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妃狠绝色》 断手剜目(一) “啊~”浅而促的呻/吟,伴着肆虐的风雪,低低地响起。 紫苏跪在床头,大声道:“小姐,用力,用力啊!” 杜蘅汗出如浆,秀雅的五官痛得纠成一团,豆大的泪珠滑下眼眶:“紫苏,我,我不行了……” 看着血糊糊的床单,紫苏颤抖得越发厉害:“再坚持一下,就要生了~” 杜蘅无助地摇着头,绝望地低泣:“不行,我生不出来~” “别说傻话~”紫苏哆嗦着掰开杜蘅的双腿,伸手进去探了探,欣喜地扭过头去:“摸到头了!小姐,再加把劲呀!” 终于,“哇!”新生命降临的哭声,划破天际,给沉寂幽冷的小院带来勃勃的生机。 “看,是个小王爷!”紫苏捧着血迹还未拭净的小娃娃,膝行到杜衡身前。 杜蘅侧过头,瞅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泪水淌了满脸:“孩子,我的孩子……” “咣当!”薄薄的门板,被人一脚踹开个大窟窿。 呼啸的北风夹着雪粒,倒灌了进来。 “王爷!”紫苏望见来人,扑通跪倒在地:“小姐生了,生了个小王爷……” 南宫宸矗立在门外,直直地盯着紫苏,目光犀利,语气冰冷:“闭嘴!” 夏雪轻挽着南宫宸的臂,以胜利者的姿势,娇笑着偎在他怀中:“姐姐胆子可真大,竟然弄个野种回来争宠。你,就不怕诛九族么?” 紫苏豁地抬起头:“你,你血口喷人!我们小姐清清白白!这的的确确是王爷的孩子!” 夏雪俏脸一沉:“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拖出去,杖毙。”南宫宸眼也不望她,淡淡道。 “是!”两名侍卫上来,一左一右,拖了紫苏出门。 紫苏挣扎着,大声道:“冤枉,我们小姐是清白的,冤枉啊!” “不要~”杜蘅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扎着从**滚下来,跪在南宫宸脚下:“我,只剩这一个丫头。你,却连她都不能容吗?” 却听夏雪悠悠地道:“啧啧,姐姐做出这个样子,是给谁看呢?又想惹谁怜惜呢?” 杜蘅握紧了双拳,嘴里尝到甜腥的味道。 抬了头,盯着他俊酷的面容,惨然而笑:“你百般折磨,不就是恨我占了正妃之位吗?我会如你所愿,立刻进宫见皇上,自请下堂。求你,放过紫苏吧!” 夏雪怯怯地拉了拉南宫宸的衣袖:“王爷,别忘了,姐姐是皇上亲口赐的婚,你……” 杜蘅心头一震,抬头望向夏雪。 这女人,好狠毒的心肠! 明知南宫宸最忌讳的便是这一点,故意用“赐婚”,激怒南宫宸! 夏雪挑衅地抬起精致的下颌,毫无顾忌地与她对视,唇角挂着得意的笑容。 断手剜目(二) 南宫宸勃然大怒,忽地踏前一步,弯腰,捏住了她的下颌。 他的眼中,燃着熊熊的怒火:“七年,本王忍了你七年了!” 手底下用了狠劲,恨声道:“婚前失贞,婚后爬墙还不够,现在连野种都弄出来!杜蘅,你打量本王真不敢动你吗?” 杜蘅垂着眼,心如死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心,象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着,疼得不能自已。 总以为,他们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有太多回忆,他对她就算没有爱,也该有最起码的信任。 终归,是她存了太多的奢望啊! 多可笑? 七年结**,抵不过美人几滴泪水,几句挑拨。 本不欲示弱,终是忍不住哭泣:“你忘了当初……” 杜荭幽幽一叹,从门外走了进来:“是啊,二姐忘了当初以残破之身欺瞒世人,骗得皇上赐婚嫁入王府。既已坐上燕王妃的宝座,便该斩断情丝,安心相夫教子。不料,你竟变本加厉,连累妹妹都抬不起头做人。” “三小姐,”紫苏惊叫:“做人要有良心!这些年,小姐是怎样对你的?你不知感激便算了,竟然恩将仇报!” “闭嘴!”南宫宸眼中闪过暴戾,忽地把床头的孩子抄在手中高高举起:“本王摔死这孽种!” 皇帝赐婚又怎样?他才是燕王府的主子! 他做任何事,不必避讳着谁。 杜蘅死死揪着他的双腿,凄厉地惨叫:“不要!虎毒不食子,他是王爷的亲骨肉啊!” 南宫宸将她一脚踹翻在地,厌恶地睥睨着她:“饶他,也不是不可以……” “王爷~”夏雪不依地娇嚷。 盯紧了她的眼睛,南宫宸一字一句地道:“交出钥匙,饶你们娘两不死。” 杜蘅浑身一僵,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原来,这才是他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用孩子做筹码,逼迫她! 她一直以为,他对她还有一丝丝愧疚,还有一丝丝的信任,不忍心赶尽杀绝。 却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自始自终,他都忘不了他的大事! 眼角有滚烫的东西流出,被北风一吹,冷得刺骨。 惨然笑道:“若是真有钥匙,还用等到今天么?” 南宫宸点头:“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眸光一冷:“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侍卫如狼似虎,拖了紫苏出门。 噼里啪啦地棍棒声此起彼伏,初时还能听到惨叫,很快便再无声息。 盈寸深的积雪,布满了凌乱的脚印,地上满是飞溅的鲜血,如雪地绽开的红梅,腥红得刺目。 紫苏血肉模糊地趴在春凳上。 侍卫伸指在她鼻下探了探,禀道:“没气了。” 南宫宸眼中闪着狠鸷的光芒:“下一个,轮到小孽种!” “不!”杜蘅惨叫一声,晕厥在地。 断手剜目(三) 夏雪轻挽南宫宸的手臂,眸光流转,柔声道:“王爷息怒,何必为个野种,脏了自己的手?” 让杜家两姐妹争个你死我活,他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更惬意? 万一皇上真追究起来,也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南宫宸心领神会,目光朝杜荭望去。 杜荭明知她心存算计,因有持无恐,却是正中下怀,遂甜笑着上前:“王爷,不如让臣妾试着再劝劝二姐?” 南宫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满院侍卫退得干干净净,清秋苑里,越发的冷清。 “把她泼醒~”望着躺在地上单薄的身影,杜荭冷笑一声。 一盆冷水,“哗”地淋下去,杜蘅一个激灵,猛地张开眼睛。 杜荭弯着腰,似笑非笑睨着她:“醒了?” 杜蘅浑身湿漉漉的,挣扎着用双膝爬过去。 她伸出双手,苦苦哀求:“三妹,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握着这双颤抖的手,杜荭幽幽叹息:“啧啧,二姐这双手,真真是柔若无骨,我见犹怜。提笔画得一手好画,拈子下得一手好棋,执刀能剜肉正骨,拿针又可金针刺穴。端的是能文能武,人见人爱,教妹妹好生忌妒!” 杜蘅打了个突,垂了眼哀声道:“连三妹也不信么?我根本就没有钥匙。” 杜荭眼中滑过一丝阴狠:“我怎会不信?没有才是对的。” 她咯咯娇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巧精致的金钥匙,笑:“告诉你一个秘密:钥匙,就藏在你娘的遗物中。可笑你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最终还不是落于我娘之手?” “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对我?”杜蘅又惊又气。 杜荭神情阴鸷,冷冷道:“不如此,如何出我胸中这口恶气?” 一个眼神,张妈和赵妈上前,分别执了杜蘅的一只手,用力一拗,咔嚓两声脆响。 可怜杜蘅一双柔胰竟被硬生生拗断! 她惨叫一声,痛得满地翻滚。 “没了手,我看你还如何狐媚邀宠?”杜荭神色淡然,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杜蘅脸白如纸,惨笑道:“难道为了争宠,连姐妹亲情都不顾了?” “争?”杜荭冷笑:“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凭什么跟我争?” 若不是瞎猫遇着死耗子,用金针缓解了皇上多年的偏头疼,这燕王妃的位置哪里轮得到她? 杜蘅睁着眸:“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阴冷幽怨的目光,犹如毒蛇吐信,疯狂地射向她。 杜荭机灵灵打了个寒颤,退了两步,尖叫:“来人,挖了她的眼珠!” “噗噗”两声,带血的眼珠飞出眼眶。 再次被冷水泼醒,杜蘅眼眶只剩两个黑洞,潺潺地往外冒着鲜血。 她胸中如冰侵火焚,仰着头,悲愤质问:“我做错什么,你要如此对我?” 断手剜目(四) 杜荭凑到她耳边,慢慢地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身份,相貌,才情,智慧,样样压她一头! 甚至被设计得失了身,这辈子本该呆在烂泥里与猪狗畜牲为伍,偏她还能绝处逢生,得到皇帝青眼,御笔亲赐,嫁与燕王为妃! 任她百般算计,手段用尽,却只能当个侧妃,动摇不了她分毫! 这,教她如何甘心,如何不恨? “你,好狠的心~”杜蘅一窒,满是鲜血的脸上,有锥心刺骨的冰寒,万念俱灰的绝望。 杜荭微微一笑:“这就算狠了?更狠的还在后面。” “你想做什么?”杜蘅悚然一惊,蓦地提高了声音:“别,别乱来~” 杜荭轻拍双掌:“张妈~” 张妈抱着刚出生的宝宝,微眯着眸子,冷冷望着她:“二小姐,识时务者为俊杰。怀胎十月不容易,眼睁睁看着他去了,心里也不落忍,是吧?” 杜蘅猛地直起了腰,血糊糊的眼眶里鲜血溢出,厉声道:“你敢!折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就不怕报应!” 张妈讪笑道:“二小姐,你可别吓我,奴婢胆小,这受了惊,保不准就会手软~” “还不动手?”杜荭大喝一声。 张妈疾走几步,把孩子往雪地里一扔。 “哇哇~”小家伙哇哇大叫着,凭着求生的本能,努力挥舞着小手,想抓住什么。 “不,不~”杜蘅目眦欲裂,眼中迸出鲜血。 她拼命挣扎着,爬出屋子,爬进雪地,嘶声唤道:“孩子,还我孩子~” 那哇哇的哭声,似无形的手紧紧揪着她的心脏。 挖目断手的痛楚,这一刻都已感觉不到,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初生的孩子! “孩子,不要害怕,娘来了,娘在这里~” 杜蘅拖着产后虚弱至极的身子,用残断的双手撑着身体,一寸一寸坚定地朝着哭声爬去,身后,留下一大滩污浊的血渍…… 近了,更近了,十丈,五丈,一丈,一尺…… 眼见她的手,便要摸到襁褓,张妈忽地抱起孩子,疾步跑开,扔在院子的另一头。 “孩子,你还我孩子!”杜蘅睁着黑洞洞的眼眶,瞪着幽茫的黑暗,凄声呼喊。 换来的,却是一片讥笑。 “哈哈哈~” 天气越来越冷,孩子冻得一脸青紫,气息越来越弱,几近无声。 杜蘅仓惶地抬头四顾,支着耳朵努力从呼啸的北风中,捕捉那道微弱的哭声,在雪地上焦躁而盲目地爬行。 “瞧她那傻样!”杜荭乐不可支。 张妈嚣张地大笑着上前踢了她一脚:“爬这么慢,等你爬过去,那野种早冻死了……” “哟,哭都不哭,怕是没气了。”赵妈阴恻恻地道。 “杜荭,我以血起誓,永不轮回,必化做厉鬼,生生世世,与你纠缠不休!”杜蘅泣血长嘶,其音凄厉,绕梁不绝…… 捉奸在床(一) 南宫宸,夏雪,紫苏,杜荭,张妈……无数张脸孔在面前闪现,狰狞的,阴森的,悲愤的,最后定格的却是在漫天雪花中,初生的婴儿皱巴巴,哭得青紫的小脸。 “孩子,我的孩子~”杜衡伸出手,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填满了口腔。 一只手蓦地伸出来,将婴儿高高举起:“交出钥匙,饶你母子不死!”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 “哟,哭都不哭,怕是没气了……” “不!”杜蘅尖叫一声,蓦地睁开双眼。 从灵魂深处暴发的呐喊,凄厉之极,紫荆惊得跳起来:“小姐,出什么事了?” “紫荆?”杜蘅瞪着她,象见了鬼似的。 她不是在十年前嫁人,并且于三年前死于难产么? 怎,怎么会在这里? 她明明记得产后便被杜荭断手剜目,生生痛死冻死在清秋苑中,怎会见到十年前的故人? 紫荆小心地察看她的脸色:“小姐是不是渴了?还是,想去禅房休息?” “禅房?”杜蘅一个机灵,下意识地转头四处看了看。 那尊一丈多高的观音像和空气里弥漫着的浓郁的檀香味,显示这是间佛堂。 佛堂正中,摆放着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 棺木前的灵牌上,赫然写着:爱妻顾烟萝之灵位! 她一下子明白身在何处,同时越发懵了。 这是碧云庵,母亲死后停灵于此,亦是她此生所有悲剧的起源地! 可母亲葬了已有十年,为何棺木重现佛堂,且完好如新? 张妈推门而入,劈头就是训斥:“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扶小姐到禅房里休息!” 说着,伸手去搀杜蘅,嘴里柔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小姐也该节哀顺便……” 杜蘅象被火烫了一般,猛地往后一缩:“别碰我!” 张妈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忙低了头撩起衣裳下摆,拭了拭眼角:“小姐跪了两天两夜,便是铁打的也该累垮了。夫人在天有灵,定然舍不得小姐如此不顾惜身体。” 她冲紫荆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杜蘅,急急忙忙朝佛堂后的禅院走去。 杜蘅神色木然地任由两人搀扶着。 一脚踏进那间禅房,她不禁呆住了,全身的血液止不住地往上冲! 眼前的一床一桌一椅竟然是那么熟悉!化做灰都认得! 过去的十年中,曾千万次出现在恶梦中,于夜深人静时,一遍遍地折磨着她! 杜蘅狠狠地咬着唇,嘴里尝到甜腥的味道。 桌上菱形铜镜里,映出一个素衣白裙,容颜憔悴的少女。 不是梦,这竟不是梦啊! 她重生了,回到十年前,未嫁**,清白被毁的那一夜!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赐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捉奸在床(二) 杜蘅抿紧了唇,目光冰冷。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任命运摆布。 所有践踏她,凌辱她,折磨她的人,必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将前世所受诸般痛苦,百倍千倍奉还! “小姐,喝,喝茶……”被她冰冷的目光一瞧,紫荆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杯子啪地掉落地面,摔成数瓣。 “没用的东西,斟杯茶都不会!”张妈低叱一声,推开紫荆,重新倒了杯茶,殷勤地递了过来:“小姐,喝茶。” 看着她过份热切的目光,杜蘅心中一动:“我不渴。” “跪了大半天,哪能不渴呢?”张妈说着,又撩起了衣角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都怪我,忙晕了头,本该熬碗粥给小姐备着的。” 杜蘅不动声色,接过杯子,慢慢饮下,掏出手帕假意擦拭嘴角,偷偷把茶吐入手帕,再重新纳入袖里。 “不早了,伺候小姐歇息后,你也赶紧睡吧,明儿还有得折腾呢。”张妈眼中透出欣喜,吩咐紫荆一句,步履轻快地转身离去。 杜蘅默默地握紧了拳,先前只是怀疑,现在已百分百确定茶水绝对有问题! 怪不得那一晚,她睡得跟死猪一样,连房里进来人都不知道! 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嫁入王府失势,张妈逼不得已才投靠杜荭。 原来,早在十年前,张妈就已经背叛了她! 不,也许比这还早! 也难为她装了这么久,十几年来对她呵护倍至! 母亲长年卧病,几乎是张妈一手带大了她。 对她不仅仅是感激,更多的是儒慕之情。 可是,就是这个张妈,竟然在背后捅了她一刀,亲手送她们母子上黄泉! 若不是亲眼见识过她的狠辣绝情,谁能想到那浓浓的疼惜背后,包藏着的竟是一颗如此歹毒狠绝的心? 紫荆默默地摊开被褥,轻声道:“小姐,可以安置了。” 期间一直垂着头,不敢与杜蘅对视。 显然,她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 回想起来,紫荆就是在那件事之后不久,嫁给了柳姨娘的侄子。 杜蘅暗自冷笑,也不吭声,和衣躺下,很快呼吸平稳。 “小姐?”紫荆略等了片刻,确定她已熟睡,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反手带上房门。 杜蘅立刻坐起来,掀起被子,几步便到了门边。 隔着薄薄的门板,张妈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清晰入耳:“睡了?” “嗯。”紫荆轻应。 “我去叫人。”张妈看她一眼:“你去里面守着,别让她跑了。” 紫荆叹了口气,推门进来。 一瞧,**空空如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猛地转头,仓惶四顾。 “是在找我吗?”沉而冷的女声,如即将出鞘的刀锋。 捉奸在床(三) 杜蘅身姿笔挺,双手搁在膝上,端坐在桌子旁。 紫荆毕竟年轻,没经过什么阵仗,立刻便腿软了:“小,小,小姐。” “睡不着,”杜蘅含着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再斟杯茶给我。” 紫荆眼里闪过疑惑,莫不是药下得少了? 也不敢多问,依言倒了一杯茶过去。 “坐~”杜蘅接过茶,却不急着喝,示意她坐下,不疾不徐地道:“你伺候我,多少年了?” 紫荆勾着头挨着她坐了,局促地捏着衣角,期期艾艾地答:“五,五年?” “这五年,我可曾把你当下人看?”杜蘅问。 紫荆略感诧异,抬起头飞快地睃她一眼,触到她灼人的目光,吃了一惊,立刻又垂下头去。 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 小姐性子温和,待下极宽,莫说训斥打骂,连大声喝斥都少。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不藏私,很大方地分给身边的丫头。 甚至连自己的绸缎,首饰都任这些丫头随意取用。 “可曾,亏欠过你?”杜蘅再问。 紫荆沉默了。 小姐待她再好,也只得些小恩小慧,如今夫人又殁了,更是连自身都难保了。 比不得柳姨娘当家,手里掌着她的生杀大权! “我待你不薄,为何要伙同张妈设计害我?”杜蘅满怀怨愤,冷不丁出言质问。 紫荆霍地抬起头,惊惶失措地望着她,张着嘴,一声惊呼正要出口,忽觉腰间一麻,身子便软软地趴在了桌上。 杜蘅缓缓收回手,白嫩的掌心上躺着一枝银簪,簪尖上还滴着血。 她镇定地把簪子插回发间,伸手把茶取过来,在鼻端闻了闻,缓缓灌进了紫荆的嘴里,笑道:“蔓陀罗不易得,可别浪费。” 紫荆拼命地挣扎,无奈竟使不出半点力气。 被她捏住了下巴,将整杯茶涓滴不剩尽数咽了下去! 眼里不禁浮起绝望的泪光。 杜蘅伸手叉到她腋下,将她拖回**,俯身望着她,柔声道:“既是张妈亲自挑的,想必人品是不错的。” 说罢,便径自爬尚了床,推开窗户。 眼前横着一道丈许高的砖墙,窗下是条排水沟,中间是条数尺宽的窄巷,黑漆漆直通到佛堂。 她骑在窗框上,忽地回过头,笑道:“啊,突然想起,你今年二十了,也该要放出去了吧?明儿好好求求柳姨娘,说不定就成全了你。” 紫荆惊恐地瞪大了眸子,嘴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杜蘅却不再理她,纵身跳了下去。 这等轻浮孟浪之事,在前世,莫说是做,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她却再没了任何顾忌。 只要能生存,给对手有力一击,莫说只是爬窗,便是荆棘遍地,她也义无反顾! 捉奸在床(四) 杜蘅强忍着不适,猫着腰,借着廊下灯笼的一点点微光,摸索着在窄巷里缓缓前行。 “娘,”杜荇尖细的声音穿过窗纸飘过来:“你说,她会不会突然醒来?” “不可能!”张妈信誓旦旦:“我亲眼看着她喝下去,绝不可能就醒。再说了,还有紫荆那丫头在房里守着呢!” “那怎么还没动静?”杜荇忍不住质问。 柳姨娘狠狠剜她一眼:“你以后是要当候爷夫人的,说话做事得大气,这么沉不住气怎么行?” 杜荇到底是未嫁的姑娘,听了这话,禁不住面上一红:“娘~” “从庵堂外到这禅院,有好几道门。石南那憨小子盯得又紧,半刻钟便巡一回。”张妈赶紧解释:“老奴方才去送信,就正好给他碰到,很费了些口舌才糊弄过来呢。” “娘,”杜荇撒娇:“何不乘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让那贱婢身败名裂,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你懂什么?”柳姨娘斥道:“把那丫头搞臭虽可出一时之气,但夏家肯定也会退婚,你还有什么机会嫁进去?咱们杜家的名声毁了,连带的,松儿,荭儿的婚事都要受影响!”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再者,顾家的家产娘还没全部掌握,还得着落在这丫头身上。只要我替她掩盖了丑事,等于把这丫头捏在手心,顾家的财产,不不是手到擒来!” “娘当了十几年的家,”杜荇奇道:“杜家的财产不是早就全都捏在娘的手里吗?” 柳姨娘眸光微冷:“都说狡兔三窟,顾老爷子起码有九窟!明面上拿老爷当儿子,暗地里防得比贼还紧!交到杜家的财产,最多只有九牛一毛!老爷子一准留了后手,要等到那丫头出嫁时,才肯拿出来给她当嫁妆!” “娘就是爱疑神疑鬼!”杜荇不以为然:“顾老爷子都死了好几年了,难道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帮践人争家产不成?” 柳姨娘恨铁不成钢,一指戳上她的额:“说你是棒槌还不信!顾老爷子若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跟平昌候府结亲家?” 杜荇委屈地抱着头,却不敢吭声了。 杜蘅气得全身发抖,狠狠地握着拳,指尖深深地掐进肉里。 前世东窗事发后,柳姨娘施以雷霆手段。 当夜所有在禅院的下人被她卖的卖,逐的逐,剩下的也都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议论此事。 事情得以掩盖过去,从而保住了她的名声。 她失魂落魄,痛不欲生,好几次欲轻生。 是柳姨娘,亲伺汤水,百般疼惜,千般开导,让她重新生出了活下去的希望。 不止她对柳姨娘感激涕零,言听计从,更赢得了父亲的信任,连老太太都夸她识大体,懂进退! 不到半年,便扶了柳氏做继室。 捉奸在床(五) 杜荇,杜松,杜荭三人摇身一变,成了嫡子嫡女,身价水涨船高。 正因为当时事情没有闹大,才有了后来的圣上指婚,她风光嫁入燕王府。 只是,瞒得过世人,终是瞒不过夫君。 新婚夜,南宫宸发现她婚前失贞,大怒而去。 她新婚便失宠,丑闻也再遮不住,各种流言四起,她亦沦为京中笑柄。 柳姨娘乘机劝她,说她势单力孤,才会遭人排挤。 不如效仿娥皇女英,两姐妹在一起,互相也好有个帮衬。 可笑她听信谗言,竟真的帮她设计,让杜荭嫁进了王府,却因此更成了南宫宸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真是瞎了狗眼,错把仇人当恩人,引狼入室,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赵妈谄媚地道:“放心吧!有夫人张罗谋划着,这候府夫人,大小姐做定了!” 柳姨娘心里格外舒坦,嘴里假意斥道:“啐!夫人在佛堂里躺着,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胡咧咧什么呢?” “嗐!”赵妈涎着笑脸,指了指佛堂方向:“府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十几年来,府里大小事情都是夫人在张罗。那位,就只是个摆设罢了!等着吧,不出三月,老爷定会把您扶正。” 张妈也奉承:“早晚得改口,咱们几个私底下先叫着,算不上什么事。” “话虽如此,老爷未发话之前切不可造次,以免落人口实,弄出波折来,反而不美!”柳姨娘板着脸训斥。 “是是是,”赵妈忙道:“老奴一定小心,绝不给夫人添麻烦。” 杜蘅冷笑。 柳氏想当正室,做梦! 只要她活着,柳氏就要做一辈子姨娘,被踩在脚底,永无翻身之日! 柳姨娘问:“交待的事都办妥了,不会有什么错漏吧?” “放心,”张妈忙道:“人是街边找的乞丐,没亲没故!半夏粉也预备了,闯进去就立刻往他嘴里撒,包准他一个字都迸不出来!到时打死了往山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的……” “来了!”赵妈忽地一声低嚷。 “嘘!”柳姨娘立刻制止:“别出声,小心隔墙有耳!” “咱们这就去抓吧?”杜荇心脏怦怦乱跳。 “急什么?”柳姨娘似笑非笑:“好歹也是拿命换来的,总得留点时间,给他享受享受……” “嘻~” 屋中众人压低了声音笑了起来。 杜蘅无心再听,加快脚步出了窄巷。 在院子门口略停了停,见四下无人,疾走几步溜进佛堂。 一脚踏进去,立刻惊觉不对。 棺材前跪着个男子,一身青衣青裤,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跟杜蘅打了个照面。 站起来,不卑不亢地道:“二小姐。” 捉奸在床(六) 原来是药房的伙计,石南。 杜蘅定了定神,缓缓踏了进去:“这里有我就够了,你歇着去吧。” 石南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杜蘅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瞧,不禁又是一惊。 在暗巷里摸黑走了一段,不仅衣裙上溅了许多黑色泥浆,就连绣鞋上都粘了一层粘稠的臭泥。 “我……”杜蘅飞快地思索着用什么理由搪塞。 “告辞。”石南却象没瞧见一样,向她欠了欠身,若无其事地从左侧门走出了佛堂。 此刻回房换一套衣裙显然已不可能。 但柳姨娘为人精细,若是穿着这套衣服出门,必定会引起她的怀疑。 她只要随便一查,立刻就会知道她躲在暗巷,把她们的计划全听去了。 得想个法子,骗过柳姨娘才好。 杜蘅低了头,盘算着如何应付柳姨娘的盘问。 忽听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紫苑慌乱的声音:“紫荆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杜蘅心一紧,知道必是紫荆东窗事发了。 却见石南去而复返,一脚踏了进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一脚,竟然将烧香烛纸钱的铜盆踹了过来。 刚好紫苑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也没看脚下,一脚踩上去。 杜蘅心中一动,忙往前疾走几步。 只听咣当一声响,铜盆翻覆,香灰纸灰洒了杜蘅一身,再随手一拍,一身素衣白裙立刻面目全非。 “咳咳咳~”杜蘅被呛得连连咳嗽不已,掩着鼻训道:“怎么搞的,路都不好好走!看弄得我这一身,明日如何见人?” “啊呀!”紫苑一愣再一惊,待看清人,越发吓了一跳:“小,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杜蘅看她一眼,坦然道:“我一直都在这,只中间回房喝了杯水。” “那,那紫荆姐姐呢?”紫苑懵了。 “她乏了,我让她先回房歇着了。”杜蘅淡淡道。 紫苑这时才看到石南,狐疑地瞄他一眼:“姓石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虽说这里是佛堂,还供着夫人的棺木,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传出去也不好听。 “二小姐,后院好象出事了。”石南面无表情,淡淡地道。 杜蘅假意吃惊:“出什么事了?” “听说后面禅院里闯进了贼人!”紫苑抢着说话。 “这可怎么得了,后院里住的可都是女眷!”杜蘅一下子煞白了脸。 “小人先去看看。”石南说着,率先出了门。 “咱们,要不要也去看看?”紫苑心揪得死紧。 杜蘅冷笑一声:“自然是要去的。” 柳姨娘煞费心机演了一场好戏,不去瞧瞧,怎对得起她? 捉奸在床(七) 刚出佛堂,就见石南站在院中,两个粗壮的婆子挡在门口不许他进门:“柳姨娘说了,院子里都是女眷,要小心门户。” 柳姨娘想要大事化小,她偏要把事情闹大才好。 杜蘅苍白了脸道:“柳姨娘说得对,后院都是女眷,深更半夜的,你去并不方便。” 顿了顿,话锋一转:“这么大的事,没个男子做主也不行。劳烦你速去前院,请父亲和大哥前来。” “是~” “哎~”等两个婆子反应过来,石南已去得远了。 “走。”杜蘅看也不看两个婆子一眼,带着紫苑进了后院。 后院这时虽不是人声鼎沸,却也已灯火通明。 抄手走廊上站满了人,柳姨娘居中,左手站的是周姨娘,右边是个身穿深蓝色蜀锦比甲,圆髻上插着一枝银白的珍珠簪子,腰间系着白巾的中年仆妇。 先不提那比甲的质料,单只论头上那颗东珠,起码便在百两银子左右,寻常人家的主子也未必戴得起。 杜蘅心知,这人定然是平昌候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李妈妈,亦是平昌候世子夏风的乳母。 顾夏两家是通家之好,她又与夏风自幼订亲,顾氏病逝,按理许氏应该亲自前来吊唁,不巧身子不爽利,这才打发夏风和李妈妈前来。 见杜荇杜荭都未露脸,杜蘅冷笑一声,柳氏倒是聪明,知道两位都是未出阁的小姐,这种腌臜事,自然是撇得越干净越好。 几个粗壮的婆子,推推搡搡地押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走到庭院中,喝道:“跪下!” 那男子挣扎着抬起头,只嚷了一句:“冤枉,我是受小姐之邀……” 张妈立刻拿了块抹布,敏捷地塞地他嘴里,喝道:“叫你满口喷粪!简直找死!” 那几个婆子一涌而上,一顿拳打脚踢,男子满地乱滚,张着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李妈妈眼见那男子从杜蘅的房里出来,已是脸色大变,再听他不清不楚地说了这半句,登时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柳姨娘假惺惺地道:“二姑娘素来端庄守礼,眼下又是夫人停灵之日,再怎么没有廉耻,也断然做不出这等下作之事!定是这贼子为了脱罪,胡乱攀污。李妈妈且不可听信谣言!” 说罢,转过头喝叱:“二姑娘呢?还不快去找!” “这……”张妈目光闪烁,期期艾艾。 “这什么这,还不快说?” 张妈忽地噗通一声跪倒,伸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老身该死,没有保护好小姐……” “什么意思?”柳姨娘大吃一惊。 “小姐,小姐她,她被这贼人歼污了……”张妈说着,号啕大哭起来。 “你,你胡说!”柳姨娘面色惨白,厉声叱道。 捉奸在床(八) “的确是一派胡言!”杜蘅冷笑着,从暗处缓缓踱了出来。 饶是柳姨娘歼诈似狐,冷不丁见了杜蘅,也禁不住吓得腿一软,显些栽倒在地。 幸得赵妈在身后,不着痕迹地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跌倒。 张妈猛然回头,顿时象见了鬼似地,尖叫出声:“啊~” “张妈,”杜蘅全身缟素,挺着背脊站在她面前,小脸绷得紧紧的,目光锐利如鹰:“你为何血口喷人,污我清白?” “我,我……”张妈百口莫辩,张口结舌。 “晚上灯光不明,张妈老眼晕花,一眼错认也是有的。”赵妈定了定神,忙帮腔。 杜蘅冷笑:“张妈不过三十出头,哪里就谈得上老眼晕花了?” “是,是呀,”张妈从慌乱中回过神,顺势狡辩:“刚才情形太混乱,我认错人了?” 杜蘅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盯着张妈,眼神似悲似怒,十分复杂:“别人许会认错,我是张妈一手带大,岂有认错之理?” 说着,她再踏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发生这种事,便是旁人也会想着遮掩,张妈是我奶娘,为何在尚不能确定的情况下,便当众信口雌黄?到底,有何居心?” 问到最后一句,神情已近凄厉。 张妈一退再退,终于抵挡不住她的气势,一跤跌在地上:“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妈妈自幼服伺候爷夫人,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识过? 自然听出这件事内有隐情,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黑得象锅底:“岂有此理!” “不象话,太不象话!”杜谦面色铁青,大踏步走了进来。 “老爷~”柳姨娘唬了一跳,忙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怎么,出了这么大事,你还想瞒着我?”杜谦怒容满面。 柳姨娘一脸委屈:“事关二姑娘清白,自然不宜宣扬。我也不敢瞒,想查清了再向老爷禀报。” “还敢顶嘴!”杜谦越发怒不可抑:“院里进了贼人,关蘅儿什么事?张妈猪油蒙了心,你也糊涂了不成?” 柳姨娘泫然欲泣,垂了头轻声道:“是我思虑不周,老爷教训得是。” “隔着好几道门,居然让贼人溜进来!”周姨娘幸灾乐祸地睨一眼柳姨娘,拉长了声音道:“姐姐果然管教有方。” “你什么意思?”柳姨娘霍地抬头,尖声道。 “这事本事就透着邪门!那么多上夜的婆子,难道都死了不成?”周姨娘平日便与她不对盘,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闭嘴!”杜谦喝道:“今晚上夜的,全部拉出去打二十板子,交人牙子发卖!” “二姑娘既然在这里,被污的那个又是谁?”周姨娘不死心,又冒出一句。 乱棍打死 两个婆子架着紫荆从屋里出来。 她衣衫凌乱,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表情扭曲而呆滞,脖子上,脸上遍布着青紫的瘀痕。一切的一切,无言地控诉着,刚才的经历了多么惨无人道的对待。 寂静,死一般地寂静笼罩了小院。 张妈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赵妈也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 柳姨娘面无表情,心中暗骂:没用的东西,坏了我的好事,该! “哟~”周姨娘瞪大了眼珠,无比惊讶:“这不是紫荆姑娘吗?” “不管是谁,乱棍打死!”杜谦狠狠剜她一眼,怒道。 “是~”周姨娘见他动了真怒,不敢再吭声。 “老爷饶命,饶命啊~” 一听要打二十大板,还要卖出府去,那些上夜的婆子,个个唬得魂飞魄散。 她们并不知柳姨娘的毒计,只收了几百钱,放个人进来,哪里晓得会惹来这么大的祸事? 不自觉就嚷出来:“不关我们的事,是张……呜呜……” 早有那粗使的婆子冲上来,用抹布一把堵住她的嘴,生拖活拽了出去。 婆子架着紫荆出门,紫荆转动眼睛,视线从众人脸上茫然地扫过,当看到杜蘅时,眼中忽地射出精光。 原本安静无声的她,忽地拼了命地扭动着,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嘴里“嗬嗬”地大叫着,状若疯狂。 幸得两个婆子都是做惯粗活之人,力气极大,很快便制住她。 “啊~”紫苑尖叫一声,躲到了杜蘅的身后。 杜蘅毫不退缩,背挺得笔直,静静地迎着她的视线。 她并不后悔,若方才有一丝心软,现在生不如死的便是自己。 她已不是前世那个软弱可欺,天真善良的杜蘅! 只要能手刃仇敌,报前世血海深仇,即便永坠阿鼻地狱,又何惧之有? 杜谦一脸厌恶地摆了摆手:“此事就此做罢,以后谁都不许再提!否则,一律赶出府去!” 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伴着各种惨叫惊呼,在深夜的庵堂上空回响,显得格外碜人。 杜蘅神色冰冷,脸上血色全无,白得象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好,很好! 父亲果然是一如既往地惯会装聋作哑!无情狠辣! 一句话,就把事情轻轻地揭过去! 自杜谦进门后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妈妈忽地出声:“杜大人,有句话,老奴不知当不当讲?” 杜谦面上一红:“李妈妈客气了,请~” “按说,这是杜府家事,老奴本不该插手。”李妈妈话说得恭敬,神色却极傲慢:“可事关二姑娘,由不得老奴不管。” 她指着张妈,道:“这种糊涂之人,留在二姑娘身边,早晚酿出祸事,还请杜大人及早遣出府去的好。” 求情 杜谦象给人打了个巴掌,脸上**辣的发着烧,窒了一窒,才道:“还是李妈妈想得周到,就依你说的办。” 张妈一听这话,腿一软,跪倒在地呜咽:“老爷~” 她十七岁就进了府,养尊处优惯了的,现在要她再回家过清苦的日子,哪里能够? 杜谦看也不看她,冷声道:“蘅儿如今也大了,张妈也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张妈慌了神:“柳姨娘~” 柳姨娘柳眉一竖,喝叱:“下流没脸的东西,老爷的话也敢驳,还不快叩谢老爷?” 杜蘅忽道:“张妈只是一时糊涂,求父亲饶了她这一回。” 污她清白,害她母子双双惨死,只是逐出府了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李妈妈在候府颐指气使惯了,连平昌候有时都敬她三分,不想一片好心竟被杜蘅驳了,心中别扭可想而知。 她毕竟出身大家,心里再生气,面上亦是平静无波,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自古刁奴害主之事数不胜数,二姑娘年轻,恐不知其中厉害!” 张妈连连叩头,涕泪交流:“冤枉啊!皇天在上,我若有心害二姑娘,天诛地灭!” 杜蘅垂了头,语气虽轻,却字字清晰:“张妈伺候了我十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年事已高,若为点小错就逐出府去,外人不知缘由,必会说我杜家凉薄。若有心人借此做些文章,碍了父亲的官声,蘅儿更是百死莫赎。” 杜谦大声道:“我行得端坐得正,入太医院靠的是本事,怕什么别人说?” 杜蘅跪下来:“父亲虽不惧,但需知人言可谓,小心些总没错。况且,我也信张妈绝非有意害我,关心则乱,一时错认也是有的。” “李妈妈,你看这事……”杜谦故做为难。 李妈妈神色冷淡:“这是杜府家事,自然是杜大人做主。” 杜谦便板了脸,对杜蘅道:“是你要留她,日后可别后悔!” “谢老爷,谢小姐,谢李妈妈……”张妈喜出望外。 “多谢父亲成全。”杜蘅缓缓站起来。 杜谦这时才注意到她满身狼狈,皱了眉:“这是怎么回事?” 紫苑扑通跪下去,哆嗦着道:“是奴,奴婢不小心,踩,踩翻了烧香烛纸钱的铜盆……” “你怎么伺候的?”柳姨娘立刻训斥。 紫苑生怕被赶出府去,一个劲地磕头。 杜蘅拉了她起来:“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便是铁人也要倒了,出点差错也难免,再说又没伤着皮肉,只是脏了衣物,换了就是。” 李妈妈瞧在眼里,暗自摇头。 二姑娘性子这么绵软,以后怎么掌管偌大一个候府? “还杵着做什么,都散了!”杜谦一瞧满走廊的人,顿时气闷。 大家巴不得这句话,顿时一哄而散。 小候爷 杜谦对柳姨娘道:“蘅儿的屋子不能住了,你给安排一下。” 柳姨娘忙道:“我正打算让大姑娘和三姑娘挤挤,给二姑娘腾间房。” “嗯~”杜谦缓了面色,道:“上夜的人,安排了没有?再有懈怠偷懒的,重罚不饶!” 柳姨娘连连点头:“奴婢省得,老爷放心。” 杜谦又对一直站在身后默不吭声的杜松道:“去挑些家丁,要谨惧细心的,到庵堂外巡逻。” “是,父亲。”杜松忙道。 “紫苑,好生伺候你家小姐。” “是~”紫苑垂着眼,不敢望他。 “蘅儿,”杜谦叹了口气,道:“你受委屈了,可明儿是你母亲下葬的日子,还得打起精神。别胡思乱想,洗个热水澡,早些安置吧。” 杜蘅轻应:“是。” 杜谦又向李妈妈告了罪,这才带着杜松回了前院。 柳姨娘立刻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折腾了好一会,庵堂才算恢复之前的宁静。 然而,在这宁静的表象下,究竟暗藏了多少波涛,却只有天知道了。 翌日,天空飘起了雨丝。 杜蘅一反前几日痛不欲生,哭得几近晕厥之态,显得分外安静。 她安静而机械地做着该做的事,还礼,下跪,磕头。 似乎已痛到麻木,又象是终于接受了事实,又或者是在蕴酿着什么? 这份不动声色中自有股凛然和锋利,莫名的令人不敢直视。 夏风的目光不自觉地开始追逐着眼前那个身着重孝,庄重肃穆的少女。 这个生下来,就注定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从七岁到现在,杜蘅两字听得耳朵起了茧,然而在他心里,始终只是一个名字。 两家相距千里,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偶尔瞥上一眼,也会因七岁的差异,对她视而不见。 只是今日,她忽然变得鲜活立体了起来。 看着她一身缟素,孤单而骄傲地跪在坟前,象一朵洁白的小花开在悬崖边,有点凄清,更多的是惨烈的绝然之美。 他忽然心惊,感觉她随时会跳入坟中,随顾氏而去。 于是,生出一种冲动,想要阻拦她,保护她…… “小候爷,你做什么?” “呃?”夏风怔忡回头,见紫苑一脸讶异地瞪着他。 这才察觉,他竟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了杜蘅的身边。 众人都瞪着眼珠子,等着他的解释。 “咳,”夏风顿生尴尬,只好轻咳一声,拈了一柱香:“我,想送顾夫人最后一程。” 见他竟丝毫不避嫌,杜荇妒忌得眼都红了。 “得婿如此,夫复何求!”杜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内子在天有灵,定然很是欣慰。” 于是,众口一词,齐夸小候爷识大体,有情有义…… 拔钉子(一) 山路本就崎岖,下了一天的雨,越发泥泞湿滑,马车摇晃得很是厉害。有些路段,还要靠家丁车夫连推带抬才过得去。 杜蘅闭着眼睛靠着车壁,安静如老僧入定。 “小姐~”紫苑怯生生地唤了她一声。 杜蘅缓缓张开眼睛,目光那么淡淡一扫。 紫苑莫名心慌:“前头马车停了,小姐,要不要下车透透气?” 杜蘅盯着她,陷入沉思。 前世她之所以落得如此悲惨,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身边的人被柳姨娘收买。 以至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柳姨娘掌握,根本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要想改变命运,把主动权握在手里,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身边的“钉子”清理干净。 一颗一颗拔,太过浪费时间,也容易引起柳姨娘警觉,不利她进一步的行动。 最好的办法,是既能把有心人安在身边的爪牙一次性全赶走,自己还不必出面,一劳永逸。 紫苑不自觉地摸了摸脸:“小姐,可是奴婢脸上,粘了脏东西?” 瞧着她指尖的一点白粉,杜蘅意味深长地笑了:“是脏了,回去好好洗洗。” 紫苑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突然间生出一种错觉。 眼前端坐的,不是儒弱温和的小姐,而是一头跐着獠牙,随时准备扑过来咬断她喉咙的恶狼! 傍晚时分,杜家的车队终于回到了位于京城西郊的杜府。 顾不得车马劳顿,杜谦领着一众子女,姨娘去瑞草堂给杜老太太请安。 杜老太太并不是个慈祥和蔼之人,一头银丝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头上只简单地簪了几枝玉钗,板着脸端坐在那里,望之森然,不敢造次。 杜老爷原是个落第的秀才,靠着在私塾任教习的束修养活一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却也算和美。谁知好景不长,二十出头便得了伤寒去了。 留下杜老太太一个人,靠给人缝补浆洗,拉扯两个儿子。 为表彰其贞节,弘扬美德,清州府还为她立了贞节牌坊。 这其中,固然有顾家在地方的影响力,更多的却是对老太太的敬仰。 杜谦进了门:“给母亲请安。” “坐~”杜老太太指着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后,问:“葬礼可还顺利,有没有失仪不当之处?” “托母亲福,一切顺利。”杜谦神色恭敬。 “嗯,辛苦了。”杜老太太点头。 柳姨娘曲膝福了一礼,柔声道:“给老夫人请安。” 杜老太太却只当没有听到,目光越过她,落到杜蘅身上,眉心微皱,招手道:“蘅丫头怎么站后面?来,到祖母这来。” 杜蘅顺从地走过去,却并不在椅子上落坐,挨着她在脚踏上坐了,顺手便给她捶起腿来。 ps:时间没掐好,晚了十分钟更新。。。 拔钉子(二) 杜谦九岁进顾家的药铺当学徒,十七岁娶了比他大三岁的东家小姐顾烟萝。 杜老太太以命相挟,才没有入赘顾家,只约定婚后顾氏所出第一个男孩必需姓顾。 幸得顾氏体弱,只生了杜蘅一个,倒没发生教杜老太太血冲脑门的事故。 杜老太太心里却对顾氏生了膈应,对杜蘅自然也就不怎么上心。加上杜蘅又胆小,老太太终日板着脸,也不敢主动亲近。 顾氏这一死,老太太心里的膈应没了,不由地对杜蘅起了怜惜。 本也是随手一招,以示关爱,不想杜蘅竟然一反常态,亲近起她来。 众人都有些吃惊。 杜荭因年纪小,素常在老太太面前卖乖撒娇,逗趣说笑的都是她。 此时见杜蘅抢了她的位置,气得脸红脖子粗,眉毛一挑,便要出言讥刺。 柳姨娘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凭白惹老太太不高兴。 杜老太太眼里也流露出一丝讶然。 转念一想,顾氏没了,杜家又是柳姨娘当家,要想不受欺压排挤,自然得对老太太恭敬孝顺。 想到柳氏的阴毒刻薄,厉害跋扈连自己都时不时要受些气,杜老太太不由叹了口气。 伸手轻抚她的发丝:“蘅丫头,顾氏虽去了,你还有祖母,有父亲,有兄姐妹妹,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身体。似前几日在灵前哭得厥过去的事,以后不可再有了。” 杜蘅眼中浮起泪珠,却强忍着不落下来,垂下头轻声道:“蘅儿谨记祖母教诲。” 她本就生得纤瘦,如今眼眶通红,含悲忍泪的模样,越发惹人怜惜。 杜老太太的声音越发温和了:“夏府来了人,想赶在热孝里把婚事办了,你怎么想?” 杜荇一听,急了!若让杜蘅嫁了,她还有什么指望?此事万万不能! 偏她是个未婚的姑娘,不好主动开口发表意见。 只好拼命向柳氏使眼色,巴望她出语阻止。 柳姨娘却另有打算,只装做没有看到,倒把杜荇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杜谦入太医院不过半年,正担心因顾氏病逝,夏家找借口毁婚,他没了靠山。 如今夏府主动提出迎娶杜蘅,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遂笑米米地望着杜蘅,一副疼爱女儿的慈父面孔。 杜蘅不疾不徐地道:“按理婚姻大事,哪有孙女置啄的余地?只不过母亲刚刚入土,尸骨未寒,蘅儿便谈婚论嫁,委实太过不孝。” 杜老太太眉心一蹙,正想提醒她,夏风已二十二岁,若等三年孝满,恐会夜长梦多。 谁知杜蘅接下来一句,令满屋子人集体石化:“蘅儿打算居室,为母守孝。” 拔钉子(三) 杜苓年纪最小,才十岁,天真地眨了眨眼:“二姐,什么是室?” 自然没有人为她解惑。 周姨娘一脸惊讶看着她,问:“二姑娘的意思,是要给夫人守孝三年?万一,夏家以小候爷年纪大了,要毁婚,怎么办?” “百善孝为先,”杜蘅神情坚定,缓缓道:“若我因害怕夏府毁婚,便抛了对父母尊长的孝道,想必这样的女子,夏府也是不敢娶的吧?” 她拿“孝”这顶大帽子压下来,谁也不好再说什么。 难道说平昌候府是可以不讲孝义,不尊父母长辈的,勿需顾忌? 杜谦身为人父,总不能要求杜蘅不敬父母,枉顾孝义吧? 只好把目光投向杜老太太,巴望她再劝她几句。 既然夏府毁婚吓不住她,只能从另一处着手了。 杜老太太愣了一会,道:“居室,那可是极苦的,你确定自个的身子骨受得了?” 杜蘅点头:“祖母放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蘅儿不敢有毁损。定然会加意小心,绝不令自己有事。” “好孩子,”杜老太太见她态度坚决,不禁心中一热,叹道:“难为你小小年纪,有此孝心。祖母枉活了几十年,竟还不如你。罢了,便依你吧。若因此耽误了你的婚事,那也是你的命。” 老太太话一落,柳姨娘便觉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倒! 顾氏是杜谦的夫人,杜府的当家主母,是杜荇,杜松,杜荭等一干庶子庶女的嫡母。 杜蘅守孝三年,这几个自然也得跟着三年内不得嫁娶。 杜松是男子,二十岁成亲正合适。 杜荭今年十二,三年后及笈,再议婚也不算晚。 可杜荇今年已经十九岁,三年后,她已二十二岁,还有哪个正经的人家肯娶她? 正气得发抖,盘算着如何力挽狂澜,让老太太收回成命。 杜荇一股气冲脑门,尖声叫骂:“蠢货!你也不想想,咱们杜家迁入京都不过一年,父亲入太医院也只半年不到,如今正是需要多方借力之时!平昌候府,寻常人想攀都攀不到,你竟然傻兮兮地往外推!你个猪脑子,只想着你那死去的娘,有没有替爹考虑过?” 柳姨娘心知要糟,想去拽她的衣角,偏偏周姨娘好死不死,悄悄往前挪了一步,正挡在她和杜荇之间。 她一个姨娘,总不能当着老太太和老爷的面,冲上去堵姑娘的嘴吧? 杜荇噼里啪啦骂了一堆,杜蘅也不回嘴,一双墨玉似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杜谦,态度极为恭敬柔顺,语气却暗藏嘲讽:“大姐责备得是,蘅儿想得浅薄了。父亲,你要蘅儿嫁吗?” 话说到这份上,杜谦若是还坚持要她嫁,跟卖女求荣,又有什么区别? 拔钉子(四) “大小姐,”周姨娘似笑非笑:“你这话要传了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老爷进太医院,靠的是夏家呢!” 夏家与顾家才是通家之好,与杜家可没半点关系。 周姨娘这话,分明就是拐着弯,影射杜谦靠裙带关系升官发财。 杜荇这时才知说错了话,煞白了脸,惊慌失措地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也急了,大声喝斥周姨娘:“当着老太太和老爷的面,哪有你说话的份?” 说着,转过头看向杜谦,陪了笑脸:“老爷,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大小姐绝不是这个意思……” 杜老太太满脸怒容,拍着炕桌喝道:“闭嘴!” 要知道,老太太最引以为傲的便是长子。 他医术高超,不说是名满天下,在清州府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在她眼里,这都是因为儿子聪明好学,天赋过人;再加上她自小严加管束,教导有方,飞黄腾达是必然的! 可他娶了顾氏,顾家家境比杜家好上一百倍,也是事实。这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块心病。 她生平最忌讳的便是别人说儿子依靠岳家才有今日! “老爷……”柳姨娘还想再说点什么。 杜老太太冷笑一声:“怎么,我说话没人听了?” “你给我闭嘴!”杜谦面色铁青,狠狠瞪一眼柳氏。 柳姨娘只得乖乖闭了嘴,退到一旁,低了头寻思着找机会把话圆过来。 只是这样一来,杜蘅替顾氏守孝,三年后再嫁,就是板上定钉的事了!之前订下的李代桃僵之计,怕是要延后三年再用了! “蘅儿要替母守孝,这是好事,咱们不能阻止。”老太太淡淡地道:“只是她年轻,没经过什么事,郑妈你且带几个人,帮着安排安排。” “是。”郑妈妈忙道。 “多谢祖母。”杜蘅忙跪下道谢。 有郑妈妈在场,事情比预想的更顺利了。 杜老太太见杜松站在那一动不动,连嘴上说一句都不肯,半点没有身为长子的自觉和责任,心里越发堵得慌。 杜谦也不是个笨的,忙道:“荇儿,松儿是长姐长兄,自然也是要住室的。至于三儿和四儿,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就免了。” 杜荇登时就恼了:“我才……” 杜松忙用力扯着她的衣袖,兄妹两人同时跪下去:“是。” 柳姨娘见杜蘅一句话,不但毁了自己精心布置的局面,甚至连累得一双宝贝儿女跟着住室。一把怒火在心里烧着,看向杜蘅的目光,满是怨毒。 死丫头,暂且让你得意一下,等过了风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老太太看着一屋子各怀心事的人,只觉心灰意冷,挥了挥手,道:“乏了,都歇着去吧。” 拔钉子(五) 杜蘅住在竹院,是杜府最偏僻的院落。 原本只在东墙下栽了几丛竹子,因长期乏人整理,竹子乱蹿出来,再加上及膝深的杂草,风一吹簌簌响着,大白天都生出种森然之感。 郑妈妈一走进去,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心道:这院子,委实太过荒凉了一些,少爷住着都碜得慌,哪是小姐住的地方? 再一看,白芷,白术两个小丫头都在走廊上晒太阳,守门和粗使的婆子不知跑到哪去了。 杜蘅进了门,丫头们也只随意瞥了一眼,依旧说着闲话,并不上来伺候,权当没这个人。 郑妈妈恼了,喝道:“人上哪去了,都死光了不成?” 白术,白芷一惊,这才认出是老太太跟前的郑妈妈。 跳起来,一个往屋里跑,另一个颠颠地迎了上来:“郑妈妈今儿怎么有空,上这来玩?” 郑妈妈心知有异,脸色越发难看,照着她胸口一脚踹下去:“混帐东西!” 刚掀开帘子,就见紫薇从里屋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衣服皱巴巴,钗横鬓乱地,正用双手轻拢着。 见了郑妈妈,勉强挤出笑容,上前施礼:“郑妈妈……” 郑妈妈一把推开她,直接往里屋闯,见到白术正慌慌张张地叠着被子,不禁冷笑一声,回过头赏了紫薇一巴掌:“好大的狗胆!丫头睡到了主子**,好,太好了!” 紫薇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争辩:“冤枉,我只是有点头疼,想着歪一阵子,一不小心……” “还敢喊冤?”郑妈妈怒声道:“真当我老太婆瞎的,聋的?” “小姐……”紫薇眼泪汪汪,望向杜蘅。 怎么说,她都是二姑娘的丫头,就算有错,也轮不到郑妈妈来管! 二姑娘的性子最是懦弱,又是个心软的,见自己挨了一巴掌,这事八成就揭过去了。 果然,杜蘅轻声道:“郑妈妈,紫薇已受过教训,也知道错了,咱还是先办正事吧。” 正主子发了话,郑妈妈也没办法,叹了口气:“我瞧着,这院子里也没个空屋安置二姑娘,室只能设在里屋了。” 随即指挥带来的婆子:“把屋子里值钱的东西都登记在册,收到库房里。妆台,衣柜,桌椅都撤走,打扫干净了,再刷上石灰,铺上草席。” 除了紫苑约摸有些谱,其余几个丫头都是一脸茫然,不明白这是闹的哪一出? 婆子们扛的扛,抬的抬,把家具杂物往外搬。 紫苑和紫薇收拾细软,郑妈妈在一旁,越瞧越是心惊。 帐册上登记的许多珍玩,连影子都瞧不见! 八宝格上几乎是空的,只象征性地摆了几件不值钱的小玩意,首饰,衣料也少得惊人! 要知道,杜家是清州首富,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信杜家唯一一个嫡出的小姐,住处竟如此寒酸! 拔钉子(六) 杜谦累了一天,本打算早点歇着,谁知刚宽了衣,就听得院子外面有人声,正要发火呢,就听得玄参在帘子外怯生生地道:“老太太请老爷和姨娘到竹院去。” 杜谦怔住,一时没想到竹院是谁住着,不由把目光向柳姨娘望去。 柳姨娘怒火噌地往上蹿:“二姑娘想干嘛?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瞎折腾!我看在姐姐刚逝的份上,这才让她几分,还没完了!” “娘还等着呢,瞎叨叨什么?还不赶紧拾掇整齐了去竹院!”杜谦沉着脸,披了外衣往外就走。 他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已先入为主,认定杜蘅无事生非,搅得家宅不安了。 柳姨娘挑拨的目的既已达到,得意一笑:“老爷,天黑,仔细脚下。” 远远的,只见竹院里灯火通明,却是死寂一片。 杜谦心中一紧,疾走几步进了门。 只见院子里摆满了家什,走廊上放着一排箱笼,盖子全部敞开,四个丫头,两个婆子一字排开跪在坪里。 老太太站在房门外,满面怒容地道:“给我仔仔细细地搜,一条砖缝都不许放过!” 杜蘅满面惊惶,眼中含泪,绞着手帕站在老太太身后,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厢房里人头攒动,窗影上人影乱晃,不时有“咣当”“乒乓”之声传来。 见杜谦进门,几个婆子忙行礼:“老爷。” 杜蘅福了福:“父亲。” 柳姨娘先声夺人,上来就给杜蘅扣顶大帽子:“二姑娘,你也太不懂事了!姐姐刚逝,你伤心难过,要住室守孝,这是好事!可也不能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老夫人年纪大了,万一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不等杜蘅争辩,讨好地朝杜老太太笑道:“老夫人,不过是间室,哪需要您亲自坐镇?夜晚风大,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杜老太太根本不理她,冷冷盯着杜谦:“你从杨柳院来的?” 顾氏今天才下葬,他就耐不住寂寞,睡到姨娘房里了? 杜谦面上一红,讷讷回不出话。 “好,真好!”杜老太太怒极反笑:“真给我老太婆长脸!” 杜谦自知理亏,也不敢求饶。 柳姨娘见状,忙出言辩解:“我是怕老爷回烟霞院会睹物思人,徒惹悲伤,才留他在我房里,并无对姐姐不尊之意,请老夫人明鉴。” “哼!”杜老太太依旧不接她的茬,铁青了脸道:“你做的好事,管的好家,教出来的好奴才!” 郑妈妈,周妈妈都有些尴尬,转过脸去装做忙碌。 柳姨娘心中咯噔一响,不由得微微慌了起来。 转念一想,当着自己的面,倒看有谁敢攀污她?不觉又是心中大定。 杜谦脸上阵青阵红:“儿子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求母亲明示。” 他堂堂五品官,当着女儿和满院子奴才被母亲训斥,实在是难堪至极。 拔钉子(七) “祖母~”杜蘅不安地轻扯老太太衣袖。 “问柳姨娘去!”杜老太太轻哼一声,到底缓了脸色。 杜谦一脸莫名,不由把询问的目光转向杜蘅。 到底说了什么,惹得老太太这么生气? 杜蘅泫然欲泣,咬着唇,不吭声。 “找到了!”厢房里出来个婆子,手里拿着一只红漆描金的匣子,直奔到老太太跟前。 杜谦一瞧,匣子里装着一整套金累丝点翠嵌宝石的头面首饰,正自不解,只听咕咚一声,紫薇已经晕倒在地。 婆子丫头陆续从厢房里出来,各人手中都有收获。 有头面,有手串,有项圈,玉如意,金银锞子,还有长颈花瓶,红珊瑚,甚至还有整匹的织金闪缎…… 零零总总,不一而足。有些,是杜蘅的,有些却不是。 只听咕咚之声不绝于耳,四个丫头,两个婆子都瘫倒在地上。 杜谦再傻,这时也明白过来,登时大怒:“岂有此理!” 他平日里虽不太关心子女,却极重名声,断然不会允许有恶奴欺主之事发生。 柳姨娘是顾氏的陪嫁丫头,这么多年来,在杜谦面前,一直扮演贤良淑德,所以才能牢牢占据着他的心,甚至前世在顾氏死后不久,便得到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杜蘅便是深知这一点,才借住室的名义,撕开她的假面具! 柳姨娘心中一慌,忙抢先道:“二姑娘真是的,奴才都爬到头上来了,纵然你发落不了,也该跟我说一声,瞒着不说,算怎么回事?” 她这话,就是要把自己摘干净,把责任推到杜蘅的身上了! 杜蘅脸色苍白,豆大的泪珠滚下来:“是蘅儿没用。” 一个二个,还可说是她软弱,拿捏不住下人,一院子里的人都这样,若没有人在背后撑腰,谁信? 柳姨娘咬着牙道:“这些奴才好生可恶,全拖出去乱棍打死!” 杜老太太冷笑:“你倒是好大的口气,问都不问直接打死!这可是六条人命,传出去,杜府的名声,谦儿的前程还要不要?” 柳姨娘当场变了脸:“我……” “你闭嘴!”杜谦的额上滴下汗来,当今天子最重官声,若是声名狼藉,任你再大的本事,这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此事,还请娘做主。” 杜老太太沉吟片刻,道:“打二十板子,全部发卖。” “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全~”柳姨娘恭敬地道。 自有粗使的婆子,在院子里架起春凳,把四个丫头,两个婆子按在上面,板子声此起彼落,初时还听得到惨叫,渐渐便悄无声息。 张妈垂着手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冷汗一颗颗坠下来。 杜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心道:柳氏,等着吧!今天只是开始,我会一个一个砍掉你的爪牙,除掉你的臂膀,你加诸我身上的痛楚和屈辱,必将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柳氏撒泼(一) “柳氏!”杜老太太横眉竖目:“方才对照帐册,蘅儿名下的东西,有四分之三不见踪影,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老太太一生清贫,靠的便是傲骨,最注重的便是名声,最恨别人说杜家贪图顾家财产。 柳姨娘一推二六五:“这些奴才,实在太胆大妄为!” 杜老太太冷笑:“别打量老太婆是傻子!金银首饰尚可挟带出府,那大件的摆设,古玩,八扇屏风,岂是想搬便搬得出去?” 柳姨娘只略慌了片刻,立刻便有了说法:“这阵子搬家事多,一时忘了,也是有的。等二姑娘从室出来,再慢慢补齐了给她。” 杜家入京有一年多,事多忘记,不过只是推辞,但她既答应补齐,老太太也就见好就收,不想撕破脸。 默了片刻,又道:“竹院的人都发卖了,蘅丫头跟前不能没人伺候,你打算怎么安排?” 柳姨娘道:“萱草,茜草,你俩暂到竹院伺候。” 这两个都是她身边的二等丫头,杜蘅自然不肯收,否则这钉子岂不是白拨了? 当即婉拒:“姨娘掌家,手里千头万绪,她两个都是姨娘得用的人,我如何受得起?” 柳姨娘故做为难:“二姑娘身边不能没人,可眼下府中银钱着实有些周转不来……” “府中银钱周转不来?”杜谦一怔。 顾老爷子逝去后,他全盘接收了顾家的产业,这偌大的财产,这么快就花光了? 柳姨娘拔尖了喉咙,冷笑连连:“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我把财产吞了?好啊!咱们不妨细算一下!” “京城的房子是什么价?咱家前后四进还带临街铺面的院子,花了多少银子?京城的铺面又是什么价?咱家开店,买田置地,动用了多少款项?老爷为了进太医院,这人情往来,流水似的花出去多少银子?京城的人工,衣料,首饰,米面粮油疏果点心又是什么价?姐姐常年卧病在床,各种珍稀药材不要钱似的买,人参燕窝萝卜白菜似地吃着,难道都不花钱?” 她气势力如虹,说一句,便往前走一步,咄咄逼人! 杜谦只不过问了一句,她噼里啪啦回了几十句,夹枪带棒,连讥带讽,直把杜谦说得冷汗涔涔:“那,那也不至于,连几个丫头也买不起~” 柳姨娘柳眉倒竖:“这家里大到房子店面,小到针头线脑,女儿们的胭脂水粉,哪样不花钱?老爷进了太医院,药铺里也不能坐堂,咱们又是初来乍到,人脉全无,药铺生意一落千丈!田庄,铺子里的也只有出的,没有进项!老爷死要面子,压着我不许卖清州的祖宅,田产,硬说是顾家的祖业,将来要给二姑娘当嫁妆!要不是我捏着,算着,这个家早让你败光了!哪还能站在这里说风凉话?” 柳氏撒泼(二) 杜谦已经被她一顿排渲,面子上下不来,瞪大了眼睛喝叱:“清州的祖宅,田产本就是顾家的祖业,留给蘅儿做嫁妆有什么错?” 杜蘅径自冷笑。 顾家的田庄,铺子,钱庄,金珠古玩,能变现的全变卖了现银,已被他一古脑搜入囊中,只剩一座祖宅和几百亩的祖坟田! 若不是怕地方上的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妨碍他的官声,怕是连这都要变卖光了吧? 如今却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在世人面前装出一副正气凛然,慈祥父亲的模样,沽名钓誉,博取名声,真真可笑! 柳姨娘尖着嗓子,哭叫起来:“您是一家之主,杜家的一切都是您的!莫说只把清州的祖宅田产留给二姑娘,便是全给她,谁又还敢说老爷错了不成?您没有错!错的是几个庶出的少爷小姐,明明没有做少爷小姐的命,还要托生在杜家,一辈子给人踩在脚底,怨得了谁?”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杜谦面皮紫涨,提高了声音喝叱。 老太太不管家,明知她夸大其辞,话里虚的多,真的少,偏一时捉不到痛脚,只气得说不出话来,握了拳用力地捣在胸口。 杜蘅急忙上前,双手搀扶着她:“祖母,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锦绣搬了张圈椅过来,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锦屏泡了杯热茶过来,伺候着她喝下去。 杜蘅含着泪,伸了手在她胸口揉搓,嘴里轻唤着:“祖母~” 半晌,老太太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唉~~” 那边,柳姨娘已经捶胸顿足,哭天抹泪地闹将起来:“是!谁让二姑娘是个有富气的人呢?娘家有财,夫家有势,自然要把嫡出的小姐捧在手心!可也不能把庶出的不当人!” 杜谦高声喝骂:“混说什么?不论嫡出庶出,都是我的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岂有厚此薄彼之礼?” 柳姨娘大声顶了回去:“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一句二姑娘缺人伺候,立时三刻就要去买丫头,连缓口气的时间也不给!才辩了几句,便怀疑我昩了私房钱!大少爷大小姐现在都在室受着苦呢,这叫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叫一碗水端平?骗鬼去吧!” 论起口才机辩,杜谦哪里是柳氏的对手? 只看到柳氏上下嘴皮翻飞,他却连插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只气得呼呼直喘气:“反了,反了!” 柳氏将脸一沉:“从我进杜家门起,姐姐便病卧在床!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老爷又是个不管事的,里里外外全凭我一个人撑着!我ri日天不亮便起床,婆婆跟前尽孝,姐姐床前侍疾!伺候完老的,又伺候小的,可曾有过一句怨言?” 她边诉边哭,杜谦面上阵青阵红,讷讷地道:“我明白,这些年来的确辛苦你了……” 柳氏撒泼(三) “为了这个家,苦点累点不算什么,没人感激也算了!可临老了,还要给老爷怀疑,被老爷嫌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柳氏说着,朝杜谦怀里撞了过去:“不如,直接一根绳子把我勒死了干净!” 杜谦没有防备,给她撞得一个趔趄,老脸挂不住,喝道:“这是做什么?我也没说什么,这不是心疼蘅儿,顺嘴多问了一句吗?” 赵妈妈忙一把抱住她的腰,流着泪道:“二姑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又最孝顺老爷,柳姨娘把话都说清楚了,她还能不体谅你的难处?退一万步讲,想着大少爷和大小姐三小姐,你也不能轻生啊!” 瞧瞧,这话说得多有水平? 人家摆事实讲道理,从人伦到天理,挑不出半点毛病!若是她还坚持留着清州的祖宅和祖坟田做嫁妆,便是不通情达理,上不孝顺父亲,下不体恤兄弟姐妹,逼死姨娘的冷血之人! 杜蘅本就没打算再忍,被点到名,岂有不应战之理? 她轻咬着唇瓣,眼中含着泪水,一副惶急害怕的模样:“父亲息怒,柳姨娘也莫着急。我,我不用人伺候也可以的,万不可因此伤了父亲和柳姨娘之间的和气!” “别说傻话,杜家还没落魄到这般田地!”杜谦眉头一蹙。 赵妈妈气得狠狠剜她一眼:“二姑娘,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柳姨娘对你怎么样,对过世的夫人又是怎样,可有一丝半点的不恭不敬?眼见家里要砸锅卖铁,你还死守着那几间老房子和田地做甚?” 柳姨娘豁出脸面不要,在老太太跟前同老爷大闹一场,冲的根本是顾家在清州的祖宅和几百亩祖坟田! 她还真天真到,以为杜家困难到揭不开锅,几个丫头婆子都养不起不成? 不管是真傻还是假呆,总有法子让你绕不过这道坎! 听了这话,杜蘅几乎要笑起来。 要她跟一个罔顾主仆之情,乘着她母亲生病,爬上父亲的床,最后鸩占雀巢,霸占了她的全部家财,抢了她的夫婿,害得她家破人亡,母子双双惨死的罪魁祸首,讲良心? 她就是把良心掏出来给狗啃,也不愿给这践人一分一毫! 心中一把怒火在烧着,面上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睁大了眼嚷道:“是吗?可我明明看到,大姐早上还在喝血燕……” 谁不知道血燕价格比黄金还贵,小小一蛊,至少五十两银子! 老太太面上一变。 柳姨娘急忙抢着解释:“哪是什么血燕,明明是普通的白燕,还是碎的,根本不值钱。” 杜蘅一脸天真:“我明白了!是不是因为昨夜后院进了贼……” “蘅儿!” “二姑娘!” 几个人,数道声音,异口同声喝止! 柳氏撒泼(四) “呀!”杜蘅惊呼一声,一脸慌张地掩住嘴。 “这是什么话?”杜老太太一惊,猛地站了起来:“昨儿个夜里,内院进贼了?” 柳姨娘抢着道:“没什么大事,有人走错了门……” 杜老太太再精明不过,怎么可能被她糊弄过去:“胡说!又不是逛庙会,还有走错门的!蘅丫头,你来说!” 柳姨娘狠狠瞪着杜蘅,一副想吃人的模样。 敢乱说话,看我弄不死你! 杜蘅惊惶失措地捏着衣角,吱吱唔唔地道:“我,我,在佛堂里守灵,不,不清楚。” 杜谦忙道:“是野猫蹿进了内院,巡夜的眼花以为进了贼。碧云庵娘你也去过的,前后好几重门呢,每道都有婆子上夜,加上那么多家丁侍卫巡罗,怎么可能进去贼?” “真的?” “儿子不敢欺瞒娘亲。” 老太太这才释然,瞪一眼杜蘅:“以后没影的事,别瞎嚷嚷,没的坏了自个的名声!” “是~”杜蘅躬身应道。 柳姨娘这才松了口气。 危机既除,贪念又起。 既然拔出了刀,当然要见血方回,连根毛都弄不到手,算怎么回事? 打定了主意,柳姨娘道:“不是我舍不得给二姑娘添人手,实在是府里的开支太大,不算着抠着,细水长流地过,怕日后真有揭不开锅的那天。” 也不等人问,她掰着手指开始细数:“我打听了一下,日后二姑娘出嫁,只箱拢,压箱银这二项,至少就得有二万两。还不算置办的铺子,田庄。这么一来,就得花上四五万。” “咝!”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五万两,铸个金人都够了!” 郑妈妈眉心一皱,强忍着没有说话。 这数目听起来是吓人了一些,可跟顾家的家产一比,实在上不得台面。 况且,夏家还有丰厚的聘礼送来,以柳姨娘的性子,不贪没就算好的,哪会这么好心倒贴几万两进去? 柳姨娘睨一眼杜蘅,叹道:“没办法,谁让二姑娘嫁的门第高呢?夏家身份摆在那里,咱就算吃糖咽菜,也不能让夏家没脸不是?” “若只她一个,也还好说。偏偏三年后大少爷也该娶媳妇了!咱们没有侯府门第高,可杜家只有大少爷一条根,这唯一的媳妇可也不能太委屈了不是?打个对折,也得二万三万吧?何况还有大小姐,三小姐也都到了适婚年纪!” 杜谦跟她做了二十年夫妻,岂会看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顾氏刚入土,立刻就卖顾家的祖宅和祖坟田,实在说不过去! 何况,他还得留着它,帮他拢着杜蘅的心,从而牢牢攀住夏府这棵大树! “不用再说了!”杜谦手一挥,斩钉截铁:“我说过,那是蘅儿的嫁妆,谁都不许打主意!” 挖坑(一) “老爷只知道要体面,全不体谅我的难处!”柳姨娘哪里肯依:“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哪件不要花钱?家里,铺子,田庄,里里外外几百号人伸手问我要银子!想要逼死我不成?” 杜蘅一脸关心:“柳姨娘,银子可以想法子筹,急坏了身子可不成!” “二姑娘若真个懂事的,就该主动提出,把清州的祖宅和田产卖了,为姨娘分忧才是!”赵妈妈斜她一眼。 杜蘅咬着唇,怯生生地道:“我自然想帮姨娘,可父亲的话,我亦不敢违逆。” 停了片刻,脸上忽地浮起一丝红晕:“要不,等,等以后,那些田产地契到了我手上,我再转赠给姨娘,让大哥娶亲,成不?” 整整三年,看得着,得不到,馋不死你也气死你! 柳姨娘怒极反笑:“不用了!” 三年太长,谁耐烦等? 更何况东西都到了她手里,她又嫁进了侯府,不再受她辖制!到了嘴的肥肉,肯再吐出来才怪! 她才没那么傻!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老爷,鹤年堂的掌柜一个月前就来回了,说库里存货不多了,要五万两银子进货。因姐姐病重,我一直给压着没处理。再拖下去,过了节气,下半年的生意也就甭做了!” 杜蘅装得一脸讶异:“一次进这么多货?说明生意很红火呀,可先前柳姨娘不是说,父亲不坐堂,药铺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吗?” “你懂什么?”柳姨娘面笑肉不笑地道:“京里的达官贵人多,什么老山参,鹿茸,熊胆,灵芝,何首乌,天山雪莲……什么稀罕珍奇的都有人要,不备齐了怕到时应不了急,抓瞎!都备齐了,可不就得先花一大笔银子?” 杜蘅连连点头,清澈的大眼里,浮起羞惭之色:“原来如此,蘅儿受教了。” 柳姨娘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二姑娘没掌过家,不懂庶务也很正常!” 说到这里,怕她乘机提出学着理家,忙又补了一句,堵死她的退路:“这也没什么,等以后嫁进侯府,有了自己的嫁妆铺子,慢慢学着打理,自然就会了。” 杜蘅挂着柔顺的微笑,乖巧地点头:“知道了。” 柳氏的戒心便又去了几分。 杜蘅装出一副好奇又懵懂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挖了个坑:“柳姨娘,我刚进京的时候,常听人说起一句话,叫做南富北贵,东贫西贱,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哦~”柳姨娘毫无防备,随口答道:“这指的便是京都的居住格局,南富的意思,是说京都的富商巨贾,都住在南城。北贵呢,就是说权贵皇亲,都住北城。东城住的是平民百姓,全都苦哈哈,一贫如洗!西城就更不用说了,什么三教九流,下三滥,都在那扎堆!” 挖坑(二) “这么说,南城的地价是全京城最贵的了!”杜蘅问。 柳姨娘冷笑一声:“商人再有钱,还能越得过官去?稍有点身份地位的,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北城挤?”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是低贱,拿什么跟当官的比? “那是不是,越靠近皇城的地段越贵?”杜蘅引着她往坑里跳。 “那是自然,”答话的是杜谦:“咱们大齐开国有一百七十余年了,好地段早就被人抢光了!除非是哪个官员犯了事被革职,被逼不得不卖祖宅,否则的话,绝对买不到。” “买这房子,花了多少钱?”再钉死一句。 柳氏伸出一个巴掌:“五万二千四百两。还没算上托人情,拉关系,请客送礼花的钱。” “咝!”杜老太太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这么贵的房子!要在清州,能买下一整条街了!” 柳氏嘴角微弯,勾出一抹嘲讽的笑:“要便宜的,有哇!西城同样的房子,只要五百两。要不,咱把房子卖了,明天就搬过去?” “你混说什么?”杜谦狠狠瞪她一眼。 柳氏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杜蘅乌黑的眸子望着杜谦,微微一笑:“二舅老爷真有本事,竟然在柳树胡同置了这套四进还带着临街商铺的房子。” 柳树胡同离皇城不过四条街,陈国公府,忠勇伯府皆与杜府比邻。 事实上,在这个胡同住的,除了杜家,全是三品以上大官,可谓家家深院高墙,真正的寸土寸金! 响鼓不用重捶,杜谦也不是傻子,听了这话,心中自会思量。 只要他起了疑,早晚会查。 她只需静静等待,自会看场好戏。 果然,杜谦眼眸微眯,心中浮起疑云。 柳氏的二弟柳亭,本来在顾家做小厮,靠着柳氏的扶持,才在杜家做了外院管事。 他在临安更是举目无亲,一无地位,二无人脉! 就算真的这么巧有房子空出来,也早已争得打破了头,哪里轮得到他? 杜老太太虽大字不识一个,这辈子却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尝遍了人情冷暖,对人心自是瞧得十分通透。 她人老成精,亦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柳氏还未意识到危险,勿自挺直了腰杆,发泄着不满:“若不是二弟机灵,这么好的房子,哪里轮得到咱们?老爷竟还埋怨我花多了银子!” 杜谦听了这话越发面色不善,当着母亲的面不好发作,强行按捺了,淡淡道:“不早了,今晚蘅儿先到母亲院中住一晚,明天再找人牙子来买几个合心意的丫头。” “嗯。”杜老太太点头:“如此安排甚好,蘅丫头,跟我走吧。” 杜蘅目的达到,乖巧地点头:“好。” 人还没走出竹院,就听到杜谦咬牙切齿地低吼:“柳氏,你跟我来!” 铺路(一) 杜蘅随老太太回瑞草堂。 “蘅丫头,”老太太把锦绣几个支出去,盯紧了杜蘅的眼睛:“你跟我说实话,这房子是不是顾家的祖产?” 杜蘅低下了头:“是。” 就知道老太太火眼金睛,必然看出蹊跷。 杜老太太狠狠地闭紧了眼睛,良久才缓缓张开:“她好大的胆子,张嘴就是五万两!” 杜蘅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老太太这辈子大起大落,养成精明而多疑的习性,挑拔既已成功,若再接着落井下石,必会怀疑她别有居心。 “这么说,柳二买的铺子,田地,也全都是顾家产业?”杜老太太沉了嗓子。 杜蘅摇头:“刚搬进来时,母亲有一次与我闲聊,偶然发现她对这院子竟是非常熟悉,追问之下,才知母亲幼时随外祖来京,曾在这小住过一段时间,这才偶然得知。至于铺子和田产,母亲并未提过,委实不清楚。” 她一个闺阁女子不管庶务,若非刻意调查,怎知杜家在京中买了哪些铺子,田庄又置在何处? 柳氏执掌杜家十几年,为杜谦育有二女一子,早已在杜府稳稳站住了脚。 她也没想,一下子就把她扳倒。 她的目的,也不是简单地把柳氏扳倒,或是赶出杜府。 她要的,是把柳氏连根拔起,这辈子生不如死,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她只是在这对母子心中,种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它一旦扎了根,便会悄无声息地成长,到一定的时机,自然而然会暴发! 杜老太太陷入长久的沉默,长叹一口气:“人哪,为什么这么不知足呢?” 杜蘅面上阵青阵红,清澈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写着挣扎,惶恐和一丝羞惭:“祖母,我没收下萱草和茜草,你不会怪我多疑吧?我,我实在是有些怕了……” 老太太岂会不明白? “傻孩子,”伸手把她搂到怀里:“祖母只怕你一味纯良痴傻,不知替自己的将来打算。看你今日的表现,总算还没糊涂到底!” 若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将来嫁进夏家,也未见得就立得稳身,更惶论给杜家带来利益! “祖母,你不怪我?”杜蘅仰起头,大大的眼中闪着泪花。 杜老太太拥着她的手紧了紧,心中已有了决断:“你将来是要嫁进侯府,当侯爷夫人的!提高警觉,凡事多长点心眼,多想一些为什么,是对的!” 柳氏,把持了杜府还不够,还想把手伸进侯府去! 只要有她在一天,就决不许她兴风作浪! 杜蘅眼睛一亮,摒了呼吸:“我有个想法,求祖母成全。” “先说来听听,”杜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摸不清她的底细,也不敢把话应实了:“只要不逾矩,祖母便答应你。” 铺路(二) “那几个丫头,我想自己做主挑。”杜蘅虽有些怯懦,却没有犹豫,毫不避讳地说出了想法。 杜老太太轻叹一声,望着她的神色越发和蔼:“你想在府里选,还是想到外面买?” 老太太岂有不明白? 自古以来,有女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斗争! 这小小的杜府后院都如此复杂,平昌侯府那样的富贵繁华之地,暗地里的争斗只怕更加险恶。 “外面买的,一来不熟悉性子品行,二来易于做手脚。”杜蘅乘机把自个的想法说了出来:“通共只有六个,我想在家生子里挑,毕竟知根知底,老子娘什么的都捏在手里,也不怕她们翻出天去。” 老太太看着她的眼里,有一丝欣慰:“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可有看中的人?” 原以为她提出要在家生子里挑贴身伺候的人,老太太心里会不高兴,没成想竟这么痛快地允了。 杜蘅悄悄松了口气,语气不自觉便轻快了许多:“是有几个合眼缘的,还差几个,想费郑妈妈的心,到田庄铺子上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 “家里的不够你挑?”老太太不动声色。 杜蘅轻咬唇瓣,委婉地解释:“家里的,一般都分派了主子,总不能为了我方便,夺人所爱。” 老太太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这丫头,倒也鬼灵精。” 显然她是给柳氏吓怕了,伺候过别人的,不敢要。 “府里没分派到哪个院子里固定伺候的,不是粗使的,就是年幼的。”老太太想了想,出言点醒。 “我就是想要十二三左右的。”杜蘅笑了。 “十二三?”老太太皱起眉:“会不会太小了些?规矩怕也没学全。” 杜蘅道:“左右我还有三年才嫁,规矩什么可以慢慢教。最要紧的是人本份,做事勤快,若是再机灵一点,就更好了。” 老太太听得她说出实话,脸上露出笑容:“成,明天一早我就让郑妈妈去打听。” 要培养得力的心腹丫头,没有两三年时间怕也是不成。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从小跟着,主仆间的情谊,忠贞度什么的,自然比那些半途的要强。关键时候,能急主子所急,危机关头,还能挺身而出。 杜蘅眼里掠过一丝羞惭,垂下头:“给祖母添麻烦了。”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老太太想着,既然允了,索性再大方些:“你只管挑,若是不够用,可以再添几个,月例银子从我这里出就是。” “祖母肯允我胡闹,蘅儿已十分感激,哪敢再要祖母破费?” “钱要花在刀刃上,银子不给孙女,难不成带到棺材里去?”杜老太太笑了:“你将来是要嫁入夏家的,侯府的做派与咱们家,必然又有不同。咱们虽不能跟侯府比,可也不能让人笑话了去。几个人,咱们眼下还用得起。” 铺路(三) “谢祖母~”杜蘅抬起头。 “跟祖母还客气~”老太太道:“既然要选,索性把打理嫁妆铺子的陪房也交待她替你留意一下。省得将来又费一番手脚。” 到底还是嫩了些,只知要培养几个心腹得力的丫头,却没想过要挑几房好的陪房,将来随着她过去,帮着打理嫁妆。 殊不知,杜蘅从头到尾是在做戏。 她压根就没想要嫁到夏家,陪房什么的,当然不会考虑。 “祖母,”杜蘅声音哽咽,若说前面都是做戏,这次却是真心地感激:“你对蘅儿这样好,让蘅儿如何报答?” 看得出来,老太太虽存了几分与夏家一较长短之意,怕她在夏家抬不起头,要给她撑腰之意。 连陪房都想到,却是真心实意替她着想,真心在疼她了。 十年,整整迟了十年,乍然而至的亲情,令她孤单太久,寂寞太久的心,蓦然抽痛起来。 眼前模糊一片,胸口更是压了块巨石般喘不过气。 老太太见她真情流露,越发怜惜,轻抚她柔软的发丝:“又说傻话了不是?祖母难道是图你的报答么?” 杜蘅顺势偎进她的怀里,轻声呢喃:“祖母,你真好~” 不,她不能心软! 前世所尝到的痛苦,还不够令她觉悟吗? 不能被这一点点的温暖打动,必须坚定立场,让所有凌辱过她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小丫头收拾好了梢间,来请杜蘅休息。 张妈跟在身边伺候她洗漱宽衣,多年没做这些,有些生疏,显得手忙脚乱。 杜蘅也不做声,默默地站到一旁,只在她铺床时,说了一句:“被褥铺到地上。” 张妈本想劝阻,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服伺杜蘅睡下,张妈小心试探:“小姐,不好麻烦老太太屋里的人,晚上还是我替你上夜吧?” “嗯。”杜蘅轻应。 张妈一阵兴奋,看来小姐还是很信任自己的。 也对,小姐是她一手养大的,她什么性子,自己还不清楚? 就算心里有怨,这会子也早消了。 她大着胆子,抱了被褥到杜蘅身边,殷勤地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挨着她并头躺下。 杜蘅心中冷笑,并不开口训斥。 她一个奶娘,按理只能睡在角落,或者脚下,哪有跟小姐并头躺着的理? “萱草和茜草,不仅性子和顺,做事机敏,模样也是极出挑的。”张妈乘机劝哄:“将来跟着你嫁进侯府,还能帮着你拢住侯爷的心!柳姨娘心疼你,才会给你,小姐做什么不要?” 杜蘅不接话茬:“不早了,睡吧。” 欺人太甚!她还没嫁过去呢,就想着往她房里塞人了! 张妈碰了个软钉子,自觉无趣:“是。” 紫苏归来 第二日她陪老太太用过早饭,前脚刚回竹院,后脚郑妈妈便送了三个小丫头过来。 杜蘅的目光,凝在中间那个身着藕色比甲,青色长裤,瘦高个子,浓眉大眼的小丫头身上。 郑妈妈也是个有眼力的,见杜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丫头瞧,便把她推了出来:“这是厨房何妈的闺女,今年刚满十二,叫双儿。双儿,这是二姑娘。” “给二姑娘请安。”双儿跪下叩了一个头,竟是中规中矩,丝毫不怯场。 “快起来~”杜蘅疾走两步,双手扶起她,眼底有一抹晶莹一闪而过。 “谢二姑娘。”双儿抬眸,目光急切地在她脸上逡巡,似试探,似关怀,更多的是欣喜。 “以后,”发觉她的手竟然反握住了自己,杜蘅心中怦怦狂跳,垂了眸,低低地问:“我唤你紫苏,可好?” “二姑娘给你赐名呢,还不快谢恩?”郑妈妈心中微讶,忙出言提点。 这丫头命还真好,合了二姑娘的眼缘,一上来便占了个大丫头的名份! 紫苏恭恭敬敬地叩头,竟是半点不骄不躁:“多谢小姐赐名。” 郑妈妈暗自称奇:小小年纪,竟是这般稳重,说话行事的做派,哪象个厨娘家的丫头?就是侯府的大丫头,也不过如此了。 郑妈妈又介绍了另二个丫头,杜蘅已是心不在焉,胡乱改了名,偏瘦的那个叫白薇,肤色微黑的叫白前。 郑妈妈只说剩下三个,过几天再送过来,便告辞了离去。 送走郑妈妈,杜蘅再也按捺不住,在张妈一脸疑惑的注视下,拉了紫苏进屋:“跟我来。” 把所有窥探的目光挡在门外,两个人手拉着手,默默地对视着彼此,听着彼此狂乱的心跳,异口同声:“是你吗?” 紫苏眼中含泪,用力点头:“小姐,是我,我回来了!” “紫苏!”杜蘅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泪飞如倾。 可见老天还是有眼的,知她孤苦无依,特地把紫苏送还给她! 紫苏声音哽咽,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她:“小姐,你没事吧?在碧云庵,她们有没有……欺侮你?” 明知此行碧云庵,小姐有危险,她却因年纪小,身份低,根本没资格去,可把她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真真是度日如年! 杜蘅冷笑:“狗改不了吃屎,她们又怎会放过对付我的机会?不过,我既有了准备,自然不会让她们得逞。” 遂压低了声音,把那夜的事说了一遍。 当听到紫苑伙同张妈出卖杜蘅,结果被柳氏反咬一口,毁了清白,送了性命,紫苏不禁恨得银牙咬断:“下作的小昌妇!小姐这些年是如何对她的?竟然忘恩负义,推小姐上绝路!活该有此报应!” 主仆情深 杜蘅闭着眼睛,那惊魂的一幕幕再次浮上脑海。 那时凭着一把怒火,一腔怨恨,咬紧牙关拼命撑过来了。 可现在回想,当时有一步行差踏错,便会再次坠入炼狱,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这一世,我再不会重蹈覆辙!傻傻的与人为善,一味的隐忍退让!我的朋友,必定舍命相护;与我作对者,哪怕不择手段,也定要逼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紫苏同仇敌忾:“我听小姐的!” “血债要用血来偿!”杜蘅脸微侧,双眸幽明晦暗,仿若无波的古井,声音低而清晰,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割开无边的黑夜:“所有践踏我,欺侮我,背叛我,胆敢阻挠我复仇者,虽远必诛!” 紫苏只觉热血沸腾,低声重复:“血债血偿,虽远必诛!” 杜蘅红了眼眶:“前世你为我送了命,就不曾后悔,不曾埋怨过我?” 紫苏摇头:“我的命本就是小姐给的,早已打定主意生生世世追随小姐!我只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护得小姐周全!” 杜蘅只觉喉头哽咽,眼眶**,一头扑入她怀中:“紫苏!” 紫苏眼尖,瞥到窗纸上有黑影一掠而过,忙抑住了情绪,扶稳了她,轻声道:“有钉子。” 杜蘅伸指,抹去泪痕,淡淡道:“是张妈。” “明知她居心险恶,小姐怎不把一并打了板子,赶出府去?”紫苏蹙眉,百思不解。 “她害我母子双双惨死,”杜蘅眉间浮起戾色:“不弄得她家破人亡,骨肉分离,身败名裂,怎消我心头之恨?” 紫苏咬着唇,沉默不语。 杜蘅心中一紧,静静看她:“你是否觉得我心思太过恶毒?” “不,”紫苏轻声道:“这老虔婆,勾结外人谋害小姐和小王爷!每每忆起,都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只是,我脑子笨,一时想不到好法子惩治她。” 杜蘅微微一笑:“办法我早想好了,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原以为就算找你进来,至少也要花半年时候训练和培养默契,如今倒是省心多了。” 紫苏的到来,于她的意义,不仅仅是多了双眼睛和耳朵,更是架起了一座通向外界的桥梁。 “有什么事,小姐只管吩咐。” 杜蘅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絮絮低语几句。 紫苏越听眼睛越亮,笑盈盈地道:“我立刻就去办。” “院子里的丫头,也全交给你,给我盯紧了,绝不能出什么夭蛾子。”杜蘅又道。 这些人虽都是她自己选的,又都是些地位低下的丫头,目前柳氏还不曾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 但人心隔肚皮,难保有人会禁不住诱huo,做出卖主求荣之事,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偷听 “放心吧!”紫苏郑重点头,眼里掠过一丝狠辣:“最多一个月,包管咱们院里就是铁板一块,谁也休想把手伸进来做妖!” 杜蘅想起一事,神情郑重起来:“你记得石南吗?” 紫苏皱了眉,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小姐说的,是不是阅微堂少东家?” 杜蘅微讶:“我记得他在鹤年堂当伙计的,什么时候进了阅微堂,还做起了少东家?” 紫苏比她还惊讶:“顾老太爷病逝没多久,他便没在鹤年堂做事了,小姐不知道?” 杜蘅苦笑:“前世我胆小懦弱,几乎足不出户,哪曾关心过庶务?” “也对,”紫苏点头,随即疑惑:“不对呀!我听说石南不久前曾递贴子求见过小姐,难道只字未提?”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我从没单独见过他。”杜蘅摇头。 回想起来,那几天石南的表情的确很怪异,好几次欲言又止。 现在才知他怕是有话要说,苦无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这定然又是柳氏从中作梗!”紫苏气愤填膺。 杜蘅若有所思:“这么说,上次佛堂之事并非偶然?” 触到紫苏困惑不解的目光,遂把那夜之事细说了一遍。 “石南肯帮小姐遮掩,是好事,为何小姐要怀疑他?”紫苏不明白了。 杜蘅轻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歼即盗!” 这个世界并非简单到非黑即白,还有很多灰色地带,帮你一次未必就是朋友。 “我二哥在外院当差,”紫苏深以为然:“要不,让他去查一下石南的底细?” “不!”杜蘅沉吟片刻,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找个机会,告诉他,我要见他。”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石南的到来,也许将会是她命运发生转折的最大契机。 这一点,柳氏显然也非常清楚,否则不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们见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决定,正面出击,探一探石南的虚实! “我找机会,让他进府来。” “不,”杜蘅摇头:“这件事,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在府外见吧。” “小姐!”紫苏脸都白了:“万万不可!” 莫说她如今在热孝中,无法外出,便是出了孝期,闺阁中的女子与陌生男子见面,也是大大的有违礼法的! 杜蘅冷笑:“若事事循规蹈矩,连家门都不敢出,还谈什么报仇血恨,逆天改命?” “话虽如此,亦不可冒然行事。”紫苏见她态度坚决,道:“不如先让二哥打听一下,看他行事为人,再做决定,可好?” “这事不急,慢慢来。”杜蘅看一眼紫苏,忽地提高了声音:“谁在外面?” 张妈正躬着腰,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冷不防紫苏忽然从里面把门拉开,她“哎哟”一声,一跤跌了进来! 叫你不学好~ 紫苏照着她的心窝就是一脚:“哪个下作的小昌妇,敢在门口偷听?今儿便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说着,不等她开口说话,又赶上前去,一连踹了好几脚,嘴里骂道:“我叫你不学好!” 她恨张妈歹毒,存心要给她一个教训,这几脚自是下了死劲。 张妈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加之没有半点防备,竟是没避得开,结结实实挨了几脚,痛得抱着头满地乱滚,嘴里胡乱嚷:“哎哟,打死人啦~” 白薇和白前两个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杜蘅等她踹得差不多了,这才慢腾腾地叫住了紫苏:“呀,这不是张妈吗?快住手!” “张妈?”紫苏假做诧异,一个劲地陪着小心:“既是你老人家,来了怎么也不吭声?害我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小丫头呢!” 张妈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进了屋:“谁偷听了?郑妈妈派了两个粗使的婆子来,说是帮着整理花园,我来请小姐示下的!” 紫苏殷勤地拍打着她衣上的灰尘:“哎呀!这个真是对不住,瞧我这臭脾气,也没问清楚,就动了手!没伤着您吧,要不要请大夫?” 张妈气得直翻白眼,用力一推:“走开!” 杜蘅使个眼色:“你出去做事吧。” 紫苏佯做愁眉苦脸地出了门:“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张妈再也忍不住,大声抱怨:“也不知老太太怎么想的!给小姐选这么几个小丫头来!毛都没长齐,能做什么?” 杜蘅脸一沉:“张妈是在指责祖母吗?” 张妈发现失言,顿时尴尬起来:“我哪敢说老太太的不是?不过心疼小姐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侍候罢了。” 杜蘅淡淡道:“规矩可以学,年纪小,学东西反倒快。” 张妈偷瞧她的脸色,半是抱怨,半是试探:“这个紫苏,性子野不说,做事又鲁莽,怕是难成大器!今儿幸亏是我,要换了别人,不知还要惹什么祸来!不知怎么入了小姐的眼~” 杜蘅笑道:“不知怎地,我一见紫苏,就觉得亲切。刚刚一问,才知她跟紫苑竟是沾了点亲。你瞧着,两人是不是有点象?” 张妈疑心尽去,撇了嘴道:“要我说,不如求下柳姨娘,把萱草和茜草讨过来……” 杜蘅睨了她一眼:“张妈可是得了萱草,茜草什么好处?” 张妈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这是什么话?” 杜蘅打断她:“萱草,茜草都比我大,三年后我才出嫁,正是用人的时候,她们却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这几个小的,却正好得用。” 张妈张了张嘴,一时无话可驳,只好悻悻地出门。 出事了 隔天,郑妈妈果然又送了三个小丫头来,都是京中各个田庄上找来的家生子,年纪都在十二三岁。 杜蘅一并改了名,全都提做二等丫头,都交给紫苏管着。 张妈在一旁暗暗观察了两天,见紫苏年纪虽小,竟是颇有主见,做起事来更是有板有眼,教训起丫头,有模有样,府里的规章条程张嘴就来,比她还熟。 那几个小丫头,起初心中不服,再给她几句言词一挑唆,便有些跃跃欲试。 哪知两天下来,一个个给她治得服服帖帖,见了她比见小姐还怕,大气也不敢喘! 张妈越想越觉得可疑,终于憋不住,寻了个借口,出了门。 紫苏推门而入,轻声道:“张妈出了门,要不要派小丫头盯着?” 杜蘅淡淡道:“小丫头们还要再敲打敲打,先不忙着派出去做事。” “可她成天在小姐眼前晃,让人看了就想狠揍一顿!” “昨天那几脚,还没过够瘾?”杜蘅忍不住取笑。 “比起她做的那些缺德事,踢几脚哪里能解恨?说是利息,都算便宜她了!”紫苏握拳,做张牙舞爪状。 杜蘅轻笑:“张妈只是个小角色,等着吧,不用我们出手,自有人会收拾她。” 紫苏正要追问,忽听门外白前一路惊嚷着,咋咋乎乎地跑了过来:“出事了,出大事了……” 紫苏把帘一掀,眉一竖:“慌什么!” 白前猛地煞住脚,小脸涨得通红:“小姐,白前有事回禀。” “进来。”杜蘅强忍了笑。 白前进了门,先规规矩矩给杜蘅行了一礼:“小姐,老爷回府了。” 偷瞄一眼紫苏的脸色,见她并无斥责阻止之意,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听说,老爷怒冲冲地进了杨柳院,闹着要休掉柳姨娘呢。” “老爷因何事发怒?”杜蘅吃了一惊,问。 白前口齿伶俐,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昨日杜谦下值回府,见几个痞子模样的男子围在府前,吵着要见柳氏,见了他便一哄而散。今日回府,那几人又在门口闹事,还嚷着要柳氏交人。说什么大活人给她叫走,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讨个公道云云…… 杜谦起了疑,找柳氏追问,两人吵了起来。 白前本是去厨房拿点心,远远瞧到杜谦怒冲冲的往杨柳院,便多了个心眼,悄悄跟过去,听了个大概。 “做得好。”杜蘅示意紫苏拿了五百钱,赏给白前。 白前得了赏,欢欢喜喜地走了。 紫苏按捺不住兴奋之情:“听到没有,柳氏要被休了!” 这实在,大大超过她们的预期。 杜蘅却极平静:“别高兴得太早,要这么容易就被扳倒,她就不是柳氏了!” 一石五鸟(一) “小姐打算怎么做?” “这么好的戏文,只我一个看,未免可惜了。”杜蘅微微一笑。 紫苏心领神会,叫来白前,附耳低语几句,白前眉眼弯弯,一溜烟地跑出去。 杜蘅带着紫苏进到瑞草堂,老太太歪在炕上小憩,福儿立在一旁打着扇。 锦绣一脸歉然,以嘴型示意她过会再来。 杜蘅笑了笑,也不吭声,接过福儿手中的扇子,闷声不响地打起了扇。 老太太象是有所感应,睁开眼见了她,微微一怔:“蘅丫头来了?” “祖母可是夜里睡得不好?”杜蘅一脸关切。 老太太自嘲一笑:“最近常觉头晕目眩,神疲乏力,夜里醒来好几次,白天便时常感到精神不济,经常要打个小盹。怕是死期将至罗~” 杜蘅二指搭上她的脉门,笑道:“祖母才五十出头,哪里就说得上老?您只是近段时间劳心伤神,略有些气虚血亏。回头我给您开个方子,饮食上再稍加调理,必可恢复如常。” 老太太眼中闪过讶异,很快掩去,嘴里嗔道:“什么五十出头?明后年就六十了,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有点小毛病不算啥,何必浪费银子。” 顾老太爷终归还是留了一手,一个府里住着,竟不知她几时习了医术? “别总歪着,容易犯悃。”杜蘅想了想,道:“我来时,瞧见园子里绣球花开得挺热闹,不如我们去摘几枝插瓶?” “打发丫头去剪几枝就是,何必走这一趟?” 杜蘅不由分说,拖了老太太就走:“祖母,你就行行好,陪我去嘛~” 老太太半推半就,跟着她进了花园。 此时正值五月,花开如海,缤纷如画。 杜蘅挽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边赏花,一边说几句逗趣的话,惹得老太太不时会心一笑。 “呀,你听说没有?今日老爷回府时,有几个男子在大门外闹事呢!”隔着低矮的花墙,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 “切,”另一个满是不屑:“这几日街上几个混混天天来闹,就只差上房揭瓦了,你才知道?” 另一个大吃一惊:“我怎么听说,是柳姨娘打死了人,人家的兄弟上门来讨公道……” 杜蘅和老太太都是一惊,猛地顿住脚步。 郑妈妈心知要糟,忙提高了声音大喝:“什么人?不要命了,在这里混说?” 两个小丫头跳起来就跑,转眼没入花海。 老太太气得眼前发黑,颤了手喝道:“把人捉来!” 锦屏急忙追了过去。 可等她绕过短墙,却只见一片花草摇曳,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祖母,”杜蘅扶着老太太的肘:“丫头们闲着没事,在这胡说八道,你可千万别当真。” 老太太面沉如水:“走,去杨柳院!” 一石五鸟(二)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守在路口,远远见老太太一行人过来,扭头就朝院子里跑。 “反了!”老太太气得直打颤。 杜蘅心中有数,柔声劝道:“祖母不必恼,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站住,不许跑!”锦绣大喝一声,却哪里叫得住,反而跑得更快了。 哪知刚拐过弯,便听噗通一声响,接着便是“哎哟”一声叫。 锦屏追过去一瞧,不由又气又笑。 那小丫头摔在路中,抱着膝盖哀哀直叫。 老太太有了防备,命几个粗使的婆子打头阵,见了通风报信的,不由分说堵了嘴绑起来。 就这样,一路畅行无阻,到了主屋。 屋子是粉刷一新的,三间明晃晃的大瓦房,正中是客厅,西梢间做了卧室,东梢间布置成了书房的模样——显然,这是为了方便杜谦使用所设。 左右各有三间厢房,抱厦两边各设了两间耳房,就连后面的倒座厅都收拾了出来,做了库房。 这哪里是姨娘的居所,分明是按照正室的规格设计的! 杜蘅心中冰浸火焚,面上不动声色,搀着老太太缓缓踏入客厅。 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地上满是零落的花瓣,流淌的污水,半人高的青花瓷美人耸肩大花瓶,横倒在地,满地都是碎瓷。 就连淡绿色的湘妃竹帘也被扯落下来,斜斜的挂在隔窗上,望去,一片狼籍! “哭!做出这样的丑事,还有脸哭!”杜谦的怒吼声清晰入耳。 柳氏的低泣隐隐约约传来:“老爷……” 郑妈妈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便住了脚。 锦锈,锦屏,紫苏也是伶俐的,谁也不敢跟入,都留在了院中。 杜谦在房里不停地踱步,显见胸中怒火尚未平息:“平时在府里嚣张跋扈,独断专行也就算了!如今竟然发展到买凶伤人,坏人贞节的地步!” 柳氏跪在地上,涕泪交流:“老爷怎能听那几个泼皮的一面之词,断定妾身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冤枉啊!妾身只是个深宅妇人,哪有什么机会去认识那些混混泼皮?这必是有人存心陷害,请老爷明察!” “还敢喊冤!”杜谦骂道:“你敢不敢拿松儿的命起誓,说那日禅院进贼之事,真与你无关?” 杜松是她的心头肉,更是她在杜府立身的法宝,如何敢用他的命起誓? 柳氏一窒,一时竟无话可驳。 “贱妇!”杜谦本来抱着一丝的希翼,见此情形,心中一凉,手起掌落,啪地扇了她一记耳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真敢对蘅儿下手!你,你这个毒妇……” 老太太身子一晃,向后就倒。 “祖母!”杜蘅惊叫一声,忙用力抱住了她。 一石三鸟(三) “我不碍事,别慌。”老太太稳住身形,缓缓推开杜蘅的手。 然,杜蘅这一声叫,已经惊动了屋中争吵的二人。 “娘~”杜谦见了老太太,顿时手足无措:“你,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怒道:“我若不来,你打算瞒我到死?” “儿子不敢~”杜谦神情尴尬。 柳氏眸光如刀,恶狠狠扫向杜蘅。 死丫头吃了豹子胆了,敢在背后向老太太告她的阴状? 杜蘅明显瑟缩一下,怯怯地勾着脑袋,盯着脚尖。 如果不闹到老太太面前,以柳氏的能耐和杜谦的性格,这件事最终定会悄无声息地掩盖住。 她既已出了手,又岂会让柳氏如愿?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杜蘅的手背,冷声道:“柳姨娘果然好威风!当着老身的面,还想把蘅丫头吃了不成?” 柳氏当场闷得满面通红,委屈地道:“老夫人,你,你这么说,妾身哪还有活路?” 老太太望着她,连声冷笑:“咱们杜家都给你弄得要满门抄斩了,你还想要活路?” 柳氏不敢接茬,只得一个劲地磕头。 杜谦朝杜蘅使了个眼色。 “干么把蘅丫头支开?”老太太冷声讥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要背着人说?” “娘~”杜谦又是羞臊,又是恼怒,眼中浮起一层泪光。 老太太到底心疼儿子,叹了口气:“蘅丫头,你先出去。” 杜蘅躬身福了一礼,悄然退出。 刚走到门外,就听杜谦叱骂:“践人,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一五一十,如实道来?” “冤枉啊!”柳氏大声喊冤:“妾身再不知轻重,再器量狭小不能容人,也断然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有损杜家声誉之事!这分明是有心之人栽赃嫁祸!请老爷,老夫人明察!” “人家怎么不栽别人的赃,单单嫁祸给你?”老太太问。 柳氏百口莫辩,心中,亦是疑窦丛生。 这事做得极为机密,除了心腹的赵妈和杜荇,再没有其他人知晓。 赵妈和杜荇自然不可能背叛她,可若不是有人泄秘,那几个泼皮,哪有胆闹上门来? 乞丐是张妈出面找来的,当日也信誓旦旦那是个无亲无故之人,一死百了,绝无后顾之忧!却有泼皮几次三番上门来闹。 想到这里,柳氏骤然一惊。 莫非……张妈那践人,吃里扒外,为讨好贱丫头,把她给卖了? 可恨的是,她非但不能指认张妈,还得帮她遮掩。 否则,等于亲口承认企图毁坏杜蘅清白,一样难逃罪责! 柳氏越想越恨,心中波澜万丈,眸光越发阴冷恶毒! 好个张妈,竟然两面三刀,左右逢源! 敢在她面前玩手段,不整得她死去活来,柳字倒过来写! 她心里千回百转,嘴里只一口咬定:“冤枉!老爷,妾身冤枉啊!” 一石三鸟(四) 杜谦指着她,疾颜厉色:“若不是你平日太过嚣张,手段强硬不留余地,也不至招别人忌恨,竟不惜搭上杜府的名声,也要拉你下水!现在,你要如何交待?” 乍一听是在叱责柳氏独断专行,缺乏人情味,为杜家招来祸患,给杜府脸上抹黑。 然细一琢磨,这话何尝不是在替柳氏抱屈?从而在老太太面前委婉陈情。 柳氏是因为执掌中馈,处事公正,铁面无私,以至得罪了小人。 言外之意,杜谦是相信了柳氏分辩之词:禅房进贼一事,与柳氏无关,确实是有人栽赃嫁祸。 看,这就她的父亲!在乎的是世人眼中他的形象,杜府的声誉! 她的安危,从来就不在他关心的范畴之内。 杜蘅神色木然,低着头慢慢地退出了大厅。 杜谦的反应,甚至事情的结局,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本没什么好失望和伤心的。 为什么,心口依然紧得仿佛窒息般,透不过气来? “二妹~” 杜蘅深吸口气,抬手,不着痕迹地抹去颊边温热而刺痛的**,快步迎了上去:“大哥。” 杜松一脸焦灼:“到底怎么回事,父亲怎么说?” 杜蘅摇头:“我不知道。” “少装蒜!”杜荇尖声叫骂,纤细的手指差点戳到她额上:“明明就是你搞出来的鬼,你若不知,还有谁知?” “大姐!”杜荭急忙轻拽她的衣袖:“事情还没查清楚,别冤枉了好人~” 杜荇狠狠甩开杜荭的手,厉声道:“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吗?她都把祖母拉过来助阵了,还查什么?” 很明显,死丫头不甘心被设计,反过来摆了柳氏一道! “说!”她捏着杜蘅的肩膀,用力摇晃,恶狠狠地道:“到底是什么居心?是不是要我娘被休,赶出杜府,你才高兴?” 看着杜蘅纤瘦的身体,杜松的眼里浮起几丝犹豫。 这个终日低头弯腰,未语脸先红的二妹,真有胆做出这种事来? “二姐,”杜荭淡雅的眉轻轻蹙起,半是气愤,半是埋怨,还带着一点痛心疾首:“都是一家人,纵然我娘平日对你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令你心存不满,说开了也就是了。再不济,还有父亲和祖母呢!只为一点私利,诋毁我娘,甚至不惜搭上杜府的名声,绝不是为人子女的道理!” 这话,说得就相当地有道行了! 先是以退为进,明面上说柳氏有错,但一句“照顾不周”,将柳氏的错,变成了对杜蘅的恩! 再用一句“心存不满”,坐实了杜蘅“诋毁柳氏,搭上杜府的名声!”的罪名。 最后,用“这不是为人子女的道理”,指出杜蘅此举无视孝义,实属大逆不道! 看似轻飘飘几句话,却是忘恩负义,不忠不孝的几顶大帽子重重砸下! 一石三鸟(五) 这就是杜荭,才十二岁,不论是思想的成熟度还是做事说话的方式都比十九岁的杜荇明显高过不一止筹,话中带骨,笑里藏刀。 可笑前世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觉,一直当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百般迁就,毫无原则地宠溺退让! 杜蘅深吸了口气,毅然抬起头,望着杜松:“听说大哥进了泽被堂,师从大儒张岐山?” 都以为她必然不甘认罪,肯定要为自己辩解,不料她话锋一转,突然跟杜松聊起了课业,不禁面面相觑。 “喂!”杜荇第一个沉不住气,厉声喝叱:“问你话呢,别岔开话题!” 杜松到底是读书人,跟杜蘅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柳氏平日在内宅里耍的这些个阴狠手段,也不会傻得在儿子跟前提及,相对心思要单纯得多。 进了泽被堂,师从张岐山,本就是他最引以为傲之事,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我到恩师门下,不过月余。” “小妹有一事不明,大哥饱读诗书,还望不吝赐教。” 杜松眼中闪过疑惑,仍旧客客气气:“你说。” 杜蘅盯着他,眼神冷凝,语气铿锵:“请问,正妻和姨娘,有什么不同?” 杜荇还一脸莫名其妙,黑着脸道:“你什么意思?” 杜荭隐约有些明白,正想着如何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紫苏脑中灵光一闪,已然明白了杜蘅的用意,脆生生地抢着答话:“正室和姨娘,一个是主,一个是婢!” 杜蘅赞许地瞥她一眼,继续发问:“那,姨娘有没有资格管教正妻的子女呢?” 此问一出,杜松顿时面色难看之极。 紫苏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向来只听说庶子庶女养在嫡母名下,哪有姨娘管教嫡女的道理?” 扫了众人一眼,笑:“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身为奴婢,就要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侍候好老爷,老太太,各位少爷小姐,就是奴婢最大的福份!” 照顾不周? 笑话,她一个姨娘,轮得到她照顾小姐吗? 侍候好了,那也是本份,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紫苏也是个妙人,谁都听出来她在嘲讽杜荭,话里话外,捎带着骂柳姨娘身为姨娘,却不知“安分守己”! 偏她态度谦卑,姿态极低,让人挑不出半句理来! 杜荭羞恼成怒,一时竟也找不出话来驳。 杜蘅飞快地道:“不错,大姐,三妹是柳姨娘生的,可也别忘了,她终归只是个姨娘!当着众人的面,你们一口一个‘我娘’地叫着,又将母亲置于何地呢?当今圣上最重规矩礼仪,这事若传了出去,杜府,父亲的声誉,前途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们想过吗?” 郑妈妈微带惊讶地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欣赏。 真没想到,二姑娘平时懦弱胆小,竟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 一石五鸟(六) 这主仆二人,一搭一唱,配合得天衣无缝! 杜荭脸上青红交错,表情精彩万分! 她本想用孝道礼仪,父亲,祖母来压杜蘅。 不料被她揪住小辫,反过来拿规矩教训了一通不算,还搬出当今圣上来反制! 教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否则,等于是说当今圣上,不尊礼仪,不守规矩,尊卑不分! “少拿皇上说事!你又没见过皇上,怎知圣上……”杜荇气得跳脚。 “闭嘴!”一声怒喝,炸雷般响起。 众人转头,见杜谦黑着一张脸,跟着老太太从里屋走了出来。 老太太狠狠地瞪了杜荇一眼:“你教出的好女儿!再不严加管束,杜府早晚毁在她嘴里!” “我哪里说错了?”杜荇犹不服气:“她本来……” “啪”杜谦扬手,甩了她一个巴掌:“孽障!从今天起,禁足半个月!谁要是敢瞒着我偷偷见她,就给我滚回清州老家去!” “爹!”杜荇捂着脸,张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见杜谦发怒,众人鸦雀无声,谁也不敢替她求情。 紫苏不屑地轻撇嘴角,心道:蠢到这等程度,也不容易! 老太太长叹一声,道:“蘅丫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已罚柳氏禁足一个月,中馈交给周姨娘暂管,也算是教训过了。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大家谁也不许再提!” 杜蘅垂着头,没有吭声。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只能如此处理。 要知道,当天晚上,禅院里住着的,连杜荇在内,有三个未出阁的小姐! 这事要是张扬出去了,三个人的一生也就完了! 杜府的声誉,杜谦的名声,也全都毁了! 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她才敢给柳氏栽赃! 杜荇惊得目瞪口呆,想也不想,嚷道:“没道理!哎哟……” 原来杜荭知她口无遮拦,生怕她惹出大祸,情急之下,用力掐了她一把。 老太太摇了摇头,扶着锦绣的手离开。 杜蘅也带了紫苏回到竹院。 紫苏兴奋之极:“小姐看到没?杜荇的那张脸,气得都快变形了,哈哈!好过瘾!” 杜蘅神情极平淡:“仅仅一个耳光,怎能让我满足?” “可惜,这次让张妈那老虔婆溜了……”紫苏扼腕。 杜蘅眸光一冷,悠悠道:“张妈往后的日子,定会生不如死!我们越敬着她,捧着她,柳氏便会越疑她,恨她!” 紫苏喜滋滋地掰着手指:“我算算,这次嫁祸柳氏,让老太太对柳姨娘生了膈应,老爷对柳氏生了厌恶,离间了张妈跟柳姨娘,夺了柳氏掌家之权,还让杜荇受罚被禁足……哇,小姐这一颗石头扔出去,砸下五只鸟,好厉害!” “傻丫头,这次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才稍占上风。”杜蘅菀尔:“往后的路还很长,要对付的人,也会越来越强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汗巾 张妈见二人自杨柳院回来,本想要来探探口风,却见白薇在门前守着。 无奈只得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瞅了个空子,蹑手蹑脚地溜到后窗下,伸长了脖子偷听。 冷不丁肩上搭了一只手。 张妈唬得魂飞魄散,猛地扭过头来。 白前歪着头,一脸天真地看着她:“张妈,你看啥呢?” “我,我找东西……”张妈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惨白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妈妈慢走,仔细崴着脚~”白前嘴角噙着一抹讽笑,扬声道。 杜蘅秀眉一扬,紫苏疾走两步,挑起窗帘一角,正瞧见张妈慌慌张张的背影。 “小姐,奴婢有事回禀。”未几,白前在门外道。 “进来。” 细竹帘一掀,白前轻盈地走了进来。 “方才在园子里,瞧见大蓟姐姐袖子里掉了一样东西,正想要提醒她,哪知她走得急,却是没听到。”白前口齿清晰,三言两语便交待清楚:“我本想给她送去,哪知拾起来一看,却是这玩意。奴婢不敢自作主张,特来请小姐示下。” 说完,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呈了上来。 “荷包里装了啥稀罕玩意?”紫苏打开一看,登时面色大变:“竟敢私藏男子汗巾!这不是作死吗?” 杜蘅瞄了一眼,唇角微翘:“是大哥的。” 这一下,白前额上见了汗。 还以为她与哪个小厮私相授受,谁想她胆竟这么大,肖想大少爷! 杜府只杜松一个男丁,杜谦对他寄予厚望,从小便要求严格。 柳氏更是一门心思要为他谋划一桩好婚事,好借此平步青云,自然对他管束得极严。 打十岁起,身边贴身伺候的便是小厮,丫头们是连他的屋子也不能进的,就怕他起了别的心思。 一则怕有了通房影响学业;二来未成亲先有通房,于他名声有碍,恐会坏了姻缘。 柳氏早在府里放了话,但凡胆敢爬大少爷床的,一律杖责后发卖出府,绝不宽怠! 大蓟身为杜荇贴身的大丫头,理所当然是要做陪嫁,将来随着杜荇嫁到夫家去。 居然想着大少爷,这若是让柳氏知道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丢了荷包,定然心急如焚。”杜蘅想了想,道:“你且去园子里等着,等她来了,什么也不用说,直接把荷包还给她便是。” 言外之意,就是要向大蓟示好了。 “嗯~”白前心领神会,重新把荷包纳入袖中。 “今天你们表现都不错。”杜蘅很是满意,示意紫苏取了钱匣出来,道:“这一吊钱,拿去你们几个分了吧。” “谢小姐赏。”白前得了赏,欢欢喜喜地去了。 “大蓟打小跟着杜荇,怕是不容易听小姐的话吧?”紫苏略有些担心。 “女生外向,”杜蘅冷然一笑:“利用好了这一点,不怕她不低头。” 死老鼠 “啊~”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咣当,哗啦”两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杜蘅猛地睁开双目,翻身坐了起来。 紫苏一跃而起,三两步冲到门外,喝道:“大清早的,瞎嚷嚷什么?” 铜盆滚到了阶下,热水洒了一地,白薇哧得面青唇白,身子软软地靠地栏杆上,身子抖得象风中的落叶,颤着嗓子道:“老鼠,好,好多老鼠……” 紫苏低了头,这才发现门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只死老鼠。 有的被咬断了咽喉,有的脑浆迸裂,还有的肠穿肚烂……场面惨不忍睹,令人望之色变,闻之作呕。 老鼠谁没见过,可数量如此之多,场面这么恐怖,却不多见。 闻讯赶来的几个丫头,不禁个个变色。 很明显,有人想借此威吓,警告杜蘅。 杜蘅神色平静,淡淡道:“不过死几只老鼠,何需大惊小怪?” 白蔹拿了铁钳匆匆赶到,看着那几只死鼠,却有些不敢下手。 紫苏不声不响地接过铁钳,将老鼠一只只夹起来,扔到簸箕中。 白前端了水来冲洗,一会功夫,走廊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杜蘅梳洗完毕,象往常一样去了瑞草堂,给老夫人请过安后,道:“今儿初一,又恰逢母亲二七之日,我想去静安寺里烧香,一是想为母亲诵念《地藏经》超渡亡魂,二则之前曾许愿每月初一,十五去庙中烧香拜佛,为全家祈福。如今母亲虽不在了,还有父亲和祖母。蘅儿只愿两位长命百岁,让蘅儿得以承欢膝下。” “好孩子,难为你有这番孝心。”老太太微怔,眼中浮起感动:“去吧,多带几个仆从。” 遂亲自挑了两个婆子,又命郑妈妈选了几个靠得住的家丁,陪她一同前往。 杜蘅谢过老太太,带着紫苏出了门。 瞧着左右无人,杜蘅压低了声音吩咐紫苏:“通知石南,说我要见他。” 紫苏唬了一跳:“不是说不着急吗,怎么改主意了?再说时间上这么紧,怕是来不及安排。” 石南怎么说也是阅微堂的少东,手底不知多少生意要处理,谁知道他会在哪里? 万一传话的找不着人,两下里岂非要错过? 杜蘅嘴角微弯,语带轻嘲:“我去静安寺礼佛,来回怎么也得花二三个时辰。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他何用?” 她之所以决定见石南,就是想给自己在府外找个强有力的帮手。 若出了事,对方半天都反应不过来,这样的外援,不要也罢! 紫苏眨了眨眼,忽地明白过来:“小姐,这是要考验他?” 杜蘅睨她一眼,笑而不语。 紫苏眼睛蓦地亮了:“我这就给二哥捎口信。” 残废了更好 “竹院那边,还没动静?”杜荭把玩着纤细的指甲,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霍香心一紧:“木香派了人盯着,很快会……” 湘妃竹帘一掀,木香喘着气小跑着进了门:“小姐,二姑娘那边正吩咐套车,要去静安寺烧香呢。” “什么?”杜荇气得直哆嗦,手一挥,茶盘摔落地面,茶水四溅,盘杯碎了一地,尖叫道:“这践人害得我被爹爹禁足,自个倒有闲心出门散心?” 木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杜荭脸一沉:“事没办成?” 木香慌忙摇头:“成了!” “那她还能出门?”杜荭眉一挑。 以她的脾气,不是该吓得屁滚尿流,跑去求老太太撤掉室了吗? “许,许是丫头们起得早,弄干净了,没让她瞧见?”大蓟垂着眼,小心地斟酌着字眼,接了一句。 “是这样吗?”杜荭头一偏,目光扫向木香。 木香一张脸煞白:“这……” 霍香帮着解释:“竹院那几个丫头,刚进来没几天,怕是不好套话。” 杜荭脸黑如墨,伸出二指,夹着木香腰间软肉,狠狠地拧了一把:“连几个小丫头的嘴都撬不开,我要你们何用?” 木香疼得眼泪直流,咬紧了牙关不敢吭声。 杜荇握着拳尖叫:“这该死的室,到底还要住多久?” 杜荭沉吟片刻,眸中滑过一丝阴狠:“既然老鼠吓不走她,那就下点重药。木香,去弄几条毒蛇进来。” 杜荇有些担心:“可别真把那践人弄死了!” “没出息!”杜荭轻哼:“世上莫非就夏风一个男人?” 至少,区区一个夏风,她还没放在眼里! 她坚信,只要好好谋划,自己一定可以嫁得比杜荇好! 杜荇被她戳破心事,禁不住面上一红,嚷道:“你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杜荭轻描淡写:“有爹在呢,哪这么容易死?不过,残废的可能性倒是挺大。” “残废了更好!”杜荇恨恨道。 她就不信,以夏风的条件,会心甘情愿娶个残废为妻? 到时,要取而代之,就更容易了! 与此同时,杜蘅的马车已驶进了静安寺。 婆子事先来打点过,杜蘅一到,便被迎入了预先布置好的的佛堂。 燃香,祷告等一系列仪式过后,小沙弥奉上一卷《地藏经》,悄悄退出门去。 偌大的佛殿,杜蘅跪在蒲团上,低着头虔诚地,一遍遍地诵念着佛经。 佛堂中光线忽地亮了下,很快又暗下去,一袭青色衣角悄无声息地印入眼帘。 杜蘅没有抬头,甚至连诵经的声音都不曾停止。 她不动,石南也就不出声,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的纤细的背影。 一男一女,一站一跪,就这么诡异而安静地对恃着,淡淡的青烟缭绕在身侧,远远望去,不沾一丝人间烟火,美得仿若一幅水墨画。 我们很熟吗? 良久,石南打破了沉默:“把人叫来却一言不发,似乎不是待客之道?” 杜蘅微微一笑:“默不作声,亦不是有求于人的姿态吧?” 清淡如水的声音,却字字针锋相对,态度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硬。 “你听谁说,我有求于你?”石南觉得好笑。 “如若不然,何必几次三番求见?”杜蘅反唇相讥。 石南负着手,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十分迷人:“怎见得,我不是来帮你的?” “无条件?” “无条件。” “你很幽默。”杜蘅笑了,是那种很轻蔑,很不屑的笑:“然,我的时间宝贵,请你来,不是为了听笑话。” 这个世上,连至亲的亲人都在算计你,千方百计柞干你最后一点价值。 凭什么要她相信,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会无条件地助她? 石南讶异地挑起一边眉毛,重新审视面前看似柔弱无依,实则咄咄逼人的少女。 她一袭雪白的妆缎暗纹绣缠枝花卉长袖,外面罩着一件同色滚浅蓝边的比甲,下穿一条十二幅白纱挑线裙,簪一枝白玉梅花簪,通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清淡素雅到极点。 虽非绝色,但那雅致出尘,超凡脱俗的气质,却让人眼前为之一亮。 杜蘅安静地看着他,神态从容淡定,无一丝扭捏不安:“看够了吗?” “冷静,沉稳,犀利,跟映象中的杜家二小姐完全不同。”石南摸着下巴,直言不讳说出心底感受。 仿佛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那个胆小儒弱,畏首畏尾的杜蘅,消失了。 杜蘅很不喜欢他那种故做熟捻的亲昵姿态,微仰了脖子,冷笑反问:“我们很熟吗?” 石南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含笑望她,先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二小姐对在下,自是陌生的很。在下对二小姐嘛……” 说到这里,故意住口不语,偏头去瞧她。 杜蘅没有羞恼闪避,波澜不兴,静静地等待下文。 石南自觉无趣,换了话题:“二小姐找在下何事?” “是你先要见我的。”杜蘅强调。 “这很重要吗?”石南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口,有点抓狂。 她在府中孤立无援,是个人都能踩她一脚,被欺侮得喘气都不能。 他在此时出现,她不是该痛哭流涕,抓着他的裤腿,跪地求助吗? 于是乎,他英雄救美,顺便提点小小要求;她感激涕零之余,双手奉上;两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落幕。 怎么剧情到了这,却不按预定的情节发展了呢? 杜蘅不语,清澈的眼睛里写着明明白白的嘲讽。 石南耸肩:“若我说,我帮你,纯粹是为恩,不带任何功利之心,你信不信?” 有恶意,我也不怕! 杜蘅愕然:“报恩?” “看来,”石南望着她,唇边一抹懒洋洋的笑容:“二小姐对在下,还真是毫无印象,忽视得十分彻底呢。” 杜蘅不吭声。 顾家的伙计仆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又不是最出挑的那个,她怎么可能有印象? “我的命,是顾老爷子救的。” “那又如何?”杜蘅神情冷淡。 这世上总是忘恩负义者众,知恩图报者稀! 前一世,她救了南宫宸多少回?为了他,不惜柔弱之躯,赴苗疆,闯毒窟,几度出生入死,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石南深深看她一眼:“我没恶意,你不用害怕。” 杜蘅笑了笑:“有恶意,我也不怕。” 到底是生意场中混的,石南只尴尬了两秒,便神色如常,掏出一个紫檀木四角包金的盒子,打开,露出厚厚一叠银票,粗略估算,少说也有四,五万两。 杜蘅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小小心意,博二小姐一笑。”石南笑嘻嘻。 “滚!”杜蘅俏脸一沉,眼中隐隐跳跃着两簇火焰。 石南笑了,望着她,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戏谑,几许得意:“终于怒了,还以为你是石头做的,永远冷静自恃,无心无绪。” 杜蘅僵住,用力捏紧了手中金针,正要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石南却忽地敛了笑容:“这是顾老爷子留给你的,我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呃?”杜蘅傻住,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你胡说!” 满腔的怒火,喷薄欲发,却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去,那种感觉,当真是难描难绘。 “不信?”石南斜睨着她,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可恶的笑容:“如果没记错,里面除了银票,应该还有顾老爷子亲笔批阅过的两本绝版医书。老爷子的笔迹,你应该还记得吧?呶,自己看看。” 一卷深蓝的线装书被塞入手心,《千金旨要》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随手翻看,字里行间满满都是端严方正的蝇头小楷。 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在熟悉的字迹上油走,豆大的泪水忍不住控制不住,落了下来:“外公……” 石南轻咳一声:“咳咳。” 杜蘅急忙收了泪,曲膝,冲他盈盈一拜:“大恩不言谢,定当徐图后报。” 石南侧身避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二小姐若执意要谢,不如帮我一个小忙?” “公子请说。” 石南思忖再三,决定不绕圈子:“令堂有一把钥匙,不知是否跟你提过?” 杜蘅心中警铃大作,张大了眼,一副懵然不知的模样:“钥匙?母亲又不执掌中馈,自个的物品自有丫头打理,哪有什么钥匙?” 这厮好狡诈,兜了一个大圈,总算露出本来面目! 若非两世为人,差点上了他的当! 谁是谁的猎物 石南扬着眉,用着漫不经心地语调:“我也是受人之托,至于那把钥匙为何在令堂手中,以及钥匙做什么用,我一概不知。” 换言之,就是要她乖乖按他的吩咐办事,理由和好处两样都别沾的意思了? 这人,当她真是傻的,吃定她了! 杜蘅嘴边浮起一丝嘲讽:“公子可否为我提供一下查找的范围?” 石南看了她一眼,道:“夫人长年卧床,左不过在杜府。” “别告诉我,这几年公子什么也没做。”杜蘅冷笑,清澈的瞳眸,闪着睿智的光芒:“既如此,何不再坦诚一些,为彼此节省点时间?” 外公去世已有七年,他若真有诚意,那两本医书为何拖到现在才给她? 定然是手段用尽,依然遍寻不获,不得已才来找她。 所以,交还遗物不过是个借口,寻找钥匙才是目的。 这一点,两人都心照不宣,何苦自欺欺人? 石南俊颜一红,收起一直挂着的漫不经心的微笑,换了诚恳的表情:“不瞒二小姐,这几年我的确几乎将杜府查探了个遍。只除了,夫人的嫁妆以及二小姐的物品。” 杜蘅没有问他用了什么方法。 库房看似守得严密,但必毕是要人看管的,买通几个人并不难。 顾氏不掌中馈,柳氏为显得自个贤良,自然不会动用她的嫁妆。没有打开的理由,自然也就没有机会探查。 至于为何不去搜她的东西——当然是因为前世她太懦弱胆小,连身边的丫头都管束不了,他认为顾氏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保管。 事实上,顾氏也的确不曾把钥匙托付于她,甚至连提都没提过。 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了。” “有任何消息,随时与我联络。” 杜蘅微垂下眼帘,很是平和地问:“钥匙既由母亲保管,理当是我顾家所有。公子凭什么认为,我找到了钥匙,就该乖乖奉上?” 石南一怔,杀机陡起,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眸光如刀,冷冷射向面前的少女。 杜蘅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明如水晶,不畏惧不退缩,就这么坦荡洁净与他对视着。 石南略感气馁,狼狈地移开视线:“你拿了钥匙也没用。” “那也不代表,就得白送给你。” “你想怎样?” “我需要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双手。”杜蘅笑了笑,道:“能帮我打探消息,并且及时反馈给我;那些我不方便出面的场合,能代我出面处理。” “你需要一个伙伴,对付那些企图对你不利的人。而我不幸,成了你的目标。”石南皱眉,心情有些不爽。 有种本来是来打猎的,却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猎物的感觉。 投名状 “是,我选中了你。”杜蘅也不讳言:“但……” “但是,你并不相信我。” “那是因为,你一直兜圈子,没有表现出诚意。” “在你眼里,怎样才算有诚意?” 合着他几万两银子砸进去,连个水花都没砸出来,是吧? 杜蘅笑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她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来,神情竟有几分俏皮:“记得以前看话本子,说到江湖好汉的故事,有一个叫投名状的东西,倒是可以借鉴。” 石南瞪大了眼,冲口而出:“你当自个是山大王呢?” 不过是找枚钥匙,怎么弄得跟落草为冦似的? 还投名状呢!又不是穷途末路,逼上梁山! 再说了,就算要占山为王,大王也该是他,啥时轮到她杜蘅了? “那你投不投呢?”杜蘅撇了撇唇。 山大王又有什么不好?反正,她的最终目标,是倾覆天下! 石南一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大王有令,敢不遵从?” 杜蘅自然不会计较他的无礼。 清淡如水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道:“祖母很喜欢听戏,其中有一出,说的是一位官家小姐,出游踏青,路遇强盗,家丁随从都被杀,危急时刻,有位少年侠士路过,救了这位小姐。小姐以身相许,相约夜奔。多年后,侠士亦高中状元,携小姐衣锦还乡,阖家团圆,欢喜落幕。” 说完看向他:“你觉得如何?” “俗得要死!”更恶心的是,这么俗的戏码,居然要他去唱! “自古美人爱英雄,如果这位英雄同时拥有高贵的身份,俊美的外表,想必天下女子,没有不倾心的吧?” “敢问,这位被你钦点的美人芳名?” “杜府大小姐,你应该不陌生吧?”杜蘅边说,边上下打量着他。 石南顿觉毛骨悚然:“你不会,要我去英雄救美吧?” 诚然,杜荇的确貌美如花,但她的脾气更壮观。 他没有自虐倾向,更没兴趣淌杜家的浑水。 “若你对她有兴趣,又不介意让自个孩子叫别人爹,我倒是不反对你亲自出马。”杜蘅微笑着,轻描淡写地道:“否则,戏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石南白她一眼:“我的眼光,有那么低吗?”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琢磨了一阵,霍地抬起头:“你……” 眼前少女笑靥如花,姿态翩然,高贵如云上仙子俯瞰着他。 他心脏狂跳,冷汗一下子淌下来,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是你亲姐姐!” 杀人不过头点地,什么样的仇恨,需要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对付一个如花的少女! 身败名裂都不够,要让她一辈子置身炼狱! 杜蘅的神态依然安详沉静,吐出来的话,却阴冷残酷:“良心和钥匙,你选哪样?” ps:当当当,热烈祝贺蘅姐的团队,又添一员虎将。。。。蘅姐的复仇之旅,正式开启…… 你要反悔吗? 石南两手一摊,学着她的语气:“我跟她又不熟,干嘛把良心浪费在她身上?” 杜蘅心中一松:“她目前被禁足,你有半个月的时间做准备。” “这么着急?”石南摸着下巴盯着她瞧,语气仿佛漫不经心,眼神却极锐利:“看来你在杜府处境很不妙啊?” “妙不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石南振振有词:“你若连自身都难保,谁来给我找钥匙?我做这么多事岂不都白干了?” 杜蘅懒得理她,略提高了声音:“紫苏,送客。” 紫苏应声推门而入:“石少爷,请。” “我认得路。”石南悻悻拒绝。 紫苏似笑非笑地道:“还是让奴婢送送的好。” 石南愣了千分之一秒,漂亮的眉毛拧起来,环顾一遍佛堂,视线在满室缭绕的青烟上停顿片刻:“檀香,有毒?” “我是弱女子,孤身与陌生男子见面,总得有个倚仗吧?” 石南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若我不答应,是不是就得死在这间佛堂?” 杜蘅一派坦荡:“若你心怀恶意而来,死了也不算冤。” 石南怒极反笑:“我现在反悔呢?” 杜蘅丝毫不慌,很认真地问他:“你要反悔吗?” “姓杜的,算你狠!”石南气得眼冒金星,怒冲冲拂袖而去。 紫苏送了他回来,杜蘅已跪在蒲团上默诵经文,她快步上前,俯身低语:“我找过了,没见着。小姐要的东西,倒是置办好了。” “嗯。”杜蘅也不失望。 本来就是来碰运气,也没指望一次就遇上。 忽听得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慌乱地大声嚷:“让开,让开!” 听声音,竟是朝着这边来了,紫苏生怕闲杂人等闯进来,毁了小姐的清誉,急赤白脸地蹿出去,守在佛堂门口。 就见着一大堆人,慌慌张张地抬着一乘翠盖珠缨的软轿穿过回廊,乱轰轰地进了后院的禅房。 正暗自琢磨,轿子里坐着的是哪家皇亲贵胄的女眷,有这么大的排场。 忽听一把冷俊的嗓子喝道:“还不快去请方丈,愣在这里,作死么?” 紫苏蓦然一阵心惊肉跳,双膝不自觉地一软,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了门槛上。 佛堂里的杜蘅,更是如遭雷殛! 她猛然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门前! 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群后的那个丰神俊逸的白衣男子! 弱冠年纪,生得极其俊美,眉目清逸,唇薄如线,只斜飞的眼角,隐隐挟着一股煞气! 杜蘅死死地抠着门框,她是那么用力,指甲深深地抠进木头里,心脏犹如被刀尖刺中,窒息般地抽痛着。 是他,南宫宸! 这个毁了她的一生,化做灰都认得的男人! ps:渣男上场鸟。。。 京都扬名(一) 南宫宸的身侧,立着位锦衣男子,双臂被两个侍卫拽着,神情狂乱地念叨着什么。 杜蘅觉得有几分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字,正要看得再仔细些,紫苏已回过神,反手将她推进了佛堂。 推搡时,力气稍大了些,竟把门撞得咣当一声。 此时院中乱糟糟的,这点小动静象大海中的一朵小浪花,半点都不起眼。 南宫宸却立刻转过头来,利若鹰隼的目光扫了过来。 杜蘅站在阴影中,小脸崩得紧紧的,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睛里是不合年龄的老成,带着冰冷的警惕和刺探。 南宫宸看着她眼中那份咄咄逼人的锐利,莫名地觉得遍地生凉。 他心生不悦,俊颜下意识地一凛,暗忖:这是谁家的小姐?胆子倒是不小!竟敢跟他对视,还用这么仇恨的目光。 紫苏胆颤心惊,忙不迭地反手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方丈来了~”也不知谁嚷了一声。 南宫宸收回目光,快步迎了上去:“方丈大师请了。” 慧能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不好了,”锦衣男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从后院里跑出个满手是血的丫头,脸色煞白地嚷:“娘娘流血了!大夫,大夫来了没有?” “心妍~”锦衣男子一声狂吼,挣脱了两名侍卫的手,冲进了后院。 “闲话免叙,大师请先随本王来。”南宫宸领了慧能急匆匆朝后院走。 “去看看。”杜蘅定下心绪,朝隔壁呶了呶嘴。 “你想做什么?”紫苏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她有预感,小姐一定不会甘心安静地做个旁观者。 肯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什么。 可是,她实在是怕了!光听到那人的声音就胆寒,看到他的影子也想绕道走。 她还没做好准备,也真心不希望小姐这么快就跟他发生交集! 杜蘅明白她在惧怕什么,拍拍她的肩:“我自己去。” 如果连跟他碰面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报仇? 这一步,一定要跨出去! “别,还是我去!”紫苏怎么会让她去冒险? 闭上眼睛,深呼吸好几次,这才拉开门迅速闪了出去。 杜蘅回到蒲团上,默默翻开经书,只是诵的是什么,却只有天知道了! 院子里此时已是一团混乱,然而,细一看却是乱中有序:每一道门前都站了四个带刀的侍卫。 外人别说进来,就是往门里多看一眼,也会立刻被喝叱,盘问和驱赶。 紫苏在走廊站了半天,也没找到机会,却被守门的侍卫盯上了,盏茶功夫,看了她三四眼了。 她越发不敢造次,垂了眼守在佛堂前。 正无法可施时,方丈一脸惭愧地从后院走了出来:“老纳接骨疗伤,治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还勉强可行,这接生之事……实在是无能为力!王爷还是派人催请太医吧~” 京都扬名(二) 南宫宸冷冷盯着他,俊美的脸上凝着寒霜:“她肚子里怀的,可是我六叔的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么?” “阿弥陀佛~” 南宫宸缓了语气,软硬兼施:“随行的嬷嬷都很有经验,大师只需从旁给点建议即可。” 慧能方丈苦笑:“王爷何苦强人所难?” 吱呀一声响,一侧的小佛堂门开了:“我能试试吗?” 南宫宸和慧能同时转头。 南宫宸俊容一凛,眉目如笼薄冰:“怎么搞的,竟让外人混了进来,嗯?” 侍卫噤若寒蝉,垂着头不敢吭声。 紫苏只觉浑身发冷,心脏狂跳,想上去护着她,却浑身虚软得挪不开脚。 杜蘅对他的怒火视而不见,安定而从容:“我一早就来了,在佛堂诵经。刚不小心听到二位对话。小女子自幼熟读医书,或许,能帮得上忙。” 南宫宸难掩讶异,不自觉地扬起了眉。 抛开皇子尊贵的身份不谈,只凭这张美得几近妖孽的俊容,就鲜少有女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镇定!而面对他的怒火,还能保持从容的,就更不多见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并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而是,发自内心地抗拒和憎恶! 杜蘅不焦不躁,合十行了一礼,问:“大师,患者是什么情况?” 慧能喜出望外,引着她急匆匆朝后院走:“女施主还差二十天临盆,不小心滑倒……” “慢着!”南宫宸踏前一步,挡住二人去路:“未得本王允许,谁敢擅入?” 慧能为难地看一眼杜蘅,再看一眼南宫宸:“事急从权,不如……” “你怎知她是真的擅长医术,还是想籍机谋害皇嗣?” 一顶谋害皇嗣的大帽子砸下来,慧能立刻噤了声。 “病人受了外力冲撞,不及时救治,产妇胎儿都有性命之忧!”杜蘅没有退缩之意,清淡的声音沉而冷,字字坚脆如金石:“争分夺秒尚嫌不够,你却在这里拖延塞责,不许大夫入内,到底是何居心?” 骤然间,院子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停了。 仿佛看不见的弦拉紧了,下一秒就是天崩地裂! 南宫宸气得脸都青了:“你!” “李太医来了!李太医来了~”杂乱的蹄声,打破沉寂。 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被两名侍卫挟持着,从墙外飞身掠了进来。 他面色如土,身子还没落地,半空中已“哇”地吐了出来。 一股秽臭之气,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南宫宸不自觉地沉了脸,往后退了几步。 “微臣李……”李义山吐得昏天暗地,强撑着虚软的身子过来见礼。 话没说完,就被几个婆子簇拥着进了后院:“快快快,快请~” 杜蘅侧身施了一礼:“民女告辞。” 南宫宸哧地一笑:“想走?没这么容易!” 京都扬名(三) “王爷欲待如何?”杜蘅脸上不见丝毫惊慌惧怕,神情隐隐夹着一丝轻蔑之意,似是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南宫宸好不窝火,从声音到脸色都倏地冷下来,冻得人发寒:“来人,把她押下去!” “你们讲不讲理?”紫苏飞奔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杜蘅身前,小老虎似地睁着一双眼睛,冲着他愤怒地嚷:“我们小姐好心帮忙,还惹来祸事不成?” 南宫宸冷哼一声:“未确定冷侧妃安全之前,任何人都不许离开!” 今儿怎么了?连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都敢冲着他大喊大叫! “混帐!蠢材!”后院传来一声怒吼,如野兽垂死的悲鸣:“滚,都给我滚!” “六叔!”南宫宸一惊,顾不上理会杜蘅主仆,一个箭步冲进了后院。 丫头仆妇个个神色慌张,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隔着门,就听到南宫述在大叫:“再派人去传!给我传钟翰林……告诉他们,若救不回心妍,我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六叔!”南宫宸心一紧,顾不得规矩,掀开帘子闯了进去。 冷心妍斜躺在**,半边身子被南宫述托在怀中,脸上血色全无,惨白如纸。 她的身下,是一大滩的血渍,红得近乎妖异。 李义山跪在门边,上半身伏在地上,抖得如风中落叶:“微臣无能,微巨无能……” “陈太医来了~” “许太医来了~” 很快,派出去的人马陆续返回,太医请来了三四个,个个束手无策。 南宫述越来越绝望,已不再企盼太医,只抱紧了怀中的人儿,低了头不停地蹭着她的颊:“心妍,心妍,心妍……” 那声声呼唤,饱含痴情,饶是南宫宸心硬如铁,也不禁鼻酸。 他不忍猝听,转身离开禅房。 隔着花树,看着在侍卫环伺下,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紫苏和杜蘅。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紫苏满是不忿,眼里满满的是燃烧的怒火。 杜蘅却是一派安详沉静,关心地询问:“病人情况如何?” 当那样明洁迥丽的眸子,如水般清澈的目光,平静地望过来,他一直狂躁烦乱的心绪,刹那间平和了下来。 “你进去吧,”鬼使神差,南宫宸走到她身边,道:“但,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 “有这么求人的吗?”紫苏气得手足冰凉:“小姐,不要理他!” “我尽量。”杜蘅微微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进了后院。 那几名太医见来了后援,俱是一喜,等到她进门,顿时又凉了半截。 他们个个医术精湛,尚且束手无策,她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顶什么事? 杜蘅不慌不忙,上前搭着冷侧妃的腕脉,却见她两道秀丽的眉毛越蹙越紧,忽地掀起了冷侧妃的裙角,伸手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京都扬名(四) 随侍的嬷嬷惊得瞪圆了眼睛。 “做什么?”南宫述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杜蘅安静地抬眸:“你不想救尊夫人了?” “你,你有办法救心妍?”南宫述眼睛蓦地一亮。 “时间宝贵,再拖延下去,我可不敢保证。”杜蘅皱眉。 “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大放阙词!”李义山忍不住叱道。 杜蘅并不理他,挽了袖,在冷侧妃的肚腹上揉搓起来:“胎位不正,我现在用按摩之法,略加矫正。” “从未听说胎位不正,可用外力矫正!”李义山瞧得心惊胆颤,伏地重重叩首劝谏:“此女分明是在妖言惑众!娘娘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恐支持不了多长时间!微臣斗胆,恳请王爷早下决断!剖腹取子,最少还能留得小王爷一命。拖下去,只怕……” 南宫述的脸上,也显出迟疑之色。 三个太医,行医时间最短二十年,最长四十载,一致裁定最好的办法是弃母保子。 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最多不过及笈之年。 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研读医书,最多也就十几年的光景,凭什么超过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 杜蘅忽地扭头:“谁有金针?借我一用。” 陈朝生半是疑惑半是好奇,递了针盒过去。 杜蘅拈了一枝金针在手,却并不下针,望着几位太医,嫣然一笑:“娘娘即将临盆,几位不需回避吗?” “还不退下?”南宫述大喜过望,叱道。 李义山几个只得满怀疑虑,躬身退到院外等候。 杜蘅在冷侧妃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摸索了一会,找准了位置,正要一针扎下去。 一直处于昏迷的冷侧妃,忽地握住了她的手,挣扎着道:“一定要,保,保住孩子……” 南宫述心头一窒,紧紧地抱住了她:“心妍,我不要孩子,我要你活着~” 杜蘅鼻头微酸,微微一笑:“为母则强,为了孩子,相信你一定能撑下去。” 冷侧妃定定地看着她,泪水潸然而下。 “我的事做完了,”杜蘅一针扎下,起身让到一旁:“接下来,交给产婆了。” “快,拿参片来!”产婆捋起袖子,大声吩咐。 丫头,仆妇端着铜盆,在几个婆子的支使下,开始忙碌地穿梭来往。 “用力,娘娘,再用点力~” “看到头了,看到了~” “生了,生了~” “是个小王爷~” 走廊上焦急等待的众人,欢喜得几乎跳起来。 “坏了,怎么不哭呀?” 产婆快步走过去,拎起孩子,头上脚下,用力拍了一掌。 “哇~”婴儿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寺庙的上空。 慧能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嬷嬷接过婴儿,麻利地包好,小心翼翼地交到南宫述手中:“喜欢王爷,贺喜王爷,冷侧妃诞下小王爷,母子均安~” 京都扬名(五) 盯着婴儿粉纷嫩嫩皱皱巴巴的小脸,南宫述手足无措,竟是欢喜得呆了。 南宫宸如释重负,大踏步上前:“恭喜六叔!” 众人一涌而上,恭喜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杜蘅乘乱转身,悄然离去。 李义山又是羞愧又是不解地将她拦下:“老朽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不吝指教。” “我们几人都把过脉,明明是难产,想尽办法都无功而返。为何姑娘一针下去,竟顺产了?”陈朝生迫不及待发问。 杜蘅笑了:“其实很简单,婴儿本身胎位不正,再加上抓住了脐带。我先用按摩手法,帮娘娘把胎位矫正,再用金针刺婴儿手。他感觉到疼,自然就会撒手。