气吐血。 听到父亲的夸赞,朱高煦和朱高燧十分激动,马鞭挥舞得更起劲,恨不能立刻追上前锋的队伍,杀入南军大营。 比起战意浓厚的燕军,南军大营中的气氛却不太妙。 前往阻截燕军的都督陈晖回来了。脸色青白,手臂还受了伤,一万骑兵有九千多不见踪影,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用问也知道。 李景隆脸色阴沉,猛的一拍桌案就要治陈晖的罪。 按照李景隆的思维,他可以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因为他是军队的主将,至关重要。 别人敢学着干,绝对不行。 明显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陈晖是满腔的愤懑委屈无处诉,给他那么点人,真以为能拦住朱棣?能带回这些人已经算不错了。 帐中的将领纷纷出言为陈晖求情。 “燕逆大军将至,此时斩杀大将实为不详。不若令陈都督戍守营盘,陈都督感念总戎,必拼死相报。” 说这番话的是李景隆颇为信任的一员部将,难得的是,他同瞿能盛庸等将领的关系也算不错。见陈晖要被问罪,众人皆面露不忍,于是出言救了陈晖一命。 陈晖侥幸从燕军手下逃脱留得一命,却险些死在自己人手里,对李景隆这个主帅失望透顶,心底也难免存下几分怨恨。 他同朱棣是敌人,朱棣要杀他理所当然。 但他是李景隆的部将,奉命前去阻截燕军,李景隆一没告诉他燕军的回兵路线,二没给他足够的兵力,结果他找到了燕军,拼死打了一仗,还带回重要情报,却险些脖子上挨一刀,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愤怒。 无论战前如何想,他总归实打实的与燕军战斗一回,还光荣负伤。 李景隆不问功只问罪的行为,不只在陈晖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也让许多将领心寒。 在北平城下与部将争功,以致错失大好的破城机会。 如今又有陈都督这个例子,许多将领对李景隆失望之余,不免对重用他的建帝产生了怀疑。 人都说物以类聚,这样的皇帝是否真值得效忠? 最终,李景隆饶过陈晖一命,下令他带兵守卫西侧营盘。 南军在郑村坝设立了九座大营,一旦燕军来攻,陈晖驻守之地,有极大的可能遭受正面冲击。 换言之,守卫这里与充当炮灰无异。 陈晖没有露出一丝怨色,反而感激涕零的对李景隆说道:“一定不负总戎不杀之恩!” 走出帐篷,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变,眼泪不流了,眼圈也不红了,叫来心腹,立刻赶往戍守的营盘。 此战必是死局,见识过燕军的战斗力,对比李景隆的昏庸,陈晖心下有了主意。 良禽择木而栖,能臣寻主另投。建帝宠幸酸儒,冷待武将,早已让许多人心生不满。 虽不是开国功臣之后,陈晖也曾跟随颍国公傅友德几出沙漠,南征北讨。李景隆此人刚愎无能,陈晖死里逃生,不愿再跟随这样的主帅,同样的,也不想再为任命李景隆的朝廷卖命。 简言之,陈都督不打算继续拿建帝的工资,他决心跳槽去给燕王打工。无论叔叔还是侄子,反正都是洪武帝的子孙,皇位上坐着的总是姓朱的。 建帝手下跳槽的员工,陈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但陈都督的跳槽却对接下来郑村坝一战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样都是输,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因陈晖的倒戈相向,李景隆输得更快,也更惨。 十一月辛未,沈瑄率领前锋部队抵达郑村坝。 面前是南军的九座大营,依兵法布阵,井然有序。 南军发现了沈瑄的军队,立刻发出警戒。 北风吹起双方的战旗,烈烈作响。 燕军-胯-下的战马打着响鼻,不耐烦的甩动着脖颈,前蹄跺在雪上,溅起凝结的冰晶。 沈瑄抽—出了长刀,雪亮的刀光代表了进攻的讯号。 燕军吹响了号角,南军擂起了战鼓,苍凉古老的声音开启了战斗的序幕。 马蹄踏过,似奔雷之声。 燕军骑兵如一道锋锐的箭矢,划开银白色的大地,径直冲向了南军大营。 “杀!” 冷兵器时代,骑兵冲锋带给敌人的绝不只是震撼,还有死亡的恐惧。 围攻北平的南军同样不是弱旅,在主官的号令下列成战阵,举起长枪,枪尖斜指向上,严阵以待。 火铳手同样列好了队伍,虽然没有掌握燕军的三段式火铳射击,对付骑兵,他们同样有自己的优势。 炮声骤响,被从正面冲击的营盘中腾起一阵火药燃烧的浓烟,黑色的铁球从天而降,砸落在骑兵的队伍中,数名骑兵和战马登时倒在血泊之中。 燕军冲锋的队形却未被打乱,沈瑄与朵颜三卫的两名渠长一马当先,转瞬间已冲到了南军的阵前。 战马嘶鸣,伴随着腾起的血光和濒临死亡的哀嚎。 长刀挥过,不知又带走了谁的性命。 冲阵的朵颜三卫骑兵,面对几倍于己的敌人不见丝毫惧色,脸上只有兴奋。 人多,首级就多。 首级多,牛羊就多! 越多越好啊! “为了牛羊,杀啊!” 南军依旧听不懂这些蒙古人在喊些什么,他们只能在军官的号令下一次又一次结阵,然后一次又一次被敌人冲垮。 沈瑄麾下的骑兵被蒙古壮汉们的激-情-感-染,口中的呼哨声也开始发生变化,最后竟得似野兽一般。 塞北的草原上,狼群围攻猎物,就是发出这样的声音。 浑身染血,面容狰狞,悍不畏死的冲锋,嘴里还狼嚎一般的乱叫,这样的阵势,阵营里的南军纷纷表示扛不住了,和自己打仗的不是人,那就是一群野兽! 不到两刻的时间,第一座营盘便被攻破了。 还活着的南军转身奔逃,燕军乘胜追击,呼啸着冲向第二座营盘中的南军。 戍守这里的正是陈晖,他组织麾下士兵列起战阵,却根本没做抵抗,只是摆个样子,在燕军进攻时直接投降。 投降了? 那就不打。 沈瑄下令落在最后的队伍收拢这些南军,长刀一挥,继续进攻下一座营盘。 率领这支后进队伍是谁?不用细想,绝对是孟十二郎无疑。 凭他的武力值,步战尚能应付,马站着实有点难为人了。 他的确需要战功,可也要保住小命。命都没了,还要战功做什么? 死后哀荣的确可以隐蔽子孙,关键是,他不是没子孙吗?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见到身穿铠甲,依旧不怎么威武的孟佥事,陈晖十分惊异。 燕王麾下果然是卧虎藏龙,如此不起眼的兵卒竟也能纵马冲杀,肯定是身手非凡! 滦河边的战斗和骑兵冲阵的场面,让陈都督产生了错误的认知,错估了某只狐狸的武力值。聪明了半辈子的陈都督压根没想过,混进了狼群的狐狸照旧是狐狸,哪怕被头狼叼进窝里,划拉到自己的地盘上也是一样。 狐狸依靠的永远不是发达的肌肉,而是智慧。 孟佥事收拢战败投降的南军时,沈瑄已带军攻下了四座营盘。 燕军骑兵彻底打疯了,身上的力气仿佛用不完,只想将眼前的人全部砍杀,将南军的营盘全部拿下! 攻打到第五座营盘时,燕王的大部队也赶到了,看到战况,燕王当机立断,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再说! 燕王亲自出战,沿着先锋打开的通路前进。路过陈晖戍守的营盘时,已立意跳槽的陈都督主动向燕王指明了李景隆的中军位置。 “中军有两营护卫,若想拿下中军,可设法令其移动,再用骑兵左右夹击。” 燕王采纳了陈晖的建议,当即派人追上沈瑄,同时下令士兵大声鼓噪,说他已至此,正亲自带兵入阵。 跟随燕王出战的三保主动请命,孟身为燕山后卫佥事也责无旁贷。两人跃身上马,直追前锋所在。陈晖被任命为后军副将,跟随燕王作战。 李景隆闻听燕王冲进阵中,果然意动。 虽已被攻破四座营盘,但麾下主力仍在,若能擒拿燕王,就算九座大营全被攻破又有何妨?赢的必定是他! “总戎三思,此恐为燕逆之计!”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瞿能等人的劝告,李景隆完全听不进去,一意孤行,下令中军出战。 阵中的沈瑄很快发现中军的位置开始移动,将继续进攻营盘的任务交给朵颜三卫,亲自带领部分骑兵直冲李景隆中军的左--翼,燕王也抓准战机冲向中军右--翼,两面夹攻之下,中军果然大乱。 在瞿能和盛庸等人的拼死冲杀之下,乱军阵脚渐稳,双方很快陷入了僵持。 僵持意味着以命换命。 燕军杀红了眼,南军又何尝不是? 双方就像撕咬在一起的野兽,任凭血流满地,却仍瞄准了对方的喉咙,无论如何也不松口。 孟险险躲开一名南军扎向腰侧的长枪,避开要害,却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流出的片刻便已经凝结,丝毫感觉不到疼。他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条。 转瞬间,又一支长枪刺到面前,左右两侧已被几名南军围住,想脱身是不可能的。 孟咬紧牙关,拼着被身侧的南军砍伤,也要架开最致命的长枪。他不明白,这些人怎么盯准了自己?因为自己样子弱好欺负? 孟十二郎真相了。 武官,看起来很弱,代表着什么?战功! 孟佥事必定被前赴后继。 最危急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射--入-一名南军的眼窝。孟得了喘--息之机,用尽力气砍伤了一名南军的肩膀,瞬息之间,沈瑄杀开重围赶了过来,情况顿时逆转。 “跟着我!” 沈瑄手中的长刀已换成一杆长枪,孟这才发现,比起长刀,沈瑄似乎更习惯用长枪,每一击都能夺走一名南军的性命。 不过沈瑄的马上没有弓箭,之前救了自己一命的是谁? 另一处,杨铎丢开长弓,马背上的箭支已经告罄,马刀也砍得卷刃,干脆一把握住-刺-向自己的长枪,持枪的南军一个踉跄,松开双手,眨眼间,枪头倒转,南军被自己的武器刺进了喉咙。 敌人喷溅出的鲜血让杨铎兴奋,在南京日久,整日同计谋打交道,到底无趣。回到战场之上,才能彻底放开手脚。 “杨同知,朱指挥有令,整队从左--翼-进攻中军!” 杨铎又挑飞一名南军,在血色中扬声道:“遵令!” 混战一直持续到傍晚,燕军连续攻破了南军的七座营盘,最想拿下的中军大营却始终攻打不下。 燕王和麾下将领使用了各种方法,连宦官三保和提调官都拿着武器冲上来了,可就是奈何不了对方。 谁让李景隆手下人多? 带回了宁王手下的军队,人数上,燕军仍处于劣势。 入夜,双方不得不鸣金收兵。 损失太大,李景隆不心疼,燕王却不能不在乎。 双方乘夜重新部署,燕王更是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拿下南军大营!拿不下李景隆,枉他一世英名! 受伤的孟仍旧被带到沈瑄帐中,解下铠甲,鲜血已将棉衣凝固在伤口之上。绷紧的神经一放松,痛觉全部回笼,碰一下都疼得他呲牙咧嘴。 低头看着腰侧最严重的一处,不把棉衣除掉,没法上药。 狠狠心,孟扯过一截衣袖咬在嘴里,手下还没怎么用力,额头就冒出了冷汗,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眼角,不是他想哭,实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你在做什么?” 沈瑄走进帐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孟抬头,眼泪汪汪,咬在嘴里的半截衣袖也掉了下去。 沈瑄将从赵大夫处取来的伤药和布条放下,净手之后,弯腰查看孟的伤势,眉头不觉皱了一下。 “指挥?” “别动。” 沈瑄试着按了一下伤口的边缘,耳边立刻传来一声冷嘶。 “很疼?” “还好。”话出口,孟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还好什么,不逞强要面子能死吗?! “忍一忍。” 沾湿的布条一点一点浸润了凝结在伤口上的布料,孟再一次泪如泉涌。 疼啊,之前肩膀受伤,处理伤口时也没这么疼!这真是要了人命了! 耳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吸气声,沈瑄眉头皱得更紧,手下的动作却没停。 到了最后,孟十二郎几乎要晕过去,真晕还好,可不管眼前发黑还是冒金星,他就是晕不过去。 苦笑一声,意志力太强也未必是好事。 孟用力闭紧双眼,冰凉的手背突然擦过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住了他的下巴。 唇上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熟悉又陌生。 孟倏地睁开眼,一双黑色的眸子骤然闯进眼底。 “指……挥?” 带着不确信的声音很快被堵了回去,脑海中顿时一阵轰鸣。 惊讶让孟忘记了身在何处,也忘记了沈瑄正在为他处理伤口,直到腰侧又传来一阵-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撕-痛,染血的布料已被沈瑄拿在手里。 沈瑄直起身,拇指刮过下唇,指腹染上一抹鲜红。 黑眸对上罪魁祸首,孟某人咧咧嘴,不自在的侧过了头。 他不是真心想咬的,伤口一疼,完全是不自觉的本能反应。 “指挥,卑职不是故意的。” “……” “要不你再来一次?卑职发誓,这次绝对不咬了。” “……” “实在不行,你咬回来?” 孟十二郎小心翼翼,沈指挥眼眸微眯,舔了舔嘴唇,在对方心跳飙升的时候,拿起了药瓶,“上药。” 看看沈瑄,再看看药瓶,孟试探着开口,“卑职自己来?” 沈指挥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嘴角微弯,格外的吸引人。 看在孟十二郎眼中,却着实的有些吓人。 被占便宜都要见一次揍一次,现在这样,不是要把自己人道毁灭了吧? “怎么?”沈瑄舒缓了语气,面容温和似谦谦君子,“别怕,只是上药,不会多疼。” 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看向沈瑄,最终一咬牙,一摊手,不就是上药吗?来吧! 郑村坝大营中,李景隆回忆起白日的战况,仍是一阵的心惊肉跳。 与久经战阵的朱棣不同,李景隆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厮杀,与此相比,北平城下的战斗根本算不得什么。 瞿能和盛庸等将领建议明日聚集大军与燕军鏖战,同时可分出一支骑兵进攻永平。宁王被燕王挟持,如若此时进攻永平,即便拿不下,也能分开燕王的注意力,为大军争取时间。 “燕逆麾下虽悍勇,终数量有限,迫其分兵可助战局。” 盛庸没有明说的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凭借手中的力量打败燕王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拖延,形成对峙的局面,等到朝廷派遣大军增援,再与燕军决战。 无论如何,建帝为天下正统,讨逆的诏令一下,必定能聚集起更多的军队,以人海战术也能耗死朱棣。 更何况朝廷中也不是没有可用的将领,若换成魏国公或武定侯指挥,怕是北平城早已被破。就算不破城,战局也不会糜烂至此。 李景隆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说再考虑一下, 众将无法,只能退了出去。 互相看看,叹息一声,主帅平庸无能,又有什么办法。 让众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景隆非但无能,其无耻程度也远远超出了想象。 身为主帅,他竟然丢下几十万大军,卷起包袱连夜南逃了。 翌日,当燕军再次擂鼓攻营时,众将才发现主帅不见了! 让人无语的是,李景隆跑路时不忘把帅印也带走了。若是帅印还在,就算李景隆跑了,也能以都督和指挥号令三军,稳住阵脚。 可帅印没了,无人能代替李景隆发号施令,这下子,全军都乱套了。 不论是郑村坝的大营还是北平城外的九座堡垒,全都-炸-营了。 虽不知南军为何炸-营,燕军却绝不会放掉如此大好机会。燕王进攻时,北平城内的守军也配合着一起杀出,南军顿时全军溃败。 主帅都跑了,他们还拼命作甚? 没了战意,仗也没法打了,几十万大军顷刻间溃散,只能是兵败如山倒,大家一起跑。 如此困局,瞿能和盛庸等将领拼死奋战也是无力回天,只能跟着大军一路向南突围,先跑出去再说吧。 燕军一路追在南军的身后,收获军粮上百万担,战马万余,抓获的南军更是不计其数。 逃到德州的李景隆保住了性命,却面临另一个难题,如此大败,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耿炳守住了真定城,如今都被闲置在家,他赔掉了五十万大军,北平城也没打下来,真定河间等地都被燕军占领,就算皇帝不杀了他,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李景隆不想背负败军的罪名被建帝厌弃,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办法,马上动笔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自己是不是能逃过此劫,就要看这个人了。 李景隆写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建帝的心腹,翰林学士黄子澄。 当初是黄子澄推荐他顶替耿炳做了大军主帅,如果他兵败被问罪,黄子澄也跑不了。 不为了他,为了自己,黄子澄也得想法子拼上一把! 能想出这个办法,足见李景隆并不笨。可惜他的聪明才智没用到朱棣的身上,却偏偏用在对付建帝的时候。 已经满脑袋是坑的建帝,注定要被心腹和手下大将再联手坑一回。 当真是呜呼哀哉,可怜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三章 李景隆的密信送到京城,黄子澄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竟然如此!” 饶是设想过多种可能,黄子澄也没料到五十万大军会败退得如此之快。 燕王手中才多少人?守卫北平城的燕军不到十万。五十万大军围城不但一无所获,还被回师的燕军打得全军溃败,跟赶鸭子一样赶出了北平,撵出了河北! 思及出兵前李景隆的种种保证,黄子澄恨不能当面给他一板砖。堂堂的洪武大将李忠之后,竟然如此的没用,如此的草包! 唾骂李景隆的同时,黄子澄一点也没感到心虚,丝毫没有反省一下,听信了李景隆的保证,一力向建帝推荐此人的自己又会聪明到哪里去。 黄子澄唯一所想的是,等大军战败的消息传到京城,李景隆绝对没有好下场,自己恐怕也难逃罪责! 就算皇帝不下手,齐泰也不会放过他。在削藩上,两人的确是站在同一阵线,但在其余大多数时间,齐、黄两人的意见往往背道而驰。尤其是任命李景隆为五十万大军主帅这件事上,齐泰当初曾蹦高反对,还曾指着黄子澄的鼻子大骂“误国之人”,就差没污蔑他是燕王间谍。 黄子澄背着手在室内来回走了几圈,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能有今天,主要靠皇帝的赏识。从皇太孙时代,他就抱上了朱允炆的大腿。 齐泰则不同,除了建帝的赏识,他还受到洪武帝的看重,连名字都是洪武帝亲自给他改的。有这份因果在,很多时候,齐泰总被建帝高看一眼。只要抓住机会,齐泰必定在陛下面前狠狠参他一本,让他无法翻身,正如他联合御史对付耿炳一样。 想到这里,黄子澄停下了脚步,不能让齐泰抓住把柄,以李景隆兵败一事借题发挥! 下定决心之后,立刻手书一封交给来人,“记住,务必将此信亲自交给曹国公!” 待送信人离开,黄子澄又派出家人盯着通政使司,一旦有北平山东来的奏疏,当即回报。同时联络通政使司誊黄右通政,若有讨逆大军的战报,就算不能押后,至少给自己递个消息。 通政使司是三品衙门,掌受朝廷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无论京外各地奏本题本,还是京内的奏本,皆要由该司誊写后加盖印章,才能于早朝汇总呈递。若有某部门某官员不经过通政使司擅自把奏本往上递,无论所奏之事为何一律驳回,还要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唯一的例外,大概只有都察院的御史和各科给事中。 这是一群猛人中的猛人,不上奏疏?没关系,他们就略过这个程序,直言! 定下这个规矩的是洪武帝,按照这位的思想,凡事都要依规矩来,谁敢打破他定下的规矩,就要小心脖子上会随时挨一刀。 最典型的例子是洪武四大案的空印案。不过是在空白账册上加盖官印带入京城,方便同户部核对钱粮出错时可以誊改,免去从南京到各地府县的往来时间,从元朝时,朝廷官员就在这么做,各部官员心中都有底。 可在洪武帝眼中,这就是不按规矩办事! 大刀一举,成白上千的人头落地,被杀的还是掌印,衙门里的一把手。 可怜诸君,一没贪赃枉法,二没诽谤朝廷,只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变通一下,却因此丢掉了性命。可见,在洪武朝做官当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危险。 虽然洪武帝已经大行,如今是建帝在位,朝廷各部各司官员行事仍十十分谨慎。 不想皇帝听取那群翰林的意见,要复兴周礼,朝廷各个衙门的名称被改不说,官位品级都是几天一个样。在京的官员不免担心,万一哪天皇帝脑袋一热,以周礼为借口裁员,让他们回家吃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为了保住饭碗,很多人受到燕王靖难的启发,抱紧洪武帝时的章程,声泪俱下的劝谏皇帝,周礼虽好,太--祖高皇帝的法令却不可废啊!敢和太—祖高皇帝唱反调,这就是不敬祖宗,不孝啊! “孝道如天,臣请陛下三思啊!” 此种言论引起了以方孝孺为首的周礼派驳斥,两方互不相让,开始了针锋相对的辩论。 周礼派一梗脖子,不改革,毋宁死! 太--祖派吹胡子瞪眼,想革掉老子的官位?先收拾了你! 都是读书人,都是寒窗苦读闯独木桥科举上来的,引经据典,孔孟荀子,八股经义,谁怕谁! 外边,燕王打着靖难清君侧的名义兴兵造反,里边,太--祖派和周礼派官员见面就掐架,撸胳膊挽袖子,大有不共戴天之势。 内忧外患之下,建帝见天的头疼。他真不明白,太-祖高皇帝动不动就举刀砍人,朝中大臣却个顶个的老实,说话都不敢大-喘-气,办事效率更是节节拔高。许多事不用说就能办得妥妥当当,一个月里加班三十天还不要加班费,何等的大公无私为国奉献。 结果到了自己继位,不再轻易杀人,还提高了读书人的地位,朝中这些官员反倒个顶个的不管用了。遇到大事全都装鹌鹑,为一些细枝末节反倒要争出个长短。不过是改几个衙门名字,更定部分官制,就像要杀其全家毁其宗祠一般,这叫什么事? 朝中两派官员闹得乌烟瘴气,嘴仗打不出结果,大有群殴的架势。北边的战事一直不利,始终没有好消息,朱棣反倒是蹦跶得越来越欢。建帝的脸上时常阴云密布,极少放晴,若再听闻李景隆把五十万大军和上百万担的粮食都送给了燕王,怕是不杀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也要杀人了。 黄子澄不通军事,却了解皇帝。 所以,他敢冒着欺君的风险派人给李景隆送信,千叮万嘱不要把实际战况奏报京城。同时派人盯着通政使司,严防北边来的战报。自己连日求见皇帝,力求在皇帝问起战事情况时能把事情圆过去。 总结一下黄子澄做法,就一个字:瞒。 瞒住大军战败的消息,保住李景隆的统帅位置,也同时保住自己。 输了这次不要紧,可以继续调派大军,只要能取得最终的胜利,皇帝必定不会追究。 黄子澄想得很好,齐泰偏偏不让他如愿。 不但屡次在建帝跟前提起北平的战局,对李景隆至今未能拿下北平颇多疑虑,还向皇帝进言,虽无具体奏报,却早有传言,朝廷大军作战不利,已被燕军打败,丢失了河北辽东的大片土地。李景隆也跑进了德州,明显是战败溃逃。 “臣听闻,曹国公大战之前临阵脱逃,以致大败。请陛下下令明察,若传言属实,必治其重罪,以儆效尤!” 听到齐泰这番话,黄子澄暗道,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建帝面现疑惑,“果真如此?” 不等齐泰继续出声,黄子澄连忙-插-言道:“齐尚书此言差矣。臣闻听,大军讨逆,同燕逆屡次交战,曾有数胜。只因北方天寒,不利于作战,且曹国公麾下多为南军,无法适应,只能暂时退到德州,以暂避严寒,保存实力,待明春再同燕逆决战。” 黄子澄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是把五十万大军的败退说成了战略性转移,生生的将罢官丢爵的一场祸事扭转了局面。 齐泰不相信黄子澄,出言驳斥,可惜北平和德州一直没有奏疏送到,他口中的“传言”缺少依据。 建帝最终采信了黄子澄,按照他的想法,朝廷大军有五十万,燕王手下的军队顶多十几万,单凭人数,李景隆就占据着绝对优势。即便没能拿下北平,也未必会像齐泰所说的那样惨败。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建帝宁愿相信黄子澄 建帝表态,黄子澄立刻道:“陛下圣明!” 齐泰气得满脸通红,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趁着齐泰被气得直哆嗦,黄子澄又给李景隆说了许多好话。在他口中,李景隆从败军之将摇身一变,成为了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爱护士卒的优秀将领。 如果让瞿能盛庸以及被李景隆扔下的几十万将士听到这番话,绝对会抄起刀子把黄子澄砍死,有没有这么胡说八道的?! 可听到这番话的是建帝,他不认为黄子澄在胡说,反而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大善!” 两个字落下,朱允炆大笔一挥,加李景隆为太子太师,并赐下玺书、金币、珍酝、貂裘。明令李景隆仍为统帅,佩帅印,屯兵德州,待来年春季合兵与燕军决战。 如此大手笔的赏赐,实属罕见。 洪武年间蓝玉大破北元王庭,只是加封太子太傅,位列太子太师之后。李景隆一个败军之将竟然得此殊荣,不免使人怀疑皇帝到底在想什么,真不想要他的皇位了? 消息传到北平,燕王也不太敢相信,以为这是朝廷换帅前的疑兵之计。直到宫中的宦官送出消息,朱棣才最终相信李景隆没有被撤换,还被加官给赏了。 该怎么说?老天都在帮自己! 不取皇位简直太说不过去。 挥手示意报信的人暂且退下,燕王说道:“郑和,请大和尚过来。” “奴婢遵命。” 三保在郑村坝一战中拼死为前锋传递消息,助大军攻下南军大营,立下了大功,被燕王赐姓郑。回北平后,王府诸人不再唤他的小名三保,纷纷改称他的大名“和”。 建元年十二月,马三保成为了郑和。 孟终于确定自己没认错人,这位晕船的郑和,的确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朝航海家。 他是如何扬帆远航的?难道是一路晕着下西洋? 孟十二郎万分的疑惑。 这不是孟面临的主要问题,自从回到北平后,他就被道衍和尚缠住了。 大和尚努力说服孟十二郎拜他为师,几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每天都有个超大号的蜜蜂在耳边嗡嗡嗡,孟的烦恼,怕是只有被嗡嗡了十年的燕王才能够理解。 “拜贫僧为师有何不好?孟佥事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孟咧咧嘴,对着大和尚一抱拳,徒弟这事情还是免了把,对加入和尚的门派,他当真是没有兴趣。 道衍好说歹说,孟就是顽固不化。 “天下有才之人何其多?例如王爷身边的郑和就很不错。孟某不过有些小聪明,当不得大和尚青眼。”所以,还是找别人嗡嗡去吧。 “孟佥事此言差矣,贫僧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如当年贫僧确信王爷必得天下一样。” 孟撇嘴,忽悠,继续忽悠。反正他是咬定青山不松口,这个光头蜜蜂能奈他何? 道衍和尚捻着佛珠,坚定了信心,洒家说到这个地步都不上套,多好的人才,必须收徒! 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个打定主意要收徒,一个死活不愿意,两人僵持不下,郑和的到来恰好打破了僵局。 “佛爷,王爷有请。” 郑和脸上带笑,十足的亲切却一点也不显得谄媚。 “阿弥陀佛。” 道衍和尚宣了一声佛号,今日收不下这个徒弟,明日继续再战。王府里的十年都熬过来了,和尚有决心有毅力! 目送道衍和尚走远,孟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和尚的口才着实了得,难怪能鼓动燕王造反还被重用。换成旁人,早就被燕王咔嚓了。 不过,和尚再厉害也和他没关系。他实在没兴趣做和尚的徒弟,门没有,窗户也没有,烟囱更要堵死! 暂时摆脱和尚念经似的忽悠,孟转身去拜见世子,拖了这么久,世子亲口允诺的探亲假也该兑现了吧? 郑村坝一战,朝廷五十万大军溃败,残兵多退进了德州被李景隆收拢,短时间内无力再对燕军发起进攻。 燕王却没闲着,趁着朝廷大军无力之机,派军队出紫荆关,攻下广昌,兵指大同。 此次出兵引起了晋王朱济熺的警觉,他知道不能继续装糊涂,该是站队的时候了。 晋恭王朱棡薨于洪武三十一年,死得比老爹还早两个月。现在的晋王朱济熺是朱棡的嫡长子,也要叫朱棣一声叔叔。 晋王朱棡在朱元璋诸子中行三,是马皇后所出。若他还活着,朱棣“吾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的口号,未必会叫得如此响亮。 朱老三薨了,朱老四起兵造反了,朱济熺在建帝削藩的过程中也受到了波及,对皇帝削藩同样持否定态度,却始终没想着和燕王一同造反。 现在局势不同了,燕王三下五除二把朝廷军五十万大军给打垮了,李景隆缩在德州不敢北进,建帝要么是被蒙蔽,要么就是真的昏庸,至今没有更换主帅,晋王的心思开始活动,皇位上的堂弟如此无用,要不要也反一下? 燕军兵指大同,最终促使他下了决心,干脆利落的加入了燕王的造反队伍。 有了晋王的加入,燕王的靖难队伍达到了三十万,粮秣战马更加充足,此时的燕王敢向天下放言,咱谁也不惧! 同道衍和尚商议之后,意气风发的燕王再次向朝廷上疏,打着老爹的招牌,再三声明自己起兵靖难的合法性,要求朝廷立刻停止-侵-犯-藩王人身和财产安全的一切行为。同时将列有齐泰黄子澄等人罪行的檄公告天下,逼迫建帝诛杀所谓的朝中奸臣。 在奏疏和檄的末尾,燕王义正言辞的写明,若朝廷不接受他的建议,就要继续靖难,靖到南京为止! 建帝被逼无奈,只得暂时罢免了齐泰和黄子澄的官位,以此留住两人的性命。 通过燕王此举,建帝开始怀疑,德州的李景隆并不像黄子澄口中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否则,朱棣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朝廷?分明是没将德州的李景隆放在眼里! 什么暂时退到德州,待来年春天决战,都是谎言! 兵败才是真的! 建帝终于发现了真相,却不能处置李景隆。前脚刚发下恩赏,后脚就罢官降罪,不是自打嘴巴? 无奈,只能哑巴吃黄连,苦水往肚里咽。 狠掐一下大腿,他忍! 主帅不能撤换,其他的将领却可以调派。 在皇帝生涯中,建帝终于英明果决了一回,先后下令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以及都督平安整军向北,助大军讨逆。 魏国公徐辉祖也接到了任命。 建帝想得很明白,徐辉祖和燕王是亲戚,李景隆也一样。比起李景隆,徐辉祖至少能打仗。 一道道敕令从奉天殿发出,京城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十二月本该是朝廷官员最轻松愉悦的时候,临近新年,该探亲的探亲,该告假的告假,等皇帝奉天门赐宴,大家就可以各回各家,好好放松几日了。 不承想,因为燕王的一封奏疏,皇帝直接取消了新年的赐宴,官员的年假也全被缩减。想要告假?没见各部天官都整日的忙碌?不批! 官员们的抱怨之声不绝,都察院的两名御史硬着脖子直言一回,讽谏皇帝太无情太无义太无理取闹。各科给事中也凑了一回热闹。朝中的太--祖派和周礼派停下对彼此的攻讦,携起手来一起指责皇帝冷血,不爱护下属,连过年都要压榨朝廷官员。 在这些人眼中,燕王造反可以先抛在一边,不是还没打到南京吗? 自己的探亲休假才更重要。皇帝不是一直宽仁厚道,以理服人?怎么能不顾官员的辛劳,不许大家休假? 这样的行为绝对不能纵容! 必须上疏直言! 建帝气得肝疼,洪武帝为什么百般看朝廷中这些官员不顺眼,他总算明白了。 气急了,他也想杀人。刀举起来,却无论如何挥不下去。 没法下手杀人,不代表朱允炆没脾气。 他就是不松口给官员们放假,拖着吧,看谁能拖过谁! 南京城中,建帝同朝廷官员们展开了拉锯战。魏国公徐辉祖和武定侯郭英等人没兴趣和官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起搅合,只按照皇命点将布兵,向户部和兵部领取钱粮和车马弓箭。鞍辔局,兵仗局和军器局主事忙得脚不沾地,几十万大军的盔甲武器,需要多方面调集,若非拼了老命根本来不及。 左都督徐增寿没有被派遣军事任务,建帝表明了不相信他。徐增寿也不在意,五军都督府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他背着手在南京城里闲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京城谷王府,正巧碰上从府内走出的谷王。 徐增寿爽朗一笑,依礼道:“参见王爷。” 谷王脚步一顿,转身回府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回礼,在徐增寿厚着脸皮要求蹭饭之后,将他请进了王府。 北平,燕王府 孟得了朱高炽的应允,许他回家六日。 “孤本请示父王,欲-将孟佥事调回孤的身边。父王却说孟佥事大才,将在军中听用。孤不舍也无法,但在大军未出征时,孟佥事仍担保卫王府之责,可在孤身边听用。” 想起朱高炽的这番话,孟收拾包袱的动作慢了下来。 世子党? 现在就贴上这个标签可不是件好事。 叹息一声,罢了,想再多也没用,归根结底,自己仍是个小人物。好不容易被批了探亲假,早点动身为好。迟了,说不准又会出什么意外。 孟点清带回家的钱钞,收好给两个侄女的坠子和发绳,再将燕王赏赐的布匹带上,恩,差不多了。 走出房门,外边已经候着四个护卫他的边军。 孟十二郎已是四品武官,回家探亲一次,这点排场还是有的。 回家之前,他派人知会了孟虎孟清江两人,也托沈指挥给徐忠递了话,都是开平卫出来的,希望徐指挥能行个方便,让两人同孟一同回家探亲。 近日没有大的战事,除了紧要之地,燕军不需时刻戒备。徐忠干脆将孟虎和孟清江调入燕山后卫,隶于孟麾下,也算是个不小的人情。 一个小旗和一个总旗,调动只需改个名册,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 得知能够回家一趟,孟虎很激动,也是大包小裹的带着。孟清江的表现却有点冷淡,孟没多说,只劝他,“总要给族中老人拜个年,问声好。” 孟一行人尚未走出王府,迎面遇上了沈瑄。 绯红的官服,黑色的乌纱,腰束金带,悬双云龙双虎符金牌,另佩一柄鲨鱼鞘长刀。 面如冠玉,目似点漆。 孟上前一步,“见过沈指挥。” “恩。”沈瑄扫过孟及他身后几人,最终回到他的脸上,“可是要出行?” “回指挥,世子已允了卑职回家探亲。” “几日?” “六日。” 沈瑄点头,继续道:“之前曾言到孟佥事家中拜访,便在今日,如何?” 孟愕然,他以为沈瑄不过是随口说说,听这口气,是真的要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四章 沈指挥向来说一不二,他说要拜访孟家中,更是上司对下属的体恤,不提孟虎和孟清江,便是四个跟随孟的边军,都是各种羡慕。 虽然边军都是糙汉子,可也长了眼睛。燕王视沈指挥如子侄,日后登上九五,以沈指挥的战功和谋略,飞黄腾达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朱高炽和朱高煦敢拉拢王府中的任何人,唯独不敢打沈瑄的主意。 前定远侯沈良同燕王的交情不必说,沈瑄的武力值和谋略更是军中拔尖的,燕王对他的重视,朱能等人对他的爱护,王府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朱高炽好不容易才让燕王对他有少许改观,自然不想因此惹老爹不高兴。 朱高煦虽在军中有一定的威望,除去郡王的身份,也远不能同张玉沈瑄等人相比。 兄弟俩一直以来的明争暗斗,虽因燕王靖难起兵暂时偃旗息鼓,但两人都知道,如果靖难事成,燕王登上皇帝的宝座,彼此间的竞争只会更加激烈。 世子只是藩王的继承人,太子却将在皇帝之后富有天下。 孟所言的另创一份“家业”,在朱高煦的脑海中已然被转换成为大明开疆拓土。 为国开疆,为他所愿,在那之前,他必须向父王,向天下证明自己!就算最终得不到那个位置,有些事也必须去做。 听起来愚蠢,但身为皇室子孙,他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坚持。 孟不是朱高煦,自然不了解他的想法。作为一个小人物,无论是继续在朱高炽和朱高煦之间走钢丝,还是投向任何一方,都要担负极大的风险。 比起朱高炽兄弟,现在的燕王,未来的永乐帝才是最大的boss。在今后的二十几年,拼命刷这尊**oss的好感度才是孟十二郎保命发家的根本。 想得明白,真正做起来却有谈何容易? 孟苦笑一声,想这些干嘛,好容易能回一次家,该高兴才是。 王府外,十几辆马车满载着米粮和酒肉布匹排成一列,五十余名燕山后卫充任了马夫和护卫,候在车旁。 孟转头看向沈瑄,沈指挥很淡定,表情中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无奈,孟十二郎只能开口询问,“指挥,这是?” “年关将至,王爷遵太--祖高皇帝《存恤高年诏》,备下米粮布帛等送于治下老人。” “这些都是?” “大部分。” 一名护卫牵来沈瑄的坐骑,沈指挥拉住缰绳,翻身上马,“另有拜见孟佥事家中备下的礼物。” 孟眨眼,目光再次被马车吸引过去,即便是北方,养马也多备做战马,民间多用牛车。如此大手笔的马队,也只有燕王府能够做到。 沈瑄要去自己家中拜访,本就让孟惊讶,还带上了见面礼? 顶头上司带着礼品到家中慰问? 孟十二郎摸了摸-胯--下战马的脖子,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 那日沈瑄在帐中为他上药,期间发生的种种,便是傻子也能明白几分。 孟想主动一点,干脆把挡在面前的那张窗户纸全部扯掉,反正已经被捅了不少窟窿,还挡着作甚。奈何沈瑄多日来的表现,又让他有无处下手的感觉。 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偏偏让人不敢轻举妄动,本能的感到,一旦下手,恐怕事情绝不能善了。 这种不善,比被揍几顿还要严重。 走在路上,孟一会皱眉一会叹气,要么就是盯着沈瑄的背影沉思。 沈指挥没有回头,充当车夫和护卫的燕山后卫诸人也当没看见,孟清江一路行来的情绪都不高,只有孟虎注意到了,策马上前几步,不解问道:“十二郎,你这是怎么了?” “啊?” “莫非是担心家中,近乡情怯?”孟虎在军中磨练了许多日子,性格也豪爽许多。 孟摇头,心中所想自然不能说,说了,孟虎百分百会从马上摔下去。万一摔伤了,总不好和九叔公交代。 “五堂兄不必担心,我没事。”孟说道,“只是离家数月十分想念,马上就要见到家人,有些感慨罢了。” “的确。”孟虎没有多想,接言道,“不瞒十二郎,我也是如此。只是四堂兄那里,唉!” 说到孟清江,孟虎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闷。 不用猜,孟也能想到,孟清江和家中的关系已是疏远,更存下了一分埋怨,怕是很难弥补。 孟清江并未责怪孟将他带去边塞,相反,他不只一次同孟说起,若非离开孟家屯去了开平卫,自己也不会有今日。一个小旗在军中不算什么,可手下也管着十个人,单单授田就有一百五十亩。随军征战虽时常遇到危险,开拓的眼界,获得的赏赐,却是他几个月前想都不敢想的。 “四堂兄变得不喜多言,心思倒比之前沉稳。”孟虎说道,“若是再临一场大战,凭手中战功也能升任总旗。” 不只是孟清江变了,孟虎也同初到开平卫时不一样了。 本人或许没有发现,孟却看的清楚。如今再商量猎取野兽换粮,他绝不会担心得辗转反侧,整夜睡不着觉了。 临近年关,天气变得更冷。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朔风卷过,空中零星飘起了雪花。 这样的天气,让人不由得回忆起了边塞的日子,即便苦寒,竟也有着诸多怀念。 大漠孤烟,天际辽远。 站在城头之上极目远眺,只有碧绿草场和寒冬雪原的更迭。 戍守边塞是孤独的,北元每年的打谷草,除了带给边塞威胁,也成了边军们排解郁闷的一条渠道。 杀戮,征战,血与火牢牢刻印在了边军的灵魂中。 大明边塞的守卫者如今拿起了刀枪,与昔日的同袍拼杀,刀光中溅起的血同样鲜红刺目,与砍杀鞑子没有任何不同。 马队行进间,除了呼啸的北风,只有车辙压过积雪发出的吱嘎声。 车上的燕军在雪中挥舞着长鞭,听着响亮,鞭梢都鲜少落在马身上。 边军对战马极为爱护,在开平卫时,孟就见识过了,马比人值钱。 雪并不大,风却很冷。 风雪中,前方出现了一片醒目的建筑,土石垒砌的围墙,木头搭建的角楼,围墙后的一棵古树格外的醒目。 离家日久,孟的确有了些许近乡情怯的感觉。 沈瑄示意孟过去,“那里可是孟家屯?” “回指挥,卑职离家时,围墙和角楼尚未造起。” “围墙和角楼,不是孟佥事属意建造?” 孟:“……”这位是怎么知道的?天生的锦衣卫? “朝廷大军路过此地,未掠一寸,未伤一民,孟佥事居功至伟。宛平县令已报与王爷,其上附有里长及诸多耆老的赞誉。” 孟干笑两声,“卑职只在给家慈的信中偶有提及,归根结底,还是族人的共同努力。” 沈瑄笑了笑,没有再言。 看着他的笑容,孟心里却有点没底。 燕王知道了? 等到燕军攻打济南的时候,铁铉再祭出太--祖高皇帝神牌,还会管用吗? 无论真假,燕王都不会用炮去轰洪武帝的牌位吧? 到了那时,自己这个借用了铁铉创意的会不会被迁怒? 越想心中越没底,自不由得出了一头冷汗。被风一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不能怪他胡思乱想,实在是刷永乐帝的好感度不容易,拉仇恨值却相当简单。 未及多想,角楼上巡守的壮丁已发现了一行人,立刻敲响了铜锣。 沈瑄下令众人停下脚步,亲自拍马走近,说明来意。 孟紧跟上前,拉开了嗓子,“九叔公,十二郎和两位堂兄回来了!” 这一嗓子,比沈指挥带来的粮食布帛还管用。 墙上的吊门立即放下,没过一会,门内走出几名老者,身上都穿着厚实的圆领棉袄,胡须和头发花白,满脸的沟壑难掩激动的神色。 老者身后跟着孟氏族人,孟的几位堂叔都在其中,唯独不见孟广孝和孟清海的身影。 “真是十二郎!” “四郎,五郎都回来了!” “回来了好啊!” 见到比几个月前显得苍老的孟重九,孟,孟虎和孟清江早已飞身下马,跪在雪地上给老人磕头。 孟重九亲自扶起一身武官服的的孟,再看同样英气勃发的孟虎和沉稳的孟清江,不由得老泪纵横。 有了这些好儿郎,孟氏一族便有了指望,九泉之下,他也能挺直摇杆去见逝去的族中弟兄,见到了祖宗也能说一句,十二郎之后,孟氏三代无忧。 “快起来!”待到孟三人起身,孟重九将目光转向下马的沈瑄,“这位是?” 沈瑄上前一步,说道:“晚辈沈瑄,见过耆老。” “九叔公,这位是燕王麾下燕山后卫后卫沈指挥。” 得知眼前是三品武官,孟重九忙要行礼,“小老儿无状,失了礼数,请沈指挥见谅。” 沈瑄动作极快,托住孟重九的双臂,“耆老莫要折煞晚辈,理应晚辈拜见耆老。” 话落,抱拳躬身,对孟重九执晚辈礼。 被如此礼遇,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自认见过世面,孟重九也险些晕过去。 无论十二郎的官多大,都是族中晚辈,他的礼,孟重九自然受得。 沈瑄与孟氏非亲非故,却对他执晚辈礼,孟重九当真是有点晕。 太--祖高皇帝再敬重老人,也没见哪个朝廷三品大员对平民百姓如此礼遇。 莫非是燕王旨意? 若真如此,燕王登上大宝,必为圣明天子。 什么燕王暴虐滥杀,统统都是胡说八道! 孟重九的脑补功力有点强,沈指挥的本意被严重扭曲,却偏偏被扭曲得很合理。 燕王事后得知,也是抚着短髭,得意的说道:“吾兄之子,果为麒麟儿!” 被误会的沈指挥又能说什么?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 只能沉默,表示同意。 这种误会,压根没法解释。 在很多时候,误会比真相更容易让人采信。 一行人被迎入门内,众护卫将马车上的粮食和布帛卸下,刚巧里长正在屯中,不必众人再多绕远路,只请孟氏族人前往附近村屯送信,着人来领即可。 “还请沈指挥移步,到寒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瑄谢过孟重九的好意,坚持等到附近村屯的人陆续赶来,亲自将米粮布帛分发下去,余下一车,却道是送于孟家中的拜礼。 不只孟重九,闻听此言的人都开始晕。 众人看向孟的目光全都带上了问号,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十二郎的本领通天,才使得上官如此礼遇? 还是两人有了过命的交情? 亦或是沈指挥欠了十二郎的人情? 无论怎么看,可能性都很低。 十二郎的确是聪明,可凭他现在这副身板,能从战场上平安无事的回来,还升了官,在孟氏族人眼中都是一种奇迹。 “实不相瞒,晚辈同十二郎之情谊非同一般,此行奉王爷之命,也是专为拜访十二郎家中。” 此言一出,孟也开始晕。 十二郎……沈瑄第一次这样称呼他。 情谊非同一般?下意识的捏了一下耳朵,有点发热。 沈瑄话说得明白,孟重九等人自然不会硬拉住他,只能吩咐孟,绝不能慢待了上官。 “十二郎当真是了不得啊!” 众人再次发出赞叹之声,孟虎站在孟重九身边,扶着老人的胳膊,“爷爷,孙子也带了些粮食布匹回来,还带了整扇羊肉一条牛腿,都是王爷赏下的。待回了家,孙子给您和爹娘磕头。” 由于父亲是入赘,孟虎随母姓,称呼孟重九为祖父而不是外祖,自然合情合理。 作为上门女婿,孟虎的父亲不得科举,被举荐也不能做官,更不能占用妻家的财产。纳妾?绝对是想都别想。后代想要改回父姓需获朝廷批准,擅自更改绝对不行。 一旦犯了以上任何一条,关进牢房是轻的,罪行严重的还会被流放充军。 孟重九一家待人厚道,孟虎的父亲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一家人过得还算和睦。 不过,随着孟虎在军中崭露头角,难免这个老实的女婿不会生出些想法。洪武年间,便有科举入仕的官员由母姓改成父性,承继父族香火,还是皇帝亲自批准。 若女婿生出这样的心思,孟重九不知是该应了他,还是拼着当年的恩情阻拦。 为了孟虎将来的晋身,顶着赘婿之子的名头也是不好听。 孟重九心中转了几个弯,始终打不定主意,只得暂且放下。眼下,比起自家中的事,四郎一家才是真的不好办。 “四郎,你随我来。” 大郎惹上的祸事,处理不好恐会牵涉到族内,族人自然不会对外宣扬,但四郎是必须知道的。 “你爹娘和大哥现在都被关在祠堂,你先去见他们一面,給你爹娘磕个头。回来之后,九叔公再告诉你根由。 听到家人都被关进祠堂,孟清江的脸色顿时一变。心中存了再多的怨恨,也是他的父母兄长,乍听此言,不担忧是假的。 可仔细一想,爹娘和大哥被关进祠堂必定是犯了大错,经过族中老人共同商议决定,否则孟广孝身为族长,孟清海有秀才的功名,单凭孟重九根本无权关他们。 “尊九叔公教诲,清江去去就来。” 孟清江脸带焦急,脚步匆匆,孟重九和几名老人都是摇头叹息。孟广孝糊涂,他们当初也是看走了眼,十二郎不提,便是四郎也比大郎要强上百倍。 读书好,人聪慧,心思却不正,做了官早晚也会给族中招来祸事。 早些年间犯事的官员,哪个不是带累了一家一族? “爷爷,大堂伯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别问,四郎回来一并说与你们。十二郎那里,等沈指挥离开再请他来家。” “是。” 孟虎扶着孟重九归家,族人也纷纷散去。里长今日在此,也是为了孟清海惹下的事。结下这门亲,里长早就后悔不迭,无奈自家闺女是个死心眼的,只能想法子为孟广孝一家说上些好话。 半辈子的脸面,八成都在在这个女婿身上丢进了。 孟广顺和孟广信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十二郎如今做了官,孟广孝一家却惹怒了全族人,换成孟广智刚死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二哥,我看还是把十二郎家的田还回去。” 此言立刻获得了赞同。 “四弟说的对,尽快还回去,不然睡觉都不踏实。” 孟广顺却摇头,“十二郎如今哪还看得上那点东西?硬还回去,难保又是一场麻烦。万一有人传出十二郎恃强凌弱欺负族人的话,咱们在族老那里都吃不了兜着走。如今全族都指望着十二郎几个,做事得好好掂量一下。” “那该怎么办?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依我看,田地不能还,要在旁的地方补上。”孟广顺说道,“先回去捡着肥嫩的小羊羔杀了,给十二郎家送去。六弟妹知道十二郎回来,未必知道上官也会登门,家中恐怕没有准备。” “二哥说的是,咱们这就回去!” “慢着,回去告诉自家婆娘,没事别嚼舌头。广明,尤其是你家的。族里的儿郎今后都要靠十二郎提携,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兄弟几人商定,纷纷回家准备,片刻后,屯子里就传出了羊羔的叫声。 孟广顺等人将杀好的羊羔送到十二郎家,孟重九和几位族老家中也各自送上一份。除了卖个好,也是存下了另一份心思,孟广孝被关了祠堂,族长肯定要另选他人,老人们不会出头,十二郎这辈,出息的都羡慕四郎五郎,也想跟着十二郎出去博一把,余下的根本不能服众。 他们兄弟几个努力一下,在族老眼中留个好印象,同十二郎缓和一下关系,说不定好处就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孟广顺等人的想法,孟自然还不知道,他正立在孟王氏面前,看着堂中的沈瑄,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怀疑自己幻听了,不只是他,连坐在堂上的孟王氏也已经石化,至于门后厢房里的孟许氏和孟张氏,同样是吃了一惊。 唯一若无其事的,只有兴高采烈分着糖果的孟三姐和孟五姐。 松子糖,麦芽糖,还有叫不出名的,过年时都没见过,含一块,满口的香甜。 孟三姐正在换牙,张嘴一笑,门牙少了两颗,说话有些漏风。 “娘,十二叔给的头绳。” 分完了糖果,两个小姑娘又打开孟给的木匣子,拿起一条头绳,上面串着米粒大小的珠子,要孟许氏和孟张氏给她们绑头发。 妯娌俩的心思此刻都在外边,哪有心思给女儿绑头发。好声说了两句,两个小姑娘也懂事,自己到一边玩了起来。 堂屋中,孟王氏尚未从石化状态中缓过劲来,僵硬的坐着,没有出声。 沈瑄收起一身的杀气,温声道,“晚辈与十二郎一见如故,相交默契,情谊匪浅,已可兄弟相称。这些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俊颜朗目,修长挺拔,通身的贵气。 举止得体,态度温和,使人极易生出好感。 不过,无论他怎么说,摆在孟王氏眼前的“拜礼”都有点太惊悚了。 院子里的一车粮食布帛连添头都算不上,接下来取出的一对玉佩才真正的吓人。 这是薄礼? 哪怕孟王氏是个村妇,也能看出这两块玉牌的价值不菲,怕是轻易得不着的宝贝。上面的花纹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寓意也着实特殊了点。 比翼双飞,鸾凤之盟。 这样一对玉佩是轻易能送出手的? 还是自己不了解贵人的行事规矩? 孟王氏下意识去看儿子,殊不知孟也被沈瑄突然放出的大雷给惊到了。 艰难的动了动眼珠子,沈瑄,他到底想干嘛?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五章 傍晚时分,沈瑄启程返回城内。 雪愈发的大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孟站在雪中,冷风不停的从领口的和袖口蹿进来,脸冻得有些发僵。 今年比往年都要冷,族人们已经开始担心明年的春耕。 沈瑄的的拜礼,孟王氏只留下粮食和布帛,两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沈指挥到底没能送出手。 孟王氏的理由也很简单,既然沈指挥视他家十二郎如兄弟,心意到了就好,何必赠送如此厚礼?反倒显得见外。 沈瑄没有继续坚持,坦然收回玉佩,也未因孟王氏的拒绝感到不愉。这让孟王氏和厢房里的两个妯娌都松了一口气。 虽不是大家出身,孟王氏行事却自有一套规则。 礼尚往来,送礼和回礼讲究的都是个心意,沈瑄的这份心意实在过重了些。收下了,该如何回报? 推辞之后也存着担忧,会不会因此给十二郎惹上麻烦? 幸好沈瑄一切如常,神态间更显温和。 “是晚辈考虑不周,唐突了。” 沈瑄起身行礼,孟王氏连道不必。自己不好上前扶,只能拿眼去看孟,结果孟十二郎却在发愣。 孟王氏有点急了,儿啊,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发愣啊? 出声叫?不合适啊。 无人拦阻,沈瑄到底给孟王氏行了全礼,直起身,“晚辈既与十二郎兄弟相交,这一礼伯母自然受得。” 孟王氏快哭了,玉佩收不得,礼就是受得的? 若非沈指挥身份摆在那里,十二郎又不是个闺女,孟王氏八成会以为这是无赖上门,礼被退回去也硬要和她家攀亲。 孟王氏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之后沈瑄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孟的两个嫂子也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到底见识有限,心思不深,只能归于沈指挥看重十二郎,才会如此的折节下交。 小叔当真是了不起啊! 比起家人的忐忑,孟的感觉有些麻木。 沈瑄今天的诸多举动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推测,尤其是他拿出的两块玉佩,这是给下属家人的拜礼?骗鬼去吧。 再迟钝,孟也晓得事情不对劲。 挡在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根本不必他动手去撕,沈指挥已经-抽-出刀子,干脆利落的把窗子一劈两半,连墙都给推倒了。 他似乎能明白沈瑄的意图,送不送得出这份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摆出态度,挑明事实。 本以为自己才是顶着钢盔冒着-枪-林-弹-雨向前冲的,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奇妙。 该高兴吗? 应该吧? 为什么总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会吃亏? 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 沈瑄没在孟家用饭,孟广顺等人的心思白费了。 临行时,沈瑄将孟叫到近前,背对同行的护卫,借着大氅的遮掩扣住他的手。手指交缠,微凉的指尖划过掌心,一块温润的白玉留在了孟的手中。 比起之前的鸾凤玉佩,这块白玉同样价值不菲,雕刻的花纹却没有任何出奇,特别的只有上面的一个字,瑄。 “收着。” 两个字,语气再寻常不过,隐含在字面下的意思则完全不同。 孟十二郎挠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沈瑄给了他一块玉佩,该以什么回赠? 回一个木瓜? 绝对会被劈死。 正为难,带着些凉意的手指挑了一下他的下巴,“玉赠十二郎,愿永以为好。” 声音很低,却字字句句听见了孟的耳中。 动动嘴唇,话到嘴边,声音却哽在了嗓子里。 他发誓,真不是矫情。 可话说不出口,头也点不下去。 “十二郎可是为难?不急,可待细想。” 俊美绝伦的面容,刀锋般的锐利全部隐藏在如玉的温润之下。 纵身上马,绯红的官服下摆轻扬,大氅被风鼓起,骏马嘶鸣,像是挥洒在银白世界中的一幅丹青。 孟站在雪中,心思仿佛也随着骏马上的人飘远。 这算怎么回事,到底谁才是古人? 沈指挥的才俊表象下,果然隐藏着厚黑的本质。 上次醉酒,自己就该注意到的。 握紧手中的玉佩,现在后悔也晚了,何况他的人生字典里压根就没后悔这两个字。 回家的路上遇上孟虎,孟结结实实的打了喷嚏,揉揉鼻子,“五堂兄有事?” “十二郎,祖父请你到家中一趟。” “可是有事?” “恩。”孟虎点头,“大堂兄惹怒了族人,大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大堂伯一家都被关进了祠堂,里长说情也没用。” “五堂兄知道是什么事吗?” “祖父没说。”孟虎摇头,“不过四堂兄也去了,族中老人都在。” 孟皱眉,这事恐怕不小,孟清海到底做了什么,让族老把大堂伯一家都关了祠堂? “五堂兄给九叔公带个话,我先回家同母亲说一声,稍后就去。” “好。” 祠堂中,孟清江跪在孟广孝和孟刘氏跟前,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儿子会为二老向族人求情,但大哥的事,赎儿子无能为力。” “四郎,他是你大哥,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啊!” “爹,族老自有分寸。”孟清江脸上不见喜怒,话说得有些生硬,“大哥犯下的错可能为全族惹来灾祸,爹该劝导大哥行事谨慎才是。” “你、你这么能如此狠心!”孟广孝说道,“你如今在军中出息了,在族中也说得上话,为何就不能帮帮你大哥?” “狠心?”孟清江一把扯开身上的袢袄,一条狰狞的疤痕从左肩斜划向下,伤口刚脱痂不久,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盘附在他的身上,“爹可知儿是如何出息的?儿有今天是用命换来的!” 孟广孝呆住了。 孟刘氏当即哭了出来,扑过来抱住孟清江,“四郎,娘的四郎啊!” “爹娘抱怨儿不帮大哥,却不想想,大哥做下的事是能轻易开脱的?真是如此,族老怎会将爹娘也一起关进来的?!” 孟广孝和孟刘氏不说话了,孟清海抱膝坐在墙边,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小刘氏紧挨着他,不停的掉眼泪。 “爹,娘,儿如今在燕王麾下,大哥为朝廷军队通风报信时,可想过儿的处境,可想过他的亲弟会否因此丢了性命?就算不想儿子,孟氏一族呢?若王爷得知大哥此举,一族都要遭祸!” “不是你大哥!”孟刘氏连忙说道,“刚才你爹也说了,去报信的不是你大哥,是他学中同窗的家人。那家人与燕王有仇才通风报信,你大哥只是受托照顾……” “娘,”孟清江打断了孟刘氏的话,表情中满是失望,“这样的话族老不会信的,便是您自己,信吗?” 孟刘氏的声音被堵住了,孟广孝颓丧的低下头,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孟清海依旧没说话,小刘氏不敢哭出声音,愈发显得可怜。 孟清江整理好袢袄,站起身,“爹,娘,该求情的儿绝不推辞。只是族老如何处置,不是儿能左右的。言尽于此,儿子走了。” 走出祠堂,迎面扑来的风雪,瞬间冻住了孟清江眼角未干的泪。 父母兄长,骨头亲情? 手按肩膀上的伤口,孟清江想笑,笑到后来,出口发出的却是如野兽般的低咆。 孟重九家中,族老们分坐堂中。 堂中本没有孟的位置,因四品武官的身份,才将他安排在了孟重九身旁。 孟虎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只得站在孟重九身后,为族老们端茶倒水。 孟清江进来时,族老们正对该如何处置孟广孝一家争执不下。 因在燕王治下,又有孟三人的关系,孟氏一族除了投靠燕王没有第二条路,这也是族人最好的晋身之路。孟清海同朝廷细作勾结,为朝廷军队通风报信,将北平城防泄露出去,已是危及到了所有的族人。 孟清海做事还算机密,被发现实属偶然。 不久前,一名族人偶然见到孟清海前往邻村一户杜姓人家,与人闲话时,得知杜家的儿子因激怒燕王被杀,有传言其父为朝廷细作,将北平城防薄弱处报告朝廷大军,险些坏了大事。 孟氏族中被抽调守城的巡检和壮丁几乎都在守卫北平时殒命,孟清海竟然同这样的人家过从甚密,立刻引起了族人的警觉,马上报知了族老。 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只要下死力去查,必定能寻到蛛丝马迹。何况除了孟家人,杜家村的人也不想被杜父带累,一来二去,很快将孟清海与杜父当日所言查得清清楚楚。 孟重九和族老们大怒,叫来孟清海对质,却受到孟广孝和孟王氏的阻拦。撕扯怒骂间,孟氏族人多少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孟广孝一家顿时犯了众怒。 现在燕王正忙着和朝廷军队作战,北平也安然无恙,无暇理会这些事。等到缓过手来,便是燕王不处置,底下的人也绝不会放过杜父和孟清海。 有人提议按族规处理,有人却说孟清海身上有秀才的功名,不能随意处置。 族老们各执一词,拿不定主意,只能暂时把孟广孝一家关进祠堂,再做商量。 想想此事可能招来的后果,孟重九等人都是无比的心惊。 幸好孟回家探亲,他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族老们打算问一下他的意见。 “十二郎,你的意思如何?” “九叔公,族中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孟重九扫了一眼沉默的孟清江,磕了磕烟袋,“将孟广孝一房分出去。” 这个分出去并非简单的分家,而是划去族谱,不入祖坟。相当于彻底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虽然四郎可惜,保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全一族却更加重要。 此言一出,孟清江的神情更显冰冷。 孟想了想,开口说道:“暂且不忙,若九叔公信得过,不若将此事交给来做,如何?” “十二郎莫非要将杜家人交出去?”孟重九神情微变,这也是个办法,却是下下之策。 “不是。”孟摇头。 “那是?” “大堂伯一家暂且不要处置,杜家人也不要去动,心中已有计策,若事可成,说不得一场祸事能变成好事。” “什么?!” 族老们均是愕然,孟虎和孟清江同时看向孟,孟十二郎却好似没注意到堂中的气氛,皱了皱鼻子,六天的假期,看来要提前结束了。 当真是可惜啊。 是不是能同世子商量一下,余下的几天攒起来下回继续? 摇摇头,当真是异想天开。 为了事情顺利,孟并且向族人详细解释,只请孟重九继续将孟广孝一家关在祠堂,同时联系杜家村的人,看好杜奇的家人,谨防生变。 翌日,自己带着四个边军快马加鞭返回北平。 孟虎和孟清江自然要跟着,一路上,孟简单向两人简单提及了心中的谋划,“此事还需报知王爷,若王爷采纳,还需请四堂兄帮忙。” “回佥事,卑下责无旁贷!” “四堂兄……” 孟神色有些复杂,到底叹息一声,没有多言。 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进了城,有了孟的腰牌,一路畅行无阻。 回到王府,孟简单洗脸净手,扫去一路风尘,先询问府内护卫沈瑄在何处,闻听沈瑄带兵出去了,干脆去求见世子。 虽然朝廷的大军被打退,短期不会有大的战事发生,北平附近仍不太平。 先是蓟州镇抚曾浚突然吃错了药,带着不到五千人来攻打北平。在大雪中艰难跋涉时,不幸遇到从真定被召回北平的徐忠。 曾镇抚当真是条汉子,面对几倍于自己的敌人,临危不惧,毅然下令进攻。 先是勇猛的率兵冲锋,然后英勇的被咔嚓了。 徐忠把人咔嚓之后,也没弄清楚这支队伍是哪里冒出来的。直到曾镇抚手下的几个千户被带到面前,才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 把情况告知随军的高阳郡王,朱高煦半天没说出话来。 看来,建帝手下的能人不多,脑袋上有坑的却着实不少。 带着五千人进攻北平?此等壮举非一般人可为。 曾镇抚死后,同他关系很铁的河北指挥张伦突然登高一呼,召集手下军队,誓言“同燕逆势不两立!矢死报国!” 张指挥脑袋发抽,要学习曾镇抚以卵击石,底下的将领和士兵还不想死,纷纷暗地里制定各种跑路方案,结果方案制定出来却根本没用上。 张指挥突然下令拔营,带着队伍向南方奔逃。 报国嘛,在哪不是报? 向南方走,才更加证明一颗红心向朝廷! 沈瑄便是带兵去追张伦这支队伍。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几千名惯于战场厮杀的边军,岂是他轻易能带走的? 张指挥要是自己跑,燕王根本不会搭理他,说不定明天就能安全进山东。可他偏偏要带上几千边军,注定这辈子都出不了河北。 王府承运殿暖阁内,燕王正同道衍和尚对弈。 起兵靖难之后,朱棣还是第一次静下心来同道衍下棋。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纵横拼杀,黑子很快就占据了优势。 燕王手中捻起一粒黑子,凝神沉思间,郑和躬身进来禀报,“世子求见。” “世子?”棋子落下,燕王说道,“请进来。” 道衍和尚捻动着佛珠,眼眸微眯,不动声色。 “儿见过父王。”朱高炽瘦了不少,奈何基数太大,五官虽已明朗,想要变成朱棣一样的身材还需相当时日。但在朱棣眼中,长子已是顺眼许多。 “起来,有事?” “回父王,孟佥事刚献一策可弱朝廷兵力,儿以为可行,特来报知父王。” “哦?”燕王表情一变,“说来听听。” “父王,此计出自孟佥事,儿想,还是由他亲自禀告父王为好。” “也可,人可是候在外边?” “正是。” “叫进来吧。” 听到王爷召见,孟整了整衣冠,迈步进门,纳头便拜,“卑职拜见王爷!” “起来。”燕王说道,“世子说你有计可弱朝廷兵力?” “回王爷,卑职确有一计,若成,可诱德州李景隆带兵前来,助我军再得一胜。” 燕王顿时来了兴趣,“详细道来。” “是,卑职有一族兄……” 在孟十二郎向燕王献策时,远在南京的建帝同朝中官员的拉锯战终于进入了尾声。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官员们日复一日的上疏讽谏,一点用也没有。建帝既不打也不骂,只使出一个拖字决,就足以达到目的。 不是想休假吗? 一直拖着,拖到过年,再上疏也没用。 朝中百官第一次发现,奉天殿中的皇帝并不如想象中的好拿捏。到底是洪武帝的亲孙子,执拗起来也是非同一般。 庆幸的是,建帝的对外形象已经定性,仁君不会随便杀人,像洪武朝一样下朝之后直接赶赴刑场的事应该不会发生。 御史和给事中们蹦高跳了快一个月,丝毫没有进展,私底下商量了一下,继续拖着吃亏的还是自己,不如给皇帝递个梯子,好歹让他下来,皇帝有了面子,应该不会执拗到底。就算在洪武帝朝,也没有在衙门里过年的规矩。 这样的意见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六部天官,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大佬们也表示同意。 奏疏写好了,通政使司那边也打好招呼了,连罢官后留京转入地下-工作的齐泰黄子澄都表示会帮忙,却没想到,建帝突然放出一道天雷,咔嚓一声劈到马蜂窝上,其骇人程度,连方孝孺都表示扛不住。 或许是下边的官员梯子递得太晚,也或许是建帝早就对朝中的言官横看竖看不顺眼。 总之,年轻的皇帝未同任何人商量,直接下旨罢免了六科左右给事中。 依洪武二十四年定制,六科各设都给事中一人,为正八品;左、右给事中各一人,从八品;六科共有给事中四十人。自此之后,六科给事中的官职品级和人数一直没有变过。 建帝这道旨意,相当于让六科的二把手和三把手直接下岗,只留都给事中老哥一个,带着手下继续奋斗在朝廷的第一线。 关键是,建帝打的还是周礼的名义。 这下子,方孝孺等周礼派彻底被坑了,同太--祖派结成的同盟也宣告破裂。 朝廷中再次吵成一团,变得乌烟瘴气。 建帝坐在上首,看着朝中百官,脸上现出了一丝冷笑。 暂时收拾不了藩王,还收拾不了这群鹌鹑? 真当他是软柿子,好欺负? 与此同时,燕王已采纳了孟的计策,并秘密开始实施。 道衍和尚进言,可令孟亲自走一趟。计划是他提出的,由他亲自执行,必定也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孟十二郎能说什么?只能眼含热泪,感激王爷的赏识和重用,并且发誓,这辈子坚决不加入某和尚的门派。 好在燕王深知孟某人的武力值,打算给他派几个保镖。 “人多了太惹眼,瑄儿不行,倒是……”燕王沉吟片刻,说道,“郑和,去叫杨铎过来。” 杨铎? 孟觉得这名字耳熟,待杨铎奉命前来,看清他的长相,才恍然,这不是在开平卫时见过的那位杨千户?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六章 孟的计策很简单,在善于用计的人看来,甚至有些戏曲,偏偏是这样的儿戏,却最容易让李景隆上当。 燕王了解李景隆,这个志大才疏,欺上瞒下谎报战功的表侄,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向建帝证明他还有用,有大用!别看他现在掌着帅印对几十万人发号施令,一旦回到南京,下场不会比耿炳好多少。 耿炳还有开国功臣的头衔,李景隆有什么? 爵位世袭,亲戚关系也不牢靠,皇帝对亲叔叔都能下手,燕王公开起兵造侄子的反,一个表亲能有多少斤两? 能在朝中帮他的黄子澄被罢官了,即使仍在建帝身边,也无法公开帮他说话。 很显然,皇帝已经发现李景隆撤到德州是怎么回事,否则,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都督平安,魏国公徐辉祖不会接连奉命北上讨燕。 帅印还佩着,手中的权利却已经被削弱了。顶着太子太师的头衔,奉皇命在德州秣马厉兵,看似威风,仍是惶惶不可终日。不久前传来皇帝罢免六科左右给事中,朝廷中吵成一团的消息,李景隆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能暂时让皇帝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总是好的。 但这只是暂时。 到明年春季还有三四个月,这期间,燕王肯定不会安分的呆在北平,必定是四处出兵,把家门口的障碍全部扫平。李景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就是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皇帝叫他练兵,就当真老实的蜷缩在德州一动不动,任由燕军收拾了一个又一个,把河北辽东境内全部扫平? 李景隆再无能也晓得这其中的厉害。 据闻,晋王也在和燕王眉来眼去,燕王手下的军队已达到了三十万。 十万燕军李景隆都打不过,何况三十万! 派出的细作没一个能带回有用的消息,他想找个机会挽回一下面子都不成。 哪怕是做场戏,也得有人给他搭个台子啊。 李景隆愁眉不展,苦思无果。 武定侯和安陆侯很快就要到山东了,继续这样枯坐营中,百分百会被这两位看扁了。他好歹是李忠的儿子,不能一再的丢面子,坠了老爹的名头。 日复一日,身上的压力不断加大,李景隆眼中熬出了血丝。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眼前是个陷阱,他也会壮着胆子踩一下。 “这就是德州城?” 孟穿着南军的袢袄,提着一柄豁口的腰刀,站在城门前。 杨铎和孟清江跟在距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其他同行的燕军也分散开,伪装成逃散的南军排队等着入城。 自古以来,德州就是山东北方的门户,最早可追溯至夏商时的鬲国。秦皇统一六国,废分封制设立鬲县,汉时改置安德县,隋时名为德州。后经诸朝历代,至元时属燕南河北道,洪武初罢元代行中书省,德州先后被划归济南府,东昌府内及京师河间府。 因朝廷大军的进驻,德州变成了一座大军营,几乎每日都有战败逃散的兵卒进城。孟等人便是混在这样的队伍里进-入了德州。 城门口的盘查并不严密,走进城内,四处可见穿着袢袄,被冻得直-抽-鼻子的南军。 与冰天雪地的北平相比,德州的天气实在好了太多。 饶是如此,习惯南方气候的卫军仍是很不适应。 见到此景,孟对即将开展的计划更是增添了几分信心。 沿途遇上一个落单的南军,杨铎立刻上前攀谈,一口道地的官话,很快打消了对方的戒心。 孟等人也装作打听消息的样子凑了上去,不着痕迹的将人围了起来。 欺负弱小很不厚道。 奈何重任在身,双方立场不同,想厚道也不行,那是对不起自己。 “麻烦弟兄帮忙了。” 杨铎笑得很是无害,其他人也是满脸阳光,却轻易不开口。 李景隆麾下军队大部分是从南方卫所带来的,除了杨铎,包括孟在内都是北方口音,张嘴就露馅。 “不用紧张,弟兄没恶意。”杨铎一把扣住对方的肩膀,手下用力,“只需要弟兄帮忙,说咱们同是一个卫所出来的,补一块腰牌即可。” 进城时能蒙混过去,在城中行动,往来进出到最后跑路,都需要一个能摆在明面上的身份,代表身份的腰牌必不可少。 十几万的败军混编在一起,脸不认识没关系,腰牌拿出来,万事大吉。 南军还想反抗一下,结果可想而知。 话说不通,只能用拳头表意,想威武不屈?行,只要扛得住。 最终,南军被劝服了,老实的带着孟等人到相关部门去办手续,领取腰牌。 看着这一行人,负责核对名册分发腰牌的吏很是奇怪,怎么哭成这样? “死里逃生久别重逢,弟兄太过激动。” 杨铎再次按住南军的肩膀,替他解释了缘由。 南军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几声,当场喷出一口血。 杨同知摇头,一脸的感动,“弟兄不必哭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这样,你的情谊,大家都知道。” 被欺压的弱小&吏“……” 不过一刻,吏便按照杨铎道出的名字一一记录,核发腰牌。 这些名字都有册可查,与被挟-持的南军确出自同一卫所。 炸-营-败退时南军一片混乱,死伤和失踪者不计其数。 孟等人顶了他们的名字,领了腰牌,只要不是那么倒霉,混过几天应该没问题。 “这几天还要麻烦弟兄了。”杨铎笑眯眯的拍着南军的肩膀,“刚才兄弟只说姓纪,大名可否告知?” 南军苦笑,揉着胸口,他想说不能,行吗? 杨铎继续笑,孟与其他边军也在笑,一边笑一边捏拳头,十分不怀好意。 “免贵姓纪,单名一个纲字。” 纪纲? 杨铎等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孟却倏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长宽和自己差不多的麻杆,就是灭了大才子解缙,重振锦衣卫“声望”的那位指挥使大佬? 先有一个晕船的航海家,再来一个面相憨厚的锦衣卫? 孟十二郎不由得四十五度角望天,大明,果然是一个彪悍又神奇的朝代。 当日,孟等人随纪纲一起回了军营。 同营的南军几乎都是逃散后进城的败军,彼此认识的不多,更方便了孟等人的行动。若纪纲是瞿能盛庸等人的麾下,事情根本不会如此顺利。 纪纲知道自己跑不掉,这群挟持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南军?不会。 燕军?大有可能! 猜透了对方的身份,纪纲有瞬间的雀跃,然后便是沉思。 这些人混入城中必定有所图谋,自己该揭穿他们还是干脆跟着一起干? 从临邑到德州,为的就是出人头地。跟着朝廷还是投向燕王,都是一条出路。 燕王一旦坐上了皇位,还有谁会记得他是反贼?到了那时,被赶下皇位的建帝才会沦为“贼寇”。 纪纲脑中想了几个来回,面上始终不动声色。憨厚的面容上窥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有攥紧又松开的手指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孟一边同杨铎等人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一边暗中观察着纪纲。 在杨铎等人眼中,纪纲已经是个死人。 不能怪他们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纪纲必须死。 孟却不这么想,如果眼前这人真是历史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那他就不能死。他死了,永乐帝登基后就少了一把趁手的屠刀,替代这把刀的会是谁? 燕王只能从身边找。 最糟糕的结果他不愿去想,却不能不想。 燕王没有像洪武帝一样大杀功臣,随他靖难的武臣,除了自己想不开要在朱高炽兄弟较劲时插一脚,或如邱福一样累死三军败了朱棣家底的,基本都能得个好下场。 可如纪纲一般为永乐帝做台面下工作的,那就未必了。 不得好死,绝对是客气了。 沈瑄送的玉佩,孟用一条细绳穿过贴身带着。 每次看到玉佩上的那个瑄字,想到沈瑄同他说的话,孟就会微微走神。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这样。 “十二郎?” 为了不在无意间暴--露身份,潜入城中的几人都以名字相称。不知为何,杨铎却极少叫他的名字,只喜称他十二郎。 见孟仍在走神,杨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单薄的触感,很难想象,他如何从开平卫走到今天。 “啊。”孟回神,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脸上带着明显的疑问,不好意思的挠挠下巴,“刚刚有些走神,诸位见谅。” “十二郎是累了吧?”杨铎笑了笑,捡起半截枯枝扔进火盆,“不如早些歇息,明日才有精神。” 计划在进城之前便已商定,不需多言。 众人再三谋划商议,不过是为事情能够更顺利些。 帐中的空间不大,正好轮番值夜。 纪纲被交给值夜的人看管,中途有巡营的人走过,也能轻易应付过去。 习惯了沈瑄的大帐,再睡这样的帐篷,孟着实有些不习惯。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侧躺下,紧了紧身上的袢袄,仍是冷。 背后突然贴上一片温热,侧过头,杨铎就躺在他的身边,背对着他,听到声响,也抬起头,“不习惯?” “还好。”孟再躺回去,闭上双眼,不像之前那么冷了,听着帐中的呼噜声,很快入眠。 待他呼吸平稳,杨铎翻过身,值夜的燕军尽量不惊动睡着的孟,凑到杨铎耳边,“同知,那个叫纪纲的,可是?”说着,手在脖子划过。 “先不急。”杨铎坐起身,将一件袢袄披在孟的身上,低声道,“出去再说,把人带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等脚步声消失在帐外,孟缓缓睁开双眼,头枕在胳膊上,拉了一□上的袢袄。 燕王派杨铎来,当真只是做个保镖? 未必。 先把孟清海这件事的盖子揭开,亲自前来德州,就算要冒一定风险,也是做对了。 为南军传送情报,绝不是件小事,若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继续隐瞒,恐怕孟氏一族都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以为不说燕王就不知道?镇守北平十多年,让北元闻风丧胆的朱棣,可不是被黄子澄几句话带进沟里的建帝。 帐外,纪纲被堵着嘴拉到无人处,眼见杨铎等人眼中的不善,狠狠打了个哆嗦,拼命开始挣扎。他料到这些人恐怕会杀了自己,却没想到动手这么快。 虽说早死晚死都是死,可需要这么着急吗? “有话说?”杨铎蹲下—身,对上纪纲惊恐的面容,脸上仍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唔……”纪纲拼命点头。 杨铎单手撑着下巴,貌似在考虑。 “同知,不能放了他!” 听押着自己的军汉叫破眼前这人的身份,纪纲知道,若不能表明投靠之意,他的小命必定保不住。 他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没出人头地,就这么死,他不甘心! 终于,杨铎大发善心,纪纲口中的布被取出。 喉咙火辣辣的疼,却不敢用力的咳嗽。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未来威风八面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一刻正小声啜泣,哭得梨花带雨。 如果朱棣知道纪纲有这一面,八成不会让他掌管锦衣卫,东厂才是更好的去处。 可惜的是,东厂挂牌营业的时间比锦衣卫晚了十几年,不然的话,大明历史上很有可能出现唯一一位锦衣卫东厂一肩挑的猛人。 纪纲哭得直打嗝,也哭得杨铎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军汉开口说道:“同知,没什么好问的,还是杀了吧。” 王爷身边的宦官都没这样的,就算少了个零件,那也是爷们! 眼前这个……实在是膈应人了! 纪纲再次打了个哆嗦,忙道:“诸位,在下有用,绝对有用!千万别忙着动刀子啊!” 杨铎看着纪纲,一咧嘴,“纪兄弟有什么用,说来听听?” “诸位可是北平来的?”顶着杨铎等人瞬间如刀子般的视线,纪纲硬着头皮说道,“诸位可是想探听主帅的消息?在下同中军的一个吏有些交情,还认识一个姓杜的幕僚,必定能派上用场!” 姓杜?杨铎眯起了眼睛。 “这个姓杜的幕僚是哪里出身?” “好像是从北平投奔而来。” 杨铎站起身,“带回去。” 被惊吓一回,脚还在发抖的纪纲又被拉回了帐篷。 孟被叫醒,迷迷糊糊的看向杨铎。 “孟佥事,此人说李景隆麾下有一姓杜的幕僚,是从北平投奔而来。” “哦?” 孟一下精神了,拽过纪纲的衣领,“这个姓杜的叫什么?多大年纪?家住北平哪里?什么时候到李景隆麾下的?” 纪纲被衣领勒得脸色发红,却不敢用力挣脱,只能艰难的开口说道:“他叫杜平,年过而立,只知道家住北平,具体哪里实在不知。之前随瞿都督的军队一起进入德州,后被曹国公收为幕僚。” 名字年纪都对得上,孟向杨铎点点头,两人都没想到,杜平不仅活着,还成为了李景隆的幕僚。 “纪纲,”孟摆出最亲切的笑容,“想不想荣华富贵?” 纪纲犹豫片刻,一咬牙,想! “想不想官运亨通?” 更想! “想不想环肥燕瘦美人绕膝?” 点头的同时双眼发光,绝对想!不能更想! “那好。”罪恶的爪子搭在了纪纲的肩膀上,“只要你帮一个小忙,这些都能成为现实。” “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 孟十二郎笑得愈发真诚,忽悠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当真是很有成就感啊! 一旁的杨铎和军汉们同时刷新了对孟的认识,比起以力服人,果然还是利诱更加有效? 不愧是读书人,了不得。 翌日,纪纲起了个大早,按照孟的吩咐,通过熟识的吏给杜平带了消息。 自到德州之后,杜平亦是忧心在北平的家人,闻知有北平退来的兵卒都要打听一二。纪纲也因此同他说上了话,这次特地托人给他带信,杜平自然不会起疑,很快派人来见了纪纲。 “这几位兄弟都是从北平过来的,一路躲避燕军,偶然间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报告主帅绝对是大功一件!” “何事?” “你且附耳过来……” 就在孟等人在德州开展工作时,燕王府也迎来了一位身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特殊的客人。 曾同御史韩郁极力反对齐泰黄子澄等削藩-激-进派,建议皇帝实行推恩以削弱藩王的高巍。 在朝中两派大臣为皇帝的一道命令吵得不可开交时,高巍独辟蹊径,压根不参合这些乌烟瘴气的鸟事,趁着齐泰黄子澄等激-进-派暂时转入地下,接连对皇帝上疏,大谈亲亲之情,人伦之义,并主动申请出使北平,说服燕王罢兵。 建帝的确是脑袋有坑,但也认为高巍此举不可行。 燕王是谁?岂是几句话就能说服得? 能公开造反的主,是摆事实讲道理就能搞定的? 不过,建帝也为高巍的这种精神所感动,特地召见了他,明白告诉他这件事不靠谱,不能做。 结果高巍不听劝,把建帝的好意揉成团又扔回了他的脸上。 甭管建帝如何苦口婆心,就一句话,“臣愿使燕,晓以祸福。” 遇上这样的建帝也没办法,只能挥挥手,想去就去吧,回不来可别怪他。 高巍大义凛然,“为国效忠,哪有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之理!” “爱卿真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高巍一拱手,“陛下,臣去了!” 看着高巍的背影,建帝半天没出声。 难道高爱卿没发现,他最后那句话有多不吉利? 燕王对高巍的到来也感到惊奇,敢这个时候来北平,胆子够大! 果然,高巍很快向燕王证明了他有多么的耿直,多么的刚直不阿,多么的大胆,多么的……想找死。 “□□升遐,皇上嗣位,不意大王与朝廷有隙……昔周公闻流言,即避位居东。若大王能割首计者送京师,解去护卫,质所爱子孙,释骨肉猜忌之疑,塞残贼离间之口,不与周公比隆哉!” 不等高巍说完,燕王就怒了。 连连冷笑,你小子知道自己在谁的地盘上吗?竟敢这么胡说八道? 让他主动交出地盘财产,砍掉心腹的脑袋,把儿子送去南京当人质,再给那个黄口小儿负荆请罪? 当他没长脑袋?! 高巍似乎没看到燕王黑成锅底的脸,仍在滔滔不绝,“……大兴甲兵,袭疆宇,任事者得借口,以为殿下假诛左班臣,实欲效汉吴王倡七国诛晁错,大王获罪先帝矣!” 如果把怒气分个等级,朱棣的怒火绝对飙升到了刻度表的最高值。 起兵靖难,打的就是洪武帝训诏的旗号,高巍给他扣上个获罪先帝的帽子,无异于爬上旗杆,把杆上的旗扯下来,扔到地上踩两脚,顺便吐几口唾沫。 这还能忍,他就不是朱棣! “够了!” 燕王暴--怒,拔刀就要砍人。 等在暖阁后的道衍和尚连忙奔出;好说歹说劝住了他。 高巍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 朝廷遣使赴燕,全天下都看着,把高巍砍了,是痛快了,靖难的大旗也扯不住了。 皇帝免了“奸臣”的官位,亲自派遣使者同燕王对话,燕王却二话不说把人砍了,这不是造反还是什么? 燕王知道自己是造反,可靖难这块遮羞布必须披着! 无奈,朱棣只得令人把高巍暂时押下去,自己跑回屋里钉建帝的小人。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这黄口小儿够阴险,打不过他,派姓高的来是要气死他! 燕王的怒火不断飙升,必须找人揍一顿才行,德州的李景隆再一次不幸撞到了枪-口上。 见过杜平,顺势被带到中军帐前接受盘查的孟,即将把砍人的刀子送到燕王手里,成为李景隆悲剧的最大帮凶。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七章 如果用八个字来形容李景隆,没有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更加合适。 李景隆的身材长相极似李忠,国字脸,浓眉大眼,鼻子高挺,下巴方正,着绯红麒麟服,腰束花色玉带,不知底细的,初见其人,绝对会赞一声“好”。 世袭公爵,太子太师,几十万大军的主帅。 此时的李景隆,正面临人生中最艰难也是最辉煌的一段日子。 打不过燕王,又没法向皇帝交差,夹在这对叔侄之间,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 在德州期间,李景隆始终愁眉不展,往日围绕在他身边的一群人,此时也躲得远远的。 哪怕皇帝还没收回他的官印,朝廷下达的几道命令,也相当于狠狠扇了他的巴掌。只要有脑子,就能猜到曹国公现在的处境到底如何。 就是在这种情况,孟与杜平搭上了线,千方百计获得杜平的好感与信任,以此获得了面见李景隆的机会。 机会来之不易,若非用再立一功及与家人相见的诱饵钓住杜平,事情未必会如此顺利。 孟走进大帐,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跪地行礼。 “卑下参见总戎!” 头也不敢抬,面上诚惶诚恐,将一个底层小卒乍见主帅的激动与畏惧表现得淋漓尽致。心中却在腹诽,单看外表,没人会相信面前这位会有畏战逃跑的名声。更难以想象,这样正气凛然的外表之下竟然是一肚子草包。 这就是所谓的“样子货”? 李景隆手持公,眼皮抬也不抬,像是懒得去看孟一眼。 随同进帐的杜平拱手说道:“总戎,此人有重要情报。” “说。“ 李景隆没叫起,孟只能继续跪着。 这算什么,发官威?对他一个小兵至于吗? 咬咬牙,跪就跪吧,一切为了靖难! 日后早晚能找补回来! 孟十二郎刻意压低了嗓子,缩起了肩膀,就差哆嗦几下以示被李总戎的霸气震慑。 多次观摩历史名人专场,演技必须大幅度飙升。 “回、回总戎,卑下逃跑时……” “恩?” 李景隆目光扫过,像是带着刀子,孟十二郎立刻意识到用词不对,马上改口。 “卑下与同袍撤退途中,见到两支燕逆的军队在大同方向厮杀。” 两支燕逆的军队? 李景隆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你可看清楚了?” “回总戎,卑下不敢说谎。”孟脸色煞白,好像正在回忆当时的情形,“他们身上的袢袄和卑下的不一样,口音也不同,都骑着战马,杀起来当真是吓人。断胳膊断腿不稀奇,卑下还见到掉了脑袋继续往前冲的,还有捂着肚子的……” “别说了!” 李景隆脸色也白了,孟的话让他回忆起在北平城下的惨烈战斗,表情相当的难看。 正如朱棣所言,没有经历过大的战阵,整日捧着兵书,以为战场就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让这样的人率领几十万大军对抗、能征善战的边军,根本就是个笑话! 身为大军统帅,竟然被战场上的厮杀场面吓到,丢下军队连夜逃跑。 有这样一个没用的草包儿子,李忠泉下有知,说不定会再气死一回。 大帐中,孟低着头,李景隆和杜平都白着脸,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景隆突然问道:“你之前是谁的麾下?” 身为南军,却是北方口音? “回总戎,卑下祖籍河北,原是富峪卫守军,后随百户调入山东。之前随天军讨逆,在北平城外被逆贼所破,一路逃……撤退,才侥幸活得一命。得知总戎在德州练兵,卑下和活着的弟兄们千辛万苦才逃了过来……” 说着说着,孟就哭了起来,嗓门奇大,帐外都听得见。 “撤退的路上,卑下和弟兄们饿了啃树皮,渴了饮雪水,几场大雪下来,树皮都啃不动,还崩掉了门牙!”孟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卑下也曾是个壮实汉子,八块腹肌!可现在,大腿都没有原来的胳膊粗,怕是想娶媳妇都要被人嫌弃。卑下一路上都在发誓,与逆贼不共戴天!” 李景隆:“……” 杜平:“……” 若真是这样,那还真够凄惨。 “总戎,被抓住的弟兄们更惨!不给吃不给喝,一天照三顿抽鞭子!总戎,一定要为弟兄们报仇啊!” 说着,孟趴伏在了地上,哭得直打嗝。 李景隆动容了,杜平也是泪流满面。 帐外听到的南军纷纷红了双眼,真是太无情太残忍了! 孟又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真话假话掺杂,让李景隆想分辨也难。 大同有战事发生? 的确有,但不是燕军出现了内讧,而是之前的蓟州镇抚曾浚与徐忠所部的遭遇战,以曾浚被徐忠咔嚓告终。 河北有队伍要投靠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景隆? 也有。曾镇抚的铁杆,河北指挥张伦的确是一颗红心向南京,只可惜被沈瑄带兵给追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满腔的报国热情注定付诸东流。 孟故意将话说得颠三倒四,间或嚎上几嗓子,让李景隆自己在他的话中去探索,发现“真相”。 向燕王献策时,孟已经表明,不一定要告诉李景隆燕王的哪块根据地防守空虚,刻意而为反倒落了下乘。只需要让李景隆动心,认为此时派兵进入燕王的地盘,有极大可能捞到好处占到便宜就足够了。 北地酷寒,南军肯定不习惯北方的天气。进-入十二月,连日大雪,常驻塞外的边军都有些扛不住。若能引李景隆派兵前来,根本用不着正面对战,只需要堵住他们撤退的道路,或用疑兵诱使大军迷路,领着他们在雪地中绕圈子,恶劣的天气足以成为南军的催命符,让他们有来无回。 燕王再适时伸出援手,感念救命之恩的士兵必定不少。 若有在郑村坝投靠燕王的陈都督现身说法,更可事半功倍。 比起让他们来送死的主帅,燕王多仁义!必须投靠燕王一起靖难! 此计算得上是阳谋,落在智谋之士眼中很是粗陋,只配称作儿媳,用于对付李景隆却偏偏会很有效。 如果此时练兵德州的是徐辉祖,燕王绝对不会采纳孟的计策,还会斥责他“胡闹”。 换成是李景隆,朱棣直接拍板通过,还大力称赞孟十二郎“人才啊!” 可见,美人需要对比,天才和草包也是一样。 孟哭得投入,最后是被搀扶着离开大帐。当然,也或许是因为跪了太久,血脉不通。 之后,李景隆又召见了孟清江和其他几名燕军,众人的说辞各不相同,仅有少数几点能对得上,反而更显得可信。 众口一词才使人怀疑。 杨铎没有露面,一直留在帐篷里。纪纲缩在帐篷一角,小心翼翼的看着杨同知手中把玩的匕首,刀光闪过,不是一般的锋利。 纪纲很紧张,偶尔会出现面部神经失调的状况,任谁在生命饱受威胁时都会这样。 杨铎扫了他一眼,笑了,分外的英俊,“不用担心,现在你很安全。” 现在很安全? 就是稍后会很不安全? 纪纲打了个哆嗦,果断低下头,嘴唇发白,眼中却闪过一抹狠意。 过了许久,孟等人先后回来,从众人轻松的表情来看,事情应该进行得很顺利。 杨铎之所以没露面,是担心李景隆起疑。如纪纲杜平之流不认识他,经历过洪武朝,又是朝廷勋贵的李景隆,肯定会对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杨同知有印象。 杨同知是杨铎的父亲,锦衣卫裁撤不久便被人告发,获罪充军边塞。他死后,妻子殉夫,因与燕王有旧,留下的两个儿子都被调入燕山卫,长子杨铎更被擢升燕山左卫百户,受到重用。 一夕之间遭逢家变,杨铎与沈瑄倒有相似之处。 于性格及为人处世方面,两人却是极大的不同。 沈瑄是不折不扣的武将,杨铎于战场之外,更富家学渊源。 如果纪纲被孟十二郎的蝴蝶翅膀扇没了,燕王再立锦衣卫,杨铎上位的机会远比沈瑄要大得多。 纪纲之所以不得好死,最大的原因在于他太过狂妄,贪-污-腐-败,桀骜妄为,生出了不臣知心,敢当着永乐帝面前玩指鹿为马的危险游戏。 自找死路到这个地步,他不死谁死? 于是,朱棣二话好不说,本人凌迟,全家发配。 纪纲之错,在于他忘了自己是谁,也忘记皇位上坐的是谁。 换成沈瑄或是杨铎,只要不犯这样的错误,即使同样要为皇帝背几个黑锅,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何况,成祖年复立的锦衣卫也不是谁都能选进去的。 除了良家子,功臣之后都有不少。 “情况如何?” 杨铎将水囊递给孟,取出一张硬饼,扎在匕首上烤着。 “一切顺利。”拧开水囊,孟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水沿着下颌蜿蜒出两道细流,隐入了领口。 杨铎将目光从孟身上移开,“继续留在这里还是早点离开?” “诸位以为呢?” 孟没有正面回答杨铎的话,也取出一张饼,坐到火盆边烤了起来。香气出来之后,掰开一半递给一直没出声的纪纲,“吃点,别嫌弃。” 烤饼的香味蹿进鼻子,纪纲咽了口口水,“给我?” “恩。”孟干脆把饼塞-到他手里,“吃吧,多亏纪兄弟帮忙事情才这么顺利。等到回去,我请你吃靠羊肉,炖肘子,再来一壶好酒!” 正与众人商议是走是留的杨铎,视线不经意扫过来,带着询问。孟笑笑,一口咬在饼上,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 他知道杨铎想杀了纪纲,但是,这个人还不能死。 小命堪忧的纪某人到底没抵挡住高粱饼子的**,一口接一口吃完,手指上的饼渣都舔得一干二净。 半块饼又递到面前,纪纲抬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孟叼着饼,一扯嘴角,示意纪纲接过去。 纪纲没再推辞,也没开口道谢,只是眼圈有些发红。 这两块饼子他记住了,这份情他也领了。 他是个小人,小人同样会感恩。 杨铎等人很快商量出了章程,全走是不行的,李景隆说不定会再召去问话,但也必须有人回去报信。 “十二郎和我一起回去。”杨铎将烤好的饼子递给孟,“高福四人留下,一旦李景隆下令,想办法混进去给大军‘带路’。” “遵令!” 孟清江也留下了,孟张张嘴,却见他对自己摇头。想了想,只能继续用高粱饼子磨牙,一言不发。 一直做布景板的纪纲突然出声道:“如果诸位不嫌弃,在下应该还能帮上忙。” “你?” “在下虽无官职,到底有几个熟人,无论递送消息还是应付盘查,由在下出面都能省去不少麻烦。” 众人均未出声。 该不该相信纪纲?是不是该冒这个险? 如果他向李景隆出卖留下的燕军该怎么办? 孟看向纪纲,从那张憨厚的面容上清楚看出了野心二字。 是对朝廷,还是对燕王? 他同样不敢确认。 最终,杨铎点了头。 他同样发现了纪纲的野心,有野心的小人,只要给出足够多的好处,就能成为一条摇尾巴的狗。 “发现不对立刻杀了他。”杨铎对留下的几名燕军说道,“再被叫去问话也带上他。” “是!” 入夜,城内宵禁。 除了巡营的士兵,四周一片寂静。 突然,一个帐篷里传出了嘈杂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哭声。 “柱子啊!你醒醒啊!” “二狗啊,你这是怎么了?!” “愣子啊!” 被哭的某几人眼皮直抽,忍住! “吵什么吵?” 巡营的士兵走过来,不耐烦的挑开帐帘,一看就明白,帐中死人了。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伤重不治的,饿死的,冻死的,白天营里刚抬出去两个,晚上又不得安生。 “别嚎了,惊动千户都要挨军棍!” 大概是被军棍吓到了,帐篷里顿时没了声音。 “什么时候没的?”虽然军汉见多了死人,可也不愿意进帐篷,晦气,“卯时正开城门,今晚上弟兄们凑合一下,城门开了再送出去。” 帐篷里的人不出声了,地上躺着的几个都用破袢袄盖着,纪纲红着眼圈,“几个弟兄身上都有伤,好不容易跑回来,却……” “行了,军汉就这命。明天出城埋了,也算是同袍一场。” 火光中,军汉脸上带着几许复杂。 有什么可哭的,至少还是全须全尾的去了。到了战场上,缺胳膊断腿,到了阎王殿里也是个残鬼。 帐帘落下,众人略松了口气,躺在地上的孟背后却窜起一阵凉意,不知是因冬夜的寒冷,还是军汉口中的话。 城门开时,天还没亮,孟同杨铎等人被抬出了军营。 为了装得像一些,孟尽量绷直手脚,一动不动。守城门的卫军想是见多了,也没多问,看过腰牌随即放行。 城门外仍有零星等待入城的南军。 孟闭着双眼,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 人都有恻隐之心,但是要分清立场。 如果燕王靖难不成,他的下场只会比这些人更惨。 出城之后,寻到了事先约定的接头地点,立刻有留在城外的燕军前来接应。 孟裹上厚实的大氅,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对送他出来的孟清江说道:“四堂兄,小心!” “恩。”孟清江点点头,“十二郎放心。” 富贵险中求,有了机会,他势必要拼一把! 来不及多说,孟清江等人必须尽快回城,孟同杨铎也需尽快返回北平。 如果没有料错,李景隆很快就会派人前往大同附近打探虚实,正好再演一场好戏给他看。 这场戏的导演只能是燕王,孟与杨铎都不够资格。 接过缰绳,孟纵身上马,挥动着马鞭,大氅随风翻飞,北风迎面扑来,吸入肺里浑身冰凉。 孟曾羡慕过沈瑄纵马时的潇洒,亲身体验之后,连打了一串喷嚏。 大氅虽好,他现在却更想要一件棉袄。 雪原策马,霸气潇洒,很潇洒,却也着实冻人。 与德州城渐远,再回首,身后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停下脚步,骏马打了个响鼻,呼出的热气凝结成一片白雾。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前方传来如雷鸣般的马蹄声,从北方来,应该不是敌人,众人却丝毫不敢放下戒备。 直到马蹄声渐近,看到马背上骑士熟悉的战袍,紧绷的气氛才宣告解除。 杨铎拍马上前,正面踏雪而来的沈瑄。 绯色的武官服,翻飞的大氅,面容似比冰雪更冷。 “见过沈指挥。” “不必。”沈瑄在马上回礼,“杨同知从德州返回?” “正是。”杨铎走近了些,压低声音,“不出五日,德州李景隆必有行动。” 沈瑄神色不变,只点了点头,“如此,需尽快报知王爷。” 话落,视线转向杨铎身后,落在孟身上。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拧了一下眉头。 孟不能装作没看见,只能下马,上前几步,“卑职见过指挥!” “恩。”沈瑄突然探手,覆上他的额头,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扣住他的胳膊,“上马。” “啊?” 惊讶之间,孟已被捞到了沈瑄的马上。 “又瘦了。” 声音很低,似自言自语,却清楚的传进了耳朵。 跟随沈瑄前来的多是燕山后卫,早知孟身体不好,见他被沈瑄带到马上也不觉得奇怪。 脸白得几乎没了血色,还能坚持到这里,真不容易。 “孟佥事是条汉子!” 再让孟佥事自己骑马?半路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 沈瑄用大氅将孟裹紧,侧头对杨铎说道:“先去河间。” “遵令!” 孟等人快马加鞭前往河间府,燕王朱棣正暴躁得想要砍人。 高巍虽被关押起来,暂时失去了自由,受到的待遇却相当不错。 一天三顿,顿顿有肉,点心同样不缺,加上缺少运动,短短几天就胖了不少。 只要稍微识时务一点,看清楚燕王的态度,就该偃旗息鼓老实呆着。 高巍偏不,燕王不见他,就每天写一封劝谏书,摆事实讲道理,下定决心说服燕王罢兵。 “臣一心为国,殿下信臣言,按甲休兵,上表谢罪,质子入京,则天意顺,人心和,□□在天之灵亦安矣。” “执迷不悟,得胜,后世公论谓何!” 朱棣被气得七窍冒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怕死的。 默念几句,这人不能杀,杀了有会有大麻烦。 额头仍是暴起了青筋。 郑和见燕王脸色铁青的运气,小心的出了个主意,不如收了高巍的纸笔?没有作案工具,看他还怎么嘚瑟。 朱棣点头,可行。 于是,高巍暂居的厢房里连一片碎纸都见不着。 高老先生也有办法,不给他纸笔?没关系!扯下衣摆,咬破手指,血书,更有诚意! 看着送到面前的血书,朱棣深呼吸,再深呼吸,呼进一鼻子血腥味,忍无可忍了,就算背上骂名又如何?一定要砍死这老小子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这一次,连道衍和尚都拦不住了。 抱大腿? 谁敢? 朱棣提着刀,大踏步朝关押高巍的厢房冲了过去,眼见王府之内就要发生一场血案,郑和突然一路小跑,“王爷,奴婢有事禀报。” 听到此言,燕王脚步一顿,“何事?” “回王爷,沈指挥派人来报告,杨同知和孟佥事已从德州返回,正从河间府出发,今日可到北平!” 片刻,刀子收了起来,燕王转身回了暖阁。 比起砍死高巍,消灭德州的几十万朝廷大军更加重要。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八章 回到北平,见过燕王,禀报德州之事后,孟又病倒了。 赵大夫已被召入王府,虽未授职,凭一身本事和洪武朝的资历,王府医正也要让他三分。 在边塞多年,赵大夫早已没了争名夺利的心思,除了随军出征,每日捧着王府收藏的医书手不释卷。总结前人心得,摘录下来,同自己的行医手札放在一起,打算日后传授给徒弟。 “医术此道,不可敝帚自珍。昔日张机著伤寒杂病论,老夫不敢自比医圣,只望一生所学传于后人,造福于民。” 赵大夫这样教导徒弟,也这样做了。在王府医正和良医面前,更是从不藏私。 王府医正和几名良医对赵大夫发自内心的尊敬,纷纷拿出自己的手札和行医心得,利用工作之余共同探讨,相互纠正,一同进步。 “此症可用此法?” “咦,老夫如何未能想到?” “伤口可如此处理?” “大善!” “刘兄擅长针炙?” “不敢言擅长,尚可与诸位探讨一二。” “如此,便要请教……” 几轮医术研讨会后,王府良医们发现,医术博大精深,圣人曰三人行必有吾师,可谓至理名言。 理论有了,就要联系实际。 王府里的良医们求知若渴,每日都要向典宝领取腰牌,到城外军营中去医治伤兵,运气好的还能碰上打喷嚏发热的军汉。 被这些双眼冒绿光的大夫盯上,军汉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明明一巴掌就能拍死,怎么会让人颈后生寒? “不用害怕。”王府良医笑呵呵的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布包,“很快就好。” 不幸被拉住的军汉想说,他只是着凉,没有大碍。 “讳疾忌医要不得。”王府良医摊开布包,展示出里面的两排银针,抽—出一支,“快,躺好,保证几针就好。” 银针闪着寒光,军汉噔噔噔倒退三大步。 一碗姜汤就能解决的毛病,竟要如此? 这是治病?当真不是害命? “马上就好。” “好个x!” 军汉转身撒丫子就跑。 王府好医举起一条胳膊,迎风焦急喊道,“别跑啊,两针,一针就好!” 军汉撒丫子的速度更快了,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不跑。 什么尊重大夫,尊敬老人,全都去死! 自此之后,王府良医再到城外大营,军汉们都是如临大敌。不紧张不行,谁见过这样的大夫?王府良医们也很无奈,不过是想追求一下进步,怎么就这么难呢? 老天不负有心人,就在王府良医相对无奈,长吁短叹时,终于有人送上门了!躺在**的孟十二郎就此落入虎口。 看着挤在床前的大夫,孟眼角直抽。 诊脉需要三个人吗? 开药必须研究上半个时辰吗? 他只是身体虚了点,浑身无力有些发热,这位拿银针做什么?! 刀子?更不行! 他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需要这样吗? “赵大夫,借一步说话。”孟靠在床边,脸上的表情有点僵,“孟某不过小病,劳烦诸位,我心中着实不安。” 不过是燕山后卫佥事,病一场连王府医正都出动了,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居功自傲? 绝对是活够了。 赵大夫领会了孟话中的暗示,同王府医正商量了几句,“如此,还是我等考虑不周。” 一阵脚步声之后,室内只剩孟同赵大夫两人。 孟总算松了口气,不容易啊。 赵大夫突然拱手,“孟佥事,老夫代同僚向你赔罪了。” “使不得!”孟吓了一跳,直接从**蹦了起来,“赵大夫,千万使不得!” 赵大夫执意要赔礼,孟死活不让,片刻功-夫,两人都出了一头的汗。 “咦?” 孟发现,出汗之后,身上轻松了许多。虽然一样没多少力气,胸口却不再堵得难受。 “赵大夫,您是故意的?” 见孟明白过来,赵大夫直起身,说道:“佥事的病并非全因劳累,心中郁结也是其因。” 心中郁结? “佥事担忧为何,老夫不便过问,但长此以往,怕会引发佥事的旧疾。”赵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一瓶丸药,“世间事没有十全十美。佥事不若暂时放下,先把病体养好。” “赵大夫所言甚是,受教了。” 郑重谢过赵大夫,孟接过丸药。 “每日两丸,温水送服。”赵大夫合上药箱,“老夫明天再来,佥事早些休息吧。” 送走赵大夫,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王府宦官送来热水,孟简单洗漱之后服了药,躺在-床-上,拉起被子,舒了口气。 德州一行,只要不出意外,孟氏一族的性命应是保住了。不过,燕王不因泄露北平城防一事追究孟氏族人,孟重九等族老却不会轻易放过孟清海。四堂兄留在德州,不只为了功劳,也是为了能在族老面前为家人说几句话吧? 前往德州之前,孟又回了一次孟家屯,从孟重九口中得知了族老们的想法。 事情有一就有二,这次放过孟清海,难保下次再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未必能让孟广孝和孟清海感激,恐怕还会招来他们更大的怨恨,生出报复之心。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孟广孝一支注定与族人离心,又让孟清江如何自处? 孟不是圣人,对他来说,家人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但在边塞时,多亏两位堂兄的照顾,他才能熬过最难的日子。 险些将一族带进死路,孟清海死不足惜,可他到底是孟清江的兄弟。 孟清海要罚,却不能让孟清江彻底寒心。如何处置这件事,孟心中有几种想法,具体采取哪一种,必须等孟清江从德州平安归来再与族老商量。 揉了揉额角,头有些疼。想太多果然不好,却没法不去想。 从只想保证家人的生活到开始为整个宗族考虑,一点一点,孟清海的思想和行为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 一家一户,一姓一族。 生活在这里,注定脱离不开。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注定是个奢望。 闭上双眼,孟很累,累得不想动。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想起身,直接道:“请进。” 房门推开又合上,门轴发出吱嘎的声响。 脚步声很轻,从屏风后绕过,停住了。 睁开双眼,绯红的衣袍映入眼底,“指挥?” 孟想要坐起身,却被按住肩头,不见用多少力气,又把他按了回去。 “躺着别动。”沈瑄坐到床边,掌心覆上孟的额头,熟悉的冷香涌入鼻端,“可好些了?” “卑职……” 话到一半,沈瑄收回手,黑色的双眸骤然逼近,额头相触,余下的话顿时被咽回了喉咙里。 “不发热了。”沈瑄退后了些,手指擦过孟的下巴,“服过药了?” “是。”孟的喉咙有些发干,“指挥……” “私下里,十二郎可叫我的字,子玉。” 笑容,语气温和。 沈指挥气势全开,孟表示有点撑不住。 美人当前,果真是要命。 黑眸又近了些,手抵在孟头侧,身体没有接触分毫,却似将他整个人困住。 孟十二郎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办,他有点兴-奋了……好吧,不是一点,是非常。 如果现在对这个人做点什么,会不会被一刀砍死? 只是亲一下,安全过关的可能性有多大? 厢房里很安静,渐渐的,两人似乎都忘记了之前在说些什么。 修长的手指掠过孟的颈侧,轻轻的拨开领口,一块白玉从领口滑落。 沈瑄眼中带上了笑意,“贴身带着?” 孟没出声。他知道这种戴法不对,可让他光明正大的挂在身上,的确做不到。 “这样也好。”沈瑄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十二郎。” 温热的呼吸拂过鼻尖,隐没在唇角。 有些痒。 孟闭上双眼,环上沈瑄的肩膀,指尖触及发尾,丝滑,冰凉,像最上等的丝绸。 早想摸摸看了。 唇上的触感很轻,如蜻蜓点水。 微凉的指尖在眼角滑过,牵起一缕散落的发,“赵大夫的药。” 孟十二郎睁眼,不解。 沈瑄抬起头,指腹擦过唇角,“一样的苦。” 孟:“……” 他该怎么做?去漱漱口,然后再继续? 明显不可能。 难得的机会就这么放过了?实在不甘心。 再不甘心,之前的气氛也没了。 “我已向王爷禀明,这次出征你不需随行。世子留在王府,郡王和公子从军。” “指挥……” “忘了?叫我子玉。” 一只大手突然覆上孟的双眼,黑暗中,鼻尖似被啄了一下。 “玉随身带着,若世子有令,拿不准的暂时推了,一切等我回来。” 眼前的手移开,孟却没动,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屏风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举起挂在颈项上的白玉,他是不是也该送沈瑄点什么?这块玉明显是沈瑄随身多年的,该送些什么才能衬得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得起对方的心意?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拉紧被子包住自己,先睡觉,身体养好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孟一直以养病的名义宅在房间里。世子和高阳郡王分别派人前来探望,送了不少东西,孟十二郎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养病期间,孟听到了不少新鲜事,有一个名字出现频率极高。 奉建帝之命使燕的高巍。 “南京来的那个老匹夫当真是气人。” 北平保卫战之后,朱高炽的世子之位愈发稳固,跟着他的王安也扬眉吐气一回,腰杆都比以往挺直了不少,用鼻孔看人的时候不在少数。对待孟却愈发的亲切,奉世子之令来探病,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高巍?近日总听人提起,可是南京来的?” “就是他!”王安用力一拍大腿,咬牙道,“那老匹夫是先帝时的太学生,来了北平就没干好事……” 从王安口中,孟清楚了解到了高巍的生平,虽然只有寥寥几语,却对高巍此人有了大致的印象。 侍母至孝被授官,因工作勤勉又屡次提出好的建议被洪武帝夸奖。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因“决事不称旨”获罪,罢官去职,发配贵州关索岭充军。 “说是孝顺耿直,浩然正气,我呸!”王安显然对高巍有相当大的怨气,“咱家就不明白了,既然耿直,怎么许他以弟侄代役却不推辞?自己躲回老家让别人替他去戍边,还君子,还正义?” “以人代役?” “孟佥事不知?”王安见孟不解,忙解释道,“高老匹夫曾被旌为孝友,才由死罪改为戍边,结果戍边都是由家人替代。新帝登基之后还赦免了他的罪名,辟入吏部,参赞军务。” “他来北平是奉命朝廷的命令?” “可是,还是主动请缨。” 小宦官来请人时,王安差不多把高巍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孟不得不为他探听消息的能力咂舌。 身为世子身边得用的听事,得意是得意,做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 骨头轻了几两不要紧,只要能办事就行。 在这一点行,朱高炽和朱棣一样,都是务实派。 王安离开不久,王全又带着东西上门了。 孟只得规规矩矩的谢过高阳郡王好意,同王全再侃上几句。让他惊讶的是,王全同样是三句话不离高巍,话里话外暗示高阳郡王正琢磨着该怎么收拾他。 “这个高老匹夫当真不是东西!” 等到王全骂够,起身告辞离开,孟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 王安和王全的言行,肯定也代表了世子和高阳郡王的态度。 这位高老先生到底是有多招人恨,让燕王父子都这么不待见,随时随地都想砍了他? 故意在他跟前提这个人,应该不只是为了过一过嘴瘾。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主动点省得上级下命令? 可为什么是他?有道衍和尚在还用得着别人? 孟不相信,能用十年时间成功-鼓-动燕王造反的和尚,会拿一根筋的高巍没办法。 比口才,比见识,比胆量,哪样不是和尚遥遥领先? 论起大明王王朝的奇人,除了被洪武帝宰了的刘成等人,道衍和尚绝对是一骑绝尘。 是旁人没想到,还是和尚主动躲开了? 那他该不该出这个头?孟想不明白。 正犹豫不定,郑和代表王爷前来慰问了。话说了不到三句,高巍的大名再次出现。孟十二郎抬头望天,好吧,看来这事,他不想出头也不成了。 承运殿暖阁内,燕王与道衍和尚正在对弈。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厮杀得难分难解,几步之后,白子渐渐开始占据优势。 “和尚这步走得精妙。”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取巧罢了。”道衍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捻动着佛珠,“王爷同晋王殿下可已商定何日出发?” “两日后。”论及军事,燕王神情变得严肃,“孤派人在大同附近演一场好戏,李九江得到消息必定按捺不住,派兵起来,到时候……” 有力的手指捻起一粒黑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之上,“任他试探也好,怎样也罢,孤必令其有来无回!” “王爷英明。” 燕王摆摆手,对战事显然很有信心。比起打仗,他还没怕过谁。 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想起王府中的高巍,朱棣又是一拧眉。他打着老爹的旗号靖难,这老小子却专门给他挑刺。把人关起来终非长久之计,朝廷必定会想方设法利用此事大做章。 与其被他整日气得冒火,不如一刀杀了! 同样都是惹麻烦,至少自己还能痛快痛快。 “王爷不必担心。”道衍和尚说道,“不出三日,此事必能解决。” “大和尚这么有信心?” “自然。”道衍和尚笑得很是高深,“贫僧徒儿的手段,王爷不也是赞赏有加?”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徒儿?”燕王睨着道衍,哼笑了一声,“答应拜师了吗?” 道衍被噎了一下,艰难的保持住了高人姿态,“阿弥陀佛,贫僧相信,总是会有那么一天的。” 燕王:“……” 他突然有点同情孟。被这个和尚缠住,自求多福吧。 高巍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仍在抓紧时间奋笔疾书。他坚信,燕王再顽固不化也会被他的诚心所感动,自己的忠义之举必将名留青史! 想到这里,高老先生再一次灵感迸发,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助。 一片衣摆写完,再撕。 手指的血迹淡了,再咬! 站在窗外观察对手的孟目瞪口呆。 这位果真不是一般人,佩服! 见孟呲牙,带他来见高巍的郑和问了一句,“孟佥事可是想到了什么?” 孟转过头,十分认真的说道:“难度太大,不然还是让王爷把他砍了吧,说不定善后还容易些。” 郑和:“……” 大同城外,马蹄阵阵,喊杀声震天。 李景隆派出的探子只敢从远处张望,硬是不敢靠近,让尾随他的燕军斥候都开始着急。 这个距离能看清楚个x,胆子小成这样,还敢做探子? 几个燕军互相使了个眼色,没办法,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 南军的探子不动,杀得难解难分的两支边军开始向他们移动。好歹让他们看清楚两支队伍的衣着,听清楚口音,也好回去报告。 可让燕军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移动,南军的探子竟然也在移动。 打死不靠近一射的距离之内。 这怎么办? 交战双方的主将只能下令,扯开嗓子喊吧。绝对不能因为对方的不配合坏了王爷的大事! 于是,沈瑄带领的燕山后卫同杨铎假扮的晋军一边吆喝着打仗,还要一边比嗓门。 南军探子擦了把汗,“看情形,是燕王和晋王起了内讧?” 跟他们身后的燕军也擦了把汗,总算是看明白了,当真是不容易啊! 南军的探子自认得到了重要情报,必须尽快返回德州报告。 一小队燕军紧随其后,一路护送,确保他们不会迷路,也不会被在雪原中溜达的狼群叼走。 直到这几名探子安全进入山东,尾随护送的燕军队才松了口气,若非上官有令,打死他们也不做这么麻烦的事!简直比和鞑子互砍还要命。 德州的李景隆得到情报,果然坐不住了。 “上天助我!” 燕王和晋王起了龃龉,简直不能刚好! 出兵,必须出兵!打不过燕军也没关系,只要到大同附近走一趟,他再给朝廷上一封奏疏,表明心迹,皇帝必定还会重用于他! 李景隆很是激动,当即升帐,召来军队将领商议出兵一事。 众将议论纷纷,都督瞿能最先对此事表示怀疑,燕王和晋王不是一直在眉来眼去,晋王明摆着支持燕王造反,怎么会突然翻脸? “此事必有蹊跷,还请主帅三思!” 李景隆根本听不进去,就算事有蹊跷又如何?他派兵的意图又不是真刀真枪的打仗,不过是给朝廷摆个样子,保住他的帅印和官位。 但这话不能当面说,连心腹都不能透露。 “瞿都督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李景隆大义凛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效命朝廷,讨逆以来未尽寸功,得此良机,怎可放过!岂可怯战!” 瞿能被气得直瞪眼。 未尽寸功?这都是因为谁? 如果不是李九江贪功,他早就攻破了北平城! 瞿能还想出言,却被站在一旁的盛庸拉了一下。盛庸摇摇头,主帅主意已定,再争执也没用。 李景隆下令指挥滕聚领兵一万向大同进攻。 领命之后,滕聚嘴里发苦,他多少能猜到李景隆的打算。 不论燕王和晋王翻脸的消息是真是假,这一万人都是实打实的炮灰。回来可以,不回来也罢,在李景隆呈送朝廷的奏疏上,不过是“破陈冲出”和“为国尽忠”的区别。 要是李景隆再无耻一点,把作战不利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用他的脑袋说不定还能换到朝廷的嘉奖。 离开大帐,滕聚没同任何人说话,呼啸的北风之中,背影都透着一股悲凉。 自己怕是要成为另一个陈晖。 陈都督还能活着投奔燕王,自己的前路又在哪里?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六十九章 建二年正月,本该是合家团聚共庆新年的时节,北平的燕军和德州的南军却吹响了号角,磨亮兵甲,集结兵卒,整军出发。 德州城内,指挥滕聚站在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上,俯视麾下一万儿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心酸,不甘,愤怒,最终都化为了一声长叹。 有志报国,荡平燕逆,却碰上李景隆这样的主帅,只能算自己倒霉。 此行九死一生,有命归来也未必能得个好下场。身死不足惜,若再被污蔑,背负一身骂名,成为他人晋身的踏脚石,才是真正六月飞雪死不瞑目。 “指挥,时辰到了。” 跟随滕聚多年的一名千户按刀上前,面上不显,心中同样不忿。 李景隆真不是个东西!除了世袭的爵位和祖先留下的威名,根本没有统帅大军的能力! 派一万步卒进军大同,简直不知所谓! 燕王晋王,哪个是好惹的?就算两位藩王正在内讧,收拾一万人也不过是砍瓜切菜。 攻城?更不可能。 大同是边防重地,一万人攻城,怕是连城门都没摸到就得被弓箭射成筛子。无论私下里如何,晋王明面上还是朝廷的藩王,全副武装到他的地盘上去溜达,不是给对方借口和燕王一起造反? 就算只有一万人,那也是军队! 朝廷都派军队来了,不能坐家里等死吧?他可不是湘王那个书呆子! 郝千户万分不理解,李景隆到底是站在皇帝这边还是已经暗中投靠了燕王,如此白痴的命令,他到底是怎么下达的? “全军出发!” 滕聚原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 反正都是一样的下场,何必扰乱军心? 孟清江和高福等人都在前进的队伍之中,一身南军的袢袄,手持长枪,配着腰刀,并不起眼。 李景隆给滕聚的一万人,主要是由北平退下来的败军拼凑而成。短时间内,能达到令行禁止,并形成一定的战斗力,足见滕聚用兵和指挥能力不一般。 只可惜,再好的人才在李景隆麾下也伸展不开手脚。 想要发挥本领?等下辈子吧。 抗议?谁管你。一句违反军令,立刻脑袋落地,到阎王殿说理去吧。 北风呼啸中,滕聚的队伍出发了。 雪花飘落,一万南军踏上了前往大同的不归路。是死是活,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中军大帐中,李景隆铺开纸,亲自磨墨,多日的愁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放松的笑容。 奏疏该怎么写,他已经有了腹稿。 今日队伍出发,明日,这份奏疏就可以送出了。 接下来,只等大同方向的“战况”传回。都死了,就是尽忠报国,朝廷必定下令封赏。若能活着回来,是英勇拼杀冲出重围还是怯战脱逃,只看滕聚是否识相了。 想到此处,李景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放下墨条,擦了擦手。如果不是顾忌军中情绪,这次领兵的不会是滕聚,该是瞿能。 北平之战后,瞿能一直对李景隆诸多不满。以瞿能的官位和军中资历,李景隆不能轻易处置他,只能暗地里咬牙。 忍的时间越长,恨意越深。李景隆发誓,一旦有了机会,必要让瞿能永世不得翻身。 一万南军进入晋王辖地,滕聚变得愈发谨慎。无论李景隆怎么想,他都要尽到一名将领的责任。 滕聚不想死,随着军队距离大同越来越近,这种念头愈发猛烈。他又一次想起了陈晖,只要有一线生路,没人会心甘情愿做炮灰。 风越来越冷,似要将一切冻结。 大雪封住了前方的道路,滕聚不得不下令队伍暂时停下,等到前锋探路回来之后再继续前进。 南军身上的袢袄根本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在德州时尚好,再向北,冰冷的天气会要了他们的命。 众人不知不觉的挤在了一起,这样至少能暖和一些。 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狼嚎声,孟清江和高福四人互相打着暗号,在队伍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不起眼的标记,或是在树上,或是几块露出雪地的石头。这是边军惯用的记号,之前用来对付鞑子,如今被用在了南军的身上。 前锋回来,队伍继续出发。 孟清江本想主动为队伍探路,高福拉住了他。 “不用出去,路已经走错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纪纲跟在他们身后,哆嗦着紧了紧袢袄,他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 队伍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没人发现,一支燕军骑兵跟了上来。 北平城外,悠长的号角声中,燕王率领大军出发。他的目的地不是大同,而是蔚州。 朱高炽在城头上为大军送行。北平保卫战后,他在军中的声望有所提升,张玉朱能等将领,偶尔也会称赞世子几句,却多流于表面。相比之下,仍是朱高煦和朱高燧更得这些将领的看重。 大军行进间,战旗烈烈,燕王一身铠甲,朱高煦和朱高燧紧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紧跟在他的身旁。 城头上的朱高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他的职责是守卫北平,只要守住北平,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世子,该回去了。” 军队走远,王安见朱高炽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仗着胆子上前提醒。 天这么冷,若是世子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王安,孤……”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王安仔细听着,始终没有下,小心的抬头,只看到朱高炽的背影。 “回府。” “遵命。” 世子刚才想说什么? 王安猜不到,也不敢问。 王爷起兵以来,世子宽厚依旧却威严日重,跟在身边伺候的人感触最深。有些话之前能说,现在已是不行了。 下了城头,车驾早已备好。 朱高炽能骑马,但为了他和坐骑双方考虑,大部分时间还是选择乘车。 车内铺着厚实的坐褥,车板上嵌有矮桌。 一盘高粱饼子,一壶热茶,已经成了车内必备。 “世子,这还有两盘点心,是王妃令人备下的。” 朱高炽摇摇头,拿起了高粱饼子,说道:“带回府给世子妃,孤自会谢过母妃。” “是。” 车轮压过路上的积雪,路旁的行人自动闪避。从车窗向外看,被冰雪覆盖的城池一片银白。 自懂事起,这样的冬天就深深烙印在朱高炽的记忆中。 五年,十年,还会更久。 “王安。” “奴婢在。” “高巍最近好像老实了不少?” “是。” “怎么回事?” “奴婢斗胆猜测,应该是孟佥事为王爷分忧。” “哦?” 朱高炽转过头,他的确让王安把高巍的事情透露给孟,不过孟最近都在养病,大军出征都没赶上,什么时候去见的高巍? “他自己去的?” “回世子,是王爷身边的郑听事领着孟佥事去的。” “郑和?”朱高炽想了想,“这次出征,郑和也跟着了?” “是。” 朱高炽点点头,一个高粱饼子很快下肚。 “回府后请孟佥事来见孤。” “奴婢遵命。” 孟如何摆平的高巍?朱高炽很感兴趣。 对付一根筋又极重名声的人,寻常手段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威胁利诱太小儿科,引经据典纯粹是浪费时间,砍一刀痛快利索,却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善后。 孟到底在高巍身上用了什么手段,朱高炽很想知道。 一边想着,一边又拿起一块高粱饼子,继续磨牙。 回到王府后,王安立刻去请孟,不想扑了个空。 由于告病,孟最近都不当值,房间里没人,该去哪里找? 询问过送水的小宦官和王府内几名长随,得知孟这几天都在巳时正出门,过了午时才回来。出去时经常哼着小曲,偶尔还会带回几张布片。 王安眼珠一转,心里有数了。 “行了,咱家知道了。” 打发走了长随,王安快步向关押高巍的地方走去。 到了地方,没急着进门,示意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别出声,自己走到窗口站定,透着窗缝向里边看。 室内坐着两个人,王安能清楚看到高巍的侧面。高老先生正一脸的愤怒,吹胡子瞪眼,却像在顾忌着什么,隐忍不发。 坐在他对面的,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孟。 一身蓝色便服,头发梳得整齐,端着茶杯,笑呵呵的同高巍说话。 “连日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高巍从鼻孔喷气。 “只因在下仰慕老先生的学问,忍不住啊。” 高巍继续喷气。 “今日,老先生不写点什么?” 高巍一边喷气一边瞪眼,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孟早被死无全尸。 “老先生真不写?当真是可惜。” 孟某人嘴里说着遗憾,眼睛在高巍身上扫啊扫,哦了一声,似恍然大悟。 “莫非是老先生随身的布料不够?没关系,不是还有公服吗?皇帝仁厚,必定不会因为老先生撕了一件衣服就生气。所以,老先生尽管撕吧,在下对老先生的墨宝,不,血宝,的确是万分的渴望啊。” 高巍指着孟,手指颤抖,进而全身颤抖,最终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水,孟一点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也不见着急,过了半晌才起身弯腰,手指在高巍鼻下探了探,还有气。 果然生命力强悍。 “老先生莫非身体不适?”孟十二郎直起身,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既如此,晚辈明日再来。” 掸了掸衣袖,推开房门,迈出两步,停下,对门外的守卫说道:“老先生正在参悟学问,不要去打扰。” “是。” “午饭和晚饭都要加量,老先生沉浸于学问,也要提醒他按时用饭。” “是。” 看到站在窗边的王安,孟笑了笑,又对护卫说道:“今夜应该有月亮,记得给高老先生开一下窗,老先生必定是乐于对着月亮抒发一下理想,畅想一下未来。” “遵令。” 几日下来,两位护卫对孟佥事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从高巍到了北平,不只王爷气得想砍人,奉命看守他的护卫也是万分暴躁。 成天给王爷挑刺,纸笔没有就写血书,日复一日,一天都没断过。 书面材料不算,隔三差五还要哭一场,哭太--祖高皇帝,哭孝慈高皇后,一边哭一边念,能念上两三个时辰。 不让他哭? 燕王殿下高举靖难大旗,却在朝廷大臣哭老爹时堵嘴?万一传出去,肯定又是一桩麻烦。 夜黑风高时,门外的护卫总是一边磨刀子一边磨牙,多好的天气,多适合杀人灭口! 想归想,到底只能对着月亮磨刀,王爷没下令,只能任由姓高的继续蹦跶。 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折磨! 幸亏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孟佥事来了! 不过轻飘飘几句话,最简单不过的办法,就掐住了高巍的命门,让他彻底熄火。 读书人最重什么?名声。最要什么?面子! 孟做的事并不过分,反而是处处在为高巍考虑。 首先,他吩咐照料高巍起居的人,高老先生的膳食一定要好,每天三顿不够就四顿,四顿之后再来一顿宵夜。 其次,高老先生效忠朝廷,肯食用王府的饭食已经是很给面子,衣物鞋袜就不要送了,以免老先生为难。 再次,高老先生高风亮节,必定是不屑王府长随的服侍。所以,洗脸洗头洗袜子,老先生您都自己来吧。 起初,高巍也没发现不对,还觉得这样更能体现他的耿直。渐渐的,问题才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从南京带来的衣服,尤其是里衣,快被自己撕没了,连便服都撕了两件,只能-日-日-穿着公服。 咬破手指写就血书时酣畅淋漓,洗漱之时却锥心刺骨,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洗袜子,心灵受到了创伤,手指也不是一般的疼。 伤口很快红肿,王府良医提着药箱来得飞快,二话不说,先扎两针。 高巍满脸惊骇,他疼的是手指,扎他脑袋和脚底作甚?!莫非是燕王终于要对他酷刑加身? 老先生一咬牙,气沉丹田,人风骨傲然,有手段尽管使出来,他扛得住! 高巍如此配合,王府良医很满意,特地将他的十根手指都包成了萝卜。 “慢慢养,一定要养好。” 岔开十根纺锤似的手指,高老先生半晌无言。 手指不能用,他还怎么写血书,用脚吗? 何况衣服都快撕得差不多了,也不见王府给他送来,继续撕下去,他怎么见人,裸--奔吗? 高巍愁肠满腹,对月长叹。 孟得知,自然满足他的“要求”,每天晚上定时定点,一个时辰的看星星看月亮,抒发理想畅想未来。 觉得孤单?没问题,有王府护卫带刀相陪。各个英俊彪悍,笑容亲切狰狞。 会着凉?有姜汤,还有王府良医,绝对不让高老先生打一个喷嚏! 饶是如此,几天下来,高巍的嗓子也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 直言,恸哭?已经成了无法完成的任务。 啼血?这倒是有可能。 即便被这样折腾,每天大鱼大肉,高巍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肉。如果他有机会回到北平,怕是连家人都认不出来。 从黄-瓜变成西瓜,可以想象吗? 于是,血书停了,哭声没了,护卫不暴-躁了,王爷也不想砍人了。 道衍很高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徒弟他是收定了。 燕王也很满意,心情大好,激-情-飞扬的带着手下去砸场子抢地盘了。 唯一有苦难言的只有高巍。 “卑职受命于王爷,必定满足高老先生的一切要求,令其宾至如归。几日下来,高老先生也是相当的满意,深感王爷恩德,再不提罢兵一事。” 孟站在朱高炽跟前,表情淡定,条理清晰的颠倒黑白。 朱高炽几乎忘记了端在手上的茶盏,等到孟说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孟佥事。”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 “卑职在。” “你真不考虑弃武从?” “回世子,卑职是个军汉,才疏学浅,做不了官。” “谦虚了。” “世子谬赞,卑职会继续努力。” “……” 放下茶盏,朱高炽陷入了沉思。 父王交代下的事情,该交给他去做吗?总觉得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 朱高炽不说话,孟也安静的站着。 过了许久,朱高炽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良心可以先抛开,完成父王交代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王安。” “奴婢在。” “将父王给孤的卷宗和东西拿过来。” “是。” 王安退出去,很快抱着一个匣子回来,“世子,都在这了。” “恩。”朱高炽挥手,示意王安下去。 孟疑惑的看着摆在桌上的匣子,两个巴掌大,式样很普通,除了包裹的铜角和一个铜锁,上面连个花纹都没有。 “孟佥事,父王离开前将这件事交给孤,孤着实想不出办法,只好请你帮忙。” “卑职不敢,世子尽管吩咐!” 不能孟再谦虚几句,朱高炽已经打开了匣子,推到他面前。 只看了一眼,孟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 匣子里的东西不出奇,一叠还算整齐的白纸,间或夹杂着几张羊皮。 白纸和羊皮上的内容十分类似,左边画着很是粗犷的简笔小人,右边是同样粗犷的绵羊。人和羊的旁边标注着醒目的数字,数字下还有手印。 “这些是朵颜三卫渠长呈上的。”朱高炽当着孟的面,一张一张取出,表情很是忧郁,“为了军心稳定,为了父王的大业,理应满足他们的要求。可是,王府库仓里的粮食不少,却没这么多的羊啊。” 孟默默擦汗,这些蒙古壮汉的行为,说白了就是拿着白条上门要账。 当初说好了的,人也砍了,手印也按了,该给的羊可不能赖账! 朱棣很光棍,直接丢给儿子。 朱高炽同样光棍,找上曾同朵颜三卫洽谈的孟,开口就一句话:“王爷家也没余羊啊!” 孟还能怎么办?再去找个下家? 不好意思,郑和跟着王爷去抢地盘了,道衍和尚那里还琢磨着将他拐进不-良-门派,躲都来不及。 沈瑄离开时,说那不丁的可以先想办法推了,眼下情况分明不容许他这么做。 孟十二郎咬咬牙,接着吧。 “世子有命,卑职不敢不从。但兹事体大,容卑职回去想想。” “好,孤等孟佥事的好消息。“ “卑职一定尽力。” 退出房门,孟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嘚瑟,该! 大同城外,沈瑄和杨铎率领的燕军队已张开了口子,只等着猎物的到来。王爷有意收拢滕聚率领的这支南军,最有效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狠狠敲滕聚一记闷棍,打得他鼻青脸肿再以理服人。 燕王率领的大军已到蔚州城下,两万军队攻城把握不大,城内的守军多于燕军,却丝毫没有抵抗意志。燕军刚扎下营盘,指挥王忠和李远就派人前来,表示愿意开城投降,跟着王爷一同靖难。 不费一兵一卒,燕王就拿下了蔚州。 与此同时,指挥滕聚的队伍却在茫茫大雪中迷失了方向,艰难跋涉。 冷风冻住了河床,冰上覆着雪花,乌云遮住了太阳,四周都是一片白,根本辨别不了方向。 很多南军都被冻伤了手脚,越来越多的人倒在雪地上,再没能站起来。 尾随在后的燕军一直没有被发现,看到冻僵的南军会停下脚步,只要还有一口气,仍有救活的希望。 滕聚骑在马上,从侥幸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此刻,他甚至是希望遇上燕军的。即便被打败,被杀死,也比冻死要强! 这样死,实在是太窝囊了! 孟清江和高福终于被编入了前锋,奉命探路。眼前的大雪,对经验老道的高福算不上什么。 故意又带着军队在大同附近绕了一个圈子,高福才让孟清江向滕聚禀报,大同城就在前方。 滕聚精神一振,南军们也突然有了力气。 不需军官扯开嗓子下令,全军同时加快了速度。赶往大同城不是为打仗,也不是为了完成主帅的命令,而是为了活下去! 只要能活着,就是被燕军俘虏,跟着燕王一起造反,也绝对没有问题! 向着大同,飞奔吧! 在沈瑄和杨铎发现滕聚的队伍,正准备发起冲锋时,同样发现他们的南军却停下了脚步,武器铠甲丢了一地,态度很明确,投降! 沈瑄和杨铎很无语。 这就像是憋足了力气想和对手打上一架,抄起家伙却发现猛汉子突然变成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软妹子,这架还怎么打? 滕聚跳下战马,解下佩刀,走到沈瑄面前,嘴唇颤抖,眼中饱含热泪。 沈瑄默默的接受了滕聚的投降,默默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说实话,他也憋屈。 想打架却没法打,对武将来说,太难受了。 这是一次失败的伏击,却是一次成功的投降。 滕聚率领的一万南军,终于如孟十二郎预期的那般,同燕军成功“会师”了。 此刻的孟十二郎却没能感受到任何喜悦,他正坐在桌旁,看着眼前的一堆白条发愁。 一头羊憋死英雄汉,难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章 孟为堆在面前的白条发愁,朱高炽也是一样。 不能解决燕王交代下的任务,朱高炽饭吃不香觉睡不着,体重又开始直线下降。不到几天,腰围赫然减掉两寸。 这还了得? 燕王妃关心儿子,特地把王安叫去,世子这是怎么了?是政务上遇到了麻烦,还是官属里有人不服管?真有的话,必须一巴掌拍死! “回王妃,并无此事。”王安小心翼翼的回道,“王爷开拔前交代了世子一件事,世子尚未想出法子,有些急。” “哦。”不是有人不老实,那就问题不大。插手北平防务是燕王亲自交代,其他政务,燕王妃一向不过问。 儿子工作认真是好事,但也不能不注意身体。 “平日里,你们要多注意些。” “奴婢遵命。” 王安退出偏殿,擦擦汗,没走出多远,又见到世子妃身边的熟面孔,嘴里发苦,脸上却一丝不能露。 对方几步迎上来,先行礼,口称“王听事好。” 王安知道世子妃不会直接叫他过去,这样招忌讳,却没想到会在王妃这里遇上。世子妃派人来问,他也没有遮掩的道理。 “世子忙于政务,这才清减了,每日的膳食还是照常,且已报过王妃,请世子妃不必担心。” “王听事既这样说,咱家这就回去禀报,世子妃听了也当放心。” 两人又行了礼,当面笑呵呵,转过身一撇嘴,什么东西! 燕王妃靠在榻上,放下手中的书,接过宫人奉上的汤药,“是世子妃身边的?” “回王妃,是。” “王安都说了什么?” “只说世子公务繁忙。” “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燕王妃端起药碗一仰而尽,宫人忙送上果脯,略微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朝廷五十万大军围攻北平城,燕王妃披甲执锐亲自上了城头,北平城防和布军都要王妃过目,几日不得休息。 燕王出征,若无王妃,世子未必真能服众。结果北平城守住了,燕王妃却病倒了。 王府医正和良医诊过脉,都说是受了风寒,药喝了几剂,时好时坏。王妃不欲王爷和世子兄弟担心,一直强撑着,人都清减了。 世子妃不说帮王妃分担,只忙着和世子的侧妃较劲,宫人看着都心冷。 “年纪大了,人就愈发精贵了。”燕王妃舒了口气,眉宇间染上倦色,“十几岁的时候,雪地里跑上一天也不会这样。现如今不过是吹了点风,就受不得了。” 宫人不敢出声,静静的立着。 “都下去吧,我歇会。” “是。” 房门关上,燕王妃静静的靠在榻上,微合上双眼,神色间带着一抹怀念。 十几岁,花一般的年龄,再回不去了。 门外,宫人和宦官都放轻了脚步,看着廊檐下的冰棱愣愣的出神。 王妃的病总是不见好,听说府内新请的赵大夫医术不错,不若请他来给王妃诊诊? 临近傍晚,北平城又下起了大雪。 老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样的天气,别说丰年,不是灾年就谢天谢地了。 孟把自己关在厢房里,偶尔关注一下高老先生的生活,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对着朱高炽送来的匣子发愁。 彻底赖账是不可能的,全部兑现更不可能。朱高炽说给不出这么多羊,并不是吝啬,而是真的做不到。若是先给一部分,或是用其他的东西折价抵充? 孟冥思苦想,办法想了许多,都算不上太好。 蒙古人不傻,未必真的卡死数量,归根结底,或许只想看看燕王是否守信。 寒冬腊月,把羊都给他们,在哪里养?谁去养? 顺便给了草场?别说朱棣不同意,朱高炽这关都过不去。 朱元璋和朱棣都是一样的抠门性格,朱高炽又能大方到哪里去? 历史上,永乐帝驾崩之后,兀良哈以为压在头上的大山没了,可以蹦跶几下,拿着朱棣起兵时的欠条找上门,照样被朱高炽撵了回去。 草场? 真有这事,仁宗表示不知道。 有欠条? 仁宗继续表示,自己大部分时间戍守北平,欠条怎么来的,是不是老爹承诺的,他真不清楚。 兀良哈首领打滚耍赖,朱高炽没像老爹一样直接挥刀砍过去,而是好言好语的劝说,积年的坏账需要查证,他已经安排了人手,不久应该有结果,得有点耐心。 至于不久是多久,几天还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他也无法保证。 当然,真要硬抢也没关系,老爹能收拾得了,他也行! 不能亲自带兵出征,手底下能带兵的照样不缺!况且,老爹在位那么多年不见找上门,他刚一登基就来撒泼打滚,是不是看他好欺负?真以为他心宽体胖就没脾气?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朱高炽脸一沉,兀良哈首领利索起身,不敢再打滚了。灰溜溜的回了驻地,暗地里和人嘀咕,朱家人当真不是一般二般的抠门! 为同样抠门的朱棣父子做事,孟自然要再三思量。 办法想出来,功劳也不能自己领,必须把戳盖到朱高炽头上。 工作是朱棣交给朱高炽的,朱高炽只是咨询孟的意见,并非将整件事交给他去做。其中的差别,孟想得很清楚。 李景隆和部下争功,顶多被说一句人品不好。他敢抢本该属于朱高炽的功劳,人生都将黯淡到底。 最简单不过的道理,总经理交给部门经理一件重要工作,部门经理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办法,下边一个小职员蹦跶起来,就这事,简单!看我来! 三下五除二,事情解决了,然后直接跑去向总经理表功。 这不叫聪明,这叫犯傻,还是傻到家了。 事情拖了三天,朱高炽派王安来问了几次,孟都是一脸的愁容,一再的表示,难啊,这件事真难!解决高巍只是耍点小聪明,不入流的手段,这件事可是关系到王爷的大业,卑职冥思苦想,至今未能想出好办法。卑职斗胆,世子可否指点一个大方向? “难为孟佥事了。”听到王安的回报,朱高炽没生气,背着手在暖阁里走了几圈,“孤这里倒是有个办法,去请孟佥事过来,一起参详参详。” 王安答应着出去了,没另派他人,一路小跑,亲自去请人。 “孟佥事,世子有请。” 孟刚服过药,表情不用装都很苦涩。王安心下暗道,看来是真想不出办法了,世子若怪罪,咱家是不是该帮忙说几句好话? “王听事稍等。” 孟灌了两大口水,嘴里仍是发苦,却不敢继续耽搁,捧起世子交给他的匣子,跟着王安一起出门。 两人走得很快,到了暖阁外,王安还好,孟已有点微-喘。 通禀之后,孟走进暖阁,满脸的惭愧,“卑职辜负了世子期望,请世子降罪!” 朱高炽亲自将孟从地上扶起来,温言道:“孟佥事何出此言?说到底,还是孤让你为难了。孟佥事的忠心,孤都是知道的。” 孟知道自己做对了。 献策固然好,出头的椽子不能多做,适当的藏拙才能走得更远。 “世子厚爱,卑职实在是……” 说着,眼圈开始泛红。 演技已然炉火纯青。 朱高炽忙安慰了孟几句,又道此事本是燕王交给他来办的,孟能想出办法固然好,想不出也没什么,他总会记得孟的这份忠心。 “世子厚爱,卑职愿肝脑涂地!” 砰的一声,孟十二郎膝盖触地。青石砖的地面,砸上去生疼。 演戏总要演全套,这点疼,受得住! “孟佥事快起来!” 再次被朱高炽扶起,孟擦干眼泪,见好就收。戏不能演过头,差不多就行了,过犹不及。 “孤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拿不定主意。”朱高炽坐回到凳子上,手指敲着桌面,“不如孟佥事帮孤参详一下。” “卑职不敢。” “孟佥事不必过谦。”朱高炽笑了笑,“孤想出的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不过一个字,拖。” “拖?” “恩。”朱高炽点点头,继续说道,“马上给出这么多的羊,肯定不行。不说孤手中没有,就是有,孤也不会任他们予取予求。” 孟没出声,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些许不解。 “孤明白你的忠心,你是全心为父王做事。那些蒙古人,”朱高炽顿了顿,“既然能背叛宁王,谁知会不会转投朝廷!必须压着他们,让他们清楚,父王愿意用,他们就是战场上一把刀。否则……” 朱高炽没有说下去,孟生生打了个机灵。 朱元璋的孙子,朱棣的儿子,未来的明仁宗,谁敢小看他,绝对和找死无疑。 “孤是这样想,孟佥事以为如何?” 斟酌了一下,孟顺着朱高炽的想法,提出几点补充建议,“卑职认为,可以适当满足他们的一部分要求。吊着他们,让他们更好的为王爷办事。” “善!”朱高炽笑了,“孤也是这样想的。恩威并施,父王将这件事交给孤,孤自然不能令父王失望。” 这话题有点深,肯定有引申含义,孟果断闭嘴。 “只不过,该给多少总要有个准。” 朱高炽又开始敲桌子,他曾想过折换成茶叶或是其他朵颜三卫需要的东西,又觉得不妥。这样一来,难免要费些时间,假如那些蒙古人借此提价又是个问题。 “禀世子,卑职对此倒有些想法。” “说说看。” “卑职认为,王府没有足够的羊,可以同边民交换。残元正乱作一团,一些势力小的部落朝不保夕,有南迁的意愿。” “你是说?” “世子可请示王爷,允许几支部落南迁。太--祖高皇帝曾下令设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守御千户所,用来安置归附的部落。可以用粮食和茶叶交换他们手里的牛羊,通过这些部落,也可同草原上的其他部落联系。想要多少牛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王爷和世子救了他们全族的性命,他们必当为王爷和世子效力。” 内迁的草原部落要价绝对比朵颜三卫低,等他们进了守御千户所,一切都是燕王说得算,不想效力?自己掂量一下。 孟越说,朱高炽的眼睛越亮。 “孟佥事大才!”朱高炽猛的一拍桌子,“正是如此!其部族勇士还可为父王所用,冲锋陷阵!” 孟忙道:“世子英明,卑职却没想到!” 朱高炽搓着手,羊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为父王争取到了新的生力军,还能给朵颜三卫一个警示,让他们明白,想到燕王这里打工的不在少数,敢拿乔,薪水不给你,饭碗都给你砸了! 此举又能削弱北元的势力,当真是大善! 朱高炽越想越是兴奋,孟适时的恭维几句,世子英明,世子真是大大的英明。这样的主意只有世子能够想出,能驾驭这些蒙古人的,除了燕王殿下还能有谁? “说到底,还要多亏孟佥事。” “卑职不敢当,都是世子想出了好办法,王爷必定是相信世子大才,才会将此事交给世子。” 孟笑得万分真诚,拍世子马-屁-的同时不忘赞扬燕王英明神武。 世子才智过人,必须的! 燕王勇猛盖世,绝对的! 问题解决了,朱高炽很高兴。 孟好话一篓筐,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朱高炽更加高兴。 人都喜欢听好话,建帝是这样,朱高炽也不能免俗。不同的是,建帝被黄子澄的好话带进了坑里,打死孟也不敢对朱高炽这么做。 所以,朱高炽的好话听得很高兴,也很“安全”。 “此事孤会禀报父王,必会记孟佥事一功。” “卑职谢世子!”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这就你我了? 孟立刻感激涕零,表情十分到位。 等到他离开,朱高炽脸上的笑意更深,是个聪明人,难怪会得父王看重。 此人若能为自己所用,是件好事。 若不能……应也不会被二弟收拢。 如果他一心跟着父王,自己倒也不必多费心思。 收起脸上的笑意,朱高炽开始思量,给燕王的书信该如何写。 回到房间,靠在房门上,孟长出一口气。 用力拍了两下脸,和朱家人打交道,当真是不容易啊。 或许他应该再病上几天? 摇摇头,今天这关刚过去,还是别自作聪明了。 蔚州城外,燕军再次出发。 大同传来战报,指挥滕聚领一万部下投降。燕王立刻整军,下令拿下居庸关,回师北平。 朱棣了解李景隆,滕聚手下这一万人就是他送出的炮灰。会不会再有炮灰上门,端看李景隆白痴到何种程度。只要敢来,朱棣就敢收下。白送上门的好事,没人会向外推开。 过居庸关时,朱棣还想着是不是再给李景隆送去些情报,让他继续对朝廷表功,可惜德州城传来的消息掐灭了他这个念头。 武定侯郭英已率军进入德州。 李景隆可以藐视,郭英却必须重视。 武定侯到了,安陆侯和魏国公还会远吗?比起这些人,都督平安更让朱棣忌惮。 因为了解李景隆,朱棣才能大破五十万南军,连战连捷,把朝廷的军队撵出河北。 平安是太-祖高皇帝的义子,曾多次随朱棣出战,相当了解燕王的用兵方法。再加上一个曾在北平练兵的徐辉祖,接下来的战斗绝对不会如之前一般轻松。 和了解自己的人作战,绝对不是多愉快的事情。 连战连捷,怕是不可能了。怎样才能继续打胜仗,要仔细想想。 朝廷军队战败,可以整军再来,自己要是大败,怕是会万劫不复。 燕王坐在大帐中,自举兵以来,还是第一次心中没底。 朱高炽的书信恰在此时送到,看着信上的内容,燕王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 “好!”燕王抚着短髭,“不愧是孤的儿子!此法甚好!” 朱高煦朱高燧和其他将领一起候在帐外,隐约听到帐中传出燕王夸赞世子的声音,朱高燧下意识去看朱高煦,却发现朱高煦面色寻常,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二哥。” “恩?” “父王……” 话没说完,郑和从大帐中走出,对众人说道:“王爷召见。” 在军中,高阳郡王和朱高燧并未受到多少优待,同样是战场冲锋,以首级论战功。若非张玉朱能等将领再三进言,燕王八成会让两个儿子去基层体验生活,从小兵做起。 朱高煦按了一下朱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朱高燧的肩膀,手下用力,低声道:“一切听父王的,记住了?” 朱高燧点点头。 自从父王起兵,世子和二哥都变了许多。在真定城时,二哥偶尔会提及那个孟十二郎在前往南京途中说的话,话中有赞赏,还有几许复杂。 朱高燧想不太明白,干脆不去想。 南京的皇帝还坐在龙椅上,德州还有朝廷的大军,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真到了世子与二哥争锋的那一日,再决定也不晚。 大帐中,燕王先将南京和德州的密报说于诸将,话中重点提及了魏国公徐辉祖和都督平安。 徐辉祖是徐达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不适用于李景隆,却适用于他。 “当初在北平练兵,论战术谋略,魏国公同孤是旗鼓相当。” 燕王对徐辉祖是佩服,对平安则是完全的忌惮,说话时也不太客气。他对平安多有提携,结果这小子回头帮建帝对付自己! “平安竖子,随孤作战多年,屡次出塞,若为先锋必为大患!” 说完这两位必须注意的人物之后,诸将的表情都变得分外严肃。 紧接着,燕王话锋一转,“此二人虽勇,然李九江等却皆匹夫,南军虽众,却将帅不专,政令不一,不足为惧!” 独木难支,几个人的勇猛不代表什么。南军人多,粮多,武器精良,又能如何?抢来就全都是咱们的! “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 简言之,不用怕,跟着孤王有肉吃! 燕王以这句话结束了演说,朱高煦和朱高燧带头为老爹捧场,拼命鼓掌,眼含激动的泪水,巴掌拍得通红。 帐内诸将也是举臂高呼,王爷英明!王爷千岁! 从大同赶来的沈瑄,带着滕聚在帐外求见,正好听到朱能这个大嗓门带头高呼,“抄家伙,抢他x的!” 沈瑄很镇定,滕聚却是脚步一顿。 这是燕王大帐,造反团伙根据地? 能扯旗造反的,果然都不是寻常人。 南京 建帝看过李景隆送来的奏疏,眉头紧蹙,半天没说话。 齐泰和黄子澄被罢官,轻易不得出入宫闱,建帝只能从他人那里咨询意见。尚未离京的魏国公徐辉祖和驸马王宁同时被召见,得知李景隆奏疏上的内容,两人都沉默了。 “魏国公以为如何?” 有了之前的经验,朱允炆对李景隆整个人都打上了一个问号,他送上的奏疏更不敢轻易相信。 徐辉祖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曹国公派出一万步卒,以指挥滕聚率领进兵大同,应是实情。” 换言之,除此之外,什么进攻大同以弱燕军,什么兵士力战斩首千余,都是扯淡。 建帝转向王宁,王宁对徐辉祖的意见表示赞同。 李景隆的奏疏摆在案上,君臣三人相对无言。 少了黄子澄这个举锤子的,建帝脑袋上的坑立减。认清了李景隆的草包本质,采取了一系列雷霆手段,却仍无法弥补之前犯下的严重错误。 为了面子,建帝没有撤换李景隆的主帅位置,本以为有了武定侯等人的加入,朝廷的大军应能扫平燕军。可是现在,建帝不确定了。 他发现李景隆不只是个草包,脑袋上的坑比自己都多。 这样的人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果真没有问题?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一章 建二年,二月底,燕王回到北平,比预期迟了十日有余。 拿下居庸关,燕王原本心情不错,想着快点回家,派人到草原上去探探情况,解决朵颜三卫闹饷的问题,不想途中接到徐忠送出的消息,“安陆侯吴杰袭真定。” 一旦真定有失,必为南军所趁。 徐忠野战一流,防守同样不弱。一边派人送出消息,一边加快修筑城防。耿炳留下的工事被完全利用起来,该加固的加固,该重修的重修,真定城不说固若金汤也差不多少。 当初燕军围城,火炮轰了几日都拿不下城池,换成吴杰照样不行。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何其爽也。 徐忠站在城头,对着城下的南军冷笑,吴杰,有能耐你就攻城!人再多某家也不惧! 城外,安陆侯吴杰浓眉深锁。 几个月前,耿炳被燕王围困真定城中,他曾带兵驰援,不想城砖都没见着,就被朱能率领的骑兵打了回去。 吴杰吃了败仗,被朱能揍得鼻青脸肿,下令向永平退却。 打不起总躲得起吧?结果这也不行,朱能紧追不放,一路追到永平城下。 想据城防守?朱能一撇嘴,你以为自己是耿炳?长刀一举,兄弟们跟某家一起上,先砍了再说! 朱能是敢率三十骑兵冲击十几万大军的猛人,吴杰如何能抵挡得住? 手下士兵又毫无战意,吴杰拼尽全力,也被砍得丢盔弃甲,损兵折将,撵回了南京。 吴杰回到南京不久,耿炳也被皇帝撤换,李景隆走马上任。 安陆侯顿时仰天长叹,真定保不住了! 但凡稍微了解李景隆此人,都不会把号令几十万大军的帅印交给他。无论多少军队,都得让这小子赔进去!奈何皇帝的心腹都是空谈的腐儒,没有知兵之人,这不是明摆着给燕王送菜吗? 愤懑之余,吴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对着齐泰黄子澄等人一顿臭骂。 “竖儒误国,该杀!” 始作俑者黄子澄的确该骂,齐泰却着实有点冤。他的确曾经蹦高反对黄子澄的馊主意,无奈皇帝不听他的。 战况果如吴杰所料,北平没打下来的,郑村坝战役也输了,五十万大军几乎都赔了进去。李景隆丢下大军,带着帅印连夜奔逃,还串通黄子澄隐瞒朝廷,临阵脱逃没丢了脑袋,更是加官进爵,得了太子太师的荣誉头衔。 安陆侯同武定侯等老将凑到一起,谈及如今战场局势,无不摇头。 “陛下偏听误信,罢免齐黄等人官职,仍留在京城,迟早是个祸害!” 按照吴杰和郭英等人的看法,就该把齐泰黄子澄等人一刀宰了,再领大军北上讨燕。 燕王不是打着朝中有奸臣,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吗? 如今奸臣都给杀了,他还有什么借口?不罢兵就是实打实的造反,皇帝一道诏令,天下镇兵均可讨之! 皇帝对付起叔叔干脆利落,偏偏在这件事上心慈手软,犹豫不定,死活不肯落下杀大臣的声名。殊不知,经过削藩一事,皇帝仁慈的名声早就打了个折扣。 更让吴杰郭英等人担忧的是,朝中勋贵对皇帝日渐冷淡的态度愈发不满。都是从洪武朝挺过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比不上一群只会清谈的腐儒? 只要皇帝多少有点脑子,就该明白,比起那些腐儒,这些荣耀和身家性命都系于皇权的勋贵才更值得重用。可惜皇帝一心只捧着那些腐儒,把朝中勋贵全都踹到墙角,一脚不够再补一脚,全都画圈圈玩去吧! 勋贵对建帝不满已久,以左都督徐增寿为代表的燕王派私下里活动频频。除了勋贵,还经常到谷王家中蹭饭,连关押齐王的地方偶尔也会转上两圈。 一股暗流开始在南京涌动,许多人摇摆不定。 跟着建帝注定没办法出头,投靠燕王,就一定可行吗? 徐增寿也曾想拜访一下安陆侯,却被吴杰以各种借口推脱了。饶是如此,吴杰心中仍有一丝不确定。 皇帝为了面子,硬是不把李景隆的帅印收回去,还继续加大赏赐,任由他留在军中。 有这样一个主帅,战败永远比取胜容易。 即便李景隆闭上嘴,不再乱指挥,只要再带着帅印跑一次,军队再多也是白搭。 武定侯和安陆侯先后抵达德州,两人分别见过李景隆,又碰头商量了一次,决定找人看着这个不靠谱的主帅,如果李景隆临战再逃,人走可以,帅印必须留下! 都督平安赶到后,立刻加入吴杰郭英的小团体,积极提出意见和建议。平安认为,紧迫盯人还不够,不如趁天黑把李景隆的座船凿沉了,没了船,他跑得再快也能想法子追回来! 吴杰和郭英同时拊掌,“大善!” 三人动手时,得到了都督瞿能和盛庸等人的鼎力相助。确保船沉入江底,捞上来也是一堆碎木板。 领兵大将抵达前线,首先考虑的不是制定作战计划,而是该怎么对付己方主帅,防止他逃跑,任谁看来,都是一种悲哀。 众人如此绞尽脑汁,为的就是郑村坝和北平城外的一幕不再上演。 可让吴杰平安等人万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万想不到的是,自己为了战争胜利宁愿背负骂名,南京的皇帝却给他们拆台! 先后赏赐李景隆斧钺、旌旄不算,听到李景隆的座船在江边不翼而飞,特地赏赐给他一条大船,绝对的豪华客轮。 这叫什么事? 吴杰平安等人彻底无语,觉得自己傻冒烟了。 他们累死累活是为了谁?皇帝就这样拆他们台?还赏赐一条大船,是暗示李景隆这次应该跑出山东,直奔南京吗? 再不甘心,吴杰等人也不能把建帝赐下的大船凿沉,否则就是藐视皇帝,大不敬的罪名。只能加大在李景隆帐外的盯梢力度,一旦他想跑,必须第一时间抓住! 同时,几人商定了作战计划。 北方天寒,朝廷大军尚未完全集结,此时发起决战万万不可,领兵攻占几处战略要地却是上策。即便不能彻底拿下,也能调动燕王兵力,探一探对方的虚实。 河间是燕王手下大将张玉驻守,暂时不能去碰。守真定的是原开平卫指挥使徐忠,勇猛之名不比张玉,倒是可以试一试。 商定兵袭真定,吴杰一拍桌子,都别和某家争! 郭英平安等人也清楚,之前吴杰驰援耿炳,地方都没到就被打回来了,真定城绝对是吴杰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必须想办法抹平。 安陆侯带兵出了德州,李景隆才得知消息。呆坐在军帐之中,李景隆恨得咬牙,敢无视他这个主帅?咱们走着瞧! 由于物资充足,吴杰的大军很快抵达真定城外,扎下营盘,就地制造攻城器械,大有不攻下真定不罢休的架势。 徐忠不敢托大,一边修筑城防,一边派人给燕王送信。 援军来得极快,沈瑄率领的前锋部队,几乎在吴杰下令攻城的同时抵达。 看到包围在城下的南军,沈指挥二话不说,也不用整队,抽—出长刀,一夹马腹,如猛虎下山一般带头冲锋,其余的燕军也紧跟着冲了过去。 攻城的南军有点懵了,这也来得太快了吧?城门都没撞几下呢! 燕军却不管那么多,除了燕山后卫,前锋中还有朵颜三卫的骑兵,这些南军都是送上门的战功,一个都不能放过! 城头开始擂鼓,真定城门大开,城中的燕军在徐忠率领下冲杀而出,吴杰的军队顿时陷入了前后夹攻。 想跑?留下脑袋再说! 吴杰也是久经战阵,面对如此凶悍的进攻,还是有些慌神,沈瑄的凶悍让他想起了朱能,忍不住的背后发寒。 现实容不得他多想,以骑兵为主的燕军已将攻城的南军切成几块,挥舞着长刀和长矛,在军阵中大肆砍杀。 南军奋力抵抗,仍是一点一点败下阵来。 鲜血染红了大地,却无一人投降。 战死也不投降! 沈瑄和徐忠合兵一处,发起了更加猛烈的冲锋。 吴杰被亲兵保护着向外冲杀,南军纷纷护在他的周围,用手中的武器,甚至用自己的胸膛抵挡进攻的燕军,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侯爷,快走!” 又一名亲兵被-刺-穿了胸膛,鲜血从口中涌出,双手牢牢抓住扎进体内的长矛,大喝一声,竟将马上的燕军拽了下来。 “侯爷,走啊!” 声音在风中撕扯,濒死的惨呼被湮灭在了喊杀声中。 吴杰的头盔已不知去向,一身的狼狈,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亲兵,虎目含泪。 一把推开架着自己的亲兵,挥舞着长矛,挑飞一名燕军,抢过战马,跃身上马,竟无人可挡。 马蹄溅起碎雪,吴杰终于冲出了重围。 几万南军却仅仅逃出千人。 余下的要么战死,要么被燕军困住,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沈指挥,南军的主将逃了,追不追?” “不用。”沈瑄甩了一下长刀,血珠砸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目。 “可……” “王爷有令,解真定之围即可。擒下这些南军也是大功。” “遵令!” 燕王率大军赶到,被困住的南军终于崩溃。败局已定,再抵抗也无非是死路一条。 “是安陆侯?” 燕王没有进城,只在城外听徐忠和沈瑄汇报战况,听闻这支南军作战骁勇,拼死护卫主将杀出重围时,不免叹息一声。 “昔日黔国公勇武,今安陆侯亦然。” 老子英雄儿好汉,即使战败,仍勇气可嘉。 徐达的儿子比不过,还被吴复的儿子甩了八条街。如果能从棺材里出来,李忠绝对会一刀砍死李景隆,省得继续给他丢人。 清理过战场,燕王令徐忠继续驻守真定,并派杨铎为其副将。 在大同城外投降燕军的滕聚及手下一万人马,则被带回北平。 看过战场上厮杀的惨状,滕聚深吸一口气,燕军勇猛,果然名不虚传。 北平城中,朱高炽听城头守军来报,燕王大军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已到城外,立即整理衣冠,亲自前往迎接。 孟也被通知出城迎驾,燕山后卫指挥佥事,身负守卫王府之责,能出城迎接大军归来,是不小的面子。很多人想要这个露脸的机会都捞不着,例如被留在城中的何寿。 走到中途,孟突然眼珠子一转,停下脚步,转身朝关押高巍的厢房走去。 这样的场面,高老先生不露一下脸,实在是可惜。 “丁总旗脚程快,快去禀报世子,也好有个准备。” “卑下遵命!” 燕王走到城下,见到亲自出迎的世子,很是高兴,再见世子身后的高巍,差点没认出来。 现在的高巍,哪里还有清癯人的影子? 整个人像是发面馒头一样,胖得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公服穿在身上,腰带都系不上。手指上的伤口已好,喉咙却一直哑着,见到燕王很是激动,哑着嗓子“你”了几声,被某人从身后下了黑脚,对着燕王大礼参拜。 “咳!” 孟咳嗽一声,朱高炽立刻回神,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说道:“高老先生感念父王恩德,坚决要求出城迎接,儿子想拦都拦不住……” “咳!” 这次咳嗽的换成了燕王。 高老匹夫感念他的恩德?感念自己没一刀砍了他吗? 顶着燕王震惊的目光,朱高炽继续说道:“高老先生深明大义,朝中确有奸臣,父王起兵靖难乃正义之举,他已写好奏疏,不日将送往朝廷,痛陈奸臣之害,父王之忠!” 燕王没说话,众人看向高巍的表情十分微妙。 这是被坑了?绝对的。 谁想出的主意?着实是……损了点。 过了今日,跳进黄河,高巍也洗不清“燕王同党”的嫌疑。 说他效忠朝廷?没人会信。 哭诉他在王府惨遭虐待?更没人相信。 高巍想争辩,嗓子却万分的不给力,顿时泪流满面。 朱高炽脸皮还没厚到家,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如此颠倒黑白,还是当着苦主的面,着实同他牢记的圣人学说背道而驰。 孟却没那么多的顾虑,世子不出声,戏还要演下去,证明高巍这样的死硬分子都被燕王感化,世上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禀王爷,因高老先生日日抒**感,赞扬王爷的仁慈大义,激动时更会吟诵诗篇对月长嚎,不慎损伤了嗓子。见到王爷又过于激动,无法出声,只能用眼泪表达,可见他对王爷的拥护与爱戴。” 燕王;“……” 世子:“……” 众将:“……” 高巍不哭了,以头抢地。 孟顿时提高了声音,“高老先生不必如此,你的心意王爷必定知晓。” 众人继续无语,燕王再咳嗽一声,尽量控制着面部表情,上前扶起高巍,笑得十分亲切,“先生之意,孤已知晓,必不负先生所托,荡平宇内,匡扶社稷!” 高巍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沈瑄默默转头,手抵在唇边,肩膀抖了两下。 朱高煦先朱高炽一步出声道:“父王英雄盖世,必定扫除奸臣,匡扶社稷!儿愿追随父王,清君侧!” 跟在燕王身边,听了无数场演说,这样的话,朱高煦几乎是张口就来。 朱高炽慢了一步,只能随着众人一起高呼“王爷千岁!” 孟退后一步,台子架好了,戏演完了,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了。 北平城外,三军高呼“王爷千岁”。 大军进城,路边也站满了百姓,顶着北风,冒着大雪,齐声高呼“王爷千岁!” 这样的场景,自建帝登基以来,在南京城中从未出现过。 被迫走在燕王身边的高巍,脸上现出一阵惊疑。 若说士卒盲从,眼前的百姓又如何解释?人群中不乏穿着儒衫的读书人,同样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呐喊。 燕王竟如此得人心? “高巍。”燕王脸上带笑,看向高巍,眼中再无一丝火气和杀意,“孤比之建小儿,如何?” 民心至此,天下当取! 朱棣骑在马上,向高呼的百姓挥手。 他是太-祖高皇帝的儿子,胸怀天下,身负大才,这个天下,该是他的! 比起燕王的志得意满,逃回德州的安陆侯则惊魂未定。几万军队丢在真定城下,不是几句话就能揭过的。武定侯郭英和都督平安均是眉头深锁,若是李景隆以此为借口发难,上疏朝廷,吴杰必将被问罪。 出乎预料的是,李景隆一声未出,奏疏也没写,态度很明确,他不会追究此事。 吴杰安心之余,感觉却很复杂,郭英和平安也是半天没说话。对李景隆,他们始终不能放心。 中军大帐中,李景隆放下笔,冷笑一声。他承认自己打不过朱棣,论军事谋略也要差上一筹,但比起朝堂上的手段,这几个人捏在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对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对手。 现在还要用他们打仗,等到战争结束,才是算总账的时候。 “来人!” 帐外一名亲兵走入,“总戎有何吩咐?” “升帐,召集众将。” “遵令!” 南京 北边战事紧张,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南京城。 春闱已过,取中的贡士正全力备战三月初一的殿试,是否能鱼跃龙门就看这一遭了。 朝中的周礼派和太--祖派仍是见面就掐,一团乌烟瘴气。 奉天殿暖阁内,身着布衣的齐泰和黄子澄痛哭流涕,声声都在自我检讨,捶着胸口大哭,对不起皇帝的重视,辜负了皇帝的栽培。 齐泰比较实心眼,光顾着哭,捶胸的力度又大,砰砰作响。 黄子澄则是一边哭一边观察建帝的表情,不时哭诉几句,为自己和齐泰开脱,希望皇帝能再起用他们。 换成往日,黄子澄绝对不会这么做,可是现在,他和齐泰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想要官复原职再得重用,必须共同进退。 “两位卿家,快起来。” 建帝被感动了,当初罢免两人的官位,是被形势所逼,实在是没办法。 如今朝廷大军在德州集结,即将与燕王决战,继续掩耳盗铃根本没必要。 北平又传来消息,高巍已经跳槽到燕王麾下,燕王回师时亲自出城迎接,哭得万分激动。 朱允炆不愿相信,信誓旦旦发誓用生命捍卫朝廷尊严的高巍,怎么会突然改换门庭,心甘情愿的为朱棣张目? 如果高巍这样的人都成了骑墙派,还有谁可以相信? 被齐泰黄子澄感染,建帝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臣子能到他的面前哭,他又该找谁哭去? 哭太--祖高皇帝去吗? 心中的酸楚无处发泄,建帝比齐泰黄子澄哭得更加伤心。 齐泰哭一句:“陛下,臣苦啊!” 建帝接一句,“卿家,朕也苦啊!” 黄子澄哭道:“陛下,臣不能为陛下分忧,还误了陛下的大事,臣万死!” 建帝擦擦眼泪,点头,“朕同意。” 黄子澄:“……”这让他怎么接?一样都是哭,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哭过之后,建帝舒服了,对齐泰和黄子澄的自我批评表示满意,却压根不提两人所求的官位一事。 齐、黄两人走出暖阁,互相看看,摇头叹息,君心难测,想要再得重用,难啊! 与此同时,孟正收拾包袱,准备再休一次探亲假。 燕王回师,孟清江与孟虎在德州和大同城下立功,孟清江已升任总旗,孟虎军职未变,却得了不少赏赐。两人主动来找孟,族中的事情最好尽快解决,不如趁着近日回去一趟,以免除后患。 几次战场拼杀,死里求生,孟清江和孟虎的心都硬了起来。 孟清江举起少了两根手指的左手,“爹娘若是继续护着他,也怪不得我不孝了!” 孟清海捅出的篓子,他们是用命给补了回来,这一次燕王放过了孟氏一族,若再有下次……他们也只有一条命! 三人打定了主意,孟求见世子,解决了高巍,又送出了两份功劳,好歹该给点好处吧? 朱高炽答应得很痛快,还赏赐下不少粮食和宝钞。 看着这叠宝钞,孟十二郎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告假时,世子未免答应得太快,态度也太热情了。 总觉得,像是有点心虚?良心受到谴责的那一种。 是他想多了? 一阵敲门声传来,孟放下收拾到一半的包袱,绕过屏风,打开了房门,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熟悉的冷香涌入鼻端。 “沈指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二章 看着手中的房契,孟半晌无语。 料想过多种沈指挥来见他的理由,就是没想过这一种,上门送礼,礼物还是一栋房子。 北平市内,绝对的地段好,采光佳,精装版。随着燕王靖难成功,存有无限的升值可能。 捏着房契,孟的表情很复杂,推辞?还是留下? “怎么,不和心意?” “不是。”孟摇头,“卑职不明白。” 房子若是燕王给的,还解释得过去。单凭收拾了高巍,这样的赏赐也算不得过分,完全可以当做员工福利。 燕王本质上很抠门,但也分情况。对于一心跟着他靖难造反的,一向都表现得很大方。除了分房子分地,升职加薪,铁券几乎人手一张。虽然信用程度有待商榷,至少比洪武朝要好上许多。 房子是沈瑄给的,意义则完全不同。 孟十二郎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侯二代,三品指挥,身高腿长,长相一流。 如果再拿一叠宝钞……好像场面有点不对? 孟十二郎的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一下,从没发现自己的脑补能力是如此的强大。 “不明白?”沈瑄露出一丝疑惑,“可是不满意?” “不是。”孟拧眉,“无功不受禄,这个卑职不能要。” “为何?” “太贵重了。” “贵重?”沈瑄挑眉,手指擦过孟的领口,“不过是座宅院。” 玉都收下了,一栋宅子算什么? 孟:“……”果然是他还不够高富帅? 房契给出,沈指挥心情不错。 “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归。” “恩。” “还有……” “啊?” 沈瑄单手搭在孟肩上,微一用力,孟倒退两大步。 抬起头,房门已然合拢,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停在了他的唇角。柔软的触感,下唇被轻轻咬住,眼前的眸子黑亮,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下次记得,唤我子玉。” 声音消失在唇边,扣在肩上的手移到颈后,轻抚过发尾,孟的头有些晕。 “今日没用药?” “用过,漱了口。” 这样说很有引申含义,偏偏没法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 掌心覆上孟的额头,黑眸染上了笑意,“回来后再请赵大夫诊一诊。” 孟有些愣神,下意识说道:“卑职遵令。” “遵令?”沈瑄眼眸微眯,“如此,令出即行,记牢了。” “卑职……” “恩?” “遵令。” 沈指挥很满意,孟十二郎迎风流泪。 挖坑自己跳,绝对的。 待沈瑄离开,孟挠挠下巴,他没告诉沈瑄今日回家吧?沈指挥是从何处得知的? 展开手中的房契,先是玉,接着是房子,沈指挥貌似很喜欢送东西。 自己是一步一步被套牢了?套牢就套牢,也没什么不好。 但也不能只收不送,到底该回送什么才好? 越想越头疼。 王府外,孟清江与孟虎等了许久,孟才姗姗来迟。 收拾好的包袱由护卫背着,怀里只揣了世子赏下的宝钞。一身绯色的武官服,腰悬镀金银牌,身后跟着四个护卫,身姿挺拔,行动间大氅随风摆动,气势凛然。 习惯了孟十二郎温和的样子,孟清江和孟虎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四堂兄,五堂兄,可是有事?”孟接过护卫递来的缰绳,跃身上马,“还是快些出发,早去早回。” 沈瑄让他早去早回,孟就必须加快速度。况且,对朱高炽之前露出的那一抹心虚,孟很是挂怀,直觉告诉他,麻烦会很快找上门。 护卫陆续上马,孟虎和孟清江也没时间继续发愣。此行为解决族中事,也是为自己的前程扫清道路,容不得他们杂七杂八的乱想。 经过德州之行,孟清江又变了许多,被砍断的两根手指,时刻提醒他孟清海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他,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孟氏宗族,他与十二郎何须如此以身犯险? 爹娘总是护着孟清海,自幼,无论孟清海犯下了多大的错,爹手中的棍子永远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握紧缰绳,孟清江牙关紧咬,绷紧了脸颊。 如果这一次爹娘还是一心护着他,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为了骨肉亲情,他付出的代价足够多了。 出了城门,一行人马不停蹄,很快赶到了孟家屯。 孟几人回来得有些突然,孟重九得到消息时,几人已经进了屯子。 “九叔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孟下马行礼,孟清江和孟虎紧随其后。跟着孟的四个护卫下马后站在一边,手按腰刀,一身彪悍之气。 “十二郎这次回来,可是为了大郎的事?” 孟点头道:“正是为此。还请九叔公帮忙,将族老请来,当面分说。” 对孟清海和孟广孝这样的人,绝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仁义道德以理服人对他们毫无用处,只有最简答粗-暴的方法,才最行之有效。 族老们来得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孟重九家的堂屋中便坐满了人。除了族老,还有族中被推举为甲首的叔伯,以及暂代族长之责的孟广顺。 孟没急着开口,借着喝茶的时间,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孟清海做的事引起了众怒,即使之前不清楚始末,他们一家被关在祠堂这么久,也能打听出一二。 攸关性命,孟广孝的族长,孟清海的秀才全都不再管用。 “秀才?朝廷的秀才,这里可是燕王治下!” 话糙理不糙,没读过书,不代表没有智慧。 孟一直没说话,众人也不敢随意出声。 等孟放下茶盏,孟重九才开口说道:“十二郎,大郎的事情你可有了章程?” “是。”孟回答得爽快,脸上也隐去了笑容,严肃的样子有别于以往任何时候。 他站起身,环视堂中诸人,说道:“诸位都是的长辈,吃过的盐比吃过的米都多,心中自然也不会糊涂。孟清海此事,往小了说是自私妄为,愚蠢透顶。往大了说,是不顾族人安危,为孟氏一族招祸!” 一番话掷地有声,堂屋内静得落叶可闻。 “一旦北平城破,孟清海有功,我等却会是何种下场?若燕王一意追究,孟清海逃不脱,我等又会如何?”刻意顿了顿,见众人神色变得凝重,才继续说道,“不才,忝为王爷麾下四品佥事,对燕王殿下行事有几分了解,在此,不打诳语,如若事发,之前的杜奇就是咱们一族的下场!” “十二郎,这……” “九叔公,绝不是危言耸听。诸位长辈还能坐在这里,孟家屯至今安然无恙,是与两位堂兄搏命换来的!” 孟不会做了好人好事不出声,事情做了就要让族人知道,免得日后有人说嘴。以为他空口白话,打压族人。 人心易变,他不愿用这样的角度揣测族人,但防患于未然总比事后补救要好得多。 “诸位长辈可能不知,与四堂兄不久前去了一趟德州,做了什么,不能说于长辈们知晓,但是,与四堂兄都是脑袋系在腰带上,五堂兄亦是随大军出征拼杀,几次死里逃生,为的就是戴罪立功,为咱们一族求条生路!” 孟清海苍白的脸色和孟清江少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摆在眼前,根本不用多说。 “十二郎,不用再说了。”孟重九说道,“要怎么做,你说,咱们都照做。” “对,十二郎,咱们都听你的。” 孟没有马上点头,而是要见孟清海一面,看他是否有悔过之意。 孟清江也出言为孟广孝和孟刘氏求情,无论孟广孝和孟刘氏对他如何,作为儿子,这个情他必须求。 族人们互相看看,纷纷称赞“十二郎仁义”,“四郎孝顺”。 提及孟清海,却是脸色难看。众人对孟三人有多大的感激,对孟清海就有多大的怨气。若非顾念着孟清江的立场,怕是连孟广孝都要一起骂进去。 去祠堂的路上,孟得知了之前族老们商量出的章程,也了解了他们的为难。 “将大郎一家从族谱中划去会带累四郎。若是单留下四郎,对他也未必是好事。” 父有过,兄无德,作为儿子和兄弟,却不能不孝不悌。 孝道成就了孟,偏成了孟清江跟前的一头拦路虎。站得越高,“不孝不悌”的帽子压下来,背负的压力便越大。 现在燕王未登九五,待打到南京,遇上朝中的言官,别说孟清江,孟都要被扣上帽子。 只要抓住把柄,不骂死你也会烦死你。 孟苦笑,幸好他没想按照族老的方法去做。 不久前,孟广孝一家被移到了祠堂后的一间屋子里,由族中壮丁轮番看守。每日的饭菜都是族人送去,衣物也不缺,却限制他们的出入,也没人同他们说话。 孟虎在房门前止步,族中的壮丁也被暂时打发走,护卫代孟推开房门,一股污浊的味道迎面扑来。幸好是冬天,若是天气热些,味道会更加难闻。 孟清江率先走进屋内,孟深吸两口气才跟了上去。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却并不冷。族老们商定把孟广孝一家从族谱中划去,却没想要他们的命。 “四郎?” “娘。” 孟清江扶住孟刘氏,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心中有再多的怨气也难免鼻子发酸。 “儿啊。”孟刘氏扣住孟清江的手,发现他左手少了两根手指,神情一下变了,“四郎,你这是?” “儿没事。” 孟刘氏捧着孟清江的手,眼泪流个不停。孟广孝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问道:“四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你可是来救咱们出去的?” “爹。” “爹求你,和九叔说个情,放咱们出去吧。”孟广孝犹豫了一下,看到孟清江的断指,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却还是说道,“你莫不是又立了战功?你去说,九叔肯定会答应。” 孟清江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发冷,冷得他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爹,你想同儿子说的只有这些?” “四郎,”孟刘氏也说道,“你爹和你大哥的身子都不好,再关着会要了他们的命啊!” 孟清江放开孟刘氏,表情变得冰冷,从战场上拼杀出的煞气,令孟广孝和孟刘氏齐齐打了个哆嗦,再说不出话来。 “十二郎,我先出去。” 孟清江转身就走,这里他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相信孟不会对爹娘如何,至于孟清海,只要留下一条命,足够了。 “小侄见过大堂伯,堂伯母。” 目送孟清江离开,房门灌上,孟上前一步,向孟广孝和孟刘氏行礼,看两人的神情,分明将他当成了洪水猛兽。 “小侄同四堂兄前来,是想同大堂兄说几句话。话说完了,自然会放大堂伯一家出去。”孟笑笑,“见大堂伯和堂伯母如此,小侄也是于心不忍。” “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孟脸上笑意更深,“大堂兄可是在隔壁?不必麻烦大堂伯和堂伯母,小侄自去。” 小刘氏已被娘家接走,里长出面,族老总要给几分薄面。小刘氏不想走,被娘家人架着,除了哭两声也没其他办法。 孟清海躺在木**,气色算不上好,神情也有些木然。见到孟,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大堂兄,好久不见。” 孟清海没应答,孟广孝和孟刘氏几乎是防贼一样的盯着他。 他现在成了反面角色? 既然如此,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太对不起观众了? 勾起嘴角,手一抬,立刻有护卫从背在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本大部头,封面上赫然写着《御制大诰》四个大字。 “动手。” “遵令。” 两名护卫挡住孟广孝和孟刘氏,一名护卫制住孟清海,另一人将大诰垫在孟清海的胸前,拳头一握,关节咔吧作响。 孟广孝和孟刘氏骇然,孟清海也瞬间不麻木了。 “你要作什么?!” 护卫狰狞一笑,拳头猛地落在大诰之上,孟清海顿时五官扭曲,想叫都叫不出来。 “畜生!”孟广孝指着孟,大骂出声,“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有护卫挡着,他和孟刘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清海挨揍,一点办法都没有。 孟掏掏耳朵,冷笑一声,“大堂伯,论起不得好死,小侄还要排在后头。” “你说什么?!” “小侄曾问过大堂伯,我爹是怎么死的?我的两个哥哥又是怎么没的?”孟转过头,目光森然,“当初小侄病得快死了,大堂伯可想着给条活路?” “你……”孟广孝骇然,“你怎么知道?不对,你血口喷人!” “小侄说什么了?”孟面露一丝不解,“又那里血口喷人了?” 砰! 话音落下,护卫又是一拳。 孟清海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意识却仍十分清醒。 “大堂伯放心,这两位都是原锦衣卫北镇抚司出来的,下手绝对有分寸。小侄只是想让大堂兄长长记性,性命绝对无碍。” “十二郎,堂伯母求你,求求你,放过大郎吧。” 孟刘氏说着就要跪下,孟连忙让开,同时示意护卫先停手。 走到孟清海跟前,微低下头,“大堂兄,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太--祖高皇帝的《大诰》教化万民,对你可有帮助?” “你、你这畜……” 砰! 孟清海刚要口出恶言,护卫随手就是一拳。 孟转头,不是暂停吗? 护卫咧嘴,很长时间没这样揍人了,手痒得很。再说,这小子欠揍。 “佥事放心,卑下有分寸。骨头绝对没事,就是皮肉疼。” 锦衣卫果真是名不虚传! 疼得说不出话来,孟清海只能以眼杀人。比起高巍,他还差了许多火候,孟浑不在意。就算孟清海眼睛瞪脱窗,该说的话也得说清楚。 “大堂兄,小弟其实是个讲理的人。如非必要,并不愿意使用暴-力。” 孟清海:“……” “但是,遇到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小弟也不介意动手。” 孟清海嗤笑一声,面带讥嘲,不出意外,又换来一拳。 孟摇头,明知道会挨揍,何苦来哉? “古人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堂兄如果做个真小人,伪君子,小弟也会高看你一眼,可你什么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都不是。”孟的语气很平和,却字字都扎进了孟清海的心里,“你连个小人都算不上,说白了,你就是块狗皮膏药,以为自己了不得,做出来的事却损人不利己,十足的令人厌恶!” “你,你胡说!” “我胡说?”孟冷笑,“为杜平通风报信的时候,你没想过事情的后果?没想过会带累家人?还是说,你打着事情败露出卖杜家人的主意?” “我没有!” “不用急着否认,说出个四书五经来,在我这里也没用。”孟不打算继续同孟清海废话,“我没兴趣同你争辩,也不打算以理服人,因为用不着。” 孟清海脸色煞白,表情中满是愤怒。 “我会放你出去,也不会让族老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但是,”孟话锋一转,“我会派人看着你,每隔两天为你宣讲一次《大诰》,讲不通就改成一天,再不行就一天三遍,直到你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为止。” “宣讲”大诰? 如何宣讲?用拳头? “另外,我也会同族老商量,设立族学,讲授人伦五经仁义道德,大堂兄正可以献身说法,给族人一个警醒。” “你……” 孟转向孟广孝和孟刘氏,“此事还请大堂伯和堂伯母斟酌,若是想大堂兄少修习几次《大诰》,自然清楚该怎么办。” 拿着《大诰》的护卫配合着握了一下拳头,又是咔吧几声,孟广孝和孟刘氏立刻点头如捣蒜。 “还有,”孟话音拉长,“许多事小侄现在不追究,不代表一直不会。大堂伯可明白小侄的意思?” 别惹他,否则后果自负。 孟广孝嘴唇哆嗦着,心中有鬼,再不敢多言 离开祠堂,孟同族老道出了自己的打算,若想孟清海活命,孟广孝和孟刘氏自会看着他,两天一次的宣讲大诰,同时为他打响名声,足以困死他。 为孟清海宣讲大诰的人选早已经选好。在北平保卫战中断了左手的巡检和两名受过刀伤的壮丁,肯定乐于帮助孟大郎重塑三观,重新做人。 想继续兴风作浪?行,只要能舍得性命。 到时不需孟出声,族人自会动手,哪怕将他们父子从族谱上除去,孟清江也能摘出来。 仁至义尽,只需四个字,足够了。 孟重九和族老们商议过,同意了孟的处理办法。当天,孟广孝一家就被放了出来,安置回家。 又见过孟王氏,孟便启程返回。 燕王府内,朱高炽拿起笔又放下,心中一直摇摆不定。 孟之前帮了他不少忙,去德州也立下了大功,把这件事推给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草原正乱成一锅粥,去了未必能平安归来。 正举棋不定,门外响起了王安的声音。 “世子,王爷召见。” 朱高炽一狠心一咬牙,大不了多为他派些护卫,为了父王的大业,牺牲一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只要能成功招揽一两个部落,绝对是份不小的功劳。 孟之前也同朵颜三卫打过交道,提出弱化北元的也是他,这件事交给他最合适! 朱高炽做了决定,起身去见燕王。 正返回城内的孟十二郎突然背后一阵发寒,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是有人在算计他?还是打算坑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三 燕王府,承运殿暖阁内,朱棣一身大红亲王常服端坐在上,世子朱高炽恭立在朱棣跟前,将定好的计划详细道出。 “儿认为,应尽快遣人出边,收拢草原部落。队伍人数不需太多,可设正、副使各一人,护卫若干,携带盐和茶叶等,假作商队以防有失。携带之物可赠送部落首领,以利诱之。残元正在内-乱,部落之间混战不休,势力日渐削弱,趁此良机引部落内迁,是为良策。” 在燕王面前,朱高炽侃侃而谈。 北平守卫战之后,燕王更加重视这个长子,也让朱高炽愈发自信。 燕王听得认真,不时询问两句,朱高炽说得愈发详细,底气也越来越足。 道衍坐在一旁,半合着双眼,轻轻捻动佛珠,一直没有出言。 朱高炽说完,燕王没有马上点头,而是问道衍,“大和尚认为此计如何?” “世子高才,此计大善。”道衍说道,“正使人选,世子可有考虑?” 朱高炽道:“此计实乃燕王后卫佥事孟所献,孟佥事可为正使。” “孟?” “正是。孟佥事于招揽朵颜三卫一事上立有大功,为人机敏果决,行事有章法,且为献策之人,应可当此重任。” 燕王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倒也可行。” 道衍却轻轻摇头,“王爷,不可。“ 朱高炽眉头微皱,在燕王跟前,道衍的话一向管用,只要他不同意,正使人选就要再议。 “大和尚认为不妥?” “回王爷,孟佥事献此良策,为人聪敏可用,世子荐他为正使定是多方考量。然,”道衍顿了顿,“尚有不足之处。” “不足之处?” “孟佥事虽有才,然未及弱冠,经验尚且,对残元大漠未必了解。”道衍和尚见燕王脸上闪过一抹恍然,继续说道。“贫僧认为,此行当派一了解当地风俗及部落纠葛之人,官职为何暂且不论,最好为王爷近身之人。” “近身之人?” “当可显示王爷亲近之意。” “大和尚此言有理。” 说到底,朱棣只是个藩王,派出“使节”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官职再高也比不上朝廷,打出名号也够不上品级。不如派遣身边之人,更显得有诚意。 再者,北元风俗不同明朝,出使之人言行皆应谨慎。各个部落三天两头的打上一仗,不了解部落之间的敌友关系,不知道上门做客的规矩,会遇上不小的麻烦。前脚刚与一个部落首领交好,后脚踩进敌对首领的帐篷里,不知情的各种拉关系,还想奶茶烤肉的招待? 扫地出门是客气,脾气火爆点,直接-操-刀子砍人都有可能。 得罪的部落多了,这就不是去招揽人手,而是给朱棣结仇了。 道衍一番解释,燕王深以为然,朱高炽脸上不由得显出一抹惭色。 “儿未曾考虑这么多,险些误了父王的大事。” 朱高炽一向谦逊,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立刻开口认错。在老爹跟前丢了面子不算什么,梗着脖子坚持完全没必要。 “你处事经验尚浅,一时想不周全也无大碍。”燕王没有责怪朱高炽,反而安慰了他几句,温声道,“先下去吧,正使人选,孤自会考量。” “是。” 朱高炽退出了暖阁,看着房门关上,才转身离开。 暖阁内,朱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大和尚是故意的?” “非也。”道衍摇头,“世子心急了些,本意是好的。贫僧只是点播些许,王爷明鉴。” “是吗?”朱棣放下茶盏,同意了道衍的话,“是急了点,倒是比温吞要好。北平一战,到底是长进了不少。搁在平日,他推举的人也算不错。” 道衍捻着佛珠,没点头,也没表示反对。 人已经摘出来了,多说无益。 静静思索片刻,朱棣吩咐候在一旁的郑和,“去叫侯显过来,另派人将杨铎从真定召回,越快越好。” “奴婢遵命。” 洪武二十九年,燕王北征沙漠,侯显以内宦随军,表现果敢勇猛,很快获得朱棣的赏识,被召至身边听用。 那时,郑和才刚刚崭露头角。 侯显有辩才,个性刚毅,熟通蒙藏语言,曾深入北元腹地,了解当地风俗,又一向对燕王忠心耿耿,绝对是最好的出使人选。 “这个孟,”燕王迟疑了一下,“可让他做为副使?” “王爷,不若令杨同知为副使。”道衍和尚说道,“贫僧徒弟身子不好,恐会拖延行程。何况有侯显在,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无妨。” “大和尚,孤记得这个徒弟你还没收到吧?” “阿弥陀佛,贫僧也曾回与王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如王爷当年。贫僧有信心!” 道衍握拳,一脸的佛光普照,光头都在闪闪发亮。 燕王很是无语。 敢同燕王这么抬杠的,除了道衍再没第二个。哪怕是一向以豪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爽著称的朱能都不敢同朱棣这么说话。和动不动就剥皮填草的朱元璋他儿子抬杠,不要命了? 偏偏朱棣就吃道衍的这一套。 难倒是被这个和尚在耳朵边嗡嗡了十多年,彻底麻木了? 很有可能。 不过,孟的确是个人才,几番献策,行事看似缺少章法,细想却有可取之处,与道衍有不少相似之处,合了大和尚的脾胃,倒也不奇怪。 下次出征,还是带上吧。 孟十二郎回到王府,查验过腰牌,见过王府典宝之后,快步回了厢房。 解下大氅,长随送来热水,温热的布巾扑在脸上,孟舒服的喟叹一声。 “佥事可要用饭?” “不必了。”放下布巾,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许多,“我不饿。” “是。” 长随退了出去,房门关上,吱嘎一声,室内变得寂静下来。 孟坐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水,一点一点滋润着有些干涩的喉咙。 族内的事情暂时解决了,病假也不能继续休下去了。转眼就到三月,德州的朝廷大军肯定会有行动,燕王出征,燕山后卫不是前锋也要拱卫中军。沈瑄说过,他还缺少战功,这次,他必须随行。 德州一行,免了孟氏一族的杀身之祸,接下来,他就要为自己努力了。 不劳而获是不可能的,想升官发财就要冒险。 想通之后,一直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甭管是有人算计也好,怎样也罢,就算踩进坑里,谁知不会是个机会? 放下茶杯,孟解开武官服,打算休息一会。 明日开始,他又要在存心殿前轮值,出了王府就要准备的打仗,这么悠闲的时候恐怕再没有了。 刚躺下没一会,房门就被敲响。 孟不得不起身,整理好衣服,系上腰带。哪怕包得再严实,也没有穿着里衣见人的道理,武官也不会如此的豪迈。 房门拉开,赵大夫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孟佥事尚未休息?老夫来得正是时候。” “赵大夫上门,睡死了也要爬起来。” 赵大夫捻着胡须的手一顿,目光从孟佥事脸上移到打开的药箱,停在包裹银针的布袋上良久,似在斟酌,又似在衡量。 扎,还是不扎? 孟一缩脖子,嘴快果然要不得。起床气也要看人,有些人绝对不能迁怒,例如赵大夫。 幸好赵大夫仁心仁德,不屑同孟十二郎一般计较。表情淡然的见礼,寒暄两句,落座。 孟十二郎识趣的伸出手腕,诊脉,用药。 赵大夫表示,孟佥事恢复尚可,还要继续努力。 “佥事仍是心思过重了。” 孟十二郎连声说道,一定谨遵医嘱,听赵大夫的话,注意休息,按时吃药、 “如此才好。”赵大夫盖上药箱,“老夫近日要为王妃诊脉,佥事若身体不适,可遣人去请刘大夫。” “赵大夫费心了。” 送走赵大夫,孟重新躺回**。 为王妃诊脉?莫非是王妃身体不好? 虽然奉命守卫王府,对燕王妃,却一直是只闻七名未见其人。 据说燕王妃很有学识,武力值很高,燕王对她相当爱重。北平城交给世子守卫,实际也是交给了王妃。 巾帼英雄四个字,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历史上,徐皇后去世之后,永乐帝再未立后。 想着想着,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却睡得很不踏实。 梦中,他独自走在一座桥上,桥下就是万丈深渊,黑蒙蒙的一片。 每迈出一步都必须万分小心,一脚踩空就是万劫不复。 他很小心,以龟速移动。 坑人的是,即将达到对岸时,咔嚓一声,桥突然断了! 自由落体过程中,孟十二郎愤怒的比起了两根-中-指。 做梦也不能这么坑人! 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 一片黑暗之中,声音发不出来,踩不到底,没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只能不停的下落。 恍惚中,手腕突然被钳住,力气大得挣脱不开。 孟猛然间睁开眼,一头的冷汗,脸色十分苍白。 沈瑄正站在床边,俯身,一手托着他的颈后,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眉头微拧。 抓住他的,是沈瑄? “沈指挥?” “魇着了?”沈瑄放开孟的手,回身取来布巾,擦过孟的脸颊和颈侧。 布巾是温热的,力道有些大,却让人感到踏实。 孟闭上双眼,到底是在梦中受惊了,呼吸有些急,浑身没有力气。 额头上布巾移开,耳边传来水声,在寂静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室内格外清晰。 “长随说你休息了。”沈瑄坐在床边,手覆上孟的额头,声音有些低沉,“在门外听到声响,进来却看到你摔在地上。” 摔在……地上? 孟连忙确认五官,万幸,应该不是脸着地。 沈瑄奇怪的看着他的举动,“幸好裹着被子摔得不重,抱你起来却不老实。” 说到这里,声音一停,修长白皙的右手举到孟眼前,缓缓的收拢四根手指,只留下一根中指。 孟震惊了,万分震惊。 这是什么情况?! 沈瑄一脸平静,问道:“此为何意?” “……” “抱你起身时,双手都是如此。” “……没有意义。”绝对没有! “恩?” “卑职睡糊涂了。”孟嘴角扯开一抹僵硬的笑,“完全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哦。” 沈瑄点头,没有继续在手指的问题上纠缠。在孟刚要松口气的时,突然掀起了被子的一角,手探进去,很是自然的摸了一把。 孟;“……” 他该如何反应? 主动一点,还是摆出严肃的表□□拒还迎一下? “果然。”沈瑄收回手,“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被褥都要换。” “……”好吧,是他不-纯--洁。 “自己能换吗?” “能。” “还是算了。”沈瑄摇头,“不能再受凉,我帮你。” 帮他? 一阵轰鸣,孟头又开始晕。 沈瑄的手已经搭上了孟的领口,指尖有些凉。下一刻,他的下巴突然被抬了起来,额头后仰,一块布巾瞬间捂上了他的鼻子。 孟眨眨眼,先是不解,然后顿悟。 情绪起伏过大,流鼻血了……这不是丢人可以形容的了。 窝在被子里,孟十二郎彻底石化。 至于吗?至于吗?! 穿越一回,一世英名全都碎成了渣渣。 孟十二郎自怨自艾,自我厌恶中,丝毫没有发现,背对他的沈指挥勾起了嘴角,怎么看,怎么有点“纨绔”的味道。 对大明朝的侯二代,孟十二郎还是了解得太少。 最后,衣服是孟自己换的,被褥是长随抱来的,赵大夫背着药箱又跑一趟,开了一副汤药,熬好送来,险些苦得孟十二郎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没扎他,原来在这里等着吗? 捏着鼻子把药喝下去,孟的额头又冒出一层细汗。身体却轻松许多,睡意很快涌上。 沈瑄一直没有离开,靠坐在孟身边,将他连人带被的揽进怀中,轻轻拍了两下。 “睡吧,我陪着你。” 声音很低,带着安抚的味道。想起赵大夫的话,表情微凝。 “孟佥事思虑过重,难以放开。这样多折腾几次,老夫也无法保证不留下病根。” 思虑过重吗? 手指抚过有些汗湿的额角,该如何开解? 黑色的眼眸微合,掩去了几许复杂的思绪。 这一觉,孟睡得很沉。 醒来时天已大亮,沈瑄也已离开。 候在门外的长随一直小心听着室内的动静,昨夜,沈指挥冰冷得似要杀人的目光,想起来就让他全身发寒。 “孟佥事可是醒了?” “进来吧。” 孟起身时并没感到头晕,赵大夫的医术当真是厉害。 “佥事先洗漱,早饭马上送到。” “麻烦了。” 长随表现得比往日周到许多,孟洗漱之后,一碗小米粥,几个饼子和两碟小菜已经送到。食物的香气引得肚子咕噜噜叫,捧起粥碗,几口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辰时正,孟出现在存心殿外,巡视之后顺便鼓励了两句,转道去见朱高炽。 为了探亲假和宝钞,也该去谢一回。 来的时间却有些不巧,朱高炽正在忙。 燕王回到了北平,需要朱高炽处理的政务仍是不少,车马粮秣的调派是重中之重。 德州的朝廷大军秣马厉兵,随着武定侯,安陆侯和都督平安的队伍先后抵达,从德州传递消息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吴杰从真定城下败退,损失了足足三万人马,但对德州此时的兵力来说,着实不算什么。 南京送来的消息,朝廷下令召集的军队足有六十万,号称百万。不断从南方调派的卫军还携带有大量的火器,立刻引起了燕王的警惕。 三十万对六十万,燕军人数只是朝廷军队的一半。论粮马辎重,燕军也不占据优势。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朝廷大军主帅虽是李景隆,平安郭英等人却不是吃素的,再加上即将从南京出发的徐辉祖,朱棣比以往更加重视此次战斗。 这会是一场苦战。 得胜,则更进一步,顺势打出河北。 战败,积攒的家底保不住,连命都要丢掉。 道衍和尚表示,王爷不必多虑,如往常一般冲上去砍人就是了。 燕王眉毛一竖,虎目一瞪,敢情要和人搏命的不是你这秃驴! 道衍拈花一笑,佛态十足,王爷不用担忧,皇帝已有命令,不得让他背负杀亲之名。就算话是对耿炳说的,其他的朝廷将领也不能当做不知道。 “王爷龙威,必登大宝!” 道衍的劝说很有效,燕王不焦躁了,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周密准备。 侯显和杨铎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向北元出发了。 根据侯显的要求,从燕王辖下的守御千户所中-抽-掉少数归附蒙古骑兵,与燕山卫共同负责此行的安全工作,遇上草原部落,有这些蒙古人现身说法,必定更有说服力。对北元的了解程度,又有谁比得过他们? “大善。” 燕王同意了侯显的建议,亲自送他出了北平城。 侯显万分感动,哭得不能自已,表示一定完成王爷交代的工作,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郑和低头撇嘴,抬起头也象征性的抹了几滴眼泪。 同行业的竞争上岗机制,果然锻炼人。 侯显与杨铎也算旧识,行在路上,谈及献出此计的孟,话中颇多赞扬。 “若有机会,显愿同孟佥事当面一晤。” 杨铎没有接言,只下令队伍加快脚程,赶在后日前抵达开平卫,与卫所边军做好交代,尽快进入草原。 侯显了解此行的重要性,不再多言,挥舞起马鞭,马蹄踏起一片碎雪,远看,似从地面腾起了一片白色的薄雾。 自此,明初又一位航海家,有名的外交家,郑和船队的三号人物,未来的司礼少监侯显,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在孟十二郎毫无所觉时,已然刷了这位不少的好感度。 先是郑和,再是道衍,紧接着就是侯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十二郎的人格魅力也是相当的高,虽然,作用的对象有些奇怪。 厢房内,朱高炽运笔如飞,孟请见时,他正忙着核对调入燕山前军的战马数量。真定城一战,徐忠和沈瑄缴获战马千余匹,损失也同样不小,一来一回,真正能算入“盈余”的并不多。 除了战马还有军粮。 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差不多要搬空库仓。南军驻扎在德州,想派军队抢劫军粮也不是那么容易。 朵颜三卫暂时被安抚了,可谁知会不会再突然闹起来? 朱高炽发愁,见到孟,忍不住又开始吐苦水。 孟学聪明了,不管世子怎么说,不涉及到己身,他都不开口。 “侯显已带人前往草原,原本孤想推荐你的。” 朱高炽道出这番话,孟面露惊讶,没问朱高炽为何如此“看重”他,也没问这事怎么没成,只一个劲的表示,不能为王爷和世子分忧,十分惭愧。 “卑职惭愧。” 孟佥事的演技很到位,一点不满都没有,还流下了几滴眼泪,增加说服力。 “孟佥事不必如此,是孤想得不周。” 朱高炽一番感慨,孟又是一顿惭愧,好不容易告辞出来,摸摸额头,没出汗,掌心却变得冰凉。 为姓朱的打工,果然不是件容易事。 刚绕过廊下,迎面遇上了高阳郡王。 比起在开平卫初见时,朱高煦眉眼间多几分凌厉,身上也带了更多的刚毅和煞气。 “卑职见过郡王。” “孟佥事不必多礼。”朱高煦亲自将孟扶起身,“佥事最近可好?” “回郡王,卑职一切都好。” “是吗?”朱高煦挑起一边的眉毛,“孤观孟佥事的气色却不太好,人也有些消瘦。” “回郡王,卑职一向如此,一天吃上几顿也魁梧不起来。” 朱高煦点头,目光落在孟的手腕上,“的确。” 孟:“……”是应该感谢这位没再说出“小娘”一类的惊人之语? 刚打算托辞离开,又见郑和从朱高煦身后走来,见着两人,先对朱高煦行礼道:“郡王,王爷召见。” “父王在承运殿西暖阁?” “回郡王,正是。” “孤这就去。” 孟刚想借机开溜,却被郑和叫住。 “孟佥事,王爷也召见了你。” 孟:“……” 他今天是走什么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四章 燕王府承运殿西暖阁内,燕王麾下第一大将张玉慷慨激昂的陈词,誓言率兵进驻保定府,像颗钉子一样牢牢扎住,朝廷大军如果敢来,保证戳他们一个窟窿! 朱高煦也是满脸激动,拍着胸脯,大声说道:“父王,请下令儿随张将军一同前往,必定破其锋,灭其锐!” 在场诸将也纷纷请战,主题思想只有一个,朝廷军队敢进河北,必定让其有来无回! 自进了西暖阁,孟一直站在沈瑄身边,不出声。 他还没太搞清楚状况,这是誓师大会?朝廷大军打过来了?瞄了一眼郑和,不地道,怎么也该提醒一句。 郑和表示,他去找人的时候,大家的情绪还没这么失控。 孟没办法,再多疑问也得咽回嗓子里。比他级别高的都抻着脖子表决心,随大流,举拳头,一起喊就对了。反正他是沈瑄麾下,沈瑄怎么做,跟着就是。 燕王坐在上首,对麾下将领战意高昂很满意,双手向下压了压,室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决心表过,大佬要讲话了。 “今闻密报,朝廷合兵六十万,将自德州起,进真定,保定,河间三地,以图北平!孤欲以逸待劳,灭其众,夺其军,毕其功于一役。” 简言之,李景隆率领的南军送上门了,必须打!先一步在各战略要冲布置防守,来了全都留下。 众将鼓掌,王爷英明! 紧接着,燕王又抛出了第二步计划。 “此战后,孤欲进德州,下济南!” 总在自家的地盘上打打杀杀不符合燕王做事的风格,必须要走出河北,打进山东! 打下德州,便可截断朝廷大军的退路,顺便接受囤积在德州的军用物资,人员粮食都有了。再下济南,占据河北同南京之间的水路要冲,正式向朝廷展示一下燕军的肌肉。 朱允炆这黄口小儿不是很得意吗?派几十万大军到他的地盘上喊打喊杀,耍足了威风。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往朱允炆的地盘上射几箭,轰几炮,他就不是朱棣! 众将高举双臂,王爷威武! 燕王咳嗽了一声,做了最后总结,“孤奉太--祖高皇帝遗训,必扫除朝中奸佞,清君侧,涤清宇内!” 一句话,彻底暴-露-出了朱棣的野心。 他要进南京,登九五!至于朱允炆那黄口小儿,哪里凉快哪里歇着去吧! 众将再次激—情爆发,王爷英明,王爷威武,王爷千岁! 张玉不喊着进保定了,他要直接去白沟河,上最前线! 据闻李景隆计划在白沟河决战,在此以逸待劳,布下伏兵,不比守城更好?连张玉这样的人都开始“争功”,性子急躁些的更不会落下。 朱能嗓门最大,也嚷嚷着要去白沟河。 徐忠人在真定,陈吴达两名副将不敢和张玉朱能这样的老资格硬抢,退后一步,充作背景。 房宽虽将后军,到底是燕王靖难起兵之后才投到麾下,有心争两句,被朱能的大嗓门一吼顿时灭火,只能眼巴巴的瞅着。 其他如陈亨,陈晖,滕聚等自然更没力量同张玉和朱能争抢。 场面看似热闹,争夺激烈,实际上,真正要较出长短的只有张玉和朱能两人。旁人都是敲个边鼓,应和几句,顺便向燕王表表忠心,目的就已达到。 张玉朱能争执不下,燕王稳如泰山。 道衍和尚坐在一侧,同样不被菜市场一般的吵嚷声影响。大和尚慈眉善目,视线从众人身上掠过,盯准了目标,微微一笑。 孟打了个机灵,头也不抬,下意识往沈瑄身后藏了一下。 藏好,又觉得不妥。 幸好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张玉和朱能身上,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沈瑄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孟咧嘴苦笑,他能和沈瑄说,自己被某个六根不净的大和尚盯上了,死活要把他拉进不良-门派? 虽然道衍和尚在永乐朝得了善终,却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能平安无事。郑和是例外,本身就是永乐帝重用的宦官,否则不会轮到他领船队下西洋。 谁能保证自己也有郑和的运气? 永乐登基之后,道衍为何要住在庙里,死活不蓄发不还俗? 真是因为他心中有佛? 孟不信。 如果道衍有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信念,压根不会花费十年多的时间鼓动燕王造反。八成也是为了躲避帝王的猜忌,为了避祸。 想想看,一个和尚,没有家室,没有子女,连族人都和他断绝关系,白天上朝晚上睡在和尚庙,日常娱乐除了为皇帝出谋划策就是念经,这样的人有什么可猜忌的? 永乐帝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和尚为造反事业奋斗终身,再去鼓动其他人造自己的反。 这个可能性极小,朱棣不是朱允炆,道衍的年纪也摆在那里,六七十岁的老和尚,哪里还有那个精力? 所以,道衍安全了,身为宦官的郑和也性命无忧。 孟却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喜欢男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男人,注定会断子绝孙。可他还有家人,有族人,他还要奉养母亲,为两个侄女备下十里红妆。他要顾忌的事情太多,学习道衍一样“清心寡欲”去住和尚庙?根本不可能。 所以,这个师,他坚决不拜!大和尚的不良门派,他坚决不入! 他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有美人相伴,去他的和尚庙! 孟低头,假装自己是根柱子,是块毫无特色的布景板。心中默念,别看他,现场这么多的良才,相比之下,他就是一片尘埃。 道衍收回目光,笑意更深。意志坚定,很好。良才美玉,总是要花费些时间才能雕琢而成的。 如果知道道衍此刻的想法,孟十二郎怕是会泪流满面,再找块板砖拍死自己。 装什么低调?! 沈瑄侧身,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握了一下孟的手。 孟瞪大了眼睛,视线落到沈瑄的背上,目光灼灼,几乎要在沈指挥的背上看出朵花来。 是安慰他?绝对是! 沈瑄没有回头,蹙了一下眉,怎么觉得突然有点热? 场合不对,孟不敢太过分,很快收回了目光。左手按住右手,似乎还能感受到刚刚覆在手背上的温热。 张玉和朱能也终于争出了高下,燕王令张玉为前锋,领兵往驻白沟河,以待朝廷大军。朱能虽不甘心,到底性格豪爽,前锋争不到没关系,只要有仗打就行。 前锋争夺战告一段落,燕王于有条不紊的下达作战计划,众将一一领命。此战胜负至关重要,无论私下里有何种心思,现在必须拧成一股绳。要争个长短,必须等到战役结束,燕军胜利再说。 身为副将,沈瑄率领的燕山后卫将随张玉开拔。另一副将郑亨稍慢一步,先往真定汇合徐忠的前军,配合张玉的前锋部队在白沟河张开口袋,等待朝廷军队踏进陷阱。 孟被分派的作战任务是为大军押运粮草,据悉是沈指挥亲自下令。 “运粮就运粮,也没什么不好。” 仔细想想,这也是沈瑄在照顾他。从北平到白沟河,一路都是燕王的地盘,除非朝廷军队会飞,否则,运送粮草的队伍基本不会遇上任何危险。 两名提调官都是孟的熟人,当初在王府,大家还曾一起撸胳膊挽袖子,为几个数字几担粮食争执不下。孟十二郎以跨时代的智慧彻底震撼了众人一把,后遗症就是,一旦燕山后卫的提调官遇上任何与数字有关的问题,都会拿着本子来找孟佥事。 能者多劳,在孟佥事这里得到了最真实的体现。 燕军秣马厉兵,整军出发。 德州的李景隆同样没闲着,在六十万大军到齐后,开了一场誓师大会,痛陈燕王的种种不法,对朝廷的种种不忠,配合他正气十足的相貌,成功激发了南军的士气。 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都督平安和瞿能分率各军严阵以待。徐辉祖却迟迟没有露面。李景隆曾为此向朝廷递送奏疏,预定日期内未到,是违抗军令,必须严惩! 一旦事涉-政-治-问题,李景隆就会变得很聪明。 奏疏只问军令,丝毫没有提及徐辉祖和朱棣的亲戚关系。徐辉祖是朱棣的大舅子不假,可李景隆也是朱棣的表亲。说徐辉祖因私废公,李景隆在北平城下和郑村坝连吃败绩又该怎么说? 朝中言官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无事也能掰出三分理。李景隆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联合黄子澄把耿炳给掀翻的,他可不想步耿炳的后尘。建帝处置徐辉祖也好,不处置也罢,反正奏疏一递,责任就不在他身上了。 南京的回复来得很快,并且是建帝手书。 “魏国公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 李景隆想不透,大军开拔在即,也没心思召来部将商讨,干脆将手书的内容照本宣科,一旦有人问及魏国公,回答就一句“另有安排”。 再问,李景隆眼睛一瞪,刺探军机?拉出去打军棍! 几次之后,倒是重塑了李景隆濒临破产的主帅威严,军令一下,再无将领拖沓慢待。 整个三月,燕军和朝廷大军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最后准备。 擦亮铠甲,磨利刀剑,备好长枪,士兵每日操练,战马被精心照料。火器营做着最后的检查,火药和铁球分别装上战车,等待主帅下令的那一刻。 燕王可以从情报中得知李景隆预设的战场,李景隆同样明白自己的计划瞒不过燕王。 双方都已没有了退路,只能如战斗的虎豹一般张开獠牙,以最凶猛的姿态猛扑向对手,踩着敌人的尸骨,在鲜血中获得最后的胜利。 建二年四月,驻扎在德州的朝廷军队终于开拔,进军河北。 燕王调整了作战计划,考虑到自身兵力不足且多为骑兵,朱棣认为分兵驻守城池并不划算,不若合兵在白沟河与李景隆率领的大军决战。 如此一来,朝廷大军进入河北,过河间,破保定,下真定,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抵抗。 李景隆本想令士兵入城,彻底占下城池,向朝廷表功,却被郭英和平安等人合力阻止。仗没怎么打就表功?绝对不行!还要分兵进驻?更加不可! “我以兵多将广慑燕,分兵乃自弱,实不可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郭英话说得委婉,换成瞿能来说,会更加简单明了。 燕王善战,边军悍勇,之前五十万大军被十万燕军撵出河北,如今燕王麾下将兵已达三十万,更难对付。朝廷大军号称百万,不过六十万之数,还要分兵,不是找死吗?单兵战斗力比不上对方,只有凭借优势兵力才有胜算。 “此恐为燕逆之计!” 安陆侯吴实打实同燕军队拼杀过,两次从真定城下败走,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记忆。燕军野战一流,守城同样不弱,如此轻易被破城,肯定是个圈套! 李景隆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审时度势,认为几人的话有些道理。 都督平安适时加了一句,彻底点醒了李景隆。 只要大败燕军主力,拿下北平,回头再下真定等地,不是轻而易举?何必这时就急着表功? “平都督此言大善!” 李景隆当即决定,只留少量军队严防燕逆从背后袭扰,大军立刻加快速度前往白沟河,与燕军决一死战。 六十万对三十万,加上郭英平安等善战将领,李景隆誓言定要大败燕逆! 他就不信了,自己打不过朱棣,加上这些善战的将领还会继续吃败仗。 一直以来的“忍辱负重”,任凭郭英吴杰等人□□,打定主意不做声,只为了一场胜利。 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容易吗?! 四月己未,朝廷大军终于抵达白沟河。 都督平安率领的前锋部队与张玉预先设置的伏兵遭遇,一场小规模遭遇战,双方竟是战得不相上下,平安展示出了让朱棣都忌惮三分的勇猛和军事才华。 领兵对战平安的不是沈瑄,而是张玉的另一名副将郑亨。此战也是双方互相探明一下实力,结果让彼此都感到心惊。 燕军一向彪悍,连番以少胜多不是空口白话,靠的都是实力。 平安麾下的士兵却让郑亨实打实的踢到了铁板,人数相当,两次冲锋下来,死伤竟然相差无几,燕军受到的冲击远比南军要大。 僵持不下,双方很快鸣金收兵,各自收拢伤兵,等待大军全部到齐之后再战。 得知战况,张玉很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己方以逸待劳竟然还会打成这个样子。 郑亨满脸的羞愧,本想露一把脸,结果呢?脸露了,好处没得着,却是送上去给人扇巴掌。 啪--啪两声,分外的响亮。 沈瑄面无表情,但凡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都会彻底得罪郑亨。 同为中军副将,沈指挥连战连捷立功无数,郑亨除了献城可以说寸功未立,如何能甘心? 帐中静默许久,张玉起身亲自扶起请罪的郑亨,好言劝慰,这不是兄弟的问题,谁也没能想到,平安如此善战。此战也是探明了南军虚实。现在打成个平手,总比大军决战再措手不及要好。 张玉说话水平很高,不但安慰了郑亨受伤的心灵,还将他的人格瞬间拔高,郑副将是为王爷的大业献出了面子,做出了牺牲,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必须表扬! 一番话落,郑亨脸色通红。 沈瑄适时的表示,郑副将这种牺牲精神值得大家学习。 郑亨激动得虎目含泪,帐中三人执手相看,共同发誓,要紧紧团结在靖难的大旗之下,为伟大的造-反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奋斗到底! 孟刚接收一批新运到的粮草,正打算前来汇报。走到军帐前,透过拉起的帐帘看到里面的情形,一把拉住打算进帐通禀的军卒,主将副将正惺惺相惜,补血补篮互刷好感度中,不宜打扰。 运回营的伤兵他刚见过,从参战的燕山卫口中得知,这些南军不同以往,尤其领军冲锋的将领更是骁勇异常。 “卑下看着,竟是同沈指挥不相上下。” 武力值堪比沈瑄? 孟神情变得凝重,看来这一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胜负当真难料。永乐帝最后胜利了,但在靖难中途也遭遇过挫折。否则,建帝怎么可能在龙椅上坐了四年? 沈瑄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才安排他押运军粮?毕竟,身为燕山后卫指挥佥事,若是编入前锋军,冲锋时必须打头阵。 以孟十二郎的武力值,万一遇上平安这样的猛将,不过是一枪结果还是再补一刀的问题。 想到这里,孟握紧了拳头,眼眸微凝。 粮草的问题可以稍后再报,他必须好好想想,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当夜,沈瑄回到大帐,发现孟正在等他。 “有事?” “没有。” “没有?” 沈瑄松开袖口,侧影映在帐篷上,在火光的映照下,不断拉长。 燕王的大部队在苏家桥宿营,明日大战将启,今夜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沈瑄坐到榻边,孟主动靠了过来,大着胆子搭上沈指挥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手心都在冒汗。 “指挥,”孟扯了扯嘴角,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子玉。” 一只大手突然扣上孟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指尖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轻轻的捏着他的后颈,缓缓的按压,带着一股安抚的味道。僵硬的肩颈一下放松,准备好的话却在一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不用担心。”沈瑄托起孟的后颈,低头,点了一下他的嘴角。 孟没出声,伸臂揽住了沈瑄的肩膀,吻住了他的嘴唇。 帐外有巡营的士兵走过,沈瑄略向后,将孟拉开,捏了一下他的下巴,“赵大夫给的药用了吗?” 孟:“……” 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指挥蹙眉,没用? 孟十二郎老实的缩回爪子,取出药瓶,打开瓶塞,倒出两粒,拧眉吞进了口中。 好苦! 一杯水递到面前,托住杯沿的手指修长。 孟知道,这只手多有力。 “用了药,睡一会。”沈瑄重新坐下,“明日你留在营中。” “我……” “恩?” “遵令。” “好。” 顺过孟的发,沈指挥很满意。 孟十二郎无语,当他是猫吗? 在无语中躺下,听着帐外的脚步声,意识渐渐昏沉,竟然很快沉入了梦乡。 孟的呼吸声渐稳,沈瑄转身,单手抚过孟的额头,轻吻落在他的眉间。 他会赢。 翌日,天明时分,燕军大纛升起。 燕王亲自点兵列阵,迎战朝廷大军。 兵过苏家桥,平安率领的先锋已先一步发起了进攻。 平安手持长枪,身先士卒,率领麾下众骑以锥形阵冲入了燕军阵中。都说冤家路窄,被平安冲阵的恰恰又是郑亨。 郑亨胡子眉毛一起立起。怎么着,真当他好欺负?! 当即下令让开正面,放平安进阵,再于左右两翼发起合围,同时派人请沈瑄前来支援,切断平安的后路,包了他的饺子。 进来了,就别想走了! 郑亨想得很好,为了困住平安几乎下了血本,亲自挥刀对战发现挡不住,便来一个三英战吕布,大家一起上,累也能累死这小子! 只要斩杀了平安,陷入阵中的南军群龙无首,必定溃败! 可惜,郑亨还是低估了平安的武力值,能让朱棣都惦记的猛人怎么可能是善茬?无论来多少,基本是一枪一个,快狠准到了极点。 想用人海战术累死他? 平安一挥长枪,对郑亨大拇指朝下,做梦去吧! 在主将的带领下,曾经被燕军压着打的朝廷军队突然爆发出了可怕的战力。 不在被压中歇菜,就在被压中爆发。 小媳妇做够了,必须泼辣一把! 于是,小媳妇……不对,朝廷军队爆发了。 郑亨渐渐有点扛不住了,张玉派来的援军也被战场上的局势弄懵了。 见过一群兔子追在狼群后边拍板砖吗? 眼前就是。 平安愈战愈勇,长枪横扫,身边燕军纷纷落马。若非千户华聚拼死相救,郑亨八成会当场壮烈。 截断平安后路的沈瑄也遇上了麻烦,瞿能父子领兵将他团团包围。想截先锋的后路?先过了他们这关再说! 郑亨阵中,平安如扑鹿猛虎。 瞿能父子面前,沈瑄亦如冲进羊群中的苍狼。 战局愈发混乱,燕王和李景隆不断下令增兵,战圈不断扩大。 李景隆军中大将领纷纷出战,燕王手下的大将也一个没歇着。到了最后,燕王亲自皮甲上阵,率领骑兵冲入敌阵,立刻吸引来无数的火力。 几十万人绞杀在一起,喊杀声冲入云霄,河水都被鲜血染红。 李景隆难得瞅准一次战机,果断下令中军出战,对燕军发起了总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五章 李景隆发起总攻,战场的局势逐渐发生倾斜。 燕军未曾料到,朝廷军队竟会在一夕之间变得如此悍勇,如此难以对付。 有郑亨的一次遭遇战在先,大部分燕军将领仍对朝廷军队心存轻视。结果事实却打了他们一记耳光,只要少几个李景隆这样的酒囊饭袋,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虽然局势不利,凭借着强悍的战斗力,燕军仍与朝廷大军战了个旗鼓相当。 被困阵中的沈瑄一刀砍伤了瞿能的长子,纵马而起,趁着混乱就要杀出重围。 “逆贼休走!” 瞿能顾不得伤重的儿子,搭弓射箭,连续三箭,直袭沈瑄后心。 战马嘶鸣,沈瑄侧身格挡,躲开了最致命的两箭,却被第三箭射中了肩头。 周围的南军士卒皆一拥而上,刀劈枪挑,红着眼睛,定要把马上的沈瑄乱刀砍死。这个杀神一般的燕军将领,自入了阵中,杀伤同袍不知凡几。 杀了他为弟兄报仇,一定要杀了他! 战意与杀意一起涌动,沈瑄再次陷入重重包围,身边的燕军越来越少,南军却越来越多。 郑亨用来对付平安的人海战术,此刻被反用在了沈瑄身上。哪怕是一头猛虎,陷入如此险况,也休想轻易脱身。 瞿能的长子已退到阵后,瞿能举起长刀冲向了沈瑄。 “今日不杀汝,难解吾心头之恨!” 断掉的右臂,彻底绝了儿子的晋身之路。身为一员武将,没了一条胳膊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瞿能怒火冲天,小宇宙爆发,管你是谁,必须把命留下! 沈瑄折断肩上的弓箭,掷于马下,任由鲜血染红铠甲,头盔之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染上了血色,杀意冲天。 有人在等着他,他必须活着,必须回去。 人挡杀人,佛挡灭佛! 锵! 长刀撞击,刀刃划擦,火花刺目。 瞿能拉紧缰绳,心中骇然。本以为对方已到强弩之末,不曾想竟还如此强悍! 沈瑄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只有两面之缘,却实打实让瞿能佩服不已的猛将,太--祖高皇帝义子,言官口中的无德之人,因牵涉蓝玉谋反案被充军发配的前定远侯沈良! 沈良有一子,与其一同远赴边塞,莫非便是此人? 心思涌动,手下却不留情。无论是不是沈良的儿子,现在都是从贼之人! 瞿能拼尽了全力,沈瑄身上又添几道伤口。从军以来,他还未曾如此狼狈过、 周围都是朝廷军队,想要突围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沈瑄如一头困兽,手中的长刀砍断,干脆一把拽过敌人手中的长枪,战马被刺死,便下马步战。很快,他四周堆满了南军士卒的尸体。 染血的铠甲,血红的双眼,表情中带着无尽的冷意,长枪横扫,所向披靡。 杀神,真正的杀神! 这一刻,围在他周围的南军突生惶然。 这个人,真的能杀死吗?杀得死吗? 瞿能同样被沈瑄的恐怖所震撼,一时间竟也停下了攻击。 双方顿时陷入僵持,沈瑄手持长枪,盎然而立,心中只有一个意念,杀! 杀光所有的敌人,冲出去! 从日升到日落,惨烈的厮杀一直在持续。 战场上,燕军与南军的尸体交叠,血染红了大地,汇成了小溪,流入奔腾的河水,恍如修罗地狱。 傍晚十分,双方将兵都已疲惫不堪,仅凭意志支撑着继续战斗。 李景隆本以为能取得一场胜利,不想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仍无法打败朱棣。黑夜马上就要来临,夜战对己方十分不利,摸黑砍人,总是人多的吃亏。 “收兵,明日再战!“ 朝廷军队攻势稍缓,燕王立刻下令军队撤回北岸,李景隆并未下令追击,郭英和吴杰已在沿途埋下名为“一窝蜂”的火器,无论士卒还是战马,一旦踩上,非死即伤。 大军的绞杀暂时告一段落,战场仅有两处仍未停下刀剑之声。 一处是被燕军包围的平安,另一处则是被瞿能困住的沈瑄。 郑亨打定主意要把平安的人头留下,瞿能也不愿将沈瑄放走。 两处战场,两员虎将,一旦纵虎归山,必成己方大患! 不同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平安身边尚存五十余骑兵,以命搏杀,终于为主将开出了一条血路。郑亨望着平安的背影,愤恨的将长枪扎进土中。 “撤退,回大营!” 沈瑄却没有平安那么幸运,身边的燕军死伤殆尽,瞿能不断缩小包围圈,只凭他一人,再勇猛也有力竭之时。 突然,马蹄声响起,一支衣甲鲜明的燕军骑兵突然出现在了包围圈外。 人数不多,只有百骑,却也让瞿能吃了一惊。这支骑兵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燕王退兵是假,偷袭是真? 只是片刻的闪神,沈瑄已长枪斜指,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接连挑飞了几名南军步卒,悍然向外冲去。 瞿能忙喝道:“拦住他!” 已经迟了。 阵外的燕军也于此时发起了冲锋,拼命要将沈瑄从阵中救出。 激--战一天,瞿能麾下士卒早已疲敝,精神和体能都到了极限,被百余骑兵一冲,顿时溃散。 瞿能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瑄冲出包围圈,拉住为首骑兵的胳膊,跃身上马。 “指挥受伤了?” “无碍。” 带兵来救沈瑄的是孟,虽听沈瑄说无碍,却还是恨得咬紧了牙关。 “指挥,你可还能张弓?” “可以。” “那好。” 孟从马背上的箭筒里取出几支样子有些奇怪的箭矢,递给沈瑄,“刚才谁伤了你,用这个射他,射不到身上也关系,一定能让他好看!” 沈瑄没有多言,从另一名骑士手中接过长弓,借着日落时的最后一丝余晖,在马背上拉开了长弓。 破空声起,锋矢直向瞿能。 三箭连珠,火花-爆-裂,一股灰黑色的烟雾伴着呛鼻的味道,瞬间弥漫腾起。 “射箭!” 孟一声令下,随他而来的骑士纷纷拉弓射箭,爆-裂声接连响起,烟雾更加浓烈。瞿能和麾下士卒都被困在烟雾中,双眼红肿流泪,咳嗽声不绝。 “狡诈之辈!” 瞿能只骂了一句,再说不出话来,一阵风吹来,吸了满口浓烟,嗓子像着火似的疼。 “走!” 沈瑄单臂扣紧孟的腰,下颌枕在孟的肩头,额头一层冷汗,因失血变得冰冷。 孟不敢耽搁,下令马上回营。现在没时间收拾,可他记住了,那些敢伤了沈瑄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马蹄扬起,一路疾驰。孟本想在下游过河,却被沈瑄阻止。 “去上游。” “可是指挥,这里比较……” “听我的。”沈瑄扣在孟腰间的手臂用力,声音只有彼此能够听到,“没有军令,你便是私自出营,回去恐会被军法处置。大军回营定过上游,记住,你是心忧燕王殿下才在号角声后出营接应。” “是。” 孟不再多言,令众人向上游前进,“南军狡诈,怕会在中途设下埋伏,我等去接应大军!” “遵令!” 骑兵中有八人是孟的铁杆,自百户时起便跟随在他身边,其他人也多受过孟的好处,自然是孟佥事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行到中途,远处突然传来阵阵轰鸣,有经验的军汉都能听出是火药-燃--爆-的声音。 “继续前进!” 孟的嗓子有些发干,莫非被沈瑄说中了,真有埋伏? 待他们走近,声音却渐渐消失了,一片黑暗中,只有倒伏的人和马的尸体。 “怎么回事?” 众人同时心中一凛,孟想询问沈瑄,没有得到回答,吓得去探沈瑄的鼻端。见对方睁开眼,目光清明,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 必须马上回营! 这时,又一阵马蹄声传来,黑暗中走出四骑。没有火把,只能隐约辨识出一个轮廓,众人立刻戒备。孟却举起右臂,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卑职燕山后卫佥事孟,参见王爷!” 沈瑄也被他带了下来,声音低沉沙哑,却很清晰,“卑职燕山后卫指挥沈瑄,见过王爷。” 听到此言,众人纷纷下马。 “卑下参见王爷!” 并非孟十二郎火眼金睛,能在黑暗中认清朱棣的长相,若非看到那个与众不同的头盔,孟也不敢轻易断定眼前这人就是燕王。 南军假扮谁都有可能,就是不敢假扮朱棣。李景隆亲自上阵也不敢穿这身铠甲,越级违制,砍头的罪名,几乎等同于谋反。 孟能认出燕王,不代表燕王能认出他,名字官职一起报出是最好的办法。 果然,原本杀气腾腾四个人垂下长刀,朱棣令孟独自上前,问明情况,得知沈瑄重伤,恨道:“敢伤孤的侄子,孤要杀他全家!” 孟很想带领众人高呼“王爷威武”,现在却不是时候,扶沈瑄重新上马,道:“王爷,卑职担心-敌-军再有埋伏,速回大营为好。” “此言甚是。” 郭英吴杰埋下的一窝蜂让燕军吃足了苦头。为了掩护大军撤退,燕王亲自殿后,引开朝廷军队的追兵,不想却在中途迷路。幸亏遇上了孟一行,否则就要下马辨别河流的方向才能寻回大营。 “孟佥事立有大功,孤必重赏!” 孟刚要开口说这是沈瑄的功劳,却被一只大手攥紧了胳膊。 沈瑄脸色苍白,坚持着说道:“卑职代麾下谢过王爷。” 燕王策马走近,语带担忧,“瑄儿可撑得住?” “劳王爷忧心,瑄万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胡说!”燕王眼睛一瞪,“该死的是伤了你的混账,是竖子平安,是李九江,是……”建那个黄口小儿! 疾驰一路,终于看到了大营中的火光。 营中诸将见燕王迟迟未归,无不忧心忡忡。朱能张玉等亲自出营接应,若是再找不到燕王,他们就要夜袭李景隆的中军大营了。 “王爷!” 燕王被众人迎进营中,随他殿后的四骑也陆续下马。 摘下头盔,为首之人竟是郑和,另有一个身材矮小的是名为狗儿的宦官。 孟再次咋舌,明朝的宦官果真是相当有性格。如郑和一般的猛人,就算缺少零件也是纯爷们! 朱棣归来,众将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表示,今天打了平手是轻敌所致,明日必定给对方好看! 燕王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马上拍板,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友军,共为前锋。徐忠将前军,房宽将后军,邱福领骑兵紧随其后。咱不玩偷袭,也不再保存实力,明日天明全军压上,誓破李景隆大军! “成败在此一举!” 作战任务下达之后,众将回营备战。 沈瑄肩上的箭头已经取出,赵大夫此次没有随军,刘大夫的医术也是相当不错,敷上伤药,绑上煮过晾干的布条,再喝一碗汤药,苍白的面孔很快有了血色。 “沈指挥伤势不重,只是失血过多。”刘大夫收起药箱,“今夜不发热,明日便无碍。” 孟瞪眼,都快昏过去了,伤势还不重? “当然。”刘大夫摆摆手,“箭伤而已,无碍。” 沈瑄谢过刘大夫,待帐帘放下,扣住孟的手腕,靠在榻上,“刘大夫说的对,小伤而已,无碍。” “真没事?”孟怀疑的看着沈瑄,他当初被刀砍一下都养了几个月才好,沈瑄身上半面铠甲都被血染红了,还说是小伤? “真无事。”沈瑄手一用力,孟被他拉到了怀里,轻轻拍着孟的背,“明日便好。” 当他是三岁孩子? 孟十二郎撇嘴,小心避开沈瑄肩上的伤口,靠着不动了。 说实话,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架不住孟乐意。 就算腰扭成麻花,他也乐意! 帐篷里很安静,过了许久,孟变得昏昏欲睡,沈瑄突然开口问道:“那些箭矢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孟按了按眉心,说道,“军中本有火箭,不过是加了点料。” “加了什么?” “沙土,胡椒一类的。”顿了顿,顿时清醒了许多,“是请提调官帮忙,运粮草的壮丁中有十多个杂造局-抽-调的匠户,其中一人会制火药。” “恩。” “可是不妥?” “没有不妥。”沈瑄放开孟,起身捞起放在一边的外衣,“令人去叫那名会制火药的工匠,带上几支火箭,随我去见王爷。” “现在?” “现在。” 说话间,沈瑄已披上外衣,系好腰带。 看着沈瑄利落的动作,孟十二郎有点傻。 换成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在**躺几天根本不行。依沈指挥这精神头,明日说不定会再-操-起刀子上战场。 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 他喜欢美人,美人也喜欢他。可要是再进一步,只能是美人压他,他被美人压,否则,拳头伺候。 这日子还有奔头吗? 应该有吧…… 燕军大营秣马待战时,朝廷大军的营中也是全面-戒-严,尤其中军大帐周围,当真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与其说是护卫主帅,不如说是防备他再跑路。 今日与燕军打了个平手,总体看来还是己方占优。郭英平安等将领都对取得最终的胜利很有信心,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再出现主帅丢掉大军自己跑路的事情! 看住李景隆,稳住他,各种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他离开中军大帐十步以上! 李景隆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要是再跑一次,他的军-事生涯和政-治-生涯都要提前终结。平安等人不派兵,他也不会跑。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一场胜利,哪怕是小胜,哪怕是惨胜,全都无所谓! 午夜时分,雷声炸响,闪电划过天际,大雨倾盆。 四月很少会下这样的大雨,还是雷雨。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燕军营中很快积水,士卒顾得不得雨淋,匆忙为粮草披上油布。 突然,几声闷雷连着闪电炸响,仿佛天要破开一般。 一个刺目的火球落在燕军营中,直接砸在了燕王的帐前,火光冲天。 看到这一幕的将兵全部石化僵硬。 想当初,燕王做造反动员时,屋顶落瓦都让众将心惊肉跳,如今端坐营中,竟然有火球从天而降? 莫不是老天示警? 正在帐中研究火箭的燕王也半天没说出话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他是造反了,造反就要被雷劈?那他老爹早就该金光万丈瑞气千条了。 不过,只有朱棣坚信老天爷没有看他不顺眼还不行,必须让手下的将兵们相信,否则不-炸-营也会闹得人心惶惶,失去战意。 造反毕竟是个投机事业,虽然风险越大收益越多,但若是投机失败,赔上的可是自己的小命。 朱棣本人是不造反不成活,他手下的将兵却不一样。反戈一击投降朝廷,朱允炆为了名声也要善待他们。 想到这里,朱棣不淡定了。 沈瑄单手按住肩上的伤口,同样眉头紧蹙。 郑和脸色发白,显然也是被天降异象给吓到了。 帐中唯一镇定的只有孟,不就是雷劈了一下,几根长枪不幸成了避雷针吗?可他不能说这是自然现象,说了也没人相信。 孟十二郎眼珠子转了转,干脆举起双臂,学习道衍,高呼一声:“吉兆啊!” 没控制好音量,嗓子喊得破音,却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火为尊,此乃上天降下吉兆,王爷必胜!我军必胜!” 孟喊得激-情-洋溢,声音传出了帐篷,帐外的士卒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被雷劈是吉兆?这是哪个不良门派的歪-理-邪-说? 燕王神情一变,哈哈大笑两声,“对,此乃吉兆!胜兆!” 话落,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抽—出长刀,“此乃上天助我,我军必胜!” 看着燕王这个姿势,孟顿时小脸煞白。 雷雨天举把刀,还做出个自由女神的姿势,是嫌刚才的雷劈得还不够准? 如果建帝知晓自然科学知识,再见此情此景,绝对不用继续发愁了,叔叔自己找雷劈,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幸亏燕王气运绝佳,在他找劈的时候,雷声越来越小,雨势渐弱,闪电也没了踪影。 朱棣可以毫无顾忌的高举长刀发表演说,被雷劈是吉兆,绝对的吉兆! 一通宣扬封--建-迷-信,不管旁人信不信,总之,燕军相信了。 雨停时,一支由蒙古人组成的骑兵队伍突然出现在营外,据来人禀报,他们是奉部落首领之命前来相助燕王,同行有护卫侯显出塞的两名燕军,带着侯显与杨铎的亲笔书信,信末盖有燕王亲自交给侯显的印章。 朱棣顿时大喜,亲自迎接三百蒙古骑兵,命人妥善安置,暂时编入邱福麾下,明日随大军一同出战。 这下,燕军的士气蹭蹭拔高,磨刀霍霍,等着天明到来。 老天都降下吉兆,此战必胜! 打,必须打! 营中的朵颜三卫见到这些新来的蒙古骑兵,顿时升起一股危机感。 物以稀为贵,强有力的竞争者横空出世,意味着什么?随时可能下岗! 蒙古壮汉们连夜磨刀,一边磨一边坚定决心,为了牛羊,为了草场,为了饭碗,必须拼命了! 沈瑄主动向燕王请战,明日加入前锋队伍,以血今日之耻! 燕王拍着沈瑄没受伤的肩膀,大笑道:“好!铮铮男儿当如是!” 孟没有主动请战,却也得了不小的好处。蒙古骑兵来了,被雷劈成吉兆了,加之献上的火箭,离开燕王大帐时,孟佥事成为了过去,孟同知走马上任。 从四品到从三品,孟十二郎的升官发财之路,再次有了质的飞跃。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六章 一夜大雨,清晨时分,河水上涨,两岸弥漫着着淡淡的雾气。 天色未亮,燕军大营擂鼓声起,士卒列阵鱼贯而出。 战马打着响鼻,铠甲摩擦发出慑人的金铁之声。比起昨日,今日的燕军很沉默,却沉默得让人害怕。 未临战场,杀意已在队伍中弥漫。 百战之师,王者之师,令北元闻风丧胆的燕军,今日将继续同南军血战。是生是死,是荣耀子孙还是去阎罗殿,全看这一遭了。 黎明时分,燕军已全部渡河,锋矢向南。 河对岸,朝廷大军也列好了阵势,都督平安率领的军队仍为先锋,瞿能随后,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以及不久前抵达的越巂侯俞通渊分率大军翼其左右。李景隆的中军留在最后,一为督阵,二来,众将担忧这位不靠谱的主帅临战胆怯,胡乱指挥,不如让他在后边老实呆着。 越巂侯俞通渊是洪武朝的老将,明朝的开国功臣,没被洪武帝大杀功臣的浪头打倒,却因牵涉进蓝玉谋反案丢官除爵。洪武帝难得善心大发,没要了俞通渊的性命,也没让他全家流放,只令他归乡终老。比起洪武朝的其他大将,俞通渊当真不是一般的幸运。 可惜安生日子没过多久,建帝削藩,燕王扯旗造反,朝廷一道敕令,俞通渊又被启用。老先生种田日子没过多久,又得披甲上阵和燕军血战。 原本,俞通渊不愿意接这差事。都这么大岁数了,胡子一大把,还要领兵厮杀,实在是没那个力气。 可再愿意也不行,建帝在满朝武将中拨拉过来,拨拉过去,能带兵的不多,如李景隆一般的样子货不少。耿炳是不成了,郭英吴杰等人都被派出去了,如俞通渊这样的老将成为了建帝眼中的救火队。 爵位没了?没关系,复爵! 没有官职?更没问题,授官! 火烧眉毛了,俞老先生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在南京走了一回,俞通渊被赶鸭子上架,领兵出征。回首遥望城门,他当真不明白,武功盖世的太—祖高皇帝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继承人。 难怪藩王要造反了。 俞通渊的这种想法堪称是大逆不道,但老先生都被硬拉上战场了,心中怎能没有怨气。别说背后念叨,就是当面喷几句,建帝擦掉唾沫星子,还会夸赞老将军耿直。 面对这样的皇帝,俞通渊当真是没辙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不择手段倒是与洪武帝有几分相似。当年洪武帝拉起造反队伍,除了主动投奔的李善长,大部分谋臣都是被用各种方法“请”来的,待遇还比不上俞通渊,至少他有个侯爵位,代表的是朝廷。他们呢?只有一个造反者的大戳。 如俞通渊一样被赶鸭子上架的老将并不多,原因是洪武帝发善心的时候太少。大部分时间,朱元璋都是奉行斩草除根这一最高行为准则。朱允炆瞪圆了眼睛,雷达似的扫描,能找出来的老将也只有那么三两个。 幸好还有徐辉祖和瞿能等人,如果全都是李景隆这样的酒囊饭袋,仗也不用打了,他直接除去冠带,走下龙椅,请叔叔进南京算了。 白沟河畔,雾气渐散,对战双方阵势已开,悠长的号角声拉开了大战的序幕。 都督平安再次一马当先,冲锋在前。郭英吴杰率军队从侧翼迎敌,俞通渊擅长骑兵作战,领南军骑兵摆出锥形阵,猛冲陈亨率领的右军。 燕军不甘示弱,全军压上。 沈瑄领前锋骑兵对上了平安的队伍,两队骑兵如两支锋利的长矛,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 一瞬间,仿佛能听到金铁交鸣,矛戈断裂之声。 孟也是一身铠甲,持刀上阵。燕军全军上阵,连提调官都抓着长刀冲锋,新官上任的孟同知不能继续守在大营里不动,硬着头皮也得往前冲! 被砍几刀不要紧,再躺几个月也没关系,只要能保住命就成。 不用沈瑄吩咐,高福等人就护在了孟周围,确保没人能伤到孟同知的性命。孟虎和孟清江也想出把力,却临时编入了徐忠的前军,军令如山,只能再三叮嘱孟,随军冲锋没关系,千万别脑袋发热,这里不是开平卫,也没有地堡给他挡箭。 孟咧嘴点头,心中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跟紧沈瑄,如昨日一般的情形绝对不能再发生!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胶着,交战双方都清楚对方的实力,任何的试探和保留都毫无用处。想要获胜,从第一刀开始就必须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战场上没有喊杀声,连咒骂都少见,只有刀枪穿透铠甲,撕开皮肉,鲜血飞溅时的惨呼。 所有人都在厮杀,举起腰刀,挥起长矛,尽全力杀死面前的敌人。 往往刚将对手砍倒,身后就会被下黑手。 战场之上没有“光明正大”可讲,偷袭的若是步卒,尚有一战之力,若是骑兵,不好意思,只能和美好的人生说再见。 平安与沈瑄战了几个回合,不相上下,彼此都杀红了眼。 两军士卒和将领试着上前帮忙,不想对战中的两人毫发未损,凑上去的却是非死即伤。按照孟十二郎的话来说,这两位就是台风眼,胆敢靠近的都得被卷进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信邪的徐忠两根手指没了,不服老的陈亨差点被平安一刀了结性命。南军大将也做过尝试,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结果不比徐忠和陈亨好多少。 将官好歹还能格挡几下,小兵只有被炮灰了命。 几番下来,沈瑄和平安打得昏天暗地,飞沙走石,却再没人敢上前帮忙。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无论燕军还是南军都在圈外厮杀,一步也不踏进圈内。 只差立一块告示牌,上书:此处危险,内有凶兽两头,慎入! 厮杀中的两军士兵,看到对手踏进圈内,还会提醒一下,越界了啊! 被提醒的连忙把脚缩回来,擦擦冷汗,谢了! 提醒人的手一挥,没事,不用谢。然后刀一举,再战! 面对此情此景,平安和沈瑄也很无奈。 沈瑄肩上带伤,平安也是浑身肌肉酸疼,能有个帮忙的,两人都不会拒绝,可纵观四周,无论同袍还是敌--军,都好像忘了他们一样,自顾自打得热闹,死活也不靠近一步。 所以说,有的时候,战斗力太彪悍也不是件好事,找不到朋友啊! 孟倒是有心帮忙,可自己的战斗力摆在那里,上去就是送菜。让高福射箭?误中沈指挥怎么办? 无奈,只能看着沈瑄与平安力战,等到一方露出颓势再做打算。 孟十二郎审时度势,发现沈瑄和平安周围的真空地带之后,一直守在边沿,有南军冲上来,他就踏进去,趁对方迟疑,一刀砍过去,不死也伤。 “阴险,无耻!” 掏掏耳朵,孟十二郎又补了一刀,听了七八次,能不能换个新词? 借用此法,孟同知超水平发挥,斩首五级,砍伤敌军七八人,“善战”之名很快传开。提起孟同知,燕山后卫的军汉立刻现身说法,汉子,绝对的汉子! 正午时分,无论士卒还是将领,肚子都开始咕噜噜叫。 打着仗,不可能临时叫停,先去吃饭回来再战,只能硬撑着,多砍几个说不准就能早点收兵回营。 在饥饿的驱使下,双方士兵猛然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战斗力,让将领和主帅都始料未及。 李景隆还在疑惑,朱棣却找准了战机。 “进攻李九江的中军!” 拿下中军,不愁南军不下。 原本,朱棣想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张玉,不想张玉正带兵前去为后军解围。不知何时,瞿能绕过燕军的前锋杀进了后军,房宽压根不是对手,只能求救。 张玉没时间,朱能也行。 无奈战场一片混乱,朱能在哪?不知道。 徐忠断指,陈亨昏迷,李彬早就被平安砍了。 几位主将都不行,那就沈瑄! 随军的郑和遥指战场某个人为的真空地带,沈瑄正与平安杀得难解难分。 朱棣没辙,看向眼巴巴瞅着自己的邱福,咂咂嘴,实在找不出人来,就他吧。 邱福得令,立刻带领骑兵向李景隆的中军猛烈进攻,攻了半天就是冲不进去,还被南军为数不多的弩箭射伤不少人马。 得到战报,朱棣捂脸,他就知道! 没关系,邱福不行,他自己上! 燕王点兵,亲自率领数千蒙古骑兵从南军的左掖突入。高阳郡王朱高煦领麾下骑兵紧随父亲的脚步,冲进阵中大肆砍杀。燕王麾下将领熟知他的用兵习惯,见燕王亲自带兵冲阵,纷纷向他靠拢,试图从左侧将南军的阵型彻底打乱。 后军之危暂解,张玉一拍房宽的肩膀,兄弟自己撑住,某家要去为王爷助战! 张玉拍马走人,房宽收拢军队,却被瞿能带着更多的南军杀了个回马枪。房宽被打得叫苦不迭,一边苦战一边唾骂,瞿能这厮竟如此的阴险! 燕王率领蒙古骑兵左冲右突,冲着冲着发觉不太对劲,回首一看,傻眼了。 南军竟抄了他的后路,还将他与冲锋的骑兵层层包围,分段隔开,意图十分明显,一股股的吃掉。 朱高煦的情况不比老爹好多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朱能已赶来与他回合,两人合力,拼死向燕王所在的方向冲杀,无论如何也要把燕王救出来。 平安十分了解朱棣,料定他一定会领骑兵从大军左侧突入,于战前制定了这条诱敌深入,以优势兵力围剿的计策。朱棣的武力值再高,蚁吞大象,耗也能耗死他! 此计本应由平安亲自执行,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刚一开战,他就就沈瑄困住了。 郭英吴杰等人深陷乱战,无暇-分--身,盛庸资格不够,李景隆……没人敢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老将俞通渊只能接过指挥棒,指挥将兵等待最佳时机。 如平安所料,燕王很快落入陷阱,可要抓住他却不是那么容易。 建帝有言在先,燕王绝对不能杀!即便皇帝因为自己的一时脑抽后悔得想去撞墙,旨意已下,轻易不能推翻。 再下一道旨意说他反悔了,谁能把朱棣宰了就会升官加薪? 朝中言官的口水就能淹死他。 建帝给朝中将领下了紧箍咒,相当于给朱棣罩上一层防护罩。耿炳和李景隆不敢下令要朱棣的命,俞通渊更加不会“以身试法”。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经历过洪武朝的勋贵官员,执行起皇帝的命令总是不遗余力。皇帝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透过表面看本质,揣测一下圣意?坚决不干!都是姓朱的,谁知道皇帝到底是真仁厚还是假慈悲,万一是后者,黑锅背上找谁说理去? 于是,战场中出现了一幕奇景。 燕王朱棣被南军团团包围,只要一通乱箭就能把他射成筛子。担心射箭水平不好误伤了同袍,直接用刀砍也不是问题。 可无论弓箭还是刀枪,自始至终没人敢往朱棣身上招呼,把跟着他的骑兵杀光了,只能对着他-胯-下的战马使力。 常言道射将先射马,此举也是有理论基础的。 不料燕王常年同骑兵打交道,马术和他杀人的功夫一样高超。一匹马倒下再换一匹,不管是己方的还是敌人的,抢过来就是他的! 南军不敢伤燕王的性命,朱棣却没这个顾忌。 马背上的弓箭射完了,手中的长刀卷刃了,抢过来的长枪和长矛也接连折断,连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随身宝剑都用上了,仍是没能杀出重围。 朱高煦和朱能快急疯了,张玉和负伤的徐忠先后赶到,曾随燕王为大军殿后的郑和与狗儿表现格外勇猛,救了郑亨一命的千户华聚也是冲杀在前,中途投靠燕王的陈晖与滕聚等人更是拼了死力。 燕军也不管什么阵型了,全军冲锋,先把燕王救出来再说。 交战中的平安和沈瑄察觉到战场中的变化,两人都想冲过去,也同时想把对方拦住。 瞅准一个空隙,沈瑄虚晃一枪,平安拉马后退两步,正待上前,几支箭矢迎面飞来,平安停下用枪格挡,借着这个时间,沈瑄纵马回身,向战斗最激烈的方向冲了过去。 沈瑄一走,孟立刻令一直护在他周围的高福等人对着平安射箭,“射不死他也要拖住他!” 高福等人领命,虽然没能困住平安,也为沈瑄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杀入南军阵中,仅凭一人就开出了一条血路。 “同知,是否跟上去?” 孟摇头,跟上去也是拖累,高福倒是能帮忙,可他擅长的是弓箭,论起马上作战也是一般。 “先解决了眼前的敌人再说!” 打了一天仗,孟又累又饿,心里积了一团火气,脑袋一热,举刀就冲了上去。 这还了得! 高福等人被吓了一跳,不知底细的燕军却被孟同知感染,再次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几乎将两倍于己的南军压着打。 孟同知的汉子之名,又一次获得了铁证。 经过沈瑄张玉等人的拼死相救,燕王总算冲出了重围,气-喘-吁吁之时,看到李景隆的中军大旗,顿生一计。 不顾自身安危,纵马跑上河堤最高处,扬起马鞭,用力挥舞。换个人,敢当着几十万南军的面这么做,简直就是找死,多好的箭靶子! 可偏偏是朱棣,没人敢射他,只能任由他在河堤最高处挥舞马鞭,高声呼喊。 李景隆被朱棣舞误导了,以为燕军在河堤处还有埋伏,下令大军后撤。 此时,南军众将都在战场中厮杀,李景隆身边只有杜平一类的职人员,没人能阻止他下这道命令。 听到传令的平安瞿能等人差点被气死。 燕王手下三十万军队,除了防守北平和边塞,全部都在这里,哪里来的伏兵? 撒豆成兵,捏土造人吗?! 命令已下,撤回是不可能的了。 借助李景隆的胆小和愚蠢,燕王再次率领骑兵冲锋,大砍大杀。反正只有他砍别人的份,没人敢砍他,一个人他也照样敢冲。 沈瑄紧随燕王身侧,张玉徐忠等将领也豁出去了,死了算运气不好,不死,能砍一个算一个。 平安领骑兵冲向朱棣,却被朱能拦住。朱高煦领麾下缠住平安的部下,彻底断绝了这支队伍向燕王靠拢的可能。 两军陷入苦战,日暮时分仍未分出胜负,总体而言是南军占据优势,毕竟人多。 战斗持续一整天,战场上还活着的士兵都是全身染血,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双反都没了力气,燕军更有了油尽灯枯之相。 鸣金收兵明日再战?平安等人不会给燕王这个机会。 南军的都督瞿能一刀斩杀对战的滕聚,收拢起数百士兵,高举长枪,高呼着向燕王冲去。 “灭燕!”口号一出,瞬间激发了朝廷军队的士气。 瞿能的战机抓得很准,燕王率领的骑兵力战多时,这次冲锋,不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差不了多少。 有了带头的瞿能,越巂侯俞通渊,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纷纷引兵前来,中军也派出了队伍,众人高呼“灭燕”之声,似滚滚洪流奔腾而来,令人心惊。 燕王脸色骤变,燕军诸将也是手心冒汗。 似乎……挡不住了。 就在瞿能等人纵马冲进战阵,给予燕军最后一击时,天空中突然聚集起团团乌云,云层中隐有雷声闷响,闪电爬过。 平地骤起一阵大风,卷着砂石泥土,咔嚓一声,李景隆中军的大将旞竟然断了。旞上的五色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色羽毛被风吹散,飘啊飘,飘出了很远。 南军惊呆了,燕军也愕然了。 大将旞,竟然断了? 朝廷大军中可没有道衍和孟这样的人物,能把屋顶落瓦和被雷劈忽悠成吉兆。何况,大将旞乃是中军大旗,皇帝所赐,象征意义非同一般,被风一吹就折断了?从古至今还没出现过这等奇事。 莫非是上天示警? 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封-建-迷-信在燕军中很有市场,在朝廷大军中也是一样。 趁着朝廷军队陷入混乱,燕王领兵发起了反攻。 风水轮流转,趁你病要你命! 朝廷大军人心惶惶,想要反冲锋是做梦,组织起有效的防守都很难。 燕王同高阳郡王合兵,张玉朱能联手,先斩瞿能,再砍俞通渊,都督平安没被砍死却负伤后撤。 沈瑄率领燕山后卫直袭李景隆中军,邱福攻打不下的营盘,在沈瑄面前如纸糊泥塑一般土崩瓦解。 孟确定风向,见大雨一时半刻落不下来,立刻纵马跟上沈瑄,大声喊道:“指挥,大风日放火天啊!” 此言一出,燕军和南军同时脸色一变。 燕军:好主意!必须大拇指! 南军:卑鄙,阴险,小人!该遭雷劈! 阴险也好,小人也罢,战场从来不是讲究仁义道德的地方。 沈瑄下令集中全部火箭,朝南军队最密集的地方射击。随着接连的爆-炸声,刺鼻的烟雾腾起,很快被风吹散,零星的火苗却势成燎原,熊熊燃起。 得知火是沈瑄放的,燕王拊掌大笑,“好!” 大火令中军溃散,燕军趁机发起了总攻,南军彻底丧失了战意,纷纷溃退。 士卒无意再战,将领独木难支。 安陆侯吴杰受伤被俘,平安随大军向南败走,武定侯郭英独自向西,不知是没找准方向还是另有打算。 李景隆跑得最快,一路向南,直奔山东。 燕军一路追击,捡获溃军丢弃掉落的器械辎重无数。朵颜三卫和新投的蒙古骑兵冲在最前面,壮汉们表示对这些辎重不感兴趣,只有能换牛羊的人头和俘虏才是他们最高的追求。 溃军一路跑,燕军一路追,追到月漾桥附近,南军已尸横百里,投降者无数。 追击的燕军被一支突然出现的队伍挡住了去路,领兵者正是一直没有露面的徐辉祖。蒙古壮汉试着冲锋,却被打了回来,等再摆开架势,大部分溃军已经跑远。 燕王赶到时,徐辉祖已经打退了蒙古骑兵的三次冲锋。 燕王知道徐辉祖的厉害,考虑到己方士兵已疲,追一追溃军没关系,和徐辉祖手下几万人打一场胜算并不大。不如暂时退兵,再做打算。反正六十万大军都败在他手里,几万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先退一步,等到大军休整完毕,直接打出河北,打进山东! 见燕王收拢军队不再追击,徐辉祖也撤回了山东。他的任务只是殿后,六十万大军都打不过朱棣,他手下这几万人也没戏。 至此,白沟河战役结束,占据优势的六十万南军被打得大败,瞿能俞通渊战死,郭英平安败退,吴杰被俘虏,盛庸卷在溃军中离开河北,魏国公率兵殿后,总算为溃军取得了一条生路。 主帅李景隆发挥了他最擅长的本领,撇下大军,建帝赏赐的斧钺、旌旄也扔了,单人匹马奔赴德州。 不可思议的是,一路行来,他毫发未损,堪称奇迹。 六十万大军战败的消息传到南京,建帝失手打碎了茶盏,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竟然又输了?! 喉头一甜,他不相信!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七章 失败来得太快,实在承受不来。 建帝毫无意外的吐血了。 吐完了,擦擦嘴角开始反思,他实在想不明白,燕王果真如此厉害?自己快把家底掏空了都打不过他。 三十万不行就五十万,五十万没了就六十万,军队的人数越来越多,为何却败得越来越快? 耿炳不擅长进攻,好歹守住了真定城。李景隆是个草包,他就派出平安,召回俞通渊,洪武朝留下的大将,但凡能数得上的一个不落,全部派出去,怎么还是打了败仗? 如果没有单独召见徐辉祖,命他带领几万人为大军殿后,恐怕此时燕王已经打进了山东。 六十万大军,砸进水里也能听个响吧?结果不只响没听到,水花都没溅起来。 建帝越想越是气闷,越想越是不甘。不甘中渐渐升起了一股惶然,他突然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局势必定会被扭转,一旦让燕王占据了战场上优势,还有谁能挡住他? 自己是天下正统又如何?自己是太-祖高皇帝选定的继承人又能怎样? 晋恭王虽然薨了,他儿子还活得好好的。燕王敢明目张胆的说他亲娘是孝慈高皇后,又到处散布流言,说什么太--祖-高皇帝万分喜欢他,曾想把皇位传给他,顺便往自己身上一瓢一瓢的泼脏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朱棣不敢干的? 靖难清君侧?xx的就是造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建帝气怒已极,挥手扫落案上的奏疏,毛笔和砚台砸落在地,墨汁飞溅,金黄色的常服衣摆染上一片乌黑。 暖阁内伺候的宦官全都跪伏在地,门外的的宫人纷纷垂头,脸色发白,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虽然挂着仁厚慈爱的牌子,可对宫中的宦官,建帝难得给一个笑脸,一旦发脾气,承受怒火的往往却是他们 内侍监太监王景弘候在暖阁外,小心听着室内的动静,一身庶人服的黄子澄和齐泰跟在他的身后,正在犹豫,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这个时候进去。 虽说能见皇帝一面不容易,但遇上皇帝气不顺,却不是讨官位的好时机。 两人互相看看,叹息一声,官复原职的希望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 失意的不只是齐泰和黄子澄,还有不久前通过殿试的新科进士们。 作为职场新鲜人,众人正满怀激-情,期待着大展身手,结果倒霉催的,殿试后竟遇上了日食! 钦天监监正一句“凶兆,不吉”,他们就被彻底被打入了冷宫。 年纪轻的还能申请到国子监中继续深造,年纪大的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苦读多年,为的就是鱼跃龙门,封官拜相,不想龙门跃过了,却没鼓乐齐鸣金光灿烂,好处更是没得到,反而噗通一声又掉进了水里,摔得不轻。 想上岸?继续艰苦奋斗吧。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把多少对手落在身后,踹到桥底,他们容易吗? 等着选官?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想走一下关系,申请做个庶吉士?座师摇摇手指,那是洪武年间的老规矩,复兴周礼的建帝早已表示,打破传统,不予采用。 建帝重视读书人不假,无奈燕王蹦跶得太欢,着实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这些新进人才。 比起其他人,一甲三位倒是待遇好点,终归是建帝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总要照顾一下。马上官授六部是不可能的,洪武年间的太学生才有这个待遇。但也不能待遇太差,建帝干脆大笔一挥,从状元到探花并授翰林修撰,分到方孝孺手下,共同研究周礼,一起修书去吧。 建帝在位期间,只举办了这一次殿试,钦点状元胡靖,榜眼王艮,探花李贯,都是饱学之人,章一流,仁义道德三纲五常张口就来。 燕王造反期间,这几位都没少骂其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状元胡靖还曾在殿试章中痛斥燕王,获得了建帝的额外嘉奖,将原本该给王艮的第一名给了他,成为了名留史书的一次“暗-箱-操-作”。 后来的史实却证明,这次暗-箱-操-作很不成功,就算以貌取人,建帝也比不上他的祖父。 燕王进南京,江山易主时,建帝看好的人才,百分之九十以上跳槽再就业,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倒是被他嫌弃相貌的王艮以身殉国,为国尽忠,其志可嘉。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有,对建帝也是毫无用处。 胡广,李贯,解缙,杨荣,哪个不是建帝提拔的?没等这些人在朱允炆手下发光发热,就被朱棣摘了桃子。 对侄子,朱棣一向不怎么客气,人才抢了,皇位更不能放过。 建帝还能怎么办?到地下找朱元璋告状,说他被叔叔一脚从皇位上踹下来? 可行-性-为零。 值得一提的是,建二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全部来自江西,并出自同一里中。永乐二年,同样是来自江西的举子包揽了科举考试的前七名。 江西学子们用铁一般的事实向世人证明,什么叫学霸?这就是! 可再是学霸,不得朝廷重用也没法出头。 所以,胡靖三人必须在翰林修撰的位置上专心修书,其余进士们也得继续熬着。等到燕王打进南京,他们就可以殉国的殉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殉国,升官的升官,回家的回家,开始书写他们在历史中的另一段人生。 建二年的进士,在永乐帝登基后,前缀被改为洪武三十三年。直到明朝官方承认建帝在位的合法性,又得再改一次。 这样奇特的经历,在大明历史上也算是独一份。 朝中大臣得知六十万朝廷大军被燕军打败的消息,私下里议论纷纷,各自起了打算。但在早朝之上,奉天殿中,却有志一同的装起了鹌鹑。 建帝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这群鹌鹑,吸气,呼气,再吸气,好悬没把牙给咬碎了。 这就是朝廷大臣,这就是国之栋梁,朕之股肱! 去他xx! “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良策?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满朝武一问三不知,头摇得像拨浪鼓。誓要把鹌鹑精神发挥到底。 建帝无言,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悲哀。 常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自认不是失道昏君,不久前还减少了江、浙的田赋。当时,这些大臣各个对他歌功颂德,甚至以尧舜相比。 如今呢? 建帝猛地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在龙椅之上。一声闷响,满朝武头垂得更低,反应快的立刻伏地高呼,“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一边高呼,一边痛哭,泪如雨下。 “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臣有罪!” 此举给了其他人灵感,纷纷跪地请罪,武臣还顾虑着面子,臣却不管那一套,扯开嗓子一阵嚎啕。 问策?哭。 问罪?继续哭。 哭成这样,无论皇帝想做什么,全都没门。 建帝气得脸色铁青,大臣们哭得更加起劲。 殿外执勤的金吾卫和大汉将军面面相觑,之前还好好的,这怎么又哭上了? 哭到最后,几名年老的官竟当殿乞骸骨,口称无能,只求罢官归乡。 “臣无能,臣……” 哭着哭着,吏部左侍郎昏了,户部右侍郎倒了,礼部尚书口吐白沫,到后来,竟然连武官行列都有人摇摇欲坠,彪形大汉照样梨花带雨,弱柳扶风。 建帝牙咬碎了,肝开始疼。 当真很想抄起一块板砖把这群混账统统拍死,壮得像头熊,还晕?!他才想晕! 早朝变成了一场闹剧,奉天殿险些成了菜市场。 退朝时,武大臣都顶着一双核桃眼,脚下却走得飞快,生怕慢一步再被皇帝召见。 回到暖阁,建帝气得摔杯子掀桌,立即召见齐泰黄子澄。比起满朝的鹌鹑,这两人至少还能说几句实在话,出几个主意。哪怕主意不靠谱,至少也是个安慰。 证明,他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登基不到两年,朱允炆已是身心俱疲。他从没想过做皇帝竟然会这么累。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职业吗?有吗? 南京城里的建帝在唉声叹气,回到北平的燕王却是满-面-春-风。 北平城门大开,世子朱高炽领城内武亲自出迎。燕王和朱高煦先后下马,先是一番父子情深兄弟孝悌,然后众人高呼王爷雄壮,殿下千岁,得胜之师威武入城。 由于俘虏的南军数量过多,无法全部进城,燕山后卫奉命在城外扎营,以防夜间有变。 燕王始终惦记着沈瑄肩上的伤,派来王府良医为他诊治,并言,可将扎营一事暂时交由卫中同知佥事处理,随他回王府养伤。 “谢王爷关怀,瑄并无大碍。” 谢过燕王好意,沈瑄坚持随部下一同留在城外。 燕王无法,只得吩咐他好生休息,待安置好这些南军,便-拔-营入城。 大帐中,沈瑄敞衣而坐。 刘大夫治箭伤的手法十分高明,无奈沈瑄带伤上阵,又和平安这样的猛人一场恶战,战后又不得休息,连日赶路,风吹雨淋,伤口周围红肿,已有了发炎的迹象。 若不是解下盔甲敞开外衣,孟压根想不到沈瑄的伤势会如此严重。换成普通人早该趴下了。 净手之后,刘大夫从药箱中取出一柄小刀,在火上烤过,开始对着沈瑄肩上的伤口比划。 孟骇然。 “刘大夫,你要做什么?!” “为指挥医治。”说着就要下刀。 “就这样?” 刘大夫奇怪的看了孟一眼,不这样还能怎样? “挖肉之前不给点麻药?不是有麻沸散一类的汤药?” 刘大夫眼睛一瞪,他什么时候说要挖肉了?他是医户,不是屠户! 孟十二郎手一指,刀都拿出来了,还有什么可否认的?! 刘大夫和孟说不通,干脆去看沈瑄,“沈指挥,你看?” 沈瑄对孟笑了一下,十分的迷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孟同知。” “卑职在。” “营中可安置妥当?” “……” 简言之,孟同知被婉转的请出了帐篷。 站在帐篷外,被夜风一吹,脑袋顿时清醒不少。 他这是被嫌弃了? 孟十二郎嘴一撇,地上一蹲,画起了圈圈。 巡营的士兵经过,看到沈指挥帐下一团阴影,先是一惊,借着火光认出孟,忙道:“卑下见过同知。 孟扭头,“丁总旗?” “是卑下,敢问同知为何在此?” “今晚月色不错,适合看月亮。” 看月亮? 丁总旗与巡营士兵一同抬头望天,乌云遮月,星星都见不着,这样的天气看月亮? 刘大夫背着药箱从帐篷里出来,恰好见到七八个军汉仰着脖子望天,满脸的不可思议,好像观看奇景一般,不免好奇的朝空中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啊? 见刘大夫出来,孟忙站起身,“刚才孟某无状,请您老见谅。” “孟同知心忧指挥,老夫知道。”刘大夫笑着说道,“指挥伤势加重,今夜恐会发热,帐中最好留人看守。” 孟点头,仔细询问过需要注意的事项,亲自送刘大夫出营。 归来时,天降蒙蒙细雨,风有些冷。 燕王府正举办庆功宴,城中居民好似过节一般,十分热闹。 郑和带人为城外将士送来酒肉,说道:“王爷有令,与众将士同乐。” 军汉拳头大的馒头,带着热气的饼子,大块的炖肉,流油的烤肉,用木桶装着,盖子没有盖严,一路香气飘散。 酒席上精致的菜肴对军汉们来说奢侈又不实惠,只有这样的才合胃口。 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从来不知道,炖肉的味道会这么香,带着热气的馒头和饼子会如此的诱人。 燕军的军粮都是有数的,行军打仗吃的都是干饼,马肉制成的肉干都是按照人头发放,并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炖肉和烤肉,恐怕只有在梦里才能吃到。 沈瑄的饭菜是另外备好的,郑和亲自提着,还有一壶好酒。 军汉们排队分肉分馒头的时候,孟将郑和领进了沈瑄的大帐。 帐篷里的药味还没散去,沈瑄已换上一身绯色武官服,坐在塌上,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郑和先是询问过沈瑄的伤势,然后传达了燕王关心重视侄子的主题思想,又转述了来自燕王妃的亲戚慰问,至于朱高炽三兄弟,郑和提也未提。 他是燕王的近侍,替王妃的传话没关系,敢同世子兄弟私下里联系密切,当真是想松一松骨头了。 “咱家来时,王爷和王妃都道指挥身上有伤,膳食上要注意,酒也不要饮。” “劳烦马听事,”沈瑄表情温和,丝毫不见在战场上砍人的凶狠,“代瑄谢过王爷王妃关怀。” 郑和笑得更是亲切,别看沈瑄没有出席今日的庆功宴,在席上,王爷可是几次三番的提起这个“侄子”。这其中的道道,只要脑子会转弯的当即就能明白。 不是下属,而是自家人。 沈瑄在燕王面前,足以同张玉朱能比肩,甚至更占优势。 “孟同知,王爷有令,同知明日与沈指挥一同进城,有事吩咐。” “卑职听令。” 孟抱拳行礼,郑和侧身避开。该说的话说完了,没必要继续留着,得尽快赶回王府。他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侯显去了草原,白沟河之战中又冒出一个狗儿,王爷还要亲自给他取名,这是个劲敌,必须提防。 送走郑和,整个营地中都飘散着食物的香气。相隔不远的南军营地也有人送去干粮和肉食,南军们没料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待遇,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当即发誓,必须为燕王效死! 在这些军汉看来,一百句高大上也比不得一碗肉实在。 燕王从玩泥巴的年龄就在军营中摸爬滚打,接触的就是这些军汉,如何打破他们的心防,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打仗,自然是手到擒来。 建帝则不然,他自幼接触的就是儒家经典,孔孟之道,讲究的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根本想不到,他的正统地位和忠君之道,还比不上朱棣送出的一碗炖肉。 所以说,理论绝不能脱离实际,跟着学术派的建帝还是转投实际派的燕王?对军汉们来说,答案显而易见。 南京城的官员们在建帝跟前哭,北平城外的降军对着面前的炖肉和馒头哭,究其根本并没多大区别,为的都是饭碗。只不过前者在辞职和继续观望之间犹豫,后者已经签好了合同,随时可以在新老板手下上岗。 炖肉和烤肉不是一般的香,孟肚子叫得山响,很想同帐外的军汉们一样,馒头夹肉大口咬,这样才过瘾。沈瑄却从食盒中取出一双筷子递到他的面前,“陪我。” 上司“请客”,不能不给面子。 接过筷子,孟十二郎看着摆在眼前的几盘菜,精致有余分量不足,还多是素菜,说句不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听的,他嘴里都快淡出鸟了,不想吃菜,想吃肉啊! 美人邀请固然可贵,口腹之欲同样重要。 孟欲言又止,沈瑄似没看到,执起银制酒壶,清澈的酒液注入金盏。 汩汩的声音中,酒香飘进鼻端。 修长白皙的手指端起酒盏,送到唇边,孟的视线也随之移动,看着淡色的嘴唇变得湿润,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染上笑意,耳根开始发热。 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下巴突然被挑起,身子被迫前倾,唇上一片柔软。清冽的酒水滑入口中,沁入了喉咙,带着从未体会过的甘冽,瞬间化为一团烈火,在腹中燃起。 好烈的酒! 轰的一下,孟脸红了。 上辈子,不说千杯不倒也算半个酒国英雄,这辈子却着实没有这个能力。 不到半盏酒,已经上了头。 只是不知是酒的问题,还是喝酒的方式不对。 一口,又是一口。 酒盏空了,喝酒的是沈瑄,有了醉意的却是孟。 下巴被放开,孟本能的晃了晃脑袋,用力拍了拍脸颊。不行,还是晕。 沈瑄单手撑着下颌,提起银壶,倒了一盏酒,“我身上有伤,不宜多饮。” 孟又拍了一下脸颊,看向沈瑄,所以? “只能浅尝味道。”手指拭过唇角,笑意柔和了双眸,“的确是好酒。” 孟:“……” 是他的理解力有问题还是真醉了? 眼前这位不是在调戏他?当真不是? “十二郎的酒量不太好。”沈瑄又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倾身哺入孟口中,“军中还是要有些酒量的。” 孟没说话,全当自己醉了,双手拉住沈瑄的领口,用力堵了回去。 酒量?见鬼去吧! 黑眸中的笑意更深,大手扣上孟的脑后,手指梳过发间,酒香弥漫。 帐外,燕山后卫的士卒们争抢着最后几块烤肉,帐内,孟彻底醉了。待被沈瑄放开,几乎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张嘴。” 本能的回应,嘴里被喂了一口菜,有些冷了,味道却很不错。 见孟如此,沈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兴味。大手托起孟的下颌,又啄了一下,这样的酒品,当真是不错。 孟同知被沈指挥灌醉了,一夜无梦。 清晨醒来,榻上只有他一人。想起刘大夫昨夜的叮嘱,头一阵阵的疼。 幸好沈指挥实非常人,恢复力惊人,既没发热,伤口也没恶化,掀开帐帘,一身的清爽,竟比孟的精神还好。 “头疼了?” 大手覆上额头,孟老实的承认,的确是头疼。 捏了捏额际,虽然醉了,沈瑄灌他酒的事却一点没忘,想起昨夜的遭遇,孟十二郎头更疼了。 看来,他对大明勋贵的了解还很不够,尤其是某位侯二代的真实性格,相当有待发掘。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八章 宿醉的滋味很难形容,骑在马上,除了头疼,胃也是一阵阵的难受。 到了王府,孟的脸都开始发白。他有点后悔,早知不该婉拒沈指挥同乘的美意,比起下马走不了直线,看人有三个脑袋,面子算什么? 王府守卫验过腰牌,府内已有一名着紫色葵花衫的宦官迎了出来。 “咱家见过沈指挥,孟同知。” 孟笑着拱手,“白听事。” 狗儿已被燕王赐姓白,与三保赐姓郑异曲同工。 三保在郑村坝立功,狗儿在白沟河崭露头角,侯显在蒙古活动,已有几支部落表示出内迁的意向。孟十二郎不得不感叹,燕王身边果真是卧虎藏龙,连宦官都不简单。反观建帝,最得用的除了齐泰就是黄子澄之流,还要加上个李景隆,输掉皇位真心不冤。 燕王今日在承运殿议事,除了沈瑄孟,张玉,朱能,谭渊,徐忠等大将皆在列。郑亨与陈晖算是第二梯队。大将陈亨在白沟河被平安重伤,至今卧床不起。都指挥滕聚死于战中,燕王好生安抚过他手下的将官,如今陈亨与滕聚手下各个磨刀霍霍,发誓要为主将报仇。 人心可用。 道衍和尚趁机向燕王提议,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正是打出河北,进攻山东,锋指南京的最佳时机。 “上天与之,何能不取?” 不需道衍多说,燕王本就打着冲出河北,迈向全国的主意。 庆功宴是为进一步聚拢人心,顺便让归附的南军看看,跟着燕王有肉吃! 跟着朱允炆有什么,仁义道德,孔孟之道?圣人学说能当饭吃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职业,必须来点实际的! 朱棣十分擅长演说,几句话就能引起众人美好的联想。 跟着燕王造反有肉吃,有酒喝。等到成就大业的那一天,分田分房子是基本,官运亨-通美-女-环膝更是不在话下。针对追随自己作战的蒙古骑兵们,朱棣表示一样不会亏待,牛羊没问题,草场更没问题!反正都是空头支票,开多少都不心疼。 燕军被鼓舞了,南军被感动了,连蒙古壮汉们都是热泪盈眶。 长生天,这份职业简直比铁饭碗还要铁饭碗。 吃饭住宿全包,薪水照发,福利年终奖样样不缺,连娶老婆的人生大事都有专人帮忙解决。 再也没有比燕王更好的雇主了,必须跟着燕王造反! 孟落后沈瑄一步走进殿中,他还是第一次正式听宣到承运殿中议事。以前是级别不够,现在算是正式打入了燕王造反-队伍的核心团体? 众人到齐,燕王马上开始了表演。 “今少帝为奸臣所惑,违太-祖高皇帝之制,弃太-祖高皇帝之法,孤奉太--祖高皇帝遗训起兵靖难,是为扫除朝中奸臣,匡扶设计……辗转数月,大事未成。孤食不知味,夜不安枕,泪湿长襟……每每思及,孤便痛心疾首!” 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孟都能背下来了。像三国演义中的刘皇叔开口就是吾乃中山靖王之后一样,洪武帝的遗训是燕王扛在肩膀上的招牌,是他造反的遮羞布。哪怕把耳朵磨出茧子,他也必须天天说,跟着造反的团-伙-组织成员也必须听,还要听得激动,听得真诚,听得陶醉。 等燕王说完套话,马上高举双臂,王爷英明,王爷千岁,王爷威武!太--祖高皇帝泉下有知,必定力挺王爷!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洪武帝被彻底“代表”了一回。 如果能表示抗-议,朱元璋肯定会一脚踹开皇陵的大门,怒吼一声,代表个xx!老子什么时候力挺儿子去造孙子的反了?! 只可惜,英明神武一辈子的明朝太--祖高皇帝在地下蹦高跳脚,鞭子甩得虎虎生风,也影响不到燕王一星半点。 走上造反这条康庄大道,注定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想走回头路?无数的历史经验都在提醒朱棣,那样只会死得更快。 定下演讲的基调,众人架起了台子,燕王站上去,就洪武帝不喜欢建帝父子二三事做了一番感慨,然后对比指出,当年老爹是万分的喜爱自己,才将镇守北平的重任交给自己。 “北平乃前朝都城所在,意义非凡。” 一句话,老爹将他分派到北平,肯定是想着有一天将皇位传给他。所以,建帝的皇位,原本就该是他的! 暂且不论这个理由有多牵强,是否站得住脚,聆听朱棣演说的众人全部表示,燕王殿下说的就是真理! 不相信?拖出去剁成肉泥! 听起来有些夸张,但在朱棣登基之后,仍对此“真理”表示出怀疑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例如死硬派分子方孝孺。 随着燕王的演讲-进-入-高--潮,众人的神情愈发激动,孟的脑袋也开始嗡嗡作响。 不过,殿中和他一样的不在少数。显然,昨天的庆功宴上不少人都喝醉了,大清早的被拉到承运殿参加集-会,聆听造反理论,滋味肯定不好受。 有了一起头疼的伙伴,孟十二郎倒是没之前那么难受了。见到别人比他更难受,身体上不论,心理上总能得到些许安慰。 “……所以,孤决定发兵德州,进攻济南!” 终于,燕王抛出了进军山东的计划。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众人立刻精神百倍,尤其是代表蒙古骑兵参加会议的几名壮汉,都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眼睛发亮,摩拳擦掌。 打仗好啊! 如今的战场局势,燕军占据绝对优势。号称百万的朝廷军队被燕军打败,撵鸭子一样赶出了河北。 越巂侯俞通渊和悍将瞿能死于阵中,安陆侯吴杰做了俘虏,在燕王府内与被沈瑄抓回来的前河北都指挥张伦面壁而坐,缅怀往日的辉煌。善战的平安败退济南,武定侯郭英跑到西边,还没回到京师,就被建帝罢了官位。老将军立时心灰意冷,麾下部众再不足惧。 徐辉祖率众半路阻截燕军之后,准备进驻德州,谁知建帝再次脑袋发抽,下令将他召回南京,连平安也一起叫走了。 守卫德州的还剩下谁?只有大名鼎鼎的长跑冠军李景隆。 如此天赐良机,不把德州拿下,朱棣都觉得对不起侄子的一番美意。 “进攻德州!” 德州有兵,有粮,是进攻济南的必经之路,打下德州,济南唾手可得,拿下济南,山东早晚落入口袋。 山东拿下,南京还会远吗? 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了这么久,朱棣认为,该给朱允炆点颜色瞧瞧了。 认真听着燕王的计划,孟也不免畅想起了美好的未来。 论起军事谋略,现在的大明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燕王。宁王或许可以,但他已被绑上了燕王的战车。魏国公徐辉祖也算一个,奈尔他不能自己做主,头上还有个经常犯抽的建帝。 还有谁能与燕王匹敌? 孟拍拍脑袋,一个人名突然闯进脑海,铁铉。 所有的美好顿时一扫而空,孟十二郎打了个激灵,铁公祠就在济南!历史上,燕王曾被铁铉所败,在济南城下铩羽而归,险些中计丢掉了性命,莫非就是这次? 孟心神不定,燕王已经与诸将制定起了作战计划。在众人看来,守卫德州的不过是一群败兵,找遍山东都找不出一个会带兵的将领,此战必胜无疑。 作战会议开到中途,燕王心情大好,竟然同众将开起了玩笑,“不出旬日,吾将在济南再设庆功宴。” 众将轰然叫好,孟跟着一起拍巴掌,心中所想却不能宣之于口,他可不想担上搅乱军心的罪名。 世子朱高炽,高阳郡王朱高煦和三公子朱高燧旁听了整场会议。 朱高煦和朱高燧连续跟随燕王出征,朱高炽守住了北平,自燕王起兵以来,兄弟三人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尤其是朱高煦,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在白沟河之战中奋不顾身,为救燕王拼死杀入敌阵,战后更得燕王看重。现如今,他在燕王身边的位置,几乎与朱高炽不相上下。 作为王府世子,朱高炽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他知道,就算提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惹得父王不快。他只能表现得更加谦和,对兄弟更加友善,倒是得了燕王不少夸赞。 表面上,朱高炽三人兄友弟恭,背地里如何,彼此心知肚明。 燕王一心靖难,对儿子之间的暗潮汹涌难免有所忽略。 燕王妃卧病在床,虽有赵大夫诊治,也只能慢慢调养,加上还要教导世子妃,对三个儿子之间越发难以调解的关系也是有心无力。 手心手背都是肉,三个都是亲生的,偏向哪一个都不合适。 好在靖难尚未成功,同建帝之间的争夺仍是摆在朱高炽三兄弟面前的最大问题,主要矛盾。 没有攻进南京之前,三兄弟之间都是小打小闹,十分清楚,现在闹大了不好收场,是让建帝占便宜。等到燕王登上九五,隐藏在台面下的洪流才会真正爆发。 “高炽,高煦,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朱棣听完部下的意见,转而看向三个儿子,“高燧,你也说说看。” 朱高燧年龄渐长,圆滑的性格也渐渐显露,听燕王询问,忙道:“两位兄长在此,哪有儿子说话的份。” 朱高煦顺势做出一副尊敬兄长的样子,道:“还请世子先言。” 朱高炽不好再做谦让,斟酌片刻,说道,“回父王,儿认为攻下德州不难,欲-下济南则需多做些准备。” 此言一出,不只燕王惊讶,孟也十分诧异的看了过去。 朱高炽擅长政务不假,军事天分却比不过两个兄弟。孟是开了外挂,才知道济南城恐怕打不下来,他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胡诌?可能性不大。朱高炽也不敢在燕王面前这么干。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儿以为,父王打下德州,朝廷必有防备。济南不比德州,城高池深,背靠南京。山东一地素来民风剽悍,虽无良将,若无民心所向,聚众抵抗,想要拿下城池绝非易事。”顿了顿,朱高炽继续说道,“儿所忧者,实乃父王仅有三郡之地,而建领全国。大可调兵遣将。卫军不堪战,仍有西南诸卫土军,尤其云南沐晟,父王不可不虑。” 一席话,兜头给朱棣泼了一瓢冷水。 岷王被流放福建,就因沐晟告发。沐晟是否会好支持建帝到底,朱棣无法确定,但他十分清楚,沐晟绝对不会跟着自己一起造反。如果朝廷真的下达命令,十有八--九会带兵北上。 想到这里,朱棣的汗下来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黔宁王沐英是洪武帝的养子,军事谋略不比都督平安差,甚至略胜一筹。不然,洪武帝也不会令他镇守云南。 沐晟是沐英的次子,承袭爵位,与老爹和英年早逝的兄长一样勇猛善战,麾下军队尤其擅长使用火器。如果他被从云南调来,朱棣会遇上大麻烦。 “兄长此言差矣。”在众人陷入沉默时,朱高煦站了出来,一身英武之气,仿佛与燕王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沐晟奉太--祖高皇帝之命镇守云南,岂能轻易调动?且云南至京师路途险阻,就算他领兵前来,也需数月,到时,父王早已……” “高煦!” 燕王一声断喝,拦住了朱高煦未出口的话。 “儿造次了。”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没有丁点惶恐之色。世子为何突然提起沐晟,朱高煦不及深想,但能有理有据的当面驳斥对方,这种感觉实在很爽。 天下人都知道燕王是在造反,只是没人说出口而已。他既然敢做出这幅姿态,就是料定父王不会怪罪于他。他本就是“暴躁”“鲁莽”之人,父王和在场诸位将领都十分清楚,稍微过一点,没人在意。 反倒是世子,此番言论不能说不对,可惜殿中几乎没有谋臣,都是领兵的军汉大老粗,号称儒将的张玉也未必会赞同他的话。 朱高煦巴掌挥出去,啪一声扇在朱高炽的脸上,毫无压力。 谁让朱高炽自己伸头给他扇? 喝斥过朱高煦,燕王抚过短髭,说道:“虽是无状,却也有理。” 话一出口,摆明了更赞同朱高煦。 朱高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退后一步,不再出声。 西暖阁内,道衍从宦官口中得知殿内的情形,特地询问一句:“贫僧徒儿可曾献策?” “回佛爷,孟同知未曾出言。只是咱家看着,同知脸色貌似不太好,似是宿醉。” “阿弥陀佛。” 道衍宣了一声佛号,他看好的徒弟果然聪明。王爷早已定计,胸中自有沟壑。此时献计,除了惹眼之外毫无用处。 世子出言或许有理,但时机不对。高阳郡王有两分王爷的风采,到底急躁了些。 宦官见道衍不再出声,回身退出了暖阁。 在孟十二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身上已被贴上了不-良-门派的标签。 道衍和尚逢人便以他的师父自居,几番下来,从燕王到世子,从高阳郡王到王府官署,包括燕王身边的宦官宫人,都知道了燕山后卫的孟同知是道衍和尚的徒弟。 道理说不通,死活不拜师? 没关系,大可在舆论上造势,这可是道衍的看家本领。等到两人的师徒关系众人皆知,孟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姜是老的辣,还是一颗小青葱的孟十二郎自然不是老姜道衍的对手。 所以,好徒儿,快到为师的钵盂里来吧。 道衍微微一笑,百分的慈祥,万分的高深。 承运殿中的孟突然背后一凉,下意识的回头看看,错觉? 沈瑄留意到孟的举动,低声问了一句:“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孟蹙了蹙眉头,“总觉得……” “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卑职还在宿醉,多心了。” 沈瑄点了点头,移开视线,没有继续询问。 心下却打定了主意,看样子,酒量还得练。 如道衍所料,燕王已是决心进攻山东,询问众将意见不过是走个过场。 作战计划制定,众将领命,陆续离开王府,回营准备。 朱高炽仍旧奉命调集粮草军械,朱高煦和朱高燧被燕王派去帮世子的忙。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两个弟弟,朱高炽万分的头疼。 如果换成是孟,朱高炽绝对举双手高呼父王英明,换成这两个,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朱高炽摇摇头,叹息一声,再无奈也只能接受事实。孟已升任燕山后卫同知,从三品,不是他再能轻易调遣的。少了孟同知,做起与数字有关的工作,效率一下慢了许多。 燕王开作战会议之前,朱高炽曾试着和老爹商量,能不能再通融一次,结果当然是不成。不知燕王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另有打算,竟然把朱高煦和朱高燧派了过来。 不只朱高炽头疼,朱高煦和朱高燧也是一样。 三兄弟面面相觑,难得心有戚戚焉。 遇上这样一个不按牌理出牌却武功盖世的老爹,想反抗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老实听话。 兄弟都不容易啊。 回到城外,军队尚未拔营。 沈瑄请示过燕王,既然不日便要出兵,何必城里城外的折腾,就在城外扎营算了。 燕王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担心沈瑄的伤势,干脆令刘大夫常驻营中,到大军开拔当日,务必将沈瑄的肩伤治好。 升了官位,要做的事情也逐渐增多。沈指挥带伤,另一名同知在白沟河之战中壮烈,卫中上下事务全都压在了孟的肩膀上。幸好还有三名佥事帮忙分担,否则,不等大军出发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孟同知就要过-劳-死,因公殉职了。 “钱佥事伤重,无法再从军职,空出来的位置,指挥可有人选?” 孟翻阅军中名册,除了从开平卫就跟在他身边的人,其余大部分人,他都不甚了解。 “暂时先空着。”沈瑄刚换过药,手按在肩上,“待战后以军功擢升。” 这倒是个好办法,孟不由得点头。 卫中十几个千户,身上都有战功,如赵千户等人,更是从燕山左卫时起就跟着沈瑄。位置只有一个,提拔谁都不合适。提拔一个佥事,空出一个千户,下边的百户更多,只是想想,孟就一个头两个大。 还是沈瑄的主意好,以战功论,之前大家不相上下,这次战后肯定要分出个高低。 以战功论,谁也说不出什么。 除了佥事,燕山后卫还空着一个同知的位置。这个位置沈瑄不能做主,必须请示燕王。包括佥事人选,也要经过燕王点头才能最后落实。 “王爷已定下出发日期。”沈瑄示意孟坐下,“十二郎可要回家看看?” 回家? 孟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此战胜负难料,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还是紧跟沈指挥方为上策。 万一燕王打输了,找人泄愤,也找不到自己的头上。 “不回去?” “卑职家中无事,待大军凯旋再归家探望即可。” “也好。”沈瑄道,“人不归,家人总要多照顾几分。” 说着,将一张单子递给孟,单子上列出布匹若干,粮食若干,还有羊肉和各种香料,连糖和糕点都有。 孟抬头,这是何意? 沈指挥笑得风光霁月,君子坦然,“自初次拜访,再未登门,只能借此聊表心意。” 孟低头继续看,越看眼睛越大。 布匹,粮食,羊肉和香料都是生活用品,糖和糕点也说得过去。 可铜钱,金银锭,玉雕算怎么回事? 初次之外,还有两只大雁? 孟不淡定了,拿着单子的手有点抖,“指挥,这是?” 沈瑄眉毛一挑,“亲手猎的,十二郎收着便是。” 孟:“……” 收着便是? 鸾凤玉佩不能随便收,大雁就能收吗? 看看沈瑄,再看看单子,孟很想捂脸。 如果把手里的单子塞回去,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安全妥善的几率有几成? 貌似,半成不到。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七十九章 孟在沈瑄帐中犹豫不决,拿着礼单只觉得烫手,十几辆满载的马车已驶入了孟家屯。 充当车夫的,都是身着燕军袢袄的士卒,打头一辆马车上跳下一名身着青色武官服的百户,正是曾在开平卫与孟共事的周荣。 车队惊动了孟重九等人,迎出来才得知,周荣等人没有歹意,也不是来-抽-调丁壮,而是到十二郎家送礼。 “孟佥事已升任同知,此乃指挥一点心意。” 来之前,周荣也纳闷,不过年不过节,沈指挥怎么突然给孟同知家送礼。粮食布匹香料糕点样样不缺,铜钱金银不少,还有几样活物。 莫非是孟同知升官了,指挥想进一步与之交好?这样也用不着送大雁吧? 军汉心思粗,不代表不通晓世情。大雁是能随便送的吗?还是沈指挥亲手猎的一对,活的!若非孟同知家中没有姐妹,送东西来的军汉八成以为这是下聘。 周荣道明来意,孟重九立刻遣人去知会孟王氏,又让人去请来几名族老,送上茶水,顺便打听一下孟虎与孟清江现在军中如何。 十二郎是个有能耐的,这才几天,又升官了。从三品的武官,光是听着,许多族人的腿就有些哆嗦。 “孟虎?”周荣接过茶碗,想了想,“若是燕山后卫的孟五郎,我倒是知道。孟五郎为人不错,现在是个总旗,早晚也能升任百户。” 周荣话落,孟重九连声道谢,又问起孟清江。 仰头喝干茶水,周荣一抹嘴,“孟清江?知道,一样是燕山后卫的总旗,有名的打仗不要命,弟兄们都佩服。” 换做旁人,周荣未必愿意说得这么详细,还只捡好话。换成孟的族人,那就不同了。 孟同知是什么人?屡次得燕王殿下亲口夸奖,身为佥事就能出入王帐听命。又有沈指挥看重交好,据闻王府内的佛爷还收了他做徒弟。 不及弱冠,从三品的武官,国朝开创以来,瞪大眼睛也找不出几个。 白沟河一战,孟一人斩首五级,砍伤八人,又出计火攻,大破李景隆中军大营。此战过后,提起燕山后卫的孟同知,再没人敢藐视他为酸丁,如此战功,绝对配称一声“汉子”! 当然,同沈指挥这样的猛人不能相比。但在一般军汉眼中,已是相当了不起了。 沈指挥又亲自备下重礼,孟同知今后必定是官运亨通水涨船高。等到王爷成就大业,封爵也不是不可能。 一边想着,周荣与孟重九等人说话时显得更加热络。 孟王氏在家中得知了消息,谢过来送信的族人,和两个儿媳一起收拾了堂屋,备好茶水。三姐五姐也凑手帮忙,人不大,活干得十分利落。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见到十几辆满载的马车,孟王氏也被吓了一跳。 这么重的礼,到底该不该收?十二郎之前也没送个信回家,孟王氏不免心焦。转头去看孟重九,想请他帮忙拿个主意。孟重九也有些惊讶,看周百户提起十二郎三个熟络的样子,他还以为孟王氏提前得了信。 这么多的东西,不管怎么样,十二郎也该同家里说一声吧? 纵使孟重九与孟王氏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沈瑄送礼之前压根没告诉孟,礼送出后才给了他一张单子。 实打实的先斩后奏。 “见过老夫人。” 燕王可以给麾下授官,却不能封爵,更不能封诰命。只有真正打进南京,把建帝赶下龙椅,取而代之,他才有这个权力。 因此,孟王氏身上没有诰命,但作为孟同知的母亲,周荣称她一声老夫人并不为过。 准备好的礼单送上,周荣令部下将活着的一对大雁,两只狐狸和一窝兔子抬下马车,说道:“这是指挥的一番心意,还请老夫人笑纳。” 狐狸和兔子倒是还好,看到那对大雁,孟王氏有点傻。 上次的鸾凤玉佩,这次又是一对大雁,就算孟王氏心比黄河宽,也不得不多想。 有心不收,又怕扫了沈指挥的面子,让十二郎在军中难做。收了,算怎么回事? 孟王氏对着大雁,万分纠结,眉头皱成了川字。 孟重九不知道鸾凤玉佩的事,只觉得这对大雁送得着实蹊跷。可沈瑄送的活物不只这个,还有狐狸兔子,如此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心。 不管孟王氏和孟重九怎么想,礼物送到,周荣任务完成,回头吆喝着军汉们动作快点,卸车之后便要告辞离开。 孟王氏连忙问了一句孟,周荣抱拳,说道:“老夫人放心,孟同知在军中一切都好。” 话落,单臂一撑,跃上车辕,孟王氏目送车队走远,关上了大门。 堂屋里,两个儿媳正摸着如小山一般的布匹,挑出几匹素色的,商量怎么给一家人裁衣。 三姐和五姐好奇的看着笼子里的一窝兔子,眼睛发亮。 见孟王氏进来,孟许氏和孟张氏停下动作,上前扶着孟王氏坐下。婆婆的脸色不太好,她们也收起了之前的欣喜。 莫非,这礼收不得? “别多想。”孟王氏拍拍两个儿媳,又把两个孙女叫到身边,“东西都收好,粮食咱们自己留着,这些布,挑出些颜色鲜亮的送给族人。之前你二堂叔和三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三堂叔给咱家松了两头羊羔,人情总得还。” 孟王氏将礼单递给两个儿媳,看着上面列出来的一长串,孟张氏和孟许氏都开始眼晕。 单是粮食,就足够一家人吃上几年。听孟王氏要送布,妯娌俩还有点舍不得,照这礼单来看,光是送布还不成,那些香料和糕点八成都要送出一些。 “娘,这些金银,铜钱还有玉石该怎么办?” 东西送来时,全屯的人都看到了,若是有人起了歹心,孤儿寡妇的一家子,十二郎又不在,可怎生是好。 “这些都是压在粮食下边的,你九叔公都不知道。” 儿媳能想到的事情,孟王氏自然不会忽略。 “东西咱们收好,也管好三姐五姐,别在外边说漏了嘴。不是为娘吝啬,到底人心难测。十二郎在外边打仗,咱们一家也没个男人,凡事总要多加小心,别为一家人招祸。” 孟王氏表情严肃,两个儿媳恭敬的应道:“是。” 孟三姐和孟五姐也走到孟王氏跟前,“祖母,孙女听话,绝对不乱说。” “好孩子。”孟王氏欣慰的笑了笑,将两个孙女拉到怀里,“不等到十二郎归来,这些金银铜钱都不能动。” “娘,媳妇明白。” 孟许氏和孟张氏重新挑拣布匹,将暂时用不上的鲜亮颜色挑出来,按照孟王氏的吩咐送给族人。 族老们另备下香料,盐和小半扇羊肉,孟广顺和孟广友家中额外添了一成,便是孟广孝也没落下。 “娘,大堂伯那里也送?”孟张氏有些不乐意,那一家子,除了四郎没一个好人。 “送,为何不送?” 孟广孝可以不仁,十二郎不能不义。无论如何不能给十二郎落下凉薄的名声。儿子想不到的,孟王氏会帮儿子做。 孟许氏拉了孟张氏一下,“照娘说的做,不过是一匹布,省得让人说嘴。” 别扭了一下,孟张氏到底不愿违背婆婆的意思,闭上嘴不说话了。 傍晚时分,屯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饭菜的香味从每家每户飘出。 孟三姐和孟五姐提着两盒糕点,手牵手来到孟重九家中,道明来意。 “祖母说,这件事还要劳烦曾祖。” 小姑娘长相可爱,说话脆生生的,不是一般的惹人喜欢。 听到孟王氏要给族人送布,孟重九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 “行,回去告诉你们祖母,这事我应下了。” 马车进屯时,族人们都见到了。自从十二郎三人从军,逢年过节都会往家中送些东西,但像这么大的手笔还是头一回。得知礼是孟的上官送的,众人更是羡慕不已。眼红的也不是没有,可谁让自家没有个十二郎? 孟王氏要给族人送布,连孟广孝一家都没落下,之前说酸话的不免脸上发热。想起孟广智当年的慷慨和种种好处,难免唏嘘,难怪人家能够发迹,这份心胸自家实在是比不得。 布匹只是个开头,送给族中老人的羊肉和香料却是重头戏。这份礼送出,今后再有哪个不开眼的说十二郎一家的不是,族老第一个不会放过。 十二郎一家仁义,往这样的人家身上泼脏水,该遭天打雷劈。 东西送完,孟王氏暂时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把自家积攒的铜钱和宝钞取出,分给了两个儿媳。 孟许氏和孟张氏还要推辞,孟王氏却道:“拿着吧,以后咱家只会更好。十二郎说了,要给两个丫头十里红妆,平时见着合心的,慢慢给两个丫头备起来吧。” “娘……” “八郎九郎不在了,两个丫头还有叔叔,今后福气大着呢!再有那嘴碎的拿两个丫头无父说事,你们只管当面啐过去!” “是。”孟许氏眼圈有点红,“娘,您放心,等到小叔成了家,多给您生几个大胖孙子,那就是咱们一家的福气。” 孟王氏也笑了,视线扫过堂屋里的两只大雁,笑容微微一凝。 大胖孙子? 建二年,五月 燕王陆续调集军队,开始了冲出河北,进军全国的第一步。 出兵山东之前,燕王听取道衍的建议,把关在王府内的高巍给放了出来。 高巍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送上了马车,怀里塞了一封措辞恳切的书信,踏上了返回南京之旅。 车夫和随行的护卫都是被燕王策反的南军和高巍带来的随从,坐在车厢里,已从西瓜成功跃升至超级大窝瓜的高参军,死死盯着亲自送行的燕王,恨不能扑上去-肉-搏,打不过也能出口气。 朱棣此时放他回南京,绝对没安好心。 脑门盖着个反贼的大戳,回到南京,哪怕以头抢地,皇帝都不会相信他,只会视他为燕王派出的细作。 君臣离心,同僚相疑,好友唾弃。 高巍几乎能预料到自己回到南京后的悲惨遭遇,可他必须回去。 燕王是反贼,建帝才是正统,誓死,他也不会从贼! 可惜,高巍的意志再坚定,准备再充足,以他如今的外在条件,加上社会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流舆论,打死建帝也不会相信他。越是表现得坚贞不屈,就越是可疑;越是哭诉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越让人无法相信。 众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在燕王的地盘上好吃好喝,改换门庭,反过来给前任老板使无间的伪君子,真小人。 高巍有苦无处诉,想以死明志都不可能,建帝绝对不会让他死,否则,苦心营造的仁厚形象必将崩塌。 高巍在燕王的地盘上活得好好的,还胖了不少,回到南京却转眼没命,说是自杀,就像证明他没有投燕一样艰难。再加上高巍在读书人中的地位,喷在建帝身上的口水绝对不会少。 人死为大。 高巍活着,他就是贰臣,细作,人人得而骂之。 高巍死了,建帝就是昏君,暴-虐-多疑,没有容人之量,更要骂之。 读书人的一张嘴一支笔,恰如武人手中磨过的刀枪,锋利无比。砍下去,刀刀见血。 在朝廷上砍完还不够,闲暇之时做几首诗,写几句词,再撰几篇话本,建帝的昏君形象必将跃然纸上,更加丰满。 朱棣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当初建帝派高巍来北平,几次气得他想-操-刀子砍人。现在风水轮流转,人送回去,看那个黄口小儿怎么办。 留着只能膈应自己。杀了,好名声就别想要了。 作为一个成功的不良中年,被一群读书人喷唾沫骂造反,朱棣不过是掏掏耳朵,吹口气,任由你们去骂,等着江山到手,老子再和你们算总账! 换成品学兼优,心理承受能力却有点弱的建帝,被如此口诛笔伐,不吐血也得神经衰弱。 人送回去不算,朱棣还给建帝写了一封亲笔信,痛陈朝中奸佞当道,视太-祖高皇帝法令于无物。衙门的名称和官员品级都是说改就改,简直是大逆不道! 国朝法礼典章,均为太--祖高皇帝的心血,是祖宗之法,岂能说改就改?绝对不可以!坚决不行! 虽然皇帝罢免了齐泰黄子澄的官位,可朝中的奸臣仍是不少,必须扫除! 为了灭除奸臣,靖难的伟大事业必须干下去! 燕王表示,他会率领众多仁人志士,遵照太--祖高皇帝的遗训,高举靖难大旗,打出河北,打进山东,直到进入南京。 所以,皇帝不用担忧,在南京等着叔叔上门即可。 “臣一片忠心,天地可表!”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这还有下限吗? 看完这封信,建帝没吐血,直接气晕了。 跪在殿中的高巍当即被拖了下去。 高巍奋力扑腾,两个大汉将军累得满脸是汗,只能再叫几个帮手,把高参军抬出了宫门。 气晕了皇帝,不是始作俑者也被视为帮凶,高巍很快丢掉了官位,被剥夺一切政-治-权利,关在家中闭门思过。访客一律谢绝。 以左都督徐增寿为首的燕王派,突然跳了出来,纠集起一部分官员为高巍喊冤求情。 言辞凿凿,大声疾呼:高巍一颗红心向朝廷,绝无投靠燕王之意。这是冤-假-错-案,必须平-反。 “皇帝此举,怎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监察御史康郁成了出头的椽子。严格算来,康郁并不是纯粹的燕王派,只对建帝采取的削藩手段表示过不赞同,还曾直言,请皇帝顾念亲亲之情,恢复周王岷王等藩王的封地,为湘王修墓,以劝说燕王罢兵。 建帝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更不会听取他为高巍求情的言论。 为高巍求情的人越多,越是落实了他细作的身份。 建帝打定主意,必须坚持一回,谁劝也不听! 此举传到北平,同样拒不投降的的安陆侯吴杰和前河北都指挥使张伦都产生了动摇。 高巍的遭遇给他们敲响了一记警钟,回到南京,当真可行吗?皇帝能怀疑高巍,难保不会疑心他们。 燕王又适时的放出郭英被除官归乡的消息,吴杰和张伦的决心顷刻间土崩瓦解。郭英都是这个待遇,同样是败军之将的自己会有好下场? 张伦还想矜持一下,吴杰却一咬牙一跺脚,跳槽! 燕王大喜,亲自把吴杰从关押的地方请出来,沐浴更衣,好酒好菜的招待,共同缅怀太--祖高皇帝时期的美好岁月,试图拉近彼此的关系。 吴杰脸色有些发白,那段岁月算得上美好吗?多少人前脚上朝后脚奔赴刑场,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他做了多少努力? 端起酒杯一仰头,既然已经决定跟燕王造反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既然燕王说那是美好岁月,那就是美好岁月。 喝酒! 喝醉了,不美好也美好了。 几壶酒下肚,燕王微醺,吴杰已经醉倒。 郑和来报,张伦也松口了。 燕王摆摆手,“让世子和郡王招待张指挥。” “是。” 看着被宦官和宫人搀扶下去的吴杰,燕王捏了捏额头,大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和尚的计策果真高明,放走一个没什么用处的高巍,足以让建那黄口小儿再失人心,自毁江山。拿下山东,即使不能马上攻下南京,划南北而治,守住河北等地却绝无问题。 “来人。” “奴婢在。” “请道衍大师到西暖阁。” “是。” 建二年五月辛未,北平城外,燕军完成集结。 十余万大军列队,铠甲和兵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战马打着响鼻,略显焦躁的跺着前蹄。 此次出兵,意义非同寻常,众将不敢有一丝马虎。 为了攻城,大军携带了不少的火炮,由道衍和尚主持的地下-兵-工厂已搬到了地上,在匠户们的共同努力之下,虎蹲炮被不断改良,还造出了虎威,夺门将军等新炮。 曾在白沟河之战中使用的火箭也被装备军中。张玉请示燕王,火箭与火铳单独成队,归入火器营中,由燕王亲自指挥。 见识过一次火器营的-操-演,孟不得不为古人的智慧和明初军队的彪悍折服。 如果不是现在的火器不够给力,时常有炸膛的危险,很难保证朱棣不会弄出一支领先世界的“现代化部队”。 饶是如此,明初的火器水平也是傲视全球,无出其左右者。 出征前,依照惯例,燕王发表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说。 众将士举刀高呼三声,燕王大手一挥,城头响起战鼓号角之声,大军出发。 沈瑄仍为前锋,孟不再押运粮草,而是负责哨骑,随时把前方探路的情况向沈瑄报告。 哨骑多由皮袍皮帽的蒙古骑兵组成,燕山后卫的蒙古骑兵有一半来自内迁的草原部落。这些壮汉加入造反队伍的目的同朵颜三卫一样,为了牛羊,为了草场。 哪怕招揽蒙古部落的主意是自己出的,看到越来越多的蒙古壮汉,孟也不免苦思,打到改朝换代,燕王又要打出多少白条? 草场可以赖账,牛羊怎么办?难不成再到别人的地盘去抢?以永乐帝的行事风格来看,不是不可能。想想未来可能被抢劫的对象,孟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遇上永乐这样的皇帝,认倒霉吧。 燕军浩浩荡荡向山东进发时,德州的李景隆很快得到了消息,立即升帐,下令召集军队。 在众人以为他终于要英勇一回,率军抵抗时,他却抄起帅印,跨-上战马,带着集结完毕的军队出城向南奔去。 敌人从北来,主帅却向南飞奔? 一头雾水的南军面面相觑,随即恍然大悟,跑路! 主帅都跑了,他们留下等死吗? 众将士立刻撒丫子随着李景隆一起飞奔,没人顾得上城中的粮食军械,此时此刻,跑路要紧。 应该感谢李景隆,至少这次他没自己跑,而是带着大家一起奔,算得上厚道。 燕军前哨抵达时,德州已经不剩一兵一卒,彻底成为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章 不设防的德州,像一个好客的主人,准备好美酒,张开热情的怀抱,欢迎着客人的到来。 这比喻有点俗,但在孟看来,实在没有更好的词句能形容眼前的情形。 城门大开,城内守军不见踪影,城头上只留下空荡荡的防守工事。城内百姓紧闭门户,连乞丐都不见踪影。 衙门里能跑的都跑了,只剩家在本地的胥吏,战战兢兢的守着空荡荡的班房。 燕军前哨抵达时,城中巡检司是唯一“人员齐备”的部门,其余如知州、同知、判官等全都卷起包袱,跟在李景隆身后一起跑没影了。 德州不只没了守军,连政府部门都停摆了。 听完哨骑回报,孟不禁挑高了眉毛。 白沟河一战之后,撤到德州的南军至少也有十几万人,一个不剩全都跑了? 李景隆弃城逃跑不奇怪,他手下的将领跟着跑也不稀奇,竟连德州的官员都无心守城?意思也总要意思一下吧,人的风骨呢? “真的连个判官都没有?” “回同知,的确没有。” 前锋哨骑也十分纳闷,做了这么多年斥候,今日所见绝对是头一回。十几万大军连象征性的抵抗一下都没有,这也配称是汉子? “我知道了。” 孟示意哨骑继续打探,即便可能性极低,也要防备城中设有陷阱。 “遵令!” 哨骑再次呼啸而去,孟亲自向沈瑄回报。 沈瑄难得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想到德州的守将是李景隆,惊讶之色渐消。 一头草原狼带领羊群,照样可以用犄角对付敌人。一头羊率领的狼群,遇到敌人就只能撒丫子跑了。何况李景隆带领根本就不是狼群。 未及,燕王率领的大军陆续抵达,得知德州城内情况,众将面面相觑。 以为有仗要打,不想城池已被双手奉上? 孟派出的哨骑已入城探查,确定城内没有任何埋伏的迹象,反倒是南军留下的大营一片狼藉,帐篷都未收起,像是仓促之间离开。