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鲜衣怒马》 第一章:鲜衣怒马 阜阳城区的街巷一如既往热闹非凡,然今日商贩的吆喝声掺着砸锅砸铁打把势的热闹劲儿却并没能抢了另一桩热闹的“风头”。 “若伤了本姑娘的汗血宝马就是十个你都抵不起,今儿可赶了巧了本姑娘心情不佳,那就一起算笔账。”张扬的红袄裹着一个面颊如玉的少女,应了这袄的色儿,少女口中吞吐的字眼也是飞扬跋扈。 被指着鼻子数落的中年壮汉看这架势被唬得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啪!”,愣着神儿的功夫那少女手中的鞭子已经甩了过来,壮汉脚边的土被卷出一个旋儿,不难想象鞭子抽在人身上会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可……姑娘你这马也没受伤,何况咱这条例也讲的清楚,非巡城兵员不得擅自骑马进城……” 少女仿若听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好笑事,眉眼间尽是轻蔑与嘲弄,唇角讽刺的笑意冷得令人发颤,“惊了我的马还敢跟姑娘我说条例?那本姑娘就带你去衙门好好儿翻翻条例!” 话音未落,那壮汉整个人都被卷席丢上了马,不等众人感叹这少女力量和脾气等量的惊人,她已经御马扬长而去,尘土漫天中那抹红影引发了市井间的一场热议。 “这妹娃来历不小吧,火气也不小啊!” “你懂什么,现在这世道,跟个小芝麻官沾亲带故的都敢对着我们小老百姓嚣张,呸,狗仗人势。” “你有能耐刚才人姑娘没走的时候站出来说上两句,吓得你尿了裤子都是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倒是听闻那镇北大将军家老幺也是个不得了的,比起这个只怕是不遑多让吧。” “噫,都快散了吧,妄论得罪了谁咱可担待不起。” 再说起被众人议论的“将军家的老幺”此时也是刚下了马,红衣灼眼,风风火火地抡起鼓槌就是一顿猛砸。 “嘭!嘭!嘭!嘭!……” “何人击鼓?”门内探出了一张不耐烦的脸,见来人是位清丽的姑娘神色稍作缓和,“来人何事?” 少女随手将鼓槌扔至一处,掸了掸手上沾的灰,“先将那贱民拖进去,本姑娘是应他所求来此翻查条例。” 顺着她的话,那人这才看着挂在马上奄奄一息的壮汉,也算他眼尖,回过头时正瞅见了少女腰上别的绯色铃状翠石,霎时间神色大变。 没敢多说别的,他将那壮汉带进去的动作很是利落。 带他入了衙门正堂,扣在地上,这才两步并一步走到县爷边儿上“大人,今儿来击鼓的是将军家的二小姐。”语调虽轻,可还是让刚进来的少女听见了。 少女轻嗤,“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歩绾是也,只不巧父从军匾名将军府罢了,怎的到了你们口中本姑娘便成了那将军府的附庸?” “小的有口无心,歩绾姑娘勿怪。” 歩绾也懒得再理,伸脚蹬了蹬跪坐在地上的壮汉“可是你要论条例的,到了此处怎的不作声响?” 那壮汉也明了这是将军家的小姐,心知惹了不该惹的,哪还敢再多嘴。 支吾了半晌,“是贱民有眼无珠冲撞了小姐的宝马,贱民认罚。” 那县爷仿佛还嫌不够热闹,将惊堂木重重地扣在案上,“啪!”而后招了招身边的人“李师爷,你且叫人将他拖下去重打十板!” 他刚要应下,歩绾先声夺人“打完了关两天再放出来。” 壮汉面如死灰,唇色发乌抖了两抖。 “我……我娘还在家等我回去,若我未归她定会出来寻,可我娘左腿有疾……小姐发发慈悲放了我吧。” 言辞悲恸,步绾听得心烦,“你且留个字迹我带去与你娘知晓。” 外人常道将军家老幺性子古怪,任性刁钻,如今更是坐实了名声。 此事一出流言四起,步绾的大名是彻底响了。 …… “小姐,夫人差人叫您过去问话。”侍女垂首静待不再多言。 步绾刚回了府身子没歇过来,一听是‘夫人’更不愿多理睬,“我没空理会她。”话也回的直白,侍女却真叫人原话传了回去。 听了下人传来的话,倚在软榻上的女子面色变得不太好看,舀了勺姜汤填入口里才算好些,“绾儿性子素来如此,罢了,你先下去吧。” 她从前是这府里的宋姨娘,歩绾的母亲逝去才成了宋夫人,歩绾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就没给过宋姨娘好脸看,如今歩绾亲娘去了,便更不把她当回事了。 她知道歩绾恨自己占了她母亲的位置,可那又如何,歩绾才是将军的亲女儿,即便现在是夫人了,可在这府里自己是什么斤两她还拎得清。 然她扪心没亏待过歩绾,有些话不敢说,她心里却明白,歩绾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对她再好也都填了狼肚子不吐一根骨头。 再论歩绾这边,拾掇利索后卧榻歇下了,折腾这许久她却困意全无,睁眼闭眼只有一个名字来回晃,连面容都模糊了,她却始终不能忘了这个人,荆坵。 她自个儿也不明白怎的突然就想起这个人了,打她十岁那年便再也没见过这个曾经的小竹马,好好的尚书家小公子,因父亲搅进浑水举家贬作布衣,那年他也才十二岁。 歩绾除了母亲还从没心疼过谁,想到他眼眶却涩了。 别的模糊不提,她却还记得荆坵的左眼角下有颗绯色泪痣,她最是喜欢绯色,从衣着配饰都看得出,所以当年她也最喜和荆坵玩在一处。 事至今日,也隔了许久了罢。 记忆中童年的玩伴神色模糊不清,渐渐地也都被困意淹没了。 第二章:赏花会(一) 街井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无非围绕几个显贵之人打转,步绾是其一,还有一女子名气却是步绾远不能及。 帝师坐观天象,东来吉兆紫霞弥布,遂断言,“东家有奇女,身贵为凤体,相母仪天下。” 这话换做别个何人出口都是大逆不道,偏偏是帝师所言,便成了神谕。 别的不提,凤却只能配龙。 当今圣上年岁已高,必不能在此时纳她入宫,现如今母仪天下的也另有其人,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了,牵涉到夺嫡。 话引回来介绍,“奇女”即是左相独女印青岚,六岁能诗八岁成章十岁精女红,现年临了及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若是觉着话说的夸张了,去相府瞧瞧,便知晓了什么是真正集才德美貌于一身之人。 步绾身边有个专门打听这些供她解闷的女婢,见她说的眉飞色舞,这段却是步绾早就听得烂熟的,不知怎的今日又被拿出来像说书一样捋顺一遍。 “小姐,您觉着谁能娶这……”话音未落,被步绾一眼狠狠剜了回去,这种事不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妄议的,市井小民倒也罢了,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他们嘴碎,身在将军府却是得小心着点。 步绾素来恣意惯了,却也省得这种事的利害。 那女婢知道步绾的脾性乖戾惹不得,也知道自己一时嘴快差点说了不该说的,当即吓得两腿一软跪了下去,“是奴婢嘴贱,奴婢知错了。” “嘴贱就掌嘴,让你长记性。”步绾的好兴致都被她扫没了,其实早在她提起印青岚这茬的时候就已经没了,这女婢又触了逆鳞,若是真因她一句戏言惹来什么大祸……步绾不敢深想,只觉罚她不冤。 即便步绾转身去了,那女婢也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仿佛抽打的不是自己的脸,一下比一下狠重。 若是让步绾察觉脸上不红不肿觉着她自个儿打轻了,可就不止如此了。 …… 刚刚那女婢眉飞色舞所述的,也是刚从市集听回来的,后面的她没敢讲,说到半截没话说便转到了更不能提的事儿上,该着她今儿犯太岁躲不过一劫。 别人不是这女婢,亦不是步绾身边的人,他们聊得就没这些顾及,谈到的那女婢不敢说的也无非是拿‘将军老幺’同‘左相独女’相比较罢了。 还能如何比?那就细些来说,这‘将军老幺’同‘左相独女’也是赶得巧,生辰都在同一日,如今也是一般年岁,可这不比已知上下。 一个是才貌双全德智兼备,一个是恣意妄为恶名远扬。 也没得可比。 “同样都是贵女,差距也忒大了些。” 青衣束发的浪荡游子走到这儿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此,轻笑着进了酒肆,他不知晓他们在谈论谁比较谁,都与他无关,只道是闲人也忒多了些。 “小二哥,老规矩。”听语气也是熟客了,店小二按“老规矩”给他上了一碟花生二两柏叶。 他这厢有滋有味地品着杯中佳酿,一只耳朵也不自觉关注起了旁边的动静。 “想必是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对家里的疏于管教罢。” 听及此,他欲递到唇边的酒盅止于原处,僵了半晌,又放回桌上,拾起木箸掇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他故意把花生咬的极响,仿佛是在啃什么难啃的骨头,旁边那桌果真停下交谈回过头看他。 他恍若未觉,一颗接一颗自顾嚼得脆生。 “走了走了,我家婆娘还等着我回去劈柴呢。”一壶酒吃光了,吃食也尽了,几个人觉得再说下去也无甚趣味,商量着就散了。 如果不是被他这么一岔,指不定这些人还要谈到几时,也给他们提个醒,嚼人舌根的话还是少说几句的好,反正他不爱听。 抿了一口清酒,他冲着这儿的赏花会也已是驻足十日之久,十日过了却仍无甚动静,寻摸着吃了这最后一顿酒就寻个有美景的好去处待上几日。 不过他已经来这儿这些时日了,这么走了总也是有些不甘心。 “小二哥,这赏花会是何时开的?” 小二抖了抖巾布,笑弯了眼“没何时了,明儿个就是。” 那头也是独身一人在吃酒的灰衣男子听了他们聊的,兴致勃勃凑了上来,“这位小哥儿不是本地人?” 青衣游子也回之一笑,“不是的。”语毕话锋一转,“那敢问这赏花会是赏得哪处的花?品种又如何?” 灰衣男子神色古怪的顿了半晌,随即又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笑得那游子一头雾水。 “小哥儿叫得什么名儿?” 那游子也不介意他并未答话又问别的岔了话题,“在下季姓单字一凡。” 灰衣男子收了笑脸一本正经地回道“在下程子戌。” 二人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交心话,偏就一拍即合成了朋友。 “明儿带你长长见识,咱这儿的花种绝对是你未曾所闻的。”话中带侃,季凡却也当没听出他话中深意,笑得一派和睦。 …… 赏花会如期而至,大街小巷挂出了大红灯笼仿佛要把整条街的喜气都圈住,歩绾也在这条街上,不同于往日的红衣灼灼,今日一身素色刻意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说来,赏花会赏的也不是别的花,而是如花少女。 每逢这几天,未出阁的女子都要赶到街上来相人,若是有相中了的,只需把帕子塞给对方,每条芳帕上都绣着家址,若对方也有意便可寻个机会登门拜访,再由家里的长辈盘问相看是否门当户对。 这不知根底的相法终究难成几桩好事,所以时日到了,也就图个热闹,没几人真就当真要在这几日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歩绾绣工不好,让几个绣娘随意绣了几条帕子揣在身上,她也只是出来寻个热闹罢了。 这条街很长,岔路也多,另一边季凡同程子戌在相约的地方碰了头,程子戌见季凡神色坦然并无诧异反倒是不自在了。 想必昨儿个他就知道这赏花会赏的到底是什么“花”了。 第三章:赏花会(二) “小姐,老爷派人守在门口,今儿这赏花会……您恐怕是去不成了。”小丫鬟怯怯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亏得小姐是个好相与的,若是换了那将军家的小姐指不定怎么拿下人出气了。 女子低低叹了声,都怪那劳什子帝师断定了她是凤格,从此自己便彻底没了自由。 嗯,她就是那奇女印青岚了。 “罢了,你下去吧。”把小丫鬟支了出去,印青岚寻摸着找个机会怎么也是要溜出去看看的。 一个如花年纪的少女,就这么一直被困在方寸之地也是太过残忍了。 翻出一件素色的裙衫换了,印青岚记准了后院有架竹梯,也只能翻出去了。 这还是印青岚第一次翻墙,不说是她了,估摸着整个城里她也是不多一个会翻墙出去的贵女,不,歩绾更甚于她。 打出生起这印小姐就不同于常人,她不喜束缚,命里却该着要被束缚一辈子。 …… 光是相人这也不至于让这条街热闹至斯,重头是这街上一溜的灯笼,灯笼下挂着灯谜。 有专人记下谁猜了几条灯谜,过两日所有灯谜的答案都将挂在城头,猜对最多的有重礼可得。 重礼倒不见得多重,讨个好彩头罢了。 歩绾随手牵了一条灯谜,“书生古也有战阵。”投笔从戎,歩绾明了答案,并不打算报过去。 “答案是投笔从戎。”来人浅笑晏晏,想是以为歩绾猜不出了,歩绾却当即甩开了手中的字条“多管闲事。” 她也不恼,只是去将答案报给了记条人,末了歩绾只听到一个名字,印青岚。 这世上巧事也多,二人衣着同为素麻色,身形体态相似,只看背影也是难辨。 还有更巧的,歩绾听闻这凤格奇女生辰都同自个儿一日,想想都觉得膈应,也不知是为何,她一直对印青岚欢喜不起来,她与她今日也才第一次见,在歩绾心里这印青岚却好似宿仇一般。 每每遇上或听闻同印青岚有关的事都会令歩绾失了兴致,今日亦是如此。 随意瞅了几条灯谜有了答案,歩绾深觉无趣,即刻打道回府。 人潮涌动,挤着逆流回走总容易碰掉些什么,歩绾揣的几条帕子就掉了,她无暇去捡,也不甚在意,就这么去了。 “姑娘,姑娘你的帕子掉了!”恰从此处经过的季凡程子戌二人捡到了帕子,两条在程子戌手里,一条在季凡手里。 帕子上绣了家址也算重要的物什,二人的反应都是去追人。 程子戌跑的快,很快没了影子,季凡没那么在意,走的慢了些,不想很快碰上了素麻色衣着的女子,“姑娘,方才你走的匆忙,帕子掉了。” 专心猜谜的印青岚抬眼看了看来人,笑意浮上唇角“公子,我今日身上没带帕子。” “那便是在下认错了。”季凡也不觉遗憾,想来是追不上了,就是这帕子……没处安置,也不好当街扔了,便随手揣进了怀里。 印青岚猜到了缘由,对这人体贴的举动有了几分好感。 “公子眼下的红痣好生别致。”因着那好感,她也搭了句话。 季凡伸手摸了摸那颗红痣,幼年也有一个小丫头总喜摸着他的红痣说漂亮,“嗯,听闻这是前生伴侣一滴泪珠凝出今世红痣,大抵是叫泪痣的吧。” 瞅着他缅怀深思的模样,印青岚却是被逗乐了,“公子还是善感之人。” 季凡不想揪着这个话题,随意应了声。 “方才见姑娘猜谜猜的仔细,得了几个答案了?”季凡对这女子也有好感,虽身着素衣却难掩通身贵气,举手投足也不同于别个娇女那般扭捏,这么大方的女子也实属少见了。 印青岚颇有些得意地比划了一下“从最那头沿路到这儿的都有了答案,这个略难了些,故也费了些心思。” “那在下也来猜猜看。”伸手牵过字条,“可怜王孙泣路隅。”不过半晌,他已心知答案,“姑娘可猜出了?” 印青岚含笑点头应下“可是道旁苦李?” 季凡没有回对与不对,只道“姑娘伶俐聪慧,却是在下愚钝了,还未得答案。” 见他早早胸有成竹,印青岚哪会不知这是留了几分与她,她刚说了难猜,这会儿他若说猜出了岂不是驳了她面子? 难得这男子也有颗玲珑心。 沿着后面一路的灯谜都是二人一块儿猜的,可认真每条都会报给记条人的却只有印青岚一个。 二人一路上也是聊得投缘,印青岚惊叹他的才华多博,季凡也欣赏她的才情无二。 季凡觉得此番来这一趟也算极好,交了一男一女各一知己,说到这……程子戌也还未归吧。 人是多了些,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寻不着他了。 印青岚见他突然左顾右盼起来,问出了口“公子在寻人?” “嗯,倒也不急着寻他,无碍。” “这是最后一条了,猜完了咱们一道寻回去。” 而二人商量着要一同寻着的程子戌却是……在河边同人打起来了。 程子戌一路追着歩绾到了河边,好容易赶上了,没顾得许多却是直接伸手搭上了她的肩,也是累极了,暗叹这姑娘走的怎么比男子还快些,便忘了姑娘的肩哪是男子能随意搭的。 “姑娘你……” 歩绾以为遇上了登徒子,二话不说转身就扫过一鞭。 程子戌虽是公子哥儿,却也是学了些本事的,打小父亲就给他请了个师父教了他一些防身的功夫,虽然只是学了个皮毛,却也比一般人强上不少。 不过这鞭子却是他防不胜防的。 按理说以他的速度也就避过了,可谁知这姑娘用鞭力道这么纯熟,他根本避无可避。 这城里敢二话不说出手伤人的姑娘,除了将军府的那位也难有他想。 那鞭子正抽在他胸口,火辣辣的疼,也抽出他一身火气。 也是怒极,程子戌将两条帕子都随手丢进了河里,猜到了这女子是恶名在外的歩绾也没了许多顾忌,二人打作一团…… 第四章:不打不相识 打了许久二人也难分上下,程子戌却是不想再纠缠下去,伸手死死扯住了歩绾的红鞭,“你这女子忒不讲理,我不同你打了。” 歩绾早在程子戌扔手帕的时候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但是一旦动起手就难收了,打得也算痛快。 “算本姑娘误会你了,要怪就怪你举动轻浮,不然怎的会平白挨打?这么说来,你受那一鞭也不冤。” 程子戌一眼扫到了歩绾腰上别的绯色翠石,断定了这就是将军府的歩绾。 “久闻步小姐不通情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歩绾嗤笑,眉毛挑得老高,话里话外阴阳怪气更是刺意逼人,“能得程大公子垂青,倒是歩绾荣幸了。” 程子戌猜到歩绾身份并不奇怪,他却不明白歩绾怎地就猜出他是程大公子了。 这城里程姓虽多,可论得上大公子的只有右相家一个。 今日他虽刻意打扮的花哨了些,可怎么见得就是右相之子了?何况他也并未向歩绾透露自己是程姓…… 瞅他满目疑团不得解的苦相,歩绾心里暗爽,想必这位公子哥儿是忘了,这儿是皇城并非江湖,不说显贵人家,就是平民布衣都鲜有会功夫的。 今日这程公子穿的一身贵气,又展露了功夫,排起来也只有右相的大公子论的上了。 对上了歩绾鄙夷的双目,程子戌恍然大悟,暗叹自己蠢不可及,他这不是刚同人家打了一架么,自己是会些功夫的! 歩绾从怀里掏出一支精致的瓷瓶,红塞封口,轻轻一扔,正落在程子戌匆忙去接的手里。 “程大公子忒不经打,身娇体贵也罢了,别回头说是本姑娘欺负了你。” 程子戌顺着歩绾的视线也垂首一瞅,胸前赫然是一个大血口触目惊心。 想必手里的就是金创药了。 没等程子戌反应过来要怒斥这女子嘴毒得气人,歩绾已经头也不回地去了。 金创药很金贵,尤其对习武之人来说定然必不可少,歩绾出手大方,虽然嘴巴是毒了些,倒也没那么铁石心肠。 程子戌拔开塞子嗅了嗅,还是最上等的金创药,看量够用好一阵了,这一鞭子挨得也值!倒也不是程家没有,而是习武之人一贯都很珍惜这种物件,刚宝贝似的藏进袖里,身后就传来了季凡的声音。 “子戌兄!可把我好找,你腿脚也够快了。” 程子戌咧开嘴笑得得意“那可是。”往别处一瞥就见了季凡身侧的印青岚,“印小姐?” 天下人皆知,印青岚是帝师断言的凤格奇女,按理说是不该轻易抛头露面的,早该被家里供起来当未来皇后养着了,却偏偏来了她最不该出现的赏花会,还又同季凡走在一处,被别的认识她的有心人见了指不定怎么拿去非议了。 见了熟悉的人,印青岚也并不慌张,只侧身蹲了蹲算是行了个见礼,“程公子。” 季凡并不讶异二人会相识,这皇城本就不大,何况二人一看就都是显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会认识也不足为奇。 “印小姐今日怎么……”程子戌未能把话说全,留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二人却都心知肚明他在迟疑什么,听程子戌称她为印小姐的时候季凡也就猜到了印青岚的身份。 印青岚也不扭捏,话回的大方“宅子太闷了些,即便是天牢重犯被关了这么久也该放出来透透气了。” 程子戌尴尬地笑了,除了在心里报以同情他也没别的能帮得上的。 “时辰不早了,该回了。”季凡及时破了这尴尬的气氛,程子戌如获大赦,连忙附和“是了是了,不早了。” 趁着天色还未暗下去,三人也在此处道别各自归去了。 …… “小姐,老爷在书房候着您呢。” 印青岚刚欲从后院再翻回去,不料早有丫鬟在这守了多时,一时暗叹不妙。 既然被发现了,她索性就从大门进了,牵了牵唇角扯出乖巧的笑容,这才推门入了书房。 “爹爹,您叫女儿何事?” 印父左相重咳了声,“你可知今日三殿下等了你足有两个时辰。” “女儿知错不该贪图一时自在,请父亲责罚。”印青岚也没想到不偏不倚就今日三殿下会到府上寻她,这就麻烦了些。 瞅着自家女儿委屈的神情,印父也难再发难,他也舍不得闺女每日闷闷不乐地守在房里,而且三殿下来便来了,多半是冲着夺嫡另有心思,在未确立储君之前,还是避嫌的好。 “罢了,以后注意着些,别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就好。”印父挥了挥手,示意印青岚可以回房了。 这是父亲应允自己可以偶尔出去逛逛了,一时喜不自胜“是,女儿定会注意。” ——————————分割线—————————— 季凡回了客栈,从怀里抖出了帕子,上面除了家址什么花样都没绣,也并无什么香粉气,干净的不似女子芳帕。 再定睛一瞅,这家址竟是将军府的,将军府歩绾么…… 季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大开了窗子,这时候的气息最是舒服,凉凉的却又无风。 暗忖半晌,他还是将帕子丢了出去,已经过去的,就不该再留。 …… 翌日清晨,程子戌一早就按着季凡所述的客栈寻过来了,无巧不成书,他在客栈外又见了地上躺着的歩绾的帕子。 本想着踩两脚泄愤,再摸摸袖里的金创药,还是弯着腰拾了起来,心里暗道这歩绾怎么乱丢帕子,走哪都能看着。 做贼似的四下瞅了瞅,见清早无人,这才将帕子胡乱掖进了怀里。 这样掖完他才觉着哪里好像不太对,不就拾个帕子么,这是何必。 程子戌进了客栈,敲了敲地字一号的房门,季凡昨夜睡得晚了些,也是一早让程子戌扰了清梦才起了。 随意披了件外衫启了门,“子戌兄?你这一大早是来……” “你说近两日就动身找别的去处了,我怕未等我来找你却已经走了,提前来了尚可留你一留不是?” 季凡哭笑不得“我要是走了怎可能不知会与你。子戌兄且放心,既然你如此恳切来留我了季某必然还是要从命多待些时日的。” 第五章:细思极恐 歩绾这头也一早就起了,奶娘张妈给歩绾做了几道爽口小菜端上了桌,末了,还有一盘酥饼做饭后甜点,“小姐,这酥饼是芝麻馅的,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要是喜欢就常做。” 见张妈笑意殷切,歩绾伸手拿了块尝了一口,唇齿留香,很快一块酥饼就下了肚。 “嗯,那张妈就多做些给李家小姐和冯家二小姐都尝尝。” 张妈欢喜地应下后就到厨房忙去了,心里也暗叹小姐和李冯两家的小姐关系也真不错,有什么好玩意都想着给她们稍一份。 她是打心里替小姐开心的,有句话她不敢说,小姐为人不坏,只是性子骄纵了些,却是很难有什么玩伴。幸亏李冯两家的小姐都是打小和自家小姐一块儿玩到大的,也应该了解了小姐的性子。 不过一个时辰,李家的小姐亲自登门说要谢过步妹妹。 “歩绾妹妹有心了,知道姐姐最爱吃芝麻酥饼还特意差人送过来。” 歩绾没那些心思,只觉这话说的奇怪,“上次你还说最爱栗子糕,我到底不明白你最爱食什么。” 李素素原是上翘的唇角有些挂不住,连忙又道“这两种都是我素日里最爱吃的点心,妹妹总是最了解我的,送的糕点我都极喜欢。” “我不知你喜吃什么,都是我爱吃才差人送了份给你,冯梓芸那儿也送了。” 话音刚落,下人又领了冯梓芸入了院子,冯梓芸步伐轻盈,可见是心情不错的,正对比了此时面色略有阴云的李素素。 “小绾,酥饼我尝了,张妈的手艺可比我府上的厨子们都好多了。”歩绾瞅见了冯梓芸手里也拎了个食盒,对上她的视线,冯梓芸笑得灿然“我让府上的厨子献丑也做了份回礼,这是芙蓉糕,小绾可是现在尝尝?……呀,姐姐比我早到啊,正好你也来尝尝。” 李素素这才回道“还是妹妹有心,哪像姐姐考虑不周,空着手就来了,怨不得步绾妹妹张口闭口都带着些埋怨呢。” 别的没听出来,这句话里的阴阳怪气歩绾还是明白了些的,却也没多理会,在她看来李素素说话一直怪里怪气,有些话便可权当没听见了。 就着冯梓芸手里的食盒,歩绾掀了盖子瞅了两眼“梓芸倒是费了些心思,可你忘了我素来不喜这些过腻的吃食。”歩绾直来直去惯了,也没想着给人家留些什么面子,何况这儿也没什么外人。 冯梓芸却依旧是笑意盈盈,面色看不出丝毫不快,“那姐姐呢?” 李素素拾起一旁的木盖扣上,“我也不喜。” 这会儿冯梓芸就顺手将食盒递给了下人“小绾和姐姐都不喜,那就赏你了。” “谢冯小姐赏。”下人拿了食盒面上却无半点喜色,转过身等了半晌,歩绾示意他可以走了,这才逃也似的下去了。 “是我记性不好,下次定带些小绾喜欢的。” 步绾点头算是应了,冯梓芸此时的欣喜在李素素看来却更似讽刺。 三人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李冯两家的小姐也各自去了。 ————————————分割线———————————— 季凡这几日出行都会碰着程印二人,程子戌是专挑他会在的地方特意寻过去,而会碰到印青岚或许就纯粹碰巧或者说是缘分了吧。 “前些日子听闻印小姐未能拔得头筹?”指的便是那赏花会猜的灯谜了。 印青岚抿唇轻笑,“恩,我也未能想到。”其实头筹本该是她的,但被三皇子寻的一个人顶了去,得的物什却是在她房里了,怕的是她名声有损,也算替她解决了后顾之忧。 起初也是她思虑不周,早知取个别名也不至如此麻烦了,幸而三殿下是个有心的。 季凡品了口香茗“倒是可惜了。” 程子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听不懂二人话里话外的说些什么,自顾点了几个小菜吃的也算热闹。 季凡觉着也不能晾了程子戌,便捡了几个他也能搭的话说。紧接着三人从诗词歌赋畅谈到了论理等高深的学问,亏得三人都不是胸无点墨之辈,侃侃而谈也是信手拈来。 印青岚的想法往往独到,不拘泥于某一点,身为女子竟有如此见识也着实令人佩服,更何况这位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了。 听了季凡毫不吝啬的赞赏之辞,印青岚也只是腼腆地掩唇笑笑,“平日闲来无趣便让家父寻了些奇谈野史解闷,看的书多而杂却未能融会贯通,故而见解也稚嫩了些,让二位见笑了。” “印小姐过谦了,你的见识便是在下游历了四方却都钦佩的。” 程子戌看这二人一来二去深觉自己多余,两个见识广博的人聊得更为畅快,他就不在此多扰了。 “二位慢聊,我还身有要事便不留了。”留了这句,也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他却是走的也快。 季印二人也并未因他突然离去而感到尴尬,话题仍在继续。 说着身有要事,程子戌却不自觉就走到了将军府门前,望着漆红的大门犹豫了好半晌,这才踏了几步上了阶子,顿了顿才终于叩起了一边的衔环。 “嘎吱”一声,门内一下人探出了半个身子,见来人穿的富贵,这才把大门全开了,立的也直了些,只是神色却多少惊疑,将军带着大少爷现下仍在边关未归,府里的两个主子又都是女子,陌生男子来将军府能是寻谁的? 程子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干脆掏了帕子出来,那下人神色变了两变,“您且待我禀报了夫人。”说着也恭敬地接过帕子一路小跑着去了。 见他跑的匆忙程子戌虽是一头雾水也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不该是拿了帕子直接给了步绾么,干的夫人何事? 遂又一深想,自己是拿了帕子来的,之前的赏花会也都是如此的规矩,久也无人因此结亲他却是将此事忘了,这可不就是变相的来见长辈求婚事了!?细思极恐! 可下人进去了,他也不好突地闯进去解释什么,这么走了也过于无礼,只得硬着头皮再等那人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下人才回来,“公子里面请。” 他又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只能见了这府里的夫人再做解释了。 跟着进了迎客的内堂,只见眼前端坐着一位眉眼含笑看起来甚是和气的女子,想必就是夫人了。 “敢问是哪家的公子?”宋夫人也未做什么寒暄,开门见山更让程子戌慌了神,却也不能不答。 “先见过夫人。”程子戌作了个揖,“今日冒昧登门实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右相长子程鹄是也。” 第六章:皇城寒暖 宋夫人两颊间笑意更深,“既是程公子那倒是我等怠慢了,公子不必拘礼,坐便是了。”待程子戌(程鹄取的别名,先暂且用程子戌替着)落座,她话锋一转,“可是小女步绾将帕子给了公子?” 倒是终于提到点上了。 可这节骨眼程子戌却迟疑了片刻才作答,“是在下捡了步绾小姐的帕子特来归还,还请夫人转交。” 这下宋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本是欣喜这小祖宗终于有了好人家相配嫁出去也能清静些,却仍是空欢喜一场。 宋夫人不想就此放弃,“既来了,那公子且多留会儿,进了饭食再走也不迟,刚好也让小女亲自出来答谢公子才是。”说完又觉不对,步绾哪是肯答谢人家的性子,若她多知些礼她便也不必替她愁嫁了。 程子戌可是怕了步绾,哪还敢再见,忙推辞道“不了不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留了,这便告辞。” 可未曾想到步绾就在此时进了内堂。 “哪家公子拾了我的帕子?可别急着走啊,我可是要好好儿答谢呢,省的有人出去了说我将军府待客不周。”步绾早见着是程子戌了,这才出口讽刺,“哎呦,这不是程大公子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今日可是我将军府蓬荜生辉了。” 这话刺的人难受,程子戌哪里受得人如此挤兑,一时愤懑却也因当着这些人顾着教养无意反击。 步绾是刚听了下人禀报才想出来一探究竟的,不想却还是这程鹄阴魂不散,前些日子他扔了两条帕子,也不知怎的就留了一条还今日登门来送,让她不怀疑他别有目的也难。 宋夫人心里急着却不能开口训斥步绾无礼,若步绾在外人面前让自个儿落了面子那便是更不好看了。 索性也不趟浑水了,宋夫人揉了揉头侧两边的穴位看起来甚是疲累的模样,“你们小辈先聊着,最近我身子骨不大爽利就先歇下了。程公子,待客不周还请多海涵。” 程子戌又作了一个揖“无妨,那夫人就且先歇下吧。” 宋夫人出了内堂,程子戌的神色又是一变,却也欲言又止,步绾挥了挥手将下人都支了出去。 “说吧,程大公子这番究竟是图的什么?” 没了旁的人,程子戌却是无需忍耐了,怒极反笑,“步小姐可是听过‘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这句话?” 步绾也笑了,“还是程公子学识广博,我却未曾听过,只偶间闻得一句‘小人之过也必文’,这句便是最合适程公子不过了。” “你倒是说说,在下何过之有?” “这番你也是承认了自己为小人了。” 程子戌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间,这步绾伶牙俐齿言辞最是恶毒,噎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你这是避重就轻强词夺理。” “我还并未说什么程公子便如此激动了,这虚火何处来我倒也无甚兴趣,只一点。”步绾的神色突就凌厉起来“打我将军府主意的我步绾第一个不会轻饶。” 被这气势震慑住的程子戌自心底起了股寒意,暗道这步绾却也是个不好对付的,惹不起他倒还躲得起。 “知道你将军府的主意打不得,在下走便是了。”程子戌起身掸了掸衣袖,却不敢对上步绾凌厉的双目,径自出了将军府的大门才舒出一口气。 说他毫无旁的心思倒也虚伪了些,却是没步绾想得那么深。 朝廷内文官有左右二相撑着,武官却是这镇国大将军一家独大,多少人眼红想借个由头给将军府使绊子就有多少人想攀着这棵大树好乘凉。 左相家有凤格女儿今后必定是要成为皇后,而那时右相还有几分地位却是何人都难说了,右相也多少起了些歪心思想让自家儿子同这将军府结亲,至少要拿到部分兵权今后才有话语权。 然程子戌是抗拒的,他对恶名在外的步绾并无好感也绝不想靠牺牲了自己换取地位,却是接二连三的巧事让他不得不愈渐接近了步绾。 今日登门见了那宋夫人他却是有一瞬起了结亲好替父亲分忧的念头,那念头也终究被自己的抗拒扼杀了。 而后步绾一番话更让他无比庆幸自个儿没有将那念头放大,不知怎的,何人都行,但他不想让步绾看扁了。 许是步绾名声太恶,被这样一个人看扁,多少会不甘吧,他想。 回过来再想,身为一个女子步绾的性子却是太刚了些,那股凌厉他至此都不能释怀,却也不禁因此生出了些许兴味,想知道今后能娶这女子的男子竟会是怎样一人。 罢了,今后见了这将军府的人,还是避着些的好。 —————————————分割线—————————————— “季公子是在各国间游历么?”印青岚提了一个她分外感兴趣的问题。 季凡点头“我到过的最有趣味的去处莫过于北上的跶国,那儿有成片的草原和漫无边际的晴空。当地的土著也实在热情……” 印青岚一手托腮听他讲述每一个他曾去过的地方,或有美景,或有令人神往的风土人情,最后就到了此处,皇城之内,好像也就是这儿了,什么可提及的却都没有。 听印青岚如此一说,季凡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虽说皇城相较于别处美景少了些,可却仅在此处季某有幸结实了程兄同印姑娘二人,已是分外荣幸,这却都是别处所没有的。” 这么一说,印青岚也很是受用,笑弯了眼睛,两颊微红透着这个年纪的少女所拥有的美好和纯真。 仿佛是感染了季凡,他的笑意也愈发地真实温暖。 “这么聊起来,天色却也不早了。”二人刚发现外头天色微醺,对于季凡来说没什么,对于印青岚来说却着实晚了些。 她慌里慌张地同季凡道过别,提着裙衫小跑着归去了。 季凡面上本还是泛着丝笑意,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地就变了变,一瞬喜色一瞬愁容。 皇城是不可久留的地界,至少对于季凡来说是不可的。 可是如今他却在此地生了不该有的眷恋,因着他就短短几天在这儿寻到了久违的暖意,就如最南端云起之处的朝阳,可却也还是这儿,曾给了他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儿就是皇城啊,数人向往却又让数人望而却步的皇城,如今他就在这里,进退两难。 第七章:同一日的生辰 有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临近了,步绾生辰将至,十月初十,恰是重阳节第二日,也恰是同印青岚生辰一日。 这就尴尬了,因着邀请的朝廷官员都会两头顾忌着,可倾向于左相府的定然更多些,毕竟印青岚的身价可是步绾远比不了的。 可步绾不甚在乎,她在乎的是父亲同兄长都会赶回来,前几日他们就传书道已在路上,生辰那天也就正好能到了。 这几日的左相府同将军府都是欢声笑语地布置打点着,喜气儿都十足,一直延续到了十月初十这一天。 欣喜万分地期待父亲兄长归来的步绾,便也不在意今日自个儿府上来人不多,而印府却是高堂满座了。 许多官员倒也来将军府露了个脸儿,送了份薄礼便上赶着去巴结印青岚了。 正也恰是今日,步绾同印青岚才真正入了及笄之年。 本是极为热闹的日子,却又因着一封书信搅了步绾所有的好兴致。 信上说,边关报急,外敌来犯,身为将军同少将,便只能迫不得已赶回了战场。 “嘭!”步绾厢房内,桌上的果盘都被推扫到了地上,碎的碎烂的烂,一片狼藉。 婢女们不敢上前收拾,生怕被步绾迁怒了没有好果子吃,“愣什么!?滚出去!” 下人们吓得抬腿就往外走,可这时宋夫人却也进来了“你这是闹得什么别扭?”转头又对着下人吩咐,“快来几个人将这儿拾掇利索了。” 步绾嗤笑“宋夫人好大的面子,几时我院儿里的下人都要听您差遣了?” 宋夫人似是习惯了,也不觉什么难堪,“你父亲同兄长是为了报效朝廷不得已,你恰是今日及笄也该懂得些事理。” 何况府里也来了些客人大都是将军老友,若不是看着将军的面儿上甚至都不会肯来,就等着步绾出席,她这般扫了人家面子今后可更难立足。 除了将军老友,冯家兄长也是来了将军府,因着他想日后拜入步将军门下,可李冯两家旁了所有人却都是去了左相府。 “步绾生来就未懂过‘事理’二字如何书写,让宋夫人失望了。”话是这么说的,人却已是奔着院儿里的酒席去了,她是今日的重头,必不能不到场。 到了院儿里,步绾冲几位长辈施了礼,敬了酒,又各处扫了两眼,却未见李素素同冯梓芸二人。 怒火却是压不住了,说了句失陪人便风风火火奔了左相府去了。 没拿请帖,步绾是凭着腰间翠石正了身份才闯进去的。 之所以用闯,因着步绾是唯一未带礼未拿请帖便进了府的人。 果真还是这左相府里头热闹些,当真的高朋满座座无虚席。便是步绾进了也因人多了些未能有人注意到她。 印青岚也是忙着各处敬酒,婢女小厮们都忙的不可开交,这一比起来,将军府还真是萧瑟了些。 步绾不在意这些旁的,却是一来就寻起了李素素冯梓芸二人。 这么一瞥,果真就见了坐在同一处挨着的二人,李素素正跟印青岚很是亲昵地搭着话,冯梓芸在一旁浅笑不语。 可这终归是人家的地界,步绾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在这儿就闹了起来,也在见了二人的那一瞬步绾突然就熄了所有火气,又有一种无力感,头一次,天不怕地不怕的步绾在此时竟无处发作了。 冷冷地睨了两眼,步绾抬首挺胸径直又出了相府。 ——————————————分割线——————————————— 季凡前些日子拿到了印青岚亲手交予他的请帖,是邀他赴及笄宴的,请帖虽多,可要说印小姐亲手赠与的这还是独一份儿。 到了这一日,本是迟疑着到底去与否的,却因回想起印青岚诚挚的神情而终究起身出了客栈。 却不想,到了相府门前迎面一人却是径直撞了上来,像是刚受了气出来了似的。 来人正是步绾。 步绾所有的怒气都在此刻寻到了一个突破口,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刚欲发作,却在视线触及男子左眼下那颗绯色泪痣时而硬生生地尽数憋了回去。 “你……”步绾噎了半晌却只吐出一字,这一刻,她竟失言了。 季凡有礼地作了一个揖“这位小姐可伤了何处?对不住了,是在下行的匆忙冲撞了小姐。” 只一眼,步绾几乎确定了这便是荆坵,她幼年的玩伴,因着这人与幼时轮廓依稀相似,还有这颗她怎么也不会忘的泪痣。 一时之间眼眶发涩,步绾伸手抚上了那颗痣,“荆坵哥哥,你的红痣真漂亮。” 季凡一下子怔在原处,当年,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就是这般语气稚声嫩语地同他说着,‘荆坵哥哥,你的红痣真漂亮,绾儿可喜欢了’。 时过境迁,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终归不会真正重现。 待回过神来,季凡退了两步避开了步绾的手,“小姐想必是认错人了,在下并非你口中的荆坵。” “你骗人!你分明就是荆坵哥哥!”步绾吆喝的声音很大,似是一种临近崩溃的边缘难以抑制。 孰料身后竟有人捂了步绾的唇口,不让她再继续。 “季兄,你先进去,我稍后去寻你。”此人正是程子戌。 季凡感激地点了点头,如获大赦般快步进了相府。 待他进去后,程子戌又吃力地将人拖到远了些又僻静了些的地方,反应不及,他突地惊觉掌心一片湿润,这才松了手。 怔忪地瞅着低声啜泣的步绾,他哪里见过她如此脆弱模样,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早在步绾闯进相府时他便注意到了,本以为这大小姐是哪门子不对来滋事的,却不想她也仅仅是瞥了两眼便回身去了,尽管她把背挺得很直,但是他竟从中读出了些许落寞。 鬼使神差地,也跟了出来,正巧就看到了如此好戏。 他也听父亲提及了,将军府的小厮左相府的仆从同时给府上都递了请帖,原是这印步两小姐生辰都是同一日的,一般的年岁也都在一个日子及笄。 这左相府宾客如此之多,那也可见将军府上是如何的境况萧瑟了,将军同府上长子又都在边塞未归,也没个人替将军府撑起脸面。 一时间竟有些同情这步小姐,想必她心里也是有苦楚的。 第八章:哭成滚地锦 程子戌伸出手想要将步绾两颊的泪痕都拭去,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来。 孰料步绾竟向前一倒伏在他胸口失声痛哭起来。 隔着衣料他仍感受得到胸前一片湿意,四肢僵硬地愣了半晌,而后伸手揽住了此刻极需要安抚的步绾。 过了好一会儿,步绾似是缓过来了,却因在他面前哭得如此凄惨而羞于抬头。 慢慢地退出他的怀抱,程子戌瞅见她鼻头两颊都充了霞色,一时失笑。 见他唇角略微上翘,步绾怒视,“你笑什么?” 程子戌立马收了那点儿笑意,“没笑。” “最好,最好是没笑,若是让,让本姑娘知晓你将今日之,之事,说与别人听了,本姑娘定不饶你。”似是刚才那劲儿还没缓过来,她说话还是一抽一抽的,这下子程子戌却是彻底忍不住了,笑得肆意起来。 又瞅着步绾怒不可遏的模样,程子戌这才收敛了些。 ‘都这样了还死撑着,也不知刚刚是谁伏在我怀里哭成了滚地锦。’这话他也只敢放心里头过过瘾,还真不敢说出来再逗弄她,若真说了指不定要怎么炸毛。 “是了是了,刚刚我什么都没瞅见,步小姐可是满意了?” 步绾抽了抽鼻子,又狐疑地瞥了眼程子戌的胸口处,这一眼看得他毛毛的,忙不迭伸手挡在胸前,“你想如何?” 却被她一眼剜了回去,“程公子身体娇贵着呢,刚湿了伤处怕你又裂了口子怨到本姑娘头上。” 被这别扭的担忧暖了心田,程子戌暗道这步绾或许没市井所传那般恶狠,今日这一闹,让他觉着,再如何剽悍她也终归是个女子。 仔细一回想,步绾才察觉了异样,“你认识刚才那人,称他季兄?”顾虑到荆家当年的事她未敢再提‘荆坵’这个名字,也暗暗恼恨自个儿一时没把持住出了那么大动静叫着‘荆坵哥哥’,怨不得他不敢与她相认了。 程子戌的反应却似压根没注意到刚刚她对季凡的称呼,也沉吟了半晌,“你识得季凡?” “许是……认错人了罢。”她一时心虚,不敢这时承认。 他也不再追问,令步绾松了口气。 此处僻静,除了这二人便再无旁的人在了,一时无言便又是尴尬的死寂。 “听闻……你也是今日的生辰?” “不同你废话了,本姑娘就回府了。” 这两句是二人同时出口的,叠了几个音,步绾不耐地点头算是应了,程子戌又笑着回道“也好,我同你一道去将军府。” 不知又是想到了什么,步绾面色骤变“本姑娘用不着你可怜。”然后便大步出了这条僻静的巷子,朝着将军府的方向回了。 程子戌苦笑着摸了摸鼻尖,也不知又是怎么惹了这姑奶奶不痛快,却仍是紧跟在她后头不落一步。 到了将军府,也不意外的,客人都走光了,唯有几桌未动过木箸的吃食酒水还摆在原处。 步绾招了几个丫鬟小厮,“把这儿都收了。” “别啊,我跟了你一道儿还未进什么吃食呢,将军府就是这般待客的?”程子戌拦得倒也及时,步绾又给几个下人使了眼色便让他们下去各忙各了。 “恩,你该给你们府上的厨子涨工钱了。”程子戌口里塞的满满的,还灌了几口酒水似乎很是惬意。 步绾未作回应,只坐下也夹了几箸菜式填进口里。 若不是今日程子戌提起,她都还未曾注意府上厨子们的厨艺竟是上佳,往日只顾去吃倒忽略了很多细节。 ————————————分割线———————————— 季凡在相府里等了好半晌也没见程子戌回来,正欲去寻印青岚向她道个话便走的,她却是自己寻过来了。 “对不住了,邀请你来却好半天没顾上你,今日是我怠慢了。” 季凡却未放在心上,“跟我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只是我闲散惯了不太喜这等人多需得寒暄的地方,也该回了。” 印青岚知晓他是真的不喜,便也不再多留。 出了相府,季凡低低叹了一声,终究还是遇着了,他最初是没认出步绾的,却不想步绾竟如此肯定了他便是荆坵。 正沉吟着,步子也慢了些,不想印青岚竟追了出来,“我看你未进什么吃食倒是灌了一肚子酒水,这便给你装了些饭食带回去趁热吃了就好。” 季凡失笑“客栈也有……” 不料却被印青岚打断“外面的哪比得这些正经饭食用心,你且安心带回去,若是喜欢我以后常给你带去吃。” 提过了食盒,季凡报以笑意,“好。”却终究没说出口,他自个儿都不知还能在这皇城留几日了。 见他接了食盒,印青岚也松了口气,目送着他远去了。 季凡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掌心沁出了汗,又是一叹,若你不是凤格之女,我也不是罪臣之子,该多好…… 世间却就是这等作弄人的巧事最多,哪两人最不得长相厮守却偏就让这二人相识相知。 回了客栈,季凡问掌柜的要了一双木箸,回了地字一号,每样菜式都吃了个精光,油水都就着白饭一起吞尽了。 他的饭量本是不大的,也只喜些清淡的饭菜,今日却是吃的过了,只觉肚皮撑得难受。 便想着还是出去溜达两圈消消食的好。 出了客栈,迎面碰上了程子戌,“季兄,你回的倒是早,我还想着去相府寻你呢。” “那位姑娘……”季凡欲言又止。 程子戌朗声笑笑,“季兄可曾听过这大将军之女步绾的大名?” 季凡听他这调侃的语气也略有些忍俊不禁“略有耳闻。” “那可是个会抓人的绣虎,却不想哭起来便成了滚地锦。”程子戌说着似是又要笑起来了。 “她……哭过?”不论怎么也是幼时一道的玩伴,季凡一时心有不忍。 程子戌自觉嘴快,明明答应了人家不往外说,这时却漏了嘴,伸手作势自扇了两巴掌。 “程兄这是作甚?”也不等他回话,季凡又急急问了下去“她可是说认得我?” “她说是自个儿认错人了。” 第九章:六字书信 步绾将自己裹在锦被里回想着今儿一整日发生的所有事。左思右想也不明白怎的荆坵成了季凡就同程鹄那般要好了,看样子也是在皇城待了些时日的,那为何也不来寻她? 罢了罢了,想必他也有自个儿的苦衷,改明儿去寻他一趟问问便是。 那么问题来了,她上哪寻他?若是通过程鹄倒是可以,可她明明就说了是认错了人,若再去寻难免惹人生疑,还会让荆坵觉得不快。 可她是真的想问过他,这些年过得如何,离了皇城有没有受了什么委屈,太多想同他聊的,可现在却连他人在哪都寻不着。 步绾还是把事想得简单了,她觉着既是幼时玩伴相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没想这其中复杂会牵扯出许多。 躺着翻了几个滚儿,步绾又想起一件事,今儿荆坵是奔着相府去的,若他只是因着跟程鹄关系好倒也没必要去了印青岚的及笄宴,这证明他同印青岚也有些交情。 这么一想步绾又觉得有些膈应了,她也不太明白,自个儿实际也是没什么妒忌心的,碰上印青岚的事儿却怎么想怎么别扭。 她向来觉得,属于自己的便怎么也不会长腿儿跑了,别人有的也不必艳羡,怎么也是人家命里该得的,可她偏就看印青岚难受,人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甚至于比她好上百倍,却就好似天生的宿仇,却还是她单方面恨着的那种。 