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瞧小王爷的手。” 顿了顿,又道:“几位大人,并非医术不如我。只是我是女子,可以直接接触病人的肢体,从而更直观,更准确地判断病情。” “你怎么知道,小王爷抓住了脐带?”许良将目瞪口呆。 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只凭触摸,便准确地知道胎儿在腹中的情形? 李义山顿时惊为天人:“姑娘观察如微,真乃神人也!” “请问姑娘师从何人?”陈朝生更是好奇地连声追问。 杜蘅笑了笑:“今日之事实是机缘巧合,小女子不敢居功。雕虫小技,不敢亵渎先人之名。告辞。” 她不骄不躁,自始至终表现得温婉谦逊,立刻赢得了三位太医的好感。 要知道,按摩孕妇腹部,从而矫正胎位,针刺婴儿手,使他放开脐带;这两件事说起来虽然简单,实际操做起来,却是难于登天! 更何况,对方的身份如此尊贵,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 没有绝对的把握,没有对自身医术强大的自信,没有丰富的临床经验,谁敢这么做? 许良将啧啧连声:“此女慧质兰心,仪态高雅,行事磊落,气质高华,必是名门之后。” “最难得是,有本事却不居功自傲,懂得谦虚谨慎。”李义山大为感慨:“得女若此,夫复何求?” 几人正大发议论,南宫宸从内院走了出来,问:“方才那位小姐呢?” “已经走了。” “没留下什么话?”南宫宸微感意外。 明知道他的身份,明知道救了恭亲王府的侧妃,小王爷是何等功劳,竟然不辞而别? 这倒有意思的很! 不知她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在玩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 “王爷请她来,竟不知她来历?”李义山觉得匪夷所思。 病急乱投医这种事,可不是精明而多疑的燕王的做事风格! 看着空荡荡的佛堂,南宫宸微微翘起薄唇,勾出一抹玩味的笑:“给我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查出她的来历!” 捕兽夹(一) 两个婆子给侍卫挡在院外,眼瞧着天色擦黑,正急得团团乱转时,忽见杜蘅主仆二人出来,喜得跳起来:“二姑娘,可算出来了!” 杜蘅歉然地侧了侧身:“王府侧妃生产,侍卫封了后院,这会子才放出来。让两位妈妈久等了。” 见杜蘅态度恭谨,言词很是客气,两个婆子登时如三伏天饮了冰水,十分地受用,连声道:“王府封院,事先谁也料不到。二姑娘没有受惊就好,做奴才的多等一会,又算什么?” 杜蘅上了马车,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双膝一软,跌坐在车内。 紫苏一惊:“小……” 一根冰凉的手指按上她的唇:“我没事,别嚷!” 紫苏忙将她搀到锦凳上坐好,顺手倒了杯茶给她,压低了声音埋怨:“这会知道怕了?方才倒是挺能显摆的!” 杜蘅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没吭声。 “不过,”紫苏掩不住敬佩和疑惑,一个劲地盯着她的眼睛瞧:“小姐难不成,真的有阴阳眼不成?” 要不然,怎么知道冷侧妃肚子里的情形呢? “你才阴阳眼呢!”杜蘅横她一眼,道:“忘了咱们是两世为人啦?” 十年前,恭亲王府的冷侧妃,怀孕九个月时不慎跌倒,提前二十多天生产。 当时太医会诊后,做出的决定就是弃母保子。 主刀的正是李义山,剖开腹部后,发现婴儿的手紧紧地抓住脐带。 此事成了临安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正因为如此,她才甘冒杀头之险,挺身而出,救了冷侧妃的性命! 相信今日过后,她想不扬名京都都难。 “所以,”紫苏与她心意相通,会心一笑:“你今日是以退为进?” 杜蘅闭眸,重重靠向软垫:“南宫宸生性多疑,与其主动示好,不如敬而远之。” “这样,王爷反过来,会主动纠缠小姐?”紫苏似懂非懂。 杜蘅弯唇勾出一抹冷笑:“杀他不难,请个杀手就能做到。可我,要他尝尝什么是撕心裂肺的痛,让他从云端跌入泥坑,要他卑微地趴在我的脚下哀求,后悔这辈子遇上我!” 紫苏握紧了她的手:“刀山火海,我总是陪在小姐身边!” 回到杜府,天已全黑。 老太太派了人在二门等候,她一回来,立刻带到瑞草堂询问缘由。 杜蘅简单解释了几句,陪老太太用过晚饭,又说了会话,这才回了竹院。 临睡前,杜蘅特地去厢房看了张妈,给她送了个寺里求来的玉符。 回了屋,杜蘅小声问:“东西可放置好了?” 紫苏笑道:“放心吧,一共四副,都是我亲自安放的。” “夜里警醒点。”杜蘅拉过薄被盖上:“若猜得不错,今夜当有不速之客。” “小姐收到密报?”紫苏惊讶于她的笃定。 “父亲入宫侍值,要明天才回。” 这么好的机会,那人怎会白白错过? 捕兽夹(二) “对了,”紫苏忽地想起一事,爬起来问:“小姐见了石少东,印象如何?” 杜蘅闭着眼:“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看似无话不谈,实则滴水不漏。” 紫苏不禁有些担心:“这样的人,嘴一般都不牢靠,咱们一定要跟他合作吗?” “至少目前,他还有求于我,不敢乱来。”杜蘅并不担心。 “他要什么?” “钥匙。” 紫苏蓦地坐直了身体:“他也在找钥匙?这钥匙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么多人惦记着它?” 杜蘅缓缓道:“这把钥匙既然如此重要,前世石南为何没来找我?” “或许,”紫苏想了想,辩白道:“他不是没找,而是找不到?” 前世柳姨娘看得太紧,她又自惭形秽,躲在家中羞于见人,两下错过也未可知。 杜蘅摇头:“杜府并非铜墙铁壁,他若有心,不可能见不着。” “那……”紫苏茫然了:“我可真不知道了。” 杜蘅见她一脸苦恼,不禁笑了:“管他什么理由,咱们只需见招拆招就好。” “钥匙在柳氏手里,小姐要怎么拿回来?” “我自有办法,让柳氏把娘的嫁妆乖乖交出。” “怎么做?” “到时自然知道。”杜蘅打了个呵欠:“时候不早了,睡吧~” “哦~”紫苏不甘心,可又没法可施,悻悻躺下。 杜老太太如往常般,卯时即起。 锦屏服侍她洗过脸,拿了牛骨梳替她梳了个大圆髻,拿了几枝簪子在脑后比划着,正要取镜子给老太太过目。 “不好了,不好了!”就听外面小丫头大呼小叫一路嚷了过来。 锦绣掀了帘子出去,劈头就是一顿骂:“死蹄子,大清早地鬼喊鬼叫什么?” 小丫头脸一白:“不好了,二姑娘中了毒,快死了!” “什么?”杜老太太在里屋听到,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锦屏收手不及,玉簪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两段。 杜老太太铁青着脸,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蘅丫头怎么会中毒,请了大夫没有?” “这……”小丫头一头一脸的汗,跪在地上直摇头:“奴婢不知……” “烂舌头的东西,事情没弄清楚,就敢这么混回?”锦绣做势欲撕她的嘴。 杜老太太心急如焚:“走,去竹院看看去。” 在竹院大门前,正遇着杜荭和杜荇两姐妹。 “祖母,早!”两人对视一眼,过来请安。 “荇丫头,”杜老太太脸一沉:“你爹罚你禁足半月,不在青荇院静思己过,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荇自知理亏,怯怯地低了头。 “祖母,别怪大姐姐。”杜荭拉了她的手撒娇:“是我听说二姐姐被毒蛇咬了,心中害怕,央着大姐姐做陪。” 捕兽夹(三) “什么,蘅丫头给毒蛇咬了?”杜老太太只觉眼前一黑。 锦绣,双手扶了她的腰。 “快,扶祖母回去休息。”杜荭乘机把老太太弄回瑞草堂。 这样就有了缓冲的余地,等控制好局面后,老太太跟前想怎么回话都成。 “围着我做什么~”杜老太太缓过气来,斥道:“还不快去请鹤年堂的掌柜!另外,把周姨娘给我叫来!” 好好的一个家,刚交给她手里不到两天,就闹出人命,这还了得? 顿了顿,又道:“再派个机灵的小厮去宫门外守着,老爷一出宫,立刻请他回府!” “是!”自有小丫头,飞快地跑着四处送信。 杜荇,杜荭得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太太气得不轻,先不说杜蘅那丫头会落个什么结果,最少可以肯定,周姨娘的中馈,今天算是掌到头了。 只要当瞅准了机会,煽煽风,点点火,弄不好柳氏立马就能出来管事。 进了竹院,迎面就见院中摆着块门板,依稀可以看到,板上躺着一个女子,身上盖着块白布。 张妈带着紫苏,还有两个小丫头,弯着腰围着门板站了一个圈,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众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响,暗忖:不好,二小姐怕是中毒不浅! 杜荇心里一阵痛快,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转念一想,若杜蘅就此香消玉陨,她跟夏风的婚事说不定也会告吹,不禁又有些着急。 “二姐姐~”杜荭假意抹起泪来。 “蘅丫头~”老太太身子又是一晃。 白前小跑着过来,神情诧异中夹着几分慌张:“大清早的,老,老夫人怎么过来了?” “你们几个怎么伺侍的?”杜荇大声喝斥:“竟然让二妹被毒蛇咬伤!来人,拉下去每人打二十板子!撵出府去!” “大姐~”清冷沉稳的女声突兀响起。 张妈,紫苏几个人让到一旁,露出蹲在门板边的杜蘅:“不知白前做错什么,大姐一上来,就要她的命?” 杜荇指着她,张口结舌:“你……我……” “二姐别血口喷人!”杜荭这抢着说话:“大姐姐也是心疼你,罚几个丫头给你出气!目的也是警醒她们,以后做事要加倍尽心,切不可轻忽大意!” 言外之意,今日竹院毒蛇咬人,完全是丫头们不忠职守,轻忽大意所致,怨不得旁人! “蘅丫头!”老太太又是惊喜又是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杜蘅急忙上前挽着她的胳膊:“是这样的,前几日我院子里闹鼠灾,一晚上就打死十几二十只。我想着不是什么大事,没敢惊动祖母,私底下吩咐丫头们买了几只捕鼠夹放在院中。哪知今晨起来一看,院子里竟然死了个丫头。” 捕兽夹(四) “捕鼠夹,怎么把人弄死了?”老太太觉得不可思议。 杜蘅咬着唇,略带不安地指了指门板。 众人这才注意到。 躺在门板上的女子,右小腿上卡着一个一尺多的铁圈,十几枚长达二寸的铁齿,从腿骨两边交错穿过。 铁齿上满是污浊的血渍,白森森的骨头清晰可见! 众人瞧了这血腥的一幕,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玩意,别说是捉老鼠,就是老虎,熊瞎子踩着了,也跑不了哇! 紫苏煞白着脸,一副闯了大祸,惶恐害怕的表情:“我怕太小了老鼠会跑,这才,特地嘱咐拣大的挑……” 杜荇厉声喝叱:“你胡弄谁呢?这分明就是捕兽夹!” “真奇怪,被夹断了腿,也不至就丢了性命。”杜荭观察半天,见那丫头除了腿上有伤,未见有毒蛇噬咬的痕迹,遂仰了头,一脸天真地问:“二姐姐,不会是夹子上抹了毒药吧?” 本想阴杜蘅一把,哪知她竟然轻轻颌首:“我也觉得奇怪,这才先瞒了消息,原想查明了死因再去回禀祖母。也不知外面怎么就传出我被毒蛇咬了的消息,扰了祖母和两位姐妹的睡眠,真是罪过。” 这段话,看似寻常,却传递了几层意思。 首先,她在院子里放捕兽夹,意在捕鼠,不想伤人。即便伤了,也不至死。但人却死了,为什么? 其次,她本不想惊动老太太,有心人却唯恐天下不乱,刻意歪曲事实,散布不实谣言。 最后,明明是外伤,为什么传话的却说是中了蛇毒? 细思起来,个中缘由,委实耐人寻味。 响鼓不用重锤,杜老太太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杜蘅言外之意。 联想几天前在杨柳院的那场闹剧,不禁心一沉,两道寒芒朝杜荇,杜荭姐妹冷冷扫去。 该不是这几个不安份的,背后又闹什么夭蛾子? 杜荇被老太太瞪得心慌,大声道:“夏天蛇虫本就多,你非要住室,席地而睡,别人误会是毒蛇咬伤,也不稀奇。” “大姐,原来是对我住室不满。”杜蘅意味深长地道。 “你别转移话题!”杜荇心中焦躁,提高了声音喝道:“分明是你不小心搞出人命,怕祖母父亲责罚,找理由赖到我身上,门都没有!” 杜老太太冷着脸,问了关键的一句:“这丫头是你院子里的人吗?” 杜蘅不吭声。 紫苏一脸激愤中带着委屈的表情,解释:“夹子的事,我们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为防止误伤,小姐还特地吩咐,需得在上了夜,关门落锁之后,才在房前屋后的草深偏僻,蛇鼠出没之地放置夹子,天一亮就要收起来。” 你若是堂堂正正来传话,自然相安无事。 但若是心怀鬼胎,半夜三更,爬树翻墙而来,被夹断了腿那就是活该! 捕兽夹(五) 杜荇立刻认定张妈跟杜蘅串通了,给她们姐妹下套,恨得牙痒痒,望着她的眼神里不断飞出刀子。 张妈听得冷汗直流,心里直叫苦! 天地良心,杜蘅根本连“捕兽夹”的“夹”字都没提过一个! 她一宿没睡,偷偷把门打开放人进来,等了好久才隐约听到一声惊呼。 躲在远处,看到小姐窗外围了几个丫头,一叠声在叫“小姐”,以为事成,这才乘着场面混乱,把消息送出去。 谁知道一回来,院子里已架起了门板,小姐若无其事在查死因。 这时才明白被二小姐算计了,再想出去,已是不能…… “二姑娘,我可怜的二姑娘!”伴着呼天抢地的哭声,周姨娘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见了老太太顿时万分委屈:“老夫人,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闭嘴!”杜老太太面色铁青。 周姨娘的哭声嘎然而止,猛抬头见了杜蘅,先是一惊,继而喜得扑了过去:“二姑娘,你,你,你……” 杜蘅给她摇得头晕,退了一步:“我没事。” 周姨娘喜得语无伦次:“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弥陀佛!万幸,万幸!” “她究竟是怎么死的?”老太太沉了脸,不耐烦地打断她。 “毒蛇噬舌,不治身亡。”杜蘅一字一顿地道。 白前机灵地蹲下身,掰开死者的嘴,把她黑得发紫,肿得大了数倍的舌头给大家瞧。 舌尖部位,果然有两个齿痕。 “怎会那么巧,刚巧给蛇咬到舌头?” 白薇默不作声,提了个细竹篾编织的精巧竹篓出来。 紫苏解释:“这是她随身带着的。” 一见这竹篓,杜老太太的脸色立刻变了。 杜家做药材生意,蛇胆自然不稀奇,这种竹篓就是专门用来存放毒蛇的。 但凡在杜家的老人,对它都不陌生。 “你看仔细,这贱婢是哪个屋的?”杜老太太手里指着门板,声色俱厉地让周姨娘辩认,眼睛却冷冷盯着杜荇。 往房里投放毒蛇,这是要害人性命,跟之前的姐妹之间争宠,别苗头的性质已经完全不同了!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她抓到把柄,是这丫头搞的鬼! 周姨娘盯着那丫头看了几眼,吃了一惊:“咦,这不是梅院的粗使丫头,带喜嘛?” 杜老太太心一紧,霍地转过头去,眼中寒光大盛:“你没有认错?” 郑妈妈不禁轻轻皱了皱眉头。 陈姨娘怀孕七个月,这些日子一直深居简出,连顾氏的葬礼,都得了老太太的特许,在家里安胎,可不必送上山去! 这会子把她牵出来,事情越发复杂了! 周姨娘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这丫头原先是在洗衣房做事,我见她乖巧懂事,前几天刚把她调到梅院……” 捕兽夹(六) 杜荭暗自得意,扑闪着大眼,一副天真无暇之态:“周姨娘心地真好,刚接管中馈就想着给陈姨娘添人。” 她早就留好了退路,哪里这么容易给人捉到把柄? 杜荇立刻倒打一耙:“哟,前两个月周姨娘还为套头面跟陈姨娘闹呢,啥时候突然跟陈姨娘这么好了?” 姐妹二人搭一唱,无非是暗示周姨娘为了争宠,谋害二姑娘,栽赃陈姨娘了! “冤枉啊!”周姨娘急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只,只是收了带喜她娘十两银子,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刚接掌中馈,二姑娘若出了事,能有我的好嘛?老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若是对二姑娘意图不轨,天打五雷轰……” “老爷来了!”小丫头飞跑着过来送信。 杜谦急匆匆地赶来,连衣服都没换,进了门先给老太太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老爷~”周姨娘扑过去,哭得梨花带雨:“你一定要给奴婢做主啊~” 杜老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还不快退下!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老爷~”周姨娘哪里肯退,拽紧了杜谦的袖子不撒手。 “哭什么!”杜谦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摔开她:“不过是死了个丫头,搭出去就是了!全围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做事了?” 见他发怒,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周姨娘使个眼色,四个粗壮的婆子,抬着门板飞快地出了门。 杜荇心有不甘,还想再煽煽风:“周姨娘才管家几天,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好大的胆子!”杜谦双眸一瞪,厉声喝道:“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禁足半月不够,是不是要禁一年才行?” “来人,把大小姐押回青荇院,谁要是敢放她出来,立刻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府!” “爹~”杜荇委屈得淌下泪来。 “大小姐,走吧~”婆子上来拉她。 “滚开!”杜荇尖叫着摔开婆子的手,气势汹汹地离去:“我自己会走,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大姐~”杜荭怕她惹祸,又想留下来看事态发展,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三儿,你也回去,没事在房里呆着,别整天瞎逛!”杜谦板了脸训道。 杜荭心知有异,装着很是乖巧地应了:“是。” 杜蘅虽不受宠,到底是杜家的嫡女。今日之事,摆明了有人要陷害于她,杜谦却连问都不问,只把丫头抬出去了事。 这完全跟他平日的行事风格不符,明显有更重要的事,困扰了他,才会不顾杜府的体面,甚至顾不上给侯府一个交待,草草收场。 出了竹院门,她低声吩咐霍香:“叫个小丫头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燕王来访(一) 老太太满腹疑虑:“谦儿,这是……” “娘,咱们进去再说。”杜谦上前,亲自搀了老太太起来,步入前厅。 周姨娘亦步亦趋地跟过去,谄媚地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夏天太阳毒……” 杜谦眉一皱,吓得她立刻噤了声,再看一眼锦绣锦屏几个,淡声道:“你们先出去。” “是~”众人鱼贯而出,在院子里站了一排,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却都极有默契地不吭一声。 周姨娘心急如焚,当着众人的面,又不敢去偷听,那心情当真难以形容。 公然把仕途凌架在她的生死之上!有这样一位父亲,着实让人心寒! 杜蘅双手在宽大的袍袖里紧紧地握成拳,心里象针扎一般难受,面上却平静如水:“紫苏,上茶。” “是~”紫苏留下担忧地一瞥,转身进了茶水间。 “出什么事了?”见他这番做派,老太太不由心一紧。 杜谦这才惊觉自己太过严肃了,忙缓了语气,面上带了笑容:“娘,是喜事,大喜事!” 杜老太太沉了脸斥道:“说什么胡话呢?” 居丧之家,哪有什么喜事? 察觉语气太过轻浮了些,杜谦不禁面上一红:“儿这不是怕娘担心吗?再说了,燕王亲自造访,的确是咱们杜家的荣耀。” 不错,平昌侯是超品,在大臣中拥有无上的尊崇,说到底只是个虚衔,且再尊贵也只是个臣子。跟正宗的皇室血脉燕王一比,无疑是云泥之别! 杜老太太吃了一惊:“哪个燕王?” “除了三皇子南宫宸,还有哪位敢称燕王?”说到燕王的名讳,下意识地压低了音量。 “咱们杜家与燕王府素无来往,他来做什么?”杜老太太并未给这意外的喜讯冲昏了头脑。 口头致哀和亲自来府上吊唁,有着本质的区别。 燕王突然纡尊降贵,福祸实难预料! “蘅丫头没跟你说起过?”说起这事,杜谦不禁颇有些不自在,心中更是五味杂呈。 入京一年,进太医院半载,他绞尽脑汁,想跻入临安的社交圈,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夏家对他始终不冷不淡,除年节亲戚间正常的走动之外,谢绝一切私交。 每每午夜静思,常觉自己种种行为,象个跳梁小丑,很是可笑!以至对孤注一掷举家迁入京城,生出无限悔意! 可谁又想到? 那个曾经以为最无用,最懦弱的女儿,却给他铺了一条仕途光明的大道! 燕王的突然造访,如同一星火苗,瞬间点燃了他濒临熄灭的希望! 若能得到燕王的认可,无疑拥有了一张通往上流社会的通行证。 “这么说,是平昌侯府从中牵的线?”老太太略略安心。 燕王来访(二) “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蘅丫头昨日去烧香,无意间帮了燕王的忙,今日是来登门致谢的。”杜谦轻轻一语带过后,话锋一转:“那位出了名的心思难测,喜怒无常。周氏又是个没经过事的,万一有什么闪失,必会惹来大祸。您看,是不是暂时让柳氏出来主持大局?” “父亲的安排,恐有不妥。”清淡的女声,冷静而沉稳。 杜谦吃了一惊,迅速掉过头来。 杜蘅端着两杯热茶,缓缓踏了进来,将茶分别奉到二人手上,这才不疾不徐地道:“不错,柳氏掌家二十年,接待过不少地方官员。然而,父亲不要忘了,那是在清州,最多只到四品知府,与燕王岂可同日而语?” “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经验!”被女儿驳斥,杜谦很不高兴:“否则,临事慌张,容易出错,一个弄不好,就要给杜家招灾惹祸!” “父亲的顾虑原本是不错的。”杜蘅的声音柔且轻,语气十分笃定:“然,您算漏了一件事!” “什么?”插话的,是杜老太太。 “身份。”杜蘅抬眸直直地望着他,眼神温和中含着若有似无的讥嘲:“父亲忘了,柳氏只是个姨娘!堂堂燕王来访,却以姨娘相迎,算不算奇耻大辱?” 杜谦无词以对,张着嘴,脸上青红交错。 “可是,”杜老太太道:“顾氏已经不在了,姨娘出面待客便不算逾矩,燕王总不能因此而降罪吧?” “母亲不在,还有祖母呢。”杜蘅淡淡道。 “我?”杜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即连连摇手:“不妥,不妥,我大字不识一个,又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万一闹了笑话就不好。” “燕王是来拜访的,又不是来考校功课的!”杜蘅冷冷一笑:“他也是人,又没有三头六臂,祖母只需以平常心待他就可以了。从辈份上说,祖母还高他一辈呢!见他就是给他脸!他有什么资格挑剔?” 一番话,说得杜谦母子面面相觑。 眼前这个自信满满,侃侃而谈的少女,哪还是记忆中那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蘅丫头? 莫不是,顾氏的逝去,让她一夜之间成长了? 最多还有半个时辰,燕王就要上门,已没有太多时间让他犹豫,杜谦思索了片刻,便做了决定:“如此,请母亲多多费心。” 杜老太太无奈道:“既然你们坚持,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恭送祖母。”杜蘅恭恭敬敬地把老太太送出门。 “这衣服太素了些,叫丫头进来重新打扮一下,换身衣服。”老太太临出门时看她一眼,忍不住叮嘱一句,这才带着锦绣几个匆匆离去。 “蘅儿,”杜谦招了招手:“你过来,为父有话问你。” 杜蘅依言,回到他身边。 燕王来访(三) “你……”杜谦犹豫再三,终于问道:“没事吧?” 杜蘅却不答,仰脸静静地看着他。 呵呵,他的关心来得可真早!从进门到现在,怕是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一双极肖生母的清澈瞳眸,黑白分明却又不失锐利。在她的注视下,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 杜谦微感狼狈,低头啜了口茶:“父亲平日忙于琐事,忽略了对你的管教。竟不知……不知你的医术竟精进如厮。教父亲,好生,欣慰。” 杜蘅突然勾了勾唇,那笑容极淡,仿佛风过灯烛,拂得烛影一晃,瞬间恢复原状。待他定睛细看时,依旧是那副恭谨的神情。 这让他很不得劲,轻咳一声,索性单刀直入:“你,究竟何时习的医术,师承何人?” “没有师承。” “什么?”杜谦几乎以为听错。 “没有人教我医术,就是自个看书,瞎琢磨出来的。”杜蘅垂着眼,语气平淡。 “都看些什么书?”杜谦拼命控制,眼里仍忍不出露出贪婪之色。 顾家世代行医,至今已有百余年,出过不少医学大家。 若非祖有遗训,凡顾氏子孙皆不得入朝为官,只怕大齐王朝的太医院院正,半数以上都要姓了顾。 做为顾洐之的女婿兼徒弟,却并未得到顾洐之的信赖,晚年更是对他诸多不满。 在生时,除鹤年堂外,不许他染指顾氏任何产业,辞世后更不曾给他留下片纸只字! 这么多年,他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被顾洐之藏起来的医学典籍。 万万没想到,竟然在最不可能的人身上,发现了端倪!怎不让他激动万分? “《黄帝内经》,《金匮要略》,《伤寒论》,《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杜蘅张嘴就来,行云流水地背了一大串书名。 杜谦瞪着她,差点背过气去。 “基本是拿到手就看,”杜蘅张大了眼,一脸天真:“有几十上百本呢,父亲还要我背吗?” “不必了!”杜谦脸黑如墨。 别的不知道,体外按摩转胎位之术,他就曾亲眼见顾洐之施用过不止一次。 这可是顾家独门绝技,别人莫说会,就连听都没听过! 她这样说,就是要藏私了,真是岂有此理! 杜蘅无视他的怒火:“燕王要来拜访,父亲不需要稍做梳洗,换套衣服么?” 杜谦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紫苏推门而入,见杜蘅站在窗前发呆,眼眶微微泛着红,仔细一瞧眼角还闪着些晶莹的光。 一愣之后,返身蹑手蹑足往外走。 杜蘅迅速整理好了情绪:“做什么?” “老夫人吩咐,请小姐沐浴更衣。”紫苏小声嗫嚅。 “嗯。” 紫苏进内室,挑了几套衣服:“小姐,选哪套?” “越素越好。”杜蘅眼皮也不撩,掀帘出门,进了净房。 燕王来访(四) 巳时正,燕王轻车简从,准时来到杜太医府上。 杜谦身着朝服,领着杜松在大门等候已久,迎上去长揖一礼:“下官杜谦,率阖家恭迎燕王殿下。” 南宫宸翻身下马,扫了一眼大开的中门,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来:“大人客气。” 杜谦见他面有不逾,不禁有些后悔没听杜蘅劝告,低调一些,以免有刻意逢迎之感。 当下强掩了懊恼:“殿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 南宫宸边走边看,状似随意道:“这个地段的房子,怕是不好买吧?杜大人好本事~” 杜谦心中咯噔一响,额上汗水密密渗出来:“不敢欺瞒王爷,这房子实乃下官岳家祖产。” “哦?”南宫宸饶有兴致:“令岳仙乡何处,以何为营生?” “岳父顾洐之,祖籍清州,世代行医。”杜谦力持镇定自然。 靠岳父起家,虽然羞耻,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随便一查即知。 与其百般隐瞒,被人指责忘恩负义,不如坦然承认,以示大方。 “是北有钟翰林,南有顾洐之的那个顾洐之吗?”南宫宸假做吃惊。 “正是。” “失敬失敬!”南宫宸赞道:“怪不得令媛医术神乎其技,原来是名师出高徒。” 他先赞顾洐之,后夸杜蘅,偏偏把杜谦撇在一旁。 杜谦犹如被刮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烧着,偏还要装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诚惶诚恐地道:“小女年幼,不足之处甚多,王爷见笑了。” 南宫宸面容一肃:“本王从不说笑。” 杜谦顿时十分尴尬,幸得此时已行至二门外。 杜老太太领着杜蘅,在二门外等候,双方见了面,又是一番介绍,寒暄,客套。 南宫宸一边应付自如,一边以眼角余光偷瞥杜蘅。 她一直垂着头,站在人群之后,看似十分拘谨害羞,然嘴角时不时轻轻一撇,显示出心底的极度不耐。 如果说,昨天还只是猜测,今日已十分确定。 这位杜家二小姐,是真的不买他的帐! 不仅对他不感兴趣,甚至是不屑和轻视,以及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是的,就是敌意! 尽管她努力想掩饰,然而她的肢体语言,无一不在诚实地表达一个意愿:离我远点! 不喜欢他,这并不奇怪。 毕竟她与平昌侯府的小侯爷夏风自幼就有婚约在身。 他也没有自大到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会为他俊美的容貌疯狂的地步。 可是,昨天之前他与她还素不相识,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恨意,从何而来? 既然如此讨厌他,昨日之事,她只需作壁上观即可,为什么出手相救,是何道理?有何目的? “王爷?”陈泰轻咳一声。 南宫宸回过神,发现自己对着一株香樟发呆,身后一群人杵着,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遥指远处:“假山,造得不错。” 燕王来访(五) “此宅经过上百年的经营改造,园林确实颇有特色。”杜谦字斟句酌,态度很是谨慎。 杜蘅乘人不备,偷偷打了个呵欠,不料却被南宫宸尽收眼底。 眉心微皱:竟敢公然漠视他,他倒要看看,她有几斤几两? “哦,是吗?”南宫宸忽然转头,眼睛盯着杜蘅,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挑衅的语气:“如果不失礼的话,可否请二小姐领本王参观一二?” 杜蘅眉一挑。 废话,当然失礼! 她有父兄在场,他不去请,偏偏要她这个有婚约的未出阁少女陪他游园,算怎么回事? 杜谦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此举不只是失礼,简直是无礼之极! 然,他是王爷,谁又敢说他的不是? 杜谦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应了吧?不只是杜蘅闺誉被毁,杜府声名扫地,他杜谦从此也会贴上卖女求荣的标签,任人耻笑。 不应?立刻就会开罪燕王,一样混不下去! 左思右想,一时间竟想不到既能委婉拒绝又不伤他体面的措词,急得鼻尖渗出汗来。 杜松不禁大叹倒霉。 本以为今天只要表现得体,适当展露才华,就会得到燕王青睐,日后前途自然一片光明。 哪里晓得这位燕王竟比传闻中还要蛮横无礼,公然仗势欺人! 杜老太太虽是怒火中烧,顾及着杜谦的前程,杜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却也开不得口! 现场一片岑寂,温度降到冰点。 南宫宸却负着双手,两脚跨立,下巴微微挑起来,似笑非笑地神情,极其骄傲的姿态环顾众人一周,正要把话圆回来:“本王……” 杜蘅忽然踏前一步:“王爷,你今儿,不是特地来吊唁先慈的吗?” “呃?”南宫宸一愣。 杜蘅客客气气地道:“那就委屈王爷先移步香堂,拜祭过先母,再来游园如何?” 很好!她没答应也没直接拒绝,既挫了对方锐气,令杜家名声不坠,又周全了燕王的颜面未伤双方和气,端得是再圆滑不过。 就算挑剔如南宫宸,也找不到半点毛病。 南宫宸看了她半晌,忽地微微一笑:“杜大人,请。” 众人皆长长地吐了口气,场面立刻活跃了起来。 杜谦暗中抹了把冷汗,生怕再节外生枝,满面堆笑,拱手为礼:“王爷,请~” 大家众星拱月,簇拥着南宫宸朝香堂走去。 杜老太太差点要为她鼓掌喝彩,心中对她的怜爱益发深了。 心道:到底是世家出身,见识气度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处变不惊,应变神速,高! 杜蘅功成身退,默默地退到一旁,再次隐到人群后。 ps:本朝规矩,亲人过世后停灵数日,择期下葬,府里另设香堂,供得信较迟或是道路遥远的亲友来祭拜,七七过了才算完事。 燕王来访(六) 看着南宫宸接过杜谦递过来的三枝香,对着顾氏灵牌躬身拜了三拜,把香插入鼎炉内:“顾夫人,请安息。” 这个男人曾与她做了七年夫妻,却是第一次在母亲灵前焚香! 一念及此,杜蘅忍不住猝然红了眼眶。 杜谦见她直挺挺的跪着,并不答礼,心中焦急,又不敢高声喝叱,轻咳一声。 杜蘅却恍如未觉,怔怔地望着南宫宸,眼眶中蓄着两汪晶莹的泪珠,将坠未坠。 母亲!终有一天,一定要让这个男人,长跪在母亲坟前,磕头请罪! 一旁的杜松额头触地,无奈地轻扯她的衣袖:“二妹,答礼~” 看着泪眼朦胧的她,南宫宸心中没来由地一抽,踏前一步伸手欲扶:“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便。” 杜蘅自然不会让他的手真的碰到,顺势站了起来,侧身福了一礼,垂首退至香案之后。 南宫宸微微皱眉,眼角余光,若有所思地追随她的身影。 这是怎样的女人? 前一秒冷若冰霜,后一秒又热泪盈眶,下一刻又变得淡定从容…… 她就象是一汪水,不停地变化着形态,令人难以捉摸,却有着一股魔力,吸引着人想要涉水而去,一试深浅~ 一门之隔,杜荭紧紧地攀着门框,身子趴在门缝间,贪婪地盯着门外那道气宇轩昂的身影,表情如醉如痴。 这才是男人! 不止有俊美的外表,更有傲人的权势,再加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势,有男子汉的刚毅,又不乏似水的温柔…… 这样的男人,才是她心之向往,一辈子的依靠! 她决定了,就算不择手段,一定要嫁给他为妻! 祭拜过顾氏后,南宫宸不顾杜谦的挽留,打道回府。 目送他渐行渐远直到连影子也瞧不见,杜荭才从藏身处出来,迫不及待地进了杨柳院。 “什么?”柳氏噌地一下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去烧个香,竟然勾搭上了燕王?” “娘,”杜荭皱着眉:“咱们的计划,只怕要改一下了。” 柳氏也是个心思玲珑的:“比起没实权的侯爷,王爷自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问题是,人家能看上你大姐吗?” 杜荇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有几斤几两她最清楚。 脾气坏,嘴巴臭,又懒又笨,还没脑子,一激就暴!除了一张脸可以看,其他几乎一无可取!这样的性子,真嫁进王府,还不知会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来! 杜荭冷笑:“娘的心里,莫非只有大姐是你生的?” 柳氏一愣之后,张大了嘴:“你?” “怎么,我不配?”杜荭眼神冰冷如刀。 南宫宸是她的! 谁要是胆敢破坏和挡路,就算那个人是她的亲娘,下场也只有一个:死! 棋逢对手(一) “傻孩子!”柳氏爱怜地拉她入怀:“娘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你,区区一个燕王算什么?娘只是觉得,你的年纪小了点……” 柳氏有自知之明:燕王足足大她九岁,正妃之位不可能一直虚悬。 况且,以杜家的家世,王妃之位想都别想,就是侧妃之位怕也轮不到她! 杜荭是她的心头肉,怎么舍得让她嫁去王府做姨娘? “正因为年纪小,可以从长计议。”杜荭嘴角噙着一抹阴冷的笑,语气很是笃定:“用三年的时间去谋划,不信换不到一个侧妃之位!” 正妃?谁想要谁拿去好了! 当然她的目标绝不会止于侧妃,那只是一个晋身的阶梯罢了! 以她的智慧和心机,终有一天,会踏着它走同权力的顶峰,俯瞰天下! 柳氏对于杜荭的心计,一向是心悦诚服的,见她如此信心满满,不禁也生出了希望:“等你进了燕王府,娘就再也不用看侯府的脸色了。” “所以,”杜荭眉头一皱:“给大姐再选个人家,别太挑剔,条件差不多就赶紧嫁了!” 以前袖手旁观,是因为跟她无关,乐得看戏。 可为一场戏,搭上自己的终身,这种傻事,她可不干! 柳氏虽偏疼杜荭,却也舍不得杜荇。 那毕竟是她第一个孩子,不仅让她尝到了初为人母的快乐,让杜谦默认了她的地位,更让杜老太太感情的天平倾向于她……这些,都是杜荭没法比也给不了的! 这么多年,杜荇一直以嫁进夏家为目标,眼见变成了老姑娘,突然要她放弃,哪有这么容易? 若是对方条件比夏风好,那又另说。 杜府在清州好歹是首富,地方上又有名望,知府大人见了面也客客气气,只有她挑别人,没有别人挑她的。 京里三品大员都满街走,听说一个城门领都是四品。杜谦的这个五品太医,实在拿不出手! 想找一个人品样貌家世样样都比夏风强的女婿,难于登天! “她嫁夏风,跟你嫁燕王并不冲突,再者说,你以后进了王府,有个做侯爷的妹夫,也多一份助力不是?”柳氏想了想,委婉地劝道。 “有个抢妹妹未婚夫的姐姐,对我有什么好?”杜荭冷笑:“就凭她的脑子和脾气,不被休就是万幸!指望她帮我?笑话!” 柳氏脸上阵青阵红:“她是你大姐!” “是我大姐,我才说。”杜荭冷冷地道:“现在你能帮她,嫁了人,还怎么帮?不能总惯着她,得让她看清现实!” 柳氏沉默半晌才道:“可也不能太委屈了她,总得选个条件相当的。” 杜荭深深看她一眼,道:“只要有心找,总会有合适的。”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夏家那几位小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夏风若是跟她两情相悦我就不说什么了,偏偏……大姐的脾气,得不到夫君的庇护,嫁进去,还不定怎么死!” “我知道了。” 棋逢对手(二) 送走南宫宸,老太太留杜谦和杜蘅用饭。 饭罢,祖孙三代在西梢间里喝茶,锦绣在外面回话:“老太太,陈姨娘来了。” 杜蘅心里有数:必是得了消息,喊冤来了。 她能忍到现在方来求见,可见还算是个有眼力见的。 要不然,她也不能在柳氏严密的掌控之下找着缝隙,怀上了孩子。 杜谦面上登时就有几丝不喜:“还嫌不够丢人,跑这来出丑!” 杜老太太心疼未出世的孙子,忙道:“外面日头毒得很,晒着了可了不得,快,进来说话。” 陈姨娘挺着大肚子,在丫头青蒿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容色很是憔悴,眼睛肿得老高,可见来之前,狠狠哭过一场了。 进了门,口还没开,泪就先流了下来,颤巍巍地跪下:“奴婢给老太太,老爷请安,问二姑娘好。” 老太太道:“你怀着孩子,这些个虚礼就免了。有什么事,站着回,没的伤着肚里的孩子。” 锦绣和锦屏两个上去搀她。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陈姨娘却坚持长跪不起,哽咽着道:“奴婢这几个月深居简出,连自个的院门都没出过。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带喜还是带丧的贱丫头!再说了,二姑娘善良又温和,跟奴婢并无矛盾,奴婢又没得失心疯,干嘛要害她?” “不用说了~”杜谦蹙着眉:“这事我已发了话,谁也不追究,就这么算了。” 陈姨娘哭得一抽一抽:“老爷说得倒是轻巧,倘若不分个是非曲直出来,大家伙嘴里不说,心里还不得把奴婢给骂死?奴婢还有什么脸见二姑娘?” 杜谦就给杜蘅使眼色,示意她说句话。 杜蘅端起杯子喝茶,根本不跟他视线相接。 陈姨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退一万步讲,就算带喜是我支使的。药铺库房那一块,奴婢可支使不动!就算侥幸得手,偷着一笼好了。老爷也不想想,从库房到内院,这一路得经多少道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难道奴婢还有那个本事,把人全都买通了?” “好了,好了,”杜谦很是不耐烦:“我知道了!这事是带喜那丫头自个作死,跟你没关系。” “带喜进了奴婢的院子,不到两天就躺着出了门,奴婢怎么跟她老子娘交待?” 杜谦霍地站了起来:“反了他了!奴害主是死罪,我没把她全家扭送到衙门就算仁慈,她还敢上门来要交待?” “来人,把带喜一家全部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 “慢着~”老太太喝道。 “娘~” 老太太语重心长:“杀人不过头点地,带喜做得再错,已经把命都搭上了,何苦还要赶尽杀绝?她老子娘死了闺女,一时想不开闹下情绪也是有的。给五十两抚银,再买口薄棺,这事就这么了了。” 棋逢对手(三) 陈姨娘抽抽答答:“老太太的安排,再周全不过。只是,奴婢……” 老太太斜她一眼,厉声道:“不管是不是你支使的,人是你院子的,这绝错不了!真要追究下来,失查之罪是跑不掉的!再这么不依不饶地闹下去,谁也讨不了好!” 陈姨娘虽仍不服气,却也总算安静下来。 杜蘅不禁暗赞:姜是老的辣。 老太太虽没念过书,却深谙为人处事之理。 要知道,强力压制只能起一时之效,过后肯定反弹;只有安抚才能使人内心的愤怒平息,彻底解决问题。 对一个奴才来说,五十两银子,就算拼死拼活做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攒到这样一笔巨款。 有了它,带喜她哥可以娶一房好媳妇,还可以做个小本生意,日子也有了盼头。自然不会再为了个死人,跟主家闹! 老太太缓了语气,问:“近来身子怎样,吃的可好,睡得可稳?” 陈姨娘受宠若惊:“奴婢身子还算好,就是天太热,没什么胃口。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酸梅汤,一晚要起好几次夜,又爱出汗,还常做恶梦。”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偷觑杜谦,盼着他温言安抚几句。 可惜,杜谦面无表情,正襟危坐。 “谦儿,”老太太很是关心:“今儿刚好你有空,给她把把脉,开几副补药。” 杜谦有意考校杜蘅,笑道:“我一夜没阖眼,现在头还晕着,不如让蘅丫头试试?” “胡闹!”老太太斥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诊错了出丑事小,害了我的金孙事可就大了!” 杜谦笑道:“此言差矣!连恭亲王府的侧妃都敢让她治,陈氏还能比她金贵?再说了,不是还有我把着关呢吗?” “那,”老太太迟疑一下,实在好奇杜蘅到底有几分真本事,松了口:“就让蘅丫头试试吧。” 杜蘅也不推辞,一边把脉,一边询问起她的饮食起居来。 陈姨娘初时老大不愿,后来见她有模有样,渐渐安下心来,一五一十地答了。 锦绣磨好了墨,铺好纸,杜蘅一挥而就,写了一张处方,吹了吹交到杜谦手里:“请爹爹过目。” 转过头对陈姨娘絮絮地交待着:“胃不好,酸梅汤最好不要喝了。别为了贪凉,用太多冰盆……”想着前世她因难产而死,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骨盆窄,别吃太多,不然婴儿太大不易生……” 杜谦审视那张药方,见不论是用药还是分量,都拿捏得十分到位,细微之处,甚至比他考虑得更周到,完美得无可挑剔。 在又是羡慕又是惭愧的同时,不禁疑云陡起。 她身上流着顾氏的血液,学医天份极高他能理解。可有些东西,你天份再高,没有经过现实的千锤百炼,是绝对达不到的! 手里这张药方,分明是出自一位经验十分老道的名医之手,绝不可能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只凭背几本医书,胡乱写得出来的! 这,实在太诡异,太不合常理了! 棋逢对手(4) “怎么样?”老太太摒住了呼吸。 杜谦提起笔,改了一处无关痛痒的地方,把方子递给了青蒿:“不错,细节上再多注意下会更好。” 这就算是肯定了,老太太很是高兴:“把我那串密蜡手串给蘅丫头。” 锦绣开了首饰匣,取了一串密蜡手串出来,那珠子色泽昏黄,清透圆润,一瞧就是好东西。 杜蘅忙推辞:“这么贵重的东西,孙女哪敢要?” “给你就戴着,”老太太不由分说,拿起手串直接套进她手腕:“年纪轻轻的,不好好打扮,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守着一堆首饰又有什么用?” 陈姨娘在一旁,羡慕得掉出来。 老太太见了,笑骂:“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快把嘴闭上,蚊子该飞进去了!” 顺手从匣子里拣了一枝双蝶戏蕊的赤金簪子,往她手上一塞:“哪,拿去!省得说我老太婆偏心!” 一屋子的人,都轰地笑了起来。 陪着老太太凑了会趣,杜蘅才起身回竹院。 刚换过一身家常的衫子,白前就掀了帘子进来:“小姐,何仁哥带话进来了。” “他说什么?”杜蘅放下梳子,转过头。 “那人回来了。” 杜蘅眼睛蓦地一亮:“叫他继续盯着,不得松懈。” “哦。”白前一头雾水。 那人是谁,他回来了,为什么要特地告诉小姐?又为什么要派人盯着? 杜蘅示意紫苏开了钱匣:“今天都辛苦了,这些钱,拿去分了。” 白前忙不迭地摇手推拒:“给小姐办事是应该的,用不着每事都赏。” 她一个月月银才一两,进来竹院几天功夫,赏银倒拿了一两有多了! 挣得多自个当然开心,就怕小姐的私房钱不够贴的! “给你就拿着,哪这么多废话?”紫苏不由分说,把钱袋塞到她手里。 杜蘅笑了:“事办得好,才赏。若做错了事,罚起来也不会轻。” “做事要走心,对小姐要忠心,明白了吗?”紫苏乘机教育。 “是。”白前拿了钱袋,高高兴兴地走了。 杜蘅敛了笑,道:“准备一下,得再去趟静安寺了。” “昨天才去过,明儿又去,老太太那,总得有个说法吧?” “这个不用担心,实在不行,可以先斩后奏。” 第二日杜蘅如常给老太太请安。 “祖母,前几天不是说睡不着吗?我翻了几天的古籍,写了几个方子,您先服几天看有没有效果。” 老太太一愣:“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这是益气汤的方子,这是安神茶的方子。”杜蘅一一解说:“这一张呢,是我前天去静安寺,找师傅讨的清淡的药膳方,共有十二道,让厨房每日轮换着给您做,胃口会好些。” 老太太叹道:“你这傻孩子,也太实诚了些!我都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还折腾这些做啥?” 棋逢对手(6) 南宫逸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小滑头!原来是以学棋为借口,行偷懒之实!” “才不是啦~”杜蘅噘着嘴,嗔道:“下棋本来就比绣花有意思得多嘛!” 南宫逸一时兴起,指着石桌上那局残棋:“那你说说,这局棋,谁赢了?” 杜蘅不假思索地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白棋输了!” 话一出口,张炜的脸色立刻变了:“放肆!” “呀~”杜蘅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这么凶?” 南宫逸摇了摇手,制止张炜上前,笑呵呵地道:“小姑娘,还得努力学啊!这盘棋,黑棋看上去来势汹汹,白棋被逼得走投无路,其实只要一着棋,立刻就能令形势逆转,反败为胜!” 他苦思了一个晚上,才想到这招绝妙好棋,哪知慧智那贼秃,竟然不等他落子,留下一局残棋,可耻地逃走了! 输一次会死吗,嘎? 输给一国之君,不丢人吧,嘎? 害他半年来,天天惦记着这局未完的棋局,日思夜寐,寝食难安! 杜蘅小嘴一撇:“原来老伯不会下棋啊!这局,的确是白棋输定了,绝无反转的余地。” 张炜咝地吸了口凉气,看着她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好大的狗胆,敢笑话皇上不会下棋?这比骂昏君更罪不可恕! 简直是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 “你说什么?”南宫逸一蹦三尺高,拈起一颗棋子,“啪”地敲在棋盘上:“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白棋只要在这里落子,就能反败为胜,把黑棋的一条长龙全部吃掉!” “可惜,棋差一着。”杜蘅一脸遗憾:“不等落子,先被黑棋吃掉了!” 南宫逸恼了:“你这小娃娃,怎么说不清呢?” “老伯,你大概没算清吧?”杜蘅很好心地指点:“这一着,该黑棋下了。白棋已经被吃了,怎么反败为胜?” 南宫逸登时大怒:“岂有此理,黑棋还能连落二子不成?” 杜蘅笑道:“执白先行,这局已下了一百七十一手,自然是该黑棋落子了。” “胡说八道!” “这样吧,咱们也别争了!”杜蘅索性坐下来,大有跟他辩个水落石出之势:“不妨试着把这局棋重新演练一遍?” 说完,扭过头冲旁观二人甜甜一笑:“有劳两位大叔做个见证,如何?” 聂寒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一弯,回了她一个阴森诡异的笑痕。 小命都要玩完了,见证个屁! 张炜嘴角直抽抽。 我说小姑娘啊,没事跟皇上较什么真啊? 自己活腻了就算了,别连累咱家! 南宫逸一怔:“你说什么?” “打棋谱啊!”杜蘅给了他一个少见多怪的表情,嗔道:“别告诉我,你棋谱都没打过?” ps:古代下棋,执白先行。 棋逢对手(7) “你确定没有吹牛?” 杜蘅微微一笑,把黑白棋子分别拣到嵌在桌角的棋盒里:“既然老伯坚持白棋赢了,不妨执白先行。”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冷笑着,啪地落下一子。 杜蘅笑着回应一手,南宫逸再下,杜蘅再回,如此往复,眨眼间两人下了五十多手。 南宫逸不禁暗暗纳罕。 这盘棋是他迄今为止,他与慧智贼秃对奕,赢得最漂亮的一局,半年来不知在脑海里盘桓了多少遍,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这小女娃当天并未在场观战,居然只凭借一局残棋,就能分毫不差地推算出每一步棋子的落点,简直是神乎其技! “老伯,老伯!” 南宫逸恍然回神,见杜蘅单手支颐,白嫩的指尖上拈着一粒漆黑的棋子,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脸好奇:“想什么呢?” “没什么,”南宫逸望着棋盘,哂然一笑:“还用走下去吗?” “不用了,”杜蘅双手绞在一起,扭啊扭,不好意思地道:“是我看错了,白棋赢了。” 这局棋,前世慧智曾做为经典的战例,为她详细解说过。 重生后,经过反复思考和仔细斟酌,决定以这盘棋为切入点来接近皇上。 今天的每一句话,每个表情,动作,都是预设了数种反应后,精心策划过的。 到现在,她确信已在最短的时间里,最大程度地赢得了皇帝的好感。 “哈哈!”南宫逸又是骄傲,又是得意,纵声大笑:“有没有兴趣,跟我杀上一盘?” 哐,张炜的眼珠碎了~ 皇上,竟,竟然主动向一个及笈少女邀战?!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杜蘅满眼兴奋,欣然应战。 南宫逸莞尔一笑:“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切!”杜蘅娇气里带着点骄傲:“怎见得哭的不是你?” “你年幼,执白先行。”南宫逸呵呵笑。 杜蘅也不客气,拈了一粒白子,想也不想,直接放在了天元之上。 “嗬!”南宫逸抬头,惊讶而赞赏地瞥她一眼:“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看来该打起精神,与你大战数百回了!” 杜蘅自信满满:“拭目以待!” 南宫逸拈了一颗棋,下巴微微抬起来,似笑非笑的表情,以一个非常骄傲的姿态,极随意地应了一手,嗒地一声,其声清脆悠扬:“请~” 第一局,杜蘅不肯占执白先行的便宜,下在天元;南宫逸怜她年幼,又是个少女,恐输得太难看不高兴,布局上失了先机,负三目。 第二局,杜蘅大意失荆州,输二目半。 第三局,两人不再试探谦让,各自施出浑身解数。棋盘上硝烟四起,杀机四伏,步步陷阱,处处危机,杀得难解难分…… 棋逢对手(8) 张炜第n次催请:“老爷,该用膳了……” “嗯~”南宫逸眉峰紧蹙,手里拈着一颗黑子,盯着棋盘头也未抬。 “戌时已过,”张炜陪着笑脸,小声提醒:“就算老爷不饿,杜姑娘也该饿了。” 杜蘅抬起头,果然见一弯弦月高挂,衬着满天繁星,佯做大吃一惊,霍地站了起来:“哎呀!居然这么晚了!” 南宫逸按着她的肩,止住她往山下冲的脚步:“吃完东西再说。” “不行啊~”杜蘅哭丧着脸,急得团团转:“我出门时没跟祖母说,她一定着急死了!” “这个时间,城门早就关了,回去也没用啊。”南宫逸淡淡道。 “啊!”杜蘅无比沮丧:“城门关了……” 张炜帮着出主意:“我跟城门领熟,一会找人帮你捎封信回去,就说有事耽搁了,要在寺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行不?” “也,只能这样了。”杜蘅垂头丧气。 聂寒眉毛一抽,对主仆二人合谋,欺骗无知少女的无耻行径,很是无语。 不着痕迹,就把人小姑娘的身份背景,家庭住址套了出来…… 张炜拍拍手,几个内侍提着食盒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不过片刻,浓郁的香味弥漫在鼻端。 “都说相国寺的素菜天下第一,殊不知静安寺的佛跳墙,才是人间美味。”南宫逸笑米米地看着她,亲自挟了一箸到她碗中:“你尝尝。” “这道麻婆豆腐也挺不错,伯伯你尝尝。”杜蘅舀了一勺豆腐,笑米米地递到南宫逸碟中。 常言道,下棋似布阵,点子如点兵。 一个人的性格,在对奕时可见一斑。 从棋风来看,他深谙权谋,颇懂韬略,绝不是个谦谦君子; 她犀利狠辣,锋芒毕露,从不心慈手软! 他温文尔雅,亲切里带着关怀;她笑语盈盈,活泼中透着俏皮。 两个在棋盘上杀得血腥遍地之人,下了棋桌,竟然其乐融融,一团温馨! 前后变化之快,角色转换得之自然,不禁让张炜叹为观止! 饭后,张炜信守诚诺,派人飞马入城,往杜府递信。 那边老太太正为杜蘅这么晚还没回,闹得鸡飞狗跳。 家丁得了信,没往瑞草堂,反而是进了杨柳院。 “嗬!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开始目中无人了!”柳氏捏着帕子,冷笑道:“竟敢先斩后奏,夜不归宿!” 赵妈妈阴阴地笑道:“说是去烧香,谁知道干什么去了?要我说啊,八成是去私会情郎!要不然,侯府那么好的亲事,她也敢往后推三年?换谁,不是巴巴地往上贴啊?” “留点口德,”柳氏看她一眼,笑了:“二姑娘还没出阁呢,这要是传到侯府耳里,怎么了得?” 萱草小心问:“人还在院子里等姨娘示下,看怎么给老太太回话呢!” “什么人,”柳氏冷冷问:“你看到了吗?” 赵妈妈道:“姨娘早早睡下了,什么话也没听到。” “是~” 奉召入宫(1) 一夜鏖战,令南宫逸对杜蘅刮目相看! 身为帝王,尤其是一个太平盛世的帝王,他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 输了固然没有面子,赢得太过轻松,同样觉得有**份。 唯有旗鼓相当,才能成功激发他的好胜心,让他欲罢不能。 面前这个女娃娃,聪明/慧黠,对奕中常有奇思妙想,对谈时更是妙语如珠,让他常常不自觉地开怀大笑。 他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自小就学着言行留心,时时提防,防人陷害,怕人构陷;登上帝位后,更是谨言惧行,刻刻警醒,防人蒙蔽,怕人谄媚。 他没做过父母的儿子,也没当过弟妹的兄长,更没有尝试着做一个父亲。 他以为,这一生只要做个好皇帝就够了。 原来,不够。 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他也可以谈笑无忌,和乐融融…… 天,蒙蒙亮。 “老爷,寅时了。”张炜小心翼翼提醒。 南宫逸意犹未尽,将棋子扔回棋盒:“今天先下到这吧。” 杜蘅愕然抬头:“还没分出胜负呢!” “我还有事,必需先走了。” “什么事这么急?”杜蘅不满地噘着嘴:“又不是皇上,天不亮就早朝!” “姑娘,”张炜一头汗,忙转移话题:“下了一晚棋,你不累吗?” 杜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这一说,还真是挺累的。” 南宫逸亲切地摸摸她的头:“下回有机会,咱们接着再下!” 杜蘅转嗔为喜:“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南宫逸带着聂寒张炜刚一消失,杜蘅立刻软软地跌回椅中。 在对奕中想要输给对方并不难,难的是不着痕迹,要输得漂亮,又要赢得对手的尊重,起惺惺相惜之意! 这一晚,看似轻松趣意,实则拼尽了她所有的智慧,说是殚精竭虑毫不为过。 若非前世对他的棋风烂熟如胸,加上重生后记忆力和思维能力的大大提高,还真的无法做到。 “小姐,”紫苏端上一杯热茶:“咱们是不是也收拾东西,立刻回府?” “不,”杜蘅摇了摇头:“先睡个回笼觉,天亮了再回去不迟。” 紫苏狐疑地挑眉:“你真的相信,柳氏不从中做梗,乖乖呆在杨柳院,把口信送到老太太那?” 如果猜得不错,此刻的杜府,定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么好的机会,柳氏怎么可能放过?”杜蘅笑了:“我敢打赌,她一定把消息拦下了,正翘着脚,等着看好戏呢。” “那你还睡得着?”紫苏更不解了。 “柳氏有一晚的时间布局,”杜蘅笑了笑:“咱们回得再快,终是晚她一步。不如索性从容点,方显得我坦荡无私。” 紫苏茫然了。 皇上是微服出游,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能据实相告。 除了被动挨打,还能怎样呢? 奉召入宫(2) 锦屏服伺老太太梳洗完毕,打算去花园摘花插瓶,见小丫头飞奔着进了门,竖了眉喝道:“一大早,瞎跑什么?” “不好了,”小丫头慌慌张张地嚷:“二姑娘,昨晚,跟人私奔了!” “胡说!”锦屏唬了一跳。 “整个府里早传开了,单瞒着咱们院里的人呢。” “咣当!” 老太太两眼发直,呆站在碧纱橱外:“这是什么话?” 锦绣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原是怕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才编了谎话哄她,想不到一觉醒来,会闹这一出! 她不禁暗暗埋怨起杜蘅:都说不叫的狗咬人,最懦弱的人,犯起浑来能把天都捅破! 老太太心里一凉:“难道,蘅丫头昨夜没回?” 锦屏定了定神,扶了老太太小心地避开碎瓷,回了屋:“二姑娘不是那糊涂人,绝不会做有辱门风的事。” “蘅丫头在哪?叫她来见我!”老太太喘着气,厉声喝道。 “这会才刚天亮呢,二姑娘怕还没起来。”锦绣心中咚咚狂跳:“不如,等过了早,再去叫二姑娘过来给您请安。” 一边说,一边给小丫头使眼色,让她去搬救兵。 老太太阅历无数,这种一听就是托词的话,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好,她不来,我去见她!” 众人劝不住,又不敢拦,只得簇拥着她往竹院来。 杜谦脸黑如墨,负着手站在抄手游廊上。 周姨娘跪在地上,身边还跪着三个小丫头,白薇被反绑了双手趴在春凳上,裙上血迹斑斑,显然已经挨过板子了。 “你,你们……”老太太眼前一黑,身子往下就倒。 “娘!”杜谦唬得魂飞魄散。 郑妈妈几个把老太太抬到屋里,掐的掐,唤的唤,全没反应。 最后还是杜谦一针扎下去,这才“唉”地一声,缓过劲来:“快,赶紧派人去找!” “娘,”杜谦急忙安抚道:“您别着急,兴许是昨夜有事耽搁了,这会子正往回赶呢……” 静安寺就在北郊,离城不过三里地,坐车也就是半柱香的时间,有什么理由一夜不归? 大伙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安慰老太太的托词罢了。 老太太老泪纵横:“怪我,都怪我!这孩子自顾氏殁后就很反常,我还以为是她开了窍,哪知是起了别的心思……” “是二姑娘自个猪油蒙了心,与别人什么相干?”周姨娘满腹委屈。 “闭嘴!”杜谦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将她踹翻在地:“自从你掌了中馈,这个家就没过过一天安宁的日子!还有脸叫委屈!” 周姨娘顺势滚倒在地,“呜”地嚎叫起来:“我的命好苦啊……” 正闹轰轰乱做一团,忽听一声悠悠长喝:“懿旨到~” 奉召入宫(3) “懿旨?”杜谦一下懵了,竟忘了去迎。 还是郑妈妈最先反应过来,低声提醒:“老爷,接旨~” 杜谦这才回过神,匆匆整了整朝服,撩开袍角大步迎上去:“张公公有礼了~” “杜大人客气~”张怀拱手还了一礼:“咱家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请杜二小姐出来接旨。” 没想到这旨竟不是颁给自个的。 杜谦愕然之后顿感慌乱,但到底不是没经过风浪的人,很快镇定下来:“地不是说话之处,请公公到花厅奉茶,待小女沐浴后再恭迎懿旨。” “请二小姐快点,娘娘还等着咱家回话呢。”张怀神色颇为不耐。 杜谦上前一步,塞了一卷银票到他手上,试探着问:“不知娘娘……” 他故意只说了半句,若是张怀不待见他自然不会理睬;若是有心与他结交,便会透露一二,让他心理有个准备。 张怀斜眼一瞥,已看清面上是张百两的银票,手指一搓,估摸着有十来张。 心里很是满意,眼里便露出笑容来:“恭喜杜大人,生了个好女儿。” 短短一句,透露的信息却很多。 原以为杜谦听了必定会喜上眉梢,不料杜谦心里直发苦,面上还得强挤出笑容,干笑数声:“呵呵……” 这懿旨若是昨天到的,杜府能得皇后娘娘亲睐,自是喜从天降;可这会子蘅丫头不知去向,抗旨不接却是杀头大罪…… 一辆青油小车驶进杜府大门,停在了二门外,杜蘅扶着紫苏的手,从车里跳了下来。 “二小姐回府了~”小丫头一路飞奔。 轰地一声,竹院再次炸开了锅。 “快,带我去见蘅丫头!”杜老太太蹭地一下站起来。 唬得锦屏锦绣双双搀着老太太,扶回圈椅上,好说歹说劝住了她:“老太太,二姑娘既然回了,就不急在这一刻。” 杜蘅带着两个丫头,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施施然回到竹院。 当春凳上血迹斑斑昏迷不醒的白薇映入她的眼帘,脸上的笑容倏地隐去,如在清水里倒入墨水,瞳眸在瞬间被染黑,冷冷地扩散开来。 “谁干的?”她挺着背脊,环顾众人,一字一顿地问。 周姨娘打了个寒颤,竟不敢搭话。 郑妈妈暗叹一声,岔开话题:“二姑娘,先进屋吧,老太太还等着呢。” “你,你还有脸回来?”帘子刚一掀开,一只青花茶盏飞了出来。 杜蘅早有准备,闪身避过,杯子应声坠地摔得粉碎。 她一脸讶异:“我不回家,还能去哪?” 杜老太太指着她,气得直哆嗦:“说,昨晚上哪了?” “静安寺烧香。”杜蘅坦然望着老太太:“事先没有您的同意夜宿禅院,的确是我的不是。但当时事出突然,来不及向您请示。我派了人回府送信,等回来再向您解释。怎么,口信没送到吗?” 奉召入宫(4) 杜老太太眸光渐渐锐利起来:“你真的派人送了信?” “是。” “宫里来了人,”老太太点头,道:“你先去沐浴更衣,准备接旨。这事,押后再谈。” “好。”杜蘅并未多言,偏过头低声交待紫苏几句,便顺从地去了净房。 “要接旨,穿得太素是大不敬,得庄重些。”老太太皱了眉叮嘱了一句。 “是。”紫苏越过老太太,进了内室,开始搭配衣物和首饰。 “她一个小丫头,进门也没几天,哪会搭什么衣服。”郑妈妈在一旁,小声提点:“平常也就算了,这可是接旨,万一有失仪之处,不堪设想。” “锦绣,你也帮帮她。”老太太一想也是。 没多大功夫,紫苏捧了配好的衣服来给老太太过目。 “怎么没一并把首饰也挑了?”老太太一一看过,从颜色,款式到衣料全都无可挑剔。 “小姐习惯自个搭。”紫苏道。 身后锦绣便向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去吧。”老太太不动声色。 紫苏便捧了衣服去净房,服侍杜蘅沐浴。 锦绣压低了声音道:“二姑娘的首饰统共也没几件,除了一套珍珠的是齐全的,余下的都是零散的。” “这哪成?”老太太一愣:“上我那拿几套来给蘅丫头挑。” “您的东西给二姑娘戴着,怕是不合适……”郑妈妈委婉地道。 锦屏小声道:“大小姐那倒是有不少好东西,要不奴婢去借一套来?” 老太太愣了一下,道:“不成,这事要传了出去杜府成什么了?好在只是接个旨,穿戴得略差些也不打紧。回头再要周氏给蘅丫头好好置办几套首饰,银子走公中的帐。” 众人陷入沉默,谁也不敢搭腔。 “怎么?”老太太眉一挑。 郑妈妈陪着小心:“这样处置好是好,就怕……” “哼!”老太太冷笑道:“谁要是敢不服,让她来找我!” 正说着话,门帘一掀,杜蘅已走了进来。 锦绣亲自给她梳头,杜蘅轻声吩咐:“梳个弯月髻吧。” 一会功夫,打扮妥当,众人一看,不禁都暗赞一声:好个雅致清秀的小美人! 她一身雪白的丝缎暗纹梅花通袖长衫,上罩同色却滚了粉红宽边的比甲,下穿一条十二幅白色挑线织锦裙,梳了一个极漂亮的弯月髻,头上插着一枝蝴蝶簪,簪尖上垂下几络流苏,坠着几颗红通通的珊瑚珠子,随着步伐晃动,娴静温婉中凭添了几分活泼俏皮。 “成了,”老太太大感欣慰,连连点头:“见了公公,亦不需紧张,以平常心待之即可。再说,还有你父亲从旁照应,勿需害怕。” “是。”杜蘅唯唯称是。 奉召入宫(5) 张怀尖着嗓子,颤悠悠地道:“娘娘口谕,召太医杜谦之女杜蘅即刻入宫觐见!” 杜蘅恭恭敬敬地叩头跪拜:“民女杜蘅,领旨谢恩。” 紫苏上前扶了她起来。 杜老太太在偏厅,听到这个消息,已是呆若木鸡。 杜谦忙不迭地再塞了一卷银票在张怀手中,压低了声音:“公公,不知娘娘何事……” “杜大人放心,”原以为一个小太医没什么油水,不料竟是发了笔横财,张怀乐得嘴都合不拢,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娘娘只是一时好奇,想看看二小姐。” 杜谦一颗高悬的心,立时落了地:“小女从未进过宫,请公公照拂一二。” 恭亲王南宫述,名为皇上的六弟,实则是由皇后一手带大,情谊胜似母子。 杜蘅救下冷侧妃,保住了小王爷的性命,皇后此时提出见她,必是有所嘉奖了! “那是自然~”张怀满口答允。 杜老太太这时才回过神,急急过来,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望着她却是一言未发。 杜蘅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她的笑容很平和,纯净,通透,眼睛很黑很亮,仿佛能消除掉一切不安与浮躁,极具安定人心的力量。 杜老太太的情绪,莫名地平复下来:“宫里不比家中,切记谨言慎行,万事小心。” “我会的。”杜蘅说着,转身上了马车。 车声辚辚,出了杜府,驶向御街,一路向皇宫进发。 紫苏压低了声音:“这就是小姐等的转机?” 杜蘅笑而不语。 皇后多疑又善妒,除非皇帝刻意隐瞒,否则行踪难逃她的耳目。 皇上不顾身份跟一个少女对奕竟至一夜不归,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紫苏越发奇怪了:“你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怎知她一定会召你入宫?” 杜蘅不答反问:“东西带来了吗?” 紫苏从荷包里挖出一只甜白瓷的圆形粉盒:“给你。” 杜蘅揭开来,轻轻闻了闻,确定无误,这才小心翼翼地挖了一点粉末藏于甲内,重新将盒子交还给紫苏:“藏好了。” 紫苏见她说得郑重,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不就是寻常的香粉吗,干嘛怕人看见?” 杜蘅却不答,闭了眼靠在车壁上养神。 紫苏满腹疑惑,却也知马车里并不是好的谈话之地,只得强行按捺。 很快抵达皇宫,张怀自去复命。 杜蘅在朱雀门下车,换乘了宫中软轿,一路过文华宫,乾清宫,穿过御花园,经过无数门廓,终于到了坤宁宫。 在前庭落了轿,早有女官韶华在此等候多时。 “二小姐请在此等候,我去通报一声。”韶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杜蘅不着痕迹地左跨一步,站到上风,躬身一礼:“有劳了。” 广袖垂下来的瞬间,迅速弹了弹指尖,将藏于指尖的香粉弹到了她的裙角…… 册封县主(1) 凝视着韶华袅袅婷婷的背影,杜蘅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转瞬即逝。 韶华进了坤宁宫:“启禀娘娘,杜二小姐到了,正在宫外候传。” 卫皇后恍若未闻,端起斗彩缠枝荷花纹茶盏,揭开茶盖,先闭上眼轻轻嗅了嗅,接着撇了撇茶上浮沫,不疾不徐地轻啜一口,慢条斯理地道:“嗯,果然好茶。汤色鲜亮清澈,滋味醇和……” 话未完,茶杯忽然“啪”地掉到地上。 韶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卫皇后呯地趴倒在炕桌上,双手用力地揪着衣襟,张着嘴却只发出丝丝气音,表情扭曲,显见极度痛苦。 “不好!”林妙音服侍得最久,知道她素有咳喘之症,大喊一声:“娘娘的老/毛病犯了!” 碧云扑过去,死死地掰着卫皇后的手。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太医!”林妙音一边抱着卫皇后,一边扭过头大喝一声! 恍如当头一棒,韶华立时清醒,跳起来,跌跌撞撞往外冲:“太医,太医!” “出什么事了?”杜蘅佯做惊讶。 “太医,娘娘……”韶华边说边往外跑。 “什么症状?”杜蘅拦住她。 韶华摇着头,面有惧色:“我不知道,本来好好地在喝茶,突然就趴倒在桌上,自个掐着自个的脖子,拼命地吸气……” 杜蘅扭头朝门里跑。 “不行,未得娘娘宣召……”韶华一把拽住她。 “娘娘性命垂危,”杜蘅凛容,一直温和柔顺的眼神,刹那间锐利如鹰:“倘若延误了治疗,后果会不堪设想!你,担待得起吗?” 韶华蓦然心惊,下意识地放开她:“我……” 等回过神来,杜蘅已跑远了。 “回……”韶华伸出手却拽了个空,咬了咬牙,返身朝公所狂奔而去:“快,传太医!” 杜蘅一头闯进坤宁宫,宫女太监已乱成了一锅粥,抱的抱腰,掰的掰手,把卫皇后围得水泄不通。 “都退开!”杜蘅大喝一声。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坤宁宫?”碧云扭头见了她,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杜蘅缓缓靠近,一双清澈瞳眸坦然无惧地与她对视:“我是杜蘅,杜太医的嫡女。你们这样围着,不但不能帮娘娘,反而会令病情加剧。” 她语调并不如何高昂,但那万事底定的气度,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依赖。 碧云和碧珠对视一眼,问:“你就是杜家二小姐?” “是。” “听她的。”碧珠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了决定。 几位太医均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她却能保冷侧妃母子平安,想必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杜蘅却并未直接奔向卫皇后,反而向冰盆看去。 盆中大部份冰已化了,只余些残冰浮在水面。 她弯下腰,将纤纤素手探入铜盆,指甲内残留的最后一点香粉,消逝无踪…… 册封县主(2) 众人瞧得莫名其妙。 “娘娘需要新鲜空气,留一人扶着娘娘,其余人全部退出去,窗户全敞开。”杜蘅抽出手帕拭净了手,疾步走到榻旁:“给我一块丝帕。” 碧珠递给她一条。 杜蘅将其拢成袋状,罩到卫皇后鼻部。 她的手方才浸入冰盆,触到卫皇后的肌肤,立刻有一丝寒冽之气扑面而来。 卫皇后一个机灵,目光立刻清洌。 “娘娘,看着我的眼睛。”她的声音轻柔而徐缓,如一缕清风拂过。 “不要紧张,跟着我一起,深呼吸~对,吸气,呼气……” 一遍遍引导,慢慢的,卫皇后的情绪平缓下来,呼吸开始顺畅。 杜蘅松口气:“好了,太医来了再把个脉就行了。” 卫皇后盯着她:“你就是杜蘅?” “民女杜蘅,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一事不烦二主,杜二小姐既然出了手,怎好半途而废?”卫皇后斜靠在林妙音的怀中,眸光如刀,上下打量着她。 碧珠搬了锦凳在榻前:“二小姐,请。” “借娘娘玉腕一观~”杜蘅告了罪,细白手指搭上卫皇后脉门,秀眉微蹙,思索良久后放开。 “如何?”卫皇后问。 杜蘅沉吟片刻,抬眸看着她:“从脉象看,娘娘患此疾由来已久,不知民女判断得对否?” 看卫皇后一眼,见她并未否认,也没制止。遂接着往下说:“娘娘有此旧疾,饮食起居,自然十分小心,已有好些时日不曾发作了。今日却突发旧疾,故,民女大胆推断,此次,是由某种外因诱发。” 卫皇后有咳喘之症,在后宫里并不算秘密。 然,她的咳喘是过敏性的,某些特定物品,会诱其旧疾复发。 比如,她添加在香粉里的天竺葵,就是其中之一。 这,却被列为最高机密,仅有少数几个皇后的心腹掌握。 他们会严格过滤,绝不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不料,却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一语道破! 杜蘅这句话,正戳中卫皇后心中疑虑,不禁耸然一惊。 此女嗅觉之敏锐,医术之精湛,皆在她预料之外。 但她久处深宫,喜怒不形于色:“哦?这可真是巧了!本宫以为早已痊愈的旧疾,偏在今日复发。若不是刚好遇上二小姐,差点连命都没了。二小姐,功不可没啊!” 杜蘅镇定自若:“娘娘吉人天相,自会逢凶化吉,民女不过适逢其会,不敢贪功。” 卫皇后静静看着她,凤眸一眯,眼中杀机陡现:“你有何建议?” 富贵财帛动人心,她小小年纪,竟不为名利所动? 若非另有目的,就是心怀叵测,不论哪一种,都不能留! 友情提示:天竺葵能护肤,可是也的确过敏哦。肌肤**的朋友,要注意了…… 另外:书中所写急救情节,源自某部电视,但里面用的是塑料袋,古代木有,只好用丝帕代替。是否合理,未曾咨询过专家,亲们勿喷……女主擅使毒,本文会陆续出现数十种有毒物种,药方皆来自度娘,未曾咨询专家,大家不要盲目相信,并且尝试哦~ 册封县主(3) 杜蘅道:“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这是先天决定的,很难根治。” 顿了顿,话锋一转:“然,有一个偏方,能预防和减轻过敏症状。娘娘可愿一试?” 可愿一试? 若你给某种顽疾困扰数十年,痛苦不堪,突然有人告诉你,有办法减轻甚至预防你的痛苦,你想不想试? 卫皇后眸光蓦地一亮,声音不自觉微微颤了起来:“此话当真?” 杜蘅微微一笑:“请借纸笔一用。” 碧珠立刻铺好宣纸,并且亲自磨墨。 杜蘅执笔一挥而就:接骨木花三钱,薄荷二钱,百里香一钱,以温水适量调和,早晚饮用。 交到碧珠手中,道:“此方可缓解过敏时,鼻部及呼吸系统的不适症状。另外,娘娘此病迁延已久,对气道已造成一定损伤,需通过药物慢慢调理。” 她一边说,一边迅速开方:灵芝,苏叶各二钱,茯苓,冰糖各三钱,厚朴一钱…… 写完,依旧递给碧珠,道:“先服十贴,到时视情况再转方。” 卫皇后接过碧珠递过来的药方,还来不及看。 “娘娘,陈太医来了。”韶华在门外禀道。 “宣。” “微臣陈朝生,参见娘娘。”陈朝生满头大汗,拎着药箱疾步走了进来。 抬头,冷不丁见了杜蘅,微微一愣:“二小姐也在?” “陈大人。”杜蘅欠身,福了一礼。 “陈爱卿,”卫皇后顺手就把手中药方递给了他:“你瞧瞧,这两个方子,可还使得?” 陈朝生接过方子:“接骨木花,薄荷和百里香,这样搭配倒是新鲜。接骨木用来袪风利湿,活血止痛,筋骨折断,跌打损伤确有奇效。接骨木花,消炎镇痛的功效是极好的;薄荷嘛……” 说着说着,竟然开始细数每样药材的功效,作用,搭配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叽哩咕噜讲了一长串,卫皇后被他绕得头都疼了:“陈爱卿,本宫只要你说这方子可不可用,谁要你来授课了?” 陈朝生一愣,顿时激昂起来:“岂只是可用?简直是奇思妙想,神来之笔!先说这厚朴吧……” 卫皇后立刻打断他:“也就是说,方子有效?” “呃,”陈朝生眨了眨眼:“方子确是奇方,但有没有效,还得服过才知。” 他在太医院二十年,早练就一身泥鳅功,说话两边都不得罪,留有回旋余地。 杜蘅对其性子了若指掌,闻言会心一笑,仿若置身前世…… 卫皇后轻哧一声,示意碧云把方子收好,傲然扬起下巴:“说吧,你想要什么?” “为娘娘效劳,民女幸甚,不敢求赏。” 卫皇后冷笑一声:“本宫说的话,就是皇上也敬三分,你敢违逆?” 杜蘅略略思索片刻,跪地:“民女斗胆,请娘娘赏民女一盆天竺葵。” ps:后天要上架了,我一个字存稿都没有,居然还加更,想死…… 册封县主(4) 闻听此言,碧云几个心腹立时变色。 卫皇后不动声色,凤眸半眯:“哦,为何是天竺葵?” 杜蘅笑着解释:“天竺葵是个好东西呀,止痛,除臭,止血,排毒……都可用。最奇妙的是,它能使皮肤细腻光泽,富有弹性,且可淡化疤痕,用来制成香膏,每日涂抹,调理肌肤,可永葆青春。” 谁不渴望永葆青春? 尤其是生活在深宫中,环肥燕瘦,美人如云,拥有一张永不衰老的脸,是多么的重要! 在场每一个女人的眼里,都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就连卫皇后也禁不住心旌摇曳。 杜蘅轻轻一叹:“只可惜,它来自异国,栽培不易。我家世代行医,花圃经营了上百年,天竺葵也只种得四盆。听说皇宫里,奇花满园遍地异草,民女原是不信的。进了坤宁宫,竟在一位宫女姐姐身上,闻到了天竺葵的香味,方知传言不虚。” 此言一落,几位宫女两两相顾,骇然失色! “你确定,”卫皇后盯着她,凤眸里藏着谁也看不透的东西,深得无边,冷冷的,让人心里渗着寒气:“闻到的是天竺葵的香味?” “确定。”杜蘅十分肯定地点头:“它的气味芳香独特,略有点象薄荷,却比它多了丝甜味。” “御花园里数千种花卉,盛开的就有几十上百种之多,怎么确定不会闻错?”卫皇后再钉死一句。 “绝错不了。”杜蘅十分笃定:“要学医必得先学分辩药材。需辩其形,观其色,闻其香,尝其味,四项都掌握了才能谈到其他。闻香一项,必得蒙上眼睛,在数百种药材中找出指定的药材,才算过关。” 卫皇后笑米米地问:“她是谁?” 杜蘅似乎这时才意识到不妥,左右看了看,咬着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说错话了吗?” 卫皇后神情冰冷,一字一顿地问:“是谁?” 杜蘅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是,带我进来的那位姐姐。” 卫皇后笑了,表情很是欢yu:“韶华。” 她对天竺葵过敏,自然不会允许御花园里种植。 整个后宫,只有梅妃的花房里,才种着三盆。 韶华是她的宫女,身上却染了天竺葵的香味,这意味着什么? 梅妃那践人,表面恭谨顺从,暗地里却早已经把手伸进了她的坤宁宫! 若不是今儿个赶了巧,正好召了杜家二小姐进宫,无意间撞破了她的阴谋,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杜蘅笑道:“原来是韶华姐姐,端的是人如其名,很是雅致。” “是很雅致,”卫皇后也笑:“可惜,韶华易逝,红颜易老……” 陈朝生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深深垂下了头,悄悄往后挪了几步,恨不能缩进帷幕里去。 一室寒冷,针落可闻,忽听内侍尖利的嗓音传来:“皇上驾到~” 呼啦一声,寝宫内外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杜蘅心中别地一跳,来不及多想,低头跪好。 册封县主(5) 卫皇后匆匆整理着云鬓,正欲下榻,南宫逸已大踏步走了进来,见状急忙上前,按着她的肩:“你身子不好,不必起来了。” “谢皇上。” 南宫逸在皇后身边坐下,眼角余光从跪在地上的杜蘅身上扫过,落到卫皇后脸上:“好好的,怎的突然病了?” 卫皇后不动声色:“臣妾是旧疾复发,幸得杜太医之女杜蘅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杜蘅?”皇帝眉一扬:“抬起头来。” “民女不敢。” “朕赐你无罪,抬起头来。” “是。”杜蘅缓缓抬头,目光与南宫逸一撞,惊得睁圆了眼睛。 卫皇后默不吭声,冷眼旁观。 南宫逸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丫头,咱们可真有缘。” 杜蘅呆愣愣地看着他,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皇上,你们认识?”卫皇后佯做吃惊。 “有过一面之缘。”南宫逸一语带过。 “这可真是巧了!”卫皇后抚掌笑道:“她与皇上有缘,医治本宫有功,只赏一盆花,未免太小家子气,有失皇家尊严。” “那你说,该如何赏?”南宫逸问。 卫皇后不答,只望向杜蘅:“祖籍何处?” “清州舞阳。” 卫皇后笑得温和无害:“皇上觉得,封她为舞阳县主,如何?” “皇后力谏,朕岂敢不尊?”南宫逸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 杜蘅吓了一大跳,连连摇手,神色惶急:“民女何德何能,岂敢妄称县主?” 卫皇后笑容一敛,声音蓦地冷了八分:“皇帝金口玉言,岂容儿戏?” 杜蘅身子伏地,叩首道:“民女家中祖母健在,不敢让祖母日日与民女行礼。这于礼不和,于情不忍,民女万不敢受,请皇上收回成命。” 陈朝生暗暗点头,心道:还算有脑子,没听到受封就乐昏了头,是个知道深浅的。 “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南宫逸沉吟片刻后,忽尔一笑:“这也不难,你祖母何人,报上名来,一并封她个二品诰命就是。” 祖孙二人同时受封,是大齐开国以来头一回,真是天大的恩宠! 碧云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杜蘅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求皇上收回成命。” 卫皇后原本只是试探,不料皇上竟真准了,心头恼怒,凤眸一瞠:“放肆!可知抗旨不遵,要诛九族?” 杜蘅无奈,只得叩头谢恩:“杜蘅领旨,谢皇上,娘娘恩典。” “这才对,起来吧。”卫皇后转嗔为喜,又赏了她大量金银瓷器,绸缎衣服。 “恭喜舞阳县主~”众宫女内侍齐声道贺。 杜蘅一一叩谢了,这才辞别了帝后,从坤宁宫出来。 站在宽阔的宫道上,微眯着眼睛,仰头望着巍峨的宫墙,默默地道:南宫宸,我,回来了!用韶华的血,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复仇的利剑,终将贯穿你的心脏! “阿蘅~”一声轻唤,突兀响起。 ps:公众章节到此结束,明天就进ruvip章节了,请大家多多支持蘅姐,支持狠角色系列,谢谢。 迟来关的关注 “阿蘅~”一声轻唤,突兀响起。 这称呼,只有外公和母亲才唤。 自两人相继过世后,已有十年不曾听过。 杜蘅心中一悸,蓦然回首,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会是他? 身后男子穿黑色侍卫服,腰佩长刀,容长脸,面皮白净,眉眼温润,正是小侯爷夏风峥。 他比南宫宸略长二岁,五官不如南宫宸的清逸绝俗,身上也没有石南长年混迹商场的玩世不恭之气;身为武将,举手投足间却有股温文尔雅的味道。 杜蘅哂然:怎么忘了,他是御前带刀侍卫,自然是要紧跟着皇上的。 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突然跑来装亲密,是什么意思客? “你,还好吧?”夏风犹豫片刻,问。 杜蘅笑了:“你觉得呢?” 夏风心中微感诧异:这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温吞害羞的小女孩。 眼前的她,象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竖着满身的刺,看人时带着冰冷的警惕和刺探,那种不符和她年龄的咄咄逼人的锐利,让他暗暗心惊的同时,生出丝莫名的心酸。 然而,他对她又了解多少呢,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 一切,都只是按照礼节,只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却从未想过要给她比别人更多一点的关注和温暖。 夏风不安地看一眼坤宁宫方向,压低了声音:“娘娘,没有为难你吧?” 杜蘅忽然明白了。 皇后自以为聪明耍的小动作,皇上一直是了然于胸的。他不戳破,不过是给彼此留一份体面。 今天过来,也不是特地探皇后的病,而是因为她——怕皇后刁难她,怕她年少莽撞,言语无状被皇后捉到把柄。 也因此,顺水推舟,册封她为县主。 他是在表明态度,也是一种变相的支持和保护。 难怪,皇后的脸色,会如此难看。 她摇头,笑:“没有,娘娘贤德大度,怎会为难与我?” “这就好。”夏风搓了搓手,实在是平日交流得太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让谈话继续下去。 杜蘅并没有深谈之意,枯等了一会,见他没了下文,遂礼貌地点点头:“告辞。” “等等!”夏风心有不甘。 “还有事?”杜蘅是真的诧异了。 这个男人,名义上是她的未婚夫,实则两人之间,并无过多的交集。 记忆里的夏风是温雅的,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却也有份淡淡的疏离感。 也许正是这份疏离,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最终成了陌路。 若撇开柳氏母女的所作所为,她对他本人,其实谈不上有多怨恨。 夏家与她解除婚约时,她正陷入巨大的自我厌弃的情绪之中,失去他并未让她有多痛,只是麻木…… “如果,”并不习惯主动向人示好,夏风这番话说得有些艰难:“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杜蘅又笑了,反问:“你是我什么人?” 她的笑容,她无礼的态度,语气里明显地不屑,让他心生烦燥,语气不知不觉变得郑重:“你是我的未婚妻!” 杜蘅哧地笑出声来:“哈!” 他不是一直目中无人,视她如无物吗? 那就一直让她当隐形人好了,干嘛突然跳出来,装未婚夫? 或许是他的行为失常得太多,让她难掩讶异,声音难得地扬了起来。 这听在他耳里,无疑是极大的讽刺,窘迫得红了脸,忍不住反问:“难道不是?” 他看似温雅,骨子里其实极其骄傲,并不是个容易受别人影响的人,此刻却因为她一个语调,一个嘲讽的眼神,失了态…… 杜蘅哂然:“我从未认可!” 前世,她多盼望能有一个人,在她最低落最绝望的时候,向她伸出手,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重生后,她决定不再倚靠任何人! 这份关注,迟了十年。 “你什么意思?”夏风悚然一惊。 “就是字面的意思。”杜蘅坦然无惧。 不等他接话,杜蘅笑了笑,道:“我是一定要替母亲守孝三年的。小侯爷不必拘泥于一纸婚约,若有心仪的女子,随时可以娶进门,我很乐意给你自由。这样解释,够清楚了吗?” “你!”夏风瞠目结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杜蘅快步越过他,头也不回上了宫轿:“抱歉,我必需出宫了。” 夏风无奈地目送她离去,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啧啧,”南宫宸自花丛后转了出来,薄唇微勾,神情似讽似嘲:“你的小未婚妻,似乎不买你的帐呢!” “参见燕王。”夏风躬身行礼。 “去,”南宫宸冷声道:“别跟我来这套。” 拍了拍他的肩:“说起来,我跟杜二小姐倒是打过几次交道。怎么样,需不需要本王出马,帮你说项说项?” 夏风垂手肃立,不为所动。 南宫宸眼望宫门,似讥刺,似欣赏:“本王倒是有些佩服她,能在一天之内博得父皇欢心,册封她为县主!” 他,努力了二十年却达不到的目标,她只用一天时间,就做到了! 怎不让他又羡又妒? 他严重怀疑,她与父皇下的不是棋,而是蛊! 夏风愕然抬眸:“谁说的?” “她没告诉你?”南宫宸笑了,颇感欣慰:“果然,你在他心里毫无地位。” 本来以为她单纯只是对他无好感,现在看来,夏风在她眼里同样没有优势。她根本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没尝过感情的滋味。 这个感知,莫名的令他心情愉悦。 夏风忍不住蹙起眉峰。 皇上并不是个轻率的人,突然封她为县主,是什么意思? “别担心,”南宫宸冷冷地道:“至少,有个县主的头衔,杜府里已没有人轻易敢动她。” “这是什么话?”夏风是真的惊讶了:“杜谦能有今日,全靠顾夏两家的恩慧。阿蘅是杜家唯一的嫡女,又是我的未婚妻,地位牢不可破。谁能动她,又有谁敢动她?” 南宫宸哧地笑出声来,却未反驳他的话,只在心中默念:阿蘅,阿蘅……听上去还不错~ 杜蘅乘宫轿到朱雀门,换乘杜府的马车回府。 紫苏神情紧张,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娘娘召你想干什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杜蘅忍不住取笑:“她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我不成?” 紫苏横她一眼:“她不是老虎,可比老虎还可怕!” “放心吧,”杜蘅拍拍她的手:“我心里有数,知道怎么应付。” “那香粉……” “回去再说。”杜蘅立刻截断她。 两人遂陷入沉默,马车一路在御街穿行,朝柳树胡同驶去。 杜蘅靠着软垫,想着心事,忽然一阵颠簸,她全没防备整个人往前一栽,差点摔出去。 紫苏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怒声喝问:“怎么赶的车?” 车夫很是委屈,辩解道:“前面不知什么事围了一大堆人,把路都堵住了!这不刚拐过弯,小人也没看到,这才停得急了点,不是小人的错!” “你还有理了?”紫苏见他顶嘴,气往上冲。 这里离御街只三条街的距离,正是繁华地段,街面十分宽敞,按理不会发生拥堵的情况。 杜蘅止住她:“别骂了,你下车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不行,就绕路过去吧。” “二小姐,”车夫一听要绕路,不高兴了,噘着个嘴:“这是街尾,绕的话,要穿过整条街再从那边绕回来,得多走小半个时辰呢!” 紫苏掀了车帘出来,跳下马车,钻进了人群。 忽见人群哗然,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满头满脸的血,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家丁打扮,手持棍棒呼喊着追了上来。当先那人,不由分说,照他脑后就是一棒,嘴里骂道:“不还钱,还敢逃?” 少年连吭都没吭,捂着头倒下去,正挡在了杜府的马车前。 后面几个人一涌而上,将他围在中间就是一顿棍棒交加,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叫你不还钱,叫你逃!” 紫苏气喘咻咻地回了马车,一迭声催促:“快走,快走!” 往前已是不能,后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想调头却也不易,只得尽量将车子往马路沿子上靠,气得直骂:“晦气!” “听说是个人牙子,男的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夫妻天天打,一时错手打死了妻子,自个也上了吊!”紫苏叹了口气:“留下一对儿女,飞来横祸,突然变成孤儿。本想上街乞讨点银子好安葬父母,偏偏债主追来了。啧,也不晓得是哪家的恶奴,狗仗人势目无王法!若再没有人管管,那少年只怕就要给生生打死了。可怜~” 杜蘅眉心微微一蹙,挑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忽然手一顿:“紫苏。” 紫苏忙探了头过来:“什么事?” “你去,”杜蘅淡淡吩咐:“问问他欠人多少,帮他还了。另外,再买两副薄棺,找人帮他把父母葬了。” 紫苏的嘴张大成o形。 满大街的人,其中不乏富商权贵,人人都只想看热闹,谁理会过少年死活? 她们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是管闲事的时候? “快去!”杜蘅低叱。 紫苏一脸莫名,只得下了马车,讪讪地道:“各位大哥且先住手,我有话要说……” 声音细若蚊蚋,哪里有人听见? 那群家丁,棍棒拳头雨点似地落下,打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紫苏急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冲进人群,张开双臂站到少年身前:“住手!” “哟~”为首家丁一愣之后,笑了:“哪来的漂亮小妞啊?” “小是小了点,倒是够水灵的!”另一人调笑。 “是不是看上哥哥了,想跟哥哥回家呀?”也不知谁起哄。 “哈哈哈!”众家丁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嘴巴放干净点!”紫苏怒火中烧:“再胡说,信不信我拔掉你满嘴牙!” “嗬!还挺横!” “横点好,哥就喜欢这种,够劲!” “哈哈哈~” “小姑娘,”为首家丁一只手叉着腰,另一手柱着棍子,笑嘻嘻地望着紫苏:“这里可不是戏园子,别多管闲事,赶紧回家去绣你的花吧。” 紫苏眼睛一瞪,冷冷道:“这闲事,本姑娘管定了!” “小妹妹,”为首家丁不耐烦了:“你活得不耐烦了?” 紫苏反唇相讥:“天子脚下,竟敢草菅人命!我看你们才是活腻了!” 有群立刻鼓噪起来,有人吹口哨,有人叫好,有人拍手。 “好个不识好歹的小丫头!”为首家丁面色一变:“再不走,连你一起打!” “你敢?”紫苏腰杆一挺,不退反进:“动我一根寒毛,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当老子是吓大的……” “不就是欠你钱吗?”紫苏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迭银票:“多少银子?我替他还!” 为首家丁挥舞的拳头,硬生生顿住,看着那一迭银票:“你,还?” “你是他什么人?” “萍水相逢,不认识。” “你知道他欠多少钱?” “不管多少,我负责!”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傻了眼。 众人开始起轰:“哦嗬~~” “多少?”紫苏不耐烦了,弹着银票:“我家小姐还赶着回家呢,赶紧的!” “一千二百两。”家丁瞄一眼紫苏手中银票,随口报出一个数字。 “咝~”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你放屁!”少年强撑着伤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明明只有三百多两……” “那是几天前的价,你他x的东躲**,害得大爷满世界找!这么多人不用吃饭,不用住店?这些银子都得算你头上,懂?”为着家丁伸出指头戳着他的额,大声骂。 少年怒容满面:“你!” 紫苏眉一扬:“无耻!” “紫苏,给他。”马车里,传出一个清润的女声。 紫苏不情不愿,拿着银票狠狠往地上一扔:“呸!拿去买棺材!” 人群开始起轰,车夫更是惊得差点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本以为这些家丁白讹了一大笔银子,自是眉开眼笑,拿了银子走人,不料竟是没人动,银票也没有人拾。 “给了银子,还不滚?”紫苏没好气地喝。 “七哥,怎么办?” 为首的家丁不答,却拿眼睛往二楼瞄了一眼,俯身拾起银票:“走。” 临走,还狠狠踹了少年一脚:“狗东西,算你走运!” 因场面混乱,绝大多数人都只盯着地上银票,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却被坐在马车里的杜蘅,净收眼底。 京都里虽不乏富商巨贾,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甚至倾家荡产的风流韵事也没少听。 但为一个陌生人肯一掷千金的,还真是不多。 尤其,对方是个女子,听声音还很年轻。 众人不禁好奇,马车里坐的是谁家的小姐,有此气魄? “大恩不言谢,”少年扑通跪在马车前:“请受楚桑一拜!” 紫苏拿了一银票塞到他手中:“别傻站在这了,这些银子,拿去安葬你的父母。” 楚桑身子伏在地上,长跪不起:“请问恩公姓名,楚桑好立个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磕头,保恩公一生福寿双全。” 紫苏哧地一声,笑道:“你连自个的命都保不住,哪里还能保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也不指望你报答,名字更不可能告诉你。你还是走吧。” 楚桑面皮紫涨,哑口无言。 紫苏“嘻”地一笑,跳上马车,弯腰钻了进去:“回府!” .. 夜探闺夜房 杜蘅前脚刚进门,宫里册封的传旨太监就到了。 巧得很,这次传旨的还是张怀。 只是,早上的是懿旨,晚上接的却是圣旨。 早上是诏见,晚上是册封。 早上是福祸难料忐忑不安,晚上却是喜从天降,平步青云峥。 张怀一天之内,两次来杜府,凭白收了二千多两银子,笑得见眼不见牙:“杜大人,以后升官发财,不要忘记小人呀。” “不敢,”杜谦连声道:“还请张公公多多照拂。” 张怀笑眯眯地道:“杜大人谦虚了,有舞阳县主在,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客” 杜谦呵呵干笑数声,胡乱敷洐几句,把他送出府去。 “蘅丫头,”杜老太太还没回过神来,茫然无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皇上怎么突然间封你为县主,连我都封了诰命?” “祖母,”杜蘅嗔道:“有诰命在身不好吗?” “倒不是说不好,”杜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早已看得通透,叹道:“就怕我没这么大的福份。” 常言道:福祸相依,福份过了头,就是大祸临头啊! “祖母一生与人为善,刚直不阿,再大的福份也受得起。”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就怕有的人,无是生非,硬要搅得家宅不宁,那才是招灾惹祸的根源!” 这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了。 老太太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她要追究昨晚之事了。 杜谦刚好一脚跨进门,皱眉道:“大喜之日,这些不痛快的事,还提它干嘛?” 杜蘅冷然一笑:“合着白薇那顿打是白挨了?” “白薇是我要打的,”杜谦脸一沉:“难不成还要为父给你认错赔不是?” “好!白薇的事暂且揭过不提。”杜蘅怒火中烧:“那些散布流言,恶意损坏我的名声的人,是不是也要放过呢?” 杜谦神色微僵,顿了片刻道:“只是一场误会,现在谣言也已不攻自破。这种流言蜚语本就是无头公案,很难追查到源头,若是硬要追究,又会闹得沸沸扬扬,对你有什么好?不如,随它去了。” 杜老太太也心怀不满:“这是什么话?事关女儿家的名声,怎么能随它去了?” “是不是非得把女儿逼死了,才算事?” 杜谦本来有些愧疚,被她这一质问,面子上下不来,登时便恼了:“你这是什么态度?这话是做女儿的该跟父亲说的吗?” “父亲,又何尝有一刻,把我当成你的女儿?”杜蘅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道:“若父亲不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怎么能期待我给予你父亲的尊重?” “你说什么?”杜谦气得发抖。 “蘅丫头~”老太太出言喝叱:“他是你爹!再生气,再委屈,也不能目无尊长!” “别以为封了个县主就可以耀武扬威!”杜谦暴跳如雷,指着她大声道:“没有我就没有你,本事再大,也要叫我一声爹!” 杜蘅狠狠地瞪着他,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倔犟地仰着头,不让它掉下来。 看着酷似妄妻的她,杜谦心中忽地一软,长叹一声“冤孽!” “你这孩子,”老太太连连摇头:“平日挺能忍的,怎么今儿忍不了了?” 杜蘅沉默着,豆大的泪水滑下眼眶。 老太太把她拉到怀里,掏了帕子拭去眼泪:“其实也不能怪你,兔子急了还咬人,被逼到这个份上,若还能忍着不吱声,那不是人,是活菩萨!” 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这事我会去查,总要给你一个交待。8” 郑妈妈这时才敢上前,小声道:“二姑娘,老太太真不是敷洐你。我问过了,昨夜大门值夜的,有四个人,可没一个说有人送信来。会不会……” “郑妈妈这样问,是不信我了?” “二姑娘误会了。”郑妈妈连连摇手:“我只是想,会不会是送信的人偷懒,又或者是被关在城外进不来?怕被二姑娘责备,索性就不承认了?” “不可能!” “二姑娘派的谁?要不叫来问一下,看他把话传给谁了,当时都有什么人在?” 杜蘅默然半晌,摇头:“我不知道,也,不能说。” “什么意思?你自个派人的,怎么会不知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老太太猛地噤了声,把郑妈妈几个都打发了出去,低声道:“你昨晚,见的谁?” 杜蘅不再瞒她:“皇上。” 老太太虽已隐约猜到,仍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你怎么知道他是皇上?”杜谦问到关键。 “我见过燕王,也见过恭亲王。”杜蘅神色颇为冷淡,不想多说:“皇上跟这两位,长得很象。且,他身边跟的那位,面白无须,喉下无结,明显是位公公。” 杜谦默然,心中百味杂呈。 太医一职,品级确实不高,做到院正,也只是个三品。 可他是天子近臣,掌握着皇室宗亲的健健康的同时,也知晓了他们的**。 只要脑子够灵活,自然不难在朝廷中占一席之地。 他一度以为,进了太医院,就能平步青云。 哪晓得,太医院也是论资排辈。 这半年来,他名义上是太医,其实也就是打杂坐冷板凳,最多在别人忙不过来时给小才人,宫中女官把把脉,瞧瞧病。 妃子以上根本轮不到他,皇帝的面更是连见都没见过,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可用之处,只能徒呼奈何! 反观杜蘅却机缘巧合,两次去静安寺,一次救下冷侧妃母子,得燕王,恭亲王赏识。 一次遇到皇上,获皇帝册封…… 这不得不让他感叹:时也,命也!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既是那位派的人,信指定是送到了。”老太太眸光沉冷:“谦儿,这可不是什么误会。是有人刻意抹黑蘅儿,坏她名声!不能就这么了了!不然放任下去,下次不知道闹出什么大事!” “儿子听母亲的。” “蘅丫头今儿这一天折腾得也够呛,先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是。”杜蘅辞别了老太太,回到竹院。 白前立刻敲门进来:“奴婢打听过了,昨晚守门的是四个,二人一班。上半夜当班的是李柱和付强。收到消息后,李柱继续守门,付强去了杨柳院回话,之后继续当班。柳氏一直拖到子初,才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周姨娘的怜星院去报信。周姨娘……” 杜蘅挑眉:“昨夜,爹在怜星院歇的?” “是。” 杜蘅了然。 柳氏果然好心计。 这个时间派丫头过去,算准了周姨娘以为她来抢人争宠,自会想方设法阻止,更不会听丫头说一个字。 倘若事迹败露,追查下来,柳氏没有一点干系,责任全在周姨娘身上。 也难怪,父亲吞吞吐吐半遮半掩,毕竟顾氏七七未了,姨娘之间为争宠闹出这种丑事,传出去有失体面! “知道了,”杜蘅道:“白薇挨了打,这段日子卧床静养,帐上支一百两银子做药费。她的事,你们几个分担。” 白前应了,又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是好事,”白前抿着嘴,笑道:“张妈的男人,前几天吃酒摔了一跤。” “哦?”杜蘅眉一扬:“什么时候的事?” 白前捂着嘴,吃吃而笑:“就是初一,小姐去静安寺烧香的那天晚上。” “怪不得这几日不见张妈。”杜蘅撇撇嘴:“大夫去瞧过没有,伤得严不严重?” “白天张妈回了趟府,哭天抢地,闹得可凶了。说是摔断了两根肋骨,还折了右腿。下半辈子,只能要张妈养了。”白前幸灾乐祸。 “闹什么?”杜蘅心里有数。 张妈的男人是屠夫,柳树胡同不远的小巷弄的菜场里卖肉,家离得并不远。 虽然的确有些好酒贪杯,平地摔一跤,怎么也不可能伤这么厉害,必是给人打的。 出手这么重,不留余地,明显是杜荇的手笔。 “自然是为银子!”白前极之不屑:“她拿了最好的伤药,却不给银子。鹤年堂的掌柜不答应,让她拿柳氏的印章。柳氏不肯,她就要死要活了。哼!也不瞧瞧她是什么身份?还真当自个是主子了,处处颐指气使的!我呸!” 说笑间,白蔹备好了热水,杜蘅梳洗毕,换过一身干净清爽的家常衣裳,关上门跟紫苏坐在席子上说话。 杜蘅把从进坤宁宫起,计诱皇后病发,出手救治,栽赃韶华,进一步加深皇后跟梅妃之间的矛盾,到皇上驾到,册封县主……等等一系列的事件,细细道来。 紫苏紧张得脸色发白,到最后长吁一口气:“阿弥陀佛,这么危险的事,以后千万不能做了。” 杜蘅不以为然:“这才刚开始呢,以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这点胆子都没有,还提什么复仇?” “可是,”紫苏有些担心:“咱们现在府里还没站稳脚,那几个贱人都没摆平,就把手伸到宫里去惹事,会不会太急了点?” 杜蘅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只我一个人埋头,不如四处点火,只有大家都斗起来,我才有机会。” 紫苏委婉提醒:“世事难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她看来,这件事有太多漏洞,能成功,只能说是她运气太好。 “万一?”看她一眼,笑:“你指韶华吧?她本来就是梅妃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所以,死得一点也不冤。” 南宫宸是很能忍的,装着对储君之位无心,一直在暗中安插着自己的眼线,积蓄着力量,只等时机一到,这才发动攻击。 她不会给他时间,不会傻得等到他做好准备,再出手。 所以,她打算提前七年挑起梅妃和皇后之间的这场战争。 “如果,今天负责接引的不是韶华呢?”紫苏忍不住了。 “那也没关系,”杜蘅耸耸肩:“我还有别的法子,总能让她旧疾复发,总会把火烧到梅妃身上。” 紫苏叹息:“复仇固然重要,可在我心里,小姐的安危和幸福更重要。” “幸福?”杜蘅冷笑:“这么虚幻的东西,你觉得世上真的有吗?我早就不抱希望了。” “你还这么年轻……”紫苏激动了。 杜蘅却不想谈,立刻打断她:“我让你派人跟着楚桑,帮着他安葬父母,有没有做?” “有是有,”紫苏点头,有些狐疑地问:“不过,你干嘛对那个楚桑这么上心?出了钱还不算,还帮他安排父母后事?” 别又是犯了前世的毛病,心软!见不得人受苦,结果最后苦的是自己! 杜蘅笑了笑:“施恩不图报,我有那么傻么?” “小姐认识的?”紫苏并不笨,立刻省悟过来。 “嗯。”杜蘅也不瞒她:“这人留着,关键时候能起大用。所以,光只是给钱可不行,这个恩一定得让他领实了,不还都不行!” 要知道,金钱债好偿,人情债可没那么容易还! “他是谁啊?”她如此郑重其事,紫苏不禁起了好奇心。 “说说看,我也想知道~”一道男声,蓦然从窗外传来。 “谁?”紫苏吓得一蹦老高。 窗纸上映着一只手,黑糊糊的,显得格外阴森。 “……”紫苏张大了嘴,差点骇叫出声,杜蘅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 石南拣了颗石头轻轻扔到窗框上,咚地响了一声,不耐烦地催促:“我倒是不介意站在花园里跟你聊一晚,就怕给人瞧见了,万一传出什么闲话来,可别怪我!” “石少爷~”紫苏这才听出他的声音,开了窗户:“半夜三更的,你……”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石南竟然跳窗进来,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了! “你想干什么?”紫苏大吃一惊,猛地挡到杜蘅身前,横眉竖目喝道:“出去,不然我要叫人了!” 石南掏了掏耳朵:“姑娘,我耳朵没聋,夜深人静,不想把人都引来,最好放低点音量。” “你也知道现在夜深人静?”杜蘅把紫苏拉到一旁,冷冷质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使得石少东家,不顾男女大妨,非得夜入女子闺房? “咦,”石南四周扫一遍,眨了眨眼睛:“这也算是女子闺房?” 紫苏怒:“你放尊重点!” “尊重?”石南冷哼一声:“应该是双方面的吧?” “石少东看起来火气很大,”杜蘅淡淡道:“我有什么做得不到,惹你生气的地方吗?” “我很好奇,”石南憋着一肚子火:“楚桑究竟是你什么人,让你放弃一惯低调处事的原则,在大街上大出风头,横插一杠?” “我也好奇,你与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杜蘅反唇相讥:“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就算他的父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也跟他没关系。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狠手,赶尽杀绝?” “你和楚桑果然是认识的!”不然,怎么知道他多大? 石南眯起眼睛,神色间满是愤怒,诡异的是,嘴角依然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些人果然是受你指使,且你当时就在现场。”杜蘅也很肯定。 为首的那个家丁,当时看的就是他,得到他的指令后,才离开。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紫苏则是一脸茫然。 石南敛去笑意:“回答我!”他沉下声来。 杜蘅眉一挑:“给我一个理由。” “如果,”石南忽地倾身过来,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邪魅地低语:“我不给呢?” 杜蘅泰然自若,连眉毛都不动一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哦?”石南笑了:“敢问杜二小姐,要怎么个不客气法呢?” .. 没有不我不行 “这样,”杜蘅嫣然一笑,毫无预兆地,突然扯开嗓子放声尖叫起来:“啊~~~~” 刹那间魔音穿脑,“喂!”石南慌了手脚,冲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唇:“你疯了?想召告天下,我在你房里么?” 杜蘅并不挣扎,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紫苏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一时竟忘了阻止。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到了门边,白前开始敲门:“小姐,小姐?出什么事了?峥” 石南眉一挑:“让她们走!” 杜蘅却只一径冷笑。 白前得不到回答,开始砸门客。 “你!”石南无可奈何,跺了跺脚,只得放开她,纵身跃上了横梁。 紫苏见他藏好了,这才把门栓拉开。 “咣当”一声响,白前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小姐,出什么事了!” 见杜蘅好端端地站在房里,不禁愣住了:“小姐?” “蛇,有蛇~”紫苏灵机一动,闭着眼胡乱一指。 带喜那张紫涨瘀青的脸忽地从眼前一掠而过,白前唬得一蹦三尺高,抄起一只花瓶高高举过头顶:“在哪,在哪?” 室里并无家什,除了一张凉席,两床被褥,一览无遗。 “原来是眼花,看错了~”杜蘅盯着墙上的水渍,若无其事的道。 “是啊,是啊。”紫苏笑得脸都僵硬了:“对不起,给带喜吓怕了。” 她一提带喜,大家的脸色都不自然起来。 “没什么事,都睡去吧。”杜蘅吩咐。 众人散去,紫苏重新把门关上,石南这才从横梁上飘然而下:“算你狠!” 杜蘅却忽然笑了:“我不认识楚桑,只想帮他安葬了父母,其余的事,我不管也管不着。” 石南停步:“什么意思?” “很简单,”杜蘅笑:“我做我的事,你报你的仇,互不干涉。” “既使我逼得他走投无路?” “随便逼,”杜蘅摊开手:“没人拦着你。” 这倒是奇了,本来以为她肯定要阻止自己,不料竟是打算隔岸观火? 她砸出一千多两银子,难道仅仅只是为过一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瘾,让世人颂扬她的高风亮节? 石南忽然发现,看不透眼前的少女。 仿佛戴着无数的假面,把自己层层包裹,但每一次,都让他耳目一新。 又象一座宝山,每当你以为这已是她的全部时,又会挖掘到新的宝藏,诱使你不停地发掘,不断地深入…… “还来~”杜蘅忽地把手伸到他面前。 石南回过神:“什么?” “我说,既然你志在报仇,”杜蘅很耐心地重复一遍:“想必并不在乎银子,那一千二百两,还来。” “哈!”石南听了,不怒反笑:“你还真敢想!” 杜蘅理直气壮:“那本来就是我的钱,找你拿回来有什么不对?” 石南瞪着她,嘴里传来磨牙的声音,又恨又痒:“女人,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杜蘅立刻道:“麻烦你,帮我找个粗使的婆子和一个丫头。” 石南:“……” 事实证明,她还真的能! “婆子只要会做简单的饭菜,会浆洗衣服就行。”杜蘅不理他,径自往下说:“丫头年纪不能太小,也不能太老。嗯,十七八岁左右刚刚好。模样普通即可,但皮肤一定要白腻,要细滑,腰肢要软,最好是来自江南的。还有,一眼看去不能太妖娆,但一定得懂得伺候男人,会撒娇,能勾得住人。嗯,暂时就这些。” 石南给她气到无语。 还暂时就这些?她是挑丫头,还是选花魁呢?他,就长得那么象那啥公了? 杜蘅一副理所当然,吃定了他的模样:“我明天就要,你最好动作快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石南负隅顽抗。 杜蘅给了他一个诧异的表情,仿佛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然后,很温柔地给出了答案:“因为你要找钥匙,没有我不行,不配合我,也不行。” 好吧,石南承认,他的确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不,他根本就不该来! 石南一走,杜蘅立刻敛去笑容:“再去买二十个捕兽夹!” 紫苏忍住笑,把窗户关上:“哦~” 第二天一大早,杜蘅刚用过早饭,丫头正收拾桌子,白前来回话:“周姨娘来了。” “请她进来。” 周姨娘掀了帘子进来,笑:“二姑娘,正用饭呢?” “用完了,”杜蘅看她一眼:“周姨娘吃过没?没有的话,凑和着吃一点?” “多谢二姑娘,我吃过了~”周姨娘连连摇手,瞥一眼桌上的菜碟,立刻眉眼一竖:“这些下人也太可恶了!二姑娘如今已是县主了,哪能这么简朴?回头,非得狠狠收拾她们一顿不可!” 杜蘅不接茬,接过紫苏递来的茶,啜了一口。 周姨娘觉着无趣,强笑道:“奴婢给二姑娘道喜了!可怜夫人去得早,若是亲眼看到这一天,不知该多高兴……” 她抬了袖子假装抹泪,偷觑杜蘅的反应。 杜蘅放下杯子:“我还得去给祖母请安,姨娘若没事的话,我就要出门了。” 周姨娘装不下去,只得一咬牙,扑通跪下了:“二姑娘,我错了!” “这是做什么?”紫苏忙去拉她:“快起来,让人看到,还当我们小姐怎么着你了呢!” 姨娘虽算不得什么正经的主子,却终归是老爷的女人,传出去于小姐的名声不好听。 “不!”周姨娘赖在地上不肯起:“二姑娘若不肯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有事说事,这算什么?”紫苏气得不轻。 “她喜欢就让她跪着。”杜蘅轻笑,起身往外走:“咱们走。” 周姨娘一呆,抬起头来,象是不认识似的,直愣愣地盯着她。 眼见杜蘅快要走出屋子了,周姨娘才如梦初醒,跳起来挡到她身前。 “二姑娘,”她神情焦灼:“我真的不知道前晚你没回。要不然,这么大的事,我也不敢拦着不往老爷,老太太跟前报啊~”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气:“咱俩无冤无仇,四姑娘将来的婚事还指着二姑娘拉一把呢,我疯了才去败坏二姑娘的名声。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现在倒好,出了这个事全赖我头上了!我冤不冤啊!” 杜蘅不吭声,冷冷地看着她。 周姨娘被她看得流下汗来,小声嗫嚅道:“我,我真是冤枉的!二姑娘,你一定要信我!” 见杜蘅始终不发一言,周姨娘急了:“是柳氏,是柳氏那贱人使的奸计!我问过了,信本来是送到她那里的。她知道那晚老爷歇在我房里,故意半夜三更才打发个小丫头来传话。我,我哪知道她要说的是二姑娘的事啊?如今老太太要撵我出去!我冤啊……” 杜蘅冷笑:“我不是父亲,在我面前哭没用!” “我的命真苦啊!家里穷,只能给人做姨娘!又没有儿子撑腰……” 杜蘅淡淡道:“你再嚎下去,我撒手不管了。” “那,”周姨娘倒是个机灵的,一听这话立刻不哭了:“二姑娘想要我做啥?只管吩咐!” 杜蘅不答反问:“你能为我做什么?” 这话还真把周姨娘给问住了,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 杜蘅笑了笑:“不着急,姨娘慢慢想,想好了再来跟我谈也不迟。” 说着,领着紫苏往瑞草堂去了。 她封了县主,老太太得了二品的诰命,杜松,杜荭,杜苓,周姨娘,陈姨娘都来道贺。 柳氏和杜荇被禁了足,也打发了丫头来道喜。 这里贺过一轮,那些管事,掌柜,帐房,稍有体面的婆子,大丫环位又轮翻来贺喜。 老太太和杜蘅都开了银箱,见人都有赏,还是双份,阖府欢喜。 巳时初,一些见机早的邻舍,以及杜谦太医院的同僚,开始陆续登门,轮翻拜访。 忽听得外面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响,下人气喘咻咻地跑来:“老太太,恭亲王府送贺礼来了~” “恭喜舞阳县主,恭喜老太太。”管事道了贺,把东西送上来。 送给老太太的是一整套金云龙献寿的斗彩瓷器,一尊观音玉佛像,一斤极品血燕,一斤乌龙冻顶。 尤其那尊观音玉佛,雕功十分细腻,线条极流畅,观音的衣袂飘飘,手里拿着杨柳枝,端坐在莲花台上,神态很是安详。 一看就是宫中的御用之物,极之珍贵,老太太很是喜欢。 给杜蘅的只有一件,是一只长方形的盒子。 拆开面上包着的红绸,里面只莲花缠枝沉香木盒,打开,只觉金光灿然,瞬间耀花了众人的眼睛。 定睛一瞧,红丝绒衬底上,卧着的是一整套黄澄澄,金灿灿的金针! 盒内盖上嵌着一块薄薄的玉牌,上刻“法炙神针”四个龙飞凤舞的草字。 有人辩出,那是恭亲王亲笔。 这四个字,无疑是对杜蘅精湛医术的最高赞誉!比任何东西都珍贵,更有意义! 大家纷纷发表意见,称这份礼物,别出心裁,又最是贴切妥当,杜二小姐当之无愧云云…… 正乱轰轰闹成一团时,外面又有人奔进来嚷:“燕王府贺礼到~” 把燕王府的人请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又道:“平昌侯府贺礼到~” 一会功夫,忠勇伯,陈国公府的贺礼也都到了…… 杜谦忙得象个陀螺,心里却乐开了花,走路象生了风。 杜蘅也忙啊,以前家里来客,不关她什么事。今天不同,贺她升县主,她不能置身事外啊,得出面接待不是? 可她也奇怪。 府里的人来贺吧,她就到竹院里支应;若是有夫人,命妇来访,便命人把人引到瑞草堂,她再带着人过去。 这一天的时间,就见她马不停蹄,一会回竹院,一会又到了瑞草堂,跟走马灯似地来回穿梭个不停,也不嫌累得慌。 周姨娘本也不是个蠢人,看了一天,终于琢磨点门道出来了。 二姑娘,她这是做给她看的! 变着法在告诉她,竹院寒碜,不体面,想换个舒适的,宽敞的院子。 再一想,整个杜府里,除了顾氏的烟霞院,老太太的瑞草堂,最宽敞的不就只有杨柳院了么? 周姨娘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二姑娘,这是要跟柳氏明刀明枪地对着干了? 二姑娘是嫡女,如今升了县主,夫君是小侯爷,又得了皇上皇后的赏识,往后的地位只会水涨船高,日子肯定是越过越红火。 跟她把关系处好了,不光是苓姐的婚事不用愁,好处更是数之不尽。 柳氏?到底只是个姨娘,而且她在府里一手遮天,万一被老爷扶了正,自己的日子只会越过越艰难。 斗倒了她,自个就稳稳地掌了中馈,而不用时刻担心被柳氏夺回。 让二姑娘跟柳氏开战,自个在一旁煽个小风,点个小火,就能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 想明白了这一层,周姨娘也就拿定了主意。 但她还想让杜蘅亲口说出来,将来也好有个退身的余地。 瞅准了空子跑了趟竹院,可不管怎么旁敲侧击,拐弯抹角,杜蘅始终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话也不说,什么态也不表,真真恨得人牙痒痒! 她心里便明白了,二姑娘精着呢!不止不肯给她当枪使,还要逼着她跟柳氏撕破脸,不许她做墙头草。 柳氏在杜家经营了近二十年,家里的财权捏在她手里,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绝大部份要看她的脸色。 真要是撕破脸了,二姑娘有侯府撑腰可以置身事外,自己可就再也没了退路。 周氏犹豫不决的当口,张妈进了府。 她一进竹院,也不让通报直接进了杜蘅的屋,一进门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开了:“小姐,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哇!” 紫苏皱着眉,冷冷地道:“张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按说规矩不用我来教。大喜的日子了,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 张妈猛地一扭头:“小浪蹄子!老娘伺候小姐的时候,还没你呢!我跟小姐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 只见她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眉骨裂了道口子,左眼乌漆抹黑肿得只剩一条缝了。 紫苏唬了一跳:“张妈,你这是怎么啦?” 这一问,不得了,张妈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哎呀,我不活了!让我死了算了~” “有什么事,好好跟小姐说,在这寻死觅活的也顶不了事是不?这几日府里人来客往的,万一给人瞧见了,传到老爷耳中,一怒之下把你撵出去,或是打个几板子,您十几年的体面可就全没了……” 紫苏几个好说歹说,连吓带哄地这才把她劝住,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原来她男人自摔了那一跤,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也就算了,他因为得卧床静养,一整天都在家,吃喝拉撒都在**,还不许喝酒,脾气大得不得了。 每天在家摔盆打碗,动不动呼来喝去就算了,一个不如意,就要打人。这不,张妈眉上那道伤,就是他用茶杯给砸的。 张妈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种苦? 几天的功夫,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生病了,脾气大些也难免,你多忍忍也就是了。”杜蘅柔声细气地劝。 张妈心里苦啊,他男人根本不是摔的,是夜里走半道上让人从后面用麻布袋套了头,狠狠地揍了一场,临了还扔下话,说叫他管着自家的婆娘,少在外面多管闲事! 换句话说,他是因为张妈才断了肋骨折了腿,这股无名火咽不下去,当然要往张妈身上撒! 一天照三餐赏她耳光,甩脸子,暴粗口,还动不动就把药碗摔了! 也不想想,那药是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张妈有苦说不出,望着杜蘅直流泪:“小姐,我受不了,你得给我做主哇。” 杜蘅蹙了眉:“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两口子的事,我怎么好插手?再说了,你男人也不是我们杜家的人,我也管不着他啊!” “我不是让小姐管他,”张妈道:“是想让小姐帮帮我,我都快愁死了!” “你想我怎么帮?” 张妈看她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我男人突然倒下,肉铺的生意也没法做了。没有进帐,每天还要买药材,补品,银子流水似地花出去,实在是周转不过来。小姐,能不能,借我点银子应急?” 紫苏一脸诧异:“这才几天,就周转不开啦?” 张妈老脸一红:“你知不知道跌打药有多贵?尤其是断续膏,简直要老命!” 杜蘅扼腕:“若是你昨天来,怎么也要送你百八十两。可你也看到了,我的私己钱全拿出来打了赏都不够,还跟老太太借了一百两。这可,真是不巧了。” 张妈眼睛就不住往内室里瞄。 紫苏俏脸一沉,冷冷地道:“皇上御赐的东西,可不敢动,那是大不敬!” 张妈讪讪地道:“是是是,不止不能动还得贡着,这个理,我懂。” “对不起,帮不了你。”杜蘅一脸歉然。 “小姐能不能跟鹤年堂的掌柜说说,让我先把药拿了,银子先佘着?” 紫苏冷笑:说得好听,佘着?以后还不是想赖到小姐头上? “我先去问问,看有没有佘药的先例?若是有,就向柳姨娘讨个人情,让你也佘几副。若没有,我也无能为力。” 张妈火气噌地上来:“小姐不答应就算了,何必糊弄我?” 杜蘅笑容一敛,淡淡道:“我是不能答应。” 张妈一愣。 杜蘅不急不缓地道:“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谁没有几分脸面,谁没伺候过主子,谁又没有几分功劳?若是今天你来佘,明天他来佘,鹤年堂也不必打开门做生意,直接改成善堂得了!” 张妈张大了嘴,直接呆掉了。 老实木讷,寡言少语的二小姐,啥时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不过,”杜蘅话锋一转:“我升了县主,按例屋里得添人。我反正一个人,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你若是不嫌弃,拨两个人给你使唤,帮着伺候你男人,这倒是可以的。” “小姐真会开玩笑,我眼下的处境,哪还养得起闲人。”张妈苦笑。 “既是我拨给你的,吃穿用度月例自然由我负担。”杜蘅的态度不耐烦中多了些傲慢:“我只能帮这么多,要不要随你。” “要,我要。”张妈忙道。 有人帮她洗衣做饭,伺候瘫在**的男人,还不用花一文钱,不要才是傻子! .. 时移势易移 老太太靠着迎枕在炕上歪着,锦绣帮她捏着肩,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人小声说话,不禁皱了眉:“谁在外面?” 锦屏撩了帘子出去,见周姨娘正跟丫头禄儿低声说着什么,便道:“是周姨娘。” 老太太一听是她,便有些不喜:“她来做什么?” 周姨娘听得动静,转过头见锦屏出来,气呼呼地:“屏儿姑娘,你来得正好,这小丫头竟然拦着不许我见老太太。” “折腾了一天,老太太也乏了。有什么事,明儿再来吧。峥” “来都来了,老太太若没睡的话,劳烦你通报一声。”周姨娘陪了笑脸。 老太太在屋里听到了,便道:“让她进来吧。” 周姨娘冲禄儿得意一笑,扭身进了门:“老太太,没打扰你休息吧?客” 锦绣眉一皱:知道打扰,还要来? 老太太闭了眼,并不搭理她,心里盘算,这么晚了她来找自己究竟什么事? 周姨娘坐了会,笑道:“老太太真是个有福气的,老爷进了太医院,已经是光宗耀祖。不想如今二姑娘也封了县主,往后的日子,自然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她不谈正题,老太太便也跟着她兜圈子:“谦儿凭的是本事,早晚有这么一天。蘅丫头自个争气,跟我这老太婆没啥关系。我老了,不定哪天,两眼一闭撒手就去了。” “快别这样说,”周姨娘急急道:“老太太还不到花甲之年,哪能这么快去了?往后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 “生死有命,福贵在天。”老太太一半是不以为然,一半是真的心有感慨:“顾氏不过不惑之年,却走在了老身的前面。” 老太太人老成精,说话滴水不漏,周姨娘几次试探都无动于衷,眼瞅着玩不过她,索性不兜圈子了:“老太太,我想单独跟您说几句话。” 老太太很不喜她这做派,冷冷道:“少跟我这装神弄鬼!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不能当着人面说?” 周姨娘挨了训,脸上阵青阵红,低了头小声解释:“是关于二姑娘的……” 老太太一怔,心道别又是哪个闹什么夭蛾子祸害蘅丫头。 打发了锦屏几个出去:“说吧,蘅丫头那又出什么事了?” “倒不是已经出了什么事,而是我担心这样下去,早晚要闹出事来。” “什么意思?” 周姨娘咬了咬唇,一副豁出去的架式:“按说,这话不该由奴婢来说。只不过奴婢实在看不过眼了,这才多两句嘴。” 老太太恼了:“别总弄些虚头巴脑的话唬人,说重点!” “是,”周姨娘赶紧道:“不为别的,只是今儿人客多,奴婢瞧着二姑娘在竹院和瑞草堂之间来回折腾,觉得心疼。” “哼!”老太太轻哧一声:“蘅丫头在竹院住了一年也没见你说过什么,这会子倒是知道关心她了?” 周姨娘面上一红,辩道:“以前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左邻右舍都鲜少走动,爱咋咋地别人管不着。可如今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二姑娘再住在竹院,却有些不合适了。” “怎么,有人说什么了?”老太太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这倒还没有。”周姨娘暗暗有些得意:饶是你奸似鬼,也得按着我的戏本子唱! 抬眼偷觑一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只是,如今老太太有了诰命的身份,二姑娘也升了县主,又跟燕王府,恭亲王府攀上了交情,再加上平昌侯府,老爷太医院的同僚……” 周姨娘掰着指头,一一细数:“就算为了大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大少爷的婚事,年节时的迎来送往,命妇间的人情往来,这些走动也都是少不了的。8” 老太太皱起了眉,忍住了没打断她。 “二姑娘是舞阳县主,论品秩还在老爷之上,可她住的那地,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东西厢没有,跟丫头们挤着住也就算了,连个正经的花厅也没有。难怪二姑娘不敢把人客往自个屋里迎,要往老太太这边带。”周姨娘摇了摇头:“这回还可拿老太太做挡箭牌把人胡弄过去,时间长了,可不好说。”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老太太沉吟片刻,道:“明儿跟谦儿商量,找几个工匠把竹院规整规整,加盖几间房,也不是什么大事。” “盖房子连带粉刷,怎么也要几个月吧?”周姨娘笑了笑,道:“别事先不提,夫人七七日,平昌侯府是肯定要来人的。二姑娘总不能不请人到屋里坐坐吧?这可说不过去。” “那你的意思,是想怎样?” 周姨娘绕了一个大圈,总算把话引到正题上:“恕我大胆说一句,现在咱们家,有些规矩确实不成个样子。正经的县主在破屋里住着呢,有的人连主子都不是,却是高床软枕,高屋广厦的住着,也不怕折了阳寿!” 老太太一听,这话中有话,分明是在影射柳氏呢! 再一想,柳氏的做派确也霸道了些,确实逾了做姨娘的本份。 只不过,她想着顾氏体弱命不长久,柳氏迟早是要扶正的,没必要为个将死之人闹得彼此不愉快,家庭不和睦,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是,柳氏最近的一些事情做得实在太过火,让她很是失望; 加上本以为最没出息,最无用的蘅丫头,竟是深藏不露,很有几分真本事。 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去两趟,就结交了燕王府,恭亲王府,还进了宫,得了圣上的青睐。 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以后杜谦的前程,杜家几个孩子的前途,只怕还得着落在蘅丫头身上。 这种情况下,柳氏做杜府的当家主母是否合适,就得再掂量掂量了。 这就叫人心不足,也叫时移势易。 老太太在最落魄的时候,只想着有饭吃有衣穿,把两个儿子拉扯大,死了就有脸去见杜家的列祖列宗。 到杜谦娶了顾烟萝,她又想着要为杜家传宗接代,顾氏不能生,便逼着他纳妾。 恰好柳氏成功爬上杜谦的床,还怀了身孕,这就有了抬姨娘的理由。 生下杜松,她又觉得一个孙子太孤单,需得多子多福才好,于是又有了周氏和陈氏…… 等顾老太爷逝了,杜谦决定进京,她又盼着他能平步青云,官运享通,光宗耀祖。 对于柳氏,老太太其实一直是不满意的。 觉得她丫环出身,说话尖酸刻落,做事不择手段,为人霸道跋扈,对她又不够尊重…… 只不过以前处境不同,不可能要求太多,对柳氏的出身,也没有立场嫌弃。 如今她封了诰命,杜谦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日常往来的对象,即将变成朝廷命妇,王侯千金…… 柳氏,就有点上不得台面了。 尤其是,她还是顾氏的陪嫁,这就她处境变得越发尴尬——传出去,杜谦难免有宠妾灭妻,霸占岳家财产之嫌。 若,另娶一位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为正室,那又另当别论——杜谦正当盛年,妻死再娶,是人之常情。 她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周姨娘见她不吭声,便有些急了:“老太太,你倒是给句话啊。” 她豁出去命去跟柳氏撕破脸,若是连个浪花都没砸出来,岂不冤枉? 老太太回过神:“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 这话,等于是默许了。 周氏长长吁了一口气:“老爷如果问起,要怎么回?” “既然掌了中馈,该怎么办,自个掂量着来。”老太太冷冷道:“事事来问我,要你又有何用?” 周氏被训得做不得声,起身告辞了出门。 想了想,拔脚去了前院。 杜谦被老太太训了一场,不敢再歇在内院,索性去了书房。 周姨娘见了他,反倒没有在老太太面前拘束,仗着比柳氏年轻了近十岁,又有了老太太的默许和杜蘅这个同盟,说话生生比平时硬气了许多。 她知道杜谦死要面子,假道学,事事喜欢讲道理,拿圣人的话教训人。 于是压根不提前程,先把各种厉害关系剖析了一番,紧跟着就说柳氏如何偏心,如何不守规矩,如何费尽心机地挤兑,欺侮,算计杜蘅。 话锋一转,回到这次的“私奔”风波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柳氏的心态,在中间耍了什么手段,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末了指出:柳氏为达目的,不惜污蔑二姑娘的名誉,甚至连累老爷挨老太太的骂。 杜谦心里本来就窝着火,再给她这一挑拨,回想起在碧云庵之事,益发厌恶起柳氏。 “再说了,本来四进院子住的是几位小姐,柳氏偏在挤在中间,也不合适。”周姨娘又指出。 原来杜家四进的院子,第一进是前院,住了杜松;有侧门与鹤年堂相通。第二进住着杜谦两夫妇,陈氏和周氏。老太太住了第三进;第四进本来该是杜荇,杜蘅,杜荭,杜苓四个小姐住的。 偏柳氏看中了杨柳院,便借口方便照顾大小姐和三姑娘,硬生生给占了。 把杜蘅调到了第三进的小偏院,竹院。 “住都住了,还能怎样?”杜谦满是不耐。 他搞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住房上去了。 “老爷,”周姨娘乘机提出:“我的意思,是不是借这个机会,让柳氏跟二姑娘把房子对换一下,就是园门落锁,也方便些。” 柳氏之前掌着中馈,常有外院的管事来找她回话,虽说几个小姐各有各的院子,有院墙隔开,有男人出没,总是不方便。 “嗯,”杜谦便顺水推舟:“她如今也不掌中馈,一个人住那么大的院子,确也不合时宜。让蘅丫头住确实更合规矩。不过,这么大的事还是得跟娘商量一下。” 毕竟,柳氏若调到竹院,就成了跟老太太一进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我刚从瑞草堂过来,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我掂量着办。”周姨娘立刻打蛇随棍上:“老爷若是也没意见,我可就着手去办了。” “嗯。”杜谦想了想,道:“柳氏那边箱笼,家什太多,竹院那边怕是放不下。” “这个容易,”周姨娘早想好了:“先拣要紧的,急用的带过去,其余的依旧锁在库房里。要用的时候去领,或是寻了房子再搬过去,都使得。” “既然你都考虑到了,那就去办吧。” “万一,”周姨娘犹豫一下,问:“柳氏要闹起来怎么办?” “她敢!”杜谦眉一拧,喝道:“还没了王法了!” 周姨娘得了尚方宝剑,喜滋滋地走了。 到第二天,吃过早饭,便趾高气昂地领了几个仆妇去了杨柳院,当众宣布了这项重大做定。 柳氏万没想到,杜府里竟然还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公然跟她做对? 这一辈子只有她在背后算计别人,抢夺别人的东西。 谁成想,一觉醒来,竟然连住处都保不住,让人谋算了去? 气得两手都在抖:“你,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周姨娘居心叵测地笑了笑:“姐姐,你也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老爷的意思,是小姐们全搬到一块住,园子也好管理,省得闹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你放屁!”杜荇得了消息,顾不得禁足令,急赤白脸地赶了过来。 眼里满是熊熊的怒火,指着周姨娘的鼻子破口大骂:“谁不知道这是你跟那贱人联手耍的贱招!想把我娘赶出杨柳院?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周姨娘也不恼,笑吟吟地望着她:“大小姐,你口口声声骂的贱人,是谁啊?” 杜荇想也不想,大声嚷道:“谁犯贱,想占……” “大姐!”杜荭及时赶到,一声大喝,截断她。 大家族就是这样,你可以指槡骂槐,就算别人心里都明白你骂的是谁,就是不能挑明了说!不然就落了话柄! 杜荇意识到失言,又不肯示弱,涨得一张脸通红:“贱人就是贱人,还分谁和谁!” “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柳氏镇定下来,冷冷地道:“走,我们到老爷跟前评理去!” 她不会就这么灰溜溜地被人赶走! “找谁都没有用,”周姨娘得意洋洋:“你以为这事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老爷和老太太不发话,谁敢动你一根寒毛?” 柳氏心里何尝不知道她敢来,定是得了杜谦的首肯? 这样说,只不过是在替自己争取一个机会,留一个转圜的余地! 杜谦的脾气她最清楚,也知道什么话能戳中他的心窝子。 他现在是给人蒙弊了,不知道深浅厉害! 她得去提醒他,让他明白:没有她,就没有杜府,更没有他杜谦的今天!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娘说话?”杜荇气得眼都红了,冲过去用力推她:“滚,滚出去!” 周姨娘猝不及防,差点给她推得跌一跤,登时拉下脸:“大小姐,别忘了你如今还禁着足!再闹下去,惊动了老爷,就不怕把你送回清州老家去!” 杜荇被她戳中死穴,张大了嘴,呼哧呼哧直喘气。 “请问,姨娘犯了什么错?”杜荭示意她稍安勿躁,往前一步,问。 “三姑娘来得晚,怕是有些话没听清楚。”周姨娘似笑非笑道:“不是姐姐犯了错,是老爷想让园子里规整些,给二姑娘和姐姐调了屋子而已。” 杜荭笑了:“原来姨娘没犯错,只是给二姐腾屋子。” “本来就是……” “那周姨娘缘何摆出一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架式来?” “我……” 杜荭不等她说话,抢着道:“都是一家人,都是杜家的房子,本来谁住不是住?你不该独断专行,事先也没个商量,突然带着人上门,强行要人搬走。难怪大姐生气,谁看了不生气?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办事的!” .. 再生毒计再 周姨娘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杜荭道:“再说了,姨娘这边家什箱笼甚多……” 周姨娘立刻打断她,得意地道:“这个,老爷说过了。眼下天热,只拣要紧的,急用的带过去就成。余下的堆到库房里,用时再来领。或是等建了新房了,再搬过去也成。” “岂有此理!”杜荇听得心头火起。 杜荭拦住她,盯着周姨娘的眼睛,心平气和地问:“父亲可有说,今天之内必需搬?柩” 周姨娘怔了怔:“这倒没有。” “这就对了。”杜荭笑了:“虽不必全搬走,但也得给个时间把东西归置一下。不然,这么胡搬乱抬,难免忙中出错。万一弄坏,或是缺损了一二件……周姨娘可会负责赔偿?” 周姨娘差点跳起来:“凭什么要我赔?料” 府里谁不知道柳氏的屋子最是富丽堂皇,喝茶的杯子,都值几十两。 到时随便打坏一个,或者说丢了东西,她上哪赔给她? 跟她玩栽赃?呸!想得美! “那就给姨娘两天时间准备。”杜荭脸一沉,森冷之气立显。 周姨娘给她盯得心里直打怵,脸上显出迟疑之色:“这……” “周姨娘若觉得为难,我自己跟祖母去说。”杜荭望着她,重又恢复天真无暇之态。 “不用了,”周姨娘咽了咽口水,摇头:“两天就两天,到时不得再找借口推拖。” 转过头,对几个仆妇一挥手:“我们走!” “滚!”杜荇跳起来,大骂:“滚得慢了,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到屋里再说。”杜荭冷冷觑她一眼,率先推门而入。 杜荇被她眼中的蔑视,激得火冒三丈:“站住!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你大姐,敢对我不敬?” “大小姐!”柳氏低叱一声:“大家都看着呢,还不快进去?” 杜荇恶狠狠地扫了眼周围的仆妇:“看什么看,滚!” 她冲进房,对着杜荭就是一顿骂:“孬种!见那贱人得势了,急着逢迎巴结,以为帮着她把娘赶出去,她就会帮你谋一桩好婚事是吧?别做梦了……” 杜荭二话不说,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杜荇的声音嘎然而止,傻傻地瞪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杜荭,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打我?” 杜荭冷笑:“打你又怎样?若你还是象现在这样无所顾忌,不知收敛,早晚死在别人手里!” “你说什么?”杜荇冲过去,抬手就要打她。 杜荭胸一挺:“你敢碰我一根寒毛,信不信我废了你的手!” “你!” “好啦!”柳氏低叱一声:“都给我闭嘴!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吵吵!” “娘,”杜荇气得头顶冒烟:“没看到她打我?” “你该打!”柳氏瞪她一眼,转而看向杜荭:“谁让你自作主张?我是绝不会搬走的,绝不!” “以为死撑着不搬就行了?愚蠢!那只会让祖母更加厌恶你,让父亲更加疏远你,让你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柳氏脸上阵青阵红,半晌作不得声。 杜荇尖叫:“你说什么?” 杜荭冷冷地道:“我给你争取了两天的时间,若你连说服父亲,让他收回成命的信心都没有,那就只能乖乖搬走,给二姐腾地方。” “你闭嘴!怎么跟娘说话的?”杜荇又惊又气,怒嚷。 “要想做当家主母,首要的便是牢牢地抓住父亲的心。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最少也要让祖母站在你这边。”杜荭根本不理她,毫不客气地批评:“而你,两件事都没做到。” “我被禁足,”柳氏讷讷分辩。 “这不是理由,过份骄傲又太过轻视对手,才是你失败的原因。”杜荭打断她,面无表情地道:“你最蠢的,就是弄了个不靠谱的谣言,妄想损坏二姐的名声——明明知道,只要杜蘅一回府,谣言就会不攻自破!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白白送人别人一个话柄。” “你……” 杜荭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如果是我,不会给她机会再回杜府。8” “我……”柳氏试图解释。 “我明白,”杜红扫一眼杜荇,满眼讥嘲:“你对夏家还有迷恋,想把大姐变成侯爷夫人。你哪怕,找人绑架了她,随便在哪个地方躲个三五天,把谣言做实了,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 不料她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歹毒,杜荇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三,妹~” “归根结底,你不够狠!”杜荭下结论:“需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是你给了二姐机会,如今她贵为县主,众星捧月。娘现在是墙倒众人推,怨得谁来?” “她素日最是懦弱无用,谁想到出了门,竟成了香饽饽?”柳氏也很委屈:“不止是恭亲王赏识她,连皇上都对她另眼相看,还封了她县主!” “就是!”杜荇好容易才找到机会,反唇相讥:“你有本本事,还不是一样被她骗?” 杜荭狠狠瞪她:“所以,我们要汲取教训。瞅准了机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她的命!” “不成!”杜荇尖叫:“她死了,我怎么办?” 杜荭恨铁不成钢:“世上除了夏风,就没男人了么?况且,你凭什么以为,夏风不娶二姐,就非娶你不可?” 杜荇辩不过她,只好向柳氏求救:“娘,你答应过我的……” “好啦好啦,”柳氏安抚她:“娘答应你,总归替你谋一桩好婚事。” “早几年你怎么不说给我另外挑门好婚事?到现在再来改弦更张,晚了!”杜荇气急败坏,吼:“我不管!我就看中了夏风,一定嫁到夏家去!她不能死!至少我嫁进夏家之前,不能死!” 柳氏气得眼冒金星,偏又拿她没法子,唯有苦笑:“怪我,都怪我。” 若不是她一门心思要跟夏家攀亲,总是一拖再拖,她也不至于弄到十九还没许人家。 杜荭冷笑:“还做着当侯爷夫人的美梦呢?醒醒吧!娘现在已被她逼得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谈什么将来!” “这是父亲和祖母的主意,那贱人未必有这个胆量!”杜荇还是不相信,那个成天低着头走路,说话都不敢看人眼睛的杜蘅,真有这么大的胆。“谁的主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向我们宣战了!”杜荭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就凭她?”柳氏不屑地撇唇。 杜荭很是烦燥。 不明白这么明显的事实,为何她们却看不到,还沉浸在过去的成功中,感觉不到危险正一步步向她们逼近?! “单凭她一个,当然不足为俱。麻烦的是,她不仅弄了个县主的头衔,还把父亲和祖母都拉到了她的阵营!甚至,连周氏都变成了她的马前卒,为她冲锋陷阵!再不反击,给她点教训,咱们很快就会无立足之地!” 杜荇虽然不认为杜蘅有能力影响这么多人,甚至支使周氏替她办事。 但是,她无法忍受,以后每天要对这个最瞧不起的废物二妹行礼,问安! 对于教训杜蘅这一点,她举双手赞成:“只要不弄死,怎么玩都成。” 柳氏知道她鬼心眼最多,这么说必是心里有了打算:“你有办法?” “对付她,办法多得是。”杜荭道:“关键是,你能不能狠下心,要做到什么程度?” “什么意思~”杜荇被勾起了好奇心。 杜荭懒懒地觑她一眼:“说了你也不明白,还是继续发你的梦去。” “你!”杜荇气结。 “娘去找父亲,”杜荭笑了笑:“虽然不能改变什么,起码要表示一下反抗之心。否则,她一定会起疑。” “你怎知父亲一定不会改主意?”杜荇颇不服气。 柳氏虽也不以为然,却听出了重点:“你的意思,要那两天时间,是演一场戏。故意让人以为是缓兵之计,最后不得不搬走,从而让她放心入住的?” 杜荭眉一扬,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连娘都没想到,她一定更想不到了!”眼睛一眯,寒意森森:“只要来了,包管让她终身难忘……” “有这个必要吗?”会不会,小题大做了? 杜荭敛了笑,正色道:“绝对有必要!” 她压低了音量,附到柳氏耳边,声音低至细不可闻:“不要小看了二姐,她能在一昔之间,让皇上另眼相看,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柳氏娘仨在商量着如何反击时,竹院里,迹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哥来了?快请!”杜蘅一脸惊讶地站起身来,不及迎出门外,杜松大步闯了进来。 他甚至,没让白前为他打帘子! “紫苏,上茶。”杜蘅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不用了,”杜松冷冷地觑着她:“我不是来喝茶的,有几句话,问完就走。” 杜蘅已猜到几分来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亲自搬了圈椅过去:“坐吧。” 看他一眼,笑:“不管什么事,坐下再说。” 不习惯绕来绕去,杜松索性牙一咬,单刀直入:“是你看中了杨柳院,要让姨娘搬出去的吗?” 杜蘅微愕:“大哥从哪听来的胡话?” “胡话?”杜松气愤填膺:“这会子周姨娘正带了人,气势汹汹地往杨柳院去呢!” “有这种事?”杜蘅吃了一惊。 杜松盯着她:“分明是你嫌竹院地方小,让姨娘给你挪地方!在这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呢?” “我真不知道。”杜蘅道:“大哥若不信,跟我一起去问父亲不就行了?” 杜松半信半疑:“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想起要调房。若不是你,又是谁的主意?” 沉吟了片刻,道:“难不成是祖母的主意?不对不对,她向来不管这些琐事的。” 忽地惊叫:“我明白了!定是周氏那贱人,见你升了县主,姨娘又被禁了足,自以为有机可乘,为了巴结讨好于你,打压姨娘,自作主张想出来的贱招!父亲也真是糊涂,被她几句话就胡弄过去了!” nbsp; 杜蘅皱了眉,淡淡地道:“大哥左一句贱人,右一句巴结讨好,不觉得有辱读书人的斯文吗!” 杜松面上一红,强辩道:“是她以下犯上侮辱姨娘在先,骂她几句又能怎的!” 杜蘅冷笑:“柳姨娘比周姨娘大上那么几岁,两人一向姐妹相称,就算有所争执,也是同辈之间的吵闹,以下犯上却是挨不着。” 不待他答话,又道:“再者,柳氏以姨娘身份占了小姐的居处;而你以儿子的身份,却对父亲的行为妄加指责,这才是以下犯上吧?” “你!”杜松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半晌怒道:“你还不承认!明明就是你觊觎杨柳院,躲在背后挑是拨非,偏还不敢承认!” “我只是就事论事,”杜蘅也不动气,淡淡道:“是大哥先入为主,非要把罪责扣到我头上,如之奈何?” 杜松豁地站了起来,指着她道:“别以为皇上封了你一个小小的县主,就是一步登天,可以为所欲为了!有我在一天,就不许你欺侮我娘!” “给我坐下!”杜蘅低叱。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下令!” 杜蘅面无表情:“大哥不要忘了,我这小小的县主,是三品的品秩!你这个大秀才,不会连尊卑都分不清吧?要不要,到金銮殿上去辩个是非曲直?” “你!”杜松脸色青红交错,纠结半天,终是不情不愿地落了坐。 “我最后警告你一遍。”杜蘅深吸一口气,慢慢地道:“背了人,你们怎么称呼,我管不着。但当着人面,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叫她一声‘娘’,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你能怎地?” “你可以试,”杜蘅语气极平静:“到时就可以知道,我是虚言恫吓,还是真的会付诸行动。