据一名主动为哨骑带路的巡检报告,城中府库内留有大量的粮食,军械,全都未被带走。 这不是诱敌之计? 大多数人心中仍有疑问。 李景隆跑路不奇怪,但距离攻城军队抵达还有两三天的时间,至于跑得这么急吗?粮食军械不带,十几万大军吃什么,用什么打仗?就地征粮?收夏粮的时间都未到,山东一地有多少粮食可以征收? “王爷,可要入城?” “李九江如此美意,孤却之不恭。” 心情大好,燕王竟开起了玩笑。 出师大捷,不废一兵一卒拿下德州,燕军的自信顿时成倍的膨胀。入城时,部分将士已在讨论何时打进南京,见识一下京城是何等的繁华。 燕军入城后,朱棣当众下令不得扰民,违者以军令处罚。 前锋部队奉命前往城中府库,查明巡检所言是否属实。 南军留下的帐篷被重新利用,简单收拾一下,燕军士卒直接拎包入住。 李景隆的中军大帐本该拆除,朱棣却摆摆手,“不必。” 众人还要劝说,不设亲王大帐不合礼仪。燕王却是主意已定,能省些力气,何必拘泥于小节。 今日,他在李景隆的中军大帐议事,他日,便将取代建那黄口小儿,坐在南京奉天殿中。 这个天下,终将为他所有! 张玉朱能谭渊等大将多少能猜到燕王的心思,不再多言,开始就进攻济南的路线和方针积极发言。 陈晖郑亨等恭立帐中,新投燕王不久的安陆侯吴杰也在帐内听宣。带兵将领嗓门都不小,你一句我一句,传到帐外,不知内情的怕会以为马上就要打起来。 纪纲投靠燕军之后,并未得到太大的重视,被杨铎调入归附的南军部队,连个燕山卫都没捞上。好在有孟清江三不五时的照顾,现如今升任为一名小旗。 照顾纪纲是孟特地关照的。孟清江不认为这个动不动就哭的矮子有哪里特别,可十二郎总有他的道理。反正不费什么事,照做便是。 继孟之后,纪纲也记下了孟清江的人情,心中暗道,他日纪某人发达了,这个情一定要还。 此次随大军进入山东,纪纲隐隐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不在德州,就在济南。 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获得燕王殿下的赏识。他不甘心只做个不入流的下层军官,连个品级都没有。否则何必放弃读书的机会毅然从军。 没有错,未来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也曾是读书人。前半段人生经历与孟十二郎略有几分相似。后半段的人生却是截然不同,用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形容也不为过。 让人惊讶的是,就是这样两条平行线,在历史的某个拐点意外的碰撞了一下。 是蝴蝶扇动翅膀的连带效应? 孟同知耸了耸肩膀,摊开手,天知道。 不过,能让锦衣卫都指挥使欠下人情,终归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纪纲带领手下的十个步卒继续巡营,孟已站在了府库门前。 黑漆大门,铜将军把守。土墙夯实,以外观颜色来判断,近期应重新修整过。 带路的巡检是个高大的汉子,说话瓮声瓮气,眼神却透出几分精明,“禀同知,这里就是府库了。府库的钥匙一直是知州和同知看管,日前都跟着朝廷军队一起跑了。” “哦。” 孟不置可否,脸上没太多表情,让人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思。跟在燕王身边日久,光是磨练演技没用,必须学会隐藏情绪,这是为官的基础。 “来人。” “卑下在。” “砍了。” “遵令!” 孟手指的方向,是府库的大门。不巧,带路的巡检恰恰站在门边。“砍了”两字一出,吓了他一跳,差点坐到地上。见几名燕军的目标是库门上那把铜锁,才出了一口长气。 好歹,别拿他的脑袋开玩笑。 他想过跟上官一起跑,毕竟燕军残-暴的名声着实不好听。奈何妻儿老小都在德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如留下投燕,若能立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铁斧砸在铜锁之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一个燕军砸了两下没砸开,高福推开他,唾了两口唾沫,挥起铁斧用力一砸,铜锁登时坠地。 当啷一声,溅起一片尘土。 高福将铁斧交给士卒,双手用力一推,随着吱嘎声响,黑漆库门大开。 挥开飞起的沙尘,定睛一看,堆积如山的粮食挤满了库房。 阿里巴巴开启四十大盗宝库时是何种心情,孟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不只是孟,与他同来的燕军将士全都目瞪口呆,包括带路的巡检也屏住了呼吸。在粮食和布匹才是硬通货的时代,眼前一切与一座宝山无异。 大军出征,动辄几十万担的军粮,孟曾从事押运粮草的工作,是见过世面的,可眼前这一幕实在太具震撼力,想保持平常心几乎是不可能的。 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疼痛之下总算回神。 “高福。” “卑下在。” “立刻带人……不,你亲自去禀报沈指挥,请指挥定夺。” “卑下遵令!” 高福知道,这是孟给他在沈指挥跟前露脸的机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燕王殿下。在同袍羡慕的眼神中,高百户跃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向燕山后卫营盘奔去。 除了孟发现的大量粮食,郑亨麾下在城中另一处库仓发现了大量的军械,其中有不少的火炮和铁球。 沈瑄和郑亨得到回报,先后赶往燕王大帐,帐中正就进军济南一事争论得热火朝天,猛然听到沈瑄二人的禀报,顿时一静。 “此言属实?” “回王爷,确凿无误。” “好!” 燕王已知南军在城内留下了大量的粮草和军械,却没料到数目如此之多。朱允炆那黄口小儿果真是财大气粗。 此时此刻,燕王陡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心态,按照孟的话来说,可以概括形容为两个字:仇富。 燕王不穷,身为北疆最有实力的藩王之一,朱棣每年的收入相当客观。但这不妨碍他对更有钱的建帝羡慕嫉妒恨。 在亿万富翁面前,百万富翁基本都可以洗洗睡了。 有了这批粮食军械,燕军攻占济南打下山东的信心更足。燕王下令在德州短暂休整,清点粮草军械,除将部分粮食运回北平,其余皆充作大军物资。 当夜,沈瑄与孟都不需轮值。指挥和同知巡营,还要百户和总旗做什么? 躺在帐中,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沈瑄被他吵醒,侧过身,单手撑着头,“睡不着。” “指挥,卑职有事……” “恩?” “……子玉。”黑暗中,孟咬了一下舌头,“关于那批军粮,我有点想法。” “哦?”沈瑄靠近了些,拇指擦过孟的嘴角,“有何想法,说说看。” “我从带路的巡检口中得知,府库中的粮食,有不少是从当地征收,不只德州城内,辖下县中的农户也是家无存量,撑到秋粮下来多少有些困难。” 沈瑄没出声,眉头微蹙,隐约猜到了孟的意思。 “你是说?” “百万担的粮食,除了大军征讨所需,运回北平肯定需不少时日,沿途很难保证不出波折。不如取出部分,分给德州百姓,一来可为王爷收拢人心,二来,可为大军减少后顾之忧。” 靖难是燕王挑起的,建帝占据正统,燕王的名声自然不会好听。 德州不比河北,燕王想要在此立足,光靠军威是没用的。历史上,德州在燕军和朝廷军队之间数易其手就很能说明问题。进攻济南,燕军的大部队开拔,能留在德军的守军并不多,若能适当的收拢人心,在大军攻打济南期间,必定能减少不少麻烦。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沈瑄微垂双眸,似在斟酌考量,手指却没有从孟的脸颊上移开。良久,他俯身,轻啄了一下孟的鼻尖。 “我知道了,睡吧。” 话落,揽住孟的肩膀,将人捞进了自己怀里。 拍拍,睡觉。 孟:“……” 这算是同意?还是当个梦话听过就算? 心中有事,孟迷迷糊糊的一夜未能安枕,翌日起身,脸上挂了两个淡淡的黑眼圈。 沈瑄不在帐中,孟穿上外衣,系好腰带,走出帐篷,一股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来。抽抽鼻子,白面馒头,绝对的!看来,劫了一回富的燕王打算给手下将士改善一下生活。 “见过孟同知。” 早有亲兵为孟取来饭菜。果不其然,两个白-生生的大馒头,一大碗飘着油花的炖菜,上边还铺着两片香喷喷的五花肉。 孟接过碗,“兄弟们都吃了?” “回同知,大家正吃着。”亲兵年纪不大,长得机灵,说话时露出两颗虎牙,“难得吃这么好,您是没瞧见,火头军那里连点汤水都没剩下。” “恩。”由于睡眠不足,孟的胃口算不上太好,夹起一块肉,见亲兵咽口水,笑了笑,“张嘴。” “啊?” 只发出一个单音,余下的话都被肉堵在了嘴里。 “同……知?” “吃吧。”孟分给亲兵一个馒头,“还没吃饱吧?” “嘿嘿。”亲兵挠挠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两个军汉拳头大的馒头仍旧填不饱肚子。接过馒头,三两口吞进了肚子。 用过饭,孟询问亲兵沈指挥去了哪里,得到的答案让他愣了一下。 “沈指挥一大早就去了王爷的大帐。” “是吗?” 沉吟了一下,孟没再继续追问。 临到午时,燕王突然令人在城中贴出告示,着留在城中的胥吏和巡检到里中传达消息,燕王将开仓放粮。 消息一出,众皆哗然。 朝廷大军征粮,燕王却放粮? 兵过如篦,匪过如梳,吃进嘴里的还能吐出来? 放粮的同时,燕王下令籍录德州吏民,重新造册,丁壮从军可免当年徭役。当然,这是有前提的,只有德州在燕王手中,这个承诺才有效。朝廷军队回来,该服的徭役照样不能免。 两份告示一出,德州顿时炸开了锅。 起初,燕王在德州人心里是反贼,是瘟神,但在现下,同李景隆在德州的所作所为相比,燕王简直是好人得不能再好人。 城中百姓尚在观望,里中的农户却不管那么多,得到消息之后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朝廷大军在德州期间,先后征集了三回军粮,许多民户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管他放粮的是谁,填饱肚子要紧,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家人饿死。 很快,德州城内排起了长长的领粮队伍,吏和燕军士卒一边分粮一边记录名册。里中的粮食都是由里长和甲首代领,回去后分发,有里中老人监督,谅他们也不敢全划拉进自己的口袋。 每户分到的粮食不多,却着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一时之间,德州再无燕王大逆不道的骂声,反倒是夸赞燕王仁慈之声不绝于耳。还有里中老人相携到前来拜见燕王,口称“殿下活命之恩,无以为报。” 燕王亲自将老人搀扶起来,眼眶发红,语带哽咽,“因朝中奸佞当道,孤奉太--祖高皇帝遗训,为匡扶社稷起兵靖难,实万不得已。兵祸因孤而起,孤愧受耆老大礼。” 话落,双手抱拳,深揖到地。 “王爷,使不得!” 老人被感动了,见到这一幕的德州人也被震撼了。 谁说燕王是个武夫,是大逆不道之人?分明是个仁慈,谦逊的好人!起兵靖难是奉太-祖高皇帝遗训,就算有私心,也肯定是被皇帝逼到家门口,实在没办法了。 哪怕是平头百姓,被人以强制手段剥夺房屋财产也要奋起反抗,何况是堂堂藩王? 燕王在德州停留数日,反贼形象得到彻底扭转。 就算他本质上仍是个造反头子,也是仁慈善良体恤黎民的造反头子,值得敬仰追随。 五月庚辰,燕王率大军从德州出发,百姓纷纷出城相送。燕王过处,沿途乡人夹道,流泪行跪拜大礼,口呼千岁之声不绝。 朱棣深受感动,心中似有一股奔腾的情绪酝酿发酵,与以往杀敌冲阵,斩获帅旗完全不同。 这就是民心? “瑄儿。”燕王骑在马上,召来沈瑄,“从你所言果然大善。人心可用,何愁济南不破,山东不下。” 沈瑄在马上抱拳,道:“回王爷,此计非卑职所出,实乃麾下孟同知所献。” “是他?”燕王点点头,“此子当真有才,难怪大和尚定要守他为徒。待下济南,孤必定重赏。” 为了收徒,道衍不惜利用舆论造势,以图造成既成事实。燕王身边的心腹,几乎没人不知道道衍与孟十二郎的“师徒关系”。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长此以往,孟十二郎再狡猾,也注定掉进道衍和尚的钵盂。 对道衍收徒一事,沈瑄没有多言,无论孟到底拜不拜师,对他要做的事都没有影响。 玉佩和大雁都送了,人还跑得了吗? 燕军前哨经过济阳,县令和县丞早闻风逃跑,主簿自然不会落单。找来找去,哨骑只找到一个县学教谕,姓王名省。 哨骑本想从王省口中打听一下前方的路况,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王省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之乎者也长篇大论,听得满眼蚊香圈。 抓住王省的骑兵被同袍怒目而视,差点被戳成筛子。抓谁不好,抓来这么一位!念经水平堪比王府中的那位佛爷。王爷正“仁慈”,这人不能杀只能放,一顿骂白受了,憋气不憋气? 王省骂到关键处,正打算来个挥袖-暴-起,增加一下气势,却见燕军拍马从他身边径直绕过,逮住他的燕军还从怀里掏出一张宝钞,塞到他手里,道:“压惊的,先生收好。” 孟同知说过,问路总要有点表示。反正宝钞越来越不值钱,几张换不来半担粮食,送出去还能找上司报销,哨骑一点也不吝啬。 给了买路钱的燕军哨骑扬长而去,王教谕手持一张宝钞,迎风而立,满面愕然。 有县学生员看到这一幕,顿时传言四起,王教谕已经投燕,还收了钱! “吾乃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噫乎,教谕尚且如此,人心不古。” “兄台何出此言?燕王在德州放粮,亦不曾滥杀,足见其仁慈。且有太--祖高皇帝遗训,何能称其为反贼!” “强词夺理!” 县学中很快吵成一团,王教谕回到县学,升明伦堂,本打算为学生讲授君臣之道再以死明志,结果下边的生员却吵成一团,吵到不可开交时,干脆挥起拳头,抄起长椅板凳互殴。王教谕喊了两嗓子,压根没人听他的。 真理不辩不明,架不打不行。 甭管三七二十一,先拍扁眼前这小子再说! 生员们混战不休,满地烟尘。 王教谕含泪凝望明伦二字,怅然不已。 如此情形,课还怎么讲,志还怎么明,柱子还怎么撞? 正悲愤不已,一方砚台突然从战团中飞出,携雷霆万钧之势,直击王教谕面门。 砰的一声,墨汁满脸,正中目标。 堂中顿时一静。 片刻之后,王教育口吐白沫玉山倾倒,生员们扔掉手中凶器,大声痛哭,“教谕!” 王省未能撞柱,却被一方砚台击倒,因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无心再走仕途,伤愈后归乡,以耕田教书为生,倒也为大明的基础教育事业做出了不少贡献。 闲暇时,王省习惯撰写手记,其中一篇着墨最多,题为“改变余人生的那一方砚台”。 历史上,王省本该以头撞柱壮烈殉国,阴差阳错之下,却因一张宝钞改变了命运。 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孟对此却毫无所知,甚至连王省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此刻,他已随燕王的靖难大军抵达济南城下,战争的号角,即将再次吹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一章 建二年五月庚辰,燕王率麾下二十万大军包围济南城。 李景隆身着铠甲,手按宝剑,站在城头之上。刚毅的面容,凛然不惧的气势,若非知道这位主帅的底细,又一路跟着他从德州跑到济南,城内的守军多会以为眼前这位定将誓死守卫城池,洗雪德州不战而逃的耻辱。 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苦涩的。 对李景隆而言,朱棣是个无比可怕的敌人,睡觉梦到都会吓醒。 五十万大军没了,六十万大军也败了。 北平,郑村坝,白沟河,想想都是眼泪。 和朱棣再打一场?李景隆真没那个勇气。手下十几万人都是败军,从河北跑出来,斗志全无,勉强出战不过是给燕军送箭靶子。 不抵抗,再跑一次? 虽然李景隆是个军事白痴,政治-斗争-经验却十分丰富。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了德州的先例,再一箭不放丢掉济南,侥幸逃得一命,等待他的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下场。 随着德州的一系列举动,燕王慈爱的名声已经传开。相对的,作为朝廷大军主帅,李景隆成为了朱棣追求个人荣誉的垫脚石。 燕王身上的光环越闪亮,李景隆背负的骂名就越多,将帅印交给李景隆的建帝也没法独善其身。 识人不清是客气的,昏君两个字已经不新鲜了。莫名其妙的挨骂,一向注重名声的建帝会轻易放过李景隆?明显不可能。 看着城外的大军,李景隆的神情愈发严峻。 南京的皇帝正盯着他,朝中看他不顺眼的也不在少数,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拉他下马的机会。更重要的,济南城内的无数双眼睛也紧随他而动,人人都想知道,这个以表里不一和长跑闻名的主帅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李景隆一咬牙,“出城,迎敌!” 这个命令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恐怕城外的朱棣都没想到,李景隆会如此的“勇敢”。六十万都打不过他手下二十万,不过十余万残兵败将,胆敢硬撼二十万燕军? 脑袋没问题吧? 城内,南军将士被李景隆突然爆发的“悍勇”和“大无畏精神”弄懵了。 出城迎敌?开什么玩笑! 粮食军械都丢在了德州,到济南这些时日,靠山东参政铁铉运来的粮草才不至于饿死三军。 战败,对待遇的不满,对主帅的怨气纠集在一起,别说出城和燕军冲杀,只是守城,很多南军都是怨气冲天。 不能怪他们没有集体荣誉感,从燕王起兵靖难以来,大小战役无数,朝廷军队痛痛快快的胜过一场没有? 白沟河之战倒是有这个机会,怎奈有个无能却喜欢乱指挥的主帅,加上突如其来的大风,大好局面顷刻间土崩瓦解,笑到最后依旧的燕王。 和李景隆一样,南军将士提起朱棣,都会忍不住打个哆嗦。 北疆最彪悍的藩王,是能轻易战胜的吗? 很多南军在心中画出了一个问号,问题的答案更让他们悲观。 比起垂头丧气的士兵,也有少部分人对李景隆愿意出城迎敌感到庆幸。例如为大军督运粮草的山东参政铁铉和李景隆麾下的将领盛庸。 铁铉特地为李景隆准备了壮行酒,带着济南城的百姓为大军践行。 “总戎满饮此杯,得胜凯旋!” 李景隆接过酒杯,口中慷慨激昂壮怀激烈,心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有他自己清楚。 燕军哨骑回报,济南守军出城列阵,打出的是李景隆的帅旗。 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实在是李景隆此举太出乎预料。 不跑,也不固城坚守,而是针锋相对的打一场。这是李景隆的选择? “指挥,其中是否有诈?” 想起城中的铁铉,孟立刻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沈瑄摇摇头,不只朱棣鄙视李景隆,燕军将领就没有一个看得起他的。嘴上没说,表情中却明摆着,李九江没这个脑子。 “可是……” “无碍。”沈瑄拉起马缰,“王爷已下令,正面冲阵。” 孟无语,在燕王和沈瑄的眼中,李景隆是无能到何种地步,连侧翼进攻都不用了,直接从正面冲。 燕军中响起了号角声,这是骑兵出战的讯号。 已同燕军交过手的南军顿时一阵混乱。 连战连败,惨烈的战场足以让他们牢牢记住朱棣麾下铁骑的恐怖。 杀人不眨眼的骑兵,凶狠的步卒,你死我活的拼杀,还要再来一次吗? 心中有了恐惧,动作变得迟缓,军阵未能及时列好,燕军骑兵已挥舞着长刀冲了上来。刀锋闪着寒光,马蹄如奔雷一般,成千上万的骑兵如奔腾的洪水,瞬间席卷而至。 恐惧,惊骇,愕然。 种种情绪在南军的心中沸腾,就是没有拼死一战的斗志和勇气。 瞬息之间,燕军骑兵冲入了战阵,沈瑄横托长刀,南军士兵的鲜血染红了马蹄踏过的每一寸土地。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孟紧跟在沈瑄身后,佥事可以压阵,同知必须冲锋。 比不得沈瑄一步杀一人,勉强自保还是能做到的。况且,跟着前边这尊杀神,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南军想从他身上捞战功。 见到沈瑄冲过来,南军纷纷退避三舍,遇上这个杀神,想活命就必须躲远点, 在这种情况下,跟得越紧,冲得越快,就越是安全。 狐假虎威,浑水摸鱼? 孟同知撇撇嘴,他就狐狸了,怎么着吧。 举起战刀,砍倒一名南军,继续向前冲! 仅仅一次冲锋,十几万南军便已溃散。 燕王瞅准战机,张玉朱能谭渊等都被派了出去,吴杰也领着一支骑兵冲阵,杀得酣畅淋漓。 被留下的邱福数次请战,却被燕王驳了回去。哪个成功者身边都会有一两个拖后腿的,朱棣比朱允炆成功之处在于,他提前看清了这些人的本质,非到必要,绝不轻易将他们放出去。 经过白沟河一战,邱福就成为了朱棣眼中有待观察的对象,其军事生涯势必不会那么顺遂。但比起资格更老,官位更小的何寿,已经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敢抱怨朱棣这个大佬?升职加薪别想了,丢掉饭碗也是分秒的事。 战场上,南军败退的速度简直是惨不忍睹。 城头观战的铁铉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十几万大军竟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接下来,还有更让人无法置信的事。 李景隆单人匹马冲出了战场,弃城再逃。 看到的士兵一片哗然,连声高喊:“主帅又跑了!” “那个混账王x蛋又跑了?!” 铁铉的眼珠子掉在了地上,一直负责后勤工作的铁参政,委实不了解李景隆的长跑能力。看着他一骑绝尘扬长而去,整个人都石化了。 就这样跑了? 丢下正在战斗的十几万军队,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还要脸不要?! 还有下限吗?! 战场上,主帅逃跑的影响是毁灭性的,南军彻底丧失了斗志。事情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再四。兄弟们被坑了多少回?继续玩命?那是傻子! 上千南军接连在阵中投降。被坑了这许多次,再忍就成了神龟,不能忍,跳槽! 城头的铁铉见势不妙,立刻召集城内余下的守军,下令打开城门驰援战场上的同袍,救他们回城。 开城门? 守城的裨将脚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这个时候开城门,燕军趁势冲进来怎么办? 铁铉知道此举冒险,可任由城外十几万大军被燕军屠戮,更加危险! 没有了城外的大军,济南城危在旦夕,注定是守不住的! 铁铉坚持,裨将无法抗命,只能打开城门。 为救人,铁铉下了血本,把城内仅存的战马都拉了出来。出城的南军大都是铁铉收拢救回,对铁参政的活命之恩始终铭记在心,明知是送死也没人皱一下眉头。 战场上,燕军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南军即将被包围,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中军大纛之下,燕王抚须而笑,没有了守军,济南唾手可得。 在燕军的包围圈即将合拢时,异变突生。 一支从城内奔出的骑兵找准了突破口,在燕军的外围撕开了一条口子,为不愿投降的南军杀开了一条血路。燕军猝不及防乱了阵脚,阵中的南军趁乱向外突破。带头冲杀的正是盛庸。 被撕开的缺口一直未能合拢,燕军只能看着越来越多的南军冲出包围,向城内奔逃。 郑亨奉命前去阻击,迎头撞上城头飞下的箭雨,不得不退了回来。 令人心惊的是,高阳郡王朱高煦也差点被流矢击中,幸亏燕山后卫的孟同知以身挡箭,救了朱高煦一命。 看着左臂中箭的孟同知,朱高煦很是感动。 孟却只能苦笑,谁知道会这么凑巧,不过是没拉住缰绳,就平白的挨了一箭。好在有铠甲保护,箭头应该扎得不深。若像沈瑄一般,八成会直接掉下马背,被乱军踩成肉泥。 “孟同知随孤来!” 朱高煦发了狠,小宇宙顿时爆发,战斗力瞬间飙升。 一杆长枪如银龙出海,无人可挡。 不远处,沈瑄见到了孟受伤的一幕,周身杀意弥漫,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不只是南军,连燕军都想离他远一点,实在太吓人了。 突袭的援军,城头的箭雨,为被困的南军打开了一条生路。 燕王开始调动军队,撤开包围,转而攻城,铁铉果断下令关上城门,拉起城外的吊桥。为城池的安全,还留在城外的南军只能另寻生路,他实在有心无力。 燕军试探着攻城,没取得任何战果。 朱棣下撤回攻城的队伍,先集中精力把城外的南军消灭,空出手来再去攻打城池。 作为伤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伤员,又是为高阳郡王挡箭的大功臣,孟从战场上撤回,立刻有大夫为他诊治。 如他之前所想,左臂上的伤口并不深,清理过伤口,敷上药,用干净的布条缠上,一点也不妨碍行动。此次随军的是赵大夫,见孟起身准备走人,又把他拉了回来,取出一条布巾,直接把孟的胳膊吊了起来。 “伤势严重,近日不宜再上战场。” 孟瞪眼,沈瑄那么严重的伤口,依旧生龙活虎上阵杀敌。他不过擦破点皮,至于吗? “孟同知认为,你与沈指挥可比?” “……”好吧,没法比。 他是正常人,沈瑄……已经不能用普通意义来衡量了。 傍晚,燕军收兵回营。燕王得知孟的英勇事迹,特地派郑和前来慰问。 “同知竟伤得如此严重。”见到孟吊起的胳膊,郑和哎呀一声,面现忧色,“咱家看着都疼。” 郑和说得夸张,脸上的表情却十足的真挚。 “王爷慈爱,卑职不过做了分内之事,如此,着实是……” 有感于燕王的关怀,孟哽咽了,在哽咽中表示,他对燕王殿下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如果还有机会,他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郑和眼圈红了,显然被孟同知的敬业精神所感动,抹了抹眼泪,说道:“如孟同知一样的汉子,当是我辈楷模,咱家一定以孟同知为榜样,为王爷的大业鞠躬尽瘁。” 被宦官视为榜样? 孟十二郎嘴角一抽,还是不要了吧,压力太大。 郑和离开后,孟舒了口气,看看胳膊上的布条,眼珠子一转,还是留着吧。重伤员该有重伤员的样子。 晚饭是在帐篷里吃的,孟胃口大开,连吃了五个馒头,一大碗菜。 吃饱喝足,简单洗漱之后歪在塌上,打了个哈欠。 帐外走过巡营的士兵,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梦中似有羽毛拂过脸颊,用手去拨,手腕却被扣住了。 睡意朦胧,半睁开双眼,满目昏暗,只隐约辨别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指挥……”腰侧被扣住了,掌心的温度让孟的睡意退去一大半,“子玉?” “恩。” 低沉的声音,缓缓敲击着耳膜。 嘴唇被含住了。 孟合上双眼,伸臂揽住了沈瑄的肩膀,意识重又陷入了昏沉。 隔日醒来,沈瑄已不见了踪影,摸摸嘴唇,应该不是梦。 走出帐篷,两名亲兵守在帐外,其中一人告知孟,沈指挥已同王爷出战,作为重伤员,孟同知被留在了营中。 “沈指挥说,同知若有精力,可到提调官处核对一下押运的军粮。” 这是又被调入后勤部门了? 扯了扯嘴角,囫囵吞了两个馒头,正打算去后勤部门点卯,亲兵又道:“昨夜,高阳郡王曾来探望同知。同知已经睡了,是沈指挥代同知谢过郡王。” “哦。”孟点点头,“还有其他事吗?” “赵大夫也来过,叮嘱同知记得服药。” 孟含糊了应了两声,他的伤根本不重,又不再上战场,根本用不着吃药。况且,赵大夫的药不是一般的苦,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 当日,孟按照沈瑄的命令去后勤部门报道,受到自提调官以下诸多同侪的热烈欢迎。 手不能动,干脆动嘴,后勤部门的办事效率立刻得到了大幅度提高。 燕军在济南城下再次无功而返,鸣金收兵时,将士们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懊恼。他们都相信,城内的人不过是子负隅顽抗,有粮有枪,人也不缺的大军,早晚会将这座城市攻破,将不肯投降的敌人碾碎。 沈瑄回到帐中,摘下头盔,正解铠甲时,孟端着一碗汤面走了进来。 这碗面是火头军给孟同知开的小灶,汤头没用多少香料,原汁原味的肉汤,撒上点蒜末,味道相当不错。 沈瑄站在帐中,手持解下的长刀,目光落在孟身上,一言不发。 帐帘放下,孟看看满脸尘土大战归来的沈指挥,再瞅瞅一身清爽手捧大碗的自己,有点心虚。 “指挥出战辛苦。”孟堆起笑脸,“这是卑职特地为你准备的,趁热吃,味道相当不错。” 沈瑄眯起眼睛,放下长刀,接过孟手中的大碗,筷子挑起面条就是一大口。 孟有点傻眼。 如此豪迈的吃相,还是第一次在沈指挥身上看见。 眼见大碗就要见底,孟同知实在不敢说给他留一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瑄吃完了面,慢条斯理的将面汤喝得一干二净,姿态那叫一个贵气,动作那叫一个优。 孟十二郎摸摸肚子,等着和小兵们一起啃馒头吧。 放下面碗,沈瑄的神情变得格外柔和,向孟伸出手,将他拉进怀里,“十二郎的心意我明白。等打下山东,回到北平,我会再备厚礼,登门拜访。” 他的心意?再备厚礼登门拜访?孟蹙眉,没出声。 “十二郎生肖为何,生辰是何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日?”沈瑄避开孟受伤的手臂,额头抵在他的发顶。 问他生肖和生辰?孟抬起头,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问他的出生时辰? 弯起嘴角,沈瑄十分坦然,“十二郎知晓?甚好。” 孟十二郎:“……”到底谁才是古人? 南京 燕王进军山东的消息传进建帝耳中,一同传来的,还有李景隆连续两次刷新逃跑记录的壮举。 先弃德州,再抛济南。 看着通政使司递送的战报,建帝已经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愤怒?义愤填膺?杀之而后快?就算把李景隆剁成肉酱,即成的事实也无法改变。 德州已经落入朱棣手中,济南靠着几万败军苦苦支撑,没人怀疑燕军会很快破城,包括建帝在内。 丢了地盘还可以商量,更让朱允炆无法接受的是,燕王仁慈的名声,竟从德州一直传到南京。 燕王慈爱百姓,不忍百姓饥馁,下令开仓放粮。 燕王谦逊仁厚,不受长者拜礼,且口称愧疚,长揖到地。 燕军出德州时,百姓夹道流泪挽留…… 情况愈演愈烈,如今竟有传言,燕王在白沟河与李景隆六十万大军对战,得上天相助,先在燕军大营降下吉兆,后有神-风助战,杀得朝廷军队大败,纷纷弃甲而逃。 还有人声称,凡燕王到处必有五彩祥云笼罩,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更有不靠谱的,说燕王举兵前曾得太--祖高皇帝托梦,言朝中有奸佞,令藩王起兵靖难,方能保国家安泰。 五彩祥云,太--祖托梦? 建帝怒极掀桌,对燕王的无耻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做了xx还要立个牌坊,还成功了,有没有这么气人的?! 曾几何时,建帝也想这么干,可惜xx没做成,牌坊也让人推倒了,动手的是燕王,摇旗呐喊的却是自己人,建帝血吐干了也无济于事。 “陛下。”王景弘躬身走进暖阁内,硬着头皮向建帝报告最新消息,曹国公已平安返回南京。 王景弘也感到很不可思议,据下边的人回报,曹国公是乘坐建帝御赐的座船沿水路跑回来的,除了神态憔悴点,衣着凌乱点,豪发无伤。 李景隆创造了一个奇迹。 靖难期间,便是有金钟罩保护的燕王都难免受些外伤,擦破点皮。接连战败的李景隆却连一条伤痕都没留下,这不是奇迹,还有什么才称得上是奇迹? 百万军中,全身而退,这样的奇迹不是一般人能够创造的。 建帝已经没力气再发火了。事到如今,只能再玩一把掩耳盗铃,否则,皇帝亲命的主帅丢下军队跑回京城,跑路工具还是皇帝御赐的座船,这算怎么回事? 李景隆可以不要脸,建帝却还要见人。 想起战报上拼死守卫济南的山东参政等人,建帝长叹一声,同样拿着他的工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拟旨:升参政铁铉为山东布政使,诏曹国公李景隆回京。敕盛庸为大将军,配帅印。与铁铉共守济南。” 为了掩盖李景隆弃城逃跑的丑闻,建帝不得不咬牙下了这道旨意。如此一来,李景隆回京就是奉旨行事,守卫山东的职责自然落在了铁铉和盛庸的肩膀上。 随后,建帝下令魏国公徐辉祖和都督平安做好出兵的准备,一旦济南城破,立刻率兵进入山东。 无论是燕王还是建帝,都对济南破城不抱有怀疑,区别只在时间的早晚。城中的几万南军队,连同铁铉和盛庸等人,都已被当做了弃子。 接下来的战局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堆弃子防守的济南城,竟然挡住了燕军进攻的步伐。 一个书生,一个败军之将,领着几万残兵守住了城池! 连打了三个月,燕军没能踏进济南城一步。 城下的燕王面色阴沉,又一次进攻被打退之后,下令收兵,升起王帐,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朱棣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决定掘堤堵涧,水淹济南! 什么仁慈宽厚,都见鬼去吧! 听到此言,站在沈瑄身后的孟心头一跳,猛然间想起,在挂神牌之前,铁铉还做了一件事,以燕王水淹济南的计策为饵,派人诈降,差点提前结束了整个靖难。 想到这里,孟的脸色顿时变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二章 明知某件事即将发生,却无法宣之于口,无疑使人懊恼焦躁。 孟目前便处于这种尴尬境地。 燕王下令水淹济南,为了自保,铁铉必定会如历史上一般设下陷阱,放出最诱人的饵料,等待燕王上套。一旦稍有差池,真让铁铉成功了,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王爷,此举恐引朝中非议。” 将领中也有提出疑问的,不是针对战术本身,而是淹了济南该如何善后。 城中有守军也有百姓。燕王打着靖难的大旗,喊着匡扶社稷,却放水把百姓淹了,不说朝中的言官,天下的读书人都能一蹦三尺高。如果建帝趁机发动舆论攻势,燕王的名声定会一落千丈。此前营造的慈爱形象更会被骂做沽名钓誉,小人行径。 将领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也不是无的放矢。朱棣下令之前也曾认真考虑过。为了一座城池赔上千辛万苦博得的名声,值得吗? 燕王终究不是建帝,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实际派。他的最终目的是万里江山,是南京的那把龙椅。 对朱棣来说,名声很重要,江山更重要。 为今之计,只有打下济南,扫清前往南京的所有障碍才是根本。 打下江山,坐上了龙椅,不过是读书人的一张嘴一支笔,算得了什么。况且,他不打济南,读书人就能不再骂他?明显痴人说梦。 朱棣是个固执的人,一旦做了决定,轻易不会动摇。从起兵靖难登上九五,到五出边塞横扫草原,凡是被他盯上的敌人,都只能自认倒霉。 济南城却成为他一生当中唯一的例外。如点在心口的朱砂痣,让他牢牢记住一辈子,直到去见老爹都没能释怀。 当下,朱棣并不知道自己将一脚踩进铁铉的陷阱,唯一知道内情的孟却不能出言提醒。一来,他只知道铁铉设计诈降,不清楚具体的过程。再则,话说出口也要有人信才行。李景隆跑路之后,济南城被铁铉和盛庸打造得如铁桶一般,三个月的攻城战,城内的细作早死的死没的没,铁铉给燕王设套?你一个同知是怎么知道的? 想破脑袋,孟也想不出合适的借口。无奈,只能保持沉默。 燕王决心已定,帐中诸将也不会再触大佬的眉头。实际上,三个月的攻城战已让燕军上下感到疲惫。战斗力仍在,战意却明显不如之前高昂。 一旦将士无心再战,产生了厌战情绪,仗就没法打了。 不打仗,对建帝很有利。他可以有充足的时间调集更多的军队,围-剿打着太--祖旗号造反的叔叔。 对朱棣而言,停下进攻的脚步是很危险的。造反凭借的就是一股劲头,劲头没了,难免有人东想西想,万一不想继续造反了,那怎么办? 所以,朱棣宁可不要名声,也要拿下济南。为的不只是一口气,更是军心。 众将领命之后,走出大帐。 孟眉头深锁,脚步略显迟疑。 “怎么?”沈瑄停下,侧头看他,“可有何处不妥?” “没有。”孟摇头,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指挥,卑职伤已无碍,可随军出战。此次掘堤之事,请指挥交于卑职。” 沈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静静的看了孟一眼,转身迈步离开。 孟连忙跟上,心下疑惑,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翌日,燕军大营没有再响起进攻的号角,济南城头的守军感到奇怪,立刻飞报铁铉。 铁铉蹙眉,与盛庸商议之后,以吊篮放下斥候,打探燕军的具体动向。 斥候没敢太过靠近,趴在地上,远远看到燕军似在伐木,堵住城外的各条溪涧,还有燕军光着膀子,挥舞着工具,似要掘开堤坝。 “老天!” 这是要掘堤放水,淹了济南城!一旦城池被淹,守军断无生路,城内的百姓又岂能逃出生天? 斥候心头狂跳,脸色煞白,连忙回城报信。 闻听斥候回报,指挥衙门里一片寂静。众人脸上现出恐惧之色,刚刚建立起的信心又有了瓦解的迹象。 此计当真是毒辣,不想燕王竟如此的心狠! 一旦燕王计成,济南必定是守不住的。 拿下济南之后,燕王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些人?德州的待遇是别想了,能保住项上人头就是万幸。 惶恐的情绪开始蔓延,燕王是个可怕的敌人,济南城守到现在堪称是奇迹。想到破城后的种种可能,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铁铉心中不免叹息,别人可以摇摆,可以害怕,但他不行。他是皇帝亲命的山东布政使,职责是守卫济南。 哪怕城破,他也绝不会向燕王低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气节,是一个朝廷官员的的立身根本! “诸位,此计虽然毒辣,也不必过于惧怕。”铁铉轻咳一声,“燕王妄图水淹济南,足见其手段已尽,士卒已疲,再无其他办法。” “方伯所言甚是。”盛庸接言道,“我等守城三月,燕军久攻不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能破此毒计,燕逆必定退军!” 众人面面相觑,仍有迟疑。 说得轻松,怎么破计?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派人去偷袭? 自济南被围,朝廷虽有援军,却是杯水车薪。城外燕军仍占据优势。守城已是极限,出城迎敌绝对是找死。 “诸位不必担忧,铉有一计可破燕逆。” “方伯此言当真?” 铁铉严肃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道:“此计若成,济南之危可解,更可扫除城外燕逆,趁势收复德州,汇合朝廷大军进攻北平!” 众人面露惊色,不是说笑?还是为了安定人心故作姿态? “诸位不必怀疑,本官不会妄言。”铁铉略微提高了声音,“此计只有二字,诈降!” 诈降? 众人再现疑色,可行吗? “若一人诈降,燕逆定有怀疑,若是千人之数,又如何?”铁铉环视众人,沉稳说道,“济南城危,燕逆必自以为得计,放松戒心。我等设计诱其入城,埋伏将兵一举擒下,城外大军投鼠忌器,军心必乱。何愁大功不成?” “妙计!” “大善!” “需下官之处,方伯只管吩咐。” “如此,我等同心协力,扫除燕逆!” 计定,铁铉立刻着手开始实施。 出城投降的人必须严格选拔,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令燕王起疑。更不能让左右摇摆的人混进去,使假投降变成了真投降。 诈降前的准备工作由盛庸主持完善。城头之上,守军日夜轮换,对着城外的燕军大声唾骂,骂完就哭,内容大同小异,主题只有一个,“济南鱼矣,亡无日矣!燕逆真tmd不是东西!” 城外燕军听到了,根本不做理会,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水淹济南是个大工程,燕军的动作根本瞒不住城内,城头守军的大骂恰好证明此计可行。 于是,燕王下令加快速度,济南挡在他面前三个月,再多的耐心也早已告罄。 孟指挥着手下兵卒伐木堵住溪涧,在轰隆隆的巨响中,挺直背脊,遥望济南。 没有攻不下的城池,只有坚不可摧的人心。 铁铉,盛庸,济南的守军,他们的顽强令人钦佩。立场不同,注定彼此只能成为敌人。有这样的敌人,也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如果南军一方都是类似李景隆的草包,史官不会浪费更多的笔墨,只为描绘朱家叔侄之间这场皇位争夺战。 顶多在史书上留下寥寥几笔,记叙某年某月某日,藩王朱棣打着靖难的旗号起兵造反。一路势如破竹,先下某地,再下某地,接着下某某地。于某年某月某日,终于成功打进南京,把建帝一脚踹下皇位,自己坐了上去。自此改换年号,祭拜太庙,新君新气象等等等等。结尾用上几个语气助词,对建帝的短暂皇帝生涯做一下总结,也就罢了。 缺少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在史官笔下,燕军应该会成为各个以一敌十的猛士,张玉朱能沈瑄等大将更是猛士中的猛士。赵子龙七进七出曹营算什么,燕军猛士能把李景隆的中军穿成筛子! 想到激动处,孟都为自己的脑补能力喝彩。 丁总旗许久不见孟同知出声,瞅一眼他脸上奇怪的笑容,下意识侧身让开两步。以丁总旗曾为朝廷五品官的经验,短时间内,不要靠近孟同知为宜。 不过两日,燕军在城外的工程就初见成效。 流过济南的河流明显水位上升。夜间,恍惚能听到大水奔腾之声。 铁铉知道,最佳的时机已经来到。这个时候出城诈降,燕王的戒心会降到最低。 一千人的队伍已经选好,除了部分守军,城内的许多百姓也友情出演。搀扶起着须发皆白的老翁,铁铉长揖到地,感激的话在此时都已是多余。 城头的守军不再大骂,而是大哭。一边哭,一边帮助同袍将准备好的铁板吊在城门之上,等待猎物的到来。 守军乘夜试过铁板的威力,只要落下去,从外边根本撞击不开,或许用炮能砸开,但有燕王在手,城外的燕军绝不敢这么做。 万事俱备,风已渐起,天空中零星飘落细雨。 雨中,燕军仍忙着掘堤,济南城门突然大开,上千守军和百姓相互搀扶,走出城门。 燕军大营 燕王坐在大帐中,翻看济南儒生高贤宁的《周公辅成王论》。一边看一边点头,不时夸赞一句采不错。看到中所提的罢兵一事,却面带不悦,嗤笑一声。 仗打了三个月,耗费钱粮兵马无数。马上就要攻下城池,这个时候罢兵?当他是脑袋上有坑的朱允炆? 这时,营内突然传来一片喧哗,燕王皱眉。 “郑和,外边怎么回事?” 一阵脚步声,郑和走进帐中,弯腰道:“回王爷,奴婢正要禀报,济南有千余老幼和守军出城投降。” “什么?” 燕王一下站了起来,险些踢倒了跟前的矮桌。 “此言当真?” “回王爷,千真万确。” 朱棣面上一喜,大步走出王帐,接过缰绳跃身上马,挥鞭径直冲出了大营。 郑和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连忙跟上,转瞬之间已到营外,远远看到了跪伏在地的百姓和守军。 “殿下千岁!” 见到燕王,上千人齐声高呼。 燕王翻身下马,四周的燕军紧盯着人群,手按腰刀,保持警惕,不放过任何可能的危险。 铁铉安排的诈降队伍出城时,孟恰好在附近,立刻停下伐木工作,给大营报信。 看着人群中的老者,孟有点不确定,真是圈套?别说是燕王,自己看到眼前的阵仗都被吓了一跳。 上千人诈降,如果真是铁铉设计,当真是了不起。他如何能确定不会有人露出马脚,也不会有哪个见到燕王之后把他卖了? 正想着,燕王已走到近前,亲自扶起一名老者。 孟下意识喊道:“王爷,小心!” 燕王却朗声一笑,“孟同知太紧张了些。” 老者似被燕王感动了,大哭道:“老朽闻知朝有奸臣不忠,使殿下为社稷忧,起兵靖难。东海之民,不习兵戈,见大军到,不识殿下安天下之意,惶恐不安之时,受奸人蒙蔽犯下大错,已是后悔不已,愿投殿下。请殿下退兵十里,单骑入城,愚等已捆缚奸人,具壶浆以待殿下。” 老者言辞恳切,众人伏地相拜,济南城头的防守工事正拆除撤下,相当具有“诚意”。 见燕王已经意动,老者又言,燕王乃盖世英雄,济南人仰慕久矣。且有德州善举,若无奸人蛊惑,断不会阻拦大军三月。大家知错能改,已决定投靠燕王。若燕王不计前嫌,必定鞠躬尽瘁以报不杀之恩。 听完老者的一番话,孟有九成以上确定,这是个圈套,目的只为引燕王入城。想出言劝阻时,燕王却先一步答应了老者的请求。 “耆老放心,孤起兵是为灭奸臣清君侧,入城必定秋毫无犯。” 燕王答应得太快,孟十二郎阻拦不及,顿时泪流满面。 不是说燕王多疑吗?怎么如此轻易就相信了? 这是什么道理?! 众将得知燕王要单骑入城,纷纷出言反对。 王爷是大军主帅,造反的主心骨,怎么能以身犯险?不成,坚决不成! 谁知道真降还是假降?一旦是计,王爷单骑入城,岂不是更加危险? 看了一眼说话的郑亨,孟挑眉,燕王麾下的聪明人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沈瑄同样不赞成燕王只身犯险。朱能干脆言道,带一队士兵进城,谅对方也说不出什么。 “若投降之人一意阻拦,其中必定有诈!” 燕王有些犹豫,站在沈瑄身后的孟咬咬牙,迈步出列,开口说道:“王爷,卑职有一言。” “说。” “王爷乃天家贵篑,不带兵入城可以,但出行仪仗却不能免除。王爷承诺单骑入城,需有骑兵护送王爷到城下。” 此言一出,朱棣眉头松开了,帐中众将的眼睛也亮了。 对啊,不带兵进城,该有的仪仗和护卫却不能免。 朱棣是统兵的将领,更是藩王,单人匹马入济南?不和规矩! 提了个醒,孟当即退下,闭上嘴不再出声。 帐篷里,众将不再讨论燕王单骑入城的问题,转而开始争夺燕王身边的旗手位置。 藩王出行,需张伞盖,打王旗,护卫随行。 这是最精简的仪仗。 朱棣习惯骑马,伞盖都很少张,打出个王旗顶天了。这一次,样样都不能免。若非没有王府引礼随行,怕是连金瓜金鼓都要摆出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终于分出了高下,决出了胜负。 伞盖,张玉打;王旗,朱能撑;帅旗,谭渊当仁不让。另有旗卫被沈瑄郑亨等人瓜分,作为出计人,孟也捞到了一个位置。 郑和换上一身圆领葵花衫,戴上幞头,以宦官的身份随行。白狗儿也想跟,郑和一瞪眼,不过是个新来的,也敢同咱家争? 白狗儿顿时偃旗息鼓,躲到墙角去种蘑菇画圈圈。 竞争太激烈,资格不够,还得继续努力。 仪仗虽然精简,级别之高却是绝无仅有。 朱棣登基,给靖难功臣排位,这次张伞打旗的几乎都能在一等里找到。 国公打伞盖、举王旗,侯爵扛帅旗,旗手卫的起步点至少是二等伯。纵观大明乃至整个封建王朝的历史,也是绝无仅有。 城中的铁铉接到消息,下令埋伏在城门上的壮士严阵以待,务必谨慎从事。 朱棣带着仪仗,率领劲骑渡桥,径直来到城下。 城内伏兵和城门上的壮士不觉眼睛发直。 不是仪仗队吗?为何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彪形大汉?连宦官都是无比的爷们。唯一不协调的,只有举五行旗的那个,长度和宽度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一定是走了后门的。 马蹄渐近,燕王的仪仗即将入城。 盛庸作势被缚门内,铁铉领官出迎,躬身先请燕王入城。 燕王不疑有他,踢了一下马腹,一步一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即将走进铁铉的陷阱。 铁铉很兴奋,鼻孔微张,伏兵的神经恰似绷紧的弓弦,张到了极点。 孟握紧缰绳,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城门高处,瞳孔骤然一缩,立刻大叫一声,“王爷,有埋伏!” 与此同时,城内响起了行动的暗号,预设的铁板轰然下落! 因孟的大叫,燕王本能的拉了一下缰绳,战马后退两步,落下的铁板没能将燕王困在城内,只砸碎了马头。 城头瞬间落下箭雨,张玉等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大骂道:“竖子安敢!” 朱能立刻跳下战马,请朱棣上马,焦急道:“王爷,快走!” 一匹马,两个彪形大汉,绝对跑不快。 朱能下马,是打算用命为燕王殿后。 “王爷,将军!”孟的动作也不慢,“可乘卑职的马!” 缰绳递出,孟三两步跑到沈瑄身边,不用招呼,已经被拽到了马上,只是姿势不太观,趴着的。 “上马!” 不容多想,燕王跃上朱能的战马,朱能换乘孟的坐骑,谭渊郑亨等人将大旗做长枪,扫开身后飞来的箭雨。 随行的劲骑纷纷抽—出腰刀,掩护燕王过河。 城内追兵已出,却被十几个人挡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棣脱险。 回到大营,跃下战马,朱棣已是出了一头的冷汗。 万一被困在城内,结果简直无法想象! 出城诈降的一千人并未全部回城,留在大营中也是为了取信燕王。燕王平安归来,意味着计划失败,同样意味着这些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孟被沈瑄扶下战马,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情况的确紧急,但像麻袋一样被驮回来,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哪怕是和沈指挥同骑也是一样。 “沈指挥,孟同知,王爷召见。” 朱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心底的最后一分仁慈也被碾碎。 掘堤放水太慢,干脆下令用大炮轰城。 甭管是不是能打下来,先把这口气出来再说。 出气之余,燕王对张玉朱能等人大加夸奖,沈瑄郑亨也没落下。孟再立大功,燕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话没多说,意思却很明白,自今天开始,孟真正成为了燕王的心腹,往日的所有努力都在此刻得到了回报。 孟很激动,走出王帐,深吸一口气,却被悬挂在营外的人头刺痛了双眼。 垂下眼眸,一将功成万骨枯。 若铁铉成功将燕王困在城内,自己的人头也将挂在济南城头。 这是战争,不是儿戏,容不得一星半点的迟疑。 燕王没有回头路,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进一步,荣耀加身,退一步,粉身碎骨。 深吸一口气,孟握紧了拳头,成功并不遥远,他必须走下去! 走在前方的沈瑄突然停下脚步,看到孟的神情变化,扣住了他的手腕,什么都没有多说。 有些事需要自己去想,自己去做,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他相信,手中牵着的人,注定将与自己并肩。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三章 铁铉的诈降之计彻底激怒了燕王。 济南城下,黑洞洞的炮口张开,燕军士卒依次将火药泥土和铁球装入炮口,随着一声声巨响,济南城遭受了第一波火炮的洗礼。 地动山摇,声震云霄。站在百米外,仍能感受到大炮发射瞬间掀起的热浪。 这就是火器的威力。 真定城下,北平城外,燕军与南军都曾大规模使用过火炮。在济南城外的轰鸣的大炮,一半是南军友情赠送,包括火药和铁球,大部分都是从德州的库仓里搬出来的。 如果道衍在此,十有八-九会双手合十,再给李景隆发一张好人卡。 送人送炮送粮,慷慨无私,一枚铜板都不要,还有比曹国公更好的人吗? 炮声轰鸣,城内城外完全是两种心情。 济南城的守军躲在工事中,捂着耳朵,一声接一声的骂着燕军不是东西,生儿子没xx。 燕军多日的郁闷得以发泄,若非担心炸膛的危险,火炮声会更加密集,飞到城墙上的铁球至少将多出一倍。 渐渐的,城头的守军撑不住了。 头晕耳鸣,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恐惧油然而生,士气更是一落千丈。 两军对战,正面交锋,生死不过是瞬间的事。狭路相逢勇者胜,如今的情况是,燕军根本不给守军相逢的机会。 互砍?没兴趣。直接用铁球砸才过瘾。 打不下济南?那就轰下来! 呼啸声中,一枚铁球越过城头,砸塌了一处防守工事,躲在里面的守军全部被埋在了木头和砖石之下。大火瞬间燃起,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 距离最近的守军,直愣愣的看着眼前一幕,惊恐的不停后退,被断木绊倒。 又一枚铁球飞落,鲜血飞溅。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士卒被碾压成了碎末。 燕军炮击的间隙,铁铉亲自走上城头,一队士卒跟在他的身后,每两人抱着几块木牌,冒着被铁球和飞矢击中的危险,依次将木牌悬挂在城墙之上。 士卒大多不识字,木牌上写了什么,只能靠猜。 木牌悬挂完毕,铁铉没有听从属下的劝阻回城,坚持留在城头之上。俯视城外的燕军,他倒要看看,燕王是否敢继续开炮! 燕军注意到城头的异常,看到守军挂出的大木牌,察觉到情况不对劲,立刻飞报燕王。 神情复杂的看着那些木牌,孟叹息一声,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见士卒仍要继续填装火药,连忙说道:“等等,先别开炮,等王爷下令!” 未及,大营中奔出一队铁骑,为首者正是朱棣。 看到城头悬挂的木牌,朱棣顿时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铁铉!” 城头之上,更多写着“太-祖高皇帝神牌”的木牌被悬挂出来。 城下,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未响起。 燕王脸色阴沉,黑似锅底,众将的神情也相当难看。没人想到铁铉会玩这手。 这算什么?聪明睿智还是阴险狡诈? 燕王手按长刀,恨不能马上冲进济南城,将铁铉大卸八块。 挂出洪武帝的排位,就算明知是假的,燕王也不敢继续开炮。炮声一响,奉太--祖高皇帝遗训起兵靖难立刻会成为一个笑话! 铁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捻须,俯视城下,神情中带着蔑视。 冷哼一声,有能耐,开炮啊! 一旦损坏这些木牌,燕王起兵的理由再站不住脚。什么藩王靖安清君侧,分明是乱臣贼子,天下人皆可诛之! 燕王头顶冒火,却不敢真的蛮干,燕军士卒只能将火炮推回去。 城头的守军立时欢欣鼓舞,看着城下的燕军,乘兴破口大骂,声音五花八门,内容丰富多样,骂得燕军额头暴起青筋,各个想抽—刀子砍人。 沈瑄按刀骑在马上,遥望济南城,眼眸微眯,突然开口说道:“孟同知。” “卑职在。” “此法似曾相识。” 黑色的眸子望过来,孟忍不住头皮发麻,干笑两声,“卑职……里中曾使用此法,将朝廷军队挡在了屯外。” “是你所想?” “……是。” “可有破解之法?” “回指挥,卑职也想过,着实没有太好的办法。” 如果火炮给力,可以避开城墙直接轰门。 奈何受条件所限,现阶段的火器准头实在不敢恭维,一般都是指南打北,指东打西。瞄准地上的野猪,五成可能打下天上的飞鸟。 排队枪-毙怎么发展起来的?究其根本原因,准头不够,人数来凑。 所以,集合火炮轰炸城门,不可行。 继续攻城只能用人命去拼,战斗又会回到持久拉锯的节奏。 孟的话没能让沈瑄的神情放松下来,握紧马缰,遥望济南,神情更显凝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 将近四个月的攻城战,近乎耗尽了燕军的士气。虽然粮草不缺,拼死攻城却对燕军相当不利。死伤的人数过多,很可能引起士卒的哗变。 围而不攻,将守军困死城中?更不可能。 山东不是河北,燕王仅占据德州一地,其余都在朝廷手中。不只是进攻,连撤军都要冒着相当大的风险。 铁铉的出现,向朱棣证明,朝廷中有李景隆这样的草包,同样有悍不畏死的官员。 平安和徐辉祖都是武将,能与朱棣战得旗鼓相当并不稀奇。铁铉是个官,却能在朱棣的猛攻下保住济南,相当于狠狠在朱棣身上捶了一拳。 骨头没碎,也没伤及五脏六腑,脸面却被踩在地上,顺便跺了两脚。 燕王异常的愤怒,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升起王帐,召来众将,一起商量现在该怎么办。 炮不能打,继续攻城损失太大,撤退……燕王不说,没人敢提。 张玉沉默着,朱能的大嗓门也哑火了,谭渊一向不是出谋划策的人才,郑亨陈晖等人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沈瑄没出声,孟自然也老实呆着。万一燕王想起他借鉴过铁铉的办法,迁怒怎么办? 王帐中一片寂静,燕王嘴里发苦。 征战二十余载,麾下铁骑令北元闻风丧胆,如今竟被一个不通兵事的书生挡住,何其可笑! 帐外,巡营的士兵燃起火把。 帐内,燕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的额头开始冒汗。 突然,营中传来一阵嘈杂,燕王的怒火终于爆发了,猛的一拍桌案,“郑和!” “奴婢在。” 燕王厉声喝道:“何人敢在营中喧哗?军法处置!” “遵令。” 郑和领命,一脸的气势汹汹,被他逮住,至少二十军棍。 片刻之后,军棍没打,郑听事又脸色古怪的回来了。在朱棣发火前,躬身说道:“禀王爷,并非营中喧哗,实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 “奴婢听闻,有一小旗发现南军的探子,领数名兵卒追到济南城下,正在与守军……”顿了顿,郑和似乎有些牙疼,“争执。” 这是的说法,实际上,双方正在扯嗓子对骂。 朱棣眉头皱了起来,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孟眼珠子一转,谁有这个胆子? 济南城下,纪纲举着火把,一边骂一边注意身后的动静,听到马蹄声,立刻精神百倍,“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继续!” 顿时,双方的骂战进一步升级。 守军胆子再大,也只能问候燕军的祖宗十八代,打死不敢沾上朱棣一星半点。问候燕王的祖宗就是问候皇帝的祖宗,哪个不要命了才敢这么干。 纪纲则不然,他完全没有这个顾忌。铁铉的所有亲属全被他问候了一遍,铁铉本人更是未能幸免。 同样是读书人出身,纪纲自然知道读书人最在乎些什么。在他口中,铁铉三岁踹寡妇门,五岁挖绝户坟,八岁写-**-词-艳-曲,十岁和风-化场所的工作人员结下了超友谊关系。考试作弊,贪污受贿,更是不胜枚举。 纪小旗骂得酣畅淋漓,城头的守军一片愕然,跟着纪纲的燕军兵卒也瞬间呆滞。 莫非是亲眼所见?不然,怎能将铁方伯六岁偷看隔壁小媳妇洗澡的过程形容得如此详细,如此活灵活现? 纪小旗骂得太过投入,没留意是谁塞给他一只喇叭,对着喇叭,声音顿时放大数倍。 铁铉早年的英勇事迹也被放大数倍,清清楚楚的传进了众人的耳朵,一点不打折扣。 递完喇叭,孟任务完成,退后一步,不愧是未来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颠倒黑白罗织罪名的能力,普通人拍马也赶不上。 自叹弗如啊。 上官被骂得狗血淋头,城头的裨将自然不能坐视,立刻带头驳斥。 挣扎和驳斥都是徒劳的。 前读书人,未来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口才非一般人可比。有了喇叭,声音更是稳稳压过对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胜负毫无悬念,纪纲大比分获胜,守军扯破了嗓子也是惨败收场。 虽然手段不入流,到底是出了一口恶气。 纪纲跪在燕王马下,哑着嗓子,捶着胸口,抱着马腿,发誓为燕王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卑下不才,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朱棣的心情不错,甩了一下马鞭,让纪纲起来。 第一眼,他就看出纪纲是个小人。但小人有小人的用处,有些事只有小人能做,也只有小人能够做好。 用得好了,不过当养着一条狗。给几块肉骨头,随时能放出去咬人。如果哪天这条狗不听话,一刀杀了也没什么可惜。 回营后,纪纲越级被擢升为百户,仍在陈晖麾下听命。同袍看纪纲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竟然有这份本领。 陈晖对纪纲这样的人并不感冒,便是得了王爷的夸赞,也不过是个谄媚佞幸之辈。常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打,便是武将,看人也是极准。 对此,纪纲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目标远不是一个百户能够满足。哪怕手段用尽,哪怕被万人唾骂,全都无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转投燕军为的就是出人头地,他渴望权利,他要站得更高! 燕王出了一口恶气,铁铉却喷出了一口老血。 纪纲的确抓准了他的脉门,对读书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 众口铄金,一夜之间,济南城内竟也流传开了铁方伯早年的各种“趣事”。这样没有根据的流言荒谬至极,却无从解释,越解释越黑。 若有哪个好事的言官闲着没事参上一本,铁铉百口莫辩,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依靠坚强的意志,铁方伯顶住了流言,始终没有倒下。 燕军又在济南城下耗费了半个月时间,始终寸功未尽。铁铉和盛庸趁机派出小股士兵不断袭扰,五次里总有一次能得手,让燕军防不胜防。 不能继续打下去了。 燕王决定退兵,道衍及时送上了梯子,言“大军疲惫,请王爷暂还北平以图后举。” 这封信来得太及时了,燕王马上召集众将,宣布回师北平的决定。 将领们同时抱拳,道:“王爷英明!” 没有谁突然脑袋发抽,在这时唱反调。济南打不下来只是暂时的,保存实力卷土重来,必下此城! 燕军陆续开始拔营,十几万大军的行动自然瞒不过城内的守军。 “燕逆要退兵了!” 铁铉同盛庸合计,在燕军退兵的途中进行追击,无法一举歼灭,也不能让敌人撤退得太过顺利。 见铁铉咬牙,一副仇深似海的样子,盛庸表示理解,任谁被泼了一身的脏水都没法淡定以对。 “方伯,燕逆小人伎俩不必在意。本官和同侪深信方伯是身正的君子。” 铁铉感动了,“将军……” 盛庸:“再说了,六岁毛都没长齐,偷看小媳妇洗澡算个x!” 铁铉:“……” “方伯怎么又吐血了?燕逆当真可恶!” 铁铉:“……” 八月中旬,燕军撤围济南,经德州回师北平。 铁铉和盛庸派兵追击,击败燕军的殿后部队,趁势进攻德州,却没能成功。城内的燕军打退了盛庸的两次进攻,在德州百姓的帮助下,将朝廷军队拦在了城外。盛庸兵力不足,强攻不下,只能撤退。 自此,德州彻底落入了燕王手中。 历史上,盛庸本该在燕军撤退时收复德州,不想孟横插一脚,燕王趁机收拢民心,又有安陆侯吴杰把守,凭借盛庸手头的兵力,收复德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即便如此,守住济南,迫使燕王撤兵也是大功一件。 南京的建帝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第一反应不是下令嘉奖,而是再三确认战报的真实性。 朱允炆实在是被李景隆坑怕了,被耍过一次,坚决不能被耍第二次。 好在铁铉和盛庸都不是李景隆,战报和奏疏上写得清楚明白,实事求是。在德州一事上也未做任何的隐瞒,建帝安心之余又不免皱眉,太实诚了些。 燕王收拢民心很成功,需要战报上写一次,奏疏上再强调?当真是给人添堵。 转念一想,实诚点总比偷奸耍滑要好。 封赏的旨意很快拟定,盛庸被封为历城侯,麾下军官也各有赏赐。铁铉的封赏却迟迟未下。建帝本欲擢铁铉为兵部尚书,圣旨拟好,章都盖了,未等发下,兵科和户科学给事中突然上疏弹劾铁铉有生活作风问题,并有贪污嫌疑。 言官的职责就是讽谏上谕,纠察百官。 弹劾某个官员,有切实证据更好,没有证据也问题不大。“据说”二字本就是为捕风捉影准备的。 “臣闻,铁铉早年行为不端,祸害乡里,其言行令人发指……” 近期,朝中御史正掀起弹劾李景隆风潮。黄子澄虽是白身,仍频繁被建帝召见,面圣时直接跪倒在地,大哭道:“李景隆有二心,不杀了他,无以谢宗社,对不起战死的将士!” 御史练子宁多次上疏,请求皇帝下旨收回曹国公的爵位,立斩不赦。 杀还是不杀?建帝很是犹豫。 以李景隆在战场上的表现,足够死上一百次。可他到底是自己的表亲,前任曹国公还是太-祖高皇帝义子。杀了他,有违建帝一贯的仁厚形象。况且,下旨将他从战场上召回,就是为了掩盖主帅临阵脱逃的丑闻,如今山东的战场刚有点起色,适合翻旧账吗? 最终,建帝驳回了御史的上疏,也没理会黄子澄的痛哭。他甚至怀疑,黄子澄如此迫切想要李景隆的命,是否是为了脱罪?毕竟,当初举荐李景隆的是他,帮助隐瞒战报的也是他。 想到这里,建帝落在黄子澄身上的目光变得有几分不善。因为黄子澄花言巧语为李景隆开脱,他才会大肆封赏一个败军之将!太子太师,去他的太子太师! 建帝怒火飙升,黄子澄顿时不敢再哭了,齐泰上前劝了几句,黄子澄才没被当场发落。之后被皇帝召见,再不敢提砍了李景隆脑袋一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黄子澄不提,不代表朝中会安静。 言官都是猛人,人生格言就是咬定青山不送口,越挫越勇。 建帝驳回了练子宁的上疏,弹劾李景隆的奏疏立刻如雪花般飞入通政使司,不只建帝头疼,通政使司上下也眼前发黑。凡事扯上言官,基本没法善了。 李景隆知道自己遇上麻烦了,天大的麻烦。干脆躲在国公府里不出来,学习高巍闭门思过。 思过期间访客寥寥,大家都认为曹国公要倒霉,自然不会主动上门。 左都督徐增寿是个例外,隔三差五的带着好酒来找李景隆。喝醉之后,李景隆拉着徐增寿的手,眼泪横流,“患难见真情,某如今才得体会!” 徐增寿笑了两声,执起酒壶,又给李景隆倒了一杯,“说这些做什么,喝酒!” 李景隆再次大醉,醉后痛斥黄子澄不仗义,皇帝听信谗言,不顾亲情。徐增寿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的表情,或许,他也没想到李景隆的脸皮会厚到如此地步。 拉拢他,当真有必要吗? 李景隆的事情尚未解决,言官又和铁铉杠上了。 铁铉守卫济南本是大功一件,弹劾的奏疏一上,却让建帝没法如计划中封赏。他可以想象,封赏的命令一下,御史的炮口对准的将不再是铁铉,而是皇位上的自己。 无法,只能压下铁铉的擢升命令,暂时调他回朝,到兵部听令。 弹劾铁铉的给事中满意了,击掌庆祝又一次不畏强权的胜利。高兴之余不忘上疏表扬一下皇帝,能听言官话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建帝气得肝疼,依旧要强撑着笑脸,是,爱卿说的对,朕一定继续努力。 回到北平城的燕王得到情报,也是乐了半天。记下弹劾铁铉的几个给事中,决定打到南京之后立刻给几人厚赏,赏过之后马上令他们回家种田。 这样“耿直”的官员,适合给朱允炆打工,朱棣坚决不予采用,录用了也会马上让他们回家吃自己。 燕山后卫新擢升一名同知,孟肩上的担子轻松不少。处理好手头的工作,一觉睡到天亮。整理妥当拉开房门,一身绯色武官服的沈瑄恰好走来,看着孟,弯了一下唇角,“孟同知睡得可好?” “见过指挥,谢指挥关心,卑职很好。”孟行礼道,“指挥休息得可好?” 深邃的眸子染上笑意,愈发显得清俊无双。 “孟同知精神不错,既如此,明日同我一行,应无碍。” 孟抬头,表情中带着疑惑。刚回来,又要出征? “瑄曾说过,回北平后,当备得厚礼,拜访十二郎家中。”白皙的指尖擦过孟的脸颊,“十二郎莫非忘记了?” 孟:“……” 说不小心忘了,会不会被人道毁灭?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四章 北平郊外,农人正在田中劳作。 进入九月,沉沉的穗子压弯了麦秆,将近丰收之时,农人们更加不敢懈怠。 不久前,县中大令召集耆老,宣称王爷有令,免夏粮,冬税与往年平齐。据闻是世子进言,去岁不丰,民多困苦,王爷慈爱,才减免了粮税。 农户们无不感念燕王和世子的恩德,河北一地,燕王的声望彻底压过了南京的建帝。 宁王和晋王见状,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仿照实行。既然决定跟着朱老四造反,总得做出点实际行动表示一下。 让宁王和晋王无奈的是,下令减免粮税的是自己,辖地内农户感激的仍是燕王。 叔侄俩摸摸鼻子,苦笑一声,没办法也只能认了。 自此,北疆三地,连同山东境内的德州,燕王的慈爱之名一时无两。 同时声名远播的还有世子朱高炽。不能跟随燕王出征,照样能在政务上努力。守卫北平为朱高炽累及了不小的政治资本,但还不够。若想牢牢坐住世子之位,甚至在将来更进一步,他还要更加努力。 如果朱高煦和朱高燧不是同母兄弟,朱高炽的危机感尚不会如此之重。兄弟三人都是父王和母妃的嫡子,两个弟弟又随大军出征屡立战功,在将领中的评价很高,朱高炽不得不急。这才有了对燕王进言,免除夏粮一事。 当然,凭借从德州搬来的军粮,朱高炽才有了底气,否则打死他也不敢这么干。 军队吃不饱,还要免粮税?朱棣能一巴掌拍扁他。 明知朱高炽借此博得声望,朱高煦和朱高燧却无可奈何。世子此举得了燕王的夸赞,咬牙也要附和两声“世子仁善,应当学习”。 兄弟三人的争夺渐露端倪,王府中的气氛开始有了变化。 孟的日子也不安生。 自回到北平,世子身边的王安和高阳郡王身边的王全隔三差五过来串门,没话题也要闲扯几句。王府里又没关着高巍一样的人物,到他面前晃悠,目的为何,不用细想都能明白。 拉拢。 之前,孟只是个指挥佥事,受燕王赏识也是有限。如今,不过一次出征就升了指挥同知,成功打入燕王心腹团体,地位早已超过一般军中将领。 加上济南城下助燕王脱困,又为朱高煦挡箭,在燕王妃跟前也挂了号。这样的人才,拉拢是必须的,暂时拉不过来,至少不能交恶。 朱高炽与孟有“共事”的交情,朱高煦自认同孟十二郎是“过命”的兄弟,朱高燧比兄长们慢了一步,却借燕王妃赏赐的机会,亲自来给孟道喜。 看到站在面前的朱高燧,孟当真是牙疼。 偏偏道衍又来凑热闹,“徒儿”两字叫得无比亲热,牛皮糖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牙疼之外,孟的头也开始疼。 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就是这种感觉? 借着回家探亲的名义离开王府,本能松口气,看看同行的沈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吃一堑长一智,沈指挥的真实性格绝对和“表里如一”搭不上边,行动也往往出人预料。 只是单纯的登门拜访?如果孟相信了,脖子上的脑袋就白长了。 想起之前被问及的生肖和生辰八字,孟表情有点僵。若真如所料,自己该如何应对? 痛快答应还是欲拒还迎一下? 关键是这事会不会吓到家中的老娘? 可能性相当大。 路走到这里,回头是不可能的。胆敢说出这样的话,估计沈指挥真会把他人道毁灭了。 走在田头,马蹄染上了青草的的气息。 田中劳作的孟氏族人看到马上的孟,纷纷直起腰打着招呼,笑道:“十二郎回来了。” 笑容和声音里都带着亲切,亲切得让孟有些惊讶。过后才知,这是孟王氏用布匹和香料做出的人情。 一行人尚未走到屯子,孟重九和孟王氏已经得了消息。 孟重九立刻让人通知其他族老,孟王氏也带着儿媳孙女清扫院子和堂屋,烧水煮茶。 十二郎得燕王殿下重用,孟氏一族的荣耀都系在他的身上。有孟虎和孟清江摆在那里,只要脑袋清醒的都该知道,族里后生的前程十有八-九要落在他的身上。 加上孟王氏会做人,受到的欢迎太过热烈,竟让孟有些不知所措。上次回来还没这样,他在外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瑄看到孟重九和几位族老身上的新衣,表情中闪过一丝了然。能教出十二郎这样的儿子,心计定然是有的。想起没能送出的鸾凤玉佩,沈瑄挑了一下眉毛,若想达成所愿,怕是会费一番周折。 软的不行,干脆抢人? 沈指挥的确在认真考虑此举的可行性。 “九叔公,有礼。” 同族老们见礼之后,孟送出之前备好的礼物,又留下一辆马车,“这是给族中的一点心意。” 看到马车上卸下的东西,不少族人都愣在了当场。 方形的藤箱中整齐码放着笔墨纸砚,还有散发着墨香味的书籍。不用说,一定是给族中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读书子弟准备的。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香料,给族老准备的好酒,羊肉。 孟重九用帕子擦过手,弯腰从藤箱中取出一本书,细细摩挲着,道:“十二郎这般为族人着想,石头也该捂热了。若是再有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眼红捻酸,就拍拍胸口,问一问自己的良心!不说人话,不办人事,配不配叫个人字!” 一番话掷地有声,几个长舌的族人满脸羞惭,低下了头。 在族人稀奇的看着藤箱中的书籍笔墨,等着分点心和香料时,孟刘氏无声的退出人群,快步朝家中走去。经过大郎的事,十二郎的东西,她是没脸拿的。孟王氏送到家中的布匹都让她脸红。 平日里与孟刘氏有些交情的,发现孟刘氏不见了,互相看看,默契的都没有出声。 大郎险些害了一族的性命,若不是有十二郎周旋,又看在四郎的情面,孟广孝一家还能舒舒服服无病无灾的留在屯子里? 孟刘氏人还算不错,架不住有个糊涂的男人和不干人事的儿子。 小刘氏被娘家接走,至今也没送回来。原本都是姓孟的,互相帮衬一下也是应该。可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若有女儿,乐意要大郎这样一个女婿?躲都躲不及。想明白之后,帮忙劝和的心思也就歇了。 倒是四郎还没定亲,虽有不成器的老子和大哥,却与五郎和十二郎交好,成亲后分家也碍不着什么。亲戚家有姐儿的不免都动了心思。 孟虎的亲事铁定是孟重九说得算,旁人插不上手。十二郎如今是三品的官,亲事更不会马虎,恐怕不会在乡里找。余下孟清江,成为众人心目中的佳婿人选。 只要人好,又有本事,断了两根手指又如何? 待到孟清江回屯拜见族老时,求亲的几乎踏平门槛。饶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孟四郎也被吓了一跳,只有撒丫子逃跑的份。 孟没有孟清江的烦恼,却要面临更大的难关。孟清江只需定个好姑娘成家即可,他要定下的却压根不是姑娘。 在家门前下马,亲兵接过缰绳,一身武官服的孟十二郎脚步踌躇,硬是迈不出去。 万一沈瑄当面说出什么,老娘会不会举扫帚把他们赶出来? 应该不会吧?孟心中实在没底。 “不用担心。”沈瑄握住孟的手腕,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一切有我。” 孟张张嘴,很想说有你才担心。 可这话能说吗?明显不能。 最好的选择就是闭嘴,沉默是金。大不了老娘举扫帚的时候,脚底抹油,跑快一点。 堂屋里,一身浅色团衫的孟王氏端坐着,发髻上一枚银簪,手腕上两只银镯,都是孟之前归家时孝敬的。 孟张氏和孟许氏依旧留在堂屋后的厢房,孟三姐和孟五姐见礼后,抱着孟给的点心也跟了过去。 只留孟王氏,归家探亲的孟,以及再次登门的沈瑄。 互相见礼之后,三人都没说话。 养在院子里的大雁突然叫了一声,没有打破沉默,反而令气氛更加尴尬。 想到大雁的来历,孟下意识去看沈瑄,孟王氏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沈瑄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视线扫过孟,嘴角微勾。乌墨一般的眉,漆黑的眸子,俊美的面容,没有战场上的煞气,却另有一种势在必得。 放下茶盏,沈瑄说道:“伯母,晚辈此次登门,专为十二郎。” 一句话,一个炸雷。 为了十二郎? 孟王氏心中一咯噔,表情有些僵硬,“沈指挥此言,民妇不明白。” “晚辈思慕十二郎,欲同十二郎结秦晋之好。” 噼里啪啦! 炸雷之后,一道闪电劈下,孟王氏瞬间石化。 孟也傻了。 说了? 真说了? 就这样说了?! 一点铺垫没有,也没有任何转折,神态自然,语气平缓,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是沈瑄特立独行,还是大明朝的侯二代就是如此的彪悍? 他是穿的,沈瑄是明朝土生土长的,没错吧? “沈指挥,”孟王氏的声音有点抖,“民妇是不是听错了?” 沈瑄笑了,笑得格外迷人。 “伯母没有听错,瑄思慕十二郎,欲同十二郎结发,结秦晋之好,白首不离。” 结发,秦晋之好,白首不离。听到这样的话,着实应当感动一下。现实却是,雷声太大,闪电太强,来不及感动,孟同知已经焦掉了。 孟王氏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按照常理,她该果断拒绝。 阴阳之礼,夫妇之义,两个男子如何结缡? 可看看出身相貌家底全都无可挑剔的沈指挥,再看看自家只有长相能拿出手的儿子,话到嘴边,却诡异的变了味道,“沈指挥,怎会思慕十二郎?” 孟:“……”亲娘?! 沈瑄愣了一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似乎也没想到孟王氏会问出这句话来。 想过千百种可能,就是没想过这一种。 厢房里的孟许氏和孟张氏满脸愕然,没想到小叔的上官会有这个心思,更没料到娘会是这个反应。最该做的不是举起扫帚把人撵出去吗? 妯娌俩互相看看,好吧,官比小叔大,没法撵。 “娘,祖母在说什么?” 听到堂屋传来的说话声,孟三姐和孟五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母亲,表情中满是好奇。 孟许氏和孟张氏脸色一变,忙捂住女儿的耳朵,这样的对话,儿童不宜。 很快,堂屋里又陷入了沉默。 很显然,就算冷不丁抽了一下,孟王氏的脑子却很清醒。丈夫和两个儿子不在了,十二郎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若是和一个男人……到了地下,她也没脸见孟家的列祖列宗。 “沈指挥,此事不妥,民妇万万不能答应。” “为何?” 为何?这还用问吗? 孟王氏皱眉,“十二郎是家中唯一男丁,还要承继祖宗的香火。” “单是为此?”沈瑄挑起一边的眉毛,“十二郎还有侄女,招婿即可。”有他在,自无人敢怠慢十二郎的亲人。 “不行!” 孟王氏斩钉截铁,出口才意识到,沈瑄是她儿子的上官,这样扫对方面子,会不会让十二郎难做?还是因为他的官位才让儿子无法开口拒绝? 想到这里,孟王氏的脸色变了。 气氛又陷入了僵持,孟看看沈瑄,再看看孟王氏,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下了。 “娘,请成全儿子。” “儿啊,你这到底是为何?” “娘,”孟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眼圈发红,“儿子、儿子不行。” “不行?”孟王氏先是不解,片刻之后终于了悟,脸色顿时发白,“儿啊,莫要骗为娘。” 孟一脸沉重,“娘,儿子真的……不行。” 事已至此,早晚有这么一天,不如一次解决的好。他喜欢男人,自然对女人不行。既不能真心相待,勉强娶妻不是害人一生? “娘,儿子曾在边塞受过军棍。”孟咬牙,艰难说道,“自那以后,便……也请大夫看过了,实在无法。儿子不想让娘伤心,可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旁人。” 孟王氏脸色骤变,忙拉起孟,用力拍了两下,哽咽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为娘说?你这是要剜了娘的心啊!” “娘,是儿子不好,您打儿子吧!” “娘怎么舍得打你,”孟王氏拉着孟,“若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你如何会去从军,又如何会这样?娘只怨自己无用,拖累了你!” 孟王氏哭得伤心,厢房里的孟许氏和孟张氏也忍不住垂泪。原来竟有如此内情,小叔现今风光,当初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受了多罪!都是她们的拖累! “三姐,你记住娘的话,将来一定要孝敬十二叔,否则娘第一个不认你!” “娘,我记得了。” “五姐也一样。” 一个谎言,就算带着善意也终究是谎言。 孟心中有愧,扶着孟王氏,好言安慰,总算让孟王氏收起了眼泪。 沈瑄没想过孟会道出这样的“秘辛”。 不行?他是不信的。 沈指挥相貌清风朗月,性格却不是那么阳春白雪。同睡一榻这么长时间,虽然还算清白,可该碰的也是碰过了。 此时,孟王氏的关注点已不再是沈瑄的求亲,而是孟的身体。 “儿啊,可还留下了其他的病根?”孟王氏的语气中满是担忧。 “娘,给儿子诊治的是皇宫出来的御医,自不会留下病根。” 孟王氏仍是不信,几番询问,孟一口咬定,却也无法。 “娘,便是不同沈指挥结发,儿子也不会成亲。儿子是这样,再成亲就是害了旁人,请娘体谅儿子。” 叹息一声,孟王氏又能如何?硬压着孟成亲,她自认做不到。两个孙女招婿不是不可,从族中过继也是办法。可答应沈瑄,到底还是觉得别扭。 “儿子,你容娘再想想。”孟王氏擦干眼泪,放开孟,对沈瑄说道,“沈指挥,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请容民妇想一想。” “伯母所言甚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自当慎重。”说着,沈瑄从怀中取出一张庚帖,双手奉上,“这是晚辈庚帖,时间仓促,未能请得冰人,伯母见谅。” 孟王氏:“……” 这是求亲还是强娶?如果自己再不答应,莫不是要直接抢人? 遇上这样一个霸道的,又是儿子的上官,真的好吗? 孟王氏表情复杂的接过了庚帖。孟眼珠子一转,对孟王氏说道:“娘,您放心,沈指挥也同儿子一起挨过军棍。” 孟王氏:“……” 沈瑄:“……” 厢房里的孟许氏和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张氏呆滞片刻,齐齐又捂上了女儿的耳朵。 事情办妥,孟与沈瑄决定午后离开孟家屯,返回王府。 饶是心情再复杂,孟王氏还是带着两个儿媳整治了一桌饭菜,席间,沈瑄开口一声“母亲”,差点把孟王氏手中的筷子吓掉。 孟专心吃饭,夹起一块五花三层的红烧肉,一口咬下去,满嘴浓香。 吃饭,专心吃饭。 随同前来的护卫有族人招待,沈瑄下令不必拘束,除了没有喝酒,各个都吃得腰带发紧。 临行时,孟重九等族老亲自来送,孟抱拳向族老告辞,沈瑄也向孟重九行了晚辈礼,孟重九连忙躲开,连道不敢,脸上的笑意却是遮挡不住。 正三品的指挥,多有面子! 族人都如此礼遇,足见十二郎多得重用。 挠挠下巴,孟没有出言解释。误会就误会吧,说出真想,吓到这些老人家,他罪过可就大了。 回王府的路上,沈瑄策马走在孟身边,挑起一边的眉毛,笑容不似以往,带着让孟后颈发凉的味道,“一起挨过军棍,恩?” 孟缩缩脖子,这是事实,不是吗? 笑意更深,黑眸深邃,“来日,十二郎可亲自试一试。” “……”除了表里不一,还有脸皮厚这一属性? 九月中,燕王在北平秣马厉兵,等待再次出征。 侯显与杨铎带队从草原返回,同行的还有七八支草原部落。部落大小不同,人口总计上千,骑着骏马,赶着牛羊从开平卫入塞。 燕王将安置这些部落的差事交给朱高炽,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能者多劳,这样的工作只有交给你,父王才能放心。世子,父王相信你! 朱高炽笑得像哭,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做好!老爹交代下的任务,有再大的困难也要完成! 朱高煦和朱高燧主动请命,要为世子分劳,燕王很高兴,手一挥,大善。 朱高炽终于流下了滚烫的热泪,面对燕王,还要坚决表示,这是感动,绝不是心酸。 回到王府,孟就被抓了壮丁,看到挂着两个黑眼圈的世子和同样脸带憔悴的朱高煦朱高燧,孟同知四十五度角望天,流下了一滴忧伤的眼泪,拿老朱家的工资,果然不是件容易事。 感慨完了,撸起袖子,认命干活。 北平的燕王在忙,南京的建帝也没闲着。 调到兵部的铁铉实力过硬,几次上疏请皇帝下令北伐。给事中的弹劾,根本不被铁铉放在眼里。和济南的流言的比起来,这样不痛不痒的骂几句算得了什么。 铁铉表示,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老子不惧! 建帝被铁铉感动了,令他赞理兵事,即便没有兵部尚书的头衔,手中的权利却相当实在,一点不打折扣。 之后,更在早朝上力排众议,诏历城侯盛庸为大将军,集合大军北上讨燕军。都督平安和徐凯都成为了盛庸的副将。 此令一下,朝中争议不断。 济南一战,盛庸表现突出,可令他为主将,平安为副,着实大出众人预料。 论资历,论战功,论对军队的指挥能力,盛庸哪里比得上平安?平安是太-祖高皇帝的义子,盛庸算哪颗葱? 五军都督府上疏,请皇帝慎重考虑。平安虽未出声,可让他担任一个无名小卒的副将,也难免有气。 承天门突然一场大火,更让朝中怀疑之声四起,御史的奏疏堆得像山。 建帝咬牙,顶住各方压力始终没有松口。 他就认准盛庸和铁铉了,至于朝中那帮鹌鹑,哪凉快哪歇着去吧!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五章 建二年十月,北平 昨日还是秋高气爽,一夜过去,大雪便纷纷扬扬落下。 推开房门,孟跺跺脚,搓搓手,哈了一口热气,总算驱散了些许凉意。 从南京传来消息,盛庸率领的大军已经出发,不日将到济南。宫中宦官尽职尽责,情报工作做得十分细致,包括大军的领兵将官,行进路线,以及大致进攻计划都密报给了燕王。 驻守德州的安陆侯吴杰压力最大,盛庸一到济南,肯定先打德州。不下德州,进军河北都不会安心。 燕王召集众将商议对策,众将都提议进军山东,趁朝廷大军未到,先一步-插-下钉子。 不料命令下达,进攻目标却是辽东。 辽王被建帝一道诏令叫去南京,进京后就被困在辽王府,待遇不比被软禁的齐王好多少。 辽东一地,大半州府已归顺燕王,余下的犄角旮旯,北元打谷草都不会光顾,除了苦就是寒。别说州县,边卫都极少,大冬天派军队攻打这些地方,吃饱了撑的? 将领们很不理解,一向英明果决的燕王殿下,怎么会做出这样近乎抽风的军事计划。 可命令已下,反对是没有用的。 军令如山,张玉朱能等将领只能听令行事。 沈瑄仍为前锋,从草原归来的杨铎被归入朱能麾下。 朱高煦和朱高燧随同出征,北平留给了朱高炽防守。有了李景隆的前例,知道朱棣离开北平,盛庸也不会轻易冒险。就算要打北平,也要等春天来了再说。 若是朱高炽再发狠办一次冰雕展览,谁受得了? 孟没有随大军出征,天气骤寒,他开始发热咳嗽,赵大夫看过,说是旧伤复发,伤了身体底子,需要静心调养。 朱高炽趁机向燕王要人,天寒地冻,孟同知跟随出征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不如留在北平帮他处理政务,顺便让王府良医为他调养。 “孟同知不及弱冠,身负大才,若不能保重身体,难免可惜。” 不管朱高炽是出于何种目的,到底帮了孟。 如果真随大军出证,孟不知自己是不是能扛过来。今年似乎比上一年更冷。 “既如此,孟同知可留在王府,听世子调遣。” “谢父王。” 留下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归附的草原部落。 挑选出的部落勇士随军出征之后,留下的老幼妇孺需要妥善安排,这是燕王交给朱高炽的任务,朱高炽总要找几个帮手。说来也奇怪,北平布政使司和王府官属上下,没一个官员能同这些蒙古人沟通良好,孟却是个特例。 语言不通?没关系,有翻译。再不行,可以直接画。 遇上蒙古部落派人来要粮食要盐要各种生活物品,官们要面子,抱着圣人学说,不好因为三瓜两枣的和他们计较,武官大大咧咧,脾气火爆,一言不和马上吹胡子瞪眼,桌子掀不起来照样摔凳子。 换上孟,从接待到讨价还价再到把人送走,用不上两盏茶的时间。 同样被派到朱高炽处听命的侯显难免感叹,当初若有孟同知随行,忽悠……不对,因仰慕王爷归附的部落必定会更多。 事实上,孟不比侯显等人的手段高出多少,他只是更具观察力,能最大限度揣测这些归附部落的意图。进而开始讨价还价。 比不上官要面子,也不会动不动发脾气,做起事来自然得心应手。 要粮食,可以。 要盐和香料,也可以。 要布匹,更没问题! 但是,东西不能白给。 孟十二郎笑眯眯的打着算盘,“如今诸位搭帐篷的地儿都是王爷给的。开春后放牧的草场也是由王爷划分,难道诸位不想要好一些的草场,养更多的牛羊,生活得更好?” 一番话切实瘙到了对方的痒处。 壮汉们桌子不拍了,眼睛也不瞪了,眼巴巴的瞅着孟,双眼直冒星星。 骏马任骑,牛羊成群,再不用为过冬会饿死牲畜,冻死族人发愁。 多么美好的生活! 这些部落之所以被侯显说动,愿意内附,归其根本是在草原上过不下去了。 本就生活困难,加上大部落的压榨,部落里的牛羊和人口一直不断减少。大人吃不饱,孩子养不活,如何与艰难的生活环境做斗争?长此以往,迟早会被其他部落吞并。 伟大成吉思汗的荣耀只能在梦中追忆,黄金家族已经衰落。乞儿吉斯部,阿苏特部阿鲁台和卫拉特部正在混战,草原牧民的生活一日比一日艰难。 大鱼吃小鱼,小鱼却吃不虾米,如此恶性循环,等到小鱼被吞噬殆尽,大鱼只能彼此消耗,等待这些大鱼的也只有死亡。 侯显和杨铎的招揽,给了这些部落生机,孟则告诉他们,想要好处必须付出代价。 “王爷仁慈,给了诸位一个容身之地,诸位也当有所回报。毕竟这世上没有白吃的饭,也没有白拿的好处。” 孟笑得沉稳,胸有成竹。他已从侯显口中探明这些部落的底细,让他们接受自己开出的条件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并不是难事。之前谈不下来,无非是接触的官员不了解谈判对手,也抹不开面子。 想到这里,孟就不免叹气,开口问一问是难事吗?向宦官和武官请教真会伤了自尊? 看来,不只建帝手下的官不着调,燕王手下的这些官也是一样。 说穿了,清高的读书人看不起军汉,对内宦更无好感。没有蹦高骂人算不错了,还请教?根本不可能。 孟十二郎摇摇头,武不和,哪个朝代都有,却在大明朝放大到了极点。 也算是一种特色? 壮汉们最终被孟说服了,主动将粮食和布匹的数量减少一半,用部落里的牛羊换了鸡鸭和盐,在孟同知画出的交换契约上按了手印,拉着额外赠送的马车高高兴兴回了营地。 临走时,还拍着胸口叫孟同知兄弟。 孟笑着目送马车走远,一点也没觉得亏心。 看着挤在院子里的羊群,朱高炽和王府官员们半天没说出话来。 孟同知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不只给出的粮食减少一半,还收获了上百头羊! “禀世子,这些只是定钱。”孟抱拳,对朱高炽说道,“另有二百五十头羊,会在三日内送来。” “多少?” “二百五。”不自觉的抽了一下嘴角,定下这个数字,他也没想到。 朱高炽大喜,拊掌大笑,道:“孟同知果真了得,孤被这些蒙古人闹得头疼,始终想不出妥善的办法。孟同知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孟没说话,只从怀里取出一叠按了手印的“契约”,双手奉上。 朱高炽好奇的翻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精彩。 第一张,他熟悉,一头狰狞的绵羊,五个简笔小人。朵颜三卫手里的白条也是这个类型。 第二张,同样是一头狰狞的绵羊,两只胖墩墩的,什么东西? 目光看过去,孟一咧嘴,“回世子,是鸡。” 朱高炽:“……” 斩首五级一头羊,一头羊却只能换两只鸡? 这是什么道理,会算数吗?蒙古人竟然答应? 孟表示,合同内容千真万确,生意也是童叟无欺。 至于原因,他没做别的,只是带着这些蒙古人参观了道衍和尚开办的“养鸡场”。 燕王造反之前,为了地下-兵-工厂的保密问题,在王府养了大量的鸡鸭,还被投诉扰民。 当初,王府用养鸡鸭是为祈福,坚决不能杀的理由搪塞了张昺。夺取北平之后,这些家禽就被移到王府一处偏僻的院落养着,数量越来越多。杀了一批,又有一批成长起来,用作军粮不合算,不如和归附的蒙古部落交换。 部落的问题解决了,给朵颜三卫的红利也有了。 “卑职认为,这些部落归附王爷,为的也是填饱肚子。部落中的男人跟随王爷出征,冬季又没有合适的草场,不如将牛羊换成鸡鸭,有肉和禽蛋可以食用,多的还能到集市上换取其他需要的东西。” 孟又取出几张纸,纸上画着两个大小相似的圆圈,一个圈着两头羊,另一个却是七八只鸡。 “在草原上,这些部落要逐水草迁徙,归附王爷之后,有些习惯适当可以更改,只要日子过得更好,应该没人会有怨言。” 孟说得有些模糊,朱高炽却听得十分明白。 “你答应了给他们草场?” “是。”孟说道,“不过卑职没有说是哪里,等王爷成就大业,四分五裂的北元自然不是对手。拿下几块草场定不是问题。” 后边的话孟没有说,一旦归附的部落过惯了定居的日子,还会想到草原上去风餐露宿吗? 明显不可能。 朱高炽点点头,把两叠纸收起递给一旁的官传阅,“看看吧,父王将这件事交给孤,是信任孤。孤请托各位,也是看重诸公的才干。孤体谅诸公,孤的难处,诸公也当体谅。” 众人面露羞惭,孟却暗暗叫苦。 朱高炽是看重他还是害他?明摆着拉仇恨值啊! 该庆幸他立场坚定的站在武官队伍中,不用时常和这些官打交道吗? 孟咂咂嘴,无解。 当夜,孟辗转反侧,想了很多。留在北平或许并不是个好主意。真跟着燕王出征?他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道衍和尚念了一夜的佛经,精神依旧很好。从内宦口中得知归附部落的问题已经解决,派人将孟请来,又着人回报世子,今日他要与徒儿讨论佛法,请世子见谅。 潜台词是:大和尚要和徒弟谈心,世子要抓壮丁暂且找别人去吧。 能暂时脱离繁重的工作,孟自然开心。代价是被大和尚嗡嗡,咬咬牙,总能撑过去。 走进道衍的厢房,一步暖气迎面扑来。 厢房里布置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除了一个书架,一张桌案,两个蒲团,再无其他。 道衍示意孟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炭炉上架着水壶,还有几块焦黄的烤饼,散发着诱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人的麦香。 孟盯着烤饼,眼珠子一动不动。 道衍捻着佛珠,微微一笑,“徒儿可是腹中饥饿?” “是有点饿了。”对于道衍动不动就叫他徒弟,孟已经麻木了。 叫就叫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既如此,便和为师一起用吧。” 有宦官送上米粥和小菜,道衍夹起一张烤饼,放到孟面前的空碗中,“多用些,吃得多,身体才能好。” 喷香的烤饼有些烫嘴,一口咬下去,麦香中裹着肉香。 孟诧异的看向道衍,肉馅的? 和尚不老实! 道衍将自己碟中的烤饼掰开,却是素馅的,意思很清楚,荤食是为好徒弟准备的,他是出家人,怎么会轻易破戒。 出家人? 孟又咬了一口饼,灌下大半碗粥,出家人六根清净,六道皆空,视世俗为无物,会心思用尽的鼓动燕王造反? 道衍似能猜到孟的心思,没解释,只是一口一口吃饼喝粥,食不言寝不语。 沉默中,面前的食物被一扫而空,内宦送上茶水,孟长舒一口气,很长时间没吃得这么饱了。 用过茶,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道衍可以静坐整日,孟不行,只能先开口问道:“大师叫我来,可是有事吩咐?” “的确有事。”道衍点点头,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递给孟,很是高深的说道:“此书,望徒儿好生研读。” 孟看看道衍,再看看书籍的封面,《道德经》三个字赫然入目。 “大师,你确定要我仔细钻研这本书?” 身为一个和尚,竟然让徒弟研究老子的《道德经》?就算拿本《金刚经》也比《道德经》强吧?这和直接让他叛出师门有什么区别? 不对,他还没拜师,也没加入这个和尚的不良门派! 没等孟想明白,手里的书突然又被拿走了。 抬起头,道衍和尚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为师拿错了,这几本才对。” 孟接过,低头再看,《易经》。也没比《道德经》好到哪里去。 怀疑的看向道衍,这位真是佛门弟子? “大师教诲,在下一定好好钻研。” 从书页来看,手中的《易经》定然是古本,怕是宋以前流传下来的。不谈书中的内容,单是书籍本身便已价值连城。 《道德经》和《易经》都不是佛家的东西,大和尚是疏忽了,还是故意的? 道衍捻着佛珠,很想说几句话来挽救一下在徒弟心目中的形象,孟却忽然站起身,只道今日与大师一晤,获益匪浅,回去后定当苦心钻研典籍,绝不负大师的看重。 “大师,在下告辞了。” 孟同知转身出门,动作干脆利落。 道衍坐在蒲团上,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久,合目轻笑,又念起了佛经。 这个徒弟当真是狡猾,得了便宜,仍不肯叫他一声师父。 没关系,和尚他有的是耐心。 徒弟总归是跑不掉的。这声师父,叫与不叫,倒也无妨。 接下来数日,孟时常被道衍请去“谈论佛法”,朱高炽每每想抓壮丁都落了空。 这也未免太凑巧了?直到燕王妃提醒,朱高炽才恍然。 “你父王将北平政务交给你,也是想看看你的驭下之能。”燕王妃仍有些许病态,气色却比两个月前好了许多,“孟十二郎有才,你要用他,也需思量该怎么用。” “儿……” “你自幼受儒师教导,不像你两个弟弟一样张扬,这是好事。”燕王妃顿两顿,接着说道,“可也别尽学酸儒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让人寒心。” 朱高炽没有说话。 “你父王为何能得拥戴?你两个弟弟为何更得武官夸赞?”燕王妃看着朱高炽,目光凌厉,“你年纪渐长,母妃不愿多说,只有一点,看看南京的皇帝,还不能明白吗?” “……是。” 退出燕王妃所居的正殿,朱高炽的额前出了一层薄汗。 想起母妃的话,不免心中一沉。 为何道衍大师突然将孟请去,为何母妃会突然如此教导,还以两个弟弟做比? 驭下之道? 朱高炽呼出一口气,有些恍惚,又似明白了些什么。 燕王妃与世子谈过之后,道衍请孟钻研佛法的次数逐渐减少,至少王安去找人时,不会次次扑空。 王府官属的气氛也发生了改变,随着世子交代的工作逐渐减轻,盯着孟的视线越来越少。即便有,也不再如往日一般扎人,着实让孟十二郎轻松许多。 工作的间隙,孟开始捧着道衍交给他的典籍研读。 《易经》很难懂,认真去读,却每次都能得到不同的体会。先人积累的智慧,是在浮躁的钢筋水泥社会中难以获取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珍宝。 静下心来,便能发现到身上的许多不足。 小聪明,争强好胜,妇人之仁,瞻前顾后。 以为自己很低调,却处处成了出头的椽子。 自以为路走得很稳,殊不知脚下正踩着独木桥。 渐渐的,孟明白了道衍的用意。 某日又被道衍叫去研究佛法,孟十二郎真心诚意的向道衍行礼,道:“多谢大师。” 道衍捻着佛珠,“仍不愿叫贫僧一声师父?” 孟:“……”感激归感激,加入不良门派,免谈。 “也罢。”道衍笑了,“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小样,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十月中旬,前方的战报传回北平。 燕王下达的军令是征伐辽东,中途却转道向南,借道天津,过直沽,兵指不久前被徐凯攻下的沧州。 部将不解,燕王给出的理由是“夜观星象,见有白气两道,自东北指向西南,必是利南!” 玩封-建-迷-信,燕王驾轻就熟。 上天指引,南边好,南边有便宜可占,咱们不去辽东了,向南进攻! 出兵之前,燕王与道衍定下这条声东击西之计,为的是迷惑朝廷,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除了制定计划的两人,连张玉朱能等大将都被瞒着。出兵之后,众将发现前锋探路的方向不对,一问之下,燕王终于道出了因由。 冬季酷寒,雨雪泥淖,攻城不是易事。只有攻其不备,速战速决,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进驻沧州的徐凯是朱棣的手下败将,一合而下不是问题。 拿下沧州之后,再进山东,与德州的吴杰汇合,同朝廷军队决战。 “天寒时节,大雪封江,正可借道过河,直达沧州城下。” 担任前锋的沈瑄率先出发,杨铎领三千骑兵左右呼应。路上遇到南军的侦骑,立刻擒杀。 燕军的前锋部队抵达沧州时,驻守此处的徐凯仍没有察觉,还一心一意的督促士兵构建城防,防备朱棣。 直到沈瑄和杨铎领骑兵出现在城下,城中的守军才发现大事不妙。 燕军来得太快,徐凯一点情报都没得到。 不是说燕王突发奇想打辽东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沧州? 趁着城内的混乱,燕军从四面发起进攻。 在弓箭的掩护下,燕军架起云梯,攀城而上。 守军砍死一个,马上会有第二个接上。悍不畏死的架势,很快击溃了守军的意志。 徐凯亲自督战也没压住阵脚,尤其是沈瑄也攀上城头,亮出长刀,被某个经历过白沟河之战的南军认出后,一声惊呼,城头的守军纷纷转头就跑。 这尊杀神不是好惹的,连勇冠三军的平都督都顶不住,不跑等着掉脑袋吗? 沈瑄拿着刀,看着城头的南军如潮水般退去,陆续攀上城头的燕军紧追在后,脸上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张玉看着“被孤立”的沈指挥,到底忍住没笑。 朱能就不是那么客气了,一巴掌拍在沈瑄的背上,大笑道:“你小子了不起!老子杀了瞿能都没这份待遇。” 沈瑄:“……” 沧州一战而下,主将徐凯,都督陈暹,都指挥俞琪、赵浒等均被生擒。燕军斩首万余,其余皆降。缴获大量辎重,除补充大军所需,都运回了北平。 前锋部队将士均有斩获,沈指挥却意外一个首级都没捞到。在他靠近时,南军一概撒丫子就跑。跑不掉也立刻投降,坚决不给他砍人的机会。 可见,武力值太高,不只没有朋友,连敌人都很难找。 这人生,怎一个彪悍了得。 孟同知不在,没人能驱散沈指挥身上的煞气,燕山后卫的军汉们只能自求多福。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六章 徐凯不堪一击,沧州一战而下,燕军气势大盛。 燕王旋即下令,大军马不停蹄,循河向南进发。 不日,连可克临清,馆陶等地。在大名驻军期间,截获大量南军粮草,除运回北平和充作军粮,余下全都分给了当地百姓。 随军谋士建议,烧掉带不走的粮草,不给南军留一粒粮食。 燕王有些犹豫,这么多的粮食白白烧掉,着实太过可惜。可大军即将开拔,无法带走,运回北平又来不及,不烧掉留给朝廷大军?那不符合他做事的风格。 正为难,沈瑄进言,可效仿在德州所为,放粮给百姓。 “王爷在德州开仓放粮,百姓无不称颂王爷仁慈。如此效仿实行,收拢民心是其一,我军南进途中可免后顾之忧。” 此言一出,燕王顿时眼前一亮,“大善!” 只想着打走,竟忘记了还能如此行事。 想到在德州献策的孟,燕王略感遗憾。此子未能随军,当真是可惜。 燕王采纳了沈瑄的建议,下令效仿德州所行,张贴告示,召集里中老人,并派胥吏告知乡民,燕军将在城中放粮。 见父王夸奖沈瑄,朱高煦趁机出言道:“除粮食外,库仓里留下的冬衣亦可分发。” 南军的棉袄只有薄薄一层棉花,根本不怎么保暖,燕军实在看不上。再者说,燕军各个人高马大,骑兵中的蒙古壮汉更是一个赛一个敦实,不嫌弃做工用料,尺寸也不合适。 自己穿不了,不如发给百姓,改一改或是拆出棉花,都可行。 “甚好!” 燕王抚着颌下短髭,欣慰的看着儿子,点了点头。 随军出征这些时日,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成长许多。虽说张扬依旧,傲气不减,却少了几分鲁莽,多了几许沉稳,怎不让燕王欣喜。 世子守卫北平,表现可圈可点,还有着谦逊的名声,在官中的口碑相当不错。但朱棣最喜欢的依旧是次子朱高煦。 上马打仗,临军冲阵,性格豪爽。 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才配称是他朱棣的儿子! 朱高燧年纪轻些,勇猛也不下于兄长。比起不能随军,更像个人的朱高炽,燕王忍不住叹气,若是三个儿子能捏到一起,互相平均一下该多好。 可惜世无完事,现实终究存在遗憾。就算神仙无法事事如愿,更不用说他这个凡夫俗子了。 真龙? 不过是骗一骗世人罢了。 粮食棉袄发放完毕,燕军继续向南进发。 同德州一样,得了衣食的百姓相携守在路旁,为大军送行。 寒风中,见有古稀之年的老者,燕王立刻下马亲自搀扶,并解下斗篷,披在老者身上。 “耆老如此,折煞本王。” 老者颤颤巍巍的被燕王扶着,眼中含泪,声音有些模糊。老者的儿孙跪在地上给燕王叩头。 “殿下慈爱。” “殿下千岁!” 两次粮税交过,又有朝廷大军就食征粮,若非燕王殿下下令放粮,这个冬天定是难熬。家有老人和幼子的,更加感激燕王恩德。 很多人不由得埋怨南京的皇帝,竟然能免了江浙的重税,为何不免了山东?除了交税还要被征粮,日子过得还不如洪武朝! 若非孟在德州献策,燕王压根不会放粮,只会在临清等地屯军练兵。届时,百姓遭受苦难更甚,哪里会夸赞燕王仁慈,不骂他是朱扒皮就不错了。 蝴蝶翅膀轻轻扇动,造成的影响,连扇翅膀的孟十二郎都没有料到。 扶起老者,两次长揖到地,燕王跃身上马,满脸正气的说道:“孤奉太-祖高皇帝遗训,起兵靖难,为扫除朝中奸臣,清君侧!皇帝久在京城,不出皇宫,不闻世情,受奸臣蒙蔽,不恤黎民,废祖宗之法,令人痛心。孤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之子,皇帝叔父,绝不能坐视!必将扫除奸臣,荡平宇内,还天下一个安宁!” 这样的话,燕王从建元年开始说,说到现在,几乎是张口就来。 对仗工整,情感真切。 在朱棣口中,起兵靖难代表着正义! 不管旁人信不信,总之,举着靖难大旗的朱棣和追随在旗下的造反者们都是坚信不疑。 论脸皮厚度,五个建帝捏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永乐帝。 搞封建-迷信和做戏造势的手段,学院派的朱允炆,更是拍马也比不过社会经验丰富的不良中年朱棣。 德州开了个好头,在临清等地,燕王的仁爱之名稳压建帝一头。 地方官员携印跑路的越来越少,借机跳槽的越来越多。 燕王和建帝是叔侄,说白了,都是给老朱家打工,用不着太过挣扎。况且,民间盛传燕王慈爱,甭管真慈爱还是假慈爱,此时跳槽,总比狼狈逃跑再被燕王手下军队抓住要好。 山东境内,燕军兵锋所指,无人可挡。凡铁蹄所过之处,官员闻风而降。不降的,要么拖家带口的跑路,要么坐在衙门里等着光荣那一刻的到来。 朝廷大军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军已到山东,没有同燕王正面对抗,只试探性的出兵奇袭,不出意外都被打退。派出去的将兵基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盛庸并非真正的胆小怕事,不敢同燕王正面作战。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就不会与铁铉共同防守济南,力拒燕军数月。 示敌以弱,是有另外的打算。 在燕军继续向济宁进攻时,盛庸终于召集麾下将领,道出了真实的意图。 “月前,我军军饷尽于德州沧州,士卒困甚,将领疲敝,燕逆气势大盛,非战之机。如今,燕逆连战连捷,月下数地,必生骄狂,我等不若以逸待劳,设伏于其必经之处,备火器弓弩,诱其入阵,不能斩杀亦可生擒,此全胜之计。” 话落,帐下的参军都督等没有马上附和,反而面现忧色。 主帅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出城设伏,同燕军在野战中决出胜负。 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吗? 燕军实力强悍,据城坚守的胜负都在五五之数,还要野战? 耿炳的三十万大军在野战中败给朱棣,退守真定才保住几万人。 李景隆手中的军队,前后加起来超过百万,同样成了燕王面前的一盘菜。 盛庸麾下将兵不到三十万,一半都是从河北德州等地退下的败军。将领之中,除了平安没几个能拿得出手,冲上去就是给人砍。况且平安也为皇帝的主帅任命耿耿于怀,未必会尽全力。这种情况之下出城和朱棣野战? 刷忠义刷勇敢,也不能这么玩吧? 众人的神情全都落在盛庸眼中,议论之声也传进了他的耳朵。 盛庸没有出言喝斥,只道:“据城坚守,我等又有几分胜算?” 帐内顿时一静。 “出城野战,胜负难料。然困守城中,助长燕逆之势,再失数地,我等必败无疑!” “总戎,此言未免……” 宋参军刚要开口,却被盛庸凌厉的目光逼了回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畏首畏尾,不过贪生怕死,徒令人耻笑!燕逆势大,我等搏命一战,即便身死也将名存史册,死而无憾!” 军令压下了争议之声,众将低下头,再无人反对。 为激励士气,盛庸下令设宰牛宴犒赏将士,并在宴后着全副铠甲,登点将台,誓师励众。 盛庸-拔-出长刀,高声说道:“与燕逆决死,背城而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偌大的校场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一遍又一遍。 “决一死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慢慢的,附和声渐起。 经历过太多次的失败,南军近乎忘记了热血沸腾的感觉,丧失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随着主帅铿锵的声音,战士的荣耀,将帅的斗志,一点一点被燃烧起来。 同样是大明的军队,燕军悍勇不假,却不是个个三头六臂,同样两条胳膊两条,肩膀上顶着一个脑袋,不过是战场拼杀,死了,能拉上一个也是够本! 斗志溢满胸腔,即便是死,也要奋力一战! 校场之上,将士的吼声震天。 盛庸高举长刀,一直没有落下。 哪怕成为了南军统帅,在久经沙场的燕王看来,盛庸仍是个无名小卒,压根不被放在眼里。 盛庸的确不是名将,他甚至打不过平安和徐辉祖,但对朱棣,他有着旁人不具备的优势。 从真定到北平,从郑村坝到白沟河,河北到山东,从德州到济南,这个无名小卒一直在战场的第一线,一次又一次被燕军打败,一次又一次领教到了燕王的厉害。 后世有句话,失败乃成功之母。 从失败中,盛庸不停的思考,不断的取得进步,逐渐摸透了朱棣最擅长使用的战术。 被敌人了解,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 正如朱棣了解李景隆,依靠对他的了解,接连挫败朝廷大军。平安了解朱棣,如果没有李景隆这个草包上司,没有折断帅旗的那阵大风,白沟河之战或许会换个结果。 盛庸终于研究出了能战胜燕军骑兵的方法,而朱棣却并不了解盛庸,相反,还很轻视他。种种原因叠加起来,注定自靖难以来未曾遭逢一败的燕王,将遭受人生中最惨痛的一次滑铁卢。 继铁铉之后,盛庸也光荣成为了永乐帝黑名单中的一员。 燕军仍在前进。 十二月甲午,燕军下汶上,夺济宁。 盛庸率兵避其锋芒,进驻东昌。 南军的行动很隐秘,按照盛庸的话说,咱们悄悄的进城,小心的挖坑,放箭开枪的统统不要。 为引开燕军的注意力,盛庸派遣先锋将领孙霖在滑口设伏,不求战胜,只求麻痹对方。 接到这个任务,孙霖的心情很复杂。 按照主帅的意思,这次伏击是为麻痹敌人,令燕王误判己方战力,轻敌冒进。 往深处想一想,主帅为何将如此“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是因为信任自己,还是认为自己是个草包,不用演戏都能让燕军低看一眼? 孙霖不愿深想,想多了都是眼泪。 虽然心酸,孙霖率领的前锋军还是忠诚的执行了命令,成功的被燕军斥候发现埋伏,完美的被燕军一次冲锋击败。 孙霖原本能逃走的,不想敌阵中突然冲出一个杀神,浑身似罩着一层有形的煞气,长刀举起落下,一刀一个,不管指挥还是小兵,遇上就砍,动作相当利落,利落中带着饥-渴,好似平生以砍人为最高追求一般。 按照孟十二郎的话来说,绝对的死神来了。 孙霖很幸运,又很倒霉。 幸运的是,在被浑身煞气的沈瑄砍死之前,先一步被燕军千户刘江劈下了马。 不幸的是,堂堂一个先锋将领,二品的都督,竟然被一个千户生擒,这样的遭遇着实让他抬不起头来。 其实孙霖大可不必如此。有被孟十二郎两刀砍死的杨松专美在前,他好歹是被千户生擒,不值得沮丧。 刘江至少还有五级战斗力,孟官再大,战斗力也是渣渣。 拿下孙霖的前锋部队,沈瑄终于实现了本次战役中零的突破。他开始认真考虑,今后上战场要不要把脸蒙起来,否则敌人见他就跑,要么嚎上一嗓子,想继续凭战功升官,难度实在太大。 十二月乙卯,燕军终于抵达东昌。 盛庸麾下军队早已做好准备,严阵以待。 见南军出城迎战,且多为步卒,燕王当即下令,杨铎与郑亨为前锋,率领骑兵冲击军阵左-翼。 沈瑄被留在了大军之中,至于原因……燕王默默转过头,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两声,他这侄子委实太过彪悍了点。为了大军,暂时压阵吧。 杨铎和郑亨的进攻十分顺利,骑兵冲到面前,南军-左-翼瞬间大乱。 燕王认为战机已到,抽-出长刀,下令全军进攻。五六十万的敌人照样砍,区区二十几万人,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 南军再次大乱,燕王亲自率领蒙古骑兵冲阵,左砍右杀,相当的顺利。 兴奋之时,发现南军虽乱,却不见四散奔逃,比起阵外的士兵,阵中手持火铳和弓弩的士卒未免太多了点。 朱棣心头一跳,危机感顿生。常年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经验和敏锐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对! 联想起白沟河差点栽在平安的计策之下,立刻调转马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阵中,越来越多的火铳手和弓弩兵聚集起来,之前还大喊大叫的南军瞬间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呲出一口白牙。 震耳的响声中,黑色的烟雾随着刺鼻的火药味腾起,飞溅的铁珠,破风的弩箭,为燕军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燕军的彪悍自不必提,即便被火铳和弓弩击中仍坚持作战,带伤不下火线。 打着打着,受伤的燕军感到头晕眼花,伤口剧痛,手脚发软,再一看流出黑血的伤口,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 “卑鄙,阴险!” 开战以来,这样的话一直是南军的口头禅,今日却被燕军骂出了口。 南军发现,被敌人这样骂,竟然相当的爽。 好吧,战场之上的军汉,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评价了。 弩箭上涂抹了毒药,不说见血封喉,也能五步穿肠。就算燕军的大夫知道解毒方法,士兵被困在阵中,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照样只有死路一条。 南军切实贯彻了盛庸战前动员时的要求,趁你病要你命,坚决不放走一个敌人! 燕军一个接一个倒下,南军的包围圈越缩越紧,燕王又一次被困阵中,情况十分危急。 朱棣被困,麾下将领全都焦急万分。 朱能二话不说,挥舞着长刀,带着亲兵就往军阵中冲去。 什么火铳毒弩,一概丢到脑后。 丢了主帅,大军随时可能崩溃,造反的伟大事业戛然而止,他们这些造反者同样是死路一条。 冲向阵中的还有张玉沈瑄。 郑亨与杨铎也不落人后。 燕军将领的目的只有一个,死活也要把燕王捞出来! 朱能的运气很不错,很快在乱军之中发现了被围的燕王。当真应该感谢建帝的“宅心仁厚”和“不杀亲”的命令,即使身边的亲卫已经死光,满身的狼狈,燕王仍是一点皮也没擦破。 开玩笑,弩箭上是有毒的,谁敢朝他射击? 火铳的准头太差,指着屁股能打上脑袋,把燕王打死怎么交代? 南军只能放下优势武器,和燕王刀对刀的互砍。 论砍人水平,谁能比得上朱老四? 燕王撑到了援军到来,有了朱能的拼死冲锋,终于杀出了包围圈。 一样来救燕王的张玉和沈瑄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没有便捷的通信设备,压根不知道大佬已被救走,仍是一个劲的向里拼杀。拼到阵中却发现,燕王没救到,自己反而陷入了重重危机。 亲兵一个个倒下,只余张玉沈瑄二人。战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也被弓弩射死,在南军的包围之下,两人手持长枪,背靠着背,铠甲上凝固着敌人的鲜血,脚下已躺着几十具南军的尸体。 冲出去! 张玉大喝一声,长枪横扫,沈瑄挑起一名南军士卒,惨叫声中,血如雨下。 两人的勇猛令南军畏惧,纷纷举起火铳和弓弩。 火铳声响,弩箭却没有几支,原来,刚刚围杀张玉和沈瑄的亲兵耗费了大量的弩箭,根本来不及补充。 “杀!” 杀气冲天而起,沈瑄和张玉两人,抓住机会,誓要冲出一条血路,长枪横扫间,彻底成为了两尊杀神。 阵外,张辅得知父亲为救燕王被困阵中,焦急不已。高阳郡王在冲阵时不慎中了弩箭,幸亏抢救及时,却已无法作战。 燕王闻听张玉和沈瑄被困阵中,心头剧震,拉过一匹战马,又要亲自冲阵。 伤了一条腿的郑和拼死抱住马头,被朱棣一鞭子甩在背上。 “让开!”朱棣厉声喝道,“不让开,我杀了你!” 焦急之下,朱棣竟以“我”自称。 郑和不敢让,哪怕被朱棣再抽几鞭子,他也绝对不能让。再陷进去,还有谁能救出王爷? 白狗儿也扑了上来,替郑和挨了两鞭,咬着牙,硬是没出声。 朱能跳上另一匹战马,操起长枪,道:“王爷不能去,卑职替王爷一行,必定将世美兄和子玉救出来!” 话落一拉马缰,从阵中冲杀而出的燕军,再次随他呼啸而去。 燕王大急,甩脱了郑和与白狗儿就要跟上,不料一直未见踪影的平安突然从身后杀出,拖住了他的脚步。 燕王虎目染血,攥紧了长刀,“盛庸,平安,孤必杀汝!” 北平城 冷风卷着大雪,呼啸一夜,王府的青色琉璃瓦覆上厚厚一层银白。 房檐下垂挂着一排冰棱,阳关照射下,反射着不同的色彩。 孟放下笔,站起身,用力推开窗,北风让他头脑清醒,却吹不去心头烦躁的情绪。 站在窗口许久,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刚关上窗,就有两名小宦官提着食盒送到屋内,打开盖子,饭菜还冒着热气。 “麻烦两位了。” 小宦官忙躬身,连道不敢,比起还要扫雪除冰的,他们只需负责给官属送饭,已经是再轻松不过的活。 王府规矩,不得允许,这些只穿无花圆领衫的小宦官连话都不能多说一句。 讨巧问好?那不是出头,是几天没挨板子,找揍。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矩,看不惯,也必须适应。 等到宦官离开,孟拿起筷子,刚夹起一筷子菜,没送进嘴里,戴在脖子上的玉佩突然滑落。 连忙扯开衣领,系在玉佩上的锦绳竟然断了。 坐在桌旁,手按在胸前,刚刚压下的烦躁情绪再次升起,说不出的心慌。 孟眉头紧蹙,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七章 东昌战败的消息传回北平,大惊之下,朱高炽跌碎了手中的茶盏。 大将张玉战死,燕军死伤精锐十余万,余下全部溃逃。盛庸乘胜追击,从东昌一直追到馆陶,连战数场,燕王亲自率军殿后,方为大军夺得一条生路。 盛庸趁势进攻德州,平安领骑兵奔袭真定。驻守德州的安陆侯吴杰不敌,率领军队退回河北,徐忠也从真定退往保定。 此前士气昂扬连战连捷的燕军,东昌一战后,竟如赶鸭子一般被盛庸从山东赶回河北。沿途丢弃的粮草,铠甲,军械,损失的战马不计其数。 朱高炽脸色煞白,顾不得仪态,站起身一把拉住送信的千户刘江,焦急问道:“父王可无碍?” 刘江道:“回世子,燕王殿下尚安,高阳郡王中了毒弩,且拼死随王爷殿后,已是陷入昏迷。” 听到燕王无事,朱高炽松了口气,坐回到了椅子上。至于朱高煦中了毒弩重伤昏迷,朱高炽表面悲痛,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家无父子,又何尝有兄弟? 假如顾念亲情,历史上就不会有玄武门之变,燕王也不会起兵造反了。 不过,朱高炽还是仔细询问了朱高煦目前的情况,刘江知道的不多,自然不敢断言。毕竟,随军的大夫也无法担保高阳郡王一定性命无忧。 就算燕王心焦,发了几次火,没办法仍旧是没办法。 朱高煦之外,沈瑄也重伤昏迷,更是催高了燕王的暴躁指数, 五爪真龙? 整个一喷火-暴-龙。 郑和腿伤,不能随行伺候,顶替他的白狗儿倒了大霉。摸摸被烤焦的头皮,想起郑和交代工作时的恳切,白狗儿泪流满面,果然还是太傻太天真。 儿子和侄子都生死未卜,燕王不喷火才是奇迹。 比起朱高煦,沈瑄的伤势更重。 拼死撑到援军到来,还背着中了弩箭的张玉。朱能冲进包围圈时,他与背上的张玉都已成了血人。 两人身上的血有南军的,也有自己的。 头盔早已不知去向,黑眸中杀意凛然。 困住沈瑄的南军知道,这尊杀神已经力竭,只要冲上去,一顿乱刀便能将他砍成肉酱。 想归想,硬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遍地的尸体,被血染红的土地,再再证明眼前这个狠人有多可怕。 战功固然好,可命更重要。 猛兽濒死仍能咬猎人一口,谁也不知道沈瑄是否还能杀人,贸然冲上去,活够了? 仅一人,持-枪-立于万军之中,无人敢上前一步。 沈瑄的勇猛震慑住了所有人,便是朱能都打心底里佩服。 看到眼前一幕,燕军骑兵被沈瑄的杀意感染,呼啸着冲杀而至,终于杀开一条血路。 南军本就被沈瑄吓得胆寒,再加上一个朱能,根本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看着沈瑄跃身上马,同朱能一起带着张玉的尸体冲出了战阵。 阵外,焦急万分的张辅手持长枪,拽紧马缰,准备冲阵救出父亲。 见到冲出包围的沈瑄和朱能等人,不由得大喜过望。迎上前去,刚要开口,却见到了马背上的张玉。 一身铠甲已辨别不出原本的颜色,须发皆乱,脸色青白,气息全无。 张辅几乎从马上跌落,双眼赤红,声音低哑:“父亲?” 燕王被平安缠住,施展不开手脚,闻听张玉和沈瑄冲出包围,精神大震,可随后的消息却令他措手不及。 张玉被弩箭所伤,中毒已深,回天乏术。 “王爷,张将军……去了。” 胸中一股郁气无法发泄,悲伤和愤怒驱使燕王大吼一声,挥舞着长刀,如一头猛虎,向南军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盛庸,孤誓杀汝! 燕王亲自冲阵,燕军无不拼死。 平安看向状似拼命的燕王,不敢轻敌,亲自迎了上去。 另一处,抱住父亲僵硬的身体,张辅没有流泪,只有满心的愤怒和仇恨。 “盛庸!” 口中咀嚼着南南军主帅的名字,眼中带着到滔天的杀意。他发誓,必杀此人,为父亲报仇! 沈瑄站在张辅面前,单手持-枪,枪-头扎进土中,勉强支撑住身体。他看着死去的张玉和愤怒的张辅,没有说话,缓缓的,单膝跪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 沉默,哀伤,悲愤,因这一跪彻底爆发。 师直为壮,哀兵难敌。 张辅将张玉的尸身放到马上,用力的扣紧沈瑄的肩膀,“子玉,你的情,我张辅记一辈子!” 话落,跃身上马,带领愤怒的燕军,冲向试图截断己方后路的盛庸军队。 “为张将军报仇,杀!” 沈瑄没动,朱能察觉到不对,疑惑上前,“子玉?” 没有应答,只有刺鼻的血腥味。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朱能脸色一变,立刻扶起沈瑄,顿时瞪大双眼。 视线所及,被火铳击中的伤口正不停流淌着鲜血,铠甲破碎,左臂和腰侧的伤处早已血肉翻卷、 朱能倒吸一口凉气,如此重伤,他是如何背负张玉,支撑到援军出现? “不愧是定远侯的儿子!”将沈瑄扶到马背上,朱能手持长刀,“随我冲阵!” “遵令!” 燕军突然爆发的战意打乱了南军的脚步,也打破了盛庸的计划。 尚未合拢的包围圈被彻底撕开,盛庸来不及调派中军,平安也没能挡住朱棣。越来越多的燕军冲杀而出。高阳郡王强撑着骑上战马,朱高燧紧跟在兄长身边,兄弟俩互相照应,直到同朱棣汇合。 两个儿子的悍不畏死触动了燕王,他会如此喜爱朱高煦并非没有因由。 鲁莽,骄横,张扬,跋扈,在朱高煦带着朱高燧舍出性命为大军殿后时,都变得微不足道。这一刻,他做到了身为一个将领能做的一切。 战场之上,朱高炽永远比不上朱高煦,连朱高燧都胜他一筹。 依仗建帝提供的防护罩,殿后的燕王成功摆脱了南军,安全与朱能汇合。 追兵也很无奈,远程武器不能用,近战又打不过朱棣,不放人还能怎么着? 得知沈瑄重伤昏迷,燕王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不及大骂盛庸可恨,跟随在侧的朱高煦险些一头栽到马下。 “高煦!” 燕王大惊,幸好朱高燧拉住了兄长,没让朱高煦伤上加伤,摔个头破血流。 随军大夫被急召过来,查看过朱高煦的伤势,禀告燕王,“高阳郡王中毒不深,且已用药,只是失血过多以致晕迷。” 之后,赵大夫令人架起木板,抬着朱高煦一同行军。 木板是从运粮车上拆下的。燕军的粮草大多丢在了身后,粮车成了拖累,干脆拆下木板运送伤兵。 朱高煦和沈瑄被并排抬着,张玉的尸身自有张辅照料。 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和一身是血的侄子,朱棣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驰骋疆场二十余年,未曾遭逢如此大败。 不报此仇,他誓不为人! 能够被未来的永乐帝记上黑名单,抽鞋底订小人,盛庸应该感到骄傲。在他之前,只有建帝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连铁铉都要靠边站。 败军抵达北平时,世子亲自出迎。燕王妃竟也不顾病体来到了城外,好似在告诉朱棣,他的身后还有北平,还有家人。 站在队伍之中,孟焦急的寻找着沈瑄的身影。 结果让他失望了,马上没有,步卒中也没有。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只从刘千户口中得知沈瑄受了伤,伤势到底多重?为何连人都不见? 见到燕王妃,遭遇大败的朱棣心中忽感安稳。翻身下马,扶起行礼的王妃,情感无以言表。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最了解他,也是唯一能安慰他的人,只有王妃。 将领过后,孟终于看到了被士兵抬着的沈瑄和朱高煦。 担忧之情不减,提到嗓子眼的心却略微放了回去。 伤重无碍,人回来了,就好。 燕王妃看到伤重的儿子,眼圈发红,克制着没有流泪,再看同样昏迷的沈瑄,终于还是落下了泪,“王爷,高煦和瑄儿这是怎么了?” “回府再说。” 燕王回身,看到面带忧色的朱高炽,没有多说,态度却有些冷淡。 朱高炽心中一跳,不待上前,满身泥土和汗水味道的朱高燧走到他的身边,冷笑一声,道:“世子,既然不担忧二哥就别摆出这副样子,平白的让人厌恶。当父王看不出来?” “三弟何出此言?” “不过是给世子提个醒。” 朱高燧又哼了一声,朱高煦重伤不醒,看到朱高炽这个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三弟,二弟重伤,孤怎能不担忧?孤知你与二弟情谊深厚,自东昌战报传来,孤亦是日夜寝食难安。” 朱高燧皱眉,不耐烦再听。朱高炽却不在乎弟弟甩自己脸色,语气更加温和。落在周围人眼中,更认定世子仁厚,三公子未免太骄横了些。 世子兄弟打机锋不关孟的事。燕王回府后召见官员,安抚众将,孟只是跟着走个过场。燕王讲了什么,众人有何种表现,通通都没放在心上。 他满心都是重伤的沈瑄,离开承运殿,立刻朝沈瑄养伤的厢房走去。 厢房内,惯于诊治外伤的刘大夫刚为沈瑄换过药,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生的医户扶着沈瑄躺下。 沈瑄仍在昏迷,脸上血污洗净,苍白得吓人,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孟同知。” “刘大夫,指挥的伤势如何?”孟走到床边,看着人事不知的沈瑄,担忧道,“不知何时能醒来?” “老夫也无法断言。”净手之后,刘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两只瓷瓶,想了想,交给了孟。 众人皆知沈瑄对孟的看重,更不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说曾为两人诊治过的刘大夫。 孟没有推辞,接过药瓶,仔细询问了服药次数和用量,又问了一串的问题,问到刘大夫脑门蹦起青筋,才不情愿的放人离开。 “沈指挥何时能够苏醒,老夫当真不确定。”刘大夫背起药箱,“但指挥恐会发热,夜里最好不要离人。” “我知道了,多谢刘大夫。” 见孟还要再问,刘大夫二话不说,背起药箱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多留。医户愣了一下,忙跟上去,药箱该他来背,被人看到工钱就没了,良医慢一步啊! 借口打发长随去提水,再去去炭,孟关上房门,走回-床-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双手支着下巴,看着闭目不醒的沈瑄。 脸色很白,一双眉更显得乌黑。 呼吸还算平稳。 小心的伸手,触及有些干的下唇,孟皱眉,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含进口中,俯身,一点一点喂进了沈瑄口中。 想起刘大夫的叮嘱,打开青色的瓷瓶,倒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丸药,用水化开,只闻味道就晓得有多苦。 本以为赵大夫的丸药已是最苦,不想刘大夫更胜一筹。 捏着鼻子喝一口,险些喷出来。眉毛顿时皱成一团,这也太苦了。以口哺药的事,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抱怨归抱怨,孟还是一口接一口的将药全部喂完。灌了两杯水,才勉强压下满嘴的苦味。 下次用刘大夫告知的办法? 抬头望了一眼屋顶,扯扯嘴角,算了,还是继续自己来吧。 夜里,沈瑄果然发起了热。 孟不需当值,整夜都守在他的身边。长随也没能清闲,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屋内的炭炉也一直需人照看,临近卯时,沈瑄的热度才有所减缓,孟光荣成为国宝,长随已是趴在桌旁睡了过去。 取下覆在沈瑄额头的布巾,掌心覆上,良久,孟舒了口气。 还好,不热了。 站起身,突然一阵头晕,脚步有些踉跄,踢到了凳子,扶住-床-沿才稳住了身体。 声响惊醒了长随,发现自己竟睡着了,炭炉没了火星,心中一哆嗦,“同知,小的……” 不等长随说完,孟扶着额头走出屏风,摆摆手,温声道:“起来吧,你也累了一夜。” “谢同知不罪。” “去提壶热水,顺便让人把早饭送来,多加一碗粥。” “是。” 先把炭炉点起来,长随才推门走了出去。 天空飘着大雪,风从门窗的缝隙吹进来,孟紧了紧外衣,拍了两下脸,顿时精神许多。 回首看向屏风后的沈瑄,心中仍是担忧,到底何时能醒? 承运殿暖阁中,燕王难得有时间处理政务。 刚放下笔,白狗儿进来回报,高阳郡王和沈瑄仍是未醒。据医正所言,两人性命都是无碍,只是何时能醒还是未知。 “恩。”朱棣点点头,神情中带着一丝疲惫,“瑄儿身边是谁照顾?” “回王爷,是燕山后卫的孟同知。” “他?倒也是个重情义的。”燕王又皱了一下眉,“王妃不是让医正留在瑄儿那里吗?” 听燕王问起,白狗儿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道出了因由。 “回王爷,世子妃传话,小公子身体不适,沈指挥由刘良医代为医治。” 世子的长子极得燕王喜爱,若是朱瞻基身体不适,医正自然不敢怠慢。 不过,偏偏去瑄儿那里找人,还是这个时候? 朱棣脸色发沉,白狗儿大气不敢出,诚心诚意的发愿,郑听事可快点好吧,在王爷身边听用当真不是件易事。他资历尚浅,着实应该再磨练一段时间。 干一行爱一行,可也要有命去爱不是? “罢了。”终于,燕王出声了,“刘良医长于外伤,这样也好。” 白狗儿擦擦汗,又听燕王说道:“去请道衍大师,孤有话问他。” 口称大师,语气可不像以往那么客气。 “奴婢遵命。” 得知燕王会召见,道衍掸了掸僧衣,站起身走出厢房。表情平和,步态沉稳。白狗儿很想提醒一句,王爷心情有点糟糕,大师如此淡定,不是火上浇油? 想了想,到底按下了念头,一字未提。 暖阁内,道衍施礼,燕王瞪着道衍的光头,从鼻孔喷气。 “大师,”朱棣咬牙,“孤出兵前,大师曾言,‘师行必克,但费两日’。如今,大师有何教孤?” 当初,你这和尚忽悠老子,大军必胜,一定能横扫南军。如今呢?老子在东昌丢了几万精锐,想起来就肉疼! 似早料到燕王会有此问,道衍淡然一笑,道:“两日,昌也,自此全胜矣!” 解释起来,他之前说的“但费两日”,指得便是东昌。东昌两日之败不算什么,从此之后,王爷定会全胜。 道衍是谁?能率领一群算命先生为燕王张目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把他忽悠成真龙天子的猛人。玩字游戏?绝对的小菜一碟。 燕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彻底哑火了,他早该料到这和尚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道衍见好就收,造反还要依靠燕王,成就伟大事业少不了这位,绝不能把他气出个好歹。再找一个人去忽悠?大和尚表示,有合适的对象,他也没那么多精力。 摆出高人的姿态,不着痕迹的说起了好话,等到朱棣气顺了,道衍才话归正题,“胜败乃兵家常事,虽东昌之战不利,贫僧仍有计助王爷全胜。” “哦?”朱棣看想道衍,“大师有何计?” “哀兵!” 哀兵? “张将军卒于乱军之中,士卒皆哀。王爷当厚葬将军以示哀悼。”道衍捻着佛珠,“兵法言,哀兵必胜,当可一用。” 朱棣没有说话,一下一下敲着手指。 道衍也没有再劝,因为他知道,刚刚的话,燕王已经全都听进去了。 不久,燕王下令厚葬张玉,并在葬礼当天亲往祭奠。 不管同张玉有没有交情,军中将领都备上奠仪,亲自到张府祭拜。 葬礼之上,燕王脱下外袍,本欲覆在张玉身上,随张玉一同下葬,却被张辅等人拦住,哭称不敢。只得投入火盆烧掉,哽咽道:“胜负乃兵家常事,不足虑。艰难之际,痛市世美,殊可悲恨!虽其一丝,以识余心!” 在场众人均被燕王感动,随着绣有盘龙的袍服在火中化为灰烬,胸中的悲愤变得更加炽烈。 常年征战,却败在一个无名之辈手中,岂能善罢甘休? 报仇! 为张将军报仇!为死去的同袍复仇! 张玉的葬礼之后,燕王又下令为靖难以来战死的将士立碑,找不到尸体的也代立衣冠冢。 燕军上下无不感动,未因战败垂头丧气,反而士气高昂,镇日操练,以图再进。发誓为王爷效死,力战南军,一定要打败盛庸,打到南京! 王府内,朱高煦同沈瑄都已醒来,只是仍需卧床数日,以养伤为要。 朱高煦因祸得福,更得燕王看重,沈瑄也被燕王记挂,同王妃商量之后,决定收他为义子。 义兄的儿子和义子,绝对是质的飞跃。 孟看着沈瑄喝药,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忍不住咂嘴。若非知道药有多苦,八成会以为沈指挥是在喝水。 沈瑄的脸色仍带着苍白,靠坐在榻上,见孟表情奇怪,问道:“怎么?” “指挥,你不觉得苦?”想起给沈瑄喂药,孟仍是满嘴的苦味。 “想知道?” 沈瑄挑眉,突然扣住孟的脖子,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侧头含住了他的嘴唇。 轻触之下,微微的痒。 来不及体会,一股苦涩的味道顿时充斥了口腔。 孟皱眉,下意识想要推开,却顾忌着沈瑄的伤口,苦得受不了,双手也不敢用力,活像是只被沙漠狼咬住脖子的狐狸。 良久,沈瑄终于放开了他,轻轻蹭了一下孟某人的鼻尖,“苦吗?” 孟:“……” “不苦?”沈瑄弯起了嘴角,拇指擦过孟的嘴角,“那再来一次?” 孟十二郎火了,刚要站起身,却被一把扣住手腕,视线颠倒,背抵上一片柔软,如玉的面容靠近,嘴又被堵上了。 孟想哭。 美人亲他,他不反对。 可是,能不能先漱漱口?满嘴的苦味,这是享受还是遭罪? 万一留下心理阴影该如何是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八章 建三年,正月辛酉朔,依洪武年定下的规矩,建帝告天地宗庙,御奉天殿受朝贺。 辛未,大祀天地于南郊。 丁丑,享太庙,告东昌捷。 跪在太-祖高皇帝神位前,建帝泪流满面,皇帝这工作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从登基到现在,好事没有,闹心事一大堆,根本没过几天舒心日子。 削藩不利,燕王造反,朝中大臣整日闹腾,一团乌烟瘴气。耿炳,李景隆,平安,郭英,吴杰,俞通渊……一个个将领带着希望出征,送回的只有战败的消息。 燕王武力值爆表,又有大风这个作弊器,每每挥出一套组合拳都能把建帝揍趴下。 在燕王面前,建帝的细胳膊细腿根本不够看,皇帝的尊严被燕王踩在脚底下狠狠碾压。 想到几百个憋屈的日子,建帝越哭越伤心,控制不住的向洪武帝告状,朱棣太不厚道,用拳头揍人不算,还妄图控制舆论。 自己小心谨慎二十多年,积攒个仁厚的名声容易吗?那个不良中年先举着靖难大旗造反,想法设法的抹黑自己。又两次放粮,被百姓颂扬仁慈。更可气的是,那些粮食压根不是他的,是从自己手里抢的! 有没有这么无耻,这么欺负人的? 刚登基的时候,还有两个番邦派使臣朝贺,虽比不上洪武年间,到底也是个安慰。 结果燕王一造反,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蕞尔小邦也敢藐视天家尊严,胆敢不按规矩办事,连派遣使臣解释一下都没有,朱允炆心中的愤怒和憋闷简直是无法形容。 陪同祭祀的宗室和众臣,见皇帝哭得如此伤心,完全误会了他哭泣的内容,还以为是触景伤情,怀念太-祖高皇帝,难免感叹,皇帝果真是仁厚纯孝之人啊! 翰林学士方孝孺当即决定撰一篇,好好赞扬一下皇帝的纯孝。顺便再写一篇檄,揭露一下燕王的丑恶本质。 两篇章一起书就,一起传檄天下,定教世人看清朱棣的真面目。 什么仁慈的藩王,奉高皇帝命靖难,朱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造反者,为了一己之私掀起兵祸的乱臣贼子! 方孝孺咬牙切齿,心中已然有了腹稿。 神位前,向洪武帝声讨过朱棣的种种不法,种种无耻之后,建帝哭声一转,开始祭告东昌大捷。 东昌之战让建帝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燕王不是无法战胜的,就算自己被他揍得鼻青脸肿,只要找对帮手,还是有能力反败为胜的。 拳头不行,那就用脚踹。 踹也不成,直接拍板砖。 有了东昌大捷,建帝相信,胜利终将属于自己! 想到能将一直藐视自己,动不动就给自己几巴掌的叔叔狠狠拍死,朱允炆更是泪如雨下。 太激动了。 这样美好的场景到底何时才能到来? 高皇帝在天有灵,是否能给个指点? 如果朱元璋真的在天有灵,会对此作何感想?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 建帝在洪武帝神位前大哭特哭时,燕王也没闲着。 过年归过年,造反归造反。过年不妨碍打仗,也不妨碍他找南军的麻烦。 占据真定的平安最先被盯上。 自己的地盘上驻扎朝廷军队?坚决不行! 朱棣召集谋士和将领,咬牙道:“必须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建帝御奉天殿受百官朝贺时,燕王派杨铎郑亨领兵攻下了威县。 建帝在太庙痛哭表东昌大捷时,燕王的军队横扫深州。 平安武力值高,却没有三头六臂。南军的人数多,架不住将领平庸,根本不是杨铎郑亨等人的对手。往往两三个回合就被斩于马下。主将被杀,小兵立刻溃散。几场仗打下来,就算平安时刻发扬救火队的精神,战马却没消防车的速度。 收到求救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到,燕军早已捞够好处跑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满地尸体和翻滚哀嚎的伤兵。 囤积在各处的军粮和军械大多被抢走,抢不走的干脆一把火烧掉。要么就敲锣打鼓的告知百姓,燕王又在某处放粮食,快点去,晚了一粒麦子都得不找。 众人即使对硝烟未散的战场发憷,到底抵挡不住粮食的**,在燕军游哨的帮助下,搬空了库中的粮饷。 搬粮时不忘排队,当真是秩序井然。 整整一个月,平安都在疲于奔命中度过。看到空空如也的库仓,狠狠将长枪扎在地上,他还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这是军队吗?简直是比流寇还要流寇! 收到战报,盛庸也想不出太好的解决办法。河北是燕王的老巢,开战之初,耿炳能守住真定,是因燕王实力尚弱。现如今,燕王掌控三省之地,有了宁王和晋王的支持,更是走出河北,打进了山东。想在朱棣的老巢里扎根钉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盛庸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平安派去更多的援军,送去更多的军粮。好歹撑到三月,届时朝廷聚集起大军,方可与燕王决一雌雄。 平安无法,只能咬牙撑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实在对燕军游骑没办法,干脆主动放弃了附近的州县,死守真定城,不给燕军任何下手的机会。 一旦遇上燕军游骑,必定以两三倍的兵力围攻,火器弓弩齐上,杨铎同郑亨率领的骑兵很难再如之前一般来去如风,便宜任占。 燕王召回了大部分游骑,只在真定城外留小股骑兵刺探情报。此举也是告诉平安,睡觉的时候最好留心,说不定本王哪日兴起,到真定城外试一试最新开发出的火炮威力。 站在城头之上,平安手按长刀,看着城外的小股燕军,目光深沉。 “都督?” “传令守军,再有游哨靠近,只用弓箭驱逐,不必出城迎击。” “可……”这岂不是纵敌? 平安转过头,冰冷的视线刺在部将身上,煞气之下,部将不敢再提出任何异议。 “卑职领命!” 真定城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燕王,敲着膝盖,朱棣凝眉深思。 “平保儿此举何意?” 道衍捻着佛珠,宣了一声佛号,“王爷,平都督是聪明人。” “聪明人?” “平都督或有示好之意,王爷可借机示恩,得饶人处且饶人。” 燕王没说话,东昌一败,张玉战死,对盛庸和平安二人,他已是恨之入骨。 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更信奉老爹的理念,事情做绝,斩草除根。 “王爷,当以大局为重。” 燕王很没有威仪的翻了个白眼。 道衍微微一笑,知道燕王这是同意了。 不过,平安此举真意为何,还要再观察些时日。若是缓兵之计,则要另作计较。 河北境内的战火稍息,山东的盛庸专注于布阵练兵,燕王同道衍开始制定春季的进攻计划,南京的建帝突然又脑袋发抽,发下一道让朝中大臣十分不满的敕令。 因靖难被罢官的齐泰黄子澄官复原职,铁铉升任兵部左侍郎。 此令一下,朝中顿时炸开了锅。 曾参奏铁铉生活问题的言官纷纷表示反对,这样一个德行有亏的人怎么能担当如此重任? 召齐泰黄子澄回朝更是荒谬,寸功未立,祸患倒是不少,让他们官复原职,明摆着对燕王叫嚣,老子不惧你,有能耐你就打到南京来啊? 这是挑衅,绝对的挑衅! 皇帝是觉得燕王造反的底气还不够足,势头还不够大? 魏国公府 徐辉祖放下笔,沉思良久,最终叹息一声,将写好的奏疏点燃,扔进火盆烧成了灰烬。 不过一场胜利,皇帝便如此行事,徐辉祖当真是无话可说,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他可以肯定,自己费尽心血递上的进言,比不上齐泰黄子澄的一通胡说八道。与其送上去给自己添堵,不如烧掉,落得个清净。 皇帝若要用他,自然会派他领兵出征。 皇帝若不用,徐辉祖也不想再自讨没趣。 比起徐辉祖的沉闷,徐增寿倒是满面春风。皇帝敕令一下,他往曹国公府和京城谷王府的脚步更加频繁。送到长兴侯耿炳府上的拜帖也极少再被退回。听着曹国公李景隆对皇帝重新任命黄子澄,却仍令他闭门思过的不满,徐增寿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既如此,九江兄何不给皇帝上疏,以求立功?” 徐增寿貌似“善意”的提醒,让李景隆重新升起了希望。 一封洋洋洒洒声情并茂的奏疏,很快由通政使司封存,送到了皇帝面前。 奏疏送上的很是时机,哪怕黄子澄口沫横飞坚决反对,念在亲戚关系,建帝还是原谅了李景隆,许他不必再闭门思过,并任命他为金川门守将。 建帝的想法很简单,李景隆打仗不行,守城门总行吧?可惜,建帝以为的施恩,在李景隆看来却是大材小用,让他生了一肚子怨气。 从几十万大军的统帅沦落到城门守将,心理上的落差非同一般。 堂堂国公守城门?还不如让他继续闭门思过。 见皇帝重新启用黄子澄和李景隆,被孟黑了一把的高巍也试着给上疏,结果却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 高老先生很是忧伤,不免在家中对月长叹,伤春悲秋,成功病倒,卧床不起。就算此时皇帝想启用他,也是不可能了。 南京城的风风雨雨经秘密渠道传入北平,燕王决定再添一把火,亲笔撰,历数齐泰黄子澄的罪状,咬死两人是不忠不义的奸臣,令他们官复原职是大错特错,必定会祸乱超纲。 皇帝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是昏君之兆! 章末尾,燕王郑重写到,皇帝若不马上改正错误,驱逐二人,做叔叔的为了社稷着想,不会继续小打小闹,一定会领兵进入南京,清君侧! “非臣本意,无他法,只能效仿周公辅成王,还社稷清明。” 简言之,皇帝不听劝阻,任用奸臣,必定会危急朝纲。为了社稷安稳,他必须打进南京!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这封奏疏送到御前,建帝的表情会有多精彩,可想而知。 刚晴朗几天的京城上空,又一次阴云密布。 在山东练兵的盛庸接到旨意,皇帝表示,要粮给粮,要枪给枪,要人给人,必须在春季决战中打败朱棣! 盛庸苦笑,皇帝决心如此坚定,是否能将不杀亲的命令先收回去?否则,士兵拼了老命也抓不住燕王。 只要燕王平安无事,照样能带着麾下的将领造反不止,靖难不息。 想归想,话却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狠掐大腿,领旨谢恩。 甭管能不能抓住燕王,兵要继续练,仗还要继续打。至于能不能打得赢,尽人事听天名罢了。 北平城 沈瑄伤好得很快,正月里便能下床行走。相比之下,朱高煦伤势虽轻,却因中毒的关系,恢复得慢一些。 除轮值之外,孟大部分时间都围着沈瑄转悠。 刘大夫诊脉,他看着。 医户换药,他守着。 沈瑄用饭穿衣,也要搭把手。 理由光明正大,沈指挥伤重,部下应该勉尽所能。 “卑职在军中伤病,全仰赖沈指挥照顾,如今不过是报偿一二。” 睁着眼睛手瞎话,当真是一点也不脸红。 孟挠挠下巴,没办法,说出真相的后果实在难以想象,还是善意的谎言更能为人接受。 燕山后卫的军汉们被孟感动了,孟同知果然是讲情义的真汉子,纯爷们! 燕王也称赞孟是个知恩不忘报的仁义之人,燕王妃又给下了不少的赏赐。 只有道衍和尚一言未出,看着忙进忙出的孟十二郎,敲着木鱼笑得高深。 几次下来,孟同知基本是望道衍而旋走,实在是这和尚笑得太渗人。 朱高煦躺在**,朱高燧闲得无聊,不能随军出征,让他跟着世子办事又不情愿,干脆也缠上了孟。 名义上是为探望新鲜出炉的义兄,顺便和义兄讨教一下兵法。实际上,却是想听孟口中的番邦故事。 朱高燧一直记得孟提及的那个老者,也惦记着为老者立碑。可惜没等请示燕王,先被燕王妃给否决了。 燕王妃巾帼不让须眉,见识自然非凡。 老者身份不明,姓氏是否为真都难以确定。这样的人怎么立碑?他日真能找到老者口中的作物,再为其正名亦可。听朱高燧转述,海外之土和多产作物似真有其事。既有真腊爪哇等番邦,那盛产土豆玉米等物的美洲应也存在。 若能寻得土豆等物,当是利得天下的好事。 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此时也非最好的时机。 听了燕王妃的教诲,朱高燧心中顿悟,想起孟提及的开创家业一说,对他更生好感。 于是,孟十二郎照顾沈指挥之际,还要费精力应付朱高燧。好在世子那里没再抓壮丁,否则他真不晓得日子该怎么过。 盯着沈指挥用过药,敏锐察觉情况不对,孟十二郎立刻倒退一步,却还是被沈瑄扣住了腰,拉到怀里,尝了一嘴的苦味。 自从沈瑄醒来,每次吃药都要来这么一遭。 口头抗议?压根没有。 武力反抗?每次都被镇压,何况,以他的武力值,哪里是沈瑄的对手。 好言好语的商量,结果很可能是被拉到怀里上下其手。 总结沈指挥养伤的日子,孟最深的感触,沈指挥像头狼,他是狼嘴边的肉。不知原因,一直没扯碎吞掉,却是隔三差五的尝一下味道,貌似在考虑从哪里下口最好。 摸摸被留了个牙印的肩膀,孟十二郎生生打了个激灵。 活了两辈子,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绝对的力量对比,手腕被扣紧,整个人都被锁住,望进漆黑的眼眸,只余心悸。 必须承认,这种感觉使人颤栗。 看看依旧没多少肉的小身板,好吧,他承认,自己只有被颤栗的份。 沈瑄侧过头,蹭了一下孟的脸颊,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十二郎在想什么?” “想很多。”孟顺着下巴上的力道仰起头,看着俯视自己的美人,“指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我知道。”沈瑄又啄了一下孟的嘴唇,见他因汤药的苦涩皱眉,低低的笑出了声音。 “……”这是调戏还是纯粹的欺负人? 怎么想,都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心酸中,孟十二郎再次怀念上辈子的好身材。 奈何怀念终究只能是怀念。 呜呼哀哉。 悲哀时,忽听门外传来朱高燧的声音,孟连忙起身,扣在腰上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指挥?” 沈瑄低头,如玉的面容带着浅笑,“终有一日,十二郎要习惯的。” 习惯? 孟有点傻眼,甚至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忘记了挣扎。 指尖探入衣领,挑起一段锦绳,送到唇边,黑眸盯着孟的双眼,“十二郎不曾想过?” 朱高燧已经到了门口,房门开启的吱呀声在耳边不断扩大。 孟张张嘴,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有点被吓到了。 沈瑄终于松开了手臂,看着孟,黑眸中闪过笑意,借着屏风的遮挡,啄了一下他的鼻尖,“吾欲与十二郎白首,十二郎当真明白?” 屏风外,朱高燧兴冲冲说道:“沈指挥,孟同知,我又来讨教了。” 屏风内,沈瑄直起身,乌发墨眉,纻丝蓝袍,修竹如玉,君子然。 只有孟石化当场,他想同沈瑄在一起,也想过各种困难,但沈瑄预期达到的目标,比他的设想高出无数个百分点。 僵硬的随着沈瑄行礼,口中应着朱高燧的话,孟同知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天边。 比起大明的侯二代,他果真是一点也不够看吗? 建三年,三月 燕军与南军同时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张玉战死后,沈瑄被任命为中军大将,张辅、郑亨为副。有拼杀出的凶名,加上燕王义子的身份,军中无人不服。 朱能将左军,右军主将李彬战死,安陆侯吴杰奉命顶上,徐忠领前军,房宽仍将后军。 鉴于房宽在白沟河之战中的表现,朱棣本想将后军交给谭渊。又经东昌之败,为了稳定军心,房宽才没被撤下。但他清楚,如果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能好好表现,后军主将一职仍要退位让贤。 无第一武无第二。 如果不想落到何寿邱福一样的待遇,房宽就必须-操-起家伙同南军拼命,没有其他选择。 南军方面也已摆好了阵势。 燕王率军抵达滹沱河时,盛庸已在夹河立下营盘,平安率军从真定出发,驻师单家桥。 燕军前锋过陈家渡,两军相聚不过四十里。 燕王派出游骑探查盛庸大军情报,随军出征的孟主动请命,却被沈瑄无情的打了回票。看着彪悍的边军骑兵和敦实的蒙古汉子,孟同知摸摸鼻子,好吧,他去负责后勤。 辛巳,两军列阵夹河。 盛庸排出以火器和弓弩为中心的战阵,即便无法再诱燕王进阵,却足以克制燕军的骑兵。 战阵前有特制的立盾,盾牌后的南军哼着小曲,轻松射击敌人。只要燕军敢往前冲,绝对的铁珠弩箭招呼,来多少杀多少。 一次冲锋,倒在阵前的燕军骑兵尸体就有上百具。 燕军也用火铳与弓箭回击,却都被阵前的盾牌挡了下来。 燕王亲自发起冲锋,结果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成了敢死队,敢于往前冲,也敢于被南军杀死。 盛庸打定了主意,骑兵冲锋,南军绝对不是燕军的对手。既然不能在对冲中取胜,那就干脆和敌人拼消耗。 摆出这样乌龟壳似的防守阵型,不能把燕王磨死也能把他逼疯。 燕王的确无计可施,冲又冲不上去,射箭开-枪都被盾牌挡住,用火炮轰倒是个办法,可为了大军加快速度,增强机动性,压根没带几门火炮,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局势对燕军十分不利,继续这样下去,怕会真如了盛庸的意。 孟也看到了战场上的情形,盛庸果然厉害,这样的阵型简直是量身为燕军打造。碰上其他军队未必管用,可对上以骑兵为主的燕军,绝对是克星。 想要攻破战阵,必须先突破那片盾牌。 孟也想到了火炮,然后摇了摇头,随即,目光落在运粮车的长杆上,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眼睛一亮。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八十九章 夹河之战,燕军初战不利,南军士气大震。 麾下部将纷纷请命主动出击,盛庸却坚决摇头。 自家人知自家事,朝廷已是多次召集卫军,最有战斗力的步卒早在耿炳和李景隆手里消耗殆尽。以如今二十万南军对战燕军骑兵,并无必胜把握,依靠战阵死守才勉强挡住骑兵的冲锋。 盛庸的本意是将燕军拖入消耗战。 陛下富有四海,燕王不过占据北疆苦寒之地,麾下士兵的确强悍,但粮饷补给却远不是朝廷的对手。 依靠抢劫军粮又能维持多久? 只要派重兵保护好粮道,燕王劫得军粮必定要付出相当的损失。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盛庸拼得起,朱棣不行。 南军将领被初战胜利冲昏了头,显然忘记了之前郑村坝和白沟河的惨败。便是沧州之战,胜得也是相当不容易。 身为南军主帅,盛庸必须时刻保持冷静。若是也和部将一起脑袋发热,这仗就没法打了。 “我等以战阵消磨燕逆战意,灭其斗志,燕逆必乱。” 一旦燕军露出破绽,才是大军进攻的良机。不然,盛庸宁可继续用乌龟壳和燕王对耗。 压下众将的请战,盛庸严令,再战时,若有谁敢贪功冒进,不顾大局,休怪他不讲情面,军法处置! 换句话说,这个乌龟壳似的战阵必须守住了,若敢临阵不守将令,不听指挥,那就掂量一下自己的脖子有多硬。擅自冲出去,不被燕军杀死,回来也照样要挨一刀! 盛庸使出了铁血手腕,再无人敢叫着主动出战。 不管暗地里如何鄙视盛庸胆小,表面上必须服从军令。 翌日,天尚未大亮,南军便在夹河旁列好战阵,等待燕军前来进攻。 从早晨到中午,从地平线绽放出第一道曙光到火轮高悬,始终不见燕军的影子。 漫长的等待让很多将士焦躁不安,连盛庸也是惊疑不定。 燕王是员悍将,举世皆知的猛人。论兵法战略,除了随太-祖高皇帝征战天下的开国武将,无人能出其右。魏国公徐辉祖算一个,可他的用兵之道与朱棣完全是两个概念。 徐辉祖擅长正面进攻,燕王却更喜欢进攻侧翼。势均力敌的打一场和背后下手,燕王往往选择后者。 通过对燕王的研究,盛庸总结出,在战场上,朱棣对十分乐于玩偷袭。 上行下效,燕军将领自然积极向他靠拢。 抢劫军粮,游骑骚扰,抢完就撤,打完就跑,燕军的这些业务都是相当熟练。 藩王又如何?谁规定藩王就必须光明正大? 想到这里,盛庸开始担心,燕军迟迟不发动进攻,莫非又想玩-阴-招? 一整天,南军上下都在焦急与等待中渡过。燕军大营始终静悄悄,不见任何动静。 终于,盛庸也等不住了,派出手下骑兵前往燕军大营一探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要看个明白。 骑兵出发,乌龟壳似的战阵依旧。 一刻等不到消息,盛庸便一刻也不敢放松。 万一燕军埋伏在附近,等着战阵出现破绽发动进攻怎么办?虽然可能性不大,也不得不防。 前去探查消息的骑兵迟迟未归,盛庸心中更加焦躁,不得不派出第二股骑兵。 “主帅,莫非是燕逆见形势不利,连夜北逃?” 都指挥庄得的话,也代表了部分南军将领的想法。 盛庸摇摇头,这不是燕王的作风。 见主帅摇头,庄得干笑两声,不再开口。 良久,第二波骑兵仍是未归。盛庸咬咬牙,手一挥,派人再探! 几次派出骑兵,均是有来无回,众人心中打鼓,莫非真有埋伏? 终于,骑兵离开的方向腾起了烟尘,不等松口气,盛庸立刻拧起了眉头,情况不对! 从战袄与头盔来看,来的并不是南军骑兵,而是燕军!而且全都是蒙古骑兵,朱棣花钱雇佣的外援。 “结阵!” 不用盛庸下令,将士们立刻打起了精神。 盾牌立起,火铳弓弩齐备,只要燕军骑兵进入射程,定叫他们知道厉害。 马蹄声如奔雷,南军将士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恰如在陷阱旁等候的猎手一般。 奇怪的是,百米之外,燕军骑兵突然拉住了缰绳,从背上取下硬弓。 在南军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一支支样子有些奇怪箭矢,织成一片铁幕,如雨般落下。 南军立刻用盾牌抵挡,不想箭矢撞在盾牌上,竟发出了火药的爆裂声。一阵刺鼻的味道蹿进鼻孔,灰黑色的烟尘中,举盾的南军睁不开双眼,只能大声的咳嗽。 燕军三轮齐射,立刻调转马头,南军想回击也找不到对象。 趁着南军的混乱,燕军推出了为数不多的火炮和连夜建造的投石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南军的左-翼被铁球和巨石硬生生砸开了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一个口子。 之前撤下的燕军骑兵从缺口杀入,如一支长矛,狠狠在敌人的身上扎出了一个口子,等着放血。 燕军的火炮和投石器并不多,经过两轮射击,粗制滥造的投石器宣告寿终正寝。 冲阵的燕军骑兵又射出一轮火箭,增大左--翼的混乱,南军的确乱了,可没计算好距离的燕军骑兵不得不跟着一起咳嗽。 眼泪鼻涕横飞中,燕军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得罪谁,坚决不能得罪燕山后卫的孟同知! 着实是坑人呐! 大军左--翼的混乱引起了盛庸警觉,了解情况后,马上抽-调部分中军前去增援。为提防燕王从侧翼下手,盛庸特地加固了战阵的两翼,只派骑兵冲锋,累死也冲不进来。不想燕军竟用了如此手段,饶是盛庸也吃了一惊。 按下心头不祥的预感,盛庸下令全军稳重阵脚,绝对不能乱,不能给燕军任何冲破战阵的机会。 燕军以骑兵为主,肯定不会携带大量的火炮,所谓的投石器也不过是假冒伪劣产品,起决定作用的肯定还是骑兵! 盛庸的想法很正确,调兵的动作也很快,奈何却是无心算忧心,终究好慢了一步。 大军左-翼的混乱尚未平息,右-翼又传来一阵鼓噪声,燕军骑兵趁着南军左-翼陷入混乱,向南军右--翼发起了进攻。 依旧是火箭打头阵,之后却不是投石器和火炮,而是燕军投掷出的长矛。矛身一样经过了个改造,力气大些的,竟能直接穿透南军的盾牌。 在后方观战的孟看得咂舌,如此标准的投掷动作,这般让人惊叹的臂力,放到后世,绝对是奥运奖牌水准。 不过,只是投掷长矛,需要光膀子吗? 看着壮汉们隆隆鼓起的肌肉,孟同知赞叹之余,脑门上冒出了数个问号。 或许是个人爱好?天知道。 获悉右--翼大乱,盛庸不得不继续拆东墙补西墙,再派中军支援。 隐约的,他似乎猜到了燕军的打算,借着突破左右-翼,调动中军,趁乱发起总攻。 可猜到了又能怎么样?对两侧被袭视而不见?若是中军不动,恐怕佯攻也会变成真攻。燕王对战机的把握有多准,盛庸一点也不想用鲜血和生命去体验。 派出援军之后,盛庸下令中军加固防守,绝不能给燕军任何突破的机会。他想得很清楚,只要撑过前三次进攻,战局会再次陷入僵持,对己方更有利。 可惜想得再好,终究无法成为现实。 见盛庸开始调动中军,燕王果断下令,按计划发起进攻! 上万燕军步卒列成长阵,效仿盛庸大军,将盾牌列在最前,顶着南军的弓弩和箭矢前进。虽然燕军多是圆盾,通过刀牌手的配合,足以护住要害部位。 如此列阵,绝对是赤-果-果的山寨。 可在战场之上,以彼此的立场,盛庸是不可能也没办法就知识产权和专利等问题同朱棣开展讨论的,只能一边大骂朱老四无耻,竟然玩山寨!一边眼睁睁看着燕军逼近。 “火铳,弓弩,准备!” 南军左右-翼被燕军牵制,燕军列阵,目标直指中军,盛庸只能迎战。 现在的南军就像是一只乌龟,四条腿都被缠住,脑袋还能继续缩着?那样只能死得更快。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南军的弓弩最先破空,火铳的有效射程达不到一百步,装填时间又长,必须等燕军更近才能开火。 放燕军进入射程之内,相应也加大了自身的危险程度。 可盛庸没有其他的办法。就算他把朱棣使用骑兵的战略研究透了,一旦燕军下马步战,除了硬拼别无他法。 盛庸很郁闷,骑兵用得好好的,下马步战作甚? 在即将进入南军的火铳射程时,号角声响起,燕军突然停下了脚步。 战阵前排的燕军士卒,手持腰刀敲击着盾牌,发出一声又一声钝响。后排士卒用长枪猛击地面,每一次,都伴随着整齐的杀声。 肃杀的气氛从对峙的中心开始蔓延,两翼的喊杀声似乎距离很远。 无论手持盾牌长枪的燕军还是盛庸麾下中军,眼中只有对面的敌人。 火药-爆-炸-声中,南军的火铳手开始射击。 哪怕燕军仍在射程之外,南军的将领们也顾不得了。 燕军身上的煞气让人心惊,不等正式交锋,部分南军士卒已开始脚软。 南军一轮火铳之后,趁着填装火药弹丸的间隙,燕军再次向前。 南军弩箭飞来,盾牌后的燕军用弓箭回击,并未给南军造成太大的杀伤。相反,越来越多的燕军在敌人的弓弩和火铳声中受伤倒下。 可燕军仍在向前。 盛庸的眼皮开始跳,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双方几乎能看清彼此面容时,燕军再次停下,这一次不再是威慑,而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一支支足有六七尺长的木杆,突然从燕军阵中飞出,直入南军阵中。 铁钉横贯在杆头,钉末有逆钩,杆尾贯有长绳,掷出长杆的都是燕军中最强壮的猛士。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长杆或飞入南军阵中,或杀伤了南军的士兵,更有几支长杆竟然穿透了南军的盾牌!唯一的解释,军器局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用木头代替铜铁,肥了自己的荷包,却害了战场上的士兵。 无论如何,南军都被燕军这一手弄得有些懵。 见攻击有效,燕军汉子们高喝一声,拽紧杆末的绳索,猛地用力向后拉。 一时间,盾牌与南军齐飞。 众人反应不及,眼睁睁的看着盾牌和刀牌手一起被拖走。 被拖走的的刀牌手也是愣了半晌,直到被拖入燕军阵中,看到那一张张不怀好意的面孔和雪亮的刀光,艰难的握紧了腰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随即,燕军掷出更多的长杆。有凶猛之士,压根不惧弓弩和火铳的威力,直接端着长杆去勾南军的盾牌和刀牌手,几乎是一勾一个准。 反应过来的南军立刻拉住盾牌,抓住长杆,坚决不能被敌人拖走。 一个抓不住,两个一起上,两个不行,那就三个! 于是,在两翼将士刀剑齐飞,打生打死之时,双方中军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拔河比赛。 有南军被拉走的,也有燕军立扑的。 南军发射弓弩火铳,燕军用弓箭和长矛回击。 至于比赛的公平性? 没人在乎。 毕竟,这场比赛的失败者要付出血和生命的代价。 盛庸和麾下将领目瞪口呆。 这是打仗? 从古至今,没见过这么打仗的。 一切的兵法谋略,在某个不按牌理出牌,又擅长发散性思维的家伙掺一脚之后,都变得如此苍白。 燕王的奇袭,盛庸有办法应对。 步卒对战,南军也可以硬抗。 可眼前这样?盛庸流下了冷汗,明明之前的战斗还很“正常”,怎么到进攻中军突然变了? 区别对待搞-歧-视? 无论盛庸怎么想,总之,孟提出,沈瑄上报,经燕军众将润色,最后由燕王拍板通过的战略计划,在战场之上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甭管手段是不是高明,是不是上得了台面,只要能赢得胜利,朱棣统统不在乎! 拔河比赛进行到一半,燕军后方又响起了号角声,早已准备就绪的骑兵,由燕王亲自率领,猛冲盛庸的中军。 大军两翼被谭渊和朱能牵制,盛庸再调不出援军。 眼见朱棣冲了上来,锋利的长刀瞬间抹了几个刀牌手的脖子,盛庸中军顷刻间大乱。 沈瑄率领骑兵紧随燕王身后,手持长枪,恍如杀神。 见到他,南军压根不敢上前,如见到恶棍的善良市民,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燕王正砍得高兴,忽然发现敌人全都撒丫子奔了,一个不留,战场周围瞬间清空。 握着长刀,朱棣满脑袋问号,看到身后的沈瑄,顿时明白了。 “瑄儿。” “卑职在。” “战场这么大,何处不能砍人?离孤远点。” “卑职要保护王爷!” “孤很安全。”有侄子给的防护罩,只有他砍人的份,谁敢砍他? “卑职必须保护王爷!“ 朱棣瞪眼,有他跟着,自己还怎么砍人? 沈瑄十分坚定,跟着燕王,或许还能捞上几个为了战功不要命的,不跟着燕王,八成一个都砍不着。 跟在沈瑄身后的孟低头,心中默念:沈指挥忠心耿耿护卫王爷,王爷英明神武真龙出世,绝对的君臣相得。 至于燕王明晃晃的撵人意图……他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见。 燕王甩不掉沈瑄,只能看着即将到手的鸭子一个又一个扑腾着飞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奈的仰头望天,不撵走中军大将就砍不了人的的主帅,旷古绝今,除了自己还有哪个? 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起初,燕军占据了战场优势,很快,南军在盛庸的指挥下渐渐稳住阵脚。 进攻南军左--翼的朱能奋勇拼杀,渐有同燕王汇合之势,进攻南军右--翼的谭渊却出了意外。 冲阵时,战马的蹄子突然陷入坑中,马腿折断,谭渊一个不慎跌落马下,未及起身,被南军将领庄得捡了便宜,一刀砍死。 此情此景,在雄县也曾发生过。那时,不慎落马的是南军将领杨松,趁乱砍人的则是孟。 到了地下,谭渊绝对会与杨松惺惺相惜,同样都是战死,他们怎么就能死得如此憋屈? 谭渊壮烈之后,庄得有点傻。 意识到自己刚砍死了哪位,庄得瞬间斯巴达了,心情之激动堪比中了千万巨奖。 可庄得也没能高兴多久,张辅带着骑兵很快杀到。 一声“看刀”,庄得立刻脑袋搬家,紧跟谭渊的脚步去地下与杨松相会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中了巨奖却一分没能花出去,庄得怕是比谭渊更加郁闷。 夜色—降临,交战双方不得不鸣金收兵。 盛庸连夜召开作战会议,会开到深夜,南军将领都是面色凝重。 燕王的脸色也不怎么好,虽然胜利的天平向己方倾斜,可手痒却砍不了人,身在战场却只能做个旁观者,怎能不让他憋气? 闻听谭渊战死,光荣的方式还相当的不可思议,燕王更是气上加气。 升帐之后,黑着脸的燕王表扬了献计的孟,对作战勇猛的将领一一褒奖,缅怀了壮烈的谭渊。末了,郑重说道:“明日中军押后,孤领左军一同出击。” 说罢,压根不给沈瑄提出异议的机会,直接宣布散会。 走出大帐,朱能拍拍沈瑄的肩膀,“子玉,你放心,为兄一定保护好王爷。” 沈瑄:“……” “说到底也是没办法。你一往前冲,敌人都跑了,仗还怎么打?”朱能咧咧嘴,“明天千万别往为兄这边冲。张辅那小子临战不久,往他那边冲,记住了啊。” 沈瑄:“……” 等到朱能走远,孟瞅瞅沈瑄,“沈指挥,卑职理解你。” 沈瑄侧头,眯眼,突然笑了。 孟后颈发凉,干嘛要嘴快?今夜,他是不是应该换个帐篷睡? 可惜,孟同知到底未能如愿。 翌日,走出帐篷的孟十二郎面上无事,摸摸肩膀和颈后,忍不住呲牙。 片刻,似想起了什么,耳根微红。 好在今天还要打仗,万幸啊! 夹河旁,两军再次列阵。 南军在西南方向,燕军在东北方向。 盛庸针对燕军的战法重新做了布置,虽不能一举克敌制胜,至少不会像昨天一样被压着打。 双方你来我往,燕王多次率领骑兵冲阵,战况始终焦着。 南军已有准备,火炮和长杆都未能取得如昨日般的成效。不过,南军的战阵也不再像乌龟壳一样让燕军无处下手。 两军从辰时打到未时,小范围内互有胜负。 到了后来,双方士兵实在累得受不了,干脆坐到了地上,等到缓口气,站起来再继续。 正僵持中,突然一阵大风,卷着砂石从东北方向吹来。顺风的燕军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更不用说逆风的南军。 风起时,天空乌云笼罩,加上被风吹得睁不开双眼,南军压根看不清眼前的敌人,只能听到风中夹杂的燕军号角和战鼓声,为了活命,干脆扔掉武器,转身就跑。 方向对不对无所谓,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 这风实在太邪门了,难不成燕王果然是真龙,上天才会如此相助? 南军顷刻大乱,燕王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军总攻。 大风中,盛庸军队大败,二十万大军十不存一,还活着的纷纷投降。 盛庸被亲兵护卫,向德州方向奔逃。 燕军一直追到滹沱河才停下脚步。 撤兵回营后,众将均是尘土满面,士卒更是像在泥土中滚过一般,必须依靠声音才能认出眼前到底是不是熟人。 燕王也是下马擦掉了脸上的泥土,才进入大营,见到同样狼狈的沈瑄朱能等人,顿时大笑出声。 自东昌一败,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燕王畅快了,战报送到南京,建帝却傻眼了。 木然的坐在皇位上,心中一阵苦涩,盛庸这位好伙伴,竟然也是如此的靠不住?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章 夹河一战,朝廷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战场局势发生彻底扭转,燕王最终占据了优势。 燕王一边调集军队,打算乘胜追击,一边给南京的建帝上疏,要求建帝罢免齐泰黄子澄的官位并施以严惩。哪怕知道齐泰黄子澄在建帝身边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拖后腿的时候比较多,燕王仍旧看他们不顺眼。 南京的建帝也急了,各地卫所有战斗力的边军几乎被抽调一空。为防备倭寇和安南等番邦,沿海和西南等地的守军坚决不能动。算下来,朝廷的兵力已是捉襟见肘。 朝中曾有大臣提议将镇守西南的黔宁侯沐晟召回。沐晟曾同何福一起讨伐平定麓川之乱,熟通兵法谋略,麾下上万善战将兵,当可讨伐燕王。 仔细考虑之后,建帝否决了这一提议。 燕王起兵造反仍令边军守卫北疆要塞,防卫冲要之地。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置边防于不顾? 抽调卫所诸军已减弱了海防。上月便有倭寇犯浙东,钱仓所千户易绍宗率兵出战,在壁上留书后与妻诀别,同倭寇力战而死。 “设将御敌,设军卫民。纵敌不忠,弃民不仁。不忠不仁,何以为臣!为臣不职,何以为人!” 这是一个明朝军人的铮铮铁骨,也是男儿保家卫国的坚定信念。 朝廷收到奏报时,倭寇已被打退,众臣纷纷颂扬天威。 天威? 建帝苦笑一声,燕王正造反呢,朝廷军队连战连败,自己哪来的武功盖世,万邦臣服?比起这些歌功颂德,他更想知道朝中还有几个“易绍宗”。虽然会做事发抽,不代表朱允炆真是个傻子,能轻易被几句好话糊弄。 打断了礼部左侍郎的滔滔不绝,建帝说道:“拟旨,厚葬易绍宗,赐行祭,勒碑纪念死于战中的卫军,厚赏其家人。” 这道旨意并不过分,重臣齐声称是。 但在建帝说出要追赠易绍宗三等伯爵时,官队伍中的御史立刻跳了出来。 “陛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个小小的千户,五品的武官,不过杀了几个倭寇,竟然要被追赠爵位?这是什么道理!若是官倒还罢了,武官?坚决不行! 御史康郁打头阵,户科和礼科给事中先后出列,坚决反对皇帝对易绍宗的追赠。 厚葬行祭都可以,立碑厚赏也没问题,追赠爵位坚决不行!没有给一个千户追赠的道理,不和规矩。 御史和给事中言辞咄咄,建帝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站在御座旁的宦官脸色发白。大臣们不知道,宫中侍奉的人都清楚,皇帝的脾气可不像世人认为的那么好。回忆起建帝掀桌踹凳子的场景,宦官看向康郁等人的目光变得极不友善,嗖嗖的飞着刀子。 这几位倒是痛快了,宫里伺候皇帝的可就要倒霉了。 蹦得最欢的那个,咱家可是记住了! 由此可见,由宦官掌管的东厂和西厂比锦衣卫更喜欢请官去喝茶聊天,并非没有因由。 “够了!” 建帝一声怒喝,打断了言官们的“直言”,愤怒使得他脸色发红,声音中却似带着寒冰,“几位卿家也能为国力战而死,朕亦会追赠!” “陛下!” “退朝!” 建帝被气得头疼,衣袖一挥直接走人。还有许多话没说完的康郁等人面面相觑,皇帝这样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见。 官队伍末尾的解缙杨士奇等人表情微变,想起不久前通政使司递到宫中的奏疏,心中有了计较。浙东的事只是个引子,皇帝发怒的根由怕是仍在燕王那里。 康郁等人八成是被迁怒,毕竟皇帝对官一向仁爱,应该不会因为御史的直言便恼羞成怒。 解缙等人的猜测并非没有根据。 自建帝登基以来,朝中官的地位已隐隐压过了武官。洪武帝曾严令生员不许议论朝政,对读书人各种鄙视,如今短短不过三年,太学中的监生哪个不是高谈阔论?便是府学县学中的生员,动不动也能对朝廷指指点点。 朝中的大多数官对此乐见启程,同乡、同窗、同年,各种关系网变得更加庞大。 武官心中有怨气却无处发泄,总不能去找皇帝讨个说法吧?尤其是洪武朝至今的勋贵,不能对皇帝抱怨,就只能对着官们鼻孔喷气。 不能怪建帝手下跳槽的武将越来越多,要怪只能怪老板给的工作环境不好,待遇也是差强人意。拼死拼活的打仗,还要被几个酸儒压在头上,动不动就捕风捉影,被污蔑生活作风问题,换成神仙也要发脾气。 燕王成功利用了朝中武官和勋贵对皇帝的不满,通过小舅子徐增寿的牵线搭桥,联合宫中的宦官,在建帝身边织了一张透明的大网。 建帝早晚会落入网中,被硬生生的拖下皇位。 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回到乾清宫,建帝如宦官预料一样,掀翻了桌案。 内侍监太监王景弘低头弯腰,跟在皇帝身后,时刻警惕皇帝伤到龙体。宫内的宦官与女官走路都踮起了脚尖,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混账!” 建帝又将宫灯挥倒,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王景弘心里打了个突,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小宦官去打探早朝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照这情形,事情绝对不小。 火气发出来,建帝的脸色总算好了些。转身走进内殿,立刻有宦官和宫人收拾满地狼藉。 王景弘小心的跟了上去,见皇帝自己动手,铺开纸张,写下了两份旨意。 追赠钱仓千户易绍宗为三等伯。 削去齐泰黄子澄官位,令有司籍录其家。 敕令之后,建帝又写了一封密令,内容是告知齐泰黄子澄,削其官位只为麻痹燕王,抄家也是走个过场。将两人送出京城,为的是暗中募兵对抗燕王。 南方有战斗力的卫军大部分被抽调,余下的又不能动。建帝实在没办法,只能令两人在民间募兵。 密令写好马上封存,在敕令下达之前送到齐黄两人手中。建帝相信,齐泰黄子澄或许能力不足,对他却是绝对的忠心。募兵的任务交给他们,自己应该放心。 不放心也没办法,数来数去,真正能信得过的人只有几个。不把事情交给齐泰黄子澄,难不成让方孝孺去办?方孝孺做学问一流,论实务,恐怕连三-流都算不上。 建帝自以为做得机密,却忘记了站在身后的宦官。 洪武帝不许宦官读书,为行事便易,只许部分宦官识字。王景弘在内侍监做事,有幸进入了扫盲班,加上为人聪明,记忆力超群,很快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了内侍监太监。燕王起兵造反,王景弘很快投靠,成为了潜伏在皇帝身边传递消息的重要情报人员。 记下“密令”的内容,王景弘退后两步,暗中思量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递送出京。很快,心中有了腹案。 建三年,闰三月 朝廷下达了追赠易绍宗和罢免齐泰黄子澄的旨意,王景弘也成功将消息送出了南京。 获得情报的燕王连连冷笑,和他玩心眼,皇帝还嫩可些! 当月,燕王便下令出兵真定。 真定城高池深,平安坚守不出,勉强打下来,己方损失也不会小,只能想办法诱敌出战方能取胜。 燕王问策于众将,众人也是挠头。想让平安上当可不容易,万一露出破绽,被将计就计,偷鸡不成蚀把米,麻烦可就大了。 众人犹豫不定时,真定城外的游哨来报,混入城内的细作送出消息,平安已被调走,如今驻守真定的是都指挥陶铭。 陶铭是谁?别说平安,连武定侯郭英都比不上,水平和燕王的手下败将徐凯旗鼓相当。 燕王大喜,众将也是面露喜色,纷纷出言,平安不上当,陶铭绝对不是问题!大可以诱敌出战,真定必下! 孟也积极参与其中,实在是武将想出的计策太过简单粗暴,要想成事,细节必须掌握。 “禀王爷,卑职认为,可令人佯做躲避兵祸的的百姓混入真定,再调守军出城,例外接应趁机夺城。” 燕王点头,“大善!” “为求逼真,人数必定不能少。” 燕王继续点头,“然!” “最好是大包小裹、拖家带口,抱个孩子就更好了……” 话说到一半,大帐中变得格外安静,或许该说,太安静了。 孟十二郎定睛一看,包括燕王和沈瑄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隐隐带着绿光。脑子里顿时响起报警的讯号,这是什么情况? 燕王侧头同沈瑄低声讨论了两句,沈瑄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 燕王大笑,拍了拍沈瑄的肩膀,“我儿甚好!” 随即面向孟,“孟同知此计大善,依此计行事必能事成。” “卑职谢王爷!” 离开大帐之后,沈瑄告诉孟,燕王已将诱敌出城并伺机夺门的任务交给了自己,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便可依计行事。 “指挥要亲自去?” 沈瑄点头,说道:“孟同知需要随行。” “卑职领命。”痛快的应了一句,孟又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指挥,卑职换件衣服就成,可指挥……”想不被人认出,八成得换张脸。 脸藏住,这身煞气也藏不住。 沈瑄的杀神之名太过凶残,凡是同燕军打过仗的南军,没亲眼见过,也从同袍嘴里听过这位的凶名。 “无碍。”沈瑄除下铠甲,松开袖口,“我自有计较。” 既然沈指挥胸有成竹,孟不再多问。有沈瑄同行,危险系数攀高,安全系数也是直线上升。两相对比,孟更乐于和沈瑄一起行动。 当夜,孟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不太纯洁的美梦。 隔日醒来,沈瑄正在净面。 水珠扑在如玉的面容上,随着沈瑄起身的动作流淌,滑过下颌和颈项,领口染上一抹湿痕。 半晌,沈瑄转过头,目若朗星,视线扫过孟,挑起一边的眉毛,似有些惊讶。 走到榻边,修长的手指擦过孟的嘴角,眼中染上了笑意,“十二郎如此悦我?” 低头扫了一眼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孟羞愧捂脸。 这样都能流口水,还能再没出息一点吗? 都是那个梦的错! 帐外响起了亲兵了声音,沈瑄直起身,暧--昧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帐帘被掀起,亲兵送来了几套布衣。 拿起一件灰色的团龄外衫,孟有些怀念。自离家中之后,袢袄和武官服再未离身,极少有机会再穿此类布衣。 不想手里的外衫突然被沈瑄取走,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浅色的衫裙。 孟眨眼,再眨眼。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男子的长袍,而是一身裙子! 未及询问,又有亲兵送到帐前两个娃娃。 看向含着手指头的娃娃,再看淡定自若的沈指挥,孟十二郎瞬间石化。 谁来告诉他,是不是他又穿了?还是燕王等人被集体穿了? 又是裙子,又是娃娃,这馊主意谁想出来的?! 沈瑄默然的看着他,意思很明白。 孟抽了两下嘴角,再次捂脸。 好吧,是他自己。 可是,就算要带上“伪装”,也用不着他一个男人穿裙子吧? 沈瑄没说话,换上外衫之后,示意亲兵先把两个友情出演的孩子带下去。等在帐外的,还有孩子的父母,他们都是附近的村民,族中有亲族从军,燕王有令自然不敢不从。 孟依旧对着手里衣服运气,忽然被沈瑄按坐在榻上。不解的抬头,沈瑄抬手散开了他的发。 修长的手指缓缓在发间梳过,像是有羽毛轻轻扫过孟的心间。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谧中,情绪似乎要从胸口溢出,说不清,道不明。 孟十二郎捂着胸口,不就是穿裙子吗?为了美人,他穿! 想当初草裙都穿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心理建设做好,孟很是大义凛然。认真考虑要不要到燕王帐前喊几声口号,如此牺牲,总要让大佬看见。至于丢脸什么的……一切为了王爷的大业,抛头颅洒热血! 结果,孟十二郎没能如愿。 沈瑄为他梳好了发,另叫人送了一套男子的外衫。 换上外衫,孟怀疑,之前的裙子,果真不是沈指挥拿来逗他的? 走出帐篷,孟有些意外,竟在同行的队伍中见到了杨铎。 杨同知一身团领右衽短衫,头发只用布带束起,脸上抹了泥灰,仍不掩俊朗。 “卑职见过沈指挥。” 杨铎抱拳向沈瑄行礼,队伍中假扮百姓的军汉也单膝跪地,“卑下见过指挥,遵指挥令!” 作为临演的里中百姓有点惊慌,怎样行礼的都有,沈瑄亲自扶起一名老者,说道:“晚辈谢耆老高义!” “使不得!”老者连忙摆手,道,“王爷慈爱,为百姓放粮,小老儿一家才得以活命。为燕王殿下做事是小老儿求都求不来的,莫要说什么高义,小老儿当不得。” 听完老者的话,孟心中颇有感触,转头望向燕王大帐,抿了抿嘴唇,目光愈发坚定。 建三年闰三月乙亥,上百名躲避战祸的百姓奔入真定城。孟和沈瑄等人混在百姓队伍中,未被守军发现。 入城后,曾同沈瑄叙话的老者主动求见城门裨将,言有密报。 “燕逆正在里中收粮。”老者跪在裨将跟前,哭诉道,“小老儿家中粮食都被抢走,活不下去了,但求天军庇佑。” 孟假作老者的孙子,见缝插针,添油加醋,哭得比老者更加凄惨。一边哭一边大骂燕军不是东西,家里的粮食和牲畜都被抢走,只剩几件衣服,几个破碗,一路嚼草根啃树皮才熬到真定。 “小的命苦……小的一家都命苦啊!” 孟十二郎哭得很有节奏,李景隆都蒙过,一个裨将不在话下。 唱作俱佳之下,裨将流下了同情的泪水。不再有任何怀疑,将情况报告了陶铭。 陶铭召来谋士商议,认为燕军四处征粮,营中必定空虚,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 “将军高明!” 谋士和部下的吹捧,让陶铭忘记了平安临行前的叮嘱:固守城池,千万不要主动迎敌,否则真定定然不保。 平安一番好意,在燕王的狡猾和陶铭的愚蠢之下付诸东流。 陶铭果断中计,率军出城偷袭燕军大营,一头撞进了燕王设下的圈套,在滹沱河遇上了等待多时的燕军,两军立刻展开了交战。 交战中,燕王再次发挥了奋勇向前、一马当先的精神。没有沈瑄紧跟在身边,更是砍了个过瘾。 朱棣只领数骑在阵中杀进杀出,愣是没有南军敢对他怎么样。被燕王砍了,只死自己一个,不小心砍死砍伤了燕王,怕会死全家。 当此时,真定方向窜起了黑色的浓烟,这是混入城中的沈瑄等人夺门成功的讯号。 燕军登时再无顾忌,朱棣一声令下,喊杀声震天。 陶铭心知中计,丢了真定,官位必然不保,项上人头也未必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能安稳。干脆豁出去同朱棣拼命,或许还能得个死后哀荣。 南军见主帅开始拼命,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不敢朝燕王身上射箭,干脆对着燕军的帅旗撒气,箭雨之下,燕王的中军大纛很快被射成了刺猬。 旗卫擎着大纛,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算什么?精神胜利法? 南军为活命而战,一时之间,燕军竟拿他们毫无办法。 奈何上天好似真的站在燕王一方,两军交战最激烈时,又是一阵大风,掀屋拔树,对着南军的方向猛吹。 从白沟河,到夹河,再到滹沱河,这已经是第三次有大风助阵。 朱棣想不相信自己是受命于天都不可能了。 南军的战阵终于溃散,燕军趁势追杀,一直追到藁城,斩首六万余。主将陶铭失踪,事后也未能寻得踪迹。不过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哀荣”是不可能了,“光荣”却是一定的。 守军溃散,燕王重新夺回真定,顺便接收了南军留下的大批粮草和军械。这些本是平安为守城准备,经过陶铭的手,全都送给了燕王。 献计的孟遭到了燕王的表扬,沈瑄杨铎等将士也各有恩裳。 助计划成功的老者和里中村民得到了燕王的亲切接见,回去时,有军汉专门推着粮车。燕王再次借花献佛,仁慈的名声更胜往昔。 立功的孟同知回到帐中,却见沈指挥正在擦拭长刀。 鲨鱼皮的刀鞘放在一旁,刀身映出了沈瑄俊美的面容。 自真定城一行,沈指挥貌似就有点不太对。 “指挥?” “十二郎与杨同知交情不错?” “啊?”孟被问得愣了一下,“谈不上交情,只是之前共事过。” “恩。” 沈瑄放下布巾,收刀回鞘,“过来。” 孟老实的过去了,然后,嘴被堵住,衣领也被扯开了。 一连几天,孟十二郎颈侧的印子都没消。 当时,他咬回去了,结果……不能想,越想越是心酸。 拿下真定之后,燕王率军继续进攻。 闰三月癸丑,,燕军攻占顺德、广平。 夏四月,燕军再临大名城下,城中官吏主动出迎,表示大家早就等着燕王殿下的到来,全都盼着这一天呐! 同月,建帝派遣的时臣从京城出发,带着皇帝的诏令拜见燕王。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高巍。 当时,闻听皇帝要派人使燕,朝中臣武将纷纷告假。理由千奇百怪,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宗旨只有一个,坚决不能被皇帝逮住! 燕王是好相与的吗? 去了十有八-九就回不来了。 建帝气结,却也拿这些鹌鹑没办法。 点名直接摊派?臣直接晕倒,武臣当殿大哭,臣愚钝,担当不了重任,皇帝还是另择贤才吧。 方孝孺主动请命,建帝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位和燕王绝对说不到一处去。派他使燕,拖延时间别想了,说不定会刺激得燕王立刻抄刀子直奔南京。 不得不承认,虽然建帝大部分时间都是脑袋上有坑,对方孝孺这个人,他还是看得相当准的。 左思右想,在大臣中拨拉过来拨拉过去,最终,在家中闭门思过的高巍进入了皇帝的视线。 此人曾主动使燕,和燕王的关系很是说不清道不明。 派他去,就算无功也能无过吧? 于是,建帝拍板,就是你了! 卧病在床的高老先生好不容易聆听一次圣音,不想却是如此“重任”。 想起在燕王府内遭受的种种,老先生险些白眼一翻晕过去。不是假晕,绝对的真晕。 奈何皇帝旨意已下,高巍想推辞都没办法。 既然皇帝还肯用自己,高老先生跺跺脚,不就是使燕吗?他不惧! 高老先生带着皇帝的诏书一路向北,最终在大名见到了燕王。 彼时,燕王正与部下商议,准备向彰德进兵。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一章 高老先生在燕军大营前下了马车,燕王闻报,亲自出迎。 “老先生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高巍无官无职,只有个使臣的名头,虽然作戏的成分更多,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燕王此举堪称礼贤下士,为人谦逊的典范。 谁说燕王是造反?不见对皇帝派来的使臣礼遇有加?倒是皇帝做事有些欠考虑,使臣品级不论,竟然派个没有官职的人来,这是藐视燕王还是看不起燕军? 燕王很热情,亲自携着高巍的手,将他迎进大营。 营中的军汉却不怎么客气,一路行来,高巍身上差点被怒目扎成筛子。 期间,更有士卒抬着扎满箭矢的大纛走过,高巍不解,这是作甚?搞行为艺术? 燕王哈哈一笑,“战场上留下的,带回北平做个纪念。” 纪念?高巍眉头一跳,手心有些冒汗。 适逢大军正埋锅造饭,麦饼和肉汤的香气一同在风中飘散。 咕噜。 高巍的肚子叫了起来,表情顿时僵硬。 燕王刻意忽略了高巍僵硬的表情,将人请入大帐。候在一旁的郑和弯腰行礼,退出了大帐。很快,散发着香气的肉汤和烤饼被送了上来。 “行军途中,饭食难免简陋,老先生莫怪。” 燕王请客,再简陋也必须视为珍馐佳肴。 高巍此行是为同燕王“和谈”,自然不能给燕王脸瞧。况且,帐外的带刀军汉虎视眈眈,大义凛然必定要付出代价。高老先生谢过燕王,拿起一张麦饼,感叹一声,“一饭一食皆是农人辛苦所得,何谈简陋?” 感情表完,一口咬下去,嚼一嚼,高老先生表示,没错,就是这个味!回南京后当真是日想夜想啊! 燕王很高兴,“既如此,先生同孤一道回北平如何?” 这么怀念他家的伙食,干脆跳槽,跟着他一起造反怎么样?大饼绝对管饱。 高巍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尴尬的笑两声,道:“王爷莫要说笑了。” 吃饼,继续吃饼! 咳! 噎住了。 幸好燕王的确只是说笑,此时把高巍带回北平没多少用处,相反,让他回南京更利于行事。 高巍见燕王没有在“跳槽”的事上继续纠缠,松了口气。不敢再攀感情拉关系,一心一意的吃饼喝汤。五个面饼很快下肚,才只有七分饱。北平一行,高老先生的饭量随着体积大增,再未能回落,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帐外,孟巡营走过。 身为指挥同知,本不用亲自带队巡逻,可他着实想见“故人”一面。不只高巍“怀念”北平的日子,孟同知对高老先生也十分的怀念。这么容易坑,还坑得如此成功的实例,不怀念很难。 酒足饭饱,高巍终于有机会同燕王谈及正事。 燕王抬手,“且慢。” 旋即令郑和升帐,召集麾下大将一同参与本次谈话。 “老先生不介意吧?” “……不介意。”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北平的遭遇,南京的日子,皇帝的冷落,连番打击之下,已让高巍从不知变通开始变得圆滑。 被燕王放归时,高巍尚未如此。回到南京之后,皇帝的不信任,同僚的不理解,好友的冷落嘲讽才是改变了高巍的元凶。他依然忠诚于皇帝,奉行正统,但对燕王,却不会如以往那般开口逆臣闭口贼子了。 骂上一千句,依旧不耽误燕王造反,何必浪费口水? 如高巍一般的例子并不少,大才子解缙也经历过类似的心路历程。从敢于上疏指责洪武帝,到厚着脸皮向建求官,再到燕王打到南京时夜奔出城,其中的心酸与苦闷,人生和官场的大彻大悟,非普通人能够体会。 燕王也发现了高巍的不同。几个月前,这老头几句话就能气得自己头顶冒烟,恨不能-操-刀子砍人,如今却安坐帐中,对自己摆出一张笑脸,朱棣都想感慨一下,这简直是太神奇了! 朱能、沈瑄等将领被召到大帐,孟在沈瑄身边蹭了个站位。高老先生目光扫过来,友好的咧嘴一笑。老先生顿时如遭雷劈,浑身斯巴达了。 这张脸,化成灰他也认得! 孟继续笑,高巍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变青,由青成黑,若不是燕王出声惊醒,怕是会一直黑下去。 “高先生此行,为劝孤罢兵。” 燕王开了头,高巍站起身,拱手道:“巍临行前,上言,殿下旦释甲,谒孝陵,许殿下归藩,赦罪不责。” 朱棣没说话,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膝盖,似在认真考虑。 高巍继续说道:“上亲言,殿下为太-祖高皇帝亲子,孝康皇帝亲弟,陛下叔父。刀兵相见有违亲亲之情,但有损伤,他日不见宗庙神灵乎?” 燕王的神情变了。 建帝提及宗庙神灵,不能不让燕王顾忌。 朱允炆不见宗庙,自己就行吗? “天子几番严令将兵不得伤害殿下性命,”说到这里,高巍眼圈红了,“殿下竟不能体会陛下拳拳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之心,吗?” “孤……唉!”燕王叹息一声,“孤又何尝愿意如此?实乃朝中奸佞当道,向陛下屡进谗言,坏祖宗法度,迫害藩王,祸及黎民。孤奉高皇帝遗命,岂能坐视朝纲败坏!此番靖难只为扫除奸臣清君侧。若陛下能驱逐朝中奸佞,孤便……” 不等燕王说完,朱能立刻出列,大声说道:“殿下不可!殿下一旦罢兵,定为奸臣所害,天子亦忧!” 燕王皱眉,大声叱喝道:“士弘何出此言?还不退下!“ “臣请殿下三思!” 扑通一声,朱能单膝跪下了。 张玉死后,论资排辈,朱能成为了燕军第一大将。沈瑄威名再甚,仍要列在朱能之后。 见朱能都跪地上了,其他人也不能不出声,纷纷跪地,同声道:“请王爷三思!” “你们……”燕王指着众人,语气十分无奈,“你们这是陷孤于不义!” 众将跪地不起,燕王劝说无果,只得转头对高巍苦笑道:“老先生可见?孤与天子乃是至亲,孤的父王是天子大父;天子之父更是孤的兄长。孤为藩王,富贵已极,复何望!天子仁厚,素厚爱老臣,只因奸臣构陷以致于此。起兵靖难情非得已,为正朝纲,救死难耳。蒙诏罢兵,天子不罪,孤不胜感激。然朝中奸臣未散,大军未还,麾下将士担忧奸臣害孤,心存疑虑不愿解甲。望天子诛灭奸臣,召回大军,我父子四人愿单骑归阙下,任陛下处置。” 说罢,握拳凝目,不愿再语。 “殿下!”帐中诸将虎目含泪,孟更是高声道,“王爷一心为天下社稷,被世人误解指责尚且不惜。我等并未顾惜自家性命,实不忍见王爷为奸臣所害。若天子能驱逐奸佞,散去大军,我等愿随王爷一同前往南京,听凭处置!” 高巍脸色丕变。 朝廷不撤兵就要继续打,朝廷撤兵仍要跟着燕王一起进京。知道的,这是谢罪,不知道的,是想继续攻打南京? 这是坚决一心造反到底了? 高巍僵硬的坐着,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陈桥兵变四个字突然闯进脑海,让他悚然一惊。 就算将领的手中没举着龙袍,哪怕燕王暗地里放出了“周王辅政”的信号,实际如何,朝廷内外都一清二楚。 名为靖难,实为造反。朱棣盯准的是皇位,诸多借口全是虚的,不过是为面子上好看。张开的炮口,冰冷的刀锋才能代表他最真实的意图。 朱棣不说话,高巍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突然意识到,此次出使根本是个错误。燕王不可能罢兵,与其浪费时间和他玩心眼,不如多招募士兵,多制造军械来得实际。 这一刻,曾经被四书五经圣人学说塞住头脑的高老先生顿悟了,清醒了,整个人都升华了。回忆之前的种种,忽然发现自己当真是傻得冒泡。 建帝是靠不住的,可皇帝再靠不住,仍必修维持天下正统。 这是立场问题,更是一个读书人的气节。高巍可以变得圆滑,却不能丢掉自己的气节。 看似迂腐,却是这样的坚持,造就了如高巍一样的读书人。 高巍终究不是解缙。 这也是高巍死后被奉为忠臣,解缙空有才子之名,却先后被朱棣父子用完就丢,最终死在锦衣卫手中的根本原因。 想通之后,高巍突然变得轻松了,压力瞬间减轻,大脑也变得清晰。 “和谈”终究不会成功,劝说燕王罢兵也是不可能的,不如想法子迷惑朱棣,哪怕只能拖延一下燕军进攻的脚步也是不虚此行。 孟跪在沈瑄身侧,一边随着众人高呼,一边观察高巍的表情。 燕王的演技已是炉火纯青,哪怕知道他在演戏,也不免被感动一下。感情太真挚,表情太到位,绝对是大明朝的影帝!朱允炆在他面前压根不够看,唯一能同朱棣飙演技的,大概只有躺在陵墓里的朱元璋了。 高巍也变得不同,至少比在北平燕王府时高出了不少段位。 孟十二郎垂眼,想再坑他一把似乎不是那么容易了。 如果知道孟的心理活动,高老先生绝对会哭。天下那么多人,朝中的大臣也不在少数,怎么只盯着他一个坑?这是什么道理?! 最终,燕王妥协在众将的苦求之下,高巍带来的诏书成了一纸空。 或许是为建帝的面子和自己的名声考虑,燕王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并派指挥武胜随高巍一同进京,面呈天子,说明燕王不罢兵实在是情非得已,要打到南京也是形势逼的。燕王同时在信中说明,为表诚意,武胜进京期间,燕军不会继续向南攻打。 潜台词是,不打归不打,手里的地盘也别想他会还回去。 高巍回京之后,将同燕王的谈话写成奏疏,一股脑的上报给了皇帝,然后主动在家闭门思过。高老先生想得很清楚,建朝的官,他是不会做了。朝廷打败燕王也好,燕王进入南京也罢,大不了殉国,名利如过眼云烟,不会再让他产生丝毫动摇。 建帝很诧异,之前还主动请求起复,现在这是闹哪样? 一次使燕,竟然产生这般效果,不只是一头雾水的建帝,怕是高巍自己都没想到、 “忠于本心,何惧一死?”高巍站在大案之前,挥笔书就,“为人之道。”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高老先生关门过起了自己的日子,建帝还要召见燕王派来的信使武胜。 武胜是个有头脑有胆略的人,明知此行艰险九死一生,仍是主动请命。燕王也没打算将他视做弃子,暗中派杨铎带人保护左右。 据悉,被问及谁可当此重任时,沈瑄与朱能一同推荐了杨铎。 燕王点头,表示赞同。杨铎多次进京,同小舅子徐增寿也见过面,比较熟悉南京的地形,一旦武胜遇到危险也好想办法捞人。 下达了任务,燕王很满意,同朱能夸奖沈瑄有才干,不只武力值超群,还有识人用人的本事。 沈指挥很谦虚,一再表示,全都仰赖王爷教导。 “杨同知行事沉稳,善于把握时机,若有他在京城,他日大军过江,直抵城下,当成大功。” 一番话有理有据,顺便畅想了一下美好的未来。 燕王连连点头,想到杨铎的父亲曾在锦衣卫混得风生水起,很有家学渊源,一拍大腿,沈瑄提醒了他,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宫中的宦官只能传递消息,徐增寿肯定被建帝盯着,又有是敌非有的徐辉祖,是该派人进京好好活动一下了。 于是,在保护武指挥进京的同时,杨铎又接到了长期潜伏京城,配合徐增寿进行多方联络,伺机而动的重要任务。 杨同知恭敬领命,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虽然比不上战功来得快,但若能高质量完成这份工作,燕王登上九五之日,功劳绝对不小。至于人身安全问题,造反本就是个掉脑袋的职业。潜伏京城危险,上了战场也是一样。造反成功,大家升官发财,分田分房子,造反失败,一起脑袋落地。 经过一番思考,杨铎摆正了心态。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同时也是一场机遇。成败全看他自己。 听闻是沈指挥推荐了他,杨同知不解。似乎,他同沈瑄并没多少交情?难道是一起夺取真定城的原因? 直到出发,杨同知仍没能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窍。 出发之前,杨铎意外点了纪纲随行。纪百户颠颠的跑过去,万分感谢杨同知的赏识,好似忘记了在德州时,差点命丧在杨铎手中。 孟偶然得知杨铎曾在战场上救过自己,在真定城中表达过感谢,杨铎出发时又亲自去送。看到队伍中的纪纲,眼眸微闪,果然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送行带来的结果,当夜,孟十二郎的后颈又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牙印。 摸了摸脖子,仰头望天,好像明白了沈瑄这段日子以来不对劲的原因。 勉强压下不停上翘的嘴角,好吧,他就偷着乐了,怎么着吧! 五月初,抵达京城多日的燕军指挥武胜终于得到了皇帝召见。 这是一次成功的会面。 武胜表示,燕王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表。燕王靖难都是朝中奸臣逼的,绝没有对皇帝不满的意思。 如果没经历过之前的种种,建帝说不定会相信他的话,如今仗都打了三年,还说燕王没有不臣知心,是骗三岁孩子呢? 就算生气,建帝也没想把武胜怎么样。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高巍好好的回来,武胜也该全须全尾的送回去。 如果建帝真这么干了,说不定能为黄子澄和齐泰的募兵争取更多时间。毕竟是燕王亲口保证使臣在京期间不向南动兵。 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方孝孺突然插了一脚。 嫉恶如仇的方大学士表示,燕王欺人太甚!竟敢派人蒙蔽天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能把燕王怎么样,必须严惩武胜! 建帝好被他激烈的言辞吓了一跳,“爱卿,如此不妥吧?” “陛下,燕逆游说不可轻信!武胜助纣为虐必须严惩!” “可战事不利,又斩来使,”耳根子再软,到底也是皇帝,朱允炆直觉处置武胜绝不是个好主意,“容朕再想想。” 不料方孝孺就是个认死理的,认准一件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见皇帝有迟疑之意,当即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客串了一把言官,摆事实讲道理,引经据典,决意让建帝深刻意识到,不听方大学士的话绝对是错误,大大的错误!只有处置了武胜,才能给燕王一个震慑。展示天子之威,表示燕王再能打,咱们也不怕! “若燕王大举南下……” “陛下,”方孝孺正色说道,“如今雨水不绝,燕军多不习惯,必不能久战。若燕军南犯,陛下正可号令天下勤王,何愁燕逆不灭!” 最终,建帝被方孝孺说服了。 正在鸿胪寺中收拾行囊准备离京的武胜,就这样被抓了起来。未经大理寺和刑部,也没有任何罪名。抓人的是宫中侍卫,手里连驾帖都没有,如狼似虎的冲进鸿胪寺,人一捆,直接关进了锦衣狱。 洪武帝当众焚毁锦衣卫刑具,解除了锦衣卫的刑讯办案职权,却没彻底解散这个部门,毕竟锦衣卫还干着仪仗队的活。同样,刑具没了,关押犯人的监狱仍在。朱元璋精打细算惯了,推倒牢房再盖实属浪费行为,耗费人力物力又不能增加gdp,必须坚决予以杜绝。况且,现在用不上,谁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大用? 不得不佩服洪武帝的神机妙算,不用等到永乐帝登基,建帝三年,闲置许久的锦衣狱就迎来了久违的住户。 被带走之前,武胜将随身的腰牌踢到了榻下。宫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宫中侍卫只管抓人,没有接到搜房的命令,这块腰牌最终落在了杨铎手中。 武胜被抓的消息当天便送出京城。 燕王闻听,当即大怒,下令部队开拔,立刻向南进攻。 给脸不要脸,就别怪他做叔叔的再扇侄子几巴掌!用手不够给力,直接上木板,不扇几颗牙下来,咱们不算完! 盛庸军在德州始终未能站稳脚跟,得知十数万燕军南下,守城将领不战而逃,军队也很快溃散。 沈瑄奉命截断南军粮道,燕王对攻打济南存在心理阴影,不打算硬碰硬,直接断粮,困也能困死城中的守军。 济南军粮多赖漕运,且有重军守卫,想要截断粮道,不是一件容易事。中军将领多建议强攻,打败南军,凿船沉江。此计不能说不好,却相当耗费时间。仗打完还要凿船,肯定会拖慢大军的速度,给济南守军袭扰的机会。 沈瑄沉吟不决,孟出言道:“将军,卑职有一计。” “何计?” “卑职认为,济南守军虽众,战力却是一般。且由各卫抽调,彼此互不相识。不若集合千余骑兵,换成守军袢袄甲胄,缚布条于颈间,或插柳条于背上,不能混入城中,也可趁机对粮道守军发起进攻。混乱时,用火箭烧河中船只,船只既毁,自然无法运粮,从他处抽调也需要一些时日。彼时,便是不破济南,也能攻下其他州县,让济南成为一座孤城!” 众人商议片刻,都认为此计可行。 沈瑄采纳了孟的建议,决定亲自带兵出战。 有朱棣这样的主帅,燕军中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喜欢带兵冲锋,身先士卒。乐于光着膀子上战场的宁王都忍不住羡慕,王兄麾下人才济济,小弟佩服。 没等沈瑄走出帐篷,就被中军将领合力拦住了。 “将军坐镇军中,这等小事交给麾下即可。” “此言甚是!我等需要将军的指挥,有将军压阵,我等才有信心!” “将军,您在军中,卑职才能冲杀在前!” “杀鸡焉用牛刀,朝廷军队不堪一击,不需将军出战。若打不下营阵,卑职提头来见!” “将军,为了战争的胜利,您还是留下吧!” 甭管莽夫还是智将,有志一同,坚决不让沈瑄带队冲锋。 开玩笑,沈指挥一冲,到嘴的鸭子都跑了,还去什么地方捞战功?光烧几条船,别人愿意听,他们都不好意思说。孟明智的选择站在“包围圈”外,没见沈指挥已经乌云罩顶电闪雷鸣了?这个时候往前凑是找死还是找死啊? 孟同知的预想很快成真,以郑亨为首,中军将领一个接着一个飞出了大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自由落体,溅起沙尘一片。 摔得惨了点,回报却是丰厚的。 沈瑄留在了军中,将带队发起进攻的任务交给了郑亨。 五月辛未,沈瑄麾下中军奉命截南军粮道,计破多处守军,先焚谷亭,再同邱福薛禄合兵,大败南军于沙河、沛县,焚毁两船,得军粮百万旦,军械无数。 六月,朱能率军败盛庸麾下大将袁宇,斩首万余。 七月,燕军袭彰德,燕王派兵袭扰守军,不许城内百姓外出砍柴。一旦发现,当即遣送到城下,绝不伤及性命,运气好的,还能带回家几个馒头面饼。如此行事,百姓尚好,城内守军却不得不拆屋推墙,取得木头石料建造守城工事。很快,百姓便怨声载道。 当时,都督赵清镇守彰德,担心民怨沸腾,给燕军破城的机会,不得不主动出城迎敌,正中燕军埋伏,被擒杀千人。燕王并未穷追猛打,反而派人招降赵清。 赵都督无法,只能出城,言道:“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许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 燕王表示同意,饶过赵清性命,派薛禄带兵进彰德,带大军继续向南进攻。 到八月间,除济南等少数州府,燕王已占据了大半个山东。 消息至京,满朝震动。 建帝坐在皇位上,一边掉眼泪一边捶胸口,他怎么就听了一个书呆子的话?悔听孝孺之言啊! 正在建帝垂泪,燕王的得意之时,北平突然传来消息,平安突然率军出现在北平城外五十里!数万大军扎营平村,威胁北平。 燕王大惊,平安可不是李景隆,现在也不是寒冬,没机会给朱高炽做冰雕。一旦北平有失,打下整个山东也是白费! 不过,平安这几万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朱棣很是费解。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二章 费解归费解,北平被围,必须派兵救援。 沈瑄与朱能正率军断南军粮道,轻易不能调动。徐忠守真定,也不能动。房宽和吴杰等随军进兵山东,调回去,手头的人怕是不够用。 邱福、何寿……燕王默默转头,直接把这两人的名字拍飞。两人最近表现算得上不错,可驰援北平不是小事,万一突然掉链子,问题就大了。 刨除五军主将和不靠谱的老资格,燕王只能另外寻找人才。最终,在白沟河一战中有良好表现的刘江和中军副将张辅脱颖而出。两人都在沈瑄麾下听命,受沈瑄影响,作战勇猛,脑子也不缺。张辅是张玉的儿子,有父亲的香火情在,应该可以服众。 彼时,燕军进驻定州,两人被召至大帐,燕王正与军中谋士商量驰援北平的计策。 刘江,张辅单膝跪地,口称“见过王爷。” 燕王抬手,“不必多礼,孤有要事托付二位。” “卑职惶恐。” 得知燕王令两人率骑兵驰援北平,张辅立刻出言,愿为先锋。 话音未落,同在帐中的高阳郡王朱高煦上前一步,申请老爹批准与援军同往,解北平之围。 燕王没说话,目光落在刘江身上。 刘江没让朱棣失望,斟酌片刻,道:“卑职有一策,可解北平之围。” “何计?” 刘江道:“回王爷,大军调动不易,卑职愿同张将军领千骑尽速赶至北平。以火炮架于平安军营外,乘夜炮击敌营。炮声不绝,令敌以为大军回援。平保儿领兵不到十万,疑大军回师,必骇然。其麾下亦恐,必四散而逃跑。届时,城内守军杀出,里应外合之下,北平之危可解,大胜可期。” 燕王大喜,夸奖刘江为智将。 遭到上司,刘江赧颜,抱拳道;“此计非卑职独想,乃燕山后卫孟同知提点。” “哦?”燕王看向刘江,“果真如此?” “回王爷,卑职不敢隐瞒。”刘江是个老实人,虽然孟只是随意提了一句,计策多由他想出,却不愿独占功劳。 “善!” 燕王喜欢厚道人,没有多问,当即令刘江张辅驰援北平,朱高煦还想跟着,再次被老爹无情拒绝。 闹腾什么?北平不许去,给老子去河间守城! 无奈,朱高煦只能领命,乖乖带兵前往河间驻防。 燕王已经猜到了平安出现在北平城外的原因,就两个字,绕路! 不是山西就是辽东,要么就是河间等地的守将有了二心。朱棣眉头紧拧,平安此举让他担忧,也给了他启发。想起久攻不下的济南,脑袋里似有念头飞快闪过,却没能马上抓住。 他是否忽略了什么? 此时的北平城,内外一片肃杀之气。 城外,平安的几万大军搭建营盘,立起木质高架,与城头守军遥望,每日钻研问候对方祖宗的语言艺术。隔三差五还要比试一下射箭水平,射不中,引来一阵哄笑。射中了,只能算受伤的倒霉。偶尔,箭上还会绑有平安和世子的书信,内容大同小异,主题思想只有一个:劝降。 彼此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该走的程序该是要走的。 朱高炽已非吴下阿蒙,见平安令南军每天在城门处袭扰,遇到燕军出击,马上掉头就跑,一点也不恋战,不得不深思平安的真实意图。 攻城?几万南军就想打下北平城,根本是个笑话。 不攻城,每天在城门前溜达算怎么回事?证明到此一游?还是示弱以敌,打算等城内放松警惕再伺机而动? 想不明白,朱高炽跑去请教燕王妃。在亲娘跟前露怯不丢人,解决问题才是根本。结果燕王妃却不怎么给儿子面子,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求教道衍大师去。 求教道衍大师? 朱高炽背着手在承运殿暖阁内踱步,牙疼,胃也有点疼。 不只是孟对道衍发憷,朱高炽三兄弟见着这位也是头皮发麻。在和尚面前以晚辈自居,毕恭必敬,世子郡王的派头统统丢到墙角,这是从老爹鞭子下得出的惨痛教训。 闻听世子来意,道衍睁开双眼,厢房里的木鱼声停下了。 “世子心中可有计较?” “实在无法,还请大师教我。” 道衍微微一笑,“有句话,贫僧曾同燕王殿下说过,如今不妨再同世子说一次。” “大师请说。” 在朱高炽期待的目光中,道衍很是高深的说道:“平都督是个聪明人。” 啥? 朱高炽抬头,脑袋上全是问号。 道衍却不再多说,重新敲起了木鱼,继续念经。送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无奈,朱高炽只能走人。 来时一头雾水,回去时添了更多疑惑。如果不是理智尚存,朱高炽当真很想抓着道衍的衣领吼一句,把话说明白能死吗?!整天玩深沉有意思吗?!北平城出了问题,咱们一起玩完!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心中想想,说出口?除非朱高炽想再尝尝老爹的鞭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随着年纪渐长,朱高炽越来越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对外总是一副谦和面容,在燕王面前也是一样。 燕王没说什么,倒是燕王妃一反常态,几次出言教导,言辞越来越锋利。不教训不行,和旁人外心眼没问题,和他老爹玩心眼,嫌命太长了是吧?天家无父子,以为只是一句空话吗? 有一双慧眼的不只是燕王妃。 道衍身负朱棣重托,除了撺掇燕王造反,充当谋臣,偶尔也会提点一下燕王的三个儿子。 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是洪武帝和永乐帝共同的追求。 洪武帝成功了,二十多个亲生的,十多个挂名的,不是武功盖世也是采非凡。朱老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英雄到把侄子的江山给抢了。 永乐帝在儿子的基数上比不上老爹,质量也是差强人意,可人生总要有所追求。老爹这么多儿子,他只有三个,不说出类拔萃总要能过得去吧? 朱高煦和朱高燧打仗一流,脑袋不笨,玩心眼却差了些。 朱高炽心眼不少,骑马打仗却只有跟在队伍后边吃灰的份。 朱棣不只一次感慨,感慨到燕王妃面前,险些被饱以一顿老拳。 怎么着,嫌弃她生得不好? 连睡了三天偏殿,燕王痛定思痛,一边对发妻陪着笑脸,一边表示,老婆生的孩子他都喜欢!绝对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所以,他能搬回来了吧? 燕王应该庆幸,燕王妃是巾帼英雄,也十分的通情达理,否则,神-器-搓衣板必定会成为王妃殿中的标配。 不能继续向燕王妃吐苦水,燕王只能换了一个抱怨的对象,道衍。 对于以忽悠人起家的大和尚来说,燕王这点烦恼不算什么。道衍表示,路是人走出来的,儿子是老子教育出来的。子不教父之过,燕王想要合心意的儿子,教育就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为本嘛。 燕王茅塞顿开,心领神会,郑重点头,明白了。 同道衍长谈之后,朱高炽三兄弟挨老爹鞭子的次数直线上升。 朱棣完美诠释出什么叫做硬汉的教育。当初老爹就是这么教育他的,虽然没抽鞭子,军中的棍子却没少挨。 见识过一次朱棣教育儿子的方法,道衍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手段有点简单粗暴,大方向上还是没问题的。至于细枝末节,揍孩子什么的……大和尚表示,这是燕王的家务事,自己还是不要参与为好。在看好的徒弟屡次被世子抓壮丁之后,大和尚更认为没有提醒的必要。 所以,朱高炽三兄弟的硬汉式教育之路,仍要继续走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的确适合做道衍的徒弟。论起坑人的本事,这两位当真是一脉相承,不相上下。 北平城外,南军一天照三遍的骚扰,守军已经懒得理他们了,来了直接放箭撵走,根本不用派人出城。 双方形成了默契,不像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倒像是在联手演一场戏,戏的导演和主角就是平安。 平导正用实际行动向朝廷证明,将士们一直在努力,从未曾懈怠,虽然没有硬攻,却也是每日三游,足以“震慑”燕军。 不论实际情况如何,战报上的确是这么写的。 从拼死作战到出工不出力,平安也经历过一番心理挣扎。奈何朝廷不办实事,一群竖儒成天之乎者也,对武将各种打压。皇帝的态度也着实令人寒心。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平安没有公开背叛朝廷,可他的不作为却给南军埋下了隐患。绕路深入河北腹地,围困北平的行动,也给燕王提了醒,南下之路就只有济南一条吗? 哪怕现在还没有想到,有道衍这个高人指点,朱棣早晚也会明白。就算道衍不提醒,闯进了历史的孟也不会继续置身事外。 结果已经摆在面前,轻轻动几颗螺丝钉,加快一下齿轮运行的速度,应该没关系吧? 坐在帐中,孟十二郎四十五度角望天,一边对着星星感叹,一边对着帐篷上的破洞叹气。 都能看到星星了,不补不成了。 仗打了三年,燕王的家底怕是快被掏空了,连沈瑄这个中军大将,侯二代的帐篷都打了不少的补丁,能早一日结束战争,进入南京,总是好的吧? 在历史面前,孟很渺小。但在知道历史走向的前提下努力一把,应该问题不大。 沈瑄走进帐篷,见孟支着下巴发呆,顺着视线望过去,看到破得很有艺术感的帐顶,表情十分微妙。 “指挥?” “恩,用过饭了?” “用过了。”孟站起身,笑眯眯的接过沈瑄的头盔,“估计半夜还会下雨。” 解下佩刀,沈瑄挑起一边的眉毛,“所以?” 饱满的额前,几缕黑发垂落,黑色的双眼益发深邃。 “所以,为了半夜不淋雨,这帐篷得补一补。” 看到孟摆出从后勤部门翻来的针线,沈瑄眼中带着疑问。 孟笑笑,“勤俭节约,从主将做起。指挥帮把手?” “你来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啊。”孟点头,“不用麻烦别人,指挥把我托起来就行。” 托起来? 沈瑄单手托着下巴,似想到了什么,当下弯腰,一把将孟抱起,扛到了肩膀上。 视线颠倒,孟十二郎有点晕,腹部被硌了一下,嘶一声,拍拍沈瑄的背,“指挥,反了。”大头朝下。补什么帐篷? “好。” 扣在腰上的大手再用力,姿势正过来了,却是整个人在对方怀里躺着。 孟磨牙,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沈瑄笑得得意,突然将孟抛了起来。 孟十二郎彻底麻爪,当他是几岁娃娃?再轻,他也是男人!落下时,下意识抱住了沈瑄的脖颈,心头狂跳,气-喘-得有些急,瞪着眼睛刚要开口,眼前一暗,唇被压住了。 气息交融,耳边流淌过低沉的笑声,“别生气。” 孟眯眼,头向后仰,却被一只大手扣住,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这是道歉?未免太没诚意。 眼珠子转了转,头一低,不气就不气,先亲个够本再说。 帐篷里的火烛熄灭,传出了一声钝响,似矮桌被踢翻,又似有重物跌落。 巡营士兵走过,停下了脚步,奇怪的互相看看,听这声响,莫非沈指挥与孟同知正在抹黑切磋武艺? 想起沈指挥非人的战斗指数,军汉们顿生崇敬之情,具有如此不惧艰险,迎难而上的大无畏精神,孟同知果然是纯爷们,真汉子! 圣人都说人不可貌相,传言孟同知临战斩首五级,肯定没有夸大,更没有掺假! 偶像啊! 军汉们满眼冒星星,在错误的认知上越走越远。 帐中,孟十二郎拢了拢衣领,一呲牙,这次留牙印的的绝不只是他。 沈瑄单臂撑起,手指梳过被孟拆开的发,倾身啄了一下孟的发鬓,“帐篷还补吗?” 孟磨牙,补!必须补!否则他白被咬了! “这次不许胡闹。”他发现,眼前这位侯二代不只表里不一,偶尔还会孩子气得让人牙疼。 二十出头,本就是大男孩,可孟却时常会忘记沈瑄的年龄。 仔细想想,这并不奇怪。无论是战场还是朝堂,沈瑄所处的位置,注定他轻易不能放松自己。 这种样子是不是只有自己看过? 想到这里,孟心中涌起了一股奇妙的满足感,好像打开了旁人无法开启的宝箱,捧起了无价的宝物一般。 或许是孟十二郎的表情太过梦幻,沈瑄不得不拍了他一下,“怎么了?” “子玉,”孟勾勾手指,“弯腰,低头。” 沈瑄照做。 帐篷何时修补?再议。 建三年八月底,张辅与刘江的援军过滹沱河,直奔北平。 由于携带大量火炮,拖慢了行军的速度,但从北平方向传来的消息看,平安并未下令攻城。虽然不知原因,却着实为大军争取了时间。 张辅令前锋探路,遇到南军的斥候一概擒杀,绝不能让平安提前得到消息,探得援军虚实。此举果然奏效,援军到时,平安军并无觉察,刘江同张辅商定,乘夜举火把袭营。 炮声响起,张辅领骑兵冲营,南军乱中有序,挡住了张辅的进攻。张辅不得不领兵退后,援军本就不多,硬碰硬没有胜算。 “平保儿果真厉害!” 双方是敌人不假,却不妨碍张辅对平安治军的佩服。要是换成李景隆,南军的大营早就乱成一片。 刘江见张辅不敌退回,马上下令开炮。 黑夜中,炮声震耳欲聋,即使没有对南军造成多少实质性的损伤,却不断在碾压他们的神经。黑灯瞎火看不到敌人,只能看到成片的火把,听到隆隆的炮声。南军变得心神不定,莫非是燕王亲自率大军回援? 炮声同喊杀声惊动了城内的守军,朱高炽登上城头,遥望平安大军扎营的方向,眉心微皱,是父王回师了? 几匹快马从王府方向驰来,为首者竟是一名女官。 女官身负燕王妃亲命,请世子配合援军一同炮轰平安军大营,天明时分派骑兵出城袭营。 “天明出城?” “回世子,正是。”女官道,“道衍大师也赞同王妃的意见。” “好,孤知道了。” 朱高炽没有迟疑,母妃在兵事上的谋略以及对战机的把握,自己望尘莫及。道衍大师也赞同,那就更没错。 之前,他正为固守还是出城迎敌不定,怀疑这是平安的计策,设下埋伏诱守军出城。回头想想,平安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一定是父王的援军。 城头很快响起炮声,守城的威武大将军在黑夜中发出怒吼,威力自然不是张辅刘江带来的火炮可比。 两面炮火接连响起,喊杀声包围在四周,南军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再无战意,纷纷逃散。 本是孤军深入,再被炮这么一轰,仗真没法打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 大营不要了,辎重也扔了,先保住性命再说吧。 平安没办法,只能尽量收拢溃军,亲自带头向真定方向奔逃。他担忧的不只是燕军,还有麾下的南军,如果炸营,几万人都得撂在北平城下。不想士兵互杀,只能带头跑。就算成为燕军的靶子,帅旗和火把也得举着,无头苍蝇似得乱窜,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拉紧缰绳,平安心中的郁闷无法言喻。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没这么憋屈过。 朱老四不厚道,朱老四的儿子也一样!明明戏演得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太不讲道义了! 平安率军一路南逃,张辅领骑兵紧追。追到真定时,城内的徐忠领兵阻截,前后夹击,却没能拦住。 事实证明,一旦平安小宇宙爆发,除了沈瑄朱能少数几人,真没人能挡住他。 燕王接到消息时,平安已跑出了河北,大军剩下不到一万人,却连续经历了几番血战,各个凶猛无比。 经过慎重考虑,与部将商议之后,朱棣下令让开道路,放平安离开。 守卫济南的盛庸闻听平安败退,立刻派兵前去接应,密令大同守将房昭引兵入紫荆关,占据易州西水寨,引开燕军的注意,助平安脱险。 盛庸压根没想到朱棣已决定放平安离开,人没接到,反而彻底暴-露-了朝廷埋在朱棣盟友内部的钉子。 燕王很淡定,晋王却是火冒三仗,调集护卫,亲自上阵助燕王作战。同时派人去抓房昭一家老小,不想白跑一趟,房昭的家人投缳的投缳,跳井的跳井,一个没留。 晋王冷笑,家人没了,不是还有族人吗? 轻飘飘一句话,决定了房氏一族的命运。为了消除燕王的疑心,晋王必须下狠手。 获悉结果,燕王对朱能沈瑄等人笑道;“善,酷类吾兄。” 虽没明言,却也让晋王松了一口气。 南京城中,随着战报不断送回,建帝越来越暴躁。 东昌大捷昙花一现,祭告太庙成了一场笑话。 平安战败,盛庸龟缩济南,河北,山西,辽东诸地尽失,山东大部分州县也为燕王占据。燕军的炮口随时会指向南京,建帝的脖子上似悬挂了一把大刀,随时可能落下,握刀的人正是他的亲叔叔。 皇帝犹如一头困兽,武百官继续装鹌鹑,只有言官还精力十足的蹦跶,北平战败的消息传来,马上一蹦三尺高,立谏撤去平安都督一职,解除他手中的军权,将他拿回京城查办。刑科给事中言之凿凿,平安几番作战不利,有投燕之嫌,必须查办! 拿下平安,谁能代替他指挥军队? 这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事,与他何干?他是言官,讽谏皇帝,纠察百官,只需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武将们气得眼睛发红,希望皇帝能办了这个挑事的祸头,哪怕斥责几句也好。可建帝再次让他们失望了,他没把平安拿下,却也没斥责挑事的言官,只是无力的挥了挥手,宣布退朝。 六科给事中和御史们嘲讽的看着朝堂上的武将,蔑视着这群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昂首挺胸的走出奉天殿,活似一只只骄傲的斗鸡。 武官们咬牙切齿,殿外执勤的大汉将军也是绷紧了脸颊。 为这样的皇帝卖命,当真值得吗? 回到乾清宫,一身疲惫的建帝令人召来方孝孺,不为问计,只为找人说说话。这个书呆子已经坑了他一次,朱允炆不想再被坑第二次。 不想方孝孺却固执得很,坚决要为皇帝分忧,不顾建帝的阻止和殿中宦官哀怨的目光,慷慨言道:“臣有一计,可令燕逆无暇南顾,父子相疑!” 此言一出,捂脸的建帝慢慢转头,看着信心十足的方大学士,心中慢慢浮起一丝期待,要不要再信这个书呆子一次? 殊不知,方大学士的计策的确带来了胜利的希望,却不属于建帝,而是燕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三章 短暂的皇帝生涯中,朱允炆犯下过无数的错误,宠信竖儒,向书呆子问计,无疑能排入前三位。 被坑一次,可以说是情商不高。 被坑了一次又一次,那就是智商有问题。 建帝的智商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不然洪武帝也不会选他做继承人。无奈头型特殊,脑袋上有坑,没问题也成了有问题。 方孝孺是学问大家,是条硬汉,更是一颗红心向皇帝的忠臣。 可惜,他的能力全都用在了读书上,完全套用书上的理论来解决实际问题,还是解决造反的问题,注定会撞个头破血流。不过,有仁慈的皇帝挡在面前,要撞,也是他先-上。 何谓好心办坏事,坑人于无形?方大学士将为世人呈现其中真髓。 燕王以武力逼迫,建帝尚能坚-挺。 方大学士亲自挖坑,朱允炆彻底栽倒。 方孝孺不通实务,却辩才一流。 建帝为方孝孺的口才折服,再次采纳了他的意见,决定对燕王父子实行离间之策。 周王被抓,就因儿子告发。 建帝知道燕王不是周王,朱高炽三兄弟也不是为了爵位敢举报老爹的朱有爋,可总要试试看。燕王多疑,只要对朱高炽产生怀疑,目的就已经达到。 父子相疑,兄弟相争。 或许不用建帝动手,燕王的军队就会从内部瓦解。 乾清宫内,方孝孺侃侃而谈,以一个学者的角度,用最严谨的态度,向建帝列举了离间之计的种种好处。 “兵家贵间。臣以为,陛下可遣书于世子,令归朝廷,不究其责,并许以王位。时令人密报燕王,王必北归。天军可趁机夺回粮道,从容布置。再号令天下勤王之兵,大举北伐,事成矣。” 建帝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偶尔还会拍一下桌案,称赞一声“先生大才!” 方孝孺表示,燕王不忠,乃大奸之人!为了皇帝的江山社稷,他必定竭尽忠智,肝脑涂地。 当真是忠臣啊! 建帝被彻底感动了,执手泪眼,君臣相得。 情形似曾相识? 燕王起兵造反时,齐泰为兵部尚书,黄子澄为翰林,君臣三人没少如此“相得”。 现如今,齐泰黄子澄外出募兵,方孝孺继续两人未尽的事业,在朱允炆的职业道路上挥汗如雨,不断挖坑。 建帝摔得鼻青脸肿,爬起来,仍要赞一声“先生大才”,然后流着眼泪继续摔。 当真是命苦。 计策已定,方孝孺亲自动手执行。 北平是燕王的老巢,朝廷埋下的钉子基本都被清理干净,方孝孺却不然。身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方大学士的崇拜者一抓一大把,或许他们对朝廷会有这样那样的非议,在建帝身上也能挑出各种毛病,对方孝孺却从未说出个不字。 方大学士想了解燕王父子的关系? 没问题!资料整理好马上送到。 方大学士想对燕王父子用间? 更没问题!一切为了正义! 曾因公务进出燕王府的翰林编修林嘉猷,对燕王父子的关系十分清楚,对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之间的争锋也了解一二。方孝孺向皇帝提出用计离间燕王父子,林编修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书生也懂得柿子要用软的捏,下手要尽快。 为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方孝孺撇开成见,建议皇帝启用锦衣卫和宦官。 洪武年间的锦衣卫号称无孔不入,办事能力一流,大臣晚上多吃几块肉,洪武帝都一清二楚。即使荒废了几年,架子还在,应该能挑出可用之人。 宦官中一直流传燕王仁爱之名,连方孝孺都有耳闻,不知道的,或许只有身居皇宫,被宦官和宫人包围的朱允炆。如果派宦官报信,老谋深算的燕王应该也会中计。 “派遣锦衣卫入燕贻世子,令宦官至燕王处报信,此计可成。” 重新启用锦衣卫? 建帝脸上浮现出几许迟疑之色。 暗地里他一直在用锦衣卫,同燕王有牵连的勋贵和武将家中都有锦衣卫的耳目。可大部分朝臣,尤其是官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依方孝孺计划行事,无论事成与否,锦衣卫都会被摆到台面上,这同朱允炆一贯的形象完全不符。 宦官更让建帝皱眉。 太-祖高皇帝亲自立下石碑,宦官敢干预政事,发现就砍头。剥皮充草是官员的待遇,宦官无权享受。 “爱卿,一定要用锦衣卫和宦官吗?朕……”建帝很是犹豫,“或许可从勋贵中择选一二?” “陛下,此计非锦衣卫同宦官不成。” “果真不成?” “果真不成。” “……好吧。” 建帝又一次被方孝孺说服了。当即命方孝孺起草诏书,召锦衣卫千户张安觐见。至于为燕王送信的宦官,建帝选定了王景弘。 在皇帝看来,一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直随侍在他身边的王太监,忠心应该没有问题。 旨意一出,连王景弘都不敢相信。 方孝孺挖了坑,建帝仍觉得深度不够,自己又挖了两锹。 当真是天意弄人,点背不能怨社会。 “陛下,臣一定不辱使命!” 张千户是难得的忠心之人,虽然以敏锐的直觉察觉到此行定是有去无回,无论燕王中计与否,自己的项上人头都将不保,仍毫不迟疑的接受了任务。 不接受也不行。获悉如此机密,又蒙皇帝亲自召见,敢拒绝,同样是死路一条。 王景弘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奴婢此去,不能再侍奉陛下,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 建帝难得给宦官一个好脸,温声安慰了王景弘几句,还给了他不少赏赐,自以为得到王景弘的忠心。殊不知,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宦官,正暗地中盘算将计就计,将朝廷兵力不足,京城空虚的消息一并告知燕王。 正愁消息送不出去,方大学士当真是及时雨啊! 一番谋划之后,建帝三年十一月,锦衣卫千户张安和内侍监太监王景弘带着方孝孺拟定的诏书出发了。 出了南京,两人一路北上,进入山东之后,在济宁分手。 张千户快马加鞭赶往北平,王景弘奔向燕王驻军的定州。 彼时,河北境内大雪漫天,若非有坚强的意志力支撑,张千户怕会在中途壮烈,没见到朱高炽就被冻死在路旁。 距北平二十多里的孟家屯,角楼上的青壮发现了行迹可疑的张安和同行的几名护卫,当即报告了族老。孟重九做主,将这行人的踪迹告知里中巡检。 “亏了十二郎三个,咱们才有今天的日子。现今不比以往,大家可都要警醒些。但凡有一点不对,也要立刻报知巡检,或是入城上报大令。” 族人们点头纷纷称是。 十二郎带着两个堂兄在燕王麾下,官越做越大,孟氏一族都是水涨船高。 十二郎又仗义,哪次回来,族人不得了好处?就算帮不上大忙,也不能像孟广孝一家扯后腿。大郎做得叫人事吗?没有十二郎,孟氏一族都要被他带累遭殃。 里中巡检得到消息,两口吃完一条鸡腿,呸一声吐出骨头渣子,一把抓起腰刀,“这几个八成是朝廷来的探子,赵三,马上给大令送消息,李柱子几个跟老子一起走!抓住了,肯定是大功!” 北疆之地,民风剽悍。巡检和县衙的差役都有相当的战斗力。上阵拼杀稍逊一筹,砸棍子拍板砖却是熟手,寻常边军都比不上。 堂堂锦衣卫千户,被一个不入流的巡检敲了闷棍,张安头晕眼花,两眼冒星星,栽倒在地。众人一哄而上,跟着张安的校尉力士个个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人被捆到宛平县衙,一顿水火棍抡下来,张千户咬牙坚持,硬是没开口。 咱是锦衣卫,不能掉了面子! 贺县令是谁?亲自抄家伙同南军对砍的猛人,政务水平甲等,搏击技术一流。 不开口?没关系,继续揍! 屁股不打烂不算完。 张安仍在咬牙硬扛,校尉和力士却撑不住了。一名校尉惨叫着开口,将几人的身份以及张安怀揣诏书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其他人也接连招供,大致同校尉说的一样,都知道张安怀揣诏书,到北平为求见世子。至于方孝孺设下的离间计,除了张安没人知晓。 几棍子竟然敲出一群锦衣卫,贺县令当真没有想到。 抡棍子的衙役更没想到,竟然有幸揍了锦衣卫的屁股! 想想洪武年间令人闻风丧胆,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役们手心冒汗,精神却极其的亢奋。 职业生涯中能揍一次锦衣卫,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今日之后,完全可以对人吹嘘:“老子是硬汉,纯爷们!不相信?老子可是连锦衣卫都揍过!” “有密诏?搜出来!” 贺银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拥而上,连负责笔录的吏都撸袖子上阵。 张千户奋起反抗,奈何双拳不敌四手,外套里衣,连靴子都没保住。 白条条的趴在地上,张安目眦皆烈,手握成拳,头顶冒烟。 奇耻大辱! 衣服撕开,腰带拆开,靴子底也被断开,仍没发现密诏的影子。一个衙役灵机一动,解开张安背着的包裹,露-出里面的信封,众人的动作齐刷刷的停住了。 这衣服,扒得太没有价值了。 贺县令看着摆在面前的信封,咳嗽一声,“今天的事必须保密,敢泄露半点,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锦衣卫,密诏,还有扒衣服,通通不许! “遵命!” 十一月的北平,呼口气都能结冰。 张千户身上裹了一件旧棉袄,挂着两管鼻涕,一边念着奇耻大辱一边被抬进了王府。 密诏也被一起送到。 贺县令是个谨慎的人,密诏原封不动,连个边角都没折损。信封未拆开,自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然无人知晓密诏里的内容。 朱高炽听完前因后果,沉吟良久,眉头越皱越紧。 “贺大令,此人真是锦衣卫?” “回世子,正是。” “密诏一事,除了县衙众人,可有其他人知晓?” “回世子,臣已下令严守消息,务必不能传出县衙之外。若是走漏消息,在场的吏衙役连罪。” “恩。” 朱高炽满意的点头,当着贺银的面叫来王安,令他带人将关在县衙中的锦衣卫提出,连同眼前的张千户一起送到燕王驾前。 “这封密诏也带去,不能有一点破损。”朱高炽郑重说道,“父王问起,一五一十的说,不得隐瞒。” “奴婢遵命。” 王安捧起密诏,退了出去。 送走贺银,朱高炽立刻去见了燕王妃。此事非同小可,一旦父王起疑,挨一顿鞭子是轻的,很可能彻底厌弃自己,必须未雨绸缪,把自己摘出来。 王安嘴巴很严,他身边的小宦官却没这个本事。架不住有心人询问,或多或少露出了一点口风。王府中官黄俨便是这样的有心人。 黄俨深知世子兄弟不睦,且早已站在高阳郡王一边,认为这是扳倒朱高炽的机会,秘密派人赶在王安之前赶往定州,密报世子与京中联系密切。 “切记,速度一定要快!” “是!” 黄俨派人秘密出府,未到典宝处申领腰牌,直到隔日,朱高炽才得到消息。明知黄俨给他使绊子,却不能宰了他。若是被燕王得知,又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罪名。再憋屈,也必须打落牙齿和血吞。 握紧拳头,朱高炽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暂且忍耐,留待日后再算。 黄俨派出的人先一步抵达燕军大营,燕王果真起了疑心。 朱高炽曾同朱允炆一起读书,交情很是不错,又有周王的例子摆在面前,某非,世子真要反了自己? 此事不好大肆宣扬,朱棣召来朱高煦和几名心腹商议。孟有幸在列,心中却暗叫倒霉。 朱高炽不会同朱允炆联手,除非脑袋发抽。建帝明摆着削藩,今天许给朱高炽王位,明天就能给他摘了。还要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打死朱高炽也不会干。 孟心中明白,话却不能说。 燕王明显对世子起了疑心,高阳郡王又在一旁,为朱高炽说好话,实在是得不偿失。 悄悄挪后两步,尽量躲在沈瑄和朱能高大的背影之后,还是当背景安全。 沈瑄等人也不傻,虽是武将,在政治嗅觉上却比孟敏锐百倍。 世子与京中联系密切? 看看燕王和高阳郡王的表情,朱能带头,沈瑄随后,众将一致保持沉默。 说到底,这件事要看燕王的态度。只要燕王不相信,建帝和方孝孺派更多人也没用。一旦燕王起了疑心,便是密诏和人都被送到面前,也会认定朱高炽是做戏给他看。 沉默在大帐中蔓延,空气都好似冻结一般。 黄俨派来的人同王安一起跪在地上,两人都在发抖。 燕王一直没叫二人起来,撕开信封,看过密诏,突然开口问朱高煦,“你认为此事如何?” 朱高煦似有些犹豫,“父王,儿……” “孤要听实话。” 话落,视线扫过帐内众人,在孟身上停留不过一秒,仍让他头皮发紧。 朱高煦的表情很是挣扎,艰难说道:“世子……固善太孙。可世子一心忠于父王,父王三思!” 火上浇油,背地里下刀子。 听着是为朱高炽开脱,实际却是不断加深燕王的疑心。 孟无声的吸了一口冷气,头垂得更低。不搅合进世子兄弟之间果然是对的。不然的话,任谁在背后给他一刀,进了阎罗殿都没处哭去。 朱能和沈瑄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对朱高煦有了新的认识。 都说世子精通儒学,心机颇深。现在看来,高阳郡王也不是善茬。 手段粗糙,却抓住了燕王的心态,这才是朱高煦的优势。 燕王面色发黑,正要开口,帐外亲兵回报,有几个南京来的宦官求见燕王,声称有要事禀报。 南京来的? 朱棣脸色一沉,“带进来。” 王景弘走进大帐,纳头便拜,“奴婢拜见殿下。” 燕王见过王景弘,对他有些印象。王景弘没料到燕王还记得自己,激动不已,再拜之后,道出建帝同方孝孺使离间计,意图引燕王父子相疑。 “殿下,此乃竖儒奸计!” 在帐外见到不成人型的张安,王景弘料定燕王已得到消息,不再啰嗦,几句话就将建帝和方孝孺卖得彻底。 朱棣一掌拍在桌案上,满脸怒气,“竖子可恶!几杀吾子!” 见燕王如此,高阳郡王暗道可惜,口中却道:“竖儒奸诈,险些误会了大哥!” 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中将领不再沉默,跟着燕王父子一起大骂方孝孺为人奸诈,坏得流油,太不是东西! 为表功,王景弘借机又道:“殿下,奴婢另有重要情报,皇帝夺齐泰黄子澄官位,不过掩人耳目,实令两人外出募兵。” “募兵?” “朝廷兵力不足,京城十分空虚,若殿下能领兵直捣京师,大事可定!” 话落,未见众人大喜,也没遭到燕王表扬,反而被高阳郡王瞪了一眼。王景弘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也不清楚是哪里犯了忌讳,见燕王脸色不愉,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郑和眯眼看着他,这人要是留在王爷身边,肯定是劲敌,必须注意! 帐中沉默许久,众将一起磨牙。 拼死拼活造了三年反,为的就是打到京师! 京城空虚,可一战而下? 也要能过去才行! 山东拦在当中,济南都打不下来,去南京?怎么去,飞过去? 孟借着遮挡,悄悄拉了一下沈瑄的袖子,“指挥,我有话说……” 沈瑄侧头,靠近了些,孟压低声音,“京城空虚的确是大好机会,平安可以绕路进攻北平,王爷何必一定要攻下济南?” “绕开?” “对。还有,朝廷派来的锦衣卫,也可以做做章……” 两人在一边窃窃私语,旁人没注意,燕王却看得一清二楚。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济南给燕王的打击太大,让他钻了牛角尖,认为打不下济南就没法去京城。 只要帮燕王扫开迷雾,靖难之路将是一片坦途,路上有石头硌脚,踢开就行。 这份功劳不是孟自己能领的,必须找个“垫背”的,再没有比沈瑄更合适的人选。 原本,孟还在考虑献计的最佳时机,王景弘的突然出现,让他眼前一亮。 不过帐中的气氛太压抑,贸然开口不太妥当,不如想法让燕王主动询问,一切水到渠成。 “瑄儿,你二人在说什么?” 沈瑄看着孟,孟十二郎悄悄眨眼,退后一步,打定主意不开口。 “瑄儿?” 燕王又问了一句,沈瑄朗声答道:“回王爷,卑职在与孟同知商讨进兵京城一事。另外,帐外的锦衣卫也可一用。” “哦?” “不攻打济南,亦可入京。”顿了顿,见燕王和众将面现疑惑,沈瑄才接着说道,“可以效仿平安军,借道,绕路!” “绕路?”燕王心头一动,豁然开朗,“大善!” 得知平安出现在北平城外,燕王脑子里也曾有念头闪过,却一直没能抓住。沈瑄此言一出,恰好给他提了醒。 又不是只有一条路通往南京,他在济南死磕,根本是进了死胡同。 绕过济南的确要承担腹背受敌的危险,可若是冒险成功,胜利可期,一切都值得! 兴奋之余,燕王又问道:“瑄儿说这几个锦衣卫也有大用?” “回王爷,此为孟同知所言,卑职也不甚了解。” 众人视线扫过来,孟不得不开口,道:“卑职以为,天子宠信腐儒,重仁爱之名。锦衣卫的名声一向不怎么好,这一点,可以利用。” 如果被朝中武得知皇帝用锦衣卫办事,刺探情报,挑唆藩王家庭关系,哪怕是为了“正义”,也够建帝喝一壶的了。 注重名声?那就从名声下手。 如果把方孝孺也牵扯上,舆论的风向又会如何?读书人还会崇拜同“鹰犬”沆瀣一气的方大学士?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无论矛断了还是盾破了,于燕王都没有损失,说不定还能得到意外之喜。 建帝亲自把人送来,不好好利用,委实对不起他的一番心意。 听完孟的话,众人都有些后背发凉。 黑,简直是太黑了! 不愧是道衍大师的徒弟,当真是坑死人不偿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四章 建三年十一月,燕王造反的势头愈发猛烈,麾下军队连战连胜,已占据大半个山东,一旦攻下济南等州府,随时可能继续南下。 军情十万火急。 南京城内却是歌舞升平,繁华如昔。 茶楼酒肆中宾客满座,花-街-柳-巷脂粉飘香。 携带战报的快骑从城中驰过,卷起一地烟尘,引来的不过是几句燕王又打到哪里的猜测。 仗打了三年,谈来探去无非只有老几样,没多少新意。 年初,历城侯东昌大捷,皇帝祭祀太庙,着实让京城轰动了一番。没等高兴几天,接连几场大败,再没好消息传来。 朝廷在邸报上粉饰太平,百姓却从各种渠道得知真相。 燕王的军队连战连捷,朝廷的军队十战九不胜。 关心国事的读书人在太学中慷慨陈词,说的无非是散发更多征讨檄,号召天下勤王的陈词滥调。 朝中的臣武将仍是该装鹌鹑的装鹌鹑,该慷慨激昂的慷慨激昂。各自私底下打着不同的算盘,左都督徐增寿成为很多勋贵武官们的座上宾。 闲居在家不问朝政的长兴侯耿炳几次同他当面探讨“兵法”,谷王时常请他到家中赴宴,在京的辽王同样不落人后,与徐增寿攀上了交情。齐王也想凑个热闹,无奈被皇帝软禁,有心无力,递个消息都相当困难,只能望墙兴叹。 这些人中,李景隆同徐增寿的“交情”最好。不当值时,经常能看到两人手挽手,肩并肩,大步迈向南京城内最有名的风化场所,豪爽一整夜。 魏国公徐辉祖对徐增寿已是放任自流。 在外人看来,徐增寿这个小舅子同燕王关系非同一般,徐辉祖这个大舅子则是站在朝廷一方,明显有大义灭亲的意思。 按理来说,重用徐辉祖,绝对能大规模收拢人心,可建帝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 战况艰难时,派徐辉祖出去为大军殿后,貌似信任有加。 战况稍一缓和,马上把人叫回来,名义是保卫南京。 兵权一收,出不了南京,魏国公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朝中的有识之士私下里不免叹息,若天子能命徐辉祖为帅,胜负或许未可知,战局却不会糜烂至此。 但凡天子将对腐儒的宠幸分出一半,朝中的武将敢不拼命? 现实的情况却是,腐儒们借天子的宠幸打压武将,蔑视勋贵,摆出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清高姿态,仿佛天下只有他们才忠于皇帝,才为皇帝的江山社稷努力一般。 武将会服气?明显不可能。 武不和愈发的严重,几乎势同水火。 管内部,周礼派和太-祖派四处遣煽风点火,见面就要互掐,奉天殿的早朝十足一个热闹的菜市场。 大家都在仗义执言,都在各抒己见,却同皇帝最想听的相聚十万八千里。 论起典章法度鸡毛蒜皮,能洋洋洒洒说上一天。 问到燕王造反,马上低头垂目,好似地上有金子一样。 如此行径,换成洪武年间,不剥皮充草也要砍头腰斩。当今天子却不然,对臣的不作为视而不见,一旦武发生争执,又往往站在臣一边。武将心中憋了怨气,怎肯为皇帝尽心尽力,抛头颅洒热血? 常言道,不在憋屈中忧郁,就在愤懑中爆发。 随着徐增寿在京中的活动,加上杨铎等人暗中的努力,以长兴侯和曹国公为首的勋贵武将集团,已逐渐有向燕王靠拢的趋势。 建帝明知道手下正酝酿着集体跳槽,却对此毫无办法,更不能马上下旨查办。 五军都督府,各地卫所,西南的土司,散布在军中的故友同袍,昔日部下,都是勋贵武将们的资本。就算是李景隆这个草包,凭借着李忠的旧部也能拉出一张关系网。 官有同窗,同乡,同榜。 武将有同袍,有亲兵,有部将。 官的关系网虽然密切,却不妨碍彼此插对方刀子。 武将的交情多是战场上一起流血拼命结下的。尤其在明初,卫所制度尚未崩坏,武官以下多是善战之兵,熬过洪武帝大杀功臣浪潮的勋贵个个不简单,如果建帝敢触动这张关系网,等待他的下场不会比被燕王踹下皇位好多少。 洪武帝敢对开国功臣动手,前头发铁券,后头就举刀子砍人,完全无压力,只因为朱元璋有这个底气。 他就砍了,能怎么样? 反对?一起砍了! 建帝不行。天生的优柔寡断和老朱家遗传的多疑性格杂糅在一起,将他一步步推到如今的境地。 重用人,压制武将,削除藩王,都为保洪武帝交给他的江山社稷。 奈何雄心壮志与个人能力脱节,结果是燕王的造反队伍在山东喊打喊杀,混得风生水起,建帝却只能在皇宫长吁短叹,中对书生问计。 手中明明一副好牌,打成今天这个样子,不用洪武帝,前太子朱标活过来都能把朱允炆一巴掌拍死。 胜利距离自己越来越远,齐泰和黄子澄在外募兵一直没有消息。建帝只能期望方孝孺的离间之计能够奏效。不能让燕王父子相疑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好歹拖延一些时日。 在焦急的等待中,张安和王景弘始终没有好消息传回,取而代之的,是几则流言在京城中不断蔓延。 “皇帝重用锦衣卫刺探大臣宅邸,据说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都有锦衣卫的探子。” “据悉翰林院中的某位大儒同锦衣卫也是关系匪浅,称兄道弟。” 有人不相信,洪武年间就取消了锦衣卫断狱之权,更解散了北镇抚司,当今天子用锦衣卫刺探情报?为何燕王造反之前不用? 被驳斥的人嘿嘿一笑,看看周围聚集来的目光十分的得意。 不怕被骂胡说八道,只怕引不起注意。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不需要证据。 比起枯燥无味的真相,世人往往更喜欢听添油加醋的小道消息。 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有人驳斥,就会有更多人传播,更多人相信。口口相传,到了最后,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孟同知的精辟总结被燕军情报人员奉为圭旨,随着又一批细作进京,传入杨铎和徐增寿耳中。 左都督放下茶杯,搓搓下巴,“这话倒是有趣。燕山后卫的孟同知,莫不是当初随世子入京的那个孟百户?” “正是。” “真是他啊。”徐增寿笑了,那场因朱高炽引起风波,至今他仍记得。 燕王世子怀念太-祖高皇帝,每日粗衣陋食,人渐消瘦,得了纯孝的美名。在京的藩王人人效仿,御史接连上疏,皇帝面子大失,不得不搬进武英殿斋戒,才挽回些许名声。徐增寿以为是哪个高人在外甥背后出谋划策,最有可能的是燕王府中那个和尚。 真相水落石出,竟然是个百户,着实让他愕然了好一段时间。 “听说他是道衍大师的徒弟?” “此事卑职也有耳闻,真相如何并不十分清楚。” “哦。”徐增寿点点头,那位大师可是了不得,是他的徒弟,有这样的手段无可厚非。 印象中,孟同知长相不错,身体却十分瘦弱,不知为何会从军。不到四年就爬到了从三品,就算不是道衍的徒弟,才干也不可小觑。 他日得见,说不得要讨教一下。 摇摇头,抛开其他念头,徐增寿示意杨铎靠近些,附在他耳边,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笑着拍了拍杨同知的肩膀,“震武的能力,吾知晓。尽力施为,莫要堕了汝父当年的威风。” “卑职遵命!” 杨铎领命,起身告辞。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徐增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前日同谷王有约,今天的晚饭又不能在家中用了。 吩咐过长随,徐增寿换了一身外出访客的蓝色衣袍,腰系玉带,披上斗篷,英武中带着,同徐辉祖愈发的相似。 得知徐增寿又去了谷王府,徐辉祖没说什么,挥手让护卫退下,负手立在窗前,看着有些阴沉的天色,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为了徐家,他的确该好好想一想了。 进入十二月,燕王突然班师回了北平。 山东境内烽火暂熄,守卫济南的盛庸和退入宿州的平安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形势大好却突然撤退,要么是北平出了事情,要么就是在酝酿着更大规模的进攻。 盛庸和平安都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眼前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燕王再来时,恐怕就是最后拼死的决战。 京城的建帝却不这么想,他更倾向于方孝孺的离间之计奏效,燕王疑心世子在他身后捅刀,大军回师稳定根据地去了。 方孝孺也是一样。 兴奋之余,一封声情并茂的檄再次出炉,继续大骂燕王是扰乱朝纲的乱臣贼子,号召天下有识之士起兵勤王,还江山太平社稷清明。 方孝孺恨不能明日就诛灭燕王,天下稳定,他才可继续钻研周礼,推行复古,实现伟大的理想。 檄发出之后,引来的不是如往日一般的赞扬之声,反而是声声质疑。在建帝和方孝孺畅想剿灭燕王叛乱,共建美好社会的时候,关于锦衣卫的流言已是愈演愈烈,压都压不住了。 应天府堂官察觉到情况不对,担心背后有人操控流言的传播,联合五城兵马司在城内外暗中盘查,结果却是白费功夫。虽然知道流言大多由北边来的流民和乞丐传出,源头和正主却始终抓不到。 流民户籍不明,乞丐也是一样。 应天府衙役手握铁尺,五城兵马司的军汉挥舞着刀鞘,看似威风,却找不到用力的地方,只能拍空气。 随着应天府的连串举动,流言的传播速度更上一层楼。内容也是更加丰富多彩。 什么锦衣卫密探大闹国公府,天子与锦衣卫二三事,某大学士同锦衣卫千户不得不说的关系,绘声绘色,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流言没有明指某大学士是谁,从内容揣测,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翰林学士方孝孺。 答案一出,天下哗然。 方孝孺是谁? 当世大儒,读书人的楷模,官的偶像,言官的榜样。 如此正人君子竟然会同臭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臭名昭著的锦衣卫牵扯到一起? 大部分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尤其是读书人,更斥责其为无稽之谈。 恰在此时,奉命入燕的锦衣卫千户张安突然现身说法,将方孝孺如何提出反间计,如何同他联络,又如何令他陷害对朝廷无比忠诚的燕王,挑拨燕王父子关系,原原本本,一丝不落的说了出来。并由“正义之士”集资印刷成,供天下人阅览。为了增加内容的趣味性,撰稿者采用了演义的写法,分为章回小说体,可读性更高。 大概是觉得还不够震撼,燕王亲自写了一份奏疏,派人送入京城。 入京的武官很清楚,此行十分凶险。风险却伴随着机遇,如能保住性命,他日燕王殿下荣登大宝,自己的功劳绝对是铁板钉钉。 于是,在大摇大摆进入南京,将奏疏递上之后,武官春-风满面的被大汉将军拿下,扔到锦衣狱中和武胜作伴去了。 两人见面之后,隔着栏杆抱拳,互相问候。 兄弟可好?如今做了邻居,为了美好的未来,光明的前途,理应互勉。 接到燕王奏疏,通政使司上下冒出一身的冷汗。 真要面呈陛下预览? 会不会把皇帝气出个好歹? 众人互相看看,最终由左右通政和誊黄右通政举手表决,送! 通政使为何没参与表决? 说起来惭愧,因与户部右侍郎政见不和,一言不愉大打出手。搏击之技略逊一筹,被敲破了脑袋,伤到了面子,告假养伤中。 如通政使司上下所料,燕王这封奏疏的确捅了马蜂窝。 民间的流言,建帝一直被蒙在鼓里。宫中的宦官女官有意隐瞒,朝臣们是不愿自找没趣,大多趁着这段时间盘查府内,发现了蛛丝马迹,不免对皇帝寒心。 作为事件的当事人,方孝孺除了做学问就是为平定燕王叛乱出谋划策,也无暇留意城内的老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说些什么。虽也感到同僚的眼神透着古怪,但方大学士对自己的名声和人品一向很有信心,自然不会多想。 燕王这封奏疏,相当于揭开了众人联手遮掩的盖子,将“真相”摊开在阳光之下,一巴掌甩在了朱允炆脸上,另一巴掌赏给了方孝孺。 派锦衣卫入燕,建帝已经做好了被御史喷口水的准备。没等到言官,燕王先给他泼了一盆污水。 方孝孺的震惊比建帝更真实。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燕王指着鼻子痛骂“沽名钓誉”,“与鹰犬为伍”,“挑拨天家亲亲之情”,“蔑视人伦”,“祸乱朝纲”。 遭到如此污蔑,建帝还能坚持,方孝孺却支持不住,一口血喷出,当场晕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上升到做人的根本。 如果燕王这封奏疏上的罪名落实,方孝孺往昔为人称道的一切都将被打上问号。 儒学大家,真君子? 伪君子,真小人? 有人暗中为方孝孺惋惜,这分明是燕王的毒计!可谁让方孝孺自己送出了把柄?计策不错,但用人不当。哪怕从大汉将军和旗手卫中挑人也比锦衣卫强吧? 同锦衣卫搅合到一起,武将尚且罢了,一个官,还是被读书人视为偶像的翰林院大学士,绝对是自毁长城。 称快的同样不少。 自古人相轻,方孝孺是大儒,却不是唯一的大儒。他的名声太大,被他压下的人又怎么能甘心? 遇上心胸宽广,胸怀坦荡的倒还罢了,有几分采却小肚鸡肠的,无不想趁机踩上几脚,将方孝孺拉下神坛。 流言从民间涌入朝中,争论从朝堂向天下蔓延。 围绕着方孝孺的这场争论,在读书人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响。 太学,府学,州学,县学,甚至是卫学,都分为了旗帜鲜明的两派。一派认为这纯属污蔑,方大学士是正人君子,即便同锦衣卫有牵连也定是被人陷害。另一派对此观点嗤之以鼻,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真是污蔑?为何不见方孝孺反驳?倒是张姓的锦衣卫千户手握证据,言之凿凿,还有方孝孺亲自草拟的诏书! “如此伪君子,便是学富五车,我等也不愿与之为伍!” 两派学子争吵不休,声音渐渐压过了燕王造反的消息。 支持方孝孺一派的学子战斗力强悍,凡是不站在自己一方的,无论观点为何,全都大力攻讦者。 这些里有听信流言被方大学士的“无耻行径”伤害了心灵的,也有佩服方孝孺学问属于中间派的,还有看穿燕王伎俩却对方孝孺不通实务遗憾摇头的。 第三类人往往更注重实际,在争论中看到了朝廷的软弱可欺,也看出了燕王的强悍和霸气。 天子登基以来,除了削藩还有何建树? 倭寇登岸抢掠杀戮,安南趁机侵扰西南,各番邦不再来朝见,反倒是北边的残元摄于燕王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孝孺和建帝失望的同时,不免对燕王升起了期待。 建帝是正统不假,可如今的大明,需要一个更有力的君主,能震慑四夷,扬威海外的皇帝! 这样的言论开始在部分读书人中流传,虽没摆上台面,却也不容小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明朝的读书人有不可理喻的一面,也有让人震惊佩服的一面。 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俘,瓦剌兵临城下,明朝的士大夫们宁可拥立新皇帝,背负不臣的骂名,也不向敌人低头。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汉家风骨的最后挽歌。 最终,在野蛮的侵略之下湮灭。 北平的燕王没有料到,只是针对皇帝和方孝孺的计策,竟然会取得这样的效果。 朱棣很是高兴,当着众将领的面又一次夸奖了沈瑄与孟。 “我儿甚好,甚好啊!”朱棣抚着短髭,“孟同知更是吾之仲卿!” 听到这句,孟没觉得高兴,反而是后背发冷,头皮发麻。 朱元璋夸蓝玉是他的李靖张良,蓝玉剥皮充草。 朱棣称赞张玉是他的的冠军侯,张玉死在乱军之中。 现如今,当面夸他是卫仲卿,这代表着什么? “卑职谢王爷,实在不敢当。” 明知是乌鸦嘴,含着泪水也要表达感谢。好歹卫青算是善终,比英年早逝的冠军侯好上几个段位。 心思跑远,孟脸上的笑容却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沈瑄睨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嘴角,没有出声。 众人散去后,孟本想回房安慰一下自己,要么去找沈指挥找点安慰也成。不想中途被道衍叫了过去,进到厢房,坐下,对着大和尚愈发闪亮的光头沉默无语。 道衍面前摆着炭炉,炉上架着烤饼和馒头。 闻到烤饼的焦香和一丝肉香,孟没和道衍客气,大和尚为他准备的,不吃白不吃,浪费可耻。 道衍夹起一片馒头咬着,等孟吃完三张饼,也放下了筷子。 茶水送上,透过氤氲的热气,可以看到大和尚慈祥的面容。 燕王不懂道衍,孟以为自己懂,接触多了才发现,他同样不懂这个人。 以造反为平生最高追求的和尚,当真是个奇怪的人。 “劝王爷绕过济南的计策,是徒儿所出?” 预料到道衍会问这件事,孟放下茶杯,无视道衍话中的徒儿二字,说道:“回大师,是在下提议,做决定的是王爷。” “污蔑方孝孺的计策也是出自你口?” 点点头,孟没想抵赖。虽然手段不太光明,把柄却是方孝孺自己送来的。况且,方孝孺的名声差了,燕王还会一意要他起草继位的诏书吗?如果方孝孺这样的都能逃过死劫,那自己欠了人情的铁铉,是不是也有办法? 假若方孝孺没有彻底激起朱棣的杀性,历史上的灭十族还会出现吗? 等到永乐帝坐上皇位,流的血是不是会少一些?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战场之下,殉国者固然可敬,被无辜牵累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同任何人说,连沈瑄也不行。 偶尔,孟也会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可笑。心底的良知却告诉他,即便被骂虚伪,被骂假慈悲,也应该这样做。 孟十二郎走神了,眼神放空。 道衍没出声,静静的捻着佛珠。 厢房里只有火星爆-裂的劈啪声,良久,孟缓缓舒了一口气,再看道衍,大和尚闭目凝神中。 “孟同知,”道衍睁开双眼,没有再叫孟徒儿,笑容中带着认真,“心有善念,便可随心而动,何须迟疑?” 孟惊骇,大和尚莫非会读心术不成? 正惊骇着,道衍又道:“为师交与徒儿的典籍可有读通?不懂之处可向为师求教。切莫为面子耽误了学习。” 孟:“……” “没有不懂之处?”道衍笑得十分得意,“不愧是贫僧的徒弟。” 孟:“……” 这和尚不是高深,只是人格分裂而已吧? 建三年十二月底下,经过休整与部署,燕王在承运殿召集众将,宣布将发动最大规模的进攻。 “频年用兵,何时可已?当临一决,不复返顾矣。” 解释过来,造了三年反,必须见真章了。此次出兵,当是最后一次,不打到南京,老子绝不回头! 以朱能,沈瑄为首,众将齐声道:“遵令!” 站在沈瑄身后,听着殿中的回声,孟胸中一阵激荡。 靖难,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五章 建四年元月,燕王师出北平,锋锐再指山东。 盛庸等朝廷将领压根没想到燕王会来得这么快。 仗打了三年,双方已经有了默契,正月不打仗,春季才进攻。 燕王却突然不和盛庸等人讲规矩了,正月里就开炮,对着朝廷军队喊打喊杀,明摆着不打算过年,旁人也照样别想! “燕逆此来,所图定然非小。” 济南城中,盛庸刚接到朝廷将派兵增援的消息,随军还有大量粮饷。 有人有粮,多好的事? 结果燕王突然出兵,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笑到一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盛庸一咬牙,不过年?好,那就不过了!他倒要看看,燕王是不是真能打下济南! 将领们接到命令,立刻加快了构筑城防的速度。士兵排成几队,不分日夜到城外樵采,运回大量的原木巨石,并在乡间征集军粮,以备燕军断绝粮道,围城困守。 济南做好了准备,等着燕军的到来。燕王的举动却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军放弃了以往的进军路线,兵过藁城,乘河水结冰,夜渡滹沱河,转道威县进入山东。 南军将领都有些迷糊,摸不透燕王此举是何用意。莫非要再来一次东昌大战? 不想燕王压根没在东昌停留,取道馆陶一路南下,连夺冠县,东平,郓城,巨野,定陶,单县,只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穿过了山东,大踏步迈进了江苏。 燕军对山东境内的盛庸军理都不理,也不担心被抄了后路,一心一意的急行军,只要天气允许,便日夜兼程,探路的前锋全部由蒙古骑兵和边军精锐组成,十二骑便破邹县追兵,当真是势不可挡。 在朱棣的率领下,燕军像是一颗出膛的子弹,不击中目标绝不罢休。 进入江苏之后,发动了更加猛烈的进攻,丰县,沛县接连易主。 沛县知县颜伯玮不肯投降,又无足够兵力防守,在燕王进城之前,遣子还乡,自己留在县衙,整肃衣冠,向南再拜,哭道:“臣无以报国,唯有一死!” 遗大骂燕王不臣,自缢而死。 被送出城的儿子中途折返,见到父亲的尸体,伏地大哭,随后自刎。 颜伯玮死后,沛县指挥王显打开了城门,迎燕王入城。 孟奉命搜捕城中的朝廷“细作”,进到县衙,发现沛县主簿和典史等都是一身官服,端坐大堂之中,等着燕军的到来。 看着一身正气满面正义的主簿等人,孟苦笑。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正义一方与邪恶势力的较量。 自己跟着燕王造反,在这些人眼中,本就是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恶棍典范。 “无耻贼子!” 在主簿的带领下,县衙中的一干人对孟等人展开了无情的抨击,严厉的讨伐。他们不知道孟姓甚名谁,却不妨碍对他的人-身-攻击和大肆唾骂。 骂上这一场,是生是死,都将青史留名! “贼子不得好死!” 被当面这么骂,心态再好也没法淡定。 孟有点理解为什么燕王会被方孝孺气得大开杀戒了,就算不是变-态-杀-人-狂,遇上这样的也没法保持理智。 “同知,还和他们废话作甚,标下亲自动手,绑住了事!” 马常按住腰刀,满目赤红。 挨骂的不只是孟,闯进县衙的燕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能幸免。 不敢去对着燕王“直言”,逮着小兵问候祖宗,算什么本事? 常年戍守边塞和北元作战,又敢跟着燕王造反,军汉们没一个脾气好的。 他们是造反了,怎么着? 知道他们是一群乱臣贼子,还敢当面喷口水,骨头肯定很硬!爷们就喜欢骨头硬的! 可惜,只有颜伯玮那样的才配称一声汉子! 眼前这些? 马常脸色阴沉,在某个吏骂到他的父亲时,刷的抽—出了腰刀 孟阻止了马常。 燕军进入江苏,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给燕王的名声造成影响。好坏只在一念之间。 兵过曹县,在路边发现倒卧的南军士卒,燕王亲口下令救治,并言:“孤举兵是为扫除奸臣,将士何辜,怎能不救。” 此举明显有刷声望的嫌疑。 孟清楚,燕军将领也十分明白,沿途再遇上散落的朝廷士卒,无论是被打散还是在战场上溜号,全都收拢,给其衣食。不少人被感动,换上了燕军的袢袄,加入了造反队伍,发誓为燕王效力。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好处显而易见,燕军前进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别看只是一群小兵,偏偏是这些小兵,在战争中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大军沿途的地形,城防,都如被揭开了面纱的少女,纤毫毕现,不再有任何秘密。 之前,燕王手中只有沈瑄和杨铎绘制的地形图,如今,他有了一群活地图。 刷声望果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卖,燕王表示,不刷白不刷,必须走到哪刷到哪! 燕王有命,麾下将领自然不能拆台,不只不能拆,还要跟着一起刷。 头顶造反者的光环,坐上皇位也会被人指责来路不正。朱棣必须想办法为自己洗白。临阵磨枪不是不行,但有了平时的积累,枪才能磨得更亮。 想到这里,孟强压下心中的火气,抱拳,对兀自叫骂不休的主簿唐子清等人行礼。 主簿等人的骂声哽在了嗓子里,马常等燕军也愣住了,给骂自己的人行礼?孟同知被气糊涂了不成?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孟开口说道:“诸位都是忠义之人,效忠于朝廷,临危不惧,大义凛然,慷慨赴死,在下万分敬佩。要不要在下帮忙准备绳子?绳子麻烦,不如撞墙?依在下看,县衙的墙壁和地面都十分结实,应该撞不坏。在下太过敬佩诸位,实在不忍心让麾下动刀,伤感情啊。” 县衙众人:“……” 在场燕军:“……”同知果然是被气糊涂了吧? 看着县衙众人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孟咳了一声,话锋突然一转,“虽然佩服诸位的高义,在下却不能苟同诸位的观点。自天子登基以来,于国政未有建树,却听信竖儒之言,不念亲亲之情,大举削藩,逼死藩王,真能当得仁厚二字?燕王殿下起兵,是奉太-祖高皇帝遗训,为的是扫除朝中奸佞,还社稷清明!” 看县衙主簿想反驳,孟刻意提高了声音,“大军过处,秋毫无犯,顾念百姓困苦,燕王殿下几次下令放粮,诸位不曾听闻,德州等地的百姓夹道为殿下送行?” 主簿和典史等愤然道:“不过是乱臣贼子假作仁慈!庶民愚昧,不晓大义,为眼前之利甘于从贼,无耻之尤!死不足惜!” “愚民?”孟摇摇头,“在下可不这样认为。” “强词夺理!” 孟耸了耸肩膀,没打算继续同他们争论。 燕王的确是个造反者,本就不占理。 既然给燕王打工,就要站稳立场。一次又一次把洪武帝抬出来,不过是为燕王正名。 胜者王侯败者寇,实力决定了谁才能笑到最后,这不是骂几句能轻易改变的。哪怕骂出个花来,结果也是一样。 说完该说的,孟带着马常等人离开了大堂,退到县衙之外,见四周有百姓聚集,嘴角一弯,抱拳对门内施礼,高声道:“孟某同麾下佩服诸位高义!燕王一心扫清奸臣,还社稷清明,诸位深明大义,理解燕王的苦衷,请受在下一拜!” 马常等人脑子依旧没转过弯,但见孟同知行礼,只能跟着弯腰。 礼毕,孟又笑着对周围的百姓抱拳,然后低声对马常道:“带人去后门,如此这般……” 马常一咧嘴,他就知道,以孟同知的为人,怎么会被扇了一巴掌还把脸凑上去,肯定是踢一脚才对。 县衙前的一幕很快被报至燕王驾前。 沉思两秒,燕王笑了,对沈瑄道:“瑄儿果有识人之能,此事,果然交由孟同知处理最好。” “王爷谬赞。” 朱高煦同朱高燧兄弟在一旁低声交换了意见,朱高燧有点想不明白,朱高煦为他解释,不管县衙中的那些人是死硬派还是投降派,孟此举都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不投靠父王,跑回南京,朝廷也不会再信他们。” “若是死了?” “那也同父王无关。”朱高煦笑道,“定是他们明了朝中奸佞作乱,无能为力,也无法劝谏,只能以死明志,以死谏言。” 朱高燧咂舌,这个孟,还真是了不得。 不到盏茶的时间,又有消息传来,县衙主簿唐子清、典史黄谦等都已弃暗投明,在孟同知的“保护”下,到了大营。 至于是自己走还是被堵上嘴敲晕扛来的……反正人已经来了,坐实了结果,过程就不必深究了。 燕王表扬了唐、黄等人的深明大义,同时下令厚葬颜县令,妥善安置他们的家人。又当着城中百姓的面,流下两滴滚烫的泪水,大声感叹:“颜县令乃忠义之士,当真是忠义之士啊!” 沛县指挥王显等人面带悲痛,口中哭着“颜兄”,脚下却踩着死人的肩膀向更高的官位爬去。 清点县衙库仓之后,依惯例,燕王下令放粮。 沛县百姓提着分到的粮食,无不感念燕王的仁慈。 被孟从县衙后门绑架出来的唐子黄谦等人,看到入营拜见燕王的里中耆老和城中大户,满心不是滋味。有心再骂几句,却被凶狠的军汉狠瞪一眼,钵大的拳头握紧张开,骨节脆响。 孟同知说了,要以理服人。 军汉们一向习惯于用拳头讲理,可见,唐主簿等人的日子会过得多精彩。 在沛县停留不过三日,大军再次开拔。 探路的前锋先过丰水,沿途集结船只,目标直指徐州。 至此,盛庸和平安再也坐不住了,他们终于明白了燕王的真实意图。 济南,他不打了。 地盘,无所谓了。 燕王的目的地只有京城! 京城守军不足,燕军气势汹汹,盛庸等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心肝发颤,不再据城严防,纷纷调集军队,紧追在燕王身后。 必须把燕王拦下来,至少也要拖慢朱棣的脚步。同时快马加鞭给京城送信,一旦被燕王攻入南京,一切就都玩完了。 平安距离较近,率领四万军队最先冲了上去。 燕军都是骑兵,平安麾下也不是弱旅,双方你追我赶,只要逮住机会,平安军就在燕军的尾巴上咬一口。连续一个月,燕王攻城扎营都不得安生,气急了,采纳沈瑄的建议,在淝河设伏,狠狠敲了平安一记板砖。 淝河两岸地势平坦,林木稀疏,并不是设伏的最佳地点。 平安万没料到燕王会等在这里拍他板砖,傍晚过桥时,岸边突然蹦起大量披着树叶裹着枯草的燕军,着实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由于天色昏暗,平安军第一反应不是遭遇了埋伏,而是遇上了鬼魅山魈。惊吓之余,桥上拥挤,桥下踩踏,落水无数。 燕军乘势追杀,杀得平安军大败。 同样是一身枯叶草杆的朱高煦抹一把脸上的泥土,大笑着拍了一下孟的肩膀,“孟同知果然大才,能想到此计,孤佩服!” 虽然形象糟糕了点,还要在土里打滚,效果却相当的好。 抓下捆在头上的枯草,朱高煦又拍了孟两下,“孤再不说孟同知像小娘了,孟同知绝对是爷们,纯的!” 孟:“……” 应该是好话吧?可他听了想揍人是怎么回事? 大败平安,扫清了南下的第一块绊脚石,燕王令沈瑄亲率前锋断徐州粮道。 三月丙午,沈瑄领军至大店,正好撞上了铁铉带领的军队。 说来也巧,铁铉和徐辉祖奉命支援济南,没出江苏,燕王就打过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哪打仗不是打。 曾在济南大败朱棣的铁铉很有信心,下令将士主动出击,决心以兵力优势吞掉这股燕军。 铁铉想得不错,同麾下将领制定的计策也是中规中矩,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敌人的战斗力。 归根结底,济南之战的胜利,有很大侥幸因素在内。如果没有太-祖高皇帝的神牌,未必能迫使燕王退兵。 沈瑄是个彻头彻尾的杀神,铁铉的军队,大部分是齐泰黄子澄募到的壮丁,没经历过真正的血腥屠杀,更没见过沈瑄这样的猛人,摆好的阵型,两次冲锋就被打散。 无论边军还是蒙古骑兵,自开战以来首次遇到这样不堪一击的敌人。 刀刚举起来,人就跑了。 虽然南边卫军的战斗力稍逊于北边的边军,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 难道又是诱敌之计? 这样的手段,朝廷军队没少用。 燕军的进攻有瞬间迟疑,身为主将的沈瑄却没有停下,手持长刀,向溃散的铁铉军发起了第三次冲锋。 主将冲过去了,就算真是圈套,做下属的也必须跟着冲。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前锋部队如洪水一般,呼啸着席卷而去。 孟想跟紧沈瑄,却发现有点困难。 沈瑄冲得太快,铁铉军跑得也不慢。 两条腿被四条腿追,还能拉开几米的距离,可见潜力惊人,爆发力同样惊人。 在高福等人的保护下,孟不再随大部队往前冲,而是落在后边,干起了捡漏的活。 在军中四年,比不上经验老道的高福,也能看出这批南军不对劲。不像是卫军,倒像临时被拉上战场的庄稼汉。 遇上还活着的,拦住想补刀的高福等人,挑重点问了几句,果然,这支军队的大部分人都是募集而来。 从穿上袢袄到拉上战场,最短不过半个月时间,这样的军队能有战斗力才怪。 “小的听总旗说过,要去济南,不成想……” 去济南? 孟恍然,八成朝廷以为燕王会等到春天才发动进攻,队伍拉到济南,一样可以练兵。人头多了,还可以壮壮声势。守在城里,燕军的斥候知道是卫军还是临时拼凑的壮丁? 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惜落了空。 “人先救起来,等沈指挥回来,听指挥定夺。” “遵令!” 跟在大部队身后一路捡漏,孟捡到了百户三人,总旗两人,小旗和士卒二十多人。这些人的伤势都不算太重,跟着走绝对没问题。 孟不担心他们会突然暴起,要了自己的小命。没受伤,他们也不是高福等人的对手,何况是现在? 走着走着,高福又发现了一个伤重的南军。穿着普通士卒的袢袄,却留着一把人的胡须。脸上布满血污和尘土,看不清长相。倒在这人身边的南军有百户,还有千户。以倒卧的位置看,竟隐隐将他护卫其中。 高福觉得不对,孟也是皱眉,叫来跟在后边的三名百户,“此人,你们可认得?” 高福将人拖过来,三个百户同时惊呼,“铁侍郎?!” 铁侍郎? 孟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急切追问道:“你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们说他是谁?” “回同知,此人是兵部左侍郎铁铉。” 孟倏地瞪大双眼,看着气怒却不能出声的铁铉,天老爷,沈指挥杀了一路,竟把这位给漏掉了? “同知,您看?” “快扶起来……高福,别拽衣服,把人勒死怎么办?”孟瞪眼,这个漏捡得不容易,是老天看他心诚? 高福松开铁铉的领子,将他放到马背上,头朝下,像是驮着条麻袋。 铁铉是个硬汉,可杀不可辱。 先被敌人所救,又被如此“折磨”,气恼已极,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同知,怎么办?” 孟摆摆手,晕就晕了,先把血止住,别让人死了。衣服不用换,脸也不用擦,大军到后,直接送到燕王面前。 刚刚铁铉一直没说话,是伤到了喉咙? 为保万无一失,回营之后再想想办法,不让他说话,就算燕王一定要杀他,应该也会给他的痛快。 若是不杀……孟摇摇头,这任务着实太艰巨了。 不过,他记得铁铉应该是南京城破才被抓的? 这么早就被自己捡漏,是机缘巧合还是蝴蝶翅膀又扇了一下? 想不明白,孟干脆不想了,只等着沈瑄回来再做计较。 入夜,前锋军扎营之后,孟将抓到铁铉一事告知了沈瑄。 “指挥觉得怎么办妥当?” 沈瑄解下佩刀,松开袖口,“待大军前来,交给王爷处置。” 孟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办。 希望铁铉能继续哑下去,不成的话,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用盐还是糖?烟就免了,太那啥了点。 正想着,下巴突然被抬起,对上一双深黑色的眸子。 “在想什么?” “没什么。” 孟笑笑,救铁铉一命实在很难,可他欠了对方人情,总要想办法偿还,无论铁铉怎么想,对得起自己就行。 沈瑄没有多问,啄了一下孟的嘴唇,“睡吧。” 火烛熄灭,合衣躺下,帐外有巡营士兵的脚步声。 伴着熟悉的温暖,孟缓缓沉入了梦乡。 绵长的呼吸声中,沈瑄突然睁开双眼,目光扫过熟睡的孟,半晌,将人揽进怀中,帐篷中,只余静谧。 大军在两日后赶到,得知孟抓到了铁铉,燕王当即派人将他请来,见铁铉伤势严重,还令随军的大夫诊治。 经过两天,铁铉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有嗓子未好。见到朱棣,不行礼,也没有痛骂,背脊挺直,怒目而视,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达着极致的愤怒。 “铁方伯有话要对孤说?” 方伯是布政使的别称,朱棣称铁铉为方伯而不是侍郎,足见他对济南之战的怨念有多深。 铁铉冷笑,“乱臣贼子,何敢立于天地!” 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破风箱拉动发出的一般。 孟心惊,随军医户明明说他没法说话的!早知道就应该灌糖水了! 燕王面色阴沉,铁铉仍是一字一句说道:“口称靖难,实为造反!如此大逆不道,必受天谴!老天不收,亦不得好报!他日于太-祖灵前……” 砰! 铁铉没能继续说下去,而是被朱高煦一脚踹飞。 “混账!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如此辱骂父王!” 铁铉嘴角淌血,面无惧色,站起身,仍是对着朱棣冷笑。 “你……” 朱高煦还要上前,却被朱棣拦住。 “铁方伯一心求死,孤成全你!来人!” 一声令下,两名亲兵进帐,将铁铉拖了出去。 沙哑的骂声渐远,朱高煦道:“父王,儿要亲手杀了此人!” “去吧。” 朱高煦单手按刀,大步走出帐外,很快,骂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喷溅的鲜血和滚落在地的人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六章 朱棣一生中杀了许多人,铁铉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杀了铁铉,除为出一口恶气,也为向世人证明,他将扫除前进路上的所有绊脚石,无论那块石头有多硬。 王帐前的血迹未干,燕军已在号角声中陆续拔营,整队集结,开始向下一个目标挺进。 骑在马上,风拂过脸颊,孟回首遥望,大营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很快隐去。 求仁得仁,铁公值得敬佩,终将青史留名。 无论背负何种名声,自己的路仍要继续走下去。 三月中,燕军大破萧县,知县陈恕自杀殉国,城内指挥及县丞等均投降燕王。 燕王下令厚葬陈恕,开仓放粮,并在城内四处张贴告示安抚乡民。 收拢人心,博取仁义之名,燕王已是驾轻就熟。 不出三日,城内无人再以“逆臣”辱骂燕王,反而大赞燕王仁义。即便有顽固不化的,也只能躲在犄角旮旯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萧县已下,徐州门户大开。 燕王兵临徐州城下,没有急着攻城,先派骑兵断徐州粮道,再派麾下将领带兵包围徐州,不许城内百姓外出樵采。遇上偷偷出城的,百姓护送回城,士兵一概抓起。敢反抗?那就用刀子说话。 此计看似粗陋,燕军却是屡试不爽。 徐州守军粮食有限,粮道被绝,派出求援的骑兵也接连被杀,不愿困死城中,只能出城迎敌。 打不过也要打。 继续这样下去,守军的士气和体力都是每况愈下,不战死也会被饿死。 双方在徐州城外二十里展开激战,守军不敌,被燕军大败,纷纷向城内溃逃,燕军一直追杀到城下,才因城头落下的箭雨退去。 城门落下,守将清点人数,骑兵和步卒加起来至少减员一半。丢弃的军械更是无数。 战报送上,徐州知州和驻守于此的都指挥接连倒吸一口凉气,是守军无用还是燕军过于凶猛? 一次交锋便败落至此,难道徐州卫军都没反抗,排成队给燕军砍吗? 打出河北之后,朱棣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东境内转悠。徐州上下风闻燕军战斗力强悍,到底没有亲眼见过。 真正和燕军打过一场才能明白,同朱棣打了三年仗的盛庸有多坚强。 都指挥眉头紧拧,当即下令关紧城门,士卒日夜在城头巡逻,不必理会燕军挑衅,更不许再出城迎敌。 “徐州乃四战之地,徐州有失,京城和中都门户均将不保。”都指挥沉声道,“燕逆虽强势,然徐州城高池深,令将士固守,待援军抵达,可里外夹击,大破之!” 知州点点头,这的确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但他仍有些担忧,“如今粮道被燕逆断绝,城中粮饷不足,军械也损失泰半,该当如何?” “库仓中尚有军械可以补充,至于粮饷。”都指挥顿了顿,“可向庶人征粮。” “向庶人征粮?” 知州愕然。 朝廷并未下令徐州守军就食当地,虽说事急从权,但无令而行可是大忌。哪怕皇帝不追究,科道御史也不会善罢甘休。 “不若再想想其他办法,没有朝廷下令,擅自向民间征粮恐不妥……” “不必再言。”都指挥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厉声道,“不向民间征粮,难道等着饿死?燕逆一旦攻城,将士饿着肚子怎么打仗?!若朝廷怪罪,老夫一力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有不甘,知州还是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若是布政使在此,定会同都指挥据理力争,可知州到底同都指挥差了太大品级,提出意见尚可,勉强争论绝没有好果子吃。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正二品与从五品的天壤之别。 现在不是明末,芝麻绿豆大个官就敢对武将指手画脚,无理也要唾骂一声“莽夫”。 知州也不是言官,没有讽谏检察之权。都指挥决定征粮,再不同意也不能明着反对,还要主动承担一部分责任。 都指挥发威了,知州妥协了,徐州的百姓开始遭殃了。 春暖花开,正是万物复苏,耕田播种之机,徐州守军突然征粮,数目不足,竟将百姓家中的粮种也额一起扛走,一粒不留。 百姓怨声不休,若无军队威慑,怕是会揭竿而起,和燕王一起造反了。就算没反,在守军到处征粮时,遇到的麻烦也不少,被问候几声祖宗都是客气的。 徐州守军征集到了足够的粮食,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城外的燕军却出乎预料的没有攻城,天明时分拔营列队,绕过了徐州城,朝宿州方向进发。临行不忘朝城头挥手,兄弟们,回头见啊。 看着远去的燕军大部队,城内的守军傻眼了,这就走了? 都指挥很是怨念,若知燕军不会攻城,他何必下令征粮?白担了罪名! 燕王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不攻城呢?哪怕只是试探一下,做做样子,朝廷怪罪下来也有借口辩解一二,如今可怎生是好。 之前被压得抬不起头的知州冷笑,继续威风啊? 无令擅自征粮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粮,罪名往大了说,可以同造反直接挂钩。 回去后,他必定向朝廷递送奏疏,狠参这老匹夫一本,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方可彻底出了这口怨气。 大敌当前,朝廷内外仍在勾心斗角。武将玩不过官,除了出身显赫的勋贵和皇帝的亲戚,纷纷落马。如此境况,建帝能保住皇位才怪。 建四年,夏四月,燕军攻攻下淮北,夺取濉溪,前锋直抵淮水。 燕军斥候发现朝廷的运粮船,沈瑄亲自率兵伏击押送粮饷的军队,生擒江苏参政。夺下粮草之后,饷舟尽皆烧毁。 孟想劝沈瑄留下这些船,可以运兵,或许还能做战船。 “战船?”沈瑄摇头,“十二郎久在北地,未曾见过楼船,此等舟楫不堪用,烧了也就烧了,不值得什么。” 孟:“……” 好歹是二十一世纪新鲜人,竟然被个明朝土著当做了土包子? 孟十二郎很不服气。 日后,当他看到真正的战船在江海之上乘风破浪,炮口张开时,才发现自己果真是个土包子。 沈瑄在淮水放火,孟奉命继续探路。 见孟同知有些闷闷不乐,高福拽住缰绳,安慰道:“同知不必如此,卑下也没见过楼船。北方的汉子不识大船,不是什么大事,一点不丢人。同知不用介怀。” “……高百户。” “卑下在。” “能让我打一拳吗?” “为何?” “不要问理由。” “哦。” 砰的一声,孟十二郎一拳好似打在石头上,顿时呲牙咧嘴。 高福咧咧嘴,拍拍肩膀,笑道:“同知力气特小了点,还得练。” 孟仰头望天,迎风泪流,这还有天理吗? 四月丙寅,燕王大军同沈瑄率领的前锋汇合,在小河遇上了重整旗鼓的平安军。 燕军在北岸扎营,平安军营于南岸。 燕王令部将伐木,在河上建桥,先渡步卒辎重过河,扎下营盘,提防平安军突然袭击,骑兵留在最后。 平安派出斥候探查燕军渡河情况,却没有贸然发动袭击,他同样在等,等总兵何福率领的部队到达,合并之后对燕军发起总攻。 整整一夜,小河两岸的火光一直没有熄灭。 天明时分,燕军齐结,何福也率军赶到。 两军列阵于小河南岸,绵延十余里。 阵中旗帜鲜明,刀戟之声不绝。 号角声骤响,燕骑在滚雷声中冲向了何福军的左-翼。 炮声隆隆,骑兵冲阵时,燕军火炮发射的大铁球砸进了平安军的右-翼。 沈瑄与朱能分率中军与左军护卫两翼,燕王亲自率领蒙古铁骑向平安军与何福军交接处发起冲锋。 燕军的作战意图很清楚,不求歼灭敌军,只为突破敌军战阵。绕到敌军身后,再来一记回马枪。 仗打了三年,如平安盛庸等南军将领多已熟悉燕军的战术。朱棣不得不改变了习惯的战法,一切都是为了取得胜利,尽早打进京城。 平安与何福反应都很迅速,同时向薄弱处增兵,并效仿盛庸以弩箭和火铳包围骑兵。 燕王带头冲了三次,硬是没冲过去,反而损失了陈、陈晖两员大将。 进攻何福军的沈瑄见势不妙,立刻掉头冲进阵中,长枪横扫,将燕王救了出来。 陷于阵中的燕山中卫同知王真等人被彻底包围,身披数创,不慎落于马下。 王真不愿被生擒,拔-剑自刎而死。 孟没有跟随沈瑄冲阵,而是带领高福等人退到战圈边沿,指着立在何福阵中的帅旗问道:“有没有问题?” 高福目测一下距离,自信答道:“回同知,没有问题!” 孟点头,“很好,动手!” 众人立刻将高福同其他两名弓兵护卫起来,孟手持长刀,暗暗咬牙,射旗这一招,还是从南军身上学的。 南军只将燕军大纛射成刺猬,取得精神上的安慰,他下手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无论如何也要来点实际的才行。 高福三人从马背上取出特制的火箭,张工搭箭,瞄准了何福的帅旗。 根据孟同知的要求,匠户们在火药的配比中加了重料。孟有信心,射不断何福的帅旗,也能把它变成一支火炬。 破空声中,高福三人连射九剑,只有两箭落空。 整面帅旗瞬间燃起了大火。 帅旗周围的士卒接连发出惊叫,只要沾上火星,迎风便燃,腾起火焰足有两米。在地上翻滚也无济于事。 交战双方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何福麾下将士更是双股战战,面带惶然。 帅旗竟然着火了?! 莫不是上天示警,此战必败? 军心不稳,心生怯意,是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战大忌。 何福军随时可能崩溃。 当此时,又是一阵破空声,平安军中的几杆军旗也燃起了大火。 南军顿时一片哗然。 燕王是个纯粹的战争狂人,对战机的把握无人能敌。见南军大乱,立刻不跑了,调转马头,下令全军进攻,直接杀了回去。 沈瑄紧跟在燕王身后,被撵了两次仍坚定不移。 高阳郡王没往燕王身边凑,有沈瑄跟着,父王安全无虞。想多捞点战功,还是跟着朱能冲吧。 孟很是兴奋,指着平安的帅旗,“射那个!” 高福三人面带愧色,“同知,箭没了。” 手艺还是不过关啊,数一数,有五六支箭没能命中目标。即使射伤了敌人,也是严重的浪费。 “没箭了?” “没了。” “没就没了。” 何福军与平安军已露败相,平安的帅旗除为逃跑指明方向,起不到更多作用。 孟举起长刀,脚跟一踢马腹,“有便宜不占非好汉,跟我一起冲!” 高福等人:“……”孟同知是汉子不假,只是这脑袋……果然是读书人的关系? 燕王与沈瑄在阵中拼杀,孟同知在阵外发起了进攻,趁机捡漏。可惜运气没上次的好,不只如铁侍郎一般的大人物没捡到,沿途连个百户都没遇上。 拉住缰绳,孟无奈摇头,看来,想多占点便宜也不是容易事啊。 夜幕降临,喊杀声终于停了。 何福与平安的军队退回大营,燕王状似退兵,却在中途绕道,跑到了南军的大营后,打算趁夜玩偷袭。 手段不太光彩,只要能赢,朱棣压根不在乎。 燕军上下仿效淝河伏击,全身上下包裹着树叶草杆,慢慢靠近南军大营。借助夜-色和伪装,巡营的南军士兵压根没发现隐藏在暗处的偷袭者。 朱高煦带着朱高燧,领五百步卒充当先锋。为了讨这个差事,高阳郡王差点坐地上蹬腿打滚。 燕王捂脸,这是老子的儿子? 掀开几根手指,朱高煦随时准备打滚,朱高燧已经滚上了,反正他年纪小,不在乎! 燕王默然,好吧,这两个真是他儿子。 两个熊孩子如愿以偿,老爹的心灵却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坐在帐中,看着嘴角咧到耳根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再看看始终装背景的朱能沈瑄等人,燕王到底没绷住,乐了。 这就是老子的儿子,怎么着吧! 孟嘴角抖了抖,马上低头。 能看到汉王耍赖,赵王打滚,何其不易。 彪悍的人生果然不需要解释。 丑时末,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 伴随着十数射入营内的火箭,潜伏在营外的燕军一跃而起,高喊着发起了进攻。 距离太近,南军反应过来时,营前的拒马和栅栏已被步卒推开,燕军骑兵很快冲进了大营。 朱高煦发现孟同军中匠户鼓捣出的火箭很好用,这次夜袭带了不少,取下背上硬弓,搭上箭,拉到满弦,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刚毅,英俊,青涩的轮廓已渐渐褪去,战场上的高阳郡王恰似二十年前的朱棣。 他天生属于战场,就和他的父亲一样。 喊杀声,惨叫声,兵戈撞击声,火药爆裂声连成一片。 孟没有参与偷袭,奉命留在大营,警惕可能出现的意外。 沈瑄随燕王一同出击,不到半个时辰,南军的大营盘已成一片火海。 无论是出击还是留守的燕军,都相信胜利属于自己。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孟蹙眉,带着高福走到营门前,举起火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同知,方向不对!” 听到高福的话,孟心头一阵狂跳,大声喝道:“来人,快去报告王爷!其他人随我严守大营!” “遵令!” “营中还有多少火箭?弓弩和火铳兵全都过来!” “是!” 燕王和麾下大将倾巢而出,五军主将副将一个没留,孟成为了留守军官中级别和地位最高的。前军倒有一员大将在营,却身受重伤,根本无法移动,更不用提布防指挥。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孟的神色也越发焦急。 高福趴在地上,告诉孟,听这蹄声,来者不下万余,且只多不少。 “高百户,你亲自带人去报告王爷,马上就走!” “同知,卑下奉命保护……” “这是命令!若是被敌人攻破大营,谁的命都保不住!” “遵令!” 与高福一同离开的,还有一名百户,五名总旗。 孟用最快的速度将火铳和弓弩手集结,火箭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也全部运来。 甭管是骑兵步卒还是火头军,都必须拿起武器。 伤兵营中能动的也主动出战。 现在不是讲“人道”的时候,如果大营被破,大家都要去阎王殿里报道。 “诸位,只要撑到大军回援,就有希望!” 孟亲自拿起一柄弓弩,仿佛回到了边塞岁月。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勇气,但在敌军来时,他主动站在了防守阵型的最前方。 激动?兴奋?恐惧? 死亡似乎离他很近,心情却突然变得格外平静。 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变得十分清晰,耳边却似蒙上了一层薄膜。 黑暗中,只有敌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投火把!” 无数的火把汇集成划破黑暗的光点,落在营外,组成了一道并不严密的火墙。 借着火光,孟终于看清了敌人的样子。 不一样的袢袄,打着的,是魏国公的旗帜。 黑色瞳孔紧缩,如果是徐辉祖,自己的小命恐怕真要保不住了。 念头刚一升起,孟便咬紧嘴唇,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一把擦掉嘴角沁出的血珠,到了这个地步,害怕没有一点用处,死还是活,全看他自己! “放箭!” 箭矢从营中飞出,火光陡然在敌军中腾起。 战马嘶鸣,冲锋的队形一滞。 孟豁出去了,老子连蒙古骑兵都不惧,谁怕谁! “继续放箭,火铳手准备!” 于此同时,夜袭何福平安军大营的燕王闻听后方被袭,暗道不好,营中囤有大量粮草,若被南军夺取烧毁,他还南下个x! “前军断后,其他人随我回营!” 何福平安营中已是一片火海,士卒死伤无数,有心追击,却是空想无力。 如果不是徐辉祖突然出现,袭击燕军大营,何福同平安都要落到朱棣手里。 沈瑄一马当先,心急如焚。 高阳郡王几乎同沈瑄并驾齐驱,燕王朱能等人都落后一截。 看着前方的义子和次子,若非情况不允许,朱棣当真很想抚须大笑,得子如此,上天果然厚待于孤! 徐辉祖不愧是徐达的儿子,用兵尽得其父真髓。 派兵袭击朱棣大营,不忘于半路设下伏兵,阻拦燕军回师,打了燕王一个措手不及。 幸好有沈瑄与朱能开路,对上这两个猛人,设伏的南军再骁勇也是无济于事。 连续打退两支伏兵,沈瑄终于看到了大营。 大营周围一片火光,营中却只有几处起火,粮草应是安然无恙。 沈瑄握紧长枪,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也映红了他的双眼。 “杀!” 燕山后卫同燕山左卫冲杀在前,全力进攻营盘的南军顿时一乱,营中的燕军却是精神一振。 借着天边初绽的的晨光,孟看到了策马奔来的沈瑄。 银甲长枪,将军如璧。 当真是,无敌的帅啊! 不敢走神太久,用全身的力气挡住了敌人砍来的一刀,好不容易扛到大军回援,这个时候被砍死,未免太冤了。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在孟全力对付面前的敌人时,一个穿着燕军袢袄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 一阵钝痛,刀尖从腹侧穿出。 孟慢慢回头,看到了一张算不上陌生的面容。 沛县主簿,唐子清。 身边有人大叫:“同知!” 孟却已力气耗尽,渐渐感不到伤口的疼痛。 意识的最后,只看到飞身而来的沈瑄。 银色的铠甲,如玉的面容,黑色的双眼一片血红。 黑暗降临,孟倾倒在地,所有的一切都归入了寂静,再无声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七章 孟在生死线上挣扎了数日,偶尔苏醒,涌入口鼻的总是苦涩的药味。 期间,魏国公徐辉祖袭燕军大营不成,反被前后夹击,陷入了包围。带兵袭营的将领也没料到燕军回师这么快,仓皇之下很快落败,再无力组织抵抗。 据言,燕军大营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沈瑄一人,便如凶神降世,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长枪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通身杀气弥漫,南军和燕军都不敢近前,连久经沙场的猛人朱能都感到心惊。 这哪里是打仗,分明就是一边倒的杀人。 到底杀了多少人,怕是沈瑄自己都不清楚。 徐辉祖见燕王回援,情知事不可为,立刻下令撤军。 殊不知,来时容易,想走就难了。 见南军撤退,沈瑄拉过一匹战马,跃身而上,领燕山后卫一路追杀过去,死咬住不放。 朱能领燕山左卫紧随其后,一边追一边感叹,前定远侯沈良就是个凶人,不成想,儿子比老子还凶!这驾,徐辉祖当前,少不得都要挨上一刀。 这小子之前也狠,却没见狠成这样。 魏国公哪里惹到他了不成? 沈瑄追杀一路,倒伏的南军尸体,丢弃的军械,绵延数里,连空气中都充斥着血腥味。 徐辉祖接连安排三股士兵断后,不想两次冲锋就被解决,根本无法为大军撤退争取更多时间。 很快,魏国公的大旗落入眼帘,沈瑄双眸发红,一拉马缰,径直冲了上去。 朱能甩掉长刀上的血迹,也被激起了杀性。随后赶到的徐忠舔舔嘴唇,这仗打的,嘿! “杀!” 在几名主将的带领下,燕军一路追杀,杀得南军胆气俱丧,直到正午才撤军返还。 是役,虽因徐辉祖的突然到来没能彻底击破何福平安的大营,却彻底打击了南军的士气。 平安如何,徐辉祖又如何,连何福这样的老将都不够看! 敢袭燕军大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沈指挥威武! 朱将军威武! 燕王殿下定能带领大家打进南京,推翻皇帝……不对,靖难成功,清君侧! 听着亲兵的讲述,孟缓缓舒了口气。摸摸腰侧,这一刀总算没白挨。 帐帘掀开,赵大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医户。 一名医户放下药箱,另一名去帐外打水,为赵大夫净手。 “孟同知能醒来,便无大碍。”赵大夫坐到榻边,手指轻按在孟的手腕上,许久,才笑道,“同知身体底子薄,亏得沈指挥照顾,否则连日行军,不晓得要遭多少罪。” 孟时昏时醒,记忆很是模糊。 沈瑄一直在照顾他? 下意识看向帐顶,果然,那块他亲自打上的补丁赫然在目。 这是沈瑄的大帐,不是伤兵营。 “劳烦赵大夫了。” “同知客气。”赵大夫小心的扶起孟,解开他腰间的布条,伤口没有红肿发炎,已开始结痂。 “嘶……” 赵大夫动手换药时,孟疼得拧了一下眉。 回想背后插刀子的唐某人,恨不能当面给他一顿老拳。可他没机会了。在大营被袭的隔日,沛县主簿唐子请及典史黄谦等人就被拉到营前砍了头,无论知情与否,一个没留。 负责看管他们的兵卒也被打了军棍,总旗小旗加倍。 没人抱怨。 大营被袭,军中大将都不在,孟临危担起重任,组织众人抵抗敌军,护住了粮草,撑到了大军回援,无异于救了大家一明,军中上下无不夸赞。尤其是奉命留守的燕军,对孟怀了更多的感激。若是大营被魏国公的军队攻破,后果绝不是失去粮草这么简单。 军心定然大乱,全军溃败都有可能。 拼了老命打出河北,马不停蹄穿过山东,京城就在眼前,这个时候出了差错,别说燕王和军中将兵扼腕,连火头军和随军医户都不会甘心。 众人对孟的佩服和感激之情有多重,对徐辉祖的怨念就有多深。 在犄角旮旯抽鞋底扎小人的不在少数,大骂徐辉祖本人的也有,问候徐家祖宗却是不敢的。燕王妃和魏国公是亲兄妹,朱高炽三兄弟是徐辉祖的亲外甥,谁敢问候徐辉祖的祖宗?绝对是活腻了。 换过伤药,孟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手脚发沉,动一动,伤口就疼。 “用过了药,同知好好休息。”赵大夫盯着孟捏着鼻子把整碗汤药喝完,才满意的点点头,收拾好药箱,道,“大军已到眉山,应会停歇两到三日,同知可好好将养。” “谢谢大夫,我一定照做。” 忍着嘴里的苦味,孟总算把话说利索了。 太苦了,苦得他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良药苦口,也不能苦成这样吧?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赵大夫离开后,孟用半碗水漱了口,滋润了一下喉咙,勉强把苦味压了下去。这样的药还要喝上半个月,日子怎么捱? 咬咬牙,为了身体,再苦也得忍着! 外用的药很有效,伤口处渐渐蔓延开一片清凉,十分的舒服。 汤药里似乎有催眠的成分,要么就是自己身子太虚,孟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发沉。 亲兵见孟又睡着了,不敢打扰,放轻脚步退出了大帐。 帘子落下,遮住了帐外的雨声,只余一片寂静。 孟一觉睡到了傍晚。 半梦半醒间,仿佛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孟抽抽鼻子,有些困难的睁开双眼,一大碗汤面摆在离他不远的矮桌上,面条散发的热气和香气一同在帐篷里飘散。 香味不断蹿进鼻孔,口水滴答,肚子轰鸣,孟十二郎彻底清醒了。 “醒了?” 正想伸手,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抬起头,如玉的面容映入眼底。 “指挥。” “恩。” 沈瑄起身端起桌上的大碗,坐到孟身边,在他充满渴望的目光中挑起一筷子面,然后,动作优的送进了自己嘴里。 孟愣住,这是什么情况? 面不是给他吃的? 一口,又是一口。 换做平时,看美人吃东西是种享受。 可是现在,他是伤员,饿着肚子的伤员!对着肚子轰鸣的伤员吃东西,这是何其的不人道! “指挥。” “何事?” “卑职饿了。” “哦。”点点头,继续吃。 孟十二郎脑门上蹦起数条青筋,恶向胆边生,“沈子玉!” 沈瑄停住筷子,挑眉,“恩?” 孟某人的一口恶气顿时被扎漏了,“……我饿了。” 强势不起来,装可怜总成吧? 大手突然托起孟的后颈,俊的面容骤近,轻轻蹭了一下他的鼻尖。 额头相抵,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怜惜,“十二郎莫再如此让我担心。” 听着沈瑄的话,孟的眼睛有些发酸。 是不是受伤后会比较脆弱,变得多愁善感? 沈瑄将孟扣进怀里,低沉的声音淹没在孟的发间,带着几乎要将他包拢的情感,“今后,我会护着你。” 心被攥住了。 下巴搭在沈瑄的肩头,蹭了蹭,孟闭上双眼。 两辈子,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怎么办? 该怎么反应? 本来机灵的人,这一刻竟有些傻了。 果然xx中的人会变傻瓜? 肚子不合时宜的开始叫,孟无奈,睁开眼,咬了咬嘴唇,“子玉。” “恩。” “我让你护着。” “好。” “所以,能不能,先让我吃面?” 沈瑄脸黑了。 侯二代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就这样被孟十二郎给毁了。 美好记忆什么的,注定是被用来糟蹋的。 “子玉?” 侯二代不说话,黑脸中。 “指挥?” 继续不说话,继续黑脸中。 琢磨半晌,一狠心,试探道:“当家的?” “……”黑不下去了。 用力咬了一下孟的颈侧,沈瑄叹息,人是自己选得,认了吧。 面条很劲道,仍是热的,刚好入口。 拿起筷子,孟十二郎才发现自己手脚发软,根本没多少力气。 捧不住碗,总不能趴着吃吧? 无奈之时,大碗被沈瑄接过,筷子被抽走,一筷子面直接送到嘴边。 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没出息!真没出息! 想说点什么,嘴刚张开,浓郁的面香瞬间在唇齿间蔓延。 鼓起一边腮帮子,看向不再黑脸的侯二代,这是雨过天晴了? “十二郎面皮薄,是我急了些。”沈瑄笑得温和,手指揩去孟嘴角的面汤,送到自己唇边,一举一动都格外的迷人。 感动没了,羞涩也没了。 孟十二郎背后升起一团凉气,情况不对! 帐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孟打了个哆嗦,忙道;“没急,一点没有!” “十二郎不必勉强。” “没有,绝对没有!” “哦?”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我真没其他想法,就是第一次听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没经验,有点……” “经验?”沈瑄眯起了眼睛,笑意更深,“十二郎还想听谁说?” 孟被堵住的脑袋总算理顺,聪明了一回,“沈子玉。” 沈瑄一挑眉,“当真?” “自然。” “很好。” 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复,孟十二郎安全了,侯二代继续投喂。 当夜,孟被沈瑄拢在怀里,睡了个好觉。 清晨醒来,沈瑄已不在帐中,小心摸了摸伤到的腰侧,似乎好了不少。 夜里,沈瑄一直抱着他,小心避开了伤口,不许他轻易翻身。 摸摸耳朵,自己睡好了,沈瑄可就未必了。 帐外亲兵听到声音,出声问道:“同知可醒了?” “醒了,进来吧。” 帐帘掀开,阳光随之洒入,雨水连绵,人都要发霉了,难得见一个晴天。 “标下瞧着,同知的精神好了许多。” 亲兵先送上热水,又端来两只大碗,一碗切成片的炖肉,一碗军队不常见的疙瘩汤。 “这是?” “回同知,是火头们的一点心意。”亲兵放下碗,扶孟起身,先拧了布巾递给他,才继续说道,“同知领着大家护卫大营,保住了粮草,燕王殿下高兴,火头们也得了不少恩赏,都感激同知。若不是晓得同知伤重,不能轻易打扰,都想当面感谢同知。” 得了燕王的恩赏却感激他? 孟皱了皱眉,将布巾捂在脸上,半晌,开口说道:“你帮我带个话,告诉大家,守卫大营是咱们的本分。孟某也是职责所在,不需要感谢。大家忠于王爷,为王爷效死才是根本。” “同知?” “再有人和你提要来谢我,就这么回答,别的不用多说。” “同知,这样恐会得罪人。” “没事,照我说的办。” “遵令!” 放下布巾,孟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在心中思量,单让亲兵传话还不够,必须和沈指挥提两句。 猛然想起沈瑄昨夜的话,护着他?和这事有关? 摇摇头,八成是他想多了。 被大佬赏识是好事,小范围的收拢几个心腹也没错,大范围的得人心,那就不妙了。 前车之鉴不远,在燕王手下干活,低调谨慎的做人才是生存之道。 低调不了就只能谨慎。 总之,小心无大错。 该感谢唐某人捅他这一刀吗? 孟呲牙,果然傻了! 燕王帐中,从沈瑄口中得知孟醒来的消息,朱棣十分高兴。 “孟同知立下大功,孤定当厚赏。” 沈瑄代孟谢过燕王,言守卫大营是将士的本分,愧当王爷赏赐。 “瑄儿太小心了些。”燕王笑道,“有功当赏,有过必罚,孤既说厚赏,怎能食言?” “如此,卑职代麾下谢王爷。” “这才对!” 沈瑄离开后,奉命探望孟的郑和回到了王帐。 “王爷,孟同知让亲兵给火头们带话,说他做的都是本分,得了赏,更该为王爷效死。” “当面说的?” “回王爷,是奴婢在帐外听了几耳朵。” 燕王点头,“孤早知他是个忠心的,不然瑄儿也不会明里暗里的护着他。吩咐赵大夫一定要尽快把人治好。知道徒弟受了重伤,道衍那和尚又要对着孤念经了。” “奴婢遵命。” 燕王抚过短髭,哼了一声,“孤是那么小心眼的?以为暗地里搞些动作,孤就会疏远猜忌瑄儿?未免太小看了孤。谁没有私心,不过分,孤也不计较。可有些人……孤现在没空搭理他们,等孤腾出手来,一个也别想跑了,一起收拾!” 郑和低头,努力在地上找金子,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经过这回,王爷对沈指挥与孟同知更加看重,有人再想寻机对两人发难,定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郑和撇嘴,咱家都能看穿的伎俩,王爷会看不明白?只要王爷不放在眼里,用再多力气都是白费。 孟同知借机收拢人心,沈指挥功高骄纵,心怀不轨?亏他们想得出来! 再者说,高阳郡王和三公子都在军中,说沈指挥这个义子骄纵,这二位又会如何想? 还是说,表面冲着沈指挥,实际却是朝着这两位去的? 郑和心中一动,再次撇嘴,若真是这样,根本是在找死。 自以为聪明,实际却蠢到家了。 建帝四年,四月甲戌,魏国公徐辉祖与都督平安合兵,同燕军大战于眉山。 燕军初战告捷,却因房宽邱福等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人的冒进中了南军圈套,后军险些全赔进去。 后军三员大将接连被徐辉祖和平安斩杀,连副将都未能幸免。房宽受了重伤,邱福被箭矢射中左臂,好歹是冲出了包围圈,留下一条性命。 燕王的脸色很难看,暗地里后悔,自己抽了哪门子风,竟然脑袋发热把邱福给放了出去! 日暮十分,双方收兵,各自回营,计划明日再战。 燕王知道徐辉祖的厉害,没再玩偷袭的把戏,而是摆出阵势,打算锣对锣鼓对鼓,以实力较量一场。 连续三日,眉山脚下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燕军战斗力强悍,徐辉祖和平安的军队也不弱,两军你来我往,战况很快陷入了胶着。 这样的消耗战是朱棣最不愿意见到的。 第四日的大战结束,燕军连损数员大将,若非沈瑄和朱能的非人表现震慑住了南军,并率兵殿后,燕军根本撤不回大营。 回营之后,燕王召集众将商议对策。有将领提出,大军接连苦战,已是疲惫不堪。又逢暑雨连绵,燕军不适应,很多已经患病。且连战不利,留在此处继续同徐辉祖硬磕下去,绝对没好处。 “小河之东,平野多牛羊,二麦将熟,不若暂且渡河,令将士休整,再寻机在动。” 撤退? 燕王环视众将,沉声道:“兵事有进无退!兵出北平之时,孤已言,此乃最后之战!此时撤兵,士气必堕!公等何出此言!” 见众人不说话,燕王干脆下令,“欲渡河者左,不欲者右!” 公开投票,谁敢不给他面子? 结果却出乎朱棣的预料,话音刚落,大半的将领都站在了左边。 将领们小心的瞅着燕王,您老亲口下令,大家民主投票,结果出来,您老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朱棣瞬间石化。 一个两个还能处理了,一大帮,他总不能都杀了以振军心吧? 狠狠磨牙,燕王也不宣布投票结果,气哼哼的说了一句:“公等自为之!” 老子偏不下令,看你们怎么办!敢自己跑?老天给你的胆子! 主将耍赖,众人傻眼。 站在朱棣身边的朱高煦朱高燧互相挤挤眼,打滚耍赖什么的,比起老爹,他们显然还差得远。 朱棣不说话,站在左边的将领们也不说话。同样沉默的沈瑄却突然动了。 一步,两步,三步。 走到右侧,脚步停住,双手抱拳,坚定道:“卑职誓追随王爷,绝不轻言撤退!” 始终没表态的朱能也站到了沈瑄身边,“诸君免矣!南京近在咫尺,岂可有退心!” 两位凶神横眉立目,刷刷对着左边的将领放冷光。 煞气凝聚,气势压倒了左边一群。 何为霸气侧漏?这就是! 朱能沈瑄一表态,朱高煦和朱高燧也颠颠跑过去,同声道:“儿子愿追随父王,必下南京!” 燕王大笑,“好!” 笑完,目光转向还站在左边的将领,怎么着,还不给老子面子? 众人互相看看,麻溜的全都换到了右边。 燕王帐中的第一次民主投票,就此成功落幕。 孟未能参与此次投票,深感遗憾。考虑到大军目前的困境,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了起来。 当日,沈瑄回帐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又匆匆离开。紧接着,朱能和徐忠等人被召入王帐,何寿邱福等却没接到通知。想起之前那场投票,邱福等人收回视线,不叫就不叫,现在躲着点也好。 入夜,几匹快马从燕王营中驰出,冒着大雨直向南京方向奔去。 雨水掩盖了马蹄声,南军士兵压根没有发现这支队伍。 大雨连下数日,燕军又倒下一批,南军则是粮草渐尽,打起仗来都是心中没底,干脆同时高挂免战牌。 燕军衣不解甲,冒雨在河上搭建木桥,南军斥候回报主将,营中大喜,莫非燕军撑不下去,打算退兵了? 徐辉祖和平安却神情凝重,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数日后,一道从南京来的诏令让二人同时变色。 “上闻燕逆北归,京师不可无良将,召魏国公还,以卫京城。” “臣领旨。” 徐辉祖双手捧过圣旨,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有苦意。 燕王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总算知道了。 皇命不可违,即便料到此去南军定然大败,徐辉祖也不敢有二话,打点行囊,仅带着亲兵踏上了返京的道路。 途中回首,大营已全部笼罩在雨幕之中。 想起伫立在营门前的平安,徐辉祖苦笑,天子,糊涂啊! “将军?” “走吧。” 这一次,怕难再有相见之日了吧。 建四年四月丁丑,燕军大破平安于眉山。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己卯,平安与何福合兵,营于灵璧。沈瑄率骑兵断绝其粮道,斩杀南军千人,获粮五十余万担。 五月,燕军再败南军于灵璧,总兵何福负伤奔走,都督平安,参将都督马溥、徐真,都指挥孙晟、王贵等三十七员大将被擒。 至此,燕王扫清了前进路上最大的一颗绊脚石,最终的胜利,已尽在咫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八章 建四年,五月,燕王发兵泗州,十万大军围城,城内守将周景初自知不敌,更别指望朝廷派遣援军,干脆打开城门,举城投降。 泗州上下官吏皆降,不肯投降的,要么自己找条绳子了断,要么趁燕王未入城之前南逃。 周景初还算厚道,念在共事的交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这些人出城。 城外的燕王也没派兵追击,跑就跑了,就算跑去给朝廷报信也没关系,朱允炆手里还有几张牌,他一清二楚。 除非天上掉下块石头把朱棣砸死,否则,战局至此,建帝想翻盘基本是不可能了。 拿下泗州之后,燕王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派兵点查库藏,也不是搜捕城内奸细,而是换上冕服,领着朱高煦和朱高燧拜谒祖陵。 从起兵造反到打出河北,四年时间,朱棣经历了太多,憋闷,愤怒,恐惧,此刻都化为了一声长叹。 比起成功,更多时间,他想到的是失败。 几番死里逃生,除了感激拼死搏杀的手下将领,更应该感谢脑袋经常发抽的朱允炆。 道衍给建帝发了许多张好人卡,燕王表示认同,侄子的确是个好人。但在政-治-斗争和军事博弈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好人。 祖陵前,燕王玄衣右衽,冕旒五采,叩首三拜,庄严而虔诚。 玄衣上的真龙似要飞天而起,没有礼乐,没有钟磬,只有雄浑的帝王之声在天地间回响。 “天子无道,为奸臣所惑,改祖宗之法,坏亲亲之情。朝无诤臣,为保江山社稷,奉高皇帝遗训起兵靖难,今已四载。几番生死,幸赖祖宗,得今日拜陵下!” “后代子孙,于祖宗陵前立誓,定当扫除奸佞,荡平宇内,复太-祖之法,还社稷清明!” 说到最后,燕王拜泣:“祖宗有灵,佑我大明江山!” 跪在老爹身后的朱高煦朱高燧有样学样,在陵前叩首,大声道:“祖宗有灵,佑我大明江山!” 陵下将士以朱能沈瑄为首,以长枪敲击地面,齐声道:“殿下千岁!我等誓死追随殿下,扫除奸臣,清君侧!” 孟伤未痊愈,勉强支撑着站在沈瑄身边。 估计燕王父子即将完成祭拜,暗中拉了沈瑄一下,低声在沈瑄耳边说了一句话。 沈瑄没有转头,而是将话原封不动的传给了朱能。 朱能慎重点头,站在他身侧的徐忠房宽等也得了提醒,心中暗道,不怪沈瑄能得王爷赏识收为义子,这份心思着实难得。 殊不知,躲在草原狼背后的狐狸才是真正的推手。 身着冕服的燕王父子刚一出现,脸上肃穆的神情尚未退去,陵下的朱能,沈瑄,徐忠等大将,同时手按长刀,单膝跪地,高呼:“殿下千岁千千岁!” 事先对了暗号的只有五军主将,但副将和小兵们也不傻,见主将跪下了,自然不会继续站着。 士兵接连跪倒,千岁之声如潮水奔腾拍岸。 百人,千人,万人,十万。 吼声直冲云霄,狠狠击在朱棣的胸腔之上。 “殿下千岁千千岁!” 泗州百姓也被陵下这一幕震撼,在族老的带领下,随将士们一同高呼。 军心,民心。 燕王攥紧拳头,非如此不能自抑。 人上之人,九五至尊,一步,只差最后一步! 朱高煦和朱高燧胸中激荡。兄弟俩不约而同的咬紧牙关,绷紧了脸颊,这就是地位和权力! 世间最可怕的毒药,最甜美的琼浆! 朱高煦双手用力得暴起了青筋,朱高燧喉咙发干。如果说,往日的兄弟相争还有义气在内,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一切,为的都是最高的那个宝座。 父王可以,他们,也行! 世子如何? 同样是父王的嫡子,当父王改称为父皇的时候,兄弟三人将再次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之前,朱高燧并未参与兄长之间的争夺。如今,权利的火苗已在他心中燃起。同是燕王的儿子,自然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想要的东西,只有依靠自己的双手去抢,去争,去夺! 燕王万万没有想到,祖陵一行,麾下将领会给他如此惊喜。 今日之事传出去,朱允炆的正统地位将不再是威胁,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同侄子分庭抗礼。 老爹的大旗很好用,祖宗的大旗定然更好用。 朱允炆,好侄子,做叔叔的定要给你再上最珍贵的一课。腐儒们的歌功颂德固然重要,但在绝对的实力和民心面前,注定会一败涂地! 燕王很激动,看到眼前的一幕,没人会不激动。 今日是千岁,明日便是万岁! 待俯瞰天下万民那一日…… 朱棣再次握拳,压下奔腾的情绪,对着陵下的将士和百姓开始发表即兴演说。 可惜场地太大,扯开嗓子,喊破了喉咙,也只有小范围的人能听到。 一直关注燕王动态的孟又拉了一下沈瑄,沈瑄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转头,了然。 很快,一支喇叭被送到朱高煦手里。朱高煦嘴角抽了抽,恭敬献给了老爹。 喇叭的做工算不上精致,和燕军用来同南军对骂的别无二致。只是上面系了一条红布,用毛笔写着四个大字:“千岁专用”。 朱棣接过喇叭,嘴角也抽。 “父王……” 朱高煦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虽然喇叭是沈瑄的亲兵呈上,但主意是谁出的,不用想都知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燕王霸气的一挥手,举起了喇叭。 事后,据史官记载,太宗皇帝声如洪钟,气盖山河,一言可传千里,非真龙天子无以为也。 至于很破坏朱棣形象的那只喇叭,自然被史官们用最先进的笔法春秋掉了。 《明太宗实录》都能把朱棣的亲娘给春秋了,何况一支喇叭? 朱棣讲得酣畅淋漓,完全脱稿。 陵下的将士和百姓听得热血沸腾,如痴如醉。 孟小心的撑住身体,擦一把额上的冷汗,永乐大帝果然不凡!如此口才,就算不做皇帝,照样能混得风声水起。同他相比,什么x利,什么x销,统统弱爆了。 又过了许久,演讲仍没有结束的迹象。孟额头上的汗越出越多,脸色愈发苍白,当真有些撑不住了。 天下飘起了小雨,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由得苦笑,不会当场倒下去吧?如此,赵大夫的苦药,恐怕又要多吃半个月了。 一条有力的手臂突然环住了他的背,孟愕然。 “指挥?” 沈瑄表情淡定,态度十分自然,“站不住,靠着我就是。” 孟:“……” 众目睽睽之下? 孟十二郎很想说,他们可是站在前排! 沈瑄却不在乎,朱能徐忠等人也是不以为意。高处的燕王正慷慨激昂,讲到最关键处,根本不会注意到沈瑄的动作,面子过不去的大概只有孟十二郎。 朱能还颇为关心的看了孟一眼,低声对沈瑄说道:“看着不成,你扶着点。” “恩。” 沈瑄点头,孟再次无语。 并非朱能等人神经太粗,只是经常看到沈瑄把孟抱上抱下,抱进抱出,习惯了。 孟受伤之后,已然成为沈瑄随身的“行礼”。 行军,抱着。 骑马,抱着。 扎营,抱着。 吃饭,抱着。 打仗……好吧,这个没抱着。 就算沈瑄想抱,为了小命着想,孟十二郎也抵死不从。 有赵大夫现身说法,证明孟同知伤势严重,不宜自己行动。再有燕王发话,务必让孟同知尽快把伤养好,沈瑄整日把孟当个娃娃抱,理由正当,师出有名,军汉们不习惯也习惯了。 同样身负重伤的前军大将对孟的vip待遇很是羡慕,躺在粮车上幽幽看着照顾自己的亲兵,老子被捅了三刀,怎么不见有这待遇? 亲兵擦汗,老天哎,孟同知瘦得像个羊羔,还没自己的婆娘壮实,沈指挥单臂托起毫无压力。您老重如磐石,高大威猛,抱着?压不死也得累出病来。 躺在粮车上的将领琢磨半晌,只能点头,不再争取改善待遇。 这番话传出,军中再无人对沈瑄抱着孟十二郎进出存有异议。但却出现了另一个疑问,孟同知与沈指挥惯常使用的长枪,哪个更轻? 几个习惯用枪的燕军凑到一起,掂量了一下彼此的长枪,目光一致落在了孟身上。 孰轻孰重,了然矣。 孟十二郎得知这个结论,良久无语。 和一杆长枪比重量?真当他饮风喝露,能被风吹跑? 好歹他也是个男人!就算没有八块腹肌,也是威猛的汉子! 汉子这一点,沈瑄同意。 威猛……再议。 燕王讲痛快了,朱高煦和朱高燧带头,再次高呼千岁。 看着两个儿子,燕王笑得愈发畅怀。 回营之后,燕王下令盘点泗州库仓,得知仓中粮食有限,当即从军粮中拨出一部分补充给守军。反正是从朱允炆手里抢的,借花献佛,完全不心疼。 城内守军无不感激,知州以下官吏皆言殿下仁慈。 或许是刷名声上了瘾,燕军在泗州休整期间,朱棣亲切接见了里中耆老,并赏赐给耆老酒肉,发下粮食,令耆老带回去发给村人。 “殿下仁慈!” 泗州父老被感动了,交口称赞燕王仁义,厚道,有高皇帝之风。 朱元璋杀官如骂,顺带着鄙视读书人,对普通百姓却仁爱有加。 尊敬老者,与民休养生息,建造养济院收容鳏寡孤独和乞丐。即便有好杀之名,许多百姓也念着他的好处。 对百姓将自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己与老爹作比,朱棣表面谦虚,心中暗爽。这可不是他说的,是百姓说的。 燕王有洪武帝之风,善,绝对的大善! 朱棣在泗州停留数日,一为拜谒祖陵,二为制定下一步的进攻计划。 最终目标是京城,进军路线却有多条。一部分将领认为当取凤阳,以中都同朝廷对抗。另一部分认为凤阳防守严密,应先取淮安。 “淮安多粮,下之,可绝朝廷粮道。” 沉吟良久,燕王看向始终没出声的沈瑄,问道:“瑄儿以为如何?” 沈瑄答道:“卑职以为,凤阳多兵,淮安多粮,攻之不易。不若另取捷径,以下京城为要。” 众将面露不解,朱能却很快明白,当即道:“王爷,卑职附议。” 沈瑄提议,朱能表态,其他人纵有想法也只能暂时按下,先听燕王如何说,再决定同意还是反对。 “瑄儿所言甚是。”燕王笑道,“趋凤阳下淮安都非上策。不若乘胜直趋扬州。进攻扬州,京师孤危,必生内乱。且扬州一下,淮安凤阳两地守军必震!” 将领们纷纷面露恍然,齐声道:“王爷英明!” 朱棣抚龇含笑,有徐增寿和杨铎等人在城内,不生大乱也必定会着上几把火。 建元年五月辛卯,燕军从泗州开拔,为掩真实意图,作势进攻淮安。 当时,从山东奔袭而至的盛庸军扼守南岸,备战船数千。 燕王采纳谋士意见,令士兵大张旗鼓伐木造船,吸引敌军注意,另派朱能沈瑄等将领精锐西行二十里,以小船过河,绕到盛庸军背后发动突袭。 朱能沈瑄过河之后,摸到南军背后,乘夜架起道衍送来的虎蹲炮,对盛庸大营一顿猛轰。 炮声一响,燕军立刻举着火把,借木筏和木桥大举过河。 为防士兵落水,舟筏皆以绳索相连,火光连成一片,似火龙游江。 盛庸军被打了措手不及。 夜-色-中,只能看到无数火把,压根看不到有多少燕军过河。盛庸下令组织弓兵对河中射箭,无奈身后炮声不绝,朱能沈瑄等趁乱冲入营中,军心大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抗。继续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盛庸满心苦涩,被部下夹着登上小舟,乘夜遁逃。 此战,盛庸数万大军尽没,大小千余艘战舰也落入燕军之手。 奉命烧船的南军将领被沈瑄一箭射死,手下士卒见到这尊杀神,齐刷刷的兵器一扔,大声喊道:他们知道战舰在哪,马上带路!抄近道! 朱能上前拍拍沈瑄的肩膀,“子玉勇猛!” 随大军过江的孟高举双臂,“指挥雄壮,指挥威武!” 朱高煦咳嗽一声,朱高燧一咧嘴,“义兄实乃吾之榜样!” 沈瑄手握长刀,表情莫测。 砍还是不砍?该砍哪个? 见到停泊在水中的战舰,孟嘴巴张大,眼睛瞪圆,难怪被沈瑄看成了土包子!不愧是组织起世界上第一支远洋舰队的彪悍朝代,怎一个威武霸气了得! 盛庸兵败,战船被夺,燕军顺势攻下盱眙,前进的道路再被扫清。 燕王下令全军加快速度,一路急行至扬州城下,摆出阵势,张开炮口,不等攻城,扬州守将吴礼已缚监察御史王彬及指挥崇刚至燕王帐前,举城投燕。 扬州一下,各州县闻风而降。燕军连下高邮,通州,泰州等地, 建四年五月己亥,燕军在仪真立下大营,为下江都,秘使南京的细作用间,使言官弹劾江都守将陈瑄。 陈瑄被疑,久积的不满一朝爆发,暗中派人联络燕王,愿领舟师一起归燕。 那群腐儒整天往他身上泼污水,说他不忠,与燕王暗有联络,天子听信一面之词,要收回他的兵权,召他回京,怎能不使人心寒? 不愿坐以待毙,干脆不忠给朝廷看! 拼死拼活还要被污蔑,老子受够了!与其白背个罪名,不如跟着燕王一起造反! 陈瑄跳槽,燕王自然大喜,搞了这么多动作,在江北扎营不攻,为的就是江都的这支舟师! 如今舟师在手,建帝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拦自己过江? 闻听江都等地归于燕王,守将集体跳槽,建帝大惊失色,弹劾江北武将的言官蹦跶得更欢,这群莽夫果然投燕,他们弹劾得没错。 可当建帝问及江边防守时,言官们瞬间哑火。 武将没了,谁还能为皇帝打仗? 平日里指点江山,打压武将,动不动就要参上一本的官们,燕王打到门口才发现,没有武将,他们随时可能被燕王揪起领子咔嚓了事。 募兵归来的黄子澄当庭大哭:“大势去矣!吾辈万死不足以赎误国之罪!” 建帝比黄子澄更想哭,臣不堪用,武将纷纷跳槽,如今还有谁能拉他一把? 盛庸? 徐辉祖? 耿炳? 朱允炆很迷茫,他终于明白“孤家寡人”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魏国公府内,徐辉祖放下笔,看着坐在面前的徐增寿,神情复杂。 “兄长还没看清天子的为人?”徐增寿冷笑,一条结痂的疤痕横贯左颊,“若非小弟事先得了消息,此时早成刀下亡魂。天子为何突然召兄长回京,府外的那些天子亲军又是怎么回事,兄长还不清楚?” 徐辉祖苦笑。 月前抵京,方知天子欲捉拿徐增寿,结果自己这个四弟胆大包天,和天子亲军动起了刀子,连杀数人,一路逃入魏国公府,捧出高皇帝的丹书铁券,面向皇宫方向而跪,大声道:“天子不恤臣下,听信奸佞之言,任小人摆布,妄杀忠良!” 徐增寿这一闹,京中勋贵累积的不满也找到了宣泄口。 有铁券的,举着铁券同徐增寿一起跪,没铁券的也要跟着凑一把热闹。加上杨铎等人的活动,京中很快谣言四起。 有人说天子被竖儒迷惑,要大杀武将。 还有人说天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看似仁厚,实则要效仿洪武帝对功臣下手。 建帝气得吐血,却拿徐增寿等人没有办法。 洪武帝可以出尔反尔,发铁券收铁券跟玩一样,想砍谁的脑袋不耽误。 建帝却不敢。 复兴周礼本就为太-祖派诟病,再明目张胆的砍了顶着铁券的徐增寿?明摆着扯出小辫子给燕王抓。 建帝对徐增寿实在没办法,只能借口护卫京师的名义把徐辉祖调回来。京中勋贵闹得厉害,放徐辉祖在外带兵,他实在不放心。 不能说朱允炆大错特错,但他的所作所为的确给燕王帮了大忙。 归根结底,只有八个能够形容,上天不佑,造化弄人。 “兄长……” 徐增寿还要再说,徐辉祖皱眉打断了他,“不必再说,我也不想再听。擅动铁券是对先祖不敬重。自明日起,你随我一同进祠堂,外边的事不许再插手。” 进祠堂? 徐增寿心思急转,马上明白了徐辉祖的用意。 不投燕王,却也不打算继续为皇帝卖命。 该说迂腐还是聪明?不过,能让兄长如此表态已是不易,徐增寿见好就收,起身退出了书房。 房门外,见到一身护卫打扮的杨铎,徐增寿笑得真心,“若非杨同知提点,我怕已人头落地。这个人情,徐某记住了。” 杨铎抱拳,道:“都督,此并非卑职之功,卑职也是得人提点。” “哦?”徐增寿好奇问道,“是哪位高人?” “此人都督知道,正是道衍大师的弟子,燕山后卫同知孟。” “是他?”徐增寿道,“如此,他日殿下进南京,我定要当面一谢。” 五月甲寅,燕王领二子及麾下将领祭长江,誓师攻入南京。 时日,江上舟船相接,战鼓大震,号角齐鸣。岸边旌旗蔽空,刀枪嗡鸣。 建帝再向群臣问策,只有方孝孺出言,以割地求和拖延时间,再派人外出募兵,诏令天下勤王,解京师之围。 “可召集勇士乘夜烧毁燕逆战船,无船,燕逆岂可飞渡?” 此言一出,臣纷纷附和,武将却是皱眉。 烧船?以为燕军都是聋子瞎子? 有武将提出异议,立刻被臣们的声音压了下去。 最终,武将们闭口不言,建帝采纳了方孝孺的意见。 为保计策顺利实施,建帝特意下了罪己诏,还将齐王从关押处放了出来。 同燕王联络感情,充当说客的重任,则落在了庆成郡主身上。 庆成郡主也不怎么乐意,给皇帝当说客,和燕王讲道理,难度未免太大。何况,她并不认为皇帝是真心想割地求和。万一事情不妥,燕王翻脸是一定的,自己该如何脱身? 无奈皇命已下,再不乐意,也得打出郡主仪仗,乘船前往燕军大营。 看着北岸的军营,庆成郡主连声叹气,叔叔和侄子打仗,关她什么事?这倒霉催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九十九章 庆成郡主是蒙城王的女儿,朱元璋的侄女,朱棣的堂姐。 洪武年间曾受封公主。 时礼部官员上言,皇侄女封公主不和规矩,应改封郡主。 洪武帝冷哼,这是朕的家事!又不是朝廷授官,朕乐意怎么封就怎么封,管得着吗你? 礼部官员还想摆事实讲道理,尽量争取一下,却被同僚硬拉了回去。脑袋被驴踢了?万一不小心激怒了皇帝,吃不了兜着走。 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礼部右侍郎猛然打了个哆嗦。 明朝立国,奉行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发展到明中期以后,皇帝与内阁时常处于对立姿态。朝廷官员以斥责皇帝,各种直言,顺便挨几记廷杖为最高荣耀。 能被打廷杖,证明是好官,清官,诤臣,光荣啊! 很多官,尤其是言官,有事没事就要刺皇帝几句。皇帝笑呵呵的挨骂,承认错误,是听得进谏言,有明君之相。皇帝发火,就是昏-君暴-君的表现,必须接着骂,用力的骂! 大明朝的皇帝,尤其是仁宗以后,几乎没有不被指着鼻子过的。无数官踩着皇帝的脸皮,扇着皇帝的巴掌,头顶“诤臣”光环,青史留名。 洪武帝和永乐帝是唯二的例外,敢当面骂这两位?脖子挨一刀是基本,情况严重的必定要拉上家人一起挨刀。 可惜猛人的子孙未必都是猛人。 朱棣之后的皇帝,唯有嘉靖能同官抗争一下,其他的,包括明仁宗和深受朱棣喜爱的明宣宗都不行。 朱元璋和朱棣都是马上皇帝,同样深谙一个道理,和人吵架是没法吵赢的,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刀来讲理了。 脖子和砍刀,孰硬? 明显是后者。 洪武年间,庆成郡主被朱元璋的光环笼罩,礼部官员想找她麻烦也不可能。 洪武帝大行,建帝登基,读书人一抖起来,关于庆成郡主的封号问题就被摆上了台面,重新提起。 建帝是个仁厚的皇帝,善于采纳臣子的意见。 礼部官员奏疏一上,皇帝立刻表示,公主封号的确不合适,应当改为郡主。 洪武帝亲封的公主,还是建帝的长辈,没犯任何错误,却被刚登基的皇帝降为郡主。连带着府邸,仪仗,禄米全都降了等级。 这算怎么回事? 严重点说,不孝两个字都能甩到建帝的脸上。 庆成郡主是四十多近五十的人了,被建帝如此对待,气得手直哆嗦。这不单是地位和财产问题,更是面子问题! 因为腐儒的几句话,太-祖高皇帝赏的封号说改就改,说撤就撤? 分得清亲疏远近吗? 气归气,庆成郡主很快发现,比起洪武年间就藩的堂弟们,自己算是幸运的了。 不过,郡主也发现,皇帝狠心有了,却太急,也过于天真,以为靠着一群只会清谈的书生就能把藩王全都拿下?读书读傻了吧? 周王代王被流放,湘王一家自杀之后,庆成郡主就感到事情要坏。 果然,建帝捏完几个软柿子,打算朝硬茬动手时,踢到钢板了。 朱棣是谁?让北元闻风丧胆的猛人。 坐以待毙?乖乖交出领地财产?简直白日做梦! 于是,建元年,燕王扯着老爹遗诏的大旗公开造反了。 庆成郡主料到朱棣会反,却没想到他能在建四年打到京城。 天子再糊涂也是富有天下。朱棣一介藩王能把朝廷逼到这个份上,该说做皇帝的侄子太蠢还是做叔叔的藩王太厉害? 朱棣朱允炆掐架原本不关庆成郡主的事,不料皇帝为使计拖延燕王争取时间,找说客竟找到了她的头上。 庆成郡主不乐意,皇帝不想担上逼迫堂姑的罪名,干脆请邓太后出面,采用泪水攻势,搬出已逝的孝康皇帝,庆成郡主不答应也得答应。 若是不过江,太后的眼泪能把她淹死,朝中的竖儒更会给她扣上一顶冷酷无情的帽子。 到底谁冷酷谁无情?是谁上疏让皇帝摘掉她公主的封号?庆成郡主咬牙,难怪高皇帝看读书人不顺眼,一个个的不办人事,全都该杀! 庆成郡主乘坐的船行到江中,已能看到对岸的人影。 燕王提前得知消息,列出仪仗,早已等在岸边。 船只停靠,庆成郡主登岸,朱棣上前一步,先行礼道:“堂姐安好?高皇帝大行四年,孤也已四年未见堂姐了。” 这手感情牌打得正是时候,见燕王神情不似作伪,思及这几年的不顺,庆成郡主也是眼圈发红。 姐弟俩执手相看,泪洒风中,这就是亲情啊! 燕王身后的队伍中,孟十二郎默默转头,坚决不承认自己被庆成郡主的身高打击到了。这身材,这长相,真该让后世诋毁朱元璋是张马脸的人看看,老朱家的基因绝对是超一流水准。 简短寒暄之后,燕王迎庆成郡主入营。摆出的仪仗,给出的待遇,全都是公主级别。庆成郡主十分感动,身为建帝的说客,心却早已偏向了燕王一边。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瑄儿,高煦,高燧,来见过堂姑。”燕王将庆成郡主扶坐到上首,道,“堂姐可记得定远侯?” “可是高皇帝义子沈良?” “正是。瑄儿乃定远侯独子,一直跟在孤的身边,已被孤收为义子。回想当年,着实是……唉!” 朱棣叹气,庆成郡主也是心头发沉,受了沈瑄和朱高煦兄弟的礼,以长辈的身份温言几句,重又转向朱棣。 不管偏向谁,该说的话总是要说。 “天子已下罪己诏,愿同殿下割地,划南北而治,只请殿下退兵。” 燕王沉默良久,叹息一声:“自天子登基,奸臣当道。孤起兵是奉高皇帝遗诏靖难清君侧,何为割地!” 庆成郡主沉默了。 燕王起兵真正目的为何,天下人都清楚,可他硬要拿靖难说事,也没法反驳。 论演技,燕王炉火纯青。揣着明白装糊涂,更是驾轻就熟。 南京城里的天子……那属于脑袋上有坑的,整日同竖儒为伍,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真糊涂。 正不知该如何接话,燕王又道:“堂姐可知周、齐二王今何在?” 庆成郡主道:“天子已召周王还京,但未复爵,齐王已释囚。” 听闻此言,燕王愣了几秒,突然一拍大腿,嚎啕大哭。 庆成郡主愕然,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哭了? “殿下?” “天子如此,亲亲之情何在?吾悲矣!” 皇帝不念亲情,必须大哭! 燕王越哭越起劲,庆成郡主急得出了汗。一个中年大汉在她眼前哭成这样,燕王脸皮厚不觉得尴尬,她别扭啊。 想让沈瑄和朱高煦兄弟劝一劝,却发现朱棣的两个亲儿子正跟着一起掉眼泪,一边哭一边喊“父王,王叔”。朱棣的干儿子双手握拳,眼露杀气,比燕王嚎啕更渗人。 庆成郡主苦劝无果,干脆不劝了,跟着一起哭。搅合叔侄俩的这点破事,她才该哭! 一时间,王帐中哭声震天,无比的惨烈。 帐外的士兵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怎么回事? 硬是加入巡营队伍的孟咂咂嘴,看起来,朱家人的演技和哭功都是非同一般。只是不晓得沈指挥有没有加入其中。 幻想一下某个场景,孟十二郎搓搓胳膊,不行,想象不能,太可怕了。 哭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停息。 帐外的士兵松了口气,帐里的燕王和庆成郡主再一次话归正题。 燕王擦掉眼泪,沉痛表示,天子被奸臣迷惑,劝说没用,只能兵谏。 郡主忙道:喊打喊杀的多伤感情,有事可以商量。 燕王摇头,只有扫除奸臣,请天子恢复高皇帝典章,赦免诸王,返还封地,大家才能有事好商量。 郡主瞪眼,这还“好”商量? “天子许臣所请,臣即还师北平,再无他望。” “天子已许地求和,殿下是否过了些?” “求和?”朱棣冷哼一声,取出北平送来的书信,递给庆成郡主,“堂姐自观。” 信是朱高炽所写,内容是朝廷征发辽东戍边之军南下。河北诸将闻听消息,纷纷出击,沿途阻截,总算将大部队拦了下来。燕王妃做主派北平守军戍卫辽东,又征调守御千户所的部分蒙古骑兵,才没让辽东出乱子。要防备的可不只是北元,还有野人女真等部。 “天子求和,盖因奸臣欲缓我师,候各地兵至耳!残元环伺却征发辽东边军,可曾想过后果?” 捏着信纸,庆成郡主脸色变得很难看。 紧接着,燕王取出侍中黄观、修撰王叔英、都御史练子宁在广德等地募兵的证据。方孝孺撰写的勤王诏书也被摆在了郡主面前。 燕王流了两滴眼泪,又添了一把火,“明知孤会察觉,仍派堂姐前来,可念堂姐安危?堂姐为天子奔走,天子却是如何待堂姐的?” 庆成郡主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昔日,吾能送三子进京,若天子真心求和,为何不遣吴王衡王前来?天子不肯令亲弟为使,诚意何在?” 一番话落,庆成郡主彻底沉默了,脸阴得能嫡出水来。 朱棣话锋一转,“天子虽不仁,吾却不能不义。吾念亲亲之情,期天子能驱逐奸臣,拜谒孝陵,复太-祖高皇帝之法,不然……” “不然如何?” “堂姐当语天子,待吾兵进南京,相见有日矣。” 庆成郡主无言。 皇帝不答应要求,就要开打? “刀枪无眼,也请堂姐告知诸弟妹,大军进南京时,当安守宅邸,方能无恙。” 也就是说,不要乱跑,也别想四下串-联,否则别怪他不认亲情? 庆成郡主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朱允炆的那点手段算什么,朱棣才是真正的凶狠。 明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白不可能劝服朱棣,郡主不再多言,也没心思在燕王大营逗留,当天便乘船返回了对岸。 朱棣态度很好,亲自相送。 庆成郡主心情复杂,几番欲言,最终只化为一声长叹。 “殿下之言必定带到。只愿殿下信守承诺,待到那日,留吾等一条性命。” “吾自当一言九鼎。只是堂姐答应的事还请做到。” 若非场合不对,庆成郡主当真很想翻白眼。说再也没用,事到如今,只能期望朱棣良心发现,别让自己白信他一回。 船行到江中,想起藏在袖中的燕王手书,庆成郡主叫来心腹,“回城后找人给魏国公府送信,再去曹国公府……记着,人一定要可靠。” “奴婢遵令。” 站在江边,看着郡主的船在江中走远,燕王手按腰间宝剑,高声道:“明日拔营,自瓜州渡过江!” 众将齐声道:“遵令!” 建四年六月癸丑,燕军集高邮、江都、通州、泰州战船于瓜州,令都指挥华聚,内官白狗儿为前锋,陈兵铺子口,领舟师过江。 被亲兵护送回到南京的盛庸恰好在此处布防,率领宁波永清等地新募的士兵,同燕军展开大战。 燕军惯于陆战,骑兵所向披靡,却不善水战,会水的不多,一旦被南军掀进江中,扑腾几下就会沉底。 南军瞅准了这点,不和燕军近战,平举着仗长的长杆,一排排把燕军扫落水中。 被燕军抓着长杆一起拽下江? 没关系,咱会水,游上来还能继续战斗。 对于南军的战法,孟总觉得熟悉。 一拍脑袋,燕军破盛庸的乌龟阵用的就是这招。 他借用了铁铉的神牌,盛庸就借鉴他的长杆? 这算风水轮流转,出来混总是要还? 孟退后一步,躲开扫过来的长杆,脸色发白,对南军怒目而视,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他可是伤员! 高福等人护在孟四周,脸比孟还白,明显有晕船的征兆。 他们还算好的,船舷一侧的郑和已是吐得昏天暗地。但郑和到底是郑和,一边哇哇猛吐,一边不忘挥刀砍人。如此勇猛敬业,不愧是未来的三保太监! 沈瑄是极少数不受影响的燕军大将,下马登船,仍是步态沉稳,煞气凛然。 江面上,两军激战正酣,炮声隆隆,不时有战船相撞,开始近战。独有一艘战船例外,沈指挥持枪立在船头,眼睁睁看着一艘又一艘战船掉头跑开,就是不和他照面,脸色黑如锅底。 黑到最后,放下长枪,拉弓射箭,一箭一个。 不近战,照样能杀人! 如沈瑄一般的非人类到底是少数,包括朱能在内的燕军习惯了陆上冲锋,换到江上作战就差了一筹。脚下站不稳,又要防备南军不时探过来的长杆,当真是叫苦不迭。 南军在江上如鱼得水,燕军很快陷入了不利,若非新投的陈瑄率舟师拼死作战,怕是连燕王都要掉到江底喂鱼。 建帝有令在先,南军士兵不敢直接操-刀子砍死朱棣。若是他自己掉进江里,那就属于意外事件,不关任何人的事了。 燕王逐渐意识到情况不妙,身上的防护罩好像不管用了,顿时大惊。 见到燕王险状,沈瑄立刻下令船只靠近,为王爷解围要紧。 就在南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燕王和沈瑄身上时,朱高煦和朱高燧乘坐的几艘战船不声不响的脱离战圈,在南军的眼皮底下强渡成功,登上了对岸。 燕军一旦上了岸,便如猛虎出柙,野猪下山,吔,这个比喻似乎不太恰当? 孟摸摸鼻子,不再胡思乱想,一把抓起腰刀,紧随高福等人一同下船。 燕军登岸后架起火炮,对岸上与江中的南军一顿猛轰。 新募士兵的缺点再次显露无疑,顺风仗能打,一旦战场局势倾斜,溃退就成了必然。 盛庸无奈,只能下令后退。手中兵力就这么多,全赔了,根本没地方补充。 燕军又一次反败为胜,大军登岸之后,燕王勉励了出计的孟,又用大手拍着朱高煦的背,说出了历史上相当有名的一句话:“勉之!世子多疾。” 朱高煦兴奋了,亢奋了,无比激动了。 这是什么?这是要传位给他的信号! 亢奋中的高阳郡王压根没想过老爹会给他开一张空头支票,大喜之下,战斗力瞬间飙升,率领麾下士兵追在盛庸军身后,嗷嗷叫着咬死不放。 打不死也要打残,能一路打进南京更好! 目送朱高煦远去,孟仰头望天,有永乐帝这样的老爹,被当羊肉涮也只能认命。 六月戊午,燕军抵达镇江。 燕王采纳谋士意见,令战船悬燕军旗帜往来江中,又派人到城下喊话,要求守军投降。 燕山后卫千户高福接受了这一光荣使命,到城下站定,举起喇叭,按照孟拟好的草稿,大声喊道:“城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放下武器出来投降!燕王殿下仁慈,尔等性命无忧!若不投降,后果自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见到江上的战船没有?舟师都已归附燕王殿下,继续顽固不化只有死路一条!燕王殿下起兵靖难是为天下!尔等不快些弃暗投明还等什么?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这番话有点不伦不类,效果却很不错。 城内守军纷纷惊呼:“舟师已降,吾有何可为?” 长江都没能挡住燕军,凭自己手里这几杆枪还想挡住燕王?简直是笑话。 守将童俊召心腹商议对策,众人举手表决,有超过一半的人愿意投靠燕王。 镇江是护卫京师的咽喉之地,朝廷就会厚待此处武将? 恰恰相反,因为靠近南京,这里的武将更容易成为言官们的攻击目标。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被参上一本。想想江都守将陈瑄的遭遇,童俊一拍桌子,朝廷对他们不仁,何必继续为一群竖儒卖命? “开城门,迎燕王殿下入城!” 镇江一下,南京再无屏障。 六月庚申,燕军次龙潭。 从京城遥望,已经能看到燕王的帅旗在风中飘扬。 建帝再召群臣问计,有大臣建议皇帝离京南下,暂避燕军锋芒,待天下勤王兵起再反戈一击。 “燕逆口称靖难,却迫天子离京,天下有识之士必当征讨,届时,陛下登高一呼即可灭之。” 听起来有些理想主义,却也是为建帝考虑。 长江天险已破,盛庸被燕王所擒,长兴侯耿炳卧病,魏国公徐辉祖守在祠堂闭门不出,如李景隆之辈都是酒囊饭袋,草包一个。朝中再无领兵之将,还有谁能同燕王对抗?不如暂时退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建帝是正统,只要建帝还活着,燕王永远是个逆贼!天下共讨! 建帝有些犹豫,走还是不走? 方孝孺却坚决不同意天子南下,怒火一起,对着出计的大臣一顿痛骂,骂不过瘾,又是一顿痛殴。 可怜胡子花白的宗人令颤颤巍巍鼻孔流血,还要被骂一句:“贼也!定为燕逆收买,坏陛下圣明!” 圣明? 去x的圣明! 勋贵出身的宗人令被气得面色涨红,眼皮一翻,直接昏倒在地。 方孝孺鄙夷的看了一眼被抬下去的宗人令,对建帝说道:“京师尚有劲兵二十万,墙高池深,如何不守?可趋城内外百姓伐木运石加固城防,通燕者以造反论。燕逆连战,大军已疲,岂能久驻?粮尽必生内乱!守军可出城击之,定可一战而胜!” 建帝又一次采纳了方孝孺的意见,将最后一条光明正大“逃生”的道路彻底关闭。 京中百姓被强征伐木运石,昼夜不得休息,病累之下,死者枕籍。 得知是方孝孺给皇帝出主意强征劳役,百姓不敢对皇帝不敬,一边干活一边问候方孝孺的祖宗却没有任何问题。 方孝孺同锦衣卫关系匪浅的流言再度传得沸沸扬扬,不只百姓唾骂,在读书人中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 方孝孺犹不觉,更联合邹公瑾等臣,进言建帝诛杀李景隆,言其同燕王必有联系。且左都督徐增寿,谷王齐王等亦该杀,连庆成郡主也不能放过。 建帝不听,方孝孺等人干脆自己动手,当殿群殴,差点活活打死李景隆。 被送出宫时,李景隆双目充血,怨恨之情再无法掩饰。 回府之后,立即怕人联系徐增寿和谷王齐王,不能再犹豫了,不把皇帝拉下宝座,整死方孝孺一群人,死的早晚会是他们! 取出庆成郡主带回的密信,李景隆冷笑,不慎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笑容瞬间变得扭曲。 别怪他不仁义,只能怪天子听信竖儒,不给勋贵和武将生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一百章 建四年六月,南京城防守工事修建完毕,大炮被推上城头,士卒日夜巡逻,以防燕军。 因盛庸被擒,徐辉祖闭门不出,被怀疑同燕王有私的将领均被撤换,无大将守城,方孝孺向建帝建议,调派在京的藩王守内城城门。 藩王们接到诏令,表情都十分微妙。 让他们抽城门?确定? 皇帝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他真是老爹的亲孙子? 事实上,朱允炆的基因没有问题,可谁让他身边有个方孝孺,还是朱元璋亲自给他挑选的辅国之臣? 当时,岷王已被召回京城,同齐王一起看管。代王和周王劳动改造的地方远了些,正在返京的路上。 守城的将领定下,朝廷又开始征调青壮,助军队守城。诏令写得很清楚,不是抽丁,而是全家征调。意味着除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任何免征的条件都不管用了。管你是不是家中独苗,是不是有兄弟从军,只要符合条件的都要应召,否则以造反论。 诏令一出,城内顿时一片哗然,抱怨之声四起。 有传言说是方孝孺给皇帝出的主意,方大学士的名声立刻臭到了大街。 “之前一次,现在又来,这是不给百姓活路了啊!” 实际上,这次真不关方孝孺的事,是由兵部下令。无奈之前征调青壮修筑城防却是由他提议,脏水一泼,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京城外,燕军秣马厉兵,扎下大营,架起了火炮。 京城内,一排排白幡已然挂起。因修筑城防,许多青壮病累而死。再次抽调,怕是不少人家都要绝户了。 城北几处民宅前,一位老妇哭跪在地上,几个妇人互相搀扶着,腰间系着麻带,已是流不出泪水。 十余口的昌盛之家,仅余的三名男丁也被带走,老妇人喃喃的念着,她的孙子刚刚十三岁啊! 哭着哭着,老妇人眼中燃起了怒火,大声骂道:“方孝孺!亏你名满天下,如此不顾百姓,做下这等损阴德的事,不得好报!不得好死!” 临近一间宅院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着儒衫的男子走了出来,见到跪坐在地上的老妇,皱眉道:“无知妇人,方学士一心为国,岂容污蔑!” “呸!” 啐他的不是老妇,而是一旁的年青妇人,看着满脸愕然的男子,妇人大骂道:“都是丧了良心的!一心为国,姓方的怎么不去守城!你怎么不去?!” “吾辈读书人有功名在身,岂可同庶人相提并论!” “读书人?”妇人冷笑一声,“不过是一群成日里高谈阔论,不办人事的混账!” “你……” 男子脸色涨红,摇头直念无知夫人,愚昧庶人!脚下却退回了门内,再不敢露面。 看着那扇黑漆大门,妇人又狠狠的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 无独有偶,同样的情形每日都在出现。 京城百姓因两次征调怨声载道,杨铎纪纲等人趁乱四处活动,各种流言频出,什么某大学士是伪君子,为成就自己的声明不顾百姓死活,某大臣出城投靠燕王,某大臣乘夜难逃,甚至还有皇帝早已离开皇宫,驾往湘楚的消息。 “征调民夫是掩人耳目,迷惑燕王,皇帝和朝中大臣早跑了!” “高皇帝对百姓仁慈,燕王殿下也仁爱百姓,当今天子却是如此!” “都说燕王才是真龙,如今看来……” 流言愈传愈烈,各种版本纷纷出炉,军心都开始不稳。守城的武官弹压了几次,却治标不治本。连很多武官都半信半疑,何况下边的军汉? 皇帝真跑了? 自己真成了拖延燕王的炮灰? 朝廷里的那些大官也跑了? 军中人心惶惶,百姓怨气冲天,建帝却被蒙在鼓里。 身为一个标准宅男,建帝多是从大臣和宫廷侍卫口中得知外边的消息。如今六部官员各有打算,徐辉祖等勋贵闭门不出,朝中武将贬的贬,守城的守城,围绕在皇帝身边的只有方孝孺和黄子澄等人。皇帝听到的,看到的,是经过这些人润色的。 建帝知道京城被围,却不知道城内人心浮动,城防正岌岌可危。 方孝孺性情耿直,一心忠于正统,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只要他认为是对的,是对朝廷好的,便是背上骂名也要去做。 黄子澄知道方大学士的名声越来越糟糕,城里骂他的比骂燕王的人都多,却没有趁机向皇帝告状,而是同齐泰商量之后,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城内乱了,皇帝身边不能再乱了。万一这些流言是燕王细作放出的,皇帝被气出个好歹,他们就是罪人。 黄子澄难得聪明一次,猜到了流言的真相,但他选择的处理方法却是大错特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在建帝面前粉饰太平,不是蠢到极限还能是什么? 燕军发动了几次试探性的攻击,没有取得战果,收大军回营,只派人轮流对城内喊话,大数朝中奸臣的罪状,要求朝廷处决奸臣。 “殿下仁慈,不忍见百姓受苦。但天子无道……只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能奉高皇帝遗命靖难……朝中有奸佞,不除不能安天下!” 军中嗓门大的都被集中起来,举着喇叭每日几喊,主题鲜明,中心思想明确,语言丰富多样,说服力非同一般的强,连部分死硬派都在这样的语言攻势下产生了动摇,足见撰稿之人功力深厚。 孟十二郎摆摆手,过奖矣。 同孟是老交情的刘提调表示,孟同知真不考虑改行当官? 如此大才,当真是可惜了。 入夜,徐增寿避开朝廷的眼线,亲自去见了李景隆。 翌日,有官员上疏,请天子再派人往燕王处说和。 经过廷议,建帝决定遣兵部尚书茹瑺、都督王佐往燕军大营。 在暖阁拟旨时,有内侍提醒建帝,茹尚书和王都督同燕王没有任何交情,燕王会乐意见他们?恐怕连大营都进不去。 建帝认为内侍说的有理,点点头,临时把李景隆也加了进去。 “来人。” 旨意拟定着人送出,之前给他提醒的宦官也被拖了出去。 太-祖高皇帝有令,宦官不得干政。只打二十板子,没砍脑袋,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内侍没有求饶,反而叩谢皇帝隆恩。额头触地,嘴边掀起冷笑。皇帝肯定没有发觉,大汉将军架着他往外走时,殿中的宦官宫人都是什么表情。 城外,燕军大营 燕王热情接待了李景隆和茹瑺等人,听几人再次提起割地退兵一事,抬手打断了他们的话。 “公等不必多言!始孤之弟未有过,天子动辄加罪,削为庶人,云‘大义灭亲’。孤亦未有反意,天子仍相疑,令人取孤一家性命。孤起兵乃尊皇考遗训,为保朝廷典章,为灭奸臣。公等归奏天子,杀奸臣,孤即可解甲,入城谢罪!” 朱棣话落,帐内顿时一静。 李景隆读过燕王密信,知道内情,看似紧张,实则胸有成竹。 茹瑺、王佐等则不然,听完燕王一番话,已是汗如雨下。 之前只是驱逐,现在却是“杀”了。 真按照燕王列出的名单挨个杀,不用燕王动手,天子马上就会众叛亲离。 茹瑺和王佐互相看看,多说无益,只能见到天子再做商议。 众人起身告辞,燕王亲自送到营外,李景隆趁机将著有京城布防和守将的密信送出。费尽心思走这一遭,为的就是这件事。 燕军让开一条路,放李景隆等人离开。 回到王帐,看过信中内容,燕王大笑出声,道:“上天助我,真乃上天助我!” 立刻召集众将,令沈瑄明日带兵猛攻朝阳门。 “遵令!” 军令传到营中,孟敲敲脑袋,朝阳门?他记得靖难成功,是内应为燕军开了金川门,这个朝阳门是怎么回事? 沉思半晌,得不出结论,干脆抛开。 甭管是哪座城门,只要能进南京,大功便能高成。 孟站起身,走出帐篷,看着日落前最后一缕晚霞,深吸一口气,笑了。 四年,从他初到这个陌生的朝代起,一步步走来,期盼了上千个日子的成功,即将到来。 建思四年六月丙辰,燕军猛攻朝阳门。 守军不备,木造工事被火箭点燃,大火瞬间燃起,积存在此的粮食和军械均被烧毁。 沈瑄令步卒以攻城锤猛击城门,本为试探,不想城门竟被撞开了一个大洞。 守军和燕军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一方没想到燕军竟有如此神兵利器,另一方则没料到京城的城门会这么不禁撞。 沈瑄也迟疑了片刻。此番进攻实为探明李景隆情报中的真假,不为破城。可城门已被撞开,战机难得,若是退回去,未免可惜。 “朝阳门工事不备,守军多为募兵,城防弱于他处。” “殿下攻城日,吾等将于金川门,朝阳门两处迎大军。” 朱棣反复看过李景隆留下的密信,字迹是徐增寿的没错,为消除最后一丝疑虑,才下令沈瑄佯攻朝阳门。 不料沈瑄麾下作战太过勇猛,孟提议建造的攻城锤过于犀利,一场佯攻,竟然把城门给砸开了。 这下怎么办? 继续进攻? 必须进攻! 在后军观战的燕王当机立断,下令朱能领左军压上,与沈瑄一同进攻朝阳门。徐忠吴杰率兵攻打金川门,房宽领后军压阵,邱福……和房宽一起压阵。 机不可失,虽然不在计划之内,却也是攻下南京的好机会,可能拖后腿的全都压阵去吧。 眼见燕王父子率蒙古骑兵直冲金川门,房宽和邱福很郁闷,他们麾下的将士更郁闷。 主将不给力,被王爷不待见,连带着小兵想捞战功都变得艰难。 看看朱将军的左军,再看看沈指挥的中军,哪次不是冲锋在前战功优先? 这两位猛人的队伍比不上,徐将军的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前军和吴侯爷的右军呢?照样甩后军一头。 将士们很无奈,望着不远处的南京城眼放绿光,充满了渴望。 同袍都去攻打京城了,他们却被留下压阵,何其命苦! 后军将士们的郁闷暂且不论,攻破朝阳门的中军得到继续进攻的命令,再无迟疑,挥舞着刀枪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城门。 朝阳门的守军四散溃逃,援军未到,沈瑄令麾下放慢进攻速度,先占据城门,与朱能合兵之后再动。 “指挥,不继续进攻?”孟觉得可惜,“若能直捣皇宫,定是首功。” 沈瑄道,“正是首功,才不能争。” 首功,才不能争? 孟打了激灵,因为兴奋而发热的大脑顿时清醒。 他忘记了,攻破朝阳门已是大功,足以让人眼红,若是再争,可就不太妙了。大家都是跟着王爷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拼杀过来的,凭什么好处都让一个人占了? “还有,”沈瑄侧过头,看着孟,“领军破开城门的是中军副将张辅,朱将军和王爷问起,都要这么说。 “指挥……” “恩?” “卑职记住了。” “记住就好。”沈瑄回头遥望,前方已出现了身着朱红袢袄的守军,猛的拉紧缰绳,托起长枪,“十二郎切记,攻入京城不是结束,才是开始!” 话落,燕军号角声起,沈瑄策马当先,“随我杀!” “杀!” 朝阳门的动静越大,会吸引更多守军的注意力。守军接连向朝阳门派出援军时,李景隆已伙同谷王打开了金川门。 安王,辽王心里门清,没主动参与,却也没向建帝告密。假作被燕军击败,退回王府闭门不出。 庆成郡主带回消息,燕王进京之日,安守宅邸定能无恙。 几位藩王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朝阳门和金川门接连被破,神策门与太平门同时火起。 建帝在宫中得知消息,顿时大惊失色,燕王进城了?! “快,召集群臣!” 建帝当真是慌了,他不像老爹出生在战火中,经历过元末战乱。更不像朱棣等北疆藩王,常年同北元对峙,视战场厮杀如家常便饭。 他出生在明朝建立,朱元璋平定天下之后,成长在皇宫大内,接受的是最正统的儒家教育。 他有野心,有抱负,在登基之后重用臣压制武将,并非单为个人喜好,更为巩固皇位。 高皇帝大孝刚出,便想方设法削藩,推行周礼,也是为了整个江山。 朱允炆认为自己没做错,高皇帝在世,不也同样清除了跟随他打江山的功臣? 他唯一错的,就是过于急躁,过于相信自己的正统地位,过于……相信了方孝孺和黄子澄等一干人。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 建帝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看着去而复返的宦官,知道不会有人应诏而来了。 这一刻,他成为了孤家寡人,真正的孤家寡人。 “齐、黄两位爱卿现在何处?” “回陛下,齐尚书和黄翰林已于两日前外出募兵。” 建帝恍然,道:“是了,是朕下的命令,竟然忘记了。” 想起黄子澄在苏州无功而返,提议到外洋募兵,被方孝孺大声斥责的情形,朱允炆突然笑了。 “事出汝等,岂可弃陛下而逃?!” “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若非汝谎报军情,为曹国公隐瞒,战况何至于此?!误国之辈,当杀!” “你……陛下!” 方孝孺同黄子澄的声音似乎仍在大殿中回响,朱允炆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笑出了眼泪。 走吧,走了也好。 “陛下?”宦官小心翼翼的问道,“可要再下令?” “不必了。”朱允炆站起身,立在宝座之前,俯瞰整座大殿,脸上再无一点焦急的神色。 他是洪武帝的孙子,孝康皇帝的儿子,他有自己的尊严,没有谁能够侵-犯,就算是燕王,也不行! “退下。” “陛下?” “退下!” “奴婢遵命。” 空旷的奉天殿中,只余朱允炆一人。 良久,他又开始笑,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愤怒和疯狂,传出殿外,映衬着火起的京师,令人胆寒。 “万岁,天子,哈哈……” 火光映红了天幕,喊杀声中,京城十三座内城门接连被燕军攻下。 守城的藩王要么如谷王一般摆明立场,要么如辽王安王一般闭门不出,武将多在燕军入城后率军投降。不愿投降的也没支撑多久。被征调的青壮和部分士兵-炸-营,夺刀擒住上官,城门很快易主。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城内的百姓纷纷紧闭屋门,却有地痞无赖趁机作乱。 孟奉命往金川门处送信,亲眼见到几个贼眉鼠眼的无赖欺辱妇人,一个着儒衫的男子倒在一侧,面孔已被鲜血模糊。 “杀了。” 见惯了生死,孟下令时没有丝毫迟疑。 高福抽—出长刀,地痞见势想逃,不等跑出两步,一道寒光闪过,顷刻人头落地。 处置了几个地痞,孟没有停留,军务紧急,不能耽搁。高福收起刀,看着满脸泪痕,腰缠麻带的妇人,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指着倒在一边的书生,“给他用,养上几天就好了。” 话落,调转马头,紧随孟而去。 妇人擦干脸上的泪水,走到书生身边,咬咬牙,还是将他扶了起来。 之前,她曾指着这人的鼻子骂,今日,他却差点为救自己丢了性命。 这份恩情,她记住了。 回想起杀了地痞的高福和在马上下令的孟,妇人攥紧了手中的药瓶,日后有机会,这份恩情也定然要报。 建四年六月乙丑,燕军下京城,困皇宫。 京内勋贵纷至燕王驾前痛陈皇帝无道,听信奸臣谗言,迫害功臣后代。 “吾等愿归殿下,请殿下为周公辅政。” 燕王含笑,却没点头。 众人以为台子架得还不够高,正想继续努力,却见燕王摆手。 “公等都是深明大义之人,一心为国。孤已秉承太-祖高皇帝遗训靖难进京,当下以捉拿奸臣为要,其他可再议。” 随即,燕王令人取出拟好的奸臣名单,交给在场众人传阅。 被列入奸臣名单的共有五十余人,左班臣共二十九人。 太常寺卿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学博士方孝孺赫然在列。另有礼部尚书陈迪,刑部侍郎暴昭等,但凡曾被朱棣拉黑过的,一个也没落下。 虽有道衍从北平来信,称方孝孺学问不凡,虽声名有堕,仍受士林推崇,万万不可杀。 大和尚开口,朱棣自然不会不给面子,不杀他,却不妨碍将其列上奸臣名单,再泼几瓢脏水。 造反期间,朱棣没少挨骂,大部分檄都是出自方孝孺之手,怎么着也得出了口气。 负责草拟并抄录这份名单的正是待诏解缙。 由于历史发生一点点误差,攻破南京城门的日期稍有提前,解大才子没来得及夜奔,但在燕王入城后,却同胡靖等人第一批出迎,给朱棣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名单末尾写明,凡武官员军民人等,绑缚奸臣,各有赏赐。 武升官,军吏升级,庶民给钱。 最后一条是在孟的的建议之下加上去的,草拟告示的解缙很不以为然,区区一个武官竟在此指手画脚?思及自己新投燕王,立足未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燕王攻下内城之后,发布了捉拿奸臣的告示,并没进皇宫,反而带兵进驻龙江,下令不得扰民。 很多人看不明白燕王此举的意图,看明白的却闭口不语。 燕王以退为进,单看天子如何选择。 生还是死,一念之间。 翌日,天刚明,皇宫突然起火,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朱棣闻听消息,立刻赶往皇宫,至东华门,火已扑灭。 满面乌黑的守军跪在朱棣马前,“禀殿下,火自奉天殿起,卑职赶到时,天子,皇后及太子均已葬身火海。” 听到消息的魏国公徐辉祖长叹一声,跪在徐达的神位前,久久不起,直到深夜。 寺庙道观的钟声又一次在京城内外响起,向天下宣称,建皇帝,已然大行。 站在奉天门前,孟心中有个疑问,建帝真死了吗? 目光转向负手而立的燕王,慢慢垂下了双眸。 钟声已响,穿着龙袍的尸体也已找到。无论朱允炆是不是还活着,大明的建皇帝,朱元璋亲自选定的继承人,都已经死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01章 建帝驾崩,不管真崩还是假崩,皇宫都需要一个新主人。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不可一日无主。 建四年六月丙寅,群臣上表,叩请燕王入奉天殿,祭祀太庙,继皇帝位。 “为宗社民生,天下岂可一日无君?殿下奉高皇帝遗训,靖难扫除奸臣,功在千秋,当正天位,承太-祖万世洪业!” 靖难清君侧的旗帜早被高高挂起,周公辅政的口号也被扔到一边。 皇帝人选中,群臣无一例外的忽略了建帝的儿子。 国家需要年长的君主,少主容易被奸臣蒙蔽,建帝就是前车之鉴!燕王殿下是太-祖高皇帝嫡子,韬武略,天生圣人,绝对是皇位的最佳继承人。 臣的一张口,一支笔,骂人时像锋利的刀子,反过来却能使人通体舒泰。 解缙,胡靖等人笔下生花,劝进的章一篇接着一篇。不单呈送到燕王面前,还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广发民间,推动强大的舆论攻势,证明燕王继位是顺应民心,是大势所趋,是国家的必须。 舆论已成,臣再上表,燕王仍不应,并言:“孤为国家社稷,起兵清君侧,不意少主不亮孤心,自绝于天。孤甚愧,伤矣。天子之位当择德才兼备者。孤才疏,岂敢负荷。” 简言之,他起兵造反是为皇帝好,结果皇帝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自-焚-死了。他很羞愧,万分的伤心。没心思当皇帝。皇帝谁当,另选吧。 话说得漂亮,姿态也很诚恳,但能当真吗?谁当真谁是傻子。 臣劝道:“殿下,您就是德才兼备之人,天下还有谁比您更有才?” 燕王摆手,“孤才疏,很是才疏。” 臣再劝:“殿下,您乃高皇帝嫡嗣,您不负鼎谁来负?” 燕王仍摆手,谁来负他管不着,总之,他不负! 臣急了,殿下,谦虚两次就行了吧?快点继位,咱们也好恢复生产,重新开工,建设国家不是? 燕王不语,沉默,坚持顽固不化。 臣没辙了。 天下人都知道燕王起兵就是奔着皇位来的,如今建帝崩了,登上九五的道路扫清了,他却突然撂挑子,把到手的果实扔出去,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朱棣想当皇帝,一直都想。 朱标死后,洪武帝选了孙子继承大统,朱棣很不服气。 凭什么? 论才干资历,论对国家的贡献,朱允炆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一个黄口小儿,成日里只晓得同书生为伍,之乎者也,能处理好国家大事? 朱棣心中的火苗一直在烧,加上道衍在一边煽风,建帝不停递柴,火越烧越旺,一路从河北烧到江苏,烧进南京,阻拦朱棣的所有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 最后,建帝的执政生涯也在大火中彻底结束。 朱棣辛勤诚恳的造了四年反,为的就是奉天殿中的那张宝座,如今万事俱备,抬腿坐上去就万事大吉,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完全可以继位,改年号,宣布从今天开始老子就是皇帝,天下都是老子的。跟老子一起靖难的厚赏,和老子作对的一刀咔嚓,新皇帝新气象,这就是老子的风格! 要是真这么个干了,他就不是朱棣,也不会是将大明的国势推向顶峰,震慑海外的永乐大帝了。 大家都知道朱棣是在端着,如何才能架起让他满意的梯子,就是没能找对路。 臣三次上表,朱棣皆不应,最后,连面都不见了。 站在朱棣的大营前,臣想哭。当真是没办法了,总不能捆着朱棣推上皇位吧?再说他们也没那能耐啊! 武将们冷眼看着臣们蹦跶,很是沉得住气。 直到臣折腾了几个来回,燕王仍是不为所动,才联合勋贵一同上表劝进。奏疏内容很直白,也很实际,主题思想只有一个,殿下是皇位的当然继承人,除了殿下,无人能继承皇位。大家是粗人,只认殿下!便是建帝活过来也哪凉快哪玩去吧!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也真正骚到了朱棣的痒处。 当然,奏疏上不会写得这么直白,字里行间表达出的意思却十分清楚。 武将和勋贵对燕王殿下情比金坚,义比海深。 殿下,您就顺应大家的心愿,继位吧! 武将之后,藩王也接连上表,同朱棣结盟的宁王和晋王更是言辞恳切。 燕王推辞不过,肃然道:“公等如此,孤便返回北平!” 众人面面相觑,这还不成? 到底梯子要架到多高,燕王殿下才肯下来? 能不能给个提示? 京城的武闹得沸沸扬扬,藩王们也没闲着,有心人会发现,无论闹腾得多厉害,其中都没有沈瑄朱能的影子。 燕军中,只有房宽,邱福,何寿等人参与了上表,真正被朱棣视为心腹的将领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朱能奉命督造皇陵,沈瑄奉命捉拿出逃的奸臣,徐忠负责京城的安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安全保卫工作,吴杰在攻打南京时中了流矢,卧床养伤,连兵权都交给了两个副将,很有韬光养晦的意思。 燕王早晚会继位,朝中武架起的梯子也够高了,仍未点头,不过是时机未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四年都过来了,还需急在一时吗? 首先,建帝必须妥善安葬。 其次,列入奸臣名单的必须尽快抓捕,哪怕逃出京城,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再次,派人去北平接燕王妃和世子入京,顺便把道衍和尚也带来,朱棣还有很多事要同他商量。 坐在王帐中,朱棣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命令。 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多年的愿望即将实现,皇位近在咫尺,只差最后一步,必须做到尽善尽美。例如给朱允炆修造的陵墓,外观一定要大气上档次,必须让世人知道,做叔叔的没有亏待侄子。 工程量很大,任务很艰巨,却难不倒朱能。 从沈瑄手下把孟借调过去,顺便要去了燕山后卫随军的匠户,按照设计好的图纸,以最快的速度开工。 按照严格标准,这纯粹就是个豆腐渣工程,百分百的样子货。 考虑到入住的很可能不是朱允炆本人,为缩短工期,在工程质量上放宽,多少也能说得过去。 何况,厚葬朱允炆不过是为堵天下悠悠之口。人往里面一送,陵墓一封,谁知道里面是白坯还是豪华装修? 建四年六月壬戌,陵墓竣工。 翌日,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建帝被安葬进皇陵,同葬的还有皇后和太子。 随着墓门的关闭,建帝时代彻底宣告终结。 七月流火,燕王妃和世子朱高炽抵京,燕王亲自出迎。 三日后,武及诸王再上表,劝燕王继位。 有臣叩拜于地,大哭,“殿下,您要是不继位,臣就不起来了!” 更有武将抽-出刀子,抵在脖子上,大声道:“殿下,您若是不继位,臣就血溅当场!” 在此二人的带动下,臣痛哭,武将陈词,为了朝廷的和-谐,为了共建美好社会,燕王不答应继位,誓不罢休。 这一次,燕王没有再推辞,仰望蓝天,长叹一声,为了国家,为了黎民百姓,他只能负起这个重任,扛起大鼎了。 众人正哭得起劲,冷不丁见燕王点头了,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这是,答应了? 事先准备的劝说之词都没用了? 众人发愣时,孟用力一拉沈瑄,拼命眨眼,“指挥,拜见陛下!” 沈瑄心领神会,突然一脚踹上朱能的后膝。噗通一声,朱将军单膝跪地。 又一脚踢在张辅的后腰上,张辅没朱能武力值高,当场立扑。 完成准备工作,沈瑄才拉着孟从容跪在地上,叩首:“陛下万岁!” 朱能和险些磕掉门牙的张辅正对沈瑄怒目而视,听到此言,一个激灵,马上跟着叩首:“陛下万岁!” 沈瑄和朱能抢得先机,众人回神扼腕,这么好的机会,偏偏让两个武夫抢了先! 朱棣亲自扶起朱能,然后是沈瑄。拍着两人的肩膀,口称爱卿。此举瞬间奠定了两人在武官集团中的地位。 朱能是继张玉之后,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沈瑄位列朱能之后,连徐忠吴杰等人都要靠边。 孟以为朱棣不会注意到自己,不想在扶起沈瑄之后,一双绣着盘龙的靴子停在了他的面前。 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刺过来,孟十二郎顿时亚历山大。 许多人都在想,这个面生的年轻人到底是谁?能得燕王如此看重,必定有其不凡之处。 沈瑄叩拜朱棣之前,似同此人有过交谈?看向孟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微妙。 在孟身上,许多官嗅到了同类的味道。脑袋里立时响起了警报,此乃劲敌,必须注意! 燕军大营中,众人山呼万岁。 很快,朱棣在众人的簇拥下登辂,被迎入皇城。 为防途中生变,燕军先一步列队入城,在道路两旁护卫。 威武雄壮的汉子们手按腰刀,两腿跨立,目露精光,浑身煞气凛然。 同样负责维护治安的应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马司被抢了工作,也只能摸摸鼻子让位。想争取在皇帝陛下跟前露脸,现在还不是时候。 燕王所经之处,百姓纷纷叩拜。 车辂行至奉天门,孟跟在沈瑄身边,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拧眉深思,到底是什么? 突然,队伍停住了。 一名身着青色公服的官拦在了燕王驾前,从公服上的白鹇补子判断,应该是五品。 护卫车辂的燕军立刻长刀出鞘,沈瑄朱能等将领也打马上前,盯着突然跳出来这位,眼神很是不善。 若非见他没有手持凶器,早就一刀劈过去。 突然跳出来,想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干什么? 官脸上没有一丝惧色,中规中矩的大礼参拜,道:“陛下可曾拜谒孝陵?” 孟一拍脑袋,他总算想起自己忽略什么了。 燕王也是神情一变,马上下辂,扶起跪在地上的官,惭愧道:“亏得先生提醒!” 打着老爹的旗号靖难,登皇位之前不到朱元璋的神位前做一个思想汇报怎么行? 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议论?敢把老爹用完就丢,名声能好听吗? 于是,车架中途转道,先去孝陵拜谒朱元璋,哭一场再说。 一路之上,孟都在打量拦住燕王车辂的官。 年过而立,相貌说不上英俊,却是中正平和,看上去就是一个正人君子。 暗中记下他的样子,稍后一定要打听一下这人是什么来历。 拜谒过孝陵,朱棣再入皇城。 这一次,他不再是客人,而是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皇宫有了新主人,朝廷六部官员便如擦了润-滑-油的齿轮,重新开始运作。 钦天监推定吉日,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官员忙着安排新皇登基的相关事宜,宫中尚衣监督制皇帝冕冠,另有皇后冠服,亲王冠服需要赶制,一时之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燕王有三子,皆为嫡出,除世子外,朱高煦和朱高燧应封亲王,按洪武帝定下的规矩制作即可。临到世子的冕服,内侍和女官们却犯了难。 论理,朱高炽身为燕王世子,燕王登基应封太子。 问题在于,燕王似乎没有册封太子的意思,在朱高炽抵达南京之后,只是按规矩召见他两次,态度十分的冷淡。倒是朱高煦和朱高燧经常被朱棣带在身边,父子之情溢于言表。 燕王妃劝说了两次,朱棣嘴里答应,行事未见更改,仍旧对朱高炽十分冷淡,好似刻意对朝臣表明态度,他对长子并不满意。 朱高炽的地位愈显尴尬,但他不能抱怨,更没法抗议,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父亲。 燕王妃察觉到情况不对,在北平时,朱棣对朱高炽的态度已有好转,为何突然又如此冷淡? 三番两次询问,燕王终于吐口。 “高炽胆子大,手伸得长了些。” 说话时,朱棣表情中带着几许讽刺。 儿子在老子身边安排人,当真是胆大包天! 自己当初和宫内官宦做朋友,不过是探听侄子的消息,对洪武帝是一点不敢沾。朱高炽倒好,探听兄弟消息不算,竟然敢在他老子身边插钉子,真以为做老子的不会教训他? 燕王妃脸色有些发白,她明明教训过儿子,别在他老子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他怎么就不听?! “陛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朱棣摇头,“起初朕也不愿相信,可证据确凿,容不得朕不信。郑和!” “奴婢在。” “把杨铎叫来,还有那个纪纲。” “是。” 燕王妃知道朱棣此举是让她明白,朱高炽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之所以还没处置他,只因为他是自己的长子,是他的嫡长子! “陛下,世子一时糊涂,臣妾有失察之责。” “责不在你。”燕王摇头,“在朕。” “陛下?” “依朕看,还是鞭子抽得不够多,才让这混蛋玩意如此大胆!等朕腾出手来,给他几顿鞭子,不老实也老实了。” 燕王妃:“……” 还愿意揍,说明没失望到底。 不过,这顿揍能不能捱得过去,就要看世子自己了。 燕王妃暗自舒了口气,心下琢磨,是不是该多备些伤药?还是给儿子通个气,哪天他老爹甩鞭子抽他,千万别躲? 杨铎闻燕王召见,不敢耽搁,再宫门前见到纪纲,心头一动,对朱棣此番召见的原因有了猜测。 世子在燕王身边插了钉子,事情可大可小,单看朱棣如何处置。 人是纪纲发现的,也是他带到杨铎跟前的。有没有人帮忙,杨铎不清楚。但明着把功劳送给自己,实际上,却有把世子怒火往他身上引的意思。 目前天下局势尚不稳,仍有建旧臣逃逸在外。 一日不坐稳皇位,燕王便不会彻底废掉朱高炽,最多是小惩大诫,给儿子一个警告。 纪纲想得到这点,杨铎自然也能想到。 想踩着自己上位? 杨铎冷笑,目光如刀子一般刮在纪纲身上,小心摔断得粉身碎骨! 朱棣父子之间的官司,不是一般人能插手的,连燕王妃也不行。 朱高煦和朱高燧眼见老爹对世子冷淡,意外的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反而在朱棣面前说了不少世子的好话。朱棣愈发喜欢这两个儿子,对朱高炽却越来越不待见。 消息传出去,武对朱高煦兄弟有了新的认知。不过,朱棣尚且举行登基大典,现在也不是站队的时候,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朱高炽兄弟间的争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摆上明面。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仍能维持一段时日。 比你皇宫里的暗潮汹涌,到南京后,坚持住到寺庙里的道衍却躲起了清净。 造反的追求已经达到,燕王登上皇位,大和尚突然变得清心寡欲起来。除了朱棣宣召,大部分时间都在寺庙中念经,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同孟十二郎探讨佛学。 虽然孟很想摆脱道衍这个大号蜜蜂,无奈燕军上下一致认为他是道衍的高徒,连朝中官员都有耳闻,孟脑门上早就盖上了鲜红的大戳,想擦?已经来不及了。 坐在大和尚面前,孟十二郎很是郁闷。 看样子,当真是甩不掉这块牛皮糖了。 实在不行,等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他也跟去?最好把沈瑄也拉上。 公-费-旅游,顺便捞钱,再度一下蜜月……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 不过,郑和出海要等到永乐三年,在那之前,他还要继续忍受道衍的嗡嗡。 要么,请调去边防卫所? 大和尚跟去的可能性很低,沈瑄同去的可能性更低。 孟捧头,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徒儿,有何烦恼?可向为师道来。” 孟望天,眼前就是最大的烦恼,要么大和尚把自己解决掉? 道衍微笑,将茶杯推到孟面前,“万事皆有因,有因便有果。徒儿乃豁达之人,为师看人从未错过。” 孟端起茶杯,看着碧绿的茶水,大和尚不是反讽?当真不是? “大师过誉,孟某不敢当。” “徒儿豁达,谦虚,人品极佳,贫僧果然很会收徒。” 孟:“……”他果然不应该说话。 “不过,徒儿做事却有些鲁莽。”道衍话锋一转,“有些事不当插手,徒儿可明白?” “孟某明白。”孟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事谨慎的道理我清楚。可事到临头,被人欺负到头上,哪怕目标不是我,该出的气也不能忍。” 在军中散布流言,试图引燕王猜忌沈瑄和自己,是不是出于世子的意思,他不敢确定,人是世子的,毋庸置疑。 该感谢他的好记性,只是在世子身边见过一次,就记住了那名千户的面孔。 是人都有底线。 孟怕事,却也不怕。 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能忍,就不是男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02章 道衍的辩才一流,却无法说服孟。 “徒儿需知,一叶障目,意气而为非智者所为。” “大师的话,我记住了。”孟道,“但事有不为,亦有必为。孟某终究是俗人,做不到超脱物外。” 道衍摇头,不等他开口,孟又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孟某自认不是挨刀的材料。谁让我不痛快,我也不能让他好受。一报还一报,种因得果,刚刚大师不是也这样说?” “阿弥陀佛。”道衍双手合十,“即便此人不该惹?” “大师,是别人先惹我。” “位高权重亦不惧?” “不怕叫大师知晓,孟某只忠于今上,何人能重于今上?” 风过庭院,院中的古木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道衍垂下双眸,宣了一声佛号,“要下雨了。” 孟愣了一下,“大师?” “天色渐晚,徒儿早些回城吧。”道衍捻起了佛珠,“徒儿灵台清明,是为师障了。” 转头看向窗外,果然,风起时,天空已有乌云聚集,远处云层中隐有闪电爬过,又将是一场雷雨。 孟起身,向道衍告辞。 此间寺院建在山里,离城中有一段距离,他可不想中途淋雨。身上的伤没好利索,再受了寒,怕是再离不开赵大夫的苦药。 “徒儿。” 正跨出房门,背后又传来道衍的声音。 “大师?” “记住你同为师说过的话,忠于今上。但凡事需留一线,当是为今后结个善缘。” 孟停下脚步,转身行礼,道:“多谢大师教诲。” “若事无可解,来找为师。”道衍笑得十分慈祥,“为师定为徒儿出头,找回场子。” 孟:“……” 他听错了吧?这是个出家人该说的话吗? 孟十二郎的神情很是微妙,道衍却不再多言,摆摆手,闭上眼,开始念经。 乌云黑沉,室内未点烛火,十分幽暗。一身僧衣的道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烫着戒疤的光头锃光瓦亮,堪比两百瓦的日光灯。 这就是所谓的佛光? 孟顿时囧了。忙道一声罪过,大和尚明言会罩着他,他却吐槽和尚的光头,当真是太不应该。 再次向道衍告辞,回手带上房门。 一个小沙弥站在门外,见孟出来,躬身施礼。 “檀越有礼。” 孟长相不错,脸上总是带笑,又是道衍大师的高徒,寺庙里的和尚对他都很和善。 对小沙弥笑了笑,孟从口袋里取出一包豆沙糕点,递给小沙弥,眨眨眼,“小师父笑纳。” 三头身的小沙弥很是苦恼,该不该收? “没有猪油,只有豆沙和绿豆,不算破戒。” 小沙弥依旧苦恼,很是犹豫,真不破戒?好像很甜,很好吃…… “方丈不是会外出化缘?寺庙也受信徒的香火供奉,小师父就收下吧。”孟继续道,“权当是在下对佛祖的诚心,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 即使不明白何谓“心理负担”,小沙弥还是被孟说服了,双手合十,“檀越美意,贫僧却之不恭。” 三头身的小和尚摆出一副高僧的样子,一个字,萌;两个字,很萌;三个字,非常萌。 孟忙把点心递过去,告诉自己,不能笑,坚决不能笑。 吱呀一声,房门突然打开。 道衍和尚站在门口,捻着佛珠,视线扫过小沙弥手里的糕点,再看孟,意思很明白,阿弥陀佛,没有为师的份? “徒儿如此,为师伤心矣。” 孟:“……” 可以再不要脸点吗? 当他不知道未来的永乐大帝给了大和尚多少好东西?传说中的金元宝都是用马车拉! 如此土豪,用得着和他这个还要养家糊口的俗人哭穷吗? “大师,给。” 孟犹在腹诽,小沙弥已将糕点献上。 “净悟甚好,可愿听贫僧讲经?” 眼见大和尚笑眯眯的从小沙弥手里取走两块糕点,孟当真很想指着那颗光头骂,和个三头身抢吃的,还有没有点羞耻心了? 小沙弥却很高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大师!” 傻乎乎的样子,让人很难将他同今后的某位高僧联系到一起。 果然单纯的人进步快? 孟挠挠下巴,很是无解。 往来多次,孟对此处寺庙的布局已十分清楚。不用僧人带路,三绕两绕就走出了山门。 扫地僧告知孟,山门前有人在等他。 “那位施主,身上煞气着实有些重。” 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以扫地僧沉默寡言的性子,能让他做出这番评语,可见山门外的果然是尊凶神。 “多谢。” 孟笑呵呵的同扫地僧道别,脚步加快,果然在石阶转角处见到了一身蓝色常服的沈瑄。 深山古刹,满目葱茏。 一弯幽径,君子盎然而立,黑发乌眉,俊卓然。 孟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沈瑄,若是不动,眼前这人,当真像是一尊白玉雕琢的艺术品。 只不过,温润的表象之下始终隐藏着迫人的锋锐。 被这样盯着,常人都能发现不对,何况沈瑄。 山风吹过鬓边,沈瑄抬起头,见到石阶上的人,如玉面容似乎冰雪初融,笑的温和,却令人不由得脸红心跳。 战场上的凶神,战场下的王孙贵篑。 同一个人,却有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孟拍拍胸口,腹诽一声,十足非人类。 “指挥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拜会一下道衍大师?” 沈瑄摇头,“佛门清净,非我踏足之地。” 孟不解。 “十二郎不用明白。”沈瑄单手覆上孟的腰侧,凑近了些,“伤口可还疼?” 孟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幸好山门已关,现在又没有香客,没人看见。 “不疼了。”忙一把握住沈瑄的手腕,用力拉开,没人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指挥,咱们快些下山吧,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的确。” 沈瑄点点头,在孟以为警报解除之际,突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指挥?” “你身上有伤,脚程慢,这样快些。” 天空中闷雷声声,沈瑄迈开长腿,孟知道抗议没用,老实环住了他的脖子。抱就抱吧,能早点下山也好。 经验告诉孟十二郎,在侯二代面前,任何挣扎都是没用的。 山脚下,两人的亲卫正牵马等着。见沈瑄抱着孟下山,眉毛都没挑一下。 孟同知受伤的时日,一直被沈指挥抱来抱去,大家早习惯了。反正孟同知一副小身板,还没沈指挥的长枪重,和抱只羊羔也没多大区别。 沈指挥体恤下属,多好的上司。 亲卫递上马缰,沈瑄没要求孟与他同乘一骑,这让孟十二郎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自己好歹是从三品的武官。军汉们大大咧咧不在乎,朝中官的弯弯肠子可不好对付。和沈瑄同乘一骑,被朝中哪个官,尤其是是言官看到了,参上一本,肯定又是一场官司。 他们可不在乎是不是今上从北平带出的人马,况且,能逮住一两个燕王嫡系扎刀子正和人意。今上为安定人心,必定不会包庇。 自从建自-焚,今上登基,被列入奸臣名单的臣武将都是杀的杀砍的砍。哪怕自尽,家人也会被诛连。托关系走门路请人在朱棣面前说情也未难被赦免。 刽子手每次举刀,砍掉的脑袋都是以百为基数。 朝中许多人明白朱棣要以杀立威,部分人挟私报复,趁机诬告,还有小吏无赖侮辱犯官家眷,劫掠私财。 很快,燕王滥杀,燕军残暴,不恤百姓之声四起。 一股暗潮正在涌动,朱棣察觉到了,却没马上处置,他在等,等幕后的推手露出痕迹。 朱棣是一个出色的猎人,要么不杀,要么一刀毙命。 看不清形势,妄想浑水摸鱼给他找不自在,绝对是自寻死路。 正如沈瑄之前所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行人快马加鞭,却还是被大雨阻在了途中。 幸好路边有茶寮可供避雨,孟给的茶钱多,店家特意送来一个火盆,以免众人淋雨后着凉。 七月天,淋一场雨,对习惯在冰天雪地里和北元玩躲猫猫的军汉们不算什么。抹一把雨水,喝一碗热茶,身上的热气都能把衣服烤干。 难受的只有孟。 坐在火盆边,脸色仍是发白。沈瑄单手按在他的腕上,神色间带着担忧。 “指挥也会号脉?”孟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不由得苦笑一声,继续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变成个纸片人?不成,他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有远大理想,不能就这么纸片下去。回城就去看大夫,药再苦他也认了。 沈瑄没回答孟的话,半晌,移开手指,“回去后便告假吧。我在东城有座宅院,请赵大夫开些补身的药,好好休养些时日。无事不要出门,道衍大师那里,我去解释。” “现在告假?”孟有些迟疑,“这样好吗?” “无碍,有安陆侯等人在先,依例行事即可。” 燕王已在宫中处理国事,但继位的诏书还草拟,大典也未举行。五军将士和军中谋士自然未得封赏,品级仍以王府官属论。 吴杰有侯爵位,曾任都督,告假需要在五军都督府打声招呼,孟在朝中无职,不用走这个程序,只要沈瑄批准,假条都不用打,直接回家就成。 雷声轰鸣,闪电刺目,大雨倾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盆。 几个军汉蹲在茶寮门前,无聊中,竟扯开嗓子吼起边塞胡曲,吼声几乎盖过了雷声,茶寮主人是一对老夫妇,被吓得脚软,军汉们却在哈哈大笑。 孟叹气,又取出不少铜钱,权当是赔偿精神损失。 “老丈,请多担待。” 孟打着喷嚏安慰老人,沈瑄转头,冷眼扫过去,吼得兴起的军汉们顿时收声。 不闭嘴不成,脖子发冷,头皮发麻,简直与被人砍刀子没多少区别。 老丈颤巍巍的接过铜钱,连声道谢,又给孟送上两盘小菜,味道竟是格外的好。 切成条的猪皮,卤得入味,嚼起来十分劲道,加了辣味的咸菜,配上馒头铁定味道更好。 孟的肚子突然开始叫,想问老丈买干粮,却被沈瑄按住了手。 “雨快停了,回城再用饭。” 虽有些可惜,孟还是听了沈瑄的话,放下筷子,端起茶盏,一口温茶水入口,咸味被冲淡不少,似乎也没那么饿了。 未时中,大雨终于停了。 孟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众人从茶寮离开,赶到城门前时,一支车队正在入城。 马车简陋,也没打出任何仪仗,却有内廷中官出迎。 见到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中年人,沈瑄当即下马,带着孟退后,低声道:“是周王。” 周王?永乐帝的同母胞弟,建帝第一个开刀的藩王? 周王之后是他的几个儿子,随后才是女眷。 朱元璋武功盖世,龙马精神,亲子义子能组成个加强排。可惜的是,皇子们继承了老爹的治武功,却没继承老爹生儿子的能力。 从太子朱标往下数,朱家第三代加起来,勉强才能够上三位数。 朱棣有三个儿子,周王朱橚还比不上哥哥,就两个。 相比之下,朱标活到成年的儿子有四个,在兄弟中算是多的。 周王被建帝从云南召回,担忧皇帝会对他一家不利,想方设法拖延进京的时间。行到中途,闻听燕王破了京师,立刻快马加鞭。如今皇位上坐的是亲哥,还有什么好说的,加速前进就对了。 到南京时,除了周王本人,包括王妃,世子和郡主都是面有菜色,强撑着才没直接晕过去。 周王一家在城门前停留时间不长,很快被迎进城内,送到周王府安顿。 等在城门前的车马和百姓这才陆续入城。 进城后,孟没有回下榻的驿舍,直接被带到了沈瑄在东城的宅院。 沈瑄爵位未复,侯爵府尚未发还,这座宅院是他的私产。 黑油大门,厅堂五间。屋脊用瓦兽,梁、栋、檐桷以青碧绘饰。 厅堂摆设严格按三品规置,从墙壁上挂着的名家笔墨,到檐角上的雕刻绘饰,再到堂内的桌椅,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也不见奢华,身处其间,却时刻能感觉到厚重的底蕴。 “十二郎可还满意?” 亲卫已退了下去,只有两名长随候在门外。 孟点点头,这样的建筑,搁在后世绝对属于豪宅级别。 沈瑄笑了,拉着孟穿过堂屋,走到后宅,沿路都用砖石铺就,二堂之后还有一处演武场。 看着演武场内的兵器架,想起之前看过的几幅名家笔墨,孟嘴角抽了抽,好吧,谁说武将就没有化? 孟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在西厢,不料沈瑄直接把他带进了正房。 黑色大岸,山水屏风,简洁的陈设,明显是沈指挥的风格。 “这是正房吧?” “是。” “我睡这里合适吗?” “十二郎不满意?” “不是,可……” 这里毕竟是京城,不是北平,也不是军营。孟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满意就好。”沈瑄坐到孟身边,“其他的,十二郎不用在意。” 当真不用在意? 突然,孟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指挥也睡在此处?” “自然。” “……” “怎么?” “没什么。”孟揉了揉额角,好吧,早晚有这么一天。不过他的伤还没好,沈瑄应该不会乱来。 “十二郎放心。”沈瑄俯身,轻啄了一下孟清的额角,“六礼未成,瑄自会守礼。待再次见过伯母,礼成,方可……” 一把捂住沈瑄的嘴巴,孟面红耳赤。 明明没说多露骨的话,可他就是受不了。 大明朝的侯二代,他服了,彻底服了。 自此,孟正式在沈瑄家中安营扎寨。 至于会不会有流言传出,反正沈指挥说他会解决,用不着担心,担心也没用。 孟同知休养期间,京中又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起因是方孝孺。 因杨铎等人的暗中运作,方孝孺的清贵之名已不复往昔。因两次征调民夫,京城白性对他也颇有怨气。 起草继位诏书这件事本不该落到他的头上,不想,刚从广西调回的陈瑛向朱棣进言,方孝孺名满天下,门生故友众多。虽名声有损却瑕不掩瑜,由他起草诏书,也可对天下人表态,陛下仁慈豁达,不责旧事。 仔细考虑之后,朱棣采纳了陈瑛的建议,下令将方孝孺从狱中提出,到华殿觐见。 方孝孺来了,却没向朱棣行礼,而是当殿大哭。听到朱棣让他起草继位诏书,哭得更加伤心,几乎是肝肠寸断。 朱棣很不高兴。 老子饶你一命,还把起草继位诏书的光荣使命交给你,你就给老子这个态度? 刚想叫人拖出去,冷不丁想起道衍和尚说过的话,朱棣勉强把火气压了下去。大和尚说此人不能杀,杀了他,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就要绝了。 朱棣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好声好气的劝了方孝孺几句,不想方孝孺顽固不化,几乎是朱棣说一句他顶一句。 朱棣说,他是效仿周公辅成王。 方孝孺言:成王安在? 朱棣皱眉:伊自-焚死。 识相点的,就该在这里打住。不想方孝孺硬气到底,成王不在,还有成王的弟弟和儿子,王爷不是要学周公吗?没听说周公撇开成王自己坐上皇位的。 朱棣怒了,“别扯这些没用的,老子叫你来写诏书,你写不写?!” 硬汉方孝孺一梗脖子,“坚决不写!” 朱棣不玩怀柔了,直接令左右送上纸笔,“不写,你休想走出此殿!” 方硬汉执起笔,在纸上写下篡位二字,笔一扔,继续大哭;“死即死尔,绝不草诏!” 朱棣被气得头顶冒烟,“汝安死,不顾九族?” 方硬汉一甩头,“便十族奈我何!” 换成建帝,被方孝孺如此顶撞,最多斥责几句,顶天吓唬一下打板子。 可朱棣是谁?洪武帝的儿子,杀人不眨眼的藩王。 不写?想死? 好,老子成全你! 灭十族也不怕? 很好,老子也成全你! 于是,方硬汉的直系和旁系血亲统统被杀,为凑够十族,师生好友也没能逃过一刀。 方孝孺的死只是个开始。 同朱元璋一样,朱棣举起屠刀,不杀到够本绝不会放下。 之前捉拿奸臣是按章办事,方孝孺之后的杀戮却让许多朝臣想起了洪武朝最黑暗的那一段岁月。 户部侍郎卓敬,礼部尚书陈迪,刑部侍郎暴昭,右副都御使练子宁…… 一个个名字被朱砂划去,一个个家族走上法场。 在原佥都御史景清诈降,伺机谋杀朱棣不成,被剥皮充草之后,整场杀戮达到了顶峰。 方孝孺被夷十足,景清却被赤族,籍乡,便是所谓的瓜蔓抄,同里之人一个不留,十余个村落成为了废墟。 朱棣对自己人宽容,对胆敢同他作为的人却绝不手软。 既然开了杀戒,那便一直杀下去。 杀到所有人人胆寒,杀到没人再敢反对他为止! 奉天殿中,一身冕服的朱棣高坐龙椅,在礼乐声中受百官朝拜。 孟立在右班武将的队列之中,一身绯色朝服,戴五梁冠,随着礼官的声音,跪在石砖之上叩首。金绶上的玉环击在砖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诏:今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明为永乐元年。建中更改成法,一复旧制。山东、北平、河南被兵州县复徭役三年,未被兵者与凤阳、淮安、徐、滁、扬三州蠲租一年,馀天下州县悉蠲今年田租之半……” 听着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孟微抬起头,越过站在身前的沈瑄,看向御阶之上。 奉诏的是身着紫色葵花衫的郑和。 “臣等领旨,陛下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下,奉天殿中,孟同群臣一起再拜。 法场之上,刽子手举起屠刀,又是一排人头落地。 血色之中,彪悍的战马在北疆驰骋,巨大的战船即将远航。 大明最彪悍时代,即将从永乐帝的手中拉开序幕。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03章 建四年七月,燕王继皇帝位,诏告天下。 同月,齐泰、黄子澄等建朝臣人头落地。 杨铎纪纲等人奉命领燕山卫大肆搜捕落网之鱼,凡同名单上的奸臣有关之人,无不提心吊胆,风声鹤唳。 好在方孝孺和景清只是个例,朱棣好杀,却终究没有达到朱元璋的水准。 杀了方孝孺和景清之后,朱棣召见了道衍,君臣两人进行了一次长谈。 或许是道衍和尚的劝说起了效果,也或许是朱棣认为人已经杀得够多了,在将徐辉祖捉拿下狱之后,这场屠杀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徐辉祖被拿,徐皇后和徐增寿都十分担忧。 徐皇后流着眼泪在朱棣面前求情,徐增寿则想方设法进到牢中见了徐辉祖一面。 以徐辉祖的身份,即便关押进锦衣狱,也没人敢难为他。除了外表憔悴点,精神还算好。 隔着牢门,徐增寿与徐辉祖对面而坐。 兄弟俩没说话,历史上,徐增寿这时已经死了。 “兄长,陛下已经登基,还要固执下去吗?” 徐辉祖闭口不言语,徐增寿无法,知道自己算是白来一趟。 不过,为了徐家,为了宫中的徐皇后,终有一天兄长的态度会松动。只是要过多久……徐增寿挠头。 说不得,要去道衍大师那里想想办法。 兄长太固执,也是个愁事。徐增寿叹气,很是无奈。 自洪武朝起,论勋贵排位,徐家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徐皇后,代王妃,安王妃,都是徐辉祖的亲妹妹。 燕王登基称帝,徐辉祖从藩王的大舅子升级成为皇帝的大舅子,不出意外,朱棣之后的皇帝铁定是他亲外甥。只要徐家不犯不赦的大罪,荣耀权柄不可估量。这样的身份,已经不单是显赫能够形容了。 可是,在朱棣进城之后,徐辉祖并未露面,也未奉召,而是跪在徐家祠堂中,对新帝避而不见。 皇帝下令,他借口推辞。 以亲情游说,继续沉默不语。 这种态度惹恼了朱棣,当时正逢方孝孺案发,朱棣一声令下,徐辉祖被抓起来,下锦衣狱。 关了大舅子,朱棣又把小舅子叫到身边,满口抱怨,同样都是舅子,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见朱棣不似真要杀了徐辉祖,徐增寿大着胆子为兄长求情。 徐辉祖带兵和朱棣打仗,是因为当时还拿着建帝发的工资。 朱棣进城之后跪祠堂,因为脑筋太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见朱棣态度有了些许松动,徐增寿继续说道:“陛下,臣的兄长虽未奉召,却也未明言反对陛下。兄长的性格随了臣的父亲,陛下不是也清楚?” 提起魏国公徐达,自己的老丈人,朱棣不好继续发火,瞪了一眼徐增寿。 徐增寿故意笑得赖皮,朱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摆这个样子,是想朕打你板子?” “臣不敢。臣对陛下之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对陛下的爱戴,如江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朱棣:“……哪学来的?” “不敢瞒陛下,两日前,臣拜会了燕山后卫的孟同知,谈话间获益匪浅。” “你怎么会去见他?” “孟同知帮过臣一个大忙,臣上门道谢。” “哦。” 徐增寿欠孟一个人情,还是不小的人情,朱棣知道。 杨铎和纪纲在京中的活动,包括助徐增寿脱险,以及孟在其中的作用,他都一清二楚。如今摊开在自己面前,是想为孟讨赏? “陛下英明!”徐增寿笑道,“臣就那么点家底,还要养活老婆孩子,想还了孟同知的恩情,只能请陛下帮忙。” 朱棣又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行了,朕知道了。” “陛下答应了?那顺便也给臣点赏赐?臣好歹也是立了功的。” 朱棣吸气,呼气,再吸气,最终吐出一个字:“滚!” “臣遵旨。” 徐增寿见好就收,从善如流的滚了。目的已经达到,此时不滚更待何时。 孟的赏跑不了,由陛下恩赏远比他赠送金银要好得多。 大哥的头也掉不了,顾念着宫里的徐皇后和三个外甥,天子也不会砍了魏国公的脑袋。 吹了一声口哨,徐增寿心情大好。 原本,他被徐辉祖突然下狱惊到了,整日心焦,没想到这一层,还是孟给他提了醒。说到底,徐辉祖和朱棣打仗是尽本分。燕王进京后,他只是避入祠堂,沉默以对,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反对燕王的言论。不奉召,可以尽量往家庭内部矛盾上靠拢,如此,魏国公应当性命无忧。 所谓旁观者明,徐增寿看不透的东西,经过孟的反洗,顿时如醍醐灌顶,一下给他点透了,这份人情不亚于孟曾借杨铎的手救了他一命。 人情啊。 步出皇宫,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看着宫门在身后合拢,徐增寿长出一口气,只要徐家还在,大哥能从锦衣狱出来,欠下再多的人情也无所谓。 自己还不了,不是还有皇帝宝座上的姐夫? 陛下应该十分乐意帮徐家还人情,这可是个对臣下示恩的好机会,还是两方示恩。 想到这里,徐增寿表情一变,难不成,孟在提醒他时就想到了这个? 先帮忙,再卖人情,进而给皇帝拉拢人心的机会。 多智近妖……不愧是道衍的徒弟。 正在演武场看沈瑄练枪的孟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谁在念叨他? 沈瑄回头看他,孟忙道:“指挥,不要停,继续!” 沈瑄:“……” 黑眸微沉,枪如游龙,无端的带上了一股杀气。 孟摸摸鼻子,他说错话了? 没有啊? 想不明白的结果是,当夜,草原狼大开杀戒,某只狐狸的脖颈和肩后留下了数枚牙印。 孟呲牙,他还是伤员! 沈瑄挑眉,那又如何?他可是斟酌过力道,且相当“守礼”。 孟:“……” 好吧,不能和侯二代讲理。 秋七月壬午朔,朱棣大祀天地于南郊,再祭太庙。 同月,复太-祖成法,凡建朝因反对周礼被罢免者一概复官。周礼派和太-祖派的争论至此划上句号。没了领军人物方孝孺,周礼派受到了严重打击。意志坚定的为建帝殉节,其余人多改变理念,重投太-祖成法的怀抱。 没有殉节又固执己见的,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朱棣不是朱允炆,敢和他鸡蛋撞石头,头破血流是肯定的。 况且,对于恢复周礼一事,朝中本就存在争论,如今被朱棣一刀切也没什么不好。 早朝不再像个菜市场,大臣们不必为一个官职该是几品争论不休,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本质工作中,于国于民都是利好。按照洪武帝的话来说,拿着老子的工资就得给老子办事!每天想七想八不办实事,统统拖下去砍了! 朱棣没像老爹一样几乎杀光朝中的大臣,只用实际行动让有资格站在奉天殿中的人明白,建朝的日子过去了,装鹌鹑消极怠工的路也堵死了,在其位谋其政,想白拿工资?掂量一下脖子是不是够硬。 大臣们很快发现,继工作狂洪武帝之后,皇位上又出现了另一个朱扒皮。 抖起来的臣开始变得小心,被压制了四年的勋贵和武将们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棣和朱元璋一样,人杀得多了,也就不在乎多少人骂他了。 大不了给史官提个醒,下笔的时候多想想,该用春秋笔法的就别用记实手法,该美化该颂扬的绝不能吝惜笔墨。对天子不利的言辞,能少两个字就别少一个字。 在这种大环境之下,能当做神话故事和八卦周刊诵读的《明太宗实录》正式出炉。比起朱棣下令重修的《明太-祖实录》,《明太祖实录》的艺术性拔高了数个层次,真实性却要打个折扣。 谁让朱棣是皇帝,还是大明历史上唯二杀臣杀得无比顺手的皇帝? 说来也奇怪,朱元璋和朱棣杀官如麻,朝廷的运作却如加足了燃料的火车,轰隆隆往前飞驰,到站都不停一下,上不去的人只能跳着脚,在火车后边紧追。追上了,有可能成为一代名臣。追不上的只能安慰自己,非吾无才,朝中无伯乐,天子不用而已。 换成皇帝对官无比和蔼,被骂也笑脸相迎时,官员们的工作效率却像是老牛拉破车,鞭子甩出花来也不见挪动一下,动不动还要倒退两步。具体参见崇祯帝,真心勤政,也真心倒霉。 所以说,历史和人心当真是个奇怪的东西,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压根没法用常理来推断。 八月癸巳,朱棣将朱允炆的三个弟弟和还活着的儿子分批降爵,改封,随前太后吕氏守居懿太子陵园。抹去了建帝的年号,废掉了建朝更改的法典规章,朱棣也没忘了自己的长兄,前太子朱标。 革去孝康皇帝庙号,仍号懿太子,看似表面章,实际却在暗中抹杀朱允炆的正统地位。并以白纸黑字记载,朱标只是太子,根本没登上皇位,朱允炆的皇位是趁高皇帝临危矫诏! 听起来荒谬,但朱棣就这么干了。 谁反对? 没人敢。想做下一个方孝孺吗? 只不过,让朱棣没想到的是,历史终究无法掩盖,在他大行不久,儿子就拆了他的台。 处理好了家务事,坐稳了皇位,朱棣开始封赏随他起兵造反的靖难功臣。 大佬发家了,手下也不能亏待。 发钱分地,授官封爵。 在朱棣的授意下,靖难功臣名单火热出炉。 名单按功劳大小依序排列,能排在前边的绝对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当时,侍读解缙、编修黄淮已入职渊阁,成为了朱棣的机要秘书,递送到皇帝面前的奏疏都要先经两人过目。两人也比其他朝臣先一步知晓了功臣名录。 大致内容多在预料之中。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以战封赏,封公四人,侯十五人,伯十三人,归附功臣另赏。 张玉被追封荣国公,谥忠显。陈亨追封泾国公,谥襄敏。朱能封成国公。邱福封淇国公,均为世袭。 值得一提的是,原定远侯沈良之子沈瑄,朱棣本欲封其为国公,以沈瑄的战功,如此恩赏无可厚非。但却遭到了群臣的反对,最终只能改封为侯。 关键一点,是解缙的一句话:“沈子玉英武,有谋略,类平安,更类蓝玉。初封国公,后有何可赏?” 解缙的话不是当着朱棣的面说的,他还没傻到那个份上。相反,解缙被称为第一才子,聪明才智自然非同一般。 特意当着杨荣等人的面说出这番话,为的就是传进朱棣的耳中,在朝臣间引起争论。 朝中武不和,京中官员同朱棣的嫡系也存在矛盾。 利用种种矛盾,解缙达成了目的,也将自己摘了出去。 严格来说,解缙不算说沈瑄的坏话,前定远侯沈良同蓝玉有交情,否则也不会被无端牵扯进蓝玉谋反案,而蓝玉为人骄狂,战功赫赫,是否真的谋反,后世仍存在争议。 将沈瑄同平安蓝玉作比,可认为是对沈瑄的赞誉,但传进朱棣的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解缙。” 听完杨铎的密报,朱棣脸色有些阴沉。 沈瑄几乎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将他同蓝玉作比,打的是什么主意? 功高震主?后无可赏? 想起靖难时军中的传言,朱棣嘴边掀起一抹冷笑。 “除了沈瑄,还有谁?” “回陛下,解侍读等还提到了燕山后卫同知孟。” “说他什么了?” “夸赞其仁孝,谦和,与人为善。” 话落,杨铎垂首,不再多言。 与人为善?好一个与人为善!朱棣冷笑,不如明说结交权贵,图谋不轨。 好一个解大才子,好一班臣! “下去吧。” “是。” 杨铎退出暖阁,始终没有抬头。他能察觉,陛下已经发怒了。怒火到底是冲谁……只怕有些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暖阁内,朱棣单手敲着桌案,明黄色的龙袍,两肩上的金龙似正昂首咆哮。 良久,朱棣出声道:“郑和。” “奴婢在。” “把朕的三个儿子都叫来,朕有话同他们说。” “是。” “再去皇后那里传个话……算了,暂时不用去。” “是。” 郑和退了出去,一路思量着朱棣传召朱高炽三兄弟是何用意,莫非是与解缙等人有关? 和朝臣牵扯上…… 郑和额上冒了一层薄汗,不敢再想。 朱高炽三人听到传召,第一时间赶到了华殿,侍候的宦官宫女都被赶到殿外,殿门一关,等着三人的只有狞笑中的老爹和老爹手里的鞭子。 这一次,朱棣一点也没手下留情。 鞭子舞得啪-啪作响。 兄弟三个见着头顶冒烟的老爹都有些心虚,不敢躲,硬生生的挨了几鞭,却不见老爹有停手的迹象,不敢硬扛了,站起身撒腿就跑。 朱高炽浑身大汗,朱高煦绷紧了腮帮子,朱高燧不时揉着胳膊和后背,身后的鞭子虎虎生风,被抽中可不是开玩笑的! 华殿内似台风过境,不时传出朱高炽几人的痛叫。叫得越大声,鞭子来得越快。 到最后,朱高炽三个都不敢叫了,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不再自己跑了,再次架起朱高炽,在大殿内兜圈圈。 徐皇后得到消息,掐着时辰赶过来。在门前又等了两盏茶的时间,才一脚踹开了殿门。 敢在朱棣教训儿子时踹门的,也只有徐皇后了。 郑和没抬头,在徐皇后进殿后,冷眼扫过见到刚刚一幕的宦官和宫人,众人顿时脸色发白,差点连气都不敢喘。 “咱家问你们,刚才都看见什么了?” “回、回公公,什么都没看见。” “管好眼睛耳朵才能活得长,可记住了? “是。” 郑和不再理会他们,转而思索,皇后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念头一闪,郑和垂下了眼。 殿中,朱棣正举着鞭子,怒瞪爬到柱子上的三个儿子。 “给朕下来!” 兄弟三个手拉手,抱紧柱子,坚决不下来。 “真不下来? 绝对不下去! “好,有能耐就抱在上边一辈子,下来,朕照样抽!” 兄弟三个同时打了个哆嗦。 朱高炽迟疑:要不就下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朱高煦撇嘴:下去挨揍? 朱高燧呲牙:不能真抱一辈子吧? 三人正无计可施,皇后来了。 朱高炽兄弟顿时如见救星,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就差喊一声:娘啊,你总算是来了! 徐皇后没理会啪嗒掉眼泪的儿子,向朱棣行礼之后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朱棣如此暴怒,三个一起抽。 朱棣气哼哼的一甩鞭子,“让那三个孽障下来,亲口告诉皇后!” 徐皇后看向抱在柱子上的朱高炽三人,神情一冷,“给本宫下来。” 爹娘一起发话,顽抗到底绝对没好下场,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麻溜的滑下柱子,没等站稳,朱棣的鞭子又过来了。 兄弟三个不敢再躲,只能可怜兮兮的望着徐皇后,一起装可怜。 无奈老爹不让他们如愿,一边甩鞭子一边怒斥,“你们把朕的话当耳边风吗?朕告诉你们多少次,少给朕来酸丁那一套!” “那个姓张的千户到底是谁的人,推动军中流言的到底是谁,真以为朕不知道?!” “你们想争,朕不拦着!朕的儿子,就当有这个气魄!可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 “算计兄弟,离间功臣!真以为朕眼睛瞎了,耳朵聋了?朕还没死呢!” “人可以有野心,却不能犯蠢!“ “一路跟着朕打天下的,才是咱们立身的根本!联合外人踩自己的兄弟,砍自己的臂膀,信不信朕现在就打死你们?!” 随着朱棣的骂声,朱高炽三人的脸色越来越白。 “父皇,儿臣错了!” 三个儿子趴在地上哭,朱棣举在半空中的鞭子再挥不下去。徐皇后却在这时接手,袖子一撸,“陛下,您歇歇,臣妾来。” 继男子单打之后,华殿中又开始了女子单打。 徐皇后挥鞭子的架势丝毫不逊色于朱棣,今天这顿揍,注定让朱高炽兄弟刻骨铭心。 父皇不能惹,母后更加不能! 揍完儿子后,靖难功臣名录正式诏告天下。 沈瑄未能封公,袭定远侯爵位,加禄一千担。 孟也搭上了封爵的末班车,以从三品武官获封二等伯,加禄五百担。 接到敕令,孟十二郎有点傻。 掐了掐大腿,很疼。 嘴角咧到了耳根,当真不是做梦!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04章 九月,新皇继位的诏令传至各府州县。 孟重九等族老随着里长一同到县衙听诏。 此时,宛平县大令贺银因守卫北平有功,已升调入京,原县丞升任县令,主簿以下各有恩赏。 从小吏到捕快,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燕王得了天下,北平便是龙起之地。即便没有如贺大令一般升调入京,得了朝廷恩赏也是全族的脸面。往日被看不起的胥吏,在会两句之乎者也的黄口小儿跟前都要矮一截。 如今,就算是秀才跟前也能挺止了腰板说话。 咱可是得过朝廷恩赏的,一个酸丁算得了什么? 要抖威风,先考上举人再说。 族老们一路都在谈论从南京传回族中的消息,叹道孟,孟清江和孟虎,全都是赞不绝口,笑开了一脸的褶子。 “听说五郎刚升了百户,还得了百亩的好田。” “四郎不是一样?若不是伤了胳膊,说不得还能往上走一走。” “咱孟家儿郎可是出息了,不说旁的屯子,里长到咱们跟前都要先摆出个笑模样。” “说到底,最出息的还是十二郎。”一名族老说道:“十二郎可是封了二等伯,能降等袭爵的,至少三代都是勋贵。孟家祖上多少代没出过这样的大官。” 另一名族老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有爵位还能廕叙族中子弟,以十二郎的官位,至少是个从七品。” “这么一说,若是有族中子弟被十二郎推举,至少得是个主簿,县丞都说不准?” “那是!” 族老们越说越兴奋,引得同行的里长和其他屯子的老人们羡慕不已。 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 当初孟家屯在里中压根排不上号,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两个童生和一个秀才。 现在呢? 族中子弟出息,跟着当今天子打天下,得了从龙之功! 二等伯,光听就了不得,升斗小民想都不敢想。还能直接让同族当官,当真是不能比啊。 旁人羡慕嫉妒的眼光扫过来,孟氏族人更加得意,羡慕去吧,有能耐族里也出个十二郎? “若是广智还活着,见到十二郎这么出息得有多高兴?” “是啊,广智是个好的,八郎九郎也随了他,不想却被鞑子害了。好在十二郎出息,能撑起门户。” “别说一门一户,咱们一族能有今天也要多亏了十二郎。” “可不是。” “不晓得十二郎年时回不回,开祠堂拜祖先,总要十二郎和四郎五郎在才好。 “对,以前是打仗,没办法,现在天下安定了,老九,不然给十二郎去个信?” 孟重九摇摇头,“十二郎回不回,得他自己拿主意。他能走到今天不易,咱们得了他的好处,也得多为十二郎想想。” 听了孟重九的话,族老都不由得皱眉,“老九,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孟重九哼了一声,“族人中间传的话,老哥几个都知道吧?十二郎和四郎五郎是怎么得的官位?用命拼出来的!人心不足,可人心也是肉长的。说酸话的,想占便宜的,竟还有去十二郎家做媒攀亲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也要攀上来,这都是些什么?!” 或许是想为族人留几分颜面,孟重九的声音压得很低。 “实话告诉老哥几个,十二郎将来的造化还大着,更是个讲仁义的,四郎五郎就在眼前摆着。有十二郎在,咱们一族的子弟,无论从从武都能得着出路,就是在家里种田,旁人也要高看一眼。”顿了顿,孟重九加重了语气,“别让筋头巴脑的好处迷了心,怎么做,大家伙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不能给十二郎帮上忙,却也别给他扯后腿惹祸。” 话落,牛车上陷入了沉默。 族老们都在心中思量,这段时日,族人的确是张狂了些,有些话也不太好听,若不是孟重九提醒,众人也没当回事,如今想来的确是不妥。为长远打算,是该想想办法了。 不知不觉间,牛车已到了县衙。 族老们陆续下了车,同里的人忽然发现孟氏族人有些不同了。到底哪里不同,一时间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身着七品公服的大令已在大堂等候,这让前来听诏的老人们受宠若惊。 看到大令对孟氏族老的亲切的笑容,众人才明白怎么回事。暗地里嘀咕,谁让孟家屯出了个十二郎?当真是祖坟青烟了。 一番寒暄之后,大令捧出诏书,堂下众人立刻肃穆听诏。 除了宣布天子继位的消息,还有减免北平农税的诏令,这绝对是个意外之喜。 老人们纷纷称颂天子仁慈,翻来覆去只有几句话,却比锦绣章更能打动人心。 听完诏令,大令亲自送老人们离开县衙。同时让衙役将备好的粮食布匹和酒肉搬上牛车。 得知是天子的恩赏,老人们再次谢恩,面向京城方向拜了几拜,齐声高呼:“陛下恩德,慈爱庶民,万岁万万岁!” 县衙吏当即将此事记录下来,写到奏疏里递送入京,不单是对今上的颂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扬,也是大令的政绩。 大令得了好处,有肉吃,下边的人多少也能捞口汤喝。 想起是孟氏族人带头向南而拜,吏暗自点头,不怪孟家屯能得个从龙之功,出了个二等伯,有本事,会做人呐。 回到屯子里,孟重九等族老立刻召集族人,宣告了诏令的内容,将恩赏的布匹粮肉分给了族人。 十二郎每次给孟王氏送东西,都有部分是点名送给族老的,族人也时常能得些好处。老人们家中还有十二郎送回的好酒,这次带回来的酒肉量多,不若分给族人,让大家都沾些喜气。 族人们兴高采烈的分了东西,孟重九和老人们又聚到一起商量一番,决定明日再召集族人,好生叮咛一番,把一些不好的苗头全都掐灭。 “得了好处,再管不住一张嘴,给族里惹冒犯,就算撵出孟家屯也说不出二话!” “还有外边来攀亲的,不管是谁,先问清楚,不能随便往十二郎家里带。” “对!” 族老们下决心整治族内的不安定因素,为此还修改了族规。孟事后才得知孟重九等人的动作,感叹之余,下了大力气提携族人,有天分,愿意读书和想要从军的全都重点培养。 在这个时代,宗族是束缚,也是助力。 只要孟氏能扶起来,孟乐于帮把手,出些力。百年望族不敢想,让族人衣食无忧,富过三代应该没有问题。若是能搭上郑和下西洋的顺风船,富上五代都绰绰有余。 族里的儿郎出息了,族人富裕了,各种不安定因素也会随之消弭。即便人心不足还想挑事,肯定也是少数。况且,真有这样的,不用孟动手也会被其他族人给按下去。 摆在大家面前的路是一样的,十二郎也没区别待遇,自家不争气能怪谁? 铺好了路,指明了方向,还想别人背着你走?世上没有这个道理! 孟深谙一个道理,凡事可以亲力亲为,更可以借势。 只要大部分族人站在他这一边,余下小部分不足为虑。何况族中还有孟重九这样的明白人,对孟氏一族的未来,孟很有信心。 回到家中,孟重九先一步将家人叫道堂屋,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 “我话放在这里,谁要是敢联合外**害自家人,别怪我不讲情面!” “爹,您放心,再糊涂也不能做那样的事。” “对,不看十二郎也要看五郎,怎么能祸害自家人。” “爹,您就放心吧。” 等家人都拍着胸脯表决心之后,孟重九才让众人散去,独留下了孟虎的爹。 众人知晓孟重九的用意,两个嫂子直接把孟虎的娘拉走了。这段日子,家里这个上门女婿的确有些不安分,该让爹敲打敲打了。 在桌角磕了磕烟袋,孟重九开门见山,“你想让五郎改姓?” 孟家赘婿脸带一丝尴尬,却还是跪在了地上,给孟重九磕了三个响头,“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五郎。” “为了五郎?”孟重九掀掀眼皮,“怎么讲?” “爹,五郎现在可是百户,朝廷的六品武官,若让人知道他爹是个赘婿,旁人怎么看他?” “就这样?” “爹……” “不是为了你那个找上门的族亲?” “爹?!” “当我不知道?”孟重九冷笑,“当年你逃荒到这里,快要饿死了,是老孟家一口热水,一张饼子救活了你!那时怎么不见你那个族亲出来?现如今五郎出息了,倒是找上门了?当初是看你老实,我才给你一口饭吃。我姑娘纵然是腿脚有些毛病,也是四里八乡出名能干的!你做了我孟家的上门女婿,趁早把那些花花肠子给我扔了!被人撺掇几句就以为自己是个老太爷了,还想纳小?我姑娘好性子,她老子她兄弟都没死!” “爹,我没有!” “用不着争犟,我眼睛没瞎!”孟重九猛的一磕烟袋,木质的烟杆断成了两截,“我给你留面子,是看在五郎的份上。五郎能被十二郎提携,能有今天,是因为他姓孟!你想再孝敬陈家的祖宗,行;提上包袱自己滚蛋!否则,趁早息了这份心思!” “爹,我……” “你自己想清楚。” 孟重九懒得和他再说,起身离开了堂屋。 门上挂着的帘子掀起又放下,孟虎的爹跪在地上,一直没有起身。 傍晚,屯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 送走了第三波上门的冰人,孟王氏坐在堂屋里,一脸的疲惫之色。 “娘,三姐才十一,怎么就有官媒上门?” 孟许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同孟张氏一起摆饭,插空问了一句,孟王氏却没回答,只是摇头。 妯娌俩互相看看,不敢再问,等饭摆好,叫了在后院里喂兔子的孟三姐和孟五姐,一家人坐到桌前用起了晚饭。 两和面的馒头,小米粥,一碗炖肉,两盘青菜,再加一碗肉汤,搁在一般农户家都是顶好的伙食。 燕王进京之前,孟就隔三差五往家里送东西,加上一个不当自己是外人的沈指挥,孟家的粮食和肉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一向不缺,生活质量直线上升。孟三姐和孟五姐越长越好,水灵灵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自打孟家出了孝期,陆续开始有冰人上门。起初是打听十二郎,被孟王氏婉拒之后,又打起了孟三姐和孟五姐的主意。尤其是孟封爵的消息传来,连孟王氏和两个儿媳的娘家人都上门了。 除了说媒,攀亲的也不少,早八百年没联系的都要来打秋风,孟王氏烦不胜烦,担心十二郎的名声,没法用扫帚把人撵走,干脆以一家寡妇的借口紧闭门户,可这也挡不住有心人找上门。 财帛动人心,权利地位更是如此。 孟王氏愁啊,每每看到养在院子里的大雁,她就更愁。 “娘,小叔的事该怎么办?” “十二郎的事不急。”孟王氏摆手,“要定也不是现在。三姐和五姐可以先看起来,有好的,你们也多留意些。” “是。” 用过饭,孟王氏独自坐在屋里,又取出孟的信来看。 儿子要帮她请封,还说要接她到京城享福。 孟王氏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读了一遍又一遍,欣慰之余,猛然又想起了那个一身贵气,开口叫她“母亲”的沈瑄。手一抖,信纸掉在了地上。 难道真要给孙女招赘?如果从族中过继…… 想了许久,到底没能拿定主意。 吹熄了油灯,躺在**,孟王氏深深叹了口气。 还是等见了儿子的面再说吧。 南京 孟尚不知自己正被亲娘各种惦记。 他正忙着清点家什,打包搬家。 沈瑄复侯爵位,孟获封二等伯,继续住在现在的宅子里明显不合适。 定远侯府是现成的,修整清扫一番,重新挂上门匾就成。孟的伯爵府也是现成的,这要感谢洪武帝的大手笔,封爵大手笔,杀官同样大手笔。留下许多宅邸,从里面挑一间,到相关部门备案,交一笔过户费就能拎包入住。 原本,孟看好了靠近城西的一座宅院,按伯爵府规制建造,大门上的金漆有些剥落,内部却保存相对完好。最重要的是,占地面积不大,符合孟十二郎“低调”的要求。 不料算盘打得叮当响,错算一步,搬家计划在中途夭折。 沈侯爷罔顾孟伯爷的主观意见,越过他直接拍板,住什么城西,住侯府旁边。 孟抗议,他好歹是个伯爵,必须有人权! 沈瑄挑眉,揽过孟的腰,慢条斯理的扯开了领口,不听话,恩? 高压之下,孟十二郎hold不住了,丢盔弃甲,捂着脖子上的牙印泪流满面,同知没人权,伯爵一样没有,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 经过一番无用的抗争,孟乖乖搬进了沈瑄隔壁,同沈侯爷做起了邻居。 乔迁当日,他赫然发现,隔了一条街就是魏国公府,距魏国公府几百米是新建的武阳侯府,斜对面靠近街尾就是长兴侯府,站高点,还能看到曹国公府的屋顶。 公侯之家,武将宅邸。 一水的高牙石台,屋顶覆黑板瓦,屋脊雕花样瓦兽,梁、栋、斗栱、檐桷以彩绘装饰,门用金漆,订着兽面锡环,一眼望去,狰狞青兽似在咆哮一般。 看看旁边的定远侯府,街对面的魏国公府,远一点的武阳侯府,再回头瞅瞅自己的伯爵府,低调的奢华? 孟捂脸,咬牙。 x的低调!x的奢华! 早知道,咬死他也不和沈瑄做邻居! 喷气机群里夹着个木质双翼机,无异于一群高富帅中间混入个矮穷挫,能看吗?! 现在搬家,来得及吗? 蹲在府门前,孟十二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 亲卫站在一边,看着头顶冒黑气的兴宁伯,明智的选择闭嘴装门柱。 武阳侯徐增寿恰好来探望出狱不久的魏国公徐辉祖。刚下马,就看到了蹲在街对面的孟,好悬没乐出声来。 一个二等伯蹲在路边花圈圈,身边围着一群装柱子的亲兵,这场面,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甩手将马缰丢给亲兵,徐增寿大步走向孟。 比起探望大哥,还是眼前的兴宁伯更有意思。 如果徐辉祖知道徐增寿的想法,会不会从塌上蹦起来,上演一出兄弟相残? 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兴宁伯这是干什么呢?”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徐增寿与孟却格外的投缘,说起话来也相当的随意。 “没干什么。”孟站起身,“武阳侯有礼。” “咱们兄弟之间用不着这么外道。”徐增寿转转眼珠子,突然一咧嘴,“我大哥刚从牢里放出来,兄弟正要登门为他庆祝一下。兴宁伯有空没有,一起来热闹一下?” “这个……不太好吧?”上门庆祝魏国公出狱?会不会被打出来? “有什么不好?兄弟不用客气。”徐增寿一把揽住孟的肩膀,“来,虽然我大哥经常绷着脸,可他还是很好相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很随和,很可亲的。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能和朱能打个平手,让永乐帝忌惮咬牙的魏国公好相处,很随和,很可亲? 由于太过震惊,直到被徐增寿拉进魏国公府,孟十二郎才勉强回过神来。 拉着一脸震惊的孟,徐增寿笑道:“不用不好意思,我大哥就是你大哥,到大哥家蹭饭天经地义,走!” 到魏国公家蹭饭? 孟嘴角抽了抽,为何史书上没有记载徐增寿是这种性格? 果然永乐朝的历史全都经过了润色。 孟在魏国公府蹭饭之旅很成功,人是徐增寿拉来的,徐辉祖再不欢迎也得多加一副碗筷。 皇宫里,沈瑄也被安排进了朱棣的家宴。 在京的藩王中,只有周王和宁王被大明第一家庭邀请赴宴。 朱棣拉着周王宁王坐在上首,朱高炽三兄弟和几个堂兄弟在下首陪坐。徐皇后,世子妃同两位王妃以及郡主们另外开席。 宦官宫人们依序送上各式精美的菜肴,奉上酒水,行动间,每一步都似测算好了距离和力道,不闻丁点环佩之声。 沈瑄是朱棣的义子,封侯爵,位次列在朱高炽之下,朱高煦之上。 席间,宁王世子对他表示出了好奇,周王世子却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宫廷舞乐之上,还随着乐声打起了拍子。 周王世子好乐曲杂戏,在老朱家内部不是秘密。 朱高炽为父王和两位叔叔斟酒,回到座位之上,端起酒杯,对沈瑄道:“日前,孤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沈侯多担待。” 沈瑄颔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杯过后,朱高炽将目光转到同宁王世子拼酒的朱高煦和朱高燧身上,轻声道,“也请沈侯帮孤给兴宁伯带句话,张千户实非孤的人,孤也是事后才想明白,自己入了旁人的套。但整件事是因孤而起,的确是孤不对。” “世子此言,臣定会带到。” 席上并非说话的好地方,朱高炽点到即止,没往深处说。身上的鞭伤还没好,短时间内,他不想伤上加伤。 想到这里,朱高炽话锋一转,笑道:“对了,孤还要恭喜沈侯。” 沈瑄不解,“世子指的是?” “父皇母后正为二弟和三弟选妃,母后说,沈侯的亲事也该定下了。”朱高炽笑了笑,“稍后父皇应会亲自召见沈侯,孤提前道一声恭喜也是应该的。” 听完朱高炽的话,沈瑄垂下眼眸,将杯中酒印尽,一股无形的煞气在周身腾起。 斟酒的宫人一个哆嗦,险些把酒壶掉到地上。 传言果真非虚,定远侯看似英俊儒,实际却是尊凶神,往前凑绝对是找死,有多远离多远方为上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05章 皇宫里一场家宴,喝倒了一个皇帝,两个藩王。 朱棣和喜欢光着膀子上战场的宁王喝酒肯定不含糊,身为朱棣的同母弟弟,周王自然也差不多哪里去。 三个中年壮汉甩开了膀子,把酒当水灌,当真是豪情万丈。 酒杯不成,换大碗! 大碗不够,上酒坛! 碰酒杯不够豪迈,撞酒坛才是真英雄。 哥俩好,对坛干,这才是兄弟! 最先撑不住是的周王,随后是宁王,最后才是朱棣。 看着滑到桌子下边的周王和宁王,朱棣捧着酒坛子哈哈大笑,小样,和老子拼酒,喝不晕你! 想当年深入大漠,老子把烈酒当水喝,你们,统统的不行! 宁王妃和周王妃专心吃菜,顺便关照一下儿子不许学老爹,否则家法伺候。 徐皇后站起身,走到朱棣身后,道一声:“陛下。” 永乐大帝转头,咧嘴,然后,以十分标准的姿态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徐皇后若无其事的收回还举在半空中的手,抚了抚发鬓。 看来是真喝多了,不用她动手,直接晕了。 朱高炽三兄弟已是见怪不怪,想当年在燕王府,哪次父皇喝多撒酒疯要揍儿子,都是母后下山擒虎,一记手刀解决。 不过,自华殿那顿刻骨铭心的鞭子之后,朱高炽三兄弟发现,比起父皇,母后的鞭子抽得更有水平。 所以,非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惹怒母后。母后一生气,后果将相当严重。 解决了朱棣,徐皇后将目光转向几个儿子。 朱高炽兄弟三个一缩脖子,立刻放下酒杯,没喝醉也不敢再沾一下。 宁王世子和周王世子也老老实实的端正坐好,皇后当真威武! 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沈瑄。 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眉目如画,衣带当风,那叫一个潇洒。 朱高炽自愧不如,朱高煦一脸佩服,朱高燧满眼小星星。 如此临危不惧,大拇指,必须大拇指! 宁王妃和周王妃的视线扫过来,眼中闪过一抹深意,心中都有了计较。 徐皇后和蔼说道:“瑄儿,多吃些菜,压压酒气。喜欢这酒,回头母后让人给你府里送几坛。” 沈瑄起身谢恩,徐皇后笑得更加和蔼。 朱高炽三兄弟一起眼红,差别待遇,绝对的差别待遇,实际上沈瑄是母后亲生的,他们都是捡来的吧? 家宴之后,宁王和周王留宿宫中,两位王妃带着世子和郡主出宫回府。 离开之前,宁王妃和周王妃拐着弯向徐皇后打听了沈瑄的各种资料,包括年岁几何,身家几许,性格爱好怎样,定亲与否,有没有红颜知己,生活作风过不过关,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徐皇后听得皱眉,心下琢磨着两位王妃的用意,片刻之后,恍然。 这是相中了瑄儿? 陛下的确打算为瑄儿寻一门亲事,可若是牵扯上藩王……徐皇后表面不动声色,送走两位王妃,心中却打起了鼓。 高煦和高燧选妃,朝中的臣武将挨个扒拉,只有他们选人的份,谁敢挑他们? 沈瑄则不然。世袭侯爵位,又是皇帝义子,战功赫赫,生活作风良好,至今没有传出任何绯闻,勋贵,武,乃至于藩王,家中有女儿的,八成早就在暗地里打听了。 从周王妃和宁王妃的态度中就能看出端倪。 如此乘龙快婿,不趁早下手,还等什么? 之前皇帝与皇后一直没露口风,众人不好先张嘴,如今皇后摆明了给亲子义子一起挑媳妇,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人总要优先吧?就算郡主不成,王妃的娘家可有不少好姑娘。 皇妃必须严格限制出身的规矩至少要到明仁宗之后。朱元璋选儿媳都是从功臣家里挑,同是马上皇帝,朱棣也不能免俗。还有什么比儿女亲家更能表示亲近? 世子妃的的父亲是世袭指挥使,若无意外,朱高煦和朱高燧的妻族定为功臣勋贵。沈瑄的亲事自然也不能马虎。 何况,同皇帝义子结亲,基本不会涉及到皇位继承权问题,比起同两位皇子结亲更安全,好处也更多。 洪武帝杀了那么多开国功臣,胡惟庸李善长都没能幸免,他的二十多个义子却大都活得好好的,要么封疆拜爵,要么安享富贵。倒霉如定远侯沈良,牵扯进蓝玉谋反案一样保住了性命,顶多充军塞外了事。有燕王照顾,照样活得滋润。 燕王进京,登上大宝,定远侯一脉也彻底翻身。 只要定远侯府不犯大错,即便成不了魏国公府,得个富贵平安定然没问题。 可见,同沈瑄结亲绝对错不了。 徐皇后料到沈瑄的亲事会有波折,但事态的发展与她之前所想的完全两样。 送走了宁王妃和周王妃,回到寝殿,想起代王妃和安王妃呈上的书信,徐皇后一个头两个大。 儿子不受欢迎,她愁。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儿子太受欢迎,她也愁。 其中牵扯上政-治-因素,关系到皇室家族的和-谐,她更愁。 徐皇后是真把沈瑄当做自己的孩子照顾,如此一来,更加让她烦心。 儿媳妇到底该从哪家挑? 看着躺在**呼呼大睡的朱棣,徐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当真很想把人摇醒,学一次咆哮x。 她这里发愁,祸头子却睡得昏天暗地,什么道理! “殿下,”见徐皇后脸色阴晴不定,侍奉的女官小心询问,“时辰不早了,可要安歇?” 徐皇后轻轻皱眉,按了按额头,“歇了吧。” 头疼的事明天再说,给瑄儿定亲的事走漏了风声,引来了这许多麻烦,不能只她自己头疼,老夫老妻了,要头疼,必须一起疼。 皇宫里,徐皇后为沈瑄的婚事操心。 皇宫外,沈瑄回到侯府,挥退了长随,借着月光走出院落,立在一面石墙之前,纵身跃起,三两下翻过墙头,动作干净利落,如一只迅捷的豹子,跳进了隔壁的兴宁伯府。 业务熟练程度,堪比个中好手。 目睹这一幕的侯府亲卫张大了嘴巴,看错了吧?一定是看错了吧? 堂堂定远侯三更半夜爬墙,爬的还是兴宁伯家的墙! 以定远侯和兴宁伯的交情,想串门,直接走大门不成吗?用得着这样吗? 亲卫一头雾水,严重怀疑自己是睡眠不足产生了幻觉。 但十几个的刀口舔血,以勇猛善战为标杆的军汉集体产生幻觉,可能吗? 何况其中还有三个是斥候出身。 “百户,这事怎么办?” 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抓抓下巴,一咬牙,“当什么都没看见。” 军汉迟疑,“这样成吗?” 百户瞪眼,“你有意见?” 遇上这样不能用常理判断的情况,只能选择性失明。 不然的话,怎么解释这件事?侯爷半夜不睡觉爬墙玩,传出去能听吗? 军汉不出声了,见还有想开口的,不用百户动手,总旗一巴掌呼过来,世界顿时清净了。 兴宁伯府内,值夜班的护卫看到从墙上跳下的沈侯爷,反应不比侯府的亲卫好多少。 定远侯半夜翻墙,难不成是有机密要同兴宁伯商量? 仗打完了,应该不是军事机密。 莫非是建余党? 沈瑄扫了一眼石化中的伯府护卫,冰冷的目光让众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有杀气! 定然是了不得机密! 伯府护卫以为自己探明了真相,否则,实在无法解释一个侯爵到伯爵家翻墙的原因。 好在沈瑄没打算在孟家里杀人灭口,熟门熟路找到孟居住的正院,手一撑,继续翻墙,进房。 用后世的话来形容,这就是见证奇迹的一刻。 定远侯翻了兴宁伯家的墙,还一翻就是两次! 护卫们面面相觑,都进了府,院门也没上锁,走门不行吗? 再一思量,恍然大悟。 据说豪门大户和勋贵之家总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独特爱好。有爱好做木工活的皇帝,喜欢炼丹的王爷,定远侯半夜翻墙,似乎也不必那么大惊小怪…… 卧房内,孟睡得正熟。 梦中,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他终于把某只草原狼踩在了脚底,正叉腰大笑骄傲战果时,一阵危机感突然袭上心头。 本能促使他以最快的速度清醒,睁开眼,顿时被吓了一跳。 任谁半夜醒来,看到塌边站着一个人,柱子似得立着还不出声,都会吓一跳。 “沈……子玉?” 试探的叫了一声,见黑影点头,被吓飞的理智瞬间回笼。 摸摸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当真是完全情醒了。 冷静之后,一阵淡淡的酒气飘入鼻端,想起今日皇宫中的家宴,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无奈的撇撇嘴,掀开被子,下塌,把沈瑄按坐在榻上,“喝多了吧?” 摸了摸沈瑄的耳朵,滚烫。果然喝多了。 相处四年,孟不敢说完全了解沈瑄,对他的一些习惯却很熟悉。 就喝酒一项来说,沈瑄轻易不会喝醉,喝醉了也不会撒酒疯,但会撒娇。 没错,就这两个字,撒娇。 第一次发现沈瑄有这个习惯,孟当真是万分的惊奇。堪比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 好在沈瑄喝醉的次数是凤毛麟角,四年的时间,孟只有幸见识过一次。 满打满算,这是第二次。 沈侯爷半夜上门,还是喝醉的状态,孟十二郎确信,不把他安顿好了,自己也别想睡踏实了。 拉开房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叫人送上解救汤和热水,想想,又叫来值夜的马常,“到隔壁说一声,沈侯爷在这边。” 马常领命,想起半夜砸门不太好,叫人抬个梯子,爬上去,朝侯府里的亲卫招手,“弟兄们,对,这边,看这边。伯爷让我从传话,侯爷在这边。”见下边的人不出声,又补了一句,“没走门,翻墙过来的。” 侯府亲卫:“……” 定远侯半夜翻墙,兴宁伯护卫半夜架梯子喊话,这世界果然玄幻了。 当夜,沈瑄宿在了孟房中。 孟当了一夜的抱枕,积了一身的火气,想不要命一次,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动。 手没法动,腿也一样。 脖子勉强能转动,可动一下,就会被咬一口。 力道不大,连个印子都没留。 咬完还要舔一下。 孟瞪眼,这人到底是醉着还是清醒? 没等辨明,嘴又被堵住了。 火苗很快变成了大火,火上架了柴薪。 熊熊大火烧了一夜,孟十二郎荣升国宝,沈侯爷却睡了个好觉。 天明时分,阳光透过窗缝洒入室内。 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孟十二郎怒瞪一夜好眠的某人,磨牙运气。 咬一口? 还是踹下去? 甭管哪一种,后果八成都不会太好。 孟十二郎的目光实在太过炙热,酣眠中的美人缓缓睁眼。 黑发散落在枕上,神态间带着一抹初醒的慵懒。 就这精神状态,宿醉?骗鬼去吧! 孟:“醒了?” 沈瑄:“恩。” 孟:“睡得好吗?” 沈瑄:“很好。” 孟出离愤怒,却被滑入颈间的温热熄灭了所有怒火。 “……睡着……” “什么?” “有你在,我才能睡着。”沈瑄枕在孟的肩上,揽住他的腰,“十二郎,同吾结发,可好?” “……这是犯规……” “恩?” 孟磨牙,终于忍不住了,手指--插--入沈瑄的发间,狠狠堵住了他的嘴唇。 理智什么的,全都见鬼去吧! 黑眸微闪,主动权很快被夺走。 当日,定远侯与兴宁伯双双告假。 永乐大帝宿醉醒来,看到笑得格外温柔的徐皇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下意识做出了捂耳朵这样很不威猛的动作。 徐皇后笑得更温柔,永乐大帝顿时汗如雨下。 “陛下,您先把手放下来,臣妾有话同您说。” 朱棣:“……” “陛下,是关于瑄儿的婚事。” “瑄儿?” 徐皇后点点头,说明前因后果,然后静静的看着朱棣。 “怎么这么多”朱棣皱眉,“都参了一脚?” “除了从北平一路跟着陛下的,能数得上的都没落下。未必是真想同瑄儿结亲,却都想着法的往臣妾跟前递话。” 朱棣用力按了按额头,眼神发冷,“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如此行事,根本不是为了抢女婿,是做给他看,让他以为瑄儿在朝中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引得父子猜忌!这是盯准了瑄儿,想从他这里下刀子,在顺藤摸瓜,破开了豁口,妄图压制从他起兵的武将! 他把三个儿子都抽了一顿,也没让朝廷里的人有个警醒,消停下来。藩王们也跟着起哄,当他是那个眼高手低的侄子,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陛下,这其中有真心想同瑄儿结亲的,也有借机……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马上将沈瑄的亲事定下是个办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 继续拖着,谁知道朝中又会起什么风浪? 再者说,藩王也牵扯进去,就不是快刀斩乱麻能解决的了。朱棣打着靖难的旗号推翻建帝,给建帝扣下许多大帽子,其中一个就是不顾亲亲之情。 如今他登上王位,首先要做的就是安抚藩王,令其复爵归藩。若是期间出了岔子,恐会生出不小的问题。那些同情建帝的人定会借机生事,对皇位上朱棣口诛笔伐。 说侄子不顾念亲亲之情,做叔叔的又怎样? 建帝的弟弟和儿子还活得好好的,藩王们的护卫和实力也没彻底削弱,一个一个都是麻烦。 朱棣不担心有藩王会学习自己起兵造反,最有实力的宁王被他扣着呢。 他担心的是有人趁机搅混水,再引起天下人对他继位的争论。争论一起,事情就没玩没了了。 “这件事交给朕,皇后不必担忧,再有人提起,直接推了便是。” “是。” 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扫宿醉的萎靡,朱棣换上常服,精神抖擞的去了华殿。他已经杀了不少人,不在乎杀更多的人。但他从侄子手里抢过皇位的目的不是整天同一群腐儒打嘴仗,同官们扯皮。他胸怀天下,时刻以老爹未尽的事业为榜样,他要让四夷臣服,番邦来朝,他要让大明的铁蹄踏遍蒙古,他的时间很宝贵,谁敢挡他的路,他就要谁好看! 很快,一道敕令发出宫外,命侍读胡广,修撰杨荣,编修杨士奇,检讨金幼孜、故俨入渊阁,参预机务。至此,朱棣的机要秘书从两人增至七人,解缙同黄淮手中的权利一下被分薄许多。 不久,朱棣又令解缙主持重修《明太-祖实录》,并曾多次当着朝臣的面对解缙大夸特夸,用语之肉麻程度令人瞠目。 解缙很是受宠若惊,朝中臣的注意力也开始集中到他的身上,每次上朝都是各种飚刀子,各种羡慕嫉妒恨。 朱棣却全无所觉,依旧对解缙大夸特夸,还说出了解缙是朝廷中流砥柱这样的话。 如此厚恩,许多武将也开始疑心,莫非今上也要效仿太孙,宠幸臣?刚松快几天,又要被一群酸丁踩到头顶了? 受臣拥护的朱高炽没出面,也没对此表达看法。除了被老爹叫去听证,从早到晚闭门读书。 朱高煦和朱高燧更没话说,闲着没事到校场叮咣打一场,最近发展到登门向魏国公讨教。讨教完顺便蹭饭,然后到兴宁伯家侃大山,过得不要太惬意。 跟随朱棣从河北打出来的武将也很淡定。 想想光荣在乱军中的张玉,马失前蹄而壮烈的谭渊,再想想差点一命呜呼的兴宁伯。 对比如今被天子夸得找不着北的解缙,略有同情心的都会对解缙报以同情的目光,说一句:兄弟,被天子夸奖是服气。所以,汝自求多福吧。 朝臣的注意力暂时被转移,藩王们却没有。 虽然有目的不纯的,却也有真心想同沈瑄结亲的。 这下子,朱棣也没办法。 有歪心思的好处理,真心实意找女婿的,总不能全都往门外推吧? 无奈僧多粥少,应了一家,就要让其他家失望。 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都是亲戚,没打算撕破脸之前,厚此薄彼肯定说不过去。 万一心中有了不满的想法,可不利于大明皇室的精神明建设。 朱棣召见了沈瑄,看着光芒万丈的义子,一声接一声叹气。 儿啊,想做你老丈人的太多,父皇也hold不住啊。 沈瑄道:“还有兄弟。” 朱棣摆手,正妃侧妃都算上,也只能分散一点点火力,关键是,藩王的家眷实在不好打发。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功臣武将家里出来的,喜欢“以力服人”。万一闹出个丈母娘比武抢女婿,那就大大的不美了。 想到某种可能,朱棣和沈瑄一起脸黑。 黑到中途,沈瑄跪地,坦然道:“陛下,臣有话说。“ “你说。” “臣不行。” “什么?” “臣对女子不行。所以,臣不能同女子成婚。” 大殿中瞬间落针可闻。 郑和低头,侯显弯腰,他们没听见,沈都没听见! 良久,沈瑄抬头,愕然当场。 御案之后,永乐大帝已是泪流满面。 “孩子,委屈你了。” 沈瑄;? “不让父皇为难,竟要如此自污。” 沈瑄:“……” “朕绝不能让你如此委屈!” “陛下,”沈瑄满脸严肃,“臣所言句句属实。” “不必说了。”朱棣捶着胸口,心痛啊! “陛下,先父也知晓此事,所以未给臣定亲。” 朱棣:“……” “先父流连花丛,也是为此。” 朱棣:“……” “陛下,臣……” “不要再说了!”朱棣大步走到沈瑄跟前,用力一拍沈瑄的肩膀,“那些逼得瑄儿如此的混账王八蛋,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沈瑄:“陛下,您误会了。” 朱棣感慨道:“是不是误会朕清楚。瑄儿的忠心,朕更知道!” 沈瑄:“……” 什么叫固执己见? 这就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06章 朱棣是个固执的人,认准的事轻易不会更改。 例如他认为老爹选定的继承人不合格,二话不说起兵抢夺皇位,结果成功了。 又如他始终看残元不顺眼,各种打压,各种欺负,最后也把对方打灭火了。 虽然后代子孙不争气,搞出个土木堡之变,将大明几十万精锐葬送得一干二净。但在明宣宗之前,明朝对残元诸部一直占据着战略优势,压着残元诸部打,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洪武帝奠定了基础,永乐帝将之发扬光大。 如果让草原部落评选最不好相处的邻居,洪武帝和永乐帝绝对名列前茅。 可惜明仁宗没继承老爹的光荣传统,明宣宗也没能多活几年,明英宗……不提也罢,土木堡之变就是这位的手笔,如果永乐帝能活过来,绝对会大巴掌拍死这个曾孙子。 现如今,明英宗还没影子,明宣宗还是个小屁孩,未来的明仁宗连太子都没当上,刚登基的永乐帝正磨刀霍霍向四邻。 朱棣是个为战争而生的皇帝,战场厮杀贯-穿了他整个人生。 可以说,是战场拼杀造就了大明的成祖皇帝,也是成祖皇帝的长刀砍出了一个万邦来朝的大明。 没人能够否认,成祖时期的大明,无论军事实力还是科技水品绝对是遥遥领先于世界。 美洲还在刀耕火种,欧洲正抓着中世纪的尾巴。勉强算得上发展中-国家的英法还在打生打死,提起大明,绝对是一句“oh,传说中的神话!” 在同朱高煦和朱高燧侃大山的过程中,孟一点一点将世界地图描绘出来,使两人对“外边的世界”越来越感兴趣。 实际上,孟对当今世界各国也是一知半解,除了应试教育留下的深刻记忆,许多知识都来源于不太靠谱的影视剧。 但朱高煦和朱高燧却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听到某国皇太后一辈子没洗澡,却被封为“圣女”之后,兄弟俩的表情着实难以形容。 一辈子不洗澡?发生在皇室,还是皇太后? 就算是街头的乞丐,没事也要抓抓虱子,清理一下,一辈子不洗澡……不行,不能再想了,否则今天甭想继续到舅舅家蹭饭,蹭了也吃不下去。 “兴宁伯,你说的都是真的?”比起朱高煦,朱高燧的适应能力更强些,至少对摆在一边的点心还能下得去手,“这些都是那位前宋遗民告诉你的?” “回郡王,臣当初也不相信,总想着有机会能亲眼看看。”孟一副遗憾的表情,摊开手,“不过,臣听说前元的军队曾到过这些地方,也有海船从外邦前来,想来应不是虚构。” 朱高燧点点头,眼睛越来越亮。 孟话中提到的国家和大陆都万分的吸引他。虽然不洗澡的皇太后有点那什么,不过是听后便罢。 说到底,他有兴趣的还是孟嘴里的作物和各种趣闻。 海洋对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未开化之地? 还是更加广袤的领土? 如果有机会,他也很想亲眼看一看。 临到饭点,朱高煦和朱高燧起身告辞,孟作势挽留,兄弟两个一起摇头,去舅舅家蹭饭是母后的命令,必须严格执行。按照兴宁伯的话来说,就是以亲情为纽带,修复舅舅和老爹之间不可调和的关系。 老爹是个死硬派,大舅也不是能轻易低头的,朱高炽和老爹舅舅都说不到一起去,只能朱高煦和朱高燧多跑几趟。 起初,兄弟俩还有些别扭,日子长了,发现这也没什么不好。 比起皇宫,明显呆在魏国公府更自在。 有大舅四舅一起研讨兵法切磋武艺,还有对门的兴宁伯可以侃大山,朱高煦和朱高燧从被徐皇后催着出宫,到一天三趟往外边跑,转变之迅速连朱棣都感到吃惊。 闻听两个弟弟同魏国公府越走越近,还经常到兴宁伯府串门,朱高炽在房间中静坐良久,最终也只能摇头,他同两个弟弟的性格不同,人生追求或许类似,处事方法终究有所区别。 朱高煦和朱高燧能做的事,他未必能做到。相反,他能做到的事,交给两个弟弟也未必可行。 父皇已经让他听政了,朝中的一班臣明里暗里的向他表达出善意。 此时的朱高炽,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谦恭谨慎。 嫡长子,又是洪武帝亲封的世子,遵照传统,只要朱高炽不发抽,太子之位定然是他的。 九成以上的臣都是这般想,尤以解缙等人为首。 虽然从北平一路跟随朱棣进京的朱能等人与朱高煦朱高燧更有阶级情感,朱棣也表现得更喜欢次子和三子,一个立嫡立长的大帽子压下来,朱棣也不得不认真考虑现实问题。 朱棣登基不到半年,臣武将就隐隐分出了派别。 在这种情况下,臣使阴招打压武将,武将撸袖子想揍臣,并不是件多奇怪的事。 双方都在找机会,以段位来看,明显臣棋高一着。 解缙等人未必是真看沈瑄各种不顺眼,一定要把阴招往他身上使,谁让沈瑄恰好撞到了枪口上? 天子义子,靖难武将中能列入前五,据说还救过高阳郡王的命,这点属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于以讹传讹,不过救人的孟是沈瑄麾下,算在他头上也不为过。 再加上前定远侯是个孤儿,连家庙都没有,留下沈瑄一根独苗,根本没有家族帮衬,简直是最好的下手目标! 于是,趁着皇后挑媳妇的机会,许多人都开始活动。 他们必须让天子看到,一旦武将的影响力在在朝中不断扩大,带来的后果会多么严重。就算是陛下的义子,随陛下起兵的心腹,也不是百分百可以信任。 武能兴邦不假,但真正能帮助天子治理国家安抚万民的,永远都是臣! 在这一点上,建帝就做得很好,虽然人生际遇倒霉了些,不便提及,可还有喜好读书个性仁厚的世子,堪当样板。 朝中大臣们的心思,朱棣了解得一清二楚,正是因为了解,他才愈加的愤怒。 这种愤怒在沈瑄“自污”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多好的孩子!多忠心的臣子! 体恤上意,不欲让他为难,不吝用如此借口推拒婚事,从源头上掐灭了还没燃起的火苗。 朱棣对背地里耍手段的人有多愤怒,对沈瑄的所作所为就有多感动。 无论沈瑄解释多少次,朱棣就是认准了心中所想,扒皮马也拉不回来。一边拍着沈瑄的肩膀,一边捏着鼻根四十五角流泪。 “放心,父皇绝不能让你委屈了!” 沈瑄没辙了,彻底没辙了。 只能沉默的退出大殿,离开皇宫,回到定远侯府,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苦思冥想。 到底哪个环节不对? 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哪句话哪个动作让天子产生了误会? 关键是,继续这样下去,他还要爬多久的墙才算到头? 沈瑄想了许久,始终不不得其解。 隔壁的孟一直没等到爬墙的沈侯爷,不免觉得奇怪。 往日里是风雨无阻,今天这是怎么了? 侯府和伯府的护卫也感到奇怪,伯府的护卫巡逻到沈瑄经常出没的墙头,架上梯子探头,朝着侯府的护卫招手,今儿个定远侯不在府里?还是身体不适? 侯府护卫表示,人在,也没见请大夫。 伯府护卫还想再问,突然下边有人拉他,扭头刚想瞪眼,看到下边站着的是谁,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滑下来。 “伯、伯爷?” 孟一身蓝色常服,下摆提起,掖在腰带上,朝着梯子上护卫勾勾手指,“下来,换我上。” 护卫闭上嘴巴,麻溜的下了梯子,看着孟利落爬上去,一撑墙头,消失在对面,半晌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保持着对月望天的姿势,到底发出一声感叹,原来,伯爷的身手也是如此了得! 难怪传言一战斩首五级,绝对的铁血真汉子! 墙对面,孟站起身,拍拍常服上沾到的尘土,对着目瞪口呆中的侯府护卫一咧嘴,“正院在哪?前边带路。” 他本想自己去的,无奈侯府面积太大,这里又靠近后园,假山石路,亭台垂柳,各种花卉,白天看着漂亮,晚上却像在走迷宫。 护卫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将孟带到正院。 “伯爷,侯爷就在里面正数第一间,您请。”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对,抓抓下巴,想多了吧? 院门没锁,孟没沈瑄那么好的身手,也没有有门不走偏爬墙的爱好。 推开院门,走到房门前站定,朝身后看一眼,没人。 回头咳嗽一声,敲了三下房门,“侯爷,在不在,在就应一声?” 门内没有声音。 孟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声音。 再举手,房门开了。 一身大红麒麟服的沈瑄站在门内,腰间佩玉带,梁冠已除,发间只有一根玉簪。 黑色的眼眸望过来,孟张张嘴,挠挠下巴,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没等想起,有力的手臂已揽在他的腰间,轻松将人捞进了房内。 关门,落锁。 当夜,兴宁伯宿在了定远侯府内。 侯府与伯府的护卫都见怪不怪。侯爷同伯爷交情好,经常秉烛夜谈。不过是不走大门,都喜欢爬墙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爬墙的又换成了定远侯,随后,几则流言开始在京中流传。 据说,定远侯不爱红颜爱蓝颜,所以才迟迟没有定亲。 还据说,定远侯已有了意中人,苦苦追求未果,那个愁啊,整天在侯府里舞刀弄枪,喊打喊杀,枪杆都折断了不知多少。 再据说,定远侯害了相思病,得了梦游的毛病,一到半夜,准时准点的翻墙,只为见意中人一面。 翻墙?见意中人? 这么说,定远侯的意中人就住在附近? 众人凑到一起,将定远侯府附近的建筑物一一罗列,看着列出的名单,表情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来越精彩。 魏国公府,武阳侯府,长兴侯府,曹国公府…… 拿着笔的手有点抖,胡子都拽掉了一把。 定远侯的意中人在这其中? 不抖不成,委实太过惊悚。 与定远侯府只有一墙之隔的兴宁伯府被彻底忽略了,甚至没被一个人提起。 没什么好奇怪的,有个词叫灯下黑。还有句话,叫级别不够。 国公侯爷排排站,一个二等伯……的确容易被忽略。 传言愈演愈烈,宫中特地将沈瑄召去询问,众人满心期待天子会作何反应,毕竟定远侯是皇帝义子,被传出这样的话,总该有个说法。 这样的事发生在一般人身上,至多一句年少风流。搁在定远侯身上,就不得不从多方面考虑。 是不是政治对手的污蔑,还是建余党的活动? 结果却让等着看戏的人万分失望,定远侯在宫里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是在定远侯出宫之后,天子发了一通火气。 “瑄儿如此忠孝,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在算计瑄儿,算计朕!” 道衍清修的佛寺内,孟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对闭目养神中的道衍说道:“大师,该你了。” 两人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上面黑白两色棋子正在厮杀,白子占据了明显的优势。 得知孟不善围棋,道衍便时常拉着他对弈。 按照大和尚的说法,他的徒弟怎么能有短板。君子六医,琴棋书画,必须样样拿得出手。 孟头疼一阵,也就照着大和尚的意思做了。 大和尚是真心教他,对弈不过是个引子。 就像他假托前宋遗民讲给朱高煦和朱高燧的海外风土人情,道衍也是通过棋局,教给他更多的道理。 孟很感激道衍,即使仍没开口叫一声师父,仍不妨碍他对大和尚的感激。 近日里京城不太平,道衍经常叫他叫来,倒也帮他躲开了不少是非。 哪怕推动这股暗潮是自己,孟也不愿意现在就被卷进去。 他准备等到最好的时机,一击以达到目的。 孟已非吴下阿蒙,也不是四年前为了活下去拼死挣扎的小虾米。为自己打算,也为顺便再坑某些不顺眼的人一把,才同沈瑄商量出了这副棋局。 虽说要冒一定的风险,若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也是值得的。 道衍捻起一粒棋子,思索两秒,落在棋盘之上。 必须承认,孟聪明,有灵气,但在道衍面前仍是不太够看。 岁月催人老,流失的时光也是人生的沉淀。 道衍的阅历和人生经历不是孟能比,至少不是现在的他能比。 “该回去了。”棋子落下,胜负未定,道衍却单手捻着佛珠,笑道,“好徒儿,下月此时,为师同你再下完此局。” 孟没说话,起身向道衍行礼。 大和尚是在告诉他,棋局还有疏漏之处? 但事已至此,九十九步迈出去,不差最后一步。 不抓住这个机会,他肯定会后悔。 “大师,晚辈告辞。” “去吧。”道衍微合双目,“为师穷尽一生为天下寻得明主。徒儿尽得为师真传,定能达成心愿。” 孟:“……” 能把撺掇永乐造反说得如此正义凛然,冠冕堂皇,除了道衍,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说他能够达成心愿,顺便拐着弯的自夸一把? 这样的师父能认吗? 孟磨牙,坚决不能。 下山时,不出意外遇到了来接他的沈瑄。 冬雨连绵,习惯了北方的天气,南方的湿冷着实让孟很不适应。 一条斗篷披在肩上,沈瑄骑马,给孟准备的却是马车。 车里备了手炉和热水点心。看着样式有些奇怪,固定在矮桌上的大肚水壶,孟缓缓的笑了。 捧起手炉,掀开车帘,沈瑄恰好转头,四目相对,并未持续几秒,看入对方眼中的面容却似永久。 靠在车壁上,孟闭上双眼。 决定了,就不能后悔。 为了家人,他拼了一次,赢了。 为了自己,他要再拼一次。 无论输赢,他都不后悔。 洪武三十五年,冬十一月朔,大朝。 随着奉天殿响起的礼乐声,身着朝服的武大臣分作两班,步入大殿。 “跪!” 伏地拜见天子之后,殿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一股紧张的气氛不断凝聚。 再宣奏事之后,一名礼科给事中步出臣行列,朗声道:“臣有奏!臣参定远侯沈瑄立身不正,肆行不修,结交朝臣,图谋不轨,欺君罔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此言一出,右班武将纷纷怒目而视,尤其是朱能张辅等人,握着朝芴的手都暴起了青筋。若非在大殿之上,顾忌不小心闹出人命,对天子不好交代,百分百会冲出去给他一顿老拳, 立身不正,图谋不轨,欺君罔上? 臣言官的一张嘴,上嘴皮碰下嘴皮,红口白牙的泼脏水,如此肆意污蔑,也不怕天打雷劈?! 龙椅之上,朱棣的脸色也变得阴沉。 冕冠垂下的旒紞遮住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他周身蔓出的杀气。 或许是龙椅位置太高,也或许是言官们的抗压能力非同一般,六科都给事中有四人出列,左右给事中也呼啦啦的站出来一大半,异口同声参奏定远侯。 从生活作风问题到独特的兴趣爱好,再到京城流言,巨细靡遗,每条都能说出花来。这还不算,宅基地多占,在院子里私搭乱建,不遵太-祖高皇帝诏令,在花园里挖水塘都要说上一句。 说到激动处,连前定远侯沈良都被拉出来增加说服力。 上梁不正下梁歪,做父亲的立身不正,曾被高皇帝数次斥责,还牵涉进蓝玉谋反案,做儿子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有甚者,当庭痛哭,痛心疾首道:定远侯好杀成性,生活作风不正,京中百官人人自危。此等人怎配为侯爵?怎堪称一等功臣? 必须除爵,罢官,抄没家产,流放! 和他有关系的,例如张辅等人,也要加以追查,以正朝纲! “请陛下明察!” “此无耻之徒,臣等不愿与他同朝为官!” 言官越说越激动,有武官站出来为沈瑄说话,很快被臣给顶了回去。 朱棣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杀人的前兆。御台旁的郑和后背发冷,恨不能冲下去一拳一个,把唱作俱佳的官统统锤死。 你们找死,也别带累旁人! 被骂得狗血喷头的沈瑄始终没有发言,在朱棣将目光转向他时,出列,跪在地上,背脊停止,面容刚毅。 什么话都没说,却也是什么都说了。 武官们全都握紧了拳头,不说朱能张辅,便是后投朱棣的陈瑄等人也是双目赤红。 跪在大殿中的定远侯,让他们想起了建朝无辜被参的同僚。 守国,卫疆,在战场上拼死,却要被这群言官攻讦! 何辜! 皇帝迟迟不肯表态,言官们以为得计,战斗的-激-情越来越高。 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刚要出列,趁机加一把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转过头,眉头一皱,杨士奇? 迟疑之时,右班武将中已站出一人,手持朝芴,腰悬金牌,相貌俊秀,不似武将,倒似臣。 正是兴宁伯孟。 “陛下,臣有话说。” 见兴宁伯出列,臣大多露出轻蔑之色,只有同孟打过交道的解缙等人面露深思,隐隐觉得,今日之事,怕是会另起波折。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07章 孟打断了言官们的发言,自右班武将出列,跪于奉天殿中,朝服上的白泽须发皆张,慑人的气势在无形中蔓延。 官了不得?官就能随意罗织罪名污蔑朝臣? 言官了不起?从七品就敢指着朝冠七樑的侯爵大骂? 骂本人不算,连成了神位的老爹都不放过,这不是耿直,这是混账! 既然越过了线,就别怪他下黑手,不留情面了。 “陛下,臣有话说。” 孟手持象牙芴,规矩行礼,没急着发言,而是先征求领导意见。 此举同刚刚蹦高喷唾沫星子的言官形成了鲜明对比。 什么叫上下有别,君臣之分? 后世职场,对老板都要表示出相当的礼貌,何况是封建王朝的皇帝? 发工资的大佬没发话就一蹦三尺高,在建朝叫直言,在洪武朝和永乐朝就是找死。 如果官们之前不了解永乐帝的脾气,有了法场上成排落下的人头,还敢玩直言,还敢未经大佬同意就蹦高,还是对着大佬的心腹和义子蹦高,这简直是逼着永乐帝向他们再举起屠刀。 法不责众? 孟摇头,这一招在永乐帝面前压根不管用。 成败上千的都杀了,还在乎朝中这几个? 一朝天子一朝臣,拿谁的工资给谁办事。这些在建朝抖起来的官,显然还没完全将心态转变过来。 皇位上坐着的不再是好说话的朱允炆,而是动不动就喜欢操-刀子砍人的朱棣! 在他跟前一拥而上,狂踩沈瑄,把奉天殿闹成了菜市场,该说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们太傻太天真,还是表扬一句精神可嘉?为了心中的“正义”,竟不惜用生命做斗争。 龙椅之上,永乐帝微微前倾,旒紞随着他的动作敲击出了几声脆响,朝堂上的武似无所觉,距离最近的郑和却是一脑门的冷汗。 幸亏兴宁伯站出来了,否则,陛下怕是会当殿杀人了。 不宰上八-九-十个,这事不能善了。 “爱卿免礼,有话大可以道来。”永乐帝将手搭在龙椅一侧,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紧握成拳的大手,也遮住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臣遵旨。”孟站起身,目光转向大义凛然中的礼科给事中,事情就是这位挑起来的,有充当先锋的精神,就要有被先骂的觉悟,“臣要问赵给谏,可清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永乐帝看向赵纬,赵纬眉头一皱,“自然!” 赵纬曾为大兴教谕,靖难期间,因守卫北平有功,在永乐帝登基之后被升调南京,擢礼科给事中。 原本,弹劾沈瑄一事不该由他挑头,或许是一时间脑袋发热,也或许是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作祟,总之,他第一个蹦出来了。 这也是让永乐帝脸黑的原因之一。 从北平带过来的班底,插-进-南京官内部的钉子,第一个跳出来给自己扎刀子,没当场结果了赵纬,朱棣都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 见赵纬没有否认,孟勾了一下嘴角,“赵给谏参奏定远侯立身不正?” “对!” “生活作风有问题?” “然!” “嗜杀成性?” “不错!” “结交朝臣图谋不轨?” “正是!” 一边说,赵纬一边昂起了头,端得是正义的代表,清高耿直。 孟哦了一声,继续问道:“还说定远侯如此行径,是因长辈不教之故?” 赵纬正要点头,心头却是一跳,对危险的直觉让他瞬间变得警惕,“兴宁伯此言是为何意?” 孟略感可惜,果然能当出头椽子的也不全是傻子。可事到如今,容不得赵纬脱身。不先把他踩趴下,后边一串怎么拎出来? “赵给谏只需要回答孟某,是还是不是?之前有没有说出这句话?”见赵纬迟疑,孟又加了一句,“满朝武都看着,陛下也是明察秋毫,赵给谏可别知错犯错,不然,欺君罔上四个字,孟某就要还给你了。” 赵纬目闪寒光,脸色阴沉,眼角余光扫过站在他身边的“战友”们,一甩衣袖,大声道:“便是如此,又如何?!前定远侯沈良不修身,不齐家,多次被太-祖高皇帝训斥,满朝皆知,乃是不争的事实!怎么,兴宁伯要为沈良讨个公道?认为太-祖高皇帝斥责沈良有误?”赵纬冷笑,转身对龙椅上的朱棣道,“陛下,臣要参兴宁伯对太-祖高皇帝不敬之罪!” 话音刚落,立刻得到了官们的响应。 “臣参兴宁伯大不敬!” “兴宁伯不敬高皇帝,应除爵!” 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压下来,谅你有一千张嘴也休想脱罪。 为定远侯出头? 这就是下场! 敢同满朝官作对,就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 今日,官们是打定主意要将沈瑄参到除爵,兴宁伯自己跳出来,就别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别怪他们顺便一起拉下马。 都是武官,也都是跟随今上起兵靖难,据闻同高阳郡王也交情不匪。 想到高阳郡王,少数人双目微闪,正愁找不着机会,兴宁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别人! 赵纬等人如看死物的眼神并未激怒孟,龙椅上的朱棣也没发话,显然不打算如了赵纬等人的愿。 孟仍然在笑,只是笑中带了更多的冷意。 站在沈瑄身边,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用不着生气,找死的是谁,很快就能见分晓。 “对太-祖高皇大不敬?”孟摇头,反问道,“赵给谏亲耳听到了?” “本官亲耳所闻,当殿同僚也是一样!兴宁伯还想否认吗?” “赵给谏当然听错了。自始至终,孟某只询问了诸位参奏沈侯的条陈,哪一句提及了前定远侯?” “兴宁伯曾言定远侯之长辈……” “对,孟某的确定远侯之长辈,但诸位如何认定孟某说的一定是前定远侯?” 孟笑了,笑得很是纯良,“既然再次提到这里,那不妨多问一句,赵给谏及诸位参奏定远侯立身不正,有长辈不教之故,没错吧?” “这……” 言官们有些犹豫,只要不傻的,都能发现孟死咬住这句话不对劲。 反应更快的,如杨士奇和杨荣已是脸色骤变,想要出言挽回,已经来不及了。 不等赵纬点头,一个愣头青已经代他出言,“便是如此,兴宁伯有何话说?!” “哦……”孟拉长声音,意味深长的看着出声的愣头青,“敢问这位,姓甚名谁,什么出身?”说着,故意敲了敲脑袋,“孟某对无关紧要之人一向没多少记性。” “你!”愣头青大怒,愤然道,“吾乃建二年进士,二甲十六名!户科学给事中……” “建二年?” 在孟怜悯的目光中,愣头青终于察觉到不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色发白。 “陛下,臣不是,臣……” 不久前,自靖难起兵,朱棣就不再采用建年号。登基之后,更是诏令天下,改今年为洪武三十五年。 当殿说自己是建二年进士,这是没有摆正心态,犯了严重的思想问题! 往大了说,是不是怀念建,对今上不满,想造反? 愣头青抖如筛糠,还想解释几句,永乐帝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冷声道:“拖下去。” 殿外的大汉将军如虎狼一般奔入,铠甲摩擦声似直接砸在言官们的心头。 右班武将们各个摩拳擦掌,眼带杀意。 若非顾忌身份,他们很乐意替代大汉将军的工作,把殿中蹦高的言官全都拖下去,大嘴巴子招呼! 愣头青被拖走了,从其惨叫程度来判断,大汉将军们对工作相当尽职尽责。 奉天殿中,言官们都有些愣神,很多人开始后怕。他们只是一股脑的想要参倒沈瑄,压制武官,压根忘记了今上不是个能被轻易左右的天子! 如果朱棣好说话,也不会举旗造反和侄子抢皇位了。 被拖下去的愣头青明显是个警告。 皇帝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的地盘,他做主! 管你是给事中还是御史,惹怒了他,该拖不耽误。 不少人萌生了退意,赵纬心中不祥的预感也愈发强烈。 可有人不容许他们后退,一步也不行。 “赵给谏,”孟的声音清朗,说话的语速不快也不慢,听着十分舒服,可话中的内容却让赵纬等人惨白了脸,“赵给谏知道定远侯是什么身份?今上义子,太-祖高皇帝义孙!” “赵给谏参奏定远侯上梁不正下梁歪,到底是对谁有意见?” “定远侯违制,修身不谨?定远侯年少从军,随今上出征漠北,靖难除奸,被今上多次夸奖麒麟儿!且家宅府邸均为今上所赐,府内护卫之数由今上亲定,何来违制一说?又何来不正不修?” “相反,”孟冷笑,“赵给谏身为从七品,府宅三门三架,门上不是铁环,而以黑油锡环,违制的到底是谁?!” “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中典例记载,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以赵给谏所行,剥皮充草亦不为过!” 说到这里,孟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视殿中言官,尤其是刚刚叫嚣最欢的几个,高声道,“太-祖高皇帝明令典章,官员品级俸禄,家宅妻眷,详列条目。诸位在次参奏定远侯种种,想必都是修身齐家,两袖清风,没有任何污点可查?只不过,孟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某些事,却和诸位的君子之风极不相符啊。” “兴宁伯……” 有人出声,想打断孟的话。 声音不算陌生,扫一眼,解缙? 孟撇嘴,转头,压根不理他。 他是打定主意让这些官吃个教训,敢找别人麻烦,就要做好被反扑的准备。 在河边走还想不湿鞋?想得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孟平举朝芴,再对朱棣行礼,然后照着朝芴上做好的小抄一条一条往下念。 六科都给事中和左右给事中,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落下。 府邸违搭乱建,只能开一个门的却开三个门,参! 角门?角门也不行!是门就参! 后宅不宁,妻妾数量严重超额,参! 婢女?那也不行,婢女生的孩子管你叫爹?问题更严重,必须参! 下班后不回家,流连风化场所,简直视太-祖法令为无物,一定要参! 曹国公武阳侯也去?呔!证据确凿,人证都有了,还是自己供出来的,不参你参谁?至于曹国公和武阳侯深入风华场所体察民情一事,再议。 车轿用的布料不对,参! 不下雨在城内打伞,参! 公服尺寸不对,参! 瘦了,衣服来不及改?孟摇摇手指,这不关他的事,总之,证据在手,就参你了,你能怎么着吧! 一路参下去,从头到脚都能被孟挑出毛病,且有真凭实据,还有《御制大诰》和太-祖成法为依仗,相比之下,言官们对沈瑄的各种捕风捉影,各种据说,完全站不住脚。 不过是一个人,朝堂上的局势却在顷刻间发生了改变。 官傻了,当真是傻了,眼前这位是武将?简直比言官还要言官! 这是欺诈,绝对的欺诈! 他一定是混入了武官行列中的官! 武官们乐了,对着官们朝下比小指,自己屁股没擦干净就敢蹦高,撞铁板了吧?自己找罪受了吧? 以为只有官会打嘴仗,会扣大帽子? 兴宁伯会告诉你们,武官也不是软柿子! 给旁人泼脏水很爽?也让你们尝尝被泼脏水的滋味! 套句后世的话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孟拳打六科给事中,脚踹十三道御史。 翰林院学士出来帮腔,直接鼻孔出气喷回去,据说上个月您家里给老人办寿宴,很是不艰苦朴素?酒席上的山珍海味是不是可以说道说道? 翰林学士掩面退下,头顶冒汗,没给这位发请柬,他怎么知道酒席上都吃了什么? 大理寺卿想打个圆场,刚迈出一步,袖子就被杨荣抓住了。 作为勇拦朱棣车架,得以光荣晋升的未来阁老,杨荣的政治嗅觉非同一般。出于同乡之谊,再加上往日里的提携,杨荣果断出手,把大理寺卿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他们都小看了跟随今上从北平起兵的武官,这些武人绝不是莽夫。 相反,在兴宁伯和定远侯的身上,似乎有着洪武年间魏国公等人的影子。 杨荣和杨士奇都是聪明人,虽然在弹劾定远侯一事上也参了一脚,却牵涉不深,孟的弹劾名单上也没有这两人。 解缙则不然,这段时间,他几乎成了朝中官的标杆,忘了谁,孟也不会忘了他。 不过,永乐帝还要用他,孟也被道衍提醒过,做事留一线,解大才子侥幸避开了主要火力。孟十二郎的大部分火力都喷到了赵纬等人身上。 谁让他们自己找死? 参到最后,孟彻底震撼了整个朝堂。 官:此人是祸害!绝对的祸害! 武官:兴宁伯是揍趴官们的希望!必须加以保护! 永乐帝:此子大善!可大用。 沈瑄默默从地上站起,从主角到配角,再到跑龙套的,定远侯一直很淡定。 眼见局势彻底倾斜,赵纬等人气急,试图再将话题转回到沈瑄身上,却始终无法。 孟死咬住不松口,把言官们的老底掀个底掉,更把赵纬等人之前斥责沈瑄的话直接甩回到他们的脸上。 “汝等不愿同定远侯共列朝班?吾等更不愿与尔等同朝为官!” 话落,立刻得到了朱能等人的支持。 武将们难得如此畅快,尤其是后投朱棣的陈瑄等人,没少受言官们的鸟气,逮住机会,自然抬起大脚丫子往死里踩! 这群酸丁往日不是很得意吗? 动不动就武夫、莽夫的指着武官的鼻子骂? 风水轮流转,该让他们尝尝被喷唾沫星子的滋味了。 有言官气愤已极,怒火烧红了他的双眼,烧光了他的理智,撸起袖子,朝着孟就扑了过去。 他显然忘记了,孟看似官,实则武官。 兴宁伯貌似瘦弱,却是战场上实打实拼杀出来的,何况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定远侯? 官斗殴中磨练出的搏击技术在孟跟前完全不够看。扑上来的结果是被沈瑄一脚踹飞。 孟也想动脚,无奈慢了一步,只能摸摸鼻子,众目睽睽之下,几大步走到“勇士”跟前,蹲下,举起手中的象牙芴,用力一敲,两敲,再敲。 咔嚓,勇士头破了,象牙芴完好无损。 当殿行凶?好大的胆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官们目龇皆烈,孟站起身,嘿嘿一笑,当殿行凶?谬矣! “陛下,臣参刑科给事中刘某,当殿以头猛击臣手中之朝芴,妄图毁灭证据!” 无耻!无耻至极!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殿中臣有一个算一个,大有对孟十二郎群起而攻之的意图。 沈瑄上前一步,冷目一扫。 朱能张辅陈瑄等武将掂掂手中的朝芴,原来还能这么用?视线落在怒火中烧的臣们身上,要不要试试? 永乐帝咳嗽一声,不出声不行了,臣群殴武将对战都没问题,臣武将打群架,百分百会出人命,肯定不只一两条。 血溅奉天殿? 朱棣捂脸,不成,坚决不成。 转头看向孟,不愧是大和尚的高徒,这份搅乱一切的本事,果真了不得! “众卿。” 皇帝出声了,无论是愤怒已极的臣还是正拳头发痒的武将,立刻各归各列,垂首听宣。 今日朝会,由臣发难,目标直指沈瑄。 若无孟出言抗辩,把脏水泼回去,后果当真难以预料。 经孟十二郎一番搅合,左班臣,四品以下,百分之五十以上未能幸免。尤其是言官队伍,孟伯爷几乎是端起冲锋枪进行了一番无差别扫射,倒在枪口下的不知凡几。 结果是,臣们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熄火了。 武官们抖起来,爽了。 聚拢在永乐帝头顶的乌云渐渐散去,脸不黑了,青筋也不暴了。他看着脸色很是精彩的一班臣,开始冷笑。 想让朕如建小儿一般任官驱使?做梦! 当殿,朱棣对今日朝会发生的一系列事做了决断、 沈瑄被参的罪状实属子乌虚有。 赵纬等人犯下的罪状却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手指轻敲着龙椅,朱棣一个个的数着刚刚在大殿中蹦高的臣名字,出口的每个字仿佛都带着杀气。 “朕最讨厌的就是无事生非,两面三刀,看不清楚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个地方的。朕喜欢聪明人,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朱棣微微眯起眼,声音变得更冷,“众卿可听明白了?” 满朝武齐声应诺,礼科给事中赵纬已是面如土色。侧首去看解缙,对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赵纬知道,自己栽了,彻底栽了。 看向武官队列中的孟,赵纬的双眼中闪过了一抹疯狂。 永乐帝的声音继续在大殿中回响。 “……礼科给事中赵纬,不思圣恩,用心刻薄,不明人臣之道……念其靖难有功,免死,谪思南宣慰司教授。” “吏科都给事中……谪嘉兴典史。” “户科右给事中,刑科给事中……发开平戍边。” “侍读解缙,侍读胡广,检讨金幼孜、故俨,罚俸。修撰杨荣,编修杨士奇,罚俸……”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大汉将军就候在大殿门口,几乎是永乐帝每点一个名字,便有一人被拖下去。 直到解缙,拖人的行动才宣告终止。 期间,虽然没有杀人,单谪西南,发边塞,无异于绝了这些人再起复的希望,相当于要了他们的命。 不是每个人都有前武库司郎中的韧性和好运,能在戍边时遇上孟这样的贵人,从一个犯官重升为军中百户。 赵纬从大兴教谕到礼科给事中,实现了质的飞跃,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由礼科给事中谪思南宣慰司,相当于永久流配。 思南宣慰司在哪?贵州之地,大山深处。山民不识教化,很多连官话都不会说。 到这个地方开展化教育事业? 赵教授必须有奉献终身的觉悟。 失魂落魄的赵纬被大汉将军拖了下去,到大殿门前,突然如失心疯一般高喊道:“定远侯好龙阳,兴宁伯为定远侯如此费心,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什么才叫找死的最高境界? 这就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08章 赵纬一句话,彻底捅了马蜂窝。 定远侯好龙阳,京中早有传闻,却也只是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没人敢拿到台面上,更不会当着皇帝的面嚷嚷出来。 顶多参一句私德不修,生活作风有问题。 除了对沈瑄本人的名声有些妨碍,较真起来,还比不上某官员家中妻妾数量超标问题严重。 流言刚起时,宫中特地召定远侯觐见,没见斥责,倒是听说皇帝因定远侯被流言“污蔑”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能位列朝班的都不是傻子,只要脑子里装的不是浆糊,就能明白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更让众人避讳这件事的原因是,定远侯是皇帝义子,抛开世子,和朱高煦朱高燧的关系都很不错。 私下里传言没多大关系,当着朝堂往定远侯身上扯这些,万一不小心带累了皇帝的儿子,想死吗? 就算宫中碍于各种原因不好当面追究,魏国公府和武阳侯府是好惹的吗? 赵纬被大汉将军一路拖下去,奉天殿中仍留着他声嘶力竭的呐喊。 此时此刻,不只朱棣想宰了他,满朝武也是一样。 除非赵纬好运逆天,否则,十成十会卒在前往西南支教的路上。 当言官要有斗志不假,要奋斗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没错,但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更不能做。赵纬教书的本领不一般,做官的本事明显还需要锤炼。 可惜的是,他没这个机会了。 赵纬被拖下去了,朱棣沉默不语,奉天殿中一片低气压。 朝臣们也不敢出声,尤其是臣队伍,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兴宁伯是个祸害,赵纬就是个更大的祸害! 兴宁伯挑他们毛病无可厚非,因为立场不同。 赵纬临走还要给大家挖个坑,无端面对皇帝的怒火,当真是该千捶万踹,打折十二根肋骨! 朱能张辅等武将额头冒汗,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 严词证明赵纬是污蔑?会不会火上加油? 瞄一眼被污蔑的当事人,朱能等人拿不定主意。 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孟出列,跪地,垂目不语。 沈瑄随即出列,跪在了孟身边,一脸冰寒。 “请陛下做主。” 臣武将面面相觑,朱棣按着眉间。 该怎么解释眼前的情形? 愤怒? 委屈? 要求皇帝给个公道,就地拍死赵纬? 还是…… 解缙等人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瑄和孟,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最接近真相的一种,却是最先被抛开。 朱能张辅等人想帮忙,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许久,朱棣叹息一声,“定远侯,兴宁伯,都起来吧,朕知晓两位爱卿的为人,朕定会为你二人做主。” 如果朱棣知道这句话会在将来带来什么后果,绝对会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去x的君无戏言,老子被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坑了! 沈瑄貌似想说些什么,却被孟拉了一下袖子。 摇摇头,目的已经达到,再找不出比赵纬更好的临演,还是见好就收。 今天这场朝会委实太过闹心,永乐帝表示头疼,没心思继续办公,干脆手一挥,“退朝!” 再有十万火急的事也明日再议。 沈瑄和孟一同起身,归入武将队伍,随着礼乐声退出了奉天殿。 走出大殿后,孟立刻被武官围住,遭到了各种表扬感谢。 正谦虚时,一道不善的目光突然刺过来,孟抬起头,皱眉,解缙? 解大才子脸上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还请兴宁伯慢一步。” 孟停住脚步,看向解缙,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解侍读有何指教?” “不敢言指教,只是有事欲向兴宁伯请教。”解缙迈步走到孟跟前,扬声道,“据闻兴宁伯曾为童生?” “是。”孟点头轻笑,丝毫不见之前在奉天殿中对上言官们的火气,“解侍读消息灵通。” 解缙话锋一转,“以一童生列武臣之班,加官进爵,兴宁伯果真是大才。” 这番话出口,落在孟身上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些许轻蔑。 孟不见丝毫恼意,笑道:“不敢,解侍读过誉。很多地方,尤其在为官之道上,孟某还要向解侍读讨教。” 孟冷笑,当谁不会拐着弯骂人? 解缙洪武朝仗义执言,书生意气,被贬西南,洪武帝就一句话,十年后再用。 结果没到十年,洪武帝大行,建帝登基。解大才子痛定思痛,很快抛下书生傲骨,各处走关系,上书求官。 燕王还没打进南京,身为建帝近臣的解缙就打起包袱,第一批投奔。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 只气节二字,就能把他彻底按趴下。 解大才子真以为被天子夸几句就金甲护身?在奉天殿里赢不了他,想在殿外找回场子? 做梦去吧! 被孟拐着弯开嘲,解缙脸色发青,绷紧了腮帮子。 孟一脸笑容,不单激怒了解缙,还顺带拉了不少臣的仇恨值。 见臣开始在解缙身边聚集,武将们也三三两两的放慢了脚步。 兴宁伯在奉天殿里让武将扬眉吐气,这些酸丁敢找兴宁伯的麻烦,就是找大家的不自在! 不动手便罢,一旦动手,有一个算一个,绝对揍得八辈祖宗都认不出来! 事后追责? 大不了被发去戍边,多砍几颗鞑子的人头,早晚还能升上来。 火药味越来越浓,很多人察觉到情况不对。 这样下去,事情怕会失控。 当今天子不必建,压根不会额外照顾臣,就算被武将打了,有个能浮石沉木颠倒黑白的兴宁伯,怕也讨不回多少公道。 杨荣和杨士奇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一同上前。杨士奇拉住解缙,免得解大才子真同一群武人杠上。杨荣开口打圆场。虽然名声比不得解缙,为官资历也比不上杨士奇,论起察言观色,与武将搞好关系,杨荣却是当仁不让,连杨士奇都相当的佩服。 有了杨士奇的插手和杨荣的打圆场,解缙有火也不能发。孟对杨荣笑着拱手,当初在宫门前见着这位,直觉就不是个善茬,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解侍读为人耿直,兴宁伯见谅。” “兴宁伯深明大义,为人宽厚,屡次得天子褒奖,荣亦佩服。” 听听,几句话就把解缙的找茬圆了过来,推卸掉责任不算,若是自己咬住不放,定然会让旁人觉得武将蛮横,欺负面前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捏捏手指,孟嘲讽的勾了一下嘴角, 永乐帝明显对朝中的官有气,不然,自己如何从纪纲手里得到那么详细的资料,据纪纲说,杨铎也帮了不小的忙。 他若是无理取闹一次,不知后果会怎样?单打独斗还是来一场群殴? 好像武阳侯还没走?皇帝的小舅子在场,绝对的保命金牌。 孟摸着下巴,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他是武将,是莽夫嘛。 在这些人的嘴里,莽夫不就是不讲道理? 被孟的眼神瞄着,杨荣后背发冷,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漏算了,若是兴宁伯不打算同他讲道理,这事真圆不过去。 想到这里,杨荣心中不免对解缙升起一阵不满。什么时候找麻烦不成,非得现在!天子刚在殿上发作了一批言官,还看不清形势? 兴宁伯笑得如偷鸡前的狐狸,武将们心领神会。狞笑间将臣团团包围,拳头握得咔吧作响。 敢动手的,家里基本都有天子批量发送的免死铁券。只要不闹出人命,天子也不一定会真的罢官降爵,顶多各打五十大板。 架打了,气出了,被训斥几句,不痛不痒。 说到底,还是自己占便宜。 面对一个个满面狰狞的壮汉,一些臣开始腿肚子打颤。 真心不关他们的事,怎么也被围起来了? 早知如此,打死也不留下看热闹! 千钧一发之际,郑和带人赶到,天子召定远侯与兴宁伯西暖阁问话。 这场及时雨救了差点被群殴的官,众人看向郑和的目光饱含着说不出的情感。 郑和搓搓胳膊,忙不迭带着沈瑄和孟闪人。 这就是朝廷的官?竟还比不上咱家这个宦官爷们。 兴宁伯撤了,群架明显打不下去了。 武将们散开包围圈,官们也顾不得风度仪态,撒腿就跑。甭管其他,远离是非之地再说。 事实证明,“以理服人”同“以力服人”撞到一起,还是后者更具有说服力。 奉天殿西暖阁内,换下一身衮冕的永乐帝大马金刀的坐着,脸黑如锅底,不停的运气。 当然,气不是冲着沈瑄和孟运的。 老朱家的人都护短,朱棣认准了沈瑄是好儿子,顺带对忠心耿耿的兴宁伯也是爱屋及乌,不好的定然是那些找沈瑄麻烦,肆意泼脏水的! 孟以为殿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自己不被打板子也会被斥责几句。不料朱棣问都没问,开口就是一句,“瑄儿,委屈你了!” 这又是什么状况? “陛下,臣不委屈。”沈瑄坦然道,“臣本就不能同女子成婚,陛下无需为臣担忧。” 这又是打的什么哑谜? 孟脑子飞转,片刻恍然。 明白了。 甭管前礼部给事中赵纬是出于何种目的喊出“定远侯好龙阳”,到底是将台面下的流言摆到了台面上。 沈瑄好龙阳的名声定然会越传越广。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 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恐怕会闹出不小的麻烦,但凡同沈瑄走得近的,或多或少都会被传出闲话。沈瑄今后在朝廷中的人缘当真不好说。 孤臣? 可能性相当的大。 皇帝不能直接下令压制流言,也没法封锁消息。如此,倒更加坐实了之前的传言。 安慰过沈瑄,朱棣又将目光转向孟。 今天的朝会,孟所行让他很满意。但可以预见,那些被摆了一道的官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宗族同乡,旧友故交,座师学生,同榜同年。 一张张编织而成的关系网,一张张如刀锋般的利口,将彻底把孟打入尘埃。 沈瑄背后有皇帝,有朱能等靖难功臣,有洪武帝义孙的身份。 孟有什么?只有沈瑄。或许还要加上一个道衍。 可以想见,他今后在朝中定然是寸步难行。 朱棣能想到的事,孟自然不会忽略。 苦笑一声,他知道,今日之事一出,自己相当于站在了整个官集团的对立面。以大明官的行事风格,要么按死他,要么被他按死,轻易不会罢休。 一对多,他的胜算很小,却不是完全没有。 赵纬的倒戈定然让永乐帝对官集团更为忌惮。带入南京的班底都被挖了墙角,可见读书人之间的关系网有多么紧密。 朱棣需要一个切入点撕开这张关系网,至少不能让这张网越结越大,最后将自己也网入其中。 这就是孟的机会。 他自己站出来,告诉朱棣,他会是扯开这张网的一枚钉子,一把利刃! 虽然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既然下决心赌这一把,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何况,以皇帝的态度来看,他手中的赢面同样不小。 朱棣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无可否认,在一定程度上,他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尤其对他认准的心腹,也是相当的护短。 “兴宁伯。” “臣在。” “今日你做得很好。” “陛下夸奖,臣愧不敢当。为陛下做事,是臣的本分!” 朱棣点头,按了按眉心,“若满朝武皆如兴宁伯一般,朕心可慰。” 孟垂首,连道不敢。 若是永乐帝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还会这么说吗? 瞄一眼沈瑄,咂咂嘴,百分百会令拍案而起,令人拉他下去扒皮充草。 擦把冷汗,孟开口道:“陛下,关于今天殿上之事,臣有奏……” 为了不被拉下去,必须好好表现! 孟相信,尽最大的努力,美人……不是,胜利终将属于自己! 西暖阁内,君臣三人的奏对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期间,只有郑和在暖阁内伺候,暖阁门前守着看起来就很爷们的宦官,非紧要事,其余宦官宫人皆不敢靠近。 到了饭点,徐皇后差人来问,暖阁的门才从里面打开。 郑和对来询问的宦官说道:“陛下正与定远侯兴宁伯商议要事,怕是不得空。” 徐皇后得了信,派人送了几碟点心,便不再过问。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西暖阁的门才再次开启。 朱棣留了沈瑄与孟在宫用饭,直到宫门关闭前才令两人出宫。 宫里的不少人都亲眼看到皇帝拍着定远侯和兴宁伯的肩膀,连说了几个好字。至于好从何来,众人一时间都想不明白。 朱高炽兄弟得知消息,表面上没有任何动作,暗地里却在派人打听,父皇到底同沈瑄二人谈些什么。 是朝堂上的事,还是其他? 隔日,皇帝连下数道旨意,引得满朝哗然。 “迁世子入华殿,并置官署。” “令高僧道衍复俗家名,擢升太子少师。” “都督何福为征虏将军,镇宁夏,节制陕西行都司。都督同知韩观练兵江西,节制广东、福建。西平侯沐晟镇云南。高阳郡王备边开平,节制北平大宁。” 在满朝大臣尚未从皇帝的一连串命令中窥探出究竟,又是两道旨意下达,让众人满眼冒金星。 “擢孟一等伯,世袭,赐铁券。” “废广泽王允熥、怀恩王允熞为庶人。” 广泽王和怀恩王是谁?朱允炆的亲弟弟! 没有罪名,也没有解释,直接废为庶人? 很多朝臣都开始心惊,莫不是今上要再来一次“清洗”? 就在众人心底打鼓的时候,朱棣却突然停下了动作,连续数日都没有新旨意下达。 是真的停住了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解缙胡广等人凑到一起研究,半晌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杨荣杨士奇同样在凝神沉思,天子究竟想做什么? 满朝武都因皇帝的连串命令一头雾水,苦思之下,终日不安。升了爵位的孟却悠哉的去找道衍下棋聊天。 虽被皇帝下令还俗,道衍仍是一身的僧袍。 坐在孟对面,捻着佛珠,继续之前未下完的一盘棋。 “徒儿兵行险招,可曾想过后果?” “想过。”孟执起一粒棋子,未多加思索便落在棋盘之上,搅乱了整盘棋局,“朝堂的水太深,按旁人的步调走,我定然没有胜算,早晚会被淹死。” “所以?” “所以就不能按照规矩来。”孟指着搅乱整个棋局的一点,说道,“如此,我才有一条生路。” “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孟端正了姿态,道,“若他们不来惹我,大可相安无事,可偏偏来了,还嚣张跋扈到令人生厌,那就不能怪我不守规矩了。” 引经据典嘴上争锋不过是开胃菜,敲闷棍下黑手,让惹到他的晚上都睡不踏实,才算真正达到目的。 “世子同高阳郡王之事,可同你有关?” “这个真没有。”孟连忙摆手,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占点小便宜还成,可令朱高煦戍边,朱高炽入华殿,和他绝对没有一点关系,是永乐帝的的手笔。 他不过是谏言,利用赵纬这条线顺藤摸瓜,在官的关系网上打开个缺口。 京中传出兴宁伯同定远侯关系不一般的流言之后,杨铎纪纲就开始行动,最后查到了看守陵园的光泽王和怀恩王身上,孟也没想到。 他们被关在陵园里,是如何得到的消息,又是同谁联系? 意识到这其中的水比他想象中的更深,孟果断后撤,这种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心。杨铎纪纲最后查出了什么,孟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跟着沈瑄一起“自污”,给了永乐帝拔刺的借口和机会,就足够了。 看在这件事上,以后再有人找他和沈瑄的麻烦,皇帝也会照顾一二。 而且…… 孟又捻起一粒棋子,有了京中的流言,打算同定远侯府结亲的人家也越来越少。 别有用心的不论,真心想挑女婿的大多打了退堂鼓。 最近这段时间,到徐皇后跟前打听的人已经无限趋近于零。顺带出名一把的孟也被无数人家从女婿的名单上划掉。 永乐帝得知情况,坐在皇后-宫中,满心的愧疚和感叹,孟的免死铁券就是这么来的。 对某人来说,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下完整盘棋,孟还是输了。 可他的心情却相当不错。 走出寺庙,一路哼着小曲,见到等在山门外的沈瑄,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09章 进入十二月,南京城里飘起了雪花。 雪中夹杂着雨水,偶尔还有指甲盖大小的冰雹。 天气无常,地面变得泥泞,官员出入都要乘轿骑马,雨帽雨靴成为了常备。 自从有了兴宁伯的惊天一参,在京官员无不每日三省吾身。 重点在身上的官服有没有问题,衣领颜色犯不犯忌讳,靴子高度违不违制。 凡四品以下官员还要折腾一下自家的房梁和大门。门环不对的通通换掉,多出来的角门侧门必须封上。门槛务必仔细测量高度,超过半寸马上砍断。屋脊房梁上的绘饰严格检查,只要有丁点不对,立刻有家人提着漆桶爬高作业。 往年这个时候,匠户们多无事可做,闲在家中。临近新年,谁家会破土动工敲敲打打? 今年则不同,京城里的匠户,尤其是木匠和石匠,忙得是脚打后脑勺。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房梁绘饰违制,重绘; 应天府治中的大门开的不对,重修; 大理寺右寺丞的房檐超品,敲掉; 詹事府府丞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凉亭,这还得了,必须拆掉! 六部司务和员外郎无一例外,家中都或多或少的发现问题,排好了队等着工匠上门。 太常寺,鸿胪寺也没闲着,连行人司和太医院都凑起了热闹。 匠户们背着工具整日在官员府宅进出,动不动还要加各夜班,若非每次都有油水可捞,怕是要集体罢工。 饶是如此,匠户们凑到一起也不免抱怨,朝廷里的官老爷可真能折腾,快过年了也不消停。 官员们也在抱怨,若不是兴宁伯在朝堂上参倒了个位数以上的言官,大家需要这样吗? 在兴宁伯面前倒下的诸多言官,不是北方戍边就是西南支教,最好的下场也是被贬到县衙里当个典史,基本再无出头之日。前礼部给事中赵纬最倒霉,刚出京就被下了黑手,不出两日一命呜呼,凶手至今没有找到。 每每想到赵纬的下场,昔日同僚们不寒而栗,觉都睡不踏实。 自此,打卡下班之后,再自诩风流的才子也没心思流连风化场所,全都回家捧起《御制大诰》,抱起太-祖成法钻研苦读,劲头丝毫不逊于当年寒窗备考,同天下学子共挤独木桥。 科考落榜还能再来一次。被兴宁伯参一本,挑出毛病,仕途却会到此为止。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因为官服尺寸不对被下岗,冤不冤? 在苦读的同时,许多官员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 为何而读书? 为何而做官? 金钱权势,如花美眷? 修得武艺,卖与帝王家? 诚然,每个人都不能免俗。 但在最初,坐在儒学中,听儒师讲授论语经义,人伦纲常,自己所思所想的,最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记忆已经久远,仿佛被尘沙埋没。 有人拨开尘土,找回了本心。有人仍是浑浑噩噩,始终想不明白。 这也同时意味着他们将作出不同的选择。 从此,两者将分别走上不同的道路,且越行越远。 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此时都忙着自省己身,没空找孟的麻烦。便是同孟十二郎结下梁子的解缙,也在杨荣和杨士奇的劝说下暂时偃旗息鼓。 情况对己方不利,天子明显偏向武将一方。 能寒窗苦读位列朝堂,没一个是脑袋里塞棉花的。暂时蛰伏以待时机,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解缙等人突然沉寂下来,让孟十二郎很是憋闷。明明准备打一场恶仗,拳头挥出去,却打在棉花上,浑身的力气都没了用武之地。 武官们倒是整日里笑口常开,没了动不动就朝自己喷口水的酸丁,当真是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少了言官们成堆的弹劾奏章,通政使司的工作效率蹭蹭拔高,脚步明显轻快许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参上一本,负责勘合封存奏章的通政参议也烦。不仔细辨验是失职,仔细查阅则会发现,大部分言官递上的奏本纯属没事找事,着实是浪费精力和时间。 如此一来,朱棣每日的工作也轻松许多。就算和老爹一样热爱工作,他也没兴趣累死自己。比起对着满篇之乎者也的奏本,他宁愿跨上战马,提起长刀,和北边的鞑子干上一架。 做皇帝不是个轻松的职业,但能尽量减轻一下工作量,终究是件好事。 对于压下了官气焰,间接减轻自己工作量的孟,永乐帝是越看越顺眼。 被皇帝看顺眼,大多意味着两件事,要么升官,要么发财。 对自己看好的人,朱棣一向很大方。 大笔一挥,赏金百两,敕封孟为北平留守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年后赴任。 接到敕令,孟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真疼,绝对不是做梦。 正二品都督佥事,比指挥还高了一级。这是人坐在家里,馅饼就砸破屋顶掉在了头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郑和将敕令交给孟,脸上笑得愈发喜气。 “咱家恭喜兴宁伯高升。” “郑公公客气。”孟与郑和是老相识,说话少了许多顾忌,“在下也要恭喜郑公公高升。” 半月前,郑和升任内侍监太监,位列王景弘之上。在司礼监和御马监没抖起来之前,内侍监是大内二十四衙门中的权威部门,作为管理所有宦官的部门头头,郑和堪称太监中的第一人。 宫里的宦官和宫人,见到郑和,都要尊称一声“郑公公”。有这个待遇的,除了郑和也只有侯显及王景弘寥寥数人。 不到级别敢称公公?绝对是削尖了脑袋找死。 接下旨意,孟笑呵呵的送出两锭金子,是熟人,该做的程序也不能免。 郑和也没客气,袖子一拢,业务很熟练。之后同孟告辞,转身去定远侯府。 “找沈侯?” “对,咱家这里还有一份敕令是给定远侯的。” 孟咧咧嘴,请郑和稍等,回身去后堂,不到片刻,一身蓝色常服,只以玉簪束发的沈瑄走了出来。 饶是郑和心理素质再强大,也有片刻的愕然。 看定远侯这样子,想是在伯府习惯了? 见郑和愣愣的出神,沈瑄又不说话,孟只好出声,“侯爷是在这里接旨,还是回府?” “回府。” 沈瑄站起身,一身常服接旨是对天子不敬,就算是今上义子,在这些方面也不能马虎。 “郑公公,请。” “侯爷先请。” 沈瑄客气,郑和比他更客气。 作为永乐帝重用的宦官,能让他如此客气的人并不多。非是郑和一步登天,本性跋扈,而是所处的位置决定他必须这么做。 无论对世子,高阳郡王还是外廷官员,都不能深交。 一个内廷宦官,结交大臣,讨好皇子,嫌命太长了? 被皇帝看在眼里,就算不掉脑袋,内侍监太监的位置也要换人了。 走出伯府,郑和仍在想着定远侯与兴宁伯的关系果真深厚。 沈瑄想的却是,下次过府,顺便把官服朝服也一起带来。不然遇事跑一趟,总归是麻烦。 孟,目前正一个个的摸金元宝,双眼放光中。 升官了,发财了,再来一个美人,人生就要圆满了。 当夜,沈瑄照旧翻墙过府,孟正捧着易经研读。 看着沈瑄随手带来的朝服和公服,孟眨眼,这是要常驻? “恩。” 沈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孟拿起和公服放在一起的金牌,看清刻印,瞬间不淡定了。 “后军左都督?” “恩。” “正一品?” “恩。” “……” “怎么?” “没什么。” 孟单手撑头,满心忧伤,他以为自己升官的速度已经够逆天了,但和某人相比,也就是个渣。 人和人果真不能比,一比都是泪。 沈瑄放下茶杯,单手托起孟的下颌,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忧伤顿时飞了。 “子玉?” “该歇息了。” 俯身,一把将人捞起来,熄灯,有话**谈。 身为大明都督,就该武将作风,干脆利落。 翌日,沈侯神清气爽的换上朝服,孟打了个哈欠,捏捏额角,一脸的沉思。 他开始认真考虑,如果和这个美人搭伙过日子,自己究竟是吃亏还是占便宜。从本质上看,吃亏的可能性明显更高。 仰头,叹气,就是看上了,还能怎么办? 正想着,沈瑄已转身将他从塌上拉起,温热的巾帕覆上面颊。 孟长舒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人,玉带朝服,七梁朝冠,修眉乌眸,俊无双。 又捏了捏额角,好吧,认真说来,他也不是那么吃亏。 天未亮,各府门已开。 乘轿的官,骑马的武官,自城东南迤奉天门,排成了长列。 轿马之前有亲兵护卫提着灯笼,两匹马过时,队列中有短暂的熙攘。武官纷纷抱拳,在马上打着招呼,官全部放下轿帘,有志一同的撇头,摆出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姿态。 “定远侯,兴宁伯,有礼了。” 沈瑄和孟抱拳回礼,寒暄两句不再多言。 天蒙蒙亮,奉天门大开。 臣武将列班,登左右石陛入殿。 升了品级,孟的站位也发生了变化,站在他身前的不再是沈瑄,而是武阳侯,并列的则是信安伯张辅。 魏国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徐辉祖仍未出现在朝堂。 永乐帝明显还没消气,放了大舅子出狱,却革掉了他的官职和禄米,只保留一个魏国公的爵位,在家中闭门思过。 这种境遇同长兴侯耿炳十分类似。但满朝武都清楚,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 徐辉祖背靠魏国公府,又是皇帝的大舅子,三个皇子的亲舅舅,朱棣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动真格的。说不定哪天想起来还会重新启用。 革掉了禄米又如何?有个皇后妹妹,侯爷弟弟,加上两代积累,饿死谁也饿不死徐辉祖。 耿炳则不同,如果哪天皇帝想起了这位,启用的可能性不大,送他去见先帝的可能性更高。 所以,自新皇登基之后,耿炳更加深居简出,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哪天被皇帝想起来。和他举动类似的,还有盛庸和平安。 盛庸奉命守淮安,将大半军权交给朱棣派遣的指挥和副将。平安交出帅印,还想辞去都督的军职,被朱棣拒绝之后,干脆告病,在府内闭门不出。 曾在靖难中让朱棣吃过大亏的,又对朱棣做过深入研究的两人都十分清楚,不想自挂东南枝,今后的生活必须低调再低调。 不过,这样的低调也未必真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朱棣是个性情中人,而性情中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恩不躲,有仇必报。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在朱棣把朝中的官按下,腾出手来之后,料理在在他心头扎刺的盛庸平安等人,不过是分分秒的事。 礼乐声中,朱棣行皇道入奉天殿,登陛而上。 两班武子齐拜。 郑和身着新制的团领葵花衫,站在御阶之上,礼乐声停,宣事启奏。 今日并非大朝,临近年末,朝臣要奏请的公务并不多。 一年的税收工作已经结束,银钞粮帛入库,点收清楚,户部官员录册归档,就算大功告成。 刑部和大理寺也逐渐变得空闲,虽然各地仍有治安案件发生,但杀人盗窃,砍头判刑,都不会在这时递送奏疏,多要等到正月过后。便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也不会在正月里问斩。 吏部考核官员要放在明年,不会赶在这个时候闹心。 兵部正在大换血,建朝的尚书侍郎纷纷主动乞骸骨,甭管是而立之年还是年过半百,让出位置就对了。自己不有点眼色,等着皇帝下令?那就不是让位,而是摘脑袋了。 工部和礼部是唯二在忙的政府部门,工部尚书黄福和礼部尚书李至刚都有些消瘦,明显这段时间累得不轻。 早朝之上,六部官员一一出列,汇报完工作,大理寺卿和都察院都御史做了补充,大家一起表示,新皇登基以来,生产恢复,人民安居乐业,朝堂上扫除了奸臣,河清海晏。 至于法场上残留的血迹,不久前被贬谪充军的同僚,都被彻底忽略。 武官们也没多少可以奏报的。 唯一值得提心的,是北元的内部战争似有缓和迹象,北部边境又有了蒙古游骑出没,必须加以防备。 不过陛下已令高阳郡王守备开平,且在北疆布置重防,这些游骑当然讨不到什么便宜。 听着朝臣们的奏报,朱棣偶尔点头或反问一句,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沉默。 朝臣们已渐渐习惯了天子的这种沉默,不再轻易揣摩朱棣的心思。实在是皇帝的心思没法猜,万一猜错了,后果可是相当严重。不如老老实实的办事,先把这个年过去再说。 不过,永乐帝显然不打算让朝臣们如愿,在早朝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接连下了几道旨意。 “命北平州县,弃官避靖难兵者共二百一十九人入粟免死,戍兴州。” 也就是在朱棣起兵时不愿跟送,却也没投向建帝的北平官员,可以交钱免死,充军发配。 “定功臣死罪减禄例。” 此令一出,靖难功臣们眼睛亮了,左班臣却是面如土色。 听着郑和在御阶上宣诏,孟暗地里咂舌,这是明摆着支持武将飞扬跋扈?话说永乐帝到底对官是有多不待见?发铁券不算,还多加了一层防护罩。从今以后,再有哪个言官敢大义凛然的喷口水,武将们举着铁券冲上去敲破头,也只能算对方倒霉。 “令镇远侯顾成镇贵州,定远侯沈瑄镇北平,兴宁伯孟镇大宁。” “蠲北平山东等被兵县明年夏税。” 诏令宣完,郑和下台一鞠躬。 满朝武齐声应诺。 刚刚被任命为辽东镇守的孟,眼睛瞪得几乎脱窗。 他,镇守大宁? 瞅瞅一脸羡慕的张辅,再看看朝他眨眼的武阳侯,孟十分怀疑,永乐帝被天外飞石砸到了脑袋,不然,怎么会让他出任一方镇守,还是宁王原来的属地? 大宁是好镇的吗? 紧靠辽东,邻居都不怎么和善,除了鞑子就是女贞。 在小冰河时期,一年有半年是冬天。 让他这小身板瘦窈窕去和这群壮汉掰腕子?半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孟真心想哭。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当殿泪流满面。 朱棣眼神很好,问了一句,“兴宁伯这是何故?” 孟出列,“回陛下,臣感陛下隆恩,喜极而泣。又恐负陛下所托,故泪流不止。” “兴宁伯真乃国之忠臣!” “谢陛下。” 孟抹抹眼泪,归队。 事情都这样了,除了硬着头皮上真没第二个办法。 好在沈瑄在北平,高阳郡王在开平,怎么说也能有个照应。镇守辽东的都督刘真,他不熟。没关系,感情可以培养,多走动走动,很快就熟悉了。 仔细想想,去大宁也没什么不好。 暂时躲开朝中的是非,时常还能回家探亲,顺便和沈侯爷做邻居,说不得,比在南京过得更自在。 至于会不会被人在朝堂上下黑手,孟不担心。 有道衍在,又结了武阳侯这个善缘,遇事总能有个缓冲。 更何况,永乐帝七出边塞,动不动就跑到北边和鞑靼瓦剌抄家伙群殴,身为大宁镇守,面圣的机会绝对不少。 只要取得皇帝的信任,任他风吹雨打,自能岿然不动。 孟想得很好,回府之后,还拉着沈瑄,就未来的邻居生活做了一番探讨。 刚把心情调试过来,对未来的日子有了期待,不想现实又抄起板砖,狠狠给了他一下,正拍在后脑勺上。 看着坐在对面的高阳郡王,孟的脑袋嗡嗡作响。 “郡王,麻烦请再说一次,下官方才没听清楚。”孟表情严肃,声音却有些发抖,“你刚才说朵颜三卫怎么着?” “啊,”朱高煦两口吃完一块点心,咕咚咚灌下一杯茶水,“朵颜三卫正闹着父皇,要兑现草场,父皇很是头疼。” 话说到后来,朱高煦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也觉得自己老爹这事情做得不太地道。 “……” “兴宁伯?” 孟转头,捂脸,举手,示意高阳郡王不必再说。 他就知道! 朱元璋能把官员的俸禄精算到铜板,朱棣又会大方到哪里去。 升一等伯,发免死铁券。 升都督佥事,又给了百两金子。 不只是因为他在朝堂上的表现,还有外援讨薪这事等着他! 孟泪目。 自己果然是心还不够黑,给老朱家打工果真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这世道,想安生过几天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呐! “兴宁伯?” “下官没事。” 孟一咬牙一跺脚,不就是草场和白条那点事吗? 咱不惧! 不过,既然是给皇帝排忧解难,好处应该多给点吧? 擦干眼泪,孟十二郎将目光转向朱高煦,呲出一口白牙。 饶是自认悍将一枚的高阳郡王也是后背一冷。 屋里的火盆,是不是该多加一个?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w⊙w⊙W⊙L⊙w⊙x⊙s⊙O⊙R⊙g第110章 小说网⊙ORG 孟一脚踩进永乐帝挖的坑里,满脑门官司,觉得日子不好过。 有人比他更难过。 京城宁王府,宁王朱权负手在殿内踱步,眉头深锁,脸色十分难看。 自天子登基之后,他几次上表请归藩,都如石沉大海,没得半点音讯。本以为到年后会有消息,不想皇帝给他玩了招釜底抽薪,派镇守接管大宁! 朱权握紧了拳头,狠狠捶在了桌案之上。 朱老四未免太不厚道!当初说什么和他两分天下,结果呢?登上皇位就翻脸,连藩国都不让他回了。 难道就此困在南京? 朱权不甘心。 他正当壮年,韬武略样样不缺。洪武年间,曾领兵多次出征大漠,麾下骑卫所向披靡,二十多个兄弟中也是能横着走的。 不想一时大意,中了朱老四的计,全家被挟持,不得不跟着一起造反。 早知今日,当初他充什么好心,顾念什么兄弟情,就该把人一砍了事。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还不是朱老四想怎么下刀就怎么下刀! 朱权的愤怒只能在府内发泄,出了王府,他仍要对朱棣恭恭敬敬。 不甘心又如何?朱棣不是朱允炆,他也没能力像朱棣一样造反。或许以前有,但在大宁落进朱棣手中,家底被掏空之后,朱权的八千甲兵早已荡然无存。 官属没了,护卫也没了。忠心于他的朱鉴早就死了。 为了一家人的性命,朱权必须忍,哪怕心头淌血,也得忍! 不忍,广泽王和怀恩王就是前车之鉴。 私下里动作,试图以臣和武将角力,在朝堂上找朱棣的麻烦,结果呢?陵园也不用守了,直接贬为庶人,发到中都看管。 表面上把人送过去了,实际如何,谁能预料?即使中途出了“意外”,人没了,车队到不了中都,又有哪个不开眼会为两个庶人仗义执言? 方孝孺应该会,但他死了。 朝中的言官也指望不上,经过兴宁伯的一番闹腾,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都开始缩起脖子过日子。不想被发去充军支教,就得管好自己的嘴。 朱权冷笑,别说朝中的大臣,便是在京的藩王,哪个不是谨小慎微,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天子迟迟不下诏许藩王归国,大家就只能困守在南京。 周王是天子的同母胞弟,自然用不着担心。不归国也能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谷王有开金川门之功,也算是有了一张保命的底牌。 齐王,代王,岷王都是被朱允炆迫害的典型,就算为了面子上好看,近几年内,朱棣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晋王是主动跟着朱棣一起造反,又是朱棣的晚辈,好歹有些香火情。 辽王很自觉,上表请留京师,巴望着能让世子归国。 朱权知道,辽王的希望肯定会落空。朱棣绝不会放虎归山。 镇守辽东的左军都督刘真已将辽王的旧部收拢,不服的早给收拾了。就算辽王世子归藩,注定也是个空架子,混吃等死的命。以朱老四的性格,怕是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朱权停下脚步,长叹一口气,苦笑一声。 自己又比辽王好到哪里去? 困兽,只要把他困在这座王府里,任由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一点浪花。 殿门前,朱盘烒拦住欲通报的宦官,摇了摇头。 母妃说不要来打扰父王,可他还是来了。 天子所行着实让人心寒。 派遣高阳郡王备边开平,令定远侯镇北平,兴宁伯镇大宁,又以朵颜三卫骑兵为主,抽调各归附蒙古部落及军中精锐组建三千营,明摆着要将父王在北疆的势力连根拔起。 父王的护卫定然是要不回来了,官属也是名存实亡,他们父子回到大宁,也不过是被供奉起来,当个闲散宗室。 朱权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有宁王善谋一说。 朱盘烒继承了朱权的头脑,也有着坚毅的性格,若无意外,本该继朱权之后,成为护卫边疆的强悍藩王。 无奈朱权上边还有个既善战又善谋的朱棣。朱权父子再不甘心,也只能在朱棣面前俯首称臣。 朱盘烒在殿门前站了许久,久到朱权从愤怒中平静下来,又变回往日风度翩翩的北疆藩王。 “烒儿来了,怎么不进来?” 朱权的声音平和,朱盘烒却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潜藏着何等的隐忍与暗火。 “见过父王。”朱盘烒行礼,道,“天子迟迟不许父王归藩,不知父王可有应对?” “应对?”朱权摇头,冷笑道,“事到如今,孤还能如何?唯一的办法就是上表请天子另赐封地。” “另赐封地?”朱盘烒显然没想到父王会做出这个决定,“父王不想再回大宁?” “岂是为父不想?而是天子不许。非但不能回大宁,再有封地,也不会是边疆重镇,天子不会允为父再带兵。” “父王甘心?”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无论甘心与否,事已成定局。但天子不会薄待为父。”朱权示意朱盘烒稍安勿躁,“不能去北边,干脆就留在南边,就算为堵天下悠悠之口,天子也要择一处名城安顿你我父子。至于大宁,”朱权冷笑,“便是给了天子又如何?那些门蒙古人能背叛孤,未必会对天子有多少忠心。大宁北接大漠,东邻辽东,高皇帝封孤于此,曾言此乃非善之地。如今孤倒要看看,天子如何令见钱眼开的朵颜三卫继续心甘情愿给他守大门。” “父王的意思是?” “没有足够的好处,朵颜三卫不会背叛孤。”朱权顿了顿,“一样的道理,没有足够的利益,他们也不会继续忠诚于天子。牛羊,草场,金银布帛,天子坐上了皇位,这些蒙古人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足以让他头疼一阵子。” “天子令兴宁伯镇大宁,或许是想到了解决办法?” “这个……”朱权迟疑了一下,他对孟的印象很深,实在是因为他完全不像一个军汉,却偏偏以战功封爵。 这样一个人能封一等拨,获赐铁券,定有过人之处。 但以他掌控朵颜三卫? 朱权摇了摇头,他认为,天子封兴宁伯到大宁,最大可能是立个幌子,真正的后手当是镇守北平的沈瑄和备边开平的朱高煦。 有他二人在,朵颜三卫闹得过了,或是同草原上的鞑子藕断丝连,完全可以出兵以武力解决。 若是朵颜三卫把兴宁伯挟持甚至宰了,揍他们一顿的借口就更加充足了。 “天子打的应该就是这主意。” 朱权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相,不然怎样解释天子派兴宁伯镇大宁的原因?张辅都比他靠谱。 听完朱权的分析,朱盘烒深以为然。 如果天子打的真是这个主意,匆忙组建三千营也说得过去。 把三卫的精锐抽走,一来可以警告那些蒙古人,二来,起兵揍他们的时候也能省下不少力气。 朱盘烒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抹阴鸷。 他可不想让皇帝这么如意。不能明面上找麻烦,但可以私下动手脚,背后推一把,让兴宁伯早点进入鬼门关,也让朵颜三卫快点闹起来。 不管天子是否有牺牲兴宁伯的打算,都要坐实这件事。 一旦消息在京中传开,朱棣的凉薄之名一辈子都甩不掉。 朱权没料到儿子会打这个主意。如果料到了,绝对会第一时间阻止朱盘烒。在朱老四眼皮子地下玩手段,别说是他,连他老子都得掂量一下。 可惜朱盘烒决定自己动手,没将心中的计划告诉朱权。朱权错过了“抢救”儿子的第一时间。想坑孟一把的朱盘烒,终将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会是什么滋味。 兴宁伯府内,孟放下笔,吹干了纸上的墨迹。 经过长期的锻炼,他终于写出了一笔不错的台阁体。笔锋间流淌的肆意被严谨取代,以四年前的手书对照,虽有相似之处,给人的观感却已截然不同。 通读一遍,孟有些诧异。不知不觉间竟写了这么多。 如此多的内容,全都誊上奏本明显不可能,若是划掉部分又未免可惜。 转转眼珠,孟有了主意。 再拿起笔,不誊内容,只写纲目,如果皇帝感兴趣,定然会召他奏对。当面说,肯定比写在纸上更形象具体。 誊写过后,孟带上奏疏,打算到隔壁找沈瑄帮忙润色。 侯二代打仗一流,采同样非凡。 护卫在墙边架上梯子,孟三两下爬上墙头,刚要跃下,发现下边正有人仰头看他。 “兴宁伯?” 张辅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整个人都石化了。 孟在墙头朝张辅抱拳,“信安伯有礼。” 侯府的护卫熟门熟路的架上梯子,等孟从墙头下来,才把梯子撤掉。 张辅仍未从震惊中回神。 他看到了什么?堂堂一等伯架梯子翻墙? 京中传言定远侯爱好爬墙,他以为是污蔑,要么就是自污。但看兴宁伯今日举动,张辅不确定了。 跟随朱棣靖难的燕军都知道,定远侯和兴宁伯的交情好到睡一间帐篷,用一双筷子。亲眼见证了兴宁伯翻墙的举动,张辅不得不重新思考,京中关于定远侯的传言,到底有几成真几成假。 看着石化中的张辅,孟实在不忍心再打击这老实孩子,挠挠下巴,解释道:“信安伯莫怪,在下有要事同定远侯商量,事急从权,抄段近路。” 抄近路? 张辅无语。 抄近路就能爬墙? 他家和成国公是邻居,也时常有要事相商,每次不是规规矩矩从大门走?敢爬墙,护卫能用长枪把人扎成刺猬。 心中仍有疑问,张辅却没再深究。 总觉得,还是不继续问比较好。 就当兴宁伯说的是实情,谁让兴宁伯和定远侯的关系好。 关系好? 猛然想起京中的另一则流言,张辅脚步一顿,看向正笑呵呵同侯府护卫打招呼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孟,用力一拍脑门,想多了,一定是他想多了! 从护卫口中得知张辅目睹孟翻墙一幕,沈瑄没多做解释,请张辅入内,十分坦然。 沈瑄的态度让张辅汗颜,他果然是想多了,思想太不纯-洁。 似没看到张辅尴尬的神色,沈瑄开口问道:“信安伯可是为北平练兵一事?” 张辅精神一振,“正是。” 自永乐帝下令沈瑄镇北平,以朱能邱福为首的燕军将领都给沈瑄递了帖子,多少流露出想送子弟北上的意思。对此,永乐帝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想到边塞去和鞑子打仗,总比窝在南京的好。 靖难结束了,不意味着天下太平。 北边的残元仍是心腹大患。 战马就该驰骋在草原,武将就该卫护国门,征战沙场。 江南之地,金陵脂粉,会消磨掉战士的锐气。没有了斗志的军队,便如锈掉的战刀,再杀不得人。 朱能沈瑄等将领,朱棣不担心。但他们之后呢?谁能保证不会多出几个李景隆之流? 果真如此,朱棣哭都没地方哭去。 打鞑子?洗洗睡才更实际。 跟随朱棣经年征战的将领,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活动间也掌握着分寸。自己不能随便动,亲族子弟却可以送到军中磨练。不说封侯拜相,至少能练出一身本事,不堕先人名声。 朱能等人多是派人递话,张辅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自己找上了门。 沈瑄知道张辅的来意,也知晓他的用心,却还是摇了头。 张辅是伯爵,张玉却是国公。张辅有能力,有报复,却不适合去北平。他去了北平,做副将明显不合适,做主将,沈瑄该置于何地? 便是沈瑄上疏请调,朱棣也不会答应,对张辅,他另有安排。 见事不可为,张辅虽然可惜,却没纠缠。 来之前,他多少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只是还想试一试。去不了北平,用不着沮丧。张辅相信,陛下定然会用他,只是时机未到。 送走张辅,沈瑄才开始翻阅孟带来的奏疏。 “开互市?” “对,地方我都想好了。”孟笑眯眯的点头,“广宁,开原,任选其一。“ “怎么会想到这个?” “没办法。”孟敲着手指,“高阳郡王说得明白,朵颜三卫要草场,陛下不想给。不想动武,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皇帝赖账,古已有之。 不然,债台高筑这词怎么来的? 当然,永乐帝不会像周天子一样搭个高台躲进去。 逼急了,最可能的结果是抡起拳头打债主一顿,顺便拽住领子凶狠问一句:“说,还要债不要?” 想到一身龙袍的永乐帝对着一群蒙古壮汉拳打脚踢,鼻青脸肿的汉子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举着横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皇帝讨薪的场面,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忙把脑海中的画面全部拍飞。 这都什么跟什么,太不和--谐了! 能不动武力最好,毕竟朵颜三卫在靖难中出了不少力气,总要怀柔一下。 若是蒙古壮汉们识相,皆大欢喜。 不识相……孟四十五度角望天,百分百讨回的不是薪水,而是拳头。 当初同郑和一起忽悠朵颜三卫的是他。如今皇帝想怀柔,找上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蒙古壮汉们手里的欠条不是假的,给出牛羊不是问题,草场却是一寸都不行。 说服朵颜三卫放弃草场,必须提出更加诱人的条件,让他们觉得放弃草场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短时间之内,孟只能想出开互市这个办法。 草原上物资稀缺,在某些部落,茶叶几乎能与黄金等价。 朵颜三卫归附大明,与草原也没断了联系,以开互市为条件,允许蒙古部落在特定地点进行牲畜和茶叶、盐等生活物品的交易,一来可以缓解边境局势,二来减少外援讨薪的压力,三来,获得的税收可以上交朝廷。 一举三得,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皇帝批不批准的问题。 “开互市只是预想。”孟道,“便是三卫一定要草场,也未必要在北疆诸镇。” 残元已被鞑靼瓦剌取代,草原部族四分五裂,实力大打折扣,溜边抢一块地盘应该不是问题。 当然,这可能会引来边界纠纷,能开互市,孟当真不想撺掇朵颜三卫动刀子。 思索良久,沈瑄起身走到大案之后,铺开纸张,重新誊写孟的奏疏。 修长的手指,执笔在纸上游走。 墨迹染在纸上,似带杀伐之气。 “来人。”放下笔,沈瑄叫来亲卫,“请高阳郡王过府一叙。” 亲卫领命,孟不解。 沈瑄同朱高炽三兄弟一向都保持距离,主动去请高阳郡王是为何意? “这份奏疏不能经过通政使司,需得郡王直接呈送今上。”沈瑄吹干墨迹,递给孟,“北上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之前,不要漏出口风。” “道衍大师那里?” “我随你同去。” 孟点头,奏疏不经过通政使司,是担心中途出现问题? “太-祖高皇帝曾严令,诸边镇不得与北元互通贸易,违者重罚。”沈瑄按了一下孟的眉间,“若交由廷议,于汝不利,可明白?” 握住沈瑄的手腕,孟眉间皱得更紧。 此时,明朝的票拟批红制度尚未形成,入阁待诏的解缙等人只能算是永乐帝的机要秘书。 不经廷议,皇帝直接下诏并不鲜见,登基不到半年,永乐帝就干了好几回。 沈瑄和孟都在五军都督府供职,论理,奏疏均要经通政使司封存,才能送到皇帝面前。考虑到孟同官集团的紧张关系,以及开互市涉及的诸多问题,沈瑄才派人去请高阳郡王。 当初齐泰都能想办法截留山东的战报,难保不会有人得知奏疏内容借机生事。 孟以御制大诰和太-祖成法打了官集团的脸,若是被抓住把柄,事情绝难善了。 沈瑄此举保护了孟,却将风险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不小心,就会给人留下结交皇子的印象。 想通之后,孟懊恼的敲了一下脑袋,“是我不对。不然,这封奏疏不要送了,再想办法。” “无妨。”沈瑄拉住孟的手,不让他再敲自己,伸臂将他揽入怀中,“我会护你。“ “我不是担心自己……” “我知晓。”沈瑄低头,吻了一下孟的嘴角,“我说了,无碍。” 一股酸涩的感觉的袭上心头,孟不说话了,用力抱紧沈瑄,闭上双眼。 既然他说无碍,他就信。 若是真有人敢借此找沈瑄的麻烦,他不介意再来一次君前参奏。 哪怕对上的是他惹不得的人,也在所不惜! 定远侯相邀,朱高煦很是激动,一把丢开手里的长枪,也不管在校场里跳脚的朱高燧,同魏国公告辞之后,牵马就走。 徐辉祖没多问,心中却对沈瑄此举存了疑虑。 徐增寿知道徐辉祖担心的是什么,二话不说,拉着朱高燧跟了过去。 看着甩不掉的舅舅和弟弟,朱高煦无奈。 徐增寿笑着一拍外甥的肩膀,“郡王何必如此?不过是一起到定远侯家蹭顿饭,吃不穷。就算定远侯家伙食不好,兴宁伯府就在旁边。据说兴宁伯对食之一道颇有研究,本侯早想讨教。” 朱高煦很想朝天翻白眼,但看徐增寿的表情,将到嘴边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人多点,也好。 未己,高阳侯徐增寿和朱高煦兄弟一起登门蹭饭,被定远侯沈瑄撵出府门的消息不胫而走。 据闻,武阳侯被撵出门时,还拍着门板大呼外甥不仁义,连一顿饭都舍不得给舅舅蹭。 最后是兴宁伯打开府门,把人请了进去,事情才算完。 不然,额头暴起青筋的定远侯怕是会当街杀人。思过中的魏国公也会破门而出,暴揍武阳侯,上演一出兄弟相残。 消息传到宫内,朱棣笑得直捶大腿,徐皇后却连连摇头,四弟当真是胡闹。 朱高炽的反应则有些不同,得知道两个弟弟是和武阳侯一起被请入定远侯府,令宦官退下,独坐华殿暖阁中,沉思许久。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11章 回宫之后,朱高煦和朱高燧沐浴更衣,带着沈瑄重拟的奏疏求见父皇。 沈瑄只请了高阳郡王一人,不料朱高燧得知情况,也硬要插上一脚,连过府蹭饭的武阳侯都表示,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搭把手。 “外甥的事,舅舅责无旁贷!” 徐增寿能大大咧咧说出口,沈瑄却不能轻易应下。 何况,徐增寿与孟称兄道弟,却叫他外甥?明显辈分不对。 说错话的后果是,武阳侯蹭饭不成,反被从定远侯府撵了出来。拍门也照样不许进,进去了还撵。 由此上演了让永乐帝乐得直拍大腿,却让魏国公徐辉祖想抓狂的一幕。 经徐增寿这么一闹,朱高煦和朱高燧做客定远侯府一事被成功遮掩过去。除少数嗅觉敏锐之人,朝中武津津乐道的,多是武阳侯在定远侯府前拍门叫外甥那一幕。 笑过之后,很多人也开始思量,自打今上坐上龙椅,武阳侯行事貌似越来越不着调,很是令人费解。 说他仗着国戚身份肆无忌惮?可人家的确没犯什么大错。除了爱好到风化场所体察民情,真找不出更大的问题。 脑袋被石头砸了突然变迟钝?也说不通。 真迟钝的人会频频被皇帝夸奖,宫中赏赐?新皇登基以来,升官,封爵,恩赏,哪次落下了他? 看在皇后和三位皇子的面子上?这倒是有可能。 徐皇后贤德,时常劝说天子善待洪武旧臣。虽不干预朝政,却怜恤百姓,请天子与民休养生息。在徐皇后身上挑毛病?首先就会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皇后仁慈贤德,也是为数不多能劝服皇帝放下屠刀的,就如太-祖高皇帝的马皇后。 朱棣长成的三个儿子都是徐皇后所出,参奏徐皇后,绝对是没事找事,活得腻歪了,必须一巴掌拍死! 对朱高炽兄弟挑刺的人倒是有,尤其是朱高煦,隔三差五就会被参奏骄横跋扈。 次数多了,朱棣也不当朝表态,下朝之后,直接拎起鞭子抽儿子。 三个一起抽,实打实的揍。 皇帝态度明确,坚决不搞差别待遇, 搬救兵也不管用,皇后驾临,了解情况之后,只会让兄弟三个多挨一顿揍。 再入太医院的赵御医艺术了得,徐皇后的健康状况明显好转,从她挥鞭子的力道就能看出。 几次之后,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都老实许多,再有人参奏兄弟不好,绝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世子心机深沉结交朝臣?谬矣!这是谦逊海量礼贤下士! 高阳郡王嚣张跋扈?大误!此乃果决直爽武人风范! 朱高燧任性妄为?胡说!那是聪明伶俐天真无邪! 朝臣们有点傻,朱棣老怀大慰,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诚不欺朕。 有人上疏,认为皇帝动不动就抽儿子过分了点。 朱棣眉毛一竖,这是朕的家事。 他揍儿子,关旁人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再者说,没有摆上案头的奏疏,说他儿子这不好那不好,他会下鞭子抽吗? 大臣们也没辙,再不敢随便动心思。否则,就算自己看好那位被立为太子,也未必会念自己的情。万一闲着没事时,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某大臣上疏弹劾其兄弟,导致自己跟着一起挨揍,气不打一出来,预备找补回来怎么办? 大臣们想通了,朱棣的耳根顿时清净不少。 朱高炽继续闭门读书,临朝听证也是一副老实憨厚模样,老爹不问,绝不多说一句。私下里的小动作少了许多,除詹事府官员,绝不随意见朝中大臣,书信往来更是没有。 朱高煦朱高燧隔三差五到舅舅家串门,一心钻研“兵法”,明面上,极少同朱高炽起争执。 徐皇后喝着赵御医的药养生,朱棣安心处理国事,大明第一家庭进入了相对“和平”的一段时期。 据说,揍儿子,是高僧道衍给皇帝出的主意。 消息传出,道衍大师险些被朝臣愤怒的视线戳成筛子。 真相如何? 道衍捻着佛珠,宣一声佛号,黑锅贫僧背了,徒儿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孟讪笑两声,感激归感激,不良门派什么的,还是坚决不能入。 乾清宫内,朱棣一身明黄色常服,坐御案之后。 兄弟俩站在老爹跟前,都是大红的金织盘龙常服,玉带乌纱,长眉入鬓,轮廓刚毅,一等一的英俊少年郎。 不能抱怨朱棣喜欢朱高煦胜过朱高炽,就算减少了宽度,朱高炽的人之气仍多于武人,做老爹的,自然更喜欢像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大胖孙子什么的,那要隔代。 朱棣不喜熏香,宦官宫人了解天子的习惯,从不在乾清宫点味道过重的香料。上行下效,朱高炽三兄弟一切向老爹看齐,也极少使用香料。 此时,站在朱棣面前的兄弟俩都是一身的清爽,除了悬再腰间玉佩和金牌,再无其他。 翻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朱高煦呈上的奏疏,朱棣先是一目十行,然后速度越来越慢,到后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刻进脑海。 安抚朵颜三卫,进一步挑起草原内部的矛盾,稳定边防,开互市,以商队入大漠,刺探消息…… 一条条,一项项,无一不契合他的心思。 看到最后,朱棣猛的一拍桌案。 “好!” 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眼睛一亮。在定远侯府看到这份奏疏,就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会让父皇龙颜大悦。 如今看来,料想果真没错。 又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奏疏,朱棣扶着颌下短髭,看向两个儿子,“瑄儿请你们过去,就是为了这份奏疏?” “父皇英明。” “笔迹是瑄儿的,主意是谁出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看一眼,由朱高煦开口道:“禀父皇,是兴宁伯与定远侯一同所想。”顿了顿,不好意思的的加了一句,“儿臣和三弟也补充了些,武阳侯也是。” “哦?”朱棣兴致大起,“哪一处?” “回父皇,是巩固边防……” 朱高煦所言非虚,巩固边防诸项的确是他和朱高燧所提。 奉命备边开平,朱高煦自然不想让朱棣失望。频繁出入魏国公府,除为缓和父皇和舅舅的关系,也为向徐辉祖讨教练兵事宜。 徐辉祖曾跟随徐达在北平练兵,熟知边关事务,又是外甥请教,肯定不会藏私。 原本,朱高煦也曾向成国公等靖难功臣讨教。登门的次数多了,朝中隐有风声传出,朱高煦才瞬间警醒,意识到此举不妥。 徐辉祖同皇室有亲,多去几趟魏国公府没什么,整日往成国公府跑就不是那么妥当。被多事的盯上,参到父皇面前,又是个麻烦。 不管兴宁伯提醒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份情他都记下了。 至于孟出主意让他挨揍一事……反正世子也没跑掉,算不得什么。 心中有底,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是言之有物。虽有疏漏之处,仍是让朱棣大感惊喜,连声说好。笑声传出殿外,守着的宦官都能感受到皇帝的好心情。 “吾儿甚好。” 朱棣问得兴起,就要召沈瑄孟入宫。 郑和不得不大着胆子提醒,“陛下,已过酉时,宫门已关。” “那就明日。早朝之后,宣定远侯和兴宁伯西暖阁觐见。高煦高燧一起来。”顿了顿,朱棣想起徐皇后之前的劝说,笑容敛了敛,“把高炽也叫来。” 郑和弯腰,“奴婢遵命。” 听朱棣提到世子,朱高煦和朱高燧表情未变,眼中却闪过不甘。 主意是兴宁伯出的,奏疏是定远侯写的,呈送到父皇面前的是他们,有世子什么事? 但父皇主意已定,容不得多言,朱高煦和朱高燧只能行礼,带着满心的不甘退出了乾清宫。 两人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朱棣又翻开奏疏,执笔亲自批改,划去部分,增加数条。过了子时,乾清宫内仍是灯火通明,到丑时,朱棣才就寝。 熄灭宫灯,郑和小心退了出去,想起陛下所言的“麒麟儿”,“千里驹”,心头微动。 翌日,早朝之后,孟同沈瑄一起被召至西暖阁。 等了不到盏茶的时间,换下朝服的朱棣从暖阁侧门步入,身后跟着朱高炽三兄弟。 让孟吃惊的是,徐辉祖竟然也出现在了暖阁内,行礼之后,还被皇帝赐坐。 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同皇帝关系破冰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一夜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身麒麟服的徐增寿朝孟眨眼,却听兄长一声咳嗽,当即垂眉敛目,做严肃状。如此,倒同徐辉祖有五六分相似。 徐增寿不说话,孟的疑问只能压下。 但看徐增寿的表现,莫非这是还能同自己扯上关系? 孟蹙眉,没那么巧吧、 朱棣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取出批改后的奏疏,直接开门见山。 “兴宁伯,互市一事,朕有许多不解之处。” 略过沈瑄直接被点名,即使早有准备,孟还是心头猛跳。 太-祖高皇帝不许开互市,他却偏偏提出这条。 说不担心,绝对是假的。但皇帝把外援讨薪这事丢给他,总不会因为一封条陈就办了自己。 开弓没有回头箭,奏疏都送上去了,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 深吸一口气,放轻松。 自我安慰之后,孟稳步上前,道:“陛下容禀,臣请开互市,一为令归附部落沐陛下天恩,二为边防……” 朵颜三讨薪,皇帝赖账的事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孟这点觉悟还有。 所以,说话的技巧十分重要。 谄媚过头不可取,适当的拍一拍龙屁则是必须。 为行事方便,也顺便刷刷上司的好感度,何乐而不为?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臣以为,残元已名存实亡。现今大漠,实力最强为鞑靼,其次瓦剌。另有洪武年归附朵颜、泰宁、福余三卫,再次,诸散于大漠的小部落,昔日草原骑兵,今已各自为战,且矛盾重重……” 开互市,除了安抚朵颜三卫,也为搜集草原情报,顺便挑拨部落之间的矛盾,方便大明稳坐钓-鱼-台,看着鞑靼和瓦剌互掐。 远交近攻,拉拢一部,打击另一部。 扶持弱小的部落,实力强的往死里揍。 拧成一股绳的想方设法拆开。有矛盾的一定要打成死结。 散落在外围的小部落,能拉拢就拉拢,拉不过来的,可以交给朵颜三卫处理。 不是要草场吗?可以。这片地方划给你,怎么做,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如果不是条件所限,孟当真很想把笔往漠北画。无奈赶上小冰河期,那片土地太贫瘠,蒙古壮汉们敦实,但不傻,赔钱的买卖肯定不会做。加上中间还隔着鞑靼和瓦剌,孟伯爷设想的圈地运动,在现阶段可行性不大。 “以微臣所见,互市一开,亦便于军中寻获优良战马,以备边防。” 自洪武年间,朝廷便下令边军及民间养马。并在北疆设太仆寺,专管养马。 经过多年,虽然马匹数量有所增加,质量仍是个问题。很简单的道理,再好的马驹子,圈起来也会被养废。 朱棣出生在战火中,于军事上的嗅觉无比敏锐。靖难时,多以骑兵冲锋,屡次攻破南军大营。 孟说赚钱,能让他点头,言及军事和战马,更能让他眼睛发亮。 “此言大善。” 说得喉咙发干,才得了这四个字。 孟很想对天比中指,考虑到眼前是谁,到底忍下来,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被皇帝强按头,还要感激涕零表示按得好。 能屈能伸,做个大丈夫当真是不容易。 朱棣对开互市和挑拨草原内部矛盾的提议做了肯定,孟十二郎功成身退。 接着,便是对奏疏上涉及到的军事问题进行讨论。在这一点上,沈瑄和魏国公更有发言权、 退到沈瑄身后,孟嗓子持续冒烟。 一名宦官适时送上茶水,定睛一看,是再次改名彦回的白狗儿。能被留在暖阁内伺候,忠诚度肯定爆表。还被朱棣两次改名,立场绝对没问题。 孟向白狗儿点头道谢,接过茶盏,猛灌一大口。 皇帝不同意,没人敢给他送茶。 既然如此,仰脖喝,用力灌,全无压力。 孟十二郎咕咚灌水,沈瑄丝毫不受影响,继续淡定陈述。 魏国公武阳侯听得认真,皇帝全当没看见。 朱高炽兄弟默默转头,同时竖起大拇指,敢当着父皇的面如此不拘小节,兴宁伯果真是条汉子。 当日,永乐帝宫中留饭。 徐辉祖依旧冷脸,朱棣完全不在乎,老子高兴,不看你就成。 徐皇后得知此事,十分的激动,当即下令,饭桌上多添加几盘菜,尤其是肘子,一人面前摆一盘。 皇帝不差钱,宫里不差肘子! 御膳上桌,孟半晌无言。 还真是一家子,甭管姐夫还是舅子,儿子还是外甥,完全的肉食动物。 不由得回想起在燕王府中的岁月,再看同皇帝一样豪迈啃肘子的国公侯爷,龙子凤孙,孟十二郎心中的帅中年美青年形象瞬间崩塌。 美好形象什么的,果真就是用来毁灭的。 “兴宁伯为何不用?可是不合口味?”朱高燧一边啃肘子,一边瞄着孟面前的盘子,大有你不吃我来的企图。 孟连忙摇头,学着皇帝一家的好卖,夹起肘子,开啃。 看着满脸凶狠,撕扯肘子中的兴宁伯,朱高炽兄弟再次竖起大拇指,兴宁伯爷们,纯的! 一顿饭,孟果断吃撑。 出了宫门,连马都上不去。 魏国公是个严肃的人,武阳侯却笑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沈瑄将缰绳递给亲卫,拉着孟的手腕,一路走回了侯府。 孟有点不好意思,沈瑄则是一片坦然。 翌日,定远侯与兴宁伯各种牵手逛大街的流言开始小范围流传,本该引起轰动的消息,却很快被另外一则消息压下。 天子下令,要重建锦衣卫北镇抚司! 朝中顿时炸开了锅,甭管会不会被充军支教,反对的奏疏在通政使司中堆成了山。 相比之下,天子下令在北边开互市的消息,根本没激起一点浪花。偶尔有人提及,也很快被同锦衣卫北镇抚司相关的奏疏压下。 面对这种情况,孟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永乐帝果真强悍。 知道开互市会被朝臣反对,干脆推出了锦衣卫。 有锦衣卫在前边挡着,满朝大臣哪还有空研究互市能不能开的问题。 出乎孟预料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是,据可靠消息,永乐帝属意的指挥使人选是杨铎,而不是纪纲。 这让孟有些拿不准,到底是自己蝴蝶翅膀了,还是另有原因。 无论如何,重建锦衣卫北镇抚司吸引了朝臣全部的注意力,为孟减少了许多麻烦。 在孟接到敕令,打点行囊北上做准备时,洪武三十五终于过去,历史的脚步迈入了永乐元年,大明最辉煌的篇章,从此开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12章 永乐元年,正月己卯朔,群臣入奉天殿朝贺新年。 黑色的冕服,十二旒朝冠,龙椅上的朱棣,终于抛开了夺位不正的阴影。 即便高皇帝没有传位于他,即便有人唾骂,即便建帝的生死仍是悬案,自登陛入奉天殿,受百官朝贺始,他即是八荒**之主。 皇位,是他的。 天下,也是他的。 四夷番邦,都将跪在他的脚下! 他会向高皇帝证明,选择朱允炆做继承人是错的。大明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皇帝,而这个人选,只有他朱棣! “拜!” 礼乐声中,公侯,驸马,伯爵,都督,仪宾及五品以上武于奉天殿中三拜,不及五品的官员,则拜于丹墀之下。 立于勋贵族之中,孟有片刻的恍惚。 洪武,建,永乐。 朱元璋鏖战群雄,朱棣靖难夺位,建在漫天大火中退出了历史舞台。 日月为明,崇以火德。 这是华夏封建王朝最后的辉煌。 两百年后,曾广博四海,领先于整个世界的王朝,将轰然倒塌。 跪在冰冷的石砖之上,额头触地,朝冠上的玳瑁禅映着冰冷的石光,冠上的雉尾成为满殿浓墨重红的一抹亮色。 孟闭上双眼,收敛起所有心绪,意识有片刻的昏沉。 “起!” 丹墀之上,礼官嗓音悠长,同礼乐声融合成一种奇妙的旋律。 孟的头晕得更厉害了。 或许是起得过早又吹了冷风,也或许是奉天殿中燃起的香料。 即使是不喜熏香的永乐帝,在朔望视朝,受群臣朝拜时,也必须按照规矩来。 味道太重熏鼻子? 忍着。 用手掩一下? 有损天子威严的事,万万不能做。 不知为何,今天奉天殿中的香料味道似比任何时候都重。 头晕的不只孟一人,臣武将,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适。 只有几个被许在殿中朝拜的番邦使臣不受影响,孟亲眼看到其中一人不停深呼吸,好似在饮甘露,得仙气一般。 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果真是被熏昏头了,如此严肃庄重的场合竟还七想八想。 几番告诫自己要集中注意力,目光扫过朝鲜的使臣,还是会忍不住走神。 据说,这次朝贡,朝鲜国王竟送了三百名宦官,还郑重写在了表书之上。 从朱高燧口中听到消息,孟当时就囧了。 这样奇葩的礼物,还如此郑重其事,也只有跨越大宇宙的思密达能够做出来。 除了宦官,还有不少宫女。 不过据朱高燧所言,永乐帝一个没收,全都退了回去。徐皇后没太多表示,但第一家庭内部生活愈发和-谐,天子走路时常带风,早已落入众人眼中。 群臣朝贺之后,宫中按例赐宴。朝臣在奉天殿沐浴天恩,有品级的命妇在坤宁宫受赏。 孟已给孟王氏请封,在他赶赴大宁之前,敕命应会送达。孟王氏被尊称一声太伯夫人,不过是早晚的事。 孟的出发日期定在二月中。沈瑄将先行一步,高阳郡王动身更早。开平卫又传来鞑子叩边的消息,但从卫所官军递送的奏疏分析,这次侵扰边塞的鞑子身份有些特殊,其中竟混杂有翁牛特部的牧民。 没有确凿证据,也没查验过泰宁卫的军册,开平卫指挥不敢断言这几名牧民是自发行为还是受到了部落首领的指示。 前者倒还罢了,若是后者,问题绝对不小。 好在目前只牵扯到了泰宁卫,朵颜卫和福余卫没有同鞑靼联合的迹象。但开平卫指挥使司上下仍不敢掉以轻心,加强了卫所警备力量,边塞地堡也陆续增兵加固,同时密切关注草原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游击将军率领的骑兵队伍将主动出击,给犯境的鞑子一个教训。 边军的上奏经通政使司送入宫中,永乐帝当即决定,高阳郡王提前出发,赶在二月底前,领一万步骑进驻开平。 朱高煦欣然领命,不欣然也不成,老爹面前,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必须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何况,留在南京未必是什么好事。 他好歹随父皇屡次征战,亲事也定了,眼瞅着要娶王妃,动不动就要被老爹拎起鞭子抽一顿,疼且不说,面子上也着实过不去。 有兄弟跟着挨打也一样。 朱高煦想开了,近段时间,不只常到定远侯家蹭饭,还经常到兴宁伯家串门。 通过与孟接触,朱高煦的视野同样开阔了许多。他不会放弃同世子相争,但却不会一味的想要留在南京。 在父皇身边固然有好处,领兵在外,又何尝不会为自己积累资本? 朱高煦的改变令朱棣十分惊喜,屡次在朝堂上夸赞次子勇武果决,肖似于他。 武将听了多是哈哈一笑,连声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道:昔日靖难,高阳郡王与三公子每每冲锋在前,确有陛下几分风采。 臣的脸色却变得凝重。世子虽入华殿,每当朝会,邻奉天殿听证,又有詹事府辅佐,有了太子之实,终无太子之名。 圣旨未下,天子随时都可以反悔。 天子对高阳郡王的喜爱不用多言,夸奖朱高燧的次数都比朱高炽多。 长此以往,太子究竟会是谁,当真不好说。 臣们一边顶着压力,坚决反对皇帝重建锦衣卫北镇抚司,一边私下里走动串联,以解缙黄淮等人为首,议定于元月上表,请立皇太子。 “事不可成,也可试探,立嫡立长,天子若想弃长,我等也好应对。” 若朱高煦不是徐皇后所出,事情还不会如此麻烦。 难就难在,皇帝的三个儿子都是嫡子。世子占了长子的名头,又是洪武帝求封,却不讨老爹喜欢。虽有人支持,战功却远逊两个弟弟。 北平保卫战可圈可点,但解缙等人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份功劳不能全算在朱高炽头上。没有徐皇后和道衍,北平是不是真能守住还是个未知数。 事已至此,满朝臣着实不愿继朱棣之后,皇位上再坐一个好武的皇帝。 洪武朝和今上的苦头还没吃够吗? 建帝治下,才能实现官们期望的“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今上的三个儿子,只有朱高炽符合条件。而他是嫡长子,这为想拥戴一个“仁厚”之君的官们增加了不少底气。 皇宫大宴时,孟被张辅拉到身边,同桌的有不少熟面孔,都是靖难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撑过最艰难的四年,基本都是封爵加官。 燕王府典膳都能成为光禄寺少卿,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永乐帝更加不会亏待。 孟酒量一般,三杯下肚,准保上头。 军汉出身的伯爵都督不免摇头,拍着孟的肩膀,“兴宁伯酒量不成啊,得多练!” 孟呵呵笑两声,恍惚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转头看到正被朱能徐增寿等人拉着拼酒的沈瑄,上头的酒意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兴宁伯可是醉了?” 见孟小脸发白,张辅关心的问了一句。 孟摇头,实情绝对不能说,只能顺着张辅的询问点头,对,他的确是有些醉了,坚决不能再喝。 张辅表示理解,他的酒量也是千锤百炼才练出来的。 想想当年被酒辣得咳嗽,老爹哈哈笑着拍他巴掌,如今却以天人永隔,心头一阵阵的发苦,再烈的酒倒进嘴里都没了滋味。 信安伯闷头喝酒,兴宁伯撑头装醉,同桌的武将干脆自顾自的拼起了酒。 能走到今天不容易,笨人也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张辅和孟情绪不对,勿扰。 这点眼色,军汉们还有。 宴到中途,朱棣也多少有了醉意,武官臣敬酒不敢放肆,朱权朱穗等藩王却开始轮番上,尤其是周王,丢开酒杯,直接上酒碗,哥俩感情深,必须一口闷。 藩王们横插一脚,让事先计划在宴席上先探探皇帝口风的官们凑手不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将最得意的儿子叫到身边,抚掌大笑。 看着站在父皇身边的两个弟弟和一同被召去的沈瑄,朱高炽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待遇,饶是心理素质再好,也难以平衡。 脸颊抖动,猛灌一口酒,凭什么? 耳边传来武将们对两个弟弟的夸赞之声,更让朱高炽难受。 一杯接一杯灌酒,似要一醉解千愁。 跟在朱高炽身边伺候的王安心中焦急,却不敢做太大的动走,只能小声提醒,奈何朱高炽酒意上头,脸色赤红,压根不听他的。 “殿下,殿下,可能再喝了……” 王安急得头顶冒火,朱高炽的动静已引来了朱棣的注意。 看到天子发沉的脸色,王安心里咯噔一下,双脚发软,若不是还念着朱高炽,怕是会坐到地上。 恰在此时,一个身穿大红盘龙服的娃娃被宫人请来。 五六岁的年纪,眉眼精致,彷如王母座下金童。 看到他,朱棣脸上的不悦之色一扫而空,大笑着把他抱起来,胡渣子直接扎在小娃的脸上,却不见他委屈,反而笑着去抓朱棣的胡子,口称“皇祖父。” 看到这个孩子,孟的酒一下“醒”了。 这个年纪,又这么得永乐帝的喜欢,除了朱高炽的长子朱瞻基,找不出第二个。 不得天子喜爱的朱高炽,偏有一个得盛宠的的儿子。 看看面色如常的高阳郡王和退后一步的沈瑄,孟端起酒杯,遮去了眼中的一抹深思。 论理,以朱瞻基的年纪,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他来了,还偏偏来得很是时候。 是凑巧,还是有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一口饮干杯中酒,醇厚的酒香从喉咙滑入胃里,片刻之后,腹中似燃起一团烈火,让孟再无法思考。 坤宁宫中,徐皇后听到宫人回报,敛起笑容,看向坐在下首的世子妃。 世子妃垂目,笑容得体,神态谦恭。对比之下,未来的高阳郡王妃韦氏,则多了几分浮躁之气。 徐皇后皱眉,到底没多说什么。 朝廷命妇都在,其中还有她的嫂子和弟媳,这样的场合,有些事,只能压下,暂时揭过去。 四年的教导,世子妃的确是长进了,但…… 徐皇后慈蔼的笑着,好似之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宴后,群臣及命妇出宫。 停靠在外的车马陆续离开,牵马的亲兵和护卫加了十万的小心,行动间,只有马蹄踏响,不闻一丝杂音。 孟脚步有些飘。 抓着马鞍,抬脚,却踏了个空,差点摔趴在地上。 随行的马常惊出了一头冷汗,这么多人跟着,还让伯爷摔了,定远侯那里,绝对不会给好果子吃。 马常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这个念头,总之,以定远侯和兴宁伯的交情,一怒之下料理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敢去边塞没问题,要是被丢到海边吹风,打死他也不愿意。 事情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等把兴宁伯再扶上马,定远侯走了过来。 “怎么了?” 冰冷的视线扫过,马常等人了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不打诳语,被定远侯扫一眼,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带着煞气的视线,委实太过吓人。战场上拼杀出来军汉也是头皮发麻,顶不住啊。 能和定远侯做朋友,兴宁伯果真了得! 孟被沈瑄扶着,眼角晕开些许绯色,眼中似泛了水光,嘴唇愈发的红。 沈瑄凝眸,指腹蹭了一下孟的后颈,摊入朝服的领缘,触及一片滚烫。 “喝醉了?” 今日宫宴上备了两种酒,一种是天子习惯饮用的北疆烈酒。孟酒量不佳,沈瑄早叮嘱过他,别拿错了酒壶,还托信安伯照顾一二,以当下情形,叮嘱没用,照顾更加没用。 孟仍在傻笑,殊不知沈侯爷的目光已然不善。 走在回家路上的张辅突然打了机灵,拉住马缰,回头遥望,除了一列周王仪仗,只有让在路边的官轿子和成国公府的队伍。 返身下马,让到路旁,张辅满头雾水。 是错觉吧? 这里是南京,又不是北疆,怎么会被狼盯上? 一定是错觉。 当夜,孟被带回定远侯府。 沈瑄将他抱在马前,沿途被多人目睹,却无一人面露疑色。 燕军出身的武将们习惯了,靖难期间,这样的画面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京城官员纵有疑惑,也不会当面露出惊讶的神色。 定远侯勇冠三军,简在帝心。 兴宁伯狡诈多智,心计莫测。 这般堂而皇之,定然有恃无恐,恐还是计。 贸然上疏弹劾两人作风不正,有伤风化,十有八-九会踩入设好的圈套。 思及发谪戍边支教的同僚,臣们不约而同的认为,这其中一定有诈,坚决不能上当! 自以为窥破兴宁伯的奸计,众人不由得佩服自身的聪明才智。 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太多,着实是个问题。 如果孟获悉自己被如此“神话”,乃至于“妖魔化“,不知会做何感想。 大笑三声还是猛钉小人? 只有天知道。 朝贺赐宴之后,宫中下旨罢朝三日。 皇帝宿醉起不来,藩王大臣们也是头重脚轻,脑袋里打鼓,压根没法办公。 养好了精神,能集中注意力办公之后,永乐帝依惯例享太庙,大祀天地于南郊。 于正月辛卯,下旨复周王橚、齐王榑、代王桂、岷王楩旧封。改封孤王穗于长沙。赐晋王宝钞十万贯,令归藩。 周王等人当即大喜,还以为要在京城住上一阵子,搞不好就会是一辈子,不想天子竟许归藩,当即上表,颂扬天子仁德。反正好话不要钱,说上几万句,也不过浪费些口水。 谷王的封地本在宣府,搬家一事,是他主动提出。 以天子的性格,继续让他领兵是不可能了,找个好点的地方,做个富贵闲人,倒也不错。 朱棣满足了朱穗的愿望,将他改封到长沙,还赏赐了钱抄,许以封地部分税收充实王府。 谷王提出,可不可以新建一座王府,让一家住得舒服点。 朱棣摇头,表示有那么多历史遗留豪宅,花点钱装修一下就行了,老爹提倡,拒绝奢侈,生活要艰苦朴素。 谷王摸摸鼻子,朴素就朴素,能早点离开南京就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晋王没落到多少实惠,只领一叠宝钞回家,面额十万,真实价值几何,需要再议。这不算什么,反正他不差钱,给多给少都是只是个脸面,只要皇帝别朝他动刀子,把封地留给他就成。 相比以上诸位,辽王就惨了点,据悉,陛下大有留他在京中长住之意,世子可以改封,封到哪里,反正不是西南就是沿海,想回辽东,基本不可能。 辽王郁闷了几天,到底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别看他惨,有个人比他更惨,那就是宁王朱权。 辽王好歹还有个盼头,宁王?至今为止没有任何消息。 宁王也急,但越急越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要向天子表示,他一切听从皇命,皇帝把他安排在哪就是哪,即使留在南京,也行! 宁王世子到底没修炼出老爹的功夫,阴沉的在厢房里跺了两个来回,召来心腹,低声吩咐一番。 “可记住了?” “卑下领命,定不负世子所托付!“ 朱盘烒冷冷一笑,看向又开始飘雨的窗外,北边,该起风了。 永乐元年春二月,寇犯辽东。 开平,全宁等卫同时燃起了狼烟。 同时,泰宁,朵颜,福余三卫首领上疏,请天子许大宁一地,为三卫草场。 偏在此时,朝中请立太子之声渐起,期间竟有国子监及各地府学联名奏请,声势堪称浩大。 朱棣发了一场火气,才勉强将事态压下来。见仍有人不识教训,直接下令,重设锦衣卫北镇抚司,任命杨铎为锦衣卫指挥使,升刘智,萧逊为锦衣卫指挥同知,葛能,李敬为指挥佥事。 纪纲依旧在千户的位置上呆着,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纪千户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点耐心。 不立太子,重设锦衣卫北镇抚司,叫嚷得最欢的,直接被下了诏狱。 朝中百官当即噤声。 随后,朱棣下令朱高煦和沈瑄即可立刻带兵北上,奉命镇守大宁的孟自然也不能拖拉,提前了整整半个月出发。随行的护卫由三千增加到了五千,朱高燧竟也领一支骑兵与他同行。 朱棣再次向朝臣们展示出了他的铁血和决断。 谁干和他掰腕子,最好提前叫上救护车,否则,胳膊掰折,肋骨敲断,顺便再断两条腿,他概不负责。 阴雨蒙蒙中,孟坐在车辂中,端着车壁,凝神思索。 到了大宁,该先走哪一步? 总觉得,鞑子叩边,朵颜三卫上疏,凑到一起,未免太过巧合。 不过…… 孟掀开车帘,任由雨水扑在脸上。 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总有因果,找到了线头,总能理顺。 实在找不出头绪,一刀斩断,也未尝不可。 “兴宁伯?”朱高燧策马走过,“可是坐在车里闷了?那便出来骑马,省得想吹吹风还要掀帘子。” 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13章 永乐元年二月甲戌,天子下旨,设北平留守行后军都督府,改北平行都司为大宁都司,设镇守,节制朵颜三卫。随即令于北平设行部,国子监,并于同月改北平为顺天府。 南为应天,北即顺天。 天子迁都之意昭然。 朝堂之上,群臣都有些发懵。 锦衣卫和皇太子的事还没解决,天子又要迁都? 南京为古都,良田丰茂,商业繁荣,气鼎盛,堪称大明最繁华之地。自开国以来,直至燕军兵临城下,几十年未经战祸。即便附近州府时有海寇出没,也多为癣疥之疾,各地卫所官军就能解决。管他来多少,全都赶进海中喂鱼。 相比之下,北平虽为燕王封地,却是实打实的“边塞”。春季大风,夏季炎热,冬季苦寒,作物产量一年一般,商业也比不上南京繁荣。且民风好武,连妇人都能抄板砖拍人,治安状况着实堪忧。加上每年都有鞑子叩边,在大部分人眼中,和蛮荒之地无异。 好端端的南京不呆,却要大费周章的迁都到北平? 天子念旧,怀念出门就能和北元干架的美好时光,总不能拉着大家一起去草原吹风,到大漠吃沙子吧? 是元朝大都又如何? 经过元末战火,早就没了昔日风光。 在交通便利,经济繁华的地方住久了,冷不丁要集体搬迁到贫困山区,任谁都受不了。 忆苦思甜可以,生活质量严重倒退坚决不行。习惯了江山水乡,绝大多数官员都不愿意跟着朱棣去北平吹大风。 反对迁都的奏疏又一次堆满了通政使司,阵势丝毫不弱于反对重开锦衣卫北镇抚司。 通政使司的官员一边封存奏疏,一边小声嘀咕,以今上的性格,肯定又是一次胳膊拧大腿。没拦住锦衣卫重新挂牌营业,迁都这事也铁行拦不住。 皇帝不是不讲理,也可以商量。 问题是,在商量之前,皇帝亲自画出一个圈,棍子扛肩上,直接表明态度,哪个敢踩线,绝对腿打折。 这样还怎么商量?敢坚持真理的都是嫌命太长。 有个英明的铁腕皇帝是大明之幸,却未必是百官之福。 左右通政互看一眼,叹息一声,想那么多作甚,干活要紧。迁都与否是天子和六部天官掰腕子,以他们的级别,还是明哲保身,别搀和了。 严格来讲,在这件事上,最有发言权的不是满朝武,应该是孟。 从高楼大厦,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的现代社会,一下飞跃到出门要靠11路的封建王朝,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才摆脱赤贫阶级,走到今天,其中的艰辛有几人能够体会? 天子迁都,不过是从南迁到北,顶多气候不适应,水土不服。他是跨越了几百年,年代不服!他都能适应了,这些明朝土著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再者说,永乐帝迁都也是为边防考虑,天子守国门,就是从永乐朝始。 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仍是明朝最大的隐患,不打造一个坚固的边防,任由旁人到自己家来连吃带拿,临走还要放把火? 在领土和主-权问题上,退一步海阔天空纯属胡扯,敢这么干的都是历史罪人! 朝中武应该能明白天子的用意,在家国问题上也会做出正确选择,但为反对而反对的人也不是没有。 孟十二郎捏捏额角,难怪出发前大和尚告诉他,近段时间朝中不会有人找他麻烦。以目前的情况,一个锦衣卫北镇抚司,一个迁都计划,足够朝中官员头疼了,再加上皇太子的问题,再对他咬牙切齿,也没空来找他麻烦。 永乐大帝果真是名不虚传好,不只铁腕,简直是钢腕,合金钢! 对他的决定不满,反对,提意见? 随你。 奏疏送上来,心情好时扫两眼,心情不好直接扔到一边落灰。 就算有人血溅奉天殿,朱棣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没死成的由锦衣卫拖下去进行思想教育,幡然悔悟可以再用,执迷不悟直接补一刀。 锦衣卫北镇抚司犹如一堵布满钢钉的围墙,立在百官面前,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何况,皇帝下令要收拾某人,不用下死力就能查出一连串的问题。 谋反一类的大罪用不上,仅是贪-污-受-贿一条,就能将朝中一多半的官员拉下马。 冰炭,火耗,各种孝敬。 条目列出来,能把永乐帝气笑了。 难怪老爹不扒皮不解气,他见了,也照样想杀人。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朱棣明白。但混成这样,一点能见度没有,堪比泄-洪时的黄河,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这样的浑水,蹦进去再跳出来,还能保持干净的,大明二百七十多年国祚,两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从设立锦衣卫到议立皇太子,从迁都到朝臣的贪-腐-问题。 不绷紧神经,做事谨慎再谨慎,绝对当不好永乐朝的官。不比洪武朝的腥风血雨,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也注定不会少。 孟远离京师,想获取朝堂的消息,只能通过朝廷的邸报和道衍的书信。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大和尚字写得极好,采也相当不错,言及朝堂内容多是点到即止,背后的意思需要孟自己去想。 整封书信,涉及到朝政的只有寥寥几句,余下内容五花八门,关心徒弟的学业,教导徒弟离开师傅也不能放下佛学,认真读书,努力学习,不忘事务,做事谨慎,忠于今上,才能做好官,办好事。 不过界,不妄言,不会被任何人找出问题。送到皇帝面前,肯定又会为大和尚和自己刷新不少好感度。 道衍又给孟上了一课。 道衍在信中的提点,孟一一记下,体会和心得不便于告诉道衍,和同行的朱高燧也没多少共同语言,只能写成书信,放在匣子里,集成一定分量之后,派人送给镇守北平的沈瑄。 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 收到用木匣盛装的厚厚一叠书信,沈瑄表情有瞬间的变化,快得来不及让人捕捉。 送信的亲卫在堂下等了半晌,没等来沈侯爷的回应,大着胆子瞄一眼,沈侯爷正展开信纸,看得无比专心。 最后,是侯府长史将亲兵带了下去。 沈瑄没有给孟回信,只给他送了一个巴掌大的木匣。 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抱着空空的木匣,孟有点傻。 带回木匣的亲卫也傻了,他发誓,沈侯怎么把匣子交给他,他就怎么把匣子给的伯爷。 “卑下绝没有打开匣子!” 见孟迟迟不语,亲卫急得差点捅刀以证清白。 “马百户不必如此。”孟合上匣子,将亲卫扶起来,“自靖难起,马百户便跟随孟某,多次同生共死。,孟某信得过马百户。” “可这……”马常看着孟手中的木匣,仍是难以释怀。 “马百户不必放在心上,我自会同沈侯问明原委。” 孟不是随意说说,他的确相信马常。 把匣子里的东西取走,再当面送给他? 没人会这么傻。 这个匣子应该本就是空的。沈瑄为何送给他一个空匣子,仔细一想,不难猜。 隔墙有耳,亲兵纵然可信,但如此重要的信件,只以三名亲兵护送,仍显得儿戏。即使孟认为信上的内容没有出格之处,落在有心人手里大小都是个把柄。 “是提醒我做事不够谨慎?” 又一次打开匣子,无意间按了木匣内部凸起的一块,咔哒一声轻响,匣底松动,木片下竟还有夹层。 夹层之下,依旧是空的。 孟这次是真傻眼了。 这又是打的什么机锋?他是不是该亲自去北平一趟? 带着满腔疑惑,孟抵达了大宁城。 临近三月,大宁仍是雪花漫天。 离开北地近一载,孟几乎忘记了北方的冬天有多冷。 大雪纷飞中,旗帜烈烈作响。 大宁都指挥佥事张贵领都指挥使司上下在城外迎接。 宁王官属已随朱权父子进京,大宁未设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政刑事务皆由都指挥使司代行。 大宁设立之初,成立卫所体系同临近的蓟州、辽东类似,多以军-管。 宁王封国之后,官属接管城内政务,至今上登基,城内三司仍只有一司。大宁都指挥使为宁王嫡系,投靠燕王,在靖难中功劳不显,位置终究坐不稳。都指挥同知和都指挥佥事中,只有张贵最得今上赏识,据言同世子妃还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在都指挥使司中握有实权。别说是同级的佥事,便是两位同知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队伍停下,朱高燧未下马,孟却不能不下车。 按理,他是朝廷的二品都督佥事,天子亲命的大宁镇守,不必对张贵等人如此客气。但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一个没多少根基的草根伯爵,都督佥事,初来乍到,还是该放低姿态,拜拜码头才好。 “臣拜见三皇子。”张佥事对朱高燧满脸的恭敬,行礼一丝不苟。转向孟,表情却没那么客气,“兴宁伯,久仰。” 本应下拜,却行了平礼。 孟笑着点头,没计较张贵状似无礼的举动。 见状,张贵脸上带笑,眼中闪过一抹轻蔑。 一等伯,二品的都督佥事又如何?没有有力的宗族,也没有能帮扶的妻族,离开京师,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照样摆不起威风。 不能怪张贵这个态度。 如果没有孟,这个大宁镇守极有可能落在他的头上。 别看他目前只是都指挥佥事,但有宫中的关系,加上守卫大宁的功劳,升任都指挥使不是问题,封爵也不在话下。 说白了,宁王不可能归藩,大宁镇守就是个土皇帝。 天子要迁都,至少要压下朝中的反对之声,还要营造宫殿,重建城防,方方面面,至少需要几年的功夫。 张贵心心念念想成为大宁镇守,不料却被孟截胡,他能对孟有好脸色才怪。 孟不在乎张贵的态度,不代表张佥事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能顺利过关。 没等张贵再开口,朱高燧的鞭子突然毫无预兆的朝他抽了过来。 应该是被老爹抽多了,除了不喜动的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几乎鞭子不离手,这也成了朝臣攻讦的把柄,更能衬托出世子的仁厚。 一天到晚鞭子不离手,就算没动粗,也是影响市容,简直是暴-君的写照! 朱棣不乐意了,这是借着儿子骂老子?还是借着孙子骂爷爷? 要知道,洪武帝可是亲自用鞭子抽死过人的! 拿着鞭子就是暴-君? 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不说清楚,直接请去诏狱喝茶聊天,顺便谈谈人生理想为官哲学。 几次之后,再没人拿朱高煦和朱高燧手中的鞭子说事,兄弟俩干脆来个奉旨跋扈。不过,在京城里,两人也掌握着分寸,出了京,就再没那么好说话了。 兴宁伯和他有交情,已被朱高燧划入了“兄弟”行列,张贵算个什么东西,敢当面给他脸色瞧? 朱高燧面色阴沉,鞭子直接挥了过去。 长一对招子,不晓得低头只会看天,那还不如不长! 啪! 一声鞭响,张贵脸上瞬间出现了一道血痕。 众人愕然,谁都没有想到,朱高燧会突然动手。 京城传言,世子仁厚,二皇子和三皇子跋扈暴戾,如今来看,所言非虚。 众人表情落入眼底,朱高燧冷笑一声,父皇之所以让他与兴宁伯一起来大宁,为的是给朵颜三卫一个震慑。不想那些蒙古人还没怎么样,这些人倒蹦跶起来。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教训,怕是会认不清东南西北! 朱高燧骑在马上,一鞭接着一鞭,丝毫没有停手的迹象。 张贵想躲,四周却围上皇子护卫。 响鞭声破开北风,落在张贵的身上,却更像是抽在众人的心头。 三皇子明显在为兴宁伯出头。 有同张贵交情莫逆的,抱拳向孟赔罪,希望孟能帮忙说一说情。张贵好歹是指挥佥事,朝廷命官,被如此对待,着实是里子面子全都丢了个干净。 “这位如何称呼?” “下官都指挥司佥事许成。” “许佥事大可放心,”孟笑了笑,十分平易近人,“三皇子只是给张佥事提个醒,且三皇子一向赏罚分明,行事有分寸,军中上下都知晓。” 提个醒?行事有分寸? 许成瞳孔微缩,兴宁伯孟,后军都督佥事,远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说让他放心,话里却暗藏机锋。 转头看向已被朱高燧护卫按住的张贵,许成垂首,不再多言。他提醒过张贵,无奈对方不听劝说。长期以来的顺风顺水,让张贵几乎忘记了军中上下尊卑。 加上从南京来的那个人……许成心思微沉,那人言,兴宁伯为佞臣,得天子几分看重,便肆意张扬,得罪了满朝臣,此来大宁,多少也是为了避祸。有三皇子同行,也是因其空有纸上谈兵之能,真本事却没都少。等皇太子议立,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来人是张贵好友,言辞间多对孟不屑一顾。 许成觉得不妥,劝说几次,张贵仍执迷不悟,认为是孟抢了本该属于他的职位,才上演了今天这一幕。 如今看来,张贵定然是中了别人的计策。下马威不成,又得罪了三皇子,官位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许成甚至怀疑,是不是孟使的圈套,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真是孟,他不会这么平静,至少要表现出不满或是愤怒,才能更加坐实张贵慢待上官的罪名。 终于,朱高燧手中的鞭子停下了,张贵仍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这顿鞭子,是给张佥事提个醒,认清自己的身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一定要记清楚。”朱高燧冷哼,“否则出了事,别说你世子妃,世子也保不住你!” 张贵脸色傻白,鞭痕愈发血红,更显得面目狰狞。 孟没心思唱红脸,唱了也没用。 动鞭子的是朱高燧,被记恨的绝对是自己。 怀疑的看看朱高燧,莫非早知道这一点,才动起手来毫无压力? 摇摇头,怎么说,朱高燧也是帮了他,把做了好人好事的青少年想得如此厚黑,当真不应该。 一场下马威,奠定了孟入住大宁的基调。 目睹城外一幕的官员私下相告,别惹兴宁伯,也别存任何侥幸心理,兴宁伯本人如何暂且不论,三皇子,绝世是心狠手辣不好惹的主。 三皇子身后还有今上。 张贵好歹也是个正三品武官,说打就打,说抽鞭子就抽鞭子,打完抽完,连象征性的安慰都没有,是决意要将张贵踩进尘埃。 这么做,难保没有天子的授意。 想想张贵的背景,再想想之前朝臣议立皇太子却被天子否决,众人心里都打起了算盘。 兴宁伯得敬着,三皇子要供着。 至于张贵,从今时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开始,还是远着点好。 大宁的消息传回京师,朱棣冷笑三声,当着朝臣的面,训斥世子智识不广,德业未进,不谙实务,无高皇帝之风。 朱高炽先是面红耳赤,随即脸色煞白,强撑着,却也是摇摇欲坠。 自朱高煦和朱高燧离京,朝中又掀起立皇太子之声。 三月,朝臣再次上疏,请立皇太子,却被永乐帝再次压下。 之后,朱棣看着朱高炽的目光渐渐发生了改变,总是夹杂着一丝冷意,但再没用鞭子抽他。 官员赞颂皇帝变得仁厚,更加卖力的想推朱高炽上位。 “皇太子立,则国本稳固。为社稷远虑,请陛下以嫡长之制,立皇太子。” 这样的话越多,朱棣的表情就越冷,否决的措辞便愈发严厉。 最后,连徐皇后都把世子叫去,没有严厉训斥,话中却带了不满之意。 徐皇后说得很明白,你老爹是皇帝,他说你好,你就好。说你不好,别人夸出花来也没用。朝臣是真心爱爱戴才捧你?自己有脑袋就好好想想,该分得出亲属远近。 “常言道,孝道大如天。早年你进京时写的那份奏疏,你父皇都知道。“徐皇后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世子,有些道理,本宫不说你也该明白。别让你的那些书都白读了。” “儿臣遵母后教诲。” 朱高炽满脸羞惭,徐皇后也没有多言。 宫人奉上汤药,朱高炽亲自端起,送到徐皇后面前。 “母后请用药。” 徐皇后叹息一声,到底心软了,“高炽,你是陛下的嫡长子,做事要把握分寸,明白吗?” “是。” 朱高炽认真点头,貌似真的受教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14章 孟是一等伯,二品都督佥事,身负皇命镇守大宁。作为大宁城的最高军事长官,大宁都指挥使司上下,一应政,军,刑务均要呈报到他面前。 在大宁都指挥使司连轴转了几天,饶是习惯了快节奏高效率的孟十二郎也有些撑不住了。 这简直是把人当牲口用啊! 越是品级高,官位高,就越是牲口。 都司衙门前的护卫还能轮值换班,到他身上,一天十二个时辰掰成两瓣都不够用。 练兵,找他。 屯田,找他。 戍卫,还找他。 除此之外,城中的治安管理,防火防盗,商业税收,都要经他过目。 挂着两个黑眼圈,看着都司经历送来的厚厚一摞册,孟很想仰天咆哮,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工资只有一点点,休息日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整日里除了加班就是加班,压榨员工到如此地步,良心何在?绝对的黑心作坊啊! 咆哮完了,抹一把脸,罢工?首先要测试一下脖子够不够硬。 取缔?老朱家的作坊,再黑也没人敢这么干。 还能怎么办,只能擦干眼泪,继续被压榨。 起初,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孟以为是都指挥使司上下联手给他使绊子。存着怀疑,下令高福等人暗中观察,查到的结果却打碎了他这个猜测。 忙的不只是他,大家都在忙。 三个部门的事情集中到一个部门,不忙才怪。 在城外被朱高燧抽了一顿鞭子的佥事张贵,顶着一脸的红印子也要整日城内城外的跑,安排屯田工作。 大宁地处北疆,冬季漫长,近年来更是气候无常,三四月间下雪再寻常不过。 都指挥使司衙门里,四个都指挥佥事,除了日常操练戍卫边军,大部分时间都忙着屯田。 种子,农具,耕牛。 每年的春耕日,秋收时,以及推迟的播种时间,条条目目列成册子,细化到了惊人的程度。 据经历和都事呈报,近两年都是张贵和许成主管屯田。两人在这方面没少下力气,收效却着实不大。 “不瞒伯爷,如今是一年冷似一年。往年,靠军屯和商屯足够支应大宁守军所需。近两年都要奏请朝廷增补部分。不然别说一天两顿,一天一顿都成问题。下边的军汉都得饿肚子。去年春耕足足推迟了一个月,亩产赶不上往年。今年怕是要更迟。” 说到这里,都事叹了口气,面带愁色。 都事是官,正七品,在都指挥使司内主掌书。 常年的边塞生活,逐渐磨砺了他的心智。作为武官系统中的职工作人员,言行少了许多人习气,多了几许属于边军的豪爽利落。实在不是他故意在孟面前哭穷,着实是日子难过。不为自己,为守城的弟兄们,总要试一试,请孟想想办法。 直肠子。 这样的词本不应该用在官身上,眼前这位却让孟对大明官有了新的认识。 以他的年纪和为官资历,应当知道在孟面前说这番话很不合适。 城外的那场下马威,张贵偷鸡不着蚀把米,被三皇子抽了一顿的事,几乎人尽皆知。这个时候,不说远着点,反倒在孟面前提起此人,说他对本职工作是如何的负责,除了直肠子,再也找不出第二次词形容孟对此人的观感。 他同张贵有交情? 一下下敲着桌案,孟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如此,这些田册先留在这里,本官看过之后再做决断。” “是。” 都事是个直肠子不假,也好歹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十个春秋,看人的眼力总是有的。 为了大宁的守军,他冒了一回险,却也掌握着分寸。 过犹不及,不能越线,他一样知道。 房门打开又关上。 桌案旁,孟翻开一本田册,移近烛火,认真看了起来。 烛火映红了他身上的公服。 黑色的大案,绯红的袍服,俊秀的眉眼。 手指修长,虎口和指腹都带着薄薄的茧子,这是四年军中生涯留给他的纪念。 看到田册上的亩产数量,孟不由得皱眉。指尖在数字上慢慢滑过,情况当真是不容乐观。 大宁尚且如此,何况是更北的开平、全宁等卫所? 运粮的海船至少要六月才能动身,这段时间,北边的的卫所边军恐怕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从晋地调粮?或是从辽东想想办法? 对着跃动的烛火,孟有些出神。 良久,摇了摇头。 晋王不是好相与的,辽东镇守刘真他也不熟。非亲非故,非师非友,上门找人借粮,刘都督能把他撵出来。 武人的脾气都不怎么好。连孟自己,近段时间也是脾气见长。 动不动就暴躁,哪天学着朱高燧一样挥鞭子抽人都有可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合上田册,捏了捏眉间,如此暴躁,当真是不好。 看来还是压力太大。本就缺粮,还要被鞑子骚-扰,加上朵颜三卫在一边虎视眈眈,揪着草场不放,孟能忍住到现在还没爆发,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想起朵颜三卫,便想起他被永乐帝坑了一回。 被皇帝坑,轻易不能反坑回去,只能从其他人身上找补回来。 拿起笔,铺开纸,墨迹晕染在纸上,几个名字被种种圈起。 他要纾解压力,找茬坑几个人是最快捷有效的办法。 三观?早碎成渣渣。 节操?那又是什么? 所谓自己的快乐要构筑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孟十二郎深以为然。尤其是站在家国的立场上,坑起扰边的鞑子,更是全无压力。 为了边界和平,为了大明的繁荣,需要朵颜三卫首领和鞑靼大汗共同添砖加瓦。 撕开写好的纸,一片片扔进火盆之中,火苗蹿起,墨迹和纸张一同化为了灰烬。 来奏事的经历正要进门,看到这一幕,连忙把脚收了回去。 还是再等等。 无他,兴宁伯的笑容委实太过吓人。 经历并没等太久,室内的孟已经出声,“来人,请张佥事和许佥事前来议事。” 张佥事和许佥事? 门外的经历和护卫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到消息的张贵和许成也是满头雾水,心中忐忑。 兴宁伯这是要找茬报复还是另有所图? 无奈上官命令不能违背,就算前边有个深坑在等着他们,也得迈开大步向前走。 同两人预料中的不同,孟没找茬,更没设圈套,开门见山表示,他看过近两年的田册,对两人的工作十分满意。 “天公不做美,田产不丰。”孟亲自为两人倒了茶,示意两人不必惊慌,“两位可有好的建议?” 张贵和许成诚惶诚恐的接过茶杯,不说许成,张贵也是被朱高燧那顿鞭子抽怕了。正如朱高燧所言,真要找茬料理了自己,甭管是宗族还是拐着弯的皇亲,都救不了他。 那个给他递消息,说兴宁伯早晚倒台的“好友”早没了影子。张贵彻底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可惜他明白的有些晚。 让他和兴宁伯不对付,以至令兴宁伯怨恨世子和世子妃,转而向陛下进言,得了好处的会是谁? 高阳郡王还是三皇子?明显都有些不对。 意图太明显,查出来,定会让天子不悦。 那么,究竟会是谁? 想不出是谁在背后推动,但梁子终究是结了。得罪的还是上官,想解开谈何容易。张贵已经做好破财消灾,回家种田的准备了。不想孟神来一笔,让他彻底晕了。 兴宁伯为何会问到这个,莫不是要用到自己? 张贵下意识去看许成,许成也是蹙眉。 孟端着茶杯,老神在在,压根不着急。 良久,许成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下了决心。 “下官以为,雨雪无常,今年的春耕恐会推迟,亩产定然不丰。” 孟垂眸,道:“继续。” 许成却没再说,而是转头向张贵示意。 张贵明白许成是在帮他,一咬牙,出声道:“以下官所见,可在麦收之后补种荞麦,或以粟米等替代麦种。虽亩税多些,却能支应守军所需。” 见孟点头,张贵心中有了底,继续道:“去年,下官曾令麾下开垦新田,种植荞麦粟米,所得高于种麦,且可一年多种。军屯若有限制,可以商屯为主。天下已平,有朝廷盐引,商人驱利,定会出力。” “此法甚好。” 孟再次点头,肯定了张贵的建议。在开平卫时,他用过类似的办法,增补手下军汉们的伙食,效果很不错。 荞麦口感比不上小麦,但能饱腹。 现如今,解决大宁守军的口粮最为要紧,口感倒在其次。 “光是如此,还不够。”孟笑了笑,“田种出来,还得未雨绸缪。” “伯爷是指?” “恶邻在侧,岂能安枕?不防着点,辛辛苦苦忙上一年,到头却被鞑子抢了,岂不是白忙。” 此言一出,张贵许成一起点头。 草原上的蒙古鞑子,专门算着秋收的时日来打谷草。旁边的泰宁卫也不老实。前些日子,边军抓获的游骑就和泰宁卫脱不开关系。 朵颜三卫在靖难中都立有大功,还放言天子曾许诺给他们草场放牧。 这段时间,经常能看到三卫的牧民驱赶着牛羊,离开卫所辖地,“越界”到大宁附近放牧。 大宁守军驱赶几次,前脚走了,后脚又回来。 一些套种作物都被啃食,边军积攒的火气相当大。 “这件事本官会解决。解决的办法或许会有些出格。”孟突然敛起笑容,严肃道,“本官要两位一句准话,可愿听从本官号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令?愿意,本官保两位一个前程,不愿,本官也不追究。” 孟将话说挑明,许成和张贵心里明白,这是机会,怕也是唯一的机会。 两人不再犹豫,硬着头皮也要表决心,唯兴宁伯马首是瞻。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诚恳看不出做假。 孟笑得和气,立场再不同,在大前提下也能合作。何况,他是两人的上官,不服?照样有办法收拾。 许成和张贵离开之后,孟又分别见了其余两名都指挥佥事,以及之前被张贵压制的都指挥同知。 话中谈的也是屯田和处理同邻居之间的土地粮食纠纷问题。 很快,都指挥使司上下都得知,兴宁伯将大宁的军屯分片包干,划分到位,两名同知和四名佥事各负责一块。屯田期间的工作,兴宁伯一概不过问。待到秋收后,哪个片区收获的粮食最多,将公开表扬,还有额外奖赏。 据说,奖励额外丰厚。 同知和佥事都去屯田了,练兵谁来? 孟嘿嘿一笑,没关系,不是还有个提前享受退休生活的大宁都指挥使? “都司年不过半百,当是为朝廷发光发热,为陛下尽忠的黄金时期,怎么能万事不管,百事不问?这不好,很不好。太-祖高皇帝教导我们,人生的价值在于工作,工作,再工作!” 所以,退休生活提前结束,回来干活吧您呐。 始终被排挤的都指挥使感动非常。哪怕被抓了劳工,各种压榨剩余价值,仍丝毫不减他对孟伯爷的感激之情。 伯乐啊! 兴宁伯就是他的伯乐! 看着泪流满面的都指挥使,孟十二郎默默转头,把心中升起的一丝愧疚强压下去。 他不承认自己眼红这位的悠闲才下此狠手,坚决不承认! 经过孟伯爷的排列组合,各种挑拨……咳,鼓舞,大宁都指挥使司犹如加满了燃料的火车头,轰隆隆向前飞驰。 朝堂派系,军中壁垒,被孟十二郎举着锤子一一砸破。 扛着锤子,孟十二郎笑得万分得意。 想升官吗? 想发财吗? 想各种前程远大吗? 那就努力干活吧。 内部竞争最利于提高工作效率。不想被旁人比下去,想拿到丰厚的奖励,大家一起玩命吧。 大宁都指挥使神采焕发,听着校场里的雄壮吼声,仿佛又回到了热血沸腾的年纪。 大宁都指挥同知和都指挥佥事们整日呆在田头,换下一身公服,挽起裤脚,不知内情的,绝对认不出这是朝廷的从二品和正三品武官,还以为是再寻常不过的军汉。 受上官带动,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各个不甘落后。 相邻分片的军汉们拉犁时遇上了,鼻孔一喷气,胳膊上的肌肉隆隆鼓起,黝黑强悍,活像是一座小山。 军汉,就是这么威武雄壮! 恰好到田间视察工作的孟十二郎热血上涌,连忙捏住鼻子。 心中不停默念,他有美人,他有沈瑄,绝对不能犯思想错误,否则侯二代会给他好看。 为了春耕,城内杂造局的工匠们开始三班倒,炉子中的大火再没熄过。 打铁声中,各种改进的农具被送到军户手中。 杂造局属于官方机构,制造出的工具只能用于军队。农户和屯田的商户察觉到新犁的犀利,开动脑筋,纷纷效仿。 孟一边感叹于劳动人民的智慧,一边肉疼,谁让这个时候没有专利使用费? 为实现可持续发展,只能自己掏钱奖励改善农具的匠户。 十锭宝钞,合计五贯。虽然宝钞不断贬值,也能买上半担粮食。 匠户们看着眼热,各种开动思维,从农具到工具,从工具到轮车,从轮车到战车,甚至于枪矛,都有匠户开始钻研。虽然大部分设想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但只要工匠们愿意去想,乐于去做,不停的转动脑筋,灵感就会不断涌现。总会有一两个点子能用到实处,带来的好处更是显而易见。 将改进版的站车图纸上报给朝廷,升官没有,钱钞和布帛却不少。连发给将士们的袢袄都厚实许多。 孟总算体会到了“封疆大吏”的好处。头顶没有大山压着,只要不出格,想干什么干什么,当真是好啊。 不对,也不能说没有。 一直留在大宁城的朱高燧就算是不大不小的一座山。 原本,朱高燧打算去开平卫找朱高煦。兄弟俩都继承了老爹好战的性格,到北边来,就是能为和鞑子快乐的玩耍。 结果孟一连串的手笔,拉住了在朱高燧的脚步。他发现,在大宁城也有不少好玩的事,干脆不走了,住进都指挥使司衙门,参与进了孟做的每一件事。 “兴宁伯不用太感激,孤只是举手之劳。” 孟气结。 拍拍脑袋,好吧,有朱高燧当牌子,旁人想找他的不对,多少也要掂量一下。 朱高燧是好意,他明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可说出来的话,却着实是气人。 深呼吸,他不生气。 暴躁了,干脆取出沈瑄写给他的信,从头读一遍,立即神清气爽。 想见他。 想这样那样。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孟一直在做准备。 将春耕工作安排给张贵等人,顺便抓了都指挥使主管练兵和城防,空出时间,一直关注着朵颜三卫的动向。 在三卫牧民更加频繁的出现在大宁附近,屡次不小心踏入商屯和军屯,踩踏麦苗之后,孟知道,时机到了。 永乐元年,春四月。 天未亮,几匹快马便从大宁城中驰出。 顺天府,开平卫,全宁卫,营州卫,接连收到了孟的亲笔书信。 朵颜三卫察觉了大宁城的动向,三卫首领凑到一起,却猜不透孟此举为何。 接下的一段时间,大宁城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朵颜三卫首领打算再向天子上疏,请以大宁之地为草场时,变故发生了。 泰宁卫,福余卫,朵颜卫,同时遭受了抢劫。 牛羊,战马,帐篷,凡是能抢的,一样不落。 部落勇士赶走了强盗,损失却无法挽回。 更让三卫恼火的是,抢劫他们的,竟然是鞑靼!鞑靼抢完不算,野人女真还溜边捡便宜! 这能忍吗? 坚决不能! 于是,蒙古壮汉们骑上战马,挥舞着马刀,报仇,必须抢回来! 鞑靼可汗鬼力赤接到消息,一脑门的问号。他不记得派人去抢兀良哈,就算抢,也是去开平卫和大宁抢。 看看右丞相马儿哈咱,是你干的? 馬兒哈咱摇头,坚决没有。 再看看左丞相也孙台,是你小子? 也孙台也摆手,绝对不是! 鬼力赤继续一脑门问号,那到底是谁?难不成是马哈木那小子?恩,极有可能! 抢了兀良哈让老子顶岗?这事不算完! 鬼力赤和朵颜三卫首领也想过是大明,可抢劫者身上的皮甲,手上的弯刀,都带有鞑靼的标志,领头的怯烈帖木儿,哈剌脫欢李剌儿,都是鞑靼的军官。顺便溜缝捡便宜的也是野人女真无疑。 最后的疑问被消除,朵颜三卫暂时没心思和朱棣要草场,转而寻求朱棣的支持,帮他们向鞑靼讨回一个公道! 朵颜三卫的奏请送到京师,朱棣抹着下巴上的短髭,又翻开朱高煦,朱高燧,沈瑄和孟不久前送来的奏报,大手一挥,朕会站在正义的一方,帮三卫首领讨回公道! 至于是真公道假公道? 见到送来密旨的郑和,孟眼睛一眯,心照不宣的笑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15章 “天子敕:兴宁伯仁孝诚厚,忠体国事,有功于社稷。赏银二百五十两,彩币十表,裹钞五百锭。赐麒麟服。” “臣领旨,谢恩。” 孟面朝南京方向,跪拜,口称万岁。 起身,接过圣旨,再拜,程序才算走完。 圣旨是明-黄—色,上有盘龙,轴以犀。 品级不同,敕封所用的圣旨也不同,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卷轴。 孟身为一等伯,二品都督佥事,只能用犀轴。到了沈瑄那个级别,才能用玉轴。向下则有鎏金和角,品级制式分得相当清楚。 五品以下,甭说是犀轴圣旨,连鎏金都没见过。 这种区别,自大明开国以来便以法典明令。哪怕是把麒麟服、斗牛服和飞鱼服当制服发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也不会把圣旨乱用。 衣服可以发,大不了改样式。 圣旨代表的是天家威严,绝对不能乱用,否则就是啪-啪-打脸。 皇帝敢随意发,大臣也不敢随便接,查出来就是大不敬的罪名。要是祖上有相应品级的官员还好,没有?等着砍头扒皮充军发配吧。 孟接过的敕令不下五道,角,鎏金,犀,三样集全了,就差一份玉轴。 一排数过去,就差最后一种,不免有些遗憾。 如果让朝堂上的武得知孟十二郎有这种遗憾,绝对会抡起板砖拍死他,拍不死他就干脆拍死自己。 年不及弱冠就升到了正二品都督佥事,镇守一方,手握实权,得天子恩宠,他有什么可遗憾? 胡子一大把还在五品以下艰苦奋斗卧薪尝胆的,是不是都该自挂东南枝,省得丢人? 卷轴的材质不是孟关注的重点,赏银数目才让他真正无语。 二百三百都好,怎么偏偏就是个二百五? “兴宁伯?” 见孟捧着圣旨,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郑和不免奇怪。有赏银还有御赐麒麟服,明摆着后边还会升官,不蹦高也用不着这样吧? “郑公公见笑。” 孟收起心思,二百五就二百五,总归是银子。若发给他的全是宝钞,才真正该哭。 在铜钱为主,金银限制流通的明初,二百五十两白银绝对是一笔巨款。加上之前赏赐的一百两金子和双俸,孟算是半脚-跨-入了富豪级别。 同魏国公成国公不能比,与信安伯还是能掰掰腕子的。 “皇帝隆恩,臣只能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方能报得万一。” 话落,起身向南再拜,眼圈泛红,任郑和左看右看,愣是挑不出一丝破绽。 两月不见,兴宁伯“做官”的水平又蹿升一截啊。 郑和笑道:“兴宁伯的忠心,咱家定会转呈陛下。” “多谢郑公公。”孟擦干泪水,将封好的银子递过去,“公公车马劳顿,一点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郑和接过,笑道:“想必兴宁伯还不知道,咱家有幸得了姚少师的指点,虽未正式拜师,也要称兴宁伯一声师兄。” 姚少师? 恍了一下神,孟才反应过来,郑和说的是道衍和尚。 这么说,郑和已经同大和尚搭上了线,开始为某不-良-门派添砖加瓦? 想到这里,孟又拿出一封银子,权当恭喜郑和入道衍门下。 有未来的三保太监挡在前边,大和尚应该不会隔三差五找他探讨佛学了吧? 郑和接过银封,笑着道谢,随后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孟,道:“这是姚少师交代咱家带给给兴宁伯的。” 看着信封上苍劲的字体,孟无奈叹气,好吧,摆脱-不-良-门-派什么的,纯属白日做梦。 以道衍的性格,能用十年时间鼓动朱棣造-反,他这点抗压能力算什么?随着大和尚功力不断加深,早晚有一天破防。 当着郑和的面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如果郑和好奇,孟不介意当练嗓子念出来。 大和尚请郑和带信,本意应该就是让永乐帝知晓。 功高震主,四个字的分量可不轻。 不想天子疑心,藏着掖着绝对是最蠢的办法,一切摊开才是聪明人所为。 永乐帝以道衍为太子少师,想是希望道衍能把这样的道理教给世子。可惜世子不受教,让他不断失望。当朱棣不再对朱高炽发怒,采取漠视的态度冷处理时,才是消磨掉最后一丝父子情分的开始。 朱棣是天子,也是父亲。 如果朱高炽不能想明白这点,注定他将来的道路会走得无比艰辛。 原本,朱高煦朱高燧也活走上岔路,但出了孟这个变数,兄弟三人未来的命运,全都蒙上了一层薄雾。 道衍的信不长,除了关心徒弟,大多都是督促孟认真学习,好好钻研《易经》。关于朝政,则是一句没提。 原因只有一个,没必要。 立皇太子和迁都的事牵扯住朝臣的多数精力,余下时间还要处理公务,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若没有兀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良哈上疏请天子主持公道,其间涉及到大宁是否出兵的问题,许多人都快忘记兴宁伯这号人物了。 当然,被孟狠下面子的六科给事中不会轻易忘了他,但在当下,有比找他麻烦更重要的事。因此,孟的“悠闲”日子还将持续一段时间。 道衍了解孟,即使不明白写出来,孟也能猜出其中深意。 所以说,有个聪明徒弟就是好啊。 大和尚对此相当的自得。 他承认的徒弟,目前只有孟,郑和还需要靠边站。 如果不是永乐帝暗示,以道衍的行事风格,会主动和皇帝身边的内侍走动?根本不可能。 朱棣欲重用郑和,郑和就必须有能力为他所用。只会打仗和察言观色是绝对不行的,外廷的官员也不会指点一个宦官,道衍和尚成了最好的选择。 孟一边读信,一边同郑和聊上两句,将信上的内容透露给郑和知晓。 整封信读完,孟笑容依旧轻松,郑和的心却提了起来,不免再次慨叹,兴宁伯果真是不同了。自己与他交好绝对没错。 “郑公公此来大宁,单为天子恩赏一事?”收好信,孟示意亲卫退到门外,“关于北边,天子是否有旨意?” 郑和点点头,同样让跟随他的内官退下,待室内只剩他与孟两人,才开口说道:“陛下本意,朵颜三卫损失不小,总要安抚一下。” “如何安抚,陛下可有吩咐?” “兴宁伯附耳过来。” 示意孟靠近些,郑和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转述一番。 越听,孟越是心惊。 这是安抚?确定不是挑拨,让朵颜三卫去和鞑靼打上一架? “此乃天子口谕。”郑和肃然道,“咱家来时,侯显和王景弘已分别前往顺天府和开平。辽东那边,这会应也接到了旨意。天子的意思是,公道要讨,刀兵却不好轻动,先礼后兵,以和为贵嘛。” 孟:“……” 以和为贵? 这话要是旁人说的,他信。 可永乐帝?那就是个战-争-狂-人。他信奉的绝对是长刀和火炮,用拳头讲道理。 以理服人,以和为贵?和自己人倒是可以讲,和打了十几年仗的北元?绝对不可能。 “兴宁伯也不必多想,便是出兵,也是从开平卫和顺天府调遣。大宁一地仍以屯耕为主。”郑和说道,“陛下对兴宁献上的农犁很满意,在籍田时亲自使用,百官亦称颂。献上农犁的三皇子,另有恩赏。朝廷不日将令河北山东等地督造,发给边卫屯田。农户开垦荒地,或无地之民迁入他省,亦有给付。” 得知永乐帝未在旨意中提到他的名字,孟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松了口气。 风头出得太多,明摆着好日子不想过,请人来踩。 近期,大宁杂造局出了不少好东西,虽多是农具工具一类,却也惹人眼球。 与沈瑄通信时,孟特意提到这点,沈瑄给他的回复很快,将功劳送给朱高燧。朱高燧顶不住,开平卫还有高阳郡王。 功劳送出去,天子一家都会记得他的好处。 第一家庭身上的光环再多,也只会爆发内部矛盾。换做孟,只会成为整个朝廷的靶子。功劳越多,危险指数越高。 孟奏疏送上,沈瑄也递送了一封奏疏。永乐帝看过之后,再次感叹,瑄儿果真是朕的麒麟儿,兴宁伯也是一等一的忠臣。 官位还不能升,在彻底解决朵颜三卫的事情之前,单升孟和沈瑄的官太打眼。 不升官,就只能先给其他赏赐。 给钱给衣服,一个也不能少。 “臣感陛下天恩。” 孟又红了眼角,擦擦眼角,长此以往,不飙升演技也难。 “兴宁伯如此忠心,陛下定会知晓。”就算不知,郑和也会递话。 和皇帝身边的宦官交好,就是有这种好处。战场上一起拼杀出来的交情,旁人再羡慕嫉妒恨也没辙。 “多谢郑公公。” “兴宁伯客气了。咱家还有一事要向兴宁伯讨教。” “郑公公请说。” “野人女真,是怎么回事?” “这个,”孟苦笑,“说实话,本官也是没有料到。”计划中只有鞑靼,绝对没有野人女真什么事。只能说赶上寸劲,让对方捡了便宜。 领头抢劫朵颜三卫的怯烈帖木儿,哈剌脫欢李剌儿早已投靠明朝,有内附之意。孟尚未抵达大宁,怯烈帖木儿,哈剌脫欢李剌儿派遣的使者已到开平卫,见到了高阳郡王。 得知消息之后,孟连忙写信,请沈瑄与朱高煦通气,暂时压下消息,只以密报呈送天子。 沈瑄给他送来的木匣,终于派上了用场。 “想归附可以,牛羊草场都不是问题。但投名状必须有。” 孟将“抢劫朵颜三卫”以祸水东引的计划告知沈瑄,沈瑄又快马送信至开平卫,再由朱高煦呈报天子。 来回之间,耗费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 这段时间,怯烈帖木儿,哈剌脫欢李剌儿率领的部落一直在开平和全宁卫等处假扮游骑骚扰。孟趁机大规模改进工具,开垦农田,并在泰宁卫挑-衅时做出一幅隐忍姿态。 直到春耕结束,高阳郡王接到天子密令,泰宁卫愈发肆无忌惮,才向沈瑄和高阳郡王发出了行动的讯号。 多亏有朱高燧这个牌子,以三皇子名义送出的书信,自然没有被拦截的道理。 于是,在一个雨雪交加的日子,朵颜三卫接连被抢。 怯烈帖木儿,哈剌脫欢李剌儿严格遵照同高阳郡王的约定,在三卫骑兵被以各种名义调出之后,偷袭了他们的驻地。 杀人尽量避免,抢劫才是主要。 兀良哈归附已久,又有靖难封赏,生活自然要比草原上游牧的鞑靼瓦剌高上数个的档次。 光是羊群的数量,就让来抢劫的怯烈帖木儿无比眼红。 于是乎,名为抢劫实为做戏,变成了名为做戏实为抢劫。 怯烈帖木儿等人甩开了膀子抢,牲畜粮食帐篷,通通不能放过。好歹还记着高阳郡王的警告,没敢大肆杀戮,也没有直接抢人。 饶是如此,朵颜三卫的损失仍是不小。 小康马上跌入赤贫,堪称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兴高采烈,满载而归的怯烈帖木儿等人回到驻地,瞬间清醒过来。 糟糕,抢得太投入,忘了是在做戏。但看着大批的畜群和材料做工更好的帐篷,没人愿意再还回去。 就这样跑回草原?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打消。 暂且不论大明会不会放过他们,回去了,手中的战利品就得送出一大半,实在是头疼。 最后,怯烈帖木儿等部落头领商量一番,再拍使者前往开平卫,求见高阳郡王,各种陈情。 实在不是他们不守约定,只是抢到兴头上,委实控制不住。 错误已经犯了,只能到郡王面前谢罪,求得原谅。 只是抢走的牲畜和帐篷,绝对不会还回去。 使者是个蒙古壮汉,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见高阳郡王一直阴沉着脸,忙道:“小人来时,首领言,愿将一半的牛羊送给郡王。” 朱高煦额头暴起一排青筋。 他要那么多羊干什么?杀了吃肉他都嫌膻。 挥手让数羊中的壮汉先下去,一切等天子旨意下来再说。 就这样,使者在开平卫留了五天,怯烈帖木儿等部落首领也提心吊胆了五天。 到第六天,王景弘带着圣旨抵达边关。 高阳郡王领旨之后,即刻召见了使者,传达了天子的敕令。 天子仁慈,念怯烈帖木兒等人认错态度良好,且有功,既往不咎。 “许尔等归附,授怯烈帖木兒,哈剌脫欢李剌儿千戶之职,世袭,赐银钞绮。麾下军官另有恩赏。” 敕令下达,怯烈帖木兒等人大喜过望,拜谢大明天子恩德。拍着胸脯发誓,一心一意为天子办事,天子让他们往东,绝对不会往西,让他们追狗,绝对不会撵鸡! 总之,有事只管吩咐,就算让他们领兵去打鬼力赤,也绝对没有二话! 抢劫的高兴了,被抢的朵颜三卫不干了。 天子说给他们讨个公道,就是这么讨的? 看来上疏没用了,得上-访! 听麾下报告朵颜三卫近期的动向,孟没有任何意外。 郑和把皇帝的密令告诉他时,他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朵颜三卫不是软世子,不是随便一捏就裂的。可就算是石头,也架不住朱棣拎起电锯来一下狠的。 三卫首领敢闹腾,敢各种撒泼打滚,却绝不敢轻易和朱棣动刀子,那绝对是找死。 或许是上—访有效? 朱棣安抚了三卫首领,遣使赍玺书往谕鞑靼可汗鬼力赤,表示,不久前,可汗麾下的几个部落到大明边界实施了抢劫等违法犯罪活动,给归附于大明的兀良哈诸部造成了严重损失。 如今犯人已被抓获,并被感化,愿意归附大明,同时供认此次抢劫活动是受“上头”指使。至于上头是哪头,大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彼此也算了解,话往深处说,委实伤感情。 但兀良哈求到跟前,哭天抹泪,撒泼打滚,作为天子,也不能不为下边的人出头。 所以,如果鞑靼愿意赔偿兀良哈的损失,并交出本次犯罪活动的主谋,大明可以既往不咎。 大家继续和平共处,友好生活。 如果不愿意,那就不好意思了。 不久前,鞑靼刚去辽东那片溜达过吧?他手下的步骑也想到草原上体验一下生活。若是不小心擦出了火药味,伤到了花花草草,可就别怪他了。 简单归结起来,也就是两句话:赔钱交人,你好我好大家好。顽固不化,管杀不管埋! 想死还是想活,自己掂量着办。 这是恐-吓,赤-裸-裸的恐-吓!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玺书送出前,特地将内容透露给了朵颜三卫大小头领。 头领们很满意,对于天子授官给怯烈帖木儿不再提出异议。 从怯烈帖木儿那里才能挖出多少油水?顶多把被抢走的牛羊再要回来。找鞑靼要求赔偿就不同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鬼力赤再穷,也是可汗级别,大帐里绝对有不少好东西。 朵颜三卫不闹腾了,主动返回驻地,秣马厉兵,一天磨刀三遍。鞑靼答应条件很好,不答应更好。 直接抄刀子去抢,油水才更多。 如果皇位上还是朱允炆,朵颜三卫绝对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换成朱棣,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游牧民族敬奉甚至迷信强者。 在这些蒙古壮汉眼中,朱棣是最强的,只要是朱棣麾下的军队,绝对是战无不胜! 至此,孟设计并着手实施的计划已经发生了本质性的改变。 他只想将朵颜三卫的目光从草场上引开,然后再提出开互市,以利捆绑住他们。 有了永乐帝,高阳郡王和沈瑄的擦手,预期中一定范围内的边境摩擦,很可能会演变为一场大战。 边军积攒下的火气需要发泄口,朵颜三卫失去的财产也需要找补。永乐帝也可接机将朝中的矛盾再次转嫁。 马上就要和鞑靼打起老了,立皇太子和迁都,再不是满朝武关注的重点。 武官不论,就算是喜欢在朝堂上群殴的官,面对外敌,也是能暂时拧成一股绳的。 孟又一次见识到了永乐帝的利害,也刷新了对朝中臣的认识。 偶尔不着调,喜欢找人掐架,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上疏弹劾,但在大事上,却不会拎不清,遇到外敌,绝不低头。 这就是大明的风骨,民族的气节。 孟曾一度看不上朝中的臣,尤其是真实经历过靖难,见识过建时期的朝臣之后。即使嘴上不承认,心中也不免产生一些想法。 但是,随着阅历的加深,他的这种想法却不断被打破。 深吸一口气,这就是大明。 矛盾,却又让人敬佩的历史朝代。 如果真和鞑靼打一架,那互市还开不开?如果抢下了鞑靼的草场,朵颜三卫是否会北迁? 孟心中有许多疑问,只能通过书信写给沈瑄。没等到沈瑄的回信,又接到宫中旨意,天子御驾离京城,不日将抵北平。过北平后,还将巡视开平诸卫。届时将驻跸大宁。 接到这份旨意,孟半天没说出话来。 永乐帝五出塞外,莫非要提前实现?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16章 永乐元年五月,天子御驾北巡。 出发之前,朱棣连续两日在华盖殿宴请宁王朱权,谷王朱穗,周王朱橚和辽王朱植。 继周王和谷王之后,宁王和辽王的封地也终于有了着落。宁王改封江西南昌,辽王落户荆州。从北到南,跨越数省,纵有不适应,朱权和朱植也不敢抱怨。 万一皇帝怒了,把封地再收回去怎么办? 宴中,朱棣举着酒杯,红着眼眶,一边和宁王等叙说兄弟情,一边哭穷。 不是做哥哥的不仗义,实在是国库空虚,皇帝家也没余粮。 自去年开始,河北山东就闹饥荒,直隶淮安及安庆等地又是蝗虫成灾,鬻-儿-卖-女者众。赈灾粮不够,还要从附近卫所调给。刚缓过一口气,鞑子又来找麻烦,军-费是个大问题。 事已至此,当真是没有多余的钱来为兄弟们兴建王府。 所以,各地的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或是按察使司,挑一处先住进去吧。当然,改建装修的费用朝廷还是会出的。 为了国家,为了社稷,兄弟们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全当支持为兄的工作。这份情谊,为兄肯定记着。 话落,举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宁王等人还能如何?话说到这个份上,反对-抗-议都不会有效果,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端起酒杯,真诚表示,陛下有令,臣一定遵从。甭管是三司衙门还是前朝建筑物,总之能遮风挡雨,不是高危建筑就成。住哪不是住! 一切只为能早些离开京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生活实在太过压抑。终日困在王府中,吃饭睡觉都不踏实。 朱权等人很识相,朱棣很满意,大方承诺,装修费用绝对不会吝啬,工部派去的官员和工匠,尽管差遣。还在宴后赏赐四人宝钞万贯不等。 反正不需要准备金,钞票可以随便印。 票面价值和实际购买力不符,完全不在朱棣的考虑之中。 人无完人。 在打仗和处理国事上,除了作古的朱元璋,几乎无人能出朱棣左右。遇到金融问题,朱棣却和他老子一样,隔行如隔山,容易犯-错误,在乱印--钞票一事上最为明显。 孟曾想提醒一下朱棣,奏疏写好,却又被他自己压下。 他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去提醒皇帝? 对错与否暂且不论,在一力恢复太--祖-成法的永乐初年,质疑朱元璋亲自定下的宝钞制度,想砍头还是扒皮?没有万全的把握,会危及脑袋的事情坚决不能干。 孟之外,朝中并非无人注意到宝钞存在的隐患。 元朝也曾发行纸钞,可元朝的纸钞有发行准备金,有官府信用凭证,是可以兑换金银的。 宝钞则不然。朱元璋立国之后,严格限制金银在民间的流通,别说用宝钞兑换金银,连铜钱都兑不出来。 这样的纸钞不贬值,那才奇怪。 尽管宝钞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有一点好处,随用随印,想印多少都成。当成给藩王和朝贡使臣的赏赐,成麻袋的发,皇帝一点不心疼。 在受赏者看来,废纸也是皇帝赏的,谁敢嫌弃?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要感沐天恩,感激涕零,把这摞废纸捧回去供起来。 对于领薪水的政-府-官-员来说,领到宝钞就不是那么高兴的事了。票面金额定死了,用的时候却要打折扣,相当于以光明正大的方式逐年减薪。 有爵位的勋贵武官尚且罢了,没有双份禄米可领的官却愁得直薅头发,为了养家,绞尽脑汁-贪-污-腐-败,火耗、冰炭、踢斛纷纷出炉。 不能怪其思想觉悟不高,实在是老朱家给的工资太少,想吃点肉都难。最显著的例子,海瑞。查查这位仁兄的生活水准,就不得不为明朝的官员们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好在永乐帝比他老爹大方,对功臣的恩赏更是一茬接着一茬。 孟不需要铤而走险,不用下边人孝敬,生活水平也是蹭蹭-拔-高。以明初的物价水平,前后几次赏赐的金银,足够他躺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活到耄耋之年。 但人生不能如此颓废,总要有些追求。 勤奋工作,顺便坑人才能体现人生价值。况且,皇帝赏赐总归有限,等到郑和下西洋时搭个顺风船,银子绝对是长着翅膀往家里飞。 赔本买卖坚决不能做,郑和脑袋不转弯,孟也发誓给他扳过来。 为了这个目的,拉上沈瑄猛刷永乐帝的好感度绝对没错。 皇帝北巡,送到跟前给他刷,不努力都对不起永乐帝的良苦用心。 接到皇帝北巡将驻跸大宁的旨意,孟立刻召集都指挥使司上下,共同商议皇帝驻跸期间的各项安排。 安保工作,接待工作都需要专人负责。 有朱高燧在,皇帝又习惯了军伍,基本不会出太大的状况。但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真出了问题,谁也跑不了。 孟的话如当头棒喝,让众人从面圣的激动中清醒过来。 以大宁都指挥使朱旺为首,众人皆表示,以兴宁伯马首是瞻。兴宁伯说怎么办,大家就怎么办,绝对没有二话。 张贵的口号喊得尤其响亮。他在大宁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外怠慢孟,本就不占理。即使挨了朱高燧一顿鞭子,被人-捅—到皇帝面前,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孟计划刷朱棣的好感度,张贵则拼命在刷孟同朱高燧的好感度。 立场?面子? 事到如今,想这些全都没用。 世子妃如何?世子又如何?在天子面前照样什么都不是。 经过许成的提醒,张贵想明白,也想透了。不能继续给人当枪使,否则死了都没人给收尸。 随着皇帝北巡的日期渐近,北平,大宁,开平,全宁等地接连进入一级戒备。 境内清查,同时严防北边的鞑靼找茬。 皇帝的使者尚未从鞑靼返回,如果不是中途出了意外,有极大可能被鬼力赤扣住了。 消息还没确实,天子隐有震怒,朵颜三卫却笑咧了嘴,磨刀磨得更加起劲。 天子到北边来了,开战的号角声还会远吗? 战斗打响,抢牛抢羊各种抢的美好日子近在眼前啊! 不想,没等天子出发,京城却接连出世。 安顿好了在京的藩王,迁都之事被鞑靼和兀良哈的事情盖过,朝臣的反对之声渐小。 皇后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好,朱高炽渐渐安分。宁王世子小动作频频,派人盯着应无碍大局。算不上事事顺心,但比起刚坐上龙椅的时候,却着实好上许多。 朱棣本来挺开心,哼着小曲准备北上,结果钦天监突然来报,有月食,就在近日! 月食刚过,江都郡主又薨了。 江都郡主是懿太子朱标的长女,朱棣的亲侄女。虽然对朱允炆的兄弟很不客气,寻到机会全部贬为庶人,送到中都看管起来,对自己这个侄女,朱棣还是相当不错的。 封号未除,俸禄又加三百石,皇后在坤宁宫设宴,还特地抚慰过。 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没病没灾,怎么突然间就薨了? 闭门称病的仪宾耿璇收到锦衣卫架贴,当日被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聊天。 得知儿子被锦衣卫带走,耿炳再也坐不住了。叩请觐见天子,不期望能保全长子官位,只望能把耿璇从诏狱里囫囵个的捞出来。哪怕再被关到刑部大理寺,都比落在锦衣卫手里强。 历经三朝的耿炳不缺乏政治智慧,求见天子时,绝口不提朱元璋赐的铁券。他清楚,如果皇帝真要杀一个人,铁券顶脑门上也没用。 这一点,凡是经历过洪武朝的人都一清二楚。 在朱棣面前举着朱元璋发的铁券,无疑是用老子压儿子,很容易让他联想起发生在靖难期间,尤其是济南城外种种不愉快的经历,事情恐会更糟。 耿炳想得很明白,与其冒着一家被拉上法场的风险,不如拼着老臣的脸面不要,到朱棣面前痛哭一场。 如果是他自己,死就死了,说不得还能换得全家平安。 换成耿璇,老将军却忍不下心。舐犊之情,至亲不舍。 服一等侯朝冠,耿炳在奉天殿中长拜不起。 朱棣看着耿炳,看着老将军花白的头发,终究叹息一声,“长兴侯请起。” 戎马一生,登上九五。 朱棣难得心软一次。 耿炳是洪武老臣,开国功臣,建时站错了队,资历仍摆在那里。 借着江都郡主的死,锦衣卫有相当大的运作空间。只要朱棣点头,一场清-洗在所难免。凡是皇帝看不顺眼的,铁定都难逃一死。 锦衣卫只忠诚于天子,朝臣可以不遵守皇帝下达的中旨,锦衣卫却能不经刑部和大理寺直接拿人。 洪武朝的腥风血雨是否将在永乐朝重演,只在朱棣一念之间。 江都郡主,耿璇,耿炳,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演。 但在这一刻,朱棣突然心软了。这样的事发生在朱棣身上,几乎可以用奇迹来形容。凡是同朱棣接触过的人,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接到放人的旨意,沉思半晌,没有向宫中再递条子,亲自带人将耿璇送出了诏狱。 诏狱之外,耿炳正焦急的等着。 侯爵的冠服都已除下,略有些伛偻。 短短两天,人似苍老了十岁。 “父亲!” 耿璇跪地叩首,长泪不起。 耿炳向杨铎抱拳,杨铎忙让开,“长兴侯不必如此,本官是奉旨行事。” 话中不带一点烟火气,一身大红色的锦衣,晚霞映照下,竟似染上了血色。 面容俊美,唇边带笑,仍让人觉得冷。 这种冷,同沈瑄不同,不是被杀气震慑,而是像被毒蛇盯上,让人冷到骨子里。 见到现在的杨铎,孟定会惊诧。除了长相,他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许该说,这才是真正的杨铎,永乐帝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 看着耿炳携耿璇离开,锦衣卫千户纪纲眼中闪过不甘。 是他拿着架贴,亲自带人抓了耿璇。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人逮到诏狱,正要用刑,却被杨铎下令拦住。 若不是杨铎横加阻拦,定能从耿璇嘴里问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据闻,江都郡主薨前,曾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在郡主府附近,但在郡主薨后,这个神秘人又消失了。纪纲抓耿璇,就是为问出此人身份和下落。说不定还能查到建余党的蛛丝马迹,只要证实,绝对是泼天大功。 建帝死还是没死,葬进皇陵的究竟是谁,皇帝关押为建帝讲经的和尚是为了什么,种种叠加,环环相扣,知情人口中不言,心中却已经明了。 抓人之前,纪纲已报知杨铎,但杨铎仍不许他用刑,实在令人不忿。 “纪千户为何做出这副样子?是对杨指挥使不满?” 锦衣卫指挥何聚在靖难中立有大功,看纪纲很不顺眼。这样的奸邪小人,无赖之徒,怎配锦衣卫千户一职! “卑职万万不敢!” 纪纲连忙低头。 何聚冷哼一声,到底顾忌场合,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身后,纪纲抬起头,看着何聚离开的方向,面色阴沉。 耿璇被抓一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朝臣纷纷上疏,言锦衣卫之弊,请天子纳谏,裁撤锦衣卫。部分朝臣给长兴侯府递了帖子,希望耿炳能够出面,以苦主的身份力谏天子,请天子撤锦衣卫,还政治清明。 长兴侯府将递来的帖子全都送了回去。 耿炳的态度很明确,哪怕得罪满朝,也绝对不出这个头。 魏国公府也接到了同样的帖子,不用徐辉祖出面,徐增寿直接把人堵了回去。为防徐辉祖抹不开面子,干脆借口侯府修缮,搬进魏国公府借住。有这位在,没人敢继续给徐辉祖递帖子。 成国公淇国公等武将不能指望,六部堂官和御史言官只能孤军奋战。 遇到皇帝心情不好,拖下去打几棍子不是稀奇事。搁在仁宗以后,受廷杖是光荣,在永乐朝,被敲棍子绝对是要命。 几次下来,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连边塞都听到了风声。 孟一边忙着统筹大宁城的各项工作,一边关注朝中动向。正想着事情闹大了,皇帝北巡的计划怕会夭折,毕竟朝中不安定,出来也不会安心。 可事实证明,猛人到底是猛人,任凭六部天官轮番上疏,言官们抱头撞柱子,低头砸石砖,几乎把奉天殿砸出几个坑来,永乐帝照样集结队伍,摆出仪仗,按期北上。 天子离京,朝中定然要有部分官员跟随。 勋贵踊跃报名,官则是被等着点名。 在天子北巡期间,一应政务全部递送至天子驾前。 传送有困难?想办法解决。 沿途耽搁时间?哪个部门耽搁,就问罪掌印。掌印不想丢官,就要督促下边的人拼尽全力办事。 解缙等人本欲谏言天子,可以世子代理朝政。奏疏未上,就被世子派人拦住了。 朱高炽不是傻子,被老爹日渐冷淡,采用冷-暴-力,足够他受的。若是解缙等人的奏疏送上,可以想见,老爹对他的态度会变得如何。 听说还有人走周王的门路,意图促使周王上表请立皇太子。 不管消息真假,朱高炽都冒了满身冷汗。这不是在帮他,压根实在害他!派王安去查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三查两查,最终查到了宁王世子朱盘烒头上。让朱高炽更加怒不可遏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世子妃的影子。 就算没有直接证据,但同周王联络的人,却与世子妃的父亲有旧。 查到这里,朱高炽再也坐不住了。 他能查到的东西,父皇岂会不知道? 想想父皇对他的态度,母后近日来的提点,头上的汗越冒越急,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脸色却骤然间变白,视线模糊,向前栽倒,不省人事。 世子昏倒的消息惊动了永乐帝和徐皇后。无论朱高炽让他们多失望,到底都是他们的嫡长子。 太医院的院判和当值的几位御医都被请到了华殿,世子妃守在朱高炽身边,脸色发白,却没有哭哭啼啼,与一旁的侧妃形成了鲜明对比。 即便如此,徐皇后对她也不见多少亲近。 “世子如何?” “回陛下,世子一时急怒攻心,痰迷心窍,醒来即无大碍。” 急怒攻心? 院判实话实说,朱棣的脸色却未见任何好转,显然误会了世子急怒的原因。不等朱高炽醒来,袍袖一挥,大步离开了华殿。 徐皇后的表情也未见多好,在朱高炽醒来之后,叮嘱世子妃好生照顾世子,也很快离开了。 皇帝皇后同时驾临却先后离去,皇帝更是没等到世子醒来,宫中传言世子不得宠,可见确有其事。 华殿中一片可怕的寂静。 朱高炽躺在**,青白着脸。 世子妃想为他擦汗,却被躲了过去。 御医亲自熬好汤药,奉上,待世子用药之后,告辞离开。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殿中的宦官宫人放轻了脚步,呼吸几不可闻。 “张氏。” “妾在。” 结缡多年,又生育了朱高炽的长子,世子妃一直被世子看重,如此冰冷的口吻,从未出现过。 “自今日起,除向母后问安,不得踏出殿中一步。另外,管好身边的人。” “妾……” “恩?” “是,妾听命。” 世子妃咬着嘴唇,潸然欲泣。朱高炽却不在多看一眼,他尚且自身难保,何能怜惜世子妃?何况,断了世子妃同宫外的联系,也是变相保住了她。自己动手,总比父皇和母后追究要好上许多。 “你下去吧。瞻基问起,只说孤偶然风寒,身体不适。让他好好读书,孝敬皇祖父。” “世子……” “孤累了。” 朱高炽闭上眼,世子妃不敢多言,带侧妃一起从侧门退了出去。 世子病了,天子却没延后出发日期。 父子之情已淡薄至此,饶是徐皇后也没好的办法。 除了唏嘘,部分朝臣对立储有了新的想法,远在开平卫的高阳郡王获悉消息,冷笑一声,将送到面前的书信撕得粉碎。 “王全。” “奴婢在。” “点个火盆,全都烧了。” “是。” 王全躬身退出去,朱高煦仍在冷笑。 先是世子,现在轮到他了? 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也要看看自己会不会上套! “来人,那个怯烈帖木儿不是说有要事禀报?带他来见孤。” “遵令。” 朱高煦紧了紧常服的衣袖,气势沉稳,愈发肖似朱棣。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17章 永乐元年五月,天子御驾离京。 是日,世子朱高炽亲领百官出宣武门相送。 自皇后千秋节宫宴之后,世子多以读书为由居华殿不出,非天子宣召不至。自日前昏厥,太医言世子心中郁结,体虚,需休养。天子特命世子不必入奉天殿逢朝听证,以休养为本。此令一下,让支持朱高炽登皇太子位的解缙等人心惊不已。 不封皇太子,连听政也不许了。这哪里是关心世子,分明是将世子排除在朝堂之外。 对比之下,高阳郡王领兵在外,却恩宠日隆。 天子时常敕谕,或言及-军-事,或叙父子之情。高阳郡王更是旬日上表,不提政事,只关心天子劳累,皇后凤体。风声传出,高阳郡王嚣张跋扈之名顿减,仁孝之名大盛,隐有盖过长兄之势。 解缙黄淮等人焦急不已,莫非天子真要废长立幼? “于国家社稷,废嫡长子而立次子,此非福也!” 更有人担忧,如唐时玄武门之变,会否在本朝重演。 “天子本就以武夺位,喜高阳郡王……” “慎言!” 话被拦住,众人仍惊出一头冷汗。 朱棣怎么登上皇位的,天下人都清楚。 清楚归清楚,大声说出来可会要人命。 出言者也意识到说错话了,擦了擦额角,闭上了嘴。 一场虚惊,众人心中都打起了鼓,哪还有心思商量如何帮朱高炽摆脱困境,只能虚应几句,借口公务各自离去。 渊阁内西侧厢房内,杨荣站在窗前,看着面带沉重的黄淮等人,摇了摇头。 太急了。 书生意气不可成事,建朝的种种摆在眼前,为何他们还不明白?今上正当壮年,世子根基未稳定,倒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战功彪炳,如此急迫,非但无法送世子上位,反而会让陛下同世子离心。 “士奇兄观之,如今之况何解?” “难解,却非无解。” 自入渊阁,成为内阁七人之一,杨士奇愈发谨言慎行。朝臣议立皇太子,从不参与。解缙等相邀,能推则推。杨荣也是一样。 落在朱棣眼中,便是此二人知进退,体上意,协助他处理政务的能力又是一流,有望成为朝中股肱之臣。 虽然解缙仍三天两头得天子夸奖,几乎被夸出一朵花来,但在渊阁内,杨荣和杨士奇却更受重用,隐隐压过了解缙黄淮。 渊阁的七人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解缙黄淮为首,另一派则以二杨为先。 明知天子用意,众人也必须遵照朱棣设好的方向去走,没人敢提出反对。 “依士奇兄看,天子是真存了废华殿之心?” 杨士奇摇摇头,“天子纵不喜世子,却未必不喜华殿。” “哦?” 杨荣走到桌前,杨士奇执笔落在纸上,待杨荣看过之后,移到烛火旁点燃。 橘红的火光,渐渐吞噬了纸上墨迹。 宣纸成灰,“圣孙”两个字却深深刻印在了杨荣的脑海里。 “可要提醒解侍读?” “不必。”杨士奇再次摇头,“解侍读早已领悟,你我二人只需静观,忠于陛下,本分为要。” 语义已尽,杨士奇不再多言, 五月丁丑,天子驾临山东,途经济南、德州等被兵府县,见荒芜田地甚多,民有饥色,特召山东布政使前来问话。 朱棣很疑惑,朝廷连续两年免除山东夏粮,又拨付粮食钱钞赈济,为何还会出现民不聊生的情况? 昔日德州济南,均为繁华之地,如今再观,哪里还有繁华的样子? 山东布政使还想隐瞒,面对朱棣,终究心虚。几番奏对,因紧张之故,前言不搭后语,朱棣心中疑惑更甚,召来杨铎,大有不在朕的面前说实话,就放锦衣卫的架势。 “你和朕说实话,还是朕另想法子让你说实话?” 朱棣气势全开,杨铎再一旁冰冷的盯着,像是计划从哪里下刀子最好。 如此压力之下,再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如果之前还有几分侥幸的念想,被永乐帝的火气一喷,顿时烟消云散。该说不该说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 末了,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哭道:陛下,他全都说了,一点也没隐瞒。荒地征税是户部下令,绝不是他肆意妄为。他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对,但看在坦白从宽的份上,能不能当个污点证人,争取宽大处理? 永乐帝没说话,随手抓起大帐中的一件东西就扔了过去。 山东布政使不敢躲,一下被砸在了肩膀上。 清脆的骨裂声,石砚滚落在地上,大团的墨迹染上绯色官服,官补上的锦鸡瞬间失去了光彩。 忍着肩上剧痛,山东布政使不断请罪,“陛下息怒!臣知罪!” 能在靖难后做到山东布政使,掌一省之政,是天子看好他的能力,也是对他的信任。 结果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果呢? 朱棣恶狠狠的盯着跪在面前的山东布政使,恨不能一刀劈了他。他就是这么报偿自己对他的信任和重用?! “户部的命令,重于朕的旨意?” 朱棣亲口问出这句话,已是诛心。 山东布政使不敢回答,连连叩首,他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充军戍边都是天子开恩。他死不要紧,只希望不要罪及家人,放他一家老小一条生路。 “你有家人,百姓何尝没有?你求朕怜悯你的家人,为何不能怜悯治下百姓?!”朱棣一把抓起山东布政使的衣领,像拖一条麻袋一般将他拖出帐外,狠狠-掼-到地上。回身-抽—出金吾卫的腰刀,刀锋正对布政使的喉咙。 “何为一省之官?承宣政令,掌控财富,慈掌庶民!朕乃天子,天子庶民犹如朕之亲子!你说,你告诉朕,朕如何能放过你?放过你的家人?!” 大营之中一片肃然,只有朱棣的咆哮声-撕-裂长空,传至营外,砸开了百姓脸上的麻木。 “太--祖高皇帝在时,尝言,爱民如子!朕自登基以来,无不尊奉太—祖训导,兢兢业业,不敢踏错一步!” “朕命免去被兵地粮税,尔等不奉旨,反而加苛重税,中饱私囊,以致百姓破家,田地荒芜,民不聊生!” “事已至此,非但不反思自身之过,而只求自己亲人性命,朕如何才能不杀你?!” 怒到极致,猛然挥刀,血自胸腔中喷出,乌纱随着人头滚落。 朱棣单手提刀,一缕鲜血滑过刀锋,凝成血珠,沿着刀尖滴落。 目睹一切的户部官员骇然,双-股颤颤,几不能立。 朱棣将刀交给金吾卫,令人将山东布政使的尸体拖下去,查抄其家,十五以上男子全部斩首,女眷充教坊司。 “吾皇万岁!” 被杨铎带来问话的耆老已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朱棣走过去,亲自扶起老者,道:“是朕失察,所用非人,致百姓苦难至此,是朕之过!” 说罢,以天子之尊,向耆老躬身。 