就论及荆坵,那是她曾经的玩伴,俩人好到就差连起来的时候印青岚甚至没见过荆坵什么模样,如今可好了,岔了几年荆坵甚至不想同她相认,却又成了印青岚的座上宾甚至于更好的关系。 相府可不是什么寻常地界,若是没什么身份轻易也是入不得的,除非是同主人关系亲密,荆坵以现在尴尬的身份哪敢同右相亲密,那便也只能是印青岚的好友。 越想越觉得窝囊,步绾也顾不得许多,起了身便从外头招进了一名小厮,让他先在一旁候着。 挑了支毛笔沾了沾墨汁,偌大张信纸上只有六个字,‘季凡人在何处’,落款,步绾亲书。 吹干墨迹,随意折了两下便塞到小厮手里,“去右相府交给程大公子,记住,要交到本人手里。” 小厮觉得纳闷,他也不识几个大字不认得小姐到底写了什么,可却明白看到统共只六个字,心里暗自揣测六个字的书信能是什么内容,还非要交到程大公子本人手里,他哪里有办法见得到本人? 步绾却不管他心里想了什么又如何能见到程鹄本人,瞪了瞪双目,“愣在这作甚?快去!” 那小厮立刻就飞奔出了将军府,片刻不敢耽误地去了。 …… 将军府同右相府并不远,甚至于大多朝廷官员的府宅都是扎堆儿建的,再远不过是左相府在最东头,也是可以走到的,不过费些力气罢了。 他在相府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现在的人大都踩高捧低,他就怕右相府的下人把他赶回去,别说能不能见着大公子了,就是让人将信传到他手里头也难。 又踌躇了半晌,左不过豁出去罢了,大不了就在门口吆喝起步绾的大名,保不齐还能吓着几个真就去通传了。 他叩了叩衔环,很快便有人开了门。 那小厮不给来人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信纸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家小姐托我来送信给大公子,说务必亲自送到他手里。对了,我家小姐是将军府的那位。”提到将军府三个字的时候他可是咬狠了说的。 开门的那位笑着露出了小虎牙,“原是来找我大哥的,将信给我就可以了,你回吧。”说着欲伸手夺信,小厮却不敢不听步绾吩咐。 “您是大公子的……” “你这狗奴才耳朵怎的不好使,都说了他是我大哥。”他收了笑意,神情变得刻薄。 “是奴才有眼无珠,可……我家小姐也吩咐过,要送到大公子本人手里。您大人有大量也别为难我这命苦的下人了。” 将军府的下人向来都极听话,办事更是不敢有半点差池,因着步绾从不给他们犯过错的机会。 可也正是这时,程鹄(从这章以后程子戌都叫回程鹄)却是回来了,就从季凡那儿回。 看弟弟同门前一下人打扮的男子争持不下,蹙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程沢眉毛上挑,竟是与步绾咄咄逼人的架势有几分神似,“大哥,这奴才信不过我的身份,非要等你回来不然就赖在咱府门前不走了!” “程大公子,您可回来了,这信是小姐叮嘱小的务必亲手交给您的。”程鹄伸手拿过信纸,展开扫了两眼,眉头蹙得更紧,又猛然想到什么,“你带我去寻你家小姐。” 那小厮也是不容易,刚觉松了口气却又是摊上了这档子事儿,也没招,谁让他们是主子他是下人呢。 又带着满目煞气的程鹄回了将军府,进了府第一件事就是寻了人先去禀报步绾这程大公子到了。 遂又安排他在内堂候了会儿。 不过一会儿,步绾急匆匆地出来了。 “你当真识得季凡?”不同于往日间总喜调侃着步绾的程鹄,今儿他这也是认真起来了。 步绾垂了眼帘,又将下人都支了出去,“你先告诉我他在何处。” “我听见你那日叫他荆坵了。”程鹄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最初却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当初荆家也是举家迁出皇城早没了消息,又眼见着步绾嘴上说着认错人却还托人送信打听季凡下落,那可必然不是自己听错了,当日她叫的却是荆坵不错。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了,你们何必揪着他不放,荆坵他够苦了,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他!?” 见步绾这般紧张的模样,程鹄收了满目的质问,“你这样只会害了他,你越是纠缠于他的过去不肯撒手暴露的便也越早,倘若今日与他称兄道弟的人不是我,换了任何旁的谁都可能借着你这条线将他暴露在烈日之下。” 一牵扯到荆坵的事步绾总是冷静不下来,听了程鹄这么一说便也权衡出了利弊,决定先不与荆坵相认,就与季凡先成了朋友便可。 第十章:心有所属 “说了这半天,你却还未告知我荆坵他到底在何处。”步绾将茶盏向程鹄那推了推。 程鹄也是震惊的,依着这位大小姐的脾性哪是肯主动示好的性子?别说推茶盏给他,就是让他自己去沏茶喝在往日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掩下不安,程鹄端着茶盏颤颤巍巍地抿了一口。 “没下毒,你想死在将军府我还嫌不干净呢。”看他那小心谨慎的样子步绾都来气。 得,一句话又暴露本性了。不过还是这样令程鹄安心些。 “天色也刚暗下了,明儿再带你走一趟。” 相处了这番光景,程鹄倒觉着步绾并不笨,甚至说是个不多得的聪明人,不过就是太较真罢了,既然她听进了自个儿的话,想必也不会再做蠢事,他相信就荆坵这事她会有分寸的。 步绾想了想又拦下了此时欲走的程鹄。 “季凡同印小姐关系如何?”之所以肯在这时称他叫季凡了,因着她不想同印青岚扯上关系的人叫荆坵罢了。 程鹄却只觉着是步绾开了窍,刻意用‘季凡’这名字掩人耳目,也算是给过往种种蒙了层纱。 他倒是想也没想便答了二字“知己。” 没人敢在这时将季印二人扯出更深的关系,一来是二人本就不可能,二来对他们的名声有损,程鹄也是打心里觉着他们压根没什么,只是谈得来罢了。 可就‘知己’已是让步绾接受不能了。 就像是孩童被抢了拨浪鼓一般难受,步绾更坚定了要将荆坵抢回来的念头,与其说是在乎,不如说是不甘。 “好了你回罢,明日再来带我去寻他。”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步绾对程鹄态度倒是冷淡了许多。 他一时之间也只得感叹步绾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功夫了得,好像哪里不太对,总之就是不近人情就是了。 ——————————————分割线——————————————— 季凡这头也是心神不宁,自打遇着步绾起,就有一股浓郁的不安萦绕左右。 果然的,第二日便应验了。 程鹄带着步绾找见了正食早点的季凡,吓得他差点将汤水都喷出来。 “程兄,你这是……” “久闻季公子才高八斗,小女子很是倾慕,便特求程公子引荐,想同公子交个朋友。” 虽说因着步绾没再纠缠于‘荆坵’这个名字令他松了口气,可这,哪有女孩子会跑到男子面前说倾慕的?这也太过直接了。 一旁的程鹄也是被吓得不轻,这步绾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瞅着季凡愣住的模样,步绾兀自笑得得意,这样他总不好以不曾识得她为由赶她走了吧。 “季公子慢用,是我叨扰在先,你不必顾着我。” 这么知礼识趣的是步绾么?!程鹄双目都要瞪了出来,不是他小瞧了步绾,是实在没想到她能做到这般地步,看来荆坵这名字在她心中地位还真的不一般。 季凡在苦不堪言中用过了早点。 “还不知小姐您是哪家的千金,今日来找在下有何指教?” 步绾听了这套就不高兴了,他摆明了是敷衍客气撇清关系。 “小女子乃将军府步绾是也,刚也提了,倾慕公子已久特来交个朋友,公子可否赏个脸面多指点奴家一二?” 得,连奴家都用上了,程鹄觉着今儿一天是甭想吃下饭食了,吃了也都是要尽数吐出来的。 “步小姐抬爱了,在下才疏学浅恐没有资格论及指点。”季凡额上的汗都要流下来了,却偏偏不能明目张胆赶着她走,只能这样打太极。 这些天看着季凡斯文有礼,其实他在外游历许久也是浪荡惯了,只是来了这儿收敛太多。 他觉着如果步绾再如此纠缠下去恐怕他就要收不住了。 程鹄偷着兑了兑季凡,小声道“季兄艳福不浅,兄弟就不耽误你这桩美事了,先行告退为好。” 季凡面上笑得和气,桌下一只手却是死死按住了程鹄,他竟然就真的动弹不得,如是普通人必然不会有如此手劲,只能是季凡身怀真功夫却深藏不露了。 “季公子实在过谦,莫不是嫌弃小女子不合公子眼缘便找说辞推脱搪塞?”步绾也不是个有耐心打太极的人,言辞间愈发犀利不留余地,程鹄松了口气,这般刻薄才像是步绾惯来的模样,听着顺耳多了。 “步小姐言重了,所谓面若桃李指的可就是小姐,何来不合眼缘一说?” 步绾挑了挑眉,“面若桃李?季公子才是过奖了,下一句可就是心似蛇蝎了?” 这一来一去若不是气氛实在不太融洽,程鹄都要拍板叫绝了,这可比说书有趣多了。 季凡意识到在步绾这儿打太极压根讨不到好处,干脆直截了当了“在下也不拐弯抹角了,实在是在下心有所属故希望同姑娘保持距离洁身自好,也望您能体谅在下一二。” 心有所属?倒还不至于此,不过是季凡随意用来搪塞的说辞,他现下对印青岚也只是略有好感而已,何况他也清楚二人是不可能有甚结果的。 不过显然他们都低估了步绾的耐心,听到这里她也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更显明媚,“你心属谁是你自个儿的事儿我管不着,我想亲近谁也是我的自由你也管不着,我便是一直缠着你你想赶我也罢,可若没能耐将我赶走你又当如何?” 好了,大家都摊开了直截了当了,季凡却还是讨不到便宜,步绾口里一套一套的恐怕目前为止还没谁能呛得过她。 程鹄对此更是深有所觉,自然只能对季凡表示同情,虽然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打算趟浑水也是一句都没多嘴。 “那今儿就到此为止,明日我会再来找季公子。”步绾深谙见好就收,说了这些可能还会平白的惹人不快,她却也是气不过,尤其是他说自己心有所属的那一瞬,她脑海中闪现的便是印青岚的名字,可却还需强忍着不动声色,可着实憋坏了她那一身的暴脾气。 第十一章:游湖四人行 季凡故意等了好半晌,以至于步绾都走到门口左脚快踏出去了,他才回了一句“十分不巧明日在下与他人有约。” 这不是他用来糊弄步绾的话,却是就巧在明日约了印青岚游湖踏青,当然,还捎着多余的程鹄一道。 他这次低估的是步绾面皮儿的厚度。 “也好,明日便捎上我一道罢,反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明早我就候在客栈门口等着你。”言毕也不给季凡回话的机会,抬腿就走,步绾的步子比一般女子都大,走的也快,不一会儿没了踪影。 看着季凡被气得发抖的身子,程鹄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兄弟,保重。”然后也去了。 事实上步绾对于自己认定了的事儿一贯都较真,所以即便是多少猜到了会同他相邀的是印青岚,心里头也压着那股气儿不让它发出来。 换个角度来说,她也算挺能忍了,换作遇了平日里别的不顺心的事儿怕是早就掀了天了。 为了堵着季凡不让他先跑得没影,步绾特意比平日早起了一个时辰,因着她本就比旁人起的都早所以这一折腾又更早了。 首先苦了的就是伺候步绾每早拾掇的丫鬟们,然后就该苦季凡了。 程鹄感觉不大,乐得看个热闹,就为着这个热闹也硬是逼着自己早起了半个时辰。 季凡有苦无处说,只得带着这二人去了同印青岚之前约好的地方等着她。 印青岚瞅着比说好的却是多了一个人,难免有些别扭。 “想必这位就是步小姐了吧。”她说着笑得和善。 步绾不置可否,只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女子,她可不会那些虚头巴脑的,之前李素素冯梓芸那事儿还没完呢,眼下就又一个荆坵要被抢走了,她倒要瞧瞧这印青岚究竟是好到如何份儿上能让他们这么欢喜。 见她散发出的敌意毫不假掩藏,印青岚竟是笑意更深,实际她也乐得步绾如此,她越是这般便越显出自己是如何大度知礼进退得宜。 季凡却是因着这是自己带出来的人而羞于面对印青岚了,却也不为步绾的行为辩白,他既是铁了心要撇清关系那她如何待人便都同自个儿无关了。 程鹄自然地扯了扯步绾的袖子,“印小姐同你说话呢,别愣了。” 步绾不傻,自是知道季凡不发一言是懒得理她,而程鹄却是向着自己这头的,提醒她别落人口实。 “百闻不如一见,印小姐当真美人如玉。” “这番倒是言重了,步小姐才是生的落雁沉鱼。” 夸人这档子事儿是不要银钱的,却也是隐含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常言道三个女子搭台戏,省去一个,两个女子也能成戏。 程鹄却是暗自有了些计较,他生着就爱凑些热闹寻个乐呵,发现便是跟着步绾哪都有戏好看,以后多跟着她总也是好的。 一行四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到了湖边,叫了支稍大些的船上去了。 沿岸总有些好风景惹得印青岚诗兴大发,即兴吟了一句“岸柳低眉湖风清,掠花抬眸映自明。” 季凡同印青岚都在外头站着赏景,因着只能站下二人步绾便也难得的打扰不了他们谈天阔地,只与程鹄坐在船篷内。 这句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的,步绾对此嗤之以鼻,“卖弄。” 程鹄笑笑,并不反驳。 若说将步绾同印青岚搁一块儿任谁都会觉着印青岚千般好万般好,才情无二又知书识礼,最难得是品性端正德行难挑,好些人听闻了印小姐派人带银两救济难民的事儿,一时对她更是赞不绝口。 现在的贵女留了银钱全用来买脂粉美饰打扮自个儿了,上哪再去找这么好心肠的姑娘了。 反观步绾就任性至极,什么都可着自个儿乐意最好,遇着不舒心的一概不予忍耐,全无善解人意一说。 别看平日里斗嘴斗得欢,也没少吃这步绾伶牙俐齿的亏,可程鹄就是看着步绾顺眼,因为她活得更真实些,恣意无所顾忌毫不在意旁人看法,她聪颖却不喜卖弄,张扬出来的全然都是与旁人不尽相同的随性。 更何况经着上次见了步绾难得脆弱一面,也是令程鹄有些许改观的。 可这任性,到底还是有些过了,说话也常刺得人难受,却也是因着娇宠的太过所致。 “瞅着什么愣成这样?”步绾见程鹄兀自呆着,一时无趣便搭了个腔。 程鹄回了神,弯了弯唇角“没什么。” 这回答也不合步绾心意,一时觉着更无趣了,抬眼看着季凡印青岚二人却是有说有笑有聊不完的趣事更是闷着一肚子气没出发作。 这些日子以来她委实憋屈太过,就打及笄那日起。 肆意妄为的步绾何时这般憋闷过,又是为着什么她要如此忍耐? “行了行了,等上了岸带你去寻些有意思的。”程鹄看着她都要鼓成包子的两颊一时又是按捺不住笑意,道了这句以示安抚。 步绾双目一瞪剜了过去,“程公子可是将我作孩童诱哄了?” 她这般赌气的模样可不就是同孩童一般了,程鹄却也不敢说出来逗她,只单手撑着下颌笑目以对,“瞅你现下闷了些,可是不喜游水?” “是不喜同我不喜的人一道游水。”特意将这句的语调扬了起来,为的就是外头的印青岚能听着,程鹄的膝下也是平白中了箭的,因为步绾明着是冲着他说的,虽然意指的却是印青岚。 外头的自是一字不落的都听下了,那二人却又是相顾一笑好似都不愿同步绾多计较似的,更是气的她恨不能将整支船一道都掀了喂鱼。 因着最初季凡就别有用心似的嘱咐了船家划得慢些,这一路也就显得格外漫长,想来他也是早就想好了同印青岚站在外头,留步绾程鹄在船篷里头好少打扰他们些。 也是好容易才让步绾盼上了岸,季凡同印青岚聊得尽了兴,却是商量好了这便回了。 这回换步绾气得直发抖,程鹄暗自偷笑,总也算有个人能治得了这野丫头了,却因着不是自个儿多少遗憾了些。 第十二章:虚情假意 “步绾妹妹,好些日子没见了,今儿赶巧了也是咱姐妹两个有缘。” 季凡印青岚先回了,程鹄却硬是拖着步绾说答应带她上街寻热闹。 正巧又碰上了正挑着胭脂的李素素。 “赶不及你同你印妹妹有缘。”步绾说话向来刻薄,对着李素素冯梓芸二人却从没这么夹枪带棒说过话,从前顶多是不理会亦或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直来直去了些,这次便是真带了些讽意了。 李素素惊得一身冷汗,遂想起了印青岚及笄那日恰也是同步绾一日的,她却偏生拽着冯梓芸一道去了相府,这也倒罢了,事后竟再没过问步绾生辰的事,也没送什么礼。 “妹妹别动气,姐姐家里头看得严,我几次都恳求父亲让我到将军府给你过生辰却硬是被带去了左相府,再往后也怪姐姐这脑子不中用,竟将妹妹这么重要的事儿就给忘了。” 说的倒是言辞恳切,也是端的满面悔意,这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步绾不想追究,随意应下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同我解释太多。” 瞅着说再多都无用,她也索性歇了“那姐姐就不耽误妹妹你的正事儿了。”言罢还意有所指地瞥向了程鹄,隐晦地存了些许揶揄。 待到李素素带着几个随从匆匆过去了,程鹄收了看热闹的嘴脸凑到了步绾跟前儿“你同她关系好?” 就凭那位的道行,按理说也不该让步绾这性子的人首肯成了好友甚至姐妹相称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边儿的两个人关系会好?那也是天上下了红雨了。 “很快就不好了。”步绾素来也不特别喜她,却因着从小一块儿长大,她也总在自个儿面前姐姐妹妹的好似多照顾她似的,一来二去的不忍将人推远,便任由着如此了。 程鹄却是怎么也料不到她竟是个容易心软的性子,平日里看着谁也惹不得的张牙舞爪的样子,这关键时刻甚至不忍心当街对着李素素多说一句更过分的让她下不来台。 他觉着不论以何方面步绾都有理由让这李素素抬不起头来,却在此刻收敛了脾性容忍着她端着虚情假意的敷衍态度过去了。 不得不承认,步绾这丫头,越是相处便越让人觉着舍不得多伤了她一分,如此一想她被娇宠成这般便也不无道理了。 程鹄正愣着出神,便被步绾一脚蹬上险些摔的个面着地。 “想什么呢?若是没什么事了我便要回去了。” 好了,他要收回刚才对她所有的溢美之词,这丫头活该玩伴少且个个虚情假意。 “姑娘家的要晓得分寸。”揉了揉吃痛的腰际,程鹄愈发觉着步绾不像个女孩子,怨不得季凡躲她躲得厉害。 她却毫无所觉一般,“很疼?我还没使上什么力道,早说了是你身娇体贵,回去多练练罢。” 程鹄恨得咬牙,“在下可是再伺候不了步小姐了,您请回吧。” 步绾瞅着他也觉得莫名其妙,这就气了?脾气比得自个儿也没好到哪去吧。 ——————————————分割线—————————————— “印小姐果真才情过人。” 印青岚回了就见着折扇轻摇的二皇子守在她房门前称赞她贴出来的对子。 “二殿下过奖了。”才不才情的听得多了也着实腻了,任谁都这般夸奖她,也没甚意思了。 “印小姐可也总算回来了,想见你一面当真比登天容易不了几分。”语气依旧是带着些微调笑意味,仿佛玩笑似的,可印青岚就是觉出他耐心没存着多少了。 遂也没了那些个矫情,当即跪了下去“二殿下言重了,您若是有事招见只需派人知会民女一声便可。” “这怎么说跪就跪了,平白脏了衣裙。”说着也扶着她起身了,体贴地替她掸了掸裙上粘的土屑。 话是这么说的,他却更欣赏了她的能屈能伸。 印青岚比得其他女子更出挑的不仅仅是一身的才华,更是她从不会恃宠而骄,也没那些贵女一般得寸进尺地端着些本不存在的矜贵。 皇子里心仪她的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明里暗里的几乎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块美玉,一般的女子若是受得如此追捧想必也早就飘得不知自个儿姓甚名谁了,可她心里一直有块明镜照着。 且不论皇子们对她是别有所图还是真的情根深种,换作别个女子也做不到她这般不骄不嗔不喜不惧不卑不亢,甚至于对此毫无动摇。 “既见着印小姐了,也算了了本王一桩心事,现下天色已暗,本王便明日再来寻你共讨诗画精绝之处。” 这就让印青岚为难了些,斟酌了半晌,还是回道“早些天大殿下也定了明儿个来找民女。” 他眉目微皱,一瞬的不快划过眼底,流光暗动。 “倒是忘了咱们印小姐是块香饽饽了。” 这话表意说的意味不明,内里却分明有些许怒意了。 “青岚不敢以此自居,是殿下抬爱了。”四两拨千斤,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好办法能让他平了怒气,是他们自个儿都上赶着要来,现下撞上了也怨不得她吧。 “那便后日。” “后日六殿下相邀切磋棋艺,青岚莫敢不从。” 这下可气坏了二皇子赫连邑,却无处得以发作,他盯着印青岚有多久也意味着别的皇子盯了她多久,在太子之位未定夺出之前就注定了他们要有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可奇怪的是他竟少有听闻老三常来寻她,唯有赏花节那日听下人来报老三寻了印青岚去了,自那次之后他便再未听闻他到访过相府。若说他没这份心思是绝无可能的,只可能是他还存了些别的念头。 “那本王便过段时日再来罢。”说着拂袖去了。 印青岚松了口气,个个都是瘟神,却因着都是皇子贵客谁也得罪不了,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还要再忍多久,她就被套牢在这个连轴转的怪圈里被动的可以。 而季凡的出现勾起了她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哪怕是梦她也想去试试那样的自由如风般的日子。 第十三章:谣言 现下坊间在传着这样一件事,即右相大公子即将与将军府老幺步绾定亲了。 凯旋而归的大将军同少将刚进城内听到的便是这件事。 “父亲,绾儿若是要同程鹄定亲怎的在信中未曾提起此事?”说着,一个翻身跳下了枣红色大马,将缰绳递给了身侧喂马的杂役。 大将军身着青铜铠,上面还染着些许久经沙场的血腥味,他定睛瞅了两眼自家儿子,步岑被盯得发毛,却不知父亲为何突然如此看他,伸手牵过父亲的马一并交给了杂役。 “以你妹妹的性子会肯在这时轻易就嫁了人么。”平稳的陈述语气,嗓音含着沙哑及难掩的疲惫。 步岑细想觉得确实不大可能,那便是宋夫人张罗的?也不太可能,父亲未归,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就敢如此草率地定下绾儿的终身大事了。 …… “小姐,老爷和少爷都回来了!”几个小丫鬟兴奋地往步绾院儿里头跑,都想邀下这趟功趁着小姐高兴了讨点什么好处。 步绾正在院儿里练着父亲临去沙场前教她的一套拳法,便听着丫鬟小厮们在外头叽叽喳喳的也不知吵嚷个什么劲儿,正欲呵斥,不想便听到了这个消息,父亲同兄长凯旋归来了! 刚收了拳法第四式动作等不及要出去同他们相见,想了想,复又收回了步子,继续了第五式。 …… “玲儿,快些给老爷少爷备茶,沏一壶毛尖儿茶叶多洗几次过遍滚水。张妈,快去吩咐厨子们准备饭菜为老爷少爷接风洗尘,荤的素的汤汤水水一样都少不得。……” 交代了好一通,宋妍芳这才闲下来亲手替步封褪下了铠甲,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眶也红了,泪花打了个转还是溢了出来。 步封垒着厚茧的大掌握住了宋妍芳的柔夷,“好好儿的哭个什么劲。”虽是略带些责备的严肃口吻,却不难听出语气中的疼惜。 “你这一走就是一载,留我和绾儿在府里头替你们担惊受怕,绾儿就着及笄的前些日子还天儿天儿的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们能回来……” 听了这话,一旁的步岑目色柔和了下来,步绾这妹妹永远是他的软肋“娘您也别哭了,今儿我和父亲这不是平安归来了么,好日子多乐呵才是对的。绾儿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想必是闹小性子呢,不用管她。”步封一脸正色,上了主座,端起下人刚沏好的茶抿了口。 也是听了宋妍芳的话他刚想起自个儿女儿及笄那日他们未归的事,想她也是为这事儿闹起了别扭不肯出来见他们。 “父亲且歇着,我去看看妹妹。”说着抬腿就奔着步绾那院儿去了。 撂下茶盏,步封轻嗤“没出息的臭小子。” …… 进了院子,步岑见着了似乎沉浸在这套拳法里专心致志的步绾,实际到底有多想出去见父亲及兄长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 “绾儿,为兄回来了。”步岑眼含笑意,看着步绾的神情仿佛是要化成水一般温柔。 想来若是让军中将士见了他们铁血少将会露出这般神情,定然会觉着不是认错人了便是见了鬼了。 步绾恍若未闻,打到了拳法的第九式,却是开始就打错了两招。 “绾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些天兄长都陪着你弥补了你及笄那****同父亲未归的遗憾行不?”说着,步岑伸手去拉她的衣袖。 步绾果真停了动作,却是甩开了步岑的手别过头不去看他。 “才不稀罕你陪。” “好妹妹,为兄知错了,既是去上了沙场从军打仗了哪还能由得我们做主。”又伸手将步绾圈在怀里,胡茬抵着她光洁的额头蹭了蹭。 胡茬扎得额头有些疼,步绾两颊微红,忙推开了步岑,“我都长大了,哥哥莫再如此。” 步岑尴尬地笑了,“瞧我这脑子,忘了我们绾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亲昵了。”这么说起来竟觉着有些失落,妹妹这么快就长大了啊。 曾经那个一闯祸就喜欢躲在哥哥身后的小丫头如今也及笄了呢。 “对了,我同父亲一进城就听闻你要同程家公子定亲的事了,确有此事?” 步绾秀眉上挑,这话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若她知道了定让他不得好死。 “并无此事,哥哥切莫听他们无中生有。” 既是这么传出来了就必定有人特意为之,不然怎么没由来地便有了这种毫无根据的传闻,也来得突然没什么预兆。 就算是这些日子她与程鹄见得频繁了些,可怎么就有人识得她便是步绾他便是程鹄了?这些天为了避嫌她还特意并未带着翠石出门。 细想起来……那日他们碰着了李素素。 步绾怒意正盛神情莫辨,看得步岑心里打怵,也不知是何人这般不知死活惹了他这妹妹,也不知下场会是如何,倒也不值得同情。 另外在右相府那头的程鹄也是被街上的传言惊得竟不敢出门去了。 “哥哥好福气,弟弟在此就提前恭喜你了。”程沢一笑程鹄便总拿他没辙,揉了揉他的发顶。 “哪来的恭喜,为兄躲还来不及。”程鹄长叹出一口气,幸而他们不是真的就预备结亲,传言这东西过两天就都散了,会有新的传言盖过这些莫须有的消息,在此之前他也只能先在府上清净两天了。 程沢又是笑着避开了程鹄的手,“步小姐乃皇城出了名的大家闺秀,配得兄长不正是才子佳人好生登对,如何就不让我恭喜了?” 这话竟让程鹄听不出是何意味,“快别作弄愚兄了,大家闺秀?这可就跟步绾沾不上半点关系了。” “上次可是步小姐派人送信给兄长的?”程沢笑里带了些程鹄读不懂的东西,打小这弟弟就笑得令他摸不着头脑,却只看着他温和地笑起来就忍不住要对他好。 顿了半晌,“恩,是她不错。” “兄长方便让弟弟知晓信中内容么?”程沢倒也不客气,开口就问这其中写了什么,上次程鹄只扫了一眼便将信纸折起来了,他也只匆匆瞥到其中廖无几字。 一早便开始好奇了,一封并无几字的书信竟能让程鹄那般紧张,内容会是什么呢? 第十四章:柔软 程鹄的神情微妙地变了变,尴尬地退了两步,“也没写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荆坵的身份不得暴露,若是贸然让他人得知了季凡的存在指不定要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 即便这个人是自个儿的弟弟也不成。 “哥哥不必紧张,若是信中内容私密不想同弟弟说也是情有可原,倒是弟弟问了本不该问的。”程沢倒是显得一派大度,可事实就是那信里不论是写了什么都确实与他无关。 程鹄松下一口气,“事关他人,若是真只与愚兄有关便是给你看了也无妨。” “哥哥言重了。”程沢眯着眼睛看似在笑却寻不到半点笑意。 程鹄正欲转身离去,却被程沢下一番话惊得再是迈不动步子。 “可弟弟街里街坊的故友们也都很是好奇那信中内容,我这儿倒是无妨,可现下什么都没问得出,该如何同他们交代?”言罢顿了半晌“这可着实是难为我了。” 这话便是傻了些的人都听得出言下之意了,但程鹄却不愿深想。 “此话何意?” 见程鹄不敢置信的惊诧神情,程沢才有了真正的笑意浮于唇角,“都怪弟弟嘴碎了些,没能瞒得住兄长同步小姐之间的辛秘。” 这下就是程鹄再不愿相信都不行了,原着他们之间莫须有的事儿确是程沢传出去的。 可程鹄却是不太懂了,这于他而言又有何好处? 说起来,程沢打小儿就比别的孩子早熟些,似乎也不太喜欢同他们多接触,程鹄却是总能在他独处时的神情中寻出掩不住的落寞,可一同他说话,他却又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好似没事一般,让他想出言安慰都寻不到理由。 所以程鹄总是格外照顾程沢,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他越是对程沢好他便对自己愈发排斥。 却又不是明着排斥,可从他的作为中程鹄又能明确地感受到这点,比如这次他散出去的谣言。 可一看着他笑,程鹄却又觉着没什么大不了了,还是想对他好些,为的就是不想再见着他那般落寞的神情。 “罢了,罢了,只是别让步绾知道是你传出去的便可。”程鹄揉了揉眉心,显然是疲惫至极。 程沢收了笑意,“你不恼我?”这下连哥哥弟弟的都省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当你贪玩罢了。”程鹄却是真不想再同他追究下去。 “真是个好哥哥。”不达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显森然。 ————————————分割线————————————— 步岑又哄又劝的终于是把步绾带出了院子。 实际步绾也是半推半就,许久没见父亲了,别人眼中的小霸王步绾这时竟有些发怵。 步绾这些年忌惮的人掰着指头都数的过来,若真正说得上敬畏,那便只有大将军步封了。 老老实实往堂里一站,“父亲。”本是有许多话要同许久未见的父亲说的,可真见着了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不耍性子了?”步封说着又斟了一盏茶。“过来,喝茶。” 步绾慢悠悠地踱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瞅了两眼,接过茶盏。 “都过了这么久了,闺女也长大了。”步封这么说起来,唇边带上了掩不住的笑意与自豪,笑起来眼角也折出些许皱痕,岁月同风霜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苍老,还有镇国大将军的威名。 步绾放下茶盏,“女儿很想念父亲。”她还从未说过如此直白的话,这种表达于她而言是破天荒的一次,开口的时候甚至是几经犹疑的,可又看到父亲挂满了风霜的面庞,说出口之后倒是轻松了许多。 她确实很想念父亲,父亲的严格让她又敬又怕又爱,若是有人问起她最崇拜的人是谁,那步绾一定会用自豪的语气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父亲镇北大将军’。 想是从前从未听过女儿这般说过,步封一时怔住了,“恩。” 一声过后却是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不敢再直视自己的女儿,再仔细些倒也不难看出,步封的眼眶已是发红了。 步封步岑都是在沙场上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什么惊天泣鬼的场面没见过,什么可怖可怕的敌人没遇着过,可这么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回到家里卸下铜铠,竟也开始善感起来,最终能触到他们柔软内心的不过是一顿热饭一声想念罢了。 这时宋妍芳正一手端着盘子一边招呼,“饭菜都好了,你们爷仨有什么话都等着吃了饭填饱了肚子再说。” 见她都亲自去端了菜,步封忙冲着步绾道“去帮着你娘一起。” 当着步封的面步绾不敢顶撞宋妍芳,更不敢说什么‘这不是我娘’之类的话,之前不是没试过,但下场通常不会太好,经那一次她也学乖了,至少步封在的时候都很乖。 走到宋妍芳身边接过她手上的盘子,却是没抬眼看过她。 剩下的菜都由下人布完了,四人这才坐下开始用将近一载多的第一顿团圆饭。 期间步岑一直没闲着,都顾着步绾了,忙不迭地给她夹菜,他还记着自个儿这妹妹爱吃肉,便不停地掇着红烧肉、排骨、鱼肉之类的给她,宋妍芳则是忙着给步封夹,时不时的也给步绾步岑填几箸菜。 看着被摞的满满的碗步封步绾父女二人无奈对视,竟同时叹出一口气。 还是步封发了话他们才停下手里夹菜的动作,“自个儿先吃饱了是要紧的,各吃各的别再夹了。” 步家吃饭向来除了木箸碰瓷器的声音便再没了旁的动静,是真正做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除了步封那句之后便没人再敢插话,所以一顿饭也很快就结束了。 “父亲,那套拳法我练熟了。”步绾的神色中流露出些许期冀,身为步家女儿可以不熟女红不精烹饪,却是要会些功夫的,说出来这是大将军的女儿才不算太丢份儿,至少步封是这么教她的,而且对她的要求并不比步岑要低出太多。 能得到父亲的认可是步绾目前为止最大的心愿了,得他首肯是比任何旁的都要令她骄傲的荣耀。 第十五章:荆坵 季凡总算是得了几日清静,因着这些日子步岑在府里头拖着步绾,她也就没得出空去烦扰他。 只是就连程子戌印青岚二人都不怎么见了,其实他一早也知道了程子戌便是程鹄,不过可能子戌是他的化名或是表字罢了,叫着习惯了也就不改口了。 这几日太过清静,倒令他不自在了,往日他一直都是自个儿一人游走在各城之间,按理说早该习惯了的,可也就在皇城这段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他竟反倒更加倾向于同程印二人一道了,三人聚在一块儿赏景畅谈一整日过的倒是极快,猛地就剩了自个儿还真不太适应。 罢了罢了,自个儿倒是更自由了,也没了好些拘束。 这么一想,冷汗浸上了额头,他是不该有这般顾虑同习惯的,首先他不会在皇城逗留太久,就算是想可这儿却不是个能容得下他的地方,明明一早便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的可他却还是明知故犯了。 随着时日的延伸,越来越多的羁绊牵扯不清,可他最恨的还是自个儿不能洒脱痛快地就此离开这儿。 到了这会儿即便是不想承认都不成了,他就是舍不下程子戌,眷恋着印青岚。 他们身上都有他没有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但就莫名地牵引着他像绑着跟线一般被操控着。 他以为自己是洒脱的,他以为自己是自由的,至少内心是自由的,没人能控制得了它,即便是他自个儿都不成,可惜这都是在来这儿之前的以为了。 他曾去过苗疆,那儿有一位面容姣好身姿绝艳的姑娘试图下情蛊留住他,可却也架不住他坚持着宁死不留,便承诺,假若他能熬过蛊虫苏醒的第一日便将蛊虫从他体内引出来,第一日便是最痛的一日。 什么诱惑什么痛楚都经历过了,他都熬过来了,最痛莫过于他亲眼看着父亲的首级挂在城头那一瞬,血水顺着父亲的下颌流到土里,渗透,蔓延,那一片甚至充斥着一股腥臭,首级挂了几日,他就跪在那儿看了几日,他要永远记住那种痛。 直至后来,举家被迫迁出皇城,曾经的荆家,再不复存在了。 母亲也在路途奔波中一病不起,那时他太小了,十二岁,即便是出去做杂工却还是负担不起母亲治病用的草药钱,省下全部的银钱也不过只能每日给母亲买个馒头填肚子罢了。 过了也并没多久,连母亲也去了,就连哭他都不敢了,他答应母亲要不惜一切地活下去,他怕哭了甚至会体力不支再坚持不下去。 可再坚持,终究也只剩了他独自一个人。 再痛能痛过十二岁那年他所亲身经历的一切么?不能了吧。 想着这些那蛊虫在肆虐时的痛便也不算什么了,大概也是麻木了。 所以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所顾忌了,他已经没什么好在乎的东西了,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可以不畏惧痛不在意苦,却无法抵挡住来自于温暖的诱惑。 于阴暗潮湿最深处的蛆虫其实也是渴望着阳光的,即便它们知道阳光从来不真正属于自己,可还是禁不住那束晕着暖意的光所递过来的橄榄枝。 他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是什么让他坚持活下来的,恨么?他只恨自己无能,眼看着如洪般凶猛的事实将一切吞没,他却连动也不能动。 曾经收他为徒抚养他至束发之年的恩师弋阳先生也问过他,到底是什么令他的求生念头强烈至斯,就是那一眼震撼了他,令弋阳先生决定收他为徒,他一生也就这么一个徒弟。 他那时候是如何回答的?似乎是因为答应了母亲?可这个答案至今却被他自个儿推翻了,一定还有别的什么支撑着他,具体是什么,或许他四海为家于各处游历就是为了寻这么个答案罢。 …… 风并不大,却让他无端地发冷,许就是宿命罢,宿命让他再回到这里,受着牵绊,让他不能再轻易逃离。 也亏了这几日便就剩了他独处,让他有功夫能捋顺了些许本缠在一处的乱线。 若是继续同他们一处,恐又会乱了罢。 既然没什么再能抵过那一年他所历经的一切了,那么离开就真的那么难么? 说是逃也罢了,就连逃都会令他几经犹疑了么? 又一阵清风拂面,这风太过温和舒适,不知是想起什么,季凡笑了。 本欲转身离去,却又顿下了步子,因着这处隐约中还能嗅到几缕花香,许是他真的安逸地太过,每次寻到几许芬芳就再挪不动步子了。 说起来他也是个爱花之人,一个身上背负着血水身世的男子竟是爱花的,说出来也许没几个人就会信了吧。 这份喜欢还是来自于十二岁以前的,他最避讳的就是有关于过往的存在过而有痕迹能够提醒他所有发生的,所以他也避讳着步绾,可唯独对这,他也试着放下可终究发现是改不了的了,那索性也就不改了,顺其自然,能避过的就避着,不能的也都是他的,他认了。 闻着这香,“大抵是白芙蓉了罢。” “这位小哥儿是懂花的。”来人笑意和煦,弯着月眼竟让人不由得生出了亲近之意。 可阅人无数的季凡就是觉着这是个不好相与的,也不是直觉,只看着他便能感觉到什么。 “懂是不敢说的,却也只是爱好罢了。” 扫了眼来人手里大束的白芙蓉,季凡又忍不住填了句,“想必这位小哥儿倒是不怎么爱花了。” “何以见得?”听了这话,他也颇为诧异。 “爱花之人便是舍不得这么折了花的罢。” 他听后也只笑笑,留了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便这么离去了,只留得季凡感慨,倒真是个怪人,只是这怪人长得略略面善,似是在哪儿见过了似的,可他又确信不曾正面遇着过这人。 再怎么于他也不过是个过客罢了,说来也不值得他如此在意。 第十六章:另一扇窗 “小姐,入秋风凉,奴婢且先把窗子阖了去。” 印青岚略瞥了眼被风吹翘的宣纸,“恩,阖了吧。” 最后一笔墨色轻勾,赫然一名长衫玉立的俊公子便呈于纸上,再细些瞅着,面容竟略与一人重合。 婢子阖了窗子站回原处,印青岚瞅着墨迹也干得差不多了,连忙将纸一折,盖住了画中人。 她也不知怎的画着便画成了他了,起先本是想随意一勾描个谁都无妨的,可愈画愈像一个人,最后搁笔才发现了可不就是季凡么。 这名儿似乎成了一种象征,象征着,或诗或远方罢。 上一幅在她笔下晕着彩墨的是山水图,也许她下意识便将那些与季凡连在了一处,青山绿水中有个驻足眺望的男子,其实他可以叫季凡也可以叫别的什么,他还是他便可。 那婢子好奇小姐画了什么竟神秘至斯,可这哪是一个下人可以多过问的,便收了好奇,从前还未曾见过小姐对自己的笔墨遮遮掩掩,不论写了什么画了什么都会命人选几处挂上,不满意的就扯了,若有了更好的便替了上一张。 这一幅看样子是要藏起来了。 果然的,印青岚将画又折了一道,用镇纸压平,收在了一个匣子里,甚至挂了锁。 她也不知自个儿藏它做什么,这府里头似乎也没人识得季凡,每次出去她连贴身丫鬟也不曾带过,许是觉着让人看着她画了男子不合宜礼罢。 披了件锦衫,“如兰,窗子再敞了。”顿了顿,“罢了,还是我去。” 踱到窗边,敞了窗子,凉风习习。 除了晚秋入冬之时受不住冷了她才会允了婢子们将窗子阖死,或是作画书法怕吹了宣纸亦或夜间入眠也会暂阖,可平日里窗子一直都是大敞着的,她总喜欢通过这扇窗子往外看看景,而这院儿里的景再美也一连看了好些年了,便是看够了也舍不得阖窗。 或许她只是想透过这儿看到更远的地方罢,心里凭空所想的某一处景致,那定是她闻所未闻的仙境所在。 而季凡就像她的另一扇窗子,他带她看到了她从未所见的美景,不是亲眼所见光听着已是心驰神往。 若不是听他所述,许她今生是无缘知道那些了,书中所写确也美妙,却不同于听人亲口所述更为生动,那倒也更不如亲眼所见身临其境了。 她知道自个儿命里不该有这份奢想,可她想在此之前去见识一番,了了心愿或许便不会再生出什么旁的不该有的念头了,或许吧。 从小便是,她总能把某件事琢磨到极致,学什么成什么,也没人逼着,她自个儿就有兴致去学去参去试,所以小时候人家称她神童,大了些便是才女。 唯有一点遗憾,倘若她能更自在些被应允去更远的地方见识一番,想必懂的会比现下更加多些罢。 想着眉梢间不觉也带了些许愁意,今年的秋风似乎凉意尤甚。 又阖了窗,倦意也席卷而来,索性便歇下了。 ————————————分割线———————————— 步绾嫌弃步岑跟得太紧缠得太烦,便去找了步封告状。 步封却笑了,笑得步绾莫名紧张。 “那打今儿起便让你们兄妹二人一道练武,这样他便不会再缠你去做别的事了。” 步绾转念便想起了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荆坵了,若是这几****都同印青岚一道了呢?越想越是焦灼。 “今日女儿还有要事要出去一趟,改日再提练武的事罢,父亲可以先操练着哥哥。” 说着也没给步封回话的机会,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这丫头,愈发地没规矩了。”话是如此说的,却也是带了些笑意的。 宋妍芳也捎上了笑意,“绾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咱们做长辈的有些事该放便放了罢。” “亏得你愿意宠着她,换作别个指不定要怎么拾掇这野丫头了。” 对宋妍芳步封是愈看愈满意,因着她一直肯将步绾步岑这两个孩子视如己出,即便是他带着步岑出去打仗这些日子她也未曾亏待步绾。 他是怎么知道的?依着步绾这性子,若是受了委屈还肯这般老实么?不早掀了天了。 他也清楚因着不是亲娘,步绾对宋妍芳有诸多微词,过了这些年甚至现在也不肯承认她,可却也没闹出什么乱子,这意味着宋妍芳做的很好,好得让她想挑毛病都不成,便也只能老老实实如现下一般。 听了这话,宋妍芳略是垂眸“老爷的女儿便是妾身的女儿了,也是应该如此的。”这些年为了步岑步绾,步封愣是没让她怀上孩子,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可她却也只能认了。 步封也听出这话微酸,他当然知道她委屈,从她还是个姨娘的时候就没少挨着白眼,不论是步绾的还是步岑的,他们的亲娘倒是容得下她,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姨娘,甚至于有些下人都敢给她脸子看。 待到两个孩子的亲娘熬不住病痛去了,步岑也大了些懂事了,才肯与宋妍芳亲近了些,也肯叫她娘了,可步绾心里头始终跨不过那道坎儿。 这股拗劲儿倒是最像步封,因此她性子再如何野步封也愿意疼着她,自个儿的女儿怎么看怎么好,更何况她的性子还真与自个儿相似了。 该严的步封倒是都严管了,可小事上宠便宠了,纵便纵了,愈宠便愈是无法无天,因此也让宋妍芳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这些年都过来了,她的委曲求全他也都看在眼里,今后加倍疼惜便是了。 “妍芳,若是两个孩子都大了,闯荡的闯荡,嫁人的嫁人,留咱们两个也是寂寞了些罢。” 宋妍芳听着这话似是另有深意,却不敢往那头想。 “府里头还有下人伺候着,咱们也互相是个伴儿,不至于寂寞吧。” “可不及有孩子更热闹些。”步封说着抚上了宋妍芳的柔夷,轻拍了两下。 话说的这般直白再听不懂可就是真的不灵光了,一时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眼眶又湿了,这是她打步封回来第二次哭了,“恩,有孩子热闹。” 第十七章:指条明路 步绾奔着上次程鹄带着她寻的那个客栈去了,却是扑了个空。 问起来那掌柜的竟是说有个叫季凡的客官昨儿个便收拾了行李离开了。 这事儿就比较玄了,他是离了这个客栈去皇城别家客栈了还是就此离开皇城了…… 若是在别家客栈还好说,可一旦离了皇城她还真就没把握找得到他了。 上次见了荆坵,步绾能从他虚浮的步子看得出他学了些功夫,而且程度是在程鹄之上的,甚至可以说程鹄比得他落了老远一截,用望尘莫及都毫不夸张。 说来也不奇怪,一个皇城公子哥儿一个背井离乡四海为家,这也正常。 可麻烦就麻烦在他功夫好到可以躲得她完全无迹可寻。 之前一直未能见着他也就罢了,如今人突然地回来了却又走了却就让步绾不甘心了。 他连个说法都还没给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不肯同她相认,甚至还刻意避着。 出了客栈,步绾又径直寻了右相府去了。 叩了衔环,不等来人出声,她竟是直接闯了进去。 “将你程府大公子寻出来,就说将军府步绾求见。” 那小厮很是为难,看这来者不善的别是大公子在外惹了什么风流债寻上门了,可公子又不像是会惹这种债子的人。 “小姐,我家公子不在府里,您看是不是挑个方便的日子再来寻?” “何时便就方便了?他既是不在府上那我便等到他回府。” 那小厮还在心里头盘算,这个时辰老爷也上朝去了,夫人约了别府的夫人们不知逛到何处去了,叫其余姨太太出面也不太合适…… 三公子可不就还在府上闲着呢么。 “您且随奴才到客堂稍候片刻,奴才这就禀人去寻了三少爷来。” 步绾才不管他寻什么三少爷四少爷的,不论叫了谁来她都得等着程鹄回了府再说,当她便就那么闲是专程做客来的也好打发? 等了也没多半晌,一个看样子很是好心情的少年郎便朝她过来了。 “在下程沢,想必姑娘您便是步绾小姐了?” 步绾敷衍地点头算是应了,她也不关心他叫甚么程沢程泽的,不是程鹄统统白搭。 见她兴致缺缺,程沢笑意不减。 “让在下猜猜,步绾小姐是来寻我大哥程鹄的。” 听了这话步绾差点没笑出声,这可不就是废话一句了。 “怎么,刚没人禀报你我是来寻他的?” 程泽却有些答非所问地自顾说了下去,“步绾小姐此番来寻我大哥是为了知晓另一位公子的下落,在下可有猜错?” 听了这话步绾也笑不出来了,是程鹄告诉了他荆坵的? 面上却不动声色,“程沢公子惯来喜欢对着客人胡猜一通?” “步小姐是唯一一位,怎么也是大哥的贵客,做弟弟的不敢怠慢。” 步绾略一挑眉,“贵府的待客之道也是令我大开眼界了。” “步小姐却是有所不知了,你所想了解的我大哥定然也不知晓,可在下却能给你指条明路。” 十指扣紧,她是不愿相信程鹄会向他人透露荆坵这事儿的,可现下却无法解释这人如何就得知了这么多,她之前也未曾见过此人,什么右相三公子,在皇城也不是什么知名的人物,若不是今日走这一趟她都还不曾听过他的名字。 “你倒是说说看,明路通向哪?”步绾这才抬眸仔细打量开了这位相府三公子程沢。 相貌倒是人模狗样眉清目秀,一对笑眼虎牙长得也挺唬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便是多么好相与的人了。 他却刻意拖着似的,招了个婢子过来。 “沏壶上等茶叶,步小姐来了好半天了口却干着,也不能让人家觉着咱们程府怠客。” 说话间一眉一眼都捎着和气,也不像是主子吩咐下人的语气,打着商量一般,愣是让那婢子听红了脸,羞怯地应下便沏茶去了。 “三少爷驭人有方。”步绾冷笑,她倒是小看他了。 他听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愧不敢当,大哥能寻了步小姐作朋友才是令人艳羡。” 她却没耐性再听他扯着有的没的,“该说说所谓明路是指的什么了罢。” “明路便是,有缘自会再见,现下却强求不来。” 这答案可不是她要的,耐性也被磨的差不多了。 “你真就当本姑娘是好耍弄的?你明确知晓我是寻得何人么便同我在此扯这些虚话儿?” 瞅着步绾怒不可遏的样子程沢却直接笑了出来,“步小姐倒当真是急性子了。你可当我不知晓他是谁,我却敢妄断他若想躲、你必然寻不着他。” 步绾深吸了一口气,听了这半天废话她还不太明白他究竟是安得什么心,也是忍着一口气不想在人家府上就闹起来了。 “我还敢断言,他定是要再回来的。”说完这句,婢子茶也沏好了,正就端了上来。 “在下还有要事便不在此相陪了。估摸着大哥也快回了,步小姐稍等便可。” 语毕,也不等步绾作何反应,理了理长衫便起身去了。 听了这个步绾大概也明了估摸从程鹄那儿更是打听不到什么了,将盏中热茶洒到地上,又重磕到木桌上才算泄了愤。 进了大门的程鹄也是刚听下人来禀步绾到府里头寻他了,此时人正候在客堂,这一到客堂便听着瓷器磕在木桌上的声响,暗自心疼自家的好茶具就这么在步绾手里头糟蹋了。 叹然她哪来的那些烂脾性,总能让他赶着她带怒意的时候见着她。 “又是哪阵风不对惹得你来我府上撒泼?” 步绾舒了口气,“我问你,你知晓季凡已是离了那客栈到别处去了么?” 程鹄眉头一皱,“我这几日都在府上没出去,今儿才刚得了空出去放了放风,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是真不知晓了,那程沢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今日去寻他,客栈掌柜却说他昨儿就离开了。算了,没空耗在你府上了,你且想想他能去何处,有了眉目再知会我便可。” 第十八章:蹊跷 圣上明德,昭示天下为旱地祈雨。 今年秋来格外干燥,各处都少有降雨的地界,圣上便下旨派遣各地大小官员诚前寺庙祈雨,家眷亦可同行。 身处皇城的官员自然都要陆续前往,皇城内最具权威的寺庙要数大昭寺为首,所以住持也都提前排好了日子。 第一日是皇上亲携皇后一同前往,为表诚意还要住上三日吃斋念佛,而妃嫔们则要留在宫中亲摘佛经。 三日之后第四日便是国师独去。 第五日左相右相一道同行,左相府印青岚因身份特殊被特钦随同。 排到步封已是第十日,他寻摸着正好也可带着宋妍芳、步岑步绾兄妹二人出去散散心。 宋妍芳正好也一心想去求子,无子女儿也好,只要佛祖保佑让她有个孩儿伴着也就别无所求了。 烧香拜佛的走一趟也无须多久,步绾想着也就应下了,她都应了步岑哪可能不跟着,一家子这就算商妥了。 也真的是爷仨了,步封步岑步绾出门不是步行便是习惯了骑马的,步封步岑常年在外打仗且不说,步绾通常去的也都是些郊外或是些宽敞的地界,要么就是近的步行就到得了的地界,这乘着轿子出行还是头一遭。 怎么都觉着过于颠簸,很是难受,按理说骑马更颠,但是惯于骑马的人便不会在意这些了,享受的都是在风中驰骋的自由。 可下的规矩便是这样了,在城内出行来回一律不准骑马,只允许乘轿子。 规矩既是这样定了,他们也不好正大光明就违逆了,上次步绾骑马进城那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过去了,可这次全城上下都盯着这些去寺里头祈雨的官员们,就连皇上也盯着呢,谁敢造次。 熬着忍着,挺了一路总算是到了山脚了,寺庙建在半山腰,这段路得走上去。 别说他们了,抬轿子的轿夫定然是更累的,爷仨表示会给他们涨工钱的。 这也是他们不愿意乘轿子的原因之一,自个儿遭罪不说还累着人家。 但宋妍芳显然是坐惯了轿子的,面色比得他们就从容许多。 好容易奔波到了庙里,也是晌午了,庙里头也正做好了斋饭等着他们了。 进了几个殿先简单拜了拜,投了些香火钱,一家子便都去用斋饭了,这一路也确实是饿了,明明没什么油水的饭菜却吃的很是干净。 用过晌饭,这才真正开始上香跪拜。 一心需想着祈雨的只有步封一个便够了,宋妍芳拜了佛祖立马便去求了尊观音,步绾没什么特别的心愿,一心念着荆坵能再回来罢了。 她也不明白自个儿怎么就执着着不肯放了,在此之前也只是个幼年的玩伴而已,她甚至可以肯定自个儿也没对他存着什么女子对男子倾慕之情之类的,或者说谈不上就到了那种程度,顶多有些不甘心罢了,可大概是因着性子有些拧,愈是不行的便愈想让它行。 若是达不成心里的什么念想,那便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各位施主,来了便是有缘人,求个签文罢。” 步封抽到了一个上签,宋妍芳也是上签,步岑是上上签,唯有步绾是下下签。 步绾瞄了眼签文,苏娘走难。 “住持,可方便为我解个签?” “阿弥陀佛,此签是道前路困阻重重,若要拨云见月宜守不宜攻。” 解了签,连忙将签文又塞回了原处。 步绾呼出一口气,她向来也是没这些个信仰的,这番却是有些忐忑了。 困阻?指的是荆坵? 罢了,寻不到也罢了,有些事不是甘不甘心便成了的,他于她也终归还没到什么程度上,过于执着便是她自个儿都觉得拧了。 收了心思,又跟着步封到各处拜了拜,便同住持道别下山去了。 一家子除了步绾都是面带着笑意回的府,步封宋妍芳光顾着乐也没工夫理会步绾那些小心思,唯有步岑看出她面色不对。 步绾的下下签没让他们看着,可步岑看着她偷着去找住持解签时便就面色凝重似是心事重重。 他知道步绾不信这个,可既是来了却又突地认真起来了,那也定然是因着发生了什么事的。 “绾儿,你有心事?”也是回了府进了别院,才问出了口。 “没什么,哥哥多心了。”她哪敢多透露一句关于荆坵的事,打小儿哥哥就不怎么喜欢荆坵,也不喜欢他们二人玩在一处,懂事后甚至为了荆坵同她怄气宁愿躲院子里练功也不同她一道出去玩。 那一阵他们老爹步封还为此好是夸赞了步岑一番认真刻苦呢,那一夸更是气的步绾三四天没再理他。 反正他们兄妹二人小时候没少为了荆坵置气就是了。 “有事就跟哥哥说,憋着不好。女儿家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同哥哥讲的也可以跟你的小姐妹说。说来李素素冯梓芸那两个跟你素来不是挺要好的,怎么最近不见来府里头了?也别总等着人家来寻你,你也登门去看看。” 步绾听得烦了,又因听见了李素素冯梓芸二人的名字更是呕上了一口气。 李素素也就罢了,上次又是敷衍又是怎么总也算跟她解释过了,何况她们两个本来也不怎么合,可冯梓芸却是她真心实意当做好友的。 自她及笄那日过了这么久,现下里却连个解释都不给,未免让人心寒。 “我同她们关系不好,哥哥今后也别再提了。” 说了句置气的话,步绾便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身为步绾的哥哥,步岑觉得心也是累极的,若得空谈及有个不好哄的妹妹是怎样一种体验,他一定最有发言权。 …… 回了房的步绾此刻也是心乱如麻,好容易顺下了想要去寻荆坵的心思舒服了些,却又因想起冯梓芸的事儿反而更闹了。 但细想起来定是有哪处不对的,她知道冯梓芸不会是巴望着攀附印青岚的性子,即便是跟她多合得来,却也不会因为她就将自己撂的干净了。 再假说,她就是那攀附权贵之人了,那便更不至于蠢到这会儿就得罪了自个儿吧,怎么说也是大将军之女步绾,便就这么好得罪好打发了? 总而言之,这其中定然有些蹊跷,看着她似乎真得去寻冯梓芸一趟问个究竟了。 第十九章:夜闯 步绾这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意味着她既想起这个事儿了想要解决就绝等不到第二日。 冯梓芸的父亲比步封官小一品,任职参知政事,因此进了冯府下人们一见是步绾到了都格外地毕恭毕敬,按理说下人对主子本就这态度,可他们见了步绾的表现尤为夸张。 又或许同地位没什么关系,而是步绾在外的恶名太甚。 寻了一个躲得最远的下人过来,“叫你们冯二小姐出来,说步绾来寻便可。” 下人们也都知晓二小姐平日里同这恶女走得近,可今日步绾亲自登门却还是头一遭,吓得这小厮也不知该怎么禀报是好了。 总之折腾好半晌才算将冯梓芸叫了出来。 “小绾,今日怎么得空了?”说着,有些为难地瞥了眼略暗的天色,也不知步绾都这时辰了还能来做什么。 “我及笄那日,你可是去了印府?”步绾也是直接,她也觉着天色是不早了,耗得晚些回去又是要被步岑絮叨的。 冯梓芸也不知该怎么回这话,那****确是去了印府,却也因着将军府压根没往冯府里递帖子,连帖子都不递,她寻摸着去了也是自讨不快,也不知是哪惹着步绾不高兴了,她便没想着上赶着触霉头。 想了想,这才回道“我本也想着要去将军府的,连礼都备好了,却是没收着帖子,怕冒然去了惹得你不快。家父正好说收着印府的帖子了,要我务必去一趟……这便就去了。” 步绾仔细回想了一遍,那****没来,可她哥哥却是来了,她也敢肯定冯梓芸的哥哥定不是冲着自己及笄专门贺喜来的,那能是为了什么?偷着拿了帖子连自个儿妹妹都没告诉? “你哥哥那日来将军府未同你提及?” 这话将冯梓芸问蒙了,她哥哥? “那日哥哥确未同我们一道去印府,却是提了有要事去办。我还记着当日哥哥回府后神色略有失落,却也没细想。” 这么说来,他是拿了帖子单独去了将军府,也没让家里人知晓。 失望而归,就证明他去将军府的目的未能达成,步绾猜测他许是为了见父亲或哥哥才去的,至于为了什么还不得而知,看来当日失落的还不止她一人了。 得知了缘由,步绾总也算宽了心,这些日子受的窝囊气终于在这一瞬尽数散去了。 “既是误会,我也可安心回了。”她怕步岑这时候已在大门口守着了,得快些回去才好。 冯梓芸却立马拦住了她,“你且等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提起衣裙一路小跑着去了,也不知晓这慌里慌张是为的什么。 过了半晌,只见她手里拿了一个锦盒出来,“这个原本就打算待你及笄那日当作礼物送了你的,现下正好你也来了。” 步绾没工夫这会儿拆什么礼物了,觉着回去看也不迟,便匆忙告别去了。 回了府,一时没见着步岑守在门口稍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四下里又瞅了几眼,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怎么回自己院儿跟做贼似的。”冷不丁地,声音从上方传来。 “哎呀,好好儿的躲在这做什么。”原来步岑一直都坐在屋顶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逮你。”说着,纵身跃至步绾身前。 瞅着既然被发现了,索性也没什么所谓了。 步岑却是双手抱胸挡在步绾跟前不让她过去,“说说吧,这么晚是去哪儿了。” “去了趟冯府,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着侧了侧身子试图过去。 听了这话步岑便自动让出了路,“恩,姐妹间的有些话说开了也就罢了,行了,回去歇着吧。” 早在步绾生气那会儿他就猜到她定然是和谁有了矛盾,也是担心她这性子太拧,好容易有了能说上话的别又被吓跑了才好。 自个儿的妹子心好他当然是了解,可换了别人就未必,步绾这性子本来就容易让人误解,妹子任性他当然也知道,所以才忧心她最后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分割线———————————— 也是赶得巧,那日步绾前一步刚走,后面紧跟着便有人进了相府给程鹄送信,印青岚那儿也送了一封。 是季凡的辞别信,信里无非是说在皇城待的闷了,到别处散散心,再表了下问候勿念等等。 程鹄看了信也笑了,暗道实在是步绾运气不怎么好,若是那****在他还真就会给她看这信了,可现下季凡却特别对他提了一句,不能让步绾知道这事儿,那索性也就不打算再跟她提及了。 点了火折子,信也烧了。 本就是因着缘分才偶然交得的朋友,无缘散了也就散了,若是缘分未尽自然还会再见。 而印青岚那头读了信却是满心的遗憾,她多想跟着他一道出去看看,四处走走,哪怕日子不长也好,她甚至还没跟他说过这点念想他便独自走了。 将信折了两折,同那幅画放在了一处,便又给匣子落了锁。 不过这也都是好些日子之前的事了。 现下里已是夜深人静,这夜里的星子格外亮,给谁照路一般闪个不停。 将军府屋顶上的砖瓦“咔咔”作响,习武之人耳朵惯来是尖的,步绾本也浅眠。 听着这声响也不似是什么动物,只有人才能踩出这么大动静。 而且这动静持续了得有好半晌了,且不说将她吵醒之前有多久,单她醒了一直竖着耳朵去听,这声音就再没断过。 开始她还以为是自个儿睡迷糊了,现下却断定有人进了将军府,至少两个,守夜的几个兵蛋子是不想要工钱了么,这会儿是偷懒去了? 忙不迭地套好了衣裳,步绾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儿开了个缝儿,听这动静是朝着书房的方向去了。 复又直接出了院子也跟着往书房去了。 没多会儿,府里的人几乎是全醒了,几个守夜的小兵握着火把跟在步封后头,堵在了书房门口,就等着人一出来便一举拿下。 第二十章:心虚 听着斋堂(书房)里面悉悉索索的也有一会儿了,“吱呀”一声,门终是开了,却只出来了一个人,穿着夜行衣,似乎也早料到了会是这幅场面并无什么惊疑之举。 僵了半晌,他直冲着步岑便去打,步封也想看步岑在武艺上有没有精进,便也没让人插手,也没打几个回合那人就被放倒在地了。 步岑二话不说直接摘下了他的面巾露了脸。 看到脸,步封步岑均是僵住了,其实这脸也没什么特别的,特别就特别在他右半边颧骨上烙了一个小字,‘衛’。 然后步岑又顺着他衣襟鼓出来的部分一掏,捞出了一样东西。 正是步封藏在斋堂暗格的一整块虎符,虎符是分两半的,拼起来才算完整一块,琥珀质地,且不说做工多么精致,单用这块符就能统领千万大军。 一半是领疆塞有实战经验的兵的,一半能统领皇城内挑选出来经过打磨锤炼的精兵。 步封的神色幽黯,整个人都笼了一层肃杀之气。 “说,谁派你来的!?”步岑为了防止那人咬舌或者吞毒自尽,伸手扣住了他的下颌。 他却就着夜里的星光瞥了眼别处,似是看到了什么,竟是笑了出来。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是调虎离山之记,跟他一道来的人已经跑远了。 这一走神,步岑的手劲松了下来,待他再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咬碎了藏在舌根后的毒包,卒。 “都回去歇了吧。步岑,你跟我进来。” 支走了旁的人,步封带着步岑进了斋堂,步绾好奇心重,极想知道原委,看样子这事还不简单,却不知是何人其中目的又是什么,这个偷了虎符的没能逃走却掩护着另外一个逃了,目的确是让人捉摸不透。 于是步绾没走,扒在门口预备着听些墙根。 “爹,您觉得这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想挑拨您同圣上之间的关系?” 步封揉了揉眉心,摇头。“能调动护龙暗卫的还能有他想么?” “那圣上是想……” 步封立马一个眼刀堵住了步岑接下来要脱口的话,“话不能乱讲,圣心也不能胡乱揣测。只是我步封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年的镇国大将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圣上心里也定然是有数的。” 叹了口气,“行了,你也回去歇着罢。”本来还想同他说些什么,但显然步封已然发现了步绾的存在,不想让她也牵扯进什么阴谋诡论之中,如果可以,他想保女儿一世安康无忧。 他这么一说,步岑也明白了父亲为何欲言又止,他自然也想护着妹妹,护着她的最好方式便是让她不知晓不牵扯不被卷入这其中,要不依她那胡闹的性子若真搅合起来可就难说会如何了。 “父亲也早些休息。” 步绾回过身就想溜,不料步岑有意放快了步子就想逮她个现形。 “这么晚了还不歇着?”步绾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知道躲不过,撇了撇嘴。 心虚地四下里瞅了两眼“哥哥不也没睡。”想了想,还是抑制不住好奇,“那人真是皇上派来的?”话音未落,唇口已经被步岑捂得死了。 “你不想活了,这话是由得你乱说的?” 步绾这些意识其实是敏锐的,她向来也以护着将军府为己任。 但这次不同,若是皇上想动他们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别的出路了。 她却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看哥哥和父亲的反应大概是那人脸上有什么标记是属于皇家之类,难道这类标记便是伪造不了的么? 若是有心人蓄谋已久估摸着也是不难的罢,即便是难了,总也做得到。 总而言之,只要不受个中挑拨步家秉持忠心不二,相信圣上圣明必然也不会再有别的动作了罢。 …… 一夜总也算相安无事地过来了。 “玲儿,昨儿个夜里老爷可是一夜未眠?” 叫玲儿的婢子也不知是怎么,突然的就神色恍惚,愣了有好半晌,似是反应过什么似的,又带了些许茫然地去瞅宋夫人宋妍芳。 宋妍芳蹙眉,“这是怎么了?”细想了想,估摸着是昨儿被吵着也没睡好正朦胧着呢。 一句话又让玲儿回了神,“奴婢也不清楚,但夜里便瞅着斋堂亮着光,今早也听守夜的小厮说斋堂的蜡烛燃尽了。” “罢了,我亲自去煲一锅汤,待会儿你想着给老爷送过去便是。”说着嘴里又低估着“这不好好儿休息怎么能成。” “是,奴婢省得了。” …… 玲儿端着烫,神情复杂地走向斋堂,“老爷,夫人让奴婢端烫给您补身子,这烫还是夫人亲自煲的。” 听着里边儿也没什么动静,玲儿索性推了门,“老爷,您在么?” 便见着趴在案子上已是熟睡的步封,玲儿立马禁了声,退出了斋堂。 “姐,干啥呢?”刚将这汤放回庖屋的灶台上,冷不丁身后这一声吓得玲儿一哆嗦差点儿将汤洒在手上。 回身见着是自个儿的弟弟,玲儿放下心来,“这么大人了,别一惊一乍的,姐被你吓着了。” “姐,你可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瞎说啥呢,你姐是那样的人?” 玲儿同他弟弟元宝都是打小儿跟在步家长大的,因此是主子赐了这两个名儿,没有本名,俗是俗了些,但身为下人名起的上口喜庆就好,也没太多说道。 元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觉着姐姐这反应不大对劲。 “那你心虚啥?” 玲儿听着弟弟这么说,火气上来了,伸手一推“咋说话的?啥就叫心虚了?” 即便是别人再怎么说道她都无妨,可唯独弟弟不能,她满心满眼地全是为了这个弟弟,攒着的银子都为了留给弟弟多吃顿好的,多添件儿衣裳,还要攒着钱给他娶媳妇。 这小白眼儿狼却是有了主子忘了姐的。 “姐,咱做人可得讲良心,要不是步家肯收着咱们,咱姐弟俩早就要沿街乞讨了。” 玲儿火气更盛,“没边没际的瞎说的什么话,怎么姐就不讲良心了?姐做了什么对不起步家人的事儿了?” 元宝见好便收,其实他也是了解自个儿这姐姐,她一做啥亏心事都是这样的,但自己也是话说的太过,“姐,是弟弟话说重了,你也别气,我这不也是想咱姐弟俩在府里头安安心心过好日子么。” 听了这话玲儿也熄了火,“行了,该干啥干啥去吧,夫人那儿还等着我呢。” 第二十一章:青印 御书房桌案上的青印没了,若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却是世间独一份儿,也可惜了那青印的雕工是何等的精妙无二。 做这个青印的师傅在早些年之前便仙逝了,手艺也失传了,所以说这个是世间独一份儿。 可皇上并不怎么着急,因着这个暂时还是没甚么作用的,尽管物件精致却无实用。不服老也不成了,很多物什确实都用不上了,因而这件事也就没声张出去。 人老了这渴睡感也强了,没阅了几份奏折,疲乏之意却是渐渐来了。 “陛下,文贵妃求见。”见皇上也没了批折子的兴致,刘公公索性现下便报了声,不然依着往日怎么也要等皇上批完折子再报的,御书房乃政事重地,从四品以下的妃子更是连门槛都踏不进的,从四品级以上的既来了就得等着也是没辙的。 揉了揉眉心,“她来这儿做什么,朕不是答应了今儿便去她那儿歇了么。”文贵妃是太后在世时最得意的媳妇儿,样貌雍容举止大气更是知书识礼,就是看在太后面儿上他也要多疼宠文贵妃些的。 却因着一些顾忌除了疼宠便不能再多了,文贵妃的背后站着左相,她也是凤格奇女印青岚的姨母,一个印青岚已经够左相站稳脚跟翻云覆雨了,若是再多文贵妃那么于朝堂之上谁人还敢与其相抗? 皇后却是右相那边儿的人,是右相的嫡亲妹子,因此他只能予其权位也再不能多给宠爱,为的便是左相右相能相互制约着。 帝师虽说了印青岚是凤格,可他身为真龙天子却也是想抗一抗的,眼看着她及笄了,他心里头也有了太子的人选,却迟迟不肯为其赐婚,为的也是不想让左相再是一家独大。 或是赐了她予闲散王爷再封他人为太子也可,这个念头一出便也就此扎了根。 正愣神儿呢,便听着刘公公轻咳了咳,“陛下,文贵妃说是您有样东西不知怎的就落了她那儿,怕误了您的正事儿这番是特来归还的。” “东西?”仔细思索了好一阵,合了奏折,“让她进来罢。” “嗻。” 刘公公出了御书房,见着文贵妃还稳稳地跪在一处等着,心里也不禁叹了叹,这深宫里头什么样的主子也都见了,却属这文贵妃最识抬举眼光也放得长远,因此后宫里头主子娘娘们斗来斗去的也少有将火烧到文贵妃那儿去的。 “娘娘,陛下这就召您进去了,快别跪了地上凉。” 文贵妃身边的婢子扶了她起身,盈盈一笑“有劳公公了。”她跪了也没多半会儿就得了通传,估摸着也是这位刘公公提前知会陛下了。 “拂柳。”主子这一开口,婢子便明了意图,忙掏出荷包塞给了刘公公。 刘公公笑着却并不伸手去接,“娘娘这便是折煞奴才了。” “小小心思不成敬意,公公跟在陛下身边儿这么些年了鞍前马后的本宫是看在眼里的,这也是公公应得的,便不要推辞了。” 听了这话他再不接恐怕也是矫情了,便伸手接过了荷包,笑得眼尾间纹路更深。“奴才谢过娘娘了。” 又是笑着冲刘公公点了点头,转过身“拂柳,你且在这儿等着。” 提了宫裙跨过门槛儿,刘公公也紧随其后向着里边去了。 “贱妾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着人进来了,皇上随手将折子丢至一旁。 “爱妃免礼,平身罢。” “谢主隆恩。” 起身间,文贵妃将袖里的锦帕掏了出来,里面似是还包了些什么。 将帕子展开,可不就是前些日子不见的青印了? 瞅着皇上神色间略带疑惑,文贵妃宛然一笑“陛下前些日子将此物落在妾身那儿了,也是今儿一个婢子从榻边儿拾起来交由妾身,妾身怕误了陛下大事一刻不敢耽误这便前来归还。” 原是如此的,这话也没什么纰漏,这青印雕的精妙,他有时也喜带在身边把玩,带去哪儿落下也是不违常理的,虽然这还是头一遭。 刘公公将青印接过,递到了皇上跟前儿。 收好了青印,皇上也难得的有了笑意,“有劳爱妃亲自跑这一趟,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什,待朕今晚去了再予朕便是了。” 文贵妃双颊一红,“妾身不知这是何物,因此不敢稍有怠慢。” “爱妃可想知晓这是什么?”皇上的笑意中带了些许促狭。 文贵妃神色中透着好奇一般地盯着青印瞅了半晌,精妙龙纹绕其左右,隐隐还透着些金光,上有暗纹却识不清具体是何纹路。 迟疑了会儿,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爱妃这是何意?这番点了头却又摇头,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明知道是打趣,文贵妃心下还是一慌,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物件雕工精妙绝伦举世无双又散着通身的贵气,妾身自然是有些好奇的,可陛下身边的物什哪是妾身便敢有疑的,皇家之物素来贵气,想来却是妾身小家子气太过,怕是辱没了圣上。” 这话说的讨巧,果真博得龙心大悦。 “就你嘴甜,也不怪你觉着金贵,这物什便是朕也有些爱不释手。朕这儿还有折子没阅完,晚些再同你说这青印究竟是用在何处。” 听了这话文贵妃也明了此刻不该多留,福了福身子,“妾身便不打扰陛下批阅奏折了,这便回了。” “下去罢。” 出了御书房,文贵妃就像刚打完了场仗一般舒了口气,冷汗还浸着后背直淌,总算是过了这关,别的便都好说了。 “娘娘,陛下没为难您吧?”走了老远一截,见四下无人,拂柳才敢将话问出口,声音也是极小,若不是同文贵妃贴的近她也是听不清的。 红唇翁了翁,“险过此关却也仍不可掉以轻心,你只记着若是旁人问起来一概都说是你今日收拾未央宫在榻边儿拾起来的,旁的半句不可多言。” “奴婢省得了。” “回去知会一声,晚些让他们做一桌好菜等着陛下,这事儿还没翻篇儿呢,让几个婢子都管好自个儿的嘴别乱嚼舌头。” “娘娘您就放心吧,奴婢能打点好替您分忧解难的。” 终于能暂且缓口气了,文贵妃拍了拍拂柳的手,主仆二人也正好到了未央宫。 第二十二章:秋猎 折腾到了这会儿,步绾终于是想起了冯梓芸送的锦盒还没打开看过。 开了锦盒,此物便是通身翠色的碧玉镯子。 步绾喜红,若是配上这翠物多少显得怪异,现下她便身着红袄,袖口的纹路是用金丝线缝的,这几种色儿混着别提多别扭。 犹豫了半晌,步绾还是将镯子套在腕上,大小刚刚好。 镯子露在外头,刚好和袖子接在一处,步绾左右看了看,终是没忍心将镯子摘下,那便这么带着罢,也无妨。 “绾儿,你都瞅着这镯子傻乐好半晌了,听哥说话没?” 步绾回神,怒目相视“哪个傻乐了?” “谁送的这么宝贝?你一贯不怎么喜翠色,这是谁给开的先河?”步岑打趣是这般打趣的,但他却知晓这是冯梓芸送的才会这样说,上次步绾去冯家回来手里头就拿了个锦盒,大小刚好装着这翠玉镯子,他也是见着了。 若他不知晓这是冯梓芸送的怕是早就急了,肯定会以为是哪个臭小子要来拐他妹子,不论是谁,没过他这关可不成,即便是过了,还有爹那儿死守着呢。 他家绾儿要嫁便就要挑品行一流的,最好才学上佳,见多识广,真正能做到疼宠绾儿到说一不二,家世也要说得过去,不求什么皇戚名贵,能养得起绾儿让她过舒坦日子也是必要的。 咳,想得远了。 “梓芸送的,可是放心了?”她可知道自家这哥哥的脾性,若说是男子送的怕是早就蹦起来了。 得到确认,步岑果真笑得满面春风,“原是好姊妹送的,怨不得妹子这么宝贝了。” 又瞅了眼这镯子同衣色,就是,“这色儿配起来……”步岑还未能说下去,已是被步绾剜过一个眼刀,忙不迭改了口“好看,好看,相配极了。” 步绾不想再理会他,将身子转到别处去了。 “被这么一岔忘了件正事儿,绾儿,过两日便是秋猎了,去不?” 这下步绾来了精神,“我倒是想,爹让我去了?”往年步封都怕步绾出岔子不敢带着她,如今她马术练得也是可以了,弓箭也练了个把月也该是出去试试了。 步绾高兴步岑便也跟着乐呵,“在外打仗那些日子爹也提过,说该是找个机会让你练练了,估摸着这次秋猎八成也就带你一道了。” 瞅着步绾还是不大以为然的神情,步岑又加了一句,“我再去跟爹说还不成么?保证你能去成!” 去倒是能去成,可能不能上马带弓进围猎场便就另说了,若是以家眷的身份在一边儿看着也算是去了,可那也不是步绾要的。 “记得跟爹说我也要进围猎场。”想了想,又添了句“自个儿单独一匹马。” 步岑略有些为难,若他说带着步绾跟他共骑一匹马兴许爹还会同意,这么说还真就未必能成了……“罢了,我去试试。” 搞不好挨训的还得是他,指不定爹就得怎么数落他陪着步绾一道胡闹了。 唉,谁让这丫头是他妹子呢,打她还小些便知道让他替她背黑锅那会儿就该是有觉悟的。 ————————————分割线———————————— “打你小时候爹便请人教你功夫为的可就是这一天。” 程鹄暗自落了两滴汗,每次要用到他那点学了皮毛的功夫时他爹都是这么说的,“是,儿子一定不负爹的期望在秋猎上好好表现。” 程鹄的父亲程昱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可不光是围猎时要好好儿表现,更要借此机会多结识些……” “爹,儿子突然想起有些还未打点好的,这便先去一步了。”这便是程鹄同父亲难以交流的原因,每次说来说去都那么一两句,重点基本围绕在要结识这个皇子那个重臣之子啥啥啥的。 见程鹄还没跑远,程昱立马吆喝了句,“盯好了步封的儿子步岑!一定要同他多亲近些……” 后面的程鹄便都听不到了,因为他也跑远了。 想了想,步岑不就是步绾的哥哥了,又是转念一想,这次秋猎步绾会去么?她那么野一定不肯放过这次机会,只是不知她父亲步封会不会允许了。 可是,这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分割线———————————— “爹爹,女儿想借秋猎这次机会去长长见识,多借此结识些朋友总也是好的。” 印清安思忖半晌,“也好,到时你且跟紧了我,跟着你娘也成,别趁着我们不注意往围场里跑就成。” “那参加围猎的都是武官么?” “往年秋猎皆是如此,但今年便不一样了。皇子里不乏文才武略样样精通的,再便是程昱的大儿子程鹄也会些功夫估摸着也是要参加围猎的。” 听父亲说起右相时恨得牙痒的模样印青岚也不禁发笑。 掩住唇边那点外露的笑意,“都怪女儿身为女儿身不得多学些本领替爹爹分忧了。” 印清安哭笑不得,“你呀,鬼机灵。” 今年的秋猎大概是最有看头的,秋猎是三年举办一次,三年前能参加的人还并不多,至少三年前皇子们都还未能获得参加资格,更甭提有程鹄什么事了,今年多了这么些看头估摸着就连家眷也会去的多些,想来也是都不想错过这种盛况的。 但是人多事更多,麻烦的事更是需要人手处理,比如圣上的安危就需加派人手注意了,保不齐就有什么人想趁乱做些什么鬼祟的事。 今年的秋猎比起往年也放宽了限度,只要会武能驾驭马匹又懂得些射箭的人都能参加,不限年岁。 当然,若出了事也是自己负责一概与旁人无关的。 过往几年皇上还会给负伤的伤员补贴些银钱,今年怕是没这好事儿了。 负伤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总归利弊皆有了,今年的秋猎总也算多了些看头,恩,不光年岁不限,男女都没加以限制,想必是皇上没觉着哪家的闺秀便能御马奔腾了,可他大概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步绾。 皇城里大概能分出三类人,男子,女子,和步绾。 这个是早些日子之前程鹄划分出来的。 嘘,勿需让步绾得知此事,不然程鹄便不要想在接下来过得什么好日子了。 第二十三章:姗姗来迟 这两天最令步绾高兴的大概就是被父亲应允可以进秋猎的围猎场了,不仅如此,她还可以单骑一匹马。 虽然说到最后步封的表情是十分不屑的,并且表示不论如何让她自求多福,既然要求单枪匹马了那做爹的就成全到底一概撒手不管了。 步绾这算是和她爹杠上了,既然话是如此说了,她便非要猎出些名堂来不可的。 …… 秋猎如期而至,皇上一等达官权贵亲眷若干一早便占了好席位等着,几位皇子武将也是蓄势待发。 今年的围猎场也与往年不同了,这次是进山林狩猎,往次都是在宽敞的空地上比谁瞄头准些,与之前相比这样趣味性更足,却也更多了些未知的危险。 看是看不到狩猎过程的,但是重头在围猎结束,分出个胜负之余再借带回的猎物在野外围着起篝宴,日头很足。 “这是等谁呢?”文贵妃抿了口香茗,看着马上几位皇子武将早早便准备妥当,也不知是何人未至,这便还要再等会儿了。 皇后轻笑,“妹妹可是忘了咱们大将军了。” 这么一说便是了,步家一家人都没到呢。 步家爷仨之所以会折腾到这会儿未至,说起来大概也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了…… “这匹马本就是您送我的,这会儿怎么才想起反悔的事儿了?” 步绾一手拉着缰绳不肯撒手,瞅着步封,看样子也是僵持不下。 这马跟了她也有两年了,打小儿步绾就野,御马更是不在话下,也跟它有了感情,还给它取了个名字,赛绯,那这便是她步绾专属的了,谁再要抢都是不成的。 可今日父亲却突然要收回这匹宝马,让步绾另寻良驹。 那她怎么肯答应?自然是要磕到底了。 再者说了,即便是她肯让步,这时候让她上哪再去寻马来?即便是寻来了,又哪有工夫给她磨合适应了? 步封也是有自个儿的计较的,他也是今日刚听了场地有所变动,那么危险性便是步绾这种小丫头片子所不能适应的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了一次秋猎。 看父亲神色坚定,步绾索性翻身跃上马,勒紧了马缰。 “我不管,今日不论您如何反对女儿都是要骑着这马去参加围猎的,您之前也是答应过我的怎能如此不守信用?” 跟女儿说不通,转脸冲着步岑招了招手,“将你妹妹拽下来,带她跟你乘一匹马。” 这么一折腾,可不就耽误了不少工夫,步岑步绾可以晚些到,可他身为大将军是不能迟太久的,因着他不到便会让所有人都等着。 本打算将女儿交给儿子制着他好先行一步,去没想到这时步绾突然将鞭子甩向了步封身边的宝马,擦着边儿卷过的,吓得马一个机灵就要安分不住。 也间接挡了步封上马的动作。 还没等步岑反应过来去拉她下马,步绾已经骑着马跃过重重障碍飞奔出了将军府。 绕过市集,步绾特意又绕了条远路,她知道父亲同哥哥为了早些到场必定会抄近道走,这样待她到后事情便已成定局也由不得父亲反悔了。 哥哥最是疼她,顶多围猎的时候跟她紧些罢了,若离了父亲的视线定也不会怎么就为难她了,她也知道父亲是担心她的安危,但雏鸟也不能总被护在羽翼之下,她早晚也是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的。 这么想着,步绾又是勒紧了缰绳,甩了一鞭,“驾!” 那头步封步岑也是刚到了,让人记下了名儿,四下里瞅了几眼,步绾还没到场。 许是因着之前父亲交代过的,程鹄下意识便顺着看向了步岑,他身边儿就是步封大将军了,可是却不见步绾。 这就让他纳闷了些,她会是肯放过这等热闹事的人?不甘心一般,又瞅向了围观席,家眷们都待在一处,站着的坐着的,就是没有步绾的影子。 “既是大将军来了,想必人也是齐了,诸位可是准备得当了?” 得到了众人肯定的答复,刘公公清了清嗓子,也预备着要宣布开始了。 “且慢!”大老远的,马蹄蹬地的声音便紧密地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娇喝。 紧接着,黄土漫了过来,迷了众人的视线。 好容易看得清楚些了,来人不正是一袭红衣御马扬鞭的步绾么? 皇城里头唯一一个会骑马的女子,并且骑术并不比男子就差些的步绾到了。 看着妹子英姿飒爽的模样,步岑也不禁生出了些自豪,这可是他步岑的亲妹子,换了别的女子做得到么? 皇上也来了兴致,坐的更直了些,“呦,这丫头也来了。” “这可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估摸着大将军迟了便正是因为她了。”刘公公也凑在皇上身边儿低声打趣。 文贵妃掩唇低笑,“这下可有看头了。”皇后听了这话也只瞄了她一眼,不作回应。 冯梓芸也在家眷一列中,看着来去如风的步绾心中多少带着些复杂和艳羡,她不羡慕步绾的骑术,也并非因为她的肆意张扬而心向往之,只一点,她钦佩步绾的勇敢,身为女子却有着随时肯抛却一切的洒脱。 同样艳羡的也有印青岚一个,她也很想如此御马奔腾着,如果眼前是一片草原,她能够骑着马驰骋在绿地之上,那该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这头,步绾气喘吁吁地下了马,对着执笔记录的人报了名儿,眼看着名字被记上了,终于放下心又是跃上了马。 马上的众人都不觉多看了步绾两眼,几个皇子是因着步绾迟了这么久而产生了诸多不满,只三皇子神色淡淡并没有注意这头的动静。 程鹄却是刚想凑过去同步绾说上两句,便被步岑挡住了视线,他已经先他一步骑着马上前了,人家是亲哥哥,他是啥?为了掩饰尴尬将马调了个向,程鹄觉着说多了都是泪。 刘公公又再三确认了几遍,众人又已是亟不可待,终是宣布了秋猎的开始。 此令一出骏马争相奔腾而去,步封瞪了步绾好几眼,这才御马奔去了。 步岑笑着对着步绾交代了两句,让她务必跟在自个儿身后不能跑远,步绾吐了吐舌头也跟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迷路 目前为止步绾还没见着什么像样的猎物出现,最多是些乱跳的野兔。 步岑一连射中了三只野兔了,还是趁着每次步绾刚拉开弓的时候射出的箭,气的她怒着却也没招,谁让她拉弓比他慢了半拍的? 步岑气她也就罢了,一只野兔也不怕死了似的居然跳到步绾那匹马的蹄下作怪,步绾只想射中它,可不想让赛绯踩死它,那便太没趣了。 可在马上怎么也不好躲过去,她带着赛绯转到哪这兔子就非跟到哪。 害得她险些被赛绯甩下马。 却在这时,也不知从哪射过来一支箭,刚好将这只野兔射穿,而且是擦着马蹄过来的,技法很有准头。 四下瞄了瞄,也不见什么人,也就是说,那人离他们也并不近。 步岑惊叹于这支箭的精准,瞪大了双目想要寻出一丝马蹄马腿上的擦伤,可是事实就是赛绯完好无损。 “可有被伤到?” 也没过多一会儿,就见了程鹄骑着一匹黑马朝着他们过来了。 说着,也不忘去看步岑,“想必这位就是步岑少将了罢,在下程鹄,久仰少将大名。” “程公子好箭法。” 程鹄被夸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才道,“比不得步少将,是在下班门弄斧了。” 步绾听不得这些,一早便骑着马到别处去了,待到二人反应过来,却发现早没了她的影子。 那头步绾却是跟着一头小野鹿进了林子里更深的地方去了,好容易发现了这么个大些的猎物,可不能放跑了。 虽说野鹿的目标比得野兔是大得多了,却也更难瞄准,它可比那几只傻兔子精得多,也会找地界儿藏身,很快,步绾就跟丢了。 恩,不负众望,也迷路了。 这若要说出去实在太丢人,明明是她死乞白赖非跟过来还夸下海口定是要猎出名堂,现下里却没了那些个豪言壮志,只想着怎么从这儿绕出去才是正经事。 本想原路回去,可偏偏步绾又是个不记路的,这可着实是难住她了。 拉着赛绯绕了两圈,马脑袋都被她给绕晕了,赛绯抗议似的打了个响鼻,步绾安抚地顺了顺马鬃毛,这才算消停下来。 索性下了马,将缰绳拴在一棵结实些的树上,盘腿坐在树下等人来找。 大概是坐了有半个时辰,步绾终是坐不住了,想是这林子太深,这会儿都没人进来。 等得不耐烦了,还是得靠自己。 翻身上马,选了左手边那条道直去了,希望能开辟出一条对的路。 “啊!”许是流年不利,赛绯被什么给绊了一下,步绾被摔下了马,也是该着她今儿得摔一次,光摔了也就罢了,还落到了陷阱里,不是土坑,是被麻绳网吊了起来。 此时步绾倒是更宁愿掉进坑里了,还能有办法爬出去,现下她也没随身带什么利器匕首之类的,弓倒是背在身后,可箭都在马侧两边的布袋里,这是作了什么业了要这么对她。 伸手使劲往两边扯了扯,这绳子还挺结实,想是用来猎野物的,对人还不至于用这么结实的绳子。 不过既然有人在此布了陷阱,那也必定会再过来看的,只是不知布下陷阱的人何时才会回来。 秋猎一共是五个时辰,结束后便是夜里的篝宴,这种布了陷阱的却都喜第二日再回来看成果,甚至三四日都可能,那她岂不会在秋猎结束都回不去了?没猎到猎物倒都没什么了,若是丢人丢到这份儿上那她步绾英明算是毁尽了。 咳,虽然她自来也没什么英明可言。 “步小姐?你这是……” 步绾在上头吊着有一会儿了,都要睡过去了,听了声响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荆,季公子,来得正是时候,先想个法子将我放下去。”荆坵这时会出现别提多出乎她意料了,原来他也没走多远,在林子里徘徊来着。 别的且都不必说,先将她放到地上才是要紧事。 荆坵从衣襟里掏出了把匕首,随手一甩,匕首插进了树里,与此同时,吊网最上头那根绳子也断了。 步绾快落地的那一瞬荆坵刚好过去接住她。 然后又是纵身跃上去将匕首拔了下来,划了几下,缠在步绾身上的乱绳便都落了地。 “季公子怎的在这深山老林里头?” 深山老林的倒还真谈不上,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倒是真的,也就赶上今儿是秋猎热闹些,这儿离市集还是很远的,很少会有人往这里跑。 “图个清净,有些事需要细想。” 步绾了然,“恩,皇城里头确不是个能清净的地界。”转念又接了句,“那你打算待到何时?” “这两日便考虑出了这林子了,这些日子想清了不少事,也差不多了。”说着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无人,这才又道“我还是你荆坵哥哥,有些事便是逃避也没甚么用处的,只却不想无故累了你,今后你还是装着不熟识我便可。” 绕了这么一大圈儿,步绾求的也就是这么一句话,多大的事儿,说清楚不就成了。 连不连累的她也不在乎,过了这些年也难扯出什么名堂来。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便也不是心里头没数的,装着不熟又能怎的,不熟的人早晚还有熟的一天呢。 “还称你季公子便是了,正常往来你也别躲着我,反而不自然了。” 季凡笑着摇头,“出了林子我也不再回皇城了,估摸着也没什么往来了。” 步绾想了想,荆坵总也算肯认她了,便也没了什么心事,他愿意往哪去也是他的自由,作为朋友还是该尊重着些的。 不过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了步绾倒也想出去见识一番了。 试探性地提了一句,“若是我也跟去,你能带我一道不?” 季凡神情一僵,这么说起来也算是带了个累赘了,一个人来去如风的多自在,多了一个人尤其还是女子总还有诸多不便的。 瞅他表情步绾也知道他不乐意,不由得添了句,“那若是印青岚说要跟着你一道呢?” 第二十五章:无妄之灾 这话问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平白的扯上印青岚做什么? 季凡想了想,“兴许会兴许不会。” 这答案算怎么一回事? 步绾对这个回答很是不满意,“究竟会是不会?” “她没问这个事儿,若提起了兴许我便就和现下里想的不一样了,现在没头没尾的自然是答不上来的。”言毕,还嫌不够似的加了句,“不过现下你问我可否带你了,我可以在此刻便作答复,带着你略显累赘,我是拒绝的。” 步绾怒极反笑,“好你个荆……” “嘘。”未等步绾将话说完,季凡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地往四下瞄了两眼,“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出去罢。” 怎么个不宜久留步绾是不清楚的,她只知道单凭她自己乱转依旧还是要被困在原地的。 “你得带着我找路。”步绾很是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季凡头痛扶额,每次一碰到这丫头准没好事。 看他这也算是应允了,步绾乐颠颠地牵过赛绯,“你领着我,我牵着它,走罢。” 他不明白这句话有何意味,深感莫名其妙,暗道这姑娘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越长性子越歪呢。 二人一马走了有一段了,也算是离了那些个不好走的地界儿了,到了这儿步绾大概也认得些回去的路了。 刚觉着这便可以了想同他道别来着,省的他又嫌自己缠上了。 可突然之间她便察觉到周围有异动,兑了兑季凡,正欲开口说话,一道暗光擦着步绾的肩侧划过。 季凡使了使力将那支箭拦在手里,不一会儿的工夫,几个黑影便从丛子里钻了出来,两个背着弓箭的,三个用剑的,这其中还有一个左撇子。 说来荆坵在十二岁之前一贯是用着左手的,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才改了右手。 不等步绾往前冲,季凡已经提了匕首划上去了,动作很快,三个拿剑的手都疼得动不得,看得出来,这几个功夫都还挺蔫儿的,看起来也不是特意就要来刺杀谁,目的便又耐人寻味了。 见情形不对,两个背着弓箭的人拔腿就跑,步绾也觉出有异,不敢带着季凡回去见那些个人,便留了句“这便道别了吧,我得快些回去看看。” 说完便一跃上了马,急匆匆地奔去了。 很快步绾便听着不远处闹哄哄的一片,有兵器碰兵器的声音,有呼救声,还有怒骂声。 果真让她料对了,这是出事了,她总觉得事出蹊跷,表面上可能是冲着皇上来的这么一拨人,指不定又牵扯出了别的什么。 细细一想,抖了一个机灵,可别是她想的那般才好。 拿了弓,架上箭,瞄了几个黑影“嗖”的几声,倒是都没有正中要害,却也够他们疼一阵了。 皇上被步封和几个皇子护在身后,这次秋猎也就带了文贵妃和皇后两个,所以还算好办,几个武将也算护的周全,然而几个文臣及家眷就略显狼狈了些,倒是也有步岑程鹄两个多少能防着些,毕竟人单力薄,也有不幸在乱斗中挂了彩的。 怪不得步岑没去寻她,原着是这番原因,不过这些打手就显然比之前几个多了些本事,看起来也格外不好对付。 好在步封步岑连同几个皇子也不是吃素的,程鹄勉强能对付两个。 步绾本想着去帮些忙的,只怕越帮越忙,在远处射中了三四个人,看人数剩的不多了,这才带着赛绯冲了出去,抽出鞭子又卷了几个人,最终以对方全军覆没为结果结束了战斗。 剩了两个躺在地上还没咽气的,步绾跳下马一脚踩在其中一人的胸口上,“好大的胆子,谁派你们来的?” 也难怪步绾没什么逼供经验,这么一说,对方直接咬舌自尽了,硬是什么都没问得出,倒是在步绾之前三皇子掰开另一人的下颌,神色难辨。 慢条斯理地,“说吧,你们是如何进得此地的。”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微妙,因着这周围都是步封差人护着的,现在愣是没拦住他们,这便难辞其咎了。 