但我劝你,最好还别试。因为后果,你未必承担得起!” 杜松看向她,眸子里是极度震惊。 与其说是震惊于她话里的绝决,不如说被她狠戾的语气吓到! 他从来不知道,软弱卑微的二妹,也有这么毒辣的一面! 杜蘅不再看他,端起茶杯:“送客。” “大少爷,请。”紫苏撩起了门帘。杜松心有不甘,走到门边,忽地停步回头,气呼呼地道:“我也警告你,别打我娘的主意!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后果,同样承担不起!” 杜蘅眸光一冷,幽幽道:“你犯禁了!” 杜松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本欲撂几句狠话挣回点面子,无奈张了几次嘴,竟然说不出话。 脚一跺:“咱们走着瞧!” 转身就走,不料门边杵着一人,险些撞个正着。 他本能地往后趋避,却忘了身后是门槛,拌了个四脚朝天! “大少爷!”白前几个惊呼失声,却没有人上前搀扶。 “你还好吧?”夏风双手环胸,半点拉他的意思也没有。 “没事,没事~”杜松臊得满面通红,狼狈地从地上爬起。 夏风上下打量他一眼,凉凉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二小姐单独说……” “啊,小侯爷请便~”杜松慌忙夺路而逃。 从头到尾,杜蘅端坐在锦凳上,悠闲地喝着茶,连眉毛都没抬。 夏风四下打量一遍,眼中掠过一丝震惊和愤怒:“你就住这种地方?” 难怪之前,他提出要见她一面,老太太语多碍难,百般推脱。 若不是他坚持,还不知要被他们欺瞒到何时? “这里没什么不好,”杜蘅神态自若,没有半点不安和羞涩之意:“清静,安逸,自在。” 回想杜府前院的富丽繁华,那些颇具江南特色的精致风景,乃至老太太房中那些贵重奢华的古董摆设…… 夏风不自禁地握起了拳头:“欺人太甚!” 杜谦能有今日,完全是托了顾烟萝的福,没有顾家,他只怕现在还穿着短衫褂子在太阳下挥汗如雨,为一日三餐而奔走呢! 竟忘恩负义一致于厮,让顾氏唯一的血脉,平昌侯府的准儿媳,住在这么破败的小屋里? 想起稍早时候,南宫宸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再进一步想起碧云庵停灵那一晚后院的***乱…… 当初,杜松以一句“误会”一语带过。他因未曾上心,也就没把它当一回事。 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今天这一场口角之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那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杜蘅笑了:“你错了。” 柳氏根本就没想欺她,是完全把她当成一个死人,为所欲为。 夏风定定地看了她良久,忽地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这样的家,这样的父兄姐妹,还有何留恋的?” “再不好,也是我的家。”杜蘅抬眸看他,目光坦荡洁净:“我不会离开,更不会不战而逃。” 要走,也应该是其他人卷铺盖滚蛋,绝不应该是她! 这个家是她的,她会用自己的力量找回来,并且守护到底! 夏风蹙眉思忖再三,突然道:“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你?” “是的,我。”夏风神态笃定。 杜蘅笑了,笑容讥讽味十足:“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满满,以为自己能做得比别人好?” “怎么,你不信?”夏风挑眉,心里颇不是滋味:“不信我有这个本事护得你周全?” 杜蘅没有做声,但眼里的不屑却说明了一切。 两世为人,至少让她领悟了一件事。 这个世上没有净土,侯府的水比杜府更深,更脏! 有多少繁华富贵,就有多少贪婪成性和龌龊不堪! “别管三年孝期了,我这就去跟父母说,尽快上门迎娶。”夏风在最短的时间里,做了决定。 “别折腾了,”杜蘅不为所动,兴趣缺缺:“母亲孝期未满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 “你别傻!”夏风竭力劝说:“嫁人和尽孝并不冲突。” “小侯爷~”杜蘅失了耐性,沉下脸:“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夏风微感诧异:“什么意思?” “我说不嫁,就是真的不嫁,不是矫情,更不是口是心非。”杜蘅语速极慢,吐词十分清晰:“其实那天在御花园,我已说得很清楚了。我猜你大概从未被人拒绝过,所以听不出来,或是拒绝承认。我不妨把话再说清楚一点。我不会嫁给你,现在不会,三年之后,也不会。所以,你还是及早另做打算吧!” .. 群蝎蝎乱舞 夏风乘兴而来,不料竟碰了一鼻子灰,弄得灰头土脸败兴而去。8 紫苏望着那抹仓惶逃离的背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何苦把气撒到他身上?” 杜蘅微笑:“他若不生气,某些人会分不清立场。” 紫苏先是一愣,继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原来,小姐在演戏?” “称不上演戏,半真半假吧。”杜蘅笑了笑:“我只是小小利用他,推了某人一把而已。柩” 老太太的脾气,她最清楚。 表面最是公正无私,实则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厉害角色。 若不触到她的痛处,让她感觉到杜府的利益受到威胁,她是绝对不可能立场鲜明地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履。 因为,在老太太的心里,杜家的利益,杜谦的前途,才是高于一切的!除此之外,必要时都是可以牺牲和舍弃的。 杜家稳步发展,才是老太太真正希望看到的。 老太太的如意算盘:尽量置身事外,避开冲突,避免进一步激化矛盾。 她,怎么可能让老太太如愿? “小侯爷,岂不是很无辜?”紫苏咂舌。 杜蘅淡淡道:“我可不认为他无辜。” 不管理由为何,前世他背弃了两人的婚约,娶了杜荇是事实。 这样的惩戒,连利息都算不上。 紫苏轻声道:“小姐难道不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吗?没准,他真能成为小姐的良人呢?” “良人?”杜蘅哧地笑出声来:“这个世上哪有什么良人?大家都是买卖人,只不过有人赚得多,有人赚得少,有人蚀了本……” 而她的前世,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小姐!”紫苏有些吃惊,更多的却是担忧:“你不能这么偏激!报仇固然重要,却不能因此毁了自己……” 既然老天给了她们第二次生命,就更应该珍惜,活得比前世幸福,不是吗? 杜蘅打断她:“柳氏不会乖乖搬走,肯定会耍花招,叫她们盯紧点,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心知此时她一定什么劝告都听不进去,紫苏轻叹一声,道:“知道了。” 不出所料,柳氏当天就到老太太面前哭诉了一场,诉说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如何含辛茹苦地抚养儿女,如何不辞劳累地伺候婆婆…… 老太太原本是不打算掺和到小辈们的争执当中。 偏偏夏风去了竹院,听说走的时候脸色还很不好看。 老太太虽不识字,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别看眼下燕王府,恭亲王府都跟杜府有来往,瞧着很体面很热闹,其实都是噱头。真正在杜谦的仕途需要帮一把的时候,能使上力的,还是得指着平昌侯府。 杜夏两家是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这逼得她不得不站出来,公开维护杜蘅。先狠狠驳斥了柳氏一通,指出她行事嚣张等等缺点之后,再委婉解释:换房,并不是对她的惩罚,而是因为之前闹出“私奔”一事,让杜谦痛下决心,整顿家中秩序,好好规整内院。 最后允诺,等她解除禁足令后,中馈会重新交回到她手中,这个家还是让她打理。 柳氏又连着两晚到杜谦跟前哭闹,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最后的结论是:房子非搬不可,杜荇提前得到自由。 出人意料的是,她解禁后竟没有跑到竹院,指着杜蘅的鼻子破口大骂。 众人在刮目相看的同时,纷纷感叹:看来十天的禁足,的确让她领悟了不少道理,收敛了许多脾气。 柳氏虽然还在硬撑,但杨柳院的人气焰明显低了下去,赵妈妈已经吩咐仆妇们,开始整理箱笼,一点一点为搬家做着准备。 西梢间里,柳氏靠在迎枕上,望着窗外忙碌的人影发呆;杜荭拿着一个绣花棚,安静地绣着手帕;唯有杜荇,在房里走来走去,神情很是焦躁。 “你能不能坐下来?”杜荭不悦地斥责:“眼睛都给你晃花了。” 杜荇勉强坐下来,不到半盏茶时间,又站起来,走到门边看:“你的计策到底行不行啊?别到时丢了夫人又折兵!” “行不行,到时就知道了,急什么?”杜荭不紧不慢地道。 “来了来了!”杜荇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到院子里,扭身就往外跑:“粉刷的匠人来了!正往东梢间去呢!” “站住!” 杜荇急不可耐:“我就看一眼,马上就回来!” “不许去!”杜荭厉声喝叱。 “嗬!让你几天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杜荇不高兴了,瞪大了眼睛:“别忘了,我才是大姐!” “想当大姐?”杜荭冷哧:“成啊!表现出大姐的样子给我看!别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你!”杜荇气得头顶冒烟。 柳氏抚着额,喝道:“见面就掐,烦不烦?别吵了,再吵都给我滚!” “是她挑的头~”杜荇一脸委屈:“我都已经听话,拼命忍着着不去找那贱人的麻烦!现在不过想去东梢间看看,这也不成?那还不如别放我出来呢!” “三儿,老在屋里憋着也不是事,就让她……”柳氏试着帮她说话。 “不行!”杜荭一口拒绝:“二姐奸滑得很,这会子一定瞪大了眼睛,盯着咱们呢!你这么大摇大摆地跑过去,不等于告诉她,咱们要在室里做手脚吗?” “你也太小心了吧?”杜荇不以为然。 “在自个的院子里,她怎么会知道?”柳氏也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了。 “哼!”杜荭冷笑:“那些奴才哪个不是见高拜,见低踩的?她如今成了县主,巴结逢迎的人一大堆,都指着从她那里得点好处呢!” “外边怎样我不敢说,但这里是杨柳院!”柳氏摇头:“能进到这里的,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不可能被她二言两语就动摇了。” 况且,她早防着这一手。 赵妈派了人严密监视着,没发现竹院的人跟自己院子里的人接触。 就算要买通,也没有那个机会! 这一点,她有绝对的自信! “人心隔肚皮,多提防着点总没错。”杜荭淡淡地道:“娘把事情交给我,就要按我的方法去做。信不过,就别找我!” “娘不是不信你,只是上次已经失败了,你确定还要故伎重施?”“方法不怕老,只要用得巧妙。”杜荭信心满满:“等着吧,这回一定让她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切~”杜荇哧之以鼻:“你上次不也是这么说?结果呢?白白搭了带喜一条命!要不是燕王来得巧,搞不好大家都要被连累!” 这话,戳中了杜荭的痛脚。 她自负天资聪颖,智计无双。 不料,第一次出谋划策,竟是以失败收场。 视为奇耻大辱,无时无刻不盼着扳回一城! 杜荭双眸微眯,眼敛的肌肉微微跳动,眼里掠过一丝阴狠:“上次不知她有了防备,才会被她侥幸逃过一劫。这一回,却是我抢了先机。” 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精致的竹篓,听着里面不断传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悉悉簌簌之声,笑得阴悒而狠毒:“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东西我早就预备下了!就算她有一万个捕兽夹又如何?注定了活不过明天晚上!” 竹院里,紫苏向杜蘅报告:“赵妈领着人收拾东西,估计明天就能搬进去了。” “柳氏和三儿,有什么动静?”杜蘅问。 “这几天都在屋子里,哪也没去。”紫苏道:“这太奇怪了,完全不是柳氏的风格。” 杜蘅不动声色:“让她们别松懈,继续盯着。” 柳氏当然不可能乖乖把住处拱手相让,这么安静,一定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一直按兵不动,显见是胸有成竹,胜算在握。 她们到底在谋划什么,打算怎么对付她呢? “小姐,”白前急急过来,报告最新动向:“柳氏找了匠人,看样子,是要把东梢间改成室。” 杜蘅眉一挑:“她竟这么有闲心,还给我安排室?” “反正她是看不得小姐好!”白前悻悻道:“就让小姐睡一晚床又如何?巴巴地提前给准备好!” 杜蘅想了想,问:“是单给我准备了,还是大少爷那边也重新刷了一遍?” “柳姨娘说夏天虫蚁多,乘这个机会,大少爷,大小姐那边的室也都粉刷了一遍。” “大小姐那边也刷了?”杜蘅问。 “嗯,”白前忍不住吐槽:“谁不知道,大小姐一晚都没睡过,她那室纯粹只是摆设?” “就算是胡弄人,面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了。”紫苏从旁插言。 一直到第二天,也没发现柳氏有何异常。 用过早饭,去瑞草堂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就开始正式搬家了。 紫苏疑惑又不安:“难不成,柳氏识时务,总算安生了一回?” 杜蘅笑而不语,缓缓跨进了杨柳院。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柳氏怎么可能放过她? “她不捣鬼,我应该安心才对,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呢?”紫苏小声嘀咕。 白前忙着指挥几个仆妇,归置箱笼,安放家什,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手忙脚乱。 紫苏见她忙不过来,主动过去帮忙。 杜蘅一个人,慢慢踱进了东梢间。 这边原来是布置成书房的,后边连着一间内室,收拾成了净房。 洗澡,洗漱都不用出屋,方便得很。 此时家什书籍搬走了,四面墙全刷上石灰,空气里弥漫着石灰的味道。 空荡荡的房子,打扫得纤尘不染,明净亮堂,无遮无掩,一眼就能看完,实在想不通她要怎样做手脚? 杜蘅弯下腰,很仔细地墙上四处摸索。 “二姐姐~”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杜蘅转头。 杜苓扳着门框,半边身子藏在门后,探出半边身子,大大的眼珠骨噜噜转着,正上下的量着她。 杜蘅冲她笑了笑。 “二姐姐,你以后就住这了?” “嗯。” “我可不可以来找你玩?”杜苓怯生生地问。 “当然。” “真的?”杜苓兴奋地跑进来:“不骗我?大姐和三姐都嫌我小,不搭理我。” “嗯。” 杜苓张大眼睛,眉目间全是飞扬的喜悦:“那,你可不可以跟姨娘说,让我来玩?她不许我来,说我会打扰到你!可是,我会很乖的,一定不吵到你。” “我会告诉她,”杜蘅心一软,放柔了声音:“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太好了!”杜苓跳起来。 “晚上,要不要跟二姐一块吃饭?” “太好了!”杜苓欢呼。 看着她象只青蛙似的满屋子乱蹦乱跳,杜蘅嘴一翘,笑了…… 搬到杨柳院后,最大的改变,是有了自己的小厨房,以后可以单独开伙,想吃什么做什么了! 紫苏很是兴奋,几天前就白前几个商量着把菜单拟好了,凑了份子,打算好好庆贺乔迁之喜。 天刚擦黑,院子里到处点了灯笼。 院子里摆了三桌,杜蘅和杜苓一桌,几个丫头们一桌,粗使和上夜的婆子一桌。 大家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喝到兴头处,也不知谁提议,几个丫头闹着轮番给杜蘅敬酒——居丧之家不能饮宴,以自制的酸梅汤代替桂花酒,是紫苏想出来的招。 “二姐,”杜苓怯生生地扯了扯杜蘅的袖子:“我要上茅房。” “我带你去吧。”白蔹忙放下碗筷。 “不用,”杜苓羞涩地道:“我认得路,你们继续吃。” “那,你可要小心些。”白蔹也并不坚持。 杜苓捂着肚子,弯着腰飞快地朝着茅房跑去。 “不成,凭什么白前姐姐敬的你就喝得,我敬的就不喝?”白芨闹着不依。 杜蘅推辞不掉,只得抿了一口:“不成,再喝,肚子要涨破了。” “又不是真的酒,小姐忒不爽快。”白芨有些不爽。 紫苏接过杜蘅的杯子:“我替小姐喝了,行吧?” “去~”几个丫头喷她,婆子们也跟着起哄。 一片叫嚷声中,杜苓从茅房返回,贴着墙根,悄悄溜进了东梢间。 杜蘅的视线捕捉到那抹瘦小的身影,眸光微微一冷。 不过眨眼的功夫,杜苓就从东梢间出来,若无其事地回了席。 一顿乔迁饭,直吃到月上柳梢头,才尽兴而散。 侍候杜蘅梳洗毕,换过清爽的衣服入睡,已快到子夜时分。“不早了,睡吧~”紫苏打了个呵欠,正要摊开被褥。 静夜中,隐约有悉簌声传来。 “听,什么声音?” “什么?”紫苏莫名其妙。 杜蘅脸色一变,忽地踏前一步,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别动!” 她嚷得那么急,动作幅度那么大,把紫苏吓得一个机灵:“怎么啦?” “嘘~”杜蘅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伸手拔下头上发簪,握在手中,曲起右膝,弓起左腿,极慢的动作伸出手,轻轻挑起被褥一角。 一只二寸左右的黑褐色的蝎子,嗖地一下蹿了出来,从席子上一掠而过,迅速没入了墙根。 紫苏瞪大了眼珠,惊出一身冷汗:“……” “别做声~”杜蘅先把被子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其他的蝎子藏于其内,这才把它搬走。 再悄悄地把席子揭开,底下趴着四五只大蝎子,被光一照,四散奔逃。 “这……”紫苏倒吸一口冷气:“方才明明打扫干净了,一时之间哪来这许多蝎子?” 杜蘅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容,眼睛盯着地面上一撮极细微的黄褐色粉末,指尖在墙壁上轻轻摩挲几个来回后,定在某处:“拿篓子来。” 紫苏开门出去,到厨房取了只竹篓,顺手再抄了一把铁钳,急匆匆折返。 杜蘅先是撕下裙子的薄纱衬里,把竹篓扎成喇叭形状的口,用竹篾固定住,再去接铁钳:“给我。” 紫苏握着不撒手:“我来,你到外面去。” “听话!”杜蘅不容分说,把烛台塞到她手上:“站到凳子上去,小心它们跑出来时蜇到你。” 紫苏握紧了烛台,紧张得手直发抖。 杜蘅也站到凳子上,把竹篓搁到地上,对准墙壁,轻轻用铁钳一掀。 只见原本完整的墙壁,竟然掀开了一道三寸左右的口子,悉悉簌簌的声音蓦然放大数倍。 原来,此处的墙是中空的,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黑褐色的大蝎子,怕是有上百只! 被灯光一照,争先恐后往外爬,绝大部份钻进了杜蘅事先预置在洞口的竹篓里,十几只躲过一劫,四散逃蹿的蝎子,也被杜蘅用铁钳,一一捉拿归案。 经过两人再三检查,确定再无漏网之鱼,才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直到这时,紫苏才发现,两人都已是汗透重衣,这时才感到后怕:“好险,要不是小姐机警,差点就遭了毒手!” 杜蘅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 不愧是杜荭,竟能想出在墙壁里藏蝎,这样恶毒的法子。 难怪,她一点也不着急。 这些蝎子想必是上次用毒蛇暗算她的时候,就带了进来,一直藏在杨柳院的。 “那些蝎子藏在墙洞里,为什么突然会跑出来?”紫苏百思不得其解。 杜蘅淡声道:“不奇怪,这些蝎子是喂养的,只要在地面撒上它惯用的饲料,时间一到,它自然会爬出来觅食。就象,钓鱼一样。” “院子里全是咱们自己的人,她有什么机会来撒饵……”紫苏蓦然醒悟:“难道,是四姑娘……” 杜蘅不吭声,眼里浮起一丝悲哀之色。 万没有想到,连杜苓都被她们拉着入了伙,加入了对付她的行列。 她,做人真的很失败! “卑鄙!”紫苏气得握紧了拳头:“周姨娘表面装得恭敬顺从,豁出去跟柳氏绝裂的架式,转身却跟柳氏联手,背后捅了你一刀。” “不,”杜蘅冷静下来:“这事,周姨娘应该是不知情的。一定是杜荭从中捣鬼,哄骗得四儿帮她做事。” 虎毒不食子,周姨娘做一切事都为了杜苓着想,这事一经揭露,首当其冲的就是杜苓。 周姨娘,绝不会蠢得让杜苓亲自动手! “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她既无情,休怪我无义!”杜蘅咬着唇,一字一句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紫苏咬牙:“跟他们拼了!” .. 双目目失明 杜荭等得快睡着了,也没听到预想中的惨叫声。 子夜时分,刮起了一阵风,杨柳院门廊下的两盏灯笼晃了晃,熄了。 天快亮时,杨柳院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却不是杜荭期待中丫头们的哭声,而是“咚咚咚”疯狂砸门的声音。 天将亮未亮之时,正是最犯悃的时刻,婆子睡梦中被人吵醒,老大不高兴:“谁啊,大半夜的叫魂呢?” “开不开?”柳亭气急败坏,抬起脚狠踢大门:“再不开,老子揭了你的皮!柝” 旁边有人扯着嗓子嚷:“柳二爷来了,快开门!” 婆子唬得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刚拉开栓,门就被外力撞开,她一个不防备,被撞得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 柳亭还不解气,照她胸口就是一脚:“操你姥姥,开个门也这么磨叽,活腻味了?枧” 婆子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直哼哼。 柳亭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闯进了院子,站在庭院里,口口声声嚷着:“二姑娘呢,快叫她出来!” 门口这一通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被惊醒,纷纷亮起了灯,披了衣服出来瞧个究竟。 冷不丁见院子里竟然杵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四起。 怦怦怦,一通门响,各人又都缩回了房中。 “这个时间,”白芨急匆匆穿了衣裳,重新出来:“柳二爷怎么来了?” 柳亭一眼扫过去没见着杜蘅,拉长了脸:“叫二姑娘出来!” “吱呀”一声,紫苏拉开了门,走了出来:“半夜三更的,谁在外面吵吵?” 柳亭说着,直奔东梢间而来:“死丫头,给小爷闪一边去!” “你想做什么?”紫苏双手撑着两边门框,挡在门口不许他进:“里面住的可是舞阳县主!你硬闯进去,万一传出去毁了县主的闺誉,担待得起吗?” “滚开!”柳亭心头焦躁,伸手把她扒拉到一边,喝道:“延误了治疗,大少爷若有个三长二短,你担待得起吗?” “大哥怎么啦?”清润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 “大少爷被毒虫咬了,现如今还躺在**昏迷不醒呢,老太太打发我过来叫你。”柳亭到底不敢真的闯进屋去,站在走廊道。 灯光亮起,一抹纤瘦的身影映在窗户上。 “父亲怎么说?”杜蘅的声音,如一汪清泉,潺潺流动,冲走一切躁动。 柳亭渐渐冷静下来:“姐夫入宫侍值,正好不在家。” 紫苏折返进去,伺候她穿衣。 杜蘅又问:“什么时候出的事?” 柳亭不耐烦了:“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穿上衣服走人是正经。” “不先问清楚了,怎么能对诊下药呢?”杜蘅依旧是不急不慢。 “我也是刚刚得的消息,”柳亭只好捺着性子,答道:“具体的情况不知道,麻烦二姑娘快点,时间耽搁不起。” 一会功夫,打开门走了出来。 一身素白衣裙,头发只简单地挽个髻,用一根簪子固定,大部分乌丝垂下来黑云似地散在肩上。 “走吧。”杜蘅越过他,径直朝外走。 这边杜荭听得杨柳院乒乒乓乓动静闹得不小,打发了丫头过去打探,不料带回来的竟是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杜荭不信:“中毒昏迷不醒的,不应该是二姐吗,怎么会变成大哥?你们一定是听错了!” “不会错的,这会子柳二爷正领着二姑娘赶着往松柏院给大少爷瞧病呢!”霍香小声道。 杜荭气得掀翻了桌子:“岂有此理!” 咣当,哗啦几声巨响,杯盘碎了一地,污水横流。 却,没有一个人敢动,也不敢吱声,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处于盛怒中的杜荭,没有人敢去招惹她。 “有内奸!一定有内奸!” 这个局设计得天衣无缝,若非事先得知消息,绝对逃不掉! 偏偏,杜蘅就是躲过了! 不止躲过了,还反过来将了她一军,给杜松下了毒! 最最可恨的是,居然还装得若无其事,去给杜松治病! 这简直,就是比当众摔她耳光更让她难堪!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荭愤怒之极,在房里快速地来回走动,踢得碎瓷哗啷响:“是谁?哪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敢坏我的事?” 霍香胆颤心惊,忍不住出语提醒:“小姐,地上有碎瓷,小心割伤脚……” 杜荭忽地停下来,二指夹着她腰间软肉,用力狠拧:“下作的小昌妇!见二姐当了县主,想要巴结逢迎,所以出卖我,对不对?” 霍香痛得小脸煞白,也不敢挣扎,颤颤惊惊地求饶:“没有,我没有~奴婢打小就伺候小姐,死也不会出卖主子~” “不是你是谁?”杜荭拧得累了,松开手,从针钱笸箩里拈了一枚绣花针,在她眼前一晃:“快说,说不出来一样是死!” 霍香吓了一大跳,顾不得满地碎碴,扑通跪倒在地,胡乱嚷道:“是,是,四,四姑娘!” “胡说!”杜荭眉一挑,冷笑:“四儿那傻蛋,根本不知发生什么事,怎么可能告密?” “奴婢的意思,”霍香勾着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会不会四姑娘没找着机会,把药粉撒进去?又或者她胆小,没敢撒或撒得不够?” “哼,算你会说话!”杜荭抚着下巴,沉吟片刻,把绣花针扔进笸箩。 霍香如逢大赦,急忙爬起来,也不敢抹泪,垂着手站着。 看着一屋子大气也不敢喘的丫头,杜荭没好气地骂道:“杵着做什么,拿着月例吃干饭的?还不把屋子收拾了!” 正骂着呢,杜荇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听说了吗?大哥中了毒!” “刚知道。” 杜荇惊疑不定:“不是说这次把握十足,一定可以整死她吗?怎么那贱人毫发无伤,大哥却躺下了?” “蠢货!”杜荭憋了一肚子火,推开她往外跑:“现在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还不赶紧去松柏院,省得那贱人动手脚!” “哦,对!”杜荇蓦然醒悟,慌不迭地掉头追上去:“三儿,等等我。” 松柏院里灯火通明,院子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却安静得针落可闻。杜松面色乌青,躺在**一动不动,柳氏披头散发,跪在床头,哭得死去活来:“儿啊,我的儿啊~” 杜老太太面沉似水地坐在床边,听到焦燥时,忍不住大声喝诉:“闭嘴!你还有脸哭?松儿要有个好歹,我第一个不饶你!” 正闹轰轰乱成一团,忽听有人嚷了一句:“二姑娘来了!”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给杜蘅让出一条路来。 老太太喜不自禁,霍地站了起来:“蘅丫头,可把你盼来了~” “祖母~”杜蘅急步上前行礼。 “还行什么礼啊?”老太太拉着她往床边走:“快,看看你大哥。好好的一个人,突然间变成这样了,教我……”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一片,老泪纵横。 杜蘅轻声安抚道:“父亲不在家,你就是咱家的主心骨。你可不能慌,你一慌,大伙可就全乱了。” “不慌,我不慌。”老太太强做镇定:“不过给虫子咬一口,没什么大不了。” 锦屏搬了张小杌子过来,杜蘅在床边坐了,探身看了眼杜松紫黑肿涨成猪头的脸,秀眉立刻蹙了起来:“都肿成这样了,怎么才来找我?” 当归跪在地上,哭着道:“本是丑时咬的,小人立刻飞奔去禀老爷,哪知老爷刚好当值,并不在家。小人不敢做主,一边派人去鹤年堂敲门,一边就回了柳姨娘……” “丑时?”老太太登时大怒:“等我知道时已快卯时了,整整拖了一个半时辰!” 柳氏哭着辩道:“我一接到消息,头都没梳立刻就来了!怪只怪该死的蔡田,竟然不在。高三山又正好出急诊,也没说去了哪,一时找不着人!我没办法,只好让人赶了车,去城东接蔡田……” 这一晚杜谦入宫侍值,蔡田回了家,剩下唯一一个大夫,又半夜来了急诊病人,给接去出诊出去! 事情就是这么巧,杜松偏就在这一晚,就被毒虫咬了! 她徒有百般机巧,苦于不懂医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又怎么会禀到老太太跟前,出面去求那个连看一眼都觉得胸闷的贱丫头? “你,你个猪油蒙了心的蠢婆娘!”老太太大怒,指着她大骂:“放着家里现成的名医你不找,偏舍近求远,转半个临安城去找祭田!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能安什么心?”柳氏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大少爷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他哪怕掉根头发,我都觉得心疼!难道,我还能害他?” 老太太哆嗦着手指,指着她:“松儿要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你害的!” 这两人吵闹的时分,杜蘅已找开药箱,取出一柄薄薄的锋利小刀,在烛火上炙烧片刻,切开了伤处皮肤。 两手挴指按压伤口附近,用力挤压,一直到粘稠腥臭的黑血,变成新鲜血液为止,这才停手。 “拿碎冰来,”杜蘅吩咐:“用干净的布包了,敷在伤口附近。另外,找几条活地龙(蚯蚓),若没有,天螺蛳(蜗牛)也成。” 锦屏见她额上见汗,掏出丝帕替她擦拭。 “谢谢。”杜蘅转头,冲她微微一笑。 地龙并不难找,很快就送了过来。 杜蘅不避腥秽,将地龙撕开,挤出内脏,只留那粘稠的**,轻轻涂抹于患处。 柳氏等人平日养尊处优,见那地龙被撕开后,仍在她手里扭动挣扎,当下只觉胃中翻涌,等看到杜蘅竟把那灰乎乎鼻涕似的粘液涂在杜松脸上,早已忍耐不住,冲到门边,张开嘴,“哇”地吐了出来。 那几个丫头,本就是在竭力忍耐,她这一带了头,余下的纷纷冲到出去,大呕特呕了起来。 一时间,庭院里呕吐声此起彼伏,臭气弥漫,味道难闻之极。 杜蘅伸出手:“针盒。” 紫苏打开沉香木盒,露出一排黄灿灿的金针。 示意当归替他宽衣,杜蘅手起针落,一口气扎下了十几针。 最后一针抽出来,杜松猛地张嘴吐出一股血箭,溅得床帐一片污浊。 紧接着,呜哩哇啦一阵吐,呕出半盆黑漆漆的脏物,登时秽气冲天,臭不可闻。 “你,你竟敢害松儿,我,我跟你拼了!”柳氏疯了似地往前冲。 赵妈赶紧张开双臂,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她:“姨娘,使不得!老太太跟前,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伤害大少爷!一切有老太太做主,你,你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大哥~”杜蘅握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感觉可好些了?” 杜松转头,眼神却极涣散,显得茫然而空洞:“谁?” 杜蘅还不及答话,当归已经喜极而泣,扑上去:“大少爷,你,你可算醒了!” “当归,”杜松的表情却极惊骇,瞪大了眼珠,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这么黑,怎么不点灯?” 当归傻傻地张大了嘴巴:“少,少爷?” 此时天边已露出鱼肚白,院子内外灯笼火把,烛台照得比白昼还亮! “大哥?”杜蘅发觉不妙,伸了手在他眼前晃动:“你看到我吗?” “二妹?”杜松越发惊惧,扭着脖子惊慌地四处寻找:“你,你在哪?干嘛躲起来,出来,快出来!” 这一下,满屋子的人都惊悚了。 “松儿?”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去。 杜松惊惶不已,趴在床边,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点灯,快点灯!当归,好大的胆子,连少爷的话都不听了?我叫你点灯,没听到吗?” 当归吓得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松儿……”柳氏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倒,昏死在赵妈妈的怀里。 “孩子~”老太太脚下一软,差点栽到在地。 杜蘅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她。锦屏锦绣两个上来,帮着把人搀到圈椅里。 一屋的丫环婆子,哭的哭“老太太”叫的叫“姨娘”唤的唤“大少爷~” 正乱轰轰闹成一团的时候,杜荇,杜荭两姐妹赶来了。 远远就听到哭声震天,两人都是心一沉,不约而同地飞奔了进来:“大哥!”杜蘅侧坐在床边杌子上,二指搭着杜松的脉门,秀眉紧蹙,表情十分凝重。 当归和柴胡一左一右按住杜松的四肢,一边拿了布条绑他,一边流着泪劝:“少爷,别动,让二姑娘好好给你瞧瞧~” 杜松拼了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制锢,呲牙咧嘴地大骂:“放开我!放开!我要去点灯,你们不点,我自个去点!” “大胆奴才!”杜荇又惊又怒,冲上去不由分说,啪啪甩了当归两个巴掌:“想造反不成,还不快放开大哥!” “荇丫头!”老太太怒叱一声:“你给我退下!” “祖母!”杜荇跺脚:“你没看到吗,这贱人想害死大哥,要把大哥绑起来呢!” “啪”一声脆响,老太太抬手一记耳光,杜荇的声音嘎然而止。 “祖,母~” 老太太却连眼角都不瞄她,摒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杜蘅,颤着嗓子问:“如何?” “不行,延误了太久,医治得太迟,毒气已扩散到了筋脉……”杜蘅缓缓地收回手,摇头:“大哥,双目失明了。” 轰!晴天霹雳! “你胡说!”杜荭尖叫。 “放屁!”杜荇口出秽语。 老太太往后退了一步,惨然地盯着杜蘅:“真的,一点希望,也没了?” 杜蘅歉然地垂下眼帘,良久,轻声道:“祖母也勿需绝望,父亲医术超绰,或许另有良方也未可知。”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已经无能为力了。 杜荇跳起来,揪住杜蘅的头发,拖着往床柱上撞:“是你,一定是你害的!你这妖女,你这毒妇!害了我娘还不够,还敢害大哥!我打死你,打死你!” “大小姐!”紫苏冲上去,将杜蘅死命护在怀里,一脸激愤地嚷道:“你就算心疼大少爷,也不能含血喷人!不错,大少爷是你大哥,可也是二小姐的兄长!” “荇丫头,你疯了?”老太太愣了一下,才喝道:“她是你二妹!快放开她。” “是她,一定是她!” “若不是蘅丫头,松儿怕是连命都保不住!”老太太喝道。 杜荇疯了似地往前扑:“我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大哥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是今晚被毒虫咬了?这绝不是偶然,肯定是她的奸计!我们都给她骗了!” 杜蘅也不挣扎,就这么定定地任她推搡,捶打,表情漠然而麻木。 “来人,把大小姐给我绑起来!”老太太一声令下,几个仆妇上来捆人。 “为什么绑我?”杜荇疯了似地尖叫,拼命反抗:“罪魁祸首在那,不去抓,为什么要来抓我……” 杜荭远远地站在门边,靠着门框,看着乱成一锅粥的人,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好不容易,杜蘅才从松柏院脱身,回到了杨柳院。 白前早备好了热水,她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一头扑到柔软的迎枕上。 紫苏上前,轻声问:“小姐,你还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的?”杜蘅自嘲一笑:“大哥不听我的警告,偏要犯禁,我就给了他一个教训。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不能惹的!” “做得好!若你不还击,前世的悲剧,还会重演!”想着那一篓悉悉乱响的蝎子,紫苏依然不寒而栗。 杜蘅沉默,许久后,才轻声道:“我也没觉得自个错了。只是,有点累……” “我明白~”紫苏轻拍她的肩:“当年,三小姐剜掉小姐的眼睛,如今大少爷双目失明。这就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顿了顿,问:“我只是不明白,小姐什么时候,布置了这一切?” 杜蘅淡淡道:“我一直是防着柳氏的,只是不知道她要用什么办法对付我。直到那天白前告诉我,柳氏在东梢间里,布置了一间室。我就猜到,她是要在室上做文章。” “室里什么也没有,要设计别人可不太容易——除非下毒。但这一招上次已经用过了,而且证明无效。她居然还敢再用第二次,可见是个诡计多端的。”紫苏摇头。 .. 证据据确凿 紫苏提醒她:“柳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方设法把罪名往你身上推。你想好要如何脱身了吗?” “即便她放过我,我也没打算放过她。”杜蘅冷冷地道:“我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大哥。” “难怪,今天一整天不见白前。”紫苏恍然。 “小姐~”白芨在门外禀道:“决明哥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紫苏看一眼她,压低声音道珉。 “请他进来。” “是。” “小的给二姑娘请安。”决明进了门,在碧纱橱外站定,躬身行了一礼:“老爷请二姑娘到松柏院去一趟。恹” “知道了,”杜蘅应道:“我换件衣服,一会就来。” 决明恭敬地道:“小的在这等就是。” 不肯先走,就是不许她拖时间,要防着她做手脚了? 杜蘅微一挑眉,露出一抹冷笑:“那就,劳烦你稍等片刻。” 紫苏挑了帘子出来,塞给他一个荷包,笑道:“决明哥辛苦了,不过传句话,打发个小丫头就成了,干嘛亲自跑这一趟?” “谢二姑娘赏,”决明掂了一下,沉甸甸的,遂收进怀中,不动声色地道:“老太太,柳姨娘她们几个已先到了,就等二姑娘了。” 这话,等于是在变相警告她,进了门要小心说话。 柳氏已经恶人先告状,且杜谦,老太太都已先入为主了。 杜蘅心里有数:“白芨,给决明看坐。” 紫苏复挑了帘子进门:“小姐的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新梳一个吧。” 白前还未回来,事情办得怎样,不得而知。 决明又守在这里不走,只好拖得一时算一时了。 “不用。”杜蘅直接换上衣服出了门。 不过半天的功夫,门廊走道,已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二姑娘到了~”小丫头看到她,飞奔着进去报信。 杜蘅前脚刚踏进门,身子还有一半在门外呢,一只茶杯迎面飞了过来。 “畜牲!你还有脸来?” 夏风手一抬,一枚铜钱脱手飞出,‘叮’地一声将茶杯撞偏几寸,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杜大人,事情还未查清,仅凭一面之词就判定阿蘅有罪,怕是有失公允吧?” “小侯爷,”杜谦面色很是难看:“这是我的家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夏风笑得很是温和,态度却很坚决:“我是阿蘅的未婚夫婿,应该不算外人吧?何况事情牵涉到阿蘅,我有权知道真相。” “小侯爷的意思,是要以势压人了?”柳氏难抑愤怒。 夏风眼角都不瞄她,大步迎向杜蘅:“阿蘅,你没事吧?” 杜蘅皱起了眉:“你怎么来了?” 这不在她的计划中,简直是添乱! “听说舅兄中了毒,身为准妹婿,理当登门探望。”夏风竟毫不避讳,上前欲牵她的手。 杜蘅曲膝,向老太太行了一礼,借机不着痕迹地避过他的碰触:“给祖母,父亲请安。” 夏风的手落了空,不仅不觉尴尬,反而乘势与她并肩而立:“我相信,岳父大人一定会不偏不倚,还你一个公道。” “蘅丫头,”老太太眉目如冰:“松儿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下这样的毒手?” 杜蘅不闪不避,昂首望着老太太,平静里带着一丝委屈:“祖母这样说,就是不信蘅儿了?”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她不认!”柳氏瞪着她,两眼殛欲喷出火来。 夏风淡淡道:“原来主子说话,姨娘可以随便插嘴!长见识了~” 柳氏气得发抖:“你!” 杜荇早已按捺不住,见柳氏吃瘪,腾地站了起来:“这里不是平昌侯府,要耍小侯爷的威风,似乎走错了地方!” “荇儿,你闭嘴!”杜谦脸一红,解释:“母子连心,兄妹情深,松儿双目失明,柳姨娘急怒攻心,荇儿爱兄情切,一时忘了规矩也是有的。” “我明白,”夏风微笑:“两位都是关心则乱,才会一时忘了尊卑,出语无状。” 杜荭皱起了眉头:“小侯爷文武双全,论起机辩口才,相信在场的没有人能比得过你。然而,今天的事,并不是靠耍几句嘴皮子,就能揭过去的。你若是真把自己当成杜家的一份子,就该站在公正的立场,替大哥讨个公道。” “说得好。”杜蘅鼓掌:“我也很想知道,你们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害了大哥?” “要证据?”杜谦深深看她一眼:“好,我给你证据!厚朴,把人带上来。”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把一个小厮,反剪了双手,绳捆索绑地推了进来。 厚朴在他膝弯处踹了一脚:“还不给老爷跪下?” “小人吴阿蒙,给老爷,老太太请安。”那人身子往前一冲,双膝跪地。 杜蘅斜眼望去,见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单单瘦瘦,一双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很是机灵的样子。 老太太看到他,激得得站了起来:“你,是你,害得松儿双目失明?” 吴阿蒙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小人该死,猪油蒙了心~” 老太太殛欲昏阙,哆嗦着唇骂道:“你,你这黑心的***才!杜家给你吃,给你穿,你不思感激,反而恩将仇报!我,我跟你拼了……” 她挣扎着要往他身上撞,唬得锦屏死命抱住了她的腰:“老太太,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娘!”杜谦忙劝道:“且让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再治罪也不迟。” 转过头,把眼一瞪,怒吼:“畜牲,你做了什么好事,还不老实交待?” “小人吴阿蒙,是鹤年堂里专门管理,饲养毒虫的药童。”吴阿蒙年纪虽小,说话却很有条理:“前些日子,有人给了我五十两银子,买走了两条剧毒的金头蜈蚣……” “是谁给你的银子?”柳氏打断他。 “是……”吴阿蒙抬起头,畏畏缩缩地看一眼杜蘅,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杜蘅见他这般做派,心中只觉好笑。 柳氏果然煞费心机,不知从哪找来这么个小厮,串通一气,演了这场蹩脚的好戏! 仿佛唯恐天下不乱,杜荇大喝一声:“你看她做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谅她不敢动你一根寒毛!”杜谦怒火中烧:“再不老实交待,先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别打,我招,我招!”吴阿蒙惊慌失措,扯着嗓子道:“是外院洒扫的许进~” “许进是谁,不用我说了吧?”柳氏冷笑。 白芨情急,嚷道:“你胡说!我大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再说,他手里也没有这么多银子!” “他是没有!”杜荭阴恻恻地道:“舞阳县主有得是,对不对,二姐姐?” 杜蘅一脸平静:“银子,我的确有。别说五十,就是五百,五千我也拿得出。”话锋一转:“但这是两码事,有银子不代表这件事背后的主使是我。大哥待我一向不薄,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害他?” “就是你,挟怨报复,借刀杀人!” “大哥?”杜蘅转过头,吃了一惊。 “二妹!你好狠毒的心肠!”杜松在当归和柴胡两人的扶持下,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残余着青气的脸上,满是悲愤:“兄妹一场,万没想到,就因为我逆了你的意,叫了柳姨娘几声‘娘’,你竟真要致我于死地!” 杜蘅吃了一惊:“那不过是气头上说的话,转眼即忘,哪能当真?再说,那天大哥也说了很多狠话,难道大哥想过要致我于死地?” “那天我也在场,”夏风立刻道:“好象是杜兄为换房之事,上门找阿蘅理论。两人发生口角,杜兄情绪失控,似还在阿蘅之上。” “你是她的夫婿,自然帮她说话。”杜松愤怒不已。 “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夏风转过头,望向杜谦:“杜大人,阿蘅是你的女儿,她的品性你最清楚。为了几句口角之争,就要致兄长于死地。这种说活,你信吗?” “我是不信,”杜谦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证据确凿,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我不信。” “这就是父亲所说的证据?”杜蘅的表情,有些失望。 “当然不止,”说话的是杜荭:“还有何平,他负责外院巡夜。很明显,这是二姐策划,许进,何平合谋,共同谋害大哥!” 紫苏又气又急:“你,血口喷人!” 杜蘅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就这些,还有吗?” “你还要什么证据?”杜荇尖叫起来:“是不是非要抓到你亲自下手,才算是证据确凿?” “吴阿蒙是吧?”杜蘅却不理她:“我且问你,许进是什么时候从里手里把蜈蚣买走的?” 吴阿蒙一愣,偷瞄柳氏一眼,答:“昨,昨天……” “昨天什么时候?” “我没注意,不记得什么时辰。” “上午,下午,还是晚上,这总应该记得吧?” “上午。”吴阿蒙随口道。 “你说谎!”白芨嚷了出来:“许进昨天根本不在府里!” “我记错了,是,是前天上午!”吴阿蒙急急改口。 “也不对!”白芨胜利地大叫:“他三天前就去了庄子,帮着看守瓜田,根本没回来住!” 夏风听到这里,松了口气。 吴阿蒙傻了眼。 杜荭大喝一声:“吴阿蒙,你再好好想想,到你手里买走蜈蚣的到底是不是许进?” 吴阿蒙愣了一下,忙道:“是是是,我记错了,不是许进,是……”他眼珠骨噜噜乱转。 “是不是许遥?”杜荭出言提点。 “对对对,就是许遥。”吴阿蒙松了一口气:“小人刚来不久,这兄弟俩的名字,有点混~” “你,你分明是胡说八道!”紫苏气晕了。 “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这两人又是兄弟,一时间弄混了,有什么稀奇?”杜荇帮腔。 “记错名字,的确不稀奇。”杜蘅微微一笑:“不过,许遥小时大病一场,两条腿不是一样长,走路有点瘸,你不会也不记得吧?” 吴阿蒙呆了片刻,下意识去看柳氏。 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柳氏哪可能个个都认识?况且,许遥做的又是最下等的杂役! 依稀只记得府里是有这么个人,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吴阿蒙点头:“对对对!二姑娘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许遥的腿的确有点瘸。” “你没记错?”紫苏冷笑:“不会到时又改口吧?” 杜荭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不对,正要阻止。 “错不了!”吴阿蒙信誓旦旦:“他走路象鸭子摇摇晃晃,我还笑过他。” 杜蘅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声音倏地变得沉而冷:“许遥的腿好得很,瘸腿的是许进!” 吴阿蒙早被杜蘅翻来覆去,左一盘右一绕,给问得傻了,哪里还说得话出? “***才!”杜谦怒不可抑,上前一脚将他踹翻:“还不说实话?” 柳氏也急了,霍地站起来:“来人啊,把这满嘴胡说八道的奴才,拖出去重打五十棍!” 五十棍打下去,哪还有命在? 吴阿蒙两眼一番,直接昏死过去。 夏风双手环胸,和和气气地问:“柳姨娘,这是想杀人灭口么?” “你!”柳氏涨得满面通红,好容易才找回声音:“这***才竟敢胡言乱语,构陷二姑娘,不打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岳父大人,”夏风望向杜谦:“阿蘅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洗清了?” “当然,当然~”杜谦硬挤出笑容:“蘅丫头,让你受委屈了。” 杜蘅忽然跪了下去:“父亲,我的确受了很多委屈!” 杜谦的笑容僵在脸上:“是是是,父亲不该听信小人之言,错怪了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莫说几句责骂,就是要女儿的命,也是该当的,女儿不敢埋怨。”杜蘅咬着唇,嘤嘤低泣:“女人哭,是因为府里有人容不下我,尽管我一退再退,仍然苦苦相逼!女儿若是再退,只怕真的活不成了!” “这是什么话?”杜谦脸上挂不住了:“你是堂堂杜家嫡女,圣上亲封的舞阳县主,谁敢容不下你?谁又有这个本事,逼得你连命都没有?” “这话,蘅儿本不想说,”杜蘅抬起头,神情坚毅:“可是,既然退让不能解决问题,我只能拼却一死,也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到底什么事?”杜老太太也不高兴了,崩着脸:“逼得你要死要活?” 杜蘅拍了拍手掌。 白蔹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加了盖的红漆木桶。 听到从桶里传来的阵阵悉悉簌簌的声响,杜荭的脸色唰地变得雪白。 “祖母请看~”杜蘅轻轻揭起桶盖。 老太太满腹疑惑,倾身过去一看。 几十只黑褐色的大蝎子,翘着尾巴,挨挤着,争抢着,往桶上爬。 坚硬的外壳,碰撞在一起,摩擦着,发出咔咔嚓嚓的细微响声。 顿时毛骨悚然,连声喝骂:“快拿开!还嫌不够乱吗?竟然把这许多脏物带到这里!” 夏风面色微变,看向杜蘅的眼里,满含了心疼,怜惜和愤懑! “祖母也觉得这东西可怕吧?”杜蘅面色苍白,竭力想保持着平静,颤抖的嗓音却诚实地反应出了她内心的恐惧:“这是昨晚,蘅儿在室里捉到的。” “你说什么?”老太太一呆。 杜蘅一字一句地道:“室粉刷一新,搬进去仅一天,竟然有如此之多的蝎子在等着我。祖母以为,这是偶然吗?蘅儿又该不该为自己讨个公道?” .. 赵妈赵之死 杜谦霍地瞪向柳氏:“是不是你搞的鬼?” “冤枉啊!”柳氏连声道:“那些毒虫,我连看一眼都毛骨悚然,哪里敢去碰?” “谁知道蝎子是从哪来的?”杜荭阴阳怪气地道:“如果真有这么多蝎子,二姐早就该躺在**,昏迷不醒了,哪还能站在这里大放厥词?” “是啊,那人弄了那么多蝎子,目的就是要致我于死地。8”杜蘅淡淡地道:“可惜,她算漏了一件事。这么多蝎子挤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是十分可怕的。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那动静除非是死人,才听不到!更何况,有十几只还跑了出来。” 笑了笑,道:“我好歹是顾洐之的外孙,别的本事没有,捉几只蝎子还是不在话下的。琰” “那也不能赖在柳姨娘头上。”杜荇尖着嗓子叫。 “想知道蝎子是谁放的,其实也容易。”杜蘅指着昏倒在地的吴阿蒙:“把他弄醒,一问即知。” 夏风抬起脚做势欲踩,极温和地道:“阿蒙小兄弟,你再不醒,我一脚下去可就要肠穿肚破了。办” 原本紧闭的双眸装死的吴阿蒙,一噜骨爬跪起来:“别,千万别!” 杜谦狠狠踢了他一脚:“***才!还不说实话?” 吴阿蒙“嗷”地一声嚷了起来:“老爷,小人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招啊?” “蝎子是你养的,给了什么人,你会不知道?”杜蘅冷笑。 “是不是你保管不善,蝎子偷跑出去了?”柳氏给他递了根竿子。 “这……”吴阿蒙眨巴着眼睛,犹疑着是不是要顺杆子往上爬。 夏风在一侧,凉凉地提醒:“谋害县主,其罪当诛。小兄弟,你可要想好了。” “不,不会的。”吴阿蒙一个机灵,忙道:“且不说毒虫全都砌了围墙,根本出不去。就算真的逃走了几只,也会散落在外院的犄角旮旯里,不可能跑那么远进了内院,还是几十只这么多,集中出现在一个地方。” “这么说,就是有人刻意谋害了?”夏风钉死一句。 柳姨娘羞恼成怒,大声道:“这小子贼眉鼠眼,说话反反覆覆,说不定就是他偷溜进去,把蝎子放进杨柳院,借以陷害我的!” 杜荭心知要糟,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怎么把话题引开。 “对!”杜荇已大声附和,道:“咱家人虽多,会伺候毒虫的,只有他一个。不是他还有谁?” “柳姨娘,大小姐,你们可不能冤枉我!”吴阿蒙倏地抬起头,眼中充满愤怒之色:“小人是专职负责养虫子不错!可小人来鹤年堂一年多,连二门都没进过,更不知道杨柳院位于何处,如何能下手?那蝎子……” 杜荭截断他的话:“其实,就算拿了蝎子,也不一定就是对二姐心怀恶意。” “是否恶意,”夏风看她一眼,笑得温文尔雅:“待问出真相,自有定论。阿蒙,蝎子交给谁了?” “是我!”杜荭见势不妙,把心一横。 杜谦震惊万分:“三儿,怎么会是你?” “不错,”杜荭深吸口气,挺身站了出来:“蝎子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的。不过,我绝不是要害人,而是前些日子翻看《大齐奇域志》,里面提到,在岭南有个地方,喜食蝎子,称其美味无比。我一时好奇,这才买来想要在姨娘的厨房里一试……” 夏风微微一笑,语气无比温柔,眉眼之间却陡然生出份凌厉的霸气:“看不出来,三小姐小小年纪,口味竟是如此独特。亦,不知道原本该进了三小姐肚腹的蝎子,缘何会出现在室里?” 杜荭捏着衣角,一副小女孩做错事,不和所措的样子:“只因蝎子看起来委实太过恶心,是以我一直不敢尝试,那一篓蝎子就一直养在厨房里。8至于,它们是什么时候,怎么跑到室里去的,我就不知道了。” 恰在此时,白前气喘咻咻地进了松柏院,却被萱草拦在院中。 “让开,我有重要的事情禀报小姐。”白前怒道。 “老爷,老太太正在处治毒害大少爷的奸人,任何人不得打扰!”萱草趾高气扬。 白前眉一挑:“你不让我进,误了县主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少拿县主吓唬人!”茜草喝道:“这里是杜府,没有老爷,老太太发话,谁也不许进!” 白前咬了咬唇,转身就走:“我在外面等,总行吧?” 萱草得意之极:“这还……” 不料白前猫了腰,拔腿就跑,吱溜从她和茜草两人中间穿过,一溜烟进了大厅,边跑边扯开嗓子吼:“小姐,小姐!” “站住,给我站住!”萱草,茜草气急败坏,追上来逮她。 柳氏立刻出来,横眉立目:“哪来的混帐东西!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慢着!”杜蘅走出来:“不准打!” “公然到松柏院闹事,不罚不足以服众!” “柳姨娘好象忘了一件事,”杜蘅淡声提醒,语带讥讽:“杜府如今,已不是柳姨娘掌家。” 柳氏气得脸红脖子粗:“反了,反了!闹事的还有理了?” 白前分辩道:“我没有闹事,是萱草姐姐拦拦着,不许我进门。不得已,才大声嚷了几句。” 她走到杜蘅跟前,附耳迅速低语了几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杜蘅边听边抬眸,望了柳氏一声,掀开帘子重新回了内室。 柳氏给她这一眼,瞧得头皮发麻,冷冷的,从心里直往外泛着寒气。 定了定神,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杜蘅唇边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清冷的声音,如冰池中相互撞击的薄冰:“不仅如此。昨晚父亲入宫侍值,这么巧,蔡大夫家中有事回了家。偏偏半夜又有急诊上门,把唯一宿在鹤年堂的高大夫给叫走了。正是如此,才会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以致大哥毒入经脉,造成终身遗憾。” 杜松悲愤怒吼:“你什么意思?我命中注定,要做个瞎子吗?” 杜蘅环顾室内众人一遍,最后把视线停留在杜谦脸上,一字一顿地道:“父亲,你相信这一切真是巧合吗?”杜谦脸上肌肉一阵经挛,颤声道:“不然呢?” “蔡大夫家中昨日下午突然走水,接信后匆匆返家,却是虚惊一场。”杜蘅清清淡淡,水波不兴地道:“高大夫半夜接诊,貌似也很平常。有意思的是,请他上门出诊的,竟然是赵妈妈。” 赵妈妈一个机灵,忙分辩道:“昨夜孙子突然高烧,呕吐不止。请高大夫,实属无奈之举。” 杜蘅笑了笑:“只不知赵妈妈这套说词,大哥能不能接受?” 杜松双拳紧握,恶狠狠地瞪着赵妈妈的方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这,不过是巧合罢了!”赵妈妈嘴硬。 “一件是偶然,二件是巧合,三件还可示为天意。”杜蘅唇角一弯,讥刺意味十足:“可这么多事情全凑到一起,还要硬坚持这是巧合。我只能说,你比天桥说书的还能掰!” “你!”柳氏气得七窍生烟。 “柳氏!”一直沉默的杜老太太抬眸,眼风如刀:“你要怎么解释?” “老太太,冤枉,我真是冤枉的啊!” “冤枉?好!”杜蘅步步进逼:“咱们把当日负责室粉刷翻新之人,找出来,问问他,是谁指使他把室的墙壁挖空,暗藏毒蝎!” 闻言,赵妈妈的脸色一白。 就听柳氏道:“室翻修粉刷,是由外院管事,岳叔华负责。” 很快,岳管事被叫了过来,他连声叫屈:“小人与二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她?再说了,杨柳院人来人往,凿壁挖墙,不可能没有声响,如何瞒得过人?” “室墙壁中空,内藏毒蝎是事实。”夏风的笑意不达眼底,声音里带着股冷冽的寒意:“不是岳管事所为,就是柳姨娘,二者必居其一!” “不是我,我没有!”两人同时叫了起来。 柳氏狠狠瞪着岳叔华。 岳叔华不敢看她,额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还有一件事,不知父亲和祖母是否知情?”杜蘅暗中冷笑。 “什么?” “室新粉刷过,屋子四周的缝隙,墙角旮旯里都重新撒了防虫粉,按理大哥的房内是绝不应出现毒虫的。”杜蘅慢悠悠地道:“可偏偏,毒虫却来了,还咬了大哥。所以,我特地留意了一下,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 杜荇怒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别在这里装神弄鬼地兜圈子!” 杜蘅瞥她一眼:“大姐着着什么急呢?是不是眼见奸计要被揭穿,沉不住气了?” “你说什么?”杜荇踏前一步,怒目而视。 “闭嘴!”预感到即将触及到杜松中毒的核心,杜老太太心急如焚。 杜谦喝道:“别打岔,让蘅丫头说。” 老太太有二个儿子,没有杜松,还有其他的孙子。 可是,他却只有杜松一根独苗! 他向来又是个争气的,年纪轻轻中了秀才,本来打算秋天乡试过后,明春参加会试,梦想着殿前夺魁,高中三甲,光宗耀祖! 谁想到,一觉起来,竟然双目失明,一切美好的希望都化为了泡影! “我发现,”杜蘅眸光清亮,字字清晰地道:“原本应该是预防毒虫的防虫粉,却变成了饲养毒虫的药粉!” “你,说什么?”杜老太太身子一晃,往后就倒! “老太太,老太太~”丫头婆子乱成一团。 满屋子的人,嗡地一下,闹了起来。 “你,你胡说!”杜荭再也沉不住气,激动得跳了起来! “药成粉末,就算他们想毁灭证据,也不可能清除干净。”杜蘅淡淡一句,把闹轰轰的人,压得安安静静:“父亲若不信,可即刻派人查验。” “不,这不可能~”岳叔华汗如雨出,忍不住去瞧柳氏。 “决明!”杜谦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岳叔华:“把室内外的防虫粉,扫一点来。” “是~” 不过片刻功夫,防虫粉已送了上来。 杜谦低头闻了一下,立刻面色大变,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畜牲!” “姓岳的,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杜松狂吼一声,疯狂地往前扑。 只可惜,他身上毒性尚未完全清除,身体极度虚弱,哪经得起如此激烈的情绪? 叫了几声,便轰地倒地不起。 “少爷,少爷!”当归和柴胡泪如雨下,合力把他抬出去。 屋里又是一阵忙乱。 “哎哟~”老太太悠悠醒转,一眼看到跪在屋中的岳叔华,立刻泪水长流:“我杜家有哪点对不住你?你要下此毒手?” 赵妈妈脸色煞白,身子不停颤抖。 柳氏还试图力挽狂澜:“老爷,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给我闭嘴!”杜谦用尽全力,一个耳光甩过去。 柳氏“噗”地喷出一口鲜血,竟生生被打断了一颗牙! 杜谦呛地抽出夏风腰间长剑,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呜呜……”柳氏嘴里包着一口血,含混不清,呜呜哇哇地叫着。 “娘!” “不要!” 杜荇,杜荭双双扑出去,一人抱着柳氏,一人抱着杜谦的腿,痛哭了起来。 “这贱人心肠歹毒,不配做你们的娘!”杜谦喝道:“滚开!” “事情还没查清楚,我不能看着娘不明不白地死在爹手里~”杜荭抱着他的腿哭。 杜蘅凉凉道:“是不是冤枉很简单。只要派人去竹院搜一下……” “杜蘅!”杜荭双目赤红,凄厉地嘶吼:“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死我娘,才甘心?” “是你们做得太绝,没给我留活路!”杜蘅冷笑。 “不是我,是赵妈!”杜荭大声嚷道:“所有事情,都是赵妈做的!” “你说什么?”杜谦手中的剑,停在了半空。 “我说,唆使我买蝎子,在室凿壁穿墙,暗藏毒蝎,把防虫粉换成药粉,找人在蔡大夫家放火,用计叫走高大夫……全都是赵妈的主意!跟柳姨娘没有关系!”杜荭脸色苍白,紧紧地握着双拳,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流畅:“都是赵教我的!她说,这么多年,二姐一直都心怀怨恨,认为是我杜家侵占了顾家的财产,柳姨娘霸了母亲的地位,抢走了父亲的宠爱;如今她刚当了舞阳县主,立刻就来占柳姨娘的房子。往后,她会变本加厉,一步一步逼得我跟大姐,还有大哥无立足之地!要防患于未然,就要先下手为强,给她一个教训……”岳叔华惊叫一声:“三小姐,你,你不能血口喷人!” 杜荭双目血红,狠狠地瞪着赵妈妈,一字一句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 不要忘了,你男人,你两个儿子的命,你女儿女婿一家,可全都捏在我的手上! 赵妈妈脚跟一软,跌坐在地上:“是,都是我的主意~” 夏风蹙眉:“赵妈妈,你何苦替人顶缸?” “是我,全是我做的!”赵妈妈咬着牙道:“大少爷,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我一手带大,眼见二小姐的气焰一天比一天嚣张,老身看不过去,这才一时想歪,做了傻事!可我……” 她声音哽咽:“我没想到,会错手害了大少爷!” “我该死!”赵妈妈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求老爷不要连累我的家人,我一个人做的孽,由我一个人承担!” 转过头,望着岳叔华,惨然而笑:“男子他爹,安儿和平儿,就交给你了。” “不!”岳叔华手足无措:“你为什么要认……” 话没说完,赵妈妈忽地站起来,朝着杜谦冲了过去。 杜谦吓得傻了,呆在原地。 赵妈妈一头撞上了坚硬的红木桌角,只听得“咣”地一声巨响,刹那间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平儿他娘……”岳叔华呆若木鸡。 .. 生死死薄 “啊~啊~~”杜荇吓得扯开了嗓子放声尖叫。8 老太太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老太太!”锦屏锦绣两腿发软,双双软倒在地。 夏风抢到杜蘅身前:“别看。” “来人!”杜谦终于从慌乱中镇定下来:“把这谋害主子的贱奴,拖出去喂狗!琬” 进来两个粗壮的男仆,见了这场景,也是手脚发软,颤颤兢兢地把人抬起出了门。 岳叔华直到此时,才总算回了神,哀嚎一声:“不!”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 杜荭脸色惨白,身子不停在瑟瑟发抖,恶狠狠地吼:“这下,你满意了?钧” 紫苏气得发抖:“分明是你逼死了赵妈妈,想赖谁?” 柳氏喝道:“主子说话,竟敢插嘴?还有没有规矩了?” “别以为把责任都推给赵妈妈,就没事了!”紫苏怒不可抑。 “贱婢!叫你胡说八道!”柳姨娘冲过来,不由分说揪住她的衣襟,左右开弓“噼啪”就是两次耳光。 紫苏被打得眼冒金星,雪白的小脸上浮着一对清晰的指痕。 杜蘅护之不及,气得柳眉倒竖,冲上去抓柳氏的手臂:“凭什么打人!” 杜荭也冲上来,伸出指甲死命掐杜蘅的手腕,嘴里尖叫:“不许欺侮姨娘!” 夏风伸手,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三姑娘,再不放手,阿蘅的手臂就毁了。” 杜荭身在半空,无处着力,踢着两条腿,凶狠地叫:“救命啊,非礼啦~” 夏风眉一挑:“小小年纪,如此恶毒,长大了还了得?” 袖子一甩,杜荭只觉身子一轻,已从窗子里穿了出去,立在了院中的槐树上。 柳姨娘唬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嚎了起来:“杀人了!小侯爷杀人了~” “闭嘴!”杜谦怒喝道:“还嫌不够丢人,在这里胡搅蛮缠?来人,把她的嘴堵起来,扔到柴房里去!” 紫苏心有不甘:“老爷,你不会真的信了柳姨娘的话吧?” “紫苏!”杜蘅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再说。 杜荭站在树干上,双手各攀着一根手臂粗的树枝,尖声叫骂:“夏风,欺侮女孩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你……” 夏风抬手,弹出一缕指风。 哧一声,杜荭左手握的树枝应声而断。 “啊!”杜荭身子一晃差点掉下树来,吓得脸都白了:“你要干什么?” “不干嘛,”夏风慢悠悠地踱到树底下,笑眯眯地抬头看她:“就想看看,到底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手快?” “孽畜!”杜谦厉声喝道:“还不给我闭嘴?” 转过头,冲夏风揖了一礼:“小侯爷,小女年幼无知,出言无状,还请你看在下官的份上,高抬贵手,饶她这一回。” 夏风淡淡道:“恕我直言,三姑娘的性子,若不乘早拘她一拘,怕是迟早闯出大祸。” 杜谦苦笑:“惭愧,以后一定严加管束。” 夏风抬手,击断另一根树枝。 “啊~~”杜荭尖叫着坠了下来。不等她落地,夏风再发一掌,杜荭身子斜飞出去,半空中翻了个斤斗,稳稳地站在了地面。 “来人,”杜谦疲倦地挥了挥手:“把三小姐押到祠堂去跪祖宗,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上来两个仆妇,一左一右架着杜荭就往外走。 “放开!”杜荭用力挣扎:“我自己会走,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 被她一喝,两个仆妇都是一怔,讷讷地放开了她。 杜荭冷冷地盯着杜蘅。 这事不算完!终有一天,这笔帐,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杜蘅也并不闪避,一脸平静地迎着她。 “哼!”杜荭冷哼一声,大踏步去了祠堂。 “小侯爷,”杜蘅淡淡道:“戏看完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岳父大人,”夏风客客气气:“阿蘅交给你了,若你无法保障她的安全,我随时会把她带走!” 杜谦张了嘴,窘得满面通红。 “告辞。” 谁也没有料到,一场闹剧,最终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草草收场。 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连番刺激之下,终于病倒在床。 柳氏被关进柴房,杜荭又在祠堂罚跪,杜松两眼失明,性格大变,松柏院里每天咆哮声不断,杯盘碗碟一天都要换上十好几套…… 杜谦整天长吁短叹,整个杜府的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迷之中。 杜荇勉强在家里坐了三天,终是受不了这种氛围,开始往外跑。 杜谦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管她? 唯有杜蘅,一如既往的平静。 每天早起,用过早点就去瑞草堂,喂老太太太吃完药,陪她说会话回杨柳院。 午后绣绣花,有空在紫藤架下看书,偶尔还下下棋。 十五一大早,套了马车去静安寺。 紫苏从包袱里拿出东西,一件一件往香案上摆,嘴里念叨:“小姐精心策划了这么久,本以为一定可以扳倒柳氏,不想还是给她逃过一劫!柳氏只掉了颗牙,三小姐也只罚跪几天祠堂!真是可恨!” “如果一次就被击倒,她也不是柳氏了。”杜蘅不以为意,淡淡道:“好在,了结了赵妈妈的狗命,也不算全无收获。” “这么死,真是便宜了她!”紫苏狠狠啐了一口:“只要一想起小……” 杜蘅冷冷看她一眼。 紫苏一窒,垂了头,嗫嚅着小声道:“我,我就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她……” 杜蘅没有搭腔,拣出一个无字的牌位,从怀里掏出丝帕,反反复复无限温柔地擦拭着——仿佛她擦的不是一块牌位,而是婴儿的脸,那么轻柔,那么细心,眉眼之间全是温柔…… 她擦了很久,直到擦到纤尘不染,这才小心翼翼地摆到顾氏的牌位之旁。 紫苏看得鼻酸,燃了香,默默地递到她手上。 杜蘅拈着香,给顾氏拜了几拜,把香***香炉之中:“娘,蘅儿来看你来了。” 紫苏含着泪,将一本画册递给了她。 杜蘅接过画册,视线却落在那块无字的牌位上,久久不语,泪水渐渐地凝满了眼眶,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出一个个小坑。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娘向你发誓!赵妈妈,张妈妈,柳氏,杜荇,杜荭,南宫宸…… 那些所有害得我们母子惨死,那些让你甫出世,不曾喝过一口奶水,不曾享受过娘的拥抱,甚至来不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冻死在冰天雪地的畜牲! 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将他们一个个送进地狱! 抬手,缓缓撕下一页画纸,递到烛火上,宣纸在高温下迅速熏黄,青烟冒起,转眼火舌漫卷而上。 火光中,赵妈妈的脸慢慢扭曲,变形,蜷缩,最终灰飞烟灭…… 蹲在横梁上的石南,看着这惊悚的一幕,无声地搓了搓手臂,开始明白一个道理:以后得罪谁也千万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温和无害的小女人! 此刻的他,完全没的意识到,此刻的一个闪念,会成为他往后严格奉行的金科玉律,并且为他点亮了一条通往明媚人生的康庄大道! 他竭力俯低身子,想看清她手中的画册里,有没有熟悉的脸宠。 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掉在紫苏头上,她面色一变,厉声喝道:“谁?” 石南飘然落地,吊儿郎当地往香案上一靠:“别紧张,是我。” “石少爷?”看清来人,紫苏松一口气的同时,怒火飚了上来:“你来就来,干嘛鬼鬼祟祟地躲在横梁上偷窥?” 幸亏方才小姐及时阻止,不然她叫出“小王爷”三字,就全完了! 一念及此,惊出一身冷汗,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格外警惕。 石南笑嘻嘻地指了指杜蘅手里的画册:“看起来,二姑娘的仇人有点多哦,竟然还弄了本生死薄。啧啧啧,怪不得人常说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胡说八道!”紫苏脸上变了色。 “啊唷~”石南嘻皮笑脸:“大家都合作这么多次了,不要这么严肃嘛!来来来,给我看看,都有哪些人榜上有名?” 杜蘅眸光一冷:“你很想上去?” “误会,误会!”石南的头摇得象拨浪鼓:“小生绝无此意!” ps:那啥,今天临时有急事,来不及码五千了,差的两千字,明天补上。 .. 慧智大慧师 “误会,误会!”石南的头摇得象拨浪鼓:“小生绝无此意!” 错身之间,画册已然易了主。8然……上面竟是一片空白! “石少东好功夫!”杜蘅不愠不火,语气却暗含讽刺。 “啪”把画册扔回香案,石南抬手,挠了挠头:“啧,防得滴水不漏,一点也不好玩。” “想要好玩的?”杜蘅斜睨着他:“帮我做件事,包你好玩又刺激,还有大把的银子可赚。瑾” 石南挑起一边眉毛,好气又好笑:“你没搞错吧!刚给你办完事,立马又派任务!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你可以拒绝。” “是吗?”石南表示怀疑:“我不记得你给过我拒绝的机会。恰” “你选择了合作,证明我的提议并不是那么不可理喻,且那把钥匙,的确有这么大的价值。”杜蘅淡淡地看着他:“既然是互慧互利,就不能奢望一点代价都不付,对吧?” “……” “其实,我并不是非找你不可。”杜蘅好脾气地解释:“我完全可以找其他人,只不过,要求别人做事,总要给足理由和甜头。我想,你一定不希望除你我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知道钥匙的存在吧?” “……”最可气的是,明明被她算计威胁了,竟然还摆出一副:看,我多么为你着想的姿态! 而他,瞬间由据理力争,变成了无理取闹! “现在,你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给你拟的新计划?”杜蘅很有礼貌地征询他的意见。 石南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你是老大,爱咋咋地。” “紫苏~” 紫苏应声上前,递了一只紫檀木盒过来。 石南不接,只扬了扬下巴,嘲讽地问:“毒蛇,蝎子,蜈蚣都用过了,这回打算用什么?蟾蜍,大黄蜂?” “这是五万两,”杜蘅不理他的挑衅,慢条斯理地道:“我要你半个月之内,想办法把它全部输给柳二爷。” “很好,下毒玩腻了,改行坑蒙拐骗了!”石南讽刺。 “这也是跟石少东学的。” 石南睁大了眼睛:“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教你做过这种缺德事?” 你天生阴毒,别想赖我头上! 杜蘅沉默了片刻,略带点失望地道:“我不知道,石少东居然如此健忘。” 顿了顿,道:“只要能达成目的,我其实是不介意用些手段的。”所以,大可不必装出来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来。 “听起来,你似乎对我很是了解?”石南吊儿郎当地问:“我是该深感荣幸呢,还是该退避三舍?” “稍有了解,不过没你想象的多。”杜蘅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除非你背叛了我,否则无需担心,我暂时还没有精力去对付你。” “哈!”石南失笑:“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主子的恩宠?” “现在,可否言归正传了?” “我对赌博一道,并不精通。” “石少东何必自谦?”杜蘅淡淡道:“柳二爷并不精于赌,所以你对付楚桑父亲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就足够了。” 石南瞪大了眼珠瞪她。 这事做得极隐秘,她如何得知? 杜蘅讶然:“这么明显的事实,你不会以为我猜不到吧?” 石南窒了一下,冷笑:“我的任务就是,让柳二爷倾家荡产?” “我赌他手里一定私藏有杜家的房产地契,你要想方设法,逼得他用房产地契做抵押。”杜蘅也并不否认,淡淡道:“我对他的家产并不感兴趣,事情结束后,包括那五万两银子全都归你。” 石南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不愧是清州首富之家,二姑娘出手,果然豪爽得很!” 笑了笑,冷冷提醒:“我记得,这五万两银子还是当初,我孝敬给您的?” 而柳亭的家产,既然是他劳心劳力赢来的,本来就没她什么事! 她这完全是慷他之慨嘛! 杜蘅理直气壮:“我给了你欺诈的对象和理由。” 顿了顿,补充一句:“这件事,关系到柳氏能不能早日把母亲的嫁妆交到我手里。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石南瞪了她好一会,败下阵来:“好吧,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女人!” 他本来以为,这是件很简单的任务,没想到……竟很有挑战性,至少已成功地激起了他与她缠纠到底的欲/望! 说到底,他还是低估了老头子运筹维幄,操纵他人的本事。 也许,他应该回过头来,仔细查查二姑娘的底? 起码,要弄清楚这块无字牌位的主人是谁,对不对? “说起楚桑,”紫苏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问:“他现在怎样了?” “怎么,”石南没好气地睨着她:“你对他有兴趣?” 紫苏脸一红,啐道:“鬼才对他有兴趣!”迟疑了一下,解释:“我,只是好奇。8” “女人,好奇心不能太胜,会害死人的!”石南瞪她一眼,懒洋洋地摇了摇手,转身消失:“走了~” “等等!”紫苏眼角余光,扫见那只紫檀盒赫然还在香案上,急忙抄在手中:“银子还没拿呢!” 追到门外一瞧,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真是个怪人~”折回佛堂,把盒子扔进包袱:“五万两银子,居然连眼角都不瞄?” “说明他根本就不缺钱。”杜蘅冷静地道:“也说明,那把钥匙,比我们想象的利用价值还要高出很多倍。” “那,”紫苏犹豫一下,压低了声音问:“小姐找到那把钥匙后,真的要交给石少东?” 杜蘅不答反问:“你说呢?” “我不知道。”紫苏叹了口气,无限苦恼:“既是夫人留给小姐的东西,拱手让人心有不甘。可是留在手里,肯定后患无穷。别人先不提,石少东已经替小姐做了这么多事,万一恼羞成怒,怎么办?” 杜蘅忍不住笑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必要预先为将来的事苦闷,做好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那,”紫苏收拾好包袱:“咱们现在,是不是要打道回府了?”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杜蘅说着,领先步出了佛堂。从侧门出了寺庙,沿着小路朝山上走。 走到一半,眼前居然出现一处断崖! 浓雾弥漫,山岚缭绕,崖下一片怪石嶙峋,俯视崖底,黑黢黢不知有多深! 紫苏愣住:“怪了!明明应该有路的,哪去了?” 杜蘅却是眼睛一亮,提起裙摆跑到断崖边,果断跳了下去。 “小姐!”紫苏大吃一惊,来不及想,跟着纵身跃了下去。 想象中粉身碎骨,撕心裂肺的疼痛,并未降临。 眼前景色一变,绿草如茵,花香阵阵,竟还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杜蘅站在一丛金盏菊之前,抬头望天,嘴里念念有词。 “小姐~”紫苏急步过去:“这地方好生古怪,咱们还是……” “你怎么来了?”杜蘅这才看到她:“别动,这里满是机关消息,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紫苏唬了一跳,立刻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怎么办?” “别吵~”杜蘅敲了敲脑袋,示意她噤声:“好多年没有走过了,记忆有点模糊了,让我好好想想。” 思索了片刻,示意紫苏过来:“跟紧了,走错了我可没辙。” 两人牵了手,在草坪里兜兜转转地走了几圈,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修剪整齐的草坪,坪中有石桌,桌边有石凳,四周栽了十几株枝繁叶茂,形态各异的古松…… 正是那日杜蘅与南宫逸对奕之处。 此时石桌旁坐了一人,听得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原来竟是个年轻的僧人,一袭灰色淄衣,素色鞋袜,头顶却无戒疤。 一缕阳光映上他的面宠。 他的眼睛,如同百合花一样的洁净,有一种未经尘世浸染的沉静,美得惊心。 温润干净到极致,却也清冷遥远到极致,如雪山之颠,那一抹亘古不化的冰雪。 “你是谁?”语气里并无不悦,更多的只是惊讶。 “杜蘅,见过慧智大师。”杜蘅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在离他十步远,停了下来。 而紫苏,早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杜蘅,杜蘅~”慧智默念两遍她的名字,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杜蘅梦呓般走了过去:“大师~” 慧智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微微颌首:“谁带你进来的?” “我自己来的。”杜蘅定了定神,轻声道。 “你?”慧智明显吃了一惊,望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好奇:“你学过奇门遁甲?” “没有。”杜蘅摇头,坦白道:“可是,我想跟大师学习奇门遁甲和权谋韬略。” “完全没学过?” 杜蘅沉默。 她的确没学过,但他曾教她进入之法。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她尊敬的人,慧智就是唯一的一个。 她,不想欺骗他。 “会下棋吗?”慧智指了指石桌上的一局残棋——正是南宫逸的得意之局。 杜蘅点头:“略知一二。”且,她的棋艺,正是他教的。不止棋艺,包括医术,都是他教的。 “依你看,这盘棋谁输谁赢?” “白棋必输无疑。” “哦?”慧智随手拈了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可白棋只要在这里落子,顷刻间就灭了黑棋的长龙。” “那条龙,本来就是黑棋的弃子,被吃是必然的。”杜蘅也拈了一颗子,敲在棋盘上:“黑棋不过是在声东击西,诱敌深入。” 可叹,南宫逸穷十年之功,始终未曾堪破局局中奥意,将一局完败之棋,引为毕生骄傲,四处宣扬…… 两人往来厮杀了几十个回会,白棋果然渐渐势微,难挽颓势,投子告负。 慧智眼里浮起一丝奇特地笑意:“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诣,难得。” 这孩子,所走的每一步棋,竟然都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请大师,收我为徒。”杜蘅心虚地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你能寻到这里,也算与我有缘。”慧智微笑:“只是,奇门遁甲,权谋韬略入门之初是极其乏味的,你确定要学?” “是。”杜蘅目光坚定。 “好。”慧智一口应允。 紫苏看得呆掉了。 这么简单?不问缘由,不问来历,甚至连她的身份都不问,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杜蘅松了口气,盈盈拜了下去:“师傅~” 再抬头,眼中已是泪光盈然。 慧智示意她入坐:“让我看看,你的……” 紫苏忽然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咚咚咚先磕了十七八个响头:“师傅,你也收我为徒吧!” 杜蘅吃了一惊:“紫苏?” “你也要学奇门遁甲?”慧智问。 “不。”紫苏摇头:“请大师教我武功!” 慧智皱起了眉:“学武,以你的年纪,稍嫌晚了。成名成家,已经不可能。” “我并不奢望成名成家,”紫苏一脸郑重:“只要有能力保护小姐,不受伤害就行了。” “你有很多仇家吗?”慧智抬眼望着杜蘅。 杜蘅面上发烧,垂了眸,不知如何应答。 幸好,慧智并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伸手去扶她:“起来吧,我不惯给人跪拜。” “不,”紫苏固执地不肯起身:“大师若不答应,紫苏长跪不起。” 杜蘅有些好笑,叱道:“你干嘛?” 这不是耍赖吗?可是,这也不是靠耍赖就能成的事啊! 慧智踌躇片刻,问:“你的资质,其实并不是特别适合学武,再说你起步又晚,学起来会加倍辛苦。很可能,三五年都没什么效果。这样,你也愿意?” “愿意!”紫苏异常坚定:“只要大师肯教,多辛苦我也愿意。” “你怕不怕疼?”慧智又问。 “不怕!” “也许,”慧智捏着下巴,偏了头看她:“我们可以试试易筋洗髓……” 直到夜幕低垂,杜蘅乘的青布小油车,才慢悠悠地驶进了杨柳院。 紫苏从车里下来,面色苍白得象个鬼,宛如大病一场,走路都摇摇晃晃。 白前吃了一惊,忙上来搀着她的腰:“紫苏姐姐怎么了?” “感了点风寒,”杜蘅淡淡交待:“扶她躺下,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说着话,径自进了西梢间。 白芨跟过来,伺候她洗过手脸,换了一身舒服的家常服。 刚刚上了炕,头还没挨着迎枕呢,白蔹就来报:“三姑娘来了。” “这么快就从祠堂里出来了?”杜蘅挑了下眉:“还以为爹要关她十天半个月呢!” 白芨撇了撇嘴:“一定是她使了诡计。” “二姐姐~”杜荭被霍香和木香,一左一右搀了进来。 杜蘅吃了一惊,挪了身子:“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快,到炕上来。” 看这样子,竟是真的扎扎实实在祠堂里跪了五天,没有弄虚作假。 怪不得杜谦心软,把她放了出来。 原本粉妆玉琢,娇娇怯怯的一个女娃娃,憔悴成如此模样,任谁也不落忍哇! “二姐姐,”杜荭咬着唇,颤巍巍地站着,做势欲跪:“三儿错了,求二姐姐原谅。” “快别跪了!”杜蘅下了炕,亲自将她搀了起来:“自家姐妹,难免斗嘴吵闹,说开了也就是了,说什么原不原谅的傻话!父亲也真是,骂几句也就算了,竟真的这么狠心,罚你跪了这许多天。啧啧,瞧这小脸,瘦得只剩巴掌大了!” 霍香木香搀了杜荭到炕上坐,不小心碰了她的膝盖,她“嗷”地一声叫,整张脸都疼得变了形。 “奴婢该死!”木香吓得冷汗直冒,急忙跪地求饶。 杜荭嘴里直吸气,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不要紧,是我自个不小心,起来吧。” 白蔹在一旁,暗自称奇。 心道:要搁以前,早就一巴掌劈下去,外带连踢带踹了!哪会这般通情达理? 莫非跪了几天祠堂,三姑娘真的换了个人? “是。”木香颤颤兢兢,垂手在她身侧站了。 白芨拿了个软枕过来,杜蘅接过,塞到杜荭的腰后:“靠上,会舒服一点。” “多谢二姐姐。”杜荭一边说话,一边移动身体。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让她呲牙裂嘴,疼出一身冷汗。 “给我看看。”杜蘅说着,伸手将她的裙子撩开,把裤腿捋了上去。 一大片乌黑青紫的膝盖,在雪白的肌肤映衬下,越发显得怵目惊心。 杜荭小脸涨得通红,讪讪地道:“瞧着吓人,过几天自然就会消散了。” “去,”杜蘅皱眉,吩咐白芨:“拿我的药箱来。” 看一眼杜荭,道:“闲着没事,做了盒薄荷膏,逐瘀去疤倒还算是有些疗效。你若不嫌弃是我用过的,不妨拿去一试。” “连恭亲王都夸你医术精湛,二姐亲手做的药膏,必是千金难求。我感激还来不及,哪敢嫌弃?”杜荭当着她的面,挑了一点膏药,抹在伤处。余下的更是大大方方地揣进兜里。 杜蘅便留她吃饭,本是随口一问,不料杜荭竟是满口答应,还提议把请杜荇和杜苓也请过来,算是为她乔迁新居贺喜。 杜蘅沉住了气,倒要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饭桌上气氛勉强还算和谐,直到——白前将一盘香喷喷的油炸蝎子端上了桌。 席间三个女孩子,皆是面色大变。 杜蘅执着箸,笑吟吟地指着那盘油炸蝎子道:“三儿,你不是想试试蝎子什么味道吗?今儿有口福了。我查过医书,原来这蝎子制成美食,的确由来已久。且它还有驱风活血,袪湿化瘀的功效。正合你用。” 杜荭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是吗?那我真要好好尝尝了。” “三妹,请。”杜蘅挟了一只放入她面前的小碟中。 杜荭用力瞪着碟子里那只黑褐色的蝎子,感觉它还是活的,随时会舞动尾部,冲杀过来。 “三妹,怎么不吃呢?”杜荭笑眯眯地瞧着她,一脸关心:“可是嫌厨子做得不好?” “怎么会?”杜荭咬牙,拼命忍住恐惧,慢慢地挟起蝎子,放入嘴里咀嚼:“果然不错,酥脆鲜嫩,爽口得很……” 杜苓死死地瞪着她,看着那蝎子一半在她的唇边,每一下的咀嚼,都仿佛蝎子在蠕动,把尖利的尾部长针,刺入她的皮肉,注入毒液…… 眼前,浮起杜松那张浮肿变形,惨不忍睹的脸宠…… “啊!”她再忍不住内心巨大的恐惧,尖叫着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还没冲出屋子,就狂呕了起来。 杜荇再也按捺不住,一巴掌将整盘蝎子扫到地上,拖了杜荭就跑:“三儿,我们走!” 杜荭面白如纸,两眼发直,却坚持着把那只蝎子吞吃入腹。 脸上的表情,十分奇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二姐姐,多谢招待。” “走啦,走!”杜荇一脸怒容。 走出杨柳院,杜荭立刻放开霍香和木香的手,弯了腰,呕得肠子都快青了! 几个仆妇合力,好不容易才把她抬回荭蓼院。 “噗!”杜荭将漱口水吐入铜盂,含恨发誓:“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杜荇跺脚:“你真是的,明知她一定会借机羞辱你,干嘛非要去这一趟?” 杜荭冷笑着接过丝帕,轻拭嘴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势不如人,只好示以之弱。不然,很快就会被她吃得尸骨无存!” “那贱人最近的确占了些上风,但也不至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杜荇不以为然:“一只小泥鳅,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你忘了大哥被她害得有多惨了?”杜荭狠狠瞪她。 “大哥,”杜荇顶回去:“说到底,还不是你害的?若不是你坚持要置她于死地,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大哥也不至于……” “你这个蠢货!”杜荭气得站起来:“到底要我说多少遍,大哥不是我害的!是那个贱人,栽赃嫁祸给我!” 动作过大,牵到伤处,疼得呲牙裂嘴。 “好好好,不管是不是她做的,这笔帐都要算到她头上。”杜荇伸手,扶她躺好。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杜荭气得直翻白眼:“我没吩咐过任何人,把防虫粉换成药粉!是那贱人做的手脚,却装出无辜的样子,骗过所有的耳目,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那你为何不当场反驳?”杜荇不明白了。“当时你也在场,那种情况下,我怎么驳?”杜荭恨不得掐死她:“驳了,就等于承认了这件事,是我策划!而且,我如果承认了,又怎么让人相信,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安排的,独独防虫粉,是二姐捣的鬼?” “认也不成,不认也不成。”杜荇想了想,叹息:“果然好奸诈!” “现在知道,她有多么阴险了吧?”杜荭冷笑着警告:“所以,在我想到万全之策之前,最好不要去招惹她!” 杜荇耸了耸肩:“我没你们聪明,这么复杂的事,你与娘商量着做就好,别把我扯进去。” .. 县官不官如现管 一间室,惹出了无数风波,杜谦一气之下,下令撤了室。 东梢间被重新布置成了书房,窗下摆了一张绣架,绣架后边摆了张桌子,桌边有椅,几个丫头围在一起做着针黹。 “哟,”周姨娘笑吟吟地踏了进来:“都在这呢?” “什么风把周姨娘吹来了?”几个丫头忙都站了起来。 白芨略带点为难地道:“这可不巧,小姐这会子正歇晌呢。枳” 周姨娘一怔,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要不,我坐这等会?” “哪能让姨娘等?”白笑盈盈地道:“我去瞅瞅,说不定小姐已经起来了。” 说着,拔脚去了西梢间,一会功夫,便过来请人:“小姐让请姨娘进去。这” 周姨娘进了门,歉然道:“瞧我这糊涂劲,也不知挑个时辰,扰了二姑娘休息了。” 杜蘅从榻上下来:“小丫头们不知礼数,慢待了姨娘是真的。” 白前笑道:“天热,姨娘要喝碗冰镇酸梅汤,解解渴不?” “那赶情好。”周姨娘道了谢,侧了身子坐下:“是这么回事,前些日子,老太太不是吩咐,要给二姑娘添置些头面吗?这不,正好今天有空,给二姑娘送过来了。” “周姨娘有心了。”杜蘅忙道谢。 “应该的。”周姨娘说着,朝外面唤了一声,一个粗使的仆妇挑着一担木箱子进来了。 “来,二姑娘看看喜不喜欢?若不满意,再拿回去让他们改。”周姨娘满面堆欢,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又一套的头面。 不过片刻功夫,桌上,炕上,榻上到处都摆满了首饰盒子。 整整十套头面,有赤金点翠的,金缧丝嵌红蓝宝石的,金镶玉的……珠光宝气,晃花了众人的眼。 几个丫头围过来,啧啧赞叹,爱不释手。 “就算一天换一套,也得个把月不重样吧?”白蔹咂舌。 “我的乖乖,这么多头面,得花多少银子啊?”白芨艳羡不已。 “可不是?”周姨娘咽了口口水,张开五指比划:“这次老太太可真是下了血本,拿了五千两,给二姑娘置办头面呢!” “咝~”白芨倒吸一口冷气:“五千,我没听错吧?” “我亲自操办的,绝错不了!”周姨娘随手拿出一枝白玉梅花簪子:“就拿这套白玉嵌珠的头面来说吧,一对簪子,珍珠耳坠,再加上项链,手镯,全套算下来,一千两出头了!” 那套头面,簪子上的头花用的是整块的和田玉,雕成五瓣花瓣,薄得透明,中间嵌着那颗粉色珍珠,大如挴指。 耳坠用的同样大的粉珍珠为母珠,四周密密镶一圈细白珍珠,做成梅花状。 在灯光的映衬下,闪耀着迷人的光圈。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 几个丫头围过来,啧啧连声:“好漂亮!” 白前拿着簪子,近不及待就要往杜蘅头上插:“小姐,这簪子正好配你的衣裳,快戴上试试!” 顾氏新丧,杜蘅的衣裳,自然不能太花俏,除了素衣就是素裙。 这白玉嵌珍珠的,搭配自然是再恰当不过。 “哎,真好看。”周姨娘在边上瞧着,一边没口子称赞,羡慕得眼睛都在放绿光。 杜蘅微微一笑,接过盒子,细细欣赏了一遍:“这套,给苓姐儿戴正合用。” 周姨娘唬了一跳:“那哪成?这是老太太特地给你打的,我可不能要。” 嘴里虽推辞着,眼中却露着贪婪之色,手摸着盒子,不忍释手。 杜蘅不动声色,笑道:“这么多首饰,我一时哪戴得完?” 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珍珠本来需得成熟些才压得住,不过这个款式,设计得素静淡雅中又不失俏皮,却很是难得。” “苓姐儿还小呢,”周姨娘直念阿弥陀佛:“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弄丢或是弄坏一两件,真真可惜了。” “说得也是。”杜蘅瞧她不似做假,微微一笑,把盒子盖起来,顺着桌面推过去:“收着吧,算是我给姨娘的小小心意。” “这,”周姨娘又惊又喜:“我也没替二姑娘做什么,凭白得这一份大礼,如何使得?” 杜蘅笑道:“你我都是一家人,难道还计较这些?” 周姨娘转念一想,她是县主,往后还是侯夫人,什么样的首饰得不着? 她既然主动示好,若坚辞不受,就显得不识抬举了。 “二姑娘盛情难却,我只好厚颜收下了。”周姨娘犹豫一下,终是收了。 两个人重新落了坐,周姨娘左右张望一阵:“咦,怎么不见紫苏姑娘?” “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杜蘅轻描淡写地答道:“我让她在屋里躺着了。” “二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周姨娘赞叹:“也不知她们几个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能服侍你。” 杜蘅笑了笑,低头喝茶,也不接话。 周姨娘看一眼白前几个,欲言又止。 “姨娘可是有话要说?”杜蘅心中明镜似的,知道她送首饰不过是个明目,一定另有目的,遂使个眼色,令她们几个退下去。 “不瞒二姑娘,”周姨娘脸一红,期期艾艾地道:“今儿一是给二姑娘送首饰,二是有件事,想请二姑娘拿个主意~” “拿主意不敢,”杜蘅道:“只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一起参详参详倒还使得。” 周姨娘便也不再矜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杜府有药店,田庄,铺子,上上下下近千号人,人情往来,吃穿用度,器物损耗,月例银子……这些开支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么多年来,早已衍生出一套严格的管理运作程序。 基本上,只要稍有些头脑,严格按照程度去调度运转,一个家就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也因此,才不会因为管理人员的更替,而产生太多的问题和矛盾。 周姨娘接掌中馈之初,那些下人也还安份,一切都按着以往的规矩,大家也算相安无事。 可最近几天,也不知怎么的,那些个管事的,开始频频发难。 她本就没什么经验,连着被管事们驳了几回,一时便慌了手脚。她一慌,底下的人越发得了意,各种偷奸耍滑,混水摸鱼,几天功夫,她便焦头烂额。 心里也明白,必是柳氏从中做梗,故意刁难于她。 左思右想,府里唯一能帮她的,只有杜蘅,便借着送首饰的由头,来这里求救了。 杜蘅听她说完,笑道:“我没管过家,但也知道,一个大家族要运转,每天的琐事必是千头万绪,但也一定有自己的章程,按着做就是了。若是每一件都报到你这里,由你做决断,那还要这些管事们做什么?” 周姨娘愣了愣,道:“这我也知道,他们分明是捆成了团,故意为难我。” “若他们故意刁难,你又何必跟他们客气?”杜蘅淡淡道:“直接撤换掉几个,看还有谁敢起哄?” “撤掉?”周姨娘张大了嘴:“闹事的管事可不止一二个,全撤了岂非没人做事了?” 杜蘅冷冷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二条腿的人还怕找不着?大管事撤了,不是有二管事么?二管事撤了,下面还有办事跑腿的呢!我就不信,多杀几只鸡,那帮猴子还敢闹!” 一席话,把周姨娘给点醒了。 管事们闹事,是因为受了柳姨娘的撺掇,想把她拱下台。 可他们忘了,如今掌家的权在周姨娘手里,不在柳姨娘手中! 你不服我管,我就直接换掉你!这就叫县官不如现管! 这些人跟着一块起哄,不就是想巴结柳氏坐稳管事的位置,捞些好处油水吗? 若是连自个的饭碗都保不住了,谁还会傻乎乎地替柳氏卖命? 周姨娘的眼睛亮了:“还有件事,针线房的许妈妈今早来回,说到时候预备换季的冬衣了。去年老爷还没进太医院,按的是旧例。今年老爷做了官,再按往年的例,不合适。要我拿个章程出来……” 说到这,她脸一红:“你知道我的,官家老爷都没见过几个,怎知有些什么规矩,哪拿得什么章程出来?求二姑娘帮忙。” 要知道官家与百姓毕竟不同,百姓再有钱也不能越过官家去。 就算都是官,也还有品级高低,职位大小之分。 小小五品官家的仆役,走出去竟比王府的家仆还光鲜亮丽,那就是逾了矩,是不敬。 若没有人追究倒也罢了,万一给言官盯上,参上一本,也不是闹着玩的。 是以,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怪不得周姨娘不敢做主。 杜蘅笑了笑,道:“这也简单。姨娘抽个时间,到针线局里去问问,寻常五品的官家,仆役的冬衣是个什么样式,用的什么料子,就能有个大概的谱了。”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五品官家,家里都象杜府一样,家大业大,府里上上下下,有几百上千口人,有能力也有这个需要,自备针线房,养着十几二十个绣娘。 绝大多数官家,家里是没有针线房的,仆役的服饰,就要到针线局去定制。 既然能做到针线房的管事,这些常识自然是有的。 她不说,偏要请周姨娘拿主意,明显就是在欺侮她缺少见识。 周姨娘并不是个蠢人,杜蘅这么一指点,也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又羞又窘,恨恨道:“这些***才,欺人太甚!” 杜蘅淡淡道:“跟他们生气有什么用?只要记住,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这就成了。” 周姨娘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礼:“多谢二姑娘指点!” 若说之前都是虚与委蛇,这一次却是心悦诚服,真心感谢了。 杜蘅不肯居功:“我说的也不见得全对,供姨娘参详罢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白前在外面道:“小姐,张妈妈来了。” 周姨娘事办完了,乘势起身告辞:“你忙,我就不打扰二姑娘了。” 说话间,张妈已打了帘子,,径自走了进来。 一眼瞧过去,桌上,炕上摆着这么多首饰,金灿灿,明晃晃的,耀花了眼。 不禁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也不问杜蘅,上前就抓了一枝赤金缧丝的双龙戏凤镯子,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怕有三四两重,嘴里啧啧有声:“到底升了县主,气势足了,一口气置这许多首饰!” 说着话,就把镯子往自个手上套:“哟,瞧瞧,刚刚好,倒象是替我订制的。” “张妈若喜欢,拿去戴好了。”杜蘅大方道。 “真的?”张妈笑得眼都眯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白前黑着脸,也不说话,把盒子盖得啪啪响。 白芨没她能忍,冷声讥刺:“说得好象你几时客气过一样?” “赶紧收吧,”白前崩着个脸:“别一转眼,再少一件!” 张妈气得脸通红,扑过去就要扇她耳光:“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娘伺候小姐的时候,还没你呢!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小姐带大,就这么个破镯子,还得看你的脸色?小姐都没吱声,轮得到你说话么?” 白前岂是好相与的?眉毛一竖,厉声喝道:“你敢碰一下试试,我剁了你的爪子!” 张妈哪受过这种气,尖着嗓子叫骂起来:“小蹄子敢打老娘,作死!” 白芨几个就上来,表面上是劝架,实则把张妈抱住了。 白前乘机狠狠掐了她好几指甲,夏天衣裳本就穿得薄,这几爪子下去,立刻就见了血。 张妈鬼叫起来:“哎哟,黑了心肝的小蹄子,敢阴老娘!” 杜蘅俏脸一沉:“谁再吵,通通拉出去,板子伺候!”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张妈心有不甘:“小姐,这几个小蹄子,合起伙来阴我!” “你今儿来,是来销假当差,还是存心来闹事的?”杜蘅淡淡问。 张妈呼吸一窒,这才省起来意,僵在当场,半晌做不得声。 白前几个丫头,手脚麻利地把所有首饰全都搬进内室,锁入箱笼里。 张妈站了一会,见无人理会,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小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白前抢白道:“上回来讨了丫头和厨娘,这回又是来要什么?”张妈恨得牙痒痒,偏她说的是事实,这回还真的又是来要“东西”的。 “莲花她……”咽了口口水,实在难以启齿。 “莲花她怎么了?”杜蘅温柔地问:“可是事做得不好,帮不上忙?” 张妈讪讪地道:“不是,她很好。” 就是太好了,好得过了头!好得要爬上她的床,跟她抢男人了! 杜蘅松口气,很是欣慰:“能帮上忙就好,我还怕她们不如你的意呢!” 张妈老脸一辣:“有件事,求小姐成全。” “你说。” 张妈鼓了半天勇气,道:“我,想跟小姐讨了莲花。” 杜蘅很是诧异:“不是已经给了你么?” “不是。”张妈吱吱唔唔,异常艰难地说出了来意:“是,是我家那个死鬼,看上了莲花,想讨她做小。” “我当是什么事,”杜蘅笑了:“不过是个丫头,既是张妈看中了,给你就是,有什么难的?” 张妈又是气又是窘,眼中浮起泪来:“那个老不死的,年纪一大把了,还……哎,他天天在家里闹,我也是没了法子,这才舍了这张老脸来求小姐!” 杜蘅劝道:“男人三妻四妾很寻常,为这事气坏身子不值当。你只当是多了个人伺候你,不是更好?” 说着,便命白前找出莲花的身契,顺带还给了个荷包:“张叔娶小,我就不去了,这五十两银子,权当贺礼。” 张妈拿了身契,接了贺银,又是欢喜,又是惆怅,辞了杜蘅回家去。 .. 家破人家亡 “什么玩意!”白前噘着个嘴:“当这些东西是她自个的一样,问都不问直接往手上套,也不瞧瞧她那德行!小姐也真是,她要拿就真给了,惯得她越发的没了规矩!” “这也就算了!”白芨想起就觉得心疼:“那套白玉珍珠的头面,凭什么给了周姨娘啊?整箱首饰,就这一套值钱的!也只这套款式最新,最合小姐用。真是可惜,啧!” 杜蘅低了头喝茶,也不搭茬。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湘妃竹帘一掀,紫苏走了进来。 “紫苏姐姐!”听到声音,几个丫头都是眼睛一亮柝。 “你身子大好了?”白前冲过去,拉着她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个不停:“若不舒服,千万不要硬挺。别担心小姐,有我们几个在呢!” “嗬!”紫苏取笑:“你的意思,不是想取代我吧?” 白前俏皮地吐了吐舌尖:“小的哪敢呀?真要这样,您还不得把我的皮给扒了啊?胩” “死丫头,”紫苏扑过去,做势欲撕:“竟敢排揎起我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白前咯咯笑着,扭身就跑,可屋子只这么大,又能跑到哪去? 被紫苏按在榻上:“死蹄子,还跑不跑?” 白芨几个便跟着起轰:“撕她,撕她!” “哎哟,手要断了~”白前龇牙咧嘴:“好姐姐,饶了我罢,下次再不敢了~” “没出息的东西,滚~”紫苏嘴一撇,松了手。 几个丫头笑得东倒西歪,没了正形。 “哎哟~”白前坐起来,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抱怨:“紫苏姐姐歇了几天,手劲咋这么大了?差点拧断我的手~” “去!”紫苏啐道:“少跟我这撒娇卖乖,我可不吃这套。” “是真的,不信你瞧!”白前把袖子往上一捋,白嫩的手腕上,果然有一圈淡淡的瘀青。 “咝~”白芨倒吸一口凉气。 紫苏手忙脚乱地道歉:“哎呀,真对不住!劲使大了点,很疼吧,给你赔不是。” “没事没事~”白前连连摇手,笑道:“姐妹们玩闹,磕着碰着点,有啥?” “抽屉里有薄荷膏,拿去自个抹上。”杜蘅插了一句。 “不用不用,”白前头摇得象拔浪鼓:“我皮粗肉糙,再说又没磕破皮,哪用得着这么金贵的东西?” 杜蘅也不坚持,叫了紫苏在身边:“来,到这坐。” 白前心知两人必是有话要说,使了个眼色,众人鱼贯而出。 “来,把手给我。”杜蘅伸出二指,搭上她的脉门:“看看恢复得咋样了?” 紫苏眼睛亮晶晶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激动:“我现在全身有使不完的劲,精力充沛得不得了!师傅的易筋洗髓,真神了!” 杜蘅轻叹口气,还是不赞同她学武:“女孩子家家的,干嘛学男人舞刀弄剑的?弄得这一身皮粗肉糙的,以后嫁不出去咋办?” “嫁不出去更好!”紫苏不以为然:“一辈子陪着小姐!” 杜蘅苦笑,心知此时劝她也无用,只暗下决心,一定要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上辈子亏欠了她,这辈子不能再让她受委屈! “听说,老太太给你置办的首饰,送过来了?”紫苏转了话题。 “嗯。”杜蘅朝内室呶了呶嘴:“都锁在那儿,有时间再慢慢查验一遍。” 前世在王府里,见识过不少为了争宠的肮脏手段,紫苏点头:“贴身的东西,最易给人做手脚,是该防着点。” 顿了顿,忽地明白过来:“你怀疑周氏?” “除了你,我谁也不信。”杜蘅直言不讳。 “她现在事事仰仗小姐,该不会蠢到自掘坟墓吧?” “世上最难以琢磨的就是人心。”杜蘅慢慢道:“周氏有没有动歪心思,会不会耍手段,试过才知道。” 紫苏心思玲珑,一点就透:“那套白玉嵌珠的头面,有问题?” “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如果真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这套头面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它最贵?”紫苏明白过来。 “不止是它的价格昂贵,”杜蘅唇角微翘,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一抹嘲讽:“更因它的款式,颜色搭配,包括材质……各方面都与我的喜好相投。似乎是刻意为了迎合我的趣味而设计的。” “这些首饰头面,本来就是老太太特地为小姐订制的啊,迎合小姐的喜好,有什么问题?”紫苏越发不解了。 “迎合本来是没错,”杜蘅冷笑:“错在过于迎合。” 这话有些拗口,紫苏花了一点时间才想明白。 柳氏也好,周氏也罢,对杜蘅都只有面上情,一切行为,都是以不伤害自身利益为前提。 老太太用公中的银子,给她添置了五千两银子的头面。 这事搁在谁身上,心里都不可能舒坦。 碍于老太太的威压,胡乱给她添置几套头面,充充数,走个过场,那才是正常的反应。 可是,从那套白玉嵌珠的头面来看,那位显然热心得过了头。 “如果周氏做了手脚,就应该坚拒不收才对,可她收下了,是不是说明,她是无辜的?” “有三种可能,”杜蘅摇头:“一是头面没问题;二是头面有问题,但周氏确实不知情;三是头面有问题,周氏在故弄悬虚,以降低我的警惕,陷阱藏在其他的首饰里。” 紫苏愕然张大了眼睛:“太复杂了,脑子里没有九十九道弯,根本玩不过。” 杜蘅笑了:“不管她如何,只要咱们始终保持警惕,遇事多问几个为什么,又何必怕她?” “也只好这样了。”紫苏叹了口气:“我得交待下去,这批首饰先不能动。” 杜蘅默了半晌,轻声道:“张妈来了。” “又来要钱,还是要东西?”紫苏轻蔑地问。 “讨莲花的身契。” “这么说,”紫苏一愣,心脏忽地怦怦狂跳了起来:“就是这几天了?” 杜蘅不语,垂着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勾勒出她的侧影,让她看起来,象是一座雕像…… 张驰拖着沉重的脚步,顺着幽长狭窄,散发着阵阵腥***,恶臭味道的小胡同,朝着胡同底部的青砖青瓦的小四合院。戌时刚过,热闹了一天的鲜鱼胡同,已是一片冥际。 偶尔有几点零星的灯光,和着远处不知谁家高墙深院里传来的狗吠声,将他的身影衬得越发的孤单清冷。 “少爷~”怯生生,带着点微微颤抖的声音,突然间从黑暗中响起。 张驰的脚一顿,惊讶地转回身。 莲花双手放在背后,身子紧紧地贴着围墙,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正无限幽怨而热切地望着他。 “少爷~”莲花又唤了一声。 胡同很窄,两个人站得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幽幽体香。 不知为何,今日这香味闻起来,充满了**,令他不由自主的血脉飞驰,心跳加速…… 张驰咽了咽口水,努力维持镇定:“你,你怎么在这?” “太太,”莲花望着他,大大的眼里满是泪花:“去求了二小姐,把我的身契,拿回来了。” 张驰沉默,不知要如何回答。 莲花忽地上前一步,柔软的身子贴上他的,细而软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老爷要娶我,你,你真的忍心,要我嫁给他?” 张驰吃了一惊,本能地要推开她,慌乱中却触到一团绵软温润的肌肤。 他一呆,象被火烫了似地迅速缩回手,脸倏地烧得通红。 “少爷!”莲花大胆地握着他的手,覆在她丰满的胸上,柔软的身躯偎进他怀里,危险的热气钻进他的耳膜里:“我喜欢你~” 少女掺着哭泣的声音,如罂粟花般,**着他年轻的心:“求求你,不要让我嫁给老爷~” “别~”张驰慌乱地推拒,却不料她的手,不知何时如灵蛇般滑进了他的胸膛。 张驰失了音,原本推拒的手,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狠狠地捏住了那团软肉。 手掌上那绵软又极富弹性,滑腻中带着***的触感,一下子挑起了潜藏在体内的欲/望,让他仅存的一点理智灰飞烟灭…… 接下来的事情,他已没了记忆。 等他清醒过来,已在西厢的小**,身上盖着薄薄的茧被,怀里是莲花散发着芳香的美丽胴/体,两人交颈鸳鸯般四肢交缠着并肩而卧。 轰地一声,如千万颗烟花炸响,把他炸得四分五裂! 张驰吓傻了,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爷~”莲花柔情蜜意地道:“我们成亲吧!” “成,成亲?”张驰吓得傻了。 他太年轻,十五岁,正是对异性充满了懵懂的幻想的年龄。 却完全不知道要如何为一段感情负责,更不曾想过,要背负一个家庭。 更何况,他此刻正沉浸在巨大的慌乱之中,不知所措,哪里还能正常的思考? “嗯,”莲花含羞带涩地道:“我跟你已有了肌肤之亲,怎么可能再嫁给老爷做小?你去求老爷,让我跟了你吧!我不奢求做你的妻,只要能一辈子在你身边,侍候你就行。” “不!”一想到父亲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张驰就不寒而栗,本能地拒绝。 “少爷!”莲花委屈地落下泪来:“你是嫌我出身低,配不上你?” 张驰愧疚得不敢看她的眼睛:“不,不是!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哪里有资格瞧不起你。只是,婚姻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老爷已经发了贴子,明天就要摆酒宴请街坊邻居,抬我做姨娘了,哪还有时间从长计议?”莲花大发娇嗔。 贴子都发出去了,那他就更不敢跟父亲开口了。 张驰缩着肩,不敢吭声。 莲花见状,百般撒娇哭求,他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末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们私奔吧!” “私奔?”张驰愣愣地。 “对,我想好了。”莲花慢慢地道:“乘着明天摆酒,老爷和太太在前面支应宾客,你溜到房里把我的身契偷来,咱们从后门逃出去。” “不,不成……”他本能地拒绝。 莲花大发娇嗔,霍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好!我去告诉老爷,就说你强占了我!” “不要!”张驰唬得心胆俱裂,猛地抱住她,又是打拱又是作揖,不停求饶。 莲花冷笑:“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我好好一个姑娘家,白白让你欺侮了去不成?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待!” 张驰挣扎良久,终于做了决定:“好,我们私奔。” “少爷,你真好~”莲花转嗔为喜,投入他的怀抱。 两人***,重新打得火热…… 六月二十七,张屠夫娶小,街坊邻居同贺。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个小小的鲜鱼胡同,闹得象开了锅的水。 胡同里住的大多是祖祖辈辈在菜场里做营生的穷人,也有一部份是周围哪家高门深院里体面的奴才,得了主子的赏赐,在这里买了房子,安家落户。 图的就是离东家近,来往便宜,方便两头照应。 张家的小院里,摆了八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热闹得不得了。 张妈穿了一件枣红色的遍地撒花的褙子,梳了圆髻,头上簪了一枝赤金点翠嵌宝石的双凤簪,倒真有几分喜气洋洋的感觉。 看着正房窗户上贴着的大红喜字,眼睛里恨不能喷出火来,却还得强行忍住了,笑脸迎人。 张驰乘人不备,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正房,一阵翻箱倒柜,终于把莲花身契拿到手。 他心中一喜,急忙进了西边的喜房:“莲花,身契拿到了……” 声音嘎然而止,张驰呆立当场。 怎么回事?分明还没到吉时,未到合衾的时候! 可是,房里烛影摇动,酸枝木大**,一双人影纠缠在一起。 女子雪白的大腿垂在床边,纤细的手臂拼了命地推打着,尖利的指押,在男人古铜的肌肤上撕抓出一道道血痕! “不要,老爷,不要!求你了……” 男人急促的呼吸,伴着少女慌乱的哀求,交织出一副妖魅的画面。 突然间,莲花那张哭泣的眼睛,看到了屋里的张驰,呆滞的表情忽然间有了生命,她凄然向他伸出了手:“少爷,救我~”少年的血性,在一刹那间被撩动。 拿起床边的喜秤,大步冲向床边那正奋力冲刺的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了下去。 “怦”地一声,头破血流,血花四溅。 张炜吃痛,“嗷”地一声,猛地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珠看向他:“兔崽子,想造反不成!” 他赤着身体跳下床,气势汹汹地,一瘸一拐地朝张驰走去:“老子打死你!” 张驰吓呆了。 张炜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喜秤:“敢打老子,作死!” 张驰本能地抓紧了喜秤不松手,父子俩僵持了起来。 乒乒乓乓,撞倒了烛台,撞翻了花瓶,张弛终是敌不过父亲,被他抢走了喜秤。 “畜牲,还不放手?”张炜破口大骂,抬脚就踹,却忘了自己一条腿已瘸,失了平衡,踉跄着往前冲。 “哧”一声响,匕首割破肌肤,刺入肌肉,鲜血咕地一下冒了出来。 “畜牲!”张炜大骂一声,抢过喜秤,狠狠地捅进了张驰的腹部。 张驰傻呆呆地站在屋子里,低着头,看着那截黄澄澄的喜秤穿透他的身体。 鲜血,顺着秤杆,一滴滴地冒出来,很快在地上汇成了一个血池。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雪亮的匕首。 他甚至,不知道这把匕首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手里的…… 莲花抱着身子,蹲在墙角瑟瑟发抖:“杀人了,杀人了……” “紫苏姑娘到~”门外司仪拖长了嗓子唱。 张妈一阵惊喜,忙从人群里挤到门口:“紫苏姑娘,你怎么来了?” 紫苏把一个荷包塞到她手里,笑道:“张妈今日大喜,当然要来道贺。” 张妈不敢让她坐桌上,把她迎到厢房:“到屋里坐,里边脏。” 紫苏四处打量,一边状似闲聊:“莲花那丫头,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竟有几分本事。” 张妈的笑容立时便有几分僵:“我去拿些果子来。” “不忙,”紫苏笑嘻嘻地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吃不着?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看新娘子的。” 张妈只好硬挤出笑脸:“新房在西厢,我带姑娘去。” “啊~~~”女子尖锐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满院子喝喜酒的人,刹那间安静下来,齐齐扭头望向喜房。 “杀人了,杀人了~” 刹那间,人群轰然而起,潮水般涌向贴着大红喜字的新房。 紫苏和张妈面面相觑,霍地站起来,双双奔向新房。 屋子里,一只喜烛还在高烧,另一只却倒在地上。 满地狼籍中,父子两人,一站一卧,皆是满身鲜血。 一个赤身,一个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裹;一人肚子上插着匕首,一人胸腹间插着喜秤,两个人死死地瞪着对方,形容十分狰狞…… 新媳妇却是衣衫不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诡异的一幕,立刻让原本就闹轰轰的人群,炸开了锅。 “嗐!老张怎么死了?” “哎呀,那不是小张吗?” “怎么搞的,父子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啧,那小娘子细皮嫩肉的,还真是撩人啊!” “怪不得……” 各种各样的议论,如燎原的大火一样,不胫而走,迅速传播…… “不,不~”张妈尖叫着,踉跄着冲进喜房,慌慌张张地蹲在张驰身旁,伸手去捂他的伤口,试图堵住不停往下冒的鲜血。 “叫大夫,快叫大夫!”紫苏惊叫。 “没用的,”旁边人摇头:“肠子都破了,救不回了。” 张妈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上,凄厉的哀嚎,冲破云霄:“不,不~~” 人群叹息着,围了过去,开始帮着处理后事。 紫苏冷然望着这一切,悄然离去。 半个时辰后,一抹纤细的人影乘乱从鲜鱼胡同里走了出来,迅速拐到了二条街外的护国寺,径直走向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青油小车。 车帘一掀,从里面递出一只匣子:“这里有千两银子,应该足够你下半生的生活。从此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临安了。” “多谢。”莲花接过木盒,迅速没入黑夜。 “回府。” 车声辚辚,马车徐徐启程,渐渐不见了踪影。 .. 这不叫聒噪叫风不趣 上一章张妈的死做了小调整,因为v章不能修,只好贴在这里,给大家的阅读带来不便,抱歉。 ————————修改———————— 张驰本能地抓紧了喜秤不松手,父子俩僵持了起来。 就在这时,喜房的门打开,张妈领着紫苏走了进来,见状瞪大了眼睛:“老天!” 张弛父子扭打着,乒乒乓乓,撞倒了烛台,撞翻了花瓶栀。 “畜牲!”张炜破口大骂,高高扬起了手中喜秤。 “不好,老爷要杀少爷,快去救他!”莲花把一柄匕首塞到张妈手里,猛力推了她一把。 “不要!”张妈根本来不及想,抓了匕首冲过去妖。 “哧”一声响,匕首割破肌肤,刺入肌肉,鲜血咕地一下冒了出来。 “臭婆娘!”张炜大骂一声,挥起喜秤,狠狠地捅进了张妈的腹部。 张妈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咕噜咕噜冒着血泡,咣当倒在地上。 “娘!”张驰傻呆呆地站在屋子里,低着头,看着那截黄澄澄的喜秤穿透张妈的身体。 鲜血,顺着秤杆,一滴滴地冒出来,很快在地上汇成了一个血池。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雪亮的匕首——他甚至,不知道这把匕首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手里的…… “啊~~~”女子尖锐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满院子喝喜酒的人,刹那间安静下来,齐齐扭头望向喜房。 “杀人了,杀人了~”紫苏拔高了嗓子尖叫。 刹那间,人群轰然而起,潮水般涌向贴着大红喜字的新房。 满地狼籍中,张妈,张屠夫倒在血泊之中。 一人肚子上插着匕首,一人胸腹间插着喜秤,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对方,面目十分狰狞…… 张驰失魂落魄地傻站在房中,手里握着一柄雪亮的匕首,还在不段往下滴着鲜血…… 新媳妇衣衫不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诡异的一幕,立刻让原本就闹轰轰的人群,炸开了锅。 “嗐,老张怎么死了?” “哎呀,那不是张妈吗?” “怎么搞的,父子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真看不出来,这小子平日斯斯文文,竟然为个女人弑父杀母?” “啧,那小娘子细皮嫩肉的,还真是撩人啊!” 各种各样的议论,如燎原的大火一样,不胫而走,迅速传播…… 张驰一个激灵,猛地退了一步,匕首从手中咣当掉落:“不,不是我,不是我……” ———————————以下为新章————— 纤细的五指缓缓张开,雪白的宣纸滑出,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覆在了燃烧的纸钱上。8 跳跃的火舌,慢慢将一张扭曲变形的脸撕裂,分割,吞噬……直至化为灰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杜蘅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她微垂着头,眸光有些散,似乎在看着火盆,又似乎穿过火盆到达某个遥远的地方。 佛堂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紫苏垂着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日益单薄削瘦的身影,心里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她知道,小姐的人在这里,思绪却又“回到了”前世,那个她根本不愿意再回想的世界。 她原本以为,除掉一个仇人,小姐便会快乐一分。 可是不是。 每一个仇人的消亡,每在复仇的路上往前迈进一步,前世的记忆就会涌上心头,痛苦也就周而复始,永不淡忘。 她开始迷惘:如果报复不能带给她幸福,也不能给她满足,只会让她一天比一天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这倒奇了!”清亮的男音,从窗前飘来:“拔了眼中钉,两位就算不放鞭炮,也该额手称庆,笑逐颜开。怎么跟死了孩子似的,哭丧着脸?” 紫苏脸一沉,手按向了腰间:“你说什么?” “嘿,”石南从窗户里一跃而入,笑嘻嘻地道:“事还没完,不会这么快就想过河拆桥吧?” “后续的事,办妥了吗?”杜蘅很快恢复淡定。 “你是指张弛,还是莲花?” “两个都是。” “邻居报了官,张驰已经给衙役带走。”石南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睛弯起来,有点勾魂:“现场有几十双眼睛看着他弑父杀母,我估计,不是凌迟也是斩立决。” 顿了顿,见她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忍不住刻意补了一句:“听说,张妈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很不甘心哦?” 心里,多少有一些困惑。 根据他的调查,张妈这些年吃里扒外,勾结柳氏的确没少做对不住她的事情。 但,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弄得她家破人亡? 杜蘅冷漠地道:“觉得有愧,你可以下去陪她~” 石南打了个寒颤:“夭寿哦,开玩笑也别说这种话!” “莲花呢,安排好了?” 石南耸了耸肩:“早拿着银子远走高飞了,这会子不定在哪里风/流快活呢!” 杜蘅皱眉,很反感他的轻浮孟浪。 石南仿若未觉,笑嘻嘻地道:“我挑的人还不错吧?” “喜秤怎么办?”紫苏忧心冲冲:“它是凶器,官府肯定要带走的,会不会露馅?” 昨晚她在现场,看到这把喜秤时,吓了一大跳。 普通的喜秤,都是木质秤刷上一层金漆,图个喜庆。 那把竟然是全铜的!尾端被磨尖了,才会一插毙命。 石南得意洋洋:“张炜是屠夫,这把铜秤是张家祖传下来的。所以,它出现在喜房,完全符和情理。怎么样,我聪明吧?” 紫苏横了他一眼:“德行!” “哪哪哪,”石南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摔得哗哗响:“这是你要的东西,提前三天拿到手,幸不辱命!” 杜蘅接在手中,翻了翻,原来是一张地契:“只有这一张?” “暂时只有这么多,”石南示意她看地契签名处:“有意思的是,上面户主的名字,登记的是顾烟萝。” 紫苏靠过来,奇道:“他为什么不更改户名?” 杜蘅解释:“本朝律例,凡购房产田地过户者,皆需在交纳契税外,征收契纸钱和朱墨头子钱。这些杂费加起来,约有房地价的百分之三至百分之十。” 顾家在京城有七八处房产,田庄,另外还有十几间铺子,粗略算下来,光是税钱就得好几万两银子。柳亭假借杜府的名义,上京城购置房地田产,绝大多数是占了顾家的产业。 他也不是傻子,这个算盘自然打得丁当做响。 反正当家的是柳氏,房地契都握在她手里,户主是谁根本神不知鬼不觉,更不更名,又有什么要紧? 倒不如省下这一大笔开支,装进自己腰包。 柳氏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退一万步讲,就算以后察觉了,也不敢明着向他追讨。 毕竟,她霸占的是属于杜蘅的遗产,按理是要带到平昌侯府去的。杜蘅死之后,再留给自己的孩子。换言之,这偌大一笔钱财,其实是夏家的! 事情真要闹开了,夏家岂会善罢甘休? 若不是前世嫁入燕王府,打理过铺子和田庄,杜蘅又哪里会知道这许多? 她料定柳二肯定会贪默这一大笔契税银,所以才设了这个局,诱其入套。 谈到这,不得不感叹顾老爷子的精明狡诈和老谋深算。 他年纪老迈,顾氏病弱,早料到死后,杜家必会吞没顾家产业,而杜谦又不管庶务,柳氏能倚仗的,只有自己二个哥哥。 柳家兄弟不学无术,又贪得无厌,必然舍不得白花花几万两银子拿出去,换回来的只是房地契上几个签名。 大齐律例,女子的嫁妆,是不计入夫家财产,可以自行分配的。 杜蘅是她唯一的骨肉,自然这笔财产就落到了杜蘅的手里。 杜家其余人等,别想捞到一分钱。 因此,顾老爷子死前将京中名下所有产业,全部过户到顾烟萝名下。 以防止杜谦以女婿的身份,吞没属于杜蘅的财产。 “嘿嘿~”石南唇角一翘,三分显摆,七分骄傲:“跟我合作,是不是很轻松,很愉快?” 紫苏直翻白眼:“是啊是啊,如果不这么聒噪,会更好!” “咦!”石南瞪大了眼珠:“你这是什么眼神?这不叫聒噪,叫风趣!” 越想越生气,碎碎念:“你知道爷说一句话值多少银子吗?别人想请我说几句,爷还懒得搭理呢!你居然敢嫌,不识货!” “噗!”紫苏喷笑,连连拱手:“得,算我有眼不识泰山!替小女子的荷包着想,请您老紧闭尊口,少说几句吧!” “哎唷~”石南掐着腰,拿腔捏调地道:“大家都这么熟了,还提什么钱,提钱伤感情。” 这下,连杜蘅都忍俊不禁,“哧”地笑出声来。 那一声轻笑,笑声低微,音色慵懒,颤悠悠地拖曳出一个令人心荡神摇的尾音,端丽中自有股内敛的妩媚。 石南心神一荡:“笑了~” 笑起来,多好看! 她并不是不笑,但以往的笑容,总是象蒙着一层纱,看不真切。 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地笑。 如早春枝上初绽的一枝桃花,似夏夜月下滴露的半卷芙蕖。 意识到失态,杜蘅急忙咬了下唇,撇过头去:“紫苏,送客。” “后会有期。”石南笑了笑,纵身穿出窗外,转眼消失无踪。 紫苏满怀艳羡:“什么时候,我也能象石少爷那样……” 杜蘅蘅不悦道:“象他有什么好?嘻皮笑脸,没个正形!” “我是说象他的身手,可以高来高去,来去无踪。”紫苏说着,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倒觉得石少爷不错,平易近人,风趣幽默。” “那叫幽默?”杜蘅批评:“明明是油嘴滑舌!” “油嘴滑舌也比愁眉苦脸好啊。”紫苏就事论事。 她真心希望杜蘅能活得轻松点,整天象一根弦崩得紧紧的,早晚会崩溃。 杜蘅冷冷地道:“男人就该忍心绝性,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万均。象他这样,成天嘻嘻哈哈,能成什么大事?” 紫苏看她一眼。 杜蘅皱眉:“我说错了吗?” “没错。”紫苏一脸担忧。 “你干嘛那样看着我?”杜蘅给她瞧得很不舒服。 紫苏静静地看着她,声音轻若柳絮:“你是不是,心里一直装着他?” 杜蘅迅速冷下脸,**地道:“不是!” 紫苏幽幽地叹息一声:“不要强迫自己。” 身体可以在一夜之间重生,然而深藏于心底的七年夫妻情,岂是说忘就忘得了的? .. 我不是变变态 “我没有!”杜蘅近乎愤怒地低吼:“那样一个负心薄幸,乖戾寡义的男人,我为什么还要想着他?我的心里,只有恨,只有恨!” 紫苏心头酸涩,轻轻叹了口气,把她紧攥成拳的五指,一根根掰开,握在手心。 她的手很冰,很凉,哆嗦着,手心一片湿寒。 “我知道,我明白。”声轻如梦,生怕惊吓了她。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杜蘅依着她的肩,低低的,近乎绝望地低泣着栀。 门忽然打开,不止一人的脚步声中,低沉冷肃的男声响起:“什么时候,给本王一个准确的时间!” 清逸绝俗的外表,尊贵高华的气质,令每一个见过的人,都印象深刻。 竟是燕王,南宫宸妖! 紫苏猛地瞪大了眼睛,见了鬼似地惊得跳起来:“啊!” 杜蘅抬头,眸中还残存着一抹惨痛的红,怔怔地望向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容。 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竟直直向他走了过去:“润卿……” 她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他可以不爱她,可以抛弃她,甚至可以要她的命!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默许别人杀死了她的孩子! 那也是他的孩子啊!身上流着他的血液,他亲生的孩子啊!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呛啷”“咣当”一连串拔刀的声音,几个侍卫在转瞬间把南宫宸护在了身后,雪亮的刀锋,带着凛冽的寒意,架在了紫苏和杜蘅的肩上:“什么人,站住!” 南宫宸心神一振,眸中显出诧异之色。 润卿!她竟然叫他润卿! 这是他的字,除了少数几个朋友,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紫苏心脏咚咚狂跳,勇敢挺起胸膛挡在了她的身前,大声道:“王爷,你走错地了!” 但她的眼睛,却下意识地微微垂下,不敢与他的视线相接。 紫苏暗骂自己没出息,连看都不敢看他,何谈报仇雪恨? 然,七年的积威下所形成的惯性,绝非一昔之间可以更改! 南宫宸没有做声,狐疑地盯着杜蘅:“你,叫我什么?” 她怎会知道他的字?又怎能那么轻易地唤出口,且神态如此自然,语气那么亲昵——就象,早已唤过几千几万次! 紫苏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小姐!”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杜蘅凄厉质问,情绪陷在往事不可自拔,眼前浮现的,是当日雪地里刺目的腥红。 “奴婢胆小,这受了惊,保不准就会手软~” “哇~哇~” “瞧她那傻样!” “爬这么慢,等你找到,那野种早冻死了……” “哈哈哈~”各种阴冷尖锐的笑声,交错在耳边闪现。 婴儿越来越微弱的哭声,冻得青紫的脸宠,在冰冷的空气里舞动的小手,一一闪现。 紧崩了一个月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崩溃。 杜蘅张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突然往前一栽! “王爷,小心!”侍卫大惊失色,纷纷呼喝。 南宫宸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她。 肌肤相触的一瞬,他的心情不自禁地一颤。 第一感觉,她怎么会这么轻,象片羽毛~ 垂了眸,入眼的她这么小,这么柔软,这么脆弱……这么的,让人怜惜。 “小姐!”紫苏心胆俱裂,冲过来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南宫宸呆立了片刻,竟觉得怅然若失。 “愣着做什么,帮忙叫大夫啊!”紫苏扭过头,恶狠狠地对着一群男人吼。 “放肆!”侍卫的刀,再次呛地出了鞘。 南宫宸恢复淡定,从容地夺回主动权:“给我。” 紫苏一脸紧张,又怒又气,小碎步地跟在他身后:“不劳王爷费心,我们有马车~” 南宫宸根本不鸟她,打横抱着杜蘅,身形一矮,径直上了那辆朱轮华盖的豪华八马双辕马车。 车里极为宽敞,除了固定的桌椅,竟然还有一个软榻,铺着柔软的长毛毡,舒适而温暖。 他弯腰,把杜蘅安置在软榻上,低声命令:“上车!” 紫苏一咬牙,急匆匆跳上车,在他对面坐下。 手,紧紧地按着腰间的小匕首,仿佛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刻就要扑过来宰了他。 南宫宸唇角一弯,凉凉地道:“你那把小刀,切切萝卜还差不多,杀人?做梦!” 紫苏一张脸憋得青紫,却倔犟地不肯示弱,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南宫宸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无奈:“我不是变态。” 慢说她算不得倾城绝色,就算是,他也没兴趣对一个晕迷的女人下手。他,没那嗜好。 “她怎么了?”南宫宸半是好奇,半是关怀的探询,换来的却是紫苏由凶狠转为愤怒的目光。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若不是你负心薄幸,若不是你寡恩忘义,小姐会落到这个田地? 重生后每日呕心沥血,步步艰辛,步步荆棘地筹谋着,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就怕一个疏忽又给人暗算了去! 她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经得起多少次这样的磨砺? 南宫宸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斤斤计较实在无趣且有***份,遂陷入了沉默。 静安寺离京城很近,王府的马车又快又稳,小半个时辰就驶回了杜府。 这次他总算自恃身份,没有再惊世骇俗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把杜蘅从车里抱下来。 但是杜蘅坐着燕王府的马车,昏迷不醒地被燕王亲自送回来,已足够亮瞎众人的眼睛。 再加上,恰巧遇上前来探视却扑了个空的准未婚夫夏风,这场景,怎一个“乱”字了得? 对这种混乱的场面,杜谦明显缺乏应对的经验,把人迎到花厅,奉上茶,几句结结巴巴的场面话交待完,就陷入了沉默。 南宫宸出了名的喜怒难测,不苟言笑;偏偏夏风也是个不爱说话的。 明明人就坐在面前,硬是象隔了一层看不到的冰。 看着两张莫测高深的脸,杜谦大感吃不消,索性做了缩头乌龟,借口替杜蘅把脉,一头扎进内室,扔下南宫宸和夏风,在客厅里两两对坐。 偏偏,这两人一点也不觉得尴尬难受,硬是悠闲自在地,一句话也没说。“怎么回事?”杜谦压低了声音质问紫苏。 紫苏绞着双手,一副做错事情,惶恐不安,眼中又浮着迷茫不解的神情:“奴婢也不知道,小姐给夫人念地藏经,忽然间晕倒。恰巧王爷也在寺中,说是他的马车更舒适,刚好又顺路,硬在送一程……奴婢不敢违拗又挂着小姐的身子,这才……老爷,我是不是做错了?” 杜谦能说什么?一跺脚,一拂袖:“孽障!” 半刻钟后,杜谦重又走了出来。 “岳父大人,阿蘅怎样?”夏风立刻站起来,不着痕迹地宣示主权。 杜谦擦了把汗:“她,可能是心伤亡妻,忧思郁结,伤及肺经……好在,救治及时,她又年轻,调养些时日,应该无碍。” “这就好,”夏风松了口气:“缺些什么补品,只管开口,小婿立刻就差人送过来。” 说着,竟是不避嫌疑,抬脚就往内室走。 杜谦一惊,下意识就想要拦着他:“小侯爷,还是等蘅儿醒了再去探视较妥~” 当着南宫宸的面,要是就这么放他进去了,还有什么脸面?他杜谦,从此不就成了轻佻,孟浪,无视礼教规矩之人? “怎么,”夏风回过头,似笑非笑:“我见自己的未婚妻,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男未婚,女未嫁,就该尊守起码的礼仪。 “呃~”杜谦语塞。 找个身份比自己高的女婿果然是有苦难言,不但不能摆岳父的架子,还得处处看他脸色! 南宫宸含笑讥讽:“杜大人的意思,小侯爷虽与二姑娘有婚约在身,毕竟尚未成亲。人言可畏,还是注意些的好。” 夏风反唇相讥:“岳父若是担忧阿蘅的闺誉有损,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都娶定了阿蘅!” “世事难料,”南宫宸微微一笑:“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 连根拔连除 “快,去看看药煎得怎样了?”紫苏心急火燎,一迭声地催促。8 杜蘅缓缓坐了起来:“父亲才刚出门呢,没有这么快。” “谢天谢地!”紫苏喜得扑过来:“你终于醒了!” 杜蘅淡淡道:“又不是绝症,还能长睡不起?马车刚下山,我就已经醒了。” 只是不想面对南宫宸,索性装昏到底栀。 “呸呸呸!”紫苏忙道:“大吉大利!” 抱着她,眼泪汪汪:“吓死我了!” 杜蘅拍拍她的手,轻描淡写:“不过一时痰迷心窍罢了,没什么大事,不必如此紧张!谣” “都吐血了还说没事,是不是非得把命搭上,才算有事?”紫苏气得口不择言。 “夏风来了?”杜蘅也不敢惹她,转了话题。 紫苏赌气不答。 “小侯爷和燕王都在花厅,老爷正陪着说话呢。”白前小声报告事态进展。 “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车来的?”杜蘅继续问。 骑马多半是独自一人,连小厮也不带;若是坐车,就会有随从仆役,马夫什么的。 只当她是关心未婚夫,碍于姑娘家的脸面,只好用拐弯抹角的方式。 白前抿唇一笑,答得很详细:“小侯爷带了好些东西来孝敬老太太,一准是坐车来的。” “那就好。”杜蘅招了手让她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白前起初笑嘻嘻,慢慢脸色从吃惊变得愤怒。 紫苏狐疑地望着二人,脸上略略带着些恼怒。 “记住了没?”杜蘅交待完了,问。 “记住了。”白前郑重点头。 “去吧。” 紫苏忍不住数落:“又想谋划什么?自个的身子都不顾了!” 杜蘅只是笑,也不反驳。 白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紫苏姐姐,赶紧把屋子收拾一下……”忽地见杜蘅靠着迎枕坐着,一愣:“小姐醒了?小侯爷要进来见你呢。” 紫苏恼了:“要见也是在花厅,哪有没成亲就登堂入室的,没有这个规矩!” “告诉他,我一会就去花厅。”杜蘅掀起薄被下了榻。 白芨便掀了帘子出去:“老爷,小姐醒了,说一会就来。” 杜蘅梳洗过后,重新换了一套素净的衣裳,扶着紫苏姗姗进了花厅。 “阿蘅~”夏风抢前一步迎上去,小意地扶着她的臂,一迭声地道:“好些了么,头还晕不晕?身子不好干么出来,在屋里躺着多好。” 语气十分亲昵,却未免显得过于刻意。 南宫宸哂然一笑。 对他的这种小把戏,并不放在心上。 杜蘅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我很好,方才不过是热得狠了,一时头晕罢了。” 望向南宫宸,欠身福了一福:“给王爷添麻烦了。” “好说。” “岳父大人……” 杜蘅略有不悦:“你我还未成亲,叫岳父言之过早。” 南宫宸唇角一翘,存心气他:“你的小未婚妻,貌似不买你的账哦?” 夏风连碰了两个软钉子,竟然还能维持风度:“既然阿蘅不喜欢,我便改叫世伯好了。” 望向杜谦:“世伯,你不介意吧?” 杜谦暗怪杜蘅不懂事,当着外人给未来夫婿脸色,令他下不来台,对她的将来有什么好? 嘴里笑着打圆场:“女孩子难免害羞,呵呵~叫什么都好,都好~” 南宫宸嘲讽地弯起唇:“二小姐真是孝女,思念亡母,竟至吐血昏迷。” 杜谦的神色一僵,脸上的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 这事瞒得过南宫宸,却瞒不过夏风。 当日杜松中毒双目失明,松柏院里杜蘅哀哀泣诉,柳氏母女种种恶行恶状,夏风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她小小年纪,既心伤母亲新逝,又要防备姨娘,庶妹陷害,心力交猝是很自然的。 哪座高门大院里没有点龌龊事,谁的一生里还能不受点委屈? 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还能真的翻脸无情,成刀剑之仇? 夏风是准女婿,算半个杜家的人,知晓内情也还罢了。 南宫宸不仅仅是外人,还是皇家的人,这事要是捅到皇上耳中,他就要倒大霉了! 他语气有些惶急,看向杜蘅的目光隐隐带着企求:“拙荆只得蘅丫头一个女儿,爱得如珠似宝,母女感情较他人,格外深厚一些。” 在外人面前自曝其丑,对你有什么好? 杜蘅望向窗外,眉宇间羞涩里含了几分苦恼:“这些日子,蘅儿夜里思念母亲,碾转反侧;白天鸣蝉扰人,亦不得眠。是以才会精神萎顿,常常感难以为继。” 南宫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那片清澈的池塘。塘中假山堆砌,莲叶田田,荷香阵阵。池边栽着十几株垂柳,碧绿的枝条如千万条丝绦垂垂而下,随风飘舞。 他不禁脱口吟道:“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微形藏叶里,乱响出风前。” “是是是,”杜谦如释重负,连声道:“蝉声乱响,的确扰人,呵呵~” “既如此,”南宫宸忽地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扬起下巴:“何不将这些柳树,悉数连根拔除?” “呃?”杜谦愣了。 “怎么,杜大人舍不得?”南宫宸挑眉。 他虽然含着笑,但眼中却无一丝笑意,让人禁不住打个哆嗦。 “不,不~”杜谦忙垂眸:“王爷言之有理,下官这就去办。” 夏风皱眉,正在猜测他的用意,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杜蘅眼底滑过的一丝凌厉的寒芒。 于是,他猛地明白过来。 杜蘅这是借杨柳隐喻柳氏,暗示要下决心将柳氏一族从杜家驱逐干净! 这么隐晦的心事,南宫宸不仅在一瞬间领悟了,还顺手推舟,助了她一臂之力! 他根本不了解杜蘅,他没兴趣也没时间去打探杜家的恩恩怨怨,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看穿她的心事…… 两人间之间体现出的默契,远在他这个准未婚夫之上,让他情何以堪? 他却不知杜蘅跟南宫宸做了七年的夫妻,对他的性子早已了若指掌! 南宫宸哈哈大笑,起身扬长而去:“县主既然无恙,本王也该告辞了。” “小侯爷,”杜蘅见夏风在椅子上发呆,似乎想赖着不走,心中便有些不耐:“我有些乏了,失陪。”“哦,”夏风回过神,强笑道:“你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怏怏地出了二门,上了等候在此的马车。 “回府。”他心神不定,也没注意车夫和小厮都是一脸愤懑,欲言又止的模样。 常安见主子情绪不佳,也不敢触霉头,只好拼命忍着,但这口气又实在忍不下,憋得一张脸都扭曲了。 夏风偶然扫到,皱眉:“干嘛,急着上茅房?” “少爷!”常安早就在等他这句话:“你知不知道,杜家现在住的房子,是二小姐的?” 夏风一愣,斥道:“没根据的话,别乱传!” 顾夏两家是通家之好,杜府有几斤几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是,他不愿意别人因此而看轻了杜谦,那毕竟是杜蘅的父亲,是他未来的岳丈。 “这是杜家的人自个传出来的,不关我的事!”常安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道:“你不知道,这事在杜府早已不是秘密,下人明面上不敢说,背地里都在偷偷议论呢!我看啊,就瞒着二小姐一个呢!” “这话,你从哪听来的?”夏风板起了脸。 “就刚才,在马房里听到的。少爷如果不信,可以问陈伯!”常安气愤填膺:“那两个马夫大概没瞧见我俩,自顾自当成笑话在讲。还说,杜家在京里的这些房子,田产,铺子,其实全是二小姐的嫁妆,却被柳氏霸占了,成了公中之物!” 二小姐若嫁的是别人,他当然也可以当成笑话来讲。 可二小姐嫁的是少爷爷,她的嫁妆就是要带进夏家的,是属于小小侯爷的! 再说了,杜家的那些房产田地,铺子,哪是小数目? 就算夏家财雄势厚,放着偌大一笔财产,谁又能做到毫不动容? 再说了,就算不在乎银子,还有侯府的面子在这呢! 这事要传出去,还以为堂堂平昌侯府,护不住未来的侯爷夫人,让娘家霸去了家产! 真真岂有此理! 夏风面上波澜不兴,心底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想起杜蘅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想着她削瘦不盈一握的腰肢,想着那日柳氏母女的咄咄逼人,想起杜家母子的各种装聋作哑…… 杜蘅当日在松柏院的反击,今天在佛堂吐血晕倒,以及借南宫宸的手,拔除柳树……等种种行为,似乎又找到了另一种荃释! “……真想不到,杜大人看着斯文有理,又是个大夫,济世救人,本该心怀坦荡,不料人品竟如此卑劣,简直不要脸到极点,呸!”常安越想越愤怒,滔滔不绝地把杜谦狠狠骂了一顿。 “不许胡说!”夏风回过神,冷声训斥:“下人们穷得无聊,闲磕牙的话,岂可当真?” “无风不起浪,”常安愤愤不平:“若没有一点根据,谁又敢攀污东家?” “总之,”夏风曲指,敲了他一个暴栗,冷冷道:“回去之后,给我把嘴闭紧点,若有一点风声传出去,唯你是问!” “光我闭嘴有什么用?”常安哇哇叫:“整个杜府,几百张嘴在那里传,满城风雨是迟早的事!” “那也不许跟着起哄!”夏风肃了容:“这事,我自有主意。” 要想成功堵住杜谦的嘴,就得抓住证据,让他无话可说。 &nsp; 无凭无据的,怎么上门理论? 常安很不服气,噘着个嘴小声咕哝:“你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叫我们闭嘴,装不知道?要我说,这事就该交给夫人,让夫人出面旁敲侧击地给杜府施加压力。杜老爷还想在朝堂里混下去,就不得不有所顾忌!” “反了你了!”夏风恼了,做势欲敲:“我是少爷还是你是少爷?” 果然人是不能惯的,说一句顶十句,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常安头一缩:“我只能保证,不主动向夫人告状!若是夫人主动问起,我可不敢瞒骗!” 夏风怒极反笑:“你不告状,她怎么会知道?” “那可说不定!”常安轻哼一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杜家做出这么缺德败行的事,还指望能瞒天过海?” 