营中武同时下拜,臣作揖,武官抱拳。 老者哽咽不能语,颤抖着双手,连呼万岁之声,久久不绝。 天子御驾在济南驻跸三日,山东布政使司上下,自左右布政使到左右参政,经历,都事,照磨等逐一被锦衣卫带走询问,问罪者众。济南知府同样没逃过一刀,被枭首示众。 处置了山东官员,随行的户部官员也没能好过,两人当场被摘了乌纱,发边塞充军。其余户部官员留待回京后处理。凡同此事有牵扯的,一个都不放过。 不遵天子令,视太-祖成法于无物,明令荒田不得征税,仍照征不误,甚至加重田赋,截留钱粮全被私分。连送至卫所的军粮都不放过,这样的官,如何不该杀! “朝廷设官以治民,治民之道在乎安养。尔等不体朕爱民之心,因循玩愒,视太-祖成法为虚,其心可诛,其罪当杀!” 朱棣说要杀人,就绝不是嘴上说说罢了。 高皇帝几乎杀光了六部,朝廷依旧运转。他杀光一个户部,又算得了什么! 天子在济南大开杀戒,山东全境震动。 各府县纷纷贴出告示,宣朝廷免两年夏粮,复耕荒田免税,当年多征税收全部发还。凡有官吏贪赃枉法者,军民可依《御制大诰》及《太--祖成宪》纠举。 敢阻碍上告百姓者,与被告者同罪。 然严禁诬告,诬告四人以下者,杖一百,徒三年。四至六人者,杖一百,流千里。诬告十人以上者凌迟处死,其家人戍边,迁化外。 诏令下达之后,永乐帝任命前北平右布政使曹昱为山东右布政使,主管山东政务。之后起驾,继续北巡。 短短几日,山东境内已大不相同。 废弃荒田重新有人开垦,逃税民户相携归乡。 远远望见天子车辂,纷纷在路旁下拜。 朱棣坐在辂中,放下高阳郡王从开平卫送来的书信,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郑和。” “奴婢在。” “你亲自去开平卫,传朕口谕,令高阳郡王到北平见驾。” “奴婢遵命。” “再去大宁,将兴宁伯也叫来。”朱棣翻开孟送上的奏疏,“朵颜三卫的事,兴宁伯有大功,朕要当面再赏他。” “是。”郑和应诺,随即道,“陛下召兴宁伯至北平,可是不去大宁?” “去,为何不去?”朱棣看着奏疏,头也未抬,“朕自有计较,你去传话便是。” “是。” 郑和躬身,不敢再问。 之前多问一句,已有僭越之嫌,再问就是不知进退了。 五月庚辰,天子御驾抵达北平。 北平镇守,后军都督沈瑄同三司官员一同至城外出迎。 看着熟悉的城门和仿佛仍留着硝烟痕迹的城墙,朱棣感慨非常。 昂首望向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城头,进而仰望蓝天。 有雄鹰展翅飞过。 这里是北平,他生活二十年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他率军北出塞外,抵抗蒙元。举起靖难大旗,得天下。 脚下是属于他的土地,而他的目光却望向更远的地方,大漠的深处,草原的尽头。 深吸一口气,方才平复心中的激动。 此时此刻,朱棣更加坚定了迁都的决心。 雄鹰该翱翔蓝天,骏马当驰骋草原。 江南水乡,金粉之地,不适合他,也不适合他的子孙。 一国之君,当定鼎天下,当守国之门! 朱棣信仰武力,退一步海阔天空,从不存在于他的字典中。 从镇守北平到靖难起兵,如果他退了,哪怕只有半步,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瑄儿起来。” 看着一身大红麒麟服的沈瑄,朱棣的喜爱溢于言表。沈瑄和朱高煦,时常让朱棣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 意气风发,肆意飞扬。 从那时起,他便立誓踏平草原。如今他富有天下,实现誓言的日子,并不遥远。 “陛下,可回王府下榻?” “朕不累。”朱棣没有再上辂,而是改乘战马,“在南边,朕要闷出病来,还是北边好。” 话落,用力一挥马鞭,“瑄儿,随朕跑一场!” “遵令!” 沈瑄接过亲卫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紧随天子而去。 一身明黄袍服的朱棣在前,绯色麒麟服的沈瑄在后,恰似金龙腾飞,麒麟在侧。 随驾的张辅等人纷纷策马扬鞭追了上去,却始终快不过沈瑄的亲卫。 看着成燕形护卫在朱棣身侧的边军,张辅等人不由得眼热。 战场悍将,遇上如此骁勇的边军,总是见猎心喜。 张辅还好些,懂得收敛,朱能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看着腰-挎-长刀,背负弓弩的骑兵,双眼放光,当真像是见到了肥肉的饿狼。 马蹄声远去,被丢在身后的随行官员满脸愕然。 这还没进城,天子就跑马去了? 成国公,定远侯和信安伯都跟去,武阳侯也没影了,金吾卫羽林卫和锦衣卫塞着班的加速,连旗手卫都不甘人后,留下官内侍宫人在后边大眼瞪小眼,算怎么回事? 内侍也不能算在内。 凡是团领衫上有葵花纹,幞头镶边的内侍骑术同样不弱。身手矫健如侯显、白彦回,都是战场上拼杀过的,武力值不亚于军中千户。 相比之下,随行的六部官员,以及同沈瑄一同出迎的北平官员,未免显得尴尬。 天子一阵风似的跑了,他们想追追不上,只能留在原地吹风,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互相抱拳,尴尬笑两声,没人先开口。 天子走了,护卫也十去七八,这“御驾”是进城还是在城外等着? 拉着空辂进城? 没这规矩啊。 暂且不论北平城外的官员们是如何埋怨天子的神来之举,策马奔驰在草原上的朱棣一行遇到边军哨骑。 百余骑兵身负火铳,腰挎长刀,马背上还低着弓弩和见识。 一身火红袢袄,出现在地平线处,如漫射在草原上的红光,赫然灼目。 哨骑共有两支,为首的两名百户见到朱棣身后的明-黄-旗帜,猛的拉住缰绳,举起右臂,示意骑兵停下。 战马嘶鸣着踏步,口鼻中喷出热气。 待认出跟在朱棣身边的沈瑄等人后,游哨纷纷下马,“拜见陛下!” 朱棣策马上前,看着行动整齐划一的边军,问道:“瑄儿,他们可是你麾下?” “回陛下,非臣麾下,应是高阳郡王所部。” “果真如此?” 游哨百户答道:“回陛下,卑下确为郡王所部,奉命驻扎兴和所与开平前屯卫,巡逻边塞,以防鞑子犯边。” 朱棣听后,脸上兴味更浓厚,“此处距离兴和开平尚远,尔等为何在此?” “回陛下,因今日有草原游骑绕过边卫,在怀安,万全,宣化等地均发现其踪迹,郡王特命边卫日夜巡逻,或杀或赶,免其扰民,更恐惊到圣驾,卑下等万死难辞其咎。” 一番应答,使得朱棣龙心大悦。 儿子有本事,儿子很孝顺。 善,大善! 笑过之后,敏锐的军事直觉让朱棣对游哨马背上挂着的弓弩和箭袋产生了兴趣。连他们背上的火铳,都似与朝廷的制式不同。 当游哨取出一枚拳头大的“火雷”后,朱棣眼睛都亮了。 靖难之战中,燕军没少在南军使用的火器下吃亏,先是郭英吴杰埋“地雷”,后有盛庸组织的火铳和弓弩队。 虽然燕军也有虎蹲炮和火箭一类的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器,比起南军仍是差了一筹。 坐上皇位之后,朱棣特地派人查阅了兵仗局和军器局册录,召见了两局大使,对火器的制造和使用更加上心。 这两支游哨使用的火器,根本不在兵仗局和军器局的册录之上,但也没有违制,只是外形做了改动,使用起来如何,还要再看。 朱棣想当场令游哨演示,却被朱能等人拼命阻止。 开玩笑,火器的不稳定性是出名的,万一炸膛,伤了天子龙体怎么办? 沈瑄也道,此种火器出自开平卫,不若等高阳郡王到后再做演示,优劣之处自可知晓。 “陛下旅途劳累,且近日落,宜早回城中休息。来日方长。” 众人相劝,朱棣也不好继续坚持,点点头,令游哨随他一同回城。沈瑄当即令亲兵前往兴和所报讯。皇帝把游哨带走了,总要知会一声。万一见游哨迟迟不归,以为遇上鞑子或是中途溜号,那就麻烦大了。 战功还是连坐,在军中可是一点不打折扣的。 跑马回城之后,朱棣疲惫全消,神清气爽。 兴和所与开平前屯卫指挥得知消息,一边为麾下能得天子赏识感到高兴,一边担忧,天子是否会追究开平卫私—造-武器的罪名。 虽然都是在原有的武器上改造,火雷的数量也做了严格限制,心中仍不免忐忑。 高阳郡王实在出发前往北平途中听闻消息,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更多的却是兴奋。他了解自己的老爹,如果要追究他的罪名,来宣口谕的就不是郑和,而是锦衣卫了。同样的,关于改造武器的奏疏,他正随身带着,之所以没提前送出去,不过是不耐烦同朝中那群人纠缠。既然父皇要北巡,定然会召见他,当面奏对,效果定然更好。 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兴宁伯的功劳。归根结底,他手下的骑兵能鸟枪换炮,兴宁伯当居首功。如果父皇点头答应在边卫中推广改造后的火雷与火铳,功劳更大。 同样启程上路的孟一样安慰自己,虽然主意是他出的,鼓励工匠们开动,标新创异也是因他而起,认真追求,很有踩线的嫌疑。但大宁和开平杂造局兼有兵器局的职能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那里知道,朱高燧会把大宁城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朱高煦,而朱高煦又如此富有实践精神,真让人把“火雷”给造了出来。 说白了,火雷就是手榴弹的原始版。宋时就有了雏形,南京武器局也有试造,只是效果没有开平卫制造出来的好。 武器局造出来的,基本是一炸两瓣,只听响不开花的也有。 大宁和开平卫改造出来的,至少能炸开好几块,杀伤力至少上了两个档次。 孟一路都在思索,高阳郡王会不会把自己给供出去。还有,马上就要见到沈瑄了,关于改造火器的事,他也曾在给沈瑄的信中提及,依照沈瑄的回信,他是应该不会计较的……吧? 朱高煦和孟心思各异,却一同狂奔在赶往北平的路上。 获悉朱棣已到北平的朵颜三卫很是兴奋,大小头领凑到一起,开始商量皇帝下令进攻大漠时,自己能领到什么位置。 前锋还是主力?总之不会分到押运粮草吧?假如真被派去运粮,撒泼打滚也不能答应。 比起兴奋中的兀良哈,鞑靼可汗鬼力赤和左右丞相却是满脸愁容。 大明天子到北平了,扣押的明朝使节不放也得放了。 原本,鬼力赤和左右丞相商量,扣下使节,看看朱棣的态度,再决定是强硬还是服软。本来嘛,抢劫兀良哈的就不是自己,找自己要赔偿也说不过去。 不想朱棣却直接跑北边来了,来了不算,还带着大队人马在草原上溜达。 这是示-威还是示-威? 想想倒在明军铁蹄下的北元王庭,想想朱棣北征大漠时的凶狠,鬼力赤更愁了。 他愁的不是真打起来,自己一方能不能赢,而是打输之后该往哪里跑,以及这仗能否不打的问题。 比鬼力赤更愁的也大有人在。 在怯烈帖木儿等率部抢劫兀良哈时,顺便打劫捡便宜的野人女真也是一脑门的包。 朱棣还给鬼力赤发玺书,好歹鬼力赤是鞑靼可汗,够得上级别。 野人女真则完全不被朱棣看在眼里,那就是一群化外之民,派使者过去?甭说朱棣,被派的人都嫌掉价。 朱棣能当没看见,辽东镇守刘真却不能,只得派人去野人女真,传达朝廷的意思。 天子来了,叩头请罪赶早不赶晚。晚了,被群灭也只能到阎王殿哭去。 这是传达朝廷的旨意? 分明就是威胁! 刘真撇撇嘴,就威胁了,怎么着吧? 被威胁的部落大小首领还能怎么着? 捏住鼻子,受着。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18章 轰!轰!轰! 连续数声巨响,炸开了北平的朝雾。 北平郊外,金吾卫、旗手卫、羽林卫摆开仪仗,锦衣卫带刀护卫在侧。 随天子北巡的朝廷官员面似真定,耳际却在嗡嗡作响,目光紧盯着黑烟和尘土腾起处,原本立在那里的木人,已随着巨响断裂,腾空,随后落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空气中能嗅到火药的味道,一切仿佛慢动作一般,在眼前不断回放,众人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 永乐帝手下的臣武将,对火器并不陌生,哪怕没有亲眼见过,也知晓火器的威力能达到何种程度。 眼前这一幕却打翻了他们以往的所有认知。 威力至斯,断木裂石,以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抵挡? 不待硝烟完全散去,几名天子亲卫已策马驰往-爆-炸-处,寻回了炸-成几段的木人。 木头断裂处焦黑,嵌入了不规则的铁片,砂石等物。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火药味道。 断木在朱棣手中,能靠近看的只有成国公朱能和定远侯沈瑄等少数几人。其余武将,包括张辅在内,都只能伸长了脖子,多瞄一眼算一眼。 一边看,一边议论纷纷。 “这便是火雷?” “威力如此之巨。” “军器局亦然有督造,远不及此。” “得此神兵,乃天佑大明。” 武将们关注的是火器的威力,臣们三句不离天佑,五句不离祥瑞。虽然角度不同,对明朝版手榴弹的正面评价和肯定却是一样的。 朱棣将朱高煦叫到近前,看着比离开南京前更显稳重的次子,拍着朱高煦的背,笑得尤为畅怀。 “吾儿甚好。” 朱棣是天子,是杀人不眨眼的马上皇帝,也是一个父亲。 朱高煦献上火雷,令他在臣武将面前很有面子,作为一国之君,他高兴,作为朱高煦的老爹,他更高兴。 儿子出息了,哪个做老子的会不得意? 看,这就是朕的儿子,上马打仗,带兵掠阵,一等一的悍将。下马练兵,造火器,照样不含糊! 斜睨一眼朝臣,羡慕嫉妒吗? 羡慕没用,嫉妒更没用! 为儿子骄傲的老爹,偶尔脑抽一回,应当可以理解。 “禀父王,此非儿臣一人之功。” 朱高煦一身大红郡王常服,骑-在枣红马上,更显丰神俊朗,傲气无双。饶是支持朱高炽上位的臣也不得不承认,就外表来看,朱高炽的确比不上朱高煦,即便世子减少了宽度也一样。 朝廷选官要看长相,英俊潇洒才能位列庙堂,这是洪武帝定下的规矩。 永乐帝更喜欢相貌硬挺,肖似自身的儿子,貌似也能说得过去…… “哦?”朱棣看着朱高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禀父王,火雷本为大宁杂造局工匠造出,儿臣自三弟信中闻之,令开平卫杂造局试造,发现威力的确强于军器局所造。令巡防边军携带,遇到几倍于己的鞑子游骑,仍可从容脱身。更可以爆裂之声提醒地堡守军,狼烟示警。” 朱高煦表情严肃,谈起边防工作一丝不够。朱棣听得极其认真,偶尔询问两句,总能问道关键处,若非朱高煦用心,怕是会被当场问主。 几番应对,朱棣心中愈发满意,朱高煦暗自松了口气。 自奉命备边,他便下决心做出个样子,事事亲力亲为,如今总算有了回报。 从二月起,卫所地堡,瞭望墩台,城墙上的敌台,都被一一加固。 边军的粮饷,武器,袢袄军鞋,更是几天一催。 奉命以舟师海运粮饷的江平伯陈瑄和前军都督佥事宣信被催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他们有意拖延,事关北疆边防,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辽东和开平卫等地的边军粮饷上动手脚。实在是海运风险颇大,不到合适的月份出海,危险性太高,遇上大-浪,整船的粮饷都要沉入海底,士兵也会喂鱼。 等不到海运的粮饷,军屯和商屯收获有限,当地百姓还靠朝廷救济粮过日子,粮食实在不够吃,朱高煦只能另想办法。 集合部将,集思广益,军汉们习惯了简单-粗-暴,想吃饱肚子,最有效的办法只有两个,打猎,到鞑子那边抢劫。 草原上的猎物是有数的,杀光了破坏生态平衡,抢劫鞑子更符合边军的利益。 允许鞑子到自家边境打谷草,不允许自家到草原上去套牛羊? 没这个道理。 礼尚往来,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这个理念是朱高燧通过书信灌输给朱高煦的。 原话出自兴宁伯孟之口。朱高燧听后认为很有道理,朱高煦看过,也是深以为然。 抛开心理负担,各种铺垫和准备工作做好,还等什么?就一个字,抢。 做好伪装,带上长刀,跨-上战马。 能抢就抢,抢完就跑,机动作战。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据闻,这一条也是朱高燧从兴宁伯口中得知,朱高煦再次深以为然。 陈瑄的舟师没有北上之前,草原上的鞑靼部落,尤其是经常到边卫打谷草的,成为了边军眼中待在的羔羊,屡遭洗劫,抓不住抢劫犯,保不住牛羊,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相比之下,开平卫边军的生活水平却在和战斗力一起飙升,再提起鞑靼,个顶个的双眼副放光。 抢劫行动都是秘密进行,不只朝廷不知道,在身边的朵颜三卫也一无所知。 明初,边军深入草原巡逻是常例,谁能想到,代表着正义的大明游击将军会在袢袄外边套上皮袍子,皮帽子一扣,哇啦哇啦装成外族去实施抢劫这一犯-罪-活动? 一切,都是因为孟某人的几次说漏嘴。 可以还是偶然?只有老天知道。 经过多次磨练,开平卫边军的抢劫技术已臻化境,即便没有怯烈帖木儿等鞑靼首领的投靠,照样有极大的把握骗过朵颜三卫,抢过之后,把x盆子扣到鬼力赤的头上。 鬼力赤不行,还有马哈木不是? 如此行事定然不符合明朝对外形象,郡王带头抢劫邻居更会被言官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朱高煦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告诉老爹,只能在私底下进行汇报。 永乐帝夸奖过儿子之后,感叹,朕当初怎么没想到如此计策? 可见,有朱棣这样的邻居和上司,鞑靼和兀良哈果真是霉星高照,非同一般的悲催。 朱高煦向朱棣汇报完工作,朱能等将领也传阅过被炸断的木头,又开始研究起点燃的火雷。 拳头大的空心铁球,填充火药,装上引信,竟然会有如此威力,当真是让人惊叹。 孟暂时未得皇帝宣召,干脆为在场众人做起了讲解员的工作。 朱能,徐增寿提出是否能改变一下火雷的外形,便于携带和投掷,张辅则引申到了火炮实心铁球向开花弹转变的可能性。 “若以威武大将军,射-出此类火弹,其威力当可无匹。” 听到张辅的话,孟不免咂舌。再看朱能等人先是皱眉,随即恍然,进而跃跃欲试的表情,孟不自觉的挠头。 莫非,继永乐帝北巡逻,神机营的出现也将提前? 以明朝的国力和科技发展水平,组织一支“现代化”的热武器部队并非不可能。 毕竟,大明朝的皇帝可不会下令将军队中的火铳换成弓箭,还要悄悄的来,“勿使之觉”。能做出这样脑缺事的,出了半瓢,只有半瓢。 看着朱能张辅等人讨论的势头,孟很想提醒一句,有了火雷的启发,开花弹的制造应当不会太苦难。当下应该关注的,是火炮的攻坚。 没有稳定性强的炮膛,炮弹再犀利也是白搭。 为了弥补制铁工艺的不纯熟,也为了加强火炮的稳定性,明初的火炮大多都是矮敦胖,个顶个的憨厚壮实。哪怕是道衍组织地下-兵-工厂造出的虎蹲炮,在工艺上也比不上戚继光时代。 要想增加火器的威力,就要先加强火炮和火铳的稳定性。如此,改进炼铁工作,加强锻造技术就是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孟再次挠头。 他不是工科出身,脑子里的存货大多来自非学术渠道,很多还很不靠谱。这就像是知道历史的大致方向,却无法精准说出每个阶段发生的主要事件一样。 所以,要想实现火器的技术革命,需要更专业的人才。 兵仗局,军器局,各地杂造局,肯定有不少技艺娴熟的工匠。据闻工部左侍郎对冶炼一途很有研究,或许,可以讨教一下? 摇摇头,他出面不合适。之前一场嘴仗,几乎得罪了满朝臣,敢向六部官员递帖子,绝对是摔回脸上的下场。 目光转向向永乐帝回报工作的朱高煦,再瞄一眼被召过去的朱高燧。 这两位倒能试一试。 论起最合适的人选,其实还是朱高炽。在永乐帝的三个儿子里,属他和臣的关系铁。 孟皱了一下眉,以目前情况来看,请他帮忙可不是个好主意。 “兴宁伯,皇帝召。” 郑和走过来,打断孟的思绪。 收敛心神,他果真是喜欢七想八想,八字一撇还没画出去,直接就想着捺该往哪里画了。 但是,既然打定主意要搭郑和下西洋的顺风船,有可能的话,还要去美洲溜达一圈,加强舰队的炮火威力势在必行。 谁知道远洋途中会遇上什么? 未雨绸缪,从最坏的方向考虑,不说做好完全的准备,照顾到大部分细节总是可以的。 如果能先一步登上美洲大陆,说不定历史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小冰河时期,绚烂明之后的化倒退还会出现吗? 孟不知道。但他愿意为此努力一回。 历史将他送到这个时代,从一只小虾米奋斗到长出了螯钳,不挥舞几下,实在是说不过去。夹不到人,夹几下空气,听几声响也是好的。 跟着郑和走到永乐帝跟前,孟纳头便拜。 “臣拜见陛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骑来。” 朱棣的心情很好,笑入眼底,红光满面。 “朕听高煦说了,兴宁伯一心为国,再立大功,朕心甚慰。” “陛下夸赞,臣不敢当。臣只是尽了本分,大功当归高阳郡王和三皇子。” 孟十分谦虚,万分诚恳。 表示有朱高燧的支持,他在大宁城的工作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有高阳郡王在开平卫的努力,犀利的火器才真正问世。 “大功当首推两位皇子。” 朱高煦分功,孟推辞,顺便提出了朱高燧。 朱高煦兄弟俩再遭朱棣表扬,很是不好意思,又把沈瑄扒拉出来,如果没有定远侯支援粮饷,并派兵支持边军在大漠的套牛羊活动,他们也不会屡次收到父皇夸赞。 所以,功劳要分,赏赐同样要分。 “你们能够如此,朕很高兴。” 朱棣有些感慨,决定四个人都赏,包括参与改造火器的杂造局工匠,以及边军上下,都要论功行赏。 “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有赏赐,当然要谢恩。 这一次,连同朱高煦朱高燧在内,因为备边和火器一事受到封赏,永乐帝更是提前封朱高煦为汉王,朱高燧为赵王,封地未定,只俸禄增加千石,且命工部制仪仗,用曲柄红素圆伞,画瑞草,如亲王制。 旨意送达京师,朝臣震动。 朱高煦朱高燧突然封王,世子却依旧是世子,往好了想,是天子有意封其为皇太子。往坏处想,天子已彻底厌恶了世子。两个弟弟封王,却独留下他一个,地位何其尴尬。 与封王旨意一同下达的,还有对沈瑄和孟的封赏。 特进沈瑄光禄大夫柱国,加禄千石。追赠沈瑄父沈良为安国公,母为安国夫人。 赐孟金银彩钞,绮布帛。追赠孟父为伯爵,封其母为伯夫人,赏玉牌锦衣。 北平行部,大宁都司,开平卫指挥使司上下各有封赏。 武官进位,边军进禄,发新袢袄,粮钞。 杂造局大使及副使赏银三十两,钞一百锭。工匠以功劳大小,赏银宝绮帛有差。 借这次机会,永乐帝将之前压下的恩赏,变相发给了孟。 官依旧没升,但赏下的金银,以及追赠孟广智爵位,却是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 子有爵和父子皆有爵,完全是两回事。 不提孟王氏,连孟的两位嫂嫂,身份都在无形中提高。虽无命妇身份,却也不会被人小看。孟三姐和孟五姐未来也将顺畅许多。 孟尽量控制着表情,上翘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接下来的数日,更是日日脸上带笑,见到某几位不太对付的官,也是笑脸相迎,一致对方拉起一级警报,生怕兴宁伯再设套钻。 “兴宁伯感沐天恩,赤子知心。” 朱棣对孟的评语很正面,其中不乏有郑和敲边鼓说好话的功劳。 朱高煦和朱高燧正为封王高兴,很能体会孟十二郎的心情。三人凑到一起,往往能一乐一整天,嘴角咧到耳根,一口白牙闪亮。 每当这个时候,跟随在三人身边的内侍和亲卫都会默默转头。要么抬头望天,要么低头看地。总之,亲王和伯爵相对傻笑,他们坚决没看到。 孟的好心情一直持续着。 朱棣召他去问话,奏对中,也是灵感迸发,口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利落。在朱棣问及鞑靼的问题时,武将基本主张“派兵去谈”,臣讲究以理服人,却也不反对派兵,先礼后兵嘛。 沈瑄没出言,却似同意朱能派兵的意见。 孟拽了一下沈瑄的衣角,“都督,还有瓦剌……” “瓦剌?” 沈瑄眉毛一挑,表示明白,然后出言,陛下,光打鞑靼还不够,顺便连瓦剌一起收拾吧。 朱棣深以为然,朱能张辅等大声叫好。 臣盘算着该如何下笔成,让正义站在自己一边。 朱高煦和朱高燧摩拳擦掌,有幸旁听的朵颜三卫首领双眼放出了绿光。 抢完鞑靼再去抢瓦剌? 一个字,好! 三个字,非常好! 五个字,好得不能再好! 孟瞠目结舌,他只是想提醒沈瑄,可以建议天子,也向瓦剌派遣使者,送去一分玺书,内容可以随便写几句,目的是引起鞑靼的警觉,把水搅得更混。 结果怎么会被理解成连瓦剌也要打? “侯爷,那个……” 孟还想矫正一下,却发现根本没用。除了他,自天子以下,包括臣在内,都脖子冒青筋,各种为战争兴奋中。 这不合常理! 没道理清风朗月的翰林侍读也如此好战。 脑袋上冒出了问号,手腕忽然被握住。热度透过衣袖传来,孟吓了一跳,两忙看向距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离最近的张辅,即使对方没注意到,仍不自觉的心跳加速。 大红麒麟服,精致的衣角,修长的手指扣在他的腕子上。 孟下意识挣了一下,手指却更加用力,急得头上冒汗,沈瑄却突然放开了他。 松口气,借着衣袖的遮掩,捏了一下刚刚能攥住的地方,耳根有些发红。 似乎,还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站在稍远处的杨铎突然抬头,看向沈瑄和孟所站的位置,双眸中闪过了一抹深思。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19章 御驾在北平期间,驻跸燕王府清和。 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被留在老爹身边,父子三人感情突飞猛进,有许多话需要-私-聊。 随行官员多被安置在北平三司官署,挤一挤勉强够住。 级别低的,只能随天子亲卫在大营居住。每天被军汉们的-操-练-声和喊杀声包围,加上朵颜三卫动不动就在校场上跑马,练习骑射,磨练抢劫水平,住在大营中的官百分之八十以上神经衰弱。即便如此,也不能抱怨。 练兵是为北征大漠,是为扬大明国威。士兵起早贪黑在校场上摸爬滚打,不甘人后,多高的思想觉悟! 敢-抵-制?抱怨扰民?传进天子耳中,斥责一顿免不了,丢了乌纱都有可能。 朱棣在山东的连串动作,起到了绝佳的震慑作用。不只随行官员心惊胆战,消息传回南京,六部也是一场地震。 户部尚书夏元吉带头上疏请罪,户部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人人自危,生怕明天就要被下岗,顺便到大理寺和刑部几日游。这还罢了,若是锦衣卫拿着驾帖上门,那才真是大祸临头。 证实户部确有官员同地方勾结,私征粮税,中饱私囊,一向嫉恶如仇的刑科都给事中周璟立刻上疏,弹劾户部上下沆瀣一气,同山东官员勾结,不顾民生疾苦,无视太--祖成法,欺上瞒下,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不罪何以惩后?当苛以重罚! 周璟带头,留京的六科给事中,科道御史,纷纷上疏弹劾户部违太--祖成宪,不顾民生,应重惩户部官员。户部尚书夏元吉更有不察之责,必须摘其乌纱,夺其官印,以儆效尤。 弹劾奏疏送到北平,永乐帝看过之后,只发回四个字,回京再议。 未过两日,北平又发来敕命,令户部尚书夏元吉到浙西治水。敕令到后,五日内动身。 其他户部官员都被晾在一边,六科和都察院也没接到只言片语。 朝中武面面相觑,难道天子不打算继续追究山东的事了? 不可能。 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扇巴掌只听响不掉牙,绝不是永乐帝的风格。遑论此事牵涉到朝中与地方勾结,大量贪-污-受-贿,罔视皇令的严重问题。若天子不打算追究,随驾的户部官员不会未经大理寺审讯就被摘了脑袋。 若要继续追究,又为何会派夏尚书去浙西治水? 治水是工部的活吧?让一个成日同钱粮账册打交道的户部官员主管水利工程建设,不说委派顾问,连个帮手都没有,未免草率。就算夏尚书爱好广泛,博览群书,学习过相关知识,也不代表能将理论完全用于实际。 一旦延误治水的关键时期,关乎成千上万人的身家性命,岂能如此儿戏! 工部的奏疏如纸片一般飞往北平,工部尚书,左侍郎和员外郎都有治水经验,在奏疏中自请同夏元吉一起奔赴浙西。三个不能一起去,去一个也好。 在关乎国计民生的大问题上,永乐朝的多数官员尚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官场倾轧,政-治-斗争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先解决大事才是根本。 人无完人。 不失大义,略有私心,人之常情。如此,皇帝才会放心安排工作。 要是人人都如-篡-权之前的王莽一般,走路都能用尺子量,皇帝才该睡不安稳。 工部尚书的奏疏快马加鞭送到北平,朱棣的回复也很快,维持原命。 简单一句话,一事不烦二主,就是夏元吉了。 这下子,留京官员更摸不透天子到底是什么心思。到底是看重夏元吉一个人,还是释放给所有户部官员的信号?能不能给个提示,好让大家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安排。 可惜朱棣不是一般人,想完全猜透他的心思,难度不下于徒步登上珠穆朗玛峰。 留京官员猜不透天子的意图,心中打鼓。关键人物,户部尚书夏尚书却打起包裹,带着随从奔赴浙西。比起同僚,夏元吉格外的平静,平静中甚至有些许期待。 大多数人没察觉到夏元吉的变化,渊阁七人则是例外。 作为朱棣的机要秘书,七人对天子的了解,多少优于他人。比起身在局中的六部官员,解缙和杨士奇等人更能站在另一个角度观察这件事。 “天子会动户部,却不会处置夏元吉。” 调开夏元吉,令他去浙西治水,正代表天子对他的信任和回护。 永乐帝会继续重用夏元吉,此事毋庸置疑。会如何处置其他户部官员,大概要看他们有没有蹚山东的浑水,踩进去的脚,到底陷了多深。 各地的奏疏依旧按时由通政使司封存,经渊阁,再送往北平。 快马每日驰骋在官道上,沿途官驿日夜都要有人看守。遇上连夜赶路的急件,不能及时更换马匹,驿丞到小吏全要获罪。 北平的气氛更加紧张。 天子要北征大漠,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千年未变。 从开平卫,兴和所和全宁卫聚集起的大军,吃饭是个不小的问题。饿着肚子的军队,再勇猛也没法打仗。 还有武器,战马,袢袄,都要补充到位 顺天府下辖州县,饥荒刚有好转,实在无力供应大军就食。陈瑄和宣信的舟师还在路上,粮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粮草只能从各卫库仓中调拨。 距离近的宁夏和山西需要防备瓦剌,辽东还等着舟师的粮饷,唯一能挤出余量的,只有孟镇守的大宁。 筹粮的差事摊派下来,孟一个头两个大。在厢房里拉磨似的转悠,也想不出解决办法。 粮食,大宁有。 分派下的数量,当真没有。 三十万石粮食,搬空大宁的库仓,把部分田里种下的耐寒作物全部收割,也只能勉强凑足三分之二。这还是大宁都司上下努力发展生产的结果。 坐到椅子上,孟十二郎皱着眉头叹息。 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大宁城有储粮的消息,铁定是赵王上报。说什么以兄弟相待,兄弟就是这么当的?亏自己没信,不然心灵定然要受伤害。 朱高燧很是内疚,上门两次,都是向孟道歉,他当真不是故意的。 “孤和父皇提起此事,只为表大宁上下屯田之功,哪知……这件事是孤不对。” 亲王当面道歉,垂着脑袋,诚意十足。 即使脑袋上冒青烟,孟也必须咬牙表示,能接到如此光荣的任务,是他的荣幸,是大宁上下的荣幸。 “殿下不必如此,天子有命,臣甘之如饴。” 朱高燧仍是面带愧疚,孟的火气根本没处发,反倒觉得自己像在欺负人。 按了按额角,被卖了还帮着数钞票,就是这种感觉?老朱家果然没一个善茬。 送走了朱高燧,在房间里转悠半天始终想不出解决办法。 孟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不管外边正下雨,牵马出府。 他当真没辙了,只能去找沈瑄求助。 刚出府门,就遇上了撑伞站在雨中的杨铎。 雨幕之中,一顶青伞,伞下之人,似比雨水更冷。 绯红色的锦衣,金制腰牌,本该如火的色彩,却生生带出了一股能将人冻僵的寒意。 孟停下脚步,暗中握拳,战场上的杨铎,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眼前的杨铎,让他觉得陌生。 从军人到锦衣卫,当真会变化如此之大? 他不知道杨铎此来的用意,本能趋势他离杨铎远一些,越远越好。 无奈事难如愿。 孟心思飞转的同时,杨铎一步步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跟着四名锦衣校尉。校尉之后并无力士跟随。 “兴宁伯,杨某有礼。” “杨指挥使客气。”不用照镜子,孟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笑有多僵硬,只能全归于夹着冰碴,裹着北风的大雨,“北平的雨可真冷。” 听了孟的话,杨铎有些意外,“兴宁伯祖籍在此,竟不习惯北平的天气?” 孟扯扯嘴角,“今年似比往年都要冷。” 杨铎没说话,轻勾嘴角,点了点头,似接受了孟的解释。 孟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只想快点离开。和现在的杨铎打交道实在太累。尤其是他还挂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说话间更要小心,“杨指挥使若无事,孟某要前往定远侯处拜会,先行一边。” “耽搁了兴宁伯。” “哪里。” 孟摆手,戴上雨帽。原本想乘车,遇上杨铎,干脆改乘马,速度更快些、 雨大就雨大,浇湿了只能怪他自己出门不看黄历。 向杨铎告辞,孟翻身上马,动作比往日利落许多。 “兴宁伯。” 马下,杨铎出声,叫住了孟。 马上,孟十二郎不得不拉住缰绳,低头看去。 雨水打在青色的伞面上,溅起的水珠,几连成一小片水雾。 伞缘缓缓掀起,看不到伞下人的双眼,只有挺直的鼻梁和唇边不带暖意的弧度。 “兴宁伯同定远侯,情谊非同一般。” 肯定,还是疑问? 孟皱眉。 杨铎却不再出声,伞缘垂下,遮去了整张面容。 天空一道闪电爬过,雷声轰鸣。似距离很远,又似在耳边炸响。 “陛下封皇五女为长宁公主,欲择驸马都尉。” 孟表情未变,杨铎告诉他这件事,是何用意? “兴宁伯与定远侯,均有大功于社稷,简在帝心。” 话落,杨铎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孟则驻马良久,直到亲卫三次提醒,才猛的一挥马鞭,冲进了雨中。 自天子有迁都之意,即下令改北平为顺天府,设立行部。置尚书二人,侍郎四人,其属置六曹清吏司。 沈瑄奉皇命镇北平,在行部办公,居处则在城内私宅。 原本,北平当建镇守府。但天子已有迁都之意,再建镇守府就不合适了。 三司衙门各有主官,无法给沈瑄腾地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方,住到行部也不合适,沈瑄上奏天子之后,在城内买下一处私宅,按品级改建之后,暂住于此。 大门悬有匾额,是天子亲手所书。 永乐帝的一笔草书,永远都是如此的霸气侧漏,不拘一格。 对于沈瑄敢于将如此豪迈的两个字挂在大门,孟十二郎除了佩服,只有佩服。 早有护卫将兴宁伯到访报告沈瑄。 没递帖子就上门,在一般人看来,是有些失礼的。但在南京时,两人过府几乎不走大门,让孟忽略了上门要递拜帖这件事。 甭管私底下交情如何,表面上该做的功夫还是不能忽略。 一边提醒着自己,孟迈步走进府门。 迎面转石铺路,影壁上的雕刻被雨水模糊,隐约能辨认出是猛兽图案。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生疼。 不待孟苦笑,前方有人快步走来,蓝色的便服,腰束玉带。 没有撑伞,臂上提着一件斗篷,到了近前,直接将斗篷包在孟身上,俯身,把人横抱起来,大步折返。 “侯爷?” 沈瑄没应声,浓眉乌眸,水洗之后,竟让人移不开眼。 穿过前厅和中堂,沈瑄一路将孟抱进后堂西厢。 房门推开,人放下,回身道:“备热水。” “是。” 门外有长随答应着下去,孟站在原地,没开口,沈瑄已除下包在他身上的斗篷。 这不算完。 腰带,外袍,全都落在地上。 湿透的里衣黏在身上,干脆大手一撕开,伴随着布帛崩裂声,孟打了个哆嗦。 很快,一件外袍披在了肩上,幞头也被除下,发髻打散,兜头一条布巾,“擦干。” 沈侯爷的动作太快,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孟十二郎发誓,心中默数绝超不过两百。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向解开玉带的沈瑄,这是生气了? 看着被挂在屏风上的蓝色长袍,捏住鼻子,忍住,不能这么没出息! 侯二代撕他衣服面无表情,脸不红心不跳,反过来,不过是件外袍,自己气血上涌个什么劲! 当初同帐同塌,见过的次数还少吗? 捂着鼻子,目光还是忍不住朝沈瑄所在的方向不断倾斜。 沈瑄侧首,看着孟,突然笑了。 清冷的气质陡变,从如玉君子到贵篑王侯,不过是一秒的转变。 修长的手指挑起孟的下巴,耳热呼吸擦过儿际。 “十二郎。” 孟眨眼,再眨眼,终于控制不住,一把抓住沈瑄的衣领,狠狠亲了上去。 被雨水浸湿的布巾飘落在地,一切声音都似飘远。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飘过杨铎之前的那句话,孟心头发紧,一口咬下去,结果,不出预料的被咬了回来。 抹着脖子,仰头,泪水长流。 自作孽,不外如是。 沈瑄到底顾念着孟的单薄,放他一马。 抬起头,拇指擦过孟的嘴角,“有事不顺心?” “恩。”孟应了一声,粮饷的事情,杨铎莫名其妙的话,都让他脑仁疼。 “可是为了筹集军粮一事?” “是,也不全是。”孟低头,闷闷的靠在沈瑄的肩膀上。 “还有何事?” “……” “不能说?” “也不是。”隔着衣服磨牙,胆子肥就肥这一回,实在是心烦,“来之前,遇上了锦衣卫杨指挥使。” “哦?” “他告诉我,天子封五皇女为长宁公主,将择驸马都尉。” “所以?” “他还提到了侯爷,”顿了顿,“还有我,说什么简在帝心。” 孟本以为,公主选驸马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沈瑄身为皇帝的义子,也不可能。结果杨铎突然冒出这番话,不能不让他多想。无论对方出于何意,都让孟头疼。 沈瑄尚公主?还是他来? 甭管哪一种,孟都接受不能。 这事比凑军粮更让他心烦。 “只为这件事?” “啊。”孟很郁闷,“这还不够心烦?” “不必。”沈瑄低头,蹭了一下孟的鼻尖,“放心,不会是你我。” “这么肯定?” “自然。”沈瑄梳过孟的发,眸光深邃,“你我都不合适,天子早有属意人选。” 孟眼睛瞪圆,“你早知道这件事?” “恩。”沈瑄点头,手指缠绕着孟的发尾,“北疆有汉王赵王,西南才是陛下关注所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西南?” “黔宁王沐英有四子,长子逝,次子袭爵,三子四子皆在军中。四子沐昕有才,且与公主当龄。” 黔宁王,西南? 孟恍然。 永乐帝起兵,镇守西南的沐晟并且响应,却也没领兵北上勤王。永乐帝登基之后,仍令沐晟镇守云南。沐家在云南经营两代,积威甚重。沐英又是朱元璋义子,为保西南安定,朱棣也不会动黔国公府。 但要继续用沐家人,必须进一步加强双方的联系。 义亲由洪武帝认了,永乐帝只能结姻亲。 虎父无犬子,以沐家长子和次子表现,三子和四子都错不了。且沐英同徐达关系不错,徐辉祖与沐晟早年曾一同练兵,把女儿嫁到沐家,徐皇后也算放心。 “想明白了?” “恩。” 孟点头,松口气之余,心中不免又升起另一个疑问,沈瑄知道的事,锦衣卫指挥使会不知道? 杨铎用意究竟为何? 他仍想不明白。 心中有事,双眼有些放空,这显然引起了沈侯爷的不满。 走神?很好。 突然弯腰,将人扛上肩头,推开隔间房门,大步迈出。 孟被吓了一跳,“侯爷?子玉?这是去哪?” “沐浴。” 沐浴?就这么简单? “一起。” 啥?! 孟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沈侯爷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用力撑着手臂,孟艰难道:“子玉,能不能打个商量?” “不能。”顿了顿,又道,“十二郎放心,瑄会守礼。” 孟泪崩,他不担心沈瑄,他担心自己。 万一控制不住扑上去,这事怎么收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21章 事实证明,凡事情谨慎多思,绝对没错清和。 看过孟送上的奏疏,永乐帝十分满意,尤其是大宁驻军屯粮及开垦荒田一事,更令孟得了诸多夸赞。 大宁和开平卫杂造局因献“火雷”有功,上下皆有封赏。 获悉大宁杂造局工匠自发改进工具,以助屯田,且顺天八府也多有农户或商户仿造,借此得了便利,朱棣更是龙心大悦,当即口谕,再赏大宁杂造局上下钞十至二十锭不等,于农事有大功者,另赏银五两,布帛两匹。 作为组织并领导了一系列工作的大宁镇守,孟同样功劳不小,不只得到了皇帝的口头嘉奖。还获赏银五十两,钞二百锭。 银子尚未发下,孟就已经感到烫手。 从朱棣起兵,靠靖难起家的人都清楚,八字不够硬,被朱棣夸奖可不是什么好事。 同样的,几番得皇帝厚待,流下的汗水也要加倍。银子到手,必有皇命随后。且事情的难易程度,与赏赐的多少直接挂钩。 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迎难而上。 把皇帝的赏赐退回去?军中第一人,成国公朱能都不敢这么干,何况是细胳膊细腿的孟。 想到这里,孟嘴里发苦。 军粮一事,天子不定期限,却没说减少数目,聪明的就该知道,三十万石粮食仍要筹集,一点不能少的送到天子驾前。不然的话,永乐帝早晚会办了他。 宽限了时间,还办不成事,不是能力不足,就是有意懈怠。 不从严从重处罚,那就不是朱棣。 在对下属的高标准严要求上,朱棣十成十像足了朱元璋。 他加班,下边的人也不能偷懒。 做不到,拿工资不办事,直接换人。 撵回家吃自己还是到纠缠-贪-污-腐-败-的部门喝茶聊天,皇帝说得算。 孟揣度着皇帝的意图,衡量着没到手的银子,心中实在没底。 若是皇帝布置下不可能完成任务,不想找块豆腐撞死,就只能辞官,扛起长枪自请戍边,从头开始奋斗。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幸好永乐帝没有太难为孟,他的交代的事情不多,只有三件。 其一,圣驾驻跸大宁期间,孟伴驾,陪聊、陪逛、陪办公,同时充当解说及评论员,负责回答天子提出的所有问题, 其次,大宁杂造局很好,造出的东西和工匠都很好。 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 所以,大宁杂造局大使升调南京军器局,继续从事武器研发工作。副使调任北平,入职北平杂造局。有能力的工匠也分出一部分,到北平杂造局工作。具体名单由孟呈报,工匠及家人户籍一概迁移。 最后,作为留守后军都督府佥事,孟不能只抓大宁的工作。对北平的屯田和移民工作,也要提出好的意见和建议,必要时,更要配合沈瑄的工作。 永乐帝决定迁都,谁反对也没用。北巡期间,北平行部改称北京行部,于顺天府别建府社府稷,令行部官以时祭祀,足见其决心坚定。 行部不断扩建,六部六科将逐步确立,国子监也将在近期建立。 如此,北平的耕地人口必须充实起来。直接移民是一个办法,但朱棣从大宁城招抚流户一事上得到了启发,自发开垦荒田和被迫离乡,总有区别。 此法在大宁可以,北平为何不行? “卿即为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佥事,当能担此重任。” “臣……遵旨!” 艰难说出这三个字,孟的心都在淌血。 他就知道,被永乐帝夸绝没好事! 粮要筹,人要给,最后还得负责解决北平的粮食和人口问题,这是压榨,赤-裸-裸-的压榨! 饶是心中拔凉,表面也不能露-出分毫,还要表示感激,陛下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办,是信任他,是臣子的荣耀,是无上的光荣! 光荣之后,孟低头,默默流泪。 委实太过激动,必须哭一会。 值得安慰的是,永乐帝没有区别对待,沈瑄,朱高煦,朱高燧,一个没落,全被抓了壮丁。 开平备边,宣府屯田,顺天府开垦荒地,依大宁例招抚流户及化外边民,并以营州诸卫辖开原、广宁二地,为设立户市做准备。 一件件摊牌下去,孟发现,实际上,自己还没被压榨到底。 对亲生儿子,永乐帝的手更黑。 开原、广宁二地属辽东,却被永乐帝交给朱高燧。 一句话,管不好,互市开不成,鞭子伺候。 互市一开,不能彻底改变北疆的局势,却也能牵制兀良哈三卫及一定数量的草原部落。 有了利益捆绑,再对鞑靼可汗软硬兼施,定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瓦剌距离明朝边境较远,且实力不如鞑靼。按照孟的思路,先挑硬茬啃,削弱了鞑靼,继续挑拨几下,不用边军动手,草原部落自己就能掐起来。 事实上,若非永乐帝露出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兵意向,鞑靼和瓦剌已经打起来了。背着抢劫兀良哈的黑锅,鬼力赤对马哈木恨得牙痒痒。 尽管马哈木很无辜,但被鬼力赤派人指着鼻子骂,在草原上散播对他不利的各种言论,以致有部落首领误会他是阴险奸诈背后使手段的小人,拖家带口转投鞑靼,就算是泥人也会喷出火星。 一旦鞑靼和瓦剌打起来,再把兀良哈放出去,边军大概只剩下看热闹的份了。 孟想得不错,也有相当的可行性。 朱棣肯定了他的计划,却没有全部采纳。 在北疆镇守二十年,永乐帝已经习惯了同这些骑在马背上的勇士对抗。他比孟更了解草原上的部落,单靠计谋,可以削弱他们,却不能令他们臣服。 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让这些草原上的雄鹰臣服。 即使元朝已成为历史,北元王庭也在捕鱼儿海一战中被灭,战士的骄傲却从未消失。 能让勇士低头的,只有实力和强悍。 所谓的以力服人,或许会被人各种批评,但在某些时候,的确比以理服人更加有效。 在永乐大帝开设的课堂上,孟扎扎实实的上了一课。 同堂听讲的,还有沈瑄和朱高煦兄弟。 朱棣不是真的不讲道理,满足条件的情况下,他也愿意拿起儒家的教条,给天下树立起泱泱大国风范。 有风范不假,却不意味着他会在原则性问题上做出让步。 一点也不行。 按照朱棣的思维,道理可以讲,以理服人也行,具体如何操作却要由他来决定。 这个思想,由洪武帝开创,永乐帝发扬,虽然随着臣的崛起而发生了改变,其真髓却始终未变。 铮铮铁骨,永不弯折的脊梁。 这就是将一个王朝推向巅峰的王者,继朱元璋之后,开创了封建王朝最后辉煌的永乐大帝。 此刻,孟突然觉得,被朱棣坑几回算不得什么。 即使再被压榨,最终得益的也是这片土地,这个国家。 瞬间的思想升华,让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突然有了如此高的思想,很重要的一点,要归于永乐帝的演讲水平不断提高,听着他的发言,想不热血澎湃都难。 孟是这样,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一样,连沈瑄都受到了影响。 离开燕王府,孟没有马上返回宅邸,而是策马走在北平街头。 闻名后世的紫禁城尚未建成,燕王府和三司衙门是城内最具标志性的建筑。 九门之内,行市街巷,远不如南京繁华,城外,农户和屯田的边军行走在阡陌之间。 大漠孤烟,并不遥远。 可以想象,为何永乐帝提出迁都,朝中会有那么多的反对之声。 孟下马,从路边买了十几张麦饼,分给跟随他的亲卫。 “我要出城走走。” 简言之,中午饭没着落了,吃饼扛着吧。 在城门前验过腰牌,孟策马奔驰,风吹过面颊,脑子放空,各种思绪都离他远去,留下的只有畅快。 亲卫看到孟伯爷突然策马狂奔,心惊之余,立刻挥舞马鞭,紧跟了上去。 跑了一段路,有骑兵从身后追上。 比起孟的半吊子骑术,来人却似天生为骑兵而生。 马蹄声和卷起的沙尘引起亲兵的注意,这里距离北平已有一段距离,偶尔会遇上边军哨骑。前段时间,还有小股的鞑流窜,不得不提高警觉。 马蹄渐近,孟放慢速度,回头望去。 枣红色的骏马,绯色麒麟服,行动间,如破开朔风的长刀。 孟停下了。 策马回身,等着来人。 待到马近时,突然手指放到唇边,打了一声呼哨,胯-下战马得令,发足前奔。枣红色的骏马愈发-兴-奋,嘶鸣一声,撒开四蹄,紧追不放。 马上的沈瑄无奈,孟却笑得开怀。 他很少有如此肆意的时候,和沈瑄赛马,更是从未曾想过。 不愿服输,带着固执和坚持。这样的孟,才最真实,也最令人移不开目光。 两匹马几乎并驾齐驱,不一会,就将亲卫甩开一段距离。 不是边军骑术不好,实际是上,有一个算一个,骑术全都超过孟一大截。无奈战马不同,底盘不能比,卯足全力,双翼机也追不上喷气式战斗机。 孟知道沈瑄在让着他,跑过一段距离,开始放慢速度,战马甩了甩脖子,开始踱步。 “不跑了?” “恩。” 回答之后,孟愣了一下,看向沈瑄,这问题,貌似有歧义? 沈瑄神色如常,附身拍了拍战马的脖颈,继而眺望远处,地平线上,日--头西沉,照亮一片火红的晚霞。成群的牛羊,仿佛拢上一片红色的光晕,随着光线-炽--热和减弱,变成草原的一抹剪影。 有牧民在唱歌。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靖难中,为安置来投的草原部落,朱棣下令,在怀来所以南设立守御千户所,随着内附的部落越来越多,燕军骑兵不断壮大,守御千户所也从一处增为三处。 夏收后,牧民们和边军一同种植耐寒作物,储备牲畜过冬的草料。 春季到来时,总是能看到如云的羊群散布在草原上,啃食青草,长得膘肥体壮。 难怪朵颜三卫希望能获得大宁之地作为草场,好的地盘,谁不想占? 从来归的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口中可以得知,草原上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自他们的部落内附,并得千户百户等官职之后,隔三差五就有草原上的朋友托人带话,希望能内迁。 自三月至今,经怯烈帖木儿牵线搭桥,已有伯帖木兒,阿卜都罕,脱脱不花驴驴等率部落来归。部落从百人到千人不能,如阿卜都罕,不只部落内附,所居的塔滩之地也献了上来。 阿卜都罕的部落是蒙古化的西亚人,与瓦剌情况类似。 之前,怯烈帖木儿求见朱高煦,言有要事禀报,即为此事。 对于这些部落的内附,明朝是欢迎了,除了自带地盘的阿卜都罕,其余人的安置就是个问题。处理不好,也会生出乱子。 这也是朱棣为何一意迁都的原因之一。 接受草原部落内归,好处有,麻烦也同样不小。例如伯帖木兒率五百族人内迁时,受到了鞑靼骑兵的阻挠,宁夏总兵官左都督何福派出骑兵,才救出了伯帖木兒。 每次有部落内归,边境都要擦出点火花。 积累到一定程度,早晚都要爆发。 永乐帝会五出边塞不难理解,以绝对的武力震慑,才能换来边境的安稳,只可惜,一场土木堡之变,让永乐年的辉煌,成为了历史。 牧民的歌声仍在继续。 孟学着沈瑄的样子,眺望远处。 目光所及,一望无际。 “北疆荒芜,但我更愿居于此处。”沈瑄转头,唇边的笑,似融在晚霞之中,“十二郎可知为何?” 孟没说话,他心中有答案,却没法用语言来表达。说出来,也会词不达意。第一次好,体会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是种什么滋味。 沈瑄没有再问,似知道孟心中已有答案。 轻轻的抚过马鬃,又望了一眼西沉的落日,沈瑄调转马头,对孟道:“回去吧。” “好。” 两人并没未多言,却似又靠近了许多。 孟甚至觉得,就在刚刚,他触摸到了沈瑄内心最深的地方。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得让他感到不真实。 回城后,两人又遇上了杨铎。 杨指挥使仍是一身大红锦衣,向两人抱拳,礼貌的笑着。 比起之前,杨铎似乎又有了改变。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孟忍不住道:“侯爷,你之前和杨指挥使熟吗?” “怎么?”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二郎好奇?” “有点。” “哦。” 声音拉长,孟后背突然有点发冷。 抬头看看,沈侯爷在笑,可笑容,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当夜,孟没能婉拒沈瑄的盛情相邀,被侯二代请回家,秉烛夜谈。 翌日,永乐帝召见,沈侯一贯如常,孟十二郎却是精神不济。 原因,天知地知,两人知。 六月丁未,天子出北平,移驾大宁。 密切关注朱棣动向的鞑靼可汗鬼力赤额头冒汗,大宁往北就是开平卫,明军出塞,多由此处,莫非,明朝真要打仗? 鬼力赤召集左右丞相,商议将明朝时节送还,同时给朱棣送去一封“国书”,表示友好之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鬼力赤是服软了。 抢劫打谷草没太大问题,但和朱棣真刀真枪的打一仗,鬼力赤实在没底。何况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瓦剌,手下太保枢密知院阿鲁台对他登上可汗位一直心存不满。 这个是时候和明朝开战,绝对是得不偿失。 遣使通好,先稳住朱棣,壮大实力,解决身边的隐患,才是鬼力赤首先要做的。 在鞑靼派使者前往开平卫,递送“国书”,希望能当面向永乐帝表示友好之意时,天子御驾已出北平城。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朱棣没急着赶路,而是下令转道,对随驾武言道:“朕初举兵靖难,北平之民皆出丁力以助之征讨,输家财以益军需。朕心嘉之,未尝少忘。既核县乡,过此,应当面劳恤。” 口谕下达,众人顿悟。 天子要下乡慰问,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 钱粮帛酒,一样不能少。 慰问品准备好,羽林军开路,旗手卫在后,第一站,就是在捐粮时做出表率的孟家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22章 天子车辂至,宣召的内侍和羽林军策马奔至孟家屯口,孟氏族长和族老跪拜接旨清和。 “圣谕,孟氏一族,以靖难出丁、输粮有功,特此嘉勉。” “草民谢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因孟清海之故,孟广孝已非孟氏族长,孟氏族长现为族人推举,族老点头同意的孟广顺。 有孟广孝欺压同族的先例在,孟重九等族老一致认为,一族之长,不求事事为族人着想,但求为人忠厚,不仗势欺凌族人,已是足够。只要族中子弟出息,有个好前程,孟氏一族就有希望,就能延续下去。 孟广顺不比孟广智能干,也不如孟广孝圆滑,为人甚至有些懦弱。好在为人踏实,能听得进劝。他做族长,即便无功,也可无过。 族长和族老跪地聆听圣谕,其他族人跪在族老之后。 召孟氏全族,孟广孝一家自然不能排除在外。 自孟清江升百户,孟广孝和孟清海的日子也比之前好过许多。但每三天一次的宣讲大诰仍未停止。 孟广孝曾找过族老,以孟清江为借口,请族中停下对孟清海的惩戒。族老言辞虽然客气,话中的拒绝之意却不容更改。 “宣讲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怎是惩戒?广孝,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 “再者言,大郎往日行事诸多不妥,险些累及族中。十二郎曾有言,既为同族兄弟,自当帮扶。我等不求大郎成才,但求不犯大过。宣讲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可正心性,端言行,按洪武成法,族学亦旬日宣讲。广孝之前所言,莫再出口。” “广孝,你也是快有孙子的人了,做事总要多想想。” 族老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孟广孝脸色发青,却无法反驳。 孟重九又取出孟清江的亲笔信,言四郎在军中同样忧心大郎,请族中老人督行此事,孟广孝的手脚顿时冰凉。 四郎写回家书,却不是送到他的手中,这是不孝! 孟重九不屑与他多言,不孝?长辈不慈,何谈子孙不孝? 但凡孟广孝能将顾念大郎的心分几分到四郎身上,不在广智和两个儿子死后欺凌一家孤儿寡母,事会至此? 若孟清海能端正心思,没有三番两次做出为人不耻之举,险为全族招来祸端,老人们又怎会答应十二郎,用此法惩戒于他? 孟清海是秀才,算是有功名之人。但他名声已经坏了,就算能再入县学,科举之路也无法走通。 读书人重身家清白。不管入朝为官后如何,未发迹前,生员的名声不能有任何污点。否则,一旦被翻出旧账,章写得再好,再胸怀方略,选官时也会被刷下来。严重点,连座师都会拒之门外。 以孟清海现在的名声,想继续走科举之路,当真比登天还难。 打出孟与孟清江的名字也没用。 乡试考试官,会试同考官,殿试受卷官,不是出自翰林院就是六科给事中。前者倒还罢了,后者,以孟同六科的关系,直接打出他的名字,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其他族中子弟遇到刁难,孟总有办法。孟清海?还是算了吧。 再者,孟重九等族老也不会允许孟清海这么做,只要露出一点苗头,立刻就会被掐灭。 内侍宣完口谕,满车的谷物,布帛,酒肉被推了出来。 孟氏族老额外赏赐宝钞,每人一锭。数额不多,实际价值有限,但天子亲赏却是天大的荣耀。 族长也有宝钞,余下族人和同屯的外姓人只分得粮帛。 距离近的族人发现,还有一车东西没有发下。车上蒙着青油布,看车辙的痕迹,装载的东西定然不轻。 “兴宁伯太夫人可在?” 内侍出言,孟氏族人愣了一下。互相看看,这才想起十二郎获封伯爵,太夫人指的是广智媳妇? 一身布衣的孟王氏和两个儿媳妇,面上同样闪过茫然之色。 孟封爵,她们知道。 孟的家书中言及给孟王氏请封诰命,然旨意一直未下,内侍竟直接称“伯太夫人”? 内侍见孟王氏仍是一身布衣,不自觉的拧了一下眉。 陛下封赏兴宁伯之母的敕令已到南京,礼部的奏疏也已经驿站送达。旨意早该到孟家屯才是。观孟氏一族,却似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莫非中间出了差错?还是有人故意延误? 思及孟同朝中官的关系,内侍不得不多想。 来之前,郑公公叮嘱过,对兴宁伯的家人一定要客气。 能得郑公公这句话,足见陛下对兴宁伯的器重。 现如今,发现朝中的小动作,内侍皱眉之余,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兴奋。 机会! 向郑公公和兴宁伯卖好的机会! 礼部未必真敢压下天子的旨意不办,但拖一拖,私底下做些动作,却算不上大错。 诸王就藩,郡主出嫁,公主定亲,天子在順天府別建府社府稷,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忙。国公夫人和侯夫人封赏旨意还没发完,一个伯爵太夫人,自然要靠后。 争辩到天子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子驾前,礼部官员也有借口推脱,更可借此参孟一本。 “狂悖无礼,不沐天恩。无谦恭之德,有佞臣之态。” 此等无德行争功之人,竟得封爵,镇守边塞要地? 实际上,礼科给事中的弹劾奏疏已经写好了,只等着孟告状。 孟不向天子告状,对孟王氏的封赏会继续拖延。气恼之下告上一状,弹劾你没商量。 方法不高明,却有效。 对寡母的孝道,为人臣的体面,武将同官的矛盾,都被算计在了里面。 哪怕天子知晓,也不能定相关人等的罪名。 今上亲力提倡太--祖成法,规矩尚未完全立起,就要亲手推倒? 对孟来说,这是“死局”,完全困住他。 只可惜,定下计策的人,没想到朱棣会突然下乡慰问,也没料到第一站到的就是孟家屯。 孟尚不知情,内侍已上报天子。 不需下令锦衣卫清查,朱棣就能猜到这其中关窍。 “不只兴宁伯,连朕都算进去了。” 内侍只看到了表面,朱棣却看到了更深的地方。 他管,会自打嘴巴。 不管,却会让功臣寒心。 朱棣敢断言,兴宁伯只是一例,却绝不是唯一。 武不和,朝堂倾轧,连天子也算计在内。 当真是胆大包天! “杨铎。” “臣在。” “你带人回京,清查此事。”朱棣一下下敲着手指,撵亭子内,弥漫着肃杀的气氛,“给朕查,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六科,六部,都给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臣遵旨!” “还有,”朱棣顿了顿,“派人去南昌,看看宁王过得如何。华殿……算了,直接传话给世子,让他安心读书。” “是。” 杨铎退了出去,朱棣好又道:“郑和。” “奴婢在。” “传朕口谕,赏兴宁伯太夫人绢十匹,绮十匹,彩币十五表,钞一百锭。” “是。” “你亲自去。” “是。” “召孟氏老人觐见。” “是。” 郑和躬身退出马撵,叫来一名内侍,遣他给孟送信,另带两名内侍和一队羽林卫,再次前往孟家屯。 知悉被天子召见,孟重九等族老均激动不已。不敢耽搁,当即跟着郑和到来到天子驾前。 孟未得宣召,不能近前,只能站在不远处看着孟重九等人行至撵前跪拜。因没有后妃随行,包括孟王氏在内,族中女眷都只得恩赏,未被召见。 郑和遣来的内侍没有多言,只带了两句话。 “郑公公让咱家告知兴宁伯,天子圣明,兴宁伯自可放心。“ “多谢。”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孟弯了弯嘴角,有些事,真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是谁在背后设计他,目标没法确定。他把满朝的官都得罪了,就算人人都搀了一脚,也不奇怪、 但以计策的个高明程度来看,八成还是试探的程度多一些。 唯一算漏的,大概就是天子的态度。或许是背后的人太急,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朱棣的性格。 不是孟妄自菲薄,自己被套死了,也只能奋力挣扎,顶多一报还一报,未必到杀人的程度。胆敢牵扯进永乐帝,把他也算计在内,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绝对是找死的节奏,还会嫌死得不够快那种。 朱棣召见孟重九等人的时间不长,夸奖孟氏一族在靖难中的贡献,感慨一番昔日在北平的岁月,孟重九等人再三叩首,激动不已。 离开时,却是各个红光满面,腰板都挺直不少。 孟亲自来送,被族老围起来夸。 最后,孟重九感叹一声,“吾等虽已老朽,双目却未昏聩。余愿十二郎立身立德,为国为民,效忠陛下。家中自有族人照顾,十二郎无需担忧。” 虽是从二品武官,镇守一方,一等伯,在孟重九等人面前,十二郎仍是晚辈。 长辈教导,晚辈恭听,是传统,也是孝道。 族老们仍有许多话,现下却不是多言的时候。 沈瑄打马走来,一跃而下,二话不说,向孟重九等行晚辈礼。 大红的麒麟服,黑色幞头,腰系玉带,长刀在侧。 静如修柱,傲然而立,眉峰之间,煞气凛然,如在草原奔驰的苍狼。 沈瑄不是第一次以晚辈礼见孟重九,但后者还会被他吓了一跳,尤在听沈瑄称自己为“九叔公”,更是不晓得该作何表示。 说好? 可非亲非故的,着实别扭。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族老们的表情都有些僵,面见天子,没辙了行大礼就成,天子不会怪罪。 可眼下的情况?一品都督,镇守北平的定远侯,以晚辈自居,说当不起,会不会被视为不给面子,让十二郎难做? 孟氏族老齐刷刷的看向孟。 孟也没辙,只能咧咧嘴,“九叔公,侯爷同交情匪浅。” 解释过,还是尴尬。 好在天子宣召,御驾即将移往下一处,沈瑄同孟当各归职司,孟氏族老也不能多留,间接解开了一场“困局”。 看着远去的太常旗,孟氏族老们再拜,起身之后,相携坐上牛车,返回屯中。 途中,孟重九的眉头一直拧着,始终没有松开。 六月戊申,御驾抵达大宁。 大宁城外,荒田多被开垦,阡陌之间是挖开的沟渠,引河水灌溉,结成网状。 农人在田间劳作,远处有骑在马上的牧人,城墙经过修葺,敌台,角楼,各项防御齐备。 城外建起了圆形的土堡,仿造开平卫地堡,可供边军戍卫休息。 每隔数里,便有一座这样的土堡。有些土堡周围还立起了泥墙草屋,围墙内散养着家畜,偶尔还能看到穿着汉家衫裤和蒙古袍的孩童挽着对彼此都有陌生的游戏。或许语言不通,红扑扑的脸蛋上,笑容却是一样。 城内,靠近东北,以造作局为中心。打铁坊,木工坊,以及各种作坊应运而生。 短短几个月时间,已初具规模。 有人口,有作坊,就会有商机。 行走边塞的商队,屯田的商人,附近的猎户,被招抚在此安家的流民,乃至于营州卫,新城卫,富峪卫的边军,都为大宁城的发展注入了生机。 蒙古人出现在城内很是寻常,偶尔,还能看到穿着兽皮的女真人和生活在辽东的朝鲜人。 隔造作局两条街,就是大宁都司许可设立的坊市。 各种摊位摊位沿街摆放,最受欢迎的是谷粮做成的饼子和新鲜的野物。 操着不同口音的人在讨价还价。 为了沟通便利,城中还出现了专门负责翻译工作的中人,事先到衙门备案,取得许可,就能营业。 按照后世的标准,大宁城的商业街道,简直是各种脏乱差。 街头还好,往里走,走到贩卖牲口的地方,味道简直无法形容。 可就是这样的脏乱差,却让朱棣看到双眼发亮。 没错,在抵达大宁城的第二天,永乐帝大帝就换上一身便服,上街视察民情。 相当年,为了瞒过朝廷的耳目,闯进人家蹭饭,躺在街上大睡,三伏天盖着棉被烤火,一样样都做全了。轻装上街体察民情,当真不必奇怪。 如果说建帝是个宅男,永乐帝则堪称一个多动症患者。不然也不会舒服的日子不过,动不动就跑去和邻居切磋拳脚功夫。一个人打还不过瘾,更多的时候,带着军队群殴。 随行管员不放心,羽林卫,锦衣卫,金吾卫,旗手卫不能都跟去,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挑选四卫中有膂力胆量,身长五尺以上者,跟着天子一同逛大街。 硬汉们有一个很富跨时代意义的称号“银牌杀手”。 初听这个称呼,孟一口茶喷出,眼睛都圆了。 哪位神人取的名号? 洪武帝,朱元璋老先生? 莫非这老先生也被穿越了? 沈瑄奇怪的看了孟一眼,这个称呼很奇怪? 孟点头。 沈瑄解释,有这个名号,能佩戴腰牌的,都是五军十三卫拔尖的,武力值一流,家世清白,绝对的军中佼佼者。更重要一点,一定要高大威猛,相貌英俊。背面关羽正面钟馗,坚决不行。 “在宫中,充将军备宿卫。外出则归于各军卫,随驾护卫天子。” 沈侯爷的解释简单明了,孟伯爷眼睛更圆,下巴险些掉了。 朝堂上一群中老年帅哥,地方上各种青年才俊,护卫都要如此高标准,洪武帝对人的长相到底有多执着? 这还不算,银牌杀手,明明是负责宫中保安工作兼皇帝私人保镖,却偏偏要挂这么个牌子,是要彰显武力值彪悍,为人凶残,没事少惹我? 孟捂脸,古人的智慧,果真不是凡人可以理解。 甭管孟怎么想,皇帝下令陪逛,就得老实陪着。 一路走下来,不只朱棣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朱高煦和朱高燧也是各有思。 原本,对老爹将好广宁开原交给朱高燧,朱高煦还有些没底。朱高燧拍着胸脯答应得太快,他阻止都来不及。亲眼见到如今的大宁城,朱高煦彻底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才多长时间,就有了如此变化。 兴宁伯果真有才,有他相助,开原广宁二地的互市,不成问题。 想到城外开垦的荒田,朱高煦心中火热。父皇令他率军宣府屯田,若能借鉴大宁经验,或是从兴宁伯手中调几个帮手,定能事半功倍。 孟紧跟朱棣脚步,压根不知道,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自己手下那点人,被朱棣划拉一茬,又被朱高煦惦记上了。 坊市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头。 朱棣意犹未尽,中途还从一个鞑靼人手里换了两匹壮马。 论理,无朝廷许可,不许市马。 架不住永乐帝高兴,加上孟手中有许开互市的中旨,虽然地点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一马,问题不大。 体察完民情,朱棣回到下榻处,当即下口谕,明日去大宁杂造局参观。 由于精神头太好,朱棣睡不着,干脆把朱高煦兄弟和沈瑄都叫来,孟也没拉下,继续就互市和边防问题进行商讨。 一商讨,就商讨到了后半夜。 朱棣父子三个“龙精虎猛”,沈瑄也不见丝毫倦意,只有孟困得想打哈欠,还要硬撑着,咬紧腮帮子,撑出眼泪也不能张口。 朱高燧觉得奇怪,“兴宁伯这是怎么了?” 只是谈互市,需要表情如此凝重? 孟抬头,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话滑下,这下,连朱棣都看过来了。 “臣……”孟张嘴,声音嘶哑,“是高兴,喜极而泣。” 朱高燧恍然,“兴宁伯果真是性情中人。” 孟咬牙,“殿下谬赞。” 朱高燧:“不必客气。” 孟:“……” 朱棣和朱高煦没说话,沈瑄默默转头,肩膀可疑的抖了两下。 一夜没睡的不只是孟。 大宁杂造局内,一名杂役也是彻夜未眠,晒黑的面容和脸上的刀疤扭曲了他面容,却遮不去他眼中的疯狂。 探手入怀,杂役冷冷的笑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23章 大宁杂造局内,工匠们各司其职清和。各坊杂役和帮工小步的跑着,肩扛手提,搬运着木料、石料和成品。 木匠坊和石匠坊偶尔能看到杂役-进-出。唯独铁匠坊,杂役是进不去的。 只有工匠和徒弟才能凭借腰牌进-出工坊。杂役听到召唤,必须在门外等着,待匠户将打造好的农具和改造后的兵器送到门口,再由杂役搬入库仓。 修理和改造火器的工坊,比铁匠坊管理更为严格,除了熟手,连工匠的徒弟都被限制出入。 大宁杂造局没有制造火药的工坊,火器用药全部来自军器局配发。 镇守一方,手中权力大了,做事却需更加小心。 朱高煦可以不经事先通禀,大量制造火雷,事后和朱棣认个错就行。孟敢学着做,百分百见不到永乐二年的太阳。 天子仪仗留在杂造局外,朱棣单令护卫跟随。 朱高燧熟门熟路,接替了孟的讲解员工作。杂造局大使和副使自觉退到一帮,充作背景。 想在天子面前有所表现,也不是现在。 抢赵王的风头?绝对是嫌好日子太长。 皇帝跟前有朱高燧顶上,孟也不见得轻松。 朱高煦,沈瑄,以及同行的臣武将,问题同样不少。 看到重新规划,工作效率明显高于他处的大宁杂造局,各人表现不一。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兴致勃勃,各种提问,更有见猎心喜,撸起袖子就要往工坊里冲的。 幸亏被门口的杂役拦下了,不然,非要出事不可。 打铁坊里的热度,普通人都受不了。眼前这位早过知天命之年,花白胡子一大把,满脸褶子,进去了,不被烤成人干也会脱层皮。 看着蹦高中的老先生,孟擦擦冷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礼部的官,却对打铁感兴趣,还写过农学著作,心算能力更是让户部官员甘拜下风。 这就是所谓的全才? 孟十二郎挠挠下巴,大明的官,果真相当有性格,不服不行。 站在铁匠坊前,朱高燧说得眉飞色舞。 不怪赵王殿下过于兴奋,规划这座工坊时,他提出了不少意见,也出了相当力气。让老爹看到自己辛苦后的成果,成就感绝非一般。 “父皇,儿臣估计,若能改进炒铁之法,各杂造局所出工具兵器皆可翻倍,多者可至三四倍。” 有孟这样的顶头上司,大宁都司上下都成了脚踏实地的实干派。凡事喜欢以事实说话,丁是丁卯是卯。谁敢假大空,不用孟开口,同僚鄙视的目光就会戳过去,不成筛子也成渔网。 在这种求真务实的环境下,朱高燧也多少受到了影响。 言之有物,有的放矢,加上对开原广宁两地的美好畅想,说话时,赵王的眼睛都在发光。 朱棣惊讶于朱高燧的变化,再看看同样改变不少的朱高煦,欣慰点头。 果然是玉不琢不成器,儿子不揍不成才! 没事,还是要都抽几顿。 从朱棣满意的表情,不时的大笑声中,兄弟俩能感受到老爹的好心情。压根不知道老爹心里正想着什么。 知道了……也不敢提出异议。 随行的武不时凑趣,道一声“天子圣明,知人善用。兴宁伯一心为国,乃吾辈楷模。” 朱棣点头,将孟召至近前,表扬了他在大宁城的大胆创新,勇于尝试,勤奋工作。对工作成效也加以了肯定。 “禀陛下,此非臣一人之功。大宁都司上下竭尽全力,才有所成,赵王殿下更是功不可没。” 朱棣抚须笑道:“朕的儿子,朕清楚。大宁都司如何,朕也清楚。若无爱卿,不会有今日。爱卿不必谦虚。” 孟再拜,“不敢当陛下夸奖。” “爱卿当得起。” 说话间,众人的注意力皆在天子身上,沈瑄却突然侧首,目光凌厉扫向工坊一角。 两名杂役正搬着一捆农具,从木匠坊走出。 天子口谕,驾临期间,杂造局无须停工。除被召到近前问话的工匠,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杂役在工坊进-出十分正常。 两名杂役没有异状,附近又有羽林卫和金吾卫,沈瑄仍直觉不对。 “周千户。”沈瑄侧身一步,召来同行的羽林卫千户,低声吩咐一番,“不要惊动他人。” “遵令。” 周千户转身,令一名百户带人拦住那两名杂役,将其拿下。 抓错了,圣驾离开尚可安抚。 假如真有问题,必定不能放过。 沈瑄的举动引来朱高煦的注意,看到向杂役走去的几名羽林卫,心中隐约也察觉到一丝不妥。 两人都是惯于战场厮杀的武将,对危险有本能的直觉。 “定远侯,借一步说话。” “殿下可有吩咐?” “那两个人……”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话音未落,前方陡然传来一阵巨响 呛鼻的浓烟中,带着火焰的木杆和碎裂的石块四处飞溅。 火焰烧断木杆,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距离近的几名羽林卫仆倒在地,生死不知。 两名杂役已被炸没了半边身子,乌黑的血溅了一地。 “护驾!” 朱高煦和沈瑄同时高喊,朱高燧马上挡在了朱棣身前。臣武将无一人退后,纷纷警惕的望向四周,将朱棣团团围住。 听到-爆-炸-声,孟瞬间眉头紧拧。 事情出在杂造局,这里的人,怕是一个都脱不了干系。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 浓烟微散,羽林卫立即上前查看。 爆-炸惊动了杂造局内的工匠,纷纷从工坊中涌出,看到眼前的场景,全都手脚发凉,脸色发白。 朱棣推开挡在身前的儿子,“更大的阵仗都未能伤朕分毫,不必如此。“ “父皇,小心为上。” “陛下三思!” “让开。” “陛下!” 众人不让,朱棣干脆自己动手。 不待众人再劝,两个黑点突然从工匠中飞出,尾端燃着火星。 “火雷!” 众人再顾不得是否犯上,距离近的几名武将,干脆将朱棣架了起来,大步退后。 “陛下龙体要紧。” 朱能架左边,张辅架右边,朱高燧胆大,直接抱腰。 火雷落地,立刻有数条人影飞扑而上,紧紧压住。 孟组织护卫将火雷飞出的地方团团包围,同时拎起水桶,舀起水朝冒烟中的羽林卫和金吾卫泼了过去。 为防备火患,杂造局内开有深井,墙角立有数个水缸。 孟的举动提醒了众人,有人嫌泼水太慢,与他人合力抱起水缸,水缸倾斜,瞬间水漫金山。 爆-炸-声未再响起,拼死护驾的银牌杀手们一个个站起身,都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被—压—在最下方的仁兄慢慢爬起来,呲牙咧嘴的揉着胸口。 没被炸死,却差点被压死。 这么个死法,战功不要想了,连工伤都算不上。 杂造局大使立刻上前查看半淹在水中的火雷,依用料,的确出自大宁杂造局,但火药配比不对,应是工匠私造。 大使报告情况,孟没有松口气,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不能第一时间找出主谋,别说杂造局,大宁都指挥使司上下都跑不了。 羽林卫和金吾卫开始盘查工匠,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一个脸上带有刀疤的杂役抓了出来。 近日,杂造局并未再制造火雷,只他身上有刺鼻的火药味,即便不是主谋,也是知情人。 “等等。”孟拦住羽林卫,“先查是否还有火器。” 羽林卫领命,在杂役身上只搜出一把木制匕首,再无其他。 朱高煦上前,一脚踹在杂役的肩上,杂役歪倒在地,面容更加扭曲。 “汝乃何人?胆敢行刺天子,好大的胆子!” 杂役咳嗽两声,抬起头,怒视朱高煦,道:“不过是篡权夺位,无君无父的小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你!” 朱高煦怒极,暴烈的性格又一次占了上风。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长进,动不动就要砍人习惯也没能彻底改变。 朱棣拦住了朱高煦。 “父皇?” “朕有话问他。” 朱高煦也知道这个杂役不能杀,可脾气上来,当真是恨不能将他砍成几段。 “听汝之言,应是个读书人。”朱棣看着杂役,“招出同谋之人,朕给你个痛快。” “哈哈哈……” 未等朱棣说完,杂役突然大笑。 “逆贼何敢称孤道寡?!”杂役被羽林卫按在地上,站不得身,又被朱高煦踹断了骨头,整条胳膊耷拉着,眼中恨意更甚,“逆贼,你必不得好死!今日吾杀不得你,他日定有壮士继吾之后!迎归天子,以尊正统!” “住口!” “你杀得了吾一人,杀不尽天下忠义之人!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朕叫你住口!” 朱棣双目赤红,双拳攥紧,狠狠闭上双眼,再睁开,目光骤冷。杂役的话,触动了他最**的神经。 “郑和,把人带下去,交给锦衣卫,别让他死了。“ “遵旨。” “封大宁杂造局,拘杂造局大使,副使,查有无同谋。” “是。” “查大宁都指挥使司上下,后军都督佥事孟,夺印,下北京刑部。” “是!”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 天子令下,孟被摘乌纱,除金带,按跪在地,外袍都没给他留。 沈瑄和朱高燧跪地求情,朱棣目光冰冷,语气更冷,“有求情者,以同谋论!”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什么叫翻脸不认人,孟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沈瑄和朱高燧都被拦在一旁,朱高煦自请押送孟返北平。 朱棣准请。 在他身后,朱高煦向朱高燧和沈瑄使眼色,稍安勿躁。如果父皇真要处置兴宁伯,不会押他到北京刑部,而是直接交给锦衣卫押回南京。 当夜,孟暂被关押在宁王府厢室,由天子亲卫看守。 朱高燧想探监,被朱高煦拦住了。 “有人行刺,兴宁伯为一方镇守,必要担责。” “可……” “朝中多少人盯着他?”朱高煦压低声音,“父皇夺兴宁伯官印,却没除爵。” 朱高燧愣了一下,露出深思之色。 “看看定远侯,沉住气。”朱高煦拍了拍朱高燧的肩膀,“这件事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父皇这个时候关起兴宁伯,说不定还是保住了他一条命。” 朱高燧握拳咬牙,目露凶光,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必定活寡了他! 厢室中,孟也在沉思。 官服没了,头发散了,水里映出稍显狼狈的样子,不自觉想起初到孟家屯的时候。 恍如隔世。 说是关押,却没人来问话。除了不给衣服,饭食热水一样不缺。 如果真要扒皮抽筋,不会是这个态度。 冷静下来,孟发现目前的情况算不上糟糕。 这次的事,委实太过突然。 火雷,杂役,天子驾临,当众刺杀。 死去的两个杂役会是同伙吗? 行刺的杂役,似乎根本不想活下去。 话说得大义凛然,可他眼中的愤恨,却远不止如此。斥责永乐帝篡权夺位的大臣,孟见过不少,他们同样有恨,却不像这个杂役一样,更多是心怀天下的担忧与耿直不屈。而杂役瞪着的样子,更像在看杀亲的仇人一般。 仇人? 眯起双眼,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越想,越觉得杂役的长相有些熟悉。 除开脸上的刀疤,年轻一些……孟蹙眉,真的很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 承运殿中,朱棣独坐上首,沈瑄跪在朱棣面前,“陛下,臣请彻查此事。” “瑄儿。”朱棣站起身,走到沈瑄跟前,“起来。” “陛下,臣请彻查此事,还兴宁伯清白。” “起来!” “……” “不起来?” 朱棣瞪眼,臭小子,和他耍赖? 沈瑄垂首,就是不起来。 “朕知瑄儿同兴宁伯情谊深重,也知兴宁伯忠心耿耿。“ “陛下。” “为查出主谋之人,只能暂时委屈兴宁伯。” 二十多年战场拼杀,朱棣根本不会被一两场刺杀惊到,他挂心的,是行刺之人的一句话。 迎归天子,以尊正统。 天子是谁?正统又是谁? 奉天殿中的一场大火,面目全非的尸体,是扎在朱棣心中的一根刺。 事涉建帝,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继位之后,朱棣昭告天下,建帝已死。 真相如何,皇陵里埋的到底是谁,怕是连朱棣都无法真正确定。 “瑄儿,朕为天子,富有四海,却未必有在潜邸时的肆意。”朱棣苦笑,“臣子有委屈,无奈,可以请朕做主,朕又该找谁?” “陛下,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你已经很好了。”朱棣抬手,拍了拍沈瑄的背,“朕视你如亲子,有些话,朕也只能在自己儿子面前说。朝堂之上……” 朱棣没有继续说下去,沈瑄垂首,没有接言。 换成朱高炽兄弟,这个时候自可表示,为老爹分忧,儿子责无旁贷。 沈瑄不同。 义子终究是义子,再受器重,也要谨守君臣上下之分。 当夜,永乐帝和随驾武都是整夜未眠。 翌日,一匹快马将天子遇刺的消息传回南京。 快报只写天子遇刺,未写受伤与否,伤势如何。更没写天子就此事作何处置。只有大宁杂造局被封,兴宁伯被抓的消息一并传回。 宫内和朝堂全部震动。 徐皇后即可派人给魏国公府送信,无论如何,京城不能乱。 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求见徐皇后,北镇抚司校尉拿着驾帖,缉拿礼部数名官员,礼部尚书李至刚没遇到锦衣卫登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他的岳父却带进了诏狱。 锦衣卫的行动毫无预兆,且丝毫没有停手的迹象。 许多人不免联想,被抓的这些人,难道同天子遇刺有关? 细想想,说不通啊。 礼部上下,无一人同兴宁伯有私交,梁子却是结了不少。若是天子遇刺的事,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礼部的头上。 无奈锦衣卫有天子手令,没人敢阻拦他们的抓人行动。 很快,连世子妃的同宗兄长也被带去化,哪怕很快被放回,也让朝堂又一次发生了地震。 世子妃不出华殿,世子妃的母亲入宫求见。 之后,世子妃求见徐皇后,徐皇后没有见她,只令人传懿旨,世子妃娴熟德孝,赏赐贡缎十匹。 世子妃前脚带着上次回宫,后脚被世子彻底关了紧闭。不许世子妃和宫外联系,世子妃的家人求见,必先通禀于他。 宫中的风吹草动也影响到了朝堂之上。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解缙等人各方打探消息,杨士奇和杨荣却以不变应万变,每日行走渊阁,非必要绝不出言。见解缙几次求见朱高炽,杨士奇暗暗摇头。 还是太急了。 就在满朝武关注宫中动向时,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大和千户纪纲,已奉杨铎之命出京,秘密前往南昌,监视宁王动向。 与此同时,圣驾已归北平,行刺杂役的身份也终于水落石出。 “杜平?” 孟仔细回想,终于想起了此人的身份。靖难时,他和杨铎一起潜入德州,借由此人,才见到了李景隆,使对方中计。 如果是他,一切就不难解释。 为何自己会对他莫名感到熟悉,为何会对永乐帝有那么大的恨意。 杜平的儿子杜奇,就是死在朱棣手里。 当初,李景隆兵败,一路奔逃,单骑回京,麾下将士要么被燕军收编,要么四散,杜平也消失不见。 不想,他竟在乱军之中活了下来,还跑到大宁,隐姓埋名,成了杂造局的一名杂役。 “杜平手中有路引,顶了一名匠户的户籍。“ 隔着木栅,沈瑄抚过孟的颊边,“大宁杂造局内,有五名工匠脱不开干系。大宁都司中,同样有人牵扯此事。” 孟默然。 覆上沈瑄的手背。心中清楚,牵扯到这件事中的,绝对不是大宁都司。 “事情查明之前,你……” “我知道。”孟笑了,“呆在这里,也能躲个清闲。” 沈瑄不语,看着孟,突然起身,抽—出腰间匕首,几下撬开了锁头。 牢门拉开,人进来,关门,上锁。 赶来的狱卒呆立在外,满脸的囧字,定远侯这是要闹哪样? 孟也囧,尤其是被沈瑄一把捞进好怀里时,更囧。 从大宁到北平,他就洗了一次澡,这也能下得去手? “我与十二郎一同躲闲。” “侯爷,有公务。” “有袁驸马暂代。” “伴驾?” “无碍,有汉王赵王在侧。” “地方太挤。” 沈瑄放开孟,一脚踹倒隔栏,两间囚室打通,瞬间宽敞了。 孟和狱卒一起傻乎乎的举臂,定远侯威武! 定远侯搬进刑部大牢,不是件小事。 虽说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没有书,没办理相关手续,堂堂刑部大牢,是相住就能住的? 交房费,三餐自理也不行! 北京刑部尚书第一时间报告朱棣。 朱棣半晌没说话,手不自觉的模向腰间。 看来,欠抽的熊孩子不只三个。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24章 江西,南昌 宁王府内,朱权面罩黑云,看着垂首立在面前的朱盘烒,拳头握得咔吧咔吧响清和。 朱盘烒晓得自己闯祸了,顶着朱权的目光,头也不敢抬。 “知道怕了?” 房门关着,门口有心腹护卫看守,朱权仍是压低了嗓音,声音中的怒气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联合他人行刺皇帝,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还牵涉到建余-党,当真是胆大包天! 事情一旦泄露,即便不是主谋,也是砍头的罪名。 兄弟如何,侄子又如何? 朱棣是什么性格,下手有多黑,朱权比谁都清楚! “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儿子身边的几个护卫。”犹豫了一下,朱盘烒最终不敢隐瞒,“还有代王。” “谁?” “代王。” 半晌,朱权没再出声。 朱盘烒大着胆子抬头,看到朱权的样子,瞬间腿软。 老爹头顶冒烟,怒气值爆表了。 “逆子!”朱权气得恨不能拍死朱盘烒。 瞒他瞒得这么死,却让代王抓到了把柄,到底是有多蠢,分得清亲属远近吗?! 怒到极点,朱权一脚踹翻了凳子,利落卸下一条凳子腿,朝朱盘烒就招呼过去。 洪武帝留下的优良传统,老朱家的人教训儿子,惯常要用到兵器。 朱棣善用鞭子,朱权爱用棍子。 舞起来都是虎虎生风。 现场没有趁手的兵器,凳子腿也是不错的选择。 硬生生挨了两下,朱盘烒扛不住了。 朱权往日里使家法,不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手底下也有分寸。今天这顿打,绝对是往死里揍。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王孙,身板再硬也撑不住。 朱盘烒比不上朱高炽肉厚,也不及朱高煦和朱高燧久经磨练,当下蹦起来,一边跑一边求饶。不求饶不行,被父王大义灭亲,压根没处说理去。 宁王妃听到动静,匆忙赶来。 伺候王妃的宫人内侍跟在后边小步快跑,看到眼前一幕,都吓了一跳。 “王爷,这是怎么了?” 六月天,衣服薄,朱盘烒的后背上已多出三四条血檩子。血水渗透了蓝色的外袍,看着就吓人。 宁王妃的询问,朱权充耳不闻。 举着棍子,继续一下下打在朱盘烒的背上和腿上。避开要害,力道却一点没少。 “王爷!”宁王妃连忙上前,挡在朱盘烒面前,劝道,“王爷,盘烒有错,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见朱权根本不听劝,手还要落下,宁王妃急了,一把握住他手中的凳子腿,秀目一瞪,“怎么,王爷连妾也要打?好大的威风!” 必须承认,朱元璋选亲家很有眼光。 王妃们的娘家,不是开国功臣就是勋贵武将。 朱标的皇太子妃出自开平王常家,朱棣的发妻徐皇后是魏国公长女,代王,安王娶的都是魏家女。 朱权的王妃同样出自将门,长相漂亮,身段骄人,身手同样不一般。 平日里,事事以朱权为先。一旦触到底线,宁王的夫纲总要动摇那么两下。 在这件事上,朱权和朱棣都是深有体会。 什么叫痛并快乐? 何谓家有贤妻? 徐皇后和宁王妃,盖如是。 “凶-器”被牢牢抓住,朱权不好真和发妻动手,胜负难料不说,两口子为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演全武行,传出去也着实不好听。 “唉!” 叹息一声,朱权松开手,“不是孤不讲理,实在是盘烒惹了大祸。” 见宁王妃疑惑,朱权令人扶起朱盘烒,送到隔间去用药。关上房门,将朱盘烒参与行刺朱棣一事说了出来。 虽然不是主谋,但杜平的户籍却是宁王府留在大宁的钉子帮忙办的。顺着向下查,大宁都指挥使司里埋的几个暗桩都会被揪出来。 “天子一直想将孤的势力从大宁连根-拔-起,盘烒是将刀子送到了他的手里。”宁王负手踱步,脸色沉凝,“势力没了,孤也认了。当今天下已定,孤定是回不去大宁了。可盘烒牵涉进行刺一事,却会要了咱们一家人的命。天子不会手软,即使现在不动手,早晚有一天,也会……” 朱权将事情道出,宁王妃脸色骤变。 难怪王爷要下这么重的手! “王爷说,代王晓得这件事?” “是。”朱权点头,“若非如此,事情总能想办法瞒下,大不了多舍几个暗桩。被他知道了,这事绝不可能善了。为了摘出自己,怕是会马上推盘烒出来顶罪,到时,咱们一家都要陷进去。” 宁王妃不说话了,经历过靖难,又被改迁南昌,她和宁王一样了解天子的手段。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 代王妃是皇后的亲妹,事情泄露,代王当真可以推盘烒出来顶罪。论亲属远近,论天子的忌惮程度,自家都会最先被处置。 “王爷,”咬咬牙,宁王妃道,“不若主动向天子请罪。” “什么?” “趁天子尚未发落,主动向天子请罪。”宁王妃性格坚毅,遇事果决,否则,不会陪着朱权一同在大宁生活十年,“盘烒年少,为坚人蛊惑,才犯下如此大错,已真心悔过,愿听天子发落。”顿了顿,宁王妃放轻了声音,“妾有闻,代王复归大同府之后,贪虐残暴,役民甚苦,税负极重,且对天子有不满言词。天子忌惮王爷,未必会放任代王。” 朱权面现沉思,道:“孤要想想。” 宁王妃没有继续说,站起身,向朱权行礼,到隔间去看受伤的朱盘烒。 这倒霉孩子,他对天子有气,他父王又何尝没有?做事不想想后果,刀直接递到天子手中,一个不好,全家人都要遭殃,不死也会落个终身-监-禁-的下场,当真该让王爷打一顿。 平日里的书都白读了,戒骄戒躁,谋定而动的道理全都忘在了脑后。 朱盘烒趴在塌上,上衣已被除下,露出背上纵横的檩子,都已红肿。 王府良医正在给伤口涂抹药膏。 见宁王妃进来,朱盘烒挣扎着动了动,叫了一声“母妃”。 同良医问清儿子的伤势,宁王妃挥退众人,拿起布巾擦过朱盘烒的额头,道:“可知道错了?” “母妃,”朱盘烒声音中带着沮丧,“儿子错了。” 肆意妄为,行事不周密,将一家人都带入了陷阱。宁王一顿棍子,彻底敲醒了朱盘烒。 宁王妃放下布巾,抚过朱盘烒的发,“不要怪你父王心狠,若不打你,如何保住你的性命。“ “母妃?” “这些话,母妃早该同你说。或许还能免了今日之祸。”宁王妃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硬下心肠,“你父虽是藩王,却不再是昔日震慑北疆,统领朵颜三卫的武将。自今日起,你要牢牢记住!” “母妃,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宁王妃梳过朱盘烒的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忍也得忍。况你父王忍得,你怎么不行?” 朱盘烒埋下头,不再说话。 宁王走进来,见到朱盘烒这个样子,到底是心软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能让儿子继续错下去。 “大宁的暗桩,这次之后不会剩下多少。朵颜三卫,你也不要再派人联系。” 朱盘烒猛的抬起头。 “代王的事,父王会想法解决。”朱权和缓了语气,“近段时间,你好生养伤。若事无可缓,父王会陪你一同上京。” “父王?” “一切有父王。” 朱权对儿子下了狠手,不代表他会舍弃朱盘烒。 老朱家的人都护短,朱棣如此,朱权也一样。 朱盘烒嘴唇动了动,眼圈泛红,见朱权要背身离开,忙道:“父王,这次的事张家人也有牵涉!” “张家?” “大宁都指挥佥事张贵是世子妃的远亲。”朱盘烒强撑着抬起身,“兴宁伯未到大宁之前,大宁都司事务皆掌于此人手中。” “他也参与了此事?” 朱权愕然,若真如此,是世子妃的意思还是世子?莫非天子迟迟未立皇太子,朱高炽等不及了?真是如此,朱高炽就比他老子还能忍,还会装。不只他老子,自己也看走眼了。 朱盘烒摇头,“儿不能确定,只知张贵收了不少的孝敬。顶替户籍的绝不只杜平一个。真心要查,大宁,北平,宣府,都跑不了。” 朱老四家起内讧,朱权本该高兴。 思及可能带来的后果,他又希望此事同朱高炽没有干系。不然,牵涉的人会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事情不好收场,说不定会让鞑子趁乱捡便宜。 很矛盾。 这恰恰说明,朱元璋派朱权和朱棣共镇北疆,将战斗力彪悍的朵颜三卫交给他,并没看走眼。但朱棣却不会再用他,朱权比谁都明白。 揍过儿子,朱权回到书房,斟酌给朱棣的上表该怎么写。 是以太--祖成法为切入点,还是打感情牌?要么直接告代王一状?张家的事该不该提,天子是不是已经知道? 朱权拿起笔,写两行,皱眉,将纸揉做一团,扔到脚下。 正拿不定主意,突然传来敲门声,“王爷,奴婢有要事禀报。” 朱权放下笔,“进来。” 做护卫打扮的内侍推开门,再小心关上,叩拜之后,到朱权近前,小声说了一番话。 朱权脸色顿时变了,墨汁滴到纸上犹不自觉。 “锦衣卫?你没看错?” “回王爷,奴婢绝对没看错。”内侍说道,“在北平燕王府,奴婢见过其中一人。” 朱权手中用力,笔杆生生被他折断。 良久,朱权丢开断成两截的毛笔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重新拿起一支,深吸一口气,饱蘸墨汁,重重落在纸上:“天子容禀,臣朱权叩启……” 北平 定远侯硬是搬进北平刑部大牢,关自己紧闭,刑部上下毫无办法。 打又打不过,道理又讲不通,上报天子,至今也没见天子采取行动。 只能让狱卒每日里加强巡逻,绝对不能让定远侯再对牢房进行任何改建。 上头发下的经费是有限的,经定远侯这么一折腾,牢房的维修费用蹭蹭上涨,上到刑部尚书下到经历照磨,拨拉完算盘,看着各项支出,心里都在淌血。 费用超支,户部尚书郁新是个老抠,绝对不会给补。 找定远侯要账?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找天子?更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加大狱卒的工作强度。 定远侯不讲理,把他惹进牢房的兴宁伯,好歹还是讲理的……吧? 总之,皇帝不发话,沈瑄想在刑部大牢住到地老天荒也没人敢把他撵出来。 刑部尚书只能一边垂泪,一边拿着账册追在户部尚书身后。衙门里找不到人,直接堵到家门口。 算准郁新的上班时间,天未亮就定点蹲守,同进同出,蹭饭蹭轿。 总之一句话,刑部没钱了,为了维修工作,都自己掏钱贴补。如今窟窿实在太大,榨扁一干官员都补不上。所以,郁司徒就帮帮忙吧。 户部尚书没辙,坐轿躲不开,干脆改成骑马。刑部尚书卯时正到家门口蹲守,他寅时中就偷摸出门。 在司徒大人的带领下,户部的打卡时间不断提前。顶头上司点着蜡烛上班,下属在家里睡懒觉,等着被下岗? 见户部工作热情这么足,其他部门也陆续开始抹黑上班,主动加班。 北京六部都是新近组建的政府工作部门,天官掌印多是天子嫡系,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好好表现的时候。从上到下都憋了一口气,生怕被别的部门比下去。 加班不算,上班途中嫌坐轿子浪费时间,除上了年纪骨质疏松的,六部官员清一色骑马上班,武将看得啧啧称奇。 天未亮,城内就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长随和护卫跟在后边跑,不出旬日,都练出了一副不输边军的强壮体魄。 每天跟在四条的后边晨跑,速度耐力都是考验,想不成为运动阳光型男也难。 官员们勤奋工作,全心奉献,朱棣很高兴。 认真干活好! 高兴之后,朱棣又很快发现,自己的工作量也是成倍增长。 挑灯夜战,熬上两天,案牍上的奏疏也没见减少。 朱棣终于想清楚,北平不比南京,各部门的工作尚在磨合阶段,没有通政使司和渊阁帮忙做封存和筛选工作,六部工作热情高了,天子跟着加班是一定的。 不只天子劳累,暂掌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事的广平侯袁容也是两眼发花。 顺天八府和大宁都司所辖卫所均隶行后军都督府。各地练兵,屯田,戍卫一应事宜,都要汇总上报到袁容面前。 沈瑄跑刑部大牢躲懒,袁容没法躲,只能一肩挑起两个人的工作,。 工作强度太高,袁驸马又不是超人,几天下来就累得脚底打晃,看人双影。 好不容易回府,见到妻子,顿时眼泪长流。 能活着回家,真是个奇迹! 没说两句话,袁容眼一闭,扑通一下栽倒在地,吓得公主脸色发白,忙叫人去请大夫。 大夫看过,一句话,累的。 看着躺在塌上,挂着两个黑眼圈,气若游丝的驸马,永安公主怒了。 这是欺负老实人还是怎么着? 定远侯跑去刑部大牢不干活,还得了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名声。如今提起定远侯,谁不竖起大拇指,好汉子!真英雄!仁义! 自家驸马累得眼冒金星,差点过劳死,却没人知晓。 这事必须好好说道! 身为朱棣和徐皇后的嫡长女,永安公主完全继承了徐皇后的性格,堪称皇室公主典范。但惹急了她,照样抄起兵器化身女中豪杰。 听到闺女找上门,永乐帝头疼。 躲着不见绝对不行,见了,也没法解决。 孟关进牢里的消息刚一传出,锦衣卫立刻上报,有人想要了他的命。 刺杀天子失败,总要交出个主谋。 兴宁伯畏罪自杀,就是现成的借口。 孟是草根出身,没有强大的背景,还得罪了满朝的官,绝对是最好的替死鬼。 这也是主谋之人选择在大宁动手,而不是北平的重要原因。 一个没有后台的伯爵,死就死了。即使朱棣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力追查,也是死无对证。 换成定远侯和广平侯,都要仔细掂量一下。 沈瑄是朱棣的义子,袁容是朱棣的女婿,两人都在靖难中立有大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简在帝心。让这两人顶罪?纯属白日做梦。 沈瑄硬是住进刑部大牢,死活不出来,朱棣气得想抽他鞭子。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不难明白他的真实意图。 再严防死守,也难保被人钻了空子。但有定远侯在侧,谁能对兴宁伯下手?谁敢对兴宁伯下手? 有了定远侯的大牢,百分百的龙潭虎穴。不做好丢胳膊断腿的觉悟,还会别进为好。 保住孟的性命,就能让主谋之人寝食难安,不安之下,定会漏出破绽。 于是,朱棣默许了沈瑄的“义气”之举。知有流言传出,心中更是感叹,为了朕,又要委屈瑄儿了。待真相水落石出,兴宁伯也要多加封赏。 朱棣想得不错,却没料到北平突然刮起勤政之风,人人力争上游。 六部加班加点,留守行后军都督府也是工作热情-爆-棚。 工作强度不断加大,朱棣本人尚能坚持,朱棣的女婿却坚持不住了。 后果就是,闺女直接找老爹讨个说法。 见到朱棣,永安公主二话不说,跪地上抹眼泪,坚决要求老爹把定远侯从牢里逮出来。不然,驸马累出个好歹,日子可没法过了。 “永安,父皇也有难处……” “父皇,”永安公主擦擦眼泪,“真不能把定远侯抓出来?” 朱棣摇头。 “白天出来,晚上回去也不行?” 朱棣继续摇头。 永安公主咬牙,“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就把公务送进牢里去!总之,驸马需要休息。” 朱棣摸摸短髭,沉吟半晌,点头。 这法子可以。 沉默的变成了永安公主。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父皇还真答应了? 疑问也只是瞬间,很快就被永安公主抛开。 甭管怎么样,驸马能休息就成。 太-祖高皇帝年间,带着木枷上堂的官比比皆是,在刑部大牢里处理公务,不用大惊小怪。 永安公主满意回府,将好消息告知驸马。 广平侯表示,能尚公主,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夫妻俩执手相看,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山般的公务搬进刑部大牢,孟盘腿坐着,支着下巴,咂咂嘴,“侯爷,在牢房里处理公务不是个事,不如你出去吧。” 沈瑄的回答是放下笔,大手一捞,低头,堵嘴。 孟无语。 唯一的想法,亏得他近段时间洗脸刷牙日日不落。 一声钝响,沈瑄和孟同时转头。 牢房外,狱卒铁尺落地,已然石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25章 不小心窥破天大的秘密,一般人会作何反应? 大肆宣扬?还是憋在心里死也不说? 北京刑部大牢的狱卒哪个都不想选清和。他只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回到他拿着铁尺例行巡监的那一刻。 愿望若能达成,他绝对会远远绕开兴宁伯的囚室,打死不靠近一步!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人要倒霉,喝水都能塞牙缝! 看到了,就是看到了,自戳双目也毫无用处。 狱卒默默流下两行热泪,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娃,婆-娘是十里八乡有名一支花,就这样结束美好生活,他不甘心! 定远侯冰冷的目光让狱卒背脊发寒,没有奇迹发生,他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沈瑄的目光越来越冷,狱卒泪如雨下,“侯爷,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话落,立刻退到墙边,抖着双脚,希望眼前这位能饶他一命。 这个距离不见得安全。定远侯怎么进的囚室,就能怎么出来。但离远点,总能得些心理安慰。 沈瑄没出声,又拿起一封公,提笔,蘸墨,认真书写起来。 孟托着下下巴,看看沈瑄,再看看跑到墙角,抖得不成样子的狱卒,难得善心大发。 招招手,“别害怕,过来些。” 狱卒头摇得似拨浪鼓一样,过去?焉能有命在!打死也不过去! 孟呲牙,“过不过来?” 沈瑄顺势抬头,扫一眼。 狱卒瞬间泪崩,没听说杀猪前让二师兄自己躺案板上的,这不人道! 无奈形势比人强,就算是跑,也未必能逃出生天。除非他拖家带口当流民去,否则,以定远侯和兴宁伯的势力,只需动一下手指就能碾死他。 擦干眼泪,狱卒陡升一股悲壮之情。 在孟的笑容和沈瑄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挪到牢房跟前。隔着木栏,哆嗦着声音,“侯爷,伯爷,小的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孟转头,看向沈瑄,“侯爷,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沈瑄再次埋首公,“随你。” 孟挑眉,“怎样都成?” “恩。” “放了他?” “行。” 自始至终,除了眼神冷了些,沈瑄的态度一直十分坦然,丝毫没有“秘密”被撞破的尴尬和需要杀人灭口的觉悟。 由他处理? 孟胳膊搭在盘起的膝盖上,双手交握,吹起了落在额前的一缕黑发。 牢房住久了,总是会变得“洒脱不羁”。如沈侯爷一般整洁,衣服都是一天换一套,完全属于异类。 思考片刻,孟用最和蔼的语气对狱卒说道:“自今日起,这片的巡监工作就由足下包了,如何?” “伯爷的意思是?” “未免再出意外,牵连无辜。”孟嘴角一弯,“沈侯爷的心情不会每天都这么好。所以,足下就劳累一些吧。” 狱卒惊恐,这是累点的事吗? “放心,足下的生命安全绝对有保障。” 狱卒愈发惊恐,生命有保障,就是说其他没有保障?沈侯爷哪天顺心,会不会卸掉他一条胳膊腿? “等孟某出去那天,定会备上厚礼作为答谢。但是,”孟话锋一转,“若是有流言传出,足下应该知晓后果会如何。” 狱卒抖抖嘴唇,终于没能控制住心中的恐惧,泪奔了。 靠着木栏,目送狱卒一路绝尘而去,孟摸摸鼻子,这样欺负人,貌似不太好? “侯爷就不担心?” “担心何事?” “就是刚刚……”孟探过身子,声音渐低,侧头啄了一下沈瑄的嘴角,“一点也不担心?” 话音刚落,脑后即被大手按上。 沈瑄用实际行动告诉孟,所谓的担心,纯属多余。 待被沈瑄放开,孟-舔-舔-嘴角,嘶了一声。下唇肯定被咬破了。 再看沈瑄,也没比自己好多少。 总算平衡了。 接下来数日,刑部大牢一直风平浪静。 没有任何流言传出,泪奔的狱卒也回到工作岗位。只是再巡监时,每次路过关押兴宁伯的囚室,都是目不斜视,三步并作两步,加速小跑。如果不是担心撞墙,眼睛都会蒙上。 送进大牢的公越来越多,听后军都督府的经历说,广平侯告病了,病假条是永安公主亲自递到天子跟前的。 出于对闺女的补偿心理,哪怕请假天数严重超额,朱棣也批了驸马的病假条。 假条到手,广平侯腰不酸了,头不疼了,一身轻松把歌唱。 定远侯接过接力棒,奋斗在了工作的海洋。 连续三天,沈瑄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面容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疲惫。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孟心疼了,主动提出帮忙。 官印被收了,好歹爵位还在。帮忙做一下筛选和分类工作应该无碍。涉及到数字方面,还能帮上不小的忙。 沈瑄没拒绝。 只是孟的嘴唇又一次伤上加伤。 有了孟的帮忙,沈瑄的工作速度呈火箭速度飞升。 同样的工作量,广平侯被累趴下,定远侯却淡定从容,每天的工作时间从八个时辰压缩到四个时辰,加班现象基本不再出现。 被沈瑄激发了斗志,行后军都督府上下爆发了更大了工作热情。像是头发飙的公牛,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北京六部官员看得一愣一愣,不得不对行后军都督府的武官们另眼相看。 上了战场能砍人,进了衙门照样工作效率一流。难怪能得天子看重。 有对比才会产生竞争,有竞争就会有进步。 在行后军都督府的刺激下,六部官员们不甘落后,做事的效率和水准在短时间大幅度提升,朱棣看着送到面前的条陈,大为满意。提笔写下一封诏书,快马发去南京。 瞧瞧顺天府的工作消效率,再瞅瞅应天府,被新组建的部门比下去,南京六部还能坐得住? 朱棣不怕累,身为一个没事就想到邻居家溜达的多动症患者,他的精力非常人可比。这一点,极似老爹朱元璋。越是勤奋的下属,自然越得他的看重。 当然,看重可以,夸奖暂时免了。 无数事实证明,被天子夸奖,哭的几率远比笑多。 诏书发回南京,一方面提醒南京六部,别以为天子不在就能偷懒,必须给朕好好干活!另一方面,也是给刺杀事件的主谋施加压力。皇帝都能关心应天官员的工作了,是不是证明刺杀案件有眉目了?皮该绷紧了。 随同诏书一起发回的,还有给锦衣卫的密令。 接旨后,锦衣卫指挥使杨铎立刻带人包围了曹国公李景隆的府邸。 杨铎手中有驾帖,却没抓人,只派人守住曹国公府的府门,进出必须经过严格排查,李景隆本人都不能例外。 李景隆之后,长兴侯耿炳的宅邸同样被围,耿炳长子,仪宾耿璇又被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这一次,耿炳想求情也见不到皇帝了。 左都督平安,历城侯盛庸也未能幸免。 锦衣卫的动作极快,一夜之间,府门就被封锁。路过的行人,见到锦衣幞头,腰-挎绣春刀的天子亲军,无不退避三舍。尤其是经历过洪武朝的官员,见锦衣卫如此行事,不免担忧,莫非蓝玉案又要重演? 有细心的不难发现,本次被围府邸的多是建旧臣,武将出身,且在靖难时同天子有过交锋。 李景隆撇到一旁,耿炳,盛庸,平安,都让朱棣吃过亏。 莫非天子要清-算了? 武将们不安,臣同样不安。 渊阁内的解缙等人都是心中惴惴,杨荣和杨士奇也无法继续置身事外。 众人都在猜测,天子到底想做什么。 莫非李景隆等人是行刺案件的主使? 没有理由啊。 建朝已经过去,朱棣坐稳了皇位,这个时候谋划行刺,脑袋进水了?何况建帝进了皇陵,他的几个弟弟也被贬为庶人,送到中都看守,刺杀成功又有何用? 想不明白,当真是想不明白。 或许是认为朝臣们的脑袋还不够大,朱棣很宽又放出两个惊雷。 敕谕代王傲狼悖慢,上违祖训,下虐军民,无君无兄,大逆不道,革其三护卫,只给校尉三十人随从。 敕谷王贪-虐-残-暴,擅兴土木,疲劳军民,加征赋税,使民怨沸腾,同革其护卫,令居王府思过。 同时,严令官属有司,自今起,非得上命,王府不许擅役一军一民,敛一钱一物,违者重罚。 处置了代王和谷王,朱棣又下旨封朱盘烒为宁王世子,赏银加禄。同时册封的还有周王世子和岷王世子。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揍一批拉一批,永乐帝用得相当纯熟。 至此,行刺案的主谋仍未浮出水面,但从天子连番的动作不难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建旧臣,藩王,外戚。 想得深一些,不免心惊。 朱高炽身居华殿,闭门不出,连解缙等人也不见。除给朱棣的请安奏表,对朝政问也不问。即使有朝臣找上门,也会第一时间封存,如实写上奏表送往北平。 世子妃被拘在华殿中多日,直到以沐昕为驸马都尉,尚常宁公主的旨意下达,才被徐皇后召去说话。 期间,耿炳上疏,请除爵。平安和盛庸同样上疏乞骸骨。 李景隆没有上疏陈情,也没表示委屈,曹国公到底硬汉一回,绝食了。 消息传到北平,朱棣都十分惊讶。 十天过去,在旁人以为曹国公府要准备白事时,李景隆依旧活得好好的,继续绝食中。 接到锦衣卫的奏报,朱棣直接气笑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传朕旨意,让杨铎把人撤走。也给曹国公带句话,饿不死就别饿着了、” “遵旨。” 郑和应诺,退了出去。 朱棣拿起后都御史陈瑛弹劾盛庸的奏疏,沉思良久,终究还是放到了一边。 这次刺杀提醒了朱棣,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得不到最终的答案,永远无法高枕无忧。 派出锦衣卫,为的是挖出潜藏在京中的建余党,不是为了将建朝的武将一网打尽。 八月丙子,行刺天子的杜平被判凌迟,夷三族。杜平的家人,族人,依户籍名册被押入大牢,待秋后处决。一同被处置的,还有同杜平“过从甚密”的十数人。 锦衣卫的办事能力非同一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同杜平有过关联的人全部被挖了出来,其中就有孟清海。 孟被下刑部大牢的消息传回孟家屯,族人都是担忧不已。即便孟虎和孟清江打探消息,又有沈瑄派人带话,众人也不能放心。 孟王氏整日以泪洗面,孟重九急得嘴边起了一圈燎泡。 迟迟不见孟被放出来,族人心中多少都有了不好的猜测。有担心孟性命的,也有埋怨孟带累旁人的。甚至有人说,不如趁孟罪名未下,将其除族,还能保住一族人的性命。 族长不能压服,埋怨的声音越来越大。孟重九等族老当机立断,召集族人,厉声言道,谁敢再动这样的心思,立刻开祠堂,将其一家从族谱中划去! “孟氏一族有今天是因为谁?儿郎们能够读书,从军,出人头地,又是因为谁?” “人要有良心!恩将仇报,畜生都不如!” “十二郎遭难,身为族人理当相助,帮不上忙也不该落井下石!” “将十二郎除族,亏能说得出口!莫说现今情况未明,便是十二郎真有事,孟氏一族也和他一起扛!” “有好处便一拥而上,遇上祸事就立刻撇清,摸摸良心,真这么干了,今后还能抬头挺胸的做人?传出去,谁还能看得起孟家屯的人?!” 几番话说得族人都低下了头,脸上现出惭色。 孟王氏和两个儿媳泣不成声,几名妇人上前安慰,陪着一起掉眼泪。 就在孟重九等族老安抚下族人,继续想方设法打探消息时,一队官差突然到了孟家屯,带走了孟清海和孟广孝。 众人这才知晓,行刺天子的竟然是邻村的杜平!孟清海和杜家有牵扯的事被挖了出来,此去是要过堂问话。 孟刘氏哭得软倒在地,被人扶起来,人都有些带傻。 亏得没有证据指明孟清海同刺杀案有关,父子两人很快被放了回来。 但由于孟清海同杜家人关系密切,在靖难期间,有向杜平透露北平城防之嫌,有杜平家人的口供,查证属实,孟清海的秀才功名被革,有生之年再不许科举。 宛平县令没有多为难孟广孝父子,连板子都没打。但功名被革,比打板子更让父子俩难受。 虽被族人排挤,有科举之路,至少还有个奔头。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孟清海卧床不起,孟广孝也是大病一场。 孟刘氏要照顾父子两个,累得说话都没力气。偏在这时,又有长舌妇人和闲汉嚼舌头,说要将孟一家除族是孟清海的主意。单是闲话还好,偏偏还有人证。 “坏到这个份上,活该遭报应了!” 听到这样的话,孟刘氏再也撑不住了。遇上孟清江回家,拉着他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清江没有告诉孟刘氏,因为孟清海的关系,他被从百户降到了总旗。 父亲和兄长已经倒下了,纵然心中有再多的憋闷,这个家也要由他撑起来。往日里,父亲和兄长做了错事,如今不能一错再错了。 孟清江受了牵连,孟虎也是一样。但有出身燕山后卫的同侪帮扶,境况比孟清江好了许多。 军汉们都认为,兴宁伯吉人天相,定会无事。有定远侯情深意重,又有两位皇子说情,一旦查明主谋,兴宁伯定然会被放出来,只需等些十日。 但这一等,却是足足一个月。 九月丁酉,杜平被送上了法场。 刺杀的主谋虽已查清,却未对外公布。 永乐帝干脆玩了一手绝的,直接将黑锅扣在了鞑子的头上。依照天子的原话,不是瓦剌就是鞑靼,反正就是你们了,没旁人。 被晾了两个多月的鞑靼使臣直接晕了过去,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醒过来,哭着喊着要觐见天子。必须向大明天子解释清楚,这事和鞑靼无关,一点关系有没有! 听到边军放出的消息,瓦剌也懵了。继大宁开平等地,大同甘肃的边军也开始集结,马哈木彻底坐不住了。立刻派遣使臣,快马加鞭冲向边境,这事实在太严重了,必须说清楚! 由于瓦剌使者冲得急了点,又没打出旌节,直接被大同边军当犯边的游骑射杀。 马哈木把苦水咽下去,再派使臣,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明朝天子。出发前,叮嘱使臣一定要把旌节和旗子打出来。人死了可以再派,时间耽误了,麻烦可就大了。 兀良哈的首领们商量之后,觉得这是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个向永乐帝表忠心的机会,集体上疏,胆敢刺杀皇帝陛下,绝对不能放过!兀良哈真诚希望代表大明,坚决消灭他们! 蒙古三部之外,野人女真也凑了一把热闹。 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消息辗转传到女真已经变了味道。 明朝天子被刺杀,这个没错。 刺杀天子的是个汉人,这个也没错。 杀手勾结的势力却是鞑子女真都有。这就有点微妙了。 女真首领们不淡定了。这没法淡定。明朝把北元撵得满草原跑,收拾起自己岂不是更简单? 经过一番商议,女真首领们决定组织队伍,前往北平朝贡。事情赶早不敢晚,去晚了,明朝的军队怕会打到家门口了。 永乐元年十月,鞑靼,瓦剌,兀良哈,野人女真的使臣和朝贡团队先后抵达北平。 同月,孟也终于结束了牢狱生涯。 走出刑部大牢,阳光有些刺眼。 朱高燧已奉前往开原,朱高煦特地在大牢外等着。 见到朱高煦,孟行礼道:“见过殿下。” 看着孟,朱高煦半天没说出话来。 是不是该让兴宁伯饿上两顿再去见驾? 这样哪像是刚出狱的? 看一眼站在孟身边的沈瑄,朱高煦转头,果断将这个念头丢到了墙角。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26章 出了刑部大牢,孟并未马上回到工作岗位清和。 朱棣下了释放兴宁伯的旨意,却没令其官复原职。手里没官印,头上没乌纱,任务没下达,孟乐得无事一身轻。领着伯爵的禄米,每日里喝喝茶看看书,偶尔写信给道衍交流一下读书心得。坐累了到街上溜溜弯,何等的悠闲自在。 如果哪天皇帝想起他,让他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孟还有几分不适应。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三个月的牢狱生活,吃得好,睡得好,除了环境差点,偶尔帮沈瑄挑拣一下公,再不用关心他事,称得上舒服。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突然回到快节奏的生活中去,孟当真有几分不情愿。以目前北京行部和行后军都督府的工作节奏,一头扎进去,和打了兴--奋—剂一般的武拼搏奋斗,难免累个好歹。 被关一场,吸引了幕后宵小的大部分注意力,为永乐帝奉献一把,让锦衣卫从容布局,查出主谋,顺带做了永乐帝吩咐的私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凭此大功,不求恩赏,只想带薪休假一段时间,应该不为过吧? 孟坚决不承认自己是被刑部大牢的**生活蚕食了。 到牢房里去**,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相比孟的悠闲,离开刑部大牢的沈瑄却整日里忙得像个陀螺。 天不亮就起**班,不过戌时根本不会离开衙门。 加班是正常,正点下班才是反常。 一日三餐,大部分时间在衙门里解决,偶尔才能在家中吃一顿。 据说衙门里的工作餐标准是洪武帝定下的,饭菜精确到两,味道也着实“惊人”,吃过一次,打死孟不想再吃第二次。 分量和味道还比不上刑部大牢的监狱餐,这不是吃饭,是受罪。 如此看来,即便坐上皇位,也不妨碍出身贫农的朱老先生把朝廷官员视作-阶-级-敌-人。 可惜六部和行后军都督府的食堂不能承包,否则,孟自己做不了,也可以推荐几个人出来,改善一下北京行部的伙食。例如从燕山后卫调入刑部大牢的几个火头军,厨艺就相当不错,煎炒烹炸样样行。做出来的菜,样子有点傻大憨,不够精致,味道却是一等一。 在刑部大牢期间,孟吃的就是其中两人做的监狱餐。 出狱后十分怀念,干脆把人挖到了自己府里,啃着热腾腾的排骨,人生顿时圆满了。 兴宁伯挖刑部大牢墙角,狱卒不敢不报,专管此事的院外郎却摆摆手,定远侯差点拆了半个大牢,兴宁伯不过是挖了个墙角,没什么大不了。老抠的郁司徒一直不给刑部补经费,厨子又非编制内人员,少两个还能省工资,挖就挖了。 人情给了,钱省了,还免得兴宁伯一天到晚的惦记,一举三得。 没人做饭? 狱卒顶上。 不会? 可以学。 嫌活累薪水少? 炒鱿鱼! 囚犯抱怨伙食不好? 呔,都坐牢了,还奢望享受,思想问题很严重,必须白菜帮子糙米饭,好好改造! 能住进刑部大牢的都不简单,最不济也是个候补知县。被逮之前,闻听刑部大牢的伙食很不错,大家都很期待。断头前能多吃几顿好的,做个饱死鬼,也不枉走这一遭。 不承想,美好希望就是被用来踩碎的。 希望中的软馒头红烧肉变成了石头一样的硬干粮白菜汤,饼咬不动,汤像刷锅水一样,这能忍吗?坚决不能! 差别待遇,必须抗-议! 饿了几顿,发现抗-议无效,只能向现实低头。 低头的同时,犯官们将散播谣-言的某人骂得狗血淋头。 牢饭好吃?谁说的,必须掐死! 骂完了就地取材,捆起稻草,在牢里抽鞋底,钉小人。 一个两个还好,整座大牢的犯官都在做同样的事,绝对是对刑部大牢工作人员的一种精神折磨。 犯官都疯了? 疯了还好,可事实证明,个顶个的头脑清晰,条理分明。 每日里听着叮叮咣咣,其间夹杂着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的骂声,狱卒个个头大如斗,每次巡监都是煎熬。 人都说读书人的心思你别猜,做了官的更难猜。 如今看来,此言确实非虚。 好不容易送走了定远侯和兴宁伯,马上又来这么一群,日子还能过吗? 想换份工作,无奈户籍定死,平调到其他部门,竞争又太过激烈。仰天长叹,如果不是要赚钱养家,至于要受这份罪吗? 狱卒一边流泪,一边团起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深吸一口气,绷紧腮帮,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踏上了今日的巡监之路。 刑部大牢的犯官们钉小人抽鞋底,顶多让孟多打几个喷嚏。揉揉鼻子,照样该遛弯遛弯,该吃饭吃饭。 自己悠闲纨绔,却见沈瑄整日里忙于工作,孟觉得总该做点什么。 翻遍大明律,查找洪武成法,确定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能在衙门里设小厨房,但送饭不受限制,孟心中有了底,疏通过关系,每日定点往都督衙门送餐。 为保证饭菜质量,特地找上调到北平的前大宁杂造局副使,从他手下调-拨-几名工匠,将有保温效果的食盒给折腾了出来。虽然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以改造,好歹也算是创新。 孟自己出钱给工匠们发了福利,升官的杂造局副使开始琢磨继续对食盒进行改造,用于军中的可能性。 由此可见,孟在大宁城市的工作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从大宁都司到下属部门的工作人员,都习惯了开动脑筋,在工作中发挥创造性思维。走一步看十步,不满足于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随着大宁的官吏平调或升调入北平,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行部上下。 潜移默化之下,北京六部工作效率再度提升。连永乐帝都感叹行部官员能力卓绝,勤政爱民,对南京六部愈发不满。 南京六部天官官员也挺冤,他们敢对着太--祖高皇帝的神位发誓,自己绝对没偷懒!比起往年,论个人能力和工作效率都在稳步提升。 可惜有北京行部做对比,永乐帝就是对南京六部各种不满。 前者是坐着火箭往天上冲,后者开着跑车也照样显得龟速。 孟往衙门送饭的举动引起了锦衣卫的注意。 观察两天,发现兴宁伯的确只是送饭,还只送定远侯的那份,饭菜精准到两,旁人想蹭几粒米都不可能。 负责盯梢的锦衣卫顿时囧囧有神。最终得出结论,兴宁伯和定远侯果真交情匪浅,行事都有类似,例如坚决不许他人蹭饭。兴宁伯家的厨子手艺也是一流。这分量,这香气,这色泽,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流口水。 每到饭点,定远侯打开食盒的那一刻,周围都会响起一连串的口水声。 可惜定远侯丝毫没有同僚情谊,销假上班的广平侯都捞不上一筷子,何况他人。 众人只能捧着饭碗,对着各色美食,眼-巴-巴的瞅着,用香气就饭。 仗着人多下手抢? 开玩笑,谁敢从定远侯嘴里夺食,绝对是活够了。 广平侯回家,将衙门里的事告诉了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眉毛一竖,人都知道北京户部尚书郁新是个老抠,不想定远侯比他还抠。一粒米都不给噌,这得抠到什么地步! 见驸马可怜兮兮的样子,永安公主手一挥,不就是一顿饭吗?咱家也送! 论身家,三个兴宁伯捏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鸡鸭鱼肉,一顿换一样! 发完豪言,永安公主又是眉头一皱,她晓得定远侯和兴宁伯的交情好,可好成这样? 不自觉想起京中的八卦流言,永安公主捏捏额角,定然是自己想多了。 定远侯有兴宁送饭,广平侯有永安公主投喂,行后军都督府内,被各种羡慕嫉妒恨的人变成了两个。 受到沈瑄的影响,袁容也变得抠门,坚决不分给同僚一块肉。 众人一边唾弃两个上司的抠门,不知体恤下属,一边感叹,谁让袁侯爷家有贤妻,沈侯爷家有贤……弟? 好像哪里不对? 抬头望向屋顶,互相看看,低头,吃饭。 定远侯和兴宁伯可是过命的交情,用这种想法质疑两人的友谊,简直是太不应该。 果然是官场呆久了,人就龌-龊了? 回神之后,一巴掌拍在脸上,自己骂自己,脑门被夹了! 沈瑄忙着公务,忙着被同僚各种羡慕嫉妒恨。 孟依旧没有复官。除了每日在北平大小街道遛弯,还-抽-空回了两趟孟家屯。 粮肉布帛成车往屯子里送,一为感谢族人在他落难时的不离不弃,二为让家人放心。 虽然没有复官,一等伯的爵位却还在。 单靠禄米和宫中的赏赐,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又有铁券在手,只要家人不犯大过,毕生无虞。 探亲期间,孟见到了孟清江,也看到了孟广孝和孟清海的境况。 八月间,应天府奏请官考乡试,天子准奏,令翰林院侍读胡广,编修王达为考试官,并在本府赐宴中举学子。 靖难期间,顺天八府学子多未能应考,此次乡试规模远超建二年。 出刑部大牢之后,孟是才得知乡试消息。孟家屯没有学子应考,里中却有两名生员在顺天应考。一人得中,虽名次靠后,却足以荣耀门楣。 举人可以参加吏部选官,只要相貌周正,确有才学,起步点至少是一县二尹。 得知同里有学子中举,还是县学中的同窗,孟清海病得更重。请大夫看过,只说是心病,看似沉疴,却于性命无碍。但要想痊愈,只能病人自己放开心胸。 孟广孝病好了,人却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坐在家中,成日里不说一句话。地里的农活也不做,好像失魂一般。好在孟清江归家,孟刘氏却因有了主心骨,日子总算还能过下去。 孟询问孟清江今后的打算,若想继续在军中谋职,他多少还能帮上忙。 “十二郎的好意为兄心领,但家中如此,为兄实是不能离开。”孟清江道,“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若十二郎愿意帮忙,可将为兄调入北平附近卫所屯田,为兄自当谢过。” 听完孟清江的一席话,孟不免皱眉。 “四堂兄要离开孟家屯?” “瞒不过十二郎。”孟清江笑了,笑容里带着豁达,“子不言父过,但不能视而不见,纵容不劝。到卫所屯田,换个地方,或能改善家中状况,兄长即便想不开,也不会如现在这般。” “大堂伯和堂伯母同意吗?” “为兄自会劝说。”孟清江笑道,“有十二郎在,为兄即便只是个总旗,卫所也不会有人为难,又可分得百亩田地,因屯田有功升职也非不可能。” “四堂兄有志气。” “十二郎过奖。” 堂兄弟俩话说开,相视一笑,心中再无芥蒂。 孟清江要举家迁移,族中老人还有犹豫,孟帮忙劝说,才得以成行。 启程之日,不管往日如何,族人都有相送。 盘缠,粮食,衣物,足足装了两大车。 孟清江一一抱拳谢过,孟刘氏拉着孟王氏的手,流泪道:“往日里是嫂子做得不对,当家的也猪油蒙了心。亏得十二郎出息,不然……” 孟王氏摇摇头,安慰孟刘氏,往事已如过往云烟,儿子都放下了,她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望堂嫂一家安泰,大郎能快些好起来。” 孟刘氏应了一声,擦干眼泪,和族人道别,坐上了牛车。 孟广孝仍是沉默不言,临行时却突然跪在族老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孟清海靠坐在牛车上,不出声,也不向族人道别,待到孟清江上车,才冷冷的扫了身后一眼。 送走了孟清江一家,孟氏族人散去。 孟在家中用过了饭,赶在城门关闭前返回。 回到城中宅邸,发现沈瑄正在等他。 疑惑的看一眼刻漏,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今天不加班? “侯爷今日不忙?” 孟换下外袍,端起桌上茶杯,咕咚咕咚灌下去,坐下,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今日不忙。”沈瑄执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孟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摆着的是沈瑄用过的茶杯。 挠挠下巴,筷子都用过一双,茶杯,小意思。 “十二郎可知,为何迟迟未被重新启用?” 孟奇怪的看向沈瑄,怎么突然和他提这事? “日前,天子下令修辽东铁岭、复州二卫城池。”沈瑄道,“期间赵王上表,请调有才能之人往开原,广宁。” 摩-挲着茶杯的杯壁,孟没出声。 “汉王宣府屯田,亦请天子派有才之人。” 手停下,眉头皱了起来。 “顺天府大兴县进嘉禾,天子夸赞,命献宗庙,又令有司精选禾种,发北平诸位及边军种植。有司上报大宁城亩粮益丰,麦粟及荞麦苗种更嘉,天子已令户部左侍郎前往大宁。” “所以?” 孟有点头晕,除了大宁城,其他事和他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天子迟迟未启用十二郎,可知为何?” 孟皱眉,“难不成和这些事有关?” “诚然。” 孟眼睛圆了,这话怎么说的? “天子本-欲-命十二郎掌辽东二卫建城一事,赵王汉王却接连上表请调贤才,意中所指皆为十二郎。后有大宁丰产一事,天子不决,旨意才至今未下。” “……” 孟无语。 太优秀也会成为失业的原因? 在永乐帝手底下讨生活,果真是不容易。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27章 永乐元年,临近十一月,北平已连降三场大雪清和。 大雪纷飞中,平江伯陈瑄领舟师督运的四十九万二千六百三十七石尽数归于顺天,辽东二地。 在宣府屯田的朱高煦和在开原广宁筹备互市的朱高燧接连上表,目的只有一个,向老爹要粮。 不是朱高煦和朱高燧哭穷,委实是真穷。 天气冷得太快,立秋之后,大宁和开平卫等地抓紧时间播种荞麦等耐寒作物,仅大宁一地产量颇丰。北京刑部左侍郎在大宁考察之后,上疏奏请,取大宁粮种禾苗屯种顺天八府,并以大宁库仓粮秣济河南蝗灾之地。 孟从沈瑄口中得知消息,当场就炸了。 薅羊毛不能总在一头羊身上-下-手吧?又不只是大宁一地有粮,怎么就这么招人惦记? 皇帝要军粮,大臣要赈灾,全都找上大宁。 不是他心肠太硬,不怜惜灾民。单论赈灾,出粮出钱都没问题,关键是户部要的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大宁库仓中的全部! 蝗灾之地的百姓要粮食,大宁的百姓和边军也一样要吃饭。 粮食都搬走,让大宁城的边军和百姓喝西北风去?营州卫所的边军又该怎么办? 没粮都饿着?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平江伯陈瑄运来的粮食不少,秋收之后,北方各地也有丰产,多少能匀出一些,完全用不着搬空大宁。 出头椽子一定要砍掉? 完全没道理! 孟炸毛,沈瑄各种顺毛也没用。 最后还是他自己想通,他已不是大宁镇守,皇帝会作何决断不是他能干预的。想起到大宁之后的努力即将付诸东流,心中忍不住的难受。 “天子不会应允。” 沈瑄握住孟的手腕,将他揽进怀中,拍拍,继续顺毛。 下巴搭在沈瑄的肩头,孟的声音有些发闷,“希望如此吧。” 沈瑄所料不错,户部左侍郎的奏疏递上去,皇帝很快做了批复。 就两个字,不行。 孟能想到的事,朱棣自然不会忽略。杀鸡取卵,以榨干大宁为代价,缓解河南等地蝗灾的事,朱棣肯定不会做。派人去大宁是学习先进生产经验,挑选优质粮种禾苗,不是去抄家的。 户部左侍郎不服,继续上疏,朱棣干脆把锦衣卫查到的消息直接甩到他跟前。 “尔等勤政,朕心甚慰。然需知,民为国之本!挟私怨而罔顾民生,有才,朕亦不会再用!“ 看过锦衣卫送到御前的密报,户部做侍郎再也无法维持面上表情,颤巍巍的下拜,再不敢多言。 他同大宁都指挥使朱旺有私怨,尽取大宁之粮,确有私心。 本以为会将朱旺拿下,不料,最终陷进去的却是自己。 “来人!” 朱棣一声令下,殿外执勤的金吾卫步入,奉命摘了户部左侍郎的乌纱,除掉他的官袍,拖下去丢进刑部大牢。开春后,和牢友一起发往遵化炒铁屯田。 天子亲丁罪囚北京为名,屯田抵罪之法。 凡徒流罪,除不赦,其余有犯俱免杖刑。编成里甲并妻子发北京永平等府州县为民,屯田抵罪。定立年限,纳粮抵杖罪。除官吏不该罢职役者及民单丁有田粮者依律科断,余皆如之。 关在北京刑部的犯官,大多将免于戍边,也不必到崇山密林里去做人猿泰山,只要勤劳肯干,子孙仍有出头之日。 这就相当于在犯官眼前吊了一根胡萝卜,想要让子孙有个好前程?必须照着皇帝的话好好种田。 针对河南蝗灾,朱棣下令调拨北平库仓赈灾。 但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令户部遣官到大宁择选良种,为顺天八府,也为蝗灾之后的春耕和补种。 土地是百姓安身立命的根本。 大灾之后,赈灾粮只能缓解一时,不如发给百姓良种,耕牛,农具,奖励百姓耕种,以此避免田地荒废,流民大规模出现。 为免蝗灾再次蔓延,朱棣采纳沈瑄的建议,下令卫所官军扑蝗。 “懈怠,于救灾不利者,以罪论。” 皇令下达,河南境内,以都指挥使司为主,布政使司协同,卫所官军全被调动起来。 烟熏火烧,掘地三尺。但凡能想到的办法,都要用上。 枯黄的禾苗,空旷的田地中,很快响起噼啪的炸裂声。 刚领到赈灾粮的父老走到田边,双目被烟熏得生疼,却坚持着不肯退后一步。但凡还有力气的,都加入了扑灭蝗虫的队伍。 耆老,青壮,健妇,连韶龄幼童都随着父母的脚步,在黑烟中扑杀毁了家人生计的罪魁祸首。 黄昏时,浓烟渐渐散去,泪水在农人们染有烟尘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印痕。 农人们相携跪地,向京城方向再拜。 “天子仁德!” “陛下万岁万万岁!” 乡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间有人说,今上篡位夺权,逼死亲侄,是暴-虐-滥-杀之人。但于现下的河南百姓而言,朱棣却是一个圣德慈爱之君。因为他让大家有了活路,有了继续在祖辈土地上生活下去,不用流离失所的希望。 朱棣生于战火,少时尝居凤阳,深知百姓疾苦。太--祖高皇帝立国之后,年长受命镇守北方,冒霜雪出塞,与士卒同甘共苦,他所经历过的,绝非生于膏粱,长于皇宫,几乎不出大内的侄子所能体会。 远在北京的朱棣不能亲耳听到高呼万岁之声,却能从布政使和都指挥使的奏疏上看到百姓的真心拥戴。 百姓为水,君为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句话,朱元璋教给了儿子,也同样教给了孙子。从实行来看,儿子明显比孙子做得更好。 放下奏疏,朱棣长舒一口气,目光转向站在暖阁中的沈瑄。 “此次河南蝗灾得灭,瑄儿立有大功。”朱棣笑道,“若无瑄儿提醒,朕竟忽略,可调卫所边军助灭蝗灾。” 边军有屯田防备鞑子的重责,不能擅动,更不能离开戍卫之地。 内省卫所则不同。 现在国内不打仗,宵小强盗有衙役和巡检足以应付,卫军就近扑灭蝗灾,可谓事急从权。史官记载,也会以天子仁德作为注解。 以军灭蝗,古有先例,同太--祖成法也不相违背。 沈瑄请调卫军的奏疏一上,朱棣当即准奏。如今效果摆在眼前,永乐帝一边点头,一边对沈瑄大加夸赞。 朕的眼光果然不错,别看老爹的儿子数量多,比起真才实学,动手能力,朕的儿子也不差! 想到这里,不免想起南京的长子和一个劲向他要人要粮的次子和幼子。 朱棣心中滋味难辨。 朱高炽整日闭门读书,不出华殿一步。据皇后信中所言,长子似有矫枉过正之嫌。继续这样下去,很可能步上书呆子之路,一去不回头。 朱高煦在宣府屯田,同宣府镇守武安侯郑亨处得不错,算是可圈可点。朱高燧到了开原,至今还没太大的动作,但朱棣相信,这个儿子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事实上,朱高炽并没读书读傻了,矫枉过正也并不准确,用四个字来形容,韬光养晦更加贴切。 朱高炽不是笨人,老爹已经不待见他了,妻族又卷入了刺杀天子一事,缩起脖子老实做人才有希望改变老爹的印象。 朱高燧在开原和广宁动作不大,目前只处于准备阶段,与朱棣所料并无太大出入。 例外的,只有朱高煦。 他不单同郑亨处得好,同军汉们也是处得相当好。如今,宣府上下无再言汉王骄横,反倒是对他挽起裤脚,和军汉们一起下田的举动佩服不已。 虽说天子每年也要耕耤田,但那不过是个仪式,延续周礼,推着耕犁在田里走上三个来回就完成任务。 朱高煦却是实实在在的和边军一起种田,累了做到田埂上,掏出一个杂粮饼,夹几块咸菜,大口往肚里吞。偶尔改善伙食,咸菜换成半个咸鸭蛋或是鲜鸡蛋,白嫩嫩的蛋清,流油的蛋黄,咬一口,喷香。 不知是因为劳累还是腌咸蛋的手艺好,不出几日,连郑亨也来蹭饭。 朱高煦同郑亨算是旧识,郑亨在燕军中军任副将时,曾与朱高煦并肩作战。听到汉王要到宣府屯田,不免有些牙疼。这位可不是好伺候的主。不想半年不见,朱高煦竟有了这么多的变化。 是谁影响了汉王? 郑亨一边咬着饼,一边琢磨。 莫非汉王得了某位高人相助?或是天子给儿子请了几位好老师? 郑亨想不明白,脑子里似缠成了线团。 朱高煦吞下最后一块饼,腮帮子鼓起,站起身,丝毫没有亲王礼仪的拍拍屁--股,“吃饱了,继续干活!” 宣府地处冀北,比北平下雪更早。 入冬前,粮食已收了一茬,气温骤降,来不及补种耐寒作物,朱高煦同郑亨商讨过,干脆领着屯田的边军和贴户余丁开垦荒地,开深井。土地冻得挖不开,就伐木挖土修筑烟墩,余下的木料也不浪费,各种陷阱,弓箭,纷纷在工匠手中成形。粮食不够吃,直接用多出来的弓箭去猎野物,补充边军所需。 偶尔遇上鞑子游骑,即便是寻常壮丁,熟练使用弓箭,打不过也能想法脱身。伤亡不能避免却能降到最低。如此,粮食有了富余,军汉改善了伙食,壮丁们也练了的胆子。 这些武器不同于制式,不在军册之上,损失自不必上报。但杀了鞑子,战功却是实实在在的。已有数名贴户因功得了钱帛,更两名小旗升了总旗,军汉得赏者更多。 郑亨更加好奇,汉王到底是从哪里学到了这些。 朱高煦也没隐瞒,告诉郑亨,是有借鉴大宁经验,不懂之处,有朱高燧加以说明。自朱高燧去了开原,通信不便,朱高煦干脆问到了孟跟前。 按照朱高煦的话来说,兴宁伯赋闲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朋友一把。 接到朱高煦的来信,孟嘴角直抽,很想拍桌子大吼一声,老子才不想和你做朋友! 可惜愿望的美好只在于幻想,现实中,他只能拿起笔,对朱高煦信中的问题一一解答。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一边写,一边呲牙。 呲牙后,继续写。 很多在大宁没来得及实施的举措,都被他写了下来。一支写到手腕发酸,才猛然间发现,案上的纸竟堆成了一叠小山。 放下笔,十指交握,活动了一下,又捏了捏颈后,总算松快了些。 翻开刚刚写好的书信,无论哪页都不舍得撕。都送去,更不合适。 苦恼半晌,抬头望向房梁,他果然是天生劳碌命,这么长时间没工作,闲得发慌了吧? 叹口气,还是从一叠纸中-抽—出大半,余下的整理摘抄,放入信封。 不是他小气,委实是谨慎些好。 有些主意太过超前,在大宁实施都要考虑再三,何况是宣府。非到万不得已,他当真不想再到刑部大牢住上几天。 信并未完全封口,朱高煦给他的信也是一样。 往来送信的都是汉王嫡系,又有沈瑄派人跟随,偷看是不可能发生了。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方便锦衣卫开展工作,得悉详情,向天子汇报。 锦衣卫的名声不太好,尤其是臣,多闻之色变。 孟则认为,只要不犯到天子的忌讳,大可不必风声鹤唳。权当是国家情报部门,甭管对方多么爱岗敬业,只要用“平常心”对待,被请到诏狱喝茶的机会应该不大。 虽说隔三差五被趴房梁,发现了还要装作没看见,十分考验自身演技,但一些不好摆到台面上对上司说的事,完全可以借助锦衣卫的口递到朱棣面前。 例如他同朱高煦通信一事,藏着掖着反而更增怀疑,不如借着锦衣卫直接递到御前。 嫌疑人的辩解和情报部门探查出的真相,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可信。 在永乐帝眼皮子地下玩神秘,藏着掖着? 但凡是个正常人,应该都不会这么干。 信送出,孟将余下的信纸仔细收好。即使被某个趴房梁的锦衣卫看到也没关系,到御前他也有理由,纸上的内容,一没危害社会,二没威胁天子,三没疑惑百姓,再超时代,也只是关乎经济的一些看法,压根没想对外传播,完全属于自娱自乐,落在永乐帝眼中,应该算不上问题。 至于他是怎么发现锦衣卫趴房梁? 只能说,有沈侯爷在,一切高手都是纸老虎。 整个十一月,沈瑄一直在忙,偶尔才能同孟见上一面,说不上几句话,又要回衙门处理公务。 孟小心的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因。 原来,鞑靼和瓦剌的使臣一直被朱棣晾着,始终没有消息传回。鬼力赤和马哈木都是满心焦躁,加上兀良哈左右挑拨,鞑靼和瓦剌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要,随时可能打起来, 一旦双方开打,明朝军队是在一旁围观还是抽冷子敲几闷棍,要视情况而定。 如果要打,集结军队,调派军粮,都要以最快速度完成。 沈瑄和袁容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北京六部同样工作量加倍。偏偏南京又送来急件,主要为询问天子何时启程返回应天。 临近新年,宫中只有皇后和世子,皇帝却不在,未免不成体统。 皇帝不在,新年之时,群臣到奉天门朝拜,对着空椅子叩首下拜? 信念之后,三月就是殿试,皇帝也不管? 再者,有星罗缅甸占城安南等国家地区的时辰朝贡,在南京呆了不少时候了,皇帝不能一支不露面吧? 原本世子也能做做样子,无奈世子一头扎进书籍的海洋,无论谁去请,坚决手不释卷,打死不出华殿。 陈列完事实,奏疏的撰写人发出了神情的呼唤。 陛下,北边的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汉王赵王以及定远侯等镇守于此,不会出太大的问题。此时此刻,南京更加需要您,您还是快点回来吧! 陛下,臣等无比想念您,翘首以盼您的归来! 奏疏读完,朱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这行风格,解缙无疑。 搓搓胳膊,酸归酸,奏疏中提到的几件事却不能不重视。尤其是奉天殿朝贺和三月的殿试,都不能疏忽。 看来,不南归是不成了,但草原上的火候明显还不够。临走之前,必须给草原上再点一把火,让鞑靼和瓦剌无暇找边军的麻烦。 谁最适合做这件事,朱棣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郑和。” “奴婢在。” “传朕口谕,召兴宁伯觐见。” “遵旨。” 正顶风冒雪亲自给沈瑄送饭,顺便一解相思的孟十二郎尚不知道,悠闲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28章 圣前奏对,孟不是第一次清和。 但老哥一个,独自面对永乐帝这样的猛人,还是压力山大。 没有沈瑄做掩护,也没有其他臣武将分散注意力,孟着实体会到了何谓真正的王霸之气。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沈瑄同样是一身煞气,眼睛一眯,寻常军汉都会后背冒凉气。但站在沈瑄身边,孟丝毫不感到害怕。而永乐帝笑得越和善,他却越想脚底抹油,立刻跑路。 若非知道这样做后果很严重,又有一定的抗压能力,孟怕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 “臣叩请圣安。” 稳了稳情绪,孟纳头跪拜,面上看不出太多紧张,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 这次圣前奏对,将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做好了,今后的路会好走许多。纵有磕磕绊绊,也无大碍。 出了岔子,大概会彻底失业,严重点,生命安全都将失去保障。 孟被叫起,头不敢抬,眼角余光瞄向充当布景板的郑和。对方面无表情,没给他打任何暗号,收回视线,心中稍定。 看来情况和他想想中的差不了多少。 一切,就看他今日的表现了。 永乐帝召孟前来,自然是要用他,还是大用。 鉴于之前种种,先对孟进行了一番安抚,“委屈爱卿了,实是情非得已。” 皇帝这么说,孟却不敢顺竿子爬。 为天子办事怎么会委屈?绝对没有! 谁说他委屈他和谁急! 为天子坐牢是光荣,为陛下解忧是他毕生奋斗的目标! 在牢里他睡得好,吃得好,还有专人保护,过得比在外边都好! “陛下,臣不委屈。臣只恨才具有限,不能为陛下鞠躬尽瘁!” 话语中饱含着无限的深情与诚恳,眼圈说红就红,晶莹的泪滴欲下未下。将忠臣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永乐帝果然受到了感动,道:“爱卿真乃国之栋梁。” 孟擦擦眼泪,道:“臣不敢当,陛下谬赞。” 永乐帝摇头,“爱卿不必谦虚。” 孟继续擦泪,“臣愧受!” 老而弥坚的演技派遇上后起之秀,当真是情真意切,君臣想得。 站在一旁的郑和不免感叹,别看兴宁伯年纪不大,这份御前奏对的本事,一些资格老的朝臣都学不来。如此看来,咱家也不能懈怠,必须与时俱进。 一番表扬和谦虚之后,终于话归正题。 永乐帝端正了神色,道:“朕召卿来,是有要事相托。” “陛下尽管吩咐,臣一定竭尽全力!” 永乐帝嘴角颔首,道:“朕日前已下令,顺天府设会同馆,设行部鸿胪寺,以鸿胪寺少卿掌会同馆,掌使介交聘,接待外邦来朝之事。” “陛下圣明。” 例行喊出四个字,孟脑袋又冒出个问号。交给他的事,莫非和鸿胪寺有关?他属于勋贵武官系统,鸿胪寺和会同馆都是官部门,除了掐架,基本上是八竿子打不着。 让他监督造房子?这是抢工部差事。 总不会让他到鸿胪寺做官吧? 孟眉头皱了起来,永乐帝很快解开了他心中的疑团。 最不可能的答案成为了现实,皇帝的确计划让他武代职。 由于北京行部正人才紧缺,大批量的补充人才要等到明年三月殿试之后。从应天调派也不现实,人调来北京,南京怎么办?暹罗,安南和占城的使臣还住着没走,总不能晾着不管。 所以,拆东墙补西墙是不可能了,北京鸿胪寺和会同馆目前的情况是,办公场所有,人员没有。 北京行部挤不出人手,兼任也不成,停职留薪的孟撞到了朱棣手里。旁人都忙,就他闲着,还有应对兀良哈的经验,就是他了! 看似不合规矩,却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毕竟,也没有哪部成法规定官员不能兼任。 最显著代表,明朝内阁大学士兼任六部尚书,前者正五品,后者正二品,兼任六部尚书不过是为内阁成员增加政治-资本,论起在朝堂中的话语权,正五品压过正二品,更不合规矩。但朝堂就是这般运作,没人出声反对。 永乐帝敕命出口,孟脑袋嗡了一下。 复行后军都督府佥事,仍镇守大宁,多少在意料之中。但代掌会同馆,兼任鸿胪寺左少卿? 行后军都督府佥事是正二品武官,鸿胪寺左少卿却是从五品官。 武兼任? 不单是简单的跨级,还跨界! 官从军,叫男儿气概。 武代职,那叫捞过界。 预期朝中官可能出现反应,想想任职期间可能出现的状况,孟十二郎顿时泪如雨下。 演技都不必了,面条泪挂在脸上,怎么看都是无比“激动”。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臣……谢主隆恩。” 不谢恩还能怎么着? 被皇帝囫囵个的架到火上烤,谁敢往下跳? 胆敢不从,跳下来也要被切片下锅涮,还不如老实被烤。 孟很识相,万岁喊得响亮。 永乐帝很满意,道:“鸿胪寺左少卿一职,卿只是暂代。待送走鞑靼瓦剌使者,朕另有安排。” 简言之,什么时候把鞑靼和瓦剌的使者送走,什么时候才能卸任。 一直不走,爱卿就一直暂代吧。 听到朱棣的话,孟拼命咬牙,好悬没吐出一口血来。 该说永乐帝知人善用,还是无血无泪的封建主资本家? 甭管怎么说,好歹也给了个任职期限。 不着痕迹的磨了磨牙,孟垂首,下拜,拍着胸口保证,一定把鞑靼和瓦剌的使者尽快送回草原。 永乐帝点头,又道,送回去的时候,最好能暂时解除大明的边患,把草原上的水搅浑。若是能让鞑靼和瓦剌无暇南顾,那就更好了。 听明白了皇帝话里隐含的深意,孟再拍胸口,大力保证,好,没问题,臣一定拼尽全力!搅浑水,臣在行! 永乐帝大笑,破天荒拍了一下孟的肩膀,道:“爱卿大才!事成之后,朕有重赏!” 砰的一声,孟大礼参拜,五体投地之时不忘高呼:“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他才不承认自己是被永乐帝的龙爪给拍趴下的,坚决不承认! 翌日,敕命下达。 “敕兴宁伯孟复行后军都督府佥事,镇大宁……任鸿胪寺左少卿,掌会同馆,理番事。” 之前被收走的官印和乌纱当即送还。在都督佥府事的官印旁,还摆着鸿胪寺少卿的官印和腰牌。 到伯府宣旨的是侯显而不是郑和,对孟却是同样的和善。 或许是在草原上吹了风的关系,侯显面皮黝黑,身板比郑和还要强壮,当真是无比的爷们。换下象征着内侍的圆领葵花衫,没人能想到这样的爷们会是个宦官。 孟谢过侯显,荷包递出,“侯公公辛苦。” 侯显笑呵呵的说道:“兴宁伯好意却之不恭,咱家就收下了。” 侯显表达出足够的善意,孟投桃报李,气氛愈发融洽。孟趁机向侯显询问了鞑靼和瓦剌的部分情况,侯显毫不藏私,据实相告。 天子派他来传旨,即是因他曾北出草原。兴宁伯既然问起,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孟谨记侯显的身份,问起话来,时刻把握着分寸。 侯显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暗暗点头,兴宁伯果真是个聪明人,难怪天子委以重任。借此机会同兴宁伯结个善缘,绝对是有益无害。 虽有天子许可,侯显仍不能在孟处停留太久。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便起身告辞。 孟亲自送出正堂,在大门前止步。 侯显笑着躬身道别,上马离开。 送走了侯显,孟回到三堂厢房,坐在桌边,看着并排摆着的两个好官印,叹息一声,先是郑和,再来侯显,早晚有一天,自己会顶着个“宦官之友”的大帽子,被官口诛笔伐。若有幸被载入史书,有九成的可能被归入佞臣一类。 为了有个好名声,就和宦官划清距离? 孟摇了摇头,他不是古人,后世名声如何对他不重要,活着才是实际。 为了名声,各种傻缺,打死他也不干! 何况,较真起来,永乐朝的宦官名声算不上差。 洪武和永乐帝时期的宦官,越是贴身伺候的,越是爷们。尤其是永乐朝,如郑和,侯显,白彦回等,都跟随永乐帝上过战场,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经历过大阵仗。 论军事素养和个人能力,并不逊色于优秀的武官。所以,才会有侯显出塞,郑和王景弘下西洋的壮举。 但成功的独特处,就在于不可复制。 洪武朝的宦官听话,永乐朝的宦官彪悍,在这之后,除了主持修建北京九门城楼的阮安,明朝的宦官基本同奸佞直接挂钩。 东厂西厂,王振魏忠贤,全都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不过,在李闯攻进京城,崇祯走投无路时,最后拿起武器保卫皇宫的,只有宦官,陪崇祯到最后的,也是宦官。 一饮一啄,冷暖自知。 宦官为祸不假,但将宦官推到台面上,与臣相争的却是皇帝。 这背后有太多权谋倾轧和无奈不能诉之于口。 永乐帝是马上皇帝,有他在,没人能翻起浪花。武官不行,臣同样不行。他的继承者却不一样。为压制日渐膨胀的官势力,只能推出宦官和官角力。 发起者和倡导者就是仁宗的儿子,永乐帝的孙子,明宣宗朱瞻基。 按照后世的说法,还没君主立宪呢,就想把皇帝架空,中旨不当回事,当真不把豆包当干粮! 于是,宦官集团崛起了。联合永乐朝重建的锦衣卫,同官集团展开了不屈不挠的集体掐架和政-治-斗争,成为了明朝一道独特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风景线。 尽管,这风景实在算不上好。 想到这里,孟无奈叹息。以他往日行事,以及同宦官的关系,想不被归入佞臣也难。 谁让记载历史的笔掌握在官的手里,皇帝都能骂出x,何况自己一个小小的伯爵。 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既然注定要被视做佞幸,那就佞幸到底! 掐架? 他从来就不惧! 当日,沈瑄难得没加班。 策马走在街上,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 天色已暗,除了巡逻的校尉,几乎没什么光亮。 行到中途,沈瑄突然停住。 不远处,孟正披着斗篷,提着灯笼立在雪中。 一瞬间,暖流冲刷过心头,沈瑄拽紧了缰绳,策马快走几步,距孟五步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怎么在这里?” “等侯爷。”孟搓搓手,哈了一口气,“遇上喜事,高兴,想请侯爷过府一叙。” 沈瑄挑眉,握住孟的手,“等了很久?” “没有。”借着斗篷的遮掩,孟反握住沈瑄的手,指间划过掌心,笑弯了双眼,“只是没想到会下雪,幸亏侯爷回来得快。” 乌黑的眸子有瞬间闪动,沈瑄放开孟的手,顺势拉了拉他身上的斗篷,倾身,温热的呼吸拂过耳边,“如此看来,十二郎的心情果真是不错。” 孟咧咧嘴,尽量控制住不去捂耳朵。 视线扫过身边的亲卫,亲卫正一脸肃然,警惕宵小中。 嘴角抽了抽,不觉得太刻意了点? 再看沈瑄的亲卫,也一样。 孟十二郎抬头望天,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笨蛋会传染? 天知道。 有兴宁伯中途劫道,定远侯自然没有回家。 伯爵府内,锅里的浓汤已经滚了三滚,片好的羊肉和切成片的白菜萝卜摆了满满几大盘。冻成块状的豆腐直接小半桶。按照沈瑄和孟的饭量,这些还不一定能吃饱。 冬天就该吃火锅。 满满煮上一大锅,虽然没有辣椒,熬煮的高汤同样美味,香气扑鼻。 孟没准备酒,两人就只是吃肉扒饭。 没过多久,盘子就空了。 一整头羊羔,大半都进了沈瑄的肚子。 饭后,孟又拉着沈瑄消食,转悠了几圈,直到送上的茶水变温才停下。 沈瑄坐到桌旁,倒好的茶水立刻奉上。 看一眼孟,接过茶杯,抿一口,点点头,“好茶。” 然后不再出声,继续喝茶。 “侯爷。” “恩?”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不能。” “……” 孟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沈瑄单手托着茶盏,悠然自得。 良久,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侯爷,你知道我请你帮什么忙?” “不知。” 不知道还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一声轻响,茶盏放下。 修长的手指挑起孟的下巴,俊的面容迫近,黑色的双眸中清晰映出了孟的影子。 孟十二郎的心率又开始飞飙。 “十二郎言喜事,请瑄过府,瑄本心悦。”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流淌,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不想却是如此?” 孟眨眼。 “十二郎的事,即是瑄之事。十二郎可明了?” “不是!”孟忙摇头,这误会太大了,“我不是……” “十二郎不必多言。”沈瑄轻轻摇头,收回了扣在孟下颌的手。 孟急了,一下抓住沈瑄的手腕,恶狠狠道:“我说不是!“ 沈瑄仍是不说话。 孟抓抓头,“我是真有高兴事,陛下已命我官复原职,仍镇守大宁。收回官印,我第一个就想让侯爷知道。不然也不会冒雪等在路口。” 他吃饱了撑得半夜跑去吹风! “那……” “陛下还令我兼任鸿胪寺左少卿。”孟夺过沈瑄的茶杯,一口饮尽,“什么时候把会同馆里的那几位送走,才能卸任回大宁。” “所以?” “所以才想找侯爷说说。”孟砰的将茶杯放下,觉得不解气,又抓过沈瑄亲了一口,“这件事,除了侯爷,我没旁人可以说。我想请侯爷帮忙,更想见你,不行吗?!我……” 余下的话,孟说不出来了。 唇被堵住,他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都说了些什么。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轰的一下,后颈和耳根一起红了。 脑袋轰鸣的结果是,压根没发现,侯二代托着他的后颈,嘴角渐渐弯了起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29章 永乐帝元年十一月戊子,天子召北京行部,留守行后军都督府上下,及随驾北巡的官员入承运殿听宣清和。 当着群臣的面,永乐帝宣布了不日南归的消息。 “朕临北久矣,闻有海寇侵福建宁波等地,心忧甚。” 原本,听到皇帝要起驾南归,随行大臣还很高兴。 总算是要回南京了,再不回去,怕是真要在北平过年了。 不等笑容挂到连脸上,又听皇帝提起海寇一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互相递个眼色,莫非皇帝在北边没打成仗,要回南边去打? 大臣们的担忧是有理由的。 若非鞑靼和瓦剌以光速派出使臣,怕是边军早已经在皇帝的率领下冲出国境,冲进草原了。以今上的行事,草原没冲成,想从南边找补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想归想,却没人敢轻易问出口。 皇帝或许正在酝酿,没体验下定决心。贸然开口,说到不该说的地方,绝不是个好主意。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七绕八绕,就是没一个率先开口。 殿中寂静无声,朱棣不着急,也没生气,习惯性的用手指敲击着膝盖,嘴边竟还带着笑。 刚刚官复原职的孟站在武官队伍中,小心翼翼的抬头瞄一眼,立刻垂目,大气不敢出。 天子虽然在笑,却笑得人心里发冷。 这个时候,充当布景板最安全。 群臣的反应让朱棣很不满意。 肩上的金色盘龙似也感受到了他的不悦,昂首咆哮,威严慑人,仿佛能随时腾云,猛扑入殿中,择人而噬。 良久的沉默之后,北京刑部左侍郎壮着胆子出列,言道,虽有海寇侵扰,却非卫所官军之敌。不上岸则可,一旦上案,非死即被官军所擒。 话落,立刻有兵科都给事中郑遂附言,“有司奏报,上月壬子,海寇侵福建,巡海指挥李彝领兵御之,虽未擒贼首,却得贼船八艘,斩首三十余,生擒数十,不日将械送至京。足见海寇乃癣疥之患,不足惧。” 朱棣看向郑遂,直把对方看得冷汗潸潸头皮发麻,才道:“朕亦听闻,海寇侵福建,福州中卫有百户孙瑛领兵与之对战,与贼联舰接战,所部皆没。而巡海指挥李彝闻讯,非但不出兵增援,反而坐视孙瑛等力战而亡,待贼夺船遁去才挽舟邀功,并污孙瑛等出战不利,夺其全功!” “这……” 朱棣冷哼一声,“国家牧民,民以养兵。临战御贼,将帅当以身先!罪人李彝畏贼不前,睹麾下死战而不援,更欲夺下属之功,其行可恶,其罪当诛!” 郑遂忙道:“陛下,此事尚未有实据。福建都指挥使司奏报,巡海指挥李彝确有实功,而百户孙瑛不过斩首一级即因冒进被贼寇所杀,还望陛下明察!” “卿以为朕所言非实?” “臣万万不敢!” “不敢?” 朱棣再次冷笑,大手猛的拍在椅背之上,发出一声钝响。 雷霆之怒,群臣顿时噤若寒蝉。 充斥着怒火的声音在殿中回响,“不要以为朕不在南京就会被蒙住耳朵,捂住眼睛!朕征战二十余载,想在朕面前诬罔为功,打错了算盘!” 话落,朱棣随手取出福建巡按御史和按察司的奏报,扔到郑遂脚下。 奏章摊开在地,上面的每一行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出言为李彝争辩的郑遂身上。 拾起奏疏,看过全部内容,郑遂跪伏在地,道:“陛下息怒,臣愚钝,万死!” 朱棣没再理他,任由他跪着,扫视群臣,当殿颁下敕令,派有司会同福建巡按御史覆验此战。死伤者加褒恤,畏缩不前,坐视同袍战死者正其罪,诬罔夺攻者罪加一等! 兵科都给事中郑遂以奏对失措黜为沅州同知,升工部给事中马麟为兵科都给事中。 对郑遂来说,再没比今天更倒霉的日子。 马麟却是难抑喜色,出列,叩谢圣恩。 六科给事中加起来超过两位数,每科都给事中却只有一个名额。虽说言官是清流,可清流也要力争上游不是? 郑遂被拖了下去,朱棣硬声道:“国家之治在明赏罚,有功当赏,有罪必诛!朕不敢自比尧舜,但愿以此法治天下!”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群臣下拜,孟一边高呼,一边在心中琢磨永乐帝此举用意为何。 虽然参不透永乐帝的全部目的,但有一点,今天的事传出去,边塞的将领都会绷紧了神经,即使御驾南归,也不会轻易懈怠。短时间内,“天高皇帝远”的错误思想绝不会有太大市场。 天子在北边,尚且对南边的事了如指掌。回到南边,就会忽略北边的事?根本不可能! 甭管离多远,胆敢违法乱纪,事发之后绝逃不过脖子上的一刀。 想明白的不只是孟,在场武,只要脑袋没被塞住,多少都能领会到朱棣的用意。 瞒天过海这四个字,基本不存在朱棣的字典里。 谁敢在他跟前这么干,基本离死不远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发作了谎报战功的李彝,朱棣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南归的事上。群臣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天子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帝王心术,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猜透。 孟站在沈瑄身后,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现如今,他即是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又是行部鸿胪寺左少卿,一肩挑两职,跨越武,头上还顶着大宁镇守,很快要和赖在会同馆里的草原部落使臣和野人女真头领打交道,已经被架在了火堆上。 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和工作进展顺利,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虽说定远侯答应能帮的尽量帮,可到最后,事情还是需要他自己完成。 找帮手,可以。 找-枪-手,那就不成了。 永乐帝同群臣商量南归事宜,为的也是挑拨鞑靼瓦剌的计划能顺利进行。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走,瓦剌和鞑靼根本打不起来。 有朱棣举刀在一边看着,鬼力赤和马哈木能放心的拼老命厮杀? 除非脑袋被门夹了。 若想让鞑靼和瓦剌掐起来,永乐帝明白,自己还是早点启程的好。 孟不敢打包票,朱棣前脚走,后脚就能让鞑靼和瓦剌拿起刀子拼命。但他可以保证,朱棣不走,在草原上放-火也未必能马上烧起来。 拽上沈瑄壮胆,向永乐帝进言之后,朱棣深表赞同,才召见群臣,放出南归的消息,同时给边塞的守将们紧一紧皮。 朕不在,也别给真起幺蛾子! 最终,天子南归的日期被定在十一月底,这表示,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留给会同馆里的鞑靼和瓦剌使臣活动。 群臣散去之后,朱棣单独留下了孟。 孟十二郎没胆子再拉上沈瑄,只能乖乖跟着郑和去了暖阁。 拍拍胸口,怀里正揣着绞尽脑汁写好的奏疏。 想想沈瑄看过给予的肯定答案,孟瞬间有了底气。 不用怕! 没什么好怕的! 一切照实说就行! 迈步走进西暖阁,孟深吸一口气,纳头便拜,“臣孟,拜见陛下!” 暖阁的门关上,掩去了孟的背影,也隔了绝室内外的声音。 两名内侍守在暖阁外,数名羽林卫和金吾卫在殿前走过。天空中又聚集起了层层乌云,朔风自北起,很快将席卷整片草原。 王府外,沈瑄驻马回首,张辅行至跟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好奇问道:“子玉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瑄牵着马缰,轻磕一下马腹,马蹄哒哒踩在路面上,由慢步逐渐加快,只给张辅留下一个背影。 张辅甩甩马鞭,仍是一脸的不解。 永乐帝元年十一月癸巳,暴雪夹杂着冰雹,席卷了整个北疆。 顺天八府,大宁,宣府,蓟州,皆被冰雪覆盖。山西大同等地也遭暴雪侵袭,辽东等地受灾害更甚。 汉王朱高煦上表,奏暴雪骤降,宣府受灾,草原更甚。近日多见鞑靼游骑刺探边镇,伺机虏掠村堡,已有多处乡民遇害。 “儿臣叩请,调开平,宣府,大同边军出塞,灭除贼患。” 上表之前,朱高煦和郑亨已分别带兵驱逐过鞑靼骑兵,可惜效果不大。 天气恶劣,能见度太低,鞑靼骑兵深谙游击作战的真髓,盯准一个目标,趁边军换班轮值时偷袭,打不过就跑,得手了更要跑。分散作战,来去如风。 边军见到狼烟,刚到时候,人早跑没影了。看着一地狼藉和死伤哭泣的百姓,气得骂x,却总是逮不住他们。 最先动手劫掠的是鞑靼,很快,瓦剌也加入了抢劫队伍。 宣府告急,朱高煦上表,郑亨上疏。 甘肃同样告急,总兵官何福奏请出兵,据言,有确切情报,鞑靼塔滩部落首领龙秃鲁灰等在不老山密谋,欲寇宁夏。请皇帝恩准边军出塞,先发制人。 朱棣没有马上准奏,而是严令边军加强戒备,谨防此为声东击西之计。 鞑子寇边,都是哪处粮草最多先抢哪,宁夏虽是重镇,油水却远不如大同和宣府丰厚。 鞑子放出消息抢劫宁夏,怕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何福的奏请没有得到批准,朱高煦自然也没能让老爹点头。 不批归不批,朱棣却没打算对鞑子客气。诏令发到边塞各卫,指导思想是,大体上以防守为主,遇上特殊情况,自己看着办。 作为朱棣的亲儿子,虽然偶尔会被老爹忽悠得找不着北,但在大部分时间,朱高煦的政治和军事嗅觉还是相当敏锐的。 自己看着办? 好,那就自己办。 朱高煦当即下令,实行坚壁清野,将附近村屯皆调入堡垒,堡垒守不住的,全都搬进城池。 “不给鞑子一粒粮食!” 同时,将从开平卫运来的火雷送上城头,冲要之处的堡垒也少量装备。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大雪漫天,呼口气都能结冰碴。 火铳不好使,火炮也减少了威力,火雷却能炸响。开平卫杂造局的工匠对火雷进行了改良,用在守城和守卫堡垒上,威力更强。 一番安排下来,郑亨不得不感叹朱高煦此举的高明。 鞑子寇边,为的就是抢粮。 实行坚壁清野,让鞑子一粒粮食都抢不到,白跑一趟,趁其疲累之时派兵奇袭,以火雷和火箭杀伤,实乃妙计。 “殿下高明!” 朱高煦摆摆手,“此计非孤所想。” “是何高人?” “是……反正不是孤。”朱高煦话说到一半,想起某人在信中透出的意思,把到嘴边的三个字又咽回了嗓子里。 兴宁伯想低调,身为挚交好友,应当体谅。 朱高煦不愿意说,郑亨也没有再问,只建议给何福送信,将此法告知,无论采用与否,都尽到同僚情谊。 “此信当由殿下亲笔。” 朱高煦没有点头,反而将这个送人情的机会推给了郑亨。 “孤奉命备边屯田,同宁远侯递送消息之事,还是交由武安侯更为妥当。” 郑亨眼中闪过瞬间的惊讶,朱高煦却没再多言,告辞之后,亲领麾下到城头巡防。 站在城头之上,身上的铠甲挡不住朔风,大红的斗篷在风中狂舞。头盔的三角小旗被狂风撕扯,大雪和呼出的白气在眉睫上凝上一层白霜。 朱高煦握紧拳头,遥望远处,目光似穿过层层雪帘,看向了草原的最深处。那里有鬼力赤和马哈木的王帐,有鞑靼和瓦剌的部落牛羊。 推辞郑亨的好意,他有挣扎。但比起拉拢边关守将,争取父皇的信任和器重才更加重要。 朱高燧在大宁期间,受到了很大的触动,进而影响回到了朱高煦。 在同孟的书信往来中,朱高煦的思想和行事也开始发生转变。有些时候,连伺候他的宦官王全都会感到陌生。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不能一言而论。但从朱棣每每露出的满意之色来看,绝对同糟糕扯不上丝毫关系。 如果朱棣对朱高煦的变化不满,孟同汉王的笔友生涯也将划上休止符。 目前来看,除非孟十二郎和朱高煦同时脑袋抽风,在信中提及大逆不道的言论,否则,朱棣乐得儿子长进。 “不愧是大师的高徒。” 永乐帝借给道衍送赏的机会,表扬了大和尚的徒弟,同时提出要求。大师的徒弟能把老子的两个儿子给掰正了,朕的长子,大师就不能想想办法? 道衍接到赏赐,谢主隆恩。对于天子的要求只是高深一笑。 送赏的王景弘顿时头大。 胸有成竹还是准备撂挑子不管了,大师至少吱个声啊! 什么都不说,咱家怎么给天子回话? 道衍始终没出声,捻着佛珠,闭眼念经,送客之意昭然。王景弘不敢再问,只能带着人匆匆回宫,一路上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该怎么上报,头更大了。 王景弘离开不久,厢房内的道衍睁开双眼,放下佛珠,离开蒲团,取出纸笔,给远在北平的孟写了一封信。 洋洋洒洒上千字,信中内容不见新奇,字里行间的隐晦之意,只有“师徒”两人才能真正读懂。 永乐元年十一月辛未,连下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天子如期启程南归,行部及留守行后军都督府上下出城送驾。 会同馆里的鞑靼和瓦剌使臣有幸在天子南归前得到召见。 让使臣没有想到的是,明朝天子对兀良哈被抢一事,只是进行了口头斥责,并未声言出兵讨伐。之前鞑靼和瓦剌寇边之事也是几言带过。 鞑靼使臣取出国书,道鞑靼可汗鬼力赤愿向明朝称臣,按期朝贡,永乐帝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不但要给鬼力赤发金印发衣服授官职,还表示,朕知道草原上的日子不好过,有困难尽管说,能帮的朕一定帮! 鞑靼使臣顿时被感动了。 被冷落在一旁的瓦剌使臣则是心中忐忑,面露不安。 鬼力赤向明朝称臣,瓦剌首领马哈木却没这个交代。眼见明朝天子对鞑靼使臣的态度越来越好,甚至还提出要支援鞑靼一部分粮食,瓦剌使臣的心简直就像外边的冰雪,拔凉拔凉的。 作为鸿胪寺左少卿,皇帝召见鞑靼和瓦剌使臣,孟自然可以旁听。 见鞑靼使臣满面红光,瓦剌使臣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计划已经成功迈出第一步,接下来,就要等皇帝离开,自己着手实施了。 在那之前,他还要去见一见野人女真的头领。 由于级别太低,永乐帝压根没给女真头领面圣的机会。孟要见他们,必须跑趟会同馆,还得到北京行部找个翻译。 原本,鸿胪寺下属部门自备翻译,无奈部门草创,他就一光杆司令。找翻译必须皇帝亲批,上北京行部要人。 动作要快,一旦天子起驾,这人怕是要不出来。 看到孟递上的名单,永乐帝眼角直抽。最后,还是在孟殷切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切的目光注视下,拿起御笔,圈了一个准字。 末了,感叹一声,“爱卿除有才具,更有勇气。” 孟撇嘴,反正都这样了,和一个掐是掐,和一群掐也是掐,干脆破罐子破摔,捞够好处再掐。 朱棣无语。 于是,赶在朱棣南归之前,孟抄底北京行部,除了南京六部,和北京的官集团也结下了梁子。 想重塑友谊? 今生怕是不可能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31章 冷风刺骨,大雪漫天清和。 一支由八百鞑靼骑兵组成的队伍,顶着狂风在雪中疾驰,出现在了开平卫前。 距离五百米时,鞑靼骑兵放慢脚步,吹响了号角。 悠长古老的号角声破开大雪,伴着朔风,传进了卫所边军的耳中。 鼓声擂起,城头的守军登上高台,向远处遥望,肃然提高了警惕。 以原木和石块垒砌的敌台中,边军用力搓着双手,活动了一下手指,拉开长弓。 城外的地堡中,木制的铲子推开积雪,锋利的刀枪探出,在雪地中反射着寒光。 鼓声再起,警戒,战斗,已经成为了边军的本能。 “速去报告指挥。” 一名边军领命,飞速下了城墙,向卫所指挥使司奔去。 卫指挥使听到奏报,当即赶来。 五日前,从大宁运来的粮草运抵开平卫。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有令,鞑靼可汗鬼力赤已向大明称臣,天子仁慈,口谕,以粮赈济草原之民。 对于这个命令,绝大多数边军都不能理解。上个月,鞑子还到边境来烧杀抢劫,改口称臣就既往不咎?这叫什么事!但圣意不可违,军令如山,再不理解,也不能抗命。 也有聪明的,认为朝廷此举必有深意。 最简单的道理,天子什么时候对鞑子这么客气过?背后肯定有说道。 这个说法传出,军汉们的脑袋陆续开始转弯。对啊,今上是什么性格,这背后没有个计较,绝对不可能! 军中不满的声音渐熄,众人都在期待,天子到底会对鞑子采取什么举动。 号角声一遍又一遍在雪地中响起。 鞑靼骑兵停在距城两百里处,弓不张,刀不出鞘,前排的骑兵举起使臣带回的喇叭,大声高呼,“别动手,自己人!” 六个字,字正腔圆,含义深刻。 据悉,是鞑靼使臣同北京鸿胪寺左少卿商定的口令,以防边军错认,将他们当做打谷草的游骑,万箭群发,射成刺猬。以开平卫边军的武装水准,做到这一点完全不难。 鞑靼骑兵不想真成了刺猬,必须按照边军的口令,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卫所边军的武器能如此犀利,全仗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之功。 北疆的冬季冷风刺骨,滴水成冰。在天气的影响下,还处于烧火棍阶段的火铳失去了优势,冷兵器更加趁手。 在大宁杂造局和北平杂造局的共同努力下,边卫使用的长弓硬弩都得到了加强和改良。有了孟制定的奖励机制,工匠们的工作热情极高,送往边卫的武器,不只数量翻番,耐用程度也远超以往。 天子准许大宁和北平杂造局制造火雷之后,从遵化运来的生铁和熟铁源源不断送进工坊。南京送来的火药威力不够,沈瑄和袁容联合向天子上疏,奏请在北京设立行军器局,以生产火药,制造火器。 没有考虑多久,朱棣就批准了两人的奏请。不顾南京军器局和兵仗局的反对,直接派人带上工匠熟手,到北京协助沈瑄袁容设立新部门。 给人不算,一应费用都由南京调拨。 旨意一下,立刻有言官蹦高直言,弹劾定远侯和广平侯此举有违臣子直道,意图不轨。 户部左侍郎孙瑜言辞尤为激烈,“兵器者,凶事也。自古国家为战皆出于不得已,夫驱人以冒死,鲜有不残伤毁折。今天下已定,惟当休养,修礼乐,兴教化,岂复言兵器之利!竖子二人狂妄,谄言媚上,言兵事以冀进用,恃恩骄恣,罔顾民生,用心可疑,必图谋不轨,望陛下明察!” 继孙瑜之后,户部右侍郎李郁,大理寺少卿袁复,以及数名给事中纷纷出列,以实际行动支持孙瑜的言论,更有弹劾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之意。 汉王赵王皆在北,汉王之前献火雷,得陛下褒奖。沈瑄袁容有今日之言,未必没有两位殿下的意思在内。 “穷兵黩武岂盛德事!” 听到这句,朱棣彻底火了。 穷兵黩武?这话是在说谁?! 用心可疑,图谋不轨?是说朕的儿子和女婿一起造朕的反?! 当朕是三岁孩子一样好糊弄?! 怒气值爆表,朱棣猛的一拍龙椅,“够了!” 天子一怒,大殿中顿时一静。刚才还在滔滔不绝的几人也瞬间没了声音。 今上不比建,抱着脑袋撞柱子玩直言,名留青史的机会有,抄家灭族的可能却更大。 见群臣不语,朱棣的目光变得更冷。 “诸公身在金陵之地,处繁华之间,可知北疆困苦,寇边之祸?!”朱棣冷笑一声,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怒火,足以焚--烧-整座大殿,“朕只问众卿一句,单凭圣人教化,可戍卫边境,防卫北疆?!朕告诉你们,不能!朕居军旅数年,每亲当矢石,见死于锋镝之下者,未尝不痛心。然兵无死战,国何能安,百姓何能安居乐业!兵器乃凶事,无兵器,更为国之凶事!” 士兵手中没有武器,拿着木棍石头和鞑子作战? 军队不拼死作战,将鞑子挡在塞外,还能容得众人在此侃侃而谈?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 群臣垂首,讷讷不敢言。 发泄了怒火,朱棣开始处置将他惹怒的人。 孙瑜成了最英勇的出头椽子,朱棣下令摘了他的乌纱,削去户部职位,送去北京行太仆寺养马。 不是说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上下包藏祸心? 好,朕给你机会,送你去北边,好好观察! 同时获罪的还有户部右侍郎李郁。无故不陪祀太庙的大不敬之行被当殿揭发,加上支持孙瑜弹劾沈瑄袁容,成功激起了永乐帝的火气,养马没他的份,干脆发去辽东戍边。 刚刚从浙西返京的户部尚书夏元吉也受到了波及。 夏司徒当真是冤枉,好不容易治水归来,屁--股-没坐热,又被永乐帝扔去苏州治水。夏司徒没处伸冤,只能打起包袱,启程上路。 夏司徒不是一个人走的,朱棣还给他派了帮手,大理寺少卿袁复。 国家财政部长和最高检察院副院长一起被派去疏通河道修筑堤坝,该说永乐帝气昏了脑袋,还是大明的官都是人才,一专多能? 工部尚书想出列,向皇帝表示,治水是工部的活,户部尚书就算了,大理寺少卿算怎么回事? 不等脚步迈出,就被工部左侍郎死死拉住。 现在是什么情况,天子正在龙椅上喷火,谁敢出头谁倒霉。司空大人也想去北京养马?还是让整个工部同僚都去辽东戍边? 工部尚书迟疑了,脚步到底没能迈出去。 于是,户部左右侍郎养马的养马,戍边的戍边,户部尚书和大理寺少卿手挽手奔赴苏州治水。几个参合进来的给事中也被下放支教,边远山区的教育事业即将迎来美好的春天。 朝堂上的争议之声顿消,再无人反对设立北京行军器局。 孟看到邸报时,孙侍郎和李侍郎已在出发的路上。前北平布政司杂造局广盈库已改隶北京行部,暂为行军器局办事衙门,掌管军器局的设立及生产。 设立行军器局一事,孟没有插手。他很清楚,以永乐帝护短的性格,即使不批准行军器局设立,也不会问罪沈瑄和袁容。朝堂上有谁敢揪着这件事不放,都不会有好下场,户部的两位侍郎就是铁证。 如果自己参合进去,哪怕是擦个边,都不会有沈瑄和袁容的待遇。性命能够保住,受些皮肉之苦却免不了。再到刑部大牢住上一段时间都有可能。 私底下向沈瑄提出几点建议之后,孟表明态度,顺利将自己摘了出去。 对此,沈瑄没有多说,袁容知道一些,却也保持了缄默。 十二月中,杂造局和行军器局制造的第一批火雷和火箭送抵边塞。 鞑靼的运粮队伍也如期抵达。 大雪之中,开平卫派出一支骑兵,上前查验过对方随身携带的书和朝廷发下的千户腰牌,向城头打了信号。 在开平卫等了五日的鞑靼联络员立刻策马飞奔而来,同领队的鞑靼千户确认了彼此身份,向出城的明军千户保证,这支队伍确是鬼力赤可汗麾下能征善战的勇士无疑。 千户回城禀报,未及,城中传讯,令鞑靼骑兵后退百里,同时派出游哨,重兵严防之下,南城门缓缓开启。 虽有皇命,也验证了身份,该防备的仍要防备。 谁知道这些鞑子会不会突发奇想,粮食到手,顺便再抢一把。 运粮的马车绵延成长列,壮实的驽马,性格极为温顺,在雪中轻轻踱着蹄子,口鼻中喷出一片片白雾。 五百石粮食,满打满算六万斤,看似不少,运回去,也只有鬼力赤和鞑靼高官帐下的牧民有份。实力不强或是距离较远的部落,仍是分不到一粒。 除了粮食,马车上还装有赏赐给归附部落的太平袭衣等物,棉花也有不少,都是草原上急需。 鞑靼勇士们很受触动,明朝天子说话算话,是真英雄! 为首的鞑靼千户下马行礼,单手捶着胸膛,砰砰作响。壮硕的身材似小山一般。 这份感谢是真诚的,但是,短暂的感动不代表友谊长存。 鞑靼骑兵和边军都知道,和平是短暂的,等到粮食吃完,草原上的勇士依旧会寻机到边境来打谷草。这是游牧民族延续了千百年的生存之道。 号角声再次响起,鞑靼骑兵带着粮车出发。 开平卫的边军缀在他们身后,行出百里才陆续折返,为的是确保这支鞑靼骑兵真的走了,不会将粮食藏起来之后杀一个回马枪。 开平卫的城门关闭。 鞑靼的运粮队以最快的速度向鬼力赤可汗的王帐进发。 强壮的草原勇士习惯了顶风冒雪,皮帽的边缘结了一层冰霜,速度仍未减慢分豪。 不到车轮高的孩子都清楚,冬季的草原,粮食有多重要。五百石粮食就像是一块流油的肥肉,惹人觊觎。 在鞑靼境内,基本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找麻烦,但在靠近瓦剌的地盘,生活着几支摇摆不定的部落,没人能够保证,他们不会联合瓦剌,蒙着脸来抢劫。 八百人的队伍行过查干诺尔,立刻有另一支鞑靼骑兵前来接应。两支骑兵汇合,运粮的队伍增加到了近两千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五百石?” 负责接应的鞑靼千户伯克帖木儿看着运粮的马车,心中盘算着自己的部落能分到多少。 骑士们分散开,将粮车护卫在中,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瓦剌骑兵。 或许是上天眷顾,这一次的运粮行动算得上有惊无险。六万斤粮食运到,等候已久的鞑靼可汗鬼力赤和太师右丞相马儿哈咱、太傅右丞相也孙台、太保枢密知院阿鲁台亲自出迎。 成袋的粮食抬下马车,鬼力赤抽—出匕首,一刀扎在麻袋上,金黄的粟米流出,鬼力赤抓起一把,直接送进嘴里,咬得咯吱作响,随即哈哈大笑,“明朝天子是守信之人!” 马儿哈咱,也孙台等纷纷上前,学着鬼力赤的样子,抓起一把粟米送进口中大嚼。一直不看好本次交涉的阿鲁台也没再忠言逆耳。不管明朝有什么阴谋诡计,粮食是实在的。这个时候和鬼力赤唱反调,明摆着送出借口,让鬼力赤可以扣下该分给他的粮食。 为了粮食,阿鲁台决定忍这一回。 入夜,王帐中架起了火把,整头的烤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鞑靼可汗高举酒杯,多日未曾饱食的鞑靼勇士们也敞开了肚子。身着-艳-丽衣裙的年轻姑娘走进王帐,帐帘掀开,热闹的声音和高笑声顿时清晰起来。 深夜时分,北风更加刺骨,两支队伍静悄悄潜伏在雪地中。 汉王朱高煦亲自率领的队伍先一步发现了身边的“同伴”。 “殿下,还要不要动手?” 跟了两天,好不容易找到鬼力赤的王帐,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可惜。 朱高煦没有出声,趴在雪地上,紧紧盯着前方。 亲卫不甘,他更不甘。但他不能轻易冒险,一旦行动失败,责任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承担,恐怕还会牵连数万北疆边军。 “殿下?” “噤声,后撤。” 朱高煦用力搓着快要冻僵的脸颊,下达了后退的命令。 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绝不能干。 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要使自己立到不败之地。朱高煦的思维的方式,越来越接近他的老爹朱棣。 朱高煦下令后退,却没有离开太远。他相信,不管摸到他前边的是谁,肯定都会趁鬼力赤防备最松懈时动手。届时,或许可以拣点便宜。 果然,等了不到一个时辰,王帐中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巡逻的守卫也是睡眼惺忪,预先埋伏在雪地上的人,开始无声无息的朝王帐和储存粮草的地方移动。 刀锋砍断骨头的声音被北风湮灭。 鲜红的血飞溅,人头滚落。 杀戮在黑夜中进行。 终于,一声惨叫惊醒了醉酒的众人,火把瞬间燃起,偷袭者变成了陷阱中的猎物,王帐掀开,脸色通红却毫无醉意的鬼力赤和的阿鲁台等人走了出来。看着被包围的偷袭者,鬼力赤冷笑着举起右臂。 弓箭如雨。 鲜血染红了白雪,血腥味弥漫了夜空。 朱高煦握拳抵在唇边,和周围的亲兵一样,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鞑靼营地中发生的一切。 众人看向朱高煦的目光中带着佩服,若非汉王机智,那些滚落在地的人头,十有八--九会是自己的下场。 朱高煦咬住唇角,血腥和杀戮让他兴奋,却也让他更加冷静。 他想起了父皇的教导,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同时,脑子里也闪过了孟信中的内容。 “殿下,千万不要小看鞑靼可汗,鬼力赤能有今天的地位,令鞑靼诸部臣服于他,绝不会是个笨人。” “此乃长久之计,非一战可成之功。俗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功,殿下遇事当三思而行。” “一次不成,可二次,三次。贸然行事,殿□陷险境,北疆烽火再起,臣万死难辞。” 朱高煦知道,孟这些话不只是对他说的,更多是向父皇表明态度。他庆幸自己不再如四年前鲁莽,否则,今夜必定会着了鞑子的道。 杀戮终于停了。 鬼力赤没有下令留活口,因为没有必要。 这些偷袭者的长相就是最好的证据,他们来自瓦剌。 接到宣府送来的急报,孟敲敲脑袋,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准备的后手没有用上,马哈木却主动凑上来帮忙。但是,鬼力赤却忍怒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没找上门去,也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看来,想做一只合格的黄雀,还要继续努力。 十二月下旬,北疆一带出现了短暂的和平。 鞑靼游骑不再骚-扰边境,瓦剌被鞑靼拦着,也极少出现在边境。 鞑靼可汗鬼力赤给永乐帝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国书,各种赞扬,佩服,夸奖。 看完之后,朱棣立刻搓胳膊。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怎么从没发现鬼力赤是个这么感情丰富的? 朱高炽再次被叫到奉天殿听政。 由于长时间坐着读书不运动,宫中的伙食也有严格定例,不可能让世子一天三顿的小米粥高粱饼子,朱高炽的体重很有反弹迹象。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bsp;朱棣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再不待见,也是自己的儿子。 道衍被召至宫中为世子讲学。朱棣临朝,也会把朱高炽叫上。不论其他,从华殿到奉天殿,一个来回,再站上小半个时辰,多少也能增加一下运动量。 宫中的变化让支持朱高炽的臣看到了希望。借宫中赐宴之机,又提立太子一事。 朱棣没太大反应,朱高炽却想立刻晕过去,要么就抄起板砖把说话的几个都拍死。 父皇对他的态度刚有缓和,就来这么一手,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害他?!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32章 皇帝不说话,世子的表情却像是要杀人清和。 出言请立世子的几名翰林尚不知自己闯了祸,在背后狠狠给了朱高炽一刀。 朱棣的态度已渐渐有了软化迹象,如果朱高炽继续示弱下去,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 无奈,宫中的举动给了臣们错误的信号,才出现宴会上这一幕。 朱高炽很冤。他的确想当太子。身为皇帝的儿子,没人不想,他的弟弟也一样。 太--祖高皇帝有二十多个准继承人,仍旧尊奉立嫡立长的规矩,先立长子。长子死后,将皇位传给了长子的儿子。虽然朱允炆最后被叔叔抢了皇位,但是立嫡长的传统仍在。 永乐帝只有三个儿子,抛开皇帝的个人喜好,从传统和继承制度来看,朱高炽的机会最大。 受太--祖高皇帝喜爱,是洪武帝亲封的燕王世子。年少时曾同建帝一起在宫中读书,为人性格谦和,不像老爹和两个弟弟一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成功获得了臣的好感和支持。 北平守卫战,更为他累积了战功。 朱高炽的政治-资本不可谓不雄厚,底气不可谓不硬。 综合各种因素,就算老爹不喜欢他,有朝臣的支持,他成为皇太子的可能性也远远高于两个弟弟。 被徐皇后提点几次,朱高炽认真反省过。原本是自己想差了,严重忽视了父皇的性格,致使靖难期间有所改善的父子关系降入冰点。 可等朱高炽彻底想通,试图改变现状时,却是无处着手。支持他的人,却一次又一次的成了他向目标前进的绊脚石。 不能说臣们做错了,只能说他们不了解朱棣,不清楚一个敢举旗-造-反,抢了侄子皇位的天子是何等猛人。 软着来,徐徐图之,或许还有希望。 着急上火,隔三差五蹦跶一下,纯属于拿着小棍去戳龙身上的逆鳞。 一下没戳成,再戳,继续戳。 以为自己是英雄,梦想着拥立之功,殊不知龙头已经转了过来,张开大口,利齿森森,随时能将敢惹他的蝼蚁撕成粉碎。 朝中有不少聪明人,但在利益和权利面前,能保持清醒的却不多。 如解缙,黄淮,甚至是胡靖,偶尔也会动摇一下。如果不是杨士奇适时的拉了一把,或许也会脑袋发热和解缙凑到一起。 大殿之上,天子端着酒杯,自斟自饮。郑和想上前接过酒壶,却被挥退。 郑公公都吃了挂落,旁人更不敢触霉头。宦官宫人小心翼翼贴墙站,走动间也尽量不发出声音。 大臣们也察觉到情况不对。脑袋一根筋,也该想到天子是在不满了。 请立皇太子的翰林拱手站着,皇帝一直不说话,只能保持姿势一直罚站。 黄淮想起身求情,却被解缙和杨荣联手拉住。这个时候站出去,非但救不了两个翰林,反而会惹火烧身。 正月里,天子不会动手杀人。 最坏的结果,同之前被下放的给事中一样,大山支教或戍边充军。即使天子一定要杀人,也不会马上举刀子,至少要在殿试之后。期间努努力,拖到秋后,可运作的地方更多。 臣不敢出言相帮,武将则是不愿。 朱能和徐辉祖一向不搀和皇家内部的事。老资格如张玉,谭渊,李彬等都不在了,余下能说得上话的,如淇国公邱福,同朱高煦的关系更好。五军都督府内,凡是燕军出身,同样更看好朱高煦。 一起打过仗,上过战场,这样的交情,不是朱高炽能比。 徐增寿没出声,三个外甥中,他更喜欢朱高燧。对朱高炽和朱高煦的争夺,他同徐辉祖的观点一样,不偏不倚,反正哪个登上皇位,他都是皇帝的亲舅舅。 曹国公李景隆更不敢说话,长兴侯耿炳,都督平安也是一致保持沉默。 天子在大宁遇刺,锦衣卫无端包围府邸,左都御史陈瑛屡次弹劾,让这些建朝的旧臣奉低调为圭旨。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出头。 如若不然,还能如何? 李景隆绝食未死,好歹同皇帝有亲戚关系。不被皇帝所用,也能当个富贵闲人。 耿炳辞爵,平安乞骸骨,皇帝都没有批准,却比准了他们的上疏更让人糟心。 盛庸致仕,天子倒是准了,官印交出去也没能得个善终。陈瑛始终揪住他不放,想起来就参他一本,为保全家人,也为憋在心中的一口气,盛庸在家中自尽。 逼死了盛庸,陈瑛也没打算放过盛庸的儿子,最后是徐辉祖开口,整件事才告终止。 盛庸的死给平安等人敲响了警钟。 今日的盛庸,会否就是明日的自己? 耿炳和平安私下里都在琢磨,是不是也预备根绳子,准备一壶毒酒,再磨磨刀,选个良道吉日去见太--祖高皇帝。可无缘无故的自尽,同样会成为御史弹劾的借口。 没犯罪,不心虚,上什么吊,抹什么脖子? 活够了?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陈瑛不信!天子也未必会相信。 活着提心吊胆,想死也没那么容易,耿炳和平安愁得眉毛能夹死苍蝇。唯一活得还算滋润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大概只有绝食十天都没上西天的曹国公。 耿炳的长子仍在诏狱关着,托了锦衣卫指挥使杨铎,父子俩才见上一面。 耿璇没受太多罪,大宁行刺一事本就同他无关。但抓人的命令是天子亲自下的,不等朱棣松口,人是不可能放出来的。 耿炳历经三朝,从种种迹象,隐约猜出今上此举恐怕另有深意。若他猜测属实,儿子最好的下场就是被发边塞充军。最坏的结果,耿炳不愿意去想。 但事情是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耿炳捏紧酒杯,力气大得几乎能把杯壁捏碎。 殿中的气氛陷入僵窒。这次,皇长孙没能及时出现,却有徐皇后身边的宫人迤行入殿。 宫人手中托着精美的菜肴,依次奉到朱棣面前。 三盘菜,全部出自世子妃和两位亲王妃之手,徐皇后特意令宫人奉上。 “哦?” 朱棣放下酒壶,拿起筷子,一盘盘尝过,指着最先奉上的一盘,道:“这是世子妃做的?” “回陛下,正是。” “送去给世子。” “是。” 三个儿媳手艺都不错,朱棣的脸色总算有了些许缓和,夸赞了三个儿媳的孝顺,额外夸奖了世子妃的贤德。 听着老爹的夸奖,朱高炽的额头却在冒汗。心中打鼓,也得起身代妻子谢过父皇夸奖,坐回去,拿起筷子,将盘子里的菜全部吃净。 天子心情好转,终于大发慈悲,没有叫人把罚站中的几个翰林拖下去。对此,殿外的大汉将军很是失望。 几个翰林回到座位,内袍已被汗水打湿了。 奉天殿中发生的事很快传入坤宁宫。 徐皇后看向端坐在侧的三个儿媳,目光最后落在世子妃身上,温和中带着一丝复杂。比起几个月前,世子妃的确是长进了不少。 宫宴结束后,朱棣摆驾坤宁宫。 心中有事,朱棣总是会找徐皇后商量。宫中美人不少,真正能被朱棣放在心中的永远只有徐皇后一个。 朱高炽回到华殿,没去见世子妃,而是去了侧妃的偏殿。 “下去吧。” 听到宫人回报,世子妃坐在梳妆镜前,取下九翚四凤冠,抚着冠后七翟,沉吟不语。 何时,她才能戴上九翚四凤冠,甚至是,象征皇后的双凤翊龙冠? 宫灯映亮内殿,世子妃独坐许久。 看着铜镜中依旧年轻的面孔,面上的笑容端庄而娴静。 永乐二年正月癸卯,天子敕谕天下武诸司,惟事天以诚敬为本,爱民以实惠为先。 令京内外各府州县宣明教化,以春时农作方兴,宜各究心务实,申明教术,劝课农桑,问其疾苦,恤其饥寒,革苛刻之风,崇宽厚之政。 敕令下达,又召六部天官西暖阁问话。 等人到齐,没有一点过渡,开口第一句就是,“朕近闻六部弊政甚多,此皆官属不职所致。” 奉旨听宣的六部天官顿时面如土色。 不是一个部门,而是六个部门“弊政甚多”“官属不职”,看来户部的事情只是开始,连杀鸡儆猴都算不上。天子是打算朝南京六部一起下刀子! “臣等惭愧。” 吏部尚书蹇义反应最快,知道辩解无用,马上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 兵部尚书郑赐紧随其后,其后是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礼部尚书落在最后。户部尚书还在苏州治水,加上户部左右侍郎都被革除,要问罪,暂时也轮不到户部。 蹇义等人心中忐忑,朱棣却没有如预料一般当场发作,反而表示,他宣卿等前来说话的,不是问罪,认识到错误就好,不用跪着,都起来,快点起来。 听到这番话,蹇义等人更不敢起来,跪在地上,泪如泉涌,坚决认错。 “陛下,臣有罪!” “请陛下重罚!” 降职下放都没问题,千万别这样。 给个痛快,至少心里有底,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好像有把刀子架在脖子上,能感受到刀锋的凉意,可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六部天官认错态度良好,一切都是臣的错,陛下要怎么罚就怎么罚,臣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朱棣负着双手,点头表示,大家的认错态度很好,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既然认识到了错误,大家就参考一下北京行部同僚的工作态度,在工作中,时刻以圣人之言提醒自己,秉持高皇帝教诲,做不到一日三省吾身,也要三日一省。 “尔宜戒饬所属务,知民情,更知民之利病,以恤民为心。” “臣遵旨。” “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敢起身,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自省吾身,好好工作! 锤子砸了,决心表了,天子该放人了吧? 朱棣却在摇头,朕还有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六部天官只能拱手,陛下,有事您尽管吩咐。 是让礼部去治水,还是让工部去打仗,就算让兵部派人充当会试考官,大家都没二话。 永乐帝摇头,都不是。 众人互相看看,那陛下您想干嘛? “造船。” “造船?” “出使西洋,威仪万邦。” 八个字出口,永乐帝很是淡定,六部天官却有点懵。 最后,是专业对口的工部尚书开口询问,“陛下要造战船?” 威仪万邦,这是陆上打不过瘾,要到海上去打? “然。”永乐帝点头,“海寇侵扰福建浙江久矣,造战船自为海防。然朕所欲非只战船。” 工部尚书头皮有点发麻,陛下还想造何船? 朱棣大手一挥,排水量至少要超过前宋福船。福船之外,还需马船,战船,各种船。总之,数量不下百余,上千更好。 “朕闻听海外有异邦,仰慕上国久矣,当派使臣前往。” “有蔖尔小国,不识礼仪教化,勾结成匪,成海寇之患,当予以警告!” “另有海外方国,盛产可饱民之粮,自当令人寻访以充大明。” 永乐帝一番话说下来,连个打岔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有了接话的机会,工部尚书忙道:“陛下,此非易事,耗费材料钱粮无数,臣等……” 朱棣目光一厉,怎么着,刚刚还拍着胸脯保证好好工作,努力完成朕交代的每一项任务。朕把任务派下来,就叫苦喊难? “臣等不敢。” 工部尚书哑火,户部尚书不在,礼部尚书硬着头皮顶上,“禀陛下,非臣等懈责,实自太-祖高皇帝禁海之令,除运粮舟师,片板不许下海。福建浙江等造船之所大多已荒废,或做他用,工匠熟手一时也难聚齐。加之国库不丰,北有鞑子之患,此间大兴船工,实非我大明之福,还望陛下三思。“ “北疆之事,朕自有计较。”礼部尚书不是托辞,提出的的确是需要解决的难题,朱棣没有一味的强横,解释道,“鞑靼鬼力赤已向我朝称臣,瓦剌实力不比鞑靼。朕已下旨兀良哈诸部重设朵颜三卫,命其协同边军捍卫北疆。于辽东,朕意设军民指挥使司,收拢女真部落,以女真头领为指挥千户等,调边军经历入司造兵册,掌管一应书往来。并许归顺之部落头领习汉,送子入卫学。有战功者与边军同赏。” “陛下圣明。”李尚书拱手,仍道,“边疆之乱或可解,但造船材料,耗费,工匠,仍……” 话没说完,就被朱棣打断。 “朕已令北京行部试造福船,行部言,必尊圣命。” 言下之意,朕给北京六部交代任务,二话不说立刻领命。有困难可以克服,造船的任务一定完成! 相比之下,诸位是不是该如朕之前所言,好好学一学? 六部天官:“……” 难怪召见就扣大帽子,这是从源头堵死了退路。 天子要造船,不想被盖上“不称职”“尸位素餐”的大戳,就得咬牙拼命,克服万难,排除险阻,尽全力送船下海。 摆在面前的问题太多?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没有问题需要解决,朝廷何必花钱养官? 总之,船是一定要造的,自己看着办吧。 南京六部的官员要牙接下了造船任务,为了更好完成皇帝交代,五部尚书一同进言,请天子把户部尚书从苏州召了回来。 夏司徒知道自己被召回京的原因,当时就像抱块石头往河里跳。这么多的经费需要筹集,还不如让他继续在苏州治水! 石头刚抱起来,就被其他五位天官一同抱腰抱大腿。 开玩笑,夏元吉跳河了,郁老抠在北京,谁来接任南京户部尚书? 实在太困难,大不了大家一年的冰炭火耗各种孝敬都不要,总之,绝不能让夏司徒跳河。 夏元吉抱着石头,“说真的?” 五部尚书连忙点头,真的,他们会发动部门属官,一同无私奉献。 夏司徒再三确定,一把丢开石头,取出算盘,铺开账册,嘴上说没用,给多少,统统记下来! 众人牙疼,这能记吗?明摆着贪污的证据!万万不可。 夏司徒又要抱石头,众人大汗,连忙拉住。 “夏司徒莫要难为我等了,这个当真是不行。” “诸位不必担心,本官岂会犯此等错误?”夏元吉道,“此为不记名捐赠,陛下得知,亦不会追究。” “果真?” “果真。” 众人互相看看,恍然大悟。 与其说是夏元吉纠缠不清,不若说是天子的意思。如果没有天子口谕,夏元吉敢如此夸下海口? 想想无孔不入的锦衣卫,自己的那些灰色收入,恐怕天子早已了若指掌。 最终,夏元吉手中的册子还是只记录了捐银的数量,没有在后边具名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名。 永乐帝得知,没有怪罪任何人,只是在西暖阁召见群臣时,取出武将认捐的册子给众人看。列在首位的,竟然是魏国公徐辉祖,紧随其后的,就是成国公朱能。 如果天子真要搜集犯罪证据,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大舅子排在最前边吧? 看到这份册子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实在猜不透天子的真实用意。 朱棣也为大家解惑,只是当郑和第一次出海归来,武将们排队领钱时,许多人才参透这份册子代表着什么。 只可惜,钱给了,名没签,想分好处,只能补签,下回再来。 南京的造船活动轰轰烈烈展开,北京六部的船坊已完成了初期准备工作。 造船所需的木材,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辽东。 朝廷设卫的旨意尚未下达,但不妨碍孟同朝贡的女真部落保持联系。 胡里改部距离较近,孟利用鸿胪寺少卿的身份,将需要大批量木料的消息传播到女真诸部。 胡里改部生活的地方,旁的不多,就树多。问清价,当即兴奋了。 由于女真部落接连向明朝朝贡,同朝鲜的关系日渐疏远。朝鲜借机关闭了庆源互市,逼女真部落低头。 不料呵哈出等朝贡首领带回了明朝将开互市的消息,女真各部得悉情报确实,谁还乐意和朝鲜人做不公平交易? 购买木料的消息一出,各部更是闻风而动。 自己这里的树不能多砍,砍完要补种,按照孟少卿说的,叫爱护环境,水土保持。 虽然不能深明其意,总之,跟着孟少卿的话做,应该没错。 第一批木材交易是在广宁进行的,呵哈出亲自带队,不只见到了孟,还有幸见到了赵王朱高燧。得知广宁互市将在二月底正式开市,届时,辽东的女真各部,以及其他民族部落,都可来此进行交易。绝对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呵哈出回去后,立刻将消息散播开,许多久被朝鲜商人盘剥的部落,干脆聚集在一起,在朝鲜边境,抢劫了朝鲜的商队。 女真人的举动再次给孟提了醒,不能心软。 不提前下手,两百年后发生的一切必将重演。 永乐二年三月初,广宁,开原互市正式开市。 同月,最后一批送给鞑靼的粮食,从开平卫交接。 这一次,粮食的数量远超以往,跟在鞑靼运粮队后边的队伍,也增加到了五支。 越挫越勇的瓦剌,伺机实行计划的朱高煦,兀良哈的两位部落首领,刚被任命为建州卫指挥使的呵哈出,以及亲自带兵为朱高煦殿后的沈瑄。 孟走上城墙,目送沈瑄领骑兵远去。 整整酝酿了一个冬天,该是摘果子的时候了。 城下,沈瑄胯-下的战马突然前蹄扬起,马上的沈瑄一身银甲,红色的斗篷随朔风飞扬。 孟双手攥紧,用力深呼吸。 帅成这样,却看的到亲不着,不是明摆着刺激人吗?!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33章 三月的朔北,积雪尚未完全消融,青草已冒出了嫩芽,一片片嫩绿铺满了草原清和。 饿了一冬的畜群,被牧民驱赶着,刨开最后的雪层,追逐最鲜嫩的青草。 风依旧冷,人们的心情却如拨开云层的天空一般晴朗。 今年的春季比过去几年都来得早。 万物复苏,青草繁茂。 这样的好年景,不只令屯田的边民欣喜,在耆老的带领下祭祀先农,祈求五谷丰登。草原上的牧民同样宰杀了最肥美的羊羔,感谢长生天的眷顾。 悠长的调子在草原中回响,带着对丰足生活的无尽希望。 旷野,蓝天,成群的牛羊散落在青草之间,融为了草原上最美的一副画面。 运粮的鞑靼骑兵无暇欣赏身边的美景,战士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们,危险正在迫近。 每次运粮,都会有瓦剌人偷袭,虽然一次也没成功,鞑靼骑兵仍不敢放松警惕。 轻视敌人,最可能的下场就是送命。 “加快速度!”千户伯克帖木儿挥动着马鞭,在队伍中来回奔跑,确保每一辆粮车旁都有骑兵护卫。 从离开开平卫,他们就被跟上了。 像是被狼群盯上的鹿,预感到危险,却不知道敌人在哪,一旦稍有松懈,就会被扑上来的猎手咬断脖子。 这种感觉让伯克帖木儿很是烦躁,提高了嗓子,大声喝斥手下,急了,甚至直接动鞭子。 “快点!” 马蹄踏在积雪和青草中,溅起带着雪碴的湿-泥,赶车的鞑靼人扬起长鞭,甩出一声声脆响。 没有人抱怨伯克帖木儿的暴-躁,此刻,他们心中的念头同伯克帖木儿一样,快,再快一些! 过了长水海子,队伍就安全了。 查干诺尔之后,有可汗的大部队接应,无论是谁在打这批粮食的主意,准保让他有来无回! 马蹄声愈来愈急。 伯克帖木儿脸上的焦急之色也越来越浓。 危险更近了。 他可以确定! 查干诺尔近在眼前,箭矢的破空声陡然传来,队尾瞬间有数名鞑靼骑兵坠马。 “不要停!” 伯克帖木儿大声吼着,下令副千户领队继续前进,自己率领一半的鞑靼骑兵留下,调转马头迎战偷袭的敌人,为运粮的马车争取时间。 朔风再起,跟在鞑靼骑兵身后的队伍终于显露出了身影。 左衽,皮甲,头盔镶嵌着毛边。 瓦剌人,还有兀良哈。 伯克帖木儿预感到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这里,但他还是要握紧马刀,同敌人战斗。 不只是为了鞑靼的勇士之名,也是为了部落的生存。 狼群相遇,即使死亡也要守卫领地,捍卫尊严。 后退,不战而逃,是懦夫和弱者的行为! 没有号角,也没有战鼓。 千余匹战马缓缓踱着步子,马上的骑士抽—出长刀,刀刃摩擦过刀鞘,声音无比刺耳。 马蹄声似敲击在耳边,一声接一声,无限的扩大。 天空依旧晴朗,笼罩在伯克帖木儿等人身边的,却是死亡的阴云。 战马开始加速,从悠然漫步到如离弦的箭矢,由远及近,从快到慢,不过是眨眼的时间。 马蹄如奔雷,又似呼啸而来的洪水。 伯克帖木儿握紧马刀,用力得手背暴起了青筋。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但他不能后退。无法护住粮食,可汗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他的部落。 所以,他只能死战,直至战死。 “杀!” 两支队伍同时举起了长刀,战马狠狠撞击到了一处。 刀锋的擦-撞-声刺破了耳鼓,杀戮撕开了草原上最后的宁静。 鲜血飞溅,战士狠狠摔落在地。 战马的哀鸣在草原上回响,倒在血泊的伯克帖木儿却再也不会回应。 五百鞑靼骑兵的死,没能阻挡瓦剌和兀良哈的脚步。顾不得清扫战场,立刻追向前方的粮队。 在蒙古人对战时,呵哈出率领的女真骑兵根本没有上前,而是潜伏在一旁,等战斗结束,胜利一方继续追逐最丰厚的战利品时,才跳下马背,搜刮留在战场上的武器和鞑靼骑兵身上的金银。 “首领,不追上去?” “不追。”呵哈出举起伯克帖木儿的佩刀,擦干刀锋上的血迹,又从他身上扯下刀鞘,珍而重之的挂到自己的马背上。 “可是……” “追上去也没用,粮食不可能分给咱们,有这些武器足够了。”呵哈出翻身上马,“死掉的战马,割下能带走的部分。马肉交给部落,武器和其他的东西,谁找到算谁的。” “谢首领!” 女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女真人尽职尽责的清扫着战场,等他们离开,天空中早已盘旋着秃鹫和乌鸦。 朱高煦也没有参加之前的战斗,有瓦剌和兀良哈作先锋,根本不需要他主动出击。 看着策马远去的女真人,朱高煦缓缓眯起了眼睛。 当真如兴宁伯所言,不能小看这些披着兽皮的野人女真。 “殿下?” “无事。”朱高煦收起外露的心思,一拉马缰,“继续前进。” “是!” 按计划,朱高煦不是去抢粮的,而是对鞑靼施以援手。最好的结果,是从瓦剌手里救下一两个活口,直接送到鬼力赤面前。鬼力赤想要找回面子,只能去和马哈木当面洽谈了。 至于粮食,已经被“瓦剌”抢走了,鞑靼想要,同样要找瓦剌。 按照兴宁伯的话来说,鬼力赤之前能忍,是因为没受太大损失。这次再忍,可汗的位置怕会换人。 粮食被抢走,骑兵被杀,还被大明的汉王亲眼目睹,这不只关系到实际利益问题,还关系到可汗的威严,乃至于所有鞑靼部落勇士的面子。 事不过三,何况瓦剌上门找茬的次数远不只三次。 鬼力赤真能忍成神龟,他手下的鞑靼高官和部落首领也不会副奉命行事。 没有黄金家族的血统,一直是鬼力赤的短脚。阿鲁台等人一直抓着这个短脚,始终对鬼力赤不服气,时刻想着将他拉下马。 可汗鬼力赤同太保枢密知院阿鲁台之间的矛盾,在草原上根本不是秘密。 鬼力赤想保住可汗位,阿鲁台想另外扶持有黄金家族血统的可汗上位,鞑靼内部从来就不铁板一块。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击破。这才是孟敢向永乐帝拍胸脯保证计划定能成功的原因。 当眼,也要感谢瓦剌首领马哈木的配合以及兀良哈两位首领的友情出演。 至于捡便宜的呵哈出,总之,能让汉王借此提高对女真的警惕,也算对得起自己给的出场费了。 草原上,鞑靼的运粮队最终还是被瓦剌和兀良哈骑兵追上了。 双方展开激战,结果自然是鞑靼骑兵大败。 就在最后几名鞑靼骑兵被包围,即将被斩落马下时,朱高煦突然神兵天降,带领身着朱红袢袄的边军骑兵,冲进战场一顿砍杀。 瓦剌被打跑了,临走不忘拉上几车粮食。 兀良哈也跑了,拉走的粮食比瓦剌更多。 幸存下来的鞑靼骑兵看着如战神降世的朱高煦,目光呆滞,似乎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朱高煦派人前来问话,才最终确信,他们安全了。 看看没剩下多少的粮食,几人同时面现忧色。即使活着,回去也没法向可汗交代。但让他们拿起刀抹脖子,也着实为难。 战死是光荣,这样死算什么,畏罪自杀? 清楚看到几个鞑靼人的表情,朱高煦叫来随军的通译,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一番。 “可明白了?” 通译点头,跃身下马,带着最诚恳的笑容,走向了愁眉苦脸中的鞑靼骑兵。 想活着吗? 想更好的活着吗? 想不想过上吃喝不愁,美女环绕的小康生活? 想的话,就点点头。点了头,就能实现诸位的愿望…… 忠诚问题?这话怎么说的,彼方鬼力赤可汗都向我朝天子称臣,何来不忠可言? 自洪武年间,内附部落不知凡几,诸位可知这些部落都过着何种富足的生活? 前例就在眼前,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何况,截杀诸位的的确是瓦剌,诸位也是实话实说,不必犹豫。 兀良哈?绝对是瓦剌假扮,使以为离间之策……长相?不找像一点的,何称假扮?瓦剌着实奸诈! “据实上报,当是为诸位的同袍复仇……即使诸位不追随殿下,凭此大功也必得鬼力赤可汗重用……” 朱高煦骑在马上,看着被忽悠得双眼冒星星的鞑靼骑兵,默默转头。 据说,眼前这位是兴宁伯从北京行部挖出来的,之前在部门里负责书工作。一副忠厚老实的相貌,换身衣服和朴实的庄稼汉子没任何区别。 谁能想到,竟然是此等高才。 回去一定要和兴宁伯商量一下,把人调到自己身边,毕竟人才难得。至于挖角费,大家都是朋友,应该更好商量吧? 要不然,到父皇跟前为兴宁伯再求个恩典? 就在朱高煦摸着下巴,计划挖孟墙角时,沈瑄已率领边军从另一条路追上了瓦剌骑兵。 发现目标,确认无误,立刻追上去一顿砍杀,杀完拉着粮车走人。既然要将脏水泼到瓦剌身上,自然一个活口不能留下。 事做得漂亮,唯一的遗憾是,沈侯爷没能杀过瘾,一身的煞气久久不散,亲兵都不敢靠近半米之内。 兀良哈也没能拣着便宜,高高兴兴拉着粮食回家,刚下马,就遇上了传旨的内侍。倒霉催的,还有个给事中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出身的礼部侍郎同行。 看到打着记号的粮车,兀良哈首领丹保奴,哈儿兀的表情僵硬了。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说的? 按照礼部右侍郎的性子,此等行为实在破坏内部团结,必须参上一本。多亏同行的后军都督府佥事冀英劝说一番,才勉强让他压下了火气。 不过,这些抢来的粮食必须交公。 兀良哈首领也没话说,毕竟这事是他们不占理。如果车上没记号,还能蒙混过去,谁能想到这些粮车都是大宁杂造局出品,车辕上都刻有特殊标记,寻常不会多加注意,仔细去找,马上就能发现不同。 虽说粮食被拉走,白忙活一趟,却也不全是坏消息。 内侍传天子敕令,重设朵颜,泰宁,福余三卫,以兀良哈首领,头目,渠长等充任指挥,同知,佥事,千户,百户,镇抚。 后军都督府佥事冀英私下透露,天子敕令复三卫,同时于三卫以东设兀者左卫,极北之地置奴儿干卫,近辽东都司设建州卫,毛怜卫,皆以女真部落头领为指挥,指挥同知,佥事,及千百户镇抚。 “诰印冠带袭衣俱已赐下。”冀英道,“吾同首领有旧,特此告知,首领方好有个准备。” 丹保奴谢过冀英,没心思再去计较被拉走的粮食,马上拉着哈儿兀商量,并以最快的速度派人给关系好的几个兀良哈首领送信。 天子接连在辽东设卫,任命呵哈出等人为首领,这是要重用野人女真的节奏。 作为大明的第一外援,不得不防! 粮食被拉走可以再抢,保住目前的地位才最要紧! 朱高煦派人护送鞑靼骑兵去见鬼力赤,沈瑄带兵从开平卫返回北京。带回来的粮食留在了边卫,这些本就是孟奉命筹集的部分军粮。 回到北京后,沈侯爷没来得及洗漱,就被孟伯爷找上了门。 房门一关,室内传出几声钝响,很快又归于了宁静。整个下午,两人未出房门半步。 孟伯爷心急火燎的找上门是何原因? 天知地知,沈侯爷知。 永乐二年三月甲申,鞑靼可汗鬼力赤突然召集部落头领到王帐议事。 旋即,鞑靼集结三万军队,逼近瓦剌。 瓦剌首领马哈木得到消息,出人预料的没有应战,反而拔-营,收拾起包袱,连夜跑路了。 鬼力赤下决心同马哈木打一场,没想到这小子和他玩这手。 虽说遇上明军大部队,鬼力赤也会这么干,但不妨碍他借机大肆嘲讽马哈木。 “这样的胆小鬼,就该系上狐狸尾巴!” 马哈木跑了,瓦剌的牧民却没法全都跟着一起跑。 鬼力赤联合阿鲁台的军队冲进瓦剌的地盘,一顿烧杀抢劫。 抢牲畜,强人口,抢草场。 抢不走的全部烧掉。 到明朝打谷草,鞑靼和瓦剌从不手软,对付起彼此来也是一样。 或许是意识到不想让鞑靼继续得意下去,在鬼力赤计划接手瓦剌的大部分地盘时,马哈木狠狠给了他一记回马枪。组织起的瓦剌军队发挥出了极强的战斗力,狠狠教训了深入敌境的鞑靼军队。 打赢了,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被抢走的畜群和人口,通通再抢回来。被烧掉多少帐篷,全部烧回去! 自此,马哈木不再被动挨打,实力比不上鬼力赤,就玩偷袭。事实证明,这种战术相当有效。对于为他出策的谋士,马哈木十分感激。殊不知,这位智者私下里还有另一个身份,大明锦衣卫。 你来我往中,双方打出了真火。 本该是一年最好的时节,草原却不见牧群的身影,只有四处而起的硝烟。 不时有离散的游骑和部落出现在边境,边关要塞立刻提高警惕。 春耕时,田间地头总能看到巡逻的边军,十人一队,以小旗带领,佩弓箭腰刀,另有两人背负火铳。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响哨,击发火铳,临近墩台地堡听到示警,马上点狼烟,弓箭伺候。 此法为大宁最先在练军时使用,很快扩散到整个边关。 自辽东,开平,宣府,大同,自东迤西,烽台连横,流窜的草原游骑寻不到任何下手的机会。 鞑靼和瓦剌打得热闹时,兀良哈没趁机凑热闹,在辽东崭露头角的野人女真牵扯了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 不是因为女真有多强,而是天子的态度,不得不让他们对女真产生几分忌惮。 草场不要了,加薪的要求也暂时抛到脑后。 兢兢业业巡卫边疆,隔几日向天子上疏表忠心,表示自己时刻奋斗在边疆第一线,尽量争取天子表扬,成为了兀良哈首领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一切只为向明朝天子证明,他们才是最好的外援! 野人女真,哪凉快哪歇着去。 呵哈出怎么样?逮着机会照样收拾一顿! 看呵哈出等不顺眼的不只是兀良哈,没有得到敕封的野人女真首领也是一样。 羡慕胡里改部目前的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活,羡慕呵哈出得到了赵王的亲自接见,羡慕胡里改部在广宁互市有了固定的摊位。胡里改部和忽剌温部在交易中享受的各种便利,更是让众人无比嫉妒。 之前没有朝贡的女真首领纷纷组织起队伍,一个部落不行,三五个凑到一起,带上马匹和林中出产的人参皮毛,直奔北京。 人来得多了,会同馆就有些住不下了。 没人抱怨,更没人离开,反而主动对接待官员表示,房间不够,挤一挤照样住。 条件差点不要紧,能拿到孟少卿的批条,在互市交易中能得到实惠,才是最紧要的。 “这就是利益。”孟一身大红白泽服,坐在鸿胪寺衙门,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暂且先让他们等着,天子的敕令下来再说。” “是。” 都事退出去,孟放下茶杯,立刻呲牙咧嘴。 下唇的伤口还没好,喝热茶当真是要命。 还要在下属面前保持威严,他容易吗?一定要和某侯二代说清楚,动不动就咬人不利于可持续发展,这个习惯必须改! 于是乎,孟伯爷下班后直奔行后军都督府。 至于和沈侯爷谈判结果如何? 总之,孟伯爷整整一个月没敢再碰热茶。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34章 草原上的战火成功烧了起来,鞑靼和瓦剌打得热闹,预期一两年内消停不下来清和。 女真各部成群结队到大明朝贡,马匹全都交由行后军都督府管理,人参和皮毛选出上佳者随奏疏一同送往南京,留在会同馆里的女真人,整日里期盼着孟少卿能有空见自己一面。 历数以上,孟算是圆满完成永乐帝交代的任务。现如今只等天子的敕令下达,给会同馆里住着的女真首领们一点甜头,将他们打发走人,自己就能收拾包袱返回大宁了。 孟不在大宁期间,大宁都指挥使司内部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 大宁都指挥使佥事张贵调浙江都指挥使佥事,未几,因罪降为千户,又因御史弹劾,被发云南戍边,此生怕是回不来了。 大宁都指挥佥事王庸,许成有罪,上念其屯田有功,降为大宁左卫佥事,令戍边自效。不久,王庸因抵御鞑子有功,升指挥同知。许成被巡按御史弹劾有怨忿,对朝廷有不轨之言,令下锦衣狱。抓人的队伍,由锦衣卫指挥佥事纪纲亲自带领。 天子下令,调调彭城卫指挥使余成,羽林前卫指挥佥事杨成,刘七,黄保,等为大宁都指挥佥事,李讨,周官保俱为大宁同知。 赐大宁都司都事姚堂绮衣钱钞,余者仍官在原职,各赐钱钞有差,多为嘉勉。 看着纸上罗列的名单,孟深吸一口气,明面上,大宁行刺一事已宣告终结,但对永乐帝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的余波还将持续很久。 一旦朱棣突然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某几个不法之徒密谋行刺于朕,其中还牵涉到建旧臣,说不准就会派出锦衣卫,拿着驾帖,请人到诏狱谈谈人生理想,花-鸟-风-月。 被贬谪的人中,张贵是旧事被查,许成则是另有原因。 孟压根没想到,一直给他沉稳印象的许佥事,竟然是个骑墙派,还骑了不只一面墙。 宁王,建旧臣,懿皇太子被废为庶人的两个儿子,许成都有联系。 这样的人才,竟然只是个都指挥佥事,如果加入情报部门,定能大放异彩。努努力,杨铎之后,或许就没纪纲什么事了。 只可惜,走错了路。 起初,孟满头雾水,不明白许成到底是哪方的人。 直到纪纲向他透露,洪武年间,许成的父亲曾官至少詹事,辅导太子朱标,后因卷入胡惟庸案,亏得太子才保住一家性命,被发戍边,孟这才才恍然大悟,心中多少有了底。 至于许成为何会同张贵成为好友,张贵之前在大宁都司所行种种是否同他有关,孟不想深究。 人都进了诏狱,背后的关系已经察明,除非永乐帝突然开始吃斋念佛,放下屠刀,否则,许成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 按照天子的行事风格,未必愿意手下如此寻根究底。但凡牵涉到朱家内部的权力斗争,尤其是朱棣和朱允炆之间的皇位争夺,聪明人都该躲得远远的。 天下易主,朱棣是大明的天子,朱允炆是生是死,不是孟该操心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天子敕令下达,高高兴兴返回大宁,集中精力搞好经济建设,偶尔丰富一下精神生活,无事联络一下有意内附的草原部落,努力营造和--谐-美好的边塞生活。 当然,如果随时都有美人在侧,生活会更加美好。 考虑到美人爱咬人的习惯,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拍飞了。 抿一下嘴唇,为了面子着想,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暂时远距离产生美吧。 永乐二年三月壬寅,天子敕令送抵达北京。 复孟为大宁镇守,授资善大夫,正治上卿。免鸿胪寺少卿,赐银三十两,彩币十五表裹,钞五十锭。 圣旨交到孟手中,白彦回笑道:“咱家恭喜兴宁伯。” 孟谢过,借着客套的时机,将备好的红封递了出去。 敕令下达,孟总算能安心了。 发了奖金,加了荣誉职称,不用被官整日惦记着捞过界,又能回到大宁,永乐帝果然说话算话,纯爷们! 白彦回身上不只带着给孟的敕令,还有召朱高煦和朱高燧回京的诏书。 徐皇后千秋节将至,天子有意将儿子都叫回身边。儿子不在身边这么久,总是想念。 沈瑄本也在内,无奈北京实在离不开他,他要是走了,袁容又得累趴下。朱棣实在没办法,总不能让大闺女再为了驸马到自己跟前哭吧? 不能把义子召回来,干脆多发赏赐,老子愿意给,谁也管不着! 赏银抬进府,沈瑄面相南京方向顿首,“臣叩谢天子圣恩。” 双目微红,真挚感情流露。 不用多说,传旨的内官定能将定远侯的忠心和孝心带到皇帝皇后面前。 沈瑄得的赏赐极为丰厚,单赐银就有五百两之多,彩币宝钞更是论打装箱。 拿起一枚分量十足的银锭,孟忍了几忍才没咬个牙印上去。 人和人果真是不能比,所谓“义子”和“臣子”的差距,就是这么明显。 孟伯爷捧着银子做沉思状,沈侯爷自然而然的误会了,点了点装银锭的匣子,“十二郎喜欢,便收着。” “我收着?”孟怀疑自己听错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了,五百两,不是五两,让他收着? “有何不可?”沈瑄一身公服,绯色衣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非凡,俯身,手指擦过孟的下巴,“你我情分,理当如此。” 孟:“……” 谁再和他说古人含蓄,绝对一板砖拍过去! 敕令送达北京,白彦回没有停留,立刻赶往宣府。 鞑靼和瓦剌开战之后,宣府边军加强了边塞防卫,开春前建造的地堡,瞭望墩台和敌台都派上了大用场。 朱高煦将主要的练兵和防卫工作都推给郑亨,自己带着亲卫和边民军汉-成-日下田劳作。 与此同时,仿照大宁城的模式,招收流户,吸收早年间离散的军户,接纳愿意内附的草原牧民,以奖励激发杂造局工匠的工作热情,各项安排专人负责,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去年开垦出的荒田都撒下了麦种,冬日里荒芜一片的土地,逐渐被葱绿所覆盖。 地堡墩台连成一片,新垒砌的城墙散发着泥砖的味道,城中的青壮背起长杆,拿着棍棒弓箭,主动同边军一起巡逻。 边民到城外樵采时,也结成了最少五人的队伍,发现鞑子立刻示警,炮口和弓弩立刻张开。威慑力丝毫不下于开平诸卫。 自草原陷入战火,北疆都是如此防卫。除少部分鞑子伤兵和离散游骑,大批的鞑子骑兵从未敢靠近宣府十里。 朱高煦向老爹证明,他有能力守卫一方,御敌于国门之外。他也可以像普通军汉一样屯田种地,和糙汉子一起蹲坐在田边,捧着大碗,大口咬着杂粮饼,丝毫不见皇子的傲气。 白彦回找到朱高煦时,他正敞开衣襟,大口喝着凉水。 好一会,白公公才认出眼前这位是汉王殿下,眼睛瞬间瞪圆,表情很是难以形容。 见朱高煦看过来,白彦回忙行礼道:“参见殿下。” 朱高煦挥挥手,让白彦回起来。 “白公公到此所为何事?” “回殿下,陛下有旨,宣殿下回京,共祝皇后殿下千秋。” 听到父皇召他回京,朱高煦面上现出一丝犹豫。 换成以往,能被父皇召回京,他定是会马上打点行囊,快马直奔南京。但是现下,他发现自己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他亲手开垦出的麦田,舍不得这貌似苦寒的生活。 朱高煦摇摇头,脑袋被石头砸了吗? 事实上,脑袋被砸的不只是朱高煦,白公公到广宁传旨时,朱高燧也不愿离开。 大宁和开原互市已初具规模,每逢月初和月中开市,一次比一次热闹。 起初,市场中多是牲畜木材交易,近期多了不少女真和蒙古人的摊位。造船所需的木材,边军急需的马匹,粮食,香料,皮毛,药材,都能在市场中找到。 除了鞑靼和女真,零星有回回和其他番邦商人出现在互市中,手中拿着从城门处取得的腰牌,行走在摊位间,挑选货物,询问价格。 采纳孟的建议,朱高燧同大宁镇守刘真商议之后,设立了专门的收税司,凡是在互市中交易的,无论是谁,都要交税。 大臣收税需要请示天子意见,天子不批只能按下。 朱高燧没有这个顾虑,按照兴宁伯所言,明朝商人小贩赶集摆个摊位还要交上两三,外人到明朝的地界做生意,无论如何,交易所得税,摊位费,卫生管理费,等等等等,一样都不能少。 看过孟列出的单子,朱高燧如醍醐灌顶,猛拍大腿。 单子上的条目,林林种种加起来够得上一部市场管理条例。 同兴宁伯递来的单子相比,自己之前定下的试行之法简直该揉成团,丢进火盆烧掉。 偶然机会之下,这份单子的抄录本落在了北京户部尚书郁新的手里。郁司徒看过之后,惋惜道:“以兴宁伯之才,不到户部任职着实是可惜了。” 能得郁司徒这句评语委实不易,孟事后得知,不免惊讶。 不是说臣都不待见他?原来并非如此。 不管朱高煦和朱高燧多舍不得放下手里的工作,老爹命令下达,都必须立刻收拾行礼,回南京庆贺徐皇后的生日。 朱高燧先行一步,临走前不忘将自己从互市淘换来的好东西分出一半,派人带给朱高煦,添入送给徐皇后的寿礼礼单。 亲娘的礼物有了,给老爹的礼物是不是也该备好? 无奈兄弟俩一时疏忽,全都忘记了这茬。毕竟过生日的是娘亲,不是老爹。 对儿子的差别待遇,永乐帝会作何反应,只有等兄弟俩回京之后才能得知。 值得一提的是,朱高燧的礼物中备有两艘福船模型,即使是缩小版,船身也足有一米见奇。 自孟同他讲过海外异邦的故事,朱高燧就时刻惦记着那片神奇的土地,朱棣下令造海船,他更是比谁都积极。 在同孟同朱高煦的通信中,朱高燧也时常提及此事,字里行间梦想着出海的意愿。 朱高煦对此不置可否,但在回信中,也不免对海外的世界产生了几许向往。 孟则在想,如果郑和的船队里多出一个朱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高燧,船队的路线或许会做出不小的改变。 郑和出海,只为完成皇帝命令。 朱高燧则不然,作为明朝开国皇帝的孙子,永乐帝的儿子,开疆拓土,扬大明国威已是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若是再加上一个朱高煦,或许美洲那片广袤的土地就没哥伦布什么事了。 孟四十五度角望天,霸气侧漏,横跨大洲,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好吧,他苏了。 穿-越此等神奇的事都能发生,苏一把,也能说得过去吧? 永乐二年三月甲辰,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奉召还京。 朱高煦的队伍途经北京,特地派人给沈瑄和孟送去两份厚礼。去人回报,兴宁伯已动身前往大宁,礼物交给了定远侯,朱高煦点头,没有停留,下令队伍继续前进,务必在徐皇后千秋节前抵京。 做这件事时,朱高煦没有刻意避开白彦回。 他与孟做笔友的事,老爹知道,宣府和广宁开原能有今日,兴宁伯同样功不可没。 道衍讲给孟的道理,同样被透露给了朱高煦。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一切摊开。 何况,有无孔不入,爱好趴房梁的锦衣卫,在老爹跟前,一切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收到朱高煦的礼物,孟已在大宁城。 大宁的练兵和屯田都有专人负责,春耕正有条不紊的展开,集市扩大了估摸,城内开起了数家客栈,路旁多出了许多卖吃食的摊位。 按照都事呈报,许多到开原和广宁互市交易的草原部落都会途径大宁。大批的人流涌入,客栈和饭馆自然应运而生。 食物不图精致,只重分量和味道。尤其是军汉拳头大的馒头,两和面的饼子,大块的烤肉,还有能长期保存的咸肉最受欢迎。 许多以马匹交易的小部落,在大宁遇上合适的买家,当场便会交易。上马,中马,下马,可换茶,钞或绢布,各有定额,多者钞千贯,少者只绢布一匹。 从军到民,从农到商,大宁城里几乎找不出一个闲汉。 孟回到大宁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今年的屯田和练兵事宜,然后按照名单逐个认人。遇上差事分派不当的,偶尔提点几句。几番下来,不说马上同下属打成一片,至少要让这些新人知道,自己这个大宁镇守不是摆设。 期间,一批犯官被发到大宁诸卫戍边,其中就有因弹劾沈瑄被,迁北京行太仆寺养马的前户部右侍郎李郁。 由于行太仆寺人员满额,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安排,经上报,李侍郎被发来大宁。开平卫和全宁卫都有马场,正好缺人。 告状?说地方不对?谁理你。只要在行太仆寺挂了名,在哪养马不是养? 于是乎,李侍郎一路向北,最终在全宁卫落户。 同批被发戍边的,还有狭西按察副使王煜和江西按察司副使梁成,两者的罪名都是惟薄不修,不能正家,失风宪体。 简单总结一句话,生活作风有问题。 普通官员被御史弹劾此类问题,顶多罚款丢官。换成这两位,直接被发戍边。 谁让他们在按察使司工作?本身负责刑名诉讼事务,肩负监察地方官员之责,还犯了这样的错误,分明是知法犯法,定然罪加一等。 梁成暂且不论,王煜被参奏的原因,却是因他娶了属官司狱之女为妻,有失风宪。处理的结果,先是下狱,因皇后千秋将近,免死,充军戍边。 上诉?娶老婆也没妨碍谁? 不好意思,娶的老婆不对,就是最大的罪名。 由此可见,真爱无敌的说法在大明绝对说不通。敢以身试法,下场绝不会多好。 想想自己和沈瑄的关系,摸摸后颈,孟咬牙,家里有免死铁券,脑袋应给不会掉。又有朝堂上的铺垫,永乐大帝应该不会食言。万一事不可成,顶多再去戍边!永乐年有很多仗打,早晚有起复的一天。 除此之外,名单上还有因私下收礼,被人告发的前福建行都司都指挥佥事刘达。 为了政绩,以亲信用银诱民交易,使之犯法的给事中丁琰。 看到这位被发戍边的因由,孟不免咂舌,所谓的钓--鱼--执法,原来古已有之。但这位显然是为了政绩不要命,忘记自己在谁手底下干活,官没升成,反而直接被锦衣卫捉拿。 永乐帝亲言,“古人治天下,无非公平正大之道。今此辈小人但图邀功,假令民畏法反执-阴-诱-者送官,不顾枉陷良善,不肖刻薄如此,当以诬民之罪严惩不贷!” 这段话,明明白白的记录在卷宗之内。 合上卷宗,孟深吸一口起,无论后世人如何评价朱棣为人,但是仅凭他为政期间所行,便不愧为继朱元璋之后,将大明带上巅峰的永乐大帝! 孟一边感叹,一边思索该如何安排这批犯官,让他们能够在大宁发光发热。殊不知,一封弹劾他的奏疏,已经通政使司封存,送入皇宫。 弹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朱棣登基以来,将无数官员拉下马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35章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清和。 孟尚不知暴自己被陈瑛盯上,很快将遇上大麻烦,仍在大宁城中忙着屯田军务,抵达南京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已先他一步扫到了台风尾。 陈瑛在洪武年间以人才贡入太学,好辩,有才名,被擢升御史,后出任山东按察使,期间同燕王府搭上关系,获得了朱棣的赏识。建帝登基,汤宗告发陈瑛受燕王金钱,参与了朱棣的造反活动。秉持着宁可抓错不可放过的原则,朱允炆大笔一挥,陈瑛被下放广西劳动改造。 永乐帝登基,为在朝中布局,特地将陈瑛从广西召回,升其为都察院左副都御使。 为了让南京的臣武将彻底认识到,龙椅上坐着的皇帝不同了,时代也不一样了,朱棣需要陈瑛这样的人来打破僵局。 陈瑛没有让朱棣失望。 做一行爱一行,爱一行专一行,在他身上得到最切实的体现。 都察院是言官衙门,左副都御使是衙门的二把手,作为言官的表率,自然要尽职尽责,有罪名要参,没有罪名罗织罪名也要参。 被陈瑛点名的臣武将,满打满算,遍布了大半个朝堂。除了朱能等少数朱棣铁杆,自七品官到一品武侯,从建旧臣到靖难功臣,几乎没有陈瑛不敢参的。 不久前自杀的历城侯盛庸就是被陈瑛活活逼死的。曹国公李景隆也被陈瑛炮轰过,无奈李景隆抗打击能力太强,又有作古的李忠做靠山,陈瑛想参倒他可不是那么容易。 陈瑛是朱棣手里的刀,朱棣用刀砍人从不留情。但是,陈瑛这把刀似乎太锋利了点,有的时候还喜欢自作主张,不听指挥,难免让握刀的人感到不顺手。一旦找到能够替代陈瑛的人,不出意外,陈都宪的下场不会比被他拉下马的官员好多少。 在盛庸的事情上,朱棣就皱过一次眉头。不是因为盛庸的死,而是陈瑛的自作主张。 这一次,陈瑛递上的弹劾奏疏又让朱棣皱眉了。 以孟同左班臣的关系,被言官参上几本不奇怪。 之前,通政使司送来相关奏疏,朱棣大多是压下不批,拖上几日也就不了了之。 不只是孟,大部分言官的奏疏,永乐帝都是如此处理。 弹劾讽谏是言官的本职工作,朱棣不想过于打击言官们的工作积极性。但陈瑛显然不在此列。朱棣把陈瑛的奏疏驳回去,第二天,同样的奏疏仍会摆上御案。 朱棣不是没敲打过陈瑛,作为天子手中的刀,太自以为是无疑是自寻死路。陈瑛收敛了一段时间,在朱棣以为他终于明白自身的定位时,却突然上了这样一封奏疏。 翻开奏疏,从头看到尾,朱棣的脸色愈发难看。 依奏疏上所写,陈瑛根本是想将孟置诸死地! 截留野人女真供奉马匹药材,是为大不敬; 于大宁镇守期间擅造军械,招揽民心,有不臣之意; 私结皇子,通信密谋,心有不轨; 同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都督沈瑄过从甚密,有私授金钱之嫌; 无军令调动边军出塞,论罪当杀; 违太--祖成法,许民以小秤交易,私定盐引纳粮之数,许工匠以利,以大宁杂造局为私用,中饱私囊,论罪当剥皮充草! 陈瑛还指出,孟欺压族亲,不念亲情,驱逐堂兄一家,欺上以忠义仁孝之名,人品相当大的问题。盛传其好龙阳,至今未成家立室,可见其私德不修,难为股肱之臣。 “臣观此人,心胸狭隘,擅于阴策,有小人佞臣之相。且私交皇子,对陛下有不臣之嫌。再观其行,实为唐时杨李,宋时高秦,定为奸邪之辈无疑。臣叩请陛下察其言行,断其重罪,以正朝堂正气!” 洋洋洒洒几百字,笔笔是刀,字字诛心。 陈瑛递上这封奏疏的目的,无疑是让孟再也见不到永乐三年的太阳。 奏疏中反复提及孟“私结皇子,有不臣之心”,同样是在影射朱高煦和朱高燧有不臣的嫌疑。 朱棣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怒气上涌,猛然将陈瑛的奏疏扯成两半,狠狠掷于御案之下。手臂猛然一挥,案上的茶盏,笔洗,砚台等,纷纷被扫落在地。 砚台倒扣,浓墨洒在青石砖上,像是被染黑的血。 侍立在旁的郑和立刻躬身,“陛下息怒!” 暖阁外,宦官宫人跪了一地。 正候在暖阁外,等着父皇召见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后颈发凉,一阵头皮发麻。 老爹盛怒中,他们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兄弟俩互相看看,用眼神交流,进还是不进?进去了,会不会被抽鞭子? xx的!如果知道是哪个混账王x蛋-撩了老爹的虎须子,绝对大巴掌伺候! 又是一声巨响,听这声响,御案被踹翻了,绝对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心里打鼓,同时做好了开溜的准备,大不了跑去母后处避难,总好过被老爹迁怒抽鞭子。 刚迈出一步,暖阁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绷着脸的老爹出现,头上似乎有黑云缭绕,噼里啪啦打着闪电。 朱高煦反应快点,连忙收回脚,拉着朱高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 由于太过紧张,拉人的力气用得大了点,兄弟俩的膝盖硬生生砸在石砖上,听声都觉得疼。 朱高燧呲牙,不敢看老爹,只敢瞪兄弟,朱高煦咧嘴,借着行礼揉了揉膝盖,别抱怨了,他也疼。 朱棣负手而立,将两个儿子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说长进了,就是这么长进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垂头,老爹隔着一扇门掀桌,随时可能当面喷火,再长进也会掉链子。 “随朕进来。” 朱棣转身,朱高煦和朱高燧不敢抗命,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撒丫子逃跑?一顿鞭子绝对跑不了。再皮糙肉厚,也没人乐意刚到家就被老爹收拾。 趁着朱棣和朱高煦朱高燧说话的短暂时间,宦官宫人已将暖阁内收拾停当。御案扶起,碎裂的茶盏收了下去,趴在石砖上也寻不出丁点墨迹。 陈瑛的奏疏压在了角落,即使是皇帝亲手撕的,宦官也不敢真当垃圾扔出去。 朱棣直接将惹怒他奏疏扔给两个儿子,道:“看看吧,看完了再同朕说。” 接过奏疏,兄弟俩脑袋凑到一起,刚读到一半,两双眉毛四只眼睛都立了起来。 “陈瑛老匹夫!” “这老匹夫当真该杀!” 话不同,表达的意思却相同。 陈瑛罗织孟的罪名,看似有理有据,实是胡说八道。其间更牵涉到了许多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事。 调动边军出塞为的是什么,永乐帝比他们更清楚。这样的事能揭开来说吗?说皇帝指使边塞守将算计草原邻居,各种挑拨离间?说出去都是要被人插刀子的节奏。 截留贡品更是无稽之谈!没看看留下的都是什么,除了常见的草药,就只是寻常所见的皮毛,全都是边军所需,送到南京,转头也要送回去,不然就是留在仓库里发霉。这些都是永乐帝默许的,以这个借口参奏孟,北边的将领,九成都要被打倒。 私造军械,私结皇子,密谋不轨,有不臣之心? 如果陈瑛在场,百分百会被朱高煦和朱高燧联手捶死。 这是弹劾兴宁伯?分明是借口孟找他们的麻烦! 朱高煦咬牙,没心思继续往下看了。 父皇在潜邸时,他就看陈瑛这老匹夫不顺眼,果不其然,这是逮着机会就要找自己的麻烦! 朱高燧也在磨牙,待看到指责孟同沈瑄私授金银,以大宁杂造局中饱私囊时,终于爆发了。狠狠将奏疏撕得粉碎扔在地上,犹不解气,又跺了两脚。 朱棣瞪眼睛,朱高燧梗着脖子满脸委屈,“父皇,这老匹夫哪里是在弹劾兴宁伯,分明是在污蔑儿臣!” 朱高燧梗脖子,朱高煦也没闲着,无论如何也要将陈瑛的罪名定死,否则,被问罪的就会是他们。 大臣的奏疏,老爹能撕,因为老爹是天子。其他人,哪怕是天子的儿子也不能这么干。 三弟不只撕了,还跺了两脚,传出去,六科和都察院都得炸窝蹦高。 朱高煦不想挨鞭子,也不想三弟挨鞭子。 必须保住孟,一旦孟被问罪,下一个会被咬上的是谁,不用猜也知道。何况,在宣府时日,兴宁伯帮了他许多,就算是心是石头,也会捂出几分热度。 孟不能被问罪,沈瑄不能出事,也为保全自己和三弟,陈瑛必须去死! “三弟!”朱高煦拦住正同朱棣梗脖子的朱高燧,又一次跪在了朱棣的面前,沉声道:“请父皇下旨,令儿臣同三弟就藩,无诏不得还京。待母后千秋之后,儿臣与三弟即刻动身!” “皇兄?” 朱高燧讶然,朱棣也愣了一下,根本没想到朱高煦会说出这番话。 “皇儿何出此言?” 朱高煦抬头,面带苦笑,“父皇,此事应因儿臣同三弟而起,兴宁伯乃国之忠臣,一言一行皆为国为君为民。儿在宣府之时,同亲卫一起屯田戍卫,劳作之余,常思及边民之苦,边军之难。大宁杂造局所行,于理当罚,于情却实是利民。儿臣耕田所用农具即是大宁所造,改造过的农犁极得民户及屯田边军赞誉,兼有深耕补种之法,仅宣府一地,开垦出的荒田即倍于洪武年。” 随着朱高煦的陈述,朱棣的表情渐渐变了。怒火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慎重和沉思。 “儿臣愚钝,但也知田粮乃民之本,民为国之基石,无粮则民困,无民则国贫。”顿了顿,朱高煦再叩首,“陈都宪以此劾罪,试问各方镇守,还有谁肯再仿效兴宁伯为国为民?比官军民皆畏酷言而不敢先,囿于方寸之地,困于旧年之例,地愈贫,民愈饥,屯田所出减少,军无可养,何以卫国?” “兴宁伯所行,非国士不可为。朝有奸邪小人,不思进取,亦不分好恶,但有不惯之处,即上疏弹劾,此等竖儒才是国之大患!” “同兴宁伯相交,只为求屯田之策,是儿臣思虑不周。一切皆因儿臣起,兴宁伯无辜受累。请父皇许儿臣就藩,不问兴宁伯之责。” 话落,朱高煦再顿首,朱高燧接道:“儿臣同皇兄一样,请父皇明鉴!” 接着,兄弟俩又就藩国所在进行了一番争取。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朱高煦认为,事由北方起,他和朱高燧不宜再去北方,不如把他们兄弟封去南边,例如云南,岭南,贵州,都很不错。再不行,就广西,福建。 朱高燧表示,据闻福建屡有海寇出没,父皇要是将他封到那里,他一定带领护卫日夜巡防,肃清海患。福建也有船坊,就算不能出航,到船厂里走几圈,也算是偿了他梦想大海的夙愿。 “父皇,儿臣请就藩。” “父皇,儿臣获封多时,一直未有封地,父皇就当是爱惜儿臣,给儿臣一块封地吧,不要北方,就南方!” 听着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话,朱棣负在背后的双手攥紧,复又松开,觉得两个儿子是在胡闹,却又感到欣慰。都说狼崽子要离群才能真正长大,两个儿子不过离开数月,却已成长至此,此言果真非虚。 但,高炽同他的两个兄弟,也是渐行渐远了。 不论陈瑛上疏弹劾孟是出于本意还是受人指使,不管他在奏疏中牵涉到沈瑄和朱高煦兄弟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封奏疏,加上朱高煦和朱高燧的一番话,都在朱棣脑海里打下了烙印。 陈瑛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无辜被老爹疑心的朱高炽,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怪只怪陈瑛狠狠喷了朱棣的义子和两个亲子,单单漏了朱高炽。朱高炽想不背黑锅也难。 朱高炽还不知道陈瑛上了弹劾孟的奏疏,也不知道西暖阁里都发生了,如果他知道,就算会打破一贯的对外形象,也会拿把刀冲进陈瑛府里把他砍死。 有没有这么害人的?! 这是生生把自己往油锅里推! 暖阁内,良久的沉默之后,朱棣长舒一口气,道:“高煦,高燧,先起来。” “父皇?” “你们就藩一事,待皇后千秋之后再议。”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相看看,“那兴宁伯?” “朕会下旨召兴宁伯进京,瑄儿也一同叫回来。”朱棣道,“一次两次,朕不计较,但长此以往,难免让驻守边塞的功臣心寒,朕不欲如此。此事不能压,定要令朝堂武共知。至于陈瑛。朕还要用他。” “父皇,此等小人,父皇还要用他?” “高煦,高燧,尔等当谨记,人有善恶,君子可用,小人亦可,但在人主用之如何。叔孙通在秦则欺,在汉则诚,裴矩在隋则佞,在唐则忠,盖莫如是。” 这样的教导,已不单单是父亲教导儿子,更是国君教导他的继承者。 朱高煦和朱高燧齐声道:“谨遵父皇教诲。” 华殿中,朱高炽手中的书久久未翻过一页。 王安听到门外的动静,小心看了一眼,见朱高炽没有留意,小步快走出隔间,见门外是世子妃身边伺候的宦官,低声问道:“何事?殿下正在读书,不得打扰。” “世子妃让咱家禀报世子,汉王殿下和赵王殿下已从西暖阁出来了,正到坤宁宫问安。” 王安眼珠子转了转,“你先等等,咱家去禀报世子。” “是。” 等了片刻,王安又走了出来,领着世子妃派来的宦官到朱高炽面前。 朱高炽端坐,一身大红的盘龙常服。本是鲜亮的色彩,穿在他的身上,却恍惚带着一丝沉郁的暮气。 “是世子妃派你来的?” “回殿下,正是。” “汉王和赵王的行踪,是世子妃派人盯着的?” 这话听着就不对。 宦官伏在地上,冷汗立时间就下来了。 “殿下,奴婢……奴婢只是奉命……“ 啪! 茶盏碎裂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宦官的脸,血顺着脸颊流淌,滴在了蓝色葵花衫之上,浸染开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饶命?”朱高炽垂下眼,“你可知道,窥伺皇子行踪是何罪名?” 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饶了他,谁来饶过自己? “王安。” “奴婢在。” “打下去,送到浣衣局,世子妃那边,你亲自去说。” “奴婢遵命。” 王安叫来两个高大的宦官,堵住地上人的嘴,将他拖了出去。见他还想挣扎,不由冷笑了一声,袖着手,阴恻恻的看着他,低声道:“咱家劝你还是安生点吧,若非皇后殿下千秋节将近,你去的就不是浣衣局,而是阎王殿了。”王安压低了声音,俯身,“别巴望着那位能救你,记清楚了,这宫里,越是自以为聪明的,越是活不长久。” 直起身,王安掸了掸衣袖,“带下去,口条不利索,就别留着了。再好生看着,送出去前别找晦气。” “您就瞧好吧,小的一定把事办妥当了。” “办好了,世子面前,咱家自会提携。” 几名宦官顿时千恩万谢,王安挥挥手,等人被拖走,转身朝世子妃的寝殿的走去。 想想世子妃所行,不能说不是为世子着想,可就像他之前说的,这宫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可再聪明,也不能在天子和皇后跟前玩心眼。 世子想明白了,世子妃怕是想不明白了。 永乐二年三月庚辰,皇后千秋节,武官命妇朝于坤宁宫。 徐皇后戴九龙四凤冠,着深青绘翟祎衣,素纱中单,赤质蔽膝,硃锦绿锦大带,束玉革带,青袜青舄,舄上金饰飞凰,金丝银线,盘蔽膝而上,似欲翱翔九天。 发冠上的十二树大话,均饰以珠翠,于黄金映衬之下,宝华无双,熠熠生辉。 世子妃张氏,汉王妃韦氏,赵王妃徐氏领四品以上命妇在丹墀内敬贺,五品以下,立于殿外,随礼乐,大礼参拜。 “贺皇后殿下千秋!“ 徐皇后抬手,礼官喊起。 世子妃同韦氏,徐氏起身恭立,虽以世子妃为首,但三人衣冠却无区别,以爵位论,汉王妃和赵王妃都为亲王妃,两人品级实已高过了世子妃。 但朱高炽为长子,在序位上,世子妃仍居首。 朝贺之后,坤宁宫赐宴,四名以上命妇才有资格留下,五品以下,每人赐宝钞一锭,出宫自己解决晚饭。 徐皇后在坤宁宫设宴,朱棣在奉天殿也摆了几十桌。一为发妻庆祝,二为向朝臣表明态度,朕的两个儿子从北边回来了,朕很高兴,所以,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朕找不痛快。 眼睛一扫,落在陈瑛身上,对,就是你,不用看别人! 在同僚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陈瑛硬是不动声色,拿着筷子的手却隐隐有些颤抖。 放下筷子,掩下衣袖,视线在向天子祝酒的朱高煦身上一扫而过,眼底浮现一抹阴沉。 兴宁伯,定远侯,赵王,汉王。 陈瑛端起酒杯,简在帝心又如何? 越是得天子看重,站得越高,摔下来时,更是会粉身碎骨! 永乐二年四月己巳,天子敕令送递大宁和北京。 孟接到敕令,心头疏忽间闪过一丝不安。 天子为何会在此时召他去南京? 传旨的是面生的宦官,出于谨慎,孟没有多问,同大宁都指挥使朱旺几人交代好工作,立刻动身。 半路上遇到了同事被召回南京的沈瑄,孟心中的疑惑更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36章 路遇沈瑄,二十余人的队伍立刻增加到了五十余人清和。 由于宣召的内侍都是生面孔,孟没能打听出多少有用的消息。 一路行来,只能从他们的态度上窥出一二。 肯定是出事了。 好事还是坏事,目前不能定论。 天子召他进京,也召了沈瑄,却不说因为什么,这让孟十二郎的心里一直打鼓。从大宁打到山东,从陆路到换乘舟船,一路南下,南京越近,孟的眉头也皱得越深。 站在船头,看着水波被船头劈开,水中的影子也变得支离破碎,孟苦笑,他是不是该庆幸来的是内侍,而不是拿着驾帖的锦衣卫? 真是他想多了吗? 住过刑部大牢,凡事不多想想,难保什么时候就会吃亏。 临近傍晚,江风有些冷,孟打了喷嚏,却不想回船舱。 他和沈瑄住在不同的舱房,中间隔着好几间,回去了也没美人给他养眼,不如站在这里吹风,还能让脑袋清醒一下。 风越来越大,插—在官舟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孟又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不成了,再吹下去,十有八--九会着凉。 看来,挥斥方遒,风流人物什么的,的确是不适合自己。还是老实回船舱窝着,别东想西想了。说不定真是是他多想了。也许天子召他回京,是为了嘉奖? 仰头望天,果真如此,来的不是郑和侯显,也该是白彦回吧? 捏了捏额角,一件斗篷突然罩在了他的身上,被熟悉的冷香包裹,不用回头都知道站在身后的是谁。 还真是……走路都没声的。 孟侧首,“侯爷,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沈瑄将披在孟身上的斗篷拉紧了些,“十二郎可是担心进京一事?” “恩。”孟点头,压低了声音,“不能不担心,我总觉得,陛下这次召见定有隐情。” “无需担忧。”沈瑄揽过孟的肩膀,见他僵了一下,立刻四下张望,觉得有趣,手臂抱得更紧了些,“不过是有御史弹劾,陛下召你我回京奏对罢了。” 孟疑惑问道:“侯爷怎么知道?” “杨内官告知。” 杨内官? 想了片刻,孟才将人名和脸对上号,到北京宣旨的那个宦官? “正是。”沈瑄点头,“杨内管是燕王府旧人。” 孟嘴巴张大了,他也曾负责燕王府的安保工作,怎么从不知道王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从他的穿戴判断,绝对是首领太监级别,能在十二监做到这个位置,在潜邸时不可能默默无闻。 “杨内官在皇后殿□边伺候。”沈瑄捏了一下孟的耳垂,从刚刚他就想这么做了,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说不定会直接下口,“十二郎没见过他,不奇怪。” “哦。” 孟点点头,的确不奇怪,他和徐皇后身边的人,的确是一点也不熟。 外臣和皇后身边的内官拉关系,绝对是找死。当然,皇后的娘家和干儿子例外。 耳朵又被捏了一下,孟很快发现自己跑题了。明明说的是此次被召进京的原因,怎么会聊到杨内官的身份上去? “侯爷说,陛下召你我进京是因为咱们被参了?” “对。”沈瑄点头,握住孟的手腕,带着孟走向舱房。 “侯爷知道是谁吗?” “知道。” “那……”是不是该互通有无,分享一下? 沈瑄停下脚步,“十二郎想知道?” “自然。” “哦。” “侯爷?” “十二郎询问,瑄自然知无不言。”沈瑄侧首,唇边带笑,暮-色-映照之下,愈发的迷人,“只不过,十二郎可愿同瑄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 想起这四个字曾经带来的后果,孟下意识捂住脖子,噔噔噔后退三大步。 沈瑄挑眉,笑容里带上了几许不一样的味道。 贵气,俊,冰冷,很吸引人,却也极其的危险。 孟咽了口口水,想再退后,脚下却像是生了钉子。 “侯爷。” “恩?” “这是在船上。”船舱的隔音貌似不太好,杨内侍就住在隔壁。 “我知。” “……”知道还要和他秉烛夜谈? 孟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沈瑄却在此时上前两步,单手搭在孟的肩头,俯身,像是按着猎物的草原狼,“十二郎莫要多想,瑄是守礼之人。“ “……” 孟已无力吐槽。 沈侯爷的守礼,同传统意义上的守礼绝对相差十万八千里。况且,就算沈侯爷突然改吃素,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突然扑上去。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侯爷,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依沈侯爷的态度,即使被参,皇帝也有更大的可能是站在自己这边。既然没有被砍头的风险,提前知道和到京后了解详情有区别吗? 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遇到沈瑄脑袋就不会转弯。 美--色--误人啊! “十二郎不想知道了?” “不想。” “但,”沈瑄微微眯起眼,缓缓逼近,“瑄想同十二郎详谈,该当如何?” “这个……容我回去想想……” 孟本能退后,却突然间视线颠倒,人被扛上了沈瑄的肩头,挣扎着撑起身,恰好对上杨内侍瞪圆的双眼。 四目相对,孟十二郎愕然,咬牙,捂脸。 这已经不只是丢脸的范畴了。 事情糟糕到一定程度,孟反倒镇定了。 放下捂脸的手,孟十二郎正色道:“在下正同定远侯切磋武艺,无奈技不如人,让杨公公见笑了。” 江风吹过,可惜没有落叶。 瞪圆眼睛的杨公公已然石化。 扛人中的定远侯突然有点无力。 听到声响,尽职尽责奔来查看的亲卫震撼了,对孟佩服得五体投地。 敢同定远侯切磋武艺,如此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当真是军中少有。 兴宁伯纯爷们,真汉子,必须大拇指! 翌日,纯爷们的兴宁伯下了船,在官驿换乘马匹,继续赶路。 路上没有再发生意料之外的事,定远侯也没再找他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只是军汉们热情的目光委实让孟有些吃不消。被人如此敬仰,着实是压力山大。 杨公公几次欲言又止,但在仔细观察过沈瑄和孟之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暗中捶着胸口,定远侯同兴宁伯都是真性情,做事坦然,咱家怎能用如此xx的心思去揣测他们之间真诚的友谊?简直是太不应该了! 随着南京的距离越近,杨公公愈发确定了心中所想。对孟的态度,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因愧疚而萌生的亲切。 孟十二郎摸摸脸,四十五度角望天,万分的不解,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为什么如此得宦官青睐?莫非是穿-越的附加技能? 得出这个答案,孟顿时囧了。 纵是一路快马加鞭,孟同沈瑄一行人抵达南京时,已是五月中旬。 在此期间,朝堂上发生了几件大事,风头之盛,效果之轰动,完全压过了陈瑛弹劾孟的奏疏。 先是有江西巡按御史弹劾宁王朱权及其长子朱盘烒对天子有怨忿,行诽谤魇镇事,请以罪捉拿下狱。简言之,朱权和他儿子朱盘烒对朱棣不满,私底下搞封-建-迷-信-跳-大-神等一系列不法活动,有事没事钉天子小人,必须严查! 御史弹劾奏疏一到,朝廷立刻炸锅。 这还了得,历史上但凡涉及到巫蛊魇镇,都是大案要案,不严查也要严查! 大理寺刑部立刻上疏,锦衣卫也纷纷出动,朝会之上,朱棣的脸色再没放晴过。 此事未平,又有安南陈王子入朝,哭诉胡氏篡-权-夺-位之事,请上国主持公道。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姓胡的搞阴谋活动,发动叛-乱,杀了国王一家,阴谋夺取王位,还获得了成功。陈王子大难不死,跑到大明请求政-治-避-难,希望明朝天子能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为他主持公道,撵胡氏下台,帮他夺回王位。 安南向明朝称臣,安南王室成员想继承王位必须得到明朝天子的册封,有明朝天子发下的金印和诏书才算走完程序,继承生效。不派使臣朝见,自己登上王位,刻上百八十个印章也属于非法-政权,必须予以取缔。 同例的还有朝鲜,琉球等。 胡氏篡位后也派过使臣向大明朝贡,并向朱棣报告,说陈姓王族死绝了,胡氏登上王位是民心所向。朱棣派往安南的使臣也回报说,胡氏的话基本没错。 于是,朱棣给胡氏发了金印和诏书,还赏赐了绮衣钱钞。 不想赏赐没发多久,陈氏王子就冒了出来。经多方核实,身份确认无误。不能把人撵走,只能安排他住进会同馆。陈王子住进去之后,见天的遇上人就哭,哭自己有多么多么凄惨,篡权的胡氏有多么多么可恶,大明是天--朝-上国,一定要为下臣做主啊! 偏偏他汉话说得极好,还熟悉多国语言,发现对方听不懂,立刻改语言频道。这次能听懂了?那好,继续哭。 这是什么?赤--裸--裸--的打脸。 朱棣怒了,将之前派到安南考察的大臣扔进锦衣狱,明白告诉杨铎,他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杨铎做事很给力,不出三日就翻出了这名大臣各种贪-赃-枉-法的证据,流放充军都不可能,直接斩首,夷三族。 狠狠出了一口气,朱棣仍是恼火。 偏偏这时,立皇太子的事又被闹了起来,翰林院一帮清贵号召京中军民耆老一同上表,劝说皇帝立皇太子。 凡是脑袋正常的都该知道,这时给朱棣找不自在纯属找抽,完全是狂奔在丢官掉脑袋的康庄大道上。 作为幕后推手的解缙等人也十分无奈,都没想到会赶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在这个寸劲上。 原本计划很好,由陈瑛打头阵,拉汉王和赵王下水,只要成功让两人见疑于天子,事情就算成功。 接着就是群臣和百姓耆老上表。 天子可以驳斥群臣的奏疏,不能对民心视而不见。只要天子有一星半点的松动,加上群臣的口灿莲花,说不定事情就成了呢? 天子不喜世子,却相当喜欢世子的儿子,这是解缙等人手中捏的最大一颗筹码。 好圣孙啊! 本来计划一环套一环,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连杨士奇都表示,难得解缙会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可谁能想到,陈瑛刚动手,翰林们的奏请刚送上,宁王魇镇,安南-篡-权的事情就接连冒了出来。加上朱高煦和朱高燧以退为进,向皇帝请求就藩,连一向不问政事的皇后都因此表露出了不满,再没政治头脑的也该知道,事情大条了。 徐皇后是真怒了。 她是皇后,也是母亲。她贤德,但也有底线。 两个儿子离开身边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给她庆贺生辰,却要被逼着自请就藩,还不敢去北边,只请去西南,这和流放发配有什么区别? 朱高炽是她的儿子,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都心疼! 虽然朱棣在三个儿子中有所偏爱,徐皇后却始终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在关键时刻,更是多次为朱高炽说话,足见她的态度。 但是这次,因为朱高煦和朱高燧,她不只对陈瑛解缙怒了,对长子也生出了几分不满。 平日里的仁厚谦和都哪里去了?就这么容不下自己的两个兄弟? 能让徐皇后怒成这样,也算是本事。 两次请安被拒,朱高炽唯有苦笑。 见不到母后的面,就没法辩解,只能跪在坤宁宫前,久久不起。 如果不能得到母后的原谅,他就真的不成了。 想起北平的岁月和进京城后的种种不顺,朱高炽满心泪水。事情根本就不是他做的,为什么偏偏要让他来背黑锅? 世子妃来劝,跟着一起跪,徐皇后仍是不见。直到朱瞻基跪在了世子身边,徐皇后才不由得心软。 遣宫人去请世子进来,徐皇后坐移驾暖阁,叹息一声,似在自言自语,“本宫也是老了。” 宫人不敢出声,小心的奉上汤药,劝皇后用药。 自朝中闹起来之后,徐皇后一支休息不好,精神不济,凤体违和,太医院的赵院判请脉之后,坤宁宫又开始汤药不断。 因为皇后的病,天子的脾气愈发不好,看谁都不顺眼。五军都督府和六部都吃了不少挂落。翰林院,六科和都察院更是重灾的确,被大汉将军拖下去的侍读侍讲,御史和给事中,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徐皇后用过药,朱高炽带着朱瞻基进了暖阁,世子妃被拦在了外边。 站在暖阁门前,目视暖阁的门在面前关上,世子妃垂下双眸,仍是仪态端庄,染着蔻丹的指甲却已扎入了掌心。 孟和沈瑄就是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抵京的。 本为迎接自己的会是一场狂风暴雨,孟甚至做好了铁券不离身的准备。进京之后他却发现,所有的准备都没了用处。 比起现今朝堂上的几件大事,他那点事算什么?别说暴风雨,如果不是天子特地召他和沈瑄进京,怕是连个水波都掀不起来。 孟和沈瑄回到府邸,了解情况之后,安心等着天子召见。 这一等,就是五天。 朱棣忙着给宁王写信,告诉自己的兄弟,朕相信诽谤魇镇的事不是贤弟做的,一定是身边的小人撺掇蛊惑,以陷害贤弟,离间兄弟之情。朕顾念亲亲之情,不会深究,但贤弟也必须认识到错误,将做此事的小人交给锦衣卫发落。另外,如果贤弟总是闲着没事做,不如喝喝茶,养养花,读读书,听听曲,陶冶一下情操。 “此为贤弟计也。” 这是为了贤弟好,也是为皇室内部和-谐,所以,不必太感激朕。 接到信后,朱权会如何想暂且不论,在朱棣看来,这绝对是宽大处理了。 处理完了宁王的事,朱棣又派人去安南探查究竟,明言,如果真是胡氏篡位,这事就不能善了。 立皇太子一事暂时被放到一旁,朱高煦和朱高燧请就藩的上表也被压着。 杨内官回宫复职,朱棣得知沈瑄同孟已抵达京城。沉吟片刻,令郑和去定远侯府和兴宁伯府传信,明日早朝之后,西暖阁觐见。 朱棣想得很好,先和两人私下里谈谈,再把整件事掀开,借着陈瑛的引子,直接把翰林院按下去。 如果只是孟和沈瑄,大可不必如此麻烦,但事情涉及到了皇帝亲子和国之储君,就不能等闲视之。 只可惜,计划再好也没变化来得快。 朱棣万万没有想到,还真有不怕死的,顶着他要杀人的眼神,在早朝之上就对着孟再次开火。 这个不怕死的不是旁人,仍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瑛。 立在右班武臣行列中的孟目瞪口呆。 他惹到这位仁兄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仔细想想,没有啊。 这样以生命为代价揪着他不放,到底是为哪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37章 陈瑛是朝堂上的猛士,并且不是唯一的猛士清和。 在他站出来之后,陆续又有两名御史,一名给事中,户部和工部郎中,以及鸿胪寺少卿站了出来,力挺陈瑛。 “臣参大宁镇守,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一等伯孟有罪!” 单看陈瑛的外表,实在很难同他的性格言行一一对应。 国字脸,卧蚕眉,挺-鼻阔口,谈不上英俊,却是正气凛然。 这样的长相,该是话本里的国之忠臣,耿直不阿,浩然正气,与奸邪势不两立。每每敢于殿上直言,皇帝不听,抱头撞柱,血溅金砖也不稀奇。 孟扫了一眼正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陈瑛等人,忍不住撇嘴。若他们是正义的一方,自己成什么了?祸国殃民的奸臣一流,佞臣一派,该订到历史的耻辱柱上? 听听,私截贡品,大不敬;为身不正,私德有损,欺压良善;不兴教化,违太-祖高皇帝成法,以利诱民,私定盐引纳粮之数,中饱私囊。同定远侯私授金钱,同皇子结交,各种图谋不轨。 一条条摆出来,言辞之激烈,用心之狠毒,当真是可见一斑。 坐实了,就三个字,要你命。 孟瞄一眼龙椅上的皇帝,很想提醒陈瑛等人一句,想参他,光是前面几项罪名就够了,扯上沈瑄和朱高煦兄弟,实在是不智之举。 没见皇帝正运气呢?这几位是想陪他一起上法场?还是说陈都宪嫉恶如仇到了一定地步,拼死要到阎王殿前再参自己一本? 明显不太可能。 待陈瑛说到兴宁伯和定远侯之间的各种不明不白时,孟连忙低头,捂嘴。若非场合不对,事先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怕会冲出去给陈瑛一拳。 什么叫以龙阳之好为遮掩,行不轨之事? 简直是污蔑!老子是真龙阳……挠挠下巴,这样的反驳理由,好像也不太对? 沈瑄也在皱眉,表情愈发的冰冷,看陈瑛的目光,和看一个死人没多少区别。 陈瑛犹不自觉,仍在大肆攻讦,“如兴宁伯此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唯利是图,欺上瞒下,对朝廷有不轨之意,论罪当杀,夷族,以儆效尤!” “定远侯知情不报,有同谋之嫌,当夺爵下狱!” “汉王赵王不慕皇恩,不敬长兄,私自结交一方镇守,有不臣之嫌,当压入宗人府,训以太--祖之令!” 图穷匕见,陈瑛终于抛出了他的最终目的。 碾死孟,拉沈瑄下马不过是手段,只为往朱高煦和朱高燧身上泼一桶洗不净的脏水,为朱高炽登上皇太子之位扫清障碍。 这一次,陈瑛是豁出去了,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即使冒着事不成被流放充军的风险,他也要赌这一次、 此时此刻,陈瑛就是在玩火。 朝廷不以言杀御史,但朱棣不是朱允炆,真惹急了他,纵然有太-祖成法这顶保护伞,依旧能让和他对着干的人生不如死。 直接执行机关,天子仪仗队,大明锦衣卫。 别看个顶个的英俊潇洒,招呼起被请到诏狱的客人,分秒间化身凶神恶煞。对此,二-进-宫的耿璇绝对可以现身说法。 能被朱棣当刀子用,证明陈瑛不傻。在做这件事之前,他猜测过事有不成,自己可能的下场。但他没有退路。 陈瑛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被广西召回,他就成了天子手中的利刃,死在他手中的人不知凡几,仇人不比得罪了官集团的孟少。 天子要用他,他就是天子清扫朝堂的工具,一旦天子用不到他,为了平息群臣的愤怒,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历朝历代,酷吏佞臣都是一样的下场。 只要天子起了杀心,无论是谁,都逃不过最后一刀。 即使天子不杀他,无论汉王或赵王哪个登上皇位,他照样好不了。 在潜邸时,朱高煦就各种看他不顺眼,入朝之后,更是屡次表达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陈瑛不想死,退一万步,即使保不住自己,也想保全家人。 弹劾其他朝臣,他毫无压力。夷族两个字说出来是何等轻松,换到自己和家人身上,陈瑛便寝食难安。 苦思之下,陈瑛得出结论,只有亲近读书人,性格仁厚的世子登上皇位,有了从龙之功,才有可能保全自己和家人。 陈瑛和解缙等人拥戴朱高炽的原因不同,最终目的却是相同。 解缙曾不屑同陈瑛之流为伍,考虑到目前的形势和越来越得圣心的汉王赵王,他不得不与陈瑛结成短暂的同盟。 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天子是一国之君,皇太子是国之储君。 只要将世子推上皇太子之位,他们就离成功不远了。 为了达成目的,同朱高煦和朱高燧走得很近的孟,不幸成为了解缙和陈瑛的踏脚板。 他们找上孟的原因,和被流放贵州大山支教的前礼科给事中赵纬一样,没有背景,没有雄厚的家族势力,更没有可帮扶的姻亲,又得罪了朝中大部分官,简直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至于孟的个人能力,解缙提醒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过陈瑛,陈瑛却是轻蔑一笑。 纵然孟能扳倒几个给事中,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如果孟敢当殿争辩,更合他意。顺便多扣几顶大帽子,即使天子想赦免他,也万不可能。 假如能将定远侯和汉王赵王都牵进来,那就更好了!坐实了他们身上的污名,再令人到民间大肆渲染,不需要解缙的后手,世子的皇太子之位都是稳稳到手。 皇帝只有三个儿子,两个都有了污名,不立世子为皇太子,还能立谁? 届时,从龙之功定是以他为首! 陈瑛想得不错,换个对手,他几乎就能成功了。但他还是低估了孟,也一样错估了今日的朱高煦,更漏算了沈瑄会有的反应。 所以,陈都宪的悲剧,完全可以预期。 一番慷慨激昂之后,陈瑛和出列支持他的数人一同拱手,“臣请陛下圣裁!” 皇帝不出声,陈瑛干脆摘掉了头上的乌纱,跪地,顿首。 “臣请陛下圣裁,定兴宁伯之罪!” 解缙等人自然是期待陈瑛能够成功,无不期待的看向朱棣。大部分武将和一部分臣却对着跪在地上的陈瑛等人皱眉,对此举不以为然。 这算什么?胁迫圣意? 负责记录天子起居日常的史官也有瞬间的犹豫,陈瑛是什么人,朝堂上武都清楚。若如实记录下来,以他御史的身份,定会得诤臣之名,未免太过荒谬!那些因他屈死的人,又该找谁去诉说公道? 陈瑛一直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朱棣面色阴沉,手中的玉圭几乎要被捏碎。 朝中武皆未敢出声,立在丹陛之下的朱高炽兄弟同样没有出言。 这个时候,最为难的就是朱高炽。 为陈瑛说话?老爹一定会拍死他,更是会同兄弟彻底离心。 为孟求情?无异于同支持他的臣对立。 朱高炽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他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设想过解决的办法,但事到如今,无论哪种办法都起不到用处,再多的语言也显得苍白。 如果他事先知情,一定会想办法阻止陈瑛和解缙。可当他知道详情时,事情已成定局。 朱高炽看着朱棣,刚刚升起的勇气消失了一大半。他没有回头,完全可以料到,两个弟弟现在都是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 对孟,朱高炽有几许不忍和愧疚。整件事中,最无辜的就是兴宁伯。但身在朝堂,陷入权力斗争,谁都无从选择。 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 朱棣没有退,于是,他逼着朱允炆跳崖了。 朱高炽不想同朱允炆一样,所以,他更不能退。 朱高煦的脸色很难看,朱高燧的脸色更难看,瞪着陈瑛等人,像是要将他们千刀万剐,骨头渣碾碎。 如果不是上边有老爹压着,兄弟俩怕会第一时间冲过去,对陈瑛饱以老拳。 揍不死也要打残! 这老匹夫当真该死! 终于,朱棣说话了。 “兴宁伯。” 听到天子召唤,孟立刻出列,恭声道:“臣在。” “陈御史之言,你可有辩解?” “回陛下,臣尚有几事不明,想当面问一问陈御史,问明之后,该臣担的罪责,臣绝不狡辩。请陛下恩准。” “朕准了。” “谢陛下!” 朱棣点头,孟转向陈瑛,不及开口,陈瑛却先开口唾骂,“竖子!金殿之上,你有何言可狡辩!” “陈都宪莫急,本官会如何,当听凭圣裁。天子既已恩准,还请陈都宪解开本官的疑问。”孟气定神闲,丝毫不被陈瑛所影响,“本官想问陈都宪的事情有三,其一,陈都宪身居南京,何知北方之事?” 陈瑛嗤笑,似在嘲笑孟的明知故问,“监察百官乃御史之责,兴宁伯此言未免可笑。” “哦。”孟点点头,“第二件,边军出塞之事,陈都宪又是如何得知?如何一口咬定军队是无令调动?” “笑话!”陈瑛轻蔑道,“朝廷无旨意下达,未派挂印总兵官,群臣皆知!本官身在南京,却有北京巡按御史奏报,兴宁伯还是省些力气,休要妄图狡辩!” “恩,了解。”孟再点头,丝毫不见紧张,刻意顿了顿,才道,“朝廷虽无明旨,却有天子中旨。军事行动事关机密,洪武年间,开平王,中山王皆曾奉中旨出兵,陈都宪可是忘记了?” 陈瑛猛的抬头,看向孟的眼神几欲噬人。 “怎么,陈都宪认为天子的中旨不能调军?”孟冷笑,“大不敬的,到底是谁?” “臣……不敢!” 既然孟敢当殿抬出中旨,自然不会是假托圣意,陈瑛说的越多,就错的越多。 见陈瑛一时间无话可说,孟再接再厉,好不容易让这家伙踩进套里,岂容他蹦出去! “这第三件,本官想问,陈都宪如何一口咬定本官同定远侯私授金钱,同两位殿下秘密结交?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可有证据?” “本官自有证据!” “是吗?”孟侧首看向陈瑛,有意无意的扫过解缙,冷笑道,“人证还是物证?” “自然……” 刚说了两个字,陈瑛突然顿住了,头上冒出了冷汗。 “陈都宪为何不继续说下去?有物证可当堂拿出,本官绝无抵赖。人证的话,本官却想问一句,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可是连皇子一同监察?就算御史可弹劾皇子不法,但无确凿证据,无皇令,就可监视皇子的一举一动?此是何道理?陈都宪掌管的是都察院,可不是宗人府,更不是刑部大理寺!” 话声落地,殿内落阵可闻。 对陈瑛弹劾他的罪名,孟没有太多争论,如果真和陈瑛逐条辩解,才是傻到冒烟了。 毕竟,军马他的确留了,沈瑄最近一段时间的赏银都是他收着,和朱高煦朱高燧通信是不争的事实。至于小秤交易,私定盐引纳粮之数,根本没有争辩的必要。 边塞军屯和商屯种植的作物不同,价值自然不一。如果都按照一引纳麦的数量兑换,傻子才干。对此,永乐帝心知肚明。这不是贪赃枉法,只是在合理范畴内鼓励商屯,更多的充实军粮。整个边军系统都是如此操作,敢揭开这个盖子,边塞各地的镇守指挥就能和陈瑛势不两立。 立身不正,欺压族人,更是无稽之谈。当他孝友的名头是假的?只要派人到孟家屯走一趟,马上就能真相大白。即便孟广孝和孟清海要起幺蛾子,有孟重九和孟清江等人在,也会把他们按下。 余下的,就是好龙阳……摸摸下巴,这个也能成为弹劾的罪名,孟清海倒是真没想到。翻遍太--祖成法和大明律,也只是规定同姓不婚,却没说同性不婚。 这些罪名看似条条致命,但想以此定他的罪,砍他的脑袋,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按照高皇帝的行事原则,总要依法办事。 再者,陈瑛太自信了,甚至可以说是自大。 如果只朝孟开火,任凭孟有几百张嘴,最轻的结果也会是降职丢官。但他却把皇帝的义子和亲子都牵扯进来,妄图一网打尽,这就不是想把别人拍死,而是自己往深井里跳。 旁的不说,当着皇帝的面,说他干儿子品德不好,亲儿子言行不妥,缺少教育,这不是找抽吗? 没登上皇位时,朱棣身除了是北疆的藩王,还是宗人府的右宗正,秦王朱樉,晋王朱之后的宗人府第三把手,皇室内部的婚丧嫁娶,陈情录罪,宗室教化,都要经手。 说他儿子立身不正,惟德不修,不是啪--啪-打老子的脸吗? 孟又瞄了陈瑛一眼,暗中摇头,这位的职业生涯,果真是用生命子奋斗啊! “陈瑛。” 朱棣的声音没有多少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压得陈瑛抬不起头来、 “臣在。” “兴宁伯之前所问,你有何话说?” “臣……” 陈瑛伏在地上,心头剧颤,他没有想到,孟竟是如此难以对付! 解缙等人也是表情数变。 真以为言官就无敌了? 既有中旨发出,证明军队出塞出自上意,不通报朝廷,必定是秘密行动,怕是连北京巡按御史都不知情。陈瑛把这件事摊开来,无疑是告诉皇帝,他在北边有人,负责秘密暗通情报。 这是犯了朱棣的大忌。 陈瑛以为自己是谁?锦衣卫?就算是锦衣卫,未得天子敕令也不敢随意安-插-人手,百分百是在找死。 何况,纠察百官是御史之责,胆敢监-视皇子却是重罪! 孟同朱高煦兄弟通信属于私交,陈瑛敢举人证,就坐实了他监-视皇子的罪名。拿出物证,三人信中的内容全无不可告人之处,且有锦衣卫报告,朱棣早已知晓,陈瑛真敢拿出一两封来,那就是私自截留皇子和朝廷二品大员的书信,谁给他的权力和胆子? 还是说,他想造反? 陈瑛挖了个坑,想让孟掉进去,不想孟比他更加深谙此技,最终掉进坑里了,变成了陈瑛自己。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人犯我一寸,我断人两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圣人教导,孟十二郎时刻不敢忘。陈瑛意图置他于死地,他自然不会对他客气。 陈瑛不死,死的就会是他! “陈瑛,你还有何话说?” 朱棣又问了一句,陈瑛除了跪地顿首,无一言可辩。 “臣有罪!”陈瑛垂首,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但臣参兴宁伯数罪确有其事!尤以兴宁伯同定远侯私授金钱,图谋不轨,臣有实证,请陛下明察!” 陈瑛知道自己今天是栽了,但他临死也不忘拉上孟。 “大胆!” 朱高燧终于忍不住了,就要上前狠踹陈瑛一脚,却被沈瑄拦住了。 沈瑄站出来,朝堂上又是一静。 七梁冠,貂蝉巾,广袖朝服,云凤四色花锦绶,腰束玉带,昂身而立,如苍松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松翠柏,玉面修容,似君子谪仙。 “禀陛下,臣有奏。”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38章 定远侯站了出来,大殿内顿时一静清和。 解缙等人的神情变了,杨士奇和杨荣微微摇头。 武阳侯徐增寿,信安伯张辅等武将看向陈瑛的目光,根本不像在看一个活人。朱高煦和朱高燧嘴边都带上了冷笑,就差对陈瑛说一句,你死定了。 孟咂咂嘴,突然有点同情陈都宪。 惹自己就算了,顶多落得个充军发配,至少性命无忧,怎么偏偏想不开,还要拉上沈瑄? 沈侯爷是能惹的吗?死到临头还想拉沈侯爷做垫背,简直是嫌开往阎罗殿的火车速度太慢,蹦高喊着要改乘飞机。 当真不是一般的,想死啊。 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笏板,他是该帮陈瑛死得快点,还是退后一步看热闹就好? 不管怎么说,陈瑛咬住的主要对象是自己,只围观不参与,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 于是,孟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距离稍后,站在沈瑄身旁,等着沈侯爷对陈瑛发起攻击,他立刻助攻。 “陛下,”沈瑄朗声道,“臣有奏。” 见沈瑄站出来,朱棣心中所想同大部分朝臣一样,陈瑛蹦跶得太过分,连一向在朝堂上不怎么出声的沈瑄都不能再忍。 今日之后,陈瑛这把刀,没法继续再用了。 不趁手,总是自作主张。 为人骄狂,不体圣意。妄图在立皇太子一事上指手画脚,超出了为人臣子的本分。 陈瑛以为自己是谁? 离了他,就没人能帮朱棣在朝堂上砍人了?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况且,陈瑛为何会急吼吼的跳出来支持长子,永乐帝一清二楚。 无非是担心飞鸟尽良工藏,狡兔死走狗烹,卸磨杀驴。 但陈瑛却料错了一件事,如果他不是这么急着跳出来,朱棣不会急着杀他,他自己乱蹦跶,只能死得更快。 朝班中的臣,心思更深。 嫡长子,皇帝。 朱棣冷笑,看向跪在地上的陈瑛,又扫过列在左班中的解缙等人,双眼微眯。 他还没死! 高皇帝至古稀之龄,方才大行。他不过四十有四,仍当壮年,依旧上得了马,拿得起枪,杀得了人! 这些人就如此迫不及待,等不得了? 还是说,这其中也有自己儿子的主意? 就算真立下了皇太子又如何?只要他没死,立了,照样可以废! 朱棣面色阴沉,这些时日,解缙等人鼓动京城军民耆老上表请立皇太子,他压着不批,就是给朝中提个醒。不想还是有人硬要往死路上走,怎么,真当他做了皇帝就会手软? 永乐元年刚过去多久?是不是法场上的血干了,让他们忘记了刽子手的刀有多利? 朱棣迟迟不说话,脸上怒意昭然。 没人会傻到以为皇帝的怒火是因沈瑄而起,很明显,跪在地上的陈瑛等人才是起火的源头。 龙有逆鳞。 不小心碰到了,不见血,不会善罢甘休。 良久的沉默之后,朱棣终于开口道:“定远侯有何言,尽管道来。” “禀陛下,臣参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瑛私营家将,窥伺皇子,窥探军机,污蔑朝臣,有犯上作乱之嫌!” 声音铿锵有力,正气十足。话落,尾音犹未绝,仍在殿内回响。 满朝武都有点傻。 定远侯在奉天殿中说话的时候不多,完全就是沉默寡言的最佳典范。 今日竟然当堂弹劾朝臣,还是弹劾都御使,言官? 武将中出了一个兴宁伯,足够让臣们头疼了,定远侯也要仿效行之? 臣参武将,这是常态。 武将参臣,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是武侯弹劾言官,简直是要逆天! 沈瑄的亲爹是侯爵,干爹是皇帝,兄弟是皇子,洪武帝是他干爷爷,成国公是他挚交,信安伯是他好友,皇帝的小舅子被他踢出府门,照样笑呵呵给他说好话,宫中的徐皇后更是视他如亲子! 勋贵,武将,皇亲。 诸多身份集合在一起,一旦沈瑄的战斗力爆发,和他对着干的百分百就要倒霉。 打嘴仗,找死。 斗殴,死得不能再死。 陈瑛突然后颈发凉,他突然意识到,敢惹上兴宁伯,牵扯出定远侯,意图向朱高煦和朱高燧身上一起泼脏水,绝对是向天借了胆子。 脑袋发热的同时,他偏偏忘记了,胆子再大,刀子砍下来,照样要死。 “臣参都察院左副都御使陈瑛犯上作乱!” 沈瑄话落,孟立刻附议。 痛打落水狗,这技能,他熟! 定远侯和兴宁伯先后呼应,一人给了陈瑛一棍子。嫌不过瘾,顺便又踹了两脚,专往脸上踹,不留个脚印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印绝不算完。 陈瑛弹劾孟的几项罪名,直接被扔到一边,不屑于提起。 从根本否定陈瑛的品行,将他彻底打落在地,狠狠盖上一个犯上作乱,乱臣贼子的大戳,谁还会揪着孟同沈瑄私授金钱的事情不放? 沈瑄和孟站出来了,作为另外两个当事人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也没有继续保持沉默的道理。 朱高煦和朱高燧都十分清楚,归根结底,兴宁伯会有这场无妄之灾,定远侯被无辜牵涉其中,起因在于自己。 兄弟俩很是默契,前后脚出列,行礼,给架在陈瑛脚下的火堆狠狠泼了两桶油。 敢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让这老匹夫找麻烦! 烧不死你也要扒层皮! 朱高煦当殿再提就藩一事,朱高燧高声附和,当着老爹和群臣,兄弟俩一脸的愧色,不弹劾陈瑛,只是一口咬定,兴宁伯和定远侯无辜受累,都是他们的关系。真要问罪,也该是问他们的罪,同定远侯和兴宁伯无干。 “父皇,儿臣同兴宁伯确有书信往来,却多为屯田及戍卫边防之事,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朱高煦道,“儿臣竟不知,如此亦是罪过!儿臣知错!” 朱高煦说完,朱高燧继续补刀:“禀父皇,儿臣已令人将平日所写书信收到一起,可到殿上与诸公一观。诸公若还觉得儿臣同兴宁伯有密谋,儿臣自愿领罚!不过,”朱高燧冷笑一声,“也请诸公将与同僚的书信借给小王一观,不用他人,只陈御史同解学士即可,也好让小王知道,什么才叫君子之交。以后与人书信,也好有个参照,免得陈御史这般忧国忧民之士劳心劳力,派人密切关注小王的一举一动!” 朱高煦所言是诛心,朱高燧明摆着是要杀人。 话说得直白,话里的意思却拐了几个弯。揪出了解缙,也坐实了陈瑛犯上不敬的罪名。 自父皇登位,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收敛了不少,但这不代表他们会任由别人骑到头上去。他们不找别人麻烦就好了,上杆子找他们麻烦,觉得日子太平淡,想找些刺-激? 听朱高燧点出自己的名字,解缙不免冒出了冷汗。但压力再大,也必须咬牙挺住,这个时候露怯,就是不打自招。 朱高炽不能再保持沉默,他十分清楚,等到父皇开口,一切全都晚了。 舍了陈瑛,保全解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父皇,陈瑛胆大妄为,请以严惩!” 见朱高炽的举动,朱棣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如果他早一步站出来,永乐帝还不会如此失望。但是现在……朱棣摆摆手,“不必再说,朕自有主张,退下吧。”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朱高炽抬起头,片刻,重又低下,无声的退了回去。 他知道,因为之前的犹豫,他又错失了一次让父皇改观的机会。 一步错,步步错。 错在他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看一眼,也不再多言。 偏偏陈瑛知道自己必没有好下场,干脆破罐子破摔,仍是咬住沈瑄和孟不放。 朱棣眼中闪过不耐和杀意,攥紧拳头,换成在军中,陈瑛早已血溅三尺。 看着如-疯--狗一般的陈瑛,沈瑄冷声道:“本侯同兴宁伯几番同生共死,情如家人,既是本侯的家人,何来私授一说?” “家人?”陈瑛面露疯狂,眼中却带着阴狠,“定远侯同兴宁伯的关系,并非如此简单吧?” 沈瑄表情更冷,“不简单又如何?同陈都宪何干?” “定远侯是承认了?那汉王同赵王……” “够了!” 打断陈瑛的不是沈瑄,而是永乐帝。 天子一怒,陈瑛注定粉身碎骨。 “陈瑛,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揪住瑄儿不放,就是想拉高煦高燧一同下水? 此人,当真该杀! “来人,拖下去!” 奉命进殿的大汉将军扣住陈瑛,摘掉乌纱,除去官袍,抓着两条胳膊,将他拖出了殿外。 永乐帝甚至没当殿宣判陈瑛的罪名,他的去处既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只能是诏狱。 大汉将军把人拖下去后,锦衣卫立刻接手。 纪纲单手按在绣春刀上,站在陈瑛面前,笑得让人头皮发麻,“陈都宪,久仰了。” 自今上登基以来,诏狱中的一半住户都是拜陈瑛所赐,不料风水轮流转,今天就轮到了陈瑛自己。 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纪纲叫来一个校尉,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校尉领命而去,纪纲回头,又对着陈瑛冷冷一笑。 如陈都宪这般人物,进了诏狱,自当好好招待,才不会堕了锦衣卫的名头。 谁让陈都宪大胆包天,惹了不该惹的人,走这一遭,也算种因得果。 陈瑛被锦衣卫带走了,站出来支持他的几名朝臣自然也不可能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身而退。 降级,丢官,流放,充军。 最倒霉的一个,直接被关进了刑部大牢,秋后问斩。 罪名不用找,现成的摆在面前。 污蔑大臣,窥-伺皇子,刺探军机,图谋不轨。 皇帝想杀人,借口都不用多找,一条欺瞒圣意,大不敬,就能摘了一家老小的脑袋。 不知被拖下去的几名大臣是否在后悔,后悔跟着陈瑛参加了一场豪赌,最终丢了前程,甚至没了性命。 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于事无补。 流放的,隔日就要出发、 充军的,手无缚鸡之力照样要被谪往边疆。 被夺官的泪流满面,比起一同在朝堂上战斗的战友,绝对是祖宗保佑,回家就给祖宗烧高香。 等着秋后问斩的也是泪如泉涌,一样都是冒险,怎么偏偏就他这么倒霉? 解缙没有降职处罚,却很快接到皇令,奉旨修书。 朱棣认准了不能让他闲着,闲着准要挑起点风波。但也不能杀了他,杀了他,委实是太过可惜。 于是,永乐帝大笔一挥,翰林院有一个算一个,一起找材料,修书! 修一部包罗万象,最能代表天--朝-上国的百科全书! 为保证工作顺利进行,在寺庙里钻研佛法的道衍被请到了翰林院,奉旨监工。 处理了陈瑛,压下了解缙,朝臣们看出了苗头,轻易不敢敢再提立皇太子一事。 据说,陈瑛在诏狱的日子过得十分精彩,一天照三顿的被校尉力士们招呼,估计人生理想只剩下一个,早死早超生。只可惜,落在锦衣卫手里,只要皇帝不下令,想死都没法撞柱子。 解缙被关在了翰林院,回家都要事先打报告,对外联系,继续同官们串--联,更是想都别想。不修完这本皇帝要的书,解大学士就要继续遨游在知识的海洋。 按照皇帝的说法,搞政治-工作不适合解大才子,做学问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有了这两位珠玉在前,即便梦想着从龙之功,也要仔细掂量一下。 聪明的,就该缩起脖子努力干活,好好过日子。继续胡思乱想,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下场只能是和陈瑛到诏狱里做邻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解缙的才名,有更多的剩余价值可以压榨。 朝臣们老实了,永乐帝腾出手来,可以教训……不是,教导儿子了。 先被教导的是朱高炽。 皇帝单独把儿子叫进西暖阁,没骂也没打,父子俩进行了一番长谈,足足半个时辰,暖阁的门才打开。 朱高炽红着眼睛走出来,表情却是如释重负。 第二批被叫进西暖阁的朱高煦和朱高燧。 这一次,朱棣没再有话好商量,鞭子舞得是虎虎生风。当他看不出这两个小子是在以退为进?兵法都是老子教的,回头跟老子玩这套,抽,必须狠狠抽! 老爹抽儿子,儿子被撵得上蹿下跳。 等朱棣终于抽-过瘾了,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相搀扶着,呲牙咧嘴,鼻青脸肿的出了暖阁。 最后被叫进西暖阁的是沈瑄。 起初,暖阁内很平静。 不久,掀桌声响起。 最后,皇帝的挥鞭声重现江湖。 等到沈瑄状若无事的出了西暖阁,暖阁里几乎像台风过境,连条完整的凳子腿都找不到。 徐皇后得知消息,遣人给挨了鞭子的三个送去伤药,随后移驾华殿,亲自去看了没挨鞭子的朱高炽。 母子俩也进行了一番长谈,朱高炽不只眼圈红了,还哭了一场。 先软之下,徐皇后又分别召见了世子妃和世子侧妃,看到被世子妃一同带来的朱瞻基,徐皇后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半截。 既不愿意听,她何必多说,好歹就看自己的造化吧。 永乐二年五月庚寅,天子下旨,册立皇长子朱高炽为平王,享双禄,册世子妃为平王妃,立平王长子朱瞻基为王世子,享亲王禄,仪仗比亲王。以山东为平王封地,享赋税,特许不就藩。 以宣府为汉王封地,开原为赵王封地,令汉王节制宣府,开平,大宁边军,赵王节制辽东诸卫。 设平王官属,改北京刑部郎中王钟为平王府左长史,刑部主事尹昌隆为平王府右长史。 设汉王官属,改礼部郎中汪原进为汉府左长史,升工部主事程石琮为右长史。 设赵王官属,改兵部郎中顾晟为赵府左长史升,工部员外郎卢盛为右长史。 令汉王赵王即日归藩,无圣意,不入南京。 同时下令,诸王子未受封爵者,可上表请封世子,其余众子,满十岁者,请封郡王。 改封懿皇太子第四子允熙为瓯宁王,以奉懿皇太子之祀,诏告天下。 升定远侯为定国公,仍镇北京。 兴宁伯升北京留守行行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赏银百两,念靖难功,赐姓朱。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之前的一系列封赏,多少在意料之中,轮到自己,孟完全没反应过来。 赐姓? 张辅都没这待遇,怎么就轮到了自己? 到底怎么回事? “养伤”中的的侯二代斜靠在榻边,单手撑着下颌,长袍的领口略微松开,修长的手指擦过孟的嘴角,笑得愈发迷人。 “十二郎猜猜看?” 孟:“……” 不考虑后果,他当真很想咬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39章 天子赐以国姓,对臣子而言,是莫大的荣耀清和。 有再多疑问,也要暂时压下,先领旨谢恩,叩谢圣上,再到有司办理相关手续。 被永乐帝赐姓的人不少,如郑和,白彦回。 被改名的也不缺,如杨荣。 但自永乐帝登基,被赐国姓的,满打满算,孟是第一个。 沈瑄的父亲沈良,同太-祖高皇帝诸多义子一样,都曾改姓朱。洪武帝定鼎天下,念及亲亲之情,令诸义子复宗祠,改祭祀,归本姓。但其本质上,已同一般的勋贵完全不同,仍能算入皇室成员。 孟得赐国姓,虽和沈瑄情况不同,实质上的好处也绝非普通的升官封爵可比。 没国姓,封爵也是事业编。 有了国姓,不犯大错,就相当于捧上了铁饭碗。 听完道衍的一番宣讲,孟的表情有片刻呆滞。 道衍捻着佛珠,笑得无比高深。 孟捧头,很是纠结。 因在沈瑄嘴里没问出答案,才趁着北归之前来见道衍,讨个主意。 结果来了还不如不来,问出的答案,当真让他压力山大。可以想见,这份荣耀背后会有多少人对他羡慕嫉妒恨,从身后飞来的小x飞刀绝不会少。 加上和汉王赵王的关系“莫逆”,如陈瑛一般挥舞着拳头-欲-将他打倒的正义人士,绝不会少。粗略估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就是个靶子,明晃晃的,等着拿刀戳。 看来,和宦官锦衣卫结下深厚的友谊是必须的。甭管身后名声如何,保住脑袋护住脖子才是根本。 佞臣,奸臣。 四个大字早就刻在了他的脑门上。 孟撇嘴,既然都盖了戳,还用得着东想西想?只要永乐帝要用他,自己也谨慎些,不犯太大的错误,谁想揪他的小辫子,找他麻烦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不了剃光头,没头发,还怎么揪! 参考一下道衍的形象,顿时打了个激灵。光头形象,委实太考验头型,还是不剃的好。 两人说话时,一个从三头身长到四头身的小沙弥提着水壶走了进来。 孟瞅瞅道衍,大和尚八风吹不动,眯眼看着小沙弥摇摇晃晃的走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压榨-童-工啊! 孟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从小沙弥手里接过水壶,又从怀里取出个荷包,背着道衍,塞进小沙弥的手里。 眨眨眼,国公府的糕点,一般人吃不到,小师傅快去和好朋友分享一下。 小沙弥捧着糕点,笑着点头,圆脑门大眼睛,嘴里缺了两颗门牙,怎么看怎么好玩,无比的讨人喜欢。 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孟才勉强控制住爪子,没在白面团子上捏一下。 转头鄙视道衍,从上回见这个小沙弥,这么长时间,个头才长了这么点,一定是被大和尚压榨所致! “了悟有慧根,需多加磨练教导。”道衍捻着佛珠,语气颇为惋惜,“徒儿也有慧根,若是能放下尘俗,同贫僧一起出家,他日必能有大成。” 打住! 孟立刻后退一步,表情无比严肃,坚定摇头。 他还有大好人生,有美人相伴,脑袋被门板夹了才出家当和尚。 再者说,永乐帝都下令大和尚还俗了,别看还剃着光头,烫着戒疤,穿着僧衣,度牒都没了,还慧根什么慧根? “在下多谢大师解惑,就此别过,他日再见。” 见道衍很有长篇大论的架势,孟自知不能多留,立刻脚底抹油。 他没出家的兴趣,一点也没有! “好徒儿,”道衍叫住了孟,“且记为师一句话,前路多艰,需保持本心不变,忠君恤民,必能跨越万难。” 孟停住脚步,真心诚意的向道衍行礼,“多谢大师。” 道衍微微一笑,小样儿,以为师几十年的道行,还降服不了一个徒弟? 孟自然不知道衍在想什么,如果知道……又不能对这和尚怎么样,该谢也要谢。 一则,道衍为他指点迷津,实是出于好意。 二则,和旁人辩论,他多少还有胜算,和道衍?基本只有被虐的份。 识时务者为俊杰,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政-治-考-验和朝-堂-斗争,孟十分清楚,有些时候,就该拉下脸皮俊杰一回。 离开道衍寄居的僧院,不出意外,见到了等在院门前的小沙弥。 四头身旁边还站着两个三头身,见到孟,都中规中矩的合掌,“谢过施主。” 一个三头身嘴边还沾着点心渣,孟十二郎反射性朝怀里摸,什么都没摸到,尴尬的笑笑,下次一定多带几包! 和尚吃素,小沙弥自然也尝不到肉味。 想想三头身像个圆兔子似的抱着白菜啃,捂脸,泪目,于心何忍! 孟咬牙,要不要给寺院捐赠个专做点心的膳房?以自己的家底,完全不成问题。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不过,寺庙接受这样的捐赠吗? 同三个小沙弥道别,孟怀着心事走出了山门。殊不知,在他离开后,永乐帝推开侧门,出现在了道衍的僧房中。 道衍仍是双目微合,捻着佛珠,念着心经。 朱棣却是表情严肃,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复杂。 瑄儿坦言时,他起过杀心。若非道衍进言,刀子已经落下去了。如今来看,成全了瑄儿,也未尝不可。 虽说是成全了,可想起某个熊孩子,朱棣又开始手痒,果然应该叫到宫-里-再抽一顿! 坐到蒲团上,看着一脸泰然的道衍,朱棣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道衍睁开眼,“阿弥陀佛,时辰已到,贫僧该去翰林院了。监督解学士修书,乃陛下委以重任,贫僧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简言之,他要换衣服上工了,工作是陛下安排,绝不能有丝毫懈怠,实在没时间接待陛下您了,还请陛下恕罪。 朱棣:“……” 这和尚是故意的? 绝对是! 永乐二年六月,宁王世子朱盘烒,周王世子朱有炖来朝。 宫内设宴,尚未离京的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定国公沈瑄皆在席,出乎预料的是,宫宴中竟然还有孟的席位,就安排在沈瑄下首。 内侍引领孟就坐,一瞬间刺过来的目光,几乎把孟扎成筛子。 饶是抗压能力再强,也免不了手心冒汗。 内侍到伯爵府宣旨,孟以为是普通的宫宴,根本没有细想,不想却是皇室的家宴。 大殿中,除了皇帝皇后,就是皇子公主,藩王世子,驸马仪宾。 沈瑄是皇帝的义子,自然算永乐帝自己人,自己在这,算怎么回事? 想走走不了,留下又实在难受,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受罪! 幸好尴尬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成国公朱能,魏国公徐辉祖,武阳侯徐增寿,信安伯张辅陆续出现,得知皇室家宴,也会宣亲厚的臣子出席,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擦擦汗,好歹不是他一个,虚惊一场。 永乐帝和徐皇后对两位藩王世子都十分亲切,尤其是朱盘烒,永乐帝拍着侄子的肩膀,大抒特抒对兄弟的想念。 “你父近来可好?” “吃的可好?睡的可好?” “闲暇之时可有什么业余爱好?” “朕的旨意收到了?那就好,咱们是一家人,有需要都可以向朕开口。” 面对朱棣一连串的关怀问候,朱盘烒应对得十分得体,朱棣也不免感叹,弟弟有了个好儿子。 自从被老爹朱权抄起凳子狠揍一顿之后,朱盘烒很快成长了起来。若非如此,朱权绝不放心让他自己进京朝拜。毕竟,朱权目前只有这一个儿子,朱盘烒出了丁点意外,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回陛下,臣父一切都好。感念陛下隆恩,命臣进京朝拜,并以新编佾舞进贺皇后殿下千秋节。” 听到朱盘烒的一番话,朱棣扶须而笑,大声赞好。 朱高炽兄弟都没多大兴趣,朱高炽喜读书,朱高煦朱高燧喜兵法武艺,便是宫中乐舞,也极少见他们多看一眼。 周王世子朱有炖却眼睛亮了,不是碍于场合,怕会立刻上前询问。 儿子爱好艺不爱武艺,喜欢和乐工混在一起,周王也没太好的办法,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到头来,只能任由他去。 宴会开始,乐工鱼贯而入,裹青罗包巾,着青红色罗销金胸背袄,混金铜袋,红罗褡愬,云头皁靴,进殿之后,跪拜天子,随后起身,在乐器前,或站或坐。 歌工,引舞随后入殿,均佩中华统一巾,红罗生色大袖衫,另有和声郎:戴皁罗阔带巾,着青罗大袖衫,涂金束带,脚蹬皁靴,位在歌工之后。 乐声起,乐舞生先拜天子,继而起舞。 孟端正的坐着,心中对后世的某些xx剧唾弃一万遍。 皇帝设宴,美女成群? 错,大错特错! 看到没,奏乐的是男的,伴乐的是男的,跳舞的,同样是男的! 作为殿内侑食乐,宫宴第一舞,《平定天下之舞》歌颂的是太--祖-高皇帝起兵,逐鹿天下,北征大漠的英勇事迹。 乐舞生着皮甲,手执兵戈,伴着乐声,舞中带着刚劲,面容俊朗,英武豪迈。 鼓乐声中,似能闻听朔北的狂风。 乐舞生的动作愈发刚劲,孟的思绪不由得飘远。 回想起往昔的边塞生活,最先涌入脑海的,竟然是阴阳生招魂的祭词。 开平城外,荒郊之地,白幡随风飘飞,悠长的调子,沙哑的哭声,那是孟第一次面对同袍的死亡,每次忆起,心都似被血淋淋的剖开。 初到开平卫时,将自己拉上城头的马总旗,是否魂已归乡? 乐声激昂,孟的心更加难以平静。 一将功成万骨枯。 &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从戍边到靖难,从北平走到南京,又从南京走到大宁。 恍然回首,已是经年。 这是真实,不是一场梦幻。 思及昔日同袍,如今还在的又有几人? 神情有些木然,眼圈却开始发红,还没举杯,就已经醉了? 心思浮动间,乐工已换了调子。 从激昂变得厚重,孟倏然回神,按了按额角,发现沈瑄正在看他。 “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过于引人注目,低声道,“不用担心,我一会就好。” 纵然如此说,沈瑄仍握了一下孟的手腕,“有事告诉我。” “恩。” 两人的交谈只是瞬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天命有德之舞》之后,朱盘烒特献上新舞,伴随着身姿曼妙的引舞入殿,孟的神经也为之一松。 当真没想到,光着膀子上战场的宁王,竟然还有如此才能。 或许是为了让朱棣安心,凡是被另封的藩王,如宁王,代王,齐王,岷王,谷王等,都在不停发掘打仗以外的各项才能。 著书立说,诗词歌赋,种田养花,俗乐杂曲。 总之,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总要有个寄托。 丰富精神生活最安全,只要不像宁王父子玩魇-镇,皇帝压根不会管。 丰富物质生活风险比较大,如谷王买卖人口,岷王建造豪宅,代王收两茬税,都被皇帝严令斥责过。 作为朱老四的兄弟,经历过建朝的风风雨雨,基本没有不识趣的。 因魇镇一事被天子斥责,宁王朱权特命世子进京,以徐皇后千秋节为名献舞。为的是向皇帝表明态度,当初共分天下一事,他早就忘了。如今对军事也不感兴趣,只一心从事化艺术创作,所以,陛下大可放心。 朱棣相信与否,不是朱权能够左右的。但朱权的态度摆出来,的确为儿子的京城之行铺平了道路。 宫宴之后,永乐帝赏赐朱盘烒和朱有炖各纱二十匹,纻丝二十匹,彩绢二十匹,钞万锭,及罗帕金扇等物。 宁王世子和周王世子入宫拜谢,龙心大悦,命二人留京至八月,再行折返。 当月,天子下令南京工部营造平王府,北京工部造汉王府和赵王府。并令公布督改定国公府。 王府尚未动工,却有御史弹劾,定国公府邸改建违制。朱棣直接一巴掌打回去,朕批准的,哪凉快哪歇着去! 弹劾奏疏被驳回之后,沈瑄上疏,府邸改建已成,请归北京。 意思很明白,反正公侯的府邸都是前后三堂,三门九架,差别不大,与其整日被御史盯着,不如干脆不动,只换一块门匾,万事大吉。 既然不在南京久住,大面上过得去就行。 “去岁今春,鞑靼数败瓦剌,鬼力赤有意北进,也孙台,阿鲁台,马儿哈咱妄图南下。入秋之时,即为鞑子寇边之机。为保边塞不失,请陛下准臣北归。” 朱高煦和朱高燧随后上表奏请归藩。 朱高煦放不下他的田,朱高燧放不下他的互市。 王府没建好? 没关系,都司衙门挤一挤。 亲王仪仗要备好? 不必,几匹快马引路,红罗曲盖,王旗一打即可,其余的红纸灯笼,杖鼓面板,完全用不上,拖时间,费事。 不和礼仪? 礼仪也是人定的!孤又没违制,你管得着吗? 一番争论,永乐帝站在了儿子一边。 朱高煦和朱高燧得以轻车简从,赶在七月前出行。汉王妃和赵王妃没有随行,王府还没建好,总不能一起到都司衙门里挤一挤吧? 兄弟俩的家眷,至少要到年底才能北上,对此,朱高煦和朱高燧习以为常,汉王妃和赵王妃不舍,却也没其他办法。 朱高炽亲自出城送兄弟北上。 圣旨许平王不就藩,并在南京和山东分别建造平王府。 希望朱高炽能登上皇位的大臣,仍有所期待,朱高炽自己却沉寂下来,旁人便是再想做些什么,也是投鼠忌器。 孟在沈瑄之后启程。 原本,他该和沈瑄一同北归,但边塞传来急报,沈瑄奉皇明提前出发。 孟只能留下,一直等到皇帝亲书的定国公府匾额挂起,才收拾行李,动身返回大宁。 临行之前,宫中又有赏赐发下,连同给沈瑄的恩赏,一同送到了孟面前。 看着赐给沈瑄的一箱金银,再看看自己的成捆宝钞。 孟很是无语。 好吧,这就是差距。 送赏的郑和,他告知孟十二郎,天子下令,八月中,他将同王景弘一起领船队造反琉球等国。 孟恍然,这次下东洋,应是为下西洋试水。 不晓得能不能派人蹭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个船,带上些茶叶瓷器,说不定就是暴--利 孟正幻想着长着翅膀的金元宝不停朝自己飞来,郑和却苦着脸,也不知这次出海,能不能囫囵个的回来。 孟十二郎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后世赫赫有名的航海家,晕船!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41章 坐在行后军都督府二堂内,看着堆积如山的公,孟很是无语清和。 兴冲冲来见国公爷,却扑了个空。 边军急报,宣府,开平等要冲之地发现小股的鞑子骑兵,沈瑄带兵巡视边塞,前日刚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定国公不在,广平侯袁容再次一肩挑起两人的工作,吃住都在衙门。永安公主再不满也没办法,老爹远在南京,想哭也没地哭去,写信抱怨一下,老爹开不开恩,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汉王,赵王都被封在了北边,建造王府,选-拔-王府护卫,安置王府官属,调拨粮草,都要经北京行部和行后军都督府。 事情太多,不只袁容有过劳死的风险,行后军都督府上下也是日夜连轴转,一天能睡上两个时辰都是奢侈。 袁容很怀疑,定国公是嫌麻烦,以巡视边塞的名义溜号。不然的话,宣府总兵和副总兵都是靖难功臣,武力值非同一般,开平卫指挥使也是沙场悍将,久经战阵,不过是几股流窜的鞑子游骑,需要北京镇守,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亲自出马? 挂着两个黑眼圈,袁容一边翻阅公一边磨牙,头顶笼罩着一团黑云,随时可能电闪雷鸣。 礼貌拜会过袁容,孟打算即刻启程。 沈瑄不在,继续留在这里,随时有被抓壮丁的风险,还是尽快返回大宁为好。 况且,依沈瑄的性格,绝不会借口兵事推脱责任。能让他推开公务,率兵赶往边塞,绝不是几股鞑子游骑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孟再也坐不住了。 大宁同样是边防要冲,即使有重建的朵颜三卫,依旧不能让人完全放心。外援终归是外援,万一鞑靼大举进犯,兀良哈会不会趁机浑水摸鱼,谁也不敢保证。 皇帝不在北边,能震慑这些蒙古骑兵的武将并不多。朱高煦和朱高燧倒是能起一定作用,孟却不敢冒险。万一两人有个差错,边关守将都要被问罪。 沈瑄八成也是想到这点,才丢下公务,亲自带兵前往开平卫。 有他在,即使鞑靼会来,兀良哈也不敢轻动。 杀神之名绝不是白叫的。 脑子飞速转动,旖旎的心思都被抛开。如果鞑子真要来,必须提前做好防备。 城池,地堡,瞭望墩台,新铸的城防火炮,新调的边军,都要重做布置。 “卑职尚有要事,就此告辞!” 孟转身想走,却被袁容从身后一把扣住肩膀。 转头,袁驸马的表情很是哀怨。 孟打了哆嗦,不能心软,坚决不能!大宁还有一堆事情等着自己,若是被留下,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会被埋在公里出不来了。 “兴宁伯不能留下帮忙?” “卑职实是有要事在身,还请广平侯原谅则个。” 或许是袁驸马的表情委实太过可怜,孟眼珠子转了转,拿起笔,铺开纸张,挥笔写下了几条加快工作效率,顺便为袁驸马减负的建议。 随后,又道出天子即将派船队下东洋的消息。如果袁驸马有意,可上表,请派人随船,到东洋各国见识一下风土-人-情,顺便带回些土特产,转手就能赚一笔。 以袁容驸马都尉的身份,想必天子会乐于行个方便。 如果天子不批准,也无碍。朝廷造海船,袁容曾实名出资,都在朱棣的小册子上记着。如果船队在东洋有所收获,也能按出资比例分东西分钱。当然,所得定然没有派人随行来得多。 “兴宁伯此话当真?” “卑职还会骗侯爷不成?” 一番话说得袁容两眼放光,瞬间忘记了堆在桌上的公。 半个时辰后,孟走出行后军都督府,长出一口气,擦擦汗,总算成功脱身。 他是大宁镇守不假,却也是行后军都督府同知,袁容是他的上司,如果袁容不肯放人,还真没太好的办法。 该庆幸财帛动人心? 孟摇摇头,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跃身上马。 本想得空回孟家屯一趟,如今看来,也是不成了。 “高福。” “卑职在。” “你带上一队人,将这几车粮食,香料和布帛送回孟家屯。这箱宝钞送到我家,还有这封信,也一并送去。” “是。” “我带人回大宁,你随后赶上即可。” “卑职领命。” 高福点出前往孟家屯的军汉,套上马车离开。 马千户上前一步,低声同孟说了几句话,孟点头,“我知道了,这事你和高福做的对。” 原来,在孟同袁容谈话期间,搭伙同行的流官陆续告辞离开,有人感谢兴宁伯一路相助,留下了谢礼,马千户和高千户以孟不在,不敢擅自做主为由,一律婉拒,但也将这些流官的名字记下,言会告知孟。 从人情往来讲,收下这些谢礼未尝不可。但考虑到同行的锦衣卫,还是谨慎些好。 许流官同行,互相行个方便,任谁都手不出什么。收下对方的谢礼,落在有心人眼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捏紧了马鞭,孟咬牙,为不落人口实,连车费都免了,如此清正廉洁,他容易吗? 孟离开后,袁容当即召集行后军都督府上下,按照孟留下的建议,重新安排工作,专人专项,部门里的都事,书,小吏全部分配到位,再不会出现分工不明确,忙起来一团乱的情况。 袁容特命一名都事和两名书分拣公,按列出的条项分类,急件先处理,其余摘取主要内容,贴上条-子,更是一目了然。 试行两日,果真工作效率大幅度提高,袁容-抽-空回家和永安公主共聚晚餐,将孟告知他的下东洋一事讲给了公主。 听罢,永安公主眼睛也亮了,不由得赞一声,“先时还不觉得,如今再看,兴宁伯果真是个厚道人。“ 能得永安公主这句夸赞,对孟来说,当是意外之喜。 身为永乐帝和徐皇后的嫡长女,永安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能得了她的好,可是相当不容易。 既然袁容不会再忙得走路发飘,有过劳死的风险,永安公主自然不会再向老爹抱怨沈瑄的消极怠工。 连续数日没收到长女的来信,永乐帝还觉得奇怪,等锦衣卫的密报和袁容的上疏送到,才恍然大悟。 抚过下巴上的短髭,赞许点头,到底是大和尚的徒弟。 不过,此事不能明赏,暂时记下,留待日后再行封赏。 继周王袁容之后,又有代王,安王上表,请派人随船下东洋。 永乐帝一概批准,不过船费也由三成增加到四成。即便如此,送到天子面前的表疏仍是越来越多。待看到徐辉祖和徐增寿的上疏,朱棣更是心情大好,移驾坤宁宫,见到请安的朱高炽和张妃,当即夸奖平王和平王妃仁孝。 朱高炽受宠若惊,脸都有发红。 朱棣看得心软,拍着长子的背,“高炽似消瘦了些。” 一句温言,朱高炽眼圈发红,几近僵化的父子关系,总算有了破冰的迹象。 只要不触动朱棣的逆鳞,也没有朝臣三天两头的跳出来叫嚷着立皇太子,朱棣对朱高炽还是不错的。 张妃似也得到了教训,表现得温良恭谨,遇上留在京中的汉王妃和徐王妃,也能说笑几句。 天家内部-和--谐,下东洋诸事妥当,朱棣难得有个好心情。 可随着八月来临,南京城连下几场大雨,朝中风波再起,朱棣的好心情也宣告终结。 有朝臣揭发,曹国公李景隆藏匿亡命之徒于府内,图谋不轨。 证据确凿,一时之间,李景隆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刑部尚书郑赐弹劾李景隆包藏祸心,不守臣节,乞置景隆于法。 礼部尚书李至刚同六部都察院弹劾李景隆蓄奸谋将,其行不轨。同时弹劾都督李增枝明知兄长李景隆有不臣之迹,却无一言规劝,应一同治罪。 永乐帝一直没给以明确答复,始终就一句,朕知道了。要么就是朕会看着办的。 朝臣闹得实在厉害,朱棣也只是下旨斥责李景隆一顿,让他将府内藏匿的蒋阿演等人送到有司查办。李景隆本人却没减薪也没降职,仍旧每日列班早朝。 朱棣太了解李景隆了,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是造反的材料。 至于藏匿凶徒,二十八个人,能干什么? 因为盛庸的的死,朝中的建旧臣多人心不稳,如果再严厉处置了李景隆,怕是会出不小的乱子。 朱棣想大事化小,骂一顿就算,朝臣却不愿意。 该着李景隆倒霉,因孟和沈瑄联手打压积攒下的怒火和怨气,一朝爆发,都朝李景隆喷了过去。 六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六科,共同上疏弹劾李景隆不法,照这架势,不把李景隆打倒,绝不算完。 孟能安全脱身,一因弹劾他的罪名站不住脚,二来有沈瑄回护,三是陈瑛等惹恼了天子,引来雷霆之怒。 李景隆倒霉就倒霉在,他府里的确藏匿了亡命之徒,又没有人帮他说话,家人还一个劲的扯后腿,连设立庄田,佃仆过多都被当罪名揭发出来。 按理来说,以李景隆的爵位,加上继承李忠的财产,他手里的庄田数目有超额,却绝不至于获罪。如魏国公徐辉祖,武阳侯徐增寿,手中的田地同样不少。 田多了,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手耕种,佃仆自然就多。 只能说李景隆做人太失败,又恰好撞到了-枪-口-上,成为了朝中臣的出气筒。 永乐帝无法,只能再下敕谕,将李景隆一顿好骂,又将他的庄田收归-国-有,摘掉太子太师的荣誉头衔,下令闭门思过,不许上朝。 这一次,李景隆没再绝食,而是谢过皇恩,老实的回家。关起门,是在认真反省还是掀桌骂x,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打倒了李景隆,士气高昂的臣又有了下一个目标,淇国公邱福。 这一次,却踢到了铁板。 邱福比不上朱能,却也是实打实的靖难一等功臣,想依照李景隆的先例将他参倒,根本不可能。 谁先冒头,谁先死。不用邱福哭诉,永乐帝先灭了出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的椽子。 之前,臣弹劾李景隆,永乐帝还没多想,弹劾邱福的奏疏一上,朱棣立刻发现了不对。 他发现,臣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李景隆,而是武将,靖难功臣! 朱棣没能彻底压下朝臣的上疏,处置了李景隆。 如果再处置了邱福,下一个会是谁? 朱能,郑亨,张辅,还是沈瑄? 隐隐的,朱棣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推动整个事态的发展,如果没有警觉,任由有心之人继续在背后兴风作浪,事情恐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朱棣是以武起家,若是任由臣打压武将,同武将离心,皇位都会不稳。 治国需要臣,平衡朝堂,也不能让武将独大。 但是,以令武,绝不是朱棣想看到的。 前宋的教训,并不远! 而且,臣的串联,以及针对靖难功臣发难的举动,让朱棣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早该死了的人。 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来人,宣杨铎!” 永乐二年八月乙未,锦衣卫指挥使杨铎入宫觐见。 翌日,锦衣卫北镇抚司倾巢出动。 京城之内,陆续有不起眼的吏被带到被镇抚司问话,六部,六科陆续有官员接到驾帖,不久,便被请到诏狱一游。 京城之外的人手,奉命严查各藩王的一举一动,稍有异动,立刻上报。 在京的宁王世子和周王世子归藩日期无限延后,两人不敢有丝毫抱怨,京中的气氛早已让他们意识到不对,这个时候,越低调越好。 朝廷的邸报上,陆续出现官员被夺职下狱的消息。 远在大宁的孟,也嗅到额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莫非朝中又要出事了? 孟无法确定,斟酌之后,给在京城的道衍写了一封长信。信送出后,孟将更多的经历投入到大宁诸卫的城防布置之中。 带回来的粮食和布帛等物,并未归入大宁库仓,只留少部分自用,其余都送往开原互市,用于同鞑靼,兀良哈和女真交易。 孟想过将粮食留给边军,最后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身为大宁镇守,一方大员,这次做很不合适,会有收买人心,图谋不轨的嫌疑。 将带来的货物送到开原交易,无意是更好的办法。 买卖所得利润部分交税,不亏本,也为朝廷做了贡献,锦衣卫可以交差,顺便刷刷永乐帝的好感度,一举数得。 至于军粮,孟并不担忧,舟师已有军粮运到,大宁,顺天八府,宣府等地,只要不出意外,今年都将丰产,甘肃等地的屯粮已是去年的两倍,总兵官何福向朝廷进献嘉禾,把周王进献的禾苗都比了下去。 孟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巩固边防,派出更多游哨,防备随时可能南下的鞑靼。 瓦剌和鞑靼打了大半年,偶有斩获,却是输多赢少。 双方都忙着打仗,没有更多的经发展生产,入夏之后,畜群不如往年膘肥体壮,部落都开始缺粮。加上兀良哈虎视眈眈,随时可能从背后扑上来敲一闷棍,鬼力赤和马哈木都有了暂时停战的打算。 瓦剌和鞑靼不打了,大明的边境就要有麻烦了。 沈瑄之所以亲赴边塞,应是得到了鞑子即将南下的消息,游骑只是前哨,鞑子大大部队,很可能在秋收之前寇边。 鬼力赤向明朝称臣又如何? 只要没将草原的勇士们彻底揍趴下,该抢照样抢。 “偏远的边卫,可以集合壮丁,加固地堡,建造高墙,一旦有鞑子来犯,可将边民集合入高墙地堡之内,助边军防守。” 孟想出了许多办法,同都司上下商议之后,分批着手实行。 随着九月临近,他变得越来越忙,几乎没时间去想风花雪月,脑海里只有边防,屯田,和随时可能寇边的鞑子。 忙完了一日,孟浑身疲惫的离开了都司衙门,回到城内的住所,却发现门前多了一队陌生的骑士。 叫来的府内亲卫,得知骑士从何处来,眼睛瞬间瞪圆。 翻身下马,鞭子一扔,大步穿过前--庭,见到在大堂中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一个没忍住,直接抱了上去。 与此同时,脸色发白的郑和,终于活着离开了太医院。 怀揣赵院判研发的新药,郑公公摸摸脑门,向身后望一眼,看到朝他招收的两个太医,旋即脚步如飞。 仿佛身后不是救死扶伤的良医,而是手持皮鞭钢针的锦衣卫。 未来的伟大航海家发誓,除非万不得已,打死他也不绝不再踏入太医院一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42章 常言道,冲-动是魔-鬼清和。 做事不考虑后沟,绝对是要付出代价的。 或许是因许久未见沈瑄,孟十二郎一时激--动,心潮澎湃之下,热血上涌,不顾双方实力对比,脑袋发热的冲了上去。 美人是抱到了,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 翌日,大宁镇守,一等伯孟,托病旷工了。 一把手告病是件大事。 大宁都指挥使朱旺亲自登门,还带着城中最有名的良医,一来探望病情,二来借机联络一下同上司的感情。 进了伯爵府,朱旺被引至正堂,没见到孟,却见到了一身蓝色常服的定国公沈瑄。 朱旺顿时一愣,定国公怎会在大宁?还是在兴宁伯的府中? 思及边塞出现的几股鞑子骑兵,朱旺顿悟,一定事关朝廷-军-事-机-密,否则,定国公前来大宁,怎么大宁都指挥使司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完全不符合常理。 自以为得出了最正确的答案,朱旺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抱拳道:“下官见过国公爷。” 沈瑄颔首,问明朱旺登门拜访的理由,代孟表示了感谢。 沈瑄的主人姿态,令朱旺颇为疑惑。 这里是兴宁伯府,不是定国公府,没错吧? 现下的情形该如何解释? 或许是沈瑄的态度过于自然,朱旺的所有疑问都压在了心中,始终没有问出口。 几句寒暄之后,见沈瑄没有多谈的意思,朱旺很快告辞,请来的良医也没能发挥作用。 朱旺勇武过人,胸有谋略,在军中颇有声望,曾一度被宁王朱权重用。 在永乐帝登基后,朱旺一直稳坐大宁都指挥使一职,即便张贵最嚣张的时候,也只是受到排挤,没有被顶替下去,足见其政-治-嗅-觉-敏锐,手段同样不低。 认定沈瑄有要事同孟相商,兴宁伯突然托病的举动便有了解释。 为使消息不外传,必然要隐秘行事。鞑子诡谲,难保不会有一两个探子混在商队中-进--入-大宁,打探消息。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都会影响到边军的行动。 定国公到大宁一事,定要保密! 心下打定主意,出府之后,朱旺特地叮嘱良医,不得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良医再三保证,绝不说一个字。朱旺仍不放心,干脆遣亲卫跟着良医,寸步不离,谨防出现任何差错。 良医有苦难言,出--入--家门,医馆坐诊,身后都站着个凶神恶煞的军汉,生意冷清不说,巨大压力之下,险些神经衰弱。 直到沈瑄返回北京,军汉才被朱旺召回。 在那之前,被紧迫盯人的良医,仍要继续同压力抗争。 送走了朱旺,沈瑄返身回到三堂东厢。 推开房门,迈步走进室内,临窗的案牍上,摊开的十数张宣纸墨迹已干。山水屏风之后,一夜未曾合眼的孟睡得正香。 松开的里衣领口,散乱在枕上的黑发,柔和了观者的双眸。 坐在榻边,沈瑄翻开道衍赠给孟的易经,自未批注处开始研读。 厢房内很安静,只有铜制香炉内,飘散出淡淡的清香。 窗外传来一阵蝉鸣,入秋之后,吵嚷了一夏的知了,也将渐渐息声。 孟睡得很沉,已近未时,仍未醒来。 看了一下漏壶,沈瑄俯身,修长的手指梳过枕上的黑发,擦过微红的眼角,托起孟的颈项和肩膀,将他抱了起来。 “十二郎,醒醒。” 低沉的声音滑过耳边,昏沉中,像是有几片羽毛轻轻刷过心头。 孟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闭着眼睛恩了一声,顺势靠在沈瑄肩上,又轻声打起了呼噜。 沈瑄有些无奈,宠着,还是叫醒? 拍了拍孟的背,趴在肩上的人,竟像只猫一般蹭着鼻子和脸颊,就是不肯睁眼。 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定国公没辙了,只能继续拍着孟的背部,好歹将人叫醒,用过了饭再睡。 至于吃了就睡,最适合养膘的问题,定国公表示,十二郎太瘦,还是胖点好。 在沈瑄的不懈努力之下,孟终于醒了,懒洋洋的打了哈欠,眼睛半睁半闭,不是沈瑄拉着,随时可能再栽倒,直接睡过去。 厢房的门被推开,侍人送来热水,漱过口,温热的面巾覆在脸上,孟深吸一口气,迷糊的脑袋终于清醒。 半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国公爷,暗暗撇嘴。 这位之前说什么来着? 守礼之人?自己竟然还信了? 放下布巾,托着下巴,色令智昏还是太傻太天真? 侯二代的厚黑程度,显然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这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对。 撞大运拣着了?更不对。 脑袋里一团浆糊,突然想起什么,耳根一阵发热,又把布巾捂脸上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怎么了?” 见孟迟迟不出声,捂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沈瑄皱眉,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拉开,然后愣住了。 措手不及之下,脸红成了苹果。 孟磨牙,转头,丢人啊! 头转到一半,下巴却被扣住,眼前一黑,唇被堵住了。 孟的脑袋又开始发昏。 气氛刚刚好,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伴随着不甚规律的咕噜沈声,xx蒂克顿时被扔到墙角种--蘑--菇--去了。 侯二代单手撑在孟的头侧,沉默五秒,突然嘴角一弯,埋首在孟某人的颈间,低声笑了起来。 孟眯眼。 很好笑? 没有回答,伴随着又一阵咕噜声,抖肩的幅度迅速加大。 孟:“……” 他怎么从没发现,某人的笑点这么低? 终于,国公爷笑够了,抬起头,眸-色-如墨,唇愈发-鲜-红。 若不是牢记之前的教训,孟十二郎有极大可能扑上去咬一口。 好在理智占据了上风,否则,后果如何,当真很难预料。 “起身吧,一起用饭。” 沈瑄让开,孟丢开布巾,下榻。 不用到都司衙门办公,在家用不着穿公服。 一件圆领蓝袍,腰束花犀带,足矣。 不出府,也无需带上腰牌。 发髻太过麻烦,刚想找根布条一绑了事,却被按住了肩膀。 白皙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穿-梭,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更多的亲近与呵护。 侯二代的举动有些突然,孟眨眨眼,“子玉?” “别动。” 好吧,不动。 孟十二郎-挺-直-腰-背,一动不敢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束发,结发。 即便告诉自己要镇定,仍是心头发颤。 干脆闭上双眼,感觉却愈发额清晰。 不想动,也不想出声。只想这一刻延续下去,一直。知道不可能,而仍旧如此希望。 许久,门外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孟恍然回神,睁开眼,恰好撞进一双黑色的眸子。 不及回神,手中一片温凉,在孟家没能送出的鸾凤配,正躺在他的掌心。 皱了一下眉,刚要张口,却被沈瑄扣住手腕,“三书六礼,俱已齐备,十二郎还要推辞?莫非对瑄不是真心?” 孟瞪眼,胡说八道!信不信他真咬人? “那就收着。”沈瑄直起身,手指擦过孟颈边,“择吉日,瑄再拜会十二郎家中。” 国公爷一锤定音,孟伯爷摩挲着手中的温玉,张开嘴,话却堵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便不说。 心一横,拽着沈瑄的衣领,直接亲了上去。 片刻,门外传来侍人的声音。 沈瑄抬头,挑眉,笑容迷花了孟的眼,“十二郎心意如此,瑄甚悦之。” 孟:“……” 他的确一直畅想着同美人的未来,可眼前的情形,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被拐了吧? 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苦思无解,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愤。 不能抓过侯二代咬一口,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在侍人仿佛见鬼的表情中,横扫碗盘,生平第一次,在饭桌上赢过了沈姓国公爷。 看着空空的碗碟,再看看撑得满地溜达的孟某人,国公爷开始思考一个很有深度的人生问题,找了这位,他到底是什么眼光? 沈瑄在大宁城停留三日,孟也旷工三天。 定国公不离开,兴宁伯明显没有工作的时间和兴趣、 一把手旷工不干活,为保证办事效率,下边的人只能加倍努力。 以朱旺为首,短短三天时间内,大宁都司上下集体荣升国宝。有了对比,众人才发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兴宁伯,个人能力有多强悍。 第四天,孟送走了沈瑄,出现在都司衙门时,都司上下立刻燃放鞭炮以示庆祝。 少了孟这个一把手,当真是玩不转。 习惯了高效快速的办公方式,再回到以往的工作模式,别说二把手三把手们,连底下的书小吏都要皱眉。 在兴宁伯的带领下,接二连三发掘出了工作狂的潜质。如果朱元璋还活着,大宁都司上下定会遭到重点表扬。 如有他省官员前来学习先进经验,定会被衙门里高涨的工作热情所震撼。 衙门往来之人,各个脚步如飞,争分夺秒。 掌印之人,运笔如飞,一言不和,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直接用拳头讨论真理。 一阵拳声腿风,解决公务,也顺便减压。 这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人,时刻战斗在岗位第一线的斗士。 不是朱旺等人天生如此,只因工作和绩效奖金直接挂钩。 兴宁伯是谁?简在帝心的猛人,带着大宁都司和边军一同发家的厚道人。 在他手底下干活,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报。若是不努力,多少人排着队等着竞争上岗。 激烈竞争之下,大宁都司的工作效率,自然如火箭一般极速飞升。 以大宁为参照,伴随着人员被陆续借调,高效快捷的办公方式呈扇形向周边辐-射。蓟州,辽东,开原,广宁,宣府,顺天八府,各司衙门,都开始大踏步向前迈进。 别人都在狂热的向前飞奔,汗水洒了一路,自己慢悠悠迈着八字步龟速前进,被落下一大截,饶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住。 潜移默化之下,南京和北京官员的工作模式和节奏变得极为不同,进而造成了许多问题。。 北京的官员调到南京,报道之后开始工作,马上黑脸。明明半个时辰就能完成的事情,非要拖到一天,一天不行就两天,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朝廷的金钱,更是浪费个人生命!此等风气万不能助长,挽起袖子,上疏,弹劾! 南京的官员转调北京,同样不习惯,到衙门里上班,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君子风度呢?士大夫的潇洒呢?统统不见。堂官和推官撸胳膊挽袖子,六部天官拍桌子摔凳子,为的不是圣人之言,而是该向往来商队征收多少税额,明年春耕该种什么,边军到草原上“淘换”畜群的成果如何,诸如此类,简直是有辱斯!弹劾,必须弹劾! 南北两京的争吵,贯--穿了整个永乐朝,也成为了大明官场上的又一道独特风景线。 作为始作俑者的孟,却鲜少被提及。毕竟,有赵纬和陈瑛的先例,言官们都有了一个共识,没事少惹兴宁伯,这位绝对是属不倒翁的,没有一拳砸穿钢板的本事,千万别自找没趣,撞破了脑袋,可没有救护车。 整个九月,孟一直在忙。 巩固了边防,派人乘船南下,加入郑和下东洋的船队,临近十月,仍是闲不下来。 在考察过大宁的儒学和周围里乡的私塾之后,孟上疏朝廷,请在大宁设立儒学和卫学。 训导和儒师都是现成,锦衣卫正在朝堂里过筛子,隔三差五就有倒霉蛋被发到边远地区支教戍边。尤其是近段时间,南来的队伍络绎不绝,大宁的人才绝对不缺。只要朝廷许可,孟有绝对的信心将儒学和卫学办好、 依奏疏所写,学中除招收边民和边军子弟,还为归附的鞑靼和女真部落留有名额。部落首领和军官子弟,通过考核,都可入学。考试不过,也能旁听。即便是不走科举武举,能学习汉字,读懂汉,回到部落之后,也是名副其实的化人。 大明考核官员政绩,办学教化乡里,是极为重要的一项。 教化蛮夷,同样是帝王的功德。 孟此举,契合了朱棣心思,申请被很快批准,朝廷还派来了数名儒师,助孟办学。 实际上,孟计划中的办学,同永乐帝所想还是有些出入。但在事情未成之前,绝不能漏出半丝口风,除了沈瑄,连道衍都不知道他的真正意图。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知道几百年后的历史,并在尝试加以改变。 朝廷派遣的教师团队尚未从京城出发,郑和率领的船队已从宁波,沿海图指引,驶往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日本。 由于想搭乘顺风船的人员过多,船只的数量增加到近两百艘,人员数量接近三万人。 船帆扬起,郑和站在船头,表情坚毅,很是雄壮威武。 待船队驶出海港,破浪远行,威武的郑公公终于脸色一变,猛的扑向了船舷。 同他一样的,还有作为副使的王景弘。 吐完了,郑和坐到甲板上,漱口之后,取出瓷瓶,倒了一粒丸药送进嘴里,冲鼻的苦味,总算是缓解了胃里的翻江倒海。 王景弘眼巴巴瞅着,出于同僚轻易,郑公公友情赠送两粒,再多就没有了。 吃过药,缓解了晕船症状,见郑和正迎风流泪,王景弘很是诧异,“郑公公这是为何?” “咱家想起赠药的赵院判,故而流泪。” “是为感激?” “自然。” 王景弘:“……” 既是感激,这幅咬牙切齿的样子是为哪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43章 郑和的船队浩浩荡荡开往日本,航行期间,遇有形迹可疑的尖头快船,立刻举起喇叭,发出警告清和。 中心内容一句话,停船,检查! 船队中备有多名翻译人员,官话,方言讲不通,日本语,安南语,暹罗语等轮番上阵。总有一种语言可以沟通。 不停船,直接跑,后果很严重。 喇叭一收,直接开炮轰。 所谓先礼后兵,不听劝,怪不得别人。 自洪武帝颁布禁海令,沿海各省,除军卫舟师,民间片板不许下海。 从建朝至永乐朝,朝廷再发严令,民间所用尖头船俱改为平头。 到永乐初年,在大明海域出没的尖头船只,除了明军舟师和各国朝贡的船队,就只剩下倭寇海贼。 郑和船队遇上的,正是四月间寇袭穿山的的倭贼。 自从洪武末年,这伙倭寇便多次袭击福建,浙江等地,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明军多次围剿,始终无法全歼,隔些时日仍会卷土重来,且多趁卫军不备,寻机上岸劫掠,十分的狡猾难缠。 财物,粮食,牲畜,乃至于人口,都是抢劫的目标。得手之后,立刻潜逃入海,卫所舟师得到消息,倭寇早已逃入茫茫大海,不见踪迹。 几次三番偷袭得手,全身而退,很容易得出结论,岸上有这货倭寇的内应。 钱仓所指挥上疏,请朝廷准许卫军搜捕倭寇内应。 经过一番廷议,此议未能通过。 反对的人理由很充分,未得实据,大肆搜捕,实为扰民。 上疏的指挥气得咬牙,却毫无办法。因为这封奏疏,他又被巡按御史盯上了,轻易动弹不得。可以相见,明察没通过,暗访也注定行不通。一旦下令,弹劾他的奏疏马上会送往南京。 一定违令调兵的大帽子扣下来,官也就当到头了。 此消彼长,沿海卫所官军被捆住了手脚,只能被动的等倭寇上岸,倭寇却是借助内应,屡次得手,气焰愈发嚣张。几股倭贼同海寇进行了联合,势力不断膨胀,对福建沿海和浙江宁波等地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郑和船队下东洋,首站选在日本,一个重要原因,就为解决倭寇的的问题。 永乐帝的字典里,压根没有吃亏这两个字。 谁敢让他一时不自在,他就要谁一辈子不自在。 谁敢到他地盘上挑衅,他就要谁好看! 敢到老子的地盘上抢劫?直接抄你老窝,烧你房子! 北元他都收拾了,还收拾不了一下小小的-岛-国? 朱棣下定决心要收拾谁,注定不会雷声大雨点小,高举轻放。拳头砸下来,绝对一下见血。况且,对于在他登基之后,始终没来朝贺的日本,朱棣很是看不顺眼。 看不顺眼怎么做? 两个字,收拾。 四个字,狠狠收拾。 倭寇侵扰,胆敢无视新皇,不来朝贡,两者加在一起,给了朱棣足够理由收拾这群矮子。 船队出发之前,永乐帝特意召见了郑和王景弘,令两人抵达日本之后,明确传达他的意思。 倭寇的问题很闹心,明朝天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鉴于以往种种不愉快,日本必须给明朝一个满意的答复。 识相的,道歉,赔款,交人,一个也不能少! 这些话,一字不漏的写进了诏书里。 道理是对本国人讲的,蔖尔小国,诸多蛮夷,不识教化,该收拾就不能手软。 郑和王景弘齐声应诺,表示定会遵照天子之意,一字不漏的向日本宣示天子诏令。 永乐帝很满意,放下笔,盖上印玺,随后又多加了一句,“若其不能自行剿寇,治以本国之法,明言告知,朕将派兵,治以上国之令!” 这话说得是相当不客气。 翻译过来就是,让日本人眼睛擦亮点,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最好识相点,自动自觉把倭寇的问题解决了,再道歉赔款,自然万事太平。 不识相的话,朕就要动手了。 枪炮无眼,不慎打到了人,砸塌了房子,误伤些花花草草,在所难免。介于日本-政-府-种种不合作的态度,因此造成的一切严重后果,都要由日本负责! 郑和王景弘再次应诺。 负责记录天子起居的史官很是苦恼,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郑重下笔,将此事记录下来。 职业道德要求他实事求是,但考虑到国际影响,下笔还是经过了润色。 毕竟,上-国-天子-威-胁-恐-吓,口口声声要用拳头讲道理,委实不利于大明的对外形象。 华夏是礼仪之邦,讲究的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若要以力服人,必须要春秋一下。 在史官陛下,朱棣的一番-霸--权-之语,被春秋成了“使其自行剿寇,治以本国之法”十二个字,留存后世。 对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对此,日本掌权的源氏会如何想,会不会抗-议明朝实行-霸-权-主-义,欺压友善邻邦,还大-肆-篡--改-历史,就不是史官考虑的问题了。 甭管经过了几百年,有一个道理始终通行。 国力强盛,才有说话的底气。国家强大了,民族强盛了,说天阳是方的都有人相信。 永乐时期的大明,概括总结起来,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胆敢犯大明疆土者,杀! 没实际行动,只是想想?那也不行!灭了敢实际行动的,回头就到你地盘上去宣--誓--主--权。 敢不服?那就打到你服为止! 永乐帝不是个好人,和老爹一样,在历史上留下了好杀之名。但他却是个称职的皇帝。正是他手中的长刀,杀出了一个四夷臣服,万邦来朝的华夏盛世! 身负皇命,有天子作为后盾,郑和相当有底气,自然不会对日本客气。加上晕船造成的不-良-反应,郑公公更加没心思和这些倭寇玩以德服人的把戏。 赵院判的药虽好,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即使不会吐得昏天黑地,头疼晕眩,走路发飘,看人重影的问题依旧不少。 身体不舒服,心情自然不会好。 暴--躁之时,急需一个出气筒。 不开眼的倭寇撞了上来,自然要倒霉。 谁让他们异想天开,狂妄到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凭借几搜小舢板就敢跟踪明朝的超级舰队? 一艘木板小船,跑到无敌战列舰前嘚瑟,不亚于一只兔子蹦跶到老虎跟前,挑衅的比着爪子,撇着三瓣嘴,小样,有能耐拍死我! 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下场往往会相当凄惨。 暴--躁的郑和,加上一个更加暴-躁的王景弘,两相叠加,-暴--力-值顿时飙升。 船上的人瞅见头顶黑气的郑公公和王公公都要加倍小心,生怕这两位气不顺踹人下海。 敢出现在明朝船队附近的倭船,纯属于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上杆子找死。 倭寇的打探行为被视作挑衅,暴--躁--的郑公公当即下令,收拾了这群不开眼的。 “开炮!” 两个字,决定了一船倭寇的命运。 死就死了,想抓倭寇总能抓到,不差这一船。 郑和船队中,有专门搭载火炮的战船,船上的官军均由舟师调拨,大部分都同倭寇打过交道,对倭寇恨之入骨,很不能啖起肉喝其血。 平日里不能轻易下海,逮不住这帮孙子,今天遇上了,绝对是一个也别想跑! 黑色的实心铁球不断砸进海水里,砸起冲天的-浪--花。 被水柱包围的倭船在--浪--花--中-颠-簸-摇-摆,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偶尔还要来个平位移动,简直像在做-极-限-运动。 海水不断灌入船舱,桅杆折断,船上的倭寇完全被吓傻了。 不停的在船上翻滚,甚至被卷进--海--浪,顷刻不见了踪影。 是人就会恐惧。 往日里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的倭寇,面对随时可能丧命的险境,也被吓破了胆子。 许多人表情扭曲,嘶声大喊“妖怪”。 不能怪他们没见识,换到后世,有哪个地球人见到了高尖端的外星明,宇宙战舰,估计也是同样的反应。 炮-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一船的倭寇却像是在地狱里苦熬了一个世纪。 有人眼泪鼻涕横流,拼命叫嚷着投降。无奈没有高音喇叭,又有炮轰和水声遮掩,明军压根听不到。 有人承受不住压力,彻底崩溃,不愿再受折磨,直接跳海了事。 战船上的明军也觉得火炮准头太差,不愿再浪费炮弹,干脆停止了炮击,加快速度,直接朝着倭船撞了过去。 咔嚓一声,两船相撞,小船断为两截,整船的倭寇全部葬身大海,无一幸存。 看着沉船时的漩涡,船上的官军表示,加固在船头的一层铁皮,果真很好用。出了这个主意的兴宁伯,果真是智谋之士。 解决了一船找死的倭寇,郑和的船队没有停留,继续朝日本前进。 大海恢复了平静,除了几块漂浮在海上的木板,炮声和沉船,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远处,一艘三桅的大食商船目睹了刚刚在海上发生的一切。 船上的成员都被明朝战船的威力震慑,见多识广的船长也没了声音。 一名做阿拉伯打扮,却是满头红发的男人站在船舷处,眺望郑和船队离开的方向,眼中是控制不住的兴奋。 陌生的旗帜,陌生的船队,这股可怕的海上力量,就来自于传说中的黄金国度? 良久的沉默之后,大食商船转动风帆,向南驶去。 商船的目的地是安南,红发的男人向船长提出,希望能在明朝登陆。 “你确定?” “是的。” “好把。但我承诺的是带你到东方来,一旦到了陆地,你付的价钱,不足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让我派船员保护你的安全。” “我明白。” 红发男人感谢了船长,坚持要在提前下船。 船长尽到了提醒的义务,这人是生是死,就和他无关了。 郑和的船队没有发现这艘商船,在开往日本的途中,又遇到了几艘倭船,能抓就抓,抓不住就送进海里喂鱼。 随着距离日本越来越近,这支庞大船队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源氏耳中。 此时,日本刚结束南北朝,实现统一不久,掌握政权的是室町幕府,统治者是足以义满,即史书上记载的征夷大将军源道义。 建年间,源道义曾下令严禁边民寇掠明朝,虽说效果不大,却得建帝派遣使臣宣谕招抚,获赏金印。 建帝下台之后,永乐帝登位,倭寇依旧屡有扰边,有愈演愈烈之势。 朱棣是谁? 想要皇位直接抢,把北元打得满大漠跑的猛人。 惹到了他,甭管是谁,都必须付出代价。 于是,郑和和王景弘带着威胁意味十足的诏书出发,一路杀到了日本。 源道义有些慌神,据得到的可靠情报,明朝船队近两百之数,有巨舰,船身之巨,仿佛山岳,发炮之声,似海啸地动,威势非寻常战船可敌。 船上成员,多为着袢袄皮甲的军士,动辄以“神-器”扬声海上,赫赫然,有万军不挡之势。 明朝的使者,源道义见过,明朝的战船也曾停靠日本。 但是,那都是怀带着“友好”的目的前来访问。而郑和带领的这支船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友好不沾边。 说他们是来攻打日本,发动战争,还更可信些。 万分心焦也想不出办法,源道义干脆召集手下,共商对策。 人来了,却各个愁眉苦脸,门一关,集体沉默。 很显然,对于明朝船队的来意,大家都不看好。 万一真要打起来,该如何应对?或者说,该往哪个方向跑? 有人提出,先派使者前去试探。 立刻被反驳,试探不出,更加惹恼对方该怎么办?万一被当贼寇解决掉,还能以正义的名义报仇吗?! 源道义头疼,手下也是一样。 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先派人到港口等着,万一明朝真是派军前来攻打,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打不打得赢? 总之,先看情况再说。 日本人惶惶不能安,正为打仗和跑路做两手准备。 郑和的船队已渐渐靠近下关,巨大的黑影出现在海面上,像是一头头巨兽,张开了大口。 这次下东洋之行,终于抵达第一站,饱受晕船折磨的郑和同王景弘,终于能缓口气了。 于此同时,孟在大宁的办学计划,终于初见成效。 大宁城西,新建的儒学正式开始授课。 两层的建筑,门前立着兴宁伯亲定,经天子审批的学规。 最先一条,入学的学子,不分贫富,民族,无论边民还是归附部族,全部一视同仁。 入学之后,统一发蓝色布衫,带四方平定巾。入冬发棉袄,棉帽。 鞑靼女真入学者,先随训导容易学汉,评定通过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学习。 儒学中设有武训,不说全都习成武全才,却不能是手无缚鸡之力。 学中每月两次考核,武皆优者,奖宝钞两锭,单项优异者,奖宝钞一锭。这一点,倒和了鞑靼和女真学子的胃口。比之乎者也,基本都要倒数,论拳脚功夫,马上作战,十次里,有五六次能拔--出得头筹。 曾有御史弹劾大宁儒学违圣人之道。 永乐帝下旨询问,孟立刻送上早已写好的奏疏。内中所奏,再次瘙到了朱棣的痒处,再有御史上言,一律驳回。 理由很简单,圣人言,有教无类,循循善诱。君子六艺,古已有之。大宁儒学所为,不过因材施教,何为有违圣人之道路?且边塞苦寒,时有寇边之祸,学中世子习武,临到危急时,亦能保家卫国。 “兴宁伯即是以士从军,靖难立有大功!众卿不必多言,且观今后便是。” 天子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即使仍有御史给事中上言,也影响不到孟分毫。 群臣只看到了大宁儒学武兼修,却完全忽视了儒学中开办的“汉学习班”,以及各项学规。 起初,朱棣也没将此事放在眼里,但在孟上疏之后,永乐帝顿悟了。 负手在殿中踱步,立定,重又拿起孟额奏疏,几乎要将每个字掰开了看,深深引入脑子里。 “白彦回。” “奴婢在!” “传朕旨意,赏大宁儒学,令边卫效仿行之。” “是。” 白彦回领命退下,到内阁去传话,今日入值的杨士奇和杨荣,听完天子口谕,心中各自起了思量。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翌日,赏赐大宁儒学的旨意送出京城。 隔日,永乐帝再下令,赐大宁镇守,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同知,兴宁伯麒麟服,赐钞五百锭。 原本,皇帝给钱是好事,就算是宝钞,五百锭也能买不少粮食。 可问题在于,发钱的时机不对。 正赶上宫中赏赐奉天靖难功臣家眷,国公,侯爵,伯爵,都督,指挥,千户,百户,卫所镇抚,典仗命妇皆有赏赐,其中国公夫人即获赐冠服,赐钞五百锭。 接到封赏的旨意,孟沉默了,不晓得该做出何种表情。 故意的还是凑巧?还是永乐帝大帝在玩冷幽默? 举头望天,仍是无解。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44章 永乐二年十一己酉,冬至 天还未亮,大宁城中便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清和。 守城门的卫卒用力拍了拍脸,打起精神,举着火把,急步走下城墙,拦住了策马奔向城门的十余名骑士。 “锦衣卫奉旨回京!” 为首的骑士举起腰牌,明晃晃的银牌,在火光照耀下十分醒目。 卫卒不为所动,仍横起长枪,镇守有令,不到时辰,绝不能开城门! 临近年关,必须比平时更加小心。大宁城中聚集有不少往来于南北的商队,携带的皮货,盐巴,粮食,茶叶,哪一样都是草原上急需的。 没仔细查验过腰牌,万一是鞑子的探子假冒,出了事,上头责罚暂且不论,单是卫卒自己心中都过意不去。 卫卒见领队的是百户,抱拳道路,“卑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百户体谅。” 城门不开,锦衣卫也不能硬闯。 好在不需等多久,卯时正,卫卒准时开了城门,一队骑士才快马出城,向南奔去。 待马蹄踏起的碎雪消失不见,才有一个卫卒开口询问,“小旗,拦了锦衣卫,当真无碍?” 之前横枪查验腰牌的卫卒哼了一声,“这是哪?大宁城,边塞要地!上月还抓了两个鞑靼探子,就是冒充的泰宁卫百户,你们几个都忘了?” 开口询问的卫卒缩了缩脖子,似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打了激灵。 “锦衣卫又怎么着?到了大宁,就要守大宁的规矩。到了天子驾前,咱们也有理!”小旗顿了顿,“这可是丁千户说的,丁千户是谁?兴宁伯的把兄弟!兴宁伯是何等人物,还用得着多说?没有兴宁伯在此镇守,咱们能过上今天的日子?眼睛都给老子放亮点,甭管锦衣卫泰宁卫,全照规矩来!” “是!” 天-色--渐-亮,出入城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卫卒不再多言,开始认真盘查,务求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自兴宁伯镇守大宁,大宁城再不见早年间的荒凉。临街的客栈食铺,往来的商队,赶着马匹和羊群的鞑靼,扛着山货托着雄鹰和海东青的女真,各--色--人-等在城中往来不息,城南开辟出的商市更是一日比一日热闹。 兴宁伯仁义,体念边军苦劳,入城收取的铜板,逢单月取出一成,分给守城的卫卒。 善战的边军不论,伤卒和勾补来的余丁贴户,都得了在城内维护治安的差事。 按照大宁都司贴出的告示,凡边军,除屯田戍卫所得军饷余粮,若有功,除了朝廷恩赏,都司另有钱粮发放。尤以同鞑子作战,斩首擒敌所得最高。抓获鞑靼和瓦剌的探子,首功者,单粮食就能分得一石两斗,宝钞不稀罕,布匹和盐巴也时常会出现在奖励的单子上。贴户边民有功者,同样依例重赏。 赏赐均以天子名义发下,实行之前,已经北京行部上报朝廷。 消息传开,朝中多有非议,尤以兵科给事中言辞最为激烈,认为大宁都司此举有收买人心之嫌,定是图谋不轨。 朱棣当殿驳斥了弹劾孟及大宁都司的奏疏,扫视过满朝武,沉声道:“朕在藩邸时,数因围猎过田家,见农人所食皆粟米荞麦,甚粗粝。问后才知,北地苦寒,雨雪无常,田中所出麦稻需缴冬税夏粮。一年辛苦却未必能够饱腹,方知其苦。” 朝堂之上,群臣皆无言以对。 寒窗苦读,不闻窗外事,毕竟只是少数。如杨士奇等自少时颠沛流离,遍尝穷困之苦者,更能体会永乐帝话中所含深意,神情中多了几许沉思。 “朕既知民苦,偶下乡里,临军屯,亲劳问,无不感悦。”朱棣顿了顿,似在回忆北平岁月,又似在叹息,满朝武,竟只有兴宁伯一人,言行皆体圣意。幸得贤臣之际,不免又感到失望。朝堂诸公,国之栋梁,饱读诗书,研习先圣之学,竟无一人有兴宁伯之贤。 朝廷养士,不能为国为民,还有何用? “边塞之地多军屯。军卒有戍卫之责,亦有屯田之劳,其苦更甚农人。若镇守指挥能知其情,时时劳问所苦,加以奖赏,谁不感奋勤力?” 兵科给事中还想争辩,天子之意在恤民爱军,但大宁都司所行实有谮越之嫌。更重要的是,大宁边军军饷优渥,奖励颇多,长此以往,其他边卫守将当如何自处? “臣非不体边军之苦,然大宁之举,实是遗祸无穷。” 此言一出,永乐帝也不免默然。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事,还真是个问题。 刑部有言,自永乐二年,汉王赵王就藩,定国公镇北京,兴宁伯镇大宁,诸边卫渐粮丰饷足。互市一开,大宁,广宁,开平等地坊市愈发繁荣,远超北疆诸地。因犯流罪卫军多发开平,宣府,兴州,遵化,广宁等地,被谪官军反不以为苦。甚至有贫瘠之地的军户故意犯罪,以期发往边塞。 此言绝非杜撰,有巡按山西监察御史张翥上疏为证。 十月中,朝廷下令,以一万山西之民充北京。洪武年间,哪次徙民不是怨声载道,发给宝钞耕牛,承诺给田分房子,也多不情愿。 这次倒好,得知是前往北京,并有少部分人有可能分往大宁,不用再三动员,一些靠近大漠的民户军户匠户,自己就收拾好包袱,清点家当,随时准备出发。 给多少宝钞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不计较。 用朝廷的耕牛要交税,没关系。 只要给北京和大宁户口,农户有田,军户待遇提升,匠户有机会到杂造局里干活,一切都好商量。 商户更是积极,笑容满面的套驴拉车,如今谁不晓得,到北京大宁有钱赚? 负责移民工作的山西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都有些发懵,是他们贴告示的方式不对?还是几地出了贪官酷吏,民不聊生,以致于迫不及待搬家走人? 迁移告示贴出,两司却迟迟未有下一步行动,有被推举出的里中老人求见县中大令,直接开口询问,朝廷移民的告示都贴出来了,是不是该选个好日子动身了?大家包袱都收拾好了,全都等着这一天哪!早点走,早点到地方,说不得还能赶种一季粮食。 听闻此言,大令半天没出声,完全不晓得该如何接话。 乡民如此配合,本该感到高兴,为何却想抱头撞柱痛哭一场? 不是说故土难离吗? 是他这个父母官做得太失败,以致乡民都宁愿背井离乡,改北京户口? 乡民不愿走,大令急,完不成任务,朝廷定会追究。 乡民乐意走,大令也急,时刻忧心被御史弹劾为官不仁,否则治下百姓为何要拖家带口远走边塞? 思来想去,怎么样都得不着好,这叫什么事! 无独有偶,移民当地的官-员,或多或少都遇上了类似的情形,不免对自己的做官水平和人格魅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好歹也是科举出身,最次也是举人,为政能力应该没问题。 经过了铨选的严格考验,不敢言独一无二的英俊潇洒,至少也是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治下百姓却如此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果真还是应该找块豆腐撞一撞吗? 实行-军-管-的卫所倒是好些,毕竟军队的管理不同于里中乡民。但得到调令的官军,还是控制不住的嘴角往耳根咧。 撞大运了啊! 现如今,边军中正流行几句话,到了大宁,有肉吃,到了宣府,有田种,到了开原,有钱花,到了北京,有战功。 话糙点,其中却饱含着军汉们最朴实的愿望。 就藩山西的晋王得知消息,很不是滋味。 王府护卫都交工了,皇帝怎么还惦记着他地盘上的人口? 盘算一下小金库里的存款,晋王咬咬牙,人给了,绝迹要不回来,但也不能吃亏! 思丁之后,立刻派王府长史进京朝见永乐帝。献上嘉禾,趁着皇帝高兴,提出派人到汉王和赵王的属地取取经,回头繁荣一下晋地的经济。 晋王长史说话很有水平,一再表明,晋王本意只为学习两地的先进经验,提高一下属地的gdp,绝无同皇子私自结交的意图。 “还请陛下恩准。” 有独到眼光的不只是晋王,周王也派人前来朝贺,提出了一样的请求。 作为朱棣的同母兄弟,朱橚比侄子更了解天子,进献嘉禾是必须的,一同献上的,还有传说中的仁兽驺虞。 仁兽现世,证明今上是仁德之君! 各种上表溜须,龙心定然大悦,请求派遣两支学习队伍,应该不成问题。 鉴于有将长颈鹿被误做麒麟历史记载,驺虞到底是何种动物,还有待考证。 至少在孟看来,根据种种描述,周王进献的这头仁兽,要么是头雪豹,要么就是头难得一见的白老虎。 只可惜,他人在大宁,不能亲眼见证。 不过,即便被召回京城,围观一下的机会也不大。 皇家动物园,概不对外售票,伸长了脖子也未必能到此一游。 自见到天子出行,拉辂的不是骏马,而是实打实的大象时,孟就对史官的实事求是精神产生了怀疑。 正德皇帝建个豹房,被史官骂成了昏君中的昏君。但比起用大象拉车,带着豹子打猎,还从非洲弄回了长颈鹿的永乐帝,朱厚照那点兴趣爱好,当真是不够看。 据孟所知,不少勋贵都有豢养猛兽的爱好,他在武阳侯家里就见过两头三月大的虎崽子。 由此可见,历史远比纸张和笔墨记载下来的更加精彩。 晋王和周王的表疏一上,原本对北京大宁等地诸多非议的声音一下降低许多。 趁此良机,永乐帝召见群臣,将大宁一地上缴的粮税和布匹金银铜钱摆出来,大殿里顿时一片寂静。 朱棣表示,朕是讲理的。诸位要摆事实讲道理,把大宁都司打倒,可以。前提是,由诸卿推举贤能继任,并立下保证,一年之后上缴朝廷的粮食布帛要与当下平齐。 朕给诸位机会了,想抓住就趁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群臣低头,有志一同的沉默了。 如果不是数据造假,只能证明一点,兴宁伯和大宁都司上下实非常人。 一地的税收加起来,快赶上江浙一省膏腴之地。 边塞苦寒,人所共知。便是宁王朱权也不敢保证,可以将经营到今日这个局面。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推举贤能? 上山下海也未必能再找出一个兴宁伯。即便找出来,没有定国公的支持,没有汉王和赵王的大开绿灯,想在大宁有所作为也不是件容易事。 坐在龙椅上,永乐帝一下一下敲着手指,眯着眼,抖着胡子,说啊。怎么不说了?奏疏上引经据典,要见真本事的时候就蔫了? 大宁都司上下串通一气,图谋不轨? 简直是笑话!当锦衣卫北镇抚司是摆设? 开互市,办儒学,提高边军待遇,招抚化外边民,一件件,一条条,早已写成奏疏和锦衣卫的条子摆在御案之上。 信不过兴宁伯,还信不过自己的儿子? 洪武帝能将二十多个儿子分封出去,给他们军队,令其镇守一方,就是因为在老子跟前,做儿子的永远翻不出多大的浪花。如朱棣这样的猛人,不也是等老爹大行之后才敢造侄子的反? 以朱高煦和朱高燧,更不敢轻易在朱棣面前玩心思,何况还要再加上一个沈瑄? 给儒学和边军的奖励,都是大宁都司发的,名义上,却是天子的恩赏。 学子和边军感激大宁都司不假,忠诚的却仍是他这个天子。 从锦衣卫送回的密保可以看出,兴宁伯清正廉洁,朝廷发给他的宝钞,多以天子之名又发了出去,这让永乐帝十分感动。 不想着搂钱,却为国散财,这得有多高的思想觉悟! 至于孟派人随郑和船队下东洋,计划同东洋各国互通有无一事,被永乐帝直接无视了。 “用人之道在得其心。体其情,恤其弱,人有感恩之心,如此,再图其功,未有不得其力者。” 这番话是朱棣讲给儿子听的,如今看来,却是要再提点朝臣一番。 能不能体会其中深意,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有造化的,必将得到重用。 脑子转不过弯来的,要么原地踏步,要么就只能一路后腿,彻底被同僚甩在身后。 暂时压下朝堂上的声音,朱棣再次召见杨铎,随即,锦衣卫北镇抚司做出了一番调动,随同孟北上的锦衣卫回京述职,其后再前往山西,云南,福建等地公干。 杨铎亲自带人前往北京,再往大宁,开原,宣府,传达天子敕令。 朱棣挂心的,不是孟等人的忠诚问题,而是要清查某些不安定因素,揪出一些背后势力安--插--在几地的探子。 部分机密之事,北京巡按御史都未上报,朝中的一些人是如何得知? 李景隆和邱福被弹劾的风波尚未过去,朱棣始终有个猜测,却一直没能得到证实。 他需要确认,即便有丁点的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 朱允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本该死去的人,不应该再活过来。朝堂之上,怀有异心的人也必须尽早处置,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 他已经杀了不少人,如果硬要和他作对,妄图动摇他的江山,他不介意再次举起屠刀。 既然早已血流成河,多掉几颗人头又有何妨。 永乐二年十一庚戌,孟再得天子厚赏。 同日,定国公以巡视边塞的名义到访大宁,同兴宁伯就戍卫和屯田等多项问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讨论。隔日,定国公出发继续向北,兴宁伯再次告假。 大宁都指挥使司上下深感兴宁伯为国之心,彻夜--操--劳,实乃吾辈楷模。 面对属下敬仰的目光,孟十二郎的心情很是难以形容。 该不该解释? 考虑半晌,最终得出了否定的答案。 还是继续误会下去吧。 十一月丙辰,郑和船队送回消息,郑和以明使的身份见到了日本将军源道义,宣读了天子的诏令。 源道义跪接诏书,并已下令缉拿倭寇,保证严查边民入寇大明一事,还表示,他本人十分敬仰大明,将派遣使臣到大明朝贡。 信使到京时,日本的使臣团队已经在前来大明的路上。除了供上的方物,队伍中还有二十多名倭寇,将押送到南京,交由大明处置。 得知消息,朱棣很高兴,令礼部赐源道义金印,宝钞,彩币,以示奖赏。 好事似乎是一桩连着一桩。 十一月丁巳,翰林学士解缙等四十七人,献上奉皇命修撰的书籍初稿。永乐帝大喜,赐书名为《献大成》,重赏了参与修书的解缙等人,并赐宴于礼部,对解缙等大加表扬。 负责监督工作的道衍和尚对这部初稿很不看好,提醒过解缙,无奈解缙不听,还是将书献了上去。 道衍无法,只能在赐宴之后觐见了永乐帝,甭管怎么说,监督的责任他是尽到了,那帮清贵的翰林不听话,真不是他的问题。 果然,道衍的预料没有错。 在大致翻阅过这部《献大成》的内容之后,永乐帝脸黑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45章 啪清和! 一卷书稿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暖阁内的宦官和宫人顿时噤若寒蝉。 白彦回大着胆子探头看一眼,随即躬身低头,额头冒汗。 皇帝很生气,谁敢这个时候冒头,绝对和找死无疑。 “竖儒,安敢如此欺朕!” 永乐帝坐在御案后,牙齿磨得咯吱作响,怒气值不断攀升,临近爆表。他可以容忍解缙的某些投机行为,却不能容忍他不认真做事,不好好干活! 他下令修的是一部足以留存后世的典籍,结果翰林院献上来的是什么? 当他不识字吗?敢这么糊弄他?! 嫌脖子上扛着的东西太沉了,想挪挪地方? “白彦回。” 皇帝叫人,不能再装背景,白彦回立刻上前,恭声道:“奴婢在。” “把解缙给朕叫来!立刻!” “是!” 白彦回退出暖阁,叫来两个小宦官,问清解缙和黄淮今日入值渊阁,点了点头,当即带人前往。 值房内,解大学士正同黄编修对着即将送往大宁的敕令皱眉。 渊阁七人中,黄淮掌制敕,深知天子对兴宁伯和定国公的厚待。赏赐不断,隔三差五还要发敕令表扬几句。这段日子,朝中因大宁都司掀起的风波未平,送往大宁和北京的钱钞布帛却不见减少,甚至有增加的趋势。 放下笔,看着新拟好的敕令,黄淮同解缙相识一眼,都不免叹息。 赏赐兴宁伯和定国公,何尝不是天子在表明态度,以示看重汉王和赵王。 天子有意设汉王护卫和赵王护卫,皆是五万七千之数,平王却仍留在京城,不令其就藩。 表面上看,这是天子对嫡长子的另眼相待,是恩宠。 实际如何,明眼之人都十分清楚。 不就藩,不设护卫,不掌封地,虽可听政,却无权决策。 若是平王获封皇太子尚好,依天子目前的意思,册封之日却遥遥无期。连力挺朱高炽的解缙等人都因天子几番斥责意气消沉,何况朝中摇摆不定的群臣? 在翰林院修书时,解缙曾同黄淮等人进行过长谈,得出的结论并不乐观。但囿于皇命,不得出翰林院一步,终归没有太好的办法。 现今书已修成,众人回到朝堂,想办法扶平王上位,成了眼下最紧要的一件事。 汉王和汉王就翻北疆边塞,颇有功绩,声望日隆。护卫设立,又有武将支持,羽翼渐丰,长此以往,对平王将大不利。 可往日经验却让解缙黄淮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不慎,平王将会彻底失去圣心。 汉王和赵王是庶子尚好,无奈天子的三个儿子都是徐皇后所出,同样嫡子的身份,象征着不小的竞争力。又有天子偏爱,局面对平王可谓是十分不利。 “宗豫兄,依你看,天子……” 值房内,解缙和黄淮正低声商讨着敕令内容,借以揣测天子之意。 房门外,白彦回已匆匆赶到,送幕膳的吏不认识白彦回,见他身着盘领窄袖衫,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也知是有品级的内侍,至少是个少监,当即行礼。 跟在白彦回身后的两个小宦官都没出声,宫内的规矩,首领太监和高品级的内侍在前,没有他们说话的份。想表现一下?好处得不着,板子加身是一定的。 “咱家奉命来找解学士。” 白彦回是个伺候人的宦官,却也曾跟随永乐帝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天子面前,他不敢大声说话,在这些不入流的吏眼中,绝对是一座攀不上的高山。 永乐帝重用宦官,是因其忠,也因其才,和压制朝臣没有多大关系。如郑和,王景弘,侯显,白彦回等,若非自身条件所限,换个身份入朝为官,未必会差到哪里去。 这一点上,永乐朝之后的宦官,除个别之外,完全是拍马也赶不上。 见白彦回冷着脸,口称要找解缙,吏心中打了个突,不敢耽搁,立刻将白彦回引往了值房。 解缙和黄淮听闻皇帝召见,都是一愣。 莫非是有要事吩咐? “咱家只奉命传召,其他的,咱家就不清楚了。”白彦回袖着手,“陛下传召解学士,请解学士同咱家走吧。” 这话何止是不客气,简直和锦衣卫拿人没多少区别。 人一向看不起武将,更看不上宦官。如果不是被黄淮拉住,解缙当场就要发火。 白彦回眯了眯眼,心中不屑。 咱家都能一眼看清的心思,天子会不知道? 就这样,还想着从龙之功? 做梦呢。 天—色—已暗,一名火者打着灯笼引路,白彦回没心思搭理解缙,早晚都要去见-阎-王-爷的人,还费心思搭理他干嘛? 解缙终归不是蠢人,看着脚步匆匆的的白彦回,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到了承运殿西暖阁,宫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灯映亮门前内侍的脸,不安的感觉更甚。 白彦回瞄了他一眼,先一步入内通禀。 很快,暖阁内传来了天子的声音,“请解学士进来。” 冰冷的语调,让解缙生生打了个哆嗦,不由得想起被太--祖-高-皇帝罢官遣归的那一次。 解缙硬着头皮走进暖阁,躬身下拜,“臣参见陛下。“ 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了一阵风声。 解缙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定睛看去,两本书摊开在石砖之上,正是他负责编修的《献大成》,心头一颤。 “陛下?” “解缙,朕问你,朕的命令,在你眼中是否不值一提?” 解缙的脸立刻白了,“陛下何出此言?臣万万不敢!” “你还问朕?!” 朱棣怒极,几大步走到解缙跟前,将另一册书掷到地上,厉声道:“朕命你修书时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答应的,又是怎么做的?朕命你修一部囊括天下学问之书,你就是这样应付朕的?啊?!” 解缙顿时汗如雨下,“臣不敢,臣……” “你不敢?朕看你敢得很!”永乐帝怒极反笑,“朕好武不假,却不是大字不识的莽夫!敢糊弄朕,让朕成为天下人口中的笑话,好大的胆子!” 解缙不敢继续争辩,伏在地上,不停的请罪。 实际上,他也无言争辩。 书修得如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本以为修书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做给天下人看的,不会要求过甚。道衍的提醒,他也没放在心上。天子日理万机,看过目录总纲就罢了,哪会细读? 对解缙来说,早点完成任务,重新参与朝政,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不想,他完全猜错了皇帝的心思,惹来雷霆之怒。 此时此刻,什么从龙之功,朝堂-翻-云-覆-雨,都被丢到九霄云外。他甚至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西暖阁。 解缙伏在地上,不停请罪。 永乐帝又从御案上拿起一本书,双手用力,一扯两半。 破碎的纸张从头顶飘落,伴随着皇帝冰冷的声音,“解缙,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潜台词是,若是这次还敢用这样的态度糊弄了事,后果会如何,自己掂量! 解缙满头大汗的走出西暖阁,迈出房门时,恍如逃出生天。 饶是穿着棉袍,背后也已被汗水打湿。 永乐帝站在暖阁内,表情阴沉,目光冰冷,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是他要杀人的预兆。 白彦回没让小宦官跟着,自己弯腰捡起被朱棣撕碎的纸张,等到殿内收拾干净了,小心候着朱棣发话。 “这些也带上。”朱棣指着御案上剩下的几本书,“一起送回翰林院,传朕口谕,朝廷养着他们,是让他们做事的。不能胜任,朕准他们致仕!” “奴婢遵命。” 白彦回抱起书卷,退出了暖阁。 翌日,永乐帝召见了道衍,君臣商谈了半个时辰,随后,宫中下旨,斥翰林所进之书向多未备,重修。 并正式下令,敕太子少师姚广孝,刑部侍郎刘季箎,翰林院学士解缙为总裁,掌管修书一事。 道衍和尚一个人压不住这帮翰林,朱棣干脆调来刑部侍郎压阵。再敢将道衍的话不当一回事,直接去刑部大牢吃年夜饭。 又命翰林学士王景,侍读学士王达,国子祭酒胡俨,司经局洗马杨溥,儒士陈济为总-裁。翰林院侍讲邹缉,修撰王褒,梁潜,吴溥,李贯,杨睹,曹棨,编修朱纮,检讨王洪,蒋骥,潘畿,王俌,苏伯厚,张伯颖,典籍梁用行,庶吉士杨相,尹昌隆,宗人府经历高得旸,吏部郎中叶砥,山东按察司佥事晏壁为副-总-裁。 同时,命礼部选-拔-朝中官吏,寻访民间宿学老儒充编撰。 除此之外,令各省布政,各边卫镇守,推举府州县学及乡间善书生员入京,充缮写。 人员召齐,于渊阁开馆修书。 修书人等,朝官给俸,生员给米,无功名者给宝钞布帛。 永乐帝还下旨,修书期间,一应食宿皆由朝廷供给。 租房给补贴,吃饭有工作餐。一天两顿,吃不饱,吃不好,直接问罪光禄寺。 命令下达之后,解缙等人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没见刑部侍郎都被派来了?想安生回家过年,就得照天子的意思来,修好这部书,不能出任何差错。 朝堂之上有人上疏,言此举劳民伤财,请天子三思。况翰林院之前已经进《献大成》,天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好大喜功不是好事,勤俭治国方为根本。 不提《献大成》还好,一提《献大成》,朱棣就是一肚子火气,看着朝班中的某些人,眼神很是不善。 或许是察觉到了生命危险,没等永乐帝开口,解缙先蹦出来,对着上疏的朝臣一顿开火,引圣--人之言,据先贤之事,列举明君若干,甚至将修书同尧舜禹汤之治直接挂钩。 口沫横飞之下,群臣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 解大才子的火力之猛,可见一斑。 永乐帝颔首,留着解缙,还是是有些用处的。 奉命盯着解缙等人的锦衣卫指挥使杨铎微挑嘴角,一身大红锦袍,修眉薄唇,即使在笑,仍令人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阴-冷。 解缙火力-狂-猛,超水平发挥,黄淮李贯等在旁助攻,翰林集体发飙,御史给事中也要靠边站。 天子下令修书,是有利于万民,泽被后世的好事,还能解决不少人的临时就业问题,谁敢继续反对,就是和整个翰林院作对! 此言一出,修书一事当殿通过。 朝臣都知道,言官群体不好惹,惹上了,不掉水里也沾一身泥。当然,兴宁伯此等猛人除外。 比起言官,翰林院更加不好惹。毕竟言官只是朝堂上的斗士,撑死五六品到头,翰林院可是培养各部大佬的摇篮。 得罪了言官,顶多被骂得面部神经失调。得罪了翰林,就要小心了。对方不得势便罢,一旦得势,又不小心荣升内阁大学士,别多考虑,赶紧收拾包裹致仕吧。 不用大学士动手,下边有得是人摩拳擦掌,以期通过收拾某人得到大佬的赏识。 弹劾,打压,各种-官-场--霸—凌--,总之,欺负人没商量。遇上上强势的皇帝还好,换成不太管事的,后果可想而知。 朝堂上的争论暂时平息,召集贤才的诏令很快下达各地。 大宁地处北疆,接到诏令比他省迟些。 诏令到后,孟请来儒学和卫学中的教谕训导,讲明此事。 “诸位当在学中甄选,递送名单至都事处,符合诏令条件者,本官定会举荐。” 教谕和训导领命而去,不久,统计的名单就由都事送到了孟面前。 薄薄一张纸,纸上的名字,满打满算,两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其中还有一半是儒师。 孟看向都事,疑惑问道:“只有六人?可是他人条件不符,退了回去?” 都事摇头,道:“回镇守,学中报上的名单全在这里,卑职并未划去一人。“ 挠挠下巴,孟脑袋上冒出一排的问号。 不应该啊,以大宁儒学和卫学的人数统计,比例完全不对。刨除鞑靼和女真,再去掉准备科举和武举的,同时减掉台阁体不过关的,也不该只有这么点人。 那些从京城发来支教的犯官,半绑来的儒师,难道不想趁机回京? 还是说,大家集体提高了思想觉悟,立志扎根边疆,报效国家? 都事表示,这个下官不清楚。不过,在名单送来之后,已有两人找上他,想活动一下,将名字从呈报的单子上划掉。理由很简单,字写得不好。 “果真?” 都事点头,“果真。” “如何证明?” 都事表情微妙,“此二人言,右手不慎被砖砸伤,三月内将以左手写字。卑职看过,的确是伤了。” 孟:“……” 朝廷的诏令上写的是修书,不是服苦役,用得着到-自--残--这个地步吗? 看看都事,再看看纸上的名字,孟摇摇头,到底拿起笔,将两人的名字划了下去。 事已至此,人家不愿意,总不能绑去南京吧? 在核实过余下四人的各项条件之后,大宁举荐的贤才只剩下两人、 名单送到北京,沈瑄沉默无语。 再看汉王和赵王举荐的名单,更加无语。 顺天八府,大宁诸卫,宣府之地,广宁开原,就举荐出十个贤才? 捏了捏额头,定国公心一横,十个就十个,照实报! 边塞之地,民风彪悍,尚需教化之功,天子应能体谅。 永乐二年十二月戊寅,各府州县举荐的贤才名单陆续送达京师。 经朝廷第二轮选拔,入选的宿儒生员,将在年后启程进京,参与修书。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清楚,自己参与的将是何等盛事。许多人进京的目的,不过是为今后的科举和官场铺路。 同月,日本朝贡的师团登陆宁波,在大明卫军的“护送”下,前往南京。 郑和船队已从日本,继续南下,奉皇命往安南一行。 船队携带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在日本和琉球诸岛换回了不少的金银。 兴宁伯派来的人却有些特立独行,除了金银之外,还“换”了五六名工匠,都是制作倭刀的好手。上了船,这些倭人都被集中看管。郑和知情,特地派人询问,随船的丁千户亲自拜见郑和,取出孟的亲笔信。 读过信,郑公公二话不说,同样加入了换人的行列。 不换? 不换也得换!反抗的定然是倭寇,统统抓起来! 郑和的换人行动得到了王景弘的大力支持。 很快,汉王和赵王派来的人察觉了其中端倪,想跟着动手,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好在有丁千户告知,兴宁伯有言,此次换来的工匠将无偿赠送两位殿下一批。当然,大头还是要献给天子的。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几句话下来,说得众人眉开眼笑,皆大欢喜。 由此可见,前武库司郎中,虽然离开官队伍已久,一身本事却没落下。 丁千户会做人,会做生意,更重要的是,他还不晕船! 选派丁千户随郑和一起下东洋,孟都不得不赞叹自己有识人之能,果真是眼光独到。 于是乎,在郑和的船队中,多出了一个深得兴宁伯真传的丁千户,下西洋的历史,也将因此而变得不同。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46章 永乐二年丙申,新年临近,金陵城内格外的热闹清和。城中的客栈食肆,几乎日-日客满。 朝鲜,安南等番邦遣使朝拜,献上方物,以贺正旦。云南四川等地土司也纷纷来朝,又有各地藩王派遣朝贺的队伍,尤其是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进献的嘉禾,主动缴纳的粮税和金银,更为这份热闹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 永乐帝感慨,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处处为父皇着想,很好。 感慨完,一个个的敲打藩王,瞧见没有,侄子都有这么高的觉悟,做叔叔的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 藩王咬牙表示,一定改正落后思想,努力向侄子学习! 永乐帝满意了,朱高煦和朱高燧再一次遭到了严重的表扬。 朱老四的兄弟们是不是心在淌血,就没人关心了。 之所以给老爹送钱,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是故意找其他藩王的麻烦,只因朱高煦和朱高燧的确有这个底气。 谁让人家有钱? 自就藩以来,兄弟俩一心忙着领地大发展,开垦荒田,种植粮食,鼓励畜牧业,开发工商业。有人在耳边念叨些五四三,直接一脚踹飞。 此举并非表明朱高煦和朱高燧对南京的那把龙椅不感兴趣,而是他们发现,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事上,不如下地种田,到市场体察一下民情,做点有实际意义的事。 老爹-龙-精-虎-猛,挥鞭子-抽-人一点不含糊,成日里惦记着难以实现的期望,完全是和自己过不去。 平王的例子摆在眼前,又有孟不时的敲边鼓,无论是朱高煦还是朱高燧,都不想成为第二个朱高炽。 顺应心意的,未必是真心为自己好的。 明明不是自己-干-的,却不明不白的背了黑锅,被老爹厌弃,即便同朱高炽不和,也难免流两滴同情的泪水。 在这种思想趋势下,朱高煦和朱高燧渐渐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实干派。谁敢继续在耳边撺掇,踹飞不算,还要补上几鞭子。 回头再看早年间做的那些事,两人都感到汗颜。 那个脑门被夹了的是谁?反正不是自己,坚决不是! 汗水擦干,继续-埋-头-苦-干。 种田,开互市,效仿大宁办学。 以皇帝亲子,北疆藩王的身份,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 孟遇到的问题,在两人眼中根本就不是问题。 孟被朝臣弹劾,只能自辩。朱高煦和朱高燧则先发制人,不能弹劾奏疏送出,先上表向老爹抱怨,这群只会挑毛病不干事的让儿臣很是烦恼,不如老爹帮忙收拾一下? 结果自然是皇帝动手了,皇帝他儿子舒心了。 这是没法羡慕的。 谁让人家背景雄厚,上头有人呢? 臣子和儿子,义子和亲子,终究是有本质上的不同。 朱棣视沈瑄如亲子,处处关照。沈瑄却不能像朱高煦兄弟一样,直接上表抱怨朝臣。纵然朱棣不介意他这么做,也会挥舞着鞭子为他出气,就沈瑄本身而言,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越过这道无形的界线。 一次两次还罢,次数多了,朝臣的弹劾奏疏就能淹死他。 孟十分了解这一点,做事总是会再三考量,能不麻烦沈瑄,尽量自己解决。 锦衣卫将宣府和开原的情况上报,朱棣很高兴,大笔一挥,设立汉王府和赵王府三护卫的敕令很快发出南京。 五万七千的护卫人数着实是个大手笔。在各地藩王主动-裁--减--军--备-的同时,发出这道敕令,即便不是朱棣的本意,也给两个儿子拉了不少仇恨值。 没有藩王上表,却有朝臣上疏,言天子许两位皇子设立万人护卫,实为不妥。 奏疏上的言辞并不激烈,表达的意思却相当尖锐。 给汉王和赵王这么多军队,难道就不怕两位皇子拥兵自重,挑起-兵-祸-吗? 奏疏送上的隔日,直言讽谏的刑科都给事中马桢就被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受到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纪纲的热情款待,随后又被移送刑部,以“欺罔天子”之罪伏诛。 马桢被定罪,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御史集-体到午门前-静-坐,表示-抗--议。 不因言获罪,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法令。马桢也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句句是为江山社稷考虑,为何却丢了性命? 这是草菅人命,妄杀! 没人敢公然给朱棣扣昏-君-暴-君的帽子,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不敢。 但人多力量大,到皇宫前表示一下自己立场却是必须的。 皇帝再铁腕,也不可能将朝中言官全杀了,如果被捉拿下狱,正义之名也将留存青史。 听到锦衣卫报告,朱棣眉头都没皱一下,拿起笔,刷刷写下两道旨意。 “侯显,你去,看着办。” “奴婢遵旨。” 侯显带着圣旨出午门,当众宣读马桢欺君罔上,家中藏银五百,铜钱千贯,宝钞无数。证据确凿,论罪当斩!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 “有为其求情者,等同罪人!” “借此生事者,罪加一等!” “若迷途知返,天子有令,既往不咎。” 朱棣是什么性格? 软着来,尚且有一分商量的余地。和他来-硬-的,那就看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刽子手的刀更利! 从马桢家中搜出钱钞俱为实数,无可辩驳。以正七品的年薪和马桢的工作年限,不-贪-污-受-贿,根本积攒不下这么多的家财。即使不定他的欺罔之罪,依太-祖-成法,也逃不掉剥-皮-充-草的命。 侯显宣读完诏书,扫视瞬间哑然的一众言官,冷笑两声,也不多说,立刻有着锦袍,佩绣春刀的天子亲军鱼贯而出,横列成排,手按刀柄,又有大汉将军持盾牌长枪在侧,目光凛然。 除了诏令,侯显手中还有一份抓人的敕令。 如若-聚-集-午门外的朝臣识趣,老实散去还罢,不识趣,继续给皇帝添堵,就都请到锦衣卫的诏狱里去吃年夜饭。 命是不会丢的,和锦衣卫共同探讨一下皮-鞭和竹-签的各种用途却是必须。运气好的,还能和锦衣卫指挥,同知,佥事做进一步的学术探讨。 这待遇,一般人享受不到。 看到侯显脸上的冷笑,众人不约而同的后背发凉。 最终,朱棣的铁腕-压-倒-了群臣的大义凛然。 对峙的结果,永乐帝大获全胜。 虽说午门前留下了不少豪言壮语,也洒下了许多壮怀激烈的泪水,但“保存有用之身”的思想还是成为了主流。 看着清空的场地,侯显再次冷笑。 锦衣卫和大汉将军完成任务,光荣退场。五城兵马司的军汉们正式接手,谁让他们负责城内外治安工作的同时,还兼有清扫大街的职责? 一边挥舞着扫帚,军汉们一边抱怨,本来年底就忙,还要额外加班,这群官老爷可真能闹腾! 风波看似平息,却仍有暗潮涌动。 事后提及,仍有朝臣愤愤不平。 如杨士奇杨荣等人,却对此不发一言。 马桢的奏疏看似平正,处处为朝廷着想,却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他忽略了今上出身藩邸,也忘记了今上是如何才登上皇位。 说汉王和赵王拥兵自重,岂不是在影射天子? 天子不会想马桢是就事论事,只会认为他在指着和尚骂秃驴。 不杀他杀谁? 朝中的明白人不少,心中都十分清楚,马桢是绝对活不成的,继续闹,被下狱的会更多。 今上不是皇太孙,不会因为是人就网开一面。相反,酷类太--祖-高皇帝。和这样的天子对着干,明显就是在找死。 朝廷中的大事多会刊登在邸报上,此事自然也不例外。 读完邸报,孟脑中升起了和杨士奇一样的念头,马桢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他。 永乐大帝彪悍了一辈子,但他也有弱点,更有忌讳。 哪怕在史书上写一万句老爹是如何喜欢自己,不喜欢皇太子和皇太孙,洪武帝将皇位传给了朱允炆都是不争的事实,而他的皇位却是从侄子手里抢来的。 皇位来源不正,就是扎在朱棣心头的一根刺。 谁敢碰,都只有死路一条。 马桢冤枉吗?或许。 但就现实来看,敢上这样的奏疏,足以证明他脑袋上有坑,躲过了这次,早晚也躲不开脖子上的一刀。 这封奏疏何止是触怒了朱棣,完全是将皇帝一家都得罪了。 朱高炽会怀疑他陷害自己,拐弯抹角在来爹跟前给自己上眼药。毕竟老爹准许两个弟弟就藩,大展拳脚,自己却困守京城,一点不满没有,那是笑话。 朱高煦和朱高燧一样对马桢恨得咬牙切齿。拥兵自重?根本是在说他们会-造-反!造老爹的反,当他们脑袋被驴踢了吗? 徐皇后不干涉朝政,但得知马桢的奏疏,也是气闷。这样挑-拨-父-子-兄-弟-关系,胡言乱语,当真该杀! 皇帝全家对马桢喷火,马桢不死才是奇迹。 放下邸报,孟端起变温的茶水,一口饮尽。 战场,官场,一样的杀人。 区别只在于,前者是真刀真枪的实砍,刀锋入骨,后者是在暗处和背后下刀子,杀人不见血。 叹息一声,突出胸口的一团郁气,孟拿起火钳拨了拨盆中的炭火,天气愈发的冷了,今年又没法回家过年,不晓得送去的年货,家里收到没有。 想罢,又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一敲脑袋,连忙起身叫人,临近年关,边军同样没法过年,尤其是边塞卫所,更是不能擅动分毫。朝廷的赏赐每年都有,终归只是个象征,该准备点实际的才是。 与其对着邸报七想八想,不如为这件事动动脑子。 不过,这事不能自己办,应上报天子,汉王赵王那里也要递个消息,国公爷更不能例外。 铺开纸张,研磨,用力的搓搓手指,待暖和些,立刻执笔将刚刚所想写下,遣亲卫送到北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有国公爷在,知会汉王的赵王的事不用他操心。 给朝廷上疏,一样可请国公爷代劳。 近期,他出的风头够多了,大宁儒学和卫学的事情还没完,低调点好。 十二月底,沈瑄和汉王赵王的联名上表送往京城。甘肃总兵官宋晟,宁夏总兵官何福,辽东镇守刘真,也陆续接到了从北京送出的书信。 何福等人作何反应,孟并不十分关心,他正忙着派人从牧民手中购买肥羊,以朝廷的名义犒赏边军。 算算大宁守军和下辖各卫所的人数,做匾食会累死军中的火头,不如大块的肉,大个的馒头饼子发下去,更显得实惠。 大宁都司大批量购买牲畜的消息很快传开。 北京,宣府,开原,广宁等地也陆续行动。甘肃,宁夏,辽东的动作慢了一步,牲畜不足,野物也敞开了收购。 到最后,不只是内附的鞑靼和女真部落赚了个盆满盈钵,靠近明朝边境的鞑靼和瓦剌部落也赶着羊群,通过行走在大漠的商队牵线搭桥,和边军做起了生意。有些部落干脆扎下帐篷不走了,明军撵人,直接宣称要内附,如阿鲁台手下的扫胡儿部,内附不算,还带来了鬼力赤遣人南下窥伺明朝的消息。 甘肃总兵官何福当即上报朝廷,朱棣闻言,特许扫胡儿部内归,并于甘肃设立守御千户所,令扫胡儿部造册,内迁。 彼时,孟的年礼已送回孟家屯,七八车的粮肉布帛,还有专门为孟重九等老人备下的美酒,让孟家屯很是热闹了一番。 不等将东西分完,又有车队抵达。 周荣跳下马,向孟王氏和孟重九等抱拳,“定国公贺伯太夫人新年。” 话落一挥手,十五辆大车排成了长列,只等着卸货。 饶是孟王氏有所准备,也早知沈瑄同孟的关系,看到车上卸下的粮肉,美酒,布帛钱钞,竟还有两匣子首饰,也僵硬了五秒。 看看满眼欣羡的族人,不晓得该高兴,该是该回家郁闷一回。 女婿还是媳妇? 想想,孟王氏就忍不住淌眼泪。 不等沈瑄送来的年货卸完,又有两支车队先后赶到。 领队的千户报出名号,屯子里顿时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汉王? 赵王? 老天爷爷! 最撑得住场面的孟重九也不由得头晕腿软。 “在下奉命前来,殿下贺伯太夫人新岁。” 族人和四下来赶来看热闹的,看着孟王氏一家,眼中只余下羡慕。 嫉妒?十里八乡,谁家能再出一个孟十二郎? 孟的年礼是喜,定国公的年礼是惊,汉王和赵王的年礼是震撼,当随行的宦官捧出皇后的赏赐之后,包括孟王氏在内,整个屯子的人都感到万分的不真实。 一锭宝钞,一匹绢,皇后赏伯太夫人。三锭宝钞,五匹绢,指名赐给兴宁伯。 孟重九最先反应过来,马上跪地谢恩。 孟王氏被儿媳搀扶着,只觉得脚下都有些发飘。 发生的孟家屯的事,孟事后才得知。 沈瑄送年礼,不意外,汉王赵王也说得过去,皇后,还是三锭宝钞五匹绢…… 不是他多想,皇后赐给贺岁命妇的恩赏就是宝钞,品级高一些,如公侯伯夫人,还要加上绢布。 回忆起之前永乐帝的赏赐,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先郁闷一会。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 以为是亲卫有事禀报,孟头也没回,直接道:“进来。” 房门推开,又关上。 几乎没有脚步声,却带进了朔风和熟悉的冷香。 孟抬头,愣住了。 “子玉?” 南京城 日本使臣终于抵达了金陵,不巧赶上皇宫设宴宴请安南和朝鲜朝贡的使臣。鸿胪寺卿很忙,将他们安排进会同馆,吩咐几句,直接走人。 皇宫华盖殿中,正上演一出好戏。 安南国王派来的使臣见到被内官请出的陈王子,无不错愕。好似见了鬼。 本该死了人,为何又活了过来? 前往安南途中的郑和的船队,偶然从海中救起了一个红发的夷人。那人醒来之后,得知自己正在朝-思-暮-想的明朝海船上,激动得拥抱了奉命--监--视--他的军汉。 过于激动,换来的是后颈一记手刀。 晕倒之际,脸上仍带着梦幻般的的笑容。 神听到了他的祈祷,哈利路亚!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47章 郑和船队继续向安南驶去,船上的红发夷人醒来两次,又被敲晕了两次清和。 第三次醒来,终于意识到了之前所犯的错误,捂着脖子,看着虎目圆睁,拳头握得咔吧作响的军汉,老实坐着,不再抒发过于激动的情感。 郑和和王景弘正捂着布巾,躺在船舱里和晕船做抵抗。有了赵院判的良药,不会继续吐得昏天黑地,却也不代表能活蹦乱跳。 算算回航需要的时间,药要省着点吃。 尤其是王公公,费了多少力气才从郑公公手里又抢来几丸药,全都吃了,回去的路上就只能全程受罪了。 好在随船大夫也有应急的办法,没有药材,试着按压穴位,多少能缓解上一段时间,否则,郑公公和王公公第一次出海,就有可能因公殉职,七下西洋的壮举,恐怕就要换人来完成了。 领队和副领队-卧-床-扛晕,没时间也没心思搭理此人,船队中的其他人也对这个夷人不感兴趣,有时间,不如盘算一下,如何从丁千户手里淘换几个会制倭刀的倭人工匠。 这些倭人工匠不同于大明的匠户,是“以物易物”换来的,等同于布帛茶叶,不受大明律和太--祖成法的保护,完全可以当做货物买卖,不会被以“擅-自-买-卖-人-口”的罪名加以追究。 换成大明的工匠看看? 以为--封--建--社-会就可以随意买卖-奴婢?纯属于天方夜谭。 现在是永乐初年,朱棣正大力倡导恢复-太-祖-成宪,没有政府的许可,不办理相关手续,藩王一样论罪,官员不用说,庶人被抓到了,不充军发配也要坐上几年大牢。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明朝的话本里为何会有丫头小厮称主家为爹爹?即是以收-养-的名义钻-法律-空子。此等做法多在明中期以后,在朱棣统治时期,敢踩线,绝对收拾起来不耽误。 日本尚且不是明朝的藩国,倭人在大明犯法要受到严惩,但倭人工匠却不受大明律法保护。即使双标了,也没人抗-议,或者说,不敢抗-议。 不服?那就开打! 打死不管埋,打得缺胳膊断腿了,医药费自理。 谁让你挑衅了?不收拾还留着你? 永乐帝时期的大明,就是如此彪悍。日本还没深切体会,鞑靼和瓦剌完全可以现身说法。 倭刀是从唐刀发展而来,论锋利程度,好的倭刀的确优于明军的腰刀。 这批倭人工匠中,郑公公手中的不必想,绝大部分要进献朝廷。丁千户手中的,除了进献朝廷,另有部分要分给汉王和赵王,以兴宁伯和定国公的关系,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必定又要去掉几人。 余下的,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不趁早下手,还等何时? 等到船队回航,黄花菜都凉了! 众人忙着瓜分倭人工匠,红发夷人自然被冷落在了一旁。 没有任何可挖掘的价值,也不是做生意的对象,谁会费心思理他?语言不通,还要找个通译,何其麻烦。 唯一会找他问话的,只有丁千户。 无他,人是丁千户捞上来的,例行公事也要问上几句,说不定就有可利用的价值。 带着两名通译,丁千户走进来了船舱。 红发夷人眯了眯眼,似乎还不怎么习惯瞬间明亮的光线。 丁千户转头交代几句,两个通译轮番上阵,换了几种语言,才得以顺利交谈。 再三询问,几经确认之后,方才得知此人的真实身份。 “此人名为迪亚士,年不及而立,据称是佛郎机人,数月前乘坐大食商船远渡重洋,来到此处。” 通译和迪亚士的交流持续了两盏茶的时间,基本上将迪亚士的个人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 丁千户面带疑惑,问道:“此人是搭乘大食商船?既如此,为何会落入海中?莫非遇上了海风?” 听完通译的转述,迪亚士顿时一脸的愤然。 不是遇上了-海-难,而是他被骗了。 他搭乘的大食商船目的地是安南,船长答应将他送到明朝的土地上,船却压根没有靠岸,在距离岸边较远的地方放下小船,让他自己划船上岸。 没有官方许可,又不是市舶司所在,大食商船自然不敢轻易靠近大明的海岸,万一被当倭寇海贼收拾了怎么办? 自见识过郑和的船队,商船上的一干人等,远远见着大明的平头渔船都要避开,以免惹上麻烦。为他一个人冒险靠近海岸,更是想都不要想。 想登陆,自己“偷-渡”。 “所以他就自己划船上岸了?” 通译点头,丁千户万分的无语。 话说,他不会捞了个傻子上船吧?那可就做了亏本买卖。 迪亚士犹自不觉,仍在愤然的滔滔不绝,不时还挥舞一下拳头。 当时,见船长只给了一艘小船,他自然要抗议。无论如何,他是付了银币的,船长这么做违反之前定下的契约! 经过一番据理力争,船上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如果迪亚士继续抱怨,连小船也没了,直接跳海游上岸吧。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在水手的肱二头肌和-胸-大肌面前,迪亚士不得不低头。 怀抱着幼年时的梦想来到东方,他绝不能半途而废。临行之前,更是发下豪言壮语,就这样回到家乡,迎接他的只会是无尽嘲笑。 迪亚士狠狠的瞪了一眼商船的船长,发誓自己发财以后,绝对要给这人好看。灰溜溜的下了商船,划着小船向陆地驶去。 看着远去的小船,船长冷笑一声,这样的傻瓜会发财?简直是白日做梦。 好在船长指给迪亚士的方向是正确的,没过多久,迪亚士就看到了陆地,还遇上了大明巡海的舟师,但这并不意味着好运。 船上的明军见他挥舞着双手,大喊大叫,状似疯癫,误以为是海贼,压根不听他的解释,或许也是因为听不懂,立刻向他发动了攻击。 顷刻间箭如雨下,小船翻覆。 “我以为会葬身在遥远的东方大海,只能不停的向神祈祷!”迪亚士紧握双手,脸上又露出了梦幻般的的笑容,“神是仁慈的!” 通译:“……” 丁千户:“……” 被商船扔下,遇上大明舟师,被当成了海贼,竟然还能活下来,最后还被船队救了,该说这人倒霉到家还是好运逆天? “问他到大明来做什么?” 迪亚士的回答是,从怀中取出一本被海水泡得不成样子的马可波罗游记,道:“自读过这本游记,我一直梦想着黄金国都,从很多年之前就想到亲眼证实书中的一切。” 听了通译的转述,丁千户皱眉,眼前的迪亚士,让他想起了孟口中的“冒险家和殖-民-者”。 当时,兴宁伯为他践行,难得在席间喝醉了,口中冒出许多陌生的词,丁千户也有了醉意,记得的并不多,若不是迪亚士口中的“黄金国度”,他压根想不到这些。 回忆的闸门打开,想到孟口中的欧罗巴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丁千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曾问过兴宁伯,是如何得知这些。 兴宁伯的回答是,在乡间时,偶遇海外归来的先宋遗民。 心中仍有疑惑未解,丁千户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官场经验告诉他,需要装糊涂的时候,最好不要太聪明。 兴宁伯不是会打诳语的人。 那么,眼前这个佛郎机人,就是那些为了金币和香料不择手段的欧罗巴强盗? 迪亚士听不懂丁千户的话,却能看明白他的表情,不理解为何他突然收起了笑容,如此不善的看着自己,却也是乖乖闭上了嘴,不敢继续抱怨。 “看好他。”丁千户很想现在就把迪亚士扔进海里,转念一想,还是先带回去给兴宁伯看看,真没用处,再杀也不迟。 “是。” 军汉应诺,丁千户又低声吩咐几句,军汉连连点头。 “千户放心,标下定然看好此人,不许他榻出船舱一步!” “恩。” 丁千户点点头,带着通译离开了。没过一会,有船工给迪亚士送来了饼子和咸菜。 咸菜里有肉末,饼子还是热的。 哪怕在大食的商船上,付了食宿费,迪亚士也没享受过这般待遇。拿起饼子,一口咬下去,顿时热泪盈眶。 神啊,没有石头,没有谷壳,而且是软的! 不愧是黄金国度,给落难者的食物都是如此丰盛! 迪亚士开始狼吞虎咽,享受二十八年人生中最美好的一餐。 在欧洲,普通的贵族也未必能吃得这么好。 不用怀疑,十五世纪初,正处于欧洲中世纪末期,不洗澡是常态,能吃饱是神的恩赐。 国王和大贵族吃的面包还会夹着谷壳,平民吃的黑面包,绝大多数硬得可以砸死人。每次用餐,斧头和砍刀都要备好,用途只有一个,砍面包。 这绝不是夸张。 比起有专人负责城市卫生,疏通下水管道的大明,此时的巴黎还臭气熏天,走在路上,踩到不该踩的东西,不慎中招的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华丽的古堡,高大的骑士,浪漫的宫廷? 抱歉,那都是传说中的神话,需要在梦中才能实现。 现实是,不到一米七的铁皮人,蚊蝇滋生的石头要塞,以及不洗澡的国王和王后。宫廷舞会倒是有,但看到穿着光鲜,头发里却爬着虱子的贵妇,当场就能倒足了胃口。 迪亚士的感叹是真诚的,他甚至是怀着感恩的心情吃完了这餐饭。 不会用筷子,直接上手。 吃完,碗盘比洗过还要干净。 负责监--视-他的军汉看得眼角直抽,干脆走出船舱,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郑和的船队继续向安南行驶,为宣扬国威,也为探查安南的真实情况。 到南京-政-治-避-难-的陈王子-成-日-里哭诉,请求上国派遣军队,助他恢复旧-统。 朱棣斟酌再三,帮助陈王子复国并非不可,但也不能只出力不要好处。 君临万邦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仁德宽厚的面子要撑,亏本生意却不能做。 大明出人出钱,好处却姓陈的一个人得,当他是冤大头吗? 明朝出兵助陈王子讨逆复国,可以。 出兵之后,安南也必须有所表示。在出兵之前,同样需要确定陈王子的身份。如果是个骗子,笑话可就大了。 于是,郑和下东洋的行程中多了一个安南。 安南胡氏国王派遣的使团进京朝贡,在朱棣的安排下,陈王子出现在使团面前,同陈王子一起-流-亡-大明的安南大臣裴伯奇,当殿厉声喝问安南使臣,上演了一出好戏。 确认了陈王子的身份,接下来只等郑和船队回航,了解安南的真实情况,即可做下一步的准备。 在此期间,永乐帝抽空见了日本使臣一面,接受了日本的朝贡,表扬了日本将军源道义很识时务,赏下金银罗绮,对来访的使团成员也加以赏赐。 带来的二十多个倭寇,永乐帝下令交还日本,令其自行处置。 “陛下隆恩,下臣不胜感激!” 使团领队感激涕零领,下拜叩头,带着明朝天子的赏赐启程归国。 走到宁波,等船的时候,使团众人为换更多的丝绸茶叶,将随身的武士刀都卖了。 东西多了,二十多个倭寇便显得累赘。使团成员集体表决,不需要将这些人带回日本,可以就地解决,全都杀了。献上茶叶和丝绸,想必将军也不会怪罪。 领队抱着胳膊,考虑片刻,点头,好,就这么办。 武士刀卖了,砍不了人,捆石头扔海里,也不保险。 干脆堆起柴火,架上大锅,全都蒸了。 二十多个倭寇的惨叫声传出很远,点火的日本人却不见一丝犹豫。 “护送”这批日本使团的卫所官军无不皱眉,倭人如此凶残,一旦成势,必是大患! 听闻回报,朱棣沉思良久,召集近臣商议。 礼部尚书李至刚言,倭人未经许可,在大明贩售倭刀,属违法行为,应诏斥日本将军,予以严惩。 朱棣摇摇头,“卿只看到此处?” 几把倭刀算不得什么,倭人的野蛮狠毒才让他侧目。 小国寡民,却如斯--残--暴,须得多加防范。 李至刚的奏请没有得到批准,朱棣没有追究倭人私-售-倭刀的行为,反而又下令褒奖了源道义,允许日本十年一贡改为五年一贡。计划再向日本派遣使者,领队不再是郑和,而是侯显。 历史上,日本为向大明示好,同样蒸杀了二十余名倭寇,永乐帝并未因此多加关注,只“嘉其勤诚”。 现下的情况却变得不同。 日本引起了朱棣的注意,甚至是警惕。 在朱高煦和朱高燧与老爹的通信中,孟的某些观点也间接影响到了永乐帝。表面上看并不十分明显,遇事之事却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这是大明之幸,却是某些国家的不幸。 谁让坐在皇位上的是朱棣,而永乐朝的军-事-实力又是无比的强悍?朱棣完全是想揍谁就揍谁,一点也不手软。 不期然闯入历史长河中的某只蝴蝶,扇动翅膀卷起的飓风,已是越来越大。 日本和安南的情况陆续传至北疆。 朱高煦和朱高燧最先得知,沈瑄和孟自然也不会落下。 彼时,定国公将公务扔给了广平侯袁容,又以巡视迤北的名义跑来了大宁。 孟没想到沈瑄会跑来和自己一起过年,惊讶之余,也着实的欣喜。 对袁驸马正月里还要加班的愧疚感,也因国公爷的笑容,瞬间丢到墙角去种-蘑-菇。 正月里,边塞之地的大宁,热闹丝毫不亚于顺天八府。 大年夜,爆竹声声,欢庆新年之声不绝。 伯府内,沈瑄端坐桌旁,亲自执起温过的酒壶,斟了一杯酒,送到孟跟前。 “贺十二郎新岁。”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似熨烫至心中。孟笑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突然倾身,将酒-哺-入沈瑄口中。 透明的酒水沿着嘴角和颈项滑下。 顷刻间,酒香四溢。 稍离,带着酒意的声音缓缓流淌。 “同贺子玉。” 黑色的双眼益发的深邃,孟却似无所觉,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块肘子,放到沈瑄碗里。 “吃菜!肘子是我为国公爷挑的,绝对量足。” 沈瑄:“……” 一顿年夜饭,国公爷和伯爷横扫餐桌。 以战况来看,两人加起来的饭量足以傲视群雄。 饭后,孟溜达着消食,沈瑄取出一只木匣,递到孟面前。 “送我的?” “恩。” 匣子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玉簪。 温润喜人,不懂玉,也知是上品。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孟拿起簪子,简单的花样,确定是男款,才松了口气。 实在是皇帝和皇后的赏赐给他留下了阴影。 “多谢。” 刚合上匣子,想收起来,手却被按住。 不及出声,视线瞬间颠倒。 意识到沈瑄要做什么,孟忙道:“国公爷,守岁,过年要守岁!” 换言之,前进的方向不对,调头! 沈瑄单臂扣住孟的腰,侧首,长眉微挑,眸光流转,烛火映照下,晕染上一片红。 “我知晓。”口中如此,脚步却未停,“吾与十二郎一同守岁。” 待沈瑄推开侧厢的门,绕过屏风,停在塌前,孟十二郎瞪圆了眼睛。 守岁? 这情况,怎么守岁? 国公爷完全不受影响,将人放下,俯身,手指擦过孟的颊边,落下一个轻吻,旋即坐到一旁,将孟捞过来,拍拍,之后,没有之后了。 孟眯眼,看向沈瑄,就这样? 沈瑄弯起了唇角,不然,十二郎以为如何? 孟:“……” 他不失望! 去xxxx的,一点也不失望! 可他想咬人,当真很想! 不等孟找准地方下口,下颌突然被扣住,顺着手指的力道抬起头,唇被堵住了。 扑腾两下,挣不开,老实了。 如此,孟十二郎想失望也不可能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48章 永乐三年正月壬子,天子以元宵节赐宴武群臣,皇后于坤宁宫赐宴朝中五品以上命妇清和。未得赐宴者,赏宝钞一锭。 南京北京皆有灯市,自皇城东门迤北,每到夜间,各式花灯骤亮,样式繁多,五彩斑斓,灯最多处,亮如白昼。并有各式小吃及杂耍摊位-穿--插-其间,穿着新衣的男女老少,提灯行走,摩肩接踵,热闹非常。 往年的大宁是不举灯市的,边塞之地,多是军汉和军人家属,忙着备边屯粮便已是耗尽精力,过年整治一桌好菜,放上一挂鞭炮,就当是除旧迎新。 有了兴宁伯,规矩自然要改。 边塞之地怎么了? 边塞之地照样要热热闹闹的过大年! 鞭炮要放,灯市照办,怎么热闹怎么来,反正咱有钱! 说这句话时,孟相当有底气。 据南北两京户部统计,永乐二年,大宁缴纳的粮税和都司库中屯粮,在全国遥遥领先。加上同鞑靼女真交换来的牲畜,皮毛和草药,大宁边军的富裕程度,力压边镇,傲视辽东,甚至可以同江南膏腴之地比上一比。 往年,北边屯田最多的是甘肃,总兵官宋晟屡次受到天子表扬,无可出其右者。 永乐二年,大宁这匹黑马横空出世,后边还跟着朱高煦镇守的宣府和沈瑄率领下的顺天八府。宁夏,辽东等地也不甘落后,开垦的荒田和粮税数目直线攀升,逃户和流民的数量却是直线下降。认真统计,竟有万余边民南归,上报朝廷,又是不小的政绩。 宋晟顿时压力山大。 输给了大宁可以当做意外,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可连第二名都保不住,被宁夏宣府等地-压-过去,不亚于当头惊雷。 当户部统计结果出来,宋晟立刻召集麾下将领,瞪着眼睛,桌子拍得山响,说,这事怎么办?! 众将也是挠头。 按理说,大家都没偷懒,粮食的产量也不比往年少,甚至还多出了许多,怎么偏偏会是这个结果? “总戎,卑职等已是尽力了。大宁等地的屯田之数及亩产量,实在是高得出乎预料。” 换句话说,不是咱们不努力,全因对手实非常人。 兴宁伯,定国公,汉王,赵王。 大宁,顺天八府,宣府,开原,广宁。 不说同气连枝,拧成一股绳子,也是互相帮扶,互通有无,技术共享。连晋王和周王都托关系走后门,派人到大宁取经,取得丰产。若非藩王的屯田产量不计入户部,甘肃的排位还要靠后。 往年的领头羊,如今却落到中游,难怪总兵官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面子里子都没了,换成谁都要脑袋冒氢气。 宋晟发过脾气,冷静下来,知道麾下将领说的都是实话,这事委实不能怪他们。拂过颌下长髯,最终下定决心,出了正月,立刻派人到大宁去学习先进经验。 面子是次要,能多产粮食才是最紧要之事。保障了粮草的供应,边军就能有更多的力气-操-练,战斗力就能强上几分。 对于边塞守将来说,还有什么比防御北边的邻居更重要? 虽说鞑靼和瓦剌正打得热闹,难保哪一天突然回过味来,握手言和,不打了,转而来找大明的麻烦。 到了那个时候,坚固的城池地堡,强悍的边军,才是能够挡住这些恶邻的根本。 宋晟做了决定,麾下将领举双手赞成。 若非守将不得擅离岗位,他们当真很想亲自到大宁去看看,往昔荒凉的城池,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同宋晟一样想法的,还有宁夏总兵官何福。 没人会嫌粮食太多,多收一斗是一斗。机会送到眼前,何福比宋晟更善于把握。他不只派人到大宁取经,还遣人去了宣府,名义上是给郑亨送信,实际上却是到汉王亲自耕种的军屯去观摩一下。 两地情况类似,到宣府学习,更优于大宁。 何福会做出这个决定,实因朱高煦在屯田一事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据闻,宣府进献朝廷的嘉禾就是汉王亲手种出来的。 天子大感欣慰,更是在兄弟间相当有面子。 瞧见没有?这是我儿子种出来的! 你儿子行吗?不行吧? 哈哈哈哈! 朕嚣张? 朕就嚣张了,你能怎么着吧! 新年时,进京朝贺的王府长史,基本都是精神抖擞进殿,风中凌乱出-宫。带着天子写给自家上司的书信,脚步发飘的踏上归程。 等各地藩王接到书信,无不咬牙切齿是肯定,大有举起鞋底-抽-朱老四小人的-冲-动。 显摆你儿子了不起?!不就是种田吗? 谁没有儿子?咱儿子也行! 于是乎,永乐三年的春耕时节,各藩王封地的百姓见识到了一幕奇景,王府的世子和郡王们除掉华服,挽起裤脚,扛起锄头,光着脚丫子下田耕地。 耕牛?不用! 朱家的子孙,就要这么犀利! 藩王老爹们叉腰站在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田埂上监工,手里的鞭子和木棍舞得虎虎生风,一点也不肯放松。 慢了,偷懒,鞭-棍-伺-候! 鞭子在寻常人手里,是策马赶牛的工具。 在朱家人手里,绝对是教育儿子的不二首选。 世子和郡王们一边挥舞着锄头,挥汗如雨,一边恨不能把朱高煦扎成筛子,砍成肉泥。 你小子想在老爹面前表现,别带累兄弟下水啊。 你老爹是什么人,咱们老爹又是什么人?受刺激就要蹦高的主。 这下好了,书读不成了,王府教授跳脚也没用,一句“粮为国本,食为民天,宗室当以身作则”就给堵了回去。 戏也听不成了,哪个敢消极怠工,鞭子和棍子立马招呼上来。 老朱家的第三代和第四代同时发现,自己老子的武力值很是不低,不能上马打仗,把儿子全都揍趴下还是绰绰有余。 由此,藩王监工,世子郡王种田,成为了藩王领地上的常例。 所谓前人尝苦,后人品甜的说法,在老朱家完全说不通。 自己被老爹收拾过了,自己的儿子,儿子的儿子,也甭想逃过这一遭。 洪武帝的儿孙,就要想他人不能想,做他人不能做。情商低些不要紧,智商和体力高就行。 永乐帝的显摆之举,引起了宗室耕田的风潮。皇室在民间的风评,尤其是天子在百姓间的声望,顿时节节-拔-高。 连番遭到表扬,朱高煦不免写信和好兄弟好朋友显摆。 接到朱高煦的来信,孟有点晕。明朝历史上,有宗室集体上-山-下-乡,忆-苦-思-甜这回事吗? 思来想去,心中没准,干脆不想。 反正不是件坏事,有宗室带头艰苦奋斗,朝中武也该仔细想想,改变一下观念。不然,非但天子看不惯,百姓的口水都能把人淹死。 以往,皇族宗室总是官员口中的反面教材,各种横--征-暴-敛,欺-男-霸-女,扰-乱-市场。战斗中的言官时刻眼睛擦亮,逮住尾巴就要参上一本。 如今,永乐帝的兄弟侄子们不-横-征-暴-敛,也不-欺--男-霸-女,开始一心一意的种田,发展生产。期间陆续有藩王上表,请裁减王府护卫,降低税收,并出钱大力支持天子的航海计划,进而带动其他宗室成员纷纷效仿,一心一意为大明的经济腾飞做贡献,想参也没地方下手。 相比之下,朝中官员的火炭冰炭,各种孝敬成为了最突出的弊病。每次接下孝敬,总觉得烫手,不晓得是收下好处还是得了麻烦。 大明宗室的举动,不是孟能置喙的,即使被赐姓,户籍做了变动,他也只能算半个编外人员,顶多是对藩王和世子们的举动拍几下巴掌,大力赞扬。 藩王们只是为了自保,做表面章,还是真心实意为国奉献,那是天子该操心的事情。 孟要做的是扎根大宁,大力发展本地经济,充实军事实力,丰富边军和边民的化生活,将大宁发展成塞北的一颗明珠,引得草原上的邻居各种流口水,就是看得见摸不着。 想想,忍不住就要大笑三声。 好吧,他又苏了。 摸摸下巴,这真怪不得他,实在是近段时间好事太多。 大宁的丰产屡得朝廷夸奖,天子的恩赏一到,都司上下无不喜气洋洋,孟自然也不能例外。 沈瑄来大宁过年,两人一同守岁,其间种种,不必多提,提了就要脸红。 正月里,大宁第一次开灯市,灯火辉煌中,沈瑄牵起他的手,将一盏走马灯递到他的手中。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吾愿同十二郎结发,共今生之好。” 面具挡住了孟的脸,却遮不住他通红的耳朵。 他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跟着人群绕城一周走百病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伯府的,只记得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和流淌在耳边的声音。 温热的掌心,指腹和虎口的茧子,连同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都深深印入了他的心中。 一夜。 何等的疯狂。 清晨醒来,不愿睁开双眼。 如果是梦,他想一直留在梦里。直到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才不得不从迷思中清醒,看着绯袍玉带的美人,头更晕了。 他果然还在做梦,对吧? 想起当时的傻样,孟捂脸垂泪。两辈子的脸,都在一个早晨丢没了。 可他的样子似乎取悦了沈瑄。 张开手指,摸了摸颈侧,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捧着公寻来的都事立在门外,该不该这个时候敲门,他很是犹豫。自从定国公巡北路过大宁,兴宁伯就变得不太对劲。离开之后,仍不见好转。 难道是鞑靼和瓦剌有了异动? 看样子不像啊。 都事叹了口气,希望兴宁伯只是间歇性发作。毕竟,有个能干又为人和善的好上司不容易。 出了正月,烟-花-爆-竹-的味道渐渐消散,城中集市也恢复了往昔。 留在大宁城中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中过年的鞑靼和女真人陆续返回部落和驻地,此次大宁之行收获颇丰,货物售罄不说,正月里遇上的热闹也是回到部落里的谈资。 建州卫指挥呵哈出和毛怜卫指挥西阳哈亲自到大宁都司拜访了孟,感谢他在朝廷设立军民指挥使司时的提醒和帮忙。新设立不久的虎儿卫指挥也儿古尼也来拜了码头,还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孟不解,待了解到虎儿卫所处的位置以及三个女真部落之间的关系后,才恍然大悟。 在呵哈出等人离开后,立刻将送来的东西分类造册,上疏朝廷,并给开原的朱高燧送去书信,朝廷的分化拉拢之策初见成效,野人女真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权利争斗初见端倪,正是下大力气的良机。 是打是压,是拉拢是帮扶,端看朝廷取舍。 上疏中附有一份女真诸卫的舆图,虽不甚详尽,却将女真各部落的位置大体标明,各部落之间的矛盾也做了备注。 永乐帝看完奏疏,第一时间召见了兵部尚书和职方清吏司郎中,将孟献上的舆图递到两人面前。 意思很明白,几个月前,他就下了重订北疆舆图的圣旨,兴宁伯一介武将都有此等表现,兵部至今没给一个准信,是不是动作太慢了点? 如果南京兵部做不到,他就下令北京兵部全权负责此事。 “朝廷不养无用之士,朕不用无能之人。” 不能按要求完成任务,主动点,给有能力的人让出位置。新科进士在六部观政的不少,再不成,到翰林院里挑,庶吉士不够,国子监里直接举贤才。 八荒**,泱泱大明,挑不出几个会办事会堪舆的人?简直是笑话! 兵部尚书和职方郎中先承认错误,才接着表示,之所以迟迟未有舆图呈送御览,实是派往北疆和西南实地考察的人员尚未归来,且为保舆图不出错漏,必须再三核对,才耽搁了时间。 这个理由,朱棣勉强可以接受,但也提出要求,必须尽快把他要的舆图做出来,尤其是北疆西南等地。 “朕有大用。” “臣遵旨。” 走出奉天殿西暖阁,兵部尚书和职方郎中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北疆,西南。 天子为何重点提及这两处? 莫非是有兴兵的打算? 若真是如此,舆图一事更不可耽搁。 正如天子所言,自己完不成天子交代的事,坐不稳官位,后边早有人排队等着。 永乐三年二月丁卯,天子遣官释奠先师孔子。 旬日,下令召宣府总兵官郑亨回京,改镇西南。 据南宁远州土官同知力吉罕上奏,自洪武三十七年,安南胡氏屡次出兵,攻夺其所辖猛慢等七寨,又掳掠人口,抢占粮食牲畜,发七寨之民苦役。连力吉罕的女儿女婿都被掳走,寨民更是困苦不堪。 力吉罕实在没办法,讲理不可能,打又打不过,只能派人向大明哭诉告状。 力吉罕派遣的使者一边向永乐帝哭诉寨民受苦受难,一边大骂胡氏胆大包天,狼子野心。 自洪武年间,力吉罕就收到明朝的册封,被授予明朝官职。安南抢夺力吉罕管辖的土地,无异于向大明-示--威,在明朝的头上动土! “请上国矜悯所苦,惩戒胡氏!” 哭到最后,使者表明了最终意图。 小弟受欺负,被人抢地盘烧房子,只能向大佬求助。以大佬的实力,打死还是打残,不过是出兵多少的问题。 甭管是哪种,力吉罕都欢迎。 只要帮他出了这口气,地盘抢回来,他愿领寨民彻底归入大明,成为大明的一个州县。 听完使者的哭诉,朱棣震怒,表示一定严查。查明情况属实,定然给力吉罕撑腰。 使者痛哭流涕,叩头谢恩。随后,使者被安排住进会同馆,见到了政-治-避-难-中的陈王子,顿时如遇知音,执手相看,将胡氏骂了个狗血喷头。末了,共同面向夕阳,眼含热泪,畅想着大明出兵那一天的到来。 事实上,力吉罕使者哭诉的情况,朱棣已经知晓。 黔宁侯沐晟和在西南的锦衣卫,早将详细情况报知。 朱棣扣押下安南朝贡的使团,不许他们送出消息,却迟迟没有下旨斥责胡氏国王,也没有出兵的迹象,不是对安南网开一面,只是在等郑和船队归来。 他需要了解安南国内最真实的情况,制定最完备的作战计划,让惹到他的人永不得返身。 二月壬申,郑和率领的船队终于从安南返回。比起去时,船队后边多了不下二十艘商船和番邦朝贡的使团。 站在船头,英武的郑公公和王公公都是百感交集。 活着出去,活着回来,当真是不容易。 终于被允许走出船舱的迪亚士,两眼放光的看着船只靠岸。想到能踏上朝思暮想的土地,激动之下,又抱住了身边的军汉。 结果可想而知,终于来到梦想国度的迪亚士,被抬下了海船。 昏迷中,口里仍喃喃的念着:哈利路亚! 路过的丁千户再次怀疑,他从海里捞上来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一个傻子。不免开始犹豫,将这个夷人带到兴宁伯面前,真的不会出问题?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49章 郑和船队抵达宁波,巨大的海船陆续停靠,当地官员立刻遣快马飞驰入京奏报清和。 船队载有大量货物,并有使团和商人同行,一队发型奇特,衣着同样奇特的倭人引起了当地官员的注意。 宁波知府看到这些倭人,还以为是郑公公抓来的倭寇。详细询问之下,方知是从日本换回的工匠,不免感到奇怪。 放眼当下,大明的科技发展水平领领先于整个世界,还要特地到日本去换倭人工匠? 郑公公下了海船,不再头昏脑涨,看谁都不顺眼。见宁波知府的表情,知他心中疑惑,没有多言,令人取来一柄倭刀,又向卫军要来一把腰刀。 “太守且看。” 两刀同时出窍,一声钝响,倭刀完好,腰刀却多了个豁口。 现场一片寂静。 郑和收刀回鞘,说道;“我朝工匠技艺精湛,倭人铸刀工匠亦有所长,这把倭刀便赠与太守吧。” 宁波知府惭然,“是本官浅薄,多谢公公指点。” 郑和颔首,身为内官监首领太监,别说从四品的知府,就算从二品的布政使,也不能在他面前托大。况此次出海代表的是天子之威,内安华夏,外慑四夷,该摆谱的时候就要摆。 代表天子出巡,自然要有这个气场。便是有人在皇帝面前告状,他也有话说。 “郑公公是马上前往京城,还是休整两日?” “咱家身负皇命,自然是马上出发。” 海风吹过,天上飘起了小雨。二月的宁波,不比塞北酷寒,却也是入骨的湿冷。 得知郑和要即刻启程,当地的官员不免有些失望,尤其是看到载满货物的海船,更是如此。 郑和同王景弘在皇帝身边伺候,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见到众人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波近海,今后出航必然还要经过此处。当地官员勤勉,海陆通行还算便利,随着船队归来的消息传出,有不少商贾聚集,为今后行事方便,总要给些好处。 两人商量之后,留下三艘海船,一艘装载有大食的香料和器皿,另两艘则是从琉球和安南等地交换的方物。 名义上,三艘海船都是私人所有,留在宁波自然没有多大问题。 郑和特地派人知会了宁波知府,这三艘船上的货物售出之后,有三成利润要上交国库,只要不是脑袋突然被石头砸了,就该知道怎么做。 处理好宁波之事,郑和同王景弘再次登船,前往南京。 或许是心情不同,站在船头,竟不如之前一般看人重影,三秒直奔船舷了。 收到船队归来的消息,朱棣相当兴奋。获悉此行不只解决倭寇的问题,还有诸番邦朝贡使团随行,收获颇丰,愈发的高兴。 “来人!” 船队成员尚未入京,赏赐的敕令已经拟好,可见朱棣的心情有多好。 宁波在下雨,南京也是一样。 飒飒寒雨中,船队再次靠岸。 郑和王景弘一马当先,之后是出航的官,通译,武将,军汉。 最后是到大明朝贡的使团和一些商人组成的朝贡队伍。其中,五艘大食商船尤为引人注目。吨位和武力装备比不上郑和搭乘的宝船,船舶速度和外型上却有不少可借鉴之处。 随船的工部郎中对大食海船极感兴趣,为此还从郑和手里要去了大宁杂造局进献的千里眼,有事没事就躲在船舷后研究大食商队的海船。 为不-暴-露-千里眼,郎中大人都是躲在犄角旮旯研究,闹得大食商人和水手都以为自己出海时间太长,疲惫之下产生了幻觉。不然的话,为何总会有一种芒刺在背,被人-偷--窥-的感觉? 工部郎中观察数日,画了不下二十张图纸,仍旧不满意。 “若是能登船,或者拆一艘……” 特地来要回千里眼的郑和,听到郎中的喃喃自语,瞬间囧然。 这位可真敢想。 登船尚且可行,拆一艘?不怕大食人和他拼命吗? 抛开不切实际的想法,工部郎中的话也提醒了郑和,思及孟信中的内容,下定居心,回京之后,想办法拖住这些大食人,甭管是大食的海船还是在大食人在海上辨别方向的能力,对大明的船队都是大有裨益。 大明的造船技术极高,也有辨别方向的工具,但航海经验却比不上大食人。 技术总是不嫌多的。 固步自封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活到老学到老才是为人做事的根本。 最显著的例子,大宁杂造局。 从火雷,战车,到可观百里之外的千里眼,每样拿出来,都足以让世人惊叹。尤其郑和手中的千里眼,天子第一次见到,也是震惊不已。 “兴宁伯果非常人。” 此等神奇之物,于战时,可观敌情,到了海上,更是用途极大。 大宁只进献了三支千里眼,一支在郑和手里,另外两支都被妥善收藏,魏国公开口要,皇帝都没给。 若不是天子发话,兴宁伯和大宁杂造局怕是没有安生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日子过了。 魏国公,成国公,信安伯,武阳侯,加上各边镇守,知道千里眼的用途,就是抢,也要抢来一个、 “兴宁伯为何不多造几支?只这些,如何不让人心急?” 孟也很无奈。 他压根没想玩什么饥饿销售,全因条件所限,制造单筒望远镜的材料和人工都需要相当大的成本。水晶镜片都是工匠手工打磨,没有机器,也没有成熟的技术,一切只能靠工匠自己摸索,能赶在郑和出海前做出成品,已经让孟十足惊叹。 毕竟,他不是工科出身,望远镜的用处他知道,至于凹透镜凸透镜,测距对焦,小孔成像等问题,在脑子里剩下的不过几个模糊的概念,绞尽脑汁也只能对工匠说出个大概、 凭借一张简陋到极点的图纸,几句模棱两可的描述,就能把单筒望远镜做出来,明朝工匠的研发精神和高超的技术,就两个字可以形容,犀利! 孟制造望远镜的目的是为航海,永乐帝更多联想到的是军事用途。 为技术保密,沈瑄被暂调大宁,朱高燧从开原平调宣府,朱高煦从田里走出,率领一千骑兵和三千步卒巡视宣府兴和等地。武城侯王聪与同安侯火真,更是领兵轮换在边塞遛弯,警惕鞑子的游骑和探子。 明朝在大宁等地的连番调动,很快引起了邻居的注意,闹得鞑靼大小部落首领万分紧张。 明朝想干什么? 搞冬季-军-事-演-习还是想到草原上跑马烧帐篷? 虽说鞑靼向明朝称臣纳贡,双方表明上友好了,可明难保大明天子心血**,突然想到草原上溜达一圈,欣赏一下塞外风光。明朝天子外出溜达,“护卫”数量绝对不会少。万一哪天气不顺,想烧几顶帐篷,麻烦可就大了。 想到多种可能,鬼力赤立刻调兵,下令鞑靼各部提高警惕。 随着鞑靼骑兵聚集,瓦剌的马哈木也紧张起来。刚消停两天,鬼力赤又想干嘛?以防万一,马哈木也开始调兵。 鞑靼瓦剌都开始调兵遣将,集结部落勇士,草原的局势顷刻间产生了变化。 兀良哈大小头目聚在一起商量,机会来了,要不要掺一脚,下脚之前是不是该向皇帝陛下做一下汇报。 得到册封的女真各部首领同样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跟在兀良哈身后捡漏。这项业务,建州卫指挥使呵哈出最熟。 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什么样的概念,孟总算见识到了。 一系列变化,竟都是一支望远镜引起的,别说草原上的壮汉,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只能说,太聪明,想太多,在某些时候,并不是件好事。 值得高兴的是,从二月到五月,沈瑄都要留在大宁,接替孟和大宁都司,掌管大宁杂造局。 在沈瑄掌管杂造局期间,制造出单筒望远镜的工匠都被迁出户籍,另外造册。 孟知道,等沈瑄离开大宁,这些工匠也将一起离开。好在他们都带了徒弟,师傅走了,徒弟总能留下,也算是个安慰。 不想定国公却摇头,徒弟也要一起带走。 孟瞪眼,“国公爷,过分了点啊。” 沈瑄挑眉,“此为皇令,瑄亦无法。” 孟磨牙,朱家人不厚道! 沈瑄顺毛,在孟耳边低语几句,孟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突然挑了一下沈瑄的下巴,“子玉此计甚好。” 胆大包天,撩-拨-国公爷的后果,兴宁伯两天没去衙门,公务全部在家中办理,大部分都是定国公代笔,他的力气,仅够拿起官印,盖戳了事。 孟旷工期间,明朝边军昼夜巡逻,瓦剌和鞑靼在草原上调兵遣将,兀良哈和女真各卫随时准备捡便宜,边塞之地风起云涌。 与此同时,抵达南京的郑和船队,在入城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船队成员除外,跟随船队前来的番邦使团和海商,着实让京城百姓惊喜一把。 进献大明天子的大象,马匹,犀牛,豹子,孔雀,或被象奴牵引,或被装在精致的笼子里,招摇过市。穿着不同服饰的使者和商人,同样在被围观的行列。 初次来到大明,见识到南京的繁华,番邦之人无不惊叹。 宽敞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番邦的使臣和部分商人尚能自持,跟在队伍中的迪亚士却是瞪圆了眼睛,嘴巴成了圆形。 这就是黄金之国的京城?神啊! 路过出售丝绸的商铺,迪亚士差点扑上去膜拜。 能换来无数金币的丝绸,竟然就这样公然出售?神啊! 这个一惊一乍的红毛夷人引起了不少南京市民的注意,不是因为他奇特的发色和长相,只是他的表现,着实像在耍猴戏。 自洪武年间,几乎每年都有番邦使团到大明朝贡,也有远道而来的商队,其中不乏高鼻深目,肤色和发色不同的民族。大明的百姓见多识广,不过是个红毛的夷人,不算惊奇。 前宋的海上贸易发达,蒙古铁骑曾打到欧洲,洪武初年,边塞军队中仍有罗刹人的后裔。又有郑和船队七下西洋,明朝中后期,朝廷和民间对海外世界的了解远超后人想象。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明朝留下的史书中,不乏对欧罗巴各国的记载,这与几百后见到洋人都要当成妖怪的某历史时期,完全不同。 如此辉煌的王朝,在后世留下的黑-材料却远超当时的功绩。 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苦思冥想,余下的,唯有一声叹息。 朝贡的使团被安排住进会同馆,同行的商队没这么好的待遇,只能自己找客栈安置。 鸿胪寺和行人司异常的忙碌,户部上下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朝贡的使团和进京的商人都带着大量的货物,光是进贡,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很明显,他们是到京城来做生意的。 户部尚书夏元吉主张,要做生意可以,必须交税。 礼部尚书李至刚奏请,做生意之前,必须办理相关手续,不办手续,私自摆摊设位,定要加倍罚款。 刑部尚书郑赐握拳,不办手续不纳税的,罚款之外,还要按照法律严惩,扔大牢里去住一段时间。 兵部尚书刘俊举双手赞同,抓人时,兵部可以帮忙。 吏部尚書蹇义和工部尚书黄福站在一边,或点头或摇头,手挽手充背景打酱油。 “卿家所言甚是。” 永乐帝表扬了夏元吉和李至刚,拍板决定,办手续领牌子交费,做生意交税,不按规定办事罚款。到大明的地盘上,就要遵守大明的法律,没道理赚了钱不交税,拍拍-屁-股-走人。 换做一年之前,永乐帝绝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现在,皇帝表示,朕不差钱,可送上门的金银也没往外推的道理。 促成朱棣这种转变,朱高煦和朱高燧居功至伟,连留在南京的朱高炽都起了一定的作用。 两个弟弟都成了实干派,朱高炽也痛定思痛,开始转变思想。坚定立场,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奋勇向前。即便仍有拉后腿的,还是能让老爹看到了他的努力,对他改观。 只不过,令平王就藩的命令一直未下,朱高炽想同弟弟一样大展拳脚,还有待时日。 官负责安排接见使团和向商队收税的各项工作,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说话都带着火气。 勋贵武官们却是整日笑口常开,排队到有司领钱。 金银香料,奇珍异兽,各地特产,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成国公朱能对一柄大食弯刀爱不释手,魏国公徐辉祖拎着两把倭刀互砍,断了也不心疼,武阳侯徐增寿拎起一只半大的豹子,丝毫不在意半空中扑腾的爪子。被调回京郑亨跟着张辅来凑了一回热闹。张辅很大方,直接出让两箱香料。 东西成箱的往家里扛,五军都督府上下,几乎像在过节一般。 有皇帝手中的小册子作为分配标准,领多领少,大家都心里有数。 不在京中的藩王,有专人看守随船的货物,上交三至五成之后,利润仍相当可观。 丁千户带回的货物足有两船,除了孟要求的工匠,还有各种粮食和作物种子以及一些当地的矿石,反倒是香料和金银一类带得少些。 起初,许多人对丁千户此举不以为然,后来,见郑和同王景弘也下令船员仿照行事,才隐约猜到这里面有章。 无奈孟的信被郑和贴身收藏,知道内容的除了他自己,只有丁千户和王景弘。其他人想知道深层次的意义,只能开动脑筋,自己猜。 随着郑和船队归来,南京城热闹了整整一个月。 朱棣听闻了航行途中的详细回报,看到收入国库内库小金库的金银珍宝,心情大好。 从郑和口中得知安南的实际情况,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下诏斥责安南胡氏时,脸上仍带着笑容。这让终于可以回国的安南使团成员心惊不已,有人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人言明朝天子刀枪不入,乃真龙降世,闯万军之阵如同儿戏。 如今,明朝天子在笑,一定是决定对安南动兵了,而且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情况属实,还抵抗什么,不跪地求饶就只能洗洗脖子等着挨宰! 安南使臣捧着诏书,对其他团员说道:“胡氏本为陈氏之婿,谋-国-篡-位,侵--犯--上国,实是自取灭亡。” 言下之意,胡氏就是条破船,不早点下来,还往前凑,肩膀上扛着的不是脑袋,是石头。 众人纷纷点头。 陈氏才是正统,大明才是靠山。回国之后必须眼睛放亮,为一家老小也不能行错一步。 安南使团启程归国时,丁千户也离京北上。 迪亚士跟在队伍之中,沿途被敲晕数次,才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叫嚷着要留在南京,觐见明朝皇帝。 对这个夷人提出的要求,军汉们都感到不可思议。 天子是说见就能见的?番邦使臣都未必能见天颜,组队朝贡的大食商队是情况特殊,这个红毛以为自己是谁? “这里明明写着!” 迪亚士又取出了从欧洲带来的游记,丁千户撇嘴,军汉们也不搭理他,全当他在说梦话。 能带他回大宁见兴宁伯就不错了,觐见天子?想再下海游一回? 得知丁千户带回个叫迪亚士的佛郎机人,孟十分惊讶。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 思来想去,总觉得迪亚士这名字很熟悉。灵机一动,发现好望角的葡萄牙人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不过年代对不上。 莫非是那个迪亚士的祖宗? 仔细想想,可能性不是没有。 一切,还等先见了人再说。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51章 精美的丝绸,价值连城的白玉,耀眼的黄金。 不用怀疑,此时此刻,在迪亚士眼中,着华服佩玉带挂金牌的孟不只是天使,更是一座金山,浑身上下都闪着金光。 “赞美神!”他千辛万苦,冒着死亡的风险来到东方,为的是什么?发财!用金币堆满整间屋子,送上华贵的丝绸,再高傲的-贵--妇也将拜倒在他的脚下。 能够帮他实现这一切的人,就在他的眼前。 迪亚士曾是个虔诚的教徒,但为了黄金和丝绸,他不介意改变信仰。 这就是早期的欧洲冒险家,打着各种名号,目的却只有一个,金子,更多的金子!迪亚士的目光过于炽热,就像饿了数天的乞丐突然看到一顿大餐。 孟本想和蔼一点,友善一点,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友善不起来。 咳嗽一声,勉强压下想揍人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先摸底,其他的,稍后再说。 迪亚士想要的无非是财富。 孟可以给他。 前提是,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干活,别生出其他不好的念头。 东方的丝绸,瓷器和香料,贩卖到欧洲,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至于茶叶,孟决定上疏朝廷,不只对欧洲,对大食人也实行限购。 没有茶叶,欧洲人就无法解决长途航行遇到的困难,即使冲过奥斯曼帝国的封锁,也走不远。 到达美洲,更是想都别想。 若论此举是否会对历史产生影响,孟表示,只要对华夏有利,他完全不介意欧洲再贫穷几百年。 孟不会葡萄牙语,大食语同样不行,英语还算不错。 可惜,十五世纪的欧洲,法语,西班牙语和德语的流通范围更广。 而且,中古时期的英语和现代英语差别极大,无论词汇还是语法,都有相当大的区别。 甭说迪亚士是个葡萄牙人,就算面对真正的英格兰人,孟照样无法沟通。 打个比方,能熟练读写现代汉语,不代表能完全掌握言。 会写宋体字,遇上大篆照样晕头转向。 这个时候,通译的作用就表现出来了。 大明的伯爵,佛郎机的冒险家,却需要通过大食语沟通,也算是一件趣事,虽然,这场谈话的内容同“有趣”两个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经历过最初的激动,迪亚士逐渐冷静下来。 按照通译教授的礼仪,郑重向孟行礼。 孟抬手,“请坐。” 按照迪亚士的身份,本来只有站着说话的份,不客气点,跪着也说得过去。 孟如此客气,自有他的理由。 从丁千户口中,他对迪亚士有了一定了解。 这个人很有趣,会相当就用。 说不准,真是他的后代发现了好望角。 那位葡萄牙航海家的祖父和父亲同样喜欢冒险,也曾跟随船队出航。 是不是到过东方,就未可知了。 “迪亚士先生是佛郎机人?”孟笑着说道,“是搭乘大食的海船来到大明?”通译翻译之后,迪亚士连忙点头,“是的,尊贵的爵爷。” 迪亚士不清楚大明的封爵和葡萄牙有什么不同,但这并不妨碍他确信孟是个了不起的大贵族。 下意识的攥紧拳头,心仍跳得飞快,黄金之国的伯爵,他果然交了好运。 “来到东方,是受神的指引。 能见到爵爷,更是我的荣幸。” “是吗?”孟笑笑,“迪亚士,我对佛郎机很感兴趣,对欧罗巴也是一样。” “爵爷知道我的国家?”“不是太了解,大概知道一些。” 孟点头,仿似不经意的问道:“大不列颠和法兰西还在打仗?神圣罗马帝国的国王,现在是谁?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吗?“爵爷……”迪亚士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部落空。 他想假称自己是一名贵族,以期得到孟的另眼相看,可惜,孟对欧洲的了解完全超出他的想象,这条路很可能行不通了。 见迪亚士沉默,孟皱眉,“怎么,你不知道吗?”“不是。” 迪亚士忙道,“我只是惊讶,爵爷竟会对我的国家如此了解。” “这有什么?”孟嗤笑,好似看透了迪亚士,“迪亚士,你对大明的了解还不够。” “是。” 迪亚士有些冒汗,“感谢爵爷的提醒。” 见人老实了,孟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迪亚士,我可以实现你的冤枉。” 两枚算不上精美的金币出现在孟手里,互相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这是丁千户带回来的。 听到孟的话,迪亚士猛的抬起头,“爵爷,您说的都是真的?”“自然。” 孟脸上的笑意加深,“但是,你必须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否则,我的属下能将你从海里捞上来,照样能把你再扔下去。” 孟这番话说得太直白,实在不符合-官-场-美学。 “伯爷,这……”通译有些犹豫。 “直述即可。” 威胁人,就要平铺直叙,比出拳头。 拐弯抹角,这个佛郎机人未必真能听明白。 和这个时期的欧洲冒险家打交道,甜枣可以给,大棒更要上,必要时,还可换成狼牙棒。 孟不在乎迪亚士是否宣誓向自己效忠,他向上帝发誓,自己也未必会信他。 但孟相信,只要给出足够的利益,顺便讲明不合作的后果,就能让这个佛郎机人尽全力为自己做事。 中世纪的欧洲,神-权-至高无上,国家的观念尚未根深蒂固。 骑士被他-国雇佣,提着刀盾攻打自己国家的情形并不罕见。 最有名的是日耳曼骑士,堪称王牌雇佣军。 到了中世纪末期,此类情况少了,可有钱能使鬼推磨,给出相当的报酬,照样金币在前,国王靠后。 迪亚士很纠结,孟则是老神在在。 从一开始,他就抓准了迪亚士的弱点,挖好了坑,只等着这个佛郎机人自己往下跳。 美洲是一定要去的,欧洲也可以顺道去一趟。 开辟新航路的人,在史书上换个名字也不错。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孟相信,迪亚士一定会给出让他满意的答案。 “尊贵的爵爷,”迪亚士站起身,郑重说道,“以上帝的名义,我宣誓向您效忠!”话落,单膝跪地,就要去牵孟的手。 孟没动,通译已经蹦起来,上前一把薅住迪亚士的衣领,厉声道:“你这夷人,竟敢-冒-犯-伯爷?!”听到通译的叱喝,门外守着的亲卫眉眼倒竖,冒-犯-伯爷?这还了得!转眼之间,房门大开,亲卫冲进室内,迪亚士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行了,放开他。” “伯爷?”“无事,误会罢了。” 亲卫不敢抗命,离开时,又狠狠瞪了迪亚士几眼,光明正大的踹了他两脚,理由很正当,警告一下,以防万一。 “起来吧。” 迪亚士站起身,揉着发青的眼眶,丝毫不敢抱怨,见孟正看着他,忙放下手,说道:“爵爷,我会绘制海图,还能制造火炮。” 孟瞬间严肃了神情,“此言当真。” 迪亚士点头,取出被河水浸泡过的马可波罗游记,翻到中间一页面,狠狠心,用力扯了下来,递给孟。 “爵爷,这是我向您效忠的诚意。” 这张书页比其他书页要厚一些,明显是两张书页粘合而成。 孟接过书页,用随身的匕首小心划开,很快,眉头皱了起来。 书页中夹着一张图纸,可惜大半被海水浸染,完全看不出上面画的是什么。 拎起图纸,孟看向迪亚士,这就是所谓的诚意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意?看到孟手中的图纸,迪亚士如五雷轰顶,焦急道:“爵爷,我发誓,这是一张火炮图纸!”孟捏了捏额角,之前是图纸,现在也是废纸。 这位仁兄怕是忘记他带着书在海里泡过。 被救上船,也没有第一时间查看图纸的情况,不然的话,不会是这个样子。 实在看不出什么,孟只能放弃,转向通译,道:“问他,这上面的内容,他还记得多少?”通译询问迪亚士,对方立刻由沮丧变得精神起来。 “爵爷,我记得大部分!”“真记得?”“向上帝发誓,不敢欺骗您。” “那好,画下来。” 孟着人准备纸笔,知道迪亚士不会用毛笔,让长随找些木炭送来。 “劳烦赵通译了。” 看着这个红毛画图,没画完,别让他出来到处跑。 “下官领命。” 通译拱手,一定完成任务。 迪亚士抱着游记和纸笔离开,他比孟更急于将图纸复原出来。 厢房内又剩下孟一人。 茶水已经凉了,略微苦涩的味道,让他的大脑更加清醒。 迪亚士这个人,比他预想中的更加有用。 欧洲的火炮,在这个时代,最用名的就是被大明仿-造的“佛郎机炮”。 迪亚士画出的图纸会是什么样,他很期待。 还有火铳,迪亚士能画出火炮图纸,对火铳也应该有所了解。 如果证实可用,可独辟一间工坊,令工匠试造。 想到这里,孟又摇摇头,在大宁制造火炮易招人口舌,也不合朝廷规矩。 更重要的是,万一永乐帝再下一道技术保密的敕令,把工匠调走,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如将图纸送去北京军器局,工部会记着他的人情,有沈瑄在,功劳均摊,落在大宁的好处也不会少。 对,就这么办。 打定主意,孟起身去了书房。 提笔写就两封书信,一封送往北京,一封送往宣府,又将信中的关键内容誊写到奏疏上,盖上官印,令亲卫即刻启程,快马加鞭送往南京。 大食商船,佛郎机火炮,从欧洲来的冒险家,即将再次的郑和船队。 孟心中有许多不确定,却有更多的兴奋。 沈瑄不在身边,这种兴奋无人分享,搓着手在书房内转悠几圈,仍是平静不下来。 干脆向定国公学习,换身衣服跑到府内校场找人切磋。 伯府内的亲卫和锦衣卫一起被吓到了。 和兴宁伯切磋武艺?开什么玩笑!燕山后卫一直有传言,兴宁伯是沙场真英雄,铁血纯爷们,靖难期间,一战斩首八级,武力值非同一般。 此言若是属实,同他切磋是找-虐,没人愿意干。 若纯属虚构,更加糟糕。 万一在切磋过程中失手,不小心让兴宁伯擦破点皮,磕碰到哪里,百本百有定国公在后边等着。 握拳尚好,擦刀的话,小命休矣。 无论哪种情况,敢和兴宁伯比划都是找死。 军汉们耿直,喜好用拳头发展友谊,发展到鞑靼瓦剌兀良哈都没关系,对象是兴宁伯,坚决不行。 亲卫和锦衣卫-抵-死-不从,孟只能一个人在校场里舞刀弄枪,狂劈腰刀五十下。 劈完发誓,他再也不嘲笑沈瑄没朋友了。 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寂寞寒江雪的感觉吗?手持腰刀,孟抬头望月,深深叹息。 劈刀的结果,一连几日,孟的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 即便如此,也要每日到衙门点卯,认真工作。 处理完公务,还要换上一身蓝色便服,戴上幞头,带着几名亲卫到城外军屯巡视,及时发现问题,就地解决。 三月下旬,北疆冰雪消融,边塞各卫所陆续开始春耕。 军屯,商屯,民屯,都忙碌起来。 四处可见在田间劳作的军汉和扛着锄头的壮丁。 农具不是问题,但耕牛的数量有限,即便使用朝廷的耕牛要交税,仍有许多边民到有司登记,排队等着领取耕牛。 北疆地广人稀,从山西移民也是优先充实北京。 大宁的常驻人口仍旧不多,倒是往来的兀良哈和女真部落渐有增幅多的趋势。 朝廷在开原广宁开了互市,主要交易马匹牲畜。 大宁成为了粮食,皮毛和布帛的集散地。 有言官借此弹劾,永乐帝不但没有追究,反而给孟发了敕令,许大宁每年夏秋两季开互市,征收的税额,依开原和广宁例上交户部。 孟询问过朱高燧,又同大宁都司上下商量,决定上交户部之后,再从税额中取一成上交皇帝内库。 考虑到拿钱的是皇帝,朝中御史言官蹦跶两回,被按下去,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内库属于皇帝的私人财产不假,但遇到天灾**,需要发放灾款救济粮时,皇帝自己拿出的钱未必比国库少。 如崇祯时期,发给辽东的兵饷,大部分就是皇帝自己掏腰包。 向户部要?就两个字,没钱。 哪怕满朝官员都富得流油,到皇帝面前照样哭穷。 国库里的钱都哪里去了?大概只有天知地知,朝堂上的诸公知。 会造成如此窘境,崇祯自己有责任,最大的责任却还是在那些叫嚷着家国天下,党争得不亦乐乎,拿孝敬一点不手软的-官-老-爷-身上。 永乐朝,朝堂上的斗争始终存在,可斗争归斗争,活一样要干。 敢整天掐架不干实事,绝对是回家种田的节奏。 惹怒了朱棣,发配充军,砍头扒皮,换着样来。 人言朱棣好杀,可在某些时候,举起刀子远比以德服人有用得多。 大宁钱交上,皇帝很满意,户部也松口,群臣不会自讨没趣,大宁成为了继开原广宁之后,北疆的第三个互市。 春耕过后,随着夏季的到来,城内的兀良哈和女真人会多起来,届时,又将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出城之后,天空飘起细雨,意外遇上了从北京归来的沈瑄。 大红的麒麟服装,黑色幞头,扬鞭之际,眉峰更见凌厉。 马蹄踏过官道,不见扬起沙尘,却染上了青草和雨水的气息。 孟迎了上去,他没想到,沈瑄会回来的这么快。 “国公爷。” 骑士勒紧缰绳,骏马嘶鸣,用力踏着前蹄。 沈瑄没有多言,只道一句:“进城再说。” 孟点头,随沈瑄一同回了大宁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52章 雨越下越大,大宁城内,行人四处走避。城外田埂上,军汉和壮丁狠狠抹一把脸,被雨水浇得透心凉,仍是笑得开怀。今年春天来得早,雨水及时,只要别闹出蝗灾,定然又是一个好年景。又有朝廷发下的良种,不用舟师运粮,边塞的军汉也照样能吃饱肚子。这一切,都要感谢兴宁伯,不是他一个人,大宁也不会有今日。被军汉们感谢的孟某人,此刻的情况却不太好。回到伯府,身上的外袍已经湿透,除下幞头,水珠沿着鬓发滴落,刚拿起布巾,就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揉揉鼻子,他近些时日一直在忙,每天睡不足三个时辰,又淋了雨,怕是有些着凉。正想着是不是该请良医看看,沈瑄已叫来亲卫,令厨下熬煮姜汤。“多熬些,都喝一碗。”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补了一句,“让大家先去换身衣服,小心别着凉。”亲卫领命离开,房门关上,带起一阵风,孟又打了两个喷嚏,头有些晕,恐怕真要生病。一只大手突然覆上他的额头,不待出声,就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手中的布巾被取走,人被按坐在圆凳上。修长的手指擦过他的脸颊,一下下梳理着未干的发。“国公爷?”“怎么,力道重了?”“没有。”孟摇摇头,合上双眼,没再出声。或许是按压在头上的力道太舒服,他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敲门声响起,才被骤然惊醒,发现自己已被沈瑄抱—到了榻上。“进来。”低沉的声音似在耳边,又似飘得很远。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格外清晰,来人的脚步声不断放大。“国公爷,姜汤熬好了。”“去请良医。”“是。”声音远去,孟依旧昏沉。他想睁开眼或是坐起来,眼皮却似有千斤重,四肢-发-软,使不出一丝力气。用尽全力,眼前仍像是拢着一层薄雾。“十二郎。”身体被撑起,掌心覆上脸颊,指腹上带着薄茧,孟不由得蹭了一下。瓷碗的边沿碰到唇边,辛辣的味道刺鼻。孟皱眉,下意识想推开,手却始终举不起来。姜汤沿着嘴角滑落,孟眉头皱得更紧,干脆转身,埋进了沈瑄的怀里,死活不出来。明明没多少力气,这个动作却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沈瑄拿着碗,看着怀里这位,表情似有些无奈,又似觉得有趣。本就着了凉,继续这样可不成。国公爷的力气不是孟伯爷能比,挣了两下,仍旧被扳过了肩膀。沈瑄仰头,将余下的小半碗姜汤饮尽,放下碗,托起孟的下巴,直接哺了进去。姜汤很辣。唇边的气息却热得要将人融化。孟的头更晕了,费力睁开眼,抓住沈瑄的手腕,“会染给你……”“无碍。”沈瑄将孟抱紧了些,拇指擦过孟的嘴角,唇--印上他的额头,“还有些热,良医稍后就到。”姜汤发挥了作用,孟不再那么难受,靠在沈瑄怀里,不打喷嚏,倒是打起了哈欠。“先别睡。”“恩。”“等良医诊脉。”“哦。”“十二郎。”“……”接下来的事,孟全都不知道了。疲惫和困倦一同拉扯着他,将他引入了黑甜香。孟十二郎瞬间入眠,定国公默然无语。半晌,捏了一下孟的耳垂,俯身蹭了一下他的脸颊,开口想咬,却舍不得用力,终究是自己看上的,无论如何也只能认了。良医到时,孟正盖着棉被在塌上呼呼大睡。一身清爽的沈瑄守在榻边,手中翻着都事送来的公。良医行礼,“国公爷。”沈瑄颔首,“麻烦良医了。”“不敢。”良医放下药箱,先用布巾擦手,待手指回暖,才走到榻边,牵出孟的手,为他诊脉。屋外风雨交加,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良医的表情不复轻松,换了另一只手腕再诊,抚着胡须的手顿住了。沈瑄放下公,看向良医,“不是着凉?”斟酌片刻,良医才道:“国公爷,伯爷身体底子薄,恐会引发暗疾。老夫写个方子,先服上两剂,待热度退下去,方可慢慢调养。”“暗疾?”“伯爷早年应受过外伤,虽有良药,可惜没能完全养好。”伯府的良医是赵院判推荐,医术极佳,对孟的情况也十分了解,叹息一声,“伯爷还是过于-操--劳-了。长此以往怕是于寿数有碍。”“还请良医多费心。”“老子自当尽力。”良医写好方子,交代药童亲自熬药,起身告辞。送走良医,沈瑄无心再看公,坐到榻边,凝视许久,突然将人抱进了怀中,力气越来越大。认定了他,就要长久的伴着他!“……子玉?”即使是睡神,被这么抱着也要醒了。孟打了哈欠,靠在沈瑄肩头,眼睛半睁半闭,“良医来过了?”“恩。”“可说了什么?”“……”“怎么?”下一刻,锢在孟身上的力气突然加大,大得让他以为自己会被生生勒死。“子玉。”沈瑄不理,继续抱。“国公爷。”继续不理,继续抱。“沈瑄!”依旧不动。孟火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扯开沈瑄的衣领,一口咬了下去。不咬不成,他快喘不过气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呸!沈瑄是美人,他也不乐意做这样的-风-流-鬼。就这么和大好的人生说再见,到了阎王殿,能把小-鬼-笑个好歹。沈瑄侧头,看着眼睛冒火却依旧没什么力气孟十二郎,心头微动,突然笑了。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很好笑?”他差点没命!“不。”沈瑄将孟揽在怀中,抽—出发中的玉簪,黑色长发垂落,拂过孟的颊边。白玉般的手指在发间穿梭,两人的发在指间缠绕,紧紧相系。“吾于十二郎结发,此生不渝。”此情此景,当十分感动。孟却眯起眼,看着系在一起的黑发,暗中嘀咕,这还能解开吗?解不开,八成要动剪子。幸亏他只是在心中想想,胆敢说出口,即使仍在病中,定国公也不会轻饶了他。不能吞吃下腹,咬几口还是可以的。汤药熬好,孟捏着鼻子几口喝完,苦涩的味道从口腔蔓延到胃里,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良药苦口,不意味着好大夫一定要开苦药吧?不过,比起让军汉闻风丧胆的前燕王府良医们,自己府内这位应该还算好的。至少他不会突发奇想,用金针-刺-穴-来治疗感冒。用过饭,喝过药,孟歪在榻上,撑着下巴,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昏昏欲睡。公有定国公全权代劳,连官印都不用他盖了。遇到沈瑄不明处,动动嘴巴即可。掌灯时分,公减少了一大半,孟看一眼滴漏,“国公爷,歇歇吧,余下的明天我来就成。”听到孟的话,沈瑄弯唇轻笑,烛火映照下,眉眼愈发显得精致,“十二郎先歇着。”相貌迷人,声音低沉,语气温和。换成以往,孟定然要擦擦口水。可是现在,他竟感到有些发毛。实在是国公爷的性子太难揣测,先给个甜枣,养肥了再下嘴吃个够本,不是不可能。孟的表情太过明显,沈瑄想忽视也不可能。“十二郎不歇息?”“你不睡,我不安心。”话落,孟就想给自己一嘴巴。沈瑄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好。”放下公,国公爷-宽-衣-上榻,人捞过来,抱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怀里,吹-灯,睡-觉。国公爷心情-愉-悦,一夜好眠,孟却心里打鼓,天明时分才勉强去会了周公。沈瑄何时醒来,何时起身,何时处理完了公,他全都不清楚。直到被唤醒吃药,才恍然察觉,他这一睡,竟足足睡了一整天。“国公爷吩咐,伯爷醒了先吃点东西,药再熬即可。”一碗粥,几碟小菜,简简单单,却让孟胃口大开。粥菜一扫而空,半饱都不到,还想吃,被来为他诊脉的良医制止了。伯爷瞪眼,他想吃饭,饿着病号不-人-道。良医摇头,伯爷正是病中,应酌量用膳,吃太多不利于康复。伯爷呲牙,一碗粥算多吗?良医坚持,就一碗,再多一勺也不成。伯爷握拳,扣薪水!必须扣薪水!良医八风吹不动,悠然道:“伯爷请伸手,老朽为您诊脉。”扣薪水就扣薪水,敢不坚持原则,拖慢了孟伯爷的康复期,定国公那关更不好过。薪水重要还是命重要?当然是后者。自定国公归来,府内亲卫和锦衣卫都绷紧了皮,除必须兴宁伯过目的紧要公,没一个都事敢在伯府露面。定国公之威,可见一斑。为了性命着想,宁可被扣薪水,也必须让兴宁伯尽快好起来。诊过了脉,良医拿起笔,“伯爷的风寒已是无碍,只是伯爷早年间伤了底子,老朽再为伯爷开个方子服用几日。若想痊愈,伯爷还需放宽心思,多休养些时日才好。”孟不是胡搅蛮缠不知好赖的人。良医总归是为他好,扣薪水什么的不过是嘴上说说,接过方子,仍是郑重向良医道谢。只在良医抚须颔首时,忍不住问了一句:“吃过了药,能不能再多吃一碗粥?大不了饭后多运动。”病成这样还运动?气急之下,良医揪断了两根胡子。接下来的时日,孟一直没去衙门,直接告假。定国公每到大宁,兴宁伯都要告假,已经不是秘密。只是和以往不同,这一次,孟不是托病,而是真病了。兴宁伯病中无法组织调度工作,大宁都指挥使朱旺只能接过指挥棒。好在各项工作的章程已经定下,又有定国公在一旁监工,屯田,练兵,修筑边防以及开互市等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纵然出现差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改正即可。监督大宁都司的工作只是顺便,大宁杂造局才是沈瑄工作的重点。四月中旬,又有五支千里眼被送往南京,天子下敕令,将制造千里眼的工匠调往北京,却不入军器局,而是从宫中派遣中官,在北京设立兵仗局,进行督造。敕令一下,北京工部尚书宋礼和南京工部尚书黄福同时上疏,提出异议。明明说好的,人归军器局,怎么兵仗局要横-插-一手?就算是天子,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给人走-后门!军器局是政府工作部门,由工部官员掌管。兵仗局是内廷八局之一,由太监掌管。两个部门的职能都是掌兵器和火器的制造,其中,兵仗局还掌管火药司。部门不同,职责相同,一为朝廷六部下辖,一为内廷宦官掌控,互看不顺眼是肯定的,撸胳膊挽袖子干上一架也并非不可能。纵观整个大明朝,勇于同官集团掐架并不落下风的,只有宦官。锦衣卫再嚣张也嚣张不过宦官。官能当殿殴死锦衣卫指挥使,却没听说有哪个宦官被官当殿揍死的。如今,天子将制造千里眼的工匠归入兵仗局,军器局如何能服气?北京工部和南京工部的上疏,永乐帝没有置之不理,也没当殿驳斥。在退朝后,将黄福召入西暖阁,君臣进行了一番长谈。除了黄福,只有道衍在场,连内官都退到了暖阁之外。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西暖阁的门才打开。黄福一改来时的严肃,步出暖阁时,脸上带笑,如沐-春-风。还友好的向侯显打了招呼,友好得让侯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黄尚书今个吃错药了吧?三日后,南京工部尚书黄福调任北京刑部的诏令发下,北京工部尚书宋礼也接到了天子敕令,言有更加犀利的兵器交给军器局制造。君无虚言,天子说犀利,定然不假。宋礼心中有底,终于不再三天两头上疏,同兵仗局据理力争。五月初,白彦回身负天子敕令到北京赴任。自此,他便是北京兵仗局的掌印太监。虽离开了南京,不能继续在永乐帝身边伺候,但有了掌管兵仗局之权,便是郑和同侯显等也不敢小看他。孟得到消息时,事情多已尘埃落定。大宁的工匠被调走一批,又新招一批,工坊里的敲打声始终未停,只是制造千里镜的工坊被封了起来,直到将材料和工具清理干净,才会继续开工。新工坊已经建成,并陆续投入使用。八名倭人工匠在杂造局大使的监督下,开始锻造第一批倭刀。从炒铁到熔铸,再到不停的锻打。每一道工序都有专人监管。起初,八名倭人工匠不愿意在一处干活,更不愿传授铸造技艺。杂造局大使将此事上报,孟冷笑一声,请府内的锦衣卫帮忙,八个倭人捆起来关了两天小黑屋,没动鞭子也没上竹签,再放出来,却都老实得不能更老实,让干什么干什么,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绝无二话。“所以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必呢?”站在倭人铸刀的工坊前,孟一身大红麒麟服,玉带玉簪,笑得眉眼弯弯。对迪亚士,他还有几分耐心,对付这些倭人,甜枣都不必给,直接上大棒,比什么都管用。锦衣卫的赵百户站在一旁,琢磨着给杨指挥使的条子该怎么写。总的来说,帮忙教训一下这些倭人并不违反锦衣卫的从业准则和职业道德。可认真想想,仍是有些超出工作范围,还会同上司报备一下的好。杨指挥使会不会一怒之下将他调回南京,丢进南镇抚司住几天,完全无碍。赵百户表示,有了同定国公切磋武艺的经历,南镇抚司的兄弟们使出浑身解数,他也照样扛得住!真该让杨指挥使亲自到大宁来看看,和定国公兴宁伯相比,南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绝对是大好青年,一点也不凶残。倭人工匠老实铸刀,从杂造局挑选出的匠户在一旁认真观摩学习,很快就发现了倭人铸刀的诀窍,开始对铸造腰刀的技术加以改良。很快,大宁守军就发现,新发的腰刀明显比以往的要锋利耐用,砍起来人来分外得心应手。试验成功,孟下令集合手艺最好的工匠,铸造三把长刀进献给天子。朱高煦和朱高燧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派人来大宁给孟送信,主题思想很鲜明,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好刀自然也一样。看着朱高煦和朱高燧那一笔狂草,孟忍了几忍,终于拍案而起。老子压榨他,儿子又来剥削他,他xxx的!下辈子再不和姓朱的做朋友!气归气,刀还是要给。可孟显然忘记了,朱高煦和朱高燧上门讨交情,朱能和张辅等人还会远吗?三把精心打造的长刀送进京城,朱棣欣喜不已,当场试刀,刀锋相击,朱能手中的长刀应声而断。“好刀!”朱棣握着雪亮的长刀,看着能映出人面孔的刀身,当真爱不释手。连好的朱高炽都看得目不转睛,更不用说朱能和徐辉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辉祖等人,更是眼睛发亮,不是慑于天子威严,绝对会上手抢。刀送到南京不久,孟接到了武阳侯徐增寿和信安伯张辅的书信。看着信封,他还惊讶。展开信纸,瞬间石化。两封信,用了一盏茶的时间看完。孟十二郎沉默许久,四十五度角望向房梁,一把刀竟能换来魏国公的友谊,记到史书里,谁会相信?八成还会各种考据,证实记录这件事的史官纯粹是在胡说八道。永乐三年五月,大宁进献的长刀送入南京,在武将中引起了一场轰动。如之前的千里眼一般,皇帝独占三把,甭管小舅子大舅子,谁要都不给。同月,朱高煦和朱高燧收到了大宁送来的木匣,打开盖子,被鲨鱼刀鞘包裹的利刃,正静静躺在其中。五月底,伯府内,迪亚士终于复原了火炮图纸,当他胡子拉碴的跑去向孟表功时,见到的不是笑容和气的兴宁伯,而是面带寒霜,目似刀锋的定国公沈瑄。十分不巧,定国公正在拭刀。目光扫过来,刀锋似映着血光,迪亚士顿时有些脚软,一声哈利路亚直接憋回了嗓子里。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53章 迪亚士从未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被大食商船丢下,被明军掀翻小舟,掉进海里,他始终坚信自己会活下去,神会眷顾他的子民。 此时此刻,他却不确定了。 冰冷的刀锋抵在面前,刀身上仿佛闪过血光。 迪亚士手脚冰凉,他不确定,死神的镰刀是否已经对准了他的脖子。 他甚至不敢开口求饶,只能颤抖着双手,举起手中的几页图纸,祈望着眼前这位杀神能够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沈瑄冷冷的看着迪亚士,长刀平举,只要向前一递,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杀,还是不杀? 微微眯起眼,最终将迪亚士高举的图纸用刀背挑了过来,任他站在原地哆嗦,收刀回鞘,一页页的翻看起来。 图纸画得很简略,标注的多是葡萄牙。 沈瑄一边看,一边拧紧了眉头。他能看明纸上画的是火炮,且同边军中装备的火炮有极大不同。想完全弄明白,却有些困难。 被迪亚士甩在身后的通译终于跟了上来,看到坐在堂中的沈瑄,立刻行礼道:“拜见国公爷。” “免礼。”沈瑄看向通译,又看了一眼迪亚士,道,“这些日子,一直是你看着这个夷人?” “回国公爷,正是。” “纸上的东西,你都看过?” 通译大着胆子探了一下头,道:“下官的确看过。” 沈瑄指着纸上的彷如鬼画符般的葡萄牙,“你可知这些都是何意?” “国公爷容下官放肆。”通译上前几步,取过图纸,一边询问迪亚士,一边取出随身的的碳条,在图纸上写下备注的内容,交给沈瑄。 迪亚士画图期间,通译一直在读马可波罗游记,读不懂的地方便请教迪亚士。用了两个月近三个月的时间,一定程度上掌握了葡萄牙语。书写还有些费力,交流却没有太大的问题。 孟时候得知,连声感叹,赵通译绝对是个语言天才,当初费力将他从北京行部挖来,还得罪了不少人,也算是值得了。 对照着翻译,再看手中的图纸,沈瑄的神情终于变了。 通译垂首立在一旁,随时准备做进一步的翻译。 迪亚士脚软,在沈瑄低头看图纸时,差一点就掉头逃跑。 遇上孟,他尚能做一做发财梦。见到沈瑄,金子和香料都成了虚幻,本能告诉他,这位东方贵族十分危险,稍有不慎,自己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好在沈瑄今天并不打算杀人。 孟在信中提到过迪亚士,起初,沈瑄不认为迪亚士能拿出什么好东西,现在,他改变了看法。侯二代的确看某个红毛很不顺眼,但有了这份图纸,某红毛暂时性命无忧。 “周荣。” “卑职在。” “去请兴宁伯。” “是。” 亲卫离开,沈瑄又拿起了图纸,迪亚士听到熟悉的称呼,略微松了口气。 虽然尊贵的爵爷也曾威胁要将他丢进海里,但同眼前这位相比,简直称得上是慈悲的化身。 三堂东厢房中,孟刚喝过药,正翻看都事送来的公。 门外响起亲卫的声音,“伯爷。” “何事?” “定国公请您去二堂。” “现在?” “是。” 孟放下笔,走出厢房,见到等在廊下的周荣,诧异道:“周千户?国公爷可是有要事?” “回伯爷,伯爷府中的佛郎机人拿出了几张图纸,国公爷看过之后,遣卑职来请伯爷。” 图纸?莫非是火炮的图纸? 孟瞬间眼睛一亮。 “马上去。” 特地来叫他,应该是确信这份图纸有大用吧? 孟脚步飞快,周荣在后边跟着,满脸的不解。第一次见兴宁伯这么着急,难不成红毛手里的几张图纸真是好东西? 厢房内,沈瑄指着一张图纸,让通译询问迪亚士,炮弹如何从火炮的后部填装。 孟匆匆赶到,正好听到这一句,笑容立刻无比灿烂。 后装滑膛炮,没错,是佛郎机炮。 历史上,佛郎机炮是十五世纪后期,十六世纪初才通过佛郎机海船传入大明。如果迪亚士的图纸真能用,大明造出后装炮的时间将比历史上早近一百年。 比起由炮口填装,散热慢,发射间隔较长的火炮,佛郎机炮因配有子炮装填,具有散热快,连发速射的特点,炸膛的几率远小于明军中现有的火炮。虽然射程比不上后期的红夷大炮,但与同时代的火炮相比,优势仍十分明显。 明朝工匠的技术和创造思维非同一般,有了迪亚士的图纸,佛郎机炮提前问世不是问题。说不准,还能造出性能更加优良的火炮。 有了巨舰大炮,属于大明的海洋时代还会远吗? 距离欧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欧洲探索新航路,开启大航海时代至少还有半个多世纪,明朝船队有足够的时间抢占先手。 拥有了海上-霸--权,震慑西洋诸邦,远达非洲,发现美洲,华夏人的脚步将踏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孟知道,梦想距离现实还很遥远。 但是,只要踏出第一步,就会有人踩着前人的脚印走下去。只要华夏民族前进的道路不被从中途截断,只要野蛮的入侵不会再次发生,他的期望终有一天可以实现! “爵爷。” 迪亚士眼含热泪,仿佛见到了救星。 可惜孟却没空理他,更没心思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不是他对这个红毛有意见,只因初次见到定国公的人,反应基本差不多。 没必要安慰,吓着吓着就习惯了。 自己还有很多地方要用到迪亚士,他见到沈瑄的次数定然不会少。胆子不大,见面就晕,多少是个麻烦。提前锻炼一下没什么不好。 孟走到沈瑄身边,两人头碰头,一起研究火炮的图纸。 孟提出的问题比沈瑄更多,从火炮的材料,重量,火炮的组成,使用的炮弹和火药等,都问得十分详细。 迪亚士被问急了,就会满口葡萄牙语,通译一边翻译,一边在随身的册子上飞快记录。不明白的地方都要记录下来,换成大食语,才方便沟通。 “要用熟铁……主要是炮腹和炮管,还有子炮……可连续发射火药弹丸……” “弹丸为实心。” “火炮可装于车上,是否能用于战船,尚未可知。” 一问一答间,孟面前又堆起了厚厚一叠图纸,大多是参照火炮图纸和迪亚士的回答描画出来的。 孟不是专业人才,只懂得一定的构图原理,画出来的火炮,仍比迪亚士笔下的简单线条直观许多。 沈瑄将图纸分别摊开,斟酌半晌,也提笔画了起来。 随着纸上的图案逐渐成型,孟又一次被大明的侯二代打击了。 他怀疑的看向沈瑄,是自己笨还是这位实在太聪明? 沈瑄放下笔,吹干纸上的墨迹,转过头,挑眉,孟十二郎继续瞪眼,直到眼睛发干,终于败下阵来。 画图比不上,瞪眼也不行。 谁说穿越了一定是主角,霸-气-侧-漏-天下无敌? 绝对的大脚踹过去! 献上图纸,迪亚士的“禁-闭”暂时解除。 “劳累数日,迪亚士先生不妨到城内走走,四处看看。”当然,必须带上赵通译。 孟笑得十分亲切,令人送上两匹布,一匹绢,一贯铜钱,权当是迪亚士拿出火炮图纸的报酬。 按照当时的物价计算,这份酬劳不算少。虽然不能和永乐帝的大手笔相比,也足够迪亚士舒舒服服的过上一段日子。 迪亚士对铜钱的兴趣不大,却抱着绢布笑咧了嘴,一个劲的赞美神。 孟嘴角抽了抽,到底善心大发,补给他一匹丝绸。 迪亚士感激涕零,再次以神的名义宣誓对孟效忠。 有了之前的经验,红毛的佛郎机人学乖了,没再去牵孟的手,不然,下场绝对比被亲卫群踹凄惨百倍。 “爵爷,您真是太慷慨了!” 迪亚士抱着丝绸,头上浮起幸福的泡泡,脚步发飘的下去了。 这匹丝绸就能抵上他离开家乡,来到东方的所有花费。加上另外的绢布和住在伯府期间得到的瓷器,回到葡萄牙,他绝对会成为一个大财主,有钱人。说不定还会获得爵位。 迪亚士笑得一脸梦幻,赵通译不发一言,更不会提醒他,只要伯爷不放人,他的梦想怕会很难实现。不过,只要一心一意为伯爷做事,即便不回佛郎机,留在大明,他照样可以成为有钱人。 从迪亚士口中,赵通译对现今的欧罗巴有了一定了解,第一直觉,谁说鞑子野蛮?同这些欧洲的国王和贵族相比,瓦剌鞑兀良哈,完全可以归入明人的行列。 之前,赵通译对欧罗巴尚有几分兴趣,经迪亚士解说之后,所有的兴趣顿时灰飞烟灭。 他这辈子都不想见识到如此的异域风情! 只可惜,想归想,当被“大公无私”的孟伯爷丢上远航的海船时,赵通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趴在船舷上,遥望着远去的陆地,将泪水洒进海中。 抗-议?根本没用。 愤怒的咆哮?有定国公在,赵通译还不想找死。 永乐三年五月,锦衣卫带着一封秘奏,从大宁飞驰南京。 不久,永乐帝不经内阁,直接下达中旨,许大宁制造火炮。 北京兵仗局总领太监白彦回接到天子密令,亲点十数名工匠,星夜前往大宁,进驻大宁杂造局,同定国公一同督造新式火炮。 大宁杂造局大使和副使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被召集的工匠熟手更是丝毫不敢懈怠。 兴宁伯明言,天子对新式火炮十分重视,谁敢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一家老小乃至于全族都要吃挂落。 因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边军急需大量火雷,北京军器局正忙得不可开交,暂时无暇同兵仗局一争高下,只等火炮造出来再说。 与此同时,朱高煦借巡边之机造访大宁,目的只有一个,要刀。 大宁造出的长刀极其锋利,对战中,甚至能砍断鞑子手里的弯刀。 来大宁之前,朱高煦回了一趟宣府,和朱高燧商量一番,先后给在南京的老爹写了两封声情并茂的书信。朱棣的回信很快,朱高煦得了准信,立刻带人来了大宁。 有了老爹批准,言官想参他也找不着罪名。 离开驻地,老爹准的。 敲-诈……不对,请兴宁伯帮忙,也是老爹准的。 看着一身英武,行为却着实无赖的汉王,孟咬牙,再咬牙,最终也没能把人撵出去。 “殿下,五百把长刀委实太多,最多只能一百。” “不能通融一下?” “不是臣不通融,的确是办不到。”孟摇摇头,“殿下也看到了,大宁杂造局目前是什么情形。大都忙着制造火炮,只有倭人工坊里还在铸造,一百把,已经是极限了。” 朱高煦皱眉,人手不足?大宁杂造局里本该只有这点工匠吧? 孟叹息,掰着手指计算,“杂造局里的工匠,殿下和赵王殿下分别要走一批,陛下又下旨调出部分充北京兵仗局。前些日子,北京军器局也要人,连师傅带徒弟,不下二十余。” 朱高煦摸摸鼻子,不出声了。 孟继续诉苦,“大宁本就军户多,民户少,匠户也少。其他卫所,旬日还有补员,大宁却是只出不进。尤其是匠户,臣到大宁时,有不下三百户,熟手亦有不少,如今,怕是连一百户都不到。” “这个……” 朱高煦被噎住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天家无情不假,可自相识以来,孟帮了他多少,朱高煦都记得。换成旁人,他早怒了,但是孟,他却不能这么做。 近日里,鞑靼和瓦剌时有异动,西北之地频有火起。巡边之时,多次遇到小股的鞑子骑兵,凭借在大宁的长刀,朱高煦砍杀了两名鞑子百户,一名千户,都是一刀斩断对方的弯刀,趁着鞑子震惊,一鼓作气,以少胜多。 两军对战,实力相当,手中的兵器优劣对战斗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如此,才让他起了到大宁要装备的心思。 不想,孟一番诉苦,准备好的话再难出口,耳根也有点发烧。 朱高煦脸红了,孟也闭上了嘴,见好就收。 朱高煦要刀的目的是为武装边军,戍卫边境。五百把刀,他可以拿出来,但给了朱高煦,朱高燧要不要给? 辽东的刘真孟善,宁夏的何福,甘肃的宋晟,山西的晋王,河南的周王,凡是之前有递过话的,给不给? 给了,天子那里怎么说? 不给,一下全得罪了。 给汉王五百,其他人连五把都没有?就算朱高煦真金白银换过来,孟也不能这么干。 唯一不得罪人的办法,就是把刀交给天子,由朝廷分配。永乐帝爱给谁就给谁,没人敢因为一把刀找皇帝的麻烦。当然,魏国公和武阳侯例外。但徐辉祖和徐增寿毕竟是朱棣的舅子,其他人想要效仿,没这个资本。 可那样一来,制刀的工匠八成又保不住。 怎么想,自己都吃亏。 孟不想吃亏,考虑到边防,又不能一口拒绝。 想为国家做贡献,难。 不想自己吃亏,同样难。 最后是朱高煦先松口,一百就一百,刀也不白要,回到宣府,立刻让人送二十匹战马到大宁,当是以物易物,绝不让孟为难。 “孤会将兴宁伯的难处禀明父皇。”朱高煦道,“此事是孤想得不周了。” 先同老爹说,再和兄弟商量,在北边放出话,旁人想找孟麻烦都得仔细掂量一下。 孟松了口气,“谢殿下。” 朱高煦给永乐帝递话,远比他上疏有用得多。如果天子能感到一丝“愧疚”,从他处-抽-调匠户充实大宁,那就更好了。 为感谢朱高煦“仗义执言”,孟主动将长刀增加到一百五十把,又免费送上战车一部,强弓五十张,火箭百余。 “兴宁伯如此,倒叫小王羞惭。”看着蒙上油布的马车,朱高煦感叹一声,抱拳道,“孤代麾下将士谢兴宁伯。” “臣不敢。” 孟连忙谦虚,朱高煦却突然凑近,单手扣住孟的肩膀,“孤朋友不多,兴宁伯绝对是其中之一。这声谢,自然当得。” “臣惭愧。” “还有一件事,”朱高煦突然压低了声音,“六月,父皇将派人使西洋,领队的是内官监太监郑和。” 孟倏地的瞪大了眼睛,“殿下此言当真?” “具体的日子,孤尚不清楚,但消息不会错。”朱高煦直起身,“父皇许孤八艘船,孤可匀出三艘让与兴宁伯。” “多谢殿下。” “不必。”朱高煦笑着牵过马缰,跃身上马,行动间,亲王常服上的金色盘龙似要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要腾飞而起,俊朗的面容,英气勃发,“孤这便告辞了。” “送殿下。” 挥鞭之际,朱高煦突然回身笑道:“孤还有一言,兴宁伯忙于-政-务,武艺也别落下。如此单薄,着实是……” 话没说完,马蹄已然扬起。 留下一地烟尘,骏马和马上的骑士一同远去。 孟站在原地,耳边不停回响着朱高煦临行前的话。 回忆起隐约听到的两个字,顿时脸黑了。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这么大方!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54章 五月乙亥,天子赐武群臣宴于华盖殿,皇后赐五品以上命妇宴于坤宁宫。 彼时,周王,肃王,辽王,宁王,晋王皆派长史官属来朝,另有鞑靼女真部落首领,及占城暹罗等国遣使臣朝贺,并贡方物。 安南国王胡氏亦派遣使臣软景真等前来朝贺。 软景真等被安排在会同馆,行居膳食同暹罗占城使者没有区别。但在宴会中的位置却是角落的角落,别说向大明天子祝贺,顺便拍拍龙-屁,连龙须子都见不着一根。 鉴于朱棣下旨斥责胡氏-篡--权-及安南-侵-扰大明边境,阮景真等敢怒不敢言,只能闷声不语。 占城和暹罗的使者看了笑话,十分的得意,在席间多次开嘲,安南的使者也只能受着。 阮景真等人清楚,一旦争执起来,大明天子绝不会站在自己一边。不想落人口实,给人以借口发难,就只能忍着。 归根结底,这也是安南自作自受。 阮景真喝干杯中酒,心中发苦。 自胡氏-篡--夺-陈氏王位,安南同邻国的关系便愈发不好,同占城更是降至冰点。 胡氏出兵攻占了占城的几个城邦,占城一样出兵却抢不回来,只能借着朝贡的机会向大明天子求助。 不知鸿胪寺的接待人员是疏忽还是故意,两国使臣在会同馆里的居处左右相邻,出门就能遇见,每次见到彼此,都是火药味十足,假如没有明朝官员在侧,当场-拔-刀互砍都有可能。 占城使者见软景真等人不被大明待见,不借机落井下石才怪。 到大明-政-治-避难的陈王子也住在会同馆里,见到软景真等人,同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有大明天子的庇护,他完全不惧胡氏,只要大明派出使者和军队,安南的王位必定是他的。 陈王子觐见朱棣时,再三保证,大明助他归国登上王位,必将世世代代向大明称臣纳贡,在王室著为令,陈氏子孙永不得违背。 朱棣表扬了陈王子,赐给他金织袭衣,绮纱彩币。 “拜谢天子隆恩。” 陈王子感激涕零的离开了西暖阁,朱棣脸上的笑容一收,转而询问站在一旁的朱高炽,“汝观此人如何?” 朱高炽思索片刻,答道:“知恩之人。” 朱棣摇了摇头,“未必。” 朱高炽心中疑惑,表情中自然带了出来。 “心计坚韧,思虑颇深,助其登上王位,坚守今日之诺尚好。否则,由其掌安南之权未必是件好事。” 朱棣点到即止,朱高炽没有多言,只在心中思索,许久才道:“儿臣愚钝,谢父皇教诲。” 稍后,朱高炽从西暖阁走出,朱棣传召锦衣卫指挥使杨铎觐见。 一身大红锦衣的杨铎同朱高炽擦身而过。 杨铎侧身行礼,朱高炽单手虚抬,存了十分的客气。 二弟三弟皆已就藩,只他留在京中,朝中早已颇多议论之声。 京城平王府已经建好,朱高炽自请出宫,朱棣准了,却将平王世子朱瞻基留在宫中。此举更让朝中武侧目。 只可惜,解缙等人正在修书,有道衍监工,纵有心思手段也无法施展。 朱高炽的表现十分平静,不但主动避嫌,提前出宫,还斥责了平王妃,并叮嘱朱瞻基,在宫中只为替父王尽孝,若有人出言挑唆,或是进汉王赵王的谗言,绝不可轻信,更不可出言附和。 “汝得天子恩宠,切记谨守本分,不得肆意妄为,更不可听信谗言。”朱高炽抚过长子的发顶,“须知世人皆有私心,言之凿凿者未必真心为你。为父跌了无数次,才明白其中道理。持心守正,不以私利观大局,方为正道。” “儿谨遵父王教诲。” 朱瞻基已经八岁,个头比同龄人要高出不少,脸上仍带着稚气,却已经有了朱棣的影子。 单从外表上看,他同朱高炽相似的程度远不及朱棣,认真论起来,倒是更像朱高煦和朱高燧。 儿子不像自己,更像自己的老爹和兄弟,朱高炽也是心伤,不知该烦恼还是庆幸。但也多少明白了老爹更喜欢两个弟弟的原因。 谁不喜欢像自己的孩子? 若不是朱瞻基也喜欢读书,朱高炽怕是会更加别扭。 朱瞻基早慧,对父王同两个叔父尤其是汉王的争夺, 多少知道一些,同样也听闻了定国公和兴宁伯的大名。 对定国公,他十分佩服。 对兴宁伯,他则感到好奇。 定国公是高皇帝的义孙,自幼从军,战功累累,于靖难中屡立奇功,深得皇祖父信任。兴宁伯弃从军,以布衣起身,更有大孝之名。年不及弱冠即受封一等伯,掌控大宁,镇守边塞之地。每次听皇祖父提起此人,都是颇多赞赏。教导他读书的王府教授却对其多有谤言,斥其为小人,佞臣。 朱瞻基更加好奇。 身为姚少师的徒弟,兴宁伯究竟是贤能的治世之才,还是谄媚小人朝中佞臣? 如果有机会,他很想见见此人,或许能解开心中的困惑。 朱高炽能猜到儿子在想些什么,不免摇头轻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叹。 多年之前,皇太孙尚在,他与二弟三弟一同进京朝拜。当时,定国公尚未封侯,兴宁伯还只是个百户。 路上的不平,京中的暗潮汹涌,逃离南京时的那场大雨,兄弟三人在雨中把臂大笑。 一去经年,恍如隔世。 如今,二弟三弟去了边塞,定国公兴宁伯镇守一方,他却囿于京城,在原地踏步。 是谁的错? 能问的,只有自己。 “父王?” 面对长子不解的目光,朱高炽笑了,“父王只是忆起早年间的事。当年,父王能平安从金陵离开,还是兴宁伯出的主意。还有这个杂粮饼子……” 朱高炽放松了神情,陷入了回忆之中。 朱瞻基听得十分认真,双眼发亮,父王第一次同他说这些。 暖阁外,平王妃拦住了宦官,“王爷在同世子说话,不必打扰。” 话落,带着宫人,沿来时路离开。 王爷不是陛下唯一的儿子,世子也只是王爷的长子。 空中闪过惊雷,雨幕骤降。 平王妃停在廊下,墙壁之上的蟠螭隐于祥云之内,屋顶檐角的青色琉璃瓦被雨水敲击出了一声声脆响。 一场大雨,笼罩了整座南京城。 “王妃?” “回吧。”平王妃突然笑了,笑得释怀,“快到王爷千秋了,府内也该准备着了。” “是。” 大雨连下了数日,江浙部分州县都上报有水患之灾,今岁恐稻谷不丰。请减免数地夏粮,并开府库,调拨稻谷赈灾。 朝堂之上,户部奏给三月之粮,朱棣摇头。 “水患频发,秋粮未有期。只给三月之粮,民定饥馁,国于惠民岂可为旦夕计。” “陛下,府库之粮尚需给以卫军,需秋成之后方得充裕。” “不足之数,从内库出即可。” 郑和下东洋,开原、广宁和大宁上交的税粮,布帛,铜钱以及各种奇珍异宝在内库中堆得如小山一般。 朱棣相当有底气,朕不差钱!府库钱粮不足,朕来补。 内库不归朝廷管,皇帝自己说得算。 皇帝说从内库出钱,户部还能如何,只能拱手,“陛下圣明。” 出钱归出钱,对于朝廷和地方某些官员的问题,永乐帝是洞若观火,当殿明令,寻常时候,朕不追究,但赈济灾民之时,有谁敢打赈济粮的主意,要钱不要命,查不出来是运气,一旦查出来,扒皮砍头,自己选一样。流放充军的机会都不再有。 朝廷的诏令很快下达至各州县,各地官员纷纷表示,一定不负皇命,互相监督,谁敢伸爪子,不用天子下令,直接剁手! 受灾之地的老人们被请到县衙听诏,回到里中,无不宣讲天子仁德。有县民耆老缝百家布,书天子圣德,当地官员即以快马驰送入京。 铁血如朱棣也不免双目泛红。 民如水,君如舟。 君爱民,则民亦爱君。 自靖难起兵到坐上皇位,朱棣的身份变了,思想也在不断产生变化。 从德州到济南,再到如今的江浙之地,民心所向,方是治国之道。 想到引起这一切转变的源头,朱棣叫来内官侯显,道:“传朕旨意,赏大宁镇守纻丝纱罗五匹,银百两,钞三百锭。” “是。” 侯显应诺,心中思量,如此厚恩,兴宁伯果真是简在帝心。当初咱家同兴宁伯交好,结个善缘,果真是做对了。 赏赐由锦衣卫护送出南京,一路送往大宁。 孟尚不知天子又给自己发钱,正琢磨着该安排谁随郑和一同下西洋。 朱高煦说匀给他三条船就绝不会食言,以朱家人的作风,永乐帝面前应也报备过了。 想装满三条船,光凭自己做不到,定然要加上沈瑄和大宁都司上下,余下的空位,表现好的兀良哈首领和计划拉拢的女真头目也可以考虑。 天子派遣使臣下西洋,代表的是上国之威,能搭个顺风船,往来一回,见识一番,甭管赚多赚少,都是脸面。 哪天和其他部落首领头目坐一起喝酒吃肉侃大山,旁人能说炫耀的不过是得了多少战功,部落里有多少牛羊,在互市中得了多少处好。换成自己,胸脯一拍,老子和天子的使臣一起下过西洋,见识过海外方物!牛羊算什么,老子的部落里可养着海外舶来的野牛! 此言一出,绝对大杀四方,面子里子一起挣足。 搓搓下巴,若消息能传到鞑靼瓦剌,更好。 壮汉们还在为一片草场挥刀互砍,大明天子的船队都在海洋对面立起了旗杆。 羡慕吗? 嫉妒吗? 跟着鬼力赤和马哈木是没有前途的,归附大明才是带领部落发家致富,奔向小康生活的最佳途径。 越想越觉得可行。 &nbs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p; 孟几口喝完碗里的汤药,竟丝毫不觉得苦。在厢房里转悠两圈,算算时辰,沈瑄该回来了。当即推开房门,一路小跑。 沈瑄刚从杂造局回到伯府,迎面遇上了从二堂跑出来的孟。以为是特地来迎接自己,冷峻的眉眼不由染上了暖意。 结果不到五分钟,这份暖意又凝成了寒霜。 罪魁祸首尚不自觉,兀自拉着沈瑄回到二堂东厢,将计划和盘托出,眨巴着眼睛求表扬。 沈瑄捏了捏额角,深吸气,告诉自己,眼前这位身体底子不好,调养中,禁不起自己一巴掌。 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最终还是把人捞过来,狠狠咬了两口才算完。 “国公爷?” 捂着脖子,孟十二郎万分的无辜。 难道是觉得这主意不好?那也用不着咬人吧? 沈瑄额角暴起了青筋,抓过来,继续咬! 孟被咬出火了,火大之余,张口咬了回去。 于是乎,晚膳拖到了早膳,都司衙门又收到了孟伯爷的请假条。 负责记录的经历很是淡定,拿起笔,翻开册子,在兴宁伯的名字下边又做下了一个记号。算一算,本月第五次了。如此劳心劳力,兴宁伯果真一心为国。 在孟请假期间,沈瑄将他的计划写成奏疏,盖上官印,呈送天子预览。 送赏赐到大宁的锦衣卫没等歇歇,喝口茶,立刻又踏上了归程。 一路之上,哥几个都是一脑门的官司。 从国朝创立以来,敢支使锦衣卫跑腿还不给路费的勋贵大臣,除了定国公和兴宁伯,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了吧? 哪怕是魏国公和武阳侯也没这能耐。 定国公和兴宁伯,果非常人。 奏疏送到南京,朱棣看过,当即下令,郑和船队下西洋的日期推迟一个月。 监督解缙修书的姚广孝被请到西暖阁,君臣进行了一番长谈。 六部尚书也先后被宣到君前奏对。 随后,北疆镇守,藩王,陆续接到天子敕令,从归附草原部落及女真诸卫中垛集壮丁,充实边军。并许归附时间长,资格老,拥护大明各项政策,表现好的部落遣人随朝廷船队同下西洋。 朝廷欢迎各部落踊跃报名,但名额有限,谁能笑到最后,成功登船,单看各自本事。 甘肃总兵官宋晟和宁夏总兵官何福动作最快,两人不只给守御千户所的部落头领们递了消息,连暂时安置在凉州等地的新归附部落也没落下。 元朝海贸发达,即便隔了几十年,草原上的部落仍流传有当初泉州海商往来的盛景。之前朝廷派船队下东洋,带回来的各种香料和货物,在南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北边也有流通。 虽说草场和牛羊是部落的根本,但同海贸相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朝廷要再使海外,许携带货物随船,绝对是发财的好机会。但凡是有点头脑的,都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兀良哈和归附的鞑靼部落闻风而动,消息灵通的女真各部纷纷活动,只为争取一个席位。 消息传到北边草原,鞑靼和瓦剌各部也动起了心思。 朝廷在开原等地设立互市,带动北疆经济,富裕的只是边民和兀良哈等归附部落,基本没鞑靼和瓦剌什么事。 鉴于鬼力赤已经向明朝称臣,朝廷对鞑靼偶尔还会放松一下政策。换成瓦剌,不好意思,禁止边贸。 马哈木和鬼力赤只能眼馋边民和兀良哈的富裕,做梦都想抢一把,却每每在边军的炮口和长枪之下打了退堂鼓。得知明朝要遣船队下西洋,还许归附部落掺一脚,两人更是抓心挠肝。鬼力赤还能上疏争取一下,马哈木就只能干瞪眼。 随着越来越多的草原部落向明朝边境移动,请求内附,鞑靼瓦剌同大明的实力差距会越来越大。不想出点好办法,两人成为“光杆司令”也不是不可能。 永乐三年六月,甘肃,宁夏,宣府,大宁和北京等地陆续派队伍进京。队伍中携带着各种货物,只等上船,运到西洋大赚一笔。 大宁的队伍有些特殊,携带的货物远比其他队伍少,却派遣了重兵护卫看守。其中两辆马车始终蒙着油布,边军日夜不离,没人能猜出车上装的是什么。 七月初,各地随船的人员货物陆续抵达京师,其中有不少自备海船,希望能一同出航的商人。 对此,朝廷颇有争议,反对者占多数。在收到汉王和赵王的上表之后,永乐帝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对的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 未及,朝廷下了诏令,跟随船队出海可以,获取的利润必须向朝廷缴纳五成。若能带回优质粮种,可酌情减少。发现无主之地,还可得到奖励。 诏令下达,商人们立刻举双手同意,大呼天子圣明。 能光明正大的出海,有大规模的舰队护航,不用担心被舟师盘查或被海盗骚扰,别说五成,便是六成七成都可以。 交钱,没问题! 寻找粮种,一样没问题! 寻觅无主之地,更是没问题! 这样的事,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由朝廷船队来做,还要考虑一下影响,让商人出头,全无压力。 在利益的趋势下,自然有人愿意效力。 朝廷松开了口子,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的船队规模不断增大,官船和民船加起来超过了三百五十艘,人员足足超过了三万。 出航的目的也从宣扬国威震抚四夷,变成了发展友谊,开拓海外贸易,寻找新航路,占领无主之地。 之前,作为船队的正使,郑和还有最关键的事情要做。 到太医院求药。 为分担压力,同样饱受晕船困扰的王景弘被郑和拉着,一同站在了太医院前。 往日里威风八面的首领太监,看到迈着方步,笑容满面的赵院判,齐刷刷的打个哆嗦。 互相一眼,同时握拳,为了完成使命,为了活着出去活着回来,咱家拼了! 这是何等精神? 大无畏的精神! 怀揣着伟大的抱负,大明的航海家们抬头挺胸,,毅然决然的走进了太医院。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55章 永乐三年七月壬申,南京郊外突然传来数声巨响。 城内的居民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看了几眼,见有黑色烟雾腾起,久久不散,便知是军器局和兵仗局又在试炮,心中了然,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丝毫不受影响。 自永乐二年,兵仗局和军器局经常在城外试射火器,众人早已是习惯了。哪个月听不到这样的巨响,才会觉得奇怪。 不过,今天的炮声貌似比往日大了些,也密集了些。要么是多门连发,要么就是造出了比大将军更威武的火炮,也算不得奇怪。 会同馆内的番邦使臣听到巨响,纷纷聚集到院中,望着巨响传来的风向,一阵心惊肉跳。 明朝军队有多厉害,使用的兵器有多犀利,使臣们或多或少都见识过。尤其是同镇守云南的沐英沐晟父子打过交道的,更是对明朝的火铳和火炮忌惮三分。 威力十足的火铳,能砸断巨木的铁球,是不少番邦勇士心中的噩梦。 听着震耳欲聋的炮响,陈王子和占城使臣满心的激动。有如此威力的火炮,大明的军队之强不用多言。抱紧明朝天子的大腿,果真是明智之举。 安南胡氏族派遣的软景真等人,脸色却不是那么好看。 不久之前,大明天子下诏,以胡氏-篡-权,安南军队侵扰明朝边境,欺压邻邦为由,对胡氏国王大加斥责。用词相当不客气,字里行间都带着杀气。只差明说,如果胡氏不主动退位,迎陈氏归国,也不从占领的土地上退兵,大明不介意代劳。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都由安南负责。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安南却是大气不敢出,只能派遣使臣带上方物和胡氏请罪的书信,到大明朝贡,请求永乐帝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是真心服软还是借此拖延时间,只有胡氏自己知道。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朱棣都不在乎。 实力摆在面前,胡氏服软自然是皆大欢喜,不服,自然有办法让他服。 城外的炮响不绝,阮景真的心越来越沉。难怪之前出使大明的使团成员回国后就纷纷称病辞官,要么躲到自己的寨子里,任凭国王怎么下令都是置若罔闻,死也不出来。这是明摆着同胡氏划清界限,以求自保。 如此看来,假如不主动迎回陈王子,退还占领的城邦,明朝果真会出兵? 对比双方视力,设想一下战后结果,安南使臣不由得脸色发白,浮现出惊悸慌乱之色。 聚集到城内的商贾,起初也被骤然响起的炮声吓了一跳。待从京城居民口中得知详情,惊吓顿时变作了惊喜。 “好!” 一名商贾大笑着拊掌,盛赞大明之威。周围之人纷纷附和,也是大声叫好。 路过的应天府衙役顺着声音瞅两眼,铁尺在掌心里拍了两下,倒也没上前斥责这些人声音太大,影响市容市貌。倒是说话的人见着一身皂服的衙役,自觉降低了声音,可脸上的激动和兴奋之色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隔着两桌的几名兀良哈部落勇士在靖难中,亲身体验过大明的巨炮,邻桌的女真人也在辽东见过边军使用火炮的情形,听到声响,都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能震聋耳朵的巨响,呛人的黑烟,将人和战马砸成-肉-泥-的巨大铁球。 只是想想,都是手脚发凉。 兀良哈归附大明已久,压下心头的恐惧,很快恢复常态。 女真人则是互相看看,认为部落头领的谋划,简直是异想天开。如此强盛王朝,归附尚且来不及,还想打其他念头,完全是摸不清东南西北,不知山有多高海有多深。 城外,大宁进献的两门火炮不再嘶吼,边军打开炮膛,将子炮取出。 几百米外,黑烟散去,几个被铁球砸出的深坑和破碎得不成样子的木人赫然在目。 朱棣策马上前,看着足有三百斤的火炮,问道:“这便是夷人的火炮?如此威力,当真是了得。” 护送火炮进京的周荣跪地,口称万岁,在朱棣叫起后,才道:“回陛下,此炮确依夷人图纸所造。然制炮期间,工匠多有改进,威力更盛,且不易炸膛,实已大有区别。” “善!”朱棣抚过颌下短髭,得知火炮尚未命名,当即赐以“佛郎机炮”之名。即是夷人献上图纸,自当以此命名。 历史上的佛郎机炮,就此被孟和永乐帝联手蝴蝶一把,提早一百年出现在大明的军队中。 此后又被大明的工匠们不断改进,成为了举世闻名,让海盗威风丧胆,欧洲人争相效仿的“大明版佛郎机火炮”。 将火炮图纸带到东方的迪亚士,因为在史书上留下了重重一笔。 虽然发现好望角一事被某人蝴蝶了,迪亚士的后人却并未因此没落。相反,为同大明缔结友谊,获得丝绸和瓷器的贸易权,这个盛产冒险者与航海家的家族被欧洲各国的国王和贵族追捧,获得的财富和荣耀更是难以计数。 除火炮之外,大宁还献上了高产的作物良种。随火炮良种一同进上的,是研发制造火炮及改进粮种的工匠和军汉名单。名单之后,才是督造火炮并参与此事的兵仗局和大宁都司官员。 各人所司,皆有注明,不瞒报也不贪功。 永乐帝看后,不由得感叹,这才是做实事的人!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心情大好之余,大笔一挥,大宁都司,北京兵仗局和大宁杂造局都被予以重赏。定国公和兴宁伯更是遭到了点名表扬。兵仗局总领太监白彦回没被点名,却得天子赐服,换上新衣服,来回踱着方步,笑得见牙不见眼。 孟的奏疏上,提及夷人火炮可再加改进,不只能用于陆战,更可用于海上战船,永乐帝对此愈发重视。 郑和船队即将,临时加装火炮肯定是来不及了,干脆下令浙江等都司集合工匠熟手,建造船厂,大批制造海船。船造出来,火炮自然是想怎么装,就怎么装。 造船的经费不是问题,户部没有,直接从内库出。 造船的材料也不是问题,辽东和西南实行水土保护,不能随意伐木,完全可以向安南占城和暹罗等番邦购进。木头和绳子可以卖钱,竹子和铁矿石也能换得粮食,就算番邦的国王大臣不上钩,下边的土司头人和寨民也会主动和明朝交易。 不过是砍几棵树拉去卖掉,换些布帛粮食,国王管得着吗? 要治罪?土司头人可以带领大家一起归化大明。成了大明的人,自然受大明军队保护,需要大明天子发下诏书才享有合法继承权的番邦国王,自然更管不着了。 皇帝给钱,官员选才,再到各地购买材料,海运漕运一起繁荣,驿站也接连设置。在南北户部和工部联名上疏之后,各地船工役夫和驿丞驿卒的待遇都有所提升,但也提前出现了各种民间组织,例如漕帮。 从成立最初,漕帮就被锦衣卫各种摸底,已然完全透明化。有不断详化的《大明律》为基础,永乐朝的官员又比较给力,此时的漕帮和x社会相距较远,随着经济和漕运发展,越来越类似于维护船工役夫权利的工-会-组织。 对此,孟也只能摸摸下巴,四十五度角望向房梁,感叹一声,历史真奇妙。 依照皇令,浙江等地船厂造出的海船,除了官用,商贾也可以购买,获取的利润。朝廷占大头,地方占小头,督造海船的官员也可分得红利。 这是天子许可的,比私下里伸手要安全得多。 只不过,领到造船任务的浙江等地官员却有些挠头,天子不差钱,手笔自然大,初定制造海舟一千一百八十艘,就算钱和材料不是问题,需要的工匠都到哪里去找? 工匠找来了,杂役又该怎么办? 农户不可能,朝廷有了高产的粮种,大家都忙着种地,除了遭灾的流民,没人会到船厂里找工作。强征?锦衣卫的驾帖会立刻上门。 匠户倒是有,可还是僧多粥少。 军户更是不要想。北边有鞑子,沿海有倭寇,西南还准备对安南用兵,除此之外,还要跟着船队下西洋,军汉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巴望着借此获得战功,各种摩拳擦掌。 随着待遇提升,军户,尤其是北边的军户,不再以从军为苦,想从贴户余丁中拨拉出人手,愈发的艰难。 领到造船任务的各地都司都在发愁。 这就像从天而降一个聚宝盆,哐当砸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的看着,口水横流,就是够不着,闹心不闹心? 缺人的不只是沿海各府州县,北疆各地也陆续闹起了饥荒。 朝廷许可从归附的鞑靼部落垛集军丁,军户有了,匠户仍是不够。 辽东有女真部落可以填补,北京有山西的移民,甘肃和宁夏等地不停吸引着草原上的部落,多少都可以缓解一下。 只有大宁,出去的永远比进来的多。不只工匠紧缺,连发来的朝廷犯官和戍边军汉都开始大量分流。 看着被调往顺天的人员名单,孟的心在淌血。 好不容易培养出几个人才,他容易吗? 永乐帝压榨他,朱高煦和朱高燧剥削他,怎么连沈瑄也来凑热闹? 就算是薅羊毛,也不能只在一头羊身上薅吧? 公理何在,道义何在,正义何在! 无奈形势比人强,北京行部来要人,硬是不给,孟之前从行部挖人的动作就被当成了谈判的筹码。不用费事,伯府内的赵通译就是实证! 天子许可了? 恩,下官手里也有天子的敕令,兴宁伯可详阅。 孟头疼,需要这样吗? 行部来人表示,很需要。 兴宁伯掀桌了。 可惜掀桌也没用,人照样拉走。即便有天子补发的金银宝钞绮罗若干,也无法弥补人才的损失。 捧着胸口,孟十二郎欲哭无泪。 急红了眼,恶向胆边声,干脆打起了海外番邦人士的主意。 八个倭人工匠给了他灵感,一衣带水的邻居就在身边,不抢白不抢! 何况源道义写了保证书,倭寇之患仍不见杜绝,既然如此“仰慕”上国,不如就到上国来工作学习吧。 孟知道这主意会被士大夫骂到臭头,记录在史书上,更会坐实奸佞名头。 他不在乎。 不在最强盛的时候努力,要等到走下坡路的时候后悔? 这不是孟十二郎的作风。 不过,孟不惧和言官干架,却也不想在事情未成前惹太多麻烦。同沈瑄讨论之后,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计划通过,给天子的上疏却不能走正规渠道。 留在大宁的锦衣卫再次充当起了信使,接到条子的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无奈的捏了捏眉心,锦衣卫除了刺探情报,担任天子仪仗队,还兼职城管,监理城市管道疏通工作,已是一专多能,忙得不可开交,莫非还要添上刻期一项? 为天子服务,可以通融。但活干得多了,工资是不是也该涨一涨?至少来回的路费总要给报销吧? 放下条子,一身大红锦衣的杨指挥使坐在北镇抚司大堂中,神情莫测。 路过门外的校尉和力士大气不敢出,都以为杨指挥使又在考虑该请哪位朝中大员到诏狱住上几天。 若说杨铎在琢磨给天子上疏,申请加薪,百分百没人相信。 杨指挥使会想这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永乐三年七月乙亥,几骑快马从大宁城中飞驰而出,带着兴宁伯的秘奏奔往南京。 同月乙卯,集结三百五十多艘海船,人员数量达三万余的大明船队,从江苏太仓刘家港起锚,升帆远航。 船队中携带有永乐帝赐给西番诸国国王的金印袭衣,还装在有大量的瓷器,丝绸以及大明出产的货物。除给各番邦的赏赐,多用来同当地交易,换取金银宝石和香料。 船队中心是两艘宝船,正使郑和同副使王景弘立在船首,挺拔威严。战船呈现品字形护卫在宝船四周,同行的马船,粮船和商船紧随之后。 岸边和海船之上,同时响起了鼓声,宝船上立起数面大旗,十二张船帆陆续升起,从空中俯瞰,仿如鼓起鳞甲的巨兽,盘踞海上。 有了下东洋的经验,船队的各项安排都井井有条。卫军,藩王代表及武行员皆听命行事。 值得一提的是,自见了武官排队领钱的一幕,朝中官也纷纷解囊,为下西洋之行做贡献。户部尚书夏元吉不用抱着石头跳河,小册子上记录的钱钞数量也是节节攀升。 除以上人员,另有兀良哈,鞑靼和女真的队伍陆续登船。站在船头,见到仿佛望不见尽头的船队和遮天蔽日的风帆,勇士们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形容。 或许是震撼太过,有晕船症状的人竟是少之又少。这让宝船上的郑公公和王公公无比羡慕嫉妒恨。 一样是旱鸭子出身,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远处海平面上,跃起了未曾见过的大鱼,金色的阳光洒下,海鸟在空中翱翔。 郑和领船队成员向南京方向再拜,起身,昂首而立,下令。 船队宛如一条-巨-龙,沿着水罗盘的指引,向西行去。 为首的船只已经走远,最后的商船才刚刚。 云帆蔽日,海龙咆哮。 再次随船队出航的丁千户,站在船首,握紧了船舷。 八年之前,他因罪谪北疆充军。 八年之后,他因功随大明使臣出航。 往昔,他是兵部的武库司郎中,犹如井底之蛙,狭于方寸之地,与同僚争权夺利。如今,他为大宁镇守麾下千户,战功赫赫,扬帆海外,昔日同僚,无一敢小看于他。 一切的改变,都是从八年前开始,从他遇到还是少年,弱得连腰刀都提不起来的兴宁伯开始。 雪白的海鸟从半空滑过,海面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很快在波光中破碎。 不知名的大鱼尾随在船后,或是越过船头,互相追逐,时而跃起,似在船头劈开的海浪之间嬉戏。 船员和边军们看得稀奇,发出一声声惊叹,丁千户朗然一笑,向更遥远的地方望去 他相信,一切的改变都只是开始,跟随兴宁伯,他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只不过,这次出航究竟会遇到什么,还未可知。是否会像上次一样,从海里再捞几个夷人回去,丁千户很是期待。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56章 永乐三年七月,郑和船队由江苏太仓出发,沿途经福建等省,于八月间抵达本次航程的第一站,占城。 两汉时期,占城曾一度处于中原统治之下,属交州。东汉末年,汉室衰落,安南趁机独立,改称临邑国。 后经隋唐宋多朝,元时被蒙古骑兵攻破,向元朝称臣朝贡。元世祖忽必烈在占城设立行中书省,派遣官员,占城名义上归入元朝版图。元被明朝取代,占城改向明朝朝贡。 历史上,占城曾有过辉煌时期,一度打败了安南和真腊等国,在东南亚占据了优势地位。 随着时光流逝,统治阶层不思进取,同邻国的战争连年不断,更是加剧了占城的衰落。直至被安南攻占首都,笼罩在占城头顶的光环终于变得黯淡。 很快,占城成为周围国家眼中的一块肥肉,无论是国王还是酋长,都想上来咬一口。 建年间,安南胡氏-篡--权,趁明朝内部-皇-权-争夺,军队无暇南顾,出兵攻占了占城的古洞和古垒两州。占城军队不敌,自首都被安南占领,被迫迁都之后,领土再次缩水。 如果安南人见好就收,还不会引来明朝军队这个庞然大物,怪只怪安南被胜利冲昏了头,又被轻易到手的土地和财富养大了胃口,竟然打起了明朝的主意,一度入侵广西和云南,攻打明朝册封的土司头人,大肆掠夺人口牲畜,直到被黔宁侯沐晟的军队给了一下狠的,才老实了一段时间。 但尝过了甜头,终究不会完全熄了心思。 自建四年到永乐三年,安南对明朝边境的骚扰始终没有停止,对邻国的侵扰也是变本加厉。受害最深的就是占城。 对安南来说,明朝是头猛虎,趁着老虎打盹的时候撩拨几下虎须,已是极限。得着便宜是赚到,万一被老虎教训一顿,算自己倒霉, 占城则不同。在安南人眼中,占城就是个拔了牙的土狗,哪怕被欺负到头上,也多嗷嗷叫几声了事。 于是,被明军揍了满头包的安南人,不停从占城人身上寻找平衡。 占城国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心知自己不是安南胡氏的对手,和大臣一商量,决定向大明告状。占城不是安南的对手,但在大明面前,安南照样是个渣,几下就得被揍趴下。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和大臣们表示,占城打不过安南没关系,但占城有靠山,有大腿! 只要明朝肯发兵,灭了安南不在话下。 到了那时,看胡氏还怎么嚣张! 打定主意,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叮嘱占城朝贡的使臣,为了成功告状,当着明朝天子和武的面,能哭多惨就哭多惨,坐地上拍大腿打滚都没关系,不用怕丢面子,和抱紧明朝大腿,请明朝出兵教训安南相比,丢点面子算得了什么! 占城使臣拍着胸脯向阇耶僧伽跋摩五世保证,一定完成这一艰巨使命,旁的不会,哭还不会吗? “请殿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占城国王亲自为使臣送行,望着使臣远去的背影,目光建议。 能不能抱紧明朝大腿,能不能抢回被安南占领的入地,全靠此行了。 占城国王该庆幸自己交了好运,胡氏灭掉安南国王,篡--权-夺位,却单单漏掉了国王的亲戚陈天平,又有忠心于陈氏的大臣先一步向明朝天子告状,朱棣已经注意上了敢骗取册封的胡氏国王。又有被安南欺负的凉州土官上疏,更是加深了朱棣对安南胡氏的厌恶。 以朱棣的性格,不欺负邻居就不错了,邻居敢找他麻烦,到他的一亩三分地上挖锹土拔颗蒜,百分百是皮子痒痒,想挨揍的节奏。 谁敢挑衅他,在他跟前蹦跶着叫嚣“有能耐揍我啊”。 朱棣绝对是二话不说,拳头都不用,直接拔—刀子就上。 北边的邻居实力较强,从朱元璋时代起,一直就宅基地分属问题同明朝纠缠不清。 朱元璋是穷苦出身,动不动就我本淮右布衣,强调创下今天这份家业不容易,子孙后代必须万分珍惜。敢打他地盘的主意,甭管是谁,抡起胳膊抄家伙上,不砸对方个头破血流不算完。 朱棣不只继承了朱元璋勤俭持家的优良传统,还大胆创新,开辟了新思路。 节流过于保守,只能守成。想在老爹的功绩上更进一步,开创万世基业,必须开源! 钱越多越好,地盘自然也是越大越好。 有孟这个变数存在,不只朱高煦和朱高燧对海外的世界充满向往,永乐大帝也有了扩大宅基地的打算。 朱棣想改大明的舆图,扩大一下范围,鞑靼的鬼力赤和瓦剌的马哈木再也睡不安稳,三天两头就要被迫搬家。兀良哈和归附的野人女真也不敢再起其他念头。 不老实还能怎么样? 永乐帝最擅长先发制人,谁也不想好好的呆在家里,就被找上门的朱棣捶一顿。 同样,郑和船队下西洋的目的不再只是广播友谊,顺便发钱,威慑和利益成为了这支混编舰队的最高宗旨。 安南胡氏如果聪明,就该提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向大明负荆请罪。 倔强到底,拒不认错,后果很简单,打死打残任选一样。打残了不负责医药费,打死了照样不管埋。 朝贡的阮景真等人一直在南京坐冷板凳,三番五次求见永乐帝不成,被陈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王子和占城使者各种嘲讽,气得咬牙,也只能忍着。 阮景真清楚,见不到大明天子,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一旦大明出兵,安南必将大祸临头。想起胡氏国王的种种行事,阮景真不只头疼,肝也疼。 井底之蛙,说的就是这种人。妄想拖延时间,用几句好话蒙混过去,做白日梦呢! 安南使臣在南京城中努力,郑和的船队已经抵达占城。 郑和同王景弘乘坐的宝船吨位过大,占城的海港过小,无法停靠,只能派遣战船和商船前往交涉,传达大明天子的旨意。 得知明朝船到来,占城国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不等明朝使者上岸,率领大臣和有实力的酋长亲自到海港迎接。 朦朦晨雾中,海面上的船队,仿佛看不到尽头。被拱卫在中心的两艘宝船,如海上升起的巨山一般,威武庄严。 鼓声响起,船上的明军站在高处,挥舞着手中的彩旗。 正使的命令,自船队中心向外扩散。 鼓声,号角声,信号旗破开海风的飒飒声,钩织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令站在岸上的阇耶僧伽跋摩五世等人心头巨震。 海港边已有不少占城人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大明的强盛,占城人早有耳闻,但亲眼目睹如此庞大的船队,还是心惊得无以复加。 随着郑和船队出航,大明开始向整个世界展现实力,占城不是第一个拜服在大明脚下的番邦,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下臣乃占城国主,请见上国天使。” 从震惊中回神,阇耶僧伽跋摩五世上前一步,提高了嗓门,声音传出了很远。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会说汉语,只是语调有些奇怪。向大明朝贡的各番邦,王室大臣或多或少都能听说汉语,如安南陈王子,除了会说,读写同样没有问题、 宝船距离海港尚有一段距离,听到回报,郑和同王景弘商量一番,没有下船,而是放下小舟,请阇耶僧伽跋摩五世等人上船。 “正使请占城王登船一叙。”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没有迟疑,在通译传达郑和的意思之后,带着几名护卫和最有实力的两名酋长,登上了来接人的木舟。 木舟在战船和商船中穿梭,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抬起头,两旁均是巨大的船身,抬起头,还能看到身着朱红袢袄的明军,黝黑强壮的水手和战船上装载的火炮。 漆黑的炮口张开,似随时能吞噬天地间一切。 小舟靠近宝船,船舷上放下吊篮,占城国王和两位酋长起脖子,同时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宝船给予他们的不再只是震撼,更是惊骇,恐惧。 “请。” 通译请占城王先登船,看着阇耶僧伽跋摩五世的样子,他很怀疑,如果自己不出声,这些占城人会不会一直站在木舟上发呆。 “啊,是,是。” 舟上的占城人终于回神,心悸,恐惧,不安,各种情绪几乎让他们抓不住麻绳,直到站在巨大的甲板上,双腿仍在发抖。 在船下,只能看到船身的魁-伟,到了船上,才能见识到宝船的全貌。 这真是船吗?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再一次目瞪口呆。他居住的宫殿,怕是都比不上这艘明朝的海船。 船楼,甲板,高耸的桅杆。倾占城全国之力,估计连个船舵都造不出来。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有些不是滋味,但在见到一身圆领蟒服,面带笑容的郑和时,所有的情绪都被激动取代。 他遣人向大明天子告状,日夜盼望着明军的到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教训逮着机会就要欺负自己的安南胡氏? 大明的实力越强,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越彪悍,他报仇雪恨的机会就越大。与其不合时宜的嫉妒发酸,还是趁机牢牢抱住明朝的大腿才是紧要。 至于明朝收拾了安南之后会不会再到占城溜达一圈,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很光棍,反正距离元朝在占城设立行中书省没过多久,就算名义上归入明朝也没关系。以今时今日的占城,真被划入明朝的统辖范畴,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大树底下好乘凉,敢动占城,就是和大明作对。安南胡氏算什么,真腊,暹罗,有一个算一个,看谁还敢欺负他?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摆正了心态,在同郑和的交谈中,随时随地都在表示,占城仰慕大明,占城拥护大明,他愿意成为大明的属臣,年年向大明朝贡。 表完忠心,见火候差不多了,又开始告状。 安南胡氏很不是东西,见天的欺负人,还打大明的主意,请上国使者明察,一定要给胆大包天的胡氏一个教训。 “下臣备受-欺-辱,还请上国做主。” 郑和安慰了占城国王,并依天子敕令,赏赐了阇耶僧伽跋摩五世金印袭衣及钱钞纱帛等物,一同登船的酋长和候在海港的大臣也各有赏赐,交由占城王一同带回。 送阇耶僧伽跋摩五世离开时,郑和给了准话,安南的所作所为,明朝天子已经知晓,定会给占城做主。具体会在什么时间,以何种形式做主,只看胡氏的脑袋是否能转过弯来。 “国主可令军队勤加-操-练,日后定有大用。” &nb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sp; 此言一出,占城国王很兴奋,占城大臣和酋长们更加兴奋。 小样的安南,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郑和船队在占城停靠数日,期间有商船轮番靠岸,以船上的货物同当地人进行交易。瓷器,丝绸,布匹以及各项大明物产,让占城人大开眼界。以往不是没有大明的商队前来,但如此大批量交易还是首次。 随着前来交易的占城人越来越多,明朝需要大量木材的消息也传播开来。 丁千户没有下令靠岸,只将部分货物交给登岸的商人代为出售,换取金银粮种。 按照孟的指示,这些生意只是顺带,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各种矿石和能治疗疟疾,预防瘴气的药物。 船队出航前,孟获悉朝廷有向云南和广西增兵的意图,结合历史,不难推断此举同安南有莫大的关系。 历史上,进攻安南的明军,因疾病减员的数量并不少于在战斗中的死伤。为此,药品就显得十分重要。 与此相关的药物,孟记得的不多,但奎宁,也就是金鸡纳霜,他却印象极深。 金鸡纳霜原产何处,孟不清楚。他只记得,后世的印度尼西亚,,即现在的爪哇,是有金鸡纳霜的。至于是本来就有,还是从其他地方流入,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样,郑和船队是一定会经过爪哇的,试着找一找总没错。 宋元海上贸易发达,在爪哇等地都能寻到华人的足迹。 在丁千户出发时,孟再三交代,如果可以,尽量同这些人取得联系。 “此举是为了交易方便,也省却了同当地人沟通的麻烦。” 毕竟,各番邦语言不同,船上的通译不是万能,有这些人帮忙总是便利。 孟不愿多说,丁千户只能暂时按下疑问,一切遵照孟的意思行事。 船队在占城停留数日,起锚继续前行。 占城国王带领大臣和酋长们在岸边送行,看着船队远去,泪水淌了一地。 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激动和兴奋。 占城人相信,不久之后,明朝就会发兵攻打安南,到时候,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被抢走的土地和财富,统统都要抢回来! 为进一步巩固同明朝的关系,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又一次组织起使团,即刻出发,向大明朝贡。 之前派遣的使团还没回来? 没关系,人多才更显得诚意。 此行也为确定明朝需要大量木材的消息是否属实,若是别的,占城还拿不出来,木材却完全没问题。 占城旁的不多,就树多。 虽说大明舍近求远有点奇怪,可只要能换来真金白银丝绸瓷器,谁还会计较这么多? 占城朝贡的使团很快出发了,与之前不同,这一次,使团成员不再是忧心忡忡,为告状绞尽脑汁,而是带着夺回土地的希望和发财致富的梦想,牵着马匹,拉着马车,兴高采烈踏上了行程。 安南也得到了大明船队到来的消息,胡氏国王和大臣们都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不料,郑和船队压根没有造访安南的打算,而是扬起风帆朝爪哇行去。 还有什么比“话不多说,就不理你”更让人不安的? 这无疑是一个讯号,明摆着告诉安南,明朝天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胡氏懵了,安南的大臣也慌了,他们终于清醒的意识到,事情恐怕要大条了。 八月底,郑和船队抵达爪哇。 船队停靠后,丁千户带人第一批上岸。 岛上的居民尚不知道这支庞大船队的来历,纷纷走避。 最先上岸的一百多人,同样不清楚,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海风又起,空气中隐隐飘来了一丝血腥味,丁千户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57章 上过战场的人,对危险的直觉总是高于常人。 看向不远处茂密的森林,丁千户心中的不安更甚,不再犹豫,立刻下令众人回船。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哪怕事后证明是多心,也不愿带着同船的人冒险。 “回船!” 通译,书,边军,水手,包括船上的几名商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能办事的。若因自己一时大意,有个万一,非但辜负了兴宁伯的信任,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习惯了号令的军汉最先应诺,快步围拢过来,“千户有令,回船!” 下船的通译和商人也陆续被召集回来,清点人数,迅速离岸登船。 此举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很快,郑和同王景弘也得知消息,一同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郑和走出船舱,举起千里眼,朝岛上望去。果然,约有五十人的队伍正向停靠在岸边的船只靠拢。余下的人多是有些茫然,有人跟着丁千户的队伍回船,也有人站在原地,似犹豫不决。还有登岸较早的,已离船队有一定距离,这其中,大部分是随行的商人。 看了一会,郑和眉头皱得更紧,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焦躁之感。 论对危险的直觉,郑和更甚于丁千户。 船队停靠处应是岛上的一处海港,明显有人工建造和开凿的痕迹,附近还有两艘渔舟,却偏偏没有看到一个岛民,未免令人费解。 思索间,密林上空突然腾起一群海鸟,盘旋不去,郑和面颊一紧,瞳孔骤然紧缩,立刻道:“下令登岸之人全部回船!” “遵令!” 一名卫军登上高处,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彩旗,向周围的船只发出讯号。 郑和的命令迅速传开。 王景弘没亲历过战场,但与郑和同行公事这么久,对郑和的过人之处有相当了解,纵有不解,也不会在此时出言。 岸边飘起了薄雾,彩旗不再鲜明,郑和下令宝船擂起战鼓,吹响号角,发出召集的信号。 岸上的人听到鼓声和号角声,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变,马上快步离岸。 船队的动作不可谓不迅速,无奈世事难料,丁千户和郑和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雾气弥散,不远处的树林里,突然冲出了一群身材矮小,肤色黝黑,手中持有弓箭和长矛的岛民。 狰狞的面容,奇怪的哨音,分明来意不善。 岸上的一名通译大声高呼,试图向岛民说明船队并非-武-力来-犯,而是结好通商。回答他的却是从远处-射-来的弓箭。 箭支扎入肩头和-胸-口,通译惨呼一声,跌倒在地。 尚未登船的明军立刻回身,腰刀出鞘,一边-拨-开-射-来的弓箭,一边取出随身的小型-弓-弩,对突然冒出来的这群人加以还击。 两名明军冒着箭矢,将跌倒在地的通译拉了回来,查看伤情,已是回天乏术。 停靠在岸边的战船立刻架起火炮,商船上装备的巨弓也被拉开。 宝船上发出了进攻的号令,木制和铁制的巨箭挟着风声,从海面飞来,凿-穿-了蛮人的-血-肉,狠狠扎入沙土之中。 领头的蛮人发出一声呼哨,树林中冲出了更多的蛮人,岸上的明军可以清楚看到,一些蛮人手中抓着滴血的人头。腰间裹着染血的布料,手中竟是明军制式的腰刀。 最先进入森林船队成员,定然已死在这些人手中。 留在岸上的明军目龇皆烈,不再一味的防守,举起腰刀,悍不畏死的冲向杀害了同袍的蛮人。 “杀!” 船上的巨箭不断飞出,一团团暗红色的血雾在空气中-爆-开,断裂的肢体散落在地,变调的哀嚎声和喊杀声交织在一起,撕裂了海风,惊飞了海鸟,以鲜血描绘出了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越来越多的蛮人从四面八方出现,受伤的明军发现,这些蛮人使用的兵器上都涂着毒药,刺痛的感觉从伤口开始蔓延,意识很快变得不清,用尽所有力气杀死眼前的敌人,却被数支长矛-贯-穿-了身体。 血沿着嘴角滴落,明军大吼一声,挥刀砍断了一个蛮人的脖子,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面容,只有双目中的煞气,至死仍存。 死去明军的头被砍掉了,腰带和袢袄都被抢夺。 蛮人来不及欢呼,一枚枚巨大的铁球突然从天而降,将提着明军人头的蛮人砸成了肉泥。 战船终于开炮。 轰鸣声中,死亡和硝烟的气息弥漫了整座海港。 战鼓声再起,商船和马船退后,战船靠岸,红着眼的明军杀了下去。 遇到未知的危险,可以暂时躲避。 面对杀死了同袍的敌人,绝不能后退半步! 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郑和知道,一旦船上的明军登岸,对岛民发起进攻,将带来何种后果。但是,纵负有结好西洋番邦的使命,眼前的情形也容不得他有半点迟疑。 大明的威严不容挑衅,这些蛮人,必须死! 战鼓擂起,号角声响彻天际。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炮声隆隆,身着朱红袢袄的明军下了战船,列成战阵,立起长盾,手中的长矛和腰刀击打在盾牌之上,发出整齐的钝响。 一声又一声,这是进攻的信号。 “杀!” 黑色的长盾,烙印着狰狞的兽首。 红色的袢袄,仿似以血染成。 害我同袍者,杀! 戮我同胞者,杀! 犯大明之威者,杀! 战船上的炮声停了,组成战阵的明军脚步声却未停。 岸边的雾气渐渐散去,宝船驶近,庞大的船身,巨大的船帆,船头如一头凶恶的巨兽,劈开了海面。 明军战阵逼近,密雨般的箭矢从盾牌后飞出。 惨叫声接二连三,蛮人终于开始胆怯,纷纷叫嚷着后退,试图退回茂密的林中。 挑-衅-明军之威者,岂容轻饶! 自己找死的,就该去阎王殿报道! 明军的战阵突然加快了速度,朝惊慌的蛮人的碾压过去。 伴着雪亮的刀光,是刀锋划开皮肉,切断骨头的钝响。 实力的对比,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蛮人退入林中,明军变阵,紧随其后。看到林中被-残-杀-吊-起-的同袍尸体,军汉们双目赤红,发出虎吼,杀-戮进一步升级。 没有任何人升起半丝怜悯之心。 即便是信奉圣人之道的官,此时此刻,也是一脸煞气。 怜悯之心是给人的,不是用在-畜-生身上的! 害我同胞,何言轻纵,定杀之不饶! 战斗结束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喊杀声便停了,岸边林中,只余蛮人濒死的哀嚎。 被杀害的船队成员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船队中的大夫临时充当起了仵作,没有抱怨之声,只有抿紧的嘴角和暴起了青筋的拳头。 军汉们拎起斧头,伐木声在海岛上响起。 一百七十名死者,一百七十具木棺。 船队中没有阴阳生,同行的两名吏做了祭。 脸上仍带着血迹的明军架起篝火,堆起柴薪,浓烟很快升起。 船队负有使命,航程仍远,不能带着死者同行。 看着一具具棺木在火中化为灰烬,焚烧祭的两名吏解散发髻,嘶哑着声音,高呼:“魂兮,归乡!” 泣血般的声音,伴着海风,随着云朵,带着儿郎们的英魂,返回故乡。 岸上的火光久久不熄,再没有蛮人来犯,船队也没有,郑和召集同行的官和军官,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遭遇了这场突然袭击,船队死伤了上百人,事情不可能轻易揭过去,无论如何,总要有个说法。 有军官表示,既然已经动了刀子,不如继续杀下去。用对付鞑子和倭寇的办法招呼这些蛮人,未尝不可。 其他人有反对,也有应和,不至于争吵,意见却很难统一。 郑和没有马上做出决定,沉吟许久,道:“我等身负皇-命,遍访西洋诸国,传达天子之意。此事因岛-民而起,被我等所杀,自是应当。然再造杀戮,流传开来,难免引起他国恐惧。” “依郑公公的意思,莫非就这么算了?” “不然。”郑和摇头,道,“此地名为爪哇,岛上分有数国。咱家的意思,可另遣人登岛探察实情,待明了白日之事是何因由,再做计较。” “公公勿怪下官多言,”奉命护卫宝船的金吾卫千户林子宜出言道,“若登岸之人再遇今日之事,该当如何?” “无碍。”郑和冷笑一声,“将蛮人的尸体堆到一处,不做掩埋,血迹也不必清理,再凶蛮之人,也该知晓利害轻重。” 林千户不再多说,丁千户扶着受伤的左臂,想起孟交代寻访岛上华人之事,灵机一动,道:“下官曾听闻,西洋诸岛上多有先宋及元时遗民。” 此言一出,郑和和王景弘同时心头一动,互看一眼,不必丁千户多言,也能猜到他话中未尽的含义。 同为中原之人,自然比岛民可信。 探查情况不论,能寻访到先朝遗民,大小也是件功劳。 况且……郑和微微眯眼,天子明令船队寻访海外无主之地,既有中原之人在此,事情或大有可为。 虽说肩负友好使命,不愿引起其他番邦误会,然今日之事必须找出主使者,讨个说法。 郑和怎么想,其他人并不十分清楚。 但受到某只蝴蝶翅膀的影响,自此时起,历史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本来 “以和为贵,友谊第一”,实行“金钱-外交”的郑和船队,奉行的宗旨变成了“友谊要有,利益更要有,金钱-外交照旧,送出去的要加倍赚回来”。 不管爪哇岛上的岛民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袭击了郑和船队,杀死了船队人员都是不争的事实。 岛上管事的,必须要担起责任,赔礼,赔钱,赔偿土地。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至于被明军料理的岛民,船队上下均表示,此为正当防卫。 死在明军手里的岛-民是船队人员的数倍?眼皮一翻,谁让此岛的蛮人如此不自量力,胆大包天,自己找死。 言及此处,不必郑和王景弘出面,甚至不用船队中的官开口,几个吏就能驳斥得对方哑口无言。 这就是明人和野蛮人的区别。 进一步发展大明的化教育事业,很是必须。 确定了下一步计划,郑和宣布散会。 宝船放下小舟,武各回各船。 丁千户没急着走,而是将孟令他寻药一事禀告了郑和。 临行之前,孟告知丁千户,一应行事,皆不必隐瞒。 “适当借助他人之力,未为不可。此为利国利民之事,无不可告人之处。”孟能同锦衣卫交朋友,自是以心怀坦荡的形象示人。以他对郑和的了解,听闻此事,郑公公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其中的关窍。 甭管怎么说,两人也算半个师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借着道衍的关系,郑和终究会帮忙。 过了这些年,孟某人不会再试图挣扎费力,和道衍划清界限。知道他和沈瑄的关系之后,永乐帝都没咔嚓了他,叫道衍一声师傅,被灭掉的可能更小。 脑门已经被打上“佞幸”的印子,加盖一个“宦官之友”的大戳,也算不得什么。 事情果如孟所料,丁千户道出寻药一事,述说缘由之后,立刻引起了郑和的重视。 “此乃利国之举,咱家定会尽力相助。” 于是乎,被派遣上岸的船队人员和军汉又多了一项任务,寻药。 郑和船队停留在爪哇岛期间,占城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派出的使臣队伍抵达了南京。 负责接待外国使臣的鸿胪寺官员很是奇怪,先前一批还没走,又来一批?队伍规模明显扩大不少,这是组队到大明来公费旅游? 心中带着疑问,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依旧是严格按照规矩和章程办事,安排占城的使臣住进会同馆,一切待遇比照之前的使臣团队,不差分豪。 告状的和报喜的占城人在会同馆汇合,满眼激动的泪水,住在隔壁的安南人顿时压力倍增。 得知大明的船队停靠占城,船队正使同占城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进行了友好会谈,还同当地人进行了瓷器和丝绸贸易,却没给安南丁点好处,甚至没有见安南国王和大臣一面,安南使臣连连苦笑。 还有什么可说的,事情明摆着,大明是在敲打安南。 如果再不识趣,就不漠视冷待,而是军队上门了。 “阮相,这该如何是好?” 听到其他使臣的询问,阮景真只是摇头,大明天子不露面,也不见他们,有再多办法都是空谈。 唯一的希望,胡氏立马开窍,放低姿态,按照大明的要求做,归还土地人口,迎陈氏回国。 产生这个想法,并非阮景真想改换门庭,转投陈王子,在他看来,胡氏已掌握了安南的实权,陈氏王族只剩下陈天平一个,就算迎他回国登上王位,完全可以将他架空,作为傀儡。 到时,陈天平就是笼中鸟,瓮中鳖,搓圆捏扁,只在胡氏一念之间。 安南只是向明朝朝贡,并不是大明的藩国,大明能插手的地方终究有限。只要做得机密,大明也不好多做置喙。 阮景真曾劝过胡氏国王,可惜胡氏一意孤行,不听劝,总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拖一拖,再向大明表表忠心,这事就过去了。 论起来,大明天子也是抢了侄子的皇位,大家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只可惜胡氏不了解朱棣的性格,更不明白他衡量事物的标准,想让朱棣对他产生战-友-情,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会同馆里,安南使臣一片愁云惨淡,隔壁的占城人却在举杯庆祝好日子就要来了。 陈王子也出席了占城人的庆祝会,表示,等他回国登上王位,一定同占城世代友好,绝不会如胡氏一般,动不动就发兵找邻居麻烦。 皇宫中,朱棣看完锦衣卫递上来的条子,心下思量,晾了够久了,敲打也敲打过了,西南的军队已经到位,该见一见安南使臣了。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58章 永乐帝下旨召见安南使臣,会同馆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安南使臣见到传达旨意的鸿胪寺少卿潘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冷落了这么久,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阮景真等人一夜没睡,聚到一起商量,待见到大明天子,该如何申辩,才能打消大明出兵的念头。 “可禀明朝天子,安南愿迎陈氏归国。” “迎回陈氏?国王并未明令,怪罪下来,我等如何解释?” “火烧眉毛,不如此还能如何?”阮景真拔高了嗓子,马上又意识到墙壁隔音效果不好,放低声音道,“事急从权,迎陈天平回国,不过是让大明无出兵的借口。待回到国内,仅凭陈天平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国王知晓,也不会怪罪。” “这……“ 安南人商量一番,大部分同意了阮景真的意见。 正如阮相所言,不如此,又能如何? 以安南的国力,同大明硬碰硬,胜算几乎是零。 相比安南使臣的激动,占城使臣却是心里打鼓。 大明天子召见安南人,会不会给安南人翻盘的机会?无论如何,是否能压下安南人的嚣张气焰,夺回被胡氏抢走的土地和人口,都需要明朝的帮助。如果大明天子突然不打算出兵了,之前不是白高兴一场? 在会同馆里住了数月之久的安南陈王子同样心中忐忑。 陈氏同胡氏有血海深仇,如果不是胡氏把陈氏王族杀得七七八八,也轮不到他向大明寻求帮助。 怀抱着明朝出兵帮他夺取王位的期望,却一直没有得到切实的回应。 现如今,大明天子突然召见-叛-臣-阮景真等人,莫非是事情发生了变数? 除了安南和占城使臣,会同馆里还住着归附的鞑靼部落和野人女真的朝贡团队。几日前,朝鲜国王派遣的使臣也抵达了南京,众人目的不一,被永乐帝召见的时间有先后,得到的赏赐也有厚有薄,却同样关注安南和占城的这场好戏。 鞑靼部落和野人女真盘算,大明是否会出兵,部落若跟随出兵,能得到多少好处。 自年中以来,北疆各卫所陆续开始在归附部落中垛集壮丁。归入边军体系的部落勇士,得到的待遇比守御千户所直上数个台阶。尤其是大宁和宣府等地,单是军饷外发放的粮食和布帛香料,就足以令人眼红。 如果大明真要发兵攻打安安南,跟随军队出征,拼一下战功,得到的赏赐定能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盘算着斩首几级能得到多少赏赐,部落勇士们不由得摩拳擦掌,心中火热。 为实现部落发家致富的梦想,安南千万别开窍,继续顽强的作死才是最佳选择。 朝鲜使臣一样在心中打算算盘,明朝如果出兵安南,辽东的边军是否会调动?如果辽东的边军部分南下,朝鲜是否能趁机占点好处。 虽说朝鲜国王换了人,但对辽东的土地,思密达们始终流着口水,垂涎三尺。哪怕一直未能如愿,也不惜编造历史。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万年的历史算得了什么,人家的祖宗来自火星。 会同馆里的使臣们各自打着算盘,还关起门来开了几次座谈会,自以为做得机密。不承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开会的内容全被写成了条子,一字不落的送到朱棣面前。 在安南使臣朝见之前,朱棣一一翻过锦衣卫的汇报,看到朝鲜使臣私下里的谋划,冷笑数声,蔖尔小国,井底之蛙,当真是不长记性。 “拟旨,令大宁,宣府,辽东诸卫自归附部落垛集壮丁。赵王领骑兵一千步卒三千巡视辽东,备御朝鲜。” 内官带着朱棣的命令到了渊阁,当值的杨士奇和杨荣领命,动作利落的对圣旨加以润色。一切妥当之后,交由皇帝盖印。 自解缙黄淮等奉命修书以来,渊阁名为七人,实际已是二杨独大。 杨士奇为人谨慎,行事周密,杨荣善于察言观色,体察上意,宫中每有旨意下达,都能做到令天子满意。因而屡次得到天子恩赏,以五品的官职,竟得六部天官礼遇。 两人的风头渐渐压过了曾被永乐帝捧上天的解缙。 在二杨面前,解大学士已然是昨日黄花。 获悉渊阁的排位变化,解缙纵有不甘,也只能咬牙认了。他被修书一事绑住了手脚,在道衍的眼皮子底下玩不出任何花样。 解缙终究是个聪明人,知道《献大成》的糊弄了事已让天子已对他有了看法,为今之计,只有认真修书,高质量完成本职工作,才能让天子对他改观。 为重新获得天子的信任,夺回在渊阁内的地位,解大学士撸起袖子,集中精神,全力以赴。 有了他的带头作用,书籍材料的整理和抄录速度变得飞快。参与修书的众人丝毫不敢懈怠,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全用来抄录典籍。 挑灯夜战成了常例,谁敢说自己每日的工作时间不满八个时辰,绝对会受到众人鄙视。 大明的才子们日夜奋斗在岗位第一线,经过他们的手,一部载入史册的大典即将问世。 修书的解缙不轻松,监工的道衍也是一样。 比起解缙,道衍还兼任皇帝智囊。永乐帝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总是会询问道衍一二。包括派遣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遣船队下西洋,对安南的冷处理,背后都有道衍的影子。 在召见过安南使臣之后,永乐帝又一次把道衍请大了西暖阁问策。 道衍恢复了俗家姓名,身着官袍,头戴官帽,却始终顶着颗锃光瓦亮的秃头。 永乐帝说了几次,道衍依旧故我。 见无论怎么说都没用,朱棣也撒手不管了。 大和尚已近古稀之年,只要别突发奇想,跑到哪个深古刹避世苦修,想怎么样,由他去吧。 西暖阁内,数个冰盆摆在墙边,盆边立着制造精美的木扇,随着内官摇动木扇后的手柄,扇叶转动,凉风徐徐,趋走了室内的-燥-热。 木扇由大宁杂造局进献,数量有限。能享受到凉风待遇的除了皇帝本人,只有皇后和成国公朱能。皇帝的两个舅子和亲儿子府上都没有。在孟扩大生产,再送成品进京之前,皇帝的舅子和儿子只能拖家带口到皇宫蹭凉。 朱高炽和徐增寿暂且不论,倒是魏国公三番两次进宫,令朝中传言,皇帝即将对大舅子加以重用,很有可能派他到北边镇守。 听到流言,早年间领教过魏国公武力值的北边邻居们全都绷紧了皮。 有一尊杀神在北京就够渗人的,又要来一个?朱老四想干什么,还能不能愉快的做邻居了? 西暖阁内,临到时辰,转动木扇的宦官擦擦汗,和贴着墙角的同事换班。 转动手柄需要人力,人总会累,为保证不断档,皇帝皇后身边伺候的宦官临时增加数个名额,都是身强体健,尤擅臂力者。 没人觉得做个人力发电机是苦差事,相反,能在天子和皇后跟前露脸,寻常求也求不来。 有幸被点名的宦官们成日里念着,秋凉时节别那么快到来,最好再热上十天半个月。在皇帝身边伺候,得的好处不论,在内廷的地位都是火箭一般飞升。 往日里,遇见个听事都得点头哈腰,近些时日,十二监里的少监,见着给皇帝摇扇叶的,都要给个笑脸。 里子面子全都有了,谁还乐意回到之前的日子? 得知木扇是由大宁镇守献上之后,因此得益的宦官们对兴宁伯的好感度瞬间飙升。 官们-啪-啪-在孟头上盖“佞臣”的大戳,宦官们却坚持认为,兴宁伯是个值得结交的好人。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孟不过是想刷一刷皇帝的好感度,顺便带动一下京城的流行风潮,赚点外快,当然,能将产品远销海外更好,却万万没有想到,刷**oss的同时,还顺带提升了一群npc的好感度。 有句老话,朝中有人好办事。 孟头一扬,眉毛一挑,朝中有人算什么,咱宫里有人,更好办事! 他和官不对付已成定局,指着鼻子骂他佞幸不是稀奇事。名声已经这样了,和宦官做好朋友,完全没有压力。必须注意的是,提前同皇帝报备一下。 好在他同锦衣卫的关系好算得上不错,即使有人在皇帝跟前告状,也成不了大气候。 不过这样一来,脑门上的大戳定然又要加盖。 宦官之友的旁边,还要加上锦衣卫帮凶五个大字。 顶着这样的大戳,不用旁人指出,孟自己都认为“佞臣”两个字很是贴切。 谁让古人和史官就是如此定义? 加上毁誉参半的和尚师父,动不动就以朋友之名占他便宜的皇子,孟确信,自己将在奸佞的康庄大道上不断向前,大踏步迈进。 对于孟的处境,道衍只是捻着佛珠,偶尔提点两句。他相信自己看徒弟的眼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图名声。 佞臣如何?他一样被读书人唾骂,被亲人不理解。在唾骂声中,他实现了毕生的理想,大明也有了一位明主。 认定了前方的路,就不必瞻前顾后,只需坚定的走下去。 道衍相信,孟行事或为人诟病,本性却是纯良,所行之事,多是为国为民。这一点,天子也知晓,否则,孟十二郎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朱棣召道衍至西暖阁,仍为安南一事。 “胡氏欲-迎陈氏回国,归还所占土地,大师认为其意如何?” “臣斗胆,陛下之意又是如何?” 朱棣没说话,道衍干脆闭目养神,年纪大了,精力再不比从前。 换成别人,敢在永乐帝跟前这么做,早被大汉将军拖下去棍棒伺候了。 良久,朱棣开口道;“大师知朕意?” 道衍睁开眼,道:“胡氏之心昭然若揭,陛下定已心如明镜。震慑安南,取回边境之土,亦或一劳永逸,不过在陛下一念之间。” 朱棣朗声一笑,“大师果然知朕。” “臣不敢。” “依大师之见,朕欲一劳永逸,该当如何?” “臣以为,当依胡氏之意,送陈氏归国。” 朱棣看着道衍,道衍垂下眼,又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 君臣相处十余年,朱棣想什么,道衍可以猜出来。道衍给朱棣出的主意,不用深思,朱棣也能明白、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nbsp;送陈天平归国? 朱棣敲着御案,虎目微眯,旋即豁然。 是该送陈氏归国。 不给胡氏下手的机会,何能一劳永逸? 永乐帝三年九月,大明天子召见安南使臣,后遣行人聂聪等赍敕谕安南胡氏,言朕君临万邦,推心待人,,无间远迩。 一番铺陈之后,引出正题。 然尔习于变诈,夺先国主之位,复狡以封。今复遣人谕尔,尔果诚心悔过,则迎还陈氏,以君事之。退还禄州等处,猛慢等寨,尽革前非,朕当恕尔大谬,建以大郡,传之子孙。朕之斯言上通于天伫,俟来章以颁显命。 简言之,就是对胡氏国王说,朕为大明天子,君临万邦,待人推心置腹。你之前-篡-夺王位,骗得册封的事,朕都已知晓。如今事发,顽抗到底是没有用的,痛改前非才是正途。 如果真心悔过,当迎陈天平回国,让出王位,退还侵占的土地,发誓不再骚扰明朝边境。 朕高兴了,可以封你个爵位,让新王从安南划出个大郡,世袭子孙。 如若敢阳奉阴违,下场如何,自己掂量。 敕谕发出,安南使臣阮景真等请同聂聪等一起归国,朱棣当即批准。 请陈氏归国是阮景真主张,若要胡氏乖乖照办,阮景真等人自然不能留在大明。 在安南使团离开时,朱棣没有发下任何赏赐,连路费都没给。 一向财大气粗,和吝啬不沾边的大明,做出这番举动,无疑是再次警告安南,不照大明的意思办,后果会很严重。 阮景真等人长吁短叹的启程,留在南京的占城人却是拊掌相庆。 不用担心了,明朝一定会收拾安南,时间只在早晚。 聂聪和安南使臣离开时,已进入十月。 金秋之月,五谷丰登之时。 各地藩王陆续遣人进京朝拜,自洪武年定下的规矩,每年春耕秋收,藩王都要遣人进京,进献禾麦。 大宁麦收之后,军屯和商屯都在抓紧补种荞麦。陇上田间又是一番忙碌景象。 孟打马出城,同负责屯田的两名指挥佥事一起巡视军屯,远远见到赶着马队,扛着皮货和药材的女真人,侧首问道:“秋市将开,城西可都安排好了?” “伯爷尽管放心,店铺摊位,都按照去年的例子,当春就发了牌子。来过的,直接就能找到地方,有新来的,也有经历在西门处登录,不会出了岔子。” 孟点头,见女真人在城门处停下,又道,“朝廷派下来的税官,一定要礼遇。归入户部的钱粮,如实报到税课司。上交天子的,另外备录,誊抄两份,不必令人知晓。” “是。” “还有,”孟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弯了一下,“两日后,顺天府税课司副使会到大宁,一份誊本交给他即刻。” “卑职斗胆,可是定国公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天子早有意迁都北京,北京行部上奏,欲将设在北京的行太仆寺迁到大宁。大宁今后是个什么局面,都司上下是个什么前程,单看个人造化了。” 虽说是个人造化,也要有提点才行。 刘佥事抱拳,“卑职谢伯爷。” 孟笑笑,“不必谢我,回去给大家都带个信就成。” “是。” 此时,停靠在爪哇岛的郑和船队,也终于有了收获。 派到岛上打探的人回报说,已经联络上岛中的前宋遗民,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岛上的一些具体情况。之前船队遇袭,并非个例,但凡是停靠在岸上港口的船队,多少都要遇上忌讳。 “属下还得知,岛上数国,以麻喏八歇国西王都马板势最大,余下为车里元江,旁近碟里,日夏罗治,金猫里三国均以都马板为首。之前麻喏八歇国东王与西王抗衡,争斗数年,战败之后,土地均为都马板占领,船队停靠之处,爪哇人名为旧港,前为东王之地,现在都马板所辖。” 军汉言简意赅,很快说清了岛上的形式,也锁定了袭击大明船队的主使。 郑和及船舱众人皆面色肃然,沉思许久,才道:“依此看,罪魁当是都马板无疑。” “如此,当即刻遣人至都马板处。 “岛上多密林,且岛民黝黑矮小,藏于林中,至何处寻?” “可寻人带路。” “若遇埋伏该当如何?都马板乃祸首,殊不知其旁近国亦可能包藏祸心。” “周给谏此言有理。” “但……” 船舱众人争执不下,最终是郑和出言,才让船舱里的火药味消了下去。 “都马板一定要见,一可再询前朝遗民,二可寻岛民,许以钱帛,令其带路,三可遣人至碟里等国,诉说厉害。” 郑和说话识,船舱里无一人-插-言。随着两次远航,郑和已然在船队中树立起了威信。 “麻喏八歇国势大,邻国表面沉浮,其背后,未必没有私意,当善加利用,自有利于我。” 话至此,众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众人纷纷点头。 “待寻至麻喏八歇国希望都马板,自当严斥其罪,令交出首恶并赔偿船队损失。如若不然,我等可代其行之。” 交出首恶,赔偿损失? 众人彼此看看,不必说,之前袭击船队的岛民,早就去见了阎王,郑公公的意思,是让那个什么希望把自己捆了? 至于赔偿损失,岛上最值钱的,除了大片的森林和胡椒还有什么?倒是听说旁边的岛上盛产黄金,但那和都马板可没关系。 咬死让都马板赔偿,他能给出什么? 木材,胡椒,珍禽异兽? 要么就是,土地? 仔细琢磨了一下郑公公的一番话,反应快的,已然是双眼发亮。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第159章 人若是倒霉起来,喝水都能塞牙缝。 都马板目前就处于这种状态。 爪哇岛上,以麻喏八歇国实力最强,都马板在争夺土地和权力的战争中打败了东王,占据了麻喏八歇国的统治地位,本该过上作威作福,欺压邻国,在岛上横着走的日子。哪里会想到,一个不小心,找错了抢劫对象,惹上了明朝船队。 都马板很郁闷。 满心以为是一块肥肉,咬下去,却不是喷香的油花,而是块钢板,瞬间崩掉满嘴大牙。 派出去抢劫的战士没一个能活着回来,尸体被堆在岸边,不掩埋也不焚烧,引来的食腐鸟在岛上空盘旋,叫声凄厉慑人。不用亲眼目睹,只是想象就足以让人胆寒。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一边说,腿一边哆嗦,听到牙齿磕碰的声音异常清晰。 “……是明朝的船队……太可怕了,巨大的海船像妖魔一样……会喷火,还有巨大的箭,能将人压碎的铁球……” 都马板皱眉听着,火光映照下,黝黑的面孔无比狰狞。 等到探子说完,围坐在四周的王国大臣和将军们不约而同看向都马板。 这事怎么办? 强龙难压地头蛇不假,但明朝的船队委实太强,撑起脖子,也只有被一爪子拍扁的份。 “国主,听说船队正派人四处寻找您的踪迹。” “国主,硬碰硬绝不是办法。” “国主,之前袭击船队的事情,可以辩称是将上岸的船队成员误认作了东王余孽,是个误会,或许有转圜的余地……” 大臣和将军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出着主意,试图说服都马板,武力对抗和继续逃跑都不是好主意,向明朝船队服软请罪才能设法保住性命。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继续跑,岛上就这么大地方,早晚会被找到。 跑到旁边的岛上去?没人欢迎。一个不慎,还会被当做礼物送给停泊在海上的明朝船队。 这不是危言耸听,只要都马板敢离开爪哇,假设很快就会成为现实。 都马板跑不了,麻喏八歇国的大臣和将军们也一样跑不了。 平日里欺负邻国的劲头,此刻都变作满心忐忑,篝火-熊-熊-燃烧,额头上却冒出了冷汗。 “行了!。” 都马板狠狠咬牙,一样认为不能继续藏下去了。明朝的船队是铁了心要找到他,继续藏,一旦被找到,下场会更惨。 “国主的意思是?” 一个大臣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都马板眼睛一瞪,明知故问,他是国王,就算打定主意要投降,话也不能由他来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大臣们明白了,将军们也清楚了。 国主的意思是投降! 抹一把冷汗,总算是不必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 对方要宰,国王一定拍在最前边。 国王被宰了,比自己官大的一样不少。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逃过脖子上的一刀。 投降,必须投降! 如果都马板知道平日里忠心耿耿的大臣和将军们都在想什么,肯定会气得抄起刀子先砍了他们。 无奈人心隔肚皮,都马板也没有透视能力,只能一边感动于大臣们的忠心,一边琢磨着明朝船队追究起来,该把哪个大臣推出去做替罪羊。 他是国王,能为他而死是这些人的荣幸。 都马板和他的大臣们完美了诠释了什么叫蛇鼠一窝,什么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总结起来,全都不是好东西。 在都马板东躲西藏的日子里,郑和船队成员接连拜访了岛上的碟里和金猫里等国,并且试着打探消息,展开贸易。 说是王国,在船队成员眼中,和个大点的村子差不了多少。好一点,能够得上县城级别,差一点的,国王住的都是木头搭建的茅草屋。 郑和同王景弘都没有上岸,商人们也顾忌着之前发生的事,轻易不再下船。 拜访岛上各国的是船队中的中官,通译,以及带着枪矛的军汉。 见到这些来访者,岛民们都被吓得够呛。 都马板袭击明朝船队的事情不是秘密,堆在港口的岛民尸体也不是假的。猜不透对方的来意,也不敢拿生命冒险,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了再说。 军汉们露--出-了自认最亲切的笑容,想把四散奔逃的岛民叫回来,都跑了,还怎么传达天子旨意,怎么做生意? 岛民回头看看,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没跑的,十个里有九个已经口吐白沫翻白眼,剩下的一个还是因年纪太大,实在跑不动。 这样下去不行。 通译当机立断,让军汉们退回来,用不太熟练的当地语言大声喊道:“吾等至此并无无恶意,只为传达我朝天子之意,友好通商。” 可惜他喊得再大声,岛民也不相信,只是一味的逃跑。 直到两名居住在岛上的前宋遗民走出来,替通译喊话,慌乱的岛民才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犹带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带着不信,却不再继续往森林里跑了。 “此为明朝船队,携有大明天子诏书,此行并无歹意,只为同西洋诸邦结好,互通贸易。” 只凭几句话不足以让岛民采信,从推车上卸下瓷器和布帛才更具有说服力。 一套精美的茶具被送给了此处的国王,气氛顿时变得友好起来。 确定军汉们不会突然抽—出刀子给自己一下,岛民们的目光很快被布帛和瓷器吸引住了,纷纷围拢上来询问价格。 宋元海贸发达,时常有船队到爪哇等处交易。 在郑和船队之前到来,大食商人和印度商人偶尔也会停靠在岛上,用布匹和各种材料的器皿换取岛民手中的香料和金银,岛民们并不排斥同外来者交易,也多能从交易中获利。 可惜和平没有维持多久,以都马板为首的部分人满足于平等交易,开始抢劫过往商船,抢走货物不算,还将船员全部杀死,几次得手,滋长了他们的野心,恶行变本加厉,停靠爪哇的商船几乎无一幸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出,停靠爪哇的海商越来越少,时常一年到头也看不到海船的影子。 郑和船队的到来,打破了僵局,也给了都马板当头一击。 地头蛇怎么样?猛龙过江,照样要蜷着。 敢伸一伸脖子,一刀结果了你! 郑和船队带来的瓷器布帛,远比大食商船上的更加精美。送给碟里国王的茶具,更是被当做宝贝收藏起来。 得知眼前的布帛和瓷器不只可以用金银和香料购买,也可以用粮种药品交换,且价格比大食人更实惠,岛民瞬间兴奋了。 当军汉回船,带着更多货物前来时,现场的气氛几乎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棉布,丝绸,瓷器,木制的工具,顷刻间被抢购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胡椒、肉豆蔻,各种可以用来充饥的粮食水果,简单打磨过的黄金,能够燃烧的黑油,甚至还有两只孔雀和一头半大的黑熊。 有岛上的猎人想用两头体型似猪,身披硬毛的短鼻兽同船队交换棉布。岛民告知通译,这种动物不伤人,时常被岛民捕捉,当做肉类食用。通译和内官商量了一下,答应同这名猎人交换。不为吃,带回去献上,也是个稀罕物。 碟里之行算得上成功,寻找都马板踪迹的船队成员却遇上了麻烦。 行到密林深处,遇上了头脸绘有奇怪花纹的蛮人。好在领路的向导反应快,在蛮人的-袭--击中,只有两人受了轻伤。 看清被擒蛮人的样子,向导的脸色十分难看。告知船队成员,这些藏在林中的蛮人不事生产,多以抢掠为生,连一些凶悍的部落见到他们都是绕道走。 更加骇人听闻的是,这些蛮人竟然会-食-人! “先时,家父和家兄即是死在这些人手中,至今仍未寻回尸骨!” 这名向导是前宋遗民,祖上躲避-战-乱,迁来此处,通过同岛民的贸易,生活过得还算殷实。但在父兄外出被蛮人-袭-击,家中也遭到岛民劫掠之后,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亲人没了,家也没了,连刚满月的--幼--儿--都遭遇了毒手。 只有复仇的信念,才能支撑他活下去。 听到此处,队伍中人无不拧紧了眉头,看着被按压在地上的蛮人,再无一丝怜悯。 临近傍晚,上岸的队伍陆续回船,郑和闻听回报,在工部郎中新绘的海图之上重重画下了一笔。 翌日,船队继续寻访岛上的王国和部落。有了向导带路,一部分商人也壮着胆子下了船,跟随着队伍前往各处,进行贸易活动。 丁千户查看过从岛民手中换来的药材和香料,没有发现能治疗疟疾的药物,自己不能下船,只能叮嘱带队的军官和商人,务必仔细查寻。 “此为上官所需,务必要想办法寻到。” “千户放心,标下定不会疏忽。” 带队的百户拍着胸脯保证,丁千户点点头,不再多言。 正午时分,寻访的队伍尚未归来,却有战船发现,岸上有形迹可疑之人,衣着打扮同之前-袭-击-船队之人别无二致。 将人擒住之后,未经严-刑-拷-打,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来意说得一清二楚。 听过通译的转述,郑和同王景弘互看一眼,同时眯起眼,笑了。 等了这么久,闹出这么大动静,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永乐三年十月,郑和船队中的一艘战船,“护送”着两艘货船,离开下西洋的队伍,返回大明。 货船搭载着爪哇和苏门答腊岛上各国朝贡的队伍,以及献给大明的方物。其中,麻喏八歇国西王都马板还献上国书,表示愿将一半国土让出,以赎杀害大明船队成员之罪。 当然,国书上不会写得如此直白,而是将献出国土的行为表述成对大明仰慕和拜服,跪着唱征服已不能表达,必须如此,才能抒发麻喏八歇国人民的真挚情感。 船队在福建登陆,消息很快传到南京。 在爪哇岛上发生的种种也已写成奏疏,由护送使团的金吾卫千户林子宜带回,呈送御览。 奏疏呈上之后,麻喏八歇国的使臣团队立刻受到了无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比的重视,使团抵达南京,更是第一批被召见。 在旁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代表麻喏八歇国到大明朝贡的八智等人,晕晕乎乎的跟着宣召的中官进-入皇宫,见到了大明天子。 大礼跪拜,八智等人被叫起,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下臣惶恐。” 大明的强盛远超他们的想象,除了沮丧,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 八智等人唯一的选择,就是掐灭所有侥幸心理,等待大明天子的发落。 刚开始,朱棣很客气,接受了都马板对大明的仰慕,并且表示,为不伤害麻喏八歇国人民的感情,他就勉为其难,收下都马板献出的土地。 “如此真心,朕实不忍推却。” 都马板的使臣们立刻跪地大呼,陛下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下臣实在是万分感动! 土地到手,朱棣却收起笑容,话锋一转,仰慕归仰慕,之前船队被-袭-击,死伤的成员,还是需要给个说法。 八智等人懵了。 地盘都给了,还不算完? 朱棣摇摇手指,一码归一码,收下土地是因麻喏八歇国对朕的仰慕,实不忍拒绝。船队是代表上国出巡,无故被杀,必须要有个计较。 简言之,杀了朕的人,就是伤了朕的面子。朕的面子伤了,必须找回来。 “诸位当解朕之意。” 都马板的使臣们用力一掐大腿,从震惊的状态中清醒,含着眼泪表示,陛下,您实话说吧,怎么给说法。 朱棣咳嗽一声,侯显立刻上前,展开一张赔偿明细,其上详细列明了索赔项目。 人员伤亡费,人员安葬费,受害人员家属安置费,船队补偿费……精神损失补偿费,误工费,船舶停靠爪哇岛期间造成的经济损失费,各项相加,总计黄金六万零一百一十二两。 一口气念完,侯显将赔偿明细递到八智面前。 朱棣则是大手一挥,朕以诚待人,更以慈悲为怀。零头朕就不要了,赔偿六万两黄金即可。如何,朕很好说话吧? 六万两……黄金? 麻喏八歇国的使臣眼前发黑,集体石化。 想想驻扎在岛上的明军和被召集起来的华人,八智等人脑门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到嘴边的“不”字,艰难的咽了回去。 还,砸锅卖铁也一定还! 朱棣满意了,拟出这份单子的兴宁伯,即将再一次遭到了表扬, 在麻喏八歇国使臣之后,碟里,金猫里,苏门答腊等国的使臣先后被召见。 流程基本一样,献上方物,大明给赏。众人叩谢大明的慷慨,又被皇宫赐宴,日落时分,才满面红光的出了皇宫。 大明天子赏赐绮纱布帛,麻喏八歇国没份。 大明天子皇宫赐宴,麻喏八歇国一样没份。 倒是赔偿给大明黄金,献出国土,样样有份。 比起愁容不展,考虑在哪里跳海比较合适的八智等人,以往被都马板各种欺压的小国,终于能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一回了。 继爪哇和苏门答腊之后,接连有浡泥,旧港,满剌加等国使臣乘船前来朝贡,其中竟有两名国主亲自带队。同时,北边鞑靼归附部落,野人女真等部也纷纷前来朝贡。 这么多人一起来,南京会同馆里很快就住不下了。 鸿胪寺卿上报,永乐帝召群臣相商,拍板决定,扩建会同馆。 一时间,会同馆附近地价飙升,运送木料和石材进京的商人大赚了一笔。 奉命督造馆舍的工部左侍郎和户部郎中站在图纸旁边,就一系列费用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谈不拢,直接撸起袖子,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王-八-拳是基础,一人不敌,呼朋引伴群踹更是精髓。 拳头不够,镇纸和砚台都是趁手的兵器,抓起来,拍下去,比板砖更加给力。 住在会同馆里的各国使臣从头到尾的目睹一切,对大明的强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果真是天朝上国,臣都是如此的悍不畏死,神勇无敌! 南京忙着兴建会同馆,北京行部也没闲着,天子早有迁都之意,眼清心明的不只是孟。 前燕王府纪善胡安升调北京户科给事中,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同给事中宋亨一起堪合皇城。 很快,户部,工部,兵部都忙碌起来。 北京行太仆寺迁入大宁的消息也得到证实,让孟意外的是,北京兵仗局也要暂时迁到大宁,待堪合工作结束,确定皇城和京城外围具体的改造修建工程之后,再迁回去。 看到和白彦回一同出现在大宁的沈瑄,孟不免皱眉。 得知赵王朱高燧突然到南京朝拜,汉王朱高煦将在两日后抵达大宁,孟的眉头皱得更深。 看向沈瑄,想听听他的答案,结果答案没揭开,当头又劈下一个大雷。 魏国公徐辉祖,皇帝的大舅子,将奉命到北边镇守。 “国公爷不是说笑?”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自然不是。” 沈瑄取出不久前送到北京的圣旨,让孟自己看。 展开圣旨,上面明晃晃写着:敕魏国公徐辉祖统率北京步骑三千并永平立功官军于顺天府操备,节制宣府,万全,怀安,隆庆,兴和诸卫。 读完,孟抬头,“国公爷,你犯事了?” 沈瑄奇怪的看了孟一眼,“十二郎为何这么想?” 不是明摆着? 魏国公备兵顺天,定国公定然是得罪了皇帝,被-撸-了。 沈瑄看了孟半晌,仰头望向房梁,确定没有可疑的身影,直接把人抓过来,狠狠的压进了怀里。 低头,开咬。 据说给请网打满分的还有意外惊喜! 160第一百六十章 永乐三年十一月,天子敕魏国公徐辉祖练兵顺天。 定国公沈瑄,汉王朱高煦分领骑兵一千,步卒三千迤北巡视,备御虏寇。调大宁造佛郎机炮,大将军炮,虎蹲炮数门,置备甘肃宁夏等充要之地。 敕令由锦衣卫送达,前后不过数日,北疆边军皆循令而动。 魏国公徐辉祖已从京城出发,只带随身护卫,快马加鞭赶往顺天。定国公沈瑄,汉王朱高煦也分别动身,先后抵达大宁,借调火炮。 孟清和一心发展生产,不免忽略了朝堂上的消息,且此次边军调动同大宁关碍不大,以至于对沈瑄的突然造访一头雾水。 “有归附部落头目伯客帖木儿之弟歹必都驴来言,今秋有鞑靼瓦剌部落-欲-掠宁夏甘肃。” 沈瑄言简意赅,将他到大宁的目的以及魏国公被调至顺天练兵的原因一一道出,孟清和这才恍然大悟。 皇帝派大舅子到北边不是接替干儿子镇守北京,主要是为了练兵,防备北边的邻居的同时,给鬼力赤马哈木更大的震慑。 原本,皇帝属意的人选是驸马都尉梅墟,不想梅墟被人害死,其中还牵扯到锦衣卫,让朱棣很是头大。 梅墟不成,朱能等人各有安排,只有徐辉祖还闲着。 几番考量,这份差事就落在了魏国公头上。 有徐辉祖在北边,沈瑄随时可以出兵奔袭草原。鬼力赤和马哈木想采用-游-击-战术,轮番出击打谷草,也要仔细掂量一下,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定国公追到老窝一刀砍了。 明白之后,孟清和长出一口气,国公爷没犯事,之前完全是他想多了。 “魏国公至顺天练兵,骑兵为主,步卒次之。” “骑兵?“ “是。” 如果是骑兵的话……孟清和捏了捏额角,看来,天子派魏国公到北边,不只是震慑鞑靼瓦剌,也是想让垛集到边军中的草原壮汉们老实点。 自六月起,朝廷下令,从归附鞑靼部落和野人女真中垛集壮丁,充实边军。 兀良哈暂且不论,新加入边军系统的壮汉们,一时不能适应边军生活,加上语言等多方面问题,闹出的问题着实不少。 同其他卫所相比,大宁的条件得天独厚,有朵颜三卫在,新来的壮汉们一个比一个老实,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 论资排辈,凭实力说话,无论如何轮不到这些新来的冒头。 真敢挑刺,不用孟清和下手,兀良哈的大小头目完全能收拾了他们。 大宁上下及附近边卫早已认清一个事实,跟着兴宁伯有肉吃,有钱赚。惹恼兴宁伯,财路断了不说,极有可能引来定国公这尊杀神。 被揍被砍,都只能自己受着。 自靖难时起,兀良哈头目们就与孟清和打过交道,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明里暗里被坑了几次,却也得了不少好处。见到兴宁伯,三卫上下都收敛起-暴-脾气,一门心思的发财致富,为大明服务。 老资格尚且如此,新来的竟敢不服从管理,不守纪律,各种挑事,不是找揍还能是什么? 初犯,揍。 再犯,继续揍。 屡教不改,撤了拳头上刀子,用刀背拍,死不了。 不服? 好,狼牙棒招呼。 几次下来,大宁垛集来的壮汉们全老实了。 操练屯田,巡视边防,建造地堡工事,一点不含糊,比出身贴户的边军都积极。 孟清和见壮汉们表现不错,军饷之外,提前发了红利。 牛羊,钱钞,布帛,香料,按照人数下发到旗中,军官和头领还能多得一份。数量比不上老资格的边军,却足够新来的壮汉们吃饱喝足,顺便改善一下部落中的生活。 大棒和甜枣并行之下,大宁边军-系统-一片-和-谐,别处卫所时常出现的满帆,基本都被消灭在萌芽之中。 对此,孟清和很是泰然。 饷银给足了,拳头摆出来,利害关系一清二楚,脑子进水了才会继续走在刺头的大路上,一去不回头。 大宁的成功,其他边卫想仿效,却很难实现。 首先,没有兀良哈这样的老资格,少了把锋利的刀子。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大宁太有钱。 自兴宁伯成为大宁镇守,往日荒凉的边塞之地,接连孵出了一只又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夏秋两季互市,时常有新产品问世的大宁杂造局,随郑和出航的海船,都为大宁带来了巨额的财富。 近期还有包着头巾,做异域打扮的大食商人出现在大宁,带来的货物不多,却足够引人注目。 大宁如此附于,引来了取经的队伍,也招来了觊觎贪婪的目光。 无奈,孟清和提前打点好了皇帝的内库,又有国公爷和亲王做依仗,加上宦官个和锦衣卫之友的名头,敢打他主意,无异于是向天子的库房伸手。 不是找死,胜于找死。 歪心思动不了,只能脚踏实地的学习。 到大宁取经 经的镇守越来越多,北疆各卫也迅速发展起来。但要达到大宁的高度,难度不下五颗星。即便是朱高煦镇守的宣府和朱高燧就藩的开原也做不到,其他边卫就更加困难。 孟清和可以大把洒钱,用大棒和甜枣的策略让壮汉们心服口服,换成其他人却会挠头。 于是乎,除大宁之外,分到各地的壮汉们越多,边军战斗力飙升的同时,问题也越多。累积到一定程度,报到皇帝面前,朱棣不再犹豫,拍板决定,大舅子带薪休假的时间够长了,应该回来上班了。 洪武年间,徐辉祖曾同朱棣一起在北平练兵,尝居北疆十余年,同北元打交道的次数不比朱棣少。 论马上作战,两人不相上下,比练兵,徐辉祖敢言第二,朱棣不敢言第一。 沈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于练兵也颇有见地,同徐辉祖比起来,却只有乖乖做学生听讲的份。 为安定北疆,永乐帝决心启用徐辉祖。 他成天忙得像头老黄牛,睡觉做梦都在和草原邻居互砍,大舅子却整日闲着没事,还时常跑到皇宫蹭吃蹭喝蹭风扇,眼瞅着胖了不少。 两相对比,朱棣很不平衡。朱高燧的一封上表,更加快了他的行动速度。 太--祖-高皇帝教导,生命在于工作,光吃饭不干活,是浪费金钱,浪费生命! 是人才就要压榨,自己家的人才更要压榨。 如此,才是举贤不避亲,才能体现出人才的最高价值。 放下朱高燧的上表,朱棣颔首,吾儿果有进益,所言甚合朕心。 “来人,宣魏国公觐见。” 朱高燧本意是想让老爹把孟清和的爵位升一升,不想却让老爹把压榨的目标定在舅舅身上。 真相大白,徐辉祖会不会一巴掌拍飞这个外甥……可能性超过六成。 徐辉祖奉召进宫,话没说两句,皇帝直接抛出敕令:魏国公复官,顺天府练兵。 看着圣旨上明晃晃的大印,徐辉祖的表情活似见鬼了。 “陛下,您确定?” “朕很确定。” “您放心?” “朕有何不放心之处?” “……”这位忘记自己帮着皇太孙敲他闷棍了? 朱棣抚过短髭,“辉祖放心,朕宽大为怀,以诚待人。” 徐辉祖无语了。 大舅子一脸的不是滋味,朱棣舒爽了,连续几日都是-和-风-满面。 锦衣卫带着下达给北疆各地镇守的敕令飞驰出京,锦衣卫指挥使杨铎只能长叹一声,天子都是如此,刻期的活,锦衣卫怕是做定了。 看起来,向天子要求加薪的事,必须提上日程了。 随着锦衣卫在南北两地奔驰,边塞6续传出了风声。 鞑靼和瓦剌弄不清明朝的真实意图,选择按兵不动,连计划好的打谷草行动都向后推迟。 辽东的女真部落没想太多,按期南下进京朝贡的,算准时间,赶着车马到大宁和开原等互市交易。顺便打探一下朝廷有没有出兵的意图,需不需要部落出人手。 朝鲜表明如常,暗中在边界不断增兵,很快引起了铁岭卫的注意,辽东总兵官孟善接到消息,立刻调动边军,在铁岭卫和营州卫一带驻防。 洪武帝时期,当时还是高丽的朝鲜就曾不只一次打辽东的主意,结果被洪武帝一个巴掌扇回去,王国也改朝换代,国王改姓了李。 李氏朝鲜缩起脖子,对大明称臣,年年朝贡,表明俯首帖耳,私底下对辽东的野心从未减弱。 大明正向云南和广西调兵,驻军在老挝一带,随时可能向安南动手,北边又有鞑靼瓦剌虎视眈眈,朝鲜想借机占点便宜,不是不可能。 孟善不敢轻忽此事,立刻向天子呈上奏疏,派熟下查验边备之后,派人前来大宁,希望能看在同僚的份上,匀给辽东几门佛郎机炮。 没有佛郎机炮,改造的虎蹲炮也行。 虎蹲炮也不成,大宁杂造局铸造的腰刀也很好。 “咱不白拿,用铜钱和马匹换!” 接到孟善的来信,孟清和拿不准,直接找上还留在大宁的沈瑄。 皇帝下令定国公和汉王巡边,具体的日期却没有规定,加上火炮短时间内无法到位,两人干脆在大宁住下了。 “国公爷,我有事……” 推开房门,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室内燃着火盆,黑色大案上平铺着一幅舆图,沈瑄正同朱高煦讨论军情,听到孟清和的声音,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同样的长身玉立,绯袍玉带,沈瑄多了一分冰冷,朱高煦却添了几许贵气。 孟清和闪了一下神,将目光收回来,抱拳行礼道:“见过殿下。” “免了。”朱高煦抬手,“兴宁伯有要事同定国公相商?”看到孟清和捏在手中的信纸,似想到了什么,挑眉,“可是为火炮?” “回殿下,正是。” 话挑明了,孟清和也无意隐瞒,直接将孟善的信放到桌上,道,“朝鲜 有异动,辽东-欲-从大宁调五门佛郎机炮,腰刀一千柄。殿下以为此事如何?” 朱高煦拿起孟善的信,大致看过一遍,啧了一声。这位倒是敢开口,他费了多大的劲,又请来圣旨,才能捞到两门,这位数量翻倍不说,还带上了腰刀。 不过,大宁的腰刀的确好用。 想起先后几次从孟清和手里换去的腰刀和火铳,朱高煦必须承认,孟善有眼光。 辽东都司辖下的杂造局有朝廷许可,可以制造火器。孟善不想着自己造,却给孟清和写的信,绝不是图方便,应该是看好了佛郎机火炮的威力。 由此可以推测,朝鲜的确是不老实了。 “保定侯一向行事周密,信至此,想是已将此事上奏朝廷。兴宁伯只需等朝廷下令即可。” 孟清和挠挠下巴,也就是说,给他写信不过是提前通知一声,圣旨很快就到? “然。”朱高煦点头,“定国公以为孤说得可对?” 沈瑄道:“臣以为甚是。” 孟清和咔吧咔吧眼睛,自己的官-场-厚-黑-学果然需要加强,为一封“通知书”琢磨半晌,着实是太傻太天真。 事情正如朱高煦所料,天子敕令很快送抵大宁。 五门佛郎机炮,两门虎蹲炮,八百柄腰刀。 送走宣旨的中官,看着被拉走的火炮,孟清和狠狠磨牙。 攒下点家底容易吗?是个人就来剥削他,当他很好捏? 正想着,脸上突然多了两根手指。 抬起头,定国公微垂眼眸,弯着嘴角,好似在用实际行动证明,捏起来手感的确不错。 孟十二郎顿时泪崩了。 君子什么的,如玉什么的,果然都是错觉,骗人的。 好在孟善是个守信的人,火炮运到辽东,承诺的马匹很快送到。大部分是从女真和草原部落交换而来,个个膘肥体壮,领头一匹黑马更是神骏非凡。 孟清和看得心喜,想伸手,却被护送马匹的边军拦住了,“伯爷当心,这匹黑马不是边军饲养,是牧民从草原上套来的,野-性-未-驯。” “这么好的马……”给他了? “总戎言,兴宁伯于辽东一事帮了大忙,这些都是应当。” “如此,替本官员谢过保定侯。” “卑职遵命。” 马一到,兀良哈就得了消息,同孟清和关系不错的三卫头领,都看着马群中的黑马双眼发亮。只是顾忌着朱高煦和沈瑄在场,不好开口讨要。 孟清和本想留下这匹马,见此情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自从改善待遇以来,兀良哈大小头目的表现都很不错,同自己的关系也算融洽。无论马给谁,引起其他人不满是肯定的。单是互看不顺眼还好,万一和“二桃杀三士”联系到一起,玩笑就开大了。 如果朱高煦不在,将这匹马送给沈瑄是最好的。当着他的面这么做,无论如何都不合适。 思来想去,孟清和一咬牙,干脆谁也不给,送进京,献给天子! 马到永乐帝手中,是留下还是奖赏给臣子,让皇帝头疼去吧。 “此马非凡,本官已决定,将其进献天子。” 兀良哈头目没再多言,献给天子,自然没他们什么事了。 朱高煦提醒了孟清和一句,“此马为保定侯所送。” 孟清和略有不解,沈瑄低声对他解释几句,终于了悟。 “子玉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最终,送往南京的奏疏上多了保定侯的名字,天子发下的恩赏也多了辽东一份。 事后,孟善特地遣人向孟清和道谢,表示兴宁伯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作为当事人,孟清和貌似镇定,回到厢房,立刻激动得流下了热泪。 到北边这么久,终于交上朋友了,不容易啊! 永乐三年十二月,魏国公徐辉祖抵达顺天,正式接手练兵一事。垛集来的边军们,终于领会到了魏国公的手段,当真是舒爽得难以言喻。 同月,定国公沈瑄和汉王朱高煦离开大宁,先至顺天,同徐辉祖简短会面之后,分别前往甘肃宁夏等地。 忙了两个月,孟清和的生活又变得平静下来。 大宁飘起了雪,耳边能听到朔风呼啸的声音,捧着热茶坐在桌旁,想着今年过年,是不是该回家一趟,门外亲卫来报,有孟氏族人赶来,言有要事禀告侯爷。 “三堂伯?” 见是孟广顺,孟清和略有些吃惊,不等多言,孟光顺已是红着眼,哑声说道:“十二郎,九叔去了。” 九叔公,孟重九? 轰的一声,孟清和眼前发黑,呆立当场。 161第一百六十一章 永乐三年十二月戊辰,是孟重九出殡的日子。 孟清和提前一日赶回了孟家屯,不及还家,先随孟广顺到孟重九停灵处祭拜。 北风呼啸,大雪漫天。 灵堂的门大敞,孟重九的儿孙均跪在堂中,一身麻衣,声音已哭得沙哑。 堂中燃着火盆,仍是冷得彻骨。 孟清和一身素服,走到堂中,看着黑色的灵牌,不顾地面冰冷,深深的跪了下去。 “十二郎……” 孟重九的长子孟成转过头,敦实的庄稼汉子,竟瘦得双颊凹陷,说话时喉咙里像带着风箱。 “成叔,节哀。” 孟清和咬着嘴唇,到嘴边的安慰之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化成低哑的两个字,道尽了一切。 “十二郎,爹走之前还念着你,”孟成说两句就要停一停,不停的咳嗽,仍是坚持着把话说完,“爹说,咱们一族能有今日,全因十二郎。十二郎是孟氏一族的子孙,也是孟氏一族的恩人。做人当知恩图报,做事要对得起良心。他在时,有谁起了不好的心思,族中的老人能一力压了,也是个保全。他走了,怕是有人要再起心思,他是顾不到了,可凡是有良心还是个人的,就该知道怎么做。真要丧良心的,也该对着祖宗的牌位想想,他日里到了阴曹地府,有没有脸到孟氏先人跟前磕个头!” 一番话,挟着北风,清楚的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孟清和没有接言,老人临走前仍想着他,这份厚情,恐怕今生都还不完了。只能跪在灵前,对着孟重九的灵位,重重磕了个响头。 孟清和本想为孟重九守灵,无奈两家已出了五服,这么做不合规矩,他身带爵位,更是从一品的武将,更不可一意擅行。 “十二郎有这份心足够了,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孟成被弟弟和儿子搀扶着,送孟清和出了灵堂,麻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精神却似好了许多。 孟清和站在灵堂外,当着族人的面,向孟成等行晚辈礼。 “成叔放心,九叔公不在了,十二郎还在。” 他要让族人知道,九叔公去了,他这一支不会就这么倒下。九叔公视他为晚辈,他一样视九叔公为亲。人不在了,亲情仍在。 几位族老的表情有些不愉,他们还在,这些话怎么也不该轮到一个晚辈说。有族老想出言,却被另一个族老拉住,到底记起孟重九临走之前的话,将不愉之色压了下去。 族老之外,一些族人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十二郎不在族中日久,他们忘记了,他行事有多狠。 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当初一家孤儿寡母险些被孟广孝父子逼上了绝路,如今怎么样?十二封官拜爵,孟广孝和孟清海又在哪里? 十二郎容不得族中慢待孟重九一家,岂容旁人算计他的家人?! 想到这里,心中已是打起了鼓。 孟王氏和气,两个儿媳是好性,家底又十分殷实,随着孟三姐和孟五姐年长,上门的冰人越来越多。待传出孟家要招赘的消息之后,不只是附近的村屯,连一些远房族人都动起了心思。 因十二郎有从龙之功,孟广智被追赠伯爵,孟王氏成了伯夫人,孟八郎和孟九郎却是白身。他们的女儿,即使靠着孟清和,也嫁不到太高的门第。 依十二郎对寡母的孝心,对两位寡嫂的照顾,成了孟家的上门女婿,好处绝对不少。赘婿不能科举,没有财产,可有了兴宁伯这个金字招牌,还怕日子过不好? 退一万步,赘婿的地位极底,赘婿的儿孙却不受限制。 孟家屯有先例摆着,前朝也有赘婿的儿子当官,也被恩赐改回本姓。只要儿子有出息,借着亲戚关系,兴宁伯还能不帮一把?怀着这样的心思,上门求娶三姐和五姐的人更多,其中竟有童生和秀才。 孟王氏托人打听后才得知,这些人家要么是穷得揭不开锅,惦记着两个孙女的嫁妆,要么就是人品有问题,根本无法再走科举。孟许氏和孟张氏的心,当下里就冷了一半。再有冰人上门,提起类似的人家,直接就撵了出去。遇上敦厚的庄户人家,才会再仔细看看。 一年下来,却也没能遇上合心的。 婆婆想给女儿招赘,孟许氏和孟张氏并没太过反对。丈夫不在了,自己没有儿子,女儿女婿在身边,多少是个寄托。看过求亲的这些人家,两人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即便是违背了婆婆的意思,也不能误了女儿一生。 在给孟清和的信中,孟王氏始终未曾提起这件事,直到孟清和此次归家,才提了起来。 儿子不能同女子成亲,孙女招赘也不是好办法,孟王氏想从族里过继。 “不是过给你爹,是给八郎九郎。”孟王氏抿了抿鬓边的白发,“只说让你两个哥哥有个继承香火的,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娘,是儿子不孝。” “不怪你。”孟王氏抚过孟清和的发顶,神色间带着欣慰,也有几许酸楚,“你爹没了,两个兄长也不在了,咱家能过上安生日子,是我儿用命搏出来的。” 说着,孟王氏的声音变得哽咽,手也隐隐发颤。 “你九叔公临走前,见了娘一面,当时,你九叔公和娘说,十二郎过得不易,就一点念想,好歹成全了。只要有姓孟的在,咱一家的祭祀供奉就断不了。便是族中不成,还有你 你成叔和根叔。” 孟清和猛的抬起头,他万没想到,九叔公会同娘说出这番话来。 “儿啊,你和娘说实话,真的就认准了?你定下了,人家呢?” “娘,儿今生,已是定下了。”孟清和跪在了孟王氏跟前,“沈瑄同儿一样。这件事,天子也知晓。” 孟王氏眼角的泪直接被吓了回去,“什么?” “定国公是天子的义子。”孟清和尽量放缓声音,“儿已被赐国姓。” 孟王氏看着孟清和,呆愣愣的半天没反应。 “娘?” 孟清和小心叫了一声,孟王氏还是没反应。 后堂厢房里,孟许氏和孟张氏都是瞪大了眼睛,照小叔的话,就算他有了儿子,也姓朱,不姓孟。除非皇帝下旨,许他改回本姓。 妯娌俩互相对望,心里都像塞了团棉花,不知该如何才好。 堂屋里,孟王氏终于回过神来,不顾孟清和年已过弱冠,一把将儿子揉进怀里,哭着道:“我的儿啊!” 怎么连个天地都没拜就“嫁”出去了啊!这叫娘如何是好啊! 孟清和一头黑线。 关心的重点该是这个吗? 无论如何,今日哭了一场,他和沈瑄的事在家中是过了明路。至于族里,他也不会特意说明,毕竟自己和沈瑄都做着官,又和官不太对付,再有人抓着这件事三天两头参上一本,碍不到他什么,也着实闹心。 晚膳后,孟清和将随身的两个荷包交给孟王氏,说道:“这是给两个侄女的,娘给嫂子吧。” 荷包里装着打成花样的两锭金子,是丁千户下东洋时,从日本带回来的。 洪武帝规定民间不许使金银,庶人不许用金饰,这两锭金子暂时只能给侄女压箱底。 孟王氏叫来两个儿媳妇,孟许氏和孟张氏接过荷包,一起道:“多谢小叔。” 孟清和连忙摆手,都是一家人,给两个侄女准备嫁妆是他应该做的。 孟许氏和孟张氏再道谢,孟清和没辙,只能去看孟王氏。 最后是孟王氏发话,两儿媳妇才不再道谢,退出了堂屋。 孟清和捏了捏耳朵,有些烫,定然是红了。被家人这么客气,着实是有些不习惯。 翌日,孟重九出殡。 孟清和在腰间系上了麻带,早早出了家门,跟在了送殡的队伍中。 孟重九的长子摔盆,次子和孙子打着白幡,族人抬馆。 白色的纸钱撒了一路,北风夹杂着哭声,似一同在为老人送行。 阴阳生堪过了风水,孟重九的两个孙子打头,在下棺处铺了厚厚一层金纸和冥钱。 送殡的队伍之后,两个穿着麻衣的身影一路跟着,始终不敢上前。 孟清和认出,是孟虎和他的父亲。 三个月前,孟虎的母亲病逝,陈氏赘婿以命相胁,闹到了祠堂,孟虎改回了陈姓。非但如此,从军这些年得来的恩赏,分来的田地,也被陈氏赘婿要了回去。 “我儿已复陈姓,供奉的是陈氏的祖宗,自当取回陈氏田产财物。” 孟虎,如今该叫陈虎,并不同意父亲这样做,但陈氏赘婿屡次以命相胁,且道有个赘婿之子的身份,不利于他今后的官途,陈虎妥协了。 自那之后,孟重九就病倒了。心中气闷,到底也是上了年纪,一病之下,竟就这么去了。 老人自认有识人之能,正是他看准了孟清和,才有了今天的孟氏。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在自己孙子身上看走了眼。 “五郎,不该是这样的……” 直到闭上双眼,孟重九仍是带着遗憾。 孟成带着兄弟和儿子,将陈虎父子赶出了孟家屯,既然不是孟家的人了,还留在这里作甚! 没有一个族人帮父子俩说话,哪怕陈虎升到了千户,也是一样。 “忘恩负义,丧良心的东西!狼心狗肺,畜-生都不如!” 难听的话劈头盖脸砸下来,陈氏赘婿气得脸色铁青,陈虎却跪在地上,给自己的大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硬是搀扶起父亲,转身离去。 孟清和还清楚记得在开平卫日子,那时的孟虎性子耿直,为人憨厚,连-偷-渡-些皮毛换粮都要犹豫半天。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 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两个人,想必陈虎也看到了他,低下了头,停在了原地,没有再跟上来。 有些错可以原谅,也能够弥补。 有些错,一旦犯了,就不能回头。 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也可以改变一个人。 孟清和知道,陈虎有他的无奈,在孝义大过天的时代,陈氏赘婿真上吊死了,或是继续闹下去,连累的不是他一个。 即便如此,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可以同九叔公商量,也可以来找自己。陈虎头上有孝义压着,他头上可没有!况且,以他父亲的言行,真舍得死吗? /> 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想再多又有何用。 队伍中的不少人也看到陈虎父子,没人理会他们,也没人驱赶他们。 这份无视,比唾骂更加让人难受。 送殡回来,孟清和没有再见到陈虎父子,却在归家时意外见到了沈瑄。 “国公爷?” 看着坐在堂屋里,同样是一身素服的定国公,孟伯爷像是被猫咬去了舌头,除了国公爷三个字,再说不出其他。 孟王氏坐在上首,从石化程度来看,沈瑄到的时间并不长。 听到孟清和的声音,沈瑄点点头,“回来了?” “恩。” “那好。” 尾音落下,沈瑄突然起身,站到孟王氏跟前,行晚辈礼,道:“瑄同十二郎结发,伯太夫人为十二郎娘亲,即为瑄之母。母亲在上,受儿一拜。” 有了心理准备,孟王氏还是手脚发软,一阵头晕。 儿子说,眼前这位是国公,皇帝的义子,太--祖高皇帝的义孙,却行大礼,叫自己娘亲? 不想还好,一想更晕。 孟清和愣了几秒,正式改口也好,当给了孟王氏一颗定心丸。 不过,孟清和挠挠下巴,真该庆幸沈瑄自称是“儿子”,而不是“x婿”。 媳妇?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沈瑄敢出口,他也不敢应。 在孟王氏发晕,孟清和发愣的情况下,定国公完成了行礼,改口,起身等一系列动作。 孟家人唯一能做,就只有在沉默中接受现实。 沈瑄军务繁忙,完成改口的任务,祭奠过孟重九之后,当日便离开了孟家屯,一顿饭也没留。 他的出现,在孟家屯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国公爷,皇帝的义子,手握兵权的一方镇守,寻常的官员见了都要下马,让路行礼,竟亲自祭奠一个布衣老人? 不等沈瑄引起的风波平息,汉王朱高煦又派人送来了奠仪。 “昔日天子靖难,逆贼围困北平,耆老领里中乡民,临叛逆不惧,资助守军粮秣,行大义,立有功。”内侍年纪不大,说话却甚是得体,对孟成等人还多了几分尊敬,“耆老为兴宁伯之亲,于兴宁伯未发迹时多有帮扶,殿下视兴宁伯为挚友,遣咱家前来是为全友人之情。” 话落,内侍亲自将奠仪交到孟成手上,孟成等人立刻下拜,都红了眼眶。 过了今日,便是老父不在了,也不会再有人以赘婿抛妻,五郎改姓之事讥笑自家。 没有十二郎,定国公和汉王殿下知道自己是谁? 十二郎会如此帮扶自家,全因念及因老父 送走内侍,回到家中,看着家中老父的牌位,孟成兄弟扑倒在地,大声痛哭,似要把胸中的憋闷和郁气全都哭出来一般。 孟重九与孟清和出了五服,回族奔丧,不能停留太久。 出殡后两日,孟清和便动身返回大宁。离开前特意叮嘱孟王氏,为兄长过继嗣子一事,暂且不要对族中透出口风。 “娘,这件事儿子自有计较。” “好,一切都听我儿的。” 孟王氏仍未从沈瑄带来的“惊喜”中缓过劲来。 改口之后,沈瑄还拉着孟清和,一同下跪,磕头。未送出的鸾凤玉佩,如今已分别戴在了沈瑄和孟清和的身上。至于正式的聘礼……国公爷的财产现在归孟伯爷管,加上孟清和攒下的家底,道出的数目,在寻常人看来,完全是个天数字。 孟王氏不纠结了,也没法纠结。与其钻牛角尖想不开,不如按照九叔说的,盼着儿子能过好。 儿子认定的人,身家相貌,为人处事,都是上上之选, 只除了一点…… 孟王氏咬咬牙,不就是个男的吗? 为了儿子着想,日子长了,定然能够习惯。 孟王氏的心思,孟清和不能完全猜透。不过,以两人的性格来看,孟清和会穿成孟王氏的儿子,不是没有理由。 回到大宁后,不及休息,孟清和就被顶着一头乱草的迪亚士堵个正着。 “尊贵的爵爷,我有了新的图纸!” 孟清和很大方,每次迪亚士有新的贡献,都能领到一份丰厚的报酬。 重赏之下,佛郎机人对研发火器愈发的着迷,连随身的马可波罗游记都扔到墙角落灰。 “新的图纸?” “不只是图纸,还有样品!” 迪亚士兴冲冲的挥舞着双手,兴奋得忘记了不能同孟清和做肢体接触。结果被孟清和身边的亲卫一脚踹了出去。 在伯爷跟前放肆,找踹! 没去关照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红毛,孟伯爷的目光完全被杂造局副使带来的东西吸引住了。 一支火铳,从外形来看,十分类似于明中期之后,由欧洲流入,并加以改造的鸟铳。 “铳身由铁管、火药池、铳机、准门 、铳柄组成,以点燃火绳,扣动铳机发射。因形如鸟嘴,卑职等呼其为鸟铳。” 经过杂造局副使的解说,由亲卫试射之后,孟清和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震惊。 迪亚士由航海家变成了发明家,佛郎机炮出来了,鸟铳也提前诞生了,大明的能工巧匠们,这是要逆天的节奏吗? 162第一百六十二章 火绳枪出现了,燧发枪还会远吗? 三段式射击法问世了,神机营能不神功盖世吗? 孟清和接过亲卫手中的鸟铳,嘴角差点咧到耳根。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火铳上带着未散去的火药味,沉甸甸的,有些烫手。 铳托,准门,铳机的构造,已有了后世步枪的雏形。美中不足在于,以预燃火绳发射,前装铅弹,有效射程在不到一百五十米。超过这个距离,绝对是天女散花,指东打西。除了被瞄准的靶子,铁珠飞到哪个方向都有可能。 询问过填入火药和子弹的步骤,孟清和平举起鸟铳,对准前方,大有亲自体验鸟铳威力之意。 杂造局副使和亲卫顿时一惊,立刻上前组织。 “伯爷不可!” “伯爷小心!” 孟清和皱眉,放下火铳,“怎么回事?” “伯爷,此铳尚在改进中,射击超过十次即有可能炸膛。” “不能吧?” 十次就炸,这么不禁用,莫非是个样子货? 想到这里,看向迪亚士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他是不差钱,但拿个样子货物搪塞,以为他不会翻脸揍人吗? 迪亚士被看得打了个冷战,想起孟清和威胁他的话,连忙说道:“爵爷,可以改进,完全可以改进,我向神发誓!” 孟清和没理他,转而询问杂造局大使,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回伯爷,应是制造火铳使用的材料。” 能在大宁杂造局的领导班子里有一席之地,光会做官不行,必修精通相关制造工艺,在上司询问新产品优劣时,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不是一问三不知。 “材料?” “是。” 待火铳不再烫手,杂造局副使示意孟清和摸一下铳-身-内部-。 “因铁材所限,工匠们也无太好的办法。” 看着沾了一层黑灰的手指,孟清和默然了。 枪筒外表打磨得像模像样,内--壁-却像月球表面,散热不均匀,难怪发射的次数多了就要炸膛。 炒铁工艺相对落后,没有锻压机器,全凭手工打磨,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理解归理解,问题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动不动就炸膛,无法真正发挥火器的威力,对使用火铳的边军也是不小的威胁。 在交战中负伤,是勇猛的象征,被手里的兵器所伤,算怎么回事? 火炮炸膛,可以-套-用-子-炮。 火铳炸膛,难不成要用两个枪筒? 完全是天方夜谭,开时代玩笑。 孟清和不是专业人才,想不到太好的办法,但他有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乃万世不变的真理。 红毛都能被掰到火器发明家的道路上,促使杂造局里的专业人才,努力开动脑筋,更是不在话下。 “劳烦副使再想想办法。” “伯爷不说,卑职也一定尽力。” “副使可告知制造火铳的工匠,若是能想出改善鸟铳的方法,一旦得用,本官定有重赏。” “卑职遵命。” 兴宁伯说重赏,给的钱钞布帛必定不少。 杂造局副使心中火热,带着对钱途的美好期望,捧着鸟铳,飞速赶回工坊。早一步得出改进的方法,荷包就能早一点鼓起来。即便工匠拿大头,作为带领工匠研发创新的上司,一样会得到奖励。 谁会嫌自己钱多? 杂造局副使走了,迪亚士被遗忘了。本来该是主角,却连三流配角都没当上 尊贵的爵爷对新火铳似乎不太满意,酬劳不敢想,日常待遇会不会因此下降? 开口问问?揉揉肯定青了后背,会不会再被爵爷身边的勇士踹飞? 迪亚士抓着头发,想问又不敢问,正苦闷不已,耳边却传来了天籁之音。 “迪亚士先生,本官对鸟铳的图纸还算满意。” 火铳炸膛是材料的问题,同迪亚士给出的设计图纸没多大关系。 孟清和表示,迪亚士画出了鸟铳的图纸对他有很大帮助,为表示感谢,迪亚士的伙食待遇提高一级,还将获得三匹丝绸两套瓷器的酬劳。 迪亚士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 三匹丝绸,两套瓷器,不是三匹棉布,两个瓷碗? “然。”孟清和道,“迪亚士先生先后献出火炮和新式火铳制造之法,这些只是部分酬劳。” 迪亚士激动得满脸通红,“爵爷,您真是太慷慨了!” “我们是朋友。”孟清和笑得格外亲切,“若能进一步改进鸟铳,你能得到更多的丝绸和瓷器,我保证。” “我向天神发誓,一定用尽全力,完成爵爷的要求!” 孟清和点头,果然,同红毛打交道 道,其他都是虚的,只有利益最为可靠。 永乐三年十二月甲戌,大宁杂造局造终于找出了能改造枪膛,延缓火铳炸膛的方法。 亲自查验之后,孟清和认为此法可用,就是太过耗费人力。 有工坊里的熟手提出,可尝试改进炒铁熔铁之法。 孟清和询问了杂造局大使和副使的意见,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分批制造鸟铳,以人力打磨枪膛,工坊里的工匠不够,可以从他处-抽-调,或是以工坊里的杂役充当。 另一方面,将大宁杂造局遇到的问题告知沈瑄和朱高煦。改进冶铁工艺,不是拍脑袋就能做到的,他能动用的资源着实有限,只凭大宁杂造局的工匠肯定不行。只能拉上沈瑄和朱高煦帮忙,如此一来,钱财和人才都起不必发愁了。 孟清和的第一目标是遵化。 朝廷流放犯人到遵化,基本都是炒铁,遵化工匠的理论和动手能力定然高于他处。 遵化在顺天府辖下,想从遵化-抽-调工匠,除了沈瑄,没人能帮忙。 如果朱高燧还在开原,辽东的铁矿和工匠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惜朱高燧去南京朝拜老爹,至今未归,辽东镇守孟善说是他的朋友,涉及到利益方面,未必好说话。 以己度人,孟清和认为,没有一定把握还是别向孟善开口的好,毕竟能交到一个朋友不容易。 信送出不久,接连得到了回音。 朱高煦很痛快,借人借钱都没问题,谁让大家是好朋友?另外,他提醒孟清和,北京兵仗局总领太监白彦回就在大宁,预期舍近求远,不如到兵仗局走走门路。 孟清和叹了口气,朱高煦是好心,出的主意却不可取。 北京兵仗局的职责就是制造和改进火器,白彦回也不难说话,这些他都清楚。鸟铳改进完成必定要献给天子,他也明白。 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上门求助,只因拿不准,情况报上去,手里的工匠会不会被一锅端。被永乐帝和他儿子剥削这么多回,再不长记性,脖子上顶着的不是脑袋,是窝瓜。 放下朱高煦的回信,拆开北京送来的信件,展开散发着墨香的信纸,孟清和皱起了眉头。 字体刚劲,下笔如锋,堪称大家。 许诺从遵化-抽-调-工匠,不日前往当年,也合乎心意。 问题是,信上所书,压根不是沈瑄的笔迹。 翻到第二页,看明落款,眉间打成了死结。 魏国公徐辉祖,朱棣的大舅子,敢敲永乐帝闷棍的猛人? 明明信是写给沈瑄的,怎么会到魏国公手里? 叫来送信的高福,孟清和开口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伯爷,信是国公爷拿给魏国公看的,国公爷告知卑下,若伯爷问起,便说是他的意思,照信上所言行事即可。” “国公爷真这么说?” “卑下不敢欺瞒伯爷。” 沈瑄拿给魏国公看的? 捏了捏鼻根,一时间,实在猜不透他的用意。正如当初他送给自己一个空匣子,自己也猜测了多种可能,事后证明,同国公爷的真实意图完全背道而驰。 不过,沈瑄不会害他。 这一点,孟清和始终坚信。 挥手令亲卫退下,孟清和又拿起信纸仔细看了一遍,心头一动,再翻开朱高煦的来信,两相比较,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顿时一凛。 告知兵仗局,按魏国公所言行事……上报天子? 孟清和猛然起身,握着双手在室内踱步。 莫非是在提醒他,朝中又有人要找他麻烦,盯准的就是火器? 希望是自己多心,但多心总比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的好。 又仔细看过两封来信,更深的意思,他暂且猜不出,但提醒他将大宁制造火铳,改进制铁之法上报天子,绝对没错的。 兵仗局,顺天府。 白彦回,魏国公。 大宁,南京。 制造鸟铳一事,在杂造局里不是机密,传入京城却不会这么快。 会是锦衣卫?孟清和摇摇头,如果真是锦衣卫,此刻驾帖早上门了。 孟清和停下脚步,磨了磨槽牙,到底是谁想找他麻烦,还真不好猜。 大宁是块肥肉,毋庸置疑。 宁王朱权被安置到南昌之后,大宁并未设立布政使司,也没有按察使司,政-务-军-务-皆由大宁都指挥使司管辖。 以往,大宁荒凉,时常要靠朝廷周济,自然无人关注。 如今大宁开互市,大规模开垦荒田,鼓励边民放牧,同归附部落和女真贸易,日渐富裕,粮税堪称北疆之首,有人想摘果子,不稀奇。 理由也很正当,天子要迁都北京,大宁不再只是边塞要冲,更是北方经济要地,只设立都指挥使司,一切实行-军-管,不合适。 之前,朝廷隐隐有风声传出,要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由南京直接派人。 孟清和并不 抵触,真要来,他接着就是。 天子迁都之后,曾为北平行都司的大宁自然不能全部掌控在武将手中,朱棣本人也不会乐意。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而且,对方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在大宁新设衙门,派遣官员,之前在大宁说一不二的都指挥使司,才是最终要下手的目标。 想想也对,不把大宁都指挥使司打趴下,即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设立,也是个橡皮擦的职能,无论是想大展拳脚为国效力,还是浑水摸鱼多捞些好处,都无法得偿所愿。 要达到目的,必须设法削弱大宁都指挥使司的权力,如果能将管事的拉下来几个,那就更好了。 孟清和目标最大,想扳倒大宁都司,想忽略他都不可能。 大宁的发展着实是太快了,单以都司管理,的确有些力不从心。设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是必然。有人就是抓住了这点,才会有恃无恐。涉及到天子之意,便是朱高煦兄弟和沈瑄都无法在明面上帮忙。 孟清和觉得憋闷,却也无法,皇-权-时代,这就是现实。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拿上鸟铳的图纸,到北京兵仗局临时设立在大宁的衙门走一趟。 图纸到了兵仗局,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但先保存自己,不给别人找麻烦的借口,才是上策。 “来人!” 就在孟清和策马赶往兵仗局,计划同白彦回白公公进行友好会晤的同时,一封弹劾大宁镇守及大宁都司的奏疏,已经通政使司封存,送入了皇宫。 奉天殿西暖阁内,朱棣一身明-黄-色常服,坐在御案之后。 翻开放在上方的一封奏疏,一目十行的看过,面色一沉。 “侯显。” “奴婢在。” “今天,司礼监是哪个当值?” 侯显顿了两秒,回道:“回陛下,是卫荣。” “金陵的?” “陛下,是王府旧人。” “王府出来的?”朱棣冷笑,“忠心没有,能耐倒是不小。” 这话不对。 侯显躬着身,不敢接话,瞄一眼天子手里的奏疏,心中有了猜测。若真如此,当真是胆大包天,活够了。 “你去,把卫荣给朕叫来,朕有话问他。” “奴婢遵命。” 侯显退出暖阁,带着两个小太监,找到了卫荣当值的阁房。 “卫掌印,天子宣召,和咱家走吧。” 卫荣手一抖,表面故作镇定,心中却打起了鼓。 莫不是,被发现了? 他只是将通政使司送来的奏疏换了个前后,平日里天子也不会计较这个,难道……想起渊阁给他传信的笔吏,再看侯显的样子,卫荣终于意识到,收的那几锭银子烫手,怕会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侯公公,天子那里……” 卫荣陪着笑脸,想从侯显嘴里探一探消息。不料侯显压根不理他,走在前边,头也不回。 卫掌印心中暗骂,脚下却要快步跟上。 一路到了西暖阁,别说侯显,就是跟着他的两个小宦官,也是一言不发。卫荣急得满头汗,照旧什么都没问出来。 “陛下,卫荣带到。” “让他给朕滚进来!” 怒喝从暖阁内传出,卫荣当即脚软了。 最后,是侯显架着他进了暖阁,跪地叩头,一封奏疏劈头盖脸砸下来。 “说!” 朱棣不说原因,只让卫荣自己说。 卫荣颤抖着身子,看到奏疏上不甚明显的标记,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这封奏疏,恰是弹劾孟清和那封,原本该放在最下,却被卫荣动手,放到了第三封。 第一封,是从安南送回的消息,第二封,是河南山东州县发天灾之事,第三封,便是弹劾大宁的奏疏。 收买卫荣的人,也算是用心良苦。 不说能把准朱棣的脉,也对他的性格了解五六分。 有了前两封奏疏打底,朱棣的心情定然不会好,再看到大宁的种种不法,欺君罔上,定是会火冒三丈。 拥有权力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觊觎权力。 弹劾大宁都司-私-设-刑-堂,擅役边民,虚报屯田开荒之数,欺君罔上。大宁镇守罔顾礼法,私造火器,截留税收,结交鞑子,图谋不轨。 每一条,都能轻易燃起朱棣的怒火。 朱棣果然喷火了,但喷火的对象却不是孟清和和大宁都司,正相反,是出头弹劾大宁的礼部尚书,以及收买卫荣,私-窥-圣意的朝中大臣! “好,当真很好。”朱棣怒极,“拉他下去,朕不想再见到他。” “奴婢遵命。” 卫荣被堵住嘴,一声饶命没能出口,或许该说,永远不能出口了。 bsp;“宣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朱棣靠在龙椅上,一声冷笑,他的确有意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有人却想借他的手,扳倒大宁都司,谋取私利。 “当朕是傻子吗?” 朱家人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优点,护短。 沈瑄是朱棣的义子,是在朱棣身边长大的,孟清和同沈瑄关系不一般,自然而然,也被划拉到朱棣的护短范围之内。 这并非意味着朱棣对大宁-私-造-火器一事不予追究,但在他的观念中,这属于朱家内部问题,旁人敢-插-手,借题发挥,找他护着的人毛病,连他都算计进去,就别怪他抄刀子下狠手了。 第163章 永乐帝决心收拾某个人,绝不会手软。 上疏弹劾大宁都司,直指兴宁伯的礼部尚书,很快收到了锦衣卫的驾帖,惊疑未定,乌纱已被摘掉,锁镣加身。 礼部尚书之后,两名翰林院编修和兵科右给事中,都被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 诏狱大门敞开,锦衣卫指挥使杨铎,一身大红锦衣,黑纱幞头,坐在北镇抚司大堂中,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眉如远山,唇边带笑,不见半点凶戾。 堂内的两名指挥同知,四名指挥佥事,堂外数名校尉千户,同时打了个寒蝉。 今日被请来的这几位,怕是要倒大霉。 不扒皮抽筋,也会成为诏狱的长期住户。 堂外传来一阵马嘶,继而是一阵大骂,紧接着是刀鞘拍击在人背腿上的声音。 一名校尉到堂前回报,犯官带到。 “到了?” 杨铎放下茶盏,站起身,“李宗伯难得来一次诏狱,本官当亲自迎一迎。” 锦衣校尉领命,刀鞘声更加刺耳,怒骂声渐渐停了。 北镇抚司请人,十次有七八次要在门前闹上一闹。 唾骂,痛斥,都是家常便饭。 杨铎不与之争论,只一个字,打。 耍嘴皮子-功-夫,不是锦衣卫的作风。 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证据确凿,问斩扒皮,才是锦衣卫办案的最高宗旨。 驸马都尉梅殷被都督佥事谭深,锦衣卫指挥赵曦所害,锦衣卫惹上了官司,查出是私仇,本该结案。偏有不怕死的,将这件事牵扯到了天子身上。 靖难中,梅殷站在建帝一边,曾出言斥责朱棣,也曾同燕军交战。靖难后,被天子召见,更是一副油烟不进的样子,还曾被御史弹劾“蓄养亡命之徒”,给朱棣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为天子出气,结果了梅殷,再交出个替罪羊,完全有可能。 相信这种说法的朝臣不在少数,却无人上疏讽谏天子,一致将火力对准了锦衣卫,甚至是锦衣卫指挥使杨铎。 不能将锦衣卫裁撤掉,将杨铎拉下马也成。 自永乐朝复设锦衣卫以来,朝臣们彻底领教了杨铎的厉害。 心思缜密,行事严谨。 性格难测,只忠于天子,翻脸抓人丝毫不讲情面。 上一刻笑得-和-风-化-雨,下一刻就能将人踩到脚下。 凡是同杨铎打过交道,到过北镇抚司的官员,听到杨铎的名字,做梦都会被吓醒。 “犯官带到,卑职幸不辱名。” 指挥佥事纪纲抱拳,侧身让开,礼部尚书等四人已被打得倒地不起,脸色煞白,满是汗水尘土,脊椎骨似要断了一般。 杨铎斜睨一眼,不语。 纪纲解释道:“李宗伯不了解咱这的规矩,卑职斗胆给他讲讲。” “恩。”杨铎走到礼部尚书面前,粉底皂靴,绣着银线的衣摆,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四人眼中,是嘲笑,更是-侮-辱。 “李宗伯一向可好?”杨铎单手负在身后,笑着说道,“下官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狗贼!”李至刚撑起力气,怒视杨铎等人,骂道,“助纣为虐,颠倒黑白,为鹰犬之行的奸佞小人,敢称朝臣,简直是笑话!” “大胆!” 刀鞘扬起,啪-的一声,李至刚又跌回了地上。 “我劝李宗伯说话前多想想。”杨铎仍是在笑,“杨某蒙圣恩,掌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司刑狱之事,怎么会是助纣为虐?李宗伯此言,对本官不满还是另有所指?” “小人!奸佞!” 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别说杨铎纪纲,北镇抚司的力士耳朵里都听出茧子了。 “请四位进去。”杨铎收起了笑容,“有些话,还是同几位私下谈比较好。” 两名翰林编修仍在大骂,李至刚却是连路都走不稳,被力士拖进了诏狱。一同被抓来的兵科给事中抖个不停,随时可能晕过去。 “指挥使,您看?” “先押着,不急着审。”杨铎将纪纲叫到近前,低声交代几句,“可明白了?” “卑职明白。” “去吧。” 纪纲领命离开,杨铎看一眼还残留着血迹的石台,双眼微眯,嘴边又掀起了一道小纹。 被带到北镇抚司的礼部尚书等人,分别被关押在不同的囚室中。杨铎并未下令用刑,反而让狱卒力士好吃好喝的招待四人。 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牢房里的老住户啃着硬馒头,看着开小灶的四人,目光中满是怜悯。 养肥了,才好下刀子。 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几名老住客,还打起了赌,赌这四人的小灶能开几天。 “日子越长,遭的罪就越多。” 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精神已变得麻木,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 。每次有新人开小灶,老资格都会赌上一场,赌-资-定然是没有的,不过是为苦中取乐罢了。 兵科给事中的小灶在五天后结束,两名翰林编修比他更早,米饭热菜变成了硬馒头,三人在诏狱正式落户,两天一次被请出囚室,到刑房谈一下人生理想处事哲学。 起初,是走出去,拖回来。 后来,是拖出去,抬回来。 再后来,变成了抬出去,再抬回来。 四个一同进来的新人,三个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有礼部尚书仍是每天米饭热菜,迟迟不见被请去刑房。 连续十几日,几乎打破了诏狱中的最高纪录。 狱中同僚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同起来。 “这位一定是犯了大事。” “谋反?” “欺君罔上?” “不对,必然是贪墨税银军饷。” 种种猜测围绕在身上,李至刚只能苦笑。 入住诏狱半个月后,李尚书的小灶终于停了,送到他面前的不再是米饭,而是一个硬得硌牙,还搀着砂子的馒头。 意外的,他竟松了口气。好似悬在头顶的巨石终于落下,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李尚书将馒头掰开,泡在冷水里,一口一口吞咽入腹。 狱卒和两名力士走到了他的囚室前,铁锁开启,“李尚书,请吧。” 李至刚站起身,挺直背脊,跨出了铁栏。 刑房中,等着他的竟是杨铎。 “李宗伯,近日过得还好?” 李至刚冷哼一声,满面正气,昂然而立。 杨铎笑笑,温和说道:“下官有事向李宗伯请教。” “可是本官弹劾大宁一事?”李至刚再次冷哼,“如此不必再言!“ “非也。”杨铎摇头,回手取来一份卷宗,展开,道,“下官请教的,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黄信漏泄狱事,违明典,六部隐瞒贪墨军需之事。李方伯可有告我?” “本官何能知晓!” “怎么,李宗伯想不起来?下官不妨为宗伯提个醒,李宗伯泰山犯法,未经有司呈报,李宗伯何以提前得知,向陛下求情?旧贮校场库内已有九十万斤黄腾,工部为何又请征于民?扩建会同馆所需材料已备,为何三次增加?”顿了顿,杨铎语带冷意,“发山东劳役,给役丁的新粮何以换做了陈米?山东野茧,山西瑞麦,引-流-民开荒,何以致有田之民背井离乡,富户破财破家?这些,李宗伯一概不知?” “本官不知!” 杨铎合上卷宗,垂下双眸,道,“下官听闻,李宗伯出仕之前,家中清贫,如今确有良田千亩,家财无数。上个月,李宗伯刚在老家修了祠堂,扩了宅院吧?” “你……” 杨铎不给李至刚申辩的机会,继续道:“洪武中,李宗伯出仕礼部郎中,坐事戍边,寻召工部郎中。后坐事下狱,罢官免职。今上临祚,闻宗伯有才,下旨召还,授礼部尚书,以近臣待之。敢问宗伯,下官所言可有错漏之处?” 李至刚转头,似不屑,负在背后的手却隐隐发颤。 “以太-祖高皇帝所定官员俸禄,李宗伯的良田豪院从何而来?”杨铎冷笑,“李氏宗族何以豪富?鱼肉乡里,霸占民田,欺压良善,以陈米换新米,大肆获利,便是所谓的耕读之家,天官之姓?” “休要血口喷人,污蔑本官!” “证据确凿,何来污蔑?”杨铎道,“据下官所知,李宗伯同郑司徒有旧,与赵、刘两位侍郎颇有交际。此次户部联合工部贪墨之事,李宗伯当真不知情?” “本官不知!杨指挥所言,本官一概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宗伯当真不吃敬酒?”杨铎拿起另一份卷宗,比起第一份明显厚了许多,“提醒宗伯一句,北镇抚司的罚酒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见李至刚仍不言,杨铎冷笑,“纪纲。” “卑职在。” “本官明日进-宫面圣。” “杨指挥放心,卑职一定在今日将事办好。” “恩。” 杨铎起身离开了刑房,没再看李至刚一样。 纪纲拿起杨铎丢下的卷宗,翻开,“李宗伯,卑职可要得罪了。” 炭火在铜盆中熊熊燃烧。 铁门合拢,门里门外,顿时成为了两个世界。 走出诏狱,杨铎一路都在思索,递送给天子的条子该怎么写。 弹劾大宁镇守贪赃枉法,欺君罔上,图谋不轨? 简直是笑话。 杨铎捏着虎口的枪茧,冷笑一声,以为天子是太孙吗? 根本没有必要针对弹劾大宁的奏疏发作,查出此事背后主谋,自然有办法令其永世不得翻身。朝中诸公,扯破脸皮去抓,没有一个干净。光是每年的冰敬碳敬,足够让六部过一遍筛子。 有南北两京六部对比,天子眼中已是容不得沙子。何况,这粒沙子委实不小。 /> 从官十余载,良田无数,铜钱成山,太--祖高皇帝年间,早剥皮充草。 今上正想发作几个,杀鸡儆猴,梯子就递了上来。 抻着脖子,还要叫上两声,自以为得意,殊不知刀子早就架在了脖子上。 叹息一声,状似悲悯,当真是不想办都不成啊。 天子有意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掌管民政,近段时间,盯上大宁的朝官的确越来越多。兴宁伯要头疼的日子还长着。 该不该提个醒? 杨铎单手按在绣春刀上,摩挲着刀柄,摇摇头,有定国公在,不必多此一举。 大宁城 孟尚不知南京城中因他而起的风波,将鸟铳的图纸送到兵仗局后,终日一门心思的扑在改进冶铁工艺和火器研发上。 “刘熟手怎么说就怎么做,缺钱缺人尽管开口。本官只有一个要求,务必将此事做好。届时,本官会向朝廷为诸位请功。” 鼓励的话不能少,实际的利益更要摆在明面上。 遵化的工匠抵达大宁之后,孟再次登门拜访白公公,白公公果然是个好说话的人,直接从兵仗局派遣三名内管,数名有实才的吏,填补大宁杂造局的空缺。 大宁杂造局大使和副使面上不显,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从兵仗局要人,是伯爷对他们的工作不满? “两位不必担忧,兵仗局之人只是暂时借调。”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清楚,却也不能让手下的人寒心,“待此事完成,杂造局还会扩充,新增五个工坊,用人之处更多,两位家中可有适龄子弟?” 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十分明白。 工坊新建,需要大量人手,只要能力过关,依两人在杂造局中的地位,安排做个管事,监工,绰绰有余。 “卑职谢伯爷!” 职-场和官-场,看似两个不同的领域,某些道理却是相通。 规则要讲,人情也不能真的抛开。在不违背大原则的情况下,开开后门,也算不得什么。 安排好了杂造局的事,孟写给天子的奏疏也快马送出了大宁。 鸟铳图纸给了兵仗局,白彦回肯定会为他说话,锦衣卫没有异动,说明天子不打算办他。 同沈瑄的书信未断,得知他正驻军开平万全卫一带,遇到两股鞑靼游骑,鬼力赤的主力距离边塞依旧很远。 “开春后,鞑子会不会南下打谷草?” “未必,秋岁就没来。” “先前有定国公镇守北疆,如今又有魏国公,来了就是送死!” 这样的谈话,在边军中并不稀奇。 大宁制造的佛郎机炮在边关开吼,沈瑄朱高煦带数千士兵巡边,草原上的邻居,对打谷草的热情瞬间降落数个百分点。与之相对的,兀良哈部落的生意做得不亦可乎。 对此,朱棣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规定铁器火药等严--禁--交易,茶叶盐巴必须限量。 孟坚决拥护天子的决定,请来兀良哈的大小头目,开了一场生动活泼的边贸座谈会。 “物以稀为贵,量少才能卖上价钱,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兴宁伯口沫横飞,拳头挥舞,壮汉们聚精会神,听得如痴如醉。 原来,生意要这么做。 原来,他们的价格定得如此之低。 原来…… 总之,在会议之后,兀良哈的大小头目们无不捶胸顿足,恨不能把卖出去的粮食和茶叶再抢回来。 “许各位同鞑靼交易,本官可是担了风险的。本官视诸位如亲友,自己人。换做旁人,一粒粮食都不许出塞。” 垄--断生意啊,不趁机提价还等何时?既然一起担了风险,好处是不是也该分配一下? 价格太高,担心对方来硬的? 没关系,抽—刀子上!本官支持诸位,天子支持诸位,大明支持诸位! 壮汉们顿悟了,喜色满面回了部落,当天就将出售给草原的货物价格提高数倍。 不买?没关系,明天价格更高。 对鞑靼和瓦剌的生意,完全是卖方市场,明知道价格不合理,买货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真xxxx的不是东西啊! 从永乐四年到永乐八年,兀良哈同鞑靼瓦剌一直维持着交易,也始终摩擦不断,三方挥刀子互砍的次数远超和边军对殴。 到永乐八年,情况才发生变化。 无他,永乐帝带着数量严重超额的军队到草原拜访邻居而已。 距离猛虎下山,永乐帝杀出边塞只剩不到四年的时间。这意味着,马哈木和鬼力赤的幸福日子可以从后向前倒数了。加上孟这个变数,可以想见,草原邻居们的日子,将会何等的丰富多彩。 在那之前,孟还得想办法进一步完善火铳的制造工艺。大明的新式火铳火炮,也需在他处战场检测一下威力。 有幸被选中的试验场,正是安南。 第164章 永乐四年元月辛酉,一支由五辆大车,百余名骑士组成的队伍,由北迤南,飞驰在官道之上。 马上骑士均着朱红对襟袢袄,腰挎长刀,背负长弓-硬-弩。 为首的数名骑士,单手持缰,单臂撑旗,亲王旗及五行旗在风中烈烈飞扬。 惊鸿一瞥,气势惊人。 路过驿站,队伍并未停歇,只有队尾的三名骑士下马,吩咐驿卒灌满水囊,有现成的干粮全部送来,随后丢出一个钱袋,翻身上马,打了个呼哨,紧随前方的队伍飞驰而去。 “天爷!” 驿卒捧着钱袋,嘴里念着老天,呆呆的立着,仍在状况之外。 不过是些热水和干粮,竟然还给钱? 驿丞也被惊动了,快步跑到驿站门前,单手搭在额前,望着远去的队伍,咂咂嘴,看这架势,莫非是哪位进京的藩王? 没有亲王辂,也没有亲王仪仗,该是王府官属进京朝拜。 在驿站中歇息用饭的众人,此刻多在谈论这支队伍。 “人都说北疆边军骁勇,对上一两个鞑子不在话下,我还以为是虚话。亲眼所见,才知不是虚言。” “如今汉王和赵王都在北边,顺天府有定国公镇守,魏国公练兵,大宁城有兴宁伯,甘肃宁夏辽东等地都是将官骁勇善谋,兵强马壮,鞑子连谷草都不敢打了,生怕来了就回不去了!” “此言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自今上登位,北疆诸地早已今非昔比。见兄台面善,在下方多说几句……” 说话的是个一脸书生气的中年人,因事做罪被谪云南,后因精通算学被举荐,此次是到顺天府大兴县任主簿一职。想起赴任前同僚亲朋脸上的欣羡,不免更加得意。 顺天府,龙兴之地! 朝廷早有迁都之意,南北两京,谁主谁次,聪明人都能猜到。 翻阅永乐三年至今的朝廷邸报,除了外邦使臣朝贡,应天基本没多少好事,不是这个被抓,就是那个被贬。前段时间,高皇帝的女婿,今上的妹夫,驸马都尉都被人推桥下淹死了,还同锦衣卫扯上了关系。好不容易消停一阵,礼部尚书又被锦衣卫抓了,罪名一抓一大把,贪-污--受-贿,纵族人行不法事,欺压乡里,最低也是充-军-流-放。 反观顺天,虽是边塞之地,却频传佳讯。 荒田开垦,粮食丰产,互市繁茂,接连有草原部落归附,辽东女真来朝。 天子派遣两个儿子到北边就藩,令定国公镇守北京,又派魏国公到顺天练兵,加上异军突起的大宁城,对北疆的重视可见一斑。据言,大宁虽比不上金陵等地的繁华,边民和归附牧民的生活却日渐富裕,一天三顿,顿顿吃饱。 “听说大宁城中连乞丐都见不着。” “真没有乞丐?” “真没有。” 外人不解其中缘故,唯一能给出答案的,只有大宁都指挥使司和临时设置在城内的兵仗局。 在某个红毛的刺激之下,杂造局和兵仗局里的工匠都爆发出了巨大的工作热情。 工坊规模不断扩大,新产品陆续上马,人员缺口自然越来越多。 没有手艺?不要紧,当杂役。 是民户?呔!是民户不好好种田,四处闲逛,偷-鸡-摸-狗,先到局子里干两天杂活,劳动改造。视情况决定放还是不放。 杂造局内,佛郎机炮和火绳枪是主打,改进冶铁工艺有了一定成果。随着技术的熟练和材料的完善,有工匠在鸟铳的基础上造出了短铳,另有工匠认为火绳枪的点火装置过于不便,做出了自动点火装置,甚至提出了遂发抢的概念。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理论和工艺都不成熟,大明工匠的研发和动手能力还是让孟大吃一惊。 认真想想,其实他才是土著,这些作坊里的工匠才是-穿-越-来的吧? 兵仗局得到鸟铳的图纸,如获至宝。 白彦回立刻给皇帝打报告,同孟的奏疏前后脚抵达京师。 靖难中,燕军在南军的大炮和火铳面前吃过大亏,李景隆用火炮围困北平,盛庸组织的火器队差点为朱棣的人生提前划上句号。 血淋淋的教训不容忘记,对火器能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朱棣和手下的一干武将都有极其深刻的认识。 武力强悍,不错。 武器强悍,更好。 两强合一,并驾齐驱,不说天下第一,也是想揍谁揍谁,想踹谁踹谁。 大宁进献的佛郎机炮让朱棣眼前一亮。白彦回和孟描述的火绳枪,更是让朱棣呼吸加快。 永乐帝搓着双手,兴奋得在大殿中转悠。 如此犀利的火器,如果大量装备军队,甭管北边的南边的,地上的海里的,通通洗净脖子,等着挨宰吧! 谁让咱手里有枪,家里有钱! 白彦回上报制造火绳枪同时,对兴宁伯的忠义之心大加推崇。并言,大宁杂造局所造火铳皆一一造册,同运送到大宁的铁料火药完全对得上号。从侧面印证,兴宁伯私造兵器,意图不轨,纯属污蔑!说这话的人才是真正的小人,奸佞! /> 被宦官斥为奸佞,不知在诏狱中的礼部尚书会作何感想。 朱棣却是连连点头,没错,这些没事乱蹦跶,见着好处就上,吃不到嘴里也要膈应一下旁人的,才是该下狠手料理的对象。 于是乎,锦衣卫的业务指标蹭蹭向上飙升。 不出半个月,李尚书的狱友增加十数人,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屡试不爽。 不愿见锦衣卫过于嚣张,也为探一探皇帝的口风,浙江等道监察御史充任领头羊,将已经下狱的礼部尚书和隆平侯张信-捆-绑-弹-劾。 图谋不轨不成,同样的借口用多了,大家都嫌烦。 贪-污-受-贿-也不成,下东洋的船队回来时,领钱的队伍中不缺隆平侯的身影。 御史们统一口径,弹劾两人上班迟到,下班早退,遇上祭祀天地这样的大场合,最后才到,只比天子早一步,丝毫没有敬谨之心。 “此辈不加惩戒,无以肃群僚。” 李至刚已经进了诏狱,囫囵个出来的可能性不大,好坏已经这样的,用他来试水最好。张信在靖难中立有大功,没他报信,天子连北平城都出不来。但比起朱能等人,张信不善于带兵,手里没兵权,算是半个富贵闲人,一样是个好对象。 如果陛下重惩,张信必定逃脱不掉,届时,武将不出头也不能保持沉默。 若是轻轻揭过,事情更好办。同样的罪名,不能办一个放一个,身为大明的最高统治者,总要一碗水端平吧? 当然,众人的目的不是将李至刚救出诏狱,而是以此为借口,限制锦衣卫的行动。 严格点说,是为了自保。 今天抓了礼部尚书,明天抓了翰林编修,后天抓了兵科给事中,大后天抓谁?洪武朝的清扫六部行动又要上演? 会不会因此让李尚书由充军变成砍头……总之,这不重要。 弹劾大宁一事再没掀起一点浪花。 朝大宁伸手,随时都可以。被牵连进六部贪墨一案,才会真的要命。 钱重要,命更重要。 朝堂之上,众臣慷慨陈词。 锦衣狱中,纪纲站在李至刚的囚室前,将朝廷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道出。 身为当事人,李尚书当有知情权。 说完,纪纲嘿嘿一笑,“想不到,真想不到,比起堂上诸公,卑职要学的地方相当多。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活到老学到老啊。” 李尚书哭了,一边哭一边捶地,伤心得无以言表。 纪纲吩咐,今天给李尚书备壶酒,下酒菜送两盘。 “一醉解千愁。” 跟着纪纲的两名校尉板着面孔,只以眼神交流。 “这样就哭了?太禁不住打击了。” “所以佥事才说咱们要学的还多。” “不动鞭子就能把人打击成这样,应该学习,值得佩服!” “佩服!” 李尚书在牢里借酒浇愁,醉后抛却斯,红着眼睛跳脚大骂,都是一群混账xx蛋! 杨铎没再让纪纲提审他,当天给宫内递了条子。隔日,皇帝对张信和李至刚的处置下来了。 隆平侯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 前礼部尚书李至刚涉贪墨一案,继续交由锦衣卫审理。 表面看,处置很公正。 实际上,张信不过是被弹了一指头,李至刚面临的却是巴掌宽的大板子,缓刑期过去,板子落下的力道会更大。 张信闭门思过了。一边思过一边感慨,当年冒着巨大的风险给今上报信,果然是英明之举。 李至刚在诏狱中凄风苦雨,最后的希望已然崩塌。 杨铎再一次坐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大堂之中,大红的御赐麒麟服,黑色绣着银边的幞头,单手支着面颊,指尖擦过眼角,隐去了嘴边的一抹冷笑。 锦衣卫的驾帖很快送到了刑科。 刑科都给事中面色惨然,左右给事中站起身,任凭词锋如刀,也拉不慢锦衣卫抓人的速度。 南京城内,一片肃杀。 这种气氛之下,北边来的一支队伍停在京城北门之前,汉王府左长史汪原令护卫打出王旗,交出路引,下马入城。 “立刻给赵王府递帖子。” 队伍抵达的日期比鸿胪寺预期的早了数日,好在京城赵王府和汉王都已竣工,赵王也在京中,鸿胪寺卿只需派人走个过场即可。 朱高燧看过朱高煦的书信,询问汪原,“汪长史,五辆车上的东西都是大宁带来的?” “回殿下,正是。” “路上一切可还顺利?” “回殿下,一切都好。王爷令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务必在皇后殿下千秋节前抵达京城。” “哦。”朱高燧点点头,“你见过兴宁伯,兴宁伯可说了些什么?” “兴宁伯并未 多言,吩咐卑职一路照看好马车,切莫令人打开箱盖。王爷下令卑职,进京后一切遵照赵王殿下吩咐。” 朱高煦走到一辆马车前,拍了拍木箱,几声闷响,“你不知道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回殿下,卑职不知。” “真不知?” “不知。” 朱高燧啧了一声,不再追问,“孤要进宫,汪长史同孤一起。” “卑职遵命。” 华盖殿中,永乐帝正宴请番邦朝贡使臣。 郑和下西洋的船队又有部分船只回航,带回大量的香料,珍珠,珊瑚,宝石,空青等物,还有第二批西洋朝贡的使臣,其中有爪哇麻喏八歇国东王孛令达哈派遣的使臣,以及吕宋,三佛齐等国的朝贡队伍。 丁千户也随船归来,他找到了能治疗疟疾的药物,是不是兴宁伯所言,尚不能确定。为避免出错,丁千户下令移栽十余树苗,砍断两棵成树,一同带回。 船队中人见丁千户带头砍树,纷纷效仿。 当地居民得知明朝船队要砍树,不白砍,花钱买,都拎起工具前来“帮忙”。 “寻常的林木不要。” 丁千户伐木是为寻找药材,船队中的商人却看到了商机。 朝廷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材,建造房屋,家具,都需要木材。 成功的商人,永远不缺少发现利益的双眼。有人在爪哇,苏门答腊和吕宋岛上发现了大量适合用于造船和制造高档家具的木材,计算过伐木运送回国的损耗路费,对比能卖出的价钱,立刻双眼放金光,发财了,这下要发大财了! 船队行到福建,遇上了到大明朝贡的日本和琉球船队。 巍峨如山的海船行过,单帆的小船几乎可以用瘦骨伶仃来形容。 吕宋等国的使臣登岸之后,同样被明朝的强盛震撼。 本来还打着各种算盘,此刻完全抛到了脑后。一只耗子妄想在老虎面前抖威风,不是“二傻”两字能够形容。 海船回到大明,带回的奇珍异宝和番邦使臣比之前多出一倍有余。 使臣队伍抵达南京,入住会同馆,献上方物,朝拜上国之后,永乐帝很是高兴,在华盖殿设宴,款待众人。即将返回安南的陈王子,不久前抵达的暹罗,真腊,鞑靼使臣也有幸列席。 原本,赵王赶在这个时候进宫并不合适,但在侯显禀报之后,永乐帝却没发货,放下酒杯,道:“高煦送来的?” “奴婢听闻,是大宁杂造局……” 侯显的声音越来越低,朱棣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看向坐在下首的安南陈王子和各番邦使臣,笑意多少有些渗人。 “陛下?” “叫高燧挑选三十名精通火器的亲卫,召锦衣卫金吾卫到武楼前戍卫清场,朕有好东西要请诸位使臣一观。” “奴婢遵命。” 永乐四年正月的这场宫宴,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史官记载,宴中,天子幸武楼前,览北疆进献火器。 佛郎机炮一门,鸟铳三十支。 上言:“公诸同好。” 武楼前,炮声裂空,铳机声如炒豆,连击而不炸。 后有骑兵-操-演,马上刀光如电,砍伐-木人,不过瞬息。 上拊掌大笑,言:“善!可一观。” 诸外邦使臣皆瞠目恍然,久而不语。 有安南陈氏当陛叩拜,言上国之威无远拂界。望陛下天地父母曲垂恩顾,终保余龄。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其后,琉球,暹罗,爪哇,吕宋,真腊等国使臣,亦皆顿首叩拜,仰上国之威。 或许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详实,史官在末尾,以看似顺带,实则重点提及的笔法指出,众人顿首之时,安南胡氏,鞑靼,日本使臣兀立。 别人下拜,这几位站着没动,这是很不好的行为。严重点说,是对大明的挑衅! 天子炫耀武力,其他人都服了,这几位不服? 很好,那就真刀真枪的试一试! 安南胡氏等,注定要成为茶几上的悲剧,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后世有人翻阅史料,惊奇的发现,史官记载的的顺序,恰恰是安南等国家地区悲剧的排列顺序。如果在中间加入一个瓦剌,就更完美了。 按照孟的理解,永乐帝是属帝王蟹的,别人不惹他都要挥几下钳子,敢当面撩龙须子,不是故意找死还能是什么? 或许是觉得作死的力度不够,在陈天平被明军护送回到安南时,胡氏设伏兵,当着明军和明朝使节的面,把陈天平咔嚓了。 咔嚓掉不算,仗着熟悉地形,安南拦截住了明军,把陈天平的尸首抢回去,千刀万剐,大张旗鼓昭告天下,“这人是冒充的!根本不是陈氏王族!杀他是为了正义!” 明军尚未行动,被蒙在鼓里的阮景真晕过去了,被抬回家之后,连夜收拾包袱,带着家人跑到占城,寻求--政--治--避--难。 附近地界,只有占城和大明的关系还不错,世仇什么的,都可以暂时抛下, ,保住全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阮景真一边带着家人跑路,一边泪洒途中,胡氏自己找死,拖累旁人算哪般?自己还为胡一元出谋划策,出个x的策! 朱棣自然震怒,下达了-军-队-动-员-令,小样的,不收拾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闻听消息,孟愣了半晌,如此拼命飞奔在找死的大道上,果真是没有最找死,只有更找死?不过能找死到这种境界,着实是少见。 “伯爷?” “没事。”孟放下敕令,手抵在唇边,咳嗽一声,“朝廷要调兵,去都司送个信,也好让朱指挥有个准备。” “遵令!” 高福离开后,孟又陷入了沉思。 朝廷调集边军发兵安南,沈瑄会不会去? 琢磨半晌,实在拿不准,提笔写了一封信,令人快马送去顺天,随即召来丁千户和供奉在府内的良医,如果沈瑄方便来大宁,准备好的药直接给他就行。如果不方便,就要给宣府和开原送信了。 不等沈瑄回信,朝廷又有敕令送到。 “召兴宁伯回京。” 回京? 孟捧着敕令,头晕。 这次攻打安南,难不成他也有份? 第165章 接到永乐帝敕令,孟立刻前往大宁都指挥使司,将手头未完成的工作做了相关安排。 “杂造局的火器工坊,刘佥事一定不能放松。遇到麻烦,可以拿着本官的帖子拜访兵仗局的白公公。” “卑职遵命。” “春耕的事情,马同知和徐佥事多费心。 “是。” “朝廷调三千守军,其后或仍有敕令下达,本官此次进京,先带一千五百兵卒,余下按定期出发即可。” “是。” “此行未知归期,夏季互市,诸位需当尽心,有兀良哈首领,辽东军民指挥使司上下前来,也当尽心安排。若有草原部落归附,可报知顺天,听从定国公之令。定国公若南下,报知魏国公。更有未定之事,汉王在,则快马飞驰宣府,赵王归藩,便报之开原。” “属下听令。” “余下之事,诸位可自定。另,朝廷有意设大宁布政使司,若接到敕令,当以礼相迎。”话到这里,孟顿了顿,略微压低了声音,“若是来者不善,故意找麻烦,也无需忍气吞声。陛下设大宁布政使司是为政令通行,诸位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就成。” 朱旺等人坐在堂中,沉吟片刻,明白了孟话中所指。 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是为了更好的发展,不是忌讳大宁都指挥使司-专--权,更不是为了下绊子。 朝廷派来的官员,实干派则好,有其他心思,脚没站稳就想挑起事端,不必客气,下马威绊脚绳,挖坑下黑脚,换着来。 “大宁能有今日,全仰仗上下一心。” 大宁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来帮忙便罢,来找麻烦的,立着来,横着送走! 永乐帝要迁都北京,大宁开原广宁三地,俨然成为了皇帝手里的钱袋子,大宁更是重中之重。 敢朝皇帝的钱袋子下手,收拾掐起来,绝对是挖坑填土无压力。 有背景如何。大腿粗得过皇帝? 何况,孟讲得明白,不是谁来都要埋坑里,只有那些不干实事,使鬼蜮伎俩的,才是下手的目标。人扔坑里埋上,说不定还会遭到表扬。 与孟共事至今,大宁都司上下,说话办事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大步朝前走时,都会留意一下前方是不是有石头硌脚,块小,一脚踢开,块大,找人一起搬。 亲密无间说不上,联手排除外来的干扰因素,却符合都司上下的共同利益。 天子的意思,没人能够违背。 分出布政之权没问题。打着朝廷的幌子踩线过界,坚决不行。 一颗外来的-老-鼠-屎,企图坏了一锅的鲜汤,痴心妄想! 必须一爪子拍死! “伯爷放心,下官等定当尽心竭力,报效天子,守土卫边。” 孟颔首道:“如此,本官便可放心南下。” “伯爷此行,可要将火器队带上?” “带着。”孟道,“组建火器队本为守边之用,汉王已经知晓,且本官已上疏朝廷,应当无碍。” “火器队可列入调军名册?” “不入。”孟摇头,“不过五十人,只当是本官的亲卫。” 朱指挥没有再问,转而与一同负责练兵的大宁都指挥同知商量,该调哪卫边军南下。 大宁辖下诸卫同鬼力赤掌控的草原地域直接接壤,边军大规模调动,很可能引来鞑子的窥-伺。 目前只是两三千人还好,朝廷一旦正式对安南动兵,调遣的边军数量最少也是万余。即便会有余丁补充,仍是个不小的缺漏。 “可以先垛集壮丁。”孟知道这点,他也头疼,“不归入守城军队,先安排屯田,春耕间隙操练,录好名册送到北京,魏国公奉皇命在顺天府练兵,只要他点头,问题不大。” 朱旺等人互相看看,暂时只能这样。 好在大宁实力今非昔比,有佛郎机炮和虎蹲炮装备边塞,火雷和火药的存量相当充裕,真有鞑子前来犯边,纵然新丁多些,凭借火器和战车地堡也能应对。 大不了不出城,直接在城头开炮,投掷火雷。 鬼力赤的骑兵总不可能飞上来吧? “朱指挥此言倒是提醒了本官。”孟敲敲额头,“边卫的-敌-台-寨堡一定要加固。春耕时多派遣边军巡卫,遇警立刻点燃烽火,护卫边民躲入寨堡,以固守为本。” 大宁地界上驻扎着兀良哈三卫,一旦烽火点燃,壮汉们定会第一时间出击。以近段时间壮汉们的表现来看,大宁城的安全不用担忧。只是壮汉们擅长是进攻,不擅长防守,为保全边民,大宁都司才定下以守为主的策略。 “伯爷放心,下官等定不负所托。” “诸位办事,本官放心。” 孟又提出,现有的寨堡应尽快加固,守卫关隘的人手不足,暂且先用木石堵住,设置火炮,日夜巡逻。堵不住,便挖掘深沟,预设木刺,遇到鞑子来犯,轰不死也要坑死。 想到大宁打谷草,门都没有! 商讨之后,众人都认为此计可行。推广到辖下边卫,不 不能全盘照搬,也可作为参考。 计定,众人各自领命离开。 孟回到伯府,提笔将今天所议之事,拣重要几项写成书信,分别送往宣府和北京。 沈瑄能不能看到,无法确定,给汉王提个醒是必须。至于魏国公那里,算是做个报备。以徐辉祖的军事水平,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经沈瑄提点,遇有重大决策或对卫边有益之事,孟都会给北京送消息。 有备无患。 徐辉祖知道了,北京行部自然知晓。再给皇帝上疏,便少了许多波折。 南京六部看他不顺眼,遇到和他相关的事情,总要挑刺。北京行部一样看他不顺眼,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再不愿意,也要站在他这一边。 孟不惧同官打嘴仗,却不愿意在无谓的争吵中浪费时间。 边防奏疏递上去,南京六部找茬,自有北京行部上去替他扛。 不厚道? 非也,此为共建美好社会,分工合作。 南北两京六部,十二位天官,二十四位侍郎,撸胳膊挽袖子,踹凳掀桌,吵架-群-殴的场面,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躬逢盛世,自当同乐。 孟表示,他是一心为国,绝对没有看热闹敲边鼓,借刀杀人的想法。 放下笔,吹干纸上的墨迹,撇撇嘴,好吧,只有那么一点点。 谁让某些人总喜欢把他当成软柿子捏? 要知道,柿子再软,也是有脾气的。 被盖了“奸佞”的大戳,洗也洗不掉,不做点对得起这两个字的实际行动,未免辜负了给他盖戳的忠义之士。 信送出大宁,孟立即打点行装,动身南下。 此行所带一千五百边军,多是骑兵,本该同列其中的陈虎,不久前因过调至行太仆寺,虽官职俸禄未变,前途却是彻底暗淡。 边军的荣耀和前程,都要凭战功积累。 行太仆寺的职责是养马,马养得再好,也和战功搭不上边。 于部分边军而言,行太仆寺是个相当不错的养老之地,也是一些世袭父职,怯于厮杀之人所向往的地方。对正当壮年,且以战功走到今日的陈虎来说,这道调令无异于晴天霹雳。 千户就是他的终点,想再进一步,难如登天。 得知此事,孟没有多言。 自孟重九去世,陈虎离开孟家屯之后,两人已是形同陌路。他不会刻意打压陈虎,也不会额外提携。 路是自己走的,怎么走,朝哪个方向走,都是自己选的。 逝者已逝,想弥补是不可能的。 错误已经犯下,每当想起长眠于地下的老人,孟还是会忍不住咬牙。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来到陌生时代,举步维艰。