可步绾听这话说的难受,怎么他就知道他们是今天闯进来而不是早在林子里便有所埋伏的? 但这时候不能出言顶撞,反而显得步家心虚,何况步绾脚下刚有人咽了气也没问出什么,这便更不该出声。 令步家一家子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人却是用惊恐的神色去寻步封的影子,看了他两眼,终于也是咽气了。 这一眼意味太深,没法说出什么道理,却当真是无妄之灾。 步封气的直冒汗,握着剑的手都在抖,想他步封铁骨铮铮,在沙场数十年杀敌无数,临了这时候却被人摆了一道,这是何等的窝囊! 步岑步绾两个也窝囊着呢,明知道这事不可能是自个儿父亲所为,却是无从辩驳,皇上这时候也不曾发话不明其意,反倒更令人心寒。 末了,皇上也未多说,只道,“这事儿算是翻篇了,今后都休要再提。”这句话说的也有意思,不知究竟是在护着谁还是怎的,却莫名坐实了步封莫须有的罪名,虽是没明着说出来,却也让步封今后在朝堂之上再难立足。 …… “陛下真觉着此事是步将军所为么?”文贵妃掩下别的心思,故作笑谈般问出此事,闻此言问,皇上长叹了一口气,张开双臂让婢子褪下龙袍,“这是有人给朕提了个醒啊!” 他当然心知肚明此事并非步封所为,今儿摆明了是他负责守卫一职,偏在这时出了事,他还不至于如此愚笨将火引到自个儿身上。 可皇上更明白,若是他有心想反,便是绝对有这个能耐的,且不说皇城内的精兵是听命于自己,可边疆那些兵马都是认他步封的,只要他还存着虎符不交,终究是个祸患。 换句话说,即便是交了虎符,边疆那些野兵也未必就能完全听从于皇命,心里头必然还是向着步封的。 得了这个答案,文贵妃终究掩不住笑意,“陛下如此圣明,定然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了。” “朕老了,是时候该为几个皇儿绸缪些事了。”说着,神色也变得尖锐。 这话不好接,文贵妃也只打趣,“陛下哪里就老了。” 他却也只意味不明地瞅了瞅她,并未多言,皇上不发话,文贵妃也不敢再多话,这事儿也算翻篇了。 可在步家,这页可就翻不过去了。 第二十六章:喜从天降 爷仨一回宋妍芳便看出三人神情都不对劲,以步绾尤甚,因着她是最不善掩藏情绪的一个。 早在他们回府前宋妍芳便差人沏好了茶备着,现下正好一人斟上一盏,步封接过茶盏抿着意图消了那股子火气。 步岑点头示意,却仍是面色凝重,步绾则直接将茶盏撂在一旁扫都不扫一眼。 “父亲,依您看这事是何人所为?”步岑边说着边冲步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回自个儿院子去。 步绾瞅着自己不走他们便不会多说一句的架势,无奈回院儿了。 待到看不着步绾的背影时,步封才道,“这次的几个杂碎肯定同上次来府上那两个是一拨的。” 步岑赞同地点了点头,双重挑拨罢了,依着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而言,估摸着是能明白并非父亲所为,但却也定是因此产生了什么忌惮,接下来对于步家来说每一步都将是如履薄冰。 只是……步岑仍是不解,若是挑拨,那人脸上‘衞’字又从何而来?那字若要印到脸上非需得青印不可,可谁都知道,青印是天底下独一份儿的玩意,若没有圣上许可,何人便能随意拿去用了? 即便是真拿去用了,怎的又一点动静都没有? 细细想来,还真的是复杂了些。 步封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恐怕还得再拖一阵了。 “步岑,你派几个下人去以南的地方寻几处景色别致的院落先看着,若看得好了便下订金。”想了想,添了句“离皇城远些为好。” “是,儿子明白了。” 正说着,一旁的宋妍芳却突然浑身乏力虚扶着一旁的木椅,眼看着便要往下倒,亏得步封及时托住了她。 “快去寻个大夫来给你娘瞧瞧。” 步岑不敢耽搁,立马跑出了府,从西街寻了个大夫回来。 老大夫摸着脉捋了捋胡须,“夫人这是喜脉。” 闻言,步封不知是惊喜过度还是怎的,竟呆着不动,过了半晌,瞅着宋妍芳便开始笑了起来,这可真的是喜从天降了,他们前一阵子才刚商量着要个娃,这娃便就来了。 不论是子是女,都将是步家的宝儿了。 老大夫又开了几个方子,说是要按照这上面列的好好调理才是,夫人体寒,须得注意身子。 而且说实话,这般年岁要孩子也是件危险的事儿了,想到这一层,步封又卷上一缕愁色,他也是舍不得宋妍芳吃这苦的。 可宋妍芳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抱着还平缓的肚子笑得幸福而灿然,见她这般,步封便也心宽了,他本是不信命的,可到了这般年岁还有什么信不信的,皆是该如何便如何罢了。 家里头听了这个消息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步绾了,说不上来心情是如何,但步绾却是不支持宋妍芳将这孩子生下来的。 “绾儿,别再任性了,这些年她是如何对咱们的你也看在眼里,从前的事儿我和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这会儿你便是过分了些。” 步绾只瞪着眼却也不出声辩解,最后生生憋出一句,“横竖这事儿也跟我没大干系,我还懒得去管!” 此话一出,步岑又是叹着步绾太不懂事,这便又任性起来了。 可步绾这性子,说是捂不化的冰可以,说是白眼儿狼也罢了,却也是有些不得不承认的别扭的。 她自然知晓这孩子来之不易,可也清楚若想将孩子生下来更是有生命危险,虽说平日里不怎么待见宋夫人,可这会儿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她不能保证父亲会不会就此消沉下去,将军府也不能没父亲撑着。 偌大一个府宅,若是因着这事儿垮了也太不值当,可这话也没法往外说,便权当她不懂事罢,本来她也不想明着什么鬼事理,只要有父亲同兄长护着,她便是一世如此又有何不可? ——————————————分割线—————————————— “今日未时相邀城东岳楼一叙,不知可否赏脸。”季凡亲书。 印青岚程鹄二人又是收到了内容相同的来信,印青岚心下有了些计较,也提笔写了封信塞进袖子里。 二人按着时辰去岳楼赴约,便见着角落里自斟自饮的季凡了,看样子也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之前未能当面辞别我心里头一直过意不去,于是这番特意邀了你们前来。”二人明显能察觉出季凡同之前的状态是不一样了,之前多少带着些顾忌也好负担也罢的心思,今日一见,从他洒脱释然的笑意也看得出,他这是又放下了什么。 程鹄是替他高兴的,自然也不甚在意是聚是离,还是那句话,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罢了,将折扇搁置桌上,起身敬了季凡一杯酒。 印青岚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一早便想跟着季凡出去见识一番了,这个梦若是不圆,恐会抱憾终身。 三个人又像往常一般,谈天阔地地聊了一番,天色渐晚,程鹄是最先告辞的,留了印青岚单独同季凡一道。 印青岚想了想,终究觉着用信不能表达她的恳切,“季凡,我想求你一件事。” “朋友之间没什么求不求的,说便是了。” “这事儿说出来恐也让你为难,可青岚十五载未能见识过你所描述的另一番天地,觉着若是现下里放弃了,今后便再难实现……” 话说到这季凡也明白了,说来也巧,步绾刚问过他此事,若是印青岚开口了,他会如何作答。 他之前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总觉着带谁都多少会累赘,所以他能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步绾,可真等印青岚提起此事了,许是私心作祟,他便也不想拒绝了,他也是万万预料不到印青岚真会提出此事。 可他也明了以印青岚的身份是不可能有别种可能的,理智便告诉他,此刻该是拒绝的。 抬眸对上印青岚认真的双目,其中的恳切不言而喻。 突然间拒绝的话又都说不出口了,嗫嚅半晌,终究做了一个决定,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统当做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我倒是没什么顾忌,你家里却如何去说?” 印青岚想了一个对策,虽不是长久之计,却也能顶上一阵,等父亲真的发现什么的时候她也早早地溜远了,那时不论父亲想如何阻止也都来不及了。 “你且放心,家里头我自有办法应对。” 第二十七章:欲出皇城 二人刚说到这儿,便见了立在一旁尴尬万分的程鹄。 “我……落了扇子。”说着拾起了桌上的折扇,干笑着又道了别。 瞅着这便是将话都听全了,即便不全估摸着也得有个七七八八的。 左右程鹄都是个可信的人,听便听去了,也不妨事。 …… 印青岚病了,据说是种不得让人近身探望的病,只有大夫能进屋隔着帘子把次脉。 所幸大夫说了,这病估摸着隔两个月便可痊愈,只要每日喝碗汤药即可,且初病之时他人不得近身,不然恐染此病。 为此印清安下了令,为了让小姐安心养病,只有如兰一个丫鬟可以出入闺房,即便是她也得隔着帘子伺候着。 一旦发现身体不适也须得立刻被关在屋里不得同他人再接触。 “这便是你的‘自有法子’?”季凡哭笑不得。 印青岚自知这法子撑不了太久,却也只得如此。 “行李包袱这都拾掇妥当了,银子银票也拿足了,你想去哪知会我一声我跟着便是。”印青岚是大家闺秀,矜持是有的,可面对未知的兴奋令她那矜持也在此刻稍稍丢了两三分,可唇角盈盈笑意却又不让人觉得唐突。 季凡叹出口气,想是她将这江湖想得过于简单美好了,现实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世间不只有青山绿水,还有人心难测,希望此番出行不会令她太过失望才是。 …… 近几日市集上的小生意小买卖都略显萧索,街上一地的落叶也没人去扫,天寒了,愿意出门的也少了。 程鹄却是难得的好兴致寻到街上逛了去,走了这一路,虽说人比往日少了些,可那几个每日都守在一处碎嘴的却也还在。 这次提到的便是印青岚病了的事儿了,说是天花还是什么的,没细听程鹄也猜得到他们形容的多么夸张了。 印青岚一病,他大概也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亏她想得出这招子,望他们二人自求多福为好。 顺手开了折扇虚晃了晃,觉着行在街上凉意尤甚,于是又收了扇子。 刚预备将扇子别回腰上,却被一只突然伸过来的手夺了去。 程鹄惊诧间抬眸,对上了一双通亮的黑目。 “程公子好生惬意。”说着又展开细瞅了瞅手上的折扇,“呦呵,想不到您这也是诗情画意的可以。” 摸不清步绾究竟是想如何,今日开口尤其阴阳怪气了些,程鹄不想多余去讨不痛快,没有搭茬。 过了会儿,步绾状似不甚在意地停在一个卖脂粉的小摊位边儿上,随手拿了一个做工精致的小胭脂盒闻闻擦擦的。 程鹄不得已,留下来等她。 “听说,季凡要离了皇城了,就这两日的事儿。” 她似乎格外想表现的不那么在意只随口一提,可程鹄就是觉得这话便说得挺刻意了。 说来自那日与荆坵一别,步绾细想了许久,季凡去了哪是无所谓的,可凭的什么他去她便不能跟去了? 想起那****痛快便拒绝带她一道的要求她也是憋得很不痛快。 一般都是的,别人痛快了便都会令步绾不怎么痛快。 而且皇城里头或是附近郊外步绾也都玩了个遍想来也少了很多意思,她也是有四处看看游山玩水一番的想法的,可自己一个人也是无聊了,还得寻个人陪着才好。 冯梓芸家教忒严,家里头不可能允了她跟出来,带着婢子又束手束脚,瞅着她们低眉顺眼的样子也会令她少了许多兴致。 荆坵又不乐意带着她,想来程鹄却是个不错的人选,何况他最可能知道荆坵的去向,他不乐意她跟着,她却偏要扯上一个去寻他,就看他有什么能耐不让她跟。 “是了,如何?”想也知道这小祖宗想一出是一出的又有歪点子了。 步绾漆黑的眼瞳一转,放下了手中的瓷盒。 “若我让你带我去寻他如何?” 果真是这样的,他就料到她打的是这个谱,不过这些个世家子弟里头还真就步绾和他最无大拘束,步绾甚至比得他还能更自在许多。 即便是平日里他得不出自在了,可这次因着是陪同步绾一道,他父亲怎么也是会应允他的。 这么一想倒是挺有道理,可症结在于他又凭什么非得跟着她一道了?想要野在外头的是她又不是自个儿,想寻她自个儿去寻便是了,他又不知晓季凡要到何处去。 “我并不知晓他的去向,这番你算找错人了。”抽回扇子,别进腰间,几片散叶被风追着挂在袍上,平白添了几分凉意。 看他表情也无大变化,来时看着如何现下依旧如何,可步绾就是觉着他许是气了。 气的什么也无从所知,只觉莫名。 “站住!”见他并未理睬的意图,步绾直接便伸手去扯他的衣袖。 拽住便没打算撒手,一直拖着他不让他再行一步,气得程鹄也是哭笑不得。 这么大人了却当街跟耍赖似的,还是个姑娘家的,她也不嫌臊得慌。 又忘了,她同姑娘压根也划不到一处去。 “你在皇城待了多久了?”步绾一边拖着,嘴上也没闲着。 程鹄停了欲往外迈的步子,这是怎么个问法?“二十载。”他如今多大不就是待了多久。 “可算你好意思说我却也替你臊得慌,这么大岁数还没出过家门见识一番,你心里头不窝囊么?” 他知道步绾说话向来不怎么好听,也没指望过从她嘴里就冒出几句中听的了,可这也是欺人太甚了,这么大岁数?怎么大岁数了?还窝囊?他跟着父亲走亲访友的也算到过不少地界的,恩……虽然都算不得见识了什么。 见他表情略有动摇,似是怒意正盛,步绾趁热打铁。 “我却是了,及笄的年岁却也没能见识过什么值得提及的,心里头是窝囊的紧的,现下里正好也是个好时机,你就同我出去一道看看如何?” 拂下了步绾的手,理了理衣袖,算是她有些口上的功夫,还真就让他也生出了出去走一遭的念头。 第二十八章:无题 “此番出行先往西南去,可否?”季凡说着将盛满‘认真’二字的双目去对印青岚的,左手食指又点着木桌,每一下间隔着都敲的极有规律。 印青岚含笑示意一切都听他的便可,季凡这时也发现了她是极爱笑的,仿佛说什么都是盈盈切切的极好说话的模样,看了也让人心生欢喜。 任谁都喜欢她也不是没缘由的,因着她只那么含笑看你便会让人不觉生出些许被需要被信任的满足感。 比之印青岚含笑的眉眼,步绾就稍显凌厉了些,也总会让人觉出一丝刻薄与不耐。 昨儿便叫了马车今日一早候在城西街口,二人一路小跑一路四下张望着同赶车师傅碰了头,说好了拉到离皇城最近的小乡城五十文,这便可以出发了。 出城的时候也顺,没怎么受盘查,简单问了两句便也放了行。 若是连夜不休地赶路那么翌日清早便也就到了,可打出了城印青岚似乎不怎么急着赶路了,赶车师傅也觉着夜里找个林子歇下为好,免得黑漆漆的撞了什么再翻了车。 季凡也没什么可急的,敲定了子时将至便寻个地方歇一晚。 他们若不歇还好,可这一歇下……恩……许是孽缘了。 也就在他们刚出了城那会儿,步绾也刚又寻了趟程鹄,他才食过早点也值清晨最朦胧的时候。 步绾却二话不说便欲将他往外拖去,回过神儿来人已是被拖出了府。 “且慢,无须如此匆忙,至少待我将行李盘缠都准备妥当也不迟。” 说着,程鹄抬眼瞄到了步绾身上背的小包袱,棕瞳转了两许,右眉半挑。 步绾顺着他的目光也回身瞅了两眼自个儿身上背着的小包袱,“你快些拾掇,只带些要紧的物什便可。”程鹄正欲将脚踏进门槛,步绾又扯住了他的衣袖,“对了,备一匹快马,给你自个儿骑的。” “知道了。” 其实步绾之所以会如此急切其一是因着怕季凡也行的匆忙一早便溜了,其二是怕程鹄反悔,好容易将他说得动摇了可得抓紧时机不能让他有了反悔的空档,早些走还是没错的。 没过多一会儿,程鹄动作也是麻利,趁着步绾不耐烦之前便牵了马带了个包袱出来了。 没比步绾的东西多出太多,程鹄只多带了些步绾可能没想着要背的必需的物件或是干粮之类。 显然她是只顾着轻便没想拿太多东西,可路上没吃食没水怎么能挺的过去,等到了有这些的地界恐怕也早饿的没什么力气了。 二人各自上了马,程鹄跟在步绾后头,见她速度不怎么快便也是慢悠悠地骑着。 “出了城再往哪?” 程鹄的顾虑步绾也有,细想了想,“不论往哪去都必定经过那个最近的小乡城,先到那儿落了脚好歇歇。” “行,认路不?” 步绾唇角向下一耷,“就这么一条路,你想怎么认?” 程鹄忍着笑意,“是了,原着将这事儿忘了。” 到了城门前,几个卫兵刚想呵着二人下马,一见骑在前头的是步绾这小祖宗,立马换上了略带谄媚的笑意,二话不说便将二人放出了城。 瞅着步绾得意的样子,程鹄侧着头牵了牵唇,“啧啧啧”,而后立马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骑在马上哼起了调子,看起来好不惬意。 呼出一口气,忍着什么似的,步绾牟足了劲儿给了赛绯一鞭,可怜的马儿嘶鸣一声便脱了缰似的撒欢儿跑远了。 至少离着程鹄那马是有了些距离了。 “你究竟是想让我跟着还是这便找机会甩了我好自个儿上路了?”程鹄一边喝着一边也给了自个儿的马一鞭,奔着前头加快了速度。 步绾没听清程鹄说的什么,但见着他跟上来了也放了心,又是让赛绯快跑了几步,马蹄蹬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脆响,她向来最是喜欢这类动静,停不下来了似的,越跑越快。 程鹄追的累了,腿在马鞍上磨得有些疼,却也不得不紧跟着。 步绾一早骑惯了马,腿上硬是磨出了茧子,因而也不觉着疼了。 ————————————分割线———————————— “季凡,听着什么动静了么?”原本睡意惺忪的印青岚被阵阵马蹄声震得清醒了许多,加上马车一路上也晃得厉害,这便是睡不好了。 季凡一弯唇,神色间却带了些理所当然,“出城进城都得走这条路,想是有人骑马经过了罢。” 若是骑马定然要比乘马车快些的,不需说,季凡是会骑马的。 听了这话,印青岚蹙着眉头,带上些许尴尬,“若是不带我想必你也会快上许多,倒是因着我不会骑马累了你。” “这是哪儿的话?骑马倒是快些可也更累些,别的不必多说,你还倦着,先歇着罢。” 印青岚蹙着的眉松了些,将手叠着搭在腿上,倚着篷壁便继续假寐了。 刚刚经过的马匹……自然不是步绾同程鹄的,二人即便再快也不至于这便快过了早早走了一个时辰的季凡他们。 可却也离着不远了,大概相隔了一里地左右。 步绾却是不知此事的,只觉骑的快了,怕累着赛绯,出门前也没敢喂它太多粮草怕吃得多了跑不动路,这么一看又是喂少了,想来它也该没力气了。 程鹄的那匹马显然劲头还足着,带着他还想往前跑,这便是想超了赛绯些,不甘心一直落在它屁股后头。 “吁”扯着缰绳,程鹄使着劲儿才让它慢了些,“咱们攒点儿气力,后面路长着呢,你可别现在就耗光咯。”说着拍了拍马脑袋。 一旁的步绾以为程鹄是对着她说的,挑着眉满面都挂了嫌弃,“差点儿忘了程公子娇娇弱弱的累不得,可不比我们体力好些的女子,罢了罢了,权当照顾了你,先歇歇再赶路。”也不等程鹄回应什么,自顾翻下了马,牵着赛绯往一边儿的林子里去了。 这回换做他被气得不轻,心里头念叨着,这也算是女子了?步绾这丫头若是想当了女子那还得下辈子的事儿下辈子说,反正现下里头是要和女子分开算的。 想是如此想的,跟还得跟着,便也翻身下了马,随着步绾那个方向去了。 第二十九章:巧遇 骑马倒是快的,步绾程鹄这儿已是快到了,而现下里正是子时刚至,季凡他们却还在林子里头歇着呢。 如此一来反倒说不定能让步绾堵个正着了,不过那也得是第二日的事了,目前最为要紧的还是先进城找个地儿歇歇。 “这会儿恐怕没有店家再敞着门了。” 若是在皇城兴许还有那么几许繁华地段肯为了银子连着夜不休不止,可到了这等小乡城恐怕是难寻了。 步绾不以为意,伸手揉搓着略带困倦的双目,“就着街边将就一宿也成。” 照常理说她是没吃过这等苦头的,可许是被父亲兄长刺激了什么,他们父子俩可是没少吃这等苦处的,在外头行军打仗等不及安营扎寨便滚在泥地里和衣而眠也是常有的事。 相比起来就这一晚也算不得什么苦的,至多冻出个小伤风,习武之人身子底子好,吃两服药便就没事了。 她都没怨言了,那程鹄便更没甚所谓。 出门在外最要不得的便是挑三拣四,显然步绾是清楚这点的,便决心暂扔了从前些个挑剔的毛病。 话是这么撂下了,真做了便就发现没那么容易的。 步绾不肯沾地怕脏了衣裙,便拆了包袱将衣物统抱在怀里,又将包袱皮儿铺到地上,这会儿她穿的是锦面儿的长靴,不想脏了靴面儿便只能蜷着腿整个人缩成一团,别提多滑稽。 程鹄却是虽有为难可终究是个男子也放得开些,效仿着步绾在地上铺了层包袱皮儿,其余的零碎物件儿都搁置在马鞍子两侧的布袋里,衣物抱着可以取暖,躺得大方并不怕脏了裤脚和锦靴。 这一夜二人都睡得不怎么踏实,三更左右还有个打更的敲着破锣经过这儿,看着二人的时候吓得差点将锣仍至程鹄身上,亏得他还没睡着接住了,不然可得疼一阵。 …… 翌日,步绾同程鹄显然皆是没精打采的模样,将衣物等物件重新裹进包袱里,牵着两匹马便寻着客栈去了。 此时的季凡印青岚二人刚进了小城,给了车夫五十文剩下的便暂剩脚程了。 须得先寻个客栈或小摊食些早点才好。 “两碗阳春面,加两碟小菜。” 吃穿用度一概能省则省,季凡是习惯了如此的,对上印青岚笑意不减的眸子这才想起她是贵女出身,也不知能否习惯了这段略有清贫的日子。 只在季凡欲言又止之时,“原着二位是私奔到这儿了,怨不得皇城里四处传着印小姐病重的消息,这‘病’倒真是不轻。” 见着荆坵带着印青岚一道就令她不忿,之前刚是利落地拒绝了自个儿,这会儿带着旁的倒是不嫌累赘了。 私奔这等毁人清誉的话都说了出口,却仍没让印青岚变了脸色,“步小姐说笑了,只青岚见识实在短浅又比不得步小姐洒脱随心,季公子顾怜青岚无知才肯带着一道出来见些世面。” 将步绾的话噎得恰到好处,令她不忿却也没甚可回的。 怒不可遏地瞪了季凡两眼,扯着程鹄便去订客间了。 “天字一号同天字二号。” “好嘞,二位得先压二两银子。” 步绾递了银子,想了想,复又递了二两。 “给那边两位也来两间上房,天字三号同天字四号便可。” 季凡耳尖,听了这话立马撂下木箸,“步小姐当真出手大方,可在下却没那些银子可挥霍。” 走哪儿都住惯了地字号,他们若想铺张也是无所谓,却偏要扯上自个儿便说不过了,何况住哪对他来说也没差。 “季公子自个儿倒是罢了,可印小姐可是能跟着吃苦的?” 季凡半眯着眼眸,也不知她这是哪门子风吹得邪了,偏要同自个儿过不去。 印青岚却当然是站在季凡这头的,“步小姐有心了,可这次也是青岚同季公子说好了一切从简的,地字号便可。” 怒气冲冲的步绾夺回了刚替着二人压下的银子,蹬得木梯嘎吱作响便上楼去了。 程鹄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也跟着上去了。 “委屈你了。”这话自然是季凡对着印青岚说的,人家好好儿一个贵女,本是享惯了清福,却偏得跟着自个儿如此节省。 “不会,青岚从未经历过的都是托了你的福才得以实现。” 季凡这般节省也不是没缘由的小气,确是不知接下来所需用度能坚持走到哪里,总归还是多看些地方最好了,可总得留些回程的银两才是,若是前两日便挥霍没了若只他一人也还好说,总不能带着印青岚一道过清贫得发苦的日子。 到那时甭提地字号,住不上客栈都是极可能的。 季凡这便带着印青岚入住了两间地字号,预备休整一日翌日再动身往下个地方去。 而现下里还是可以逛着这座小城的,城再小,也必然有其特色在里面。 步绾也正好将行李都安置妥当了,贵重地都随身揣着,觉着不打紧的便还放在房里。 “可愿随我一道逛逛?” 可程鹄是拒绝的,“也不知你哪来的精神头,这会儿反正我是倦了,且眯会儿。” 昨儿个当真的一晚不得安眠,现下有了机会可得抓紧休整。 那也没辙,步绾只得自个儿出去溜着,谁让她生来精神头就这样足的,总也不倦似的。 先到马厩巡了一圈,确保店小二将她同程鹄的两匹马都喂饱了,这才出了院儿。 城虽小,可热闹却是非凡。 小花样比得皇城确是少了,可每样却更便宜两三文甚至更多。 因此皇城里头也有好些人家特意跑一趟到这小城里置办足了东西拉回去,又或是倒卖也能挣不少银子。 步绾这便起了心思,东瞅瞅西瞧瞧,估摸着荷包里还有些银子傍着,便是挑挑拣拣地往怀里揽了。 香粉,花样特别的帕儿,玉簪,按理儿说这些玩意儿在家里应有尽有自个儿倒是不稀罕的,可出了门子便都成了稀罕人的好东西,止不住地想往怀里揣。 第三十章:恩将仇报 “这般的大手笔可当真惊煞了季某人。” 正随印青岚四下里转着,便见了挥金如土的步绾。 印青岚扯了扯季凡的衣袖,示意他避开些莫平白惹了不痛快。 他却置若罔闻,“也不知此番步小姐是为何而来了?” 步绾那头交了银钱倒出了空闲,转手将刚买的帕子掖进怀里。 现下里她是怎么瞅季凡都不忿的,开腔自然也不会带着什么善意,“由得你胡管了?你省你的,我花我的,各走各路。至于是为何而来……你们为的什么我同程鹄便也为的什么,只许你们脚踏四方便不容我们游山玩水了?” 这便是杠上了,“也莫怪季某人未曾提醒过你,既是游山玩水……罢了,你便是挥光了银两露乞街头又与我没什么大干系,步小姐继续,权当我未曾多管这桩闲事。” “你确不该管我的闲事,显得你同我便相熟了似的。”说着狠狠剜了季凡一眼,收到这般恶狠的眼刀他却不以为意,笑得自在,她越气他越笑。 然后便转身寻着别处去了,印青岚也掩下些心思,暗瞅了步绾两眼,遂跟去了。 步绾失了兴致,扯出刚买来的帕子欲扔至地上踩着泄愤,攥着帕子揪成了一团,顿着想了想,又塞了回去,终归是花银钱买的,不该平白糟蹋了。 不想再逛着了,想是越逛气攒得越多的,加之空腹起了反应,这便回了客栈。 季凡转头又晃过当日步绾几条帕子落至大街她却是不甚在意的一幕,便收了笑模样,面色逐转淡然。 这会儿程鹄是刚转醒也精神了不少,从昨儿个到现下里还没进食,便寻摸着等步绾回来一道吃点什么。 刚想着步绾便敲起了天字二号的房门。 “下去寻些吃的。” 步绾在街上吃了两串糖墩儿,正开了胃口,也该是饿了。 叫店家备了一碟白切肉,一只烧鸡,一条清蒸鱼,一碟炒笋,两碗白饭。 光想着已是让二人咽足了口水,这会儿真饿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挑这会儿进食的人并不多,于是二人的菜很快便上齐了,一两银子也由程鹄爽快地递了出去。 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发现鸡剩了半只,鱼也未吃尽,肉还剩两块,笋碟子倒是干净了。 程鹄虽是男子却在进食方面很有讲究,绝不吃撑,微饱便绝不会再吃一口,更甭提步绾了,她自来饭量也是不大的,说来这桌子点的真是多了。 “求二位行行好吧。”步绾饱了,正伸着懒腰,这声音一传过来便偏头见了一只发黑的手正朝她和程鹄手心朝上微微发抖。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店小二将巾布甩到桌上开了嗓“哪来的贱拨子?出去出去,别搁这儿膈应了店里的客人。” 步绾欲怒,即便是乞儿也不该受到如此待遇,正欲教训那店小二,却被程鹄制止了,他用神色示意她在外头少惹一茬是一茬。 便也熄了火气,掏出荷包想递那乞儿些碎银子。 那乞儿也见了步绾手里的动作,正等着,却被走到跟前儿的店小二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怎的,还想在店里头腾个地儿赖着不动了……” 步绾终是忍无可忍,重拍了下桌子,便听“嘭!”的一声,吓得周围的人愣是没敢喘出口粗气。 “你休得欺人太甚!这乞儿不过进来讨口饭吃,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说着,扶了他起身。 荷包还攥在手里,刚想着掏出碎银子给他。 “你这呼儿倒是眼尖看得出谁是阔绰的,脑子却实在不灵光,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季凡一进来便见了这出好戏,不由得出言讽刺。 闻言,那乞儿身子僵了半晌,可怜巴巴地抹了抹眼角,“我实在是饿的走投无路,没想着让姑娘多余破费,只想讨口饭吃。”说着又眼瞅着一桌子剩菜来证实他所言非虚。 步绾便将荷包搁置一旁,示意他可以将剩的菜都带走。 他忙道了谢,却趁着她一时不察飞快夺过步绾搁置桌上的荷包,没等众人有何反应便撒腿跑了出去。 店小二一早便被步绾吓住没打算再管这桩闲事了,旁的零星几人也不想往身上引出祸事,而季凡却是双手环胸眼看着他跑出去的。 “站住!”还是程鹄最先回神,反应过后第一件事便是起身去追。 “你!你怎么不拦住他?”步绾气得跳脚,这话自然是冲着季凡说的。 那荷包里还有好些银子呢,这便没了可如何是好!? 季凡耸了耸肩,“现下里可清楚了这江湖远没你所想简单?银子也没了,我劝你还是打道回府的好。” 步绾深呼一口气,“合着是为了赶着我回程,偏就不如你意,我即便是饿死也不会现下里就回了府。” “随你。” 不过半晌,程鹄回来了,面色凝重,“抱歉,我追丢了。”那扒子狡猾,尽挑小路拐,程鹄定然不如他对这地界熟,跟丢了也是正常。 他不知步绾是要走到哪去的,可现下二人所剩银两确实不乐观。 “罢了罢了,这事过了算是一记教训,我怀里还揣了些银票,你那儿想必也还有些银子可用,能撑上一阵的。” 程鹄点头,二人便一同陷入了沉默,没精打采地回了房。 眼瞅着步绾程鹄上了楼,季凡转头对着略略傻眼的印青岚说了句,“你且回房去,我还有些事出去趟。” 印青岚也是懂得此时缠上去是显然不合时宜的,点头应允。 …… 入夜,熄了烛火,被子卷过头,步绾翻来覆去地回想今日让她极为窝囊的一幕。 她好心想救济那人,为何他却恩将仇报? 最可气的却是荆坵,竟然身怀功夫却轻易将人放跑,也不知安得什么心思,只为了赶她回去? 许是累了,想着竟这么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翻身下床却惊觉什么异物硌着脚心,一下子疼得她又缩了回去。 探头瞅了眼,竟是自个儿的荷包躺在那儿,拾起来颠了两颠,分量不减,仔细拆开数了数银子,一文未少。 奇了怪了,莫不是那人良心发现将荷包还回来了? 第三十一章:感恩戴德 想着又笑了,这可能是微乎其微了,人既是逃了又怎肯再回来的。 那就是有人替她追回来的,此人也定是功夫了得了,竟能悄无声息地将荷包放回她的……锦靴里。 没错,步绾正是将脚探进靴里时发现的。 不然也不会无防无备地被硌得生疼。 此人不仅功夫了得,而且……恶趣味也甚于旁人许多。 将荷包小心收了起来,虽不知是谁,却也暗自生了感激。 她却能断定了不是程鹄,因着程鹄没有这等好功夫,顶多同皇城公子哥一流比比罢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季凡? 这想法刚一冒了头,便被步绾又掐了回去,想来他也不会是那般好心的人了,若说是六年前的他还有这可能,可六年前他又尚无这身功夫。 罢了罢了,随意是谁了,反正受益的是她便没错了。 …… “您还要跟我到几时?昨儿那事儿您不也说了算翻篇儿了。”说话间,那人眼看着又要溜,却被季凡顺手提着衣领拽了回来。 “自个儿都清楚了即便你跑了我也能再寻着你,何必呢。”季凡笑得轻蔑,“也是你愚笨到让我实在看不过了,要不谁稀罕逮着你不放。” 那人忙不迭点头称是,不敢有半分含糊,凑得近了些,“那您还有何要吩咐小的去办的?” “你寻思着自个儿身上很是干净了?”季凡嫌弃一般退的远了些,他可不希望临着回了客栈还多余沾了些不好的味儿。“至于吩咐,谈不上别的,只一条,教你做人。” 做个稍聪明些的人。 昨儿季凡便听了他些有的没的的哭诉了,坑也只坑看着便挥霍无度的富家子弟,想是步绾在街上的时候便被他盯上了,招数也是用惯了,只借着讨饭的由头趁对方不注意掏了钱袋便逃。 只一条他没想到,昨儿步绾会那般维护于他。 那乞儿听了这话还以为季凡是要教他不偷不抢不骗人,心里头不免挂了丝不屑,这些个每日吃好穿暖的哪便能体会了他的心酸,好听了些是救助他不让他所谓‘误入歧途’,可他除了这便再无旁的丝毫本领,被逼到这般境地也不是他自愿为之,可旁人又怎会懂呢? 瞅着那些个借职便中饱私囊的富人一个个所摆出的假面孔便令他不忿,最底层百姓所历经的苦又哪是他们所明白的? 季凡一回身便见了他恨得咬牙切齿地神情,一脚蹬上了他的膝下。 “哎呦!”他这便捂膝坐到地上,“你这是做甚!?”语气愤然,显然是还气得不轻。 “这时候起了不该你的骨气了?昨儿个拿了钱袋跑路的时候怎的不见你这般的有骨气?你记清楚了,不该露出这等神情的时候便把喜怒都收利索了,让人抓了把柄死都不够你死几回。” 乞儿神色莫名,低着头咕哝着什么,季凡自是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可听得清了?”季凡说着又蹬了一脚,这回是换了他另一边踢的。 “晓得了晓得了,您别踢了,疼着呢!”疼得动弹不得,索性盘起腿儿仰着脖儿听季凡说话。 他便也没叫他起身,直接道“你这么坐着便是了,等着多做几个木撑子,垫在下头,衫子挑个长些的将腿都盖得严实了,要么装成哑的,一直跟着人家只从喉里呜咽几声也能让人少生些疑虑。” 这话说的反倒叫人生疑,那乞儿听得愣了,“为,为何?” “你年纪轻轻却做这等讨饭的营生怎就便有那么些傻的轻信了你?”季凡显然是被他这等愚不可及的脑子击溃了。 听他这么一说,倒也却是如此了,从前有过好些人因着看他年纪尚轻而连一个铜子儿都不肯施舍打发,或是偷骗都不大成。 “可……我也不是没试着寻些正经差事,人家确是不愿收留,走投无路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沮丧地耷下脑袋。 “谁管得你便是走投无路的?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 那乞儿“哦”了一声,扶地起了身,顺道扑了扑土屑。 “脏成这般模样竟然还嫌身上沾了土?”季凡的话不幸又刺中了那乞儿碎了一地的心。 正愣着,便被季凡一把推出了巷子,“就照我说的,试试。” 那乞儿咽了口唾沫,搓了搓手心,四下里观察着,不一会儿便见了一个衣着富贵大摇大摆的人停在了卖画儿的边儿上。 偷着退了回去,指着他对季凡道“那人行不?” 季凡细瞅了两眼,“看穿着无品便知此人极想彰显富贵,装模作样看字看画便是附庸风雅,估摸着若是想讨些银子他会装着乐善好施给你些的,可你不能偷或抢,被发现了小命难保。” 他正跃跃欲试,又被季凡扯了回来,“你去了不必说话,只需跪着呜咽,适当磕几个响头也成,碍着面子他也会多给你些。”想了想,还是加了句,“他不是本地的,若你胆子再大可以趁他不备多偷些,若是没那个胆子便收了心讨些银钱回来便是。” 他连连称是,奔着那人去了,一到他跟前儿也学着季凡说的一般,果真得了不少银钱,至少够他多吃几顿饱饭了。 却是被季凡那番话吓破了胆,没敢多贪多得,这些便够让他满足了。 回到季凡那儿,第一件事便是跪下重磕了三个响头,比刚对着那人磕得可实在了许多。 “这会儿骨气又扔哪儿去了?” “您是我的恩人。”至少用这种方式帮他的,面前这个男子是第一人。 季凡倚着墙满脸的不以为意,“我没想帮你。” “不管您怎么说都是我的恩人,磕几个头也是应该的。” 听后他蹙着眉偏了偏头,“这点事都值得你感恩戴德了,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是如何活了这般大的。”叹了口气,“罢了,再同你说一招,你若哪天不想这般了,只需想主意将自己扮得老些,多几张面孔也不至被常看着的人认出来。” …… 一回客栈,便见着三人齐着等在那儿,身上都背了包袱,看着也是一早便备好了。印青岚也就罢了,可步绾程鹄也等在那儿。 试探性地提了句,“久等了,出发罢。”眼瞅着印青岚说的,果不其然,那二人也自发自觉地起了身。 他懂了,这是赖上了。 第三十二章:御马 步绾程鹄牵着马跟在二人后头,亏得这城小,也没走一会儿便出了城。 “就此别过罢。”季凡半挑着眉,语气亦含着理所当然。 话说得很是轻松,步绾听着却就是赶着她走了,“你们想往哪便就往哪,我们想怎么走又如何轮得到你多嘴?” 得,一句没怎么又惹了不快,权当他没说。 沉默已久的印青岚终是开了口,“那么步小姐同程公子二人是要往何处去了?” 程鹄正欲开口,因着二人今儿一早是商量好了的,往苗疆去。 那也是因着步绾偷听着他们要去的地界儿是同苗疆一个方向才这样敲定了,可现下里这么说了保不齐他们便要改道的。 干脆抢了程鹄的话茬,“走哪算哪。” 说来她也不是刻意非跟着季凡不可的,可总觉着程鹄这没怎么出了远门的不太靠谱,说句实在的确没跟在季凡身边儿安心罢了。 出门在外,跟个四处游历过的人一道总还是没坏处了。 何况,她也是真心实意地觉着,人多了热闹着做个伴儿也是好的。 这时便也压下了对印青岚那点儿莫名的芥蒂。 话是这样说了,另一面她又真的越瞧季凡越是不忿,现下她已能坦然划分荆坵同季凡了,一个是六年前纯真年少温和如玉的兄长般的人,一个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却与她全然不能沟通的人。 划分得清了,可该用着的时候她也决计不会手软,例如这次的出游。 走在最前头的季凡也在此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释怀笑了,怎么都是麻烦些的,若是不带着步绾程鹄他同印青岚到了日后真的出了事便也说不清了,还不如就这么捎着他们,四人同行也比两人热闹些不是? …… 下一个落脚的地界儿也并不太远,甚至比从皇城到第一个乡城还要更近上几分。 凭脚程走上半日便就到了,他们若是骑马自然一早便能到,可四人骑马终归并不方便,走着当是散了心也是好的。 这座小城景多,不宏大,不气派,各处却都凝着一股田间的幽香,这儿也是季凡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所以在这住上一日也是值的。 因着这儿草场宽泛,故是个策马奔腾的好地方。 “季凡,能教我骑马么?”印青岚瞅着那片空场上御马扬鞭的步绾程鹄二人,心里头不觉痒痒的。 “没段时间是学不来的,极容易被伤着。”季凡自然不能她说了什么便立马应了什么,这会儿好好儿的可不能多出事端。 她神色暗黯,显然是失望的,“罢了,许我生来便与马儿无缘,不得自由。” “你若想学也不是不成,只现下时机不便,日后得了空再教你也不迟。” 步绾刚回来便听了这番话,在她看来,想做什么立马去做便是了,哪里就来了那么些日后留给他们等了? “你不教我教便是了,跟我来,我先教你识清马的脾性。” 有人教便是好的,管他是谁了,印青岚的神情拨云见日,却仍是先去瞧季凡的脸色,这次带着她出来的是他,若他不能同意她也是得听进去些的。 步绾只说了先教她识清马的脾性,想来她既是这样说了便也有些分寸的。 “去罢,小心着些。” “是!”印青岚话回得飞快,笑得眉眼似一轮新月,将花儿都比没了颜色。 温婉,贤淑,暂且先搁在家里头存着罢,现下里她才不需要那些个束缚,自然的,既是她的,也不可能就全然丢了。 亦步亦趋地跟在步绾后头,将她所述一字不落听在耳里。 “将我方才所说复述一遍。”步绾倒是毫不客气地出了难题,她想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印小姐究竟有多少本领。 从神色全然看不出来印青岚有所为难,神色淡然依旧,甚至比之刚刚多了些自信。 “家驹性情温良,体力却稍欠,适宜初学者……马好动,少眠,嗅听敏锐,却易受惊,不得突然接近,不得往马后闲走,极易被后蹄蹬踹。上马时须得……” 如数家珍,且不说她脑力上佳,一个从未接触过马匹的人却记得如此有条理,她是用了心的。 “那我可否上马一试?”这野心可不小了,才多一会儿便想着上马。 步绾自然不会同意,赛绯在认她做主前并不是个温驯的,它从前可是匹战马,是千里马,难训得很,若要试也得寻个养久了温良些的给她试。 “不可,这马性子烈,难驭,若要上马可待明日挑一匹温良些的试试。” 印青岚也晓得只懂皮毛是不能轻易御马的,是她太过急躁了。 伸手顺了顺赛绯的鬃毛,不料就在此时,赛绯挣开了她的手,一声嘶鸣将印青岚吓得不轻。 “你吓着它了。”步绾却不肯委屈了自家赛绯,她护短,即便是马的短也护,何况这还是她的爱驹。 “这……”印青岚眉头轻蹙,她一人竟还比不得一匹马了,任谁听了这话都不会舒服的,可步绾从不管那些,所以她也从没让人舒坦过。 这事怨不得印青岚,谁也没料到赛绯竟这样烈性,旁的人碰一下都不成,可步绾护短也不能说便是她的不是,若她不这么在意赛绯,这马恐怕也不会肯同她这般亲近了。 只一点,步绾性子太直太拧,总寻不到同人最舒服的相处方式,所以她同烈性的马好,同任何可能的动物好,却最难和人好。 季凡听了赛绯那声嘶鸣后察觉不妙,忙奔过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便见了步绾正带着怒意瞅着印青岚。 他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步绾欺负了印青岚,可他也清楚步绾这脾气确是不好,别再是起了什么误会才好。 “怎么一回事?” 步绾只顾得去安抚还在嘶鸣的赛绯,印青岚先回了话。 “这事怪我,不晓得这马认主不认生,摸了鬃毛吓着它了。” 倒果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马,它同步绾的脾性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季凡失笑,原着是这样,他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呢。 “马受惊了安抚着一会儿便没事了,亏得人没骑在马上,不然非摔下来不可。” 步绾心疼赛绯,听不得他这样说,顺带着连他也一道记上了。 马怎么了?马生来便就得比人贱了?之前她甚至为了赛绯将那壮汉提到衙门走了一趟,至今想起这事儿她也不觉自个儿做错了什么,何况这次她待印青岚算是客气许多了,若换了往常怎可能再给她好脸看。 第三十三章:苦中作乐 这茬儿过了,第二日也没人再提去挑马的事儿。 本想着再留一日的季凡见步绾他们实在没兴致停在这了,便也妥协上路。 只有季凡在出发前想着买了几大袋炊饼,还让每人都用自己的囊盛满了水。 说来下一个落脚的地界可就远了,因着方圆百里再无十分适宜人住的环境,顶多途径一两个小村落,人也不会太多。 出城前,季凡又想起件重要的事。 几人的行头其实是极为惹眼的,只季凡穿着相对朴素,程鹄步绾虽也不怎花哨可一身行头下来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更甭提印青岚了,即便是挑了柜里最素的衣裙也是贵女气十足的。 “我们还是须得换身装束。” 路途遥远,还是防着些不要被盯上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几人均是了然,只印青岚心存疑虑,她是不大明白的,身着贵气到了哪儿不该是更行了方便之门么,怎的还须换了? 不过她却只存着没开口问,许是因着信任季凡吧。 去了铺子以衣换衣,用这身贵气的换了朴素的服饰,店家自然是乐得交易的。 这才算打点好了终是顺利出了城。 步绾没换鞋子,因着这锦靴跟了她许久,每次骑着赛绯步绾都是要换上它的。 一身素气却着了一双锦靴,其中怪异自不需说,可她坚持不换,他们也强迫不得。 …… “饿么?”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的,竟无人开口说话,还是季凡先提了句。 步绾也不客气,伸手掏了两个炊饼,递了程鹄一个。 印青岚犹疑半晌,也接了季凡递过来的炊饼,咬了一小口咀嚼了半晌,下一口便咬得更小了。 步绾瞅了她一眼,“吃不惯?我也吃不惯,但也不能饿着自个儿,这东西充饥,多少吃些。” 印青岚点头,勉强自己吃了小半个便不再吃了。 只季凡吃得看上去似是什么美味一般,看得程鹄也不觉大口吞咽起来,到了外边儿,又身为男子,总不能矫情了让女子看了笑话。 “还有多远了?”程鹄沉默已久,他自来也不是多话的人,只之前跟着步绾能贫上两句,加之出了皇城对哪儿都不熟,少了几分底气,更不愿开口了。 听了这似是坚持不住的问话,季凡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角,“到哪儿不重要,行这一路的过程才值得体味享受。”嚼碎了吞下最后一口炊饼,“何况,这才哪儿跟哪儿?话问得太早。” 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会被拖出来与之同行的,程鹄自个儿都诧异。 现下里是酉时,天色渐暗,四下没有避风的林子,只些许杂草同一望无际的暗黄的沙土。 天边儿卷着红,岔了几许紫,隐又透着黄,万里无云万里天,四人就这样挨着坐在一块儿,看着这天。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样仔细看天,而这是季凡第一次与人聚着一同看天。 燃了火,几人紧挨着取着暖也就着那股累劲儿很快睡下了,唯独季凡还不时往火里添些从各处拾来的干草,静坐着听火堆烧得“噼啪”作响。 夜里来风,将火又吹大了些,无人知晓季凡在琢磨什么,神色莫辨。 许是也看得眼干发涩,终是阖目养神,但又根本不似是睡了,更像打坐一般,或许稍有什么动静便能让他立马清醒。 …… 这一夜那三人都睡得极香,也不知是为何,明明在客栈还因着不自在而难眠,到了外头反而更易入睡而且极沉。 而季凡虽谈不得香沉,却也觉得很是精神,许是因着他习惯了如此,不止这一夜,往常都是如此,浅眠,觉短,竖着对四方各处的防备。 是的,他从未卸下防备,也许并没什么可防的,恩,他习惯了。 醒的早些的是步绾,一起身便见了坐在那儿的季凡,他跟前儿还有一团烧过的黑迹,飘着几缕轻烟,看起来是刚被灭了的。 “你坐了一整夜?”顾忌着那二人未醒,步绾压低了嗓音。 也不知为何,步绾就是觉着他这样一直坐着并未动过,许是他坐得太稳。 季凡也不正面回话,“我睡了,刚醒。” “哦。”步绾起身,扑了扑身上的土屑草屑,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天,依旧晴好。 紧接着醒的便是程鹄,在皇城便见识过步绾的精神头,这两日更甭提,所以她醒了他也不奇怪,“季兄,你也喜早起?” 这话说起来带着几丝含糊与朦胧,一看就是还未清醒过来,似乎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未期待得到回话。 迷蒙中连滚带爬地到了自家小黑边儿上轻手轻脚地掏出水囊,取了少许的水净了脸口,临了不忘晃了晃,还沉甸甸的,便又放心装了回去。 第一次见他这般,步绾不留情面地笑了,已是全然清醒的程鹄又气又无奈,被这丫头见了丢人的一面是怎么想也不甘的,他清晨就是迷糊却也是没法子的。 而季凡就这样坐在原处看着他们,依旧岿然不动,依旧不知到底在琢磨什么。 只暗棕的眼珠随处动着才让人觉着他不是还睁着眼就睡了。 偶尔还会将目光瞟到正睡着的印青岚身上,即便是睡着动作也很是拘谨,两手叠着搭在腹上,吐息均匀,睡姿十分端正,同站姿一模一样,只方向有变罢了。 步绾程鹄陆续拾掇利落了,她才悠然醒来,看样子真是累极了,现下刚好辰时一刻。 晨间也依旧是那些个炊饼等着四人,放了一夜的炊饼愈发难啃,唯独季凡啃得最欢,程鹄也跟着吃的来劲,步绾勉强啃了一个,印青岚吃的却比昨儿还少。 自然的,剩了的都归季凡打发。 养足了精神,又迎了新一日的征程。 若让旁人听起来可能索然,可在不知不觉中四人都投入进了这场征途,或许多年后再回想起这段日子,还会带着笑意。 可现下,没人笑得出了。 恩……大概是因着他们遇上了麻烦。 