夏风喝道:“叫你闭嘴就闭嘴,哪这么多废话!” “不说就不说!”常安抱住了头,偷偷拿眼瞥他:“只是可怜二小姐,爹不疼,娘不在,连少爷都不管她的死活,啧,可怜……” “你还说?”夏风好气又好笑,蓦地扬起了巴掌。 常安“嗷”地一声,连滚带爬地跳下马车:“别打别打,我闭嘴还不行吗?” .. 时来来运转 夏风的马车走了不到一刻钟,一辆湖绿色垂银绣的青幔云头车缓缓驶到杜府。 门房正疑惑着,这又是哪家贵客上门,就见大蓟从后面一溜小跑着跑了过来。 车夫把车辕上的长凳取下来搁到了地上,软帘一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搭着大蓟的手,款款站在了杜府的门前。 一身粉色缠枝红梅通袖衫,玫瑰红的比甲,粉红色石榴裙上,裙角绣着花样繁复的流云纹,走起路来裙角翻飞,仿若翩翩飞舞的彩蝶穿行花间,越发衬得身姿轻盈。 好一个千娇百媚,艳光四射的美人枳! 定睛细瞧:不是杜府大小姐杜荇是谁? 她没急着进门,反而走到马车一侧,一反平日趾高气昂之态,一脸娇羞地隔着车窗与车里的人小声说话。 也不知车里人说了什么,杜荇低嗔了一句:“讨厌”,一跺足一扭身,小跑到了大门边,偏又舍不得走直。 她此时含羞带嗔,态生双颊,眼波流转,当真是说不出的风流情致,直把几个门房瞧得眼睛都斜了…… 车帘晃动,依稀有男子的笑声隐隐传来,却被“笃笃”的马蹄声掩盖。 马车渐行渐远,很快拐过弯消失在视线之外,杜荇还在痴痴凝望。 美人倚门,风/流娇俏,惹得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小姐,”大蓟心中惶恐,小心翼翼地提醒:“该回去了。” “多事!”杜荇俏脸一凝,提起裙角,昂首挺胸进了门。 刚到二门,就有小丫头迎着:“大小姐,三小姐要你回来后,去一趟竹院。” “死丫头!”杜荇怒道:“整日颐指气使,把人支使得团团转,到底谁才是姐姐!” 大蓟一句也不敢吭,垂了头默默地跟在身后。 进了竹院,柳氏瞧了她这一身妆扮,立刻不悦地蹙起了眉:“又跑出去了?” 杜荇顶回去:“家里整天死气沉沉,谁呆得住?” “母亲七七未过,你可不能太过张扬……”杜荭好心提点。 杜荇满脸不耐,打断她:“整天管东管西,你烦不烦哪?” “三儿也是为你好!”柳氏斥道:“怕你给人捉了把柄……” “那还不都怪她?”杜荇大声反驳:“成天嚷嚷着要整治那贱人,结果回回惹祸上身!害得娘丢了差事,我也跟着倒霉!没这个本事,就不要强出头!” 杜荭小脸一沉,戾气陡现:“那好,以后别哭着喊着来求我帮你嫁夏风。” 杜荇冷哼一声,底气十足:“呸!你以为天底下,就夏风一个男人么?我就非得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柳氏吃了一惊:“你不想嫁夏风了?” 杜荇脸一红,嚷道:“奇怪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硬跟他扯在一起?” 杜荭眸光一转:“你,是不是有相好了?” “你说什么?”杜荇气得脸红脖子粗。 “胡说!”柳氏骂道:“怎么这么说你姐!” 杜荭冷冷地道:“前几天还为夏风要死要活,突然说瞧不上他了,除了外边有相好,还能有什么解释?” 柳氏紧张得脸都变了形:“到底怎么回事?” 杜荇抬起下巴,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是,我是有了意中人,那又怎样?男未婚,女未嫁,碍着谁了?” “要死了!”柳氏唬了一跳,冲过去一把掩住了她的嘴:“这话要是传出去,给老太太听到,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杜荭则机警地到了门口,掀了帘子往外瞧了一眼,见丫头婆子们都远远地走廊下,门边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才稍稍放心,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了杜荇一眼:“我倒真有些好奇,那人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你舍了夏风?” 杜荇脸红得象熟透的杮子,怒道:“夏风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继续爵位也是几十年之后,有什么了不起?” 这话,杜荭劝过她不下百次,哪次不是当成耳边风? 杜荭眸光一闪,滑过一丝寒芒:“这么说,这人的身份地位,竟比小侯爷还要高咯?” 该不会,背着她,勾搭上了南宫宸吧? “哼!”杜荇俏脸一昂:“那贱人都能嫁小侯爷,以我的姿色,找个样样比他强的,很稀奇吗?” 柳氏又惊又喜。 比夏风身份还高,不是小公爷,就是小王爷了! 果然如此,她们可就时来运转,扳回一城了! 杜荭越发惊怒,面色铁青:“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怎会看得上你?” “你说什么?” 柳氏其实也有同样的担心,不过她对自家女儿的相貌还是很有信心的:“是哪家的公子?” 杜荇羞涩地垂着头,咬着唇不吭声。 “哼!”杜荭怒火中烧:“除了燕王,还能是谁?” “是他?”柳氏倒吸一口冷气。 被南宫宸看上,可不是时来运转,而是飞黄腾达,一步登天了! “才不是!”杜荇惊讶地抬眸:“燕王冷冰冰的,有什么好?我才不喜欢!” 杜荭松了口气,却又给她勾起好奇心:“那还能有谁?” 京里王公贵族是多如牛毛,但她一个闺阁千金,根本没机会认识啊! “是,”杜荇抬起头飞快地睃她一眼,又娇羞地勾下去:“逍遥王府的,三公子。” 逍遥王府三公子和瑞,颇有文名,是京中有名的贵公子。 “你确定?”杜荭皱眉:“不会是骗人吧?” “他干嘛要骗我?”杜荇生气。 只要不是南宫宸,杜荭迅速冷静下来:“我听说这位和三公子,性格不羁,最喜游山玩水,行踪飘乎,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 怎么就那么巧,单单让杜荇遇见了? 且那样一个传说中神仙一样的颇有文名的人物,怎会瞧得上杜荇? “你什么意思?”杜荇怒道:“当我是白痴么?” “人心险恶,临安是个龙蛇混杂之地,你又是个没脑子的。”杜荭冷冷地道:“我怕你一头扎进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你!”杜荇气得发抖,冲过去要打人。 柳氏忙把她拉开:“三儿也是担心你,怕你吃亏……”说到这,忍不住拿眼瞄她:“他,没占你便宜吧?”“娘~”杜荇抗议地低嚷。 “这就好~”柳氏松了口气:“女儿家一定要矜持,切不可糊里糊涂!” 骗了感情事小,失了身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杜荭却另有主意:“若真是和三公子,用些小手段也未必不可。不过,得核实了身份才成。” 不然,以杜家五品太医的身份,她又是个庶出的小姐,想嫁进和府,困难可不止一星半点。 杜荇脸红似霞,咬着唇不敢接话。 柳氏忙问:“怎么核实?” 杜荭唇一勾:“这还不简单?下回他再约你出去,找个人暗中坠着他,看他是不是回和府,不就知道了?” “这倒的确是个好法子!”柳氏眼睛一亮。 任是如何高明的骗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跑到王府里,冒充主子! 杜荇张了张嘴,想要反对,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就让她们去查好了,用事实堵住她们的嘴,省得浪费口舌。 晚上,柳氏留两姐妹在竹院用饭,顺便在席上细细盘问杜荇跟和三相识的过程。 掌灯时分,柳亭急匆匆地进了竹院。 “二爷~”守门的仆妇忙站了起来。 柳亭却睬也不睬,风风火火,直接闯进了正房:“姐!” 柳氏,杜荇,杜荭正在用饭,见他进来,两姐妹都坐着不动,柳氏起了身:“吃过饭没有?没吃的话,一起吃点。” 杜荇立刻尖着嗓子抗议:“娘!哪有管家跟主子同桌用饭的?” 柳氏斥道:“他是你亲二舅!” “那又怎样?”杜荇很不高兴:“总之,我可不跟他一起吃!” 杜荭细声细气地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是亲舅舅,也还得避点嫌。” “二弟,”柳氏最疼这个弟弟,忙道:“她俩给我惯坏了,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柳亭连连摇手,笑得一脸的花:“我吃过了,你们吃。我去屋里等你。” “玄参,给二爷泡壶龙井茶。”柳氏吩咐。 “不用不用~”柳亭三步并做两步,进到房里。 他熟门熟路,脚步不停地往内房里闯,翻箱倒栊,一会功夫,搜了一堆金银首饰,手里拿不了,扯了件衣服胡乱包起来。 “二爷?”玄参端了茶进门,见此情形,惊得叫了起来。 “别嚷别嚷~”柳亭扔下包袱,冲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姐的钱匣在哪,拿出来我有急用。” 玄参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摇着头:“唔唔~” 柳亭转念一想,钱匣里也就是打赏下人,顶多几十两碎银,根本顶不了事。 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在房里左瞧右看,忽地瞧见紫檀木雕花大床的床头,用雨过天青的软烟罗包着的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立刻大喜过望。 一把推开玄参,用力扯下夜明珠,掖到怀里。他用的力太大,把一副银红蝉翼纱的帐子给扯成了两半。 玄参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茶盘再端不稳,掉在地上咣当一声响。 可这声音,远没有柳亭做的事来得震憾。 那对夜明珠,是夏家当初下定的聘礼,价值连城,将来杜蘅出嫁,是绝对要带过去的! 这要是给这混世魔王拿了去,她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她吓得心胆俱裂,顾不得满地的碎瓷和茶水,扑过去抱着柳亭的双腿:“二爷,你可不能啊!” “滚!”柳亭照照她肚子上就是一脚:“少管爷的事!” 玄参给他一脚踹得咚咚咚连退了几步,接连撞翻了一张凳子,一张椅子,一头撞在桌脚上,才算停了下来。 柳亭哪里顾她,拣起地上的包袱,转身就走。 “二弟,你做什么?”柳氏在外间听得里面唏哩哗啦一阵乱响,直觉不好,扔下饭碗起身想看个究竟。 柳亭从里面风一样卷了出来,与她擦身而过,差点撞个满怀。 “娘!”杜荇尖叫。 还好丹参手快,一把抱住了柳氏:“姨娘。” “姐,这些东西算是我跟你借的。等我赚了钱,再翻倍,不,十倍买给你!”柳亭一路嚷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二弟,你回来,回来!” 柳亭早已出了竹院,哪里还唤得回? 柳氏又不敢叫巡夜的家丁去追,怕惊动了杜谦,连累她都是一顿训,气得直哆嗦。 丹参把她扶进房,见房里满地狼籍,气得又是好一顿乱骂。 杜荇嘴一撇:“这哪是舅舅,简直比强盗还狠!” “玄参~”丹参蹲下身,把玄参搀了起来,见她脸上发青,嘴唇泛白,不由担心地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大夫看看?” 柳氏正没处撒气,没好气地骂:“不就是摔了一跤,拿点药油擦一下就是,看什么大夫?真当自个是小姐呢!” 丹参被骂得做不得声,低了头忙着收拾屋子。 玄参忍了痛,含着泪道:“得赶紧把二爷追回来……” 柳姨娘的火更旺了,骂道:“也不看看你什么德性!闲事管到二爷头上来了!” 杜荇瞧见炕上纱帐垂落,冷笑一声,上去就是一个巴掌:“下流没脸的东西,才这会子功夫,就施了手段,勾/引二舅!” 玄参又羞又气又害怕,嚷道:“我没有,是二爷把那对夜明珠抢走了!” “什么?”柳氏一怔,这才注意到挂在玉钩上的夜明珠没了踪影,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都是你惯的!”杜荇尖叫。 “不能晕!”杜荭一把揪住她,恶狠狠地道:“现在不是晕的时候,赶紧派人把二舅找回来!” “找,偌大一个临安,又是黑灯瞎火的,上哪找?”柳氏欲哭无泪。 杜荭很是冷静:“找不着也得找!夜明珠不能当钱使,无非是去当铺,银楼换钱。这对夜明珠价值连城,一般的小店根本买不起,也不敢买。临安有名的当铺,银楼也就那几家。赶紧派人去堵,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柳氏这时也没了主意,匆匆抹干了眼泪出了门。 怕传到杜谦耳里,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派出十几个亲信,在临安城里偷偷摸摸地找人。然,临安那么大,人海茫茫,上哪里找? 柳氏一夜无眠,等到天亮也没盼到柳亭的影子,却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老爷有令,要把满院的柳树连根拔除,一棵不留! 柳氏初时还不信,及至到了杨柳院,见里面十几个杂役,挥锄动镐,叮叮当当干得好不热闹,气得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几个丫头连拖带抱,好容易把她弄进荭蓼院。 杜荭恨得银牙咬碎,面上却若无其事:“不就是几棵柳树?她喜欢,就让她去砍!有本事,就把大齐境内的所有柳树全砍光!” 柳氏用力捶着胸:“她哪里是在砍柳树,分明是在打我的脸啊!” “眼下,她有燕王和小侯爷撑腰,硬碰只会吃亏,且容她嚣张几天,”杜荭轻声道:“总有一天,这笔账,要连本带利收回来!” “不能再忍下去了,必需反击!”柳氏的脸上染着愤怒的红晕:“我就不信了,他们能护得她一时,还能护得了一世?” “我倒是有个法子。”杜荭早有主意:“就看娘能不能狠下这个心?” 说着,附在柳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氏吃了一惊:“这,怕是不好吧?” “你若心软,就等着一直被动挨打吧!”杜荭冷笑。 柳氏左思右想,终是痛下决心:“成,就按你说的办!” .. 宴无好宴(上宴) “姨娘,”萱草掀开帘子进门:“丁胜来了。8” “让他进来。” 这屋子小,并没有分前后隔间,只在床边摆了张屏风,杜荇,杜荭两姐妹忙起身,避到屏风后面。 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男子走了进来,抱拳揖了一礼:“小人丁胜,给柳姨娘请安。” “让你办的事,怎样了?”柳氏问柝。 丁胜垂着手道:“那辆马车,最后进了杨梅街的逍遥王府。” 杜荇脸上露出骄矜之色,趾高气扬地了睨了杜荭一眼。 杜荭开口问道:“马车是驶进王府里去了,还是停靠在王府的围墙外?胧” 要知道,这中间有很大的差别。 她突然出声,丁胜有些吃惊,忍不住转过头看一眼屏风。 丹参便斥道:“看什么看,小姐问你话呢!” 丁胜忙调回目光,道:“是进了王府的院子。” “你看清楚了?”柳氏忙问。 “小人看得很清楚。”丁胜答得极详细:“马车的确是从侧门进去的,进门的时候,门房还跟车夫打了招呼,因隔得远没听到说些什么。小人在外面守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见马车出来。” 这样的话,就排除了马车上的人发现被跟踪,胡乱找个借口骗得门房开门混进王府去的可能。 “做得好,是个会办事的。”柳氏很是满意,吩咐丹参赏了他一吊钱。 打发了丁胜,两姐妹从屏风后出来。 杜荇噘了嘴埋怨:“看吧,我都说他不是骗子了,你们偏还不信!亏得露馅,这要是让人揪住,什么脸都没了!” 杜荭腹诽,你若真是的要脸的,又怎会出去跟年轻男子厮混? 嘴里却道:“既然确定了他的身份,往后就得多用点心思,耍些手段,让他非大姐不娶。” 到底是未婚的姑娘,杜荇脸皮再厚,这时也不禁飞红了颊,不敢搭话。 柳氏又是得意又是欢喜:“荇丫头貌美如花,只需敛着些性子,还用得着施手段?” “这可不一定!”杜荭冷哼:“天下美貌的女子多了去了,他又是个王孙公子,还怕没见过美人?” “你什么意思?”杜荇拉下了脸:“句句咒我,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我是提醒你,凡事多长几个心眼,到手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别傻乎乎地被人耍了!”杜荭冷冷道。 这些个王孙贵族,哪个不是仗着有个好家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年轻貌美的小姐带出去风花雪月谁不想?真要娶进家,又是另一回事。 一个弄不好,就会沦落成别人的玩物,身败名裂! “你说什么?”杜荇气得想扇她。 柳氏忙把两人拉开:“好好的,怎么又掐起来了?都给我坐下!三儿也真是,明明是替荇儿着想,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难听?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8”杜荭淡淡道:“听得进就听,听不进,我也没法子。” 杜荇轻哼一声:“别以为世上就你一个聪明,别人全是傻子!” 柳氏岔开话题:“荇儿的问题解决了,再没了顾虑,可以放开手整治那贱人了。” “法子我早想好了,”杜荭慢条斯理地道:“只等哪天她不在府,寻个空隙就可以下手了。” “这可巧了,”柳氏一脸兴奋:“听说恭亲王府冷侧妃,下了贴子,邀她参加小王爷的满月宴。” “只邀请她一个?”杜荇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恭亲王府设宴,和三肯定是座上佳宾。若她能够同行,说不定能够遇上。若是能把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那得羡慕死多少闺阁千金啊? “哪天?”杜荭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柳氏凝眉想了想,道:“好象是后天,初一。”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杜荭忍不住大笑三声。 “是,”柳氏也喜上眉梢:“刚好我的禁足令解了,重掌了中馈。加上荇儿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只要把那贱人弄死,我就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夜明珠找到了?”杜荇奇道。 “别提了!”柳氏脸一黑:“说起这事就堵得慌!该死的也不知躲哪去了,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杜荭胸有成竹:“只要咱们不说,这事一时半会也没人知道,等收拾了贱人,再慢慢设法把珠子赎回来就是。” 目前的情况,要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赎夜明珠,还想瞒着老太太,基本不可能。 但若是杜蘅死了,则又另当别论。 运气好的话,不但婚事不了了之,夜明珠也不用还了。 就算夏家舍不得这对珠子,也要顾着体面,总不至于她一咽气,立刻就追讨聘礼。 到时顾氏的嫁妆光明正大地落在了柳氏手里,拿出一部份,神不知鬼不觉地赎回夜明珠,不是难事。 一晃到了初一,杜蘅按例到瑞草堂给老太太请安,又陪着说了会闲话,眼瞅着辰时已过,这才套了车往恭亲王府去赴宴。 两家隔得并不远,杜蘅的马车到时,恭亲王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 各路仕女贵妇打扮得花枝招展,王孙公子们个个富贵逼人。 府里仆人训练有素,穿着统一的服饰,各司其职。 客人一到门外,立刻有负责车马轿子的仆从把马车轿子指引到指定的地点停放;客人则由负责接引的知客,分别引领。 男客被引至前厅,女客换乘了软轿进到后院,人多而不杂,井然有序。 杜谦官卑职微,根本无缘进入上流社交场合,那些所谓的名媛贵妇自然无人识得杜蘅。 进入后园后,贵妇千金自拣相熟的,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各自低声交谈,说到开心处,偶尔发出阵阵笑声,亦是优雅,娇俏各半,绝不会给人恣意放肆之感。 放眼望去,杜蘅孤身独坐一隅,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然,她对此似乎全不在意,端着一杯茶,喝得悠然自得。 故地重游,紫苏显得有些紧张,眼睛不停地左右逡巡,就恐遇上什么人上前挑衅。 杜蘅唇角含笑,小声提醒:“既来之则安之,这么紧张做什么?东张西望,显得小家子气,反倒让人看轻了咱们。” “昨晚起,我眼皮一直在跳。”紫苏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杜蘅淡淡道:“水来土淹,兵来将挡,有什么好怕?” 所谓宴无好宴,恭亲王妃是皇后的远房侄女,冷侧妃是梅妃的亲外甥。 这两方势力搅和在一起,恭亲王府的水,早就是暗流激涌。 冷侧妃临近产期,却无缘无故跌了这一跤,差点弄得一尸两命。 她可不会白目到认为,这真是一起偶然事件。 既然无意间淌了这混水,坏了别人的好事,自然也有成为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的心理准备。 然,她也不会那么单纯,认为冷侧妃就一定会感她的恩,承她的情——毕竟,上次入宫,她可是拿梅妃开刀,送了皇后一份大礼,用韶华做了晋阶的踏脚石。 她并不想挑事,可也绝不会怕事。 人群忽地***动起来,一名身材高挑的妇人,如同众星拱月般,进了花园。 面容白晳,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穿着大红五彩妆花褙子,同色通袖对鹿长衫,十二幅凤衔花湘裙,头梳弯月髻,插着金累丝嵌宝石双凤簪,凤口里垂着细细的金丝流苏,底部缀着指甲大的东珠,通身的华贵,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此人正是卫皇后的侄女,恭亲王府的女主人,卫思琪。 隔着重重叠叠的人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杜蘅并未闪避,礼貌地含笑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避到一旁。 然,恭亲王妃却穿过人群,径直向这边走来,在杜蘅身前站定:“这位姑娘面生的很。” “民女杜蘅,见过恭亲王妃。”杜蘅曲膝,福了一礼。 “啊~”恭亲王妃拖长了语调,明明是赞誉,听在耳中却总觉得不是滋味:“法炙神针?” “王爷谬赞,民女愧不敢当。”杜蘅脸一红,适时做羞涩状。 “原来她就是舞阳县主!”消息灵通的,立刻恍然大悟。 “什么意思?”不知典故的,立刻向身边好友咨询。 “就是她凭一枝金针,救了冷侧妃和小王爷!” “恭亲王亲笔提字,以法炙神针相赠,杜太医嫡女,杜家二小姐,杜蘅!” “皇上御笔亲封的舞阳县主。” “切,不过是个五品太医的女儿,装什么名门千金?” “什么法炙神针?不过是瞎猫遇着死耗子罢了!” 众女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各种或好奇,或羡慕,或不屑……的目光纷纷射在她身上。 身处漩涡中心,杜蘅却处之泰然,没有半分的不安和焦虑,落落大方地任人评头论足,唇角微微上扬,始终保持着适度而礼貌的微笑。 一个五官太医的女儿,初次进入大齐最上层的社交圈子,被一大群身份尊贵的命妇围观,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和扭捏,表现得如此从容冷静,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预料中的惊慌失措,不禁令恭亲王妃心生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自那日在静安寺后,王爷天天念叨着你,本妃早就想见你一面,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杜蘅羞涩垂头,不发一言。 “来人~”王妃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女端了乌木莲花茶盘过来。 盘中是两只蓝白细瓷茶盏,一把山水纹圆肚茶壶。 侍女执壶把杯子注满,淡淡的酒香立刻溢满鼻端。 见壶中斟出来的竟是酒,杜蘅不禁微微蹙眉。 “多谢你救了小王爷,保住了皇家血脉,本妃先干为敬!”恭亲王妃端起酒杯,也不等杜蘅说话,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把杯底向她亮出。 “好酒量!” “巾帼不让须眉,好!!” 众人纷纷叫好,恨不能掏尽世上恭维之语。 杜蘅端了杯,苦笑:“民女母亲过世七七未满,不能饮酒。” 恭亲王妃脸一沉:“本妃亲自敬酒,难道二小姐也不肯赏脸?” “就是!你那母亲难道还能大得过王妃?” “二小姐好大的架子!” “不识抬举!” 杜蘅无可奈何,硬着头皮道:“只此一杯,下不为例,可好?” “本妃先前不知你在孝中,如今既已知晓,自不会强人所难。”恭亲王妃这才转嗔为喜。 杜蘅一口饮尽,把杯子搁回盘中:“多谢王妃赐酒。” 恭亲王妃果然不再敬酒,含笑执了她的手道:“来,我带你去内堂,见几个好友。” 今日宾客如云,但能进到内室去的则非至交好友不能,且由恭亲王妃亲自引荐的,更是屈指可数。 谁也没想到,王妃对这位芨芨无名的杜家二小姐,竟是如此器重,看杜蘅的眼光,立刻又有了不同。 她们要走,自然没有人敢拦着,都堆了笑道:“王妃请自便~” .. 宴无好好宴(中) 卫思琪领着杜蘅进入内室,紫苏被拦在了门外。 一名侍女笑盈盈地将她引到偏厅:“妹妹且在这里喝口茶,一会二小姐出来再出去不迟。” “多谢姐姐。”紫苏只得强捺住心底的焦躁。 内室里,坐了三个女子,听得脚步声,其中一个穿银蓝刻丝缠枝褙子的中年妇人一迭声地嚷:“把人都招来,结果主人倒跑了,这算什么事?” 忽地见到杜蘅,一愣:“咦,一转眼的功夫,从哪拐来个漂亮的小姑娘?枳” 王妃笑道:“来,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本妃的五嫂,肃亲王妃。”指了另一个穿秋香色暗纹绣竹的美少妇,道:“这位是赵王妃。”另一个着淡紫色锦缎褶裙的中年妇人:“这位是陈国公夫人。” 拉了杜蘅的手,道:“这位,就是颇得皇上赏识,医术可通鬼神的舞阳县主,杜太医掌珠,杜家二小姐,杜蘅。” 座中三人,杜蘅其实都不陌生殖。 只是前世她虽贵为燕王妃,却是不受宠的那个,除非绝对必要的场合,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与几位都只是泛泛之交。 屋里的这几个,肃亲王妃,恭亲王妃,都是当今圣上的弟媳;赵王妃则是圣上长媳;而陈国公夫人,则是皇后的弟媳。 可说是除宫里的娘娘之外,大齐最尊贵的女子。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拥有极其显赫的身份,在朝里的势力力更是盘根错节。 她心里明镜似的。 这些人表面看来平易近人,似乎十分随和,实则不然。 尊贵的身份,崇高的地位所带给她们的优越感,让她们养成了十分挑剔的性子。 言谈举止稍有不慎,就会落下把柄。 杜蘅心思如潮,面上却未露丝毫,含着得体的微笑,一一见礼问安。 那几个生平见过的名门闺秀,多如过江之鲫。杜蘅显然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年轻的,更不是最惊才绝艳的。 但她胜在不骄不躁,宠辱不惊,面对这些身份上压她一大截的权贵夫人,丝毫不见巴结谄媚,也不见半点自怜谦婢。 仿佛,她面前坐着的,只是寻常的家族中的长辈亲眷。 只是这一点,已经让人耳目一新。 陈国公府与杜府比邻,对这个近来在京城声名鹊起的芳邻,却也是第一次一睹真容,不觉着重打量了她几眼:“原来你就是杜蘅。” “听说,你的医术颇为了得,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比不过?”肃亲王妃含笑看着她,状似十分随意,话里却暗藏机锋。 “那日不过是凑巧,算不得真本事。”杜蘅垂着手,恭恭敬敬地道:“医术一道,博大精深,非几十年浸**其中难得其精髓,民女不过略懂皮毛而已。” 陈国公夫人暗暗点头,这话答得倒也算巧,既避免与他人做比,又不只是一味自谦逢迎。 赵王妃上下打理她一眼,玩笑似地道:“这么说,六皇叔以‘法炙神针’相赠,名不符实咯?” 恭亲王妃眉眼一沉,显出几分不悦。 杜蘅并无丝毫慌张,似乎根本听不出话里暗藏挑衅,依旧恭恭敬敬:“晚辈以为,王爷题词,激励之意远大过赞誉。” 恭亲王妃悄悄松了一口气,嗔道:“好啦,别净聊这么严肃的事,没的吓着人家小姑娘。” 几人便都笑了起来,很默契地把话题转到了衣裳,首饰等轻松的话题上。 这几个都是交际场上的老手,最是长袖善舞,很会带动气氛。 并不似有些所谓的贵妇,遇着比自个身份低的,便趾高气扬,爱搭不理,以此彰显自己的尊贵。 相反,她们很懂得照顾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表现得亲切随和,温柔体贴。 因为她们已是大齐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人可以撼动她们的地位,不需要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来赢得众人的睹目,从而在交际场上更加如鱼得水。 亦因此,为她们赢得更多的尊重和追随者。 她们,是天生的王者! 杜蘅安静地陪坐一旁,很是耐心地倾听着,偶尔问及到她时,也会答上一二句。 不知是不是没有开窗,她开始觉得有些闷,不知不觉喝了三蛊茶,还是感觉口干舌燥。 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渗出来,一层一层漫上来,衣服粘粘地贴着肌肤。 她不着痕迹地调整坐姿,悄悄地深呼吸,仍感觉晕晕沉沉。 渐渐的,不止头脑昏沉,竟连身体也觉得绵软起来,不管她多努力都支撑不住,一个劲地往下滑…… 最后,竟连眼前的影像也变得模糊起来,以她的酒量,喝下一杯桂花酒,绝不至此。 她也断定,恭亲王妃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下药,这才敢于喝下这杯酒。 杜蘅又惊又怒,千般小心,万般谨慎,不料竟还是着了她的道! 却不知,恭亲王妃到底意欲何为,这种无色无味的药,又是什么性质? “二小姐,你怎么了?”赵王妃坐她对面,最先发现她不对劲。 “是呀,脸这么红,是不是病了?”肃亲王妃问。 陈国公离她最近,伸手探到她额上:“哟,的确有些烫。” “没事,”杜蘅轻轻咬了下舌尖,那尖锐的痛楚感泛上来,立刻把晕眩感压下一半:“许是之前喝了一杯酒,有些不胜酒力。” “哎呀!”恭亲王妃轻拍额头:“怪我!早知一杯家酿的桂花酒也能让你醉,就不该强要你喝这一杯酒了!” 杜蘅努力撑着身子不让自个滑下去,强忍了怒气,只求快速脱身:“请恕民女不胜酒力,要先行告退了。” “那怎么成?”恭亲王妃哪里肯放? “你是小王爷的救命恩人,是今日的满月宴上最重要的佳宾,若是中途退席,日后王爷必定会怪罪于我。这样吧,我让侍女扶你去客房休息二个时辰,待晚宴开席再来,如何?” “可不是?”赵王妃含笑道:“今儿有一大半的宾客,都是为了一睹‘法炙神针’的真容而来,若你走了,岂非让宴会失色,让众宾客失望!” “对对对,”肃亲王妃道:“不过是杯桂花酒,躺上歇会就好了。好容易遇着个女大夫,本妃还有好些问题想要请教呢,干嘛急着走?”“问兰,”恭亲王妃唤了贴身服侍的宫女:“你带二小姐去凝香殿,好生服侍,切勿怠慢了。” 凝香殿是冷侧妃所居冷香殿的偏殿。 王府宴客,那里临时改做客房,供远道而来的亲友住宿。 肃亲王妃等都是王府熟客,自然了解。 “是。”杜蘅推辞不了,身不由己地让人扶出了门。 一瞧,紫苏并不在院子里等候,她此时头脑虽昏沉,心智却还未迷失,心知紫苏必是被人拖住或是故意调走了。 “麻烦姐姐唤一下我的丫头,她叫紫苏。” “二小姐,”问兰笑得恭敬,脚下却一刻不停,拖着她往前走:“可是嫌奴婢伺候得不好?若不是,请随奴婢前往凝香殿,待安置好二小姐后,再遣人寻找小姐的丫环,可好?”” 杜蘅心知此事不能善了,问兰绝不会轻易放自己走,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如此,只好劳烦姐姐了。” 反正脱不了身,索性装得迷迷糊糊,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了问兰的手臂间,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她的身上,暗中观察周边情况。 问兰显然是练过的,看着身材娇小,力气竟大得惊人,拖着她走得完全不费力气。 更诡异的是,一路走来,竟并未遇到一个行人。 今日贺小王子满月,按理冷侧妃那边的宾客要比王妃这边多。 杜蘅越走越感觉不对劲,仔细留意了周边的地形,对比前世的记忆,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这根本不是往内院走,而是在往外院的方向。 综合自己身体的状况,恭亲王妃的目的,昭然若揭——给她下了药,要坏她名节! 得出了结论,杜蘅反而不着急了。 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才有可能寻找空隙,觅得一线生机。 果然,问兰带着她专抄偏僻的小道,在园子里左弯右绕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总算把她带进了一幢独门的小院落。 杜蘅装做昏迷,抬眸匆匆扫了一眼匾上黑金字体:听雪堂,三个大字印入眼帘。 隔着一道墙,就是恭亲王南宫述的睦元堂。 这里,平时住着一些王府的幕僚和客卿。 卫思琪,好狠毒的心肠! 不过是因意外救了冷侧妃一命,就使出如此阴狠的手段,对付她! 杜蘅咬紧了牙关,强忍了情绪,不让自己露出半点痕迹,任问兰把自己半拖半抱地弄进了偏院东厢的一间客房。 从微阖的眼帘下看到,房间虽小,布置得倒是格外的干净整洁,一桌一椅无不摆放整齐,被褥也换了簇新的。 靠窗的案几上还摆放了一只精致的香炉,此时正往外冒着袅袅的青烟。 淡淡的瑞脑香充塞着不大的空间,使人慵懒舒服得想直接扑入那床温暖的丝被里。 此时正值初秋,在炎炎烈日下抱着一个大活人走了这么远的路,饶是问兰身体强健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眼瞧杜蘅已呈昏睡状态,对外界情形已经完全没了感觉,也就不再刻意小心谨慎,随手把她往**一扔。 转过身拿起桌上茶壶,也不及斟入杯中,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喝了个痛快。 眼角余光,隐隐瞄到光影晃动,心生警惕,猛地转过头来,瞅到**空空如也,不禁大惊失色,霍然转身。 杜蘅站在她身后,高高扬起的手中握着一根黄澄澄的金针,犹不犹豫朝她腰间软麻穴刺了下去! “唔~”问兰瞪大了眼珠,狠狠地瞪着她,模样十分狰狞。 杜蘅不敢看她,闭了眼用吃奶的力气,手中金针狠狠推送,整根针尽数没入腰眼。 终于,问兰一声不吭,软软地躺到地上。 杜蘅抹了把额上冷汗,双手插到问兰的腋下,把她连拖带拽地弄到**,再胡乱把她头上簪环卸下,任一头乌黑的青丝散到枕上。 房里香气馥郁,明显燃有催情香,她不敢多呆,收回金针,小心地掩好房门,这才转身急匆匆地朝外面走去。 遁原路回到思雪殿,已是不可能。 想了想,决定绕道回后花园,混进那群女客之中。 这里离前院太近,不时有阵阵男子笑语喧哗之声传来,更有许多仆役穿梭奔忙。 如果在进入花园之前被人发现,她的名节也就完了! 她咬牙摒息,低头弯腰借着花草树木掩藏身形,偷偷摸摸往前走。 好不容易出了听雪堂,杜蘅松了口气,正要加快步伐,却听到身后有交谈声。 她吃了一惊,抬头见前面有座假山,当下不假思索,猫腰就往假山后面跑。 眼见就要成功,忽地从身后蹿出一个男人,一手掩住她的唇,另一手揽了她的腰,将她推入了假山! .. 宴无无好宴(下) 杜蘅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举针刺向他肘间曲尺穴。 然而,假山后的洞穴空间十分狭小,杜蘅尚且只勉强可以站立,那人却只能含胸曲背,此即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几乎无一丝缝隙,连动都不能动,更别说挥手刺他了! 杜蘅不假思索,张嘴就咬! 被人发现乱闯入前院,总比让这登徒子轻薄了的好! 她用的力气很大,几乎是下了死力去咬,嘴里很快便尝到了甜腥的味道栀! “唔~”一声闷哼自耳畔传来,他不但未如她所料地松手,腰间的手臂反而猛地一箍将她箍得越发紧了! 杜蘅整颗头被闷在他的胸前,男子的气息瞬间笼罩全身。 淡淡的青草香,微冷而清逸,氲氤在呼吸之间,让人联想到夏夜清爽的微风姚。 南宫宸! 那是独属于他的味道,既便是死亡也无法消融,深深誊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她被这个认知震憾住了,再无法动弹分毫。 全身所有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光,若不是身后有岩石抵挡,早已滑到了地上! 耳边,他好听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愠怒和淡淡的警告:“不想身败名裂,就给我安安静静地呆着!” 鼻端是男子的体香,身体被禁锢在他的双臂和坚硬的胸膛之间,两人挤在一起,衣料相到摩擦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响声…… 这一切的一切,令她耳晕目眩,似有无数只手***抓着她**的肌肤。 一丝细如蚊蚋的嘤咛之声,不自觉地逸出唇畔,她猛地咬住唇,羞愧得耳根都红透了! 幸好,此时脚步声和交谈声逐渐接近,又慢慢远离,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南宫宸放开她,从假山的小凹洞里退了出来,盯着手掌侧缘那五个几乎将他的手掌穿透的,整齐细碎的牙印,气恼地道:“女人,全都不可理喻!” 看吧,他就知道好人做不得! 他百年一遇,难得一次地良心发现,想做回好人,换来的却是五个牙印和几乎残破的手掌! 杜蘅侧着脸,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贴在山石上,一动不动。8 她很热,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疯狂地叫嚣着:扑倒他,扑倒他你就解脱了。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不,不能去!前面是万丈深壑,那不是解脱,是粉身碎骨,是万劫不复! 该死的,在房里呆的时间太久,终究还是中了催情香~ 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体香,体内那股燥热越发地似燎原之火,猛地狂燃了起来。 “走吧,本王带你离开。”南宫宸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她咬着唇,将手中金针狠狠刺入臂间,换得一丝清明,朝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走,不要你管! 南宫宸走了几步,不见她跟来,停步回头,冷哧:“怎么,等着八人大轿来抬不成?” 杜蘅正拼尽全身所有的意志力跟体内那股邪恶的力量拔河,脑中混沌一片,根本听不到他的问话。 南宫宸等了一会,不见她回答,终于察觉不对,伸手轻戳她的肩膀:“喂……” 岂料,杜蘅竟然顺势倒了下来。 下面是坚硬的岩石,真要撞上去,立刻就会头破血流。 “你干什么?”他吓了一跳,却也应变奇速,一扯一捞,将她拉到了怀中。 低眸看她一眼,一颗心竟然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却见她眼睛半阖半开,泛着淡淡的水光,莹白如玉的肌肤灿若云霞,眼波流动间,如浮动着的点点星光,那种与平日拒人千里的素雅清冷截然不同的娇俏艳丽,魅惑妩媚之态,简直令人晕眩! 她鼻息滚烫,眼神茫然,完全没有平日的神彩,明明在看着他,目光却没有焦距。 “该死!”他低咒一声,蹲下身单膝跪地,将她打横置于膝上,腾出手掌拍打她的双颊:“醒醒,醒醒!” 杜蘅勉强张开眼睛,定定看着他:“南宫宸?” “好点了没?”南宫宸松了口气,一丝喜悦飞上眉梢,竟丝毫未察觉她竟然唤了他的名字? 杜蘅看了他半晌,逸出一字:“……走~” “走?”南宫宸俯身望着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要我走?” 她只怕清白毁于他手,就不怕被园中往来如织的仆役发现,糟踏了去? 然,他却也知道此刻的她,并不正常。 跟她呕气,毫无意义。 打横抱起她,低声吩咐:“去落梅居。”顿了顿,又道:“还有那小丫头,一并寻来。” “是~”陈泰如一缕轻烟迅速消失。 约等了半盏茶后,南宫宸才抱着她动身,一路畅行无阻,进了落梅居。 一脚踢开/房门,俯身将她安置在软榻上。 杜蘅竟然睁开了眼睛,且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 南宫宸微怔:“你醒了?” 杜蘅其实神智并不清明,头脑昏昏沉沉,身子轻飘飘地如浮在云端,下意识把眼前模糊的人影当成紫苏,睁着大大的水眸,可怜兮兮地低吟:“水,给我水~” 她胸中燥热难当,口渴异常,忍不住伸舌轻舔唇瓣。唇边那一抹殷红的血迹,更添了几分妖媚的氛围。 南宫宸只觉呼吸一窒,情难再控,身子一低,俯身便欲吻住那张娇艳欲滴,不断开阖的樱唇。 “咣当”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紫苏已经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南宫宸懊恼万分,面上却未露分毫,眉毛一扬:“本王要真想干点什么,凭你也能阻止不成?” 紫苏冲过去,见杜蘅满面通红,双目无神,唇边还依稀有血迹,不禁大惊失色:“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南宫宸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掌在她面前摇了摇:“应该问,她对本王做了什么才对!” 他血肉磨糊的手掌入眼,紫苏越发惊怒交加:“若不是你无礼在先,小姐又怎会对你动粗?”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南宫宸气极反笑:“恶人先告状的本事,跟你主子如出一辙!” “水,给我水~”杜蘅呻/吟。“好,给你水。”紫苏慌乱地倒了一杯茶,跪在榻边,半扶半抱地托起她的身子,刚把杯子凑到唇边,立刻被她一饮而空。 “给我,还要~”她声声低唤。 南宫宸只觉血脉卉张,转过身,僵硬地望着窗外。 该死,可恶! “别急,我再去倒。”紫苏想要放下她去取水,却被她死死地抓住了,四肢如章鱼般拼命缠住她,整个人往她身上蹭,吸取那一丝清凉。 “小姐~”紫苏不敢太用力,唯恐弄伤了她,掰开一只手,又缠上一只脚,掰开一条腿,立刻被抱个满怀,逼得手忙脚乱,窘得满面通红。 南宫宸看不过眼,忽地大步过来,一掌砍在杜蘅脑后。 她闷哼一声,晕在紫苏怀中。 “你做什么?”紫苏大怒。 南宫宸甩也不甩她,拎起她的衣领将她扔到墙角,一把扛起杜蘅大踏步出了门。 “混蛋!”紫苏爬起来就追:“放开她,放开小姐!” 陈泰上前一步,挡在了紫苏身前。 “干什么,让开!”紫苏眉一扬。 陈泰一言不发,却是寸步不让。 南宫宸直奔水榭,揪了杜蘅的头发,一把将她按入水中。 “咕嘟”“咕嘟”水泡不停地冒出来,杜蘅拼命挣扎,咳得惊天动地。 紫苏急得跳脚,嘴里“混帐东西,只会欺侮女人,算什么男人?王八蛋,不得好死……”骂个不停。 南宫宸眉毛也不动一下,毫不手软,一次又一次地把杜蘅按入水中,呛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倒是陈泰,听得眼角眉毛直抽抽,索性一指,点了她的哑穴,骂声嘎然而止。 紫苏横眉立目,一副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的愤怒模样。 杜蘅跪趴在草地上,弯着腰,咳得好象肺都要吐出来。 神色却逐渐恢复清明,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南宫宸递过一块手帕:“呶,擦擦脸。” 杜蘅没有接,抬手默默擦去脸上水渍,起身:“紫苏,我们走。” .. 掘地三尺三 南宫宸蹙眉:“你只要一脚踏出落梅居,立刻就会谣言四起!” 她全身都是水渍,钗横鬓乱,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那些宾客闲得无聊,正愁没有谈资,这下可以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了! 杜蘅眉眼不动:“那是我的事,不劳王爷费心。8” 她情愿被流言被唾沫星子淹死,也不要跟他呆在一起! 南宫宸憋得胸痛:“女人,偶尔示个弱会死吗?栀” 就这么急着跟他划清界限?他,就真的这么可怕,如同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 杜蘅倔犟地保持沉默。 示弱不会死,但要看对象,如果是他,宁肯死姚! 南宫宸闭眼,狠吸一口气:“陈泰,去请平昌侯府的小侯爷。顺便,找冷侧妃借一套衣裙。” 也不知上辈子到底欠了她什么,竟无法扔下她一走了之? “不用~”这是她的事,没必要把夏风扯进来。 “哼!”南宫宸会错意:“看来,是想要用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博些怜惜!我劝你最好三思,万一弄巧成拙,可就得不偿失!绝大多数男人,看到自己的女人这副模样与另一个男子独处,最先起的都不是怜惜,而是怀疑!这是男人的劣根性!” 杜蘅冷笑一声:“我清楚得很!” 前世的他,不就是从不肯听她的解释,听信谗言,单方面认定她对婚姻不终,甚至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认,一心认定他是孽种,非欲除之而后快吗?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她岂会不知! “你觉得夏风会是例外?”南宫宸眼里浮起疑惑,莫名吃起味来。 那小子有什么好?温吞有余,魄力全无! “我从不相信运气。”杜蘅冷然而笑。 即便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又凭什么让她遇见? 更何况夏风是什么样的人,与她无关。 血的教训告诉她,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切不可把任何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南宫宸怔忡了好一会,才体会出她的言外之意,一时竟无词以对。 他发现,以往二十年积累的对女人所有的经验,用在她身上全都不管用。 她就象一团谜雾,蒙着神秘的轻纱,**着人一步步走近,殛欲一探真相。 夏风来得比想象的还要快。 让南宫宸吃惊的是,杜蘅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解释! “可以借间静室一用吗?”带着紫苏返身入门,留下两个男人在门外面面相觑! 半晌,夏风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我可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猜,”南宫宸摸摸下巴:“大概有人想试试二小姐的医术,是否如传说中的出神入化吧?” 不等他答话,补了一句:“事实证明,她也只是个普通人~” 她会醉,会动情,会嗔,会怒……而不只是她刻意表现的无情无绪的木头一尊! 夏风听得一头雾水:“说什么呢?” 房里,杜蘅捋起衣袖,给自己扎针,排清余毒。 紫苏瞧着她皙的手臂上几十个紫红色的针眼,不禁心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怪我~应该死都不离开小姐的~” “别说傻话!”杜蘅淡淡道:“她既存心害我,布局如此精妙,就算你在场,也不可能阻止得了,只会多搭上一条命而已!” “她凭什么这样对小姐!”紫苏杏眼圆睁。 坏人名节,这是最恶毒,最卑劣的手段!她竟能如此肆无忌惮! 杜蘅不以为意,嘲讽地弯起唇角:“凭我救了冷侧妃母子性命,挡了她的前程。就算什么也没有,就凭她是恭亲王妃,也可以为所欲为!” 这就是在上位者的高傲,也是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拼命往上爬的理由! 半个时辰后,拔出最后一根金针:“好了,没有大碍了。” 幸得她有了防备,一直摒着呼吸,只吸入一点点催情香,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紫苏服侍她换过干净的衣服,重新梳了头发,见面色有些苍白,又匀了些胭脂遮掩。 两人出了门,南宫宸已经离去,只有夏风负着手,立在水榭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她因为有重孝而不能穿艳色,一直都是素衣素裙,今儿却是特意打扮过了。 柳眉轻描,红唇淡扫,颊上敷了薄薄的胭脂透着一丝红晕,眉心贴了梅花钿。一身玫瑰红的缠枝花卉长衫,配浅粉色的镶月白宽边褙子,二十四幅景湘裙,裙角绣着繁复的花纹,走起路来无风自动,越发地轻盈娇俏。 夏风不禁瞧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说一个字。 紫苏暗暗好笑,轻咳一声:“小侯爷~” “啊~”夏风回过神,不禁窘得满面飞红,搓了搓手:“头,还晕吗?” 听他的语气,就知南宫宸并未对他说实话,杜蘅也就不动声色:“已经好多了。” “要不要,”夏风迟迟疑一下:“先送你回家休息?” 杜蘅微笑:“主人家特地谋划了这样一场盛宴,错过岂非可惜?况且,我听说恭亲王府园林颇有特色,也想借机参观一下。” 听她似乎话里有话,夏风不动声色:“我对王府地形算熟,姑且做个向导,带你游览一番。” 任谁看了她先前狼狈的模样,都会疑窦丛生。 他不问,只是不想在南宫宸面前失了风度,亦是不想让她难堪,不表示真的一无所知。 “有劳。”杜蘅也不推辞。 两人并肩出了落梅居,一路走走停停,不时交谈几句,不知不觉竟到了听雪堂附近。 忽听一阵喧闹,前面三岔路口突然走出一群人,为首的女子一身艳红衣裙,正是恭亲王妃卫思琪。 杜蘅步伐微顿,不着痕迹地站到了夏风的身侧,侧身假装欣赏景致。 不料,触目所及的竟是一座假山,想着不久之前曾与南宫宸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地挤身在窄小的洞穴内,不觉脸上一阵燥热。 夏风回首,见她粉颈通红,以为是被人撞到女儿家害羞,不觉心旌一摇,眼里浮起一丝笑意:“你我光明磊落,被人看到又如何?” 话虽如此,依旧踏前半步,将她的身形完全掩在自己身后。杜蘅轻哼一声,懒得反驳。 再转首时,那群人转道往左去了听雪堂的方向。 她心里明白,卫思琪此行,必是带着人去验收成果了。 “那边是听雪堂,”夏风见她望着那边,心下踌躇:“平常是幕僚和客卿的居处,想必是今日客多,临时收拾出来做了客房。” “既是如此,咱们去别处吧。”杜蘅也不坚持。 夏风松了一口气,转身踏上了右侧小道。 不到盏茶时分,“啊~~”地一声尖叫划破天际,突兀传来,夏风蓦然驻足。 听雪堂里乱成一片,众宾客惊得目瞪口呆,酒意醒了八分;卫思琪捏着拳头,气得浑身发抖,身后问菊,问梅吓得面色发青。 楠木大**,一对男女赤身露体抱在一起,丑态毕露。 有人认出,赤身男子正是陈国公的幼子卫守礼,他被尖叫声惊醒,顾不得羞赦,跳下床抢过衣服胡乱套上,仓惶夺路而逃。 留下问兰躺在**,紧闭双眸,泪水长流。 众宾客见势不妙,溜的溜,走的走,转瞬退得干干净净。 “本妃让你把那贱人送来,你却在此公然与人鬼混!”卫思琪眼里喷出火来,恨不能给她两个大耳刮子:“你以为,巴上守礼,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呸!”一口痰吐到她脸上:“做梦!” 问兰咬紧牙关,羞赦得无地自容,哪里还能替自己辩白? “来人,”卫思琪大怒,高声喝道:“把这贱婢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是~” 问菊心中恻然,却不敢替她求情,只默默上前,替她披上一件衣服。 问兰心头一片空寂:死了倒好,落个干净! 侍从上前,把她拖下去,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很快此起彼落,却难消卫思琪心头之恨。 “娘娘,”问梅小心翼翼地道:“她喝了药,又不熟府里地形,外面又有这么多人守着,若是离开了,定然会有人报上来。所以,奴婢猜她,一定还未走远……” “来人!”卫思琪咬牙切齿:“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 邪灵做邪祟 杜蘅前脚刚出门,柳氏后脚就进了瑞草堂。 她的目的十分明确:一个月时间已到,要老太太兑现承诺,重新把中馈交回给她掌管。 老太太挑不出她的错处,加上杜荭在一旁旁敲侧击的帮着说话,也不想为掌家的事给自个添堵,索性便如了她的意。 周姨娘虽有些不愿意,但不敢逆老太太的意思;本想拖到杜蘅回来再做打算,又架不住杜荭一在旁冷言冷语的挤兑,只得交出了对牌和钥匙。 刚交接完毕,就有外院的小厮进来回话:“外面有个道士,说是这座宅子紫气聚集,本该是大富大贵之象,走得近了,却发现有黑云笼顶,恐有妖邪入侵,非要进来看看。请姨娘拿个主意,让不让进?栀” 柳氏没好气地道:“这种江湖术士,摆明了是来诈骗银钱的,轰走便是,理他做甚!” 老太太上了年纪,对八字相克,鬼神之说却是尤为忌讳,忙道:“自顾氏去后,府里就不太平静,接二连三地出事。哎!我原就想着要请个道士驱驱邪才好。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他告奋勇,不妨请进来听听有何化解之道。” “老太太,”柳氏面有难色:“这种人,多半是想骗些钱财,并无真实本事,还是不见的好。遥” 周氏偏要唱反调:“我倒觉得老太太说得对,最近府里的确不太平。先是紫荆受辱屈死,接着带喜被蛇咬死,再后来大少爷又中了毒……现在外边传得可邪乎了,说什么的都有,府里头也是人心惶惶的,是得尽早解决了才好。” “对,”老太太的想法越发坚定:“早就该请人来做场法事。” 周氏附和道:“我听说,前阵子忠勇伯府的老太太突然间腿脚不利索,半边身子都不能动,屎尿都需人服侍,请了个道士做了场法事,几道符水喝下去,嘿!又活蹦乱跳的了。” “真的?”柳氏眼睛一亮:“真有这么灵验?” “比真金白银还真!”周氏信誓旦旦:“说不定啊,道士一来,化几道符水下去,大少爷又能重见天日了!” “我何尝不想请人消灾解厄,保佑大少爷早日康复?”柳氏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地道:“只是,奴婢想着再怎么着急,也要等夫人七七过后再做,也省得二姑娘生了误会……” 她一提杜蘅,周氏立刻闭了嘴。8 顾氏七七未过,府里做法事驱邪,驱的是什么邪,赶的是什么鬼? “糊涂!”老太太却恼了,将脸一沉:“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难道为顾忌死人,就不顾活人的死活?何况,做法事驱的是邪魔外秽,与顾氏并不相干!蘅丫头若是不高兴,让她来跟我说。” 她既发了话,别人也就不敢说什么,柳氏于人命人把那道士带到园子来。 只见他年约四十上下,头戴纯阳巾,身穿得罗袍,脚踏十方鞋,手执拂尘,颌下三络尺长胡须迎风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态。 “贫道纯阳真人,乃玉虚观观主。”他单手合十,向老太太施了一礼。 老太太一听,肃然起敬:“原来是纯阳真人。” 玉虚观在临安也算小有名气,香火十分鼎盛。 纯阳道长道:“贫道夜观星象,见紫气西移聚于贵府上方。今日登门拜访,却见一团紫气之中夹着黑云,是为七煞之气,此乃大凶之兆,近期必有祸事!” 周氏惊嚷:“道长果然灵验!我们大少爷前些日子才瞎了眼睛……” 老太太狠狠瞪她一眼,周氏讪讪地闭嘴不言。 岂料,纯阳摇了摇头:“非也!瞎眼是已发生的祸事,贫道方才所言大凶之兆,是指即将要发生之事。” 老太太听得心惊肉跳:“你的意思,府里还有大祸将至?” “恕贫道直言,”纯阳道长道:“若不及早将这股煞气驱除,恐怕是的。” “那,道长可有化解之法?”老太太急忙问。 “贫道之所以强行闯宅,目的就是为老夫人消灾解厄。请老夫人许贫道在园中设坛,登坛做法。” “求之不得,多谢多谢。”老太太千恩万谢。 于是,命人在园里设了道场,搭起道台。 杜谦从太医院下了值回府,进门就几十个仆役穿梭奔忙,数丈的云梯高高耸立,心下纳闷,问了身边的小厮,方知老太太在请道士设坛做法。 身为医者,对鬼神之说向来是不大信的,听了这话当时便有些不高兴:“胡闹!” 他当即喝令停止搭建道坛,也不及回房更衣,便奔了瑞草堂去,想要劝阻老太太。 不料还没进门,就听得里面闹了起来:“不好了,老太太厥过去了!” 杜谦这一惊,非同小可,三步并做两步,抢进门去。 就见老太太歪在炕头,两眼翻白,嘴角直吐白沫。 一堆的丫环婆子围在屋里,哭的哭,嚷的嚷,各个六神无主。 他唬得三魂去了六魄:“娘!” “老爷回来了!” 柳氏回过头见了他,喜得跳起来:“老爷,快来瞧瞧老夫人,她……”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杜谦赶到床边,扣了老太太的脉,声色俱厉厉地喝问:“怎么回事,早上走的时候娘明明还好好的,为何会厥过去?” 锦屏吓得手脚直发软,强撑着回话:“刚才还好好的,两位姨娘陪着用完饭,说有些乏了,想到炕上躺着,哪知还没走到床边,突然间就厥过去了!” “晚饭吃了什么?”杜谦立刻问。 “也没什么特别,都是平常吃的。”锦屏仔细回忆道:“这些日子,老太太一直病着,胃口不好,也不敢胡乱给她吃东西。难得今儿高兴,喝了蛊人参鸡汤。” 锦绣手脚快,已经把晚上吃的菜单都写下来,呈给杜谦过目。 杜谦看过,都是些清淡开胃,宁神益气的,确实没有辛辣刺激之物。 “药呢,”杜谦又问:“可曾另服过什么药物?” “除了老爷给老太太开的镇定安神药,并未服用其他。” 杜谦大为困惑,一切都正常,没有任何诱因,好好的人,竟然说倒就倒!“哎呀!难道……”周氏猛然一惊,话吐一半,惊觉不吉利,忙又捂住了嘴。 “你知道什么?”杜谦抬头。 “奴婢,不敢说~”周氏神情惶恐。 “快说!” “纯阳道士说,家里邪灵做祟,七煞之气聚集,若不及早驱除,将有大祸临头……”周氏期期艾艾地道。 周氏这么一说,决明心下也是一惊,脱口道:“哎呀!老爷刚刚叫停搭建道坛,老太太立刻就厥过去了,莫非真是邪灵做祟,撞了煞气?” 大家一听,都惊悚万分。 虽不敢明着喧哗,心里都暗自犯起了嘀咕,生恐一个不慎,被七煞之气撞个正着,一命呜呼! “胡说!”杜谦喝斥:“邪魔之道,不过是世人无知穿凿附会之言!岂可相信?” 柳氏忙道:“老爷,这纯阳真人是个得道的高人,与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不可同日而语。今日也不是老太太去请,而是他主动寻来,说要降妖除魔。” 说着,她又把白天之事说了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着重描述他对府里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的准确测算。 末了又道:“我听说,当今天子也是信道的!遇有重大国事,都会请钦天监的监正开坛设法,卜算吉凶。” 她用当今天子做比,又拿钦天监监正说事,杜谦一时之间也无话可驳。 世人皆知,现任钦天监监正,就是三清观的上任观主,亦是个有道的高人。 “老爷,”周氏见他神情松动,忙劝道:“鬼怪之说,不可全信,可也不能不信。既然遇上了,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权当是给老太太积福了!” “那,”杜谦心乱如麻,自己无法从医学上解释,只好姑且听之:“就让他们继续搭台,请纯阳真人开坛做法吧!” 决明得了命令,急匆匆跑去办。 柳氏松了口气,于无人处跟杜荭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老太太,饶是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 杜荭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中射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冽的杀意。 只要过了今晚,就算夏府有通天的本领,也只能徒呼奈何! .. 天地神天明 杜府里乱做一团的时候,杜蘅正和夏风站在三岔路口,遥望着听雪堂那一团混乱。 夏风垂着首,低声道:“这件事,是你做的吧?” 他用的虽是问句,语气却是十分笃定的。 杜蘅也并不瞒他,微微颌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是,只要我稍有一丝不慎,此刻的下场,只怕比问兰惨一百倍。” 前世的恶梦,必会再度上演,她的命运将会比前世悲惨一百倍栀。 复仇什么,都是妄想! 夏风蓦地抬头看向她,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怜惜,伸手轻轻握住她的:“不会的,你有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杜蘅笑而不语遥。 他?事实证明,如果不幸真的发生,他一定跑得比谁都快,躲得比谁都远!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一回,只怕要感动得落泪。 那笑容,不知为何,很是刺目,令他十分不舒服。 “你跟她,应该是初次见面,为何要下这样的毒手?”夏风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纯粹是看我不顺眼。”杜蘅不想多谈。 “莫非,”夏风福至心灵,忽然顿悟:“是恼你多管闲事?” 他为人谨慎,即便身边并无旁人,也不肯把话说实了,以免落人话柄。 杜蘅反问:“我是大夫,难道要见死不救?” 夏风叹息:“为什么不等我?” 若是跟他结伴同行,卫思琪就算再心怀怨恨,也要顾忌一下平昌侯府,何来这一场风波? 杜蘅冷笑:“你未免太把自个当个人物!” 卫思琪是何等人,连南宫宸这正宗的皇子都没放在眼里,又岂会在乎一个区区平昌侯府的小侯爷? 夏风给她这股无名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一张白皙的俊颜生生涨成了猪肝色。 奇怪的是,明明尊严被她踩到脚底,竟然很没骨气的,不舍得掉头离去! “小姐,咱们还没见过小王爷呢~”紫苏暗自叹息,心知她定然还记着前世被他抛弃的仇,恨他无情地扔下***绝望的她,琵琶别抱,娶了杜荇。 夏风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道:“冷香殿,在那边。” 杜蘅不置可否,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沉默,进了冷香殿。 侍女通报进去,冷心妍竟然亲自迎了出来:“舞阳县主大驾光临,篷壁生辉~” 一番客套之后,分宾主坐了,侍女抱了小王爷出来。 杜蘅并未存着结交之意,礼物也只是随便挑的一件,送上一副镶松石的黄金缨络,价值也算不菲,只图应景并未走心。 堆在一屋子的金珠玉器之中,最多也只能算个中等货色,并不出挑。 冷心妍却亲手接过,从材质到做工,再到款式,狠狠地夸赞了一番,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她这件礼物价值连城。 拢络之意,十分明显。 杜蘅暗暗好笑,面上只装得腼腆害羞,微笑着垂头不语。 夏风见她前一刻张牙舞爪,似只随时准备进攻的野猫;这一刻立刻恬静温婉,成最标准的大家闺秀,角色转换之快速自然,令人瞠目。 他不自禁在想,她究竟藏了多少面目,隐了多少性格,是他以前不曾发掘到的? 号炮响,吉时到。 冷侧妃抱着小王爷,在众人的簇拥下,去答谢宾客。 花园里席开二百桌,以溪水为隔,男女宾客分列两边。 卫思琪一身艳红,含笑穿梭在众宾客之间,听得冷侧妃到来,回身正要迎来,目光扫到她身侧三步远的杜蘅,不禁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姐姐,”冷侧妃莲步轻移,含笑道:“这位还没有见过吧?她就是舞阳县主。” “好一个法炙神针~”卫思琪恨得牙痒痒,声音里含着明显的怒意,脸上也浮现一抹潮红。 究竟是谁给她的胆,把戏,竟然敢玩到她头上来了! 杜蘅不惊慌不害怕,没有丝毫闪避之意,直直地迎着她,展颜一笑:“谢娘娘夸奖。” 卫思琪身上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转瞬又消失不见:“小侯爷,你好福气。” 夏风下意识地踏前一步,握了杜蘅的手:“阿蘅年纪小,又是初次经历这种盛大的场面,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娘娘海涵。” “呵呵~”卫思琪笑了起来:“小侯爷太谦虚了!我看舞阳县主,进退得宜,举止有度,应付自如,令人印象深刻!” 夏风暗皱眉,这话的意思,怎么象是惦记上阿蘅了呢? 面上却含笑道:“王妃可不能太夸她,夸得越发得意忘形,只怕要瞧不上我了呢!” “小侯爷真没出息,媳妇还没娶进门呢,这么快就替她说话了?”平素与夏风交好的,在对溪听到,立刻搭话。 “要不要我教你几招,治得她服服帖帖?”有那平素就油滑没正形的,酒壮胆色,大声调笑。 “哈哈~”边上人不知内情,闻言都轰地笑了起来。 那丝看不见的剑拔弩张,被冲得干干净净,卫思琪冷哼一声,转身招呼其他客人。 杜蘅含笑入席,不再理会卫思琪。 略吃得几口,便向同席之人告了乏,向冷侧妃打了声招呼,只说家里祖母惦记,需要早些回去。 冷心妍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多留,只嘱她以后没事常来王府串门,陪她说话解闷。 夏风正给一群损友缠着,错眼之间已失了她的踪迹,心知她必是提早走了,苦涩顿生——她倒是好胆,情愿摸着黑走人,也不肯叫他做陪。 究竟,她有没有当他是未婚夫? 转念一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要一个未嫁的女子来跟他打招呼,确实强人所难,遂又稍感安慰…… 杜蘅回到杜府,已是戌时三刻。 车子进到二门,还未下来,就听得园子里罄拨鼓响,好不热闹。 待下了车子,抬眼一看,半空里燃着一团火焰,看仔细了,才发现围墙里矗着一个几丈高的云梯,上面依稀站着一个人,宽袍大袖,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第一个念头就是:柳氏又在弄什么夭蛾子? “这是做什么?”紫苏张大了嘴巴。“驱鬼。”门房不敢看杜蘅的脸色,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杜蘅眉一挑,怒气不自禁地上冲。 算计她也就罢了,竟连死去的娘也不肯放过! 你非要做死,我又何必拦着! “胡说!”紫苏俏脸一凝,叱道:“好端端的,驱什么鬼?” 好个柳氏!竟是一丝空隙都不能容,揪着点空子,就开始搅和! “哎呀,你不知道……”门房巴拉巴拉,从纯阳道长不请自来,一直说到老太太莫名其妙厥过去……细细说了一遍。 “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厥过去?”杜蘅直觉不对劲。 “所以说啊,是邪灵做祟,撞了太岁嘛!”门房意犹未尽,很恨要守门,不能亲眼目睹高人捉鬼驱邪,只能在外面听声音。 杜蘅不再理她,一边往园子里走,一边吩咐紫苏:“你立刻去瑞草堂,把老太太吃的药渣包起来。” 老太太因杜松之事气得有中风之兆,不过在杜谦的精心调理之下,已经日渐恢复。 又没受刺激,怎么可能厥过去,且厥得那么及时?刚好就在杜谦回府的那一刻! “好!”紫苏也不多问,立刻就往瑞草堂去。 杜蘅一眼看去,除了老太太,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了园子里,就连杜松都坐在软榻上,被人抬到了道场。 所有人都仰着头,遥看着纯阳道长站在高高的天梯之上,手执桃木剑,忽尔对着剑身喷出一口烈酒,就见一团火燃“轰”地燃了起来。 “啊!”底下的人便跟着惊叫连连。 “父亲,这是在做什么?”杜蘅忍住气,缓缓走到杜谦身边。 “回来了?”杜谦心不在焉,胡乱点了点头:“坐下,有什么话,一会道长做完法事再说。” 杜蘅眸光冰冷,言词犀利:“祖母躺在**,父亲身为儿子不在床前侍疾;身为大夫,不去追查病因,竟然相信邪魔附体,请道士驱邪?” 一句话,把杜谦逼到墙角。 “放肆!”他羞恼成怒,喝道:“天地神明,连皇上都要敬!你竟敢口出狂言!” .. 恶灵恶附体 杜蘅冷笑:“父亲也知道,天地神明是要敬的,不是让你们装神弄鬼,来糊弄的!” 杜谦宛如被人戳了一刀,挥手给了她一巴掌:“畜牲!” “啊~”杜苓尖叫一声,吓得躲进了周氏的怀中。8 周氏忙用双手掩着她的耳朵,脸上显出惧色。 原还指着杜蘅能给她撑腰,把中馈给夺回来,现在看来她连自身都难保,更别提其他了栀! 杜荇双手一拍,嚷道:“打得好!早就该给她点教训了!仗着封了个破县主,耀武扬威,真当没人治了得她了!” 杜荭垂着眼,拈了一块糕点入口,唇边含着一抹冷厉的浅笑。 杜蘅连眉眼都不动,嘴角往上牵出一抹笑痕,眼里的神情骤然冷了下去:“父亲,你这是不肯听劝,非要一意孤行么?样” 杜谦一巴掌扇过去,心里其实立刻便有些后悔,可她受了教训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警告起他来,不禁心火上涌:“这里是杜府,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无量寿佛~” “道长~”杜谦转身,发现纯阳真人已从天梯上走了下来,手执拂尘站在了身后,遂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法事可还顺利?” “请大人放心,”纯阳真人揖了一礼,嘴里跟杜谦说话,眼睛却一个劲地盯着杜蘅:“贫道方才已经做了法,妖魔鬼怪再不会入侵。” 白前在一旁看了,心生不悦,叱道:“道长好生无礼!” 杜谦心里也是不快,本来驱邪一事他就是半信半疑,此即见他举止轻佻,越发不喜,当着一大群丫头婆子,也不好发作,强忍了脾气:“道长,可是有话要说?” “无量寿佛~”纯阳真人一笑,收回目光:“贫道方才在法坛之上,见一缕黑气直入园中,这才自天梯上下来一探究竟,不料……” 说到这里,他故意把话打住,面上显出几分迟疑。 然,园门一直紧闭,四周都有人守着不许人出入,开坛到现在,只有杜蘅一个进入。黑气入园,不是她是谁? 园中一众仆妇,各个惊疑不定,望向杜蘅的目光里,带了几分畏惧。 “道长,有话请直言。”杜谦微怔,看一眼杜蘅,道。 “这位小姐命犯七煞,印堂发黑,已为邪灵附体,若再不设法驱除,不仅本人命不久矣,恐还会累及家人!”纯阳真人一声长叹:“若贫道料得不错,贵府这一个月来,并不太平,时有命案发生。那些冤魂不肯离去,闹得宅中不得安宁。” 此言一出,园中众人轰地一声纷纷往后退,生怕离得近了会被恶鬼所附,丢了小命。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从碧云庵紫荆无辜受死,一直说到今日老太太莫名昏厥,桩桩件件,一切未解的迷案,似乎都找到了理由! “道长休要危言耸听!”白前再忍不住,怒叱一声:“那些人是咎由自取,与我家小姐无关!” 纯阳真人被她指着鼻子怒骂,竟也不恼,翘起兰花指,绕着杜蘅转起了圈,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停步:“府上三日之内,是否动了土?” 杜谦一脸莫名:“园中花卉,日日都有人整修,宅中菜地,也日日有人打理,动土平常得很。” “非也,”纯阳连连摇头:“贫道指的,不是这种寻常小事,而是挖地三尺,破坏风水……” “有有有!”柳亭家的大声道:“最近杨柳院不就在挖柳树嘛?连根挖除,可不只三尺,六七八尺都够了!道长真神人也,这都算得出来!” “杨柳院在哪个方向?”纯阳忙问:“可否让贫道去看看?” 杜谦便命人领了他去走了一圈。 纯阳真人站在池塘边手舞足蹈:“贵府园中紫气凝聚,地脉风水极佳,子孙后代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贵不可言!这口池塘,并非人工引水而成,乃天然形成的泉眼,忒你如何摆弄,也不会干涸。风水上称为龙泉,贵府命脉全靠此泉聚集。而这些柳树,便是镇泉之宝,竟无端遭人砍伐,好好的地脉生生被破坏殆尽,惜哉,痛哉!呜呼哀哉!” 杜谦吃了一惊:他在这府里住了将近一年,一直以为这就是口寻常的池塘,是人工引水灌溉而成,孰料竟是一口天然形成的泉眼,而且还是风水龙泉! 再一想,他在清州一直无所成就,刚一搬到这座宅子里,就进了太医院,紧接着连杜蘅也封了县主,老太太也有了二品的诰命…… 可不就是龙泉带来的福气? 杜蘅连声冷笑。 杜松双目失明,杜荇亦将身败名裂,杜荭也只有死路一条! 成什么龙,做什么凤,简直是笑活! 杜谦心中翻来覆去就是“贵府命脉全靠此泉聚集,这些柳树是镇泉之宝,竟无端遭人砍伐……”这几句话。 他一心盼着飞黄腾达,杜松虽已眼瞎,但他还年轻,且陈氏肚子里不久就有新的生命降生,说不定,杜府的命脉,都系在那个婴儿身上…… 可恨的是,杜蘅偏因小事与柳氏不睦,变着法子把柳树拔除,破坏了龙脉,坏了杜家的官运! “若贫道料得不错,这挖树毁泉之事,是出自二小姐的手笔!”纯阳还在装模做样。 周氏等人已经惊为天人,顾不得跟柳氏有怨,不自禁地点头:“道长真神人,确实是二小姐的主意!” “可惜,”纯阳捻须长叹:“二小姐居于此,有龙泉天神庇偌,原可镇住身上恶灵。如今把柳树拔除,毁了龙泉,只怕小命难保了!” 顿了顿,又道:“这也怪不得二小姐,她为恶灵附体,心智迷失,这才会举止失常,违了本性。” 众人一听,越发信得狠了。 二小姐这一个月来,可不是反常得很,就跟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么? “道长,可有补救之法?”杜谦狠狠瞪了杜蘅一眼,原本是半信半疑,这时却信了个十成十了! “大人稍安勿躁,待贫道仔细掐算一下。”纯阳真人掐着手指,默念了约盏茶时分,停下来摇了摇头。 “没救了?”杜谦心里一凉。“也不是完全没救,”纯阳真人道:“只不过……” “不过怎样?”杜谦一脸急切。 “不好说呀~”纯阳沉吟片刻,故做为难。 柳氏很是焦急:“老爷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能做到的,一定照做!” “是是是,但说无妨。”杜谦一迭声的道。 纯阳真人一脸严肃:“二小姐身上所附恶灵,以贫道的法术在贵府恐怕无法将之驱除。请大人将二小姐交给贫道带回玉虚观,请出祖师爷,开坛做法,斋戒七七四十九天。” 一听要把杜蘅交给他带到玉虚观去,杜谦犹豫了。 怎么说,杜蘅都是未出阁的小姐,就凭这道士一句话,就要把她带到道观去住,委实不成体统,也无法向平昌侯府交待。 可若不去,心里又有个疙瘩,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恶灵附体,做起祟来,连命都保不住,就谈不上其他了!何况,道长还说会祸及家人,那就不光是蘅丫头一个人的事了! 总不能为了她一个,把其他的家人全置于危险中吧? 杜蘅面色骤变,眼中寒意森森,利剑般刺向柳氏。 原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目的就是要把她送出府去! 想必根本等不到四十九天,她就会因某个不得已的原因,香消玉陨,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吧? 到时,再把罪名往这狗道士身上一推,她们倒是洗得干干净净! “大人请放心,”纯阳见他心生动摇,加紧游说:“玉虚观在临安也是小有名气,每日来观中做法事者络绎不绝,断不至为一人,自毁声誉!贫道会为二小姐专门辟出一间静室,绝对没有外人打扰,更不会损其名节。” “老爷,”柳氏跟着煽风点火:“大少爷已经被那恶灵害成这样了,你再犹豫下去,全家都遭了秧,到时后悔可就迟了!” “姨娘~”杜苓牵着周氏的衣角,躲在她身后:“我害怕,我不要给恶灵抓走……” “臭道士,你胡说什么?”白前生恐杜蘅真被带到道观去,急了:“观里都是道士,我们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住到道观里去?你安的什么心!” 杜荇尖声骂道:“主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给我掌嘴!” .. 入观观修行 她一声令下,立刻来两个仆妇,按住白前就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扇起了耳光。 “住手!”杜蘅怒叱一声,冲上去把白前护在身后。 就这一会的功夫,白前已被扇了十几个耳光,鼻青脸肿,嘴角皴裂。 尽管如此,她仍张开了双臂,挺着瘦小的身板,象护雏的老母鸡似地拼命挡在杜蘅的身前,沙哑着嗓子嚷:“不准你们带走小姐!” 杜蘅胸口涨得难受,想要说话,嗓子却似堵着块石头,怎么也发不出声柝。 “这是什么话?”杜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是她爹,难道还能害她不成?” 瞧她那一脸戒备的样子,好象他是把自个闺女拉出去卖了! 柳氏阴阳怪气:“这丫头成天跟二小姐在一起,莫不是也给恶鬼缠上了,失心疯了不成?胝” “哎呀!”周氏唬了一跳,连退了几大步,离杜蘅远远地。 怪不得这几天头发掉得厉害,准是那段日子跟二小姐走得太近,沾了秽气! 杜蘅定了定神,道:“我想先看看祖母。” 紫苏去了那么久也没见回来,定然出了意外。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把主动权抓在手里。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弄清楚老太太厥过去的原因,这样一切谣言都将不攻自破。 “老爷给她扎了针,又服了道长的符水,好不容易才睡着,这会子锦屏锦绣正陪着呢。”柳氏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道:“你这要过去了,万一再撞了煞气,她老人家身子骨弱,可经不起折腾!” 杜谦本有些迟疑,给她这一说,立刻打消了念头:“你先跟道长去,等干净了,再去瞧老太太也不迟。” 言下之意,已完把她当成邪魔了! 杜蘅强忍了怒气,坚持:“我想给祖母把把脉。” 杜谦脸一沉:“你这是不相信父亲了?是不是给人称赞了几句,就自以为医术比我高明了?” “父亲宁肯信外人,也不信女儿?”杜蘅悲愤莫名。 “事实俱在,由不得我不信!”杜谦终于失了耐性,淡淡道:“收拾一下,立刻跟道长走。8” “母亲的七七怎么办?”杜蘅直直地瞪着他,咬死了下唇:“总不会,这几天都不能等,连母亲的最后一程,都不许我送?” 她不想示弱,但想到顾氏,一丝尖锐的痛楚泛上心头,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个表情,让杜荭觉得赏心悦目。 “二姐姐,”扔掉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扬起的唇角挂着一抹邪恶冰冷的笑:“我劝你还是别找借口了。没有你,一样把母亲的七七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必不会让她孤单清冷。” “就是,”杜荇简直是心花怒放:“母亲最疼你,若泉下有知,一定不会怪你。” 陈姨娘心有不忍,小声道:“要不,让这几个丫头跟着二姑娘,好歹有人服侍。” “你当是到庄子里度假呢?还带着丫头婆子,真是笑死人!”柳氏冷哼一声。 陈姨娘被她一句话,噎着满面通红,讪讪地闭了嘴。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纯阳真人道:“二小姐此去,生活虽多有不便,好在四十九天眨眼即过,很快就能重归家园。” “就这么定了。”杜谦一锤定音:“你们几个,赶紧帮蘅丫头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 白前死死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放她走。 白蔹暗自着急,压低了嗓子问:“怎么不见紫苏姐姐?” 她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关键时候竟然不见踪影,真是急死个人! 白芨也是一筹莫展,她们几个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护不住小姐,怎么办? 杜蘅见大势已去,反而定下心来:“不要哭,我是去修行,等功德圆满,自然会回来。” 前世为了救南宫宸,曾几度出入苗疆四探毒窟,区区一座道观,何惧之有? 回来?她倒是天真的很! 杜荭唇边泛起一抹阴冷的笑。 这一去,就是阴曹地府,永远别想再进杜家的门! “二小姐,请~”纯阳真人扬起拂尘。 杜蘅冷笑一声,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二小姐,二小姐!”白前哭着不肯离去。 柳氏喝道:“又没死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再要触霉头,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白芨几个敢怒不敢言,拖了白前回杨柳院。 却见几个家丁正胡乱把东西往外面扔,白前把泪一抹,冲过去理论:“你们做什么?” “滚开!”那人用力一推,把白前推出丈多远,幸得白芨手快拉了她一把,不然一准跌个狗吃屎。 白蔹陪了笑:“几位大哥,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了缘由,也好有个交待。” “二小姐都不在了,交待个屁!”丁奇哈哈大笑。 “你说什么?”白前怒了,又想冲过去,被白芨死命抱住住了腰。 “过几天就是夫人七七,”白蔹忍住气,陪了笑脸:“二小姐虽暂时不在,保不齐小侯爷会来,万一问起,我们也好有个交待。” “老爷说了,这园子里有煞气,要封起来!”听到小侯爷的名头,那几个倒也不敢太放肆。 “这也太欺侮人了吧,还讲不讲理啊!”白前气得直掉泪。 “他们也是奉命办事,你跟他们急有什么用?走,咱们去找紫苏姐姐,她比咱们有主意,一定有法子!”白芨拉了她们几个出来,满园子里寻紫苏。 跑遍了所有的地方,问遍了所有人,一无所获。 几个人满心沮丧,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园子里黑乎乎的,几个人也不敢打灯笼,好在路熟,摸着黑走,一不小心脚下踩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差点跌个嘴啃泥。 白前大怒,飞起一脚踹过去:“哪个黑心的种,把棉絮往这里扔……” “哎~”一声软绵绵的叹息,唬得几个魂飞魄散。 白芨掉头就跑:“娘呀~有鬼~” 白前是几个人里胆子最大的,又听着那声音有点熟,麻起胆子,弯下腰一瞧:“紫苏姐姐!” 转过头嚷:“别跑了,是紫苏姐姐!” 一把抱住她,号陶大哭:“小姐给人带走了,你也不管!”几个人赶紧跑出来,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一看,可不是紫苏嘛? “姐姐,你怎么躺在这?” 紫苏迷迷糊糊坐在地上,骂道:“我去瞧老太太,回来时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蹲在这里打了我一闷棍!” 白前忙伸手到她后脑一摸,一手的粘腻,凑到鼻端一闻,隐隐有腥气,明显是见了血,又惊又怒:“这些人,心肠也太黑了!” 紫苏伸手到怀里一探,见油纸包着的药渣还在,松了口气:“快拉我起来,得给小姐回话呢。” “小姐给那牛鼻子老道带走了,上哪回话去呀!”白芨叹道。 “这是怎么说的?”紫苏一惊:“小姐怎么会给人带走,带哪去了?” 白蔹就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问:“现在,老爷连园子都封了,我们几个连住哪都成了问题。” “岂有此理!简直是欺人太甚!”紫苏握紧了双拳,愤怒,悲伤,都在他两汪清泉似的眸子里翻腾! “咱们该怎么办?”白蔹忧心冲冲。 她们都是不得宠的家生子,没个帮衬,好不容易遇着个好主子,本以为一生有了指望。 哪里晓得不过一个月,又打回原形! 紫苏抬眸,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怕了?若是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白前大声道:“我是烂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是个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饶是紫苏心情沉重,也给她逗得“哧”地一声笑出声来:“傻丫头,什么十八年后一条好汉,这都哪跟哪!” “天桥上说书的,不都是这么说的嘛?”白前鼓着颊,很不服气。 白芨翻个白眼:“你又不是男的!” “你怎知道,我下一辈子不能投胎做男人?” “是是是,”白蔹笑弯了腰:“你说得对,下辈子叫你白前哥~” “别笑了,”紫苏这时已拿定了主意,把几个人叫到一起,头碰着头,低声道:“你们几个都过来,给我听着。明天一早……” .. 身陷陷贼窿 马车在街上行了大半个时辰,突然停了下来。8 杜蘅挑了车窗帘子往外一看,外面黑漆漆的,只见树影幢幢,并不见道观,心中惊疑:莫非柳氏连一晚的时间都等不了,直接让人把她杀了,弃尸于此? 纯阳真人道:“二小姐,请移步。” “什么事?”杜蘅努力抑住害怕,保持声音平稳,不露怯意。 “由此处上山,马车已不能通行,请二小姐下车换轿。”纯阳解释枳。 杜蘅探了头出去,见路边果然停着一乘青昵小轿,却没见着轿夫。 “玉虚道观在城外,这一路并未出城,道长要带我到何处?”杜蘅居高临下,冷声质询。 纯阳陪了笑道:“今夜城门已关,需得先在三清观里借宿一晚,明天一早便出城。睁” “既如此,请道长送我回府,明早再随道长一起出城便是。” 纯阳略显不耐:“已然到了山脚下,就请二小姐委屈一夜,来回折腾,只能辛苦耗时。” “既然去观里清修,已做好吃苦的准备,至于时间,一个晚还耗得起。” 没想到她如此难缠,纯阳将脸一沉,喝道:“夜已深,二小姐不必多言,请下车上轿。” 杜蘅冷声道:“你根本不是玉虚观的道长,对不对?” 纯阳失了耐性:“二小姐不必妄自猜测,还请移步,否则休怪贫道不客气!” “我若坚持不下,道长莫非还要用强不成?”杜蘅一边答话,暗自将金针扣在手中。 “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请你吃罚酒!”车帘一掀,纯阳探身进来。 杜蘅手中金针立刻朝他脸上狠狠戳去。 “哎呀!”幸得夜晚视线不明,这一针本打算戳瞎他一只眼睛,却只戳在颊上。 纯阳吃痛,伸手拽着她的手腕,强行拖下马车。 杜蘅原想用好话劝哄,如今既已撕破脸,拼力挣扎,嘴里大叫:“纯阳,你可知我不仅是圣上御封的舞阳县主,还是平昌侯府……” “敬酒不吃吃罚酒!管你是谁,到了我手里玉皇大帝的女儿,都得听我的!”纯阳凶相毕露,全没了之前在杜府的那副仙风道骨模样,抄起搁在车辕上的脚踏,猛地敲在杜蘅的脑上。8 杜蘅话未完,闷哼一声,软软扑倒在地。 旁边的车夫给这场变故,吓得呆若木鸡。 原以为姨娘只是要给二小姐一个教训,看这情形,事情怕远不止如此简单! 如花似玉的二小姐,真要落在这么个恶道士手里,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看什么看!”纯阳没好气地喝道:“还不来搭把手?” 车夫哪里敢伸手,跳上马车“驾”地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什么都没看见,不关他的事! 纯阳骂骂咧咧:“狗杂碎,还不滚过来帮忙!” 半晌,从轿子那边磨磨蹭蹭出来个小道士,面黄肌瘦,不过十三四岁模样。 两个人合力把杜蘅弄进轿子,抬着上了山。 小道士年纪小,身材又瘦弱,山路崎岖夜晚视线不明,两个人走走停停,直到差不多天亮才把人弄进道观,扔进一间破败的小房子里。 纯阳早累得手脚酸软,抹一把脸上的血渍,指着杜蘅破口大骂:“小娘皮,看着娇娇弱弱,心眼真黑!要不是老子反应快,差点给她戳瞎!” 小道士殷勤地递了个酒葫芦给他:“师傅,喝口酒~” “嘿嘿,”纯阳大乐,拔开塞子狠灌了一口:“不错,总算没白疼你一场,知道侍候人了!” 小道士退到一旁,偷偷瞄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杜蘅。 “啧,”纯阳蹲下身子,摸了摸杜蘅的脸,涎着口水道:“真是个小美人~” 小道士勾着头:“我去给师父打洗澡水~” “嘿嘿~”纯阳伸了个懒腰,扔了块碎银给小道士:“洗澡水等会,我先去睡个回笼觉!一会再下山去打些酒,买只烧鸡,切两斤卤牛肉来!” “是~”小道士弯腰,把碎银拾在手里。 “妈拉个巴子,”纯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歪歪斜斜走了出去:“等我吃饱喝足,再来好好收拾这小娘们!” 走了几步,见小道士仍在房里,遂折回去,呯地一声,把酒葫芦砸到他脸上,砸得他“哎哟”一声嚷,仍不解气,赶上去兜头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兔崽子,赖蛤蟆还想吃天鹅肉?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小道士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流,也不敢吱声,捂着脸走了出来。 纯阳瞪他一眼:“还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一边骂着,顺脚就是一踹。 小道士被踹得跌在地上,半天才站了起来。 纯阳“咣当”一声,把门阖拢,加上一把大铁锁,钥匙往腰间一挂:“快点滚过来侍候老子!” 小道士悄悄握紧了拳头,瞪着他的背影,两只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 “狗东西,磨磨蹭蹭,是不是又想尝尝铁馒头的滋味?”纯阳凶神恶煞的声音传来。 小道士咬紧牙关,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天才蒙蒙亮,白前几个就分头出门办事。 紫苏则一大早就出了城,直奔玉虚观,进门就吵嚷着要见小姐。 知客一脸莫名:“本观昨夜并无女客住宿,姑娘是否记错了?” “是你们玉虚观的观主亲自去我们府里接的人,怎么可能记错?”紫苏又惊又气,嚷道:“识相的,赶紧带我去见小姐。不然,我立刻告到临安府去,说你们诱/拐官家小姐!” 知客越发惊讶:“这话从何说起,监院昨日有两场法事,未曾稍离本观半步!” “你们观主,是不是叫纯阳真人?”紫苏也慌了,忙问。 知客点头:“监院道号纯阳,的确不假。” “那就错不了!”紫苏一颗心落了地,只当他是得了纯阳吩咐,故意推脱:“你最好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观中并无此人,姑娘非要见,不是胡搅蛮缠嘛!”知客两手一摊。 紫苏见说不通,一把推开他,撒腿就往观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小姐,小姐!” 知客吃了一惊,拔腿就追:“姑娘不可,万万不可!” 可惜,紫苏经慧智易筋洗髓之后,功夫虽谈不上,反应却异常灵活,加之个头又小,一会功夫,已跑了好几间大殿。 好好一座清静,庄严的道观,被她闹得乌烟瘴气。 知客气得发抖:“姑娘,你再要无礼强闯,休怪本道不客气了!” “哼!你不把小姐放出来,我天天上门来闹,到处宣扬你绑了我家小姐!看你这道观还开不开得下去?” “好个牙尖嘴利,刁钻奸滑的小丫头!”一把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 知客忙站定行礼:“监院。” 一听纯阳来了,紫苏猛地停步回头,见身后立着一个老道,微微一愣,狐疑地问:“你就是纯阳?” 眼前的纯阳真人,宽袍大袖,鹤发童颜,满面红光,跟白前嘴里描述的那个“纯阳”,好象不一样啊? “正是,”纯阳真人挑着寸长的寿眉:“姑娘一大早跑来观中闹事,所谓何来?” “你,你昨天一整天都在观里,并未外出?”紫苏开始发慌,结结巴巴地。 “观主数十位道友,皆可做证。” “不,我不信!”紫苏喃喃低语,神情慌乱:“你们都是一伙的,自然不会说实话!我要见小姐,你让小姐出来!我看到她平安,就回去,绝不纠缠……” 纯阳淡淡道:“姑娘若还不信,可去翰林院编修陈允文陈大人,或工部邢建成邢大人家询问。” 紫苏心中一凉,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如果不是道长,那会是谁?” “姑娘,”知客一脸同情,忙把她拉了起来:“看你这样子,一定是被骗了!” 紫苏瘫坐在地上,双目呆滞:“小姐,你去哪了?” “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赶紧报官吧!”纯阳真人提醒。 “报官?”紫苏惨然而笑。 怎么报?杜蘅是未出阁的小姐,被人掳去一夜未归,就算找回来,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难道,命中注定,杜蘅只能是身败名裂,悲惨收场? 不,她不相信!老天既然给了她们第二次机会,就不应该逼得她们走投无路! 一定还有办法! .. 鞭打柳打氏 紫苏抹干了眼泪,掉头就往外面冲。 她慌不择路,竟然在道观门外与疾步而来的夏风撞了个满怀,被他的护体神功撞得倒飞数尺。 “紫苏?”好在夏风及时认出她来,抢在她撞上门柱之前,接住了她:“对不住,一时没认出来,你没事吧?” 紫苏望着他,拼命摇头,泪水纷纷滑落。 夏风很是尴尬:“吓坏了吧?对不住,是我不好……枳” “哇~”哪知道,紫苏索性咧开嘴号陶大哭了起来:“小侯爷,你怎么才来啊?” “……”夏风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常安机灵,忙提醒:“紫苏姑娘,你一大早过来,是来看二小姐的吧?芝” 紫苏抽抽答答地道:“二小姐不在,不在观里~” “不在?”夏风一怔:“这一大早,能上哪去?” 紫苏望着常安,闭紧了嘴巴,只掉泪一个字都不肯说。 “常安,你在这等我。”夏风心知有异,将她带到偏僻之处:“说吧,出什么事了?” “我们都被骗了,昨晚来的根本不是纯阳道长……”紫苏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想着杜蘅此刻不知在哪里受着煎熬,又痛又悔,泪如雨下。 夏风转身就走:“我先行一步,失陪~” “老爷今日请假侍疾,未曾去太医院。还有,这事八成是柳姨娘搞的鬼,小姐的下落定要着落在她身上!”紫苏知道他必定是去找杜谦,一路小跑着追了过去:“事关小姐清誉,请小侯爷勿必严守秘密,把事态探制在最小范围里,绝对不能声张。” 不料她小小年纪,想到竟如此周到,夏风惊讶地望她一眼,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少爷,等等我呀~”常安蹲在路边无聊地揪着草,跳起来就跑,却只吃了一嘴的灰…… 夏风心急如焚,一路疾驰,到了杜府也不下马,清叱一声,竟然连人带马**。 守门的家丁连人都没瞧清楚,唬得一路狂追:“什么人,站住,站住……” 夏风泼风似地狂冲,转眼便到了二门,勒了马缰绳问:“杜大人在何处?” 门房张大了嘴,瞪着从天而降的人,惊得说不出话。 “混帐东西,小爷问你话呢!”夏风一鞭抽下去,门房疼得嗷地一声叫,抱住了头满地打滚。 另一个婆子颤颤兢兢地答:“在,在,在瑞草堂……” 话没落音,夏风又连人带马冲了进去。 “小侯爷,你,你不能……”婆子回过神,哪里还有人影? 老太太昏睡了一晚上,直到辰时才悠悠一叹,睁开眼睛。 “老太太醒了!”锦屏最先发觉,喜得嚷出声来。 “娘!”杜谦衣不解带侍候了一晚,正靠在床柱上打盹,惊得猛地坐直了身体。 老太太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重回阳世,尚懵懵懂懂。 杜谦伸指搭上脉门,见除了脉息有些弱,其余还算好,悬了一整晚的心总算落了地:“娘,你觉得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老太太一脸茫然:“谦儿,你怎么在这?” “老太太,”锦屏俯下身子,柔声道:“您不记得了?昨晚……” 忽听得外面一阵***乱,丫头们尖叫声一片,杜谦脸一沉,喝道:“有没有规矩了?” 锦绣忙挑了帘子出去,恰好夏风黑着脸大踏步闯了进来,唬得她慌忙退后一步,正要请安,夏风早已越过去闯到了床边。 杜谦一见是他,惊得站起来:“贤,贤侄怎么来了?” “问得好!”夏风单刀直入:“我正要请问伯父,把阿蘅送到哪去了?” 不料他这么快收到消息,且这么早赶来,杜谦不禁心中惴惴,加上他态度轻谩,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这里是内眷寝居,小侯爷要来,是不是该先通传一声?” 夏风按捺住脾气,躬身施了一礼:“阿蘅下落不明,恕我乱了方寸。” “这是什么话?”老太太吃了一惊。 “小侯爷休得危言耸听!”杜谦气恼万分,铁青了脸道:“母亲刚从昏迷中醒转,万一受激再晕过去,你负得责起吗?” “抱歉,”夏风瞥一眼老太太,咄咄逼人:“老太太既已醒来,表明已无大碍。可阿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又如何交待?” “胡说八道!蘅丫头只是到观中暂住,何来性命之忧?”杜谦斥道:“莫说蘅丫头尚未嫁入夏府,就算你们成了亲,她也是老夫的女儿……” “我刚从玉虚观回来,阿蘅根本就不在那里!昨晚来府上的,也不是纯阳道长!”夏风打断他,一字一顿地道。 杜谦惊得面无人色,张大了嘴说不出一个字。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伸手捶床。 锦屏煞白着脸望着杜谦,等他示下。 杜谦勿自气得直哆嗦:“岂有此理,昨晚那道士,是谁请来的?” “柳氏在哪,叫她立刻过来!”夏风反客为主,打发发丫头去叫人。 柳氏其实已得了信,知道夏风必是上门讨人来了,暗悔昨夜没把几个丫头捆了扔柴房里,没防着她们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上侯府去搬救兵。 但她既走了这步棋,就有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没有真凭实据,谁也奈何不了她! 她打定了主意要拖时间,梳妆打扮了半天,这才袅袅婷婷去了瑞草堂。 进门一瞧,周氏已经跪在床前,痛哭流涕:“冤枉啊,奴婢一不当家,二不做主,是老爷吩咐二小姐跟那纯阳道长去玉虚观的,怎么反过来怪到奴婢头上来了……” “废话少说!”夏风蓦然出声:“我只问你,那道士现在何处?” “小侯爷问我,我又问谁去?”周氏很是委屈。 柳氏心生踌躇,正考虑着要不要等一会再进去,杜谦一抬头已看到了她,喝道:“不进来,杵在那做甚?” “老爷,”柳氏遂装得毫不知情:“一大清早的,这是唱的哪一出?妹妹做事莽撞也不是一天二天,慢慢教她就是,发什么火呀,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闭嘴!”杜谦怒喝一声。 柳氏吓了一跳,乖乖闭了嘴。 杜谦捺了性子盘问,无奈柳氏打定了主意抵赖到底,一问三不知,一推四六五,横竖一个不承认。 夏风越听越气,忽地温和一笑:“杜大人,这么问不是办法。” “依你,要如何?”杜谦束手无策。 “上刑!”夏风冷冷道。 杜谦唬了一跳:“万万不可!” “小爷没功夫跟她们磨!”夏风耐性全无,蓦地站起来,提着柳氏的领子大步往外走:“不说,打到你说为止!小爷倒要看看,是我的鞭子硬,还是她的嘴更硬!” 柳氏吓得尖叫:“小侯爷,你想屈打成招么?” 夏风毫不手软,唰地一鞭抽过去:“不想挨打,就老实说!” 柳氏疼得满地打滚,嘴里嚎道:“打死人啦,小侯爷打死人啦!” “啊!”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吓得簌簌发抖,谁也不信平素温文尔雅的小侯爷,竟然不顾礼教规矩,公然在丈人家里行凶!当众鞭打岳父的妾室! 杜谦追出来,气得直跺脚:“反了,反了!小侯爷,不要欺人太甚!老夫还没死,就算要动刑,也该是老夫,轮不到你做主!” 夏风眉眼如笼薄冰,反手又是一鞭:“不欺也已经欺了,索性欺到底!等救回阿蘅,再向伯父负荆请罪!” 他是御前二等带刀侍卫,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刑讯逼供之事,自是驾轻就熟。 此时恨柳氏阴毒,用的全是暗劲,一鞭下去看似只浮起一条青痕,连皮都没破,实则底下已然筋骨寸裂。 杜谦说又说不过,打又不打赢,拦又拦不住,气得直翻白眼。 柳氏疼得撕心裂肺,旁人还只道她是装模做样,连挨了三四鞭,实在受不了疼,尖声道:“车夫,车夫!” “什么?”夏风停了手。 “我,我委实不知那道士带二小姐去了哪里,但昨夜有,车夫送二小姐出门,他应该知道点什么。”柳氏连站都站不稳,疼得直哆嗦。 夏风转过头,目光在众人面上冷冷一扫:“还不去找人?” 很快,消息传来,昨夜那车夫已经连夜逃走,不知所踪! ps:今天四更哦。。 .. 没有如如果 我去调派府卫。8”权衡再三,夏风做了决定。 平昌侯世袭罔替,在军中颇有威望,手握十万兵权,现镇守南疆。 太祖曾特旨,许平昌侯府招募府兵,人数以三百为限。 虽只三百人,却个个骁勇善战,非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肯动用。 万没想到,杜蘅在小侯爷心里份量竟如此之重,杜谦张口结舌:“调,调府兵?柝” 夏风神色森然:“我走之后,任何人未经允许都不得出入瑞草堂,胆敢违抗者,格杀勿论!” “不行!”紫苏立刻反对:“府兵万万不能调!需另行设法!” 夏风道:“车夫逃走了,临安这么大,又不能报官,不调府兵,等于/大海捞针!胝” “府兵一动,立刻就会满城风雨!” “我会命他们保持低调,暗中搜索,绝不至引起***乱。”夏风轻哼一声。 他又不是白痴,连这种事都要人教? 紫苏毫不客气地道:“你当神机营的探子都是吃素的?” 平昌侯府的三百府兵突然出动,必然引起京师震动,到时天子动问,想瞒也瞒不住了! 骤然间,房里静得呼吸可闻。 紫苏淡淡几句话,犹如在水里抛洒了千万斤石灰,掀起涛天巨浪。 杜谦的心猛地跳了跳,神机营是什么,他竟从未听闻! “你怎么知道神机营?”夏风眸光一冷。 这是大齐最隐秘的机构,权力凌驾于六部之上,不受大齐律例限制,只依圣旨办事。 拥有一流的密探,顶尖的杀手,最快捷的情报,最先进的武品……甚至有临事处机,先斩后奏的权利! 这个秘密,毫不夸张地说,全天下知道的没有几个。 紫苏垂眸,避过他锋利的视线:“总之,府兵不能调。” 顿了顿,慢慢地道:“倒不如,去求燕王。” “为什么?”夏风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了几跳。 紫苏默然,良久,轻轻道:“小侯爷若不方便出面,就由奴婢自己去求。” 言下之意,竟是默认了他心中的怀疑。8 微风飒然,夏风的手已经扼上紫苏的咽喉,手掌微微用力,青筋隐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杜谦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努力缩着自己的身体,恨不能地上突然裂个大洞! 紫苏毫无惧色,微笑着看着他:“你猜?”笑容充满了自信与坚持。 夏风有些生气,更多的却是狐疑,嘴唇贴到她耳边:“我不知道,三堂有这么小的探子?” 紫苏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依旧微笑以对:“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夏风笑了,笑意冰冷如噬血的兽:“撒谎!若你在三堂,不会查不出阿蘅的下落。” 紫苏汗透重衣,面上依然气定神闲:“我从未说我在三堂,而且,我也没有权力动用堂里的力量。所以才说,要去求燕王。” 夏风缓缓退开,瞥一眼呆若木鸡的杜谦:“今日在此房中所谈,若有一字外漏……” 说到这里他顿住,虽未再着一语,却更令人惊悚,更教人心惊胆颤。 杜谦心脏狂跳起来,无来由的一阵心虚,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下官什么也没听到~” “很好~”夏风起身出门。 紫苏知道暂时瞒过去了,悄悄松了口气,跟着他也踏出房门。 夏风眉心一蹙,警惕地问:“你去哪?” “放心,我不是去燕王府。”紫苏略感好笑:“但如果傍晚时仍然没有小姐的消息……” “没有如果!”夏风打断她,斩钉截铁地道:“我一定会把阿蘅平安带回来!” “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从瑞草堂出来,就见白前象个钟摆一样,在园子里走来走去。 她快步走过去,问:“怎么样?” 白前满头大汗:“石少东不在京城,三天前就出门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该死的!”紫苏咬牙低咒:“平日里阴魂不散到哪都跟着,偏偏要用他的时候,倒不在了!” “怎么办?”白前焦急万分。 “还能怎么办?”紫苏一跺脚:“去找啊!” 这么大的临安城,光靠她们几个,上哪找? 可是,找不着也得找!小姐若有什么不测,她们几个也不用活了! 夏风动用所有力量,把临安城翻个底朝天,四处寻人的时候,杜蘅正躺在那间幽暗的小房间里昏睡。 一阵悉悉簌簌,叮啉当啷的响声将她惊醒,睁开眼,很快发现声音是从门外传来。从门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蓝色的衣角晃动。 昨夜的记已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杜蘅一个激灵,一咕噜爬了起来。 房子狭小,一览无遗,没有任何可供躲藏之地,甚至连块石头,木板,砖块之类的硬物也没有。往身上一摸,发现金针也被搜走了。 只听“咔嗒”一声响,门上大铁锁已经打开,情急之下取了头上金簪握在掌心,刚刚藏好,就听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纯阳”油光满面,酒气熏天地闯了进来:“小美人,我来陪你来了~” “滚!”杜蘅冷声叱诉。 “哟~”纯阳自然不会被她几句喝叱就吓得退回去,不但没退,反而伸手去摸她的脸:“想不到,杜太医的女儿,还是个小辣椒!” “嘿嘿~”他伸手去捏她的下颌,十分萎琐地笑道:“女人辣一点才够劲,不然,全象个小绵羊似的,一吓就晕过去,跟死鱼似的,有什么意思?” 杜蘅僵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双倍!” “什么?”纯阳一怔。 “我说,不管她用多少钱收买你,我都出双倍的价,买我的自由。” “嘿嘿~”纯阳干笑,偏头灌了一大口酒。 “五倍!”杜蘅面不改色,继续往上番:“你做这种事,无非是图财,谁的钱多替谁办事,是不是?” “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杜谦在太医院做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银子。” “我杜家是清州首富,你完全不必担心银钱。” “有了这么多钱,岂不是想上哪上哪,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 “只要你放了我,立刻就能拥有这样的生活。”“嘿嘿,你真当我是傻的?放了你,连命都活不成,哪还有命享受?” “你!”她气得发晕。 纯阳偏头打量她一遍,啧啧连声:“早知道你这么值钱,应该多要点的。” “谁,到底是谁?”杜蘅不甘心,连声追问。 “干嘛,去了阴间化成厉鬼向她索命?”纯阳哈哈大笑着向她扑了过来:“这样,陪老子好好玩玩,把爷伺候得爽了,爷再告诉你。” “去死!”杜蘅忍无可忍,挥起手中金簪,朝他颈后大椎穴狠狠刺了过去。 “臭娘们!”纯阳猝不及防,被刺了个正着,痛得嗷地一声叫,反手把杜蘅象块破抹布似地摔了出去! 杜蘅一天水米未进,加上失了血,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一摔!疼得当场要晕过去,只凭着一口气撑着,努力想要爬起来逃走。 来不及了,纯阳愤怒地咆哮着,象头暴怒的灰熊冲了过来,一把揪起杜蘅的领子,一巴掌猛地扇了下去:“臭表子……” “呯”地一声,脑袋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一缕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脸上如盘了一条蚯蚓,恐怖之极。 他怒吼一声,蓦然转过身来:“谁,哪个王八蛋暗算老子?” 却见小道士手里拿着一块砖头,正惊慌失措地站在他身后。 楚桑,竟然是楚桑! 认出来人,杜蘅再忍不住,掩着唇尖叫了起来:“啊!” 见纯阳转过身来,楚桑吓得仓惶地倒退了两步,扔下砖头,想要夺路而逃。 “小兔崽子!”纯阳吐出一口血痰,扔下杜蘅,几步就追上了楚桑,猛地捏住了他的脖子,象老鹰捉小鸡似地,把他拎起来,按在墙上:“居然敢造反,活得不耐烦了!想死是吧,老子成全你!!” 楚桑拼命挣扎着,瞪大了眼睛死命地看着杜蘅,拼尽最后的力气,挥动手臂,发出微弱的声音:“走,快走~” 杜蘅看着门,离她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一个小跑就能冲出去,冲出去就能获得自由…… 她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拣起了地上的砖头,冲过去,狠狠地,冷静地敲在了纯阳的头上…… ps:狂晕,于,大,海居然是禁词,害我查半天。。。 .. 金香陵香扇 纯阳”发出一声怒吼,身子晃了晃,掐着楚桑脖子的大掌松开。 楚桑象只破布娃娃,顺着墙壁滑了下来。 “跑,快跑!”杜蘅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楚桑两眼发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听“咚”地一声响,纯阳的额头撞上墙壁,身子翻转过来,恶狠狠地瞪着杜蘅。 杜蘅再顾不上楚桑,掉头就要跑柝。 无奈,脚上象绑了几十斤重的石块,眼瞅着只有几步路,腿竟然迈不出去,身体软得象面条,跌坐到了地上! “贱人,看老子抓到了,不把你玩死!”纯阳头上滴血,一步一个血脚印,摇摇晃晃向杜蘅走了过来。 “别,别过来~”杜蘅骇极了,死死瞪着他,双手撑着地面,一步一步往后退胝。 终于,身子被逼到门边,双手抵到了门槛,退无可退。 纯阳也已支撑到了极限,闷哼一声,往她身上倒了下来。 杜蘅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双手掩着脸,放声尖叫:“啊~~~” 半空中突然变出一柄折扇,在纯阳的眉心轻轻一点。 他宠大的身躯,竟然被这小小一柄折扇定在了半空。 杜蘅仰头,看着他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悬在她的上方,面目狰狞地瞪着她,下巴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他的手…… 竟然到了自己的腰上? 杜蘅低头,惊骇地瞪着腰间忽然多出的一只手,张着嘴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啊”“啊”“啊”“啊……” “女人,可不可以闭嘴?”石南叹了口气,左手轻轻一送,纯阳便如一截枯木沉闷地倒在地上,腾出手来掩住她的唇:“乌鸦叫得都比你好听!” 杜蘅瞪大了眸子,惊恐万分地瞪着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命地挣扎了起来:“滚开,滚,不要碰我~” “嘘~是我~”他将她按入怀中,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温柔地低语:“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偏头,示意属下把纯阳拖出去。 也不知是他平稳的心跳令人宁静,还是那熟悉的语调让她心安,杜蘅终于不再挣扎,也不再喊叫,安静下来。 石南立刻放开她,退后一步,犹豫了一下,问:“你还好吧,除了头,有没有哪里受伤?” 杜蘅没有答话,目光盯在楚桑身上。 “放心,”石南略有些不情愿,淡淡道:“这小子应该只是惊吓过度,暂时晕过去了。” 她还是不吭声,垂了头默默地整理衣服,藉此平复激烈的心绪。 石南全不顾身上穿着浅色的袍子,席地而坐,偏着头笑嘻嘻地看着她:“怎么搞的,我才离京几天,就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杜蘅嘴角极不可见地抽了抽,冷冷瞥他一眼。 他衣服一尘不染,鞋帮却卷起了毛边,鞋底上还沾了些许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显然是刚一进临安,就被紫苏抓了伕。 “纯阳呢?”心底,不是没有感动。 “啧!”石南唰地展开折扇,煞有介事地摇着:“可怜我这把新买的金陵香扇,生生被头猪给糟踏了!” 杜蘅斜眼偷瞄了一眼。 见他手里那把扇子,象牙为骨,绢纱作面,正面工笔描着凤穿牡丹,反面则是龙飞凤舞题着“风流倜傥”四个字,居然还洒了金粉! 她不由“噗”地笑出声来。 好嘛,前一刻还很高大的形象,瞬间毁灭! “你还笑?”石南大为不满,哇哇乱叫:“没良心的丫头,知道这把扇子会值多少钱吗?都没用一次,就弄脏了,赔!” 杜蘅敛了笑,拧起眉:“你不会,把他给杀了吧?” “那种畜牲,就该千刀万剐,留着他做什么?”石南半真半假地道。 “不行!现在还不能死!”杜蘅噌地站了起来,却又一阵头晕,差点栽到。 “得得得~”石南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姑奶奶,你坐着!要啥,发句话小人去办。回头让你那凶悍的丫头紫苏发现了,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不过是有事出了次城,晚回来了个把两个时辰,看把他摧残成啥样了? 寻人这种小事,非逼得他亲自出马…… 他的形象啊~ “你见到紫苏了?” “嗯,”石南瞅她一眼,开始哀声叹气:“我已经派人接她去了。” “怎么,她出事了?”杜蘅不解地看他。 石南叹一口气,小声嘀咕,偏那音量又刚巧够她听到:“她能有什么事?有事的那个是我好伐?我答应她,不让你少根头发。现在,不止头发少了,连头皮都破了……我,我严重怀疑她能否让小人见到明天的太阳?” 杜蘅不再理他神神叨叨,走过去扣上楚桑的脉门。 石南撇了撇嘴:“不要告诉我,你砸那一千两银子,就为了今天?”不等她答,径自道:“我不会信,你又不是神仙,哪算得这么准?” 杜蘅不答。 她当然不是神仙,不然不会落到纯阳手里,吃这么大一个闷亏。 然而楚桑的出现,还是让她大吃了一惊。 按照前世的轨迹,他应该进宫,从最卑微的学徒做起,一步一步做到司礼监的大太监,成为御书房的禀笔太监,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有军机要务除了皇上,他第一个知道。 甚至,在某些**问题上,当皇帝举棋不定时,他一句话能左右皇帝的决定。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跟着一个江湖术士,招摇撞骗…… 难道,是因为她一时的贪念,令石南收了手,从而无意间改变了楚桑命运的轨迹? 他这一生,要就此没没无闻地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这对他,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杜蘅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至少,对楚家来说,是幸运的吧? “有时间同情别人,还是先想想,怎么保护自己吧!”石南有些不是滋味。 “放心,不会再有下次。”杜蘅慢慢道。 紫苏风一样卷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杜蘅,尖叫:“小姐!” “你带了人来?”石南面容一肃。“是小侯爷,不是外人。”紫苏忙解释:“他从早上起,就一直帮着找小姐,我……” 石南打断她,冷冷道:“下次,别再自作主张。” “撤~”他做了个手势,不知从哪里悄没声息地走出四五个黑衣人,连他一起,烟一般消失不见。 紫苏尴尬之极,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做错事,惹石少爷生气了?” 杜蘅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不要紧,他那种人没正形,气不了多久的,过几天就没事了~” “谁说过几天就没事了?”夏风大踏步走了进来。 紫苏心一紧,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杜蘅却是若无其事,淡淡道:“皮外伤,自然好得快。” 夏风深深看她一眼:“是谁救的你?” 杜蘅抬起下巴,朝昏迷未醒的楚桑指了指:“多亏了这位小道爷,我才躲过一劫。”遂略过石南不提,把昨晚到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紫苏这时才注意到楚桑,定睛一瞧,脱口嚷道:“是他!” “你认识?” “不。” “是。” 杜蘅和紫苏,同时回答,给出的却是两种答案。 夏风眼中闪过狐疑。 “是这样的,”紫苏忙解释:“小姐封县主那天,路过街头,正好碰见他给人追打。小姐好心,拿了一千二百两帮他还清债务,安葬父母。那日,是我出的面,小姐一直在马车里,是以并不认识他。他也许,是从街坊的议论里知道了小姐身份,这才出手相救。” “看来,是你的善心帮你逃过一劫。”夏风点头。 他查过纯阳的伤口,两处在头部,都是钝器伤;还有一处在颈间,是利器刺伤;三处伤口都不深,与她所述经过很吻和,跟他们的身体状态也很相符。 现场,也的确并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然而,若没有第四者出现,纯阳就该与她和楚桑一起留在现场,而不是孤零零地躺在另外一间房里。 杜蘅,明显瞒了他一些事情。 这让他很不舒服,却只放在心中,并未流露丝毫:“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 ps:终于更完了,撒花。。 .. 动忍心忍性 “不,”杜蘅不同意:“得先找个地方,把楚桑和假纯阳安置下来。8” 不止紫苏,连夏风都有些吃惊:“为什么?” 她不把楚桑带回杜府还可以理解,但连假纯阳也不带,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带回去也没用。”杜蘅淡淡地道。 “怎会没用,”紫苏嚷道:“证据确凿,他敢不认罪?!柝” “我的目的,并不是惩罚纯阳。”杜蘅叹气。 “怎么,有纯阳做证,柳氏还敢抵赖不成?”夏风挑眉。 杜蘅并不想跟他深入探讨杜府内宅中的腌臜之事,笑了笑,没有说话肭。 连老太太都敢害,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哼!”夏风冷笑,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她想赖,还得问问我手里的鞭子答不答应!” “小侯爷好威风。”杜蘅弯唇,牵出一抹嘲讽的浅笑:“家父但凡有小侯爷一半魄力,也不至弄出这许多事端。” 若暴力威慑管用,就不会有人造反,也不会有改朝换代这个词了!这个世界,没准就真的成了太平盛世了! “……”夏风被她噎得满面通红,无词以对。 紫苏忙把话题岔开:“我有个远房表叔住在西城,可以暂时把楚公子和假纯阳寄放在他家。” 夏风本打算把纯阳带走看管,这时也不敢再多嘴了。 “嗯。”杜蘅颌首。 等安顿好楚桑和假纯阳,绕了半个临安城,回到杜府时,戌时已过。 夏风本想陪她一起入内被婉言谢绝。 转念一想,此刻与杜谦见面,确实有些尴尬,遂作罢。 柳氏再可恶也是杜谦的妾,越过他直接施以鞭刑,于礼不合,确有以势压人之嫌。 他并不后悔鞭打了柳氏,只有些懊恼伤了翁婿之间的和气! 现在想想,今日他确实太过急躁,本可以处理得更柔和些的。 他其实并不是个浮躁之人,相反,素有儒将之称的他,最擅长的就是谋定后动,惊而不乱。 然而,当他发现杜蘅根本不在玉虚观,发现她被人设计下落不明…… 那一刻,他的心,乱了! 生平第一次,领悟到什么是“恐惧”! 害怕做错一个决定,稍迟片刻,就会与她失之交臂,悔恨终生! 所以,他没有耐心去细细谋划,没有心情去谆谆诱导,甚至没有时间去顾忌杜谦的感受! 他只想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撬开柳氏的嘴。 所以,他用了鞭子,简单粗暴,却也直接有效! 他不知道杜蘅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了他,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对他,不再只是个“名字”;也不再只是父母强塞给他的妻子。如果更诚实一点,他其实很感激父母的先见之明,早早为他安排下了这样一段婚姻! 让他能够在其他男人发现她的好之前,早早就握住了所有权,可以大声而骄傲地向世人宣布:她是他的! 目送着她头也不回地没入重重楼宇,夏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杜谦派了人守在二门,杜蘅一到,立刻领到了烟霞院。 父女两个见了面,竟是相对无言。 看她衣衫虽有些狼狈,神情却很坦然,情绪也算稳定,应该没什么大事。 偏夏风那家伙小题大做,好象天塌下来一般,搞得人心惶惶! 杜谦心里想着,勉强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受了点惊吓,其余没什么。”杜蘅淡淡地道。 杜谦干咳一声,颇有些不自在地道:“都,是为父不好。不,不该误听人言……” “是谗言。”杜蘅冷冷纠正。 瞬间,杜谦脸上火一样的烧起来,猛地抬头瞪着她。 混帐东西,她是受了点惊吓不错,可他这张老脸也给夏风那小子撕下来踩在了地上! 他受的屈辱比她只多不少! 她不但不体谅,竟还这般盛气凌人! 可瞪了她半天,她依旧不避不让,一丝歉意也无,不觉气馁。 长叹一声,垂下头:“你,这是在埋怨父亲了?” “不敢。”杜蘅垂眸。 杜谦气结,好容易缓过来,语气僵硬地问:“小侯爷派过来的人,说得也含糊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蘅遂把事情经过简单述说了一遍,末了道:“……见纯阳晕了,我也不敢瞧,掉头就逃,半道正遇着小侯爷。他带了人返回道观去捉人时,纯阳已经逃走了。” 紫苏眼角微微一抽,强忍了没有插话。 杜谦又羞又愧,越发不敢直视她,憋了许久,憋了许久:“那楚桑倒是个知恩图报,有情义的孩子。改天请他上家里来,当面答谢一番才是。” “是。” “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顿了顿,补了一句:“好好养伤~” “我去给祖母请安。” “不必了,”杜谦忙道:“她受了刺激,才服过药睡下,就别吵醒她了。” “是。”杜蘅也不坚持。 迟疑了片刻,杜谦又道:“此事不宜张扬,对外就说你去了玉虚观,是小侯爷把你接回来的。” “知道。” 回到杨柳院,白前几个早就烧好了热水,备了花瓣,伺候她好好地泡了个澡。 洗去一身的泥尘,换上干爽舒适的家常裳子,这才有时间跟紫苏细说从头。 虽已面对着面,听到惊险处,紫苏仍禁不住替她捏了把冷汗,恨得银牙咬碎:“这帮黑了心肝的家伙,竟应该千刀万剐!又不是杀父之仇,心肠怎么可以这么狠?” 她们的狠辣,前世已见识得足够彻底,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不会再惊讶了。 “明明只要把纯阳带到老爷面前,柳氏就得洗颈待戮,好好的干嘛放她一马!”紫苏两眼通红:“想到她对小姐做的这些事,我就恨不得……” 杜蘅冷笑:“你以为,区区一个纯阳,能让柳氏就范?” “为什么不?”紫苏不服气:“谋害县主,是死罪!就算为了小姐的名声,不把她送官查办,也要让她在杜家再无立足之地!” “你错了!”杜蘅笃定地道:“就象上回室中毒事件,柳氏一定会设词狡辩,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自己置身事外。此时搬出纯阳,顶多只会再死一个‘赵妈’!对扳倒柳氏,并无任何意义。”柳氏不会那么蠢,亲自出面跟纯阳打交道。 肯定支使了人办事,弄得不好,反而会被柳氏反咬一口。 所以,必需有更多,更确切的证据,到时数管齐下,打她个措手不及!让她辩无可辩! 在此之前,按兵不动方为上策。 紫苏沉默了,半晌,心有不甘地道:“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放心,她最多也就多蹦达几天。”杜蘅淡淡道:“倒是你,那晚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去拿药渣,竟然一去不回了?” 若是当时她拿到证握,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紫苏一脸愧色:“怪我,给她们打了一闷棍,晕在了园子里。害得小姐凭白吃了这许多苦头!若是……我可真是百死莫赎。” 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真没用,亏得师傅还浪费了精力给我易筋洗髓,结果让几个粗使的仆妇给撂倒了!”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加些小心也就是了。至于功夫,我本就不赞成你学。既然已然学了,就不能急躁,得耐着性子慢慢练,终有学成的那天。” “可是那得要多长时间?我等不了!” “躁心浮气,浅衷狭量,此乃进德者大忌,亦是修行的大忌。我想,习武必也如此。必须动心忍性,方可大成。”杜蘅柔和清浅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温暖而又舒适。 紫苏不好意思地抹了泪:“小姐教训得是,是我浮躁了。以后一定潜心习武,不再贪功冒进。” “这就对了~”杜蘅轻声道:“我从没想过,能一天之内扳倒南宫宸,这必然是个漫长而艰难的历程。所以,还有时间。” “对了,”紫苏跳下榻,疾步走到多宝阁前,伸长手从一个美人耸肩花瓶里,掏了一个油纸包出来:“这就是那天,我去老太太房里,找到的药渣。” 杜蘅眼睛一亮:“你还留着,我以为没希望了。” .. 天衣无衣缝 紫苏撇了撇嘴:“想必,她们只想着要拦住我,不知道我去瑞草堂是拿药渣,也就没想到要搜我的身。” “你何不直接说她们蠢?”杜蘅难得俏皮,冲她翻了个白眼。 紫苏哈哈笑:“我不是不想说,是怕侮辱了蠢这个字!” 杜蘅把宣纸裁成一小张一小张,在炕桌上一一铺开。 掌了灯,十分仔细地把药渣一一分拣出来柝。 紫苏满心以为必有收获,不料她竟是秀眉紧锁:“是不是灯不够亮,要不要再多加几盏灯?” “奇怪~”杜蘅反复核对数遍,低喃。 紫苏一喜:“管她奇不奇怪,逮到证据就好。肭” 杜蘅抬眸看她,眼里尽是不可思议:“药没有问题。” 紫苏愣住。 “难怪是我猜错?”杜蘅摸着下巴,在房里来回踱步:“毒不是下在药里,而是茶水饭菜之中?” 若真是这样,取证可就难了——时隔两天,什么都证据都湮灭了! “不会,”紫苏回忆,缓缓摇头:“那日柳氏,周氏,还有杜荇,杜荭都留在瑞草堂陪老太太用餐,饮食里动手脚可不容易。” 一桌人吃饭,却只单单令某一个人中毒,不是做不到,难度系数实在太高。 她严重怀疑柳氏有这个本事,把整件事操控得滴水不漏。 据她了解,鹤年堂里还没有能力做这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世上掌握这项绝技的,屈指可数。 先不说炼制不易,价格不菲,全大齐仅有少数几个地方能买到,很难不留下痕迹。 倒不如随便找一样寻常的毒,添到老太太的药里,既简单易得又容易操作,还能掩盖毒药的味道。 柳氏下毒,最多也只有这个段数。 这是她得知老太太晕厥,第一时间打发紫苏去取药渣的理由。 “难道,老太太晕厥,正是巧合?”紫苏茫然了。 “不会,”杜蘅摇头:“没有这么多的巧合,事出反常必有妖!柳氏一定对老太太做了手脚,只是一时没被我发现而已。8” “会不会是那碗鸡汤有问题?”紫苏蓦地想起一件事,忙问。 “什么鸡汤?” “就是普通的人参鸡汤,老太太最近不是一直都病着嘛?也没什么胃口,厨房里每天给她单做清淡的药膳。不过那天,柳氏她们吃的也都跟老太太一样……”紫苏说着,有些苦恼:“鸡汤,听说也是每人都喝了一蛊。” “药膳?”杜蘅心中一动,问:“可打听过,那晚都上了些什么菜?” “老爷也问过,锦绣姐姐当即抄了菜单,为防万一,我找她抄录了一份。”紫苏说着,拉开抽屉,取出一张菜单递给她。 “沙参玉竹炖老鸭,人参鸡汤,白芍蒸乳鸽……”盯着那张菜单,有什么快若闪电般一掠而过,杜蘅闭了眼,反复默念数遍,忽地双手击掌,大叫一声:“有了!” 紫苏吓了一大跳。 “好歹毒的心思,好巧妙的构思!”杜蘅不理她,疾步走到炕桌旁,找出一小撮药渣,拿在手里,冷笑:“可找着你了!” “这是什么?”紫苏好奇地盯着那一小撮深褐到几乎呈黑色的药渣。 “藜芦。”杜蘅简单地道:“这就是老太太晕厥过去的元凶!” “它有毒?”紫苏再问。 “嗯,有毒。”杜蘅点头:“不过,它用来治疗中风,却是对症之药。加之用量不大,是以,我之前忽略了它。要不是看着菜谱里,参类,芍药竟出现了三四样,我也没想到会是它在作祟!” 紫苏有听没有懂,张大了嘴巴望着她。 杜蘅接着解释:“藜芦反五参,细辛,芍药,恶大黄。” 说着,她再次蹙紧了秀眉:“旁人不知也还罢了,父亲行医二十载,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厉害!老太太最近一直服用药膳,因此药方中绝不会有藜芦。” “所以,这藜芦一定是柳氏让人另外添加进去的。怕老太太不吃,还特地拉了一桌人做陪,也才有这样一桌与藜芦相反的药膳出炉。” “等等,”紫苏忙叫停:“你的意思,这加了藜芦的药单独吃,没有问题。药膳也没有问题,但如果同时吃,就会因药性相反,而发作?” “嗯,”杜蘅点头,表情越来越冷凝:“而且,把药和饭分开,还能灵活控制发作的时间。” 老太太用饭的时间虽有定制,但若偶尔推迟或提前个小半个时辰,难道老太太还能为此说些什么不成?何况,还有喝药的时间。 杜谦在太医院,到家的时间虽然不可能象钟一样精确,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这样,要想精确地控制老太太的晕厥时机,不就是一两句话的事? 看似非常困难的事情,通过精妙的设计,变得简单易行,又不引人注目。 甚至,当阴谋曝露之后,都不能成为证据!怎么能因为一堆不知道哪天,是谁吃过的药渣就指控柳氏谋杀老太太——除非,当场把药渣拿出来! 所以,紫苏被打晕之后,怀里的药渣没被搜走,,并不是漏掉了,而是因为那人极度自信,相信这个计划天衣无缝,绝对不会露出破绽。 如果没有楚桑,他几乎已经得逞! 这样精密的计策,绝不可能是柳氏想得出来的,当然也不可能是杜荭。 因为这并不是只懂得一点毒药相生相克的知识就能做到。 他必需精通医理,才能针对老太太的生活习惯,在杜谦的药方上做手脚,且表面看来还一切正常——甚至,差一点瞒过了她的眼睛! 紫苏尚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脸迷茫:“你找到了证据,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杜蘅苦笑。 自重生以来,她的目的就一直都很明确:复仇!让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针对那些人,为将来的反击而布局! 现在却突然发现,柳氏的背后,竟然有高人指点! 重生后,随着她的立场的转变,生活的轨迹也在悄然地发生着改变。 先是出现一个前世不曾有交集的石南,后又改了冷侧妃母子的命数,接着是韶华,然后是楚桑,现在又出现一个神秘人……而这些,仅仅只有一个多月! 她不敢想,继续走下去,这条路会变得多么艰难,还将发掘多少前世不曾发觉的秘密? 但不管多难,既然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就必需走到底! 她只是希望,这一世,紫苏不会为她所累,能够活得比前世久一点…… “小姐?”她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紫苏变得很不安,小心地碰了碰她:“你怎么啦?” “哦,”杜蘅回过神,淡淡道:“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利用这件事?” “直接到老爷跟前揭露她啊!”紫苏理所当然地道。 “不能。” “为什么?” “你没办法证明,这些药渣就是老太太当晚服用过的。”杜蘅缓缓道:“我们,错过了最佳的机时。”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合着忙了半天,全白忙活了?到底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紫苏肺都气炸了。 “虽不能成直接证据,却可以当个佐证。”杜蘅不疾不徐:“就象砍树一样,一斧头砍不掉,只要不放弃,一斧头一斧头地砍,总会砍倒它。” “你倒是好耐性。”赌气扭过头不看她。 杜蘅依然一脸平静:“这只是刚开始,我们的对手,将一个比一个强大,一个比一个难斗。这么快气馁,还谈什么以后?” 紫苏默了半晌,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对了,”杜蘅为活跃气氛,笑着转了话题:“怎么今天父亲看起来,好象有些怕你?都不敢正眼瞧你~” 紫苏立刻窘得满面通红,反射性反驳:“哪有,瞎说!” “我眼睛可不瞎!”冷哧。 “真没有!”目光闪躲不敢正视。 “还不快说实话?”杜蘅做势欲呵她。 “别~哈,别~”紫苏怕痒,尖叫。 “快说!” “我猜~”紫苏扭捏许久,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可能,大概,也许,老爷以为我是神机营的人……” “……”杜蘅的嘴巴,大得能吞下一颗鸡蛋! .. 小姐很生气生 紫苏硬着头皮,把事情经过详述了一遍,小小声道:“小侯爷要调府兵,我当时急了,想也没想,脱口说出了神机营……” 杜蘅见她一副小媳妇模样,忍不住取笑:“干嘛,敢做不敢当了?” “小侯爷起了疑心,我怕他会妨碍到小姐。8”至于自己,都死过一回的人了,怕他个屁! “起了疑又能怎样?”杜蘅轻哼:“神机营机构宠大,所属上万人,他还能一个个去问?当然,如果他是神机营的统领,那又另当别论。可惜,他不是。” “这样也好,父亲有了顾忌,咱们做起事来便宜许多。”杜蘅说着,笑了起来:“还是你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柝” 人啊,是最现实的。 县主只是一个虚衔,说穿了,只是听起来高贵了一些,并无任何实际意义。 而一旦掌握了实权,带来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甚至可以左右他人的升迁乃至生死,立刻便让人生了敬畏之心璇。 “你还笑!”紫苏嗔道:“小侯爷指责我说谎,揭穿我不是三堂的人时,我都快吓死了!幸亏他好象知道得也不多,没有死咬着不放,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杜蘅敛了笑,微微沉吟:“照你刚才所说,夏风花了一天的时间,甚至差点动用了府兵,结果还没有石南来得快。” “平昌侯府的人,打仗或许有一套,寻人却……”紫苏摇头,很厚道的不再做任何评论。 “你什么时候见到石南的?” “约摸是申时。” “我见到他时,最多不过酉时初刻。”杜蘅挑眉:“也就是说,他前后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的确很快,或许是运气好也未可知。” “这可不是什么运气。”她从不相信运气。 瞎猫碰上死老鼠,本来就是个讽刺。 “你怀疑他……”紫苏住了嘴,不安地看向她。 “不是怀疑,是肯定。”只有这样,很多东西才解释得通。 这一个月来,她抱着试探的心态,交给他很多事情,他不仅没有一件办砸过——甚至,有些超乎想象的完美。 这其中,有些靠钱能做到,有些却是有钱也不可能。 比如:扮和三不难,要扮得以假乱真也不难——毕竟杜荇从没见过和三,根本无法从外表上分辩真假。但如果他能让一个假和三自由出入和府,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石少爷如果真是三堂的密探……”紫苏不由得紧张起来:“咱们该怎么办?” “傻丫头!”杜蘅一指戳上她的额头:“还能怎么办?当然要好好加以利用啦!” 紫苏傻眼了:“利用?” “不多加利用,”杜蘅斜她一眼:“难道要弄个祖宗牌位供起来?” “他可是神机营的秘探诶!敢利用他,活腻了!” “诛九族都不怕,怕个密探?” 好吧,紫苏承认,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前世,给那些神机营的杀手,吓怕了! “这么说,这对咱们,倒是个好消息了?” “好消息不敢说,”杜蘅想了想,道:“起码,不是坏消息吧!” “……”她怎么觉得,小姐好象很生气? “我这正好有件事,明早你设法联系到他,交给他去办。”杜蘅说着,低声交待了几句。 “咱们自己也能做,干嘛找他?”紫苏疑惑了。 杜蘅淡淡地道:“大佛屈尊小庙,以前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该埋没了,得给他发挥的机会,方显英雄本色。你说对不对?” “……”紫苏终于确定了:小姐很生气! 石少爷啊石少爷,你自求多福吧! 石南正赶着处理离京几天积累下来的卷宗,忽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摸摸鼻子:“半夜三更,谁这么想我?” 半夜里,杜蘅被一阵吵嚷声吵醒,揉着发涩的眼睛,看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出什么事了?” 紫苏撩了帘子进来,压低嗓门道:“是大小姐和三小姐发疯,甭理,继续睡。” “她们来干啥?”杜蘅打个呵欠:“难不成还想把我送回玉虚观不成?” “除了为柳氏,还能有什么?”紫苏一撇嘴,幸灾乐祸。 “柳氏怎么啦?” “昨天小侯爷不是抽了她几鞭吗?原以为只是皮外伤,将养两天就好。哪里晓得夜里突然发起高烧来。这不把老爷叫过去一瞧,坏了,肋骨断了三根!”白前捂着嘴偷笑,明显幸灾乐祸。 “父亲去了就成,找我干啥?”杜蘅没睡醒,思维有些迟钝。 “所以说她们发疯,不敢找小侯爷算帐,倒为找小姐的晦气,赶还赶不走……” 紫苏的话没说完,杜荇已经闯了进来,听了这话,照脸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 紫苏侧身,躲过这一巴掌。 杜荇不肯罢休,追上去还想打,杜蘅往前踏了一步,拦在了她跟前:“大姐好威风,半夜闯到我房里打人!” “不过一个奴才,打了又怎样?”杜荇一脸凶横:“惹恼了,发卖了出去算便宜了她!” 杜蘅冷笑:“有本事你卖卖看?” 杜荇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她大骂:“别以为有小侯爷给你撑腰,就可以猖狂!告诉你,在真正的王公贵族面前,他就是个屁!” 等以后嫁给和三,成了逍遥王府的儿媳,看踩不死他! “他的确不算什么,”杜蘅一点也不生气:“大姐何苦不睡觉,跟个屁治气?” “你!”杜荇气结。 “二姐姐,”杜荭慢慢走了进来,阴恻恻地道:“姨娘为了你,被小侯爷几鞭子抽得躺在了**动弹不得。就算你不去看她,也不该说些风凉话。” “姨娘瘫了吗?这可真是不幸!”杜蘅故做吃惊。 “你什么意思,巴不得姨娘瘫了是不是?”杜荇气得发抖。 杜蘅一脸无辜:“不是小三说姨娘瘫了吗?” “我说的是,姨娘躺在**不能动,没说她瘫了!” “哦,”杜蘅歉然道:“我没睡醒,听差了。” “什么听差了,分明就是故意的!”杜荇指着她鼻子大吼。“好歹,姨娘也抚养了你十五年……” 紫苏立刻反驳:“小姐怎么能是姨娘抚养大的?” 杜荭狠狠剜她一眼,继续道:“这十五年来,尽心尽力,可没半点对不住你!” 杜蘅笑了。 天天谋算着怎么霸占她的财产,日日算计如何抢她的未婚夫,果然尽心尽力,很对得起她啊! 杜荭一脸悲愤:“你的未婚夫,因一点不如意,当着父亲的面鞭打姨娘,天下就没这样荒唐的事!” “我不在场,”杜蘅木然道:“荒不荒唐,父亲最有发言权。” 杜谦尚且不吭声,她们生的哪门子闲气? “……”杜荇指着她,手指都在哆嗦,却说不出一个字反驳。 “他是你的未婚夫,你怎么能说得好象一点都不关你的事?”杜荭目光森冷,眼中的恨意真实无比。 杜蘅叹了口气:“莫说我当时不在,就是在场,又有什么法子?父亲都没有阻止,说明柳姨娘的确做了挨打的事!” “你说什么?”杜荇终于忍不住,冲过去揪她的头发:“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凭什么打人!”紫苏第一个冲上去。 小蓟立刻上来推她:“想比人多是不?谁怕谁!” 白芨,白蔹都冲过来帮忙。 萱草,茜草,大蓟,霍香,木香一涌而上。 紫苏这边人数上明显不够,加上年纪又都只在十二三岁,力量不足。胜在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做惯了粗活,个子小行动更灵活。 反观杜荇那边的,人数比这边多了一倍,但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平日只需动动嘴,就把人支使得团团转,哪里跟人打过架? 两方人马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屋子十几个丫头抱在一堆,你揪我的头发,我扯你的衣裳,也不知谁踢了谁,谁踹了踹,一时间尖叫声,怒骂声,哭泣声……闹轰轰的跟开了锅的水似的! “哎哟喂~几位小姐这是做什么?这要是传了出去,哪还有人敢要哇!”周氏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劝架,见了这个场景,只有跳脚的份! .. 请家请法 杜荭尖着嗓子道:“二姐姐跟小侯爷浓情密意得很!这还没嫁呢,已仗着夫家之势,目中无人了!她哪愁嫁不出去!周姨娘你操的哪门子闲心!” “下作的小昌妇!”杜荇更是掐了腰,指着杜蘅破口大骂:“平日装得乖巧和顺,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高样子!其实骨子里跟你那死鬼娘一样,就是个下贱的浪荡货!拖着病歪歪的身子,连床都下不了,还想着跟姨娘争宠!半点当家主母的风范都没有,我呸!” 屋子里原本闹轰轰的,听了这话,一个个吓得停了手,不知所措。 姐妹们拌嘴是难免的,虽有些上不得台面,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是辱骂主母,那可是大不敬的罪,传出去名声肯定毁了枳! 哪家敢把这样嚣张跋扈的媳妇娶进门? 杜蘅一张脸雪一样的白,两只眼睛星星一样燃着火,目光幽冷沉黑,却又亮得惊人。 她一步一步,慢慢向杜荇走去脂。 杜荇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立刻发现不妥,挺直了背恶狠狠地骂道:“干什么,想吃人啊?” 杜蘅突然一把住了她,扭着她的手,将她压在了炕上。 “啊!”杜荇骇得尖叫了起来。 杜蘅贴着她的耳朵,以极细微又无比温和的声音,极快地说道:“说到贱,柳云若认了第二,天下没有人敢认第一!她一个病倒在路边的臭乞丐,顾家收留了她,给她吃给她穿,她不思报答,不好好伺候我娘,却人模狗样,用下三滥的手段爬上了父亲的床,怀了你这个贱种!你说,她不是不折不扣的贱货,是什么?” 杜荇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事跟杜蘅有点挨不着——莫说她还没成亲,就算成了亲,也没那个本事管到夏风头上。 但一则向来嚣张惯了,二来柳氏这回号的亏有些大,就这么揭过去,实在做不到。 原不过是想过来把她臭骂一顿,再把她的屋子砸个稀巴烂,消些心头之恨。 杜蘅若是乖乖地低着头,任她辱骂一番也就罢了,偏她竟然还嘴!若只针对她也还罢了,偏还辱骂柳氏! 旁人只看到杜蘅的嘴唇上下翕动,却听不到她说些什么。 只看到杜荇的脸色越来越红,越来越难看,拼了命在尖叫:“闭嘴,你闭嘴!” 丫头们自个打得热火朝天谁也不服输,可轮到主子打架,谁也没那个胆子上去掺一脚。 “小姐,别打了~”只能束手无策地围在一旁团团转。 杜荭一直远远站着坐山观虎斗,这时想冲过去帮忙,给紫苏有意无意地堵在人墙外,一时半刻竟是冲不过来。 杜蘅笑靥如花,语气温柔:“贱货就是贱货,再怎么玩花招,终是脱不了那股子臭气!注定了一辈子只能被我娘踩在脚下,象只狗一样摇尾巴!” 这一下,可把她心里那股子邪火勾上来了! “我撕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臭嘴!”杜荇狂吼一声,猛地挣脱了她的钳制,伸出尖利的指甲朝她的脸上死命地抓。 杜蘅自然不能让她得逞,侧身闪避。 那边杜荭闷声不响地冲过来,抱住了她的腰,嘴里假意哭叫着:“二姐姐,别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杜蘅一下没挣开,脸上已给杜荇划了两道血痕,幸得避得快,不然这张脸就毁了! 杜荇犹不解恨,翻身爬起,一眼扫到炕头的小几上摆着一瓶石竹,想也不想,抄起花瓶就往杜蘅的头上猛砸下去。 周姨娘唬得魂飞魄散,急忙冲上去,抱住了她的腰:“大小姐,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二小姐只是到玉虚观去住了一晚,小侯爷就闯进门把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打断柳氏三根肋骨,害她几个月下不了床。 这要是眼睁睁看着她被砸破了头,自个的小命还不得玩完啊? “放开,放开我!” 周姨娘哪里肯放?死死箍着她不撒手:“大小姐,你听我一句劝……” 杜荇挣了几下挣不脱,恶向胆边生,举起手中花瓶往她头上砸下去:“滚开啦!” 只听“咣当”“哗啦”几声响,紧接着一室寂然。 十几个人,二十几只眼睛通通看向周姨娘。 一道血痕缓缓沿着额头蚯蚓似地往下爬,周姨娘抬眼看到一片血红,“哎哟~”一声,身子往地上一溜,晕死过去…… 杜谦收到周姨娘打发过去的小丫头送的信,心急火燎地赶过来,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闹轰轰地嚷成一片。 “怎么办,出血了!”带着哭腔,是伺候周姨娘的连翘。 “糟了,不知道是不是没气了?”大蓟不知所措。 “阿弥陀佛,老爷可来了~”外面不知哪个婆子嚷了一声。 “不好了,大小姐打死人了!”白前眼珠一转,立刻拔高了嗓子尖叫。 她一边叫,一边使眼色,白芨几个会意立刻跟着乱嚷了起来。 “打死人了!” “大小姐打死人了!” 杜荇暴跳如雷,抬脚就踹:“下流东西!胡胡咧咧什么?信不信我一脚踹死你……” “住嘴!”杜谦大喝一声,走了进来。 一眼扫过去,屋子里桌翻凳倒,瓶碎碟烂,满地狼籍。 杜蘅的脸上两道血痕,杜荇的发髻歪到一边,杜荭看着倒还正常,只裙角被花瓶里的水溅到,湿了一大片。 再看丫头们,更是奇惨无比。 歪嘴的,乌眼的,鼻青的,脸肿的,衣裳破了,裙子扯了,发鬓散了,手臂上,脖子上一道道的指痕,血糊糊的一片…… 幸得这是杨柳居,屋子宽敞,要换成竹院,别说打架,这许多人光站都站不下了! “看看你们,成何体统!”杜谦拍着桌子吼:“一个个都成了乌眼鸡,做什么,想翻天了!” 丫头们垂着头,缩着肩,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你们主子瞧伤去!” 他一声吼,白前几人立刻行动起来,扶的扶肩,搀的搀腰,拿的拿膏药…… “慢点,小姐,仔细地上的碎瓷,别割伤了脚。”紫苏万分紧张,杜蘅款款挪步。 杜荇看得七窍生烟:“小侯爷又不在,你搁这装给谁看呢?” 不过是脸上擦破点皮,整得跟骨折筋断,随时要断气似的! 地上躺着的周姨娘,头破血流的,反倒没人管! 杜谦大怒:“你闭嘴!还嫌闯的祸不够大?来人,把大小姐给我捆了!决明,请家法!” 决明嘴里应着,脚下却没挪步。 一听要请家法,杜荇慌了神:“爹~”拼命给杜荭使眼色。 杜荭细声细气地道:“爹,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判定错的是大姐!既是两姐妹打架,那就是双方都有错,你不能罚一个不罚一个,这不公平!” “闭嘴!”杜谦骂道:“真当我是瞎的不成?蘅丫头好好地在屋里睡觉,是你们两个领着人打上门来,还敢攀污她?” 杜荭被他堵得回不出话,小脸涨得通红。 “是!”杜荇不服气,指着杜蘅尖叫:“我们是找上门来的不错,但先动手的却是她!” “是你先辱骂夫人,不敬主母,二小姐一时气不过,这才动的手。”紫苏伶牙俐齿,立刻反驳。 “你算个什么东西!”杜荭恨得牙痒痒,指着她骂道:“主子说话,也敢爬出来插嘴!哪学的规矩,还不给我滚出去!” 紫苏一脸惊讶:“咦?原来咱们杜家还是有规矩的?我还以为,大小姐和三小姐早就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为所欲为了呢!” 杜荇怒气冲上来,指着她骂:“再敢顶嘴,信不信我拿针缝了你这张嘴!” “若不是大小姐欺人太甚至,我们小姐又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哪轮得到我一个做丫头的出来说话?”紫苏不但不怕,反而胆气更壮了,昂着头:“我再没规矩,可还记得自个的身份!大小姐的没规矩,却是连人伦尊卑都不顾了!居然骂夫人是个浪荡货,不该病在**,还想着跟姨娘争宠……” “你放屁!”杜荇慌了,上去捂她的嘴。 “怎么,想堵我的嘴啊?”紫苏一把推开她,冷笑:“这可怎么好?我们一屋子,十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堵得完吗?” “是,我们都听到了!”白前几个齐声应和。 杜荇气得口不择言:“可她骂得更毒辣,骂姨娘是贱货,我是贱货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 杜蘅则一脸受惊的样子,瞠大了眼睛:“大姐,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啥时候说了这种话?” “怎么没有?”杜荇气得不行:“你明明跟我说,我娘象狗一样对夫人摇……” 她怎么能这么卑鄙,自己说过的话,居然不承认! 紫苏几个低了头,拼命咬牙忍着,就怕一个憋不住,笑出声来。 小姐这话,好毒啊!可是,好过瘾啊! 杜荭气得差点晕过去,抬手狠狠甩她一个巴掌:“闭嘴!” 她真不明白,这种蠢货,干嘛不去投猪胎! “你也欺侮我?”杜荇尖叫:“是她骂的,有本事你打她,打我干什么?” 杜谦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伸手把炕桌掀了:“都给我闭嘴!” “爹,你不会真信了她吧?”杜荇一脸慌乱。 “决明,请家法!”杜谦咬牙切齿,见多宝阁上搁着一根鸡毛掸子,一把抄在手里,劈头盖脑地抽了下去:“我让你再胡说八道,让你不长脑子……” “爹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杜荇尖叫着左遮右挡,终是挨了十几下,疼得嗷嗷直哭。 杜谦打得累了,将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看也不看她一眼,吩咐:“把周姨娘抬到炕上。” 几个丫头合力把周姨娘抬到炕上。 杜谦给她把了脉,脸色略略缓和:“幸好没伤到骨头,没大碍。把她抬回怜星院去,回头领一盒外伤膏给她擦,这几日别沾水就是。” 连翘忙答应了。 萱草,茜草几个柳氏房里的丫头,乘了混乱,踮着脚尖往门外溜去。 杜谦明明看到,也只装没瞧见。 紫苏气不过,嚷了一声:“萱草姐姐!老爷还没发话呢,想上哪去?” 萱草,茜草那个气啊,却也不敢装没听到,手足无措地立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混帐东西,杵在这里想碍谁的眼?滚!”杜谦狠瞪她一眼,喝道。 萱草,茜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蘅丫头,”杜谦叹了口气:“荇儿脾气是有些急,你多担待些。好在脸上的伤不重,回头我给你拣些好药,配副药膏抹一抹,应该不会留疤。” “不用了,”杜蘅淡淡道:“我自己配了薄荷膏,凑和着用也就是了。” 碰了个软钉子,杜谦略显尴尬:“也成,嗯,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还得去太医院~” 转过身瞪一眼杜荇,喝道:“孽障!还不快滚!” .. 以退为进以 杜谦一走,丫头们也退得干干净净。8 紫苏领着白前几个小丫头,埋头打扫“战场”。 杜蘅默默地环顾着一室凌乱,忽然见墙角倒着一只木匣子,紫檀木四角包金,匣子摔破了,一角蓝色半隐半露。 