除了家人,孟重九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纵然老人有他自己的打算,他仍十分感激,其后的种种,更使他对老人怀抱着敬意。 或许,他没有立场怪罪陈虎。但他不会再同陈虎做兄弟,今生今世都不再可能。 临行之前,孟从杂造局和兵仗局的库房里-调-拨-三十支火铳,两门火炮,并将工匠造出的五支短铳全部带上。 一千多人的队伍行出大宁城,都司上下均来送行。 路旁田间,边民和屯田的守军已忙着春耕。 孟下令,绕过阡陌,不许踩踏一株秧苗。 “纵马坏田者,以军法处置,绝不轻饶!” “卑下遵命!” 出大宁,过顺天,下河间。 一千五百多军汉,骑兵在前,步卒在后,护卫着居中的大车,浩浩然向南方行去。 官道平坦,孟始终坚持骑马。进入山东,路况改变,人渐渐稠密,队伍行进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孟终于离开马背,坐上了马车。 缓解一些疲累,顺便避开沿途拜会的州官。 官-场-上的规则,他明白。但礼贤下士,广交朋友,不符合他的身份,会引来麻烦。 没有减震系统,马车里铺了两层垫褥。 靠在车壁上,孟舒了口气,幸亏在大宁外出时时骑马,不然,他真撑不到现在。 高福打马上前,道:“伯爷,前方有处驿站,可稍作停歇。” “离济南府还有多远?” “过了禹城,就快了。” “先到驿站歇息,趁着天色还早,赶往下处驿站。” “遵令。” 路旁驿站中,已有路过运送公的快马歇息。 驿丞扫过高福腰间悬着的镀金银牌,立刻行礼拜见。 “不必,此处距离前方驿站还有多远?” “本驿是新设,前有平原驿,不过五十里。” “多谢。” 高福谢过驿丞,报知孟。队伍只在路旁稍作歇息,补充了 干粮热水,很快再次上路。 孟赶往京城时,沈瑄仍在巡边。 有边军斥候回报,鬼力赤阿鲁台也孙台率鞑靼骑兵,折道东南,有犯边之意。 宣府,开平,兴和,辽东诸边卫,纷纷派遣骑兵日夜巡逻,防备鞑子掠边。 沈瑄领兵暂驻开平,携带敕令的天使从北京辗转至开平,才见到了巡边归来的定国公,同行还有魏国公遣来的亲卫。 “天子闻鬼力赤阿鲁台等率众南行,欲-来-剽-掠,令诸边勤练军马,坚固城池。敕定国公领三千骑兵一万步卒备御兴和,旦有贼寇扰边,武城侯守城,以宣府兴和之兵出袭,以退虏军。” “臣遵旨!” 沈瑄向南叩首,起身接过圣旨。 “咱家还要赶去宣府,不便多留,就此告辞。” “王公公慢走。” 送走天使,魏国公派遣的亲卫才道明来意。 “天子召兴宁伯还京,此时应已启程。这是兴宁伯送到北京的守边之策,魏国公看过,认为可用。大宁有垛集军丁之意,魏国公也允了。 沈瑄看过书信,的确是孟的字迹,之后附有徐辉祖的短信,简言对此的看法和可行之处。 “魏国公可有其他吩咐?” “不曾,只令卑下将信送到定国公手中。” “本官知道了,你暂且下去歇息,有吩咐自会叫你。” “是。” 亲卫退出堂下,沈瑄又拿起了孟的信细读,对照徐辉祖的短信,片刻,起身走到案后,提笔写下一封奏疏,誊写无误,盖印,朗声道:“来人!” 翌日,沈瑄启程前往兴和所,写有定边之策的奏疏也由开平送往南京。 沈瑄本也给孟写了信,中途却改变了主意。 不出意外,鬼力赤此次仍将无功而返,边患暂解。出征安南一事,十成十已是定局,北京有魏国公坐镇,天子定调他还京。 三月底,孟领一千五百边军抵达南京。 士兵被安排在京城郊外驻扎,孟领亲卫入城。 这次回京,能明显感觉到不同。 没有爵位的武官。 荣封一等伯,手握实权的一方镇守。 迎接官员的热情,多少让孟十二郎吃不消。 不是说南京的官都不待见他?如此友好算怎么回事? 笑里藏刀?抽冷子下黑手? 想想之前还被唾沫星子喷满脸,孟瞬间提高了戒心,无论如何,警醒些总没错。 笼罩在兴宁伯怀疑的目光下,鸿胪寺序班只能苦笑,原来友好点也招人忌讳? 回到京城伯爵府,不及歇息,立刻有帖子送上了门。武官最多,臣也不少。 赵王最干脆,帖子也不递,直接上门。 亲卫不敢拦他,孟想撵人,却没那么大的胆子。京师之地,天子脚下,永乐帝在上边看着,挥舞着扫把将他小儿子从家里撵出去?生活很美好,他还没活够。 “见过殿下。” 衣服换过,简单梳洗过,精神恢复了不少,否则,当真没法接待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兴宁伯一路劳累,孤瞧着,脸色不怎么好。” “殿下过虑,臣一切都好。” “是吗?”朱高燧一点也不客气,觉得孟摆出的点心不错,两口一块,顷刻间,盘子就见了底,“兴宁伯别见怪,孤刚从宫里出来,午膳还没用。” “……”这是暗示要在他家里蹭饭? “恩,这点心不错,不甜,很是入口。”朱高燧笑眯了眼,“孤记得,兴宁伯府厨子的手艺相当不错。 “殿下过誉。”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坚决要在他家里蹭饭! “孤听说大宁组建了一支火器队?” “回殿下,不过是小打小闹。” “是吗?”朱高燧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半杯茶水,他的确是饿了,不想回家开火,诚心想在孟家蹭顿饭,“父皇对此事十分关注。” “殿下是说?” “之前皇兄进献的火炮和火铳都是好东西,父皇很高兴。”朱高燧道,“父皇派人问过兵仗局和军器局,得知此种火铳可以大量制造,铁料仍可改进,已下令五军都督府举荐百户以上精通火器者入京待用。” “那……” “父皇得知大宁已先设火器队,且令出兴宁伯,此次召兴宁伯入京,九成会问起此事。” “多谢殿下告知。” “不必。”朱高燧笑道,“兴宁伯帮了孤不少忙,用不着谢孤,谁让咱们是朋友。” “殿下……”孟被感动了。 朱高燧正事说完,又端起点心盘子,“都这个时辰了,府上该摆饭了吧?” “……”去他xx的感动! 第166章 皇帝的儿子,自然非同凡人。 数月未见,朱高燧脸皮的厚度明显上了一个新台阶。 孟抵京十日,朱高燧在兴宁伯府蹭饭九日。余下一日,宫中设宴款待四夷来使,天子下令平王赵王一同陪坐,朱高燧整日留在宫中,想蹭饭也没机会,兴宁伯府终于得以清净。 可惜,清净只是暂时。 宫宴翌日,贵客再度临门。 见到赶着饭点来敲门的朱高燧,孟无奈叹息一声,扶着脑袋,摆摆手,让亲卫下去。 罢了,不过是几顿饭,他忍! “殿下今天想吃什么,咸口还是甜口,饼子还是馒头?肘子准备几个?” 坐在太师椅上,听完孟的话,朱高燧咧嘴一笑,“不用太麻烦,孤不挑食。” “……”这位倒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朱高燧说他不挑食,孟却不敢马虎,依旧召来长随,吩咐厨下精心准备,不论其他,荤菜的量必须足。以他对朱家人的了解,摆出满桌素菜,一盘荤菜没有,赵王绝对掀桌。 材料都是现成的,厨下忙了小半个时辰,伯府摆饭。 看着整盘分量十足的肘子,朱高燧满意了,翘起大拇指,兴宁伯果真知孤。 孟干笑两声,“殿下用好。”拿起筷子,端起碗,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风卷残云,荤菜素菜加一起,连菜汤都没剩下,都吃得干干净净。 孟对朱高燧蹭饭的行为不爽,却一直没开口撵人,始终敞开大门欢迎来蹭,顿顿好菜好饭的招待,不是没有原因。 一来,他不缺这点粮食。二来,朱高燧几乎日日前来报道,帮他挡了不少麻烦。送上门的拜帖,凡是不想见的,都可以用赵王的借口的推掉。三来,皇帝召他回京,至今没有宣他觐见,如果不是朱高燧三天两头透个消息,他心中也会没底。 毕竟,皇帝只下了召还的敕令,没说是赏还是罚。 大宁的一千五百边军仍在郊外驻扎,就地修筑营寨,挖掘浅壕,随军的帐篷,做饭用的铁锅,军粮和堪称奢侈的香料,都引得京城守军侧目。 一天三顿,两干一稀,三日开一次荤,大锅炖肉的味道,香飘十里。 大内侍卫,五军都督府,全都瞪眼。 天子二十六卫,大汉将军起点最高,旗手卫次之,再次为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其中不乏勋贵高官家中子弟,在营中时,也不见如此高规格待遇。 伙食自然不缺,可远洋舶来的香料,以及从未在京中见过的药品,绝对是稀罕物。 不是说边塞苦寒,边军屯田不易,京城每年以舟师运粮,边军仍多以高粱饼子荞麦面充饥? 如今观兴宁伯带到京城的边军,从千户到百户,从总旗到小旗,从骑兵到步卒,个个高大威武,堪称猛士! 吃不饱能壮成这样? 何况,太--祖高皇帝定下条令,边军及各卫所兵卒,定期入京-操-演,接受皇帝检阅,戍卫南京。永乐元年,大宁边军什么样,京卫仍记忆犹新,不过三年,就有如此变化? 大宁都司的钱,都用到了军汉身上不成? 完全说不过去。 此事不只引起了京卫的注意,还引来了朝中的目光。 先是六部,随后是都察院和六科,接连派人到郊外探查情况,九成以上,都是无功而返。往往离军营还有几十米,就被警戒卫哨发现,继而撵走。 “军-事-重-地,禁止靠近,违者军法处置!” 次数多了,板子也打不走,军汉们不胜其扰,干脆在大营四周立起了牌子,字写得不太好看,意思却很明白,谁敢再靠近,别怪老子的拳头不客气! 有御史闻听,嗤之以鼻,亲自乘轿前往郊外,不相信这些军汉敢将他也赶走。 事实上,军汉真敢。 不只赶了,还险些揍一顿。 x的言官,不识字吗?牌子立在这里,眼眶里长的是石头珠子吗? “尔等、尔等……” 打头阵的御史被气得头顶冒烟,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军汉咔吧咔吧握着拳头,从怀里掏出一根碳条,在牌子上又加了一句,用力点点,看见没有,未得朝廷明令者,不得靠近军营!敢冒充朝官者,狼牙棒伺候! 一边写,一边斜眼瞄着还没走的御史,差点把对方的鼻子气歪。 常年驻守边塞,同鞑子交锋的边军,岂是好惹的。 之乎者也辩不过,也没那份心思,明枪明刀,顺便问候一下找茬的祖宗十八代,才是爷们的作风。 甭管来的是谁,只要占住一个“理”字,到天子面前也一样能辨个明白。 欺负你? 老子就欺负你了,怎样!不服气,敲登鼓去! 军汉建议言官敲登鼓,自国朝创立以来还是首次,历数先朝,也是仅此一例。 堪称奇闻。 御史狼狈而去,一脸铁青。 & nbsp;说到底,无令擅闯军营,的确是他没理,挨揍也没处喊冤。自从事言官职业以来,不是没同军汉打过交道,如此难缠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想起那块能让人火冒三丈的牌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军汉竟通墨,简直是有辱斯,滑天下之大稽!出言侮辱官,更是岂有此理! 此定为兴宁伯授意,待他与诸同僚商量,必要狠狠参上一本! 御史本意是想弄清大宁边军如此富裕的真相,有如此财力养军,敢说都司衙门没有贪-污-受-贿? 经此一事,决意立改,同两三同僚联名弹劾兴宁伯纵使部下肆意妄为,轻蔑朝官。证据确凿,容不得他抵赖。 之前几次都没能将此人参倒,这一次休想再轻易揭过! 想到这里,御史也不乘轿,拎起衣摆,一路疾走,面带冷笑,已然有了腹案。 御史远去,军汉扛起牌子,转身回营。 真当他是傻子,证据留在这里,给找茬的当把柄? 火头军说今天炖肉,缺柴火,这块刚刚好。 早就听说这些京官和伯爷不对付,有事没事找伯爷麻烦,如果不是担心闹出人命不好收拾,来了,干脆就别回去了。 想到这里,浓眉下的双眼,瞬间闪过一抹杀意。 孟不上朝,无法反驳御史的弹劾奏疏,倒是朱高燧在朝堂上为大宁边军说了少好话。 大宁都司贪-污-受-贿? 亲眼看见了?有证据吗?就因为军汉的伙食好? 御史蹦高,“此非实证?” 朱高燧冷笑,“真贪了,会明摆着给人抓小辫子?图的是什么,陈御史不妨给小王讲一讲。” 大宁有钱,在朝中不是秘密。 大宁是皇帝的钱袋子,却有相当一部分朝臣不知道。 毕竟,给户部交税光明正大,给皇帝的内库交钱,总要私下里找些理由,否则,皇帝的面子也不好看。 御史以为抓住了大宁的把柄,殊不知,他正在撩老虎的须子。 朱棣是马上皇帝,知道领兵不易。同样知晓,大宁改善边军待遇,打出的是天子旗号。 据锦衣卫递上的条子,大宁都司对边军言,能一天三顿,偶尔开荤,都是皇帝授意,当拼以全力,卫土守疆,以报皇恩。 “大宁地处边塞,边军对面就是鞑子,不吃饱如何同鞑子对拼?”朱高燧高声言道,“诸位远在金陵繁华之地,身处脂米膏腴之乡,何知边军之苦?!” 御史想出言争论,朱高燧却压根不给他机会。 “孤在封地,吃的一样是军粮!两和面的馒头,大碗的炖菜,三天吃一顿肉,这就是好的?据孤所知,诸位家中,不说三餐珍馐,也是顿顿白米白麦,孤在北边时都吃不上!难不成诸位是人,边军和孤就是牲口?!” 御史哑火了,不要命才敢点头。 朱棣和朱高炽一起咳嗽,就算是比喻,也不能这么比吧? 说到后来,朱高燧撇开斯,想说什么,一股脑全都道出。 粗鲁?他就粗鲁了,咬他啊! 御史哆嗦,朱棣和朱高炽被口水呛到了。 “吃不完的馒头,孤都吩咐留着,下顿再吃。孤是亲王,大可不必如此,只因孤知道,种粮不易!孤的二兄亲自下田耕作,上阵带兵,出塞巡北,吃的比孤更不如。早年靖难,父皇带兵,何尝不是如此!不过是让军汉吃了几顿饱饭,吃几顿肉,诸位就要弹劾?没有军汉拼血,诸位能居庙堂之高?能绸衣美食,侃侃而谈?” “孤言在此,大宁边军的军粮衣饷都是该得,无一丝不妥。不只大宁,开原,广宁,辽东,宣府,顺天八府,甘肃宁夏,皆如此例!” “宣府是孤兄长的封地,开原是孤的封地,陈御史是否也要参孤-贪-污-之-罪?若是,孤等着!” 掷地有声,余音在殿中回响。 言官有讽谏亲王皇子-贪-虐-残-暴之责,但绝不是眼前这种情况。 朱高燧将火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将北疆边军捆到一起,装进了一个口袋。 弹劾大宁边军如何能展现诸位的刚正不阿,将北疆边镇全都干掉,才是真英雄! 顺便加上两个皇子,数位藩王,定国公和魏国公也不能落下。皇帝亲儿子,干儿子,兄弟,大舅子,全都一锅端,真正的名留史册,名垂千古啊! 对于朱高燧的胡搅蛮缠,朱棣先是气怒,继而欣慰,最后侧过头,继续咳嗽。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大明的永乐皇帝定会拍着龙椅,欣然大笑,好,这才是老子的种! 对比朱高燧,同列朝堂的朱高炽未免过于沉默。言官攻讦也好,赵王回讽也罢,都不见他开口。 一般情况下,如此表现算是不功不过。但在朱棣看来,关系到边塞安稳,对错分明之争,仍不出声,着实令他失望。 是过于小心,还是不愿得罪臣? 争论仍在继续,明显是朱高燧占据绝对优势。 言官耿直刚正不假,终究拿的是老朱家工资。 永乐帝虽 虽不言,却明摆着支持儿子,继续争,也未必能赢。 在皇太孙时期,臣们尚且可以继续努力,如今,好时候早已过去,真惹恼了龙椅上那位,不进诏狱也要充军发配。 明明是要打倒大宁都司,怎么会变成同赵王口舌争锋? 想将话题转换过来,却是千难万难。 硬着头皮扯开,赵王干脆甩着袖子哭。 朝臣也会哭,言官最爱用这招,皇子亲王当殿大哭,这成何体统? 朱高燧才不管这些,反正他是皇帝儿子,奉天殿里,除了老爹长兄,他最大。 朱高燧一边哭,一边诉说边塞的艰苦,边军的任劳任怨,边民的食不饱腹。 “父皇,你是不知道……儿臣苦哇……” 朱棣笑也不是,骂也不是,捏捏额头,摆摆手,退朝。 右班武臣麻溜退殿,走时不忘对朱高燧抱拳,翘起大拇指,殿下,好样的!做得好!臣等佩服! 左班臣也依序退出,被朱高燧严重打击的陈御史,几乎是被同僚架出了奉天殿。 朝臣走光了,朱棣走下龙椅,踢踢朱高燧,“行了,人都走了。” 朱高燧继续哭。 朱棣虎目一瞪,到底没忍住,一脚踹过去,爆了粗口,“臭小子,和谁学的,给朕起来!” 朱高燧滚一圈,站起来,“父皇。” “哼!” “父皇,儿臣也是没办法,这群光吃人饭不办人事的……” “恩?”朱棣皱眉,瞪着儿子,这群不办人事的,是他任命的。 朱高燧嘿嘿一笑,口误,口误! 朱棣不哼了,袍袖一甩,“这几天常到兴宁伯府上去?” “回父皇,兴宁伯家厨子不错。” “朕赐给你的典膳不得用?” “父皇赐下的自然是好。” “行了。”朱棣不打算继续和儿子绕弯,“你到兴宁伯府传朕口谕,明日,兴宁伯入朝觐见。” “儿臣遵旨。”朱高燧眼珠子一转,“父皇,儿臣早膳午膳都没用。” “滚!该去哪去哪!” “遵旨!” 于是,朱高燧出宫,到孟家奉旨蹭饭。 朱棣磨磨牙,没有回头,对仍留在殿中的朱高炽说道:“随朕来。” 朱高炽应了一声,“是。” 看着父皇高大的背影,抹了一把眼泪。 弟弟惹老爹生气,为何要受伤的却是他? 兴宁伯府内,朱高燧眉飞色舞,讲得酣畅淋漓,结尾处,用眼瞄着孟,好似在说,小王表现如何,英雄吧? 孟表情木然,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其实,他是昨夜没睡好,一直在做梦吧? “兴宁伯为何不说话?” 继续木然,“臣……无话可说。” “佩服孤?” 拍巴掌,“殿下英明。” 朱高燧仰头,恩,正该如此。 孟转头,捂脸,说谎,果真会让人感到羞愧。 不过,经朱高燧神来一笔,相信再没人敢轻易找大宁麻烦,效果比孟削尖了脑袋上疏有用得多。 早知如此,应该早点请朱高燧帮忙,说不定能免去更多的麻烦。 掌灯时分,朱高燧才离开伯府,孟没有歇息,而是坐到桌旁,拿起笔,一阵写写画画。 赵王早就透露,皇帝对他手下的火器队很感兴趣,明日觐见,提前做好准备,应该没错。 厢房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寅时初才熄灭。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孟又被叫起,简单用过早膳,换上朝服,走出了伯府。 天尚未大亮,七梁冠上的玳瑁蝉,隐隐泛着微光。 孟翻身上马,由亲卫在前方引路,遇有品阶低者,皆侧身让路。 坐在马背上,孟握进了朝笏,抿紧了嘴唇,踢了踢马腹,加快了速度。 在大宁城中尚且不觉,到了南京,才真正感觉到,他已列入武班的第一梯队。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即便是在京城,也可以横着迈几步了。 在奉天门前,孟下马,取出腰牌,抬头就见到了熟人。 金额交脚幞头,宝相花裙袄,铜葵花束带,皁纹靴,绣春刀,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杨铎。 许久不见,相貌没有太大变化,仍是感到陌生。 走近了,孟微微拧了一下眉,杨铎给人的感觉好似更冷了。同沈瑄的冷不同,带着一股-阴-寒-之气,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避开。 距孟还有三步,杨铎站定,侧立抱拳,“兴宁伯安好。” 孟回礼,未抱拳,只颔首,“杨指挥好。” 都督同知品级高于锦衣卫指挥使,然职权不 同,便是五军都督府都督,见到杨铎也会客气三分。 验过腰牌,锦衣卫让开道路,孟迈入奉天门,过金水桥时,不知为何,停下脚步,侧身回头,向身后看去。 晨光中,杨铎静立在原地,锦袍俊容,似一尊华美的雕像,不带一丝人气。 是错觉吧? 孟垂眼转身,将偶然升起的念头抛开,归入武臣行列,继续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 第167章 四鼓之后,锦衣卫鸣鞭,天子过御道,登丹陛,群臣朝拜。 孟位在右班,立于新城侯张辅之后,随礼乐礼官声下拜。 武之外,有齐王朱榑,秦王朱尚炳,宁王世子朱盘烒入朝参拜,孟不着痕迹扫了两眼,默默垂首,尽量让自己更像布景板。 可以想见,他不会是今天的主角,即便是,也是在罢朝之后。 在京城这些时日,朱高燧私底下透给孟不少“内-部”消息,其中就包括朱棣对宗室的态度。如周王,天子的同胞兄弟,唯天子之命是从,朱棣下令,绝无二话,自然是简在帝心,可以相交。如齐王,谷王等,最好远着点。 看到齐王府右长史递到兴宁伯府的拜帖之后,朱高燧提醒孟,最好推了。 “自永乐三年,齐王叔没少得父皇斥训。兴宁伯一直在大宁,怕是不知道,前不久,父皇在内廷发了好大的火气,就和齐王叔有关。” 朱高燧语焉不详,孟没有深问,天家的事情,最好不要有太多好奇心。即便他被赐了国姓,也属于编外人员,尽量躲远点,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他想不到这点,沈瑄的在信中的提点,也足以让他明白该这么做。 无论齐王是真有过,还是被诬陷,以朱高燧漏出的只言片语,孟能推断出,曾在建年间囚困在京,差点把牢底坐穿的齐王,怕是又要倒霉了。 齐王府长史的拜帖,不能明摆着退回去,也必须当没看见。 得罪齐王事小,顶多被穿几次小鞋。无意间得罪了天子,问题才大。 天子看某人不顺眼,还上杆子攀交情,这不是傻,是傻冒烟了。 孟料得没错,朝会伊始,便有朝臣向齐王发难,言辞厉如刀锋,同齐王站在一处的秦王和宁王世子下意识退开半步,明显不愿惹麻烦上身。 “臣启陛下,齐王于藩地多行不法,贪-暴-成-性,私-设-刑-狱,结无赖,餋剌客,私僣帝号为恶,及为-咒-诅-魇-镇-等事,察之皆有实证,罪不可宥,请治齐王之罪!” 朱棣面带沉怒,看向齐王,很显然,之前几次敕谕,甚至将周王的上表封存,送到齐王面前,令他仿效学习,认真改过,都没有效果。齐王依旧故我,本次入朝请罪,也未必出自真心。 齐王不是傻子,经历过建年间的牢狱之灾,他比谁都清楚,此次进京恐会凶多吉少。可他还是来了,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天子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从轻发落。 天子打着恢复太--祖-高皇帝成法的旗号靖难登基,将被建帝打倒贬谪的亲王宗室一一扶起,为的是让天下人看到,太孙不顾亲情,冷酷无情,违高皇帝遗志,专向叔叔下手,骑兵造-反是无奈之举,抢了侄子的皇位是正义所驱。 如今不过四年,悠悠之口仍未平,就要反其道而行? 朱榑了解朱棣,一旦对方下定决心,绝不会轻易罢手。他连朱允炆都扛不过,哪有底气同朱棣对抗? 看着站在一边的两个侄子,齐王万分后悔。当初不该犹豫,应该学习晋王和秦王,主动上表请裁减王府护卫,要么就学习宁王谷王,请天子为他换个地方就藩。 如今后悔也晚了。 天子一定会治他的罪,问题在于,举起的是砍刀还是木棍。 敲闷棍,还有恢复的希望。 刀子落下来,人头十成十要落地。 朱允炆对藩王狠,朱棣比侄子更狠。 齐王不敢向朱棣喊冤,却是灵机一动,须发皆张,怒视弹劾他的官员,厉声喝道:“奸臣又欲向天子进谗,效太孙时杀我耶?!” 殿中顿时一静。 孟腿站得有些酸,借着朝服的遮掩,小心动了动,忽然听到齐王这句叱喝,不免朝他看了一眼。 到底是洪武帝的儿子,永乐帝的亲兄弟,皇帝明摆着要收拾他,仍能见缝插针,寻出一份生机。 以齐王被弹劾的罪名,咒-诅-魇-镇一项就能要了他一家老小的命。 宁王也曾被弹劾-魇-镇,推到官属身上才躲过一劫,却也失了人心,只能寄-情-书籍,连刀枪都不再摸一下。 齐王未必有宁王的运气,但当殿喊出这句话,也为自己博得了一条生路。即使朱棣下决心要处置他,也必须再三考量,如何堵住天下人的嘴。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鼾睡。 天子削藩是为-集-权。 建帝做过,没成功,原因是他太急,也轻视了叔叔们的实力。 朱棣一样要-集-权,首要目标即是藩王手中的军队和护卫。他凭借燕山卫和边军-造-成-功,绝不希望后来者效仿。 挑来拣去,齐王成了第一个倒霉蛋。 不过,这个倒霉蛋明显比他预想中的要聪明。 欲效太孙? 打死朱棣也不能承认。否则,举旗靖难,复高皇帝之法,会成为彻头彻尾的一个笑话。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能马上废了齐王,也要除王府官属,裁撤齐王护卫。 齐王保住脑袋,也暂时保住了王位,只被关押在南京,容后再决。随同进京的齐王长史司仪等官属,一概被罢免,有罪证确凿,怙恶不悛者,立下锦衣狱。 &nb sp;“敕令山东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布政使司,革青州中左二护卫,除齐王官属。有被举罪者,押送入京。卫司官军校尉分调附近卫所,凡王府拘押之人,无罪释之。私立造作处,拘主管之人,其下工匠造册,察明户籍,或归原籍,或择熟手充北京兵仗局。” “臣等遵旨。” 听闻要将齐王手下的工匠充实北京兵仗局,孟很是眼馋。 大宁目前正缺人,究其原因,皇帝和皇帝儿子都要负责。只管要人不补缺额,谁能扛得住? 齐王收揽的工匠,手艺绝对不一般,北京兵仗局不缺人,多出来的名额能不能给大宁几个? 实在不行,用粮食换? 尽管眼热,也晓得这话不能当殿出口。只能暗地里思量,从皇帝手里要不来人,或许能在白公公那里活动一下,要么,就请汉王赵王帮帮忙。 沈瑄不用想,依朱高燧的话,很快就要进京。魏国公只管练兵,兵仗局和工匠的事压根不会插手。白公公的确不难说话,可要从他手里好挖人,也未必会那么容易,这事还是要仔细计划一下。 孟一边策划着挖兵仗局墙角,一边继续在朝廷上打酱油。 新城侯足够高大威猛,站在他的背后,相当适合溜号。 天子发落齐王,秦王和宁王世子不约而同,出了一头冷汗。 物伤其类,知道皇帝没打算料理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头皮发麻。 数名锦衣卫和大汉将军已步入殿内,将齐王“请”了出去。 孟侧头看去,杨铎正在其中。 齐王被办,锦衣卫发挥的作用定然不小。 奉天殿中,从朝中大臣到宗室亲王,落在杨铎身上的视线,或多或少都带着不善。 杨铎似无所觉,向天子行礼,随即退出了殿外。只在离开时向右前方扫了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孟不由得一凛,他看的是宁王世子,朱盘烒。 锦衣卫的脚步声远去,孟收回了视线。 锦衣卫是天子手中的利刃,无论砍向哪里,都是天子之意。不该知道的,即便亲眼看到,也要装糊涂。 虽然做不了官场上的老油条,但他不笨,趋吉避凶的本事还是有的。 想起立在奉天门前,仿若雕像的杨铎,心中不免慨叹,时间果然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开平卫,德州城,战火,硝烟,战场上沥血的将领,恍如隔世。 牵了一下嘴角,自己又何尝没变?换做七年前,他绝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齐王之后,有朝臣奏请发兵安南之事,之前不言不语的武将们顿时精神了。 “安南黎贼罪大恶极,天地所不容!” 刚被擢升为兵科给事中的新科进士汪渊慷慨陈词,历数安南罪状,同为兵科给事中的李经查缺补漏,扒-掉-了胡氏国王的外皮,直接以黎氏蔑称。 什么胡氏国王,分明是陈氏的外戚,上门女婿,逆臣贼子! 朝臣们选择性忽略了永乐帝赐给胡氏金印一事,纷纷上言,胡氏篡位,必须给以严惩。 “蕞尔小丑,敢潜伏奸谋,屠戮陈氏,害我使节。肆毒如此,罪恶滔天!不诛此贼,兵则何用!” 刑部右侍郎金纯更上一台阶,直接要将安南彻底拍死。 胡氏杀了陈天平,多少还有缓和余地,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送陈天平归国的明军发生冲突,甚至扣押了明朝的使节。 其本意大概是为留个人质,多个筹码,同明朝谈和。不想奉命护送陈氏归国的大理寺卿薛嵓性格刚烈,不愿-被-辱,在乱军中自杀了。 血都流干了,想救都救不回来。 薛嵓一死,安南的-内-政-问题立刻上升为国-际-争-端,直接关乎大明的面子和威信! 事发之前,许多朝臣并不赞同出兵安南,远征劳民伤财,户部刚宽裕几天,一旦和安南动手,粮食和铜钱必定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以户部尚书夏元吉为首,六部臣纷纷力劝皇帝三思。 北边不见消停,南边又要动手,不能有钱就往战争的窟窿里丢,必须更多的考虑国家建设问题。 薛嵓的死讯传来,朝堂上顿时炸锅,主-和-派全部变成了主-战-派,中间派成为了-激-进-派,一改之前主张,纷纷上疏奏请,必须给安南一个深刻的教训。 永乐帝翻过奏疏,捏捏额头,不搞国家建设了? 六部表示,建设要搞,仗也要打! 永乐帝再问,钱粮哪里出? 六部齐声道:户部出!户部不够,可就食当地。 这个当地,指的绝不是大明境内,而是安南。 永乐帝无言。 某种程度上,官比武官更狠,也更不讲究。 礼仪道德,以理服人? 话是人说的,必要时,完全可以将圣人学说换种解释。 臣们壮怀激烈,立意攻打安南,恨不能亲身上阵,比武将更加积极。 最终,永乐帝被朝臣“说服”了。 “逆贼之罪天地不容,朕意兴师讨伐,以彰天威!“ “陛下圣明!” 群臣叩拜,孟跟着下拜,口呼万岁。他突然觉得,大明的官的确了不起,难怪会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能趋势这些猛人的永乐帝更加了不起,完全可以立传出书,书名五个字《帝-王-厚-黑-学》。 永乐帝当殿下旨,就出兵安南一事,令六部拟出章程,又命礼部铸征夷将军及征夷副将军印。 群臣领命,无要事,退朝。 孟没急着走,留在队伍最后,果然等到了内官侯显。 “天子口谕,召成国公,新城侯,兴宁伯右顺门伴驾。” 孟捏了捏写好的条陈,跟上了侯显的脚步。 右顺门为屋宇式大门,红柱大木,顶覆琉璃瓦,两侧坎墙槅扇,有给事中轮值,并有宿卫执勤。 侯显请三人稍待,便转身匆匆离去。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换了常服的永乐帝才出现。 翼善冠,盘领窄袖袍,前后及两肩各织金盘龙,腰束玉带,浓眉虎目,一身-霸-者-之气。 比起朝堂上,永乐帝的心情似好了许多。 “拜见陛下。” 三人下拜,朱棣抬手,“免。” 侯显领内侍退后,永乐帝立于檐下,单手负于背后,言道:“朕召卿等前来,是问出兵之策。安南黎氏罪大恶极,朕决议兴讨。历朝出兵于南多分两路,一从广西,一择道云南。”话到此处好,朱棣顿了顿,“士弘。” 朱能上前半步,“臣在。” “若令卿将兵从广西入,以西平侯从云南入,当用师几何?” 翻译过来,如果朕要灭了安南,两路出兵,征调多少官军合适? 朱能道:“安南黎氏罪恶滔天,我乃仁义之师,伐至不仁,臣等奉养天威,当一鼓扫灭。师之多寡,唯上所命。” 陛下要灭了安南,打出的是仁义旗号,就要一鼓作气,才能彰显威严。出兵多少,还请陛下裁度。 简言之,出兵不能少,少了不够气势。 朱棣沉思半晌,转向张辅,“卿以为如何?” 张辅抱拳:“臣附成国公之议。”依天子的口气,两路大军出兵安南,主将是西平侯和成国公无疑,他顶多是个副将,成国公军事水平一流,听他的准没错。 朱棣颔首,再问孟,“此次出兵,卿有何议?” 孟眨眼,问他? 靖难之战,他有一定了解,安南那片真心不熟。除了中原人到那边容易水土不服,需要备下药材,还要小心大象犀牛一类的猛兽,当真不敢乱出主意。 “陛下,臣仅知西南之地有瘴气,大军中应多召医户,备下足量药材。于军械,尤其火器,需多加看护,以防多雨受潮,战时不可用。” “善。”永乐帝道,“卿所言均大善。” 皇帝开口表扬,朱棣张辅立刻附和。 孟有点头晕,飘飘然之际,狠掐一下大腿,不成,必须清醒点!以永乐帝的性格,会白夸吗?一定还有后招! 果然,善字刚落,话锋就是一转,“朕闻卿-操-练-之火器队骁勇,可以一当十,可有此事?” “回陛下,臣手中确有一支火器队,以一当十却不敢当。” “可在京中?” “回陛下,在。” “好。”永乐帝拊掌,“汉王进献火炮火铳皆出自大宁,朕甚心喜,然擅使火器官军虽众,操-练-之法却难得。” 话落,脸上带笑,看着孟。 朕话都出口了,不表示一下? 孟咬牙,吞下一口老血,他就知道! “若陛下不弃,臣愿领火器队-操-演,请陛下一观。” “好,兴宁伯果是国之栋梁。” “陛下,火器队暂驻扎城外,臣当遣人令其前来。” “不必,既是火器,自当于郊外-操-练,朕同卿到郊外即可。” “陛下……” 孟想劝一劝,皇帝出宫不是小事,让人知道和他有关,又是一桩麻烦。 “侯显,派人传旨,召平王,赵王,武阳侯等共赴大宁边军驻营处。” “奴婢遵旨。” 侯显领命离开,孟知道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只能奏请先到郊外点清军卒,清理场地。 “可。” 朱棣手一挥,准了。 孟叩谢,起身,离开皇帝的视线,一路飞奔。 今日之后,手里这五十个人,连带火炮火铳马刀,九成以上的可能又要交公。 来之前,他早就料到了……咬咬牙,一切为大明! 纵然如此安慰自己,出了宫门,骑在马上,迎着午后的太阳,还是忍不住的心酸,泪水横流,借着飞驰的骏马,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泪奔”。 一同出宫的杨铎, 看到此景,饶是心硬如铁,面冷如冰,还是控制不住的抽了一下嘴角。 兴宁伯果真是国之良将,非……寻常人。 第168章 孟一路飞驰出城,驻扎在城外的大宁边军得知天子-欲-观火器队操演,激动之余,迅速行动起来。 两门火炮,三十支火铳,五支短铳,均被装上改造过的战车。 两百骑兵,五百步卒迅速集结,各小旗口中的木哨引起了杨铎的兴趣,孟干脆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递给他。 “木哨,杨指挥应当见过。” 杨铎点点头,捏在手中,递到唇边,却没吹响,而是收进了自己怀中。 孟瞪眼,天子亲军就这样? 杨铎淡定自若,转头看向以旗帜号令军卒的百户,道:“兴宁伯练兵,果真有独到之处。” 有独到之处也不能白拿东西不给个说法! 一个哨子不算什么,这种风气不能助长! 孟继续瞪眼。 杨铎继续淡然。 很显然,锦衣卫指挥使的抗压能力,不是孟伯爷能比。 孟眼睛差点瞪脱窗,杨指挥使仍岿然不动。 队伍集结完毕,不远处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 锦衣卫打出仪仗,在前方引路,金吾卫羽林卫迅速清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或在马上,或散布于四下,不放过任何可疑迹象。 永乐帝依旧是一身明-黄—色-常服,腰间的玉带换成了金带,悬挂的玉佩也被摘下,换做了一柄漆黑鲨鱼鞘的长刀。 马背上挂着弓箭和箭筒,以箭头的锋利程度来看,绝不是做装饰用途。 以侯显为首,五六名宦官紧随在永乐帝身后,均是一身蓝色圆领窄袖衫,胸前背后有葵花图样,腰束革带,佩长刀,挂硬弓,有两名宦官背负短枪,身材高大魁梧,古铜肤色,面容硬朗。除了没有胡子,比边军更显彪悍。 将马缰交给亲卫,孟步行上前,目不斜视。尽量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还是忍不住的眼红。 身为大明的宦官,需要这么勇猛彪悍吗?需要吗?!这让纯爷们怎么活! “陛下,火器队已齐备。” “好。”永乐帝抬臂,马鞭遥指前往一处开阔地,已有边军立起木板和草人,还有数处石堆,“便择此处演练?” “回陛下,正是。” “可。” 朱棣点头,孟立刻下令辅兵将火炮推往预定处。考虑到观看者的角度和安全问题,原本设定的炮位做了改动,两门火炮减至一门,火铳兵后增加了骑兵,为首三名骑兵各负一支半壁长的短铳。 这样的排兵布阵很是稀奇,不只朱棣,一同前来的朱能等人也是满面疑色。 火炮不是搭载于车上,而是在两侧装有木轮,以辅兵推动。目测至少两百斤以上的重量,竟不需驽马,以人力即可运行自如? 更甚者,火铳可在马上使用? 太多的问题,一起涌上,朱能和张辅等武将均是满脑袋问号,“陛下,这……” “暂且细观。” 朱棣抬起右臂,止住了朱能的话头。 他想问的问题一样多,现在还不是时候。 孟请示操演是否开始,朱棣点头,“可。” “遵旨!” 身为火器队的创建者,孟不能置身事外,打马上前,立在队伍中,抽—出新佩的长刀。 刀锋一亮,又是让张辅等将领一阵眼红。 好刀! 看看兴宁伯手里的,再看看自己的,不免心中火热。 若是能得一把,就不虚此行。 刀身平举,炮兵已填装子炮。 令旗挥下,战鼓声响起。 伴着轰然巨响,一阵火光从炮-口--射--出,立在百米开外的石堆木板已然塌落,几点火星引燃了木板,火光迅速燎原。 三声炮响之后,列成三排的火铳手越过火炮,瞄准木靶草人,前排-发-射,最后一排填装火药铁丸,中间传递火铳,以保证射击不断。 三段式射击法,朱棣早已知晓,但大宁火器队明显有了改进,且更为娴熟。 五轮齐射之后,两排火铳手调换,五轮之后再换,立在前方的草人和木人无一不伤。火铳性能优良是其一,火铳手技艺熟练更为重要。 “大宁边军果然骁勇。” 大宁杂造局制造的鸟铳-性-能虽优于明军现有火铳,但连续发射十五次已接近极限。 铳身热得烫手,不炸膛,也有将人烫伤的危险。 “火铳散,骑兵冲锋!” 号令以鼓声和令旗传达,三排火铳手迅速向两侧散开,散开时没有转身,而是横托火铳,目视前方,依序后退,此举又让观看的朱能等人眼前一亮。 不过瞬息,火铳手已让开道路,五十名身着皮甲的骑兵,列成锥形,轰然发起了冲锋。 大宁骑兵以兀良哈及边军精锐为主,待遇极优。自永乐三年,归附的草原部落和野人女真接连成为兵源,竞争更加激烈。 参与火 器队演练的五十名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冲锋在前的百户斜举长刀,两侧骑士双腿-夹—紧-马腹,双臂举起短火铳,两声铳响,无数细小的铁丸如天女散花一般,飞向了前方的目标。 “此为何铳,竟不是以火绳引发?” 未见有火绳燃起,朱棣大惊,朱能张辅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即便是汉王进献的鸟铳,也要拖条火绳,大宁骑兵使用的这种短铳竟不需点火? 孟知道永乐帝和成国公等武将定会产生疑问,也考虑过是否要将短铳拿出来,最后,还是决定让士兵在操演中使用。 大宁杂造局的猛人们提出了燧发枪的理论,也着手实践。即便有各种条件限制,依旧把燧发枪给弄了出来。 原理说出来并不难,用燧石代替火绳,以扣动扳机压动弹簧,带动击锤击打燧石,通过急速-摩-擦-燃-起的火星点-燃-火-药。 看似简单的原理,制作起来却是问题重重 造出的燧发鸟铳,单兵根本无法使用,太重。经工匠们改进,这种半臂长的短铳便应运而生。 重量的问题解决了,有效射程和精准度却比鸟铳差了一大截,基本同没有改进的烧火棍有一比。 亲自参与试验的孟切身体会到了发明创造的困难,对永不放弃的大明工匠们佩服不已,敬意油然而生。 研发陷入僵局,是一名熟手的徒弟提出,一枚铁丸打不准,换成多枚是否可行。 工匠们豁然开朗,火炮中有子母弹,不能直接-套-用,却给了众人灵感。 成品拿出,孟拿起枪-身-加-粗,枪-口-略呈-喇-叭-状的火铳,笑容都是僵的。 变种散弹枪? 大明的工匠竟凶猛至斯,谁敢再胡扯华夏人没有创造力,都该像他一样穿-越几百年,亲眼见证一下历史! 明朝火器,除自主创新,也擅纳外界之长,经过改进,始终居于世界领先地位。 一直延用了几百年的鸟铳不必提,万历年间出现了可连发的迅雷铳,崇祯年间更有了关于燧发枪的记载。 华夏民族从不缺少优秀人才,只要给以合适的土壤,开出的绚烂花朵,足以令世界侧目。 只可惜,明的发展终究被野蛮截断,留给后世的,只有面对史料时的无尽叹息与遗憾。 大宁制造的短铳,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 可以在马上使用,散射的铁丸威力巨大,近距离可以击穿三指宽的木板。但射程终究有限,且马上不能填装弹药,一发过后,照旧是半截烧火棍。 饶是如此,永乐帝和成国公等人受到的震撼仍无以言表。 以至于骑兵冲锋,砍倒全部草人木桩,观看操演的众人竟没有一点反应。 叫好鼓掌通通没有,只有沉默,无尽的沉默。 骑兵们不免郁闷,难不成,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 擦一把脸上的黑灰,孟暗道,火器再好,火药质量却不太过关,其他不说,浓烟着实呛人。是不是该给白公公提点意见? 不过,制造火药好像不归北京兵仗局管,南京兵仗局的总领太监,他不熟。 朱高炽和朱高燧也随朱棣来到了郊外。 朱高炽瞪圆了眼睛,同老爹一样震惊。朱高燧早见识过大宁火器的威力,对大宁杂造局研发的火器略知一二,勉强能保持镇定。看到孟呈上的短铳,却是手心-发-痒,很想亲自用用看。 可惜被护卫拦住了。 不只是他,观看操演的众人,都只能拿着空枪过瘾,实际来一发?坚决不行! 孟不敢百分之百保证不出意外,万一突然掉链子炸膛,伤到哪一个都没法交代。 “陛下,此铳尚在改进中。佛郎机炮和鸟铳图纸,都为一夷人所献,此人现在大宁,从大宁杂造局大使做事。” “夷人?” “是。”孟不说,永乐帝也会知道迪亚士,不如主动交代,省得锦衣卫再递条子,“此人是臣麾下从海中所救,据他所言,是乘大食商船自欧罗巴而来……” 永乐帝一边兴致勃勃的比着短铳,一边听着孟的讲解。 跟着郑和出海一趟,就能捞回个极有用的夷人,带回不少倭人制刀工匠,该说是运气,还是颇有成算? 南京杂造局也有下东洋带回来的倭人工匠,制刀技艺的确非凡。兵仗局总领太监奏请,再到倭国寻觅良将。军器局起初不屑于使用倭人工匠,见兵仗局造出的刀枪愈发锋利耐用,也动起了心思。 此事不是不行,朱棣却没马上应允,他还有其他考量。 将短铳递给早等在一边的朱能,朱棣对孟笑道:“大宁所造火炮火铳,皆优于兵仗局军器局所造,堪称神机。” 见永乐帝笑成这样,孟顿时心头一颤。 来了,终于来了!深呼吸,沉住气! “朕观火器队甚好,欲再择擅用火器者,组军肄习。” “陛下英明。” “此军当以佛郎机炮,鸟铳为主,加之骁骑步卒,以万人为基,朕-欲-名为神机营。” /> 朱棣话落,以朱高燧和朱能为首,在场众人皆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 孟一边随大流高呼万岁,一边忍不住嘀咕,神机营?他是不是不小心又蝴蝶了一次? 据史料记载,神机营是明军征伐安南后成立的,距现在也没多长时间,提前出现,应该没太大问题的……吧? 反正佛郎机炮和鸟铳都出来了,原始版的燧发枪也问世了,神机营早几天成立,还能有谁举手-抗-议? 顶多永乐帝出门-横-行-霸-道-的次数多些,友好出访的大明舰队更无敌些,南边和北边的邻居悲剧一点,其他的,应该关系不大。 所以,不需要计较那么多。 孟很是心宽,动不动就要被老朱家人剥削,心不宽也不成。 “卿有大功。” 永乐帝终于良心发现,不打算继续在一头羊身上薅羊毛,非但没动孟手下火器队的主意,反而发下不少赏赐,孟本人没升官,却得金百两,算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赏赐之后,唯一的要求,将火器队的-操-练-之法及战时排兵布阵详写下来,呈交御览。 皇帝一份,成国公,新城侯,武阳侯要求抄录,连不怎么熟的淇国公等人都搓着大手,要求资源共享。 朱高燧拍着孟的肩膀,“兴宁伯,咱们可是朋友啊!” 潜-台-词,给了老爹,不能不给他哇! 朱高炽也凑起了热闹,“兴宁伯治军之能,孤甚仰慕。” 孟眼角直抽,杨铎没开口,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孟一眼,只一眼,什么都不用说了。 东西不给也得给。 孟伯爷无语望天,不如把手里这五十个人给皇帝了。 他说真的,比珍珠还真! 事情至此,仍不算完。 回宫之后,永乐帝当即召见工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当日便下令南京兵仗局军器局,参照大宁进献的图纸制造火炮火铳。 命令本身没多大问题,关键在于,要求的数量有些惊人。 皇帝大笔一挥,命南京兵仗局造铳一万七百,炮一千,箭十有二万五千。军器局造铳一万,炮八百,箭十有二万五千。均备御边之用。 括弧,需要某年某月某日前完工,括弧完毕。 命令到手,兵仗局傻眼,军器局亦傻眼。 兵仗局总领太监立刻派人快马飞驰北京,向白公公要图纸,借人,十万火急。 军器局没有兵仗局的条件,也不屑于向宦官低头,只能想方设法从附近州府-抽---调人手。应天十八府,一个没落,江浙地区的造船厂都过了一遍筛子。当地府尹州官差点抱着工部来人的大腿哭,人手一下少了三分之一,这是要了亲命了! 南京兵仗局和军器局被皇帝逼得掘地三尺,四处挖人期间,孟关紧府门,依皇命撰写练兵概要。 不是他不想出门,实在是出门太危险。 兵仗局和军器局已经暗地中放话,同兴宁伯势不两立。别看兵仗局总领太监和军器局大使各种不对付,在敲兴宁伯闷棍这件事上,绝对立场一致。 孟十二郎嘴里发苦。 这次,永乐帝没剥削他,却生生给他拉了十二级的仇恨值。 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还能不能愉快的做官了? 孟在家老实“修书”,兵仗局和军器局找不到出气对象,只能闷头发展大生产。 永乐帝始终没忘敢在他跟前蹦高的安南,敕令西平侯沐晟,自云南四川等都司选卒七万,并敕蜀王于成都三护卫选卒五千,集结精练。其后敕令顺天合兵五万,以定国公沈瑄为总兵官,南下征讨。 大军合用粮储,以户部,应天府库,天子内库共同调运。 顺天八府不出军粮,严备鞑靼侵扰为上。 边军南下之前,也孙台率领的鞑靼骑兵侵扰宣府开平一带,被架在城头的火炮和投掷而下的火雷直接赶跑。没有短兵相接就死伤上百人,别说也孙台,换成阿鲁台,鬼力赤,照样撑不住。 孟的填堵隘口,挖掘深壕之计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扛不住炮轰,想绕路都找不到地方,也孙台偷鸡不着蚀把米,损失了近三百部落勇士,连粒粮食的影子都没见着。 此战过后,鬼力赤立刻率领部落转道,东南有危险,必须往北走。实在没粮食,和瓦剌互砍,同兀良哈做不平等交易,也比被明军大炮火雷群轰强。 鞑靼吃了瘪,瓦剌不会笨到以身试法,北边顿时安静不少。 接到敕令,沈瑄离开兴和所,先到北京,同徐辉祖商谈之后,待五万边军集结完毕,登台点将。 号角声响起,战鼓阵阵。 沈瑄步下点将台,跃身上马。 银盔银甲,腰悬长刀,刀身似带着血光。墨眉星眸,侧面看去,仿若血色霞光,战场凶戾凝结而成的剪影,杀意凛然。 朔风起,百战雄狮,塞北铁骑,如奔腾的洪流,向南席卷而去。 第169章 五万边军南下,征讨安南,于朝廷而言,是一等一的大事。 北疆边军以骑兵为主,善用弓弩长刀。步卒多携带强弓,长枪,火铳。 兀良哈和鞑靼骑兵擅使马刀,从边军中选-拔-的精锐,则对长刀和加装了铁刺的长枪情有独钟。 枪身-灌-入了铁水和铜水,坚固无比。枪头加长,加-粗,楔有数十枚长短不一的铁刺和刷了桐油的木刺。 工匠在制造长枪的过程中,结合狼牙棒和狼筅的特点,制造出了边军独有的变种版长枪。其威力已在同鞑靼骑兵的对战中得到过验证,遇敌之时,迎面互冲,刀砍不及,一枪横扫,只要碰到身上,不死也要戳几个窟窿。 有兵仗局工匠开动脑筋,认为这样的战果还不够给力,制造出了变种长枪终极版,枪身上不只带有铁刺木刺,另加装数枚-倒-刺,寒光闪闪的亮出来,不用亲身体验,凭想象就知道被戳一下会是什么滋味。 边军给出了一个十分贴切的形容,“铁扒犁”。在军中几经流传,演变成了“铁-扒-皮”。 光听名字,已是-霸-气-侧-漏,见到实物,更是血腥气迎面扑来。 总之一句话,铁-扒-皮一出,谁与争锋。 兵仗局的白公公十分满意,抚过不长胡子的下巴,连连点头,好,很好! 咱家接管兵仗局,为的就是率领大家努力创新,制造出高水准,跨时代,杀伤力惊人的武器,狠狠压南京兵仗局和军器局一头。如今终于做出了成绩,自当向朝廷上奏请功! 功劳不小,问题也随之而来。在工匠的不断改进中,变种版长枪的威力提高了,重量也迈上了新台阶,即便是最强壮的兀良哈骑兵,拿着这样的武器,也无法在马背上挥洒自如。 一冲,一挑,随着惯-性,立扑。 十次冲锋,九次会栽到马背下边。 白公公想不出还办法,却不愿舍弃此等神兵利器,沈瑄得知,直接找上了兵仗局,将库房里的成品全都提走。 “骑兵不可,步卒当有大用。” 五千大宁和北京步卒组成的队伍,在南下之前练成新阵,即以铁-扒-皮开路,长矛和刀盾手在两侧,中有火铳兵及弓弩手,后有刀手。每四十至五十人一队,由总旗率领,两队一结阵,由百户号令。继而组成五百户阵,千户阵,直至千万。 组成新阵的多是百战之军,或分散或结成整体,于行进间已然有了默契。 “定国公大才!” 观看过小规模-操-演之后,随沈瑄一同南下的大宁开平宣府等边卫将领,纷纷竖起了大拇指。论军事谋略,排兵布阵,纵观北疆,也只有魏国公能同定国公旗鼓相当,略高几分。便是甘肃总兵官宋晟和宁夏总兵官何福,也要甘拜下风。 沈瑄下令,大军一路急行,绕开农田,在郊外扎营。除必须,过驿站不停,临城池不入。 能如此迅速南下,除了边军的体魄高人一等,多仰赖北疆各镇粮食丰产,队伍携带的粮草充裕。虽然不足以支撑五万抵达边境,满打满算,吃到南京完全没有问题。 “明日过济南,传令各营,不得扰民,不得践踏农田,违者军令处置!” “遵令!” 总兵官的命令很快传至全军,沈瑄的目的很明确,以最快速度赶到南京,同朝廷调集的几路大军汇合,接收粮草,誓师南下。 编练新战阵,也是为此次征讨安南做完全准备。 北疆多荒漠草原,空旷无际,最适合骑兵冲锋。西南林木茂盛,多雨多瘴气,骑兵未必施展得开,火铳和步卒将有大用。 一旦攻入安南境内,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都要提前做好计划。 展开孟的书信,抚过信末的私人印鉴,薄唇轻弯,一抹笑纹乍然闪现,旋即隐去无踪。 永乐四年六月中,朝廷调集的各路大军在南京汇集,沈瑄于中途赶到。五万边军渡江之后,同大宁边军一起驻扎在城外。 边军的强悍,雄壮,令行禁止,丝毫不亚于靖难之时。 沈瑄入城,到五军都督府签字盖印,证明五万边军一个不少,全都来了。 前脚离开都督府,后脚就遇上了宫中来人。侯显笑呵呵的一躬身,道:“国公爷,陛下召见。” 沈瑄安排好军营诸事,换下铠甲,随侯显进-宫。 罢朝之后,朱棣多在西暖阁办公,今日也不例外。 内侍通报,沈瑄步入西暖阁,不等下拜,永乐帝几大步走到跟前,一把托住他的手臂,道:“瑄儿,数月不见,一路可好?” 不要以为铁-血-皇-帝就没有温-情的时候,朱老四是个-虎-爸不假,挥鞭子教训儿子从不毫不留情,但长久不见,一样会像普通家长般惦记孩子。 针对这点,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曾十分羡慕沈瑄。在永乐帝没正式和义兄抢儿子之前,对朱高煦兄弟来说,沈瑄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在打击他们水晶般的心灵。 能和沈瑄处成今天这样,兄弟俩都感到不可思议。简直和朱高炽没有被老爹打击得想-报-复-社-会一样神奇。 果然如兴宁伯所言,世界真奇妙? “回陛下,臣万幸不负使命,五万边军正于城外扎营。” “好!” 朱棣大笑,用力一拍沈瑄的肩膀,道:“不愧为吾之麒麟儿!” 前边加个“义”字,也是朕的的儿子! 此乃帝王蟹性格,不服不行。 简单寒暄之后,朱棣赐坐。 沈瑄恭辞,“陛下,不合规矩。” “朕就是规矩。”朱棣手一挥,“坐下,咱们父子说说话。侯显,昨日进的饼子不错,再送些来。瑄儿还没用膳吧,先垫垫,稍后去坤宁宫一同用膳。高燧闹着要一同出征,朕本想让他尽快返回开原,头疼啊。” “赵王殿下有意随大军出征?” “朕也为难,不想惯着他。”朱棣摇摇头,“罢,此事再议。朕听说你练出了新的战阵,以步卒为营?” “回陛下,正是。” 沈瑄起身,取出写好的练兵图册,呈到朱棣面前。 薄薄的一本小册子,不过十页,朱棣却看了许久。侯显带人送上茶点,仍是头也未抬。 侯显知机,不出声,在身后挥了两下手,跟着他的宦官宫人立刻退了下去,西暖阁内只余下奏对的君臣。 良久,朱棣翻过最后一页,合上练兵册,舒了口气,从御案上拿起另一本稍厚些的册子,递给沈瑄,“看看吧。” “是。” 沈瑄接过,只看封面上的几个字,瞳孔一缩,认出是孟的笔迹,没有出言,而是一页页的看了下去。 火炮,火铳,骑兵,操-练-布阵,一字一句,均为孟所著。之后增添步兵,并于火铳手后添加弓弩手,则是永乐帝的手笔。 永乐帝的草书自成一家,十分-狂-放,好在沈瑄自-幼-开始拜读钻研他的墨宝,看起来毫不费力。 从头看到尾,册上的字句和布阵图已清晰印入脑海,很快找出了几处疏漏,改与不改皆可。或该对敌之后再加以演变。 “瑄儿以为,依此册练兵如何?” “自然大善。” “朕也是此意。” 朱棣似早料到沈瑄的答案,笑道,“朕已下令择军中熟用火器之人,立营编练此战法,即为神机营。” “陛下圣明。” “安南之战在即。”朱棣敲了敲手指,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机营尚为成制,出战不妥,朕-欲-调火炮三百,火铳五千,归入你军中,临战当用。” 神机营还没正式成军,成军也来不及操练,想到安南去实战演习一下,恐怕不行。不过,通过战场训练一批炮兵和火铳手却没多大问题。 朱棣话中的意思很明白,目的十分明确,沈瑄自然不会反对。 三百火炮,肯定不是笨重的老炮,不是佛郎机也是虎蹲。 火铳暂且不明,是鸟铳当然好,烧火棍也没关系,打不响,完全可以抡起来当棍子使。 长枪可以改装狼牙棒,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沈瑄抱拳,“臣遵旨。” 朱棣很高兴,接连询问了北边的诸多事宜。听闻鞑靼于-春-季-犯-境,冷哼一声,先收拾了安南,等腾出手来,他要亲自到草原上去会一会老朋友。 礼尚往来,总要有来有往。只来不往,不符合朱棣的作风。 “宣府可还好?” “回陛下,臣启程之时,汉王殿下正领兵迤北巡边。各地春耕已成,边塞诸卫隘口均布置军卒防守,烽火相连,地堡牢固,民寨呼应,宣府亦是如此。” 永乐帝抚须点头,“高煦也是长进了。” 正事谈完,永乐帝起身,带着沈瑄到坤宁宫开家宴。 在京的平王和平王妃早早来到坤宁宫,赵王妃还在开原,朱高燧没立侧妃,一个人坐在殿中,和徐皇后说话。 在朱高燧下首,是临时被宣来的孟。着御赐麒麟服,腰束玉带,比入京时略有些消瘦,精神却相当不错。 “母后,儿臣在兴宁伯府上吃过一道佳膳,极不错,已吩咐王英拿着单子去御膳房,母后定也会喜欢。” 徐皇后笑得和蔼,“我儿用心。”又对孟笑笑,“兴宁伯也很好。” 孟干笑两声,手脚有些僵硬。 这种毛脚女婿面对丈母娘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朱高炽笑得敦厚,平王妃仪态温婉,偶尔开口,也能让徐皇后展颜。 皇长孙朱瞻基对孟很是好奇,如果不是平王妃拉着,或许已坐到孟身边,问东问西了。 饶是如此,平王妃仍是有些尴尬,温声道:“兴宁伯莫要见怪。” 见怪? 孟蹙了一下眉,他得罪过平王妃?不然的话,为何要当着皇后的面给他上眼药? 皇长孙不过是好奇的问了他几个问题,本没什么,经平王妃这么一说,倒像是他不耐烦一样。碍于面子应付一样。 谁不知道永乐帝徐皇后都喜欢眼前这个大胖孙子,对朱瞻基不耐烦,他还没那么大胆子。 “王嫂这话见外。”孟没开口,朱高燧主动帮他解了围,“兴宁伯可是自家人, ,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小王成日里到伯府讨教,也没见兴宁伯把小王撵出来。侄子不过是问了几句话,何言见怪。” 平王妃笑笑,没说她错了,也没继续追究这件事。朱高燧是她的正经小叔,有些话自然不能再说了。 徐皇后在一旁,朱高燧自然也不会太过分。咧嘴一笑,朝朱瞻基招手,道:“侄子,过来,你问的那些,三叔也知道。” 朱瞻基先侧头看了一眼朱高炽,见父王点头,才乐颠颠的走到朱高燧身边,“王叔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面对同自己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容,朱高燧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海外遗民的事,不只我知道,你父王也晓得。西洋派遣的使者就住在会同馆里,三佛齐知道吧?那里的国王本是我朝子民。” “此事,侄子知晓。”朱瞻基点头,继续问道,“那前宋遗民,长有番薯玉米的远洋之地也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朱高燧十分肯定,“不然你问兴宁伯,他可是亲眼见过那位老者,还曾同那位老者交谈。” “就是王叔说要为之立碑的老者?” “正是。” 朱高燧将话题抛过来,孟斟酌片刻,组织了一下词汇,为满是求知-欲-的少年解释起了海洋那一端的遥远大陆。 红-肤-夷人,高产的粮食,各种奇妙动物,介绍完美洲,见朱瞻基意犹未尽,干脆将澳洲也讲了出来。 喜好拳击的袋鼠,胖乎乎的考拉,神奇的土著民族,不只朱瞻基瞪圆了眼睛,殿中的其他人也听得入迷。 “兴宁伯,真有如此神奇之地?” “自然。”孟着重加了一句,“只要我朝的船队能够继续远航,定有能到达那里的一天。” 朱瞻基顿时热血沸腾。 “有朝一日,孤要亲自踏上这片土地!”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响起一阵大笑,“好!这才是朕的孙子!” “陛下。” 徐皇后先一步站起,真红大袖衣,红罗长裙,褙子上的金绣龙凤浮动一片华光。 殿内众人,在徐皇后之后,一同向朱棣行礼。 朱棣扶起徐皇后,沈瑄上前,向徐皇后行晚辈礼。 坤宁宫中没有外人,自然按照皇室宗亲的规矩来。至于孟,虽然没有正式-捅-开-窗户纸,该知道的,心里也是门清。 见到沈瑄,孟不免有些激动,整顿饭是怎么吃完的,没有丝毫印象。 宴后,朱高燧还想跟去伯府继续追问新大陆的事,朱瞻基也是眨巴着眼睛,依依不舍。 可惜,一切都在定国公的煞气跟前退散。 定国公,霸气威武! 孟离开皇宫,麻溜的跟着定国公回府,秉烛夜谈,商讨军事问题。 此外,他手中还有极重要的一批药材,正等着定国公接收。沈瑄要是再不来,太医院的赵院判就要介乎了。 朱棣没留人,只是放话,此次征讨安南,兴宁伯也将率领一支队伍,在定国公帐下听宣。 朱高燧暗地里琢磨,定国公入驻兴宁伯府,大军誓-师南下之前,十成十没机会到兴宁伯府蹭饭了。兴宁伯不会撵人,定国公可不在乎,不见武阳侯都被他踹过? 不过,有定国公在,领兵与大军一同出征,或许还能再争取一下。 随父王母妃出宫的朱瞻基,一路上都-兴-奋不已。 艺点形容,少年的眼前,出现了一扇崭新的大门,推开门,对面是从未见过的世界。扬起风帆,举起手中的长剑,少年的征程,将是星辰大海! 实际点说,朱瞻基,正随时准备踏上中二的道路。 如果孟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很可能将历史上的明宣宗拐带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不知会作何感想。 就算知道,估计也只能挠挠下巴,星辰大海总比没事炼炉子强,至于历史的问题……只要大明能威武雄壮下去,皇位上坐的是侄子还是叔叔,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点,永乐帝可以现身说法。 第171章 永乐四年七月辛卯,朝廷发讨逆诏,命成国公朱能佩征夷将军印,统总兵官,西平侯沐晟佩征夷副将军印,为左副将军,新城侯张辅为右副将军。 定国公沈瑄独领前军八万,先入广西。兴宁伯孟为参将,并率火器营,于定国公帐下听宣。丰城侯李彬,云阳伯陈旭同为参将,率师征讨安南。 武将外,以兵部尚书刘俊赞军事,随大军出征。 令五军都督府及各边卫坐事将官暂复官职,从大军南整,以罪立功。 任命下到伯府,孟捧着敕令,送走宣旨的中官,看看沈瑄,半天没说话。 “怎么?” 沈瑄不解,孟仍是不语。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参将是实打实的武职,仅位于副将之下。按照常理,理应率众冲锋。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让他跟着大军捡漏尚可,带队向前冲?可行性非一般的低。 不给他官做,他烦恼。 给他官做,依旧烦恼。 孟垂首,捂脸。如果可以,他宁愿负责后勤,也比这样被架上高梯,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强。 话说,永乐大帝下达这份敕令时,脑袋是清醒的吗?即便是想给他立功的机会,也得综合考虑一下本人的动手能力吧? “国公爷,你认为这事成吗?” 孟苦着脸,直挠头。 沈瑄眉毛一挑,嘴角一弯,笑得月朗风清。很显然,这道敕令,他早已知情。 美人展颜,本该是悦人的画面,孟却是愣了两秒,莫名的牙痒痒,很想扑上去咬两口。 从侯爷到国公爷,侯二代的厚黑程度直线攀升,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孟伯爷深有体会。 无奈实力悬殊,想找回场子,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十二郎不必担忧。”或许是孟伯爷的磨牙声着实有些渗人,定国公拍拍他的肩膀,顺势捏了一下耳垂,安慰道,“瑄自有安排。” “……” “十二郎不信瑄?” “……我……信!” 美人再次展颜,“那便好。” 温热的掌心覆上孟的后颈,孟默默无语,一脸面条泪。 谁说有压迫就反抗?有反抗就有胜利? 在定国公面前,再反抗也是被碾成渣的命。 事实上,孟的沉默以对算不得什么,正在奉天殿西暖阁里打滚,为随军南征做最后挣扎的朱高燧才是真的豁出去了。 看着撒泼耍赖的小儿子,朱棣深呼吸,再深呼吸,忍耐指数仍是直线下降,无限趋近于零。 这是他儿子? xx的,真想一巴掌怕死! “朕说不行,就是不行!” “父皇……” “三日后,你就给朕回开原!” “父皇,儿臣一心为国效力,求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 “不行!” “父皇……” 话说不通,朱高燧作势又要打滚,可他高估了老爹的忍耐度,这一次,回给他的不是“不行”两个字,而是破空而来的鞭声。 朱棣耐心归零,终于爆了。 咻——啪! 绞着金丝的皮鞭凌空飞来。朱高燧一个鲤鱼打挺,本能的扑向最近的一根柱子。一边利落向上爬一边纳闷,西暖阁里哪来的鞭子,总不是老爹随身带着的吧?莫非,老爹早就酝酿着要-抽-他一顿? 若真如此,事情大有不妙! 咻——啪! 鞭声再至,朱高燧无暇七想八想,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爬到高处,小心侧头看看,顿时吓得小心肝颤悠。 老爹的脸色,沉似锅底。 “下来!” 朱高燧摇头,傻子才下去。 “朕再说一次,下来!” 继续摇头,开玩笑,没有两个兄长分担压力,下去等着被收拾吗? 朱棣举着鞭子,虎目圆瞪,呼-呼-喘—粗-气。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老虎不发威,当他改吃素。 熊孩子,欠收拾!抽一顿才会老实! “给朕老实听着,不必三日后,明日你就回开原!听清楚没有?” “……” “说话!” “……听清楚了……” 形势比人强,朱高燧再不甘,也只能老实点头。老爹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无数次的挨揍经验告诉他,不听话,下场一定不会好,百分百被老爹收拾得金光灿烂,瑞气千条。 朱高燧老实爬下朱棣,低头认错,麻溜出宫,准备归藩。 朱棣活动了筋骨,神清 气爽。收起鞭子,走回案后,翻开通政使司送上的奏疏,重新开始办公。 之前,通政使司只拣要事封存送到御前,一些被认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概直接发往六科。偶然得知情况,永乐帝立即将通政使司参议贺银召到御前,一顿痛骂。 人是他越级-提-拔-的,就这么给他办事? “朕主天下,当知民情,虽微细不敢忽。盖上知民情则泰,不知则否。自古以昏君不知民而亡国者少乎?民饥馁,却言何不食肉糜!尔-欲-朕效之乎?民无小事,尔以何判,竟直送六科,不报于朕?” 话音未落,贺银已出了一身冷汗,跪地请罪不止。 “臣有罪,定当改过!” 永乐帝斥责了贺银,并未罢免他的官职。自此,通政使司封存各地奏疏时,再不敢擅做评判,妄自徇私。 先是司礼监换了掌印太监,紧接着是贺参议吃了挂落,朝臣很快意识到,天子分明是借此敲打六部六科和渊阁!讲人情走关系,私底下如何,天子不计较,敢在国家大事上玩这套,休怪朕不讲情面! 建旧臣不必说,洪武老臣,靖难功臣,全无例外,一旦坐事,照贬不误。 北边正缺人,朝廷发兵攻打安南也缺少运力伙夫,想上山下乡,体验一下军中生活,尽可以-徇-私-枉-法,违-法-乱-纪。 通政使司一改往日做风,从掌印官到书小吏,全部铁面无私,两袖清风,不收-贿-赂,不讲人情。 内廷司礼监也是如履薄冰,上一任首领太监,只因换了奏疏的次序,就被发落进了诏狱,燕王府的老人尚且如此,何况是提-拔-上来的新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认真干活才是正道。 六部六科绷紧了神经,自保尚且来不及,谁还有闲心去找别人的麻烦。 由此,在南京期间,孟过到还算清闲,除了仍对大宁不死心的一干人等偶尔找点麻烦,只有宁王世子朱盘烒让他提心。不过,朝廷大军马上就要出发南下,朱盘烒想找他麻烦也没多少机会。 至于想对大宁伸手的,他相信,哪怕为了钱袋子着想,永乐帝也不会坐视不理。 换下他,由另一个人主掌大宁,钱袋子是否会缩水,大宁的局面是否能够维持下去,都是未知数。 以朱棣的为人,百分百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做亏本生意。 唯一让他担忧的,只剩下参将肩负的职责。 担忧归担忧,船到桥头自然直,又有沈瑄的保证,这次南下,生命安全应当无虞。有战功当然好,没战功,随大军走一趟也能捞到相当的政-治-资-本,将来朝廷设立大宁布政使司,他依旧会有最高的发言权。 永乐四年七月癸卯,征讨安南总兵官成国公朱能率师启行。 大军结兵二十余万,战车在前,马步卒及火器营齐备,并有北疆兀良哈,野人女真等鞑官率众同行。 朱能与沈瑄,张辅等共登点将台。 银甲大氅,头盔上的角旗赫然醒目。 由于资格不够,孟只能同陈旭等站在台下,随三军一同振臂高呼。 永乐帝着衮冕,举酒注,临江祭祀,亲送大军南下。 战鼓声起,恰逢云开日朗,顺风扬帆,舟师及岸上军旗皆随鼓角之声烈烈作响。 阳光映于中军大纛,泛五彩,晴日响雷,有偌大江豚跃出水面,逐舟师而行,并徘徊不去,众人皆异,不知为何。 孟第一个回神,下意识想提醒沈瑄,无奈距离过远,声音过大很容易引起旁人注意。扔腰牌也不是好主意,万一砸到朱能张辅怎么办?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容不得多想,干脆拽了一□边站着的陈旭,硬是拉起对方的胳膊,大呼:“此乃天降吉兆!大军南下,安南必平!” 陈旭起初有些莫名,听到孟这一嗓子,顿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一起喊,“吉兆!安南必平!” 两人的声音随风声传出,朱能沈瑄等人立刻会意,纷纷举起佩刀,“天降吉兆,我军必胜!安南必平!” 被气氛所感染,三军齐声高呼:“我军必胜,安南必平!” 战马嘶鸣,刀鞘击打着盾牌,长枪和长矛用力击打着地面,盔甲摩擦声,刀剑撞击声,军汉们锤击胸膛的声音,伴随着-炽-烈-的战意,激-荡-着江面,撕-扯-开江风。 “好!”朱棣大喜,高声道,“朕为尔等壮行!” “天子-龙-威,武皇万岁万万岁!” 万岁声中,大军开始登舟。 沈瑄率领的前军以骑兵为和火器营为主,携有百余改装后的武刚战车,以驮马拉动,专为运送火炮及火器营布阵所用。 边军不习惯坐船,登上晃动的江舟,都有些眼晕。 好在孟请教过道衍,用治疗疟疾的药材同赵院判交换了大量的药丸。实在不够分,有太医告知,可以生姜贴在-脐-下--穴-位暂缓症状。 “大军南征不比船队出海,无需过多用药,一贴生姜即可。” 孟没听过这样的土方,不晓得是否管用,但太医言之凿凿,秉持宁可信其有的原则,出发前大量购买生姜。 治不了晕船,火头军也能用来煮菜。 &nb sp; 广西云南正值多雨时节,安南的气候,边军更不适应,白日闷热多雨,夜间气温骤降,定要水土不服。喝一碗姜汤,总能驱驱潮气和寒气。 孟大批收购生姜的举动,很快引来了户部和兵部的注意。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误会,也有很多不愉快,孟仍未藏私,将实情全部告知。 很快,负责大军后勤的部门也开始大量收购生姜,生姜不够,蒜也可以。 一时间,应天十八府,姜蒜价格飞涨,经户部一番运作,各地布政司调控,又有各地商人运送药品和生姜入京,才将价格稳定下来。饶是如此,消息灵通的商户也是大赚了一笔。 经此一事,孟意外同户部尚书夏元吉交上了朋友。听闻孟关于税收的一番理论之后,夏尚书更将兴宁伯引为知己,直言,“兴宁伯弃从武,着实是可惜了。” 对夏尚书的厚赞,孟淡然道:“夏司徒过誉。” 回到伯府,一个人坐在厢房里,控制不住的嘴角上翘,连连蹦高。 人品好,当真没办法啊! 正蹦高时,定国公推门而入。 四目相对,沉默半晌,沈瑄果断关上房门,捞人,堵嘴。 寻上这样一位,即便是脑袋发昏,他也认了! 定国公昏不昏暂且不论,太医给孟出的主意当真有效。 一身生姜味的边军壮汉们,大部分没有晕船。少数对生姜免疫的,服了药丸,也平安登船。 目送大军远去,永乐帝才起驾回宫。想起祭江时的情形,连声感叹,“到底是大师的徒弟。” 当年,道衍能将屋顶落瓦忽悠成吉兆,如今,孟承其衣钵,借言天兆以壮军心,理应厚赏! 回到宫内,永乐帝召人拟旨,以靖难功,赐北疆镇守,都指挥,指挥妻诰命并封赠父母。父母已封赠者,封赠其祖父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单独封赏孟目标太大,永乐帝大笔一挥,全面撒网,有一个算一个,恩赏均分。 此举也多少平息了北疆镇守和都指挥使不能南征的憾意。 之前奏请入京参拜的甘肃镇守宋晟,宁夏镇守何福立刻上疏,天子英明,定为国戍卫边境,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赏赐的旨意送达孟家屯,孟王氏接旨,族人顿时开了锅。 “万岁爷的意思是追赠十二郎的祖父母?” 族老们向孟王氏确认,得到肯定的答案,都是一脸的激动。 “即是追赠十二郎的祖父母,四郎那里也要遣人知会一声。开祠堂时,务必要回来一趟。” 孟广智追赠伯爵,孟王氏封伯太夫人,荣耀的只是孟一支。但追赠孟广智的父母,孟的祖父母,就不是一家之事。 孟广孝,孟广顺,孟广发等,都要一同到祠堂祭拜。 孟清海犯下大错,被族人厌恶,孟清江却同孟关系莫逆。单是看在孟清江的面子上,也不能把孟广孝一家拦在祠堂之外。 “听说四郎又做官了。” “这事我清楚,北京司牧局新划了牧场,四郎任了大使,品级比不上军中,却是在光禄寺下任职,比做个百户还强。” “要我说,多亏了十二郎。” “是这个理。不说顺天八府,独是北京城里,多少伤卒不能再上战场,能到行太仆寺就是了不得了。四郎有今日,不知羡煞多少人。” “四郎还没成亲吧?” “可是。”有族老讶然道,“你不提,我倒是忘了,十二郎也没定亲。” “十二郎可是被天子赐姓,哪里是咱们能巴望的。要我说,还是四郎要紧些。就算脸上落了疤,破了相,也是一等一的好儿郎。也不知广孝两口子想些什么,至今也没给四郎定下。实在不成,族里可不能坐视” “是啊。” 话到这里,有人顺口提了一句,“五郎那里……“ 话到一半,立刻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示意他看看场合,孟重九的两个儿子可都在哪,提五郎不是认真找不自在? 说话的族老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好在孟平孟根都是厚道人,只当没听到,免去了说话人的尴尬。 族人喜气洋洋的商量着开祠堂的吉日,孟王氏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朝廷调兵远征安南,十二郎再次随军出征,孟王氏得了信,整个心都提了起来。恩赏诰命都是身外物,她只希望儿子能平安的去,平安的回来。便是减了自己的寿,也甘愿。 永乐四年八月丁亥,孟氏开祠堂,祭祀先祖,供奉圣旨。 同月辛巳,远征安南的大军-进-入广西境内。 如历史上一般,到广西之后,因雨水不停,水土不适,边军陆续病倒,总兵官朱能也未能幸免。 随军的医官试过多种草药,状况略有缓解,仍无法根治、 孟不是医生,却知道救人如救火,同沈瑄商量,给病倒的军卒试用新药。 “长此下去不是办法,总要试试看。” 沈瑄请来张辅等将领商议,最终决定,试用新药。   有随军良医反对,“番邦之物,未经验证,焉知无害!当以汤药调理为主,徐徐图之,方为完全之策。” 良医的话不无道理,但军情紧急,若是一个两个还好,大军病倒上千人,岂容慢慢调理,徐徐图之? 病中的成国公也同意试用新药。 “我已病重,无力带兵,帅印交由定国公,三军听其号令,不得有误!” 朱能于军中下令,并由参军李俊代笔奏疏,递送南京。 至此,沈瑄以前军副将暂代总兵官之职,征讨安南的大军继续前行,于八月下旬抵达了广西同安南的交界处,凭祥。 第172章 朝廷大军抵达凭祥之后,染-病的将官士卒陆续好转。 因兴宁伯一力倡导的“病号饭”,在火头军的辛勤努力之下,身体底子好的边军,病愈后竟壮实了许多。 朱能的病况也开始减轻,人虽瘦得脱了形,精神却大有好转,不再每日昏沉不能理事,奉命照顾他的三名良医,诊脉之后,均松了一口气。 “新药果有大用。” 曾对沈瑄的决定抱怀疑态度的良医不免汗颜。亏他自认家学渊源,又得赵院判赏识,以为此行定会立下大功,或可升调入京,荣耀一门。过分骄傲,竟致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固执己见,险些贻误治病良机。 若无兴宁伯主张,定国公排除异议,患病的大部分官军,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酿成如此大祸,还想荣耀满门?免死充军都是侥幸。 思及此,良医出了一头冷汗,与数名同僚商量,该趁着大军整顿-时-日,到兴宁伯处告罪赔礼。 “兴宁伯远见卓识非我等能及。如我等之前所为,妄称一声医者,祖辈九泉之下也会蒙羞。” “李兄所言甚至。” 随大军远征的良医,除少数奉职的医官,多是从惠民药局和民间医馆征调的医户。而立不惑之年者居多,年最高者也不过半百,医术只是一般,胜在有体力。 为军医者,定要跟着大军一路跋山涉水,上战场也不是稀奇事。医术再高,没有足够的体力和耐力也无法胜任。 从太医院请人? 皇帝批准,军汉也未必乐意。 耳顺古稀之龄的老人,一路跟着大军颠簸,委实不够-人-道。再者,在赵院判的带领下,太医们的钻研精神不断迈上新台阶,切了手指要在脑门上扎针,打喷嚏要在脑门上扎针,咳嗽两声依然要在脑门上扎针,再骁勇的军汉也会吃不消。 随军的良医,长期在军中行走,脾气性格多少也会受到感染,同寻常的大夫略有不同。 对此,大军上下都十分清楚,孟被当面指着鼻子叱问之后,也深有体会。 大明的官有性格,良医也一样有性格。 医儒不分家,仔细想想,也挺有道理。 良医们知错就改,陆续到孟处赔礼道歉。虽然敢当面斥责兴宁伯草菅人命的不过两三人,持相同意见的始终占据多数。 现如今,事实证明兴宁伯是对的,自己的固执是错的,低头认个错也没什么大不了。 孟着实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送走三波良医,见事还没完,不得不以商议军情为借口,躲进了沈瑄的军帐。 身为大军参将,继续住在主将的帐篷里委实不像话。孟咬牙坚持,誓不妥协,才换来了独居的待遇。 可遇到了为难的事,还得往沈瑄的帐篷里躲。 看着单手支颊,面容俊,无声浅笑中的定国公,孟十二郎咧嘴,求收留。 “遇上难事了?” “国公爷神机妙算。” “要我帮忙?” “国公爷智慧无双!” “哦。”声音拖长,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摆置情报公的短案,道出一句让孟想吐血的话,“我考虑一下。” “国公爷……” “恩?” “昨夜大雨,属下发现帐篷漏雨,无法住人,请国公爷收留。” 沈瑄双眼微眯,笑意加深,仍是没有点头。 孟磨牙,这是要他哭着抱大腿的节奏?如果不是实在扛不住了,他立马转身就走。无奈被人排着队道歉外加星星眼,实在是亚历山大,hold不住啊! “国公爷,差不多就行了吧?”孟侧头瞅瞅帐外,巡营的士兵刚刚路过,亲兵装柱子中,很好! 帐帘一落,几步走到沈瑄面前,双手一按,低头,对准还带着笑意的唇就堵了上去。 半晌,抬头,舔-舔-嘴角,“这样总成了吧?” 沈瑄挑眉,拇指擦过下唇,不语。 孟瞪眼,还不成? 成! 再次低头,继续堵嘴。 这一次用上了全力,后脑被大力扣住,下唇有些疼,百分百会留印子。 分开之时,头不免有些晕。 “国公爷?” 还想往上扑,却被按住了肩膀,扣住手臂,撞进了对方怀里。 铠甲带着凉意,意外的让他觉得舒服。 只是鼻子撞了一下,一股酸意直冲脑际,头更晕了。 沈瑄扣住孟的肩,黑眸越来越近,气-息-拂-过眉间,额头相抵,良久,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十二郎不觉身体不适?” “啊?” 孟眨眼,疏忽间,沈瑄的面容竟有些模糊。 “你在发热。” 声音落下,晕乎中的某人登时被抱了起来,下意识环住沈瑄的肩膀,反应慢半拍,单 单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傻笑,“不热……” 沈瑄无奈了。 莫不是烧糊涂了? “来人,请刘大夫。” “是。” 帐外亲兵应诺,一阵刀戟-摩--擦-声,很快远去。 孟被放在沈瑄的帐中的榻上,下意识拉住沈瑄的手臂,迷迷糊糊的往前蹭,是熟悉的冷香。即便是在行军途中,定国公的帐内依旧清爽。 热度更高了。 沈瑄顺势坐到榻边,将人捞进怀中,轻轻拍着,听闻帐外亲兵回报良医带到,才安抚着孟躺下。 帐帘掀起,刘良医背着药箱走入,行礼道:“见过国公。” “免礼,麻烦刘大夫。” 沈瑄看似冰冷,处事却带着世家子的尊贵与雍容。 刘大夫放下药箱,看向榻上的孟,搭脉之时,表情愈发严肃。一时间忽略了定国公和兴宁伯过于-亲-密-的姿势。 毫不意外,孟病了。 疲累交加,加上受寒,烧得厉害。 好在不是同成国公一样的症状,也不是让军汉们都扛不住的疟疾。刘良医开了药方,交给沈瑄,都是寻常的药材,大军中备得很足。 “今夜发了汗,若能退热,当是无碍。只不过……” “刘大夫不妨直言。” “在下认为,兴宁伯应当休养,不宜继续随大军前行。” 帐篷里陷入了沉默,沈瑄沉吟片刻,道:“此事本官自会斟酌。刘大夫暂且退下吧。” “是。” 刘良医离开了军帐,亲自叮嘱医户熬药。 沈瑄坐在榻边,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孟的脸颊,忽然被握住了。 “我没事。”孟感觉用不上力气,仍是攥紧了手,大脑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他,不能放手,“照刘大夫说的,喝过药,睡一觉就好了。真的,我一直在用赵院判的丸药,都养好了。这次是不小心,下次不会了。” 沈瑄没说话,定定的看着孟,黑眸中闪过莫名的情绪,突然俯-身,覆-在榻上,下巴抵在孟的颈间,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颊。 “国公爷?” “恩。” 声音很低,孟心头揪紧,环住沈瑄的肩,用力抱紧。 “我没事,真的。”所以,不用担心。 “……恩。” 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亲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汤药熬好了,沈瑄才撑起手臂。孟却是一边烧得迷糊,一边呲牙。 无他,手臂麻了。 药很苦,孟很想一口悶,架不住沈瑄一勺一勺的喂。 不过三勺,脸就皱成了一团。 良药苦口,用得着苦成这样吗? 严重怀疑熬药时候加了黄连。 “国公爷……子玉……我自己来!” 美人再温柔也不成了。 气氛什么的,温柔什么的,全都是浮云、 谁说被美人喂药是享受?纯粹是遭罪,受苦! 孟用最后的力气抢过药碗,入手滚烫,险些扣到地上。 “小心。” 沈瑄又把药碗接了过来,托到极稳。 孟瞅瞅沈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碗边,指尖红了。 “国公爷,不烫吗?” “烫。”沈瑄轻笑,低头-吮-去孟嘴角的药渍,“药要趁热喝才更有效。我知道苦,十二郎暂且忍忍。” 勺子又递到嘴边,孟张开嘴,想起刚刚药碗入手时的热度,似乎,再尝不到一星半点的苦。 一碗药喝完,孟的眼圈有些发红。 或许生病的人都脆弱,不管不顾的抱住沈瑄,死活也不抬头。 “十二郎,先松开。” 就不松,爱咋地咋地! 沈瑄干脆把人托起来,拥进怀里,药碗放在地上,军帐里的人不出声,除非有重大军情,亲卫不会擅自掀起帐帘闯入。 “十二郎。” “恩。” “此次是瑄疏忽。 “不是!”孟终于抬头,“我说过是我自己不小心。” “终究……”大手抚过孟的发,“是我想得不周。” 孟想再说不是,却被沈瑄按在了怀里,“大军后日开拔,十二郎留下。” “留下?可……” “成国公虽无性命之忧,也不宜继续出征。十二郎留下,也当是为看顾成国公。”沈瑄略微压低了声音,“凭祥知县李庆青忠于朝廷,虽可托付,瑄却更信十二郎。” 明知是托辞,却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历史上,成国公朱能的确是在大军攻入安南之前 病逝,永乐帝辍朝五日以示哀悼,并追封朱能为东平王,谥号武烈。 有了丁千户带回的新药,朱能的病情依旧严重,却熬过了生死关口,只要善加调养,不出意外,活上三四十年不成问题。 但以当前情况,继续统领大军是不可能了,留在凭祥调养是最妥善的办法。 “真要我留下?” “是。”沈瑄正色道,“一则是为十二郎养病,二则,大军过处,广西等地土官及番邦国主或请随军出征,或遣使来见,成国公重疴未愈,不便多费精力,随军将官朝臣皆有所短,或不能服武将,护无以说臣。十二郎有勇有谋,当是最佳。” “……”话是好话,可他怎么总觉得不太对劲?是烧还没退,脑袋糊涂着,还是国公爷语言艺术过高,让他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再想不明白,话说到这个份上,孟也不好继续推辞,只能捏着鼻子,点头答应。 留下就留下。 以沈瑄的武力值,即使安南再蹦跶,也蹦跶不出什么幺蛾子。 “我听国公爷的。” 话落,孟眼一闭,躺倒。 药劲上来,他开始犯困。 看起来,汤药里不知有黄连,还有安眠成分。 沈瑄轻笑,侧-躺-在孟身边,单手撑头,气息拂过孟的耳际,“十二郎。” 孟双眼闭得更紧,摆摆手,睡觉中,勿扰。 沈瑄干脆倒在了孟的身上,笑得愈发肆意。 孟十二郎火大,侧过身,瞪眼,折腾病号,天理不容! 越瞪眼,沈瑄笑得越厉害。仿似春风拂过,冰雪初融。 笑容太过晃眼,孟早忘了回自己的军帐,重新躺下,眼不见为净,他忍! 结果鼻子被捏住了、 忍无可忍,不能再忍! 孟伯爷恶向胆边生,力从胸中来,忽略了武力值的对比,腾身而起,全力一扑。 结果十分显然,在国公爷的反制之下,孟伯爷从立扑变作了立仆。 手脚都被困住,动也动不了,反倒是出了一身的汗,体内的热气似随着汗水蒸发,顿时轻快了许多。 “可好些了?”沈瑄抵住孟的额头,丝毫不在意对方满脸的汗水,笑意染入眼底,“热退了些。” 孟呆愣愣的回不过神来,手脚已被放开,很快又被裹在了被子里。 沈瑄起身,令亲卫送来热水,拧了布巾,笑道:“伸手。” 孟乖乖伸手。 国公爷一边帮孟伯爷擦汗,一边笑得眉间舒展,哪里还有半点冷意。 “好了,睡吧。”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孟老实躺下,半晌,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脖子耳根一起泛红。 这一次,国公爷的笑声传出了帐外。 负责主帅安全工作的亲卫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非礼勿听,继续单手按刀,威武雄壮,cos门柱中。 翌日,孟热度全消,沈瑄升帐,召集将官,宣布不日进军安南的决定。 午后,有锦衣卫携天子敕令飞马赶到。 “敕征讨安南副将军队,定国公沈瑄佩征夷将军印,充总兵官。仍以西平侯沐晟为左副将军,新城侯张辅为右副将军,云阳伯陈旭为右参将,率师征安南。” 敕令之后,以敕谕激励众将,“昔日,皇考太--祖高皇帝命大将军开平王常遇春,偏将军岐阳王李忠等率师北征沙漠。开平王卒于柳河川,岐阳王受命,领诸将扫灭残元,终立不世之功勋。尔等宜取法前人,立志自强,同心共力,殄除奸逆。建万事勋名,以副朕之委托。”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 沈瑄为首,朱能也被人搀扶,面向京城方向叩拜。 敕令送到,锦衣卫带上大军呈报的军情,再次驰马飞奔,烟尘滚滚,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孟不免感叹,论知人善用,当推永乐大帝。 若是杨铎和麾下校尉力士知道兴宁伯发出这番感叹,不知做何感想。毕竟,帮助锦衣卫开拓新业务的,正是兴宁伯本人。 永乐四年十月丁未,定国公沈瑄率征讨安南大军,师发凭祥,过度坡,至垒关驻营。 沈瑄着玄色盔甲,立大纛,鼓角齐鸣,望祭安南境内山川,告安南黎贼弑君虐民,侵扰临封,内侵上国之。 参军李俊于关下痛斥安南二十条大罪,言上国天子震怒,命将八十万讨除逆贼,并言黎氏罪恶滔天,然天兵之来,只为讨伐逆贼,不祸及百姓。皇帝陛下已严令将士秋毫无犯。受逆贼胁迫官吏,若能幡然改过,仍各安原职,既往不咎。若死不悔改,视同逆贼,一概惩处。 有各国之人在安南经商或被逆贼掳掠者,可悉赴军门自陈,即可护送还国。有愿留买卖者,可留。若能生禽黎贼父子送至军门者,重加爵赏。” 待扫除逆贼,当召国人耆老,寻求臣陈氏子孙,复其王位。上以副皇恩,下以慰尔民之望。 简言之,跟着黎氏逆贼是没有好下场的,弃暗投明才是正道。 &nb sp;大明派遣军队,是为帮助安南人民脱离逆贼的压迫,救民于水火。 等到扫除捏贼,仍旧会寻访陈氏子孙做安南国王。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分明是友爱世人的国际主义精神! 如果要颁发十五世纪的xxx和平奖,大明的永乐皇帝当是最佳获奖人选。 和平友爱,急人所急,救民于水活,大公无私的帮助临近弱小国家抵抗--强--暴,随时随地向第x世界国家深处援手。 论十五世纪最伟大的政治家,最伟大的和平主义者,永乐大帝,当之无愧! 朗诵完讨逆,历数完安南的罪状,以兵部尚书出任参军的李俊擦擦汗,果然是人外于哦人天外有天,能写就如此章,兴宁伯果真是武全才,栋梁啊! 永乐四年十月丁酉,明军的讨逆书传遍临近诸邦,原为黎姓的安南胡氏国王也彻底明白,自己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十月庚子,随着隆隆的炮响,安南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站在凭祥城头,孟和朱能举着千里眼,向炮响处眺望,只能看到一片茂密的丛林和不断腾起的黑烟。 许久,孟放下千里眼,晃了晃有些酸的脖子,转向陪在一旁的凭祥县令,温和一笑。 “李大令,大军征讨,本官有件事,想请大令帮忙。” “伯爷尽管吩咐,下官定然勉尽全力。” “不必这么严肃。”孟笑道,“朝廷下令沿海诸省造船一事,李大令应当知晓?” “下官略知一二。” “造船需大量木料,李大令应也知道?” 李庆青点头,“下官知道。” “那么,”孟笑得眯起了双眼,将千里眼递到李庆青手,示意他朝安南的方向看,“看着眼前这一切,李大令不觉得该做点什么?” 推动凭祥县脱贫致富之路,就在眼前啊! 孟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一番解释,李庆青哆嗦着双手,激动得脸颊发红,握紧拳头,兴宁伯指点明路,下官感激不尽! 感谢罢,飞速奔下城头,召集附近土官,县中耆老,开展动员工作去了。 城头,朱能对孟竖起大拇指,“高才!” 孟谦虚,“不敢。” 朱能眯眼,此事,本官是否有份? 孟点头,那是自然! 一国公一伯爷,相视而笑,看向远处大片的森林,眼中金光闪烁。 这可都是钱啊! 第173章 永乐四年十一月 朝廷大军从广西,云南两路进军安南。 沈瑄率军下鶏陵关,奔袭芹站。闻贼军在芹站设伏,令膺扬将军都督佥事吕毅及都督佥事黄中等领军搜索,觅得贼踪,当即擒杀。 “贼遁去,必往东都。舟师未到,我军可于昌江市桥造浮桥,并置木堡,巡迤江防。待与左副将军合兵,再发贼东西两都。” 张辅此项提议,得到过半将领赞同。 自兵发安南以来,张辅行事愈发沉稳周密,每有提议皆能直指要害。曾同张玉共事过的军中将领纷纷感叹,虎父无犬子,世美泉下有知,可畅怀含笑矣。 身为大军主帅,沈瑄广纳麾下建议,每当战时,皆披甲执锐,立于大纛之下,高声言道:“大丈夫功成报国,当在今朝!” 战鼓声起,主帅带头冲锋的场面,完全不稀奇。 安南军不认识沈瑄,即使听过他的威名,初次见面,也很难将玉面玄甲的定国公与传说中的杀神联系到一起。 大意之下,悲剧可期。 骑兵在水网林木茂密之地施展不开,沈瑄下令骑兵退后,步卒上前,以火铳长枪结成的战阵对敌。 搭着蒙板和油布的战车被推到前方,油布揭开,漆黑的炮口正对以木竹泥土铸成的邦寨。 在明军眼中,安南人的城邦完全属于豆腐渣工程,同“坚固”二字扯不上任何关系。 要论城坚池深,明朝敢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合该让这些鼠目寸光的井底之蛙到南京城观摩一下,或到边塞开开眼界,才能真正晓得什么是坚城,什么叫做堡垒。 城头的安南守军拉开了弓箭,立起了投石机,间或有几支火铳,依外形和发-射-时腾起黑烟,不难猜出,都是明军中淘汰的烧火棍。 这些烧火棍对大军构不成威胁,为何会出现在安南人的手里,值得深思。 “请刘参军来。”沈瑄手持千里眼,望向城头方向,对亲兵下达命令,“就说本帅有要事同他相商。” 究竟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里出了蛀虫,还是有人胆大包天,将制造火铳的技术教给了安南,都必须追究到底。 将士在前方拼命,却有小人为一己私利做出此等事来,当真是该杀! 李参军从后军赶到,沈瑄将千里眼递给他,道:“刘参军请看。” 一身绯色公服,前后打着锦鸡-补子的李参军同样发现了问题,面色凝重,“以总戎之意,此事该当如何?” “本帅奉皇命征讨安南,当以兵事为要,此事还请参军多费心。” 李参军神情一变,定国公所言的确不假,可即便劳心军事,也不耽误给朝廷上疏。 思及沈瑄话中的深意,李俊握紧缰绳,隐隐有些激动。 “国公之意,下官明白。”李参军在马上拱手,道,“此等悖逆朝廷之事,下官定会向天子上疏禀明!” “如此甚好。” 沈瑄重新举起千里眼,不再多言,李参军一脸正气,策马回转。 没将事情彻底挑明,却已是心照不宣。 沈瑄给了李俊在天子面前立功的机会,李俊自然要领他这份情。哪怕这份功劳背后隐藏着不小的风险,或许会牵动朝中某位大佬的神经,李参军也要牢牢把握。 “五军都督府,兵部,工部,军器局,兵仗局,甚至……”某位藩王! 李俊喃喃的念着,兴奋之情不亚于当年金榜登科。 随大军远征,主帅是定国公,副将是西平侯,新城侯,都是天子重用的能臣。军中又有丰城侯李斌这样的靖难功臣,李参军想立功,机会十分渺茫。 他不可能在军事上指手画脚,更不可能挥舞着刀枪上阵砍杀。 出发之前,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不功不过,战前升帐也闭上嘴巴,权当衙门点卯。班师回朝,能继续在兵部任职,不被某位同僚抢了饭碗,就算成功。 不料惊喜从天而降,定国公突然送给他如此大礼。 天子早有意整顿南京六部,翰林院,大理寺,都察院,六科,都有锦衣卫出没。 自北京六部崛起,南京官员做事的效率和一些约定俗成的官-场默契,都让天子看不顺眼。下刀子是早晚的事。区别在于从哪处下刀,第一刀是割肉还是放血。 李俊明白,自己的奏疏会成为天子手中的利刃,朝中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那又如何?” 想起离京之前得到的消息,李俊的表情瞬间冰冷。 想取他而代之?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对方不仁,便休怪他不义。 做一回针砭时弊,弹劾贪官污吏的诤臣,天子重用不提,更可名载青史。 拉住马缰,李俊回首后望,据闻定国公和兴宁伯交情莫逆,同定国公走得太近未免引人猜疑,若是同兴宁伯交好,虽也会引来探究,理由却更说得过去。 自大宁发迹以来,谁不知道,兴宁伯不大不小是个财神爷? “参军?” &nb sp;“无事。” 他该仔细斟酌,给天子的上疏要如何写,才更加合适。 李俊折返后军,沈瑄下令开炮轰城。 五门佛郎机炮,十余门虎蹲炮一字排开,震天的炮火声中,不足三米的土墙顷刻间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巨大的铁球伴着轰鸣声从天而降,被铁球擦过,不死也残。习惯了欺负邻邦的安南军队,自洪武年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强悍的敌人,别说当面对战,不被铁球砸死就谢天谢地。 明军似乎不急着全军进攻,而是想让安南人彻底见识一下火炮的威力。 小样的,不揍你一顿,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城内守军惊慌失措,西平侯的火铳队已让人心惊,不想明军的火炮才是更大的杀器。 若非忌惮沐晟的手段,篡位的胡氏国王也不会想方设法弄来明军淘汰的烧火棍,更不会用高于价值几倍的瓷器丝绸同大食商人交换船上的火器。 胡氏一直希望能获得明朝的工匠和火器制造技术,并为此不惜几次侵-扰-明朝边境,抢劫粮食牲畜,更大肆-劫-掠-人口。可惜胡氏国王想得再好,也只是妄想。广西即便有会制造火器的工匠,又怎么会轻易被他掠走? 不只算盘落空,更因其大胆的行为被朱棣惦记上了。 一般而言,但凡是被永乐帝盯上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例如北元,又如鞑靼。 安南很不幸,狂奔在找死的大路上不说,还一边跑一边把棍子递给朱棣。如此行径,不收拾他,简直对不起朱棣的良心。 永乐帝大发善心,明军摧枯拉朽,用新式火器和冷热武器结合的排兵布阵,给安南胡氏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作死没关系,在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不恰当的人面前作死,就很有关系。 其下场,往往是一张通往阎王殿的单程票。 想回程,除非奇迹发生。 几轮火炮齐射,面前所谓的“城池”基本成了土石断木的废墟。 “攻城!” 命令下达,沈瑄本人都觉得不太对劲。看着废墟中四散奔逃的安南守军,临时改为了“抓人”二字。 得令的明军分成数队,收起火铳,单以-弩-箭-袭-击-奔逃的安南守军。 部分箭矢上涂抹着毒药,剂量不致死,却能让中箭者在数息间四-肢-麻-痹,动弹不得。 毒药是禄州土官刀猛和南策人莫邃友情赠送。追击的明军中,有不少都是土官派遣的勇士和对胡氏不满已久的邻邦友-军。 “总戎,是否派军驻扎?” 沈瑄看看带队的张辅,再看看成了一堆废墟的城邦,意思很明显,在这驻扎?怎么驻扎? 张辅不说话了。 好像,是没法驻扎。 临近十二月,战况紧急,比起盖房子,明显进攻安南的东都和西都更为重要。 至于大军走后,安南人会不会卷土重来,只要还有脑子,基本都不会这么干。能抵挡火炮的城墙没了,再跑回来,列好队等着被铁球砸吗? 芹站一下,安南设置的各处关隘守军,闻知明军将到,远隔数里便弃关而逃。 大军一路高歌猛进,直抵富良江北,接连收复被胡氏侵占之地,于十二月初同西平侯的前哨军会师白鹤。 沐晟派遣的前锋将领是都指挥俞让,见到沈瑄,俞让详述了西平侯的进军计划。 “左副将军令末将于此处侯总戎到来,并令末将等报知总戎,大军入安南,一概听总戎号令,概莫能外。” 见沈瑄点头,俞让又道,有八百寨土司领兵,望同大军一并讨逆。 “我等与黎氏贼子不共戴天!” 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却格外-壮-硕-的土司之子亲自带兵,他胸前的一道刀疤便是拜安南军所赐。 “陛下恩载厚远,以诚推人,诸位所请,本帅自当应允。” 沈瑄同意了八百寨的请求,令人将六百余寨中勇士妥善安置。 翌日,大军开-拔,继续向安南境内挺-进。 这一次,大军将面临的是以安南东西两都为中心,由水网密林和竹刺土栅结成,绵延九百余里的防守线。 哨骑回报,江口处多下木杆,阻拦大明舟师,各城寨四周及行路处皆挖掘深沟浅壕,遍-插-竹刺。 有带州伪佥判邓原原,谅江府南策州人莫沓莫远等来见,密报告安南胡氏尽发国内老幼妇孺守城,号称水陆大军七百万,并于东西两都布置精兵,以梁民献,蔡伯乐为帅令,暗布象阵,以逸待劳,待大军疲惫之时发起突袭。 情报道完,主帅帐中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自沈瑄以下,全都为安南的大手笔“震惊”了。 原来,没有最会吹,只有更会吹。 孟将朝廷三十万大军吹成了八十万,虽然多了五十万的虚数,好歹三十万大军都是实打实的军汉。 安南倒好,直接吹出一个水陆大军七百万! 统计一下此时的安南国民,能不能达到这 个数都未可知。永乐帝都没这么大口气,胡一元是脑袋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了吧? 按照兴宁伯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的精神胜利法? 由此可见,号称水陆大军七百万的安南,同有上万年历史的思密达,应该相当有共同语言。 “咳!” 沈瑄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自年少时历尽诸事,刚懂事就学着打仗,能挥起长枪就上了战场,死在他手下的鞑子和敌军不可计数。 实事求是的讲,除了偶尔会神游太虚的孟,能让他吃惊的人和事绝对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安南的情报却着实让他震惊一回,想当个笑话听都不成。 沈瑄和张辅等人都在怀疑,陈氏到底是蠢到什么份上,才会被胡氏抢了皇位?还是说小国寡民都是这般,吹牛不打草稿,严重脱离实际? “总戎,依属下看,不如今日就拔营!” 这样脑袋缺根弦的,不灭实在说不过去。 “不急。”沈瑄道,“此仅为数人之言,不足以完全采信。应遣人探察实情后再做定论。大军在外,深-入-敌境,当事事谨慎,轻信不可取,轻敌更不可取。” 众将多非冒进之辈,提议拔营的将领,经沈瑄点播,也迅速冷静下来,不好意思的咧咧嘴,“总戎,是属下想差了。” 见他这样,众将纷纷大笑。 笑声传到随军的各边寨勇士耳中,敬佩和惊讶之情同时升起。 不愧是天军,临战不见丝毫紧迫,定是胸有成竹。 这才是上国风范,天军威严!安南鼠辈,平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当下一比,不过是土渣一堆! 永乐四年十二月,明军舟师排除江口沉木,大军乘舟过江,连破安南数道城防。 辛卯,征讨安南左福将军西平沐晟亲自领兵出战,夺宣江,军次洮江北岸,同沈瑄率领的大军会师,与江对面的多邦城对垒。 沈瑄下令,右副将军新城侯张辅率师伐木造舟,并遣马步军于洮江下游十八里伐木造浮桥,做渡江之势,迷惑敌军。 城中守将果然中计,乘夜派人渡江砍烧浮桥。明军伏兵趁势杀出,斩首百六十余,夺江舟五艘,伤敌无数。 自此,多邦守军严守不出,明军干脆白日造舟修桥,有城头射来的箭矢干扰,也影响不到分毫。 实在不耐烦,沈瑄下令炮轰对岸。 巨大的铁球滚落,城墙倒是无碍,人却吓得失声。 几次威慑之后,明军神清气爽,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造桥,偶尔抬头对着城上守军友好一笑。 城内的守军险些崩溃。 出城偷袭,不敢。 射箭干扰,立刻有铁球砸过来。 大声痛骂,人家手里有扩音工具,嗓门比自己大数倍。 可就这么缩在城里,等着明军造好桥,推着战车大炮过来攻城? 守城将领抱着脑袋一下下撞墙,有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有没有! 就在沈瑄率领大军欺负……吔……讨伐安南之时,凭祥及周边地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脱贫致富大生产运动。 “要想富,先修路!想修路,先砍树!” 暂且不论这两句口号会被环保人士如何鄙视,在凭祥县令李庆青的动员下,县内壮丁及周边土司领导的村寨,纷纷拿起-砍-刀-斧-头,沿着朝廷大军征讨的路线,到安南境内开展伐木运动。 砍伐的木材运回,都被送到凭祥县衙,由李大令的族兄出面作价收购。 别看李庆青官职不高,他出身的李家,在思明府却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李父是上一任凭祥县令,李庆青非经科举和吏部选官,直接蒙皇恩袭了父职。 这在应天和顺天州府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在广西云南等地,要压服归附的土司和边民,只有如李家这般的当地大族才有足够的实力。 换个人生地不熟的看看? 不出一个月就会下落不明。 孟同李县令合作赚钱,朱能也参了一股。土司带着勇士和西南边民开展伐木运动,顺便扫清了大军离开后,隐藏在各处的胡氏残余,还挖出了不少安南军储存的粮库,算是意外之喜。 孟不敢擅自做主,同朱能商量后,派遣亲兵追上大军,给沈瑄送信,同时将自己联合成国公李大令发“战-争-财”的事,写成奏疏,递送入京。 送信的是朱能身边的亲卫,这名亲卫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前锦衣卫。 可以想见,这封奏疏绝对会第一时间呈送御览。 亲卫出发后,朱能仔细瞅了孟两眼,发-战-争-财,给皇帝送钱,还明摆到了台面上,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朱能了解永乐帝,只要这封奏疏抵京,想找孟的麻烦,也得看皇帝同不同意。 “贤弟果真大才,为兄自愧不如。” 孟:“……” 自从拉上成国公一起赚钱,这位就满口的“兄弟”,一脸胡子拉碴对他叫弟-弟,不嫌差辈吗? 抛开这些 ,仔细想想,抱上永乐帝大腿,再靠上成国公这棵大树,貌似也不错? 第174章 十二月的南京,雨雪连绵。 天愈发冷,出身北方的城头戍卫好似又回到了边塞。 金陵之地罕有如此大的降雪,户部奏报,应天十八府多处遭灾,有个别州县甚至降下冰雹,损坏房屋不算,苏湖等地的冬小麦恐会歉收。 右顺门内,当值的户部左侍郎和两名郎中对坐苦笑。 往前两个月,顺天八府遭灾,陛下免了今明两年的钱粮,如今应天又遇天灾,明年的夏粮怕是无望。 “长此以往,当如何是好。” 户部不差钱,永乐三年,国库里的金银铜钱比皇太孙在位期间加起来还多。 可金银不能当饭吃,不能充禄米军粮。 临到年关,勋贵和朝官排队等着领粮。依惯例,还要以舟师运粮至天津卫和顺天府。拨拉算盘,算出所需的数额,户部上下都急得上火。把粮册看出花来,也凑不齐这么多粮食。 “或可奏请陛下,再以宝钞抵充部分禄米。”一名郎中道,“宝钞不可,铜钱亦可。北疆的军粮可暂时从顺天八府和大宁等地的府库筹集。河间保定等地虽有天灾,宣府大宁等地却是丰产。开原广宁两地互市也有富余,可奏请陛下,请汉王赵王两位殿下……” “不可!” 郎中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户部尚书夏元吉推门而入,身上的斗篷覆了一层薄雪,乌纱上也落了水痕。 “司徒。” 值房内的三人立刻起身拱手。夏元吉除下斗篷,正了正帽冠,回礼之后走到炭盆旁,冻得发僵的双手总算暖和了些。 “不必拘礼。” 经历过永乐初年和永乐三年的起落,南京户部多次换-血。侍郎,郎中,员外郎,司务,主事,隔几个月就会换上新面孔。只有夏元吉始终稳坐尚书之位,同北京的郁司徒一般,堪称南京户部的定海神针。 “诸位暂听本官一言,今上奉行太-祖高皇帝之法,以钱钞充禄米能缓解一时之急,却无法从根本解决难题。为今之计,当设法筹集库粮,不言其他,安南大军的粮秣万万不可拖延。” 此言一出,之前谈话的三人都是一凛。 “司徒所言甚是!” 北疆的军粮可以暂时从大宁等地借调,征讨安南大军的粮秣却只能户部想办法。就食当地可以,但大战刚启,陛下又下令不得伤稼轩,此事十分难办。 “若从广西调粮……”提议的郎中都没多少底气。 之前大军驻扎之处,已征调一批粮草,再征,难保当地的土官不会造反。 户部尚书和三名下官员互相对望,都叹了口气。 国库没钱,愁得上火。 有了钱,仍旧愁得上火。 夏元吉本想与部中同僚商量解决办法,结果大家都是一脑门的官司。 空有满库金银铜钱,却为粮食发愁,这叫什么事! 户部尚书在值房里发愁,大明的最高-统-治-者朱棣,正在奉天殿西暖阁里发火。 礼部的奏请被摔在地上,朱棣横眉立目的拍着桌子,怒斥道:“太--祖-高皇帝之制,民年四十以者始听出家!今直隶及浙江诸多府县,请度牒者竟达千八百余人,其间多为弱冠而立之年者,是不知朝廷之令?!” 礼部尚书跪在地上,一脸的愁容,“陛下,此事……” “朕不想听你解释!”朱棣怒道,“朕只问你,这一千八百人的度牒,可是礼部许发?” “……是。” 朱棣怒火更炽,“如此多壮年之人私披剃为僧,僧录司不加详查,便给以度牒,是为渎职。礼部不考其行,更有失察之责!尔为一部掌印,不能驱下官尽其责,理应同罪!” 礼部尚书硬着头皮道,“陛下,臣知错!” 郑尚书脸苦,心里更苦。 实话实话,虽然僧录司归礼部管,但这件事真不是他的责任。锦衣卫给皇帝递条子之前,他同样被蒙在鼓里。一千八百人的度牒,说发就发,一点风声不漏,郑尚书竟不知道,自己手下有这等能人! 如果能平安过了天子这关,不被摘掉乌纱,他必定会追究到底,让背后推自己顶缸的小人好看! 真当他郑赐是个软柿子,任由搓圆捏扁不出声? 郑赐心中将背后害他的小人唾骂千遍,表情却愈发惶恐,不做任何辩驳,连连请罪。 见郑赐认错态度良好,永乐帝冷静下来,也晓得这事不能全怪他。念及夺下南京之时,郑赐迎驾有功,朱棣终究没摘了他的乌纱,只罚俸三月,令其回家反省。 “此事作罢,再有同例,定然不宥!” “陛下隆恩!” 郑赐过关,僧录司和礼部中的某些人注定要倒霉。朱棣不动手,郑尚书也要把人揪出来,杀鸡儆猴。 刑部尚书不是白做的,当初怎么收拾在刑部起刺的,挪到礼部一样适用。至于冒请度牒的一千八百人,永乐帝亲自下令,没发度牒的停止发放,发了的全部收回。 这些人“出家”的理由,朱棣心里门清。 僧人不用 用交税,不需服劳役,有了度牒,官府也不得追究。 剔个光头就想逃税逃劳役?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就算是皇帝,每天也要辛勤工作,完成分内职责。不勤劳工作艰苦奋斗,只想每日安逸的睡醒吃吃饱睡,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朱棣冷笑,“此次涉案之人,年三十以下者发辽东甘肃,不许转调顺天大宁!三十以四十以下上者发云南广西种田。年四十以上者发还原籍,告知乡里!朕遵承太--祖-旧制,从不敢轻忽,却有下人犯禁若此,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如此纵肆之徒,遇赦不宥!” 礼部尚书白着脸离开,兵部左侍郎奉令籍录兵册。 想逃税?想逃劳役?永乐帝会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发完了火气,永乐帝坐在西暖阁内,没来由得疲惫。 国境不平,各地天灾,本已让他劳心劳力,又有如此小民行诡诈之事,换做四年前,绝不是充军发配了事。 奏疏看完,翻开锦衣卫递上的条子,火气瞬间又起。 “有代王府官属告代王桂不受正言,鞭笞以礼谏之者。” “驸马都尉胡观-结-党,私下非议天子之策。” “宁王世子对朝廷有怨望,蓄异志,与胡观过从甚密。” “征讨安南大军参军李俊秘奏,安南逆贼所用火铳为我朝所造,上刻有洪武二十九年,金陵军器局字样。” 越看,朱棣火气越大。 怒到极致,侍立在侧的侯显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如果被锦衣卫举报的人在当场,朱棣恐怕会当场-拔—刀-杀-人。 “侯显。” “奴婢在。” 侯显躬身应诺,腰比平时压得更低,瞄都不敢瞄朱棣一眼、 “赐宁王世子绢五匹,良马一匹,彩币十表。你去宁王府,传朕口谕,天气不好,出入当多加小心。” “奴婢遵旨。” 侯显躬身退出殿外,点了两名内官跟随,出宫前往宁王府。 按理,临近宫门关闭,不该此时间出宫。可天子的命令下了,容不得拖延。想想天子说话时的表情,侯显颈后又冒出了冷汗,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今夜的雪,怕是停不了了。 侯显离开后,杨铎被宣召觐见。一同前来的,还有自广西归来的朱能亲卫。 亲卫身上带着孟执笔,朱能用印的奏疏。抵达京城后,没有前往通政使司,直接寻到北镇抚司衙门,将事情告知道杨铎。 孟所行之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违背皇帝仁德之意,会背负上欺君之罪。反过来,经凭祥收购的木料,转手即可获利数倍。运送到江浙船厂造船,或沿海路馈往北京以充造宫殿之用,都可算作功劳。 冬日严寒,渐临正月,天子以方春伐木有碍农时,命工部核实发劳役壮丁,凡户内丁少及为军屯贴户,悉罢归。待来年春耕之后再行劳役。并给归乡之人路费,许其以钱钞抵部分粮税。 百姓交口称赞天子仁德,户部再次急得上火。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户部上下定会抱住永乐帝的大腿哭天抹泪,陛下,国库里不缺钱,缺粮啊!您这么会想出这个“好”主意啊! 可惜君无戏言,夏尚书有胆子抱住朱棣大腿抹眼泪,朱棣也不会收回成命。 孟远在广西,绝不可能料事如神,摸准朝廷缺粮的命脉。可鸿运当头,运气来了,完全是挡也挡不住。 奏疏上的木料和金银数额给了永乐帝惊喜,附在后边的安南军粮更让朱棣喜上加喜。 “朕问你,其上所奏全部属实?” 朱能派遣的亲卫立刻答道:“回陛下,无论木材还是军粮均为事情。卑下回京时,仍有木料和粮食陆续送到,更有盐井为边民寻得。兴宁伯有言奏请陛下,可否许以安南之盐换取暹罗,老挝及占城诸番邦之粮,并以大军队收缴黎贼所获换取军粮。” “此事,成国公可知晓?” “回陛下,成国公亦知。然未达天听,不敢擅自做主。” “为何不将此事一同上疏奏请?” 亲卫也是一脸的疑惑,“卑下亦不知晓。” 朱棣坐在案后,面前摊着孟与朱能联名的奏疏,陷入了沉思。 不明书,当有其理由。 安南盐井,战时缴获,同邻邦换粮…… 瞬间,一个念头从朱棣脑中闪过。 永乐帝笑了。 不写成奏疏,便不需交付廷议,更不必经户部。换取的粮食数目自然不必与人知晓。然大军中有锦衣卫,且有成国公参与此事,必定不会瞒着宫内。如此,所得钱粮可充大军,可充内库,就是让地方和户部不得-插-手。 朝廷和地方官员的做派,朱棣一清二楚,成国公定也知晓。所以,才会联名上疏。想必对兴宁伯私下里的算盘也是心中有数。 人无完人,朱棣是马上皇帝,自然晓得将士用命,远征在外,光是口头嘉奖不足以彰显其功。 粗俗点说,不管武将还是兵卒,脑 袋系在裤腰带上,拼死一场必须给点实际的好处。 朝廷奖赏,要待班师回朝。攻伐之时,便有朝廷严令,也难免有犯禁之人。 “与其过后严惩,不若先定以规则。” 朱棣疑虑全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辜负朕一直护着,是个好的。 奏疏上的木料,朝廷有份。得来的安南军粮,也可解户部的燃眉之急。只是发现的盐井和同暹罗占城等的交易,朝廷就不好再-插-手。顶着上国的名头,毕竟不太好同邻邦小国口沫横飞,讨价还价。换做将领或是代为行事的商人,就完全没了这个顾虑。 说不得,过了今春,内库又要扩建。 除了顺天府,遇上地动水患的应天州府,也可免了一年的冬粮夏税。 “杨铎。” “臣在。” “你带朕手谕,去一趟广西。” 朱棣亲自磨墨,当面写下两道手谕,令掌管宝印的内官前来,盖上皇帝印玺。 两道手谕,一道是给孟的密令,另一道,则是给沈瑄的旨意。 “一路之上,过郡县不需通报。” “臣遵旨。” 杨铎郑重捧起两张明--黄—色的绢布,退出暖阁。 朱能的亲卫也随之退下,广西之行,还需他一同带路。 侯显自宫外回来,发现皇帝的心情已然好转。询问替他侍立殿内的内官,知是锦衣卫指挥使来过,还带着成国公的亲卫,点了点头,示意内官不必再说。 “咱家知道了,这事,旁人问你,记得不要多嘴。” “是。” 内官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侯显眼一眯,“可是有事瞒着咱家?” “小的绝没那个胆子,只是,”内官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侯显耳边,低声说到,“是华殿……平王妃……” 听着内官的话,侯显神情一变。待他说完,低声喝斥,“你天大的胆子!可还有瞒着咱家的?” “回公公,再没了!” “行了,这事你烂到肚子里,再有人找你,立刻来告诉咱家。” “是。” 侯显摆摆手,内官迅速退到了一旁。 雨水夹着雪花落下,打在琉璃瓦上,发出声声脆响。 侯显敛下神情,恭立在暖阁门旁,听到永乐帝的召唤,才小步进了室内。 于此同时,接到天子赏赐的宁王世子朱盘烒,却是脸色铁青。想到侯显带来的几句话,攥紧拳头,将内侍赶出门外,猛然一挥手臂,将桌上的茶壶茶盏全部扫落在地。 “来人,打点行装,孤明日进宫谢恩之后,马上回南昌!” 永乐四年十二月辛卯,宁王世子朱盘烒上表奏请返回藩地。 未及,驸马都尉胡观以私纳罪人,家宅及所用器具违制等罪下锦衣狱。 同月丙申,沈瑄率领的朝廷大军-夜--袭多邦城。 大军昼夜于河上搭桥,以火炮威慑城中。桥成后,当夜四鼓,沈瑄遣都督佥事黄中等,运火炮过江。 多邦临江一面,为开阔浅滩,虽有守军设置的竹木拒马,仍无法抵挡武刚站车和火炮的碾压。 夜-色-中,数声巨响,火光腾起。 加装了木楼铁板的战车结成冲阵,步卒借木板遮挡,行至城下,架起云梯。 城墙已被铁球砸出数个豁口,城内守军慌乱之下,箭矢乱发,丝毫未能拖延明军进攻的步伐。 黄中等人手持火把,嘴衔额短匕,背负腰刀,争先攀上城头。 遇有守军阻拦,先投掷火把,待贼众慌乱之时,以短匕刺杀近者,短匕脱手,拔—出腰刀,大喝一声,如猛虎突入羊群,城头瞬间响起守军濒死的惨叫。 大军中多有犯罪被谪,随军出战立功以赎罪的军将。攻城先锋,多以此类官军充当。 攻城明军很快占据北门,城门开时,突然有象阵冲出,明军攻势为之一顿。明军有意将象群引到城门处,待驱象的守军挤到城门处,立刻发出心后。 “终于来了。” 火光中,沈瑄一玄甲,骑—在马上,抽—出了长刀。 “冲阵!” 炮声再响,这一次,落下的不再只是实心铁器,还有会炸裂的火雷和为数不多的开花弹。 两头战象先后被炸死,侧翼又有火铳及弓弩手列阵,火铳声如炒豆般响起,蒙着双眼的战马,突然从河岸边冲来,马蹄声如奔雷,马上骑士仅凭双腿-夹-紧-马腹,单手持刀,单臂擎着手弩,弩机声被火铳声压过,弩箭却狠狠扎入了战象的长鼻子和前腿。 骑兵之后,是三人一组,以“铁扒皮”和长枪组成的战阵,枪尖和铁刺闪着寒光,前象伤重,与后象拥挤践踏,明军趁机大步向前。 火光与铠甲摩擦声中,象声哀鸣,守军在如蚁般溃逃。 仅用一夜的时间,明军即攻克多邦城,杀贼帅梁民献,蔡伯乐。其后追溃兵至伞圆山,安南军互相践踏死伤,及被杀而死者千余,被俘及逃入密林者 无计。 明军在多邦得军粮万石,获象十二头,舟楫二十余艘。 战后,沈瑄令都指挥蔡福等运送伤兵及部分缴获返回凭祥,率余下部将,沿富良江上,向东都进发。 蔡福领命时,身负天子手谕的杨铎一行抵达凭祥。 孟接到手谕,读过上面的内容,半天没说话。 “从尔请,可便宜行事”很好。 但是,什么叫“自今起,军粮自筹”? 皇帝意思难不成是,三十万大军的粮草,他来解决? 想到这里,孟眼前一阵发黑,好悬没晕过去。 就算能者多劳,也不需要这样吧?给老朱家打工,果然非寻常人可以胜任。 但皇帝命令已下,没有转寰的可能。 唯一能做的,只有咬牙接旨。 不就是三十万大军的军粮吗?难不倒他! 第175章 抵达凭祥隔日,杨铎即启程前往安南。 孟特地从李大令手中-抽-调三名熟悉路况的衙役,并请两名土官帮忙,送杨铎等人沿大军前进的方向追去。 “大军有讯,多邦城已克。” 都指挥蔡福运送伤兵和战利品的队伍仍在路上,报讯的哨骑先一步抵达广西。李县令闻听消息,立刻赶往孟处,恰好朱能被请来商量筹集军粮一事,见到风风火火赶来的李庆青,孟双眼瞬进一亮。 李氏一族能扎根于此,同周边藩国相处“融洽”,与邻近土官同样结下深厚友谊,且对大军征讨安南的路线和情报工作多有帮助,定然对占城,暹罗,老挝等番邦也不陌生。如此,想要成事,少不得请他帮忙。 时间紧迫,孟没心思多绕弯子,同李县令问好之后,立刻抛出一个炸雷。 “本官听闻,李大令同行走于番邦的商人颇有交情,可是实情?” 商人-出-入-国-境,路引盘查十分严格,如果没有李家这样的大族庇佑,沿途的土官和关卡就够他们喝上一壶,再惨点,血本无归,把命丢掉都有可能。 自锦衣卫带来天子手谕,李庆青对孟已是心服口服。 能将“私-活”过了明路,还得到天子许诺“可便宜行事”,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完全可以证明兴宁伯-皇-宠-之深。 朝中有人好办事。 作为凭祥土豪,一县之令,李庆青十分想同孟做朋友。 孟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抱住天子大腿,丝毫没有察觉到,在地方官员眼中,他的金字招牌已是闪闪发亮,荣登可抱大腿前十名。 如李县令这般土豪,自然首当其冲。挚交不敢奢望,酒肉朋友就很不错。 兴宁伯到凭祥几月,思明府上下都跟着发财。李氏族长同当地有势力的土官-豪-族无不感叹,比起兴宁伯,自己当真是白长了一对招子。整日对着金山,从没想过挖一铲子。 四处可见的林木也能赚大钱,拎着斧子到邻居家砍几下就能换回盐巴和铜钱,完全是天上掉馅饼,直接砸脑门上,抹了一脸的油。 本以为是私下里发财,做一票大的就算完。不料兴宁伯本领通天,将此事奏到天子面前,收购的木材价值再翻倍,上等木料还将直接运送到北京,充营造宫殿之用。 老天! 确定消息属实,参与此事的豪族土官都是倍感荣幸。有不少年富力强的土官,扛起斧子,带着儿子,亲自跑到安南的地界砍树伐木。 下斧子之前,务必要请有经验的老人观测一下树龄和树貌,说不准,自己砍的这棵树就能用到皇城的哪座宫室。可以同族人炫耀不说,记录下来传给子孙,也是家族的资本。 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商人终于坐不住了。 之前,这事是兴宁伯同凭祥县令的私人行为,虽有成国公的支持,终究不是百分百安全。而今锦衣卫驾临,传达天子手谕,兴宁伯无过有功,这笔生意定然是稳赚不赔,不趁早行动,黄花菜都凉了。 兴宁伯太高大上,轻易搭不上关系。 李大令是凭祥本地土豪,托一托关系,走走门路,拉-拉-交情,毫无压力。 一时之间,李家宾客盈门,李庆青几次被热情的商人堵在门里。 明朝商人还算好,番邦行商不识礼仪,连送礼都送出不少笑话。 架不住族长要求,李庆青只能到孟处探探口风。不保证人人吃肉,给两碗汤,几根带点肉的骨头,也是一笔小财,多少能还了人情。 不曾想,没等他开口,孟先扔出一个惊雷。 成国公坐在一旁,笑得高深莫测,很有成竹在胸,老子什么都清楚,你小子要倒血霉的感觉。 稳定了一下心神,李县令小心问了一句,“兴宁伯此言,下官不甚明了。” 是对李氏收礼的行为不满? 仔细想想,李氏一族的态度和行为的确有些不妥,很有拉着虎皮扯大旗的嫌疑。 兴宁伯和成国公就是扯起的两面大旗,而李家人撑着旗杆,站在大旗下,大摇大摆收钱,一点不知道收敛。惹得这二位冒出火气,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李庆青头皮发紧,冒出一脑门的冷汗。张开嘴却出不了声。别说族长的要求,连申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人心不足蛇吞象,连日来的风光,让李家人渐渐变得肆意张扬,忘记了立身之本。如此下去,别说赚钱,一族都会招惹祸事。 李氏一族在凭祥势力很大,但在兴宁伯眼里,也不过是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安南胡氏嚣不嚣张?分分钟灭掉。 缅甸老挝的土司蛮不蛮横?一样被拍扁。 李家能有今日,是受朝廷的荫庇,失去了朝廷的信任,还做什么县令,当什么土豪! 兴宁伯无需亲自动手,只要在皇帝面前递个话,表明一下态度,李家就会自云端跌落,最糟糕的结果,从凭祥彻底消失。 见李庆青脸色发白,不停的冒冷汗,孟眯眼,弯了一下嘴角。 他还没说什么,不过简单提了一句,李县令就被吓成了在这样,权力的确是个好东西。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倒过来也很实用 用。 李氏在木材交易中尝到了甜头,借着出面收购木料的关系,与当地土官-豪族都拉上了关系,隐隐有了走出凭祥,成为思明府领头羊的迹象。 短时间的实力膨胀,导致心理上的膨胀,进而行事变得肆无忌惮,不服管,并不稀奇。 孟要做的,是在李氏迈上岔路之前,狠狠下一棒子。 皇帝将筹集军粮的事情摊派到他头上,容不得半点迟疑,时间成为了最紧要的东西。放弃李氏,再扶植一个当地豪族,不是不可以,却太浪费时间。他还要用到李庆青,打一棒子,让李氏清醒一下,是最简单的途径。 李庆青仍在冒汗,孟笑道:“李大令不必紧张,本官并没有追究之意。” “伯爷的意思是?” “除木材外,本官还有一笔大生意,单以凭祥本地是吃不下的,便是整个思明府也差了些。”孟顿了顿,见李庆青发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才继续说道,“本官的意思是,希望能请这些行走番邦的商人前来一晤。最好是熟悉暹罗及老挝等国的商人。” 暹罗,老挝? 李庆青知道木材的事过了明路,并不知晓天子将三十万大军的军粮也顺手扔给了孟。 历史上,进攻安南中途,永乐帝的确下令停止征调广西粮饷,但那是在大军攻占安南东都之后。 现在的情况却是,刚打下多邦,皇帝就不给粮食了。 被-剥-削-压-榨-的兴宁伯也得到了深刻教训,赚钱可以,翅膀不能乱扇。不小心刮起龙卷风, 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很有可能会是自己。 “伯爷要做什么生意,可否透露一二?”李庆青小心解释道,“下官绝无他意,只是在召集商人时,得有个说法。” 孟点点头,的确,红口白牙,一点消息不透就把人叫来,十有-八--九会被当成以另类方式开口要钱。 造成误会是次要,影响不好,很不利于筹粮计划的实施。 斟酌片刻,孟低声同朱能商量了一番,在获得朱能同意后,告诉李庆青,他要做的是粮食生意。 “伯爷要换购粮食?” “对,本官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孟道,“此事关系重大,李大令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召集商人时最好先做一下甄别。身家背景模糊的,就不要带到本官面前了。” “是。”李县令拱手道,“下官明白伯爷的意思。若无他事吩咐,下官这就回去着手安排,最迟十日即可给伯爷消息。” “十日太慢。”孟道,“最迟五日,人多少没关系,重要的,是常年行走于暹罗等地,消息灵通,更要信得过。” “是,下官一定照办。” 李庆青比往日恭敬十倍,说话也多了几分谨慎。 待他离开后,朱能从圈椅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贤弟说好的,今日为贤弟压阵,他日再有赚钱的好事,定要算上为兄一份。” “国公爷不说,下官也不敢忘。” “贤弟就是太客气。”朱能性格直率,未及不惑之年,同沈瑄的交情相当不错,自然也会多照顾孟几分。见识过孟的手段,照顾之余,更起了同他相交的心思。 从朱能身上,孟学到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做人要厚道,交友需谨慎。同永乐帝及其手下做朋友,就要做好被-剥-削-压-迫-的准备。实诚二字,委实不可取。 “李庆青倒是可信。”朱能大病一场,体力不比从前,抻了抻胳膊,便有些冒汗,“他找来的人未必可信。” “此事,下官也知晓。”孟倒了一杯茶,送到朱能面前,“但事急从权,况且商人逐利,一倍不行,便两倍三倍,五倍乃至十倍,利益至此,聪明人都会考虑一下逆行的后果。” “实话是实话。”朱能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此一来,咱们不是吃亏?” “不然。”孟笑道,“近些时日,登门拜访李家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只要不是一家的生意,便有压价的空间。再者说,这是笔无本买卖。出钱的是黎氏逆贼。” 朱能仍是皱眉,“陛下虽许便宜从事,但大军-缴获太少,总是不好。” “国公爷多虑。” “哦?” 孟回身取出令人绘制的安南暹罗等国舆图,线条略有些简陋,连国都都没有标注,只有各国相邻的轮廓,以及部分被重点划出的边境土地。 “国公爷请看这里。”孟点着占城和安南相邻的一片地区,“据闻,这些土地本为占城所有,后为安南出兵占领。此次占城国王请随大军出征,报仇为其次,夺回这些土地才是根本。” “你是说?” “我朝天子以诚推人,为救安南百姓于水火,才派出仁义之师。占城向我朝称臣,岁岁纳贡,自当为其主持正义。占城国王为显诚意必有所表示。一行十效,有占城先例,安南临封自然纷起效仿。” 朱能的眉头渐渐舒展,“继续说。” “另外,朝廷定下逆贼之名,黎季牦父子为首恶,其下有从恶者,亦有无辜被牵累者,当做甄别。” 甄别的活自然不能白做,给点表示是为应当。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是美好未来和直奔天堂的区别。 “另有同黎氏及其从逆血仇 者,定愿手刃仇人。陈氏复位之后,臣属安排也当有所考量。” 孟的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朱能却听得十分明白。 和安南有仇的,想亲手报仇,定要意思一下。 投向明朝,想在黎氏灭亡后官复原位甚至更进一步,同样要有所表示。 这些都是不能摆上台面的外财,上交朝廷,御史言官一定会蹦高。用来换购粮饷,充实大军,却是相当不错的主意。 只不过,全部需要预付。 风险越高,收获越大。 等到战争结束,安南全境平定,再走关系,谁理你?朝廷的敕命下达就是板上钉钉,想送钱都找不到门,窗户也没有,烟囱更要堵上。 当然,不是所有人的“心意”都照单全收。必须甄别出哪些是真心投诚,哪些是两面三刀。朝廷费劲巴拉的把安南打下来,扶持一个会同自己作对的政权?脑袋进水了! 从国主到朝臣,新的安南政权必然会同明朝维持相当友好的关系。虽然孟知道在永乐朝,安南归入了大明版图,可存在他这个变数,历史会如何发展,会不会再有一个“陈王子”冒出来,着实难以预测。 毕竟朱能都活下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本质上,朱能是个武将,却不乏政治头脑,否则也不会跟着朱棣一起造-反,并在张玉死后成为朱棣麾下第一大将。 听完孟的一番话,沉思许久,想透其中所有关窍,不由得叹息一声,“后生可畏。” 孟撇嘴,刚才还叫“贤弟”,转眼就“后生”了 朱能却道:“贤弟将个中缘由全盘托出,如此信任,为兄着实感动。” 孟继续撇嘴,装,继续装!当他没看到这位盯着舆图,恶狼一般的眼神? 换做成国公主持筹集军粮一事,被盯上的番邦,绝不是扒层皮那么简单。 可见,自己果真是个善良的人! 曾被孟十二郎坑过或即将被坑者,获悉这番自我评价,不知会作何感想。大概会找个地方哭一场,顺便抓起鞋底狂拍小人。 兴宁伯善良?这世界上还有奸佞之徒吗? 孟计划筹粮,朱能大力支持,李庆青全力跑腿,广西云南各地商人闻风而动,一条遍布暹罗占城老挝等国的交易网,即将铺开。而这张无形-巨-网在未来所起的作用,连织网的人都没有预先想到。 与此同时,进攻安南的明朝大军正沿富良江南下,直捣安南东都。 有了进攻多邦城的经验,大军仍是火炮开轰,火铳弓-弩-列阵,小股骑兵冲锋,步卒发起最后进攻。 在多邦城缴获的十二头大象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投降明军的安南人和随军出征的象奴,驱赶着大象,拉动滚木,直冲东都城下。 城内守军没有犀利的火炮,也没有立功心切的敢死队,只能眼睁睁看着城墙被大铁球砸出一个又一个豁口,紧接着被冲上来的大象撞倒。 抵抗? 抵抗个x! 逃命要紧! 明军冲锋的鼓角声中,安南守军弃城逃跑。 城中守将见势不妙,跑得比麾下更快。将城内的上百万石粮食和大量军械全都留给了明军。 安南人的武器,明军看不上。堆积如山的粮食却是好东西。 明军在东都以北发起进攻,粮草多储存在城东南。 攻下东都之后,大军直接在城东南扎营,确保所得粮草安全。不牢固的城墙全部-推-倒,免得阻碍了视野。有武刚车和木楼,不到三米的城墙就成了-鸡-肋,不如-推-倒,也便于日后的重建工作。 沈瑄带兵进入城内,除了残垣瓦砾和安南军的尸体,只有跪倒在路旁的安南庶人。 “周荣。” “卑下在 !” “率人到城东清点军粮。” “是!” “高福。” “卑下在!” “率人去城南,切忌扰民。” “遵命!” “令随军通译张贴榜并遣降卒驰谕各处,言天子仁德,只究首恶,凡降附来归者,经查无犯官军,可官复原职,民复原籍,为军将者另作安排。” “总戎,是否上报朝廷再行招抚?” 沈瑄拉住马缰,不及开口,有兵卒来报,朝廷天使抵达。 “朝廷来人?” 沈瑄策马回营,在营前见到了一身大红锦衣,单手按刀而立的锦衣卫指挥使杨铎。 杨铎抱拳,“定国公,久违。” “杨指挥使缘何在此?” “本官身负天子手谕。”杨铎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温度,“能此时赶上大军,还要亏得兴宁伯帮忙。” 沈瑄翻身下马,玄色铠甲,背对夕阳,如玉的面容仿佛结了一层寒冰。 第176章 沈瑄和杨铎对面而立,杨铎浅笑,捧出天子手谕,道:“定国公接旨。” 明—黄—色的绢布展开,沈瑄单手按刀,面朝南京方向跪拜。新城侯张辅等将领跪在沈瑄身后,同样身着玄甲,刀鞘-摩--擦-甲身,发出兵戈之声,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沙场之将,百战之兵。 有如此勇将悍兵,大军过处,怎能不所向披靡。 杨铎的声音在军帐内响起,低沉,带着一丝阴郁,却不会令人觉得刺耳。 “天子敕征讨安南总兵官定国公沈瑄及麾下将领曰:广西所运粮饷即停罢。如已在途中,则就所至城堡卫所屯贮。战时缴获,除运往成国公处,皆可便宜行事。严令官军恪守军令,勿伤稼轩,勿劳庶民。招辑吏民,抚纳降附。辑诸郡县官吏军民,非从贼之人,令官还原位,兵还原伍,民还原业。灭除黎贼之时,当遍访民间,寻陈氏宗族子孙仍存者,从中选嫡而贤者一人,送京师请命,复其王爵。钦此。”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 帐中将领齐声应诺,叩拜。 沈瑄接过天子手谕,道:“杨指挥一路辛苦。” “为天子办事是下官本分,不敢言辛苦。”杨铎笑着拱手道,“定国公谋略过人,领大军一路摧枯拉朽,令贼军闻风丧胆,下官钦佩之至。他日回朝,天子定有厚赏。” “杨指挥过誉。” 沈瑄颔首,杨铎嘴边笑意加深。 似在相互恭,话语中却暗藏机锋。场面看似赏心悦目,四周却仿佛有刀剑乱飞。 帐中诸将和跟随杨铎南下的锦衣卫都是浑身发冷,头皮发麻。实在是笑容太渗人,语气也太冷了些。 新城侯张辅不自觉的后退半步,与丰城侯李彬互相看看,风紧,扯呼? 李彬立刻点头,同意。 此处危险,早走为妙。 两人同时抱拳,“总戎,属下尚有军务,不便久留。” 沈瑄抬手放人。 张辅同李彬立刻脚踩风火轮,遁走。 云南伯陈旭等慢两人一步,不由得咬牙,要走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还能不能继续做兄弟了! 比起陈旭等人,帐中的锦衣卫更加怨念。便是想走也找不到借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瑄麾下将领一个一个拔-腿-开-溜,默默垂泪。 遇到危险率先遁走,简直太没有同僚情谊了! 官狡猾,武将也不遑多让,最实诚的只有锦衣卫! 谁言往事不堪回首,现实才真正的催人泪下。 处于风-暴-中心的沈瑄和杨铎恍似没有察觉到情况变化,仍以自认“温和”的态度,向周围狂飙着杀气。 不慎被无辜殃及,只能自认倒霉。 退到帐外的张辅等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暗中猜测,到底会先动拳头还是先-抽—刀子。 若是真打起来,要不要上前帮忙救人。毕竟定国公武力值非同一般,杨指挥十有八--九不是对手。兼之身负皇命,真被打出个好歹,对上边不好交代。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绝不包括总兵官殴打锦衣卫指挥使,部下视若无睹。 一旦两人开打,无论谁输谁赢,结果都不好收场。目击证人太多,想逐一灭口,根本不可能。 军帐中迟迟没有传出动静,众人愈发的心神不定。 不会是,真要打起来了吧? 就在张辅和李彬等人陷入纠结时,沈瑄和杨铎却若无其事的从军帐中走出。 杨铎脸上依旧带笑,沈瑄始终手按刀柄,口中却道:“他日再见,必同杨指挥畅饮一番。” 杨铎笑道:“定国公诚意邀请,下官定不会推辞。还望能请兴宁伯共饮,只当感谢兴宁伯今次相助。” “好说。”冰冷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松动,按在刀柄的手又紧了紧。 杨铎不以为意,令校尉牵马,“下官要尽快赶回南京复命,就此告辞。” “杨指挥一路顺风。” 目送杨铎策马远去,沈瑄背脊挺直,倏然间转身,开口道:“拔营,进攻黎贼西都!” “总戎……” “有意见?” “没有!”打死也不敢。 “拔营!” “遵令!” 众将齐声应诺,在沈瑄转身后,暗地里交换眼神,这是要喷火的节奏。 只要被喷的不是自己,管他火势绵延几百里。如果能直接烧死黎季牦父子,更好! 只不过,定国公和锦衣卫指挥使是有宿怨? 没听说啊,反倒是两人在燕王未登基前便已共事。 莫非是在当时结下的怨气? 定国公的想法不是一般人能够猜透,杨指挥使的心思更是诡谲莫测。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参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 好在两人只是互看对方不顺眼……但是,这能算好事? &nb sp;“弼同定国公相交已久,可知其中缘故?” 听到李彬的询问,张辅摇头,“辅也不解。” 见对方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摇头变成了哭笑,“辅当真不知。若详知内情,怎会如此?” 张辅的话不似做假,李彬只能相信所言确实。想想定国公和杨指挥使的性格,暗道,深究没好处,还是糊涂些好。 继而想起天子旨意,话锋一转,“广西停罢运送粮饷,大军的军粮全部要自筹,这事……” “此非难事。”张辅道,“我军在贼之东都所获甚巨,足以应付大军三月所需。待攻下贼之西都,所获定也不少。安南小国,储粮却如此之丰,实难预料。” “听闻此处稻谷可以一年三熟,民多种稻,且有从邻封掠夺,不足为奇。” 张辅点头,道:“果真如此,大军自筹粮饷不是难事。” 张辅和李彬的一番言论,也是大军中多数人所想。就算大军筹集不到足够的粮食,身后还有成国公和兴宁伯,总不会让征讨安南的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唯一所忧者,唯攻城之时会有-犯-禁-之人。” 张辅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人有从众之心,无人以身试法当然好。一旦有人管不住自己的手,私藏应上缴之物,定会有仿效之人。 大军之前所过,多为贫瘠城寨,除了粮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然安南虽是小国,宫殿和大臣的宅邸里,金银珍宝的数量定不会少。越接近黎贼所在,沿途的城寨会越为富裕。不加以约束,情况恐会难以控制。 犯-禁-的官军多了,处理起来,麻烦就大了。 当严刑峻法还是法不责众,将是摆在总兵官和其他将官面前的一道难题。 听闻张辅等人的担忧,沈瑄没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张辅等人传阅。 信是孟写的,由为杨铎引路的衙役送达。 此事只有成国公知晓,杨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根本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天子已令兴宁伯筹集粮草,大军缴获会用到何处,也在信中写明。此事无需隐瞒,可传达三军。”沈瑄扫过众将的面孔,“李参军那里,本帅会亲自去说。” 潜-台-词,除了定国公本人,谁也不许向李俊透露这件事。 虽然有天子手谕,如此行事还是会被言官抓住尾巴,上奏朝廷,又是麻烦一桩。 被言官一搅合,军汉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用拼命换来的东西,最后会落在谁手里都是未知数。 进了皇帝内库,不会亏了出战的将官军卒。收入国库,也会有相应奖赏发下。若是遇到不开眼的伸手,沈瑄出面,照样能让他怎么吞进去,再怎么吐出来。 但能省去这样的麻烦,不是更好? 孟信中提议,取出三分之一缴获上交朝廷。 天子内库和国库怎么分,不关他和沈瑄的事。余下的缴获,除按照惯例分给大军,其余都运往凭祥,通过商人换取粮食和粮种。足额抵充大军粮饷,多出来的直接发给官军做额外奖赏。 “要换做铜钱布帛,到军中登录即可。” 读完整封信,张辅等人纷纷点头,此策甚好! 洪武帝规定,民间交易不许使用金银,违者以律惩处。这道皇令在明初贯彻得相当彻底。永乐帝恢复太--祖成法,一样不许民间使用金银。直到欧洲人开辟美洲新航路,大量白银涌入明朝,政策才逐渐变得宽松。 永乐朝对金银流通的限制依旧严厉,便是有军汉私藏金银珍宝,最终也要想法兑换成粮食布帛和铜钱才能花用。 征讨安南的将官想要将缴获的金银珍宝换成铜钱和日常所用之物,商人是唯一的选择。 三十万大军,有卫所官军,也有土官和番邦的友军。 严令缴获全部交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与其在事后施以严惩,不如从最初就摆事实讲道理,用更大的利益作为交换。 如果和商人交换来的东西,远远比不交-公-换来的奖赏,何必冒着掉脑袋挨军棍的危险触犯-军-令? 究竟是没有任何担保的商人可信,还是有金字招牌的兴宁伯更有信誉? 只要脑袋没进水的,都会选择后者。 杨铎对孟的计划很感兴趣,却没开口询问,也没令锦衣卫留下探查。 天子已明令许可征讨安南大军便宜从事,只要不触犯朝廷法度,他又何必讨嫌的多此一举?只不过,兴宁伯以利益趋势商人的举动倒是提醒了杨铎,北镇抚司的探子该好好学习一下。 沈瑄信任孟,在读过孟的信之后,便决定依次行事。纵然有心存疑惑的,在定国公的目光之下,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张辅和李彬等将领也被信中所写的利益打动,有了下东洋船队的前例,兴宁伯会赚钱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总戎,属下认为兴宁伯此计大善!” “属下附议!” “兴宁伯果真大才!” “兴宁伯未在军中,仍这般尽心竭力,令卑职万分感动!“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静,视线如 锥子般戳在发言者身上。一边戳一边暗自捶胸,自己怎么就慢了一步! 回去之后必须勤练口才! 沈瑄看向说话的都指挥黄中,点头,“很好。” 黄中登时如打了-鸡-血,满脸通红。相对的,戳在他身上目光也愈发尖锐了。 军令传达到各营盘之后,将官无不激动,发给沈瑄和兴宁伯的好人卡堆成了山。 “总戎如此体念我等,兴宁伯如此仁厚,我等必当效死,方才能抱得一二!” “正是!” 一时间,卫所将官战意冲天,杀气腾腾。 随大军出战的土官和勇士们也是捶着胸膛,举臂高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打仗有钱赚,大家都清楚。但有这么多钱赚,还不必承担触犯军令的危险,事先无人能够料到。 “定国公天纵英才!” “大明天子仁心仁德,万岁万万岁!” 三十万大军瞬间如滚水一般沸腾了。 拔营,列阵,登舟,向着安南的西都进发。 沈瑄立在船头,风拂过鬓边,乌黑长眉入鬓,黑盔玄甲,彷如天神。 只不过,这尊天神带给安南的不是福祉,而是征伐与杀戮。 大军南下之时,西都的安南守军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奉命领兵迎敌的西都守将带头在城内放火,将城内的宫室,储存的粮草军械全都烧掉,随后带着麾下万余士兵乘船逃走。 守军是乘夜放火逃跑的,逃走时竟将城门损毁,巨大的石头和圆木堵在城门前,来不及出逃的安南庶人在火海中挣扎,天明时分,火仍未熄灭,西都却已成为一座死城。 明军到时,城中浓烟滚滚,呛鼻的气味四散。 好在西都附近水网密布,火势没有延及附近林木。饶是如此,也让目睹此况的明军吸了一口冷气。 此处的守军莫不疯了? “总戎,可要灭火进城?” “不必。”沈瑄举目眺望,远处有山峦相连,道,“此为何处?” 归附南策人言,前方为天健山,其左右为厥江潭舍江,黎贼恐有伏兵于此。 “伏兵?”沈瑄冷笑,“黄中。” “卑职在!” “领三千步卒和一营火器队,去探个究竟。” “遵令!” 纵是天险,也休想挡住大军前进之路! 明军过西都,进军天健山时,凭祥县城内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商人。 有广西云南等地的茶马商,也有中原巨贾在西南的分支,还有暹罗占城等番邦的商人,甚至有零星大食商人混杂在队伍里,来到了凭祥。 一时之间,凭祥县城成为了西南边境的焦点。 在回京路上的杨铎也遇上了几支赶往广西的马队。 如此多的巨贾商队赶往同一个方向很不寻常。一名锦衣校尉策马上前,问道:“指挥,是否拦下盘查?” 杨铎探手捏了一下随身的荷包,随即摇头,“不必,继续赶路。” “是!” 锦衣卫飞驰而去,让路的商队不由得松了口气。没有多做停留,打起呼哨,再次启程。 赚钱的买卖都是宜早不宜迟,本就比旁人晚了,再不快着些,连口剩汤都喝不着了。 凭祥县衙,三堂东厢 孟和朱能都是一身便服,两人下首是身着公服的凭祥县令李庆青。 “关于此事,李大令可还有不解之处?” “回伯爷,下官已牢记在心,没有不解。” “那好。”孟颔首,举起茶杯,“本官同成国公在此静候佳音。” 李庆青拱手,“下官一定不让国公爷与伯爷失望。” 话落,转身,深吸一口气,迈步离开了东厢。 县衙二堂内,已有数十人翘首以待,见到从堂后步入的李相邻,立刻笑容满脸。 李大令仿佛见到了一群盯上了肥肉的饿狼,瞬间亚历山大。 莫非兴宁伯知道情况会是这样,才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自己? 不可能,应该不……可能…… 第177章 凭祥县衙,二堂 首批进入县衙的商人,多是出身广西云南本地,经多方核查,身家背景无任何可疑之处,方才得以被请见。 为首的三名大商,自元时起便扎根于此,以中原之物同各番邦土司贸易,渐渐发展出了一定规模,成为当地不容小觑的实力。 不客气点说,以这三家为代表,堂内六成以上的商人都是依靠走-私发家。 明太-祖朱元璋立朝之后,严禁北方边贸,敢抢?揍得你生活不能自理!多管齐下,硬生生将北元大小贵族的生活水平拉低数个档次,对不服大明管的西南番邦土司自然也不会客气。 茶叶限售,盐铁严禁出口,瓷器丝绸价格翻上几倍,当地三司衙门不给力,更有甚者,同走私商沆瀣一气。洪武帝直接派遣巡按御史,瞪大眼睛,揪出一个办一个。 砍头,扒皮,流放,充军!如此严令,也没能彻底封-锁-西南各地的走-私-贸易。 人为利益趋势,敢于涉险。 越是封-锁,西南边境的贸易越是红火。 这里同广袤的北部草原不同,山高林密,多是原始森林,走-私的商人带队抄小路,往林子里一躲,官军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地的土司豪族不太服管,收取-贿-赂,对走-私-商人各种掩护,朝廷把整个都察院派下来也没用。 直到明朝陆续收复境内边寨土司,封赏土官,同相邻各番邦建立友好关系,进行朝贡贸易,情况才有所好转。 走-私-商人开始到衙门开取路引,按规定缴税,西南等地的商税才有了起色。 不是没有继续带着队伍走小道的商人,可惜躲开明朝的军队,却躲不开番邦土司的黑吃黑,其结果往往是有来无回。 以前同走-私-商人交易,是没有买卖的途径。如今明朝开放了部分边境贸易,在四川云南和广西部分地区建立了茶马互市,这些没有“营业执照”的找上门,无论抢了还是宰了,理由都是现成的。 维护边境贸易,拥护大明法律! 几次之后,商人们也回过味来了,不是实力强悍到能带着护卫和对方干一架的,再不敢单枪匹马或是拉起三四个人的队伍走边境。 同样的,有实力的商人,在茶马互市也能赚取足够的利润,大多没兴趣继续冒着双重风险做走-私-买卖。 长此以往,到了永乐三年,西南边境的互市贸易额甚至超过了北疆。这种情况,不但一直将广西云南等地视做蛮荒的朝廷士大夫想不到,连来自后世的孟也感到吃惊。 没到思明府查找资料,只是简单翻阅了一下凭祥县衙杂记,孟伯爷已是目瞪口呆。 无法想象,明朝的边境贸易如此之巨,更无法想象,朝廷的商税会如此之低! 三十税一,还是洪武帝他老人家定下的,数十年不改。 不提广大农户,军屯也要亩税一斗!而众所周知,番薯玉米没有传入华夏之前,明朝农户多种植小麦稻谷,粟米,高粱,荞麦等作物,亩产并不高。遇上灾年,更可能颗粒无收。 征税之时,还要被各种踢斗,余下的粮食能养活一家老小都是不易。 孟就此询问过县衙中的县丞和主簿,得到的答案是,农户遇到灾年,朝廷免税,还会发下赈济粮。商户没有免税之例,却有各种杂费,加上陆运关卡,漕运码头,商人实际付出的远比账面上要多得多。 加上朝廷法令的各种限制,此时的商人,远没明朝中后期那么滋润。 “不瞒伯爷,如到番邦交易,遇上不讲信用的买家,货物被抢不说,连命都保不住。” 县丞和主簿都出自当地大族,主簿还有土官家庭背景,自然知道一些寻常百姓不知道的--内--幕。 兴宁伯是朝廷派来的,却不摆架子,到凭祥数月,给大家指了不少财路。有问题不解,县丞主簿自然愿意解答。 如果能借机博取兴宁伯的赏识就更好了。李庆青在伯爷跟前能说上话,李氏一族都是鸡犬升天,风生水起。他们背后的宗族一样有实力,李庆青能做的,他们一样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原来是这样。” 听完县城和主簿的讲解,孟对明朝初期的商业有了新的认识,手心不免冒汗。如果没有爵位和官位,不是和沈瑄的关系非同一般,没有抱上永乐帝的大腿,单凭他在大宁做的几件事,足够死上一百次。 数日后想起,仍不免感叹,“难怪世人都想科举做官了,果然还是官大才好。” 不做官,就没有社会地位。 没有社会地位,想做点什么都是举步维艰。 沈x三怎么样?还不是朱元璋一句话就下放。 虽说洪武朝的官员差不多都是这待遇,相比之下,沈老先生依旧是众多杯具中,相对突出的那一个。毕竟别人没花钱给洪武帝造皇城,他是花了钱也没得着好。 听孟发出这样的感叹,朱能嘴里的茶险些喷出去。 不是给定国公写信吗?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莫非,是觉得官位不够高,想再往上升一升? 想到这个可能,朱能倒吸一口冷气。 刚二十出头,就获封一等伯,被赐国姓,镇守一方 ,受天子赏识,同皇子交好,与勋贵称兄道弟,和宦官锦衣卫也有着不得不说的关系,纵观洪武朝至今,有此等成就的屈指可数。 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可这也太有上进心了。 不提-抄-刀子砍杀的军汉,寒窗苦读的酸丁都会眼红。不过,兴宁伯应该也算是读书人出身…… 成国公的脑补能力十分强大,想着想着,思路就开始拐弯,杯中的茶水凉了,仍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倒进嘴里。 写完信,从头至尾的看一遍,确认该写的都写了,不该写的一点没有,孟召来亲卫,“尽快送到总兵官手里。” “是!” 亲卫一声应诺,朱能终于回神。 “贤弟信写好了?” “今日之事,已在信中详细写明。”孟道,“李大令是能办事的,今天来的这些商人,应该没有笨人,只要点上几句,都会明白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做的时间越长,获得的利润越大。” 朱能点点头,暗中思量,等到班师回朝,该想个办法,从族中挑选几个成器的送到北边。宣府开原都是皇子镇守,北京有魏国公,大宁有兴宁伯,只要能出头,都会有个好前程。 至于悬而未决的皇太子之位……朱能又端起茶杯,甭管渊阁和翰林院跳得多厉害,天子不松口,一切都是未知。 三位皇子都是嫡子,虽然都已封王,从封号和封地却不难看出天子的倾向。 平王是嫡长子,战功和今上登位后的表现却不及汉王赵王。平王世子却着实得今上喜爱,又占着皇长孙的名头,结果实难预料。 朱能皱眉,身为武将,自然希望朱棣的继承人亲近武臣,至少不要像皇太孙一般重轻武,让人翻了天。但他也清楚,天子的想法不是臣子能够左右。 敢私底下搞小动作,妄图左右天子之意的,基本都不会有好下场。但为家族考虑,他也该…… 正想着,突然听到孟的声音,“国公爷,可要再倒杯茶?” 朱能低头,杯里的茶水早就没了,他一直在用空杯子喝茶? “咳!” 成国公咳嗽一声,茶杯放到桌上,掩饰刚刚的走神。 孟没多话,提起茶壶,将茶水注入杯盏之中。 朱能刚刚在想什么,他自然不好奇,但知道,好奇心杀死猫。猫有九条命,他只有一条,还是安分点好。 厢房里陷入了沉默,成国公继续喝茶,孟继续写信,不是写给沈瑄,而是写给远在北疆的朱高燧。 说来也奇怪,在一般人看来,朱高燧的性格委实称不上好,却意外的和孟投缘。孟也感到奇怪,当他意识到时,已经和朱高燧拍着肩膀做朋友了。 难说这事是好是坏。 转念一想,反正“宦官之友”,“锦衣卫帮凶”的大戳都盖了,还有必要在乎世人的眼光吗? 见孟提笔写下殿下台鉴字样,开口问道:“贤弟和赵王殿下经常通信?” “也非经常。”孟写完一页,递给朱能,“是为运送木材到北京一事。建造宫室总要收购木料,有赵王牵头,南边的这笔生意会做得更大。” 宫殿只是其一,天子迁都,北京的地价都要上涨,建筑材料也会紧缺。毕竟皇帝不可能老哥一个跑北京呆着去,朝廷六部,各司衙门,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护卫京城的官军,迁往北京的家眷,全都算起来,北京肯定要进行大范围改建,无异于一次造城运动。 皇帝要造宫殿居住,大臣也要起宅子安置家眷。 北京行部上了正轨,办公场所却一直相对简陋,沈瑄镇守北京时,多住在都司衙门,魏国公到北京练兵,干脆就住在了军营里。 军汉们可以凑合,士大夫和家眷们却不能凑合。 武品级,宗室勋贵,居家宅院,都要按规制建造起来。 单靠顺天府内的资源绝对不够,辽东的木材不适宜过度砍伐,从南边运送木材,虽然有损耗,但走海运和漕运,通过天津卫屯贮运输,不失为解决办法。 “依下官的想法,可从安南采料,同时可发安南庶人修筑自广西和云南通往安南东西都大路,更可在边境设立更大的户市。” “修路?” “对,修路。”孟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简单画出边境轮廓,点出几处重要关卡和安南两都所在,在凭祥和凉山之间画出一个圆圈,墨汁浸染,力透纸背。 面对这张简陋到极致的舆图,朱能先是眉头紧皱,半晌,猛的一拍桌案,“善!” 孟笑了,他相信,朱能明白了修路背后的含义。 安南丛林密生,水网交织,明军连战连捷,连克东西两都,已至木丸江。沿途所遇贼军不足惧,艰难的路况却是极大的问题。 沈瑄打胜仗是一定的,明军攻陷安南也是必然。但是,打了胜仗,如何安排善后事宜,需要慎重考虑。 无论扶持陈氏上台还是将安南纳入大明版图,这两条路都必须修。 遇山开山,雨水搭桥。道成通途,他日安南再生乱,明朝发兵,数日可直抵国都。 “修路,开互市,都可发安南民夫。有大批役夫聚集,沿途定有商业兴起。民夫不足,大军俘 虏的贼军也有了用途。”见朱能瞪眼,孟咧嘴,“此地气候合宜,水稻可一年三熟,开路之时可从当地圈划购置良田,迁边民种植。为防贼寇-骚-扰,当派遣军队驻扎,非为占据安南土地,只为保护我大明之民。国公爷以为如何?” 朱能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甚好。” “下官有一不情之请,请国公爷应准。” “贤弟只管说。” “请国公爷将此事上奏天子。” “我?” 朱能吃惊不小。此计若是成了,就是泼天的功劳,就这样推给自己? “正是。”孟笑道,“下官终究年轻才薄,于朝中并无太深根基,请国公爷体谅。当是许给下官一份人情。” 朱能抚过下颌,功劳给他,还说是人情,话漂亮,事也漂亮。这般取舍,换成十多年前的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罢,为兄答应便是。朝中有人非议,有为兄在,贤弟自可放心。” “下官谢国公爷!” 朱能笑道,“不提其他,以贤弟同子玉的交情,也当叫某一声兄长才是。” 孟抬头,认真看着朱能。 只是字面意思,还是另有深意? 难不成,他同定国公的关系已经这么明显? 摇摇头,一定是他想多了。 朱能比孟更加老道,孟只想着拉他和沈瑄入伙分担压力,他却大笔一挥,特地修书送往大军中,征讨安南的将官,凡官至都指挥,爵位三等伯以上者,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奏疏上落款签名。 吃独食的注定走不远,有功劳大家分,才是成功之道。。 “国公爷深思熟虑,是下官想得不够周到。” 孟汗颜,想在大明官场上拼搏,更上一层楼,还要继续学习。 三封信陆续从凭祥县衙送出,李庆青同首批召集来的商人也初步达成了共识。 初时还有些紧张,随着预定好的条件一个又一个抛出,商人们的目光愈发炽热,他却奇异的冷静下来。 “以盐井为担保,诸位运来的粮食皆可换取等价值的茶叶,丝绸,瓷器和金银。” “大令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庆青道,“不拘于稻谷,小麦粟米亦可。但本官有言在先,不得是陈年之粮。” “除了粮食,大令可还要其他?” “香料,药材,野物,本官同样收购。”李庆青道,“若有良种,价格好说。” 有商人道:“听闻县衙收购木料,李大令为何不交给我等?” “此事已交由各部土官。若诸位想做木料生意,这粮食的生意,本官就要另择他人了。” 这样的条件,是孟提前交代李庆青的。 因边民和土官还要在此居住,砍伐木材时,自然会有所选择。分散在各地的商人则不然,若是将生意交给他们,其他不论,与边民产生冲突,结果会相当麻烦。 何况,木材是个长久的买卖,当下,筹集粮食才是紧要。 大军有缴获,可终究是有备无患。 就算大军充裕,不需要更多粮食,运回中原地区也能解决部分郡县遭灾缺粮的问题。 南京户部不缺钱,只缺粮。 对消息灵通的兴宁伯而言,实在算不上秘密。否则,永乐帝也不会准许他“便宜从事”,只为筹集军粮。 最终,商人们均选择了粮食买卖,有希望换取铁器的,李庆青派人请示过孟,也表示了同意。 大明的铁器限制外卖,从安南缴获的兵器不在此列。 明军看不上安南人的刀枪,对临近番邦来说,却是可遇不可求,价高无所谓,数量多就行! 李庆青带着拟定的契约到了三堂,孟一时兴起,拨拉着算盘,大概估算了一下以布帛换取粮食的利润。 得出一个大致的数字,算珠声停了,眼睛圆了。 算错了吧? 朱能凑过来看一眼,眼睛也圆了。 李庆青伸了一下脖子,不只眼睛圆了,下巴都掉地上了。 “这还只是布料……” 李庆青喃喃自语,好似神魂出窍。 孟看看朱能,“要不然,把县衙里的主簿找来再算算?” 这个利润比例,委实有些惊悚。自己都不敢相信,上奏京城,永乐帝会相信吗? 万一欺君的帽子扣下来,乐子就大了。 第178章 永乐五年正月 随着越来越多的商人聚集到广西,思明府凭祥县近乎成为一个巨大的物资流转中心。 从安南运回的金银,盐巴,铁器,在这里换成大量的粮食和香料,一部分送往征讨大军,充作军粮。一部分随木料运往南京,或送往海港,装船后,经海路馈送天津卫。 朱高燧已取得老爹许可,同户部工部一同督造北京城。在他的活动下,送到天津卫的木料大部被朝廷购买,给出的价格相当令人满意。 户部尚书挺起胸膛,咱不差钱! 大批的粮食也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部分州县遭灾缺粮的情况得以缓解,户部不必捏着鼻子将府库里的粮种充作灾粮发放。 得知粮食是兴宁伯从商人手中换取,以往看孟不顺眼的官们,难得在朝上为他说了几句好话。 征讨安南的大军水陆并进,接连在木丸江,黄江,鲁江等处追击黎贼,最终在鲁江同黎贼大部相遇。 安南舟师聚集于江中,五百余艘江船首位相接,舟上贼军击打木抢战鼓,鼓噪之声颇具声势。 换成临封小国或是被欺负惯了的土司,遇到此景,说不定会吓得掉头逃跑。可惜,同他们交战的是明朝军队,而且是开战以来,始终担任运输任务,无仗可打,憋了一肚子郁气的明军舟师。 见到如此多的安南江舟列于江中,舟师上下顿时眼睛亮了。 对舟师而言,江中的不是敌人,而是明晃晃的战功! 数数江舟数量,估算一下人头,自都督柳升以下,嘴巴全都咧到了耳根。 “都督,请示总戎,进攻吧!” 柳都督麾下同知,佥事,千户,百户,各个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率领麾下儿郎冲过去。甚至连吏也是眼睛发红,鼻孔喷气。 战功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激动。 如此渴望战斗,并非舟师上下均为狂-热-的好-战-分子,实在是被陆上的战斗刺激到了。眼睁睁看着同袍列阵杀敌,几刀就能升一级,更能凭借战功获取钱钞粮食布帛,不眼红才怪。 发展到后来,再见贼军,周师上下本能的数人头,换算战功,继而咬牙。 舟师可以路战,且战斗力未必弱于卫所边军。柳都督曾主动请战,却被沈瑄无情驳回。理由很明确,舟师是以水战为主,陆战未免大材小用。 “舟师可陆战,卫所边军却不习水战。陛下令柳都督至此,当有大用。” 靖难中,燕军过长江,遇上南军的舟师,仗打得相当辛苦。哪怕最后赢了,从将官到士卒,回忆起当时情形,也是心有余悸。 挥刀子砍人不怕,被人砍也不怕,晕船太糟心。 经过一段时日,征讨安南的边军多少习惯了乘坐江舟,可仍有部分边军上船就脸色发白,若在水上作战,恐怕会吃亏。 对比之下,明军舟师的重要性不必多言。 沈瑄拍着柳升的肩膀,舟师任务艰巨,任重道远,不必急在一时。柳都督身负大才,必有立功之时,本帅看好你! 柳都督激动万分,连声道:“是,属下一定全力以赴!” 走出军帐,被风一吹才反应过来,他是来请战的吧?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军帐中,沈瑄回到案后,展开孟写来的书信,细细研读。 张辅等将领候在一旁,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是至理名言。同兴宁伯交情莫逆,定国公忽悠人的功力也是蹭蹭攀升。 互相瞅瞅,今后同总兵官交流,必须十二万分的小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带进沟里。 高皇帝义孙,今上义子,荣封国公,战功彪炳,身高都比人多一截。 战场上非人,战场下一样秒杀众人。如此差距,压根不能激发斗志,而是专门打击人的。 这样的人往面前一站,还让不让旁人活了? 柳都督同麾下官军再郁闷,也不能违反将令,只能老实的送人过江,顺便馈运军粮。 好在安南军善解人意,自动送上了门。江中的五百余船只,正等着为舟师增添战功。 “令舟师出战。” 总兵官将令下达,舟师上下终于迎来了曙光。柳都督亲自披甲,令亲兵擂鼓,率领麾下向安南水军发起了进攻。 比战船数量,舟师处于劣势。 比战船大小和火力装备,安南军压根不是明军的对手。 明军战船上已搭载火炮,并备有火铳和大号的弓-弩。条件所限,比不上宋时的-床--弩和-神-机-弩,却也能将安南人的木质小船凿出个窟窿。 安南军还停留在江舟相接,以刀枪和弓箭对敌阶段。在明军的楼船面前,完全不够看。 船上的安南军站起身, 接帮战?更是想都别想。伸长了脖子未必能碰到楼船的船舷。凑过去,基本是被完-虐-的命。 安南人发挥出了巨大的勇气,或许是臆想自己刀枪不入,正如黎季牦宣称召集水陆大军七百万,勇猛的向明军舟师发起挑战。 对安南人的送死行为,舟师 上下举双手欢迎。 柳都督一声令下,楼船侧过船身,在安南人不解的目光中,改造过的船身,掀起挡板,数门火炮张开了漆黑的炮口。 火药被点燃,炽-热-的铁球,带着燃烧中的火星,呼啸着砸向安南江舟。 火炮的准头算不上好,屡屡命中目标,只能归功于安南江舟过于密集。 船多了,连在一起,想砸不中都很难。 楼船上的明军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神-射-手,发三炮,就能砸沉一艘安南人的江舟。 江舟断成两截,瞬间解-体。铁球沉入江中卷起巨大的漩涡,落水的安南军很快没了踪影。 安南人被吓傻了。他们见识过明军骑兵和步卒的厉害,却从没和明军舟师较量过。 眼前的一幕,彻底颠覆了安南人对水战的认知。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大? 想当年,洪武帝逐鹿中原,在水战中是个短板,连吃几次亏,最惊险的一次,差点被陈有谅的水军送进江里喂鱼,提前结束-争-霸-之路。 定鼎天下之后,痛定思痛,大力发展造船事业,并敕令沿海卫所勤练舟师。 经历过数十年的发展,明朝的造船技术日趋成熟,造船厂具备了相当规模,舟师愈发精锐。为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没有洪武帝,就没有永乐朝。 没有洪武和永乐时期的积累,哪里有所谓的仁宣盛世。 洪武帝和永乐帝的确好杀,但少了他们的屠刀,何来华夏明的复兴? 北元是不幸的,有朱元璋和朱棣在,草原的猛士们注定只能在梦里追忆往昔的荣耀和大都的繁华。 安南更加不幸,小彩灯和数百瓦的大灯泡比亮度,不是找-虐-还能是什么? 经历过洪武,建,永乐三朝的酝酿,明朝的陆军领先世界,水军也不遑多让。继对战倭寇之后,终于在安南-亮-剑。 炮击结束,江面上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除了江风,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被火炮击中的安南人变得畏缩不前,勇气似乎随着江风一起飞了,距离明军舟师较远的安南人,甚至起了临阵脱逃的念头。 “弓-弩-手!” 令旗挥舞,楼船让开江面,更多的战船逼近,船上的明军五人一组,操控-巨-弩。 伴随着绞弦声,一支支利箭,如雨幕般穿空而过。 轰! 弩箭凿穿江舟,数个倒霉的安南人来不及躲闪,一同被钉在了船板上。 比起火炮,弓弩的准头不知强了几倍。 惊慌,恐惧,绝望。 各种情绪在安南水军中蔓延。 “不要慌,迎战!” 安南军中的将领挥舞着长刀,接连杀死两名吓疯的士卒,不起一点作用。只是增添了安南士卒的恐惧,甚至有安南士卒直接从船上跳入水中,妄图游到江边逃跑。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楼船上的令旗再次挥舞,弓-弩-停止-射-击,江面上响起了进攻的战鼓声。 咚!咚!咚! 船舱里的水手喊着号子,用力踏着脚板。 沉重的战鼓和自胸腔中发出的声音,带给了安南人最大的恐惧。 楼船开始加速。 “冲船!” 柳升站在船板上,玄色铠甲,大红斗篷,银色长枪,面容刚毅。 舟师中的明军发出了震耳的吼声。 “杀!” 携着惊天的战意,楼船狠狠撞翻了两艘安南江舟,柳都督亲自搭弓,一箭射中敌军将领阮磊。 江舟之上,提着长剑大喊大叫,不射他射谁? 捂着被-射-穿的脖颈,软磊倒退数步,跌入江中。 他的死,只是开始。 岸边,明军列阵,架起的火炮和弓弩手严阵以待,截断了安南人的退路。 安南人打不过明军舟师,想跑都不可能了。 沈瑄放下千里眼,张辅沐晟等将领也面带轻松。 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无需费力猜测结果。 “柳升堪称将才。”西平侯沐晟道,“平江伯手下有此等能人,吾竟不知。” 丰城侯李彬道:“沐将军麾下一样卧虎藏龙,连日观战,我等无不佩服。” “李参将过誉。”沐晟笑着摆手。 正说话间,江上的安南军已折损过半,未同明军舟师接战的舟船,纷纷调头逃跑。 沐晟等人不再多言,立刻下令火炮填装,弓弩手列阵。 “放!” 江上的贼船,一艘也休想走脱! 今日的鲁将,注定被安南人的鲜血染红。 bsp; 数日后,征讨安南大军的战报传至凭祥,不提孟,朱能都吃了一惊。 五百贼舟,俘虏十余艘,余下的都沉如了江中、 战中,贼将阮元子,阮磊,阮劣被杀,黄世冈,彤杰,冯宗实,莫铁,范鞋,阮利等百余人被擒。 舟师斩首万余,溺死贼军无算。 读完战报,半晌,孟才问出一句,“这么说,就抓了一百多俘虏,其他的……”都结果了? 朱能没接话,把战报重新递给孟,示意他再看。 孟这才发现,刚才漏看了几个字。 被抓的一百多贼将,也在战后斩首示众。 所以说,这场水战,除了十几艘船,一个俘虏都没有? 瞪圆了眼睛,他从来不知道,明军舟师是如此的……凶悍? 如果说遇上明军步卒骑兵,是搭上了去阎罗殿的列车,遇上明军舟师,明显是由列车升级到高铁。 已经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而是想慢点死都相当难。 放下战报,深吸一口气,遇上这样的军队,安南人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敢和永乐帝叫板的黎季牦,勇气着实可嘉! 惹谁不好,偏偏去惹朱老四,明摆着找死啊。 当日,舟师的战报随朱能的奏疏一同快马递送京城。 孟一直犹豫是否将换粮所得利润如实上报,看过舟师的战报,头顶的压力顿时飞了。 比起征讨大军的战绩,不过是多赚了些利润,算得了什么? 有言官弹劾欺君,也找不到他头上。又有成国公打包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上报,必须如实上报! 奏疏和战报送出,孟的工作积极性更高。凭祥一县的交易,陆续扩展到整个思明府。临近的太平府,南宁府也因而获益。钦州和归顺州等地,陆续有土司和边民结队到安南寻找发财机会。 据悉,兴宁伯不只收购木材,安南的土产和交战时逃跑的安南士兵,一样可以换钱。 大军的缴获不断运往凭祥,孟手里不差钱。无论木头还是人,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都指挥蔡福领着上千明军干起运送大队的活。当然,少了战功,必定要有额外补偿。 日子长了,行动尚算自如却不能再上战场的明军,自动代替还能作战的同袍,肩负起此项任务。 没人敢打这支运送大队的主意。 黎氏和安南权贵积攒的财富固然诱人,抢了,也只是一锤子买卖,事后还要忧心明军报复。 同兴宁伯的生意,才是能长久做下去,发家致富的买卖。从去年十一月至今,通过木材和土产交易,大量边民和土司的荷包都鼓了起来。从暹罗等地运回粮食的商人,也大赚了一笔。 安南境内发现的盐井,已有明军驻守,不换丝绸瓷器,也可换盐。虽然得盐质量不高,商人仍是趋之若鹜。不能运回大明,在老挝等番邦出售,价格同样能翻上几倍。 铁器也是一样。 孟抽—空见了两名大食商人,用丝绸和瓷器换了整船的香料和宝石。大食商人提出想换茶叶,被孟拒绝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请朱高煦帮忙,说动永乐帝下达茶叶限售的诏令,防备的就是大食人! 让他们把茶叶带去欧洲,帮助欧洲人发展航海事业? 想都不要想! 孟自己不卖茶叶给大食人,更提醒聚集到此的商人,如果谁卖茶叶给大食人,同他的交易立刻断绝。 虽然不能完全禁止茶叶流出,但他会尽己所能,拖慢欧洲人开启新航路的脚步。 “不交易茶叶,还有瓷器,丝绸,各种精美的工艺品。” 笑着给出了足以让大食商人心动的交易数额,果然,所有的不满一扫而空,双方的交易进行得非常愉快。 两名大食商人带着满穿的瓷器和丝绸离开,消息很快传出,更多番商涌来。广东市舶司设立至今,迎来了最繁忙的一段时期。 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和郑和船队开辟出新航路,明朝设立在各地的市舶司将陆续向广东市舶司看齐,迎来一个又一个业务高峰,一起痛并快乐着。 永乐五年二月甲午,皇后千秋节当日,征讨安南大军的捷报和成国公的奏疏抵达京城。 看着通政使司封存后送上的书,朱棣做出了很不-霸-气-侧-漏-的举动,揉眼睛。 陆战大捷,很好。 水战大捷,也很好。 粮食充裕,很好。 利润数倍,更好。 可列在上面的数字,着实是太过惊人。 单是以布帛换取粮食的利润,竟超过了户部半年的粮税。若是再加上木材和其他……永乐帝数学再不好,也能大致估算出一个数字。 算完,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已经不是惊喜,而是惊悚。 第179章 户部尚书夏元吉奉急召入宫,沿途遇上同样被召的户部左侍郎王忠和右侍郎李郁,三人不及下马,只在马背上拱手见礼,传召的中官已是连声催促。 “夏司徒,两位少司徒,陛下还等着呐。” 天子急着叫人,宁可得罪眼前三位,也不能误了天子的事。 中官焦急的表情不似作伪,也不像是故意要找三人的麻烦。夏元吉同王忠李郁心中立时有了计较,不敢耽搁,同时扬鞭,马蹄声哒哒响起,内官暗暗松了口气。 今日无晚朝,天子特意召见六部官员很不寻常。 刚进宫门,天空就落下小雨,雨水中夹杂着片片雪花。 夏元吉三人下马,值守的锦衣卫查验过中官腰牌,问清是天子召见,让开了道路。 朝官进宫不许撑伞,夏尚书等人根本来不及披上斗篷,只能顶着雨雪,随中官快步前往奉天殿西暖阁。 到了西暖阁,公服的肩头和衣摆已经打湿。 侯显亲自在暖阁外等着,见到匆匆赶来的三人,立刻入内通禀。 “陛下,夏尚书和王侍郎李侍郎奉召觐见。” “宣。” 朱棣头也没抬,仍拿着广西送来的奏疏看了一遍又一遍。 每看一遍,都要被重新震撼一次。 西南之地,自唐宋起,便是流放犯官和罪人之地。虽不贫瘠,却是林木丛生,瘴气弥漫,耕地稀少,数里不见人烟。夸张点形容,林子里的野兽恐怕比人都多。 这样的州府,多以官军和土官治理,隔三差五就要闹出些乱子,受教化程度甚至比不上辽东。直到朝廷打败了北元,西平侯镇守云南,在西南各州府设立卫所,情况才逐步好转。 朱棣想不明白,短短不到四个月时间,孟是如何得了这么多的粮食。除了供应大军所需,还可运往北疆补充边军。难不成是借商人之手搬空了临近番邦的国库?可能性不大。真是这样,番邦早出乱子了。 去岁,全国的粮税满打满算才三千多万石,还是夏冬两季粮税。 西南之地,仅凭商人之力,得粮如此之丰,永乐帝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要,舍不得。 想要,实在开不了口。 孟已经主动给出了一批粮食,正在送往天津卫的路上,还有大批的木材,说明为营造北京宫殿之用。 再开口?就算是自家人,也不能这么不讲究。 朱棣发现,他似乎能理解户部的苦恼了。 没粮食,他愁。 粮食多了,他也愁。 君无戏言,前脚刚下令,后脚就收回,不利于皇帝形象,传出去也不好听。 实在不成,户部库房里的铜钱堆成山,用钱换粮,发给征讨大军,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夏元吉三人走进西暖阁,见到永乐帝对着奏疏皱眉的样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以为是哪个州府又遭灾了。 府库里没多少存粮了,正月里,皇帝又下令免除应天府辖下三个州县的粮税,再免,运往北疆的军粮都成问题。 心中焦急,表情中多少带出几许。 三人依礼下拜,口称:“臣叩见陛下。” 朱棣抬头,“三位卿家请起。让爱卿冒雨入宫,朕实是过意不去。” 夏尚书三人脸白了。 完了,事情麻烦了。 朝廷六部各衙门,但凡是有脑子的,都十分清楚,被永乐帝这般亲切对待,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升官发财,要么被架到火堆上烤。 前者参照兴宁伯,后者可观解缙。 向兴宁伯靠拢还好,若是向解缙看齐,可倒了大霉。 朱棣愈发亲切,“侯显。” “奴婢在。” “给三位爱卿赐座,上热茶。” “是。” 侯显领命,夏元吉三人的脸更白,心里愈发没底。互相使着眼色,户部这段时间没出问题吧?火耗孝敬都停了,不干事的也给摘了乌纱戍边去了,还有什么问题是没注意到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粮食! 这委实不是户部的问题,各地天灾频发,粮食歉收,皇帝高兴还要免税,别说向库房里伸手,户部上下恨不能求神拜佛,请哪路神仙变出些粮食来。 天子如果因为这件事-拔—刀子,他们是真心冤枉。 看出三人不自在,朱棣咳嗽一声,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不料取得了反效果,夏元吉三人更加紧张,额头都开始冒汗。 永乐帝摸摸下巴,他有那么吓人吗? 夏元吉三人颤巍巍的端起茶盏,陛下,真有! 半杯热茶下肚,三人的脸色略有些好转,永乐帝示意侯显将广西送上的奏疏递给夏元吉。 “这是成国公和兴宁伯联名上奏,三位爱卿都看看吧。” “是。” 夏元吉放下茶盏,恭敬接过。 /> 奏疏开头的内容并不出奇,勋贵武上奏时,基本都是固定格式。先写上几行好话,歌颂一下天子治武功,仁德彰显,表示一下忠心,再进入正式话题。 夏尚书一目十行,扫过这些套话,继续向下看,神情瞬间一变,脸色由白变红,手都隐隐有些发颤。 王忠和李郁觉得奇怪,以为是征讨大军出了什么差错,向永乐帝告罪一番,探头过去一起看。 然后,抖得比夏元吉更厉害。 这么多粮食,木材,金银,征讨安南的大军得了聚宝盆不成? 奏疏是成国公亲笔,下边还盖着印章,夏元吉三人丝毫不怀疑内容的真实性。同永乐帝一样被震撼之后,胸中涌起一阵激动之情,有了这些粮食,发往各州府的赈灾粮,北疆的军粮,一下子都有了! 永乐帝能猜出夏元吉三人在想什么,不得不出声打破他们美好的幻想。 “朕已下旨,朝廷不发征讨安南大军粮饷,大军所得也可便宜行事。” 也就是说,这些粮食没朝廷的份。 听到这番话,激动中的夏尚书三人顿时降温。 从希望到失望,不过几秒的时间。 原本山花烂漫,最困难的问题都能解决,皇帝一句话,又被打回了原型。 没户部的份还给他们看?逗他们玩? 夏元吉三人很失望,朱棣有些不自在。朝廷的确没份,内库却有份。但话不能明说,说了,总觉得不太厚道。 “朕召卿前来,即为此事。“ “陛下的意思是?” 夏元吉三人瞬间眼睛发亮,莫非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征讨安南大军前后两任总兵官都不是有事好商量的主,皇帝又下了明旨,咬死不给,换成其他人,户部还能想想办法,但兴宁伯,还是算了吧。 大军征讨安南,军粮是重中之重。 户部筹集不到足够的粮食已经相当没面子,给军汉们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敢向大军自筹的粮食伸手?明显找揍。 粮食多,分享一下? 依兴宁伯的性格,八成会说,官军跋涉艰难,连续作战,体力消耗甚大,进而饭量-激-增,一顿五碗是半饱,八碗不稀奇,十碗才是真英雄。 夏元吉捂脸。 他有些后悔,怎么就和兴宁伯做了朋友? 如果不和对方做朋友,是否就不会产生如此实际的联想? 那样,希望或许还大点。 不过,成国公的奏疏刚送到,天子就急召他们-进-宫,应该不是无聊到逗他们玩,或许真有办法为户部匀出一些粮食? 奏疏上写得明白,大军筹集的多是稻谷,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占城稻,还有不少粮种。能分到五分之一,都是不小的数额。 三人满怀希望的看向永乐帝,朱棣又咳嗽一声,“直接-抽-调-是不行的,以库存钱帛充作军饷,换粮,卿以为如何?” 朝廷拿钱换粮? 夏元吉三人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天子为何急着召见他们。 很显然,这事不能在朝堂上说,知道的人也不能太多,否则,御史言官的口水能直接喷脸上。 “陛下,此事恐有些不妥。” 李侍郎眉头紧皱,斟酌半晌,才道出一句不妥。可到底哪里不妥,一时之间却给不出合适的理由。 说朝廷用钱换粮不妥,还是天子和臣子做买卖不妥? 若是不给钱,直接调粮入京,朝廷更不占理。兴宁伯不出声,征讨大军也会抱怨。 这是真不把军汉当人看还是怎么着?打仗不给粮饷,还想着法的-盘-剥-搜-刮,有这样的道理没有?就算换粮的财物有一部分是大军缴获,照样说不过去。 李侍郎不说话了。 最后,是夏元吉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前粮食最重。以钱换粮,是为朝廷计。” “卿认为可行?” “臣以为可行!” 夏元吉咬牙认了,打算回府就写奏疏,把事情扛到自己肩上。就算御史给事中要弹劾,他一力承担! 经过建永乐两朝,夏元吉彻底看明白,如今的大明,需要杀伐果决的天子。这并非意味着对建帝弃如敝履,相反,身为读书人,夏元吉对朱允炆存在一定好感。但为家国百姓,王朝社稷,永乐帝这般的天子,才能真正坐稳江山。 夏元吉出声了,王忠和李郁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咬牙,大不了去流放戍边!只要天子记下他们的忠心,早晚都会起复! 至于被言官骂,随他去好了。 身在六部,但凡是做到四品以上官位,没被言官喷过的,两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陛下,臣附夏尚书之议。” “臣也附议。” 户部一二三把手达成统一战-线,为了粮食,携手并肩为皇帝顶缸。 朱棣很感动,“三为爱卿都是国之栋梁 。” 被缇天子夸奖,夏元吉三人感动得痛哭流涕,被今上叫一声“爱卿”,代价当真是不小。 翌日,夏元吉三人当着群臣的面,上疏奏请调征讨安南大军筹集之粮充户部,并言,以户部钱钞充饷。 群臣大哗,瞬间炸开了锅。 “臣反对!” 刑科给事中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随后,更多朝臣对此提出异议,武皆有。 自永乐帝整顿朝纲,锦衣卫大批抓人,通政使司再不敢轻易对外泄露奏疏内容。成国公的奏疏,除了夏元吉三人和经手的通政使司官员,朝臣一概不知。 武将担心大军粮饷,以为户部是要给征讨安南的大军下绊子。在外征讨的大军,粮饷自筹不说,还要抽调一部分,不是下绊子还能是什么? 臣则对夏元吉以铜钱换粮的提议颇具微词。此举和商人交易有何区别?简直是有辱斯,滑天下之大稽! 朝中争论之声四起,出了同夏元吉一起面圣的户部左右侍郎,绝大部分朝臣都认为这项奏请不应通过。 永乐帝没出声,等到朝堂上之上的武大多表态之后,才将朱能的奏疏抛出,再以户部存粮数目对比。 “去岁顺天八府,应天十八府多处郡县遇灾,或大水,或地动天旱,田粒无收。朕已下旨,免遇灾州县今岁夏粮,敕前所负租税课臧罚等物均输钞。” 话落,朱棣坐在龙椅上,俯瞰殿中群臣。 百姓遇灾,粮税自然要减免。 现在户部缺粮,边军也等着发饷,不从有粮的地方借调,谁来补充缺额? 御史?给事中?还是大理寺卿?五军都督府? “朕每念军士深入安南之地,冒触瘴毒,道阻地疏,无不感怀。道远不能劳,无粮令其自筹饷,心忧甚,夜不能寐。今成国公兴宁伯筹粮甚巨,军饷无忧,且部分馈送至北,有国士之功。朕不能嘉恤,反夺其功,可乎?” 群臣默然。 是啊,大军在外征讨,朝廷不给支援就已经很说不过去了,还要伸手,算怎么回事? 更有人注意到,天子不只提了兴宁伯,更将成国公列在其前,显然是在给武将提醒,反对之前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分量。 左班臣中,户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应该是得了皇帝授意,才甘愿冒着被群臣攻讦的风险出头。哪怕这次被参倒,被发配到天涯海角,只要永乐帝还在,早晚有起来的一天。 户部没粮,许多州县等着赈灾,边军的粮饷也不能耽误,除了从兴宁伯手中调粮,真没其他办法。 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先后出列,支持夏元吉奏请。 武阳侯徐增寿,驸马都尉沐昕也出列表示赞同。 朝堂上的风向顿时一转,很快由一面倒变成了赞同和反对双方争执不下,继而赞同一方渐渐占据上风。 夏元吉三人擦了把汗,不提旁人,武阳侯支持此议,又有驸马都尉沐昕附议,事情就有了成功的可能。他们八成用不着到北边吹风,去南边做野人了。 朝堂之上的争论十分激烈,却自始至终没人怀疑奏疏的真实性。 由此可见,兴宁伯会捞钱的形象,已是相当深入人心。 远在广西的孟并不知道,朝廷又因为他炸开了锅。 此刻,他正看着柳州奉议卫前来的百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刘百户所言确实?真有贼-寇-作乱?” “卑下不敢胡言,不只浔州,柳州也有贼寇踪迹。贼寇专以劫持商队为主,日前更纠集五百余人,大胆犯运粮官军,迁江所土官领兵支援,杀敌近百,方才击退贼寇。” “可报知广西镇守?” “回伯爷,正是韩都督遣卑下驰报伯爷,有降贼供出,贼首王十七等密犯凭祥,已纠集近两千人。” “犯凭祥?” 孟第一感觉不是紧张,而是荒谬。看向闭目养神中的朱能,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想找死,也用不着这样吧? 有这位坐镇,还敢跑凭祥来抢劫,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第180章 永乐五年三月,浔州贼首王十七等,纠集贼寇两千五百余人,过钦州,犯思明府。 彼时,钦州未设立都司衙门及卫所,有不少安南庶人定居于此。征讨安南大军克东都消息传来,安南人纷纷避走。境内只余明朝边民和流放于此的犯官罪人,由土司所管。 贼寇过时,土司派人火速至南宁府和思明府求援,却迟了一步。王十七等贼寇斩杀土司及边民三十余人,未多停留,过十万山,目标直指着思明府。 有贼寇随身带着抢来的布帛粮食,拖慢了行进的速度,被令扔下,当即鼓噪不前。 贼首王十七砍翻一个叫嚷到最厉害的贼寇,高声道:“这些都算什么?!想想被咱们得手的商队,整车的丝绸金银!” 众贼寇不再鼓噪,纷纷看向王十七。 “凭祥县城里,金银堆成了山!盐巴,丝绸,茶叶,还有从安南送回的财宝!” 王十七瞪大一双鼠眼,黝黑的面孔,狰狞的表情,带着无尽的贪婪。 “除了金银财宝,还有女人!只要得手,这辈子,下辈子,享用不尽!” “朝廷军队都去打安南了,城里的守军不足惧!” “凭祥不过是个边境小县,连护城河都没有,城墙能被枪头扎穿,怕什么!” “咱们落草为寇,命都不要了,为的是什么?用不尽的财宝金银,漂亮的女人!” “抢了凭祥,咱们就去老挝,去暹罗,去真腊,朝廷军队再厉害,还能将这些番邦都打下来?” 王十七的话相当有-煽-动-性,随着一句又一句高喊,贼寇的表情渐渐变了,变得同他一样贪婪,甚至还多了一分-狂-热。 在钦州抢来的粮食和布帛都被丢下,有了凭祥的金银财宝,还要这些做什么! 队伍中的“军师”提醒王十七,“朝廷军队虽入安南,凭祥仍有百余卫军驻扎,又有天子敕封的成国公和兴宁伯,不可大意。” 王十七狡诈一笑,压低了声音,“军师说的某都清楚。军师也应晓得,此去凭祥,为的不是攻下县城,而是金银财宝!” “首领是说?” “这么多人,就是给官军杀,也要杀上两三个时辰吧?”王十七的表情愈发狰狞,“某知道自己的斤两,进城是死路一条,鼓噪起声势,趁着这些人去送死,发笔横财,立刻带着亲信遁入老挝!” 军师眼珠子一转,明白了王十七的意图。 什么金山银山,都是画下的大饼。 官军再少,两千多乌合之众也不可能攻下县城。王十七的目的是从城里出来的商队! “某可是听说了,官军在安南占了盐井,还和番商做生意,每日-进-出县城的商队,盐巴和香料都是成车的往外运。能捞到金银固然好,没金银,多抢几袋盐巴香料,到了番人的地盘,照样能换来大把的金银。养活两三百人不成问题!到时,那些番人还得供着咱们!” “首领果然高明!” 王十七得意的笑了,仿佛看见美好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 军师却背过身,阴沉了面容。 永乐五年三月中旬,两千多贼寇终于进入思明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沿途遇上的卫所官军并未拦截,也未主动出击。这种情况很不寻常,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该想想,前方是不是有陷阱在等着自己。 但被金银财宝冲昏了头的贼寇压根没空去想这些,只以为是挑密林和小路走的计策生了效,丝毫没意识到,就算人能藏进林子里,被惊飞的鸟禽和四散的走兽,会被常年驻守边境的官军忽略? 军师最先发现事情不对,却来不及劝说王十七。便是王十七愿意听他的,两千多贼寇也未必肯放弃到嘴边的肉。 过了石西州,凭祥县城近眼在眼前。 城门外,排成长龙的商队正等着进城,另有载满货物的车队从城里出来。一辆大车似不堪重负,向一侧倾倒,没系紧的袋子松开了口,火红的珊瑚和大块的银子滚落出来,看得混在队伍里的贼寇双眼发红。趁着混乱,匆匆离开,给躲在林子里的同伙报信。 听完谈资的讲述,众贼寇都是不停的咽着唾沫,一辆车就有这么多宝贝,凭祥县城里说不定真有金山。 王十七恶狠狠道,“等着入夜,咱们就动手!” 他改主意了,放着眼前这座宝山,只抢几袋盐巴,是傻子才干的事! “老五也说了,城墙不到两个人高,趁着晚上,咱们摸进去放火,狠狠抢他一把!” 王十七眼睛红了,众贼寇眼睛也红了。 军师尚能保持一丝清醒,刚开口叫了一声“首领”,就被王十七打断。 “军师不必再说。” 财帛动人心,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军师无奈,主动要求在城外接应。王十七点头,被军师点名留在城外的贼寇却是一脸的不情愿。 入城的不知能抢到多少宝贝,事后分给他们,也肯定是被扯了肉的骨头。 听着手下的抱怨,军师却没说话。 他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王十七临时改变主意不是好事。 &nbs p;真进了城,恐怕就出不来了。 凭祥城内,朱能并未着甲,而是一身便服,听斥候详报贼寇的消息。 打死王十七等人也不会料到,自出了钦州,他们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官军的监-视之中。如果不是兴宁伯惦记着修路的役夫,他们根本走不到凭祥,早被沿途的卫所收拾了。 征讨安南大军的战绩陆续传开,一车车的财宝和粮食拉回来,让奉命驻守无缘参战的军汉们想不羡慕都难。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砍了作乱的贼寇,报上去也是战功。 不能同征讨安南大军并肩,得些钱钞粮食,升上一级,总是可以的吧? 贼寇们洋洋得意,将凭祥视作到嘴的肥肉。殊不知,在沿途卫军眼中,他们才是真正的五花肉,想咬却下不了嘴,着实是馋人啊! “贼共两千五百余人,密谋今夜攻打县城。” 斥候一边报告,一边撇嘴。 说贼寇也是抬举,人数不少,却是实打实的一群乌合之众。 领头的几个还挎着腰刀,背着长枪,其余人,手中多是用火烤过的木棍和削尖的竹竿,还有不少拿的是农具,十有-八-九也是从半路抢来的。 对付这样一群人,根本不需要劳动大军,三个总旗的兵力就能拿下,全歼都没问题。 看国公爷和伯爷的意思,却是要生擒。 这么一来,倒是要麻烦些。对边军而言,囫囵个的抓人似乎比砍人难度更大。 “等了十多天,总算是来了。”朱能转向孟,“不过,夜里抓人总是比不得白天动手,损失的可能多些。” 和孟相交时间长了,成国公考虑问题的方向也发生了些许微妙的转变。 换成以往,这样的话绝不会出自他口。 “损失些无妨。”孟道,“反正是白送上门的,抓到多少都是赚了。” 朱能笑了,“这话在理,倒是为兄想差了。” 成国公和兴宁伯云淡风轻,斥候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想发财哪里不成?到安南砍木头,给商队做运夫,每天赚的工钱也足够吃好喝好。干嘛想不开的做贼抢劫?还抢到这二位头上? 有这两位在,敢打凭祥主意的,不是找死更胜找死。 这么大的胆子,该敬佩一声猛士,还是骂一句蠢到家了? 斥候无解。 当夜,城头只零星燃起几处火把,城内的守军也屏气凝神,各就各位,轻易不发出声响,免得把送上门的贼寇吓跑了。 孟翻开账册,拨拉起算盘,把大军缴获的册子推到朱能面前,咧嘴一笑,“国公爷,烦请帮忙。” 看着摞成小山的册子,朱能吸气,呼气,到底认命,拿起一本翻开。 看几行,愣住了。 “土地?” 大军缴获金银粮食都不稀奇,怎么会是土地? 黎季牦父子还没抓到,天子两次下令寻找陈氏子孙,并没-露-出将安南归入大明治下的意思,这么做合适吗? “国公爷不必惊讶。”孟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偶尔停下,将数字记录在册子上,“这些都是当地人自愿卖出的。” 朱能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当地人卖的? 孟看完一本账册,取过另外一本。 “大明的田地可以买卖,安南的自然也可以。这些田地都是商人出面购买,有安南大族做保,官军并未出面。”说着,又开始拨拉起算盘,一心二用,绰绰有余,“自宋时便有中原商人在安南等番邦定居,买卖土地十分寻常。下官已同出面的商人定了契约,这些土地都要用来种植粮食。” “全部种粮?”朱能快速浏览过整本册子,光是上面记录下的田地,加起来就不是个小数目,“番邦之人未必守信。大军在时无碍,过后,若是背信无赖,抢回田亩,该当如何?” 不是成国公小心眼,这样的事,安南绝对干得出来。 “国公爷的顾虑有理。”孟停下拨打算盘,煞有介事的点头,“下官一直忽略了这点。陛下以诚推人,小国寡民却是反复无常,实难诚信。依国公爷看,此事该如何解决?以退伍卫军和边民青壮护卫如何?” 朱能:“……” “为防安南人抢占,可发武器给护田之人,还可同商人再签契约。有了这样的保障,想必会有更多的商人愿意种粮。” 朱能:“……” “多谢国公爷提点。”孟一脸的感激,“下官当真是茅塞顿开!国公爷英明,下官佩服!” 朱能:“……”他提点什么了?总觉得一脚踩进了兴宁伯挖好的坑里,还无知无觉,主动递锹,请填土。 成国公一脸木然,达成目的的孟伯爷偷笑。 地买了,粮食就有了。一年三熟的稻谷,运回国内,怎么着也能缓解一下缺粮的问题。 以卫军和边民青壮护田,时间长了,定会形成聚居点,发展成村落甚至是县城。生活在这里的边民会越来越多,只要不出意外,这些土地都将为明朝实际占领。 安南人想要回去?做梦去吧。 /> 想抢?只要脖子够硬,欢迎。 计划很好,只是需要一个“帮手”。 沈瑄还在富良江附近打仗,朱能成为了不二选择。 明摆着说要占地,肯定不成,毕竟大明是天—朝-上国,吃相不能太难看。 拐个弯,事情就好办多了。便是朝堂中的武,也轻易挑不出其中的毛病。 孟自认还算厚道,至少他是花钱买,而不是采用更加便利的手段,动手抢。 事实上,就算他真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被御史喷几句。 这是十五世纪,他是大明武官,本职工作就是护卫大明土地财产,威慑邻邦,为老朱家抢占宅基地。 只不过,考虑到朝廷对安南的政策和天子的旨意,还是低调些,手段柔和些好。 达到目的,孟立刻将账册推到一边,铺开纸张,写就奏疏,请朱能过目。 “国公爷请看。”孟伯爷笑眯眯,“这样上奏天子,可妥当?” 如果朱能还不明白孟想干什么,就是脑袋里打结了。 “贤弟想好了?” “是。”孟道,“此战之后,寻访到陈氏子孙也好,未寻到也罢,这些土地都将为朝廷种粮。更可选粮种进上,以富我朝。” 沉思良久,朱能才缓缓点头,“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贤弟一心为国,这封奏疏,为兄来写!” “下官谢国公爷!” 朱能:“……”他好像又主动踩坑了? 两人说话时,夜袭县城的两千多贼寇,被守株待兔的官军包了饺子。 爬上城墙,进入城里的不论,留在城外的也没能跑了。 黑暗之中亮起无数火把,照亮了半个夜空。 官军的喊杀声和边民青壮的助威声,伴着溅起的鲜血和滚落在地的头颅,吓破了贼寇的胆子。 “贼首王十七已死,放下武器,跪地者不杀!” 一名百户举着喇叭,大声喊话,斜指地面的腰刀正不停的滴血。 “饶命!” 贼终究是贼。 遇上商人和边民,穷凶极恶。 在训练有素,杀人不眨眼的卫军面前,就成了一群绵羊。 城外的军师带人想跑,直接被斥候一箭-射-穿肩膀,手下的贼寇也是一个没能逃脱。 在斥候打算挥舞刀子砍人时,军师不顾肩上的疼痛,大声叫道:“别杀我,我知道胡一元的下落!” 胡一元即是黎季牦,杀了前安南国王,灭了陈氏一族,僭取王位,骗取大明册封的主谋。 斥候收起刀子,一把捞起军师的领子,“敢骗爷爷,活刮了你!” “不敢!在下……小的不敢!” 军师颤抖着交代出自己的身份,随即被押入城内。看到王十七的尸体,更是抖得不成样子,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说谎。 听到回报孟和朱能都吃了一惊。 “他说自己是谁?” “回伯爷,此贼言称其为安南伪工部尚书阮希周之子,黎贼女婿。奉黎贼之命-潜-入大明境内,鼓动亡命之徒,图谋不轨。” 亡命之徒? 孟啧了一声,“如此看来,这次贼寇来犯凭祥,不只是财帛动人。” 朱能点头,又问斥候,“此贼说他知道黎贼父子在何处?” “正是。” 朱能严肃了面容,当即道:“你即刻带人将他送到定国公处。” “是!” 斥候离开,孟迟疑道:“国公爷,万一他说谎?” “那也无妨。”朱能冷冷一笑,“定国公知道,这人究竟该怎么用。” 孟拧紧了眉毛,旋即松开。 军事上的事,他不懂。相信以成国公的经验,沈瑄的谋略,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面的事。 比起想这些,不如去清点一下抓到的劳力。 有了这些人手,应该可以开始修路了。 永乐五年三月乙亥,柳州浔州贼寇犯凭祥,贼首王十七等九十三人被斩,余下皆被擒。 同月甲申,成国公的亲兵押着贼寇的“军师”追上沈瑄大军。 彼时,大军败贼于胶水县闷海口,生擒安南伪工部尚书阮希周,斩伪翊卫将军胡射等及将卒数万人。 军帐内,沈瑄看过朱能的亲笔信,令亲卫将“军师”同阮希周关押在一处。确认身份之后,下令军队拔营,回师咸子关。 想擒获几番逃脱的黎贼父子,此二人,当有大用。 第181章 阮希周父子坐在同一个帐篷里,一样的狼狈,一样的面如土色,惴惴不安。 “父亲,是儿无能。” 军师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背叛陈氏,投靠黎氏,如今陈氏已亡,黎季牦父子不知所踪,明军过处,如披荆斩棘,各州县无一合之敌。 “大势已去。” 叹息一声,阮希周的表情中满是绝望。 从开战以来,安南未有一胜。死在战场上尚好,投降了也能留一条命,如他这般被生擒的,九成都会被斩首示众。 多邦,东都,西都,天健山……富良江的水,已经被血染红。 回忆起当初跟随黎季牦-篡-位时的风光,阮希周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荣耀,官位,财富,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昙花一现。 早知今日,他必定不会铤而走险,跟着黎氏父子一条路走到黑。 “黎季牦误我!” 离开战场,离开血气上涌的氛围,求生的念头逐渐开始占据上风。 如果能活着,没人愿意死,还是当着庶人的面被砍掉头颅!这样的死法,比死在明军的刀下屈辱百倍。 往日里踩在脚下的人,如今却是高高在上,阮希周如何能甘心! 想到趁着江上混战,驾小舟遁逃的黎季牦父子,再想想奋战到最后,被生擒的自己和战死的三个儿子,阮希周的绝望变成了怨恨,对黎季牦的怨恨。 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黎氏父子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们的狼子野心,如果不是他们背叛了陈氏王族,诱-杀-陈天平,逼-死-上国使臣,激怒了大明,安南根本不会陷入这般局面。 亡国之危,只在旦夕。 明朝军队大张旗鼓的寻找陈氏子孙,要复陈氏王位,得到很多旧臣感激。阮希周却比谁都清楚,陈氏早就绝嗣了。 假如陈天平还活着,安南或许还有转机。可陈天平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安南的陈氏王朝早不复存在。战争结束后,或者该说,明军胜利后,等待安南的命运将是什么? 阮希周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父亲?” 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向唯一还活着的儿子,阮西周的心中涌上一团疑惑。 大明的将领将他们父子关在一起,到底为了什么?儿子潜入大明生乱,即使被抓,也该关在凭祥,而不是被带到安南。 难道…… 阮希周一下坐直了身体,吓了跪在地上的军师一跳。 “你……” 刚说出一个字,帐篷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铠甲-摩-擦声。 阮希周父子同时一凛,目不转睛的看着帐帘。 帘子被掀起,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面前,父子俩陡然间变了神情。 “阮相?” 站在阮希周父子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曾几次带队出使大明,为黎氏请来册封,又把陈天平请回了安南的伪丞相,阮景真。 自大明发出讨逆诏,阮景真就和其他曾出使大明的安南大臣一样,拖家带口不见了踪影。 黎季牦曾下令抓捕,十次里有九次是无功而返。 这些昔日里手握实权的大臣,很多都是安南大族,有私-军,也有自己的城寨。即便无法武力对抗,也能带着财产逃入临封。 占城,暹罗,老挝,真腊,乃至于明朝的钦州等地,只要给得出价钱,表示出臣服,哪里不能去? 黎氏父子太过嚣张,几乎将邻居得罪个遍,即使是恶心一下黎季牦,这些请求“政-治-避-难”的前安南大臣也会被接纳。如占城国王,更是二话不说,来多少接多少。之前的恩怨一概不咎,只要反对黎氏父子的都是朋友。 短暂的惊讶之后,阮希周父子沉下了表情。 阮景真会出现在征讨大军的军营里,有十成十的可能投靠了大明。 “阮相。” 阮希周起身,拱手。 安南仿效实行大明的科举制度,权利上层的一举一动都在向明朝靠拢。 只不过,除了少部分人,大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用个不太好的词来形容,沐猴而冠。只有表没有里,不照照镜子,反而沾沾自喜。 阮希周很幸运,是少数中的一员,他的四个儿子也被称为才子。如果不是黎氏-篡--权--夺-位,长子还有可能被送到明朝京城国子监读书,回国后,前途不可限量。 现如今,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不敢。”阮景真连忙摆手,“在下同黎氏逆贼势不两立,早非丞相。上国天子仁德,宽宥前罪,令吾出任东都留守,不日即将上任。” 阮希周没说话,只是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恭喜?还是大声斥骂? 前者,他没有立场。后者,他还不想死得更快。 “听闻希周兄在此,特请天军总兵官定国公容许,来见兄长一面。” & nbsp;虽然都姓阮,但阮景真和阮希周没有半点亲戚关系,如今又是一人权柄在握,一人为阶下囚,一声兄长,不过是客气。 “何故要见我这罪人?” 听到阮希周的自称,阮景真笑了。对于定国公交代之事,已有了六分把握。再看站在一边的阮希周之子,把握增加到了八分。 黎季牦父子必死无疑,跟着占城国王一起投靠大明,无疑是保全家族的最好办法。 背叛了陈氏,阮景真不在乎再背叛黎氏一次。而他相信,现在的阮希周也是一样。 只不过,需要一个机会。 放下帐帘,走近几步,阮景真压低了声音,“黎季牦父子已经穷途末路,鱼游釜中,早晚是死路一条。希周兄才学闻达于世,何必跟着走上死路?” 阮希周没说话,心却在狂跳。 “况且,黎氏是为逆贼,灭陈氏宗嗣,违上国之意,不知悔改,更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又顾自身性命,多次丢下如兄长这般忠义之士,仅以身遁,兄长还要为他送命?” “我……” “兄长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因黎氏而亡的三个侄子。” 阮景真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的看向帐中的军师,意思很明白,四个儿子死了三个,连最后一个也要搭进去? 阮希周动容了,一咬牙,当即下拜,“还请贤弟教我!” 阮景真忙扶起阮希周,心中却在得意,定国公交代的事,成了! 中军大帐中,沈瑄一身玄色铠甲,展开孟送来的书信,冰冷面容难得透出一丝温和。 新城侯张辅和丰城侯李彬等将领走进帐内,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下意识的想揉眼睛,差点被护住手背的铁片戳瞎。 总兵官在笑? 煞气呢? 杀气哪里去了? “参见总戎。” 沈瑄放下书信,暖意瞬间消失,煞气升腾,俊美的面容,冷意更甚以往。 众将却同时松了口气。 还好,总兵官脑袋没被石头砸过,也没吃坏了东西,很正常。 “总戎,我军已至咸子关,并依总戎之令,秘密置兵于黄江两岸,贼若敢至,定使其有来无回。” “关堡可筑?” “回总戎,事已俱备。” “好。”沈瑄颔首,杀机盈眸,“这次,黎贼休想再逃!必取其首级,以告天子,以慰黎民!” “遵令!” 众将退出中军大帐,稍后,阮景真带着阮希周父子求见。 亲卫放三人入帐,许久,三人才从帐中走出。 阮希周父子仍是一身狼狈,表情中却满是兴奋。 事情若成,一家的性命都不必再担忧! 彼时已届黎明,火红的日-轮-即将跃出地平线。 营中响起了尖锐的哨音,火头军早备好了热腾腾的饭食,士卒列好队,排成数列,每人都是一大碗米饭,铺着喷香的肉块和笋子,再加两三个拳头大的馒头。大桶的炖汤也是每人一大碗,里面撒着手指长的虾干,鲜味十足。 将领和士卒是一样的饭菜,俘虏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一条咸菜,一个杂粮饼子,饿不死就成。 阮希周父子跟着阮景真一同领了饭菜,多日的逃命生涯,不至于饥一顿饱一顿,想吃点好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军师还好些,阮希周捧着大碗,眼睛都有点发绿。 吃过了早饭,大军又开始拔营。 阮景真和阮希周没有随大军一起离开,而是分别向不同的方向出发。 军师仍旧呆在军中,他的死活,取决阮希周是否能将黎季牦父子带进大军张开的口子。 “阮希周是真降也好,假降也罢。”沈瑄扫过怀有疑虑的部将,“放他离开,目的只为寻到黎贼踪迹。” 张辅等人顿时恍然大悟,单手握拳,猛的一捶掌心,是这个道理! 就算阮希周不顾及儿子的命,将大军的计划告诉黎氏父子又如何? 双方实力差距明摆着,安南所谓的七百万水陆大军都是渣,一脚能直接踹飞。目前最重要的是寻到黎季牦父子踪迹。只要找到他们,堵住去路,是打是杀,是砍头是扒皮,还不是任由自己来? “总戎英明!” 黎氏父子都像泥鳅,也不顾面子,双方军队在江面上打得你死我活,自己却划船跑了。 如果真让他们顺着江口逃进海里,想抓住他们就困难了。 打了快一年的仗,整个安南都打了下来,却把黎季牦父子放跑,甭说总兵官,征讨大军上上下下,没人能不脸红。 “末将请命前往查探。” “不必。”沈瑄弯了一下嘴角,“周荣带人跟上去了,人多了反倒不好。” 沈瑄一笑,恍如冰雪初融,神仙都会心动。 张辅等将领却是后颈发凉,拔腿就像转身快跑。 看来 来,被黎季牦父子跑了两次,总兵官当真是怒了。 永乐五年四月戊子,征讨安南大军再传捷报,大军于黄江闷海口剿灭贼军近三万。安南伪吏部尚书范元览,伪大理卿阮飞卿,千牛卫将陈日昭皆被生擒。将军黎威等率众投降。 黎季牦父再使金蝉脱壳,身着竹甲,以小舟趁乱出逃。紧盯二人的阮希周立刻发出信号,明军舟师横船拦截,两岸官军以-弩-箭-射-死护卫二人的贼军。 舟师都督柳升立于船头,大声喝令:“撒网!” 数张大网从天而降,被围住的黎氏父子当即被困在了网中。 更惨的是,网上还有木刺,等到黎季牦被挂在船舷拉回岸边,差点被扎成刺猬。伤不至死,却是生不如死。 岸上江中的明军同时巨臂高呼,振奋之声响彻云霄。 “总戎威武!” “逆贼当诛!” “大明天威,陛下万岁!” 江上残余贼军见黎季牦父子被擒,大多失了战意,纷纷放下武器投降,只有少数仍负隅顽抗。 “火箭。” 沈瑄没有令人劝降,而是下令岸上架起火箭,两指粗的箭矢,在弓弦声中破空而至。 巨大的-冲-击-力,扎穿了贼军的木舟,火药-爆-炸,飞溅的火星将木舟和舟上的人一起点燃。 木屑,铁片,石块,刺鼻的浓烟。 江面上,以顽抗的贼军为中心,燃起了一片火海。 安南军惨叫着跳入江水中,在几近沸腾的水中挣扎。 有靠近的明军战船递出长杆,不想,水中的贼军却是打着和救人的明军一起死的主意。若非被同袍拉住,救人的明军也将跌入江中。 楼船上,柳升下令不必救人。 岸边,沈瑄更加干脆,令火器营推出战车,架起火炮,“开炮!” 轰然巨响中,十数枚巨大的铁球砸入江中,溅起高大的水柱,随后是一个又一个漩涡。 江中起火的木舟和安南军一同被卷入漩涡之中,再不见了踪影。 慈不掌兵。 对敌人,不需要半点仁慈。 江风吹过,岸上的黎季牦父子呆傻的看着恢复了平静的江面,看着漂浮在江上的船只碎片,哭都哭不出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黎氏父子被擒的消息传出,安南远近州县纷纷请降,除少数贼军退入山中落草,安南全境遂平。 永乐五年四月癸卯,征讨安南总兵官定国公沈瑄等奏曰:前钦蒙圣训,挥师讨逆。今安南全境已平,臣负圣训,已遣南策州来降人莫邃等持榜遍谕各处,寻访陈氏子孙。并宣上德意,辑诸郡县官吏军人,令官还原职,兵还原伍,民还原业。 黎贼父子罪大恶极,已押往广西。 有耆老尹沛等千一百二十人,诣臣敷陈情,谓安南古中-国之地,其后沦落化为异类。今幸扫除残贼,再睹衣冠,愿复立群县,设官治理。 陈氏难寻,臣请先于安南设行都指挥使司,以安庶民。 奏疏送往京城,沈瑄留张辅李彬等暂理安南诸事,以助广西都督韩观剿灭蛮贼之由,领步骑一万五千率先回师。 张辅等将领无不感动。 安南全境虽平,仍有贼军入山未灭。这些从正规军沦落为山贼的队伍,战斗力可想而知。总兵官此举,明摆着是要退居二线,将功劳留给部下。 “总戎高义!” 广西都督韩观也很感动。 浔州贼首王十七死了,柳州和浔州境内作乱的贼寇仍有残余。卫所官军围剿几次,都没能彻底扫平,天子已有不满。沈瑄回师,帮他一切扛,凭着杀神的威名,足以让宵小吓破胆子。那些不服朝廷管,想趁机捞点好处的土官,或是想取他代之的,也该小心点了。 “定国公是好人啊!” 凭祥县内,各项官府牵线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往来的商队,不少在县城里设立了商铺,却有更多的商人无处落脚。为此,凭祥县令李庆青特地召集本地大族商贾,在城西进行扩建,仿造唐时坊市,起了成排的房子,并造起围墙,令衙役早晚巡逻,做商人设点和歇脚之用。 坊市设立后,在此交易的商人都要按法交税,购买或租赁宅院上缴的费用,出钱的商人同官府五五分成。官府的五成中,有四成要上交国库。 此举看似商人吃亏,李庆青还曾担心根本不会有商人愿意出钱。 孟却告诉他,根本用不着担心,到时收钱都会收得手软。 事实果如孟所料,消息传出,预期的资金很快到位,有商人慢了一步,捧着钱在衙门前跺脚,只恨前边那些王x蛋手脚太快,连口汤都不留。 “李大令觉得如何?本官没骗你吧?” 孟浅笑,李庆青再次拜服。 “伯爷天纵英才!” 简直非人! 不过,非人的孟伯爷也有hold不住的时候。 定国公率步骑一万五千回师,将路经凭祥的消息传来,李大令眼中神鬼莫测的 孟伯爷,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快一年没见,光是听到沈瑄的名字,都心跳加速。 这算越活越回去? 捏捏耳朵,好吧,他承认,就这么没出息了,爱咋地咋地! 袖-子一甩,出城,接国公爷去。 第182章 凭祥城外,泥土飞扬中,数百役夫挥洒着汗水。 自凭祥到谅山,一条以碎石和泥土铺成的大路逐渐成型,修路的役夫,有受雇的边民,也有征发的土人,最多的,却是安南战俘和被捕获的贼寇。 在县令李庆青的主持下,凭祥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城西的市坊已经建成,每日往来和常驻的商队土官,几乎是临近州府的总和。随着粮食,木材和各种货物的聚集,这个数字还将持续不断扩大。 “不出两年,凭祥县可以该称为凭祥州了。” 明朝府州县的区划,除了土地,人口税额等都要考虑在内。 一年前的凭祥,不过是一座边境小城,除大军出征,无任何特别之处。 如今的凭祥,成为了明朝边境的物资转运中心,大量的货物经商队运送到此,再售卖出去,每日的交易额都是一个天数字,收取的商税更是让人惊叹。同繁华的金陵等地还不能相提并论,却将设立已久的茶马互市远远甩在了身后。 广西云南的土官开始习惯到凭祥交易。尽管距离较远,税额更高,但有县衙主簿专管市坊,取消项目繁多的杂费,马匹和方物不会被过分压价,所得的利润反而更高。而且,这里不只能换到基本的生活必需品,还有西南土官和番邦眼中的奢侈品。 比起茶马互市,凭祥的市坊更合人意。 金银,铜铁,丝绸,瓷器,海外舶来的香料,源源不断汇集到凭祥,换成稻谷良种和木材,经海运,漕运和马队运往中原。往来的的商队,越来越多,连江南一带的巨贾都关注起这座西南县城。 朝廷中,以铜钱换粮的奏请一经通过,户部尚书夏元吉立刻派人前往广西。来人还在路上,消息就已传开。运往凭祥的粮食数量,达到了新的高峰。据悉暹罗国王都亲自派出了商队,老挝占城等更是不甘落后。 大明有钱,他们有粮食,铁器和丝绸都能交换,不抓紧机会的是傻子。 西南各处的土官和商人对兴宁伯敬畏万分。这位神通广大的伯爷,难道真是财神转世? 李庆青和思明府等地的豪族对孟愈发恭敬,也更加坚定了抱紧兴宁伯大腿的决心。 跟着兴宁伯,果真是有肉吃,有钱赚啊! 土官,知州,知府,甚至是道员,都对小小的凭祥县令各种羡慕,能抱上兴宁伯的大腿,不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能福荫三代。 在这种情况下,李大令行事愈发谨慎稳妥,对孟的交代也是全力以赴。就如修路这件事,孟提出总纲,县衙上下立刻制定出最详细的规划,从役夫,资金到各项环节,详细得不能再详细,包括伙夫每天的工作,都细化到十余条目。 孟乐得做甩手掌柜。 身为大宁镇守,只要皇帝没-撸-了他的官,不可能一直留在广西。征讨大军已平定了安南,离启程返京的日子不远了。 一旦离开,凭祥的繁荣能不能持续下去,不再是他能左右。 “本官只是过客。”孟的话中有一丝遗憾,可再遗憾也要面对事实,“凭祥的事,本官不便继续-插-手。但有一点,只要能源源不断向朝廷输送粮食,李大令入京述职,不过是早晚的事。” 至于商人到安南境内购买土地,种植粮食的事,单凭李家的力量无法维持。成国公向天子上了秘奏,不经通政使司和渊阁,直接由锦衣卫递送。 孟相信,以永乐帝的眼光,定然能看到背后乃至于更深层次的意义。说不定,他没想到的部分,也会被提出来并加以执行。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件事已经涉及到扩张领土的问题。 如果他聪明,就不该继续插手,假释道衍在,定然也会给出同样的建议。 孟自然不笨,得知沈瑄以剿寇的理由先一步离开安南,“功高震主”四个大字就砸在了脑门上。 以定国公的地位和实力,尚且要把功劳送出去,自己不趁早收手靠边站,真等着别人找麻烦,在永乐帝跟前给他上眼药? 在朱能第二次上疏之后,孟做了彻底的甩手掌柜。 听到沈瑄途经凭祥的消息,更是将所有事情一推,亲自到城外迎接。 “迎接国公爷是大事,凭祥诸事,李大令同县衙中人自定即可。” 兴宁伯很潇洒,说放手就放手。此举让习惯了内外诸事皆登门求教的李大令有些发懵,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才逐渐走上正轨。 这段时间里,县衙二尹和主簿和其背后的家族展现出了相当实力,思明府凭祥县,李氏一家独大的局面逐渐被打破。不说三足鼎立,互相牵制却是必然。 此事是好是坏,已同孟无关,他做了自己能做的和该做的,如果李家不能扛起领头羊的责任,就只能将手中的令旗交给别人,退后一步,安分的做个富家翁。 继续打着兴宁伯的名义压制他人? 为了一手创立的凭祥市坊,孟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有竞争才有压力,有压力才会有进步。 一家独大,只会不思进取,固步自封。 李庆青多少能猜到孟的想法,为此,即使有族人抱怨,也没有再请兴宁伯援手。 要么凭自己的力量压垮对手,要么被对手压垮。李家能够父子两代占据凭祥 祥县令一职,自然有相当的底气,不是随便某个家族能轻易取代的。 思明府当地的豪族开始了各方面的角逐,临近的州府也闻风而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促成这一切的孟伯爷,却带着亲卫,迎出城外十里,翘首等待定国公的队伍。 正午时分,架在火堆上的大锅飘出香味,一桶桶的杂粮饭掀开了木盖,在监工的哨音下,役夫们直起身,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排着队开始领饭。 一阵如雷鸣般的马蹄声突然响起,不同于商队的驽马,蹄声仿似重鼓,一下下敲击着众人的耳膜。 孟顿时精神一振,双-腿-一夹-马腹,迎着蹄声就冲了过去。 “伯爷!” 亲卫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挥鞭追了上去。 跃上一处土丘,视野更加清晰。 石子和泥土铺成的大路,可容四马并行。 远处地平线,似刮起了一阵黑色的旋风。带着战场上未褪去的血腥和煞气,迎面而来。 孟心如擂鼓,喉咙似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定国公一身玄甲,带着血光的煞气,如利箭破开长空。 帅旗之下,骑兵在前,步兵在后。 朱红的袢袄,似乎燃烧过的火龙,从被征服的土地飞腾而来。只有经历过战场拼杀,沐浴过血光,才会有这样的气势。 激动的不只是孟,紧跟而来的亲卫,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敬佩,震撼,热血沸腾,各种情绪在胸中激荡,以致同兴宁伯一样失声。 距离土丘尚有一段距离,队伍开始减速。 沈瑄同样看到了孟,到了近前,猛的一拉缰绳,战马嘶鸣。 “国公爷……” 孟喉咙发涩,只吐出这三个字。 沈瑄弯了一下嘴角,黑眸染上了笑意,“十二郎在此迎瑄?” 低沉的声音,熟悉,却又让人感到陌生。 孟有些恍惚,本能的调转马头,同沈瑄并肩而行。 “这些时日,十二郎可好?” “啊。” 脑袋里仍是一团浆糊,口中只能发出单音。 “在安南征战,瑄一直想念十二郎。” “哦。” “十二郎的信,瑄已收到。” “恩。” “十二郎,”沈瑄侧过头,双眸中映出孟的影子,“可曾思我?” 孟回神了,意识到沈瑄说了什么,脸没红,耳朵却充血了。 四下看看,亲卫距离两个马身,却不保证一定听不着。侯二代如此那啥,他委实有点hold不住了。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真心想扑。 不能怪他,一年没见,身为一个大好青年,会产生这种念头再正常不过。 “国公爷。” “恩?” “先回城。” 孟力持镇定,硬生生从沈瑄脸上移开目光。心中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必须忍,至少要忍到进城,回府,关门再扑! 可惜,孟伯爷的愿望很难实现。 闻听定国公到来的消息,李县令率领县衙上下和凭祥的豪族代表,备好水酒,排队等在城门口。在凭祥休养快一年的成国公也凑起了热闹。 李庆青等人,沈瑄可以不理,遇上成国公,却不能当没看见。 距离还有十几步,沈瑄翻身下马,大步行至朱能面前,抱拳,“兄长在上,瑄有礼。” 朱能一把扶住沈瑄的胳膊,笑道:“贤弟奉皇命讨逆,平定黎贼,扬我国威,定青史留名!为兄已备好酒水,为贤弟接风洗尘!” 成国公的邀请,不能拒绝。 兴冲冲的迎出城外,却被人截胡,孟除了磨牙只能磨牙。磨完牙,还要硬着头皮表示,成国公的洗尘宴很好,非常好!下官不才,也想凑个热闹。 “贤弟自然要一起来。” 朱能笑得豪迈,左手沈瑄,右手孟,身后跟着李庆青等人,大步进城。 一万五千步骑在城外扎营,不必孟吩咐,慰劳的酒肉已抬出了城外。 “瑄代麾下儿郎谢诸位。然军中不得饮酒,还请诸位见谅。” 商人们习惯了孟的行事风格,对沈瑄如此直白,并不抵触,反而觉得定国公直来直往,是武将风范。 “是下官想得不周。”李县令主动出列,将此事扛到自己肩上,刷脸熟的机会,怎能落到别家,“下官马上令人将酒水抬回。” 酒抬回来,炖肉加量,米饭馒头管饱,迅速吩咐下去,毫不拖泥带水,不只赢得商家好感,也让定国公点头。 “多谢李大令。” 沈瑄很客气,除了一身的煞气不敢让人靠近,态度难得的温和。 李庆青仿佛热天浇了凉水,通体舒泰。 /> 商家也纷纷暗道,定国公同传言大不相同。观其容貌言行,哪里是个杀神,分明是钟鸣鼎食之家,圣人教化的王侯子弟。 朱能抚须浅笑,一段时日不见,贤弟行事愈发周密,可喜! 回京之后,定要选家中子弟送往顺天大宁,不求闻达于世,只求不堕武将子弟之名。躺在膏粱堆上,不可能出息,武将家的儿孙就该真刀真枪的沙场拼杀,才能成就一身本领。 安南平定了,鞑靼和瓦剌仍有仗打。 汉王赵王的封地都在北疆,如果天子对北边大漠没想法,朱能敢把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一场接风宴,沈瑄没醉,朱能反倒先醉了。 孟没胆子和两位国公爷拼酒,只能捧起饭碗,化郁闷为饭量,横扫三分之一的桌面。放下饭碗,直打饱嗝,仍是觉得不够本。 殊不知,陪坐的李庆青等人早被惊得瞪大了双眼。 近一年的时间,他们竟不知,兴宁伯的饭量是如此惊人! 难怪会一门心思的买粮种地了……如果边军都是这等饭量,单靠中原出产的粮食的确不够吃。 美好的误会,就这样造成了。 当然,李县令等人也喝酒上了头,否则也不会产生这样看似荒谬的想法。 成国公喝醉,被抬了下去。 定国公放下酒杯,端起饭碗,继兴宁伯之后,再次以饭量震慑众人。 宴罢,李县令等人各回各家,做梦都是一副震惊的表情。隔日酒醒,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族人,备好钱钞,寻找关系,到安南买地种粮。 凭祥豪族的举动带动了广西云南各地的商人,在永乐帝还没决定是否将安南装进自己的碗里,半个安南已经被明朝的商人买了下来。 到后来,购买安南土地的商家,背后都有了朝廷的影子。 武装起来的边民和退役的卫军陆续进驻,安南的土人也纷纷投靠,许多明朝商人开始雇佣这些土人作为佃农。 在利益的趋势下,越来越多的安南土人只知大明,不知安南。更有军民耆老奏请,陈氏早被黎氏断了宗嗣,安南本就是华夏的一部分,大明既已在此设立都指挥使司,不如连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一并设立,大家都愿意归入大明,重拾华夏衣冠。 这样的结果,令朝廷中诸公傻眼,也让周边临封胆寒。如果明朝也在自己境内如此行事,该当如何? 对此,永乐帝明面表示,朕乃仁义之君,绝不会肆意吞并邻邦。背地里却笑得停也停不住,没办法,谁让咱有钱呢! “仁义之主,不兴征伐,不侵邻邦。” 不出兵征讨,出钱买,当地之民愿意桂华,投向大明,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是那句话,谁让咱有钱呢! 沈瑄在凭祥停留五日,恰好赶上户部来人抵达。 孟伯爷以身体不适为由,将事情一推,出面的,换成了成国公和定国公。 作为朝廷代表,户部右侍郎李郁顿时压力山大。和兴宁伯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和这两位,基本不可能。 “两位国公,这个价格,是否合适?” 李侍郎给出户部商定的条款,朱能直接推给沈瑄,沈瑄道:“去县衙,请李县令。” 李庆青匆匆赶到,同户部的粮食交易,直接由县衙接手,与商人牵线搭桥的工作,李县令更熟。又有了同户部侍郎攀交情的机会,李县令对定国公的感激,瞬间提高十个百分点。 将事情推给李庆青,朱能和沈瑄都不再插手。孟伯爷知道的道理,两人岂会不知,之所以露这一面,不过是给户部提醒,此事涉及面广,最好按照最正规的程序,最合理的价格操作。否则,出了岔子,后果不是几个人能担待的。 “兴宁伯有大才。”朱能站在廊檐下,貌似不经意的说道,“回京之后,贤弟可有打算?” “自当唯天子命是从。” 朱能没接话,眺望远处,忽然笑了,“此言甚是,为兄却是想多了。不过,经此一病,为兄却是不适合再带兵,家中有几个不成器的,贤弟帮帮忙,如何?” “兄长丰富,瑄自不容辞。” 两位国公爷就未来的职业规划进行讨论时,孟伯爷正趴在榻上睡得昏天暗地。 所谓的身体不适,绝非借口,而是事实。 于此同时,留在安南的征讨大军,一边寻访陈氏子孙,一边抓捕黎氏宗族,黎季牦灭了陈氏一族,黎氏,也将因此步上后尘。 朝堂之上,户部粮食的问题解决,大臣们开始讨论,如果陈氏子孙遍寻不着,该如何处置安南的问题,再立新姓,还是将其划入大明版图。 海面上,满载着西洋方物,携带数国使节的郑和船队,也离开了此次出访的最后目的地古里,扬帆回航。 第183章 永乐五年六月,继黎季牦父子被擒之后,安南黎氏如一盘散沙,彻底溃散,再无任何抵抗之心。闻听明军到来,立刻收拾细软,四散逃命。 跑到邻封仍有危险,进山做强盗也早晚被灭,出海是唯一的生路。 明朝军队忙着剿灭落草为寇的黎氏贼军,暂时没空理会他们,只等腾出手来再挨个收拾。 因与明朝交易获利的当地土司以及被明朝商人雇佣,捧上了铁饭碗的安南土人,意外之外,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比起明军,土人更熟悉当地的情况。 山高林密,江深水急,都不会问题。 甭管是上山还是下海,是走大道还是绕捷径,但凡是可能的逃跑路径,都会有土司和土人埋伏,日夜轮换,风雨无阻,守得结结实实。 土人靠着手里的木棒和石头,张开了一张大网,只要被网住,再无逃脱的可能。 能活着被带到明军面前是幸运,不少黎氏子孙都被土人活活打死,送到明军面前的,不过是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为了辨别身份,明军不得不叮嘱土人,抓人值得表扬,揍一顿也没关系,千万别打脸,否则身份对不上,没法请功。 土人记住了,送到明军面前的俘虏,不管是生是死,总算不会再像个猪头,无法辨认。 漏网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被抓获。伪太子黎芮,伪梁国王黎潡,贼将伪柱国东山乡侯胡杜等,费尽万难跑到入海口,仍没能逃出生天。 土人的手段之利落,动作之迅速,接收俘虏的明军都不免感叹。 张辅同李彬派人请示沈瑄,是否可从当地土人中甄选士兵,补充征讨大军的缺额。 “土人虽未可全信,然令其守土,不失为避免残逆死灰复燃之法。” 自朝廷出兵到平定安南,先经疾病,又历数场大战,多邦及两都等要地均需留兵驻守,征讨大军有了不小的缺额。无法继续从广西云南等卫所-抽-调兵员,再调其他卫所的边军,难免劳民劳力,当地土人,主要是参与抓捕黎氏子孙的土人,成为首选。 “一则,土人家中多有佃户,一衣一食均仰赖我朝商人。二则,黎氏篡位期间,对土人多有压迫,其深恶黎氏及其附庸,抓捕残贼有功,可选有膂力者充旗军。土人铭感天恩,定赴以全力。” 送信的人快马加鞭赶到凭祥,却扑了个空,沈瑄已带兵前往柳州,只能求见成国公和兴宁伯,将新城侯的建议转达。 “从土人中择兵?”朱能看过张辅的书信,沉吟片刻,“这倒不是不可以。” 明朝军队,尤其是边军系统,有相当一部分由归附部落组成。如朵颜三卫,完全是由兀良哈部落组建立。永乐帝创建的三千营,同样是以兀良哈骑兵为主力,增补勇悍边军。 辽东都司以外的大部分新设卫所,军民指挥使司指挥,同知,佥事及千百户等,多是女真和鞑靼。 甘肃宁夏等边卫,旗军中有不少回回和瓦剌牧民。再向西,亦力巴里等卫还有高鼻深目的西亚人,中亚人和蒙元时期的大食人后裔。 算上留在北疆的俄罗斯和东欧人后裔,此时的明军,用国-际-纵-队来形容并不为过。 在朱能看来,甄选土人补充征讨大军不算大事,上奏朝廷,天子也会同意。 孟却感到很不可思议,踹了邻居的家门,抢了人家的宅基地,再把人捞过来为自己打仗? 不担心会反水吗? 朱能奇怪的看了孟一眼,“这是常例。” 不提明朝军队,马哈木带领的瓦剌本属于被蒙元征服的西亚民族。前脚被收拾得鼻青脸肿,爬起来,转头就跟上大部队去收拾比自己更弱的。 事实上,瓦剌的战斗力并不弱,能以少数兵力对抗鞑靼,足可证明这点。只可惜马哈木和鬼力赤都生不逢时,遇上朱棣时期的大明,终究是被按到地上群踹的命。 同理,安南被征讨大军击败,安南土人多是由临封被掠夺的人口组成,还有少数的大明边民,一直被黎氏压迫,地位比庶人更低,对黎氏的归属感并不强。 一旦被垛集入明军,身份立即会产生变化,自己拿军饷,还可免家中一丁的徭役,或是种田,或是给明朝商人做佃户,都是不错的出路。 地位提高了,如果不想再跌回原处,这些土人会成为明朝掌控安南最有利的武器。毕竟,尝试过“明”的生活,没人会愿意再到深山密林里去当野人。 “改天,为兄多为贤弟讲讲这些。在为兄面前尚且罢了,被五军都督府里那群杀才知道了,笑话就大了。” 孟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论起来,这些土人同投靠大明的阮景真和阮希周没什么不同,想保住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财富,势必不能让黎氏再有翻身的机会。所以才会像打了鸡-血一样上山下海抓捕黎氏子孙,说是为了大明的利益纯属扯淡,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自己。 朱能叫来亲军,“带上张百户去柳州。” “遵令!” “见到定国公,就说这事我也同意了。” “是!” 亲卫领命下去,朱能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摊开的舆图上。 随军的兵部职方郎中花费数月时间,将安南,占 占城和老挝等番邦的舆图做了进一步完善。尤其是安南,境内的江河,城寨,田亩,密林,以及各方势力都在图上做了明显的标注。 比起最初的抽象画,完全是质的飞跃。 靠近广西和云南的部分地区,特地用炭笔勾画出来,这里是边民的伐木场所,也是商人购置土地的主要区域。大致估算,已有约三分之一的安南国土被划了进来,随着时间过去,被炭笔圈入的面积仍将不断扩大。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孟咂嘴,明朝商人到底多有钱,这是要把安南都买下来的势头? 陈氏被灭,黎氏被抓,征讨大军在多邦等地设立了行都指挥使司,征辟当地官员和土司暂管民政。在这种情况下,明朝商人大把撒钱买地自然是一路开绿灯。 出售土地的当地大族想得十分明白,安南今后命运如何还未可知。参照安南自身的做法,吃进嘴里的肉肯定不会再吐出来。与其死攥着土地不放,不如换成金银,万一情况不对要跑路,金银可以装箱,土地却一块都运不走。 有这种想法的安南人不在少数。尽管明朝的商人不断涌入,安南的地价仍没太大的浮动,商人们干脆联手将临近的地块都买下来,连成一片更好护卫。 不能种田没关系,单靠伐木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朝廷要造大船,要建造北京城,只要有门路,木料绝对不愁卖。 孟凑热闹,也拿出一笔钱买了一块地。定国公的钱归他管,自然不会落下。 朱能得知,一拍桌子,“贤弟不厚道,这样的好事怎能忘记为兄?” 老子旁的不多,就钱多。买地,种粮! 于是,孟发现,比起成国公的豪富,自己仍算-赤-贫-阶级。 仇富有没有? 成国公和定国公买地的消息传开,征讨大军的军官们也陆续下手买地。国公爷动手了,肯定没差。赚钱的生意绝对不能错过。 小旗和普通卫军钱财不多,只能同族同乡同里联合凑钱,买下上百亩的田地,雇佣当地土人耕种,收获粮食再按出钱的数额划分。 发展到后来,总旗,百户,千户也纷纷仿效,指挥,都督都没有例外。 军汉们自然不晓得什么叫做“股份制”,依靠的不过是战场上一起流血的交情,以及为人的诚信。 武将做事,讲究的是快准狠。军汉们的动作相当快,自边境开始,安南的土地不断被蚕食,很快就同商人的田地连成一片。 分封在四川的蜀王和其他宗室得知消息,纷纷上奏朝廷,请朝廷许可他们也到安南买地。准许买地,再削护卫也没关系。 宗室的上表和征讨大军的奏疏一起送到。 永乐帝翻过几个兄弟侄子的上表,看完征讨大军征土人为兵的奏请,最后展开了孟以两位国公名义送上的西南诸番邦舆图。 舆图很大,御案根本放不下。 “侯显。” “奴婢在。” “叫两个人来。” “是。” 侯显到殿外叫来四个守值的中官,五人合力,才将舆图提起展开。 山川河流,城寨林田,连建造中的道路都有标注。 西暖阁,瞬间落针可闻。 朱棣负手站在图前,目不转睛的看着被重点标注出的部分,面颊绷紧,继而大笑。 “好!” 回身走到御案前,道:“图收起来,去渊阁传朕旨意,蜀王的奏请,朕准了。” “奴婢遵命。” 永乐五年六月至七月,大明的商人和宗室突然掀起了一股买地风潮。 中原各地的巨贾组织马队,开启了数条自北至南,再由南至北的商路。 南达占城暹罗,北抵辽东宣城。 征讨安南大军的清缴工作进入尾声,最后一股反抗势力被消灭在山中,张辅立刻派人请示沈瑄,何时给朝廷上奏请功。 捷报要递,战俘要运送至京,安南陈氏九成找不到了,是否设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也要天子定夺。 “诸事当请示成国公。” 给出答复,打发了来人,定国公-提-刀-上-马,出营寻找贼寇。 没错,是寻找,不是清-缴。 沈瑄人在柳州期间,当地的贼寇和偶尔客串贼寇的土官倒了大霉。 定国公是杀神,他手下的官军同样不是善茬。一万五千官军,不到半个月时间,横扫柳州浔州各处山寨,抓到贼寇上百,死在官军刀下的更是以千计数。 沈瑄的凶名传遍西南,张辅李彬等将领不敢越过他行事,西平侯沐晟都要让他几分。 在上奏请功时,他却退后一步,将成国公推到了台前。众人这才想起,朝廷最初任命的征讨安南大军总兵官是成国公朱能。 “定国公高义。” 实心眼的,给沈瑄发了一打好人卡。 心思灵敏,想得深一些的,如西平侯沐晟,新城侯张辅,丰城侯李彬等,却是 醍醐灌顶,当即联名给成国公写信,异口同声表示,安南境内虽平,仍有诸多善后事宜,进京送捷报和献俘之事,属下等无法胜任。 “还请国公从军中择有奇功者,辅等拜谢。” 简言之,安南的事还有尾巴没扫清,送捷报和献俘这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事,还是交给立有奇功的将领吧。 张辅为朱能提供了不少现成人选,“都督柳升,率舟师大败贼军于江上……军士柴胡同数人生擒黎贼之子……南策州人及安南土人武如卿等心慕大明,于盎海口望高山捕获伪太子黎芮等,均有大功。” 总之一句话,困难留给自己,功劳让给他人。 这是何等的奉献主义精神! 张辅和李彬等人快被自己感动了,接到成国公和定国公的命令,被赶鸭子上架的柳升也不是笨人,参透其中的道道,憋闷了。 柳都督握住拳头,对着朗朗星空运气,再运气,到底还是爆了。 “这群xxxx!装了一肚子墨汁,心眼都是黑的!” 柳都督对月长啸,欲与猛虎势比高。 站在他身后的亲卫不解挠头,进京献俘,在天子跟前露脸,八辈子也求不来的好事,都督怎么反倒气得头顶冒烟? 送信的朱能亲卫同情的看了一眼长哮的柳都督,再看一眼迷惑中的同袍,叹息一声,人傻是福啊。 永乐五年七月,征讨安南大军的献俘队伍启程进京。柳都督再憋气,也要套上盔甲,摆出笑脸,于同袍道别,如期上路。 同行的土官倒是一脸的兴奋,离开贫困山区,前往明的国际大都市,路费和食宿费全不用自理,沿途还有车马接送,不高兴才怪。 柳州和浔州的剿匪工作胜利完成之后,定国公遣人知会过广西镇守都督韩观,带兵沿平乐府,梧州府,南宁府绕了一圈,又到钦州走了一趟。 在马蹄声和闪着白光的长刀之下,广西全境顿呈一片祥和之态。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边民全都辛苦劳作,土官个个本分发家。 临近的广东云南同样受到影响,土司率领的造-反-运动全部销声匿迹,西南诸省一片河清海晏。 不老实不行,谁也不想把定国公招来。 造-反属于闲暇时的娱乐活动,为的是丰富精神化生活。 为此丢掉性命,那就太不值得了。 只有你好我好大家好,互帮互助共同发展,勤劳奋斗一起致富,有事歌颂朝廷,没事颂扬天子,才能躲开这尊杀神。 在定国公的威慑下,两广云贵等地各州府宣慰使司携手并进,共同进步。相当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土司造-反的消息传出。 等定国公回师京城,众人突然发现,生活水平提高了,往日里动不动就要比拳头的邻居,见面就是笑脸。 有饭吃,有田种,有树砍,实在有力气没处使,沿着兴宁伯制定的路线,加入朝廷的施工队伍,每日里领的工钱也绝对不少。 这等情况下,土司不甘寂寞,登高呼喊,叫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响应。 忙着赚钱呢,谁有空造反,脑子进水了! 伴随广西云南各省的安定,定国公的杀名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没有朋友的情况却始终没能得到改善,并有越演越烈之势。 对此,孟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有沈瑄做对比,自己还不是最讨人厌的。 忧的是,国公爷是自己家的,两个没朋友的凑成堆过下半辈子,想想都觉得无奈。 “没办法,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 兴宁伯一边叹气,一边打包收拾行李,朝廷的命令下达,他要和成国公一起回京。 张辅和李彬等将领还要在安南留一段时间,沈瑄也暂时不能离开。 种种迹象表明,陈氏子孙的确找不到了,朝廷已有在安南设立布政使司之意。在正式诏令下达之前,征讨安南大军必须留下,维持局面。 安南全境平定不就,谁也不希望这时再出乱子。 孟和朱能很快启程。 凭祥县民倾城而出,数名耆老在儿孙的搀扶下,送兴宁伯归京。 “伯爷是凭祥的恩人,凭祥人无以为报,只能备下水酒一坛,万民伞一顶,祝伯爷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纵使有过心理准备,身临其境,还是会红了眼眶。 “孟某,愧受了!” 站在凭祥城门前,孟长揖到地。 随后纵身上马,再不敢回头。 朱能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圈通红的孟,再看置于车上的万民伞,所谓民心,盖莫如是。 看来,他仍是小看了这位贤弟。 第184章 孟一行人出了凭祥,经太平府,南宁府,思恩府,柳州府,桂林府,一路北上。 过桂林府时,一行人换乘官船,沿江行驶,接连遇上数艘平头大船。船舷上没有官府和旗军的旗帜,便知是商人运货的船只。 孟同朱能乘坐的官船过时,大船上的船工见了,立刻避让。 江面宽阔,本不必如此,但有官旗和立在船头的边军在,就算是做一做样子,也得让开一射之地。 看着迎风招展的旗帜,商人们都在猜测,官船上的人,来头定然不小。 “依我看,十有-八--九是征讨安南大军的哪位将军奉旨回京。桂林府的官可乘不得这种官船。” “看船上的旗,至少是位伯爷。” “前些时日,官军擒获黎氏贼首,舟师的柳都督进京献俘,我可是见着了,楼船有十仗高,上边的官军足有千人,还架着火炮,那叫一个威风!” “楼船算什么,兄弟是没见着奉天子命出使西洋的宝船,两年前,我在太仓,只是一眼,心肝都颤……” 商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比商船小一号的官船慢悠悠从江上行过,直到船尾不见了踪影,商船才继续前行。 商人们的目的地多是凭祥,自征讨大军的捷报接连传回,大批的木材和粮食从西南运出,风闻安南全境已平,许多商人和当地的土人都发了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心动。 征讨大安南军大量买地的消息尚未传出,藩王和宗室的动静却瞒不过他人。 民为国之本,而民以食为天。 安南的土地气候十分适合种植水稻,比起大水天旱蝗虫地动轮着来的中原地区,这里的环境堪称得天独厚。种植的水稻可一年两熟,三熟,便是不以种地为业的人也会眼红。 户部以铜钱换粮的动作并不隐秘,夏元吉的初衷,压根没打算将这件事秘密进行。 夏尚书想得十分明白,依天子的意思,定然是希望将安南等地归为长久的粮食产地。由他定下规矩和惯例,哪天他离开户部,继任者也会照章办事。想动手脚,也无法行得太过。 有锦衣卫子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动作太大,是想扒-皮-充草? 商人对利益的嗅觉最为灵敏,朝廷的政策给了商人们更大的信心。可以想见,在更多的商人涌入广西之后,安南的土地会如何被鲸吞蚕食。 无论是宗室,士大夫,还是军汉布衣,华夏人对土地的执念,祖祖辈辈都刻在骨子里。 在孟回京途中,半个安南被盖上了明朝的大戳。 蜀王财大气粗,买下大批田地和山林,直接派遣校尉进驻,武装护田。 周王和谷王紧随其后,连江西的宁王都没闲着,触角还是伸进了占城和老挝,暹罗也未能幸免。等到番邦国王和大臣从赚钱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发现情况不对,想把土地收回来,已是千难万难。 如果买地的是商人,还能努力一把。 换成宗室藩王,不好意思,扛不过朱老四,还对付不了番邦小国?老爹都会气活过来。 在这些宗室土豪的对比下,孟买的两百多亩水田完全不够看。 想不仇富,难度很大。 船行午后,江上起风,船工抬头看了看天色,仍是晴天,却告诉站在船头的刘百户,“百户,怕是要下雨,最好暂时靠岸,等雨停之后再走。” 船舱里,孟和朱能正在棋盘上拼杀。 围棋都是生手,象棋却没问题。 朱能打仗一流,下棋都带着杀气。孟不甘示弱,战场上赢不了,棋盘上再不成,太没天理。 刘百户入船舱禀报时,孟伯爷一声大喝,棋盘被棋子砸得-啪-啪-作响,成国公的象被-吃-了。 象棋,就是要有这个气势。 “卑下参见国公爷,伯爷。” “何事?” “船工言江上恐有雨,当暂时靠岸。” 朱能同孟都没提出异议。 船工都是在江里行惯的老手,若是小雨,不会刻意提醒。找上刘百户,证明雨势绝对小不了,靠岸躲一躲也是应当。 自登船之后,这样的事发生了不只一次。 对船工能提前观测出风雨的本领,孟很好奇,特地向资格最老的一名船工请教。 老船工连道不敢,“不敢瞒伯爷,积年的老农都懂得看天时。小老儿祖上都是船工,在江上过了大半辈子,没有看天的本事,也不敢在桂林府的江面上跑船。” 孟仍感到神奇,比起勤劳朴素的劳动人民,后世的某些砖家真该买块豆腐撞一撞。 船停靠岸不久,大雨倾盆而下。 结束了棋局,孟走船舱前,看着连成一片的雨幕,深深吸了一口气。 雨水砸入江面,掀起成片涟漪。 闭上双眼,雨声在耳边不断放大,清爽的气息,从喉咙一直流入肺里,感觉十分奇妙。 见孟似入定一般,朱能忍不住开口道,“贤弟可是有所参悟?” 孟笑笑,很 很不伯爷范的抻了个懒腰,“我本俗人,何来参悟?” 有个和尚师父,不代表也要做个高人。以道衍和尚的所作所为,压根没跳出红尘六界之外的可能。 何况,大和尚教给他的不是佛法,而是易经。 比起出家当和尚,还是同侯二代一起过下半辈子更美妙。 雨下得很大,持续的时间却不长。 天空放晴之后,官船再次启程。 阳光透过窗楞,撒在室内,伴着雨后的清爽,连心情都似飞扬起来。 出了广西,进入湖广。 一行人换乘马匹,非必要不入府城,只在驿站歇脚。 连日赶路,终于在八月底抵达应天府。 队伍到南京时,已是初秋。 南京城门外,排着两列长队,从衣着打扮推断,应该是北边的鞑靼女真部落头目进京朝贡。 观察旁人时,孟也成了别人的观察对象。 城门前的朝贡队伍突然起了一阵喧闹之声,三个穿着皮袍的壮汉调转马头,向孟一行驰来。 距离十步远,壮汉们翻身下马,行军礼,为首壮汉道:“泰宁卫千户乞列该见过伯爷!” 孟愣了一下,看着壮实如小山一般的汉子,一时间没记起他是谁。 只是听到泰宁卫,却不能不出声。 身为大宁镇守,朵颜三卫都归他管。虽然三卫一体,统称兀良哈,内部却分为不同的部落,互别苗头不是稀奇事。如果不是朝廷压着,哪天挥刀子互砍也不是不可能。 “先起来。”仔细看着乞列该和他身后的两个壮汉,孟皱眉,没一点印象,他的确没见过他们,“你们进京是为何事?” “回伯爷,上个月,卑下接替父亲成为部落头目,此番进京是为向天子朝贡。另有要事需禀报朝廷。” “要事?” “是。草原上传来的消息。” 乞列该没有多说,孟颔首,知道当下不是说话的时机,地点也不对。 “先进城。”孟道,“进城后,你先带人去见过鸿胪寺卿,到会同馆住下,然后到兴宁伯府来见我。” “遵命!” 乞列该领命回到了队伍中。 孟转身回到马车前,将情况大致告诉了朱能。 “既是泰宁卫千户,贤弟此举并无不妥。” 作为大宁镇守,泰宁卫的要事,孟有权也应当知晓。否则,天子问起,摇头三不知,乐子可就大了。 没等太久,孟和朱能的队伍就到了城门前、 查验的腰牌和路引的守军很快将腰牌递还,行礼,“见过国公爷,伯爷!” 经过城门,孟意外发现,士卒尽职尽责,丝毫不敢马虎,佩木牌的小旗却是站在一旁,口中念念有词,对本职工作一点不上心。 孟蹙眉,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按军令,这名小旗该打二十军棍。让刘百户上前问明情况,总不能冤枉了好人。 刘百户领命,上前询问,了解实情之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回伯爷,此人在念经。” “再说一遍?” “他在念诵佛经。听旁边人说,自被凋来守城门,他一直是这样,成日里念经,对外事一概不问。”刘百户也是费解,这样的人会是小旗?简直是给军汉抹黑! 孟无语。 想念经可以,轮值回家,随便怎么念。可在当值时这样,就是玩忽职守。不好听点,拿钱不办事,压根对不起朝廷发的军饷!换做后世,一样说不过去。 况且,城门可是京城的脸面,来到南京,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皇宫,也不是内城,就是城门!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让国内百姓,番邦时节看到了,心里会怎么想? 孟拧眉,他不相信南京的官员不知道这件事,御史给事中整天盯着朝中同僚,就没发现城门下这一亩三分地? 还是说,有所顾忌? 孟眉头蹙得更紧,有心先放下,查一查这人到底是什么背景,可看他穿着袢袄却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委实憋气。 想想出生入死的边军,浇灭倭寇的卫军,在丛林和水网间搏命的征讨大军。 哪个明军的袢袄,不是由敌人的血染红? 此人身在金陵之地,不需要他上阵杀敌,却连守城门的事都做不好? 说他多管闲事也好,怎样也罢,总之,这个总旗必须处理! “贤弟。”朱能叫住孟,“刚回京,谨慎些好。” 孟却摇头,道:“多谢国公爷的提醒,这人必须处置。” 自国朝开立,各地边卫轮换戍抽调,同应天卫军共同戍卫京城。永乐五年,正逢顺天府官军入京戍卫。如今是魏国公在顺天练兵,可北京镇守,依旧是沈瑄! 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 看着还在念经,貌似有恃无恐的小旗,孟的目光变得阴沉。他不会主动 去找别人的麻烦,但是,如果有人找上门,他也不惧! 如果目标是定国公,更要狠狠拍死! 沈瑄率领征讨大军平定安南,立有大功。难保不会有人想借机生事。 永乐帝相信沈瑄,几个人的说辞,定然不会让他动摇。可若是说的人多了呢? 孟不敢冒险。 或许是他想多了,但他宁可多想,也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对沈瑄造成影响的人或事。 防微杜渐,远比亡羊补牢来得稳妥。 所以,这个小旗,不能放着不管。 “刘百户,你去告诉他,身为宿卫不用心,不理应担之责,一心诵经,当问渎职之罪!若一心修善,我朝太-祖-高皇帝御制武大诰等书,其中所录,是为趋吉避凶,保身家性命及富贵之道,读之有益。既非方外人,还是读大诰更能存心忠孝,不越分违法,自然有福。” 刘百户去传话了,孟不期望几句话就能让此人改过,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摆出态度。 身为军卒,与其成日里念佛经,不如念大诰更能陶冶情操。 他之前的确想把人拉下去敲棍子,但也知道,此举不妥。 冷静下来,干脆搬出太-祖大诰,动心也好,真有阴谋也罢,高皇帝御制大诰压下来,魑魅魍魉全部退散。 今上扛着恢复太-祖成法的大旗,御制大诰更是金字大部头,读之自然有益。 谁敢喷孟说的不对,朱棣一个不答应。 “贤弟大才。”朱能一扫担忧之情,露出了笑容,“如此,便是都御史当前,也挑不出贤弟的理来。” 孟笑笑,这只是开始,回府后,要立刻给杨铎递帖子,递帖子不妥当,也要派人知会一声。反正已经是“锦衣卫之右”了,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声。 皇宫之中,永乐帝大发了一阵脾气。 刚从浙江巡视民瘼归来的都察院佥都御史俞士吉跪在地上,脸上煞白。 “朕命尔出视民间疾苦,归来,民情如何,年谷如何,水患何如,一事不明,问尔,更未有一语!只进阿谀之词,言有祥瑞,民苦不知,何来祥瑞?!” 说罢,将俞士吉呈上的奏疏掷到地上,又抓起一封都察院弹劾征讨安南大军圈地,侵掠民财,征发役夫,使民劳苦的奏疏,直接扔到了俞士吉的脸上。 “成国公贪赃枉法,定过公贪虐残暴,新城侯纵部下劫掠,兴宁伯奸邪知心,小人佞臣?” 永乐帝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来的。 “好,当真是好!都察院众卿果真是一心为国,国之栋梁!当真是好的该死!” 永乐帝每说一句话,俞士吉的脸就更白一分,冷汗浸透了官服,颤抖着叩头请罪。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你说,你来告诉朕,朕如何不怒?” “陛下……” “侯显。” “奴婢在。” “叫殿外的锦衣卫进来。” “奴婢遵命。” 听闻此言,俞士吉再无人—色,“陛下,陛下饶命!” “饶命?”朱棣冷笑道,“将尔府内千两金银的来处道出,朕或会让你留个全尸。” 锦衣卫入殿,二话不说,将瘫软的俞士吉拉了下去。 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他能克制住贪念,如果没有被人说动,如果……如今,一切都晚了。 处置了俞士吉,朱棣遣人去宫外,传令锦衣卫指挥使杨铎,密查上疏弹劾征讨安南大军之人。 “让杨铎调几个生面孔去广西。” 为了万全,也是为了堵住世人之口,也必须这么做。 侯显领命下去,刚出殿门,就有中官匆匆来报,“侯公公,坤宁宫遣人来告,皇后殿下怕是不好。” 秋风骤起,侯显脸色顿时一变,当即回殿。 不到片刻,一身明—黄盘龙常服的朱棣从殿内走出,内官宫人跟在后边,几乎追不上天子的脚步。 坤宁宫正宫寝殿内,徐皇后躺在榻上,面如金纸。 赵院判和太医院的太医轮番为皇后诊脉,都是神情凝重。 平王和平王妃守在殿外,平王世子一样在守着,倒是留在京城的汉王长子和赵王长子都不在。 朱棣大步走进殿内,看也未看平王一家,躬身行礼的朱高炽起身,眼圈通红,平王妃不停的擦着眼泪,却不着痕迹的推了一下朱瞻基,似在暗示他跟着永乐帝进内殿。 朱瞻基却没遵从平王妃的意思,而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仰起头,看着平王妃的目光,让人心头发颤。 第185章 永乐帝在坤宁宫守了一夜。 期间,徐皇后一度陷入昏迷,笼罩在朱棣周身的怒火几乎能将人烧成灰烬。首当其冲的,就是赵院判和太医院的众位太医。一边医治皇后,一边提防天子喷火,怎一个惨字了得。 平王一家也没有出宫,始终在坤宁宫里守着。 入值渊阁的杨士奇等人听闻,都在感叹平王仁孝。 “既嫡且长,仁孝两全,天子为何……” “快些住口!”杨士奇连忙拦住杨荣的话,起身看了看仍一片昏暗的窗外,“此事岂是你我能够轻论。勉仁也想仿效解学士一心修书做学问不成?” 杨士奇的提醒如当头棒喝。 杨荣肃然了脸色,“是在下孟-浪-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值房内,只有灯火闪烁。火-星-爆-裂,窗外骤然响起一声闷雷,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坤宁宫中,太医们尝试了数种方法,药方开了几个,皇后的病情始终不见起色。 “皇后殿下若还不醒,恐怕……” 后边的话没人敢出口。 此时此刻,哪怕说错一个字,都会担上莫大干系。一个不好,会牵连一家乃至全族的性命。 “若是药方起效,皇后殿下早该醒了。再用药,恐对凤体有伤。” 太医们心中都在打鼓,汤药无用,只能施针。 此事未有先例,施针后,徐皇后仍不醒,整个太医院都要担责,一个也跑不了。 “为今之计,只有施针一途,别无他法。” 最后,是赵院判同前燕王府刘良医一同面奏天子,“药石无效,臣斗胆,请为皇后殿下施针。” 朱棣坐在榻边,面沉似水。 “尔等有几成把握?” “回陛下,五成不到。” 赵院判话落,朱棣的目光几欲噬人。刘太医也出了一头的冷汗,暗中埋怨,平日不见赵院判这般鲁莽,真是急昏头了不成? “五成不到,尔敢为皇后施针?” “回陛下,若不施针,便是五成的可能都没有了。”赵院判摘下幞头,跪地叩拜,“臣不敢欺瞒陛下,皇后殿下凤体有宿疾,自北平至金陵,一直未能痊愈。调养至今,虽有好转,然却戒怒戒急。臣同诸位太医请脉,殿下乃气急攻心,引发旧疾,有山崩之势。药已无用,只能施针。” 朱棣怒火更炽,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生生将三指粗的木头拍出了裂纹。 “气急攻心?” 四个字,带着漫天的杀气。 坤宁宫寝殿内的中官宫人瞬间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竟敢如此!” 朱棣猛然起身,暴怒得像一头狮子。顾忌着病中的徐皇后,没有当即发落人,只叫侯显清点坤宁宫内众人,尤其是伺候皇后的宦官和宫人,“皇后醒了便罢,皇后不醒,朕灭尔等九族!” 宦官和宫人们跪在地上,面无血色,不停的磕头,却不敢开口求饶。 天子怒火正炽,谁敢开口,谁第一个倒霉。 赵院判仍在等着朱棣的回答。 刘太医也明白了赵院判的用意,如果不能救醒皇后,他们都别想活着走出皇宫。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实话实说。心存侥幸,想推脱责任,只会死得更快。 “朕许尔为皇后施针。”朱棣狠狠咬牙,眼中布满血丝,声音低沉,“尽力而为,便是皇后……朕也不会问罪尔等。” “臣谢陛下隆恩。” 获得天子准许,赵院判立刻起身。 朱棣让开榻边,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昏迷不醒的发妻,想起赵院判的话,恨不能将眼前一切毁个干净。 “侯显。” “奴婢在。” “郑和不在,其他人朕信不过,你到内官监走一趟。再叫人去告诉杨铎,皇后昏倒前,都是谁在伺候皇后,给朕查清楚!查不明白,锦衣卫指挥使可以换人了。” “奴婢遵命。” 侯显躬身退了出去,吩咐跟来的两个宦官,“好好伺候着,长着眼珠子不是喘气用的。” “是,公公放心。” 寝殿外,平王一家人还在等着。 朱高炽面色憔悴,是真的忧心。 平王妃哭得双眼红肿,看到侯显,立刻上前,焦急道:“侯公公,母后可醒了?” “回王妃,尚未。”侯显腰弯得很低,十足的恭敬,愈发显得疏离,“奴婢还要到宫外宣旨,您看?” 朱瞻基上前,道:“侯公公先行,母妃只是过于忧心皇祖母。” “是,奴婢晓得。” 侯显向朱瞻基行礼,态度远比对平王妃更加尊敬。 平王妃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到底没再上前。 “母妃。”侯显离开后,朱瞻基站到平王妃面前,“儿相信您也是盼着皇祖母能醒的。” “你说什么?” “儿说,皇祖母有高皇帝高皇后和中山王庇佑,定然能安泰无恙。” “世子,我是你的母妃。” “正因您是我的母妃,儿才会这么说。”朱瞻基表情冰冷,丝毫不像九岁稚龄。 平王妃咬着嘴唇,看向殿内的宫人和宦官,握紧胸口,一股郁气久久不散,逼红了双眼,伤心竟比刚刚多了十倍。 朱高炽坐在圆凳上,垂着头,对妻子和儿子的话置若罔闻。 侯显匆匆离开,又匆匆折返。 内官监自监丞少监以下,已然忙碌起来。 锦衣卫北镇抚司灯火通明,杨铎高踞首位,身后一副猛虎下山图,几-欲-噬-人。 灯光映衬下,大红的锦衣似浸出鲜血,俊美的面容染上冰冷的妖异。 “天子的意思,众位可都知道了?”单手抚过腰间金牌,杨铎冷声道,“要是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岔子,缩手缩脚,南镇抚司的弟兄可不是摆设!” 声音不见多高,话中的冷意却让众人胆寒。 纪纲站在右列第三位,先他人出列,抱拳道:“请指挥放下,卑职等定当竭尽全力!” “光是尽力还不够,必须将事情办好,诸位可明白?” “是!卑职等明白!” 北镇抚司大堂中,锦衣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校尉,千户等齐声应诺。 倾盆大雨中,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敞开,一队队腰挎绣春刀,手持火把的锦衣卫从门内列队而出。随着带队军官的号令,向不同方向飞驰而去。 皮靴踩在青石路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闪电撕破天空,京城之内,一片肃杀。 寅时末,徐皇后终于醒了。 确认徐皇后暂时度过大厄,众位太医再次诊脉,重新开了药方。 事到如今,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太医们干脆-撸-起袖子,替代宫人为皇后亲自熬药。 “药渣一定要留着。还有皇后之前服用的汤药,留下的药渣要全部查看。” 赵院判不敢断言,一定是徐皇后服用的汤药出了问题。但他可以肯定,如果徐皇后的膳食和汤药都是按照太医的叮嘱,即使气急攻心,也不会如此危险。 “此事必须详查。” 得知赵院判的推断,太医院上下顿时同仇敌忾。 如果徐皇后无法醒来,固然气昏了皇后的始作俑者无法脱罪,太医院也要背上黑锅。 一直为皇后调养身体,就调养成这个样子? 挨顿板子是轻的,流放充军也是好的,如果被抄家砍头祸及全族,冤不冤? “此事当禀报陛下!” “不妥,皇后刚醒,还是先查过药渣,再请出皇后起居注为好。” “药渣不要送到太医院,如果真是汤药有问题,难保不会被动手脚。” “对,就在坤宁宫查看。” “抓药,熬药,保存药渣,还有哪出是疏漏的?” “还有送药之人,定要查个明白。” “对!” 太医们议定,开始分头行动。 宫内诊脉用药,太医院和各宫都要存档,药渣也要保留。 请出皇后起居注要经有司记录,时间来不及,许太医和杜太医先去查看太医院的记录,随即带着医士查看药渣。 赵院判和刘太医守在寝殿里,直到皇后服药,确定病情不会有反复,才将之前的怀疑报知朱棣。 “尔等怀疑,皇后的汤药和膳食出了错?” “回陛下,臣等只为保完全。并非断言有宵小心怀歹意,或许只是……” “不必说了。”朱棣握着徐皇后的手,为她盖上锦被,“朕准了。太医院查不出来,还有锦衣卫。谁干阻拦干扰,只管来告诉朕。” “是。” 徐皇后虽然醒了,精神却很不好,听了永乐帝的话,出声道:“陛下,臣妾自知旧疾难愈,赵院判道非是断言,暂且不必劳动锦衣卫,只让太医院查看即可。” “梓桐之意,朕知晓。”朱棣温声道,“这件事,交给朕。” 结发近三十载,徐皇后已经成了朱棣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正如马皇后之于朱元璋。 一旦想到发妻要离他而去,天不怕地不怕,敢举着老爹大旗造侄子反的永乐帝,突然间害怕了。好似一直握在掌心的宝物忽然间碎裂,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空荡荡的。 敢对徐皇后生出歹意,无论是谁,千刀万剐不足以偿其罪! 卯时正,群臣早朝,四鼓过后,奉天殿内仍不见皇帝踪影。 群臣不敢轻动,联想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召至宫中,坤宁宫外有大汉将军和锦衣卫守卫,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怕是皇后不好了。 &nb sp;“昨夜里,锦衣卫围了平王府。” 工部左侍郎的宅邸,同京城平王府只隔了一条街,锦衣卫举着火把,将平王府四门全部包围,把平王官属都给抓了,动静大得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胆大包天!竟敢如此!老夫定要参他一本!” “王御史要参谁?”武阳侯徐增寿转过头,冷冷一笑,“锦衣卫的驾帖是刑科签发的,王御史可要想好了。” 平王是嫡长子,亲王爵,平王世子一直受到皇帝皇后喜爱,如果不是天子下旨,谁敢动平王府? 参锦衣卫?是打天子的脸! 徐增寿比朝臣知道更多消息,包括徐皇后病危,锦衣卫查出平王府长史同坤宁宫领班太监是同宗,皇后晕倒前,有宫人告诉她宫外的消息。 宫人究竟说了什么,很快就能查出来。 值得深思的是,这名宫人,同平王妃的娘家倒是有些关系。 徐增寿冷笑,做得再隐秘,也会留下尾巴。 平王是他外甥,论理该网开一面,可没有徐皇后,也没有这个外甥!何况,他的外甥不只一个。 朱瞻基的确不错,但是,皇帝的孙子也不只他一个。汉王嫡长子朱瞻壑虽年幼,论聪慧和讨人喜欢,不输他分毫。 摩挲着手中的朝笏,徐增寿再次冷笑。 一连三日,天子都没有上朝,只让通政使司将奏疏封存,送入宫中。 入值渊阁的杨士奇和黄淮等人也没机会面奏天子,只有中官来回传话。未免重要之事泄露,杨士奇等人只能将写好的条子夹在奏疏中,再次封好,送去司礼监。 朱棣一直没回乾清宫,起居和处理政务,都在坤宁宫。 徐皇后劝了几次,也不见走人,终究是精力不济,随他去了。 包围平王一家的锦衣卫已经撤走,除了平王府长史和十余名宦官宫人,其他人都被放回。 平王和平王妃很快出宫,平王世子朱瞻基被留在宫中,汉王世子朱瞻壑干脆被抱到了朱棣身边,看着圆头圆脑,小老虎似的朱瞻壑,朱棣难得露出了笑脸,徐皇后的病体也渐渐有了康复迹象。 “皇祖父,皇祖母。” 朱瞻基已出阁就学,负责教导他的正是太子少师姚广孝。 姚广孝已经八十岁,身体和精神都不如当年,教导皇孙读书有些力不从心。经他举荐,翰林院侍诏郑礼,鲁瑄等被天子召见,奉旨教导朱瞻基学问。 “朕长孙天资聪睿,尔等宜尽心开导。凡经史所载孝悌仁义,日与讲究。不必如儒生绎章句工辞为能。” 郑礼等人稽首受命,教导朱瞻基读书愈发尽力。 君臣独坐时,姚广孝曾问朱棣,“只教导皇长孙孝悌仁义,不与帝王大训?” 朱棣的回答很干脆,“吾孙尚幼。” 不用朕,而用吾。 姚广孝颔首,他能猜到,永乐帝话中所言的皇孙,并非朱瞻基。 自出阁就学,朱棣便下旨令朱瞻基留在宫中,只逢初一十五回王府,隔日又要早早回来。 皇帝皇后对皇长孙的宠爱依旧,但是,侯显等贴身伺候皇帝皇后的宦官宫人逐渐发现,朱瞻壑在身边时,皇帝皇后的笑容更多。 皇帝连续七天没上朝,朝臣们心里没底,都察院和六科都准备好入宫直谏,抱头撞击柱子了,朱棣却突然上朝了。 看着龙椅上的皇帝,鼓起勇气的朝臣像一拳打在棉花球上,浑身难受。 朱棣不管朝臣怎么想,自顾自的颁下旨意,“平王就藩国,召汉王赵王回京,令兴宁伯居北京,仍掌大宁事,设北京兵马指挥司,赐夜巡铜牌十面,兴宁伯掌之。” 不能朝臣们深思其背后含义,朱棣又下令,封京卫指挥使张麟为彭城伯,令戍钦州。 此令一出,群臣都是一愣。 张麟是平王妃的父亲,也算是靖难功臣。 钦州在西南之地,不说穷山恶水,也差不了多少。 兴宁伯能在广西混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营钵,定国公能带着军队在西南横着走,被边民土官当杀神供着,不代表其他人也开始。 表面上看,张麟升官了,封爵了。 实际上,却是直接从中央贬到地方,别说起伏,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旨意一下,断无收回的可能。 中官到张家宣旨,连红封谢仪都没收,三个字,嫌晦气。 只在心中埋怨,这差事怎么就落到他头上!别看张家是平王妃的娘家,依天子对平王的态度,今后是个什么样,在朝中又是个什么地位,长脑袋的都能猜到。 “咱家怎么就没能同兴宁伯搭上个好。” 宣旨的宦官出门,掸了掸衣袖,接到旨意的张家人,却是如丧考妣。 比起张家,同一日接到旨意的兴宁伯府则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侯显亲自登门,孟笑脸相迎。 “咱家先恭喜伯爷了。” 永乐帝是铁了心要迁都的,孟掌北京兵马司,相 相当于掌握了整个京城的安全工作,遇上紧要事,朝中一品大员都要给他让路。 最重要的是,调居北京啊! 送走侯显,孟乐得直蹦高。 可惜,快乐的时光永远短暂,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刘百户带回消息,在城门前被斥责的小旗昨日自尽于家中,留下血书,言其被逼迫,不得不死。虽没指名道姓,孟却绝对脱不开嫌疑。 而这人的身份也不简单,他的父亲竟是中山王徐达的亲卫。父亲死后,长兄袭了父职,是魏国公徐辉祖麾下百户,正随徐辉祖在北京练兵。 听完刘百户的话,孟坐到椅子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紧蹙。 事情,恐怕要麻烦了。 第186章 孟的预感没有错。 守城小旗的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朝中传开,又从朝堂传至民间。各种流言汇聚,真假掺杂,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兴宁伯府和伯府的主人,一步步被推到风口浪尖。 某一等伯-恃-强-凌-弱,逼-迫-军卒。 某伯爷居功自傲,连魏国公府也不放在眼里。 某靖难功臣年少成名,却不走正路,同宦-官-锦衣卫勾结,迫害清流。 更有甚者,言某伯爷欺师灭祖,身为佛僧之徒,却蔑称佛经无用,罪大恶极,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 住在会同馆里,等候天子召见的兀良哈头目乞列,也听到了类似传言。 传言中,孟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貌似忠厚实则奸佞的代表。 总结起来就一句:“奸佞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混账!竟敢如此中伤伯爷?!” 传播流言的还是鸿胪寺列班,乞列该顿时怒了。 自孟镇守大宁,朵颜三卫的生活水平便扶摇直上,大踏步向前飞跃。 有边民提供的牧草和边军中的医户,漫长冬季不再难熬,牛羊数量翻倍也不必担心饿死病死。 从大宁互市换来的盐巴和茶叶,转手同鞑靼瓦剌各部交易,成倍的利润,足够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整个部落都因此受益。 如今的兀良哈,尤其是同兴宁伯建立的友好关系的部落,已经成为了草原部落羡慕的对象。壮汉们坚信,兴宁伯在,他们的好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兴宁伯倒了,躺在帐篷里数钱的生活便会一去不复返,再寻不着。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朱权就藩大宁,兀良哈的生活也比鞑靼瓦剌优越。同如今相比,仍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孟能为兀良哈带来巨大的好处,壮汉们自然坚定的站在孟一边。 “谁敢同伯爷作对,就是同兀良哈过不去!” 几个月前,大宁都指挥使朱旺被京城空降的杨兴替代,上任伊始就小动作不断。新设立的布政使司衙门表面老实,暗地里却动作频频,对大宁互市的一系列规则很是不满,尤其是掌管互市税收的课税司,大有派人取代之意。 消息传出,留在大宁的丁千户尚未做出反应,大宁都司也被杨兴压制,朵颜三卫瞬间炸了。 蒙古壮汉们以其独有的方式,给立足未稳就想挖墙角的大宁布政使司上了一课。 兴宁伯不在,不代表就能为所欲为!遇上腰比水桶还粗的地头蛇,过江龙照样得蜷着! 亮爪子试试?统统砍掉! 三卫首领凑到一块商量,举手表决,不能动武,动武就是造-反。正好给对方借口进一步-插-手大宁事务。咱不动武,咱进京朝贡! 各部落头目排好次序,轮番进京贡马,见到了天子,撒泼打滚,以头抢地,往死里告状! 从洪武,建到永乐,朵颜三卫的壮汉们一直是明朝的金牌打手,在边疆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靖难期间,更是屡次为朱棣抛头颅洒热血,顶着弓箭和火铳冲锋陷阵。 朝廷防备三卫不驯,也给予三卫各种优待。 历史上,整个大宁都曾是三卫的牧场,孟横空出世,牧场没了,三卫获取的财富却是翻番。 “两个三个告不赢,整个兀良哈都不满,朝廷定不能等闲视之!” 乞列该是第三批进京的,先前两批朝贡队伍打下不错的基础,已有中官和锦衣卫到大宁勘察情况。北京巡按御史和监察御史都吃了挂落,北京六部也没能幸免。 大宁布政使司敢对课税司动手,是动了皇帝的钱袋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听之任之? 中官和锦衣卫回京之后,皇帝的敕令立即下达,六部天官以下都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天官们很是憋屈,一口老血涌到了嗓子眼,大宁都指挥使换人,布政使司设立,都是南京六部得好处,出了岔子却是自己被问责,这叫什么事! 以资格最老的户部尚书为首,北京行部纷纷上疏天子,主要内容可以概括总结为一句话:“陛下,臣冤枉啊!最该被-抽-的是南京六部那帮-孙-子,不是臣啊!” 在兀良哈和北京行部的联手打压下,大宁布政使司还没真正抖起来,就被按趴下了。大宁都指挥使杨兴被都司上下彻底架空。 都指挥同知和佥事笑里藏刀,毫不手软,除了拿着官印盖章的职能,什么都没给杨兴留下。 朱旺被张贵架空,有孟伯爷架着云彩从天而降。 杨兴站错了队伍,错估了形势,苦果只能自己尝。被人揍趴下,绝没有另一个兴宁伯能把他扶起来。 回京之后,孟才得知大宁城发生的种种。 天子令他居在北京,仍掌大宁事,八成是对新设的布政使司不满到了极点。可以想见,下一次殿试之后,南北六部人才充裕,大宁布政使司也会彻底大换血。对此,除了孟,北京行部同样乐见其成。如果能从顺天府调人,那就更好了。 不过,对现在的孟来说,大宁的事可以暂时放下,如何从传言中脱身才是最紧要的。 听到乞列该在会同馆-暴-揍-传闲话的鸿胪寺列班,孟既高兴又发愁。 &nb sp; 高兴的是,有人帮他出了一口气。 发愁的是,传言愈演愈烈,更加无法摸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臣,武将,勋贵,宗室,藩王,甚至是……外戚。 天子令彭城侯戍兴州,令平王就藩,却将平王世子留在京城,理由是为了朱瞻基的学业。高皇帝年间有此先例,朱高炽也曾独自留京同太孙一起读书。 汉王世子朱瞻壑也在京城。以朱瞻基年幼为借口推脱,压根说不通。 更值得注意的是,继坤宁宫之后,太医成了平王府的常客。 “平王妃病了。” 简单五个字,却让人背后窜起一丝凉意。 徐皇后病危,平王就藩,平王世子留京,平王妃病重…… 如果皇后真的不治,同魏国公府有关联的小旗又被自己“逼死”,天子盛怒之下会发生什么? 孟不敢想象。 他只知道,皇后不治,平王必将留京城守丧。早年间,朱高炽进京祭拜高皇帝,仁孝之名极甚。皇后大丧,有心人正可借机重提此事,借群臣之言和百姓之口造势。 朱高煦宣府屯田,朱高燧在辽东开互市,始终有朝臣存在非议,认为此非王者之道。尤以经营互市的朱高燧为反例。 “强取民税,不以上国厚德感化蛮夷,反以利益驱之,有违圣人教化之道。” 此类弹劾之言一点不稀奇。 朱高煦在宣府屯田,也被朝臣蔑称为“非皇子所为,与布衣何异。” 此时,再有朱高炽的仁孝对比,即使天子不立朱高炽为皇太子,也不可能让汉王和赵王坐上这个位置。 想到这里,孟生生打了个机灵。 他不知道布局的人究竟是谁,但可以肯定,魏国公府,两位皇子,包括自己,都是计划中的一环。 “或许是我想多了。” 孟站起身,走到窗边,空气中隐隐飘来桂花的香气,闭上双眼,心中仍似一团乱麻。 徐皇后安然无恙,平王妃重病,平王就藩,魏国公府一直没有反应。是他真的想多了,还是背后远比他想象中的复杂? 流言传遍了京城,仍不见御史给事中上疏弹劾,若说没有人在背后出谋,打死他也不信。 “论理早该有人站出来了。”孟睁开眼,托着下巴,“是不是该请教一下大师?” 一直没请教道衍,不过是想看看,是否能趁乱找出背后黑手。 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可能让他如愿。 弟子有事,师父不能只在一边看热闹。不说出手帮忙,提点几句总可以吧? 反正他年轻,经验不足。请道衍帮忙理直气壮。而且,孟心中有个看似荒唐的猜测。 表面上看,传言的中心是他,至多牵扯上沈瑄和汉王赵王,沆瀣一气,交友不慎,奸佞之流顶天了。 实际上,封他爵位的是永乐帝,重用他的也是永乐帝。将他乃至于沈瑄等人打入奸臣之流,重用奸臣的皇帝岂非昏君? 摇摇头,这个猜测太牵强。 可往往越是不可能的答案,却会直指问题的中心。 “如果真是这样,不请教大师还真不成了。” 打定主意,孟立刻带上数名亲卫,出府赶往道衍的居处。 在他离开伯府的同时,几名不起眼的探子互相打了暗号,一波跟了上去,另一波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探子们自以为行事隐秘,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有锦衣卫缀在了他们的身后。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杨铎亲自审讯了平王府长史,连同平王府宦官宫人的供词一起,整理之后,送入宫中。 走出刑房,一名校尉立刻上前,道:“指挥使,纪佥事遣人送回条子,点子动了。” “恩。”杨铎擦干手上的血迹,将布巾随意丢在一边,“继续盯着,跟了这些天,该有消息了。” “是。”校尉领命,转身离开。 锦衣卫千户李实颇受杨铎赏识,忍不住开口道:“京中传成这样,现在才动,兴宁伯倒真沉得住气。” 话落,后颈突然一冷。 “李千户。”杨铎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祸从口出。” 一句话,李实瞬间大汗淋漓。 “指挥,卑下再不敢了!” 杨铎没再出言,点出两名佥事,数名校尉,同他一起进宫。 黑靴踩过染血的布巾,大红的锦衣下摆轻拂,脚步无声。 李千户站在原地,直到杨铎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仍是一动不敢动。 北镇抚司内部有传言,杨指挥使对兴宁伯另眼相待,纪佥事也兴宁伯交情莫逆,全因兴宁伯对纪纲有知遇之恩。 后者如何暂无定论,前者却似确有其事。 李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被杨指挥夸奖两句就找不着北,合该有今日之祸! 如 如果让杨智慧知晓,为了查案,他也在流言背后插了一脚……如果马上补救,还来得及吗? 孟并 不知道锦衣卫北镇抚司里发生了什么,出府之后,亲卫禀报身后跟了尾巴,积累数日的怒气腾的一下烧着了。 “人数多吗?” “不足十人。” “好,很好。”老虎不发威,当他是凯蒂猫是吧? “伯爷?” “抓了。”就算凯蒂猫,也有爪子! “抓……了?” 亲卫以为自己听错了。遇到这种情况,不是该先引到僻静处再动手,或是故意漏出点消息,等尾巴离开后再反跟踪? “抓前揍一顿,揍不死就行。”孟咬牙,表情很是狰狞,“老子忍够了!” 亲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伯爷,还是出城再动手吧?” 现下可在“闹市区”,被众人围观,更坐实了流言中的恶名。 “就在这里,有事我担着!” 孟斩钉截铁,亲卫无法再劝,只能领命。 十余命大汉同时转身,盯准目标,如饿虎扑羊一般,挥舞着拳头冲了上去。 亲卫的攻击毫无预兆,不只是身份不明的探子,连盯梢的锦衣卫都没能幸免。 “打人了!” 人群大哗。 伯府亲卫恍如未闻,只见拳头与大脚齐飞,鼻血喷洒,一个个黑眼眶和猪头新鲜出炉。 探子们知晓自己-暴-露-了,不敢出声,只能抱头挨揍。 锦衣卫却是遭了无妄之灾,刚叫一声,“兄弟别打,自己人!” 下一秒,立刻遭受群踹。 “去-你x的自己人!” 伯爷下令,有揍无类!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衙役。 手持棍棒铁尺的兵卒衙役推开人群,看到混乱的中心,集体失声。 那个骑在马上的是兴宁伯? 揍人的,是伯府亲卫? 挨揍的大部分眼生,一个个都被踹成了猪头,就算是熟人也认不出来。 见到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终于来人,孟直言不讳,“是本官下令揍人!” “……” 闹事行凶,需要承认这么利索吗? “诸位当依法办事,本官跟诸位到应天府衙走一趟?大理寺和刑部都没问题。哪近去哪。” 卫卒&衙役:“……” 似乎哪里不对? “别耽搁时间了,咱们这就去。”孟翻身下马,手递过去,“要上锁吗?” 卫卒和衙役齐刷刷的退了一步,满眼的怀疑,一定有情况!就差抱胸尖叫一声,“别过来!” 孟笑得无比和善,扫过倒在地上的一个个猪头,一直被动不还手,不是他的作风。弄不清对方要做什么,干脆将一切打乱! 闹到这个地步,某些人还能强忍着不出头? 至于和锦衣卫结怨,和杨铎通个气,一切不成问题。 “走吧。” 孟打定主意到应天府走一趟,必须让事情按照他制定的节奏来走。 下杀招? 他不在乎! 硬扛不了,干脆不接招。 敢当面扇他巴掌,他回不了手,可他有帮手!从背后补刀,干净利落!巴掌长的匕首不顶用,必须上剔骨尖刀。 汉王和赵王马上要抵达京城,只要将此事在朝中掀开,会乱了阵脚绝不是自己。 藏得深如何?诡计多端又如何? 乱拳打死老师傅,一样收拾了你! 孟闹出的动静很大,硬是跟着衙役打了应天府。 堂官告假,推官苦着脸唉声叹气,见过想方设法逃狱的,没见过挟持衙役也要到应天府一游的,这算什么事! “此事本官无法决断。事涉天子亲军,当上奏宫中。” 推官使了个巧劲,直接把麻烦一推。 一来一回,足够他旧疾复发,不能理事。 坤宁宫中,朱棣正抱着朱瞻壑,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朱瞻壑学得开心,徐皇后却是额角直跳。 夫妻这么多年,徐皇后比任何人都了解永乐帝。 教人打仗习武,绝对没问题。 教人写字?百分百的误人子弟。误的,还是自家子弟。 可永乐帝在兴头上,没法阻止,只能暗下决心,等朱瞻壑出阁就学,一定要给他找个好点的写字师傅。翰林院里修书的监生大多写字不错,可以考虑。 帝后各怀心思,朱瞻壑却学得无比认真。 看着成功揣摩出狂草精髓的皇孙,侯显 默默垂首,默念,能习天子笔墨,旁人求也求不来,对汉王世子是好事,是荣耀,哪怕写出来的都是狂草。 祖孙和乐的时光,被中官打断。 听闻应天府的奏报,朱棣面上没有丝毫怒气,反似早有所料,“请姚少师进宫。磨了这些时日,是该有个说法了。” 朱家人护短的习性再次占据上风,事情不闹起来,他不好公开给孟撑腰。 孟挥出一记乱拳,主动把盖子掀开,躲在暗地里的老鼠,早晚要见光。 北京 军营大帐中,魏国公徐辉祖面容冷峻,看着跪在面前的亲卫,“张成,你跟了我多少年?” “回国公爷,卑下已跟随国公爷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徐辉祖声音中似有怀念,“竟是这么长时间。” “国公爷……” “京城的事,你知道了吧?” “国公爷,求国公爷为卑下兄弟做主!” “作主?”徐辉祖冷笑,直接抽—出随身的匕首,扔到了张百户身前,“念在尔父之功,自裁吧。” “国公爷?!”张成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卑下犯了何错?” “何错?九族之祸!” 听闻此言,张成双眼猛的泛红,一把抓起匕首,却不是自裁,而是指向了徐辉祖。 未及动手,已被魏国公的亲卫制服,卸了下巴和两个膀子,一路拖了下去。 徐辉祖坐在帐中,许久未言,直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亲卫送上,才道:“张百户急病身亡,张安人殉节,其两子愿代父职,自清甘肃戍边。” “是!” 斩草除根,张成的两个儿子,永远不会有离开北疆的机会。 处置了张成,徐辉祖上疏向天子请罪,并给徐增寿写信,他不在京城,魏国公府和武阳侯府,不能再出差错。 第187章 兴宁伯骄纵跋扈,纵使部下当街行凶。应天府府尹刚正不阿,锁拿兴宁伯及其手下一干人等至府衙,坚决维护法律的公正,贯彻实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最高宗旨。 一时之间,应天府成了正义的代名词,获得了京城百姓的交口称赞。 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应天府上下,本该意气风发,志气昂扬,握拳表示,一定同如兴宁伯一般的恶-势力斗争到底。 事实却是,自府尹以下,包括府丞,治中,通判,推官,无不满心的苦水,脸皱得像吞了几斤黄连。 兴宁伯指使亲兵当街行凶不假,可被行凶的都是谁? 身份不明的探子和锦衣卫! 锦衣卫扎手吧?那四个探子的身份更加扎手! 在锦衣卫的大力帮助下,应天府下属经历司很快查明了这四个探子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工作和社会关系如何。 经历司的报告摆在面前,应天府府尹倒吸一口凉气,“谷王护卫?!” 闭眼,吸气,呼气,睁眼。 四个大字赫然在目,从未消失。 查清这四个人的身份,比蒙在鼓里更加闹心。 府尹握拳,他就奇怪,锦衣卫怎么会这么好心,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靖难中,燕军攻打南京,是谷王联合李景隆开了金川门,助朱棣登上皇位。 今上封赏有功之人,谷王每次都没落下。除了从北疆改封长沙,谷王得到的恩赏,与天子的同母兄弟不相上下。 即使有长沙使告发谷王“夺民田,侵吞公税,滥杀无辜”,天子也只是象征性的下旨劝导,并未同齐王一般,申饬不改,马上贬为庶人。 可见谷王地位是何等牢固。 自永乐四年,各藩王或主动或被迫,陆续削减护卫。周王都未能搞特殊,谷王自然也不能例外。 削减的王府护卫,或充当地各卫所或调入京师,编入京城守军。也有相当一部分官军因年老伤病,被许解甲归田,返还原籍。 孟亲卫痛扁的四个探子,原籍福建,以战场旧疾解甲,却未回乡,而冒他人之名潜入京城,意图不明。如果所持路引没有问题,沿途经手的官衙连同城门守军,都要惹上麻烦! 烫手山芋! 这就是四个烫手山芋! 府尹职责所在,不能像推官一样使巧劲把麻烦丢出去。只能叮嘱经历司经历,锦衣卫再登门,务必要询问清楚,北镇抚司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同在二堂的府丞深思其意,不免担忧,“如此恐遭清流非议。” 和锦衣卫走得这么近,事情传出去,府衙上下都要被喷唾沫星子。 府尹苦笑一声,事到如今,哪里还顾得这些。 “若不如此,我等恐官位不保。” “这……” 府丞脸色骤变,通判却不以为意,认为府尹是在危言耸听。 “王通判莫要认为本官怕事方才如此。”府尹沉声道,“兴宁伯虽行事多为朝臣诟病,然触犯刑律之事,从不曾为之。为何此次当街行凶,连锦衣卫也牵扯在内?” “太守是说?” “近些时日,有京军自尽,死前言受朝官逼迫。京中流言甚嚣尘土,朝中言官清流却未就此事上疏,诸位不觉得奇怪?” 这下,不只是府丞治中,通判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自尽小旗的父兄虽在两代魏国公麾下供职,他只是守城卫卒,却名声不显,为何死后立即传出流言,且范围如此之光?诸位都没有想过?” 说到这里,府尹顿了顿,似乎觉得话题有些扯远了,可想起挟-持衙役进了应天府,赖着不走的兴宁伯,就算只是推测,该说的也得说。 自兴宁伯走进应天府,府衙上下就被粘在了网子里,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连告病在家的推官也是一样。 “诸位且听本官一言,此事非同小可,兴宁伯当街行凶已非要紧,谷王护卫为何会冒名留在京城,又为何会盯着兴宁伯府,以致引起锦衣卫注意,才是重点。” 京中流言,魏国公府,兴宁伯府,谷王护卫,锦衣卫…… 既然被锦衣卫盯上了,是否意味着,天子也知晓此事? 不知为何,府尹突然想起了先后重病的徐皇后和平王妃,神情一凛,猛的打了个哆嗦。 “诸位,”府尹定下心神,提高了声音,“对兴宁伯一定要以礼相待。关押在府衙的四人身份必须保密,不得向外透露半句。未得天子敕令,这四人不能被提走,刑部大理寺都不行!” “如果是锦衣卫来提人?” 府尹摇摇头,“依杨指挥使的行事,之前不提,便是要将这四人留在应天府。只吩咐衙役小心看管,不必提审,更不能让这四人死了。” 众人不解其意,府尹却不愿多说。 若他没有料错,这四人十有八--九是鱼饵。想钓出更大的鱼,应天府自然比北镇抚司更容易下手。 兴宁伯硬是赖着不走,莫非也打着钓--鱼的主意? 难道 道他就不怕风太大翻了船,自己也栽进水里? 府尹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被请到应天府三堂,好吃好喝好睡中的孟,早想到了这点。 不过,风险越大收获越大。 有伯府亲卫,还有沈瑄留给他的护卫,只要对方不打算在京城举旗造反,他被“关押”在应天府衙里,比在伯府更安全。 吃完了一盘点心,擦擦手,示意同他一起被关进来的亲卫不必担忧。 “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衙役陪聊,有什么不好?” “卑下担心伯爷安危。” “担心容易老。” “……” “开心点,生活多美好。” “……”他好像能明白,为何朝堂上的官遇到伯爷,都会三秒变脸。 打发了亲卫,孟甩掉靴子,斜靠在榻上,懒洋洋的打了哈欠。 有亲卫,有护卫,府衙内外定然还埋伏着锦衣卫。 等到汉王赵王抵达京师,他的安全更有保障。 再者言,他主动被关押,继续往他身上泼脏水,效果定要大打折扣。 捕风捉影上嘴皮碰下嘴匹,随便怎么说。 衙门讲究的却是实证。 说他逼死了城门小旗,嚣张跋扈到不把魏国公府放在眼里,有证据吗? 他的确是嚣张了,可他嚣张的对象是锦衣卫,是身份不明的探子。按照朝中言官清流的判断标准,该算作“同恶势力斗争”的标准典范。 拼着名声不要,做实嚣张的恶名,就为打乱幕--后-黑手的节奏,幸运的话,还能引蛇出洞。 杨铎应该不会计较说下被揍几拳踹几脚。毕竟,他的恶名能传遍整个京城,连下辖州县都有耳闻,没有锦衣卫动手脚,打死他也不信。 当然,不会是杨铎。可保不准是他手下的人。 摸摸下巴,又打了个哈欠,找几个盯梢的揍一顿,也算是讨回点利息。 从军数年,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过,又和定国公朝夕相对,孟所信奉的,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有机会就要找回场子,不然的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宫里应该得到消息了吧。”孟眯眼,有道衍这个便宜师父在,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吃亏。至于躲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敢把他当软柿子,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正想着,窗外突然想起几声轻响。 孟立刻起身,几大步走过去,一支拇指粗细的竹筒,突然从窗缝之间掷了进来,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两圈。 竹筒上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记号,只在靠近木塞的顶端,刻有一个哨子的图样。 捡起竹筒,孟先是蹙眉,随即大喜过望。 拔-开木塞,一个寸长的纸卷落入掌心。 展开纸卷,寥寥的几个字,却是触目惊心。 “平王府,谷王,曹国公,余孽。” 孟捏着纸卷,一瞬不瞬的盯着,几乎要将纸上的十个字刻进脑子里。 片刻,听到门外传来响动,立刻将纸移到烛火旁。 白纸黑墨在橘黄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孟攥紧竹筒,看来,汉王和赵王回京仍不保险,他得继续在应天府住一段时间,最好等到定国公班师回朝。 打定主意,碾过落在地上的几点灰烬,孟伯爷关好窗,躺到榻上,继续在梦里同周公相会。 悬了几天的心平了一半,多少能做个好梦。 皇宫,奉天殿西暖阁 杨铎跪在地上,将北镇抚司辑录的口供和查明的线索上呈天子。 “都在这里了?” “回陛下,据平王府长史及中官口供,此事确系平王妃所为。然参与密谋的宫人,是谷王安排。” 朱棣翻开口供,冷哼一声,“朕倒是小看了他。这几个探子是怎么回事?和关在应天府里的有无关系 ?” “回陛下,北镇抚司所抓之人,同在应天府衙关押四人,均为前谷王护卫。应天府中关押四人,是在闹事被抓,此二人则是在曹国公府外抓获。” “曹国公?” “是。” 杨铎有取出一本册子,是这两名探子的口供。看清上面所载,朱棣连连冷笑,“好,当真是好!朕的好臣子,朕的好弟弟!” 坤宁宫的首领太监,早年间曾受郭惠妃恩惠,甘心成为谷王内应, 得谷王拥护平王登位的承诺,平王妃串通宫内,在皇后的汤药上动了手脚。 李景隆利用京中关系,暗中收纳谷王秘遣进京之人,并派人为平王府和谷王府传递消息。 谷王主动削减护卫,貌似对朱棣忠心不二,却在暗中招兵买马,并效仿当年朱棣靖难,在王府中秘密铸造弓弩,刀枪。 供词上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巴掌扇在朱棣的脸上。 魏国公的麾下竟有建余孽,自尽的守城小旗和被徐辉祖所杀的张成都在此列,朱棣更是怒不可遏。 “都瞒着朕,当朕眼睛瞎了,耳朵聋了!” “陛下息怒。” “息怒?”朱棣攥紧了供词,声音冷似数九寒冬,“不,朕不生气,朕该高兴。” 杨铎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侍立在一旁的侯显再也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 “起来,都起来。” “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 “朕说了,朕不生气,朕高兴。” 他的好弟弟,好儿子,好儿媳,好臣子! 先害皇后,再令魏国公府和兴宁伯产生龃龉,哪怕是为了安抚徐辉祖,安抚外戚,也定要处置了兴宁伯。 兴宁伯之后,就是定国公。 两人都被打成奸佞狂悖之徒,高煦高燧也定然要受牵连,便是连朱棣都要被史书记下重重几笔。 宠幸奸佞,识人不清,昏君! 谷王会动这样的心思,朱棣不意外。他的皇位是从侄子手里抢的,他的兄弟们,也不是能乐天知命的。 李景隆会卷入其中也不稀奇。建旧臣,靖难功臣,都不屑同他为伍。永乐二年被参豢养凶徒,永乐三年被夺官,只留下国公的爵位,在家啃禄米。 他会不甘心,会对朝廷有怨言,甚至生出二心,在朱棣预料之中。 唯一没想到的,他竟有胆子和孤王联手,帮着孤王一同算计他的儿子,谋害宫中! 还有平王府。 “这次是皇后,下一次,会不会就是朕?” 朱棣在战火中出生,他的一切,都是从战场上得来。 明刀明枪的对抗,他毫不畏惧。 背后的阴谋,他一样不怕。 让他心凉的是,背叛他的人中,还有他的儿子! 平王妃所为,平王当真不知? 纵然不是那么喜欢朱高炽这个长子,更想立次子为皇太子,朱棣也从没想过将朱高炽打落尘埃。将平王留京,看似对他不放心,何尝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存他? 可是,朱高炽让他失望了,又一次失望了。 翻开最后一页供词,朱棣久久未动。 “杨铎。” “臣在。” “翰林院也有人牵涉其中?” “是。”杨铎表情无波,声音极稳,“据查,翰林学士解缙,曾秘密向平王府传递消息,平王长史手中,有解缙亲笔书信可以为政。另,翰林侍读黄淮,杨荣,也有牵涉其中,然无实证,臣不敢断言。” “解缙。”朱棣负在背后的手,缓缓攥紧,松开,再攥紧,“魏国公,可涉入此事?” “回陛下,据顺天回报,魏国公与此事无干。只是其麾下百户张成实为前朝余孽,并暗中投靠谷王。” “这么说,此事都是谷王一手策划?” “回陛下,臣不敢断言。” 杨铎垂首,即使心中有六成把握,答案也不能出口。 建帝,朱允炆。 在永乐帝面前,这是忌讳。 无论死了还是活着,都一样。 又过了许久,朱棣才开口道:“传朕旨意,曹国公李景隆罔顾法令,朕屡次宽宥,仍不思悔改,收留凶徒,行非法之事,夺其爵,下诏狱。” “谷王穗贪-虐-残-暴,横征暴敛,不听直言,无视朝廷,朕顾念亲亲之情,多次劝谏,仍屡教不改,收回封地,削其王位, 贬为庶人,下宗人狱。王府官属不能劝谏,且助纣为虐,交刑部大理寺问责。” “平王……”说到这里,朱棣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平王改封西南普安州,令下,即可启程就藩。给两百校尉,食禄八千石。无诏不得进京。平王妃有疾,赐侧妃二人随同就藩。平王世子聪颖好学,留京就学。” “兴宁伯虽有不妥之行,然事出有因,其情可免,罚奉三月。” 比起对谷王,曹国公和平王的处理,孟只被罚俸三月,简直比毛毛雨还要毛毛雨。 朱高炽都在老爹一怒之下,被发配贵州当人猿泰山,孟十二郎当街行凶,流言缠身,却是轻拿轻放,不说杨铎,侯显都是吸了一口凉气。 兴宁伯恩宠之深,绝非一般人可比。 “还有,”朱棣话锋一转,“朕闻近有事佛先于事祖,简于祭祀而严于佛祭,此盖教化不明之故。朕于奉先殿旦夕祇谒,纵有微恙,亦未尝敢轻慢。世人事佛竭力而疏于事先,是昧其本,当诏令天下,以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为本,率正其行。” 话音落下,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锦衣卫指挥使,终于身体石化,表情龟裂了。 比汉子还要汉子的侯公公,也瞪圆了眼睛,连“遵命”两个字都忘记说了。 天子这还是护短吗? 分明是自己孩子欺负人,也要挥起鞭子帮忙抽两下吧? 第188章 长沙,谷王府 谷王朱穗身着衮冕,站在圜殿前,面朝祭祀宗社,三拜叩首。 王府家眷惶惶不安,脸上都有泪水。 谷王妃牵着谷王的长子,跪在谷王身后,凤珠翠冠,红罗长裙,稍显平凡的面容,不见惊慌,端肃然。 “王爷,时辰快到了。” 锦衣卫和宣旨的中官在承运殿等候已久,却不敢贸然闯进后殿。 谷王终究是天子的亲兄弟,还有同母兄长蜀王在朝,虽被废为庶人关押宗人府,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 王府祭祀之地,更不能轻闯。 谷王倒了,知道内情的都十分清楚,除非奇迹发生,例如永乐帝的脑袋被门夹了,否则,谷王这辈子都别想从宗人狱中出来。他的妻子,儿子,女儿,将不再是宗室,只能作为普通百姓,一代代传续下去。 天皇贵篑,太-祖高皇帝亲子。 先有北疆威名,后有靖难之功。 如今却是英雄末路,被狠狠打落尘埃,再不得翻身。 如果皇位上坐的不是朱棣,如果事情没有发生不可估量的变数,如果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如果不是错估了兴宁伯,如果…… 太多的如果,朱穗再不甘心,也无法让时光流转。 余下的,只有颓然。 他正值壮年,领兵,谋略,治国,自认哪一样都不比朱棣逊色。 可他还是败了。 败得太快,败得无比狼狈。 谷王挺直背脊,刚毅的面容,虎目充血。 是朱棣让他看到了,只要握有实力,身为高皇帝亲自,皇位不再遥不可及。 也是朱棣让他明白了,皇位不是谁都能抢。即便有实力,能成功者也是寥寥无几。 “我这一去,恐再无相见之日。”朱穗缓缓起身,看着王妃,温声道,“好好教养灼儿。” “王爷……” “我已不是皇族,只是个庶人,更是罪人。”朱穗的脸上带着无限萧索,抚过长子的发顶,“灼儿就交给你了。” “王爷放心。”谷王妃眼中有泪,语气却无比坚定,“妾定教导灼儿成才。” “好。” 谷王笑了,笑得释然。 既是洪武帝的子孙,自然继承了朱元璋骨子里的傲气。便是败了,也不会跪地求饶,更不会堕了先帝的名声。 “孤洪武十二年生人,洪武二十四年受封,统领上谷郡地,宣府重镇。戍边御敌,屡次出塞,驱北元于漠北,安边民于城廓。历经大小百余战,无一不冲锋在前!孤乃太--祖高皇帝之子,大明藩王,不落祖宗之名!” 负手立在宣旨的中官面前,朱穗神情傲然,锦衣卫如何?今日,便是朱棣站在当前,他也敢言! “孤沙场征战十余载,岂惧尔等鼠辈!昔年楚王兄不愿受狱吏-侮-辱,闭门-烈火--焚--身-而死。孤不比楚王兄,却也容不得枷锁上身!” 听闻此言,锦衣卫赫然变色。 奉命拿人的纪纲举起右臂,主动让到一侧。他身后的锦衣卫纵有不满,也不能违令,只得自动分开,单手按刀,为朱穗让开道路。 “请。” 锦衣卫让路,中官袖手恭立,朱穗一甩袍袖,仰首大笑,迈步而出。 “同知,咱们奉命拿人,朱庶人既已被废,何必如此礼遇?而且,他身着衮冕,大罪……” “休要多言。” 面无表情的看了李千户一眼,纪纲在心中冷笑。还以为是个有本事的……难怪不再得杨指挥使看重,这样的见识,做个千户也是顶天了。 “莫要忘记,朱庶人是太--祖高皇帝亲子!” 造-反的大罪,只是废了王位,押入宗人府。 换成旁人,早就被请到诏狱里-舒-爽几个来回。 纪纲知道的内情不少,杨铎呈送御览的口供实据,七成是他经手。因此,他十分清楚,谷王联合曹国公和平王府,意图染指皇位的真相定不能公于世人。对朱穗,势必要“网开一面”。 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 总之,谷王被抓的理由可以是贪-虐-暴-戾,可以是不听直言,更甚者,可以是滥杀无辜。唯独不能是造-反。 这其中牵涉着平王府,平王妃病了,平王被改封贵州,事情的真相更要瞒着。 天子可以有个久病不治的儿媳,却不能有猝-死的兄弟,更不能有个要造老子反的儿子。 朱棣为了正名,整天把高皇帝和高皇后挂在嘴边,此事若传出去,无异于在他脸上狠扇巴掌。 如果是通过锦衣卫的口传出去,情况更加严重。 纪纲下定决心,回京之后,哪怕冒着被杨铎猜忌的风险,也要把李千户踢走,能踢出锦衣卫的队伍,更好。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早晚会被牵累。 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纪纲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太大变化。 “李公公,请。” “纪同知请。” 纪纲客气,李进比他更客气。能得侯显赏识,由尚宝监擢升司礼监,观事看人没点眼力价可不行。 锦衣卫没有给朱穗上枷,只除掉冕服,将他关进了囚车。 朱穗的家眷也要一同上京。从皇族贬为庶人,除了谷王妃和一双儿女乘坐青布马车,余下的王府家眷都要依靠双脚走到京城。 养尊处优多年,怎堪路途疲累。 锦衣卫没有苛待王府家眷,途中还是有女眷晕倒。哭闹装死毫无用处,被救醒,仍要跟着队伍继续走。连往日里颇受谷王宠爱,几乎要同王妃分庭抗礼的侧妃也是一样。 朱穗一家被押往京师,南京城里的朱高炽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南下。 乍一看,平王改封算不得大事。 洪武帝的二十多个儿子,分封到北疆西南的不在少数,中途改封者不下五人。 定国安邦,戍边守土,保朱氏江山,这是大明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国策。 不能承担重责,或是做得太好,需要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都能成为朱元璋调动儿子工作的理由。至于儿子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能适应当地气候,基本不在洪武帝的考虑范围之内,或是所占的比例相当小。 反正老子的儿子多,这个不行,再换一个就是。 亲儿子不行,还有干儿子。 总之,坑挖了,就不会缺萝卜。 历史上,永乐迁都之前,北平基本和繁华不沾边,与蛮荒之地没多大区别。西南各府州县更是如此。 凭空一声炸雷,出现孟这个变数,北平大宁宣府等地才逐渐繁荣起来。紧邻老挝安南等番邦的广西云南诸州府也有了起色。 天子将平王从山东改封西南,或许是朝廷想要搞西南大开发,继广西云南之后,发展一下普安州等地的商业和农业,顺带锻炼一个儿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称得上是一件好事。 但是,平王改封的旨意是同谷王被废,曹国公被夺爵的圣旨一同下达,其中深意就值得推敲了。 莫非皇帝不是要锻炼儿子,而是平王无故犯了事,被谪去西南劳动-改造? 结合汉王赵王被召回京,有人猜测,天子是要立皇太子,恐怕还要废长立幼。 今上登基以来,一直未立皇太子,朝臣的上疏都被打了回去。这一次,莫非是要定下来了?所以才把平王远远的打发到西南,把汉王和赵王召回南京。 “天子属意的是汉王还是赵王?” “平王未犯大错,圣上怎可如此!” “平王仁孝贤德,宽厚待人。汉王赵王行布衣事,好武轻,可为良将,难承国之重任!” “古之贤君,当亲贤臣远小人。汉王赵王不辨忠奸人,与狡诈之徒为友,不及平王万分!” “以武安邦,以治国!今上好武,若立汉王,穷兵黩武,又有小人在侧,恐非国朝之福!” “废长立幼非国之福,必生祸端!” “立皇太子乃关乎国本之事,我等必要上疏直谏天子!” “对,此言甚是!” 提议上疏直谏的由国子监生擢为礼科给事中的王给谏。在一句接一句的豪言之下,众人的情绪瞬间被调动起来。没资格参与这等“盛世”,只能冷眼旁观的书吏暗暗在心里嘀咕,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又要摸老虎屁股,找死去了。 也不打听打听,为何六科给事中隔三差五就要换一茬,像割麦子似的。 遥想当年意气风发的赵给谏,不也是以为误判形势,被天子扔到贵州大山去教书育人了? 眼前这几位,去贵州恐怕都没份,到安南住几年倒有极大可能,搞不好,命都要丢在那里。 连他这个不入流的书吏都清楚,皇朝立储,非同小可。依今上的脾气,谁敢在这件事上明着和他唱反调,绝不会有好下场。 书吏微微眯眼,王给谏初来乍到,哪来这么大的底气和本事,煽-动六科同他一起上疏? 这事背后一定有问题。而且,怎么话里话外的“小人”,“奸佞”?只要听说过京城中传言的人都能猜出,被言官痛斥的是誰。 书吏尽量放轻脚步,悄无声息的退出值房,召来另一个刚进礼科不久的小吏,“有事吩咐你,附耳过来。” 小吏不敢轻慢,认真记下书吏说的每个字,慎重点头,“您放心,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这件事办成,就跟着我做事吧。” “是!”小吏大喜,别看上头的言官老爷们威风八面,顶着天子不杀言官的金钟罩各种蹦跶,各种找揍,六科之中,真正盘根错节,不容小觑的,却是这些经年的书吏。 让他递消息这位,虽然入职不到三载,却因其秀才出身颇受赏识。不能再向前一步,未来的前途也会相当光明。 如果不是他额角有伤疤,破了相,科举封官也不是难事。 可惜了啊。 小吏咂咂嘴,这位何时同兴宁伯搭上了关系,怎么偏偏要给兴宁伯传话,还不许自己道出身份。 越想越不解,干脆将诸多念头抛在脑后, ,先把事情办好要紧。 此时,孟仍赖在应天府衙,不管府尹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硬是不肯离开.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府尹当真很想下令衙役,把伯爷架起来,丢出去。 天子旨意已经下达,诏令上写得清清楚楚,内容就贴在城门前,金口玉言,号召全民少读佛经,多读大诰。 更下令,民为国本,服田力稼轩,尊祭祖宗,奉养父母才会正道。寺庙坐食于民,何补国家。严禁僧会司度民为僧,年满四十主动披剃男子,严核其家。 独丁者,有高堂父母需奉养者,妻子无助,幼子嗷嗷待哺者,均不给度牒。若有男丁私下披剃,骗取度牒,旁人可告发,家人可抓回。涉事者一概问罪。 还有传言,锦衣卫奉中旨查天下寺庙,有犯罪,私逃徭役军役,欠有债务的僧人,不管出家几年,一律详查。 查证属实,不抓人也不动刑,只将实情写成大字报,张贴在城门和寺庙院墙外,请卫军和民户看守。 此等处置方式,堪称奇特。 如果百姓不识字,还有小吏在一旁大声宣讲。 不到半个月,各处被张贴的大字报的寺庙均苦不堪言。往日里鼎盛的香火消失不见,山门前一片寥落。 “出家人万事皆空?”赖在应天府衙不走的孟十二郎撇撇嘴,推开窗子,将装着字条的竹筒向外一丢,丝毫不担心会扔错了地方。 并非他一心和和尚过不去,道衍就是个和尚,还俗了也照样念经,他还不想欺师灭祖。 但和尚也分真和尚同假和尚。 真心悟道苦修,该得世人尊敬。 以寺庙为名霸占土地,敛财而不交税,人前阿弥陀佛人后酒肉穿肠,念的是哪门子经? 再者,杀人放火,逃税漏税,欠债不还,爹娘和老婆孩子扔在一旁,剃个光头就万事大吉?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京城之内,就有两所寺庙拥田无数,香火供奉不息,却一粒粮食都不交。锦衣卫上门勘录,僧人们还振振有词,甚至抬出了高皇帝组训。 朱元璋做过和尚,天下皆知。 朱棣眼眶子发青,也没太好的办法。他能下诏,让军民多读大诰,却不能拿这些和尚怎么样。 这种情况之下,“反省”中的兴宁伯积极发扬了为天子解忧的精神。 锦衣卫,动起来! 大字报,贴起来! 不打人,不骂人,锦衣卫讲究的是以理服人。 不吵架,不动手,照样让某些披着僧衣却内里腐朽之人自尝苦果。 普度众生?先普度了自己再说吧。 灭佛? 孟十二郎连连摇头,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他没那么大脑袋。 他只是摆事实讲道理,世人如何选择,不关他的事。 “动手的是锦衣卫,同本官何干?” 孟伯爷大义凛然,想送神没送成,成功被歪楼,又□□净利落打发走的应天府尹抬头望天,哽咽泪流。 连续十次铩羽而归。 府尹哭得无比伤心。 苦读十余载,为官近二十年,学问和官场经验,莫非都就饭吃了? 这世间,为何会有兴宁伯此等奇人? 经天子下诏,锦衣卫多番行动,闹得沸沸扬扬的小旗自尽一事,再无人提。围绕在孟身上的流言不攻而破。 永乐帝很高兴,不能明着封赏孟,干脆给尚未回京的沈瑄送去黄金一百两,白银三百两,宝钞五百锭。赏赐的理由是“与国有功,为天子分忧。” 广西距离南京较远,消息不畅,锦衣卫张贴大字报的行动尚未走出湖广等地,沈瑄平白得了一大笔钱,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平定安南,皇帝给钱。 广西剿匪,皇帝再给钱。 平白无故,怎么又给钱? 送赏的中官满脸笑呵呵,“咱家恭喜国公爷。” 不等沈瑄提出疑问,将这批赏银的真正由来,说得清清楚楚。 沈瑄颔首,送走中官,看着一字排开的几只箱子,无奈的叹息一声。 国公爷表示,家里有个会赚钱的,尤其是会赚皇帝钱的,压力委实不小。 与此同时,平王已从京城出发,前往封地。 临行前,朱高炽进宫拜别帝后,提出要带平王妃一同就藩。 朱棣沉眸,“你可想好了?” “请父皇恩准。” 朱高炽跪在地上,脸色发白,却硬是顶住了朱棣的压力。 许久,朱棣才道:“罢了,随你。” “谢父皇。” 朱高炽顿首,咚的一声,青石砖上留下了一片淡红。 启程之日,平王妃被宫人抬上车架,看着平王,泣不成声。 “你我结缡数载,你为我生儿育女,相 伴多年。”朱高炽握住平王妃的手,“我终究是你的丈夫。” 平王象辂驶出南京,向南而去。 汉王和赵王的马队在山东汇合,一路疾行,乘船过江后,终于抵达南京。 第189章 朱高煦和朱高燧归京,将随行护卫遣回京城王府,二人只带中官两人进宫面圣。 兄弟两人皆忧心忡忡,顶着满脸风尘,也未换朝服,穿着便服就进了奉天门。当值的金吾卫要阻拦,差点挨了鞭子。 “让开!” 杨铎领一队锦衣卫赶到,见到横眉立目的朱高煦和朱高燧,抱拳行礼,道:“见过殿下。宫中未有诏令,还请殿下出示金印腰牌,右顺门那边问起,下官也好有个交代。” 杨铎是为金吾卫解围,也是在变相提醒朱高煦和朱高燧,六科给事中轮值右顺门,莫要落人口实。 自谷王被废,曹国公被夺爵,平王改封西南,京城之内便开始有暗潮涌动。 这个当口,汉王和赵王奉皇命回京,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杨指挥此言甚是。”朱高煦解下腰牌,又取出一张-黄-绢,“金印不便随身携带,孤有圣旨。” 杨铎再抱拳,转向轮值的金吾卫,低语两句,金吾卫当即放行。 朱高煦和朱高燧顾不得其他,翻身下马,迈开大步,恨不能肋生双翼,以最快速度赶到坤宁宫。 徐皇后病重,是压在两人心头的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千钧之力也无法移动。 虽有言,徐皇后已无大碍,朱高煦和朱高燧仍是头顶黑气,目泛血丝,鼻子里随时可能喷出火星。 无大碍,沈叫无大碍?! 旧疾复发?经过几年调养,母后旧疾已有好转迹象,为何会突然濒危? 气急攻心?谁敢让母后气急攻心?! 想到突然病重的平王妃和默默离京的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胸中腾起无边杀意。 最好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否则,就算有人拦着,追到西南也要活剐了她! 永乐帝正在坤宁宫中教导朱瞻壑习字。 朱瞻基陪坐一旁,恭敬肃然。朱棣和徐皇后问话才会出言,丝毫不见早先在帝后面前受宠的肆意。 曾经,他是天家嫡长孙,是皇祖父和皇祖母最宠爱的孙子。 如今,他的父王就藩西南,无诏不得还京。母后犯下大错,彻底受到皇祖父和皇祖母的厌弃。他留在京城读书,不能行差踏错分毫。 皇祖父固然不会轻易处罚他,身边的人却会代为受过。从父王离京至今,他身边伺候的宫人宦官换了大半,母妃之前安排的伴当,更是一个不留,全都不见了踪影。 奉天殿和坤宁宫中的宦官宫人对他恭敬如昔,但恭敬背后却多了几分疏离。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朱瞻基从未曾看得如此清楚。 皇宫之中,丹陛之下,这里是世间权力的顶峰,也是天下最冷酷的地方。 大臣,宫人,宦官。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多张面孔,上一刻笑脸相迎,下一刻就可能言辞如刀,伤得人鲜血淋漓。 朱瞻基谨记父王教诲,不要挂念远在西南的父母,一心孝顺皇祖父和皇祖母。更不要为父母求情,尤其是他的母妃。 “父王和母妃走后,京城之中只留你一人。”朱高炽的这番话,是避开旁人,单独说给朱瞻基听的,“除了教导你的师傅,不要轻易同朝廷大臣接触,也莫要同奉天殿及坤宁宫中的内官宫人往来。便是有人找上你,也要立即上告皇祖父,切记!” “父王教诲,儿记下了。” “再有,你一定要清楚记得,你的皇祖父是大明的天子,先是天子,才是你的祖父!” 朱瞻基眸光微颤,最终还是躬身下拜,“儿谨遵父王教诲!” 朱高炽走了,京城平王府大门紧闭,朱瞻基留在宫中,连初一十五也不再回府。 亭台楼阁,廊庑飞檐,青色琉璃瓦,瑞兽蹲坐于屋脊,仰首啸天。饶是宦官宫人每日清扫,紧闭的院门,冷清的三殿,还是日渐荒凉颓败。 相比之下,京城汉王府和赵王府则是另一番景象。 在汉王和赵王抵京当日,王府正门大开,清水洒在石砖路面上,恍惚能照出人的影子。 随朱瞻壑留京的汉王府右长史满脸喜色,在大门前恭迎王爷回府 待马蹄声近,却只有护卫,不见两位殿下人影,愣一下,很快想到,王爷定是进宫了。 长史咳嗽一声,收起满脸笑容,令人将护卫安排进府内,转身道:“殿下既已进宫,暂且散了。” “是。” “殿下在京时日,尔等定要谨言慎行!出了差错,定然不饶!” “奴婢遵命。” 宦官宫人连连应诺,等到长史离开,才互相使着眼色,这位走路都发飘,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板着脸给谁看? 近些年来,王爷愈发行事沉稳,镇守宣府,屯田练兵,传出不小的名声。世子又受到皇帝皇后喜爱,不下平王世子,汉王府上下均与有荣焉。 这样的改变,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好像,是从殿下同兴宁伯交上朋友开始…… 不提汉王府和赵王府的忙碌,朱高煦和朱高燧进宫后,不需人带路,直接前往坤宁宫。 /> “高煦和高燧到京了?” 听到中官禀报,徐皇后很是惊喜。 “回皇后殿下,两位王爷正在殿外等候。” 闻听此言,朱棣也难摆出严厉面孔,“宣。” 中官将兄弟二人引入殿内,朱高煦和朱高燧跪地叩首,“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徐皇后十分欣喜,却没忘记宫里的规矩,见二人仪容不整,又是未-奉-召入宫,忙道:“陛下,高煦高燧应是担心臣妾,有失仪之处,还请陛下宽宥。” 不经召唤,举着亲王的腰牌进宫。 面见帝后,不说沐浴焚香,衣服不换,脸也不洗,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身的汗味。就算是皇帝的亲儿子,也不能如此不顾仪态! 事情传出去,言官的奏本会立刻堆到御案之上。 朱棣摆摆手,“既然皇后说情,朕就饶过尔等这次。都起来吧。”看到两个儿子被染成土灰色的衣袍,眼底的青黑,虎爹难得心软一回。 “谢父皇,谢母后!” 朱高煦和朱高燧起身,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还以为又要挨-鞭子,万幸啊! 虽然皮糙肉厚被老爹收拾习惯了,但当着儿子和侄子的面挨-抽,实在太丢面子,幸好有母后在! 母后千岁,母后威武! 朱高燧朝朱高煦挤挤眼,如何,弟弟说的没错吧?到坤宁宫才最安全。 汉王颔首,贤弟深思熟虑,为兄佩服! 朱高煦和朱高燧行礼时,朱瞻壑已从朱棣怀里挣扎着落到地上。 由于年纪尚幼,被裹得圆球一般,还不许宦官扶,朱瞻壑落地没站稳,晃了两下,直接坐地上了。 一旁伺候的宦官宫人唬了一跳,脸都白了。上前想扶,立刻被小巴掌挥开。只能战战兢兢的看着朱瞻壑自己站起来,无不满心苦水。 天子一家却看得兴致勃勃,朱棣还不时点头,“好,是朕的孙子!” 此等情形,休言普通宫人,硬汉侯显也不由得心惊胆战,这要是磕了碰了,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看着地上爬起跌倒,跌倒爬起的朱瞻壑,朱高煦默默仰头望天,好吧,这是他儿子。 父皇和母后都说这小子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虎头虎脑,像个小牛犊子。 每听此言,朱高煦都是万分的忧伤。原来自己竟然有这般的黑历史,当真是不堪回首! 朱高燧却看到心喜,见三头身的侄子跌倒仍不让人扶,爬起来给兄长和自己行礼,结果没撑住又滚地上了,想笑不敢笑,拼命捂住嘴,脸憋得通红。 不能笑,坚决不能笑! 兄长头顶冒火了,敢笑,绝对肋骨打折。 朱棣却没这顾虑,抚须笑得停不住,点着朱瞻壑,对朱高煦说道:“见着没?你小时候就这样!” “儿臣……”朱高煦磨牙,到底没敢和老爹顶嘴。 老朱家的孩子都早慧,朱瞻壑也不例外。知道自己八成被取笑了,没哭,抓着汉王的手,“儿,见过父王。” 不等朱高煦反应过来,朱高燧把侄子抱起来,拿出一柄镶嵌着宝石,没开刃的小匕首,“给,大食人的东西,拿着玩。” 徐皇后见状,忙让宫人把朱瞻壑抱过去,拍拍朱瞻壑的衣摆,对两个儿子道:“偏殿有热水,先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无语,他们是被母后嫌弃了吗? 果然三头身才是争宠第一大杀器! 在汉王和赵王被引到偏殿前,朱瞻基上前向两人行礼问好。 “侄子见过两位王叔。” “世子长个了。” 朱高燧笑着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巧的手弩,柳木制的弩身,刷了一层黑漆,牛筋的弦,不到成--人巴掌大小,一看就是给孩子的玩具。只是比起真正的玩具,多了几分杀伤力。 朱瞻基接过手弩,道:“谢王叔。” 只有弓弩没有弩箭,并非忘记,而是刻意为之。 朱高燧再混不吝,该注意的地方也不会疏忽。带着这个玩具弩进宫没关系,弩箭却绝不能带。否则,老爹不-抽-他,御史言官也不会放过他。 “等着你能拉开一石弓,王叔再送你个好的。” 朱高燧给了礼物,朱高煦也不能当没看见。他在宣府屯田,习惯了布衣粗粮,丝绢极少上身,除了腰牌,玉佩都极少挂。加上连日赶路,身上没带多少能给孩子玩的,好在荷包里还有两块刻着五谷丰登图样的玉牌,拿出来,一块给了朱瞻基,另一块给了朱瞻壑。 “这是王叔在北边得的,玉不算顶好,寓意却是不错。” “谢王叔。” 朱瞻基收下玉牌,郑重行礼。比起手-弩,明显更喜欢这个玉牌。 朱高燧撇嘴,看向抱着匕首不放,却不怎么得意玉牌的朱瞻壑,顿时眉开眼笑。 瞧瞧,还是侄子识货! 看到两个儿子的举动,永乐帝笑着颔首。想起远行西南的朱高炽,心头又是一沉。 /> 两人被带往偏殿,徐皇后抱着朱瞻壑,开口问道:“陛下,臣妾想着,高煦高燧一路风尘,疲累得很。今夜就不必劳动,明日再设家宴。” “好。”朱棣点头,“皇后安排即可。但不可过于-操-劳,不然的话,朕抽他们鞭子!” 徐皇后轻笑,道:“臣妾遵旨。” 在偏殿中沐浴更衣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后背一冷,奇怪了,莫非老爹还在惦记收拾他们一顿? 当夜,朱高煦和朱高燧留宿宫中。 翌日,群臣皆知两位皇子抵京的消息。 应天府尹满脸喜色,拎着公服下摆一路小跑。 天子在宫中设宴,京中五品以上皆要出席,兴宁伯自然不能例外。 只要兴宁伯出了应天府衙,立刻下令关上大门,再不放他进来。纵使再有当街行凶,扰-乱-社-会-治-安一类的案件发生,直接交给五城兵马司,要么就是刑部大理寺,再不济还有专门管理勋贵的部门,打死他也不沾手了。 自从兴宁伯赖在应天府衙不走,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也开始在衙门里常驻。 知道的内情的,晓得是因兴宁伯之故。 不知内情的,八成会以为应天府内部发生了极其严重的违-法-乱-纪事件,才劳动锦衣卫日-日出动。 锦衣卫对寺庙采取的一些行动,同兴宁伯也有莫大关系。府尹很担心,万一哪天被百余光头找上门来,该如何应对? 思及近日种种,衙门上下无不心惊胆战,寝食难安。长此以往,抗压能力再强也会神经衰弱,一个想不开,自挂东南枝都有可能。 好在汉王和赵王回京,天子于宫中设宴,将这尊瘟神请走的机会终于来了! 府尹兴冲冲赶来,途中遇上府丞,又遇到了治中。 不用明讲,心思都一样,送兴宁伯出门! 自应天府创立至今,这般奇葩的“犯罪嫌疑人”还是第一次出现,也希望是最后一次。否则,当真会减寿! 孟正打包行李,见到府尹等人,眼珠子一转,笑道:“诸位莫非是来挽留本官?既如此,宫宴之后,本官再回来就是。” 说着,打好包的行李又放了回去。 府尹等人嘴里发苦,他们可以对天发誓,压根没想留人! “伯爷,前事已毕,世人皆知伯爷清白,实不必继续留在府衙。且府衙简陋,伯爷千金之体,不宜长居于此。” 总之,案子结了,不能再赖着不走! 应天府衙年久失修,简陋无比。墙壁透风,屋顶漏水,对着围墙踹一角,屋脊都要抖三抖。坐在大堂里,拍惊堂木之前,必须先确定屋顶不会掉瓦。否则,案子没断,堂官会先工伤。 安全第一,生命第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为了伯爷自身安全着想,还是快点走,最好不要再来了。 府尹等人超常发挥,第一次将孟说得哑口无言。 抬头望天,果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几位嘴里的是应天府衙?当真不是某处-待-拆的危-房?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他的确还需要再加强! 最终,兴宁伯被礼送出应天府衙。 自府尹府丞,治中通判,推官经历,到曾被孟挟-持的衙役,集体列队为他送行。只差挥舞着手绢高喊几声:“热烈欢送,千万别再回来了!” 走出府衙,刚过长街,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让开一侧,一队锦衣卫正飞驰而来。 定睛看过去,不见杨铎,倒是见着了一身飞鱼服,幞头镶银边的纪纲。 比起初见,纪纲变化不小。手按长刀,腰肢挺拔,不再像个读书人,更像个军户出身的武将。 见到孟,纪纲立刻拉住马缰,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道:“见过伯爷。” 孟笑着还礼,“还没恭喜纪同知高升。” “不敢,在伯爷跟前,哪敢言高升。”纪纲道,“近日里天气不太好,怕是会起大风,伯爷不同我等粗人,出入还要当心些。” “多谢纪同知提醒。” “不敢,下官还有要务,先行一步。” 纪纲抱拳,跃身上马,一拽马缰,十余名锦衣卫策马向东疾驰而去。 孟回到伯府,当即有家人来报,这几日,一直有生面孔在府外转悠。 “刘百户抓了人,查明是礼科的一个小吏。问他缘由,只说有重要事情告知伯爷。” “要事?”孟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问道,“确定是礼科的?” “是。”刘百户应声道,“据他所言,此事同汉王赵王有关。” “哦?” 孟挑眉,刘百户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据该名小吏所言,礼科似对平王就藩西南一事抱不平,还言及立皇太子……” 刘百户的声音越来越低,孟的心却越跳越快。 是真有人给他传信,还是又一个圈套? “那名小吏现在哪里?” /> “卑下已放他离开。伯爷放心,有人盯着。” 孟沉吟半晌,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回伯爷,除了卑下,不过五人。” “好。让人继续跟着那个小吏,一切,等我从宫中回来后再说。” 不管是圈套也好,什么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真闹起来,说不准,能得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第190章 宫中设宴,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都早早候在奉天门前。 经验丰富的,来之前已在家中吃了半饱,袖子里还藏了几块糕饼点心,和同僚一起排队吹风的时候,迅速填进嘴里。 