过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已经离着刚休整的地方挺远,而后,几人便真就如季凡所料,被盯上了。 缘由不必多言,步绾未换下的锦靴自是勾人,且不提这个,光两匹宝马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也够几个贼人眼馋了。 第三十四章:飞来横祸 对方人数并不太多,大概十人左右,季凡一人若吃力些也都能应付,何况程鹄步绾也不是全然不能自保,可麻烦就麻烦在印青岚。 若他们足够聪明,看出这里头不会功夫的唯印青岚一个,定然会先从她下手。 季凡将印青岚护在身后,显然他们是狡猾并得手数次的,有几个还特地去引着季凡从她身边儿离开。 其中两人试图去拉扯赛绯同小黑,不过均被两匹马的烈性吓退了。 步绾甩出一鞭便将那二人打出老远,她下了死力气。 未战多一会儿,对方虽是负伤大半,可印青岚也被俘虏到了那头儿,这真是极坏的结果。 “几位弟兄,我们素来无冤无仇,若只图财便是好说的,那位姑娘却是你们惹不得的,日后东窗事发可万不能怪我们未曾提醒过哥儿几个。” 这种流话也自然只季凡讲得出口,他这么一说,对方还真就有了顾忌,虽不知这姑娘是何来头,但这通身贵气也不是粗布麻衣便盖得住的。 “三儿,这几个人来头不简单,若与皇家有牵扯咱哥儿几个可惹不得,闹不好连老窝都得被端干净了。” “呸,少说丧家子话,富贵门户多了,还都是皇家的不成?咱手里这小娘子估计还真有些来头,没见着几个都护着她么,可另外那个就未必了。”说着笑得狰狞。 而步绾虽听不着他们嘀咕些什么,却光见他们用那眼神儿直勾勾地瞅自个儿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恨不能现下便一人一鞭统统解决了。 “为啥?” “笨!那女子一看便是个野性的,来头若是大的怎会养成这般样子?怎么也得是这种能掐出水儿的才是。”说着,将印青岚的脸别过来用力一掐,立马起了一个红印子。 而她哪由得人这般对待过,眼眶发红起了涩意,眼见着就是快哭了。 “季凡,救我。”一股子哭腔扎得人心疼。 季凡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嗓音低沉,“若是几位弟兄商议妥当,便将人放回,我等定当重金酬谢,可莫要一时冲动给自个儿断了后路。” “我等商议好了。”说着顺手掏出一把匕首,上头还生了红锈,正抵在印青岚颈间,若是划破她细嫩的皮肤……季凡不敢再想。 “一万两银子,她换她。” 哪个她换哪个她?一说便知,根本无需反应。 步绾气得发抖,这些个龌龊小人,若落在自个儿手里定要将他们剥皮抽骨。 程鹄下意识伸手拽住了步绾,“休想!” “哦?”便又将匕首逼近了印青岚几分,正抵至喉管儿,稍一用力便是一条人命。 “换就换了,我若过去了,你们须得立即放了她。” 这下连季凡都扯住了她,“别冲动,他们此时没有把握还不敢如何,你若去了恐会着了道。” “这几个一看便是没见过世面的,哪知会做出什么愚昧的事儿,你们不必优心,去了我自有法子应付。” 见步绾迟迟不过去,对方真就对着印青岚的手臂放了个血口子。 “啊!”印青岚霎时间便是泪如雨下,从生来她还从未如此疼过,当即便受不住了,第一次见血是做绣工时被针扎了,可那哪能同这相比。 “可见着了?她手无缚鸡之力,可我多少还能应付些。”说着,步绾挣开了季凡同程鹄,一步一步往前走了去。 走至第三步,“将你的鞭子扔了。” 步绾挑眉,“几位好生出息,竟忌惮我一个女子至如此地步。” “小娘子口齿倒是伶俐,可我等却也不是就听得激将的无脑之辈,坦然认了你确是女中豪杰,如此,可将鞭子扔下了?” 这几个还当真的不好对付,沉吟半晌,步绾将鞭子扔给季凡,“你且好好儿替我收着,若是损了定不饶你。” 季凡仔细地将鞭子别在腰间,手心沁出的汗沾湿了鞭身。 这事儿是他不好,他一早便该想到会路遇此祸做好防备,不该侥幸觉着他们便是幸运的。 他从来都是不幸之人,这次居然怀揣侥幸,实是该死。 那些人也真的说话作数,又许是怕印青岚真有什么惹不得的身份,在钳制住步绾的一瞬爽快将印青岚放了回去。 钳着步绾那人手劲儿很大,捏得她手腕疼,这时她便意识到是自个儿逞了强,真落到这几人手里她哪还有什么法子应付? 罢了,她就是见不得人家欺辱弱者,看着印青岚的样子她便觉着,就替了她罢,她总是比她强上一些的,可现下里不还是砧板上的鱼肉? 不,不是的,总会有法子的,要冷静些。 “三日之后,一万两银子,若是没有,可不要怪我们不疼惜这位小娘子。” 步绾甩着发丝试图挣脱对方捏在她两颊上的脏手,终是徒劳。 几人将步绾绑了个结实,扛着便离去了。 程鹄急了,“我回府去拿。” 季凡也无暇再安抚仍惊魂未定的印青岚,“不可,若真交了银子可步绾还在他们手上,看样子他们也是不准备将步绾放回来的,得想办法在这三日便将她救回来。” “报官,得报官!”印青岚拭去泪痕,扯住了季凡的袖子,显然情绪还不很稳定。 这一动作又扯出了手臂上的血,季凡忙扯了衣上的布条给她止血。 “也不能报官,若真报了官惹急了他们,恐会当即杀了步绾玉石俱焚。” 程鹄刚欲开口,“你们且静一静,莫在此时乱了阵脚。” 显然了,现下最镇静的也只季凡一人。 那头被几个歹匪捞回寨子的步绾也出奇地冷静,从未有过的静。 “哥,那女人真是个有胆识的,被咱绑回来的哪个不是哭着喊着闹着,可她打来了半句话都不曾说过,给饭也吃。” “蠢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派人守住了她,别给了她跑走的机会。” “是!” “老二,依你看,这女人啥来头?” 被称作老二的男子显然是个读书人,“估摸着是官宦家的女儿,从性子来说,我一时也想不着哪家会养出这般性子的女子。今日虽未曾亲眼见着她的凌厉,可也听闻此女用鞭极为纯熟,行为举止半点不似闺秀。” 第三十五章:掳来的‘媳妇\’ “头儿,有人闯进寨子里了。” 闻言,被称作头儿的蓄着络腮胡的壮汉‘蹭’的一下便起了身,单手拎起来人的衣领,“格老子的,养你们吃白饭的?” “勿需动怒,当务之急是先清楚了来者何人目的何在。”读过书的在这里头便显得更沉稳些。 络腮胡觉着有理,便松了手,“随我去看看。” 进了堂子,只见来人却是悠然坐于正位之上,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这时跟着络腮胡一同来的还有好些人,包括那日绑了步绾回来的三儿他们。 三儿一眼便认出他便是那四人里头功夫最好的男子。 只是他不识得他叫季凡便是了。 “头儿,这人八成是来找我们要那女人的。” 络腮胡一抬手,示意他噤声。 “不知阁下什么来头,竟能找进这寨子里。” 季凡只抬眼轻扫便又垂了头,似是觉着同他说话是件极尽费神的事。 见他不回话,络腮胡也耐着性子不恼,“那么阁下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为何?刚你边儿上那秃子不是说了么。”语气含着十分的鄙夷。 秃子?这形容他可不爱听,那三儿碍着头儿不让他吱声也未敢发难,可络腮胡却是第一个不乐意,他手底下的人哪里轮得着别人笑话了去。 络腮胡重咳了声,“阁下言论当真的有辱斯文。”学着平日里老二说话的腔调,他打算揪着季凡好好儿训诫一番。 “那么在座的各位绑人胁银强取豪夺便就不辱斯文了,可是这个理儿?当然,一群匪子这般也就罢了,可这位兄弟却是个读书人不错吧?”第二句话,便冲着那老二去了。 “你休得欺人太甚!既是敢来我寨子撒野便就得有了缺胳膊断腿儿赔了命的打算!” 紧接着,那老二含笑打断了络腮胡接下来的话,“在下确是读书人不错,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你不好好儿读你的圣贤书却同这些人扯在一处,图个什么?” “人各有志罢了。” 他话回的巧妙,一看便是个精明的,有了这么个人在,季凡突然心里没了底,恐怕计策难成。 若是一群老粗也就罢了,狡猾的也没大关系,就怕这等有些个见识的,不好挑拨。 季凡心下一动,“明人不说暗话,在给你们银子之前,我须得确认被你们胁来的姑娘是否无恙。” “看来阁下是提前将银子筹好了。” “银子少不了你们,可我又怎知晓交了银子你们也会应约交人。” 这些个人从头到尾也没说是人财皆得还是以一换一,若是不说清楚让他们钻了言语间的空子可不是好事。 那读书人蹙紧了眉头,刚要启唇回话,便被络腮胡接下来一番坦然直言惊得目瞪口呆。 “我等何时便说了要将那女子放回?只你们给了银子我却是能思虑着善待她的。” 一干人等都被自个儿头儿的直言不讳惊呆了,银子还没到手便这般实诚,这样真的好么! “您在此时说了这番话,礼钱怕是讨不到了,恐怕连到手的媳妇都得跑了。”三儿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声在络腮胡耳根处嘀咕了句。 没成想络腮胡没听清,嚷了句,“啥?我媳妇要跑?跟谁?这小子?” 恩,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他们不过想帮头儿讨个媳妇罢了,怎就这般多波多折。 季凡看清了形势,他们原是想抢个姑娘给这络腮胡子做媳妇,估摸着这条道上也好些日子没过人了,寨子里缺了银钱法子办酒席,人同银子一样也少不得,恰好这二者兼具的他们便来了。 他们言语间对自个儿也是挺忌惮的,可能是没见过有这般好功夫的人罢,好事儿。 “那姑娘可不是你媳妇,莫要平白辱了人家清白。”季凡翘着二郎腿,左手敲点着堂子里的木桌,对比着那边儿无比紧张的气氛显得一派自在,仿佛不是对方掠了步绾而是他掠了他们的人。 一群蠢蛋,季凡下了结论。 “格老子的,今儿便宰了你拿你项上人头做聘礼!” 季凡停了正敲打桌子的手,坐的直了些。 那些人忙扯着络腮胡倒退了两步,明明对方只有一个人为什么气势这么骇人嘤嘤嘤。不,画风不该是这样的。 双目眯了眯,笑意溢出唇角,“你们没杀过人。”刀口舔血的人不该是如此的反应,原来这群人不仅蠢,还是软脚虾。 嘤嘤嘤埋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居然被发现了若是传出去没了威信还如何愉快地做土匪。 虽然五官被满脸的胡子遮住了大半,可依稀能见得他表情的僵硬。 “青天白日的,你们嚷个什么!”话音刚落,只见这群人便立马让出了一条道儿,季凡顺着看清了来人,是一位拄着木拐老妪。 双目浑浊不清,是盲的。 “娘,您不好好儿歇着,出来做什么?”络腮胡见了,忙凑过去搀着。 “我若不出来又怎可能知晓你做的好事!”说着,拎了拐便朝着络腮胡子打了去,半点儿没有手软,他竟也不躲,生生挨着,却也伴着惨叫,“娘,您好歹顾着我是亲您儿子轻点儿打!” “我可没你这等好本事的儿子,连娶个媳妇都得靠掳来的!当真出息了!” 络腮胡被打得浑身酸痛,却也只能忍着,“娘,我也是没法子,若不靠掳的哪家闺女肯嫁给您儿子。” “掳了人家你还有理了!” 季凡走到老妪跟前儿,扶着她往主座儿去了,“您一看便是个识礼的,恰好那姑娘是我朋友,您能不能劝着您儿子将她放了。” 那老妪听了这话,膝盖弯了下去,差点儿便就碰了地,却被季凡一把扶了起来,“您这是做什么,无需如此的。” “我替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向你们赔罪了。”说着,竟被气得哭了出来,染了泪,显得双目愈发浑浊。 络腮胡面色变得更不好看,“咚!”的一声,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倍儿响。 第三十六章:毒嘴 “是儿子不孝,这事不该由母亲替过。” 孝心愧意还未表完,一个匆匆忙忙赶来的人一句吆喝便吸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头儿,那小娘子跑了!” 季凡掩住笑意,算她还有些聪慧,他今儿一来闹守着她的人必定会少,想来她也是料到了的,现下便寻着机会了。 不过,显然的多此一举了,因着很快她都可以光明正大跟着他离开了。 现下她即便出来了也不认得路的,如何能回去? 老妪急了,“公子,这儿荒无人烟的路也多折,那位姑娘可别迷了路。” “劳您费心,我这便去找她。”季凡说着又朝络腮胡他们笑了,“再会。”蠢货。后两个字没出声,对的口型,但他觉着即便再蠢也是能看得出的。 土匪们均是被气得打哆嗦,可碍着络腮胡的母亲在,无人敢在这时呛声。 络腮胡是个大孝子,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因此也无人敢在老妇人面前造次了。 而那老妪之所以对着自家儿子成了土匪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她知晓这些人之所以如此全是走投无路被迫的,若是能选了好日子过谁愿意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成了拦路匪? 他们平日劫来的银钱也并不太多,只那些富贵人家的九牛一毛罢了,全为生计,无奈为之。 劫些银子倒也罢了,如今连媳妇都要靠掳的,这可就不成了。 “头儿,您若是肯剃了胡子……” “闭嘴!” 络腮胡最恨人家叫他剃胡子,他说不剃就不剃,媳妇不要了也不能不要这些好容易蓄起来的浓密的胡子。 季凡没走远,将二人的对话听着了,接下来的几步又走得轻快了许多,今日这天儿又是晴好的。 …… “头儿,您真打算放了那小娘子不去找?” 待老妪回了房,三儿才敢将话问出口,拼了老命劫回来的姑娘,就这么放跑岂不是可惜了。“我还抖着划了那小娘子一刀,可算都白费了心思。”嘀咕出这句,不想却被耳力向来不怎么好的络腮胡听了个清楚,当真算他点儿背。 “啥?你还划了她一刀!?你将她扛回来的时候我怎没见着有伤处?” 三儿抖了两抖,“不是她不是她,是另一个小娘子,来头该是挺大的,便没敢劫回来换了这个。”说着声音愈发小了。 他们这等夹着尾巴的土匪本不该如此张扬,若是真惹了不该惹的,恐怕还真的不好办。 “蠢!”络腮胡说着重重地打上了三儿净得发亮的头顶。“人家闺女好好的凭啥给人划上口子!让你欠儿!让你欠儿!”愈打愈使劲儿。 “疼疼疼,头儿您欺负我没头发护着不是?” “反了你小子了!” 这边儿正热闹着,步绾那头儿可是就差得连滚带爬地出去了,这儿山丘多,路不好走,还容易困在里头寻不出去。 她可是费了好大气力逃出来的,那会儿正到了吃饭的时候,不知怎的守着她的五人有三个都突然离去了,她假猜是季凡来了,心里有了主意。 口里的馍馍仍嚼着,又填了一口腌萝卜。 她自然吃不惯这些的,但是为了引开他们的注意也只得故作津津有味地吃着,仿佛饿了很多天似的。 “哎,你们平日都吃这些的?”步绾说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被步绾搭话的人似乎没听真切,掏了掏耳朵,“你同我说话?”他挺诧异的,毕竟这姑娘打来了便不作声响,脸臭得吓人,只吃饭睡觉谁也不曾搭理。 可冷不丁就同他说话了,他心里头也是有窃喜的,谁都不搭理,偏偏跟他搭话,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那还能同谁?难不成是那个?”说着步绾隐晦地瞅了眼不远处的另一人。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那人听见了,转过头神色不善地瞥了步绾二人一眼。 “甭理他,那人平日半个屁都闷不出,同他说了也没劲。” 这话一出,步绾故作被逗得忍俊不禁,那人也按捺不住,“你说谁呢!?” “说你呢,闷棍子。” “臭干子。” 眼见着二人便要掐起来了,步绾顺势一把捞过了离自个儿最近那人腰上别的锁匙,迅速开了脚上铐着的铁链子,因着方便她吃饭便没将手也拷上。 开了链子,步绾这一举动也被那二人逮了个正着,便明了他们都是上了她挑拨离间的当。 正欲伸手抓她不让她跑出屋子,不成想步绾抓了铁链子就是一通甩,好歹也是用惯了鞭子的人,虽说这链子沉了些,倒也能当个现充的兵器使一使。 二人不敢近她的身,她便顺利逃出了屋子,一路上因着坑坑洼洼没少摔跟头,手上还缀了个老沉的链子,怕那二人追上了也没敢扔下。 可不就是连滚带爬地寻着路呢。 觉着走了挺远了后头也没人跟过来,她便将手里头的链子扔下了,再不扔怕是要被赘死的。 “可寻着你了,若你再多转几圈儿怕就得将自个儿送回那寨子里了。” 冷不丁冒出这么个动静,吓得步绾一个机灵,转身见了是季凡,安下心来。 “就知道是你来了。” “知道就该等着我一道,不然凭着你自个儿一辈子都出不去。”季凡话里丝毫不掩饰对步绾不自量力的鄙夷。 步绾咬着牙作势打他,想了想收回了手,“算了,看在你来救我的份儿上今日不同你计较。” “你便是计较了也计较不出什么结果,当我是你那般蠢得冒青烟?”季凡嘴巴毒得忒气人,步绾一时也忍不住了。 “呸,别以为今儿你来这寻我便就有功了,甭指望以这个端着让我就感恩戴德谢了你。”一对黑目死死瞪着他,似乎要将他瞪出个窟窿一般。 他却毫无所觉,“恩,你逞了英雄替了人家将自个儿送进狼窝便就有功了,强出了头的好处便是只差一点儿就能嫁了土匪头子成了压寨夫人,倒是季某来早一步挡了步小姐大好前景。” “你!”步绾‘你’不出个所以然,季凡见她不死心,继续道,“若再过两日将银子送过来充了匪子娶你的礼钱,还真能成就一桩美事一段佳话,倒是季某今日万不该来搅局坏了步小姐的好事,实在罪无可恕,你可不必原谅了我,我愿自罚再不同你多言他话。” 季凡的毒嘴彻底将步绾击溃。 第三十七章:好友 程鹄一直都觉着步绾嘴毒,现如今终是有一个能将步绾全然比下去的季凡了。 …… 此地不宜久留,四人汇合后便商量着赶紧从这儿离开。 “再留一晚,明日启程也不迟。”只有季凡提出要留下。 这里头唯一个认得些路的就只有季凡了,不听他的还能如何。 “你今日是如何脱身的?”步绾觉着既然人家救了自个儿,即便是话说的不大好听,也该是表示些慰问的。 遂又一想,这个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大意义,他功夫好,想脱身自然不难。 步绾的神情中似乎流露出了一种理所当然,季凡就知道她想偏了,那些个不入流的匪子还不值得让他费什么力气。 “我未曾动武,走时也是光明正大徒步出来的。”而后,没了再多余解释一句的意思,忙自个儿的去了。 季凡摆出了‘我忙勿扰’的架势,便是步绾想问后续也不得开口了,就像是听书听着最精彩的一段儿,然后说书的偏就不继续了一般令人抓心挠肝。 实在气人。 尤其到了夜里,步绾假意入睡,实则一直注意着季凡,半眯着眼便瞧见他神秘兮兮地不知朝着哪去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上去,她清楚若是跟了也定然是要被察觉的,何况她也未必就跟得上。 双目阖实了,还是睡罢,折腾到这会儿也着实是累坏她了。 …… 翌日,三人都紧张着周围的动向,生怕又冒出了什么,一边又迅速收拾着手里的行李,半刻不敢耽误的模样。 季凡却是一派坦然,甚至两颊还挂上了惬意的笑。 步绾下意识就觉着跟他昨夜去了哪儿有关,可每当她凑到季凡身边他都又躲得远远地,不愿同她说话似的。 没有似的,他就是不想同她说话。 印青岚心有余悸,本想问着季凡昨日种种,却又怕耽误了离去的进程,生生压下疑虑,决定等到了安全些的地方再问也不迟。 程鹄却没想些有的没的,只忧心一点。 “步绾,你去了那儿可有受了欺负?”话一脱口,又后悔了似的,可话终究收不回去,程鹄带着恼意骚了骚后脑。 “怎的,还盼着我受了欺负不成?谁还敢欺负了我?” “这不是关心你么,你好好回话能如何。”他就知道会是这般的,所以才恼自己多言。 季凡听着这话也难得好心情地回了一句,“她不欺负了人家都是好的,可怜的匪子,竟掳了这么一人回去,说来我还算是救了他们。” 步绾懒得搭理他,恶狠地瞪了过去,“骑马快些,两两同乘一匹马赶紧离开为好。” 印青岚表示认同。 “恩,快些走吧。”而后又小声嘀咕了句“该是不会这么快便反应过来的。” 又难得的,季凡没在这时呛声,反而也认同了提议。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填了满腹狐疑,步绾帮衬着印青岚上了马,她则坐在她后头拉着马缰。 那头季凡也上了程鹄的马,眼看着便能离开了,可事实终究未能让他们如愿。 “站住!” “糟了!那群匪子追来了,快些走。”步绾刚要挥鞭,季凡却在这时下了马。 “无需担心。”季凡神色轻松语气随意,让他们听了便真就觉着没什么可忧心了。 抬眼往远了一瞅,只见领头的骑着马,五官清秀又透了些俊气,不似书生却又儒雅得不配魁梧身形,最怪的是肤色,以鼻之上黝黑,之下及两颊则是白皙。 又往他之后瞅了瞅,追来的左不过四人罢了。 季凡见着他们来了,特意独自走得远了些迎了上去。隔着步绾他们还是有些距离的。 领头的翻身下了马,“你昨夜竟不知死的趁我睡下剃我胡子,今日非宰了你开戒不可!” 季凡朗声笑了起来,“你手底下也尽是些不讲信用的,讲好了不同你说是我的。” “呸!格老子的,待我回去了连着那几个不知死的臭小子一道拾掇了!”说着下意识去摸胡子,只觉凉凉的一片,再没了从前的触感,一时间两颊竟红了起来。 沙子刮到脸上更提醒了他那卷浓密的胡子不复存在的事实,怒意更盛,脸颊更红。 而原本粗俗的话顺着清秀的俊脸出口又显得格外别扭,何况,肤色还是一半一半的。 季凡昨晚剃了他的胡子后便知晓了他究竟是为何蓄了它们了。 土匪长了张俊秀容貌是没有丝毫威慑力的,许是胡子蓄久了,旁的地方都晒得黑黝黝的,唯独盖住的部分一剃便显出原来的肤色,这倒是令季凡没有想到的惊喜。 半黑半白,甭提多喜感。 步绾他们也不知季凡在同这几人说什么,看样子又甚是和气仿佛十分熟稔,一时闹不清形势,干脆走得近了些。 “季凡,这是……?”印青岚显然还不知晓是发生了什么,因着今日这四人都是她不曾见过的,领头的虽身形魁梧可容貌始终无法让人往匪类去想。 若风拂柳,黛眉笑目,窈窕淑女。 这是络腮胡见了印青岚后穷尽了他所有学问所能想到的形容。 不,现在他也不是络腮胡了。 突然之间,他便有些羞于以这样的形状出现于她眼前,这肤色如何是能见得人的? 于是便手足无措了起来。 “这,这位姑娘……在,在下名唤张涯,敢,敢问姑娘贵姓?”紧张得话都说不利落,一时暗恼自个儿的不争气。 印青岚却是掩唇笑笑,“小女子印芜这厢有礼了。”转头又问起了季凡,“这是你的朋友?” 季凡含笑去瞅张涯,只见他使着眼色,显然是不想让印芜知晓自个儿是土匪的。 轻咳了咳。“恩,张涯是我刚识得的好友。” 步绾不认识他,却是心生疑虑,自然也不会天真地觉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是季凡劳什子的好友。 第三十八章:暴利 “我等还要赶路,便不在此叙旧了。”季凡翻身跃到程鹄身后扯住马缰,步绾同印青岚一直在马上未下来过。 见着他们已是整装待发,张涯暗自恼恨没什么由头就能留住了印芜,临着几人骑着马跑远了还久久未能回神。 “头儿,你看上那个叫印芜的小娘子了?” 张涯下狠劲儿推搡他一下,“你小子嘴巴干净些,印芜姑娘一看便是千金之躯……我看上又有啥用?”神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 因带着印青岚,步绾不敢骑得太快,顺着也瞥了眼季凡他们,“那个叫张涯的,若不是肤色怪异,还蛮俊的。” 试探性地一提,却并没瞅着季凡神色有变。 “张涯这名儿也起的古怪,张牙舞爪的那个牙?” 季凡也不知晓他名儿是哪个字,随口应了声,“大概是的。” “他同你刚认识的?” 听着她没完没了的打听,季凡失了耐性,“是。” “何处认识的?我们怎的都不知?” “你瞧上他了?”程鹄觉着同季凡乘着一匹马姿势别扭,往前蹭了蹭,正听着步绾刨根问底儿了似的,便也问了句。 步绾剜了他一眼,“你别插嘴。”顿了顿,继续道,“你们是在土匪寨子识得的?” 正想着别的事儿分了神,步绾这么一岔却就让他顺着回了句,“是了。” 话音刚落,步绾便试着印青岚浑身一僵,没过一会儿又放松下来,只当她是被匪子吓着了还没缓过来。 既是说出来了,季凡也没什么懊恼的,她都猜着了偏得让他亲口说出来罢了,无聊得紧。 得了想要的答案,步绾见季凡耐性也到了头,便没再问下去,大抵能猜到昨儿季凡是如何未曾动武便顺利出了寨子的了。 那张涯一看也是性情中人,自古仗义多为屠狗辈,所以步绾并不因着他们是匪子便看轻了他们。 只是若说不恼恨他们绑了自个儿去也是虚伪了,之前在气头儿上还想手撕了那群鼠辈,现下至多觉着他们蠢了些,恨上一阵儿也就罢了,却没什么日后寻回来报复的念头。 四人心思各异地行了好长一段路,累了便寻一处落脚歇歇,或是到了夜里露宿一晚,走走停停,终于是快到了下一个小城镇。 这几日餐风露宿的,沙子卷了满身,除了季凡,那三人均是受不住了,只想赶紧的寻个客栈洗个热水澡才好。 在城前下了马,不意外地被例行拦下进行盘查。 只是这次查得格外严了些,两个守城的士兵围着四人绕了好几圈儿,又让他们摊开行李,印青岚半咬住唇口,许是有了涩意,女子的贴身物什哪能让他们随意看了去。 步绾蹙眉,“你们可别……”话未说完,被季凡及时打断。 “二位官爷,近几日城里头可是不大安宁?” 两位士兵各自瞥了他一眼,又交换了眼神。 “我们也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二位官爷多多帮衬。”说着塞了些银子给他们。 果真的态度有变,二话不说将四人放了行,不然还不知要查到何时。 季凡一瞥便知晓不是因着城里有事才严查,而是他们想要银子。 可上回他到这儿的时候还并非如此的…… “这些个见钱眼开的,回头得想个法子治了他们。”步绾不忿,倒不是舍不得那点儿银子,只觉着花得不值当。 “很多地界儿都是如此,比这更过分的比比皆是,你如何管得过来?”季凡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惹恼了步绾。 “你倒是看惯了似的,当真的冷心冷情,却怎么不想想穷苦百姓没有这些银子又当如何?” 一路上被步绾聒噪得够呛,他当然也知晓这姑娘一直的心直口快仗义执言,可却是天真得可以。 不是所有事都是想管便管得的,往往现实都会令一腔热血的人寒了心。 季凡没打算跟步绾对着呛上,由得她去说了并未回话,她自个儿说的无趣,心里头觉着愈看他愈是不大顺眼。 程鹄兑了兑步绾,“在外头别想着惹是生非。”这儿可不是皇城依仗着身份能任她想如何便如何的。 被气的冒烟,却也无法反驳,是了,在外头她不是大将军的女儿步绾,失了这个做什么都会多层困难。 几人找了个相对干净些的客栈,临了要房间的时候却被掌柜的提的价钱惊着了,一间房,一日,四两纹银。 “你们开的黑店么?怎的不去抢?”步绾扔下包袱便对着呛上了,即便是再有些银子的都接受不了这等价钱吧。 “不住便去寻了别处吧。”掌柜的也不同她多言,只撂下一句便低头看起了账本。 印青岚扯了扯步绾的衣袖,“咱们寻别处吧。” 既然掌柜的这般有恃无恐,就证明别处也是一样的价,甚至更甚,可意识到这点的唯季凡一人。 “你且给我们留上两间房。”转头对着掌柜的说了一句,季凡才跟着几人离去。 果不其然,寻了好几处,不是等价的便是要的更多些,也不知这小镇子是怎的了,到处都流露出一股暴利的气息。 寻得脚酸,却发现第一家确是最干净价钱最合适的了。 “回去罢,我让掌柜的留了两间房,两人挤挤便是了。” 无奈寻了回去,用过晌饭,季凡又是独自一人出去,也不知这回是去做的什么。 …… 季凡扣启了眼前漆红的大门,开门的小厮见季凡穿得不大体面又是风尘仆仆,当即没了好脸色。 “敢问这儿是宋城主的住处么?”他从不介意这等踩高捧低的待遇,或者说是一种漠视和蔑视。 “我们城主姓顾不姓宋。” 第三十九章:变天 季凡同从前的宋城主是好友。 听了小厮的回话他是诧异的,据他所知,宋秋枫继任城主以来,将这个小城镇打理得充斥生机,甚至这儿都是可以用欢乐形容的镇子。 有从前那样的城主,季凡不知有何理由就换了如今的。 罢了,这世间本就是没得何理可讲的。 没再追问别的,回了客栈。 他一走,那小厮恍似所觉,立马进去禀报了现任的城主顾有财。 “有点儿意思,怎的,他说同宋秋枫是好友了?” “未曾如此说过,只问了句这儿是否是宋城主的住处,小的便回我们城主姓顾他便走了。” 顾有财半眯着眼捋了两下小胡子,“你腿脚麻利,想主意打听清了刚才那位现下住在何处,若底细也能摸清是最好不过的。” “小的这就去办。” …… 另外一头,季凡回了客栈第一件事便是寻了几人聚在一处,“这儿不是个适宜歇脚的地界儿,明儿一早便离开。” 这时辰走怕是不大可能了,因着封了城,想出也出不去。 这个城主有问题是定然的,可他们管不了这桩子闲事,今日他还寻去问了,若那小厮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禀报过那位城主了,到时想走怕也就更成了难事。 若他所猜不错,宋秋枫定然是被他使了什么阴险手段才失了位子的,连位子都没了,性命也不好说。 步绾掀了掀眼皮,“怎的,你有仇家寻来了?” “算是。” 她就晓得季凡这张嘴总容易得罪人,现下好了,终于还是来了。 可她倒也忘了自个儿更不是个省油的灯。 程鹄印青岚自是没有异议,季凡说去哪儿去哪儿便是了,横竖待在哪一处都没大差别,最坏不过餐风露宿,几人也不是没试过。 于是这一晚四人都睡得不大安稳,步绾自身是个不省心的倒也反而没那些个顾忌,只觉这一路趣事不少,可印青岚只是为着出来赏个景阅览游历一番长些见识的,现下还没见着什么了不得的景儿,倒是被人坑得不轻。 程鹄更不须说了,莫了名地被拖上了路,莫了名地惊心了一路,这才走了没多远,事儿可是没少来。 季凡自然晓得他们的心思,想必到了这儿便已经起了悔意,可接下来的路只会愈发地难走,到了后边儿断水断粮需着放下身段乞讨都不是没可能的,只怕少爷小姐伸不出那个手来。 从前他都是如何解决的?若他一人自然好说,如何都成,随意寻个活计挣两个钱儿日子还能照常过,他便是再不济也有些积蓄的,可现下这么多人,个个也不是能吃得苦的,他寻摸着是不是该找个契机将人再领回去。 …… 再说说皇城里头。 到处都不大安宁,大概是要变了天,往哪儿变不清楚,将军府却是没那些闲心顾及此的,全府上下都心心念念宋夫人这一胎得以安稳,眼见着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要操心的事儿更是多了起来。 可奇怪的,宋夫人的贴身丫鬟玲儿反倒是总不知忙什么去了,一直都是别个婢子伺候着宋夫人。 玲儿却似乎爱上了下厨,每顿餐食都是要展露一番手艺的,可唯独宋夫人的饭食会同步封步岑的分开,说怀着身孕的要吃讲究些。 忙的并不止这一家子。 印清安也已忙得顾不得去忧心自个儿“缠绵病榻”的女儿。 忙得什么?忙着斗,与各路人马斗。 “瞅着皇上也没给青岚赐婚的意思,或是,他压根儿没打算将青岚赐给钦定的太子。” 说着,许是觉着不忿,文贵妃捏着茶盏的手上了力道,指节发白。 “依微臣所见亦是如此,可赐了谁都不重要,只要还没登皇位,即便不是太子也是能争上一争的。” 之前他是指望着这个能让青岚顺风顺水便登上后位的,可现下皇上巴望不得,只能先搅合步封同皇上的关系相互添些堵,若能斗得两败俱伤便是再好不过了。 “姐夫倒是一点儿不忧心青岚的身子骨儿。”文贵妃笑着抿了口茶,品不出别种滋味儿只觉发苦,还是说了句,“印府的香茗向来上等。” 印清安倒是真的不忧心,“青岚生来凤命,定然是无碍的,过一阵子想必就好了。” “上回派那二人去将军府的事儿可有了进展?” 这事儿是印清安安排的,文贵妃没插手别的,只替他拿了青印出来,终究觉得不放心,她掺了半点儿若是被察觉了都是万劫不复的。 “上回用那虎符声东击西倒是没让他们察觉别的,这些日子探子也盯着那边儿的动静,毫无异样,买通的婢子日日给他们大将军少将下着久服体虚的药,一切顺利。” 文贵妃掩不住笑意,“如此甚好,那半块儿虎符可换下了?” 印清安摇头,“现下便让那婢子行动张扬容易打草惊蛇,这等最重要的事儿终究得留在后头。” 最先要斗倒的便是将军府,没了兵力支撑,即便印青岚最后没能嫁给太子,那么印氏一族力保她所嫁皇子领兵反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若是青岚成了皇后,还惧右相府那群宵小之辈了?现下他们身后站着皇后又如何?天下都易了主,秋后的蚂蚱还如何蹦的起来? …… “什么时辰了?”季凡醒了第一句便是此,生怕晚了耽误了出城。 程鹄睡眼惺忪,起身见外头天色还未大亮,“这会儿只怕刚卯时二、三刻罢了,城门都没开呢,急的什么。” 季凡却躺不住了,起身拾掇行李。 悉悉索索的声响不断,程鹄再睡不着,也跟着起来拾掇。 若这会儿只他一人他才不忧心劳什子的顾城主,人多了就是须得在意些有的没的,他又何尝不想睡个好觉? 步绾本就起的早,同睡一张榻上,她醒了也难不把印青岚吵醒。 第四十章:孤军作战 待到差不多城门大开的时辰,几人方才交了银钱出了客栈。 走这一路,但凡是起的大早的人都看着他们,季凡大概猜到了什么,今儿这是走不出去了。 果不其然,被守城的卫兵拦了下来,说是城主有事相见。 …… “几位可是宋秋枫宋城主的友人?”顾有财笑得和善,季凡一眼认出这便是那****教那乞儿装哑去乞骗的人。 果真不是那儿本地的,也不知去做甚么,直觉不是好事。 “莫要紧张,宋城主曾也是在下挚交好友。”说着,示意小厮给四人看茶。 季凡习惯性地左手食指点着桌子,敲到第三下,“不错,我确是宋秋枫好友,只交情不深,许是没顾城主同他那般好交情的。” “原是如此,听闻几位光临小镇,本想着好好招待一番,不想你们这就要离去了。”顾有财长得慈眉善目,一番话下来已是让人没了设防,“不如这样,在下做东,带几位感受几日本镇风土人情,吃住由在下负责,几位意下如何?” 步绾下意识去扫季凡,见着他神情似是十分想留下了。 “我是宋秋枫好友不错,同这三位倒没什么实在关系,恐会扰了城主清净。” 顾有财摆了摆手,“可这三位亦是你的友人不是么?那便不必拘束了。” 季凡又是犹疑半晌,凑到顾有财身边儿小声道,“我也是刚与他们在皇城相识,实在谈不上友人不友人,说来也是觉着他们身世极好……” 小声是小声说着,却恰让几人听了个大概。 顾有财捋着小胡子笑意深切,“还不知你如何称呼?” “在下季姓单字一凡。” “看着你是个机灵的,不若留下跟着我,大富大贵不敢说,包你不愁吃穿还是行的。” 步绾伸脚踹翻了身前垫脚的矮凳,“你将我们当成什么了?”瞪着季凡,怒火喷张。 印青岚同程鹄则是默然,季凡同他们撇清关系是为着他们好的,于是并未打算开口恐添了旁的乱子。 步绾自然也是知晓季凡并非为了贪图富贵的,这么一说定然是这劳什子城主有问题了,可他将他们撇除在外,明摆着不想同他们共同面对,不好听了还是不信任。 因着他未曾同他们提及关于这城主的任何,也不曾同他们商量,开始便只说要尽快出城,也不明说发生了什么,现下又想靠着撇清关系保全他们,实在可恶。 季凡立马了然步绾气的什么,半垂着眼睑,笑得谦恭,“咱们自是关系极好的,步小姐多心了。” 显然的又是刻意说给那城主听的套话儿,让他觉着他只是贪图富贵不敢同他们撕破脸的宵小之辈,试问这样一人又有何威胁可言? 步绾同他扯不清,也不好这会儿揭穿了他给几人都带来麻烦,心道季凡也是个会装的,若不是因着她十足信任他,这会儿定然也觉着他是那类小人了。 可步绾也发现季凡是全然不曾信任他们的,说不定,也并未将他们放在同等或是心上十分重要的位置,也就是说,他并不十分在意失去他们,或许也有眷恋,但可能即便就此分道扬镳他也不会过分伤心。 这么想绝不是她心思狭窄只因这一件事儿便下了断论,而是这一路她都能察觉,季凡划了一条界限,他将自己圈在一个圈儿里,并且是无意的,只下意识凭着本能就将他们隔绝在外。 因着明显到步绾能清楚感受到他并非有意,而是惯了如此,所以她也更是能觉出季凡未曾信任过他们,未曾想要敞开过心扉。 顾有财心下也有了计较,这几人是季凡在皇城认识的,看他对着谦恭的模样也大概能猜想到几人均是出身不凡,倒是惹不得了。 这也恰是季凡想让他明白的,这三人他一个都惹不起动不得。 “这位姑娘别恼,许是在下待客不周,这便给几位安排住处,如若实在不愿屈居于此,在下也不强留。” “城主有所不知,这三位均是身贵之人,一早便恼了一路的条件差极,这会儿怕是也想回了,留久了想必是会心生不悦的。” 不悦?他说的不错,步绾现下确是不悦极了。 印青岚盈盈一笑,“这会儿是有些乏了,我等也有了打道回府的念头,绝不是嫌了城主待客不周,更谈不上屈居,只念着家里头怕父母挂心罢了。” 程鹄点头,“我等便不再叨扰,恐扰了城主安宁。” “几位可还晓得返程的路?”季凡端坐,问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打算同几人一道了。 “晓得的,这一路都记得极清楚。” “那我便也放心了,就不远送了。” 二人顺着季凡的想法将自己撇了出去,季凡暗叹二人聪慧,一点便知他的想法。 按理儿这时步绾即便不说什么也是能跟着他们就离去了,可她偏在原地未打算动弹了。 程鹄去拉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尽快离去,莫要在此给季凡多余添了乱子,可她执拗得很,偏不想顺着他的意。 “巧了,他二人想回,可我却同季凡一样想留在此处多体味几日的风土人情,劳烦城主给我安排住处了。” 顾有财也不推拒,“这便去安排了。” 下人领了印青岚程鹄出府,他们虽是想扯着步绾一起,可见她拗得很,便也只能暗自期盼季凡能想法子治了她。 季凡私下偷着瞥了她一眼,神色不善。 他生气了,步绾还是不觉着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想同他一道面对罢了,他想撇清了关系,她就偏不,他不想对他们敞开心扉,她就是强撕个口子往外冒血也要让他服了软。 安顿好了,步绾亲自牵着赛绯下去喂了粮草,赛绯也十分乖顺。 还是动物的心思好猜些,饿了就吃,累了就歇着,不必费心思猜着它究竟如何看待你的,只要你对它好,它便也对你好,顺着你,听你的。 拍了拍赛绯,步绾笑了,她真庆幸当初向父亲讨了这匹马来,不然自个儿定然是会很孤独的。 她并没别人想的多么强悍,实话说来也不怎么喜欢孤独,孤军作战的滋味儿绝不好受,所以她不想让季凡也如此,她不想让他总是独自一人面对。 第四十一章:试探 季凡觉着,如若只身一人反倒更好脱身,现下却要另寻法子。 只希望这位顾城主莫要狗急跳了墙伤了步绾才好,即便他之前隐晦地暗示过步绾是个惹不得的,保不齐在府里头他二人若一不留神发现了别个什么秘密,那他定然是会想法子灭口的。 这地方久待不得,现下多了步绾一时半会儿又走不得。 人一多了季凡就觉着自个儿尤为像是老妈子,横竖操心的命。 “吃好住好还丧着脸,从前怎么没觉着你是这般不识趣的?” 相较于季凡,步绾果真是乐观极了。 讲真,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发了横财,这小城主当真的算得奢侈度日,府内排场比将军府只强不差。 这一路确是受尽了苦楚,来这儿能享受几日也是好的。 “吃好住好我怎可能还丧着脸,必定是你看错了。”季凡笑容灿然,变脸的功夫可谓登峰造极。 言毕,将声音压得极低,“这几****如何你便得好生配合着,莫要出了岔子,但凡捅了篓子你就留这儿甭想出去了。” “你当我是个傻的?” 半垂眼睑瞟了眼步绾,“我亦不想当你是个傻的,然老天爷就是这般定了,我可做不了主。” 第一回合,步绾卒。 …… “也不知二位喜食何物,生怕有所怠慢,略备薄酒还望莫要嫌了在下待客不周。” 步绾生生咽了口唾沫,这若是也叫做‘略备’,那她往日在将军府吃的可都算清粥小菜儿了。 再反观季凡,神色就淡然许多,仿佛眼前的不是好酒好菜可口佳肴,而真只是清淡饭食罢了。 她不知他在外这些年月曾历经过什么,似乎也再没什么能够打动了他,因着见识过太多,方才能享得起最好的,亦承得了最差的。 再对上季凡的双目,此时已是掩不住的喜色,“这一路皆未能食顿饱的,承蒙顾城主照顾,现下终是见了山珍阅了海味。” “不必拘谨了,将这儿视作自个儿的府宅即可。”说着,给步绾季凡各自夹了两只野猪蹄儿进了碗里,油亮油亮的,看着便腻得很。 虽不大明显,可步绾就是看得出季凡眉目微动,旋即拾起蹄子便啃了起来,似乎吃得极香。 而她则需扮一个见惯了如此场面的大家小姐,猪蹄儿是定然啃不得的,未曾听闻哪家的贵女当众就啃了这玩意儿,他是在试探自个儿。 当然,若是换做平时她是不在意甚么举止俗雅的。 不同于季凡,步绾蹙眉蹙的十分明显,“过腻的吃食我向来不怎么碰的,倒要辜负顾城主一番美意。”并未说谎,她确不喜食腻物。 语气略带刻薄,之前她在正堂踹了人家矮凳儿,大家闺秀的形象是不成立了,那便只能是刁蛮千金,被惯宠如此也实属正常。 虽着,她自个儿没觉出来,可季凡知晓她这是本色为之,自来便是如此做派,因此一番下来行云流水自然极了。 那顾有财尴尬笑笑,“怨了顾某人粗鄙未能想及此。”转头便唤了个小厮,“给步小姐换只碗。” “不必,将猪蹄儿挑出去便是了。”说着,将一大块儿猪蹄儿都撂给了季凡,“我知晓你爱极了这个,多吃些。” 季凡面上喜不自胜仿佛承了她什么恩,心里头却如同蒙了灰土,“多谢步小姐了。” 第二回合,季凡卒。 …… “不知贵城各物市价为何如此之高,恐怕连皇城也是不及的。” 这会儿顾有财正带着他二人在街上逛着,步绾没忍住就这么顺口提了句。 趁着顾有财没看见的功夫,季凡狠兑了步绾一下,这当口提及这个她莫不是活够了。 听了这话,顾有财却并不觉不妥似的,“镇子小便有小了的维持生计的法子,若不是如此,恐怕这小城也撑不了多久的。” 说着,似是叹惋般摇了摇头。 “之前宋城主也是个聪明的,将小城打理得算是富庶,可终究只是一时的,久而为之必生弊端。” 他说得一本正经,季凡步绾恍似听得一本正经。 无一人反驳他所说的,对这反应他也甚是满意,这也是一种试探,看他们会否十分为宋秋枫抱不平。 倒是不得不提,来这儿落脚的外地人是极多的,因此这小城镇倒是能捞足了外来客的油水,当地的百姓个个都赚得个盆满钵满倒也是实情。 某些角度而言,这法子虽极端了些,对当地人来说却也是可行的。 季凡也有些理解现下这些百姓为何不曾反对新城主就替了之前的宋秋枫。 这就是奸臣贤臣缺一不可的缘由之一,贤臣廉洁为民着想,而有些奸臣自有自的一套法子令身边儿的人都能过得自如。 微妙的平衡罢。 倒是苦了途经此处的路人花了大多冤枉的银钱。 而且他说错了一点,宋秋枫的法子用久了许生弊端倒是可能,难道他这法子久了便无弊端了?谁给他这般自信的。 溜了一圈,也觉无趣,顾有财便带着二人回了府。 这也只是第一日,往后几日二人便再没见着顾有财本人了,倒是有别个下人打着服侍的由头在看着他们。 …… 另一头,程鹄隐约能觉着有人在后头尾随着,便真带着印青岚原路回返。 出城走了三四里路,终是发现跟着的人回去了,这才安下心来,暗道这城主真是个老奸巨猾的,这会儿都没对他们放了十足的心。 但愿步绾他们别露了什么马脚才好。 “若是季凡他们出了城,咱们如何与他们相约碰头?”印青岚轻蹙眉头,隐隐忧心起来。 程鹄抿了抿干涩的唇,“先往前走着,到下一个落脚的地界儿同他们汇合。” 想来季凡步绾都不是蠢的,该是能猜想到他们会在哪儿等着。 第四十二章:摸黑跑路 大概待到第三日左右,二人商量着可以寻个由头离去了。 步绾是好说的,可那城主似乎是想留住季凡的,依着他现在所扮的人的性子也该是愿意留下的,这就难办了。 步绾勾了勾唇角,“我有个法子。” 恩,季凡心知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主意的。 果真的,“这几日承蒙城主款待,现下我寻摸着也是时候道别了,就不再多叨扰了。”这番言语也没甚不对的,问题在于,她说就说罢,手还挽着季凡的胳膊。 顾城主了然般笑笑,“如此我也就不多留了,只现下天色不早,二位明早再动身也不迟。” 意料之外的顺利。 许是这几日季凡同步绾的演技得了认可,不说步绾是本色流露,季凡是当真最需得褒奖的,各方面堪称一绝。 然而,过分的顺遂并未让季凡就安下心来,到了夜里入眠之时仍旧戒备着。 他向来敏锐多疑,而很不幸的,每次的多疑又都会成真。 季凡房里的窗子半敞着,些微凉风会灌进来,这是白日里敞的忘了阖上,无奈披了件外衫起身走到窗边。 就在此时,只见‘嗖’的一道白光刺了过来,幸而他早有防备知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不然都不知如何就在梦里被人抛尸荒野了。 “阁下是聪明人,是去是留想必也不用我等再问了罢。” 按理说这会儿他该是最先忧心步绾的,可现下就不必了,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将睡梦中的步绾搁置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终于没了后顾之忧。 顾有财没亲自出面,而是派了两个喽啰来,想来是季凡无能的形象立的入了他的心,便觉着没必要兴师动众了,老狐狸也有失了前蹄的时候。 “留,自然是得留这儿……办了你们。”未等那二人有所反应,季凡已是每人给了两三下便都撂倒在地,未能想到他竟会派两个这等分位的人来,当真是太瞧不起自个儿了。 许是因着太抠了,没舍得花大价钱雇人来,越是富得流油的人便越计较这些琐碎开支。 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原着这顾有财轻易放走了程鹄他们不单单是忌惮身份,更有可能是舍不得花那些银钱供着吃住。 惊天秘密! 这就揭穿了会不会再次被他派的人来灭口!想想都后怕! 夜里就着烛光,依稀见得季凡弯唇笑得不怀好意。 …… 步绾觉着自个儿一定是见了鬼了,夜里睡得正香,突地就觉着身子一轻,寻思着可能是做了噩梦,可意图睁眼又困得挣扎不得,索性又睡过去了。 待到醒来,便发觉自个儿孤身躺在马棚里,身下垫着干草,赛绯正用它水灵灵的眼睛瞅着她。 当真的细思极恐,谁这么闲大半夜的不好好儿睡觉将她搬到这儿来了! 好了,不想也能猜到是谁。 没过多会儿,季凡便扛着一个麻袋出现在步绾眼前,二话未说,将她带上马,自己也跨了上去一拉缰绳就往外奔去。 尤其令她诧异的便是,竟没个守门的拦着他们,而且府门竟是大敞着的。 步绾不知这一晚季凡究竟都做了什么,只觉他真是没闲着。 赛绯跑得很快,估计这之前季凡还给它喂了粮草,倒是有心了。 不过身为一个男子,说他心细到了可怕的程度也并不为过。 “季凡,现下大概是没到开了城门的时辰。”而且即便是开了,顾有财也不会就这么给二人放了行。 步绾能觉出身后的季凡身子僵了僵,估计是忘了这一层,他将一切都算准了,却唯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城门不开,如何出去? 她收回之前的假想,他还并未心细到那般程度。 “没事,到了城门口再想别的法子。”现下正是深夜,估计顾有财这会儿还不会反应过来二人已经逃了出来。 走的时候他们也并未折腾出多大动静,至于那几个被他打晕的小厮同打手,想必不睡上一夜也是醒不过来的。 “还没问你,这麻袋瞅着怪沉,装了什么?” 季凡但笑不正面回话,“过了今晚你自会知晓。” 前提是,过了今晚二人还能顺利出了城。 正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卫兵刚要偷着打盹儿,步绾季凡已是翻身下了马。 “这么晚你等想如何?”卫兵困极了,刚好没了耐性。 季凡从怀里掏出一只硕大的金元宝,“生意人,赶着天亮前送批货,劳烦官爷行个方便。” 讲真,若是碎银子他就是磨破嘴皮子人家也未必就给开了门,可这是正正经经的金元宝,守城的小兵活了这般大都可能未曾见过它,有了这个即便是他随时撂挑子不干这活计都是全然可以的。 