她怔了怔,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两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怪不得觉着匣子眼熟,原是石南交给她的,顾洐之亲笔批阅过的绝版医书。 里面的银票,因数额巨大,紫苏早拿出来藏在别处,匣子就搁在百宝阁上,也不知被谁拿来做武器,变成这副模样柝。 它不知被人踩了几脚,显得有些脏,有些皱。 杜蘅伸手,轻轻把封皮抚平。 这段日子来,她忙着在府里站住脚,每天崩得紧紧的,哪有时间坐下来,研究医书璇? 叹了口气,顺手把书轻轻塞到枕头底下。 眼下是没有时间和心情,以后得了闲,终归是要好好学的——毕竟是顾老爷子一生的心血凝结,总不能任它失传! 杜荇吃了亏,哭哭啼啼跑到竹院去,被柳氏训了一番:“说过多少回了,要管住你的嘴巴,咋就不长记性呢?” “娘~”杜荇哭着撒娇:“你不知道那贱人有多可恶!”说着,把杜蘅骂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柳氏听,末了道:“我实在是气不过……” “你有什么好气的?”杜荭冷声讥刺:“人家会玩阴的,骂人也不让人捉着把柄!你倒好,自个洗干净了脖子送过去给她砍!不打你打谁,你就是个找打的!” “我跟你们不一样,玩不来口是心非那一套!” “那你就少开口!”柳氏怒斥:“你这种性子,将来嫁进和家,不知要吃多少亏!和家有四个儿子,七八个闺女,这妯娌姑嫂搅在一起,就是一锅粥!更不要说,还有多少姨娘通房!难道一受了气,就去大骂一通,打一架?糊涂!” 杜荇被骂得急了,憋得一脸通红,憋出一句:“我嫁过去就分家单过,谁耐烦伺候那一大家子人?” 柳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物?” 和家是什么人家,能允许你分家单过? 再说了,就算你真分了家,没了和府的支撑,和三就只是个吟诗弄月的酸儒!没有进帐,坐吃山空,三五七年后,分家的银子花光了,谁养你? 不想法子拢着公婆的心,从公中多捞些好处,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分家! 真真气死她了! 她本就受了伤,这一动了气,越发胸痛难忍,脸上显出青色。 杜荭忙坐过去,轻轻揉着她的胸口,柔声道:“娘,你也别生气。大姐这,有我看着呢,我会慢慢跟她分析厉害。你安心休息,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 柳氏眼中闪过怨毒之色:“我这身子,没个二三个月,怕是养不好了!” “着什么急?”杜荭牵了个令人心悸的浅笑,淡淡道:“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她!” 柳氏点头:“我已经给你二叔写了信,算算日子,这几天就该到了。” “叫二叔来做什么?”杜荇不高兴:“一家子人都假惺惺的,哪回见面不是苦穷要钱,瞧了就生气!” 柳氏看她一眼,杜荇立刻闭了嘴。 柳氏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也是没法子,躺在**不能动,你大姐是个不成器的,你又太小服不得众,总不能眼睁睁地瞅着家里的大权给那贱人揽走!” 杜荇满脸疑惑,不明白这跟让杜二爷进京,有什么关连? “所以,”杜荭轻声道:“你才把二婶推出来,让她当箭靶子,跟二姐斗?” 柳氏冷哼:“这偌大的财产,谁看了不眼红?眼瞅着咱们大房没个当家理事的女人,我就不信,许氏会不动心!” “这就叫以退为进,看似不争,实则是让别人争,再从中得利。”杜荭斜了杜荇一眼,解释。 杜荇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不禁暗自佩服,姜是老的辣! “听听,这才是明白人!”柳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你呀,是得跟三儿多学着点!” 杜荇轻哼了一声,虽仍有些不服气,到底没有再反驳。 吵了这一回之后,倒是过了二天安生日子。 转眼到了七月初四,夏风衙门里办完事,顺道便去西城把假纯阳接了过来,送到杜府。 明着说是给杜谦送人,实则是放心不下杜蘅的伤,想找个借口过来亲眼瞧瞧。 杜谦见了他,仍有几分不自在,勉强说了二句场面话,就缄口不语。 夏风提出要见老太太当面请安,也被他婉言谢绝了。 他不给好脸色,夏风也不好意思再提要见杜蘅,只得怏怏而返。 “老爷,”决明小声问:“这个假纯阳,要怎么办?” 明天就是顾氏的七七之日,偏偏柳氏又躺下了不能理事;周氏虽忍着不适在张罗,一是没经过事,二是不敢做主,总跑来问他。 杜谦一个头两个大,哪有心思来挖这桩陈年公案? 遂手一挥:“先先关到柴房,等明天事了了,再审他也不迟。” 心里,着实有些抱怨:家里出了这么件丑事,本来假纯阳跑了,杜蘅平安回家就该到此为止!偏他还嫌不够乱,巴巴地跑去把假纯阳捉了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找事! 夏风前脚离开杜家,杜荭这边立刻便得了消息:假纯阳捉到了,如今就关在府里! 她马上跑过去告诉柳氏。 柳氏失声惊嚷:“什么,纯阳被捉了?” 随即掩饰地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娘,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个道士手里?要是有,得及早消除,万一落到二姐姐手里就完了!”杜荭察言观色,心中起了疑。 柳氏立刻摇头:“没有,我能有什么把柄给他拿着?” 杜荭听了越发有气,冷冷道:“若是连我也瞒,将来出了事,可怨不得我!” “你可别多心,”柳氏如今躺在**,万事都靠杜荭打点,不敢得罪了她,忙道:“你是娘生的,我有什么事还能瞒着你?” 杜荭不语,冷眼斜睨着她。柳氏心里发虚,讪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当初说好了一万两,预付五千,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可现在事也没办成,他又跑得不见踪影。这余下的银子……” “给他~”杜荭打断她。 柳氏强笑道:“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杜荭**地道:“别吝啬银子,不能为了几个钱,坏了大事。” “我也不是傻子,这种事怎么能亲自出面?放心,就算他想攀污,也绝扯不到娘身上。” 不是她舍不得这点银子,实在是之前也没料到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想着反正掌着中馈,公中的银子跟自个的并没有区别。现银留多了,反而易遭人垢病,因此手头的现银并不多。 冷不丁这么一禁足,钥匙到了周氏手里。 再加上柳亭染了赌瘾,三不五时上她这里要钱,半个月功夫,连偷带抢强行拿走了几万两。 事情挤在了一堆,银子便有些紧张了。 “还想着跟上回一样,找个人顶罪?”杜荭冷笑连连:“赵妈已经死了,这回想要推给谁?玄参,丹参?” 柳氏恼了:“这是什么话?” 杜荭叹了口气:“一回二回,父亲还能信你,次数多了,岂不寒了父亲的心?以后,谁还敢替你办事?不是女儿说你,这真是杀鸡取卵的下下之策!听我一句劝,银子能解决的,都不算是事!就当是花钱买个平安好了。” 柳氏面上阵青阵红,半晌讷讷道:“可我,手里没这么多~” 杜荭惊讶了:“娘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柳氏被她训得无词以对。 “算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堵住纯阳的嘴。”杜荭叹了口气:“这样,我去找大姐,凑足这笔银子。你找人瞅空溜进去,勿必要堵死纯阳的嘴。” 顿了顿,眸光倏地变得阴冷毒辣:“最好,能让他反咬一口,就说已占了二姐的身子!弄不死她,搞臭了也是好的!这一万两银子,也就不算白花!” “这,怎么可能?”柳氏有些发懵。 奸/**是死罪,他又不傻,为了五千两搭上命! “只要骗得他相信,只有攀污了二姐才能活命,不信他不从?” .. 想活命不想? 夜幕很快降临,淡漠的月光,沉沉的暗夜,几点微绿的萤火,在草丛间飞来闪去,拖曳出一条又一条绿莹莹的尾巴。 杜府柴房外的菜园子,花树后,草丛中……蹲着几个身影。 散去了白天的暑热,习习的微风吹在身上带来丝丝凉意,却也是蚊虫大肆活动的好时机。 在草丛里蹲了好几个时辰,流了一身又一身的臭汗,身上带的防虫包明显不顶用了。 蚊子们难得遇上免费的大餐,嗡嗡嗡,嗡嗡嗡,叫得格外欢畅,放肆得让人想撞墙柝。 偏还只能忍着,不能挪动,更不能驱赶蚊虫。 心里,早把柳氏几个骂了个狗血淋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始终没有动静璇。 白前按捺不住,正打算挪到白前跟前,商量一下,忽见一盏灯笼浮在半空,鬼火似的飘飘荡荡的,晃晃悠悠地向这边飘过来。 她不觉毛骨悚然,吓得差点没昏过去。 一会功夫,那鬼火飘到了柴房外,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一个人挑着一盏灯,只因穿着深色的衣服,跟夜色融为了一体,远远看去好象只灯笼在飘。 那人在柴房附近停了脚步,左右张望了好一阵,确定没有人,这才鬼鬼祟祟地靠近,掏出钥匙,把门上的铁锁打开。 “谁?”纯阳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门锁叮叮当当地响,立刻惊醒过来。 “别嚷~”玄参壮了胆子,提起灯笼往声音的方向照了一下。 听出是个女子,纯阳的胆子立刻大了许多,眯了眼睛仔细一看,是个全身裹在深色披风的俏丫头,挑着灯笼的手还在微微的颤抖着,弄得灯笼明明灭灭,摇摆不定,显见心里十分害怕。 他是个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了玄参的来意。 若是想杀他灭口,必会派个粗壮的男子,手里挑的也不该是灯,而是雪亮的钢刀。 既然是个俏丽的丫环,那么一定是来堵自己的嘴的,大可讨价还价一番。说不定,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能说服她放自己离去,从此远走高飞。 危机即除,色心顿起,笑嘻嘻地道:“小娘子,这么热的天,穿得这么厚,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快些脱了罢~” 玄参俏脸通红,啐了他一口痰:“呸!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啧,好香!”纯阳竟一点也不恼,伸了舌头去舔,色迷迷地瞅着她:“好娘子,再赏我一口?” 玄参臊得满面通红,心知混说肯定说不过他,索性不再跟他废话:“我问你,想活命不?” 纯阳嘻皮笑脸:“好死不如赖活着,谁不想活着?活着有酒有肉有姑娘,去了地府能有什么……” “少罗嗦!”玄参立刻打断他,掏出一叠银票扬了扬:“这是五千两,我们主子说了,若你乖乖按她的话去做,这五千两仍然是你的。如若不然,别说这五千两没了,命也得留在这。” 纯阳暗自警惕,嘴里却调笑:“哎呀,事情办砸了,也能拿到银子,天下还有这等好事?果然是我的亲亲好娘子……” “闭嘴!”玄参气得发晕,上去狠踢了他一脚,转身欲走:“你再敢混说一个字,我立刻掉头就走,管你去死!” “哎哎~”纯阳生怕她真的走了,忙嚷了起来:“哥哥跟你开玩笑呢,你要是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别走啊~” 见玄参停在门边却不回头,问:“说吧,要我做什么?” 玄参犹豫半天,终于回过头来:“明天肯定有人要问,到时你就得说,没有人支使,不过是见杜府高门华屋,临时起意想进来骗几个银子花。” “是是是!”纯阳一迭声地应道:“我跟杜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当然是图财。” 玄参瞪他一眼,他忙闭嘴:“小人闭嘴,小姐请说。” “进了府之后,见二小姐跟老爷言语间起了冲突,又见二小姐生得美貌,便起了,色心……这才,谎说二小姐命中带煞,恶灵附体。将她骗出去后就把她,把她……” 玄参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要她亲口说出奸/**一词,委实做不到。 说到这里便住了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纯阳其实已经猜到下文,暗暗心惊——想不到,内宅妇人之间的争斗,竟然丝毫不逊于男人在战场上的厮杀,竟是刀刀见血,字字诛心! 呸,想得倒美! 原来想用五千两**我认了奸/**的死罪?到时把我一刀咔嚓了,这五千两还是回到你口袋里!我上哪喊冤去? 真当我是傻子呢,呸!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在调笑:“骗出去后就把她怎样?” 玄参脸红得要滴血,嗫嚅了半天:“把她,把她……”忽地一瞪,怒道:“孤男寡女,独处一晚,除了苟且之事,还能做什么?” “呵呵~”纯阳笑嘻嘻道:“照你这么说,咱们现在可也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是不是,也应该苟且一番呢?” “你!”玄参气得吐血。 白前在屋子外边听得已是血冲脑门,再忍不住,猛地一脚踹开了门,几个人冲进去把玄参按倒在地,嚷道:“好一对狗男女,可逮着你了!”” 玄参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已给人按住了手脚,嘴里塞了破抹布,拿了绳子捆了起来。 “没,”纯阳立刻撇清:“我们只是说几句话,什么事也没做!看,我手脚都给捆着,想做坏事也不成啊……” “老实点!”许遥一拳头挥过去,纯阳的声音嘎然而止。 骨噜噜转动眼珠,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圈,分析这几个人是什么来意,跟这个丫头什么关系? 只要不是来捉/奸,一切都好说! 白前慢条斯理地走进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银票:“证据错凿,咱们见老爷去!” 玄参吓得面色惨白,呜呜直叫。 不能去见老爷,若是告到老爷面前,她一定活不成了!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更不想象赵妈妈一样,代主子受过,死得那么惨烈!那么没有尊严! 她怕疼,她做不到!她不要啊!!“怎么,你也知道怕死啊?”白前拿银票在她脸上刮来刮去:“合着我们小姐就是该死的那个?” 玄参含着泪,一脸企求地望着她。 “想说不关你的事,是你们主子逼你的,要我帮你求情啊?”白前冷笑。 玄参眼泪直流,可怜兮兮地点头。 她真的不想来,是柳氏逼的! 若不是赵妈妈惨死,这种事本也轮不到她上阵! “我呸!”白前脸一沉,冷声道:“晚了,带走!” 许遥一拳将她打晕,何忠拿了个麻布袋,麻利地往她头上一套,扛到肩上大步流星地走了。 白前斜着眼盯着纯阳,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手指在刀锋上轻轻抚弄。 纯阳被她盯得冷汗直流:“喂,你听到了,是她逼我的!我可没有答应!我只想图财,劫色这种缺德的事,我可不干!有了银子,还愁没有女人?傻了才拿命去玩女人!” “闭嘴!”白前厉声喝叱,匕首贴到他脖子上,来回滑动:“想死还是想活?”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他妈想死啊?”纯阳苦笑。 “少废话!”白前将匕首往前一送,冰冷的刀尖刺破皮肤,血线冒了出来。 纯阳垂着眼睛,死死盯着刀尖上的血粒:“姑娘,你可千万稳住,割破了喉咙,小人的命也就玩完了~” “听着,”白前把匕首再往前送了一分,鲜血冒出来,顺着刀尖流下来,滴到地上:“想活命的话,就照我的吩咐去做!” “是是是!”纯阳哑着嗓子,死死地贴着墙壁,一动也不敢动:“姑娘怎么说,小人就怎么做,绝不敢有一丝错漏。” “你要是敢玩花样,”白前冷笑一声:“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姑奶奶我照样能把你找出来……” 她把匕首收回,狠狠向他插去。 “啊~”纯阳吓得大叫。 只听哧地一声,匕首贴着他的耳朵,擦进了身后的砖缝,耳边传来地狱使者的声音,慢慢地道:“宰了你!” “不,不敢,小人不敢!”纯阳闭着眼睛,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 这是都是命 七月初五,顾氏尾七之日。 前一日晚子时起,杜家备起了三牲,水酒,纸钱香烛祭拜十王。 僧人,道士共计百名,开始诵经礼忏,敲罄击钹,通宵闹个不停。 柳氏躺在**不能动弹,倒是省了许多事。 杜荇等几个人身为子女,却是必需到场楫。 在灵前跪守到寅时,被杜谦打发回去睡了个回笼觉,辰时初刻又得起床,换过素衣素服匆匆用完早点,又得赶过去继续仪式。 几位小姐都自小娇惯着的,只睡一个多时辰,又一直跪着,自是苦不堪言。 杜松就更不用提了,他是唯一的男丁,身边又无别的堂兄弟替换,从头到尾一直得在场诘。 只能偷空打个小盹,到了需他出面时,由当归和柴胡两个搀了,听凭摆布。 周氏当家,又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盛大的丧仪,生怕出错被人笑话,也不敢懈怠,一直盯着。 柳氏睡到自然醒,丹参打了水服侍她梳洗完毕后,玄参拿了衣服过侍候她穿戴,拖了个迎枕塞到她腰后。 玄参把首饰匣子搁到炕桌上,捧着铜镜站在一旁。 丹参拿了首饰在她头上比划,柳氏点头了才给她戴上。 “昨晚什么时候回的?”柳氏一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寅,寅时~”玄参飞快地睃了丹参一眼,垂下头轻声答。 丹参拿着首饰的手,微微一顿,抬眸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继续把簪子在柳氏鬓边比划。 “这件不好,太素了。”柳氏皱眉:“换那枝镂空穿枝万寿**簪,喜庆。” 等丹参从首饰匣里把簪子找出来插好,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事情办得怎样了?” “都按姨娘的吩咐,交待好了。”玄参的脸半藏在铜镜后,轻声轻气地道。 “他应下了?”柳氏问。 玄参也不敢多话,只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柳氏盘问。 前后两个时辰,从竹院到柴房,有那么远吗? “柴房外一直有人守着,我在附近等了好些时候,等看守的人走了,才敢溜过去。8” “为什么不即刻来回?”柳氏还是有些不高兴。 “我见姨娘睡下了,想着等早上再回也是一样,就没敢打扰。” “以后这种事,不要自作主张。”柳氏轻哼。 “是。” “做什么?”柳氏穿戴整齐,见玄参仍旧捧着镜子傻站在那,不禁柳眉一竖。 “啊,哦~”玄参一惊,手中铜镜差点摔落,还是丹参手快,帮着扶了一把:“小心!” “毛手毛脚!”柳氏斥了一句后懒得理她,吩咐:“赶紧摆饭,好歹也去露下面,走走过场。” “是。” 玄参抹了一把汗,方走出屋子,肩上有人拍了一掌,她吓得“啊”地尖叫出声。 “做啥呢?”丹参被她唬了一跳,捂着胸:“差点被你吓死!” “谁让你走路不出声来着?”玄参脸色很不好看。 丹参靠近一点,以只有二个人听得到的音量道:“你干嘛说谎,是不是事情办砸了?” 玄参猛地抬头,近乎惊恐地瞪着她。 “我昨天上夜,无意间看到你天亮才回,那时应该卯时正了吧?”丹参叹了口气:“不要怕,我若要告密方才就直接揭穿了。我是担心,撒了这个谎,万一审的时候,他的口径跟你说的不一样,你怎么办?” “只能听天由命了~”玄参悬然欲泣。 “几个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玄参垂泪:“不放过又怎样,放过又能怎样?这件事过了,还会有下件,哪天才是个头?” 丹参感同身受:“要是赵妈在,这种事原不必咱们去办。” 昨天若不是玄参,就会是她,逃过今天,明天又会怎样? “赵妈在又如何?”玄参冷然道:“到时还不是被姨娘推出去顶罪?” “这都是命。”丹参叹了口气:“谁让咱们是奴才呢,命捏在主子手里,只能任人宰割。” 玄参不吭声。 “你俩在这瞎嘀咕啥呢?”萱草走过来,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两人:“姨娘发脾气了,还不快过去伺候。” “说什么你都管不着!”丹参杏眼一瞪,叱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对我指手划脚?” 她一怒,萱草的气焰倒一下子下去了:“我哪敢呀?两位姐姐是姨娘跟前的大红人,姨娘习惯了姐姐伺候,让我来请一下。” “哼!”丹参冷哼一声,拉了玄参扬长而去。 “呸!”萱草对着她的背影,用力啐了一口:“神气什么!等哪天落到我手里,看整不死你!” 辰时刚过,夏风就到了。 拜见过老太太后,便到了礼堂,,跟杜松跪到一起,一板一眼地跟着,打醮,做道场。 原以为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一下就算,哪知道他竟坚持到了仪式结束,很认真地履行了一回女婿的义务。 众人惊呆的同时,都在猜度:小侯爷莫非中邪了? 一个月前顾氏葬礼时也只是到时间了在灵前上柱香,何曾如此认真虔诚? 紫苏看在眼里,轻声道:“小姐,我看小侯爷是真的改变了。” 杜蘅闭着眼,默念经文,根本不做理会。 “要我说啊,上一次的事,也不能全怪他。婚姻大事,他哪做得了主?老侯爷要给他订下谁,他可不就得娶谁么?”紫苏吧啦吧啦,说个不停:“仔细想想,他其实也不算大奸大恶。你不是常说要从大局的角度,去看局部么?对待小侯爷,为啥就不能这样!谁一生还能不犯点错,咱得允许别人改过不是?你瞧他现在……” “你到底想说什么?”杜蘅给她叨唠得不耐烦,猛地睁开了眼睛。 “嘿嘿,”紫苏得意一笑:“奴婢的意思,他既然改了,小姐何不给他一次机会?” “你觉得他很好?”杜蘅斜她一眼。 “嗯。” “那你嫁吧。”说完,重新闭上眼睛。 紫苏气得不行:“小姐这是寒碜我呢?我倒是想,人家小侯爷能干么?” 他可是小姐的未婚夫,她要是存了非份之心,跟柳氏又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杜蘅霍地重新睁开眼,认真地道:“只要你想嫁,包在我身上!” “你包个屁!”紫苏气得飚粗话! 敢情她搁这掏心掏肺地说了半天,小姐一句也没听进去? 一句气话,她倒是当了真! 这其间,恭亲王府,燕王府,陈国公府,忠勇伯府……陆续遣了仆人过来,添仪上香。 杜蘅几兄妹就得不停地跪叩答谢。 闹轰轰地直弄到戌时,顾氏牌位移入祠堂,总算大功告成。 杜谦早命人备下了热水,各人净了手脸,厨房送上宵夜过来。 累了一天,都已饥肠辘辘,各自低了头苦吃。 等用过宵夜,僧侣道士收拾器具后散尽,已是亥时末,接近子夜了。 夏风正欲辞别了杜谦归府,听得老太太有请,说是有事相商,不免心中诧异。 待到了瑞草堂一看,杜蘅竟然也在,老太太坐在炕上,面色阴沉,显见很不高兴。 再一瞧,母亲的陪房李妈妈挨着炕边的圈椅上坐着,见他进来,急忙起身:“小侯爷。” 夏风先向杜蘅点了点头,再跟老太太见了礼,这才狐疑地望向李妈妈,心中猜度着她的用意:“这么晚了,李妈妈还没回去?” 李妈妈含笑道:“难得过来,总该陪老太太说几句,解解闷。” 杜老太太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却不答她的话,冷声道:“柳氏怎么还不到?” 郑妈妈陪着笑,道:“柳姨娘行动不便,要抬了才能过来,费时需久一点。” 夏风心中咯噔一响,立刻醒悟:李妈妈要揭穿柳亭贪没之事,替杜蘅讨回公道! 他心里有些着急:这不是他夏家该插手管的事!就算要帮,也只能在暗中,这般公然上门,不是打杜谦和老太太的脸吗? 又有些怒:常安那小子,早警告了他不得生事,到底还是背着他,告了状么? 偷眼向杜蘅瞥去:这件事,阿蘅不知道心里有没有数?万一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夏府突然出面,会不会嫌自己多管闲事?更甚者,若是误会他贪图顾家的财产,又该如何自处? .. 步步步紧逼 出什么事了?”杜谦莫名其妙。 杜老太太淡淡地道:“我一老太婆,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杜谦无语。 没事大半夜把人叫拢来,什么意思,该不会真的老糊涂了吧? “娘,”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驳老太太,杜谦字斟名酌地道:“都这么晚了,若不是很紧急的事,能不能改天再说?你看,小侯爷累了一天,也该回去歇着了,明儿还得上衙门应卯。楫” “亲家老爷,”李妈妈起身行了一个礼,笑道:“老身有些事不太明白,平日伺候夫人也没机会出来走动。好容易今天来了,就想乘机问个清楚。” 她不说还好,一说,杜谦越发不明白了。 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该是侯夫人出面,她一个侯府的管事妈妈,跑到杜府来指手划脚,挨得上吗谘? 心里想着,就拿眼睛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冷着脸:“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听吩咐吧!” 猜来猜去,只有蘅丫头去玉虚观暂住一事。 哼!蘅丫头一天没出嫁,一天还是杜家的女儿,爱怎么处置侯府管不着!若是侯爷夫人亲自出面倒也罢了,派个老妈子来,算怎么回事? 夏风一听,不禁大窘:“祖母,这里您最大,都该听您的才是。” 一声祖母,让老太太心里舒坦了许多,眉眼缓和不少。 “老太太,您要这么说,”李妈妈站起来:“老奴可担待不起!” 老太太来不及说话,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小丫头在外面禀道:“柳姨娘来了,是抬进来,还是搁外面?” 李妈妈道:“抬进来吧。” 说完了,再一脸歉然地看向老太太:“有些事,当面问方便些,省得叫人跑进跑出传话。” 老太太心里越发不痛快:“成,你觉得哪样方便就哪样吧。” 锦绣指挥人把桌椅挪开,多余的搬出去,很快腾出了一块地方,柳氏躺在美人榻上,让人抬了进来,靠着门边放着。 末了退出去,把门一关,守在了外边,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柳氏待进了屋子,见夏风和李妈妈都在,不禁微微一怔,心道:嗬!二小姐倒是有几份本事,撺掇得夏风都出动了,想威慑谁呀?他在场也好,一会听了纯阳的供词,看看是谁更没脸! 在榻上欠了欠身:“给老太太,老爷,小侯爷请安,请恕奴婢行动不便,不能全礼了。” 老太太冷冷道:“人齐了,李妈妈请说吧。” 李妈妈轻咳一声:“老奴失礼了,想请问老太太一声,顾氏的嫁妆,是由谁打理?” 本以为她必定是因纯阳之事,替杜蘅出头,这已经就有逾越之嫌了! 这下倒好,杜蘅都没嫁呢,夏家的人就过问起顾氏的嫁妆了! 果然是无理之极!老太太,杜谦都是脸色一沉。 柳氏则是冷不防给人打了一个后脑勺,心脏咚咚狂跳,第一反应就是:不好,准是那对夜明珠,给夏家发现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小姐的嫁妆,一向都是锁在库房里的,本来钥匙是由我管,自碧云庵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爽利,钥匙交给了周姨娘掌着。” 她打的好算盘,夜明珠是半个月前才给柳亭抢走,或当或卖都在半个月之内,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周姨娘头上! 李妈妈笑了笑,问:“照柳姨娘的说法,钥匙不管谁拿了,顾氏的嫁妆都好好地在库房里锁着的,对不对?” 郑妈妈实在看不过眼,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夫人嫁妆在库房也好,不在库房也罢,关你什么事?” “是这样的,”李妈妈也不恼,淡淡道:“我们舅老爷,在长安街开了家永和当铺。8前些日子,收到一张地契,当的是死期,当银是三万两。刚好表小姐差不多到年纪要出嫁了,还缺几块好的地,吩咐了底下的人留着意。掌柜瞧着那块地挺不错,立刻就禀给了舅老爷。舅老爷一看是挺好,四十顷全连成片,还都是上等的肥田。于是,兴冲冲拿着地契去衙门过户。”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微微一笑:“结果到了衙门,你们猜,怎么着?” 这件事,夏风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微微一愣。 杜谦和老太太更是前所未闻,皆是一怔:“怎么着?” “舅老爷一问才知,这块地,原来是顾洐之顾老爷的,十年前过户到顾烟萝名下,亦就是说,这是亲家夫人的私产。” 老太太吃了一惊:“既是顾氏的地,地契怎会到了当铺?” 目光,利若刀剪,狠狠扫向柳氏。 柳氏毫无心理准备,失声惊呼:“我不知道!” “舅老爷也觉着不妥,于是连夜进府,把这件事告诉了夫人。”李妈妈不紧不慢地道:“此事不宜张扬,夫人嘱我乘顾氏尾七之便,过府探问缘由。” “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厉声喝问。 柳氏十分委屈:“我掌家二十年,几曾出入过当铺?再说了,咱们杜家,又何尝到了需要当卖田产度日的地步?这事,一定另有缘由。” 心里,糊糊模模猜到,必是柳亭做事不干净,暗中截留了一部份田产。 她只是埋怨柳亭不懂事,弄出一堆麻烦,害得她收拾烂摊子! 此时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究竟会带给她多大的危险! 杜谦定了定神,道:“事出突然,容我抽空查问清楚,再给亲家夫人一个答复,可好?” 按说,到此,李妈妈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再怎么说,这是杜家的家事,她只有提醒的责任,却没有插手的权利。识趣的,就该起身告辞,留给杜家自行解决。 岂料,李妈妈竟然不肯动,微笑道:“对不住,我恐怖暂时还不能走。” 老太太这时已掩不住恼怒之情,懒得应付她,语气开始不客气:“已经说了会去查,莫非亲家夫人,还限定今晚必需给答复不成?” “不敢,”李妈妈不慌不忙地道:“若只是这一张地契,原也算不得什么事。可惜,事情远不止如此简单。” 老太太这时猛然想起,不久之前杜蘅曾跟她提过,这座宅子原就是顾家的,莫非也被顾老爷子改到了顾氏名下?这,这……这事连杜谦都不知情,难道是蘅丫头无意中说出去的? 又或者,她表面装得乖巧柔顺,暗中却向夏风求救,要侯府替她出面,讨回属于她的财产? 这么一想,她不禁又羞又恼,侧首向杜蘅望去,眸中带着震惊,更多的是埋怨和责备。 家丑不可外扬,真有这种事,就该直接向她提出!何必借外人的手! 杜蘅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喝着茶,完全置身事外,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跟她无全干系! 她靠着窗子,月光打在她的侧脸,如玉池堆雪,有种极致的清洁与光明。 老太太不禁又开始动摇:蘅丫头向来胆小懦弱,几个孩子里又是最孝顺的,风雨无阻,日日请安从未间断! 不,不可能会是她,这种借刀杀人的阴损主意,她绝想不出来! 正胡思乱想,忽见李妈妈站起来,向杜谦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她是平昌侯夫人的陪房,侯府里地位超然,绝大多数人面前,都只点头问安,或是侧身行个半礼,这样的大礼,很多年都不曾行过了! 杜谦吓了一跳,忙避到一边:“李妈妈何故如此?快起来,我受不起~” 李妈妈坚持行完一个礼,这才站直了身子,道:“这个礼,是一定要行的。老奴在此,代夫人向亲家老爷赔罪。” “言重了,言重了!”杜谦连连摇手。 “收到那张地契后,夫人左思右想,决定调查一下。于是,托了相熟的人到衙门查阅卷宗。谁知不查不知道,这一查,吓了一大跳!”李妈妈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递到杜谦手里。 杜谦接过,见上面列了一长串,好些地名,铺名,房子,乍一瞧,还都有些眼熟。 起初还莫名其妙,等“鹤年堂”三个字入眼时,眼皮狠狠一跳,心里隐隐约约想到一些事情,不禁面色惨白。 老太太一心认定是宅子的事东窗事发,脸色越发难看:“蘅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杜蘅放下茶杯,极诧异地抬眼望一圈众人,最后落到她身上:“祖母,你在问我吗?” “不问你问谁?”老太太越发气了:“宅子的事,若不是你说出去,夏府哪里能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就该直接跟祖母和父亲说,去跟小侯爷告状,算怎么回事?打量着有他们给你撑腰,谁也拿捏你不住是吧?” 杜蘅眼眶通红:“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有些事做得,有些事不能做。杜家的事,我为什么要跟小侯爷说?让他们知道了,我脸上难道很光采吗?” 夏风很是心疼:“祖母,你冤枉阿蘅了!她与我,连见面的机会都少,每次都是一堆人,私底下从未单独见过面,更不用提背着人向我诉苦了……” 她要是真肯跟他求助,那倒是好了! 可她明明心里明镜似的,宁肯隐忍退让,也绝不向自己诉苦。 可见自己在她心里,并不是个可依靠的男人! 想到这里,越发不是滋味,脸上不觉显出几分失落。 “老太太,”李妈妈皱了眉:“你可能还不知道,房子的事,是有专门的衙门管理的。某年某月,从某人手里买入,目前归谁所有……写得清清楚楚,一查就明白了!二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没打理过庶务,是不可能懂的。” 老太太猛地望向柳氏,目光如鹰:“是这样吗?” 柳氏冷汗直流:“这事,是管事经办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 “柳姨娘掌管中馈,若说受人蒙蔽,一二件事不知情尚情有可原~”李妈妈咬着不放,步步紧逼:“可单子上面列着的所有房产加起来,二三百万两银子,若说你完全不知情,这可说不过去啊!哪个奴才有这么大的本事,越过你可以直接拿走二三百万?” “咝~”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望着杜蘅的眼神立刻变了。 郑妈妈更是心惊肉跳。 早知道顾家有钱,是地方上的百年望族,却不知道有钱到这种地步! 夏风则眸光一冷,暗暗捏紧了拳拳头。 原以为,柳氏跋扈,杜蘅软弱,被侵吞些财产,也是有的。 却不想柳氏的胆子竟这么大,几百万两的家财,竟然一点不留,全部吞了? 当真以为,平昌侯府无人了?还是以为他这个女婿只是摆设,这般肆无忌惮!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要说了,”老太太黑着脸:“事情都清楚了,蘅丫头,你说句话,这事要怎么办?” 杜蘅垂了头,细声细气地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一切都听祖母的……” 李妈妈急了,冷冷提醒:“别的不说,只这座宅子,最少就值五十万两!” 女孩子就是见识浅,脸皮薄,为了面子金钱不看在眼里。 殊不知真过起日子来,没有里子,面子是万万不会有的! “什,什么?不是说五万两么?”老太太惊得往后一倒,亏得郑妈妈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出丑。 李妈轻蔑一笑:“老太太,您说笑话吧?柳树胡同,四进带临街铺面的宅子,有山有水,菜园子,药圃子,花园,果园,样样都有!五万?我可听说杜家药圃里那些药材都不止这个数!您要不信,再去隔壁陈国公府瞧瞧,那还没杜府一半宽敞呢!” 一席话,连削带损,说得老太太做不得声。 “柳氏!”杜谦的手一直在发抖:“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柳氏汗如雨下,无词以对。 拼命思索,要怎样脱身。 可思来想去,除了拿自己的亲弟弟挡灾,竟然没有别的路可走! 谁叫当初,她为了瞒天过海,也是想着不落把柄,所以把置办田产这桩肥差,一古脑交给柳亭全权负责呢? 此事,杜家阖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这一年来,柳氏逢人便夸,柳亭脑子灵活,会办事,能办事,亏得有他,杜家才能在这么好的地段,住上这么宽敞的房子!一个白丁,竟挤进了大齐最高权利圈,跟陈国公,忠勇伯做了邻居,能不骄傲吗? “老爷,我真不知情!”柳氏无路可退,一狠心,一咬牙:“都是二弟干的好事,定是他乘着搬家混乱,从库房里盗走了地契,再谎称是他在京里购买。我,心想有地契就成,也没细看!是我的错,不该太信任他。” “二三百万可不是小数目,这么多银子交给他,一年的时间无论怎么挥霍也花不完。”李妈妈凉凉提醒。 不肯交房契,那就拿银子,总不能让二小姐两头落空! “他手里一定还有银子,要他交出来!”老太太霍然一醒。 “他也不知京里的地价这么贵,”柳姨娘一惊,急忙道:“这宅子,跟我说的是五万两二千两,再加上铺子,总共不到四十万……” 开玩笑,一下子要她填二三百万的亏空,打死她也赔不出来啊! 杜谦厉声喝道:“柳亭呢?叫那个畜牲来见我!” 柳氏哭道:“二弟最近迷上赌博,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奴婢一直在找,怕老爷责骂,也不敢声张。呜呜……” 李妈妈着急了,忙道:“赌起来,那可是没有限度的,二三百万,也只是眨眼之间。得赶紧派人去找,赶在他全输光之前,把人带回来!” 夏风犹豫了片刻,慢慢道:“事实上,我这里也有一些东西……” .. 隔岸观观火 夏风犹豫了片刻,慢慢道:“事实上,我这里也有一些东西……”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恭敬地递给杜谦。 杜谦此时已没有勇气打开,捏着纸条,面容微微扭曲着:“是什么?” “咳~”夏风轻咳一声,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这是一张三十万两的当票,抵押物是夏府给阿蘅的聘礼,明月清辉。” 事实上这对夜明珠远不止三十万,想必是柳亭急着脱手,被人狠狠地压低了价钱楫。 柳氏的脸蓦地变得煞白。 这对夜明珠,她拿出来挂在床头,已有半年之久。 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杜谦谘。 一开始是说不舒服,夜明珠光线柔和,既没有油灯的烟雾,亦不会有蜡烛的气味,挂着这个,能很快入睡,一夜安眠,是以借来用用。 起初杜谦是不同意的,甚至大发雷霆。 她分辩,夜明珠在床头挂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放在匣子里收着也是收着,等以后杜蘅要嫁时,再给她放回去就是。 白天收起,夜里又挂上,用了半年一直也没人发现,念叨了几次之后,杜谦也就随她去了。 因用的时间长了,加上那段时间事情又多,丫头们一时惫懒忘记收起,就这么一个疏忽间,给那个混蛋看到抢走,偏偏这么巧,落到了小侯爷的手里! “牲畜!”杜谦身子晃了晃:“好大的胆子!” “老爷!” “父亲,你没事吧?”杜蘅伸手扶了他一把。 “没,没事。”杜谦扶着椅子把手,慢慢坐回椅中,抬袖抹了把冷汗。 夏风有些后悔,忙道:“岳父大人不必着急……” 聘礼不同于其他东西,断没有送两次的道理。 他本想找个机会,私底下交给杜蘅。今日看来杜府中馈一团混乱,若不彻底解决,就算悄悄送回给她,以她的性子只怕迟早还是会被人抢走。 他倒不是在乎银子,而是这对夜明珠是夏家的传家之宝,绝不可能让它流到外面去。 今天其实不是最好的时机,可若是错过这次,不知还要等多久? 长痛不如短痛,遂决定把事情摊开来说。这样,应该就没人敢再打这对珠子的主意了。 “明月清辉?”李妈妈嚷起来:“那不是咱们侯府给二小姐的聘礼吗?这可是平昌侯府代代相传的传家宝,只有侯爷夫人才有资格保管!这也敢偷出去卖!岂有此理!” 老太太羞得无地自容:“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东西!叫我以后怎么见亲家?” “李妈妈这话有点过了!老太太和老爷都不管中馈,原是不理庶务的!若是事先得知,绝不会闹出此事!”郑妈妈实在看不下去:“咱们毕竟是奴才,有老太太,老爷,小侯爷在,该如何处理自有定论,不该咱们来说。” 李妈妈冷笑一声:“你说得对,这话原不该由奴才来说!说句托大的话,侯府的规矩比杜府不知大了多少倍!老奴在侯府二十几年从未逾过矩,多过嘴。为什么今日忍不住了呢?要想不让别人说,自个就得行得端,坐得正才是!主子,就得有个主子的样,你说是不?” 老太太握了拳一个劲地捶着胸:“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杜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夏风恼了,叱道:“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赶紧给老太太,岳父大人赔礼?” 李妈妈被训得满面通红,站起来弯身一福:“今日是老奴糊涂了,原也是心疼二小姐,这才妄言了几句,不当之处,请亲家老太太,老爷责罚。” 这哪是赔礼,竟是变着法子把两人又数落了一遍。 杜谦臊得无地自容,老太太更是气得直哆嗦:“你哪有错?错的是老身!” “二小姐,”郑妈妈气不过:“别一直在那坐着,倒是给句痛快话。” 心里,是很有些怪她凉薄的!眼瞧着一屋子人为了她吵得不可开交,她倒好,在那隔岸观火! 杜蘅低着头,只是垂泪,硬是一字不吭。 “郑妈妈,你也糊涂了不成?”夏风眸光一冷,斥道:“有祖母和岳父大人在,硬逼着阿蘅表态,不是难为她么?” 当着他的面,就敢排喧阿蘅,平日背了人,还不知怎么欺侮呢! 郑妈妈被训得一张老脸憋得血红,直接冲杜蘅施了一礼:“老奴给二小姐赔罪。” 杜蘅忙侧了身子避开,嘴里低低道:“郑妈妈说哪里话?你也是心疼祖母,是阿蘅没用,怪不得谁。” 夏风一看,这样说下去也不是办法,房子田产之事也不是坐在这里,一个晚上就能解决得了的,需得从长计议。 但是,假纯阳一事却必需问清了,把幕后主使者揪出来,严加惩戒。不然还会有第二,第三个纯阳,阿蘅的安全永远得不到保障。 这次只受了点惊吓,没有别的损伤,可不能保证次次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又不可能日夜守在她身边,万一有个闪失,他会发疯! 只不过,这件事却万万不能让李妈妈知情,她知道了,就等于父母知道了,不说对阿蘅的名誉有损,至少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人还没嫁过去,公公婆婆心里已存了疙瘩就不好了。 “不早了,李妈妈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去吧。”夏风打定了主意,打发李妈妈离开。 “小侯爷不回去吗?”李妈妈一怔。 “我还有几句话,说完再走。” “老奴等小侯爷一起吧。”李妈妈见他故意支开自己,怕他一再退让,甚至直接放弃那笔财产,白白便宜了杜府,有些不愿。 夫人之所以遣她来办这件事,就是希望在不撕破的脸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维护夏风的利益。 若是两亲家面对面地谈,一则显得侯府小气;二则杜谦的脸上需不好看,事情也就再没了回旋的余地。 而这桩婚事,夏家又是势在必得,万不能有闪失,这才想了这个不伦不类的折衷之策。 “怎么,”夏风脸一沉:“我的话也不肯听了?” “老奴是不放心小侯爷独个走夜路,既然你不喜欢,我走便是。”李妈妈讪讪道。“父亲和母亲那里,还是不知道为好,省得白白担心,你说呢?”这句话,夏风虽是用的商量的口气,态度却很强硬。 李妈妈不好在人前落他的面子,只得恭敬地道:“小侯爷既是如此吩咐,老奴遵从就是。” 她一走,老太太和杜谦立时便觉得压力减了一半。 杜谦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又羞又愧,小声道:“放心,房子的事等我查清楚了,一定会给蘅丫头一个交待。” 夏风微微一笑:“此事请祖母和岳父大人多多费心。至于夜明珠,我已将它赎回,择日再送过来,两位不必往心里去,以后也不必再提。” 柳氏硬着头皮,讪讪地道:“等找着了二弟,我,我一定亲手扒了他的皮!” 郑妈妈在一旁帮腔:“莫说姨娘一个妇道人家,便是老爷怕也不知一张地契,竟有这许多弯弯道道吧?被蒙骗了,也是情有可原。怪只怪柳二爷,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是,柳姨娘是贪财,可她这么做,为的不也是整个杜家? 别人家,都是男人操持着,女人只打理内院。 杜谦却一心钻研医术,完全不理庶务。 这偌大的家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百上千号人,全都等着她发话。 每天睁开眼睛,就要流水似地往外拿银子! 这么些年了,为了这个家,白天黑夜的操持着,侍候完老的,还有小的,个中辛苦有谁体恤过? 再说了,老爷是顾家唯一的女婿,顾氏一死,顾家的财产理所当然应该归杜家所有。 谁又想到,顾老爷子会在死前,把所有房产,地契全都改到了顾氏的名下? 老爷子这么做,明显就是存了私心,没把老爷当成自个的儿子,更没拿杜家其余几个孩子当自个的孙子。 在世时,嘴里倒是说得好,别人家的女婿是半子,他只一个女儿,女婿就是儿子! 哄得老爷死心塌地,临了,却把钱全留给二小姐。 这也太欺侮人了! 这些话,平日她也跟老太太说过,只是今夜感觉特别强烈,特别替柳姨娘不值! .. 风雨欲欲来 郑妈妈话里有话,竟是替柳姨娘鸣不平之意。 杜蘅转头,一张瓜子脸,肤白胜雪,嵌着那对眼珠,越发黑若点漆。目光幽微,静如深渊,极度的黑又亮得出奇。 郑妈妈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缩了缩肩,噤了声。 “蘅儿,你的意思呢?”杜谦问了一句。 “我没意见,一切,全凭祖母和父亲做主。”杜蘅垂了眸,轻声道楫。 郑妈妈嘴角抽了抽,强忍着没有说话。 真看不出来,二小姐看着懦弱,实则是个厉害角色! 事情到这份上,都已经摊在了明面上了,她还死咬着不松口,老太太和老爷除了把田产归还给她,还能怎么办?这不是明摆着,借侯府的手,来逼老太太和老爷么谘? 你是个御封的县主,日后嫁到侯府去,荣华富贵还少得了? 把财产都带走了,杜府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难不成真狠得下心,眼睁睁地看着大少爷,大小姐几个都老死在家里? 人哪,果然都是贪得无厌的!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永远都不知道满足! 老太太表情生硬,冷冷道:“明儿一早,命周氏开了库房,先把顾氏当年的嫁妆清点出来,抬到杨柳院去,今日起就由蘅儿自己管理,也省得今儿短了这样,明儿少了那样,全家都跟着担心!” 这话,明着是要数落杜蘅,暗地里把侯府也捎带上了。 夏风俊颜微微一红,不敢吭声。 老太太接着道:“至于那些房契田产,等查证之后,该是你的一样都不会少,你们看行吗?” “不愧是老太太,虑事周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柳氏连声奉承。 心里却是苦不堪言,顾氏的嫁妆,这些年被她掏空得差不多,只剩些大件的摆设没敢动。 这一开了仓库,再把嫁妆单子一对,少说也是十几万的亏空…… 老太太轻哼一声:“你也不需拿话哄我,少给我惹点祸,我就阿弥陀佛了!” 柳氏被她斥得做不得声。 “好了,”郑妈妈见事情有了决定,松了口气:“时间也不早……” “慢着,”夏风忽道:“地契的事可以暂缓,假纯阳的事,却不能再拖!乘着今日大家都在,又没有外人,还是盘问清楚的好。8” 柳氏和杜谦闻言,双双变色。 老太太一愣,脸色越发不好看了:“柳氏被你打成这样,什么气也该消了,还想怎样?” 那日夏风当她面鞭打柳氏,之后就跟杜谦去了抱厦密商。 杜谦怕她担心,骗说杜蘅确实在玉虚观中,夏风一时没有找着,乱发脾气云云,籍词敷衍了过去。 她也就一直跟府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夏风不满杜家把杜蘅送去道观,跑来杜家胡搅蛮缠,硬把她接了回来。 为此,对夏风有诛多不满,这时听他旧事重提,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再加上刚为田契之事受了挤兑,越发不痛快了! “按说,有祖母和岳父大人在,我原不该插手管。”夏风神色恭敬,脸上也带着笑,可那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可,此事悠关阿蘅的性命,我却不能袖手旁观。” 郑妈妈见老太太吃瘪,跳出来说话:“照小侯爷这么说,道观里住一晚就要死人,谁还敢到道观里去呀?” 夏风看着杜谦,唇边一抹笑容极冷:“岳父大人,你还没跟祖母说吗?” 不满在心中日益发酵,渐渐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 “说什么?”老太太挑眉。 柳氏一阵心慌。 今晚的事太多,发展得太快,接二连三地来,打得她措手不及,那种风雨欲来之势,让她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忍不住,拿眼去瞄杜蘅。 杜蘅安安静静地坐着,眉宇间一派详和,既不愤怒,也无伤心,无悲无喜,平淡得让她心惊肉跳。 杜谦神情尴尬,可夏风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势必不能再瞒,只好择其概要,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好在,小侯爷去得快,又有贵人相助,蘅丫头只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老太太悖然大怒:“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把我瞒得滴水不漏!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你眼里,还没有我这个娘!” 杜谦见老太太发怒,连忙跪下:“儿子不孝,母亲息怒~” 他一跪,杜蘅几个自然也不敢坐着,呼啦跪了一地。 柳氏挣扎着道:“老太太,这事全怪我!是我识人不清,办事不力,才让二小姐受了惊吓!老爷是担心老太太的身子,怕您受不了,这才瞒着!” 夏风立刻道:“这可不是识人不清,办事不力,就可以轻轻带过的!” 柳姨娘想避重就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绝不会让她如愿! “假纯阳在哪?”老太太用力捶着床。 夏风跪在地上,眼睛往上一瞥,温雅的脸上闪过几分犀利:“昨日一早,是我亲自送到府中。” 若当当真疼惜阿蘅,就会抛开一切事情,当场审问清楚,找出幕后主使,严加惩治!怎会将人放置柴房,两天来不闻不问? 身为父亲,如此漠视女儿的安危,着实令人寒心! “如今,关在柴房里。”杜谦只觉闷得发慌,抬袖抹了抹满头的汗水,讷讷解释:“本打算忙过这两天再来盘问,既是小侯爷坚持……”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来人,把柴房里关押之人带上来!” 外面锦绣便去传话,不多时,假纯阳便被人押了进来。 老太太一瞧,他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块破抹布,不觉皱起了眉:“这,这是那个纯阳道长嘛?” 那晚上看到的,分明是个颇有仙气的得道高人,怎么今日一瞧,竟是如此萎琐呢? 俗话说,相由心生。 那日纯阳是座上客,一身行头簇新的,特地打扮得仙风道骨;今天却是阶下囚,满身泥垢,臭不可闻,如何能比? “回老太太,正是小人。”纯阳被人按着肩,躬身陀背,堆着满脸的笑。 老太太掩了鼻,还没吱声,郑妈妈已先开了口:“这么臭,跪到门外去,别熏着老太太。” “是~”仆妇们正要上来拖他出去。算了,让他跪在门边就是。”老太太摇手,把人挥退。 柳氏躺在门边,被他熏得几欲晕倒,强忍了恶心,怒叱:“狗东西,还不从实招来,等着挨板子不成?” “别,不要打!”纯阳滑得象泥鳅,骨噜着眼睛四处乱瞟:“老太太想知道什么,小人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风冷叱一声:“你是何人,是何身份,因何到杜府,受何人支使……原原本本,从头招来!” “小人姓张,无父无母,因生得高大魁梧,街坊们送了个绰号,张高子。本来的名字,连小人自个也忘记了。小人家里穷,也没学过手艺,靠着在码头帮人卸货挣些碎银子,日子过得苦哈哈,只勉强糊口。后来遇着个游方的道士,跟着他学着给人做道场……”他苦着一张脸,说得声泪俱下。 “少罗嗦!”夏风脸倏地一沉,叱道:“说重点!” “是,”张高子忙收了泪,道:“靠着一张嘴,小人的生意也还红火。那日闲得无事,在街上乱逛,走到柳树胡同,见杜府高屋广厦,庭院深深,就想进来看能不能骗些银子花花……” “这么说,你是误打误撞找上门来,并不是受人指使?”杜谦心中一松,忙问。 “小人只是个骗吃骗喝的假道士,哪里有人支使?”张高子道。 “曾高子!”夏风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满嘴胡言,是不是非要逼我用刑才肯说实话?” “不敢!”曾高子吓得一抖。 柳氏听得他这番说词,一直紧崩的心慢慢放下来,说话也就有了底气:“小侯爷!是不是只要说的不合你意,就要动鞭子,屈打成招?” “曾高子,你继续说,是真是假,老身自会判断。”老太太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催促。 曾高子便把玄参教她的那套说词,说了一遍,只跳过奸/**一事不提,末了垂头丧气道:“小人只想贪点财,本打算过个几天,就说邪气驱净,把二小姐送回府上的。谁料到小侯爷等不及,小人在山上远远看到来了几十个人,一害怕就扔下二小姐逃走了。本想在亲戚家躲几天,不料被捉个正着。” .. 顺藤摸瓜((上) “你说的可是实话?”杜谦喝问。 曾高子赌咒发誓:“若有半字虚词,天打雷劈。” 夏风冷笑一声,挥动鞭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还不说实话,信不信小爷拿鞭子抽你!” 曾高子骇了一跳,忙大声喊冤:“冤枉!小人所说句句属实,你便是把小人打死了,也还是这几句话,再没有别的!” 夏风怒不可扼,唰唰就是两鞭子抽下去楫。 曾高子疼得满地乱滚,嘴里胡乱嚷着:“打死人啦,哎哟,小侯爷想要屈打成招啦~” “好啦,不要打了!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他无非是想骗些银子,并没有小侯爷想得那么复杂!”老太太累了一天,早已悃得不行,只想早些结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他押下去,明儿交到官府,严加惩处就是。” “祖母,”夏风心中益发不满,语气不觉有些生硬:“他明显是在信口胡说,你居然就这么信了?谮” “小侯爷,这是在说我年老昏匮了,办事糊涂了?”老太太脸一沉。 她活到这个岁数,何尝不明白,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但家丑不可外扬,不能为了蘅丫头一个,毁了整个杜家的声誉。 当着小侯爷的面,能遮掩的尽量遮掩,不能让外人小瞧了去! 至于蘅丫头,虽受了些委屈和惊吓,到底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而且有侯府撑腰,得了这偌大一笔财产,也算是有了补偿。 “不敢~”夏风不慌不忙,并无丝毫退缩之意:“只是想给阿蘅一个交待。” “交待,杜家全部家财都给了她了,还想要什么交待!”老太太是真的怒了。 她已一退再退,退无可退,无奈对方依旧咄咄逼人! 若是侯爷亲自出面也还罢了,偏他一个乳未干的家伙,竟也这么跋扈? 再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真当杜家是软柿子,任他随便拿捏了? 就算以后成了亲,怕是也不会加意维护杜家,倒不如索性硬气些,或许还能让他有几分顾忌! 柳姨娘至此已经笃定曾高子是站在她这边,想到半生积累的财富一夜间成了镜花水月,如何甘心? 安全既然无虞,当然要乘机扳回一城,将对手狠狠踩到泥里,方能出胸中这口恶气! “老太太,你可别生气。”柳氏陪着笑,摆出息事宁人的姿态:“我估摸着小侯爷的意思,是觉着这无赖有事没说清楚,想查个水落石出,省得成了亲,心里有膈应。” 她话里有话,明显影射杜蘅了。 老太太懒得琢磨,冷声道:“有话直说,别净说些虚头八脑的!” 柳姨娘便转过了头,望向曾高子,假意喝道:“你这贼子!若还有隐瞒之事,劝你赶紧招了,省得皮肉受苦。” “别的什么事?”曾高子骨噜噜转动着眼珠,四处乱瞄,触到杜蘅冰冷的目光,机灵灵打个寒颤,垂下头去。 “混帐东西!”柳氏指着他的鼻子喝骂:“你把二小姐骗出府去,到底有何居心?还不说实话,真想吃鞭子不成?” 杜谦一听这话,心里隐隐觉得不对:“柳氏,你胡说什么?” “呀~”柳姨娘便假做惊惶,猛地掩住唇。 夏风却不肯被胡弄过去,冷笑一声:“若只是骗取钱财,道场法事做了,银子到手,目的已经达到,就该抽身走人,为什么要把阿蘅带出府去?” 曾高子两眼望天:“我,我……” “你之前说是逛到杜府门前,临时起意进来行骗,是也不是?”不等他思考,夏风又抛出第二个问题。 “是,是~”曾高子忙不迭地点头。 “撒谎!”夏风大喝一声:“若只是临时起意,缘何不让马车送到观中,而是预先备下轿子,在路边等候?” “绝无此事!”曾高拼命否认。 “带何五。”夏风却不再理他,提高了声音喝道。 杜谦尚不知何五是谁人,柳氏心中已是咚地一跳。 就见门外进来一个瘦小干枯中年男子,双眼无神,肤色腊黄,身上还穿着杜府家丁的衣裳,只是皱得不成样子。 进了门,冲着老太太就是一跪:“小人该死,不该扔下二小姐逃命。求老太太,老爷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 “你是那晚送蘅丫头去道观的车夫?”杜谦明白了,脸色也黑了一半。 “正是~”何五一脸羞愧,遂把那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冲杜蘅叩了三个响头:“小人该死,因怕受连累,连夜逃走了~” “曾高子,你还有何话好说?”夏风厉叱。 “小人,”曾高子翻着两只眼睛,拼命找籍口:“小人是事先做了准备,也只是为多骗些银两,绝无他意!” 柳氏等了一晚,终于等到这一刻,按捺不住兴奋之情:“是不是见二小姐年轻貌美,起了歪心邪意?说!” “歪心邪意的不是别人,就是你!”夏风面沉似水,指着她,一字一顿在金戈之音。 他说:“最可恨的是到现在还不悔改,还想攀污构陷,坏人名节!真是可恶之极!” 事情急转直下,柳氏张口结舌,瞪着他半天竟没反应过来! “看来,那几鞭子尚没有让你清醒过来!”夏风轻言慢语,字字冷若冰珠:“对付你这样的毒妇,就该一刀送进黄泉地狱,永绝后患!” “你,你血口喷人!”柳氏回过神来,若不是受了伤,差点要从榻上跳起来了。 杜老太太暗恨柳氏不争气,想遮也遮不住,索性由得她去作死!省得三天两头地闹,搅得家宅不宁不说,连累得她这张老脸都没处搁! “小侯爷,”杜谦也觉面上无光:“你说这话,可有根据?” “要证据?有啊!”夏风冷冷一笑,拍了拍掌:“请楚公子。” 屋子里几个面面相觑:从哪又冒出个楚公子来? “小人楚桑,见过杜老太太,杜老爷,小侯爷,二小姐。” 看得出来,今日的楚桑刻意拾掇了一番,显得格外清俊秀气,白净斯文,再加上言词恭谨,举止得体,让人一见就生出好感。 老太太生平最盼的就是多子多福,看到他忍不住想起了杜松,眼中流露几分怜爱:“这是哪家的孩子,长得真俊。”“小人楚桑,是曾高子的徒弟。”楚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柳氏脱口驳斥:“你撒谎!” 她可从没听说,曾高子还有个徒弟!定是夏风为了陷害她,临时找人假扮的! “曾高子就在眼前,是真是假,一问便知。”夏风淡淡道。 “假的,一定是假的!”柳氏慌了神。 曾高子却象是被雷劈一样:“你,你怎么在这?” 楚桑跪下来,冲他叩了三个响头,道:“按说做徒弟的不该站出来指证师傅,可小人受了二小姐的恩慧,若眼睁睁地看她遭人构陷而不做声,那就是忘恩负义。只好,对不起师傅了!” “蘅丫头与你,是什么关系?”杜谦疑惑了。 楚桑遂把那日街头之事说了一遍,末了再郑重其事地冲着杜蘅,叩了三个响头:“小人受了二小姐大恩,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道谢,请二小姐受小人一拜。” 夏风虽听紫苏讲过一次,但由他亲口说出,又是另一番感受。 杜蘅忙站起来,避到一旁:“金钱有价,生命无价。你冒死相救,说起来,是我欠你一条命。” “那日若不是二小姐援手,小人早已横尸街头。”楚桑坚持。 柳氏在一旁冷笑连声:“你们在这里演的好双簧,骗得过老太太,却骗不过我!什么救命之恩,全是信口雌黄!” “当日街上至少有百余人围观,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去查。”楚桑也不恼,依旧是恭敬和顺,斯斯文文。 “楚桑,那日在道观,你听到什么,再说一遍。” “上个月初,有个三十左右的妇人,突然跑到观里找师傅。我见她行踪诡秘,便起了好奇之心,偷偷跟到后山,听到她跟师傅说愿出纹银万两,请他做一场法事。” “一万两!”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 顾氏尾七,请了一百僧道来做法事,也不过千两纹银。 柳氏,好大的手笔! .. 顺藤摸瓜藤(下) 你且看看,那妇人在不在这屋里?”夏风顺势问。 不等楚桑答话,柳氏已经尖叫了起来:“不是我,我没有!你别想陷害我!” 夏风似笑非笑,勾起唇角:“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在这叫什么屈?莫非是做贼心虚不成!” “不是她,”楚桑环顾屋子一周,摇头:“那妇人不在屋子里。” 柳氏刚要松一口气,楚桑忽地伸手一指,指向郑妈妈楫。 郑妈妈唬了一跳,下意识地跟着指了指自个:“我?” 老太太当场变色:“胡说!” “妈妈误会了~”楚桑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她的个头跟你差不多,皮肤白净,略瘦一些,衣服也是一个样式,只颜色浅些。谮” 款式若跟郑妈妈差不多,那便至少是个管事的妈妈了,那人才三十出头,自然不能跟郑妈妈一样穿鸦青色的。 可这样的人,府里也有十几个,一时也无法确定是谁。 “对了,”楚桑又仔细想了想,补了一句:“那人眼角有颗黑痣,只不记得左边还是右边了。” “柳亭家的!”郑妈妈和玄参,忍不住异口同声。 嚷出来,才觉得不妥,猛地闭紧了嘴巴。 “放屁!”柳氏心慌意乱,大声道:“柳亭家的跟二小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再说了,她一个管事妈妈,也不可能拿得出一万两银子!” 曾高子也一个劲地喊冤,直称绝无此事! “柳亭一对夜明珠,可是当了三十万。”夏风想起来,还有气。 祖传之宝,竟给那龌龊之人拿去做赌资,真是岂有此理! “不可能!二弟拿了珠子之后,再没回过家,柳亭家的不可能拿到钱。”柳氏反驳。 “这么说,柳二爷拿夜明珠,姨娘心知肚明咯?”杜蘅冷不丁问了一句。 柳氏一时语塞,脸上血色全无。 “是真是假,”窒了许久,柳姨娘硬着头皮死撑:“把柳亭家的带过来,当面一问便知。” 只要柳亭家的和曾高子二人,打死不认帐,谅他也无可奈何!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8”夏风叹了口气,望向老太太:“祖母,可否传柳亭家的来问话?” 事到如今,还由得老太太说不吗? 柳亭家的急匆匆进门,边走还边拢头发,显见是在睡梦中被人唤醒,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什么事这么急,明儿不天亮了么?” 刚要跟老太太见礼,冷不丁看到曾高子,不禁一怔,这个礼便行不下去。 她虽未着一语,众人已知楚桑所言不虚。 杜谦面上阵青阵红,老太太冷声骂:“孽障!” “诸位,还用再问吗?”夏风冷然一笑。 柳亭家的,这时也醒悟过来,急切间憋出一句,想要补救:“咦,这不是纯阳道长嘛,怎地成了这个模样?” “柳亭家的好眼神,”杜蘅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淡淡扫她一眼:“我被他关了一晚,尚且差点没认出来,你倒是一眼就辩出他来。” 柳亭家的强辩道:“道长身高异于常人,印象深些也不稀奇。” “曾高子,你可认得她?”夏风喝道。 “不,不,不认识。”曾高子故意看一眼玄参,吞吞吐吐道。 “就是她!”楚桑却嚷道:“那日她也穿着这身衣服,给了师傅几张银票,说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我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绝错不了!” “看来,你是不打不招了!”夏风剑眉一蹙,连着抽了几鞭下去。 曾高子杀猪般地叫了起来,终于挨不住疼,嚷道:“莫打,莫打,小人招了就是!” “快说,为何翻供,到底受何人支使?”夏风用鞭梢点头他的鼻子:“再敢含糊不清,我拔了你的舌头!” “是,小人是收了她五千两银子,”曾高子指着柳亭家的,道:“答应初一日进府,以三寸不烂之舌,骗得老太太和杜大人的信任,目的是把二小姐骗出府去,等确认二小姐殒了命,再给剩下的五千两!” 柳氏一阵心惊肉跳,喝道:“曾高子,你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狗命!” 柳亭家的也直呼冤枉,称:“那日府里做法事,我远远只看过一眼,今日是第二回,连话都没单独说过一句!休要诬赖好人!” “不止如此,”曾高子跪在地上,竹筒倒豆一古脑说了出来:“昨夜小人关在柴房,有人半夜前来警告,给我五千两,要我攀污二小姐,坏她名节。如若不从,立刻就要小人狗命!小人怕死,这才反供。可是,小人虽是个混混,成日骗吃骗喝,却也知名节与一位小姐性命交关,小人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也不敢胡乱攀污……” 夏风气得肺都快炸了,鞭子指到柳氏鼻子上:“毒妇,如此恶毒,需留你不得!” “冤枉!”柳氏脸白如纸:“我连路都不能走,怎么去威胁他?” “不是姨娘,她在**躺了几日……”玄参也帮着说话。 曾高子忽地抬起头来,狠狠狠地瞪着她:“是你!昨夜到柴房来威胁我的人,就是你!别以为穿着一件黑斗篷,全身裹得死紧就认不出来,我记得你的声音!” “……”玄参张大嘴,想要否认,却说不出一个字。 柳氏此时已知上了杜蘅的当,又惊又怒:“这是圈套!你早就收买了这些人,故意装做不知情,引我上当!”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老太太:“老夫人,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他们全都串通好了,我是清白的,我什么都没做!” 老太太瞪着她,半晌不做声。 事实俱在,就算想偏坦,也没有办法! 一开始曾高子认了罪,就该见好就收,非要打落水狗,结果被反咬一口,怪得谁来? 杜蘅叹了口气,悠悠道:“诚如祖母所言,家丑不可外扬。我本不想与你计较,奈何你变本加厉,竟想坏我名节!我若再不反击,只有死路一条!” 柳氏瞪着她:“是你,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你跟曾高子串通好了,演了这场苦肉计,引我上钩!现在反过来把一切罪名赖在我头上!没门!是,我是有错!错在不该对你心存怨怼,想要落井下石!可是,我做的事,跟你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你才是真正的恶魔,吃人不吐骨头!” 杜蘅摇头,怜悯地道:“你不知悔改,留着只怕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我也不能再替你隐瞒!“笑话!”柳姨娘脸上的表情,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害得我这么惨,还装出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骗谁?” “祖母,”杜蘅不再理睬她,转向老太太,乌黑的瞳仁似冰雕成,犀利而无情:“可知,那日你为何会晕厥吗?” 老太太看着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而疲惫:“为何?” “因为有人在你的药里,做了手脚!”杜蘅淡淡宣布。 “你说什么?”杜谦惊得差点跳起来。 “这不可能!”郑妈妈嚷道:“方子是老爷开的,药是锦绣亲自取来的,是我守在炉边亲自煎的,中途没有离开过!” “不信?”杜蘅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冰冷而嘲讽:“我有证据。” 柳氏已成惊弓之鸟,听得“证据”二字,已是心惊胆颤:“假的,全都是你编出来的!” “紫苏!”杜蘅拍了拍巴掌。 紫苏应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打开放到桌上。 天气炎热,药渣放了几天,散发出难闻的异味。 “这不是药渣吗,拿这来做什么?”郑妈妈探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 “不错,”紫苏点头:“这是当日,老太太吃剩的药渣。小姐从恭亲王府回来,听说老太太无故晕厥,立刻便命我把药渣收起来。” 狠狠剜了柳氏一眼,道:“若不是有人把我打晕了,本来当晚就可以查清一切,小姐也不必吃这许多苦头!” 杜谦心神不宁,低头检视药渣。 “我查过了,药里,多了一味藜芦。”杜蘅轻轻道。 杜谦拿着药渣的手微微一顿,面色变得非常难看。 “父亲应该知道,藜芦反五参,细辛,芍药,恶大黄。”杜蘅神色平静,眸光却比鹰还犀利,仿佛可以穿过血肉,轻而易举地撕开皮肉,深入到骨髓中:“而祖母,最近一直在吃药膳。”” .. 赶狗入赶穷巷 老太太愕了片刻,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猛地扭过头,狠狠瞪着柳氏,咬牙切齿地道:“好,你可真好!” 郑妈妈生怕她受激过度再晕过去,轻声安慰:“别急,事情还没查清楚呢!” “冤枉!”柳氏脸色涨得绯红,大声道:“老太太不能听她一面之词!我不懂医理,什么藜芦,更是头一回听到!怎么知道它到底反什么,恶什么?用一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药渣,就想把毒害老太太的罪名往我头上栽!呸,做梦!” 杜蘅淡淡道:“不错,我现在没有办法证明,这包药渣就是当天祖母服用过的。棂” 柳氏松了口气,态度变得咄咄逼人:“你想栽赃,也要找个象样的法子!信口雌黄可不成!” 杜蘅看着她,忽然笑了:“柳姨娘,我好象没说藜芦是你放的吧?” 柳姨娘愣住,瞪视着她的眸子里,盛满了愤怒:“别跟我耍嘴皮子!你这么说,人人都知道是在针对我!凹” “怎么不说是你做贼心虚!”紫苏冷笑。 柳姨娘大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杜蘅笑了笑,话锋一转:“祖母当天晚上吃的是药膳,菜谱父亲也看过,我有没有胡说八道,父亲应该最清楚。” “谦儿,”老太太强忍着翻腾的怒火:“蘅丫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杜谦面上神情很是复杂,半晌没有做声。 做为医者,最清楚老太太的病症,心知杜蘅说的,九成以上是真话。 可是,他的女人竟然下毒害他的母亲,这让他情何以堪? 当着女儿女婿的面,他丢不起这个人! “是不是?”老太太怒了。 他犹豫许久,终于点头:“有可能~” “老爷也不能肯定,对不对?”柳姨娘越发地有了底气:“退一万步说,就算二小姐说的是真的,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怎么知道藜芦是谁放的?” “是啊,”杜蘅顺着她的话道:“要证明这一点,本来也不容易。好在,藜芦是有毒药物,刚好属于受管控的类别。” 柳姨娘愣住:“什么意思?” 不是说,这东西到处都能买到,根本查不到来源吗? 紫苏轻蔑地道:“意思就是,虽然京里每家药铺都有,却必需凭大夫的药方购买,且造册登记,以备查询。” “所以,”杜蘅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轻描淡写地道:“我花了点功夫,拿着父亲给祖母开的药方,派人到药铺去查,终于找到了那家药铺。” 她把纸条递给杜谦,继续道:“这上面写明,初一巳时三刻,有人从他店里买走了二钱藜芦。” 杜谦瞪着那张字条,脸上青红交错。 “除了添加了一味藜芦,其与的跟父亲给祖母开的药方,并无二至。”杜蘅知老太太不识字,轻声解释。 血色瞬间自柳姨娘的脸上褪去,变成雪一样惨白。 她翕了翕嘴,强辩道:“一张药方,证明不了什么。” “的确,”杜蘅点头:“单凭这张药方,只能证明有人对祖母意图不轨,却不能证明谁是幕后主使。” “若不是有人在老太太的药里做了手脚,令老太太晕厥,老爷也不会信了曾高子的鬼话,听凭他把二小姐带走,险些送了二小姐的性命!”紫苏直视着她,眼里的仇恨令她寒毛直竖。 柳姨娘被逼得移开视线,本想要反驳,动了动唇,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8 郑妈妈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那也不能证明,是柳姨娘做的。” “祖母若还有疑问,”杜蘅淡淡道:“药铺的掌柜已在门外等候,可以亲自问他。” 不等杜谦说话,紫苏立刻转身挑起帘子出门,很快带了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进来。 玄参低下头假装替柳氏整理膝上搭着的薄毯,顺势悄悄往后挪了一步,退到了阴影里。 这个细节,落到了夏风的眼中,不觉眸光微微一冷。 “小人蔡赞,是仁和药铺的掌柜。”看到一屋子的人,中年男子只微微愣了一秒,立刻满面堆笑,躬身行了一礼:“给老太太,杜大人,杜公子,杜小姐请安。” 近来杜家的大少爷莫名其妙瞎了双眼,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 眼前的男子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一看就不是杜松,深夜还能于内院逗留,只可能是小侯爷夏风了。 但他在京城里混了这么久,早就知道,越是大宅门里龌龊事越多,这种时候,精明外露,不如装糊涂。 “胡闹!”杜谦连连顿足。 自古同行是冤家,杜家的丑事被他知道了,不知要传成什么样? 他到临安时日尚浅,本就没有什么根基,名声一臭,更是举步维艰了! 杜蘅只装没有听到,冲蔡赞福了一福:“蔡掌柜,本月初一巳时三刻,是否有人到你店里购买过藜芦?” “是~” “买药之人,蔡掌柜可还有印象?”杜蘅又问。 “是个丫头,年纪在十六七岁的样子,中等个,白皮肤大眼睛,长得很俊。”蔡赞看一眼紫苏,道:“衣服跟这位姑娘的一样,很是体面。” 夏风不禁暗自点头:这人倒是个谨慎的,话说得简洁,除必要的陈述并无一字赘言。 但又句句扣着要害,短短一句话,不但描述了那人的轮廊,更是将嫌疑的对象,锁定在一个极窄的范围里。 紫苏穿的一等丫头的服饰,在府里,一等的丫头还不到二十个。 若再加上外貌,年纪,符和条件的,只有六七个了。 如果猜得不错,杜蘅接下来,必然要从这里入手了。 不,或许她心里早有答案,只是为了堵住那人的所有退路,才这般大费周章! 这么想着,忍不住再看了一眼玄参。 玄参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身子完全藏到了阴影里。 “若是你再看到她,还认得出来吗?” “认得。”蔡赞先是肯定的点头,接着解释:“藜芦是管制药,是我亲自接待的。而且那一整天,除了她再无其他人购买,是以印象很深刻。” “紫苏,”杜蘅不急不缓地吩咐:“你去请大蓟,木香,连翘,玄参,丹参,桔梗,青蒿……”夏风忽然叫了一声:“玄参!” 玄参浑身一颤,仓惶地抬起头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氤满了泪花。 夏风唇一弯:“给我倒杯茶。” “是~”玄参无奈,只得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执起茶壶斟茶。 她的手,抖得十分厉害,茶水不停地洒出来,有几点溅到了老太太的衣服上。 “怎么搞的,”郑妈妈忍不住抱怨:“连杯茶都不会倒!” 老太太若有所觉,望着她的目光蓦地变得凌厉起来,语气森然:“是你,对不对?” 她这一问,所有的人目光都刷地集中到了玄参身上。 玄参越发害怕,连杯子都握不稳,叮当一声掉落地面。 蔡赞轻“咦”一声,指着她道:“就是她!是她到药铺买的藜芦~” 扑通,玄参再也撑不下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多谢蔡掌柜,改日再登门道谢。”杜蘅冲他点了点头,吩咐:“紫苏,送客。” 蔡赞是个聪明人,自然不愿意卷进别人家的是非中,离得越远越好。 “忘了本的小昌妇!”他一走,柳氏立刻先发制人,尖声叱骂:“枉我这些年一心对你,着意栽培,没成想竟养了个白眼狼!你,你竟敢处心积虑加害老太太!来人,把这黑了肠子的贱婢拖下去,杖毙!” 她声色俱厉,玄参伏在地上,只是低泣,连头也不敢抬。 “你,你……”老太太气得面青唇白,哆嗦着唇,话都说不出来! 夏风,平日总是带着温雅的微笑的眼神,此刻变得冰冷而残酷。 仿佛,只要他此刻手里有刀,就会毫不犹豫地砍向她。 “柳氏,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别人会信你这一套金蝉脱壳的把戏?” 在这充满了愤怒的目光中,柳姨娘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贱妇!”杜谦抬手,狠狠扇了她一记巴掌。 柳姨娘捂着脸,尖声哭道:“冤枉啊,这全是玄参这贱蹄子自作主张,奴婢全不知情!你们不能凭她一句话,胡乱冤枉我啊!” “这么多人,这么多证据,你还想狡辩?”杜谦气得直发抖。 “我没做,要我怎么承认?”柳姨娘坚决否认:“奴婢没见过曾高子,也不认识什么藜芦,这都是二小姐事先做的圈套,想诬陷于我!” “姨娘,”郑妈妈长叹一声:“你,还是认了吧!” 一件二件,还可以说是二小姐挟私报复,这么多人,这么多证据全都指向她,要人怎么帮她? “不!”柳姨娘死硬到底:“不是我,我没做过!是柳亭家的怕二小姐知道二弟偷了夜明珠!玄参,她,她与人有私情,被二小姐撞破!她二人私下做主,与我全无关系!” “柳姨娘!”柳亭家的一听这话,气得脸都红了:“你可不能没良心!我豁出命去帮你,怎么这会子竟反咬我一口呢?那死鬼男人偷了二小姐的珠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杀二小姐灭口?杀了她,难道这事就掩盖得住吗?” 玄参也哭道:“是姨娘要我去买的药,药方也是她偷出来给我的!为防有人认出老爷笔迹,留下后患,交待我上街找代书写信的把药方重新抄了一遍!我认字不多,怕我弄错,特地将藜芦写在了纸上。”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呈到杜谦手里:“老爷请看,这是不是姨娘的字迹?” 杜谦扬起手里的宣纸,一步步逼到她身前,骂道:“贱妇,罪证确凿,还敢抵赖!” 老太太手足冰凉,捂着胸口直嚷:“反了,反了!” 万万料不到玄参竟然还留有证据,柳氏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纵身扑过去抢:“贱人,你竟敢出卖我!我杀了你~~~” “啊~~”玄参见她神情恐怖,状若疯狂,骇得连退了数步,撞到炕沿上。 柳氏却因伤重,无法维持平衡,只扑了一半便狠狠一跤摔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跳梁小丑!”夏风不屑地撇了撇嘴。 杜谦抢过夏风手里的马鞭,用尽全身的力气狠抽下去:“我让你再害人,叫你再百般抵赖!” “啊~”柳姨娘疼得满地翻滚,嘴里嚷道:“饶命,老爷饶命!我只想吓吓二小姐,并没想害她性命,更不敢害老太太。老爷,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一屋子人都冷冷看着,谁也不肯开口求情。 “如此没有尊卑廉耻,不顾伦常道德,心狠手辣的毒妇,留你在世上还有何用?”杜谦打得累了,把马鞭往地上一扔:“来人,把她拉下去剃了头,送到庵里做姑子去!” “不,不要!”柳氏趴在地上,紧紧抱着他的腿:“我不要去庵堂!松儿还未娶亲,荇儿,荭儿都没许人!我若是去了庵堂,传出去还有谁跟咱们结亲?” 她不提几个儿女还好,一提,杜谦越发恼怒,挣了几下没挣脱,火起来一脚将她踹开:“你还有脸提?松儿已给你害得盲了双目,留你在府上,只会连累儿女!不如死了干净!” 柳姨娘见此路不通,忍痛爬到炕边。 抱不到老太太的腿,就趴着炕沿,苦苦哀求:“老太太,我侍候了你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你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饶我这一回!” 老太太一脸厌恶:“送她到庵堂里做什么,留着去害别人么?拉出去,杖毙!” 一听要杖毙,柳姨娘反而不哭了,躺在地上,翻着两只眼珠,森森地道:“我看谁敢?” 她在杜府掌了二十年的家,积威已久,进来的两个粗使的仆妇,一听这话,吓得不敢动。 “拉出去!拉出去!”老太太捶着床,大声喝叱。 “杜谦,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犊子!”柳姨娘豁出去,大声骂道:“要不是我,你会有今天?做梦!进了太医院,出息了,想过河拆桥了?想得美!你敢动我,我就把你的丑事全抖出来……” 杜谦又羞又怒:“闭嘴!你这贱妇,满嘴喷粪,什么脏话臭话都敢往外迸!”郑妈妈见势不妙,抄起一块抹布冲过去堵住她的嘴,抬了头冲吓呆了仆妇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拉出去?” “放开,唔唔~”柳姨娘拼命摇着头,充了血的眼睛狠狠瞪着她。 老东西,敢落井下石,等逃过这劫,看我弄不死你! 郑妈妈给她怨毒的目光瞧得心里直发慌,下意识地撇过头去,不敢再看。 “拉出去,乱棍打死!”老太太怒喝。 仆妇颤颤兢兢过来,架起她拖到院子里。 一会功夫,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响了起来。 紫苏只觉畅无比,唇边浮起一丝微笑。 杜蘅却垂了头,默默数着板子,约摸挨了三十来下,估摸着柳姨娘的一条命也去了七八成,这才缓缓走了出来,跪到炕前:“祖母~” 老太太微恼:“你还想怎样?” 话到这个份上,今晚的事,如何还看不明白? 蘅丫头掌握了一切证据,一开始却什么都不说,一个劲地扮柔弱,装糊涂。等到好处都捞够了,这才跳出来,讲事实,摆道理,拿证据,所有人都成了棋子,被她利用,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一步步将柳氏的退路堵死。 最后赶狗入穷巷,痛打落水狗! “求祖母,饶柳姨娘一命。”杜蘅垂着眼,轻声道。 夏风立刻不满地蹙起了眉:柳氏不死,后患无穷! “你说什么?”老太太几疑听错了。 她费尽心机,布了这样一个局,难道不是为了取柳氏性命? .. 痛打落打水狗 杜蘅语声清浅,不疾不徐地道:“姨娘虽有百般错,终归是大哥,大姐,三妹的生身之母。这个事实,永远都改变不了。今日若将姨娘生生杖毙,则祖孙,父子,兄妹之间必将生出裂痕,且恐永远无法弥补。相信这是祖母,父亲最不愿意看到的,也不是蘅儿想要的。” 这话,象一把刀子直戳进老太太和杜谦的心里。 谁不盼望多子多福,全家和睦?不是万不得已,谁又希望在骨肉亲人之间埋下仇恨,最后闹得分崩离析? 老太太沉默了良久,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生存~”杜蘅轻启朱唇,这两个字象掉落冰盘的珍珠,清清脆脆,却如暮鼓晨钟,深深地震荡着他们的心灵棼。 老太太蓦然变色,不自禁地低喃:“生存?” “是的,”杜蘅静静望着她,清澈的瞳眸中,写着明明白白的哀伤:“蘅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好好地活下去罢了!” 杜谦怔怔地看着她,满腔的羞愤都化作了柔情,女儿的目光似利剑剜心,痛得他好象要窒息先。 这一瞬,他好象回到二十年前,恍然忆起,他与烟萝也曾有过两情绻遣,夫妻间也曾有过画眉之乐……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纯稚的感情如烟消失,最终无迹可遁,剩下的只有利益和算计,以至于彻底地忽略了阿蘅呢? 这句话,更象刀一样,直直地砍中了夏风的心。 有什么,比未婚妻当着自己的面,发出想要“生存”的呐喊,更让一个男人难堪与心寒呢? 他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恨不得将自己捏碎。 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已经做到最好,突然发现,一切只是皮毛…… “若祖母执意要将姨娘杖毙,大哥大姐三妹不知缘由,必然会将这笔帐算到我头上。而我,”杜蘅苦笑一声,低低地道:“实在厌倦了骨肉亲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相互算计。更不希望因为我,弄得鸡飞狗跳,家无宁日。所以,请祖母放姨娘一条生路。” “好孩子,”老太太缓缓点头:“难为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胸襟和气度。若祖母再不答应,倒显得器量狭小,不能容人了。” “常言道,除恶务尽~”夏风眉一扬:“柳氏心肠歹毒,留她在府里,只怕不但不会心存感激,改过向善,反而会怀恨在心,继续做恶。” 杜谦沉吟片刻,道:“将她剃光了头送到庵堂里,从此长伴青灯古佛。” “哪座庵堂肯收?”老太太皱起了眉。 “京郊有座念慈庵,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曾救过庵主一命,是个稳妥可靠之人,柳氏送到那里,最合适不过。”夏风想了想,道:“祖母若是允许,我便上山走一趟。” “万一大少爷,大小姐,三小姐知道了,跑去庵堂大闹怎么办?”郑妈妈颇有些担心。 “柳氏下落,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只要我们不说,他们如何知道?”杜谦斥道。 郑妈妈讪讪地闭了嘴。 紫苏眼中闪过一丝讥刺:这一屋人里,最靠不住的,怕就是他了! “这个妈妈可以放心。”夏风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念慈庵位于深山老林之中,鲜为人知,且庵堂四周常有虎豹出没。不怕中途迷路,陷入深山中被狼叼走,只管去寻。” 果然如此,柳氏去了那里,岂不等于进了座活牢笼,终身受困于此就罢了,且永远见不到杜松几个了? 杜谦心有不忍,正想说换个地方,抬眸却与一双清澈的瞳眸相撞。 她的目光平静而深沉,隐约间含着一丝嘲弄,仿佛洞悉一切,令他无法直视。 他的嘴唇翕了翕,到嘴的话,化为一声叹息。 老太太疲倦之极,挥手道:“先把她送到郊外田庄上看管几日,等小侯爷安排妥当,再转送到念慈庵去。” “这几个人呢,要怎么处理?”紫苏指着地上跪着人的,问。 “这等犯上做乱的贱种留着何用?柳亭家的,玄参两人各打二十大板,交人牙子发卖。”老太太冷着脸,很是不耐:“至于曾高子,就请小侯爷看着办吧。” 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 打板子时做些手脚,打完了命也去了半条,就是发卖出去,不出两天就一命呜呼。 可曾高子并非杜府下人,送官究办到时在公堂上胡嚼乱扯,毁了杜蘅名誉事小,整个杜家都要臭名远扬,再也别想在京里抬不起头做人。 可若就这样打死了,又怕给夏风拿了把柄,日后以此为挟。 索性,将这烫手的山芋,直接交到夏风手里。 对付这种无赖,他有的是办法!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老太太打得什么算盘都一清二楚。 夏风明知被算计了,为了杜蘅也只能受着——事实上,他巴不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替她做点事。 因此,他很痛快地点头:“成,包在我身上。” 话刚出口,玄参象是吓得傻了,瘫倒在地上连求饶也不会了。 柳亭家的疯了似地挣扎着,拼命叫嚷:“老太太,饶命啊!我给杜家做牛做马十几年,就为一件事,要了我的命……” 郑妈妈生怕她再说出更多难听的话,一个眼色使过去,立刻有人拿抹布堵了她的嘴,拖到门外,噼里啪啦打起了板子。 “事已了结,晚辈告辞,改天再来给祖母,伯父请安。”夏风起身,带了曾高子出门。 他一走,老太太也打发各人回房:“都散了吧,早点休息。” 杜蘅走出瑞草堂,天空已露出一丝鱼肚白,她顿住脚,抬头仰望天空:“天要亮了~” “可不是,这一晚可真折腾得可以了!”紫苏心疼地看着她瘦得只剩巴掌大的脸:“好在总算把恶妇赶出了府,拔了颗眼中钉,也不枉小姐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 顿了顿,眼中露出一丝笑容:“总算可以伸长腿,睡几个囫囵觉了~” 这才刚刚开始呢,就想睡囫囵觉?想得倒美! 杜蘅瞥她一眼,很好心地不去戳破她的美梦。 回到杨柳居,洗漱毕,一觉睡到中午,听到院中隐隐有嘈杂之声,问:“谁在外面?” 白前听到动静,端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笑嘻嘻地道:“老太太打发人把太太的嫁妆送了过来,紫苏姐姐正领着人往后面倒座房里倒腾家伙呢。” 说着话,疾步走到窗前,轻轻撩起窗帘,探出半边身子往外面瞧:“看,这么多箱笼,怕是要专门空出两三间屋子来放呢!” 杜蘅笑了笑,洗手净脸,也不搭话。 白前就过来,给她梳头:“姐妹们都去帮忙,屋里只剩我一个。只好委屈小姐将就一下我的手艺了。” 杜蘅从铜镜里,瞧见她满面红光,不禁忍俊不禁,骂道:“没出息的!这才多少东西,就把你们的魂勾没了?” “嘿嘿~”白前吐了吐舌尖,笑道:“小姐如今身价百万,富得流油,自然没把这点东西看在眼里。我们可都是没见过世面的穷丫头,这么多好东西,光是看一眼就要折寿了!” “呸!”杜蘅啐道:“你倒是长本事了,埋汰起主子来!” “不敢!”白前笑嘻嘻地道:“我还指望着跟着小姐,一辈子吃香喝辣呢!” “小姐都没吃呢,你想吃香喝辣?别说门,窗户都没有!”帘子一掀,紫苏走了进来。 白前放下梳子:“紫苏姐姐,你瞧我梳的头,可还象个样子?” 紫苏走到杜蘅身边,左右端详一下,道:“不错,以后梳头的事,可以交给你了。” “呸!”白前啐道:“事都给我做了,姐姐只拿月银指头都不动呢,我可没这么傻!” “死丫头,”紫苏上去,一下将她按倒在妆台上,双手挠上她的腰:“我便是手指都不动,你又能如何?” “好姐姐,我错了~”白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声道:“日后再不敢拿姐姐做比,把你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再加早晚三柱香~” “呸!”紫苏啐道:“你咒我死呢?” “你才知道呀?”白前瞅了个空,从她掌下跑出来,笑道:“可不就盼着你死,升到一等丫头,多拿一两月银呢!” 紫苏杏眼圆睁:“好你个没良心的,合着我的命,只值区区一两银子?” 轰地一声,白芨几个都笑开了,紫苏自个也憋不住笑了。 哎,真好,要天天都这样,亲亲热热,打闹逗嘴,该有多好? “小姐,饭好了,是到偏厅,还是送到房里来?”白蔹进了门,见丫头们个个笑得东倒西歪,不禁奇怪:“笑什么?” 杜蘅笑道:“别理,她们几个混闹。把饭送到房里,不用多,拣几样清淡的菜送来,添半碗米饭就够了。” “吃这么少哪成?”紫苏一听,不乐意了:“这几天天天熬夜,再不多吃点,身子可受不了!” “一会要出门,路上颠得慌,吃多了怕吐。”杜蘅解释。 听说有正事要办,丫头们都不敢怠慢,麻利地伺候着她用过午饭,套了车直奔城外。 “这是要去哪?”紫苏挑起窗帘,眼见越走越偏,已离了驿道驶上乡间小路,不觉满眼疑惑。 “到了就知道了。”杜蘅闭着眼睛,手紧紧抓着钉在车壁上供抓握的扶手,强忍住不适。 紫苏见她面色苍白,取了个软垫塞到她腰后,伸手揽着她的肩:“要不要躺我腿上,这样会舒服些。” “别动~”胃里已是翻江倒海,再动一下,怕当场吐出来。 紫苏便不敢再动,挪过去一些,紧紧贴着她的身子 马车再往前走了四五里路,进了一座庄院。 夏风等在门边,远远看见马车到了,迎上来:“阿蘅?” “路上颠得厉害,小姐有些晕。”紫苏半抱着杜蘅,听到夏风的声音不觉有些诧异:“恐怕要坐一会才能下来。” 暗忖:小姐什么时候跟小侯爷走得这么近,连她都不知,约了在这里见面? 杜蘅听到她的声音,也是一怔,不客气地道:“你来做什么?” 夏风有些着急,绕到侧边,想掀开窗帘瞧一眼,又怕她着恼,终是不敢造次:“要不要请大夫瞧瞧?” “不用,”杜蘅语气生硬:“昨晚没睡好,坐一会就好了。” “既是身体不适,在家休息多好。”夏风忍不住数落:“巴巴地跑来,煮熟的鸭子还怕她飞了不成?” 紫苏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前世若有现在一半的好,小姐也不必吃这许多苦头,他也不必如此煎熬! 杜蘅没吭声,又坐了片刻,感觉舒服了些,便掀了帘子下车。 “我命人准备了冰镇酸梅汤……”夏风看她一眼,见她唇色有些泛白,改口道:“还是泡壶热茶给你暧暧胃。” 喝了一杯热茶,杜蘅明显暖过劲来:“柳氏在哪?” 夏风领她去了隔壁,打开门:“我到村子里逛逛,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小侯爷还是请回吧。”杜蘅看着他,面无表情。 “你这样子,我怎放心让你独自回府?”夏风不悦。 “夏风……” “我知道,”夏风情绪低落,淡淡道:“你怨我之前对你太过无心,令你处境艰难。我会改,真的。” 杜蘅默然。 她意已决,就算他做得再多,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与其将来她与夏雪斗得死去活来,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倒不如让他彻底死心,彼此也好放手一博! 她的表情太过凝重,瞧着他的眼神甚至带了几分悲悯,夏风不由疑惑:“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没有。”杜蘅慢慢道:“只不过,你我终将陌路,何必虚掷青春?” “顾夏两家是通家之好,两家情谊延续了近百年,你生下来就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注定了经纠缠一辈子!试问,世上还有比这更深的缘份吗?”夏风忍不住生气。 他拼尽全力向她靠近,为什么她却好象铁了心把他往外推? 杜蘅叹了口气:“再说下去,天都黑了。” 夏风憋着气:“我去外面等你。” 杜蘅头也不回,走进屋,把他关在门外:“柳姨娘,我来了。” 屋里没并有家什,地上铺着一些干草,柳氏直挺挺地趴在草堆上,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杜蘅心脏咚地一跳,看了紫苏一眼。 紫苏忙蹲下身子,伸了指头到她鼻间试探,微弱的气息拂到指上,遂松了口气,喝道:“装什么死!”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片岺寂。 紫苏眉一挑,一脚踹过去:“小姐问你话呢!” 柳姨娘翻了个身,面目狰狞,双目血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声。 紫苏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柳氏满嘴的血泡,口角流涎,嘴唇边的皮肤明显呈烧灼状,眼角膜亦充血肿胀。 杜蘅心知不对,急忙蹲下去,掰开她的嘴,见喉咙已肿得不成样子,正往外溢着脓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杜蘅不禁一声冷笑:“好快的手脚,不过半天时间,已经寻到这里毒哑了她!” 看一眼柳姨娘,斥道:“果然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当初你给紫荆灌半夏粉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你也会成为丧家之犬,亲自品尝半夏的滋味?” 说完,拍拍裙角,站起身来。 紫苏眼尖,瞥到她白裙上沾着血迹,不禁惊叫一声:“小姐,血!” 杜蘅低头仔细一看,见柳氏的双手软绵绵地垂在身侧,筋脉都被人挑断,已完全成了废人。 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喃一声:“这人好毒的心思!柳氏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再怎么盘问也问不到任何消息!” .. 大人有大有量 紫苏撇了撇嘴:“这倒好,省得弄脏了咱们的手。8” 奇怪的是,柳姨娘只是个深宅妇人,从哪里招惹到这么厉害的仇家? 杜蘅一声不吭,蹲下身把丝帕掏出来,绑在柳氏的手腕伤口上方数寸处:“先帮她止血。” “小姐,你做什么救她?”紫苏老大不乐意。 “把你的帕子拿出来,不然,我要撕衬裙了。”杜蘅叹了口气棼。 柳氏双目圆睁,发出嗬嗬地破败嘶哑的叫声。 滚开!不必你假好心!我宁肯死,也不要受你的恩慧! “看,她根本不领情!”紫苏虽然很生气,还是把帕子拿了出来饮。 杜蘅帮柳氏把另一只手腕也绑上,慢条斯理地把金针取出来。 柳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竟然吐出一口血痰,只可惜力气不够,痰吐到了自己的胸前。 “贱人!”紫苏气得发抖,啪地甩了她一个耳光:“死到临头还要发威!” 杜蘅微笑着低头看她,扎下一根金针:“想激怒了我,让我取了你的性命?我偏不让你死!就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慢慢地煎熬着,挣扎着,等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慢慢地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孤独地烂死在深山里……” 柳氏瞪着她,不停地“嗬嗬”地叫着。她手不能动,便试图用双腿去攻击她。 紫苏抄起一根木棍,啪地敲在她的膝盖上:“老实点!再敢动弹,我连你脚筋都挑断!” 柳氏果然不敢再动,双眼怒瞪着她,几乎要滴出血来。 “害怕了,想放弃了?”杜蘅笑了:“这可不象你!还不到彻底绝望的时候,你还有二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没准,她们能改变你的命运,将你从这泥潭里拉出来?” 柳氏的眼里,果然闪出一丝希翼之光。 是的,她还有荇儿,荭儿! 只要荇儿嫁进了和府,什么平昌侯府,舞阳县主,全都踩在脚下,通通只有给她舔鞋底的份! “哈哈~”紫苏一指捺上她的额头:“还在巴望着大小姐早日嫁个金龟婿,一朝跃上枝头变凤凰呢?醒醒吧!也不想想,就凭大小姐那德性,哪个瞎了眼的男人会瞧上她?!顶多,也就是玩玩罢了!” 柳氏又惊又怒,眼珠子差点鼓出来。 贱丫头,等我回了杜家,第一个就收拾你! “啊,”杜蘅挑了挑眉:“我听说,大姐最近似乎跟逍遥王府的和三公子走得很近,有望嫁进王府当三少奶奶?” 柳氏惊疑不定:你,怎么会知道? 紫苏轻蔑地笑了:“大小姐不知羞耻,好几次都是那位公子直接将人送到大门前。这哪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该做的事?简直比青楼里的女子还轻浮,浪荡!” 柳氏怒目而视: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杜蘅幽幽一叹:“大姐可真傻!和家的三公子虽说风流倜傥,豪爽不羁,眼光却是极其挑剔的!象大姐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我可是听说,和三公子最近去了江南,根本不在京城。” 柳氏一惊:这不可能! 她已找人证实过,那人确实进了和府,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行骗到王府里去! 可,万一要是真的呢? 这贱人知道得这么详细,没准真是一个圈套? 她心急如焚,恨不得背生双翅,飞回杜府找杜荇再盘问清楚。 可惜,眼下别说走,就连说句话都不能!真真的五内俱焚,抓心挠肝! “这么说,大小姐被人耍了?”紫苏跟她一搭一唱:“糟糕!我看大小姐好象当了真,被骗了感情倒还好,万一连身子也给人骗了去,成了残花败柳,这可如何是好?” 忽地掩了嘴,噗哧一笑:“到时,只能剃了头送到庵里做姑子。啊~干脆也送到念慈庵好了,也好跟柳姨娘做个伴!” 柳氏愤怒地嗬嗬叫唤:你敢害她,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不行,得找个机会提醒大姐一声。”杜蘅把最后一根金针收回,擦拭干净,装入匣子里,起身离去,到门边时停步回头:“我会吩咐下去,给你用最好的药。姨娘好生将养,改天再来看你。” “顺便,”紫苏笑嘻嘻地道:“带点大小姐,三小姐的消息过来,省得你牵肠挂肚。” 嗬嗬……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柳氏瞪大了双眸,奋力挣扎着,扭动着残缺的身子,悲愤、焦灼、痛苦、仇恨……的闷吼声透过门缝传出来,振得人耳膜发痛。 杜蘅站在门边,微微抬头望着天幕,脸上神情十分复杂。 良久,紫苏轻声道:“小姐,走吧。” 杜蘅回过神,举步离开:“套车。” “不等小侯爷了?”紫苏一怔。 杜蘅眉心一皱,语气中带了些淡淡的气恼和责备:“干嘛总想着撮和我们,给他无谓的希望?你该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紫苏不服气。 “这个理由,我也想知道~””熟悉的男声,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探询。 紫苏霍然转身:“谁?” 五丈之外,石南吊儿郎当地倚着树干,歪着头看着两人。 杜蘅明显不高兴,态度十分生硬:“你难道不觉得,偷听别人说话,很不礼貌吗?” 石南唰地展开折扇,一步三摇地走过来:“若是不想别人听到,就该躲起来私下谈。我一直在这里站着,你们没看到,不怪自己不小心,反过来责怪我没道德,是何道理?” 指了指浓荫密盖的树冠道:“事实上,你们应该感谢我生就一副光明磊落的性子,没有躲在树上偷窥完了,再装出一副不期而遇的样子,跟你们打招呼。” 杜蘅冷眼斜睨,神情愤懑中夹着明显的不屑! 密探不偷听,笑话! 打量她不知情,居然大言不惭地跟她说什么光明磊落,这比青楼女子强调坚贞可笑一百倍! 紫苏怒道:“说完了没有?” “完了,”石南笑眯眯收起折扇,一本正经地道:“正等着你们表示歉意和谢意。” “怕了你啦!”紫苏敛衽施了一礼,抬起头来瞪他:“成了么?”“啧!”石南摇头晃脑,连声叹息:“一点诚意也无!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紫苏忍不住笑:“石少爷,你赶紧走吧,一会小侯爷该来了。” “你说夏风啊?”石南斜了眼睛去睨杜蘅:“这会子应该在林子里兜圈呢,一时半刻来不了。” “有事?”杜蘅冷着脸,颇不耐烦。 “喂!”石南眯起眼睛看她,嘴里不满地嚷起来:“好歹救了你一命,没指望你感恩戴德,但也不必耷拉着脸,给我脸色吧?” 不对呀,这女人刚打了场胜仗,拿回数百万家财,顺便除掉一个仇家,就算不敲锣打鼓,也该拍手称庆才是。 怎么一副别人欠了她几百万不还一样,摆出臭脸来? “石少爷误会了……”紫苏打圆场。 “没误会,”石南二指弯曲,指着自己眼睛:“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眼睛里往外喷着刀子,刀刀想要我的命!老子欠你什么了?” 杜蘅缓了脸色,淡声道:“我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 好吧,迁怒是她不对! 前世跟神机营的帐,不该算在他头上。 石南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在跟我道歉吗?” “嗯~”杜蘅犹豫了一下,含糊应了一声。 “真稀罕~”石南忽然哈哈大笑:“杜二小姐,居然也会跟人道歉?” 杜蘅恼了:“再笑我翻脸了!” 偏石南不知趣,紧追不放:“我救了你的命,你不应该谢我一声?” “别往自个脸上贴金,我的命,是楚桑救的。”杜蘅冷冷道。 “没我帮忙,你能赢得这么轻松?”石南不死心,非要逼她说一声谢。 “一切都是交易,你情我愿,彼此各取所需罢了!”她撇得一干二净。 石南瞪了她许久,咬牙切齿:“女人,说声谢,有这么难吗?” “不难,”杜蘅懒得跟他罗嗦,索性一巴掌拍死他:“但要看值不值。” “你……”石南给她气得直翻白眼。 .. 送送佛送到西 “石少爷,”紫苏很好心地岔开话题:“时间不多,请长话短说~” 他大老远地跑来,不会只为了讨一个“谢”字吧? 石南恨恨地瞪了她好一会,忽地问:“玄参那丫头,我买是买下来了,送到哪去合适?” 杜蘅不答。 紫苏诧异之极,愣了一下,才道:“这个,石少爷看着办就是……棼” 不敢相信,就为这点小事,巴巴地跑到这里来? 这一世神机营的密探,闲到这种地步了? “是你要买那丫头,干我屁事!”石南忽然大喝一声饮。 “好,”杜蘅点头:“你挑个时间,说个地点,我派人上门去接她。” “不能放到庄子里,迟早会给人发现。”石南忍不住多嘴。 杜蘅看他一眼:“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石南气结,忽地垂头丧气:“算了,送佛送到西,还是我处理吧。” “没必要~” “我说,交给我!”石南怒吼。 这女人,真的很有把人逼疯的本事! 他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只有他损人,没有人敢惹他。竟三番两次给她气得原形毕露——啊,呸呸呸!气糊涂了,开始胡言乱语! 他开始,严重同情夏风! 可怜的男人,真要娶了她回家,最少短寿二十年! 紫苏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一个憋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两人扭过头来,同声喝叱 “没什么,”紫苏憋得内伤,勾着头走到一边,扶着树干,笑得肩膀一耸一耸:“我发神经,你们继续~” 看一眼杜蘅冷冰冰的侧脸,石南叹了口气:算了,他一个大男人,干嘛跟个弱女子较劲?赢了也不见得光彩,输了更是掉份。 他来,是想她开心,不是来吵架的。 想清楚了,又变回嘻皮笑脸的样子:“还生气呢?别气了,我这人就是嘴贱!你当放屁,听过就算了!” 杜蘅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就算是交易,该承认的还是要承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扭转局面,石南功不可没。 没有他在背后支持,不可能这么顺利。 “是我太**。”她含蓄致歉。 “现在算是,警报解除了?”石南含笑望她,一双眼里,光彩璨然。 杜蘅犹豫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有件事,得提前告诉你一声。”石南嘿嘿笑。 “什么?” “我给你送了个丫头。”石南一边说话,一边小心偷觑她的表情,生怕会惹恼了她:“本来想瞒着你,后来想想,你这么聪明,一定很快查明真相。到时一拍两散,不如直接坦白,提前达成共识。” “这算什么?”杜蘅弯起唇,嘲讽一笑:“变相的监视?” 知道顾氏的嫁妆到了她手上,怕她找借口推脱,拒不交出钥匙,所以找个人全天候地监视她?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石南叹息:“说句实话,我要想知道你的行踪,多得是办法,用得着这么笨的法子?” 杜蘅凝眉,眼眸冷成一块冰,双手抱了胸,只用下巴挑向他。 好象在说:编,你使劲编!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掩盖不了事实! 石南失笑,忍不住咬了下唇,那是一种无奈的,带了点宠溺的笑:“你不能把所有接近你的人,都当成敌人。你总得学会交朋友,总得试着去信任别人,对不对?” “我有朋友,也有信任的人,”杜蘅一句话,把他气得半死:“但,绝不包括你。” “我,”石南皱起一张脸,表情十分可爱:“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把你的人撤走。”杜蘅直接说结论:“否则,我保证会有什么下场。” “你若心里没鬼,怕什么?”劝说不成,石南改用激将。 “我不怕,”杜蘅淡淡地道:“但讨厌被监视的感觉。” “相信我,她不是来监视你,相反,是来保护你的。”石南立刻道。 “不需要。”这一次,杜蘅拒绝得更干脆了! 石南不死心,卯足了劲劝说:“她绝对不会妨碍你做任何事,即使你在背后策划如何取我的性命,她也只不会泄漏半个字。” 紫苏忍不住了:“石少爷,说点靠谱的话吧!” 这么笨的理由,信的是傻子! “好,”石南从善如流,换了策略:“你以为是谁把柳姨娘弄成这样的?” “你知道?”紫苏吃了一惊。 杜蘅猛然转头,一双眼睛灼灼如炬,看得他微微发慌。 “我来晚了一步,没有看到。可以肯定的是,有两拨人!”石南定了定心神,摇头:“第一拨毒哑了她,后来的挑了她的手筋……” “你怎知是两拨人?”紫苏不服气了。 “我去的时候,柳氏的手筋刚被人挑断,血刚流出来。”石南道:“可是,她嘴里的血泡,却已化了脓。” 就算不懂医,也知道,皮肤溃烂到化脓,需要一段时间。 这说明,柳氏在昨晚就已中了毒。 杜蘅的心蓦地狂跳起来,话到了嘴边,却没敢问出来。 柳氏昨夜对杜谦骂的那翻话,突兀地迸出来,在心头萦绕,令她心惊肉跳。 忽然间,她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会不会,外公的死,跟父亲有关? 更有甚者,母亲多年缠绵病榻,也跟父亲脱不了干系? 她记得,母亲的病,总是时好时坏。 精神好的时候,会陪她在花园里放风筝,可每次好景不长,隔不了多久,又会再次卧床不起…… 这种想法很疯狂,很大逆不道,可她就是止不住,可怕的想象,如藤蔓一样钻进了她的心里,疯狂地蔓延! “……如果那人的目标不是柳氏,而是你,你要如何抵挡?”石南还在絮叨,她已有些心不在焉了。 紫苏挺起胸膛道:“有我在,就算拼了一死,也绝不会让他伤到小姐一根寒毛。” “不是我小看你,”石南似笑非笑,睨着她,慢慢道:“就算再练十年,也不是那人的对手。况且,那人也不会那么傻,给你十年时间,慢慢练习。” 紫苏涨红了脸,恼怒:“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好怕的?”“你死了不要紧,”石南神情肃杀:“二小姐恐怕也要一命呜呼。到时岂非亲者痛,仇者快?最好的办法,找个武艺高强,又绝不多管闲事的丫头,贴身伺候,确保安全。” “果真如此,那也是命。”杜蘅不为所动。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石南不以为然:“二小姐身负血海深仇,难道甘心为奸佞小人所害,任仇人逍遥法外?” “你说什么?”杜蘅脸色蓦地一变,心中咚咚狂跳。 “我的命是顾老爷子救的,柳氏的跋扈有目共睹,二小姐的愤怒,石某感同身受。”石南冲她挤了挤眼睛,笑得十分狡黠。 杜蘅心中惊疑不定,听了这话略松了口气。 对,前世的事,石南怎么可能知道? 他不过是根据已发生的事,猜测她不满自己的一切被柳氏夺走,想方设法找回属于她的东西。 但是,家庭之中,兄妹之间的斗争,用血海深仇来形容,会不会太过了些? 或许,他知道些什么?所以,他才会主动接近,积极配合她! “关于外祖,母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迟疑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石南答得很是含糊:“八年前,顾老爷子辞世,我便离开了杜家,对于贵府的情况,大多来自捕风捉影的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除了留给你两本医书,外祖还有没有别的话交待?”杜蘅不死心。 “还留了一笔钱,”石南半真半假地道:“靠着它,才有了我的今日。” 杜蘅很是失望:“他,没有留下遗言?” “老爷子辞世时,你没在身边?”石南反问。 杜蘅沉默。 那时她才七岁,且母亲还在人世,外公就算有话,也不会交待给她。 只隐隐约约感觉,外公其实是不信任父亲的。 否则,不会苦心孤诣,为她做了这样一番安排。 “二小姐若有疑问,我可以帮你查。”石南试探地道:“别的不敢说,论到查探消息这方面,我还是很有些心得的。” “不用了,”杜蘅轻声道:“如果有需要,我自会找你。” .. 坐地地分赃 石南从袖子里摸出一叠银票,往她面前一递:“呶!” “什么?”杜蘅眼露狐疑,并不肯接。8 “打劫了富户,现在当然要坐地分赃啊!”石南咧着嘴,笑得很是猥琐:“下回还有这样的好事,记得来找我!保证帮你办得妥妥贴贴,不费你半点力气~” 杜蘅皱眉:“胡说什么?” 石南好气又好笑,把银票硬塞到她手上:“拿着,它不咬人!槎” “无功不受禄,”杜蘅冷冷道:“我也似乎还没沦落到要靠你施舍的地步?” 石南哧笑:“我也没阔气到几十万不当一回事,随便乱扔!这是柳亭那榨出来的,我人格高尚,没好意思独吞,一人一半。” 紫苏眼角一抽,心道:半个月净赚二十来万,还好意思标榜自个人格高尚扫? 杜蘅轻哦一声,翻了翻,拣出十五万,塞回去:“夏家的银子,我不要。” 石南只觉好笑:“你不喜欢夏家,断绝来往就是,干嘛跟银子过不去?要照你这么算,柳亭的那份,是不是该还给你?” 不等她说话,又道:“我知道你不缺钱,顾氏留下的财产,足够你几辈子吃穿不愁……” “哎呀!”紫苏上前,一把将银票抢到手里:“该要就得要,甭跟他客气!以后哇,咱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紫苏!”杜蘅气恼之极。 紫苏很宝贝地把银票收到怀里,抬起头来“嘿嘿”一笑:“两位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视钱财如粪土!小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俗物,见钱眼开得很!来来来,还有多少,甭客气,都交给我,我不嫌~” 石南大笑:“你个小丫头,胃口倒不小!吃着碗里,占着锅里,也不怕撑死你!” 紫苏撇嘴:“谁会嫌钱多……” 话未完,忽听“啾啾”一连串悦耳的鸟鸣声传来,石南转过脸来看她,眼里浮起一丝浅笑:“人反正给你送过去了,要杀要剐要留,随你处置。后会有期!” “等等!我没……”杜蘅猝不及防,想要抗议,他已不见了踪影。 “好好的,他又发什么神经?”紫苏一脸困惑。 “阿蘅!”夏风人未到,声先至。 不过眨眼之间,一道紫色影子如旋风般刮了过来,夏风一脸焦灼,伸过手来欲扶她的肩:“你没事吧?” 杜蘅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碰触:“出什么事了?” “没有~”夏风明显松了口气,问:“事办完了?” 杜蘅犹豫一下,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你知道,是谁把柳姨娘弄成这样子了?” 夏风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不是伯父么?我还以为……”话未完,已觉不妥,急忙闭嘴,颇为尴尬地移开视线。 杜蘅也不着恼,转身向停在院中的马车走去:“不早了,该回去了。” “等等~”夏风抢到她的前面,掀起帘子往里看了一眼,又转到车后,弯腰检查了一遍车底,这才直起身:“可以上去了。” 紫苏顿时紧张了:“是不是有刺客?” 不会吧,这么快被神机营的刺客盯上了? “抱歉,”夏风自嘲一笑:“跟着圣上习惯了,每次出行必定要检查马车~” 他竭力想显得轻松,紧崩的声音却透露出一丝紧张。 杜蘅隐约猜到让他这般紧张的原因,不便说破,搭着紫苏的手,弯腰钻进了马车。 夏风翻身上马,因村路狭窄,车马无法并行通过,遂落在车后丈许,直到上了驿道,这才驰到马车右侧,与她并肩而行。 一路无话,回到杜府已是掌灯时分,夏风在门前勒了马缰:“我就不进去了,改天再来拜访。” 紫苏用力撞了她一肘,杜蘅先是不解,被她瞪了一眼,这才恍悟,很不情愿地挑起车帘,道了一声:“辛苦你了~” 夏风一愣,直直地盯着她,忽地笑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黑色的瞳仁一层一层闪着微光。 杜蘅被他瞧得面红耳赤,仓促放下车帘,狠狠剜了紫苏一眼:“多事!” 紫苏却已捂着嘴,笑倒在了坐垫上:“咯咯~” “这有什么好笑的?笑,笑!笑死算了!”杜蘅嗔怪地别过头去。 夏风心情愉悦,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马车进到二门,杜蘅下了车,立刻便感觉气氛有些微妙,那些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了起,窃窃私语,她一走近,立刻便噤声。 杜蘅心知有异,急匆匆回到杨柳院。 进了门,就见院子里杵着一个陌生的少女,因背对着她,看不出年纪。 身姿曼妙,体态婀娜,黑色劲装,墨玉似的长发以黑色缎带高高束起,越发衬得干净利落。 然,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背着一把黑漆漆的长剑! 杜蘅忍不住抬起手,按住额头。 石南,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么高调的送了个“丫头”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白前几个二等丫头,挤在西梢间的窗户下,偷偷窥视着她。 见到杜蘅,白前第一个蹿出来:“小姐,可算回来了!” “小姐,她,不会真是新来的丫头吧?”白芨怯生生地问。 杜蘅无语。 白蔹颇为担心,压低了声音道:“她来了二个多时辰了,只说来侍候小姐的,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这么在太阳下站着……” 眼下虽已立秋,太阳也不是好耍的,晒出毛病来,咋整? 话没说完,就见那少女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杜蘅,太医杜谦嫡女,杜家二小姐?” “放肆!”白前喝道:“敢直呼小姐名讳!” 杜蘅叹了口气,认命地收拾烂摊子:“你,跟我来。” “杜蘅?”谁知少女不肯动,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是。” 少女忽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初七见过二小姐!” “啊~~”身后的紫苏,忽然迸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紫苏姐姐!”白前几个面面相觑,忙不迭地上前安慰:“别怕,她那把剑只是看着吓人,不会乱杀人的!” 白蔹心细,隐隐听到紫苏尖叫之前,极低促的声音,叫了一声:“是她!”不禁疑惑地再次看了一眼初七:这人是谁,紫苏早就认识吗? 紫苏面白如纸,尽管早已吓得浑身都在哆嗦,仍拼力揪着杜蘅的手,把她死命往自己身后拉:“小姐,快逃……” 恐惧是极俱传染性的,白前几个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面对一个背着剑的剑客,哪里有不害怕的? 何况,紫苏向来都是她们几个中胆子最大,最有主见的一个! “啊~”几人都忍不住,跟着尖叫了起来。只不过,见紫苏没有跑,她们也不敢扔下杜蘅撒腿逃跑。 初七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固执地望着杜蘅:“小姐?” “你看到了,”杜蘅叹了口气,道:“我这里不需要你,你走吧。” 初七呛啷一声,拔出身后长剑,夕阳印着剑身,反射出七彩的光晕。 “你敢!”紫苏怒叫一声,一头朝她撞了过来。 初七只抬了抬手,紫苏就象一块破抹布,摔出了几丈远。 啪地一下,掉进了荷花池里,溅起一池的水花。 “杀人啦!”白芨胆最小,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紫苏姐姐!”白前跟她感情最好,一个箭步冲过去,追到池塘边去救人。 白蔹是最稳重的,壮起胆子对远远站在一旁围观的仆妇大嚷:“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 “慢着~”杜蘅低头看一眼长剑,初七徒手捏着剑身,剑柄却是递到自己面前,皱眉:“什么意思?” “小姐若不收留,就请一剑杀了我。”初七看着她,语气平淡,好象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今天的天气真好。 “这是威胁吗?”杜蘅秀眉一挑。 “小姐不收留初七,说明初七没用,无用之人留在世上,只会浪费米粮。所以,请小姐赐我一死。”初七很认真地解释。 杜蘅面沉如水,隐隐含了几分煞气:“你要死便死……” 她认定初七只是威胁,岂料初七竟然二话不说,真的倒转剑锋,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脖子抹了下去。 “啊!”白蔹再也忍不住,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晕了过去。 .. 与虎谋皮谋 “等一下!”杜蘅大叫。 初七停了手,定定地看着她,长剑已割破皮肤,鲜血顺着雪亮的剑身,一滴滴地落到地面。 “你流血了!”杜蘅掩住了嘴,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初七视而不见,直直地望着杜蘅:“小姐肯留下我了?” “把剑拿开,让我看看伤口!槎” “小姐肯留下我了?”初七固执地追问。 杜蘅气急败坏:“再不把剑放下,我直接割断你的喉咙!” 紫苏从池塘里湿漉漉地爬了出来:“不能留!她……扫” 杜蘅转过头,冷冷看她一眼,紫苏噤了声。 “跟我进来。”杜蘅转过身,笔直进了房间。 初七提着剑,亦步亦趋地跟着。 “过来坐。”杜蘅从抽屉里找出干净的白布,看她一眼,道:“剑放下,一根破铁,除了你把它当宝贝,没有人会要!” 初七犹豫一下,反手将剑插进剑鞘,走到椅子上坐下来,很认真地解释:“这不是破铁,它叫寒月,是一代名匠梁平所铸。” 杜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低头检查伤口,还好制止得及时,伤口不算太深,将养几天就好。 抬了头,见帘子外人影幢幢,遂没好气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送些温水来?” 初七愣了一下,道:“我只负责贴身保护小姐,别的事,一概不管~” 杜蘅剜她一眼:“求之不得~” 白前端了一盆清水进门,远远地搁在桌上,不敢靠得太近。 “没出息,出去!”杜蘅喝了一声,抬起下巴,朝铜盆呶了呶,扔过去一盒膏药:“自个洗干净,把药敷了~” 初七接过膏药,乖乖地洗干净,敷好药,动作十分娴熟,显见得是做惯了的。 杜蘅拿了白布在她脖子上缠了几道,生硬地道:“下去休息,睡前记得再换一次药。” “只擦破点皮,其实药都不用上……”初七分辩。 “换不换随你,”杜蘅也懒得跟她磨嘴皮:“我这里暂时不用你侍候,下去休息。8” “我得贴身保护小姐,不能离开。”初七不动如山。 “我叫你走!” “不行,我不能离小姐三尺之外。”初七摇头,态度坚决。 “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你是。不过,我不能离开小姐。”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小姐说了算,不过,我不能离开小姐。” 杜蘅气到吐血。 她终于明白,石南为什么选这么个人送过来! 她简直比牛还固执,油盐不进! 紫苏在门外听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推门冲了进来:“你故意的吧?小姐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初七根本鸟都不鸟她。 杜蘅叹了口气,柔声道:“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一下。” 初七眼都不眨:“小姐只管换,我不看就是。” “我换衣服时,不喜欢身边有人。”杜蘅不悦地蹙起了眉头。 “她不是人?”初七一脸困惑,盯着紫苏瞄了两眼。 紫苏肺都气炸了:“你他妈的才不是人!” 初七被骂了也不生气,望着杜蘅:“我不能离开……” “停~”杜蘅按着太阳穴,深呼吸一下,令自己保持冷静:“你闭嘴,坐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说一个字。” 快步走向内室,初七一晃身,已到了她身前:“你去哪?” 杜蘅停步,捺着性子道:“你跟着我,我没法做事。” 初七眨巴着眼睛:“你只管做任何事,我不会干涉,只要别离开我的视线就好。” “少废话!”紫苏怒目圆睁:“这里不欢迎你,立刻滚蛋!” “你不是小姐,没资格要我滚。”初七终于恩赐似地看了她一眼:“还有,离小姐别这么近。” “你!” “好了,”杜蘅没辙,站在门槛上,指挥:“帮我拿那套银蓝的褙子,松绿色的挑线裙。” 紫苏把衣服找出来。 杜蘅装着无意地加了一句:“啊,再拿一盒头油,要玉兰香的。” 紫苏微微诧异,抬眸看她一眼。 杜蘅不动声色,几不可察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紫苏心领神会,从箱子里摸出一只盒子,轻快地回到房中。 杜蘅在妆台前坐下,初七就虎视眈眈地背着剑,站在身后。 紫苏帮杜蘅把头发散开,一手握梳,一手拿着她的头发,扭过头冲初七呶呶嘴巴:“喂,帮个忙,把头油打开。” “我……”初七刚要拒绝。 杜蘅脸一一沉,冷冷道:“若这点小事都不做,要你何用?” “要抹多少?”初七一愣,只得接过盒子,刚一掀开就觉异香扑鼻,她心知不对,反手就去抽身后的长剑。 “不好!”紫苏骇然,发一声喊,猛地将杜蘅一把推开,扭身就跑。 初七瞪大了眼睛瞪着她,长剑直直地砍下来,呯地一声,将锦凳辟成两半。 长剑一伸,寒芒暴涨,将紫苏逼到了墙角。 “不可!”杜蘅心胆俱寒,拼死扑了上来。 初七身子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到了地上。 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紫苏松了口气,悻悻地踹了她一脚:“叫你横!” “好啦~”杜蘅拦着,不许她再踢:“出出气就好,别真踢出毛病来,回头醒了找你算帐!” “小姐~”紫苏急了:“你不是真想留着她吧?你忘了,她是……” “嘘~”杜蘅伸指按住她的唇,蹲下去仔细探了下初七的脉息,确定她已昏迷,这才拉了紫苏进到里间,压低了声音道:“隔墙有耳,小心为上。” 前世被她数次拿剑指着咽喉,想忘也忘不了啊! 紫苏气急败坏:“她可是神机营的刺客,前世的千里追杀,若不是有慧智师傅,不知死在她手里几回了!” “缘份,真是奇妙!”杜蘅凝视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苦笑。 谁能想到,前世闻名色变的杀手,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她贴身的护卫丫头? 老天爷,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些。 她的小心脏,有点承受不了! “王八蛋!”紫苏恨得牙痒痒:“亏我一直当石少爷是好人,原来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搞鬼!幸亏他自作聪明,把初七送过来,露出了真面目!” 越想越恨,再踹了初七一脚:“不行!得乘她没醒,杀了她!”杜蘅淡淡道:“神机营有无数密探,杀了初七,还有初八,初九……无穷无尽,你杀得完吗?” “那咱们就把石南杀了,永绝后患!”紫苏恶向胆边生,伸手去拔初七的剑。 “凭你我二人,别说杀,想近身都难。”杜蘅实事求是地道。 “他现在不知身份已经曝露,”紫苏摸着下巴,在房里来回走了几圈,忽地停步,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咱们就用对付初七的法子,先用药迷翻了他,再取他性命!” 杜蘅失笑:“杀了他,然后呢?从此亡命天涯,剩下的仇也不报了,眼睁睁看着仇人身居高位,为所欲为?” 紫苏瞪着眼睛,愣了半天,道:“那怎么办?” “他也好,初七也罢,都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杜蘅反而冷静下来:“至少眼下,还构成不了威胁,何必自乱阵脚?” 见紫苏仍不明白,笑了笑,道:“一动不如一静,且留他们在身边慢慢观察,能为我所用更好,控制不了时,再想法子除掉就是。” 紫苏颇不赞同:“这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杜蘅淡淡道:“这一世,咱们做的事,哪件不危险?若是害怕,我也不会选择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那不一样,”紫苏摇头:“咱们要对付的人,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行事有所顾忌。但他们是杀手,视人命如草芥,不会跟你讲道理,谈规矩!” “未必~”杜蘅微笑:“杀手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前世,我在明,他们在暗,防不胜防。现在我知道他是杀手,他却不知我已知他的身份。则变成我在暗,他在明。优劣互换,何惧之有?” 紫苏竭力反对:“你这是与虎谋皮!” “是,”杜蘅坦然承认:“我就是在与虎谋皮。” .. 疑云重重云 紫苏踢了初七一脚,问:“现在,要怎么处理她?” 不能杀,赶又赶不走,总不能天天迷翻了她再说话,着实头疼啊! “找间空屋,先把人安顿下来再说。8” 紫苏噘着嘴:“凭什么呀?” “你跟她住,怕不怕?”杜蘅斜眼看她槎。 “我才不要跟她住一起呢!”紫苏叫了起来:“白前几个,肯定也不愿意跟她住!” “那就别抱怨,把人抬下去。”杜蘅忍了笑,淡声吩咐。 “哦~”紫苏悻悻地掀了门帘出去扫。 白前几个正挤在门廊前,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见她出来,一窝蜂涌上来,问:“紫苏姐姐,你没事吧?” “少来!”紫苏抬起手,做势欲打:“刚才动静那么大,也没见你们冲进去救人,这会子来装什么好人?” 白前嘿嘿一笑:“没有小姐吩咐,我们哪敢进去?” “怎么不说你们怕死?”紫苏翻个白眼。 “这怎么可能?她是来服侍小姐的,哪有丫头一来,就把主子杀了的?”白前一脸谄媚:“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 白芨讨好地道:“有紫苏姐姐在,什么事处理不了?” “你呀,就这张嘴甜!”紫苏一指戳到她额上:“去,把杂物间收拾一下!” “要找什么东西?”白前忙道:“还是我去吧,指望她,明天也不见得有。” 紫苏呲着牙,阴阴一笑:“简单收拾一下,能放下一张床就行。” 她倒要看看,这么恶劣的环境,初七能撑几天? “那里,能住人吗?”白蔹讶然。 白前最先反应过来,当即笑眯眯地道:“明白了!我让他们放个旧马桶进去……” “呀,你可真缺德!”白芨推了她一把。 “嘻嘻~” “嘿嘿~” 几个丫头你推我挤,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杜蘅在屋里,听着几个丫头的笑闹声,心情却格外的沉重。 柳姨娘那张扭曲变形的脸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尤其是那晚她说的那些话,更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浮现。8 前世,柳氏的一生,也算得上传奇了。 柳氏从一个沿街乞讨,几欲饿死的乞丐,到以顾氏丫环之身,做了杜谦的通房,再到姨娘,最后掌了中馈,成为杜府的当家主母,太医院院正的正妻,燕王的岳母,皇帝的姻亲! 如果,燕王起事成功的话,则杜荭最起码会封贵妃,柳氏则还会成为皇帝的岳母…… 可以说,没有杜谦,就不会有柳氏的风光。 无论杜谦如何对她,都不应该用“忘恩负义”来形容。 可柳氏,不止指责他忘恩负义,骂他过河拆桥,甚至扬言要抖出他的丑事。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谦有什么把柄落在柳氏手里,以至不惜毒哑她? 思来想去,这个秘密都与顾家的财产,外公的死,母亲的病,脱不了干系! 她不敢再想,却又不能不想,脑子里总也控制不住地迸出各种可怕的推测和结论…… 杜蘅烦燥之极,猛地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踱步。 紫苏端了茶进来,见状忙问:“要找什么,坐下来,我帮你拿。” 杜蘅微怔,随口道:“……书,我找,外公留给我的医书。” 心烦意乱的时候,看看医书,兴许就能平静下来了。 紫苏把托盘搁到炕桌上,从枕头下摸出两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笑嘻嘻地扬了扬:“呶,这不就是?” 杜蘅胡乱挑了一本,靠在迎枕上看。 紫苏忙把烛台移到床边的高几上,见烛芯有点长,拿了银剪细心地剪掉一截:“这东西费眼睛,别瞧得太晚,早点安置。” “嗯。” 知道她看书时不喜打扰,紫苏搬了个小凳子过来,把茶水点心搁到她随手可取的位置,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坐到碧纱橱外有一针没一针地绣起了手帕。 杜蘅初时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随手乱翻,根本就没心思看。 慢慢的,感觉有些不对头——这书,她似乎在哪里看过? 她心一跳,忙翻开封面,看了眼书名《百草千毒经》——确实不曾读过。 从头开始,逐字逐句,一段一段,一章一章地仔细看下去。 越看心跳越快,越看越迷茫,越看越如坠五里云雾! 没错,前世她为了替南宫宸解毒,打算深入苗疆,慧智便给了她一本有关毒物的医书。她背得滚瓜烂熟,不敢有一字错漏。 她一直以为,慧智为了她,苦心孤诣,连熬了几个夜晚,逐字逐物详加注解——书送到她手里时,墨迹尚未干透! 万想不到,这本书,现在就摆在自己面前!而上面的笔迹,分明是外公的! 不错,所谓绝版医书,并不见得真的是世上仅存的一本! 不能说外公有,慧智(或其他任何人)就不能有。 可是,若巧合到连注解都一模一样,一字不错,则绝无可能! 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唯一的解释,慧智当年给她的,其实就是外公的遗作。 怪不得,她学起来如此得心应手,甚至有似曾相识之感——她曾经以为,那是因为她身上流着顾家的血,对医学有极高的天份! 现在才知道,那份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原来是因为外公! 再仔细一想,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慧智的相识,其实都很突兀,有着人为的刻意痕迹。 不同的是,前世是慧智主动找她,这一世,则是她去寻慧智! 她一直以为,与慧智的相识,是偶然;拜他为师,则是她的幸运。 却从未想过,这一切,其实是必然! 奇怪的是,相识九年,慧智从未在她面前主动提起过外公!更不曾对她透露过半句,他的医术,是习自顾洐之! 他甚至,小心到把这本《百草千毒经》改名为《毒经》,就为了让她相信,他跟顾洐之毫无关系! 顾洐之的徒弟,难道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吗? 为什么慧智要刻意隐藏真相,跟顾家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如果说,一切欺骗都是以得到为目的,长达九年的时间里,慧智却对她一无所求!甚至不惜为了她,大开犯杀戒…… 还有,为什么明明外公亲手由石南保存的医书,前世却落到了慧智的手中?她记得,前世慧智是在母亲周年祭时与她第一次见面。 这是不是意味着,前世的石南,在母亲的周年祭前,就已经死了? 所以,医书才到了慧智的手里,所以,他才从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又是谁杀了石南? 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杀石南的,竟然是慧智…… 他跟慧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身为神机营的密探,为什么最后会死在一个和尚手里? 他出现在自己的周围,究竟有何目的?为什么要把初七送到自己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心底盘旋,杜蘅整晚昏昏沉沉,意识飘渺,恶梦缠身。 不是被人追杀,就是掉落悬崖;再不然就是梦到慧智教她五行八卦,结果她困在阵中,被各种妖魔鬼怪追咬。 她拼命在一片黑暗中奔跑,却始终逃不出那片竹林。四周涌出无数青面镣牙的怪物,向她扑来,撕咬着她的衣衫,啃噬着她的四肢,她满身是血,拼力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正要听天由命时,一阵霹雳声响,天上现出一朵五彩祥云,石南踏云而来,嘴角噙着吊儿郎当的笑,痞痞地俯瞰着她:“给我五百万,救你一命~” 她求他:“谁吃饱了没事,身上带着几百万?先救我上去,脱了险再给你凑~” 石南一脸鄙夷:“没钱说个屁!” 一把推开她,扬长而去。 身后妖怪群杀到,一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她的双腿…… 杜蘅冷汗涔涔,大叫一声,霍然而醒。 眼前杵着一道黑黝黝的影子,披头散发,俯身瞪视着她。 那双幽亮的眸子,在暗夜里,亮得惊人。 一双冰冷的手,探到她的额上。 “啊~~”饶是杜蘅再镇定,此时也崩不住,迸出惊天动地的尖嚷。 .. 跳崖给你你看 各房的灯次第点亮,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咣当一声,紫苏第一个冲了进来:“小姐!” 白前几个拿的拿烛台,握的握剪刀,紧跟其后冲了进来。 初七侧坐在炕沿,手还探在杜蘅的额上,杜蘅则瞪直了眼睛,拼命尖叫:“鬼,鬼啊~” “你想干什么?”紫苏冲上去,狠狠揪住初七的前襟槎。 初七侧头看着杜蘅,表情十分无辜:“你为什么要叫?” “……”紫苏差点被她气晕,一抬屁股将她挤开,握住杜蘅的手:“别怕,是初七~” “初七?”杜蘅惊魂稍定,沉着脸问:“你不睡觉,坐在我床头做什么?扫” 初七很认真地道:“保护小姐,不能让小姐离开我的视线~” 紫苏怒目而视:“半夜三更,披头散发坐在小姐的床头,算哪门子保护?” “亏得小姐胆大,要不然准得吓死!”白芨躲在白蔹身后,小小声道。 “就是!小姐要吓出什么毛病来,你十条命也不够赔的!”白前恨恨地骂。 初七只直挺挺地站着,重复:“不能让小姐离开我的视线~” “你没毛病吧?”白前忍不住骂道:“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能不能换点别的词?” “我不会别的~”初七愣愣地道。 “别告诉我,你连头都不会梳?”紫苏冷声讥刺。 杜蘅按着太阳穴:“别吵了,吵得头都疼了~” “小姐,”白蔹倒了杯茶递过去:“喝杯茶,压压惊。” 随手摸了摸她的衣,皱眉:“哟,全湿了!白前,别在这站着,赶紧打点热水来给小姐净身。” 紫苏走过去把窗户打开:“这鬼天气,入了秋还热成这样!” “咱们这还算好~”白芨蹲下身,检查了一遍冰盆中的碎冰,叹了口气:“那些庄户人家可就惨了!再这么热下去,今秋的收成定然大受影响。” 她不是家生子,只因家里人口太多,实在养不起,才卖到大户人家做丫头,赚些钱贴补家用。 因此,对于农事,比其他人关注得多。 杜蘅看她一眼,问:“家里有多少地?” 白芨苦笑:“家里穷得丁当响,哪还买得起地!不过是租种了七亩水田,每年打的稻子,还不够糊口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来做丫头。” 杜蘅又问:“你家几口人?” “老老少少有十二口,整劳力只有四个,其他不是老就是少,再不然就是病着……”白芨神色黯然。 紫苏立刻掏荷包:“我这有些碎银,你先拿去花。” “不用,不用~”白芨连连后退:“跟了小姐一个月,赏银都拿了十几两。比我全家一年挣的还要多!日子比以前宽裕多了!” “没事,”紫苏一个劲往她手里塞:“我还有,叫你拿着就拿着!” “不,”白芨坚持不肯收:“谁家都不容易,你上头还有二个哥哥没娶媳妇呢!有多余的银子,给他们攒着将来娶嫂子用~” 白蔹一个没憋住,哧地笑出声来:“傻丫头,她这不是正给嫂子存钱么?” 上前,抢过荷包,掂了掂,笑得越发地张狂:“紫苏这丫头,也忒小气!十几两碎银,就想把咱们这么漂亮的白芨娶回家呀?别说小姐,连我都不答应!” “呸!”白芨臊得满面通红,返身过来追着她打:“你个死蹄子,自个动了春/心,看上人家哥哥,想做紫苏姐姐的嫂子,不敢说,倒拿我做幌子~” 白蔹笑人反被笑,也臊得满面通红:“你个小蹄子,敢埋汰起我来!” 紫苏叉着腰大笑:“你们不要急,也不要抢,我有二个哥哥……” 一屋子人笑闹成一团,初七却象是完全没有感觉,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杜蘅。 就连白前送了水进来,杜蘅到屏风后面擦身,她也差点跟了过去,被紫苏几个强行制止了。 等杜蘅净过身,换过干净的衣服回来,便打发丫头们都去睡。 初七死活不肯走,抱着那柄剑,盘膝坐在房门口,一步也不肯离开。 众人劝又劝不动,抬又抬不起,折腾得满身大汗,最后只得任她去了。 杜蘅躺在**,脑子里残留着噩梦的影子,身边杵着个抱着剑的神机营刺客,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睁着眼睛熬到天亮,胡乱用了点早餐,便吩咐套了马车,顶着一对兔子眼,直奔静安寺。 她要见慧智,亲口问问他,到底是谁的徒弟? 山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轿子,寺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来上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且绝大多数是年轻人。 “今天什么日子?”她不禁有些傻眼。 “今天七夕,乞巧节呀!”紫苏白她一眼:“小姐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在大齐,对未婚的年青男女来说,七夕是个很重要的节日。 这一天,未婚少女们可以不受礼教规矩的约束结伴出出游;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与心仪男子的会面也是被允许的。 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女儿家更是拿出各自的绝活,制做各种各样的小玩艺,争相比赛谁的手艺更巧。 子夜一到,还会汇聚到京城的流波河,花溪边上,放河灯。 还有的人索性河边燃起篝火,聚在一起,载歌载舞,通宵达旦…… 杜蘅无语。 她,还真的忘记了! 紫苏瞪大了眼睛:“真忘了?我服了你,这也能忘!” 她的声音有点大,惹得周围人投来关注的目光。 杜蘅急忙拖了她往后山走去:“你嚷什么?七夕跟咱们又没什么关系,谁耐烦去记它!” 紫苏压低了声音嘀咕:“除了复仇,什么事跟你都没关系!” 说完,才猛地记起身边还有个初七,蓦然变色,扭头朝初七看去。 初七背着剑,直愣愣地跟在杜蘅身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不禁心生狐疑:她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根本不在乎,还是装腔做势? 等到了悬崖边,杜蘅照旧直接往下跳,不料却怎么也跳不下去。 转过头一瞧,后领给初七拎在手里,身子在半空中滴溜溜打转! “放手,你放手!”杜蘅气急败坏,大声喝。初七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跳下去会摔死,不能放。” “不会的,”杜蘅捺着性子解释:“这悬崖是假的,看着深不可测,其实没多高,跳下去一点事也没有。” 初七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摇头:“不成,看不到底~” “真的,不骗你!”杜蘅一脑门的汗。 “不信,我跳给你看?”紫苏说着,做势欲跳。 初七看她一眼:“我只负责保护小姐,你死不死,跟我没关系。” 紫苏气得差点吐血,二话不说,返身就跑,跑了十几步,再掉过头来,以更快的速度冲过来,一把抱着她的腰,用力往前推。 咦,竟然推她不动? 紫苏抬起眼,惊骇地看着她。 初七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我是不是挡着你的路了?” “噗~”紫苏一口血,直接晕倒! 杜蘅见劝不动她,计上心来,道:“你放我下来,吊在这里,看着那些云,眼晕。” 初七果然听话,小心地把她放回地面。 杜蘅伸手从头上取了枝金簪,微笑:“你转过身去。” 初七乖乖地背对着她。 杜蘅一簪刺下去,扎到她腰间软麻穴,初七竟然不倒,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做什么?” “不许回头!”杜蘅慌了,大声喝斥。 初七依言回过头,不过一秒,立刻又转过头来,一手去拉杜蘅,另一手摸向背上长剑。 杜蘅以为她被激怒,正要反抗,忽觉微风飒然。 一只大鸟从头顶掠过,翩然落在了她和初七之间,叮地一声响,初七手中长剑,竟被弹开了数寸。 那人一身缁衣,宽袍大袖,翩若惊鸿,不是慧智是谁? “阿弥陀佛~”慧智落地,双手合十。 初七长剑被弹开,二话不说,变砍为撩,直刺慧智的胸口。 她变招极为迅速,眼见慧智躲避不及,要被她当胸捅个大窟窿,杜蘅不禁惊呼失声:“师傅!” .. 是颠非颠倒 慧智微微一笑,伸出二根手指,轻轻一夹。 寒月硬生生顿在胸前,长袍微微向里凹进去一点,紧贴着肌肤,却再前进不了一分! 初七轻“咦”一声,手上力道加到七成,用力朝前狠搠。 慧智依旧笑若春风,剑在他二指之间,竟是纹丝不动。 初七轻哼一声,变掌为拳,一拳击向剑柄槎! 电光火石之间,慧智忽地松开二指,身子微微一侧。 初七收势不住,连人带剑,直直朝着悬崖掉了下去。 “啊呀!”明知悬崖下是草坪,紫苏仍然忍不住发出短促的惊呼扫。 谁知眨眼之间,初七竟然如鬼魅般重又跃了回来,毫不停顿如一只巨大的蝙蝠,直接向着慧智扑了过去。 “咦?”这下,连杜蘅都惊讶了。 这悬崖是阵法变幻出来的幻象,掉下去之后立刻转换了场景,怎么可能再爬上来? “好功夫!”慧智赞了一声,错身移步,指尖连弹,隔空一口气连封了她的天突,膻中,俞府,气舍等七大穴道。 初七却象毫无感觉,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多余的花招,半空中一个回旋,错身之间,唰唰连砍了五六七八剑。 “咦?”慧智心中惊疑不定,应变却极神速,脚尖微点,身形如风中荷叶般往后一倒,几乎呈水平横躺。 初七嗖地从他身上掠过,长剑中途变招,改刺为划往下一沉,寒芒微闪,森森冷气拂面,竟是要把慧智直接剖成两半! 慧智此刻招式已老,不及变换。 “啊!”紫苏掩脸不忍猝看。 眨眼之间,慧智已顺势往下沉,贴着地面象是没有骨头的蛇一样,轻轻扭动身体,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滑了出来。 初七一击不中,立刻变招,再次持剑狂风般攻了过来。 慧智心知点穴无用,百忙中袍袖一挥,卷住她的长剑,竟是单手将初七连人带剑,高高举过头顶,大喝一声:“去!” 初七应声如断线的风筝,飘然坠下了悬崖,慧智随即跟着跳了下去。 转瞬之间,两人攻守之势互易,交手了十几招,姿态美妙,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看得紫苏心旌摇曳,鼓掌大声喝彩:“好!” “好个头!”杜蘅脚一跺,纵身跃了下去。 滚落草坪,抬眼一看,眼前已无慧智和初七的踪影。 “等等我!”身后,传来紫苏的呼喊。 杜蘅却头也不回,扔下一句“在这等,一会来接你。”直接入了阵,剩紫苏一个人象只无头苍蝇,在草坪上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口。 “师傅,初七呢?”从阵中出来,却只见慧智一人立在断崖边,山风吹得他的长袍猎猎作响,未见初七踪影,不觉奇怪。 慧智回过头,温和一笑:“我将她困在了阵中。” “初七好奇怪,我用簪子刺她软麻穴,竟然毫无反应!”杜蘅十分困惑。 她自认没有认错穴位,而且确实刺中了!就算她武功高强,不至一刺即倒,也该有所反应。 “你发现了?”慧智笑意温和,似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我也点了她七处穴处,全无用处。我猜,她不是天赋异禀,练就了颠倒穴位之术,就是天生穴位异于常人。” 杜蘅一呆:“穴位还能颠倒?” “这是一种传说中早已失传的神功绝学,想不到今日竟能亲眼目睹,真是三生有幸。”说这话的时候,慧智流露出悠然神往之态,近乎完美的脸宠上,绽放出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杜蘅惊叹于他一笑一颦竟流转的神韵,思维停滞了数秒。 “你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人?” 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回答,慧智诧异地唤了一声:“阿蘅?” “呃?啊!”杜蘅回过神,窘得满面通红:“师傅刚才说什么?” “阿蘅,”慧智倒也不恼,耐心地重复一遍:“你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人?” 想起石南,杜蘅不自觉地拉下了脸:“莫名其妙给她缠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慧智凝目望向阵中,脸上是一惯温文和的笑容:“如此,说明你俩有缘。” 杜蘅叹了口气:前世到今生都纠缠在一起,能没有缘吗?就不知是善缘还是恶缘罢了! 慧智讶然回眸:“为何叹气?” 杜蘅定定看着他,到嘴的质问咽了回去。 这是一个如莲一般洁净的男子,曾用生命无数次呵护过她。 如果,连他都不能够信任,这个世上还有谁值得她相信? 不管他怀着什么目的来接近她,至少他从来不曾伤害过她!这就够了! 她要的本来就不多,得到的更少。友情对此刻已是强敌环伺,四面楚歌的她而言,更是弥足珍贵! 她的敌人已经够多,不想再跟慧智为敌。她,不想失去他。 可是真相还是得弄清楚,已经懵懂地过了一世,这一世不能再混混噩噩下去,对不对? 相识九年,她知道,慧智有个最大的优点:从不说谎! 所以,不拐弯抹角,直奔重点,是最快捷的办法! 她不说话,慧智也不着急,悠闲地踱回石桌旁,熟练地冲洗茶具,准备泡一壶好茶。 杜蘅打定了主意,走过去,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问:“认识顾洐之吗?” 慧智冲茶的手微微一顿,讶然抬眸:“为何突然提起他?” “认不认识?” “他是医界泰山北斗,我虽僻居深山,孤陋寡闻,也听过他的大名。”慧智含笑道:“不止我,恐怕大齐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吧?” “你的意思,从没见过他本人?”杜蘅摒了呼吸。 “没有~”慧智微笑,倒了一杯茶,顺着桌面推过去:“这是我亲手种的雀舌,尝尝看,好不好喝?” 说谎! 杜蘅咬着唇,把到了嘴边的咆哮压了下去,深吸了口气,接过茶杯,啜了一口。 却不料茶水刚刚煮沸,入口即烫起了水泡。 “啊”她惊叫一声,茶杯失手坠地。 慧智俯身过来,一手托着她的下颌,另一手挥动袍袖给她扇风,眼里满是懊恼:“怪我,不该刚泡好立刻给你~我看看,烫得严不严重?” 杜蘅下颌给他捏着,被动地仰起头,看着他漂亮的红唇一张一阖。轰地一下,热气上冲,整个人从头到脚,红得象一尾煮熟的虾子,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禁锢。