没经验的,不晓得宫宴的程序基本是皇帝致辞,乐舞,举杯,再乐舞,再举杯,继续乐舞,继续举杯,得空夹几筷子菜也是凉的,根本难以入口。 越是年轻有为,越是不敢在宫宴上大意。这些人多会在宴中被天子提名问话,以示恩宠。 若天子问,最近工作如何,家里怎么样? 站起身回答,一张嘴,满口都是菜渣,委实不。 大部分官-场新鲜人的脸皮还没练到相当厚度,拉不下面子向前辈请教经验。座师会叮嘱学生在宫宴上避免失仪,绝不会告诉自己的学生,出发之前先吃两碗饭。否则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算怎么回事。 以为在自己家里说话一定安全? 错,大错特错! 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关门关窗,躲床底下都没用。只要天子想知道,一切都不会是秘密。 座师不讲,前辈不提醒,初入官场的新鲜人们,只能用切身的经历来体会天子设宴的独到之处。 臣往往比武将的体会更加深刻。 武将大口啃馒头可以称作“豪爽”,臣这么干,只有被唾弃的份。 粗鲁如同军汉,简直有辱斯! 孟站在武将的队列里,前边就是一身大红麒麟服的成国公朱能。 仔细想想,他同成国公有段日子没见了。他是在应天府内避祸,朱能则是帅印上交,一直告假。 宫内派遣御医观望,回报天子,成国公大病刚愈,需在家调养。 朱能借机上疏,病体难愈,想乞骸骨,辞官回家,养花抱孙子。 永乐帝没同意。 魏国公在北边练兵,定国公和新城侯丰城侯都在西南,需要等一段日子才能班师回朝。西宁侯宋晟不久前病逝,袭爵的宋琥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袭了老爹的爵位,却没老爹一半本事。上岗一个月就被皇帝-撸-了下来。宁远侯何福只能身兼二职,甘肃宁夏一肩挑。 朱棣有心从辽东调遣将领帮何福一把,结果辽东镇守孟善和刘真一起上疏,极东之地,朝廷新设卫所繁多,各处均不得放松,实无法-抽-调人手。 “荒原之处有野人女真,不识教化,与黄-毛-蛮夷-杂-处,袭我边境,扰我边民。又有朝鲜国阳奉阴违,多年入京朝贡,却于边塞不停侵扰。朝鲜庶人越过边境,潜入大明境内,建房结村,其中竟有军卒。朝鲜国以我朝收留逃民罪人为由,屡有发难之意。更有朝鲜商人入我国境,借互市之由,以财帛粮米收买各归化女真,用心险恶。” 这封奏疏一上,永乐帝再不提从辽东调将之事,并敕辽东总兵官孟善,在边境加派兵力,发边民建造地堡敌台,从大宁北京运送火炮备边。乌黑的炮口张开,三天两头叫嚣的思密达顿时哑火了。 大明不计较,他们还能多蹦跶几天。 大明恼火了,再蹦跶就是找死。 边军试发两炮之后,越境的朝鲜庶人跑了个干干净净。 不跑,等着像安南一样被收拾吗? 什么事实占领,高句丽旧土,都是xx! 辽东稳定了,何福还要继续每天加班,累得像头老牛。给朝廷上疏,满纸都是泪水。 五军都督府本就人手不足,这个时候,朱能再致使,朱棣想再找谁麻烦,就得抽-刀子自己上了。 淇国公邱福? 总结这位多年的战争表现,让他出去带兵,永乐帝当真不放心。今后的事实也证明,朱棣的担心是正确的,邱福忠心可嘉,却当真不是率军征伐的材料。 成国公的辞职信被打了回来。 朱棣召朱能进宫,关起门来,进行了一番长谈。 永乐帝表示,爱卿,你可不能告老,大明需要你,朕需要你!你走了,朕就是砍掉了一条臂膀,心里拔凉拔凉的啊! 朱能感动得不能自已,哭得满脸都是泪水。陛下,臣不乞骸骨了!臣一定继续拼搏在工作第一线,坚持为大明做贡献! “爱卿!” “陛下!” 君臣把臂,抱头痛哭。 情景很感人,场面却不怎么美观。 两个中年壮汉哭成这样,史官都不忍下笔。写实没法看,只能上春秋笔法,用一句话简单概括,上与成国公君臣相得。 在应天府期间,孟通过和锦衣卫联络,多少知道一些的内情。 朱能上辞表,一来的确是身体不如早年,二来也是为家族中的子弟铺路。 朝中有人好办事不假,有朱能在朝中,无人敢小看成国公府一脉。 可事有两面,朱能位极人臣,族中子弟出仕从军都不难,想封爵或镇守一方却十分困难。只有他荣退,让出位置,族中子弟才能更上一层楼。 遗憾的是,辞表上了,天子不批。依情况看,短时间内,基本没有让他下岗的可能。朱能没办法,只能继续在五军都督府做他 他的定海神针。 孟没急着和朱能说话,借着成国公高大的背影,从随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袋,里面装着还温热的点心,四下里瞅瞅,没人注意,马上拿起一块塞嘴里,恰好的一口的分量。 咸酥的味道,满口喷香,顿时满足得眯起了眼睛。 两块点心下肚,正想再拿一块,横向里伸过一只手来,连点心带纸袋都抢了过去。 孟伯爷立目,谁这么不讲究,明抢啊! 转过头,看清动手的是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徐增寿笑眯眯的看着他,下手委实不客气。转眼间,纸袋里的点心就没了一半。香味引得朱能回头,剩下的一半也没了。 “兴宁伯府的点心师傅着实是不错。”两人抢了点心,吃完还要厚着脸皮品评一番,“改日让我府里的去取取经,兴宁伯可莫要藏私啊。” 孟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下官自当从命。” 不答应,武阳侯八成会直接上门抢人。 千万别以为这事不可能,之前就发生过一回,想告状也没处告去。 武阳侯摆明要做个纨绔,谁都拿他没办法。 按照徐增寿本人的话来说,徐家有贤德的当朝皇后,闻达于世的魏国公徐辉祖,就不需要他再奋发向上了。做个勋贵纨绔,岂不乐哉? 永乐帝和徐皇后都没说什么,徐辉祖训了两次,也就任由他去了。 如今,京城内外,谁不知武阳侯的大名? 能把纨绔做到这个地步的,除了徐增寿,再找不出第二个。 同徐增寿早有接触的孟知道,较真起来,徐增寿的才干未必及不上徐辉祖。但正如徐增寿所言,徐家有了皇后,有了魏国公,不出意外,继永乐帝之后,下一任皇帝又是他外甥,徐家一公一侯,荣耀已极,过于上进,天子不生疑,朝中眼红的绝不会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自-污。相当于用他一人的官途换来整个徐家的安稳。 这等心胸,非一般人能够比。 孟佩服徐增寿,即使被抢了口粮,也一样佩服。 吃完了点心,徐增寿擦擦嘴,凑近了,低声对孟道:“今天的宫宴会有场好戏。兴宁伯可千万莫喝醉了,睁大眼睛看着,说不准就能乐一乐。” 好戏? 纪纲提醒他,最近京城风大,出入当心。 徐增寿又告诉他,宫宴中会有好戏上演。 思及礼科小吏传递的消息,孟心头一跳,莫不是……真有人要找死? 徐增寿不打算继续说,朱能看似知道内情,却没为孟解惑的打算,只叮嘱他,“看戏就成,没事别出头。” 孟慎重点头,他一定吃饭喝酒,没事不开口。 可事到临头是他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压根不可能。 又等了两盏茶的时间,群臣陆续到齐,奉天门大开,锦衣卫和金吾卫分列金水桥两旁。 武分作左右两班,以官职爵位列队步上-官-道。 宫宴设在华盖殿。 宦官引领官员落座,永乐帝一身-明—黄—色-盘龙常服,金色的幞头上,两条五爪金龙咆哮飞升。 朱高煦和朱高燧立在左侧,朱瞻基在朱高燧之后,朱瞻壑被朱棣抱在怀里,一身大红世子服,活脱脱像个年画娃娃。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不免都起了思量。 有人眼睛坚定信心,一定要让皇帝认识到废长立幼是错误。也有人打起了退堂鼓,天子对汉王宠爱之深超乎想象,平王被改封西南以前,便是平王世子也不会被天子这般抱在里。天子此意,莫非真已决定立汉王为皇太子? 支持平王的朝臣心头发沉,只能暗暗提醒自己,尽量控制住表情。天子设宴,不笑就算了,摆出张-臭-脸,是想找不自在? 支持汉王的朝臣则满脸喜气,从龙之功的,还合了今上心意,此等好事哪里去找? 中立的朝臣垂下眼皮,不言不语。无论哪个皇子登基,都是以后的事。今上龙体康健,继续在龙椅上坐十几二十年绝对没问题,何必急着站队。 宫宴刚刚开始,华盖殿里已是暗潮汹涌。 乐声起,乐舞生执戈入殿,群臣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歌舞之上。只有三头身的朱瞻壑看得兴致勃勃。 兵科给事中冯贵低声言道:“以微见著,汉王世子颇类周王世子。” 周王是永乐帝的同母兄弟,周王世子朱有炖比汉王朱高煦年长一岁,是朱瞻壑的堂伯。 说侄子像堂伯, 表面上看,没什么可指摘之处,可周王世子爱好音律,时常同乐工混在一起,不是秘密,多为人所诟病。说朱瞻壑像朱有炖,还是在当下场合,细思用心,绝非善意。 冯贵声音并不高,只有相邻几人听到。但在皇宫之中,压根不会有秘密。 侍立在一旁的宦官眼神微闪,不动声色,托着空了的酒壶退下。 很快,冯贵的话就传开了。 孟同朱能等武将坐在一处,得知冯贵所言,瞅瞅朱能等人的脸 色,可以打包票,冯贵今后的日子别想好过。 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仅凭这一句话,就能断了冯贵的官途。 “说汉王世子类周王世子?”徐增寿冷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汉王世子才多大?动这样的念头,当真是其心可诛!” 旁人不敢说,徐增寿不在乎。 话落,又倒了一杯酒,起身走到御前,高声道:“陛下,臣敬大明世出明主,江山永固!” “好!” 永乐帝举杯同饮,群臣也同声应和。 “给你舅舅倒酒。” 朱棣发话,朱高煦和朱高燧亲自执壶倒酒。 徐增寿再举酒盏,却不说助词,而是笑看朱高煦和朱高燧,在朱高煦和朱高燧举杯时,又撇开他们,看向坐在朱棣身边的朱瞻壑,“臣敬小世子一杯。” 朱瞻壑没接话,先从椅子上爬下来,落地,扶着椅面,好歹没摔。 两只小胖手抱拳,“瞻壑见过舅公。” 这一举动,出乎众人预料。 之前“戏言”朱瞻壑像朱有炖的兵科给事中当即脸色一变,将如此敬长知礼的汉王世子同挨了棍子依旧故我的周王世子作比,是何居心? “好!朕的孙子,就该如此!” 朱棣大笑着将朱瞻壑又抱了起来。 朱高煦笑咧了嘴,儿子像他,绝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黑历史?完全没这事! 朱高燧也笑,胳膊肘一拐朱高煦,乐乐就成了,别太过了啊。 徐增寿笑道:“小世子明礼,知孝悌,臣斗胆,当赞一声,好圣孙!” 此言一出,朱棣再次大笑,群臣纷纷附言。 孟一口酒险些喷出。 好圣孙? 这不是解缙的台词吗,怎么被徐增寿抢戏代言了? 不过,有徐增寿此举,计划在宫宴中直言的“诤臣”又少了一半。直到徐增寿回座,宴会过半,朱瞻基和朱瞻壑都被徐皇后遣人来领走,才有礼科王给谏硬着头皮起身,向天子谏言。 打好的草稿,本该振聋发聩,引天子明悟。 朱棣却收起了笑容,冷冷看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朕封平王就藩,岂容尔等多言。”见王给谏还要再说,不耐烦的让人将他拉出去,“朕早年,奉高皇帝之命镇北平,临大漠二十载,何以言苦?” 翻译过来,他老弟让他到北边呆着,他二话不说,收拾包袱就上任。他让自己的儿子到西南就藩,却招来这么多人反对,到底是朝臣的意思,还是平王自己的意思? 王给谏被拖出去了,偏偏有人还不识相,不提平王,炮口直接对准了汉王和赵王。 说的话都是老生常谈,朱棣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干脆叫锦衣卫把这位也拖下去。 无凭无据,就说他的两个儿子这样那样,说什么皇子屯田有失威仪,掌管户市是与民争利,使得民间怨声载道,简直荒谬! “兴宁伯可在?” “臣在!” 孟连忙起身,本以为看戏就成,不想还是被天子点名。 “朕问你,此人所言,可是实情?” “回陛下,臣随大军征讨安南近一载,期间未知宣府开原等地详情,但在臣镇守大宁七年,从未听闻百姓抱怨。相反,对汉王殿下亲自掌管屯田,赵王殿下制定的互市各项政令,边民及归附部落多有称赞。并有归附部落将陛下比作天可汗! ” “哦?”朱棣眼睛一亮,天可汗,开创了盛唐之世的唐太宗皇帝才得此殊荣。孟这句话的杀伤力,堪比洲际导弹。 “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是不信,兀良哈头目乞列该等人就在会同馆,陛下可传召,问个虚实。” 至此,话题被孟彻底带歪。 兵科给事中的脏水,徐增寿的好圣孙,礼科给事中的弹劾,汉王赵王额自辨,永乐帝震怒,再到孟十二郎的“天可汗”。 此时此刻,抗议平王改藩,弹劾汉王赵王,斥责朝中奸佞,乃至于立皇太子都不再重要。 天可汗三个字,对永乐帝的吸引力,远超过了以上所有。 乞列该被从会同馆传至宫内,起先还以为是自己上奏的情报终于引起了朝廷重视,不想,却被问及了“天可汗”一事。 兀良哈壮汉四肢发达,却不是没脑子。 见永乐帝正脸膛发红,立刻单手捶着胸膛,“陛下,您就是兀良哈心目中的天可汗!阳光因您而明亮,草原为您而繁茂!您是兀良哈的太阳,兀良哈的月亮,兀良哈的星星,兀良哈的神明!” 震撼,绝对的震撼! 臣武将集体瞪眼,兴宁伯和乞列该,为他们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孟垂首,五官有些扭曲。眼前这位拍龙屁的功力非同一般,望尘莫及啊! 乞列该还在大声称颂,反正好话不要钱,这是从兴宁伯身上学到的 。 永乐帝十分的激动,差点把椅子上的扶手掰折,才没大笑出声。 群臣还有点傻,半晌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孟朝着朱高煦和朱高燧使了个眼色,兄弟俩立刻举臂呼,“父皇英明神武,四夷臣服,大明千秋万代!” 殿中武这才意识到自己慢了半拍,纷纷同朱高煦两人一同高呼,“陛下万岁!” 殿外,被锦衣卫押往北镇抚司的的王给谏成功晕了过去。 杨铎单手捏了捏荷包,映着月光,唇角勾起一模笑纹,转瞬即逝。看向被拖走的王给谏,眸光旋即冷凝。 “叫纪纲盯着解学士的宅子,有生面孔,立刻抓起来。” “是!” 第191章 宫宴当日,兀良哈头目乞列该大出风头。 率先喊出“天可汗”三个字的兴宁伯,也成为了群臣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两人加起来,风头甚至压过了抢解缙台词的徐增寿。 坤宁宫很快得到消息,被皇后赐宴的诰命们十分懂得把握时机,各种好话一个劲的往外倒,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 嘴巧的多说几句,嘴拙的也要符合几声。这种场合,基本不会有人不识相。 没听宫宴当场就有给事中被打入锦衣狱? 在不恰当的场合说出该遭雷劈的话,就是这样的下场! 王给谏的妻子不够资格被赐宴,他的母亲同另外几位五品宜人陪坐末席,听着殿中对汉王和赵王的夸赞不断,对武阳侯和兴宁伯的赞扬也是声声不绝,偏偏夸完又要踩上她儿子一脚,恨得牙齿几乎咬碎。 愤怒,屈辱,憋闷,担忧。 各种情感一同涌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擅自离席。 儿子已经下了锦衣狱,她若在坤宁宫中失仪,会惹来更大的祸患。 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他人讥讽的目光视而不见,全当听不到身边几人的窃窃私语。只要熬过了今夜,只要不再为家人招祸…… 同她一样陷入窘境的,还有兵科冯给谏家中的女眷。 朱棣被冯给谏和王给谏惹恼,徐皇后对泼儿子和孙子脏水的两人一样的厌恶。 只不过,皇帝已经发落了王给谏,冯给谏也是秋后的蚂蚱,徐皇后不会再轻易发作他们的家人。但皇后不动手,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借此表示“忠心”。 一场宫宴,王给谏的母亲和冯给谏家中女眷,几乎是被架到火堆上烤,无时无刻都在坐立不安。直到朱瞻基和朱瞻壑来给徐皇后见礼,殿内众人的注意力被两位皇孙吸引,情况才有所好转。 但这只是暂时。毕竟,冯给谏对汉王世子的污蔑,王给谏对汉王和赵王的弹劾都是既成事实。 可以想见,王给谏一天不从锦衣狱中出来,对冯给谏的处理一天不落到实处,两人的家眷仍要在旁人的讥讽和白眼中煎熬。 如果可以,两位宜人当真很想立刻从皇后和皇孙面前消失。 可惜想象终究是想象,在宫宴结束前,她们必须继续撑下去。 朱瞻基和朱瞻壑站在一处,向徐皇后行礼,齐声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好。”徐皇后笑着让两人起来,给朱瞻基赐坐,然后如朱棣一般,将朱瞻壑抱到了怀中。 比起在朱棣身边,朱瞻壑老实了许多。 或许是早慧的关系,他知道皇祖母身体不好,在皇祖母身边不能如在皇祖父身边一般,必须老实,才不会累到皇祖母。 三头身的胖娃娃小拳头一握,身板笔直的坐着不动。 可无论再努力,像球,还是像球。 殿中诰命连声夸赞,“汉王世子如此孝顺知礼,将来必定不凡。” 徐皇后笑着道:“莫要过誉,他小小年纪,恐承担不起。” 说话的刘淑人同婆婆对看一眼,心中暗喜,看来,是猜对了皇后的心思。 朱瞻基坐在一旁,在徐皇后看过来时,低下头,不发一语。 徐皇后叹息一声,“瞻基,到皇祖母身边来。” 平王妃做了什么,平王就藩前是如何表现,徐皇后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她想知道,即使是天子,也瞒不住她。 从震惊到愤怒,从悲伤到平静。 徐皇后对儿媳失望,对长子更加失望。 在三个儿子中,天子更喜欢次子和三子,她却始终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因为朱高炽是长子,更因为朱高炽不得天子喜爱,徐皇后对长子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其他两个儿子。 但在处置平王妃这件事上,朱高炽让徐皇后寒心。 念着张氏是他的妻子,可记得自己是他的母亲? 终究,还是怨了自己? 徐皇后不知道,也不想深思。 平王离京当日,徐皇后突然发起了高热,身体虚软,入口的汤药,苦得让她无法下咽。 “孽子!” 坤宁宫内,永乐帝大发雷霆,当即要派人将朱高炽抓回来问罪。 最终,是徐皇后撑起病体,拦住了他。 是有意还是无心,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话出口,徐皇后十分平静,朱棣面上怒气不再,挥退宫人,亲自喂徐皇后用药。 乌黑的药汁洒在身上,抱紧瘦成了一把骨头的发妻,不畏腥风血雨的永乐大帝,终于红了眼眶。 隔日,徐皇后再不提平王,只是遵照医嘱服药,病情再未见反复。 对长子已经失望,徐皇后下了决心,不能让长孙再像他的父亲。 仁义道德,礼仪孝悌,整日挂在嘴边,毫无用处,实际行动才是根本。否则,书读得再多也是枉然。 长 长孙的教育,再不能让他的父母-插-手,凡是同平王妃有关的伴当,宫人,宦官,都被从朱瞻基身边一一调开。 陪伴朱棣二十余年,随朱棣一同从南京到北平,再从北平回到南京,朱棣成年的三字五女,除了母不详的常宁公主,都是徐皇后所出。 正如当年马皇后可以劝说朱元璋放下屠刀,只要徐皇后不倒,只要她稳坐宫中,魑-魅-魍-魉,心怀叵测之人,休想在宫中掀起风浪。 “以往是本宫精力不济,疏忽了。” 听到这句话,侯显都有些头皮发麻。 只要是燕王潜邸出身,都会明白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宫里宫外的某些人,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能让徐皇后“出山”,平王妃的种种“努力”,倒也没有白费。 同成国公一样,永乐五年,徐皇后并未如历史中一般薨世。而是在太医的精心调养下,越来越健康,活到与朱棣同寿基本没多大问题。 这一改变会为朱棣乃至整个大明带来什么,尚无人知晓,连孟也是一样。 华盖殿中,成功拍了-龙-屁-的兀良哈头目乞列该被赐坐,赐酒,赐肉。 按照定例,在宫宴中,乞列该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能获此殊荣的,只有兀良哈三卫的指挥渠长。但是,他让皇帝龙心大悦,皇帝给他赐坐,旁人纵有不满,也不会在这时冒头。 前车之鉴不远,想囫囵个的出宫,不被锦衣卫请去喝茶,还是识趣点好。 乞列该万分激动,脸膛通红,手都有些颤抖。 和他一样进京朝贡的兀良哈头目,被赐宴会同馆,回去都能炫耀几个月,引得众人羡慕。他能参加宫宴,能得皇帝赐酒,这是何等的荣耀! 如果不是还有理智,乞列该有极大可能藏起酒壶酒杯,菜盘子也藏两个,都带回部落。 金壶银盏玉盘,连大头领都不够级别使用,全都是他参加宫宴的证据! 酒过三巡,朱棣有了几分醉意,“高煦,高燧,为成国公武阳侯倒酒!朕今日高兴,诸位爱卿,不醉不归!换大碗!” 朱能等人轰然叫好,立刻有宫人撤掉了酒盏,换了大碗。 清澈的酒水注入碗中,朱棣带头,朱能等人一仰脖,半碗酒水入口,半碗-湿-了衣襟。抹去胡子上的酒水,君臣都笑得无比畅怀,仿佛又回到了出征大漠,征战北元的岁月。 孟没那么好的酒量,一碗顶天,两碗就要趴下。众人多少知道他的酒量,一盏过后,就放过了他。 在中年大汉们大碗喝酒,怀念往日时,孟知机退后,抓紧时间吃菜。 荤菜凉了没法下口,素菜倒是好些。 这么吃也不成,孟放下筷子,回身叫来一个宦官,吩咐了几句。 “麻烦快点送来。” 话落,一小块银子落进了宦官的衣袖里。 比不上成国公财大气粗,好歹半脚跨进了有钱人行列。送铜钱掉份,给宝钞更不成,捏块银子递出去,倒也并不怎么心疼。 毕竟,银子重要,肚子更重要。 “是,咱家这就去,伯爷稍等。” 宦官乐颠颠的下去了,没过一回,带了两个小宦官回来。 小宦官手上托着金壶和一个瓷晚,碗里是冒尖的米饭,壶里则是热水。 这两样都算不上违制,孟要得毫无压力,宦官不过是跑个腿的力气。 饭和热水送到,孟直接拨了一半到菜碗里,泡上热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膀子开吃。 御厨到底是御厨,豪爽,大气! 吃了三口,咬到两颗胡椒。 果真是国力强盛,万邦来朝,皇帝不差钱,御膳房不差胡椒。 正呲牙灌水,突然发现周围异常的安静。 拼酒声没了。 说话声也没了。 抬起头,包括永乐帝在内,刚刚还在拼酒的中年大汉们都直愣愣的看着他,旁边两桌的六部天官也是眼角直抽。 热水泡饭?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敢在宫宴上这么干的,古往今来,堪称绝无仅有! 难怪能和定国公这尊杀神关系莫逆,果然是猛人! 孟鼓着腮帮子,无视戳在身上的各种视线,淡定的嚼了几下,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 “陛下,赵院判有言,酒喝太多伤胃,不如用些热水饭食,臣已亲身验过了,陛下可以放心用。” 隔了几桌的赵院判满脑门黑线,他这是躺着也中枪? 朱棣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髭,点点头,放下酒碗。 侯显连忙上前,道:“陛下,用米饭还是饼子?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不必。”朱棣直接把桌上的大瓷碗抓过来,“朕用这碗即可。你去问问成国公武阳侯要用什么,照样送上来。” “是。” 侯显领命,很快就有大碗的米饭和热气腾腾的饼子馒头上桌。 除了勋贵,臣武将都没落下。比起 冷菜冷酒,明显是米饭饼子更得人心。 不喝酒,光吃饭,这样的宫宴,也算是开了先例。 殿中的乐舞生差点左脚绊右脚,乐工拨错了两弦。 吃完半碗米饭,朱棣放下筷子,喝了两口热水,瞅着明显还没吃饱的孟,突然道:“ 兴宁伯。” “臣在。” “北京兵马指挥司,你暂且不要管了。” 啥?! 孟愕然抬头,这是被-撸-官了? 因为一碗米饭? 成国公朱能和武阳侯徐增寿显然也很意外,天子是恼了兴宁伯?不像啊。 邻近的官们却很兴奋,小样的,你也有今天!一边兴奋,一边咬着馒头,丝毫不因馒头的来由而弃之不食。 孟伯爷运气,瞪眼,有能耐你别吃! 一边吃一边看老子好戏,不怕噎了喉咙! 朱棣没理会看好戏的官,抬手止住了徐增寿的求情,继续道:“兴宁伯博学有才,孝悌刚正,练达人情,知民间疾苦,不以俗世方圆所囿,行事多有独到之处,朕授尔为太子少保,为汉王世子讲学。主以经国方略,礼仪孝悌,民生经济,辅以海外之地民风习俗,方物-风-情。” 咔嚓一记惊雷当头劈下,孟傻了,彻底傻了。 太子少保? 要是他没记错,好像,他那位便宜师傅道衍和尚,才是太子少师? 徐增寿见孟傻愣愣的没有反应,连忙提醒,“兴宁伯,还不快谢恩?” 看着仍旧直眼中的孟,朱能都在感叹,还以为天子是要发落兴宁伯,没想到,却是让他为汉王世子讲学! 虽然永乐朝的三公三孤三保都是荣誉头衔,但有幸被授予此等荣誉头衔的,绝非常人。 建朝罢三公三孤,略过不提。 洪武朝的三公三孤三保都是谁? 太师李善长,太傅徐达,太保常遇春。 三保中的太子太傅更是鼎鼎大名的蓝玉! 虽说猛人中的大部分下场都不太好,但功劳却是实打实的,做不得一点虚假。 兴宁伯才多大年纪?就已是位列当朝武官从一品,镇守一方,说位极人臣也不为过。 一等伯在勋贵中只能算末位。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上头也有都督压着。太子少保不过是个荣誉头衔,根本没多少实权。 分开看,在朝臣中不算什么。落在同一个人身上,那就相当不得了了。何况,他还是大宁镇守,调居北京,仍掌官印。 一般而言,如他这般,天子本该冷一冷。永乐帝的表现却打破了众人的普遍认识和传统观念,孟的官途,显然还将继续平坦下去。 同孟不对付的朝官不由得倒吸冷气,兴宁伯到底隐藏着什么背景,才得圣上如此-恩-宠?天子之前的一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深思天子之意,一直保持沉默的杨士奇和杨荣等人心头巨震。 令兴宁伯教导汉王世子经国方略,礼仪孝悌,民生经济,海外方物? 平王世子出阁就学,天子只令专讲礼仪孝悌,从未言及帝王大训,更不曾提到经国方略! 汉王世子尚且年幼,竟要学习经国方略和民生经济? 莫非…… 解缙黄淮等人更是脸色骤变,若非被胡濙拉了一下,解缙怕会当场失态。 丢下炸雷的永乐帝压根没去看群臣都是什么表情,他也不需要看,锦衣卫和宫内的宦官自然会将某些人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递到他的面前。 经过徐增寿的提醒,孟终于回神,说不激动是假的,可想到这次授官会将他彻底绑上朱高煦的马车,心中又有点没底。 转念一想,即使皇帝不下这道命令,在外人看来,他也早同朱高煦朱高燧穿了一条裤子。 纠结于这些,不过是自寻烦恼。 回忆起在开平卫初见朱高煦的情形,难免唏嘘。 谁能想到,自己会走到今天? 换成五年前,朱高煦绝对料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挽起裤脚,和军户一同耕田种地。朱高燧同样不会想到,他会和金银铜钱打起交道 是历史开了太大的玩笑,还是误闯历史的蝴蝶掀起了一场飓风? 孟端正神情,抿紧嘴唇。 既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就不再选择。 棋局已经摆好,为了走到最后一步,也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沈瑄,保全家人,他必将孤注一掷,拼尽全力。 若有拦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臣,领旨谢恩!” 孟不会知道,他这一拜,注定成为历史的拐点。 从这一刻开始,大明王朝的历史,将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乃至于世界的历史,都将因此而发生改变。 第192章 宫宴翌日,授兴宁伯太子少保的旨意正式下达。 兴宁伯府正门大开,孟身着大红麒麟服,在府内跪接圣旨。 传旨的依旧是中官侯显。 在郑和下西洋的时期内,侯显不只成了朱棣身边第一得用的中官,同孟的“友情”也是直线攀升。 但凡下达给兴宁伯府的旨意,基本都是侯显出面。旁人想抢,统统踹飞。 “劳烦侯公公。” 捧过圣旨,孟笑着递过红封。侯显接过来,看也没看,顺手塞进了袖子里。 “不敢言劳烦,亏得伯爷,咱家每次都能沾一沾喜气。” 话说得很有水准。 语气真诚,态度更加诚恳,好似每个字都出自肺腑。孟如果不相信,就是辜负了侯公公的一番心意。 咧咧嘴,孟伯爷发现,同侯显比起来,自己的演技和台词功底仍需大幅度提升。 大明的宦官彪悍,永乐朝的宦官绝对是彪悍中的彪悍,无论横向还是纵向对比,能出其左右者,基本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梁启超赞誉,郑和之后再无郑和。 孟认为,这句话可以进一步扩大范围,完全可以将侯显和王景弘等人囊括进去。 上马能砍人,下马能谍-战,登船能远航,比爷们还爷们,这样的的宦官集体,除了永乐朝,基本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因郑和侯显而被盖上“宦官之友”的大戳,孟认了! 随着侯显的到来,兴宁伯府内一片欢腾。护卫长随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 伯爷又封官了,好事啊! 太子少傅,教导汉王世子读书,天大的好事啊! 送走了侯显,孟伯爷大手一挥,“发钱,三餐加菜!” “谢伯爷!” 孟伯爷不差钱,说要发钱,绝不会用宝钞充数。金银不能随便发,铜钱布帛完全没问题。再不济,胡椒香料堆到院子里,一人扛一袋子回家。 自从西南和海外番邦组团前来朝贡,大明朝的香料市场变得极大丰富,市场价格也呈阶段性跌落。不然的话,御膳房也不会不要钱似的往菜里加胡椒。 一盘菜,能吃出十几粒胡椒。 想起来,舌头仍是一个劲的发麻。 兴宁伯府内张灯结彩,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同时接到圣旨的另外几位朝官却是乌云罩顶,脸色惨白。 宣旨的宦官也是各个拉长了脸,一丝笑容也欠奉。与宦官同行的锦衣卫却是面带笑容,落在旁人眼中,怎么看,都带着几许狰狞的意味。 在宫宴上据理力争的王给谏已经下了锦衣狱,有幸省略了这一步骤。 胆敢给平王世子泼脏水的兵科给事中冯贵,“荣升”交趾布政使司右参议,即日启程上任。 交趾即是安南。 在柳生代表征讨安南大军献俘之后,安南百余耆老军民再次陈情,希望能归入明朝,复华夏衣冠。 永乐帝顺应民心,改安南为交趾,归入大明版图。先后设立交趾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沈瑄和张辅等临时设立的行都指挥使司旋即罢除。 交趾三司设立之后,立刻重新勘定规划安南土地,设府州县各衙门及军民卫所和守御千户所,绘制交趾地图,呈送南京。堪舆期间,顺便解决了部分历史遗留问题,例如安南和占城相邻之处的宅基地纠纷,安南和老挝等番邦的边境划分,土人部落归属等。 最终勘定的交趾实土,东西相距一千七百六十里,南北相聚两千八百里。同占城及老挝等番邦边界重新做了划分,原本游离在边境的土人部落大多归入交趾境内。 交趾正在土地大开发,伐木,恳田,修路,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朝廷接管了交趾的盐井,设立交趾盐课,命户部院外郎黄通理等监闸。随着同老挝等番邦恢复大批量的井盐交易,需要的劳力也是越来越多。 中原地区,官盐的交易多以铜钱布帛和白银进行。 西南之地,老挝等国想要买盐,必须使用金子! 这不是交趾盐课为难邻居,实是陈氏王朝便有的规矩。 “茶叶,盐巴,香料。尤以盐为最。” 黄澄澄的金块堆在眼前,因得罪了上官,相当于流放交趾的黄通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都说兴宁伯是财神,据说拿下交趾全部盐井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以井盐作为壮丁的“工钱”,恢复同周边番邦的交易,也是兴宁伯回京前提出,经征讨安南大军总兵官沈瑄和副将张辅等议定,最终上报朝廷。 来交趾之前,黄员外郎以为自己的前途一片黯淡。 不承想,却是坐到了金山上。 这么多金子,眼晕啊! 留在安南一年多的李参军走过来,好心拍了拍黄通理的肩膀,“淡定,习惯就好。”忽而又压低了声音,“看看就成了,千万别动旁的心思,盐课衙门里可有锦衣卫常驻。” 翻译过来,金子再好,诱-惑再大,也千万别伸手。 。敢昧下一丁点,人生将变得很不美好。 不相信? 李参军示意黄员外郎朝院子里看,他的前任,就是在那棵树下被锦衣卫结果的。 “人死了,家也被抄了。” 锦衣卫可不管抄出来的金银是不是从交趾贪污回去的,总之,和工资对不上号,就是妥妥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自己死了不算晚,家人也要负连带责任。 钱没收,全家流放充军,戍边种田! “该怎么做,心里得有个准。” 抵挡不住-诱-惑,向皇帝的钱袋子和国库伸手,不砍手,直接砍头! 黄通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半晌,再看堆成小山的金子,仿佛是在看着一群洪水猛兽。 早知今日,打死他也不得罪自己的上司。到这地方来,一个不小心,当真是要命啊! 比起黄通理,冯给谏被调入交趾布政使司,倒是和金银搭不上关系。可鉴于调动工作的理由,布政使以下,左参议以上,绝对不会给他好脸。 交趾多瘴疠,说不准,哪天冯给谏就要被上报“病卒”。不病卒,和当地土人发生争执,一样会危急性命。至于是真土人还是假土人,能不能抓到凶手,不过交趾三司一句话的事。 相比之下,还不如发到北疆戍边的生存机会更大。 接到调令,冯给谏脸色惨白,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后悔恐惧全部涌上心头,却不得不全都压下,叩谢圣恩。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敢表示不满,交趾都不用去了,直接到诏狱里度过余生吧。 “臣叩谢天子隆恩。” 宣旨的宦官没要红封,完成任务,转身就走。留下锦衣卫和冯给谏商讨何时上路的问题。早走晚走都是走,早动身早好。 冯给谏之后,解缙也接到了圣旨。 以往,永乐帝对解缙再不满,也没想把他赶出京城。 《永乐大典》还在修撰,身为总编官,解缙的工作十分重要。为保证修书工作顺利进行,隔三差五,朱棣还要发下赏赐,慰问一下。 但这一次,解缙踩到了朱棣的底线,碰到了他的逆鳞。 在杨铎将解学士的某些行为记在条子上,送入宫中之后,朱棣不打算再姑息他,直接下旨,将解缙撵出了京城。 “升翰林院学士解缙为广西布政使司右参议。” 同冯给谏一样,敕令下达,解缙也必须马上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看着手中的圣旨,解缙的表情好似凝固一般。 从翰林学士到广西布政使司右参议,从入值渊阁的天子近臣到西南边陲的地方官员,品级升了,地位却是一落千丈。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经历过洪武朝的起落,建朝的动-荡,永乐朝的辉煌,解缙太明白这道敕令代表着什么。 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私下里的动作终究没能瞒过天子,天子不会再姑息他了。 从永乐三年至今,修书的工作进入了尾声,大的问题基本已经解决,解缙的工作不再那么重要,有没有他,都不会影响到《永乐大典》的完成。 同姚广孝确认之后,永乐帝大笔一挥,解缙顿时成为了昨日黄花。 和朕玩心眼,以为朕不知道? 几次宽宥,不代表会一忍再忍。 朱棣怒了,解大才子直接由京城调到广西,为当地的政-治-工作和化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解缙应该庆幸,朱棣没想要了他的命。否则,他的工作单位就不是广西,而是和冯给谏成为同事,扎根交趾,艰苦奋斗。 解缙之后,黄淮,胡广等翰林侍读侍讲家中也迎来了天使。只不过,天使带来的不是调令,而是天子发下的赏赐。 两匹绢,五锭宝钞。 “臣谢陛下恩赏。” 谢恩的同时,黄淮等人心中发苦。 从今日开始,他们就算同解缙划清了界线,无论是被迫还是主动,想要继续留在京中,任职翰林院,入值渊阁,甚至更进一步,就必须这么做。 有舍有得,舍了,才能得。 杨士奇为人低调,锦衣卫始终没能在他身上查出证据,因此,调动工作和恩赏都没他的份。 杨荣和解缙私下里有联络,被锦衣卫拿住了证据,可他到底是聪明人,先一步上了奏疏,言家中父亲病重,请归乡侍疾。 “臣乞陛下恩准。” 杨荣的封奏疏上得很及时,稍晚一点,他有七成以上的可能,会和解大学士结伴南下。 永乐帝批准了杨荣回乡,考虑到他在靖难中迎驾的功劳,没摘了他的乌纱,俸禄却不能再领,算是大明朝版的“停薪留职”。 皇帝的一系列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多数朝臣都在为孟少保的任命和汉王世子将来的定位苦苦思索,被调动工作的解缙等人已经收拾好包裹,在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了京城。   冯贵走得很快,解缙比他更快,杨荣尤其快上加快,好似身后有猛虎追赶。 消息传出,群臣无不愕然。 早朝之上,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群臣都在忐忑,尤其是拥护平王的臣,喘气都不敢大声。 今上并没像高皇帝一样,想起来就砍几颗脑袋。可一点预兆没有,说流放就流放,不比掉脑袋好多少。 升职?这话也只能骗骗傻子。 广西,交趾,实打实的蛮荒之地。 就算有三司,有军民卫所,有发财的途径又怎么样? 苦读十余载,一朝登科,位列朝堂,执天下牛耳,才是士大夫们的最高最求。 到地方做个土财主?还不如抱着脑袋撞墙。 即便是甘心做个土财主,广西交趾那片地界,明显是武官更有发言权,以解缙和冯贵同武将的关系,无论政-治-前途还是经济钱途,都相当的渺茫。 同官相比,以成国公为首,包括定国公一系,支持汉王和赵王的武将们则轻松许多。不论其他,有个被授太子少保的兴宁伯,大家都是脸上有光。 被立为标杆,推到风口浪尖,孟某人也有些无奈。 壮着胆子朝丹陛上看一眼,又立刻低头。既然大家都不说话,他也保持沉默比较好。 于是,朝会就在沉默中开始,又在沉默中结束。除了户部尚书夏元吉上奏,应天十八府辖下又有州县发生了自然灾害,需要减免税收,没有第二个人出列发言。 殿外的大汉将军和锦衣卫互相瞅瞅,都感到奇怪。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提六部,六科都察院都这么安静,太不符合常理! 群臣不说话,永乐帝不耐烦继续浪费时间,袖子一甩,“无事退朝。” 四个字,犹如天籁。 刚刚还萎靡不振的朝官,立刻以竞走般的速度退出了奉天殿。 孟留了下来。 按照皇命,今天是他为汉王世子讲学的第一天。具体的教学地点在哪里,上课时间有多长,教授的课程需不需要审-核,都要上报永乐帝才能最终决定。 被皇帝夸一句有才就飘飘然,忘记自己姓什么,绝对是掉脑袋的节奏。 “兴宁伯随朕来。” 朱棣也很干脆,穿着一身皮弁服,直接带着孟去了华殿。 华殿曾是平王的居所,平王就藩西南,被改用作了为皇孙的就学之地。 华殿啊…… 不出声的跟在朱棣身后,思及华殿的象征意义,孟的嘴角弯了一下,又很快隐去。 学生只有一个,正殿过于空旷,自然不能在这里设下桌案,也不和规矩。 正殿旁的暖阁自然被利用起来。 暖阁的门开着,朱棣走到门边,暖阁里的人立刻起身。 “见过父皇!” “孙儿拜见皇祖父!” 三道声音先后响起,孟顺着声音看过去,顿时牙酸。 暖阁里摆着三张红木桌案,两大一小。 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备,桌案后坐着两位亲王,一位亲王世子,都是大红的常服加身,镶金的幞头,齐刷刷的站起身,就算是末座的三头身,也是抬头挺胸,相当有气势。 朱棣免了儿子和孙子的礼,孟上前,行礼道:“臣见过两位殿下,见过王世子。” “少保请起。” 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是异常的客气,客气得让孟有些不习惯。 眨眨眼,今儿这是怎么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表示,他们也不想这样,可老爹发话了,在南京期间,兄弟俩都得给朱瞻壑当陪读。不从?鞭子伺候! “陛下,两位殿下这是?” 孟隐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可该走的程序仍旧不能省略。 “尔博学有才,高煦高燧在京也无事可做。汉王府和赵王府纪善教授的上疏都在朕的案头摆着。尔只管授课,朕就坐在这里,敢不老实,朕正好活动一下筋骨。” 孟:“……”虎爸,绝对的虎爸! 朱高煦&朱高燧:“……”亲爹?! 朱瞻壑睁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干脆端正坐好,反正听皇祖父的话就对了! 定定神,孟也知道,永乐帝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更改,考虑两秒,开口道:“臣遵陛下旨意。” 一个也是教,三个也是赶……既然是永乐帝的吩咐,照做就是! 不过,永乐帝在身边,当真是压力山大。 多了两个“学生”,预定的课程定然要更改。 斟酌片刻,让暖阁内伺候笔墨的宦官取来一张宣纸,铺在桌案之上,拿起笔,饱蘸墨汁,落在纸上,似觉得不太满意,再取一支,重新落笔,才点了点头。 孟不说话,只一心动笔泼墨,三个“学生”都老实坐着,朱棣起身走到桌案旁,看到纸上逐渐成形的轮廓,神 神情立时一变。 “侯显。” “奴婢在。” “让人都退下去。” “是。” 朱棣的表现让朱高煦和朱高燧心里发-痒,兄弟俩互看一眼,终于冒着被老爹-抽-鞭子的风险,凑了过来。 看到纸上的东西,兄弟俩的眼睛也瞬间直了。 随着孟起手落笔,父子三人的目光愈发-炽-热,毫不夸张的形容,三双眼睛,几乎要在纸上烧出六个窟窿。 最后一笔落下,孟抬起头,顿时被吓了一跳。 于此同时,经历几番波折,郑和率领的船队终于安全回航,抵达了福建海港。 第193章 天子近侍侯显突然带皇帝口谕来到兵部,言天子要查看全国舆图。 “陛下有言,征讨大军呈送的交趾舆图要一并送上。” 兵部尚书刘俊和右侍郎墨鳞互相看看,不敢确定天子此举究竟为何,但皇令不能耽搁,“侯公公稍待。” 刘尚书亲自取来尚未入库的交趾舆图,确认没有疏漏,交给了侯显。 墨侍郎叫来一名书吏,吩咐道:“告诉马郎中,陛下要查看全国舆图,选最新的送来。” “是。” 书吏走后,侯显接过交趾舆图,不用跟来的宦官,自己抱着。 很快,其他省份的舆图一并送到,整整两只大木箱,几名宦官费了些力气才抬起来。 “小心着点。” 侯显吩咐一声,转头对刘俊和墨鳞道:“今日麻烦刘尚书,墨侍郎了。” “职责所在,不敢言麻烦。” “陛下急着看图,咱家就先告辞了。” “侯公公慢走。” 客气两句,侯显带着兵部呈送的舆图快步离开。 回到值房,刘尚书和墨侍郎一头的雾水。 天子突然要查看舆图,到底是何原因? 交趾也就罢了,但连南甸,干崖宣抚司和八百大甸,木邦,车里,老挝等宣慰司,甚至是更远的大古嘞等地都包括在内,着实让人感到奇怪。 “莫不是又要动兵?” “难说。” 墨侍郎的猜测,刘尚书并不赞同。 交趾平定不久,也没有鞑子犯边的消息,又值隆冬,并不是动兵的好时机。 何况,大明乃礼仪之邦,出兵总要有合适的理由。 鞑子在北边打谷草,侵-扰-国境,边军御敌属于正当防卫。即使跑到鞑靼和瓦剌的地盘上进行正当防卫,也说得过去。 谁让鬼力赤和马哈亩纵容手下到明朝境内抢劫? 这个时代可没有防卫过当的说法。 只要鞑子抢了,边军跑去草原烧帐篷也能占住“理”字。 不久前,镇守大同的江阴侯吴高上奏:“沿边草盛,欲-焚-之。” 朱棣痛快准了。 至于吴高到底是烧草还是烧帐篷……明朝坚持说是草,鞑靼和瓦剌也没处说理去。实力不如人,拿边军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趁大火烧起来之前,拆了帐篷搬家了事。 兀良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拿的是明朝工资,也不愁牛羊的草料,全当看热闹。 好在边军的“锄草”行动大多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等到火灭了,新草长出来,搬走的部落会陆续再搬回来。放牧之余,继续等待打谷草的最佳时机。 不能说边军没有生态保护意识,也不能批评鞑靼和瓦剌屡教不改。 归根到底,明军是为了保家卫国,草原上的部落则是为了生存。 大同边军烧荒,宣府和辽东等地的边军也不会闲着。鬼力赤和马哈木正该忙着搬家,绝对没空来边境找麻烦。 凭经验,刘尚书认为,天子真要动兵,也不会是北边。 “难道是南边?” 刘尚书和墨侍郎脑子里同时冒出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 交趾平定,广西的贼寇快被定国公杀干净了,砍掉的脑袋足有上万。云南和广东等地都受到了影响,再桀骜不驯不识教化的土人,听到“定国公”三个字都会脑门冒汗,头皮发麻。境内的治安状况好得不能再好。 在定国公的眼皮子底下造-反?到底是有多想不开。 临近的番邦也没有乱况传出。 八百大甸和老挝宣慰司的土官刚被天子警告过,在征讨安南的过程中,他们表现得很不好。不配合出兵也就罢了,竟敢收留黎氏贼子,收留了还不上报,当真是胆大包天! 朱棣的警告很简单,却相当-粗-暴,“若不真心改过,下场参照安南。” 八百大甸和老挝宣慰司的土官被吓得觉都睡不着,亲自带队到南京负荆请罪,至今还在会同馆里等着。 天子要收拾的,肯定不是他们。 暹罗倒是有可能。 月前,占城,苏门答腊和满剌加使臣联名告状,控诉暹罗恃强凌弱,发兵抢劫明朝封赐给他们的印诰。 苏门答腊和满剌加使臣是在回国途中被抢,占城比较倒霉,直接被暹罗发兵国内,欺负上门。 明军征讨黎氏,占城配合出兵,趁机取回了被安南强占的土地和城邦。占城君臣都以为安南被明朝拍扁了,以后能过上舒心日子。不料没了安南,暹罗又上门找麻烦。 当真是柿子软,包子面,是人就想捏一把? 听完几名使臣的哭诉,朱棣同样对暹罗发出了警告,“继续这么干,下场一样参照安南!” 警告完又加了一句,自朕登基以来,暹罗朝贡了几次,一次还是两次?去年好像就没来,这是对朕不满?不满没关系,朕派人到暹罗当面谈,详细了 解一下情况。 从京城派人远了点,正好定国公在西南,离得近,不如就派他了。 消息刚一传出,暹罗立刻服软。 抢来的印诰全都送回去,苏门答腊的使臣归国了?赶紧的,出海去送! 向明朝朝贡的队伍立即出发,参照爪哇西王都马板,金子不能少,珍禽异兽更要多。 驯象,孔雀,挑最好的! 鹦鹉必须会喊万岁万万岁! 朝贡的队伍出发后,暹罗国王和大臣们抱成团,心惊胆战的等着明朝的回应。 哪怕搬空国库,也比定国公上门好! 明朝天子是要钱,那尊杀神上门,绝对是要命! 不知不觉间,沈瑄的凶名从国内传到了国外,在国际友人的心目中,直接和“十二级台风”画上了等号。 定国公在大明交不上朋友,出了国也是一样。 暹罗反应很及时,朱棣到底没让沈瑄再-穿-越一次-国-境-线。 饶是如此,暹罗和附近的番邦也是擦了一把冷汗。 为让永乐帝彻底打消派遣沈瑄“出使”想法,卖给明朝的粮食,价格直降三成。 凭祥的李大令得知消息,立刻发动往来城中的豪商买粮,并将情况上报广西镇守韩观。很快,正打点行装准备离开交趾的张辅等人也得知了消息。 送上门的便宜,当然要占! 交趾盐课提举司顿时忙碌起来,储备的井研大批运出,换来了几百万石的粮食。大部分运回广西云南,小部分在征讨大军内部消化。 锦衣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分属不同的武官系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这种“分配”方式早在天子面前过了明路,报上去也不会被追究。毕竟,大军的粮饷都是自筹。 对此,交趾布政使司和盐课提举司只有羡慕的份,压根没有效仿的可能。。 粮食有了,暹罗和不太服管的几个宣慰司都老实了,南边基本无战事。 兵部刘尚书和墨侍郎想了多种可能,又一一否定。最后也只能面面相觑,叹息一声,果然是天子的心思你别猜! 华殿暖阁内,朱棣正伏案细看孟绘出的舆图。 朱高煦和朱高燧站在一旁,抻着脖子,不敢打扰老爹,双眼却是火热。孟这个绘图者倒是被挤到了一旁。 “少保?” 朱瞻壑还没桌案高,大眼睛呼扇呼扇。 孟倒吸一口凉气,左手紧扣右手,才没伸出罪恶的爪子,在白胖娃娃的脸上捏一下。 敢当着永乐帝的面这么干,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侯显带着舆图走进暖阁内,躬身道:“陛下,奴婢将舆图带回来了。” 朱棣看一眼地上的两只箱子,再次埋首,“把辽东,河北和甘肃宁夏的舆图找出来。” “遵命。” 箱子打开,侯显亲自动手,朱高煦和朱高燧抢不过老爹,干脆上前帮忙。 孟慢了一步,发现没自己站脚的地方,只得退到朱瞻壑的桌案旁,想起自己是来给朱瞻壑教学的,铺开一张纸,一边画着简图,一边为朱瞻壑授课。 朱瞻壑看得兴致勃勃,“少保所绘,可是舆图?” “正是。”孟笑道,“世子慧聪,臣不能及。” 朱瞻壑笑弯了双眼。 再早慧也是个孩子,受到夸奖会不由得欢喜。 “世子请看,这是大明的国土,这里是辽东,此处是河北……” 孟在北疆从军,曾上阵同鞑子对战,靖难之前,还曾跟随沈瑄出塞。后奉皇命镇守大宁,结合后世记忆,北疆各边镇,长江以北的主要州府,都能指出大概位置。 “这里就是北京……宣府在此处……” 朱瞻壑郑重道:“宣府是父王封地,父王在这里种田!” “咳……” 孟转过头,咳嗽一声。端正了神情,童言无忌。 朱瞻壑的精神头更足了,“少保,金陵在哪里?” 对长江以南,孟不如北疆熟悉。但南京的大体位置还是知道的。 “世子请看,金陵在此处,中都凤阳是在这里。” 孟教得认真,朱瞻壑也学得认真。 他已经启蒙,识字不少,却从没人将大明的舆图画给他看。 事实上,不只他的父王,连皇祖父都没这待遇。 朱棣仍埋首舆图,丝毫不被孙子刚刚喊出的“种田”两字影响。朱高煦也三天两头被言官以此为借口找麻烦,听习惯了,着实不算什么。相比起来,还是舆图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桌案最中间一幅,正是孟所绘。 同兵部呈上的舆图不同,这张图十分简陋,只大致勾勒出地形,点出几个主要省府。别说州县,除了黄河长江,连湖广和广西等地的分界都十分模糊。 /> 换成任何一个兵部郎中,绘制的舆图都要强上百倍。但是,这张图却深深吸引了朱棣的注意力,让他看得目不转睛。因为图上不只有大明,还有西南的多个番邦,北疆的瓦剌鞑靼,与辽东接壤的朝鲜,有大致轮廓的西域! 隔海有琉球,日本等岛屿。更远之处,还有一片无名的陆地。 “这便是前宋遗民所言的海外之土?” 不是永乐帝联想丰富,而是纸上赫然写着这行字。 朱棣看得认真,不时同兵部呈送的舆图做对比。 朱高煦和朱高燧找出了朱棣想要的舆图,重新站回桌案旁。 侯显让抬箱子的宦官退出暖阁,自己站到五步之外,皇帝不叫,绝对不上前。 许久,孟将自己知道的州府都指给了朱瞻壑,朱棣终于抬起头,道:“兴宁伯。” “臣在。” “此图,你是如何绘出?” “回陛下,臣为从军即在开平卫,后为大宁镇守,曾看过北疆舆图。” 朱棣点头,镇守一方,这是必然。 如果连地形都不熟悉,如何抵御鞑子,又如何出塞作战? “去岁,臣随大军征讨安南。在广西期间,对西南番邦和各宣慰司也有了解。”说到这里,孟刻意顿了顿,见朱棣神情未变,朱高煦和朱高燧脸上闪过恍然之色,才继续道,“这片海外之地,是臣早年间得知,其具体所在及大小,也只是推测,并无实据。” 前宋遗民,自海外归来的老人,朱棣父子三人早听孟说过。 “可是有高产作物之地?” “正是。” “若真有此地,当可令船队前往。” 朱高煦话落,朱棣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孟吁了口气,继续说道:“这片西域之地,臣是从大食商人口中得知,并有献佛郎机炮的夷人证实。” “善。” 永乐帝终于笑了。 孟的心也终于完全放下了。 最初,他想把四大洋七大洲全都画出来。虽然不能细化到每个国家,具体的位置他还是知道的。 动笔之后,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作为“土生土长”的大明子民,他是如何得知这些? 无师自通?没这条件。 做梦梦到?永乐帝不会听他胡扯。 再者言,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被扣上欺君的帽子怎么办? 为了安全着想,七大洲减为了两大洲,四大洋更是直接省略了名称。甚至连宋时便有记载的非洲也被从图上抹去。 脑袋发热的结果,不是带来荣耀,而是招祸。 多智近妖,在孟看来,绝不是什么好词。 当然,演义中的卧龙大人除外。 况且,只要大明的舰队不被朱棣的继任者打入冷宫,这幅“简笔画”早晚会得到完善,成为真正的世界地图。 孟给出的理由十分站得住脚,结果也和他预料的一样,一方面达到了“授课”目的,另一方面,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张地图还引发了另一个结果。 在最初的激动之后,朱棣看着舆图,突然皱眉。 国朝的疆域广大,很好。 北边的鞑靼瓦剌却让他很不顺眼,与辽东接壤的朝鲜也是一样。 大片的国土,突然有这么不当不正的一块,紧挨着辽东,不属于明朝,还隔三差五的要蹦跶那么一下,很是碍眼。 和朱棣有同样感觉的,还有朱高煦和朱高燧。 古有记载,周封商之后箕子于朝鲜。唐灭高句丽,纳其地。 洪武中,高丽曾妄想索取铁岭之地,虽说李氏取而代之,年年向大明朝贡,但李氏朝鲜并不真像表现出来的这么老实。 想到辽东镇守孟善的上疏,朱棣双眼微眯,手指敲着桌案,恰恰点在了朝鲜的位置上。 泉州海港 远航归来的船只部分靠岸。 商船卸下了搭载的货物,珊瑚宝石香料和珍禽异兽都不稀奇,丈长的巨木更加吸引眼球。 两船木料在港口卸下,发现其中有十余人方能合抱的紫檀和沉香,懂行的不免咂舌,“我的天老爷!” 这得多少钱! 获悉部分木料将在此出售,商人们的眼睛都红了。 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砸锅卖铁也要下手抢! 郑和与王景弘都没有下船,派人知会了市舶司,又给在这艘商船上有份子的当地官员和宗室送了信,得到回复之后,再次扬帆。 大部分船队成员,包括郑和王景弘在内,都将在浙江登陆,运送木料的商船则要继续北行,停靠天津。 站在船首,郑和深吸一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 不过,如果他知道回航后等 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朱家父子正畅想着海对面的大片陆地和高产作物。 闻听船队归来,朱棣下的第一道命令不是通知弟兄和手下准备领钱,而是命令工部加紧再造宝船四十八艘,改造海船二百四十九艘,备使西洋。 皇帝下令,工部该拖延吗? 当然不可能! 工部侍郎亲自监工,匠户甩开了膀子的结果是,郑公公和王公公上岸之后,过不了多久,又得再次下海。 第194章 郑和王景弘归心似箭,船队在浙江海港靠岸,立即下船,谢绝当地官员士绅的盛情,轻车简从,领带船队成员及朝贡的各番邦使臣前往南京。喜欢就上.lwxs。 一路之上,沿途所见风景方物,仍令同行的各国使臣大开眼界。 江南水乡,田陌连阡,热闹的城镇,远不同于自己国家的风-土-人情,让使臣们看得目不暇接。 精美的丝绸和瓷器,更是给使臣们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车队抵达南京,高大的城廓,厚重之感迎面扑来。 着朱红袢袄,单手按着腰刀,威风凛凛,一身煞气的官军站在城门前。 满载货物的车队,城内接踵擦肩的行人,临街的商铺,食物的香味扑鼻。 单单是在城门前的看到的,就让使臣们迈不动双脚,移不开双眼。 只有这样强盛的大明,才能造出如神迹般的海船。 天朝上邦,强大威严的形象,终于彻底烙印在了使臣们的心目中。来时的各种念头,顿时打消了一大半。跟着船队来送黄金的爪哇西王使者,心中不停打鼓。 大明天子指定六万两黄金,岛上掘地三尺,又抢劫了几搜大食商船,才凑足了一万两。 万一大明天子不满意,翻脸的话,砍了自己的脑袋,也是白砍!难怪之前来过大明的人都缩着脖子,打死也不出使。 不提爪哇西王使者怎样忧心忡忡,被西王打败的东王使者如何幸灾乐祸,古里,锡兰等国的使臣如何被南京的繁华震撼,使臣团队的到来,再一次成功引起了南京居民的围观。 路旁聚集的行人越来越多,一些店铺里的商家伙计也落下门板,到路边看起了热闹。临街的酒楼食肆和茶楼更是人声鼎沸,仿似过节一般。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役紧急出动,挥舞着刀鞘铁尺,维持着秩序,实际上,也是想来凑凑热闹。 虽说到京城朝贡的使臣团队整年络绎不绝,可这么大的场面却是少有。 上一次,还是朝廷的船队下东洋,这一次,光是马车的数量,就足足多出了两倍。有多少稀奇的东西,更是让等在路边的心信仰。 不久前,暹罗使臣进京,进贡的鹦鹉一路叫着万岁,引来不少人围观。 这次的西洋使臣,会不会也带着这样的稀罕物? 围观,必须围观! 城门的守军没有马上放行,而是遣人通报上官和鸿胪寺。 即使这样庞大的队伍根本难以造假冒充,城门守军仍秉持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精神,认真查验郑和王景弘等人随身的腰牌以及相关书。 鸿胪寺卿赶到后,一眼就认出了郑和,连忙上前,道:“郑公公一路辛苦。” 郑和是宦官,同样是天子亲命的大使,鸿胪寺卿先向他行礼,言官也挑不出毛病。 身份固然重要,可重要得过皇帝的命令? 郑和回礼,向鸿胪寺卿询问,“咱家两年没在京中,这城门前貌似严了许多?” 鸿胪寺笑道:“此事一言难尽,待进城后,下官再同公公详叙。” 郑和王景弘两年没回国都,不晓得城门处的变化,鸿胪寺卿却十分清楚。 自从出了“城门小旗当值念佛,被兴宁伯痛斥,小旗自尽”事件,京城内流言纷纷。皇帝亲自下令锦衣卫核查僧人寺庙,竟在京城寺庙中查出了逃职的军户,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吃了挂落。 天子下令,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府军,应天十八府卫所及皇宫二十六卫,都开始内部清查。 这一查,当真发现了不少问题。 如兴宁伯所言,京城是一国的门面,城门更是门面的门面。 守卫在此的明军,都如念佛小旗一般,玩忽职守,当值溜号,落在百姓和往来朝贡的使臣眼中,丢的不是一个人的脸,是整个大明的面子。 天子回过神来,肯定会掀桌。 届时,只要沾到丁点关系,都逃不脱干系。 降职,流放戍边,成为必然。 固然有待罪立功,官复原职甚至升高一两级的先例,想要仿效而行,又谈何容易? 看到安南黎氏的下场,其他番邦不会再轻易犯傻。北边的鞑靼瓦剌倒是不消停,但甘肃宁夏,宣府大宁,辽东各卫的边军和归附的壮汉们都不是吃素的,个顶个的彪悍,听说鞑子来了,眼睛都充血。 和这样的猛人抢战功,无异于虎口夺食,非一般的艰难。 五军都督府召开紧急会议,商定了对策,必须从源头上掐灭会损害大明面子的苗头! 分派到城门处的卫军,要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军事考核,最关键的是,手里绝对不能有佛经! 为保证工作顺利进行,五军都督府主动从锦衣卫处借调人手。 看着求上门的同袍,锦衣卫指挥使杨铎破天荒的愣住了。 “陈同知,你确定?” “确定。” “果然?” “果然。” 五军都督府打 打定主意借人,杨铎很是无语。 锦衣卫不是被评为大明军队系统及天子二十六卫中最不受欢迎的部门? 现如今,五军都督府却是主动上门请人,是成国公从南边回来,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还是自己在做梦? 无论杨铎心里怎么想,表面还是客客气气的将来人送走,并立即给皇宫递了条子,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亲自点出数名能力强的锦衣卫,前往配合五军都督府的工作,其中就有锦衣卫指挥同知纪纲。 锦衣卫一出手,立刻就知有没有。 由此,京城守军开始大变样,城门卫卒的面貌更是焕然一新。继而带动了天子二十六卫,在兴宁伯的提议下,开始车**比武。 比武的观众是皇家祖孙三代和以武封爵的勋贵们,比赛的总-裁-判自然是永乐大帝。 郑和王景弘抵达京城当日,正巧赶上了羽林卫大比武。 入城之后,番邦使臣们被繁华的南京城再次震撼,也被汹涌的人潮吓得够呛,脚步发飘的被带到会同馆安置休息。 其他住在会同馆里的人,例如兀良哈头目乞列该,看到这些“飘”进大门的使臣,同昨日刚到的福余卫佥事安出一比指头,意思很明白,“看到没,一群土包子!” 安出一咧嘴,叫来投奔兀良哈的部落头目乃答儿,哈哈缠等,认真道:“因为你们主动从草原来投奔,又有一把力气,骑射本领也不错,才带你们来京城,举荐给天子,请封官职。自此以后,你们就是大明的百户,千户,绝不能像这些土包子一样没出息!” “是!” “佥事说的是!” “我等一定牢记!” 乃答儿是个有脑子的,哈哈缠也不是笨人,否则也不会在鞑靼内部权力更迭时,毅然决然的抛弃草原上的一切,投奔兀良哈。 见乞列该和安出都露出满意的深色,乃答儿压低了声音,问道:“佥事,完者秃王的事,是不是该尽快上报天子?” “恩。”安出同乞列该互相看看,点头道,“此事自然要上报,不过,朝廷派往草原的使者这两天就会回来……乃答儿,你是亲眼见到鬼力赤和阿鲁台翻脸了?” “是,卑下向长生天发誓!” “那好,我明日就去求见兴宁伯!有兴宁伯在天子面前说上一句,比旁人说上一百句都顶用。” “兴宁伯?” 乃答儿和哈哈缠长期在草原生活,投奔兀良哈之前,对大明边境的唯一印象,就是边军越来越强悍,谷草越来越不好打。 让草原壮汉们牢记于心的,是如徐辉祖,沈瑄一般的猛将,杀神。像孟一样搞“后勤工作”,整天忙着发展经济发展的武将,并不能被壮汉们放在眼里。 除非是如兀良哈一般,跟着孟的脚步,按照他提出的建议,获取了莫大的好处,生活水平得到直线提升。 否则,便是像乃答儿和哈哈缠,听到兴宁伯三个字,绞尽脑汁,才终于想起,大宁镇守! “前往别小看了兴宁伯。”自宫宴之后,乞列该孟更加推崇,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记住我的话,能让伯爷看到你们的本事,起意提携,全家甚至是整个部落都能获益。” 乞列该参加宫宴,还被皇帝赐给酒食,早就传回了兀良哈。 三卫的首领都对他羡慕无比,不是谁都能被天子赐酒,即使够级别参加宫宴,也难得一样的待遇。 乞列该任职的泰宁卫指挥更是一个劲的冒酸水,“得了长生天的眷顾,竟有这么好的运气!” 乞列该本人却知道,他或许是得了长生天的眷顾,更重要的是,入了兴宁伯的眼。 看着一样冒酸水的安出和满脸羡慕的乃答儿哈哈缠,乞列该骄傲的咧开大嘴,咱就是得了伯爷的青眼,羡慕吧?嫉妒吧? 哈哈哈哈! 不提会同馆众人,郑和同王景弘回到皇宫,第一件事就是拜见天子,将本次出航的收获详细上报。 “两位公公,陛下驾临武楼,不在西暖阁。” “武楼?” “正是,今日是羽林卫大比武,陛下,两位殿下,小世子,成国公和兴宁伯都在。” 领路的宦官一边走,一边三言两句说明情况。 “侯公公特地吩咐小的,两位公公到了,即刻潜人禀报。” 侯显? 郑和王景弘弧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是一撇嘴。 这老小子什么意思?当他们出海两年,就能压他们一头? 还明面上装好人,乌龟看老鳖,谁不知道谁啊! 武楼前,咚咚的战鼓,一声紧似一声。 全副铠甲的羽林卫分作两队,各缚两色布巾于臂上,列阵厮杀。 马声嘶鸣,金戈交接,杀声阵阵。 一员小将骑在马上,对战三名武将不落下风,木质的枪头折断,以枪做棍,横扫而过,风声骤响,杀意凛然。 三名武将先后被扫落马下。 朱棣看得兴起,叫来负责五楼前安保工作的杨铎,“此人姓甚名谁,在军中任何职?” nbsp; 羽林卫的将官,却向锦衣卫指挥使询问。 若被场中厮杀的羽林卫指挥使得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杨铎定睛看去,很快认出了那名小将的身份,道:“回陛下,此人姓陈名纪,乃羽林前卫千户。其父为后军都督同知陈恭,祖父为先泾国公陈亨。” “泾国公之孙?” “回陛下,正是。” 朱棣沉默片刻,慨然道:“泾国公与朕有旧,任职北平期间,曾从朕出塞,征讨大漠。朕起兵靖难,更是多次立下战功,至重伤于阵中……朕令其长子嗣都督同知,却不及其父亲万分。如今观其孙,总算是后继有人。” 杨铎没说话,朱棣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目光重新放回场中。 陈纪手中的布条已增至五条,脸上未见疲色,反而如尝到了血腥味的猛虎,气势更盛。 “好!” 朱棣一个好字,结合之前的那番话,在场人都十分清楚,今日过后,陈纪不是一步登天,也不会在千户的位置上太久。最少也会升上一级,升做指挥佥事。破格提拔,升上指挥使同知,甚至是指挥都有可能。 孟站在朱瞻壑身边,一边护着朱瞻壑不被鼓声和喊杀声吓到,一边为他解答疑问。 好歹做了太子少保,朱瞻壑名义上的老师,总要尽到责任。 朱棣将朱瞻壑带来武楼,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没出言,孟自然也没立场发对。 不过,仍是担心朱瞻壑被惊吓到。 让个三头身直面战场厮杀,即使不见血,也难保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现实却惊掉了孟的下巴。 朱瞻壑非但没有没吓到,反而看得兴致勃勃,圆睁着大眼睛,小拳头握紧,包子脸紧绷,却绝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少保,那个就是你所说的火炮?” “回世子,正是。” “少保,火铳!和你画给我看的火铳一模一样!” “回世子,正是。” “少保,原来射箭时要跨步下蹲?” “回世子,这是为了更好的发力。” “少保,那个千户好厉害!五个,六个了!” “回世子,定国公更厉害。” 朱瞻壑眼睛更圆了,“伯父?那父王呢?” 孟刚意识到说顺嘴了,想要补救,听到朱瞻壑的话,不免笑了。 “回世子,汉王殿下当然厉害,臣曾见过战场上的汉王殿下,有万军不当之勇。” “啊!父王好厉害!” 朱瞻壑的嘴巴和眼睛一起圆了,更像个年画娃娃。 “咳!” 朱高煦沐浴在儿子崇拜的目光中,牙不疼了,腿不酸了,腰板也停止了。背着手,嘴角一个劲的向上翘啊翘。 朱高燧看不下去了,酸了一句,“皇兄,恭喜啊!” “咳!”朱高煦又咳嗽一声,“多谢。” 朱高燧撇嘴,被儿子崇拜了不起?兴宁伯不过是“客气”,还当真了? 等定国公班师回朝,比试一下,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等王妃也给他生了儿子,他照样有儿子崇拜! 朱高煦正得意,身边又传来一句,“高煦,不错啊。” 转过头,老爹正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 这下子,汉王殿下笑不出来了。 连忙纠正儿子的观念,“瞻壑,父王这点本事不算什么,不及你皇祖父万份!” “皇祖父好厉害!” 单纯的朱瞻壑小朋友崇拜的对象立刻换人。 如芒在背的感觉瞬间消失,朱高煦擦一把冷汗,长出一口气。 孟默默转头,坚决不承认,汉王一脚踩进去的坑是自己挖的。 无意所为,不承认,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朱棣心情大好,当着众人的面,将朱瞻壑抱了起来,亲自指点他排兵布阵和场中厮杀。 一名宦官凑到侯显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侯显挥手让他退下,上前两步,将郑和王景弘回宫的消息报知了朱棣。 “朕知道了。”朱棣道,“不必回西暖阁,让他们过来回话。” “是。” 侯显领命,亲自前去传话。 走出门廊,见到被海风吹黑不少的郑和两人,侯显袖手一笑,“郑公公,王公公,和咱家来吧。” 郑和王景弘顿时憋了一口气,脸上却笑得无比亲切,“劳烦侯公公了。” 三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瞬间火花飞溅。 第195章 朱瞻基放下笔,看着刚写成的一幅字,愣愣的出神。喜欢就上.lwxs。 奉旨教导他学问的翰林院侍诏郑礼出声道:“世子,习字时,不可二心。” “郑侍诏所讲甚是,孤受教。” 朱瞻基垂首,将飘远的心思收回,重新提笔蘸墨,将课业做完。 中途,仍不免想起,天子二十六卫大比武,堪称盛事,不提武将,宫内的嫔妃,宦官和宫人无不谈论。连朝中的臣都颇为关心。 皇祖父和两位皇叔每次均要到场,汉王世子也被带着,可他,却总要留在偏殿中学习。 不,皇祖父曾问过他的,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朱瞻基笔下一顿,又引来了郑礼的关注。 “世子,习字当专心。” 但这一次,朱瞻基却没有马上回神,而是出神得更加厉害。 他和皇祖父说,要专心学问。 叹息一声,既道出心中所想,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想起挂在乾清宫中的那副舆图,据说是兴宁伯亲手所回,握笔的手指渐渐攥紧。 如果他想要临摹那幅舆图,和汉王世子一同向兴宁伯学习,皇祖父会答应吗? 恐怕,不会吧…… 见朱瞻基的心思压根不在习字上,郑礼的眉头一皱。 陛下既将教导平王世子的责任交付于他,他就定然不能懈怠! 刚要开口劝诫,却被鲁侍诏拉住。 “世子心中有事,不可急躁,当慢慢引导。” “可……” “近日里,世子都是这样,郑兄劝导过几次,可曾有效?” 郑礼眉头皱得更紧,道:“依贤弟之意,还当如何?”总不能不管,任由世子这样下去。 “愚弟倒有一策,”鲁侍诏见朱瞻基仍旧走神得厉害,压低了声音,对郑礼道,“我观世子似对陛下宫中那副舆图颇感兴趣,不如这样……” 郑礼拧紧眉头听着,半晌,迟疑问道:“这可行吗?陛下恐不会答应。” “陛下宠爱世子,定会许可。” 鲁侍诏信心满满,却没告诉郑礼,事实上,他已提前请教过姚少师,此言正是姚少师告知。 姚少师出的主意,陛下还会不许? 只要办成了这件事,将平王世子的心思重新拉回到读书这件事上,不过是临摹一幅舆图,陛下定然不会拒绝。 “郑兄且听我一言,事成与不成,都莫要如此严苛,惹得世子不喜,更会影响了课业。” 最终,郑礼被说服了,同意了鲁瑄的提议。 二人商议之后,决定暂时瞒着朱瞻基,直到天子同意临摹舆图,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于他。 “权当是磨练一下世子的心性。” 听到郑礼的喃喃自语,鲁侍诏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想起郑礼私下里十分推崇解缙,也就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学问是好的,只不过,脑筋僵硬了些。 天子为何会选郑侍诏同他一起教导平王世子学问? 莫非另有深意? 鲁侍诏摇摇头,还是不要想太多。既然陛下令他二人教导世子礼仪孝悌,依旨行事即可。 不提朱瞻基心不在焉的习字课,武楼前,羽林卫的大比武逐渐分出了胜负。 有了千户陈纪,羽林前卫大放异彩。 羽林卫指挥和两名佥事接连被陈纪掀翻马下,汉王和赵王连连拊掌叫好。 孟也凑了把热闹,为陈纪大声叫好。提起先泾国公陈亨,同自己也颇有渊源。他于开平卫从军之时,陈亨正任北平都指挥使一职。 当时,沈瑄还只是从燕山卫调遣至边卫的百户。 第一次见面,就不免心动,惊艳倒在其次,惊吓却是实实在在,不打半分折扣。 想到这里,孟难得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边塞岁月,靖难之艰,再到永乐帝登基。 转眼之间,竟是十余载。 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变得愈发成熟。 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两人之前的牵绊。却也是越系越紧,越来越深,今生都无法斩断了。 来生? 孟很少去想。 今生过好就不容易了,即使有来生,也是下辈子该想的事。说到底,他这一辈子,也算是赚到了。 朱瞻壑已经从朱棣怀中下来,自己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 孟没轻松多久,就被叫到永乐帝身边,任务是为小世子继续解答问题。 虽说朱瞻壑的问题都不难回答,可一个接着一个,不见分秒停歇,着实令人头疼。 “这是为什么?” “那又是为什么?” “皇祖父……” /> 朱棣很快败下阵。 朱高煦和朱高燧接棒,也没撑多久。 朱瞻壑仍眨着大眼睛,一脸的好学。 这个重要时刻,就需要道衍大师的高徒,朱瞻壑名义上的师傅来撑起场子了。 孟伯爷,责无旁贷。 “爱卿,朕把皇孙交给你了。” 永乐帝郑重其事,孟还能如何? 只能当做没看见永乐帝略显扭曲的表情,也没见到汉王和赵王绷紧的腮帮子,恭声道:“臣遵旨。” 孟伯爷主动认领了十万个为什么的三头身,朱棣父子三人长出一口气。 这一次,朱棣没再说朱瞻壑效似朱高煦了。亏得朱高煦幼-年时有王府教授和纪善顶梁,否则,朱棣不保证会不会一天-抽-儿子八遍。 虎爸的名头绝不是虚的。 如果加上年轻时的徐皇后,夫妻双打也不是神话。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看一眼,再看看老爹,都有些后怕。明显和朱棣想到一块去了。 亏得自己小时候“实诚”啊。否则,不晓得会被老爹如何修理。 比武场中,战鼓声猛的加快,加重。 雷鸣般的三鼓过后,五色令旗在场边高高立起,哨声传出,宣告整场比武结束。 虽然比武时多采用木质武器,火炮和火铳也只是摆摆样子,并不具有实际杀伤力,可就算光用拳头,也能把人揍伤,遑论是列阵对战。 实打实的一场打下来,不掺任何水分,参与比武的羽林卫,大半带伤,十余人伤势还不轻。 被陈纪掀翻马下的两名佥事,一人不小心折断了腿,躺在地上,差点被马蹄踩到,造成二次重伤。好在有随时关注场内情况的锦衣卫,以及太医院的数名太医候在一旁,跌落马下的佥事第一时间得到了救治。 “佥事无大碍,休养一段时日即可痊愈。” 绑好夹板,太医表情淡然,言之凿凿,佥事咬牙忍疼,满脸冷汗的谢过太医,很快被锦衣卫抬了下去。 刀剑无眼,比武中没有上下级之分,对战的只有“敌人”。 断了腿,不能怨陈纪,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见识到陈纪勇猛的羽林卫官军,个个眼睛发亮,热血上涌,不愧是泾国公的孙子! 至于陈亨的嫡子,陈纪的老爹,在五军都督府挂职的陈恭,十分自然的被忽略了。 虎父无犬子,陈亨和陈纪,就当做是虎爷无犬孙。陈恭……纯属意外。 比武结束,朱棣大笑,道:“好!” 并当场下旨,擢升千户陈纪为羽林前卫指挥。 千户,佥事,同知,指挥。 一场比武,陈纪三级跳,羽林卫上下顿时欢欣鼓舞,身上的伤不疼了,青肿的眼眶也不当回事了。 被天子夸奖一句,容易吗? 想起大比武开始,旗手卫表现不佳,被皇帝斥责,旗手卫指挥和同知当天被谪交趾,众人无不心有余悸。 “官军须谙韬略,勤练习,以精武事,以报国家!尔等祖辈多以战功擢升,拼死以晋身,沙场九死一生,冒箭雨刀阵,方得封爵拜官,荫佑子孙。尔等不体祖父之忧,骄纵懒怠,肆意妄为,不习谋略,不勤练武艺,逢比试之时,面色入土,双股战战,畏怯如处子,懦弱之态,将来袭职位,何以得用?!临战若如此,何以迎敌,何以守土卫国?!” 一番话,不只训斥得旗手卫上下大汗淋漓,脸色涨红,羞惭不已,尚未参加比武的天子亲卫也是心生惭愧。 祖父之功,家族之荣,若在自己的手中丢弃,待到将来,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旗手卫成了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其后参加比武的各卫,全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有武艺不精者,纷纷开始临-阵-磨-枪,在家中和营中勤练,倒是让家中的长辈好一阵惊讶,旋即大感欣慰。即使儿孙和族中子弟在比武中受伤,或是因表现不佳被贬谪,也没有人上疏求情。 对武将之家而言,这可是好事,求的哪门子情? 不提洪武朝留下的将领,跟随朱棣起兵靖难的武将勋贵,哪个不是历经边塞磨练,和鞑子对砍才得以晋身? 从军最怕的不是上战场拼杀,更不是受伤,而是临战胆怯,谋略不通,武艺不精。 后两者还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学习磨练,临战胆怯,却实打实的要人命。 刀子没举起来,先吓得两股战战,丢命不说,更加丢脸! 天子下令二十六卫大比武,、无异于提前发现问题,进而想办法解决问题。不需要天子动后,家中长辈足以给这些不孝子弟好看! “兴宁伯果真大才!” 向天子提出大比武的孟十二郎,在武将和勋贵中的好感度再一次飙升。其速度堪比火箭。 “兴宁伯是个好人啊!” 刷了好感度不算,好人卡也收了一堆。多是孝陵卫的亲属颁发。 无他,光听名字就能分辨出,孝陵卫的主要工作就是守卫皇家陵墓。 /> 除非天子专门下令,否则,打仗出兵,护卫天子出巡,孝陵卫通通没份参与。这种情况下,天子二十六卫只是个名头,武艺练得再好也没用! 兴宁伯向天子提议,进行二十六卫大比武,对孝陵卫而言,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大饼,还是肉馅的! 不趁机狠刷存在感,让天子知晓自己的一身本事,还要等到黄花菜凉了,脑筋再转弯? 临到孝陵卫比武当天,着实让永乐帝惊喜一把,因旗手卫而起的郁气,瞬间一扫而空。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牵涉面太广,恐怕会当场下令,旗手卫和孝陵卫换装,换人。 孝陵卫负责天子出巡,旗手卫去守护皇陵。 饶是不能全部换人,也从孝陵卫中选拔多名有才能的军官,近五十名勇猛的卫卒,调往大宁。 “尔等需谨记近日,不可骄狂,临战不怯,立功以壮家族。” 临行前,家中长辈的殷殷教导,加上本身对战功的期盼,让这些从孝陵卫掉往北疆的卫军热血沸腾。 戍边,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何况还是大宁,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被选出的孝陵卫打点行囊,高高兴兴出发。留下的缺额,直接由在比武中表现最不好的卫军填充。 二十六卫中,被谪交趾和广西云南的不少,调往北疆的更多,而且,基本都是在比武中表现突出官军卫卒。 不是没有朝臣发现此事微妙,可武两立,五军都督府都没开口,官有什么立场追究? 说天子二十六卫拱卫京师,人员一个不能少? 不见把人调走之后,又从各自的家族中征召? 比起卫所垛集抽丁,天子亲军一向不愁兵员。 人都补上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谁敢上疏提出质疑,朝中的勋贵武将会立刻握拳,从鼻孔喷漆。 捞过界了啊! 官委屈,武将队伍中,早有人这么干了! 孟摸摸鼻子,后退数步,他是低调的人,必须深藏身与名。 不过,调兵的事不追究,聪明如杨士奇等人,还是隐约猜到,天子恐怕是要在北边动兵。多数猜测是鞑靼,要么就是瓦剌。硬是没一个人猜到,朱棣的目标会是朝鲜。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今上怎么会轻易动兵? 但事实出来,却让大部分人跌破了眼镜。 不是天子主动发兵,而是朝鲜国王李芳远主动上表,向大明求助。 “五子不孝,残害兄弟,杀害手足,逼迫小王退位,窃国篡位,请上朝发兵!” 求救信是通过锦衣卫的渠道送至京中,满朝哗然。 所以说,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换到朱棣这里,就变成了有机会要打,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打! 李芳远被迫退位是事实,他的儿子自相残杀,争夺王位也是事实。 主动上表,请求明朝发兵,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当然,现下李芳远的表疏尚未送到南京,朱棣仍在兴致勃勃的举办亲卫大比武,擢升了一批又一批如陈纪一般的勇将,分批次送往北疆。 美其名曰:战场磨练。 孟一边专心教导朱瞻壑,一边摆着手指头,算着沈瑄回朝的时间。 天子召征讨安南大军回朝的敕令已经发出,很快,沈瑄就要率领大军班师。至于回来之后,是会和他一样,暂时留在京城,还是马上返回北京,并不重要。 关键是,数月未见,着实是想念啊! 郑和王景弘在羽林卫比武当天,被天子当众夸奖。他们不只带回了成船的珍宝货物,外邦使臣,还带回了敢打船队主意的旧港海盗。 立下的功劳,再次得到天子着重表扬。 看着泪流满面,激动不已的郑公公和王公公,孟默默转头,离开两年,这两位怕是忘记了,被天子这般夸奖,不会有好事。 果然,还没激动过瘾,就被天子泼了一瓢冷水。 “两月之后,再次出航!” 郑和杀了,王景弘呆了。 侯显嘴角刚一弯,就听永乐帝道:“你也去。” 笑容直接僵了。 “陛下,奴婢走了,您身边?” “朕要北巡,已下令白彦回随驾。” 好你个白狗儿! 侯显咬牙,郑和与王景弘瞬间心情飞扬了。 让你在咱家面前显摆,该! 第196章 永乐六年三月 继羽林卫之后,府军卫,金吾卫,虎贲卫等接连进行了大比武,表现优异者均得擢升任用。喜欢就上.lwxs。 各卫中,锦衣卫的比武次序排在最后,也最引人关注。 杨铎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引来的目光更多。曾被借调五军都督府的纪纲等人,一样没能“低调“。 按照孟的话来说,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何况锦衣卫中能人辈出,堪比两百瓦日光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莫要让朕失望。” 朱棣的话当头压下,杨铎表情不变,行礼道:“臣遵旨!” 列在校场中的锦衣卫,自同知,佥事,千户,百户,校尉,力士,均以刀鞘击打盾牌,长枪钝地,铿锵声响,震耳欲聋。 回到场中,杨铎仍是一身大红锦衣,未着甲,只在手腕处有一圈黑色的皮子,拇指上扳指,专为拉弓射箭之用。 鼓声骤起,令旗挥舞,杨铎取下背上长弓,左手持弓,如托泰山,右手搭箭,如揽圆月。 眉峰轻扬,唇角紧抿。英俊的面容,双眼中染上了浓烈的战意。 破空声响起,三支包了尖头的木箭瞬间飞出,咄咄咄三声,深深---扎-入-旗杆之上。 箭尾-震-颤,发出嗡嗡的声响。 这是战斗开始的讯号。 列成两阵的锦衣卫发出了震天的吼声,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同一时间迈动脚步,如惊石拍案,猛然间碰撞到了一起。 没有鲜血飞溅,只有盾牌-撞--击,金戈碰撞,声声震耳。 在场边观战的武将,均是双目微凝,议论和惊叹声四起。 “连珠箭!” “这样的身手,燕山卫也是少有。” 比起吃惊不小的朱能等人,永乐帝则是心情大好,之前一度失掉的面子重新捡了起来。 看到没有,天子亲军,就该有这样的气势!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相看看,一同咋舌。都晓得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是个狠人,在靖难中立有不小的功劳。待他执掌南北镇抚司,专司锦衣卫,许多人渐渐忘记了杨铎在战场上的表现。 如今再看,果然验证了那句话,盛名之下无虚士。有杨铎这样的指挥使,锦衣卫的武力值,直甩其他各卫一大截。不提虎贲卫金吾卫羽林卫,真刀真枪的对打,怕是燕山卫都要掂量一下。 锦衣卫执天子仪仗,掌缉捕,刑狱,专查百官。 本职工作所需,有好的身手并不奇怪。但是,这种好身手偏指个人能力。如当下一般,组成战阵,对阵拼杀,仍给人以猛虎下山之感,恶狼扑兔之势,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在战场上,片警出身的把特种兵几招掀翻了,还不是偶然,而是次次对砍,次次掀翻,连“手误”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这叫什么? 明显画风不对! 眼前的现实却是,这群搞情报和刑侦工作,顺便管理城市排水系统的锦衣卫,武力值惊人,着实震撼了众人一把。 结阵,迎敌,拼杀。 即使整体比不上久同鞑子对砍的边军,也超过其他天子亲卫一大截。尤其是分批被发去看守皇陵的旗手卫,更是云泥之别,完全不能比。 朱棣笑着点头,杨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将锦衣卫的比武次序拍在最后,也是相当明智。 朱高煦和朱高燧不由得将场中的杨铎同沈瑄比较,如果两人单打独斗,不知谁胜谁负? 成国公等将领有些可惜,锦衣卫单是做情报刑侦工作有些可惜,是不是该兼职戍边? 孟一边解答朱瞻壑的十万个为什么,一边在心中疑惑。 看到场中的杨铎,为何会想起靖难之战中,险险被救下的那一次?他本以为是敌人倒霉,中了流矢。回头再看,想中流矢,还中得如此之准,也不是那么容易。 捏捏手指,奇怪了,都过去那么多年,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难不成,是他最近总在想沈瑄,时不时的感叹岁月匆匆,脑子里才会经常闪过旧事? 朱瞻壑仰头,小脸上满是疑问,“少保?” 孟晃晃脑袋,不敢再随意走神,“世子有何事?” “少保可是身体不适?” 孟有些奇怪,“世子何有此问?” “我观少保脸色不好。”朱瞻壑眉头拧紧,迟疑的看了一眼场中,似十分不舍,却还是坚定转头,对孟道,“若少保身体不适,我同皇祖父说,让少保回府休息。” “世子……” 孟被感动了,好孩子啊! “赵院判医术最好,皇祖母的病就是赵院判治好的。请赵院判为少保扎几针,少保就好了。” 孟:“……” “少保可先回府,我去太医院请赵院判出诊。” “世子,其实,臣没病……” “少保,讳疾忌医不好。 ”朱瞻壑一脸认真,“我就去和皇祖父说!” 话落,转身就朝永乐帝奔去。 孟一把没拉住,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拉第二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头身出现在永乐帝身边,请来旨意,然后乖乖回家,等着赵院判上门给他扎针。 自从徐皇后被赵院判治愈,太医们的针灸之术被传得神乎其神。不只宫内,在宫外也是发光发热,多少人排队等着施针。 只有曾被当做练手对象的军汉们避之唯恐不及,每次听到,都忍不住要打个哆嗦。 那种滋味,比上阵和鞑子互砍都难受。着实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排队等着挨扎。 “卿身体不适?” 朱棣开口,孟不能不出声。他最近的确有些睡不好,脸色比寻常要憔悴些,更坐实了身体不适的猜测。 “回陛下,臣微有不适,并无大碍。” “朕观卿面色不佳,可回府歇息。稍后,朕令太医过府为卿诊治。” “谢陛下!” 孟满脸感动,眼角余光瞄向又被朱棣抱起来的朱瞻壑。 朱瞻壑误会了,立刻道:“少保不必担心,赵院判医术极佳!” 翻译过来,针灸的技术也是最好! 孟顿时迎风泪流,“……谢世子。” 感动?有。 手痒?更加有。 可惜,手再痒,朱棣怀里的三头身也不是他能下爪子的。 离开演武场,孟伯爷擦干眼泪,抬头望天,不得不再次感叹,在老朱家人手底下干活,当真是不易。 孟离开不久,锦衣卫的比武也分出了胜负。 不出意外,杨铎率领的一队以压倒性优势获胜。 至此,天子亲卫大比武宣告结束。在比武中崭露头角的年轻将领和勇猛士卒不下三百余人。其中有五十八人被擢升,以陈纪为代表,三-级-跳的也不在少数。除被擢升调任,依个人表现,另有布帛宝钞赐下。 钱多钱少在其次,关键是脸面! 有人收获,自然也会有人失落。 因表现不佳被降职贬谪的官军,数量一样不少。发往广西云南和交趾三地的不下百余人。 永乐帝明言:“再有此类官军,均谪交趾。” 事后,这道口谕以中旨发下。 明朝的内阁制度尚未完全确立,渊阁七人只相当于天子的机要秘书。天子的中旨发下,没人敢不当一回事,有不开窍想以身试法的,十有八--九会先一步前往西南边陲体验生活。 宫中比武结束,朱棣带着朱瞻壑去了坤宁宫。 朱高煦和朱高燧商量一下,请示过老爹,跟着赵院判一同前往兴宁伯府探病。 “父王,我也想去看少保。” 相处时间不长,朱瞻壑对孟的好感却是蹭蹭飙升,连孟本人也感到意外。他到底是怎么得了汉王世子的眼缘,难道是在课堂上讲故事的缘故? 孟十二郎委实不解。 虽然朱瞻壑是皇孙,汉王世子,每次见到孟,仍坚持行弟子礼。 起初,孟很不适应,最后是永乐帝发话,言朱瞻壑的礼,他受得,孟才渐渐开始习惯。 天地君亲师,尊师重道一直是国人的传统。能让师傅跪着讲学的,也只有辫子朝干得出来。 师长跪在学生面前,还谈什么尊师,什么重道? 画虎不成反类犬,披上明的皮,骨子里依旧是“主子”“奴才”那一套,着实是可叹,可笑、 可惜,朱瞻壑出宫探病的请求没有获得许可,只能眼巴巴的瞅着父王和王叔离开,泪珠在眼眶里滚啊滚,生生看疼了徐皇后的心。 “瞻壑,到皇祖母身边来。” “皇祖母……” 年画娃娃扑到徐皇后怀中,到底是哭了。 朱棣皱眉,刚想说身为朱家子孙,怎么能说哭就哭。马上被徐皇后瞪了一眼,豆丁大点的孩子,还不许哭?这叫什么道理! 太座威压之下,永乐帝败退。 惹不起,只能躲了。 “朕还有政务未处理完,晚膳时再来。” 猛人朱棣,很不猛人的遁了。 徐皇后起身送驾,朱瞻壑一边揉眼睛,一边行礼,“送皇祖父。” 奶声奶气,带着苦音,礼仪却一丝不苟。 朱棣到底心软了,摸着朱瞻壑的发顶,“明日,让你父王带你去伯府。” 水洗过的大眼睛瞬间亮了。 朱棣咳嗽一声,“朕走了。” 徐皇后拉着朱瞻壑的小手,笑靥如花,“恭送陛下。” 朱棣又咳嗽一声,这次是真走了。 从背后看去,腰杆挺直,耳朵却有些泛红。 永乐帝走后,徐皇后弯腰,用丝帕擦过朱瞻壑的还沾着泪水的脸,柔声道:“你皇 祖父说的对,身为朱家子孙,不能动不动就流眼泪,你父王小时候就没这样。” 朱瞻壑脸红了,愈发讨人喜欢。 “谢皇祖母教诲,孙儿一定改。” 徐皇后的心都快化了。 “这就好了,晚膳想用些什么?皇祖母让人吩咐膳房……” 从坤宁宫出来,朱棣一路回到奉天殿西暖阁。 通政使司封存送上的奏疏已摆在御案之上。 侯显奉命随船队二度下西洋,近段时间,一直工部和宫内两头奔忙,在朱棣身边伺候的时间少了。郑和王景弘开始轮班,争取二下西洋之前,猛刷天子面前的存在感。 将身边最得用的三人都派遣出去,朱棣也是不得已。 海外大陆的让他神往,各种高产的农作物更是让他念念不忘。 为了早一日寻找到通往这片陌生土地的航路,大明需要一支经验丰富的航海船队,更需要能担当起重任的大使和领队。 郑和是最佳的人选。 王景弘和侯显作为替补,也需要多次出航,方能累计经验。一旦郑和不能继续担当重任,有这两人在,航海自不会突然中断。 心中一直惦念着派遣船队出航和北疆诸事,翻开奏疏,朱棣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干脆将奏疏扔到一旁,开口道:“郑和。” “奴婢在。” “两月后出航,送各番邦使臣归国之事,交给侯显即可。你可领船队东行,遇有番夷船只,当多方探查海外之事。” “奴婢遵命。” “船队带回的海图朕看过了。”朱棣道,“日前,兴宁伯献上海外舆图,朕已令人临摹,你可随船携带。” “是。”郑和道,“奴婢定然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恩。” 孟绘出的舆图已交由兵部重绘,并参照宋元时期留下的海图进行完善。孟刻意忽略的非洲也被增添上去。虽然大陆的形状不对,位置却不差多少。 有了郑和带回的航海图,南洋的岛屿也陆续增添上去,成图的效果相当惊人。 随着船队一次又一次出航,这幅舆图将更加完善,先欧洲人寻找到新航路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 “奴婢还有一事禀报陛下。” “何事?” “航行途中,船队曾遇到大食商船,还有少数红发夷人。其中有与海贼陈祖义同流合污者,被擒获之后,缴获少量火铳火炮,还有船帆的制造技术,依奴婢之见,均有可借鉴之处。” “哦?” 提起火器和造船,朱棣来了兴致,刚要再问,殿外有宦官禀报,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求见。 “叫他进来。” 此时求见,定然不是寻常事。 杨铎进殿行礼,没有多言,直接呈上贵州送来的急报。 看过条子上所写,朱棣表情瞬进一变,虎目泛出冷光,“确实查证过了?没有出入?” “回陛下,两拨人都查过,确定了。” “好,当真是好!” 朱棣猛的一拍桌案,将案上的奏疏全部扫落在地。 解缙调任贵州布政使司右参议,未见贵州镇守镇远侯顾城,却乔装改扮,转道普安州去见了平王!他想做什么?平王又想做什么?他们眼里可还有他这个天子?! “镇远侯可知此事?” “尚无确切消息。” “恩?” “据下边回报,镇远侯病了。而且……” “说!” “自平王就藩普安州,似对佛法产生了兴趣,时常会请高僧入王府一叙。” 话音刚落,一声钝响,御案险些被朱棣踹翻。 “混账!” 他在京城下诏严查寺庙,他的儿子却跳出来扇他巴掌?! 好,当真是很好! 朱棣猛的抽—出宝剑,用力砍在桌案之上。 兴宁伯府 孟以为自己只是睡眠不足,赵院判诊脉之后,却给了他开了方子,叮嘱他一定要每日服用。 “少保旧疾难愈,需要调养。” 孟皱眉。 又是旧疾。 听得多了,他都有些无奈了。 身体是他的,他也想好好调养,可情况不允许,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辞职回家,万事不管了吧? “院判所言,我一定照做。” 赵院判点头,除了汤药,又给孟留下了两瓶丸药。 该说的他都说了,怎么做,只能看兴宁伯自己,旁人是使不上多少力气的。 如果定国公在,或许会好点。 算算日子,定国公该班师回朝了吧? 送走赵院判和探 病的朱高煦朱高燧,孟动笔写了条子,让亲卫送去五军都督府,告假两日。 正打算休息,有家人来报,“伯爷,伯太夫人的家书送到。” 家书? 孟坐起身,“进来。” 家人推开门,走进内室,将刚到的书信送到孟手中。 “下去吧。” “是。 房门关上,信封上的确是孟王氏的笔迹。 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看清上面的内容,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197章 孟王氏的信并不长,孟却足足看了半个时辰,越看眉头拧得越紧,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爱玩爱看就来 。lwxs。 “我竟不知,自己置下良田千顷,家仆百余,佃户无数!” 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啊! 孟牙关紧咬,忍不住冷笑出声。 自九叔公走后,族里少了一个明智的老人,好似没了拦在前面的绳索,不到两年,竟已到如此地步! 主动送上门的田产,几乎来者不拒。贪心不足,竟公然打着他的名义-侵-占良田,在“买地”过程中,还险些闹出了人命。 期间种种,孟王氏未在信中详细叙述,只一句“贪婪甚,几-逼-人至死”,已是触目惊心! 不到两年时间,孟家屯附近的田地多已改了田契,归到他的名下,实际出产的利益早已在族内瓜分。 “这是要干什么?!” 怒气上涌,孟猛的站起身,用力握紧拳头,狠狠捶在桌上。 砰的一声钝响,竟丁点感觉不到疼。 气怒之下,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单手撑住桌沿,才险险没有栽倒在地。 饶是如此,桌边的圆凳仍被踢倒。 听到声响,门外亲卫不敢擅自闯入内室,只能焦急问道:“伯爷,可有不妥?” “没事,不必进来!” 用力闭上双眼,许久,眩晕的感觉才渐渐退去。 孟苦笑,千算万算,恨不能把脑袋剃光,就为不被旁人抓住把柄。 如今倒好,只要去一趟孟家屯,有心查一查,证据明摆着,满脑袋的小辫子任人抓,一抓一大把。 “九叔公,您生前的教导,族人恐怕早就忘在了脑后。” 侵占良田,迫人为奴,同小吏勾结,欺上瞒下,甚至还将手伸向了营造京城的木材…… 胆大包天,事后不好收场? 只要打出兴宁伯的名号,自然有人会帮忙抹平。甚至不需要惊动自己,或者该说,有意的瞒着自己。 如果没有这封家书,他仍旧会被蒙在鼓里,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直至情况严重到无法挽回。 都督同知,伯爵,太子少保,看似荣耀,可这一切都是他用命换来的! 旁人只见到他非同一般的升官速度,压根不知道,他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永乐帝可以用他,照样可以将他瞬间打回原形。可笑他在朝中兢兢业业,族人竟然在背后给他下绊子,挖坑填土! 越想,孟越是心中发寒。 “该怎么办?” 为官数年,聚财千万。 如果钱财是自己赚到的,孟拿得心安理得。 可莫名多出的这些田产,无异于悬在脖子上的钢刀,一张可怕的催命符。 即使他事先毫不知情,论罪也够得上死上一个来回。 一旦有人在朝中揭发,他就要“恭喜”自己,当初,他捧着大诰言之凿凿,威风八面的扇别人巴掌,立刻会被-啪-啪-扇回来。 绝对的脸肿! 用力闭了闭眼,锦衣卫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没有给他通气,是否意味着杨指挥使要铁面无私一把? 如果事情真报到天子跟前,是该实话实说争取宽大处理,还是该识相点,自己收拾包袱去广西和解缙作伴? 想也知道,一旦皇帝要处理他,整个孟氏家族都好不了。 北边不用想,能有上山下乡劳动改造的机会就该谢天谢地了。 独坐良久,孟深吸一口气,按了按额角。 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头扎进沙子里当鸵鸟是最笨的选择。 争取宽大处理的唯一途径,就是主动交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何况,田产之外,瞒报粮税,向营造京城的木料伸手才更加要命。 想到这里,孟恨得咬牙。 想做生意,想赚钱,为什么不和他说?安南的木料,下西洋的商船,只要开口,哪处不能赚钱?偏偏要对天津卫运往北京的木材打主意!就算是人为财死也该长点脑子吧? 看一眼滴漏,不由得苦笑,请假的条子不必送了。今日过后,他就要换个地方住,能不能保住官位都是未知数。 “来人。”孟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难言的疲惫。 守在门外的马蓉立刻道;“卑下在,伯爷有何吩咐?” “把送信的人带来,我有话要问。”想通了,孟反倒没那么多担忧,只觉得累。如果沈瑄现在在他身边,该有多好。 “是!” 当送信人被高福带到时,孟一下愣住了。 “四堂兄?”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断了两根手指,从军中退下,主动到卫所屯田的孟四郎,孟清江。 房门关上,兄弟俩都 都谈了些什么,暂时无人知晓。 两盏茶的时间后,房门开启,孟清江带着孟的亲笔信离开伯府,快马赶回北京。 孟整肃衣冠,跃身上马,目的地,锦衣卫北镇抚司。 奉天殿,西暖阁 永乐帝放下笔,看着面带忐忑的朱瞻基,道:“瞻基,郑侍诏告诉朕,你想临摹乾清宫中的那副舆图?” 朱瞻基抬头,貌似有些犹豫,“皇祖父,孙儿……” “只需回答朕,是还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为何不亲自来同朕讲?” “孙儿……”不敢。 朱瞻基低下头,眼圈发红。 朱棣看着他,祖孙俩都没说话,西暖阁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朱棣叹息一声,对在一旁伺候的郑和说道:“先下去。” “是。” 郑和弯腰,麻溜带人走出暖阁,顺手关上房门,亲自在门口守着。 出航两年,专业仍没生疏,体察天子之意的本事也没落下,郑公公长舒一口气。 待到房门关上,朱棣才开口说道:“瞻基,你是在朕身边长大的。朕和皇后对你如何,你该清楚。” “皇祖父,孙儿、孙儿错了!” 早慧,聪颖,隐忍,终究抵不过年龄。 十岁的少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孙儿只是害怕,害怕皇祖父不再喜爱孙儿……” 朱瞻基继承了朱棣的长相,却没能完全继承朱棣杀伐果决的性格。 自平王搬出华殿,朱瞻基一直都在担忧。察觉到平王妃的举动,好似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平王临行前的一番叮咛,更让他无所适从。 皇祖父,先是天子,一国之君,才是祖父。 对前路的惶恐,对朱瞻壑的羡慕,对父母的想念,对皇宫突来的陌生,种种情绪叠加,几乎要压垮了他。 朱棣已经对长子彻底失望,连最后的父子之情都将被斩断,但对宠爱了近十年的长孙,始终没法狠下心来。 “瞻基,过来。” 朱瞻基哭得直打嗝,还是听话的走到朱棣身边,“皇祖父。” 一只带着厚茧的大手落在他的肩上,带着安抚。 朱棣会摸朱瞻壑的发顶,却不会对朱瞻基这么做。因为朱瞻壑还年-幼,而朱瞻基已经是个少年。 十岁,在皇族中,不能再算作孩子。 朱棣的安抚十分奏效,朱瞻基抬起头,不再泪水横流,却仍是一个接着一个打嗝,生生将严肃的气氛破坏了一大半。 永乐帝无奈,该说的还是要说。 “你是朱家人,行事不该畏首畏尾,更不该效仿酸丁那一套!不过是一幅舆图,直接向朕开口,便是给了你又如何?何须害怕?姚少师教导你的道理,朕看你都忘到了脑后。” “皇祖父,孙儿惭愧。” “这些话,朕只说一次,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朱棣的语气陡然间变得严肃,“你是皇长孙,需知礼仪孝悌,行事光明磊落,为弟妹做出表率。只要你不犯下大错,朕定会保你一世平安富贵。不要学你的父王,更不要学你的母妃,可明白朕的意思?” 朱瞻基终于不打嗝了,咬着嘴唇,沉默片刻,说道:“皇祖父,孙儿明白。” “你是个聪明孩子。”朱棣放缓了表情,“你想看舆图,可是好奇海外之土?” 朱瞻基愣了一下,泪水挂在眼角尚没来得及擦去、 这就换话题了? 他还以为皇祖父会再讲几句道理…… “回皇祖父,孙儿的确好奇兴宁伯所言的海外大陆。自初次听闻,便始终不能忘怀。” “哦。”朱棣点点头,扬起声音,“郑和。” 暖阁外侍立的郑公公立刻应诺,“奴婢在!” “你去乾清宫,不,去兵部,将新绘制的舆图取来。” “是!” 话音落下,暖阁外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乾清宫中的舆图尚且粗陋,兵部临摹修改的舆图更为完善,你带回去,若有不明之处,待兴宁伯进宫讲学,可亲自向他请教。” “谢皇祖父!”朱瞻基窥着朱棣的神情,又问了一句,“孙儿听闻兴宁伯逢单双日所讲内容不同,讲授海外风物时,孙儿也想同堂听讲。” “这……” 没等永乐帝给出答案,有宦官在暖阁外禀报,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求见。 朱棣皱眉。 两个时辰前刚来过,又来? “宣。” 知道杨铎这个时间过来,定然有要事,朱瞻基主动表示,他今日还有课未习完。至于向兴宁伯学习一事,有机会再向皇祖父申请。 “孙儿告退。”   “郑和回来,朕让他将舆图给你送过去。” “谢皇祖父。” “去吧。” “是。” 朱瞻基退出暖阁,正巧在门口遇上杨铎。 “世子。” 杨铎行礼,朱瞻基侧身回礼,丝毫不在意被看到哭肿的双眼。 有些事压在心中太久,挑明了,即使仍有不甘,仍有羡慕和嫉妒,整个人却轻松了,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看着转身离开的朱瞻基,杨铎挑起一边的眉毛,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很快隐去。 比起突然出现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某人,平王世子这点变化,压根可以忽略不计。 走进暖阁,杨铎跪地叩首,“臣参见陛下!” “起来。”朱棣问道,“可有要事?” “回陛下,半个时辰前,太子少保,大宁镇守兴宁伯到北镇抚司投案。” “哦……”朱棣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杨铎在说什么,神情一怔,“再说一遍?” “半个时辰前,兴宁伯到北镇抚司投案,言其族人仗势妄为,侵占良田等事,并自备供词。” 投案,还自备供词? 朱棣的表情很微妙。 杨铎垂首,孟大摇大摆走进北镇抚司,道明来意,他的表情也没镇定到哪里去。 凡是当值的锦衣卫,脸上都呈现出鲜明的囧字。 自锦衣卫北镇抚司重立以来,主动向锦衣卫投案,要求入住诏狱的勋贵朝官,孟伯爷是第一个。 上溯洪武朝,将刑部大牢,应天府,锦衣狱轮番住个遍的,孟伯爷也是实打实的大明第一人,无人能出其左右。 事实上,孟氏族人侵占田亩,广收佃农,隐瞒粮税一事,锦衣卫一清二楚,朱棣也知道个大概。若是认真查办,参与此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流放充军。孟也逃不脱干系。 可永乐帝也十分清楚,孟氏族人的所作所为,孟有极大可能不知情,加上护短的性格,一直没打算让锦衣卫下手狠查。 多占几亩田,只要不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大不了事后提个醒,给苦主相应的补偿。 不想,孟突然自己跑锦衣狱投案自首去了。 这事闹的,到底该依律惩处还是该网开一面? “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应当严查。” 朱棣皱眉,严查? “兴宁伯在供词中言,有官军奉命督运木材至北京,纵-恣-贪-**,私同商人交易,以折损上报,多支廪给。顺天八府,大宁三司均有牵涉其中者,宜治其罪。更言,其身为大宁镇守,有不查之责。” “此事可属实?” “臣已向顺天府传讯,不出十日,当有切实消息传回。” 朱棣沉吟,这么大的胆子,敢向营造北京城的木材下手,还险些瞒住了朝廷,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办到,背后的能量绝对不小。理所当然,获利的人更不会少。 突然把这件事掀开,无异于-捅-了马蜂窝,掐断了这些人的财路。 主动投案,写好的供词,锦衣狱…… 突然,朱棣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难怪孟主动跑锦衣狱中呆着,因为那里最安全。 这样的事,兴宁伯之前不就做过一次? 聪明?果真聪明。 气人?着实气人。 按着额角,永乐帝当真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杨铎。” “臣在。” “兴宁伯暂押诏狱,单独关押,不许动刑。待事情查明,随驾北巡。” 翻译过来,兴宁伯是朕罩着的,关在诏狱中只是暂时,安排一个单间好好伺候。朕来日北巡,还要他伴驾。 “臣遵旨。” “至于孟氏族人,”朱棣拧了一下眉毛,“查主犯,发开平全宁等卫戍边,收其全部家产。从犯发遵化炒铁,令其返还抢占田地。不论罪者,每日诵读太-祖御制大诰,以修身养德。” “是!” “这件事由锦衣卫办,不必上报刑部。” “是!” “查案时,莫要惊扰到兴宁伯家人,违者以罪论。” “臣遵旨!” 刚议定,又有宦官在暖阁外禀报,征讨安南大军班师回朝,飞驰来报,已近城外三十里。 永乐帝先是一喜,随即又是一皱眉。 大军回来了,定国公班师了,兴宁伯却跑锦衣狱中住着去了…… 上次孟入住刑部大牢,沈瑄强住进去,差点把刑部的牢房拆了。北京刑部尚书堵了户部尚书一个多月,就为刑部大牢的重建费用。 这次不是刑部大牢,而是锦衣狱。 要是沈 瑄把锦衣狱拆了,户部绝不会掏钱。南京北京都没得商量。 动内库? 虽说他不差钱,可也不能这么浪费。 捏了捏额角,朱棣头疼。 “杨铎。” “臣在。” “诏狱数年未曾修缮,还结实否?” 杨铎不解。 “比起北京刑部大牢如何?” 北京刑部大牢? 半空一个响雷,杨铎悟了。 想起定国公之前的丰功伟绩,杨指挥使瞬间脸绿了。 北京刑部尚书还能到郁司徒家门前蹲点。他呢?派人趴夏司徒家房梁还是向天子伸手? 想想至今没获批准的加薪条子,杨指挥使垂眸,第一次有了把“犯人”从诏狱里丢出去的冲-动。 京城三十里外,沈瑄策马行在大军之前,黑色的铠甲,在夕阳的映衬下,似泛起一片血光。 第198章 征讨安南大军班师回京,天子率汉王赵王及武百官出城门二十里亲迎。喜欢就上.lwxs。 各色旗帜迎风飞舞,最醒目的,是立于正中,天子亲赐的中军大纛。 沈瑄拍马上前,相距十余步,翻身下马,单手按刀,朗声道:“臣幸不辱皇命,仰天子之威,荡平贼寇!陛下万岁!” 大军以长枪顿地,齐声高呼,“陛下万岁!” 铠甲摩擦声,伴着士兵低沉雄壮的吼声,直冲云霄,回响风中。 朱棣大笑,“好!” 成国公病重,无法带兵,定国公未让朱棣和三军将士失望,率领明军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直捣安南京师。黎季牦父子及黎氏伪-政-权下群臣死的死,降的降,余者多被生擒。躲入深山,乘船出海,都未能逃过明军张开的大网。 侥幸破开网口,等着他们的却不是生天之路,而是更加恨黎氏入骨的当地土人。 柳升进京献俘,只押首恶。征讨大军回朝,不只押来漏网之鱼,同行还有七千余安南匠人,九千余当地孝廉儒生,均为心向大明,有才学,能通汉者。南策州土官和交趾境内土司头目,多遣亲子或族人随大军入京朝贡,献上方物。 无论是归化的儒生匠人,还是被擒获的黎氏族余孽,初次见到明朝都城,无不被巍峨的城墙所震撼。 朱棣身着皮牟,面带笑容,脚踏平地,仍如立于丹陛之上,气阔寰宇,威严肃然。 交趾人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跪倒在这个庞大帝国面前,臣服,膜拜。 “陛下万岁!” 正如战场上的沈瑄会让敌人丧胆,恨不能生出四条腿逃跑。大明的永乐皇帝,只是搬出名号,就能震慑四邻。威力不下于山姆大叔在某岛国扔下的两颗xx蛋。 暹罗敢抢苏门答腊使臣的金印诏书,敢派兵侵入占城境内,把占城国王和大臣当柿子捏。永乐帝的敕书一到,貌似不可一世,底气很足,脖子很硬的暹罗如闻惊雷,当即哑火。 先是安南,后为暹罗,各番邦彻底见识到了大明的厉害。 不是不收拾你,只是还没把大明惹火。 真以为家里有几杆火铳就能横着走? 明军会告诉你,此路不通。 再横?爪子全部切掉! 黎氏灭亡,安南归入大明版图,更名交趾,临近番邦陡然间掀起向大明朝贡的热潮。 暹罗君臣被大明皇帝一顿口头教育,迅速服软之后,朝贡的热潮达到了最高峰。 加上北边来的兀良哈头目,以及郑和船队带回的海外番邦使臣,京城会同馆又一次爆-满。当值的鸿胪寺丞上报鸿胪寺卿,鸿胪寺卿也没办法。 南京工部忙着造船,北京工部忙着造城,南京户部不断向北京户部看齐,夏司徒的抠门程度直线飙升,几乎和郁司徒不相上下。 这个时候提会同馆的扩建工作?压根没人理会。 鸿胪寺卿愁容不展。 没人来,他愁。 人来多了,也愁。 不过,在定国公回朝之后,鸿胪寺卿突然不愁了。他发现,会同馆爆-满委实算不上大事,兴宁伯入住的锦衣狱才真的遇上了麻烦。 不过是住的挤了点,算得了什么! 好坏是需要对比的。相比倒霉透顶的锦衣卫,至少会同馆不会惹来定国公踹门拆屋子。 鸿胪寺上下顿时平衡了。 南京城外,山呼万岁声不绝。 朱棣很高兴,也很兴奋。 打着朱元璋的旗号抢了侄子皇位,治武功必须向老爹看齐,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中原被老爹平定了,北元也被老爹揍得-分-裂了,朱棣想创立功业,必须使出双倍的力气,陆上海上一同发力,才能在天子的功劳簿上多添几笔。 安南,就是落在这本簿册上的第一笔。 “定国公真乃朕之麒麟儿!” 朱棣托住沈瑄的手臂,将他扶起,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 沈瑄抱拳,“陛下厚赞,臣愧受!” 朱棣更加高兴,又夸奖了张辅李彬郑亨等将领,旋即大手一挥,宫内设宴,再备酒肉送到军中。同时下令,当日不宵禁,正阳门宣武门通宵不闭。 “朕与万民同乐!” “陛下万岁!” 圣意下达,经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衙役通报城中。 城内的酒楼食肆立刻热闹起来,正待出城的小贩也马上掉头。今夜注定热闹,谁走谁是傻子! 没有火烛宵禁,夜-色-来临,有脑筋活络的商家,在门前挂起了灯笼,沿着东城门和北城门,数条街道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其热闹程度,丝毫不下正月十五赏灯日。 皇宫内,天子设宴奉天殿,皇后设宴坤宁宫。 “朕敬诸位英雄!” 永乐帝举杯,众人立刻起身,饶是最看不上朝中武将,张口莽夫闭口杀才的翰林院和六科,也不会当面找不自在。 bsp;天子举杯时,纷纷面带笑容,恭贺大军百胜。 “定国公实乃安邦定鼎之才!当与中山王开平王共举!” 出言之人,是继解缙之后出任翰林学士的黄淮。 话是好话,可话中的深意却让朱能等人皱眉。 不能明面上找麻烦,就在背地里挑拨?当武官都是一根筋,听不懂好坏话? 永乐帝哈哈一笑,好似没听懂黄淮话里的深意,反而点头道:“朕早年有幸随中山王学习兵法谋略,瑄儿乃朕义子,一身所学均为朕和义兄教导。若能同中山王开平王并举,不独朕之幸,更为大明之幸!” 话音落下,众人顿时一静。 出言挑拨不成,却给皇帝递了梯子,黄淮瞬间脸色发白。 旁人没有察觉,他却看得清楚,天子扫过来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死物。 汉王对他冷笑,赵王借举杯之机,左手似无意的抹了一下脖子。 抹脖子就抹脖子,为何却对他笑得满脸恶意? 众人落座,黄淮慢了一拍。胡濙拉了他一下,坐在另一边的胡广却好似没看到一般,转过头,径自同教导平王世子学问的侍诏郑礼说得热络。 沈瑄没理会黄淮,饮尽杯中酒,突然道:“陛下,臣不胜酒力。” 说罢,放下酒杯,捧起饭碗,开吃。 自从兴宁伯公然在宴会中热水泡饭,每次宫宴,都会备上馒头饼子和米饭。 沈瑄吃得很快,转眼间两碗饭下肚。 永乐帝看他吃得香,也捧起了饭碗。 皇帝停酒,谁敢继续推杯换盏? 于是,伴着宫廷乐舞,武勋贵一同低头扒饭。 同理,皇帝不放下筷子,就是硬塞,也不能停,必须吃! 宫人宦官目不斜视,嘴角却控制不住的抖动。 这位国公,三碗了。 那位侯爷,五个饼子下肚了。 眼前这桌应该是六部天官吧?饭盆添了两次,还没吃饱? 宦官宫人们交换着眼神,宫宴过后,怕是太医院的门槛要被踩断。 这么吃,不撑出病来才怪! 可惜,皇帝一直没停,皇帝的亲儿子和干儿子刚吃了半饱,朱能病体康复,饭量已然超过了张辅。从交趾回来的将领,够级别参加宫宴的,也是个顶个能吃。 宫宴之上,很快呈现出两级分化。 一方是以定国公为代表,痛快的吃个不停。 另一方以翰林院六科为典范,痛苦的往嘴里里硬塞。 六部大理寺都察院属于中间派,不能豪迈,数米粒总是没问题。 终于,沈瑄停下了筷子,众人以为他吃饱了,结果却听他道:“可有麦饼?” 定国公的饭量,远非一般人能够企及,连永乐帝都有些扛不住了。 朱棣放下碗,宫人立刻送上炖汤。永乐帝一边喝,一边舒了口气,到底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想当年,他也是三碗吃完,不足半饱。 吃完了两个麦饼,沈瑄没有再取,放下筷子,郑重道:“陛下,臣欲告假数日。” 朱棣点头,表示理解,“出征在外一载有余,当是辛苦。回府好生歇息。” “谢陛下。”沈瑄再抱拳,“臣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臣听闻兴宁伯日前当街行凶,被械至应天府?” “这是误会。”朱棣眉头一皱,道,“朕已下令应天府查明,兴宁伯无罪。” 谷王联合曹国公造反,平王妃欲加害皇后,平王也被牵扯进去,这样的事绝不能在群臣前漏出口风。 没等永乐帝松口气,沈瑄又道:“既如此,臣请陛下恩准,许臣自由出入锦衣狱。” 朱棣表情僵住了。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臣同杨指挥使有旧。”沈瑄道,“欲-同杨指挥使切磋一番。” 有旧,切磋武艺,自由出入诏狱,有必然联系吗?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看一眼,不说话了。 朱能按住想出言的张辅,摇摇头,老实坐着,不许动! 武将们面面相觑,大部分不知内情,以为定国公真要同锦衣卫指挥使切磋。 臣们瞪大了眼睛,很是兴奋。 武将勋贵和锦衣卫,无论谁胜谁负,其中都大有章可做! 许久,朱棣才开口道:“朕准了。” 群臣脑袋上都冒出连串的问号,是准定国公自由出入锦衣狱,还是准他和锦衣卫指挥使自由切磋? 沈瑄却没有提出疑问,立刻行礼道:“谢陛下!” “恩。”朱棣犹豫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点到即止。” 出入诏狱没关系,和杨铎比武也没关系,但不能伤人,更不许拆房子! & nbsp;沈瑄点头,“臣尽量。” 什么叫尽量? 朱棣额头陡然间-暴-起青筋,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沈瑄十分淡定,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缩了一下脖子,老爹这个动作他们太熟悉了,明显是在找鞭子,准备抽-人! 借口“公务”没有参加宴会的杨铎,听闻属下回报,再次起了将兴宁伯撵出诏狱的念头。 “指挥?” “罢了。”杨铎负手,攥紧手中的荷包,“定国公来时,不必阻拦。引他至兴宁伯处即可。” “是!” 校尉领命退下,杨铎垂眸沉思,是否,他该请旨出京一些时日? 摇摇头,还是算了。 无论他在或不在,只要兴宁伯不走,诏狱随时有被拆毁的风险,一个不小心,连北镇抚司都要遭殃。 留下或许还能想想办法。走了,一旦定国公动手,说不得真要派人去趴夏尚书家的房梁了。 诏狱中,孟用过了晚膳,正在单间里转悠消食。 囚室外的校尉力士尽量放轻脚步,瞅着时辰,将熬好的汤药从木栏间递进去。 “伯爷,该用药了。” 闻到熟悉的味道,孟皱眉。 校尉不敢马虎,指挥使交代,一定要伺候好这位,“赵院判说过,伯爷的药不能停!” 什么叫药不能停? 就算知道这是“好话”,孟伯爷还是差点掀桌。 好歹记起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捏着鼻子把药喝下去,碗放下,仍是苦得皱眉。 药喝得再多,也没法习惯。 “伯爷,暖炉可还热?卑下再加几块炭?” “不必,挺好。” “伯爷,伯府送来两床新的锦被,卑下给您铺上?” “好。” “伯爷要看书?烛火不够,卑下给您移两盏立灯来。” “多谢。” “伯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没了,你也忙了这么久,歇歇。” 校尉擦汗,咧嘴,“不忙,伯爷有需要尽管吩咐,这是卑下份内之责。” 靠在铺了锦被的榻上,孟默然,眼前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 生出同样疑问的,还有孟伯爷的狱友。他们不只怀疑锦衣卫被门夹了脑袋,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这里是诏狱,没错吧? 笑得像朵花那位的确是锦衣卫,也没错吧? “幻觉,一定是幻觉!” 有意识形态超前的犯官,甚至怀疑锦衣卫使出了生化武器,拍着囚室的栏杆,大声唾骂卑鄙,无耻! 刚刚还笑容满面的校尉,转过头,立刻一张凶脸。 “闭嘴,不许吵!” 狱中住户反倒安心了。 拍拍胸口,自己没产生幻觉,锦衣卫也没出新招,这里是诏狱,百分百没错。 孟打发走了校尉,放下看到一半的易经,仰躺在榻上,望着屋顶出神。 主动投案是无奈之举,也是唯一能安全脱身的办法。如果不这么做,一旦案发,后果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贪心不足蛇吞象。” 苦笑一声,希望四堂兄能先一步赶回孟家屯,也希望九叔公的家人没有牵涉到这些事中。 他主动投案,为的不只是保全自己,多少也希望天子能够对他的家人和无辜的族人网开一面。 九叔公对他有恩,救下九叔公的家人,也算是他对逝去老人的报偿。 至于改了姓的陈虎……孟闭上眼,希望他同此事无关,否则…… 做错了事,必然要付出代价。 心中有事,没有丝毫的困意。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最终停在囚室之前,不动了。 以为是校尉又来送东西。睁开眼,侧过头,孟一下愣住了。 猛的坐起身,“国公爷?” 沈瑄身上带着酒气,目光却格外清明。 看着囚室中的孟,星眸微眯,嘴角轻弯,刹那间,如暖风拂过心间。 “别动。” 孟刚要走过去,却被沈瑄止住了。 下一刻,定国公后退半步,抬起一条长腿。 轰的一声,囚室前的木栏被踹断了。 孟:“……” 锦衣卫:“……” 孟伯爷的狱友们:“……” 一根之后,又是一根。 三根木栏倒下,定国公犹似不满,在墙上又是一脚。 半面墙壁塌了。 /> 目睹一切,众人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定国公威武霸气! 众人惊愕时,沈瑄已迈步走进囚室内,一把将孟捞起来,转身,准备走人。 孟打了个激灵,连忙道:“国公爷,先等等,我不能走……” 话到一半,头皮冷不丁麻烦,立刻自动消音。 沈瑄满意了,收回目光,“诏狱年久失修,不够牢固,随我回府,天子问起,自有我来担待。” 话是说给孟的,同样也是给锦衣卫听的。 回头看看自己住了不到两天的单间,孟伯爷不再开口。 照这情形,的确不能住人了。 诏狱中的锦衣卫欲哭无泪,这是诏狱不牢固的关系吗?是吗?! 无奈定国公太过威武,无人敢当面抗议。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带着兴宁伯扬长而去,留下一句:“改日同杨指挥切磋。” 宫内的永乐帝得知消息,再次头疼,不是告诉过瑄儿,要注意分寸,不能拆房子吗? 朱高煦比老爹更加头疼,朱瞻壑正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厉害的伯父回来了,父王什么时候和伯父切磋一下? 将兄长的悲催无奈看在眼里,朱高燧默默转头,捂嘴。 不行,不能笑,坚决不能笑! 兄长打不过定国公,收拾他一顿还是没问题的。 为了生命安全,沉默是金。 第199章 站在塌了一半的囚室前,杨铎面沉似水。爱玩爱看就来 。lwxs。 当值的校尉小心窥着杨指挥使的神色,见同袍都贴墙角站着,半点没有上前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指挥,此间囚室是被定国公所毁,关押在隔壁的犯官已另移他处。定国公临走时还说……” “说什么?” 杨铎转过头,目光似刀。 校尉立刻低头,恨不能缩成三寸,找个地缝躲进去,“定国公说,改日再同指挥使切磋。”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 杨铎的脸彻底黑了。 怒到极致,定然要-爆-发。 咔擦!砰!啪! 囚室仅余下几根木栏,接连被杨铎踹断,半面残垣也宣告寿终正寝。 看着碗口粗的断木,在场的锦衣卫都是双眼发直,背后顿生凉意。咽了口口水,噔噔噔后退三大步,退无可退干脆贴墙。 有胆子大的,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指挥?” 杨指挥笑了,笑得云淡风轻,“诏狱定是要重建的。” 简言之,反正都要推-倒,不如他来。 众锦衣卫悚然。 看来,凶残的不只是定国公,杨指挥使也不遑多让。 关押在囚室中的犯官也不叫嚣了。再没脑子也该知道,不是“耿直”的时候。 踹断了木栏,顺便将余下的半面墙壁解决,杨铎心情“大好”。 “纪纲何在?” “回指挥,纪同知今日休沐。” “遣人叫他过来。”杨铎掸了掸衣袖,“我有事交代他做。” “是。” 校尉迈开大步,飞一般的离开。 留在诏狱中的同袍无不羡慕得咬牙切齿,多好的跑路机会!天杀的,自己平时反应也不慢,怎么就被这小子抢先一步? 好在杨铎的火气并没持续多久。按照行业术语来讲,锦衣卫是搞情-报-刑-讯工作的,火气不能外放太久,总要冷静自持,才符合身份。 不过…… 杨铎冷冷的勾起嘴角。 拆了诏狱的囚室,以为就这样算了? 户部定然是不肯出银子给锦衣卫修缮牢房的,天子也未必会开内库,这笔钱,总不能北镇抚司自己出吧? 认真算来,定国公和兴宁伯可都是有钱人。 心中打着算盘,杨铎弯起了嘴角,无比的英俊,却莫名的让人胆寒。 众锦衣卫齐刷刷打了个哆嗦。 杨指挥能否别这么笑笑,着实是吓人。 xx的,北镇抚司太危险,他们请调南镇抚司成不成? 不提诏狱中的锦衣卫如何水深火热,被沈瑄带回国公府的孟伯爷,倒是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手中一本册子,地上一排箱子,满眼的金光灿烂,笑得见牙不见眼。 皇帝的赏赐,加上在交趾生意的分红,发了,这下真的发了! “秋后还有粮食。”沈瑄坐到孟身边,冰冷的表情不再,手指拂过孟的耳际,“是要粮食还是换成钱帛,吩咐下去即可。” 孟点点头,继续翻着册子,半晌,笑容变成了惊愕,“国公爷……“ “怎么?” “这数目不对。” “可是少了?” “不是。”是多了,而且多得有点过分了。这些都是他的?他明明没买这么多地,莫非是眼前这位的手笔? 似乎看出孟在想什么,沈瑄笑了,“十二郎放心收着,算不得什么。” 孟:“……”炫富,赤-果-果的炫富!这些国公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是被仇富的对象! “若十二郎有意,可再遣人去交趾。当地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正大批向商人售地,伐木垦田均可。开垦出的田地,当年免税,次年亩税半斗,三年按中原税额缴纳。” “在交趾买地的都是中原商人?” “亦有当地大族土官。”抽—出孟手中的册子,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还有临近番邦。” “番邦?” 孟皱眉,已经归入大明的土地,怎么容许他人占便宜?何况西南番邦都不是什么善茬,借购买田地的机会侵蚀相邻国土不是不可能。 “十二郎不必担忧。”点了点孟的额角,沈瑄道,“交趾布政使是前兵部尚书金忠。” 孟眨眨眼。 “番邦之人所购田地多在交趾边境,然……” 沈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孟不由自主的附耳过去,压根没发现,整个人都靠在了国公爷的怀里。只一心专注于沈瑄的话,越听,眼睛越亮。 占城暹罗和真腊等番邦之人种粮伐木的交趾土地,实际上并非售出,而是租赁。他们开垦种植的田地,自然没有免税一说,比对中原商人,税负还要加上半成。 bsp;金忠是谁? 当年为朱棣靖难出谋划策的功臣。虽然有神棍嫌疑,却得道衍称赞。朱棣荣登九五,他曾先后在工部和兵部任职。由此人坐镇交趾,不怕临近的番邦起心思,就怕不起。 以永乐帝的霸道程度,谁敢朝他地盘伸爪子,统统剁手! 剁完了,十有八--九会再要一笔“劳务费”。 不合理? 眼睛一斜,砍手不费力气?当然得要钱! 可以想见,占城暹罗等国乖乖租地种田交税,给明朝当佃户做小弟还罢,敢起额外的心思,偷摸动手动脚,染指老朱家认准的宅基地,不好意思,占了多少,必须加倍还回来。 顽抗耍赖,黎季牦父子就是前车之鉴。 靠着大明出兵,占城才摆脱安南的威胁,否则灭国是早晚的事。 暹罗虽然强-横,朱棣一顿威胁痛骂,照样脚软。 老挝,缅甸等虽是番邦,境内却设有明朝的宣慰使司。 想想脑袋发热的后果,孟都替这些番邦捏了一把冷汗。 永乐朝,大明军事实力相当强悍。官集团偶尔脑袋犯抽,却不乏名臣,更不像明后期-党-争一般,屁-股决定脑袋。选错了队伍,再有能力也靠边站。 对内,武相争始终存在。对外,无论臣武将都能摆正立场,动起手来,完全不会手软。 虽说和朝中官集团不对付,孟也必须摸着良心,给这些士大夫一个中肯的评价。即使大部分时间,这些士大夫都相当讨人厌。但在必要时候,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例如任交趾布政使的金忠。不说永乐帝,连孟都知道,他和朱高炽的关系不一般。依然得朱棣重用,只因其的确是个人才。从中央到西南边陲绝不能算做“荣升”,由六部天官出任交趾布政使,换种说法,就是变相贬谪,但论交趾如今的重要性,没人敢说,有比金忠更合适的人选。 所以说,皇帝的心思你别猜。 解缙,金忠,冯贵…… 凡是平王一系,或疑似平王一系的朝臣,只要犯错,大多被发往西南,要么贵州广西,要么交趾。 用一般眼光来看,没什么出奇。广西贵州等地,自古就是流放贬谪劳动改造的最佳场所。但是,结合朱高炽就藩普安州来看,事情肯定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想想就是一阵心惊。 捏捏手指,他自己都是麻烦缠身,自顾不暇,哪还有空想这些? 沈瑄回来了,他是安全了,远在顺天府的家人仍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无论多担心,都只能寄希望于孟清江尽快赶回去,联络上大宁的丁千户和朱旺等人,绝不能另外派人出京。 一旦这么做了,扣在他头上的罪名会严重十倍。 孟闭上眼,又是一阵疲惫袭来。 赵院判的药很有效,可他仍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不比从前。 刚二十出头,身体就破败成这个样子,除非尽心调养,否则,想要活到耄耋之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无奈的笑了笑,有这个机会吗? “怎么了?”察觉孟突然沉默,沈瑄垂眸,掌心覆上他的脸颊,“可是累了?” “恩。”孟点头,握住沈瑄的手腕,抬头,下巴抵在沈瑄身上,觉得不舒服,又躺了回去,“族里的事,心烦。” 良久,在孟以为沈瑄不会再问时,却听他道:“因为族中事,你才进了诏狱?” 孟闭上眼,闷声道:“我也是没办法。” 不主动投案,别说保下家人,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他的确抱住了永乐帝的大腿,究竟牢靠不牢靠,始终不敢拍着胸脯百分之百打包票。 遇上这样的事,从最坏的结果考虑,至少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且,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人以他为引子,找沈瑄的麻烦。 “如果我不主动出面,被人上疏弹劾,麻烦会更大。” 毕竟,孟氏族人侵占田地,确有其事。和部分官员勾结,向运往北京的木材下手,也不是凭空捏造。 “不过,我也不会硬出头,将全部责任一肩挑了。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不然的话,永远不知道悔改。” 孟将沈瑄的手拉倒眼前,手指修长,掌心的纹路明晰,对比自己的手,果然,他就是个操心的命。 “既然下了决心,又何必再挂念?”沈瑄一下下抚过孟的脊背,温声道,“依你之言,此事,陛下会交给锦衣卫处置。不经刑部,家人应当无忧。” “可……” “实在担心,可遣人知会大宁都司,我亦会给魏国公书信,锦衣卫查案之时当可免收惊扰。” “恩。” 孟点点头,放开沈瑄的手腕,不想被反手握住。 “之前瑄不在,十二郎忧心了。” 沈瑄前牵起孟的手,送到唇边,温热的触感,刹那间从指间融入,流遍四肢百骸。 孟不不自觉的红了耳根。 “如今,十二郎自不必担忧。”唇沿着指尖滑下,最终落在掌心 ,“安心留在府中,诸事皆交予我,可好?” 不知是美—色—误人,还是低沉的声音太具有说服力。总之,连脖子都红了的孟某人,迷迷糊糊,没有任何异议的点了头。 沈瑄笑了,托起孟的后颈,轻轻蹭着他的鼻尖,以吻封缄。 所有的声音,伴着理智和思考能力,一同消失了、 保定府,新城 四月,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春耕时节,北疆各州县却仍是零星的飘着雪花。靠近边塞之处,更是大雪连日,不见一星半点的绿色。 农人走到田间,挥舞着锄头,砸下去,只余下一个个浅坑,土地仍冻得结实。 有经验的老农心中升起一阵担忧,雪再不停,天气仍不见转好,不能及时下种,今年的粮食恐会歉收。 朝廷免了顺天府的税粮,农户却要吃饱肚子,佃户更要交租。 误了天时,是老天爷不给饭吃,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又要尝到一家老小饿肚子的滋味了吗? 官道上,十几骑快马飞驰而过。 驿站里歇脚的流官和往来公干的吏卒顺着声音看去,都凝重了神情。 “锦衣卫?” “瞅着像顺天府去的方向。” “莫不是又有哪位官老爷犯事了?” “难说。”说话之人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看这架势,八成是个大官。” “难不成是北京六部……” “莫要多言,快些用了饭食,尽早赶路!” 一名虬髯大汉听到众人的谈论,眉头不由得拧紧,三两口吃完饼子,让驿卒-灌-满-水-囊,抓起腰刀,刀鞘拍在同桌的几个军汉身,大声道:“吃饱了,启程!” “千户,再歇歇。” “歇什么歇?!”被称作千户的虬髯大汉一瞪眼,“总戎怎么吩咐的?军情紧急!朝鲜国王的书信……” “千户慎言!” 一个穿着袢袄,却是吏样的军汉连忙起身,拦住大汉的话头,留意四周,见无人注意,才缓了神情,却还是给大汉提醒,“千户,此事机密,定要慎言。” 这话是能随便出口的?泄露了消息,吃不了兜着走!莫说孟总戎不会放过,回京就得被南镇抚司的兄弟们带去,好好松动一下筋骨。 大汉神情一凛,“马校尉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军汉们再无心休息,纷纷抓起腰刀,起身走出驿站,翻身跃上喂好草料的军马,猛的一拉缰绳,军马扬起四蹄,向南飞驰而去。 一北一南,两队锦衣卫分别驰往顺天和应天。 于此同时,孟清江已赶回了孟家屯,来不及休息,进屯之后,直奔孟家的祖宅。 有族人看他行色匆匆,难免觉得奇怪,出口询问。 孟清江心知自己过于焦急,露了痕迹,只能托辞孟五姐出阁,做堂伯的来看看,稍后还要尽快赶回兴州,才勉强打消了族人的疑心。 “十二郎可没少照顾族里,族中子弟能到大宁儒学读书,也是看的十二郎面子。三姐出阁,我在北边运粮,没得着消息,这次总不能再错过。” 孟清江说得真切,族人到底没多想,笑着点点头,没再多问。 转过身,孟清江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无踪。 论起忘恩负义,谁能比得上这群族人? 想想十二郎都为族里做了什么,再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做的?莫说照顾孟王氏一家,连给十二郎送封信都要避人。 看来,他们也晓得种种行事上不得台面,却终究管不住心中的贪念。 如若不是自己下狠心把孟清海送去大宁看守起来,怕是事情更要糟糕。想起成日在家中唉声叹气的爹娘,孟清江的心硬如铁石。 不是他不孝,只是孟清海同身份不明的人勾结,诱-使族中不上进的子弟横行乡里,又撺掇族人霸占里中良田,这样的行为绝不能姑息。 即使他没有出面,却将孟氏族内的情况和外人说得清清楚楚,更不能纵容! 如果不是被自己撞破,天知道事情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同在顺天府的自己尚且被瞒得死死的,何况是远在南京的十二郎! 想到这里,孟清江立刻攥紧了拳头,不慎扯痛了手臂上已结痂的伤口。只恨自己不济,没能抓住同孟清海密通消息之人!否则,十二郎又何必以身犯险,投了锦衣狱! 那是什么地方,进去了就要扒层皮! 对比族人的种种作为,孟清江都为孟不值! 控制着情绪,孟清江牵马走到大门前,叩了三下门环,扬声道:“六婶可在,四郎拜见!” 很快,门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开门的不是孟五姐,而是梳了妇人头的孟三姐。 “四堂伯,快进来!” 孟三姐的神情中透着焦急,却又有着喜悦,眼圈隐隐泛红。 孟清江还以为是因自己从南京带回了消息,走进堂屋一看,当下愣住了。 孟王氏坐在圈椅上,和孟许氏不停擦着眼泪 ,却隐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一个穿着皮袄,一身羊—膻--味的男人垂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出,身形伛偻。孟张氏一下一下狠捶着男人的肩背,孟五姐跪在男人身边,泣不成声。 “六婶,这是?” 听到孟清江的声音,跪在地上的男人回过头,两鬓已经斑白,满脸风霜,苍老犹似半百之年。长相五官却莫名的熟悉,结合孟王氏等人的反应,孟清江乍然一惊,“你、你是九郎?!” 第200章 “你真是九郎?” 孟清江上前两步,跪在地上的男人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值得您收藏 。lwxs。 “四堂兄,我是清义。” “清义,你不是……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说来话长。”孟清义仍是苦笑,“一晃十年,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之前孟清义跪在地上,孟清江尚且不觉,等他站起,才发现他跛了一条腿,背也有些驼。认真算来,他不过是而立之年,竟已苍老成这副样子! “四郎,你暂且坐下。”孟王氏擦干眼泪,孟清义能够回家,已是意外之喜。可当家的和八郎却是再也回不来了,连尸骨都找不回了。 孟清江扶着孟清义坐到孟王氏下首,孟许氏和孟张氏带着两个女儿坐到了另一边。 都是家人,孟清江又瞒着族里给十二郎传递消息,孟清义的事,孟王氏从未想过要瞒着孟清江。 “九郎,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武三十年,爹带着我和八哥一起去边卫筑堡服劳役。”孟清义的声音沙哑,语速很慢,好像是许久未曾同人讲话,语序也有点颠三倒四,好歹能将话讲清楚,说明白。 “一路上都很顺利,带路的边军和揣着名册的差丁也没为难我们,说到了兴和所有饼子吃,服完徭役,爹还能额外领一匹布……” 孟清义陷入了回忆,思绪渐渐飘远。 十多年前的事,一直牢牢记在他的脑海里,每时每刻都不能忘。 如果忘了,他就撑不下来。 如果忘了,他早死在塞外的荒漠草原里。 “爹很高兴,同我和八哥说,等服完徭役,领了布回来,正好给十二郎做学里的束脩。” 说到这里,孟清义顿了顿,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可要到兴和所了,却遇上了鞑子,一群鞑子……总旗和边军都给杀了,差丁也死了。爹让我和八哥快跑,带着几个叔伯兄弟一起跑。说完就拿起掉在地上的腰刀,朝鞑子冲了过去……” 堂屋里很静,只有孟清义说话的声音。 “八哥和我不想跑,不能把爹扔下……爹骂我们……没骂完,就被鞑子……八哥让我跑,可我跑不动,脚生了根一样,跑不动……” 孟清义突然双手抱住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都死了,死了!还活着的都被鞑子捆了起来,像牲口一样拉在马后头。八哥肩膀伤了,又下大雪,根本没能撑到塞外。鞑子就那么把他扔了,和同里的叔伯兄弟一起……我死死抱住八哥,我不走!走了,就把爹和八哥都扔了!” 孟清义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孟清江死死的握住拳头,孟王氏和两个儿媳脸色惨白。 “见我们都不走,有鞑子想出了主意,不走的,一刀-捅-在身上,连死了五个,后边的就都老实了……”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孟清义仍不自觉的打着哆嗦。 “我和同里的九个,一起被捆出了塞外。到了那些鞑子的部落,我们就是奴-隶,是牲口!放羊,扛帐篷,最苦最累的活都是我们干。遇上没粮食的时候,我们就是最先被饿死的。加上我,十个壮年汉子,到如今就剩了我一个……” “我想跑,跑了两次,被鞑子用鞭子抽断了腿部。第三次被抓回来,我就不跑了。闭上嘴,当自己是棵木头,是块石头。就想着,拼一口气活下去,活下去找着爹和八哥没了的地方,十一年啊,不能让爹和八哥连个安生睡的地方都没有,死了都不能回乡。” 孟清义断断续续的说着,孟许氏已然哭晕过去,倒在孟三姐的怀里,人事不省。 孟王氏也是双眼红肿,却没有倒下去,而是认真的听着,要将儿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进耳朵里,牢牢的记在心里。 当家的,八郎,天杀的鞑子! 突然,孟清义抬起头,看向孟清江,双眼通红,神情格外的奇怪。 “当年,本不该我爹带着乡人去兴和所的。” 孟清江低下头,心中的愧疚,无论如何也抹不平。 洪武三十年,本该是他爹和大哥去应役的,却借着和里长家中有亲,将孟广智和八郎九郎的名字换了上去。 “还有,”孟清义的神情愈发古怪,看着孟清江的眼神,竟似带着刻骨的仇恨和疯狂,“那些鞑子里还有汉人!给鞑子带路的汉人!除了被鞑子杀了,被捆去塞外,一同去的,可有人逃回来?” “没有,没有一个回来。”孟王氏喃喃道,“只有县衙里的小吏送信,说是都给鞑子杀了。” “没有?”孟清义突然笑了,笑得让人胆寒,“没了好,都死了好!狼心狗肺,心肝都黑了的东西,该死,都该死!” “九郎?” 孟清义不对劲,像是犯了癔症一般。 “娘,你看。”孟清义从羊皮袄里取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包,巴掌大的布料早看不出颜色,却被他贴身带着,打开布包,里面是结成了硬块的药粉。 “九郎?” “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孟清义咬牙切齿道,“是药,毒药!” “啊 啊?!”孟王氏吃了一惊,“儿啊,难道是……” “娘,这毒药不是我的,是同被抓去塞外的二郎给我的。”孟清义转向孟清江,眼睛更加赤红,“死前给我的。他告诉我,原本,这毒药就是我们爷三个准备的!” “什么?!” “他还说,六郎也知道这事。按照原本的谋算,是打算到了卫所再动手。” 到边塞服徭役,死人几乎成了常例。只要不太过分,卫所和都司都不会追究,连巡按御史都不会多言。 “二郎告诉我,说这药是族长给他的。只要事做成了,就给他家里五亩上等肥田!六郎在出发前醉酒说漏了嘴,同去的人里不少都晓得!以为是说笑也好,怎样也罢,就是没一个人提个醒,我们爷三一直被蒙在鼓里!可笑爹还护着他们,护着他们!” 族长? 十一年前,孟氏的族长,不正是孟广孝?! 孟王氏嘴角流下一抹殷红。 想当初,孟广智父子三人死讯传来,孟当即因错被逐出儒学,家里的田产几乎全部被孟广孝侵-占,却还被惦记着宅子! 害了孟广智父子三个,给出的肥田从哪里出?定然是自家被占去的田地! “畜生!他是个畜生!” 当家的死了,八郎九郎也没了,十二郎也病在榻上,起都起不来! 霸占了良田不够,连仅余的几亩薄田和祖宅也不放过,这是要逼着他们一家孤儿寡母去死啊! “不是人,不是人啊!” 是人,怎么能长出这般-畜-生的心肠! 孟王氏晓得,孟广孝和孟清海的所作所为同孟清江无干,可终究意难平。 震惊之后,孟清江也知晓,无论自己说什么,六堂叔和八郎都没了。孟王氏没有马上把他撵出去,已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 可自己不能不识相。 九郎死里逃生,不会空口白话给他爹和大哥捏造罪名。何况,当年发生的种种,他同样看在眼里。没有可辩驳的,只要是人,就没那脸皮。 “六婶,这是十二郎的信。”孟清江站起身,“十二郎说,族里的事,朝廷自会派人下查。大宁北京都通了消息,朝廷来人时,必不会好惊扰到六婶家中。” 孟王氏接过信,到底叹息一声,“麻烦你了。” 孟清江摇头,道:“那几个丫头还关在后院?” “都关着。” “如果六婶信得过侄子,可否将人交给侄子带走?” 孟王氏和两个儿媳-操-劳惯了,不习惯用丫头。小厮更不行,一门的寡妇,容易招惹闲话。 孟想接家人到大宁,孟王氏没点头。送了两个劈柴做饭的婆子,孟王氏留下了。孟重九死后,族人又送了两个丫头到她身边,个顶个的水灵,说是伺候伯太夫人,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彼此都明白。 族老开口,孟王氏推不掉,人留下,却绝口不提移居大宁。只想着过两年,族人自己明白,也不必撕破脸皮。不想她想给旁人留脸面,旁人却压根不想十二郎在外有多艰难。 察觉到族中行事愈发张扬,为占良田竟险些-逼-死了人命,孟王氏连忙给孟写信,却发现,家中的两个丫头都在暗中给族人传递消息。两个婆子很本分,孟王氏却不敢冒险,托孙女婿将孟清江找来,把人全都关了起来,只等消息送到十二郎手里,再看如何处置。 “两个婆子是十二郎给婶子的,定是好的。那两个丫头,交给侄子来办。” “人是族老送的,好歹掌握些分寸。” “婶子尽管放心!” 孟王氏的一句叮嘱,总算让孟清江松了口气。 还好,婶子虽然有气,却没有真正迁怒。至于他爹和大哥,孟清江闭了闭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为他们求了几次情,够了! 他也有家小,妻子刚为他生了第二个儿子。不是他不孝不悌,人总是要为自己考虑。以爹和大哥对十二郎一家所为,他拼着脸面不要也张不开这个口。 两个丫头被从后院带出来,欲向孟王氏告饶,却被一同走出的婆子扭住了胳膊,堵住了嘴。 “人先送去族老和族长家。”孟清江见孟王氏没有反对,才接着道,“侄子还要去成叔家一趟。” 孟成是孟重九的长子,族人-侵-占-良田等事,孟重九一支都没有沾手,反而劝说族人尽早罢手。奈何族人不听劝,便是族老也被金银迷住了心窍。 “应该去。”孟王氏看向孟清义,欲言又止。犹豫半晌,还是打消了念头。九郎回屯都是避着人的,等诸事了结,再去补办户籍,见过九叔的家人也不迟。 孟清江离开时,孟清义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他走出堂屋,身后才隐隐传来声音,“娘,十二郎可会回来……不能就这么放过害了爹和八哥的……” 脚步顿了顿,孟清江终究没有回头。 自接替孟广孝成为族长,孟广顺一向顺风顺水,很是得意。 突然见送到十二郎家的丫头被孟清江送回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四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nbsp;孟清江没有多言,人送到,转身就走。族老家中也是一样。气得族老大骂他不敬长辈。 “四郎如此行事,还当自己是孟氏儿郎吗?!” “正是记着姓孟,清江才要提醒诸位一句,人心不足必遭祸患!” 话说得生硬,毫不理会族老的跳脚大骂。 待他去到孟成家中,十几名锦衣卫连同从营州卫调来的边军,已然进入了孟家屯。 带队的纪纲骑在马上,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单,看着被边军从家中带出的孟氏族人,冷声道:“按照名单,全部抓起来!年十五以上男丁充军戍边,年十五以下发遵化炒铁。家眷发边塞屯田。抄没田契家产造册,呈送指挥后再做决断。记着,切勿惊扰到伯太夫人,不然,本官第一个不放过!” “遵令!” 边军同锦衣卫一起行动,凡是记在名单上的,从孟氏族老到孟氏族长,再到普通族人,一个也未能逃脱。 从几名族老和族长家中抄出的田契尤其多。明面上挂着孟的名字,真正所有者却是捏着田契的孟氏族人。 “同知请看。” 接过校尉递上的一叠田契,纪纲问道:“都在这了,没落下?” “回同知,弟兄们绝不敢马虎,也不敢私藏。” “恩。”纪纲点点头,“东边的,可是孟伯爷提及的族老家宅?” “正是。” “也莫要惊扰了。” “是。” 锦衣卫和边军的动作很快,孟家屯里先是一阵喧闹,哭声和骂声不绝,随即又很快消失。面对出鞘的腰刀,无人不心生寒意。 “留几个人同刘百户在这里看着。你们和本官去一趟兴州卫。” 纪纲将名单收回怀中,拉起马缰。 孟广孝,孟清海,跑了谁也不能跑了他们。戍边都不必,和“来历不明”的那几个扯上关系,这对父子至少要在诏狱里扒层皮。 是死是活,或许该说,是早死还是晚死,单看他们的造化了。 顺天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同样的,孟氏族人犯下的错事也被揭开了盖子。 朝堂上立刻掀起了一波对兴宁伯的讨伐之声。 孟告假,不上朝,消息却十分灵通。 “要不然,我再回诏狱里住段时间?” 这个提议被定国公当即否决。 上门讨要牢房损失费的杨指挥使,头也摇得像拨浪鼓。 开玩笑,万一北镇抚司也被拆了,让他搬到南镇抚司办公不成?会笑掉历代锦衣卫指挥使的大牙!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孟看得很明白,孟氏一族八成只是个引子,为的是引出更大的鱼。不然的话,人都抓了,地也还了,涉及倒-卖木材的几名指挥佥事也论罪了,怎么动静反而越闹越大? 为防万一,他还是继续到锦衣狱中住着,才更保险。“首恶”进牢房了,旁人还有什么话说? “不必。” 沈瑄斩钉截铁,大有孟敢进诏狱,他就连北镇抚司一起拆之意。 孟伯爷当即老实了。 得了,杨指挥使人还是不错的,虽说见天上门要账……还是别害人家了。 锦衣狱不能去,要么应天府?还是刑部? 没等孟伯爷做出选择,沈瑄开始发力了。 满朝武彻底见识到,定国公如何将兵法活学活用,在朝堂上一力降十会,接连干趴下四位监察御史,两名侍郎,六名给事中。五军都督府里有不识相的,也照拍不误。 朝堂上拍完,朝堂下继续切磋。 老子是人?年纪大了? 那好,儿子上。 武斗不成? 那就斗! 于是乎,群臣再次见证了奇迹,定国公不只会打仗,还会写诗,更会做章。 引经据典,阐述经意,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凡是和他切磋过的,十个里有九个觉得人生一片黑暗,自己苦读十年,竟比不上一介武夫! 剩下一个,也被沈瑄的武艺折服,卧床不起中。实事求是的讲,当真是“折”了才“服”。 京城中起了新的八卦,定国公顿时名声大噪。 孟觉得不妥。他不想出“风头”,却也不想沈瑄替代他被推到风口浪尖。 沈瑄却捏了捏他的耳垂,道:“瑄说过,一切交予我,十二郎安心即可。” 孟伯爷犹不死心,还想再说。国公爷不多废话,直接堵嘴。 朱棣接到锦衣卫回报,再看沈瑄种种行事,愈发的手痒。 沈瑄在宫外,无事绝不进宫,被“扣”在京中不许归藩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倒了大霉。 武艺差一截,抽! 读书差两截,再抽! 综合实力差三截,继续抽! 朱高煦和朱高燧上蹿下跳,里子面 子都在儿子侄子跟前丢了个干净。 朱棣火出了,气顺了,当即下旨,“诏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永乐五年以前逋负税银,及追偿未完盐粮刍豆诸色课程赃罚悉免。” “功臣获罪,可赎银抵罪或随军立功,免刑罚。” “有诬告者,视诬告之罪,重惩。” 诏令陆续下达,不知情的,高呼天子圣明,宽厚仁德,爱民如子,乃当世明君。 知道内情的,如朱高煦兄弟和近身伺候的郑和侯显等人,只能沉默,表示无语。 兴宁伯简在帝心,纵观天下,几无出其左右者。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1章 在兴州卫拿下孟广孝和孟清海父子,纪纲一行立即飞驰回京。 由于孟事先打过招呼,孟清江并不在抓捕的名单里。因同孟清海是亲兄弟,也得跟着进京一趟。 “同知,证据确凿,又住在一起,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什么干系都没有。”一名校尉对纪纲进言,“就算是兴宁伯递了话,也不能……” “恩?”纪纲冷眼扫过,嗤笑一声,“本同知做事,还要你来教?” “卑下不敢!” “兴宁伯如何,是你能置喙的?” “卑下再不敢了!” “带你来这趟差事,是看你有眼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得有数。” “谢同知教诲!” 校尉的额角流下了冷汗,行礼后,立刻退下。 纪纲没有多言,只让手下看好了囚车里的父子两人,“到京之前别为难他们,水食也别缺了。” “是!” 校尉和力士领命,看着囚车里的孟广孝和孟清海,一甩鞭子。 想不开,上枷的时候早该撞墙咬舌。没那本事,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孟广孝呆呆的坐着,一声不出。 孟清海靠在囚车上,发髻凌乱,神情呆滞,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凶狠,没人知道他正想些什么。 队伍中还有一辆马车,上边坐着孟清江和孟清义。 孟清江见到从家里搜出的东西,就主动跟纪纲上路。他相信,有孟在,到了京城,自己也不会怎么样。 孟清义则是带着孟王氏的书信,到京城去找孟。既然回来了,身份终有大白的一天。他已经销了户籍,没法开具路引。跟着纪纲是进京的最快办法。而孟清义的真实身份,在见到孟之前,孟王氏和孟清江都打算瞒下来。 听到是给兴宁伯带信,纪纲没有多问,只当是名老仆,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九郎,还撑得住吗?” “无碍。”孟清义咳嗽了两声,长期的塞外生活彻底-摧-残-了他的身体,如果不是一股意志撑着,定会像多数被鞑子掳走的边民一般,死在茫茫草原上。 “再忍忍,就快到京城了。”孟清江低声说道,“等见了十二郎,一切就都好了。” 孟清义点点头。 孟王氏和他说起过家中这些年的变化。听到孟弃笔从军,跟着今上靖难,以从龙之功获封一等伯,是朝廷的从一品的武官,孟清义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既为十二郎出人头地感到高兴,也为他心疼。 十一年没见,他可还记得自己这个九哥? 当年,十二郎才十四,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爹没了,八哥和他都不在,又有孟广孝的逼迫,族人的漠视,十二郎是如何撑起一家的? 去了边塞,又上了战场,究竟是怎么熬下来的? 孟广孝,孟清海! 如果不是这两个畜生,爹娘本该儿孙环膝,八哥和嫂子不会天人永隔,他和媳妇应儿女双全,十二郎该继续科举,考得功名! 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孟清义靠在车厢里,背好像更驼了。 孟清江想要开解,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叹息一声,狠狠一甩鞭子,似要将所有的郁气都发泄出去。 一行人将出兖州府,正当午时,离驿站还远,纪纲下令在路旁休息。 一名力士提着水囊两个饼子,打开囚车的门,“吃吧!” 趁着力士回身的当,孟清海突然-暴-起,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 一声惨叫,众人骤然一惊,距离较近的一名小旗立刻扑上去,同一名总旗合力,才将孟清海拉开。 力士捂着缺了一块的耳朵,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凶狠的盯着被按倒的孟清海,“我要杀了你!” “杀,你杀啊!不杀你就是孬种,小娘养的!” “你!” 力士红了眼,抽—刀就要上前,却被校尉按住肩膀,怒气无处发泄,双眼逼出了血丝。 纪纲走过来,让人将力士带到一旁治伤,冷笑一声,一脚踩在孟清海的头上。靴底用力碾压,很快,孟清海的脸就变了形。 “怎么,想死?”纪纲移开脚,垂低视线,“没那么容易!” “同知,就这么放过他?”要是孟清海这时候死了,还是死在锦衣卫手里,他们回京都没法交代。 “不用上枷,嘴堵上,捆住手脚,拴囚车上。”纪纲睨着孟清海,像在看一个死物,“到京之前,每日给半碗水,两日给一块饼,别让他死了。” “遵令!” 校尉应得爽快,不用旁人,亲自带着两个力士动手。 孟清海原本是坐在囚车里,手脚一捆,再往车上一绑,坐下站起都不行,想动一动都困难。一时半刻还好,时间长了,手脚很快会发麻,继而浑身僵硬,滋味比挨鞭子还难受 。 锦衣卫的手段,不过是冰山一角。 搜检出那些证据,牵涉到了西南的王府,天子没发话,这父子俩就不能死。就算只剩一口气,也得活着! 等进了北镇抚司,他们就会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活着比死更难受! 处置孟清海时,孟广孝一直呆愣愣的,没出声,也没动。 纪纲转头看向马车,也没动静。点点头,下令队伍继续启程。 早一日赶回南京,上报了指挥使,他能做的事才更多。 他可以肯定,孟清海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卒子,偏偏是这样的小卒子,才是最好的突破口。想起怀中的两份证据,纪纲舔了舔-嘴唇,像是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终于发现了猎物。 五月中旬,纪纲一行终于抵达南京。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堂中,杨铎拿着一块白色的布巾,缓缓擦拭着长刀。 黑色的双眸映在雪亮的刀身上,深不见底,似不带一丝人气。 千户李实大步走进堂内,单手按刀,行礼道:“指挥,纪同知回来了。” 杨铎放下布巾,竖起刀身,冷冷的勾起嘴角,“算算日子,是该回来了。” 李千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近段时日,杨指挥使越来越深不可测,越来越难以捉摸。镇抚司里的弟兄,哪个不是成日里胆战心惊。 实事求是的讲,指挥顶多是不带人气,真没把北镇抚司里的弟兄们怎么样,那是南镇抚司的活。可从同知佥事到校尉力士,见着杨指挥使,还是像老鼠见了猫,腿软。 杨铎收刀回鞘,“人可带回来了?” “纪同知是带着囚车一起进城的。” “那就好。” “可……” “什么?” “还有辆马车。” “马车?” 李千户据实回道:“进城后,马车就朝兴宁伯府方向去了。” 兴宁伯府? 沉思片刻,杨铎道:“此事暂且按下,你先下去,见到纪纲,让他即可来见我。” “是。” 退出二堂,走出七八步远,李千户才敢抹一把额头。 指挥这气势,当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回北镇抚司复命之前,纪纲特意派遣两名锦衣卫送孟清江两人去兴宁伯府。 “速去速回,伯爷有什么话,也记清楚再回报。” “遵令!” 原本孟清江也该到锦衣狱走一遭,纪纲做主,直接让他和孟清义一同去见兴宁伯。反正人已经到了京城,以兴宁伯的为人,如果真有干系,绝不会包庇。 相反,他这么做,就是卖了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今时今日,能让兴宁伯欠人情的机会可不多。 杨指挥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怪他自作主张。如此一来,诏狱的修缮费用,说不定就有着落了。 马车赶到兴宁伯府,叫开角门,道明来意,却被伯府的门子直接引到隔壁的国公府。 “伯爷在国公府住着,和定国公切磋学问。” 武将切磋学问? 若是旁人,会被嗤之以鼻。换做兴宁伯和定国公,却是理所当然。 兴宁伯不论,定国公对朝中士大夫们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并且还将视情况继续打击下去。 “十二郎他……” 孟清义表情中带着疑问,孟王氏并未同他提及孟和沈瑄之间的情谊。 孟清江却知道十二郎同定国公交好,下了马车,跟着门子就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有锦衣卫在,又有孟王氏的亲笔信,两人的身份不必怀疑,立刻有护卫到三堂禀报。 刚喝过药,孟遵照医嘱,歪在榻上看书,听亲卫禀报孟清江来了,马上起身,“快请。” 见到一同走进来的孟清义,听他叫出“十二郎”,孟却想不起这人是谁。直到孟清江点破孟清义的身份,瞬间木然当场。 “十二郎,我是九哥啊!” 九哥? 孟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抱头痛哭?真心做不到。 虽然视孟王氏为亲人,可眼前的孟清义,对他来说,实打实是个陌生人。 死了十一年的人突然活了,如果不是孟清江出言,他当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似有半百的男人会是他的亲哥。 大概是以为孟太过惊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孟的木然,孟清江和孟清义都没在意。 “十多年了,十二郎想是认不出我了。” 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木下去,亲自执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开口道:“九哥,先坐下。四堂哥也坐。小弟只是乍见九哥,太高兴了……” 话说得干巴巴,孟清义却红了眼眶。 & nbsp;或许真是血脉天性,看着他的样子,孟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酸涩。 “九哥,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怎么不早些回来?” 孟清义狠狠搓了两把脸,叹了口气,将当年父子遇难之事重叙一遍,饶是对孟广孝父子所为有了猜测,孟仍恨得咬牙。 “九哥,你受苦了!” “能回来,再多的苦也值得!”孟清义红着双眼道,“只是爹和八哥,连尸骨都找不回了。” “九哥可还记得当年经过的地方?” “记得,都记得!” “等此次事了,弟随兄长一同前往父兄遇难之地,定能将爹和八哥的尸骨寻回!” “哎!” 孟清义重重的点头,孟的话,好似拨开了他头顶的浓雾,难怪娘会和他说,十二郎不一样了。若是真能将爹和兄长的尸骨寻回,他便是马上死了,也心甘情愿! 见孟清义神情略有好转,孟试着问道:“九哥刚才说,草原起了战事?” “是,就因为鞑子杀起来了,我才能回来。” 见孟有意询问,孟清义没有隐瞒,将他所在的部落如何被其他部落灭掉,胜利者没来得及分享战利品,又被后来者屠尽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就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场战斗接连发生,可最后的胜利者见到死去战士身上的腰带和皮袍,突然飞速撤走,连牛羊和奴隶都丢下了,孟清义这才想方设法的逃了回来。 为此,他还混入了一个归附明朝的小部落,代价是从鞑子身上摸来的两把匕首。 说到这个小部落的首领,孟还见过,正是之前到京城朝贡的哈哈缠。 “这样的事不少。几年前开始,草原上就不平静,大小部落间的争斗一直没停过。去年夏天,鞑子要换新可汗,原来的可汗被赶走,新可汗听说是什么宗室,从更北边过来的。下边有服气的,也有不服的,吵吵起来没完,吵不出个结果来就要打仗。“ “被赶走的可汗可是鬼力赤?” “这个,我实在不清楚。”孟清义能说出草原目前的形势,也是因他所在的部落原属也孙台。作为地位最低下的奴隶,他只晓得部落的名字,和哪个部落是世仇,鞑子的可汗丞相太保,一概不清楚。 不清楚啊…… 孟有些失望。 只有确定鬼力赤现在是生是死,才能知道,兀良哈的乞列该等人告诉他的究竟是不是实情。 将孟九郎掳出塞外的部落本属也孙台,他和鬼力赤的家族世代结亲,是鬼力赤的铁杆,可惜被部下杀了,相当于砍断了鬼力赤一条臂膀。 一样有实力的阿鲁台和鬼力赤不怎么对付,依乞列该所说,他和游牧撒马尔罕的前元宗室完者秃王本失里经常-眉-来-眼-去,大有支持本失里登上可汗位之意。 实力略逊一筹的马儿哈赞是个骑墙派,基本是哪方给的好处多,就倾向哪方。 如果鬼力赤还活着,朝廷大可借机做一下章。鞑靼已经向大明称臣,鬼力赤有永乐帝赐下的金印和封诰,谁敢把他撵走,就是在挑衅大明。 若是鬼力赤死了,能做的章就更多了。 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大明想怎么为他“讨公道”,想如何扮演一个正义的角色,都是朱棣说得算。 正如现在的朝鲜。 锦衣卫带回朝鲜国王的求救信,甭管是李芳远亲笔写的,还是被软禁的李仁桂借机要干掉儿子,信上盖着朝鲜国王的印章不假,也没人提要核对朝鲜国王的笔迹,永乐帝当着群臣的面表示,必须为朝鲜提供帮助。 到南京朝贡的朝鲜世子被扣下了,辽东总兵官孟善很快接到了调兵的命令。 无论朝鲜知错能改还是负隅顽抗,明朝都要坚定的发挥国际主义精神,维护世界和平。至于维护完和平的地盘归属问题……总之,先维护了再说。 从孟清义口中再问不出太多,孟叫来护卫,安排孟清江和孟清义到客房休息。 “九哥暂且住下,户籍一事交给愚弟来办。” 孟清义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 孟清江相信十二郎不会随意用话搪塞他,也安心住下。 三人似有默契,都没提孟广孝和孟清海。 “六婶已经被接去大宁。” 孟点点头,道:“多谢四堂兄为家中送信,四堂兄家中,丁千户和马千户也定会看顾。” 安排好孟清江和孟清义,已是日落时分。 沈瑄从衙门归来,回到三堂东厢,推开房门,就见孟坐在桌旁,借着烛光,撑头展信细读。 听到开门声,孟抬起头,笑道:“国公爷,回来了。” 沈瑄眉目舒展,走上前去,俯身蹭了一下孟的额角,大手托起他的后颈,吻上了他的唇。 客房中,孟清义用过饭,洗漱之后躺在榻上,突然开口问道:“十二郎为何不住伯府,要住到国公府?” 孟清江正要回房,听到这话,停下脚步,也是挠头。 问他? & nbsp;他问谁去? 好像,自今上起兵,十二郎就同国公爷住一个帐篷,当时也没人觉得不妥。 如见看来,好像,的确有些不太对头? 第202章 常言道,久病成医。 孟不谙望闻问切,却和太医院的众位太医打多了交道,轻易看出孟清义的身体很是不好。 随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做最累的活,吃最少的粮食,饥一顿饱一顿,大多数时候竟是睡在牲口圈里。 这样的日子,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难怪孟清义会如此苍老,而立之年就像是半百的老人。即使没有记忆,孟也能从孟清江口中得知,十一年前的孟清义,是孟家屯数一数二的好汉子,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孟清义没有户籍,孟便以自己的名义请来太医,为孟清义诊治。 “不必这么麻烦。”孟清义道,“十多年的老病症,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 孟却坚持,“九哥到了京城,一切交给弟弟安排。” 调养身体不是一朝一夕,无论如何,孟清义的腿都要好生看看。 赵院判被召至宫中为皇后诊脉,刘太医同孟是老相识,对孟的旧疾十分了解,接了帖子,交代过当值的医士,带着新收的徒弟,很快到了国公府。 兴宁伯请人,却是到国公府看诊。 次数多了,久而久之,本该奇怪的事,在多数人眼中却变得寻常。 一旦有人提出疑问,反倒会惹来旁人的白眼。 定国公和兴宁伯是过命的交情,休要胡思乱想! 事实上,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赵院判和刘太医都是最易接近真相的人,可这两位都是活老的人-精,都知道,少数人的队伍轻易不要站,只要天子不发话,该糊涂的时候必须糊涂。 到了定国公府,有家人带路,刘太医一路畅行无阻,来到了三堂。 孟清义被从客房请到了西厢。 沈瑄知道他的身份后,孟提出要回伯府,当场被驳回。 “十二郎之兄即吾之兄。” 用大白话讲,舅子来了,回什么伯府?就在国公府里住着! 国公爷发话,不容置疑。 孟伯爷摸摸鼻子,把准备好的话又咽了回去。 反对无效,再挣扎也没用,何必费力气扑腾。 孟清江没有多想,孟清义却是坐立不安,度日如年。可惜没人为他解惑,又不好直愣愣的开口询问,只能继续憋得难受。 进了三堂西厢,见到孟,刘太医拱手,道:“见过伯爷。” 孟连忙起身回礼,“刘太医一向可好?数日未见,愈发硬朗了。” “借伯爷吉言。”刘太医笑道,“老夫观伯爷气色尚佳,可有按时服药?” “自然。” 身体是自己的,孟万不敢马虎。旧疾迟迟未愈,他比谁都着急。可今天请刘太医来,却不是为他诊脉。 “今日请刘太医过府,是为家兄诊治。” 刘太医微顿,家兄,不是族兄?据言兴宁伯的父兄皆被鞑子所杀,何来的家兄? 孟清义一直没出声,听孟提起他,才抬起头,向刘太医行礼。 “这位……”只看了一眼,刘太医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连孟都能发现不妥,自然更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待多言,也没再深究孟清义的身份,当即道:“快些坐下。” 孟清江看向孟,见他点头,才老实坐下,伸出左手。 刘太医两指搭在孟清义的腕上,双目微合,沉吟许久,神情愈发的凝重。 “换一只手。” 诊脉的时间比预想更长。 孟不敢打扰,低声提醒背着药箱的医士,“我这兄长右腿有疾,烦请提醒刘太医。” “伯爷尽管放心。” 医士有些惶恐,他不是第一次见孟,却是第一次同他讲话。印象中,兴宁伯深受-皇-宠,不说嚣张跋-扈,也不该如此平易近人。 赵院判,现在应称赵院使,跟着赵院使的医士曾说兴宁伯和善,他还不相信,嗤之以鼻。能在朝堂上威风八面,让众多言官避之唯恐不及,再和善又能和善到哪里去? 如今想来,当真是流言误人!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刘太医仔细看过孟清义跛了的右腿,亲自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为孟清义-肿-胀-的膝盖涂药,并道:“骨头断过,没接好,又落了痛风之症,虽能治疗,想要如常人一般却是不可能了” 听完刘太医的话,孟难免有些失望。孟清义却神色如常,跛了十年,一年到头没有不疼的时候。刮风下雪更是让他疼得想将腿砍掉。虽不能治愈,却能减轻痛苦,已是意外之喜。 “十二郎,为兄这条腿,只要能走路就成。” 孟没说话,刘太医却不满了,“尊驾不相信老夫的医术?虽不能像常人一般跑跳,却可保证往后数十年行走如常,只要坚持用药,不出差错,痛风之症也可逐年减轻。” “此言甚是!”孟忙道,“刘太医的医术如何,本官比谁都清楚!家兄是喜过头了,不会说话,您老千万别见怪。” 孟伯爷放□段,刘太医也非真的气恼,很快将“不会说话”的正主丢到一边,凑头讨论该如何安排平日里的膳食和用药。 孟道:“老话说吃什么补什么,家兄骨头断过,每天喝骨头汤如何?” 刘太医点头捻须,“有些道理。” 孟眼睛一亮,“身体底子差了,是不是该多吃些肉?牛羊鸡鸭换着来?” 刘太医捏着胡子的手一顿,沉声道:“令兄可,伯爷不可。伯爷正服药,当遵医嘱,忌多-荤-腥。” 孟伯爷:“……”他像是贪嘴的人吗?虽说国公府的肉类消耗量堪称一绝,可绝大多数都进了侯二代的嘴里!但他能这样解释吗?明显不能。 很快,刘太医的方子开好了,孟清义的每日膳食单子也定下了。 孟清义没有进学,识得的字仍是不少。看着单子上列出的一长串,巨细靡遗到每餐都要吃些什么,顿顿不重样,当真是眼晕头也晕。 此时此刻,他方才领会到一个事实,十二郎成了高官勋贵,也成了不折不扣的大财主! 送走刘太医,国公府的膳房来领单子,孟千叮万嘱,一定要按照单子列的准备。 孟清义想说,在别人家里,好歹收敛些。 “为兄晓得十二郎是好意,可也有些太过了。” 孟似没领会到孟清义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手一挥,豪气万丈,“九哥尽管放心,咱家不差钱!一顿一腔羊,两只鸡,照样吃得!” 咱家? 在国公府说咱家? 孟清义觉得自己不该多想,可十二郎不住伯府,住国公府。不住客房,住三堂东厢。吃的用的都和定国公没有两样,国公府上下对他的态度,也是万分的恭敬。 莫非…… “十二郎,”孟清义端正了神情,严肃道,“莫非你同定国公拜了把子,结了干亲?” 孟刚倒了一杯热茶,听到此言,诧异转头,“九哥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干亲?” “不是。” “那更不该如此随意……” “九哥,”孟放下茶盏,反正早晚都要说出口,干脆摆明了讲,省得日后麻烦,“弟同定国公未拜干亲,却已结发。” 啥?! 孟清义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强调事实,孟补充道:“此事,娘也晓得。” 娘也晓得? 确定孟不是说笑,孟清义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是怎么讲的,十二郎怎会同一个男人结发?! “十二郎可是不得已?” “弟心甘情愿。” “可……” “九哥,”孟突然神情一变,满脸的忧郁,“其实,事情是这样……” 听完孟的一番解释,孟清义瞬间如遭雷击。 十二郎,不行? 定国公,也不行? 两人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就那啥了? 从石化到龟裂,再到碎成渣渣,孟清义脑子清空,三观重刷,嘴巴张合几次,单音都发不出来。 太过震惊,以致怒斥和悲痛都没了力气。何况,他有什么立场斥责十二郎? 十二郎是在边塞受伤,损了根本。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家人!虽惊世骇俗了些,可娘都没有阻拦,他就能摆出兄长的面孔斥责说教? 震惊,茫然,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内疚和心疼,以及对孟广孝孟清海父子彻骨的仇恨。如果不是他们,父兄不会枉死,自己不会十一载流落塞外,十二郎更不会被迫从军! 遇上这样的事,十二郎定是更加难受!比起十二郎,自己在边塞吃的苦算得了什么! “十二郎,苦了你了!”孟清义用力捶着胸口,捶着右腿,红了眼圈,“是九哥没用!” 孟吓了一跳,坦白时,脑子里闪过多种可能,挨骂的准备都做好了,不想孟清义却是这种反应。是他说话的方式出了问题,还是孟清义听的方式不对? “九哥,快别这样,你刚用了药!” 拦住孟清义自伤的行为,孟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感到羞愧,更多的却是感动。孟清义是真心爱护自己的弟弟,即使是这般惊世骇俗,也不忍苛责,反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十二郎,同定国公这般,你是真的心甘情愿?若不是……” 话到一半,房门突然被从外边推开,一身朝服的沈瑄站在门边,八梁冠,貂蝉巾,金带佩玉,绶用四色花锦,宽袍大袖,行走间,修身挺拔,站定后,稳如山岳。 走入厢房内,沈瑄肃然道:“兄长,吾已同十二郎结发,结今生之约,鸾凤为盟,天地为证!” 低沉的声音,如玉的面容,漆黑的眉眼,似有形的煞气在空气中弥散。 孟清义打了哆嗦。即使是杀人如麻的鞑子,也不似这般吓人。十二郎,竟要同他过一辈子?真是心甘情愿,不是被迫? 许久 没听沈瑄说这样的话,孟心下有些别扭,捏了一下耳朵,发烫,肯定红了。 孟清义石化等更加厉害,当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听定国公的口气,这事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无论是谁,都影响不到他的决定。 既然这样,那就热闹的办场喜事?他得先给自己两巴掌,让脑袋清醒一下、可就这么着,却是不明不白,不是个事。 孟清义很苦恼,苦恼得完全忽略了定国公散发的煞气。 眼前这是妹夫还是弟媳? 好像哪个都不合适。 孟清义这厢苦恼中,孟已经给沈瑄倒了杯热茶。国公爷这个时辰回来,明显是退朝后被皇帝留下加班,估计也没能蹭上饭。 沈瑄接过茶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擦过孟的手背,嘴角轻弯,眼波流转。 孟十二郎习惯了,不觉得什么,顶多晃神几秒,心跳快一拍。 孟清义却是好一阵面红耳赤,做了几番心理建设,终于道出一句:“十二郎,你和国公爷虽不能明面上大办,族谱却是要上。” 上族谱必定要开祠堂,即使不过礼,也是最牢靠的保障。如果两人要过一辈子,这一步必须要走。定国公若是不答应……孟清义攥紧了拳头,拼了这条命,也要劝十二郎回头。 不过,以十二郎和国公爷的情形,到底该上孟家还是沈家族谱? 听到孟清义的话,沈瑄眼中的冰冷有了些许缓和,孟挠挠下巴,道:“九哥,国公爷是今上义子,我已被天子赐姓。” 简言之,他们都归宗人府管。上族谱,也肯定要天子点头,上国公爷家的。 天子赐姓? 难不成,这事连天子都晓得了?! 此言一出,孟清义没能成功石化,而是直接魂飞天外。 华殿,东暖阁 一副囊括了整个大明的舆图,铺满了半个青石砖地面。 朱瞻壑蹲在舆图边,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撑着下巴,一身大红的盘龙常服,半天不出声。 朱瞻基盘腿坐在朱瞻壑身边,腿上铺着一本册子,每翻过一页,就在舆图上对照,寻找相应的州府,手中不停记录,很快,手指和胳膊都开始发酸。 伺候两人的宦官宫人侍立一旁,捧着笔墨纸砚和点心热汤,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暖阁里没有熏香,只有淡淡的果香和糕点的甜香。 半晌,朱瞻壑出声了,“王兄。” “恩?” “我想出宫。” 朱瞻基笔一顿,浓黑的墨点晕染开,宣告此页作废。 “为何?” “少保数日未来宫中授课。” 朱瞻壑抬头,没有隐瞒想出宫的目的。自朱瞻基受过朱棣的教导,堂兄弟之间倒是比以往亲密了许多。 “少保是旧疾复发。”朱瞻基放下笔,立刻有宦官送上丝帕,为他擦手,“皇祖父也说,近些时日不要去叨扰。” “可我想见少保,想知道少保的旧疾好了没有。少保如果不肯喝药,病就不会好得快。少保如果不肯喝药,赵院使可以给少保施针。” 朱瞻基:“……”如果真是这样,兴宁伯未必乐意见到王弟。 朱瞻壑蹲累了,干脆坐下,“少保上次讲,海里有比房子还大的鱼,隔海之地有能活人无数的粮食,还有各种珍禽异兽。王兄不是也想听少保授课?” 朱瞻基点头,为此,他还和皇祖父争取来着。 “少保病了,不能进-宫,作为弟子理应前去探病。” 朱瞻壑似下定了决心,突然双手按地,站起身来,拍拍衣袍的下摆,丢下一句,“我要去见皇祖父!” 话说,噔噔噔跑出了暖阁。 伺候他的宦官立刻跟了上去,“世子,慢些。” 朱瞻基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将被污了的一页撕去,“王伴伴。” “奴婢在。” “收拾了,孤也去见皇祖父。” “是。” 奉天殿西暖阁中,朱棣翻过锦衣卫递上的条子,神色渐冷。 未几,铺开黄绢,提笔,重重落下。 “召贵州镇守镇远侯顾城还京,升都指挥使薛贵为中军都督佥事,镇守贵州。” “改广西布政司右参议解缙为交址布政司右参议。” “加汉王,赵王俸禄至一万石。” “拿平王府教授,纪善,械至京城。再削平王府护卫,不留军士,只存校尉百人,官军悉调边防。” 朱瞻壑求见时,恰好遇上从暖阁内走出的郑和。 “见过世子。” 郑和行礼,在殿外通报。 很快,殿内响起永乐帝的声音,朱瞻壑向郑和道谢,郑和忙道:“奴婢当不得!世子快些进去吧。” 朱瞻壑前脚刚进暖阁,朱瞻基后脚 脚带人走了过来。 郑和眯眼,笑呵呵的脸上不见端倪,却未如之前一般向永乐帝通禀,而是带着黄绢,快步赶往渊阁。 第203章 朱瞻壑人小,胆子却大,步入西暖阁,下拜行礼,不顾朱棣的黑脸,直言要出宫探望兴宁伯。爱玩爱看就来 。lwxs。 “皇祖父曾言,师者大也。少保教导孙儿学问,如今病重,孙儿应当前去探望,请皇祖父恩准。” 话落,再拜。 朱瞻壑表情严肃,言辞恳切,本该十分有说服力。无奈身材局限,行礼时,底盘颇有些不稳,随时有左右摇摆,或是前倾的风险。想继续严肃,着实有些困难。 伺候朱瞻壑的宦官心肝颤悠,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生怕小世子一个不稳,骨碌到地上。这样的事,之前就有先例。只不过事发地点不是奉天殿西暖阁,而是坤宁宫正殿。 被朱瞻壑一打岔,朱棣心头的火气霎时间熄灭不少。黑脸也有转暖的迹象。放下奏疏,咳嗽一声,“是你自己想去?” 说话时,凌厉的目光扫过朱瞻壑身后,宦官宫人齐齐缩了缩脖子,腿不自觉的打颤。 “回皇祖父,同他人武官,是孙儿自己的主意。” 朱瞻壑抬起头,小脸绷紧。 半晌,朱棣才道:“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皇祖父答应了?” 朱瞻壑没有马上起来,三头身也是有心眼的。 只不过,他的这点心思哪里瞒得过永乐帝? 见朱瞻壑迟迟不起,巴望的看着他,朱棣丁点火气也没了。 “行了,朕准了,起来吧。” 说罢,干脆起身绕过御案,走到朱瞻壑跟前,弯腰将他捞了起来。 短短时日,又重了不少,脸没见长肉,是长个子了。 “谢皇祖父。” “今天-天-色-已晚,明日早朝,见到定国公,朕让他带你出宫。” 定国公?伯父? 朱瞻壑眼睛亮了。 “是很厉害的伯父?” 永乐帝点头。 “皇祖父,能让父王一起去吗?” “为何?” “少保说父王武艺过人,王叔说伯父更厉害,父王肯定想和伯父切磋,分出胜负。” 高煦想和瑄儿切磋,分出胜负? 一瞬间,永乐帝的表情有些扭曲。 见朱棣表情好十分奇怪,朱瞻壑不解问道:“皇祖父?” 大眼睛眨啊眨,永乐帝抱着孙子,果断把儿子踹到一边,“朕准了。” “谢皇祖父!” 朱瞻壑眼睛闪亮,朱棣心情大好。 如果朱高煦在场,定然会大哭,什么叫坑儿子的爹,什么是坑爹的熊孩子?这就是! 此时,有宦官禀报,朱瞻基候在门外。 朱棣抱着朱瞻壑回到御案后,朗声道:“宣。” 朱瞻基走进暖阁,跪地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父。” 比起朱瞻壑,朱瞻基一举一动都是一丝不苟。行礼时,挑不出半点差错。 朱棣心情正好,即使因朱瞻基想起了长子,也没马上收起笑容。不过,今日,兵部送来了新的舆图,据下边回报,两个孙子都在华殿看舆图。瞻壑来得早,瞻基是专注临摹舆图,因而慢了一步,还是一直等在暖阁外? 想到这里,朱棣的笑容淡了下来,却没有责备朱瞻基,反而道:“瞻壑明日出宫探望兴宁伯,你也一起去吧。” 乍听此言,朱瞻基惊讶抬头,皇祖父的意思,是答应他到华殿听兴宁伯授课? “想拜兴宁伯为师,就自己努力。” 朱瞻基瞪圆了眼睛,稳重淡然全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激动和得偿所愿的兴奋,心情瞬间飞扬,“孙儿谢皇祖父!” 父王和他说,皇祖父先是天子,才是祖父。他想了许多时日,有茫然,更多的则是失落。 现如今,朱瞻基不敢言父王错了,但他更明白,皇祖父是天子,也是他的祖父,仍会顾念疼爱他。只要他不犯错,不犯和母妃一样的错。 朱棣抱着朱瞻壑,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祖孙三人,难得有如此温馨的时刻。 郑和从渊阁回来,停在暖阁门口,没有贸然上前打扰。侯显恰好赶来回事,两人相见,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直到暖阁内传来宣召,才同时转头,无声的撇嘴。 郑和斜视侯显,暗道:下月就要出海,到了海上,咱家看你还怎么嚣张! 侯显探手入怀,捏紧了装着丸药的瓷瓶,冷笑:以为咱家白活这么多年,塞外是白去的,要出海会没有准备?做梦! 掌灯时分,朱棣处理完政务,带着朱瞻基和朱瞻壑到坤宁宫用饭。 “陛下。” 祖孙三人一起到来,徐皇后略有些诧异,迎上前去,笑容依然温婉。 “到皇祖母这来。” “孙儿见过皇祖母。” 朱瞻基一板一眼 的行礼,朱瞻壑像头小老虎,行完礼就撒欢,被徐皇后抱在怀里,笑得人心都软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定时定点来陪母后用膳,看到眼前情景,兄弟俩互相看看,眼中的深意,只有彼此才能明白。 定国公府内,一样设了“家宴”。 数盏立灯,儿—臂-粗的火烛,照亮室内,如同白昼。 坐在桌旁,孟清义浑身不自在。和沈瑄同桌吃饭,委实压力山大。 孟清江察觉出不对劲,却没轻易开口。实际上,他比孟清义更不自在。孟清义知晓了沈瑄和孟两人的关系,他仍被蒙在鼓里。在边塞时,和十二郎同吃同睡,早已经习惯。可定国公是谁?看着摆在面前的酒杯,孟四郎实在不敢相信,刚刚,国公爷竟亲自为他斟酒。 孟不说话,不喝酒,只埋头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沈瑄则举起酒杯,清冽的酒水,散溢出浓香,“敬两位兄长。“ 简简单单六个字,冲-击-力却非同一般。 孟清义表情复杂,孟清江险些滑到桌子下边去。 两人木然不动,沈瑄举杯静等。 蓝色袍服,金带玉簪。天潢贵胄,膏粱子弟。 一室烛火中,俊美的面容更显出尘精致。却也是如刀锋般的锐利,冰冷。 “敬国公爷!” 端起酒盏,孟清义一饮而尽。不为其他,单是为了十二郎,这酒,他也必须喝。只望定国公能善待十二郎,如誓言一般,结发到老。 三杯过后,孟清义放下酒盏。 沈瑄没有再劝,许多话根本不必出口。说得天花乱坠,不如依心所行。 孟终于抬起头,吩咐家人撤下酒壶,送上热汤,“九哥服药,不能多饮,三杯已是破例。四堂兄也莫要过量。” 沈瑄侧头挑眉,眸中清晰映出了身边人的面容。金盏送到唇边,唇润了酒水,红得似要滴血。 “国公爷明日还要上朝。”孟眯眼,弯了弯嘴角,一样挑眉,后半句话没有出口。今夜,国公爷打算宿在西厢? 金盏立时放下,持筷端碗,专心吃饭。 很显然,国公爷对东厢很满意,不打算挪地方。 用过了饭,孟清江和孟清义自回客房休息。 想起孟清义之前的话,孟清江心中有许多疑问,再看孟和沈瑄,表情不自觉的有些僵。孟四郎的神经-粗-度,明显和孟兄弟不在同样的段位。 孟饭后需服药。 起初,每日一副,随着调养日久,变作三日一副。 沈瑄净过手,托起瓷碗,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孟嘴边,褪去冰冷,温声道:“不烫了。” “国公爷,我自己来。”不是他没有浪漫细胞,这样的情形,几乎每次喝药都会重复一次。次数多了,孟也学乖了。绝对不能软着来,必要时,动手抢碗。 沈瑄没有坚持,在孟两三口喝完汤药之后,捻起一粒果脯,送到他的嘴里。 指尖擦过唇角,带走一抹褐色。送到自己唇边,轻轻-舔-过,眼眸低垂,好似一点不觉得苦。 孟咬着果脯,很是无奈。 这么些年,侯二代的功力日深,相对的,他的抵抗能力呈直线下降。 耳朵红不算什么,心跳飙升也可以接受,扑了还想扑,算怎么回事? 扑成功也就罢了,往往是扑上去羊入虎口,还乐此不疲,他损了的不是身体,是脑子才对吧? 仔细想想,他和国公爷聚少离多,满打满算,凑够七年之痒的日子都很遥远。 所以,他这种表现,多少能说得过去……吧? “十二郎在想何事?” 孟推开药碗,不想说话。抵挡不住国公爷的美-色,脑袋冒氢气这种事,岂能说得出口? 沈瑄挑眉,“十二郎不愿告知?” 孟磨牙,“国公爷真想知道?” “自然。” “那好。”孟点头,悍然道,“国公爷俊美无匹,天-下-无-双,吾甚钦慕,每见,面赤耳红,心中砰然,不免-神-飞。” 沈瑄:“……” 继续悍然,“此乃实言。” 沈瑄:“……” 坚持悍然,“肺腑之言!” 如果不是担心刺-激太大,沈瑄-暴-起,不好收场,孟还会背两段诗经。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多真实的写照。 不过,仅是一句,后果也超乎预期。 孟十二郎陷在榻上,追悔莫及。如无意外,恐有三日要卧床不起。 翌日,定国公神清气爽出门上朝。 兴宁伯一觉睡到午后,醒来时,沈瑄已经回府,还带回了两位贵 客。 平王世子朱瞻基,汉王世子朱瞻壑。 皇孙莅临,换成别家,定是如临大敌,提前清场,生怕出了半点差错。如果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个半个心怀叵测之徒,冲-撞-了皇孙,全府都要跟着倒霉。 定国公府却没这样的规矩。 自兴宁伯移居,皇帝的儿子和小舅子隔三差五跑来蹭饭,国公府众人早已锻炼出来,见怪不怪。 朱瞻基和朱瞻壑是微服出宫,除了随身伺候的宦官,只带数名护卫。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有定国公在,连护卫都可以省略。 京城内外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国公是猛人中的猛人,章武功一样无敌。 胆敢找定国公的麻烦?不比被请去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聊天轻松多少。 朱瞻基出宫的次数不少,虽未到过定国公府,表现总未出格。 朱瞻壑却满是好奇。出宫时,还惦记着父王朱高煦。朱高燧凑热闹,也想跟过来。中途却被徐皇后叫去,朱高煦死拉住兄弟,趁机脱身。 开玩笑,和定国公切磋武艺?他没找揍倾向。 以为是皇子亲王就会被手下留情?做梦更加实际。 揍得狠了,顶两个黑眼圈回宫,父皇八成还会说,揍得好!然后挥舞着鞭子,再来一顿好揍。 幸亏朱高煦和朱高燧没跟来,否则,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脸红到耳朵鼻孔一起冒烟。 朱瞻基和朱瞻壑被请到东厢,孟换了便服,笑容和蔼,“见过世子。” “少保不必多礼。” 说完这句,朱瞻基就不再开口。 朱瞻壑没那么多顾忌,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可以听出,他很关心孟,是真正当做长辈的关心。 “劳世子担忧。下官只是旧疾复发,用了药,三五日当好。不敢带病入宫,方才停了授课。”孟笑道,“后日,赵院使过府为下官诊脉,若无大碍,会继续为世子授课。” “少保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朱瞻壑仍是担心,“如果少保再不好,就让赵院使施针。” 孟:“……”这小孩怎么总想着让人给他扎针? 两人说话时,朱瞻基始终没有插言,直到朱瞻壑静了下来,捧起茶盏润口,才郑重说道:“孤想学习海外之事,欲-同王弟一起听少保授课,不知少保可否答应?” 听他讲课? 朱瞻基很谦逊,语气十分温和,孟却意外想起了数年前的那场宫宴,那时的朱瞻基,是最受永乐帝宠爱的嫡长孙。 “世子想知晓海外方物?” “是。”朱瞻基点头道,“若得皇祖父允许,孤成年在之后,还想乘船出海,看一看少保口中那片广大的土地。” 孟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道:“世子可禀报了陛下?” “孤已请示过皇祖父。”朱瞻基道,“皇祖父言,想得少保倾囊相授,孤要自己努力。”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是让他顺着朱瞻基的意思,告诉他海外的世界,还是托辞婉拒? 沉吟半晌,孟深吸一口气,决定答应朱瞻基的请求。 “每逢达初五,初九,世子可到华殿,下官将为两位世子讲授海外之事。” “多谢少保!” 达成所愿,朱瞻基十分高兴,起身向孟行礼。 孟没有受全礼,让开之后,郑重还礼。毕竟不是师徒,对永乐帝的决定也只是猜测,还是谨慎些好。 朱瞻基和朱瞻壑没有留在国公府用膳,停留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送回了皇宫。 人是沈瑄带来的,自然要由他再送回去。 孟力气用尽,沈瑄离开后,又歪到了榻上。 很累,脑子却不停的转动。 汉王世子,平王世子,永乐帝,三位亲王,大明,海外…… 越想越是头疼。 皇家内部的事,做臣子的搅合进去,绝没有好果子吃。沈瑄尚且看三步才走一步,他有多大能耐,充当两位世子的老师? 不答应? 苦笑一声,这事是他不答应就能躲开的吗? 原本,他不需事事都做考虑,这样很容易钻牛角尖。可孟清义回来了,重办户籍,无论是入民户还是军户,孟家都不再只有他一个男丁。 孟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敲在腿上。 一等伯可以世袭。 不过,无论是过继还是孟清义有了儿子,他都不打算让家人袭爵。遇到合适的机会,天子颁下的铁券也要主动交还。 如果孟清义没有回来,铁券还能留在家中,但他回来了,很多事都会因此发生改变。 “难啊。” 捏了捏额角,叹了口气。 历史上,朱棣做了近二十年皇帝。如今,历史正悄然发生改变,朱能活下来了,徐皇后也未病逝 逝,朱棣向朱元璋看齐,再做二三十年的龙椅应该没太大的问题。 永乐六年,皇太子仍旧未立。 朱高炽改封贵州,朱高煦和朱高燧被封到了北疆。 安南成为了交趾,辽东的炮声响起,归附的女真部落,前锋已攻入朝鲜。 孟知道的,不知道的,历史上发生过的,未发生过的,都在时空的画卷上泼洒下浓墨,也在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着他的生活。 最让孟担心的是,以他的健康状况,是否能活过这个时空的永乐帝? 如果不能…… 想到这里,孟垂下眼眸,对接下来要做的事,进一步坚定了决心。 第204章 永乐六年六月壬戌,夜-色-中,南京城北突发轰鸣之声,地动山摇,火光瞬间照亮天空。喜欢就上.lwxs。 崩裂声中,整条街道从中裂开,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口。 房屋成排塌陷,百姓被巨响惊醒,许多人身上只着中衣从屋中逃出,在地动中,站都站不稳,满脸的惊惶。有-赤-着膀子,满脸尘土的汉子,逃得一命,却不见妻儿老母,顾不得脚下的晃动,爬也要爬回随时可能倒塌的房屋。 “娘!” “爹!” 天色渐亮,脚下的震动也渐渐停了。 城西火药局内,大使和副使满脸焦急,指挥着匠户和军丁查看存储火药的仓库。 “危险!快让开!” 装着火药的罐子被突然掉落的瓦石砸碎,擦撞起火星,轰的一声,火光充天。距离最近的数名匠户瞬间发出惨叫,捂着脸颊胳膊,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快灭火!” 大使和副使心急如焚,若是仓库起火,整个火药局都得赔进去! “快啊!灭火!” 饶是两人喊哑了嗓子,爆-裂声仍不断响起。虽然库中存放的火药不多,火势起来,仍无法扑灭。 熊熊烈火开始蔓延,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大使和副使不得不带人逃出,火药局很快陷入一片火海。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分别遣人前往城中各处,灭火是其一,救人更为重要。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灯火通明,杨铎策马,亲自率人前往城北。 自永乐元年,应天十八府,河南山东等地,地震,大水,、和蝗灾轮番出现,受灾百姓不知凡几。 幸亏国库和天子内库充裕,铜钱堆成了山,又有大宁等地丰产,朝中地方多有能臣,赈灾善后处置得当,即便有损失,到底没有出现大批的流民。 如今,地震发生在京城,天子脚下。稍有不慎便会流言四起。追究下来,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钦天监监正和监副连夜被召入宫,可以想见,今夜,整个京城都将不眠。 定国公府内,地面刚有颤动,孟清江便被惊醒,抓起外衫,跑出客房,迎面遇上了府内护卫。孟清义只比孟清江慢了一步,虽未从军,十余年的草原生活,让他比寻常人更能预知危险。 两人都惦记着孟,顾不得脚下不停的晃动,直奔后堂。 孟是被沈瑄从厢房里抱出来的,身上裹着一条薄-被,显然还有些迷糊。 沈瑄抱得自然,护卫和长随也很淡定,孟清江和孟清义却僵在了原地。即使晓得孟同沈瑄的关系,两人仍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震动停歇,冰冷的目光刺在身上,差点被国公爷外放的煞气冻僵,孟清义才咳嗽一声,表情略微正常了些。孟清江却继续僵着不动。再次证明,论心理承受能力和神经强悍程度,孟一家都非常人所及。 半梦半醒,孟在沈瑄怀里打了哈欠。 “国公爷?” 不是他神经太粗,没有风险意识。实是不小心撩拨了虎须,被国公爷正法,累得动动手指都难。勉强能睁开眼睛,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了。 “无事。”沈瑄单臂托着孟的腿,让他趴在自己肩上,腾出一只手,拍拍孟的背,“继续睡吧。” 孟又打了和哈欠,或许是被拍得太舒服,知道不是睡觉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眼皮打架,只能环住沈瑄的肩颈,强撑着没再睡过去,想清醒的思考,却着实有些困难。 护卫在侧的亲卫长随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背对国公爷和孟伯爷,腰背挺直,做大义凛然状。 唯二在状况外的,也被国公爷的煞气冻住,出不了声音。 地动停后,高福和周荣分别带人查看过府内各处,向沈瑄回禀,“除有两处厢房损毁,无人伤亡。” 沈瑄点头,晃动停后,等了许久,不再有地动迹象,远处的火光也渐渐熄灭,令府内众人各司其职,抱着孟又回了东厢。 房门关上,周荣咧咧嘴,“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高福一向不喜多言,和周荣打了招呼,率领伯府亲卫又回了中堂。 孟清义和孟清江被长随送回客房,两人的表情都有些飘忽,不约而同被门槛绊了一下,险险摔倒在地。 东厢内,躺在榻上,孟反倒睡不着了。 单手撑头,看着躺在身边的沈瑄,说道:“国公爷。” “恩?” “我同你一起上朝。” 沈瑄睁开眼,漆黑的眸子,清晰映出了孟的面容,“为何?” 近些时日,孟一直留在国公府养病。汉王世子的授课停了,五军都督府递了条子,早朝和晚朝自然就免了。 “地动之后,天子定会求直言。”孟躺下,捏了捏胳膊,有些麻,大脑却更加清醒,“我有点担心。” “担心?” 沈瑄先是惊讶,随即了然,弯了嘴角,托起孟的后颈,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许久,在孟的耳根发热,脑袋又开始模糊时,才被放开。 bsp; “十二郎可是担心瑄?” 气—喘—匀了些,孟没好奇的哼了一声,扯开沈瑄中衣的领口,狠狠就是一口,磨牙! 古时天灾,往往会同帝王和大臣紧密关联。 要么天子失德,要么朝中出了奸佞,上天示警。总之,必须要给出个说法。 自班师回朝,定国公太过高调,朋友没交到一个,敌人却立了一排。尤其朝中的士大夫,几乎被打击个遍。孟时常会想,自己和沈瑄一起出现,到底谁拉的仇恨值更多些。 京城地动,天子定然要求直言。届时,很难保证不会有人借题发挥。只要有了出头的椽子,攻讦沈瑄的声音定会一浪-高过一浪。理由现成的,杀孽太多,有伤人和, 天子出面弹-压?坚持真理,直接喷回去。 继续弹-压?好,不在定国公身上找毛病,迁都北京的事情必须讨论一下。 孟上朝,不求把可能找茬的都拍回去,至少能分担一下火力。 “不是杞人忧天。”半撑起身体,看着沈瑄散开的领口,孟费了相当大的力气,才没再咬下去,“总之,有备无患。” 他相信,真有起刺的,成国公武阳侯等人也不会放着不管。但要和士大夫们摆事实讲道理,总是弱了一截。 听完孟的解释,沈瑄脸上的笑意加深,单手扣住孟的背,将人重重的压进了怀里。 “十二郎的心意,瑄知晓。” 温热的气息拂过发顶,孟动了动,却被扣得更紧。有力的心跳声回响在耳边,干脆伸出双手,环住了沈瑄的腰。 按照孟伯爷的想法,自己的人,当然要自己护着。不只护着,还要护住。谁敢起幺蛾子,直接巴掌扇过去,顺便补上两脚,让对方晓得,花儿之所以这么红,不是没理由的。 “时辰还早,再睡一会。”沈瑄放松了力气,一下下抚过孟的后颈。 “恩。”孟含糊的应了一声,“时辰到了,一定要叫醒我。” “自然。” 修长的手指--插--入乌黑的发间,漆黑的眼眸似不见的深潭,眸光凝处,好似看着藏于心中的珍宝。 嵌入了,攥紧了,捧住了,再不会放手。 心中惦记着上朝,孟并没有睡实。沈瑄起身时,也顺势睁开了双眼。 长随送来热水青盐,洗漱过后,简单用了些粥和点心,换上朝服,一同出了国公府。 一路上,遇上早起的同僚,互相见礼,基本都是沈瑄在中,他人立在两侧。孟是从一品武官,爵位却不高,遇上侯爵国公也得让路,先抱拳行礼。 “兴宁伯可好些了?” 徐增寿几次上国公府蹭饭,加上多次帮忙,同孟也算有了交情。对这位国舅爷,孟抱持的态度是,不一定要友情深厚,却绝不能交恶。寻常的交个朋友就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谢侯爷关心,下官尚好。” 寒暄两句,孟便闭口不言。徐增寿转向沈瑄,声音不高,只道:“上朝时,当心些。” 孟听得真切,不免庆幸,今天来上朝果然是对的。徐增寿不会平白无故提醒沈瑄,他定是同自己一样,预测到今日早朝不会太平。 自己完全是推测,武阳侯八成是得了确切的消息。 徐辉祖在北京练兵,魏国公府和武阳侯府在京中的势力便全部交给了徐增寿。自国朝开立便扎根京城,树大根深的魏国公府,提前知道些消息,并不奇怪。就算天子晓得了,也不会生出过多猜忌。 “多谢武阳侯。” “你我何必见外?”徐增寿笑道,“不过,若真心感谢,叫声舅舅如何?” 沈瑄不语,半米之内,温度骤降。 孟很想策马走远些,到底没敢。 每次遇上武阳侯,都要提起这茬。这位果然心宽,完全不担心哪天国公爷忍无可忍,请他到演武场切磋一下。 沈瑄周身的煞气越来越明显。徐增寿终于停止了“亲情”轰炸。 距离宫门尚有百米,朝臣便需下马,整理朝服,步行前往奉天门。 门前当值的是锦衣卫。 指挥使杨铎不在,悬巡夜铜牌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纪纲。 见到孟,纪纲略微颔首,并未上前搭言。 孟不以为意,反倒觉得,一段时日不见,纪纲行事又谨慎了许多。但比起杨铎,还是多少差了些火候。 未及,宫门大开。 群臣分为武两班,陆续进入宫门,踏上金水桥。 虽有太子少保的荣誉头衔,站位时,也要按照武官品级,孟跟在新城侯张辅身后,一边走,一边瞄了两眼官队伍,重点在都察院左右都御史。这两位的神情都带着些跃跃欲试,今天的早朝,定然会相当热闹。六科给事中离得远了点,暂时观察不到。不过想也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少不了这些给事中。 得出结论,孟暗自琢磨,早朝上,一旦有人起刺,自己该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必须拦在沈瑄之前。说不准,能借此机会,为自己计划做的事情铺路。   打定主意,孟定了定神,整个人都变得沉稳起来。 群臣进-入奉天殿,乐声起,四鼓过后,一夜没睡的永乐皇帝坐到了龙椅之上。 “跪!” 礼官的声音在乐后响起,孟随众人下拜,垂首敛眸,让人辨不出任何情绪。 如孟所想,永乐帝当朝宣布,因京城地-震,求直言。 以朱棣的性格,自然不会说,上天降下灾祸是他这个皇帝没做好。如果哪个胆大的敢把这件事往他身上扯,不拍板子也要离开中-央,下放边区。一边教书育人,一边劳动改造。 “诸卿可直言,于社稷有益者,朕定然采纳。” 潜台词,考虑好了再说话,否则后果自负。 永乐帝话说完,奉天殿中一片寂静。 换成建朝,天灾发生,皇帝肯定要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做一下自我批评。可龙椅上这位明显不这么想,也不打算这么干。因地动求直言,都要提前定下基调。 大多数朝臣心中没底,都不打算先开口。 几名御史和给事中眼中却闪过喜色,天子此举,更利于他们的计划。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出列,直言! “启禀陛下,臣有奏。” 孟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视线落在说话者头戴的獬豸冠上,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果然是御史先发难。 不过,御史直言的内容却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臣参锦衣卫指挥使杨铎,用心刻薄,不明政体,用同知纪纲,千户李实等为羽翼,诬陷忠良,刑--讯-良民,无视太--祖法令,矫释圣意,抓捕僧侣,肆意妄为,致死民怨沸腾,上天示警。臣请陛下,下杨铎,纪纲,李实,庄敬等人狱,以明圣德,抚天下黎民之心!” 话音刚落,立即有数名朝官附和,誓要将杨铎的罪名坐实。 言官发力的方向竟是锦衣卫? 愕然之后,深思片刻,孟悚然一惊。 之前,永乐帝下诏清查天下寺庙,朝中闹腾了两次,很快平息。如今又被提了出来,同天灾联系到一起。朱棣再铁-血,手腕再强硬,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臣同锦衣卫势不两立,武将虽对锦衣卫有所改观,涉及到天灾,也未必会帮锦衣卫说话。出言的御史是看准了这点,才将矛头对准了杨铎。 握紧朝笏,孟咬牙。 是他想差了,再同沈瑄势不两立,也要顾忌沈瑄的身份和国公府的势力。位列朝班的可以是愤-青,是奸佞,却不会是傻子。 有更好的靶子,没人会去鸡蛋碰石头。 锦衣卫的名声本就不好,将-炮-口对准锦衣卫,即使不能成功,也会博得一个“好”名声。这个时候,谁站出来为杨铎说话,立刻会被泼上一身脏水。 不过,旁人可以明哲保身,孟却不能犹豫,更不能坐视不理。身为锦衣卫之友,就算被泼墨汁,也必须站出来说话! 明面上,御史弹劾的是锦衣卫,是锦衣卫指挥使杨铎,可实际上呢? 清查寺院,核实僧侣,执行者是锦衣卫,主意可是他出的。陷害忠良,抓捕良民,明显也意有所指。 孟可以确定,如果他不站出来,恐怕永乐帝会第一个对他失望。 别问他为什么如此肯定,直觉告诉他,必须站出来。哪怕将炮火引到自己身上,也必须这么做。 一旦杨铎被“打倒”,他绝对会是下一个。 朝臣接二连三发言,朱棣的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越来越黑。 孟终于迈步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奏。” 见兴宁伯出列,正慷慨激昂中的几位顿时脸色一变。 永乐帝的眉头却是一松,道:“讲。” 同言官们在锦衣卫的罪名上争论,是最笨的办法。想快速解决问题,必须将众人的视线转移开,孟伯爷已经有了腹案。 “臣启陛下,自陛下得继大统,励精图治,仁德载厚。政治清明,四夷咸服。百姓食得继衣得暖,均赞颂,河清海晏,国出圣君。臣以为,天降灾祸定非我朝之故。” 一番话,完全是在拍-龙-屁,还拍得相当有水平。 朱棣脸不黑了,殿中也无人出列表示反对。谁敢反对,无异于说今上不是圣君,活够了不成? 成功拍过-龙-屁,孟话锋一转,“臣以为,此次京城地动确为上天示警,然警示之地实在北疆!” 北疆? 京城地动,竟然也能和北疆扯上关系? 群臣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孟是如何将话题扯这么远。 龙椅上的永乐帝却是神情微变,手指一下下敲着龙椅,似明白了什么,扫过御史,眼神冷如数九寒冬。看向孟,目光却变得愈发亲切。果然老爹说得对,遇事,还是自家人靠得住! 第205章 “臣闻草原多战事,更有鞑靼太保阿鲁台以下犯上,联合鞑靼诸部,驱逐可汗鬼力赤,迎撒马尔罕完者秃王本失里为可汗。爱玩爱看就来 。lwxs。” 立在奉天殿中,孟不能看清永乐帝此刻的表情,只凭直觉,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对将地震同北疆联系起来,天子十分满意。 既然满意,就要再接再厉。 鬼力赤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坐实京城地动因北疆战事而起,才是关键。 虽然他自己都觉得此事牵强,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出口,没有再咽回去的道理。 甭管旁人信不信,总之,自己必须相信。只要给出一个理由,还是天子希望的理由,没人敢站出来喷他胡说八道。 “鬼力赤者,鞑靼可汗,向我朝称臣纳贡,受天子赐金印封诰,奉天子之命,游牧边塞。” “阿鲁台,鞑靼之臣,得天子恩赏,却不思回报,屡有犯上为乱之心。” “本失里,矫称前元宗室,密结阿鲁台,图谋鞑靼可汗之位,其心昭然!” 清朗的声音在奉天殿中回响,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永乐帝很期待孟接下来的话,听得十分认真,坐在龙椅之上,身体不自觉的前倾。 右班武将中,朱能和徐增寿也是听得出神。从孟的话里,能嗅出某种味道,战事将起的味道。 沈瑄同朱能并列,看向侃侃而谈的孟,面容肃然,双眸愈发深邃。 同列朝班的朱高煦和朱高燧没出声,借着站位优势,有志一同的看向老爹,果然,双目发亮中。 左班臣中有不少人皱眉,支持御史弹劾锦衣卫的朝臣更是脸色难看。见孟直接将京城地动同鞑靼内-乱-挂钩,黄淮胡广等人当即就要出列,却被杨士奇一把拉住。 胡广转头,杨士奇松开手,没出声,表情也没多大变化。可就是这几秒的时间,孟悍然抛出了杀手锏。 “数日前,臣夜观天象,见有木星犯诸王星,未几,草原传报,鬼力赤为阿鲁台驱逐。旬几,京师地动,首在城北。足可见,此乃上天示警,为北疆之祸矣!” 一番高论,有理有据。结合先进的天学知识,当着满朝武的面,孟伯爷放出一颗惊雷。 南京地动和天子,和朝中诸公都没有关系,天象和事实证明,是北边出事了! 鬼力赤向明朝称臣,得天子亲封,虽不享朝廷俸禄,级别也相当于“藩王”。如今,这位“藩王”却被赶下可汗位,带着手下四处逃命,鞑靼还放出消息,要拥立本失里做可汗,分明是有“犯-上-作-乱”之嫌! 撵走领了朝廷敕封的鬼力赤,拥立本失里,经过大明同意了吗? 鞑靼内部事务? 呔!鞑靼早向大明称臣纳贡,继承汗位怎么能绕开大明天子,自作主张? 分明是藐视朝廷,无视天子,找揍! 京师地动,定然也是上天看不惯鞑靼此举,给朝廷提醒,草原上的邻居不老实了,必须好好沟通一下。 尽管地动在金陵,鞑靼部落在草原,孟的话仍很有说服力,赫然将两者捏在了一起。 “臣请陛下,以国朝之威,肃草原之事,抚天下万民!” 既然地动的原因找到了,就该针对-性-的采取措施。 天子计划北巡,无疑是个好机会。不需要调动大批边军,只需调动大宁,宣府,甘肃等地的部分官军,到草原上溜达一圈,足够给以震慑。 再不悔改,奉皇命自助游的官军,人数定然要翻倍。届时,旅游路线发生变化,不小心和当地居民产生-摩-擦,造成任何后果,大明概不负责。 “臣请陛下,听万民之请,平北疆之乱!” 话落,孟跪地,顿首。 一片丹心,为国为民,天地可表。 沉默,良久的沉默。 武将不说话,自成国公定国公下数,已然被兴宁伯的大手笔震惊。这是要在朝鲜之后,继续打着维护世界和平的大旗,发兵草原,征沙漠? 臣一样不说话,六部六科,御史翰林,集体瞠目结舌。兴宁伯的口舌之利,心思之敏捷,再次出乎众人预料。 武将,勋贵? 向以捕风捉影为己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言官,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有这份本领。 浮石沉木,颠倒黑白,相差十万八千里都能扯到一起,简直比做出锦绣章的定国公还要打击人! 不是没人想出言驳斥,可理由呢? 夜观天象属不务正业? 朝堂上还立着有神棍嫌疑的兵部尚书,就不许兴宁伯有点业余爱好?何况,兴宁伯的师傅可是姚广孝!有他做师傅,还有什么不可能。 鞑靼内部-动-乱-不关大明的事? 谁敢这么说,不用孟驳斥,永乐帝会先伸出大脚,直接踹飞。 就这么认了?表示兴宁伯说得对? 憋屈啊! 明摆着是胡说八道,却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反驳。弹劾锦衣卫的御史互相看看,尚未提出的后半 部分计划,明显要胎死腹中。 自己提出的理由,虽说更有事实依据,但在兴宁伯的“胡说八道”跟前,直接被比成了高大上脚下的矮穷挫。 关键是,兴宁伯先提鞑靼内乱,再提天子北巡,话里话外主张发兵草原,合了天子的心思,也符合勋贵武将甚至是部分官的利益。 征讨安南,让许多人尝到了甜头。 土地粮食人口一步到位,广西云南接连开了互市,不起眼的凭祥县,更成为西南有名的商队集散地。不提武将,便是臣,也有不少在购买土地和各种交易中得利。不出意外,起了战火的朝鲜将成为第二个安南。 如今,兴宁伯联系京城地动,以鞑靼汗位更迭为由,提议发兵草原,奉天殿中群臣,已有不少起了盘算。 比起可能在北疆获取的利益,锦衣卫的事,稍后再议? 朱棣高踞龙椅之上,将群臣的表情尽收眼底,看向的孟的目光愈发和蔼。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出列附和孟的提议,永乐帝就能当场拍板,立刻下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有人站出来了。却不是武将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户部尚书夏元吉。 “兴宁伯所言,臣附议!” 这个发展太出乎预料,朱棣也不免愣了一下。 很快,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继续户部尚书之后,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先后出列,支持孟的提议。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和工部尚书没有表示支持,却也没出言反对,沉默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六部天官,三位立场鲜明的支持孟,犹不甘心的两名御史瞬间风中凌乱。是他们没睡醒,还在做梦? 三名尚书表明态度,孟并没太过吃惊。 不提其他,单是“利益”二字,足以撼动人心。 沈瑄没有第一个出列,他只需站在这里,就是给了孟最大的支持。 成国公也没有当众表态,毕竟国公身份特殊,如果两位国公都站出来,很容易引起臣-反-弹。武不两立,为反对而反对,不是笑话。 徐增寿和张辅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前者是皇帝的小舅子,自然一切以天子的利益为基准,以皇帝之意为准绳。 张辅在安南立下大功,但有沈瑄朱能在前,并未马上列入武将第一梯队,作古的老爹张玉才够资格同两人并列。 徐增寿和张辅先后出列,朗声道:“臣附兴宁伯之议!”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表明立场,旗帜鲜明的支持孟。 情势一面倒,即使有人跳出来反对,也掀不起任何浪花。 朱棣顺应群臣之意,下诏,将京城地动直接和鞑靼-内-乱-挂钩,并向鞑靼派遣使臣,敕谕完者秃王本失里和太保阿鲁台,郑重表示,草原上的事,朕已经知道了。鬼力赤得朕亲封,不提前打招呼就将他撵走,是扫了朕的面子,朕很生气! 不过,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一力追究责任,难免伤了彼此的感情,所以,朕决定网开一面。 “如能幡然悔悟,负荆来归,定加以封爵,厚以赐赉,俾于近塞择善地以居。若为下人所惑,图可汗之虚名,虽祸机在前有不暇顾,可以安南之鉴!” 威胁完毕,不忘补充一句“朕爱人之诚同于皦日。” 翻译过来,朕向以宽厚待人,以诚推人。想安稳的放牧过日子,就老实的接待朝廷使臣,学习鬼力赤,向明朝称臣纳贡。否则,朕另派人上门,就不是有话好商量了。 敕令当殿拟定,当殿宣读。 最后一个字读完,无论武都有同样的观感,天子是铁了心要到草原上烧帐篷。这样的一封敕谕送出去,心不宽的八成会直接气吐血。 任务完成,孟回到五官队伍中。接下来的事,不需要他再出头,自然有朝臣完善补充。 不过,让他没料到的是,永乐帝不只想借机收拾了鞑靼,还想顺便将迁都一事完全定下。 “朕北巡之后,欲在北京天寿山修建长陵。” 此言一出,奉天殿中顿时一静。 在北京修陵? 华夏自古重身后事,帝王多生前开始修建陵墓。朱棣提出在北京修陵,无疑给出一个讯号,他下定决心迁都,谁反对也没用! 朱棣几次三番表明决心,反对的朝臣仍是占了多数。 迁都是大事,虽然天子下令北京行部建造皇宫,规划京城,南京的大多数官员仍不愿迁王北方。为了让天子打消主意,太--祖遗训都被搬了出来。 “臣请陛下三思!定都金陵乃高皇帝决议,迁都一事关系重大,还请陛下陛下慎重考虑。” 孟蹙眉,看向说话的官员,绯袍上绣云雁补,束金荔枝腰带,三品官。看他在左班的位置,应该在吏部供职。看面相,正是不惑之年,以官的品级,称得上年轻有为。之前没见过,难不成,是新提拔上来的? 不过,再有能力,这个时候出言反对,都是主动为官-途设置障碍。不见站在他前边的众位都没出声?明显在等着如他一般的“年轻人”做出头椽子。 意外的,永乐帝没有发怒,而是沉声道:“ 朕欲迁都,卿以为出自何心?” “臣……” “不明白?朕告诉你!民有家主,朝有国君。一家之主,当立身持正,担一姓之责。一国之君,当抚育万民,以身卫国。朕继大统,承高皇帝遗训,居金陵之腴,时刻不忘北疆之险。鞑靼虽已称臣,然-狼-子-野-心不灭,窥伺我中原之地。瓦剌同为异族,秋肥虏壮之时,多兴兵来犯。北疆边卫军民,苦其久矣。” 出言的反对迁都的朝臣,面现羞惭,讷然不语。 “朕舍锦绣膏粱之地,迁都北京,誓以身守国门,护我大明万千子民!” 群臣震撼。 哪怕知道后世历史,知道后世人对永乐帝的评价,在这一刻,亲耳听到永乐帝道出的一番话,仍是热血上涌,豪情顿生。激动之余,仍不忘,当下正是刷好感的最佳时机。 打定主意,拉着身边的张辅一同下拜,“陛下圣明!” 张辅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作慢了一拍。直到孟喊出万岁,才猛然回神,用比孟更大的声音,高喊万岁。 随着成国公,定国公,淇国公,武阳侯等纷纷下拜,反对迁都的朝臣瞬间了悟,大势已去。 武将表态,臣不能许久站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震耳的万岁省中,跪地,顿首。 迁都之事,就此一锤定音。 朱高煦和朱高燧很激动,对老爹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奔涌而出。 霸气侧漏的永乐大帝端坐龙椅,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暗爽,这种感觉,当真是无比的舒爽。 敲定迁都一事,户部上奏京城赈灾。 夏元吉表示,户部不差钱,就是差点粮食。交趾运来的粮食,部分补充给了边军,又分出一批运往征讨朝鲜大军,眼瞅着陛下又要北巡,随时可能征沙漠,粮食当真不够用。 原本,这事和孟没多大干系,偏偏夏司徒一边表示粮食不够,一边瞄向孟。一眼接一眼,想说是错觉都不可能。 孟无语,户部没粮,看他作甚? 夏司徒表示,以兴宁伯的聪明才智,会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刚刚他可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兴宁伯的,礼尚往来,总该有点表示。 孟转开视线,他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夏司徒毫不气馁,继续瞄。 几分钟过去,孟伯爷终于撑不住了,不能自己出面,干脆凑到张辅耳边,低声道:“张兄,能否帮小弟一个忙?” 被兴宁伯叫哥,张辅受宠若惊。 定国公似有觉,转头,冷眸扫过,新城侯喜色尽褪,只余惊吓。 孟也没办法,谁让国公爷距离较远,不具备扔牌子的条件,只能就近请张辅帮忙、 “侯爷,是这样……” 简短说明,张辅意动,顶着巨大的压力,出列,高声道:“启禀陛下,臣愿捐粮五十石,做赈灾之用。” 五十石,对比张辅的俸禄,委实不多。但有他起头,陆续有朝臣品出味道,接连表示愿意捐粮。 百石不多,十石不少,一石也是心意。 一斗……这太少了点。 朱高燧很大方,直接喊出两百石。朱高煦更大方,两百五十石。 兄弟俩都是有钱人,抛出外快,每年的禄米就有一万石。相比之下,几百石粮食,绝对的毛毛雨。 朱棣抚须点头,儿子没落老子面子,很好! 孟默默垂首,两百不够,三百也好,怎么偏偏就出了二百五这个神奇数字?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杨铎身着大红锦衣,腰佩鸾带,正在翻阅公。 纪纲大步走到堂外,表情中透出控制不住的喜色。 “卑下纪纲,求见指挥!” “进来。“ 待纪纲走进堂内,行礼起身,杨铎抬起头,见他满脸喜色,奇怪问道:“何事?” 纪纲压低了声音,将早朝上发生的事,巨细靡遗报知杨铎。 “亏得兴宁伯,不然弟兄们都要惹上麻烦。” 兴宁伯? 杨铎敛眸,嘴角勾起一丝笑纹。锦袍映衬下,竟带着一抹-艳-色。 “纪同知。” “卑下在。” “顺天带回来的人,不必再留着了。前往贵州的人,也该动身了。” 语调没多大起伏,笑容仍挂在嘴角。 六月天中,纪纲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第206章 永乐六年七月,由太监郑和担任正使,王景弘侯显分任副使的大明船队,自太仓刘家港出发,二下西洋。 比起之前两次出航,船队规模扩大近一倍。以一百余艘宝船为中心,战船护卫在侧,马船,粮船及商船等紧随其后。 船队成员包括官兵,水手,采办,通译,工匠,医士等三万余人。 之时,巨帆升起,碧波万顷中,浩浩荡荡的船队乘风破浪,驶向前方。 此次出航,郑和王景弘肩负寻找海外大陆的重任,从太医院讨来的弯腰,足有半箱。侯显奉命送西洋朝贡使团归国,为防万一,也去了几趟太医院。偶然遇到来取药的郑和两人,都是脸色煞白,心知彼此遭遇,刹那间友谊升华。 郑和船队初下西洋,不只带回了宝石香料,珊瑚珍珠,珍禽异兽,紫檀沉香,还有成船的朝贡使臣,部分还是由国王带队,来到大明,住进南京会同馆,一住就是几个月。 期间,这些西洋使臣捧着香料黄金,大批购买精美的丝绸瓷器。短短数月,南京的瓷器和布匹市场异常繁荣。 使臣们对茶叶同样很感兴趣。鉴于茶叶,盐巴,铁器都是朝廷专管,并自永乐三年起,实行对外限购政策,没有大明户籍,想要大批量的购买以上三种产品,纯属白日做梦。由此,众人也只能望茶兴叹。 饶是如此,大明的强盛繁荣,仍让这些外来者大开眼界,无比震撼。 亲自带队到大明朝贡的浡泥国王麻那惹加那乃,不幸在会同馆病逝,留下遗言,不是王位传给哪个儿子,也不是身后财产如何分配,而是请求大明皇帝许可,去世后能够葬在大明。 永乐帝实现了浡泥国王的遗愿,以亲王礼安葬了麻那惹加那乃,让他永远的留在了大明。 同麻那惹加那乃一同到大明朝贡的王妃,子女和随员,有数十人留在了南京。王子蒙恩入国子监学习,王妃和随员在南京城南定居,为麻那惹加那乃守灵。 孟对浡泥国并不熟悉,会同馆里发生的事,多是听旁人转述。国公府和伯府亲卫都是不错的消息渠道。但论信息的及时性和准确性,锦衣卫始终遥遥领先,独占鳌头。 浡泥国王下葬时,郑和奉命出宫,向浡泥国使团传达天子圣意,并封赏国王遗孀和子女。翌日,麻那惹加那乃的长子和次子联名上疏,称仰慕大明化,请求留在大明,入国子监学习。 请求自然得到许可,朱棣亲自召见了两位王子,对他二人大加表扬。 消息传出,孟摸着下巴,仔细琢磨,最终得出结论,未来某一天,两位王子归国继承王位,大明在浡泥国设置宣慰使司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对日理万机的永乐帝而言,浡泥国王的死,只能算作一个小-插-曲。征讨中的朝鲜,预期出兵的鞑靼,北巡,迁都,修建长陵,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 朝廷船队按照预定日期出航,郑和三人前往刘家港,朱棣无法亲自前往,干脆抓了儿子当壮丁。 爹有事,儿子服其劳。 朱高煦没法反抗老爹,只得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穿一身亲王衮冕,在鼓声和号角声中登上高台,汗流浃背,仍坚持严肃状。 朱高燧借口老爹是给皇兄下达敕令,他是顺带,坚决不上高台。见朱高煦瞪眼,干脆拉上请旨出京的孟,讨论出航的船只是否安排妥当,带回来的货物该如何分派。 孟无语。 该安排的早安排好了,现在讨论,不嫌借口太-烂-了点? “殿下,您真不上去?” “不去。”朱高燧同是一身衮冕,随意拨开冕前垂下的玉珠,似因阳光太过刺目,眯起双眼,“父皇下旨给皇兄,孤不必凑热闹。” 斟酌片刻,孟认为,不接话最妥当。 “父皇赞兴宁伯聪慧机敏,遇事有谋略。孤也这样觉得。”朱高燧收回视线,道,“兴宁伯是聪明人,孤从兴宁伯身上学到不少,获益匪浅。” “殿下谬赞,臣不敢当。” “当得。”朱高燧笑道,“孤早年不喜读书,做事任凭心意,只图自己快活。多行鲁莽,尚不自觉。自遇到兴宁伯,孤回想以往,颇感汗颜。” “殿下此言,臣愧受!” “孤所言均发自肺腑。”朱高燧笑得十分真诚,“孤办互市,王兄领兵屯田,父皇重视起商税,许商人购买交趾土地,稳定西南诸州,一桩桩,一件件,都少不得兴宁伯。” 孟脸色发白,汗顺着鬓角滑落,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吓的。 今天的赵王殿下,明显不太对劲。 这是什么节奏? 表扬,提醒,亦或警告? 莫非是他最近风头出得太大? 看出孟很不自在,朱高燧略感无奈,“兴宁伯不必多想,孤只是偶发感慨,并无他意。” 孟擦擦汗,换成旁人,他或许不会多想,话是老朱家人说的,不多想成吗?不过,以他对朱高燧的了解,警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表扬的可能也不大,十有八--九是好意提醒。 他最近风头太劲,有国公爷在前,也挡不住旁人的目光。 一旦朝廷出兵草原,看他不顺眼的怕会更多。他倒是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反正被瞪几眼又不会掉块肉。可要是被盯牢了,隔三差五麻 麻烦上门,着实是烦人。 惹不起躲得起,等回到南京,还是继续“养病”为好。再不成,草原开打,立刻上疏请求随军。排兵布阵不是专长,没多大本事,负责后勤总没问题。 况且,他也该回北疆了。 离开这么久,大宁三司的事仍是一团乱麻。天子将他留在南京,未尝没有让大宁布政使司尽快站稳脚跟的意思。 无奈,派去的官员不给力,吃香又太难看,尽出昏招。天子想让他们办的事,一样没办成,仗着皇令,和大宁都司掰腕子,得罪了朵颜三卫,随时有被壮汉们套麻袋的危险,更甚者,试图-插-手互市,掌管课税司,朝皇帝的钱袋子下手。 每每想到这里,孟都不免叹气。 分明一手好牌,却打成这个样子,该说能力非凡,果真奇葩? 今天朱高燧给他提了醒,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人情总是要领。 天子是否会一不做二不休,另派人镇守大宁,暂时两论。低调点,避开眼下的麻烦才是根本。 当初,永乐帝下旨,令他居住北京,孟心中已有了计较。永乐帝重用他,信任他不假,可大宁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不迁都则可,迁都之后,再如之前一般,大宁都司一家独大,除了镇守,旁人的话一概不管用,问题就大了。 论政治-斗-争,朝堂经验,一打孟也比不上半个朱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永乐帝也是在保护他。 与其引来满朝-鞭-挞,不如提前交出部分权力。正如他想找机会把免死铁券上交,以退为进,未尝不是处理此类事的最好办法。 该庆幸朱棣没有大杀功臣的习惯,换成朱元璋,退到墙角,该收拾也照样收拾。 孟想了许多,明晃晃走神。 朱高燧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也不在意,又看向高台上的朱高煦,神情微变。他没有说谎,能有今时今日,的确与孟有莫大关系。 如果没有孟出现,没有同他的几年相处,此事此刻,朱高燧不会心平气和的站在台下,仰望高台上的兄长。 朱高燧从孟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该他的,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不该他的,日思夜想也没有用,绞尽脑汁,不过徒增烦恼。 朱高燧想得明白,所以,他才轻松,豁达。 日正时分,郑和王景弘等陆续登船。 朱高煦翻过酒盏,杯口朝下,清澈的酒水-泼-洒-在地。 海风从吹过,卷起-浓-烈-酒香,好似在祝福远行的船队,一路顺风。 最后一艘商船离港,朱高煦步下高台,对身旁武并不热络,只有面对朱高燧同孟时,脸上才浮现出几分笑意。 看着身着衮冕的朱高煦,孟有些晃神,仿佛见到了年轻二十岁的朱棣。 只不过,比起朱棣,朱高煦身上还是少了些东西。或许是岁月的沉淀,也或许是塞外风沙的磨砺。但是,孟确信,只要朱高煦不会突然脑袋冒氢气,而是继续沿着目前的方向走下去,他脚下的路会越走越宽,大明的未来也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没有了仁宣之治,或许是历史的遗憾。但能避免土木堡的耻辱,即使在史书上留下恶名,孟也甘之如饴。 回到下榻处,朱高煦和朱高燧换上常服,温热的巾帕覆在脸上,痛快的舒了口气。 放下帕子,朱高煦道:“才七月就热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今年恐怕会有旱灾。听说河南山东等地有些日子没下雨了。” “应天下辖州府上奏,已有蝗灾迹象,赈灾粮都存在府库里,难怪户部要叫着没粮。” 说完,朱高燧端起茶盏,咕咚咕咚,一盏凉茶下肚,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好了些。 朱高煦眉头深锁,有些时日没回宣府,不晓得今年的粮食会不会丰产。北疆的军屯会不会受旱灾影响。临近秋时,鞑子会不会突然犯边。 坐在一旁,孟喝茶吃点心,不问到头上,轻易不开口。 “兴宁伯以为,若有旱灾发生,该如何应对?” “啊?”孟嘴里还咬着点心,颇有些状况之外,“殿下,下官不通赈灾之事。当地事,当询问当地官员,方才有更好的解决之道。” 事事都靠中—央-下令,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还要地方官员做什么? 见孟独自吃完了半盘点心,朱高煦的视线不由落在手旁的瓷盘上,真那么好吃? “京城地动,事后赈灾,夏司徒直言,多项举措都为兴宁伯提议,且果有成效。” 孟不语。 “孤也是担忧,近年水旱蝗灾频发,希望能集思广益,整理出最好的应对办法。” “殿下,臣实是……” 话没完说,就被打断。 “一船。”朱高煦举起一根手指。 “什么?” “此次下西洋,父皇许了孤六艘船,运回的外洋之物,孤分一艘给兴宁伯,如何?” 一艘船的货物,白给? 朱高煦点头,只要给出好的建议,再分出半船也未尝不可。   孟激动了,就算运回一船木头,也是大赚! 朱高煦诚意十足,怎么会只是木头?放心,一定都是好货! 满眼金光灿烂,孟伯爷终于没抵挡住糖衣-炮-弹的诱-惑。 “殿下,下官定当尽力!”孟伯爷胸脯拍得山响,激动之下,险些自己拍出内伤。 “小王静候佳音。” 目送孟飘出房门,朱高燧转向朱高煦,“王兄如此大方,小弟佩服。” 朱高煦表示,贤弟谬赞,此事,贤弟也是出了力的。 他也出了力?朱高燧不解。 “其实,父皇只许了孤三条船,余下三艘,你我兄弟共分。”朱高煦道。 “果真?” “果真。” “……” “贤弟?” 朱高燧皮笑肉不笑,“待回到金陵,我一定登门拜访定国公.” “为何?” “兄长殷切期盼同定国公切磋武艺,小弟一定将话带到。” “这个……” “小弟自愿带话,兄长不必太过感激。” “……”感激个xx! 由此可见,挖坑埋人是个技术活,其中诀窍,非寻常人可以掌握。 汉王殿下,仍需磨练。 离开厢房之后,孟松了口气。 一为平白得来的整船货物,二为朱高煦和朱高燧的态度。如果没有永乐帝许可,汉王和赵王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同他结好? 两位殿下摆明态度,再有人想向天子进谗,找他麻烦,也要仔细掂量一下。 看来,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锦衣卫说话,到底做对了。汉王交代他做的事,应该也有永乐帝的意思。 先封他做太子少保,教导朱瞻壑读书,又令他编写赈灾条目,若是奏疏由汉王递上,在大多数朝臣眼中,自己定然成了不折不扣的汉王党,还是天子亲自盖的戳。 只要朱高煦不犯傻,不再脑袋发抽,盲目自大,说出自比秦王一类的话,做个汉王党也算有前途。 在这一点上,朱高燧就相当聪明。 不过,如今的朱高煦比历史上的朱高炽有优势,因为他还不是太子。 谁说封了太子是好事? 永乐帝年富力强,又是抢来的皇位,最忌讳有人同他争-权。得圣心的潜在继承人,远比惹人眼的二把手更加安全。 永乐六月七月,明朝的使臣抵达草原。 彼时,本失里已被拥立为可汗,阿鲁台自封太师,原太师右丞相马儿哈咱退居其下。 鬼力赤终究没能逃出生天,被阿鲁台派出的骑兵杀死,追随他的部落首领均被屠戮,部落里的成年男子被杀死,女人和牛羊被瓜分,不到车轮高的孩子大多成了战胜者的奴隶。 明朝使臣到时,本失里和阿鲁台正在庆贺胜利。 盘中的羊肉金黄酥香,从兀良哈手中购买的美酒,浓烈醉人。 明朝使臣走进帐篷,众人正酒酣耳热,脑袋发昏,态度难免有些轻慢。使臣大怒,出口的话自然不会好听。 “无礼制止!安敢称前朝宗室?” 任谁被这么骂都会发怒。强忍着怒火接下敕令,看清敕令上的内容,更是气血上涌。偏偏使臣还在发表高论,本失里顿时爆了,酒精作用下,拔--出马刀,猛然斩落。 刀光闪过,人头滚落在地,血腥味弥漫帐中,众人瞬间酒醒。 看着身首异处,倒在地上的明朝使臣,本失里慌了神,马刀落在地上,求救般的看向众人,“怎么办?” 杀都杀了,还能怎么办? 阿鲁台脸色赤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明朝的使臣队伍全部咔嚓。 反正已经捅了马蜂窝,不在乎多捅几个。 杀人之后,阿鲁台下令,立刻拔营,向胪朐河方向迁移。 消息传回南京,永乐帝大怒。沉痛哀悼为国捐躯的郭骥等人,并当即下令,集结军队,“朕要发兵,征沙漠!” 第207章 鞑靼杀了大明时节,情知不妙,立刻举部向大漠深处迁移。 草原地广人稀,只要提前跑路,即使明朝发兵,也未必能找到自己。人都找不到,仗自然打不起来。就算被找到了,相信明军也是人困马乏,后继乏力。鞑靼以逸待劳,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 阿鲁台想得很好,马儿哈咱和脱火赤等人都很赞同这一主张。 甭管看阿鲁台多不顺眼,马儿哈咱都必须承认,论狡猾比智谋,阿鲁台的确胜他一筹。否则,统领鞑靼各部的鬼力赤也不会栽在他手里。 总体来看,阿鲁台的计划算得上周密,马儿哈咱等鞑靼头目执行得相当彻底。 可惜千算万算,中途还是出了差错。 惹出麻烦的不是旁人,正是被阿鲁台拥立为鞑靼大汗的本失里,也是迫使部落迁移逃命的祸首。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概括总结五个字,财帛动人心。 阿鲁台能管得住马儿哈咱,压得住脱火赤,却硬是没能拉住动不动就脑袋发热的本失里。 出事当天,迁移各部正在湖边休息。 发现本失里不见踪影,阿鲁台立刻下令不下寻找。 派出的骑兵很快回来,满脸焦急,“太师,出事了!” 听部下回报,阿鲁台心知不好,连忙赶到现场,见到死了一地的瓦剌人和清点金子牛羊的本失里,差点气得昏过去。 “大汗,你这是在做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不尽快逃命,还动手抢-劫? “太师放心,这些瓦剌人越境到此,杀了也没什么。” 阿鲁台又是一阵头晕,他试图讲理,无奈满眼都是金子的本失里压根听不进去。 “大汗,瓦剌部落过境前往兀良哈部落交易,不应拦截,这是定下的规矩。” 草原缺粮,缺盐,缺铁器,缺布帛,总之,什么都缺少。 明朝限制边贸,开互市也是限量交易,致使兀良哈对草原的“走-私”贸易格外繁荣。虽然紧缺的盐巴和粮食都定成了天价,其他商品的价格也是一天一个样,瓦剌和鞑靼部落仍得咬牙掏钱。 不和兀良哈交易,想要粮食和盐,只能依靠抢劫。明军越来越难对付,打谷草的难度越来越高,冲过边境,随时会面临生命危险。与其脑袋被砍,不如高价从兀良哈购买。 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瓦剌想同兀良哈交易,必须穿过鞑靼的地盘,否则就得借道明朝边镇。永乐帝对兀良哈的“走-私”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会同意瓦剌借道。 为了部落发展,马哈木捏着鼻子和鬼力赤说了不少好话,总算说动鬼力赤点头,同意瓦剌部落过境,同兀良哈贸易。只不过,交易来的盐巴和粮食必须交出一部分,充作“过路费”。 瓦剌付钱,鞑靼便不会拦截瓦剌商队。 自双方定下章程,瓦剌和鞑靼仍时有摩擦,却多是小范围的斗-殴,大规模的-械-斗-极少发生。 现如今,平衡被打破了。 本失里灭掉的瓦剌队伍,明显是到兀良哈交易的商队。阿鲁台百分百确定,一旦消息传到马哈木耳朵里,明军没到,瓦剌骑兵会先一步打过来。 “大汗,快点走吧。” 除了加速跑路,阿鲁台再想不出其他办法。 本失里不以为意,他的确憷明朝,却根本不把瓦剌放在眼里。这种心态直接体现在表情中,气得阿鲁台跳脚,甚至开始怀疑,灭了鬼力赤,拥立本失里,究竟是对还是错。 鬼力赤舍弃“元”的封号,改名鞑靼,向大明称臣,让许多人看不惯。其本人又非黄金家族正统,才能有限,无法恢复元-帝-国的风光,好歹能稳定部落,不会四处惹祸。 本失里刚上台就杀了明朝使节,惹来明朝这个庞然大物,又抢劫瓦剌商队,撩-拨-马哈木的怒火,显然是找死不算,更嫌死得不够快。 阿鲁台不想和本失里争辩,他怕自己会直接-拔-刀子。 本失里脑袋冷静下来,也意识到此举不妥。 两人各退一步,收好金子,赶回牛羊,毁尸灭迹,继续跑路。 不过,路线要变动一下。 原本预定西北方向,现如今,瓦剌随时可能翻脸,西边注定不能去了,只能全力向北跑。环境恶劣,缺少粮食,都比不上命重要。 永乐六年七月丁未,永乐帝诏告天下,征调卫所官军十万,征讨鞑靼。 “朕受天命,承-太-祖-高皇帝基业,统驭万方,凡四夷僻远无不从化。独北虏残孽处于沙漠,肆-逞-凶-暴。屡遣使申谕,讲以子孙存恤保全之道,不听,动辄拘留,甚而杀之!其狼子野心,贪-悍-残-虐,引领徯苏稽于天道,其运已绝!朕今令六师往征之,肃振武威,用彰天讨,荡除有罪,扫清沙漠!” 远征沙漠,自国朝开立,便是将士立功,晋身得赏的最佳途径。 自诏令发布,各卫所均秣马厉兵。征讨安南没赶上,征讨朝鲜没自己的事,征讨沙漠,一定不能错过! 功成名就,荣耀族里,封妻荫子,当在今朝! 大军集结的动作十分迅速,军粮,武器,战马等接连到位。接到 到调令的官军兴奋异常,民间同样沸沸扬扬。 北疆边民同鞑靼瓦剌有解不开的仇恨,恨不能大军隔日便出征草原,杀鞑子一个落花流水。 在大军远征中吃到甜头的商人摩拳擦掌,时刻关注大军出征的消息。安南有土地粮食,朝鲜有人参山珍,草原虽然贫瘠,牛羊皮毛总能卖出价钱。 总之,大军打到哪,大家的脚步就要跟到哪!跟着官军的脚步有地占,有钱赚啊! 归附的草原部落和辽东女真部落开始上下活动,为的就是随大军出征,斩获战功,获取丰厚的赏赐。 朝鲜不禁打,有李成桂和潜入的探子里应外合,拿下都城是早晚的事。 本该在六月升天的李成桂,顽强的活到了七月,不出意外,还将继续活下去。有他在,李芳远的日子,注定会一天比一天难过。 杀死兄弟,软禁父亲,登上王位。 李成桂恨透了这个儿子,仇恨成为支持他活下去的动力,也成为明军攻占朝鲜的一把利刃。 辽东总兵官孟善的战报一封接一封送到南京,除了报捷还是报捷。 朝廷下诏征沙漠,辽东的官军也被-抽-调-部分,归附的女真部落大多不在调兵名单中,只有建州卫,毛怜卫,兀者卫的骑兵被孟善钦点,随大军一同进京。 建州卫指挥呵哈出披上战甲,跨上战马,率领五十名部落勇士驰往辽东都指挥使司。 对归附大明的女真部落而言,能跟随官军出征,是荣耀,更是机遇。 骑在马上,呵哈出用力挥动马鞭,两腮绷紧,野心充斥胸膛,似烈-焰-焚-烧,滚-水-沸-腾。 南京 西暖阁内,朱棣正翻阅朱高煦递上的灾后安民十则,不时点头。 站在御案前,朱高煦和朱高燧轻易不敢探头。久久等不到老爹发话,兄弟俩心中愈发没底,壮着胆子瞄一眼,暗暗松了口气。老爹没黑脸,心情似乎不错。 “这份奏疏是谁写的?”朱棣扫过朱高煦和朱高燧,表情威严,语气肃然。大有小子敢说谎,立刻上鞭子的架势。 “回父皇,此乃兴宁伯所提。儿臣同三弟一并整理,请教过夏司徒,方呈送父皇御览。” “兴宁伯?” “正是。” 放下奏疏,朱棣捏了捏眉心,“让你们随兴宁伯学习,颇有益处,长进了不少。” “谢父皇。” “暂且退下吧。”朱棣放下手,道,“朕北巡时,你二人随扈。” “遵命!” 朱高煦和朱高燧齐声应诺,很是兴奋。 随扈北巡,是不是意味着,出征沙漠,自己也有份? 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身为皇子,民-政-经-济-要有建树,战功更是资本。若能在征沙漠中立下战功,像父皇早年一般生擒鞑子统帅,那是何等的荣光,做梦都会笑醒。 心中再兴奋,也要控制好表情,万一惹得父皇不顺眼,改了主意,让煮熟的鸭子飞走,就太冤枉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想到一处,互看一眼,齐声道:“儿臣告退。” 先撤,去坤宁宫见母后,递个口风,再不必担心父皇改口。 目送两个儿子离开,朱棣哼笑一声,鼻孔喷气,又开始手痒。 站在一旁的白彦回立刻打起精神。 回到南京,白彦回就顶替侯显留下的空位,在永乐帝身边伺候。小心观察天子的表情,白公公决定,闭嘴,不出声。 朱棣又拿起朱高煦呈上的奏疏,看到一半,眉头皱了起来。不是为奏疏的内容,而是为此次征沙漠的主帅。 永乐帝从没想到,手下人才济济,也会为带兵的总兵官头疼。 原本,他属意成国公朱能,刚露出点意思,朱能告病的条子就送到了五军都督府。 朱棣没辙,病了,自然没法带兵。 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定国公沈瑄身上,不料沈瑄也送了病假条子。原因?旧疾复发。 朱棣掀桌,这是要闹哪样? 张辅,柳升,李彬等将领挨个过筛子,无一能让朱棣满意。战斗力有,声望却总都差了一截。 淇国公邱福主动请命,无奈朱棣真不敢用他。 靖难的教训告诉朱棣,淇国公忠心有,本领也有,可运气却不太好,性格也有些刚愎自用,遇事很容易转不过弯来。让他领兵征沙漠,万一遇上圈套,一脚踩进去,很可能站不起来。 南京的将领筛选完,朱棣的视线转到北京。想到在顺天练兵的大舅子,顿时猛拍大腿,着啊,舅子可用! 当初靖难,自己都差点栽到他手里,不用他还用谁? 未免再出现如成国公定国公一般情况,朱棣直接下达敕令,堵住徐辉祖所有退路。 敕令送到北京,徐辉祖没找任何借口,痛快接下征夷大将军印。 自今上登基,除顺天练兵,徐辉祖未有任何功绩。为魏国公府,为不落中山王英名,便是天子不提,他也会主动请命。 /> 主帅问题解决,朱棣又开始任命副将,敕令下到国公府,令沈瑄督左军,孟为副。 永乐帝表示,不做主帅,副将不能再推。朕还没有老眼昏花,告病无用,老实给朕到北边打仗去。 “臣领旨。” 两人接旨谢恩。 站起身,孟熟练递过红封,道:“劳烦白公公。” 白彦回接过,顺手塞进袖子里,笑道:“咱家还要到新城侯府宣旨,国公爷伯爷留步。” “白公公慢走。” 送走了白彦回,孟看向沈瑄,“国公爷,这下怎么办?” “十二郎所指为何?” 沈瑄挑眉,无辜状。 孟气结。 都学成国公装病了,在他面前装傻? 沈瑄挥手,示意亲卫退下,房门关上,俯身捏了一下孟耳垂,“十二郎不必担忧,不是中军便无碍。” “国公爷之前不是说,功劳过甚?”捂着耳朵,孟眨眼。 沈瑄没有马上为孟解惑,而是将人拉到怀中,轻轻抚过他的颈项,扫过桌上的药碗,“今日的药,十二郎还没用?” “……”这有必然联系吗? “十二郎先用药,瑄再为十二郎讲明,可好?” “……”能说不好吗? 孟撇嘴,想起身,背后的手臂却更紧了些。 瞪眼,不让他起来,怎么喝药? “无妨。” 沈瑄轻笑,端起药碗,送到唇边,含了半口,托起孟的下巴,拇指擦过唇缘,哺进了他的口中。 整碗药喝完,孟竟没觉得苦,反倒是耳根发热,脑袋差点成了一团浆糊。 自靖难以来,这是第几次? 想了两秒,脖子红了。 “十二郎。” 低沉的声音流过耳际,孟无意识的应了一声。 “有言功高盖主。” 孟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更有言,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 “瑄虽数次立功,当下却非急流勇退之时。” “国公爷只是试探?”借此向天子表明立场? “是。”沈瑄啄了一下孟的额头,“十二郎聪慧。” 摸摸额头,孟默然。比起经历过洪武年-政-治-斗-争,又是在永乐帝身边长大的侯二代,他的那点心思完全不够看。 “再者,”沈瑄顿了顿,垂首,温热的气息拂过孟颈侧,“瑄不欲再同十二郎分别,相思数月之久。” 轰! 孟伯爷满脸通红,头冒热气,三花聚顶。 侯二代如此了得,当真hold不住。 两相对比,究竟谁才是大明土著?! 永乐六年八月,明军整装待发,时刻准备进军草原。 瓦剌突然先明朝一步,率兵攻打鞑靼。 双方在唐努山下交锋,瓦剌首领马哈木亲率三千骑兵,打败了阿鲁台的铁杆郭尔罗斯部,杀死三百余鞑靼骑兵,砍-下-人-头,烧毁帐篷,放言同本失里和阿鲁台势不两立。 消息传到明廷,朱棣立刻下旨封马哈木为顺宁王,赐金印袭衣,赏金五十两,银一百两,宝钞五百锭,茶砖十斤,胡椒十斤,绢两百匹。支援瓦剌粮食一千石,铁器五百件。明摆着告诉瓦剌,明朝正准备收拾鞑靼,本失里和阿鲁台蹦跶不了几天了。想多捞些好处,就放心大胆的向前冲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虽说瓦剌称不上是明朝的朋友,但拉一个打一个,临时团结过后收拾,永乐帝用得行当熟练,且屡试不爽。 此时的鞑靼已是腹背受敌,按理说,但凡有点脑子,就该加紧跑路,找地方藏起来。事实却证明,没有最蠢,只有更蠢。拥立本失里,是阿鲁台平生最严重的错误。 跑路期间,本失里不只截杀瓦剌队伍,还把一支到草原上交易的兀良哈商队给抢了。 本失里炫耀战利品,阿鲁台当场吐血。 这厮究竟长没长脑袋? 肩膀上顶着的是石头吗?! 兀良哈被惹怒了,遣人进京向永乐帝告状,“陛下,要为臣做主啊!” 壮汉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请求立刻出兵,灭了丫的。 孟刚巧进宫授课,第一时间获悉此事,也有点傻眼。 先是大明,再是瓦剌,然后是兀良哈。能得罪的一个没落,全得罪一遍。 鞑靼实在英勇,本失里简直太有性格,完全是狂奔在作死的大路上,打死不回头。 208第二百零八章 八月的南京城,连日不见一滴雨水,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这样的天气,穿着公服外出行走,滋味别提多难受。 太--祖高皇帝规定,无雨,官员不许撑伞。 城内不许,宫内更不许。 顶着炎炎烈日,孟清和步行至华殿,汗水很快浸透了中衣。看一眼执勤中的大汉将军,佩服之情油然而生。一身公服都让他热得受不了,几十斤的甲胄套在身上,昂首挺胸站在太阳下,当真威武,也着实的遭罪。 到了华殿,孟清和脸色通红,汗水沿着脸颊滑落,绯红的公服,背部一片暗色。 暖阁外伺候的宦官躬身,推开紧闭的房门。 一股凉风徐徐吹来,孟清和瞬间精神一振,迈步走进室内,好似又活了一回。 暖阁内,四个冰盆摆在角落,七八名宦官轮流摇动着木扇。随着扇叶转动,凉风不断驱走炎热,暖阁内外几乎成了两个世界。 难怪要关门了。 长舒一口气,不再如之前一般热得难受,烦躁的心情逐渐平静。 “少保。” 朱瞻壑一身大红常服,正在研究桌案上的宝船模型,见到孟清和,立刻起身问好。 “世子安好。” 宦官送上巾帕,孟清和擦过手脸,衣服却没法换,只能忍着。 今日听课的只有朱瞻壑。 天子即将北巡,汉王和赵王奉命随扈,正忙着各项准备。朱瞻基另有课程,两排摆放的四张大案,只坐着一个认真听讲的三头身。 “上次所讲,世子可还记得?” “记得。”朱瞻壑点头,拿起一本书册,封面的字很是霸道。翻开,内里的每张书页都绘有缩小版的舆图,舆图上有府州县等标注,“少保所讲,我都记住了。” 这本册子是孟清和专门为朱瞻壑编撰,书页上的舆图由兵部郎中所绘,封面上的题字出自汉王之手。 朱高煦一笔狂草极得朱棣真髓,霸道张扬,非寻常人可以书就。 换句话说,相当考验人的审美观。 孟清和取出另一本书册,同样绘制有舆图,标注却是空白。 “下官斗胆,考一考世子,可好?” 朱瞻壑立刻挺起小胸脯,“请少保赐教。” 很自信,很好! 孟清和点头,虽然不是天生教书育人的材料,又是被赶鸭子上架,但有朱瞻壑这样的学生,满足感和成就感也是非凡。他多少能体会道衍强收徒的心情了。 自我感觉良好,自夸? 孟伯爷甩头,事实胜于雄辩,他有这个资本。 随意翻到一页,孟清和问道:“世子可能说出这幅舆图是我大明何处?” “是辽东!”胖乎乎的小手点在纸上,“这里是辽东都司!” 朱瞻壑小脸泛红,双眼发亮,分明在说,求表扬! “正确,世子聪慧。”孟清和笑道,随即又问,“这里是何处?” “宣府!”朱瞻壑回答得很快,“父王在这里种田!” “……”该表扬吗?总觉得哪里不对。 “少保?” “咳!”孟清和咳嗽一声,又翻过一页,“此处,世子可知?” “顺天。”朱瞻壑答得更快,“皇祖父曾就藩此地,还要迁都。” 接连问了几处,朱瞻壑都答了上来。 一问一答间,孟清和又教给朱瞻壑许多地理知识,穿-插-着民间故事,不会让朱瞻壑举得枯燥,更不会让他厌倦学习。 “辽东之地有女真,分为诸多部落,多耐寒蛮勇,擅-骑-射-渔-猎。归附我朝后,互通贸易,按期朝贡。世子养的两头虎崽即是毛怜卫女真进献。” “女真很善战?比兀良哈如何?” “现今自不能相比,然今后之事谁能断言?如前元,不也败于太--祖高皇帝之手?世子当知,知己知彼,防患于未然。” 孟清和的声音温和,对朱瞻壑的提出的所有问题都耐心解答。遇到回答不出的,不会随意搪塞,直接表示,“世子可向汉王殿下请教。” 如果朱高煦回答不上来,大可向永乐帝求救。永乐帝被难住,满朝武都可充作智囊团。 六部天官,翰林院学士,大理寺太常寺都察院,连钦天监在内,都是人才济济。放着不用,完全是浪费资源。 “请教父王?” “对。”挖坑给汉王踩,孟伯爷完全无压力,“汉王殿下博学多闻,才能非凡,定能为世子解惑。” 父王武力高超,朱瞻壑信。 博学多闻……朱瞻壑大眼睛眨啊眨,眨得孟伯爷差点破功。 孟伯爷默默转头,擦把汗,学生聪明是好事,太聪明就要让师傅头疼了。 课程过半,摇木扇的宦官轮了三班。 暖阁外响起敲门声,几名 宦官送来整盘瓜果,言是天子所赐,为世子和孟少保解暑。 朱瞻壑用的瓜果只用冷水浸过,没有垫冰。送到孟清和面前的瓷盘都铺着冰块,靠近了,可见似烟雾般的冷气飘起,瓷盘边沿凝结了一小片水珠。 见到盘中有哈密瓜,还有几粒葡萄干,孟清和好奇的问了一句。送瓜果的宦官立刻答道:“均为亦里巴里部进上。” 亦里巴里部? 咬了一块瓜,孟清和翻开舆图,片刻恍然,难怪了,后世的-新-疆。 用完瓜果点心,歇息片刻,孟清和又开始授课。 这一次,他所讲的不再是舆图,而是火器。 一把精致的小火铳,此刻正静静躺在黄木匣子里。这把火铳是南京兵仗局所造,参照北京兵仗局送来的图纸,改动了部分,已十分接近燧发枪的构造,准头相当不错,只是仍不能连发。 火铳用在课堂上,自然没有填装火药。孟清和的目的也不是教导朱瞻壑火器构造,只是以火器为例,引出热兵器在未来历史中将发挥的作用。 “世子请看。” 孟清和展开一幅演兵图,图上绘有两军对战,一方为骑兵,一方是火器同冷兵器结合的步骑。如非条件所限,他本想制造木质模型。询问过沈瑄意见,打消了念头,只能拿图画充数。 创新可以,但不能太出格,潜移默化才是谨慎行事之道。 “我朝官军临战对采用何种战法,世子可知?” 朱瞻壑摇头,以他的年纪,除了孟清和,不会有人教导这些。连朱棣和朱高煦都没想过,给一个三头身灌输军事理论和兵器知识。 “世子可还记得当初天子亲卫大比武?” 朱瞻壑点头。 打开木匣,孟清和取出火铳,参照演兵图,以亲卫大比武为切入点,开始为朱瞻壑讲解最初级的的排兵布阵和火器知识。 见朱瞻壑听得认真,孟伯爷不免得意,家里有个善战的国公爷当真是好啊! 论军事知识,比百科全书还好用。 华殿东暖阁中的授课内容,很快摆在了永乐帝的案头。 舆图,火铳,演兵图,二十六卫大比武。看似毫无关联,却被孟清和串在一起,当堂讲授。 看过所有内容,朱棣眼中异彩连连。 “好!” 封孟清和为太子少保,是看重他本身才华,也有朝堂和勋贵内部的考量。不想却给他如此大的惊喜。 “白彦回。” “奴婢在。” “汉王和赵王今日未到华殿?” “回陛下,两位殿下正准备北巡相关事宜。” “刚说他们长进了。”朱棣敲了敲桌案,“你去传朕口谕,北巡之前,凡兴宁伯授课之日,都给朕老实去华殿坐着。” “奴婢遵命。” 白宴会应诺,等了片刻,不见有其他旨意下达,躬身退出殿内。 刚出门,热-浪-便迎面扑来,白彦回眯眼,这个天气,怕是神仙也要热得受不了。 临近傍晚,气温仍不见下降。 南京城外,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脸色黑红,嘴唇干裂,到城门前,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守卒连忙将人扶下马,喂了几口水,总算缓过气来。 “……快报……青州蝗灾……” 艰难吐出几个字,骑士终于晕了过去。 急报很快送入宫中,山东青州大旱蝗灾,已有上千民户受灾。当地官府瞒报灾民数量,紧锁府州县仓廪,无视太--祖高皇帝遇歉年散贷之令,已致百余灾民横死。山东巡按御史查知详情,遣快马入京禀奏。数人皆损于道中,只有御史亲随抵达京城。 “臣启陛下,青州一地官员巧立名目,横-征-暴-敛。捡丰穗呈送,狡言-祥-瑞,于军民疾苦一毫不言……大旱蝗灾,民田军屯颗粒无收……臣暗查州县仓廪,或以稻草充填,或蒸溽浥烂……民饥而无食,告而无门……启圣德,查办贪-虐,扑灭蝗灾,运粮以赈灾民。” 寥寥百余字,字字如刀,笔笔见血。 看完最后一个字,永乐帝握拳砸在御案。 无视朝廷发令,不赈济灾民,反加以驱散,死犹不能偿过! 府州县库均无粮,以稻草充填,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朱棣气得咬牙。 永乐初年的山东-贪-污-大案才过去多久?刽子手刀上的血尚未彻底干透! 四夷咸服,四海皆平,河清海晏? 有这些硕鼠,大明江山何来千秋万代! “来人!宣锦衣卫指挥使杨铎觐见!” 永乐六年八月,山东青州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贪-污-库粮,瞒报蝗灾案发。天子震怒,令锦衣卫彻查,抓捕一干官员入京,并令当地都指挥使司调卫所官军灭蝗。 有朝臣进言,道蝗不可灭,恐遭灾祸。 朱棣冷笑,“朕受命于天,百姓为朕骨血,骨血损伤,焉能视而不见 ?天既予我万里江山,八荒**,皇天后土,朕之言即是天命,敢言蝗不可灭!” 因青州一事,处置了山东一省官员。户部,吏部均有官员牵扯在内,天子北巡之期因而延后。 杨铎亲自率人奔赴山东,回朝后,当天到刑科签了驾帖,捕吏部左侍郎许思恩下锦衣狱。 三日后,许思恩便死在狱中。 消息证实,立刻有言官弹劾锦衣卫-滥-用-刑-罚,无罪证致死朝廷命官。永乐帝当殿将弹劾奏本扔到了他的脸上,“拖下去。” 阴沉的表情,让跃跃欲试的其他言官瞬间哑火。大汉将军大步走进殿内,将脸色骤变的言官拖出殿外。 天子是要杀人。 站在武官的队列中,孟清和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 许思恩死得不冤枉。从他府里搜出来的金银,足够他死上一百遍。如果按照正规程序走,将人移交刑部大理寺,也是砍头扒皮的命。 锦衣卫却没这么做,而是直接让他死在了诏狱里。 杨铎这么做的理由,孟清和循着蛛丝马迹,猜到了一点。 许侍郎和解缙一直没断了联系,同平王府也有暗中通信。从许侍郎家中搜出的信件,不得不让朱棣对他起杀心。 锦衣卫搜出的信件,查出的消息,都不能白于天下。 所以,许侍郎必须死,死在诏狱里。 朝堂上,再无人弹劾锦衣卫滥杀,被关押进诏狱的青州官员,注定等不到走出来的一天。 青州事了,永乐帝再提北巡,下令钦天监择吉日,令礼部翰林院议定巡狩之仪,布告天下。 “朕北巡之时,不得劳动百姓出城相应,凡道途供应自京节备,有司不得劳民进献。” “臣等遵旨!” 早朝之后,沈瑄被永乐帝留下议事,孟清和自己回了国公府。 孟清义的户籍已经办妥,正准备返回顺天。孟清江已先一步启程,带着孟广孝和孟清海的骨灰,回兴州安葬。恨意仍在,但逝者已逝,留下的人终究要看向前方,迈开步伐,继续活下去。 “九哥。” 孟清和敲开客房的门,孟清义正收拾行礼。 如果不是孟王氏来信,说五姐的亲事有了变动,孟清和本想多留他些时日,等王太医为他调养好身体,再让他返回顺天。 “十二郎下朝了?”见孟清和一身公服,便知是刚回府。孟清义拧了帕子,递给孟清和,“天热,擦擦脸。” “谢谢九哥。” “你我兄弟说什么谢,反倒是生分。” 孟清和笑笑,擦过脸,坐到桌旁,将几份地契放到桌上,道:“这些田产是我置办下的,九哥回乡之后可经营起来。还有给五姐的添妆,九哥启程时一并带上。” 孟清和从军例属募兵,孟清义复籍仍为民户。若非孟广智被追赠伯爵,户籍可在当地府衙办理,根本不需到南京。 孟清义将地契推回去,“没有弟弟给兄长置办家产的道理,这些地九哥不能要。” “九哥不要就全给五姐。”孟清和道,“当年小弟许了三姐五姐十里红妆,如今,做叔叔的不能食言。” 见孟清义还要推辞,孟清和按住孟清义的手,道:“九哥,收下吧,就当是为了兄弟。” 孟清义顿了顿,看向孟清和,半晌,终于点了头。 “好,我收下。” 孟清和刚要松口气,又听孟清义道:“这些田,就当是九哥替十二郎经营。将来十二郎不做官了,或是生了其他变故,回乡来,有这些田在,总是个保障。” 生了变故回乡?保障? 他怎么觉得,这话不太对劲? 拍拍脑袋,孟清和恍然,他这亲哥八成还是认为国公爷信不过。 是不是该告诉九哥,国公爷的家产都是他在管?就算将来可能有x年之痒,也是他卷-款,国公爷净身出户。 没等话出口,客房的门再次被敲开,一身大红麒麟服,脸却黑成锅底的定国公站在门口,满身煞气,显然听到了某些不该听的。 鼓起勇气同沈瑄对视,孟清义硬着头皮不改口。 为了兄弟,他也必须硬气一回。 孟清和想哭。 亲哥念着他,他感动。可惹到了国公爷的后果,委实让人后背发凉。他开始认真考虑搬到西-厢睡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不搬的话,告假天数必将创下历史新高。 不过,国公爷会让他囫囵个的卷着铺盖挪地方? 参照往日经验,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抹把眼泪,他还是提前准备好假条吧…… 永乐六年八月末,朝廷布告天下,天子九月北巡。 未几,朝廷的使节和封赏马哈木的敕书送抵瓦剌本部。 马哈木受封顺宁王,他的两个弟弟分别被封为贤义王和安乐王。 明朝使节表达了永乐帝扶持瓦剌的诚意,送上的粮食,茶叶,布帛和铁器黏住了瓦剌各部头目的双眼。尤其是 是五百铁器,差点让各部头目当着使节的面打起来。 勉强-压-服众人,马哈木向明朝使节表示,大明的意思他了解,一定给鞑靼好看! “请天使禀告大明天子,臣同本失里阿鲁台不共戴天!” 马哈木想得很明白,鞑靼被灭掉,大明也不可能跑到草原上安营扎寨。到时,空出的地盘还不是自己的?唯一需要提防的只有兀良哈。大不了草场平分,再向大明要求封赏,得到的利益也少不了。 什么唇亡齿寒,内部矛盾,在丰厚的赏赐和可能得到的利益面前,全都是渣。 209第二百零九章 永乐六年九月,朔望视朝,礼部上天子北巡仪狩。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夫巡幸者,帝王之大事,四夷八方之人皆来朝见。于此,扈驾官军不可不慎。容仪卫,盛京卫,旗手卫,锦衣卫之外,更宜于各卫所预选精壮有膂力之士,增益扈从之数,以瞻备不虞。” “圣驾行经,亲王离城一程迎候。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县主,郡君,仪宾皆循此例。” “镇守,三司,官吏军民于境内朝见,非经过传召,毋得出境。” “道途供应节备,毋得扰民进献。” “行经省府州县,凡有重事及四夷来朝进表,俱飞驰达御驾行在所。小事送渊阁,再送御前。” 礼部尚书郑赐手持笏板,有条不紊,逐一上奏相关条陈。 永乐帝时而颔首,时而蹙眉,却始终没有打断郑赐。 “陛下幸北乃国之大事,诸项既定,当可布告天下。” 话音落下,郑尚书拱手下拜。 永乐帝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当即下旨,令随扈官员依礼部条陈施行。 “陛下圣明。” 郑尚书起身,退回左班。站定时,脸色微白,借宽袖遮掩,吞咽数下,总算没有当殿咳嗽出声。 礼部尚书夏元吉站在郑赐左侧,见状,低声问道:“郑宗伯体有不适?” “无碍。”郑赐摇头,声音沙哑,“旧疾而已。” 夏元吉没有再问,地点时间都不合适。 吏部尚书蹇义和兵部尚书金忠交换了一个眼色,面现了然。 自年中,郑赐多次告假。数月前,郑府延请太医,刘院判亲自前往诊治。经数月汤药调养,病情仍不见好转,反倒愈发严重。说不得,天子北巡归来,礼部尚书便要换人。 礼部左侍郎为人耿直,有才具,却少变通。右侍郎善钻营,人品有瑕,为上所不喜。观五部,天官以下,惟前吏部左侍郎许思恩德才兼备,早年由国子监生署刑部主事,累迁北平按察使司副使,上靖难有功,升刑部左侍郎,同郑赐共事岁余。若非卷入山东青州案,下诏狱身死,定会为郑赐举荐。 再多无奈,人也已经死了。 传言从许侍郎家中搜出了-私-结藩王的证据,打死郑赐也不会再同他扯上关系。平日里的故交好友,同窗同僚也是有多远跑多远,恨不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割-袍-断-义,撇清关系。 解缙为何会被一贬再贬?原因之一,即是同平王走得太近。 朝臣-私-结-藩王,严重点说,罪同谋反。即使是皇帝的亲儿子,证据确凿,照样从严从重处罚。 许侍郎自己找死,怪不得旁人。 同样的,远在贵州的平王也让永乐帝更加不喜。 早朝之后,宫中特遣太医院赵院使过府,为郑尚书诊脉。 赵院使诊出的结果同刘院判一样,旧疾,年迈,辞官休养或有数载寿数,继续在朝,恐无多少春秋。 听完回报,朱棣沉默良久,最终叹息一声,下令开内库,取上等药材并宝钞五百锭送至在郑府。 “赐本善人,和厚易直,为国之大才。”永乐帝提笔,旋又放下,只令白彦回传口谕,“传朕言,嘱其好生养病。” “奴婢遵旨。” 退出暖阁,白彦回遣人知会司礼监和内官监,开天子内库,即便有圣意,也必须叫上两监掌印。 白公公离开后,锦衣卫指挥使杨铎请见。 “宣。” 永乐帝随手翻一封奏疏,看了两眼就丢到一边。 锦衣卫上报,苏松诸郡大水,有司却蔽而不闻。递上奏疏,却说什么桧花为瑞,不知所云!比照青州-贪-墨案,两府三司都要问罪! “臣参见陛下!”杨铎跪地行礼。 “起。”朱棣问道,“何事?” “禀陛下,贵州回报,平王于普安州私设儒学,数名大儒慕名驰奔。” 朱棣猛然抬头,目光如电。 “可有实据?” 杨铎取出备好的条子,呈送到御案前。 不到百字,详细列出儒学所在,教授的各项课程。以及授课儒师名姓籍贯,是否曾被朝廷征辟,在朝为官。 捏着条子,朱棣气得眼底泛红,怒极而笑。 这张纸上,至少有三人曾被朝廷征辟,却端着架子,不肯给他面子。如今却主动投向平王,在儒学中授课?在这些士人眼中,他竟然不如自己的儿子?! 好,很好! 朱棣怒火中烧,似猛虎要择人而噬。 杨铎恭立不言,不喜不怒。 “杨铎。” “臣在。” “再派人去普安州。”将薄薄的宣纸一点一点攥紧,握在掌心,朱棣一字一句道,“这上面的人,都给朕‘请’到京城来。” “臣遵旨。”   杨铎领命,退出暖阁。 阳光依旧刺眼。 杨铎微微眯起双眼,狭长的眼尾,似带着锋锐。站在门旁的宦官不由得退后一步,打了个哆嗦。这位杨指挥使,愈发的没有人气了。 回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杨铎即刻遣同知纪纲带校尉力士十数人赶往贵州。 “尔等归来,天子定不在京城。人先关进诏狱,不必动刑,等天子北巡归来再做计较。” “是!” 纪纲领命,走出被镇抚司前堂,亲自点人,备好马匹路引,赶在城门关闭前飞驰而出。 弹劾锦衣卫? 想把锦衣卫当垫脚的石头踩? 纪纲冷笑,亲王如何,得士人拥护又如何?钝刀子割肉,可比一刀了解痛上百倍千倍。 对杨铎,纪纲佩服,更多的却是恐惧。 探子上报的消息,分开看都算不得大事。换做平时,兴办儒学,平王或许还能得到嘉奖。可偏偏赶在许思恩事发,天子气不顺,经指挥使上报,立刻引来雷霆之怒。 如果之前对杨铎还有一丝不服,自此之后,纪纲再生不出半丝争胜之心。 得罪了锦衣卫,还有万分之一的活命可能。同杨指挥使对上,当真是削尖了脑袋找死。 弹劾杨指挥使? 究竟是哪位才子想出来的主意? 纪纲出发不久,永乐帝连下两道旨意,斥责平王“不察是非,从小人之言,不遵礼法,违高皇帝之训”,赐书令平王自省。 “尔居深宫,行-腐-儒之道,不闻外事,皆由左右小人作威福。更与奸佞之辈狎-昵,素日不察是非,任其所行,毁誉于-军-民。今赐书令尔自省,去谗佞之辈,有罪者,立械送至京城。毋听小人,悔改犹未晚也。” 朱棣的口气并不严厉,平王府-秘-结-朝臣,平王-私-设-儒学,都提也未提。可就是这样“和蔼”的语气,却让朱高炽冷到骨子里。 随后,朱棣又下旨削减平王禄米。由八千石减到六千石,同汉王和赵王相差整整四千石。 旨意下达,拥护平王的朝臣都暗道不好。 明面上,天子没有降平王的爵位,实际上,他已差了两个弟弟一截。 在被训斥之后,朱高炽立刻上表自陈,言受人蒙蔽,犯下错事,使得父皇震怒。然上有仁爱之德,人非本恶,有官属犯错,请拘押王府,行感化教诲。 徐皇后没有为长子求情,只道不要涉及长孙。 永乐帝按下平王上表,下令再减平王禄米。 儿子有仁爱之德,老子就是凶-恶-残-暴?使出的手段都是他玩剩下的,当真是不知悔改! 皇帝嫡长子,堂堂亲王,禄米只有四千五百石,还不及世子郡王。 朱高炽终究没能跳出六界,眼见老爹丝毫不留情面,再不敢玩任何心眼,也不再听官属幕僚和平王妃的谏言,再次上表,自陈过错,誓言一定痛改前非。只是希望父皇能宽限些时日,再送坐罪之人入京。 有朝臣想为平王说话,却无处着手。 天子处置平王,理由正当。亲情大义均站都住脚。 以宗室之法,平王没有降爵,只减禄米,已是从轻处罚。殊不见犯错的其他藩王,要么关押宗人府,要么贬为庶人,发边陲劳动改造。处罚最轻的也没了爵位,只能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 为平王喊冤?不可行。万一弄巧成拙,谁也无法承担责任。 得知父王目前情况,朱瞻基在朱棣面前几次求情,都没能让朱棣松口。 朱棣却也未曾气恼,只和道衍说:“朕的长孙远比他父王聪慧百倍,可惜了。” 听到朱棣的话,道衍念了一声佛号,没有接言。 纵有惋惜,心意已定,终不会更改。 “今日兴宁伯入宫授课。”朱棣话锋一转,“你师徒二人也有数日未见,可要与朕同去华殿?” “陛下有命,安敢不从。”道衍站起身,虽须眉皆白,更显苍老,却不需人搀扶,走得极稳。 华殿中,孟清和点着挂起的“世界地图”,口沫横飞。 两位亲王和两位世子听得如痴如醉,双眼放光。 只苦了举图的宦官,胳膊酸了,也必须等到轮班才能休息。 朱棣和道衍来时,孟清和正讲到开辟新航路的美好前景,列出船队远航能为大明带回的利益。主题思想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海外广阔,遍地是黄金,不挖白不挖啊! 海外之地讲完,话题又转到了临近的日本琉球等地。 “倭寇侵我沿海,卫所官军屡次出击仍无法剿灭,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孟清和不是危言耸听。历史上,明中后期,倭寇的确是盘踞在大明沿海的一颗毒瘤。到了后期,假倭数倍于真倭,商人海盗之外,甚至有官员勾结其中,更难以剿灭。 “倭寇非癣疥之患,我大明威武之师,不能剿灭此等凶徒,怎安百姓?” 点到即止,不能说得太过。 朱高炽和朱高燧都陷入沉思,朱瞻基没有出声,朱瞻壑 壑有些懵懂。 暖阁外,朱棣抬手,不令宦官通报,和道衍驻足片刻,却没有进入暖阁,而是转身离开。 北虏,南倭,辽东女真,西南番邦。 想起锦衣卫递上的条子,对照孟清和的授课内容,朱棣停下脚步,看向道衍,感慨道:“少师收了个好徒弟。” 道衍谦虚,笑道:“陛下也有了个好臣子。” 朱棣笑了,何必羡慕大和尚,自家人,有能耐才好。 既然有才,那就该赏。 当日课程讲完,孟清和正准备出宫,白彦回却在华殿外候着,见到孟清和,笑着行礼,道:“恭喜伯爷。” 孟清和脚步一顿,“白公公所指为何?” “陛下有旨,赏兴宁伯银一百两,宝钞五百锭。” 孟清和眼睛圆了,平白无故,怎么赏钱? 白彦回没有道出缘由,只笑眯眯指着身前的箱子,“箱子有些分量,咱家遣人送到宫门前。” “多谢白公公。” 孟清和道谢,仍是没弄明白赏银何来。 不过,天子给钱总是好事。顶多再被老朱家压榨几次。反正早就被压榨习惯了,多来几次也没什么。 实在不成,找国公爷拿主意。以国公爷的政-治-嗅-觉,钱该不该拿,第一时间就能给出答案。 白彦回吩咐四个宦官送孟清和到奉天门,自己快步赶回西暖阁伺候。 抬着箱子,一路走到宫门前,四个宦官头上都冒出了热汗。 “辛苦了。” 孟伯爷出手一向大方,搬一回箱子,四个宦官都有入账。谢过孟清和,同门前当值的锦衣卫交代一番,颇有些依依不的转身离开。 “劳烦遣人知会本官亲卫。” 孟清和入宫,亲卫必须在宫外等着,想找人,得请锦衣卫跑腿。 “伯爷稍等。” 当值的锦衣卫百户是个生面孔,但也晓得兴宁伯是“自己人”,当即叫来一名小旗,吩咐几句,小旗应诺,领命而去。 片刻后,亲卫没等到,却见一身大红锦衣的杨铎迎面走来。 临近傍晚,气温未见降低多少。站在宫门前,孟清和出了一层薄汗,杨铎却是通身清爽,一滴汗水不见。 孟伯爷承认,他羡慕嫉妒恨了。 一样都是武官,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杨指挥好。” 杨铎颔首,“兴宁伯这是要出宫?” “正是。”见杨铎的视线落在脚边的箱子上,孟清和解释了一句,“天子赏赐。” “恭喜伯爷。” “不敢。” 孟清和笑笑,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一时有冷场。 突然,杨铎上前半步,俯身,如丝绒般的嗓音滑过孟清和耳边,“西南之事已了,伯爷自可宽心。” 愣了一下,孟清和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过近了。抬起头,杨铎已经退开,高福等人已快步前来,行礼后,抬起了箱子。 从亲卫手中接过缰,孟清和回头,杨铎已不在原地。思及他刚才所言,心头却是一动。 西南? 回到国公府,孟清和寻到中堂,将天子赏赐和杨铎之言原原本本,一丝不漏的告知沈瑄 放下看到一半的兵册,沈瑄缓缓勾起嘴角,眼波流转,摄人心魄,“过来。” 孟清和不解,还是老实过去了。 当下,国公爷扣住孟伯爷的后颈,呼吸擦过他的脸颊,“十二郎以为,杨指挥是指什么?” “西南……是普安州?” 道出答案,孟清和仍有几分迟疑。 沈瑄却点了头,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此事暂了,十二郎不必过于费神。” “可……” “如再有事起,交由瑄即可。” 孟清和眨眼,再眨眼,国公爷的语气,貌似有几分……不满? 不等他完全想明白,唇已被咬住。 事实证明,想完全明白侯二代的心思,对孟伯爷而言,仍属高难度任务。 永乐六年九月壬戌,永乐帝出南京,巡幸北疆。 六部尚书,礼部尚书病重,其余五部尚书,四人留京,只有户部尚书夏元吉随扈。 汉王赵王骑马,朱瞻基和朱瞻壑乘车。孟清和有幸被请到车中,名为讲学,实际兼有“保姆”职责。 一个小少年,一个三头身,从出了南京,一路都在为什么。除孟伯爷,连三头身的亲爹都hold不住。 御驾驻跸山东,有快马从北来报,瓦剌首领马哈木召集四部,集-结-四千骑兵,在阿鲁浑河再败鞑靼。 “据报,鞑靼余部今逃至胪朐河,有侵兀良哈诸卫之意。” 报信的千户说完,自永乐帝以下,随扈的武 官员都感到不可思议。被瓦剌打败了,逃命不及,还策划攻打兀良哈,侵-扰-大明边境? 永乐帝不解,随扈武一样满头雾水。 只要脑子正常的,就不会下这样的决定。排除本失里,此人已非常理能够揣测,以狡猾著称的阿鲁台也失心疯了吗? 这架势,是认为大明发兵的速度还不够快? 210第二百一十章 永乐六年十月,天子御驾驻跸河间府,命兀良哈三卫出边巡弋的敕令飞送大宁。 大宁都指挥使遣人通知兀良哈大小头目,天子有旨,鞑靼新败瓦剌,北行之路不通,转而向东奔窜,极有可能犯边。 “遇有敌来犯,可出塞击之。” 简言之,不来则罢,敢来,通通拍死。 朵颜,福余,泰宁三卫头领接到敕令,均大喜过望。 阿鲁台是不是真犯了失心疯,他们管不着。天子这道命令,当真合了他们的心意。 外出交易的商队被抢,壮汉们早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奈朝廷大军集结边卫,魏国公治军极严,无令不敢擅动。否则就是违抗皇命,掉脑袋的罪名、不违抗皇命,违抗军令的帽子压下来,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打个比方,兀良哈壮汉们一见定国公就发憷,像是兔子见了老虎。换成魏国公,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上靖难时,朵颜三卫同魏国公交过手,战后得出结论,皇帝大舅子手黑程度直逼定国公。非必要,绝对不能惹。 天子令三卫出边迎敌,无异于解开了壮汉们头上的紧箍咒。 当真是大喜啊! “本失里不足为惧,还比不上鬼力赤。”朵颜卫同知哈儿歹同鬼力赤阿鲁台都交过手,对鞑靼十分了解,“阿鲁台倒是难对付。” “不然。”乞列该到京城一趟,长了见识,又得了孟清和青眼,在泰宁卫大小头目中,地位直线上升,说话也相当有底气,“现在的阿鲁台早没了往日风光,否则也不会轻易被马哈木打败。” “你是说?” “阿鲁台是狡猾,却要看和谁比。杀了鬼力赤,拥立本失里,如果继续向大明称臣,还有转圜余地。杀了大明使节,惹怒了大明天子,才是自绝前路。” 乞列该一边说,一边伸出拳头,攥紧,松开,再攥紧。 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让帐篷里的壮汉们控制不住的热血冲头。 “鞑靼新败,仓皇逃窜,我等以逸待劳,若无一场大胜,难免让那群女真人看扁!” 乞列该的话,触动了壮汉们最敏-感的神经。 身为大明金牌打手,最强外援,哪怕为了丰厚的赏赐,也不容许有人挑战自己的地位。归附大明,同样精于骑射的辽东女真各部,自然成了壮汉们的眼中钉。 女真想崛起,势必要让大明朝廷看到自身价值。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只有上马打仗的本事还能拿得出手,即使总体实力比不上兀良哈,为了部落的发展,也必须硬着头皮竞争。 虽然女真部落的人口是个硬伤,但论凶狠悍勇,丝毫不弱于蒙古骑兵,足以引起朝廷重视。 建州卫,毛怜卫,虎儿卫6续开始崭露头角。天子下令征沙漠,辽东总兵官特意举荐呵哈出等人,凭孟善的面子,魏国公徐辉祖也不会把人晾着。积极点,上下活动活动,进不了中军,得个前锋也不是不可能。 “对,不能让这群女真看遍了!” 拉出女真做靶子,乞列该的话马上得到共鸣。 朵颜卫都指挥同知哈儿歹当即下令,召集卫中官军,派出斥候,一旦发现鞑靼骑兵的踪迹,立刻出击。 “天子令我等出边迎敌,,我等必要取得一场大胜!” 福余卫都指挥使佥事安出-拔—出马刀,恶狠狠道:“鞑靼抢了我们的盐巴茶叶,杀了兀良哈的勇士,此仇必须要报!” “报仇!” “杀死本失里,生擒阿鲁台!” 群情激奋,头目们很快散去,迅速召集麾下勇士,做战前动员,布置作战任务。 送上门的人头,不砍白不砍! 按照兴宁伯的话来说,挖坑填土,落井下石,正当时! 兀良哈的举动很快传到朱棣耳中。 对壮汉们的表现,永乐帝十分满意,特意遣人前往北京,告知徐辉祖,必要时,可派步骑支援朵颜三卫的行动。 “若大胜,不问缴获,只以首级论封赏。” 宦官怀带天子手谕匆匆离去。 立在一旁的孟清和不免咂舌,这是无论抢多少,都不必上交朝廷,全部自己消化? 据悉,本失里脑袋缺根筋,抢劫手段却是一流。如果扰边的主力不是阿鲁台和马儿哈咱,而是他,兀良哈肯定要大发一笔。 这就是所谓财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挠挠下巴,着实是羡慕啊。 朱棣不知道孟清和正想什么,如果他知道,估计会相当无语。 以孟清和如今的身家,还需要羡慕本失里手中那点东西? 不怪朱棣眼光高,此时的大明,完全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高富帅。在高富帅的朱老四眼中,鞑靼手里那三瓜两枣不值得惦记,掉到跟前都未必乐意弯腰捡。 所以说,孟伯爷身居高位仍然仇-富,不是没理由的。 给兀良哈下了命令,朱棣心情大好,转而向随扈官员问策,云南按察使陈敏言奏请增设学校一事,如何处置才最妥当。 随扈 官中,户部尚书夏元吉官职最高,也是典型的实干型人才,对陈御史所奏之事,早已有了腹案。朱棣视线看过来,当即开口道:“臣以为,陈御史所奏合乎民情,合朝廷教化之功,可从之。” 朱棣没有马上点头,又接连询问了胡广,杨士奇等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都认为在云南增设儒学是有益于社稷的大事,当准。 原本杨荣也该在随驾名单中,可惜运气不好,早前以父病为由从麻烦中脱身,开创永乐朝停薪留职的先例,不料想乌鸦嘴成真,小病成了大病,进而一病不起,杨侍读不得不上了丁忧的奏疏,为父结庐守孝。 但事有两面。 错过了随扈北巡的机会,却减弱了永乐帝对他的厌恶。他日起复,七成可能会升上两级。 胡广等人各抒己见时,孟清和一直保持沉默。不是他没有想法,恰恰是他想得更多,也更-深-入。 京城递送的奏疏中,永乐帝为何偏偏将陈敏言的奏请单提出来?若说没有其他意图,孟清和敢马上去和国公爷比武。 陈御史在奏疏中说,自洪武中,西南诸省设学校,教养生徒,令州县诸生习经义识教化。并令当地布政使司一如中原,逢三年开科取士。然西南之地远离京城,多以土人为官,创制学规隘陋,儒师校官学问肤浅,容止粗鄙,不称其职。能中举之人,凤毛麟角。 “臣请朝廷别选明礼仪,识经义,明行修之士入学授课,庶几教育有法。盖以宣扬教化,令土人识天子之明德。” 陈御史的上疏有理有据,合乎朝廷教化边民的基本政策,送到京城,未隔夜就发往行在处。 如果永乐帝不是刻意提出此事,孟清和还不会想太多。 想起杨铎提及西南事将了,再结合沈瑄的只言片语,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西南,儒学? 天子削减平王俸禄,貌似就和他在贵州私设学校有关。 永乐帝对士大夫们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肯定要爆发出来。陈敏言的上疏,八成就是个引子。 孟清和顿时一个激灵。 瞄一眼永乐帝,难怪国公爷和他说,西南的事不必操心了。永乐帝想收拾谁,即使是亲生儿子,也只能乖乖洗净脖子等着挨刀。 如果没猜错,他该怎么做?继续保持沉默,还是适时的递把刀子? 在场众人,好像都没意识到天子的根本意图。还是说,心中有了猜测却故意装傻? 在场之人,明面上都是皇帝的铁杆。永乐帝要向士大夫开刀,基本不会朝他们下手,或许还能借机解决几个对头。以这几位平日里的作风,未必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似乎,夏元吉和杨士奇等人可以装糊涂,孟清和却不行。 比起明哲保身,不如爽快给皇帝递刀。 想继续立足朝堂,就必须有敌人。没有敌人,也要为自己树立起敌人。 满朝都是朋友,人人都说好话,是想作甚? 学习王莽? 再者言,他和官集团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多增加几条裂痕,更利于抱紧朱棣大腿。 想到这里,孟清和上前半步,道:“陛下,臣有言。” “讲。” “臣以为,学校者,人才之所出,必师范得人,而后学有仰赖。今四夷平定,八方来朝,仰慕我朝明者不知凡几。西南边陲之地,虽士子有向学之心,然学规简陋,师资平庸,不副其所望,纵学有数载,亦难成才。徒耗费时光,辜负朝廷兴学教化之美意。” 话到此处,孟清和顿了顿,朱棣颔首,夏元吉杨士奇等人也面露赞同之色。无论对孟清和本人是什么看法,这番话都说到了众人心里,相当符合实际。 “继续讲。”永乐帝道。 “是。”孟清和清了清嗓子,“幸甚,陛下圣明,择英才巡察四方,上奏学校诸事。” 之前是摆事实将道理,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拍-龙-屁,还拍得相当自然。 朱棣被拍得很舒服、 夏元吉和杨士奇八风吹不动,胡广金幼孜却是嘴角-抽-动。 自永乐三年,翰林院一直忙着修书,对孟伯爷的种种壮举,多是耳闻,不得亲见。现如今亲眼目睹,不得不承认,单是这拍龙-屁-的功-夫,寻常人都要学上一段时间,还未必能得其精髓。 孟清和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宦官和锦衣卫之友的戳都盖了,佞臣?小意思! “臣以为,学校之重,首重学官儒师。学有明师,纵陋室亦可成饱学之士,出翰墨之才。” 朱棣终于笑了,“以尔之见,儒师当如何择选?” “回陛下,臣闻山水之间有名宿。” “哦?”朱棣又习惯性的开始敲手指,“尔言以朝廷征兆?” “臣以为,可布告天下,示民以朝廷增设儒学,广征儒师之事。”孟清和道,“布告当言学子求学之心,朝廷广宣教化之意,应征者,必为高清明之士。” 说者似不觉,听者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应征的就是高士,不应征的是什么? “还可令民间推举,将宿儒 儒德才之名列于布告之上。”是真的民-意-推-举,还是锦衣卫-暗-箱-操-作-,单看朱棣意向利。 夏元吉杨士奇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推举?还要列名? 黑,当真是黑! 朝廷征辟为官,不应召,还可说是淡泊名利。 民-意-推-举,广布天下,若是置之不理,沽名钓誉四个字百分百砸在头上。更会被人怀疑一身学问的真实性。 确有实才的话,为何不应召?又不是到朝廷做官,而是到儒学中教书育人,教化蛮夷。功在千秋的好事,却要推拒,除了才学不佳,怕漏了底子,还有什么解释? 黑成这样仍不算完,孟伯爷仍在继续挖坑。 “若仍有清高之士,其俸米可归于学中,以奖励聪慧勤奋之学子。” 清高?不沾染铜臭? 好,不给你发工资,改作学生的奖学金,保证两袖清风,还有什么话好说? 到儒学中不认真授课,无异于自毁长城。 抨击朱棣?百姓的口水就能把人淹死。这般为民着想的圣德之君还要抨击,简直没有良心! “臣以为,西南之外,北疆亦需大量儒师。” 比不过士大夫们的清高,那就比挖坑埋人的手段。必要时,坑可以挖得深一些,再埋上几根竹刺。 用名声压着你,民意推着你,继续顽抗,一句“名不副实,沽名钓誉,假清高”,坑也坑能死你! 所以,乖乖响应天子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吧! 这是阳谋,明摆在台面上。 “儒学之外,还可设武学,算学,医学等。君子六艺,武并修,不可荒废其一。太--祖高皇帝有言,日月重开大宋天。臣请陛下继往开来,复我汉唐雄风,威服海内,慑北虏南夷,创不世之伟业!” 无论臣武将,听到孟清和最后一句话,都会不由自主的热血上涌,丝毫没有意识到,结束语有些跑题。 “好!”朱棣猛的一拍桌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即从卿之言。” 孟清和的话让朱棣十分满意,远远超过预期。 真如议中施行,不说天下人才皆入瓮中,也能将多数士大夫套牢。 看似有些荒谬,但在万事皆有可能的大明朝,孟伯爷递出这把叫做“名声”的长刀,不用磨,已足够锋利。 朱棣当即命杨士奇,胡广和金幼孜三人将孟清和所言归纳总结并加以润色。上阅无误,即刻送往京城,抄录下发各府州县,张贴衙门,令专人宣告乡里。 杨士奇三人接旨,嘴上感谢天子赋予“重任”,心中都在苦笑。 主意是兴宁伯出的,却经他三人归纳润色。消息传出,兴宁伯被口诛笔伐,他们一样脱不掉干系,受到的抨击甚至会更加强烈。 兴宁伯的名声众人皆知,再坏又能坏到哪里?他三人却是正经科班出身,不被口水淹死也好不了多少。 天子是故意的? 胡广金幼孜皱眉,不敢抱怨朱棣,只能瞪向罪魁祸首,以眼杀人。 杨士奇对孟清和拱手,“伯爷大才,下官佩服。” 能让谨慎的杨士奇说出这番话,孟清和都吃了一惊。不管有没有引申含义,都不打算计较。毕竟这三位也算是被他坑了一回。 虽说,他的确不是故意的。 永乐六年十月,天子北巡途中下旨兴办学校,令民间举荐贤才。 同月,流窜到克鲁伦河一带的鞑靼骑兵被兀良哈斥候发现。 兀良哈三卫大小头目一点也不含糊,确定不是疑兵,也不是埋伏,抄起刀子,带着集结的部落勇士就追了上去。 双方在克鲁伦河边展开大战。 被发现的鞑靼骑兵是本失里和阿鲁台所部,马儿哈咱和脱火赤的队伍早同两人分道扬镳,沿哈密边境北行。 如果马儿哈咱和脱火赤没带着队伍离开,兀良哈三卫还要掂量一下,是不是先找机会偷袭,削弱一下对方的力量。现如今,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大宁杂造局改进的虎蹲炮往马背上一架,连发-弓-弩-和手臂长的短铳在奔驰中-疾-射-而出。 壮汉们穿着皮甲,挥舞着马刀,呈冲锋队形,如锋利的凿子一般,狠狠凿入了阿鲁台的前锋队伍。 战马狠狠的撞击在一起,刀锋-擦-撞,激起阵阵刺耳的嗡鸣。 鲜血很快染红了河岸。 兀良哈骁勇,阿鲁台狡猾。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交战正酣时,两支千人的骑兵突然出现在战场-侧-翼。 一支是鞑靼预先埋伏的骑兵,另一支却是从开平卫赶来增援兀良哈的队伍。带队的,正是在羽林卫比武中大放异彩的泾国公嫡孙,陈纪。 另一处战场上,明军的大炮终于推到汉阳城前,朝鲜之战即将进入尾声。 与此同时,天子御驾从河间府出发,继续北上。目的地却不是北平,而是中途改道,直奔大宁。 第二百一十一章 边塞十月,已是冬雪初降。 克鲁伦河旁,兀良哈骑兵大败鞑靼先锋,本失里被阿鲁台强拉仓皇北逃。 沿途丢弃金银皮毛无数,另有抢劫瓦剌和兀良哈商队得来的盐茶等十大车。 车轮脱落,木箱翻滚在地,箱盖掀开,箱中的茶砖和盐巴多已不见踪影。 本失里肉疼得无以复加,阿鲁台却硬是没给他留面子,令人架他上马,马鞭一挥,飞驰向北。 “大汗,东西没了可以再抢,命没了,可就一切全完了!”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阿鲁台就差撕破脸皮,指着本失里的鼻子大骂蠢材。 还好本失里没蠢到极致,中途转过弯来,老实跟着跑路。 虽说接连败在瓦剌和兀良哈手下,终究主力还在,没伤了根本。找个没人的地方休养生息,来年春季卷土重来,今天丢了多少,统统都要抢回来! 阿鲁台没有本失里这么乐观。 他本来的计划是,借败卒掩护,到明朝边境抢一把,成不成都立刻北撤。如果顺利,过冬的粮食就有了。假使不成,也能布下疑阵,让明朝有所顾忌,延缓出兵。 让阿鲁台没有想到的是,马儿哈咱和脱火赤临时变卦,带着队伍自己跑了!如此一来,预期的兵力直接减半,遇上兀良哈主力,只损失两千人就能脱身,当真要谢天谢地。 阿鲁台的心腹避开本失里,禀告游骑送回的消息,哈密的忠顺王脱脱正集结军队,有出兵的迹象。 很显然,鞑靼接连败给瓦剌和兀良哈,让脱脱等向明朝朝贡的部落首领动了心思。即使不能从鞑靼身上占到便宜,派兵-骚-扰一下,给明朝卖个好,也能得不少好处。 “太师,如果哈密出兵,要怎么办?” “脱脱!” 阿鲁台狠狠一甩马鞭,若无明朝帮扶,连王位都坐不稳的东西,竟也来落井下石,真当他阿鲁台是纸糊泥捏的,谁都能来踩一脚? “继续探查。”阿鲁台阴沉着脸,“派人给马儿哈咱和脱火赤送信,如果本太师兵败被俘,下一个是谁,自己想明白。” “是!” 心腹离开,阿鲁台转身去找本失里。 这个撒马尔罕的前元宗室,就是个脑袋里缺根筋的蠢货,但他已经和这个蠢货绑到一根绳上,想一脚踹开,根本不可能。 阿鲁台十分后悔。 早知今日,何必急着把鬼力赤干掉! 干掉了鬼力赤,怎么就扶持了这样一个货色? 他自己上台也比扶持一个蠢货强。即使和鬼力赤一样名不正言不顺,至少不会走到今天个地步。明朝大军还没过境,自己就成了过街老鼠,快走投无路了。 比起灰心丧气的阿鲁台,兀良哈三卫却是嘴角咧到了耳根,像在过节一样。 斩获的首级不论,光是几大箱的金银,就足够壮汉们架起篝火,宰牛杀羊,好好庆祝一番了。 “这些金银,最好不要动。” 乞列该上前两步,凑到泰宁卫都指挥佥事忽剌班胡身边,压低声音道:“如果是茶砖盐巴就算了,这么多的金银,还是上报天子为好。” “上报?”忽剌班胡拧起浓眉,神色间带着不满,“敕令上说,此战的缴获可以不必上交。” “佥事!”乞列该略微提高了声音,“即使敕令这么写,也要上报。这点金银,陛下未必会看在眼里,佥事却要明白,这是难得的机会!” “机会?” “泰宁卫对陛下的忠诚!”乞列该加重了嗓音,“佥事不想让陛下另眼相看?” 忽剌班胡眼神微闪,明白了乞列该的意思。 天子明旨兀良哈不必上交战利品,兀良哈三卫却不能真的全划拉到自家帐篷里,连个奏疏都不上。 朱棣肯定不会要兀良哈的东西,但上奏与否,却代表着三卫的“忠诚”和“顺服”,这是态度问题。 “对,你说的对!” 忽剌班胡握拳,用力一捶乞列该的肩膀,“幸亏你提醒!这次回去,我一定和都指挥使说,升你的官职!” “谢佥事!” 乞列该又道:“此事不能佥事一个人办,最好和朵颜卫福余卫的人商量一下。” “我知道。”忽剌班胡点头,下令封好箱子,让乞列该带人守在一旁,转身去了朵颜卫的营盘。 能在三卫中掌实权的头目,都不是笨人。 忽剌班胡略做一番解释,哈儿歹,安出及土不申等都恍然大悟,当即下令,缴获的金银全部封箱,上报天子后再做处置。 “只封金银,茶砖,盐巴,战马和皮毛就不必上报,带回部落分了。” 这一决定,参战的头目一致赞同。 “继续派人跟着阿鲁台。”哈儿歹道,“他是草原上最狡猾的狼,不能给他逃跑的机会!” 趁你病要你命! 但以兀良哈的实力还吃不下鞑靼,只能等集结在边卫的征讨大军出塞。 > “卫中传来消息,圣驾驻跸大宁。乞列该,你带上这些金银去大宁。” “是!” “兴宁伯随扈北巡,见到伯爷,记着帮咱们都带个好。” “同知放心,卑下一定带到。” 哈儿歹等人议定,分出三百人,护送金银前往大宁。其他人分作两队,一队将余下的战利品运回部落驻地,另一队继续巡逻边境,派出游骑,密切关注鞑靼动向。 壮汉们心中明白,征讨大军出塞,最困难的不是打败敌人,而是找到敌人。如果能准确掌握阿鲁台和本失里的动向,定是大功一件。届时,看那些女真人还怎么和自己争。 大明的最强雇佣军,必须是兀良哈! 野人女真? 哪凉快哪歇着去。 如果孟清和知道壮汉们的想法,定会大笑三声。从永乐初年开始布置,致力于挑拨壮汉们同女真各部的关系,如今总算见到了成效。 在壮汉们的打压下,女真还能沿着历史的轨迹发展崛起? 除非下一场陨石雨,把壮汉们的脑袋全部砸出坑。 乞列该带着金银上路时,圣驾已抵达大宁。 随着天子入城,朝廷增设学校,号召民间推举英才的布告,陆续张贴在了城门和三司衙门之外。 兴宁伯建议,三司人手不足,可以令识字的巡检,军丁以及老人到里中宣讲。 “城门前可安排吏目,向出入城池的军民宣读布告。”孟清和道,“另外,推举贤才可不记名,直接备下纸笔或着专人记录。具姓名籍贯之后,遣人到原籍及居所探访。若执意推拒,可在民间放出消息,众口铄金,读书人最重名声,届时……” 孟伯爷说得兴起,朱棣连连点头,忽而看到夏元吉和杨士奇等人都已脸色发青,忙咳嗽一声。 “咳!” “陛下?” 话被打断,孟清和犹自不解,直到朱高燧朝他挤眼,又撇了杨士奇等人一眼,方才顿悟。 干笑两声,不好意思,过于激动了。 当着和尚骂秃驴,不怪人家变脸。 虽然不惧多得罪几个人,总归要同朝共事,还是别拿针戳人痛脚比较好。 过了半晌,见杨士奇和胡广等人的脸色有所缓和,孟清和才长舒口气。再发言,时刻注意不越线。虽然主旨未变,意思都一样,至少面上好看些。 “诸卿若无他议,此事即照兴宁伯提议实行。” 他议? 敢有吗? 无人出言,朱棣当即拍板,就这么干,大宁做试点,若效果显著,向全国推广。 “陛下圣明!” 孟清和喊得真心实意。 其他人怎么想,不在他关心之列。 议定此事,孟清和告退,两位皇孙随扈,按规矩,孟少保的课不能停。 汉王和赵王另有要事,沈瑄已出发前往宣府同徐辉祖汇合。孟清和是左军副将,但在正式出兵的命令下达之前,还要继续留在大宁伴驾。 天子的意思,谁也改变不了。 大宁三司已立,永乐帝进城后,住到了前宁王府。 在此期间,朱棣接连召见了大宁都指挥使朱旺和朵颜三卫首领,之后又令人传税课司大使和杂造局大使觐见,却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晾到一边。 佛郎机人迪亚士因献图纸有功,被授予了官职。虽不理事,却让迪亚士兴奋得不能自已。穿上公服,就给了杂造局大使一个热情的拥抱。 大使额头蹦起两条青筋,红毛被一脚踹飞,差点成了天上的星星。 掸掸衣袖,大使很是淡然,身在北疆要地,没点身手怎么行。 “天神啊!” 即使被踹飞,迪亚士脸上仍挂着梦幻般的微笑,看到的人都很怀疑,这个红毛被大使踹傻了。 永乐帝召见杂造局大使当日,朱瞻基和朱瞻壑见到了迪亚士。 对迪亚士本人以及佛郎机,两位皇孙都十分感兴趣。尤其是朱瞻壑,发挥出了极强的好学精神,各种问题当头轰炸。等孟清和把三头身请走,迪亚士已经口吐白沫,人事不省。通译也是一个劲的擦汗,圣孙太好学,差点撑不住场子。 “辛苦了。”孟清和道,“稍后,本官令人选五匹丝绸给先生送去。” 五匹丝绸? 天神! 红毛顿时原地满血复活。 孟伯爷笑眯了眼,一段时间没见,这红毛倒是没什么变化。 自回到大宁,孟伯爷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错,逢人便笑。殊不知,这样的表现,委实让人后背发冷浑身发毛,包括迪亚士。 爵爷很大方,可看到爵爷的笑容,他还是想转身就跑。 存心殿西暖阁内,朱瞻基和朱瞻壑正头碰头,研究一副辽东的舆图。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头,见是孟清和,立刻起身,“少保。” /> “世子。” 互相见礼,孟清和没让两人落座,而是道:“今日是武学考试之日,两位世子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武学?”朱瞻壑眼睛亮了,“可是父王说的大宁武学?” “正是。”孟清和道,“武学考试,有试也有武试。今日是武试,世子可有兴趣?” “有!”朱瞻壑用力点头,“少保,我要去!” 朱瞻基迟疑了一下,“此事,皇祖父可知?” “正是陛下许可,两位世子方可前往校场。” “既如此,孤也去。” 孟清和笑笑,让人为朱瞻基和朱瞻壑取来斗篷毛帽。 “大宁不比金陵,已入了冬,世子应多注意些。” “谢少保。” 朱瞻基又长了不少,已是青葱少年。 朱瞻壑胖乎乎矮墩墩,被斗篷一包,圆乎乎的更像个球。 孟清和伸手,握住,再伸手,再握住,内心咆哮,终究没敢真捏下去。 朱瞻壑体会不到孟伯爷的纠结,见孟清和迟迟不动,仰头,“少保,何时起身?” 大眼睛眨啊眨,孟清和深吸气,告诉自己要冷静,真捏了,他恐怕会见不到明年的太阳。 “马上。” 出了暖阁门,一阵朔风卷过,朱瞻壑抓住孟清和的衣摆,“少保。” 三头身的意思很明白,要-抱。 皇祖父和父王都说过,少保是自家人,是长辈。 对自家人撒娇,三头身全无压力。 孟伯爷开始心肝一起颤,刚弯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汉王朱高煦和朱高燧联袂走来。见到撒娇中的三头身,亲爹立刻迈开大步,悍然截胡。 “王叔。” “父王。” 青葱少年行礼,三头身咧嘴笑。 孟伯爷吸气,呼气,再吸气,才从牙缝里吐出四个字,“见过殿下。” “兴宁伯可是身体不适?” “下官很好。” “那就好。”朱高煦点头,“父皇已前往校场。府外备了车,兴宁伯可同瞻壑一同乘车。” “多谢殿下。” 朱高煦笑道,“举手之劳,孤份内之事,兴宁伯不必客气。” 话落,抱着儿子转身离去。 君子抱孙不抱子? 汉王表示,孤读书少,不知道有这规矩。 大宁武学,校场之上,六支队伍列阵,各缚不同-色-布巾于领口,分弓步骑,在鼓声中捉对厮杀。 兀良哈及归附部落选送的学子骑术最好,其次是女真。战阵弓弩火铳领先者,多是边卫将官子弟。 距校场较远的一处高台上,朱棣正举着千里眼,看得兴致勃勃。 跟在汉王和赵王身后,孟清和刚登上高台,立刻有武学教官上前,将一份名册递到他手中。 “可是校场众人名册?” “回伯爷,正是。” 孟清和点头,翻阅无误,将名册呈送到朱棣面前。 “陛下,此为学子名录,请过目。” 朱棣接过名录,见姓名旁详细列有籍贯,出身,以及擅长本领,不由赞道:“如此甚好!” 待场上分出胜负,轮换队伍间隙,朱瞻壑抱着千里眼,仰头,问道:“父王,此物为何,竟能观如此之远?” “此为千里眼。” “千里眼就能观千里?那可有万里眼?” “……” “少保说,父王博学多识,可能为儿解惑?” 朱高煦转头,对某人怒目而视。 孟清和挠挠下巴,低头,退后两步。 好学是好事,做爹的理应为孩子解惑。 博学多识什么的……他是为汉王树立高大形象,完全是“好意”。 校场中,战鼓声再起,武学学子开始新一轮比试。 三鼓之后,晴朗的天空突然聚集起乌云,朔风骤起。众人皆以为雨雪将至,请圣驾移到学中暂蔽。 刚下了高台,突然一道炸雷,正劈在高台之上,恰好是永乐帝之前站的位置,一旁的旗杆瞬间起火。 朱棣面色铁青。 如果他还在台上,雷劈的会是谁? 今日之事传出去,天下人又会作何评述? “陛下……” 有人想说些什么,被朱棣目光一扫,顿时噤若寒蝉。 汉王和赵王下意识去看孟清和。 孟伯爷不负众望,上前一步,高举手臂,大声道:“陛下,此乃吉兆!” 话出口,对 他寄予厚望的兄弟俩都想捂脸。 吉兆? 冬日炸雷,王旗起火,哪门子的吉兆? 孟清和却道:“雷自北来,王旗起火,当是龙威天降!陛下兵锋所指,无坚不摧,定有大胜!” 朱棣:“……” 朱高煦&朱高燧:“……” 随扈官员:“……” 兴宁伯,果真大才! 恰在此时,都司遣人来报,“兀良哈大败鞑靼于克鲁伦河北,泰宁卫头目乞列该率人运金银上百,已至城门外。” 刷! 众人的目光在孟伯爷身上聚焦,集体陷入了沉默。 还真有大胜? 据闻,兴宁伯是姚少师高徒,莫非其真有常人不及之能? 摸摸鼻子,孟清和四十五角望天。 还是那句话,运气来了,当真是挡也挡不住。 212第二百一十二章 惊雷之后,连降数日大雪,北疆之地一片银白。 大宁城头,数个火盆熊熊燃起,边军裹着两层冬衣,仍是冷得手脚发僵。 城内,往日热闹的互市少了人声,街旁店铺食肆都早早落下了门板。这样的天气,除了守城的边军,边民和归附的牧民都极少外出,只等大雪停歇,城内才会恢复往日的喧嚣。 前宁王府,承运殿暖阁内,朱棣召见运送金银的乞列该,详细询问同鞑靼的战况。 走进暖阁,乞列该纳头便拜,“卑下泰宁卫千户乞列该,叩见皇帝陛下!” 暖阁内燃着铜炉,永乐帝只着常服,伴驾的武多是一身公服,内里加一件棉袍,丝毫不觉得冷。 从塞外赶回,乞列该穿着厚实的皮袄,头戴皮帽,脚下踩着皮靴,站在暖阁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热出了汗。赤红的脸膛,让唯一加了两件棉袍的孟伯爷羡慕不已。 搓搓手,多穿几件都觉得冷。 身体好,就是好啊! 热得满头大汗,乞列该却没去擦,起身之后,恭立着回答永乐帝的每一个问题。 “朕已下旨,此战若胜,缴获几何,均为兀良哈所有,朝廷一概不过问。”朱棣看着乞列该,“为何将这些金银送到大宁?” “仁慈英明的皇帝陛下,”乞列该单手扣在胸前,大声道,“您是伟大的天可汗,您的荣耀和光辉将遍布整个草原!兀良哈是您的奴仆,得来的战利品自然要敬献给陛下!” 天可汗?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夏元吉等人齐刷刷的看向孟清和。 孟伯爷转开视线。 淡定是装x者的杀手锏,孟伯爷淡定装x中。 壮汉的语言贫乏,颠来倒去只有几句话,朱棣却被拍得很是舒坦。 无他,越是嘴笨口拙,越是显得真诚。比起舌灿莲花,乞列该的笨拙更像是发自内心,连孟伯爷都自叹不如。 龙有龙道,鼠有鼠道,壮汉们看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实际上,心里门清。 没这点本事,如何在老朱家手下做事? “陛下仁慈,兀良哈宣誓效忠陛下,这些金银是兀良哈献上的忠诚。请伟大的天可汗一定要收下!”乞列该捶着胸膛,“兀良哈的一切都是皇帝陛下所赐,兀良哈唯一忠诚的只有皇帝陛下。陛下就是兀良哈的太阳,兀良哈的天神!天可汗万岁!“ 脸皮再厚,也难做到这个地步。 夏元吉和杨士奇等人当场无语。孟清和-吸-吸-鼻子,暗地里给乞列该点赞。玩不来阳春白雪,干脆下里巴人到底,完全本色发挥。从永乐帝的反应来看,效果相当不错。 乞列该也晓得过犹不及,见好就收。很快将话题转到战败后北逃的鞑靼身上。 “陛下,兀良哈已派出游骑,紧追在鞑靼身后,时刻掌握本失里和阿鲁台的动向。大军出塞,兀良哈三卫愿做先锋!” “尔等忠心可嘉。” 朱棣对兀良哈的识时务十分满意。 乞列该带来的金银,让他带回驻地,额外又赏赐兀良哈三卫布帛百匹宝钞千锭。并升乞列该为泰宁卫都指挥使佥事,赐金牌,领一千五骑兵巡弋塞外。 “谢陛下隆恩!” 乞列该跪地叩首。 来之前,他料到会有好处,却完没想到,天子会直接升了他的官。 天子降旨和卫中呈报完全是两码事。过了今日,别说平级的都指挥佥事,便是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也要高看他一眼。 乞列该十分激动,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袭父职为百户,因战功累升至千户。明朝兴兵征讨鞑靼,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同为元朝后裔又如何?只要能出人头地,鞑靼瓦剌都会成为自己的踏脚石! 自孟清和镇守大宁,兀良哈受到的影响极深。 原本,永乐帝不兑现诺言,不许朵颜三卫到大宁放牧,很容易让人抓到机会,挑拨兀良哈壮汉们同明朝的关系。历史上,鞑靼太师阿鲁台帝就这么干了。 但有了兴宁伯插手,放牧不再是兀良哈的生活重心。永乐帝食言,挑拨兀良哈对抗明朝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跟着兴宁伯,有肉吃! 照兴宁伯的话做,有钱赚! 放牧只能维持基本生活,组织商队进入草原,跟着朝廷船队下西洋,才是奔向富裕生活的最佳途径。 草场?实在需要,完全可以和鞑靼瓦剌去抢。抢不来可以请明朝帮忙。对朱棣而言,这是个划算的买卖。就兀良哈来说,比起得罪雇主,明显和马哈木阿鲁台掰腕子更符合实际利益。 壮汉们不笨,却有些认死理。孟清和让他们得到了实惠,壮汉们就认准了他。 孟清和被皇帝留在京城,大宁设立三司,新来的官员不解民情,不办实事,只忙着指手画脚,各处揽-权,甚至向互市和税课司伸手,早引起都司和兀良哈的不满。 兴宁伯让他们的钱包鼓起来,新来的官却想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壮汉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用细想就能得出答案。 兀良哈跟着皇帝陛下起兵,为皇 帝陛下夺取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有从龙之功。被几个新来的官骑在头上,谁能服气? 大宁都司还罢,大宁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在当地开展工作变得极其困难。若非有圣意,说不准,两司的官员在就职当月就要被赶回南京。 兀良哈的动作,大宁都司知道,孟清和知道,永乐帝也知道。 乞列该说服忽剌班胡将金银送到大宁,一来为表示忠诚,二来也为向皇帝证明,兀良哈的不满绝不是针对朝廷,更不是针对皇帝陛下。之前一波接一波到南京朝贡,顺便告状,全因朝廷派到大宁的官手伸得太长,触-犯-了大家的利益。更甚者,妄图打税课司的主意,真让他们成功了,天子的内库都要缩水。 朱棣比兀良哈更清楚其中的危害性。所以,他没有追究兀良哈给朝廷派遣的官员下绊子。驻跸大宁期间,召见了城内的所有政府工作部门,还-抽-空去大宁官学和杂造局,偏偏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晾到一边。 能被天子派到大宁,注定不是本人。几日之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上下都冒了一头冷汗。打通关系,请人帮忙在天子跟前说话,成为当务之急。 如果不是被天子留在宁王府,孟清和家里的门槛定然会被踩平。 奸臣?佞臣?官之敌? 官位不保,谁还顾得上这些。 乞列该很聪明,兀良哈及时向天子表达了“忠心”和“顺服”,也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大宁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反应不够快,注定要面临一次大换血。 谁走谁留,走了的是回南京还是去西南,永乐帝说得算。留下的是继续硬扛还是低头示好,只看本人的脑袋是否开窍了。 当日,乞列该和他带来的三百人被安置在城西。这里本是行商驻扎之地,入冬之后,商队往来变少,正可安置往来的部落边民和边军。 “兀良哈大胜,忠心可表。”朱棣高兴之余,对孟清和道,“朕命人备下酒肉,尔带朕口谕,前往犒赏乞列该诸人。” “臣遵旨。” 孟清和应诺,很快退出暖阁。 出门时,鬼使神差的向后看了一眼,隐约听到了学士胡广在说:“手握权柄,尾大不掉,恐生二心。” 脚下一顿,眼眸微凝。这话是说兀良哈,还是说……他? 孟清和不是傻子,尽管很想知道永乐帝现在是什么表情,却硬是克制着没有回头。 胡广为何偏偏在这时出言,又恰好让他听到? 如果他回头,甚至上前争论,才是自找死路。 嘴角轻弯,想玩? 好,就陪你们玩! 到时输得太惨,可别怪他姓孟的心狠手黑! 城西大营中,见是孟清和前来,乞列该的笑容立时灿烂几分。 “伯爷,兀良哈能有今日,多亏伯爷几次提携。入冬前,卑下猎了一窝狐狸,皮毛油光水滑,没一点杂色,等卑下回去后遣人给伯爷送来,镶个斗篷帽子,全当是卑下的一点心意。” “拿就先谢过了。” 和兀良哈打多了交道,孟清和很明白,客气归客气,壮汉们真心送东西绝不能推拒。不然会被当做轻视,以为是看不起他们,“友情”百分百破裂。 说起狐狸皮,不由得想起戍卫开平时见过的草原狐狸。那样的小东西,换成他,绝下不去手。不过,兀良哈的驻地是辽东,想来也看不上草原狐狸。 “本官带了酒肉,都是天子赐下。”孟清和笑道,“兀良哈此次立下大功,若能继续追踪本失里和阿鲁台的动向,天子的赏赐会更为丰厚。” 只说天子,不提朝廷。 兀良哈效忠的是朱棣,这样的说法更能让乞列该信服。 “再者,”孟清和加重了声音,“天子已敕三千营和神机营北上。算算日子,十一月前应该能到。” “伯爷是说,大军即将出塞?” 孟清和点头,靠向椅背,拢了拢护手,“兀良哈想做征讨鞑靼的先锋,就当多出些力气。而且,陛下可是说了,三千营和神机营都要扩充,北京要建会同馆,北京国子监要增设武学,想晋身,更进一步,机会可是多得是。” 乞列该激动得握紧了拳头,突然起身,单膝跪在地上,“若能得伯爷相助,卑下定终身不忘,为伯爷效犬马之劳!” “快起来。”孟清和扶着乞列该的手臂,道,“本官告知你这些,也是天子的意思。三千营和神机营都要扩充,凭你的本事,如果了进了三千营,掌大驾龙旗也非不可能。” “伯爷,卑下求伯爷提携!” “不必着急。”孟清和挑了挑眉,笑着说道,“抽--调-边军卫军补充两营是必然,定下具体名额,却要等到征沙漠之后。” 如果在战斗中表现突出,他自然愿意提携一把,不过顺手的事情。如果表现得不好,受伤还罢,被鞑靼骑兵咔嚓了,现在提携也没用。 “伯爷的意思,卑下明白。” “明白就好。”孟清和话锋一转,“天子令你巡弋边塞,本官也有两句话要嘱咐你。” “伯爷请讲。” “盯着鞑靼的同时,注意一下瓦剌的 的动向。还有,大军中的女真人也别疏忽。” “莫非瓦剌有异动?”乞列该怒声道,“我就知道,马哈木和把勒秃都不是东西!还有女真,难道是对朝廷有异心?” “轻声!” 孟清和皱眉,神情一肃。乞列该立刻意识到自己“表现”过头了。 “瓦剌如何,暂且不知,盯着些总没错。至于女真,“孟清和顿了顿,“咱们是老交情,比起女真,本官还是希望兀良哈的弟兄们能被天子重用。” “伯爷是说,天子要重用那群野人女真?!” “本官也只是猜测。”孟清和好似没看到乞列该焦急的神情,悠然道,“毕竟归附的女真部落越来越多,建州卫的呵哈出,毛怜卫西阳哈、锁失哈,虎儿卫的火儿阿,都是出了名的勇猛。本官在金陵都听到了他们的名声。这次征讨朝鲜,女真各部表现尤为突出。辽东总兵官亲自向魏国公举荐呵哈出等人,言其善战。天子有所耳闻,提及扩充三千营,必要从辽东卫所-抽-调女真骑兵。” 此言非虚,除了扩充三千营一事,乞列该多少都听到些风声。 “伯爷,兀良哈一向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不是那群女真能比!”乞列该这次是真急了,“还望伯爷在陛下面前多说些好话,兀良哈上下感激不尽!” “本官不是说了,咱们是老交情。”孟清和道,“从今上靖难到如今,本官为人如何,尔不知晓?” “是,伯爷一向仗义。” “就是这话。”孟清和落下表情,“不想着帮忙,本官会冒着被天子问责的风险,提醒你注意女真?” 扑通一声,乞列该又献出了膝盖。 “伯爷,是卑下想差了。伯爷是兀良哈的朋友!” 乞列该无比真诚,孟清和满意了。费一番口舌,就为能达到这种效果。 锦衣卫暗探送回消息,兀良哈早对女真生出不满。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份不满扩大,将双方的裂痕加深,直到无法愈合。 有竞争才会有压力,才会有紧迫感。 女真被兀良哈打压是必然,想崛起自然是千难万难。 有了竞争对手,又被利益-捆-绑-的兀良哈,应该也不会如历史一般,在永乐朝之后摇摆不定,进而脱离大明的掌控,成为北疆的又一隐患。 至于鞑靼和瓦剌,拉不拢,只能打。 现阶段,鞑靼最强,但对明朝由胜转衰起决定作用的却是瓦剌。 别看马哈木在永乐帝跟前趴着,他的儿子孙子都不是善茬。尤其是他的孙子,大名鼎鼎的也先,灭了明军二十万精锐的猛人。 虽说也先他爹还是个小破孩,永乐帝的继任者九成换人,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如果能让也先这个名字从历史上消失,更好。 完成此行任务,孟清和告辞回王府,向永乐帝复命。 到了承运殿前,被守门宦官告知,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抵达大宁,正向天子呈报京中消息。 “还请伯爷稍待。” 谢过宦官,孟清和信步走到廊下,北风阵阵,零星夹杂着雪花,站久了,不由得手脚发冷。正想到廊庑下的厢房暖暖,暖阁门终于打开,杨铎走了出来。 大红锦衣,黑色幞头,厚底皂靴,只多了一件貂皮斗篷,黑中泛紫,愈发衬得他俊美无双。 俊美归俊美,却仍是不带人气。 白彦回请孟清和入内,两人擦肩而过时,杨铎突然伸臂拦了一下。 “杨指挥可有事?”孟清和疑惑抬头。 话音刚落,杨铎抬手,从他冠顶取下一小片枯叶,不到半个指节大小。 孟清和愣了一下,莫非是刚刚站在廊下挂上的? “多谢。” “不必。”杨铎将枯叶碾入掌心,让开半步,“伯爷请。” 孟清和再次道谢,走进了暖阁。 杨铎摊开手指,看着掌心中的枯叶,垂下眼眸。 北风再起,枯叶被风吹走,乍暖的神情重新变得冰冷,斗篷掀起,大红的身影穿过廊下,越过转角,消失无踪。 大宁城外,一队骑兵穿过风雪,飞驰而来。 为首者,锦裘玉带,浓眉墨眸,面色冷凝,正是奉皇命自宣府回转的定国公,沈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沈瑄在前宁王府前下马,恰好遇到从府内走出的杨铎。 “国公爷。” 杨铎抱拳,侧身让到一侧,沈瑄将马-鞭-交给亲卫,单手挥开大氅,回礼道:“杨指挥。” 同样的长身玉立,俊秀挺拔。 也同样的煞气凌人,让人想退避三尺。 定国公的亲卫习惯了,跟随杨铎的锦衣卫也锻炼出来了,只有守卫王府的边军手脚僵硬,头皮发麻,想动一动都困难。 下意识的搓搓胳膊,怎么好像更冷了? 沈瑄奉召前来,杨铎身有要务,见礼之后,未多做寒暄,前者取出腰牌,进了王府,后者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骏马嘶鸣,马蹄溅起碎雪,向城门飞驰而去。黑色的斗篷随风翻飞,带起彻骨的朔风。 走上石陛,沈瑄突然驻足。 锦衣卫指挥使在此,天子下令大军延缓出塞,又匆匆将他召回,莫非是南边出事了? 承运殿暖阁内,孟清和垂首立在堂下,将同乞列该的谈话一字不漏上报朱棣。瓦剌和女真更是重点提及。 “瓦剌也就罢了,女真?” 朱棣疑惑的看向孟清和,很是不解。 女真骑兵的确善战,可单以女真部落的人数,朵颜福余泰宁三卫,调遣其一,就能彻底压服。需要费这么多的心思和力气? 和盘托出历史上曾发生的一切,实不可行。一个不好,更会被当做妖孽收拾掉。孟清和只能尝试冒险,让永乐帝意识到,来自辽东的威胁未必下于草原。 “自残元-分—裂,瓦剌鞑靼居于草原,兀良哈游牧辽东,洪武朝归附,为我大明守卫门户。陛下圣明,武功盖世,威远弗界,兀良哈自俯首顺服。”顿了顿,话锋一转,“然事无绝对,若有如安南黎氏者,天生反骨,虽不能撼我朝基石,终将埋下祸患。” 朱棣陷入了沉思,孟清和再接再厉,“女真生于白山黑水,勇悍凶蛮,为壮大部落,常掳掠人口,或奴役,或以为战力。长此以往,其所害不下鞑靼。朝廷虽在辽东设立军民指挥使司,授归附部落头目官职,终人心不满,如建州卫指挥使呵哈出,正为野心之辈。当加以防备,不可放松。” 严格来讲,这番话已有些过界,更有危言耸听,扰乱社会安定嫌疑。换个人,碰上永乐帝心情不好,百分百会拖出去,不砍头也要下锦衣狱。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孟清和只是个小小的一等伯,换做国公,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幸运的是,孟清和早被朱棣划入自己人范畴,又爱惜其才,对他的宽容度,远非一般朝臣能比。 思及同道衍的几番长谈,永乐帝没有被惹恼,而是凝眉深思,思考孟清和话中提及的“隐患”。 良久,朱棣才道:“卿所言确有道理。” 永乐帝不是莽夫,否则也不会有“燕王善谋”一说。 他十分清楚,北边的邻居始终是明朝的心腹大患,没想到的是,不起眼的女真,也会大明造成威胁。 鞑靼瓦剌,拉一个打一个,不打不服,打到服为止。 兀良哈,一直是大棒甜枣并用,效果始终不错。 若非考虑到兀良哈在边界起到的作用,朱棣会允许壮汉们-走-私?想想都不可能。 至于女真,该如何处置? 打?现阶段还不值得。 拉?该拉拢哪一个? “依卿之见,可以兀良哈压制女真?” “此其一。”孟清和道,“臣以为,辽东都司距女真各部尚远,不易管理。可于极北之地再设都司,朝廷遣掌印官,其他军官,边军女真各半。并许女真各部遣头领之子入北京国子监,或入儒学。教导其为大明属臣之荣,仿照哈密忠顺王脱脱之例……” 话没说完,殿外有宦官通禀,定国公请见。 “瑄儿回来了?”朱棣神情一振。 孟清和有些吃惊,他当真不知道沈瑄被召回大宁。 距离天子越近,掌握消息的渠道越少。锦衣卫和伺候朱棣的宦官,都要保持一定距离。 小心些总没大错。 没人想惹来天子的猜忌。 即使永乐帝不产生疑心,随扈的胡广等人一样让孟清和提心。 不过,若真有情况,汉王和赵王当不会坐视不理。现如今,他可是天子盖了戳的汉王派,此事有好有坏,总体而言,利大于弊。至少生命安全有了更多保障。 没背景,和沈瑄的关系不能公开,汉王拥趸的头衔摆出来,多少也能唬人。 暖阁门推开,夹着碎雪的冷风卷入。 冷风之后,是锦裘玉带,仍不掩煞气的定国公。 “臣沈瑄,拜见陛下!” 大氅留在暖阁外,黑纱幞头上落了雪花。 敕令送达宣府,沈瑄立即率亲卫启程,沿途之上,非大雪阻路,几乎未曾休息。 “起来。” 朱棣面上带笑,语气都温和了几分。 &nbs p;“宣府几地,可有鞑子犯边迹象?” “回陛下,月前游骑发现鞑子踪迹,魏国公下令全-军--戒备,派遣骑兵日夜巡视。后经克鲁伦河一战,鞑靼退往极北之地,中途遇瓦剌顺宁王及哈密忠顺王阻截,溃散部骑不知凡几。仅阿鲁台,马儿哈咱两部未受太大损失,得以保全。若此时发兵,达其本部,不敢言毕其功于一役,边境之地,临鞑靼处,五年可保太平。” 沈瑄话落,孟清和十分激动,都想亲自抄刀子跟国公爷上战场。 自靖难之后,再难有跟着国公爷捡-漏的机会。征讨安南,他也是和成国公一起留在凭祥养病,收获虽然不少,却也留下不小的遗憾。 身为武将,哪怕只是个半吊子,有事没事也该到战场上溜达一圈。进不了中心,在外围走一走,给三头身授课时,也多了资-本和素材。否则,十万个为什么压下来,他八成会和汉王一样,见到朱瞻壑开口就想跑。 “朕知你所言非虚,但,”永乐帝皱眉,叹了口气,将杨铎呈上的条子递出,“看看吧。” “是。” 沈瑄接过条子,看完上面的内容,瞬间脸色一沉。 孟清和凑头瞄一眼,也皱起了眉头。 交趾简定-叛-乱,交趾都司平-叛-不利。叛贼盘踞山中,拥立伪陈氏王族,散布-谣-言,袭-扰-官军。至九月,已有葱康、上洪两地响应。 简定是谁,孟清和听都没听说过。 征讨大军班师前,黎氏-叛-军-十不存一。侥幸未死,或被官军吸收,或是被商人雇佣种田。拿着朝廷俸禄,又有赚钱的门路,吃饱了撑的从贼-叛-乱。 就算要-叛-乱,也不该是现在。 交趾新设,永乐帝接连下旨,对当地庶人以抚绥为主。为安定地方,广播恩德,先后两次从交趾选贤才,到中原就学做官。当地土人多以归入明朝为荣。 综合种种,明朝堪称“仁义”。 比起安南对占城和邻邦所为,永乐帝都能拿个十五世纪的xxx□□。 这种情况下,叛-贼十有八--九是群乌合之众,被拥立的陈氏王族也未必可信。 真想做国王,当初明朝大张旗鼓的找人时怎么不出来? 担心被明朝咔嚓掉?脑子正常的都该清楚,造-反丢命的可能-性-更高。 此时的明军,并未如历史上一般,在交趾全境引起不满。贸然扯旗-叛-乱,除了找死,还能有何种下场? 这等“聪明才智”“特立独行”,该和鞑靼的新可汗本失里很有共同语言。 “交趾生乱,苏浙沿海发现倭寇踪迹,此时对沙漠用兵,绝非良机。” “陛下召臣前来,即为交趾株之事?” “然。尔领兵征安南,当熟知当地实情。”朱棣道,“交趾都司不堪用,朕欲从广西云南贵州三地调卫所官军平-叛,以尔观,可命谁为总兵官?” 沈瑄沉吟片刻,道:“回陛下,臣以为黔国公沐晟善谋略,老成持重,多年镇守西南,可为统帅。” “何不用韩观?” “臣斗胆,不敢瞒陛下,以臣观,韩都督守境可,出征-平-叛-恐-力有未及。” “如此,既从尔言。”