他咽了口唾沫,“这,这是真的?” 季凡二话不说将金元宝塞到小兵手里,“是真是假官爷一验便知。” 小兵张口咬上了元宝,咯得后槽牙生疼,又摸了摸,未曾掉下什么粉末,心里头权衡了半晌,即便是假的于他也没什么损失,大半夜放走两个人也不会有谁知晓,如若是真的那可真就发大财了,这等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待我开了城门,你二人尽快离去,莫要耽搁半会儿。” 正有此意。“谢官爷大恩。” 城门大开,二人骑在马上飞奔离去。 “程鹄他们想必在前面那个小村落落了脚,离这儿大概得有二十来里路。” 步绾了然,“你那金元宝,是真的?” 不怪她有疑虑,左右季凡也不像能有这般大手笔的人。 季凡挑眉,“这得多谢顾城主慷慨施恩。” 步绾听不懂了,既然人家肯给他这么一大笔银钱,那二人还做什么要摸黑跑路,光明正大地走不成么? 细想了想,可能是这顾城主出了这笔银款只为留下季凡,可他就在夜里卷着跑了,忒不厚道。 她不知道的是,季凡比她想的还不厚道,顾有财府里头那个小金库可谓是被洗劫一空,所有值钱的不占地儿的都被季凡搬了出来,所以这麻袋也,相当的沉。 第四十三章:以花类人 二十来里路走或许要花好些功夫,骑马却是快的。 于是二人连夜赶至了下一个小村落,季凡彻夜未眠是真的,步绾自在地倚在他怀里还睡了会儿。 赶到小村落的时候天仍没大亮,也不好这时候去敲了人家的门,村子里有田,种田的起的都早,估摸着等不了多会儿就能见着人了。 …… 映着大亮的天儿季凡瞅清了这片村落,十来户人家,间隔的也不远,想找两个人还是容易的。 “寻了那二人便立刻上路。” 这儿离了那镇子还是近了些,很容易被顾有财掀出来,保不齐还要因着多待了会儿就连累了村民。 步绾翻开了季凡身侧的麻袋,里面的东西亮得闪眼,金银珠宝,珍奇玩物,名家字画儿,无所不有。 “你将他府上搬空了?” 季凡不以为意,“他定然不止这一个小金库,我拿的仅仅是九牛一毛罢了。” 有了这些,别说走一趟,便是挥霍着多走几趟都足够了。 首先的,是要将这些物件儿都换成银票碎银子揣着,扛着个麻袋终究惹眼又碍事。 话说回来,一个小城主,即便是再贪婪精明也不至于这般富裕,只能说明他上头还有别个撑着,不然也不会容他如此明目张胆。 罢了,这些也不是轮得到他操心的事,要紧的还是能避则避。 没寻几处,到了第三家便见了程鹄印青岚二人正用着早点,两个馍馍两碗米粥。 “你们终于寻来了。”再等两天他们可就撑不住了。 “赶紧吃,咱们得立马前往下一座城,卞城是大城,到了那儿一切都好说。” …… 到了卞城,季凡立马先将字画儿都揽在怀里,分别找了几家专收真迹的铺子高价卖了出去,又挑了两三幅让步绾支了个小摊儿低价卖给些珍视字画儿又没银钱买入典藏的文人墨客。 得了的银票都存在小有名气的福运钱庄里,步绾卖的银子则都揣在身上。 紧接着就是名贵玉器同各类奇珍异宝,又是寻了好几家典当铺分别当了笔不菲的银钱。 这次存入了另一家名为祥瑞的钱庄。 至于剩了些的金元宝,便没再存入钱庄,不过又换了个小些的麻袋装着罢了。 说来实在惭愧,身为大将军的女儿步绾还是第一次见这些宝贝。 印青岚同程鹄就淡然许多,不知是因着见多不怪还是压根不在意,除了步绾竟也再没人问起这些东西的来历甚至不曾表露一丝一毫的讶异。 碍着事儿又沉的东西都处理了,终于算是少了桩心事。 该说四人到的也是及时,正是到了卞城有名的海棠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终究让季凡在卞城盼来了真正的赏花会。 程鹄略带调笑意味地拍了拍季凡的肩,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还记着之前那会儿在皇城的赏花会,正是那日,他们分别结识了印青岚同步绾,无巧不成书,后来这些趣事也皆因那日而起。 可以说,四人皆因‘花’字结缘。 “你觉着若用花来替了咱们几个,哪些最为合适?”程鹄一手撑着下颌,笑看季凡,好奇他会如何作答。 步绾同印青岚本是忙着自个儿的,听了这个也饶有兴趣的转过身等着他作答。 季凡细想了想,“步绾,没大有难度,霸王花一朵,你也好说,君子如兰,至于青岚……我一时说不上来。” 他阅遍各类花种,皆无一能拾出就替了印青岚,意识里对她的了解微乎其微也十分模糊,最初所感知的暖意也渐渐融成一团烟雾。 他至此还未能琢磨个透彻。 印青岚也并不因他答不上自个儿的就起了恼意,含笑抿唇,“你却还未说你自个儿的。” “我?狗尾巴草一朵,遍地皆是。”打着哈哈这事儿就算翻了篇儿。 可步绾不这么觉着,人皆最难以了然的便是自个儿,季凡这通透之人也无例外,他从来最看不透彻的确也是自个儿。 步绾不懂花,知晓的品种少之又少,所以她不能寻出同季凡相类似的花来,可她大抵也能知晓,季凡是块儿不可多得的美玉,但是美玉蒙尘,未经雕琢,时日久了,便被人认作了普通的石头。 他也当自个儿是石头。 或者可以说,他并不在意自己究竟是美玉还是石头又或是旁的什么,乐得躲在角落不被人注意,即便是被谁不经意踩上几脚,也皆一笑而过,仿佛没什么就能上了心。 人定然有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她觉着季凡也不会例外,可是她看不出他所珍视的会是何物。 这事儿就是问季凡,他恐怕也会作答,不知晓。 不是敷衍,不是掩盖,是真的不知晓。 他觉着,可能也不需要知晓这些有的没的,饿了就吃,冷了就穿,困了就睡,人活一世不过如此,还能如何? 他甚至之前也曾疑惑,人究竟为何而活,答案无解。 那便无解,现下他也不在意这些问题了,不需要答案,没有答案,何必凡事都要追究个答案? 这一路风尘仆仆实在太累,四人决定在卞城好好儿休整几日。 不愧是大城,东西应有尽有,皇城里有的这儿也还算全,客栈要的银钱还比皇城稍少些,当真是不错的。 赏花会就在明后两日,嗅着芬芳踏青是极好的主意,至少对于季凡来说极好的。 印青岚也对海棠很有好感,程鹄觉着如何都行,相较于他们步绾就显得兴致缺缺。 她从来也不爱什么花,总觉着它们娇弱易败,还不如些松树来得讨喜,起码挺拔长青,看着也能让人觉得精神些。 前夜同昨夜又只顾着赶路也没睡好,于是提前说好了,那三人去赏花的时候她便留在客栈里补觉,非要睡上个昏天黑地不可。 第四十四章:回程 说是昏天黑地了,步绾起后也不过晌午而已。 揉了揉头侧的穴位,醒了醒神,她预备下楼寻些吃的。 幸而只是在这儿待几日罢了,不然再这般睡了吃吃了睡的真与猪无甚差别。 “哎,听说了没?皇城出事了。” “我昨儿刚听表舅提了这事儿,说是将军府……” 听到这,步绾觉得浑身发冷,似乎是被冷汗浸透了,面色跟着白了一圈,唇瓣也不自觉地抖。 顾不上别的,伸手掐住其中一人的胳膊,“你方才说将军府出事了,怎么一回事?” 那人似乎被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吓蒙了,惊诧地盯着步绾定住似的动弹不得。 “快说啊!”步绾几近暴躁,唇被自个儿下狠咬出了血迹。 “我、我也不知晓具体如何,只知现下四处传着将军府要垮了。” 步绾扣紧了唇齿,抑制着什么,“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说着,松开了他的胳膊。 好好儿的,怎可能说垮就垮了?天下谁人不知晓步封大将军的威名,怎可能就如他们所言……定然是什么无知小辈胡乱谣传的,定是这样。 “那婆娘怎的跟疯了似的。” “许是受了什么刺激罢。” 步绾失魂落魄地定坐在一处,压根儿没听着他们在议论自个儿。 没了其他心思,步绾觉着一定要现在赶回去看看的,如若真出了什么事……她不敢再想。 上楼收好了行李,也顾不得等季凡他们回来知会一声,便急着要走了。 也是巧,正是这时候他们都回了。 进了客栈便见了欲往外闯的步绾,慌里慌张的全然六神无主的模样。 季凡一伸手便压住了她的肩,“冷静些,发生了什么?” 见了季凡,步绾似乎稍定了定心神,却也仍旧急迫得很。 “我也不知晓,但没法子再同你们一道了,我得回府。”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他们大抵也能猜到许是步绾听闻了什么风声,是关于将军府的。 程鹄见着她这模样也不怎么放心,何况,他本也对这次出行没什么期待,全是因着步绾。 “我同你一道回去。” 季凡无奈,呼出一口气,去瞅印青岚。 她也笑着回道,“无碍的,都一道回了罢,我觉着就算不是因着今日的事,咱们也坚持不到最后的。” 她所想见识的,这一路也阅尽了,山山水水同画儿上的并无甚区别,最有趣味的大抵就是四人聚在一处笑着闹着,若是仅剩了她同季凡二人,恐怕也就不会有这些意思了。 还不如就一道都回去。 该尽的念想都尽了,也是时候收了心思,好好儿当她的凤格奇女。 只是又有些不甘的,她不知晓是不甘什么,却觉得,哪里不太对。 …… 这次返程的路同去时的不一样,因着要避开顾有财,故而得绕些远路,好在过了那个小镇子还有近路可抄。 步绾也再顾不得印青岚哪里不适,一路上都骑得很快,季凡也能带着程鹄很快又追上来。 印青岚即便是不适也是没法子开口说的,步绾急成这般模样,她也不好在此时找那些别扭。 可谓是日夜兼程了,四人的眼里都含了血丝,到底是贵女娇弱些,印青岚真是有些吃不消了。 季凡喊着步绾停在了一处小树林里,“程兄,你同青岚乘着一匹马,慢些走些无妨,只记着回程的路便可。” 程鹄犹疑半晌,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季凡就同印青岚调了个位置,换了程鹄带着她在后头慢些走,他则需给步绾指着近路小路带她跑快些。 季凡坐在步绾后头扯着缰绳,“若是累了可先小憩会儿。” 步绾眼中的血丝比谁的都多些,当真算得是身心俱疲了。 “谢谢。”抑制着眼中的酸涩,步绾整个人都倚在季凡怀里,仿佛这样就是吃了颗定心丸一般,有他在她总是安心的,她总不自觉地就依赖着季凡。 步绾一直没能睡着,闭上了眼就又想睁开看到了哪儿。 折腾到筋疲力竭,赛绯也撑着似是累极了,终是坚持到了城门口,再多走几步,便就进了皇城。 二人下马,受了盘查,进了城。 …… 看到了熟悉的漆红色大门,步绾每一步都走得不太稳,这许是她扣着自家大门最沉重的一次。 来开门的是玲儿,见着步绾吓得退了几步,旋即反应过来,语气含着惊喜边往里走着边四下吆喝,“快去禀告老爷夫人还有少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紧接着,有腿脚利落的小厮就跑着去禀报了。 听了这消息最激动的莫过于步岑,妹子这一去就是小半月,府里都忧心的不行,若不是宋姨这儿怀着孩子全府上下都照顾着走不开,他早就带着人寻去了。 而且,父亲交代他的事还没办好。 见了迎出来的步岑,步绾立马上前,“哥,听闻府里出了大事,究竟怎么了?定然都是外头谣传的,是不是?” “绾儿,你先别急,刚回府便歇口气儿,哥亲自给你沏茶喝。” 见着他不紧不慢的态度,步绾也知晓许不是什么大事,立马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这口气沉下去,便见了步岑步子有些虚浮,看着是绵软无力的。 “哥,你怎么了?” 步岑也不知自个儿怎么了,这两日做什么都使不上力气,不想让父亲忧心便也什么都没提过,可他总觉着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爽利了。 “没事,绾儿不必忧心我,快坐下歇着罢。” 这会儿步绾才想起季凡许是还在门口等着呢,便又连忙跑了出去,可哪里还有季凡的影子了。 有些失落,又回了正堂,瞅着步岑。 “哥,你先别忙,先同我说说外头的传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爹将虎符给了圣上。” 第四十五章:三个半月 步封也刚好出来便听了这句话。 “父亲,您……”步绾神情复杂,她并非舍不得大将军女儿这份虚名,可看着忙了大半辈子的爹就要从大将军的云端跌落谷底,心里很不是滋味。 或许她想得太坏,那并非谷底,爹也恰到了需要休养生息的年纪。 这么一想,她自个儿也宽慰了许多。 “恩,爹将虎符交出去了,也是时候歇歇了。”步封的眼中含着怅然,又或许是释然。 做这样的决定无疑是现下唯一的出路,他这把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也不能再上沙场保家卫国。 只一点是他现下唯一的遗憾…… “那圣上会让兄长替了您的位置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重要了,如若是肯定的,那么这起码证明了父亲是心甘情愿的,而若不是,则证明一切都是被逼无奈,是圣上逼着步家放兵权。 步封沉默了,步绾了然。 这便是他唯一的遗憾,步岑这小子打懂事起就晓得勤学苦练,说今后要同父亲一样成为人人敬仰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未及弱冠便跟他上了战场,吃尽了苦头,一切的一切都是要从战士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军。 步岑做的很好,他很争气。可终究,他未能让儿子实现这个心愿,做父亲的无能至斯,他无颜面对子女,辜负了他们对他的信任同崇敬。 步绾看得出父亲的自责,可这哪能怨他呢?若真要怨起来,大抵是天道不公罢。 气氛不好,步岑忙笑着打圆场,“父亲,娘肚子里的宝宝这两日可有什么动静了?” 提及这个,步封的神情终于柔和下来,刚毅的线条渐软。 “没多大的小东西能有什么动静,当初你同你妹妹也是第四月才开始折腾的。” “我记着娘怀绾儿的时候可是被折腾得不轻,果然一出来便是个捣蛋鬼。”说着,步岑含笑刮了刮步绾的鼻尖。 果然就收到了步绾的怒视,之前听父亲提过,她小时候也是乖的,至少母亲在世的时候她是极听话的。 她依稀能回想起些懂事之后的事,只要她乖乖听话便能得了母亲奖赏,或是多得块儿酥糖,或是被抚着头夸赞。 后来母亲病逝,她觉着自个儿一下子便就孤独起来了,父亲同兄长常年不能伴她左右,她又实在不喜宋姨娘,因着那是跟她母亲抢父亲的人,现下母亲去了,她又同她抢。 至少她是这么觉着的。 还有一件她打小儿便耿耿于怀的事。 父亲做什么都带着兄长,这又令她有了些嫉妒,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就不能带了她一起,只因着兄长比她习武刻苦么? 那么她也要刻苦,她也要学兄长每日所习。 若说她的童年是有些孤独的,那么荆坵便是她那点儿孤独的唯一慰藉。那时候虽然李素素同冯梓芸也算是她的玩伴,可她们家教太严,没法子总和她一起疯野,所以她同荆坵更好,而那二人到现在可能都对荆坵没了什么印象,恐怕唯一能记着的不过是,他是罪臣之子罢了。 因着有了这个玩伴,步绾怕再次就变成了一个人,于是她喜欢缠着他,任兄长如何反对也没用处,可谁也未能料到荆坵十二岁那年所发生的一切。 她又变成了一个人,而那时她便也懂了,父亲凡事带着兄长不全因着他习武刻苦,而是因为兄长是男孩子,她是个女孩子,他们父子能一道做的她却不能。 她无法融入属于男子的另一个世界,那么,稍微像些便也能得了父亲的注意吧?她想。 于是她让自己摒弃女孩子天性的娇气,多些拗劲儿,于是才愈来愈野,以至于到了现下覆水难收的地步,倒还不至于,不过终究也是成了皇城第一人。 性子定了型,再也难改了,何况她觉着现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若让季凡听了她这些心里话恐怕会笑得岔了气儿,他定会觉着步绾这改变实在不怎么样,她摒弃的全然不是娇气而是身为女子的所有优点,反倒是留下了极挑剔的毛病,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好事吧? 当然,这话季凡没听着,也就不会同步绾这么说,所以她仍旧对自个儿的这些毛病一无所知。 步绾收了回忆,意识到父亲同兄长还在论及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既然都决定要生了,步绾不能在这时候又别扭了,她的抗议横竖是没用的,“那小不点儿几个月了?” “三个半月罢,你去之前大夫诊脉便说了孩子已有三月大小,现下你足了半月归来,孩子也该三个半月大了。” 在此之前,步绾作为将军府的老幺没少了恃宠而骄,现下马上要做了姐姐,不觉竟也有了些许该撑起担子的念头。 “还有六个半月孩子便就能出生了?”步绾竟还有些兴奋,她从未见过婴孩,听说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像个糯米团子可爱极了。 不过后来步绾便明白了那都是骗人的,糯米团子是后来才有的,最开始都是皱巴巴的一团,并不怎么可爱。 那也都是后话了。 往后的每一日步绾都会往纸上记上一笔,算着日子等小家伙出生。 还会趁着宋妍芳睡着的时候偷偷去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每次想伸手摸一摸的时候都会被些细微的动静吓个半死而后又灰溜溜地退出房去。 她这些小动作都被步封步岑看在眼里,父子二人但笑不语。 …… 另外一头,早有消息放出,印青岚‘病愈’了。 与此同时,她被赐婚了,对方是三皇子。 虽然人人盛传这三皇子大抵就是太子人选了,可他心知肚明,既然父皇将印青岚赐给了他,他就定然不会是太子人选。 对父皇的性子他自认摸的算比较透彻。 他也不太在意这个,倒不是因着太过信服了‘凤格奇女’‘皇后天命’的这类说法,他一直觉着这世上唯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那么他就要靠自己登上皇位,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所以,娶了印青岚做妻子其实是有利无弊的,至少,右相的势力从此便属于他了。 第四十六章:赌注 “你从此都不许再与他们往来。” 收到了父亲云淡风轻的命令,程鹄很是诧异,难道将军府真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错,程昱说的‘他们’就是步岑步绾兄妹二人了。 “为何,父亲明明之前还让儿子同他们……” 不等他将话说完,便被程昱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我说了不许就不许,没那些为何。”而后便拂袖离去了。 “不若我来替父亲为兄长解惑如何?” 显然是看了有一会儿热闹的程沢露了头。 程鹄蹙紧了眉,“好。” 程沢笑得如同偷了腥的狐狸,“步封大将军交了虎符便等于失了兵权,无实权在手的武官在朝堂该如何立足,想必我不说兄长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原着是步将军交了虎符,这便是这皇城的大事了,果真也不小。 想来步绾也是会受些打击了,不过好在不是什么太坏的事,无权反而能保全自己,总比荆坵那一家子……强上太多。 他为自己的庆幸产生了些许愧疚,不过他不是庆幸荆坵比步绾不幸,而是庆幸步绾比之他幸运太多。 也不是不恼父亲的转变,而是无可奈何,不论如何他也都是自个儿的父亲。 程沢抿唇,“倒是可惜了步姑娘,如若不是经此一遭,恐兄长同她的好事倒真就成了。” “莫要胡言。” 若说之前可能是顾着自己名声好听,这会儿他是真的忧心步绾了。 到了适嫁的年纪,又没了将军府这座大山靠着,她名声自来也不怎么好的…… 可又一想若是有别个男子愿意娶了她,不论是谁,总之都不会让自己就舒坦了,对,每每想起她会嫁作他人妇他心里都别扭的很。 他竟有些恶毒地想着就再无男子能入了她的眼才好。 以步绾那老高的心气儿同挑剔的性子,估摸着一般人真是不能入眼的。 这会儿程鹄脑海突然就闪过了季凡的影子,有些慌了,他能觉出来,季凡总归是能入她眼的,可他也知晓,步绾入不了季凡的眼。 想了会儿,又寻了个理由安下心来,即便入眼也未必就能成了什么事,至少这会儿步绾还是那个同季凡争斗不休的步绾,未能有任何变化,而季凡,这次离了皇城恐就再难与他们会面了。 但是!为何他偏要操心这等糟心的事儿!分明同他没什么干系的! 许是程鹄面部表情太过于丰富,程沢唇角动了动,他怎么没发现自个儿兄长是这般不正常的,不会出去一趟染了什么隐疾回来吧? 噫,同他远点儿比较好。 于是在程鹄未能察觉的情况下,程沢就从他眼皮子底下离去了。 …… 印青岚端坐在软榻上,神情恍惚。 “小姐,多少吃点儿吧。”婢子急切的就差将汤匙递到她唇边去喂了,可印青岚置若罔闻。 打从接了赐婚的旨,她便就这样了。 她对三皇子印象不差,甚至可以说他给她的印象是所有皇子中最佳的。 因着在所有皇子对她大献殷勤之时他也仅仅表示出对她是欣赏的,却全然没有什么利用之情,他并未来找过她几次,算起来总也就三回。 可每次她也能从中感知出他的品行与学识皆为上佳。 他是认真地思虑着同她结实或是因欣赏而同她谈天,并非涉及了皇位之争或是如何,至少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 而且他也曾隐晦地提及,他并不太信那些天命之类的说法,神情全然不似作假。 诸多皇子皆有过一段或多段风流韵事,可却从不曾听闻三皇子有类似传言,从不喝花酒,若不是办差绝不在外留宿,他这点儿原则可谓全城皆知。 三皇子很好,会是个好夫婿,于她而言也是不二的人选。 可是,她欢喜不起来。 明明已经实现了那点儿心愿,可为何还是不甘? 最初本就想着,如若能出去看看就好了,哪怕时日不长也成。真去了,也明白是自个儿将外头想的太好,然现实不美,总也算因着人多热闹而确真实地欢笑过,可却不代表就生了什么眷恋。 可以说,她对外头毫无眷恋。 那么,她在不甘什么? 于印青岚来说,凡事要么不做,一旦决定了就必定是得尽善尽美的,她不容许自个儿的人生多一点瑕疵。 那么许是因着,未能到达他们最初说好的目的地,而不甘罢。 寻到这个理由,仍没让她就宽了心。 低垂着眉眼瞅着婢子手里的汤碗,“搁下罢,过会儿我自己来。” 那婢子面容间见了喜色,“是,小姐。” …… 这会子步绾还在纸上画着圈儿,已是第七个圈儿了,整七日,离六个半月却是早得很。 有些失落,步绾觉着等待的日子也太过于漫长,不过总算是寻着一件有趣的事做了,她倒也乐此不疲。 步岑就陪着她一起等,也跟着她一道去从门缝里瞅着宋妍芳的肚子。 “哥,你猜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沉吟半晌,步岑眨巴眨巴眼睛,“郎中都不晓得的事儿我哪里就敢猜了。也许等第五个月的时候可以再看看。” “那会儿就没意思了,现下我便同你打个赌,我赌是妹妹。” 步岑扶额,“那我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了?罢了罢了,我就赌弟弟。” “赌注就……哥,你那个玉麒麟我觉着就不错。” “好好好,赢了便是你的。” 见步绾也没露出太欢喜的神情,步岑叹出口气,“输了也是你的还不成么。” 终于是满意了,“若是你赢了,我就将我这个绯色翠石给你。” 这翠石是打步绾出生了便戴着的,是他们的亲娘给她开光求来的,因此城里的人一见这翠石也就都能知晓了步绾的身份,这世上只有她一人有这个。 这个赌注也太大方了,步岑忙不迭摇头。 “那可不成,哥什么都不要了,这个你得留着。”殊不知,步绾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第四十七章:谁比谁可悲 于是经常能见着兄妹二人鬼鬼祟祟朝着宋妍芳的肚子张望,许是怀有身孕的人都会迟钝些,这些日子过来了,她竟愣是没发现。 步岑没料到步绾竟会这般喜欢孩子,更没料到她对宋妍芳肚子里的孩子是心存期待的。 明明之前还不曾这般,明明她是不大支持的。 不知晓是什么令她的想法有了这等变化,或许,因着出去一趟感慨万千有所成长? 幸好没让步绾听着这番话,不然一定被气得吐血。 …… 不知不觉竟又过了两个月,现下宋妍芳的肚子也有五个半月了,胎位稳了,步封便寻思着将一家子都迁到南边儿去。 那儿的府邸也是步岑刚找人寻好的几处,他预备先去看看择一处最好的,如若合适了便辞了官举家南迁。 是时候过上安稳日子了,好在步家也并非什么大家族,牵一发动全身,想做什么都好办许多。 许是上了年纪,这段日子步封一直觉着自个儿体虚,倒也可能是之前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或是受冻落下的病根儿。 因着前些日子都不大愿意动弹,便迟迟拖着去看新府的事儿,现下觉着不宜再拖,便决定先知会家里头一声,即刻出发。 步岑将父亲的想法告诉了步绾,她表示赞同,如今再待在皇城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找个清净些的好地方过温馨的小日子。 虽然她向来都觉得做人没什么抱负野心是挺小家子气的,可现下的状况也不容许她有旁的什么抱负野心之类。 得过且过,这是步绾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却是无奈的。 抓起院儿里闲置了许久的剑,左手边一声脆响让步绾意识到自己腕子上还套着一个翠玉镯子,冯梓芸送的。 怕动作再大些将镯子磕碰着,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它从手腕上褪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痛快地耍了一通剑法,大汗淋漓,心情也好了许多。 将镯子戴回左腕,步绾想去同冯梓芸道个别,毕竟没多久就得离开皇城了,也许今后都无缘再见,如若不声不响地走了想必她也会伤心。 …… “小姐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步绾刚去便被挡在大门外,进都进不得。 “梓芸身子不适我便更须得去探望了。” 那小厮竟还张狂过分,“您请回罢,打今儿起您都见不着我们小姐了。” “放肆!你可知晓我是谁?”步绾话音刚落,竟打心底涌起一股悲凉,是了,父亲交了兵权,这些人又怎么还会将她放在心上,可不曾想却过分至斯。 “您是步小姐这大伙儿都清楚,可不成就是不成,任您是谁都是没辙的。” 说着,就要阖了大门,却被步绾一脚生生踹倒在地,连着门子也一道踹开了。 她步绾向来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儿,连下人都敢这般欺人太甚了那她也不需要客气。 之前冯家便一直不待见步绾,也不太想让冯梓芸同她多接触,可碍着将军府的面子也不好横加阻拦,现下不需要那些顾忌了,便连着下人也明目张胆狗仗人势起来。 只步绾不希望冯梓芸也变得这般落井下石,这意味着之前所谓情谊全部作废,全部是冲着巴结来的,那会让她觉着自个儿分外可怜。 奔着冯梓芸的闺房去了,急躁地敲起了房门。 “梓芸,我是步绾,有事同你说。” 这会儿,她启了门子,神情恹恹,“进来罢。”步绾心下一沉。 “听闻你身子不适,可有大碍?” 冯梓芸神情还是那般并无变化,全然不同于往日见了她的欢喜。 “无碍。” 步绾左手攥成拳,复又松了松,“那便好。”顿了顿,“今日我是来同你辞别的,过几日恐怕就要南迁到别处去了。” 听了这话,她终于算有了些神情上的变化,似是讶异一般眨了眨双目,“保重。” 这态度彻底将步绾激怒,“你没别的要同我说了?” “若步小姐想听别的,恐今日是听不着了,梓芸没心思说别的。”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步绾用力扯下左腕上的翠玉镯子撂在桌上,“这个还你,我想我不太需要这些个虚情假意的东西。” 言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冯梓芸的闺房。 看着步绾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冯梓芸揪紧了手里的帕子,不论何时步绾都能自由如风,真好。 且不论她性子如此,便是因着将军府没大规矩束着她,也能保她一世自由,可自个儿却不能,连选择爱谁的权利都没有,她并不比失了权势地位的步绾强上多少,反而更加可悲。 将那镯子扔至外头,阖了门子,她同步绾从今往后都无缘再见。 步绾强忍着没落泪,眼眶里却氲出了水汽。 一路低着头走的极快,撞着什么也不去理。 巧得很,她一向最厌烦顾影自怜,这会儿却突地就起了这样的心思,是她将所谓情谊看得太重才会觉着难过,说来也算该着她的。 自作自受大抵如此。 如若早些看清,没期待便也就不失望,站在曾经那样的高位上自是会被迷雾遮住双眼,所有人的奉承、巴结、畏惧、胆怯,她自以为了解的透彻,她自以为分得清谁是善意谁是恶意,到头来却全然被推翻。 那么究竟谁还是可信的?她不知道了。 “谁让我妹子受了这等委屈?”步岑心疼地将步绾揽在怀里,“跟哥说,哥去劈了他。” 步绾眼里那点儿水汽早散去了,可许是神情不对,步岑又对她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一眼便看出她这是难过了。 母亲去的那会儿是步绾第一次嚎啕大哭,那时候她还是小小一团,同别的小姑娘一样娇气极了。还有一回是因着荆坵的遭遇,直到那次他才晓得荆坵在自家妹子心里占了多大份位。 再后来,便很少因着旁的什么见了她伤心的模样,因为少见,所以心疼。 第四十八章:是去是留 扒在步岑怀里,步绾没了半点儿哭的心思。 只是打心里觉着冷,于是抱得紧了些,可身上的那点儿暖意终究取代不了心里的凉气。 “哥,父亲可有来信说选好了那边儿的府邸?” 步岑摇头,“还没,估摸着也用不了多久了。” “恩。”应了一声,顺势松开了揪着步岑衣襟的手。 见步绾没有同他倾诉的意思,他也就不打算多问,免得惹了她更难过。 但他大抵也能猜着是因着什么,父亲刚交了兵权,横竖就那么一回事,皇城权贵大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权有势你是爷,无权无势便什么都不是。 步绾又素来是个恣意惯了的,到了哪儿都是人家给她让道的主儿,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不过等出了皇城便好了,寻个谁也不识得他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大概又过了两三日,步封回了将军府。 进了正堂先叫下人端了碗水来,大口地灌了下去,“将少爷小姐都叫出来。” “是。” “宅子选好了,临着江边儿的那个风景就极好,是个好住处。” 兄妹二人脸上也挂了久违的喜色,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还算不错的消息了。 正好也适合将宋妍芳送去养胎,看着青草茵茵绿水波荡的心情好了对胎儿也好。 “那何时搬过去?” 步封斟酌半晌,“明日我便辞了官职,大抵得再等几日圣上才能做了决断,依着现在的形势定然是会应允的。” 步岑点头,“那不若我先遣几个下人去将那宅子归整利落了?” “好,这事儿交给你了。” “我要先去看看那宅子如何,反正我的闺房定是要按着我自个儿的意思归整的。”步绾起了心思,定然要布置的同将军府一模一样才成,不然她睡不安稳。 早就料到她会在这时候起了什么主意,步封也首肯了,表示随她如何折腾,只要宋妍芳休息的地方舒坦了就成。 …… 躺在新宅的床上打了个滚儿,刚好让她滚了一周,同她之前那个床一般大小,不过两日,她已让人将她房内布置的同从前的那个差不多了,然后便吩咐了小厮正堂庖厨茅厕同步岑的房间随意布置,看起来简介大方便可。 若是让步岑听着自个儿那间同茅厕一个标准只怕是要哭笑不得的。 斋堂的布置还按将军府那个来,得有几间客房,最要紧的是须得腾出一间生孩子的地儿来,那间就得布置的要多舒适有多舒适,不仅是安胎,坐月子都得在那儿。 待到一切都打点好了,步绾决定去外头转转,至少将附近这几条路都转熟了才是。 果不其然,后头就有一条江,水看着很清亮,泛着水草的绿。 宅子后头正就有一个台子悬在江上,能将四周美景都一览无余收入眼底,不得不承认,兄长同父亲的眼光真是极好的。 就冲着后面这块儿台子步绾都有理由喜欢这处宅子多过将军府。 将军府在正街上,四周吵闹在院儿里也是能听个依稀的,在这儿就不一样了,因着不是主街,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动静出来烦扰她。 愈看愈是满意,总算有这么个好地方能安抚她前些日子受的委屈了。 步绾坐在江边儿,干脆脱了鞋赤脚拖在水里晃。 “你怎的在这儿?” 身后传来了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不用回头步绾都知晓是季凡了,他素来喜欢四处游荡不知所踪,在这儿会碰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想必你该知晓了我家的事儿,是时候离开皇城了。”步绾佯装不甚在意地笑着,季凡就是知道她心里不舒坦,哪怕这儿的景再美一时半会儿也不能令她就舒坦了。 “你要在这待到几时?”步绾偏过头来问。 季凡思忖半晌,“常住罢,待够了为止,这儿景美安静是个好地方。” “不若先在我府上住着罢,即便过几日我们就搬来了,也无大碍,只要你不在意就成。”想了想,接了句,“还省下了住客栈的银钱。” 他也没矫情,当即便应下了。 这儿不是皇城没那些局限,无人管得他身处何处,不必怕牵连了步将军一家,毕竟之前他的父亲同步封关系是不错的,他小时候也很是敬仰步将军,如若不是十二岁那年……他兴许就拜在步将军门下了。 步绾便带着他回去给他拾掇出了间客房住着。 第二日步绾就该回将军府去了,顺便也看着问问父亲辞官的事儿如何了。 同季凡道了别,步绾又用了三日赶回了将军府。 这儿离着皇城算得上远了,这也是步岑步封会挑中这里的原因之一。 一回府便得知,父亲前些日子递的辞官的折子经了圣上准奏,甚至连下一任将军都安排好了人选,是皇城精兵的主将,看来圣上是早早就做了这番准备只等他递折子了。 万事俱备,只待步家腾出宅子让下一任将军入住。 …… “今儿将大伙儿聚起来想必你们也早该知晓是为的什么,旁的我不多言,若是看得起步某人便就跟着我们一道迁过去,如若不愿我也可将卖身契都还了你们各寻出路。如有不嫌弃的,富贵日子谈不了,步某人却敢保证,只要有我一口饭吃,便绝少不了你们的。” 下人们有的低声啜泣,有的窃窃私语,还有的拧紧了眉头。 步封想了想又转头对着张妈道,“妍芳现下身怀有孕,还需得劳烦你多照看,您便先委屈着随我们一道去了如何?” 张妈屈膝便是一跪,“老奴跟着步家十余载,自打进府便从未想过要再出去了,即便您是赶着老奴走,老奴也得求着您多容我些日子替夫人打理好身子的。” “好,这我便放心了。”步封说着扶了张妈起身。 下人们也似乎都做了决定,离府的人竟出奇的多,算起来竟都是往日同主子们关系还不错的丫鬟小厮,未等问起来,他们先做了解释。 “主子们平日待我们不薄,这时候却不能平白让主子们多耗银子养着我们,我们定是会跟着一道迁过去的,可得在外头做活计,如若主子们需要,我们随时还可以回了府上伺候着。” 听了这话,步封眼里红红的,“那便不能辜负了你们一番心意。”摆了摆手,让张妈将卖身契都还了这些要离府的。 第四十九章:孤寂 紧跟着又几个丫鬟小厮都跪下了,约摸着六七个左右,里边有玲儿,有她弟弟,还有几个都是贴身的丫鬟小厮,是要跟在他们身边儿方便伺候的。 应允了这些,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竟是要留在将军府等着伺候下一任将军的,步封也都一一应允。 步府的大队人马就都准备好搬府了。 …… 这会儿乱的不仅是城里,疆野的战士们也沸腾了,因着步封交了虎符,意味着他们从此都不归他管了。 众多将士里还有一支专由步封训练出来的步家军,步封竟没有将这他们单独支出来继续让他们追随的意思,将士们心里都不好受,没人就愿意了步封步岑离开。 于是就开始闹,平日里的常训也总不如往日认真以表示抗议,这番作为传到皇上耳里,龙颜大怒,可顾着那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不能严惩,便寻思着得让步封将他们哄服帖了。 这么一想,便愈发觉着让步封交了兵权是对的,如若再这样下去,就是虎符都不能让他们信服了,他们只听命于步封的,那便是极糟的结果。 刚刚迁至新府的步封,便受到了圣上传来的口谕,让他写信安抚远在边疆的将士。 步封依着口谕写了信,心里一早便寒透了。 罢了罢了,权当是为百姓着想了,这些小子趁他不在竟反了天了,敢不好好儿进行常训。 可惜了,他不能远赴边关亲自收拾了他们,希望这帮小子以后都老实些免得再让他操心。 …… 这会儿的季凡同步家一家已是见过面了,宋妍芳对他没什么印象,步封一眼便能认出这是荆坵,因着那时候两家关系太好,荆坵又总与步绾玩在一处,就红痣而言还是好认的。 只是没想到还有缘分再见,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妇人带着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这些年他是如何过来的想也能明白些。 只是季凡未同他们提及,自个儿的母亲一早便去了,其实他几乎是一个人过来的,只不过得幸被弋阳先生收留一段时日罢了。 仅那一段时日也够了,足够教会他生存一世的本领。 对他最有印象的莫过于步岑,还记着当初为着步绾恨得荆坵牙痒的事儿。 这回一见步绾以为步岑还会一如当初阻隔她同季凡的交往【注:这里指人与人之间正常交往,并非男女朋友的交往】,未曾想着这次他竟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让她自个儿把握分寸。 于是季凡就在步府住了下来,住的客房同步岑的卧房还挺近。 这些日子下来,宋妍芳的肚子也有了些动静。 每每看着父亲同兄长凑近了去看去听步绾都眼馋得很,可又不想让宋妍芳觉着她是要服软示好,于是便躲得远远的,扒在门边儿上偷着看。 见了她这样子季凡笑得欢极了。 “没想着小霸王竟是个喜欢孩子的。” 这点儿笑意落在步绾眼里当真是贱极了,“怎的,不兴我喜孩子?” 画圈儿的宣纸已经攒出一小摞,七个圈儿为周期一张纸,算下来肚子也该有六个月大了。 还有四个月就能见着小家伙了。 看着步绾止不住的笑意,季凡不自觉将手伸到步绾的头上……重拍了一下。 “你做什么?” “这么喜欢,不如赶紧嫁人自个儿生一个得了。” 这种话亏得他说得出口,饶是步绾面皮儿那般厚的都臊了个大红脸。 瞅着步绾,季凡也觉着自己说的过了,“不闹你了,只没想着这些年头过了你同宋夫人还是有隔阂。” 幼年荆坵瞅见过几回这宋夫人,当时还是宋姨娘,虽每次见着都是隔得远了能瞥着一眼,可直觉里这宋姨娘是个挺好相与的,不然步绾她娘也不能那么容着她,还同她算是要好,只步绾对她却一直含着敌意,从未变过。 如今看来,似乎还一如当初那般。 一提起这个,步绾神色黯了些,“我同她不仅是隔阂的事儿,罢了,不提她。” 恨么?当然谈不上,最初的敌意也只是觉着她是跟自个儿同母亲抢了父亲的人,现下若说没了太大敌意但也仍没什么好感,她同宋妍芳之间不是只言片语便扯得清的,总之能做到最多的不过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季凡也没心思掰扯人家的事儿,不过顺口提了句,看样子又是没提到点儿上,步绾就这么个拗性子,他就是多说也无益。 …… 没料想到季凡同步岑相处的还真是不错,步绾觉着他俩至多没什么交集不打起来算是不错的,看他们哥俩儿好的模样还真让步绾有些失望了。 别问她什么心思,就是觉着日子无聊想寻些乐子。 可能小家伙出生就有乐子了,至少现下还闲着,不同于在皇城,步绾如何到外头作闹都有人护着,这会儿也不能再闯祸给父亲添了麻烦,想想还真是苦恼。 原着之前大段用来打发了的时间都是被自个儿用在了闯祸上,步绾恍然大悟。 季凡同步岑哥俩儿好了,便总一道同出同入,或是比武切磋,赤手空拳自然是季凡略胜一筹,不过论及刀枪棍棒还是步岑好些。 怎么也是上战场好些回的人,不是闹着玩儿的。 可因着步岑体力愈渐不佳,想要在兵器上胜了还是会吃力的。 一时之间,步绾仿佛又见了当初父亲带着兄长总一道的那段时日,她又成了一个人,他们都是男子,自个儿是女子,融不进去。 即便她性子像也不成,终归是被划在圈儿外的。 意识到这些,日子愈发地难捱了,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之前好歹还有个冯梓芸同她说些什么,哪怕不怎么谈得来多少也是个伴儿,突然之间她十分怀念同李素素冯梓芸三人一起作伴的日子了。 即便明明没那么合得来,即便明知晓了她们是别有所图才同她有的交情,可那段日子也确实的存在过,于是便就会回想,孤寂的时候同有人作伴的时候相比较,原着她竟是这般害怕寂寞的一个人。 这一点她也是这会儿才察觉。 第五十章:暗度陈仓 从前的步绾一直觉着,她自己也没什么,许是孤独惯了,便告诉自己不怕这些,告诉自己只是不甘罢了,没那些人她自个儿不也好好的,可其实不到这会儿,恐怕她仍旧不会意识到这些。 皇城小霸王,众星捧月,即便内心孤寂可身边儿会围着人,现在不仅是内心孤寂,身边儿也没谁了,老实说来,差别不小。 ……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 这一日正是皇上将虎符授予新任将军之时,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有半块儿虎符是假的。 正是控着边疆的那块儿被人调了包,在此之前他从未拆了布去看虎符真伪,却不曾想这步封胆大至斯,竟敢偷换虎符,也不知安得什么心思,当真觉着他老眼昏花连真伪都分不清了么!? “陛下,微臣愿替陛下将罪臣步封押回皇城。”新任将军詹文涛主动请缨。 揉了揉眉心,“不可,这事儿他既是敢做便定然是有恃无恐,他有百万大军在手,如若就这么动了他,边疆的将士绝不会善罢甘休,何况这事儿时隔已久,无凭无据发难不得。” “依着陛下的意思是……?” “暗度陈仓。” …… “疼,快,玲儿快将老爷叫来。”宋妍芳腹部一阵剧痛。 玲儿见此便知晓恐怕是快临盆了,可这会儿若是就生了恐怕孩子还不是足月的,算是早产了好几日。 早生的孩子不好养,玲儿不觉就忧心起来,至于为的什么,恐怕除她之外也无人知晓了。 步封来时还叫了个产婆,这产婆在当地还算有名,接生这活计做了好歹二十余载。 爷仨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只能听着产房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同鼓劲儿的声音干着急。 最为紧张的自然是步封,这算是老来得子,如何就不紧张了? 这时候如若产婆问他,保大还是保小,他自然是要答保大,可这就白费了宋妍芳怀胎十月的辛苦,虽着这孩子还是个未足月的,却也不知晓她该要怎么心疼才好了。 这会儿当真算得上开始胡思乱想了。 事实上还算顺利,因着不足月,胎儿体小,所以并没有难产,真是幸运极了。 当房内传来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爷仨均是安下心来, 宋妍芳将孩子揽在怀里,喜极而泣,这是她的孩子,是个可爱的男婴,没想着这般年岁生了孩子却是母子平安的顺产。 产婆将孩子抱给步封看,步封手忙脚乱地不敢用力抱着,便只能让孩子躺在产婆怀里。 笑着逗弄着儿子的小手小脚,瞅着他眼睛同嘴巴像极了自个儿,一时间喜不自胜。 步绾见着孩子后大失所望,谁骗她说是糯米团子来着,分明皱皱巴巴像个小老头,可还是因着好奇去摸了摸他的小手,软软的,让她生怕劲儿使大了便伤了他。 随后,步封又匆忙赶进去看宋妍芳,见她呼吸均匀是睡着了,含笑给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了句,“辛苦了。”便退出了房间。 外头步绾步岑两个还眼巴巴地瞅着小团子不敢上手去碰,步封叹出口气,想他步封英明一世,身为镇北大将军被天下人敬仰,步绾步岑的亲娘虽是早逝可幸亏还有宋妍芳一直候在身边儿,有妻有子有女,现下又是老来得子,幸运至此,还有何求? 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他很知足了,这就便够了。 “孩子起个什么名儿好?”宋妍芳只小憩了会儿,醒后便想着这事儿了。 步封正想着,“不若就取单字‘瑜’可好?握瑾怀瑜的瑜。”步绾从外头探了个脑袋进来,似是就等着这一会儿给他取名儿了。 听闻自个儿的名儿还是兄长给取的,那这小家伙的名儿就由她负责了。 “步瑜,步瑜。”念了两声,还算上口,寓意也好,不等步封发话,宋妍芳先笑着应下了,“就听绾儿的,步瑜。” 名儿就算是定下了,因着是步绾取的,所以这两****也得意得很。 不过……“绾儿,这回打赌是哥赢了。”步岑笑得开怀。 步绾不置可否,“那又如何?” “不如何,这个给你,哥说话算话。”说着,将玉麒麟从项间取了下来,塞进步绾手里。 步绾却不大领情,“横竖都得给我的,为何不直接便给了还要等到这会儿?” “你个小没良心的。”步岑说着刮了刮步绾的鼻尖儿。 季凡也跟着感受了几日步家一家子的喜气,这股子热闹说来还是这些年来他头一次身处其中切实感受到的。 ‘家’这个愈渐模糊的概念也稍微清晰了些,他是渴望家的,可他只能四海为家,这段日子在步家也算给他提了个醒儿,再欢乐的日子也不该是属于他的。 是时候离去了。 果真没过两日,季凡同他们都道了别,步绾知晓季凡的性子,强留不得,便目送着他远去了。 …… 入夜,刚喂了孩子奶水,宋妍芳预备要睡下了,可刚阖上眼便又听着孩子的啼哭声,忙爬起来抱着哄,可这回不同于往次,他哭得似乎格外用劲儿,声嘶力竭了般。 哭得宋妍芳头疼,步封心疼她,唤了玲儿进来让她将步瑜抱到外屋哄着。 可就在这会儿,有下人急急忙忙衣衫不整地敲起了房门,“老爷,不好了!” 步封也赶忙披了件外衫走出去,“何事慌慌张张的?” “有好些蒙着面的人将府里府外团团围住了!” 听了这话,反应最大的却是玲儿,当即跪坐在地,这一天还是来了,只没想着会这么快。 见她这般,步封猜到事有蹊跷,“你说,怎么一回事?” 玲儿二话不说叩了三个响头,“是奴婢不好,奴婢吃里扒外。”额上沁出了血,她又狠狠地磕了三下。 宋妍芳整个人还懵着,忙放下孩子将她扶起身,“你且先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十一章:焰色弥漫 玲儿执意不肯起身,跪着说道,“老爷夫人可还记着那日有人来府上偷虎符?” 步封点头,“继续。” 这会儿,步岑步绾也赶了过来,身上均是没穿几件衣物,一来便听着玲儿这番话。 “那日总来了三人,第一人负责声东击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第二人便来找到了我,因着知晓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意图收买我给老爷同少爷下体虚药。”说着,有些哽咽,“奴婢实在该死,开始竟有些动摇,幸好奴婢的弟弟骂醒了奴婢,才没有酿成大错。” 