慧智以为她疼得厉害,倾身过来,柔声道:“别动,我给你吹吹……” 杜蘅急了,想也不想,抬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慧智一脸茫然,极其惊讶地看着她:“怎么了?” 杜蘅这才省起,慧智生下来就被弃于寺庙,自小就被高僧收养,所学全是佛家典籍,在他眼里,众生平等,男女老幼美丑根本没有区别,更谈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了! “咳,咳~”干咳两声,掩饰窘态:“只略碰了碰,没有烫到~” “那就好~”慧智不疑有他,放下心来。 “师傅,”杜蘅定了定神,问:“你认识石南吗?” 慧智奇怪地瞥她一眼:“他是什么人,我应该认识他吗?” 杜蘅半真半假地道:“他常到静安寺来,我以为师傅认识,想打听点他的情况。” 慧智歉然道:“我只是暂时客居静安寺,并不管寺中俗物。” 想了想,补了一句:“不过,既然是常客,师兄应该会认识,我可以帮你打听。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事?” 杜蘅额上滴下一滴汗:“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敢劳动方丈大师。” “哦~”慧智思维简单,她说不重要,就不再追问。 “师傅的医术,跟谁学的?”杜蘅冷不丁发问。 “你怎知我会医术?”慧智讶然反问。 “呃~”杜蘅急中生智,道:“慧能大师医术高超,我便想当然地认为师傅也会。我猜错了吗?” 慧智脸上罕见地浮起一丝红云,羞惭地垂下头:“学是学了,不过跟师兄比,相差甚远。师傅说我没有天赋,劝我放弃了。” 杜蘅惊得目瞪口呆。 慧智的医术若然只是平平,怎么能教她? 可看他的表情,纯出自然,绝无半丝做伪之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坦然接接受 “有什么不对?”慧智很是困惑。 他不会医术,她也不必表现得如此夸张,好象天要塌了一样! 杜蘅只觉血管呯呯乱跳,几欲爆裂,伸指狠狠捺住太阳穴:“你确定,不是自谦?” “出家人不打诳语。”慧智一脸真诚,却将她推入更深的疑云中。 杜蘅闭着眼,努力想从迷雾中走出来,却发现越理越乱槎。 事情竟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甚至是背道而驰! 是她的疑心太重,还是慧智隐藏得太好?又或者,是重生之后,打乱了前世的步骤,令有些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前生的轨道? “你没事吧?”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阵青阵红,慧智一脸担忧扫。 “没事,”杜蘅深吸口气,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这几天没睡好,有点疲倦。” “那你赶紧回去休息。”慧智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过去:“我在这里还会住半年左右,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找我。” “最后一个问题,”杜蘅按着书,一字一字地问:“在收我为徒之前,是不是见过我?” 问这句话时,她脸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又冷又硬,就象一块生锈的铁。 慧智眼里闪过一丝讶然,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杜蘅咬紧了唇瓣,泪水蓦然冲进眼眶。 不知从哪里泛起一丝酸味,无隙可钻,锲而不舍在弥漫在胸口,涨得她难受之极。 慧智又是慌乱,又是稀罕:“好好的,你,你哭什么呀?” 杜蘅侧过身去,抬起袖子,飞快地抹去泪水:“眼里,突然进了砂子。” “哦~”慧智有些疑惑,本能地靠上去想要帮她吹,但刚挨了她一巴掌,心有余悸,到底不敢造次,抬起手终究还是垂到了两侧:“不要**,要不,我帮你拿点水来,洗洗?” “不用了~”杜蘅迅速收拾好情绪:“好了很多。” “那就好~”慧智松了口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呃~”慧智犹豫了一下,道:“我没见过你,只听人提起过。8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你遭遇困境,勿必加以援手。” 令他意外的是,她要求的,是拜他为师。 外公,一定是外公! 杜蘅的心脏蓦然狂跳起来,好容易才克制了情绪,颤着嗓子问:“是谁?” 慧智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我对他发过誓,绝不泄漏有关他的任何事情。” “好,”杜蘅迅速换了角度:“我不问那人的情况,我只要你告诉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慧智想了想,用极好听的清淡声音道:“我云游到大齐和大楚的边界,在一个小村落遇到他。” “不可能!”杜蘅脱口而出:“外公八年前就过世了!” “外公?”慧智茫然。 “顾洐之!我外公是顾洐之!” 慧智眼中先是闪过惊讶,继而浮起同情之色,叹息道:“你外公既然已经过世八年之久,那就绝不会是他了。” “那会是谁?”杜蘅嗒然若失。 这个世上,除了外公会细心呵护,还有谁会替她考虑如此周全? 慧智若有所思,柔声安慰:“顾公一生,活人无数,定是哪个曾受过他恩慧的人,投桃报李,回馈于你。” 杜蘅咬牙,不肯死心:“那人多大年纪,什么样貌,哪里口音……” 慧智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额头,眼里流露出痛苦的挣扎,良久,低低嗫嚅:“对不起~” 杜蘅默然不语,伤心溢于言表。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慧智低眉望着她,悠然一叹,声音绵绵邈邈,象微风拂过树梢,在叶尖穿梭往复,最终低不可闻。 杜蘅强打精神,勉强挤了个笑容:“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似怕他追来,仓惶起身就走。 “等等~”慧智瞥到桌上书本,抄在手里追上去:“这是些五行八卦的入门之作,你习过医术,对阴阳五行相克应该不陌生,学起来不会太难。歧义之处,我都做了标注,若还是不解,随时来找我。” 杜蘅不答,只捏紧了书页。 “还有,”慧智迟疑片刻,道:“初七心智异于常人,待她请多一些耐心和包容。” 杜蘅讶然抬眸:“你也发现了?” 她对初七异忽寻常的固执,一直心存疑惑,只是无法想象一个心智有问题的人,如何习得这样超凡绝俗的本领。 因此,她宁愿相信,但凡世外高人,必有些怪癖。 不然的话,前世竟然被一个智障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叫她情何以堪? 慧智叹息:“正是因为她心无旁鹜,才能醉心武道,一日千里。” “她绝对不会妨碍你做任何事,即使你在背后策划如何取我的性命,她也不会泄漏半个字。” 石南的话,忽然浮现耳边。 杜蘅哑然。 难怪他敢说出这样一番话,原来早知道初七的心智,根本不足以应付任何阴谋诡计。 把她送过来,难道真是单纯只为保护她? 不,不会的,石南这样做,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钥匙,对! 一定是为了钥匙! 如今顾氏的嫁妆落到了她的手上,所有知道钥匙下落,又心存觊觎之徒,必定会想方设法从她手里夺走钥匙。 石南,是为了确保钥匙不会落于别人之手。 想清楚了,心底那股莫名的烦燥消除了,随即变得心安理得。 好吧,既然一切都是交易,大家各取所需,她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初七的保护? “轰”地一声大响,平地上现出一个大坑,初七蓬头垢面地跳出来:“小姐,你有没有事?” 杜蘅瞪着那个足足有一人深的土坑咂舌不已:“乖乖,你怎么弄出来的?” 初七眨巴了眼睛,做击掌之状:“有块大石头挡路,我击了它几掌,就变成这样了!” “你真厉害~”杜蘅冲她竖起大挴指。 初七眼睛放光,大声道:“这算什么,我还能弄更大的坑……” “不用了~”杜蘅连连摇手:“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慧智微微一笑:“我去把紫苏带出来。”弹出一颗石头,就见眼前景色蓦然一变。 紫苏斜坐在草地上,背后靠着一棵大树,歪着头张着嘴巴睡得正香。 杜蘅不觉哑然失笑,上前推了她一把:“起来,回家睡去!” “啊?”紫苏猛地睁开眼,见到她,立刻瘪了嘴控诉:“小姐,你好没良心,竟然把我扔……” “诉苦之前,先把口水擦干~”杜蘅忍着笑,越过她,扬长而去。 “啊,有口水?”紫苏唰地一下涨得脸通红,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发现上当,跳起来就追:“小姐,你污人清白……” 慧智含笑,目送她们一行三人没入小径消失无踪。 再看看被初七破坏得七零八落的现场,摇头一笑,认命地重新布阵…… “小姐,是要回府吗?”紫苏跃跃欲试。 “你说呢?”杜蘅睨她一眼。 “难得空闲,不去逛逛多可惜?”紫苏撩起窗帘,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街上行人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 似乎所有人,一下子全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摆着各种各样精巧的乞巧的小玩艺,性急的商家,已经把彩灯挂了起来,只等夜幕一到,整条街华灯盛放,光华璀璨。 杜蘅低头想了想:“你还真提醒了我,的确有个人,要去见一见。” “谁啊?”紫苏眼睛一亮,贼兮兮地趴到她肩上:“男的女的,我认不认识?” 今天七夕节,又称女儿节哦! 这样的日子,小姐总不会去见仇人,八成是心上人了! “做什么?”杜蘅挑眉。 “嘿嘿~”紫苏眉眼弯弯,笑得十分猥琐:“跟我还保密?说吧,说吧,迟早要知道的,干么神神秘秘?” 杜蘅一指戳到她额上:“大热的天,挤得我腻得慌!” 紫苏索性腰一软,直接腻到她怀里:“快说,快说~” “小姐,”车夫在外面,恭敬地问:“前面是岔道,往哪边拐?” .. 要你你好看! “往左,去上清观。”杜蘅隔着帘子,淡声吩咐。 紫苏一愣,慢慢坐直身体:“不会吧?” 小姐东挑西选,放着那么多王孙公子不要,挑中个破落户? “别怀疑,”杜蘅忍俊不禁:“你没想错,就是要去见楚桑!” 紫苏:“……榧” “路过书局时,稍停片刻,我买几本书。” “是。” “今天七夕,楚少爷哪会老实在上清观呆着?肯定早跑下山看热闹去了。”紫苏垂死挣扎:“改天再去吧?墼” “去看看,”杜蘅闭目养神:“真不在了,再说。” “……” 车子路过金石堂,杜蘅进去挑了几本书,继续往上清观走。 “《修真九要》,《道德经》,《易理阐真》,《推背图》……”紫苏信手翻阅,惊讶地抬起头:“小姐,你要修道?” 杜蘅轻哼一声:“你说呢?” “给楚少爷买的?” “嗯。” “为什么?”紫苏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对楚桑总是格外关注,更不理解楚桑年纪轻轻,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为何要去修道? 杜蘅不答。 马车很快抵达了上清观,如杜蘅所预料的,楚桑独自在破败的上清观里发呆。 完全没想到杜蘅会突然造访,楚桑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杜蘅站在走廊,环顾着那些破壁残垣,颇为感慨:“这道观,也该翻修一下了。” “这破地方,鬼都不上门,修好也是白费银子~”紫苏撇嘴:“有这笔闲钱,倒不如送给楚少爷,让他另谋生路是正经。” 杜蘅笑看她一眼:“上清观,也有香火鼎盛的时候。” 紫苏正在琢磨她这番话的意思。 楚桑已经烧好开水,泡了茶送上来,很是羞涩地道:“对不起,只有陈年的茶沫……” 杜蘅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能解渴就行。” 楚桑大受感动,撩起袖子,一遍又一遍擦拭凳子:“二小姐,请坐。” “你别忙,”杜蘅道:“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8” “二小姐请说,小人知无不言。”楚桑垂着手,恭恭敬敬地道。 “楚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呃?”楚桑愣住。 “你还如此年轻,没有替自己的将来设想过吗?”杜蘅问。 楚桑垂头,涩然道:“无非是过一日算一日而已。” “如果,”杜蘅很小心地斟酌词汇:“你想做些小生意,我可以资助你些本钱;如果你对做买卖没有兴趣,我在郊外还有些小田产。” 楚桑摇头,轻声道:“小人何德何能,怎能一再让二小姐劳神破费?” “听你谈吐,应该是读过书的。”杜蘅挑眉,试探地问:“如果你想继续念书求取功名,我也可以推荐你进泽被堂。” 他能进御书房做禀笔太监,定然是识文断字的。 “上过几年私塾,略识得一些字。”楚桑神态有些扭捏,强忍了内心的渴望,轻声道:“二小姐好意,楚某心领。” 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 眼下连都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哪好意思去泽被堂念书?并不是进去就万事大吉,每年的束修费,食宿费,笔墨费,都要一大笔银子,总不能要二小姐负担他十年吧?这也太没廉耻了! “钱财是身外之物,”杜蘅很认真地道:“况且这些对我,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必顾虑。若,实在介意,亦可立下字据,待日后有能力了再偿还。” “不,”楚桑挺直了腰,大声道:“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报答二小姐的恩慧。” “你并不欠我什么。”杜蘅道:“我给你的,只是银子,你救的却是我的命。” “二小姐眼中,银子或许不算什么,却不知一文钱可以难死英雄汉!”楚桑正色道:“世上多的是为富不仁之徒,象二小姐这样宅心仁厚,侠义心肠之人,实在是太少了!” 杜蘅汗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面对如此真诚的少爷,这一刻她真想转身离开。 其实,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紫苏插了一句:“楚少爷,是打算继续在上清观做个清修的道士了?” 楚桑愣了一下,惭愧低头:“……” 上清观地处偏僻,一年都难得有几个香客上门,根本无法维持生活。 除非,继续象曾高子一样,招摇撞骗,替人做些道场法事…… 杜蘅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个提议,只不过要委屈公子几年。你我合作,不敢说保公子象袁天罡一样流芳百世;弄个国师,天师之类的头衔来唬唬人,还是手到擒来。” “二小姐有命,焉敢不从?”楚桑立刻道。 紫苏气喘咻咻,抱了了一堆书籍过来:“死沉死沉的,你倒是接一下啊!” 楚桑手忙脚乱地抱着书,不知所措:“我,怕辜负了二小姐。” “这些是些入门书籍,望公子潜心钻研。”杜蘅望着他,狡黠一笑:“倒不要求你多精通,关键时候,掉几句书包,把人唬过去就成。” 楚桑怔怔看着她:“这……” 杜蘅招手,示意他倾身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楚桑越听越吃惊,圆瞠了双目:“二小姐……”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轻则给人当成疯子,一笑置之;重了就是个妖言惑众,是杀头之罪! “不要怕,照我的说的去做就是,包你无事。”杜蘅微笑。 楚桑满眼狐疑:“你怎么知道……” 杜蘅笑了笑:“我不知道,只是想赌一把而已。” 楚桑:“……” 紫苏:“……” 从山上下来,已是夜幕低张,夜风温柔地拂过,万家灯火似一片光明的海洋,又似万斛星子,遥远而灿烂。 不时有三五个少女捧着各自从街市上买到的各种新奇的小玩意,相互追逐打闹着从马车边跑过,那份快乐和满足,令杜蘅情不自禁地被感染,露出一抹笑容。 紫苏更是心里似猫抓似的,死磨活蹭地央求着:“小姐,下车走走吧!” 实在拗不过她,杜蘅只得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最多一个时辰~” “小姐最好了!”紫苏抱住她欢呼。初七见她高兴,跟着拍手:“好啊好啊!” 杜蘅忍俊不禁:“她是因为有得玩,你为啥这么高兴?” “姐姐开心,我就高兴。”初七咧着唇,笑嘻嘻。 “小姐!”紫苏象一尾游向大海的鱼,吱溜一下钻进了人群,兴奋地踮起脚尖,朝她招手:“快点过来,这里好多漂亮的河灯!” 初七紧随杜蘅,所有挨到她身边的人,全被她不客气地推开。 杜蘅就象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劈波斩海,所到之处,身周三尺之内无人可以接近,很快引得路人侧目。 她不禁哭笑不得,停了脚步:“初七,你不能这么霸道!” “太近了,危险。”初七一本正经。 “你再这样,我只好回到马车里了。”杜蘅沉下脸:“这样,就看不到好看的花灯了,你要吗?” 初七看一眼满大街让人眼花缭乱的小玩意,再看一眼远远停在路旁的马车,福至心灵:“我可以在马车外保护小姐。” 杜蘅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丫头,装傻的吧?关键时候,咋这精哩! “小姐,快来啊!”紫苏已经挑中一款精美的兔子灯,急得直跳脚:“来晚了,给别人抢走了!” 杜蘅站着不动,初七便也不动。 “哎呀!”紫苏见两人僵在原地,只得放弃了那盏河灯,跑回来:“你们磨蹭什么呀?” “她太张扬,”杜蘅指了指初七背上的长剑:“容易惹麻烦,我还是不去了。” 紫苏一看也是,想了想,在摊子上买了块花布,把她的剑包得花里胡哨,歪着头看了一眼,得意地笑了:“这样好多了!” “不许再把小姐身边的人推开,除非他不怀好意。”她把长剑重新挂到初七背上,握紧了拳头在她眼前一晃:“不然,要你好看!” 初七迷惑地盯着她的拳头,不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的意思,”紫苏凶巴巴地道:“你不听话,就揍你!” “你又打不过我。”初七淡淡道。 “噗!”紫苏一口血。 杜蘅哧地一笑,乘两人夹缠不清,举步朝前走了。 .. 我不识认识她~ 初七见她开溜,立刻扔下紫苏,两手一扒拉,把人群嗐出一道口子,跟了上来。 杜蘅这时已站在了卖河灯的摊位前,见摊上各种河灯精巧别致,尤其有几款动物造型的,更是栩栩如生,可爱之极。 摊边围了一大堆少年男女,各个都爱不释手,却鲜少有人提灯离去。 仔细一瞧,原来每盏河灯上都贴了灯谜,射中谜底者方可购买。 那些官家小姐少爷自恃身份,不肯到街上跟人拥挤,大多在包厢雅坐里,居高临下观景榧。 来夜市里闲逛的,绝大多是市井之人,读书识字的并不多,会猜迷的更少。 何况,摊主志不在赚钱,谜面制得十分雅致,没有一定的水平,还真猜不出来。 “小姐!”紫苏这时已经赶过来,指着那盏玉兔灯连声嚷:“我要这只兔子啦!墼” “没出息!”杜蘅取笑一句,转过头问摊主:“多少钱?” 摊主见她穿着不俗,气质清雅,精神一振,有心白送,怕她猜不中,忙换了一个简单的谜语:“今日还未开张,小姐若射中谜底,此灯白送。” 路人便起哄:“看到漂亮姑娘,就换容易的,好没道理~” “喜欢人家就说呗,没准能招你做个乘龙快婿~” 杜蘅一看,谜面是“宿鸟恋枝头”,打一字,倒也不是太难,笑道:“是个枭字。” 摊主连忙把灯取下来,递给她:“这盏玉兔灯,是姑娘的了。” “紫苏,给他十两银子。”杜蘅不肯占他便宜,淡声吩咐。 紫苏掏了银子,喜滋滋地把灯提在手里,炫耀地在初七面前一扬:“看到没?哼!” “走吧~”见路人越围越多,杜蘅不欲多留,转身要走。 “我要这个!”初七指着老虎灯,不肯挪步。 杜蘅瞥了一眼,那盏老虎灯用彩色琉璃所制,身子肥而短,额上刻个“王”,看起来非但不显得凶猛可怖,反而憨态可掬,的确很惹人喜爱。 “小姐,有没有兴趣再猜一次?”摊主不舍如此清雅的丽人就此离去,笑眯眯地把灯取下来,大声把谜面读了一遍:“春尽云端月如钩,打一字。8” 杜蘅略略思索片刻,已有所得,微微一笑:“腌~” “让开,让开!”粗鲁的呼喝声响起,淹没了她的声音。 两名高大的护卫,分开人群,护着一名少女款款而来。 那是个绝色少女,绯色衣裙,鸦鬓雪肌,裁玉为骨。一双妙目泠泠如皓月清辉,渺渺似石上清泉,流波万种,碎玉烁金。美艳不可方物,却又从骨髓里透出丝丝清寒之意,让人不敢逼视。 人群***动起来,随着她的走近,渐渐安静得针落可闻。 夏雪!想不到重生后第一次见面,会是在七夕的街市相逢! “小姐!”紫苏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臂。 杜蘅浑身一僵,全身血肉寸寸凝固…… “腌~”女子柔和的声线,软软糯糯,似江南小调,又仿佛被细雨打湿,绵绵邈邈,妩媚之极:“组字谜。云端,云字上端取二横;春尽,春去除上面二横,余下大、日;钩,用笔画竖弯钩;月用原形。合而为腌。” 说罢,傲然一笑:“我猜得可对?” 摊主看得几乎呆掉。 “大胆!”侍卫怒声喝叱:“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摊主蓦然一惊,回过神来,瞥一眼杜蘅,尴尬地搓了搓手:“这……” 在她之前,杜蘅已给出答案,旁人或许没有听到,他是摊主却不好抵赖。 “我们走。”杜蘅不欲做无谓争执,拉了紫苏转身离去。 初七二话不说,摘了老虎灯抱在怀里,抬腿就走。 “且慢~”夏雪柳眉一凝,柔声道:“把灯留下。” “我的。”初七抱着灯不撒手。 “姑娘好生无理~”夏雪嗔道:“我既猜中灯谜,这灯便该是我的。何况,你分文不付,与强盗何异?” 路人见她生得美貌,骨头早酥了一半,又听她说得在理,纷纷指责初七。 “说得对,有本事自己猜,猜不中强抢可不成!” 摊主嘴唇翕了翕,想要说人家也猜出了答案,面对众怒和两名身佩钢刀,明显是官家护卫的人,终究没敢吭声。 “我的!”初七再次重申。 夏雪的脸上浮起一丝愠怒:“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真不要脸!”人群发出阵阵讥笑声。 初七抬眼一扫,见杜蘅和紫苏已混进人群,越走越远,心中焦躁,一把将她推开:“走开!” “啊~”夏雪万料不到大庭广众之下,竟有人敢对她动粗,猝不及防,差点一跤跌倒在地。 幸得身后琉璃反应快,一把搀住了她,才免于当众出丑,却也是吓得花容失色。 “放肆!” “呛啷!” 侍卫大喝一声,一人拔出刀架在初七的脖子上,另一人强行去夺老虎灯。 路人眼见要闹出人命,尖叫着纷纷闪避。 初七不耐烦地随手夺过钢刀,一拗,啪嗒,拗成两截,顺手往抢灯的侍卫头上一敲,拔腿就追:“小姐,等等我啊~” “蠢货,还不给我追!”夏雪大发娇嗔。 侍卫瞪着地上的断刀和头破血流晕迷不醒的同伴,惊得神魂出窍! 一招,她竟然只用了一招,就击倒了两人! 他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出的手! 杜蘅胸中犹如冰侵火焚,拉着紫苏低头疾走,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停步,不要回头! 她怕停下来会忍不住折回去,将夏雪剥皮拆骨,敲髓吸血,让她灰飞烟灭! 紫苏的手腕被她握得发青,强忍着痛,不敢嚷疼。 眼角余光,忽地瞥到一抹熟悉的影子,从不远处的银楼里走了出来,若再不制止,两下碰了面就尴尬了! 无奈之下,只得停了脚步:“小姐!” 杜蘅头也不抬:“什么事?” “大小姐~”眼见杜荇牵着一名俊俏的年轻公子,笑盈盈地往这边走来,紫苏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推到了路旁。 杜蘅蓦然醒悟:“她身边,有人?” “嗯~”紫苏侧过身子,努力往阴影里缩,一边又矛盾地伸长了颈子,努力朝杜荇的方向偷看:“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啧,长得真俊!”杜蘅忍不住骂:“没出息!” “我替他可惜,这么俊的人,生生给大小姐糟踏了!”紫苏摊开两手,笑嘻嘻。 “两位,是要上楼订雅座,还是在大堂?”耳边,忽地有人问。 “呃?”紫苏傻眼。 原来两人情急之下,竟然避到了酒楼的门廊之下。 闻着大堂里飘出来的饭菜香,紫苏的肚子“咕噜”一声响,臊得满面通红。 “楼上,靠窗的雅座。”杜蘅微笑。 “好咧,两位楼上请~” 进了雅间,刚刚坐定,就见在初七呆头呆脑,一路东张西望地找了过来:“小姐,别玩啦!初七找不到你,会被骂死!” 两人相视一笑,紫苏探出半个身子到窗外:“初七,我们在这里!” 初七抬头看到两人,大喜过望,拔地而起,如一只大鸟一样飞了起来,直扑向二人。 一时间,人群哗然,纷纷驻足观望。 紫苏骇然缩回雅间,双手抱头,尖叫:“你,你做什么?” 声音未落,初七已经穿窗而入。 杜蘅无语。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走门上楼梯,她倒好,直接用飞的! “小姐,菜齐了~”刚好小二推门而入,托盘里装着几碟精美的菜肴。 “你们好坏!”初七立刻气愤地嚷了起来:“背着我偷偷吃东西!” 小二愣住。 紫苏掩面:“我不认识她~” “笃笃”两声轻响,常安小心翼翼地探了半颗头进来,一眼望到杜蘅,立刻兴奋地嚷了起来:“少爷,真是二小姐!” 话未完,初七抄起一只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扔了过去。 呯地一声,正中目标。常安应声倒地…… “常安!”下一秒,夏风走了进来,脸上惊喜尚未消褪,换成了惊讶。 嗖地一声,紫苏反应不及,另一只茶杯又飞了出去。 饶是夏风反应敏捷,迅疾闪避,也给杯子擦破一道皮。 “出去!”初七气势如虹,指着门大声喝叱。 杜蘅掩面:这人我不认识,真的! .. 还我鸡腿我~ 店小二见情况不妙,一个转身,脚底抹油,溜了。8 “不能打!”紫苏赶紧死死抱着她的手臂:“他是小姐的未婚夫,平昌侯府的小侯爷!” “未婚夫是什么?”初七一脸好奇。 “就是小姐未来的夫婿~”紫苏快速而低声地解释,怕她不懂夫婿是何意,鸡婆地又加了一句:“夫婿,就是相公。” “哦~”初七很奇怪:“相公就相公,干嘛要说未来的?榧” “因为小姐还没成亲,所以他现在还不是小姐的夫婿!”紫苏气急败坏。 “那他到底是不是小姐的相公?”初七给她绕糊涂了。 “……”紫苏无语望天垆。 夏风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眼中闪过疑惑:“她是新来的……护卫?” 看着她这身醒目的黑色劲装,“丫头”两个字到了嘴边,临时改成了护卫。 这样的高手,给人当护卫已是屈材,做丫头根本不可能嘛! “初七她……这里有点,嘿嘿~”紫苏腾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脑袋,挤了个尴尬的笑容:“小侯爷,您多包涵~” “夏风~”沉而冷的男声,微带几分诧异:“缘何立在门口,在等谁?” 杜蘅的眸色变了变,立刻恢复如常。 紫苏煞白了脸,条件反射地趴在桌上,护住所有碗盘:“不准动,全是我的!” 这位爷可没夏风的好脾气,要是给她在脸上豁出道口子来,只怕连累得大家小命全都不保! 夏风嘴角一抽,忍不住想笑。 南宫宸走过来,见到这诡异的一幕,诧异之极:“这是在做什么?” 紫苏低着头,不敢搭腔。 夏风正要解释,初七忽地指着南宫宸,问:“他也是小姐的未婚夫?” 紫苏脸唰地变得雪白:“……” 南宫宸惊讶之极,眉毛一挑:“什么意思?” 夏风尴尬之极,不知该如何措词,只好干笑两声,企图蒙混过去:“嘿嘿,好巧,在这里遇到。” 正常来讲,这事就该水过无痕,揭过去了。 岂料初七的性子,却是打破砂锅纹到底的,见没有人回答,有些不耐烦:“到底是不是?” 南宫宸似笑非笑,望向杜蘅。8 杜蘅若无其事,看着初七,一脸温柔地道:“这位是燕王,以后见了他,记得要叫王爷。” 没看到意料中的羞涩和窘迫,南宫宸微感失望:“这位是……” “阿蘅新找的护卫,”夏风说着,看一眼杜蘅。 “初七。”杜蘅淡淡道。 夏风点点头,继续道:“初七的性格有点……不羁,呵呵。” “不是坏人?”初七却不管什么王爷不王爷,只关心会不会伤她。 杜蘅默然。 紫苏摇头,勉强答了一句:“不是。” 初七立刻放下心来,注意力被桌上的菜肴吸引:“好饿,可以吃饭了吗?” 紫苏生恐她惹祸,顾不得坏了规矩,忙不迭点头:“当然可以。” 初七立刻坐下来,笑逐颜开,抓起一只鸡腿就啃:“好吃!” 杜蘅温柔地看着她,忽然间好羡慕初七。 多好,她的眼里只有好人和坏人,人生简单得非黑即白,没有暧昧不明,没有灰色地带。 好人就是朋友,坏人就杀,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南宫宸上下打量着旁若无人,大快朵颐的初七,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从哪找来的?” 这样的性子,跟在她身边,早晚会惹出事来。 杜蘅低头喝茶,佯装没有听到,拒绝作答。 夏风却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担忧,心中不快,再次把话题岔开:“王爷跟谁一起来的?” “你和二小姐有约?”南宫宸看一眼桌上简单的四菜一汤,嘴角微翘,嘲讽:“俸银不够花,跟我说一声!” 暗讽夏风为赎回传家宝花了三十万两,手头拮据。 夏风不以为杵,笑了笑:“我带雪儿来的,听到阿蘅说话过来打声招呼。” 听到二人并非特地相约,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快忽地消散,南宫宸微微一笑:“这间雅室不错,视线很好~” 夏风闻弦歌知雅意,却不敢替杜蘅做主,遂向她望去,轻声道:“难得有缘相聚,一起吃顿饭?” 杜蘅侧身福了一礼:“王爷若喜欢这间雅室,我让给你便是。” 一起吃饭?免谈! 夏风的心情很矛盾,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依旧维持着良好的风度:“那,你慢用~” 不知为何,总觉得南宫宸看阿蘅的眼光别有深意,似乎对她很感兴趣,这让他强烈不安。 南宫宸的野心和手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若是以前,他当然无需惧怕任何人。 可现在不同,阿蘅变了,不再软弱怕事的同时亦变得不可琢磨。 最重要的是,阿蘅对他怀有莫名的排斥感——似乎,在两人之间刻意垒了一道高墙,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她半步! 这让他深深困惑的同时,升起浓浓的挫折感。 转过身邀请南宫宸:“我的包间就在隔壁,街景一览无遗,王爷若有兴趣,不妨与我一起?” 他心里明白,雪儿疯狂仰慕燕王,多次缠着他,求他带她去燕王府玩耍,给两人结识的机会,得到燕王注目进而获取他的垂青。 他也认为燕王不论从自身风度,学识,涵养,魄力,还是母族的势力,朝中的支持,在皇帝心中地位等等综合所有条件来看,都是五位皇子中,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没有之一。 平昌侯府要想稳固地位,并且谋求更大发展,唯有在燕王地位不明时,站出来支持他,日后才会得到更多的回报。 可,父亲的态度很谨慎,多次警告他维持中立,不要与任何一位皇子走得太近,以免落人口实,替夏家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而他,虽然欣赏南宫宸,却也知道几位皇子都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父亲的做法是最稳妥的。 毕竟,联姻之后就等于把平昌侯府跟燕王绑在了一条船上,只能共同进退。 弄得不好,不止毁了雪儿的一生,更会让平昌侯府百年基业毁于他手。 因此他一直按兵不动,很小心地观望着。雪儿还未及笈,还有时间,不是吗? 可是今天,看到南宫宸望阿蘅的目光,他忽然间就有了一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玉成雪儿和燕王的婚事——虽然有点冒险,但是值得。 南宫宸冷着脸,越过他径自进了雅室,大刺刺在椅上坐下:“二小姐对待恩人的方式,未免太过无情了些?” 不知为什么,她越是摆出一副警戒和防备的姿态,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越想接近她。 在女人面前,他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只有他挑剔别人,从来没有人敢拒绝他! 而杜蘅,一个五品太医之女,究竟从哪里来的自信,竟敢——蔑视他? 凭什么?! “恩人?”夏风一怔,眼里升起狐疑。 脑子里立刻浮起那日恭亲王府的情景,以及两人之间依稀涌动的暗潮…… 杜蘅去赴宴,好好的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他不笨,并不相信南宫宸随口给出的明显是敷洐的理由。 他只是一直在等,等阿蘅亲口解释。 杜蘅眼里升起愠怒,面上却含着微笑:“看来,王爷更喜欢这里。紫苏,我们走。” 初七从食物中抬起头来,疑惑地问:“还没吃完饭呢。” 南宫宸怒极反笑,一掌击向桌面:“岂有此理!” “呯”地一声,上好的楠木桌子,竟然生生被他拍碎。 哗啦,盘子掉了一地。 初七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抢出一盘红烧狮子头,眼睁睁看着另几只盘子滑落,汤汁溅了一地,愕然抬头:“做什么?” 南宫宸眸光一冷,叱道:“滚!” “坏人,还我鸡腿!”初七大怒,抄起盘子用力朝他头上扣去。 “大胆!”陈泰大怒。 “放肆!”陈然大惊。 “不可!”夏风骇然。 三条人影,从三方冲了过来。 陈泰陈然直扑初七。 夏风抬手,弹出一块碎银,将盘子撞偏数寸,从南宫宸的头顶飞过,咣当一声飞出窗外,落入人群中,洒下一片肉雨,引来一片哗然。 .. 你不要命了不? 初七随手抄起一把椅子,用力朝陈泰砸过去,阻住他的追势;纵身一跃,跳上窗台,双手攀着窗框,象猴子似地荡了起来,飞起一脚踢飞扑过来的陈然。 陈泰一拳击碎了椅子,揉身再次扑上去,被倒飞而来的陈然砸个正着。 陈泰不敢趋避,只好抱住了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连退数步,两个人搂抱着交叠摔在一起,只听得咣当,哗啦之声此起彼伏,桌椅板凳碎了一地! 初七却不乘胜追击,忽地从窗台上掠了过来,直扑冷眼旁观的南宫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还不还?” “放手~”南宫宸声音很轻,相比他的暴烈,这样的他,更令人胆颤心惊榧。 “不放!”初七怒目圆睁,声音大得盖过了楼下的喧闹:“除非你把鸡腿还我!” 南宫宸面黑如墨,冰冷的目光,象针一样扎在她的脸上,一字一顿:“我说,放手!” 初七恶狠狠地瞪回去,火气比他还大:“不放!垆” “找死!”南宫宸杀机陡起,右手一抬握住了她的肩,立刻施以分筋错骨。 “不见得~”初七嘴角一撇,肩膀忽地一沉,泥鳅似地滑出他的掌控。 南宫宸立刻变招,左掌掌心微曲,带起一股暗潮,将初七的身形罩于掌下。 初七只觉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她逼来,竟无处躲藏,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带得不由自主地,如一只陀螺般不停地旋转了起来,越转越快。 旁人只看到一片黑云,竟是连人影都辩不出来了! “住手,快住手!”杜蘅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往里闯。 “你不要命了?”夏风低叱一声,按住了她的肩。 南宫宸抬眸看她一眼,心中一软,手中滞了一滞,一掌拍向初七的后背,叱道:“去!” 初七便如断线的纸鸢猛地向窗外飞去。 “初七!”杜蘅惊呼。 却见初七半空中一个奇怪的扭转,身子倏地穿了回来,南宫宸只觉颈间一凉,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下兔起獾落,变故迭起,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杜蘅心一紧,生怕初七愤怒中真的杀了他,铸下大错,大声喝道:“初,初七,不可无礼!” 南宫宸诧异地抬眸望她一眼,满心愤怒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愉悦。 初七委屈地红了眼眶:“他打翻了我的鸡腿~” 谁也没料到,这么紧张的时刻,她竟会迸出这么一句! 场面十分诡异,然而南宫宸命悬一线,没有人敢笑! “他不是故意的,”杜蘅说着,朝南宫宸使了个眼色:“而且,他已经知道错了。” “真的吗?”初七半信半疑。 南宫宸双手环胸,双腿优雅的交叠:“一起吃饭?” 果然一如既往的无耻!这种时候,居然还以自己的性命来要挟她! 而这,多少让夏风生出几分不自在,心中猜忌更深,却很好地掩饰住了。 杜蘅有些着急,更多的却是生气,狠狠剜他一眼:“先把剑移开,杀人是犯法的,要坐牢!” 初七满不在乎:“师兄会救我!” 杜蘅一怔:石南跟她是师兄妹? “你师兄是谁?”夏风乘机套话。 初七鄙视地白他一眼:“就是师兄咯,你真笨!” 夏风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三哥~~”轻柔的女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娇俏里含着一点点媚:“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夏雪的来临,如静夜里升起一颗明珠,光华瞬间耀亮了整座酒楼。 一时间,所有食客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如痴如醉。 紫苏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觑南宫宸的表情。 只见他眸光一亮,随即恢复如常。 “雪儿来了?”夏风松一口气,乘机转了话题:“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三哥的好友,燕王南宫宸。” “雪儿给燕王请安~”夏雪终于得偿所愿,不禁又惊又喜,不敢往他的方向望去,眼波流转之间,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霞,敛衽盈盈一拜。 美人含羞,说不尽的万种风情,潋滟千里。 饶是夏风身为兄长,亦不禁呆了一呆。 “这里不是宫中,不必多礼。”南宫宸很随意地抬了抬手,浑然不介意颈间还架着一柄长剑,威仪不失,尊贵尽显。 不过,自夏雪进门后,初七的注意力已明显转移了,长剑一指,脱口道:“坏人!” 夏雪正芳心鹿撞,猛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觉一怔。抬头一看,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直指着自己眉心,不禁花容失色:“啊!” “雪儿不必害怕~”夏风本能地将她挡在身后,温言安抚:“她是阿蘅的护卫,天真直率了一点,却没恶意。” “阿蘅?”夏雪狐疑地转头。 “这位,”夏风俊颜微微一红,略有些不自在和紧张:“就是你杜伯父的掌珠,阿蘅。”犹豫一下,加了一句:“你的,准三嫂。” 众人眼里,他一直是个温润如玉,含蓄内敛的谦谦君子。这种类似当众坦露心迹的做法,着实令熟悉他的人,大吃一惊。 夏雪望向杜蘅的目光,不自觉地加了几分探究和好奇:“二小姐。” 她眼里的杜蘅,实在太过平凡,浑身上下透着俗气,根本配不上她出类拔粹的三哥! 最气人的,她没有嫌弃杜蘅出身寒微,她却反过来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仿佛在这里多站一秒,都是恩赐! 杜蘅却是波澜不兴,淡淡点了点头:“幸会。” 这让夏雪很是不忿:“三哥,二小姐抢了我的河灯!” 她生得美艳,声音又天生带着媚态,即便是挑衅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亦变成了小女生的俏皮,无人察觉异样。 常安甚至还很有同感地频频点头。 他早看出来了,二小姐似乎对小侯爷漠不关心,一点身为别人未婚妻的自觉都没有。 当着小侯爷的面,跟燕王眉来眼去,实在欺人太甚! 夏风伸手,轻捏她的鼻尖,呵叱:“胡说!阿蘅怎会抢你东西?定是你不讲理~” 语气爱宠多过苛责。夏雪一跺脚:“不管,你得赔我!” “好好好,”夏风无奈地道:“一会下去,给你买。” “不成!”夏雪盯着初七背上的老虎灯:“我就要那只小老虎!” “我的!”初七立刻如临大敌,两眼瞪得象铜铃。 夏风一脸为难:“干嘛非要这盏?一会给你买十盏,成不成?” “呸!我要那么多河灯做什么?” “那你要怎样?”夏风拿她没辙。 夏雪转嗔为喜,抱着他的臂摇晃,眼睛却望着南宫宸,半是撒娇半是请求:“我要三哥陪我去放河灯~” 南宫宸自幼在深宫中长大,这种伎俩自是不陌生。 面上含着得体的微笑,眼睛却望着杜蘅。 “好好好~”夏风一边说,一边偷看杜蘅:“待会一起去放河灯,好不好?” 话里,特地捎上她,试探她的反应。 杜蘅但笑不语,似乎是羡慕他们兄妹情深,又似乎夏雪怎么样都与她无关。 垂下的大袖里,十根手指攥成拳,紧得几乎滴出水来。 她怎会不知道呢? 夏雪的美貌,夏雪的爱娇,甚至夏雪的心疾,让她成为夏家的中心,全家人都围绕着她转,是名符其实的掌上明珠。 真正的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前一世,她就是凭着这些武器,轻易地掳获了南宫宸的心,轻飘飘几句撒娇的话,就将她打入人间地狱,痛得死去活来…… 南宫宸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道:原来她不是不在乎夏风,只是掩饰得太好。 紫苏下意识地靠近杜蘅,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有我在,这一世她休想再伤害到你! 杜蘅回以笃定的微笑。 她才不怕,这一世她早已做好化身成魔的准备,任何人都休想阻挡她复仇的脚步! 夏风见她没有反对,心中雀跃,眼里满是柔情:“阿蘅……” 初七等得很不耐烦,打断他:“到底要不要吃饭?” 夏雪哂然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嘴里却道:“这里太吵,饭菜也没什么新意。不如,咱们到画舫上去,边游河,边吃,那才惬意呢!” .. 痴心付心流水 杜蘅歉然道:“出门时没有知会父亲,不好回得太晚。8” 夏雪暗含喜悦:“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转过身,拉了夏风的手:“三哥,我们走。” 夏风不死心:“一会我送你回家,嗯?” 杜蘅笑了笑,摇头:“下次吧。” “今天七夕,”夏风眼里闪过失望,脸上的笑意有些涩:“若知道你与我一起,伯父当不至怪责于你。榻” “哎呀,三哥~”夏雪嗔道:“人家不愿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夏风神色黯然,自嘲一笑:“那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杜蘅婉言谢绝:“马车就在街尾,走过去不过盏茶时分。彪” “要的~”夏雪巴不得与南宫宸独处,忽然间热情无比:“怎能让三嫂独自夜行?三哥,还不快去!” 她前踞后恭,态度前后变化之大,令人咋舌,目的却是昭然若揭。 杜蘅嘴角微微一抽,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随即垂眸掩去。 跟十年后相比,眼前的她到底还稚嫩了些! 完全不懂掩饰,心中所想,一览无遗。 她这一变化细微且迅速,旁人未及捕捉便已消失,却已尽收南宫宸眼底。 他眸光一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似乎很讨厌夏雪,对她自以为聪明玩的小花招,很是不屑。 认识越久,越感觉她象个谜,怎么也琢磨不透。 每次以为看清她时,立刻又会蒙上一层薄雾,让他推翻之前对她的所有看法。 稍早之前,他还以为她对夏风有情,只碍于礼教,以及天生内敛,才会表现得云淡风轻。 可现在看来,她似乎真的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并不象其他女人,口是心非,玩欲拒还迎的小把戏。 她有婚约在身,在他面前避嫌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对夏风一样不假词色——完全没道理啊! 忽然间,他很想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走进她的世界,让她心生爱慕? “润卿~”那一日在佛堂,她含恨带怨,泣血低唤的一幕,再次浮现脑海,不禁心头一悸。8 好吧,不管她在玩什么把戏,他承认,她已成功挑起了他的好奇心兼征服欲。 “既然你坚持,”杜蘅微微一笑:“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不过,只送到马车那就行了。” 她自己想死,怎会不给她机会? 夏风黯淡的眸光突然一亮:“好,我送你上马车。” “三哥~”夏雪又是吃惊,又是不忿。 她有什么好?从家世背景,到学识长相,几乎没有一样配得上三哥! 然而,她不过对他稍假词色,竟然令他兴奋若厮? 这还是她印象中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三哥吗? 两人真要是成了亲,岂非吃定了他? “南宫,”夏风已顾不到她的情绪,满怀兴奋地道:“烦你照顾下雪儿,我去去就来。” 他打的如意算盘,南宫宸看得一清二楚,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南宫宸含笑调侃:“想撇开我们,跟二小姐单独相处,这可有点不太厚道哦?” 夏风被当面拆穿心事,面上一热,含笑看一眼杜蘅,索性大方承认:“我倒是想,可惜不放心把雪儿交给你。” 南宫宸似笑非笑,睨一眼夏雪:“怎么,怕我把你如花似玉的妹妹给吃了?” 夏雪娇羞无限,扭着腰道:“好好的,怎么拿我说起嘴来?讨厌!” 杜蘅面无表情,转身朝楼下走去。 夏风紧走几步,与她并肩,将她护在身侧,以免人多发生碰撞。 一行人出了酒楼,顺着街道往回走。 “不吃饭了?”初七很是奇怪。 “咱们买河灯去~”紫苏忙哄她。 “好啊,好啊!”初七信以为真:“我还想要那只小银狼,刚才没来得及说……” 夏风满脸懊恼,压低了声音道:“都是我不好,害你连饭都没吃~” 早知道,就该等她吃完饭再过去打招呼的。 杜蘅淡淡道:“我不饿,是初七想吃。” 夏风本想提议,到船上用些点心,听了这话倒不好如何接茬了。 街上游人如织,两人的交谈淹没在各种喧闹声中,却瞒不过南宫宸的耳朵。 见夏风连连碰壁,心情突然好得无以复加,竟连那些嘈杂的叫卖声,也觉得格外动听。 含笑四顾,怡然而乐:“有美同游,滋味果然不同~” 夏雪雪颈绯红,一双美眸更是含羞带涩,眼波流转,顷刻间引得无数人心肝乱颤。 “你骗人,没有河灯了!”初七一声吼,顿时大煞风景! “今天人多,已经卖光了吧!”紫苏颇为遗憾。 可惜了那盏玉兔灯,都没来得及仔细把玩,就成了一堆碎片。 那家的灯谜,可不是一般的难猜,价格也有些小贵,哪有这么容易卖光? 杜蘅心中有数,冷冷看向夏雪。 此时的她,城俯虽然还未养成,恶毒的心肠,已经初显端倪。 只不过是没让她如愿买到那盏河灯,便迁怒于人,砸了人家饭碗,骄横可见一斑。 夏雪被她看得一阵心虚气闷,没好气地嚷:“看我做什么?” 杜蘅微微一笑,驻足停步:“我到了,多谢几位相送。” 夏风依依不舍,不觉脱口而出:“呀,这么快~” “哧!”紫苏笑出声来,立刻察觉不妥,忙捣拳捂住嘴巴。 南宫宸戏谑道:“这么舍不得,如何忍到三年后?我看,不如干脆禀告了侯爷,早些娶回家得了!” 杜蘅俏脸一沉,当场就要发作。 夏风虽有此想法,看她表情却也知绝无可能,抢着道:“南宫兄休要取笑!我既答应了阿蘅,莫说三年,就是十年,也一定会信守承诺。” 紫苏生怕节外生枝,忙撩起了车帘:“小姐,上车吧。” 杜蘅一声不吭,搭了她的手踏上脚踏,弯了腰往马车上钻。 忽见石南大马金刀地坐在车里,冲她弯唇而笑。 她微微一怔,动作不停,继续钻进马车,淡定端坐。 石南咧唇,冲她竖了个大挴指。 杜蘅瞪他一眼,撇过头去。 紫苏紧接着跳上来,见了石南,正要尖叫,被石南捂住嘴,一把拽了进来。车帘垂下来,隔断了所有视线,马车很快绝尘而去。 “好大的架子!”夏雪目瞪口呆,怒道:“一言不合,竟然拂袖而去!” “是本王无礼在先,不怪她生气。”南宫宸看她一眼,淡淡道。 “玩笑都不能开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夏雪不忿。 夏风怔怔地目送着马车驶离,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再开口时神情冷淡:“她是你三嫂。” “才不是呢!”夏雪大发娇嗔:“只要她没嫁三哥,我就不认!” 夏风却没再看她,快步朝码头而行:“不是说要游河?走吧~” 夏雪有心想赌气回家,又舍不得好不容易盼来的与南宫宸相处的时光,犹豫片刻,夏风已去得远了。 她又气又羞,一跺足,追了上去:“三哥,等等我呀~” 马车拐过弯,紫苏用力挣脱石南的禁锢,圆睁了双目骂道:“少爷,你自己不想活了,也别带累我家小姐!这是什么地方,竟敢胡来!” “冤枉啊,我又不是神仙!”石南笑嘻嘻地摊开手:“早知道二小姐有夏公子和燕王相陪,我才不会巴巴地来自讨没趣呢!” 紫苏怒道:“我们小姐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你别胡说八道,污我们小姐清白!” 石南望着杜蘅,意味深长一笑:“跟燕王没关系就算了,小侯爷却是二小姐明正言顺的未婚夫,这样说,未免太无情了吧?” “有情也好,无情也罢,关你什么事?”紫苏没好气地喝叱。 石南脸上分明挂着看好戏的表情,嘴里却故做同情:“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替小侯爷不值~可怜他一片痴心,恐怕终将要付诸流水……” 从头到尾,他的声线一直压得极低,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紫苏狐疑瞄他一眼:“你做什么鬼鬼祟祟?” 石南指了指外面的车夫,笑而不语。 杜蘅眼里闪过嘲讽,忽地提高了声音:“初七!” “什么事?”初七立刻箭一样射了过来。 .. 听师兄的话,有糖吃吃! “喂!”石南阻止不及,索性掀开车帘跳下去,张开双臂,笑得一脸的春光灿烂:“初七,看看谁来了~” 紫苏还未回过神,就听初七“啊呀”一声大叫,一头扎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又叫又跳:“师兄,师兄,师兄……” 显然,这丫头已欢喜得不知如何表达了! 杜蘅目瞪口呆。 紫苏张大了嘴,看这两人毫无廉耻地当众拥抱:“这,这,这……榧” 路人全都被初七毫不作伪的笑容感染,发出会心微笑。 “丫头,想师兄了没有?”石南弯着腰,轻点她的鼻尖。 “想~”初七点头,眼睛却恨不得粘在路边卖面人的小摊上垆。 石南失笑,很自然地牵了她的手,走过去:“喜不喜欢?” “喜欢!”初七拼命点头。 “那还等什么,随便挑吧~”顺手宠溺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真的?”初七两眼放光。 “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石南微笑,百忙中抽空回头,冲杜蘅眨了眨眼睛。 杜蘅脸一红,悻悻缩回车中。 本想害他出回丑,失算! “他,他们认识?”紫苏抖着手,指着街旁手牵着手,亲亲热热的那对。 杜蘅轻哼。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蚤子——明摆的事么? 初七欢天喜地:“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啊,那个也好看,给我!” “只要初七喜欢,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师兄也帮你去摘!”石南慨然许诺。 初七歪着头看他:“我不要星星,可不可以把捏面人爷爷买回家?” 摊主被她天真的话惹得笑起来:“这丫头,真可爱~” 石南差点被口水呛到:“这可不成~” “师兄骗人!”初七鼓起了腮帮子。 “哈哈!”紫苏拍掌大笑起来:“该!谁叫你夸海口来着?” 杜蘅抿着嘴,笑了。 石南忽然转头,一双眼睛灼灼如炬:“看我吃瘪,有这么高兴?” 杜蘅被他看得一阵心慌,慌忙垂下眼帘。 石南嘿嘿一笑,勾着初七的肩:“走,师兄带你去吃好吃的~” 紫苏傻了眼:“他们走了诶,咱们是回去还是也跟着去?” 杜蘅叹了口气:“你说呢?” 流波河上游人如织,船只画舫多如天上繁星,不停穿梭往来,密如蛛网。 石南带着杜蘅三个登上岸边一艘中等大小的画舫,解开缆绳,如恒河中的一颗小星星,悄无声息地汇入江面无数的船只之中,顺流而下。 上船就闻到一股酸菜鱼的香味,初七欢呼一声,冲进舱去大快朵颐。 紫苏探头探脑,好奇地四处查看。 杜蘅立在甲板上,背靠栏杆,一脸警惕的瞪视着他,面有愠色:“把我们骗到这里,是何用意?” 石南狡黠一笑:“你猜?” 杜蘅眸子里写着浓浓的不悦:“别兜圈子!” 石南笑眯眯:“今天这种欢乐的日子,除了吃喝玩乐,还能干什么!” 杜蘅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石南也不拦她,幽幽一叹:“看来,美食只能我一个人吃,好戏也只能留着自己看了~” 杜蘅豁然转身。 石南很笃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改主意了?” 杜蘅冷着脸,良久,迸出一句:“我不吃鱼!” 石南眼睛一亮:“你想吃什么?不是吹牛,我这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只有你说得出来………” 紫苏溜达了一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除了鱼,什么都好。” “哦~”石南很是失望。 河面上,一艘豪华的双层画舫与他们擦身而过。 南宫宸,夏风并肩立在甲板上,看万家灯火,群星闪耀。 南宫宸忽地轻咦一声,身形一僵。 “看到熟人了?”夏风不以为意,顺口取笑:“还是,被哪位美人勾了魂?” 南宫宸不答,目光穿过河面,落到一抹纤细的身影上。 几乎是一眼,他就认出来,那是杜蘅。 刚刚拒绝了他们的邀约,转眼却出现在别人的船上,这意味着什么? 他微微眯眼,眸光锐利,向暗处招了招手。 陈泰悄无声息地过来:“王爷。” “去查一下,那艘船是谁家的?今晚船上有什么人。”南宫宸低声吩咐。 “是~” “看到谁了,这么严肃?”夏风心生疑惑,顺着他的目光朝对面船上望过去,却见甲板上空空如也,舱门紧闭,连窗户上都悬着薄薄的窗纱。 只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却瞧不真切。 原本,七夕的夜里,这样的情况数不胜数,多半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或是年轻的女眷出游,不欲引人注目,玩的小把戏。 当然,也有少数寻找刺激,在江上偷/情的情人。 南宫宸调开视线,淡淡道:“没什么,认错人了。” 夏风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借口,也不揭穿,只默默记下了这艘船。 “三哥~”夏雪站在顶层甲板上,惬意地享受着凉风,扶着船舷,弯腰冲着下面的人嚷:“快上来呀,上面好舒服~” “走~”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双双登上舷梯。 初七左手举着七八枝形状各异的面人,右手挚着一串糖葫芦,眯着眼睛舔着山楂上淋着的糖汁,笑得一脸幸福:“师兄,真甜!” “怎么样,”石南歪着脑袋,笑眯眯地道:“师兄没有骗你吧?” “嗯~”初七用力点头:“师兄是好人!” 石南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乖乖在这边吃,不要乱跑哦~” “嗯~”初七点头如捣蒜。 “听师兄的话,怎么样?”石南伏低身子,压低声音问。 “有糖吃!”初七答得响亮万分。 “聪明!”石南赞了一声,朝杜蘅呶了呶嘴,又看一眼紫苏,接着问:“师兄想跟二小姐说话,你该怎么做?” 初七舔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答:“知道。”走到紫苏身边,把手中的面人往前一递:“拿着!” 紫苏受宠若惊:“给我?啊……你干什么?” 下一秒,初七已伸手捉着她的衣领,老鹰捉小鸡似地把她提溜到了角落:“乖乖在这坐着,不要乱跑~” “乖~”石南很是满意,冲她竖起大挴指。很显然,他干这种无耻的勾当肯定不止一两回!简直是,令人发指! 杜蘅惊呆了。 石南打了个响指:“回魂啦!” “石少爷,”紫苏由衷地道:“你实在是我见过的……” 石南得意洋洋,很是臭屁地道:“聪明?机智?善良?勇敢?哈哈哈,不必太……” 紫苏气得发抖:“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最不要脸……” 杜蘅叹一口气:“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石南哈哈一笑,并不着恼:“能够把无耻演绎得这么赏心悦目,也是一种本事!” 杜蘅“噗”地一声,满口的汤喷了出去。 石南反应迅速,唰地一下展开折扇:“你是不是跟我的扇子有仇?买一把毁一把!” “抱歉,抱歉~”杜蘅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要帮他擦,想了想,终是不妥,捏紧了手帕:“我赔给你就是~” “和三亲笔所画,没处买去!”石南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手帕,还真不客气地在自个袍子上擦:“不敢劳动大小姐,我自己来……” 杜蘅脸一红,讷讷道:“还我~” “已经脏了~”石南带着几分得意,眉眼弯弯望着她,狡黠地低笑。 杜蘅没遇过这种无赖,咬着唇,明显不知所措。 “无耻!”紫苏跳起来就往这边冲。 脚还没跨出去呢,就被初七拎了回来:“不许动!” “初七!”紫苏吼。 “来了!”石南忽地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跨到舷窗旁,掀起窗纱朝外看了一眼。 “石少爷,你可别太过份!”紫苏愤怒地低吼。 女子的手帕,岂是随便乱给的?传出去,小姐还怎么嫁人? 石南转过脸,江面上游船如织,他背着光,面目模糊,一双眼睛在暗夜里亮得惊人:“来,到这里来~” .. 隔窗观观船戏 杜蘅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不似平日的吊儿郎当全没正形,声音更是温柔飘渺,象一团柳絮,荡漾着没个抓挠处…… 心脏蓦地漏跳两拍。 见她站着不动,石南有些纳闷,冲她招了招手:“来啊~” 杜蘅定了定神,缓缓走过去站到了另一扇窗前。 “啾啾啾~”婉转的鸟鸣声起,石南含笑道:“到这来,这边窗户宽些,视野更好。我去外面,跟船夫交待一声,别跟丢了。榻” 说着,若无其事的离开,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便隐了下去。 杜蘅不放心地瞅他一眼,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船舱外垂手站着个身着黑色水靠的男子彬。 “什么事?”石南冷冷问。 “咱们的船给人暗中坠上了~”黑衣男子略有些紧张。 石南冷哼,扫了一眼河中心那条十分显眼的华丽的双层画舫。 “你跟着我,几年了?”脸上那抹懒洋洋的笑容极冷:“这种小事,还用得着请示?” 黑衣人被训得垂了头不敢做声,半晌,讷讷分辩:“那些人,是平昌侯府的府军~” “哼!”石南轻哼一声,眼神并不如何锐利,唇是甚至还挂着浅浅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说不出森冷和倨傲:“管他是谁,敢来惹我,下场只有一个:死!” “是~”黑衣人快速走到船舷,攀着船板,悄无声息地下了河。 水面上很快泛起大量水泡,最终化成几朵红色浪花,转眼便消失不见。 石南扶着栏杆,隔着数十丈的河面,与双层画舫上向这边眺望的温润男子视线相撞,挑衅地勾唇一笑,转身步入船舱。 杜蘅依旧立在小窗旁,双手搁在窗台上,微微寒着脸,注视着对面。 相距不到二丈远的豪华画舫里,杜荇正与和瑞推杯换盏,共赏夜景。 “荇儿,”和瑞执着象牙筷,挟了一颗鱼丸:“尝尝这道包心鱼丸,是用刚刚捕上的新鲜河鱼制做的,非常美味。” 杜荇面色绯红,羞涩推拒:“我,我自己来。” “我想亲手喂你嘛~”和瑞微笑着略略倾身过去,用任何女人听了都会陶醉的声音蛊惑:“来,张开嘴~” 杜荇熏然如醉,眸光闪烁:“瑞郎……” “乖,听话~” “娘已经被父亲和祖母送到清州去了,和三就是咱们唯一的出路!一定要无条件地抓住他,必要时可不择手段!” 杜荭的话,在耳边响起。 杜荇犹豫一下,半推半就地张开了嘴,含住了那颗鱼丸。 “真乖~”和瑞瞧得心旌摇曳,乘机坐了过来,伸手搂了她的腰肢,将她抱到膝上。 杜荇一颤,手臂微微一抬下意识想要推拒,却在触到他情意绵绵的眸子时,软软地垂在了身侧。 “来,再喝一杯!”和瑞越发大胆,含了一口酒,对准她的樱唇吻了下去。 浓郁的男人气息,混和着酒香,冲进鼻端。 “啊~”杜荇下意识地惊喘。 他乘机将舌伸了进去,冰凉的酒液顺着舌尖渡进她的嘴唇。 杜荇瞬间象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绵绵的使不出半丝力气,整个人更象踩在云端,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荇儿,你真美~”和瑞双手沿着娇美的曲线肆意地游走,发出模糊而破碎的赞美。 杜荇心里模模糊糊觉得这是不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双手更是抖得厉害:“不,不要~” 她发出阵阵梦呓似的呓语。 和瑞低低笑,嘴里说着***的话,眼睛却冷酷无情,双手用力,咝地一声,杜荇的衣裙立刻撕成两半,美丽的身子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啊~”杜荇惊呼着,本能地抬手掩胸。 “你真美~”和瑞呼吸一下浊重起来,眼中迸出狼一样贪婪的目光,大袖一挥,桌上杯盘稀哩哗啦掉了一地。 瓷器的碎裂声,让杜荇的脑子清醒了片刻,眼中闪过惊惶。 和瑞双眼血红,撕下最后一片遮蔽物。 杜荇身体最隐秘的部位,大刺刺地呈现在他眼前,因为紧张,身体泛着美丽的粉色,越发地令人血脉卉张。 他再也忍不住,剥去所有的伪装,伸手将她推倒在桌上,急切地趴在她美丽的身体上,疯狂地啃噬起来。 她已身无片缕,可是他却衣冠楚楚,一道门板之外,甚至还有仆人走来走去…… “不,不要……”这让杜荇羞愤难当,又紧张又害怕,惊慌失措地低嚷。 她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也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之事,竟会如此可怕! 前一秒还温柔甜蜜的情人,下一刻立刻变成野兽,毫不怜惜地,以这种令人羞辱万分的方式,粗鲁地对待她…… “不要这样,还是不要这样?”和瑞毫不怜惜,在她身上制造出一片又一片的瘀痕。 杜荇又痛又痒,可心里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刻,已经没有了退路,咬紧了牙关,颤抖得如一朵风雨中飘摇的花,颤声求道:“不要,不要在这里……” 和瑞,面对如此美丽而又生涩的***,理智早已成了脱缰的野马,眼前只有那散发着幽香的诱人胴/体,再也容不下其他。 满脑子只想着占有,占有,疯狂的占有! “痛~”杜荇柔嫩的脚掌被碎瓷划破,鲜血渗出来,渐渐濡湿了鞋面上那双振翅欲飞的蝴蝶。 杜荇吃痛,双手胡乱挥舞,慌乱中竟然把窗帘扯落一幅,美丽的身子在星光下,泛起一层淡蓝的光晕。 河风吹到肌肤上,杜荇绝望地闭上双眼,泪水涩然滑下…… 石南轻咳一声,手忙脚乱地拉紧窗帘,嘴里碎碎念:“该死!只要他惩罚一下,谁要他演起了活春/宫啦?也是,美色当前,有几个人能象本少爷,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杜蘅面无表情地回到桌边,拿起碗筷,继续吃起饭来。 石南自觉无趣,摸摸鼻子。 “师兄,”初七蓦然凑到他身前,瞪大了眼睛,问:“什么是活春/宫?” 石南干笑两声,把话题岔开:“初七,还剩一盘烤鸡腿,要不要带回去吃?” “要!”初七欢呼一声:“师兄最好啦!”“石少爷,我可以坐下了吗?”紫苏没好气地问。 “请,请~”石南故态复萌,嘻皮笑脸:“我是为你好,刚才的画面,儿童不宜,嘿嘿~” “你才儿童!”紫苏恨恨地瞪他。 “我倒是想,”石南无限惆怅:“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啊~” 紫苏憋不住,笑了。 “好多河灯,好漂亮!”初七忽然欢呼一声,冲到甲板上,对着河面手舞足蹈。 “没出息!”紫苏叹息一声,追出来:“高兴成这样,别人看了,还以为你是第一次看河灯呢!” 初七吱溜一下跑进舱,吱溜一下又跑了出来,举着她的老虎灯,想要放下河,又有些舍不得,急得抓耳挠腮,直喊师兄:“快来啊,师兄!师兄!” 石南一步三摇,慢吞吞地晃出来:“干嘛?” “我要放河灯,放河灯~”初七巴着他的臂,不停摇晃。 “放啊,谁还拦着你不成?”石南故意逗她。 初七噘着嘴:“不行,老虎是我的!” “哈哈!”石南伸手刮她鼻子:“小滑头,自个的收着,师兄的就可以随便扔河里,是吧?” “师兄,坏!”初七见此路不通,立刻转过头去眼巴巴地瞅着紫苏。 “别看我呀~”紫苏举起手:“我的玉兔灯,刚才给你打架,打坏了!” “师兄,师兄,师兄~”初七又去摇石南,象只小狗不停地绕着他转。 转得杜蘅都不忍心了:“别逗她啦,怪可怜的。” “好吧,”石南偏过头来看她一眼,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但是,有一个条件。叫声好听的,才给放~” 杜蘅脸一红,轻啐一声,转过头去。 初七跳起来:“师兄最帅,师兄文韬武略,师兄天下第一!” 显然,这句话她不知说了多少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紫苏:“……” 石南很是得意,拍拍双掌:“放河灯!” 不知从哪钻出来几个黑衣人,默默地把一盏又一盏的河灯拿出来,很快摆满了甲板。 杜蘅惊讶地瞥他一眼,见他含笑望着初七,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放河灯咯~”初七兴高采烈,欢呼雀跃。 河灯一盏接着一盏,不停地顺流而下,渐渐地在船尾连成一条线,远远望去,就象一串串火红晶亮的珍珠…… ps:咳咳,注意啦,今天大图四,五更。。 .. 鬼剃头剃 天色微明,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一弯冷月,桔红色的灯光地薄薄的晨雾映衬下,洇出一层水色,飘浮出潮湿清冷的味道。 杜谦照例每天卯时三刻起床,身边周姨娘却睡得浑然忘我。 按理,她该提早一刻钟起来,自己先梳洗完,再侍候杜谦梳洗。 柳氏被逐出府,中馈重新回到周姨娘手中,加上顾氏的七七也过了,杜谦身边不能没人侍候,乘着七夕之便,好好地温存了一番。 不料,她竟恃宠而骄,赖起床来榻。 杜谦颇有不悦,轻咳一声,抬手欲推,却发现满手的鲜血。 他惊骇得瞠圆了眼睛,蓦然扭头。 周姨娘嘤咛一声,慵懒地睁开眼睛一瞧,杜谦满脸不高兴地瞪着她彪。 “呀~”她满面绯红,一骨噜爬起来:“老爷,妾身该死,睡得太死竟忘了时辰~” 随着她的动作,所有头发,连着整块头皮,竟然生生从头骨上剥落,就象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撕裂,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头盖骨。 “你,你,你……”杜谦神色仓惶,踉跄着连退了几大步,拌到椅子,扑通摔了个四脚朝天。 “老爷!”周姨娘大惊失色,连忙跳直床,伸手去扶他。 “别,别过来!”杜谦指着她,厉声喝叱。 “你怎么啦?”周姨娘莫名其妙。 听到动静,连翘急忙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二人梳洗。 谁知道掀开帘子,入眼的就是一颗血肉模糊,头上还冒着热气的大光头! 她骇得魂不附体,手中铜盆咣当滚落地面,水溅了周姨娘一身。 她掉头就跑,无奈双腿发软,身子软倒在地上,仍然拼了命的,手脚并用往外爬。 一边爬,一边尖嚷:“鬼,有鬼,有鬼啊!!!!!!!” 声音凄厉,划破了清晨的清宁,扰得枝头的鸟儿,簌簌乱飞。 “死丫头!”周姨娘横眉立目,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脚,大声喝叱:“大清早鬼吼鬼叫,作死!” 转过头来,冲杜谦妩媚一笑:“老爷,你别生气,这丫头笨手笨脚……”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鲜血顺着光秃秃,白森森的头盖骨滑下来,在脸上弯弯曲曲地流淌,形象恐怖之极。 “啊!”杜谦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老爷,老爷?”周姨娘吓了一跳,正想过去扶他,目光无意间掠过妆台上的铜镜,却见铜镜中映出一抹鬼影,身着白色中衣,顶着颗光秃秃的白色头颅,鲜血不停地洇出来,一点一点地染红中衣…… 周姨娘倒抽一口凉气:“我滴个亲娘……” 眼前一黑,咕咚栽倒在地。 听到惨叫声,院子里的婆子们冲了进来,屋里情景却叫人目瞪口呆。 一时间,尖叫声,惊呼声,奔跑声响起一片。 “快,快把老爷抬出来!” “快,去给老太太报信!” “快,去请鹤年堂的掌柜,不请二小姐……” 刹那间,杜府鸡飞狗跳。 消息传到杨柳院,杜蘅正在梳洗。 送信的小丫头吓得不轻,好不容易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哎呀!”白前蓦然变色,脱口嚷道:“这是鬼剃头啊!中元节快到了,周姨娘一定是撞邪了!” 她这一嚷,一屋的丫头都惊得花容失色,纷纷尖叫了起来。 紫苏狠瞪她一眼:“胡说!” 白前自知失言,讪讪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看你这臭嘴,还敢不敢瞎说!” “父亲怎样了?”杜蘅定了定神,问。 “不知道~”小丫头哆嗦着嘴,摇头。 “祖母呢,可有人送信过去?”杜蘅再问。 “不知……”小丫头刚要摇头,给紫苏一瞪,忙改口:“应该是有的。” “糊涂!”杜蘅跺脚:“祖母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大清早的听了这事,受了刺激怎么好!走,去瑞草堂~” “二小姐,”小丫头直愣愣地问:“你不管老爷和周姨娘了?” 杜蘅也懒得跟她解释,拔脚就朝外走。 刚到花园,正遇着锦绣,锦屏扶着老太太,颤巍巍地过来。 杜蘅急忙紧走两步,搀着她的手:“祖母~” 老太太望着她,眼中浮起泪光:“咱们家这是怎么啦,接二连三的出事!我看,真该请个道士来做场法事,驱驱邪!” 杜蘅轻声道:“祖母莫急,父亲只是受了点惊吓,应该没有大碍。” “你这不孝子!”老太太摔开她的手,大声喝叱:“什么叫没事,都晕过去了还叫没事,是不是非得翘了辫子才算有事,嘎?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你爹!” 杜蘅垂了头:“祖母息怒,蘅儿一时口快,说错话了。” “老太太,”郑妈妈劝道:“二小姐也是心疼您,怕你急出毛病来,这才籍词宽慰。哪里是不心疼老爷?却是你错怪她了。” 老太太轻哼一声,拐杖朝地上重重一戳:“女生外相!” 杜蘅一声不吭,默默地跟着老太太进了怜星院。 不出所料,杜谦此时已然醒转,坐在花厅里发呆。 “我的儿~”老太太见了他,抱住了便哭:“吓死娘了~” 杜谦手足无措:“娘,我这不是没事吗?” 一边拿眼瞪人:“谁要你们惊动老太太的?也不会好好说,把娘吓出病来,一个个全都打了板子赶出去!” 老太太道:“照你这么说,出了事都该瞒着我,合着我是纸糊的,蜡做的,当个活死人就称了你的心?”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杜谦连忙陪小心,说了好一阵话才把老太太哄得息了怒,问起周姨娘的情况:“人呢,传进来我瞧瞧。” 杜谦哪敢让她看啊,周姨娘那碜人的模样,死人都要给吓尿,要是老太太吓得归了天,可了不得! 连忙阻止道:“事情还没弄清,也不晓得这病传不传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一听会传染,老太太也不敢强求:“那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杜谦斟酌着字眼,小心翼翼地道:“娘还是先回瑞草堂,等查明白了,我再来给您回话。” 老太太只要儿子没事,就落了心,周姨娘是死是活倒是不怎么在意,千叮万嘱:“你自个要小心,能治最好,若是不能治,赶紧抬出去,别沾了晦气!” “是是是~”杜谦连声答应,把老太太送出门,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院子里,望着卧室方向发呆。 “父亲~” “嗯?”杜谦回过神:“什么事?” “我想见见周姨娘。”杜蘅轻声道。 想起早上见到的情形,杜谦面上浮起厌恶之色:“有什么好看的?” “周姨娘突遭横祸,父亲难道不想弄清楚原因?”杜蘅唇边浮起一丝讥嘲。 那是他的枕边人,十几年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 大难临头,竟头也不回仓惶而逃,实在令人齿冷! 杜谦面色阴沉:“我是怕你受到惊吓。” “我不怕~”经历过剜目丧子之痛,还有什么样的惨况吓得倒她? 杜谦点点头:“你随我来。” 父女两个一前一后,默默进了卧室。 周姨娘被抬到了门板上,一头青丝连着完整的头皮,还遗留在枕头上。 **的被褥还不曾整理,血迹斑斑,凌乱地堆着。 天气炎热,尽管房里摆了四只香炉,熏了重重的熏香,依旧掩盖不了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苍蝇闻腥而来,在周姨娘的头部嗡嗡乱飞。 两个粗使的婆子跪在她身边,手执团扇,不停地替她挥赶苍蝇。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杜蘅还是被周姨娘的惨状给恶心到了。 杜谦面色苍白,勉强看了周姨娘一眼,立刻退了出去,扶着墙大声呕吐起来。 杜蘅把连翘唤到一旁,仔细询问:“姨娘最近是不是更换了头油,或是洗发的皂角,又或者是香粉……等等外用的物品?” “没~”连翘惊魂未定,惨白着脸连连摇头。 “别急着否认,”杜蘅皱眉,淡声提醒:“仔细想想,想好了再说。” 连翘啜泣着道:“姨娘的洗漱用品,一向都是直接从库房里支领了来用,从不曾另外花银子买。” ps:木有存稿滴银,垂死飘过~呜呜~ .. 知羞草知 杜府的规矩,每人每月除月例银子外,另外还配给胭脂花粉,头油皂角等零碎的物品,由外院采购一总买了,再分发到各个院子里去。 只不过,这东西经了买办的手,数量虽是一样,质量上终是要次一个等级。 粗使的丫头婆子们用了,称心如意,姨娘主子们用着,却是没有满意的。 一般都会另支了银子,差人去买了来。 府里几个体面的大丫头,得脸的婆子,也是单独另买榻。 单只周姨娘,不象柳氏一样管着中馈,公中的银子当自个用,还有一帮子管家暗地里使银子孝敬。 她又想着多存些体己银子,将来苓姐出嫁时给她添箱,拿出手时也体面些。 因此,不舍得每月别外花费这二两银子,将就着用着公中的配给彪。 为此,不知给杜荇笑话过多少回,苓姐气得直哭,她每次都是当面应承,转过身照旧用。 这件事,杜蘅其实也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见周姨娘最近掌了一个月的中馈,慎重起见,多问一句罢了。 听了连翘的回答,并不意外:“有没有外人进过姨娘的房间?” 连翘答道:“除了四小姐,再没有其他人来。” “最近,姨娘身边有没有特别的事?”杜蘅沉吟片刻,又问。 连翘想了想,摇头:“每天都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别啊……对了,姨娘最近头发掉得比较厉害,不知道算不算特别?” “掉头发?”杜蘅精神一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多厉害?” “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不清了~”连翘蹙着眉,努力回想:“约摸总有大半个月了吧?一开始掉得不多,慢慢地随手一抓就是一络,弄得到处都是头发,每天不停地收拾,拣完又出来,拣完又出来,总也弄不完。” 杜谦吐完了,漱毕口重新走进来:“别问了,再问也是白搭。都成这样子了,治不好了!” 吩咐两个婆子:“别扇了,赶紧把人抬出去!” “是~”两个婆子巴不得,立刻答应了,把人抬起来就走。 周姨娘的手软软垂下来,腕间玉镯撞到门板,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杜蘅一眼扫过去,白玉中隐隐夹了点粉红,心脏蓦然狂跳起来,脱口唤道:“等等!” 几步抢上去,握了周姨娘的手腕,抬起来一瞧,果然是一串白玉嵌珍珠的手串。 正是那套,她顺手转送给周姨娘的白玉嵌珠头面中的一件! “你做什么?”杜谦喝道。 “姨娘,”杜蘅喉咙干涩,半天才挤出一句:“一直戴着这套头面?” 连翘奇怪地看她一眼,又仔细看了看周姨娘腕间的镯子,摇头:“这套头面,姨娘一直不舍得戴,只拿回来那天,在房里试戴了一回。直到昨儿个才正式戴出去。” 周姨娘也算是谨慎的了,心知这套头面是老太太给杜蘅添的妆,若是冒冒然戴出去,恐会惹来柳氏的不满,到时拨弄几句,老太太心里不舒坦,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 是以一直小心收藏着,直到柳氏被逐出府,刚好又是七夕,她没了顾忌,这才拿出来用。 却不想,只戴了一天,就成了这般模样! 杜蘅起身,拉开妆台的抽屉,果然一眼就见到了那套白玉嵌珠的头面。 用薄得透明的整块和田玉,雕成五瓣梅花状,中间曲着大如挴指的粉色珍珠。 耳坠亦用同样大的粉色珍珠,密密镶嵌了一圈白玉,做成梅花状。 她小心翼翼地取了条丝帕,包了手,把耳坠和梅花簪子取出来,仔细地观察。 杜谦心知有异,凑了过来:“发现了什么?” 杜蘅面色惨白,忽地拿起簪子,在桌角上轻轻一敲。 叮当一声,簪子应声而断,簪梃中空,一撮极细的灰白色粉末飘落在桌面上,不仔细看,几乎分辩不出来。 杜蘅把剩下半截簪子,极小心地送到鼻间闻了闻,道:“是知羞草~” 鬼剃头之说不攻自破,周姨娘突然间头皮全脱,不是天灾,竟是**! 她呆呆地瞪着那只梅花簪,冷汗涔涔而下。 不敢想象,这枝簪子若没有送给周姨娘,而是戴在了自己头上,会有什么后果? 杜谦当场变色:“是谁,下此狠手?” 身为太医,他当然知道,知羞草虽有清热利尿,化痰止咳,止痛散瘀之功效,却含有毒性,不可单独使用,误食或接触过多都易引至毛发脱落。 那人把簪梃中空,藏毒其中,本来毒性通过皮肤慢慢渗透身体,任她再美的女子,也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容貌尽毁! 不料周姨娘前几天恰好被杜荇用花瓶打破头,伤口未愈合得十分好,毒药通过血液直接进入身体,比通过皮肤接触慢慢渗透,效果强了十倍! 以至一夜之间,脱皮落发,美人变枯骨,上演了惊魂一幕! 杜蘅双眸微垂,神情木然,低声道:“那人要害的,本来是我。” “你说什么?” 杜蘅涩然一笑:“这套头面,本来是祖母给我添的妆,我把它转赠给了周姨娘。” 杜谦悖然大怒:“胡说,娘怎么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我不是怀疑祖母,”杜蘅摇头,只觉无限疲倦:“只不过,有人欲借祖母之手除掉我罢了。” “没有根据,岂可胡乱猜测?”杜谦愣了许久,语声无奈而苍凉。 杜蘅惨笑:“证据摆在眼前,父亲还打算自欺欺人吗?” 杜谦何尝不知,他的话有多苍白? 然而,最近杜府风波频起,眼瞧着一家人斗得乌烟瘴气,而他却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折磨得他快发疯! 他实在不想再没完没了地折腾下去,凭白生出许多事端! “蘅儿,”杜谦沉默了许久,轻声道:“爹知道你委屈。好在,周姨娘替你挡了一灾,追究下去,弄得家宅不宁,又有什么好处?不如……算了?” “父亲,”杜蘅抬眸,静静地望着他,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衬着窗外的阳光,竟然透着悲凉和哀伤:“有人要我的命,你却劝我……算了?” 杜谦心中涌起一丝羞愧,狼狈地垂了眸,不敢与她对视,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求恕和无奈:“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劝你算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斗得死去活来?你一个人委屈,换来全家的安宁,不好吗?” “哈哈~”杜蘅咬着牙,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父亲考虑得果然周全。女儿不孝,只顾着自身的安危,置家族利益于不顾,果然……该死!” “这是什么话?”杜谦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杜蘅点头,转身迅速离去:“我知道该怎么做。” 初七跟上来,两人打个照面,立刻惊讶地嚷:“你哭什么?” 杜蘅抬袖,飞快地抹去泪花:“嗯,我看周姨娘实在太可怜……” 初七做出惊悸的表情:“我看到人把她抬出来,头发掉光光,一脸的血……她怎么啦,是不是打架打不过人家,被一剑削掉了头皮?” 紫苏急得直跺脚:“姑奶奶,你小点声行不行!” “干什么?”初七瞪大眼珠:“是不是那个人还没走,正好,叫她出来,跟我我打一架,看看谁厉害!” “你~”紫苏见她夹缠不清,气得翻白眼。 “随她去吧,”杜蘅淡淡吩咐:“这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到处都在传,也不差她一个。” 回了杨柳院,立刻吩咐:“去查一下,上次老太太给我置办的头面首饰,是谁经的手,在哪家银楼订做的?” 紫苏心思敏捷,立刻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是不是你送给周姨娘那套头面,真的有问题?” 杜蘅不愿意详谈,一语带过:“簪子里藏了毒,我估计耳坠里也有。” “好狠毒的心思!”紫苏一阵后怕:“幸而小姐防得紧,没有着道。” “都怪我~”杜蘅轻咬唇瓣:“若是早点提醒她一声,周姨娘也不至……” 当初她以为,首饰中藏毒,多半是妨碍子嗣。周姨娘已有苓姐傍身,又多年未育,妨不妨碍,已经没所谓。 后来见那么久没有动静,柳氏又被逐出了府,便以为万事大吉。 谁想到…… .. 周姨周娘之死 “分明是那人狠毒,怎么能怪小姐疏漏?”紫苏很是不忿。 杜蘅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周姨娘这次是被我连累。” “老爷怎么说?”紫苏问。 “老样子~”杜蘅自嘲一笑:“父亲劝我息事宁人。” “他是不是老糊涂了!”紫苏气愤填膺:“都被人欺到头上来了,居然要你忍气吞声?榻”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杜蘅眸光冰冷,低低道。 就算为了周姨娘,也不能,这是她欠她的! 老太太给她添妆,这事瞒不了人,事情很快便有了眉目,结果却让紫苏气炸了肺彪。 这批头面,是柳亭经手,在微阅堂订购的! “好你个王八羔子!当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紫苏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刻冲去把阅微堂砸个稀巴烂!把石南那兔崽子的脸,打成猪头! 恨恨地拿了笔,画个大大的猪脸,扔到地上,拼命地踩,踩,踩,踩个稀巴烂! 杜蘅始终一脸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小姐,”紫苏终于发泄够了,筋疲力尽地瘫在圈椅里:“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生气?”杜蘅冷冷微笑,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假装把小姐当朋友,各种帮忙,各种热心,背地里却搞这种小把戏,欲置小姐于死地,简直卑鄙无耻到极点!”紫苏越说越气,越想越伤心。 从最开始的提防,到慢慢卸下心防,初七来了之后,更是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谁料到,这个时候,他却狠狠地捅了小姐一刀子? 可怜的小姐,以后还能相信谁?!还敢相信谁?! 杜蘅不慌不忙地问:“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个世界,连至亲骨肉都随时可以背叛你,出卖你,谋害你。他算哪根葱,哪根蒜,跟他生气,犯得着吗?” 紫苏鼓着腮帮子,用力点头。 怎么犯不着,很犯得着! 她没有小姐那么好的胸襟气度,她可是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 姓石的,有本事这辈子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否则——要他好看! “这事,就这么算了不成?”见杜蘅一直不吭声,实在忍不住,问。 “算了?”杜蘅冷然一笑:“怎么可能算了?先记下,慢慢跟他算帐!” 某人正喝着酒,忽地机灵灵打个寒颤,默喃:“怪了,大热的天,哪来的一股妖风啊?” 杜荇一夜未归,直到未时方偷偷摸摸溜了回来,前脚刚踏进门,后脚杜荭就赶到了。 杜荭轻蔑地瞥她一眼:“拜托你偷吃也要擦干净嘴巴,弄出这么大的痕迹到处招摇,不怕捉去沉塘!” “你什么意思?”杜荇半是心虚,半是气愤。 杜荭直接捧过铜镜,往她面前一竖:“自个瞧!我都没脸说~” “啊!”杜荇狐疑地瞄了一眼,惊见脖子上青青紫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瘀痕,尖叫一声,扑过去掩她的眼睛:“闭眼,不许看~” 杜荭到底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臊得满脸通红,啐道:“呸,你以为谁喜欢看?” “怎么办?”杜荇惊慌失措。 刚才一路走来,也不知多少人看到了!要是传了出去,可就糟糕了! “疯起来倒是胆子挺大,这会子知道怕了!”杜荭白她一眼。 杜荇含着泪,不管不顾地嚷起来:“是你要我不择手段,抓住她的~” 结果,她受尽了屈辱,忍受了一夜的凌辱,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回到家还要受她的白眼! “我要你不择手段,没要你不知廉耻!”杜荭骂。 “你~”忍了一晚的泪,喷涌而出。 “做都做了,后悔有什么用?”顿了顿,狐疑地瞄她:“该不会这么快就玩腻了,被他甩了吧?” “呜呜~”杜荇又羞又气,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行了行了,别哭了!”杜荭心一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周姨娘身上,谁耐烦盯着你的脖子看?” 要不然,她一夜未归,早有人禀到老太太跟前去了,哪这么容易过关? “真的?”杜荇半信半疑。 杜荭遂把周姨娘中知羞草之毒,头皮脱落,如今被放置在柴房等死的事说了一遍。 杜荇登时破啼为笑:“该!以为把娘挤兑走了,就可以独揽大权?我呸!这回让你到阎王殿去争宠!” 杜荭冷笑一声:“可惜,又让那贱人逃过一劫!” “那贱人诡计多端,比鬼还精!”杜荇骂道。 杜荭狠狠瞪她一眼:“若不是你对夏风心存幻想,一心一意要当狗屁的侯府夫人,早就把她弄到阴曹地府去陪她那短命的娘,哪还轮得到今日在此耀武扬威?” 杜荇脸一红:“现在也不晚呀!谁拦着你不成!” “你以为是和三对你,随便勾勾手指就成了?”杜荭冷冷剜她一眼:“谋划,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少一样都不成!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永不再来!” 杜荇脸唰地涨得通红:“分明是你自己没本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总之,”杜荭冷冷道:“以后你负责搞定和三,我负责想办法对付那个贱人!咱们姐妹齐心协力,早日把娘接回来,主持大局!” “嗯!”杜荇郑重点头。 只要柳氏一日不扶正,她们的身上就要打上庶女的烙印。 老太太对嫡庶虽然还算一视同仁,可出嫁的时候,嫡庶的区别可是大大不同! 远的不提,她不把庶字摘掉,换成嫡字,就永远别想嫁进和府,做和三的正妻! 她付出这么多,怎么甘心一辈子做个妾室? 杜蘅绞尽脑汁替周姨娘配药驱毒,竭力想挽救她的性命。无奈毒气入脑,加上天气炎热,伤口溃烂严重,终是无力回天。 周姨娘痛苦不堪,日夜号泣,其音凄厉,闻者变色。 勉强拖延了三天,终于死在了柴房。 杜谦听到消息,只叹息数声,命人置了上好的楠木棺材,葬了了事。 杜府不到二个月的时间,先后死了一位夫人,一位姨娘,还有一位姨娘被偷偷摸摸遣送出府,说是回了清州老家,鬼晓得是不是也去了阴曹地府? 加上立赶着就是中元节,对于周姨娘的死,暗中便有了无数版本,在下人们的口耳相传里,越演越厉,绘影绘色。 有人说,周姨娘被厉鬼附身,终夜游荡在花园里,等着勾人魂魄;还有人说,周姨娘是遭人暗算含冤而死,阴魂不散,每到夜晚,就出现在府中各处号泣不绝…… 一时间,入了夜后除了巡夜的家丁,竟无人敢在花园里行走! 整个杜府都变得死气沉沉,阴霾阵阵。 杜苓也性情大变,终日沉默寡言,神情阴郁。 周姨娘一死,杜谦身边只剩下个身怀六甲的陈姨娘。 无奈之下,陈姨娘只得挺着大肚子出来主持中馈。 老太太不放心她肚子里的孙子,特地拨了郑妈妈坐阵,帮着她料理些琐事。 杜谦身边没有人侍候,顾氏又没满百日忌,也不好立刻迎娶新人。 老太太便做主,给锦绣,锦屏开了脸,送到烟霞院做了通房。 虽说只是通房,但府里的人心里都明白。 这两个都是老太太身边得脸的大丫头,绝不会委屈着做一辈子的通房,抬姨娘是早晚的事,眼下不过碍着规矩,为堵外人的嘴,施了个障眼法罢了! 因此,虽只是娶通房,各个院的管事妈妈们,还是很识趣地轮流过去给二人道贺。 老太太借这个机会,把几个少爷小姐,杜谦,陈姨娘,锦绣,锦屏都叫到一块,大家一起吃饭。 锦绣锦屏两个是通房,按理别说坐,连站着伺候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可老太太破了例,不仅让两人入了席,还赐了座。 只不过,锦绣锦屏终归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懂规矩,识大体。 侧着身子象征性地挟了一筷子,立刻便站起来,伺候一大桌子人吃饭。 虽同样是侍候,身份换了,心境自然也不一样了。 两人自始自终,红着脸,垂着头,安静得象影子。 老太太看着一大桌人,老怀大慰,露出了半个月来,第一个笑容:“哎,家里还是要添新人,这才象个家~” ps:我撑不住了,爬去睡一觉,剩下一章,晚上来码,大家不用再刷。。 .. 财源财断绝 “老太太,二老爷来了~”环儿忽地走进来,大声道。8 “什么?”老太太只当听岔了,怔在当场。 “二老爷进京了,如今船已到了流波河码头,正等着府里派车去接呢。” 杜谦接口询问:“有多少人,多少行礼,得派多少车?” 环儿一愣:“这,奴婢倒是没有问……榻” 老太太急道:“是谁来送的信?把人叫进来问问清楚。” 杜谦起身道:“娘坐着,我去办。” 老太太哪还吃得下饭,胡乱扒了几口,便撤了桌彬。 回到房里,杜谦已经打发了岳管事带了二十几辆小油车去码头接人了。 原来杜二爷此次入京,竟是举家搬迁,打算傍着大房,在京城做买卖,不走了。 老太太喜不自胜,一个劲地念叨着二房的几个孙子,又说杜二爷可怜,离乡背景独自在外飘泊;如今举家来投靠大哥,让杜谦万不可有轻视之心,定要宽容接纳云云。 杜谦自是喏喏连声,不敢有所违拗。 等到申时末,前面院子里传来***乱,一会功夫,就听得下面人飞跑来报:“二老爷,二太太来了~” 老太太早已坐不住了,从炕上站了起来,向外面张望。 门帘一晃,杜诚走了进来,他一身石青色的长直裰,脚下踏着云头履,容貌极肖老太太,容长的脸,白净的面皮,单眼皮,虽有些风尘仆仆,却显得十分精神。 进了门,曲膝就是一跪:“娘,不孝子诚儿给您请安~” 老太太含着泪,弯腰去扶他:“好,好~回来就好~” “儿媳给母亲请安。”许氏跟着进来,跪地请安。 她身上穿的是松绿的通袖长衫,外罩樱草色缠枝**褙子,下面是条玉色的八幅裙,头梳端庄的大圆髻,插了一枝缠丝赤金嵌红宝石的凤凰簪。 看得出来,许氏刻意打扮过,这一身装扮庄重又不失大气,很有当家主母的气派。 她的容貌并不算出挑,甚至可以说有些普通,因此并不在“美艳华丽”上下功夫,一味往庄重上靠。8 老太太很是满意,拉了她的手,一个劲地吁寒问暖。 许氏也大方,问什么都答得清清楚楚,不多添一分,也不减一分,口齿又是伶俐的,老太太越发喜欢了。 “老太太~”郑妈妈凑到老太太耳畔,轻声提醒:“几位孙少爷,孙小姐还等着给您请安呢~” 老太太这才蓦然醒悟,于是又把二房的几位少爷,小姐依齿序叫进来。 依次给老太太,杜谦请安;这边大房的几位少爷小姐也都进来,给杜诚夫妇请安。 之后兄弟姐妹之间相互厮见,因为两家住得远,消息往来并不便宜,索性约定各按各家,于是,还得重新序齿。 二房有二位少爷,三位小姐,大小姐出嫁从夫并未跟来。 底下依次是大少爷杜仲,十七岁与杜松同年;二小姐杜芙,十四,在杜蘅和杜荭之间;三小姐杜蓉,年十三,在杜荭和杜苓之间;二少爷杜修,今年五岁。 序完齿,又是给见面礼,又是送风土人情,热热闹闹,差点把老太太的屋子给掀翻了。 晚上就在瑞草堂开了四桌,老太太和许氏一桌;杜家两兄弟并两位少爷一桌;几位小姐一桌;几位姨娘通房们也开了一桌。 大家围在一起吃饭,杜家好久不曾如此热闹过。 老太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周姨娘惨死带来的阴影一扫而光,精神焕发得很。 二房拖家带口,冷不丁来了这几十号人,一时间住处成了难题。 少爷们倒是没有问题,外院只住了杜松一个,宽敞得很,多加一个杜仲根本不算事; 周姨娘死了,怜星院空出来,正好给杜诚,许氏夫妻俩带着杜修住; 柳氏去了清州,竹院没人,二房的两位姨娘搬进去也是刚刚好; 剩下杜芙,杜蓉两姐妹倒不好安排起来。 按理几位小姐住到一个园子,又便宜,又热闹。 杜荭,杜荇两姐妹倒饬到一个院子,腾出一个给她们两姐妹住就算完事了。 可杜荇,杜荭都是刺头,陈姨娘不敢惹。 杜蘅?整个杜府都是她的,她一声不吭把房子让出来给这一大家子住,已经是仁至义尽,怎么好再往她的院子里塞俩人进去? 杜苓眼下无依无靠,年纪又小倒是好说话,可她那院本来就小,三位小姐恐怕挤不下来。 就这么犹豫着呢,还是把杜荇惹怒了。 “我娘只是暂时回了清州,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你把竹院给了别人,我娘回来住哪?鸠占鹊巢也没有这样的!” 陈姨娘陪着小心:“老太太说了,叫帐房里拨银子立马加盖新房,等柳姨娘回来,房子早盖好了……” 杜荇一听大怒,上去就推了她一把:“你哄谁呢!等房子盖好,猴年马月的事了!你安的什么心,巴不得我娘永远不回是不是?” 陈姨娘挺着八个月大大的肚子,站着都吃力,哪经得她这一推? 幸得青蒿手快,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跌倒。 “我不管你怎么安排,反正不准动竹院的东西!”说罢,扬长而去。 陈姨娘没了法子,只好禀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一听便怒,拍着炕桌直叫:“反了她了!这个家还轮不到她做主!” 许氏正好在老太太跟前,面上讪讪地:“都怪我想得不周,只挂着老太太的身体,仓促间做了决定,立马就进了京。本该先托人寻了房子才是正理~” “这是什么话?”老太太着了恼:“以前在乡下,就三间茅草屋我带着谦儿两兄弟,不也和和美美?如今这么大的园子,倒住不下了?” “我看你的安排挺好,”老太太转过身子,对陈姨娘道:“荇儿,荭儿整一块,给芙儿蓉儿住。孟氏和丁氏住竹院。” 陈姨娘站着不敢动:“奴婢没那个本事,怕是劝不动大小姐和三小姐。” 到时真把那位女张飞触怒了,动起手来,她可受不起那个惊吓! 郑妈妈在一旁,忍不住小声嘀咕:“四进里最宽敞的,就属杨柳院了。要不,让四姑娘挪一挪,跟二姑娘做个伴,腾出个院子来安置二房的两位小姐?” “不成~”老太太想也不想,就否决了。理由,自然跟陈姨娘想的是一样。 “哟~看来老太太最疼的还是蘅姐儿~”许氏初来乍到,也不好乱打听,心里又着急着摸清杜府的情况,就借着玩笑,旁敲侧击。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什么最疼不最疼?”老太太叹了口气。 也是因为这段时间事太多一直憋得慌,好容易逮着个想听,又有资格听的,遂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道:“你说,让我怎么跟蘅姐张这个口?” 老太太虽然精明,到底不曾当家理过事,有些事情一时却是想不到。 许氏却不同,他们夫妻俩到杭州做丝绸生意,两头老人都不在,家里她一个人说了算。 只一听,立刻便发现不妙。 “老太太,”许氏道:“按你的说法,东西都给了蘅姐,清州那边的产业又全都卖掉了,只剩下祖宅和祖坟田,这一大家子几百口人没有进帐,吃什么?” “以前能过,以后还怕过不下了?再说了,不还有谦儿的俸禄嘛!” “大哥的俸禄有几个钱?”许氏急了:“以前府里的花销,靠的是田里的地租,铺子的收益,药店的盈余。现在这些若都成了蘅姐的,岂不是绝了财源,只能坐吃山空?” 给她一说,老太太愣住了。 郑妈妈一想,脸上变了颜色:“二太太一说,还真是这个道理。” “依你,该怎么办?”老太太没了主意。 “先盘一下帐,看看帐上还有多少现银。”许氏想了想,道:“明天就派人去置办铺子和田产,这可不能省钱,得挑好地段,肥田。” 怕老太太不懂,又解释道:“这水呀,要是没有了源头就变成了一潭死水,很快会发臭!银钱也是一样,光出不进,金山银山也得败光!这钱呀,就得让它流动起来,利滚利,钱生钱,才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对,是这个理。”郑妈妈连连点头。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到底是当过家,理过事的,办起事来跟姨娘们果然不一样。” ps:一万五更新完毕,撒花~ .. 猴儿精儿 杜荇大发雷霆后,回到青荇院,就被杜荭骂了个狗血淋头。 “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想让娘重返这个家,必需要抓住老太太的心!可你倒好,为了间破房子,跑去大吵大闹,凭白让人看笑话!” “那些贱人太可恶!”杜荇满腹委屈:“娘才离开家几天?一个个恨不得把咱们踩在脚底向那贱人表功!急吼吼地来收房子,这不是咒娘永远不能回来么?” “你个猪脑子!”杜荭骂:“那么间破房子有啥重要的?只要老太太肯让娘回来,还怕没有地方住?拆了盖新的,还是把人赶出来,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么?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腾,冷了老太太的心,娘才真的永远别想回来了呢!” 见杜荇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不禁长叹一声,道:“大姐,你怎么还不明白?别看老太太一直夸爹光宗耀祖,替杜家长脸,可她心里最舍不得,还是二叔!常念叨二叔孤身在外,没亲没故无依无靠的,最可怜!好不容易一家团圆,心里正热乎着,你倒好,兜头一瓢冷水淋下去,把她浇个透心凉!榭” 多年未见的儿子媳妇远道而来,当娘的竟然连个住处都安排不下来,这不是打老太太的脸么? 杜荇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这回的确有些冲动了。 嘴里却不肯服输,嗫嚅道:“那,做都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垆” “不止啊,明知道老太太最看重子嗣,陈姨娘挺那么大的肚子,你居然还敢去推她!”杜荭越想越生气,恨不能再扇她两耳光,把她打醒:“这万一有个好歹,我看你怎么收场!” 这要是以前,柳氏掌权的时候,当然没有事。 莫说只是推一把,就是把人打死了,也能掩过去! 可今时不同往日,柳氏被逐出府,还认不清形势,跟以前一样嚣张,就是找死! 除了夹紧尾巴做人,努力讨老太太欢心,没有第二条路走! “她,她不是没事么?”杜荇有些心虚,讷讷地道。 “那是你运气好!”杜荭冷笑一声:“陈姨娘但凡有一丁点心计,只需捂着肚子嚷声疼,老太太能立马把你剃光了头发往庵子里送!嫁进和府?做梦!” 是啊,她的婚事还指望着老太太给她做主呢! 听了这话,杜荇才真正地感到后怕,唰地一下惨白了脸:“我,我该怎么办?” “现在知道怕了,”杜荭恨铁不成钢:“当时怎么不考虑后果!你脑子是长着好看的啊?” “你快想想办法!我一定要嫁进和府,做三少奶奶!”杜荇尖叫。 “办法倒是有,却要委曲求全,你可愿意?”杜荭斜眼看她。 “快说!” “找老太太,就说不止竹院让出来,你也愿意搬来跟我一块住,把青荇院腾出来,让给芙儿和蓉儿。” 杜荇愣住,随即尖叫:“她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她们一来,我就要给她们腾地方!” “那你就等着被老太太厌弃,一辈子嫁不出去,老死在杜家好了!”杜荭懒得跟她多费唇舌,掉头就走。 “我……”杜荇心里惶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她们要住多久?” “看这架式,恐怕搬进来,就不打算走了。”杜荭冷笑。 杜荇心一凉。 那岂不是意味着,嫁人之前,都得跟杜荭挤在了个院子里? “真的,再没别的法子了吗?” “你要是有更好的法子,我不拦你。” 杜荇流下泪来:“我,我搬还不成吗?” 她已经把身子给了和三,再没有任何退路。 前面哪怕是火海,也只能闭着眼睛往下跳了! “老太太,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环儿挑了帘子进来,道。 “哼!”老太太脸一沉:“来做什么?” 许氏略带了几分不安,极小意地道:“谁没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知道错就成了,您可别罚她。要不,媳妇的脸可没处放了。” “怎么着?”老太太越发怒了:“她还无法无天了!让她进来,我看她想怎么样!” 杜荇在外面听见老太太发怒,脸色已经不好看。 进了门,见老太太歪在炕上,许氏紧挨着炕沿,坐在老太太身侧,越发的恼怒。 柳氏在的时候,那个位置一向都是柳氏的!就连顾氏,都极少有这个殊荣! 可这个许氏一来,不止要占柳氏的房子,还抢了柳氏的位置! 偏偏,她还得奉承着,还得主动把自己的房子让出来,给二房的二个妹妹住! 她杜荇,几时这么卑微过? 顿住脚,登时就想不顾一切掉头就走。 她转过身,杜荭忽地伸手握住了她的,两人的手心都冰凉,沁着层薄薄的细汗。 杜荇心一惊,抬头便看到一杜荭的一双眼睛,利若刀剑,冷若冰霜,静静地看着她。 好象在说:你走,有本事走出这个家,永远不回来! 登时,杜荇就象被戳破的皮球,全身的气势,一下子全泄了! “给祖母请安~”杜荭迈着轻快地步子,笑盈盈地行了礼:“二婶也在呢?” 许氏忙笑:“陪老太太说会闲话~” 杜荭面上露出愧色:“还是二婶想得周到,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定然极是辛苦,竟不顾疲累,来陪祖母。” “我倒是想让她早点去歇着,可住处不还没安排好么?”老太太板着脸,讥刺。 杜荭越发小意:“是吗?那可巧了,我们正是为此事来的。” 说着,轻推一下杜荇。 杜荇垂了头,声若蚊蚋:“祖母~” “怎么,”老太太越发着恼:“在陈姨娘面前耍威风还不够,特地跑来警告老太婆来了?” “荇儿不敢~”杜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半是真觉得屈辱,一半是做作,泪水扑簌簌直落。 她本就生得美貌,这一哭,越发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了。 杜荭便在一旁,软软解释:“祖母,你误会大姐了。” 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陈姨娘:“二叔二婶一家来了,大姐不知多高兴,还跟我说,以后又多了几个伴,不止家里热闹些。兄弟姐妹们一同孝顺祖母,祖母心里高兴,定会长命百岁……” 她声音本就软糥,又是刻意撒娇,虽知这话奉承的成份居多,并没有几分真心,老太太听在耳里,还是渐渐地平了些怒气。“大姐是见下人们粗手笨脚,碰坏了柳姨娘的几件东西,这才发了脾气,并不是不愿意让两位姨娘住竹院。” 说到这,她停下来,轻轻推了推杜荇。 杜荇便哽咽着,道:“芙儿妹妹和蓉儿妹妹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我刚还跟荭儿商量,打算搬到荭蓼院去,把青荇院让给两位妹妹住呢。” 老太太正为这事烦恼,一听这话,比三伏天吃了酸梅汤还舒暢,顿时觉得在儿媳面前长了脸,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周到。” “哎呀~”许氏连连摇手:“这可不成!怎好让大小姐委屈?老太太,就让芙儿和蓉儿跟我们住一个院里得了。我去瞧过,怜星院还挺宽敞,比我们在杭州的房子还大呢,够住了!” 这就是许氏精明的地方了! 她从不曾在老太太面前,说过一句丈夫的不是,更不曾叫过一句苦。 只需轻轻一点,便道出了这么多年的辛酸。 老太太是个精明人,自会替二房多做打算,根本不需要她出面争什么。 果不其然,老太太一听,她们一家几口,挤在那么小的地方,心里登时难过起来。 要拉拔二儿子的决心,也更坚决了! “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了!”她抬起袖子,抹泪:“本该早就接你们过来的……” 可那时顾氏还没死,她不想让人在背后戳儿子的脊梁骨,说杜氏一门都吸着顾家的血! “祖母别难过,如今不是一家团圆了吗?”杜荭乖巧地道。 “老太太,别难过了~”许氏深深地看了一眼杜荭,道:“老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年轻人时吃点苦,是福。” “祖母~”杜荭见老太太眼眶红红,还沉浸在伤感中,索性往她怀里一扑:“你可不能因为芙儿姐姐和蓉儿妹妹来了就不疼我了,那我可不依~” “死丫头!”老太太拍了她一巴掌,破啼为笑:“就你是猴儿精!” ps:俺觉得奇怪,为毛有些人明明订阅了,却懒得收藏呢?啊啊啊,我可怜的收啊,死活不涨。。亲,看文要收才是好孩纸,你们不知道么? .. 见红 白前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杜蘅。8 “这可真是奇了,莫非大小姐真转了性子,主动提出搬出青荇院,替老太太解决一件棘手的大事。”紫苏嘟囔着嘴,大惑不解。 “哼~”杜蘅冷笑一声:“不用猜,一定是杜荭的功劳。” 看这样子,柳氏离府,两姐妹失了势,已力不从心了。 因此杜荭打算改变策略,拢着老太太的心,联合二房来对付她了榭。 紫苏愣了愣,表示怀疑:“我瞧着,二太太也是个精明人,会听凭她一个小孩子摆布?” “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关键要看三儿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杜荭的阴冷狠戾,前世领教得多了,回想起来仍忍不住牙齿打颤垆。 紫苏想了想,道:“要不,咱们抢先跟二太太把关系打好吧?” “我才懒得花时间跟她周/旋。”杜蘅淡淡道。 人的***是个无底洞,有些人是不能惯的,越惯只会越嚣张,而她不打算当散财童子。 紫苏忧心冲冲:“我知道小姐不爱搭理闲人,可老太太的心明显偏到了二房。若让三小姐抢了先,把她们全聚到一块,拧成了一股绳,小姐的处境就危险了~” 杜蘅笑了:“你觉得,杜荭有这个本事?” 这群人,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能齐得了心才是怪事! 紫苏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万一,等着看好戏就成。”杜蘅一派轻松。 她现在手里有了筹码,不必依靠的谁的支持,也能活得很好。 不管她们耍什么把戏,冷眼旁观就好。 这些人不来惹她便罢,万一不长眼敢打她的主意,她不介意一起收拾干净! 夜里,烟霞院的门忽然被人呯呯地敲得震天响,来人带着哭腔嚷:“快开门,禀告老爷,陈姨娘见红了……” 守门的婆子起初还骂骂咧咧的,听了这句,唬得魂飞魄散,急忙打开了门,一面派人飞跑着去送信。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杜谦新婚燕尔,伏在锦绣身上,正是最要紧的关头,猛地被人打断,老大不高兴,喝道:“什么事?” 一边骂,一边仍奋力**,撞得床榻咯吱咯吱响。 锦绣羞得满脸通红,以帕子蒙了脸,伸手推他。 “不好了,陈姨娘见红了!”决明看着窗上交叠的人影,心里发苦,硬着头皮道。 杜谦一愣,登时便软了。 锦绣顾不得羞涩,爬起来服侍他穿衣:“老爷,这可是大事,耽搁不得。” 杜谦匆匆穿了衣服出门,问:“临盆还有些日子,怎么这么快见了红?” 决明垂着手,含糊道:“详细的不清楚,许是这些日子主持中馈太累了,加上白天跟大小姐吵了一架,受了惊吓……” 杜谦脚步一顿:“又是荇儿?” 决明闭紧了嘴,不敢接话。 杜谦加快了脚步:“最好保佑陈氏没事,不然……哼!” 等到了桂花院,这里已是灯火通明,丫头婆子们乱成一团,有胆小的甚至已在嘤嘤低泣。 “老爷来了!”不知谁一声喊,闹轰轰的院子,立时安静下来。 杜谦心一凉,三步并做两步,走进内室。 陈姨娘冷汗涔涔,秀发凌乱堆在枕上,越发衬得一张脸惨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见了杜谦,眼眶通红,才一开口声音已然哽咽:“老爷~” “别说话~”杜谦抢到炕沿坐了,二指搭上她的腕脉,一边问:“好好的,怎么突然见了红?” 青蒿含着泪低嚷:“白天为了二房两位姨娘住竹院的事,大小姐发了脾气,推了陈姨娘一把……” “青蒿!”陈姨娘低叱。 “什么?”杜谦大怒:“这个畜牲!好大的胆子!” “这不怪大小姐,是奴婢考虑不周……”陈姨娘细声细气道。 “还好~”杜谦松了口气:“虽然动了点胎气,倒没什么大的妨碍。” 陈姨娘眼中立刻淌出泪来:“真的?”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青蒿欢喜得直念佛。 杜谦顺手帮她把濡湿的发捋了捋,道:“我开副药给你,让青蒿煎了。中馈的事,暂时别管了,安心养胎最重要。” “嗯~”陈姨娘含着泪,点头。 青蒿磨好墨,杜谦开了药方,交给青蒿去拣药。 等青蒿把药煎好,喂陈姨娘喝了,杜谦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起身匆匆回了烟霞院。 方一踏进屋子,锦绣立刻迎了上来:“老爷,陈姨娘怎么样了?” “怎么还没睡?”杜谦一愣。 “我担心陈姨娘,哪里睡得着?” “动了了点胎气,还好没大碍。” 锦绣吁了口气,上前帮他宽衣:“真是老天保佑,老太太盼这个孙子盼得眼睛都穿了,这要是没了,不知多伤心呢!” 杜谦四十不到,正是虎狼般的年纪,见她小意温柔不禁心里一热,顺手搂了她的腰,压到炕上:“不如,咱们努努力,多生几个?” 锦绣含羞带涩:“老爷~~” 她赤着身子,大片雪白的肌肤衬着大红的锦缎,越发诱人。 到底年轻,不止身段苗条,肌肤光滑有弹性,做起那事来,滋味比起几个姨娘真是好了太多。 杜谦心神荡漾,一时冲动,许诺:“只要你争气,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便扶你做正室。” 锦绣面上发烧,一句话也不敢吭声,心里却充满了喜悦。 “陈氏养胎,中馈暂时也不能管,”杜谦一边享受着她的温柔,一边盘算:“看来,暂时得让你跟锦屏两个接管了。” 锦绣一呆:“这怎么成?” 哪有通房掌中馈的理,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杜谦捏着她的下巴,轻笑:“你们二个早晚都要抬姨娘,又是娘亲手教出来的,明天跟娘说一声,没有不成的。” 锦绣又惊又喜。 杜谦说要扶她为正室那番话,莫不只是哄她高兴,而是出自真心? 一想到很快就要熬出头,心中的兴奋难以言表,服侍得越发小意殷勤。 杜谦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般快活过,直累得精疲力竭才沉沉睡去……虽然刻意瞒着没报,天一亮,陈姨娘夜里见了红的事,还是传到了老太太的耳里。 老太太挂心未出世的孙子,亲自到了桂花院,赏了一堆的补品补药,又把杜荇叫来,狠狠责备了一通。 许氏也得了消息,忙带着补品去看望,说了好多体己话,又传了些安胎的经验,这才离开。 紧接着,丁氏和孟氏也都去探了病,各自送了补品。 几位小姐得了信,也都先后过去探望。 一时间,平日冷冷清清的桂花院里反倒是人来客往,络绎不绝了。 中馈的事,杜谦亲自出面提议,加上除了这二人,眼下实在也找不出更象样的人接手,老太太虽有些不愿意,倒也没有反对。 其实,经过昨天一席谈话,老太太倒是更属意许氏。 只不过,二房才刚进门,连气都没喘匀,立刻便管了大房的中馈,传了出去倒象是特地来谋夺大房的家产似的。 碍着这层关系,老太太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反正二房这次来了,就再也不会离开,慢慢谋划,寻个最适当的时机把中馈交给许氏就是。 这么一想,便也不着急了。 乘着交接的当口,索性把帐房里的管事叫了进来,当着许氏的面,盘问起了帐上还有多少现银。 “回老太太,”杨宁噼里啪啦一通算,最后道:“帐上还有七十五万七千八百二十九两五钱。” 许氏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早听说杜家是清州首富,没想到富到这种程度!光现银就有七十五万两之多! 这要是再加上其他存银,房产,田庄铺子,那得有多少钱! 老太太同样大吃一惊,却是嫌钱太少:“怎么只剩这么点?” 当初离开清州的时候,可是把顾家所有的财产全变卖光了,她听说现银就卖了二百多万,怎么才一年的功夫,去了一多半? “老太太有所不知,”许氏忙道:“这里说的是现银,只是财产中的一部份,应该是专门留着应急用的。” “是这样吗?”老太太问杨宁。 .. 算帐 “二太太说得对,”杨宁点头:“这只是存在钱庄里,随时能拿出来用的。不过,马上到月底,光是月例银子,就得开支三万多两。还有,订的那批秋衣料子马上要结帐;冬衣料子也得付一部份订金;铺子里,也要拿钱进货,真正能动用的……” 他低了头,噼里啪啦一阵算,这才接着道:“约摸是五十万两左右。” 许氏立刻问:“为什么铺子里进货,要到帐上支银子?” 杨宁恭敬地道:“以前在清州的时候,进出货是各家铺子自行结算,半年结算一次盈余。自去年搬到京城后,柳姨娘便改了规矩。每月的浮利必需二十五号交到帐上。如需进货,再总列了单子,下月初一到帐上支领……” 这么一解释,许氏便明白了榭。 虽然麻烦一点,但可以随时监管银钱货物的流向,防止别人做手脚。 今天已是二十九,铺子里一个月浮利全交上来了,当然要到帐上支领银子去进货。 “这一部份,一总得支多少银子?”许氏问坨。 杨宁又算了一阵,答:“如果不包括酒楼扩建,是四万七千五百两。” “酒楼扩建也要府里出银子?”许氏问。 “酒楼跟铺子不一样,”杨宁答:“每天都需支大量现银买菜,每天的菜价也不相同。因此,它是自行结算,每月月底上交盈余。因生意极好,柳姨娘一直想将它扩大,苦于没有地皮。刚巧前阵子隔壁一家铺子不做了,掌柜的便打算把铺面盘下来,把酒楼规模扩大一倍。” “这一项,得多少银子?”许氏随口问道。 “因地段极好,光盘下铺子就要十五万,若再加上装修费用,约摸要三十万左右。眼下,先支盘铺子的费用。”杨宁答。 许氏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大一笔费用,全是府里贴完了,再把酒楼送给二姑娘?” 杨宁躬身道:“酒楼生意确实极好,每月光盈余,就有二万多两。光今年就已上交了十几万……” “这么说,”许氏沉吟片刻,在心里大概算了一笔帐,抬起头问:“帐面上能动的钱,实际只有三十几万?” “是。8”杨宁点头。 “除了铺子,田庄,酒楼,府里还有哪些进项?”许氏问。 “二分的利,存了一百万到永通钱庄,光这一项,每年有二十万的进项。” “存了多少年?”这么高的利,显然时间不会短。 “三十年,提前支领的话,要赔双倍利钱。” 许氏哑然。 现在已存了一年有多,利钱双倍归还的话,等于最多只能拿回六十万。若是对方硬要把这半年的利钱也算上,那就只剩下四十万了…… 已经到手的银子,哪有再还回去的理? 这一百万,相当于不能动用了。 往好处想,再等三年半就能收回本金。 每年固定有二十万收益,至少铺子全收走后,一家人照样能活得挺滋润。 不得不承认,柳姨娘持家有道,深谙钱生钱,利滚利的精髓。 “剩下的钱,花在哪了?”老太太算了算,至少还有五十万两对不上数。 “搬家的费用,新房粉刷,年节送礼,人情往来,以及各位姨娘小姐的头面首饰,四季衣裳,这些是大头,共计二十七万五千余两。”杨宁对答如流:“另外,夫人的葬礼,前前后后,共花用了五万多两。剩下二十万,柳姨娘支走了……” 换言之,这二十万是被柳姨娘私下挪用的,成了一笔烂帐,已经查不清了。 “老太太,媳妇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许氏问。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当讲的,说吧。” 许氏看一眼杨宁,杨宁立刻识趣地起身告退。 “当家理财,归根结底是四个字:开源节流。”许氏侃侃而谈:“昨天说的是如何开源,今儿就得说说节流的事了。老太太刚才也听到了,原本二百多万的家财,一年的光景,就不见了五十几万。这么下去,能撑几年?更不要提,还有这么多少爷小姐等着要嫁娶!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道理谁不知道?”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可听杨管事的话,似乎每一项开支都是必不可少,没法省啊!” “这位管事做事只图轻快便宜,不是个真心替东家着想的人。”许氏嘴一撇,轻蔑地道:“老太太可别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 “怎么说?”老太太一惊。 “说句不好听的,那烂了的二十几万,谁知道是柳氏支走了,还是他自个贪了去?” 老太太一想,也是这个理,脸上登时就不好看了。 “不能吧?”锦绣在一旁,讷讷说了一句:“杨管事若是手脚不干净,也不能在杜家做了三十年……” 许氏立刻反驳:“是在顾家做了三十年吧?” “有区别吗?” “哼!”许氏冷笑:“本来是没区别,可眼下出了二姑娘这档子事,谁知道他是不是二姑娘的心腹,私下联起手来抽空公中的银子?” 夏家出面替杜蘅讨回财产,本就是是老太太心里一根刺。 眼睁睁看着偌大的家业,冷不丁分去了一多半,谁不心疼? 老太太面上若无其事,半夜里想起来,气得觉也睡不着。 锦绣服侍了老太太这么久,哪会不明白她的心事? 因此,许氏一提这个茬,锦绣立刻就不吭声了。 莫说她的前程还捏在老太太手心,有朝一日真做了杜谦的填房,当起家来,手里抓的银子越多,办起事来也越便宜。 “好了,”老太太被戳了心窝子,明显不高兴:“别净挑些有的没的讲,直接说哪些银子可以省吧。” “首先,酒楼扩建这三十万绝对不能给!”许氏道:“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酒楼既然归了二姑娘,要不要扩建,建成啥样,本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 她一开口就省了三十万,老太太听了岂有不动心的? 可再一想,酒楼的盈余都按月交上来了,如今一声换了人就撒手不管,似乎有点不仗义。 传出去,怕是名声不好听。许氏何等精明,一瞧老太太的表情,就猜到她的心思,是典型的又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 “哎呀!”脸上笑盈盈道:“就算不扩建,酒楼也不是经营不下去,每月有二万多的盈余呢,足够二姑娘花销的了!” 郑妈妈频频点头:“说得是,没有为了她一个,让一大家子人节衣缩食,忍饥挨饿的理。” “还有呢?”老太太默了片刻,问。 这句话一出口,这事,便算是敲定了。 许氏松了口气,便又接着往下讲:“至于铺子,我做了这么些年的买卖,大概也知道,断没有哪家铺子是把货卖得一点都不剩,再去进的,必然有存货。有些买卖做得大的,便是预存下一年半载的,也不稀奇。” “这话在理。”郑妈妈接话:“我记得上个月,鹤年堂就支了五万两,预备的贵重药材,有些一二年都未必卖得完。” “所以说,”许氏说得口有些干,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往下道:“铺子的进货款这项,应该能省下个四万块左右。” 锦屏算了算:“照这样,不是只剩下三万多的月银,和七千多的衣料钱了?” 许氏笑:“衣服料子,是给全府预备的秋冬衣裳,万没有让二姑娘一个人承担的理,这笔钱该给。” “二太太的意思,月银也要省?”锦绣的眼皮跳了跳。 这会不会太狠了? “不是我狠,”许氏看透她的心理,冷笑一声:“只是给银子得有个说头。那些铺子,田庄,酒楼既然都是二姑娘的私产,凭什么开起月银来,倒要走公中的帐?” 锦屏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张了张嘴,一时却找不着话来驳。 许氏又道:“咱们能把府里下人的月银给全了,就算是厚道的了!再好的房子,若长期不住人,没有人来打理,都得破败了去。就算咱们不住,二姑娘一样要雇人。现在这笔银子,公中替她出了,二姑娘每月能省下几千两呢!” 给她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 锦绣几个听她噼里啪啦一阵算,一下子省出几十万两,不禁深自感慨。 二太太这二十年的家,果然不是白当的! .. 压压箱银 见老太太还有些犹豫,许氏卯足了劲劝道:“老太太也听见了,在京城要想盘一间好点的铺子,没有几十万的本钱下不来。8账面上只有这么点银子,总不能全都花光!老太太底下,也不是只有二姑娘一个。光指着那二十万的利钱,别说嫁娶时风风光光,怕是弄到最后连汤都喝不上!” 郑妈妈原以为凭着杜家这样殷实的家底,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三代内都不愁吃喝。 可是给许氏这么一算帐,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怎么一二百万的家底,到了皇城根下,竟然什么都不是呢? 稍有点盘算不周,立马要去睡大马路了榭! 实际上,大齐朝就算亲王一年俸银也不过一万两白银,再加一万斛禄米,折合银子二千两。算上京官领双俸,一年也就是二万五千两。 杜府每年有二十万利银,实在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只不过,人心总是不足坨。 谁不想过得富足殷实,金玉满堂? 许氏眼见杜蘅拥有十来间田庄铺子,每月坐在家里就有好几万的进项,日后嫁进侯府,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她。 回过头来,再看看杜府帐面上的这几十万两,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又欺侮杜蘅是个没出阁的小姐,不懂庶务,随便几句话一唬弄,就能省下几十万。 日后,拿着这笔银子盘间象样的铺子,每月又能多出一二万的进项,岂不是美? 老太太迟疑半晌,道:“让我想想……” 许氏心知这事不能拖,迟则生变,必需乘热打铁:“还想什么?犹豫下去,等人家把银子都支走了花光了,再想讨回来可就难了!二姑娘又不缺钱花,还能跟咱较这个真?” 架不住她左缠右磨,老太太终于点了头:“把蘅姐叫来,你跟她说。” 许氏立刻推脱:“这是大房的事,我出面怕是不合适吧?” “大房如今没有正经的女主子,再没有比二太太更合适的人了。”郑妈妈奉承。 “是啊,再没有比二太太更合适的人了。8”锦屏连声道:“我们又不懂,到时二姑娘来了,总得有个说头,是吧? “那我就,试试?”许氏蹙眉,做出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 锦绣松了口气:“嗯~” 她还真张不开这个嘴! 说实话,她有点怕二姑娘,尤其是那双眼睛,好象能看到你心里去,大热的天都能让人机灵灵打寒颤! 于是,打发了人去把杜蘅叫了过来。 杜蘅进了门,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许氏好。 老太太问了她的饮食,又说了一会闲话,兜来绕去,终于落到了正题上。 许氏便避重就轻,先把帐算了一遍,撇开永通钱庄那一百万存银,每年二十万的进帐只字不提,只说她把铺子全部收走之后,家里靠着杜谦一人的俸禄,难以为继。 为免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喝西北风,当务之急必需凑一笔银子,置办田产和铺子。 紧接着摆出那套顾氏只有她一条血脉,杜家有十几个孩子,不能为她一个,全家人勒紧了裤腰带的理论,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遍。 末了道:“府里上上下下住了二百来号人,除去各房侍候的,还有近百来号吃闲饭的。按理,房子既然是二姑娘的,这些人的月银,也该是二姑娘来给。可老太太体恤姑娘,坚持要走公中的帐。二姑娘真是好福气,遇着这么个菩萨心肠的祖母~” 杜蘅听她明明行着无耻之事,嘴里却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觉深感佩服。 抬了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许氏被她锋利逼人,嶙峋凌厉的眸光一瞧,登时便头皮发麻。 不自觉地垂下眼睛,避开她的视线。 心中暗忖:怪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有这样锐利的眼神? 她苦口婆心,讲得口干舌燥,那边厢硬是一句话没有,不禁生了焦躁,冲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会意,道:“二太太都说了这么多了,二姑娘也别干坐着,成与不成,好歹给句准话。” 杜蘅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这才开口道:“二婶说得这么明白,既然祖母点了头,做晚辈的除了听着,还能怎样?” 老太太不禁老脸一红:“这不是跟你商量着吗?又没做最后决定。” 蘅姐肯顺从她的意思,几十万两银子拱手相让,本该欢喜才对。 可这话听在耳里,怎么就这么刺心呢? 许氏见她果然不谙庶务,轻易便松了口,心里早乐开了花。 暗悔当初该索性连府里下人的月银也省了,一月也能省好二三千呢!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生怕她临时改主意,生出变故来,忙把她夸到天上,几顶高帽子不要钱的压下来:“二姑娘不愧是世家出身,识大体,知进退,与那些见钱眼开的无知村妇,果然是天壤之别。” “每日在家里锦衣玉食的过着,竟不知家里已是如此艰难。”杜蘅睫毛颤动,万分难过地道:“古人能割肉伺母,我难道要为了阿堵之物,与兄弟姐妹撕破脸面,争个头破血流么?” “可不是这个理?”许氏眉花眼笑。 老太太也只觉得通体舒泰:“好孩子,难为你想得通透~” 杜蘅话锋一转:“不过,蘅儿眼下也有件为难事……” 只要她不计较那几十万两银子,别的都是小事情,老太太便打了包票:“说吧,只要祖母能做到,立马便办了。” 杜蘅红着脸,从袖子里拿出一本红通通的本子来:“祖母请看。” 老太太还纳闷呢,这玩意看着怎么这么象是嫁妆单子呢? 接到手里一瞧,果然是顾氏的嫁妆单子,不禁愣住。 这个时候,她把顾氏的嫁妆单子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就见杜蘅垂着头,双手平放在膝上,温温柔柔地道:“这是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字,里面红纸黑字,写明当初母亲嫁过来时,放有二十万的压箱银。可是如今,却是一纹也没有了。” 老太太蓦地睁圆了眼睛:“什么?”“这事,”杜蘅依旧是温温柔柔,不急不缓的语调:“我本不欲跟祖母提。可是,酒楼要扩建,铺子要入货,还有几百人等着我开月银。而我,实在调不出这笔银子来。” 许氏反应贼快,立刻道:“你有那么多的田产,铺子,随便卖掉一间铺子,绝对用了还有多。” 杜蘅抬起眸,直直看着她:“二婶这话说得可真轻巧。” 许氏被她看得心虚气促,恨不得把她的眼睛给挖出来! 那么黑,那么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目光象钢针一样,坚定而锐利,戳得人鲜血淋漓。 不等她答话,敛了容,冷冰冰地道:“顾家百年望族,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说什么也不能让它败在我手上。” 许氏给她噎得哑口无言。 “当然,”杜蘅刺了她一句,重又恢复乖巧柔顺的模样,柔声细气地道:“若实在为难,我也不会勉强,只好找小侯爷支借一些,度过难关。” 老太太瞪着她,气得呼呼直喘气。 找夏家借银子,这不是拿平昌侯府来压她吗? 到时,夏家又找上门来闹一回,她这张老脸要往哪放! 许氏心知肚明,这事本就上不得台面,万万不能让夏家知晓。 可到了手的白花花银子,就这么被她要回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正咬着唇,拼命地想辙,老太太已经发了话:“胡说!哪有女子还没出嫁,就先到夫家借银子使的?杜家眼下虽确实周转困难,还没落魄到向人借贷的地步!” “老太太~”许氏大感不妙,正想要劝。 “不必说了,”老太太冷声道:“通知杨宁,拨二十万两给蘅姐。” “是~”锦绣小声应了。 杜蘅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另外,除了田庄铺子酒楼的伙计月银归我负担,以后园子里上夜,外院的买办……等凡不属各院侍候的下人的月银,包括杨柳院的月银费用,也一并由我负担。” 这话,等于宣布她放弃了公中的那份财产了。 许氏听到这,总算舒了口气。 还好,不是血本无归。 .. 血崩 “真不要脸!”紫苏咬着牙,骂:“浮利她们收走,开支却要小姐负担,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杜蘅也不生气,淡淡道:“既然她喜欢玩,那就陪她玩玩,又何妨?” 前世,在她的生命里,许氏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连容貌都模糊不清。 重生后,命运轨迹发生改变,二叔拖家带口回到京城,打算依附杜府生活,她也从未想过,要去为难许氏。 可惜,在巨大的金钱**下,人性总是显得那么的单薄无力榭。 紫苏忿忿地道:“我就不明白了,现在的生活不够好么?锦衣玉食的,比杭州的日子不知强了多少倍!偏偏不肯安生地过日子,非要挑唆着老太太来算计小姐!顾家的家业给杜家霸了一多半,就剩下这么点东西,还想着捞些好处!” “谁让大房缺个正经的女主子呢?”杜蘅嘲讽地弯起唇角:“有人看到了希望,当然要歇力表现。而某人失去太多,总想挽回点什么。自然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打二房的进这个门起,我眼皮就一直跳~”紫苏咕哝着:“果然是来了一窝白眼狼!圻” 杜蘅被她逗得笑起来:“哟,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天桥摆摊算命?” “小姐真坏,净拿我寻开心!”紫苏不高兴了。 “好啦,别生气了!先去帐房把银子支了。”杜蘅说着,把嫁妆单子拿出来,漫不经心地扔进抽屉里:“顺便通知各管事,初一巳时,到飘香楼碰头。” 顾氏当年的嫁妆里,的确陪嫁了二十万两,不过不知是何原因,柳氏并没有动这笔银子。 杜蘅随口栽赃到柳氏身上,老太太即使有所怀疑,也无从查证。 何况,有夜明珠之例在前,老太太哪里敢查! “好的。”紫苏正要出门。 “等等,”杜蘅犹豫片刻,道:“联系一下石南,看他什么时候得闲,抽空见一次面。” 紫苏立刻炸了毛:“那种小人,还跟他见什么见,直接一刀两断就是!” “叫你去就去!”杜蘅瞪她一眼。 紫苏噘着嘴:“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说着,摔帘而去。 杜蘅目瞪口呆:“这丫头,给我惯坏了,竟敢给我摔脸子!” 无奈,只好打发白前去。 白前去了不过个把时辰,回来禀道:“我随时有空,挑二小姐方便的时间,到她觉得方便的地点见面就是。” 杜蘅暗骂一句狐狸,想了想,吩咐:“那就初一未时,邀他飘香楼一聚。” 白前只好再跑一趟,这回得了一个字:“好。” 紫苏直到擦黑才回,除了带回各家掌柜,管事的回话,还带回二十万两银子的存票。 杜蘅看过后,一并交给她存进匣子里。 算了算,现在手里的现银,已经有七十几万,足够她做一些事情了。 杜蘅心情愉悦,日子过起来飞快,眨眼就到了初一。 她一大早起来,梳洗毕,用过早点,先去老太太房里请安。 紧接着便是府里的管事来支月银。 早两天就命紫苏去各处把名单抄了,银子分别包好,来了只发,一柱香时间就完事,带着紫苏优哉游哉地出了门,直奔飘香楼去。 比之前府里定的月银,每人都是双份,领到银子的,各个喜得合不拢嘴,暗自高兴跟了个大方慷慨的主子。 而其他各房侍候的,听着这边不时发出的欢声笑语,羡慕得眼珠子都直了。 有心思活络的,便开始想法子,托门路,削尖了脑袋换到杨柳院,或是外院去当差。 消息传到瑞草堂,老太太心理百般不是滋味。 许氏在一旁撺掇着:“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几天前才在这里哭穷,眨眼间就给下人涨了月银,一涨还涨一倍!这不是明摆着跟老太太唱对台戏,用钱砸人吗?” 老太太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许氏喋喋不休:“世上就没这样寒碜人的!不能就这样算了,得让她知道……” “好啦!”老太太喝道:“这才多大点事,你有完没完?” 许氏挨了骂,下不来台,讪讪地道:“我这不是替娘抱屈吗?” “有什么好委屈的?”老太太冷冷地道:“蘅姐没当家理过事,怕罩不住底下那帮子人,便想着上来先用银子拢络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哎呀~”许氏一瞧形势不对,立刻见风转舵,装着愧疚的样子:“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还是娘高瞻远瞩,思虑周详!” “你身为长辈,理该多多体谅晚辈,不能事事往坏处想,更不可挑唆得我们祖孙关系弄僵,这对谁都没有好处!”老太太板着脸,厉声训斥。 “是,”许氏唯唯诺诺:“娘教训得是。” 老太太见她服了软,气略消了些:“我知道,你眼热蘅姐手里的财产,想要掌这个家……” “娘~”许氏冷不丁被她戳破心思,不禁面红耳赤。 老太太面沉如水,语气僵硬:“有句话叫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只能顺其自然,强求是求不来的!” 那天被许氏一番话,撺掇得她一时脑袋发热,做了这辈子最瞧不起的事。 事后冷静下来,追悔不迭。 尤其是记忆中杜蘅那双眸子,冷冷清清,好象将她的内心那些阴暗龌龊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贪念,却毁了她苦心维持了一辈子的形象。 其实冷静分析一下,杜府的财产,未必就到了许氏说的那么不堪的地步。 想当年,她带着两个儿子,靠着给人缝补浆洗,一月不足一两银,不照样活下来了,且过得有滋有味? 可现在,不提帐上的现款,光永通钱庄那笔存银,每年就有二十万银子的进项。 这样宠大的财产,只要她愿意,可以拿到死的那一天…… 几百万的家财都舍了出去,结果听了几句危言耸听之词,对几十万起了贪念,给孙女鄙视! 她越想越寝食难安,好几次都想把蘅姐叫过来,告诉她,那些银子,不用她掏,走公帐!却始终是没有这个勇气。 于是对许氏,莫名生出一股怒火。 可,这几日许氏常带着杜修过来,一呆就是整天。 五岁的孩子,天真,稚嫩,活泼,可爱,尤其是笑起来,不知道多讨人欢喜。 听着他咯咯的笑声,看着那张无邪的笑脸,到了嘴边的训斥又咽了回去, 就这么摇摇摆摆,反反复复地煎熬着,焦虑着,挨过一天又一天,终于揪着这个机会,暴发! 许氏暗悔不该操之过急,惹恼了老太太,煮熟的鸭子怕是要飞了。 正在腹诽之时,忽见环儿一路惊嚷着,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老太太正憋了一肚子火,一古股发泄到她身上:“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拉出去打五板子再来说话!” “老太太,”环儿又是害怕,又是惊吓,跪在地上哭道:“您快去瞧瞧吧,陈姨娘活不成了……” 老太太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陈,陈,我,我……”环儿见她形象可怖,吓得结结巴巴,越发说不清楚了。 许氏一眼扫到摆在床脚的冰盆,二话不说,端起来对准环儿兜头淋了下去。 哗啦一声响,环儿淋成落汤鸡,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快说,陈姨娘怎样了?” 环儿可怜兮兮地道:“桂花院的小梅来送信,说陈姨娘突然血崩……” 老太太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 “老太太!”郑妈妈心惊肉跳,忙抢上去抱住她的腰。 一边拿脚踹环儿:“糊涂东西!不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这种事,你悠着慢慢说也不见得受得住,这般竹筒倒豆的说出来,怎么成?” 环儿吃痛,也不敢嚷,一个劲地哭。 “娘,恕媳妇不敬了~”许氏朝老太太作了一个揖,挽起袖子,伸手对准老太太的人中,狠狠掐了下去。 “哎呀~”老太太悠悠吐出一口气,缓过神来:“这是怎么说的?昨天早上还来请了安,说是已经大好了,怎么突然又血崩了?” “娘,您别着急!”许氏安慰道:“这丫头笨嘴拙舌,话都说不清,许是听岔了也说不定。待媳妇先过去看看,得了准信再来回你。” ps:今天三更,上午要送闺女去学校,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 .. 剖腹取腹子 许氏急匆匆赶往桂花院,里面丫头婆子乱成了一锅粥。 “死蹄子,赶紧给我去找,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尖利的喝叱声,蓦然从里屋传出。 小梅含着眼泪,低着头急赤白脸地往外冲。 “陈姨娘怎么样了?”钱妈妈忙揪住了她问。 “二太太~”小梅的泪一下掉下来,哆嗦着唇,拼命摇头槊。 “算了,”许氏道:“都到了这里,自个进去瞧就是,别耽搁她办事。” “大夫还没来吗?”钱妈妈多嘴问了一句。 “蔡大夫来了,说太迟了~”小梅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青蒿姐命我去寻二小姐。可二小姐一早便出了门,谁也不知去了哪里……骑” 偌大的临安城,这要她上哪找去? “大伯呢?”许氏的心直往下沉:“赶紧派人去太医院,请大伯回来啊!” “今儿初一,”小梅不停地抹着泪:“老爷进宫当值去了,最早也得明日中午才能回。” “姨娘~”尖锐的哭声忽地传来。 许氏心一紧,撇开小梅,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内室。 刚一撩开帘子,立刻便心生后悔:不该逞能来趟这淌混水!如今怕是陷进泥潭,脱不开身了! 屋里满目艳红,刺鼻的血腥味熏得她几欲做呕。 她伸手扶着门框,勉强稳住身形,见陈姨娘奄奄一息地躺在**,面色惨白如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青蒿悲痛欲绝,跪在床头,拼命号泣。 丫头,婆子围成一堆,个个神色惊惶,哭声此起彼伏。 地上,**,到处都是鲜血,以及被血染得通红的被褥,床帐…… 蔡田满头大汗,神色惶恐地站在帘子后,对着满地鲜血,束手无策。 许氏强忍了恶心,提高了声音喝道:“哭什么,人还没死呢!” 里头的婆子见了许氏,都跪下来:“二太太~” “全杵在这里做什么!”许氏大声吩咐:“还不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产婆请了没有?没有赶紧去请,都给我动作快点,谁敢懈怠,仔细我揭了她的皮!” 丫头婆子都愣愣地看着她。8 陈姨娘眼瞧着就是不行了,把产婆请来有什么用? “还不快去!”许氏大喝一声。 丫头婆子们唬得一哄而散,各自分头办事去了。 祭田见了她的打扮和气度,已猜到是许氏,忙躬身行礼:“小人蔡田,见过二太太。” 许氏径直走到他身边:“陈姨娘什么情况,孩子怎样?” 蔡田两手垂在身侧,满面愧色:“小人无能,陈姨娘……怕是回天无力了!” 生孩子本就是个凶险的事,见了这个场景,许氏心里也有了准备,听了这话也不觉得意外,只问:“孩子呢,孩子能保住吗?” “这个……难说。” 许氏把脸一沉,目光利若刀剪:“鹤年堂请了你来,莫非就是要你推卸责任的?我不管你有多难,大人和孩子,最少给我保一个!” 这是许氏聪明的地方。 明知陈姨娘已是不治,却不肯说出那句“保子弃母”,就怕事后遭人垢病,落个心肠恶毒的名声。 蔡田抬起袖子,擦了把汗:“如今的情况,若想保全孩子,唯有剖开陈姨娘的腹部,将孩子取出来……” 许氏手一挥,打断他的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对医术一窍不通,别跟我讲这些废话!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最要紧是保住一条命。大伯回来,我对他也算有个交待!” “可是,”蔡田额上的汗冒得更急,脸色更是涨得通红:“小人,小人从未施过剖腹术……这个,这个只是听人说起过。” “意思,你做不到?”许氏面沉如水。 蔡田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请恕小人,无能为力!” 陈姨娘虽已活不成,毕竟还有一口气吊着,要他生生剖开她的肚子,取出婴儿,这跟要他亲手杀了陈姨娘有什么区别? 他这一生,从未遇过这种难题,光是想象,已觉得颤栗不已。 “姨娘~”青蒿在一旁听着,越发悲从中来,嘶声痛哭。 钱妈妈壮着胆子过去摸了摸陈姨娘的肚子,猛地抬头:“太太,得赶紧做个决断了!再拖下去,这孩子怕也挺不住了~” “蔡大夫!”许氏大喝一声:“还不动手?” “不,”蔡田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死命摇头:“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许氏说着,目光在房中扫了一遍,见床头搁着一把剪子,抄起来不由分说塞到蔡田手中:“快!” 蔡田身不由己,被推得踉跄往前靠近炕边,拿着剪子的手,不停地发抖。 “你要做什么?”青蒿猛地抬起头,惊恐万分地瞪着那把雪亮的剪子,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张开双臂挡在了陈姨娘的身前:“不准,我不准!” “青蒿姑娘,”钱妈妈皱了眉,劝道:“你这是做什么?别挡着蔡大夫的路!耽搁了时间,万一小少爷再有个三长两短,你我谁也担待不起。” “姨娘还没死,她还有气!”青蒿拼命摇头,哽着嗓子嚷道:“只要撑到二姑娘回来,就还有救!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把她杀了……” “我……”蔡田本就害怕,被她一番质问,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剪刀。 许氏其实心里也直打鼓,可她此时已没有了退路,冲钱妈妈使了个眼色。 “青蒿姑娘,太太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若不是没了法子,谁愿意做这种事?”钱妈妈叹了口气:“这都是陈姨娘的命啊~” 说着,指挥两个婆子上前架着青蒿的臂,把她拖出了内室。 “姨娘,我不走……”青蒿拼命攀着炕沿,终是架不住两个常年做粗活的婆子的力气,被拖了出去,她挣扎着回过头,凄厉哀嚎:“你们这样做,会有报应的……” 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全世界的悲哀,悲怒,都集中在她的喉间。 外面候着的婆子,丫环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驻足观望,见她发鬓散乱,声嘶力竭,个个不知所措。 “堵上她的嘴!”钱妈妈匆匆喝道。你们……会……报应……唔唔……”青蒿的声音很快被破抹布堵在了喉间。 然而她发出肺腑的怒嚎,却似恶鬼缠身,在各人的脑海里不断回响。 你们会有报应的…… 有报应的…… 报应…… 报应…… 蔡田手一软,剪刀当啷掉在地上。 许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惨白着一张脸,厉声喝道:“还不快动手!” 蔡田硬着头皮,捡起地上的剪刀,走近陈姨娘。 陈姨娘因为流了太多的血,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就这么张大着眼睛,安静而无声地躺着,眼睛里没有恐惧,竟有几分企求的意思。 蔡田慌忙移开视线,一狠心,一咬牙,哆嗦着一刀剪了下去…… 陈姨娘痛得一阵乱颤,蓦地张大了眼睛,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一柱香后,一个不足月的男婴,被满身是血的蔡田,从陈姨娘敞开的肚子里抱了出来。 孩子面色青紫,哭声极其微弱。 许氏背过身子,捏紧了帕子不敢看。 钱妈妈喜不自禁,顾不得脏污,从蔡田手里接过婴儿,送到许氏眼前:“恭喜二太太,是位小少爷~” 许氏长长地松了口气:“阿弥陀佛~” 蔡田定定在站在炕头,盯着被开膛剖腹,死不瞑目的陈姨娘,神情僵木,脸上表情似喜似悲,嘴唇不停地翕动着。 走近了,才听到他不停在念叨:“陈姨娘,我也是逼不得已,到了阴曹地府,你可别怨我……” 钱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扯过染满了血迹的薄被把陈姨娘的遗体盖了起来。 转过身,高声喝道:“送热水,给二少爷洗洗。” “快去,给老太太报喜。” “来人,把陈姨娘抬出去。” 钱妈妈抱着洗净血水,包在襁褓中的初生婴儿,看着他憋得青紫的小脸,莫名一阵心惊肉跳:“太太,二少爷,应该能活下来吧?” 许氏沉默。 良久,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只要,活过今日就成~” .. 怎没么,没信心? 辰时末,一辆青幔云头车,缓缓停在飘香酒楼之前。 车夫把脚踏放下,紫苏从车里跳下来,转过身挑起帘子。 杜蘅弯着腰,从马车里钻出来,搭着紫苏的手,踩着脚踏下到地上。 抬起头,只见街道两旁酒肆林立,店铺罗列,青楼画阁,绣户珠帘,身边人流顺流不息,宝马香车竟道于行,好一副繁荣昌盛的热闹景象。 飘香楼恰好位于龙蟠路和榆树街交汇处,地理位置绝佳,楼高三层,视野极为开阔槊。 大堂宽敞明亮,刚一踏进去,立刻就有伙计迎了上来。 他好修养,初七穿着黑色劲装,身背长剑,竟是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小姐,几位?” 杜蘅微微一笑:“谢掌柜在吗?骑” 伙计一愣,仔细打量她一脸,神色立刻变得极为恭敬:“原来是东家小姐~谢掌柜在画屏阁恭候多时,小姐请随我来。” 穿过店堂,只觉眼前一亮,眼前竟是一泓碧水,几名青色衣裙的少女手撑竹篙,驾着几叶轻舟在水面上捕鱼。 她们素手轻扬,银白的渔网高高飞起,划出一个极美的弧度,整张网都泛着银光,衬着水面上阳光反射的点点金光,炫人眼目。 她们进门的时候,恰好有一个少女拉起了手中的网。 几尾鲜鱼在网中翻转跳跃,溅起的水花给阳光一照,好象整个水面都耀起了七彩的光华,衬着少女柔软的腰肢,苗条的身材,俏丽的容貌,无疑已是一场豪华的视觉盛宴。 杜蘅不禁暗暗喝彩,如此别出心裁,难怪生意火爆,赚得盆满砵满。 随着伙计穿过水榭,往前又走了二进院子,这才进到画屏阁。 眼前风景,又是不同。 如果说前面看到的是温柔迤逦的江南水乡,那么现在她已置身于朗阔大气,厚重沉稳的北地庭院。 如此美丽的景致,尽管是人工打造,却着实令人生出向往之心——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实在是种极致的享受! 难怪每月盈余达二万之多,如此大的手笔,这样精美的设计,已完全颠覆了她对酒楼的固有概念。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雅室里,走出一位五旬的老者,青色长衫,相貌清矍,步伐十分稳健。 杜蘅还来不及说话,眼前黑影一闪,初七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走开!” “初七!”紫苏忙拽住她的手腕,低声喝叱:“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许惹事!” 初七虽不情不愿地挪了二步,眼睛仍瞪着谢正坤,神色里满是警惕。 杜蘅打量他的同时,谢正坤也在暗地里打量着她。 天水碧的缠枝花长衫,月白色的滚二指宽翠色边的褙子,葱黄色的碎花百褶裙,头上梳了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枝通体翠色的碧玉簪。 整个人看上去偏素淡,却有一股出尘的气质,令人不能忽视。 “小人谢正坤,给小姐请安。”谢正坤抱拳,施了一礼。 杜蘅微微颌首:“谢掌柜客气。” “几位管事已经恭候小姐多时,请随我来。”谢正坤微微退到一旁,示意杜蘅先行,自己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缓步徐行。 到达门边时,快走几步,抢到她身前,亲自拉开门:“小姐,请。” 屋里八个男子或坐或站,本来正低头相互交谈,听到声音,忽地齐刷刷站了起来:“给东家小姐请安。” 初七吓了一跳,猛地蹿到杜蘅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几人都是一愣,杜蘅却习已为常,含笑安抚:“这几位都是朋友,不碍的。” 紫苏俏脸微红,狠狠瞪了她一眼:“再不听话,饿你三天!” 初七嚷道:“不可以,饿肚子很难受!” 众人更加吃惊,眼睛都瞪得铜铃似的。 紫苏越发觉得难堪:“闭嘴,再说一句,饿七天!” “我……”初七刚说了一个字,被她一瞪,意识到犯了错误,猛地捂住嘴巴。 “乖乖的,安静地坐到结束,回头奖你一盘鸡腿。”紫苏忍住笑,道。 初七喜出望外:“好啊!” “初七的脾气率真,不会胡乱伤人。”杜蘅含笑解释。 “哈哈~”几人相视一笑,纷纷道:“小姐这位护卫,倒是有趣得紧。” “天真未泯,难得难得……” 原本有些尴尬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小姐请上坐。”谢正坤恭敬地请杜蘅入座。 杜蘅也不客气,落落大方地居中坐了,并无丝毫扭捏之态:“几位也别站着,都坐着吧。” 几位管事暗地里交换了一下眼神,很有默契地,各自找了座位坐下。 杜蘅暗中观察,发现这九个人相互之间竟似十分熟捻,根本不需推让,都是直奔座位,直接落座。 杜蘅心中一动,忽地开口:“几位通常多久聚一次?” 谢正坤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惊讶,下意识向鹤年堂的掌柜佟文冲瞄去。 佟文冲知他心中所疑,轻轻摇头,示意并非自己泄漏。 知道他们九人相识并不难,稍加留心就能看到。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发现他们九个人定期聚会,且语气如此笃定,却是十分难得了! 也许,这的确是一位值得期待的主子? 只可惜,到底是闺阁千金,稍嫌纤弱了些,不知能否担当大任? 