朱棣道,“调兵四万入交趾,沐晟为征夷大将军,谁可为副?” “臣举荐新城侯张辅。” “可还有他人?” “都督柳升统领水军,于征讨安南立有大功,也可为副。” 考虑半晌,朱棣采纳了沈瑄的建议。 “从卿所言。” “陛下圣明!” 孟清和做了半天布景板,以为不会有自己什么事。不料永乐帝和沈瑄三两句定下平-叛-将领,突然视线一转,落到了他的身上。 “简定诸贼着实可恨,不杀不足以平愤。大军出征当有檄,朕意卿来书就。” 平叛檄,他来写? 确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孟清和只能领旨,道:“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圣意。” 潜台词是,不把参与-叛-乱的人刺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后悔来到这个世间,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朱棣很是满意。 沈瑄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饱含深意。 孟清和先是以后,两秒之后,顿悟,恨不能抓着脑袋撞墙。 他干嘛这么聪明?! 该领会国公爷心思的时候,脑袋成了葫芦。不该自找罪受的时候,不点就通。 随扈这么多官,光翰林院就来了五六个,檄交给他一个武官来写,让臣们的脸往哪搁?明显是立起靶子,狂拉仇恨值。 圣意如此,他又能怎么办? 走出承运殿暖阁,孟伯爷第一时间蹲到墙角画圈圈。 给老朱家人打工,太不易了! 抬头望天,他是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慨了? 正郁闷着,一只大手罩上他的脸颊。 “国公爷?” /> 下一刻,拢在袖子里的手被握住了,力道并不大,熟悉的热度却让人不想挣开。 “怎么这么凉?为何不多穿些?” “入冬之后,我一向这样,穿再多也没用。”孟清和咧咧嘴,“国公爷不是知道?” 沈瑄挑眉,不见表情变化,孟清和却敏锐察觉到,国公爷生气了。 “那个……”开了口,却不晓得怎么补救。 宦官送来大氅,沈瑄接过,单臂抖开,直接披到了孟清和身上。 国公爷身高腿长,孟伯爷高度不够,大氅拖到了地上。 “国公爷,我带了斗篷。” “恩?” 沈瑄挑眉,黑眸微眯,孟伯爷立刻消音。 闭嘴,万事大吉。 国公爷满意了,修长的手指拉起大氅领口,黑色的皮绳,衬着一抹润玉般的白,让人移不开眼。 该说侯二代得天独厚? 不看虎口和掌心的茧子,这实在不像是武将的手。 沈瑄俯身时,孟清和的视线又落到他的脸上。 乌发,剑眉,深眸。 执刀时,通身的煞气,安静时,却如谪仙般出尘。 看得再多,仍会不由得出神。 孟伯爷不动,定国公直起身,看着明显走神的孟某人,心头微动,绽开了一抹笑。 “回神。” 两个字,成功让孟清和从沉迷中醒来。醒来之后,再次有了撞墙的冲--动。 默默捂脸,都几年了,还不见出息,当真没脸见人了。 定国公心情大好,一路牵着孟清和,被宦官引到安置的厢房。 自我反省中的孟伯爷,压根没注意到两人此刻是什么形象。 亲卫们眼观鼻鼻观心,镇定自若。见多了,不值得稀奇 遇上的随扈官员也未表现出任何诧异。 古有挚友抵足而眠,定国公和兴宁伯所为,根本不值得参上一本。何况,以这两人的本事,真敢背后挑刺,倒霉的是谁还很难说。 沈瑄安置的厢房就在孟清和隔壁。 宦官退下,国公爷直接把人拉进了自己房中。 “国公爷,我还是回去。” “不必。” 火盆刚刚燃起,还有些冷。沈瑄突然把孟清和抱了起来,走进内室,绕过一面山水屏风,将他放到了榻上。 孟清和不自在,想起身,却被一把按住。 “别动。” 身上的大氅-解-开,搭在屏风上,随后是公服,棉袍,靴子都被代劳。 宦官送来热水,国公爷亲手拧了帕子,擦过孟清和的脸颊和双手,像是在碰触一件精美的瓷器 直到脚腕被握住,浸入略烫的水中,孟伯爷果断头顶冒氢气,懵了。 “国公爷……” “恩?” 沈瑄正捏着孟清和的小腿,拇指按到某处,头顶一声冷嘶,没声音了。 孟某人几乎栽倒,国公爷却是弯起了嘴角。温热的掌心整个覆上,从脚踝到膝盖,冰冷的感觉渐渐退去,余下的,只有阵阵暖意。 “好些了?” “啊?” “可还冷?” 沈瑄仰首,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孟清和突然又想扑了。 “十二郎?” “……没事。” 水渐凉,孟清和只着中衣,裹着棉被躺在榻上。天色未晚,困意却开始涌上。 冰雪融化,会带给人欣喜和暖意。 国公爷如此,却让他的心揪成一团。 两辈子,第一次有人这样待他。 鼻子有些堵,用力闭眼,熟悉的冷香自身后围住了他。 “十二郎。” “……” 没出声,翻过身,伸出手臂,用力扣住沈瑄的肩膀,仰起头,狠狠堵住了他的唇。 生于两世,心终于安稳,就是他了! 永乐六年十一月,交趾生乱,天子下旨,以黔国公沐晟为总兵官,佩征夷将军印。新城侯张辅,都督柳升为副,兴兵四万,入交趾平乱。 同月,平江伯陈瑄率舟师平上岸倭寇,斩首六十余,日本将军遣使臣朝贡,并上报前代将军足利义满死讯。 同年十二月,朝鲜都城为明军所下,泾国公嫡孙陈纪率先入城。朝鲜国王扮作庶人逃出汉阳。前国王上表,重新登位为王。 北疆连降大雪,征讨大军集于边卫,魏国公得令,出征之日延为明年二月。 兀良哈的壮汉们追踪鞑靼进入漠北,一边给大宁传送消息,一边不忘动手打压女真。呵哈出等女真头领来不及-显-露-野心, ,就被某人挖出的坑埋了。 大军不出征,定国公留在大宁,孟伯爷过了一段相当舒心的日子。 临到十二月中旬,永乐帝循常例发年金。身为勋贵,孟清和领到的赏赐自然不少。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孟清义也得了恩赏。 一道皇令,孟清义从庶人一跃升为北京五城兵马司指挥,正六品,不管事,只领俸禄。 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接到敕令,孟清义整个人都傻了。 得知消息,孟清和也有点傻。 国公爷笑言:“凡亲王、郡王妃父无官者,分授兵马指挥、副指挥,不管事。无父,度情可授其兄。吾为今上义子,受封国公,禄比亲王。”说着,发现孟清和神色有些不对,疑惑道:“十二郎?” 孟清和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先前皇后比照国公夫人赏钱,如今天子参照王妃赐官。 大明第一夫妻,行事果真非同凡响。 第二百一十四章 永乐六年十二月底,天子移驾北京。 依祖制,逢新年,天子御奉天殿受百官朝贺,大宴武群臣及四夷朝贡使臣。皇后于坤宁宫赐宴命妇。 朔旦,书房请旨宣谕一道,群臣听谕,并传天下州府,召耆老免面谕,宣之乡里。 往年,宣谕皆从应天府出。永乐七年,御驾北巡,群臣朝贺的地点,从南京改到了北京。 北京皇宫三大殿尚未竣工,永乐帝便御奉天门受朝贺。此举明确传达出信号,自此,北京即是国都。朕要迁都,谁也阻止不了! 奉天殿还不能投入使用,天子下旨,在殿前设宴。 火红的灯笼成排,火盆上百,映得黑夜亮如白昼。 亮归亮,冷风却不会减弱分毫。 好在没有下雪,北京行部官员习惯了北疆天气,又穿得多,便是官,也个顶个抗冻。换成习惯了南京气候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饭没吃完就会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孟清和坐在沈瑄下首,朝服里加了两层棉袍,外边披着厚厚的斗篷,护手里-塞-了小巧的铜炉,脚底踩着厚实的皮靴,勉强能撑得住。 看看举着酒杯,脸色通红的永乐帝,再看看除下斗篷,只穿冕服的朱高煦兄弟,孟伯爷吸吸鼻子,很是羡慕。 人和人,当真是没法比。 不过,最让他羡慕的还是身边的国公爷。朝服之下,只有一件薄薄的棉袍,行动间挥洒自如,好似风都绕着他吹。 现场唯一能让孟伯爷得到安慰的,大概只有包成个球的朱瞻壑。 一样穿了几层,朱瞻壑小脸红扑扑,拉着朱瞻基来给孟清和敬酒。 “少保请满饮此杯。” 朱棣好烈酒,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不遑多让。朱瞻基能饮米酒,朱瞻壑到底年幼,筷子沾一点,尝尝味道顶天了。除了亲爹,没人敢给他倒酒,从宫宴开始,酒盏里装的一直是糖水。 “谢世子。” 孟清和站起身,咬牙从斗篷里伸出手,端起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温过的酒水仍是辛辣-刺-喉。 酒水从嗓子眼滑入胃中,瞬进涌起一股暖流。 咳嗽一声,眼角有些湿润,手脚却轻快了许多。如果不是酒量不好,他绝对会抱着酒壶不松手。 “少保不善饮酒?” 朱瞻壑仰头,脖颈处一圈火红色的皮毛,唇红齿白,圆乎乎的,更像个年画娃娃。 “下官的确酒量欠佳。” “哦。”朱瞻壑点点头,表示理解,“皇祖父说过,是好男儿就当海量。酒量不好没关系,多练即可。熟能生巧。” 孟清和:“……” 这句成语是这么用的吗?况且,永乐帝所谓的海量,应该不是指酒量吧? 正无语时,见跟着朱瞻壑的宦官不停使眼色,朝着新上的热汤努嘴,似有祈求之意。孟清和了然,八成三头身光顾着喝糖水,没怎么吃东西。 “世子先坐下,用碗汤如何?” 宫宴之上,肉类多为牛羊。 朱棣习惯了北方饮食,随扈的御厨都是北方出身,最得用的更是燕王府的老人。 滚热的羊汤,加了盐巴胡椒,撒了葱花和香菜,滚在两个手掌宽的阔口铜碗里,与其说是汤,不如说是清汤锅子。 孟清和遵医嘱,饮食上需要忌口,许多荤食不能吃,羊汤却是无碍。 听了孟清和的话,朱瞻壑和朱瞻基一同坐下,伺候两人的宦官差点抹眼泪。好说歹说,世子就是不搭理。兴宁伯一句话,立刻麻溜坐下。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宦官立刻盛好羊汤,送到两人面前。 朱瞻基喝得香,朱瞻壑却捧着小碗,盯着碗里的两片香菜叶子,苦大仇深。 “黄伴伴,孤不喜芫荽。” “世子,奴婢错了!”被点名的宦官立刻请罪,“奴婢给世子换一碗。” “算了。”朱瞻壑盯着碗,出乎孟清和预料,拿起汤勺,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世子?” 朱瞻壑抬头,嘴角沾了一点汤汁,“少保唤我何事?” “世子不是不喜芫荽?” “是不喜。”朱瞻壑放下瓷碗,小半碗羊汤都已下肚,“可父王说过,屯田不易,边塞粮食更是艰难。少保也教过我,农人种田,粒粒辛苦。在大宁时,黄伴伴告诉我,他没进宫前很少吃饱。我不喜芫荽,却不是不能吃。”说着,呼扇了两下大眼睛,小脸发皱,“可真的不想再吃了。” “世子做得好。”孟清和笑了,见朱瞻壑摸摸肚子,侧头吩咐奉菜的宦官,“劳烦去膳房问问,若还有牛羊肉,薄薄的片些,生蔬豆腐也找些来。米饭馒头有的话,也送些过来。” “是。” 宦官应诺,正要离开,又听孟清和道:“等等,膳房若是不忙,费些功夫,将馒头切片,裹上鸡蛋在热锅里煎一下,油少放些。” “是。” 现成的火锅,不用浪费。吃不来涮锅,煮一锅, ,味道也能不错。 “世子不能多用荤食,豆腐生蔬可用些。” “谢少保。” 朱瞻壑时常被朱高燧带着玩,时常听王叔说,少保家的伙食好。听孟清和要了这些东西,知道肯定有好吃的,立刻坐着不走了。 朱瞻基也留了下来。自从朱瞻壑一同听课,他对孟清和亲近了许多。这种亲近,带着濡幕,甚至超过了教授他经义学问的郑礼等人。 得知是两位世子和兴宁伯要用,膳房的动作很快,除了牛羊肉,生蔬豆腐和馒头米饭,还熬了一锅热粥,稍后就能送上。 北疆之地,冬日里少见蔬菜,最多的就是萝卜白菜。 能看出膳房费了心思,送上的都是菜心和片成薄片的白萝卜。挑一片,咬一口,脆生生的,一点也不辣。馒头是用荤油煎的,趁热吃,满口喷香。 铜盆里又加了羊汤,等着汤滚,孟清和夹起一片馒头,一分三块,自己先吃一块,余下的,送进了朱瞻壑和朱瞻基嘴里。 “世子尝尝看。” 三头身和小少年都鼓起了腮帮子,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孟伯爷手又开始痒,却还记得现下是什么场合,三头身和小少年的亲爹亲叔叔都在现场,还有不少等着抓他小辫子的同僚,众目睽睽之下,一爪子下去,后果会相当的严重。 孟清和招呼两个圣孙涮锅子,拼酒中的永乐帝半天不见孙子人影,疑惑问道:“瞻壑和瞻基哪去了?” 白彦回立刻上前半步,低声回报,“陛下,两位世子正同兴宁伯一处。” “去看看。” 朱棣喝了不少酒,脸膛赤红,大脑虽还清醒,神经却不由得兴奋。 他一动,朱高煦和朱高燧立刻放下酒杯,跟着老爹移动。 于是乎,兴宁伯所在的席位上很快多了三尊大佛,架在铜炉上的汤碗换成了汤盆。 夹起一块羊肉,没蘸调料,直接下肚,朱棣赞了一声,“甚好!” 火锅不是稀罕物,出现在宫宴上却是首次。皇帝开吃,群臣自然也得了实惠。一盆盆羊汤送上,官武将都甩开了腮帮子。 继南京宫宴,馒头米饭上桌之后,北京赐宴,锅子变成了保留项目。 朱瞻壑吃得肚子滚圆,不由得开始犯困。胖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没用宦官扶,直接歪到了孟清和怀里。 圆滚滚的三头身入怀,孟伯爷瞬间圆满了。不是沈瑄碰了他一下,九成会当场笑出声来。 “陛下恕罪!” “无碍。”朱棣笑笑,继续吃肉。 朱家人都是肉食动物,毋庸置疑。 三头身似乎觉得孟伯爷的怀抱很舒服,不乐意离开。伺候他的宦官急得满头大汉,孟清和也挠头。朱瞻壑身份非同一般,舍不得也必须撒手。 又是永乐帝发话,“都是自家人,你就抱着吧。” 朱高煦和朱高燧没觉得哪不对。沈瑄夹起一块熟透的羊肉,送到孟清和嘴边。朱瞻基一样镇定自若,夹起最后一片馒头,放到自己碗里。 咬着羊肉,孟清和很是无语。 转头看看最近两桌,全体目瞪口呆,表情僵硬。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吧? 再看看皇帝一家子,依旧淡定捞肉中。 孟伯爷表示,喝高了,一定都喝高了! 宫宴之后,群臣散去。孟清和依依不舍的将三头身交给亲爹,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出了皇宫。 沈瑄实在看不过去了,出了宫门,直接捞人上马,飞驰回府。 坐在马背上,被冷风一吹,孟清和下意识埋进沈瑄怀里,熏然的冷香,渐渐涌上的酒意,让他昏昏欲睡。 等定国公在府门前下马,孟伯爷已然去会了周公,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国公爷。” 亲卫抱拳,牵过马缰。 沈瑄抱着孟清和一路穿过前堂和中堂,回到后堂东厢。 房门推开,热气迎面扑来。室内铺了地龙,不燃火盆也足够暖和。 孟清和睡得很实,换下朝服,净面,都没让他醒来。 长随端着铜盆和布巾退下,定国公坐到榻边,鬓角微潮。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孟清和颈侧,似觉得痒,孟清和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一声低沉的轻笑,大手掀开锦被,侧身躺下,将人捞进怀中,未及,也沉沉睡了过去。 屏风外,立灯早已熄灭,火烛跃动两下,发出噼啪声响,墙上映出了模糊的影子。 更鼓声响起,渐渐的,一切归入了宁静。 翌日,天子御奉天门,谕北京礼部官员,“今海内清平,民物康阜,朕-欲-与民同乐。自今年始,赐元宵节假十日。自正月十一日起,百官不奏事,有急事递通政使司,封本递送进宫。逢佳节,南北两京,五城兵马司驰夜禁。正阳门,崇门,宣武门通宵不闭。许百姓张灯饮酒,官不得以为罪。” 礼部领旨,当日拟诏,驰送南京。 洪武 帝的用人准则,始终贯彻一句话“生命在于工作,休假等同浪费生命。” 永乐帝举着恢复太-祖-成-宪的大旗-造-反-登基,能顶住“高皇帝遗训”的压力,给出十天假,是何等不易。 南北六部和五军都督府难得-和--谐一次,交口称赞天子仁德圣明。 南北两京的灯市,更是比往年热闹十倍。 假日期间,百官不朝,忙着走亲访友,和同窗同僚交流感情。孟伯爷却没能彻底放松,仍要准时准点为皇孙授课。 好容易熬到正月十六,想回府睡个囫囵觉,又被一身便服的定国公拉了起来,套上斗篷,跟着京城百姓一同绕城,走百病。 “国公爷,去年走过了,今年就不必了吧?” 孟清和表示,他很困,想睡觉。 “不行。” 沈瑄态度强硬,孟清和不起来,直接抱他起来,“十二郎是想这般出府?瑄倒是无妨。” 孟清和顿时清醒了。 这样出府?被熟人看见了,他还要不要做人? 无奈,到底还是屈服了。 和国公爷对抗,孟伯爷就没赢过一次! 围上斗篷,带上皮帽,雪白的狐狸皮毛,正是乞列该遣人送来。 走出府门,步上长街,孟清和突然皱眉,回身看向街角。 “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看他。 是不是神经过敏? 沈瑄握住孟清和的腕子,“无碍,不必多想,随我来。” “哦。” 既然国公爷说没关系,孟清和自然放心。摇摇头,将心头的疑惑抛开,同沈瑄一起跟上了人群。 直到两人走远,街角处才闪过一道修长的身影。脸庞半隐在夜色中,斗篷被风卷起,乍现一抹绯红。 “指挥?” “随我前去觐见陛下。” “是。” “今夜的事……” “指挥放心,卑下什么都没看到!看到了,卑下也打死不说!” “……”这是逼着他杀人灭口? 罢,元宵佳节不宜见血。杨铎转身,大步离开。 李千户尚且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一圈。 正月过后,交趾传来消息,沐晟率领的大军击-溃-乱--军大部,擒获伪陈氏国王,经查明,其实为陈氏家奴,已押送至京,候天子发落。 此战中,新城侯张辅活似打了-鸡-血,表现无比勇猛,领前锋连破-乱-军数道关碍,若非天降暴雨,简定也会被他生擒。 同为副将的柳升也颇有斩获,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水师斩获的不是交趾-乱-军首级,而是在沿海作乱的倭寇。之前,平江伯陈瑄已率领水师砍了一茬。或许是觉得危险过去,陈瑄离开后,倭寇卷土重来。运气委实不好,遇上了南下的柳升。倒霉的催的,完全是来多少砍多少,没死也被五花大绑,成了水师上报的战功。 二月,赶在大军出塞前,孟清和赶回孟家屯,送孟五姐出门。 有孟清和这个叔父,父亲也被封正六品官职,孟五姐的夫家主动将聘礼添了三成。即便如此,比起孟五姐的嫁妆仍是不够看。 十里红妆,自孟家屯一路抬进了北京城。 里中的乡民,满心满眼都是羡慕。 “瞧见没有,有兴宁伯在,孟家就倒不了!” 孟氏宗族侵占田产,多数族人被官府处置。留下的孟氏族人,推举孟重九的长子为新族长,凡被锦衣卫抓捕的几支,都被移出了宗族。 原本,族人推举孟清和,他不成,孟清义也可。 兄弟俩一番恳谈之后,婉拒了族内的好意。有打听孟清和亲事的,也被孟王氏和孟清义拦了回去。 “十二郎只管放心。” 孟五姐出嫁当日,孟清义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孟清和的肩膀,哭得像个稚童。 十年的心酸,痛苦,十年的憋闷,痛恨,十年的愧疚,无奈,都化成泪水,染-湿-衣襟。 喝了酒,又被孟清义感染,孟清和也哭了起来,泪水止不住的向下淌。 “兄弟啊!” “九哥!” 兄弟俩抱着哭成一团,最后是孟王氏一人狠拍了两巴掌,才勉强止住。 不想,儿子不哭了,孟王氏却红了眼眶。 十年了,一家的孤儿寡母,是十二郎在死人堆里打滚挣命,才有了今天。 “儿啊!” 孟王氏一哭,两个儿媳都开始哭。 停下没多久的兄弟俩,再次泪流成河。 沈瑄到时,孟家彻底发了大水。 国公爷无奈,让婆子扶着孟王氏回房,亲卫把孟清义送下去,自己扛起明显喝醉的孟清和,转身,回府。 想哭,可以。 /> 回家,在他怀里哭。 霸道,没得商量。 国公爷性格如此,这辈子都改不了。 215第二百一十五章 永乐七年二月底,交趾乱平。 贼首简定在美良山中被明军生擒。随其退入山中的党羽及-乱-军五百余人,尚活命者,不足十之一二。要么病死,要么饿死,被明军斩杀的倒在少数。 除明军外,当地土人对-乱-军也是恨之入骨,配合明军开展了一系列的围追堵截。 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坚壁清野。 粮食坚决没有,草药更没有。想在山中打猎,一点动静,都会引来斥候和土人。 遇上暴雨连日,乱军更是倒了大霉。健全的倒还好,受了伤的,淋雨之后伤口化脓,没有大夫,只能等死。 先被擒获的伪陈氏国王还算幸运,至少没去山中当野人。 简定被擒时,已经瘦得脱了形,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若非有官军拦着,被发现-乱-军-踪迹的土人揍一顿,送到京城的只能是一具尸体,还是看不出原样的。 历史上,简定起兵在交趾声势极大,一度曾败退官军,明朝先后两次派兵才予以剿灭。 晴空一声炸雷,孟十二郎横空出世,注定这场-叛-乱-达不到历史上的“高度”。 明朝商人大量在交趾购买土地,雇佣当地土人和边民,当地流官和卫所官军不再苛收重税,大肆盘剥,被举荐到中原读书的士人和贤才越来越多,少数还留在中原做官。可以说,大部分交趾人的利益都被-捆-绑-起来,绳子的一端就攥在明朝手里。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占其一,注定以失败收场。 这正是朱瞻壑问起交趾之事,孟清和给出的答案。 “衣食住行,固人所需。”孟清和摊开宣纸,画了一个并不规则的圆,“交趾归入大明,陛下多行仁政,且有中原商人买地种粮,收购木料山货,雇佣土人边民做活。世子或许不知,安南胡氏时期,当地庶人尚好,土人犹被视为-猪-狗。自我朝在交趾设三司,建卫所,土人生活改变极大,庶人所得的钱粮也超出往年。此时生乱,无异于自寻死路。” “少保的意思是,乱-军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自然。”孟清和道,“不理民情,不切实际,何能不败?” 朱瞻壑端正坐着,认真思考孟清和的话。 粮食,钱钞,利益…… “少保,我明白了。” “世子明白了?”孟清和放下笔,纸上的圆被分为几个部分,大多被涂黑,只有窄窄的一条还留着,同明朝占据的优势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同下官说一说?” “皇祖父说,汉时,交趾曾归入中原。如今不过是顺应天意民心,再拿回来。” “所以?” “皇祖父在交趾施仁政,有人不体圣恩,聚-众-叛-乱,立刻彰显武力。如此,不愁人心不安,贼子不灭。更可予以震慑。” “世子聪慧。” 实际上,孟清和很想告诉朱瞻壑,朝廷所为,完全可以概括成大棒和甜枣并用。以利益进行-捆-绑,武力作为威慑,让交趾人再兴不起多大的风浪。考虑到永乐帝在三头身心目中的形象,还是别将话说得太明白。让三头身自己领会,效果更佳。 能不能融会贯通,并在今后用于实际……有朱棣以身作则,又有朱元璋的强悍基因,只要朱瞻壑不长歪,历史不发生变故,问题应该不大。 依照惯例,孟清和的授课内容以最快的速度摆上朱棣案头。 看完之后,朱棣很满意。大手一挥,以赏赐扈从北巡的公侯伯及武群臣为名,大把发钱。 金银宝钞,纱绢布帛,成箱抬入了沈瑄的府邸。 送走传旨的宦官,了解过天子突然发钱的原因,定国公突然感到头疼。 这么会赚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虽说再大的事有他扛着,有人眼红也没什么妨碍,可次数多了,压力着实大了点。 受赏的武官员,多数相信口谕所言,天子发钱是体念群臣从驾北巡之故。只有少数人才会深思,这份赏赐背后究竟代表了什么。可惜,任凭他们想破脑袋,也注定不会明白,自己是受了兴宁伯的实惠。 即使有人发现端倪,也不会轻易开口。 勋贵武将自不必提,心中记下孟伯爷的好,今后必有回报。 官不咬碎一口银牙就不错了,主动为孟少保造势,传播名声?想想都不可能。 回到府邸,孟清和就被一列摆开五箱金银布帛闪花了眼。 他不差钱,却不会嫌钱多。 比起朝中的几位国公,他那点家底,满打满算也就是个-暴-发-户级别,还是金字塔底层的那类。 孟伯爷的双眼过于明亮,沈瑄看得有趣,将两人的赏赐都给了他。 “十二郎收着吧。” 赏赐的主因在孟清和,但国公和一等伯的级别之差,在赏赐的厚薄程度上仍有显著对比。 “都给我?” “恩。”沈瑄起身,随手拿起一枚方形的银锭,掂了掂,“金银倒还罢了,布帛宝钞可给母亲送去。此次北征归来,十二郎有意,可将母亲请到府中奉养。” 府中? bsp;国公府还是伯爵府? 合上箱盖,孟清和聪明的将疑问咽回肚子里。 沈瑄是北京镇守,他也将在北京长居,将孟王氏接到城内奉养应是可行。 不比金陵之远,也不比大宁是边塞之地,天子早晚要迁都,先一步将家人迁到城中也是表明态度,坚决拥护天子迁都的决议,誓死-抱大腿。 孟清义是北京兵马司指挥,不管事,偶尔也要到衙门里露个面。五姐的夫家就在城中,举家迁入,嫂子也应当高兴。 只不过,奉养孟王氏还需要同孟清义商量。八哥不在了,九哥就成了顶门的“长子”。依照世俗礼法,奉养寡母,当以他为先。 如果将孟王氏接到伯府,又不提前说一声,知道的,当是孟清和的孝心,不知道的,难免会有微词。 孟清和不在乎世人怎么说自己,但他在乎孟清义。他和国公爷注定没朋友,不能让九哥也少了帮扶。 “这件事,我还要同九哥商量。”孟清和道,“国公爷的心意,我领了。” 沈瑄没有多言,又取出两张房契,“给母亲的孝敬。“ 拿起房契,看着上面记录的地点,孟伯爷的表情有些崩裂。 黄金地点,豪宅,相邻多是官宅。 国公爷财大气粗,他知道。可财大气粗成这样…… 想到这里,孟清和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国公爷。” “恩?” “底蕴深厚,家资颇丰啊。” 这两份房契代表了什么?私房钱,小金库!亏他还和九哥夸口,将来有变故,国公爷必须净身出户。 定国公眼亮心明,孟清和话出口,立刻明了背后含义。 “此为天子所赐。” 房子票子都是天子给的,有据可查。小金库什么的,绝对没有! 国公爷正气凛然,孟清和捏着房契,挠挠下巴,好吧,不该怀疑,这事是他不对。 孟伯爷服软了,定国公弯了嘴角,挑了一下孟某人的下巴,“十二郎可是不信瑄?” “没有,坚决没有!” “哦?” “……”没底气了。 国公爷挑眉,突然俯身,拦腰将人捞起,“此事,还需详谈。” 话落,大步走向内室。 孟清和傻眼。 不是谈事吗? 这方向不对! 可惜,孟伯爷终究在武力值上吃亏。扑腾几下,顿时歇菜。 于是乎,怀疑国公爷私藏小金库后果如何,孟伯爷有了切身体会。 许久,国公爷斜倚在榻边,手指一下下梳着孟清和的发,姿态慵懒,笑意餍足。足以让任何人脸红心跳,却让被他顺毛的孟某人生生打了个哆嗦。 “十二郎。” “……” “瑄尚有宅院五处。” “……” “良田千顷。” “……” “金银古玩亦有许多。均为父辈所留,于洪武朝抄没,今上登基后,月前刚清点完毕,如数发还。” “……” 沈瑄撩开覆在孟清和颈间的发,道:“吾均交予十二郎,可好?” 孟清和捂住耳朵,他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房契给他看,绝对是故意的!他算是明白了,和国公爷玩心眼纯属自撞南墙,自找罪受好。 不过,偶尔为之,也算是……情-调? 测过头,必须承认,此时的国公爷,当真迷人。 剑眉星眸,唇红似血。 迷人得让他感觉不真实…… 这算情之所至? 沉思半晌,无解。干脆锦被拉到脖子,闭眼,睡觉。 管那三七二十一,他乐意,咋地! 翌日,孟清和强撑着起身,准点去给朱瞻壑授课。 见到站着都能睡着的孟伯爷,朱瞻壑很是担忧,“少保身体不适?” “世子不必担忧,下官一切都好。” 孟清和告罪一声,坐到凳子上。 国公爷已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他就不是坐着讲课,而是躺在榻上睡足一天。 喝了半杯茶,总算清醒些许。 打起精神,让宦官展开舆图,以未蘸墨的狼毫点着图上某处,孟清和问道:“世子可知此为何处?” “我知,此处是朝鲜。” “正是。”孟清和颔首,道,“今日,下官要同世子讲的就是朝鲜……” 大军出征在即,孟清和要随军出征,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他决定在出征之前,尽量多给朱瞻壑讲明大明周边番邦。囫囵吞枣没关系,相信永乐帝定能看到其中价值,他离开后,定会继续安排专人继 续教导朱瞻壑。随扈北巡的户部尚书夏元吉就是不错的人选。 原本,孟清和更青睐北京户部尚书郁新。无奈的是,郁尚书于数月前仙逝。道衍年事已高,身居南京,不便长途奔波。相比之下,夏尚书成了最好的人选。 实干,熟悉民情,名声颇佳。虽是科班出身,却不以-腐-儒的标准评判世人。更重要的是,朱瞻壑需要这样的授师,哪怕是挂名。 孟清和自信,却不自大。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多少水平。加上外界对他的评价,或许他能教导朱瞻壑许多,但考虑到三头身今后的路,即使心中泛酸,也必须走这一步。 离开奉天门,抬手借住几片雪花,掌心沁凉,脑中也愈发清醒。 能做的,他都会做。 正如道衍所说,一生能为师徒,是幸,是缘。 大和尚行事为世人诟病,其处事之学却远超常人。孟清和活了两辈子,真正能让他“悟道”的,只有道衍。 雪越下越大,孟清和翻身上马,脚跟一踢马腹,骏马扬蹄,穿过长街,向国公府飞驰而去。 永乐七年二月壬戌,孟清和上疏,言随大军征沙漠,无法继续教授汉王世子学问,请天子另择贤德。 看过奏疏,朱棣召孟清和奉天门伴驾。 奏对间,孟清和先后举荐户部尚书夏元吉,兵部尚书刘俊,吏部尚书蹇义。 “这三人倒也可用。” 朱棣没有当场做出决定,只令孟清和继续教导朱瞻壑,直到出京之日。 “臣遵旨。” 隔日,孟清和照常为朱瞻壑授课。旋即,永乐帝下旨,命户部尚书夏元吉辅导汉王世子。并敕夏元吉曰:“世子虽稚龄,然聪慧克勤,正当勤学养德以充大器。尔当勉尽乃心,朝夕辅导,益智广识,德性有成,才具有佳,得承祖宗基业有赖,尔亦与有荣光。” 接到敕令,夏元吉心头巨震。 朝中早有风声,天子的态度也十分明显,却都不如敕令中说得明白、 祖宗基业有赖。 只这一句话,就表明了天子心中的继承者是谁。 不知该喜还是忧。 从根本上,夏元吉还是对亲近读书人的皇子更有好感,但天子这道敕令的**实在太大。 皇孙之师,皇太孙之师,一字之差,却是天涯之距。 抑制住胸中的激动,夏元吉领旨谢恩。给了宦官红封,有意询问两句,得到的答案十足出乎预料。 兴宁伯推举? 夏尚书眉头紧拧,开始考虑,是不是该趁着大军北征前,拜访兴宁伯一次。但他也十分犹豫,真去了,怕是他的立场就微妙了。 是未来的天子授师,还是现今在朝中的名声?是从龙之功,荣耀三代,还是史书清名,耿直不阿? 捧着敕令,夏元吉很快有了答案。 教导皇位继承人的机会,千载难逢。天子敕令中所言,也容不得他推辞。 身居六部天官之一,夏元吉有才,实干,注重名声,但他终究不是清流言官,对利弊得失看得相当清楚。 比起帝师的荣誉,被御史给事中划入兴宁伯一派算得了什么? 汉王世子当真聪慧,将来若能承继大统,史官下笔前总要考量几分。 只要皇位上的不是昏君,说帝师实为奸佞,或同佞臣为伍,某种程度上,无异于-辱-骂-天子。 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太史令司马迁? 史官一支笔,必要时,再大的事也能春秋,何况是对朝廷官员的评价。 孟清和的思维习惯中,仍留有现代人的痕迹。换成土生土长的夏尚书,远比他想得更加长远,也更加透彻。 永乐七年二月底,夏元吉接替孟清和教导汉王世子学问。 见到新老师,三头身泪汪汪的去找了亲爹。朱高煦没撑住,夜奔国公府,差点被定国公一脚踹出大门。饶是如此,仍顽强的赖着不走,一直住到大军出征。 朱棣抱着孙子,一字不提换老师是他亲自下旨,只说大军凯旋,再让孟清和回来坐他授师。 惹哭孙子的黑锅,儿子背。 永乐帝完全无压力,丁点不亏心。 三月初,天子令,以征鞑靼軷于承天门,遣太岁旗纛等神,魏国公掌帅印,大军发北京。 时军阵绵亘数十里,战鼓声震耳欲聋,戈甲旌旄烈烈作响,遮天蔽日。 铁骑腾跃,如洪流。步卒悍勇,似山岳。 大军之中,一支全由火器兵组成的千人队伍尤为引人注目。 火炮,火铳,火雷,战车,虽无刀戈,却更加令人胆寒。这支队伍,正是永乐帝下令组建,首次出征北疆的神机营。 走在队首,孟清和仍有些迷糊。 话说,他是左军副将,沈瑄的副手,兼职掌管大军后勤工作,没错吧? 为何又和神机营扯上了关系? 握住新到手的腰牌,看看走在身边的提督内臣亦失哈,孟清和挠挠下巴,除了不解 解,还是不解。 神机营归入左军,听他号令。 下这道旨意时,永乐帝当真没被天外飞石砸到? 第二百一十六章 永乐七年三月,十万明军出塞,远征沙漠。 消息传出,草原一片风声鹤唳。同本失里和阿鲁台有亲戚关系的部落,更是拔营拆帐,连夜跑路。 兀良哈三卫被授大军先锋,壮汉们挺胸昂首,走路有风。见到大军中的女真人,无不眼角斜视,鼻孔喷气,只差拇指向下,鄙视一句:“你小子不行!” 一次两次倒还罢了,次数多了,女真人憋了一肚子火,不是碍于军令,八成会-抽—刀子打起来。 建州卫指挥呵哈出尚能沉得住气,毛怜卫,虎儿卫,忽儿海卫被召集的女真头目,却实在忍不下去了。 兀良哈三卫资格老,人数多,战斗力强。因靖难中立有大功,天子对兀良哈另眼相待,不只封赏不断,对他们捞外快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后归附的部落面前,三卫的底气相当足。 可是,再得天子重用,背景再硬,也没这么欺负人的! “不能这样下去了!” “对,再这样忍气吞声,早晚会被看扁了!” “女真没有-孬-种!” “被总戎打军棍,认了!一定要教训那群蒙古人!” 傍晚扎营时,女真头目们凑到呵哈出的帐篷里,共同商讨对策。撇开始终沉默的呵哈出,众人一致认为,必须给兀良哈一点颜色瞧瞧。 毛怜卫指挥西阳哈与呵哈出是老交情。两人的部落领地相聚不远,搭伙到南京朝贡,同时受明朝册封,官拜军民指挥使司指挥。尽管私底下各有谋算,面上却是利益一致,关系相当紧密。 “呵哈出,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西阳哈话音刚落,帐篷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呵哈出的身上。 暗道一声晦气,呵哈出拧了一下眉头。 原本打定主意不出头,结果却被一句话推了出来。不晓得西阳哈是无意还是故意,前者还好,后者的话……若能从沙漠活着回到辽东,必须要多防着点了。 “依我看,这事透着古怪。恐怕是个圈套,就等着咱们去踩。” 呵哈出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兀良哈三卫有骄傲的资本,却不是没脑子。 真没脑子,行事没点计较,早让天子收拾了。 汉人怎么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军刚出塞,这些蒙古人就事事针对女真,私怨的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生怕不引起众怒。可真把女真人都逼急了,动起手来,他们又能得着什么好处? “依你的意思,还要继续忍着?” 西阳哈表情和语气中都带着不满,其他人也是一样。 刚归附不久的野人女真头目,抓起摆在面前的羊骨,送进嘴里。煮得糊烂的羊肉早被啃净,只余一条肋骨。牙齿咬合间,咯吱作响,骨渣不断落下,其他女真头领都是心下一凛,略微僵硬的转过头,避开了这个场面。 女真人数不多,却分为大小几十个部落。对这些居住在极北之地,据说整日茹毛饮血的野人女真和生女真,生活在辽东,已开始接触中原化的女真部落也是心存畏惧。 总结成一句话,一起愉快的玩耍,真心困难。 “还是不要动手。”呵哈出加重语气,“即使要动手,也不能咱们先动。” 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刚刚脑子里才模糊闪过个念头,兀良哈敢这么干,必定有所依仗。 难不成,他们的目的就是-激-得女真人动手,触犯-军-令,引来一顿军棍? 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孬-种!”嚼着羊骨的野人女真头领咧开大嘴,抹了一把-嘴-唇,“一群孬种!” “你!” 一名女真头领倏地起身,脸色铁青。 呵哈出离得近,忙拉住他,苦劝道:“不要生气!兀良哈究竟想干什么,咱们还不知道,不能自己乱了。” “可……” “我不是孬-种,也不是怕了那群蒙古人。”呵哈出环视帐内众人,沉声道,“我问诸位一句,此次随大军出塞,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战功!” “为了奖赏,发财,得明朝皇帝封赏。” “对,就是这句话!”呵哈出握拳,猛的一捶地面,“不为金银官职,何必拼命?如果因为-军-中-私-斗,失了上战场的机会,甘心吗?你甘心吗?你呢,甘心吗?!” 呵哈出指着众人,一句比一句声调更高。 不提西阳哈,锁失哈等人,便是骂他-孬-种的女真头领都被震慑,闭上了嘴。 “我不惧怕蒙古人,但我不想失去建功立业的机会!只在辽东做一个偏远卫所的军官,不是我呵哈出的命!” 众人互相看看,“你是说?” “战功,我一定要在征讨鞑靼时立功。我要立足朝堂,我要穿上绯袍,我要挂金牌扎玉带!我要封官拜爵!” 话音落下,帐中一片寂静。 绯袍玉带,封官拜爵。 八个字,彻底震撼了帐中的女真头领 。 “呵哈出,你不是在说笑?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能?”呵哈出握紧双拳,“我有力气,有本事,我能为大明打仗,我会让大明皇帝看到建州女真的勇猛!我为什么不能穿绯袍扎玉带,为什么不能封爵,位列朝堂?” “可我们是女真……” “女真如何?那些蒙古人,不是一样在大明的朝堂上做官?右军副将火真,当年用战袍引火为天子取暖,惹来不知情的军卒嘲笑。如今怎样?大明皇帝亲封的靖难功臣,同安侯!” 咕咚。 不知是谁咽了一口唾沫,好像拉开了大戏的幕布,将呵哈出的野心彻底-袒-露。 呵哈出扫视众人,他知道,自己在冒险,今日的话传出,引来的,定然不只是嘲笑。 但他必须这么做。 兀良哈意图不明,如果女真敢动手,后果绝不是打顿军棍就能了事。 他有野心,有期望,在一切没有实现之前,绝不容许任何人挡在前面,拦住他的路! “好!”西阳哈突然握拳,用力捶着胸口,“我同意你的话,建州卫能做的,毛怜卫一样可以!” 西阳哈的话是讯号,女真头领好似在瞬间开窍,纷纷表示,一定约束手下,在没有查明兀良哈的真实意图前,绝不-抽—刀子动手,落入对方的圈套。 呵哈出点点头,没有继续多言。 口头承诺未必有万全保障,但他所为,也扭转了多数人的态度。至于剩下的三两个,让人暗中盯着就是。 于此同时,随大军出征的兀良哈头领也聚到一起,以朵颜卫都指挥同知哈儿歹和泰宁卫都指挥同知忽剌班胡为首,计议大军中的女真人动向。 “这些女真人倒也能忍。”忽剌班胡嗤笑一声,“要不要再逼紧些?” “不妥。”已升泰宁卫都指挥佥事的乞列该出言道,“做得过了,会留把柄。” “的确。” “可女真人不上套,不是白费一番心思?” “那又能怎么办?难不成先动手?” “绝对不行!”乞列该厉声道,“军中-私-斗本就是触犯军令,谁先动手,罪加一等。即使-挑-衅,也是担了风险的。兴宁伯和同安侯还罢,要是犯到总戎手里,谁也救不了。” “你说怎么办?”忽剌班胡觉得丧气,“就这么放过他们?不趁着找到完者秃和阿鲁台之前动手,等大军交锋,真让他们入了魏国公和定国公的眼,怎么办?辽东地界就这么大,女真人起来了,咱们真要退让?” “不行!” “绝对不行!” 几句话,帐中又嚷嚷起来了。 哈儿歹看向乞列该,“你有什么主意?” “同知,依卑职之见,这事恐怕要先放一放。” “什么?” 乞列该盘膝坐着,扫视众人,“能在开战前收拾了女真人固然好,收拾不了,也未必真是件坏事。” “怎么说?”哈儿歹同忽剌班胡同时问道,“怎么不是坏事?” “同知,大军的前锋可是咱们。”乞列该扬起笑容,自信道,“追踪鞑靼踪迹,也要靠咱们兀良哈骑兵,女真人可做不到。” “就算如此,也……” “同知且听卑职一言,女真勇猛不假,却到底没见过多少‘世面’。打下朝鲜算什么,到了草原,能施展出多少?届时,战功对比,高下立见。有辽东总兵官赏识怎么样,要知道,兴宁伯可是站在咱们一边!” 对啊! 壮汉们同时一握拳,眼睛一亮。 论在天子跟前的分量,孟善哪里是兴宁伯的对手。只要自己表现出色,战功狠狠压过那群女真人,再加上兴宁伯的美言,何愁不升官发财,在辽东牢牢站稳脚跟。 壮汉们先是恍然大悟,继而露出喜色,乞列该暗中松了口气。 昨日,兴宁伯特地遣人来找他,就为兀良哈找女真麻烦一事。 “大军出征在外,行事都要有个度。乱了-军-心,总戎追究下来,本官也不敢妄言,一定能讲下情面。” 话是兴宁伯私下里同他说的,乞列该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你只需记住,本官答应你的事,定然会兑现。神机营,三千营,都留出了位置。朝廷有意在辽东设新都司,到时……” 接下来的话,兴宁伯没有说完。乞列该猜出几分未尽的深意,马上从不安直接转向了-兴-奋。 神机营,三千营,辽东新都司。 无论哪个位置,都是梦寐以求。 “伯爷放心,卑下一定劝服众人,在追上鞑靼之前,不会生出任何乱子。” “本官就信你一次。” 兴宁伯语气温和,脸上还带着笑,乞列该却莫名生出畏惧,手心一片-湿-冷。 如今回想,仍不免后背窜起凉意。 魏国公和定国公以武力令人折服,定国公更是强悍到没有朋友。兴宁伯不动手只动口,却一样能让人脊背发寒, ,双腿发软。 结束商讨,众人走出帐篷,乞列该晃晃脑袋,看到距离不远处的巡营步卒,认出带队军官,立刻快步走了上去。 事情暂时了结,得给兴宁伯送信。虽然他很想自己去,但考虑到军中耳目,还是找上带队的高福,代他传个口信。 “事已了,请伯爷宽心。” 高福点点头,继续带兵前行。 乞列该返回左营,抓紧时间休息,后半夜轮值,该他带人巡营。 左军大帐中,孟清和刚解下铠甲,准备休息。听亲卫禀报高佥事求见,马上起身,“进来。” 高福进帐,目不斜视,单膝跪地,道:“卑下见过伯爷。” “起来。”孟清和道,“可是乞列该有消息?” “回伯爷,正是。卑下巡营时,他找上卑下,请卑下上报伯爷,事已了,请伯爷宽心。” “他这么说?” “正是。” “恩。”孟清和站起身,在帐内踱了几步,“今夜轮值,高佥事再去一趟左营,告诉乞列该,本官知道了。他的事,本官会记着。” “是!” 高福领命,退出大帐。 帐前的亲兵都是高福带出来的,见他出来,免不了问上一句,“佥事,可是伯爷有吩咐?可用得着咱们弟兄?” “你小子皮痒了,告诉你多少次,不该问的别问。再不改,本佥事上请伯爷,将你调走。” “别,千万别!”亲卫连忙告饶,“佥事千万高抬贵手,标下感激不尽!” “知道厉害就好好当值,闭紧嘴!” “是!” 亲卫正了神情,不敢再多言。 高福走出两步,深吸一口气,草原夜晚的冷风,吹进口中,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冷夜。 瘦弱得几乎能被风吹走的少年,将染血匕首狠狠-扎-进-土里,像狼崽子一样凶恶的撕扯马肉。 当时,他就知道,这个少年日后定然不凡。 高福咧嘴笑了。 如今来看,他倒是长了一对好招子,遇上了贵人。不然,仅凭他一手箭术,至多累积战功升到百户。若遇上一个贪功的上官,连百户都得不着,一个总旗顶天了。 高福离开后,孟清和躺在榻上,突然睡不着了。 兀良哈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壮汉们很好猜,盯准了女真这个靶子,定然是不除不快。 女真的应对却有些出乎预料…… 思及此,孟清和睁开眼,一下坐了起来,看来,他还是小看了某些人。不过大军出征在外,内部生了乱子总是不好。暂且将此事压下,先收拾了鞑靼和瓦剌再说。 重新躺回榻上,长出一口气。 本次出征,从总兵官到麾下将领,都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明军征沙漠,始终绕不开一个重要环节,想要彻底灭掉敌人,必须先设法找到敌人。 北元如此,鞑靼也是如此。 想当年,蓝玉出征北元,在捕鱼儿海边找到北元王庭,十几万大军都快成雪地里的野人了。如果本失里和阿鲁台也打着一样的主意,各种躲猫猫绕圈子,难说大军要在草原转多久。 时间越长,路程越远,对明军越不利。 粮秣就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可没有火车飞机,运送军需全靠牲畜人力。 征讨安南有舟师相助,船只顺流而下,速度和运量不说,牲畜的草料和运夫的口粮全能省下。 无奈舟师能南粮北运,却没法上岸。大军征沙漠,运送粮草只能依靠牲畜和人力。遇上大风雨雪天气,或是不慎迷路,大军恐怕会有断粮风险。 好在随军的粮草够多,暂时还不需要担心这些。 孟清和翻身,揪了一下铺在榻上的狼皮褥子,未雨绸缪,必须尽快想出解决办法。 话说,当年蓝玉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难不成也要效仿凉国公做野人? 恐怕魏国公那关就通不过,为难啊…… 夜渐深,沈瑄回到帐中时,孟清和已然睡熟。 火光映在帐上,昂藏的身影不断拉长,铠甲-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国公?” 沈瑄解下腕上护甲,走到榻边,大手覆上孟清和的双眼,“无事,睡吧。” “恩。” 迷糊的应了一声,孟伯爷又去会了周公,睡前所想的军粮一事,只等明日再提。 借着火光,沈瑄静静的看着孟清和,许久,才俯身啄了他的额际。 待铠甲全部解下,沈瑄侧身躺到榻上,连人带被揽进怀中,合上双眼,伴着帐外巡营兵卒的脚步声,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鞑靼果真和征讨大军玩起了捉迷藏。 孟清和不知该佩服自己料事如神,未卜先知,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狠钉阿鲁台小人。明明被兀良哈斥候缀在身后,却率领鞑靼主力,接连几次逃脱追缴,阿鲁台之外,本失里和马儿哈咱都没这份本事 “四月了。” 骑在马上,刮过草原的风不再如三月时刺骨,孟清和心中的焦躁却更甚以往。 几十万大军出塞,携带的粮草再多,也总有吃完的一天。继续在草原兜圈子,运送粮草的民夫被远远甩在身后,长此以往,大军定然会遇上麻烦。 “伯爷,总戎下令全军疾行,日落前到胪朐河北岸扎营。” 孟清和点头,“知道了。” 传令骑兵猛的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向右军-方向飞驰而去。 “下令,骑兵上马,火-器-枪-矛-架-上战车,全体加速。” “遵令!” 总旗和小旗吹响木哨,尖锐的哨声穿过草原,撕开朔风,如流沙一般,无垠的漫播开来。 兀良哈的骑兵在前方探路,运送辎重粮草的壮丁跟在大军之后。戈甲撞击声,包铁的车轮压轧声,马蹄声和军卒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连成一片。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冰层下奔腾的河流,都在昭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冒着严寒出塞的明军,躲在草原深处的鞑靼,彼此都十分明白,双方注定将要一战。 鞑靼不可能躲到天涯海角。 再向西,就将进入瓦剌的地盘。遇上马哈木的军队,未必有全胜的把握。加上像秃鹫乌鸦一样盘旋在周围,等待机会的脱脱,阿鲁台比谁都清楚,不想走进死路,只能跨上马背,拿起枪矛弓箭同明军战斗。 可他更加清楚,同明军硬碰硬,胜算微乎其微。 阿鲁台的计划是将明军拖到漠北,设圈套进行伏击,再遣游骑-骚-扰-明军的粮道。若计划成功,不愁明朝不退兵。 “可行?”马儿哈咱有些迟疑,万一行不通,被明军察觉,很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 阿鲁台跳下马背,走到河边,随手抓起一块巴掌大的浮冰,狠狠咬了一口,“不这么做,等到明军追上来,大家都没有活路。” 脱火赤也下了马,解下马背上的酒囊,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递给马儿哈咱,“喝一口,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马儿哈咱接过酒囊,皮帽紧压在额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太师,”脱火赤道,“不是我脱火赤不信你,可这次来的是谁,太师也清楚。魏国公徐辉祖,徐达的儿子!定国公沈瑄,他的杀名遍及整个草原,不及车轮高的孩子都知道。由他们率领的十几万大军,太师当真有把握能够取胜?” 脱火赤的话已经相当客气。 事实上,他更想说,接连败在瓦剌和兀良哈手里,阿鲁台哪来的底气,一定能凭计谋战胜明军?虽然他和马儿哈咱的实力比不上阿鲁台率领的阿苏特部,可对上哈密的脱脱,好歹打了一场胜仗。反观阿鲁台和本失里,从去年秋天开始,接连吃了几次败仗,一路都在逃跑。 西边和东边去不了,只能朝北边跑。 本失里还时常脑袋发热,动不动就惹上几场麻烦。 如果不是他带人抢了瓦剌和兀良哈的商队,让鞑靼的名声一臭到底,至于像现在这样,满草原都是敌人,一个帮忙的都没有? “此事我自有计较。”阿鲁台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不能在马儿哈咱和脱火赤跟前露怯。不然,明军没追上来,鞑靼各部会先分-裂。 鞑靼各部之间本就存在分歧,若非用话“吓”住了马儿哈咱,他和脱火赤根本不会联合自己一起跑路,说不定还会在自己战败后投向明朝,求得一个册封。 名声好不好听无所谓,先投靠再-叛-走,被明军找上门,还可以再投靠。这样的手段,别说鞑靼,汉时的匈奴,唐时的突厥,都没少用过。 阿鲁台倒是也想这么干,无奈他还拖着一个本失里,鞑靼的新可汗。 想取得明朝的谅解,总要有个投名状,最好的投名状,不做他想,绝对是本失里的人头。换成马儿哈咱和脱火赤,自己的人头也大可借来一用。 想到这里,阿鲁台的神情变得阴沉。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明军引到包围圈里,不求一网打尽,造成明军三成损伤就是胜利。 “太师!” 听到身后传来本失里的声音,阿鲁台转过身,单手扣在胸前,“大汗。” 本失里很兴奋,令人抬来两箱子皮毛和几袋鹿茸熊掌,拍着腰刀,洋洋得意,压根不像在逃命,“太师看看,这些如何?” 阿鲁台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马儿哈咱和脱火赤也是神情一变。 “大汗,这是哪里来的?” “到上游饮马,遇上了二十几个女真。” “女真?” 本失里点头,继续洋洋得意。 去他xx的得意! 阿鲁台差点磨碎后槽牙。 漠北哪来的女真?唯一的可能,就是从更北之地过来,绕过 过兀良哈驻地,穿过鞑靼境内,到明朝朝贡的野人女真! 这些女真人数不多,论开化,远比不上辽东的女真各部。但有一点,部落中的男人都极为悍勇,实打实的-战-斗-狂-人。 “大汗。” “啊?” “离开土剌河流域之前,大汗不要再随意离开。” “什么?” “臣会派人跟着大汗。“ 阿鲁台不想再和本失里多废话,拍拍手,立刻有几名壮汉上前,“太师!” “跟着大汗。” “是!” 鞑靼壮汉们单手握拳,一捶胸口,几乎是把本失里“叉”了下去。 远远的,还能听到本失里的叫嚷。这位明显具备死到临头犹不悔改的独特性格。 阿鲁台回过身,就见马儿哈咱的手按在弯刀上,刀身已经-抽—出一半,大有想砍人的意思。 脱火赤正拉着他,但双眼也在泛红。 “别拉着我!”马儿哈咱头顶冒火,该死的完者秃,是觉得鞑靼的敌人还不够多,还不够天憎人厌? 若在以往,阿鲁台还会劝上几句,现下,他自己都想-拔—刀子。 不是顾忌明朝大军就在身后,此时杀了“大汗”会引起乱子,他绝对两刀砍死那个蠢货! “冷静下来。”阿鲁台咬牙道,“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等解决了身后的危险,再来解决眼前的麻烦。” 阿鲁台的话已是相当明白,解除了明朝军队的威胁,马上就是本失里的死期。 本失里死了,拥立谁做新可汗,大家可以商量。 商量不下,就各凭本事。 “好!” 马儿哈咱和脱火赤同时点头,与阿鲁台达成了共识。 纵观古今,能众叛亲离到如此地步,脑袋有幸成为部下结盟的条件,本失里称得上一声“了不起”。 铁木真泉下有知,黄金家族出来这么一位,不被气活,也得被再气死一次。 永乐七年四月底,明军沿胪朐河西行,继而北进。途经忽兰忽失温,进入土剌河流域。 在土剌河中游,明军斥候发现了鞑靼骑兵的痕迹,继续追踪,很快咬住一支三百余人的鞑靼骑兵。 魏国公徐辉祖下令,遣先锋追击。兀良哈的壮汉一顿砍杀,尽皆-斩-首,只俘虏鞑靼百夫长一名。 “鞑靼主力在何处?距此地还有多远?” 被明军俘虏的百夫长是个硬骨头,金银利诱,高官厚禄,丝毫不为所动。军中的锦衣卫充分发挥职业精神,马鞭沾了盐水,舞得虎虎生风,依旧是一条有用的情报都没得着。 “硬汉子,纯爷们!” 孟清和见识过锦衣卫的手段,对这名鞑靼百夫长十分佩服。 取得定国公的同意,带着-酒-肉-去了中军,瞅一眼被-捆-在柱子上的壮汉,笑眯眯的拿出腰牌,又对看守他的步卒低语几句,步卒点点头,放了他过去。 拍拍步卒的肩膀,孟清和道:“听说你火铳用得不错?得胜回京之后,神机营扩充,可以去试一试。” “伯爷看得上卑下,是卑下三生有幸。然卑下父兄皆是魏国公府家将,只能辜负伯爷厚爱。” “家将?”孟清和咂咂嘴,“可惜了。” 人各有志,总不能请求。况且,挖魏国公府墙角,承担的风险也着实大了点。 徐皇后的娘家,皇帝的大舅子坐镇,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 鞑靼百夫长被-绑-了两天,粒米未尽,水倒是被泼了不少。傍晚的冷风一吹,浑身像结了冰碴,滋味当真-销-魂。冷饿交加,晕都晕不过去。 突然闻到食物的香气,顺着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笑眯眯的脸孔。 一身铠甲,看盔缨和腰牌,还是个军官。可这幅样子,实在不像能在战场上拼杀的,比起军汉,实打实更像个酸丁。 “不打算说点什么?” 百夫长嘴巴紧闭,一声不出。 “真不说?”孟清和举着碗,“说了,着些都是你的。” 壮汉意志坚定,死也不说。眼睛却不自觉的瞄向碗里的羊肉,一眼,又是一眼。 许久,拔不出来了。 “硬汉。”孟清和翘起大拇指,“本官最佩服的就是硬汉!” 话落,在百夫长-饥-渴-的目光注视,拎起一片半个巴掌宽的羊肉,送进了……自己嘴里。 一边嚼一边发表评论,“味不错,就是煮得老了点。” 鞑靼壮汉:“……” 围观中的步卒:“……” 这位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孟清和好似没看到鞑靼壮汉要杀人的目光,找了截还算干净的木头,盘膝作下,拧开酒囊的盖子,半口酒,三口肉的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问,“我不问你鞑靼本部在哪,只问你的出身, 这用不着隐瞒吧?” “……” “告诉我你是鞑靼哪个部落的,这块肉就是你的。” “……阿苏特。” “阿苏特?”孟清和眯了下眼,“鞑靼太师阿鲁台的部落?” 壮汉又不说话了。 孟清和没再继续问,打了个饱嗝,站起身就要离开。 走出两步,突然又停下了,拍了一下脑袋,从碗里拿出最后一块羊肉,笑呵呵上前,啪一声,贴到了壮汉的胸前。 位置很不错,胸大肌。 “本官是守信之人。” 贴实了,确定不会掉下来,退后两步,单手托着下巴,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这次是真走了。 鞑靼壮汉从没像现在这么痛苦。 羊肉近在咫尺,不低头都能闻到香味,可就是吃不着!肚子一阵阵轰鸣,几乎能把人-逼-疯。 步卒目送稍显清瘦的背影远去,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难怪能和锦衣卫做朋友,兴宁伯果真了不起! 中军大帐中,徐辉祖写就送往京城的奏疏,放下笔,看向站在下首的沈瑄。 “真能让那鞑靼人开口?” 不等沈瑄回答,帐外亲兵回报,左-军-副将兴宁伯求见。 “进来。” 徐辉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草原上转悠了两个月,一直找不到鞑靼主力,他也着急得上火。 亲卫放行,孟清和大步走进帐中,行礼道:“属下参见总戎!” “免。”徐辉祖抬首,“可问出了什么?” “回总戎,尚未。” 徐辉祖有些失望,却也能够理解。连锦衣卫都搞不定,凭他一个武将,想让人开口,也是为难。 “总戎,属下虽未问出鞑靼所在,却知他出自阿苏特部。临时想出一计,或可借此寻到鞑主力踪迹。” “讲。” “属下请总戎准许,放了那个鞑靼百夫长。” “放了?” “放了他,暗中遣人跟着他。”孟清和道,“若属下没有料错,前方应还有鞑靼的小股骑兵。” 徐辉祖和沈瑄同时目光一凛,“你是说?” “鞑靼的地盘就这么大,再跑又能跑去哪里?”孟清和道,“西边有瓦剌,西南有哈密,北边是荒原,无论往哪里跑,结果都可能是死路一条。” “继续讲。” “属下一直在想,若属下是阿鲁台,当如何应对眼前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设下圈套,引对手落入陷阱,聚而围歼,以增胜算。” “可有实据?” “并无实据。”孟清和道,“这只是属下的猜测。若前方再遇上小股的鞑靼骑兵,且一触即溃,鞑靼设伏可能性便高达五成。趁遇鞑靼骑兵时放出被俘之人,令他同鞑靼汇合,或许能找到阿苏特部,进而找到阿鲁台和本失里所在。” 徐辉祖点头,“本帅知道了。你暂且退下。” “是。” 意见没有被当场采纳,孟清和并不气馁,该说的话说了,总会有用处。 遇到鞑靼的小股骑兵,他才猛然间想起,历史上,淇国公是怎么败在鞑靼手中。 阿鲁台的计策并不高明,却相当有针对性。以弱示敌,引明朝军长途奔袭,进入包围圈,借人困马乏之时一举围歼。即使有永乐帝的提醒,淇国公一样中计。 蝴蝶效应之下,征沙漠的总兵官变成徐辉祖,率领鞑靼对抗明朝的仍旧是阿鲁台和本失里。 同样的计策,是否会再用一次? 反正历史都已经发生了改变,说不定郑和都找到美洲大陆了,蝴蝶再扇几下翅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不了解魏国公,可他了解沈瑄。他相信,只要提出一个线头,以这两位国公爷的军事水平,阿鲁台玩出花来,照样一脚踩扁。至于那个鞑靼千夫长,可以当做留的后手。被识破也没关系,不过耽误几天的功-夫。 两个月都过去了,短短几天,不在话下。 孟清和离开后,魏国公同定国公商议一番,当即升帐,召五军主将前来议事。 翌日,大军于拂晓开-拔,鞑靼百夫长被捆在了马车上,随大军一同前进。 策马走到沈瑄身边,孟清和很想问一句,总戎究竟定下了什么章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国公爷不说,定然有他的道理,该告诉他的时候,想必不会继续瞒着他。 正午十分,大军行进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斥候回报,前方五十里发现鞑靼骑兵踪迹、 孟清和拉住缰绳,一种未名的激动在心中蔓延,嘴唇都有些发干。 “国公爷,现在放人?” “不急。”沈瑄单手按住刀柄,玄色头盔之下,眉峰如刀,杀气凛然,“总戎有令,将计就计。此人何时放,等军令即可。” /> 将计就计? 孟清和眼珠子转了转,下意识看向身后。 不知何时,左军队尾已少了一截。 包围和反包围? 孟清和恍然,随即汗颜。 献史书终归是死的,创造历史的却是活生生的人。 他没资格骄傲,更不应该飘飘然。比起熟通军事谋略的统帅将官,他还差得很远。 第二百一十八章 阿鲁台的安排很到位,扮演-诱-敌角色的鞑靼骑兵十分敬业。 十天时间里,征讨大军先后遇到四支鞑靼骑兵,均为两三百骑,披甲执锐,貌似勇猛,却一触即溃。 兀良哈斥候发现两处营地,帐篷和锅灶的痕迹犹在。为让明军相信鞑靼的主力就在前方,阿鲁台大手笔的送出一个重量级俘虏,本失里帐下尚书。 比起之前抓到的百夫长,这名鞑靼尚书的级别更高,掌握的情报定然也更多。 做了明军俘虏,鞑靼尚书十分自觉,不需要-威-胁-利-诱,更不用锦衣卫登场,有什么说什么,肚子里的存货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本失里无能,阿鲁台不得人心,小臣愿归附大明,为天军带路!” 自动自觉,觉悟实在是高。 实际上呢? 不用孟清和拍脑袋回忆历史,军中的几名锦衣卫异口同声表示,此人貌忠实奸,不可信。 “永乐四年,卑下曾随使节出塞。此人是鞑靼尚书不假,却非本失里帐下,实乃阿鲁台心腹!” 锦衣卫言之凿凿,就差发誓,言若有虚,脑袋摘下来给总戎当球踢。 “此人确有可疑。” 徐辉祖升帐,召集众将,孟清和也在被召之列,有幸参加魏国公支持的军事会议。 “以诸位之见,该当如何?” 右军主将,同安侯火真是急性子,暴-脾气,直言,既然人送上门来,不如就照他说的,一路追上去。 “有埋伏如何?凭借十几万大军,还怕了他们不成?” 话相当有气势,却只有两三个人点头。 余者多是皱眉肃然,明显不同意火真的观点。 “以属下之见,此人九成是鞑靼派出的细作,目的即为引大军入歧路,或在险要处设埋伏。我等身负皇命,破敌心切固然不错,然不可过于焦躁,一旦落入敌人圈套,即使能取胜,也是残胜。” 前军主将,武城侯王聪为人严正,用兵谨慎,虽未当面驳斥同安侯立功心切,不顾大局,却透过言语暗中提点。凭两人往日的交情,火真不会同王聪生了嫌隙,反倒会加以自省,暗暗思量,他是不是真的考虑不周。 边军日强,给了将领更多的自信,难免会生出傲慢情绪。 徐辉祖曾同朱棣为敌,差点断绝了燕王的称-帝之路。遇上燕军中的老资格,靖难功臣名册上的人物,多少有些顾忌。如果话是他说的,百分百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总戎,是属下冒进了。” “同安侯也是为陛下计,本帅怎会责怪。然依武城侯所言,大军在外,远离中原,行事谨慎总无大过。” “是!”火真抱拳,心服口服。 徐辉祖继续道:“自大军出塞,至今已有三月。所遇小股骑兵,多为鞑靼疑兵-诱-敌之计。可言寸功未立。” 此言一出,众将皆有赧色。 “鞑靼尚书恐为细作,不可轻信。然过于谨慎,止步不前,亦非本帅所愿。” 话到这里,众人都听出些不一样的味道,双眼开始发亮。 “日前,本帅得兴宁伯献计,又同定国公武城侯等商议,定下破敌之策。”顿了顿,徐辉祖环视众人,“以借鞑靼设伏之际,寻得本部所在,将计就计,一力歼敌!” 徐辉祖的声音不高,气息却相当浑厚,每一个字都似从胸腔中发出,在众人的耳边回荡。 “可有异议?”徐辉祖的目光再从诸将面上扫过,见无人出声,单手扣在腰间佩刀之上,道,“既如此,众将听令!” “是!” “明日寅时三刻,左军前军-拔-营。马裹蹄,人衔枚,不得惊动营外鞑靼斥候,沿河北上,自有兀良哈游骑在前方接应!” 沈瑄同王聪出列半步,齐声道:“属下领命!” “本帅自领中军在前,右军后军压尾慢行。”徐辉祖冷笑道,“既有鞑靼尚书为我等引路,便随他走一遭!” “总戎不可!”后军主将,武安侯郑亨急声道,“属下愿领后军在前,总戎乃大军统帅,立于大纛之下,不当以身犯险。” “我意已决。”徐辉祖抬手,止住了郑亨的话,“本帅不为饵,如何能让贼子确信,我等已入瓮中?” “总戎还请三思!” “不必再说,依令行事!” “总戎……” 众将还待再劝,徐辉祖陡然起身,豪迈大笑,“自洪武十八年,吾奉命北疆练兵,西南-平-叛,经大小战阵无数,遇胸有谋略善使兵法者,不可计数。鞑靼太师阿鲁台,不过残元一虏,蒙天子恩德,仍不自足。敢以贫瘠沙漠之兵,衅大明之威,施以拙劣小计,自以为得意,吾誓言,必破此贼!以报陛下,壮我大明!” 话音未落,帐中诸将多已热血沸腾。 如果阿鲁台和本失里当前,绝对没有二话,抽-刀子就上,砍成八瓣不解恨,必须剁成肉酱。 “总戎英武!” 孟清和举着胳膊高喊,暗中咋舌,该说什么? 永乐帝霸气 气,永乐帝的舅子也不遑多让。 大明第一家庭,大明第一外戚,威武霸气,一统江湖! 作战会议开完,沈瑄和王聪被留下说话。 孟清和同他人一起走出大帐,无意间转身,看到不远处探头探脑的鞑靼尚书。很显然,刚刚大帐中的高呼声引来这位的重点关注。 孟清和挠了挠下巴,揭起嘴角一小块干皮,嘶了一声,还真疼! 知道他是细作,却安排在中军营盘…… 或许从一开始,魏国公就打定主意,以中军为饵的。人放得近些,才更利于计划实行。 会不会导致秘密泄露? 舔了一下伤口,孟清和咧嘴,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就不是皇帝大舅子,魏国公徐辉祖。 鞑靼尚书抻脖的样子着实滑稽,奉命“保护”他的几名军卒抑制不住的眼角发抽。 孟清和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他不想笑,可当真忍不住。 阿鲁台身边没能人了? 派出这么一位,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人有问题,再一细想,分分秒的露馅。 笑够了,不免开始同情看守他的军卒,为了破敌,难为兄弟们了。 回到左军营盘,远远就见三个壮汉在主将帐前等着。看到孟清和,三人立刻迈开大步,迎了上来。 孟清和挑眉,没记错,这几位应该是建州女真。 走在前头的,他有几分印象,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建州卫军民指挥使司指挥,呵哈出。 “见过伯爷!” 三人走到近前,依制行礼。身上的皮甲和腰刀都是明军制式,头盔镶了一圈皮毛。方脸细眼,细细的辫子压在头盔下,发尾绑着皮绳。若是野人女真,还要坠上一两块打磨过的骨头和骨珠。 “免礼。”孟清和笑着扶起呵哈出,在壮汉们面前,孟伯爷一向平易近人,好说话,“首领前来可是有事?” “这……” 呵哈出四下里扫一眼,有些迟疑。 孟清和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打算让他进帐篷,而是张口问道:“不方便明言?” “不是。”呵哈出咬咬牙,看孟清和的意思,八成不会刻意避人,只得压低了声音,“恕卑下放肆,还请伯爷附耳过来。” 孟清和略微侧身,听呵哈出三言两语将来意说清楚,顿时有种外焦里嫩的感觉。 “你说,有两支野人女真愿意归附明朝,为大军引路?” “是。” “原因是鞑靼可汗本失里抢了他们的朝贡队伍,还杀了人?” “对!” “确定是鞑靼可汗?” “回伯爷,千真万确!” 除了穷疯了的完者秃,还有谁会干这样缺德倒灶的事! “不敢瞒伯爷,完者秃没能全部灭口,有两人逃了出来。”呵哈出从身后的女真人手中取过半截断箭,“这是鞑靼人的箭,不会错。箭身上有完者秃的家族图腾。” 孟清和无语了。 这就是所谓的要钱不要命,不作死不成活? “这事还有谁知道?” “回伯爷,只有卑下和毛怜卫首领。” 捏了捏额角,孟清和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半晌,方才开口说道:“你同我去见总戎。” 瞬间,呵哈出绷紧了脸颊,兴-奋-激-动一同涌上,深藏的野心几乎要掩饰不住。 “卑下谢伯爷!” 将一切看在眼中,孟清和单手负在身后,手指一下下捏紧。 他很清楚,带呵哈出去见魏国公无异于给他立功的机会。可此事关系重大,绝瞒不下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呵哈出来找自己,或许也是看明白这点。毕竟,自己在壮汉中间的口碑相当不错。 笑了笑,孟清和单手悬在呵哈出的肩头,用力拍了下去。 不急。 如果女真崛起是历史的必然,如果历史注定呵哈出会有一番作为,他急得火烧眉毛也没用。 优势在他一边,因势利导,换种做法,未必不能达成所愿。 孟清和让呵哈出遣人回去送信,将野人女真使者带去中军,随后叫来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两句,“去兀良哈营盘,这样……可记住了?” 亲兵点头。 “速去速回。” “是!” 孟清和带呵哈出前往中军。兀良哈三卫首领从亲兵口中得知消息,脸色变得难看。 忽剌班胡用力拍着腰刀,“早该收拾了那群女真人!” 乞列该压下怒气,询问亲兵,“伯爷可还有别的话?” “伯爷让我告知诸位,大战将启,建功立业当在沙场。” 说完,亲兵抱拳离开,留下兀良哈一众壮汉,仔细揣摩话中的意思。 乞列该最先开口,“伯爷应 当是告诉咱们,论功行赏要看真本事。比起战场杀敌,两支加起来不到百人的部落,算得了什么!” “对!” “伯爷义气,站在咱们一边,咱们不能因小失大!” “战场上见真章!” 壮汉们做出决定,握拳高举,斗志昂扬,决心大干一场。 中军大帐中,徐辉祖表扬了呵哈出,却没有马上接纳投靠的两支部落。只让人安排使者下去休息,为大军带路一事暂且不急。 以呵哈出的级别,尚不知大军的作战计划,不敢多言,跟着孟清和退出大帐。 帐外,孟清和安慰呵哈出,“你的忠心,总戎已经知晓。不管用不用他们,都会给你记上一功。” “谢伯爷!” “放心回去,总戎有吩咐,自会遣人告知于你。” “是!伯爷提携之恩,卑下感念不忘!” 呵哈出感激涕零的走了,孟清和渐渐收起笑容。 此人有野心,也有能力。可以肯定,只要给他机会,绝对会牢牢抓住,拼命向上爬。 “或许,兀良哈还不够……” 喃喃自语时,肩头突然被按住,侧首,玄黑的甲胄映入眼帘。 “国公爷。” “不喜此人?” 孟清和点头,握住沈瑄的手,慢慢拉了下来,“并非成见,观宋时辽金元,我朝瓦剌鞑靼,防备些总是应该。” “有理。”沈瑄反手握住孟清和的腕子,沉吟片刻,话锋一转,“此事不急。先回营,明日按计划行事。” “斥候可有消息传回?” “有。”停下脚步,沈瑄突然笑了,“十二郎之计已然奏效。” 奏效? 孟清和精神为之一振。 自将鞑靼百夫长放走,一直没有消息传回,险些让他以为这步棋走废了。 “国公爷,那……” “回营后再同十二郎详说。” 说话间,亲卫已牵过马来。接过缰绳,两人翻身上马,驰往左军大营。 翌日,天未亮,沈瑄和王聪领两路大军,分军沿着土剌河北上。余下三路大军跟随鞑靼尚书的“指引”,向阿鲁台预设的包围圈前进。 期间,为免对方产生怀疑,徐辉祖同麾下将领着实演了几场好戏。同安侯火真差点因顶撞上官被拉下去打军棍,安平侯李远抱住徐辉祖的大腿,声泪俱下,直言鞑靼尚书是奸细,“总戎,千万不要相信此人之言,是圈套,一定有圈套!” 被一个虬髯大汉抱大腿,徐辉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当场破功。 如此,鞑靼细作方才相信,明军确实中计。 沿途-诱-敌-的骑兵越来越密集,鞑靼尚书趁机进言,“鞑靼的主力就在前方!” 徐辉祖“相信”了,下令全军火速前行。 待大军抵达阿鲁浑河与土剌河交界处,终于见到了摆好阵型,等候多时的鞑靼主力。 明军将官集体松了口气,可算是找到了!再找不到,鞋底都磨穿了。 阿鲁台自鸣得意,魏国公徐辉祖,中山王徐达的儿子,不是一样中了自己的计策,落入圈套? “太师英明!” 马儿哈咱不吝惜多拍拍阿鲁台的马-屁,能将明军引入圈套,阿鲁台和阿苏特部功劳居首。 阿鲁台摆手,调转马头,走向被数名亲信“保护”中的本失里,居高临下道:“可汗,请下令。” 本失里总算有了为人鱼肉的自觉,举起右臂,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活似一具傀儡。只在阿鲁台转身后,低下头,面上闪过阴-狠-之色。 悠长的号角,激昂的战鼓同时响起,占据有利位置的鞑靼骑兵呼喝着冲向明军战阵。如滚滚洪流,奔腾而至。 三面皆被包围,一侧却是河岸,连日急行,明军已到强弩之末,似落入陷阱的困-兽,只能任人宰杀。 “杀!” 阿鲁台,马儿哈咱和脱火赤亲自带领骑兵冲锋。 黑色的洪流撞向红色的长龙,很快撕开了一道口子。 明军的鲜血激红了鞑靼骑兵的双眼,如嗅到猎物气味的草原狼,要大开杀戒。 外围的战阵不断被攻破,鞑靼骑兵如入无人之境,直冲大纛下的中军。 战况似在一面倒。 就在这时,带头冲锋的阿鲁台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似乎有些太顺利了……纵然人困马乏,也不该这般不堪一击。倒像是故意让开一条路,放对手进去。 似乎在证实阿鲁台的预感,明军忽然一改颓势,重新列阵,将冲锋的鞑靼骑兵悍然截断。 “不对,有诈!” 阿鲁台暗道一声不好,只可惜,他警觉的太迟。 轰!轰!轰! 炸雷声骤然响起,铁球凌空砸落,留在明军阵外的鞑靼骑兵瞳孔紧缩,惊骇欲绝。 /> 听到炮响,奋力在阵中拼杀的阿鲁台,面色惨白如纸。 “神机营,快退!” 嘶吼声被炮声彻底掩盖。 三轮-炮-击-之后,哀鸿遍野。 鞑靼骑兵不及重组阵型,明军骑兵的号角已然吹响。 映着正午的烈阳,上万匹战马,势如奔雷,席卷而至。 马上骑士皆着朱红袢袄,一手持缰,一手持弩,弩弦争鸣,破空声密集如雨。被箭雨笼罩的鞑靼骑兵来不及躲闪,纷纷从马背落下,溅起一地染血的沙尘。 土剌河的水,注定被鲜血染红。 第二百一十九章 永乐七年六月,一骑快马驰入北京城。 不久,征讨鞑靼大军的捷报传遍整个京城。 “天军大胜,斩首三万余,俘虏五万余。缴获战马万余,牛羊无算。生擒鞑靼太傅右丞相马儿哈咱,太保枢密知院脱火赤。鞑靼可汗本失里仅率千余骑兵向西逃窜,鞑靼太师阿鲁台于乱军中-走脱,不知其踪,计已北逃。战后清点,鞑靼溃散死伤者甚重。” 一封战报,不足白字,永乐帝却读了一遍又一遍。 “好!”大手猛的拍向桌案,笑道,“辉祖不负朕所托,得此大胜,彰大明之威,果为中山王之后!” 高兴之余,朱棣召见了驰送战报的军卒。 人是锦衣卫指挥使杨铎带来的。 换身衣服,洗漱一番,实打实的锦衣校尉,不打半点折扣。 用锦衣卫传送书,是孟清和的主意。跟随大军出征,就要听从主帅调遣。勉尽其能,物尽其用,不算过分。 事实证明,锦衣卫的脚程的确是出了名的快,捷报入京的时间比预期早了两天。 校尉听宣顺天门,见到天子,抑制住激动,纳头便拜。 杨指挥使说得对,这是机会,是晋身的良机。 即使是北镇抚司中的同知,佥事,兢兢业业五六年,也少有面圣的机会。他一个微末校尉,仅凭传送捷报,便能得道天子召见,合该找个地方偷着乐才对。 当然,更应该感谢兴宁伯。 如果不是兴宁伯提议,征讨大军总兵官,堂堂魏国公,皇帝的大舅子,知道他是哪颗葱? “卑下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棣心情大好,看什么都顺眼。托赖此人长得憨厚,一脸的正气,声音洪亮,好心情又上了一个台阶。 天子亲军,当如是! 事实上,孟清和也曾感到吃惊。 锦衣卫是天子打手,没错。 北镇抚司能止小儿夜啼,是大明-皇-家-侦-缉-情-报-部门,一样没错。 可自锦衣卫指挥使杨铎以下,同知,佥事,千户,校尉,个顶个的相貌堂堂,威武雄壮,不少还是功勋之后。连力士帮闲都是良家子出身,经过严格筛选,想找出一个长相对不起社会的都难。 这同东厂西厂的大面积撒网,三教九流均包完全不同。该说纯爷们的审美果真不同? 以明初锦衣卫的外表指数,只有大汉将军和旗手卫尚能比一比,其他天子亲卫,诸如金吾卫,羽林卫,容仪卫等都要靠边站。 论综合素质,旗手卫更是只能蹲到墙角画圈圈。 天子二十六卫大比武,锦衣卫旗手卫,一个正数,一个倒数。出彩的正在北疆西南斩获战功,末流早接替孝陵卫的弟兄去守卫皇陵了。 “此战大捷,全赖将士用命,待班师回朝之日,朕必亲迎。” 校尉被叫起,也不敢抬头,只能皇帝说什么,他应什么。好在问起大战情形,都能一一答上,口吃算是流利,没扫了皇帝的兴头。因表现尚佳,还得了赏赐,五锭宝钞。 “大军班师,主帅必定请功,届时再行封赏。” 简言之,这五锭宝钞是额外赏赐,不算在战功之内。 “谢陛下恩赏,陛下万岁!” 校尉再叩头,激动得满脸通红。直到退出殿外,被风一吹,火热的情绪渐渐冷却,还却是忍不住想蹦高。 不能蹦高,只能攥紧拳头,觅到角落无人处,用力挥舞了两下。 发达了,这下发达了! 经天子召见,回到北镇抚司,他的官职必定会升上一级。运气好的话,被调到指挥使身边听用也有可能。 想想跟着杨指挥使办差的弟兄,最差也是个千户。如同知纪纲,还是半路出家,现如今怎么样?谁不高看一眼? 如能得杨指挥使重用,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思及此,校尉心中又是一热。一同随军出赛的卫中兄弟说过,兴宁伯是贵人。只要能得兴宁伯的青眼,飞黄腾达只在早晚。 回想起来,此言果真非虚。 校尉离开后,朱棣放下捷报,翻开杨铎呈上的条子,好心情渐渐消失。 半晌,朱棣冷笑一声,道:“又是普安州?” “回陛下,据探子回报,贵州境内出盗贼,普安州,镇宁州,安顺州均发现贼踪。官军两次围剿,擒杀千余人,却被贼首走脱。” “平王府和此事有关?” “臣不敢妄言。”杨铎道,“但贼首是在普安州失去踪迹,官军遍寻不得。” 朱棣没有说话,面色愈发阴沉。 “胡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胡侍读奉陛下命,寻访仙人踪迹,于四月抵贵州境内,五月达普安州,已停留数日。” “没去平王府?” “并未。但……” “讲!” “ “平王似染瘴疠,重病卧床,平王府正在寻医。” 朱棣沉下目光,一下下敲着桌案,“此事,平王没有上表。” 藩王染病,又是皇帝亲子,自当上表,请太医前往救治。虽然朱高炽种种行为为朱棣不喜,但父子天性,朱棣终究不会坐视儿子重病,不派人救治。况太医院赵院使和两位院判都对治疗瘴疠颇有心得,刘院判还曾随军入安南。确为染上瘴疠,就该尽快上表。拖到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 沉吟片刻,朱棣脸色愈发难看,朕的好儿子! 杨铎垂首,不发一语。 “罢。”朱棣冷声道,“平王不上表,朕只当不知道。乱贼一事交由贵州宣慰司,务必擒到贼首,死生不论。有藏匿隐瞒逆贼踪迹者,与逆贼同罪。为官者,罪加一等。” “是!” “再遣人去普安州,见到胡濙,问他事情可有进展。寻访仙人乃是大事,不可延误。朕等着他的消息。” “臣遵旨。”杨铎应诺。 “退下吧。” “臣告退。” 杨铎起身,倒退出了殿外。 殿门开启,重又合拢。 刹那的阳光洒入,独坐案后许久,永乐帝猛然间起身,将案上的奏疏全部扫落在地。杨铎呈上的条子,更被撕成了碎片。 杨铎没有回头,步下石陛,仰首,睫毛微动,略薄的唇,勾起更凉薄的弧度。一身大红锦衣,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只让观者从骨子里发寒。 殿中伺候的白彦回跪伏在地,恨不能化成一块地砖。 平王到底是怎么想的,竟是防着天子?当真是糊涂! 父子,君臣。 一旦为外界所闻,是让世人怀疑平王不孝不仁,猜疑长辈,还是攻讦天子不-慈-残-暴,被自己的儿子提防? 想到种种可能,白彦回眼前发黑,头垂得更低。触及地面,额前一片冰冷,领口却被汗水浸湿。 在暖阁听课的朱瞻壑,得知北疆大捷的消息,立时坐不住了。 大军胜利了,少保是不是该回来了?虽然夏尚书是皇祖父定下的师傅,博学多识,要尊师重道,不能说师傅不好,可他还是更喜欢听少保授课。 朱瞻壑明显溜号,夏元吉咳嗽两声,板起面孔,“字尚未写完,世子当专心,不可走神。” “夏尚书,孤想去见皇祖父。”朱瞻壑仰头,眼含期盼,“大军得胜,孤有事想请教皇祖父。” “今日课程未完。”夏元吉摇头,有问题,课后可以问。想翘课?坚决不成。 “孤明日多习字半个时辰。” “世子当知,今日事应今日毕。” “此言不假,但孤也知事有例外。”顿了顿,朱瞻壑对着胖乎乎的手指,“夏尚书也讲过,事急从权。” “世子,这句话不当如此用。” “夏尚书,只此一次?” 白胖的年画娃娃,水汪汪的大眼睛,无比的讨人喜欢。 夏司徒揪了一把胡子,又揪一把胡子,终于心软,全面败下阵来。 “只此一次。” “多谢夏尚书!” 愿望达成,朱瞻壑却未得意忘形,规矩的起身,一丝不苟的行礼,直到夏元吉说可以走了,才带着伺候的宦官离开暖阁。 “夏司徒未免太纵世子。”汉王府教授负责教导朱瞻壑习字,据闻,是皇后殿下钦点,“长此以往,恐会令世子无束,恣-意-纵-行。” “妄-纵-无异于-溺-杀,刘教授之意,老夫明白。然世子尚且年幼,过于拘束,难免磨了性子,聪慧却乏灵气,过于刻板,未必是好事。” “这……”刘教授皱眉,“是否言过其实?” “汝教导世子习字,当明了,世子天性聪慧却不自傲。本性纯良却不软弱。行事有章法,善听人言,却非无定性,无主心。天子信任我等,令我等教导世子,当教其治世学问,礼仪-德-性,以承续祖宗基业。非以古板教化拘束于世子。此中差异,刘教授自当深思,方可明解。” 刘教授肃然了神情,没有反驳。视线落在朱瞻壑刚写完的一篇大字上,字体仍显稚嫩,一眼便可看出,是出自小儿之手。笔锋间却暗藏风骨,刚劲不弯,却无盛气凌人。转折间,颇有几分润和之意。几年后必定大成,比起今上和汉王的一笔狂草,实在好了太多。 不提汉王,今上的御笔,不经抄录,官场新鲜人很少能看得懂。想当年,他也是在狂草中艰苦磨练,才得以入汉王府,成为汉王官属,进而教导世子习字…… 如今想来,只得一句,往事不堪回首。 出了半天神,刘教授收回心思,擦一把冷汗,拱手道:“多谢夏司徒提点。” 夏元吉笑道:“提点不敢当,只为共勉。” 事实上,比起汉王府教授,他更想同兴宁伯探讨一下教导汉王世子的方法。虽然知道兴宁伯有才,但为汉王世子授课期间,他仍吃惊不小。 大明舆图,汉王世子竟十知七八,各省州府都能点出具体位置。北疆边镇,军事要地,更是不错一处。 sp;如果这不算惊奇,西南诸番邦,北疆辽东各部落,朝鲜日本琉球等番国,以及朝贡的西洋番邦,如爪哇苏门答腊等几个岛屿,都能道出一二,就不得不让夏元吉震惊。 见夏元吉吃惊不小,汉王世子一脸不解,反问他,“少保说这些都是常识,难道不对?” 这是常识? 夏司徒错愕,忽然间觉得,自己几十年的书都白读了。 “少保还教给孤许多。” 出于小孩子的炫耀的心理,朱瞻壑将孟清和送给他的特制火铳,铺开能占满半个暖阁的军阵图,绘成图册的成语典籍,简要摘录的资治通鉴,后汉书,等等等等,一股脑的搬了出来。 每拿出一样,夏元吉的眼睛就瞪大一分,最后,下巴掉地上了。 “少保说,孤还年幼,读不来大部头……孤也不解大部头是何意。”朱瞻壑顿正坐着,认真道,“少保说,这些都可以当做故事读。孤看不懂,可以请教皇祖父和父王。皇祖父和父王没空,就请教皇祖母和母妃。不过,每日读书不得超过两个时辰,余下要有半个时辰去校场玩耍。” “玩耍?” “孤会用手弩!还和王叔学用刀。皇祖父说,等孤的个头再长大些,至少到父王的腰间,就请定国公教孤习武。” 夏元吉的下巴捡不起来了。 “少保还说,这几本书是姚少师辑录而成,他特意为孤求来的。” 夏元吉看向资治通鉴和后汉书,脑袋嗡嗡作响。这是汉王世子这个年龄该学的?关键是,貌似还学得通! 他早该料到,能成为姚少师的徒弟,本就非寻常人。 自愧弗如啊。 被狠狠打击之后,夏元吉提起精神,在教导朱瞻壑读书一事上,下了十二万分的努力。努力到朱棣都有点过意不去,主动和六部天官商量,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工资数额不能改动,不如少发点宝钞,都换成禄米?寒暑节气,多发些福利,大家手头都能宽裕点。 加工资? 好,大好! 六部天官均点头如捣米。知悉起因在夏尚书身上,六部之中,夏尚书的人缘瞬间爆棚。 提升工资绩效之外,永乐帝还多次给夏元吉开小灶发奖金。 宝钞金银不能少,布帛香料更是大头。 消息传回南京,徐皇后特意召见夏家命妇。并以淑人的品级,发下夫人的赏赐。又夸奖了夏元吉的一双儿女,没有赏赐,却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 皇后夸奖谁,赏赐谁,无异于圣心的风向标。 若非夏元吉随扈北巡,南京夏府的门槛都要被踩平。 夏元吉的家人没有得意张狂,反而更加谨言慎行,恨不能走路都用尺子量。府内淑人亲自写信,道明情况,令家人驰送北京。开具路引时,得知是夏府中人,书胥吏很是痛快,没做任何刁难。 从朝官到书小吏都很清楚,依宫中的态度,夏尚书的官位必稳如泰山。天子一高兴,官位再升上一级也有可能。 有传言,自洪武罢中书省,朝廷再无一品官。说不得夏尚书就能开了这个先例。 还有人提及夏元吉同孟清和有私-交。据称,兴宁伯随大军出塞前,夏尚书特意前往府中拜会,两人很是想得。差点结义拜把子。夏尚书能教导汉王世子,更是兴宁伯举荐。 猜测同流言四起,各种目光聚集到夏元吉身上。 羡慕的,憎恶的,好奇的,嫉妒的。 如夏元吉之前预料,他在朝中的名声出现两极分化。交好者有,巴结者有,割袍断义者亦有。夏尚书却丝毫不受影响,心中笃定,谁能笑到最后,方才是赢家。 兴宁伯行事不拘小节,却每有出人意料之语,虽欠,却直指重心。 夏尚书想得开,夏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朱瞻壑缠上了朱棣,一天几次往奉天门跑,主要目的可以概括总结为一句话:仗都打赢了,少保什么时候回来? 朱棣被缠得没办法,却偏偏生不出半点火气,实在是孙子太招人稀罕,下不去手,开不了口。无奈之下,只得遣人把回宣府不久的朱高煦召回来。 想打仗,有的是机会,先把儿子哄好再说。否则朕扔你回南京,天天和官大眼瞪小眼! 这是恐-吓,赤-果-果-的恐-吓。偏偏却相当有效。 老爹恐-吓儿子,儿子没处说理去。朱高煦只能打包行囊,乖乖回了北京,临行前,狠揍了一顿幸灾乐祸的朱高燧。 看热闹? 为兄让贤弟看个够!脑袋肿一圈,够不够给力? 永乐七年七月,同安侯火真,武城侯王聪回京献俘。魏国公徐辉祖亲率余下军队西行,追击鞑靼残部。最重要的目的,把本失里和阿鲁台给抓回来。 沈瑄奉命率左军担任前锋。 因地域广阔,为节省时间,前锋分为三路,身为副将,孟清和自领一路,麾下主力为神机营和泰宁卫。 从六月上旬到七月上旬,大军的唯一任务就是寻人。 “本失里也够本事。” 孟清和 和骑在马上,嘴里咬着半个饼子,极目远眺。 茫茫草原,蓝天白云,似连成一线。 他可以肯定,如果方向没错,本失里一定跑到鞑靼的地盘上去了。至于阿鲁台,可就难说了。 正想着,前方突然掀起一阵烟尘,隐有奔雷之声。看样子,不像是大军派出的斥候。 “警戒!” 一声令下,步骑立刻列阵。 盾牌手快步上前,排成一列,弓弩手和火铳手各就各位,来的若是敌人,一个照面就会被扎成筛子。骑兵在两翼,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对方也发现了孟清和的队伍,距离约五百米处,突然停住了。一名骑士打马上前,高举右臂,示意并未携带武器。 到三百米处,骑士的样子愈发清晰。高鼻深目,近棕的肤色,同鞑靼以及兀良哈壮汉们的长相有相当区别,却是一样的皮帽皮袍。 泰宁卫都指挥使佥事乞列该认出来人,策马走到孟清和身边,沉声道:“伯爷,是瓦剌人,要小心!” 瓦剌人? 此处距离瓦剌边境还有一段距离,瓦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瓦剌人想干什么 趁鞑靼被明军击败,捡便宜占地盘,还有…… 随着来人不断靠近,孟清和缓缓的眯起了眼睛。 220第二百二十章 永乐时期的明朝,强大到让邻居连觉都睡不好。 安南胡氏自以为是,所以被灭了。 本失里和阿鲁台梦想着前元时的风光,不知天高地厚,于是被按到地上群踹,成了丧家之犬。 瓦剌的实力不如鞑靼,却明显比鞑靼更识时务。越过边境,不是来找茬的,也不是来捡漏的,而是来给明军送礼的。 本失里逃命时,慌不择路,闯入了瓦剌的地盘,倒霉催的,还是绰罗斯本部,遇上了正想给明朝递份投名状的马哈木。 这叫什么?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马哈木一向对鞑靼气不顺,兼之被本失里抢了几次商队,不必多说,抽—出-刀子,借头一用。 本失里还幻想着同马哈木套交情,借帐篷躲一躲。为此,他愿意将逃命时候携带的金银全部送上,只等逃过此劫,寻机东山再起,夺回失去的地盘,到时必有重谢。 可惜话说得再好听,也打动不了杀意坚决的马哈木。 刀光一闪,美好的幻想全部成为了泡影。 人头滚落在地,瞪大的双眼中兀自带着不信。 “送上门来的,倒省了时间!” 动手的正是马哈木的兄弟,客列亦惕部首领太平。 太平挥了两下长刀,将血迹擦在本失里的皮袍上。若非溅到脸上的几滴鲜血,压根看不出他刚刚杀了人。 护卫本失里逃命的鞑靼骑兵,此时仅剩八百多人。跟随本失里进大帐的千夫长被砍了头,八百骑兵群龙无首,很快倒在了瓦剌人的马刀之下。 杀了人,出了气,接下来就是该如何向明朝讨要赏赐。 “完者秃的人头至少值几百两黄金吧?” 收刀回鞘,太平举起酒囊,喝了两大口,“大宁的酒的确够烈!可汗,什么时候去明朝京城?” “不去明朝京城。明军定然会追在完者秃身后,循着他逃命的路线迎上去,首级交给大军的主帅。” 马哈木刚过不惑之年,身体强壮,与阿鲁台一样野心勃勃。但他比阿鲁台聪明,从没将这份野心表现在台前。 “啊?”太平不解,“不该直接到明朝京城,面见明朝天子,当面讨赏?“ “不能这么做。”马哈木吸了一口水烟,“别问太多,照我说的办。到时,封赏定然不少。” “可……” 太平还是不明白,马哈木无奈,知道不说清楚,这个兄弟肯定要钻牛角尖。 “别忘了,明朝视鞑靼为眼中钉,对瓦剌也未必能纵容多久。” “可汗是说?” “北元已不复存在。兀良哈彻底归顺了明朝。此战之后,鞑靼再难恢复往日雄风。瓦剌太过张扬,会有什么下场?” 太平不说话了。 帐中的大小头目也沉默了。 “韬光养晦,示人以弱,这还是从汉人身上学来的。”马哈木盘膝坐着,如鹰隼一般的目光,令人脊背发寒,“长生天不会抛弃他的子民。总有一日,权利和财富会握到瓦剌手中!在那之前,就算是装,也要装作对明朝顺服。不要学本失里,那样只有死路一条。阿鲁台倒是聪明,只可惜,他扶持了一个笨蛋。” 大帐中的谈话很快结束,马哈木说服了太平和其他头领,无人再对他的决定提出异议。 当日,太平亲率数百瓦剌勇士,穿过边境,带着本失里的人头进入鞑靼境内。 原本,太平是奔着徐辉祖的中军去的。不想中途遇上了探路的前锋。还是孟清和率领的队伍。 看到神机营携带的火器,太平心中打了个突,立刻令全队停下,遣人上前交涉。 瓦剌壮汉停在距明军一百米左右的地方,翻身下马,以不太熟练官话喊道:“奉瓦剌首领顺宁王马哈木之命,特将鞑靼伪汗完者秃王人头奉上。” 连续喊了三遍,孟清和才听清楚他话中的意思。眉毛一扬,“乞列该。” “卑下在。” “带几个人过去,探探虚实。小心些,发现不对立刻回来。” “卑下遵令!”乞列该一拉缰绳,回头叫道,“塔拉,阿木,和我走!” 话声落下,立刻有两个铁塔似的壮汉从队伍中驰出。 盾牌手从中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乞列该为首,塔拉阿木随后,三人三骑飞驰而出。背上的弓-弩,马背上的箭簇,无一不反射着寒光。 瓦剌壮汉没动,也没露出半分胆怯神色。 他身后的瓦剌骑兵同时拉开长弓,瞄准明军的盾牌手。只要情况有任何不对,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我乃天军麾下,泰宁卫都指挥使佥事乞列该。” 乞列该自报身份姓名,上前交涉。 瓦剌壮汉瞬间认出了乞列该的身份,兀良哈。 看来,这支明军队伍很不简单。 不说被大明看重的兀良哈,单是队伍中的火器数量就远远超出预期。 。 早些年,瓦剌没少到明朝边境打谷草。甘肃宁夏等地几乎成了瓦剌人的粮仓。直到洪武帝分封诸子,喜好光膀子的朱权和爱好烧帐篷的朱棣坐镇北疆,双方实力的天平才慢慢开始倾斜。 北疆九位藩王,除个别之外,个顶个的不好惹。 孟清和刚从军时,恰好遇上藩王们的联-合-军-事-演-习。 边军在边境线上喊打喊杀,吼声震天,不只震慑了南京的建帝,也让草原上的邻居心惊肉跳相当长一段时间。 鞑靼瓦剌始终是永乐帝的心腹大患。起兵-造-反,朱棣都不忘留下数千军队戍卫边塞。 由此可见,朱棣在位一天,鞑靼瓦剌的日子就别想好过。当然,随着蝴蝶翅膀的扇动,历史不断发生改变,换成朱棣的继承人上位,明朝邻居的日子也未必会好过到哪里去。 乞列该和瓦剌壮汉的交涉十分顺利。唯一的问题是,不能马上确定盒子里的首级究竟是不是本失里本人。 “伯爷,卑下未见过完者秃,实在不能断言。” 乞列该很是纠结,就好像有根胡萝卜吊在眼前,张开嘴却怎么都咬不着。 “不急。”孟清和笑道,“吾已遣人飞报定国公,可先将人留下,就地扎营,待定国公前来再做计较。” “是!” 乞列该奉命再同瓦剌人交涉,这次双方似产生了分歧。瓦剌人也不是傻子,万一明军趁机把他们收拾了怎么办? 最后,瓦剌骑兵中走出一名约三十许的壮汉,做主答应了孟清和的提议,乞列该才完成任务。 可以看出,这名壮汉的身份很不一般,光是佩刀上镶嵌的黄金和宝石就不是寻常人能用。此人必定是部落头领,只是不知部落大小,在瓦剌王帐中的话语权如何。 “吾名太平,瓦剌客列亦惕部首领,受明天子封为贤义王。 见到孟清和,太平很是吃惊。他完全没想到,在这支明军发号施令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穿着铠甲依旧显得单薄,草原上的风都能将他吹走。 看起来就没什么体力,能打仗吗? 貌似连头山羊都扛不起来。不客气点说,部落里的年轻姑娘都比他壮实。 太平吃惊时,孟清和也在仔细打量眼前的瓦剌部落头领。 高大健壮,目测身高至少一米八,几乎要达到一米九,比国公爷还要高出一点。 肤色接近古铜,五官深邃,眉毛浓得几乎要连在一起。眼睛是灰蓝色的,摘下皮帽,阳光下,头发接近深棕。按照后世的标准,绝对够得上五星级的-猛-男-帅-哥。 孟清和可以肯定,太平绝不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除了中亚民族,说不定还混了欧罗巴的血统。 当年的元朝军队在亚欧大6横着走,明朝边卫还有俄罗斯人后裔,见到一个有欧罗巴血统的瓦剌头领,不奇怪。 不过,该怎么和这位打招呼? 见到你很高兴? 握拳捶肩膀? 考虑再三,孟伯爷还是选择了最中规中矩的方法,下马,抱拳,行军礼。 “本官乃大明天子敕封一等伯,征讨大军左军副将,御赐国姓,名上清下和。” 绉绉的一句话,乞列该翻译得十分艰难,却瞬间震住了太平。 大明一等伯,国姓? 太高大上了有木有? “原来是国姓爷,失礼!” 瓦剌壮汉笑得无比阳光。 孟伯爷被闪了一下眼。扯扯嘴角,谁说壮汉们一根筋,不会说好话?国姓爷都出来了! 简单寒暄之后,明军和瓦剌骑兵相隔五百米左右,分别扎营。 装着本失里首级的匣子仍在瓦剌壮汉手里,因不能确定真假,孟清和决定,等沈瑄赶到再做正式交接。 不过,依瓦剌人的态度,首级是正主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斥候派出不久,国公爷到来还需一段时间。 孟清和干脆下令埋锅造饭,一边等人一边填饱肚子,两不耽误。 多日里,除休息之外,吃饭都在马背上。 能受苦,也快到极限。 他受够了石头似的黑面饼子。哪怕是撕开丢到热水里煮一煮,至少不会硌牙,更不像有铁片划嗓子。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孟清和走到一处火灶前,看着热水咕嘟嘟开始冒泡,想起马背上还有两条肉干,立刻让亲卫取来,抽—出靴掖内的匕首,切几刀,一股脑的丢进锅里。 “有盐没有?” “啊?” 火头军被孟伯爷的举动惊呆了,问了两次,才回过神来。 “有,有!” 连忙点头答应,取出装盐的皮囊,还找出两把胡椒。 去河边取水的边军抓了两把野葱,也被孟清和扔进了锅里,这次连切都没切。半晌,锅里的香味冒出来,连孟清和都忍不住流口水。 sp;在部分人眼中,这锅汤泡饼子定是难以下咽。于深入大漠的边军而言,却胜过任何珍馐佳肴。 孟清和从火头军手里抢过木勺,舀起一块煮软的饼子,吹了两下送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却还是笑咧了嘴。 “熟了,都拿碗,今儿本伯充一回火头,给尔等药汤盛饭!” 军汉们轰然应诺,连泰宁卫的壮汉们都凑起热闹。 熟悉的一幕,让孟清和想起在开平卫的日子。 一晃经年,人未老,记忆先开始褪色。 摇摇头,舀了几碗,终于把木勺递给等在一边的火头军。再不换手,这位怕会哭出来。 “得了,给你。” 孟清和端着个大碗,和军汉一样蹲在战马身边,大口大口的往下咽。 军汉们看得稀奇,孟清和却毫不在乎,摆摆手,一边喝汤,一边说道:“想当年在开平卫时,别说汤里有肉,连硬面饼子都要论个数。那年鞑子到开平卫打谷草,我不过是个总旗,带着五十几个兄弟守地堡,好容易活命,才吃上一顿肉……” 孟清和说得大方,军汉们听得有趣。连日行军也让军汉们明白,这位伯爷,压根没勋贵的架子。 “伯爷了不起!” 军汉们起哄,孟伯爷站起身,碗递给高福,清清嗓子,沉寂多年的“套马杆汉子”再次出炉。 兴宁伯带头,军汉们也扯开了喉咙。 吼声随风飘远,瓦剌壮汉目瞪口呆,在一声声的“威武雄壮”中掉了下巴。 飞驰赶来的沈瑄也被似曾相识的“汉子”之声惊到了,记忆中,某些需要被碾碎的画面又开始排列重组,再次呈现。 想当年,英武的国公爷,就是在这样的“歌声”中,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差点-扑-倒。 猛的一挥鞭子,定国公周身的煞气瞬间飙升。 正吼得开心的孟某人,突然背后一凉,头皮发麻,转过头,看向烟尘腾起的方向,一身玄甲的国公爷正飞驰而来。 孟伯爷摸摸脖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了相当不妙的预感。 永乐七年八月,征讨大军再传喜报,鞑靼可汗本失里已死,首级正在抵京的路上。一同前来的,还有百余人组成的瓦剌使臣队伍。 接到喜报,朱棣当即下旨,赐瓦剌首领顺宁王马哈木金二十两,银五十两,宝钞五百锭,纱绸布帛百匹。赐瓦剌客列亦惕部头领,贤义王太平金十两,银三十两,宝钞三百锭,纱绸布帛百匹。并赐给瓦剌诸部阿只里海子至色愣格河土地,许其冬春在此迁移放牧。 为显示“公平”,也为抹平之前食言一事,永乐帝大笔一挥,将忽兰忽失温以东的土地赐给兀良哈,许三卫在此放牧。 赏赐的土地本都属于鞑靼,慨他人之慷,朱棣毫无压力。 仗打营了,本失里这个名义上的鞑靼可汗被咔嚓了,鞑靼太师阿鲁台不知所踪,非为日后考虑,朱棣甚至想把鞑靼的地盘都划拉到自己手里,做自家的宅基地。 若非成国公进言,魏国公也表示不能这么干,吃相不好看,朱棣百分百会下手。可不下手,着实眼馋。 最后,是五军都督府和南北两京六部共同商议,得出解决办法,鞑靼终究没有完全被灭,占地盘的条件还不成熟,与其贸然设立卫所,不如采取分割的方式,继续削弱鞑靼,顺便做一下人情。 “瓦剌奉上本失里首级,且于战前对鞑靼多有牵制。兀良哈为陛下冲锋陷阵,立有大功,不若以水草丰美之地加以恩赏,其必能体沐圣德。” 夏元吉的话很漂亮,朱棣最终采纳了朝臣的建议。但为防瓦剌势力过强,永乐帝决定,大军班师后,将被俘后归顺的鞑靼太保马儿哈咱放回草原,授其为鞑靼可汗。 “鞑靼瓦剌均-狼-子野心,一家独大,必会再生-贪-婪之心,起边境之祸。我朝择弱者扶持,令其互相牵制,方为可行之策。皇祖父之意应是如此。” 这番话,出自朱瞻壑之口。 夏元吉震撼到无语。他本想借天子旨意引导圣孙,不料,准备好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世子聪慧。” 朱瞻壑正襟端坐,谦虚道:“夏尚书过奖。这些道理,多是孤从书上读到,少保也曾为孤讲过。孤一直不太明白,如今才恍然大悟。孤还小,很多道理,孤只是一知半解,还仰赖夏尚书教导。” 夏元吉仰头望向屋顶,再次体会到,教导汉王世子是何等的不易。 亏得夏司徒胸怀宽广,气量博大,否则,孟清和回朝之日,即是夏司徒上门之时。 作甚? 单挑! 把世子教导成这样,是想怎样?把旁人的教学之路通通堵死?! 221第二百二十一章 永乐七年九月,征讨鞑靼大军班师回朝。 经此一役,以蒙元正统自居,始终惦记着恢复元朝风光的鞑靼,彻底趴下了。 可汗本失里被杀,首级被瓦剌送到明朝换取封赏。 太师阿鲁台北逃至荒原地带,后已不知去向,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鞑靼的另两位重量级人物,太保马儿哈咱和枢密知院脱火赤,均被明军俘虏,先后归顺明朝,向明朝称臣。 鞑靼的土地,水草最丰美的部分已被瓜分,仅存一片狭长地带,留给马儿哈咱和脱火赤放牧。 此战中,鞑靼死伤和被俘的人数将近八万,彻底伤了元气,短期内,实难东山再起。 部落失去的牛羊无可计数,更不用提四散的牧民。一旦进入瓦剌地界,或是北逃遇上野人女真,下场只有两个,要么死,要么归顺。 举部归附明朝的鞑靼部落同样不少。 这些部落,多是游牧地接近明朝边塞,暗中与明朝互通贸易,早有往来。少数是对本失里和阿鲁台心存不满,更有个别是鬼力赤的拥趸,在阿鲁台掌权之后,被强力打压,在草原上活不下去,希望得到明朝的庇护。 在明朝边境游牧的鞑靼部落,时常能看到路过的兀良哈商队,心中早有不平。 瞧瞧人家,战马皮甲,满面红光。瞅瞅自家,一年里,总有三四个月要勒紧裤腰带过活,不眼红才是怪事。 “兀良哈算什么?没有明朝的火器铠甲,没有明朝制造的马刀和丰厚的油水,他们只配给鞑靼牵马!” 鞑靼主力战败的消息传出,归附明朝的鞑靼部落越来也多。一些部落为表诚意,主动放还前些年被掳走的边民。 虽说老朱家在邻居心目中的形象不怎么样,明朝实行的“对外政策”却是深入人心。 瓦剌和兀良哈都开始接收地盘,马儿哈咱回来也未必能给自己撑腰。留在草原朝不保夕,很有可能被瓦剌吞并,沦落为奴-隶,不如投向明朝,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被封官。如果能获得兀良哈一样的待遇,为明朝打仗守土也绝没二话! “部落的生机在草原以南,这是长生天的旨意。” 萨满道出“神-谕”,部落成员再无半点犹豫。 投靠明朝,必须的! 不过,想内附,必须有人引荐。边塞没熟人,整讨大军还在草原!部落头领和勇士们商议过后,举手表决,拆帐篷,跟上明军! 征讨大军回程途中,遇上的鞑靼部落多达十数,规模大小不等,目的只有一个,请求内附。 部落头领争先表示忠心。 “宰杀牛羊,献给天军!” “将最好的战马贡上!” “我们有草原上最美的姑娘!” 此言一出,众人皆叹服。 高,实在是高! 元朝时即有公主和亲的做法,被李氏朝鲜取代的高丽,王后多出自元朝公主和宗室女。 明朝皇帝的-后---宫-也有蒙古嫔妃,却多是默默无闻。 洪武帝有马皇后。马皇后薨逝,人生乐趣瞬间转移,从早到晚致力于杀人全家,潜心研究灭掉功臣的最优方法。 建帝……在位时间太短,可以略过不提。 永乐帝和老爹一样,敬爱发妻。三个儿子均出自皇后,历朝历代都是罕有。只要有徐皇后在,宫-里的女人掀不起半点风浪。 历史也证明,徐皇后去世后,打仗成为朱棣人生中最重要的娱乐。如今徐皇后凤体安康,她之后的某某--宠--妃,注定失去粉墨登场的机会。 天子的路走不通,并不意味着联姻一途行不通。 大明的勋贵,将官,甚至是低级军官,都是不错的人选。 明朝以战功升官封爵,谁能保证,一个不起眼的小兵,不会厚积薄发,战斗力飞速飙升,成为战斗狂人,进而封官拜爵? 最显著的例子,御赐国姓,大明朝堂的斗士,兴宁伯。 边塞各地,兴宁伯的发迹史已然成为励志传说。 顺天八府,大宁城,开平卫,处处流传着兴宁伯弃笔从军,为父报仇的大义之举。 戍边靖难屡立奇功,得天子赏识,以庶人跻身勋贵,期间种种,全部成为有志青年追逐和效仿的目标。草原上都有耳闻。 更重要的一点,兴宁伯还是单身,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联姻对象! 在大军班师途中,孟清和惊奇发现,围绕在他身边的壮汉们越来越多,话里话外都是部落里的姑娘,脸上明晃晃刻着“做媒”两个大字。 “伯爷,我的女儿是草原上最美的珍珠,你一定不会失望。” 孟清和尴尬笑笑,无意间转头,悚然一惊,定国公手正扣在刀柄上…… “伯爷,我的孙女能扛起两头山羊,一定好生养!“ 孟清和又回头看看,刀锋-抽—出了两指宽,寒光闪啊闪。 “伯爷,我的侄女能歌善舞!” 孟清和不敢再回头了。 “伯 爷,我部落的姑娘,b1ab1ab1a……” 壮汉们仍在继续,孟清和壮起胆子看最后一眼,顿时悔意滔天。 国公爷正手握长刀,笑得万分迷人。周身五米之内已然清空。 孟清和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 他干嘛要回头?! 再者说,想做媒,大军中那么多好汉子,怎么偏偏就盯上他了,看他好说话,好欺负? 万一国公爷怒火冲天,要大开杀戒,他是跑啊还是跑啊?关键是,他跑得了吗? 孟清和万分纠结。壮汉们却突然噤声,拉起缰绳,快速后退两米。 无他,定国公过来了。 孟清和垂首,意图幻想自己是只鸵鸟。 现实却是,定国公慢悠悠的策马走到他身边,将鸵鸟的脑袋直接从地里拉了出来。 “十二郎,”沈瑄挑眉,俊颜带笑,一身玄色铠甲,着实的迷人,却也万分的吓人,“待回京后,瑄欲同十二郎秉烛夜谈。” “……” “自出塞,瑄一直未能同十二郎好生亲近。” “……” 大手探过马背,拍在孟清和的肩上,指尖不着痕迹的擦过头盔边隙,在孟清和的颈侧划过,“十二郎意下如何?” “……”不如何,他只想哭。 “十二郎可是欢喜?” “国公爷。” “恩?” “我告诉他们,我有家室了。秉烛夜谈,能不能……” 话到一半,没声了。 国公爷笑得愈发迷人,孟伯爷咬到舌头了。 孟清和捂着嘴,面色发苦。定国公心情却好了不少,中途扎营时,独挑二十余名鞑靼和兀良哈头目,无一败绩。壮汉们被当成沙包,左扔右甩,爬起来再甩,滚了一身泥土,对沈瑄却愈发的恭敬,更无一人开口为国公爷做媒。 武力值太高,喜怒不定,委实不敢开口。万一话不对,拳头换成刀子怎么办? 孟清和蹲在战马旁边,咬着两和面饼子,迎风泪流。 如果他的武力值能向国公爷看齐……悲催的仰头,不可能的事,还是不要想了。 短暂休息之后,大军继续前行。 让孟清和感到惊讶的是,壮汉们突然不围着他了。 什么状况? 心中闪过某个念头,下意识去看沈瑄。目光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国公爷?” 该不是,揍一顿就解决了? 沈瑄策马走过来,周身仍带着煞气,却不像之前一般渗人。 “十二郎觉得可惜?” 语气平和,含义却相当的“危险”。 “没有,绝对没用!”头摇得像波浪鼓。 “如此甚好。” 国公爷满意了,暂时放过了孟伯爷。傍晚扎营时,继续同壮汉们切磋。 壮汉们只能含泪表示同意。 在定国公的字典里,压根没“不”这个字。 营中动静闹得极大,魏国公徐辉祖,武安侯郑亨等军中将领都被吸引过来,郑亨看得兴起,解下佩刀,同沈瑄比了一场。 两人均未戴头盔,铠甲解下大半。拳头落下,发出砰砰的响声。拆招之后,同时倒退两步,又同时上前,战在一起。 军汉们围在场边,高声叫好。 “国公爷威武!” “侯爷,出脚!出脚!” “国公爷快出拳!揍他xx的!” 喊话的步卒过于激动,口无遮拦,被老卒一巴掌扇到脑袋上,“你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那是侯爷!” 军汉揉着脑袋,嘿嘿傻笑两声,不敢再随便喊了。军中还有锦衣卫,真追究起来,绝对讨不到好。 打得兴起,沈瑄和郑亨都扯下中衣。 宽阔的脊背,流畅的线条,手臂上隆起的肌肉,汗水布满-胸-膛,沿着劲瘦的-腰-侧-和-腹-肌-缓缓滑落…… 孟清和连忙捂住鼻子,视线却还是牢牢黏在沈瑄身上。脸涨得通红,仍舍不得眨一下。 害羞? 当真是不了解孟伯爷。若非场合时间都不对,孟伯爷已然飞扑而上。即使被反扑,也是一样。 如此血脉贲张,尚能冷静,淡定自若? 完全是口不对心,虚伪至极! 砰! 两人的拳头撞到一起,鞑靼和兀良哈的壮汉们轰然叫好,女真人站在较远的地方,时刻注意和壮汉们保持距离。 “定国公……” 建州卫首领呵哈出表面不动声色,暗中握紧了拳头。想要在明军中出头,想要着绯袍束玉带,恐怕比他预想中的要困难十倍。 。 隐隐的,他总是觉得,兴宁伯对女真部落的态度有些疏远,远比不上同兀良哈三卫热络,甚至有些提防。 定国公同兴宁伯交情莫逆,这两人的态度,会直接影响到明朝皇帝对女真部落的观感。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扭转兴宁伯对女真的态度,至少要找出他不待见女真的原因。 如果不能压下甚至取代兀良哈在明军中的地位,女真想出头,自己想更进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究竟该怎么做,他必须好好想想。 呵哈出拳头握得更紧,指尖楔入了掌心。 几合之后,场中终于分出胜负。 郑亨被沈瑄一腿扫倒,面朝大地,手臂被牢牢扣在身后,喉间也被锁住,半点动弹不得。 如果是在战场上,他已经殒命。 “好!” 军汉们齐声高呼,魏国公也大笑拊掌,“得此两员勇将,定能助陛下扫除寰宇,荡平海内!” 孟清和捂着鼻子,看向徐辉祖。 到底是皇子的大舅子,历经三朝的猛人,话说得当真漂亮。 若在这时宣布胜负,无异会让郑亨脸上不好看。不如此,又会显得薄待沈瑄。直接将焦点引到王朝大业上,成功化解可能产生的矛盾,顺带刷一刷永乐帝的声望,收拢军心不说,话传到皇帝耳朵里,也必定会对大舅子另眼相看,好感更上一层楼。 “还是修炼不到家。”放下手,擦一下上唇,还好,没流鼻血。 活到老学到老当真是至理名言。和这些在史书上发光发热的猛人相比,他的段数明显落后。想继续做一个朝堂上的合格斗士,继续在未来人生中建功立业,仍需多加努力。 几场比武之后,鞑靼壮汉们同明军变得熟络起来。 语言不通?没关系,拳头说话。打上两场立刻就熟悉了。 鞑靼壮汉们被定国公各种武力威慑,多少明白,和兴宁伯联姻一途行不通。干脆转移注意力,开始同兀良哈套起交情。都是蒙古人,两百年前是一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孟伯爷不头疼了,渐渐忘记了国公爷要同他“秉烛夜谈”的提议。国公爷是不是也忘记了……只有到京后才能知晓。 永乐七年九月,征讨鞑靼大军过忽兰忽失温。 十月下旬,朱棣亲率领在北京武,打天子仪仗,出居庸关,至土剌河亲迎大军。 大军行至土剌河,遥见天子仪仗,立刻骑兵下马,步卒减速。 行至百余米,魏国公徐辉祖递出马缰,单人快步行至天子驾前,抱拳行礼,朗声道:“臣幸不辱命!” “好!” 朱棣扶着徐辉祖的手臂,大笑数声。 十余万大军,齐以腰刀敲击盾牌,长矛顿地,山呼万岁。 朱棣身后的武一同下拜,山呼万岁之声直冲云霄,撕开天际,惊飞盘旋在空中的苍鹰。 “吾皇万岁万万岁!” 从空中俯瞰,明军朱红色的战袄,似绵延十余里的火墙。 明以火德,火以红著,红以血染。 敢于飞蛾扑火,注定在烈火中-焚-毁,化为灰烬。 万岁声中,朱棣登高,发表了一场即兴演讲。 演讲的内容如何,孟清和没记住多少,他只记得,自己和周围的军汉们一起热血冲头,声嘶力竭的喊着万岁。 陛下万岁,大明万岁。 秦风骤起,号角悠长。 广袤的草原,无垠的塞北。 历史的书页没有记载,大地的记忆却不会消失。 在这里,在土剌河畔,十几万明军发出了震慑寰宇的吼声。这是一个民族的声音,一个强盛国家的征服之声。 冕服的日月山川纹似在提醒朱棣,在先人留下的功绩簿上,他挥毫添加了重重一笔。 鞑靼已平,谁敢再掠大明之锋? 走下土丘,看向远处奔腾的土剌河水,朱棣豪情顿发,笑道:“今日三军在此饮马,此河便改为饮马河吧。” “是!” 史官从怀中取出册子,执笔开始记录。随行的工部官员立刻遣人开凿山石,立碑以为记。 天子为河更名,必须树起石碑,令后人牢记。 孟清和站在队伍中,看着工部官员开始忙活,不免惊奇,虽然永乐帝没有亲自带兵出塞,土剌河却还是改成了饮马河。 该说是历史的必然? 仰头望天,仍然无解。 石碑在饮马河南岸立起,大军继续南行。 朱棣兴致极高,弃辂乘马,行路之上,还召见了数名鞑靼头领。 大军未入居庸关,直至开平卫。 天子驻跸卫城,城内边军立刻绷紧了神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孟清和见到开平卫城门,很有恍如隔世之感,刚想发表一下感慨,却见城头上有个一身大 红的年画娃娃。 眼花了? 揉一揉,还在。 三头身怎么会在这里? 朱瞻壑却很是兴奋,指着城下的队伍,对抱着他的朱高煦说道:“父王,皇祖父回来了!少保也回来了吧?” 朱高煦抱着儿子,一边点头,一边磨牙。 这是他儿子,没错吧? 总惦记旁人算怎么回事? 222第二百二十二章 圣驾停留开平卫三日,旋即启程,道往大宁。 天子仪仗过处,里中父老路旁迎驾,奉稻麦高粱。闻有耄耋老者,朱棣立刻召见。 老者被子孙搀扶,颤巍巍行至驾前,朱棣翻身下马,以示对老人的尊重。随扈武纷纷下马,向老人行礼。 老者须发皆白,双目已有些浑浊,口齿倒还清晰。 “使不得!”满口的牙齿已经脱落,双手苍老枯瘦,活似干枯的树皮。被朱棣扶着,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陛下,可千万使不得!” “耆老受得。”朱棣笑道,“这是朕的儿子,还有朕的孙子。瞻壑,过来,见过耆老。” 朱瞻壑身着盘龙常服,稳稳当当走到朱棣身边,向老者行礼。 “老人家康泰。” 朱瞻壑的礼仪极好,便是礼官也挑不出丁点毛病。白胖的小脸,说话时,脸颊隐约浮现出两个酒窝, 老者愈发激动,路边。看到这一幕的百姓无不跪拜在地,脸颊泛红,山呼万岁之声不绝。 “圣德仁厚之君,圣天子!” 今日之后,永乐帝在民间的声望必将迈上新台阶。 老者奉上的稻谷高粱被妥善收藏,丰盈的麦穗昭示着丰年的喜悦。 自朱棣登基,南北边塞不平,各省府州县水旱蝗灾不断。北疆边塞之地,曾以荒凉著称的大宁宣府却连年丰收,官仓堆满。今年秋收,需将陈年谷麦从仓中运出,方能送入新粮。 “丰年时节,三司州县可曾借口杂税,盘剥于民?” 白彦回领宦官放下轻便木椅,朱棣搀扶老人坐下,自己坐到老人一旁,张口询问税收之事。 “回陛下,并无。”老者年事已高,脑袋却不糊涂。听天子问起,没有半分犹豫,“仰赖陛下圣明仁德,多年减免粮税,草民一家十余丁口,已是连续三年家有富余。“ “如此便好。”朱棣欣慰道,“如此,方不违高皇帝爱民之政。” 听到这里,孟清和长出一口气,高度紧张的神经瞬间松弛。 大宁已设布政使司,每年两季税粮自当由其掌管。但他仍是大宁镇守,万一有人趁他不在,对税粮下手,或巧借明目征收苛捐杂税,他也逃不脱责任。 想起大宁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之前所为,孟清和暗暗咬牙。 早就想收拾他们,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又要顾忌皇帝的脸面,只能先放下。若因一时犹豫反被其累,他冤不冤? 经过和老者一番谈话,朱棣心情大好,又询问不少民情。 老者回答时,随扈史官奋笔疾书,生恐落下一句话。 伴驾的翰林学士胡广却眼神微闪,在永乐帝询问老者,大宁官员民间官声如何时,瞅准机会,把孟清和拎了出来。 “臣听闻,兴宁伯自出任大宁镇守,开农田兴互市,同草原牧民多有往来,在民间声望极佳。敢问耆老,可有此事?” 听到此言,朱棣眼中没了笑意。孟清和心中一跳,暗道不好。当初,此人就在永乐帝跟前给他上眼药,说他“尾大不掉,恐生异心”。现如今,又说他“同草原牧民多有往来,在民间声望极佳”,这是不遗余力要置他于死地! 沈瑄的脸色沉了下来,朱高煦抱起朱瞻壑,拍拍儿子的后背,看着胡广的眼神,活似在看一个死人。惹谁不好,偏偏惹兴宁伯,找死啊。 “不敢瞒这位官人,自朝廷派兴宁伯镇守大宁,草民等的日子确是越来越好。”老者笑呵呵说道,“然草民等都清楚,这是仰赖天子恩德,若无圣德天子,怎会有镇守这样的好官,草民等又如何过上今天的日子?” 胡广完全没料到,一个乡野老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按照老者的意思,兴宁伯是朝廷委派的官员,感激他,不就是感念朝廷,感恩天子? 是误打误撞,还是刻意? 无论原因为何,孟清和都能成功脱身。 胡广心下不甘,还想说什么,却被夏元吉截住话头,错过机会,再难开口。 “臣观乡民献上谷穗颇佳,可筛选为粮种……” 经过刚刚一番应对,在场众人都看出老者不凡。 胡广十分懊恼,还是过于急躁了。 以为只是个庶人,不曾想,历经元末战乱,在北疆之地生活数代,五世同堂,衣食丰足,如何会是寻常之人? 但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来不及。 这时他才明白,天子不是被他的话挑起怀疑,而是对他产生了不满。思及天子刚才的目光,胡广脸色不由得发白。 朱高煦收起嘴角的冷笑,转向孟清和,“胡学士不过是出头椽子,躲在他后边的人,轻易不会被抓住把柄,兴宁伯还需当心。” “谢殿下提醒。” 朱瞻壑拍拍朱高煦的胳膊,“父王,放儿下来。” “不累?” “儿不累。”朱瞻壑认真道,“儿年纪渐长,不应累到父王。” 满身大红的年画娃娃,端正神情,一板一眼,怎么看都喜感。 朱高煦很感动,儿子知 知道关心爹了啊! 不料想,这份感动只维持两秒,就被三头身一拳打破。 “少保。”朱瞻壑走到孟清和身前,仰头道,“我尚幼,待壮时,必效仿皇祖父,惩治奸人。“ 翻译过来,我现在年纪还小,有人欺负少保,我还没有办法。等我长大了,再有人不开眼,一定为少保出气。敢起刺,通通拍死! 感动的换成了孟清和。 朱高煦磨碎后槽牙,到底谁是这混小子亲爹?! 沈瑄一直没出声,视线略过三头身,直接“杀”向三头身亲爹。 “殿下武艺高超,步马娴熟,他日校场一战,如何?” 朱高煦瞬间石化,找他单挑?这是为何? “赵王殿下言,殿下久无对手很是寂寞。”沈瑄笑道,“殿下同赵王殿下果真兄弟情深。” 朱高煦:“……” 兄弟?哪门子的兄弟?!背后-插—刀兄弟!如果朱高燧当面,朱高煦不敢肯定,是否会控制不住,拔-刀和兄弟对砍。 孟清和只当没听到沈瑄所言,蹲□,笑眯眯向朱瞻壑道谢,继续感动中。 朱瞻壑则是闪着星星眼,父王要同定国公切磋?儿早就期待这一天呐! 朱高煦仰望蓝天,终于泪流满面。 亲儿子,亲儿子啊…… 圣驾中途不能停留太久,召见老者,不过盏茶时间。 老者被儿孙搀扶退至路旁,朱棣跃身上马,朱高煦沈瑄回到各自岗位,朱瞻壑没再要求骑马,而是乖乖听话,乘马辇。 “少保同我一起。” “世子先上辇,下官随后。”孟清和将朱瞻壑交给宦官,道,“劳烦黄少监。” 等朱瞻壑上了马辇,孟清和立刻转身,叫来一名眼熟的宦官,低声吩咐两句,随手递过一枚银锭,“劳烦了。” 宦官手一翻,银锭瞬间落进袖子里,笑道:“伯爷尽管放心,咱家一定办得妥帖。” 孟清和点点头,转身登上马辇。 车亭内,坐褥花毯均为锦缎制成,槛座略高,软座铺红毯。矮桌楔入车板,茶壶茶杯皆为竹制,为永乐五年,西南番邦贡品。 孟清和算不得人,看不出这套茶具好在哪里,只是觉得,在马车上,用竹子总比用瓷器琉璃安全些。 路况不好,车行颠簸,瓷器易碎,哪怕铺了坐褥皮毯,被热茶溅到也不是小事。 车亭内空间不小,靠车壁立有两只矮柜,红漆,底座雕有祥纹,每槅饰以铜花叶片,牢牢楔入车壁之内,同车亭仿似一体。不是见宦官从柜中取物,压根不会发现眼前有两只柜子。 朱瞻壑端正坐着,矮几上是几盘精致的糕点。 “少保一起用点心?”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将孟清和的记忆带回数年之前。 在前往南京的路上,一样在世子车亭里,还是燕王世子的朱高炽,温和的笑着,让宦官将一盘点心送到他面前。 “孟百户,同孤一起用些?” 孟清和捏了捏额角,收回飘远的思绪,道:“世子用点心时,下官为世子讲两个草原上的故事,可好?” “好!” 朱瞻壑大眼发亮,他最喜欢听少保讲故事。虽然夏尚书的学问很好,但他还是觉得,听少保授课更得其趣。 “世子应知,残元退入草原后,部落-分-裂,成为今日鞑靼,瓦剌,兀良哈。” 朱瞻壑点头,“我知。” “兀良哈为我朝所用。鞑靼瓦剌在草原游牧,其下又分数个部落,彼此之间互有往来,也有仇隙。”孟清和顿了顿,才接着道,“今日讲给世子听的故事,便出自鞑靼阿苏特部……” 马辇前行,太常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秋高之际,碧空万里。 鹰隼金雕划过长空,尖锐长鸣破开烈风。 听到啼声,朱棣突然来了兴致,取来长弓,搭弓射箭,又是一声尖锐的鸣叫,护卫齐声高呼,“陛下英武!” 孟清和刚讲完一个故事,正端起茶杯,听到呼声,马上靠向车壁,推开一侧槅门,“怎么回事?” 随车宦官答道:“回伯爷,陛下三箭得金雕一对。” 挽弓射雕? 孟清和咂舌,原来不只铁木真有这爱好。 “皇祖父-射-下两只金雕?”朱瞻壑突然起身,吓孟清和一跳。 “世子小心。” “无碍,我站得住。” 话虽这么说,车轮压过石头,还是没稳住,幸好被孟清和接到怀里。 车门旁的宦官更吓得手脚僵硬,冒出一身冷汗。 朱瞻壑又站起身,这次更小心,走到槅门旁,探头向外望。果然见到护卫纵马驰回,手上高举两只金雕。金雕翅膀和-腹-下-箭矢仍未取出,观箭尾,便知是天子所用。 孟清和曾在草原上猎狼,却从未猎过猛禽,只因箭术 实在不过关。不过,找遍整个开平卫,能三箭射下两只猛禽,在边军中也是少有。 由此可见,永乐帝的武力值当真不一般。难怪能把邻居挨个按到地上揍,鼻青脸肿算运气好,缺胳膊断腿只能自认倒霉。 途中休息时,白彦回来到朱瞻壑的车辇前,手里提着两个皮囊,恭声道:“奴婢见过世子。陛下-射-下-两只金雕,令奴婢送来给世子。” 说完,将皮囊交给身后两名小宦官,道,“此二人可养猛禽,陛下给世子听用。” “谢皇祖父赏赐。”朱瞻壑先谢恩,随后道,“皇祖父可在车前?” “回世子,正是。” “孤去见皇祖父。”朱瞻壑起身下辇,“请白公公带路。” 白彦回应诺,神态愈发恭敬。 孟清和赶在朱瞻壑之前下辇,护着他落地,却没同他一起去见永乐帝。 目送三头身离开,孟伯爷靠在车辇旁,挠挠下巴,射-猛禽给孙子玩,永乐大帝果真武功盖世,霸气侧漏,非一般人可比。 朱瞻壑谢恩回来,车驾继续上路。 为节省时间,除遇耆老人瑞参见,途中过州县不停。 孟清和搜肠刮肚,给朱瞻壑讲了一路故事。以三头身接收知识的速度,夏元吉找孟清和单挑的可能性,再次无限攀升。 两只金雕被照料得极好,但听照料它们的宦官说,翅膀伤了,其中一只恐怕再飞不起来。 不能飞的猛禽,是否能活下去? 永乐帝将两只受伤的金雕赐给三头身,是否另有深意? 孟清和想不明白,也没打算彻底想明白。归根结地,永乐帝教导孙子,和他并无太大关系。想得太明白未必是件好事。 永乐七年十月底,圣驾过大宁。 十一月初,圣驾返回北京。 同月,圣旨自北京出,封鞑靼太保马儿哈咱为顺安王,枢密知院脱火赤为忠义王,领两万鞑靼骑兵归草原。 “朕所讨论者唯首恶。尔既归顺称臣,亦吾赤子,无再拘押之理。” 放人的同时,朱棣又下令,赐给两人金银布帛,部落牧民给口粮羊马。许两部每年春夏秋时节到互市交易。 “朕已下令,尔等守法,无扰边之事,边塞官军亦无侵害。” 简言之,老实放牧,朕就不派人揍你。否则,后果自负。 不管马儿哈咱和脱火赤心中怎么想,此时都是感激涕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地砰砰磕头。 “天可汗,您的荣光将广布草原!” 三个字出口,同时被召见的兀良哈壮汉们不爽了。 怎么着,女真还没解决,这两个老小子又要打蛇随棍上?可再不爽,当着永乐帝的面却必须老实。至于以后,走着瞧! 打发了马儿哈咱和脱火赤,集结的十余万边军奉命返回各卫所。 官军启程之前,封赏名单终于拟定。 魏国公列第一,定国公第二。其后为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武安侯郑亨,安平侯李远。孟清和没挤入第一梯队,只列在第二梯队第四位。不过,发下的赏赐却十分丰厚。 “赐黄金五十两,白银三百两,宝钞八百锭,绢纱布帛各二十匹。” “臣谢陛下隆恩。” 送赏的不是白彦回,孟清和递出红封,没有多问。送人离开后,独自对着十几箱赏赐发呆。钱给得不少,甚至能同侯爵平齐。官位和爵位却一动没动。皱起眉头,心中突然没底。 沈瑄归来时,孟清和仍沉浸在思绪中。直到掌灯,才恍然回神。看向长身玉立的国公爷,犹豫着,还是道出心中担忧。 陛下是不是在敲打他? 沈瑄挑起一边的眉毛,略微有些差异,“十二郎为何这么想?” 不是明摆着吗? 孟清和将圣旨交给沈瑄,封赏武将,最低也该给个荣誉称号,不管事也无碍。只给钱不升官,不是敲打还是什么? 沈瑄垂眸,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十二郎想多了。” 孟清和仍是怀疑。 “十二郎不信吾?” “不是不信,而是……”他心里没底。 “十二郎可愿同吾一赌?”沈瑄俯身,双手抵在圈椅的扶手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孟清和耳际,“瑄曾言,欲与十二郎秉烛夜谈。若此事非十二郎所想,可……” 声音渐低,最后几不可闻。 孟伯爷表情渐变,倏尔脸色通红,头顶冒烟。 “十二郎意下如何?不言,瑄只当十二郎应下。” 国公爷笑得过于迷人,察觉到不对,孟清和刚要张口,带着冷香的气息便迎面罩下,声音全被堵了回去。 他不赌!孟伯爷瞪眼,坚决不赌! 沈瑄轻笑,含住红润的唇角,舌尖扫过唇缘。 不赌?可不是十二郎说得算。 孟清和一个机灵,脑袋很快成了一团浆糊,再说 不出一个字。 当日,孟伯爷被定国公从前堂抱回三厢。 三日后,封孟清义为三等伯的敕书发下。得知消息,孟清和直接晕倒了事。 太激动? 非也。 想起同国公爷的那个赌,孟伯爷只想找块豆腐撞一撞。他完全肯定,依赌约,自己的旷-工天数将再创记录。 最后,是南京传来的消息救了他。 第二次下西洋的郑和船队,已于月前返回福建海港。据悉,此行收获极丰。 朱棣立刻坐不住了,下令动身回京。孟清和和沈瑄奉命一同南归。考虑到启程日期,秉烛夜谈的日子暂被延后。 孟伯爷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可惜。 抬头望天,忽然觉得,面对定国公,他是愈发的“坦诚”。 叹息一声,美-色-误人,当真是至理名言。 223第二百二十三章 永乐七年十二月初,圣驾南归。 孟清和奉命随行,临行之前,特地赶往孟清义安置在城中的宅院,拜别母亲兄长。 升任北京五城兵马司指挥之后,孟清义便在大兴县购进一所三进宅院,举家搬迁。 因前任房主曾为燕军千户,建房时严格遵照品级规制,不许对房屋布局做太大变动,简单修缮即可迁入。 正堂为三厅七架,户牖均未涂漆,黑门上悬铁环,梁上饰以粉青。 院墙临街,正门前无石陛,门上未悬匾,光秃秃的一横条木。 影壁至前堂间留一段条石路,前堂至二堂留五十步校场。后宅也以简朴为主,亭池花木一概没有,廊庑槅窗都无雕花,分外朴实无华。 房主姓武,已转调锦衣卫北镇抚司,仍为千户,在指挥使杨铎手下办事。因父母俱已不在,身边只有发妻-幼-子,慎重考量,打算将北京的房屋做价卖出,到南京再行购买家宅安置。 因是五品官宅,又有些老旧,修缮改建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官位高的看不上,官位低的用不上,寻常百姓不愿意多花钱,中人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买家。 不过,旁人看不中的宅院,孟清义却是一眼相中,只是在价格上有些犹豫。 手中钱钞有限,买下宅院,修缮房屋的费用就会捉襟见肘。 家中有存银,不下千两,孟清义却不打算动用。 离家十年,老母妻女都是兄弟供养,已是不配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 后从草原回来,得以重上户籍,晋升官身,一切都靠兄弟。 如今想买栋宅院奉养母亲,安置家人,置办家业,还要动用兄弟的银子,请兄弟援手,如何说得过去? 便是十二郎不计较,他也会脸上发烧。 得知房价无法再降,孟清义没有马上做下决定。而是出城回家后,同孟张氏商量。 “夫君稍待。” 孟张氏在屋中翻箱倒柜,很快找出几只匣子,里面是她十年间积攒的铜钱宝钞和几枚银锭。 将匣子放到孟清义跟前,孟张氏道:“银锭和铜钱是母亲给的,宝钞是夫君的俸禄。不够的话,还有粮仓中攒下的禄米。寻粮铺卖了,应该能凑足数目。” “秀娘,”孟清义看着匣子,犹豫了一下,“此事别让娘知晓,我不想让十二郎劳心,觉得我同他生分。” “夫君,妾不是不知道理之人。”孟张氏道,“兄长不在了,夫君即为家中长子,论理,奉养母亲,置办家业,都当自食其力,怎可事事烦劳兄弟。” 孟清义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就是这话。咱们一家能有今日,都是托赖十二郎。我没多大本事,帮不上十二郎,却也不能带累了他。凡事腆脸都靠兄弟,我成什么人了?” “夫君放心,便是娘知道夫君所想,定也能体谅。” “今年置办宅院,家用少些。待到明年,我亲自带人下田,种高粱荞麦,寻到好羊羔养上十几头,秋收之后,家中定有富余。”顿了顿,孟清义端正了神色,“再有件事,逢年过节,五姐回来,多嘱咐几句,女婿为人厚道老实,我清楚,架不住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若是敢借十二郎的名头生事,真惹出祸来,我第一个不放过!” 孟张氏点头。 夫妻俩定下买宅子一事,孟清义跑了几次城中粮铺,将积攒的禄米分批卖出。价钱压得低些,也是无法。 孟许氏知悉此事,特送来两锭银子。 孟张氏婉拒,道不该如此,孟王氏却让她收着。 “收下吧,这是你嫂子的心意。以后你和九郎有了小子,让他孝敬你们嫂子便是。” 交易当日,房主武千户得知买家是兴宁伯的兄长,主动将房价降了不少。 “某出身燕山左卫,靖难时,就在伯爷麾下。早知是指挥,何必费这些周折。” 孟清义却摇头,“一事归一事,若我兄弟在,也必会如此。” 武千户犟不过,只得收下银钞。回头却将房屋修缮费用揽了过去。孟清义心知不能再“客气”,干脆请武千户到酒楼吃酒,算是交下这个朋友。 孟清义以为欠了武千户的人情,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 殊不知,在他被家人扶上牛车后,本该烂醉的武千户却推开搀扶的家人,抹一把脸,没有半点酒醉的神色。 “千户?” “说老子本命年有凶煞,嘿!”武千户握紧钵大的拳头,“走,去拆了那个神棍的摊子!” 今日卖孟指挥一个人情,他日,兴宁伯得知此事,何愁官途不顺。 年有凶煞? 这种凶煞,旁人求还求不来! 鸿运当头的不只武千户。 房契办好,宅院修缮完毕,孟清义请阴阳生看好日子,全家迁入大兴县城。不想前脚搬进新家,后脚就接到天子封爵的旨意。 宣读完圣旨,宦官接过红封,笑着对孟清义道:“孟指挥冒死还自沙漠,带回重要军情,助大军征讨鞑靼,立有大功。如今得封伯爵,咱家斗胆,也沾点喜气。” & nbsp;“公公客气。” 送走来人,孟清义捧着圣旨,仍似踩在云端,万分不真实。 深吸两口气,他很清楚,所谓冒死还自沙漠,报知军情,都是借口,他得爵的真正原因,还在十二郎身上。朝廷十几万大军出塞,十二郎随军出征,必定立下大功。否则,天子不会封其家人爵位。 想明白之后,孟清义禀明孟王氏,又让妻子叮嘱女儿女婿,还请孟许氏给孟三姐的夫家送信,今日非同往昔,自家都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能一时得意行差踏错。 孟家的两个女婿都是厚道人,家中不是没有人动心思,却也要仔细掂量,万一惹恼孟清义,该如何收场。 孟清和身在高位,未必有空暇理会他们。孟清义却是挂着北京五城兵马司指挥的官衔,虽不管事,收拾几个人却不在话下。甚至不需要他动手,只要-露-出-点意思,就有人替他办妥。 落到姓孟的手里,还能有几分亲戚情面。落到五城兵马司的军汉手里,不死也要扒层皮。 听说兴宁伯和北京火器局两任首领太监都有交情,和锦衣卫关系也相当不错,万一惊动这些大佛,想死都死不成。 孟家屯中,族长和族老多番叮嘱族人,千万莫要存下歪心,否则,孟广孝和孟广顺等人就是前车之鉴。 经过几次敲打,老实的更老实,不老实的也只能歇下心思。 不少孟氏子弟潜心读书,发奋习武,永乐七年,有三人过了院试,两人考入大宁武学。喜报送到,全屯的族人一同出钱,重修祠堂,敬告祖宗。因孟广孝等人之过,聚集在孟氏族人头顶的阴霾,已然开始消散。 在孟氏族人的带动下,同里乡民读书习武之风大盛,县衙以教化乡里之功上报。待来年乡试,大兴县出了三名举人,两人就是孟氏子弟。 当下,无人能预料,孟氏一族将如何兴旺。连孟氏族人都不敢断言,自家子弟一定能出人头地,如十二郎一般出息。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孟清和拜别孟王氏当日,顺天府降下一场大雪。 顶着风雪,孟清和赶到孟清义在大兴县的宅子。 黑门之上仍没有悬挂匾额,依制,孟清义受封三等伯,门上可悬“伯府”匾额。不过三等伯和一等伯不同,无世袭,也无降等袭爵,将来孟清义有了儿子,照样是白身。如此,不悬匾倒也说得过去。 这种爵位制度,说白了,就是铁饭碗与合同工的区别。 都是伯爷侯爷,待遇和地位却是天差地别。不客气点讲,孟清和的一等伯,比不能袭爵的公侯含金量都要高出一截。只是孟伯爷注定没有继承人,世袭不世袭,对他而言没多大区别。倒是孟清义,受封不能袭爵的三等伯,显然更好,至少不是那么惹人眼。 孟清和在正门前下马,门子马上飞报孟清义。 很快,正门大开,一身圆领蓝布棉袍的孟清义从门内迎出来。 “这么大的雪,快进来!” 比起一年前,孟清义变化极大。 眉间郁色逐渐消散,伤腿有所好转,只要不跑跳,与普通人没多大区别。 消瘦的脸颊有了血色,鬓角白发变得稀少,微驼的腰背开始挺直。看在孟清和眼中,不免暗道,这才是一个壮年男子该有的样子。 两人径直穿过前堂,走到后宅。 见到孟王氏,孟清和跪下磕头。 “快起来。”孟王氏忙把孟清和拉起来,触手冰冷,立刻让人多送几个火盆,“怎么这么凉,该多加件衣服。” “娘,我没事。”孟清和除下斗篷,坐到桌旁,捧起一杯热茶,笑道,“九哥先别忙,我有话同娘和九哥说。先让他们下去吧。” 孟清义挥退家人,待房门关上,孟王氏还是塞了个手炉给孟清和,“抱着。” 摩挲着手炉上精致的花纹,孟清和哭笑不得。貌似,这是给女眷用的吧? 孟王氏道:“咱家没那么多讲究。你嫂子用得好,我也用得方便。抱着!” 无奈,母亲兄长一番心意,总不能辜负。 抱着手炉,冰凉的手指渐渐回暖,孟清和舒了口气,开口道;“此次前来,是为同母亲兄长拜别。天子回銮,我奉命随行。” “马上就要走?”孟王氏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这个,我也说不准。”避开圣驾启程日期,孟清和道,“不过,儿终究是大宁镇守,将长居北京。若朝中无事,大概年后就能回来。” “要年后?”孟王氏叹息一声,“本想着今年年景好,你从战场回来,你九哥置办下家业,三姐刚添了个小子,一家人能一起过年。” “娘,”孟清和鼻子有些发酸,“今后日子还长。” “是,是我想差了。”孟王氏笑了,“天冷,我给你做了两件夹袄,正想着什么时候给你送去,碰巧你来了,一并带回去。” “是。” 母子闲话几句,终于话归正题。 “还有一件事,我想同母亲兄长商量。 “何事?”见孟清和突然严肃神情,孟王氏立刻紧张起来,“莫非又要出去打仗?” “不是。”孟清和忙安慰孟王氏,待她脸色转好,才继续道 ,“事关天子所赐铁券,我不能一人做主,方才同母亲兄长商量。” “铁券?” “正是。此次回南京,我欲将铁券上交天子。” 话落,孟清和认真观察孟王氏和孟清义,见两人表情中除了惊讶并无其他,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十二郎,”孟清义正色道,“九哥是个粗人,不懂得说大道理,也不懂朝堂上的那些,但九哥知道,伴君如伴虎。你这么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便是你今后不做官了,大不了和九哥一起回乡种田。九哥有把子力气,会种田养羊,咱们兄弟总有饱饭吃。” “九哥……” 起初,孟清和十分感动,听着听着,却开始觉得不对劲。 他只说交还铁券,没说要辞官吧? 种田养羊吃饱饭……好吧,他承认,自家都是实诚人。 “娘,九哥,事且未定,个中原因不能详叙。但请娘和九哥放心,交还铁券,绝对是利大于弊。” 话说到这里,孟王氏和孟清义都没有再问。 孟王氏亲自去取做好的夹袄,孟清义忙着叮咛孟清和,冬日远行,一定要护着手脚,多穿些。 “早知道,你送回来的两张狼皮都该留下,给你做双厚靴子。” 孟清和笑呵呵的听着,暖意从胸腔中蔓延,很快流淌到四肢百骸。 有家人关心的感觉,当真很好。 离别在即,孟清和主动留下用饭,又陪孟王氏说话。 孟王氏本想留他住下,结果不到掌灯时分,就听门房来报,定国公亲自上门接人。 “国公爷就在外头。” 门子脸色煞白,手脚僵硬。 都言定国公是杀神,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只是被扫一眼,都像是有刀子在头皮上刮过,恨不能立刻撒丫子飞奔,至少五里以外。 看着起身准备离开的儿子,孟王氏突然感到心酸。 果真是嫁出去的孩儿泼出去的水? 沈瑄被孟清义请到正堂,却道要拜见孟王氏,一句话堵得孟清义肝疼。 “为人半子,当拜见岳母,烦请兄长带路。” 长身玉立,绯袍玉带,紫貂斗篷,通身的贵气,偏又满是煞气,哪怕语气温和,也是让人后背发凉。 孟清义满是不解,十二郎为何偏偏找了这样一个? 拜见过孟王氏,沈瑄携孟清和回府。 孟清和十分意外,沈瑄没有骑马,而是同他一起乘车。 北风呼啸,雪愈发的大,路上少有行人。 车亭内铺着厚厚的坐褥,孟清和捧着手炉,仍是觉得冷,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国公爷实在看不下去了,探手将人捞到怀里,斗篷一裹,大手拍了拍,“别动。” 孟清和身上暖和,心里却有点别扭。 马车,又是这个姿势,让他想起一个很不-和-谐-的词。 x震。 “国公爷,那个……”换个姿势成吗? “不冷?”沈瑄挑眉。 “……冷。” “那就老实点。” 孟伯爷泪了。 干脆破罐子破摔,心一横,双臂环住,孟伯爷表示,多少不和—谐的事都做过,不就是再不-和--谐-一点?咱不惧! 沈瑄双眼微眯,手臂用力,托起孟清和的腰,温热的呼吸拂过,能感到掌心下的颤抖。 孟伯爷继续横心,仰头,说不惧就不惧! 国公爷定了两秒,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头埋到孟清和颈间,低笑出声。 孟清和咬牙,“……很好笑?” 国公爷抬头,拇指擦过孟清和的唇角,黑眸深处溢出无尽的亮色,侧首,唇擦过孟清和的耳边,“十二郎若想,瑄愿从。” 轰! 孟清和三花聚鼎,万佛朝宗。 还可以再xx点吗?啊?! 南京 郑和船队成员正在入城。 队伍中的金银宝石,珊瑚珍珠并不稀奇,异兽番人才更吸引眼球。 两头似羊非羊似驼非驼的动物,两名肤色棕红,头-插-羽毛的异族人,集中了最多的目光。 憨态可掬的外形,奇特的长相,安静的性格。如果孟清和在场,必定会惊呼出声。 这两只动物,分明是后世赫赫有名的xxx神-兽,羊驼! 224第二百二十四章 朝廷船队归来,在南京引发的热潮久久不息。 两年远航,郑和王景弘与侯显率领的船队,分别造访西洋诸多岛屿,并沿福建南下,途经占城暹罗,首次自海上造访加异勒,锡兰,柯枝,古里等国,完善海图同时,与十五世纪的印度西南诸邦国建立友谊,开展贸易。 大多数时候,双方可以互惠友好,各取所需。船队获得香料宝石,粮种木材。番邦君主和平民得到大明物产,皆大欢喜。 少数极个别人士,如锡兰山王亚列苦奈尔,贪心不足,妄图以卵击石,挑战大明威严,占船队便宜,郑和自然不会客气。其下场只有一句话可形容,偷鸡不着蚀把米。 遇上郑公公心情不好,或是护卫船队的官军气不顺,如亚列苦奈尔之辈,米都拾不着,直接命留下,家抄掉,充作船队“损失”。 永乐六年春,郑和船队离开古里,再次扬帆远航。船员通过星图和司南辨识方向,寻找孟清和所言的海外大6。 船行途中,几次遇到海上-风-暴,折损数艘商船,好在人员伤亡不大。 风-暴-停歇,巧遇大食商船,借机寻到两处无人岛屿,一处可充作天然海港,宝船亦可停靠。因无法确定岛上情况,且此行另有目的,郑和令书吏在海图上一一标记,与同船官员商议,决定暂不遣人上岛。是否在岛上驻军设立海港,可留待回京之后,由天子圣决。 经陈祖义一事,郑和对海盗深恶痛绝。 下令船队经过处,遇有海盗出没,奉行一个原则:犯天威者,灭掉。望风而逃者,追上灭掉。 通过审讯俘虏,船队寻到多处海盗藏宝地。因海湾狭窄,宝船福船都无法通过,两马船往来三四次,方才将海盗藏宝搬运一空。 换成原来历史上的郑公公,十有八--九不会做出抢劫海盗这档子事。 无奈,永乐朝空降一个兴宁伯,大明的历史,郑和船队的历史,终将被蝴蝶翅膀扇到另一条轨道。 “赔本的买卖不能做,利润不高的买卖挑着做。” “没利润,务必压榨出利润!” “送到门口的金银财宝,不要白不要。” “海盗非善类,吾等所为实乃替天行道。” 书吏下笔如飞,记录下郑公公种种壮举,不忘运用春秋笔法,尽量加以美化。 上呈御览,总要润色一下。 郑公公改变观念,广播恩德变成恩威并施,送钱变成捞钱,谁对船队不客气,船队就对他更不客气。再遇到爪哇岛-杀-人-抢-劫-事件,送钱赎命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六万两黄金? 六十万两一样灭掉! 大明船队如一头海上-巨-兽,一路乘风破浪,彻底打响海上名头。 甭管西洋诸岛还是大食海商,无论是横跨欧亚大6的奥斯曼帝国,还是正吊在中世纪尾巴上的欧罗巴诸国,都必须接受一个现实,马可波罗游击描述的黄金之都,已经换了新主人。强大的皇帝统领着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强国,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船队。 匈奴人早成为历史,蒙古铁骑也不复上世纪声威。 瘸子帖木儿死去之后,他创建的-帝-国日益衰落。金帐汗国四分五裂,正统地位逐渐被白帐汗国取代。 庞大的明-帝-国屹立在东方,广阔富饶。那里有精美的瓷器丝绸,食物更是美味无比。那里的人明高,熟知礼仪。在这个伟大的国度面前,欧罗巴的国王和皇后活像是乡下种地的土财主。 不,比起明-帝-国的财富,向商人借债的国王王后,连土财主都称不上。 随着郑和船队的两次远行,关于明朝的各种传说愈来愈多。 即使郑和船队未曾造访欧洲,即使只是极少数水手口述,描述中不乏夸张成分,却连王室贵族都深信不疑。 大明的富饶神奇令人无比向往,甚至提前引发欧洲人寻找新航路的热-潮。先行者依然是葡萄牙和西班牙。 这一点,恐怕连孟清和都没有料到。 只不过,无论提前多久,优势都在大明一边。 大明的财富,足以支持船队完成多次远洋航行。永乐帝的支持,为船队发现新航路提供了必要条件。 论造船和火器技术,目前的欧罗巴更是拍马不及。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还不能赶西超葡,将欧洲探险家们碾成渣,不用孟清和鄙视,郑公公会拉着王、侯两位公公一起纵身大海。 无他,没脸见人。 船队在福建抵岸时,部分商船便已自行离去。 行到宁波海港,朝中武和宗室掺了分子的海船6续卸载货物,等候各府安排车辆人力拉载。 一幕排队取钱盛景,再次上演。 十去五六,船队的规模仍十分庞大。 只因随行的海外使臣队伍实在太多,专用来装载贡物的海船就不下二十余艘。 另有大批金银香料奇珍异兽,从海外拉回的木料,以及孟清和特地交代的药材农作物,单是队伍进城就足足耗费两日。 日-暮-关闭城门,落下吊桥时,尚未进城的队伍,只能集体在城门下扎帐篷过夜。 &nb sp;十二月的南京冬雨夹着雪花落下,湿冷之气浸入骨髓,万分考验人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 天子仍在行驾途中,南京六部和鸿胪寺官员不敢破坏规矩,擅自在夜间开城门。可如果把人冻出个好歹,尤其还有不少外国使臣,传出去,实在有碍大明的对外形象。 经连夜商讨,鸿胪寺和光禄寺加班加点,通过城头喊话,随后放下吊篮,给城外的人送下热水饭食,方才平安过去一夜。 次日,队伍继续进城。 人员数量过多,南京会同馆实在住不下,只能安排到城内客栈。饶是如此,也有不下十余名番邦人士大声赞叹,“这样的房子,比国王的王宫还要精美!” 因大批番邦使臣到来,整个十二月,南京城再次掀起购物狂潮。 朱棣还在回应天的路上,使臣们拜不到正主,整天在会同馆和客栈里无事可做,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唯一的娱乐活动只有逛街买东西。 瓷器,买! 丝绸,买! 纱帛,买! 茶叶,必须买!限购?没关系,一两也买! 甚至有使臣看上临街一栋官宅前的镇宅兽,整日琢磨着买下来带回国,作为礼物献给国王。 可镇宅兽是能卖的吗? 双方谈不拢,火气上涌,撸胳膊挽袖子,差点引起一场国际纠纷。 最后是应天府和鸿胪寺一起派人调解,给使臣介绍了两名匠人,专门为他雕刻镇宅兽,又好生安慰了被找上门的官员,事情才得以解决。 各番邦使臣中,尤以肤色棕红,头插羽毛者最为财大气粗。 买两个包子都扔金子,他不土豪谁土豪? 城中流传小道消息,这些番人生活在海外,其处山高林密,毒虫异兽遍布。民不识教化,男子只在腰间围一条麻布几片树叶-遮-羞。 “我大舅的把兄弟是船上伙夫,看得真真,这些人脸上身上的花纹,不是画的,是用刀子生生划出来的。还有,他们祭祀神明祖先,可不是六牲稻谷,都是活生生的人!” “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此言当真?” “我还能诓诸位?我大舅的把兄弟能做一手好汤饼,得了王公公青眼,又和船上的通译是同乡,碰巧连了远宗。说是通译告诉他,这些番人活祭,不是一个两个,都是成百上千!拜太阳神,说是人头越多,就越虔诚……” “此等蛮夷,怎可入我朝国都!”一名三十左右,着儒衫的男子愤然而起,高声道,“阉竖误国!” “我说这位,”传消息的伙计掏掏耳朵,吹飞小指尖一点耳垢,“不懂别瞎说,也别瞎扯。你这嘴痛快了,惹来事,白带累旁人!” “对!不想听就走!” 儒生脸色发青,手指颤抖的指着众人,“好,好!竖子不足与谋!“ “呸!”伙计啐了一声,“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小爷没做过学问,也听过说书,这话用在这里,你觉得合适?劝你一句,有这-功-夫不如多读书,说不准还能考上个秀才,吃上朝廷禄米。不对,我记着,您可连府试都没过?。这都几回了?” 轰! 众人哄然大笑,儒生脸色涨红,以袖掩面,转身疾走,再没脸呆下去。同桌数人满脸尴尬,会帐之后也匆匆离开。 而立之年,将近不惑,却连童生都没考中,难怪受人嘲笑。 读书人如何? 屡试不第,四体不勤,空会掉书袋,在寻常人眼中,和个-废-物也无甚区别。 天子脚下,读书人还少? 读书不成,效仿朝中兴宁伯,弃笔从戎,一样闯出一番天地! 自己不求上进,还想旁人当佛-爷敬着,纯属白日做梦! 茶楼角落,一名着蓝色圆领袍,束乌角腰带的男子起身,招伙计会帐。 离开茶楼,又到临街买了一匣点心。家中妻子有孕,时时想着这家的点心。 站在街口,男人抚过额角伤疤,不免触动。 想当初,他不过一介无用书生,同刚才掩面之人无多大区别。后因面容有损,断绝科举之路,到六科充了吏。感念兴宁伯的救命之恩,暗中传递一次消息。 本以为事情做得还算机密,因果便已了结。不想,前些时日,吏部竟下书,除了他的吏籍,选他为官,年后即可到应天府嘉兴县任典史。 典礼不入流,于吏而言,却无异于鱼跃龙门。自此,他便是官身。 为何会有这份机遇,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兴宁伯。若无兴宁伯暗中相助,嘉兴县典史一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以因结果。” 他没有递拜帖登门,只在心中记下,来日,必要让子孙后代记下伯爷大恩。 若无伯爷,便无他们一家。 “李家持正,向善爱人,莫为非德之事。” 这是他立下的家训,日后记在族训之内,成就了继孟氏之后,大明又一耕读积善之家,延续数百年。 南京的雨,整整下个了一个月。 &nbs p; 十二月底,又是一个雨天。 天空乌云聚集,阴沉沉不见半丝光亮。 雨声密集,偶尔还有几点冰雹砸落,城头守军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仍被浇个透心凉。好在冰雹个头不大,不然的话,哪怕挨军棍也要暂时躲一躲。 大雨中,突然闯出三骑快马。 马上骑士用力挥鞭,斗笠被风掀飞,蓑衣下摆扬起,露-出湿透的朱红袢袄与黑色厚底皂靴。 距城下十余米,骑士忽然拉住缰绳,取出号角。 低沉的号角声划开雨幕,惊动了玄武门守军。 一名千户到城头查看,只见三名骑兵径直来到城门前,却不入城,而是高声道:“圣驾已在十五里外,城中百官迎驾!” 天子回銮? 千户不敢怠慢,匆匆下了城墙,亲自查验骑兵的腰牌和书,确认无误,立即高声道:“快,遣人禀告告宫内,再与当值各衙门送信,圣驾回京,就在途中,距城十五里!” “遵令!” 接下令牌,数名守军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三名送信骑士这才下马,接过守军送上的热汤,大口饮进。冻得青白的脸颊,总算有了些血色。 五城兵马司指挥和应天府堂官最先赶到。 军汉和衙役冒雨清路。 各部官员得知消息,无论是否当值,第一时间换上公服,弃车乘马,飞驰到玄武门外。 宫中闻听飞报,徐皇后大妆,乘安车至城外迎驾。 会同馆里的各番邦使臣,听鸿胪寺序班告知圣驾回京,马上盛装,冒雨赶往玄武门。 听到动静,南京百姓纷纷披上蓑衣,撑起纸伞,走出家门。 自玄武门到内城门,直至宫门,街道两旁站满了候驾百姓。 衙役挥舞的铁尺和军汉手中的水火棍,完全不被百姓看在眼中。再冷的雨水也浇不灭众人心头火热。 先平安南,再胜鞑靼。 开疆拓土,威仪海内,万邦来朝。非武功盖世何以为? 朝廷船队带回大量海外作物粮种,盖因天子忧民无粮裹腹。天子执意迁都,更是为万千百姓守卫国门。 煌煌大明,圣德天子。 生于此土,当逢盛世,是民之幸,家之幸,国之幸! 皇后安车自奉天门出,车亭五彩花板被雨水击打,发出一阵阵脆声。 徐皇后一身大红衣裙,戴双凤翊龙冠,正襟而坐。端庄优却不乏英气,于百姓眼中,彷如九天玄女。 雨渐渐小了。 待皇后安车出城,百官序列站定,各国使臣也被鸿胪寺官员安排妥当,一阵嘹亮的象鸣突然自远处传来。 地平线处,旗手卫圣盛京卫开道,仪容卫分行两旁。 天子旗,五行旗,太长旗,鲜艳的色彩,在细雨中格外醒目。 两头罕有的白象,甩动象鼻,迈开阔步,牵引天子玉辂,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当此时,雨骤停,乌云散去,冬日晴空,洒下一片五彩霞光。 辂亭前,二柱贴金升龙似-欲-腾空。 奇景乍现,众人无不惊憾动。一时之间,竟似失去语言。 朱棣推开亭门,眉头微皱。 身后车队中,突然传来山呼万岁之声。城门前迎驾众人方才回神,顾不得地上未干,纳头便拜。 “吾皇万岁!” 如海啸一般的声音传开,最蛮悍的海外番邦使臣也不由得脚软。待恍然明悟,已随他人一同叩拜,高呼万岁之声。 朱棣满意了,面露笑容。 “平身!” 在他身后,孟清和垂首,表情很难以形容。 声音很洪亮,没错。 可堂堂天子,当着群臣和番邦使臣,举着个喇叭喊话? 好吧,往好处想,这也能证明大明科技进步,领先于时代。 不过,若有哪位国手以此为蓝本,绘出一副“天子回銮图”,流传后世……孟伯爷默默起身,告诉自己别多想,太伤脑细胞。 天子仪仗入城,又是一阵山呼万岁之声。 孟清和跟在圣驾后,目光扫过使臣队伍,突然定在某一处,瞬间眼睛亮了。 棕红色皮肤,黑发,健壮强悍,头-插—羽毛,印第安人? 莫不是,郑和船队找到了美洲大6? 砰——啪! 鞭炮声声,礼花绽放。 孟伯爷嘴角咧到耳根,三保太监,果真威武霸气!必须大拇指! 达伽马,哥伦布,都可以哪凉快哪歇着去了。 这个时代的海洋,注定属于大明! 225第二百二十五章 临近新年,圣驾回銮,金陵城内分外热闹。 回宫翌日,永乐帝设宴奉天殿,大宴群臣。 皇后设宴坤宁宫,赏赐五品以上命妇宝钞布帛有差,五品以下各宝钞一锭。 赏赐发下,群臣皆喜。唯独孟清和有些别扭,双份赏赐,该高兴还是该觉得别扭?就经济意义上来讲,应该高兴的……吧? 郑和,王景弘,侯显三人领船队出航,宣扬国威,带回异宝,获天子赏赐锦衣金带。 永乐帝不是正德帝,不会将蟒服、麒麟服和斗牛服当工作服,大批量下发。郑和三人的锦衣,以靛蓝深紫为主,除用料考究,上绣葵花图样皆十分寻常,无任何出奇之处。金带尤为朴素,连个金荔枝的花样都没有。 这样的赏赐,不是让他们穿出去显摆,而是告知群臣,此三人功在社稷,深得天子之心。 郑和三人叩谢圣恩,激动得满脸通红,泪水长流。 “奴婢粉身碎骨,未能报得陛下隆恩!” 晕船算什么,便是天子让他们跳海游泳寻找新大6,三人也绝无二话! 扒-掉-衣服,纵身一跃,浑身的力气,足够和虎鲨来场三对一较量。 脑补委实有些夸张,正不断朝奇怪的方向前进。孟清和用力掐一把大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总算将思维拉回正常轨道。 宫宴当日,随船队出航的通译,水手,医士,伙夫等,都得菜肴美酒。有官身及立下功劳者,更赐宴后军都督府。 菜品如何不必提,关键是皇恩,是脸面。若非天子恩德,众人做梦也想不到能有今天。 吃不饱没关系,夹一筷子菜,喝一盅天子赏赐的御酒,足够向自己的儿孙炫耀,知道不,当年你老子吃过御厨手艺,喝过宫中御酒!你小子不过识得几个字,会耍几下腰刀,便自以为了不起?先混到你老子这份上再翘尾巴不迟。 奉天殿前,乐舞暂歇,永乐帝着明--黄盘龙常服,头戴翼善冠,举起酒盏,朗声道:“朕与诸卿共饮!” 宴中武皆起身举杯,齐声道:“陛下隆恩,臣等敬尊!” 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立在最前,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儿臣恭祝父皇威服海内,君临万邦!我大明安于覆盂,千秋万代!” “好!” 永乐帝大悦,连饮三盏。 群臣再举杯,酒量浅也要一口悶。敢不喝,就是不给天子面子。不给天子面子,光辉的职业生涯就要提前打上休止符。 还想为官做宰?早点回家种地去吧。 两位皇孙不能饮酒,酒盏里都是糖水。 皇后严令,一滴酒都不许皇孙沾。服侍两人的宦官宫人只能瞪大眼睛,探照灯似的关注每一个细节。见汉王殿下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沾酒,送到朱瞻壑嘴边,黄少监的眼珠子好悬没瞪出来。 皇后不许皇孙饮酒,皇孙亲爹非要让儿子尝尝酒味,还能硬拦? 好在朱瞻壑是个听话的孩子,时刻谨记皇祖母教导,任凭亲爹如何“引-诱”,就是不张嘴。 之前宫宴,他上过一次当,辛辣的味道至今忘不掉。自那以后,朱瞻壑就对“酒”产生了心理阴影。并为此请教过自己的两位师傅,“为何宫宴上不能全饮糖水?” “世子为何有此疑问?” “孤觉得酒难入口,糖水更好。” 夏元吉揪掉一把胡子,却没能给出答案。 要向皇孙解释酒的起源和象征意义,实在是相当困难的任务。至于糖水一说,更不可对外人提。 夏尚书想得很是深远,万一话传出去,被史官记录下来,或是被有心人曲解,对汉王世子的名声,定会产生不小影响。玩物丧志倒不至于,特立独行,奇思妙想,对默认的皇帝继承者而言,也不是太好的形容。 孟清和的想法就简单多了,摒弃一篇篇大道理,直接抛出回答儿童问题的万金油。 “世子尚稚龄,待年壮,便可解。” 即是说,世子年纪还小,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朱瞻壑眨两下大眼睛,小胖手来个农民揣,沉思几秒,勉强接受这个答案。 夏元吉目瞪口呆,不自觉又揪掉一把胡子。 原来问题可以这样解释?果然人到暮年,就少了机变? “兴宁伯此言,恐有搪塞世子之嫌。” 汉王府教授为人耿直,性格有些古板。见孟清和如此,认为不妥,出言直指。 孟清和不以为意,笑呵呵道:“本官所言有何不妥?” “这……” “世子年幼,尚不能体酒之深意。本官所言,不过待世子年长,再加以教导。刘教授认为本官所行不对?” 刘教授哑口无言。 他固然耿直,却不是无脑。 兴宁伯简在帝心,又是汉王和赵王眼前红人,往不敬的罪名上扯?结果很可能是兴宁伯丁点事没有,自己乌纱脑被摘。 最终,三头身关于酒和糖水的疑问,就此不了了之。 宫宴之上,并无外邦 使臣席位。 天子下旨,宫宴后于华盖殿再设宴,款待各海外使节。之后,朱棣又传口谕,宴请海外使臣之事,由汉王主持,鸿胪寺光禄寺在一旁协同。 这道旨意,无形中肯定了汉王的继承人身份。 历来只有皇帝,皇后和皇太子能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和外邦时臣。平王在京中时,从未有此殊荣。 消息传出,汉王一派自然欢欣鼓舞,平王一派则显得消沉,如胡广、黄淮这般的中坚分子,也不由得产生动摇。翰林院侍读学士杨士奇依旧沉稳如昔。人前如此,人后如何,便不得而知。 两场宫宴之后,历史的脚步迈入永乐八年。 自正月元宵休假,到节后销假上班,孟清和一直处于-亢-奋-之中。 他已从郑和口中得到证实,此次远航,船队的确寻找到一块广阔的海外大6,还有数处岛屿。其中,有可做良港的海湾,也有植被茂密,海鸟成群,却无人类踪迹的无人岛。 “伯爷之前叮嘱之物,未能全部寻得。但此两种却已寻到。当地土民择良种种植多代,虽不如伯爷描述一般高产,但无需肥地,比稻麦更为耐旱,却是我朝谷物不能比。” 说话时,郑和取出一本有些发皱的册子。翻开几页,都是玉米,土豆,番薯一类的作物。这本册子为孟清和口述,兵部职方郎中所绘,堪称“寻宝目录”。 “此种作物生于地下,不知其叶花如何,倒是费了不少力气。” 郑和指着土豆,孟清和挠挠下巴,干笑两声。他也想说得详细,可的确没办法。生活在都市里的人,有几个见过土豆叶子,又有几个知道土豆花开成什么样?倒是玉米,电视中经常出现,多少能描绘出大致形态。 “若能将这两种作物细心培育,于北疆之地广泛种植,数年之内,当可充边民之粮。” 孟清和不是愣头青,自然不会拍着胸脯保证,种玉米土豆能马上解决全国的粮食问题。 后世亩产几百上千斤,是依靠优良种子和高效化肥,并经多代人的努力,才取得的丰硕成果。历史上传入明朝的土豆玉米,也是经过欧洲人长期培育改良。早不是美洲大6的“原生态”品种。 孟清和看过,郑和船队带回的土豆,最大不到半个拳头,小者只有拇指粗细。玉米植株不到一米,据通译所讲,当地人称其为“矮草”。可见,最初的玉米,不过就是野草。 实话实说,孟清和很有些失望。 现实远远落后预期,不可能不失望。 叹气之后,猛拍两下脑袋,犯下自己钻了牛角尖。美洲大6发现了,土豆玉米带回来了,失望哪门子? 种子不优良,没关系。 大明最不缺的就是农人和巧手。《天工开物》出在明朝,即便隔了两百年,也能够证明,明朝的农学家绝对有真材实料。更有宋元时期留下的农书,有爱好广泛的大明读书人,还愁种不出高产粮食? 退一万步说,遇上小冰河时代,水灾大旱,地动蝗虫,谷物歉收,这些美洲带回的作物,就是万千百姓活命的希望。 孟清和同郑和说了许多,他希望通过郑和的口,提前给永乐帝打一剂预防针,新粮可以活民,但要改良。 “伯爷所言,咱家记得了。”郑和道,“这些也是前朝遗民所说?” “吔……”孟清和顿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了是。 郑和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道:“伯爷尚且不知,咱家此次寻到海外之地,曾遣人寻访当地,发现其人虽与我朝不同,然其族中传说,祭祀神明,却与夏商颇有类似之处。船上通译学习当地之言,速度奇快,船队众人均颇感惊奇。咱家料想,此处与我朝定大有渊源。如此,伯爷遇到前朝遗民,应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孟清和干笑两声,他能说什么? 果然人不能说谎。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弥补。幸运的是,不用死掉万千脑细胞,郑公公已经发挥友爱精神,替他进行了脑补。 “郑公公所言确有道理,本官佩服。” “不敢。” 郑和笑得亲切,兴宁伯口中的前朝遗民,不过是个引子。是否真有其人,并不再重要。 只要咬定海外之地与大明有莫大渊源,待到将来,无论是与当地通商贸易,友好建交,还是派遣军队官员,设立宣慰司,天子作何决定,理由都能站得住脚。 送走郑和,孟清和沉吟良久,想明白之后,摇摇头,看起来,他当真不是搞-政-治-的料。 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除了拼命,真该感谢好运逆天,让他遇上定国公。否则,早在各路猛人面前被-虐-得渣都不剩。不提旁人,当年的宋忠,就能一指头按死他。 郑和回宫后,第一时间向朱棣进行汇报,字里行间不忘为孟清和美言。 朱棣没做太多表示,只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郑和躬身行礼,就要退出暖阁。 “慢着。” 郑和停住。 “呈上的海图,朕都已看过,几座海岛殊为难得,可建造海港,为船队贸易补给之处。” “陛下圣明。” “朕 朕已决定,三月后再遣船队出航,赵王随行。” “陛下,”郑和被吓到了,“陛下三思!海上风险难料,殿下千金之躯,怎能……” “朕意已决。”朱棣断然道,“朕为国守门,朕的儿子不当图享安逸。况赵王多次上表,欲-同船队出海,尔不必多言。” 郑和没有再劝,心下开始思量,天子心意已决,不能更改。此次出航必要做万全准备,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要拉太医院的院判上船。 永乐八年二月,朔望视朝。 百官朝拜后,天子明旨,朝廷自番邦寻来耐旱高产作物,春耕时,于顺天府内皇庄种植,待验证丰产,择选良种,可推广至多灾旱沙之地。 “自朕登位,时有地动天灾,减免税粮,发粮赈灾,能解一时之苦,却不能保万世。能得贫地丰产之粮,方可解万民之艰。民如朕亲子,民不果腹,朕何言圣德。言语此,望诸卿与朕同心。” “陛下圣明!” 话说到这个份上,有再多疑虑都不能出口,否则就是不顾天子仁德,不念天下百姓苍生。 孟清和站在武官队列里,跟着众人一同跪拜。心下打定主意,回府之后,立刻写信劝说孟清义,留出一百五十亩土地,全部种植土豆玉米。 种子不是问题,经验丰富的农人也不难寻。皇帝说“与朕同心”,不在这时跟上,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退朝后,沈瑄奉召右顺门伴驾,孟清和随众人一同出宫。见到走在前面的徐增寿和张辅,立刻快行几步,“武阳侯,新城侯,且慢一步。” 徐增寿和张辅同时停下,见是孟清和,不约而同-露—出-笑脸。 朝廷船队两下西洋,武将勋贵,有一个算一个,都赚得盆满盈钵。这要感谢天子圣恩,但众人也不会忘记幕后功臣,兴宁伯。 “两位侯爷,下官有礼。” “如此多礼,倒显得见外。”徐增寿笑道,“兴宁伯叫住我等,必是有事。” “侯爷神机妙算。”孟清和笑道,神态自然,只略压低了声音,“圣上在朝中所言,侯爷可有想法?” “兴宁伯是指?” “海外之粮。” 孟清和话出口,徐增寿和张辅同时心头一动。 徐增寿道:“本侯前日得了一坛好酒,两位到本侯府中一叙,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孟清和笑道,“只是下官不胜酒力,届时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好说。” 三人说笑着走出奉天门,遇上路过的杨铎,孟清和主动问好。徐增寿和张辅惊奇发现,阴沉得不像活人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笑了。 笑容只在脸上一闪而过,但的确是笑了! 两人看向孟清和,表情极不可思议。 兴宁伯,果真了得! 傍晚时分,孟清和才从武阳侯府出来。 事已谈妥,三人都有些微醺。 徐增寿本-欲-派家人送孟清和回府,结果刚出府门,就遇上来接人的沈瑄。 定国公身上还穿着朝服,明显是出宫后直接赶来。 侯府护卫不敢造次,抱拳行礼,眼睁睁看着国公爷俯身,将孟伯爷捞到马背上,招呼不打一声,转身就走。 护卫愣了半颗,连忙遣人向武阳侯禀报。 这情况,跟是不跟? “不必,都回来。”徐增寿展开一方温热的巾帕,覆在脸上,长舒一口气,“护得这么紧张……真是,我还能吃人不成?” 家人低头盯着脚面,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明个不上朝,本侯去城外田庄。徐成。” “在。” “你安排人去保定,本侯记得,今上登基之时,赏了本侯一千五百亩旱田。” “侯爷意思是?” “让人吩咐下去,今年春耕别急着种粮食,留出五百亩地,本侯另有他用。” “是。” 虽然不解,家人还是领命,下去着手安排。 张辅回府后,一边吩咐家人查验庄田,一边派人给成国公朱能送信。既是好事,自然不能撇开成国公。 自从交趾归来,朱能隔三差五告病,摆明不在掌兵。家中子弟却开始崛起,在军中渐渐有了声望。朝中人提起成国公,无不佩服。这份洒脱,就不是一般人能有。 商议之时,孟清和刻意提醒过,不能吃独食。只有大家都为百姓努力,才是真正的体会圣意。 皇庄才多大?就算土豆玉米高产,又等得出多少种子? 勋贵都有御赐庄田,正好一起为大明做贡献。反正大家都在海洋贸易中发了财,就算新作物歉收,不过是浪费一年粮食。不靠这些田产过日子,损失了也不心疼。 相比之下,圣心更为重要。 孟清和看准勋贵这种心态,才和徐增寿张辅搭话。说动这两人,相当于起个好头,接下来的事,不需他多费心,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办。   回到定国公府,孟清和的酒意已醒了大半。看向一言不发的国公爷,脚步有些迟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男人在外应酬喝酒,让家里人不满,轻者赶出-卧-室,重者搓衣板伺候。 以他和国公爷之间的关系,应该,或许,用不着如此高尖端武器吧? 沈瑄不语,丢开马鞭,单手负于背后。 宽袍大袖,八梁朝冠,赤衣黑履,英俊,潇洒,气质卓然。只是表情似笑非笑,让孟伯爷拿不准。 “国公爷……” “十二郎献策有功,天子颁下赏赐。” 沈瑄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孟清和愣了半晌。顺国公爷所指,转身向后看,目光瞬间定住。 揉眼,再揉眼,他看到了什么?! 一头毛茸茸,奶-白-色,很是喜庆的……神-兽? “国公爷,这是?” “天子赏赐。” “……” 永乐帝赏羊驼? 好吧,美洲大6都找到了,一两头羊驼,不稀奇。 可他还是想吼一句,这世界还能再神奇点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永乐八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 二月 天子下令顺天八府内皇庄遍种番 培育粮种。 以成国 定国公,武阳 新城侯为首,众多勋贵纷纷上疏,请朝廷发下番粮种 各在御赐田庄培育种植。 汉王朱高煦上表,请归藩,表后附 将于宣府开垦荒地,请老爹拨付番粮良种。 赵王朱高燧没有上表。四月间,他将随船队再下西洋,正抓紧时间学习航海知识,至于种粮,实是有心无力。 勋贵们的动作,明确传达出一个讯号,船队带回的番粮丰产与否并不重要,一心一意紧跟皇帝脚步才是根本。 皇庄种番粮,大家一起种番粮。 皇庄丰产,大家共同富裕。皇庄歉收,也不妨碍猛刷天子好感度。即使赔钱,能得天子一句“忠心可嘉”,也是值得。 勋贵们个个像打了-鸡-血,开展起轰轰烈烈的种粮运动。 有庄田的还罢,没有庄田,或是田中已播种谷麦,干脆在自家院中动土。 观赏用的花木,能看不能吃,没一点用处,通通-拔-掉。 空出土地,抡起锄头,翻地,种田! 京城百姓本以为这些官老爷都吃错了药,几番打听,得知是天子下令,培育番粮以充民饥,造福天下百姓,无不感动。 永乐帝在民间的声望,很快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大有赶超老爹朱元璋的态势。因抢夺侄子皇位惹来的种种非议,也在赞颂声中渐渐消弭。 老百姓的心目中,何谓圣明天子? 治武功盖世,百官称颂,都离他们太远。只有实实在在为民着想,让百姓丰衣足食,不会遇到天灾就流离失所,鬻儿卖女,方是圣德,是明君。 应天十八府呈送奏疏,言有县民耆老争先颂扬天子仁德,并有民间宿儒为天子立言。 “天子圣德,万民之福!” 有个别府州县衙门寻到“祥瑞”,呈送御前,言天子圣明,河清海晏,天降祥瑞,正为天下之福。 对待两种奏疏,朱棣的态度截然不同。 前者必须夸奖,并予耆老宿儒赏赐,当地官员也有教化之功。 后者直接一巴掌扇回去。永乐帝就是靠“吉兆”起家,他比谁都清楚,所谓“吉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登基至今,呈送到御前的“祥瑞”不知凡几,除个别,都被原样打回。因此被申斥丢官的地方官员不在少数,还不知教训,仍以祥瑞呈报,当真是自己找扇。 从二月到三月,围绕种植番粮一事,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连赵王即将走出国门,随船队下西洋这样的大事都没砸出太大浪花。 朱高燧很是郁闷,原来他的存在感竟这么低? 郁闷之下,三天两头到兴宁伯家里蹭饭吃,找平衡。 孟清和一样郁闷。听家人飞报,赵王再次上门,他开始认真考量,搬到定国公家常住,钉死伯府大门的可行性。 “兴宁伯,孤又来了!” 万分熟悉的一句话,在孟清和的脑海中里,自动替换成了“xxx,我xxx又回来了!” 四十五角望天,头疼啊。 再不乐意,孟清和也得起身迎接,笑呵呵请人进正堂,好生招待。 伯府家人早去膳房告知,今日午膳必要精细些。 朱高燧不是独行,还带着小少年朱瞻基和三头身朱瞻壑。 一位亲王,两位世子。换成一般人,早吹着喇叭燃放鞭炮,蓬荜生辉啊! 孟清和却只能按下额角蹦起的青筋,按了一下又一下。 赵王皮糙肉厚,经常在自家开伙,三四个肘子就能打发。青葱少年和三头身却不一样,万一出点差错,他还要不要活?多少年的大腿都白抱了! “少保。” 按青筋按得过于专注,冷不丁听到朱瞻壑的声音,孟清和没能马上反应过来。三声之后,才稳定下情绪,笑得温和,“世子何事?” “我听王叔说,皇祖父赏给少保一头番羊。”朱瞻壑大眼发亮。 番羊?孟清和眼珠一转,明白了,羊驼。 “世子想看?” “恩。”朱瞻壑点头,“宫中-兽-房-也有,但皇祖母不许我去,说有老虎豹子,年长些才行。听王叔说,这种番羊很是有趣,少保……” 声音拉长,孟伯爷hold不住了。 仔细想想,八成徐皇后也有些扛不住,才让赵王带三头身出宫。 厚黑一点,永乐帝赏下羊驼,莫非早料到有今日? 摇摇头,还是不要想太多。 “世子请移步。” 带上朱瞻壑,自然不能落下朱瞻基,朱高燧不用招呼,主动跟上。 羊驼是天子赏赐,又是活 活物,孟清和特地安排两名家人照顾。 二堂三堂之间的演武场被隔出一小块,四周立起栅栏,每日早晚有人清扫,一头毛茸茸的羊驼,正趴卧在角落,悠闲的嚼着青草。 “它就是番羊?” 朱瞻壑站在栅栏旁,个子不够,垫脚,一样困难,直接被朱高燧抱起。孟清和慢一步,不免扼腕。见朱瞻基也是满脸兴味,却抿嘴不出声,干脆向他说起羊驼的一些趣事。 “据家人言,番羊习-性-很是有趣。世子可想走近些看?” 朱瞻基明显意动,“可以吗?” “自然可以。”孟清和笑道,“不过需等家人系上牵绳,且只能看不能摸。” “孤知道。”朱瞻基道,“近些时日,孤同王师傅学习番邦语言,小有所得。皇祖父召见海外番人时,孤也在。从番人口中得知,番羊肉可食,皮毛可制成衣物,却不能驼重物,更不可-骑—乘。” 朱瞻基说得认真,孟清和却是囧然。 是不是应该感叹,老朱家人的智商强悍,学习能力一流?以朱瞻基学习“外语”的速度,绝对称得上一声天才。这一刻,他似乎能够理解,夏尚书屡次被朱瞻壑打击,究竟是种什么心情了。 说话间,照料羊驼的两名家人走进栅栏,将绳索套在羊驼身上。羊驼有些-躁-动,却很快被安抚下来,等到家人送上静心调配的饲料,愈发安静下来。 “好了,世子可走近些。” 朱瞻壑被放到地上,主动拉着朱高燧的手,大眼睛一眨不眨,脸上明晃晃写着:想-摸。朱瞻基虽然稳重,到底还是个孩子,此刻的表现同朱瞻壑并无多大区别。 孟清和不敢冒险,硬是狠下心肠,无视四只大眼睛中的-渴-望,将人请回二堂。 小少年和三头身一步三回头,孟伯爷突然觉得,自己成了恶人。 这叫什么事! 皇宫 奉天殿西暖阁内,白彦回放轻脚步,走到御前,轻声道:“陛下。” “讲。” “赵王殿下带两位世子出宫,去了兴宁伯府。” “朕就知道。”朱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若不是皇后拦着,朕必定-抽-他鞭子!” 白彦回低头,没出声。 “罢。”朱棣放下奏疏,握了握拳头,咔几声脆响,“回京这些时日,朕也呆得乏了。你去安排,朕也出宫走一趟。” 朱棣的字典里,压根没有“宅”这个字。七出边塞,南北两京城来回跑,最能体现这一点。 在家里坐不住,总要出去溜达溜达,身上才舒坦。虽然,这种舒坦往往建立在邻居的悲催之上…… “奴婢遵命。” 白彦回不敢出言请天子三思,他很清楚,有些事郑和能做,侯显能做,他却不行,就连王景弘也一样。归结起来两个字,资历。 安排出行护卫时,恰好遇上锦衣卫指挥使杨铎前来奏事,途中又有武阳侯奉召前来。于是乎,到孟清和家中蹭饭的队伍瞬间扩充两倍有余。 “轻车简从,不打仪仗,别闹出太大动静。” 朱棣敢只领着两个护卫骑马出宫,敢装疯到老百姓家里抢饭,他说不打仪仗,没人敢反驳,说这不和规矩。 有宦官先一步到伯府告知,御驾将临。 孟清和有点傻,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亲王世子不算,皇帝都大驾光临?还是说,他前些日子出门,不小心撞到哪路神仙? “迎驾要紧。” 朱高燧提醒一句,孟清和立刻从无语中回归现实。 天子驾临,必须开正门。动静再小,也足够引人注目。整条街上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消息很快传播开来。 “天子驾临兴宁伯府?” “莫非朝中又要有大动作?” “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异常……” “莫要轻举妄动,先看看情况再说。” “此言有理。” 各种猜测纷纷出炉,却始终没人猜到,还有一个最贴近实情的选项,叫做“蹭饭”。 朱棣到时,孟清和在门前石陛下跪迎。 一拉缰绳,朱棣翻身下马,笑道:“起来,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臣惶恐。” “行了。”朱棣看看伯府大门,又转头看一眼隔壁,“瑄儿家的门匾是朕亲提,改日给卿家也换一块。” 孟清和:“……” 想说心领,明显不成。狂草也是圣恩。 唯一的选择,行礼,谢恩。 “陛下请。” 孟清和让到一侧,目光扫过距永乐帝两步下马的徐增寿,再看他身后,是一身大红锦衣,腰悬金牌的杨铎。估算一下,今日之后,他家的粮仓必定要下去不少。 抬头望天,果然还是要早点回北京,钱袋安全。 当日,伯府的厨子发挥出十八般武艺,总算没-堕-了“兴宁伯家伙食好”的名头。朱棣一 人啃掉两个肘子,朱瞻基和朱瞻壑都多吃一碗饭。 饭后,堂兄弟俩又手拉手去看羊驼,顺带消食。 徐增寿借口一同出去,杨铎也知机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朱棣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孟清和心里突然开始打鼓,总觉得,天子此行,并非只为蹭饭。 “兴宁伯。” “臣在。” “你前日的奏请,朕看过了。” “是。” “朕不明白。”朱棣放下茶盏,目光微沉,“尔欲还铁券,原因为何?” 话中听不出喜怒,孟清和顿时神经一紧,朱高燧满脸吃惊。功臣铁券,多少朝臣求都求不来,竟然要还? 孟清和知道今天这关难过,过不去,必定失去圣心。过去了,即使他不在,孟家也能荣耀三代。 “陛下,”孟清和跪地,“臣欲归还铁券,还请陛下恩准。” “哦?”朱棣道,“你可知,供奉铁券,非-谋-逆-大罪,可免一死?” “回陛下,臣知。” “那你可知,若朕不悦,可定你不敬之罪?” “回陛下,臣……” 孟清和脸色发白,额角冒出冷汗。 这一点,他当真没想到! 皇帝赏赐,不是想要就有。同样,皇帝给的赏赐,也不是想还就能还。 “父皇……” 朱高燧想为孟清和说两句好话,却听朱棣一声冷哼,“你闭嘴,让他自己说。” 赵王闭嘴了。可也有八分确定,父皇不会真治兴宁伯的罪。这样的语气态度,分明是对“自己人”才有。 “陛下容臣禀奏,臣上交铁券,实非对陛下不敬,臣万万不敢!” “那是为何?” “陛下,臣起于布衣,仰赖陛下厚恩方有今日。” 朱棣脸色好了些。 “臣幼时,多闻师长教导,又在燕中闻陛下箴言,深知勤学苦读,勤练武艺,学得一身本事,兼之脚踏实地,方为立身根本。祖宗荣耀或可托庇半生,却不能保全万世。” 朱棣缓缓点头,类似的话,他的确说过。 “蒙陛下赏识,臣以草莽得官拜爵,使先考寡母得荣,兄长得封。乡里也得荣耀。然臣亦知,事有两面。一人荣耀一门,一门荣耀一宗,于家族子弟而言,是幸事,却也潜藏危机。” “哦?”朱棣目光一凝,“此言何为?莫非官爵荫佑子孙倒是错了?” “陛下,臣以为,人有惰性。一代荣,不意味世代荣。臣不敢比勋贵世家,却也愿家族中人能世代耕读,保存根本,以学上进。陛下所赐铁券,于臣而言是莫大荣耀。然臣无法保证,族中子弟皆勤学向善,旦有不肖子弟以身试法,得铁券庇佑,将何以对苦主?” 朱棣眉头拧了起来。 “若后代子孙不求上进,耽于享乐,只以夸耀祖宗功业为荣,不以不学无术为耻,不能成章,武不能上阵,不知田桑,不晓饥寒,长此以往,家族何以承续?” 朱棣的神色愈发严肃,朱高燧也肃然端坐,目光炯炯。 “臣此生不会有子,亦不会收嗣子。然臣有兄长,几年后或可有侄子、侄孙。臣不愿家中子孙不求上进,成蠹禄之辈。臣请陛下收回铁券,再请陛下明令,臣之爵位不传侄,不传侄孙,不传族人。孟氏子弟若要晋身,需凭真才实学,闯出一个前程!” 一口气将话说完,孟清和跪地顿首,只待永乐帝发落。 室内很静,落针可闻。 良久,朱棣猛然一拍圈椅扶手,“好,朕准了!” 堆积在头顶的压力骤然消散,紧绷的神经也瞬间放松。 孟清和用力闭眼,再睁开,清楚知道,这一关,他终究闯过去了。 门外,沈瑄一身绯红公服,双唇紧抿,目光愈发深邃。 杨铎侧立一旁,眸光微闪,开口道:“国公爷令人羡慕。” 沈瑄勾了一下唇角,“多谢。” 杨指挥的话,有些没头没尾。定国公的回答,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当场的锦衣卫和国公亲卫,却都不由自主退后半步,莫名觉得,定国公和杨指挥的身边,煞气有行,很不安全。 永乐帝回宫后,当即下旨,收回兴宁伯功臣铁券,并表彰兴宁伯忠义。 闻听天子收回兴宁伯铁券,却无处罚,反而多有奖赏,京中顿起一片哗然。 与此同时,运送玉米土豆的海船已达天津。 港口处,一辆辆牛车和马车排开长队,等着领取种子。 船上除运粮官军之外,还有三名宦官,下船后,由边军护送前往兴州卫。 很快,在兴州卫屯田的孟清江接到敕令,授其为从五副千户,调往保定府皇庄,领一处皇庄护卫。在北京的孟清义获赏良田五百亩,宝钞六百贯,布帛百匹。 孟氏宗族也迎来圣旨,在天使走后,一块“勤恳为本”的匾 额,供奉在祠堂之中。 读过孟清和的亲笔信,孟氏族长和族老合议修改族规,凡有子弟不肖,不学无数,或仗势欺人,轻者关祠堂,以《大诰》教导,重者划去族谱,驱逐出族。 三月中旬,汉王朱高煦回到宣府。没等到他下令召集边民和归附的牧民开垦荒地,边境烟墩突然燃起烽火。 久不见踪迹的阿鲁台,终于露面了。。.。 227第二百二十七章 三千余鞑靼骑兵,穿过瓦剌边界,逼近大明边境。 甘肃,宁夏,宣府,开平卫,全宁卫,接连燃起狼烟。 边塞各镇守将立即训饬兵马,整治城池,烟墩,屯寨,地堡。冲要之地,更在城下设置拒马,挖掘陷马坑。大将军炮和-巨-弩-推上城头上,炮口张开,弓弦张紧。 北疆之地,烽烟骤起。 游骑回报,经探明,鞑靼骑兵主力,是自明军手中逃脱的阿苏特部。率领这支骑兵的,正是之前不见踪迹的前鞑靼太师阿鲁台。 确定情报属实,边塞诸将顿时兴奋了。 阿苏特部,阿鲁台,从魏国公和定国公手下逃跑的猛人。 想当初,定国公亲自出马也没能抓住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躲藏本领太高,寻人不着。现如今,不用费劲去找,自己出现,简直是送上门的战功! 若能一举拿下这三千鞑靼骑兵,生擒阿鲁台,晋官升爵,封妻荫子,荣耀三代,都不在话下。 各镇守下令,游骑斥候日夜巡逻,边民分发或自备枪矛棍棒,屯田放牧时,加强警戒,一旦发现鞑子踪迹,立刻吹响木哨。遇有紧急,各烟墩地堡立即烽火示警。 宣府城,朱高煦亲自披甲执锐,走上城头。举起千里眼,瞭望塞北草原。 正值春耕时节,翻耕农地,开垦荒田,挖深垄沟,选播粮种,都需要大量的壮丁人力。 钦天监观星,顺天八府官员上奏,均言,今岁恐有大旱之忧。 北京工部派遣官员探访各地,令府州县官员组织民众开深井,在河边建造水车,开挖沟渠。凡开井挖渠,可抵当年徭役。 有御史弹劾此举不妥,北京巡按御史失责,理应严惩。 奏疏经通政使司封存送上,当即被永乐帝驳斥回去。天灾将发,不思为朕解忧,为民脱困,还想着排除异己? 撞上-皇帝-枪-口,御史必然悲剧。 一道敕令,乌纱帽摘掉,下放边塞劳动-改造,和广大劳动人民一起挖井抗旱。 大旱之后,往往伴随蝗灾。 一旦旱蝗连发,又将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饥馁而死。 永乐帝为何急令皇庄种植番粮?频发的水旱蝗灾,就是最重要原因。 宣府屯田数年,旱蝗对农田的摧毁力度,朱高煦十分清楚。不惜冒着被御史弹劾,召集民力,开垦荒田,播种番粮,只为将天灾的破坏力减少到最低。 自回到宣府,他几乎要睡在农田边上。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能当做二十四个时辰来用。不想,偏偏这个时候,当了几个月老鼠的阿鲁台,突然冒出来找他不自在。 想找死也不挑个好时候! 朱高煦憋足一肚子火气,随时可能喷发。 眼见开垦荒田的进度无限期滞后,很可能要错过从春耕。心头的郁闷无处发-泄,抽—出腰刀,狠狠砍在城墙之上。 “阿鲁台!孤与汝势不两立!” 几日后,鞑靼骑兵没有如预期发起进攻,情况却未见好转,反而愈发糟糕。游骑送回新消息,在鞑靼骑兵身后,发现瓦剌骑兵踪迹。 “瓦剌人?人数多少?” “回殿下,至少两千之数,均单人双马,着皮甲佩长刀。领兵者,很像是陛下敕封的客列亦惕部首领,贤义王太平。” “是他?!” 朱高煦沉下脸色,攥紧拳头。 瓦剌人是跟着阿鲁台来的?还是说,阿鲁台和瓦剌人暗中-串-谋,联合-犯-边? 如果是前者,问题不大。大可同瓦剌人联手,里应外合,灭掉三千鞑靼骑兵。假如是后者,必须快马飞报应天。与阿鲁台合谋,瓦剌人所图定然非小! “阿鲁台,马哈木,太平,”冷视远处腾起的沙尘,朱高煦愤然道,“终有一天,孤要亲手砍掉汝等项上人头!” 边塞军情很快飞报入京。 朱棣北巡刚归,短期不宜再离南京。只能下旨,敕汉王朱高煦,魏国公徐辉祖,甘肃总兵官左都督何福,镇守宁夏宁阳侯陈懋,镇守大同江阴侯吴高,谨慎备边,遇有小股鞑子,派骑兵驱散,不宜穷追,谨防有诈。若鞑子大举来犯,联合诸卫所兵力出塞,一举剿灭。 敕令辽东总兵官孟善,兀良哈三卫听汉王调遣。兀良哈三卫严守驻地,无军令不可轻动。 朱棣怀疑,阿鲁台逃到漠北,是如何穿过马哈木和马儿哈咱的重重防锁,突然出现在大明边境。最好是意外,否则,他不介意集合长江以北所有卫所官军,亲自领兵出塞,给鞑子一个教训! 因情况有变,沈瑄和孟清和北还日期不得不提前。 临行之前,朱瞻壑造访伯府,虽然没流泪,也没说“少保不要走”一类的话,但大眼睛雾蒙蒙,小嘴扁着,着实看得人揪心。 “世子,臣为大宁镇守,边塞有变,定要北上。夏尚书学问优于臣,世子同夏尚书学习,定能收获更多。” 孟清和不是铁石心肠,却说不出自留下的话,只能拐弯抹角进行安慰。 皇命不可违,再者说,他终归属于“地方-官-员-系统”,长期留在京城很不合适。除非摘掉“大宁镇守”的官衔 ,可真到那一天,他也离倒霉不远了。 “少保,我很快会长大。” 孟清和脑袋上冒出数个问号。 “等我长大,能和父王一同镇守边塞,皇祖父就会答应让我离开京城。“朱瞻壑严肃着小脸,挺胸昂首,“到那时,少保再授我学问。” 孟清和语塞,当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眼角发酸,心中难免怅然。不晓得,等汉王世子真正长大,是否还会记得今日之言? 怅然之后,变得释然。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人总会长大,保留住今日这种感动,对他已是弥足珍贵。 朱瞻壑在伯府留饭,孟清和让膳房准备的烤箱发挥出巨大用途,松软的糕点,酥脆的饼干,奶香味十足的软饼,瞬间驱散了小世子的离愁。 孟清和不知该高兴还是忧郁。 最后,只能将各种情绪抛到一边,找出府内最大的两个食盒,每个三层,装满糕点,交给跟着朱高煦的宦官。 “饼干可以存上数日,糕点和软饼存放不了几天。” 话不用多讲,黄少监已经明白孟清和的意思,连忙笑道:“咱家跟着世子,也有口福了。” “黄少监客气。” 朱瞻壑回宫之后,孟清和开始整理近段时间写下的计划和手记。 厚厚两摞纸,大部分都很潦草。纸上内容多是灵机一动,或偶然间闪过模糊的念头。匆忙间记录下来,回头再看,后世常见的东西,在当下却是异想天开,惊世骇俗,基本不可能实现。 唯一有试验价值的,大概只有改进版的遂发抢和-卵--形手榴弹。但那也要找到合适的工匠。更重要的是,必须协调好兵仗局和军器局的关系,不能利益均沾,也最好别得罪谁。 大宁杂造局? 孟清和摇摇头,自朝廷设立大宁布政使司,他就做好将权利交出的准备。冷兵器还罢,今日的大宁杂造局,几乎成为另一个火器局。哪怕为耳朵清净,他也必须把权利交出去。 铁券都舍得上交,还在乎一个杂造局? 虽然有点不甘心……叹息一声,将几张纸对折,在烛火上引燃,看着白纸边缘被橘红的火焰吞噬,变得焦黑、破碎,最终化作火盆中的几片灰烬,情绪慢慢开始沉淀。 伴君如伴虎。 九十九步已经迈出,不差最后一步。 比起托病不上朝,只为后辈铺路的成国公,他还有什么不甘?与其在原地伤春悲秋,不如抬头向前看。 有舍才有得。 孟清和始终相信,只要努力、豁达,得到的永远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灰烬积了一个盆底,手记只余下三张。 实在舍不得烧掉,翻出一只匣子,折起收好。刚要放到百宝架上,动作突然停住。眼珠子一转,他对某些事情没辙,不代表旁人无法解决,例如国公爷。 咳嗽一声,孟清和坚信,自己绝无投机取巧的想法。但谁让国公爷是自己人,是家人。所以,能者多劳一回,也算说得过去? 下定决心,孟清和抓起匣子,大步走出书房。 门外的亲卫听到声响,见孟伯爷一副要外出的样子,上前行礼道:“伯爷可要备马?” “不必,我去隔壁。” 兴宁伯府的隔壁,定国公府。 亲卫了解,不再多问,一路“护送”孟伯爷走到墙边,目送伯爷翻墙而过。转过头来,全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按理来说,两府之间相聚不远,走大门也耽误不了不久,可孟伯爷仍选择爬墙……只能说,非同寻常的人才,总有些不一般的爱好。 要不然,怎么会有“天才与xx只是一线之隔”这句话? 虽然,这句话也是从孟伯爷口中流传开来…… 见到孟清和从墙头下来,国公府的护卫家人没有半点惊讶,淡定行礼。 “国公爷不在?” “回伯爷,国公爷奉召进-宫,尚未归来。” “哦。”孟清和点头,“我到东厢,国公爷回来,劳烦告知一声。” “是。” 孟清和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径直穿过回廊,走到三堂东厢。 推开房门,走到桌旁,放下匣子,抻了个懒腰。 四处看看,翻出一本有些年头的游记,歪在榻上,一边看,一边等着沈瑄回来。 日头西斜,孟清和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游记盖在脸上,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孟伯爷好梦正酣,在金砖上打滚,笑得无比得意。突然感到脸上一凉,被从梦中强-拉出来。 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不用想,国公爷回来了。 “怎么睡得这么熟?” “……”这是扰人好梦之后该说的话? “已近戌时末。听家人说,十二郎没用晚膳?” “我不饿……” 起床气没发出来,直接在沈 沈瑄的注视下消音。 不得不感叹,美人无敌。武力值强悍的美人,更是天下无敌。 孟伯爷很快败下阵来,溃不成军。只能乖乖离开-睡—榻,洗脸擦手,坐到桌边,吃下几块点心,又陪国公爷用了小半碗粥,才算过关。 此事,孟清和已然睡意全消,干脆打开匣子,将三张计划书和图纸递到沈瑄面前。 “国公爷,你看看,这些是否可行?” “此为十二郎所想?” “算是吧。”孟清和捏了捏手指,“不过是大致想法,尤其是改进火铳,还要让工匠看过,才能确定是否可行。” “就这样?” “啊。” 沈瑄放下图纸,“十二郎没有其他话想说?” “这个……” 沈瑄挑眉,似笑非笑。 孟清和强撑,却硬是没能撑过十秒。 “那个,一旦确定可行,军器局和兵仗局那里,还要国公爷帮帮忙。” 事情上报,永乐帝必欣然应允。军器局和兵仗局却难免扯皮。 郑和,王景弘和侯显三人要再下西洋,白彦回不能离开朱棣身边,兵仗局新任首领太监未必会给他太大面子。 不是一起扛过枪的交情,没有更大的好处,说穿了,他不过是个得圣心的武将罢了。而兵仗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天子掌控下的武-器-制造局和武-器-仓库。真心给他找不自在,大麻烦不会有,小麻烦却也闹心。 军器局更不用说,工部掌管。北京工部还好,南京工部……想套交情?不给他下绊子就该谢天谢地。 “所以,十二郎希望瑄如何帮忙?” “这个……”孟清和挠挠下巴,还需要明讲? “十二郎不讲,瑄如何知晓?” 不知不觉间,孟清和整个人被沈瑄-圈-到-怀-中,背抵着桌沿,耳际一阵麻,心跳瞬间飙升。 “瑄曾言,欲-与十二郎秉烛夜谈,十二郎可还记得?” 啥?! 孟清和瞪眼,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记得? “既然十二郎有事托请,不如……” 沈瑄俯身,擦过孟清和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道出一句话。声音中似含着笑意,听在孟清和耳中,带着无尽的-蛊-惑,片刻间失神。 不如,不如什么? 思绪飘飞,没能捕捉到最后几个字。孟清和的表情,很好的诠释出“迷糊”二字。 沈瑄没有重复,眼中笑意更甚。 “国公爷?” 话音刚落,整个人被扛上肩头,视线颠倒,下一刻,陷入-榻-中。 “漫漫长夜,孤-枕-难-眠。” 束发的玉簪--抽—出,黑发散落。 修长手指穿梭在发间,挑起一缕,送至唇边。 极致的黑,重彩的红,纠缠一处,似要灼伤人眼。 “十二郎,可愿同瑄共枕?” “……”不是说长谈吗? 沈瑄将孟清和的“疑问”看在眼中,却不出言解释。 单手撑在孟清和颊边,唇角微弯,指尖一下下滑过孟清和的额际,鼻尖,唇角。眼中带着笑意和-纵-容,好似在说,十二郎可自行选择。 孟清和咬牙,运气。 再咬牙,再运气。 咬到后槽牙……终于爆发了。 xx的,这叫给他选择?! 怎么选?! 国公爷设下陷阱,孟伯爷果断踩坑,毅然决然往下跳。 理智? 通通去死! 何谓--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秉烛夜谈”的结果,两日后启程北上,孟清和没骑马,改乘车。 朱瞻基和朱瞻壑一同前来送行,朱高燧不在,他已同郑和出发前往太仓。十日后,船队将在太仓启程,再下西洋。 此刻的边塞,烽火再次燃起,杀声震天。 严阵以待的边军很快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瓦剌骑兵和鞑靼骑兵拼死-互-冲,鞑靼骑兵貌似还在内讧。 边军们面面相觑,鞑子不是来打谷草的吗?怎么自己反倒打起来了? 分配不均多少说得故去,还没抢,这是为哪般? 混战中,小股鞑靼骑兵突然脱离战场,冒死冲到一处地堡之前。在边军准备好-枪-炮-弓-弩,正要开轰时,为首一名鞑靼千夫长突然高声喊道:“奉鞑靼太师之命,求见大明汉王殿下,阿苏特部愿意内附,请求明朝庇护!” 千夫长的官话并不流利,嗓门却着实的高。 “别开炮!” 地堡里一名百户当机立断,遣人飞驰内城送信。 /> 朱高煦得知情况,再次登上城头,望向远处混-战-的几支队伍,有些拿不准。 这是阿鲁台的计策,还是真被赶到穷途末路,不得不向大明低头? 看眼下的情形,似乎后一种可能更大些。 228第二百二十八章 永乐八年五月,北疆战报送至京城。 出乎群臣预料,阿鲁台领三千骑兵同边军对峙数日,竟不为犯边,而是内附。 “陛下,阿鲁台为人狡诈,诡计多端,此恐为示弱之计。内附是假,图谋不轨是真。臣请陛下三思!” 群臣意见趋近-统-一,向不两立的朝廷六部和五军都督府难得立场一致,意见相同,都认为阿鲁台此举可疑,内附更加可疑,绝对是全套,一定不能轻信。 朱棣没有当朝做出决定,退朝后,马上拟中旨,令内官亦失哈领人飞速赶往宣府。 “告知汉王,鞑子不可轻信。便是内附,亦有发难可能。然逢春耕之季,刀兵骤起,烽烟蔽日,恐误农时,损民一年之粮。两害相权取其轻,依朕旨意,观其真伪,应机而动,切莫大意。保边境安泰,边民安稳,方为要紧。若事有变,亦不可迟疑,遣经精锐骑兵出塞,先敌而动,占据先机,当立于不败之地。” “奴婢遵旨!” 为加速行程,亦失哈只带两名宦官,由锦衣卫北镇抚司派三名校尉同行,先取水路,过山东境内,换乘快马,一人双马,过驿站不停,生生将行路时间缩短一半。 进-入河间府,恰好遇上垛集的新丁队伍,询问官军,闻边狼烟数日未熄,宣府已动刀兵,一行人无不心急如焚。 “继续赶路,夜间不停!” 亦失哈出身蒙古战败部落,自幼娴熟弓马。靖难时,多次曾随朱棣出征。虽未如白彦回一般立下大功,得天子赐名,战功也是不小。在北平出身的宦官队伍中,身手很是不弱,寻常军汉不是对手。 “取麻绳,缚腰腿于马背之上。点火把,取近道,加紧赶路!” 命令下达,不说同行宦官,锦衣卫也不由得佩服。 若是军汉还罢了,一名中官竟能如此,莫怪陛下重用北平出身的宦官,当得起一声爷们! 此时,孟清和同沈瑄已抵达北京。 两人到行部述职,方知徐辉祖病了。不是和成国公一般托病不出,而是真的-卧-床-不起。 “魏国公是受了风寒,未得调养,不慎引发旧疾。” 听到国公府良医一番话,孟清和一拍脑袋,忙取出赵院使配给他的丸药,顺带一张方子。 “这是太医院赵院使配的丸药,专为养身之用。按照此方,酌情增减药量,定国公也曾服用。” 良医慎重接过药方,斟酌半晌,连道数声:“妙!妙啊!” “以王大夫之见,魏国公可用此方?” “可用。此方温和,寻常人服用,也益于强身健体,更合国公爷病情。多谢伯爷,老朽马上配药。” 徐辉祖的病情等不得,王大夫道谢一声,匆忙离开,将孟清和晾在当场。 孟伯爷倒没在意,探望徐辉祖,走个过场即可。 以彼此的身份,当维持一般交情。走得太近,真变成“交情莫逆”,对双方都没好处。他不在乎言官的口水,总要为定国公考虑一二。 离开北京魏国公府,孟清和先去行后军都督府点卯。 因徐辉祖-卧-床-不能掌事,沈瑄接过练兵事宜,每日忙得不踪影,起-卧-多在军营,几日难得见上一面。 孟清和无事,清闲下来,到孟清义家中住了几日。在孟王氏跟前尽孝,同孟清义商定春耕播种,亲自到田间巡视,解决不少问题。 诸事定妥,接到大宁都指挥使朱旺来信,终于决定对大宁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动手。 交还铁券,向永乐帝表明心迹,孟清和行事反倒少了许多顾忌。 大宁布政使司行事不妥,自布政使以下,专为争权夺利,不办实事,按察使司和其串通一气,都指挥使司亦有少数人动摇立场,对朱旺的命令阳奉阴违,证据都握在朱旺手里,借锦衣卫送到北京。 孟清和冷笑,亲自动笔,三封弹劾奏疏呈送南京。 巡按御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尸位素餐者视而不见,对-贪-污-害-民者网开一面? 好,他来! 弹劾奏疏递上不久,大宁三司衙门突发-地-震,布政使和按察使司掌印换人,督粮道及分守道参政下狱。都司衙门中,一名同知下锦衣狱,两名佥事回家种田。靠山倒台,税课、巡检中的生面孔,顷刻间少去一大半。 以大宁都指挥使朱旺为首,看着打起包裹,灰溜溜-滚-蛋的昔日同僚,嗤笑一声。 兴宁伯不发威,当他真如面上好欺? 想当年,南京六科都被他搅个天翻地覆,多少给事中发到西南大山充训导教谕。这两年,伯爷行事日渐沉稳,便忘记早年间的教训?当真是找死! 天子北巡时,已隐约露出迹象。后遇大军征讨草原,起了战事,腾不出手,才让这些鬼祟小人快活几日。 聪明的该就此罢手,趁早抹掉首尾。之前所得,足够养活三代。 结果呢? 依旧不知收敛,甚至通过职务之便,搜集伯爷“贪-赃-枉-法,与民争利”的黑材料,同翰林学士胡广暗中传递消息。 如今怎么样?该收拾的,照样收拾。 真以为几个翰林蹦跶几下, 就能拉伯爷下马? 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不过是春秋大梦一场。 清理大宁三司,早为题中之意。孟清和看准永乐帝早有此打算,才顺势而为。他知道,清理掉一批人,大宁三司仍在,想恢复大宁都指挥使司一家独大的局面,已是不可能。但能达成“狐假虎威”目的,借助永乐帝的东风,为自己立起威名,已是足够。 此事过后,新来的官员定会改掉一些“坏习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前车之鉴不远,敢打税课司的主意,向互市和军屯安-插-钉子,伸哪只手,剁哪只手! 一切为国库,为内库。 孟伯爷立场坚定,理由充分。 大宁三司被清理的同时,亦失哈一行抵达北京。见过沈瑄,换过路引,立刻北上宣府。 孟伯爷不掌兵,沈瑄却不能置身事外。 一道令下,五千骑兵北上,巡弋开平卫至万全卫诸地。领兵之人,正是自朝鲜归来不久,由羽林卫指挥升调入行后军都督府的泾国公陈亨嫡孙,陈纪。 “国公爷不去?” “不去。”沈瑄放下公,靠向椅背,握住孟清和的手腕,拇指擦过青色的血管,“陛下有意明年迁都,我意同成国公,非天子令,不再请旨掌兵。” 不再掌兵? 一瞬间,孟清和脑中有数个念头闪过,最后全都化为一声叹息。 伸出手臂,揽住沈瑄的后颈,第一次,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拥进怀中。 “子玉,我陪着你。” 沈瑄合上双眸,没动,也没有出声,呼吸清浅。 孟清和挺直背脊,手指顺过乌黑的发,亏得国公爷没戴幞头……好吧,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走神。 窗外,夕阳西下,晕红的光,映暖天边的云。 五月的顺天,仍是春寒料峭,只有眼前人的-怀-抱,才能温暖彼此。 “十二郎。” “恩?” 孟清和不想动,即使脚麻了,也不想动,不愿动。 鼻中发出单音,似无意识的回应。 下一刻,怀中陡然一空,睁开眼,突然身体离地。 没有惊诧,孟清和笑了。 揽住沈瑄的肩膀,瞄一眼案上高高一摞,意思很明白,不管了? 沈瑄勾唇,侧首,狠狠堵住了孟清和的嘴。 不管了。 随他去。 “明日之事,也不管了?” 声音绕过屏风,很快变得模糊。 “……十二郎在,瑄无暇……” 陷在榻上,望着帐顶,孟清和狠狠扣住沈瑄的肩,既然如此,就疯一回吧…… 高官厚禄,天子-宠-幸。 财富,地位,荣耀。 到头来,能拥有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能握住的,也只有这双手。 永乐八年五月壬戌,兴宁伯因事告假,定国公无故旷工。 次日,兴宁伯继续告假,定国公继续旷工。 再次日,兴宁伯仍在告假,定国公却旷工不成。 宣府战报送到,阿鲁台的确一心投诚,为取得明朝信任,不惜下血本,将长子和次子一并送到北京国子监学习。换种说法,亲子为质。 这不意味着边塞事情解决,因为,瓦剌突然变得不老实了。 马哈木是什么态度,暂且未知。贤义王太平领两千骑兵犯边,同宣府官兵发生小规模战斗,却是不争的事实。 “瓦剌犯边,宣府边军出战,斩首一百余,擒三百。” 战报送抵南京,永乐帝大怒,命渊阁拟旨,发兵十万征讨瓦剌。 “瓦剌狼子野心,出尔反尔,犯我边境,朕意亲率大军征讨!” 天子亲征? 群臣相顾,这才消停多久,又要北上? 观朝诸将,成国公告病不出,魏国公卧床不起,定国公镇守北京,离不得半步。 淇国公……还是留在家中养花读书,陶冶性情比较好。 四月间,新城侯领兵奔赴交趾,不为镇压叛乱,而是老挝暹罗最近不稳,明朝需要发挥国际主义精神,以军队宣扬和平。短期内,张辅定然无法还朝。 平江伯陈瑄和都督柳升擅水战,6战只是一般。 赵王随船队出海,指望不上。 汉王尚要巩固边防,组织屯田。若命北疆镇守挂帅印,何福孟善,谁敢用汉王为副? 思来想去,除天子亲征,当真找不出最合适的领兵人选。 徐皇后得知消息,很是淡然,似早有预料。叫来宫人,将她亲手缝制的夹袍给天子送去。 朱瞻基坐在一旁,始终没出声。朱瞻壑大眼明亮,皇祖父出塞,他是不是也能随行? 看透朱瞻壑所想,徐皇后轻笑一声,罢了,圈 圈在笼子里的老虎,猫都比不上。兄长四弟这个年纪,都在军营里打滚了。便是高煦、高燧,也没少被天子拎着鞭子教育。 唯有高炽…… 徐皇后顿了顿,目光扫过朱瞻基,重又变得温和。既然如此,和天子提一句当也无妨。 两个孙子都带上,早点成长起来,总不会-堕-了祖宗的威风。 当日,朱棣下朝之后,到坤宁宫同徐皇后一同用膳。 徐皇后顺势提起皇孙随扈之事,朱棣痛快点头,“梓童之意即为朕所想。不过,孙子这么大了,朕也是老了。” “陛下不老。”徐皇后笑道,“陛下正当盛年,何能言老?” “不老?” “不老。” “都已这个年纪,如何不老?” “这个年纪?”徐皇后笑得端庄,慢慢捏扁手中金盏,团在手心,柔声道,“在陛下眼中,这个年纪就老了?” “……”朱棣咽了口口水,他忘了,梓童只比他小两岁。 不小心-捅-了马蜂窝,结果是,自此以后,朱棣再没提过“年老”二字。谁敢在他面前提这字眼,一脚踢飞。 永乐八年六月壬戌,天子下旨,召集长江以北卫所官军,总计十万,征讨鞑靼。 圣旨送达宣府,朱高煦一拍桌案,站起身大笑数声,憋屈两个月,总算能找回场子了! 阿鲁台尚未被朝廷正式敕封,只能和部落成员一起在城外扎营。 心惊胆跳,被瓦剌和野人女真轮班欺负的日子,终于成为历史。即便瓦剌军队就在几里外,阿鲁台也能放心大睡。 从恢复大元荣光,到仰明朝鼻息,只为活命,阿鲁台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期的逃命生涯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梦想”是多么不切实际。中原之地早换了新主人,妄-想扶持一个蠢货恢复元朝的荣耀,当真是痴人说梦。 “傻啊,我真是傻啊!” 这句话几乎成为阿鲁台的口头禅。 “不过,马哈木比老子还傻。” 想学他一样,扶持“黄金家族大汉”,当真是脑袋被石头砸了。要不是掌握瓦剌动向,有了给明朝天子的“投名状”,他哪敢大咧咧跑到明朝边境。 “将此事告知明朝皇帝,不能比肩兀良哈,要回部落草场应该不是难。” 阿鲁台不负狡诈之名,穿过瓦剌边境,引太平追击,都在他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太平有勇无谋,竟和明朝边军动手。 狠狠将匕首扎进羊腿,撕下一块还带着血细的羊肉,送进嘴里大嚼,抹掉嘴角的油花,阿鲁台笑得得意。 这样的替死鬼,投名状,当真是越多越好! 阿鲁台得意了,瓦剌本部的马哈木却火烧眉毛。得知明朝集合十万大军,准备对自己动手,马哈木第一个念头不是反抗,而是逃跑。 他恨不能一刀砍死太平。 忍一时之气不行?偏要这个时候和明朝边军动手!原来他的苦口婆心,循循劝导,都成了废话! 为今之计,只有保存实力,跑路为上。 不过,该向哪跑? 马哈木深深皱眉。 至于惹出这场大祸的太平……谁惹的祸谁收拾,管他去死! 六月底,圣驾驻跸顺天。 朱瞻基朱瞻壑随扈,沈瑄领中军,孟清和仍为副,率神机营奔赴开平。 同月,贵州镇守奏疏和平王上表一同飞送入京。 平王朱高炽身染瘴疠,已是病入膏肓,多方求诊,仍药石无医,请许平王世子朱瞻基在京继亲王位,就藩普安州。 闻听上表内容,徐皇后震怒,“平王重病,缘何不报宫中?隐瞒病情,可将平王放在眼中?!” “回殿下,不是不报,是……” “说!” “是平王妃,压下了消息。” 徐皇后怒极,亲自给天子写信,取中宫令牌,送往天子行在。 很快,平王病危的消息在朝中传开。相比之下,解缙身死,胡广、黄淮下锦衣狱,就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两京之地暗潮汹涌,乘船下西洋的赵王殿下则站在船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满眼金光。只差对着海面狂吼一句:“金银财宝,海外之地,孤来了!” 如果宝船桅杆上换一面骷髅旗,朱高燧手里举把弯刀,面朝大海狂笑数声,当真不是海盗,胜似海盗。 同朱高燧心中宏愿相较,郑和之前的一系列手段,堪称温和。 郑和王景弘嚼着药丸,苍白着脸,望着朱高燧的背影,当真是无比羡慕。 想当初,自己首次出海……不提也罢! 再看看赵王殿下,一样都是出海,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229第二百二十九章 永乐八年七月,明朝在辽东,宣府,宁夏一线陈兵十万,备战瓦剌。 朱棣命定国公沈瑄督中军,兴宁伯孟清和、安远伯柳升为副。以兴宁伯孟清和领神机营,并督大宁火器营。 宁远侯何福督左军,武安侯郑亨督右军,同安侯火真督后军。 宁阳侯陈懋督左掖,都督曹德、都指挥胡元为副。广恩伯刘才督右掖,都督马容、都指挥陈纪为副。 八月丁卯,朱棣以亲征胡虏軷于承天门,遣太岁旗纛等神。 祭祀之后,永乐帝登点将台,号令三军,锋指向北。 “出塞!” “吼!” 战鼓声起,号角声响彻天际。 永乐帝着赤色十二缝武弁,袍裳中缀五彩玉。环佩,革带,重底赤舄。腰佩宝剑,手持玉圭,上刻篆“讨罪安民”。 车架发北京,永乐帝遣指挥使完颜帖木耳,宦官亦失哈等赍敕鞑靼及哈密诸部,并赐彩币宝钞,言今大军讨逆,道经其地,不必惊慌。 “朕讨瓦剌,与尔等无干。” 换句话说,识相点,当避则避,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识相,在私底下搞些小动作,给瓦剌传递消息,甚至和马哈木联手对抗大明,后果自负。等朕收拾过瓦剌,回头就烧你帐篷! 朱棣的诏书,或许该称之为“恐-吓-书”,十分有效。 鞑靼太保马儿哈咱和枢密知院脱火赤热情接待了明朝使者,拍着胸脯表示,一定遵照大明皇帝的指示,绝对不给瓦剌透露半点消息,也不听过任何支援。 “天使放心,鞑靼同瓦剌向不两立。马哈木派遣使者前来,必定五花大绑,送到大明天子面前。” 鞑靼纯粹是被明军打怕了。 任谁被按到地上揍几个来回,鼻青脸肿之余,再补一顿群踹,都会吓破胆子,再起不了半点反抗念头。 哈密忠顺王脱脱俨然是大明铁杆,二话不说接下敕令,并进一步表示,愿意派遣骑兵配合大明的军事行动,狠狠给瓦剌背后-插-两刀。 “王爷如此忠心,咱家必定如实禀报天子。” 脱脱顿时喜上眉头,“若不是陛下洪恩,小王何能登上王位,早成羊圈中的奴隶!如此大恩,不能不报。请天使转告大明皇帝陛下,瓦剌敢同天子作对,上天不容,哈密五千勇士尽听大明调遣。小王愿为天子马前卒,为大军开路!” 脱脱红着脸膛,砰砰捶着胸口,一副赤胆忠心。 亦失哈表面感动,离开帐篷,撇撇嘴,比起阿鲁台和马哈木,这个险些被亲-娘-赶下王位的脱脱,明显更加狡猾。 “瞧见没有?”亦失哈用马鞭敲着小宦官的肩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借势而起,落井下石,这位忠顺王才是真的聪明人。” 不过,到底是年轻了些,也急了些,轻易就会露出痕迹。 想借机取代鞑靼和瓦剌在草原上的地位? “嘿!” 亦失哈冷笑数声,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陛下能让他登上王位,照样能让他跌落尘埃。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 鞑靼和哈密的反应在朱棣预料之中。 使者送回消息,大军已至泥沙河,次龙虎台,过居庸关。 出关次日,大军驻永安甸。 傍晚扎营时,天空突降大雨,雨中砸落冰雹,落在铠甲兵器之上,砰然作响。有拇指大冰雹落下,数名巡营官兵受伤。 雨势渐大,相隔两臂竟不得见人面。 隐有雷声轰鸣,闪电穿过云层,一座营帐突被闪电击中,瞬间起火。 官军骇然,纷纷走避。 中军之内,朱棣升帐,正与诸将布置进攻计划。忽闻帐外急报,立刻起身,走至帐前,“何事惊慌?” “陛下,天雷……” 兵卒话未说完,又一道闪电劈下,距离朱棣不过十几米。 朱棣也是骇然。 忽来一阵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风停后,雨渐歇,天空中云层乍裂,一道道阳光自云层中漫射开来。 站在朱棣身后,孟清和扯一下沈瑄的斗篷,在沈瑄回头时,做出一个嘴型。 沈瑄却摇头,反手握住孟清和的手腕,“别动。” 孟清和兀自不解,忽然见两名官出列,以极为饱满的情感,大声说道:“陛下,此为吉兆!征讨瓦剌,天军必胜!” 孟伯爷眼睛瞪圆。 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除了磨牙,只能磨牙。学他的手段,话都一字不差,交专利费了没有?! 北京工部尚书吴忠,翰林侍诏郑礼,好,本官记住你们了! 吉兆降下,朱棣自然大喜,借机发表一场精彩演讲,题目即为“论我军必胜及瓦剌必败”。 众将官听得热血沸腾,举臂高呼,恨不能立刻-抽-刀子上阵和瓦剌壮汉们互砍,为天子的论点提供更充分论据。 演讲结束,火头军已备好馒头热汤。孟清和不 用自己动手,自有亲兵送到帐中。 心中仍有些憋气,孟伯爷呲出一口白牙,扯馒头的动作相当凶狠。 国公爷气定神闲,几个馒头下肚,喝完热汤,示意亲兵退下,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 “十二郎,可记得出发前,瑄说过的话?” “……记得。” “十二郎上交铁券,又是为何?” “……” “事已至此,十二郎还有不舍?” 垂下眼眸,孟清和没说话。顺势靠在沈瑄肩上,没有熟悉的冷香,而是一股皮革和铠甲混杂的味道,并不算好,却让他渐渐沉静下来。 是他相差了。 明明已经做出决定,何必又想着出头? 大手覆上孟清和脑后,指尖顺过黑发,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过耳畔,安抚着他。 “既已下定决心,十二郎理应晓得,以你我今日,战功可有,大功却无必要。甚者,无功即是无过。” “恩。” “此次出征之后,我-欲-向天子奏请,交还官印,辞去北京镇守一职。” “国公爷?” “天子决意迁都,此事宜早不宜晚。” “那我也……” “十二郎不必。”沈瑄轻笑,托起孟清和的下颌,啄了一下他的鼻尖,“说不得,待到将来,国公府和伯府的家计都要落在十二郎肩上。 “……”意思是,他养家? “然。” 愣了两秒,孟清和忽然笑了。 “好!” 养着国公爷? 想想就很是美好。 脑海中闪过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画面,孟清和突然觉得,辞官交权,只留爵位,躺在金山上做个“合格”的勋贵,没什么不好。 知道孟清和想通了,沈瑄收紧手臂。 有些话,他没有明言。 天子不升他,并非不再用他。 相反,朝中靖难功臣,魏国公等洪武时期留下的武将,都已近暮年。天子属意汉王,必为其留下可用武,正如当年洪武帝一般。 沉下眸子,一下下拍着孟清和的背。 汉王志大,征战之意不弱于今上。为社稷计,便是他不上辞表,天子也会压一压。而立之年,国公爵,一品武将。再封,便是逼继任者弃他不用,甚者,成为新皇登基的磨刀石。 “国公爷?” “无事。” 沈瑄垂首,蹭一下孟清和的脸颊,黑眸深邃。 孟清和莫名有些脸红。拍拍脸颊,论理,都十多年了,至于吗? 可想归想,现实却将理论击得粉碎。 帐内骤升起的温度明白昭示,至于。再过十年也是一样。 次日天明时分,大军-拔-营。 与此同时,天子于途中发出的中旨和敕令,顺利抵达南京。 中旨用垂训之宝,直接送到内廷,交到徐皇后手中。敕令上盖皇帝-亲-亲-之宝,经渊阁六部,发往普安州。另有一封交给锦衣卫的敕令,由杨铎贴身携带,先天使一步出京。 “命新城侯张辅遣官军一千五百,护卫平王进京。” “平王府左右长史不体圣恩,不尽其职,私交罪臣,下锦衣狱。” “平王妃除封号,令退居道观为平王祈福。” “平王世子九月归京,为平王侍疾。” “捉拿普安州-妖-僧-数人,收回度牒。” “建贵州僧录司,凡西南诸省出家之人,皆上报名录籍贯。” 数道皇命下达,群臣根本来不及反应。 天子若在南京,尚能回旋一二。天子身在塞外,北京六部和南京六部根本吃不到一个锅里,更指望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敕令在南京走个过场,飞速发往贵州。 天子敕令之外,徐皇后的态度也让朝臣心中打鼓。 太--祖-高皇帝旧制,后--宫-不干政。 徐皇后肖似马皇后,以贤德著称。而今一改往日,接天子中旨,取中宫令牌,令宫人随锦衣卫出京,一桩桩一件件,雷厉风行,无不让人心惊。 普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平王是真病? 若平王真是病入膏肓,朝中传言平王妃隐瞒平王病情,怕是…… 朝臣各有猜测,却无一人宣之于口。思及天子下达给新城侯的命令,连夜出城的锦衣卫,政-治-嗅-觉-灵敏者,额头已然冒出冷汗。 平王府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坤宁宫中,徐皇后静静坐在桌旁。 檀木大案上,一只三尺高的紫铜炉悠悠飘着香气。 大红袖摆,皓腕凝雪。落笔之处,却似刀锋 划过,斧钺劈斩。 一副字写完,徐皇后放下笔。 殿中伺候的宫人立刻上前,递上巾帕。 “人出城了?” “回殿下,昨日便走了。” “恩。”徐皇后反身离开,忽而停下脚步,“烧了吧。” “是。” 宫人应诺,提起案上一副字,舍不得,也必须裁开,压在火盆中烧尽。 “殿下,为何要烧?可惜了。” 说话的宫人,跟在徐皇后身边近三十载,忠心耿耿。 徐皇后摇摇头,侧靠在榻上,单手撑着额头,合上眸子。 满纸杀气,不烧只会是麻烦。 张妃。 本宫的儿子,本宫可以失望,却容不得他人轻慢利用! 敢做,就当承受后果。 永乐八年九月,杨铎一行抵达普安州平王府。 王府大门紧闭,四周已有新城侯麾下士兵“守卫”。张辅仍在交趾,领兵者是张辅手下一员副将。 “杨指挥。” 认出杨铎,副将先行礼。 杨铎回礼之后,径直取出捉拿王府官属及取消平王妃封号的敕令,“奉天子旨意捉拿罪人,叫门。” 声音没有太大起伏,俊美无俦的面容却冰冷慑人。 说是叫门,贴切点形容,更像是砸门。 “杨指挥,这样是否不妥?” “本官奉天子旨意,刘都督以为不妥?” “不敢。” 刘都督额头冒汗,不再多言。 一言不和惹到这位煞星,说不得转眼就被请进诏狱,为一个即将倒台的王爷,太不值得。 王府中人心惶惶,朱高炽-卧-床,人事不省,瘦得脱形。 平王妃坐在榻边,正红大衫,凤纹霞帔,红罗长裙,头戴九翟冠,精致的妆容,掩不去面容憔悴。 “殿下,”平王妃握住平王的手,声音飘渺,“不该这样……殿下当荣登大宝,瞻基将坐拥天下……臣妾、臣妾是太子妃,是皇后,是皇太后……不该是这样……” 王安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捧不住药碗。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王妃一定是疯魔了。假使传出去,王爷病愈也注定与皇位无缘,亲王位恐怕都保不住!伺候王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 想到这里,王安心中一狠,朝其他几名宦官使个眼色,既然活不了,还有什么顾忌! “王妃,您怕是过于劳累,还是到偏殿歇一歇。” “放肆!”平王妃愤然,“你敢如此?!” 王安不理平王妃大骂,让人将她“请”入偏殿,跪到平王榻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殿下,奴婢无能,不能为殿下尽力,只有这条命还可一用。奴婢去了,殿下保重!” 王安起身,额头一片殷红,迈步走出内殿,再没回头。 在他离开后,朱高炽依旧没有睁眼,枯瘦的手指突然颤动,眼角落下一行浊泪。 未几,王安撞死端礼门,死前高叫,王府左右长史与-妖-僧-合谋,意图挟持平王。平王为-奸-人所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实无蒙蔽圣上之意。他为奴婢,不能为王爷分忧,只能一死以证王爷清白。 理由很牵强,细思更是漏洞百出。 但王安死得惨烈,死前为官军所见,传入民间,必将引来同情之声。 刘都督不知如何处置,心下迟疑。杨铎负手而立,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王安,请出同来的宫人和太医院院判,“为平王殿下诊病。” 平王不会死,但也仅此而已。 偏殿中,平王妃看到传达懿旨的宫人,瞳孔骤然紧缩。 “我不信,我……” 话未落,两名宫人上前,除掉她的发冠霞帔。 一碗汤药,三尺白绫,一把剪刀,是她最后的归宿。 史载,平王王妃伉俪情深。平王重病,王妃除冠,退入道观,为王爷祈福。民间称颂。 自永乐八年,平王妃退入道观避世修行,再无一人得见。直至世子继王位十年,方传王妃羽化。以道号“孝敬”入殓,不入王陵。 平王府事了,锦衣卫及一千五百卫所官军护送平王入京。因平王病体,队伍速度不断减慢,十一月中旬方抵应天府。 当此时,明军先后破瓦剌客列亦惕部,辉特部,绰罗斯部。斩杀客列亦惕部首领太平,生擒辉特部首领秃孛罗,并在乌斯河上游生擒瓦剌拥立的可汗阿台。 经此一役,瓦剌诸部终于步上鞑靼后尘,死的死,逃的逃,余下多成为明军俘虏。 沈瑄率领中军,表现可圈可点,得永乐帝多番表扬。 孟清和明白,国公爷很想低调。但以他的威名,想达到这个目的,无疑相当困难。 国公爷气场实 实在太强,走上战场,好似启明星一般闪闪发亮。只要有一个瓦剌士兵认出他,周围瞬间清空五米。这种威慑力,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自愧不如。 大仗打完了,消灭掉瓦剌主力,朱棣没急着班师回朝。 马哈木跑了,必须抓回来。 据说这厮西逃入白帐汗国。永乐帝很有兴趣-横-跨-草原,发挥和平友爱精神,敦亲慕邻,拜访一下新邻居。 不论马哈木的逃跑路线是真是假,孟伯爷只知道,又一个大明的邻居要倒霉了。 由此可见,给老朱家人打工,不容易。和老朱人做邻居,更不容易。 230第二百三十章 人若是倒霉,喝水都能塞牙缝。 很显然,马哈木正处于人生中最倒霉的阶段。 卧薪尝胆的计划成为泡影,被大明十万军队从瓦剌本部一路追赶,退出祖先游牧之地,明军仍在身后紧追不舍。逃出草原时的五千人,已经不足三千。 无奈之下,马哈木只能继续西逃,带人跑到白帐汗国,希望掌控金帐汗国实权的白帐一系能伸出援手。到底双方有亲戚关系,马哈木的一个女儿,正是白帐可汗最宠爱的妃子。 无奈希望总被现实粉碎。 白帐可汗匆匆见了马哈木一面,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再不露面。只派人传话,暂时住下,可以。常驻绝对不行。借兵更加不行。 跟随马哈木出逃的瓦剌将领愤怒了。 近些年,通过和大明互市,瓦剌物资极大丰富。丝绸,瓷器,茶叶,布帛,白帐可汗及他帐下大小贵族没少得好处。如今瓦剌落难,遇到麻烦,竟是翻脸不认人,亲戚情分不顾,往日里的好处也不念? “小人!” “可耻的小人!” “枉为黄金家族子孙!” 瓦剌人只能在自家帐篷里骂几句,走出帐篷依然要尽赔笑脸。 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何况还是逃命途中? 事实上,白帐可汗并不想同瓦剌人翻脸,也不愿担上背信弃义的名声,统治偌大国土,大小上百个部落,真被骂成毫无诚信的小人,还如何服众? 可他实在没办法。 从钦察汗国延续下来的土地,不只属于蒙古人,这里还生活着突厥部落和被征服的东欧民族。 白帐可汗希望对瓦剌伸出援手,看在往日里的好处,帐下的蒙古贵族大多数没有反对。坏就坏在,以康里、葛逻禄为首的突厥部落出言反对,不愿留下瓦剌人,更不愿因此和大明为敌。 “大汗忘记瘸子帖木儿的教训了吗?” 一身色彩斑斓的萨满法师发出警告,同大明为敌,不是智慧的王者所为。 当年的瘸子帖木儿,集结数十万大军,声势何等惊人。结果如何?连大明边境的泥土都没摸到,一病不起,死在军帐里。 “黄金家族创立的王朝已经是历史。现如今,那片庞大国土的主人是明-帝-国!” “明朝国力强盛,有数量庞大的军队,英勇的士兵,可怕的火器。明朝船队的威名远播各国。自奥斯曼前来的大食商人,都在传颂明朝的繁荣强大。” “大汗,不能为了瓦剌人和明朝开战!” 萨满法师出面后,原本支持可汗意见的蒙古贵族纷纷产生动摇。突厥贵族更表示,要杀死马哈木和他带来的瓦剌人,以绝后患。顺便瓜分瓦剌人带来的财富。 见事无可为,白帐可汗最终妥协。 马哈木-敏-感-发现,昨天还笑脸相迎的朋友,很快以各种借口推脱不见。部落中的牧民也对瓦剌产生出不小的敌意。牧民之外,渐渐有白帐骑兵聚集,目的是什么,不必细想,绝不会是善意。 “事情要糟。” 马哈木的预感十分准确,无奈手下能战的骑兵不足两千,余下都是伤者和女人孩子。为不拖累部落,绰罗斯的老人多自愿留在本部,或自尽,或不知去向。 一旦白帐骑兵大规模聚集,率先发起攻击,以现今的瓦剌,根本不是对手。 马哈木的几个儿子和孙子聚到大帐中,表情都带着愤怒,愤怒之下掩藏着说不出的恐惧。 抱过最小的孙子,马哈木忽然笑了。 他是草原的英雄,他的对手该是鬼力赤,是大明的永乐皇帝!与其这样窝囊的被砍下头颅,他宁愿拿起马刀,英勇的战死! “脱欢,不要露出这副表情。瓦剌的勇士,曾追随英勇的铁木真横跨海洋6地,征战四方。无论是金人,宋人,还是西方的夷人,都在我们的马刀下颤抖!” “父亲。”脱欢面险惭色。 “记住,战败不可耻,被明朝军队打败不可耻。草原的勇士崇拜强者,绰罗斯的先祖,也曾是被蒙古人征服的民族。” “父亲,您的意思是,向大明投降?” “不,不是投降,是内附。” 马哈木站起身,怀里仍抱着最小的孙子,“既然一定要低头,就向最强的王者低头。像兀良哈一样,成为大明手中的刀。只要刀刃足够锋利,用刀的人绝不会轻易舍弃!” “不报仇?” “报仇?”马哈木面现杀意,“难道你们还没明白,不从这里离开,杀死我们的不会是大明的弓箭,而是白帐的马刀!” 话音落下,帐篷里顿时一静。 这一刻,对白帐背信弃义的愤怒,甚至盖过对大明的仇恨。 “现在,必须离开这里。”马哈木环视自己的儿子们,“脱欢,召集所有能战斗的勇士,给女人和孩子分发武器,告诉他们,冲出去,我带绰罗斯返回草原!” “是!” “那木罕,带人杀掉所有的羊和瘦弱的战马,不能带走的东西全部烧掉!” “是!” &n bsp; “帖木儿,吹响号角,瓦剌勇士举起战刀,和我,和绰罗斯的首领,一起冲出去!” “是!” 瓦剌人的异常引来白帐牧民和骑兵的注意,白帐可汗和白帐各部首领都没有想到,马哈木会如此决绝,二话不说,放火烧帐篷,抽-刀-子就往前冲。 比起常年和鞑靼对峙,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随时要经受明朝边军考研的瓦剌骑兵,白帐汗国的对手,不是零散的游牧部落就是一米五六的欧洲铁皮人,段数完全不能比。 一场突然袭击,瓦剌人拿出拼命的狠劲,在数倍于己的包围圈上成功打开一个缺口。 白帐可汗派遣的援军尚未抵达,马哈木和几个儿子,已经率领最强悍的瓦剌骑兵冲出近千米。 “追!” 杀死落在后边的瓦剌女人和孩子,白帐汗国骑兵对瓦剌人展开追杀。 本来是“兄弟”,是“亲戚”,是“朋友”,转眼变作敌人。该说事间万物,瞬息万变,还是人心难测,女婿当真靠不住? 瓦剌人拼死在前边冲,白战帐骑兵拼老命在后边追。 双方均超常发挥,以飞一般的速度靠近明朝边境,迎面遇上寻人中的明朝军队。 带队的,碰巧又是领着神机营在边境溜达的兴宁伯,孟清和。 该说瓦剌人命不该绝,也可以说,兴宁伯和定国公相得日久,难免染上几许霸道之气,专挑瓦剌人不可能出现的方向走,还是被他捞到大鱼。以个头论,不是大白鲨也是虎鲨。 孟清和有点傻。 不只是他,担任护卫的兀良哈壮汉们,同样不信的揉着眼睛,掐着大腿。 见过不张渔网,大鱼自己往岸上蹦的情景吗? 蹦了不算,还专门往脚面上蹦。 这样的便宜不捡,白长一对招子。 “伯爷,您看?” 乞列该搓着大手,一脸的渴-望。 孟清和举着千里眼,望着越来越近的烟尘,举起右臂。 神机营和泰宁卫立刻会意,军官举起长刀,命令一道道下达,总旗和小旗吹响木哨。尖锐的哨音,迫使狂奔中的战马都慢下几秒。 “刀牌手在前,神机营在中,骑兵分左-右两-翼,长枪手列阵!” “架虎蹲炮!” 轰! 近人高的立盾,组成三个十米长的横阵,腰刀长枪-穿-插-其中,火铳手和弓弩兵立于阵后,并列的通道之间,两门虎蹲炮赫然推出。 看清阳光下映照的一片火红,吃过火器亏的瓦剌人瞳孔紧缩,不用马哈木下令,猛一拉缰绳,立刻分散。 在明军的火器弓弩前玩密集冲锋,百分百早死早超生。 瓦剌人突然撒丫子横向漂移,白帐骑兵不明所以,看到乌黑的炮口,本能预感到危险,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然巨响声中,一阵黑烟腾起,巨大的实心铁球从天而降。眨眼间,数名白帐骑兵被砸成肉饼。 铁球去势未停,继续向前翻滚,撵出一道血色痕迹。 “啊!” 可怖的景象,凄惨的叫声,让骑兵的恐惧达到最高点。 夷人也有火炮,有投石器,却不会可怕至此。 炮声未停,火铳声响起。 火铳声中,是遮天蔽日的箭矢。 一名白帐万夫长倒在血泊中,不甘瞪着双眼,好似不敢相信,身为白帐第一勇士的自己,竟就这么死了?! 刚一照面,白帐汗国的骑兵就被打懵,乱了阵型。万夫长死后,再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大明骑兵发起冲-锋,更是死伤惨重,无心抵抗。只能在同袍的惨叫声中调转马头,惊恐的逃命。 那是人吗? 不,那是一群魔鬼! 大明军人身上的朱红袢袄,将成为他们人生当中最恐怖的梦魇。 白帐骑兵掉头逃跑,瓦剌人也未必好过。 泰宁卫和孟清和手下的大宁骑兵,在号角声中,挥舞着马刀,冲了上来。 马哈木来不及喊出“内附”,险些被乞列该一刀斩落马下。 认出被自己砍一刀的是谁,乞列该瞬间-热-血-充-头,“瓦剌首领马哈木在此,别让他跑了!” 一句话,似冷水溅入滚油。 孟清和不禁咂舌,好远来了,想低调都不成。 虎鲨?大白鲨? 统统弱爆!这整个一抹香鲸啊。 不过,孟清和没能高兴太久。很快,自他后方腾起一片烟尘。看到熟悉的天子旗,孟清和知道,永乐帝来了。 **oss来了,必须让道。 战斗中的兀良哈壮汉更加卖力,无不希望在天子面前有所表现。 战场之上,刀片飞舞,险象环生。 被各种砍的马哈木瞬间泪流满面。他发誓,当初继承瓦剌首领位,都没这么激动。 “天可汗,瓦剌请求内附!” 马哈木带头,瓦剌人的喊声越来越高。战斗力彪悍的瓦剌女人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几十个压过了几百个。 朱棣兴冲冲赶来,以为有仗打,不想却是这样一个场面。怎么看,都像是被“流-氓”欺负的“良-民”在喊救命。 “陛下。” 翻身下马,孟清和也有些莫名,搞不清瓦剌这是闹哪样。 不是找帮手来大明复仇,而是内附? 果真如此,笑话就闹大了。 “不必多礼。” 朱棣没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没让明军停手。孟清和壮着胆子朝他身后看,沈瑄微微颔首,朱高煦也在挤眼,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回去。 依天子的态度,八成是要将错就错,不管是搬救兵报仇还是真心内附,先揍一顿再说。 退到一边,孟清和暗道,给老朱家打工不易,可比起做老朱家的敌人,还是好上太多。 在马哈木只剩一口气,接近绝望时,永乐帝终于大发慈悲,下令停手。 瓦剌人压根没力气愤怒,只能-喘-着-粗-气,庆幸捡回一条命。 狼狈不堪的马哈木主动交出武器,除下头巾和靴子,步行至朱棣马前,双膝跪地,进而五体投地。 “罪人马哈木请求大明皇帝宽恕。伟大的天可汗,您的心胸像天空一般广阔,请您收下瓦剌人的忠诚,瓦剌人以祖先的荣誉发誓,将为您而战!” 朱棣没出声,马哈木不敢抬头。 孟清和小心瞄一眼,飞速转开视线。 永乐帝嘴角咧到耳根什么的,他绝对没看见! 朱棣接受了瓦剌人投诚。 扎营之后,军中杀牛宰羊,炖上大锅的肉汤,款待一千余瓦剌人。 在白帐可汗和大明皇帝的共同努力下,万余绰罗斯勇士,十去七八。经沈瑄讲解,孟清和恍然,这也是永乐帝大方接纳马哈木的原因之一。只剩这点人,五十年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安置内附部落,朝廷很有心得。 守御千户所,打散迁移,部落通婚,各种手段尽用,加上孟清和提出的一系列补充,今日之瓦剌鞑靼,亦可成为他日之兀良哈。 少几个敌人,多几位金牌打手,何乐而不为? 历史上大战土木堡的两位,一位已经和皇位无缘,另一位……看向坐在末席,啃羊腿啃得正欢的小-屁-孩,孟伯爷咬下匕首上的一片羊肉,一边嚼一边眯眼,大宁儒学和武学都该开个学前班,回去就给天子上疏,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教化归附部落子民,明显从娃娃下手更加容易。 卑鄙? 孟伯爷撇嘴,早被盖上“奸佞”大戳,再多几个小戳,算得了什么。 何况,撇开各自立场,也先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等他成为自己人,放出去和欧洲人愉快地的玩耍,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越想越觉得可行,忍不住偷笑出声。 定国公转头,看向偷笑中的某人,无语。 再转头,眼不见为净。 认定这么一个……他认了。 永乐八年十二初,瓦剌归附大明,奉-皇-命-迁至忽兰忽失温一带,和兀良哈做起邻居。 虽然失去大片地盘,却得到更好的草场,还有明朝授予的官职和各种补贴,瓦剌人没有任何抱怨。 作为让出草场的补偿,兀良哈和鞑靼取得在瓦剌原有草场上的放牧权。阿鲁台有幸取得一块地盘,好话不要命的往外说,听得朱棣一阵-肉-麻。 搓搓胳膊,永乐帝表示,既然做了大明的打手,就不能再到边民的地界上打谷草。西边是个不错的去处,北边虽是荒原,荒原后应该有油水可捞。 “取得土地归于大明,财物尽为尔等所有。” 除此之外,每新占领一块土地,大明派遣官员丈量绘制舆图之后,都会给予部落一定奖励。表现优异者,可取得随船队下西洋的机会。 谁不知,和船队走一趟,回来就能富得流油? 元朝的荣光? 哪年的老黄历,不见阿鲁台和马哈木都拎着马刀,打-鸡-血-一样往西边冲? 于是乎,后世东方学者称为“散播明火种的光辉时代”,西方学者口中“继中世纪之后最黑暗的时期”,在公元十五世纪拉开序幕。 作为扇动蝴蝶翅膀,改变历史轨迹的“元凶”,孟清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念之间,会给整个时代带来什么。 班师回京的途中,孟伯爷奋笔疾书,计划为大明的教育事业发光发热。会不会因此抢了某人饭碗,引来几场单挑……孟伯爷表示,有国公爷在,他不惧! 永乐八年十二月底,圣驾抵达顺天府。 同月,平王病况转好,只是仍不能下榻。依太医院诊断,此生都无法如常人行走,出-入需人搀扶。 徐皇后如实写信告知朱棣。 独坐半日,永乐帝下旨,平王留京,不设王府官属,护卫减至五十人。平王世子留京,待继王位,可归藩 藩。 永乐九年一月,朱棣设宴北京奉天殿,徐皇后设宴南京坤宁宫。 同月,沈瑄上交北京镇守官印。朱棣下令,改北京行后军都督府为后军都督府,沈瑄为左都督。 孟清和获得的新年赏赐仍是双份。对此,孟伯爷已是相当淡定。 二月初,圣驾南归。 白帐汗国突然派遣使臣递送国书,希望同明朝-交-好。 兀良哈,鞑靼和瓦剌尽皆内附,明朝疆域向北向西推进大部,已同白帐汗国直接接壤。为自身安全考虑,白帐汗国君臣放低姿态,平等-建-交-自然好,实在不行,建立朝贡关系也成。 打又打不过,不低头还能如何? 三月下旬,圣驾抵达应天府。 首日视朝,永乐帝突放一记大招,除少数知情者,满朝武皆瞠目结舌。 “明年迁都。” 反对?反对无效。 继续反对?锦衣狱喝茶。 还是反对?明年坟头长草。 留给群臣的选择只有一个,收拾包裹,紧跟天子脚步,北上,迁都。 231第二百三十一章 天子决意迁都,一切反对意见概不接受。 群臣纵有不满,也不会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一次午门集-会-抗-议,借北京奉天殿被雷劈中生事,声泪俱下,以头抢地,恳请永乐帝三思。 朱棣的回答很干脆,出动锦衣卫,凡聚集到午门外的官员,无论武,无论六部大理寺还是六科御史台,逐一登记造册,既不打也不骂,列好名单,按顺序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聊天。 北镇抚司地方不够,诏狱满员? 没关系,天子内库有钱,扩建。 狱卒人手不足? 有钱不愁没人,扩招。 锦衣卫滥用职权? 呔!住到牢里还敢污蔑天子亲军,成立东厂,让宫里的宦官和诸卿好好聊聊。 比起五大三粗的锦衣卫,笑脸迎人的宦官更具有亲和力,做起思想工作,定能让人如沐春风,大彻大悟。冬雪夏雷,终身难忘。 历史上,诞生于永乐十八年的东厂,提前九年出现。白彦回白公公,光荣成为第一任厂公。 从兵仗局首领太监到东厂掌印太监,职能范围发生变化,身份地位也发生质的飞跃。 新领的腰牌上,清楚刻着“钦察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圆领葵花衫换做更精美的锦袍,白公公揽镜自照,坚定认为,自己衬得上这块腰牌,这身衣服。 目光扫过立在堂下的一干办事宦官和临时从锦衣卫处-抽-调的掌班领班,白公公威严说道:“天子信任咱家,咱家必不能辜负天子的信任。咱家是天子的一把刀,一条恶犬,谁敢让天子不舒服,咱家就让他一辈子不好过!都听明白了?” “是!” 在责任心和使命感的驱使下,白厂公-霸-气-侧-漏,顺利成为朝臣心目中又一“当诛”佞人,仅次于锦衣卫指挥使郑铎。 自成立之初,鞭挞之声便不绝于耳。 矛盾-激-化下,早于历史出现的东厂变得更加神秘,行事更加诡谲莫测,威名震慑朝野,远播海外。在永乐朝后期,隐隐有压过锦衣卫的势头。 对此,成功“连任”数届锦衣卫指挥使的杨铎表示,欢迎之至。 有东厂的番子在前方吸引火力,锦衣卫才好暗中加紧动作。 东厂和锦衣卫,是和平竞争,还是狼狈为奸……总之,在这两个直属天子的情报部门联合努力下,大明的-特-务-事业蓬勃发展,大踏步向前迈进。 大明船队曾到访之地,同明-帝-国建交的海外诸国,以及被迫同大明武装骑兵玩耍几个世纪的欧洲各国,每提“大明东厂”和“大明锦衣卫”,无不谈之色变。 东厂成立之初,倒无后世恶名。配合锦衣卫进行几次抓捕-审-讯工作,名声才渐渐传出。 远在北京,孟清和想了解南京消息,只能通过邸报和同僚信件。看到徐增寿信上内容,一口茶喷出,呛得连连咳嗽。 “东厂?白厂公?” 孟伯爷擦擦嘴,感到很不可思议。 果然大明的历史你别猜,猜了照样不明白。 沈瑄上交官印,卸任北京镇守。但天子正式迁都之前,仍要同魏国公一起掌管北京-军-务。临近皇宫竣工,更是忙得见不着人。孟清和想要见国公爷一面,必须到后军都督府衙门蹲守。 几次之后,孟清和-暴-躁-了。 不想承认自己是x求不满,也不愿随意发脾气,只能转移注意力,一门心思扑到教育事业上。 月前奏请增设儒学,至今未得信息。孟清和不死心,再次上疏,详述个中因由,就差直说,这是为大明培养打手,培植铁杆,还能借此创收,好处大大的有。 “臣启陛下,教化番民,教导圣人学说,传颂大明天威……泽被后世……” 洋洋洒洒上千字,论点有序,论据有理。孟清和第一次写这么长的奏疏,投入的精力,比奏请制造火器、改善火器营都要多得多。 底稿打了五遍,掌灯时分方觉满意。 正要抄录,书房门从外边开启,沈瑄迈步走了进来。 绯袍玉带,袍上绣着狮补,腰悬金牌。 孟清和放下笔,不由问道:“国公爷刚下值?” “恩。”沈瑄点头,走到大案旁,拿起叠成一摞的底稿。细读一遍,神情渐肃,目光微闪。 “十二郎打算照此递上?” “国公爷以为不妥?” “不尽然。”沈瑄放下底稿,看过孟清和抄录一半的奏疏,重新铺开纸,提起一支狼毫,饱蘸墨汁,一笔楷书,字正雄厚却不死板,笔锋隐有锐意,看了多次,孟清和仍是觉得,如沈瑄这般武全才,当真是生来就为打击人。 “十二郎可曾细想,国朝创立至今,不言北疆南域,应天十八府,天子脚下,风鼎盛之地,除府州县学,儒学-私-学又有几所?” 孟清和眉头微蹙,陷入深思。 “不患寡而患不均。十二郎不为扬名,一心为国,他人未必这般想。况内附各部多有私心。大批招揽,未必会乐于从命。新设儒学不可取,不若归入北京国子监,增设一科,限定人数。朝中不乏有 识之士,如此行之,不需十二郎多费半分心思,” 说话间,沈瑄已放下笔,吹干纸上墨迹,递给孟清和。 “此封奏疏,瑄与十二郎联名。” 接过润色后的底稿,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越想越觉得有理。 免费发送,打破头争取,本就天壤之别。以阿鲁台和马哈木的思考模式,抢来的才会珍惜。更不会费力思考,背后是否设有圈套。 “国公爷英明!” 孟清和一直觉得计划中有疏漏,却始终找不出来。 沈瑄这番话,正让他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难怪天子不批,换成他也不会同意。 他想问题,还是局限在一射之地。上位者考虑的却是整个国家。随着大明的疆域不断扩充,朝廷制定和实行各项计划政策,必将比以往谨慎百倍千倍。 拍脑袋工程要不得。 热血充头只能在冲锋陷阵时发挥作用,用到治理国家上,绝对是挖坑自己跳。 “十二郎明白了?” “明白了。”孟清和心情大好,拉住沈瑄的衣领,对着红润的唇角,用力亲一口,“子玉真乃吾之伯牙嵇康。” 暂且不论这个比喻是否恰当,拇指擦过唇角,沈瑄明显愣了一下。 貌似,被-调-戏-了? 孟伯爷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提起笔,一手严正的台阁体跃然纸上。笔落用印。转过头,不待开口,腰间突然一紧,温热的呼吸擦过耳际。 大红衣袖挥过,紫檀大案上的笔洗笔筒纷纷落地。 背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孟伯爷眨眼,再眨眼,明白眼下是什么情景,果断……兴-奋-了。 书房xxx,一直很期待,始终未实现。 十年间,这是头一回! 手臂一揽,撕拉一声。 缩回行凶的爪子,孟伯爷干笑两声,“那个……稍微激-动了点……” 沈瑄挑眉,俯身间,领口微敞。 孟清和咽了口口水,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一口咬了上去…… 冲动的结果,孟伯爷两天没出厢房。 递送南京的奏请,直接由国公爷代为抄录。借此,孟伯爷发现定国公又一项才能,但凡他写出的字,都能模仿出七八分。 天才又如何?再天才,人也是他的! 想到这里,孟清和弯起唇角,趴在枕上,被熟悉的冷香包围,圆满会周公去也。 永乐九年四月,孟清和同沈瑄联名的奏疏递送应天。 同月,朝廷下令,于北京国子监下增设新科,许归附部落头目官员子弟考取。 “三年一考,名额限定二十人,后可酌情增减。” “凡入学者享生员禄米,发夏冬两季衣鞋。比同监生,年节有赏。” “学制三至五年,优异者授武官职。有功,许家人移居中原。” “入学子弟,年龄限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年满二十五岁,入学满五年,未有所成者,发还,不追讨禄米,取消该部两期考取名额。” 诏令布告天下。 兀良哈女真尚能自持,入不了国子监新科,还有大宁武学。 鞑靼瓦剌和风闻消息的各番邦不淡定了。 鞑靼太师阿鲁台和太保马儿哈咱,枢密知院脱火赤摒弃前嫌,坐到一个帐篷里商量,“鞑靼今非昔比。若能送子弟入北京国子监,学成之后,必可出人头地。更可向大明表示我等忠诚!” 马儿哈咱与脱火赤连连点头。 比不过兀良哈,还比不过瓦剌?无论如何,必须争取到比瓦剌更多的名额。事关脸面和部落今后的发展,容不得半点退让。 瓦剌首领马哈木同样召集手下大小头目,在大帐中讨论此事。 众人均有意送家中子弟入北京国子监,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同其他部落竞争之前,必须先在部落内竞争。马哈木的儿孙也是一样。 瓦剌人商议出的结果,与鞑靼大同小异。 马哈木拍板,瓦剌内部如何分配名额,不必着急,先把名额争到手再说。自己吵得乌烟瘴气,名额却没捞到,不是白费力气? “首领说的对!” 暂时解决部落内的争议,众人散去。 马哈木叫住脱欢,道:“从明日起,让额森到大帐来随我学习明朝官话。” “父亲,额森不够年龄。”脱欢有些迟疑,他更倾向长子和次子。 “这次不够还有下次。”马哈木正色道,“我的孙子里,额森年纪最小,却最聪明。我听说,明朝天子最宠爱的孙子和额森年龄仿佛。如果额森能入明朝国子监,出人头地的机会远多于他的几个兄弟。” “父亲,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马哈木盘膝坐着,“如果额森能再得到一个人的赏识,瓦剌首领的位置,我将传给你。” 脱欢呼吸 吸骤然一紧,黑红的脸颊紧绷,狭长双眼中,流淌着和马哈木一样的野心。 “父王指的是谁?可是大明天子?” 马哈木摇摇头,看着脱欢的眼神,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大明天子?亏他想得出来! “我说的是大宁镇守,御赐国姓一等伯,兴宁伯!” “他?” 马哈木不愿多讲,说太多,这个儿子未必明白,反倒误事。吸一口水-烟,道,“你回去吧,明日把额森送来。其他的不必多问。” “是。” 脱还退出大帐,回头看一眼,帐帘已经落下。 父亲说,兴宁伯? 鞑靼和瓦剌的反应在朝廷预料之内。原本,北京国子监设立新科,为的就是他们。 锦衣卫递上条子,如实禀报,朱棣很满意。 皇帝高兴了,作为计划的提出者,孟清和得赏金一百两,银三百两,宝钞一千贯,丝绸十匹。沈瑄未得明旨封赏,但在见过京中来人后,交给孟清和五张地契。 捏着地契,孟清和很是无语。一张抵得上两箱,人和人,果真是不能比。 至此,事情并没结束。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连出主意的孟清和都没有料到。 北京国子监增设学科,对外扩招一事,不只引来瓦剌鞑靼,西南番邦也闻风而动。暹罗,占城,老挝,真腊,纷纷派遣使臣,希望能送王室和贵族子弟到大明求学。 番邦王室贵族子弟到中原求学之事,古已有之。南京国子监中就有琉球王室子弟。 使臣万分恳切,声泪俱下,大有明朝不同意,就在殿前撒泼打滚的迹象。未免样子太不好看,朱棣勉强同意,增加二十个名额。 消息传出,西南番邦自然对大明感恩戴德。 没等朱棣高兴太久,又出了问题。 白帐汗国遣人来访,同样希望能送贵族子弟到大明求学。 “伟大的大明皇帝,希望您能够仁慈的敞开胸怀!” 为了和平,也为展现大明的胸怀,朱棣点头,好,人收下。 白帐汗国的使者欢喜离开,群臣都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可惜,现实给了众人迎头一击,太傻太天真! 被白帐汗国压着打的立陶宛大公国和莫斯科大公国,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派出使臣,费尽千难万险来到大明。目的只有一个,同大明建立友好关系,送大公继承人到明朝学习先进化知识。 由于语言不通,又是一身狼狈,两国使臣差点被当做骗子。直到有鸿胪寺序班听懂他们半生不熟的蒙古话,确认书不是造假,才住进会同馆。 不等此事解决,大食朝贡的商队进京。紧接着,郑和船队曾到访过的西洋岛国按期朝贡。获悉此事,纷纷求见天子,希望大明不要厚此薄彼。 是不是能跟上学习进度?总之,人先送来再说。 不按照程序走,私自-偷-渡的也大有人在,例如日本。新将军对大明不太友好,和大明的关系日渐冷淡。架不住民间向往中原繁荣,抱个木盆跳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僧多粥少,最能形容当前情形。 朱棣头疼,答应谁,不答应谁,都是问题。 继续扩招? 不用六部上言,他都知晓会出麻烦。这次扩招,下次怎么办,继续扩? 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召集群臣共同商议。 国家威名远播,引人仰慕,于一国之君而言,也是头疼啊! 朱棣为留学生名额头疼,孟清和挂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大宁研究火器的迪亚士给他写信,称葡萄牙王室希望通过他,向伯爷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并真诚盼望,有朝一日,明—帝--国的船队能够造访葡萄牙,建立贸易。 欧洲人打不过奥斯曼土耳其,无法通过奥斯曼帝--国控制的海域,正试图寻找通往方的新航路。途经一处海湾,遇上庞大的明朝船队,险些将其当做海怪,吓得跳海。 迪亚士通过大食船队带回消息,立刻被当做“了不起的探险家”,“受东方大贵族赏识的能人”。更被葡萄牙和西班牙争相授予爵位。 孟清和对葡萄牙王室的真诚问候没兴趣,他在意的是,郑和船队在哪里遇到欧洲人? 美洲不可能,澳洲更不可能。南极洲,北极洲,想都不必想。唯一的答案,只有非洲。 “难不成郑和发现好望角了?” 孟清和摸摸下巴,相当有可能。 与此同时,被孟伯爷惦记的大明船队,正乘风破浪,追击一群海盗。 朱高燧站在宝船船首,一身大红盘龙常服,金丝银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脚踩船舷,手中挥舞着长刀,被海风吹成古铜色的英俊面容,带着嗜-血的兴奋,“追上去开炮!打不中?撞沉!留几个活口,孤还等着寻宝装船!” 郑和站在他身后,很是淡定。 显然,眼前的场景不是第一回发生。 在前方逃命的海盗的们,无论国-籍 ,无论肤色,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快点跑,被追上,一定会成为鲨鱼的晚餐! 只可惜,三帆木船哪里跑得过大明战船。 “交出船上金银宝石,招出藏宝地点,不然丢进海里喂鱼!” 盯着宝船上的大红身影,听到通译喊话,盗们抱团颤抖,泪流满面,满心的愤怒和委屈,他xx的!到底谁才是海盗?! 232第二百三十二章 事实证明,大白鲨的猎物,不死也要掉块肉。 朱高燧盯上的海盗船,逃脱几率无限趋近于零。自刘家港出航至今,同样的场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 次数多的时候,一月之内,有大半月都在追剿海盗。 看到落在身后的木船接连沉入海底,速度最快的一艘海盗船开始陷入绝望。船上的海盗可以预见,一旦被战船追上,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实心铁球不断砸进海里,瞬间腾起巨大的水柱。 还算结实的木船在海浪间颠簸。 沉没的海船卷起巨大水涡,血腥味引来海中的鲨鱼,看着划过海面的三角鳍,海盗们几近崩溃。 朱高燧和战船上的明军愈发兴奋,跟在战船后的商船都在跃跃欲试。 比起规规矩矩做生意,抢劫海盗,明显来钱更快。 一次尝到甜头,再下手就变得十分容易。最后发展到,看到眼熟的骷髅旗,船员们的激-动-兴-奋不亚于发现陌生海岛。 令海商闻风丧胆的强盗,在船队成员眼中,活脱脱成为会下金蛋的母-鸡。 在抢劫过程中,船上通译的外语水平飞速飙升。很快能用八国语言说出“交钱不杀”。 作为“领队”,郑和总要象征性的劝说一下。 朱高燧不听劝,郑公公尽到职责,就算完成本职工作。很快卸下包袱,和王景弘侯显一起加入赵王组织的抢劫队伍。 “难怪鞑子喜欢打谷草。” 侯显感叹一声,擦干腰刀上的血迹,这种感觉委实是刺-激,让人-欲-罢-不-能。 侯公公的认知明显偏离正常轨道,有三观崩毁的迹象。无奈船队领队和赵王殿下都没有纠正的意思。 于是乎,公元十五世纪,在郑和船队第三次下西洋过程中,由赵王殿下带头,船队中大部分成员发展出独特的兴趣爱好,并向着更独特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经过半个时辰的追击,被盯上的海盗船全部沉入海底。 少部分是被炮弹砸沉或被战船撞沉,余下多是被明军接舷跳帮,抢劫一空之后凿沉。被凿沉的海盗船,很多都是三帆,比不上大食商船,却比欧洲探险家的木船好上一截。 可惜朱高燧看不上眼,船队成员,包括同行的商人,一样看不上。 习惯乘坐豪华客轮,谁还会将冒黑烟的小火轮看在眼里? 侥幸未死的海盗,眼睁睁看着木船消失在海面上,安身立命的依仗就此消失,欲哭无泪。 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藏宝地点,停泊港口,交易黑市,有没有同伙,说!” 海盗被绑在柱子上,锦衣卫挥舞着刀鞘,通译站在一旁,轮换多种语言同海盗交流。完成任务,顺便练习口语,一举两得。 北京行部出身的官吏,总是能合理利用时间。 “说!” 刀鞘换成皮鞭,海盗发出惨叫,惊骇欲绝。 这是一群魔鬼! 早已丢掉信仰的海盗扯着嗓子痛哭。可惜神听不到他的祈祷哀泣,就像被他们砸断手脚,活着丢到海里的商人和水手。 朱高燧回到船舱里,提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下半壶茶水。 长期的海上生活,不只晒黑了他的面容,也让他的行事作风产生不小变化。好似出闸猛虎,走出领地的狮子。突然间发现,外边的世界如此广阔,未知的前路如此令人-兴-奋。 回忆往昔,朱高燧时常会想起同孟清和的谈话。如今细细品味,看似荒谬的想法,只有亲临其境,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奥妙。 海上航行,注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也比不得王府中的锦衣玉食。但朱高燧喜欢,该死的喜欢。 寻找新大6,追剿海盗船的生活是如此令人着迷。这种感觉更甚于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挥刀砍杀。 面对一望无际的蔚蓝,恨不能大吼几声。 仰望广阔天际,海风鼓起长袍,好似肋生双翼,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 咚咚。 船舱的门被敲响。 朱高燧放下茶壶,舱门外,站着负责-审-讯-海盗的锦衣卫。 “殿下,海盗藏宝地已问明。是否前往?” “当然要去!”朱高燧笑道,“母后喜欢红宝石,大食商人手里的那些,孤看不上。倒是海盗手里有不少好货。还有刻着头像的金币,融了,正好做父皇的万寿节贺礼。” 锦衣卫应诺。 很快,船队分成两路,一路继续前行,到海图上标注的岛屿停泊。另一路前往海盗藏宝的港湾,距离海岛并不远,两个时辰左右即能往返。 朱高燧沿着缆绳下到小舟,登上前往寻宝的战船。 郑和王景弘留在宝船上,侯显随行。 十余战船,近二十艘马船,浩浩荡荡开往藏宝地点。 指路的海盗缩着脖子,被提上战船,没有起半点反抗的念头。敢反抗的海盗都被丢进海里,唯一的下场就是葬身鱼腹。 > 越是穷凶极恶,杀人无数,越是惜命怕死。 剿灭十余股海盗,明军早有心得。 海盗藏宝的地点算不上隐蔽,却难驶入大船。 小舟再被放下,朱高燧同侯显一并上岸。 岛上林木稀疏,多是被海水冲刷过的岩石和洞窟。 海盗领众人来到一块形状奇异的岩石前,挖开半米厚的土层,掀起几块挡板,一处隐于地下的洞窟赫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几十只木箱堆在一起,箱盖几乎合不拢,缝隙中隐约透出耀眼金光。 打开箱盖,立刻有皮袋落出。 捆绑袋子的皮绳崩断,浑--圆-的珍珠滚落在地,白黑两色,竟有龙眼大小。 木箱一只只打开,惊叹一声连着一声。 造型奇异的金像,三尺高的珊瑚,精美的金壶,镶嵌各色宝石的弯刀……各种形状的金币银币,很多没有装进箱子,直接散落在地,火把照过,满目金光。 饶是见惯皇宫珍宝的朱高燧,也愣了两秒。 弯腰捡起一柄弯刀,擦过刀柄上一块花纹,朱高燧目光微沉,这不是一般商人能有。这支海盗很可能抢劫了某个海岛上的“王室”,或者是朝贡的船队。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 收刀回鞘,朱高燧下令,将岩洞里的财宝全部抬走。随后走到瑟缩的海盗跟前,缓缓--抽—出长刀,在海盗惊惧的目光中,手起刀落。 鲜血喷涌,人头滚落在地。 如此,也算是为弯刀的主人报了仇。 离开海盗藏宝处,战船驶往预定海岛,同船队汇合。 此座海岛是船队第二次下西洋时发现。 岛的东面是天然深水良港,岛上有淡水,没有大型的食肉猛兽。除了海鸟,多是一些奇怪的石像。 朱高燧对此毫不在意。 天家贵胄,凤子龙孙。 遇上他,管他哪路神仙,是鲛盘着,是虎蜷着。敢不从命,架上火炮全部轰掉。 “殿下,照此速度,再有一月既可抵达新地。” “好。”朱高燧用匕首划开面饼,夹入烤过的干肉咸菜,一大口咬去小半个,“这些孤是外行,你安排即可。” “是。” 庞大的船队继续前行,沿途遇上海盗,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灭掉。不过,总有两三个漏网之鱼,见势不妙提前逃跑,侥幸活得一命。 事后传出消息,航行在海上的大明船队,陡然间披上一层恐-怖的外衣。 “那是一群可怕的魔鬼。” “魔鬼穿着用鲜血染红的长袍,袍子上有金色的怪兽!” “被船上的魔鬼盯上,没有人能活着逃走。” “太可怕了,如果不是提前得到消息,我会和暴风号的船长一样葬身海底。” 流言越传越广,发展到后来,单是听到“大明船队”四个字,就能让海盗们鸡飞狗跳,惶惶不安。无论多凶狠的海盗,听说大明船队要从自家门前经过,第一反应都是收拾行李搬家跑路。 东西太多,搬不走?不要了! 财宝没了可以再抢,命没了,死抱住金币有什么用! 在大明船队下西洋期间,海商们惊奇发现,往日里肆虐逞凶的海盗突然不见了踪影。 时常有海盗聚集的“黑市”也变得冷冷清清。摊主空闲得直打瞌睡。 “海盗?没有海盗!” “对,我们这里没有海盗!” “快走!再问东问西,小心老子揍你!” 海商们面面相觑,有门路的私下打听,才得知“真相”。 自此,众多海商开始视大明船队为“保护神”。有倒霉商船遇上海盗,见躲不过去,船主硬着脖子吼一句“我在明朝有人!” 海盗握刀的手当即就会哆嗦两下。 本打算杀人劫货,最后也只抢劫两箱香料,硬着头皮也不敢杀人。可见“大明”两字威力之巨。 大明船队行经之处,遇上海商船队,不用招呼,立刻有成船的货物送上。 给钱? 不要,坚决不要!若能随船队航行一段路程,熟悉几句大明官话。一船货物算什么,再送一船! 沿途停靠岛屿,道出身份,热情款待,开展贸易不必说,有的岛上,国王一家早早收拾好包袱,只等随船启程,到大明朝贡。 暂时不回大明? 没关系。船队到哪里,咱们跟到哪里。 总之一句话,一颗红心向大明! 次数多了,朱高燧产生出和老爹一样的烦恼,国家强盛,人太出名,有时也愁人。 大明船队在海上宣扬国威时,明朝迎来了番邦使臣朝贡的高峰期。 自永乐九年五月,南京城门前,朝贡的使臣队伍便排成长列。 & nbsp;北方的鞑靼,瓦剌,兀良哈,女真。 南方的暹罗,占城,真腊,老挝。 隔了一座喜马拉山的古里,锡兰,柯枝,小葛蓝,加异勒。 乘船前来的旧港,南巫里,爪哇,满剌加,苏门答腊。 一波又一波朝贡队伍抵达应天府,鸿胪寺和光禄寺忙得脚不沾地,会同馆再次-爆-满。 随着朝贡队伍抵达,闻讯赶来的商人也是络绎不绝,客栈房间不够,许多掌柜都挤大通铺,伙计只能在客栈里打地铺。 人一多,问题就多,治安问题频发,五城兵马司指挥和应天府府尹愁得嘴角起泡。 没办法,朱棣下令北京会同馆提前“开张”。女真,朝鲜,白帐汗国,以及立陶宛和莫斯科大公国的使臣,不必进京,直接由北京会同馆接待安排。 “敕汉王驰北京,设宴款待朝贡使节。” 一道敕令,结束了朱高煦的屯田生涯。 朱高煦打心里不想离开宣府,忙活两年,眼看要出成绩,丢开手不管? 舍不得啊! 无奈老爹有令,不走也得走。 换上亲王常服,乘上象辂,望着渐远的玉米地和土豆田,满眼不舍。 沈瑄忙着练兵,徐辉祖卧床养病,压根不理会朝贡的使节。北京行部官员找上门,一句“留待汉王殿下抵达”就被打发。 孟清和也变得忙碌。 永乐八年,皇庄和勋贵庄田播种的玉米土豆已有收获。产量不如想象中喜人,抗旱抗寒的特点却显露无疑。 船队带回的几名“红人”都被留在大明,帮助解决番粮种植期间产生的问题。 通过翻译,孟清和了解到,这些人来自“库斯科王国”。 “库斯科?” 孟伯爷敲敲脑袋,没一点印象。 他对美洲历史并不了解,压根不知道,二十年后,这个还不起眼的国家将会征服整个南美洲西部,统治延续几个世纪,成为美洲三大明之一,印加帝国。 如果他知道……大概也不会改变什么。顶多露出个吃惊的表情,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想要的是美洲的农产品,对生活在那里的人并不感兴趣。至于土地,这是上位者该操-心的事。 自被国公爷开导之后,孟清和清楚知道,很多时候,该糊涂就不能聪明。操心太过,劳心劳力太多,未必是好事。 他现在该想的,是自家一亩三分地的收成问题。从九哥送来的消息看,今年的收成应该相当不错。 七月之后,孟清和留在军屯的时间越来越长。时常蹲守寻人的换成了定国公。 进入秋收时节,田里的麦稻高粱6续开始成熟,荒田中种植的玉米也结出手掌长的-棒-穗。 孟清和试着掰下一穗,拨-开,玉米粒算不上饱满,清香的味道却让他笑咧了嘴。 “伯爷?!” 见孟清和生吃玉米,亲卫来不及阻止,脸色骤变,差点上手去抢。 番粮能吃,却也是煮熟下口。没听说可以生吃。 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 “没事,我只是尝尝味道,没打算吃。” 孟清和笑笑,将咬过一口的玉米递给亲卫,“我再掰两-棒,回府煮了,大家都尝尝。” “谢伯爷。” 这片荒田是孟清和的“军田”,上一年开垦,今年方才开始种植。他不愁粮食,干脆全部用来种植玉米。 回城时,恰好遇上从宣府赶来的朱高煦。 见到亲王象辂,孟清和当即下马,上前行礼。半天没声音,抬起头,只见朱高煦目光灼灼,盯着他身后,眼睛眨也不眨。 回头看一眼,明白了。 “高福。” “卑职在。” “把你手里的番麦呈给王爷。” “是。” 接过玉米,朱高煦满意了。 跃身上马,孟清和暗中嘀咕,爱好种粮的汉王,出海抢劫的赵王,没事找邻居打一架的永乐帝……大明果真是个神奇的朝代。 孟伯爷尚且不知,城中还有一个惊喜等着他。 成功从三头身增高为四头身的朱瞻壑,站在城门口,翘首以待。 看到朱高煦的象辂,大眼睛一亮,见到跟在象辂旁的孟清和,小脸顿时笑成一朵花。 “父王!” 朱高煦见到朱瞻壑,疲惫一扫而空。见儿子“扑”过来,笑容满面张开双臂。 不料朱瞻壑行礼之后,中途转向,“少保,我长个了,能拉开铁弓。皇祖父许我到顺天,继续跟着少保读书!” 话落,两个人脸绿了。 一个是被儿子扔在一边的朱高煦,另一个,就是与朱瞻壑一同北上的户部尚书夏元吉。 南京 迁都之议尚未过去 去多久,各番邦使臣尚未离京,早朝之上,永乐帝又抛出一个大雷。 “为国家社稷,朕-欲-立皇太子。” 立皇太子? 朝堂上静默许久。 早些年,谁提这事都要挨板子,遇上天子心情不好,下锦衣狱,全家流放。这两年大家都学乖了,天子反倒主动提起? 曾支持平王的臣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可也知道,如今的平王,无论如何担负不起太子重任。 从哪个方面考虑,最合适的人选都是汉王。 大势所驱,天子之意。再坚持已毫无意义。 奉天殿中,群臣跪拜,齐声道:“陛下圣明!” 233第二百三十三章 永乐九年,十月朔,永乐帝下诏,立汉王朱高煦为皇太子,布告天下。 册汉王妃韦氏为太子妃。 以宣府为汉王嫡长子朱瞻壑封地,许不就藩,享亲王禄。汉王余子暂不封爵,享郡王禄。 诸藩王子未受爵者,嫡长子为世子,众子为郡王。长子不为嫡,有嫡子,以嫡子为世子。违者降爵。 平王久病不愈,许其长住金陵,不归藩,享普安州一地赋税。平王府不设官属,只立王府左长史行朝贺之仪。以校尉五十人护卫王府,听宫中调遣。 平王世子留京侍疾,增俸禄至九千石,入-宫-中读书。 对于平王妃,圣旨未提一字。 随后,天子令礼部议封皇太子大典,并进东宫朝仪。 南京礼部同北京礼部查阅洪武旧例,参照封懿皇太子大典定下章程,却未得天子首肯。 两位礼部尚书,四位礼部侍郎及部下郎中等人,捧着打回的奏疏不明所以。眼巴巴瞅着皇帝,不通过没关系,至少给点提示。具体怎么改,大家也好有个参照。 永乐帝偏偏不从人愿,一目十行看过,表情不变,御案上一压,直接抛出两个字,“再议。” 参不透上司的喜怒,工作能力再强也是白费。 连续折腾一个多月,奏疏改了不下十次,东宫官属名单都拟好了,册立皇太子的典礼章程仍没定下。 这样的日子,猴年马月才算完? 说到底,什么样的章程才能让天子满意? 两京礼部再没心思争长短,完不成天子的交代,争出子丑寅卯也没用。 为集思广益,礼部尚书发动部下官员,洪武朝旧例不通过,可以参照前朝。元朝一样行不通,还有前宋,前唐。 北京礼部左侍郎记忆力超群,家学渊源,自幼博览群书典籍,竟将汉时册封皇太子的相关资料找了出来。兴冲冲带到衙门,与部中同僚一起研究。人手不足,便绑上布条,挑灯夜战。 数日后,北京礼部上下都挂着两个黑眼圈,拿出拟定的章程,双眼发红,双手发抖,颤巍巍活似古稀老人。 “如此,陛下总该满意了吧?” 奏疏由快马飞送入京。经南京礼部润色补充,查无缺漏,上呈御览。 暖阁内,礼部尚书屏息静气,生怕再被皇帝将奏疏打回来。 好在永乐帝没说再议论,勉强点头通过。提起御笔,在奏疏上批了个准字。 一个“准”字,着实得来不易。 得到准信,两京礼部无不激动万分,抱头痛哭,泪如泉涌,连端茶送水的小吏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皇帝再不批,怕是部中老爷不得不挑战上古先秦的礼仪典章,不容易啊! 册封皇太子的仪式虽未举行,东宫仪仗俱已备妥。 比亲王制,略有增减。 香炉,香盒,旗幡,节髦幢,稍刀盾戟,圆伞方扇,令旗花鼓等,凡器具均为金,漆必为大红。 朱高煦身在北京,出入不再打亲王仪仗,但也没有马上行太子仪仗。 经过岁月磨砺,朱高煦性格未变,行事却日渐稳重。南京官员尚无所觉,北京行部和边塞武将却深有体会。 “殿下愈发肖似今上。” 脱去一身傲慢之气,哪怕被驴踢了脑袋,朱高煦也不会再说出“天策上将”之类缺心眼的话。 事实上,永乐帝朝议立皇太子时,他正挽起裤脚,在北京郊外军屯下田巡视。 金黄的麦田,齐刷刷的高粱,新奇的番粮,这一切的一切,比番邦使臣的歌功颂德更吸引他。 永乐帝压根不会想到,将朱高煦调往北京接待番邦使臣,他竟敢怠工溜号。匆匆举办过一场宴会,其后再不见踪影。番邦使臣丢给行部官员,自己跑到田里完成未尽的农耕事业。 秋收之时,朱高煦拎一把大宁杂造局新制的镰刀,下到田间收割稻麦。 不只他来,朱瞻壑也被带来。 按照朱高煦的话说,“孤的儿子怎能不识五谷,不晓稼轩?” 次子朱瞻圻尚在牙牙学语,也被下令抱到田间。还在磨牙的娃娃,根本不知道亲爹在做什么。见场面热闹,拍着巴掌笑得起劲,却被亲爹的大把章按住脑袋,威胁一句,“敢学纨绔子弟,不体民间疾苦,说出怎不食肉糜,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朱瞻圻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作不明白,总之,继续笑。 朱瞻壑看看亲爹,再看看弟弟,农民揣再现。大眼睛忽闪两下,决心回到应天,找机会向皇祖母告状。 见此情景,孟清和十分无语。 小小年纪,已深具芝麻包潜质,大有向黑面馒头发展的势头。 该说老朱家人智商太高,还是太有性格? “少保。” 正想着,衣袖被拉了一下。 “世子何事?” 朱高煦封皇太子,朱瞻壑未受封皇太孙,仍为“世子”,同兄弟之前的距离却已拉开。“世子”的称呼怕也是 叫不久了。 “我也要同父王一起。” 一起下田? 孟清和有些为难,转头去看夏元吉,发现夏尚书不在,再看侍奉朱瞻壑的宦官,黄少监弯腰咧嘴,唯少保是从。 “殿下还小。” “我不小了,我能拉开铁弓。皇祖父都说我再长打一点,就能射下金雕!” 不到两个巴掌长的铁弓,射金雕……论起忽悠人,永乐帝当真天下无敌。 无语半晌,不想打击朱瞻壑的积极性,孟清和只得叫来亲卫,询问朱高煦的意思。 眨眼-功--夫,朱高煦已走到田地-中-央,亲卫不敢耽搁,一路小跑。 “伯爷,太子殿下之意,世子可到田间,不必收割,捡拾麦粒即可。” 孟清和点点头,让人提来一只精致的木篮。 黄少监本想接过去,朱瞻壑一定要自己提着,“孤有力气,自己来!” “世子自己提篮可以。”孟清和弯腰笑道,“但让黄少监陪同世子一起下田,可好?” “好!” 朱瞻壑点头,大眼闪亮。 朱瞻圻不甘被冷落,啊啊的叫了两声。 朱瞻壑转过身,严肃道:“弟弟在这里等着,待长到和兄长一般,能拉开铁弓,才能下田。” “啊!” “听话!” “啊啊!” “真听话?” “啊!” “好,为兄走了。” 孟清和转头,深吸气,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天知道,一大一小两个年画娃娃凑到一起,场面到底多喜人。 朱瞻壑提着篮子在前边走,黄少监弯腰在后边护着,生怕朱瞻壑磕碰到一点。倒是朱高煦不在乎,见黄少监护得紧了,扬声道;“不必如此,孤小时候,在校场滚上几个来回也未见如何!” 孟清和没上前,负手立在田边,看着麦田里的朱高煦父子,眉目舒展,有种夙愿达成的感慨。 历史已经不同。 大明不会再走回原来的轨迹,脚下这片土地曾承受的苦难也不会再发生了吧? 思绪飘飞间,秋风拂过麦-浪,走到地头的朱高煦直起身,放下镰刀。等朱瞻壑走到身边,见他热出汗水,小脸通红,硬是不吭一声,一把将他抱起,用力抛了两下。 “好,是孤的儿子!” 父子俩的笑声随风传出,田间的军汉和农人,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一刻的喜悦。 一种带着蓬勃生机,自内心深处迸发的快乐。 孟清和也被感染,不自觉弯起嘴角。换做十年前,如何能想到今日? 那时的高阳郡王,还是个行事肆意的少年。一句“小娘”,足足让他牙疼两个多月。 肩头忽然一沉,熟悉的冷香萦绕在身边。 孟清和脸上的笑意更浓,举臂覆上肩头的大手,道:“国公爷,能遇上你,能活在当下大明,我此生无憾。” 甜蜜的情话,他会说,却不愿说。面对身边这个人,他只想给出最真实的自己。 聪明,却依然有些笨拙。 情感无形,却浓得似血,要化入骨里,真正的刻骨铭心。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却。 正如他之前所言,有此一遭,此生无憾。 沈瑄没有说话,反手扣住孟清和的掌心,五指-交-缠,用力得让孟清和手指发麻。可他没有挣脱。 用力回握,像是用自己的手,攥住整个世界。 再疼再麻,他乐意! 整整半个月,北疆之地沉浸在丰厚的喜悦之中。 八月间,河北大宁都发了蝗灾,好在规模不大,没造成太多损失。倒是一些养殖鸡鸭的牧民得了好处,散养的家禽个个吃得油光水滑,在互市中售卖,小赚一笔,甚至比得豢养牛羊的收入。 孟清和没有倡导规模化养殖,这个时代不比后世,一旦牲畜生病,很可能会影响整个部落的生计。 只是他没想到,古人的智慧委实不可小觑。 等他发现时,大宁附近的两个守御千户所,养殖鸡鸭的牧民数量早已超过养殖牛羊,还有了专门的“兽医”。 据悉,这些兽医多是番邦之人,乘大食海船远渡重洋而来。本为到大明做生意,结果被大明的繁荣和强大吸引,住下就不想走了。 永乐朝以前,北疆之地一直同贫瘠挂钩,时常被鞑子的骚-扰,每逢春秋都要被打谷草,自然称不上繁华。 自永乐帝登基,先后将两个儿子封到北疆,严整边防。又在开原广宁开办互市,大力发展贸易,嗅觉灵敏的商人纷纷行动起来,聚集到顺天大宁,为北疆大开发添砖加瓦。 随着鞑靼瓦剌接连被征服,白帐汗国和莫斯科大公国等接连同大明交好,向大明臣服,王朝威名远播,越来越多的番邦商人,甚至是王 王室贵族,怀揣着各种梦想,不惜跋涉千里,来到这片神奇的土地。 不过,比起打惯交道的蒙古和突厥部落,高鼻深目的夷人明显不招人待见。 为何? 太不讲卫生! 眼泪鼻涕都用袖子擦,准备一条手帕很难?手帕买不起,草纸总行吧? 解决五谷轮回问题不晓得找茅房,闹得五城兵马司的军汉见到红毛黄毛就双眼发红,挥舞着铁尺就想揍人。 吃饭不用筷子,不用匕首,直接上手。 不洗脸不洗脚不洗澡,问一句,回答说是因为信仰。 大明学子愕然,这是哪门子信仰?信仰让他们不讲卫生? 鞑靼瓦剌兀良哈鄙夷,蒙古铁骑到过欧洲,传播过“明”。一百多年过去,这些夷人还是一样不开化! 女真人觉得,比起这些夷人,自己称得上是明人。 野人女真咬着骨头,嘿嘿咧嘴,暂不发表感想。 在大明生活数年,早已习惯大明服饰,深谙大明生活方式的迪亚士,见到“同乡”这般表现,恨不能以袖遮脸,掩面疾走。 丢人啊!羞与之为伍。 好在环境最能改造人,在大明生活一段时间,不好的习惯总能改掉。 但也导致另一个问题,大明的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呈井喷式发展。发展到后来,走在京城大街上,迎面撞到一个人,都可能是某某国的王子大公。 大明的顺天,隐隐有了盛唐时长安的影子。 遥远的丝绸之路已变得荒芜,海上的航路却不断开辟。 遥远的历史时空中,飓风掀起一场巨变,新的世界中心,在暴风过后散发出耀眼的光华。 矗立在世界东方,当世最强盛的王朝,大明-帝-国。 永乐九年十一月,各地藩王宗室纷纷上表,请进京朝贺。 同年十二月,朱高煦奉召前往南京。 天子敕立东宫官属,命成国公朱能兼太子太师,魏国公徐辉祖兼太子太傅,定国公沈瑄兼太子太保。武阳后侯徐增寿兼太子少师,新城侯张辅兼太子少傅,兴宁伯孟清和兼太子少保。 户部尚书夏元吉兼詹事府詹事,兵部尚书金忠兼詹事,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俱兼少詹事。吏科都给事中,刑科左给事中俱为詹事府丞。 原本,詹事府詹事只有一人,考虑到多方面因素,朱棣任命两人。遇决断之事,均由夏元吉出面。作为靖难功臣,在威武间都吃得开,金忠所起到的作用,不过是借个名头,以示天子对皇太子的重视。 永乐十年一月,正月朔,天子下皇太子册。 永乐十年二月,朱高煦主动上表,请推迟立皇太子大典。 “儿臣请至赵王回京之后,再行典礼。” 群臣上奏,言太子此请不和规矩。 再者言,举行大典的日子早已定下,各地藩王上表后都开始动身进京,有的已在途中。此时推迟典礼,让人家白来一趟?还是说,待藩王进京之后,管吃管喝,一直留到大典结束后再走? 群臣直言并非没有道理,永乐帝却力排众议,答应了朱高煦的请求。 “准太子之请,众卿不必多言。” 永乐帝点头,朝臣再蹦跶也没用。 典礼虽然推迟,朱高煦仍如期搬入华殿,并临朝视事。至于合不合规矩……龙椅上那位都不在乎,谁敢跳出来说三道四?不见锦衣卫正摩拳擦掌,眼放冷光? 或许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预计九月方能返程的郑和船队,竟提前数月,于永乐十年五月中旬折返,出现在福建海面上。 比起离开时,船队规模扩大近一倍,多出来的,大部分是番邦使臣的朝贡队伍。 其中有一支船队十分特别,船只造型奇特,船身五彩斑斓。船上之人,各个皮肤黝黑,赤--裸-胸膛,腰围-兽-皮-草-裙,脸上身上绘有不同图案。宽鼻厚-唇,说话时,一口牙齿却是雪白。 朱高煦站在宝船之上,看着岸上迎接的官员,用力一挥手臂,“靠岸,下船!” 战船最先靠岸,随后才是宝船。 巨大船身进入海港,船舱开启,一阵兽吼震耳欲聋。 各种从未见过的兽类,6续出现在众人眼前。 长颈鹿,斑马,狮子,牛羚…… 岸上之人嘴巴张开,眼珠子掉了一地。 这都是些什么? 看到众人的表情,朱高燧哈哈大笑。得知汉王已被立为皇太子,典礼迟迟没有举行,只为等他归来,愈发的高兴。令人将他从某处海盗藏宝点得来的珊瑚树抬出,不提珊瑚树本身,单是装载的箱子,就是难得的精品,价值连城。 “装好,随孤快马进京,为皇兄庆贺。“ “是!” 234第二百三十四章 永乐十年七月,赵王朱高燧抵达南京。 同年次月,于奉天殿行立皇太子大典。 汉王朱高煦正位东宫,成为大明开国以来,洪武帝长子朱标之后,得天子册封,朝廷承认的第二位“皇太子”。 建帝朱允炆? 永乐帝当前,谁敢提起这位,绝对是不要命了。被打成矫诏登位,皇家史料上自然不会有关于“皇太孙”的正名记载。 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而成,千载不变。 皇太子册曰:“朕承皇考之基绪,尊临大宝,统御华夷,威临万邦,思惟天序之传,宗祧之重,三王通制天下为家,有道之长为万世法。朕之嫡次子,有年聪明,仁厚孝德,奉亲至上,亲为稼轩,有爱民之德。朕平内难,有陷阵之功,上体下仁,小心稽古建储之典,授以册宝,命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大典之上,礼部同鸿胪寺官设诏案于奉天殿中,中设节册。奉宝案于诏案之南,东西各依次陈列册宝彩舆。 礼乐声起,朱高煦着衮冕,拜于丹陛正中。 九旒冕冠,黑介帻,绛纱袍,皁领褾襈裾,绛纱蔽膝,白袜赤舄。 革带佩绶,白带于中,袖摆当风,山川河图,祥云瑞兽,似于冕袍之上飞腾咆哮。 “拜!” 礼官立于丹陛之下,悠长的调子,似穿透时空,同先秦的祝祭之声融合,伴着古乐,回荡在天地之间。 朱高煦身后,平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周王朱橚,宁王朱权等均身着冕服,依序下拜。 “再拜!” 平王世子朱瞻基,宁王世子朱盘烒等,以长幼位序列在亲王之后。各亲王世子之下,方为郡王宗室。因朱瞻壑年纪尚幼,且未得正式册封,跪拜的次更在朱瞻基之后。 礼毕,朱高煦退出丹墀内,领诸亲王及世子郡王侯于楼下。 勋贵武均身着朝服,立于两侧,侯圣旨送达。 没错,不是等皇帝,是等圣旨。 此时,朱棣已临华盖殿,翰林院捧诏,尚宝司官用宝,讫礼部官捧置于案,执事官行五拜礼,鸿胪寺官为先导,引礼部官员行至楼前。 礼乐声再起,候在楼前的一干人等正身下拜。 这一次,三等以上勋贵都要一同行礼。 立在队伍中,入目一片的大红,孟清和额头触地,耳际嗡鸣。行动间,意识竟有些恍惚。 一瞬间,意识仿若脱离躯体,漂浮在半空中,俯视众生相。 悠扬乐声,肃然氛围。 庄重,却不凝滞。 虔诚,却不愚昧。 楼前,似非一场册封大典,而是一场对天地众神的祭祀。 黑色大袖,红色绛纱,玉簪金冠,五彩旒冠。 朝服的色泽,似燃烧的一条火龙。大汉将军的铠甲,锦衣卫的头冠佩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咚! 礼乐声中,竟有战鼓回响。 飘忽的思绪骤然落地,心思转动间,猛然意识到,他正身处历史洪流之中,见证一个强盛王朝的崛起,揭开一幅历史画卷的蒙皮。 一幕幕,一节节,都带着不同色彩。落在眼中,映入眼底,异常的鲜活。 册封典礼过半,孟清和已有些晕头转向。繁杂冗长的过程,记在脑中的不过一二。不由得佩服两京礼部官员,能遍查史料定下大典章程,当真是不容易。 楼叩拜完毕,队伍再上丹陛,这次,是确确实实去见皇帝。 孟清和袖手慢行,膝盖一阵阵酸麻,不用看,一定青了。 天没亮就在宫门前罚站,走进宫门,除了拜就是跪,石砖地面,连个垫子都没有,不青才怪。 想想朱高煦跪的地方,孟伯爷又平衡了。 单陛正中,没记错,那里可有龙纹。此刻的朱高煦,定然比他“舒爽”百倍千倍。 “精神转移法”十分有效。渐渐的,孟清和的脚步变得轻快。一旁的平江伯看得奇怪,刚刚还一步一跌,现下怎么这么精神? 众人行到华盖殿,朱高煦再行礼。 腰背虽还挺直,步伐也相当潇洒,可事实上,朱高煦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若非知道大典中容不得半点差错,朱高煦早揪住礼部尚书的官府领口,各种咆哮抡飞。 孤和你有仇吗?!啊?! 三拜硬要改成五拜。一个地方拜完,紧接着又拜!敢情疼的不是你的膝盖?! 礼部尚书也冤,这是皇帝要求,他能怎么着? 唯一感到满意的,大概只有一身衮冕,笑容满面的永乐大帝。 儿子的抱怨,臣子的委屈? 永乐帝表示,有这事?朕怎么不知道? 沈瑄列在朱能之后,典礼间隙,转头看向孟清和所在。孟清和很想给出一个安心的表情,可惜发白的脸色却没有任何说服力。 日暮时分,大典终于宣告结 束。 皇宫设宴,群臣回家换身衣服,又要匆匆赶回。 撑着一口力气回到伯府,坐到榻上,孟清和当真不想再动。轻轻捶一下膝盖,真是要人命了。当初天子登基,也没像今天这么折腾。 沈瑄换下朝服,寻过来,便见孟清和靠在榻边,额头正冒冷汗。 “怎么?”说话间,俯身握住孟清和的脚腕。 “没事。” 孟清和下意识缩了一下,不想,温热的掌心已覆上右腿膝盖,立刻冷嘶一声。 “伤了怎么不说?” “……不重。”孟清和摇摇头,“涂些药膏就好。” 再难受也必须撑下去。换做平时还罢,封皇太子大典,传出只言片语,朝中御史言官定不会轻易罢休。 战斗中的大明言官。这句话,孟清和深有体会。 沈瑄不言,按住孟清和的肩膀,不许他下地。 “十二郎莫动,我来。” 换朝服,涂药,出房门,国公爷一手包办。 走出伯府,众目睽睽之下,孟清和脸发烧,沈瑄似无所觉,直接抱人上马,两骑并行。两匹马的缰绳都握在国公爷手中。 “国公爷,这个……” “恩?” 漆黑的眸子扫过来,目光温柔,孟伯爷却生生打个冷颤,下意识闭口不言。 国公爷满意了,若非是在金陵,他会将孟清和抱上自己的马。 如果真是这样,孟清和不是一佛升天,也会二佛出世。 一路行来,遇上国公两人,侯爷五人,伯爵九人,官武将不计。 面对众人目光,沈瑄一派泰然,孟清和不自在也没办法。反正都这样了,被看两眼,应该不会少块肉…… 好在中途遇上徐增寿和张辅,几人并行,落在孟清和身上的目光,骤然间少了许多。 皇宴设在奉天殿。 朱棣着明—黄-常服,朱高煦仍是一身大红。 朱高燧站在朱高煦身边,古铜色的面皮,轮廓更显刚毅。 同席的朱高炽十分沉默,身形伛偻,行动都需人搀扶,说话断断续续,比起年过半百的朱棣,倒更像是个老人。 孟清和收回目光,纵有再多唏嘘,终究已是过去。 往日种种,不可追寻。他不是上帝,不敢说自己的选择一定就是对的。但在当下,朱高煦的确比朱高炽更适合这个位置。 永乐帝需要的,这个王朝需要的,都是一个强有力的继承人,一个知民间疾苦,有铁腕的统治者。 酒过三巡,歌舞再起。 朱瞻壑又溜到孟清和身边,捧着糖水,双眼闪亮,明显有所求,“少保。” 瞅瞅跟在他身边的黄少监,孟清和了然。令侍宴的宦官送上一副干净碗筷,两盘炒菜,“世子用些。” 朱瞻壑顿时眉开眼笑,“还是少保这里好。” 孟清和无奈,低声道:“这样的话,世子今后还是莫要再讲。还有,于下官面前不要再称‘我’。” 朱瞻壑眨眨眼,笑容渐渐沉静。孟清和心有不忍,却不能松口。 “我……孤知道了。”朱瞻壑端正坐好,“少保是为孤好,孤明白。” 孟清和长出一口气,说话间又恢复一派温和。 沈瑄端起酒杯,冷冷扫过对面,明里暗里的探究视线瞬间消失。 为他,十二郎已舍弃太多。他能做的,唯有护着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上穷碧落下黄泉,今生今世,再找不出一个人能令他如此。 垂下眼眸,酒杯送到唇边,清冽酒液入喉,唇角一抹润泽,殷红似要滴血。 乐舞生敲响战鼓,周王献九倄舞。 孟清和无心观赏,忙着照料朱瞻壑。 吃完半个饼子,朱瞻壑突然开口道:“两日后是母妃的册封典礼。皇祖母说孤要敬贺母妃。皇祖母还说,少保是自家人,也要出席,当列在三婶之前。” 三婶? 皇室中,只有赵王妃能担得起朱瞻壑这声称呼。 出席太子妃册封典礼,位在赵王妃之前?可以相见,现场大多数都是命妇……捂着脑袋,孟伯爷头疼,牙更疼。 朱瞻壑咬着馒头,看着苦恼中的孟少保,满是不解。 国公爷继续喝酒,唇角一抹笑纹,似有若无。 黄少监低头,万分认真的研究地面,他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宫宴之后,孟清和想过多种办法,到底没能如愿躲开。 好在徐皇后没有为难,许他露一面,走个过场即可。不过,在太子妃册封典礼之后,孟伯爷的大名还是在京中掀起一阵波澜。 各种传言纷纷出炉,是锦衣卫和东厂联手,才将可能引起朝议的传闻压制下去。 据闻,某几位给事中已写好奏疏,只等有人起头。 &nb sp; 还据闻,被弹劾的不只是兴宁伯。 更据闻,这背后有藩王势力作祟。 翻过东厂送来的条子,杨铎冷笑一声,“回去给白厂公带个话,东厂的番子能干,到底粗糙些,这事,本官收尾。” “是,咱家这就回去禀报厂公。” 宦官转身离开,杨铎靠向椅背,微合双眸。 许久,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荷包。拉开系绳,一只木哨滚入掌心。细细摩挲,脸上的笑容终究增添几许暖意。 看来,还是下手不够狠,才让魑魅小人少了顾忌。 今日之后,锦衣卫的凶名,定会深深烙入百官脑海,终生无法抹去。 永乐十年九月,册立皇太子大典刚过,天子下诏正式迁都。 “朕行北,皇天子留南京。” “天子为国守门,自朕始,朱氏子孙世代当奉!” 圣旨颁下,朱高煦傻眼。圣驾行北,他留南京? 亲爹?是亲爹没错吧? 朱棣瞪眼,怎么着,你小子不满? 朱高煦硬着头皮表示,他在宣府的田还没收,不能留在南京,要不然,父皇留下,他北上?比起南京这群武,明显北京行部更合他的脾性。 “父皇,北方边塞之地,夏季暴雨,冬季酷寒,着实艰苦。江南膏腴脂肥,不若儿臣行北……” 话没说完,鞭子破风而至。 朱高煦不敢再说,撒丫子就跑。 “让你留在南京,休要给朕多言!” 啪!“ “父皇……” “敢再多言,是想抗旨?!” 啪! “你小子再跑?!” 朱高煦不跑了,蹭蹭几下爬上柱子,抱着不下来。 “下来!” 朱高煦摇头,泪崩。 好歹也是有儿子的人,这么被老爹收拾……新晋皇太子很是忧伤。看来,无论地位如何变化,在老爹跟前,待遇都是一样。 以老爹揍人的劲头,再做二三十年龙椅没问题,干嘛不让他回宣府? 暖阁外,朱高燧收回脚,退后两大步。本打算请示父皇,何时再下西洋,现下的确不是好时机。 斟酌片刻,赵王殿下决定回府搬两箱宝石,到坤宁宫问安。 其他,再议。 华殿内,孟清和正给朱瞻壑讲解新海图。夏尚书旁听,不时做着笔记。态度无比认真。 孟清和不只一次想撵人,却总找不到合适机会。据悉,吏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金忠,都有向他“讨教”之意。简言之,请走一尊夏元吉,还有两尊天官随时准备上岗。 孟伯爷默默垂泪,面前满布荆棘,迎难而上,必将面临无数挑战,各个都是三品以上水准。 仰天长叹,不过是授课,怎么就这么难? 永乐十年十月,御驾北行。 十一月,天子下诏,正式定都北京。 永乐十一年元月,天子于北京祭祀先农,布告天下,番粮耐寒高产,令各省府择地试种,种子由皇庄和勋贵庄田供给。 同年二月,赵王妃诞下朱高燧长子。 同年三月,平王朱高炽身体渐好,请旨于府中建馆,修撰春秋典籍,各家学说,天子从之。 永乐十一年四月,赵王朱高燧奉旨再下西洋。平王世子朱瞻基请旨随行,天子未准。只道,年过弱冠,娴熟弓马,方可出航。 从此以后,平王世子丢开书本,勤练武艺,怀揣着对大海的无限向往,一顿能吃五碗饭。并对人言:“孤最大的愿望,唯有快些长大。” 对于不愿同自己一起修书的长子,朱高炽毫无办法。只能长叹,子不肖我,为之奈何。 同年五月,朝廷船队自刘家港离岸。 船队规模再次扩大,宝船,福船,战船,马船,商船等,将近五百。船帆遮天蔽日,在鼓声和号角声中,乘风破浪。 船队启航不久,孟清和借到南京办事之机,前往郊外一处古刹探望道衍。 师徒许久未见,再见面,都有些感慨。 道衍愈发苍老,双眼却更加清明。 “可同为师对弈一盘?” “师傅有命,徒儿安敢不从。” 道衍铺开棋盘:“想当初,徒儿可是千方百计不愿认我这个师傅。” 孟清和摸摸鼻子,“年少之事,不可追矣。师傅还记得?” 话落,师徒二人相顾而笑,一切尽在不言。 笑声传出,扫地的小沙弥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探-头,原来,道衍大师还能这般笑? 路过的师兄安慰他,“不用担心,大师和蔼,兴宁伯更是好人。” 小沙弥不解。 师兄四周看看,压低声 声音,“当年,师兄像你一般大,兴宁伯常来。每次来都有好吃的点心……” 禅房外,小沙弥对好吃的点心无限向往。 禅房内,一局棋已分胜负。 道衍落下最后一粒白子,“为师心愿已了,毕生所求都已圆满。徒儿如何?” “徒儿亦然。” 目光扫过棋局,孟清和没再落子,站起身,恭敬行礼,“谢师傅指教。” 道衍含笑,“见过了,明白了,便去吧。” “是。” 孟清和退出禅房,遇上小沙弥,反射-性-的掏袖子,到底掏出一包松子糖。 “收着吧,不算破戒。” 小沙弥眉开眼笑,“谢伯爷。” 孟清和不由得轻笑,想起当初那个小沙弥,难免生出几许感慨。 走出山门,回首再往,一轮红日西斜,整座寺庙似笼罩在光晕之中。 “毕生所愿,皆已圆满……” 道衍心愿已了,毕生圆满。他呢? “伯爷?” “无事。” 翻身上马,猛一拽缰绳,骏马扬蹄,“回北京!” “是!” 古刹内,钟声响起,一声声,穿-透-山岳。 禅房里,道衍敲响木鱼,神态愈发祥和。 官道上,蹄声如雷,骏马飞驰而过,孟清和归心似箭。 大海上,宝船扬帆破浪。朱高燧站在船头,豪情迸发。 落日余晖,霞光漫天。 一队自西行来的队伍,沿着古道,在驼铃声中寻找传说中的国都。 没人知道,下一刻,历史的车轮会驶向何方,但于误闯时代的孟清和而言,梦中的那只蝴蝶,已不再是虚幻。 孟家屯,开平卫,大宁,金陵,北京…… 靖难,出塞,下西洋。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一件件或悲伤或快意的往事,构筑成最真实的人生,描绘出流淌过时空的画卷。 是他,也是这个时代。 在大明王朝最光辉的年代,一个小人物误闯进来,由懵懂到坚定,由被动奋起到主动拼搏,留下一段为人称道的神奇经历。 时光终会磨灭,历史却能见证一切。 这是一个小人物在明初的奋斗史,虚幻,却也无比真实。 ——全书完 235番外 一 永乐十五年,春 一支自西行来的驼队,于清晨时分抵达瓦剌本部所在,忽兰忽失温。 冬日的冷风尚未完全退去,鲜嫩的青草已在残雪中冒出新芽。 晨光照亮牧民的帐篷,驼铃声惊醒沉睡一夜的大地。牧民走出帐篷,呼吸间凝结出清晰的白雾,很快在响亮的号子和笑声中消散。 自永乐九年瓦剌内附,马哈木统领的绰罗斯部便迁移到忽兰忽失温游牧。 马哈木的几个儿子都被明朝授予官职。马哈木本人并未得到朝廷新的敕封,但每年获得的金银布帛赏赐却是不少。 朝廷在忽兰忽失温附近设立数个守御卫所。三个指挥,除一人出自马儿哈咱的部落,其余两人都是马哈木的儿子。长子脱欢率领部落勇士随明军出征,多次立下战功,已被授予三等伯爵位。 马哈木的六个孙子,三人考入北京国子监。虽然读书写字一般,做不出锦绣章,上马打仗,列阵对战,每次都是名列前茅。 最小的孙子额森,更是在骑兵对战中斩获两次榜首。无论其他蒙古贵族子弟,还是女真各部勇士之后,抑或是从亦里巴里来的部落头人之子,全都不是对手。 马哈木很满意,在鞑靼和兀良哈诸多头领面前尤其有面子。 去年底,额森在年末比武中表现极为突出,连胜数场,得到皇孙青眼。 消息传来,马哈木嘴角咧到耳根,对着来访的鞑靼头领,笑得无比得意。 阿鲁台再狡诈多谋又如何? 老子有好儿子,好孙子,他有吗?没有吧。 鞑靼头领被气得七窍生烟,却硬是没一点办法。 顶回去? 连能站住脚的理由都没有。 马哈木的孙子额森,如今在北京国子监中的确是名人。 得皇孙青眼,乍一看没什么。皇室子弟,年长分封后都要组建护卫,提前看好,几年后直接调人,算不得稀奇。关键是,看好额森的不是别人,是皇太子的长子,朱瞻壑! 当时,当时兴宁伯也在场,不只拍了额森的肩膀,夸奖他勇猛,还道,他长大一定会是了不起的勇士。 别说鞑靼,兀良哈三卫首领的儿子,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难怪马哈木要乐得找不着北。 朱瞻壑是皇太子的长子,不出意外,早晚会坐上龙椅。 兴宁伯,在蒙古壮汉的心目中,完全是财神的化身。 得到这两个人看重,额森想不飞黄腾达也难。 马哈木圆满了,脱欢也终于明白,老爹特别重视额森的原因。 “的确是没想到啊。” 发表完感慨,派人送回一封家书,脱欢继续--跨-上战马,随明军向西行进。 自永乐十三年,大明逐渐向西亚扩张。随着迈出的脚步不断扩大,触角开始伸向欧洲。永乐十四年,明朝同奥斯曼帝-国有了正式接触,为阿拉伯国家和东南欧的控制权展开博弈。 奥斯曼-帝-国盘踞欧亚大6日久,虽曾被瘸子帖木儿打败,不得不推迟向欧洲扩张的步伐,但其国力正处于上升时期,遇到扛着火炮上门,开口就要宅基地和制海权的大明,自然不会笑脸迎人,回答很简单,出兵,开打! 朱棣也不是好惹的,既然话说不通,打就打! 成国公和魏国公宿疾在身,英国公张辅一年有半年要留在西南。目前正和黔国公一起琢磨,该如何绕开喜马拉山,造访一下山对面的国家。 定国公沈瑄只得接过帅印,披上战袍,领八万边军,两万蒙古三部骑兵,杀向黑海。 赵王朱高燧听到消息,率领战船急急赶回。 欧洲畏惧奥斯曼水军,朱高燧可不惧。一炮轰过去,全部砸进海里喂鱼。 沈瑄“被迫”出征,心中憋了火气。孟清和不在出征的将领名单中,更是让他火上加火。 西征大军头顶时刻笼罩着一层低气压,距离定国公五米之外,都能感觉到杀气。军中将领纷纷走避,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孟清和。 孟伯爷一身绯红公服,仰头站在沈瑄马前,笑呵呵道:“国公爷一路顺风,凯旋而归。” 骑-在马上,玄色铠甲加身,沈瑄垂首,更显煞气弥漫。乍然弯起嘴角,黑眸似不见底的深潭,“十二郎尽管放心,瑄定会早去早回。” 摸摸脖子,孟清和总觉得后颈发凉。 该不是,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了? 他绝不是对国公爷不满,盼着他早点出门。实在是身体素质不过关,国公爷在家不上班,夜夜笙歌什么的,着实有点受不住,压力山大。 为自身着想,必须让国公爷出门打几仗,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至于刚好撞到-枪-口上的奥斯曼-帝-国,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孟伯爷能做的,也只是意思一下,滴两滴鳄鱼泪。 明朝向西扩张,虽然早晚会遇上奥斯曼-帝-国,却不会这么快。怪只怪大食人没给苏丹提醒,明朝的皇帝不好惹。奥斯曼军队连续几次截留明朝货物,扣押明朝商船,落在永乐帝眼中,不是挑衅还能是什么? 两国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 &nb sp;打败奥斯曼,相当于扫清前往欧洲的道路。 明朝获得黑海的制海权,掌握非洲好望角,欧洲人想要大航海? 做梦去吧。 沈瑄领兵出发后,孟清和挂起世界地图,给朱瞻壑普及欧洲地理知识。时光流逝,许多后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有西来的商人和郑和船队,缺失的部分很快就能补足。 “少保是说,这里是夷人的国家?” “正是,此处即为佛郎机。” “好小。”朱瞻圻凑头过来,比划一下手指,“还没有孤封地一半大。” 孟清和挠挠下巴,对此不发表评论。 现如今,朱瞻壑和朱瞻圻一并听他授课。三头身的光荣称号成功转移,农民揣的习惯,成为小哥俩的标志性动作。 看着一大一小,一样忽闪的大眼睛,孟清和咳嗽一声,转过头,好悬才把某个念头压下去。 这哥俩不是普通人,上爪子掐?找死还是找死啊 孟伯爷给朱瞻壑兄弟俩讲解欧洲地理时,小少年额森,已领随从北京返回忽兰忽失温。 远远看到熟悉的帐篷,额森猛挥马鞭,加快了速度。 这次回来,不只为向祖父问安,更带回一个能让全部落荣耀的好消息。一年之后,他从国子监毕业,将被调到皇次孙身边,充皇孙护卫。 虽无官职,对部落子弟而言,却无异于一步登天。只好表现好,功成名就不在话下! 五岁之前,额森的愿望是成为像祖父和父亲一样的勇士。 五岁到八岁,他努力的目标是考取北京国子监,在同窗中脱颖而出,名列前茅。 见过皇次孙,又被兴宁伯夸奖之后,额森确信,皇次孙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他要向他效忠,跨-上战马,率领部落勇士,追随大明军队,征服视线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为大明,为大明的君主而战! 马哈木正招待远来的客人,听到额森回来,亲自出帐篷迎接。 “祖父!” 额森年纪还小,身板却异常壮实,比同龄人至少高出半个头。长相融合西亚人的特点,浓眉深目,高鼻厚唇,带着少年的锐气,英气勃勃。 马哈木扶起额森,向他介绍,“这是从摩尔多瓦来的客人。” 摩尔多瓦? 额森回想片刻,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学中儒师曾讲解过一张舆图,是兴宁伯提议,兵部所绘。额森记得,摩尔多瓦在立陶宛以西,和奥斯曼帝国存在有某些“联系”。 “远来的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 额森就像一个热情的少年,兴致勃勃的询问摩尔多瓦等地的风土人情。马哈木眼神微闪,明白额森的用意,对这个孙子愈发满意。 商人毫无所觉,根本没想到,正在被一个少年套话。将许多看似不起眼,却十分重要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场谈话,在历史上没有留下详细记载。在大明的征服史中,却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商人并不知道,自己身负-间-谍-重任,却被额森少年给反-间-谍-一把。更不清楚,眼前这个看似淳朴的少年,会成为加深欧洲百年恶梦的刽子手。 他率领的骑兵,横扫欧洲铁皮人。 他挥舞着马刀,将大明的旗帜-插-上每一座被征服的古堡。 原本已经凶悍十足的明朝军队,在他出现后,恐-怖-级数无限飙升。只要提起他的名字,最勇敢的国王也会脸色发白,双腿颤抖。 那时,他的名字不再是额森,而是效忠于大明天子,为大明征战的瓦剌将军,也先。 征服,是刻在额森骨子里的-欲--望。 历史的轨迹发生改变,额森的野望没有改变,对象却发生了变化。欧罗巴被摆上了额森的餐桌。 对少年额森来说,欧洲钱虽不多,人却够傻。 于孟清和而言,历史中的瓦剌太师被引向西方,朱瞻壑多了一个忠心的金牌打手,委实是件好事。 归根结底,历史就是这样不可捉摸。 一个微小的改变,往往引来一连串变化。唯一不变的,只有额森少年坚定的意志,以及挥舞战刀,驰过草原的步伐。至于被额森踹门的欧罗巴,只能和奥斯曼的苏丹一样,一边挨揍,一边泪水往肚子里咽。 谁让大明出了一个兴宁伯? 所以,难兄难弟们,找个墙角画圈圈,自认倒霉吧。 236番外 二 易卜拉欣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大家族。 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商人。他的母亲,是父亲四位妻子中最年轻的一位。同样的,易卜拉欣也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他有十一个兄长以及更多的姐妹。 六岁之前,易卜拉欣一直跟随父亲的好友,绿洲中的智者学习。 在学习过程中,易卜拉欣显示出过人天赋。他能记住智者教导的每一个字,默写读过的每一段经。他甚至临摹出从曾祖父时代流传下的海图。 易卜拉欣过人的智慧引起父亲的注意,从六岁到十岁,短短四年间,他掌握了家族几代积累下的航海知识,并开始学习父亲最宝贵的生意经。 “易卜拉欣,你令我骄傲!” 父亲穿着白色的长袍,将易卜拉欣高高举起。 强壮的手臂,宽阔的胸膛,慈爱的目光,浑厚的笑声,组成易卜拉欣的整个世界。 他的兄长们没有嫉妒,良好的教养,在海上拼搏的时光,让整个家族能够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易卜拉欣是父亲的骄傲,也是大家的骄傲。” 最年长的贾比尔从父亲手中接过易卜拉欣。他已经娶妻,却还没有孩子。年龄的差异,使他更加宠-爱最小的弟弟。 “贾比尔,明年出海,我将一艘商船交给你。” 易卜拉欣的父亲,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 贾比尔十分激动,父亲的话意味着他将**。从这一刻开始,他将拥有自己的船,自己的商队。 “伊沙克,你到贾比尔的船上帮助他。” “是,父亲。” “哈拉夫,你留在我的船上,你还有很多知识需要学习。” 易卜拉欣的哥哥们6续跟随父亲出海。他的姐姐们大多已经出嫁。从前年开始,他成为唯一留在家中的孩子。 “易卜拉欣,不要急,等到合适的时候,父亲自然会允许你登上海船。” 一年又一年,在等待中,易卜拉欣度过人生最漫长的五年。在他十五岁,终于可以登上海船时,一支陌生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家族世代居住的绿洲。 火红色的战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铠甲,锋利的枪矛,可怕的火炮。 轰鸣声中,炮口-喷-射-出黑色的浓烟,巨大的铁球从天而降,瞬间砸塌一处官邸。那是绿洲中最豪华的建筑物,也是奥斯曼官员的府邸。 “杀!” 喊杀声撕开沙漠的热风,火焰一般的军队,将奥斯曼-帝-国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战斗几乎在一开始就宣告结束. 易卜拉欣很激动,他几乎是亢-奋的看着这一切。 苏丹派遣的官员贪得无厌,父亲和兄长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满足他的胃口,得到从黑海通行的书。 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同样备受欺压,因为,他们是被征服的民族。 这支军队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易卜拉欣不知道今后的生活会变得如何,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中发生的一切。 “少爷,危险,快离开那里!” “没关系。”易卜拉欣推开仆人的手,“这里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而且,你难道没有看见,他们只袭-击苏丹的军队。” 事实证明,易卜拉欣是对的。 战斗结束后,绿洲的居民仍惊魂未定。易卜拉欣很想上前,却被仆人拉住。这一次,仆人宁死也不会放开他。 “易卜拉欣?”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易卜拉欣抬起头,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一名兄长竟然从那支陌生的军队中策马走出。 他穿着陌生的衣服,只戴着熟悉的头巾。 “哥哥!” 仆人跪伏在地上,哈拉夫跃下战马,大步走向自己的兄弟,“不用怕,他们来自大明。那位年轻的将军是父亲的朋友。” 明军正在打扫战场,率领这支骑兵的将官,是泾国公陈亨的嫡孙陈纪。 从朝鲜归来,他便被调入定国公麾下。大明同奥斯曼-帝—国开战,沈瑄掌帅印,陈纪打败诸多竞争对手,得领左军先锋。 出征不久,一批大食商人由中官带领,来到军中。他们自愿充当向导,为明军带路。 据悉,这要归功于兴宁伯。 兴宁伯见到朝贡的大食商队,向天子进言,以准许他们在明朝定居作为条件,为军队换来一批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 “伟大的皇帝陛下,您的胸怀如大海一般广阔。” 大食商人们接受了这个条件。事实上,他们中有不少人早已希望能留在这里。只是朝廷对“外来人口”核查极严,没有官方书,停留期限超过许可,管你是谁,统统撵走。 黑名单上,倭国人是榜首。撵了一回又一回,依旧顽强的死赖着不走。在港口做苦力,也比回到倭国挨饿强上百倍。 做海盗当倭寇?找死才会这么干。 随着大明海防加强,倭寇和海盗生存的空间被压缩到极限。 赵王 王朱高燧率领船队纵横海上,像是一头巨兽,凶猛无比,谁遇上谁倒霉。 明朝船队高举正义的旗帜,抢遍大小海盗。海盗躲起来,又盯上近乎绝迹的倭寇。稍有风吹草动,立刻登上日本岛“平倭”。过程如何不为外人道,只在史书中记载,自赵王两次“出访”倭国,同日本将军进行过“友好”会面,倭寇彻底在明朝沿海成为历史。唯一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只有爪哇群岛。 据小道消息,这些倭寇是乘大明海船远渡重洋,为祸爪哇。 为此,爪哇西王和东王联合向明朝抗议。 当时,朱棣正带着军队四处找人打架,欧洲国王各个风声鹤唳,龟缩在城堡里祷告上帝,快点让这煞神离开。朱高煦憋屈在南京,每日对着成山的奏疏动弹不得,生生窝了一肚子火气。 爪哇正好撞到朱高煦的--枪--口-上。 朱高煦正找不着出火口,二话不说,抗议书直接扔回去。 “没有证据,胆敢如此污蔑,以为大明好欺?!” 爪哇使臣惊骇欲绝,终于意识到,永乐皇帝不好惹,眼前这位皇太子同样不好惹。比起老成持重的皇帝,而立之年的皇太子明显更加火-爆。看这架势,大有出兵爪哇的可能。 使臣跪地顿首,是他们的错,倭寇是自己登岛,与大明绝干系! 自己过去? 使臣咬牙,倭寇虽矮,耐力却强,下臣以为,当是游泳! 朱高煦:“……” 到这地步,他也不好继续为难。 最后,事情以西王东王负荆请罪,献上一万两黄金结束。 面子的问题不在爪哇人考虑之内,黄金却是大事。为筹集赔偿款,爪哇再次掘地三尺,还到苏门答腊的地盘上挖土抢金子。 此等行径,苏门答腊国王自然不会坐视。 一来二去,双方军队叮咣打了起来,一打就是五年。 引起这场战争的倭寇,早在爪哇使臣被明朝踹回来时逃之夭夭。 倭寇凶-残-无-赖,却不傻。爪哇人发狠,不跑,等着被当地人报复? 这些倭寇究竟跑去哪里,正史没有明确记载。只在野史中有云,他们驾驶海船,成为了海盗,专朝欧罗巴商船下手。也有言,他们被大明收容,回到日本之后,成为最大一股“地下”势力,日本将军都被压得抬不起头。 另有一种说法,他们离开爪哇岛后就死了。连船带人一起沉入海底。传说这些倭寇携带大量的金银财宝,单是黄金就有五箱。 众说纷纭,后世许多探险家都曾在爪哇附近海域寻找过沉船,却无一例外,毫无收获。 后世,西方学者就爪哇一事展开调查,材料中,一个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现。 大明一等伯,孟清和。 他在整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由于史料不全,已无从考证。珍藏在华夏博物馆中的献,也只有华夏研究人员能够查阅。 西方学者没有气馁,查不到华夏史料,一本大食人留下的手记令他们如获至宝。翻译出手记的全部内容之后,学术界立刻掀起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 明朝政府,是否有预谋的“侵-占”他国土地。 手记的主人名为易卜拉欣,从记载的内容看,他是一名大食商人的儿子。 “大明的军队打败了苏丹的军队,杀死和驱逐苏丹派遣的官员。” “明朝的将军很年轻,也很友好。他被兄长邀请到家中……虽然信仰不同,但他很有礼貌,获得了智者的好感……” “将军和兄长离开之后,父亲回来了。他说,‘易卜拉欣,我们将离开这里,乘船前往明-帝-国居住’。” “大明,父亲和兄长口中的伟大王朝。父亲告诉我,明帝-国的军队十分强大,苏丹的军队不是对手。为获得这个机会,他和兄长甘愿为明朝军队充当向导。如果被苏丹军队发现,绝对是死路一条,家人也无法幸免。但父亲仍是这么做了……” “智者说,明-帝-国同奥斯曼不同,不会横-征-暴-敛,也不会强令女子填充苏丹的-后—宫。事实上,许多商人希望能将女儿嫁给明朝的贵族,只可惜,信仰相同的明朝贵族实在太少。” “家人准备好动身,父亲将兄长们聚集到一起,告诉大家,他将家族拥有的大部分土地出售给明朝的商人,只留下绿洲中的一小块。我和兄长们一样疑惑,明朝的商人买下一大片沙地,难道是要挖沙子吗?更奇怪的是,这么做的商人并不是一个……” 半本之后,字迹变得模糊,并且出现缺失。 翻过残页,便是易卜拉欣同家人在明朝生活的点滴。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易卜拉欣对生活十分满意,并在他三十岁时,考取“功名”,成为一名官员,这让家人倍感荣耀。许多父亲的朋友都希望将女儿嫁给他。 至此,手记戛然而止。很显然,后边还有许多内容,但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不可追寻。 但是,这些资料足够西方学者对当时的大明发起攻讦,他们声称,“当时的明政府,有计划的-掠-夺-易卜拉欣生活的土地,打着商人的幌子,实行可-耻-的掠-夺,和他们在交趾的行为没有任何区别。” 持相反意见的人却表示,这种推论完全是无稽之谈! “掠夺 土地?一片沙漠吗?” “那不是沙漠,那下面是石油,总储量居世界之首!” “石油?几百年前,连蒸汽机都没有的时代,明朝人就知晓荒芜的沙漠下埋藏着石油,并为此发动战争?别开玩笑了,在当时人的眼中,这些黑色的**甚至比不上一棵枣椰树。” 攻击者无言以对,却仍不愿死心,继续在浩淼如烟海的史料中寻找证据。 可惜,真相就在眼前,偏偏没人愿意相信。 能看到几百年后的预言家没有,闯入历史的兴宁伯却有一只。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但最富于想象力的学者也无法相信。即便有人提出疑问,也多会被嘲笑,“这是历史,不是幻想出的神奇故事。” 后世学者为几百年前的强盛王朝争论不休时,掀起风-暴,改动历史轨迹的孟伯爷却在头疼,为赵王的礼物头疼。 船队每次归来,朱高燧都会送给孟清和一份“土产”,相当特别的土产。灵感源自永乐帝赏赐给孟伯爷的一只羊驼。 狮子、鸵鸟不稀奇。 非洲水牛和美洲野牛,在孟伯爷名下的草场中悠闲吃草。 花豹和猎豹能组成一个足球队。 羽毛绚丽的天堂鸟,占满府内整个花园。 每日在鸟鸣声中醒来,孟伯爷都要捂住脑袋,不知该感谢朱高燧的“好意”,还是撺掇国公爷以比武的名义,同赵王殿下打一架。 不久前,朱高燧又给孟清和送来一对袋鼠,偏偏还是一对雄的!自那以后,每隔几日,伯爵府内就要上演一出拳击赛。动静大到引来朱瞻壑兄弟围观,顺便蹭饭。 “皇祖父又出征了,父王火气大,皇祖母说这几日天气不错,孤该领着瞻圻多到宫外走走。” 年画娃娃已是翩翩少年,相貌综合父母优点,格外清俊。与之相伴的,是直线攀升的腹黑和皮厚程度。 吩咐家人准备午膳,孟伯爷仰天长叹,美好的三头身岁月,果真是一去不复返。 如果后世人知晓,堪称“大明第二奇人”的兴宁伯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不知会否幻想破灭。 为何是第二奇人? 华夏自古讲究尊师重道,第一名属于兴宁伯的师父,道衍。 当然,关于道衍的传说,那又是另一段历史了。 237番外 三 明史记载,孟清和,大兴县人,本农户子。年十四,父兄皆亡,弃从军,戍开平卫。 初为步卒,后献戍边之策,逐升小旗,总旗,百户,佥事。从沈瑄麾下,屡建奇功。献敌堡图,得燕王赏识。时高僧道衍见之,曰:“子何异!眉远山,胸怀千机,必为能臣。”遂收其为徒。 及太--祖崩,建立,燕王三子入京朝拜,清和以机谋多出,行事多诡,护卫同行。 经山东,献遇险出京之策,并议海外事,得世子郡王赞誉,“此岂贤人语耶?” 自京还,至北平,道衍语于燕王,“此子非凡。” 燕王喜,授王府护卫。 后建听奸臣言,以次削夺诸王。周、湘、代、齐、岷相继得罪。 燕邸,故元宫。时为官兵所围,成祖旦夕获罪,于是决策起兵。适大风雨至,檐瓦坠地,众人色变。道衍曰:“祥兆,飞龙在天,以风雨从。瓦坠,将易皇也。”成祖大喜。 燕兵起,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号“靖难之师”。 其年十月,袭大宁。孟清和献策,得朵颜三卫,成祖兵势大盛。 李景隆围北平,守御甚固,以坚城击退攻者。守军夜袭,伤官军。援兵至,内外合击,斩首无算。 是时,李景隆、平安等先后败遁。 成祖围济南三月,不克,师劳顿,乃还。复攻东昌,败绩,亡大将张玉。沈瑄、朱能等力战,方得还。 师惶然,成祖意稍休,道衍趣成祖,孟清和见营中大火,言有祥瑞,军心遂稳。 后得中官密报,京师势单,战可下。 成祖大喜,师绕济南,连败诸将于淝水,灵璧,渡江入京师。 入皇宫,孟清和与杨荣共语曰:“先拜帝陵。” 成祖继位,以靖难功臣,授孟清和一等兴宁伯,后赐国姓,史称朱兴宁。 帝在藩邸,所接皆武人,独道衍定策起兵,孟清和屡有计策出。转战河北、山东,在军三年,或胜或否,每有军心不稳,清和皆有言定之。 成祖拥天下,论功在诸武将之前,仅次数人。 永乐三年,拜行后军都督府佥事,镇大宁。其间献佛郎机炮,开互市,安边民,屡有功,多得封赏。 永乐五年,升行后军都督府同知,复镇大宁。 后兵出鞑靼、瓦剌,皆从,立奇功。 帝念其功,赠其父爵,并封其兄官爵。 永乐年中,皇次孙出阁就学,清和说书,言海外事,每有惊世之语。圣孙呼其师,言多称我而不道孤。 永乐十年,成祖迁都。 永乐十一年,交镇守印。 永乐十五年,拜中军都督府都督。赐大兴县宅邸,帝亲书匾额,言其诚厚。 永乐二十年,从大军西征欧罗巴。时定国公掌帅印,兴宁伯为副。大军所到之处,各城邦闻风而降。 永乐二十五年,以痼疾辞官,帝不许。 永乐二十七年,再上疏,帝从之。 帝崩,后经两朝,宣武十一年,年七十有六,病甚。帝车驾临视者再,语甚厚。赐以金水壶,金香炉。 同年十一月,殁。帝震悼,辍朝三日,命有司治丧。追赠荣禄大夫、上柱国、兴国公,谥敬恭。赐陪葬皇陵,与定国公同墓。 帝亲制碑志其功。从其生前所请,不继嗣子。然未收其家宅,与定国公同,仍悬伯府匾额,以宗室礼祭祀。 史载,时御史上疏,非宗室,非先太宗高宗义子,何能葬入皇陵。且与定国公同墓,此乃夫妻之仪,更为不可。 帝斥之:“兴国公乃朕之家人!与定国公之情谊,岂容汝等非言!”遂命下锦衣狱。 清和少好学,性宽厚,尊长纯孝,有孝友名。未发迹,族中有老,名重九,多有助。拜官后,多襄助族里,并语族人,耕读、武勇,皆为传续之道。 洪德元年,加赠太师,配享高宗庙庭。 洪德九年,仁宗谕阁臣曰:“兴宁伯佐命嗣兴,助先祖平定四夷,功盖于世。当进宗室之礼,位比郡王,以太常春秋致祭。” 群臣顿首,遵帝命。 -—《明史-功臣本纪-兴宁伯传》 公元21xx年,国家考古队展开对北京郊外一处陪陵发掘。 因墓室未遭大肆破坏,多数陪葬品仍完好如初。随着挖掘工作的深入,工作人员无不激动振奋。 打开主墓室之后,众人却陷入疑惑之中。 两块墓志铭,两具棺木。 按照墓室摆放,这应该是一座夫妻合葬墓。但据墓志铭所载,安葬在这里的分明是一位伯爵,一位国公! 这个发现,让在场工作人员均困惑不解。 陡然间,一个历史学者发出惊呼。 “朱兴宁,兴国公……兴宁伯!这是定国公沈瑄和兴宁伯孟清和的合葬墓!” 兴宁伯? 众人同时精神一震。 兴宁伯,六百年前,助永乐帝成就大业,助大明开疆拓土、寻找海外之地的传奇人物。 虽史料有载,然于后世而言,他的一生仍充满谜团,显得扑朔迷离。 一生没有子女,也没有成婚记载。所得封赏更让后人感到疑惑。 翻阅史料,言兴宁伯同命妇一并封赏的记载不下十处,历历在目。 此中争议持续了几百年,历代学者都有论述。学术著作甚至多于建帝失踪之谜。 谜团未解,主持发掘工作的学者突然接到通知,发掘停止,回填-墓--穴。 “老师,马上就能开棺,真要……” “不必多说,照我说的做!” 众人再不甘心,也只得收拾工具仪器,退出主墓室。之前发掘出的物也被留在墓室中,随着墓门关合,永远尘封在历史之中。 南京 落地窗前,一名男子负手而立,俯视芸芸众生。 刀削般的轮廓,长眉入鬓,冰冷的瞳孔映出窗上倒影,不带丝毫温度。合身剪裁的西装,愈发显得肩宽腿长。 “杨总,朱总来电,发掘工作已经停止,这是您要的资料。” 年近三旬的纪助理,将一份精心整理过的传真件放到桌上。 “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仿似大提琴音。 纪助理退出门外,男人回身,拿起桌上的件,翻开第一页,手指轻轻擦过一张半身照。照片右侧清晰写着一个名字,孟清和。 于此同时,一个旅游团抵达金陵化路。 这里多是明朝王公侯伯府邸,三十年前,经部分府邸拥有者同意,发展成旅游景点。自那以后,清净的街道变得人-潮-涌-动,川流不息。 “大家请看这边,这座宅院便是永乐朝所建的武阳侯府……” 领队举着喇叭,详细介绍武阳侯府建成时间和来历。 多数人听得津津有味,队伍末尾的一个人却显得心不在焉。 白衬衫,套头毛衫,休闲裤,俊秀的面容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嘴角微翘,即使没在笑,也会让人觉得亲切。 “孟头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少给点精神。” “想让我精神?” 孟清和挑眉,似笑非笑,说话的男人立刻闭嘴,呵呵干笑两声,头儿心情不好,莫要打扰为妙、万一他要挖坑给自己跳,理都没处说去。 耳边的嗡嗡声没了,孟清和仍不显得轻松。 自从年会当日,他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在家里躺了两天,脑子里时常会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古战场,皇宫大内,黄沙漫天,碧波千顷。 如火龙一般的军队,云帆蔽日的船队。 还有手执长刀、身披玄甲的将军…… 若不是看过心理医生,得到肯定答案,他一定以为自己疯了。 压力太大? 去x的压力太大。 驻足半晌,同队伍已有一段距离。 孟清和给助理发了一条短信,随即转身,自走自路。 穿过长街,人潮渐渐稀少。好似从喧闹世界瞬间回归平静。 路边一块牌子上写着游人止步。 孟清和向远处张望,看到门上的匾额,“兴宁伯府……” 喃喃念着三个字,用力捏一下额角,总觉得格外熟悉。 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过去,走过去,前方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他。 上前两步,悬有兽首的大门忽然开启,伴着门轴的吱呀声,一个修长的身影闯入视线。 玄色风衣,勒出劲瘦腰线。身姿挺拔,仿佛一杆长枪。 浓墨一般的眉眼,挺鼻红唇,行动间,好似有无形的煞气在蔓延。 男人侧首,正跟身边的两名黑超说些什么。说话间,突然眉峰一动,笔直向孟清和看过来。 捂住额头,孟清和低--吟一声,再抬首,男人已大步向他走来。 越近,心跳越快。 “沈……瑄?” 两字出口,孟清和愕然。 不及思考,温热的掌心已覆上面颊,随即,是将一切湮灭的冷香。 陌生,却又无比的熟悉。 “好久不见,清和。” 回忆的闸门打开,历史穿过百年。 记忆好似洪水,一幕幕,一页页,瞬间充斥脑海。 良久,孟清和伸手,用力扣住男人的手腕,望入深潭一般的眸子,清晰看到,那片深黑中有自己的影子。 “清和?”嘴唇弯起,“我记得,你喜欢叫我十二郎,国公爷……” 余下的话,再不能出口。 唇被堵住,眼却未闭。 &nb sp; 时光卷过历史的沙尘,尘封的记忆开启,凝眸间,刹那即是永恒。 238番外 四 杨铎放下件,扯松领口,疲惫的靠在椅被上,捏了捏额头。 一缕额发垂落,压在眉尾,黑色的双眸更添一抹冷色。 人前,他极少露出疲态。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唯一的一次,已深埋在记忆中,每次想起,都如生生撕开一道血痕,痛彻心扉。 宣武十一年…… 杨铎站起身,走到窗前,俊美的面容映在窗玻璃上,双眸黑沉,神秘,却也带着一丝黯然。 “该下雪了。” 低暔声音流淌在室内,像是开启记忆的钥匙。 岁月像一条沙河,缓缓流淌,将杨铎的思绪带回遥远的几百年前…… 云层低压,鹅毛大的雪花洒落,纷纷扬扬,染白北疆。 兴宁伯府前,白幡高挂,白色的灯笼,被卷在风中的碎雪砸中,发出一阵闷响。 诵经声同木鱼声交杂,伴着飘渺的烟雾,萦绕在灵堂之前。 杨铎一身素服,伫立堂前许久。通身的冰冷,发已雪白,身姿却仍挺拔。 “侯爷?” 杨铎已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受封侯爵,享双倍俸禄,仍辖北镇抚司事。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刀,正如他之于天子。 这把刀,没有刀鞘。 上前一步,即是地狱,退后一步,更会万劫不复。 刀不能有思想,只能依照持刀人的命令劈砍、杀戮,直到刀身折断那一天。 手探入怀,紧紧攥住一只荷包,力气大到几乎将里面的木哨捏碎。 杨铎脸上没有泪水,双眼却是赤红。刚刚出声的锦衣卫指挥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退后半步,不敢再言。 祭拜的朝官员来了,又走了。 只有杨铎,久久立在灵前,像是一座塑像,不出声,也不离开。 “杨侯。” 苍老的声音,略显伛偻的身影,终于引得杨铎转眸。 “白厂公。” 白彦回推开—欲—搀扶他的小官宦,“咱家还没老到那份上。” “白厂公来祭奠兴国公?” “是,咱家拼一条老命从南京赶来,就为见国公爷最后一面……”白彦回的声音变得哽咽,“不承想,还是没见着啊。” 说着,似禁不住悲伤,泪洒衣襟。 “郑公公走了,侯公公走了,前年,王公公也没了。如今,跟着先帝起兵的老人就剩咱家一个孤鬼……他们走,咱家好歹还说上两句话,国公爷这一走,却是……” 触景生情,说到伤心处,白彦回泣不成声。 杨铎没有说话。 见多了生死,已有些麻木。 家人,同侪,宿敌,对手,一个一个离去,只给生者留下无尽的寂寞。 成国公,魏国公,定国公,武阳侯,武安侯,兴宁伯……多少威名赫赫的勋贵武将,没有血洒战场,终究敌不过岁月。 太宗,高宗,平王……余下赵王,年过古稀,仍执意出海,今上多次劝说也无济于事。 或许,赵王才活得最洒脱,最肆意,也最快乐。 白彦回没有离开,和杨铎一起留在灵堂,像是在悲伤,又像在缅怀。今天来送兴国公,明日,说不准就轮到自己。 勋贵武官,熟悉的,不熟悉的,逐一在堂前走过。 官来的不多,却十足的有分量。 六部天官,三位阁臣,内阁首辅杨士奇亲书一篇悼,不经他人之手,亲自送到灵前-焚-化。 “兴国公一走,人生将何等寂寞。” 同杨铎一样,杨士奇极少在人前失态。从永乐朝至今,纵观朝中大员,能同他一般历经三朝而屹立不摇,不能说没有,实是少之又少。 在臣中,除了前户部尚书夏元吉,只有杨士奇“敢于”同孟清和真心相交。 现如今,永乐朝的武官逐渐凋零,只余英国公等寥寥数人。官也多是新面孔,如杨士奇一般的老人已是凤毛麟角。 等到他们离开,永乐朝的辉煌,终将沉入历史,被后来者取代。 悼在火舌中化为灰烬,杨士奇行礼,转身离开。 自他之后,来祭拜的官渐渐增多。 不耐烦看这些人作态,白彦回起身离开,杨铎也没有再留。 临走之前,他松开手指,将荷包连同里面的木哨一起送进火盆。 今生已了,执念却未消。若求来生,以他所行,神佛可会眷顾? 迈出府门,一名锦衣卫指挥同知上前两步,在杨铎耳边低语几句。 “侯爷,您看?” “老规矩。” 声音不见起伏,森寒之意却是沁入骨髓。 兴国公已殁,犹如灯灭,身后名如何,已力不可及。 &n bsp;但他还活着。 求不得,便护着。 活一天,就护一天,直到他死。 “侯爷,这两人可是史官,真弄去北镇抚司?” 杨铎不言,锦衣卫指挥使开口道:“照侯爷的意思办,圣上面前,本官自会分说。” “是。” 次日,两名记录朝臣生平的史官被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 同月,言官多番上疏,弹劾锦衣卫跋扈。 天子一概不理,以杨士奇为首的阁臣更对此不置一言。 次数多了,朝臣逐渐开始明白,天子同内阁立场一致。说不得,锦衣卫抓人就是天子意思。往深处想,与其说天子放纵锦衣卫,不如说是护着兴国公。 思及兴国公和今上的师生情谊,之前蹦跶得最欢的言官已经汗流浃背,噤若寒蝉…… 那之后,又过了多久,他又护了多久? 一年,还是两年? 时间太久,早记不得。 只记得,他死时,仍有执念,却已无遗憾。 收回思绪,下意识探手入怀,空空如也。 摊开掌心,合拢,再摊开,继而用力扣上窗面。凉意从指间沁入,冰冷的面容,忽然染上一丝笑意。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前生,他求不得,却仍存执念。 今生再求不得,或许,便能放下了吧? 即使仍放不下,两生已过,三生再来,又如何? 轻易放弃,何谈执念。 三生,四生,从心所愿,苦亦为甘。 低沉的笑声从未关严的门隙传出,站在门前的纪助理和李经理同时后背一凉。 杨氏上下,凡对总裁有一定了解的员工都很清楚,杨总笑与不笑,绝不能从常理解读。如纪助理一般,更乐于天天对着冷脸,至少“安全”。 “咳!”纪助理咳嗽一声,摆出一张笑脸,“我刚想起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这份企划,李经理自己交给杨总吧。” 话落,不等李经理说话,只当他答应了,转身就走。 李经理抓着企划书,单手握拳,骨节咔吧作响,寸长的头发根根直立。 又让这姓纪的坑了一把! 又? 李经理微愣,随即将脑海里闪过的莫名念头甩掉,深呼吸,举手敲响总裁办公室的房门。 杨总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李经理会成功过关还是被冻成冰棍……回到办公区的纪助理表示,死道友不死贫道,与他无干。 所以说,哪怕过了六百年,锦衣卫终究是锦衣卫,纪纲到底是纪纲,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