说到这儿,眼泪已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可是,奴婢万万没有想到,那日来的第三人却是收买了府上伙房的婢子,如若不是他们又来威胁奴婢莫要坏了他们的好事否则就让奴婢的弟弟好看,奴婢还不知晓他们竟这般狡猾。 不曾想夫人这时候诊出了身孕,奴婢怕同老爷少爷吃同样的饭食会影响胎儿,便干脆亲自下厨将夫人的饭食单独做一份儿出来,因着奴婢贪生怕死,怕弟弟被他们如何,一直未敢同老爷少爷讲起此事,奴婢实在罪该万死。” 怨不得这些日子会觉得体虚,这就得了解释。 想必这些都是为了今日做的准备了。 步封怒火攻心,一时间呼吸不畅竟喘不过气来。 他倒想知晓,是何等鼠辈欲治他于死地,想他步封一生光明磊落,却被这等败类骑在头顶作威作福,实在可气。 听了这番话,宋妍芳慌了神,“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步封拧起眉头,“待我出去看看,你待在房里莫要出来。”宋妍芳还在坐月子,是不能着凉的,可偏生这会儿却出了这档子糟心的事儿。 步封走着,愈发觉着腿脚无力,明明前些日子还未如此,想来就是等今日了,那婢子又加了药的剂量。 步绾只用了几日府上的饭食,因此还没什么大碍,可步岑步封的形势却不容乐观。 “爹。”步绾一把扯住步封的袖口,摇了摇头,可他还是挣开了女儿的手,颤颤巍巍地走向步府大门口。 …… “步将军,别来无恙。” 每个人手里都提了个火把,映得夜色格外狰狞,虽见不着他们的脸,可步封也能猜想到他们此刻的面容又是如何狰狞。 “印大人也别来无恙,深夜到访光临寒舍,倒当真折煞了步某人。” 领头的人仰头大笑,“真不愧是步将军,仅是听声儿便晓得在下是谁了。”说着,也不遮掩,当即拉下了面巾。 步封气得直在这会儿吐出一口血水,将里衣染成了血色。 “爹!”偷偷跟过来的步绾见此,连忙跑了出来,扶住了身形不稳的步封。抬起头怒视印清安,“无耻小人,原着一早就蓄谋迫害忠良,我爹交了兵权还不肯放过他,呸!凭你也配称作人?” 印清安笑意深切,似是在看将死之人一般平静。 “步小姐还是这般性子可不大好,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了,到了阴曹地府去闹一番也罢。只一点,你爹乃奸佞之臣,偷换虎符意图谋反,我等只是承了陛下的令前来秘密处决了罪臣步封一家,何来迫害忠良一说?” 步封听了这话怒极反笑,鲜血越涌越多,“我步封一世行得正坐得直!到头来被小人诬陷成奸,死不瞑目!” “爹,别说了,别再说了。”步绾伸手意图抹去父亲唇角的鲜血,手上粘稠一片,眼里也湿润了。 “我今日就同他们拼了。”步绾说着便要冲上前去,却被步封一把拽了回来。 “你快回去护着你娘,莫要管我了,爹还剩最后一口气儿挡着他们。”今日就算是让他们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也要护着妻儿子女。 “当真感人至深,可惜了,我也没那些工夫同你们耗着。”说着,冲着底下的人使了眼色,其余的人鱼贯而入,将手里的火把扔向了所有屋院儿,一处都不曾落下。 一时间,焰色弥漫,热浪滔天。 火光之中,冲出来一个人影,提着长剑,意图对着印清安一剑封喉。 “哥!” 步绾哭的撕心裂肺,可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步岑被周围的人万剑穿了心,直到倒在血泊中依旧含笑望着她,“绾儿,别哭,你,你笑才好,好看。” 步封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命拉住步绾不让她冲过去送死,“臭小子,还是那股子拦不住的倔性子,倒有几分你爹我的骨气。” 大门被人从外面阖死,火越烧越旺,“你快去救你娘同你弟弟!快去!” 又拼上了一股劲儿,步封将步绾推得远远的。 步绾想起刚出生的弟弟还在里院儿生死未卜,抹了一把眼泪,“爹,等着我将弟弟救出来便来寻您。” “快去!” 冒着大火往里头冲,步绾被呛得直咳嗽,眼泪也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一脚踹开房门,便见着宋妍芳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被火烤得神智也不太清了,口里头只念着一句“救救我儿子,求你们救救我儿子。”身上还压着替她挡了一根倒落木柱的玲儿。 步绾立马又闻声寻着还在嚎啕大哭的步瑜,幸亏火还没烧到那儿,便连着装他的小篮子也一并同他提了起来,然后便意图将宋妍芳拉出来。 这会儿她终于清醒了些,对着步绾笑,“绾儿,带着瑜儿走,宋姨就求你这一件事儿,带瑜儿走。” 四处的东西眼见着都被火烤软了,簌簌地往下缀着,步绾哭着跪在宋妍芳面前,磕了一个头,“娘。” 这是她第一回唤她娘,想必也是最后一回了。 “哎。”宋妍芳含泪应了下来。 大火封住了回去的路,步绾没法子再回头去寻步封了,揽紧了步瑜,将腰上别的绯色翠石扔进了火海,“哥,我说话算数,输给你的,这可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你若是不好好收着我定不饶你。” 泪水含在口里发苦,伸手抹了几下,根本擦不净,反倒越抹越多,索性罢了。 步绾带着步瑜冲到最后头临着江水的台子上,亏得台子同江面很近,便先将步瑜放到篮子里,送到江面上,随后自己跟着跳进水里,推着篮子拼命向外游去。 父亲,宋姨,兄长,绾儿即便是为了你们,为了弟弟,也要拼尽全力活下去。 绾儿长大了,再不会任性。 第五十二章:噩梦 “步绾,醒醒,起来喝药。” 恍惚中,似乎谁在唤她,眼皮子太沉,始终睁不开。 哦,她做了一个噩梦,她梦着整个步府都充斥着一片焰色,全部都被火舌吞没了,什么都没剩下。 她的家成了灰烬,一股热意和一股寒气相撞,使得她流出的冷汗将整个人都浸透了,幸亏这只是一个噩梦。 季凡伸手探了探步绾的额头,烫得吓人。 一旁的步瑜仍旧是不休不止的哭闹,许是饿了,许是因为娘亲不在身边儿让他感到很不安。 季凡自然不晓得如何哄孩子,眼下一个步绾便够他头疼了,一时不知将步瑜如何是好。 试着将步瑜抱在怀里,努力回想着曾见着谁抱过孩子哄着的画面,因为见过,所以还有些印象,于是便试着去轻轻地晃着,轻声哄着。 步绾一睁眼便是这幅场景,“季凡,你怎的又回来了?” 身子一僵,“醒了便先将药喝了。” “你应当将孩子给宋姨抱着,他娘抱着他就不哭闹了。”显然,季凡哄着步瑜的效果并不太显著,然而……宋姨? 她终于肯叫宋妍芳一声宋姨了,可是人却没了。 “你先将药喝了再说别的。” 步绾的小脸儿煞白,不复往日神采,唇瓣干得起皮,神智似乎还不太清醒。 所以季凡这时候也不想说旁的就刺激了她,等病好了再说罢。 步绾一仰脖儿咕咚几口便将苦药尽数灌进了口里,奇了怪了,竟不觉得苦,总觉着似乎将一辈子的苦都吞完了似的,加了黄连的药也算不得什么苦了。 许是那个梦太恶,让她信以为真。 “我做了一个噩梦。”她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季凡。 “是么。”季凡背过身去,眼眶被什么浸湿了,他觉着自己竟是这样无能。 那日远远见着步府焰色弥漫,他那会儿正乘着渔船在江面上飘着,尽了全力往着步府那个方向去划,到了头却也只能救起已经没了什么意识却还拼命往前游着的步绾,那个动作似乎是成了什么必须继续下去的任务,她将步瑜护得很好,她是为了步瑜才那般拼命不让自己沉下去的。 于是他将他们捞了上来,他没法子再折回去救别人,这让他觉得自己分外无能。 一如当初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首级被挂在城门上的那种惶恐无奈,这回他眼睁睁看着步府被火舌吞没,他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令他遍体生寒。 这会儿步瑜终于是哭闹累了,也睡下了。 “你知晓我做了什么噩梦?”步绾偏过头瞅他,她分明看着他流泪了。 “不知。” “我还以为我做的噩梦将你吓着了,可我都还没哭。”步绾笑了,那笑苍白得让人心疼。 “睡罢,这回做个好梦。”季凡将手遮在步绾的双目上,不让她再看自己的神情。 步绾下意识伸手去摸自个儿的腰间,空荡荡的一片,她的绯色翠石不见了,步岑送她的玉麒麟还挂在颈上。 “你瞅着我哥了么?他送我的玉麒麟我不要了,我的翠石兴许还在他那儿,我得跟他换回来。” 不等她继续说什么,已是被季凡按在床上,“睡罢,睡醒了我带你寻他。”兴许,他的尸骨还能尚存着,希望那场无情的大火能给他们留下点儿什么,哪怕一丁点儿念想也成。 许是季凡身上的气息令步绾安心,她很快便睡下了。 再次探着她的额头,因着流的汗多了,似乎也好些了。 季凡将脸埋在指间,多久没流过泪了?希望这是最后一回,希望别再有不幸波及到身边的人,兴许他本身就是不详的,只会给周遭带来不幸。 步绾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步岑晃着她的绯色翠石在冲她笑,父亲也在笑,宋姨也在笑,她不知晓他们在笑什么,但是却觉着莫名凄凉。 她不想再见着他们笑了,他们也不说话,但就是让步绾觉着十分想哭,她不想再做这样的梦了,比噩梦还要令她揪心。 再次醒来,枕头上已是大片的水渍,步绾脸上也湿漉漉的。 “季凡,这回做的梦也不好。”可再没什么比一醒来便发现季凡仍守在身边儿还令她安心的了。 伸手替她将两鬓垂下来的发丝掖到了后面,“那就不睡了。” “我想吃张妈做的芝麻酥饼了。” “张妈累了,睡下了,我做别的给你吃。” 步绾伸手拉住了已经站起身的季凡,“你别走,你得留下陪着我,张妈睡了就将她叫起来,她肯定不舍得我饿了肚子。” “别耍小性子,你便就舍得张妈为你累坏了身子?” 张妈?季凡不晓得张妈是谁,可大抵能猜着,只怕已是葬身火海了。 步绾委屈地垂下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一时间又让季凡慌了神,“我学着做芝麻酥饼给你吃。” “都走了,你也要走,你也同冯梓芸一样瞧不上我了是么?” 完全的自说自话,现在的步绾似乎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故事,季凡觉着,不能再让她这般不清不楚的混沌下去了,她需要认清现实,然后站起来,好好儿活着。 即便是不为自个儿,为了步瑜她也得好好儿活着,为了她的父亲,她的兄长,为了所有希望她好的人活着。 “若想让别人瞧得上你,你先得瞧得上自个儿。” 步绾看向季凡的神情十分呆滞,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认清现实,为了他们努力地活着。” 呆坐在原处,步绾的神情又变得有些恍惚,“你说待我醒后同我去寻我哥。” “恩,走罢。” …… 崭新的大门,从外头看着依旧是气派的,可推门而入见了里头,各处均是灰突突的,一片狼藉。 步岑同步封的尸首已不在原处,似是被谁带走了,只残存渗入土里的干涸的一朵朵血花,触目惊心。 步绾的眼泪流干了似的,这回竟连红都未红一点儿。 扑通一下便跪在院儿里,膝盖触地的声音极响,可她又像是不觉疼一般。 她就这么跪着,一直跪着,半句话也不说,一如当初荆坵跪在城门那会儿,别无二致。 想必心情也是一样的罢,凉透了。 第五十三章:现实 一阵邪火将新搬来的人家烧成了灰烬,刚搬到这座小城便遭遇了这种事儿,当地人便将这宅子视为不详,甚至无人敢再往这附近的江边儿走动。 …… 步绾整十日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了,从前她总闲不住似的,尽管说的话不怎么中听,却实在是带着精神头儿的,可现下整个人都似笼了层阴云。 她沉默,季凡便也尽量少说,大多时候都只静静地陪着她。 现下二人住的地方是季凡用顾有财那笔银款的一部分买来的小宅院儿。 还是他专为着步绾预备的,她须得有个自个儿的宅子过活,他不能伴她一世,在此之前还得帮衬着她提前适应了布衣的日子才好。 “自今日起,我得教你些东西了。”季凡洗净了最后一件衣物,抬起头颇为严肃地这么对她说着。 步绾垂着头坐在院儿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听了这话只平静地瞅着他。 “就从饭食开始罢,学会做这个比如何都要紧些。” 揪了院儿里的一根杂草缠在指尖,“你预备离开这儿了?”这是步绾这些日子以来开口所言的第一句。 因着她终于肯说话了,季凡仅诧异半晌,复又道,“我不能陪着你一世。” “你不必陪着我。”步绾说道,“我跟着你便可。” 步绾的意思大抵是,他大可不必为了她留下或停留在任何一处,她却可以一直跟着他,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便是了。 为着这话,季凡稍稍动容了,可总有哪儿说不上来的别扭。 “不成的,你还需嫁人,我是得终生不娶了,你也不能跟我一世。” “你娶我不成么?”不愧是步绾,即便到了这会儿言语当真还是一如既往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季凡被这一下岔得心惊,“不成。” “即便是为着安抚我也不成?”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季凡是微恼的,恼的是她竟用自个儿的可怜之处来做利器,那么单凭这一点杀伤力便不会太大了。 “能说出这种话的女子想必也不需得什么安抚。” 知晓今日与她再多言也无益,季凡将衣物统晾在了院儿里刚搭的绳上,转过身去,“不论如何,该你学的就定是要学会的,人能靠的终归只有自己。” 步绾不喜季凡,甚至可谓相当不喜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如若是从前她定然是笃定了这一点的。 可这会儿却不是了。 许会有人觉着她将感激同倾慕混作了一谈,即便是混了又有何妨?她只知晓,现在的她无依无靠,又许是雏鸟情节,在她遇了难醒后第一眼所见的便是季凡,往后也只有他无所求地伴在自个儿身边,她又有何理由不去倾慕于他? 从前她虽是知晓季凡是块儿美玉的,可却也知晓这不是块儿属于她的玉,说来也不怎么合眼缘,可现实就是这般捉弄人,你永远不会知晓下一刻就发生了什么,所以到了这会儿,她笃定自个儿就认定了季凡,再无他想。 谁都知晓步绾性子哏,认定了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头破血流之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不论如何她都得试上一试。 按理说,刚过了这会儿任谁都不会就想起了这类的事了,可步绾实在是怕了,怕了孤独,怕了自己独自一人时所要承受的种种,所以她想就着季凡这堆火光取暖,她想一直跟着他。 这也再合常理不过。 别的如何都可以暂放一边,且让她跟在他身边儿便可。 …… “这会儿你须得往里填柴火了,火得烧旺些才能确保了饭菜做的熟了。” 季凡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教着步绾如何生火做饭,她听着也觉好懂,可实际自己试起来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大多都是没将菜炒熟了,比如肉还生着就出了锅,卖相暂且不提,味道也难以令人下咽。 步绾也不敢往火里添柴,许是怕了那几许焰色,一见着便止不住地咳,最后气得将柴统摔远了,堵着气又将它们踢回来。 于是几次柴火都是季凡给添进去的。 最后试了道简单些的炒青菜,还是以盐巴放得太多炒得太过糊了而告终。 步绾有些明白了从前张妈同府上厨子们的不易,这当真不是个好做的活儿,也顿生了些歉疚之情,她从前是因着诸多挑剔没少难为了人家的。 现下便是想向着谁道了歉也无人能受着了。 有些事儿明白的太晚,怎样懊悔也是来不及的。 这些做坏了的菜上了桌,步绾就看着季凡蹙着眉将它们往口里填,“别吃了,倒了便是。” 季凡放下筷子正视着她,“你也得跟着吃,自个儿糟蹋的粮食含着泪也得咽肚子里,直到你能将菜做好了,便不至于如此。” 不将她逼到什么份儿上,她永远不会将这些事儿就放在心上。 其实原本最好的便是他离着她远远的,让她无论如何自个儿适应了独身一人的日子,如若遇上什么不得已的麻烦他再出来帮衬一把,大多时候她须得靠着自己来。 可他终究也狠不下心来,还是先手把手教着罢。 既然他都那般说了,没有法子,步绾真就含着泪将它们都咽了,亏得季凡蒸的白面馒头还是好吃的,不然几顿下来定然得瘦上一圈儿。 突地,步瑜又开始哭闹,步绾以为他饿了,急的团团转,“季凡,该喂他吃点儿什么?还没断奶的时候,我又没有……”说到这儿,觉着别扭了起来。 季凡走到步瑜跟前儿,闻着味儿不对,他这可不是饿了。 他将之前备好的软布叠了两叠,换下了这块儿脏的,用水将步瑜洗净了,系上了新的。 步瑜停了哭闹,伸手去扯季凡的袖子。 似是找到了什么令人欣喜的玩物,他试图将季凡的袖子往口里填。 “要不雇个奶娘罢?”步绾提议,真靠着他们二人,很难就养了他,步绾也是第一回知晓养着孩子竟这般麻烦。 依旧是不知节省的性子,真放了她一人说不上两三日便将银子都耗光了。 “你得学着自个儿照顾他,事实便是你并没那些银钱雇得起奶娘。” 步绾定在原地,“顾有财那些银子不还没花上。” “即便是再多的银子依着你的用法都得被搬空了。” 第五十四章:二狗 这些日子步绾一直跟着季凡学着洗衣做饭,可一向有些个聪明的步绾一遇上这些便犯了糊涂,许是生来便不该做这等活计的,她自个儿是这么认为。 可季凡觉着这都是她给自个儿寻的借口,她仍觉着自己高人一等,便不愿意去学,打心里头抗拒,所以每每提及这些她都因着那股子抗拒而学不好,或是压根就没想着要好好儿去学的。 可她现在的身份已不再高人一等,望着她能早日认清了这些。 …… 印青岚同三皇子赫连戟将于下月初十完婚,即便是这会儿,仍没有立储的消息从宫里头放出来,一时都闹不清皇上的想法了。 另外那半块儿真虎符实际在印清安手里头,他知晓了皇上无意将位子传给三皇子,早早地便同他联合好。 如若到了非常时刻,便派人于边疆造势,将皇上暗杀步将军一家的事儿传过去,再言三皇子派人去救步将军迟了一步,在手的虎符就是最好的证明,步将军将真的给了他,而假的给了皇上就是料定了这一日,到时即便他们将信将疑,却等着取证步将军死讯为真,定然也是会站在三皇子这头的。 兵权到手,宫里头别的明争暗斗的也并不在话下,离了皇位便仅差一步。 之所以说他们能料想到皇上的心思,因着三皇子是文贵妃所出,所以他必定不会是皇储人选,他若当选那当朝局势必然就成了左相一家独大。 而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便是二皇子,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说来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又能压着当朝文臣一头,右相是个不怎么扶得起的,学识或许上乘,可却不大会斗,若不是因着顾着他是皇后的兄长也爬不上这等高位,所以即便位分抬了,若要同左相斗还需得费些工夫。 因此若二皇子继位也不大需要如何提防着自个儿的舅舅,左右相相斗制衡着便是了,皇上连这点都替他想好了,所有路都铺齐了,只差临门一脚。 说了这些,实际的还是皇上偏爱二皇子赫连邑,却不是因着他母后如何得了宠,而是打他小时候便是最同皇上亲近的皇子,除此之外赫连戟不觉着自个儿有任何一点就差了他的。 可这会儿二皇子赫连邑正处在盛怒之中,他显然的就没赫连戟同左相会算计,他觉着父皇将印青岚赐给赫连戟就是欲立他为皇储,即便不是为着皇储,印青岚这姑娘也是他所喜的。 这下子觉着什么皇位贤妻都归了老三所有,他不忿才是怪了。 皇子里头赫连戟当真算得上最为深沉的,在所有人都觉着印青岚是最关键的一步棋之时,他却早早料到这皇位压根不会被皇上同印青岚牵在一处,他不会容许一名女子左右这些,为了证明她无力左右,所以他不会让她选自个儿所喜的皇子,更不会将她赐给皇储人选。 因此赫连戟不怎么耗工夫殷勤地去寻她,却也不能不去,因为这些他自个儿知晓就成了,却不能让别人也猜去什么。 三皇子料足了一切,却没疑虑印青岚是乐不乐意嫁给他的,或者说,于他而言印青岚乐意与否同他也没什么大干系。 可他没料到的这点却成了一桩突如其来的大变数。 印青岚从家里头逃出去了。 可这事儿哪能就宣扬了出去,于是印清安将事情秘密告知了赫连戟,二人觉着应当装着不知晓此事,私下里派人去寻。 离着大婚还差一个月的时候她正就出逃了,明摆着是为了逃婚的,说出来谁的面子上都挂不住,因此瞒下来是必须的。 …… 印青岚离了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寻季凡,可她不知晓到哪儿才能寻着他。 步府刚迁到别处去了,季凡会不会也在那儿? 她觉着季凡同步绾是没理由有那些牵绊的,可下意识就觉着他们应当就在一处了。 当然,这会儿无人知晓步府发生的一切,包括她,尽管布下这一切的正是她父亲。 她决意打听清了步府具体迁至何处再到那儿去寻。 其实她也没打算就在那儿寻着他,可总觉着以步绾的性子不会轻易离了季凡,至少在她看来,步绾凡事都太喜赖着他,打心里头的一种依赖,所以只要寻着步绾,总也是有法子再寻着季凡的。 虽不知晓他们二人是何时认识的,可就觉着很是熟稔了,相识已久了似的,而与旁的任何人都没这般感觉。 这令印青岚有些不安,为何不安?她承认,她对季凡是有好感的,至少这好感与对旁人的好感都不同,又或许,她从未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有过好感,此时,她终于明了自个儿会不甘的缘由。 …… 没有奶水能喂给步瑜,便只能给他喝米汤。 可步绾是心疼的,小家伙本就不是足月生的,比得别家的孩子更为不好养,还早早断了奶水,若是长此以往将身子养岔了可如何是好? 季凡却没那些顾虑,他觉着一个小子就得从小打磨着,打出生起就不该娇惯了,不然日后更不好办。 若是富家子弟也就罢了,他刚生出来那会儿兴许还是,可仅过了几日便就不是了,皆是命罢了,他命里如此。 “我听闻给男孩儿起个难听些的别名儿更好养活。”也不知步绾从哪儿听来的话,季凡听后想了会儿,“二狗。” 步绾将脸耷下来,“这算什么?” “好养活的名儿。” 每当季凡逗弄小步瑜的时候都会轻晃着他,笑着叫他‘小二狗’。 而这时候步绾的脸通常都是黑的。 可既然穷人家的孩子名儿都是这般起的,确实都能养得皮实着活蹦乱跳,也令步绾有了些许犹豫,趁着季凡不在的当口儿,小声对着步瑜唤了声,‘二狗。’,“二狗啊,你可得健健康康地长大,这样姐才算对得起咱们爹娘。” 不成想季凡就躲在屋后偷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的什么?”步绾偏过头剜他。 “没什么,细想想二狗这名儿不错的,且这么叫着也无妨。” 管他好养活这事儿是真是假,又不是大户人家有那些顾忌,就这么叫着罢,算是他们对小步瑜特有的爱称。 步绾刚觉着季凡这话说的算是正经,他接下来这句却又让她黑了脸。 “若是叫全了,便是步二狗?” 第五十五章:内心戏 印青岚觉着这周围实在诡异,方圆几里竟无一人,且不说位置是偏了些,可既是江边儿倒也不至于一人都无罢。 周遭连个打渔的都没有就是怪了。 这处步府的门脸儿同皇城的将军府倒是无甚差别,可竟还没将步府的牌匾挂出来,门是崭新的不错,可竟从哪儿透着不对劲儿。 轻扣着大门,又在外头候了会儿,久无动静。 即便主子不在,总该有几个下人才是…… 初夏蝉鸣,迎面扑来了一股燥意,印青岚在门口守不住了,试着轻推了门子,里面没闩着,一推便开了。 可一入眼的景象吓坏了她,遍地是被大火灼过的痕迹,还有些虽暗了却仍能看出是血迹的红点斑驳交错。 印青岚一下子摊坐在地上,明明入了夏,却从这院儿里头渗出一股子阴冷。 她觉着自己似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儿声响,静谧的能听着自个儿的心跳声声入耳。 待到印青岚回过神来,她已经跑出了院子身处江边,将水扑到脸上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莫非是她寻错了地方? 现下终于是明白了这处荒无人烟的缘由,可究竟是为何竟会有人家历经了这等事情,仇家?债主?意外? 做了各种猜想,她独独不敢去想这会是步府,也不敢想这其中会牵扯出更多的复杂缘由,此时竟打心里涌起了一股心虚,为的什么?她也不知晓。 朝堂阴私她并非毫不知情,也知晓自个儿的父亲虽是待自己极好可在外头却绝非善类,可是…… 是她不该这般的无胆无识,若是今后遇着什么都这般的大惊小怪她自己都会将自己笑话了去。 至少季凡是阅尽了千帆的,她也不想就让他小瞧了去。 …… 喂过小步瑜米汤,又将他哄睡了,步绾终是松了口气,带孩子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若不是这是她弟弟,她早撂挑子不管了。 也亏着有季凡帮衬着,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果然她离了季凡便全都没辙的。 只希望这段日子她能收敛好脾性,不将他气走才好,说真的,她自个儿都深觉自个儿性子不好,可没法子改,气劲儿上来了便是如何都收不住的。 他先前便说过她就是被娇惯坏了,可她始终也没谁就娇惯了自个儿,母亲早逝,父亲带着兄长常年的不归家,宋妍芳开始还愿着对她说上两句,后来虽同在一府却也没了什么交集。 可步绾始终也没想起还有张妈之类的存在,张妈愿意宠着她,依着她,其余下人也不敢对她说的话有半分的违抗。 长此以往,合情合理。 她也并非是不想改的,可既是改不了便也不想委屈了自个儿,她向来是自由至上的,不喜束缚,也没人能束缚了她,对她而言是好的,却更有了不可避免的弊端。 前些日子她刚同季凡提过了冯梓芸的事儿,她觉着自个儿委屈,可季凡却说,是她自找的。 他让她扪心自问是否全然的尊重着人家,是否将对方放到了一个同等的地位对她好而不是一种施恩。 她扪心问过了,她有愧。 因着父亲官品位高一阶,她向来觉着她们对自个儿的好是理所当然的,而自个儿只要肯眷顾便是施了大恩。 被这样指责了,她最初是有怒的,她觉得季凡并不理解她便妄下了断论,甚至可以说是恼羞成怒。 可再回神去想,他说的全无半点儿错处,她的怒意倒更像是心虚了,因着被触及了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她的心虚让这会儿的自己无地自容。 她不想给季凡就留了这样一个无比自大的印象,可又拉不下面子去再同他解释什么,原来除去将军府这层相当于渡了层金的身份,她竟真的一无所有,没了这层身份,她甚至不配有什么闺中密友。 想来也真是的,到了这会儿,就只有季凡肯出手相帮,除了他,她再无多余旁的一人就可以倚靠了。 并非他人无情,她自个儿也并没好到哪去。 虽然季凡平日里总说,他并非诚心想帮着她,只是看着步将军的面子上才肯如此,可她心里明白,他这是口不对心,明明是善意的,却非要在言语上将人推远,这也是一种畏惧,对人心的畏惧,他不相信任何人。 就这点而言,他也没比她就强上太多。 步绾突然就有了目标,她希望能帮着他试着抛开那些芥蒂,不然活着太累,戒防着所有人,最终也只会落得个孤身一人的下场,当然,有她在便不会让他孤身一人。 她是同意人心难测这类说法的,可不能一味推拒所有人的好意,并非所有人都是不可交的,别看她性子差,可她待季凡确是真心,就她而言,她愿意相信定然还有许多同她相类似的人存在的。 不是性子相似,而是愿意诚心待人这点。 至于从前因着她任性而伤过的人,现下已无力挽回,那么便就在将来弥补了罢。 季凡帮了她太多,她希望这会儿也能帮上他。 她是依赖他不错,可她没法子总这般全都靠着他,总有一****也会厌倦这种无止境的付出,何况,步绾心里头清楚,目前为止,她不值得季凡的付出。 填了些柴进灶台,从里面冒出的烟依旧呛得她咳个不停,她得做个配得上他的付出的人才成,不能让季凡觉着,他将心思尽数白费在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身上。 他可以觉着她愚笨,觉着她不开窍,却万万不能觉着她是不知进取毫无觉悟的。 她大抵也能猜着现下她给对方的是如何的印象,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识柴米油盐,心高气傲。 对,这些都不错,可她已是有心要改。 第五十六章:忍着 季凡还在外头未归,步绾趁着这会儿刚出了盘儿菜,虽是微糊了,至少这次不太咸,勉强入得了口。 这次特意多炒了些,反复填在口里试,愈试愈满意,终归是自个儿做的菜怎么都觉着好,于是步绾是得意极了。 可这种得意大概没能维持多久…… “你看我……”今日做的菜。 季凡是回来了,可印青岚就紧跟在他后边儿,笑意依旧,可这笑袒露在步绾眼中却是极其讽刺的。 季凡不知晓步家是印青岚的父亲所毁,也一直没觉需着向步绾打听这事儿,如若知晓了,恐怕也不会将她带回来同步绾碰面,这样无论对哪边儿都显得不大合适。 步绾看着印青岚便能回想起当日印清安露出的假似温和实则伪善的笑意,就带着那抹笑,他轻而易举轻描淡写地毁了整个步家,那笑是步绾今生今世所不能忘的。 如今同印青岚的笑意重叠,父女二人的神情出奇的相似。 “步小姐,自上次一别便许久未见了。” 与之相比,步绾却是连一丁点儿笑意都挤不出的,这回她明白了,她同印青岚始终是两类人,生来便不该有什么交集,因着毫无共同点,也没法子互补。 大抵二人生来便就是不对盘的,即便能共处,也仅是短时日以内。 即便没有印清安这桩事亦是如此,更何况,还有了这一出。 “倒真不如不见了。”步绾没露了什么好脸色,令印青岚心思一动,明明之前一道出游时还好好儿的,这会儿态度便差的这么多了。 季凡只当步绾又闹别扭恼了他这般将印青岚引了过来,可实际的却是他没打算留她太久,至多明日便将她送回去,也不是不知晓她下月便须得同三皇子完婚了,这会儿跑出来实在是不该的。 他今日本打算瞒着步绾独身去步府溜一圈儿想找些残存下来的物什也算给她多存些念想。 他知晓现下步绾心里不好受却仍是硬撑着,知晓步绾白日里倔着性子和以往并无不同,到了夜里便会攥着玉麒麟哭上好一阵,她自个儿觉着哭得声儿不大,可季凡却能听个实在,以至于被扰得整夜不得好眠。 倒不是真被扰了,而是看着她这般,他心里也不大好受。 去溜了一圈儿也没寻着别的,唯独见了角落里蒙了层灰的绯色翠石,就之前步绾总挂着的那个,但这个可没法子带给她。 她之前说了,这是她同她哥换的,玉麒麟在她那儿,绯色翠石给了步岑,这会儿若是拿回去了,恐怕她会哭得更凶。 犹豫好半晌,还是将这翠石揣进怀里,日后寻个机会再给她也成,这物件儿终归跟了她十余载,打小儿便见她宝贝得不行,总有一日【河蟹】她会想的。 事儿还没完,出了院儿季凡便凭着极佳的耳力听着江边儿有动静,按理说这周围是不该有什么人了,这小城里也无人敢再往这边儿走动,别是之前害了步府一家的人想起什么又回来了才好。 出于谨慎,季凡决定过去瞧瞧,一眼便见了缩在草丛里愣住不动惊魂未定的印青岚。 见她身后还背了个包袱,心下了然,她这又是离家出走了,估摸着这回是为着逃婚来的。 季凡没敢猜想她是特意为着他来的,只当碰了巧。 而对于此时的印青岚来说这真是顶幸运的一件事儿,可既是在这儿碰见了季凡,那便意味着他很可能真就同步绾身处一处,步家也真是出了事了。 于是便有了现下这一幕。 “明日一早我便将印小姐送回去,现下时辰不早,怎么也是得收留她住上一晚的。”没避讳印青岚,季凡直接当着二人的面儿便将话说开了。 他知晓这样一来定然会惹了印青岚不快,可他也不能任由她为了逃婚而不归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是跑了,可她家里头的人跑不了,赐婚的对象是皇子,拂了皇家面子想来今后的印府也不会太好过的。 那么这类行为显然是不理智且极不成熟的。 即便是为着她好也不能就此放任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先不痛快的竟会是步绾。 “绝无可能,你最好现在便将她带出去,我不觉着我能再看她多过一刻。” 说来也是怪异,步绾对印青岚的态度他到底也摸不清楚,之前的反感是显然的,可一同出游的时候又似乎格外能容忍,说来相处的倒也不错,至今回想起来也都还算是美好的回忆,可这会儿态度又是急转,变化大得惊人。 竟连一晚时间都容不了,步绾虽是有些无理取闹的性子存着,可也不会无故如此,其中定然还有别的缘由,季凡猜想。 不得不说,印青岚当真算得心思敏感又聪慧异常,这会儿的脸色已是大变。 除去步绾本身对她的不喜,若真只是单纯的不喜,并不会连一晚都容不下自个儿,虽说她也不怎么喜了步绾,可不得不承认,这姑娘并不是肚量狭窄的性子,直来直去的罢了,真论及缘由,再回想起今日触及的步府。 印青岚的脸色已是煞白一片,她此刻是惶恐的,惶恐她所以为皆已成真。 毫无疑问,事实的确如此。 “想必印小姐心里是有数的,如此便也能明了我此番更算是客气了,如若换了以往,以我的性子就此夺了你首级泄愤也不无可能。”没有丝毫夸张,此刻的步绾是极力忍着的,她确实是用利刃就此刺穿了印青岚的心都有了。 可是她不能,即便这是仇家的女儿,可她也算得无辜,说来都是不知晓此事的,也算她聪慧,竟仅凭她的态度便知晓了缘由所在,想来也是了解了她父亲那副伪善的嘴脸的。 即便是再云里雾里到了这会儿也该是明了什么了,更何况还有旁观者清一说,季凡大体猜到个七七八八,心下一慌,早知便不该将印青岚引回来,应当直接送回府去的。 这样一见又生了许多事端,可是难办。 “不论发生了何事,青岚总是无辜,你大可不必迁怒。”季凡本是想出言相劝稍稍化解矛盾,可这样一说,反倒让步绾来气。 “我步府上下又何其无辜!?他印清安便就说饶过谁了?我苟延残喘到这会儿当真是命大的,其实我也该死,父亲兄长都去了我却苟活着也实在没意思,若不是因着步瑜恐我也就跟着一道去了。 既是连死都不在乎了,如今我就算是在这儿割了印青岚的脑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权当是那狗贼赔的我第一条命,如今他女儿巴巴地自个儿往我这儿送,我却忍着未动她一根手指,你还想要我如何?” 第五十七章:矛盾 步绾的情绪显然是很不稳定的,没了法子,季凡这时候也不便开口再多言其他。 “罢了,我现在便将你送回去。”说着,抬眼去看印青岚。 只见她定在原地,咬住唇瓣,“步绾,我知晓你心里不舒坦,若真是我父亲……你即便就杀了我泄愤也实属当然,却不能说了丧气话连你自个儿的生死都不在乎了。” 她当真善用言语,知晓如何不动声色地激怒步绾。 不能就肯定了她是故意这般的,说的话在大面儿上也都过得去,却字字戳中步绾的心窝子,听在别人耳里恐没什么,可听在步绾耳里不仅平不了她的怒火,反倒更像是一种示威或是旁的什么。 她料定了步绾杀不了她。 “话儿说的当真漂亮又冠冕堂皇,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步绾没杀过人,可她确实不介意在今日就破了戒,绝不是说说而已。 季凡一蹙眉,扯住步绾的右腕,是下意识的举动,希望步绾不要因着一时冲动做错了事。 他是为着她们二人好的,一个都不想偏颇了,印青岚说的话他没听出什么不对,可换位想想,若他是步绾定然会更怒,可不能就断定了她是故意这样说的,所以没法子出言责怪了谁,谁都没错处,却有矛盾。 “你怕我动她,防着我?”步绾瞅着季凡扯住她的手,心头一涩。 “我也是为你好。”季凡觉着跟她怎样都说不清了,不论讲什么她都不会理解并更加气愤,反倒会让事情恶化。 他今日就不该出门去的,引来了一堆祸事。 印青岚屈膝跪在步绾跟前,“不敢奢求你如何就原谅了我,若心软不肯杀我便求你容我段时日,我当真宁死不愿用自个儿的终身幸福做赌注嫁一个毫无感情的人。” 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要么不嫁,若是嫁了就将一切都做绝,安心帮衬着三皇子打点好一切,绝了旁的所有不该起的念想。 不论何事她都有把握帮他做到最好,贤内助也好,旁的决策也罢,这点头脑她自持还有些。 仅这两种选择,她之前便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她的选择是不,她要做些抗争,哪怕这抗争看似毫无意义。 步绾怒极反笑,“随你心意,只夜里护好了脖子。”言罢回身走向木桌,伸手端起那盘儿刚做好的菜,该是凉了。 连着盘子一道扔进了泔水桶,今日所有的胃口都被印青岚消磨尽了,倒不如不吃。 季凡将步绾的行为看在眼里,满心的怒其不争。 她若永远跨不过这道坎儿,便永远会因着旁人一两句而动了怒气,控制不了自个儿心绪的人始终都不能算是成熟的,这点印青岚就比步绾做的好太多。 尽管她逃婚这一行为也实在不值得称赞。 季凡觉着自个儿又是操碎了心,同他们一道安生不了片刻,只要超过两人必起事端,何况现下还多了个小东西,麻烦事儿始终是源源不断的。 恩,小东西又哭了。 离着最近的步绾没心思去哄,坐在一旁只顾气着不吭声。 印青岚也一早被季凡扶起了身,顾不上裙衫下摆沾的土渍,走上前顺手抱起了小步瑜,什么都难不住她似的,连哄孩子都做的驾轻就熟。 似乎察觉了季凡的诧异,抿唇一笑,“我堂妹小时候都是我抱着哄好的,说来也算照顾了她一阵。” 这画面格外刺眼,步绾坐不住了,起身夺过步瑜,原本被印青岚哄好了的娃子这样一折腾又哭了起来。 “我弟弟不劳你费心。” 步瑜扒在步绾怀里哭得她心烦,又似是不甘他在印青岚那儿就好的不得了回了她怀里就成了这幅样子。 没了多余的耐性,重拍了把小步瑜的屁股,“整日里就晓得哭,何时才能省些心思。” “同一个孩子也能计较起来,你怎的不问问自个儿何时才能省些心思?”季凡看不过步绾拿孩子出气,接过嚎啕大哭的小家伙又是费神地轻哄。 步绾并不比步瑜省心多少,反而更叫人操心,说来这么大的人了,竟一点儿不晓得体谅别人,从来任性地只顾自个儿。 印青岚立在一旁深觉尴尬,瞅了瞅季凡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安下心来。 心里头难过,可步绾也确实知晓这事儿是自己不对,她不该对着一无所知的孩子出了气。 她须得冷静会儿了。 之前她曾在心里头承诺过,再不会任性,可事实上这又似乎是很难做到的,因着成了习性,人终究是本性难移,她惯了之前的做派,有些东西要改并不是一时半会儿一朝一夕想想就能成的。 她一早便明确知晓自个儿的脾性就是不好,那么如何改便又成了新的问题,毕竟没了将军府做倚靠的她,已是一无所有,无人能再容忍她,她需要开始试着容忍别人。 …… 印青岚终究是遂了心愿留了下来,只因季凡拉着步绾跟她说了些话儿。 “若想有所成长,就必定需有容人之量。” “旁的谁都成,独印青岚不成。” “连你最厌恶之人都能且忍上一阵,那才证明旁的任何人都能成了。” 步绾细细地消化了会儿这番话,觉得确实有理,便下了决心试几日。 季凡说服步绾留下印青岚绝非因着私心,而是要想法子让她死心自觉就回了府。 她自个儿心里头别扭,即便再劝也无用,何况印青岚并非不明事理的性子,不出一月,她定然就能想明白了。 就这会儿时日留一留她说来也无妨,何况她身上有太多需着让步绾去学的东西,留她对步绾也是好事。 说来很多事儿真的需要自己去想才想得通,例如季凡自个儿,说来他之前对印青岚是有些朦胧的心思的,因着她身上一直都存着他所向往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但印青岚有他所没有,所以他受她吸引。 而这好感也仅仅朦胧而已,他知晓二人绝无任何可能,即便她不是凤格奇女,二人也绝非般配的存在。 现下他想通了,绕了一大圈儿终究又绕了出去,他感到庆幸。 希望印青岚也能自个儿绕出去。 第五十八章:坦荡 说来唯令着步绾欣慰的事儿便是印青岚也不会做饭食,可令她不怎么开心的便是她也要跟着季凡一道学这些。 而且印青岚往往学的比她快得多。 她自然不觉着是因着她比自个儿聪慧多少,但不得不承认,她是用心许多的。 “炒青菜的时候适量多抓些进锅,若是少了,炒起来菜又会因着蒸干了水分变少。” 这些东西步绾一早便知晓了,听着深觉无趣,他却还要因着印青岚多讲一遍,步绾不愿听了,便上一旁去戳冬瓜。 印青岚候在一旁点头表示算是知晓了,又细细回想了季凡炒第一道菜时放盐、醋、胡椒之类调料的次序,包括他是如何翻炒,看着菜色变得如何才出了锅。 这样一想她觉着自己已经大概晓得要如何做了,只差动手一试了。 演示的差不多了,季凡腾出了两口锅给二人,“今日的饭食就是这些,味道如何全然取决于你们。” 步绾挑了道肉菜做,昨儿个便见着季凡做了次,她寻摸着怎样今日也都是能做好压着印青岚一头的。 印青岚便中规中矩选了个容易的炒青菜,专挑了季凡刚做的那道试了手。 做的过程中,步绾那边儿可谓状况百出,要么醋倒得多了,要么装盐的勺儿掉进了锅,反观印青岚这头的步骤同季凡所演示的便分毫不差。 味道也显然的是炒青菜更胜一筹,不止一筹。 步绾的肉一半儿是半生不熟的,一半儿是勉强可以入口的,这回可贵的是除了醋多了酸了些倒并不太咸。 印青岚的这道尝起来同季凡所做几近相同,第一次尝试这些便能做成当真是比步绾强了不只半点儿。 要知晓她可是尝试了好几日都未有太大成效的。 经了印青岚这么一刺激,步绾知晓努力了,此番不仅是做饭食,就连着洗衣哄孩子都上了心,为着什么都能抢了她一步,步绾时时观察着步瑜的动静,什么时候哭是饿了,什么时候哭是需着换洗巾布了,什么时候哭又是想找个人哄他了…… 衣服也晓得主动去洗,虽然时常将衣物都扯的皱皱巴巴,不过这一切看在季凡眼里显然是巨大的进步了,他再次觉着将印青岚留下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步绾绝非是愚笨的,只心里头没那些曲曲折折的想法罢了,无心计城府不懂算计显然不能代表一个人不聪慧。 虽也不至单纯却绝对称得上耿直,这些都不妨事,要紧的是只要她肯上心,凡事也学得极快,甚至比印青岚还能快上许多。 而印青岚擅长模仿,于此基础上,若是模仿得熟了,便再加自个儿的见解以至最后成事通透,可步绾打一开始便通透,且绝不愿全然效仿别人。 “你的慧根竟被你自个儿糟蹋了十余载。”季凡如是感慨。 “现在拾起来也一点儿不迟。”未曾想有一日季凡肯这样夸赞她的,步绾欢喜至极。 虽然季凡本意并非步绾所想。 就是这般印青岚也没什么大反应,事实上执着于比个高下的始终也只步绾一人,而她是不怎么热衷于比较的,只坚持将自己所坚持的做到尽善尽美。 不得不说,印青岚身上值得步绾去学的实在太多,可惜了她满心满眼都只是对方的不好,季凡不便明说恐会适得其反,只望着她能平和些看待周边的人,向谁都学些好的东西回来。 真正会为自己打算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将他人优势转为自身优势的机会的。 尤其是自个儿所厌恶之人,若是连对方的优势都尽数学来了,才当真算是有了资本将厌恶显露于表,到那时甚至因觉自身强于对方反而平息许多怒意。 人之所以产生怒意不过因着无能无奈而起,当有了这些的时候,人也就不会轻易动怒了。 从某些方面而言,步绾的脾性差也是因着对自个儿的不满,她还未接受自己,看似十分自负,实则甚至有些自卑。 她自己意识不到这些,却十分容易被别人看穿,比如季凡。 …… “主子,印姑娘此时身边儿有一男一女各一人,身处以南的坞城。” 赫连戟转了转手中的茶盏,“你知晓该如何了。” “是。” 这会儿不过禀报一声罢了,赫连戟既知晓虽并未明说,结果也显然毫无异议。 …… “今儿又得学什么?”步绾觉着以自个儿的绝佳天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难住的。 显然她忘了之前就炒个青菜连学五日都不成的事儿。 “买菜。” 这个容易,季凡一脱口步绾印青岚均是松了口气,买菜又有何难?给了银子拿菜走人就成。 然而……季凡觉着她们学起来最头痛的定然就是这个,且不说按着几人份的斤两得有数,就是讲起价来也都是学问。 过日子不比别的,对她们而言,往日这些个琐碎的事儿都是下人办的,现如今何事亲力亲为起来,柴米油盐都是须得面对的现实,没得想不想可讲,有的只是必须做和如何做。 果不其然,当买来的菜拎到手里的时候两位姑娘已经惊呆了。 她们并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着一名男子用他极佳的口才同菜摊儿大娘讨价还价的模样,场面实在惊人。 并且结果十分美好,他成功以每把菜便宜了三文的银钱将菜拿到了手。 值得一提的是,他将菜摊儿大娘哄得也十分高兴,并没因少赚了铜子儿就愁苦了什么,反倒欢迎他下回再来并表示还会给他便宜。 这事儿最初季凡也是拒绝的,他师父第一回将他带到菜市的时候他甚至想捂着脸跑走,那会儿虽然年纪不大,可大抵晓得少有男子会上街买菜,这都是女人家做的活儿。 后来大些反而明白了,就活着而言,不能计较这些,若计较了反而有失坦荡,除非他想饿死或非娶个媳妇不可,他既不想饿死也不想娶媳妇耽误人家一世,那就得坦然接受这些。 而对于步绾来讲,最难的是她如何同对方沟通这点,她会习惯性地将自己放置在一个高位上以掩饰她的自卑,可现在没了拖着她的高台,他得让她学会自个儿从那上面下来的不算狼狈才是。 第五十九章:趣事 “瞅什么呢?”步绾推了推身前的季凡,他定在原处许久未动了。 他不动也罢了,偏偏挡住了步绾的去路,她最讨厌别人挡着她的路,若眼前的不是季凡,恐早被她一脚踹开了。 季凡将手中的两提菜撂下,“你们先带着这些回去。” 印青岚秀眉轻蹙,“那你呢?”她隐约有着不好的预感。 她直觉向来准得很,步绾就从来没什么直觉,所以拎了菜径直就走了,再未理睬过他们。 见季凡并不打算回话,印青岚犹豫半晌,也抬步跟了上去。 …… 也不知晓季凡去做了什么,竟至深夜还未归,印青岚披了件薄衫杵在小院儿里,时不时向外张望一番,要么忧心忡忡地踱来踱去。 步绾一早便睡下了,因着和事老季凡不在,她没心思同印青岚共进饭食,煮了些米汤喂过步瑜又哄着他睡下她便也蒙头睡去了。 只夜里又被小家伙哭醒了,前些日子都是季凡起夜,这会儿他不在,步绾被吵得不得安宁,只好起身掌了灯去逗他。 养孩子真是须得有些耐性的,亏得步瑜平日里虽哭的次数多了些,但也是一哄就好的,米汤也喝得下,并不因不是母乳就闹着不吃,不哭的时候看着软软糯糯的,眼睛大睫毛长,小鼻子小嘴儿可爱极了。 若不是因着哭声闹人了些,还算是个讨喜的娃。 她正欲将小家伙抱起来,只见他皱着小鼻子嘴里咕哝着往外吐泡泡,哭倒是不哭了,步绾却仍不敢就这么睡了,她怕自个儿一沾床小家伙就又不安生了。 正同步瑜大眼儿瞪着小眼儿,忽就听着外头有了动静。 紧接着就是印青岚的一声惊呼。 季凡身上挂了彩,无一伤处是轻的,血还往外淌着,触目惊心。 步绾锁紧了眉头,她并非不忧心季凡,而是十分信任他,她觉着他无论做什么都有自个儿的想法,他是知晓自个儿该做什么的人,看着四海为家无处安身,可也并非浑浑噩噩不知所谓之人。 原想着他只是稍随性了些,可这会儿看来,恐不止随性了罢。 不言去哪儿,不提缘由,深夜而归还是带了彩的。 还是凡事不说的性子,到底没将他们放在心上不曾信任他们才会这般。 步绾带着气灭了烛火,扯上帷帐将被子蒙过了头,装着没醒过似的。 外头的印青岚看着季凡这一身伤也不问缘由,只忙着要替他上药。 