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却不露分毫,恭恭敬敬地答:“三个月一次。” “是外祖在时就订下的规矩,还是外祖逝后,你们才开始聚会?”杜蘅又问。 看似轻描淡写地随意一问,实则暗藏玄机。 定期聚会,如果是顾洐之生前订下的规矩,在他身死之后,无人监管的情况下,这九人仍然能严格遵守八年,则这份忠诚已经令人敬佩。 反之,如果是在顾洐之身死之后,九人瞒着主子私下做的决定,则有暗地勾结,欺骗主子的嫌疑。 谢正坤又惊又喜猛地抬眸,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大声道:“是老爷子生前订下的规矩。” 如果说之前的杜蘅表现得差强人意,只因为她冠着顾洐之的姓氏,而不得不从之。 那么在这一问之后,谢正坤已经认可了她的能力,不仅从内心里真正接受她做自己的主子,而且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嗯~”杜蘅点头:“辛苦诸位了。” 没有一字虚词夸赞,却道出了几人数年坚持的艰辛。 九个人心里俱是一热,两两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对主子的认可,八年的等待总算有了结果,遂挺起胸膛,齐声道:“不辛苦!” 末了“哈哈”一笑,气氛真正松快起来。 “初次相见,大家伙都来自报家门,也算是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吧!”谢正坤笑道。 “我先来!”一名书生模样,年约四旬上下的男子忙站起来:“小人聂正平,在通江路经营一家雍雅阁,主营古玩字画。” 另一穿灰色长衫的男子紧接着站起来,道:“小人成宇翔,在秋涛路经营香茗居,是卖各种茶叶的。” 九个人依年龄顺序,依次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 杜蘅来之前对九人的印象,都只源于薄薄一张纸上的文字。 这一轮之后,那些文字都找到了各自的主人,对号入座,瞬间立体鲜活了起来。 她发现,顾家虽已医术闻名于世,名声最响的也是鹤年堂,但是九人里却是以谢正坤为首,唯他马首是瞻。 这其中,似乎不仅仅因为他年龄最大,亦不象是因为飘香楼的盈利最高。 内里,应该还有别的隐情。 因此,杜蘅在环顾众人一番,目光最后落到谢正坤身上。 淡淡道:“今日召集大家一起见面,主要有几件事情,要同大家商量一下。” 她话说得极客气,语气却不容置疑。 谢正坤经营酒楼多年,识人无数,自然不会听不出言外之意:“请小姐示下。” “第一件事,是想跟大家打个招呼,也借这个机会让你们相互认识一下,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要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说到这,杜蘅顿住,微微一笑:“这一点,其实大家已经做得很好。” 众人相视而笑。 “第二件事,带来了这个月的月银,已经按花名册上的名单,分处包好,几位点算之后,如果没有出入,则到紫苏处签字认领。” 杜藜这边话刚落,紫苏立刻从初七肩上,卸下一个包裹,从里面掏出九只荷包。 每只荷包上,分别绣有店铺,田庄的名字。 九个人这才知道,敢情这位傻乎乎的初七姑娘,竟然随身携带了几万两银子,大刺刺地挂在肩上到处乱走! 紫苏随便拈起一只荷包,念出店铺名,掌柜的便上前,打开,里面放着一叠银票,外加一张字条。 字条上列出名单,每人月银,末尾统计出人员总数,以及银钱总额。 一眼扫去,清清楚楚。 紫苏每递出一个,都要认真问:“看看对不对,人员有没有错漏?” “很清楚,没有一丝错漏。”每个人都是心悦诚服,然而点算银钱,立刻吓了一跳:“错了错了,银子整整多了一倍。” 紫苏便抿唇一笑:“没错~小姐说了,第一次月银发双俸,算是给大家的见面礼。” 几个掌柜面面相觑,暗叫一声乖乖,一出手就赏出几万两,不愧是顾洐之的孙女,好气魄! 只不知,她从哪里弄来这许多现银? 想归想,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异口同声:“多谢小姐赏赐。” “第三件事,”杜蘅等紫苏把月银分发完毕,接着道:“听说飘香酒楼要扩建,总共需费三十万?” 谢正坤立刻站起来:“小姐不必忧心……” 杜蘅打断他:“我不担心,不过,你必需列出一张详细清单,把扩店所需各项费用,包括盘店,人工,材料等等预算,写得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连同飘香楼最近三年的帐本,三日内交到我手里。” 谢正坤微怔:“审查之后呢?” 杜老太太连月银都不肯付,已彻底绝了她的后路,难不成她能凭空变出三十万白银来? “若核实无误,确实有再投资的必要,我自然会拨银给你。”杜蘅答得轻描淡写。 话落,房里鸦雀无声,静得针落可闻。 “怎么,没信心?”杜蘅挑眉。 谢正坤咽了口口水,小心求证:“小姐,这可是三十万,不是三万两!” 他知道顾氏的嫁妆已经交到了她的手上,但经过柳氏这么多年的掏弄,值钱的物件定然早就变卖一空,剩下的,只怕都是些不好变现银的,笨重的器木家什了。 她上哪去弄这笔巨款? 杜蘅微笑睨了他一眼,这一笑如前温柔,然而在温柔之外,却突然生出几分刚毅凌厉的气韵! 似玩笑,更似警告:“所以,谢掌柜的预算,最好能做到精准无误,真实无欺,而且还能说服我,让我相信你的这份报告,的确值三十万两!” ps:月底了,月票翻倍了,快给自己喜欢的作者和作品投月票吧,不要浪费了。。 以下,是某月的碎碎念,已收藏过的亲,请无视…… 亲,你不送月票,不送荷包,不送鲜花,不送咖啡……我通通都木有意见。但素,你订阅完之后,能否顺便点个收藏?谢谢~~ .. 可造之材造 谁也料不到,她这么个娇滴滴,温柔可人的小姑娘,说出话来竟是这般辛辣犀利,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8 在座的都不是蠢人,闻弦歌知雅意。 这番话,明面上是警告谢正坤不得弄虚作假,虚报高报金额。 明确表示,她不会只听口头说词,要看帐本,确认酒楼的业绩,凭数据说话! 同时,也是最主要的目的,是正告在座诸位:她并不是个绣花枕头,蒙混哄骗这一套,乘早收起来槊! 谢正坤又惊又喜,垂了手连声称:“是~” 见他服软,杜蘅心里悬的那颗石头,才轻轻地落了下来,露出进门第一个真心轻松的笑容,语气也越发客气了起来:“这第四件事,就是想听听诸位叔叔伯伯们的意见,以往有任何做得不到,或不对的地方,才好加以改进。” 众人唬得又连忙站了起来,齐声道:“不敢当~砌” “没有不到之处,不需改。”绝大多数人如是道。 香茗居的掌柜,犹豫一下,道:“能否象以前一样,货款,月银由各处自行统筹发放,每季度上交一次盈利和帐册?” 不等杜蘅做答,解释道:“是这样,茶叶不比别的货物,并非全年随时可进。尤其是特贡新茶,有时几天就哄抢一空。如果提前报备,再由小姐拨款,最快也要二个月,恐怕会错过时机。由店铺自行掌握,既可缩短进货周期,盘活资金,又能减轻小姐的负累。” 市场的需求是随时变化的,谁也无法预知哪一种茶叶一定畅销。 提前预算,存下大批货物,如果销不出去,必然会造成物品积压,从而延长资金回笼速度。 当然,谁也不能保证每次投资都正确,总有积压的时候,不过是多少而已。 而茶叶不比丝绸,更不比瓷器,一旦积压变成陈茶,质量和价格都直线下跌。 全部销毁无疑是浪费且增加成本;降价销售,则会给店铺声誉造成负面影响。 如果由店铺根据当月销量,配合市场需求,随时调整屯货的种类和数量,则每次所需资金也少,回笼的速度也大大加快,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物化的积压。 杜蘅也知,柳氏订下这个规矩,的确有手序繁琐,周期延长,资金屯积等等弊端。 但另一方面,却有效地防止了各掌柜自作主张,从中牟利,及时监管资金和货物流向,从侧面掌握店铺的经营动向。 在不熟悉几位掌柜的品行,摸不清他们的底细时,这样做无疑是最保险,稳妥的。 佟文冲觉得不妥,直觉想要反驳。 谢正坤递了个眼色给他,示意他稍安勿躁,看杜蘅如何应对。 杜蘅显然已有成竹在胸,想也不想,张口就道:“盈利每季度交一次倒无妨,但是帐本,我会不定期,随时抽查。一旦查出问题,必将严惩不怠!” 所以,别以为可以蒙混过关。 有胆量,又有这个本事承担后果,尽管做手脚! 佟文冲松了口气,近乎惊喜地竖起了大挴指:“这个主意好!” 谢正坤欣慰地笑了。 看来,老爷子后继有人,大业可成! “对了,”农场管事曹闱清忽地起身:“最近有个小道士,整天在京郊转悠,说今秋大旱,家家户户游说,说今秋有大旱,需早做预防,挖深井抗旱……” “你也听说了?”罗旭惊讶地道:“是不是十四五岁,单单瘦瘦,很清俊的一个小道士?” “对对对,”曹闱清连忙点头:“就是他!” “那人也去过我们田庄,大家都把他当疯子看,成天被人赶呢!”罗旭哈哈大笑。 “你觉得不可信?”曹闱清问。 “若真的有大旱,钦天监自会早做预告,工部屯田亦会发文公告,命百姓早做准备。”罗旭笑道:“一个疯道士的话,当真才是傻子!” 曹闱清摇头:“我倒觉得,小道士的话,颇有几分道理。入夏至今雨水明显少于往年,流波河水位降了十数尺,花溪部份河道几近干涸断流。” “花溪哪年不断流?”罗旭反驳,“秋季汛期一到,自然又会溢满河道,何需杞人忧天?” “不是啊,”曹闱清隐有忧色:“我就怕等朝廷的公文到了,再挖井就迟了~” 为政绩着想,官员们都习惯报喜不报忧,等实在瞒不住了的那天,通常都无法挽救了。 “打一口深井,最少得花百八十两银子。”罗旭掰着手指,算起经济帐:“一口井能灌五十亩地,我那有一百顷地,得打二百口井,你算算,这得多少银子?有这笔银子,我都可以再买七八顷良田了!” 杜蘅忽地插了一句:“找自家佃户打,咱们只负责提供工具和伙食,最少可节约一半成本。” 罗旭一愣。 曹闱清惊喜:“小姐的意思,是支持打井?” “嗯,”杜蘅点头:“这种事,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罗旭眨了眨眼:“就算节约一半,也得八千两白银。曹管事那边地少一点,也有四十顷,三千二百两。” “一万二千两买个安心,不亏。”杜蘅淡淡地道:“再者,这几百口打下去,以后咱们的地再也不愁用水,子孙后代都能受益。” 罗旭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紫苏从包裹里再摸出两个荷包,分别绣着四季红和张家塞。 曹闱清眼里闪过惊讶:“今秋大旱,难道不是谣言?” 想来,她是通过小侯爷,不知怎么跟钦天监有了接触,事先得到了消息。 否则,她怎么会连打井的费用都事先预备下了? 九个人,十八只眼睛,齐刷刷望着她。 杜蘅笑了笑:“若是再没有其他事,你们可以回去了。” 几人见她不肯吐实,只得无奈起身,告辞而去。 “谢掌柜,请留步。”杜蘅见众人都走得差不多,忽地出声招呼。 谢正坤停步回头,恭敬地道:“小姐有何指示?” 杜蘅慢慢道:“我约了个朋友未时在飘香楼见面……”说到这里顿住,抬眸看他。 谢正坤立刻会意,道:“小姐放心,客人来了小人会引他直接到画屏阁来。在此之前,保证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嗯。”杜蘅满意点头。 不愧是酒楼掌柜,很会识人眼色,揣摩人意。 至于闲杂人等,她有初七,何惧之有? “画屏阁后面,有座水榭,景色清幽,小姐用完膳后,可去那边小憩片刻。”说到这里,谢正坤亦停下来,望着她:“不知小姐喜欢何种口味?小人吩咐厨下,精心烹调了送过来。” “饮食方面,小姐并无特殊喜好,”紫苏笑吟吟地指了指初七:“你拣店里最拿手的招牌菜,随意上几道就是了。最要紧的是,烧鸡一定要香酥滑嫩,如果饭后再加上几串糖葫芦,那就更完美了!” “哇,太好了!”初七一听,兴奋得手舞足蹈:“有烧鸡,还有糖葫芦!” 紫苏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出去了,千万别说是杜府的!” 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好象成天被苛待,连烧鸡都舍不得给她吃似的! “我本来就不是杜府的呀!”初七瞪大了眼,一副她很奇怪,很傻瓜的表情。 紫苏:“……” 初七笑得眉眼弯弯:“要是师兄也在就好了~” 杜蘅似是习以为常,八风不动地端坐着,喝茶。 谢正坤莞尔一笑,轻轻带上房门,躬身退出。 穿过庭院,佟文冲等人如意料中一样,并未散去,聚在花园里翘首以待。 见他过来,忽啦一下涌上来,把他围住:“老谢,你怎么看?” “是个可造之材。”谢正坤眉眼间有掩不住的喜悦。 “我也觉得不错!”曹闱清神情兴奋。 佟文冲不停拈着颌下短须,“嘿嘿”傻乐:“我早说过,二小姐不是平庸之辈,是个人物。” 别的不提,光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就已尽得了顾老爷的真传! 这群人里,他是唯一能天天接触到杜家人,从而更直观全面地了解杜蘅的人! 罗旭摸着头:“只见了一面,现在谈这些,会不会为之过早?” “所以,我打算再观察个一年半载,再跟她交底。”谢正坤做了结论。 .. 一拍两一散 谢正坤引着石南进了门,远远就听到初七在那里大呼小叫:“看你往哪跑?哈哈,抓到你了!” 然后就是紫苏极其愤恨的声音:“你耍赖!” 初七得意洋洋:“我就是比你厉害!” “谢掌柜请留步~”石南眸中浮起一丝笑意,径自扔下谢正坤,穿过曲径,走向水榭。 刚转过弯,一眼就看到紫苏拿着一根竹竿蹲在溪边垂钓,脚边放着一只鱼篓,目测空空如也槊。 再一看初七,好家伙,裤子高高挽到大腿上,直接站在溪水里,弯着腰虎视眈眈地盯着水面。 腰间绑着一只竹篓,看起来收获不小,鱼儿不停地跳跃,溅起的水花,弄得整个腰部都**的! 而杜蘅…砌… 石南不着痕迹地四周扫视了一遍,终于在横跨小溪的水榭的圆形柱子旁,找到了一抹若影若现的天水碧的身影。 看起来,象是扶着栏杆观看二人捕鱼,但从她格外庸懒放松的曲线来看,应该是睡着了…… 下边这么热闹,亏她也能睡得着? 心里虽这么想,脚底略一踌躇,步伐一顿,转向了溪边。 初七手里也不知道扣着什么,只要有鱼儿打身边游过,立刻手指轻弹,水面随即浮起一条肚皮朝天的锦鲤…… 石南嘴角一抽。 可怜的谢正坤,可怜的锦鲤…… “哈哈!”初七欢呼一声,抓起胜利品,冲紫苏得意地嚷:“看到没,我又捉到一条……” 忽地瞧见石南,大喜过望,捧着那条锦鲤冲他狂奔了过来:“师兄,我请你吃鱼~” 石南灵活地侧身,避过她的熊抱。 初七扑了个空,也不生气,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把腰间鱼篓摘下来,献宝似地呈给他看:“师兄,你看!我抓了好多鱼!” 石南瞟了一眼,不禁再次替谢正坤掬一把同情的泪。 这么名贵的珍惜品种,也不知花了他多少时间和心血搜集,好容易养到这么大,就这么毁于一旦…… “我很厉害吧!”初七把他的沉默当成奖赏,喜滋滋地亮出手中暗器。 竟然是一把啃得乱七八糟的鸡骨头…… 石南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初七放下竹篓,转身又朝溪中跑:“继续!” 紫苏悻悻地把竹竿往岸上一扔:“不玩了!” 她脑子给门夹了,才会同意跟她比赛钓鱼! 本意是想骗得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还小姐一个清静,哪里晓得她钓鱼的法子这么奇特? “为什么?”初七眨巴着眼睛,很是诧异。 “初七,”石南含笑:“师兄不爱吃鱼,所以,饶了这些鱼吧。”也,饶了谢正坤吧~ “哦~”初七抱着竹篓,随手一倒,篓中鱼儿摆了摆尾,倏地沉入水底。 紫苏瞪大了眼睛,石南解释:“初七只用暗器把鱼打晕了,放回去还能活。” 紫苏冲他翻了个白眼,重重哼了一声,脖子一扭,快步进了水榭。 石南顿时啼笑皆非。 女人真是小心眼,在初七那受了气,全撒在他身上了! 他不以为意:“初七,赶紧把衣服换了,仔细着了凉。” 天气虽然仍然炎热,毕竟已入了秋天,姑娘家家的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初七笑眯眯地弯起手肘:“初七结实着呢,没事~” 紫苏板着脸,从水榭上探出头来:“磨磨蹭蹭地,到底上不上来!” 石南心道:我怕你家小姐尴尬,特地留出时间给她收拾,这也错了? 嘴里也不辩解,笑眯眯地进了水榭,远远冲杜蘅抱拳一礼:“大半个月不见,二小姐变得更漂亮了。” “胡说八道什么?”紫苏怒道:“再敢油嘴滑舌,信不信我赶你出去?” 他油嘴滑舌也不是一两天,以前也没见说什么,怎么今天这么大反应? 石南微愣,摸摸鼻子,心里直犯嘀咕。 不对啊,这丫头不象是迁怒,倒象是跟我有仇!到底哪得罪这小姑奶奶了,给我摔脸子呢? 再朝杜蘅望去,却是一脸平静:“石公子,坐。” 转过头吩咐紫苏:“上茶。” 紫苏气呼呼地抄起茶壶,斟了一杯茶,用力往石南面前一搁。 呯地一声响,茶水溅了出来。 喝,我让你喝,喝死你! 饶是石南城俯深,也禁不住心里有气,脸一沉,抬眸向她望去。 紫苏竟是不闪不避,紧紧地盯着他,两眼中怒火熊熊,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 王八蛋,做了这种猪狗不如的事,还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见小姐,呸! 石南心知有异,挑眉望向杜蘅:“二小姐,这是何意?” “抱歉,最近天气炎热,紫苏这丫头有点上火。”杜蘅容色平静,嘴里道着歉,眼里却无丝毫歉意。 不对劲,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七夕之后,他还以为二人已经达成默契,就算做不到无话不谈,起码已经是朋友。 可她今日无论是眼神,态度,还是语气,都透着股淡淡的疏离和冷漠,还有一丝厌恶和憎恨——她其实掩饰得极好,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他还是感觉到了,那份她隐隐散发出的敌意以及比他们初次在静安寺见面,还要强烈的戒备! 想不到做了那么多,一切重又回归原点! 他的心往下一沉,满满的全是失望。 “发生什么事?”没有绕弯子,直奔重点。 杜蘅垂眸:“无事。” “我说!”他一改平日嘻皮笑脸之态,忽地越过桌面,握着她的手,沉着脸,冷冷地盯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杜蘅用力抽回手,未果,不耐烦地答:“没有。” “你做什么,放开小姐!”紫苏尖叫着冲过来,试图去掰他的手。 “接住~”石南只抬了抬手。 紫苏“啊”地一声,往后倒飞出去,如陨石般向溪水中坠落。 “好咧!”初七快若闪电,蹿了出去,在紫苏跌入溪水前一瞬间,将她抄在手中,轻松跃向对面草坪。 “紫苏!”杜蘅猛地站起来。她很着急,平静的笑容有了裂痕。 “坐下!”石南低叱。 杜蘅挣扎着扭头朝外看,直到确认初七抱着紫苏平安落在草坪,这才怒而追问:“你把紫苏怎样了?”不然,以她的脾气,绝不可能一声不吭,任初七摆布! “我再问最后一遍,”石南的眼睛是冷的,手底重重一握,一字一句地问:“发生什么事?”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石南,他看着她的神情,就好象一个陌生人。 那双永远笑意盈盈,春风拂风的眼睛,此刻满是寒霜。 压迫,森冷,令人不寒而栗,亦,微微刺痛。 杜蘅微微垂下眼帘,心里涌进委屈,低声而冷漠地道:“放手~” “好!”石南不再追问,干脆利落地放手:“我会去查,最好真的没事,否则……” 杜蘅不说话,两手在桌子下面交握,轻轻地揉着右腕。 他好象真的很生气,力道很大,这么一会功夫,手腕已经又红又肿了。 石南看在眼里,心中那把无名火烧得越发地旺。 蠢女人,捏疼了就该吭声,硬挺着也成不了好汉! 心里后悔到底孟浪了些,嘴上却冷冷地讽刺:“二小姐专程找我在,不是只为赌气吧?” 杜蘅这时已经改变决定,淡淡道:“是初七想见你。” “狗屁!”石南蓦然大喝一声:“把人找来却说没事,耍我呢? 杜蘅脸一红,但话已出口,没有再改的道理,遂咬着唇,不吭声。 “好!”石南冷笑一声,站起来:“既然你不说实话,咱们之间的合作便到此为止,后会无期!” 杜蘅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大踏离开水榭,双手在桌子底下绞扭成拳,心底微微慌乱起来。 本想挽留,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是神机营的刺客,留他做帮手很多事情的确便利许多,但凡事有得必有失,伴随着利益而来的是极大的危险。 就这么一拍两散,也好~ 从此象前世一样,老死不相往来…… 莫名的刺痛感从四肢百骸里涌出来,胸口更是仿佛有一只手揪着,憋得透不过气来。 慢慢的,有雾气盈上眼眶,渐渐模糊了视线…… .. 人外有人有 杜蘅见状忙扶了她一把:“你不要紧吧?” “没事。”青蒿摇摇头,走了出去。 药罐很快拿了进来,因要煎两道水,因此药渣还在,并未被倒掉。 青蒿心细,还把余下几副药也拿了进来。 杜蘅还来不及仔细瞧,门帘一晃,紫苏走了进来槊。 “怎么样?” 紫苏两手一摊:“姨娘只吃了一几口,余下的赏了人,碗盘也全都洗干净了。” “嗯~”杜蘅反正也没抱多大希望,因此并不失望,转过头问青蒿:“药方在吗?器” “我进去找找。”青蒿说着,进了里屋,没多久拿出一张药方。 杜蘅低了头先把药罐里残余的药汁倒在茶杯里,闻了闻,没察觉出什么异样,继续把药渣倒出来。 紫苏找了一张宣纸,裁成小块,一张张摆放在桌上。 杜蘅把各种药材一一分拣出来,这个过程进行得很慢,很仔细,每根药草都反复检查,唯恐有错漏。 每分出一样,紫苏就在纸上标注上名称,一柱香之后,终于把所有药渣都分好。 对照着药方,把药渣复核一遍,看有无更换或是遗漏,添减。 “雁来红二钱,雁来红~”杜蘅反复默念了几遍,眉心轻挑,快步走到桌子前,把标着雁来红的那张小纸片找出来。 低下头,反反复复地察看。 紫苏想起老太太晕厥之事,心一紧:“小姐,是不是雁来红这味药给人换了?” 杜蘅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雁来红还是雁来红,没有错。只不过……” “份量添减了?”青蒿面色铁青。 “不止,本应该是茎叶,这里却是根。”杜蘅冷冷地道:“子宫轻微出血时用雁来红可以止血;然而雁来红的根,作用却完全相反,能促使子宫收缩,导至流产。” 陈姨娘本来就见了红,胎位不稳,再服雁来红的根,难怪会血崩不止,胎落人亡! 青蒿身子一晃:“姨娘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好歹毒的心肠,好巧妙的心思!”紫苏咬牙切齿。 杜蘅面色阴晴不定:“此人对药草的习性了若指掌,似还在我之上,屡屡剑走偏峰,化腐朽为神奇,绝非平庸之辈!” 不是她目中无人,这个世上医术比她高明的,屈指可数。 顾洐之算一个,可是已经离世;太医院院正钟翰林也算一个,可是他的身份杜府没有人支使得动他;第三个应该是慧智的师傅,但那种世外高人,怎么肯自降身份做这种勾当? 除此之外,还真想不到有谁能超越了她去? 这样的人,如果入世行医,必成一代大家,受世人敬仰;为何偏偏甘于平凡,藏身幕后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除非,那人有逼不得已的理由,或者跟杜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一念及此,心中忽地一动,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逝,快得来不及反应,等再要想清楚些,却怎么也抓不住了! 紫苏惊呼:“比小姐还厉害,这怎么可能!” 在她眼里,小姐的医术已经是出神入化,敬若天人。 没想到,竟还有人比小姐还厉害! 杜蘅看她一眼,淡淡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府里藏着这样一个高手,她不能再这样傻站着,必需尽快把那个人揪出来。 不然,往后不知还要闹出多少风波来! “青蒿,”杜蘅郑重地看着她:“滋事体大,切勿声张。” “是~”她鲜少如此郑重,青蒿不禁紧张了起来。 杜蘅吩咐紫苏把桌上的药渣都包了起来:“走,看陈姨娘去。” 青蒿眼中掉下泪来:“我们姨娘还……二小姐还是别去看了,我替姨娘谢谢你的好意……” 杜蘅淡淡道:“我是大夫,什么场合不曾见过?带路吧。” 青蒿领着她们去了耳房,推开门,立刻一股浓浓的香烛味,混和着血腥味和淡淡的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里简单的架着两长春凳,上面搁着一块门板,陈姨娘躺在门板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血迹斑斑,干涸成了褐色。 一群苍蝇在停在白布上爬来爬去,听到脚步声,嗡地一声四散飞逃。 紫苏下意识地掩住了鼻。 青蒿面上微微一红,不安地道:“熏着二小姐了。” 杜蘅没吭声,直接走到陈姨娘身边,伸手揭开白布。 紫苏冷不防看到陈姨娘肚皮大开,五脏六腑全露在外面,她毫无防备,吓得倒退一步,尖叫起来:“啊!” 青蒿急匆匆地跑上来,捏着白布盖住陈姨娘的尸身。 “扶她出去。”杜蘅面不改色,轻声吩咐:“另外,打些热水来帮她擦干净身子,再把针钱拿进来。” 青蒿一愣,等想明白她要针线做什么,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二小姐~” “去吧。”杜蘅看一眼面青唇白的紫苏,叹了口气。 青蒿把紫苏扶起来,刚一出门,立刻蹲在墙角,呕得惊天动地。 青蒿吩咐小丫头捧了水来,侍候紫苏漱口。 急匆匆找了针线,返回耳房。 热水也已经送来,两个婆子,一个扶着,另一个强忍了恐惧拧了巾子帮陈姨娘擦拭身体。 本想应付了事,无奈杜蘅和青蒿守在房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不敢偷懒,倒是认认真真地做了一回。 杜蘅便细细挑了丝线,一针一针帮陈姨娘把肚子缝合起来。 缝完了,再命那两个婆子帮她擦了一遍,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 直到杜蘅满意了,这才示意紫苏每人赏了五两银子。 那两个婆子之前还满心不乐意,这时猛地得了一笔巨款,顿时眉花眼笑,千恩万谢地出了门。 “姨娘,让奴婢最后再服侍你一回。”青蒿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一个响头。 伸手打散了她的发鬓,秀发垂到铜盆里,一片乌云似的堆着,沉沉地压得人心里直泛酸。 杜蘅叹了口气,带着紫苏轻轻地退出来,匆匆往瑞草堂而去。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喜抱金孙,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转眼喜事变丧事,大喜转为大悲,受不了打击,躺下了。 杜蘅过去时,许氏守在床边,杜荇,杜荭,杜芙,杜蓉几姐妹都围在房里。“二姐姐来了~”见她进门,杜芙杜蓉连忙起身,甜甜唤道。 杜荇轻哼一声,理都没理。 杜荭欠了欠身:“二姐。” “大家都在呢,”杜蘅给许氏请了安,笑着打了招呼:“倒是我来晚了。” “家里谁不知道,二妹是大忙人?”杜荇冷笑一声:“见天往外跑,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杜蘅心知她故意挑衅,也不理她,只问许氏:“二婶,大夫来看过了吗?” “蔡田来过,开了副安宁益气的,现如今还在偏厅,等着随时候传呢。”许氏说着,抬袖抹了把汗。 算她倒霉,刚一进杜府,就遇上这么大的事。偏偏杜谦还进宫侍值,连个推诿的余地都没有。 “辛苦二婶了。”杜蘅走过去,探了探老太太的脉息,见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辛苦我倒不在乎,”许氏苦笑一声:“就怕大伯回来,怪我没能保住二少爷~” “二婶已经尽了心,”杜蘅轻轻道:“父亲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二婶?” “只怪他没这个福气。”杜荇尖刻地道。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一阵***动,夹杂着女子慌乱地哭叫声。 环儿挑了帘子进来:“二太太,人拿住了,看要如何发落?” 许氏猛地站起来,往外走:“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锦绣姑娘?” 几人正伸长了耳朵,猛地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怔。 两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往外走。 杜蘅眉心一蹙:纸包不住火,锦绣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劫。 “二太太,”锦绣又羞又气又惊吓,哆嗦着道:“冤枉啊!我是好心去看看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陈姨娘!” 她掌着中馈,想着陈姨娘身子不适,这才赶早过去瞧她,本是小意殷勤,哪里想到会出事? “锦绣姑娘,”许氏定了定神,道:“是不是冤枉,这事我说了也不算,还是等大伯回来再发落吧。” .. 清者自清自 “真的不是我~”锦绣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我服侍老太太这么多年,为人怎样,大家有目共睹,平日就是杀只鸡也是不敢的,哪有这个胆量害人!” 她现在还只是通房,又刚刚接手中馈,何况老爷已许诺了她,只要生下男孩子就扶她做正室,大好前程在等着她,傻了才去加害陈姨娘! 但是,这种男女于床第之间说的私房话,又怎能宣之于口? “知人知面不知心,”杜荇冷哼一声:“表面装得善良,谁晓得背地里竟做出这等勾当!锦绣,我真是错看了你!” “大小姐,你……”锦绣气得发抖,无奈越是着急,越找不着话来反驳,憋得一张脸通红槊。 “我怎样?”杜荇冷笑:“你既做得出来,还怕人说吗?” “你,你血口喷人!”锦绣嘤嘤哭泣。 “滋事体大,多说无益,还请锦绣姑娘委屈一二。”许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婆子上前绑人气。 但锦绣这么多年跟着老太太,莫说几个婆子,就是管事们见了她也是恭恭敬敬的。 再加上她素来又是个有口德之人,从未与人结怨,在府里人缘极好,这许氏虽说是二太太,身份上高出锦绣好几重,到底初来乍到,又是二房的人。 那些婆子们心里对她并不服气,这便生出了几分犹豫之心。 只迟疑得片刻,许氏已觉下不来台,面上发烧,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喝道:“混帐东西,打量我是二房的人,还使不动你们了是不是?” 那婆子被打得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一步。挨了打,还得陪着笑脸:“二太太说哪里话?奴才不是不听二太太的调度,只是人老了,手脚不灵便,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氏掐了腰,冷冷地截断她:“既是老了,那便家去歇着罢!府里也用不着你!” “二太太!”一句话没说好,竟然丢了差使,那婆子一愣之下,立刻跪倒在地:“我猪油蒙了心,要打要罚都随你,千万别赶我家去!” 许氏冷着脸:“愣着做什么,还不拉下去?” 钱妈妈一挥手,许氏带过来的几个婆子便上前把那婆子拉了下去。8 “二太太,你不能赶我走啊!”那婆子杀猪似地嚎了起来:“锦绣姑娘,你说句话……” 可怜锦绣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立场帮她说话?只是垂泪。 许氏缓缓环顾众人:“还有谁不服,站出来!” 众人都知道许氏这是杀鸡儆猴,借势立威。 这婆子瞎了眼,自个往她枪口上送,那还能有个好? 谁也不会蠢得为了个婆子去得罪二太太,满院子人都闭了嘴,跟着闷葫芦似的。 许氏暗自满意,转头望向锦绣:“姑娘,你是自个去柴房呆着,还是要让人绑着去?” 锦绣凄然一笑:“不用绑,我自个会走。” 杜蘅在一旁,瞧着她神色不对,暗地里便留了心。 许氏也不想跟她撕破脸:“这才对,自个走大家都留了几份脸面……啊~~” 话没说完,就见锦绣忽地疾走几步,一头朝柱子上撞了过去! “啊!”满院的人都惊叫了起来。 许氏更是惊得三魂七魄都离了窍,差点没晕过去! 斜地里忽地蹿出一个人,挡在了柱子前面。 锦绣刹不住脚,一头撞到她怀里。 杜蘅“哎哟”一声,抱着锦绣一同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变起仓促,谁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不禁又是“啊”地一声。 这前一声“啊”跟后一声“啊”意思却是截然不同了。 “小姐!”紫苏离得远,等到发现倒地的是杜蘅时,唬得魂飞魄散,急忙跑了过来。 “坏人!”初七闪电似地掠过来,一把拎起锦绣就要往外扔。 “初七,住手!”杜蘅强忍了疼,大声喝止。 “她是坏人,撞小姐!”初七很生气,大眼圆睁。 “听话,放下!”杜蘅苦笑,额上冷汗掉下来。 锦绣又愧又怕,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二小姐何必拦我,让我死了算了~” 杜蘅冷笑一声,眼里烧着两簇怒火:“清者自清,你若没有做过,自不惧任何流言!关柴房又如何?待父亲回府,自会水落石出。你却为这一丁点委屈便寻死,人命在你眼中竟是如此轻贱,既使今日救了你,以后也是活不长的。罢了,你要死便死,与我何干?” 锦绣被她一通骂,垂着头低声啜泣着,去了柴房。 她刚才寻死觅活不过是一时的血气之勇,也并不是真心想死,待这个劲头一过,再要她去撞柱子,却是没了勇气。 紫苏心疼得不得了:“我看看,撞到哪了?” “老天保佑,千万别撞断了肋骨,成了残废可就不好了……”杜荭在一旁,冷嘲热讽。 “那我可要教三妹失望了~”杜蘅微微一笑,扶了紫苏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许氏回过神,直念阿弥陀佛,连声道:“快扶二小姐回房去休息。”转过头,道:“没什么事,大家都散了罢。老太太这,有我守着就成了。” 杜荇几个巴不得有这句话,立时便做了鸟兽散。 杜芙,杜蓉二个本也想回去,被许氏一个瞪眼,噘着嘴悻悻留下。 这一幕,落在杜荭眼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许氏被她这一笑,笑得毛骨悚然:“真是怪了,大房这几个孩子,也不知吃了什么,怎么个个眼睛象是要吃人似的?” “娘!”杜蓉年纪小,肚子里藏不住话:“我们留在这里,又帮不上忙,干嘛不让走?” “死丫头!”许氏一指戳上她的额:“又不用你端茶递水,伺奉汤药,就只在这里坐坐,晚上在榻上睡一觉,便能得个孝顺的名头,还可博老太太欢心!何乐而不为?” “哦~”杜蓉满脸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她们现在寄人篱下呢,只好看人眼色,换成大房的几位姐妹,就可以不做这官样文章! 杜芙到底大了二岁,想事情得要深远一些:“轻些,小心隔墙有耳。” 许氏看她一眼,笑道:“外面是钱妈妈守着,再没旁人。” 杜蓉打个呵欠:“悃了,我去歪一会。” 许氏又气又恨又无奈:“你呀,就是个棒槌!” 杜芙含笑道:“妹妹年幼,正是贪睡的时候,今儿又闹了一整天,岂有不悃的?左右这屋里也没外人,祖母这有我看着呢,让她睡一会也不打紧。一会晚饭得了,再叫她起来便是。” “二姐最好了!”杜蓉欢呼一声,爬到榻上往迎枕上一歪。 ——————————明月的分割线—————————— 夜,浓墨一样黑。 一灯如豆,烛光轻轻摇曳,光影一暗复明,房里已多了一条人影。 “交待你的事,办好了?”石南眉也不抬,淡淡问。 暗影恭敬地递上一纸卷宗:“大人请看。” 石南展开,好奇地瞄了一眼,忽地坐直了身体:“你确定杜府这批首饰,真的是在阅微堂定制,由四堂的人亲自监制?” 暗影不吭声,他知道石南此问并非质疑他办事的能力,而是对事实的惊讶。 石南曲起手指,轻敲桌面:“毒杀区区一个姨娘,竟然动用了四堂的人。这事,耐人寻味呀~” 哦,不对!这批首饰,最初可是要给杜蘅的。 换句话说,那人的目标,本来是阿蘅。 他抬起头,眸中掠过一丝冷厉:“可有查到,具体是谁负责?” 暗影眉眼不动:“完全无迹可循。” “哦?”石南低低地笑起来:“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与神机营相关,暗影却查不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暗影的权限不够。 亦就是说,只有神机营五堂的堂主,他,以及老头子和皇上有可能介入此事了。 事情与杜府相关,他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那么五位堂主基本可以排除在外。 那就只剩下的唯二可能:老头子,皇上。 又不是亲王谋反,皇子篡位,不过是对付区区一个太医府上的小姐,需要劳动他二位,亲自下令吗? .. 我不能喜欢她吗我? 沉沉的暗夜,几道微绿的萤火在草丛中闪烁。 窗纸上映着一位老者,身材削瘦,须发皆白,似是极畏寒,这么热的天,竟然披着件雪色貂裘,相貌清瞿,立在桌前挥毫做画。 微风过处,树叶簌簌而落。 萧乾手腕微微一顿,笔尖墨汁滴下,迅速在纸面皴染,一幅拈花仕女图立时做废。 他轻叹一声:“既然来了,为何藏头露尾?槊” 石南大笑着从窗户里跳进来:“老鬼!耳朵还是这么尖~” 萧乾搁下笔,无限惋惜:“弄坏我的画,看你用什么赔?” “得了,只是闲得无聊时附雍风雅的装腔做势,何必搞出一副当代名家的架式!就这么一副破画,我用脚丫头都画得比你好!”说着,看一眼画上的仕女,露出意味深长地笑,歪着头,痞痞地道:“望梅止渴是不行滴!有这时间临风洒泪,倒不如出去风流快活~器” “咄!”萧乾回头,桌上纸镇脱手飞出:“又在胡说八道!” 石南抬手,将镇纸抄在手中,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嘴里调侃:“老鬼,力气和狠劲比起上回来,弱了很多啊!” 萧乾狠狠瞪他一眼:“还不是给你气的!” 石南贼兮兮地摸了摸纸镇,老实不客气地揣到怀里:“哟,日子越过越滋润了,这么润的田黄冻石用来做纸镇!嘿嘿,正好最近手头有点紧,没收了!” “咳咳~”萧乾捧了搁在桌旁的暖手炉,缓缓窝回圈椅中,轻咳数声:“你个死小子,又找借口顺我老头子的东西,还不给我放下!” “小气!”石南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份卷宗甩过去:“呶,用这个跟你换,总成了吧?” 萧乾接过卷宗,展开,脸笑成一朵**:“办得好~” 然而,即使眼里含着笑,周身仍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 “切!”石南轻哧:“这种小事,下回指派二堂的人去就成,别再劳动我亲自出马。” 萧乾深深看他一眼:“我已经很多年不管营里的事了。” “少来!”石南说着,噼地再甩出一份卷宗:“这是什么?” 萧乾并未看卷宗,淡淡道:“听说,你最近跟杜家的二小姐走得挺近?” 暗影调查阅微堂特制的那批首饰,他就知道这小子早晚会找上门,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看来,他低估了杜蘅。 她在臭小子心里的份量,比想象中重得多。 石南哧笑:“这样,也叫不管事很多年?” 嘴里说不管,手里却死抓着权利不放,切! “是不是?”萧乾逼问。 石南也不否认,笑嘻嘻地问:“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问题?” “你别忘了,她跟平昌侯府的小侯爷自小就有婚约!”萧乾态度趋于严历。 石南却浑没当回事,笑得很嚣张:“有婚约又如何?只要我想,别说是小侯爷,太子爷来了都没用。” “你,真的喜欢她?”萧乾眼中闪过忧虑。 石南看着他,目光闪闪,笑了,不答反问:“我不能喜欢她吗?” “京中名媛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她?”看得出来,他在强忍怒气。 “如果我说贪图她的美貌,你信不信?”石南歪着头,吊儿郎当地问。 萧乾一脸愠怒:“我是老了,偶尔会老眼昏花,可还没瞎!” 那女娃娃长得是不错,可还没美到色令智昏,色与魂授的地步! “情人眼里出西施。”石南嘻皮笑脸。 “世上女人任你挑,就算你看中的人是公主,我也可帮你向皇上讨了来!可是,杜蘅不行!”萧乾一脸严肃。 石南傲然道:“我看中的女人,自然会令她心甘情愿,又何需你帮我去讨?” 顿了顿,话锋一转:“既然世上女人任我挑,为什么唯独她不可以?” 老头子很少针对什么,却对阿蘅反应这么大,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 “她绝非你的良配。”萧乾避重就轻,语重心长。 石南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不等他开口,立刻又道:“别跟我搬出那套门当户对,身份背景之类的大道理来唬人;你知道这说服不了我,我也不在乎这些。” 萧乾蹙起眉:“京郊最近谣言四起,说今秋大旱,你可知道?” “是不是谣言,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石南嘲讽。 “不错,”萧乾目光一凝,神色冷竣:“钦天监和水部上报的折子,都不容乐观。但皇上已将此列为绝密之事,暗地里派人解决,她如何得知?” 不等石南开口,抢先堵死他的退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小道士是受她支使?” “也许她懂得星相?”石南想了想,找了个自己都不太信的理由。 “哼!”萧乾冷声道:“扰乱民心,是何居心?” “她并未攻击朝政,相反却在努力劝人打井抗旱,做着本该由朝廷出面做的事?” 说实话,这一点石南也很难理解,猜不透她那小脑袋瓜子里,到底想些什么? 萧乾何等精明,将他的心思尽收眼底:“那女人是祸水,杜家的事,你别插手。” “顾老爷子对我有恩,”石南冷冷道:“没有他,说不定我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哪还有今天?”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萧乾神色严竣。 “奇了~”石南跳上窗户,侧着半边屁股坐着,一条腿盘着另一条挂在窗沿,吊儿郎当地晃来晃去:“你要我接手神机营,却又不许我管杜家的事,瞒着我在背后耍手段,是什么意思?” “你要认祖归宗,接手神机营吗?”萧乾不答反问。 “免了!”石南眼含讥讽:“现在这样挺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傻了才往自个身上套个枷锁呢!” “那你就别管杜家的事。”萧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神色越发的清冷。 “我没打算管,”石南耸耸肩,不是很认真地道:“只是不喜欢被欺骗,想知道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那个人的意思?” “有区别吗?”萧乾沉默了一会,反问。 石南想了想,道:“有,而且很大。”顿了顿,道:“至少可以看出,你是否真的数十年如一日,始终忠于皇上。” 如果是皇上的意思,当然无法瞒过老头子。 但如果是老头子与杜家有私怨,瞒着皇上私底下搞的小动作呢? “死小子!”萧乾神情一肃,不怒而威:“这是做儿子的跟爹该说的话吗?” 掌控神机营三十年,生杀予夺,别说朝中大臣畏之如虎,连皇上都敬他三分。 天底下,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我倒想问一句,你们两个老头联起手来,耍着我玩,是不是觉得挺乐呵?”石南神情阴郁,拖长了声音:“啊~~这不叫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对不对?” “你!”萧乾瞪着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你这是大不敬!万一传到圣上耳中……” “传就传咯,”石南满不在乎:“大不了一刀把我咔嚓了~” “光你掉脑袋就完了?要诛九族!” 石南懒洋洋地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绝儿……”萧乾眼中露出痛楚之色。 “别来这套~”石南跃下窗台:“这跟你不搭,对我也没用。” “记住~”萧乾将身子探出窗外,叮嘱:“离杜家二小姐远点!” 石南脚下一顿,回过头:“说实话,我本来对她没什么兴趣。听你这一说,忽然很想试试看,娶了她,你们两个老头会是什么反应?” “绝儿!”萧乾蓦然变色。 石南只觉畅快无比,哈哈大笑,踏风而去。 “王爷~”萧昆轻手轻脚地进来:“少爷走了?” 萧乾轻叹一声:“小兔崽子,成天没个正形,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王爷切莫心焦,少爷是个有大主意的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萧昆轻声安慰。 “可惜,我时日无多,怕是看不到这一天了。”老人对着窗子,无限惆怅。 萧昆默然无语,垂手侍立。 “咳咳咳~”萧乾咳了数声,缓缓转身:“夜深了,安置吧。” .. 死亡的阴的影 杜谦没想到,入宫侍值回来,等着他的会是如此噩耗。 陈姨娘温婉可人,尤其一双眼睛与顾氏颇有几分神似,加上她不争不抢的性子,从不令他为难,很得他的欢心。 若不是她太懦弱,实在镇不住这一大家子人,他倒想扶她做正室的。 如今,竟这样匆忙地去了,走得还那样惨烈,凄凉…… 杜谦站在桂花院外,半天都没有勇气迈进去一步榕。 “老爷,你一定要为姨娘做主啊~”青蒿伏在地上,早已把泪水哭干,只剩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和嘶哑不堪的喉咙。 杜谦两眼茫茫,无词以对。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什么霉运孥? 不过二个月的时间,身边的人亡的亡,丧的丧,竟然凋零若此。 他更无法预知,这种无声的杀戮,到底何时才是终点? “老爷~”决明轻声提醒:“咱们得快些,老太太那,还等着回话呢。” “哦~”杜谦回过神,进了小院,穿过门廊走向耳房。 陈姨娘的尸身还孤零零地摆在门板上,因天气炎热加之又剖了肚腹,内脏腐烂,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尸臭。 杜谦不敢进门,隔着窗户往里瞟了一眼,便急急退到院中,挥手道:“这么热的天,不能再放了,赶紧找副棺木收殓了!找个好日子葬了吧。” “是~”决明垂了手,应道。 杜谦转过身,便往外走。 “老爷!”青蒿急了,高声呼喊。 杜谦停步,有些不安地看着她,问:“还有什么事?” 青蒿满腔悲愤,定定地看着他:“老爷就这么走了?” 陈姨娘为了他,被人毒害,小少爷刚一落地就咽了气,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亲生父亲! 老爷怎能如此无情,连看她一眼都嫌臭! 二小姐还不避腥臭,亲手替姨娘缝合尸身呢! 他这样,算什么男人,配做什么丈夫! 杜谦有些生气,更多的是狼狈,顾左右言他:“老太太还躺在**,我得去请安了。8” 说着,掉转头急匆匆地走了。 走得那么急,好象背后有鬼在追。 出了桂花院,正要往瑞草堂去,白前蹭地蹿了出来:“奴婢给老爷请安!” 杜谦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个小丫头,不觉恼了,脸一沉:“你哪房的,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奴婢白前,奉二小姐的命来传话。请老爷在见老太太之前,勿必先见一下二小姐,关于陈姨娘的死,二小姐有话要说。”白前口齿伶俐,一口气说完。 杜谦面上阴晴不定:“她又有什么话?” 不知为何,他有些怕这个女儿,总觉得她身上笼着一股子森冷之气,尤其那双眼睛,好象有异能似的,总能轻易看到他心里去。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 “二小姐说,老爷不见她也没关系,将来府里再出什么事,别后悔就成。” “混帐!”杜谦大怒:“她这是什么话,威胁我吗?” 白前扑闪着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老爷,二小姐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决明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要不先回烟霞院,换身衣服?” 杜谦轻哼一声,转身往外院走去。 决明忙向白前使了个眼色,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柱香后,杜蘅已经坐到了烟霞院的花厅里。 杜谦已换过一身轻便的家常服,脸拉得老长:“到底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说?” “父亲请看。”杜蘅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递了个油纸包过去。 杜谦打开见是一包药渣,不禁满眼疑惑:“这是什么?” “陈姨娘昨日早上服的药,”杜蘅淡淡道:“药方是父亲开的,如果换成你,要如何做,才能把救命良药变成杀人的毒药,又不至令人起疑?” “什么意思?”杜谦悖然大怒:“你怀疑是我的药不对症,害死了陈姨娘?” “不,”杜蘅摇头:“我的意思,父亲能否做到,不换掉其中任何一味药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人性命?” “这怎么可能?”杜谦愠怒。 “事实上,有人做到了。”杜蘅说着,示意杜谦仔细查验纸包中的药渣。 杜谦哪有这个耐性,把纸包往桌上一扔:“别兜圈子!” “父亲可还记得,药方中,有一味雁来红?” “雁来红用来止血,有什么不对?”杜谦反问。 “是对症之药,”杜蘅道:“可是,有人就钻了这个空子,把雁来红的茎叶,换成了根。雁来红还是雁来红,却把救命药变成了催命符!” 杜谦还有点懵:“就算是根,那也是雁来红,最多功效差点,怎会有造成这么大的后果?” “父亲不知知吗?”杜蘅眼里闪过讶异:“雁来红的根,能促使子宫收缩,可使人流产。” 杜谦顿时面红耳赤,嗫嚅道:“我,我,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普通雁来红都是采摘茎叶,谁会连根采集?因此,一时未曾想到而已。” 杜蘅也不点破:“我一开始也未想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下手之人医术高明,堪称一代名家,绝对不是锦绣能做到的。” 杜谦如释重负,连声道:“我知道,我也不相信锦绣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父亲,”杜蘅有些生气:“你难道还不明白?” 替锦绣洗脱嫌疑虽然也是她来此的目的,却绝对不是重点! “我明白~”杜谦点头:“难为你了,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冷静。” 杜蘅提高了声音:“我们府里暗藏了一个高手!有人躲在背后虎视眈眈地盯着杜府,伺机一个个除掉我们!” 杜谦惊出一身冷汗,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不会的,我一生行医,从未与人交恶,怎会有人故意加害?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祖母昏厥,是因药中加了一味藜芦;周姨娘头皮剥落,只因头面首饰里藏了知羞草;陈姨娘流产,又是因为雁来红的叶换成了根……短短两个月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岂是巧合两个字解释得通的?” “咱们家开药铺,在府里呆得久了,懂些药理也不稀奇。”杜谦目光闪烁。杜蘅索性戳破这层窗户纸:“父亲七岁起跟随外祖学医,行医二十余载,官至太医,尚且不知雁来红的习性。如今却想让我相信,仅仅在府里做几年下人,耳濡目染之下,医术竟然能比父亲还高明?” 杜谦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涨红了脸瞪了她半天,开口赶人:“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会严加管束,不许人轻易接近药房。你不要胡思乱想,危言耸听!” “父亲!”杜蘅静静看着他,目光深幽,暗如子夜:“你知道的,对不对?” “什么?”杜谦坐不住了。 杜蘅眼中浮起讥诮之色:“你心知肚明,却一直装糊涂,任由人把我们一步一步逼向死亡,对不对?” “胡说!”杜谦霍地站起来。 “是不是胡说,父亲心里清楚!”杜蘅也站起来,曲膝向他行了一礼:“父亲不肯说,不要紧,我自己去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姨娘一个公道!”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出了烟霞院。 她的心里如冰侵火焚。 怀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而来,满以为既便只为了阖府的安危,父亲也会与她推心置腹,同心协力。 然而,他再一次让她失望了!连妻儿的死都激不起他一丝的血性! 她看到的,依然是懦弱,是逃避,是畏缩,是言不由衷…… 杜谦伸出手,想要叫她,终是颓然放下。 叫回来又能怎样呢?他始终,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他怎么会不想知道理由?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真相! 担惊受怕了二十年,本来以为,随着顾氏的死,他终于可以摆脱顾洐之带给他的阴影,从惊惶中解脱出来。 然而不是,这些日子,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杜府,未曾有一日消散。 所以,他害怕了! 怕一旦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就不止是死一二个姨娘了事,而是整个杜府的灭顶之灾! 做为杜家的长子,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咬紧牙关,不计一切代价努力往上爬,希望当那一天来临时,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家人! .. 阴沟里翻沟船 陈姨娘的死,最终还是被处理成了一场意外。 青蒿不服,闹到瑞草堂,被许氏派人中途截下,以绳子捆了。对外只说得了失心疯,先是关进柴房,再后来,便从杜府里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 杜家给了陈姨娘一个隆重的葬礼,将她葬在了顾氏的坟旁,与夭折的二少爷合葬。 她死得虽然惨烈,悲壮了些,死后母子能在地下团聚,已算是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随着陈氏的入土,这场惨剧也落下了维幕槟。 锦绣虽然洗脱了嫌疑,中馈却在那几日葬礼中自然地被许氏接管了过去。 杜谦面子浅,不好利用完弟妹之后,再一脚将她踹开,把中馈权交回给自己的通房;又见她办事老练,的确比锦绣几个强出数倍;老太太也有意拉拔二房,索性便装聋作哑,默认了。 是以,整件事弄到最后,得益最大的竟然是许氏壑。 许氏倒也会拢络人心,杀猪宰羊在园子里摆了几桌酒席,把府里得脸的婆子,体面的丫头,管事娘子,甚至外院的管事,账房的先生……等等,一并请了来。 众人心里也都明白,前一段时间,府里频频出事,中馈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到今日之后,就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许氏这席酒,相当于就职仪式。 陈姨娘的葬礼后识得了许氏的精明厉害,从她对付青蒿的狠辣中,又晓得了她的手段。 倒也没有人敢怠慢,早早把事情交待了,往园子里来。 等得大家围到一起,上了桌,才发现身边少了许多老相识,多了几张生面孔。 好比,以前外院的大管事是柳亭,二管事是赵妈妈的男人岳叔华,柳亭失踪之后,便由他顶了上来。 如今这位岳大管事也不见了踪影,换成了一个笑弥勒似的中年男子。 又如,原先总管着外院巡夜的管事,是老太太的一个远房亲戚,如今也换成了个三十左右,虎背熊腰,不苟言笑的壮汉。 又比如,外院的买办原先是柳氏的兄长柳镇,现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了个中年文生…… 诸如此类,仔细一瞧,走的全都是柳氏一脉心腹,以及杜家的亲朋戚友,来的是一帮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看来,许氏在忙活陈姨娘的葬礼,牢牢掌握中馈权利时,二姑娘也没闲着。 她把杜府上上下下凡是要害部门的人,都撤换了一遍,通通换成了自己的人了。 往后,许氏别说从二姑娘手里掏弄一分银子,只怕想顺带支使人跑跑腿,也是不成的了。 不管怎么斗,终归是主子之间的事,他们做下人的,只需尽自己的本份,尽心伺候主子就是。 各人心照不宣,默默地喝酒吃菜。 吃饱喝足后,临走前每人还领了一吊赏钱。 许氏自觉很是体面,哪里知道这些个管事,婆子早被丰厚的油水养大了胃口,区区一吊钱,还真没放在眼里。 心里只当是个笑话,面上也不说破,各人含笑道了谢辞去。 却不料,那长得一张弥勒佛的圆脸,见人笑眯眯的外院管事,人还没走出园子,顺手就将这吊钱扔给了守门的婆子:“辛苦了,拿去打酒吃。” 许氏臊得满面通红,却又发作不得。 眼角余光瞄到账房管事杨宁正要离开,忙开口唤道:“杨管事,请留步。” “二太太有何吩咐?” “我正托人打听铺面,一旦有合适的,就会盘下来。所以要劳烦杨管事开出十万银票,以备随时取用。”许氏嘴里说得客气,终是免不了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 杨宁客客气气地道:“府里的帐目,在下已经整理好,二太太随时可派人来交接。” 许氏一愣:“交接什么?” “二小姐说了,本月起,在下不再兼管府中帐目。”杨宁解释:“本该初一交接,只是陈姨娘去了,二小姐恐二太太不便,嘱我帮到今日为止。明日起,两处帐目便不能由我们一块办理了,省得万一出了差错,落人口实。请二太太另请高明。” 许氏满脸通红:“你突然撒手不管,我一时半刻,上哪里找帐房?” 又不是一点半点,几十万两,要她如何放心交给一个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 万一那人卷着钱款跑了呢,她上哪找去! 当下忍了气,求道:“你帮我到这个月底,待找到了合适的人,再交接也不迟,嗯?” 杨宁仍然是客客气气:“二小姐监时接手这许多店铺,不熟悉情况,交待下来要把帐目全部整理出来。二太太若是能等,在下帮二小姐整理完帐目之后,倒也是可以些抽出时间来替你打理帐目。” 许氏憋着一肚子气,道:“那你要多久?” 杨宁想了想,道:“快则二个月,慢则三个月。” 许氏肚皮差点气炸,尖着嗓子嚷道:“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那在下就没有办法了~”杨宁两手一摊,恭恭敬敬地道:“毕竟,在下的东家是二小姐,总不能撇开东家的事不做,先帮二太太。” “好!”许氏咬着牙,狠狠道:“不做便不做!我还不信,没了你这事就不成了!” 想当初,他们夫妻二人在杭州,不都是一身兼数职,苦撑下来么? 实在找不着人,还让二爷亲自上阵就是,几十万银子揣在自己兜里,总好过让别人拿捏! “二太太若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告退了。”杨宁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许氏气得胸口发疼,悻悻地回了屋。 第二日给老太太请过安,便打算出门去看铺面,打发了小丫头莺儿去吩咐马房套车。 哪知去了半天,竟是没有回音。 她等着焦急,正要再打发人过去再催一遍,却见那莺儿涨得一脸通红地回来了。 “死蹄子!”钱妈妈伸手就拧她的耳朵:“跑哪里撒野去了?” 莺儿吃痛,踮起脚尖,红了眼睛分辩:“奴婢去了马房,并未乱走。” “你哄谁呢?”钱妈妈骂道:“马房离这多远,去了大半个时辰!” 莺儿一脸委屈:“马房的管事说人手不够,怕跟我们走了,一会二小姐要用车时,临时找不着,死活不肯来,我有什么办法?” 钱妈妈哪里肯信:“府里这许多马车,哪里就少了二小姐坐的!” “马车是有好几辆,都停在马房里。可是马夫却只有四个,白天夜里轮着来。大小姐一大早便坐了车出门,剩下这个死活不肯动了。”莺儿解释。 “前几天还派了马车四处接人,今儿怎么只有四个马夫?”钱妈妈狐疑:“别是管事的糊弄你吧?” “我先也是不信,绕着马房找了一大圈,也没找着人。”莺儿道:“后来才知,原来是二小姐做主辞了,就这四个,还是怕老太太要用车,一时找不着人,特地给留下的。” 响鼓不用重锤,昨天是帐房,今日是马房,许氏是个聪明人,立刻便悟了。 怪不得二姑娘那么容易便松了口,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如今除了园子里各个院子里留下侍候的人,余下的全都捏在二姑娘手里。 只怕是一个也不会听她使唤。 再要办事跑腿,就得使钱另外寻人了!就连出门,也得看她脸色! 巡夜的,守园的全都换成了她的人,走到哪都是她的人。 这可真是阴沟里翻船,本想算计二姑娘口袋里的银子,哪里晓得反过来被她掐住了脖子,打折了腿,顺带还戳瞎了眼睛!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几个院子变成了几座孤岛,所有人的行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全都掌控在她手里! 想明白了这一层,许氏气得直发抖。 如今就算想到老太太跟前告她一状,也是不能! 谁要当初,这个辙是她想出来的呢?那不等于打自己的脸吗? 钱妈妈还犯着糊涂,一个劲地高声喝骂莺儿:“糊涂东西!二小姐这不没出门吗?去,就说二太太要用马车,叫他们立刻套上车。二小姐若责怪下来,叫她……” “不用了~”许氏冷着脸,淡淡地道:“打发人去外面雇一辆。” 她就不信了,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就是马车吗,外面多得是! “二太太~”钱妈妈满眼疑惑。 “快去!” “是~” .. 钥匙的秘密的 白前捏着嗓子,学着许氏的腔调,尖嚷:“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哈哈哈~”白芨笑得前仰后合。 “你呀,”白蔹又笑又叹:“不去梨园里唱戏,可惜了!” 白前愈发得意,比手划脚:“你们是没瞧见二太太那副样子,那脸啊气成了猪肝色,那眼睛鼻子全都气歪了,哈哈,真解气!” 紫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道:“别学了,再学我这肚皮可真破了!槟” “好消息,好消息!”白萍一路嚷嚷着飞奔进来。 “嘘~”紫苏忙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嚷什么,小姐歇着呢!” 白萍吐了吐舌尖,放轻了脚步,进了东梢间壑。 “什么好消息,快说说!”几个人围拢来。 白萍笑着伸出二根手指:“刚才那位要出门,马房给挡了,愣是没给套车。钱妈妈正绷着个脸,出去雇车呢!” “该!”紫苏狠狠啐了一口:“真当咱们小姐是软杮子,上来就想捏呢!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就是!”白芨笑嘻嘻地道:“小姐好厉害,不声不响就扇了她一记耳刮子!” “哈哈哈!”欢快的笑声放肆地响起,回荡在院子的上空。 杜蘅歪在迎枕上,白皙如玉的掌心躺着一枚黄澄澄,小巧玲珑,寸许来长的金钥匙。 低眸注视着它,默默猜测着这枚钥匙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她有一种直觉,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因它而起。 不把它的秘密发掘出来,也许这辈子仍然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 回想起来,与南宫宸成亲之初,包括杜荭嫁进燕王府之后的头二年,他都从未在她面前提过钥匙一词。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向她追讨钥匙呢? 从苗疆回来之后,两人关系开始解冰,融洽,甚至还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蜜月时期。她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苦尽甘来,正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 他,却忽然变了! 前一刻还温柔和煦如春风,下一刻马上翻脸不认人。 回忆太过痛苦,往事不堪回首,许多事情已不愿意回想而选择了刻意遗忘。 如今要从记忆的长河里,把失落的碎片捞起来,变得非常艰难。 旧日的伤口被无情的揭开,一股撕裂的疼痛,从心脏开始通过血液向四肢百骸漫延,发散到三万六千个毛孔…… 她心口疼痛,耳鸣如鼓,心跳如雷而汗出如浆,忽地伏在炕上,对着冰盆狂呕起来,仿佛要把深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的记忆都从胃里倾倒出来…… “小姐!”紫苏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进来,见状唬得脸发白,疾冲到炕边,扶着她的腰:“这是怎么啦?积了食,还是伤了胃?白前,白前!快打水来!” 杜蘅吐得昏天暗地,软软地伏在紫苏肩上。 任由白前拧了帕子,替她拭净手脸,再端了温水来漱口,做完一切后,才趴回迎枕上躺着。 紫苏一脸担忧:“要不要请大夫来瞧一下?” 杜蘅面如死灰,半晌才恢复过来,淡淡道:“没事,可能冰的吃多了,凉了胃。” 紫苏立刻碎碎念:“我就说冰镇酸梅汤不能喝多了,你还说没事!看,这会子受罪了吧?” 杜蘅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也不答话。 垂下眼睫,默默地继续回忆往事。 是了,也是那段时间,夏雪忽然受宠了。他们开始出双入对,他上哪都带着她,对她呵疼倍至。为了她一句心口疼,甚至可以扔下手头的公务,守在床头,亲伺汤水。 那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到手的幸福化为灰烬,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缠绵绯恻,还得强颜欢笑,以示大度…… 她被逼得一退再退,最后缩至清秋阁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却不肯放过她,常常带着一身的酒意半夜三更闯进来,却什么话也没有,倒头就睡。 偶尔,会乘着酒兴跟她温存,却总会在她清醒之前,悄然离去。 以至弄得她精神恍惚,常常会怀疑,所有的温存和美好,都不过是她幻想出来,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梦境,虚无而空茫…… 可那些极致的欢愉,已深深地刻进骨血里,象是致命的蛊毒,**着她不断地沉沦,沉沦…… 日子在他反反覆覆的态度里摇摆着,煎熬着。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以为,有了孩子,一切就都会安定下来。 因为她坚信着,他也许不是最多情的夫君,却一定会是个最合格的父亲。 可是,她错了,噩梦从此开始…… 她蹙着眉,努力克制住内心深处泛起的恶心和痛楚,把一些从前从未深思过的问题,一一翻检,换个角度,重新思考。 夏雪跟南宫宸,算不上青梅竹马,却也因夏风的关系,彼此间并不陌生。 就算在他们夫妻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他也从未特别关注过她。却在他们从苗疆回来后,夫妻关系最融洽,最甜蜜的时候,忽然间对夏雪生出了兴趣,不止大张旗鼓迎娶回府,并且成了他的心头肉,掌中宝。 前世,她一直认为是夏雪的绝世姿容,吸引了他的目光,博得了他的爱宠。 所以她自惭形秽,自伤自怜,一再退让! 杜蘅哂然而笑:她真傻,南宫宸又岂是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 从头到尾,他不过是在做戏,什么宠和爱,都只是掩人耳目! 他其实谁也不爱,爱的不过是那把金灿灿的椅子! 可笑她身在局中,竟然不辩真假,没有揭穿他的假面! 南宫宸态度转变之初,是因为夏雪,但追根究底,是为了钥匙! 换言之,他娶夏雪是因为一场交易,也意味着顾家钥匙的秘密夏家也知情。 这也是为什么夏风以小侯爷之尊,却放弃了京中无数名媛,跟千里之外的她订亲的理由!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变得很好理解了。 夏风悔婚另娶,是因为前世柳氏成了杜家的当家主母,夏家认定钥匙理所当然握在柳氏的手中,因此毫不犹豫舍弃她,选择了杜荇。 夏雪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南宫宸,是因为平昌侯府在几位皇子里,最终选择了燕王,决定拥戴他登基。 南宫宸则是为了那把椅子,放弃了他们母子…… 她双目赤红,狠狠地握紧了拳头,钥匙深深刺入掌心。 在这场权利追逐的游戏里,几乎所有人对游戏规则都心知肚明,也都得偿所愿。被牺牲和践踏的,是从头到尾蒙在鼓里,一腔热血,傻乎乎地爱着他的她! “小姐~”紫苏尖叫着扑过来,用力掰开她的手。 掌心几乎被钥匙穿透,鲜血潺潺地冒出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紫苏泪落如雨:“有什么事情想不开,非要这样折磨自己?” 杜蘅面无表情,冷冷地凝视着掌心的血洞:“哭什么?死不了!” 紫苏啜泣着,小心地将钥匙拔出来,默默地替她清理伤口,再仔细包好。 “行了!”杜蘅不耐烦地抽回手:“套车,我要出门。” 紫苏惊讶地抬眸:“伤成这样还出门做甚,有事交待底下人去办就是了。” 杜蘅抿着唇,从笸箩里找了根彩色的络子,把钥匙串起来,小心地挂上脖子,贴身藏了起来。 紫苏心知拗她不过,只得吩咐人套了车,跟着她出了门:“小姐,咱们这是要上哪啊?” “去阅微堂。”杜蘅靠着车壁,闭紧双眸,从齿缝里迸出一句,之后无论她怎么盘问,死活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紫苏满腹疑虑,一路沉默着尾随着她进了阅微堂。 伙计迎上来:“小姐,想买什么?小店有……” “我找你们少东家。”杜蘅脚下不停,径直闯到了内堂。 大概从未见过她这种客人,掌柜的脸上浮起一丝愠色:“小姐,这不合规矩。” 阅微堂是什么地方,少东家又是什么身份,岂是她说见就见的? “你告诉他,杜蘅求见。” 掌柜的脸色很难看:“我们少东家不在,你看,是不是可以改日再来?” “我等~”杜蘅抬起眸,一双眼睛温润亮泽:“多久都等。” .. 狼诱的诱惑 “哦,”石南诧异地抬起头:“她真这么说?” “是。”伙计垂着手站在门边。 “有意思~”石南摸着下巴,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如鹰。 伙计恭敬地问:“是不是请她进来?” “不,”石南笑了,漫不经心地道:“让她等。榍” “是。”伙计眼中闪着迷惑,躬身退出。 怪了,平日不是千叮成嘱,杜府若来人找,勿必即刻通知,然后每次都放下手头一切事情,火烧屁股般地赶过去处理? 怎么今日杜二小姐亲临,他反而爱搭不理,象个没事人一样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日头从东往西,渐渐落下山谷,红霞满天变成万家灯火,熙来攘往的人潮渐渐散去。 紫苏等得火冒三丈,偏杜蘅却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八风吹不动,稳坐钓鱼台。 渴了吩咐上茶,饿了打发她出去买吃食,一直等到夜澜人静,掌柜的过来:“杜小姐,我们要打佯了…… “打扰了,”杜蘅也不着恼,站起来优雅地往外走:“请转告贵东家,我明天再登门拜访。” 掌柜的眼角一抽,笑容僵在脸上。 杜蘅出了阅微堂,弯腰上了马车,正欲绝尘而去。 “杜小姐,请留步。”伙计快步进来:“少东有请。” 紫苏当场翻脸:“什么玩意?” 他以为他是谁,敢对小姐呼来喝去,任意支使! “紫苏!”杜蘅拉住她,重新下车,随伙计往里面走。 石南负着立在书桌边,似乎在欣赏挂在墙上的一副泼墨山水画,听到脚步响,转过身来,含笑道:“来了?” 紫苏气不打一处来:“姓石的……” 杜蘅停在阴影里,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先下去,我有些话要单独跟石少爷说。” 紫苏一愣,声音嘎然而止。 “只有几句,”杜蘅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色:“花不了多长时间。” 紫苏点头:“好,我去外面等,有事叫我一声。他要是敢欺侮你……”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头,抛给石南一个威胁力十足的眼神,这才气呼呼地退了出去。 石南有些啼笑皆非:“你这丫头倒挺忠心,就是有些莽撞……” 杜蘅打断他:“石少爷贵人事忙,兜圈子什么的还是省省,直接说重点,如何?” 石南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听说,二小姐为了见我,等了一整天?不知有何指教?” 以她的骄傲的性子,他以为最多坚持半个时辰,没想到竟能忍一整天!倒教他刮目相看,亦对她既将说的话,产生了浓厚兴趣。 “指教不敢,提议倒是有一个。”杜蘅神色冷淡。 装,你就使劲装你的大尾巴狼! 可,谁要她有求于人呢?再大的委屈也得忍。 韩信尚且受**之辱,晾一天又算什么? 石南斜靠在书桌上,懒洋洋地望着她:“我记得,那日在画屏阁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咱们一拍两散,已经终止合作了。” “所以我才说是提议。”杜蘅咬着牙,忍住一巴掌扇他脸上的冲动:“你听听看,有兴趣咱们继续合作,若是没兴趣,我绝不纠缠。” “若我说没兴趣,”石南瞳孔微缩:“你是不是就另寻合作对象?” 杜蘅沉默。 石南眉眼凝成冰,双手环胸,抬起下巴,语气嘲讽中隐隐夹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恼怒:“让我猜猜,你的下一个目标,是夏风亦或是南宫宸?” “那是我的事,与石公子无关。”杜蘅**地道。 换石南沉默。 该死的,又是这句话,与他无关! 杜蘅垂下眸,掩住心底的不安,快速道:“我已经找到了那枚金钥匙,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钥匙就是你的。” “我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话?这段日子,你一直用这个为借口,支使我帮你做了很多事,如今又……” 杜蘅忽地走了过来。 石南脸上不羁的笑容在看到她的脸那一瞬,凝结了。 老天,她苍白得象个鬼!纤弱得象一缕游魂! 到嘴的嘲讽咽了回去,他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发生什么事?” 杜蘅没有说话,却做了一个动作。 她解开衣领,从颈间拉出一条黄澄澄的钥匙! 石南看着颈间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不自觉地心跳加速,蓦然转开眼光:“该死!” “验一下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杜蘅说着,将钥匙递了过来。 她纤细的手掌向上翻着,钥匙在她白嫩的掌心越发金光灿然。 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透过她的指尖,弥漫在空气中,在鼻间萦绕。 石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钥匙,怒气蹿起来,在胸中迅速膨胀! 如果,他拒绝了,这一幕是不是就会在夏风和南宫宸面前重复上演? 想到这一点,莫名的开始口干舌燥,心脏更是不听指挥,在胸腔里怦怦地狂跳着,全身的血液全体涌上头,冲进眼睛。 石南心绪激动,猛地拽住她的手腕,用力扯入怀中,强硬地一揽,毫无预兆地将她锁在了双臂之间,黑眸危险地眯了起来,炙热的呼吸烫着她的脸。 杜蘅全副心神都放在钥匙上,他刚一动,立刻合拢手掌,将钥匙死死地捏在掌心中。 她防卫的动作落入他眼中,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糊涂!”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你以为,自己逃得掉?” 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只要他稍有坏心,立刻就会被啃得尸骨无存。 这种时候,她居然只想护住钥匙? 这么纤细的手掌,一掐就碎,起得了什么作用! 亏她平日机智过人,这会表现得象个十足的傻瓜! 杜蘅神情镇定:“钥匙是假的,真的那把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永远都找不到!” 石南低声咒骂:“这个时候,你担心的不该是钥匙,而是贞&操!” “你只要帮我灭了平昌侯府就好。”杜蘅竟无丝毫羞赫之色,淡然自若地道:“你看,这对你,并不算难事,是不是?” 石南一脸阴沉地看着她:“你真会开玩笑,扔一把破钥匙,就想灭掉平昌侯府!” 心里,不是不讶然。 平昌侯府是她的夫家,两家又是世交,她一开口就要灭掉,扳倒都不行,这该有多大的仇? 然,在惊讶之余,悄然浮起一丝喜悦,眼神自然而然地变得柔和了几分。 杜蘅松了口气:“开出你的条件。” 风水轮流转,上次是他登门要求合作,被她勒索;这次换她主动,他乘机加价要胁,也是人之常情。 她有心理准备。 只要他肯坐下来谈就好,就怕他什么都不听,直接拒绝。 因为,她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有那么多选择。 “如果,”石南舔着牙尖,沉沉一笑,象一头荒原里捕猎的狼:“我要的是你呢?” 杜蘅一怔,退后一步,惊讶地抬眸看他:“你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这象是玩笑吗?”他冲她轻佻地眨了眨眼。 杜蘅望着他,满眼困惑:“我又不是绝色,而且绝不温柔。” 石南失笑:“你倒有自知之明。” “所以,”杜蘅按捺着性子:“别兜圈子行吗?” “我决定了,就要你了。” “不行!”杜蘅斩钉截铁:“换别的!” 而且,他摆明了就是在戏耍她,想看她失控,看她抓狂,她不会上当。 他极为得意,黝黑的眸子闪着愉快的光芒,咧着一口白牙,近乎挑衅地看着她:“虽然不温柔也不是绝色,好歹是个‘女’人!” “我不会出卖自己!”她拉下脸,一字一句地道。 他嘻皮笑脸,半真半假地道“小侯爷反正已给你灭了,与其做个寡妇,不如我就勉为其难,接收了算了~” 杜蘅二话不说,扬起巴掌扇了过去。 “教你一件事。”石南黑着脸,握住了她的腕,高高举起:“女人,不要随便对男人挥掌!这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取……” 忽地话音一顿,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她手掌上缠绕的绷带,生硬地挤出一句:“怎么回事?” 难怪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她左手一直垂在身侧,藏在袖子里! .. 金蕊宴一(一) 杜蘅拼力挣扎:“放开,放开我!” 他猛力一拉再一推,将整个人按在桌上,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身体和桌面之间,却又巧妙地控制着力道,既不至让她挣脱,又不让两人身体太过贴体,以至让她产生被人轻薄的屈辱感。 腾出一只手解开绷带,瞪着那血肉模糊的掌心,声冷如冰:“谁干的?” “小姐!”紫苏在门外,听得里面尖叫,心急如焚。 暗影身形一晃,挡在她身前:“请留步~榕” “初七!”紫苏厉喝。 初七一声不吭,抽出背上长剑,不由分说一剑砍了下来。 暗影听得脑后风响,顺手弹出一枚铜钱,身子往后一仰,剑锋擦着头皮掠了过去孥。 紫苏拔腿就往里冲:“这里交给你了!”冲到一半,咕咚一跌倒下。 暗影轻笑一声,纵身跃上树梢,几个起落之间已在数丈之外。 “别跑!”初七大怒,拔腿就追,转眼间两人便消失在黑暗中。 石南瞪着掌心那个血洞,皱起了眉:“你自个弄的?” 杜蘅狠狠地抽回手:“不关你的事!” “真狠~”石南啧啧叹息,松开手放她自由:“怎么下得去手!” 看起来温温柔柔,娇娇怯怯的女子,对自己竟这么狠心! 杜蘅捡起散落在桌上的绷带,胡乱缠绕上手掌。 石南眼角抽了抽,忍住了把它拆了重包的冲动,小声咕哝:“啧!猪都比你包得好看!” 杜蘅不答,单手打了个结,低下头去用牙齿系紧。 “你是不是女人啊?”石南实在看不过眼了,一把将她拉过来:“这上面这么多血,怎么咬得下去?” 粗鲁地拉开抽屉,找出干净的布条,并指如剪,轻轻一挑,就将她包成粽子的手掌解救出来,把带血的崩带扔到地上。 “不用你管!”杜蘅憋一肚子火,冷冷道。 “闭嘴!”石南眸光一冷,凶巴巴地道:“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的手掌切下来给初七当点心?” 想象着初七举着手掌当鸡爪啃的样子,杜蘅忍不住就想笑。8 嘴角刚一上翘,立刻觉得不妥,用力咬住了,别过头去。 石南明明低着头在熟练地处理伤口,却象头上长了眼睛似的:“想笑就笑,干嘛忍着?” 杜蘅不理。 石南把她的手包手,仔细地打了个结,满意地端详:“跟着我有很多好处的,起码受了伤有个人帮你包扎。你看,我包得多漂亮!” 杜蘅偷眼一瞄,惊得差点闭过气去。 这人,竟然在她手背上系了个蝴蝶结…… 她立刻伸手去拆,被他一把握住了,她急了,叱:“放手啊~” 他将她的双手合在掌心,很认真地盯着她,专注的眼神,让人恍惚:“你好好考虑考虑,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我不着急。” 杜蘅愣了很久,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脸上一热,难堪地垂下头:“这么耍人,很好玩吗?” “夜深了,”石南微微一笑,放开她:“我让人送你回去。” 杜蘅默了许久,艰难地挤出一句:“为什么是我?” 石南转过脸来看她,声音似穿旧了的麻,干净温和中带了一点点沙:“你说呢?” “呯!”书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初七举着剑旋风般冲了进来:“小姐,对不住,我把你忘了!咦,师兄也在啊~” 初七立刻由歉疚变得兴高采烈,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玩!” “下次再陪你玩。”石南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太晚了,送二小姐回去。” “哦~”初七噘了嘴,忽地想起一事,懊恼地一拍额头,冲了出去:“紫苏姐姐!” 她从草丛里把紫苏拎出来,拍开穴道:“姐姐,我们回家了。” 石南跟出来:“初七。” “嗯?” 石南语速极慢:“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去追,要留在小姐身边,明白吗?” “哦。”初七用力点头。 紫苏哧地一声冷笑:“贼喊捉贼,恶心!” 看到杜蘅,一脸紧张地走过去:“小姐,他没有对你怎样吧?” 杜蘅脸上一热,低叱:“瞎说什么呢?” 回到杜府,已近午夜时分,草草洗漱了躺到**,竟是一夜无眠,睁着眼睛到天亮。 听得外面有了动静,索性穿了衣服。 哪知刚一坐起,初七立刻从榻上一跃而起:“早~” “吵醒你了?”杜蘅冲她歉然一笑。 “练剑去了~”初七快速地穿戴整齐,提了剑到了院子里。 依着窗看她练了一会剑,紫苏也起来,在她边上蹲起了马步,两人不时低声交交谈几句。 再过一会,白前几个也陆续起床,打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白蔹见她已自行穿戴整齐,从里屋捧出一套正装,搁到炕沿上,道:“也好,吃过饭再换,省得一会沾上了脏东西。” 杜蘅一瞧,竟是一套三品朝服,不禁微微一愣:“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昨晚小姐不在,老爷打发了决明哥过来,说中秋皇上在宫中设金蕊宴,邀京中三品以上大员及家眷进宫赴宴。”白蔹解释。 原来是要入宫赴宴,难怪要按品秩着装。 “这么说,祖母也要去?”杜蘅皱眉。 重生来她忙着在府里站稳脚跟,粉碎各种阴谋,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倒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每年中秋,皇后娘娘都会举办金蕊宴,发贴遍邀京城中的皇公贵族中年轻一辈的公子小姐们进宫聚会。 名为赏菊,实则隐含了替几位皇子挑选皇妃的意思。 同时,也是京中贵族青年男女变相交流相亲盛宴。 因京中权贵子弟众多,非通家之好,内眷通常不能得见。 借这个机会,来此相看,彼此若都中意,回去便下定下聘的也不在少数。 很是促成了一些婚事,传出了许多佳话。 也因此,那些上了年纪的诰命,一般都会找借口推辞不去,省得年轻人不自在。 杜谦因是初入京城,太医院中大多不够品级,身边没有人提点,因此并不知其中关窍,真以为是寻常的中秋夜宴。 若当真带着老太太进宫赴审,闹得不好倒会成了个笑话了。“老太太身体不适,老爷替她上了答谢折子。”白蔹答。 杜蘅点头:“这就是了。” “听说大小姐想要顶替老太太的名额,缠着老爷很是闹了一回呢!”白芨挑了帘子进来,道。 “父亲答应了?” “没有,”白前捂着嘴笑:“被老爷训了一顿,发了顿脾气,气鼓鼓地走了。” 杜蘅冷笑。 她知道杜荇打什么主意,想乘这个机会,把跟和三的关系公开了,替自己制造声势,为以后嫁进和府铺路。 她也不想想,皇宫是什么地方,稍有行差踏错,脑袋都保不住!看来,她真是狗急跳墙了! 幸好杜谦还不算糊涂,没有答应了她! 宫宴岂是你随便拿张贴子就能混进去的?每张贴子上面都写着各自的名字,列出品秩,年龄,籍贯,入宫时要逐项检查的! 这要是给查了出来,轻者沦为京中笑柄,重则治你个图谋不轨之罪,锁进天牢也是有的! “金蕊宴?”紫苏练完拳进门,接过话头:“那小姐可得多吃点,省得一会饿肚子。” 白前几个就笑:“紫苏姐姐真是,怕人不知你从乡下来的么?宫中赴宴,多的是山珍海味,哪会饿着小姐!” 紫苏笑了笑,也不辩驳。 几百上千号人,分着班轮流参拜皇后娘娘,光是觐见仪式,就得花好几个时辰。 别说吃东西,光是站都站得你两眼发黑! 杜蘅吃过早饭,换过衣服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在瑞草堂跟许氏碰个正着。 许氏耷拉着一张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杜蘅也不戳破,跟老太太聊了几句便告辞了出门,坐了车直奔朱雀门。 她知道,再过一会,宫门边必定大排长龙,弄得不好光等候盘查都要个把时辰。 因此特地早到了一会,此时巳时刚过,宫门前已停了十几辆华美的轿子,一瞧就是权贵之家的内眷。 .. 金蕊宴((二) 夏雪尚未及笈,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宫宴,正式在大齐所有的高门贵胄,仕子千金们面前亮相。 为了一鸣惊人,在所有人心中留下最深刻最美好的印象,她天不亮就起了床,香膏沐浴,梳妆打扮。光挑衣服,配首饰就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装扮妥当,揽镜一照,自觉明艳不可方物,这才坐了马车直奔朱雀门。 侍卫恭敬地弯腰:“请出示名贴。” 琉璃一怔:“什么名贴?” 侯夫人是金蕊宴的常客,赴宴带名贴乃天经地义,因此只对夏雪的衣着言行着重嘱咐,却忘记了交待最重要的一点榍! 夏雪自然知道规矩,但她哪会管这种小事? 琉璃是头一回入宫,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规矩,一时不禁慌了神。 “你没带名贴?”夏雪俏脸一沉都。 轿子上有平昌侯府的徽记,侍卫也是随口一问,本打算看一眼就放行,哪知她居然拿不出来:“不好意思,没有皇后娘娘发的邀请贴不得入宫。” “侍卫大哥,”琉璃软了声音求道:“我们是平昌侯府的,一时忘带名贴了。你瞧,马车上有侯府的徽记,这绝错不了的!麻烦大哥通融一下。” 侍卫一脸为难:“抱歉,没有名贴不得入宫。” 琉璃急了:“这可怎么办?” “麻烦让一下,别挡着入宫的路。”侍卫客客气气地,示意轿夫把轿子抬到一旁的空地。 “小,小姐~”琉璃汗出如雨,结结巴巴道:“要,要不,咱们先,在,等,等一下。打发人快马回去取名贴……” 侯府离皇宫也不算远,快马来回,顶多半个时辰。 夏雪狠狠瞪她一眼,忽地挑了帘子,柔声唤道:“大人~” 她容颜绝世,清丽胜雪,声娇如燕,婉转似莺。 侍卫见了她的人,已经惊若天人,再一听这声音,已是三魂去了二魄。 “出门匆忙,一时忘带名贴是我的错~”夏雪看一眼天上的太阳,再垂下眼睑,一副羞怯柔弱之态:“家母的轿子随后就到,家兄已入宫随侍皇上身边,还望大人通融。” 大热的天,若非是铁石心肠,又怎忍心让她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在太阳底下晒上个把时辰? 侍卫虽骨头已酥了一半,但还剩有一丝理智,不敢为个美人,破了宫规,砸了饭碗是小,掉了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此,虽是万分不舍,也只能十分抱歉:“宫规如此,小人无能为力。” 夏雪见他居然油盐不进,不禁大为光火,俏脸一沉:“好大的胆子,平昌侯府也不放在眼里?” 侍卫心中恼怒,却也不敢真动手强行把轿子抬开。 那些候检的哪个不是名门贵眷,见这边阻在这里,半天也不放行,就鼓噪了起来,闹着要先行。 眼见要惹起众怒,夏雪无奈,只得寒着脸命人把轿子挪到一旁,打发人回去取名贴。 忽听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一骑快马疾驰而至,马上之人金冠束发,玉带缠腰,身上紫色四爪蟠龙朝服,脚蹬黑色云纹靴,清俊飘逸,风采翩翩。 夏雪喜出望外,连忙掀了车帘,娇唤一声:“燕王!” 南宫宸正欲**,冷不防有人唤他,带了马缰,转头察看。 “宸哥哥,这里!”夏雪见他半天没看到自己,只好探出半个身子向他挥手。 南宫宸上下打量她一眼,眼里升起狐疑之色:“你是……?” 他其实并不是故意拿乔,而是他骑在马上,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夏雪的脸一片金光灿然,根本瞧不清五官,只声音依稀有点耳熟。 其实夏雪特有的软糯的嗓子,若好好唤他一声燕王,未必没有一丝印象。偏她为了在人前显得跟他的关系与众不同,亲密地唤他“宸哥哥”。 南宫宸只当她真是梅妃娘家的亲眷,还在想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我是夏雪,”夏雪无奈,只好自报家门,见他仍是一副没印象的表情,咬了下唇瓣,委屈地加了一句:“夏风的妹妹,七夕节见过的。” 她提到七夕,南宫宸恍然:“是你啊,有事吗?” “噗哧”紫苏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 给杜蘅一瞪,忙掩了嘴,耸着肩闷笑。 南宫宸素以喜怒无常著称,在他面前连大臣都小心翼翼,那些贵妇更是不敢招惹,这一声笑便显得极为突兀。 南宫宸眉一挑,拨了马便朝这边来了,试探地唤了一声:“阿蘅?” 其实刚才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这辆马车有些眼熟,只是想着她的性子定然是拖到最后一刻才来,这才没有过来打招呼。 杜蘅无奈,只好隔着车帘,道了声:“给燕王请安。” “你来参加金蕊宴?”南宫宸不自觉扬起了唇。 废话!不是来参加宫宴,莫非是来溜弯的? 杜蘅朝天翻了个白眼:“嗯。” 南宫宸也不生气,放缓了速度伴着马车往前走:“这么早?” “嗯~” “一个人?” “嗯~” “……” 南宫宸又岂是个主动跟人攀谈的人? 几句话一问完,立刻便冷了场。 好在他倒是很习惯这种气氛,也不觉得尴尬。 夏雪被晾在一边,心里早燃着一把火,忙提高了声音:“宸哥哥~” “什么事?”南宫宸颇不耐烦。 “是这样的,”夏雪红了脸,眸中水光荡漾:“雪儿出来匆忙,忘带名记。侍卫不肯放行……” 不等她说完,南宫宸已明白了原由,看一眼侍卫,吩咐:“她是夏风的妹妹,让她进去。” “是。”有他出面,侍卫哪敢说个不字,立刻照办。 夏雪很是高兴:“谢谢宸哥哥。” 满心以为可以乘此机会跟南宫宸多聊几句,哪知他竟然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宸哥哥,宸……”夏雪气急败坏,狠狠撕扭着手中锦帕:“给我盯紧了,看看那辆车里,坐着的是哪家不要脸的狐媚女子!竟敢勾/引宸哥哥!” 侍卫验过后放行,马车驶入华清宫,紫苏等随侍的丫环便不能再往里进了。 杜蘅打个呵欠,下了车在此换了宫中软轿,由执事宫女分批引到翔凤宫,在此等候皇后娘娘召见。“小姐,是她!”琉璃看清来人,不禁目瞪口呆。 “谁?认识的?”杜蘅今日身着朝服,与那日的轻便罗衫截然不同,夏雪一时竟没认出来。 “杜家二小姐~”琉璃喃喃道:“未来的三少奶奶。” 夏雪一怔,随即大怒:“不知羞!都已跟三哥订了婚,还敢勾三搭四,真不要脸!” 按惯例,皇后会先行召见一些身份尊贵的女眷,以示恩宠;之后才轮到其余的命妇千金觐见,通常要等到未时末或申时正,全部召见完之后,才是夜宴。 杜蘅无心与那些虚伪的名门贵女们联络感情,她熟门熟路,进了凤翔宫便离了人群,穿过花园直奔偏殿,找到最角落的窗户,搬了张圆凳,厚重的帷幕一拉,靠着墙闭目小憩。 前世她是燕王妃,金蕊宴是每年必来的。 那些名门贵妇,千金小姐们起初还只私底下交头接耳,后来见她懦弱怕事,并不敢叱责驳斥,慢慢的便顾无忌惮,当着她的面各种含沙射影,各种讥笑谩骂,各种羞辱如潮涌来。 没有人同情她,更没有人替她说一句话,她只能咬紧了牙关,默默地流着泪承受着…… 直到,她发现了这扇小窗。从此,这个偏僻的角落竟成了她避风的港湾。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得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伴着喧闹嘻笑,由远及近,忽啦一下涌进了偏殿,声音猛地放大了数倍。 杜蘅叹了口气,心知此时正殿必已聚满了名门贵妇,这些小姐们也混熟了,开始三五成群,四处游玩。 看看窗外的日头正烈,估摸着午时刚过不久,离皇后娘娘召见,还有个把时辰。 早上紫苏虽提醒她多吃,无奈她一夜没睡,哪有胃口?细一回想,昨晚被石南那厮晾在一旁,其实也是对付着胡乱吃了一口,此时腹中空空,难受得紧。 大殿上自然不乏精致可口的点心糕饼,但她不想堆着假笑接受那些贵妇们的品头论足,打量拷问。 ps:感冒了,去吊了水回来,今天只能更一章了,抱歉~ .. 金蕊宴(三)金 杜蘅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飞檐上——那是洐庆宫,与凤翔宫只有一墙之隔,每年的金蕊宴,都是在那里举办。8 离宴会还有二个时辰,所有人都聚在了凤翔宫,洐庆宫肯定空无一人,溜进去偷吃几盘点心,应该问题不大。 帷幕之外少女们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今年流行的服饰,头面,慢慢的转到宫宴,开始对各家的千金评头论足,最后话题跳到了赴宴的青年才俊身上。 气氛至此变得白热化,各人眼里都燃着异样的火苗,吃吃的笑声和着阵阵尖叫打闹,一浪高过一浪。 看来,短时间里,这群人是不会散的了榍。 摸着瘪瘪的肚皮,杜蘅认命地推开了窗户,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爬上窗台,最终成功地站在了草坪上。 借助假山,花木的掩护,七弯八拐很快找到角门,伸手轻轻一推:运气不错,没上锁。 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听,确定附近没有人,这才迅速闪了进去,顺手把门掩上独。 洐庆宫里张灯结彩,数千盆怒放的秋菊被搬入园中,就着园中原来的景致,摆放出各种造型,高低错落,相映成趣。 园中开了一百多席,男女各半,以玉溪为界,分列两旁。 不出杜蘅所料,此刻宫中并无一名宾客,只有数十个翠衣宫女穿梭其中,忙着在每张桌上摆放瓜果,点心。 她觑了个空,从桌上取了一碟杏仁脆葺卷,一碟金丝烧卖,想了想又拿了一串紫晶葡萄,看看没地方放,犹豫了一下,掀起裙摆,直接兜进去,飞快地溜走。 挑了个偏僻之处,坐在树荫底下,眯着眼睛慢慢享受了起来。 如果说皇宫里有什么是她怀念的,这道杏仁脆葺卷绝对是其中之一。 她眯着眼睛,慢慢地咽下最后一口,满脸幸福地叹了口气。 “喝口水~”一只杯子忽地伸了过来。 杜蘅一个激灵,猛地张开眼睛,夏风含笑立在身侧,眼里满是促狭之意。 “呃~”她一脸愕然,本想要质问他,却打了个嗝,忙伸手捣住嘴。 他什么时候来的? “快喝水,看噎着了!”夏风一脸焦急,不由分说把杯子凑到她唇边。8 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了还是无济于事,杜蘅按着胸口,愤怒地瞪着他。 “对不住,吓着你了~”夏风满眼都是懊恼。 巡视这种小事,本来是轮不着他这个御前带刀侍卫,只是今天金蕊宴,一时人手不够,才临时被抽调过来充数。 谁知道一进来就看到某人象只小老鼠似地躬着腰在花园里灵活地穿行。 初时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迷了路,走近了一看,竟然是杜蘅。 只好偷偷蹑在她身后,打算跟到无人处,再跟她打招呼,把她领到凤翔宫去。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偷吃点心! 这与他心目中那个冷静淡漠,拒人千里的杜蘅,简直是两个人! 看着她为了几个杏仁葺,几只金丝烧卖,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开心得象个孩子。 不想惊扰了这份幸福,他悄然地站在远处,替她守护这片难得的宁静。 可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身上,心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为她陷落,为她绽开的每一朵笑花,微笑,雀跃…… 杜蘅连着喝了好几杯茶,总算缓过劲来,瞪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风看一眼自己腰侧的刀:“我,当值。” 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是他问才对。她,似乎有喧宾夺主之嫌。 可看她这么愤怒,他决定还是不惹她为妙。 “你不是御前带刀侍卫?”她气势汹汹。 做为一个御前带刀侍卫,不好好保护皇上,没事跑这来乱逛什么! “今天人多,临时抽调。”他一脸歉然,一副犯了死罪的表情,可他眼里却漾着笑。 杜蘅呕得要死,拍拍手,冷着脸气呼呼地往回走。 夏风强忍着笑,闲庭信步地跟在她身边:“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她板着脸,走得飞快。 前面传来说话声,她猛地停步,猫起身腰往树后钻,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夏风忍俊不禁,莞尔而笑。 “好,好俊~”迎面走来一群宫女,顿时惊为天人,发出阵阵花痴似的吃吃傻笑。 “你喜欢啊?” “难道你不喜欢?” “别瞧了,人家夏大人已经订亲了!” “不能吃,看看还不行?”仗着人多,也分不清谁是谁,宫女们肆无忌惮地调笑。 宫女们嘻嘻哈哈,夏风俊颜微微一红,偷偷瞄她一眼。 杜蘅心急如焚。 除了身前这棵树,最近的也有两三丈远,只要这群人过来,立刻就逮个正着! 若一开始光明正大的走过去还好,偏偏她躲起来,这要是给人撞破,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群人推推挤挤,一名胆大的宫女一个踉跄,被人推了出来,站到他面前,一脸局促,满面绯红地道:“夏大人~” “有事?”他不着痕迹地往左走了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嗯,嗯~”宫女绞着十指,扭扭捏捏地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抱歉,我要巡宫。”夏风婉言拒绝。 杜蘅一急,蹲在地上冲他打手势:去,快去!这一大堆人杵在这里,不把她们引走,我怎么溜回去啊? “不会耽搁你很久,真的!”宫女的脸越发红得厉害:“司苑大人说,假山顶上也在摆花,太高了,我们上不去……” 夏风不置可否,负手在背后,冲杜蘅比了个手势。 帮忙可以,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杜蘅恨得牙痒痒,瞪着他不吭声。 夏风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站着。 宫里的人都知道,夏侍卫温文尔儒,脾气最好,也最乐于助人。 因此,被拒绝了仍然不死心:“夏大人,帮帮忙吧,求你啦~”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见那群宫女就要围上来,大有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拖走之意,杜蘅急了,比出一根手指:最多一件,多了免谈! 夏风举步迎了上去:“好吧,我试试看。” “耶!夏大人最好了!”宫女们欢呼着,簇拥着他离去。杜蘅松了口气,慢慢从树丛后站了起来,夏风百忙中回过头来,冲她挤了挤眼睛。 杜蘅还他一个白眼,夏风一怔,哈哈大笑,引得一众宫女尖叫不已。 有病!杜蘅低咒一声,不敢再耽搁挑着偏僻的路,七弯八拐往凤翔宫走。 没走几步,忽听得一阵喧哗,再次涌进来一批宫女,指挥着太监们把食盒放下,再分批把果碟往桌上摆。 杜蘅暗叫倒霉,忙躲到假山之后。 却见其中一名宫女神情很是紧张,从食盒里取出果碟,每次都要把碟子稍稍抬高一下,状似瞧一眼碟子底部,再往桌上摆。 不多会功夫,所有东西摆放完成,宫女们收拾了食盒,鱼贯而出。 那位宫女临走时,仍忍不住拿起碟子看了一眼,似在确定什么,这才离去。 来参加金蕊宴的,大多都是未婚的千金小姐,本身并无品级,若按各自父辈或祖父辈的品秩,又太过复杂繁琐。 加上,金蕊宴本来就是以相亲为目的,气氛以宽松愉悦为主,因此排起座位来,也就比寻常的宫宴要随意得多,可根据各自的喜好,自行选择。 但是,有几个座位却是固定的,旁人绝对不敢肖想。 比如,皇上,皇后,梅妃,瑾妃,丽妃以及肃亲王(妃),恭亲王(妃)等等。 如果没记错,那个人负责的,就包括了皇后娘娘的专座。 杜蘅心生疑惑,放轻了脚步,溜过去看了一眼。 桌上摆着的几碟点心和时鲜的水果与别桌并无什么不同,就连碟子都是一式一样,瞧不出有何分别? 低了头分别在几碟点心和水果上闻了闻,没有发现异样。 她不死心,又学宫女的样子,把碟子一一举高,查看底部,除了官窑印记,并无别物。 又把相邻几张桌子上的碟子通通拿起来检察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怪了,难道摆放瓜果时看一眼碟子底部,是那位宫女的特殊嗜好? 不,她不相信。 .. 金蕊四宴(四) “吉时到~”太监特有的尖细悠长的嗓子,把闹轰轰的凤翔宫压得鸦雀无声。 各命妇千金迅速按品级年龄高低列队站好,司宾从内殿出来,依照手中卷册唱名。 凡被点到名者,摒气凝神,二十人一批,依次随着执路宫女,循着左边的石阶上殿,遥遥朝着正襟危坐的皇后行叩拜之礼。礼毕,从右边的石阶退出。 先是宫中贵妃,接着是公主,再然后是王妃郡主,最后才是命妇。 如此,一批接着一批,整个过程枯燥乏味,历时大半个时辰才全部召见完毕棼。 所有人在玉阶前跪下,聆听完完皇后的懿旨之后,冗长的仪式才算结束。 皇后在一众嫔妃的簇拥下离开凤翔宫,执路的宫女将一众女眷引到隔壁的洐庆宫。 彼时,男宾的一百席基本已坐无虚席,众女宾入园,立刻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口哨声规。 遇到认识的,站起来隔着溪水打声招呼,彼此寒暄几句。 未婚女子大多面皮薄,各个粉颈低垂,目不斜视地匆匆而过。 挑挑拣拣了半柱香,各人总算都找到了满意的位置。 杜蘅并不想跟人搭讪,在拐角处,挑了个最偏僻,最不起眼,却又能看到帝后专席的位置坐了,专心致志地吃自己的葡萄。 正吃得津津有味呢,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喂,这里可以坐吗?” 杜蘅起初没注意,那人又问了一遍,这才抬起头,微愕:“问我?” 少女五官并不精致,皮肤不同于一般闺阁千金的苍白,而是健康的蜜色,衬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越发显得精神焕发。 “请便。”杜蘅微微一笑,继续享用美食。 少女璨然一笑,高兴地嚷:“看,我说什么来着?快坐!” 也不管杜蘅愿不愿意,很高兴地把手伸过来:“我叫陈婷婷,京卫营参将陈平之女。”不等她说话,又道:“我认识你,平昌侯府小侯爷的未婚妻,杜蘅,对不对?” 杜蘅不习惯陌生人如此热忱,更不喜她把自己跟夏风的名字扯在一起,因此只礼貌地颌了下首,并不与她相握。 陈婷婷也不觉得尴尬,顺手就把呆站在一侧的两名少女拽过来,分别按在座位上:“这是王敏,这是高倩。” 杜蘅胡乱点了下头,继续嗑瓜子。 陈婷婷性子最为豪爽,不止跟本桌聊,还跨界跟前后左右的邻居热络地打起了招呼——虽然,大多都碰了壁。她却不以为意,依旧乐此不疲。 有她在,几个女孩间最初的那点生涩和尴尬很快便烟消云散,渐渐便被宴会的气氛所感染,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来了。 说到高兴处,便哈哈大笑,引得四周侧目,她却浑然不觉。 杜蘅不禁莞尔,倒有些羡慕她的爽朗大方,不拘小节。 前世卑微懦弱,唯唯诺诺;今生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永远做不到她这样直抒胸臆,心直口快。 忽听得尖叫声起,因隔得远听不真切,却可清楚看到皇帝大声喝叱着什么,高台之上宫妃乱成一团,还看到夏风不知何时站到了帝后身边。 陈婷婷最是心急,跳起来就要冲到前面去看个究竟。 杜蘅抬手拽住了她的袖子,低叱:“不要乱动!” 几乎是在立刻,数百名甲胄分明的侍卫急匆匆地涌进了园子,将洐庆宫围得水泄不通。 偌大的洐庆宫,数千人却安静得针落可闻。 前排靠近帝后的席位,可以清楚地看到,卫皇后素日最为爱宠的波斯猫,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两名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太医院当值的是谁?”南宫逸面沉似水,喝道。 “奴才立刻命人去传。”张炜做了个手势,立刻有小太监飞奔着去送信。 很快,当值太医大汗淋漓地过来,杜蘅一看,巧了,都是熟人:陈朝生和许良将。 “陈爱卿,”南宫逸面无表情:“绿珠突然暴毙,你且查查是何原因?” 陈朝生恭声称是,蹲到地上,极小心地用衣袖包了手,把死猫抱起来,搁到桌上看了看,“回娘娘,碧珠是中毒而亡。” “哦?”卫皇后凤眸微眯,冷声道:“你可看出,碧珠中毒有多久了?” 陈朝生再仔细看了一下,道:“依微臣愚见,当不超过一个时辰。” 金蕊宴至今,已有一个多时辰,碧珠显然是在洐庆宫里中的毒了。换言之,碧珠是在洐庆宫里,金蕊宴上中的毒。同时意味着下毒之人,就在宫中,也许就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耸然一惊。 “能否验出是何种毒?”南宫逸又问。 陈朝生鼻子上渗出汗珠:“微臣无能,尚无法确定。” 许良将上去,把死猫翻来覆去地查了一遍,亦是面露愧色:“目前只能确定,不是砒霜,至于具体是什么毒药,还有待进一步斟酌。” 卫皇后冷冷一笑,忽地轻启朱唇:“皇上,臣妾有个提议。” “说。” “杜二小姐医术精湛,恰巧今日又在园中,不如传她来跟两位太医相商,如何?” 南宫逸眉毛微拧:“陈爱卿和许爱卿都无法得出结论,她一个小女娃,又有什么办法?” “她自幼跟随顾洐之,尝遍百草,颇识药理。本宫听说,杜家药圃遍植奇花异草,说不定恰好认得也未可知。”卫皇后含笑道。 “陈爱卿,你意下如何?”南宫逸看向陈朝生。 皇后娘娘当着数千人的面,提出要杜蘅这个黄毛丫头来验毒,不谛是当众打了两位太医的脸。 岂料陈朝生不但不恼,反而十分欢喜:“二小姐医术高明,尚在微臣之上,有她来再好不过。” 此言一出,当场令数千人大跌眼镜。 一旁的许良将,虽面上火辣辣地发烧,却也无法反驳——谁让自己没本事,一时半刻内瞧不出是什么毒呢? “既然如此,宣杜蘅。”南宫逸点头。 “传~~舞阳县主杜蘅觐见~” 陈婷婷又是欢喜又是羡慕,瞪大了眼睛看着杜蘅:“妹妹,叫你呢!” 杜蘅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在数千人的注目下,从容地来到高台上,款款下拜:“臣女杜蘅,叩见皇上,娘娘。”夏风暗自焦急,不停拿眼睛去瞄她。 杜蘅却只当没有看到,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免礼平身。”南宫逸含笑看她一眼,指了指地上死猫:“你且去瞧瞧,能否辩得出来是何种毒物?” “遵旨。”杜蘅躬身又施了一礼,这才走到桌前,仔细查看了死猫。 她看得极仔细,从毛发,到瞳孔,再到指甲,最后道:“皇上,娘娘,恕臣女无礼,恐怕要剖开猫腹取出肚肠才能验出是何毒。” “啊~”众嫔妃惊叫出声,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捂着嘴要吐了起来。 “准~” 太监引了杜蘅,陈朝生,许良将三人到一间空屋。 陈朝生怕她女孩子家家的,看不得血腥,自告奋勇帮她执刀。 杜蘅笑了笑,也不跟他争。 等把肚肠拿出来,里面还有尚未肖化的食物,用银针试并不变色。 “二小姐,你可有把握?”许良将心情很是复杂,既盼她解决疑难,又怕她真的知道,失了颜面。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毒蕈。”杜蘅神情淡定。 许良将半信半疑,陈朝生却是欣喜若狂:“我就知道,杜二小姐必不负圣上所望!” 于是三个人重又回来,把结果禀告南宫逸。 今晚正好是宫中盛宴,御膳房的就不说了,光是负责上酒菜的就有二百多人。再加上洒扫的,摆放花卉的,席上侍候的,礼乐的……若再加上园中宾客,有数千人之众。 可说人人有机会,个个有嫌疑,要想找出下毒之下,与大海捞针何异? 南宫逸大怒,袍袖一挥:“王正熙,聂寒何在?” 王正熙乃光禄寺卿,宫宴由他负责统管,出了事情,自然第一个拿他开刀! 聂寒是禁军统领,宫中安全由他负责,一样难辞其咎。 话音一落,王敏两眼一眼,咕咚摔倒在地:“爹~” 陈婷婷一脸同情,却不敢扶她,只能任她躺在地上。 杜蘅忽地越众而出:“皇上,臣女有一个办法,或可不牵连无辜,当场把凶手揪出。” .. 金蕊宴(五)五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8 在场数千人,刑部,大理寺,左右督临安府尹……可说人材济济汇聚一堂,闭着眼睛挑一个人都比她经验丰富,尚且无人敢夸此海口。 她一个小女娃娃,从未断过案,竟敢大言不惭,要在数千人里当场把凶手找出来? “哦~~”南宫逸讶然挑眉:“此话当真?” 杜蘅一脸平静:“不敢欺瞒皇上。棼” “若然找不到呢?”南宫逸问。 夏风急得冷汗直流,频频给她使眼色,恨不得当场把她拖走! 平昌侯夫妇也同在宴中,且位列前台,听闻此方,双双变色规。 许氏更是暗中嗔怪:这孩子,想出风头也不知挑个好时机!闹得不好,圣上降罪下来,怕是平昌侯府也保她不住! 杜蘅躬身:“臣女甘愿受罚。” 南宫逸眼里闪着趣意的光芒:“如果,朕要你的脑袋呢?” “咝~”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夏风失声嚷道:“皇上!” 杜蘅淡淡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不料她竟有此胆色,众人又是一惊,表情各异。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表面听着恭敬顺从,细一琢磨竟然带着淡淡的讥讽。 南宫逸轻哼一声:“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愿赌服输,”杜蘅微微一笑,竟是气定神闲:“臣女绝无半句怨言。” 南宫宸眉毛一蹙,忍住了没有吭声。 有自信是好事,亦不可不留退路! 勇气可嘉,可惜有勇无谋,失之莽撞! “后生可畏!”南宫逸定定看了她许久,忽地朗声大笑:“好!朕就等着看你如何捉鬼!” “在抓人之前,臣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杜蘅道。 “讲~” “请皇上下令,所有人都在原处,不得挪动一步。” 众人听了这话,都有些不以为然。 在场几千人,又有几百禁军守着,还怕那犯人逃了去不成? 不过,有帝后在此,旁人也不敢多言。8 “准了~” “恕臣女无礼,”杜蘅向卫皇后恭敬地行了一礼:“今晚绿珠的饮食,是由谁负责的?” “是,奴婢。”碧玉伏身在地,颤声作答。 “你可记得,今晚都喂它吃了什么?”杜蘅问,不等她作答,又补了一句:“你的答复,关系到能否顺利捉到凶手,一定考虑清楚再答。” 碧玉想了想,道:“绿珠口味极刁,所吃不过四五样。” “哪几样,你且找出来。”杜蘅道。 碧玉便从皇后的玉案上,找出那几碟食物来。 杜蘅把这几只碟子找出来,仔细仔细地翻检,片刻后指着桌上的莲子糕道:“就是它。” 陈朝生忍不住问:“这毒无色无味,遇银针也不变色,你是如何确定的?” 杜蘅一笑:“请皇上寻一只木箱来,若没有,食盒也行。” 立刻便有人把箱子找来。 杜蘅示意人把箱子侧放于地,箱盖打开朝着帝后的方向,将碟子放进去,慢慢把盖子盖上,只留一条缝隙。 “麻烦张公公,取一面琉璃镜来。”杜蘅转过头,冲张炜微笑。 琉璃镜取来,对着碟子一照,就见糕点上发出莹莹绿光。 “啊~”帝后,宫妃皆啧啧称奇。 后面的人瞧不见,不知什么状况,各个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拼命想往前挤。 要不是有几百禁军押着,只怕早就涌到前面,把人围得水泄不通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朝生不禁目瞪口呆:“老夫行医数十年,还从未听说过毒会发出莹光!” 杜蘅微笑:“之前已经说过,这是毒蕈之毒。这种毒蕈生于野外,长于坟头,靠汲取腐尸汁液为生,剧毒无比。无色无味银针试之不变色,唯有一点,黑暗中以琉璃镜一照,就会发现微弱的莹绿光芒。且,这种毒水洗不掉,必需用酒液反复浸泡三天三夜。” “我明白了!”陈朝生喜不自胜:“只要把人抓来,用琉璃镜一照,凶手立显原形!” “原来如此~”众人皆恍然大悟。 难怪她之前要求各人不许随意走动,原来是怕凶手乘乱把毒沾到其他人身上。 “办法虽然有点笨,总比牵累无辜好。”杜蘅淡淡道。 “来人!”不必南宫逸下令,张炜已先命人取了十几面琉璃镜,打算先从今晚负责宫宴的宫女们查起。 数百名宫女,排成十队,接受检查。 忽听一声尖叫,一名宫女冲出人群,冲着杜蘅疾冲过来:“妖女,我杀了你!” “护驾!”夏风眼尖,已瞧见她垂下的广袖中有寒光一闪而逝,立刻飞身上去,大喝一声,一掌将她击飞。 刹那间,无数兵刃架在她的脖子上。 “是秋菊!”碧玉吃惊地低嚷。 “阿蘅,你怎样,有没有受伤?”夏风将杜蘅护在身后,焦急询问。 “我没事~”杜蘅冷静地拂开他的手。 “带下去,交内惩处细细盘查!”南宫逸面色铁青。 秋菊发鬓散乱,神情颠狂,仰躺在地上,双目赤红,如地狱出爬出的幽灵,愤怒地盯着卫皇后:“卫芷兰,你会有报……呜呜~” 聂寒生恐她当着众人面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一指点了她的哑穴,骂声嘎然而止。 几名侍卫一涌而上,将她押了下去。 南宫逸若无其事,含笑举杯:“诸位爱卿,不要被这贱婢坏了心情,继续饮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千人同贺,声振屋瓦。 聂寒领着禁军退出,洐庆宫很快又是一派升平气象。 从杜蘅自动请缨,到凶案告破,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旁人还好,只当是看了场免费的戏文,平昌侯和侯夫人却犹如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一颗心吊在半空,只到此时方才落下。 陈国公夫人恰好在她左首,低笑着轻声道贺:“侯夫人好福气,有这么个聪慧灵秀的媳妇,将来小侯爷仕途必是一片光明。” 许氏又是喜来又是忧,与陈国公夫人也是相熟,忍不住叹息:“这哪里是灵秀?分明是仗着点运气,逞血气之勇,糊涂之极!” 这种风头,不出也罢!闹得不好,就把小命也搭上了!真正聪明的,就该冷眼旁观,明哲保身才是。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皇上,本宫乏了,想先行告退。”卫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杜蘅一眼,向皇上请辞。 “爱妃受惊了,好好歇着。”南宫逸也不挽留,转过头望向杜蘅:“舞阳县主,你想要什么赏赐?” 杜蘅含笑躬身一礼:“替皇上分忧是臣女份内之事,不敢讨赏。” “哈哈哈!”南宫逸心情十分愉悦,大笑着连赞了三声好:“好!好!好!才华横溢却不恃才傲物,聪慧灵秀又不惧强权,替朕分忧却不居功自傲!若朕的臣子都能象你一般,则朕可高枕无忧矣!” 这番话,听得底下群臣个个面色发绿,不敢做声。 “诸位大臣都是国之栋梁,有安邦定国之策。臣女不过恰巧比他们多懂一些药理,这才侥幸成功。若论真才实学,委实不值一提。” 南宫逸忽地睨了身边夏风一眼:“夏侍卫,你说说,朕要赏她些什么才好?” 夏风欠身:“臣不知。” “你小子就装吧!”南宫逸心情极好,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问:“要不要朕下旨,赐你们近期完婚?” 夏风一愣,忽地心脏咚咚狂跳,竟不敢看杜蘅一眼,一张俊颜唰地涨得通红。 如果皇上赐婚,杜蘅就再没有了推脱的理由! 杜蘅暗骂一声:昏君! 她可不想管桩闲事,搭上自己的婚姻! 杜蘅敛了笑,淡淡道:“臣女亦曾发誓,要替母守孝三年,如今母亲百日忌都未过,求皇上收回成命。” 南宫逸原就不过是试探,这时一笑改了话题:“既是如此,朕倒不好勉强。可你封县主不过月余,再升似乎不合适。若是什么也不赏,又显得朕小气。不如这样,你自己说,要什么?” 杜蘅正在思忖。 这个礼不能太贵重,显得她贪婪,但也不宜太轻,不然失了天家颜面。 一时间,倒还真不好办。 正在为难时,忽见碧玉过来,向皇上行了一礼:“皇上,娘娘想召二小姐进去说话。” .. 金蕊宴金(六) “去吧~”南宫逸颌首。 “臣女告退~”杜蘅悄然松了口气,曲膝向南宫逸行了礼,便随着碧玉出了洐庆宫。 夏风满腹惆怅,不由自主转过头,目送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中。 杜蘅进了坤宁宫,就听得寝宫内传来咣当一声响,象是茶杯之类的瓷器坠了地,显然卫皇后正大发雷霆。 “在这等着,我先去通禀一声。”碧玉嘱了她一句,径自入了内,不多久唤她进去棼。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杜蘅垂眉敛目,神情恭谨。 卫皇后看了她许久,半晌道:“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是娘娘的布局精妙,臣女不敢居功。”杜蘅恭恭敬敬地道硅。 “哼!”卫皇后轻哼一声:“你不必自谦,需知过份的谦虚就是自傲!若不是你事先提醒,又献策于本宫,设下这个局引她入彀,也揪不出这条毒蛇。” 杜蘅垂了眸:“娘娘教训得是。” 卫皇后冷眼斜睨着她:“你两次救了本宫,想要什么赏赐?” 杜蘅恭声道:“臣女只是尽了本份,不敢求赏。” 卫皇后脸一沉,不怒而威:“你这是要逆本宫之意了?” “臣女不敢~”杜蘅抬起头,眸光清澈坦荡:“臣女只是觉得举手之劳,不该贪功。若娘娘执意要赏,臣女只好受之有愧了。” 卫皇后这才缓了颜色:“这还差不多。说吧,要什么?” 杜蘅叹了口气,神色很是苦恼:“娘娘和皇上都执意要赏,可惜臣女见识浅薄,真的不知该讨什么赏才好?” “你倒是个老实人~”卫皇后笑出声来:“既然这样,那本宫就做主了。” 对她疑心又去了几分,想了想,道:“你家财万贯,赏再多金银也没有意思。这样吧,本宫赏你几匹贡缎,那可是江南织造局专为宫中贵妃娘娘准备的,纵然再有钱也买不着。” 其实就算是贡缎,也并不是真没有人穿,只不过能用上的,廖廖无几。 她一个五品官家的女儿,就有这份闲钱,也断然没这个胆量去跟那些权贵之女一争高下。 杜蘅唬了一跳,忙道:“既是宫中娘娘专用,臣女如何敢收?” 卫皇后笑道:“本宫既然赏了你,谁敢多说?只管放心大胆地穿就是。” 杜蘅无奈,只好道了谢,辞了卫皇后。 出了坤宁宫,杜蘅停了步:“碧玉姐姐请留步,我自个走回去。” “你记得路?”碧玉巴不得,却也怕出了差错,回头被娘娘责骂。 “放心吧,”杜蘅含笑:“真要记不住了,找个人一问便知。” “那我回去了。”碧玉高高兴兴地扔下她走了。 杜蘅心知今夜是那些名门千金各自施展才艺,博人眼球,一鸣惊人的大好时机,她没兴趣淌这浑水,刻意放慢了脚步,独自在御花园里漫步。 皓月当空,夜风微拂,花香阵阵,世界沐浴在一片银色的光辉里,衬得夜色格外的安详宁谧。 “这是个圈套,对不对?”清冷幽寂的男声,如冰盆里互撞的薄冰,带着丝丝寒意。 杜蘅心神一震,脚下却未停顿,继续往前走。 真讨厌,这人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这是你跟皇后联手设的一个局,根本就没有什么会发莹光的毒药,对不对?”南宫宸冷笑着继续质问。 杜蘅依旧不吭声,只加快了脚步。 好好一个中秋夜,生生给破坏了! “本王问你话呢!”南宫宸身形一晃,抢到前头,挡住她的去路。 杜蘅若继续往前,势必撞到他怀里,无奈停步:“王爷已经有了答案,还要我说什么?” “你可以反驳,也可以解释。”南宫宸面沉如水。 “没必要。”杜蘅淡淡地道:“因为王爷说的都是事实。” 南宫宸看了她许久,眼里有晦暗难明的光芒一闪而逝:“本王竟不知,你何时成了皇后的人。” 杜蘅面无表情:“中秋夜宴,若皇后中毒身亡,天子必定震怒,必然血流成河。我只是,不想看到无辜的人丧命,尽了医者的本份。” “啧啧~”南宫宸轻哼一声,语气极具讽刺:“没想到,二小姐竟如此悲天悯人!” “与悲天悯人无关,自保而已。” “狡辩!”南宫宸轻哧:“既然发现有人下毒,何不当场喝破,防患未然?偏要故弄悬虚,当着数千人众,卖弄才学,沽名钩誉,还说什么医者本份!” 杜蘅懒得跟他多说,转身欲绕道而行。 她想什么,做什么,干嘛要跟他解释? 二人已非夫妻,他信也好,不信也罢,与她再无干系! 可是,心里翻腾奔涌的委屈,愤怒,伤心,又因谁而起,为何压也压不住的要破体而出? 南宫宸快她一步,复又挡住去路:“怎么,被本王戳中要害,心虚了?” 杜蘅皱眉,语气冷硬:“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王爷还请自重!” “自重?”南宫宸眸光一冷,忽地伸手揽住她的纤腰,轻松地带入怀中:“自己送上门来,反过来却怪本王不自重?” “你胡说什么?”杜蘅又惊又气,奋力挣扎,却哪里敌得过男人的力量? “这里是宸佑宫,”南宫宸二指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扭向门楣上的牌匾:“本王在宫中的寓所。” 杜蘅抬头,“宸佑宫”三个金漆大字赫然入目。她心中一凉,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 她,竟不知不觉走到宸佑宫来了?为什么? 难道她心里,还刻着他的影子,残留着对他的痴迷? 他杀了他们的孩子!她恨不得食其髓,喝其血,枕其骨!又怎么可能重蹈覆辙,再次踏上一条不归路! 不会的,这不可能,她绝不会允许!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自己的肩,狠狠地咬着唇,仿佛心底的悲痛绝望都快破堤而出,一双幽黑双瞳浸着蒙蒙水雾,宛如古井,掀起了惊涛骇浪! “松口,你松口!”眼见她转瞬之间咬破了唇,鲜血沥沥而下,南宫宸急了,慌乱去捏她的下颌:“你做什么,不过一句玩笑,真要寻死不成?”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的眼里,有如此深切的绝望,仿佛世界在一瞬间坍塌!他更不解,随口说的一句话,为何能让一贯冷静自持,波澜不兴的她,瞬间处于崩溃的边缘! 他更不懂,为何看她流血,看她受伤,心会如此慌乱? 杜蘅死死地瞪着他,幽深的瞳眸里满满的全是蔑视和仇恨,一字一句地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脏?”南宫宸怒极反笑,一把抓住她的双腕反手扣到背后,另一手狠狠扣着她的后脑勺,头一低,薄唇刻意刷过她染血的樱唇,表情暧昧,语气却极森冷:“你竟敢嫌本王脏?” “你敢!”杜蘅满心愤怒,眼里要滴出血来。 不知是她轻蔑的态度激怒了他,还是她唇上那抹艳红的血渍激起了潜藏在心底的兽/性。 “这世上,还没有本王不敢做的事!”南宫宸冷笑着,惩罚性地咬上她的唇。 杜蘅慌了,躲闪不掉,便用力闭紧嘴巴,不许他入侵。 南宫宸也不急,含着她的唇瓣,狠狠地碾转,**! 娇嫩如花瓣的红唇哪里经得起他的摧残?殷红的血液倏地冒出来,被他吞入腹中。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薄唇沾着她的鲜血,银白的月色下,魅惑邪狞如妖! 美到极致,也艳到了极致! 他眼中闪着噬血的兴奋光芒,脸几乎贴到她脸上,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教你一件事,永远不要激怒男人,后果你承担不起!” “无耻!”杜蘅愤怒得全身都在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着,啐地一口血痰吐到他脸上。 她眼中的泪和着唇边的血,衬着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哀伤凄艳的美。 南宫宸身份尊崇,几时受过这种污辱? 怒火噌地一下蹿上来,烧光了理智,烧掉了心底残存的歉疚。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征服她,打败她,占有她!把自己刻进她的心底,一辈子都抹不掉他的痕迹! “无耻?本王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无耻!”他一把将她推倒在花丛上,身子往下一压,衔住柔唇碾转厮磨。 杜蘅哪里敌得过他的蛮力?见势不妙,顾不得羞赦,大声呼救:“来~” 嘴一张开,立刻被他乘机蹿入了口腔深处,温热滑腻的舌头如蛇般肆意地横扫着她的唇齿,吮轻挑,翻卷勾弄…… 杜蘅瞪大了眼睛,空洞而无神地仰望着天上一轮皓月。 苍天无眼!她杜蘅究竟上辈子做错什么,接连两世都逃不过命运的拨弄,注定了要做个未嫁***,清白被毁,名誉扫地的女子,受尽世人唾骂和指责? 恐惧和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是夏风的未婚妻,南宫宸要收拢夏家为己用,自然不愿意为个女人得罪了夏风,进而令平昌侯府倒向竞争对手。 因此原意不过是逗弄她一下,以示惩罚,倒并没有真的存着要了她的心思。 不料这一吻下去,味道竟是出乎意外的甘甜,仿佛连呼吸都透着香。 他欲罢不能,吻得如醉如痴。 情/欲勃发之下,手下动作越发粗狂,握住衣服下摆便撕。 无奈她身着朝服,并非普通的丝绸,用力扯了几次,竟然撕不开。 呯地一声响,一颗石头正中后脑。 南宫宸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扑倒在了杜蘅身上。 “滚!”石南怒火中烧,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一旁,再狠狠地补踹了几脚,这才蹲下去,把她抱起来,目测衣裳完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幸好来得快,不然…… 见杜蘅愣愣的,气不打一处来,辟头就是一顿骂:“你傻啊!半夜三更连个侍女也不带,在宫里乱走!孤男寡女也不加提防,你当天下的男人人都跟老子一样啊?活该……” 见她两眼无神,目光呆滞,叹了一声:“你没事吧?” 你说,他不过稍稍闪了一下神,怎么就被她给溜了呢? 可这也不怪他啊,谁知道她发什么疯,好好的突然跑到宸佑宫来呢? 杜蘅努力想要装着若无其事,却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稳,抖得象风中的树叶。 石南这时才发现她红唇破裂,惨不忍睹,心中一把无名火立时噌地蹿了起来:“遇着个王爷就失了魂,平日对付老子的那些狠劲和机灵劲哪去了?” 越想越窝火,转过来又踢了南宫宸几脚:“畜牲!没见过女人啊,瞧把人糟踏成啥样了?” 早知道这样,他…… 哎呀,真是气死了! 羞耻的泪在眼眶中打转,杜蘅咬着唇,恨不能一头撞死:“多谢公子~” 可是,她还不能死,前世的仇还没有报,就算去了地下又有何颜面见她的孩子? 她声音极小,石南在气头上,一时也没想那么多。 “算了~”见她抖得厉害,心一软,伸手去扶她:“吃一堑长一智,下回见了这个畜牲,记得绕道走。” 杜蘅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碰触:“你是谁?” 石南愣了一下,才会过意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说我是谁?” 杜蘅再退一步,眼里满满的全是狐疑。 他说话的口气,是如此熟捻,象极了石南。 眼前之人弱冠年纪,一袭轻软的白袍,丰神俊秀,斯文儒雅。 她确定,之前从未见过他。 “猪!”石南撇了撇嘴,表情极为不屑。 “石少东?”杜蘅半信半疑。 “这么笨,难怪被人欺侮!”石南一副她很蠢很笨的表情。 杜蘅神情一变,脸色惨白,转过身默默往回走。 是她傻,送上门被人羞辱还不够,还要给个不相关的人骂。 “喂~”石南心生后悔,顺脚把南宫宸踢进花丛,拔腿追上去:“生气啦?我也是为你好……” 杜蘅不答,走得更疾。 “你这个样子,莫非还想去参加宫宴?”石南一把抓住她,哇哇怪叫。 她衣服上沾着草屑,被压了无数的褶子,鬓散簪横,双目红肿,樱唇皴裂,一看就是被人狠狠怜爱过的模样。 这副尊荣跑去参加宫宴,不用等明天,直接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杜蘅一呆,猛地顿住了脚步。是啊,她不能这副鬼样子回到洐庆宫。 可这里是皇宫大内,不是寻常的人家,根本不可能偷偷溜出去! “我,”杜蘅咬牙,抬手整理散乱的发鬓:“就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要不要给你一面镜子,瞧瞧自个的德行?”石南哧笑:“这种话,就是骗三岁小孩子都不灵光!”啊,是她自个不小心,受了欺侮吃了亏也是活该! 杜蘅蓦地抬头,黑眸里是熊熊的怒火:“说够了没用?” 她受够了!被南宫宸轻薄了还不够,凭什么要忍受他的冷嘲热讽? 石南一愣:“干嘛冲我发火?” 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 杜蘅一窒,别过头去:“你走吧,不要管我。” 是 他不过是好意提醒,她有什么权利生他的气? 石南瞪着她的后脑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气得恨不能掐死她! 合着他象只无头苍蝇似地在御花园里转了大半晚,就落了这么一句? 不管她? 如果可以扔下她不管,还用得着在这跟她干耗,受这闲气? 他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扳住她的肩,恶狠狠地扳过来:“你有没有良……” 清冷的月色下,她脸上血色全无,白得象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樱唇哆嗦着,眼神绝望,无助而茫然,长长的眼睫扇动几下,凄美地倏然闭上,一颗清泪缓缓滑下…… .. 她的是他命里的魔星 石南一呆。8 印象中的她,一直是坚强的,冷静的,永远知道自己要的什么。 尖锐有之,狠辣有余,从不曾如此脆弱,象个迷途的孩子!哭得如此无肋,如此的凄惶,如此的肝肠寸断,如此地勾人魂魄…… “哭!”强捺下心底那丝悸动,皱了眉数落:“事情已经发生了,哭顶什么用?” 明知道皇后跟梅妃不对盘,两边掐架,皇上都不管!她一个闺阁女子不闪得远远的,明哲保身,反而屁颠颠地去帮皇后,这不是摆明了找死吗棼? 莫说南宫宸只是轻薄了她,就算再狠一点,直接要了她的命,在这深宫内苑里,也跟捻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不汲取教训,光后悔,害怕,哭泣又有什么用! 本就受了惊吓,再给他这么一骂,杜蘅越发的委屈和伤心归。 郁结在心中,一直找不到出口的情绪,突然间象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她象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抱着臂蹲在地上低低啜泣了起来。 她心中悲楚,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隐忍着低低地啜泣着。偏是这样压抑的哭声,最是惹人心疼,勾人心伤。 “喂!”石南唬了一跳,满腔的愤怒烟消云散,整个人忽然间就象戳破的气球,瘪了。 本能地想抱她入怀,手伸到一半,终是讪讪地垂下,无措地搓了搓手:“你别哭呀~奇怪了,平时不是脸皮挺厚实的嘛?再说了,他,他也没把你怎么样嘛!你,你就当是给狗咬了就是……” 杜蘅的悲愤无可抑制,压低了声音怒斥:“你走开!” 石南苦笑:“你确定,我走之后,自己能顺利出宫?” 杜蘅一怔,哭声嘎然而止:“你,可以带我出去?” “废话!”石南拽得二五八万。 这天底下,还有他进得来出不去的地方吗? “可,”杜蘅咬着唇,略显犹豫:“皇上还等着我回去~” 石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阴阳怪气地道:“怎么着,还等着领功请赏呢?” 杜蘅默然垂眸,良久才轻轻道:“我不能跟你走。” 她当然知道,以他的本事,引开个把值守的侍卫,放她出宫并不难。 可是,如果什么交待也没有,就这么跟他走了,日后皇上追问起来,她要怎么解释? 追查起来,只怕他也脱不了干系吧? 石南怒极反笑:“好,你爱出风头,我不拦你!” 蹭地站起来,掉头就走。 杜蘅咬唇,也不解释,只默默地低头整理着衣裳,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趋于正常——尽管,她心里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 就算衣服,头发包括情绪勉强可以糊弄过去,她唇上的伤,却没办法在短时间里恢复如常。 值得庆幸的是,今日出门,发上簪的是一枚玉梳,至少头发可以梳得一丝不乱。 最起码第一眼看过去,不会发现异常。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最好混到宫宴结束的那一刻,乘着人多混乱,受关注的程度可降到最低,也许可以侥幸过关…… 石南走到一半,终是放心不下。 一边暗骂自己没骨气,明明是只不会感恩的白眼狼,对她再好也是无知无觉,偏还要去管她的死活;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折返回去寻她。 不料一眨眼的功夫,她又不见了!他一惊,只道又出了意外,四处乱转,好容易找到。 结果,见她倒好端端坐在太湖石上,借着月光,临水而照。 一头乌黑的青丝被她打散了,如瀑布般流泻而下,披在肩上。 纤细的十指轻灵如雀,灵活地在发丝间穿梭。 月色清幽,流水潺潺,花香扑鼻,临流照影,美人梳妆…… 此情此景,就算只是一个背影,已经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个男人遐想万分,血脉卉张! “该死!”石南浑身的血液全都涌上脑袋,低咒一声,忽地大踏步冲过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腕:“你有没有脑子啊?” “啊!”杜蘅冷不防给他一吓,手一松,原本已近完工的发髻散了,满头青丝流云似地披泻而下,滑过肩膀,拂过他的手,拂上他的脸,拂乱了他的心湖…… 石南呼吸一窒,刹那间俊颜通红,向来能言善道,油嘴滑舌的他,象被人拔掉了舌头,只能怔怔地看着她俏脸含霜,满眼愠怒:“你做什么?” “做,什么?”他不自觉地别开目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瓮声瓮气地骂:“我才要问你,想做什么?明知道今夜宫宴,京中青年才俊汇集宫中,你疯了,敢在这种地方梳妆?” 不是每一个人都象夏风一样温和敦厚,品行端正!相反,绝大多数纨绔成性,放/荡不羁!也不是每一个都肯老老实实呆在洐庆宫,规规矩矩地享受美食,同时也任自己变成商品任人品头论足,秤斤论两! 癖如他,再癖如南宫宸…… 她这副模样,简直就是引人犯罪! 只要有一个人看到…… 他机灵灵打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你有病啊!”杜蘅才觉得气得要发疯! 她何尝不知危险? 然而除了冒险一试别无他法,她必需回到洐庆宫!心惊胆颤地好不容易溜到这里,眼见离成功只一步之遥,他一出来立刻毁了她所有的成果! 这个人简直就是她的克星,生来克她的! “我有病?”石南咬牙切齿,眸中全是熊熊的怒火:“这么说,你方才在南宫宸面前,也是这副模样?我是不是应该跟你道歉,不该打断你的好事?也许,他玩得高兴了,会赏你个燕王妃的头衔……” “闭嘴!”杜蘅羞愤难当,一巴掌摔了过去。 石南头抬手便攥住了她的手腕,胸中怒火更甚,黑亮的眸子里燃着两簇火:“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杜蘅心伤难抑:“是!所以,请你走开!” 石南的眸光一沉,眼神里没有愤怒,满满的全是失望,失望到绝望,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真!贱!” 说罢,他放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柔和的月色下,挺直的背影竟有丝挥不去的萧索和落寞…… 杜蘅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唤出声: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 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头。 泪水汹涌而出,滑出眼眶,流进嘴唇,满满的全是苦涩。 她抹了又抹,抹了又抹,却是越淌越多。 从事发到现在,她一直在强装镇定,假装若无其事。可,天知道,那种恐惧有多么深刻,多么强烈,她有多么害怕,多么无助? 前世佛堂那惨烈而耻辱的一幕,如刀凿斧刻般铭在心头,不曾有片刻遗忘! 尤其是重生后她亲眼看到那个曾经强/暴她的男人,那个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形容猥琐的乞丐,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折磨得她几近发疯! 可不论她怎么掩住耳朵,那**/荡邪恶的笑声,依旧如附骨之蛆,缠着她在耳边一遍遍嚣张地回响。 他肮脏的嘴里喷出的浓浊的臭味仿佛还在她的周身弥漫,挥之不去——即使,她把自己剥了皮,削了骨,死后重生,那噩梦依旧追逐着她,不曾远离…… 她瑟缩着身子蜷成一团,对着草丛狂呕,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却还在拼命地吐,恨不能把五脏六腑,心肝肠肺全都吐出来…… “够了!”一双手,忽地攀上她的肩:“再吐下去,你会死的!” 杜蘅浑身寒毛直竖,瞳孔蓦然放大。 他轻轻一指,按上她的唇:“嘘,是我~” 杜蘅惊魂稍定,目光凝定在他的脸上,游离着,艰难地拼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石南弯下腰跟她面对面地瞪视着,直到确定她的瞳眸里有自己清晰的影像,这才淡淡地问:“看清楚了,知道我是谁了?” 杜蘅不语:他不是走了,干么又回来? 石南烦燥地耙了耙头发,嘟囔一句:“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干嘛要回来?搞不好是鬼上身!” 换了以前,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九天仙女,他也会掉头就走,管她去死! 偏偏,对她做不到。他,舍不得,放不下,抛不开!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 她,是他命里的魔星! 叹了口气,递过去一条帕子:“呶,擦擦。” 杜蘅哭得一哽一哽,低低逸出一句。 石南没听清,凑过头去:“什么?” 杜蘅头垂到胸前,低低重复一遍:“我有。”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乖乖地听我一次话?”石南暴怒,那种浓浓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放心,这上面没浸迷/药!我的胃口还没这么奇怪,对一个又脏又臭的疯婆子下手!” 该死的,为什么她对着自己,总是有这么深的戒备? 杜蘅的脸暴红,终是没有作声,乖乖地接过帕子,抹泪。 一只水囊递到面前。 “哪,漱漱口!”石南不看她,凶巴巴地吼。 她愕然抬眸:又不是行军打仗,干嘛还随身带着水囊? “放心,没用过的!”石南会错意,冷笑一声。 “谢谢~”杜蘅垂了眸,接过水囊,侧过身去含了一口水,一丝清冽甘甜的味道,立刻冲淡了满嘴腥臭之味。 泪水再次涌进眼眶,她侧过身,避开他的视线,一小口一小口地漱了起来。 石南松了口气,崩着脸踱到一旁。 轻微的悉簌声响起,石南转过身。 杜蘅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拿着水囊,怯生生地道:“脏了~” 石南心中一荡,把水囊夺过来,往腰里一别:“你还知道脏!” 这才对嘛!女人就该羞羞怯怯,温温柔柔才是。 杜蘅粉颈一红,垂下头不敢做声,手里的帕子扔也不是,收也不是,揉成了菜叶。 石南佯装看不到,啪地打了个响指。 杜蘅还没会过意,就见一名宫女悄没声息地走了出来,定睛一瞧,竟然是碧玉! 瞬间,她手足冰凉,心提到了嗓子眼! 石南缓缓转身,一双眼睛摄人魂魄地冷,隐隐透着股森冷和阴鸷:“皇上那,知道怎么回话?” 杜蘅惊疑不定,目光在石南和碧玉之间来回游移。 是他在皇后身边安插了密探,还是神机营根本就是受皇后控制? 他跟皇后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碧玉竟会对他毕恭毕敬? “知道~”碧玉神色恭敬,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 石南若无其事,笑着去牵她的手:“好啦,现在可以放心走了?” 杜蘅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眼前的他好陌生,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永远吊儿郎当,嘻皮笑脸,天塌下来当被盖的纨绔子弟! 石南愣了一下,忽地哧地一笑,嘻皮笑脸地道:“假的!真的碧玉在坤宁宫呢~” 杜蘅自然不信,却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她只是个闺阁女子,朝廷的事,不可能也不应该知道得太多。 .. 你抢劫啊啊? 紫苏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被人唤醒,告知:“二小姐已经先行回府,你可自行出宫。8” 她满腹疑云,只得坐了车出宫,到了家一瞧,杜蘅却是人影都不见。 这一下,她可慌了神,思来想去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却是石南。 扭身就跑,刚到门口,忽听得白前嚷:“小姐回来了!” 定睛一瞧,杜蘅垂着头,慢慢地走了进来棼。 她心中一喜,正要迎上去,忽地愣住:不对啊,小姐的发髻全散了,一头青丝披在肩上,被月光一照,镀了层淡淡的银光。 而且,她是怎么回来的?门口的婆子没听到一点动静! “小姐!”白前离得近,借着走廊下的灯光,已清楚地看到杜蘅双目红肿,樱唇肿涨,骇得尖叫出声龟。 杜蘅身子一颤,下意识地缩起了肩。 “嚷什么?”紫苏轻叱一声:“还不快去打热水来?” “哦,好,好……”白前反应过来,扭身就跑。 紫苏抢上来,牵住杜蘅的手,发觉触手冰凉,满满的全是汗,心中一紧,机警地左右瞧了一眼,迅速将她拉进门,扶到榻上。 杜蘅低低地吐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松了下来,软软地扑进她怀里。 “紫苏~”只吐得二个字,已猝然红了眼眶。 紫苏张开双臂,将她拥到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良久,杜蘅终于恢复了平静,从她怀里退出来:“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紫苏也不敢问,轻声道:“好。” 她掀了帘子出去,把所有人都调开,搀了杜蘅去净房。 这一泡,就是三个时辰,换了好几次水,几乎把身上搓得掉了几层皮。 紫苏瞧得心惊胆颤,终于忍不住冲到了屏风后:“别洗了,再洗就不成人样了!” “怎么办,”杜蘅睁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洗不掉了~” 紫苏一时没会过意来,走过去:“哪儿,我帮你。” 杜蘅摇头,眼中满是绝望:“没用,谁也帮不了我。我,很脏~” 紫苏眼眶一热:“胡说!脏的是他们,与小姐无关。” 杜蘅抿着唇,不吭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过去的事,还想着做什么?”紫苏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泡得起皱的手:“你忘了?我们重生了,这个世上,已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杜蘅一震,眸光渐转清明。 是的,她重生了,似一只浴火的凤凰,在烈火中涅磐,获得了新的生命! 手执利剑,为复仇而来! 复仇的路上布满荆棘,要想要毒蛇的巢穴中生存,并且给敌人致命一击,就必需以毒攻毒,绝不允许如此软弱!更不能被前世的阴影击垮! “你出去,我要更衣。” “好。”紫苏悄悄吐出口气,轻轻地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赏的贡缎,第二天晌午送了过来,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许氏有心想问她讨一匹替嫡女杜蓉做几件衣裳,也好沾些富贵之气,博些眼球。 只可惜,杜蘅关起门来,足不出户,连老太太这边的晨昏定省都借口身子不舒服,自个给省了。 许氏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免不了在老太太面前唠叨几句,不时给她上点眼药。 不料,反招来老太太一顿排揎:“贡缎是宫里娘娘赐给蘅丫头的,你去要了来,也不怕折了蓉丫头的福份?” 许氏被训得做不得声,只得悻悻地退出来。 心里憋着一股火,越发地发了狠,定要在短期里做出些成绩,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还以颜色! 可惜,她想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挑一间中等的店面,价钱上还不肯吃亏,又岂是这么容易的事? 许氏天天吃过早饭便往外跑,连着在街上转悠了七八天,一间称心的也没寻着,倒是吃了一肚子的气。 “夫人,你说笑话吧?”掌柜的几乎想笑:“这样的铺面,只出三万两?” “你休要欺我一个妇道人家,”许氏一副精明的模样:“我打听过了,这周围的铺子,基本都是二万五。三万两,已经很公道了。” 杜二爷在杭州做了十几年的丝绸生意,如今进了京,为稳妥起见,头一间铺子还是想从老本行干起。 许氏见这间铺子地段好,又正好是做绸缎生意的。 把铺子盘下后,稍加装饰,进些货,立马便可开张大吉。 闹得好,还能把这家铺子以前的熟客给接收过来,这才一咬牙,往上涨了五千。 岂知,这人竟还不知足,想要更多!她又岂会让他如愿? 并不是出不起这笔钱,只是再有钱,也没有给人讹诈的道理! “既是如此,”掌柜地皮笑肉不笑,冷冷地将她请出了店铺:“夫人且去别家打听,小店还要做生意。” 许氏气冲冲地出了门,狠狠啐了一口:“呸!就这么间破店,我还不稀罕呢!” 钱妈妈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咱们也转了这么多天了。三万两,怕是真的买不着。要不,咱再加两千?” 许氏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你倒是大方,开口就是两千!有本事,这两千两你来掏?” 钱妈妈老脸一红,讪讪地住了嘴。 对街的茶楼,一双清冷的眸子,冷冷地目送着主仆二人远离,这才离座,带着紫苏往楼下走:“走,看看去。” 伙计见有客人光顾,堆满了笑迎上来:“小姐,买衣料呢?” 掌柜的做了一辈子的绸缎生意,只一眼就瞧出杜蘅身上的衣裳不论款式,做工,还是用料都是上乘。 连忙热忱地将她迎到里间:“小店新到一批云罗,质料轻软,颜色素雅,最适合年轻的小姐做秋装了。” 他见杜蘅一身素雅,知她不喜张扬,便把那些华丽的织金,刻丝等等都略过不提,一力向她推荐云罗。 杜蘅抿唇一笑:“掌柜的,先别忙。我来,不是买料子的。” 掌柜的一愣:不买衣料,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只不过,在生意场上混,早练就圆滑融通的性子,心里有不悦,面上依然是堆着热情的笑:“不买也没关系,看看,若是瞧得上,以后有空勿必关照小店的生意。” 紫苏噗哧一笑:“你倒是个伶俐的。实跟你说了吧,我们小姐是要跟你谈笔生意,却不是几匹云罗,而是上万的大生意。”掌柜见有大生意上门,精神一振:“小姐想要多少货?不是吹牛……” 杜蘅打断他:“你这铺子,多少钱?” 她不问他卖不卖,却直接问他什么价。 掌柜的笑容僵在脸上,愣了一愣,道:“不知小姐从何处得来的风声?小店没打算……” 真是奇了怪了,他分明没贴转让的条子,怎么大家都来买铺子? “多少都没关系。”杜蘅再次打断他:“你开个价。” “对不住,”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小人只负责经营,卖不卖的,小人做不了主……” “十万!” “十万?”掌柜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已是这家铺子价值的四倍!这样一家绸缎铺,顶了天一年也就能净赚个五千两。 十万两银子,二十年才能回本,哪个傻子会买? 若是他的,二话不说,立刻就出手了! 杜蘅淡淡地道:“麻烦你跟贵东家说一声,就说我有意购买。” “为什么?”掌柜的疑惑了。 这铺子有什么宝贝,怎么大家都抢着要? “几日可以听到答复?”杜蘅再问。 “呃,”掌柜的还有些回不过神,愣愣地道:“明,明天~” 杜蘅说着,站起来:“那好,我明天此时再来。” 掌柜的愣在椅子上,竟连送她出门都忘了。 第二日,杜蘅果然如约而至。 掌柜的十分殷勤地把她迎到内堂,不等她开口就捧了张契约出来:“小姐请看,契约都准备好了。” 紫苏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摞银票,搁在桌上:“这是永通钱庄的银票,每张一万,共十张,掌柜的点算一下。” “要不了这许多,”掌柜的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张就够了。” “你说什么?”