听着动静折腾了得有好一阵子,翌日步绾再见着季凡时已是换了身儿衣服行动自如全然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了。 他不提昨夜的事儿,她也装着不知,不闻不问也罢了,偏生故意去捏他的伤处。她就想等着他自个儿坦白了才成,不然这事儿决计是过不去的。 被触到了痛点,季凡竟仍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只不着痕迹地离了她远些罢了,当真算得上能忍了。 步绾觉着是自个儿没捏准位置,这回干脆下了狠劲儿重拍了上去。 “嘶,你无事打我作甚?”季凡有些恼火,也不知她抽的什么风,又是捏又是打的,还上了瘾似的没完。 “我还当你不知晓疼呢。”步绾剜了他一眼。 “你打得那般重,不疼就怪咧,姑娘家的下手也不知个轻重。”季凡懒得同她理论,转头去忙别的了。 步绾恼极了,只觉季凡不识好歹,她也向来不是个能憋住话儿的人。 “你倒是同我说说你昨儿个去了哪儿?” “去哪儿都非同你报备声么?我这点儿自由都得被你剥夺去了?”往日独身一人的时候他是爱往哪儿去往哪儿去的,压根无人问津,此番便习惯了不吭一声地就行动,他自来也觉着这不是什么非同他人道来的大事,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实属正常,旁人即便再是亲密也不宜管得太多。 步绾却咬定了是季凡不晓得她的良苦用心,她信任他,可他不曾信任过她,这实在不大公平。 可这世间本没什么公平可讲,若讲了反倒不公,说来只怪她一腔热情扑错了人罢了。 “旁人关心你也不是就该如此的,你不晓得感激也需知晓些好歹罢!”气头上的步绾说着有些口不择言。 季凡倒是早早熄了火,本就没什么好置气的。 “说这话的时候到底考虑了自身的处境才好。” 尽管他不气了,可也不代表他就认同了步绾所说的。 一句话将她所言尽数堵了回去,想了想也确实如此,她只说自个儿对他的关心不是理所当然,却忘了这段日子季凡对她的帮扶更加不是理所当然,只是他一直不喜以此邀功罢了,也不擅当什么施恩之人,嘴硬心软,只做不说,便也让人忽视了他的付出。 细想了会儿,步绾是很有些愧疚的,她是最没立场说那番话的人。 可说回来她也只是想让季凡敞开些心扉罢了,不想让他凡事自个儿扛着,到底还是试着信任别人同旁人也分享些什么心事才好。 他倒是将什么都自个儿咽了,真心为他好的人光眼睁睁地看着心里也不会好受到哪去。 这件事儿到此算是不了了之了,无人再去提及。 只是因着季凡那句话,步绾也是好几日再未开口说过话,并非同他置气,而是觉着自个儿说什么都心虚了,她还未同他好好儿道过歉,也没什么契机再提及了,想着是得翻篇儿的,可心里又着实翻不过去。 季凡看得出她正别扭着,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大抵是觉着有趣的,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说不出什么的样子,很能愉悦了心情。 生活无味,自个儿能寻着些趣事也是好的。 而印青岚也跟着出奇的沉默,虽本也不是什么话多之人,至少也会在季凡讲到某一点时搭上一二句的腔,这会儿是完全沉默了。 于是三人之间笼着一股子静谧的氛围,且无人打算就主动打破了。 不,至少步瑜是很乐意打破的。 这两日步绾发现他哭得次数少了,却很喜欢皱着小鼻子吐泡泡,一开始不知晓这是如何,只当他自己玩儿起来了,次数多了发现只要这般无人搭理他便又会哭起来,显然是饿了。 【小插曲:从性格上看星座(我也是写了好久突然发现的),季凡射手、上升摩羯、月亮射手;步绾水瓶、上升狮子、月亮巨蟹;印青岚处女、上升天蝎、月亮天秤;程鹄摩羯、上升双鱼、月亮巨蟹。 ps:上升是后天形成的部分星座性格,月亮是潜在的星座思维模式,主要性格还是以本身星座为主上升为辅月亮第三。】 第六十章:四海为家 “我来接你了。”没有用‘本王’自称,赫连戟如是说着,面上神色和煦依旧,看不出半点动怒的迹象。 亏着他并未瞅着一旁的步绾,季凡随手抓了一把煤灰抹在步绾的脸上,倒还真分辨不出长相如何,再加之现下步绾的穿着俨然如同村妇,更是毫无往日红衣灼灼的神采,恐怕无一人会将她同那‘将军府老幺’再想至一处了。 也亏得他早早将步瑜送到隔壁春婶儿那去了,不然多个孩子也足让人生疑。 赫连戟同印清安是一伙的,万不能冒险让他知晓步绾还活着。 虽在他们眼中一名女子不足以成什么事,可就怕他们歹毒至极非灭了口不可。 印青岚身子微微发抖,“劳烦三殿下在外稍候,青岚拾掇好了这便随您一道回去。” “恩。”也不言其他,他不怕她再寻个空就跑了,想来有了教训也该学乖了才是,若冥顽不灵恐也不配嫁了他赫连戟了。 只是……半眯着眼眸盯了季凡半晌,赫连戟这才转身出了屋。 他原是派了人来想将印青岚身边这二人无声无息埋尸荒野的,可不想其中男子实在敏锐异常,他的人还未来得及行动便被发现了,派出的两个顶尖高手最终同他也只是两败俱伤罢了。 他的人伤的反而还更重些,这个男子还真不可小觑,虽现下是动不了的,日后怎么也要寻个机会拉拢了要么永绝后患才好。 因着有季凡吸去了他的全部注意,反倒让他忽视了步绾的存在,因此她倒也算侥幸躲过一劫。 待到赫连戟带着人出了屋去,季凡才低声对着印青岚道,“切莫同任何人提及你与步绾是见过面的。” 印青岚眼眶含泪,“我自是知晓……你再无旁的要同我说了?” 季凡别过头去,“一路顺风,有缘再见。” 她不信季凡全然未对她动过真情,只不过理智过分,及时收回罢了。 可怜她懂的比他晚,醒悟比他晚,平白伤了心神。 …… “此地不宜久留。” 就在赫连戟他们离去不久,季凡同步绾也早早收好了行李,预备着上路了。 这个地方既然是被寻着了,也意味着二人被盯上了。 季凡想一人甩了那些个碍眼的倒也不难,带上步绾就还得费些心思。 不过步绾心里头是欢喜的,印青岚终归是走了,而且也因着这次的事儿季凡怕是一时半会儿都甩不开她了,一旦落单都有可能让她同步瑜陷入危险之中,她知晓季凡是不忍心抛下他们的。 “我道难怪那日印青岚紧张的如同什么似的,想来早早知晓会让你陷入危险两难,这些日子亏她一直装着不知也不问。” 在步绾心里,又多了条印青岚的不好,她只顾自己,旁人生死同她无关似的,每日就差将‘我心悦你’几字挂在季凡眼前晃了,可到了关键时候也不肯为了他就自觉离去,说到底她最爱的只是自己罢了。 季凡但笑不语,也不否认步绾这会儿无异于上眼药的言语,印青岚纵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也与他无甚干系了。 至少她之前给过他太多美好的印象,人皆有两面,一般的都无法直接定义好坏如何,他也不大关心这些罢了。 将小宅院儿卖了,手头上就有了些现银,其余的都在钱庄存着,说来倒是够两人用上好久。 不过因着多了个孩子可能花销还大些,就得在吃穿用度上能省则省。 因着没法子再寻个某处定居下来,季凡也没法子就寻什么稳定的活计赚银子,只能走哪算哪罢了。 步绾大手大脚惯了,节衣缩食的日子过上几日倒是没什么,可想想余生都可能这般度过,心里头又像是被泼了冷水般冰凉,没因着能一直同季凡一起而生的欢喜多一会儿就又被愁绪所替,可谓愁喜交错。 更何况,季凡还不怎么喜她。 大概是不厌也不喜的,至多是有些友人间的情谊,他肯这般帮她多因着心好同这份情谊在的。 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他对你好,是发自内心地好,可就是无法对你倾心,于是引得你心悦了他,可他照旧的全身而退,而你又没别的法子。 可步绾不是个知难而退的,反倒愈挫愈勇。 “你之前说,若我连最厌恶之人都能且忍上一阵,对旁的人也就都能容得下了。” 季凡点头,不明她怎就突然提及了这个,将稍稍往下坠了些的步瑜提了提,抱得更紧了些。 “可我觉着你说的不对。”顿了顿,“我现下就不大能容了你。” 被这话搞得一头雾水,容不了还非说出来惹得他不痛快么?打心里头憋着不成么? 见着季凡脸色不大好看,步绾轻笑。 “你别个小毛小病的我尚可忍着,唯独就是不喜我这点须得改改。” “你别个无理取闹的要求我尚可一听,唯独就是强人所难这点休得再提。” 完美回击,步绾无话可说。 步瑜笑了,稚嫩的童音清脆悦耳,可听在步绾耳里格外讽刺,现在就连这小家伙都敢明目张胆取笑她了。 在言语上她始终斗不过季凡,便干脆岔开了话题。 “往哪去?”这是个实在的问题,原则上自是离着皇城愈远愈好的,可这么居无定所的终究不是个事儿。 总得有个目标才好些,至少有个盼头。 双脚踏在这片土地上,每走一步步绾都会愈发怀念起宝驹赛绯,可怜的马儿明明什么都不知晓,却死在人们透露着贪婪凶光的眼底。 马棚的马儿们没有任何错处,步家上下没有一人不该活着。 唯独她步绾不该苟活。 步绾时不时的就会起了这样的心思,可每当此时,抬眼看看季凡,再低头瞅瞅步瑜,她又仿佛找到了自己不该死的理由。 如此便又会嘲笑自己对生命还是贪恋着的,她还舍不得,还没能放下一切去寻父亲他们,她多想同他们团聚,可大抵还不是时候。 想必他们也不愿在这时就见到自个儿,若是见了,恐还会嫌了她不孝不忠不义,辜负了他们所费的那些心神。 第六十一章:安稳 “季凡。”步绾只叫了名字,再不言其他。 “怎么?”季凡撂下包袱,理了理衣衫坐到边儿上的干草垛上。 “没怎么。” 二人寻到一处破庙落了脚,入夜也不怕凉了步瑜,毕竟天儿也开始燥热起来了。 过了会儿,待到季凡喂了步瑜提前备好的米汤,步绾又是闲不住了。 “季凡。” “怎么?”他只觉莫名。 “没怎么。” 季凡撇了撇嘴,实在拿她没辙,“有事儿说便是了。” “没事儿,就叫叫你。”她说的可是实话,闲得可以,逗逗他也成。 听了这话,季凡觉着是时候想个法子治治她了,“见你这会儿无趣得紧,不若我们做些趣事解个闷儿?” “好,你说。”步绾正襟危坐,殷切地等着他发话。 “打现在起,我们都不许再同对方多言一句,若是谁先说了,便……少食一日的饭食。”言毕,也不等步绾反应过来他已是缄口不言,少食一日饭食倒是没什么,可他料定了步绾争强好胜,定会因拗了那股劲儿而真正安静下来。 她也确实如他所料,即便心知他是特意为了不再听她出声儿想的主意,可就是想让他也一同试试有话说不出的滋味儿,看谁拗得过谁。 正遂了他心愿,终于能安静地做些自个儿的事儿了,便从包袱里寻了张宣纸铺开,拿了之前研好的墨同毛笔,就着庙外的景儿随手勾了几笔,已是栩栩如生。 季凡跪伏在地,样子十分认真亦有虔诚,不是虔诚地膜拜,而是对自个儿的喜好格外虔诚尊重。 一直便是,见着趣味横生的景儿便忍不住勾下来,可唯独不大愿意画花儿,可能因着那是他最爱之物,觉着不是一笔两笔便能描摹到极致的罢。 步绾便在一旁看着他作画,或有远山,或有近草,亦或有树鸟相依,再简单不过的几样凑到一处却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的神韵绝非短日之内可出,想来也是让他费了些工夫的。 而能画出这等神韵之人,也绝非无情无趣之人,首先他得热爱,对生对命之热爱。 日复一日的事儿在步绾看来可能枯燥至极,可在季凡眼中大抵是寻出乐趣去做的,例如他有一手好的厨艺,或许他并不是真正热爱下厨,而是能从中寻出些有趣的东西,他有一颗比之女子更为玲珑的心。 而他自己本人可能是不知晓的,他对自己的了解远不如旁人对他观察所下的结论客观。 不过除了步绾,大概少有人愿意对他做出这样的了解了。 步绾知晓他是左撇子,打小儿便一直都是,可这回见了他已十分熟用了右手,只思索什么事儿的时候惯用左手食指敲击桌面,只有在这会儿他才肯稍稍流露出这点儿。 一名孩童,在无人督促的情形下强行逼迫自己改用右手,无论多么不便都不曾放弃,足以印证毅力非旁人能及。 自然的,他也有好些毛病存着,例如惯来的逃避,似乎逃之一字便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也似乎是爱极了这个字。 可这个字也是步绾所不喜的,他与她当真全无一致,他有的她不会沾了一星半点儿,而他所没有恰也会是她兴趣所在。 但她丝毫不觉着因着这样二人就是不相配的,反倒认为可以互补。 她也愿意为了他做些改变,这世上除了季凡再无旁的第二人可以让步绾做出这样的让步了,她也甘之如饴。 这些日子因一直忙了别的少有工夫腾出来做这些,这会儿随手勾了些已是让季凡格外满足。 热浪蒸干了墨迹,他也在这时候将笔墨都收了,转眼对上步绾格外认真的双目,正欲张口说话,又惊觉二人正持续着所谓‘趣事’,不得不将话儿也收了回来。 他倒不在意少食那一日的饭食,也不大在意输赢,可若没多会儿便打破了宁静便失了他开口提议这事儿的意义。 好了,他承认,自个儿在某些事儿上也是拗得狠了。 相顾无言,二人倒都是沉得住气的,唯独步瑜不知所以地转着大眼睛瞅着二人,他们不出声,他便也跟着不哭不笑亦是不吵不闹。 从小家伙儿黑黝黝而又灵动至极的双目便得见他若将来长大了定会聪颖无比。 直到……步瑜挥着胖胖的小手吃力地翻了个身…… 最先看着的是步绾,按理说步瑜这么小是不会翻身的,至少得三个月大小才成,可他也才两个半月再多些罢了,一时激动便忘了不能先开口的事儿,“他……小家伙会翻身了!” 听了这话,季凡也回身去看,就见着小步瑜胖手还揪着裹着自个儿的棉布衫,歪歪扭扭地侧倒着,因着挣扎不起开始哭闹。 季凡看着他小可怜的样儿一时忍俊不禁,没法子,还得帮着他再翻回去躺才舒坦。 “不愧是我步家所出。”步绾眼中难得含了些柔软。 大抵女子皆有些母性的,饶是她将自个儿武装的多么强悍也不会例外。 季凡因着她眼底那抹柔软也稍有动容,此刻的宁静才是真正的宁静罢,源自心底的祥和,无涟无漪,无波无浪。 他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所求不多,一世安稳便可。 又许是想到了什么,步绾有些低落,“若父亲同宋姨知晓步瑜这般聪颖,定然是欢喜极了。” “他们知晓的。”季凡笑了,一边伸出手去逗弄他,“亲子间有心有灵犀一说,不论在哪儿他们都会知晓这事儿的。” “恩。”步绾死死地咬住唇瓣,红着眼眶应了声。 假意没看着她的反应,想必她也不会愿意将软弱的一面总暴露给他看的,“可若你记起刚刚是自个儿先开口说了话,想必便不会再欢喜了。” 果真,步绾收了欲哭的念头,恨恨地咬牙切齿,“非较真不可?” “这可不是较真,我以为你那会儿默不作声便是答应了我的提议。” “好,那就今日,反正我早上也未进什么饭食,这点儿饿还挨得住。”若再仔细瞅也不难发现步绾实在算得面露凶光。 不等季凡再搭腔,已是被步绾抢了白,“不若我们再开一局,这次在上回的基础上定可以对除对方的任意人或物说话。”然后缄口不言。 第六十二章:静谧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唢呐声,锣鼓声,鼎沸的议论声,这一日的皇城热闹至极。 今日是印青岚出嫁的日子,喜色笼罩了整座皇城。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给足了排场,上花轿之前,印青岚因蒙着盖头瞅不清父母的神情,只听着隐约的啜泣声,欢笑声,包括下人在内,他们打从心底祝福着她,所有人都希望她的未来一片坦途。 她做人向来是成功的,除了步绾,或许再无一人会说她的不好,而她也不清楚步绾为何从起初就那般的不待见自个儿,就如同,她亦不知自个儿为何从起初就瞅着步绾不顺一般。 今后大抵也是再没什么干系了,她同季凡也是。 就像当初那般打算的,既是嫁了,就和过去的一切都做下诀别。 那么在此之前,最后一次,允许她缅怀即将流逝的过往。 待到轿子再一次落地,她的新郎踢了轿帘,她会终止所有缅怀,回忆,选择埋葬。 大红盖头下,同样殷红的不止脸颊,还有眼眶,不知是映的还是如何。 喜服被攥出几道深深的褶痕,待到反应过来,轿子已然落了地,印青岚便松手轻轻抚平了它们,亦是抚平心里的几许轻痕。 …… “步瑜,你若是能快些长大便好了。”步绾拍着小家伙轻哄着他入眠,一边的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季凡往火堆里添着柴,时不时瞅她一眼,再似笑非笑地将目光移回来。 “算起来,今儿该是印青岚大婚的日子了。” 不明所以的,步绾突就冒出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惹得季凡添柴的手一僵。 “她嫁了,便没人能再惦记着我的人了。”说着,步绾笑得放肆,就怕季凡听不着一般。 “没听着哪家正经姑娘当着孩子说这种话的。”季凡压着恼怒,也学着步绾自言自语似的将话讲的咬牙切齿。 因着眼神没对上步绾的,便也不算是对着她讲,二人这番算是将自欺欺人演绎到了极致,并且明明是从好些日子之前开始的竟一直坚持到了这会儿,实属无聊至惊人的地步。 替步瑜擦了擦口水,步绾一撇嘴,“有些人就是听不得正经实话,非要人说假话才肯入耳。” “有些人才是分不清‘正经’同‘不正经’的区别。” 话是这样说了,可现下若让季凡去挑步绾的毛病,除了言语间没个分寸,别的还真再没了什么。 她在努力学很多从前压根儿不入眼的事情,没了老高的心气儿,没了挑三拣四的毛病,甚至肯亲自给步瑜把尿、换脏步、擦口水。 她的努力季凡通通看在眼里,只是又发现她愈发地喜欢在言语上刺激他,总说些不中听的话逼他就范。 他自然明白她是真正对他有所期许,可他不能回应她的期许。 不单单因着他不想成亲,就算他没这些个有的没的的顾忌,说句实在的,他对步绾也从未起过别样的心思,至多将她当成好友,甚至是密友,只再无多余旁的半点儿了。 说来也是无趣,竟有那么一刻想过要寻出步绾些好,保不齐便真对她起了兴趣。 于是他有刻意追寻过步绾那些忙碌的片段,纵然觉着她努力在往一个好的方向去做了,可情感这方面的东西就是无知无觉的,也没道理可讲,他仍旧对她起不了心思,即便他是这么想过的。 这些虽不能告知步绾,可他也实在的努力过,这样都白搭,那么便顺其自然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一时半刻的也不能撂了步绾同步瑜不管,即便将他们视作责任负责到底也并非不可。 他自认不是什么烂好人,甚至可能连好人也不算,可最起码的义气大抵还是有些的。 至少他是将这种责任感视作义气了。 若是让步绾听了这些,恐怕宁可不要他的所谓‘义气’,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好了。 他如何想步绾是不知晓的,可若让他知晓了步绾所想恐就有了逃的心思了。 步绾觉着日久便可以生情的,且一直坚信着这点,而且她是为了季凡才肯做的努力和让步,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他能对她多些的另眼相看,当然,也不乏她对步瑜的真心在里头,毕竟是自个儿的弟弟,如何对他好都是不过分的。 情之一字无人说得清楚,或许季凡只是暂时没在她身上看着他所想要的,时日久了,等二人能真正做到毫无保留之后,或许他会懂她,会爱她,她期待着。 步绾没试过如何主动地去对别人好,所以季凡是第一人,也会是最后一人,也因此她的很多方式或许是几近笨拙的,甚至是强加的。 强加的好不会让人感动,只会让人觉着累赘或是压抑。 可若是施加者不愿正视这点,旁人是如何提醒都无用的,何况无人提醒步绾,倒幸亏季凡还未觉出压抑。 “罢了罢了,这回我认输了,对上你我自来也讨不到好处。”步绾走到季凡身边儿席地而坐,颇为认真地对上他一双黑目。 二人僵持了好几日,终究是以步绾受不住而告终。 她说的倒是不错,但凡是有关季凡的,她从来赢不了,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必输的。 “哪里是因着对上我了,以你的水准同谁怕也是要落得个惨极的下场。”故意忽视了她话中深意,季凡打趣道。 同样的,他也不敢去对她的双目,因为太过澄澈认真,他不想被她看穿,也不想要去刺探她的内心。 怕一旦触及便会令他惶恐心虚,他回应不了她所想要的。 实际他也不需要如此,及时行乐一直是他觉着最要紧的事儿,他不想被烦恼缠身,所以才选择离开皇城那个令他压抑不已的地方。 两个人心里都乱得很,于是也没别的话可讲,渐渐地随着愈渐浓郁的夜色归为静谧。 初夏蝉鸣,燥意尤甚,这一夜却都睡得极沉,又或只是因为无话可说罢了,包括往日闹个不休的步瑜也是。 第六十三章:永绝后患 “可觉委屈?”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儿赫连戟不忙着掀盖头,反倒是端坐在一旁托着交杯酒微晃着泰然自若。 比之印青岚的拘谨他就自在许多,凡事驾轻就熟半点儿不像第一次成亲。 隔着盖头,印青岚只能看着他的靴面儿,也瞅不清表情如何,不知他是否因着她之前出逃的事儿耿耿于怀。 想了想,摇头。 “有什么说了便是,打明儿起便就真正成了夫妻,说开了反倒好些。” 因着之前他就没对她有过多期待,更谈不上心悦,至多欣赏二字别无其他,所以他也并不怎么在意她或是出逃或是如何的举动,面子这回事儿他看得向来不重,何况也没几人就知晓了此事。 只希望此时印青岚能将她对今后的期许或是要求都尽量提出来,他也将自个儿的要求提明白了,假若不清不楚的即便后院儿就一名女子也容易折腾出火,内宅的事儿安顿妥帖了他才能安心对外。 尤其是印青岚这等聪慧的女子,若她不与自个儿同心,只怕控她不住。 “妾身从未觉着嫁您是件委屈的事儿,实是妾身高攀。”听起来仿似恭维,可她也是真心如此认为,“有些话关起门妾身才敢提及,恕妾大言不惭,几位皇子中论及文才武略品性德行都以您为最,即便不谈及此,妾身也觉您是妾之良人。” 赫连戟不觉这话恭维,反倒听出她是出自真心,于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恕妾身直言,在吾皇赐婚前妾便心系他人,心思已是不洁,这番只怕爷嫌了妾不愿与妾相守。可既是嫁了,妾便万万不敢再有旁的心思,若爷大人大量,妾今后愿永伴爷身侧左右,心里也只装着爷的事儿,一心为您分忧。” 她知晓赫连戟不在意才敢斗着胆子讲了几句大实话,最后一句才是定心丸,有了前头的话这颗定心丸才能起大用。 这颗定心丸赫连戟也十分受用,不得不承认印青岚是个极为通透的女子,知晓他要听什么,他要的只是她一心一意跟在身边儿,不求贤内,只求不多余添了乱子,何况她会是名贤内,若府内的事儿她都能替他分担妥了,外头的事儿便更会得心应手。 “那为夫也在此下个保证,有为夫一日,便能保印家一日无忧。” “妾一直晓得爷是能成大事的。” 若用得上她,她愿替他扫清一切障碍,辅佐他登基,只因她知晓他要的就是那个位子。 无关情【河蟹】爱,至少目前为止二人之间不存在情【河蟹】爱之说,一条绳上的蚂蚱罢了。 “若要打点好府内上下必得有些个腕子,不然难以服众,该心狠的时候便由不得你手软。” 这事儿即便赫连戟不交代她也是有心理准备的,不仅府内的事儿,但凡涉及要害的事儿都由不得她一时的心软,父亲也是这么教她的。 可印青岚心里头是十分不安的,她还不晓得分寸,她有自个儿的底线,该狠到如何程度自是不会再有人教她。 她会做人不错,也仅仅是会做而已,可现下不同了,她的身份要她不仅仅像从前那般讨人欢喜,更要让下人们甚至是同赫连戟作对的人产生畏惧,打由心底里的畏惧。 俗话说来,成君若是既得人心又令人心生敬畏为最佳,如若不能,便干脆令人畏惧到不敢造次,永绝后患。 …… 步绾拖着步瑜的小脑袋在颈部进行着揉捏,这会儿若能替他活动舒坦了,对他日后的爬行同直立也有太多好处。 现下每日顾着步瑜似乎成了步绾一睁眼便下意识去做的事儿,成了习惯,若让她改她可能还不会就愿意了。 或许没有生母那般见证着小家伙一点一滴成长的到了极致的欢喜,可也大差不离了,每日看着小家伙有一点小小的变化都能令步绾欣喜不已。 连带着季凡也能感知到那份喜悦,进而跟着喜悦。 步瑜将自个儿的小手填进口里,瞪着葡萄似的圆眼睛瞅着步绾,时不时被步绾捏到痒处咯咯直笑。 季凡小心翼翼地接过步瑜,“我来试试。”场面太过于温馨,引得他也想参与其中。 步瑜抬起小脚,试图去够他细密的胡茬,“乖乖的,哥哥帮你揉肉肉。”哄孩子的稚语听在步绾耳里尤为好笑,她就从来说不出这样的话。 “小步瑜的脑袋比之前长了一圈儿。” 由于激动过分,险些将小家伙吓哭,步绾不由得怒嗔,“一惊一乍的,你别是才发现了,一月之前便就长出一圈儿了。” 即便季凡再是心思细腻这会儿也须得承认实在细不过步绾的,至少有关步瑜的琐碎事儿都是亏了步绾一手操办。 与最初的笨拙相去甚远,甚至季凡早有打算自个儿一力照顾步瑜的念头都没能得以实现,他当真没料想到步绾能做到这般程度。 在搬离坞城之前,步绾便求着隔壁春婶儿列了张如何照顾男娃的单子,到了何时需注意何事,她便半点儿不敢松懈地一一照做,现下最要紧的是同娃讲话,同他多交流小家伙也会更欢喜。 对上步瑜的圆眼珠,步绾愈看愈是欣喜,实实地在他小胖脸儿上印了一记湿漉漉的吻。 步瑜撅起小嘴儿用手去拍打步绾的脸,季凡在一旁抿唇偷乐,“小家伙儿很不乐意你亲近他。” “胡说,这分明是要回礼的意思。”步绾说着将脸凑到步瑜跟前儿,“啵儿”的一声脆响,逗得小步瑜乐得更欢。 季凡唇角耷了下来,再笑不出。 “承认吧,你就是嫉妒小家伙更喜欢我。”看着季凡的样子,步绾展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意。 【重点必读!!四月三十日小凫就要随大部队前往青州杨集的小村庄写生了,那里没有电脑没有网,仅手机小小一块和流量少少一点不足以容许我登录更新,也就说从四月三十日开始算到五月十日十一天都没有办法更新。(大概是到五月十号,具体通知没下只说写生十天,反正在五月十左右。) 再多解释一句,前些天也都没更是因为美术作业太多实在画的连饭都没得吃,就忙到那种程度,(美术狗伤不起。) 总之不论有什么疑问,详情请看“作品相关”里最新一章的请假条。 为确保每个宝宝都能读到小凫的请假相关解释,小凫这几天每章都会带上这个小尾巴。】 第六十四章:抓阄 “小家伙你可记牢了我是你阿姐。”步绾无事便教步瑜认人,每每说着自己都重复多遍,而轮着季凡便草草略过,怕小家伙被季凡抢走似的,不肯让季凡抱的时辰比她多,更不肯让季凡陪的时辰多些。 看着步绾小心眼儿的样子季凡都深觉好笑,无奈倒也罢了,竟起不了一丝气恼,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他毕生所求莫过于此。 …… 自打将军举家迁至坞城,程鹄便彻底失了步绾的消息,父亲不允许他再打听有关步家的任何消息。 不知不觉已是耗了几月,见得他所愁,程沢当真善使见缝插针,也是故意耗了余月才肯开口透露。 “五十两纹银,你所想之事我大抵是知晓些的。” 程鹄从不知自个儿胞弟竟还有这等本事,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百事通的本事,知晓的事儿未免太多。 “倘若兄长信不过……” 程沢是个机灵的,知晓程鹄向来见不得他有些个难过事儿,虽向来也没什么事儿就能令他难过了,可但凡他表露半分的不悦,程鹄定然不舍。 “怎就是信不过了,”说着,将随身的钱袋一并给了他,里头装了五十两银子还多,“你可将自个儿知晓的事儿告知愚兄了。” 伸手颠了颠分量,“几月前,那步府上下几近葬身火海。”说到这儿,特意顿住,仿佛就是要看程鹄的表情如何。 没让他失望,那种震惊同痛心是近二十余载程沢都未曾得见的。 “终究逃不过……”终究逃不过荆坵一家相似至极的命运,可荆坵活下来成了季凡,步绾呢? “兄长莫急,步小姐倒是幸运极了,她并未葬身其中。”想了想,“步家刚诞下的老幺也被步小姐带了出去。” 闻言,程鹄总算能松下一口气,可又让旁的顾虑充了整颗心,老幺?便是宋夫人的骨肉了?步绾的性子如何是带得孩子的?她能照顾了自个儿就算十分不错了,如今又随了个负累…… 程鹄不敢深想日后再次得见她时已成哪般落魄模样。 “兄长思虑甚远,”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程沢便知晓他所忧何事了,“据我所闻,带着他们的还一名公子。” 季凡的名儿是一闪而过的,若是他那么他便也放心些了。 不由得又有些低落,这时候能帮衬着步绾的竟不是自个儿,且今后恐也无缘,可他自诩是个看得开的,只愿她余生顺遂便好。 …… 看着小家伙的动作愈发灵敏,爬的也自如起来,步绾想起一件儿头等重要的大事儿。 再过几日步瑜便就满百日了,他们须得为他备上些抓阄的物什,也提前约了赌。 “我猜想步瑜会选笔墨纸砚一类文雅的物件儿。”季凡也希望他能选自个儿所喜,如此一来今后他也好指点他一二。 步绾挑眉,“我步家儿女岂会文弱,自然是我备下的那条软鞭更合他意。” 除了软鞭,步绾还私心多备了几样兵器,只望步瑜成人得以传承步家将风,习武才属步家正道。 将门出虎子,步绾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小家伙身上了。 猜出她所想,季凡却并不赞同,他可以教小步瑜一些防身健体的功夫,却决意不支持他将********扑在武学上,本事愈大心愈高,他怕将来步绾同他说了步家遭遇会令他起了报仇一类的心思。 当年他即便落魄到那般田地都未起过报复的心思,恨意亦是不足,因为他一早便清楚自个儿太过无力,即便现下依旧如此,所以他无需报复,无需起恨,命该如此,他当从命。 即便是放手一搏了,结局不过更差,全然不会比现下好上半点儿。 没必要而明知结果非成人愿的事儿他向来不做。 而当初师父之所以肯教他那些本领,就是看出他眼中的无欲无求,看出他心思依旧澄澈而并未被恨意冲昏头脑,不然如今的自个儿定然不知是到何处讨饭去了。 所以他也向来知足,没什么就可不知足的事儿了,还能活着便须晓得感恩。 …… 今日便足百日,步瑜在木桌上爬的好不自在,即便是爬到边缘也先探头看看,晓得危险,便又会爬回去。 若是旁的孩童恐就掉下去了,可步瑜当真聪慧,他已知晓何为险处。 步绾同季凡也布好了物件儿,一碟点心,一柄长剑,一把匕首,一条软鞭,一张宣纸,一座砚台,一支毛笔,一本书,一串念珠,一双木箸,一支玉笛,一双锦靴,一枚铜印,一张银票,一条巾布。 按理儿说每类物什均放一样即可,可步绾季凡二人均有私心,所以武类文类都分别多放了些。 看着围了自个儿一圈儿的东西,小步瑜有些迷蒙,瞪着大眼睛去瞅步绾,不知所措。 步绾耐着性子笑盈盈道,“乖娃子,挑一样你最喜的。” 步瑜似懂非懂,又转过头去瞅季凡。 季凡走至跟前,步瑜立马抓住他的左手,意图往嘴里塞。 “这可不成,得从桌上挑。”季凡笑着欲【河蟹】抽出手,小家伙选了他左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未曾料想到小家伙抓着便不肯撒手,执拗得很,也是好巧不巧,正按着他的手压到那串念珠上了。 小家伙显得很是欢喜,从季凡手下去抓念珠,由于胖手笨拙,没拿到自个儿手里,反倒是套上了季凡左手食指。 【重点必读!!四月三十日小凫就要随大部队前往青州杨集的小村庄写生了,那里没有电脑没有网,仅手机小小一块和流量少少一点不足以容许我登录更新,也就说从四月三十日开始算到五月十日十一天都没有办法更新。(大概是到五月十号,具体通知没下只说写生十天,反正在五月十左右。) 再多解释一句,前些天也都没更是因为美术作业太多实在画的连饭都没得吃,就忙到那种程度,(美术狗伤不起。) 总之不论有什么疑问,详情请看“作品相关”里最新一章的请假条。 为确保每个宝宝都能读到小凫的请假相关解释,小凫这几天每章都会带上这个小尾巴。】 第六十五章:出乎意料。宝宝们节日快乐 步绾同季凡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念珠? 早知便不放这类物什了,可能步瑜还小将这东西同他母亲常带的那串珠子混了,难为他刚出生时便能试着母亲常带的东西。 不论如何,他们都是不敢往出家这个可能想去的。 不同于二人的愁色,步瑜倒是开心得很,自个儿玩的不亦乐乎。 步绾一把抽出念珠,偏要他再选一次。 可但凡步绾将念珠拿远些,步瑜都就有了欲哭的兆头,小嘴儿撇着,胖手往前够着,非要她将珠子还他不可。 无奈,步绾黑着脸将一桌子的杂物都撤下了,留着念珠给他耍了会儿。 可恐是到了手的东西就都不大稀罕了,小家伙玩够了也就撇到别处不去瞅它。 “孩子小不晓得这些,抓阄实际就图个趣味不必太当真的。”季凡见步绾面色不佳,出言安抚。 步绾抿唇,“可我总觉着不是好兆头。” “成日的就晓得瞎想,能有什么不好的兆头?”季凡觉着跟她说不通了,索性偏过头去逗弄步瑜不再理会她。 步瑜似乎能觉出步绾不高兴了,也不理季凡伸过的大掌,特意爬到她跟前儿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去够她,步绾终是被逗笑了,她现下整个心思都扑在这小家伙身上了,只要他好,她怎么都成。 显然的小步瑜更亲近步绾一些,尽管知晓姐弟俩是一家子的,季凡还是忍不住嫉妒起步绾了。 “一对儿白眼儿狼。”季凡撇着嘴酸道。 知道这是酸着他了,步绾少了之前的忧心,得意地笑起来。 …… “还剩多少银子?”日子过的平淡却也温馨,不知不觉已是转冬。 窗子外头飘着大片的雪花,步绾抱着小家伙坐在客栈的暖炉旁取暖。 银子一直都是季凡管着的,在银钱方面他心里比步绾有数的多。 “我将祥瑞钱庄里存着的银子挪出部分转到几家商户门下,不多时便能赚着银子了。”钱滚钱,利滚利,这方面季凡一向很有些眼光和头脑,不做生意当真可惜。 这些日子以来,用在步瑜身上的银钱越积越多,步绾便担心早晚有一日会坐吃山空,她从前不晓得,原着养个小的是这么费银子的事儿。 既然他都安排好了,步绾便不怎么担心银子的事儿了,左右季凡都是比她靠谱的。 眼见着小家伙越长越大,这会儿已是足了十一月将满一载,吃东西也正是要赶着补的时候,可步瑜也开始挑食,不喜食带一丁点儿萝卜香菜芹菜等种种菜类的粥品,难伺候的紧。 步绾为着他学了各种手艺都成了无用功,他横竖是不肯吃青菜的。 这事儿就是找季凡也白搭,他不晓得如何哄他才肯就吃了,这方面步瑜拗的很。 季凡难得有了心思寻起步绾的开心,“这下你不必太忧心小家伙会选那念珠的缘由了,打小儿就是个不喜素的小荤物,如何肯出家当了和尚去?” “甚是有理。”步绾听了竟真就接受了这般说辞,一番下来让季凡哭笑不得,罢了罢了,这事儿本也不是如何值得挂心的。 天儿愈渐凉了,即便是守在暖炉边儿上也抵不住寒意侵袭了。 …… “也不知如何就绕到这片儿了,还记着之前那寨子么,里头还有你那匪子‘兄弟’张涯。” 他们寻得这处落脚的地界儿正在那寨子西北部,带着步瑜不好餐风露宿,他们寻摸着去寨子里头歇个脚。 自上次一别,步绾季凡二人都知晓那寨主是个率性而为的,并非不好相与之人,便暗自放了芥蒂,尤其步绾,自将军府上下葬身火海之后,心境竟宽野许多,很多事也不爱计较了。 这当然多亏了季凡的正向引导,不然哪能容她步绾今日苟活? 如若不是季凡,步绾即便是活下来了,此时也定然要寻摸着如何寻仇去的,可去了能否安然归来,便不得而知了。 季凡教会了她放下,尽管还不能完全做得到,可她已然试着让心境更为平和视野更为开阔了。 再寻到此处,步绾仍旧不晓得如何寻得那寨子,地形复杂到令人发指,倒是个避难的好地界儿。 亏了季凡记路,脑子灵光,二人带着步瑜很快便绕了进去。 可却和上回不大一样了,看着怎么都透着一股子荒凉,比之上回少了不少的人气儿,这寨子明明不少人在的,怎么都不该…… 季凡嗅觉敏锐,很快便嗅出一股子淡淡地腐臭和血腥,暗道不好。 走的愈来愈近,就连步绾都嗅出那极其难闻的味道了,步瑜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不肯让她再往前多迈一步。 有了之前火烧将军府的先例,步绾很忌讳类似场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在这儿等着,且待我进去一探究竟。”季凡安抚了步绾,便只身进了空芜的寨子。 来时还想着好避难,一来便见了这幅景象,步绾此刻仍有些惊魂未定。 因着不再往里去了,步瑜安分下来,用小手拍打着步绾,像极了安抚,步绾会心一笑,这小家伙总是能轻易惹得她欢喜又惹得她忧愁。 也给了她很多不可言喻的动力和勇气。 …… 那头的季凡一进到里头便见着各处都横躺着尸身,血凝在土里成了暗红色,但看尸身完整程度,这寨子里的人该是刚遇难不久的。 死法都是一刀毙命,看样子来人出手利落都绝非等闲,可派他们来杀一群蠢匪子,是否太过大材小用了些? 季凡猜测该不是仇家寻仇,若真是仇家不至于等到这会儿才动了手,凭他们的能耐起了仇怨那当口儿便有本事立即寻了他们命去的。 朝廷剿匪?手段也不该如此果决残忍,该是押到牢里秋后处置才合理。 这事儿似乎有了些苗头,可季凡不愿再想,说他薄情也罢,知晓多了总归不是好事,横竖这群匪子跟他没多大渊源,闲事怎么都轮不到他去管。 【小凫回来了!!!!抱歉因为作业等等等等的问题,又多拖了好久才和大家见面,也不知道还剩多少人在看了~ 今天这章是送大家的六一礼物,祝所有宝宝六一儿童节快乐永远都能自称本宝宝收获儿童节礼物!!!】 第六十六章:病 步绾也没觉着等了多半会儿,只觉季凡出来的时候面色不佳。 二人默契地都未打算多言,步瑜也因着这层静谧抿起了小嘴儿。 “看样子今儿得委屈小家伙一晚了。”季凡难得率先破了沉默。 步绾一叹,“娃儿这么小,真怕凉了他。” 对视一眼,神色皆是复杂。 “实在不成,就在寨子里将就一晚,总不好真让他着凉。”若是小家伙病了,便都不好办了。 如此一来,只能委屈步绾暂且忍了惧意,尽管,步瑜也不大喜欢这里头。 “听他们说,小娃儿眼睛纯澈,能看着咱看不着的东西。”步绾说着,声音很抖。 季凡瞪着她,神色不大好看了,“那便出去冻一晚。” 步瑜似乎更倾向于后者,初时听着季凡提议留下的时候小嘴儿撇的别提多夸张,眼瞅着正要掉泪儿,又似乎寻着关键词‘出去’二字,消停下来。 眼下即便是心疼步瑜,也得离了这寨子为上策了。 …… 寒风包裹了瑟然发抖的步绾,季凡吃得这样的苦楚,步瑜又有步绾护在怀里用身子温着,这里头最冷的当真就步绾了。 见她冻得面色发青依稀可闻牙齿打颤的声响,季凡仅犹疑一瞬,便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身后传来温热的体温,隐隐还有口中呵气钻入衣襟,步绾忽然就觉得踏实极了。 “这夜别阖眼,容易让寒气侵了身子烙下病根儿,也哄着步瑜别让他睡。小家伙比我们精神,若你我不睡,他更是睡不着的。” 亏得是初冬,即便刚下过一场雪也没冷到极致去。 本是被困意席卷的步绾,一听这话立马醒了个神儿,即便不顾自个儿也得照看着步瑜不是? 这会儿步绾正变着法儿地哄他玩儿,因着白日里小家伙也睡了有好些时辰,这会儿倒并无困意,也就由着步绾这傻姐姐如此逗弄自个儿。 他倒是清醒得很,可步绾却是困倦到了极致,季凡瞅着她上眼皮一耷拉下就不愿再掀起来,一时失笑,翻身随手抓了一把碎石,一点儿点儿地尽数洒在了她脖颈处。 终于是让步绾清醒了个彻底。 这一夜季凡笑意不减,步绾怒意不变,步瑜始终瞪着他葡萄大的眼睛瞅着二人之间的互动,不亦乐乎。 …… 印青岚这些日子以来成夜的做噩梦,总梦着什么抓着自个儿的头发要她偿命。 这事儿她没和赫连戟提过,怕他嫌自己没胆识不中用,只不过派了些人端了那窝匪子便不安成这样,终究是没成气候。 前些日子赫连戟在朝堂之上遭了几名大臣的弹劾,是赫连邑那头的老臣,正愁着没些功绩为自个儿洗刷干净,回府里随口提了这事儿,印青岚记在心上,旋即想起了当初那窝匪子说不定还在原处待着。 也想起当初所受的屈辱,便寻思着,端了也罢。 赫连戟依着印青岚所述,寻到了那群匪子所在的寨子,依他的性子自然是利落地解决最好,于是压根没想着将这些人押回去,只捉了那土匪头子带回关进牢里。 于朝堂上便道,他寻了这群匪子已久,本想着押回牢里听候发落,可匪子们顽固抵抗,便当场绞杀,只带了头子回来。 这一行他还得了个有趣的发现,当年父皇除去的乱党中户部侍郎的二公子竟混在那群匪子之中,本也想将他带回来,他却烈到自个儿穿了那利剑寻了死。 张涯疯了,是瞅见印青岚那一刻瞬间陷入了癫狂,原本因着没能接受部下同母亲都死去的事实,他仅仅是半痴半傻地被赫连戟挟了一路,可不知怎么,一见着倚在赫连戟怀中的印青岚,他疯了。 她自然认得出这人的脸,看着这样的张涯,她脸色突变煞白,回想起那时他们一行四人被这匪子拦下道别的场景,记着他半黑半白喜人的俊脸。 那时他见着她因难掩羞意红着脸,道,‘这,这位姑娘……在,在下名唤张涯,敢,敢问姑娘贵姓?’,如今再见,他疯了,被她逼的。 自那日起,印青岚便成夜的做着噩梦,终究,熬成了重病,卧床不起。 …… 这一夜总算是熬过来了,步绾打着呵欠随季凡寻落脚的镇子歇脚,步瑜倒是正躺在季凡怀里睡得安稳。 二人特意绕过有那顾有财的小城,寻了个偏些的小镇子,那镇子没客栈,便敲起了一户人家的大门,那户人家也是好客,见他们抱着孩子二话不说便腾了间屋儿给他们歇着。 步绾倒头便睡,季凡却在放下步瑜的时候多捏了下脸儿而觉出不对,摸起来也太热了。 没忍心吵醒刚睡下的步绾,他决意自个儿去寻郎中来看孩子。 “婶儿,您知晓上哪儿寻大夫么?孩子昨儿受凉有些发热了。” 听了这话,妇人向季凡指了去何处寻大夫,待他出去了,便连忙去烧了热水泡过巾布替步瑜敷至额上,又给他添了床小被保着暖。 待到季凡寻了大夫刚回来,步绾便醒了,因着睡得不大安稳,一醒来便发现季凡步瑜都不在身边儿,不久听着外头有声响,出去一看,见季凡领了个大褂子郎中回来,一猜便是步瑜出了事情。 一时心慌,有些急躁。 小孩子不比他们,一病难好,何况步瑜生下来就比旁的孩童体弱,想到这儿,她觉得心疼极了。 跟着手忙脚乱了一阵,发觉自个儿只能添乱,步绾这才消停下来,被季凡劝到一旁,红了眼眶。 “郎中都请来了,不必太过忧心。”见她这样,季凡开口劝说。 “你不忧心是因着他不是你弟弟,可却是我唯一的亲人同慰藉。”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季凡听步绾说过最伤人的一句话,虽知晓她不好受,可季凡还是冷下了脸,他不介意别人说他冷漠或是如何,却气步绾还是这般的孩子气,将关心她的人不伤到底不罢休。 她又怎知他是不忧心的?可若连他都失了分寸谁还能再为姐弟俩撑起一片天?【古代条件不比现代,就是现在小孩儿生个病家长都得担心的不行,可古代就是成人得个风寒什么的都有一病不起的可能,所以绝不夸张。】 第六十七章:造屋 一直到郎中离去,季凡同步绾二人都未再说过半句话。 即便说了,也是同那妇人商讨如何照顾步瑜的事儿。 各道各的,听得那妇人也是头痛,却不知该如何劝说,末了,“说到底你二人都是为着孩子着想,夫妻两个没什么扯不清的。” 显然她没听着步绾之前同季凡说的那番气话,将这二人当做夫妻了。 话一脱口,尴尬了,也是因着步瑜的低热退了些,这当口儿步绾顾上这话竟红了脸。 “我二人并非……” “劳烦婶子了,我二人这便不吵了,难为您被烦扰着。” 这会子不反驳的倒成了季凡,果不其然,听了这话,步绾也静了下来,显然是吃这套的。 …… 步瑜退了热,几人也终能松下口气。 不过经此一来,倒更是要注意步瑜的身子了,今后绝不能再让他受凉或如何。 “我知错了。”步绾这回将自个儿的错误承认的倒也算坦诚,季凡听着哼了哼,“您哪儿错了?我不晓得啊。” 少见他表露出这般别扭的模样,步绾心虚地垮了肩,嘀咕道,“我不该说了那般伤人的话……我明知你不是那样想的,可那会儿急了……” 步绾是极少露歉的,听了这话,季凡实际是受用的,学着表达歉意亦是证明了一种成长。 表露歉意亦是对那些个虚无的尊严同虚荣的高阶的舍弃,他很欣慰。 不过……季凡仍旧冷着脸,“急便可随意出口伤人了?若非我了解你,换做旁人早同你翻了脸道你不识好歹。” 听着这话,步绾撇了撇嘴,低声嘟哝道,“这不就正翻着么……” “我是怒其不争。” “是是是,我不争气,您甭同我计较便是了。”看她刻意讨好的挤眉弄眼,季凡一个没绷住,笑了,“这回算是教训,记在心上便成。” 翌日便又该启程了,不好总叨扰着人家,这回必得加快脚程,不然又该将小家伙冻出个好歹来。 往后一想起这事儿,步绾便心疼得不行。 时光磨平了步绾的棱角,让她得了温和同柔软。 …… 一晃春末,空气里添了些****的燥意,小家伙刚满一载,今儿便是他头一回要过的生辰。 可……再过几日便也就是将军府上下的忌日,步绾心头一揪,她不心疼自个儿,她心疼步瑜这般小就没了爹娘,她好歹也承了步家十几年温满,步瑜却一日都未曾体会过便只剩了她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姐姐。 温风徐徐,卷起了步绾心间的愁思,顺着飘向了某处不知名的旷野,正是行至这处依山傍水的地界,终是个舒心解愁的好地方。 刚好可以留这儿多歇几日。 这儿并无集市闹区,亦无客栈,他们便寻了户人家借住,屋主很是热心。 这儿的人皆已种田打猎捕渔为生,自给自足,民风淳朴,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正是季凡向往了已久的绝佳住处。 他们借住的人家也有个孩子,两三岁左右,是个闺女,脸蛋儿红红的,双目纯澈灵气十足,看着很是伶俐。 小姑娘总喜用软糯的语调去唤“娘娘、爹爹”,听得步绾心都化了,就盼着怀里这娃子能早两日开口唤人。 “可记仔细了,能张口的时候便唤我姐姐。”话是对着步瑜说的,却因着他滴溜溜地不知往哪瞅去的小眼睛衬着她成了自言自语。 一旁的季凡很是不忿,“你何时才肯想着同小家伙讲讲唤我作什么?” “要讲自个儿讲便是了。” 话是这么说着,可每回季凡想亲近步瑜的时候都被步绾护得紧,生怕小家伙张口第一个唤出口的人不是自个儿而让他钻了空子去。 当真叫人哭笑不得。 屋主家的小姑娘对借住进来的陌生人很是好奇,又因羞怯不太敢在父母不在屋的时候接近他们。 可她见着小步瑜便不由地生了亲近之意,怯怯地瞅了抱着他的步绾两眼,似乎在等她何时会把那个让她好奇的小团子放下。 “你叫什么名字呀?”步绾将步瑜放在一旁的炕上,小姑娘果真就往那凑去,“我、我叫囡囡。” 步绾听着她糯糯地声音就生了逗弄她的心思,又将步瑜一把抱了起来。 囡囡见着似乎是明白了她是刻意为之,瘪了小嘴儿,作势要哭。 “你喜欢小弟弟?”步绾见好就收,立马抱着步瑜蹲到她跟前,让她一伸手便可以碰到的位置。 小姑娘懂得很多,本就红彤彤的脸蛋儿愈发似熟透的野果子,“恩,囡囡想要小弟弟,娘娘也想要小弟弟……” 步绾同季凡听了皆是会心一笑,心道现在的孩子知道的真是不少,也懂事不怕有了弟弟便会争去父母对自个儿的宠爱。 顶着红脸蛋儿,囡囡伸手去碰步瑜,一把捏住他白胖的小脸儿,手感好得让她再不撒手。 步瑜却很是抗拒这个陌生的触碰,尽管对方的小手和他的一样嫩,他试图挥开囡囡的手,撅着小嘴儿拒绝她的一再骚扰。 若是能得知小家伙心中所想,那必然是‘哪里冒出来的傻妮子,快把你的小脏手从爷脸上拿开!’ 看着热闹的步绾季凡二人笑得花枝乱颤,果然孩子同孩子凑到一处才热闹。 “不若我们也在这处造个屋子住着,待到步瑜大些再考虑远行的事儿,这处民风淳朴也有很多可以同他一道玩乐成长的伴儿。”季凡看得出步绾起了类似的心思,便脱口提了出来。 果真的,步绾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请教了当地的猎户如何才能造得结实些的屋儿出来,不料村民们得知他们要造屋留下的消息,竟自发地要帮着一道造起来,有全村帮衬着,这竟也不算多大的难题了。 【好久不见了!!!因为写生期末和种种原因让大家等了很久,不过这个时候学生党都放假了正好我们就又可以团聚了~ 就在前天七月七小凫又长了一岁,十九辣~可是马上要奔二让我不太开心,宝宝永远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