紫苏深感诧异,哪有人嫌钱多? 杜蘅眉一扬:“冒昧问一句,贵东家是哪位?” “我们东家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哪需劳动他?”掌柜的笑眯眯地拿出印泥,恭敬地递到她面前:“契约已经立好,小姐验完若是无误,就请在此按上手印。” “小姐,”紫苏拉住她的衣袖:“要不咱先别急着买,回去再商量商量?” “也好~”杜蘅想了想,起身往外走。 “小姐万勿疑心,”掌柜的满头大汗,急忙追了出去:“小人在此经商十几年,街坊邻居都认识,做生意从来都是童叟无欺!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喂,你别走啊……” 杜蘅却是头也不回,直接走了出去。 掌柜的傻了眼。 这叫什么事? 一个可着劲地要加价,一个拼了命地要还钱,他夹在中间倒里外不是人了! “没用的东西!”石南低咒一声,从里间走了出来,抄起桌上的契约揣到怀里,追了出去。 “少东家~”掌柜的哭丧着脸:“这不能怪我啊!小人已经按您的吩咐,按最合理的价钱卖给她了。是她嫌便宜,不肯买啊……” “掌柜的~”伙计小声提醒:“少东家,早就走了~” 掌柜的抬眼一瞧:可不是?人早走得没了影子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世上还真有拿钱不当一回事,有便宜不占,非要倒贴的! 你说,少东家若是看看中了人家小姑娘,拿铺子去哄人开心,倒也说得过去。 那小姑娘干嘛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拿着银子不当数? 石南追了半条街,忽见杜蘅站在街角,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冷冷地望着他。 他竟有些不自在,愣了好一会才走过去:“真巧,在这遇上了。” 杜蘅安静地站着,漆黑的眸子里燃着两簇小火苗,一声不吭。 仿佛在说:掰,你再使劲掰! 紫苏噗哧一笑:“可不是巧吗?” 石南脸一热,知道瞒不过她,讪讪地道:“我,不是想帮你吗?” 事实上,这段时间她一直闭门不出,他真怕她想不开。 “我没请你帮。”她**地道。 石南轻咳一声,很快镇定下来,恢复了原来的痞气,摸出那张店契,在手里摇得哗哗响,笑嘻嘻地问:“好吧,我承认是有点狗拿耗子。铺子你还要不要?” 很好,又变得牙尖嘴利,看来那晚的事对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影响。 “送上门的东西,干嘛不要?”杜蘅杏眼一瞠,夺过店契,转身就走。 “喂!”石南眉花眼笑,拔腿就追:“光天化日之下,你抢劫啊?” ps:八千字,更新完毕~明日继续~ .. 未婚未先孕 八月二十六日是顾氏百日忌。8 虽说只是亲人间举行个小仪式,并不需大肆铺张,三牲果品却也是必不可少。 这也是许氏掌家以来,第一件搬得上台面的大事情,一心要让老太太瞧瞧她掌家的能力和手段,因此格外的上心。 早早的便拟了单子,先送给老太太过目,得到许可了,再分派了人手去备办。 因与顾氏有关,这一回外院的那些人倒并未刁难,爽快地办了来棼。 夏风下了朝便赶着过来,刚好在门口与杜谦碰上,两人便一同进了门。 杜谦没想到,夏风对杜蘅如此上心,连顾氏的百日忌都记在心里,下了朝巴巴地过来。 两人先去瑞草堂给老太太请安,这时杜蘅几个已经在了闺。 听得夏风来了,慌得杜芙,杜蓉几姐妹忙起身避到了屏风后面。 老太太经过一连串的打击,精神已大不如前,说了几句话,便显了疲态。 杜谦便领着夏风到了花厅里叙话,不多会功夫,杜仲从学堂里回来,也陪在了一块。 这是杜仲第一次见夏风,很是好奇,免不了问东问西。 杜谦不好拘他,好在夏风性子本就谦和,并不以为杵,几乎有问必答。 这样一来,三个人倒也算相谈甚欢。 夏风心里记挂着杜蘅,有些心不在焉。 中秋夜宴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有很多疑点,本想找机会单独问她,不料她被皇后召去后,竟然托辞先出了宫,连皇上的赏赐也没要。 坐了一会,忽听得小厮来报:“老爷,石少东来了。” “快请~”杜谦微微惊讶。 夏风随口问了一句:“哪个石少东?” “阅微堂的少东家,烟萝下葬之时,他在碧云庵帮忙。” “是他~”夏风脑子里浮起一个模糊的人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来做什么?” 杜谦叹了一声,道:“这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故岳父于他有救命之恩,养在顾府六年,想必是来送烟萝最后一程。” 正说着话,那边小厮已引着石南走了进来。 “杜世叔。”石南给杜谦执了晚辈之礼。 上回在碧云庵,好象他称的杜大人,怎么这回变世叔了? 杜谦微微一愣,心中闪过怪异之感,这时也不及细思,指了杜仲道:“这位是二弟长子杜仲。”又对杜仲道:“快叫石大哥。” “石大哥~”杜仲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石南哈哈一笑:“你就是杜仲了?有时间,一块喝酒。” 杜谦微有不悦,面上却不好显露,委婉地道:“仲儿在私塾念书,怕是没有时间出来应酬。” 石南也不恼,转过头随随便便冲夏风点了点头:“小侯爷也来了?” 那语气,仿佛这是他的家,夏风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夏风心里隐隐有几分不舒服,但他向来温和,并不喜与人在口头上争胜,只淡淡笑了笑:“久仰大名。” 这话,倒不算是虚伪。 阅微堂在京城可说是家喻户晓,下辖几十家店面,涵盖了钱庄,银楼,绸缎庄,成衣铺,酒楼,甚至还有几家青楼…… 经营范围如此之广,涉猎如此之多,实力雄厚可见一斑。 可正因为如此,阅微堂的名声,这么多年一直也是毁誉参半,各执一词。 夏风对于石少东的名头倒也常有耳闻,只是他素来认为堂堂男子汉,就该走仕途,或从文或习武,报效朝廷,保家卫国。 骨子里,是很有些瞧不起那些蝇营狗苟,与民争利的商人的,自恃身份不屑结交。 因此,在京城里石南虽然是个跺跺脚,临安也要震三震的人物,夏风今次却还是头一回正式跟他打交道。 这时见了他油滑的样子,轻视之心益浓。 石南充分发挥商人长袖善舞的优势,不过盏茶时间,已经跟杜仲混得烂熟,如鱼得水。 小厮过来传话:“二太太请各位老爷,少爷,小侯爷去祠堂。” 等到了祠堂,杜诚和许氏已经在场,见了夏风,少不得又是一番厮见。杜诚和许氏,又特别向石南道了谢。 夏风这才知道,石南这小子滑得很,竟然每人都送了份礼物。 怪不得许氏,杜诚对他另眼相看——果然是商人本色,上哪都不忘记笼挌人心! 心里便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也该带些礼物才是。以后就算再补,也已被石南抢了先,终归是不美。 姓石的也真是,杜谦不过是个太医,于他有恩的是顾老爷子,他这么上赶着巴结,比他这个准女婿还殷勤,什么意思? 这么一想,不满更甚,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这时杜松领着杜家几姐妹以及两房的几位姨娘都到了祠堂,男左女右,分两列站好,杜谦在中间主持仪式。 杜蘅不经意地抬了头,对面一排高高低低的男子中,石南赦然在列,,不禁微微一怔。 石南笑嘻嘻冲她挤了挤眼睛:嘿嘿,我来了! 杜蘅皱眉:你来做什么,添乱! 石南笑得很无辜:老爷子对我有恩,夫人百日,我岂可不来? 杜蘅知他无赖的性子,越是生气着急,只怕越合他心意。不理不睬,说不定他觉得无趣,呆一会自己就找借口走了。 这么一想,便垂眉敛目,不再理他。 石南悻悻地撇了撇嘴:真无情,我大老远跑来,连多瞧两眼都不肯! 调开目光,冷不丁与夏风冰冷而略含警告的视线相撞。 好个轻薄浮滑的无耻之徒!既是来祭拜顾氏,便该循规蹈矩,他却贼眉鼠目,一直在杜家几姐妹身上流连! 幸得阿蘅不假辞色,未予理会,只是他却不能如此轻轻放过! 石南被他撞到,不仅不慌张,反而咧唇一笑,示威似地把目光依旧粘在杜蘅身上。 怎么,未婚夫了不起啊?我就看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夏风气得捏紧了拳头,若不是碍着杜谦的脸面,当场就要揍他个鼻青脸肿了! 这边暗地里刀光剑影,那边杜谦的筹词已经说完,站过一旁。 杜诚因住得远,顾氏葬礼,七七都没赶上,这次百日忌自是再不能怠慢。 他第一个出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顾氏磕了九个响头。只因顾氏这些年,对他仁至义尽,照顾有加。 每逢年节,许氏打发人送节礼,柳氏掌着中馈,所回的礼,每每都是他们送的数倍至十倍。但每回见了面,言词间总有一股盛气凌人之态。 顾氏却不然,她身子不好,一年里有半年躺在**。 每逢许氏生产,仍寻了空隙,一针一线地做些小衣物,小鞋袜,再悄悄地夹一些银票在里面,不声不响地命人送来。 杜诚不是木头人,顾氏的情,他记在心里,对这位大嫂,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老太太常抱怨,是因为顾忌人言,才会狠心把他放逐到杭州。他却隐隐觉得,大房若是顾氏当家,也许他的日子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只可惜,红颜薄命,顾氏身子太弱,被柳氏把持了中馈,也是命数使然。 杜诚之后,接下来便是杜松,紧接着是杜仲,杜修,再然后是夏风,最后是石南。 男子行完礼之后,再由许氏领着一众女子行礼,按尊卑长幼,年龄齿序,依次到顾氏的灵前上香叩头,这就算完事了。 轮到杜荇叩拜完毕,接过丫头递过来的香,插到香炉中时,却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大小姐,你怎么啦?”许氏唬了一跳,忙上去扶她。 “许是中午积了食,胃有点不舒服。”杜荇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 杜蘅心中一动,抬头扫了一眼石南。 石南挑了挑眉:你猜? 夏风**地捕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互动,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阿蘅跟他,好象很熟? “让我看看。”杜谦说着,走过去打算帮她扶脉。 杜蘅敏捷地踏上一步,挡在了杜谦和杜荇之间,道:“还是我带大姐到里间,帮她仔细检查一下吧。” 杜谦这时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遂改了口:“也好。” “我来扶大姐吧!”杜荭抢到前面,扶住了杜荇的腰。 杜蘅也不跟她争,三人进到隔壁的房间,扶杜荇在椅子上坐下:“大姐,把袖子捋起来。” “不用你假好心!”出了祠堂,没了那股浓浓的檀香味,杜荇的胃已没有先前翻涌得厉害,遂愤愤地一把推开她。 杜荭也挡在她身前,似笑非笑地道:“三姐姐什么时候,对大姐这么关心了?” 杜蘅淡淡道:“既是大姐不领情,那就算了。” 说罢,扔下两人返身进了祠堂。 杜荇冷笑一声:“打量我真是傻子呢!想利用我在夏风面前出乖卖好,呸!” “大姐,”杜荭神情紧张,压低了声音问:“你不会是有了吧?” “有了什么?”杜荇莫名其妙。 杜荭狠狠地瞪她一眼,到底是黄花闺女,“怀孕”二字总是难以启齿,只得以手指了指小腹。 “呸!”杜荇臊得满面通红,条件反射地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不是就好~”杜荭长吁了一口气。 人还没嫁过去先有了身孕,不管是不是和三的种,已是名声有污,即使将来真嫁进和府,在公婆面前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才多长日子,怎么可能……”杜荇羞得说不下去。 杜荭目光冰冷,低声警告:“你可不能糊涂,以后千万莫再让他沾你的身!万一有了,你哭都来不及!” “我,我知道……”杜荇讷讷地垂下了头。 说得轻巧!男女之间一旦跨过了那条界,男人食髓知味,哪里肯再忍? 最近每回见面,基本都是在做那事,有时连体己话都顾上说,直接在马车上就…… 这样的热情,她如何招架得住! 其实不止是她贪恋这甜得醉人的爱情,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面对心仪男子的求欢,又有几个能拒绝得了? 杜荭瞧她的神情,已知她是阳奉阴违,心里恨她无用:“我把话撂在这里,听不听由你!只一点,以后可别在我面前来哭!” 恰好许氏在里面唤她,遂推门进了祠堂。 留下杜荇独自坐在椅中,思索着杜荭的话,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她不是傻子,女子未婚先孕,后果有多严重,岂会不知? 再往细一想,自己的小日子似乎有些时间没来了,屈指算了算,竟然迟了半个月! 她不禁猛然一惊,脸上血色尽褪。 这段时间,她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只顾着跟和三卿卿我我,根本就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冷不丁被杜荭点醒,才惊觉自己陷入了怎样的泥潭! 她冷汗涔涔,浑身虚软地瘫在圈椅上。 窗外艳阳高照,秋高气爽,她却如坠冰窖,感觉霜风阵阵,冷入骨髓! .. 三,郎,你真好! 夏风几次想找机会跟杜蘅单独说话,无奈她并无此意,处处回避,态度很是冷漠。 他面皮薄,又不好意思直接向杜谦提出跟阿蘅私下谈,怕坏了她的名声,更怕她以后在姐妹间难做人,只得收了心思。 石南瞧在眼里,乐在心里,一餐饭吃得很是欢乐。 杜诚知道石南身份对他尤其客气,极尽巴结之能。就盼着打好了关系,以后在京里做生意要顺畅些。 夏风看了越发觉得堵心,他本就不善主动与陌生人攀谈,气闷之下越发少言寡语棼。 只听得石南妙语如珠,左右逢源。 他倒也未刻意地冷落排挤夏风,反而处处照顾他,不时找话与他聊。 但就是这份面面俱到,越发让夏风郁卒万分——到底谁是杜家的准女婿?你说你一个外人,在杜家的家宴上,蹦达得这么起劲,是啥意思啊轨? 这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他是不相干的外人,石南才是杜家的准女婿呢! 念头才一闪过,夏风猛然一怔。 不对啊,这小子莫不是真瞧上了阿蘅? 要不然,方才在祠堂里,为何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竟敢打阿蘅的主意? 众人各怀心思,面上却是客客气气,这顿饭勉强也算是宾主尽欢。 说来也巧,第二日夫妻两人上街,竟然发现之前看中的那间绸缎铺挂出了“东家返乡,旺铺转让”的红纸。 许氏也是个精明的,跟杜谦商量着假做不认识,分成两拨。 杜谦打头,尽力把价格压低,她再带着钱妈妈进去,事情多半就谈成了。 等进了门,夫妻两人傻眼了,就见铺子里坐了一圈人,竟都是来买铺面的! 正不知所措呢,内室的门一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垂头丧气的,显然没有谈拢。 许氏推了杜谦一把,杜谦连忙跟了出去,打听他出什么价。 这一听,又唬了一跳:他出到四万,掌柜的仍然不松口。 再往店面里一瞧,里面一溜坐着,等着谈价的,还有十几家,而看到消息正往这里来的,还不知有多少。 夫妻两个一合计:这么多人在争,价格肯定水涨船高,三万两银子盘下这间铺子,只怕是不成了。 他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人家未必肯卖他的面子,除非比别人高出很多,这却不划算。 可这一个月来,夫妻二人把临安城走遍了,也没寻到一家合适的铺子。 不是地点偏了,就是价格不合适。尤其是能把铺子开在这种繁华路段的,谁没有点身家背景?轻易谁又会把铺子盘出去! 左思右想,便备了份薄礼,忝着脸找到了阅微堂,求石南帮忙。 石南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两人,听他们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便道:“替你们引荐倒是不难,只是做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我也不能强迫人家多少银子成交,这不厚道,也不符我做人的原则。” 杜诚连声道:“那当然,石少东肯帮忙引荐,让我们公平竞争,杜某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仗着您的脸胡作非为?” 于是,石南便带了夫妻二人折回绸缎铺。 他一进门,还没说话呢,屋子里坐着的那十几个买家,脸色立马就灰了:“石少爷,你也有意盘这间铺子啊?” “得,”还有人更加干脆,直接揖了一礼,掉头就走:“石少爷都出面了,咱们还跟人争啥?别浪费时间了,走吧!” 呼啦一下,十个里倒走了九个。 一下子少了这么多竞争对手,许氏自是十分欢喜。 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又是让坐,又是奉茶,殷勤得不得了。 石南大刺刺地居中坐了,端着茶盏,含笑道:“这两位是我的亲戚,初来京城,想做点小本生意。夫妻二人在京里也逛了个把月了,就看中了你的铺子。陈得贵,你给我交个底,这间铺子到底要价多少?” 掌柜的显然对许氏还有印象,尴尬地道:“石少爷,既是你的亲戚,要开什么店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必为难小人呢?” 石南脸一沉:“怎么,不给脸?” “不敢~”掌柜的脸上淌下汗来:“实在是,这二位出的价……” 许氏急忙道:“妾身初来临安,不懂行情,掌柜的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今日我们当家的在这里,一切有他做主。” 掌柜的便缓了脸色,伸出一个巴掌,道:“实不相瞒,东家的意思,最少要卖到这个数。” 许氏的脸一下便青了起来。 石南皱了眉:“陈得贵,就你这么间铺子,卖五万会不会太贵了?” “石少爷,”掌柜的苦着脸:“旁人不知,您还不知道吗?别看这铺子不大,一年也有小二万的进项。五万,二三年就能回本。若不是东家急着回乡,别说五万,就是十万也不舍得卖呢!” 许氏一听一年有二万的进项,眼睛里立刻放出光来。 杜诚却是做惯了绸缎生意的,不禁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就算比不得临安的富贵繁华地,杭州好歹也是富庶之乡,富商巨贾不知凡几,生意也未见得好成这样。 石南却没有再说,只转了头来看他:“二叔,你看?” 杜诚来之前把话说得太满,这时不好自扇嘴巴,可要他拿五万盘下这间店,又着实有些不愿意,面上便显出几分犹豫来。 石南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问:“杜二叔可是手头有些不便?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先借些与你周转一二。” 杜诚听了这话,倒不好意思说不买了:“不是,够了够了!” 如此,双方便签了店契,一手交钱,一手交店。 掌柜的倒也大方,连同店里卖剩下的布料,一同送与了杜诚。 这样,只要稍加粉刷,重新订做一块匾额,再进些新货,就可以择期开张了。 杜诚夫妻忙活了一个月,终于拥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按下手印的那一刹那,忍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 “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石南起身告辞。杜诚夫妻千恩万谢,将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这才返回去,点算货物,订做匾额……直忙到天黑才回府。 石南出了绸缎铺,回过头透过橱窗看着夫妻二人忙碌的身影,缓步离开。 一辆青幔云头车,与他擦身而过,马上车夫瞧着眼熟得很,石南不禁驻足观望,见马车是往相国寺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不禁勾唇一笑:“今天真是好日子,好戏连台呀。” 杜荇被杜荭点醒,一夜碾转不得眠,爬起来便往外跑。 她被怕人认出,不敢在北城找大夫,命车夫七弯八拐去了南城,找了一间不起眼的药铺。 小蓟先进门,伙计见生意上门,笑脸相迎:“姑娘,要买点什么?” 小蓟的眼睛在药店里扫了一眼,落在角落一个五旬老者身上。 杜家本身也是开药铺的,这一眼自然就分辩出那必是坐堂的大夫了。 她就直接朝老者走了过去:“我家小姐来京投亲,得了急病,要请大夫扶脉。想问一下,贵店有没有静室?”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诊金双倍。” 掌柜的瞧小蓟穿着体面,猜度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方便抛头露面,这也可以理解,于是道:“内堂安静,小姐若不嫌弃,可以里面请。” 杜荇便戴着帽帷,遮了脸面,这才扶着大蓟的手下了马车,鬼鬼祟祟地进了门,直接就进了内室。 老头一扶脉,心里便有了数,含笑道:“恭喜小姐,是喜脉。” 兜头一瓢冷水浇下来,浇灭了杜荇最后一线希望。 她象一缕游魂似地飘了出来,回到车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小姐,现在怎么办?”大蓟扭着手帕,害怕得心揪了起来。 杜荇未婚怀孕,这要是东窗事发,杜老太太追究起来,她和小蓟两人贴身大丫头谁也跑不掉!不死也要脱层皮! 小蓟也慌了神:“不管怎样,先瞒了再说。” 大蓟惶然:“能瞒多久?” 遮瞒只有一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姐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终归是纸包不住火。 小蓟张了张嘴,终不敢建议小姐找这老先生开些药方,把孩子流掉。 要知道,流产跟生孩子一样凶险,闹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而且,她听人说,流过产的女子,再要怀孩子就难了! 小姐还没嫁人,这要是以后嫁入夫家,不能生,没有孩子傍身,一辈子也就等于完了! “要不然,”大蓟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道:“小姐去找三公子商量吧?孩子是他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吧?” 一言点醒梦中人,杜荇豁然而醒:对,她肚子里怀的是和三的种!就算天塌下来,和三也会替她顶着! 这么一想,杜荇重又振做起来,立刻做了决定:“对,去找三郎!” 于是,马车掉头,直奔相国寺。 这段日子,她与和三好得蜜里调油,几乎天天见面,每次都是在相国寺碰了头,再相携着去各处游玩。 不出所料,和瑞果然在等她,两个人见了面,也不避着大蓟小蓟就在旁边,直接搂住了就往唇上亲。 杜荇臊得满面通红,忙不迭推开他,轻声喝道:“别闹,有人看着呢!” “怕什么?”和瑞温柔地挽着她的腰,搀着她上了自己那辆舒适的豪华马车:“我和自个的媳妇亲热,碍着谁的事?” 媳妇两字入耳,杜荇不禁又惊又喜:“三郎~” 两个人相爱,好得象一个人似的,床/第之间,缠绵绯侧时免不了说些甜言蜜语,这却是和三第一次唤她“媳妇”等于间接肯定了二人的关系。 杜荇高悬了一晚的心,总算了落了地。 和瑞捏着她的下巴,额头轻碰她的额头,低声调笑:“怎么,你不想嫁给我?” 杜荇心头一热,垂着头,红着脸,鼓起极大的勇气:“三郎,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和瑞见她无限娇羞,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哪里还忍得住,伸手将她推倒在软垫上。 “别~”杜荇推拒:“这事很重要。” “嗯~”和瑞双手忙着四处点火。 杜荇被他弄得神魂颠倒,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低嚷:“三郎,我怀孕了~” 和瑞一呆,猛地推开她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杜荇被他吓了一跳,眼泪瞬间冲进眼眶,怯生生地道:“你,生气了?” “你确定?”和瑞一脸严肃。 杜荇不敢看他的脸,头垂到胸口,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声音更是细若蚊蚋:“嗯。” “太好了!”和瑞猛地一把抱住了她:“我立刻去禀告父母,找人上门提亲!” “真的?”杜荇猛地抬头。 “你不信我?” “信,我信!”杜荇激动得投入他的怀抱:“三郎,你真好!” .. 私奔变裸奔(上)奔 铺面,货物,都是现成的,许氏想着盘店的那五万两,总是忍不住肉痛,索性连粉刷都省了,直接把匾额挂上,从杭州带来的随从里挑了几个机灵的做伙计,三十日就开张了。8 匾额是石南送的,上等的金丝楠,黑底金漆,大红绸缎扎花,往门楣上一挂,店面立刻就亮堂了许多。 见石南亲自到贺,周边的店铺纷纷过来捧场,鞭炮不断,锣鼓长鸣,从清晨起一直放到晌午才消停。 杜蘅不知从哪请了一队杂耍,两头雄狮,咚咚呛呛舞得好不热闹,末了狮口里吐出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对联虽然老套了些,但是喻意却是极好的,看着瞧热闹的街坊邻居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许氏这些日子对杜蘅的积怨也消了不少棼。 再加上,陈得贵并未吹牛,这间绸缎铺子的确是间旺铺。 杜诚做了近二十年的绸缎生意,还是头一回做得如此轻松顺畅。 早上打开门开始,登门的客人络绎不绝,店里五六个伙计,裁布裁得磨出了血泡,上货下货,忙得连坐下来喝蛊茶的时间都没有诡。 打完佯,杜诚把算盘拿出来,噼里啪啦一打,除去本钱,净赚了二百三十多两。 他心里也明白,这里头新店开张是一部份,石南的面子是一部份,杜蘅请的舞狮队又是一部份,三样凑一块,才能有这样高的利润。 刨开这些特殊的原因,每日赚个七八十两,应该不成问题。 屈指一算,一个月赚二千,一年赚个小二万,确实大有可能。 如果,能死死地巴住石南,通过他的关系介绍些大客商,一年赚个三万也不难。 这么一想,夫妻俩个顿时欣喜若狂,走路脚下都带了风。 加之顾氏百日已过,虽不能请戏班进园子大肆热闹,家人聚在一起喝几杯小酒已是无妨了。 当天晚上,许氏便在怜星院里备下酒水,请了老太太,杜家二兄弟,几位少爷小姐,就连几位姨娘也都坐了席。两房人,把怜星院挤得满满当当。 杜家好久不曾出现过如此热闹的场景,老太太最盼的就是阖家团圆,儿孙满堂,见了这场景,自是喜得合不拢嘴,连病痛都轻了许多。 杜家能有今日,无庸置疑,许氏居功至伟。 老太太破例吃了几盏酒,把许氏好好夸奖了一番,又鼓励杜谦努力钻研医太,以求出人头地;杜诚好好经营,为杜家的锦衣玉食提供保障;要求几位少爷努力读书,小姐们勤习女红…… 说着说着,不知怎地话锋一转,绕到了锦绣,锦屏两人身上。 如今大房没有正室,几位姨娘也相继去世,杜谦身边没有个正经的女人,乘热打铁,把锦绣和锦屏两个抬了姨娘。 她两个做了杜谦的通房,抬姨娘是早晚的事,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只是没料到老太太会这么着急,顾氏的百日刚过,立马就抬了。本以为,还应该再等等。看来,老太太是等不及了。 倒也是,杜松瞎了双眼,基本成了废人一个。杜谦若不是乘着年轻,赶紧娶妻生子,大房岂不是后继无人? 许氏想到这,面上便有些不太好看,忍不住偷眼向杜蘅看去。 顾氏是她的生母,百日刚过,杜谦立刻就娶姨娘,而且一次娶俩,心里最过不得应该是她。 杜蘅却是神情自若,看不出半丝不妥。 杜荭阴冷一笑:从装傻充楞,到牙尖嘴利,再到如今的喜怒不形于色,二姐的道行更深了! 杜谦脸一红,略有些不自在:“娘,这事不急,缓缓再说。” “怎么不急?”老太太眼一瞪:“你都三十七,近不惑之年的人了,再不抓紧,难道等到五十再生儿子?” 若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她还想张罗着给杜谦续弦呢。 顾氏走了,儿子又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空着正室的位置吧? 既是早晚要娶,倒是宜早不宜晚了,拖下去恐又生出波澜! 杜松面色惨白,手是银筷叮地一声落到桌上。 虽只轻轻一响,却似是石破天惊。 萱草弯腰,拾起银筷;茜草手脚麻利地替杜松换过一双新的。 一时间偌大的花园里,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脸上。 “松儿,”老太太这时也发觉话说得有点急,没顾忌到这个长孙的脸面,顿了顿道:“你也这么大了,有些事不想面对也得面对。不是祖母不疼你……” 杜松猛地站起来,生硬地打断她:“你们慢用,我这个瞎子就不在这碍你们的眼了,先告退了。” 说罢,推开椅子就走,才一抬步就撞到桌脚,幸得萱草手快扶了他一把,才不至跌倒。 “滚!”杜松越发暴怒,一脚将她踹倒,独自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萱草又痛又羞,捂着肚子想追又不敢追,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 柳氏回了清州,丹参和玄参被发卖出府,萱草和茜草二人便被拨到了松院服侍杜松。 原以为总算有了指望,哪里晓得竟是这个下场! 杜松眼盲功名利禄全都成了泡影,满腹诗书全无用处,一改平日的严格自律不近女色,每日里足不出户,只与婢子厮混。 老太太怕他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再加上也着实没有心力去管他,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左不过几个婢女,杜府还养得起! 杜松早已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玉树芝兰的锦绣少年。 如今的他,性子乖戾暴躁,说话残忍尖刻,折磨起人来更是花样百出。 她,她真的受不了了…… “大哥喝醉了,我去扶他。”杜仲连忙推开椅子追了上去。 杜松眼盲,滴酒不曾沾唇,醉酒不过是托词。 老太太一时下不来台,瞪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欲待责骂,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身影,心痛如刀割,哪里张得开口? 说到底,这毕竟是她捧在掌心呵疼了十七年的金孙啊! 一时满园清寂,无人做声。 杜荭笑靥如花,端起酒杯:“恭喜爹爹,恭喜二位姨娘。”她既开了头,杜芙,杜蓉,杜诚,许氏……都端了杯向他道贺。 园子里重又热闹起来,方才那点不快和尴尬,象水面掀起的一个小浪花,转瞬不见踪影。 一席酒总算是宾主尽欢,直吃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第二日便是初一,杜蘅照例带了紫苏,白前去静安寺。 拜祭完顾氏,给宝宝烧完纸钱后,本欲去见慧静,不巧他却出了门,只觉大为扫兴。 初七想吃飘香楼的肘子,杜蘅也想看看新盘的店面,顺便去查查帐,索性就带了她们几个去飘香楼打牙祭。 吃饱喝足了,又去另外几间铺子里转了转。这么走了一大圈回到杨柳院时,天已擦了黑。 好在如今外院管事,巡夜的都是她的人,许氏拘管不到,老太太更是鞭长莫及,就算彻夜不归,也没有人敢说什么,自由得很。 她进了门,洗了澡换了家常的衫子,因白天走了太多的路,脚有些疼,便脱了鞋歪在炕上,紫苏坐在脚踏上给她捏着。 白芨掀了帘子进来:“小姐,大蓟姐姐来了。” “没瞧见小姐累成啥样了吗?干嘛放她进来!”白前绷着个脸,没好气地道:“跟她说,小姐睡了~” 白芨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去回了她。” “不用,”杜蘅笑了笑:“唤她进来吧。” 大蓟一进门,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二小姐,求求你救救奴婢吧!” 杜蘅唬了一跳,忙坐直了身体:“出什么事了?” 大蓟看着杜蘅只是流泪,也不说话,也不起来。 白前越发看不得,冷着脸斥道:“你做什么,有事说事!给人瞧见,还以为我们小姐怎么着你了!” 大蓟哪里肯起,伏在地上,以头叩地,叩得地板呯呯响:“二小姐,若不答应奴婢,奴婢就不起来了!” “呸!”白前怒火填膺,冲上去拖她:“还赖上了!怎么着,小姐上辈子欠了你啊?想死只管去,别在这触我们小姐的霉头!” “白前~”杜蘅轻声喝止:“你们都出去。” “小姐,你别心软!准是大小姐又闯了什么祸,收拾不了了,拖你当垫背的呢!甭理她!”白前瞪大了眼。 大蓟羞愧的垂了头。 白前还真猜对了,大小姐的确闯下了弥天大祸。 若不是没有法子,她也没脸求到二小姐面前来。 白蔹一指戳上她的额:“大蓟姐还什么话都没说呢!你先噼里啪呼数落上了!小姐在这里,轮得到你做主么,糊涂!” 白前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一双大眼睛象要吃人似地瞪着大蓟。 “走吧~”白蔹无奈地摇头,将她强行拽了出去。 杜蘅微微一笑:“坐。” “奴婢不敢~” 杜蘅也不勉强,端了茶,揭开杯盖,轻轻地拨着茶水上的浮沫,轻啜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说吧,什么事?” 大蓟跪在地上,往炕沿膝行了几步,挨到她身边,压低了嗓子道:“今天晚上,大小姐要私奔。” 杜蘅猛地抬起头,手中的杯盖“叮”地一声,撞到杯沿:“你说什么?” 大蓟低了头,嘤嘤哭泣。 杜蘅放下茶杯,低喝道:“哭能解决什么问题?还不赶紧给我把事说清楚了!” “前些日子,大小姐认识了一位公子,两人一见倾心,情投意合……”大蓟抽泣着,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和公子倒是有情有义,一听大小姐身怀有孕,立刻便一口应承要回去请人上门提亲……” “糊涂!”杜蘅蹙起了眉尖:“就算和府真的上门提亲,两家议妥婚事,从下定到迎娶,最快也得四五个月!大姐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如何瞒得过人?” 大蓟垂着眼,嗫嚅道:“顾不得那么多,想着反正是冬天,多穿几件衣服,也能遮掩得过去。” “好,”杜蘅冷笑:“就算过门时时给你遮掩过去了,可孩子总要生吧?过门三四个月,便生了孩子,该怎么解释?和府杜家,两家的脸面且先不说,大姐要如何自处?到时流言满天飞,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大蓟张大了嘴巴,瞪着杜蘅,半天,苦笑:“那,也总还有法子可想。总比私奔要强。” “和三公子既然答应了迎娶大姐,为何还要私奔?”杜蘅捺着性子,问。 “和府根本不同意,说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大小姐又是个庶的,做姨娘都不够资格!”大蓟说着,眼泪流下来:“和三公子当天就被软禁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与大小姐相约,今夜私逃……” 杜蘅冷笑。 杜荇倒是会挑日子,知道今天初一,杜谦入宫侍值,整晚都不在家。 既是她自己找死,不推她一把,岂不是白瞎了十几年的姐妹情谊? .. 私奔变裸奔(下 大蓟含着泪,轻声央求:“求二小姐看在姐妹情份上,拉大小姐一把。奴婢愿甘脑涂地,报答二小姐。” 杜荇若真私奔了,这一辈子就全毁了。 同样的,杜府的名声也完了,杜府剩下的几个女儿的名声也蒙上了污点,永远低人一等,以后想要许人都难。 老太太找不到大小姐,盛怒之下,必然会将她和小蓟拉出去打死。 就象,柳氏犯了错,玄参和丹参被卖;陈姨娘惨死,青蒿只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最后却失了踪…棼… 她还年轻,不想步这几人的后尘! 只能拼着一死,来求二小姐。不敢指望她念着姐妹情份,只盼着她能从姐妹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拉大小姐一把。 “大姐现在在哪?”杜蘅定了定神,问诡。 大蓟神情尴尬,讷讷地道:“已,已经出了府了。”要不然,她也不敢来见杜蘅。 “走了多久?”杜蘅眉尖一挑。 大蓟忙道:“没多久,最多半柱香~”顿了顿,小声补了一句:“和公子的马车在门外等她,这会子应该没走多远。” 若是以前柳氏在的时候,大小姐别说私奔,怕是才出二门,就会给人拦下。 想到这,不禁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杜蘅。 可现在,外院和巡夜的都换成了二小姐的人,外面瞧着挺严,里面其实是一盘散沙。 许氏又忙着盘店面,根本没心思管大房的几位小姐。 大小姐没了管束,天天往外面跑,这才惹下弥天大祸。 转念一想,怪二小姐似乎也没道理! 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哪里管过庶务?冷不丁掌着这么大的家,数百人靠她一人调度,有疏漏和错误之处也在所难免。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怨许氏,若不是她贪小便宜,闹着节省开支,杜府怎会变成这样? “知道她要去哪吗?”杜蘅曲指,轻轻敲着桌面。 私奔可不在她的计划中。 究竟是石南临时改话本,还是那戏子与杜荇日久生情,真心想跟她过一辈子,这才拐了她私奔? 不管怎样,她不会让杜荇如愿。 否则,她的计划岂不是都废了? “只听说要去投靠和公子的亲戚,具体上哪,奴婢不知道。”大蓟绞紧了十指:“不过,大小姐把所有的头面首饰,私己银子,甚至连金器都踩扁了,通通打包带走了。” 看样子,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跟着和三,短期内不打算回来了。 杜蘅不动声色,淡淡道:“祖母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先瞒着。二婶对临安不熟,手下也没几个人,索性就别惊动她了。省得动静闹大了,声张出去,反而不美。” “我听二小姐的!”大蓟心生感激,拼命点头。 事关女儿家的闺誉,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许氏毕竟是二房的,让她知道了,以后小姐在二房的两位小姐面前就要矮一头了。 “下去吧~”杜蘅看她一眼:“把眼睛擦干净,千万别露出痕迹给人瞧出来就不好了。” “我明白~”大蓟千恩万谢,抹干眼泪出了门。 她这里前脚一出门,紫苏立刻便掀了帘子进门,见杜蘅低了头在趿鞋,忙赶上去扶着她的臂:“有事只管支使我们就是,做什么又下来走动?” “套车,”杜蘅吩咐:“我要出门。” “这么晚了,还出去!”紫苏吃了一惊:“大蓟究竟说什么了?” “大姐要私奔。”杜蘅简洁道,眼中闪着冰冷的火焰:“我可不能让她如愿。” “咝~”紫苏倒吸一口凉气:“她疯了?” “狗急跳墙而已。”杜蘅淡淡道:“没了柳氏在背后撑腰,加上许氏又掌了中馈,便生出了紧迫感和危机感。她倒是天真,以为只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就能如愿嫁进逍遥王府!” “自古娶为妻,奔为妾。”紫苏叹一口气:“大小姐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以为只凭美貌就可以所向无敌,真是可悲!” “我得去问问石南,到底怎么回事,顺便查一下两人今晚在何处落脚?” “这种小事,打发白前跑一趟就行了。”紫苏说着,把杜蘅按回炕上:“怕走漏了风声的话,就写封信给初七带过去,小姐安心在家等消息。” 杜蘅的脚确实疼,大半夜的也不想去见石南,总得避点嫌不是? 打发白前去是不行的,倒不是不信任她。那丫头好奇心强,又爱刨根问底,年纪又小了些,这么大的事,不敢托付给她。 初七虽然单纯,但她武功高强,天底下能从她手里抢走信的,估计也没几个。 想了想,道:“也好。” 把初七唤进来:“师兄那里,你认得路吧?” “认得。” 紫苏便磨了墨,杜蘅写了封短信,交到初七手里:“把它交给你师兄,记住,只能给师兄,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嗯!” “乖,”杜蘅笑道:“回头我给你吃糖炒栗子。” “真的?”初七眼睛里闪出光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杜蘅笑了。 “好!”初七拿了信,嗖地一下就跃上屋顶,眨眼不见了人影。 白前掀了帘子进来,嘴里咕哝:“初七姑娘不晓得又发什么疯,大半夜的不睡觉,满屋脊地上蹿下跳~” 紫苏抿了嘴一笑:“你当心点,小心她把你扔树上去。” 白前忙求饶:“好姐姐,可不敢告我的状!” “去,”紫苏哧地一笑:“跟何嫂说一声,叫她炒几斤糖炒栗子。就说,小姐想吃。” 白前笑道:“准是为初七姑娘准备的吧?小姐哪会吃这玩意。” “就你鬼灵精!”紫苏骂道:“还不快去!” 糖炒栗子送进来,白前刚抓到手里,还没来得及吃,眼前一花,初七已经进了门。 白前手一抖,栗子便掉了下去。 初七眼明手快,将栗子接住,想也不想直接扔进嘴里,烫得一个劲地直跳:“烫死了!烫死了!”一边嚷着疼,偏还舍不得吐出来。 “你个馋嘴猫,该!”白前辛苦剥了栗子,结果被她抢走,很是气恼。 “哈哈哈~”一屋人都笑了起来。紫苏忙问:“事办得怎么样?” “给你~”初七摸出一封信,塞到杜蘅手里,抱起糖炒栗子蹲到一旁埋头苦吃了起来。 杜蘅看完了信,嗔道:“多事!” 紫苏瞧她的神色,猜到这事多半是石南捣的鬼,遂悄声问:“石少爷怎么说?” 杜蘅把信伸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被火舌吞灭,笑:“等着看好戏。” 紫苏好奇得要命,杜蘅只是不肯说,微笑着去睡了。 天不亮便起了床,洗漱毕,换过衣裳,早饭也没吃,急匆匆便往瑞草堂跑。 老太太还没起身,只是老年人觉轻,听得外面有响动,便叫了人进来问:“什么事?” “二小姐来了。”环儿打起帘子,杜蘅直接进到了寝房,噗通跪在地上:“蘅儿擅做主张,特来领祖母责罚。” 老太太唬了一跳:“大清早的,这是做啥?” 杜蘅先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这才红着眼眶抬了头,却不说话,拿眼睛看着环儿。 环儿也是机灵的,忙寻了个借口:“我去看热水得了没有。”挑了帘子出去了。 房里只剩祖孙二人,老太太强自镇定:“你先起来,慢慢再说。” 杜蘅便把杜荇如何结识和三,两人情投意和,杜荇珠胎暗结,和府如何反对,最后两人迫于无奈携款私奔一事,择其概要,简单地说了一遍。 老太太如听天书一般,直愣愣地瞪着杜蘅:“这是哪的话?荇丫头性子虽急躁了些,却是个知耻懂礼之人!万不会做出此等辱及先人,祸延家人之事!你莫要含血喷人!” 杜蘅垂着眸:“我原也不信,若不是大蓟昨晚偷偷来告诉我,谁能想得到?可大姐如今已不在府里,卷了所有的头面,私己银子跟和三公子跑了!这是事实,由不得我不信!” 老太太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到在炕上。 “祖母!”杜蘅赶紧抱住她,摸出金针扎了她的人中。 “哎~”老太太幽幽地叹了一声,缓过气来。 “发生这样大的事,偏偏父亲又不在家!不得已,我只好擅做主张,连夜派了人去找。好在今早送了信来,说是人如今在城郊的客栈里。”杜蘅低声道:“咱们得快点,抢在她跟和三动身之前,把她找回来。” “大蓟在哪,传她来见我!”老太太拍着炕桌发怒:“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侍候的!好好一个小姐,给她教唆得成了荡&妇,**&娃!” “祖母,”杜蘅轻声道:“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大姐弄回来,等闹得满城风雨就晚了!大姐不会听我的劝,只好请祖母亲自走一趟。” 她犹豫一下,道:“二婶那边,我琢磨着,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私奔又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太太脸上显出风毅之色:“这事,你办得极好。” 杜蘅亲自侍候老太太穿衣,叫了环儿进来,匆匆梳洗了一番,就套了车直奔城郊去了。 等许氏收拾妥当过来请安,老太太已经到了北城门。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一家客栈前,恰是青云客栈。 紫苏赶上来,打起帘子,杜蘅亲自挽了老太太的胳膊,两人下了马车,正要往客栈走。 就见从里面急匆匆走出一个男子,正是负责巡逻守卫的管事,聂宇平。 他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在杜蘅身前,低声说了几句。 杜蘅眉毛一挑,露出诧异之色:“咱们来晚了,大姐一盏茶前已经跟和三公子走了。” “这如何是好?”老太太身子一晃,郑妈妈和紫苏连忙将她扶住。 聂宇平说着,拍马朝前走了:“老太太和二小姐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看。” 老太太哪里等得,立即上了马车,又往东面赶。 走了不到半刻钟,见聂宇平拐进了路边的林子,不过片刻,就听得他里头在惊呼:“找到大小姐了!” 几个人忙下了马车,簇拥着老太太进了林子。只见地上到处都是脚印,还散落着几把钢刀,众人瞧得心惊胆颤,几乎两腿发软。 杜荇靠在一颗大树上,身子塞进麻袋里,只露出一颗头,眼睛蒙着黑布,嘴里塞着一只破鞋。 “快,把荇丫头放出来~”老太太又气又怒又心疼,忙喝道。 紫苏刚走了一步,初七一个飞身过去,抓住麻布袋用力一扯。 “嘶”一声响,一团雪白的大肉团应声滚落地面。 定睛一瞧,杜荇竟是被人剥得精光,赤&身露体,浑身没有一根纱!私奔变成裸奔,曲线玲珑,胸前两团白肉,在阳光下亮得几乎刺瞎了老太太的眼! “孽障~”老太太眼前一黑,晕死在了郑妈妈的怀中。 .. 你还有脸哭还! 杜蘅傻了眼。8 石南只说有好戏,谁晓得他出手竟是这般的狠! 紫苏臊得满面通红。 郑妈妈双手搂着老太太,慌得手脚都打颤,连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初七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她做什么脱得精光,难不成要在这里洗澡?棼” 聂宇平早有准备,立时便背过身去,却见车夫伸长了颈子看直了眼。 他狠狠瞪他一眼,喝道:“还看,不要命了?” 一言喝醒梦中人桂。 杜蘅脚下踩着棉花走过去,纤指哆嗦着伸到盘扣上,解了几下却没解开。 “我来!”紫苏动作快,抢到前面,把自己的外裳脱了,胡乱披到杜荇身上,仰头望着初七:“帮忙把大小姐抱到车上。” “哦~”初七双手一夹,把杜荇扛到肩上,几个起落到了马车旁,闪身便钻了进去。 只听得“咕咚”一声响,马车晃了晃,初七又蹿了出来。 “聂管事,”杜蘅定了定神,道:“这附近可有农家?烦你买一套衣裳来。” “是。”聂宇平领命去了。 “二小姐,”郑妈妈到底上了年纪,一个人撑不住老太太的体重,慌得喊:“快来搭把手~” 紫苏急忙过去,两个人合力把老太太给扶进马车里。 老太太本来略有好转,看着横躺在地上,全身精赤的杜荇,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冤孽啊冤孽!” 郑妈妈唬得抱紧了她的腰:“老太太,您可要多保重,千万不可气坏了身子!您要是倒下去了,这一大家子人也全都完了!” 老太太一阵气,一阵恨,老泪纵横:“杜家怎么养出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杜蘅跪在地上:“祖母,事情已经发生了,气也没用,您得拿个主意。” 她这一跪,紫苏自然也不敢站着,陪着跪在地上。 “还拿什么主意?”老太太心痛得无以复加:“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唯有绞了头发往姑子庵里送,这辈子长伴青灯古佛!省得大家伙被她拖累,给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变成临安城的笑话!”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是捧在掌心疼了十九年的长孙,哪里舍得? 看着杜荇如花似玉的脸,老太太又是一阵泪流不已。 杜荇是她的第一个孙子,虽说是女孩又是庶出,却是她打心眼里疼爱的一个孩子! 杜荇自小便粉妆玉琢,年龄越大越美貌,虽说性子有些骄横,又不喜诗书。但她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长得美就能拢住夫君的心,性子泼辣以后在夫家才掌得了权。 因此,就算是骄横些,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哪里晓得,竟惯得她无法无天,闯出这么大的祸事! 郑妈妈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也禁不住一阵心酸,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太,您别把事情想得太绝。万幸的是,二小姐及时发现,知道的人不多。” 说着,她抬眼朝马车外睃了一眼,声音越发低不可闻:“只要把大小姐拘严了,把下面人的嘴封严实了,还是大有可为。” 私奔不光彩,老太太出门来寻人,就只带了郑妈妈,二小姐也只带了紫苏和初七。加上车夫,再算上负责找人的聂宇平,也不过十来个人。 紫苏是二小姐贴身服侍的,大小姐私奔对二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事,为二小姐打算也不会对外声张。 怕的是那个初七,傻不愣登,说话不过脑子,一不小心说漏嘴。 剩下的就是车夫和聂管事。 别的不说,单只车夫瞧了大小姐的身子,就该死! 处理了这几个人,事情就能瞒天过海,水过无痕。 响鼓不用重锤,老太太静下心来一想,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别的都好,就只这聂管事,瞧着不象个普通人,灭口怕是不容易。 郑妈妈服侍了老太太几十年,主仆间的默契自不是寻常人可比。 身子前倾,贴到老太太身边,轻声道:“这也不难,既是二小姐的人,便交给她去处理。但有一点风声漏出,唯二小姐是问便是。” 老太太皱眉。 这话乍一听是不错,可若是蘅丫头一个处理不当,风声泄漏出去了,再追究蘅丫头的责任有什么用? 正在犹豫间,聂宇平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套蓝粗布碎花衣裙:“附近没有成衣铺,只能买到这样的。” “辛苦了~”杜蘅接过衣服,聂宇平便远远地退到十几丈外。 杜蘅揭起帘子,把衣服递进去。 “大小姐怎么还不醒?”郑妈妈这时才觉得不对劲。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死人也该醒了,不可能动都不动? “给人点了穴了。”杜蘅淡淡瞥了一眼,道。 初七没头没脑,忽地插了一句:“要不要我把她弄醒?”不等老太太说话,拣了颗石头弹出去。 咚地一声,杜荇荇应声跳了起来,双手抱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别杀我,别杀我,啊……” 老太太气恨难当,怒叱一声:“闭嘴!” 杜荇睁眼一看,老太太坐在跟前,一愣之后大喜,扑进老太太怀里,号啕大哭:“祖母!快去救三郎,他给强人拖走了~” 老太太又气又恨,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你还有脸哭!” 杜荇捂住脸,哭道:“祖母,我跟三郎是真心相爱的,你就成全了我吧~” “你,你……”老太太气得直哆嗦。 郑妈妈生怕她再气出毛病来,急忙伸手抚着她的后背:“老太太,您别着急~” “大姐,”杜蘅叹了口气:“都到这份上了,你与和三公子,还有可能吗?” “要你管!”杜荇看到她,怒火中烧,厉声喝道。 杜蘅也不恼,淡淡地道:“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她本来披着紫苏的外裳,此刻因为激动,衣服早滑到了地上,春光乍现,一览无遗。 “什么意思?”杜荇一低头,惊得差点晕过去:“怎么会这样,啊~~~” 那些强盗,竟不只是贪财,竟然还……天啊,她的孩子!该不会,该不会…… 她惊恐万状,下意识地伸手按向小腹。杜蘅眉心微蹙,朝紫苏递了个眼色。 紫苏立刻把衣服捧过去,不着痕迹地隔断了众人的视线:“大小姐,荒郊野外,只能委屈你先凑和一下了。” “请大姐更衣。”杜蘅面无表情,掀了帘子下车。 “滚开,滚!”杜荇双手抱胸,身子蜷成虾状,愤怒地尖叫着:“贱人!不用在这装好人!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闭嘴!”老太太斥道:“要不是蘅丫头,你哪还有命在!” “是她,一定是她!”杜荇发了疯似地尖叫:“祖母,你相信我!我跟三郎私奔根本没有人知道,要不是她找人来堵,我早已跟三郎双宿双栖,怎么可能落到这个田地?” “你,你还有脸说?”老太太痛心疾首,气得直喘粗气:“明明是你自己不知耻,跟男人私相授受在先,携款私逃在后!竟还有脸来怪别人!我,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杜荇哭道:“我没有,是她妒忌我要嫁进王府,怕我压她一头,所以才故意设计害我!” “冤孽~”老太太心灰意冷。 杜荇心慌气促,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跪地哀求道:“祖母,三郎为了救我,把强盗引走了!求你大发慈悲,派几个人去救他!” 好在,她还有最后的一丝理智,不敢把身怀有孕之事宣之于口。 老太太知道了,为保全杜家的名声,肯定会一碗滑胎药,湮灭所有证据。 “既是和府三公子,自然有和府去救,你操的什么心?”老太太大喝一声,骂道。 杜荇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道:“我已是三郎的人,除了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嫁别人。祖母若是不肯帮,我自个去寻!祖母就当是没我这个孙女!” 说着,竟然掀开车帘就往车外跳。 “你,你……”老太太哆嗦着唇指着她,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张脸憋成青紫色。 “老太太~”郑妈妈唬得不轻,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好容易才把人给救转来。 “大姐~” “滚!”杜荇气势汹汹:“不找到三郎,我绝不会回去!” .. 到嘴的肥肉到 “大姐要走,我自然不敢拦。8”杜蘅气定神闲,淡淡反问:“可你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孤身一人又能上哪去呢?” 杜荇一呆,脚下象坠了千斤巨石,再迈不动一步。 杜家富甲一方,她自小锦衣玉食,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连喝杯水都不曾亲手倒过。没有银子傍身,没有丫头侍候,和三又没了踪迹,她独个儿怎么生活? 杜蘅也不催她,走过去跟聂宇平低声说了几句。 聂宇平点了点头,把车夫叫了一块走,过了盏茶时分再回来,已是独自一人棼。 杜荇眼尖,瞧到他衣摆上似乎沾了些血迹,不禁心中一凛,再看向杜蘅的目光中,就带了几分畏惧。 杜蘅却不理她,径自上了马车:“车夫已经处置了,另外几个负责巡夜的家丁失了踪迹,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老太太没吭声,郑妈妈朝外面呶了呶嘴,压低声音问:“那两个呢?搓” 杜蘅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聂管事,我信得过,他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还有那个傻子呢!”郑妈妈有些不满。 这才跟了她多久,怎么就能肯定他忠心伺主呢? “初七是个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杜蘅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况且,我也没这个本事。郑妈妈若是自忖有把握,不如自个动手?” 郑妈妈被噎得老脸通红,讷讷地做不得声。 “郑妈妈也是替杜府着想。”老太太强调:“事关荇姐的闺誉,杜府的名声,一定要谨慎小心,来不得半点差错!” “我知道。”杜蘅垂眸,掩去心中情绪。 “知道就好。”老太太看一眼帘子外,见杜荇倔犟地站在车外,没有半点上车的意思,长叹一声,道:“回府。” 聂宇平跳上车辕,扬鞭一抽:“驾!” 不料老太太竟真的狠心将她扔下,杜荇呆了片刻,终是拎起裙摆,撒腿追了上来:“等等我~” 紫苏嘴一撇,眼里浮起一丝讥笑…… 马车驶回杜府,直接进到青荇院,老太太下了禁足令,不许杜荇出门。8对外只说老太太不满杜荇成天在外抛头露面,这才禁了她的足。 连带许氏都被老太太训了一顿,脸上阵青阵红,连声认错,她最近的确是一心扑在店面上,对几个侄女,女儿疏于管教,以后一定严加管束。 提心吊胆了几天,府里风平浪静,并没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老太太总算是松了口气。 心里便盘算着要赶紧替杜荇挑户人家,门户低些,家境清寒点也没关系,只要长得周正,人品敦厚老实的就成。 可这里不是清州,她一个老太太,每日里足不出户的,哪里有什么人选? 思来想去,便把许氏叫来,让她帮着留意。 许氏一听老太太的条件,心里便犯起了嘀咕,嘴里却道:“大小姐心高气傲,不是勋贵之家,她怎么可能嫁?” 老太太最顾脸面,也最在乎名声,可这次为什么急着要把还在守孝的荇姐嫁出去呢?难道,是荇姐儿做了什么事,逼得老太太不赶紧把她处置了? “胡说!”老太太脸一沉:“女儿的家的婚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她挑三拣四!” 许氏见老太太发怒,心中一凛,忙道:“既然老太太主意已定,儿媳便去打听便是。” 可她在临安,也是人生地不熟,一时半刻却也想不到般配的人选。 于是把钱妈妈叫来:“你去打听一下,找几个人面宽泛口碑不错的媒人,叫来我瞧瞧。” 钱妈妈问道:“夫人是要替大少爷留意,还是给二小姐打听?” 要知道,媒人也分三六九等。 杜仲是嫡出的少爷,杜芙却是庶出的小姐,两人身份天差地远,寻的人家自然也不会是同等档次,是以钱妈妈有此一问。 许氏伸出大挴指挑了挑,笑了笑道:“多找几个,选择的范围总要大些。” 钱妈妈讶然:“这还在孝中呢,怎么……” 话出,自知失言,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大小姐的年纪的确是大了些,真要等到孝满,怕是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人家了。” “明白就好,”许氏叹了口气,道:“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最好你亲自出马,一定要办得妥贴稳当,不能让人挑出理来。” “是~”钱妈妈神色肃然。 杜诚乘着闲暇,把这几日店铺的流水帐翻出来看,忍不住心花怒放。 京城果然是个销金窟,照这个势头下去,很快可以着手准备盘第二家铺子了。 他是个稳妥精细的人,大房虽然有几十万的流水银子给他们做后盾,也不肯莽莽撞撞一次全都押上。夫妻俩商量好了,一次只开间铺,等经营上了轨道,再去发展第二家。摸着石头过河,虽然花的时间长点,总比掉进漩涡,尸骨无存的好。 “客官,想买点什么?”伙计热情的迎客声,把杜诚飘远的神思给拉了回来。 抬头,见店中立了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色的长衫,中等身材,进门就在架子上四处逡巡,精明干练的样子,一瞧就是个管事的模样。 “要雪缎不?”那人直接盯上了杜诚。 杜诚一愣:“本店的存货已经够了。” “价钱绝对优惠。”那人说着,凑到杜诚跟前,很小心地伸出手向他比了个手势:“这个价。” 杜诚一惊,抬眼看他。 一匹雪缎进价是二百两,拆零卖二两六一尺,一匹可赚六十两。 他卖了几天,差不多一天可以卖一匹。 如果打六折,则进价只有一百二十两,一匹可赚一百四十两! 那是多么可观的利润,他想都不敢想! “要不要?” 杜诚眼中闪过狐疑之色:“为什么卖这么低?” 铺子开了七八天,销得最火爆的就是雪缎,织金缎和云罗这三样。其中又以雪缎最为紧俏,之前没有准备,因进价太贵,他不敢积压太多,只进了十多匹。 很快便销得见了底,若不是石南帮忙,差一点进不到货。雪缎这么紧俏,其实是因为金蕊宴,几位娘娘穿了贡缎亮相,引得京中名媛趋之若鹜,纷纷效仿。 而雪缎是最接近贡缎的衣料,花色却比贡缎多出数十种。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今京里几乎已经卖断了货! 不乘机抬价,反而用这么低的价钱卖给他,若说没有猫腻,打死他也不信! “当然是有条件的。”中年男子伸出一个巴掌:“我有三千匹,你得一次性全部吃下,这桩生意才可以谈。” 杜诚倒吸一口凉气,不禁连手都有些颤起来。 三千匹,那就是整整三十六万! “要不要?”中年男子略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货?”杜诚很是吃惊。 忽地想起近日一个传闻:听说一艘杭州来的货船在越山县附近遇了风浪,整艘船连人带货物全部失踪。 他卖这么低的价格,莫不是贼赃? 想到这,不禁有些胆颤心惊。 “这你就别管了,只说要不要?” “我,”杜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没有这么多本钱,能不能只买五百匹?” 杜家的确拿得出这笔钱,但是,他不敢冒这个险! 这万一要是有个差错,一下就会赔光一半的本钱! 可是,到嘴的肥肉要他忍住不吃,又哪里舍得? “你以为我是傻子呢?现如今,京里绸缎铺里卖得最火爆的就是雪缎!”中年男子冷笑:“若不是急等用钱,谁会忍痛割肉?要就全买,不要拉倒!给句痛快话!” 杜诚不敢冒险,可又不愿把到手的财富推出去,很是挣扎。 “算了!”中年男子转身就走。 “等等!”杜诚终于下了决心,把他叫住,伸出一个巴掌:“最多这个价。” 中年男子一愣:“你也太黑了吧?一下子就砍掉六万两!” 杜诚把心一横:“卖不卖随你,我并不着急。” 他料定他是贼赃,一定急于脱手,哪知中年男子竟是二话不说,掉头走了! 杜诚一阵后怕,浑身虚软地靠在桌上,背上冷汗涔涔。 没做成也好,也好…… .. 重阳阳看好戏(上) 这一整天,杜诚都魂不守舍,脑袋里盘旋着三千匹雪缎和三十几万两银子,一时觉得庆幸,一时又觉得惋惜。8 许氏实在忍不住了,便问:“老爷,何事心烦?” 这些年夫妻二人相依为命,杜诚养成了事无巨细,跟许氏商量的习惯,因此并未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道:“三千匹实在太多了些,就算价格压低些,一天卖二匹,也得几年才出得清存货。加之积压货款实在巨大,因此未敢答应。” 若不是有大房的几十万两银子做后盾,这事根本想都不敢想!到底是贪心了些! 许氏不知厉害,嗔道:“老爷怎地如此死脑筋?京城雪缎卖得脱销,老爷有三千匹雪缎,留一些自家零卖,剩下的批发售予其他的绸缎铺子就是。一转手就赚十几二十万两,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往外推!棼” 杜诚苦笑:“你以为我没想过?只是这批货价格如此之低,必是来路不正。突然卖出大批雪缎,给官府知道,不仅赚不到钱,还得吃官司!” “还是老爷想得周到。”许氏给他一分析唬得够呛:“既是来路不正,这银子不赚也罢。为几纹钱,把身家性命搭上了,反倒不值。” 杜诚不做声搓。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他规规矩矩地做了二十年生意,也只勉强混了个殷实之境,富裕都谈不上,跟钟鸣鼎食更是搭不上边。 反观杜谦,与他一母同胞,却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 杜谦虽未说什么,但他如今替大房打理庶务是不争的事实。 两兄弟聚到一起,杜谦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丝优越感,总会令他自惭形秽。有种管家对主子的错觉。 如果抓住这次机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从此在杜谦面前说话也能硬气几分,旁人亦不敢轻易说他依附大房,岂不美哉? 便是几个儿女的身价亦跟着水涨船高,议亲时可以挑选的对象,也能提高些层次。 “早点休息,平昌侯府递了贴子,邀咱们阖府重阳过府小宴,品蟹赏菊,共度佳节。”许氏很自然地跟他谈起琐事,感叹:“没想到,托大伯的福,咱们这辈子也有进侯府开眼界的时候。” 杜诚一愣:“也邀了我们?” 许氏笑:“两家是姻亲,明知咱们投奔了大伯,断没有撇开咱们二房,单请大房的理。” 杜诚正色道:“夏家是勋贵之家,规矩礼仪定是极大的。你好好拘束仲儿,芙儿和蓉儿,尤其是蓉儿,万不可口无遮拦,任性妄为!自个失了体面事小,连累得蘅姐在夫家抬不起头,罪过就大了。” 许氏有些不以为然,嘴里却道:“这哪用老爷说,早就交待下去了。再说了,妾身瞧着小侯爷平易近人,并不是高不可攀。” “小侯爷性子温和,不代表侯府其他人个个好说话。”杜诚再三叮嘱:“总之,小心谨慎些没有错。” 许氏不胜其烦,索性熄了灯睡觉。 杨柳院里,杜蘅穿着家常的衫子,淡声问:“我要的东西,都买了?” 紫苏铺好了床,帮杜蘅把身上披着的外裳脱了,顺手搁在床头架子上,这才道:“我正要跟小姐说呢,谢掌柜的托人传了信来,东西都买好了,正在日夜赶工,估计要到十八号左右才能完工。他还说,若小姐要得急,就安排人加班加点。” “不着急,”杜蘅躺在迎枕上,微眯着眼睛:“月底前完工就成。” 紫苏好奇:“你买这许多白夏布做甚?” 杜蘅微微一笑:“到时就知道了。” 紫苏噘了嘴:“小姐真不够意思,跟我还卖关子?” “这样,才会有惊喜不是?” “得,我不问,只等着看好戏就是。”紫苏鼓着颊。 “那位,”杜蘅伸指朝红蓼院指了指:“最近可消停?” “老太太禁了她的足,”紫苏轻蔑地道:“她出不了门,整日里不是在屋子里摔东打西,就是拿大蓟小蓟两个出气。可怜这两个人身上青红紫绿,没有一块好皮。” “且由得她去闹,秋后的蚂蚱,也蹦达不了几天了。”杜蘅淡淡道。 紫苏想着明天的大戏,忍不住两眼放光:“嘿嘿,我已经等不及天亮了~” 杜蘅失笑:“你小心些,别露了馅。” “不能,”紫苏笑道:“放心吧,明天奴婢的嘴巴只管吃饭,不该说的一句也不会说。” 第二日梳洗毕,用过早饭后去瑞草堂,刚进院子,就听得阵阵银铃似的笑声从里屋传出来。 杜蘅脚下一顿,与紫苏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紫苏颇为不屑:“做出这样的丑事,竟还敢抛头露面,真真是不知羞!” 喜儿远远见杜蘅来了,忙替她打起帘子,道:“老太太,大二小姐来了。” 杜家大房二房各自序齿,因此有了二位二小姐,为了区分,便唤杜蘅为大二小姐,杜芙为小二小姐。 里面笑声一顿,齐齐扭头往外看来。 杜蘅进了门,见老太太坐在炕上,杜荭腻在她怀里;杜荇虽未挨着老太太,却也是紧挨着炕沿坐着。倒是杜苓,一个人远远地坐在角落,眼睛望着窗外,神思游离,不知想想些什么? “祖母早~”杜蘅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脸上神色略有些不安,目光自她脸上一掠而过,并不与她对视。 夏府请杜府阖府赴宴,若是找籍口单把杜荇留下,别人倒不怕,许氏却是个极精明的,恐会惹起猜疑,反而不美。 老太太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把杜荇带上。 打定了主意到时找人暗中盯紧了,绝不给她闹事的机会。 只是,夏府是蘅姐的夫家,荇姐做下这种寡廉鲜耻之事,还要带去参加夏府家宴,却有些对不住蘅姐。 杜蘅也未在意,笑着跟其他人打招呼:“大姐,三儿,四儿,你们来得真早~” “咱们又不需卖弄风***,不必刻意打扮,自然来得早些。”杜荇一双眼睛,毒蛇似地盯着她。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杜蘅的身上。只见她着一件折枝白玉兰斜襟长衫,滚着二指宽的粉色亮缎,一条软银轻罗百合裙,梳着弯月髻,簪了一枝五彩累丝嵌红宝石的双凤点翠金步摇,既简洁明丽,又不失高雅大方。 其实杜蘅这一身并不算十分张扬,只是杜荇所有值钱的首饰,全都在这次私奔时被强人掳走,只剩几枝不值钱的钗子。搞得如今要出门,还要跟杜荭借,见了杜蘅一身光鲜,如何不又妒又恨? “今日平昌侯府宴客,二姐是主角,原就该隆重些。”杜荭半笑半讽。 “老太太,我来晚了,一会自罚三杯请罪~”许氏带了杜芙,杜蓉几个进门,一下子把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僵冷的气氛这才缓和。 “侯府不比自家,到了那里,万事需小心,不要肆意走动,更不可失了仪态,给杜家脸上抹黑,给人说三道四……”老太太不放心,再交待一句。 “行了,”杜荇颇不耐烦:“不过是个小小的侯府,又不是龙潭虎穴!咱们这般如临大敌,瞧在别人眼里,反而是个笑话!” 老太太给她抢白了一句,气得脸都青了。 许氏忙打圆场:“侯府的规矩大,老太太也是怕大家说错话以后蘅姐难做人。这才事先提点几句,求个稳妥。” 一行人分成乘四辆马车,浩浩荡荡往平昌侯府去。 两家只隔着几条街,马车走了一柱香,也就到了。 夏风等在大门前,将老太太一行迎进二门。 领着众人过了抄手游廊,再穿过一个小花园,又有府里的小油车过来,二人一辆,分乘了往二门去。 丫头们都跟着车子走,婆子们则有管事嬷嬷客客气气地领到耳房去奉茶。 众人冷眼瞧着,侯府的规矩竟是大得很! 平日里,大家在杜府住着,已觉得高门华屋,锦绣堆金,富不可言。哪知今天进了侯府,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平昌侯府到底是世代簪璎的勋贵世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朗阔大气,厚重沉稳之态,杜府拍马难及。 众人默默地穿行其中,来时心里暗藏着的那点子不服气,立时烟消云散,不知不觉都神态端严了起来。 .. 重戏阳看好戏(中) 进了二门,一行人被引到了花园,远远看到亭子里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全是人。 这才晓得,除了杜府,夏家还请了别的客人。 “亲爱老太太,一路上辛苦了~”侯夫人含着笑,迎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玫红万字不断头双色织金闪缎褙子,十二幅的凤衔花湘裙,梳着金丝八宝攒珠髻,一枝赤金凤尾玛瑙,垂着细细的金丝流苏,底部坠着红珊瑚,越发显得通身的气派! 许氏不自觉地心一紧,便有些自惭形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棼。 “亲家夫人辛苦~”老太太不敢托大,回了一礼。 毕竟,侯夫人是一品的诰命,比她要高出一级。 这时,便有丫头过来:“夫人,老夫人听说亲家老太太来了,特命奴婢来请亲家老太太入内叙话。村” 老太太便随着丫头去了内室。 许氏几个便轮流给侯夫人见礼,一通厮见之后,侯夫人的目光极自然地停在了杜蘅身上,嘴里笑道:“到了这儿,就跟自个家一样,大家不用客气,请随意。” 许氏心里有数,忙道:“侯夫人只管去忙,不必管我们。” 说罢,领着杜荇几姐妹往最近的亭子走去,留下杜蘅和侯夫人好说话。 “你便是蘅丫头了?”平昌侯夫人很仔细地打量着她,眉宇间夹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好奇。 自杜蘅及笄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杜蘅。 以往只是听侯爷提过,知道有这么个人,远远瞧过几次,每回都是畏畏缩缩,好容易叫过见一面,连句话也说不圆。 她心里自然万分不满,总觉着委屈了自个的儿子;夏风对她更是绝口不提,仿佛根本没这个人。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夏风提杜蘅的频率明显增多,有一次甚至还喝醉了酒,嘴里不停地唤着阿蘅。 儿子是自己生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脾性。 看似温文尔雅,对谁都彬彬有礼,其实内敛含蓄,眼高于顶,从未对哪家的闺女稍假词色。 二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少女心心念念,牵肠挂肚,动心动情。 再加上,杜家二小姐静安寺勇救冷侧妃,金蕊宴上智擒刺客,帝后双双赞誉,一时风头无两,成了临安城的风云人物。 令她不禁对这位准儿媳,生出了几分好奇。 杜蘅垂着头,适当地表现出娇羞。 侯夫人不禁略略有些失望,面上却未表现出来,温和道:“顾夏两家是世交,我与你娘又是旧识。到了这里,就跟自个家里一样,不必太拘谨。” 印象中那个瘦弱得象颗豆芽菜的黄毛丫头,如今长成了清雅娟秀,明丽端庄的少女。 可也就只是如此而已,并没有三头六臂,甚至比不上夏雪的一半风姿,虽不似以前的懦弱胆怯,依旧失之木讷。 真不知道,夏风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 总不会是被她精湛绝伦的医术打动了吧? 想到这里,侯夫人不禁哂然一笑:“我还有事,你慢慢逛,有机会再聊。” 杜蘅松了口气,巴不得她离去,恭恭敬敬地辞别了她,转身就带着紫苏往园子里逛去了。 夏府虽不算熟门熟路,却也来过几回。 花园里到处都是人,杜蘅懒得与人打招呼,专挑着僻静之处走,没过半盏茶时间,便将园中的喧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时序进入九月,秋高气爽,接近正午的阳光很有些毒辣。 走了盏茶时分已是香汗淋漓,杜蘅左右张望一下,见树荫深处有隐隐露出一角飞檐,依稀记得那个地方有座小亭子,便道:“走,进去歇会吧。” 穿过花径,绕过假山,却发现亭子里赫然坐着一人。 简单的一袭青衫,却穿出了通身的风流气韵,尊荣华贵。只是一抹淡然的背影,却硬生生给人一股指点江山千万里,横贯日月纵古今的高贵霸气。 杜蘅猛地刹住脚步,心脏不受控制地呯呯狂跳了起来。 身后的紫苏刚转过弯,没有看到亭中情形,自然料不到她为何突然停步,一个收不住势直直撞到她的背上:“哎呀~”一声嚷。 杜蘅心知不好,立刻转身便走。 来不及了,南宫宸已被惊动,风声飒然,一道青影已经翩然立在身前。 狭长的凤眸,深深地凝注着她:“杜二小姐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杜蘅只得深吸口气,缓缓抬头,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给王爷请安~”并不接他的话茬。 “如若不然,为何见了本王便逃?”南宫宸牵起一抹冷笑,却不想被她绕过去。 杜蘅硬着头皮:“我只是不敢惊扰王爷。” “不敢?”南宫宸心中怒恼,冷哼一声道:“你连本王都敢打,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那日宫宴,他莫名其妙被人打晕,虽没伤筋断骨,身上却被人踩了无数脚,脸更肿得象个猪头,被逼得在王府里养了数日,不敢见人。 紫苏猛地抬头,惊讶地望着杜蘅。 原来那日小姐跟王爷起了冲突,怪不得回来后如此失常! 杜蘅咬紧了牙关,冷着脸道:“那也是王爷自找的!” 若不是他突然兽性大发,非礼她在先,又怎会招来一顿打? 南宫宸怒不可抑:“放肆!” 紫苏见状,立刻张开双臂,拦到杜蘅身前:“王爷,请你自重!不然,我要喊人了!” “喊啊,”南宫宸冷笑一声:“本王倒是要看看,你把人叫来,大家是相信本王对你无礼,还是相信你意图对本王投怀送抱?” “你!”紫苏气得冒烟。 真想不到,堂堂王爷,竟也会如此无耻! 杜蘅不自觉地捏紧了帕子,她不能在这时跟南宫宸翻脸,否则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可是,她也不能示弱,否则他会当她好欺侮,以后会纠缠不清。 她冷着脸把紫苏拉到一旁,迎着南宫宸的视线,淡淡地道:“上次的事,若不是王爷欺人太甚,我是逼不得已才选择了武力。朋友妻不可戏,王爷与小侯爷是至交好友,便该尊重于我,主动避嫌,而不该苦苦纠缠。” 说罢,她转身就走,丝毫也不停顿。等等!”南宫宸猛地拽住她的手腕。 杜蘅俏脸一凝,冷声警告:“我并不想惹事,可是王爷若真逼急了我,我亦无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她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便是南宫宸也禁不住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臂。 然而,他却没有让路:“是谁?” 那日他虽暂时失了理智,却还知道她被压在身下,双手被他反握着举到头顶上,根本不可能腾出手去拿石头攻击他。 何况,那颗石头是从远处飞来!那样的力道,也非她一个弱女子能有的。 而此后,她也没再回到洐庆宫,而是直接出了宫。 种种迹象表明,她在宫里有帮手! 很明显那人不是夏风——他查过,当天晚上夏风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洐庆宫! 此人能力不容小觑,竟能在重重守卫下,把杜蘅带出宫去! 可是,他却查不到任何端倪! 只要一想到,他的身边潜着一条毒蛇,随时随地监视着他,伺机给他致命一击,他便寝食难安。 南宫宸问得没头没脑,杜蘅却也听懂了,她抿着唇道:“我不知道。” “你当本王是傻子?”南宫宸冷笑:“他若与你没有关系,又岂会甘冒杀头的危险,在宫中公然袭击本王?” 杜蘅冷冷道:“这足以证明王爷丧心病狂,行为令人发指!” 南宫宸俊颜一红,恨声道:“若不是你勾/引本王在先,本王又何至失了理智?”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杜蘅气极反笑。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你敢说对本王没有半点好感?”南宫宸怒了:“如若不然,你为何深夜流连在宸佑宫外?为何你看着本王的眼中,含着那么深切的哀怨?为何你会那么熟捻地唤着本王的名字?” “你,你胡说!”杜蘅气得满面通红,唇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南宫宸忽然笑了,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攫住了她的下巴:“究竟是我胡说,还是你撒谎,试试便知道。” ps:好吧,俺承认是个电脑白痴。关键时候,浏览器tmd又不听使唤了。。。 .. 重阳看好好戏(下) 杜蘅黑玉似的瞳仁里闪着两簇冰冷的火花,忽地望着他身后:“你来了~” 南宫宸一愣,手底下意识便松了力道,转头去看。 电光火石地一刹那,杜蘅不退反进,低了头狠狠往上一撞。 “哎哟~”南宫宸猝不及防,下巴被她撞个正着,牙齿咬到舌尖,痛得差点飚出泪来! “走!”杜蘅昂着头,带着紫苏越过他扬长而去棼。 南宫宸嘴里轻轻发出“咝咝~”之气,望着杜蘅消失的方向,一丝怒意浮上眼底。 很好,果然够胆色! 这辈子,还没有哪个女人对他如此不假辞色!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村! 他敢肯定,假如她手里有刀,定会毫不犹豫地戳进他的胸膛! 南宫宸凤眸微眯,心中五味杂呈。 不过,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地扭转逆势,甚至成功地袭击了他,靠的却不仅是“胆色”二字! 他竟微有些妒忌:夏风,捡到宝了。 夏雪呆立在假山之后,双手紧紧地绞扭着,死死地盯着杜蘅消失的方向,一双翦水双瞳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医之女,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与平昌侯府结亲,有了三哥这样文武双全,温润如玉的男子竟还不知足,背着他跟燕王殿下纠缠不清! 她怎么敢?凭什么! 而南宫宸与三哥是好友,他这么做,把平昌侯府置于何地,把三哥又置于何地? 她愤怒得浑身都在颤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从假山后走出来。 “小姐~”琉璃吓坏了,怯怯地拉住了她。 不远处的花丛后,隐隐露出一片桃红的裙角。 杜荭紧张地蹲在地上,两手扒开花枝,眼里闪着激动的火花。 杜蘅甩开众人朝这园子里来,她就觉得有问题。 找了个借口尾随而来,却不料她果然胆大包天!竟然在夏府的花园里跟燕王私会! 她满怀激动,正打算不着痕迹地返回去,拉几位小姐来此赏景,假装“无意间”撞破二人奸情,却发现夏雪亦躲在假山后偷看。 凭着女子的直觉,她立刻发现,夏雪对南宫宸存着跟她一样的心思。 于是,在权衡了利弊之后,她改变了主意,决定躲在一旁,静观其变。 燕王在深宫中长大,这种拙劣的伎俩必然瞒不过他。 打倒杜蘅固然重要,若为此得罪了燕王,让他对自己起了警戒甚至厌恶之心,更是得不偿失。 事实上,杜蘅也没有给她回去叫人的时间,她很快便离开了。 南宫宸望着她背影的目光,却如针刺入了她的心里。 只因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夏风看杜蘅时,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所以,她盼着夏雪冲出去,把事情闹开,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是撕破了脸,杜蘅名誉扫地,夏雪也别想嫁进燕王府! 然而,来不及了,从林荫小径上迎面走来了两个年轻的男子。左手那人,身着宝蓝直缀,腰系兽头墨玉腰带,金冠束发,笑得温雅谦和,正是小侯爷夏风。 右边那个,一身月白色隐形团花的锦袍,一头黑发只用一条碧色丝带松松地系着,白玉围腰,腰间垂着碧色丝绦,系着块翡翠环形玉佩,行走间衣袂翩然,端的是俊雅如仙。 “燕王殿下,让你久等了~”夏风含笑加快了脚步:“抱歉,一时脱不开身。” 白衣男子笑着调侃:“他最擅长的就是自得其乐,扔在这一个月,估计感觉。”神态间竟是十分熟捻。 她不禁暗自猜度,这又是哪位王孙公子? 但不管来的是谁,显然都不适合再提杜蘅之事了。 “和瑞!”南宫宸沉了脸,不悦地道:“你不去江南偎红依翠,跑这来做甚?” 杜荭正要离去,听得这一声唤,不禁一怔,猛地回头望去。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和三公子! 难怪大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顾一切跟他私奔! 可,他不是在私奔那日被强人掳走,不知所踪吗? 若是已安然脱险,便该想方设法跟大姐取得联系,就算见不到面,一封信总是可以送的!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却毫无表示,象人间蒸发了一样! 而且,以一个路遇盗匪,导致私奔无疾而终的男人来说,他未免表现得太潇洒了一些! 杜荭仔细地观察着,想从他的脸上找到哪怕是一丝憔悴,落寞的痕迹。 可惜离得太远,终是无法看清,然而耳边不时传来的肆意的笑声中,却不难听出他的恣意和愉悦。 该死的!他根本就不象大姐所说的那样,对她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人家根本就是在玩她,就只有那个傻大姐,还一口咬定两人真心相爱,不过是和家不许她进门! 这个蠢女人,连什么是真心,什么是逢场作戏都分不清,就这么傻傻地一头栽了进去! 为了这个负心汉,象个困兽般每日终日茶饭不思,坐立难安! 仔细想来,疑点不是一两处。 怎么会有盗贼这么大胆,在天子脚下白日行抢,持刀杀人! 而且,堂堂逍遥王府的三公子遇害,这是多大的一件事,临安城却风平浪静,衙门里也是船过无痕,连海捕文书都没贴一张! 况且,事情牵扯到了杜蘅,她怎么想都觉得不那么简单,总觉得这是个圈套! 只不过,杜蘅与和瑞没有交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杜蘅能用什么方法,指使和瑞演了这场戏? 毕竟,和瑞的身份摆在那里——堂堂逍遥王府的三公子,又岂会听任区区太医之女的摆布? 直到这一刻,这才总算明白了! 杜荇被这几个人联手给耍了! 怒火在心中狂燃,她恨不能冲出去,把和瑞砍成十七八断! 太欺侮人了!五品官家的庶女,难道就不能人么?就能任他们这么作践,糟踏! 可是,她不能! 亭子里恣意谈笑的三个年轻男子,她一个也惹不起! 任何一个都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把她捻死。 就算她把所有事情都掀出来,也没有人会信她的话。 退一万步,就算信了又如何?对和瑞,不过是多添一桩风/流韵事,没有任何损失;而杜荇却会被指厚颜无耻,攀龙附凤,变成临安城的笑话,身败名裂!所以,她必需忍!她也只能忍! 杜荭强忍了怒气,深呼吸数次,弯了腰慢慢地退到安全距离之外,这才站起来,加快了脚步朝外面走去。 等回到院子里,却发现院子里冷冷清清没剩几个人,问了侍候的婢女,才知道夏府请了戏班子,众人都去听风阁听戏去了。 按着丫头的指引,顺着曲廊找到听风阁,远远就听到丝竹器乐之音,夹杂着咿咿呀呀的唱词。 转过一道回廊,就见高台上立着一名男子,一袭白衣如弱柳扶风,明艳端丽,行腔如酒。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那声音柔媚婉转,竟是字字醉人,那神态更是撩人,勾魂摄魄风情万种,令人心旌摇动,神魂颠倒。 一瞬间,满院寂寂,不闻半丝人声,只余微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就连头顶的秋阳也变得宛如春日般和煦温暖,如醉如痴…… 杜荭下意识停了步,依着廊柱倾听。 “啊!”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嚷。 杜荭蓦然回头。 杜荇站在身后,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美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台上,惊疑,震惊,惶恐……各种情绪纷乱地闪过。 怎么可能?她的三郎,逍遥王府的三公子,怎么可能沦落到在戏台上唱戏? 如若他不是和三,那么在台上婉转低吟的这个人又是谁? 难道,这段日子来与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在她耳畔软语温存,情意缠绵被翻红浪的,竟然是个——戏子? 一念及此,她如遭雷殛,整个人呆了,傻了,痴了~ “大姐?”杜荭心一紧,竟有些害怕这样的她:“你,你怎么了?” 杜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滚落。 她眼里是濒死般的绝望,死死地握着她的腕,如落水之人攀住了救命的稻草。 .. 她笑了她~ 杜荭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一下,幸得所有人都被那戏子精湛的唱腔吸引,心无旁鹜,并未发现长廊上两人的失态。 顾不得疼痛,急急把她拖到一个僻静之处:“出什么事了?” “三郎~”杜荇才吐出二个字,已然泣不成声。 杜荭一惊,脱口问道:“你见着和瑞了?” 看她的表情,八成是见到了。只是,按她的脾气,竟然没有闹出来,当真是奇事一桩棼! 杜荇蓦地抬头,又惊又惧:“你,跟踪我?” 不然,她怎么可能认得和三? 杜荭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戳她一指:“他跟燕王和小侯爷在一起,这么明显的事,还用得着跟踪你才知道?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傻啊?村” 杜荇的心一凉,猛地掐住她的颈子:“你,你说什么!” 杜荭被她掐得透不过气,奋力去掰她的手,哪知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竟是怎么也掰不开,一时涨得面红耳赤,挥舞着拳头拼命打她:“放开,放开!” 好容易挣脱开来,猛咳几声,骂道:“做什么,想要谋杀亲妹妹不成?” “快说,在哪见到三郎?”杜荇面目狰狞,近似疯狂。 杜荭机灵灵打个寒颤,伸手指了指后园方向:“在,在花园的石亭里。”预感到不妙,反问一句:“难道你不是?” “什么时候?”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杜荇颤着嗓子问。 “就刚才啊~”杜荭想了想,道:“应该不到半刻钟?” “不可能!”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杜荇发出尖锐高亢地厉叫:“你说谎,你骗我!这不可能!” 半刻钟的时间,绝对不够从花园里回到戏班,上妆换装,登台演唱。 所以,台上的和三和石亭里的和三,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杜荭心惊胆颤,扑过去捂住她的嘴:“你疯了!嚷这么大声,是不是想把所有人都引来,看你闹笑话?” “哈哈哈~”杜荇状若颠狂:“笑话,果然是天大的笑话!” 堂堂杜家大小姐,心比天高,竟然被个戏子骗财骗色,甚至还搞大了肚子! 可怜她满怀憧憬,自以为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一心盼着王府的花轿进门,将不可一世的杜蘅踩在脚下! 可现在,王孙公子突然变成了最低贱的戏子,她从云端跌入了泥潭!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更可怕的事情吗? “大姐?”杜荭皱眉:“你冷静些!还不到绝望的时候。8” 杜荇咬着唇,泪水疯狂滑落。 “哭什么!”杜荭又气又急,压低了嗓子喝叱:“都到了这个时候,哭有什么用?” 杜荇一动也不动,神情呆滞,若不是大大的眼里不停涌出的泪,杜荭几乎以为她成了石像! 这样的杜荇,是她以前不曾见过的! 杜家的大小姐一向都是跋扈的,嚣张的!做得再错,永远也高高地昂着头,趾高气扬地指责别人的不是。 即使私奔失败,被老太太禁了足,依然满怀信心,认定和三一定会寻上门来,娶她回家。何曾似这般了无生气?! 杜荭心一软:“别哭了!天无绝人之路,事情总会解决的!” 说着,她的态度又强硬了起来:“他和家再有权有势,也不能一手遮天!你好歹是个官家的小姐,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更不是花街柳巷的烟花女子,给人欺侮了,只有忍气吞声的份!他沾了你的身子,就要对你负责!天底下的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 杜荇越发的绝望,恐惧和惶惑涨满了胸腔,死死地瞪着她,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她想骗自己,方才不过是眼花,台上那个浓妆艳抹的妖娆男子根本不是她的三郎! 可恨那秋风,把他柔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吹来,不断地提醒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爱上一个戏子,怀了他的孩子! 她一手捂着唇,从指缝间溢出细细的呜咽,另一只手,则颤抖着伸手小腹。 曾经以为是爱情的结晶,飞上枝头的利器,眨眼间竟然变成了愚蠢的见证,通向地狱之门的噬骨毒药! 她以后怎么见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她恨,她好恨!命运为何对她如此不公?她不过是想生活得好一点,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大姐~”杜荭见了她的模样,一个闪念猛地钻进脑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惊得猛然站了起来:“你,你,你该不会……” 天哪!这个蠢货,终于还是怀上了和三的孩子! 杜荇面如死灰,一下接一下捣着小腹。 速度越来越快,力量也越来越大,脸上的神情更是越来越疯狂! 不,她不能留下这个孽种,那只会令她成为天下的笑柄!她不能,她拥有如花的美貌,本应该有大好的前程,带着它只会去地狱! “大姐,你别吓我!”杜荭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见了这副模样,不禁手足无措。 有笑语声伴着脚步声向这么接近,眼看就要被人发现,顿时心急如焚,豁地站了起来:“好,你想死只管去,别拖累了我!” 一句话,成功地止住了杜荇的疯狂行为。 杜荇当然不是真的想死,可她也知道,要想越过这个坎,没有杜荭的帮助,绝对不能。 因此收了泪,侧了身子,假装欣赏远处的景色,以手支颐挡住旁人的视线。 来的是几个丫头,抄小路往听风阁里送点心,瞧见二人在这,遂拿了一盘点心:“两位小姐请用。” “多谢。”杜荭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站起来挡在杜荇的身前接过碟子。 “不客气。”丫头们说说笑笑着,继续往听风阁去。 杜荭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快速道:“先别绝望,有孩子也不见得全是坏事。他和府总不能任自个的血脉流落在外!孩子生下来,就有了实实在在的证据,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就要迎你进门!” 杜荇心中悲苦,眼泪再次流下来。 “走吧,我扶你回去。”杜荭轻叹一声。 两人刚走出林子,迎面夏风走了过来,两下里躲闪不及,碰个正着。夏风眼里满满都是惊讶:“出什么事了?” 杜荇一惊,立刻把头伏到杜荭肩上。 “没什么~”杜荭往前踏了一步,挡到杜荇身前:“大姐前些日子感了风寒,园子里人多,太阳又大,有些不舒服罢了。” 她睁着眼说瞎话,夏风却好风度地没有戳破,顺着她的话意,问:“可要请大夫扶脉?” 眼睛都肿得象核桃一样大,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呢,明显刚痛哭过一场。 “不用了,”杜荭挽着她的腰,淡淡道:“我正要送大姐回去休息。小侯爷若是方便,代我们向老夫人,侯爷,侯夫人说声抱歉。” “三小姐客气了,是我们招待不周。”夏风一脸歉然,转头吩咐常安:“让马车在二门等着。” “是。”常安领命而去。 “告辞。”杜荭扶着杜荇加快了脚步。 夏风目送着两人远去,眸中一抹深思:“瑞安,你去查一下,除了杜家两位小姐,刚才还有谁来过这里?” “是。”瑞安不敢怠慢。 夏风从林中出来,踏上长廊,却见杜蘅依着栏杆远眺,微风拂来,裙角翻飞,直欲乘风飞去。 他不禁心神一荡:“阿蘅~” 杜蘅回过头:“小侯爷~” “怎么出来了?”夏风眼里闪过一抹失落,强掩了情绪,站到她身旁,却与她保持着二臂的距离,安适地问:“是唱得不好,还是戏不合你的味?” “里头太闷,”杜蘅似乎心情很好,难得地解释了一句:“这儿敞亮,既赏了景,又听了戏,一举数得。” 前一刻还低迷的情绪,瞬间飞扬了起来,夏风含笑道:“下次你来,戏台子改搭到这?” 杜蘅抿唇一笑:“戏台子若搭在这,莫非大家全站到屋檐上去听戏不成?” 杜蘅对他,从来都是不假辞词,极少跟他玩笑。 这一笑,黑玉似的眸子璨然生辉,仿佛把满天的艳阳都吸到了她的眸子里,竟是明艳不可方物。 夏风呼吸一滞,顿时心怀激荡,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涨满了喜悦! 她笑了! 原来她笑起来,竟是这么的好看,这么的夺人心魂! .. 有为赌不为输 “阿蘅~”夏风情难自抑,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8 若时间就此停驻,就这么与她并肩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执手一生该有多好? 杜蘅不料他突然有此举动,不及闪避被抓个正着,心生恼怒:“小侯爷,请你自重~” 南宫宸与和瑞并肩拾级而上,刚踏入长廊,就瞧见二人在走廊上纠缠不清。从他的角度看不到杜蘅的脸,却清楚地看到二人交握的双手,胸中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快:“咳~” 夏风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樯。 杜蘅乘机挣脱了他,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一微小的动作,落在南宫眼里,心中那丝不快竟奇异地消失无踪了。 而夏风,心中微感刺痛:不想在她眼里,自己竟是个洪水猛兽兢。 和瑞冲夏风促狭地夹了夹眼睛:“想不到,小侯爷也有热情奔放的一面,失敬失敬。” 夏风顿时窘得满面绯红:“瑞兄休要取笑,这位是阿蘅,杜家二小姐。阿蘅,这是和瑞,逍遥王府的三公子。” “啊~”和瑞很是极为好奇地瞥了杜蘅两眼,拖长了语调:“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法炙神针,杜家二小姐?” “见过和三公子~”杜蘅侧身福了一礼,抬头一看,心中怒火顿生,瞳孔微微一缩,狠狠剜他一眼。 这厮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跑到平昌侯府来了,究竟想做什么? 是闲得无聊,顶着别人的脸到处乱晃,还是故意挑着日子,给她添堵来了! 和瑞是性情中人,说话不喜拐弯抹角,见杜蘅瞪他,很是惊奇,脱口道:“二小姐可是不满和三打扰了你与小侯爷?” 当着夏风的面就敢给他暗递秋波,这女人的胆子不小! 有趣的是,夏风这种谦谦君子,竟会被这种野性十足的小女子迷惑! 夏风生怕惹恼了杜蘅,急忙喝斥:“和瑞,休要胡说八道!” 他和阿蘅光明正大,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变得如此不堪!好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南宫宸却觉得诧异,忍不住看了和瑞一眼:“两位以前见过?” 他虽然行为乖张,每多惊人之举,却并不是个孟浪之人,尤其怜香惜玉,杜蘅与他又是初次谋面,这样的话简直算得上相当无礼了。 除非,两人关系相当熟捻。 和瑞也深感好奇,偏了头去瞧杜蘅,看她如何回答? “和三公子名扬天下,小女子如何识得?”杜蘅心里有气,冷冷道:“几位慢慢聊,失陪。” 夏风也不敢留,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扬长而去。 “小侯爷,”和瑞取笑:“你完了,娶了个小辣椒,以后有你受的。” 夏风但笑不语,目光追逐着杜蘅的身影,眸光如水温柔。 南宫宸心里莫名泛酸:“啧啧,有人甘之如饴,你操什么心?” 曲肘撞了和瑞一肘:“你真的没见过杜二小姐?” 和瑞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面上不动声色:“我虽风/流成性,却也知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她是小侯爷的未婚妻,我没事去见她做甚?” 该死,准是那臭小子,又冒了自己的名头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不知他如何得罪了杜家二小姐,这黑锅却让他来背! 他越是撇得干干净净,南宫宸的疑心越重,笑了笑,忽然问:“金蕊宴那日,为何中途走了?” 和瑞含糊道:“临时有事,莫怪莫怪。” 夏风很是惊讶:“你不是最不喜出席这些宴会么?说什么名门千金,大家闺秀最是无趣。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多说几句话便闹着失了名节,非君不嫁。一向敬而远之的么?” 和瑞猜不准当天情况,不敢把话说得太实,只好模凌两可,嘿嘿干笑:“凡事都有例外的嘛~” “喂!”夏风不疑有他,当胸一拳打过去:“你也太不够意思!既然来了,为何招呼都不打一声?到底有没有当我是兄弟!” 南宫宸原不过出语试探。 他查过当日宫门的登记名册,并没有和瑞,因此从未怀疑到他身上。 现在他亲口承认去过金蕊宴,那么当日将他打晕,把杜蘅带出宫的神秘人,必是他无疑了。 想着当日狼狈万分的模样,凤眸一眯,眉目如笼薄冰,一字一句地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就算了,因为那日他确实有些过份,被揍也是活该。 但是,不该临走还闭了他的穴道,害他躺在御花园里喂了一晚的蚊子,兄弟一场要不要这么绝啊? 而且,他从不知道,和瑞的城俯竟也如此之深——明明瞧见那晚他与杜蘅在一起,见了她竟还能装成没事人一样! 和瑞感受到他字字夹枪带棒,却不知缘由,偏生还不敢追问,更谈不上辩解,只得苦笑着连连拱手:“对不住,改天小弟做东,飘香楼备酒水一桌给两位谢罪还不成?” 当然,这笔帐肯定要算在某人头上! 他并不知飘香楼是杜蘅的产业,只是喜欢那边环境清幽,菜也挺合胃口,这才随口一说。 夏风却以为他是故意捉弄,俊颜一红:“不想请客直说便是,何必把阿蘅扯进来?” “咦~”和瑞满眼疑惑:“这跟杜二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飘香楼,是阿蘅的。”夏风见他表情不似做伪,讷讷解释。 和瑞大笑:“哈哈,做贼心虚了吧?二小姐的店怎么啦?咱们又不是不付银子,有什么不能去的?我还非去不可呢!” ——————————明月的分割线—————————— 夜渐渐深了,街道上行人渐渐稀少,平昌侯府门前却是依旧灯火通明。 各式各样的车马软轿,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一乘青油小车,孤零零地停在靠墙的阴影处,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仔细瞧,几乎看不出来。 杜荇神色木然,双手搁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如一尊雕像。 打娘胎里出世以来,还是头一回如此安静,沉稳。 她在等,等平昌侯府的宴席结束,等所有宾客离开。她想过了,不能仅凭猜测,就定了“和三”的罪,判了自己的死刑! 她要亲眼看看,杜荭所见的和瑞,跟她这些日子疯狂迷恋的“和三”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她要亲口问他,为什么要骗她?戏耍了她的感情,骗了她的心还不够,为什么竟连最后的尊严都要踩在脚底! 虎毒尚且不食子,明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他怎么还忍心这样对她! 他跟她,上辈子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她? 她杜荇,究竟哪里对不住他! 随着时间流逝,不时有人告辞出府,马车轿子渐渐四散离去,原本熙闹的胡同慢慢变得安静下来。 “来了!”大蓟忽地站起来,走到挨到马车旁,轻轻挑起了车帘。 杜荇猛地坐直了身子,枯井一样的眸子里忽地如刀锋般锐利。 平昌侯府的大门外,立着三个年轻的男子,个个卓尔不凡。 杜荇的目光急切地从夏风和南宫宸的脸上掠过,落在了那个白衣飘飘的男子身上。 从心灵深处漫延出的绝望,一丝丝地渗透到四肢百骸,令她浑身冰凉,牙齿打颤。 和瑞,果然是丰神俊逸,人中龙凤,却绝对不是这些日子与她耳鬓厮磨的“和三” 她的和三,皮肤比他白皙,五官比他柔媚,个子比他略矮几分,身材也削瘦一些…… 他们,果然是两个人! 杜荇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泪水再次泉涌而出,滴在手背上,一滴一滴再一滴~ “大姐,”杜荭伸手轻轻覆住了她的,轻声道:“不要哭!更不能慌!你要是乱了阵脚,就只能坐以待毙!那个贱人就会得偿所愿。所以,再难再痛也给我撑下去,绝不能让她得逞!” “她太狠了!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杜荇泪如雨下。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放她一条生路,应该该听三儿的话及早除掉她才对!现在养虎为患,被她反咬一口,生不如死! 杜荭冷冷地道:“有赌不为输,不到最后一刻,结果谁也不知道!”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杜荇绝望之极。 ps:今日有点卡,只一更。 .. 永除除后患 “吃一堑长一智,以免后多长点心眼,行事说话之前多想一想,以大姐的美貌,何事不可为?”杜荭望着她,细柔的嗓子在深秋微凉的夜色里显得分外的阴鸷和森冷:“在这之前,需得把后患先除了。” 杜荇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什么后,后患?” 杜荭没有看她,目光转向平昌侯府的高墙大院,眼里浮起一丝诡异地讥诮之色:“呶,这不是来了吗?” 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忽地从平昌侯府的侧门里驶出数辆大车来。 大蓟从暗处走出来,挡在最前一辆马车前:“请问,林月仙林老板在吗?樯” 车夫先是唬了一大跳,定睛一瞧,见是个穿着体面的俏丫头,眼里升起狐疑之色:“你找月仙做甚?” “我们二少夫人方才有事,未曾打赏。特命奴婢拿些赏银与林老板。”大蓟笑道。 白天听侯夫人跟几位夫人谈笑,得知二少夫人,因事回了娘家,因此敢扯这个谎烬。 车夫一听有赏,忙堆了笑道:“难为二少夫人想得周到,月仙在后面的车里呢。”说着,亮开嗓子朝后面嚷了一声:“月仙,有人找!” 就见走在最后面的那辆马车帘子一掀,探出一颗头来,清雅的嗓子夹着几分柔媚地抱怨:“又喝多了,拿我开涮呢?” “谁跟你玩笑!”车夫喝道:“二少夫人有赏,还不快去!” 大蓟忙退了一步,隐到暗影中。 众人望过去,见树下果然隐隐绰绰站着个丫头,顿时有人嘻嘻笑起来:“良辰美景,佳人有约,妙哉妙哉!” 林月仙俊美无俦,去唱堂会常有贵妇千金被他的美色所惑,以打赏的名义夜半私会,一亲香泽。 世人谁不知道平昌侯府以军功立世,如今大,二两位公子跟着侯爷在南疆驻守。 二少夫人常年独守空房,方才当着众人不赏,偏要等散了这才追出来单独打赏,其中深意自不消多说。 轰地一声,众戏子都笑了起来。 班主脸一沉,叱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说?” 众人这才省起对方的身份,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闹。 “月仙,快去~”班主转头吩咐。 林月仙掀了车帘,跳下来朝大蓟躬身行了一礼:“来的是哪位姐姐?月仙有礼了。” 大蓟垂了头,压低了嗓子:“跟我来。”说着,也不等他答话,掉头就走。 林月仙摸不清头脑,只得跟着去了。 眼见戏班的马车离去,大蓟将他引到路边一辆极不起眼的小油车旁,忽地抬起头,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三爷~” 林月仙见了大蓟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逃。 从暗处蹿出两个粗壮的家丁,一左一右将他扑倒在地。 “救……唔……”林月仙刚要嚷,吐里已塞入了一团破布。 “三爷,”大蓟冷笑道:“我们小姐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巷弄,在胡同里七弯八拐地走了二刻钟,停在一座小山脚下,四周黑黢黢的,全是树木的影子。 家丁一脚将他踹下马车,林月仙疼得嚷出声来:“哎哟~” “很疼吗?”细柔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林月仙挣扎着坐起来,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发现声音是从一辆马车里传出来的。 “这一点点疼,比起大姐为你所受的伤害,算得了什么?”杜荭冰冷的视线,透过车窗如刀锋般割在他身上。 林月仙瑟缩一下,低下头:“小生该死~” “你,为何要骗我?”看着心上人跪在身前,杜荇的泪再次决了堤。 “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对你是真心的~”林月仙满脸愧色。 “真心?”杜荭怒了:“你还好意思谈真心?就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也配有心?” “我……” 杜荭喝道:“你到底受谁的指使,编造谎言诱骗大姐?” “没有,真的不是~”林月仙惶恐辩道。 “还敢嘴硬,给我打!”杜荭一声令下,家丁上来,一顿拳打脚踢。 林月仙被打得满地乱滚,哀叫连连,其音哀婉令人心碎。 杜荇不忍猝听,拉着杜荭的手求道:“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说,到底受谁支使?”杜荭一个手势,家丁住了手,退到一旁。 “小生真不是故意的,”林月仙哭道:“小姐花容月貌,比寻常大家闺秀多了几分率真,小生真心爱幕。可那日送小姐回府,见杜家门庭高大,气派非凡。小生自惭形秽,因常在逍遥王府唱堂会,与和三公子相熟,鬼使神差随口说了他的名讳……” 说着,怯怯抬头看她一眼:“本是一时贪慕虚荣,后来与小姐互生情愫,两人情投意合,越发不敢说出真相。再加上……”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细不可闻。 “再加上什么?”杜荭大喝一声。 林月仙猛地抬头,一脸惶恐地道:“小生多方打听,知道杜府虽只是太医,却是清州首富。因此,因此起了贪念……小生想着,若能与小姐结为秦晋之好,从此再不受这腌臜罪,也算是苦尽甘来。所以……” “你当我是傻的?”杜荭冷笑:“若没有人在背后支持,区区一个戏子,如何能任意出入何府?七夕日游河的双层画舫,又是从何而来?” 林月仙垂着头,声细如蚊蚋:“实不相瞒,小生,乃和三公子的入幕之宾……” “你,说什么?”杜荇惊得几乎背过气去。 这几个月来,她爱得死去活来的,不止是个下贱的戏子,竟然还是个断袖? 林月仙不敢看她,越说越快:“小姐怀了身孕,小生十分高兴,骗得小姐私奔。心想等生米做成熟饭,再带了孩子回来,杜府也不会不认。哪里知道,在京郊被人打得半死,钱财也洗劫一空。小生好容易逃得一命,哪里还敢回去找小姐?” “你说的,全是真话?”杜荭半信半疑。 他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只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头,可仔细一想,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要说整件事完全是凑巧,她压根不信。 若说是杜蘅安排,未免又高看了她。 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能跟逍遥王府攀上关系,支使得和家为她提供帮助? 不止让一个戏子登堂入室,还能慷慨出借和府的画舫! 若不是这两件事,杜荇也不会上了他的当,轻易交付身心! “事到如今,小生不敢求小姐原谅,更不敢再有半字虚言。”林月仙诚挚万分。 “走~”杜荭深吸一口气,冲家丁做了个手势。 家丁冲上来,一脚将他踹翻,抽出雪亮的匕首朝他腹部用力捅了过去。 “啊呀~”林月仙一声痛嚷,身子弯曲如虾,双手握着刀柄,痛苦地翻滚着,终于不再动弹,鲜血洒了一地…… “三郎~”杜荇蓦然一惊,猛地扑到了车窗旁。 杜荭眸光森冷地望着她:“你想跟他做对苦命鸳鸯,一辈子见不光,我不拦你。” 杜荇顿时似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在了坐位上。 两个人对视一眼,合力将林月仙抬起来往路边的水沟里一扔。 “回府~”杜荭冷寞地放下车帘,马车辚辚,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青油小车缓缓驶入红蓼院,杜荇面色惨白,被大蓟和小蓟两个半搀半抱地弄进了屋子。 刚服侍着净了手脸,还没来得及换衣裳,门帘一晃,杜荭走了进来。 “三儿~”杜荇一惊,忙坐直了身子:“还,有事?” 杜荭递了个青花的小瓷瓶过来:“吃下去。” “是,是什么?”杜荇一个哆嗦,竟有些不敢去接那个小瓶子。 “番红花。”杜荭也不瞒她。 “不!”血色唰地从杜荇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手下意识地抚上腹部。 杜荭低而冷的声音,象巨石般沉沉压下,迫得杜荇喘不过气:“要想翻身,必先除去后患。林月仙是一个,你腹中的孽种是另一个!” “我,我不敢~”杜荇蜷着身子,瑟缩着不敢去看那个瓶子,仿佛那里面住着洪水猛兽。 “要想成功,就一定要狠!”杜荇把瓶子强行塞到她手上:“不止是对敌人狠,对自己更要狠!不然,你就等着一辈子给人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ps:今天三更。 .. 卖艺不卖身艺 夜凉如水,深蓝的天幕下,银白的月光洒下淡淡的柔白的光。 一只乌漆抹黑的手忽地攀上路基,紧接着浑身裹满了瘀泥的林月仙从阴沟里爬了出来。 叮当,扔掉手中的匕首,在胸前蹭了蹭,大步朝北而行。 “笃笃”魅影轻叩房门。 “什么事?”石南打着大大的呵欠,满眼困倦地从**爬了起来樯。 “月仙来了。” “让他进来。”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不觉恼了:“做什么,还要爷亲自去请不成?” “呃,”魅影含蓄地道:“他,有些不方便,还是爷出来的好~兢” “都是大老爷们,有啥不方便的?”石南不耐烦地推门而出,一股酸臭之味扑面而来,立刻掩住了鼻,骂道:“你丫掉茅坑里了?” 魅影嘴角一抽:“爷,您真神了!” 这位可不是刚从臭水沟里爬出来么? 石南弯腰脱了鞋掷过去:“王八蛋!不会先到河里洗洗再来?弄脏爷的屋子,回头扒了你的皮!” 林月仙怯生生地道:“我这不是怕误了爷的事么?” “还敢犟嘴!”石南眼睛一瞪,喝道:“让他清醒清醒!” 魅影抬起下巴,朝他呶了呶:“瞧见没?那边有池塘,自个跳进去。” 噗通一声,水面溅起半尺高的水花,石南懒洋洋地蹲在石桥上:“说吧,啥事连天亮都等不了,大半夜地摸来了?” “是……”林月仙游过来,魅影立刻一竹竿将他戳开:“滚远点,爷耳朵好使得很!” 林月仙只得浮在水里,露出一颗头,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等等,”石南忽地站了起来:“你说和三那小子进了平昌侯府了?” “是。” “臭小子,准是银子又花光了,不在江南眠花宿柳,倒跑来坏我的事!”石南跺脚大骂:“老子明儿见了他,揭了他的皮!” “呸!”一声冷笑忽地响起:“你打着本公子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本公子没找你算帐,你倒有脸来揭我的皮?” 一抹修长的身影自墙头飘然而下,转眼便到了石桥上。8 “你小子的风流韵事多不胜数,多一两件有什么区别?”石南毫无愧色。 “放屁!”和瑞怒眼圆瞪,全没了白天的优雅和飘逸:“本公子风/流却不下流,从不逼良为昌!” 石南诧异地望着他:“难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是卖艺不卖身?” “噗!”魅影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来。 和瑞一个利眼扫过去,他连忙闭了嘴。 “你破坏我的形象!”和瑞指控。 石南撇嘴:“你有形象吗?” 和瑞大怒,抓起一颗石子,咚地一声,林月仙头上已被砸出一个包,正觉得莫名其妙,和瑞在那边哇哇大叫:“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也配当本公子的入幕之宾?” 石南哈哈大笑:“这容易,下回给你配个好的!” “还有下回?”和瑞咬牙切齿,扑过去搂他的肩膀:“信不信本公子现在就办了你?” “滚~”石南一脚将他踹开:“小爷是有媳妇的人了,给老子放尊重点!” “我呸!跟本公子这装啥小绵羊,还尊重,我尊重你个……”骂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张大了嘴巴瞪着他,傻了:“你小子娶媳妇了?” 他才离开多久,不到三个月吧,世界咋就变了呢? 石南得意之极,回他一连串奸诈的笑:“嘿嘿嘿嘿~” 和瑞颤着手指着他:“老实交待!她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啥时勾搭上的……” “她还不知道~”石南一句话,把他一长串的问题堵在了喉咙。 “……”八字没一撇的事,显摆个屁啊! “不过,她跑不了,你准备好银子,等着喝喜酒就是。”石南笑得眉眼弯弯,一口白牙,亮得刺瞎了和瑞的眼。 和瑞把他的话细细琢磨了一番,惊得下巴掉下来:“敢情,你小子玩暗恋啊?” 他激动了:“到底是谁,竟有这样大的魅力?” “想知道啊?”石南侧着头看他。 和瑞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不止他,魅影和林月仙都伸长了脖子,拼命点头,表示很想知道。 “滚!”石南两眼一瞪,脚下石子应声而飞。 这一回林月仙有了防备,见势不妙,吱溜一下潜入水中,一口气游到对岸才敢冒出头:“干么都欺侮我?” “立刻滚出临安,三天内赶到江南三堂分处报到。” “是~”林月仙怏怏不乐,爬上岸走了。 “别想岔开话题,快说!”和瑞凶神恶煞。 “咳咳~听好了啊~”石南清了清喉咙,笑眯眯:“我不告诉你们~” “啊啊啊啊~”和瑞惨叫一声,左右勾拳,飞毛腿旋风腿齐上:“你不把我当兄弟,我跟你没完~” 石南三蹦两蹿,嗖地一下跳到屋檐上:“时机没到,说也没用。” 眼前倏地浮起一张含羞带恼的俏脸,和瑞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刹住脚:“杜二小姐?” “你怎么知道?”石南微讶,随即紧张起来:“她跟你说什么了?” 和瑞原只是随便乱猜,不料他竟承认了,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可是小侯爷的未婚妻。” “很快就不是了。”石南不以为然。 “大丈夫何患无妻?”和瑞皱了眉,一脸严肃地道:“女人多得是,何苦非要夺人之妻,跟平昌侯府为敌?” “区区一个平昌侯府,小爷还没看在眼里。” “你就狂吧!”和瑞横他一眼,不无担心:“到时摆不平,可别哭着来找我!” “切!”石南哧笑:“色字摆中间,利益放两边,这可是你常挂在嘴边的话,今日怎么说起我来了?” 和瑞斜他一眼,冷笑:“我可从不沾染良家妇女,也绝不会坏人名节。” 石南凛容:“别人想坏她名节,还得问小爷答不答应呢!” 和瑞见他不似玩笑,好奇心顿起:“我瞧着也不是什么绝色,值得你这般拼命?” 石南想了想,微笑:“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 和瑞机灵灵打个寒颤,猛搓手臂:“你饶了我吧~”哈哈哈~”石南哈哈大笑。 “等一下~”和瑞忽地想起一事:“刚才你们在讨论的,好象是杜家大小姐?” 既然对二小姐有意,为何还设局诱骗杜家大小姐? 石南笑容可掬:“没办法,我抢了他的女人,总得还人家一个吧?” 和瑞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骂他都找不着词:“你……” 这也太,tmd地缺德了吧? “这几日红蓼院关紧了院门,大小姐足不出户,连老太太那边每日的晨昏定省都推了,说是感了风寒。”紫苏拧着眉,说到这里声音越发地低了:“我猜,八成是小产了。” 杜蘅默然片刻,淡淡道:“她能狠得下心,倒也算个人物。” “可惜,”紫苏扼腕:“小姐谋划了这么久,终是不能如愿。” 杜蘅笑了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设计她怀孕,却无法阻止她坠胎。这样也好,最起码以后面对夏风,会少一分愧疚。” 紫苏轻叹一声,道:“是啊,委屈小侯爷了~” “哦?”杜蘅抬眸看她一眼:“你说说,哪里委屈?” “小侯爷温润如玉,被逼着娶大小姐这样骄横霸道之人,难道还不算委屈?”头上帽子绿得冒油就算了,还差一点当了便宜爹! “你不要忘了,”杜蘅神色冰冷:“既便是貌合神离,至少在别人眼里,他们也做了十年的恩爱夫妻,不知羡煞了多少闺阁女子!怎么重生一回,倒委屈他了?” 她曾亲耳听他说过,杜荇并非骄纵,只是“特立独行,率性而为”罢了。 如今时移世易,同样的行为在他眼里却变成了骄纵跋扈,从而弃如蔽履! 前世今生,杜荇其实并没有多大变化,为什么得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 同理可鉴:若非她戮力自保,变得强大,从而有了利用价值,他只怕连眼角都懒得瞄她! 所以,他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好委屈的? 紫苏自知说错了话,不安地捏紧了衣角。 杜蘅淡淡道:“有那个闲心去同情别人,不如到园子里浇浇花。” “我错了~”紫苏低头认罪。 .. 巧设连环环计 “掌柜的在吗?”临近中午,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推门而入,抬袖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看也没看架子上摆着的布料,张口就问。 杜诚立刻从里间迎了出来:“小人就是。” “在下龚实梁,”男子微微一笑,递过一张名贴:“忝为千金坊的管事,负责采买布料。” 千金坊是临安第二大成衣坊,专门承接大宗成衣制做,听说底下光绣娘都有近千人。 每日所需衣料自然相当可观樯。 正因为如此,他们都是直接到江南整船采购衣料,根本不会到店铺里来。 杜诚接过名贴,一时有些茫然:“龚管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龚实梁目光在货架上逡巡,最后定在雪缎上:“有雪缎吗?兢” 杜诚脸上表情有些羞赦:“本店的雪缎有十几款颜色,每款颜色都只有三四匹。” 龚实梁伸出二根手指,道:“不管你有多少,我全都要。不过,价格比零卖需低二成。” 杜诚张大了嘴,愣在当场。 优惠两成,剩下的利润就少得可怜了。 “龚管事,你跟我开玩笑呢吧?”杜诚的脸色有点僵。 “若不是要得急,我直接从江南调货,价格还会再低一成。”龚实梁满脸讥嘲地道:“又岂会到你这种小店里进货?” 这倒是实话,不过谁不知道今年大旱,花溪已经断流,流波河的水位也下降了三四丈,临安禁航,没有通天的本事,大货船根本不能进入京城。 而且,旱情还在继续,水位仍在持续下降。换言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江南的雪缎很难进入京城,也意味着价格将会水涨船高。 虽说一口气销掉六七十匹雪缎,的确能净赚五六百两,但倘若短期内无法补货,店里少了雪缎,就会相对失去一大批客户,反而得不偿失。 杜诚若是初入商场,只怕会欢天喜,上赶着卖掉货物以盘活资金。但他做了近二十年的生意,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好意思,”杜诚心中冷笑,面上仍客客气气地道:“只能下回再跟龚管事您做生意了。” 龚实梁微愣:“这可是一二万两的大买卖。” “买卖再大若无利润可图也是白搭。”杜诚神色依然恭敬,语气却透着冷淡。 “减一成半?” 杜诚摇头。 “好,”龚实梁瞪了他半天,见他半无丝毫转寰之意,只得一咬牙,伸出一根手指:“咱们各退一步,打九折就行,再加已不可能。” 加一成,每匹加二十两,七十匹就是一千四百两的利润,一天之内净赚二千多两,这种好事上哪找? 杜诚喜不自禁,一边打发伙计给他装车,一边不停拱手道谢:“多谢龚管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龚实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杜掌柜寸步不让,在下心有余悸,可不敢跟你打交道。” 杜诚笑道:“不是小人厉害,实在是雪缎太紧俏了,整个临安都进货无门。” 伙计进门道:“掌柜的,货全装上车了。” “哎!”龚实梁叹了口气,起身付帐:“这雪缎的数都没凑够,还差二千匹云罗,不知上哪去找?” 杜诚附和道:“不知啥时下雨?得航道通了,江南的货才运得进来。” “眼下整个临安城,怕只有石少东手里有现货了。”龚实梁叹道:“可惜,我们和阅微堂是同行,他就算有货,也绝不会卖给我们。合同已经签了,若是到时交不出货,得按三倍的价钱赔。东家四处奔走,磨得脚都起了泡……” 说到这,忽地意识到失言,猛地住了嘴,干笑两声:“嘿嘿,中午多喝了两杯,瞎扯,瞎扯。” 阅微堂旗下的千色坊,是临安最大的成衣铺,拥有二千多绣娘,更有自己**的供货渠道。 眼下全京城的雪缎云罗都卖得断了货,唯有千色坊在日夜不停地赶工。 杜诚心中一动:“我这倒有十几匹,可惜是杯水车薪。” 龚实梁忙道:“怎不早说?有多少赶紧卖我,价格好商量。” 当下,杜诚又把十几匹云罗以比零售价还高一成的价格卖了。 恭恭敬敬地把龚实梁送出门外,数着厚厚一叠银票,乐得嘴都合不拢。 要是能从石南手里弄到二千匹云罗,岂不发了一笔横财? 顾氏百日忌,他都能亲自上门,举手之劳且又是有利可图的事,他没道理不肯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坐不住,交待了伙计一声,拔腿就出了铺子,直奔阅微堂。结果却扑了个空,伙计告诉他,石少东去了飘香楼会客。 于是又赶往飘香楼,因走得急,在通往画屏阁的小径上,差点与人撞个满怀。 “没长眼睛呢?”那人劈头就骂。 “对不住~”杜诚忍了气,连声道歉,抬了头一瞧,不禁一呆。 这不是卖雪缎的那位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杜诚喜出望外,眼见两人就要错身而过,顾不得失礼,追上去抓住他:“请留步。” “有事?”那人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眼,满脸狐疑。 “小人杜诚,是瑞祥绸缎铺的掌柜。前些日子,你上门来推销雪缎,还记得吗?”杜诚一脸热切地问。 “哦~~”那人恍然:“原来是杜掌柜,有事吗?” “请问贵姓?” “免贵姓陈,你叫我陈三就行。” “上次真是对不住了,”杜诚生拉活拽,将他拖进一间雅室:“不知那批雪缎……” “卖完了。”陈三呵呵笑,比了个手势道:“幸亏那笔买卖没成交,以八折的价,一次性卖给千色坊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杜诚心里颇不是滋味,怔了半天,问:“你那有云罗吗?” 陈三奇道:“杜掌柜消息真灵通。我手里可不刚好有二千匹云罗,约了石少东,这就要去谈价钱呢。” 杜诚忙道:“是这样,我刚接了单生意,要二千匹云罗。石少东出什么价,按这个价格卖给我,另外再给你二千辛苦费,如何?” “这……”陈三略感为难:“不是我不给杜掌柜的面子。实在是我跟石少东价钱都谈好了,只剩最后付款,对不住,咱们下次再合作吧。”杜诚也知道,石南在临安商界的地位,那叫一个呼风唤雨,陈三断不会为二千两开罪石南。 他一咬牙,道:“二万!我给二万辛苦费!” 在商言商,面子再大也大不过银子。 芸芸众生,每日奔波忙碌,为的不就是多挣些阿堵银子么? 果然,陈三的眼睛亮了,犹豫了一下道:“你也知道如今的行情,雪缎,云罗价格一天一变。不瞒你说,石少东给的价钱很公道,每匹一百六十两。你若是再加二万,等于每匹一百七十两了。” 说实话,这个价格比杜诚预想的要高出很多。通常一匹云罗进价是一百五,零卖也就是一百八。一百七十两的价格,一口气进二千匹云罗,实在有些冒险了。 可一想到龚实梁的那份二千匹云罗的合同,想着龚实梁给出的超高价格,以及如今临安城里云罗,雪缎供不应求的现况,杜诚刚刚动摇的心,立刻又坚定了起来。 “我刚来临安不久,”杜诚忙道:“我的目的也是赚信誉,稍微有点利润,不亏本就行,大家交个朋友。” “那好,”陈三也是个爽快人,立刻道:“我这就去回了石少东。” “多谢。”杜诚在雅室里焦急地等待,只觉时间格外漫长。 过了一刻钟,终于见到石南和陈三从画屏阁里出来,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些什么,石南忽地转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脸上神色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杜诚做贼心虚,立刻把头缩了回来。 惴惴不安地等了半盏茶,陈三终于进来,愁眉苦脸地道:“为二万两银子,把石少东开罪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放心吧,”杜诚言不由衷:“做生意本来讲究的就是愿买愿卖,石少东见惯大场面,这点小事哪会放在心上。” “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想了。”陈三一脸唏嘘。 为怕夜长梦多,陈三再度变卦,杜诚立时便拉着他去验货。 跟着他一路出了临安城,在郊外一座四合院里,见到了堆了满满几间屋子的云罗。 杜诚随机抽取了一百匹查验,确实都是正品。 之前还担心他是贼赃,又怕沉了船再打捞上来,颜色品质上会有瑕疵,这时才总算放下一半心来。 “这里是一千匹,还有一千匹,十天后才到。”陈三道。 “不要紧,那就十天后,再来取货也不迟。” 当场签字画押,交了二万订金,约定了交货时间。 按他的想法,恨不得这边一结束,立刻杀到千金坊,找到龚实梁把这笔二千匹的订单签下来。 可惜这么折腾了一番下来,等回到京城,已经是戌时三刻了。 街上店铺大多已经打了烊,即便没打烊的,也已关了一半店门。 这个时间找上门去谈生意,只怕会给人当成疯子,只得强捺了心思回家。 这辈子从没一口气做过这么大的买卖,也从没在一天之内赚过二千多两银子,杜诚的心整晚都怦怦乱跳,喝了几壶茶,却怎么也止不住那股子从心里涌上来的饥渴劲。 许氏深觉诧异:“今儿怎么啦?” “没事,睡你的觉!”杜诚魂不守舍,碾转了一晚,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洗漱毕,连早饭也没吃,直奔千金坊。 递了名贴进去,龚实梁很快便出来,见了他吃了一惊:“杜掌柜?可是昨天的买卖计算有误,或是银钱上出了差错?” 杜诚连忙道:“银货两讫,再无错漏。” “这就好。”龚实梁松了一口气:“请喝茶。” 杜诚搓着手,犹豫了一下,道:“龚管事,冒昧问一句,贵坊还需要云罗吗?” “杜掌柜这么快便找到货源了?”龚实梁笑道:“佩服,佩服!还是昨天的价,有多少,我全都收了。” 杜诚摒了呼吸:“实不相瞒,我这刚进了二千匹。” 三十四万银子已经花出去了,他可别临时改悔! “叮”龚实梁手中的茶杯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猛地抬头看他:“此话当真?” “自,自然是真的。”杜诚见他如此模样,吓得脸都变了色。 “我跑遍了临安都没找到货源,杜掌柜真是好手段。不知供货的是……”龚实梁探问。 杜诚含糊道:“一个朋友。” 龚实梁知他不肯透露了商业机密,微微一笑,转了话题:“货在哪,带我去验货。” 杜诚方才差点被他吓尿,听了这话才算是重新活过来,展了笑颜:“在货仓里,不过眼下只有一半,另一半得十天后才到。把契约签了,就可前去验货。” 龚实梁拿出纸笔,立了份买卖契约,签字画押后,把笔交给杜诚:“有件事得提醒杜掌柜,到时若交不出货,是要赔三倍的货款的。” 杜诚一愣,心里便打起了鼓。 龚实梁笑道:“杜掌柜若没把握,不如先签一千匹,余下的等货到了,再签也不迟。” 杜诚生怕他跟陈三见了面,反把他给撇到一边去了,签了契约后,不怕他反悔,当下把心一横:“我签。” .. 农事事早安排 “张家塞到了。8”车夫恭敬地道。 紫苏跳下车,好奇地打量着,见眼前矗着一幢三进的大院子,青砖青瓦,算不得气派,看上去倒还干净整洁。 一条青石板路蜿蜒在身后,两旁全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青黄的稻穗,散发着谷子特有的清香。 院子里养了数条狗,听到有陌生人的声息,大声吠叫着狂奔了出来。 “初七,把狗制住了。”紫苏心里有些发怵,尖叫道榛。 初七弯腰,捡了几颗石子,随手就把狗群给放倒了。 紫苏冲她竖起了大挴指:“小姐,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 话还没说完呢,就见从里面奔出几个身穿短褐衣服的男子,怒冲冲地喝道:“什么人,敢来我张家塞田庄闹事?蚁” 跑出来一瞧,门口停着一辆青油小车,车旁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另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穿紫色劲装,背上一个长条形包裹,明显藏着一柄柄长剑。 如此怪异的组合,登时让人一愣。 “罗旭在不在?”紫苏抢先发问。 “姑娘是谁,找罗管事有什么事?”那人虽是庄户人打扮,说话做事却透着精明干练,并不鲁莽。 见她一个丫头,竟敢直呼罗旭名讳,眼里升起疑惑,下意识地扫了一旁的小油车一眼。 紫苏有些不耐烦:“在便叫他出来,哪这许多罗嗦?” “跟她罗皂什么,先打一顿,叫她长长记性再说!”其余人见四五只大狗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登时怒不可抑。 “哪跑来的野丫头,还没进门,先把主人家的狗给打死?” 初七突然嚷了一句:“狗肉,好吃!” 一句话,登时犯了众怒。 “死丫头,你说什么?”几个年青的后生,气得颈上青筋暴裂,冲上来就要打人。 初七只随便抬了抬手,就听“噗通”“噗通”几声,接连数人都被她扔进了稻田。 有几个稳重些的,本来还想劝阻,这时见几个愣头青吃了亏,登时怒了,呼喝着纷纷围了上来。 “住手!”一声大喝,罗旭急匆匆奔了过来。 “罗管事!这帮丫头上门找碴……” 罗旭大喝一声:“瞎了你们狗眼,东家小姐来了,不好生伺候着,竟动起了手!” 那些人一听车里坐着的,竟是东家小姐,原本闹轰轰的,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有个愣头青**地从稻田里站起来,摸着后脑勺:“她们一上来就死了咱们的狗,谁晓得是东家小姐?” “闭嘴!”罗旭瞪他一眼,走到油车旁,躬着腰垂着手,一脸的愧色:“小人该死,不知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乡下人粗鄙没见过世面,有冒犯之处,还望小姐原谅。” 就听清清润润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我也是兴之所至,想看看地里收成,才临时决定走这么一趟。罗管事若是这都能预知,我反而要担心了。” 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说到冒犯,倒是我们无礼多些。” 罗旭神色尴尬:“小姐,屋里请。” 开了大门,马车直进到院中,这才亲自挑了车帘。 紫苏扶了杜蘅的手,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一身天水碧的雪缎缠枝梅花长衫,滚着二指宽的粉色亮缎,葱绿的十二幅湘裙,裙边绣着云纹,行走间云飞霞涌,别有一番韵味。 乡下地方,几曾见过穿着打扮得这么漂亮精致的女子,登时一个个都看直了眼。 紫苏狠狠瞪了众人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眼珠挖掉!” “紫苏!”杜蘅啼笑皆非。 “滚!”罗旭一声喝,众人作鸟兽散。 将杜蘅引到正厅,在上首坐了,罗旭歉然道:“乡下地方,没有好茶,只好请小姐将就些。倒是这些瓜果,都是新摘的,可以尝个鲜。” 紫苏怕不干净,拿出去亲自重洗了一遍,切好装在盘子里再给杜蘅送上来。 “不知小姐今日来……”罗旭试探着问。 杜蘅虽然说过会随时抽查帐目,可田庄不比铺子,一年里只有两次收成,眼下离秋收还有段时间,查也查不出什么。 他猜测,多半是为关在柴房的柳氏而来了。 杜蘅也不拐弯抹角:“今日一是探望柳姨娘;二来今秋大旱,听说不久将有蝗灾,不知罗管事如何打算?” 罗旭笑道:“谣言竟传到京城里去了么?” 杜蘅淡淡道:“罗管事认为只是谣言么?” 罗旭听她的语气,竟是有七八分信的,心里虽不苟同,面上却维持了恭敬,小心翼翼地道:“虽说民间的确有‘久旱必蝗’的谚语,可谚语毕竟是谚语,且这个‘久旱’要如何定义,也是说不好的。再者说,就算真有蝗灾,也不知它何时会来。总不能因‘可能’,就吓得什么事都不干了吧?” “我怎么听说,蝗灾会在十月中旬来临,准确的说,是十月十四日,罗管事为何说无法预测?”杜蘅挑眉。 罗旭越发惊讶了:“那不过是传言,如何当得真?” “万一要是事实呢?”杜蘅冷声反问。 “这……”罗旭一时接不上话。 “我瞧着,那小道士倒有几分道行。”杜蘅淡淡道:“钦天监和工部屯田司未曾发布公文之前,他便预言今秋将有大旱。亏得有他早做预警,咱们才能提前打井预防,也才有了今年的好收成。” “不过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罢了,”罗旭有些不以为然:“再者,小人活了半辈子,从没听说蝗灾亦可早做预言的!” “田里的稻子还有多久成熟?”杜蘅懒得跟他解释,索性指着窗外,直接问。 “稻子已呈青黄色,熟了约有七成,全熟大约还需半个月左右。”罗旭道。 “地里所有的稻子收割进仓,需要多长时间?”杜蘅再问。 “从收割到脱粒,再到翻晒,约摸二十天。” 杜蘅冷笑:“这么说,稻谷最快也要到十月底才能入仓,若蝗灾属实,到时岂不是颗粒无收?” 罗旭瞪着她,暗自忖度:小姐这是在哪受了气,跑这撒气来啦? 你说,要是真做错了事给她捉到把柄,他也就认了。可是,拿件根本还没发生,甚至是没影的谣言来指责他,岂不是故意刁难吗?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却还不能反驳,想了想,委婉地问:“那依小姐,要如何处置?” 成,你说我不会办事,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提前二十天,收割水稻。勿必要在十月十四日前,保证所有的稻谷全部进入仓库。”杜蘅没有丝毫犹豫:“不止是你,四季红的曹管事那,也要比照办理!” 提前二十天收割,岂非明天就要开始割稻子? 罗旭张大了嘴,瞪着她:“小姐,水稻还未全熟,米粒并不饱满。提前收割,不止产量会锐减,米质亦会下降许多!” 张家塞有一百顷地,总共一千亩水稻。 按每亩减二百斤算,损失就是二千石!按一升十五钱计,也是三千两白银! 小姐眼里,三千两也许不算什么,庄户人家万万损失不起! “那也比颗粒无收的好。”杜蘅一句话,把他的退路堵死。 “不是,”罗旭急了:“庄户人一年到头,就指着地里的庄稼。别家都因干旱减产,只有咱们打了井,长得最壮实。眼瞅着再等半个月,便是一个大大的丰收年。不能眼睁睁地被一个谣言给毁了!” 她这不是不懂装懂,瞎指挥么? 杜蘅淡淡道:“你交待下去,凡在下月十四日前稻谷进仓的,免收一年租。拖延不收割的,加倍收租!” “小姐~”罗旭傻了眼。 杜蘅瞥他一眼:“你要是不听调度,或是觉得安排不下去,现在就可将管事一职卸了。” “我……”罗旭气得发抖。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总之,”杜蘅不由分说,做了结论:“明天起,四季红和张家塞,都得开始收割晚稻。” 罗旭憋了一肚子气,脸色很不好看:“既是小姐发了话,小人照办就是。” 田庄是她的,莫说只是提前割稻,就算她要一把火烧了,于他又有何干? .. 给他一次一机会 杜蘅看他一眼,忽地带了几分笑出来:“想骂就骂出声来,憋着容易生病。8” 罗旭脸一红:“小人不敢。” “咱们没有米行,大批屯货就不必了。”杜蘅淡淡道:“见着谢掌柜,记得告诉他,多买些米粮备着,别到时蝗灾来了,临时乱了手脚。” 罗旭见她安排得如此之细,不禁生了狐疑:“小姐似乎很确定,蝗灾真的会如期而来?” “买几袋米,也多花不了几个钱。”杜蘅笑了笑,并不正面做答:“也许我是杞人忧天,这种事,我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樯” 罗旭不由腹诽:到底是女人,胆子就是小。 嘴里道:“小姐真是多虑了,就算真有蝗灾,还怕临安没有米卖不成?” 杜蘅微微一笑:“每年十月初五,是临安百官发放禄米的日子。京郊米仓里的米会发放一空。而今年大旱,流波河水位下降得厉害,大楼船根本开不进来。如果蝗灾属实,则米价推高必成事实。劲” 罗旭一愣:是哦,他倒真忘了这一点。 杜蘅也未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了话题:“柳姨娘呢?” “在柴房。”罗旭忙站起身:“请小姐稍候片刻,容小人安排人替她沐浴更衣了再带过来。” “不用了,”杜蘅淡淡道:“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罗旭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嘿嘿,她,有点……臭~” 柳氏手脚筋都被挑断,行走吃饭皆成问题。 小姐既然把人交给他关押在此,他总不能把她当成主子请个丫环伺候着? 柳氏象条狗一样,吃喝拉撒都在柴房里,时间长了,自然臭不可闻。 杜蘅想了想,道:“那就,用水冲一冲。” “是。”罗旭赶紧去安排。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杜蘅抬头一望,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 柳氏被人泡在水缺里,连人带一大缸水,就这么给人抬了进来! “小姐慢慢问。”罗旭朝杜蘅躬身行了一礼,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啊啊啊~”柳氏望着她,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嘴里不断发出低哑难听的声音。 杜蘅起身,慢慢走到水缸边,俯瞰着象个婴儿似地蜷缩在缸里的柳氏:“好久不见,姨娘过得可好,罗管事没有慢怠于你吧?” 上下打量了几眼,“咦,姨娘瞧上去,似乎有些清减了呢?怎么,这里的伙食不好,还是下人们侍候得不好?” 顿了顿,忽地露出笑容:“啊,我忘了姨娘如今有口难言了。这样也好,省下许多力气,说不定能多熬几年。” “啊啊啊啊~”柳氏拼命地想站起来,无奈双脚无力根本支撑不住,只弄得水花四溅,不断发出哗哗的声响。 杜蘅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姨娘何必气恼?今日我来,一是顺便看望姨娘,二来也是有两个消息特地要告诉姨娘。嗯,姨娘喜欢先听好消息,还是先听坏消息呢?” 想了想,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咱们就先说喜事吧。” 伸出一根手指:“首先,要恭喜姨娘,大姐怀孕了。” 柳氏猛地一惊,眼睛瞪大到极至,大张着嘴巴,叫得越发地急了:“啊,啊,啊!” “我就知道姨娘一定高兴,瞧你欢喜得都不知该说啥了!不必感谢我,这都是你替大姐积累的福气。”杜蘅踱回到桌边,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这才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道:“坏消息是,大姐果然被骗了。孩子的爹根本不是和府的三公子,而是长生班的当家小生,林月仙。” “你问我怎么知道?重阳节他在平昌侯府唱堂会,那叫一个艺惊四座,满堂喝彩!啧,那把嗓子,那副长象,真真是万里挑一,百年难得一见!难怪大姐对他一片痴心,被迷得神魂颠倒,竟卷了所有积蓄与他私奔。”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惜,苍天弄人。两人刚出京城便遇着强人打劫,不但所有财物被洗劫一空,被剥光了衣服塞在麻袋里,差点连命都丢了!” “姨娘不要担心,瞧见大姐身子的,最多只有七八人,祖母下了封口令,消息被及时封锁,绝对不会影响大姐的闺誉。至于以后,姨娘请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必会替大姐细细谋划,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啊,啊,啊!”柳氏目眦欲裂,拼命叫嚷,整个人扑到缸沿,其状十分可怖。 紫苏看得心头火起,猛地揪住她的头发,将她一把按进水中,骂道:“毒妇!到了今天,还想着作威作福!老实点,不然取了你的狗命!” “温柔点,姨娘身上有伤呢。”杜蘅训道。 “哼!”紫苏悻悻地松了手,站到一旁。 “啊,”杜蘅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有个不好的消息,大姐小产了。可惜,还以为再等八个月,能抱小外甥来见你了呢!” 她蹙了眉,很是担心地道:“就怕她们不懂药理,又不知厉害,乱用虎狼之药。这般藏着掖着,也未能好好调理,伤了身子就麻烦了。” “不过姨娘也别着急,大姐还年轻,夏风又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成亲后好好解释,慢慢调理,也不是没有机会。” 柳氏蓦地一惊,猛地瞪大了眼珠子。 杜蘅笑了:“这可是桩天大的喜事,对不对?姨娘为何如此吃惊?这么多年,你一直苦心积虑,想要帮大姐谋夺这桩婚事。如今终于能达成所愿,为何脸上不见半点笑容?” “不过是个男人,姨娘却几次三番要取我性命。”杜蘅脸上的笑容变得极冷:“从今儿起,咱们便擦亮了眼睛,好好看看,大姐嫁到平昌侯府,能有多风光?” 从田庄里出来,杜蘅一直靠着软垫闭目养神,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紫苏也不敢去惊忧,只不时以眼角余光,悄悄瞄她一眼。 “有话就问,憋在肚子里也不怕闷出病来?” “嘿嘿~”紫苏干笑两声:“没,没什么?” “还是觉着,委屈了小侯爷,是不是?” 紫苏辩道:“倒不是怕委屈了小侯爷,是太便宜了杜荇。” “傻丫头,”杜蘅忽地睁开眼睛,无奈地道:“就算我肯罢手,你以为她们就会乖乖地呆着,不惹事生非吗?” 紫苏一愣:“小姐的意思?” “你以为,这些日子三儿天天往外跑,频频给平昌侯府递贴子,为的是啥?” “哼!”紫苏不屑地道:“定是眼红你得到恭亲王府的邀请,去封地狩猎,想方设法跟着去呗~” “她又不会骑射,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是何目的?”杜蘅叹了口气,问。 “你是说……”紫苏眨着眼睛。 “围场打猎,人多眼杂,刀箭无眼,有个损伤意外或是林中迷路走失,岂不是再正常不过?”杜蘅斜睨着她,唇边一抹冰冷的笑:“你还能想出,比这更好地接近小侯爷的机会吗?” 紫苏恍然大悟,怒道:“真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死心!小姐既然知道,为何不及时阻止,或是提醒小侯爷呢?” 杜蘅淡淡道:“他们夫妻缘份未尽,我又何必妄做小人?况且,与其留她在家不得安生,倒不如让她进侯府搅个天翻地覆,到时再一锅端了,岂不是省事省心?” “至于夏风,我又有什么义务和立场去替他谋划呢?再者,你怎知杜荇此举,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紫苏想要反驳,张开嘴半天都想不到说词,愣了好大一会,才忿忿地道:“别的不敢保证,小侯爷对小姐一片丹心,却做不得半点假。” “一片丹心?”杜蘅冷笑:“你还真是高看了他!好感或许是有一点,可惜忒不牢靠,稍有一点风吹草动,立马便夭折了!” “不会的!”紫苏涨红了脸,大声道:“是小姐先入为主,不肯给他机会罢了!” “要不要打个赌?”杜蘅瞧她鼓着颊,气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赌什么?”紫苏跃跃欲试。 杜蘅漫不经心地道:“如果夏风此次围场打猎能逃过一劫,我便给他一次机会。如何?” “小姐得保证,只许旁观,不得推波助澜!”紫苏越想越不放心。 小侯爷那么温雅正直的人,哪里经得起小姐在背后算计? “这次输了,以后都不得再就我的婚事罗皂!”杜蘅也加了但书。 “成交!” .. 秋狩二三事((一) 九月二十八,黄道吉日。8 天还没亮,杜蘅几姐妹就起床,匆匆用了些早点,套上马车直奔平昌侯府先与夏风等人会了面,再一块去恭亲王府。 等到了恭亲王府,才发现那边已聚了一大堆人,把整条胡同都挤满了,火把通明照得一条街都亮如白昼。 紫苏趴在窗口,数着外面的马车,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我的天,这么多人涌到别院,到时住哪?” 杜蘅忍不住笑:“实在不成,做个钩子把你吊在树上便是。榛” “讨厌!”紫苏嗔道:“小姐就会取笑我!” 初七背着长剑,雄纠纠气昂昂地跨着一匹乌锥,浑身毛发都黑得发亮,唯有四只马蹄上各裹着一簇雪白的毛。 “四蹄踏雪~”男人路过她身旁,总忍不住停下来细细打量一番,眼里露出几分惊艳之色耶。 既是得了恭亲王的邀请,前来参来射猎,多少都有点身份和本事。可是,如此神骏的马,却是难得一见,尤其她的身份还如此诡异。 丫头不似丫头,侍卫不象侍卫,说是小姐嘛,又实在太抬举了她——哪家的小姐这么抛头露面,还能如此镇定如恒? 若不是碍于此次所有宾客皆为恭亲王邀请,只怕就有人要打这匹马的主意了! 初七对此倒是毫无所觉,只是见了这么多人,十分兴奋,一直笑嘻嘻地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阿蘅,”夏风骑了马过来:“马上就要出发了,我在队伍的前面,有事打发初七叫我一声。” 杜蘅闭着眼睛,轻哼了一声。 杜荭在后面的马车上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道:“姐夫,有这么多人呢,你就放心吧!” 一声“姐夫”,惹来周围无数调侃的眼神,夏雨跟着凑趣:“就是,咱们几百人守着还怕老虎叼走了三嫂不成?快走吧,再挨下去,天黑可到不了富阳了!” 夏风俊颜一红,拨转了马头,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里,落荒而逃。 富阳距临安一百四十多里地,因有女眷,一直到戌时正才抵达目的的。8 恭亲王的私人猎场是除皇家猎场外,规模最大的。且不象皇家猎场,为防意外伤及圣驾,刻意将虎豹等排除在外。 这里的猛兽数量极为众多,虎,豹,熊,狮……应有尽有,因此大齐的王孙公子,人人以获得恭亲王的邀请来富阳参加射猎为荣。 常常发出二十张贴子,结果往往会变成一百多人,绝大多数是通过各种拐弯抹角的关系来蹭猎的,再加上随从,人数很是庞大。 别院的管事训练有素,早早把名单取了去,按照名单分配好住处,到了地头把名字一报,自然有人领着去各自的院落休息。 杜府只是个五品太医,分得的院落比较偏僻,却正和了杜蘅之意。 难得的是杜荇竟然没有抱怨,甚至主动提出把正房留给了杜蘅,她与杜荭分住在两边厢房。 紫苏很是高兴,嘴里哼着轻松的小调,开始动手整理行礼。 “叩叩”两声轻叩,夏风的声音响起:“阿蘅,你睡了吗?” “小侯爷,快进来~”紫苏一阵惊喜,忙跑去开门。 夏风神色略有些局促,犹豫了一下,这才走了进来,一眼见杜蘅只穿着件薄薄的袄子,眉毛便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紫苏笑道:“小侯爷请坐,我去泡茶。” “你,没带毛衣来?”夏风轻声问。 杜蘅朝衣箱呶了呶嘴:“都在箱子里搁着呢,反正要睡了,懒得折腾了。” “山里不比京城,夜里是极冷的。”夏风望着她,眼里含着宠溺的温柔:“宁可麻烦些,真不爱穿,披着也是好的。冻出毛病来,受苦的可是你自个。”心疼的那个,会是他。 “嗯。”杜蘅垂下眼帘,不与他视线相接。 夏风难掩失望,好脾气地笑了笑:“悃了?” “姐夫!”杜荭忽地推门而入,探进半颗头,笑嘻嘻地望着他:“原来你在这呢,让我好找!” 夏风生怕杜蘅生气,尴尬地偷瞥她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微微一笑,似春风拂面:“荭儿,别胡说!” 真是好笑!夏风什么时候跟杜荭走得这样近了? 杜蘅心中冷笑,面上只不动声色。 杜荭笑得天真无邪:“你早晚要跟姐姐成亲,荭儿哪有胡说?小侯爷是不喜欢我唤你姐夫,还是不想做荭儿的姐夫?” 她只说姐姐,可没说是大姐还是二姐! “别顽皮!”夏风轻声训斥,语气却并不严厉,甚至透着几分愉悦:“找我什么事?” 杜荭哪有什么正经事? 不过是见他与杜蘅深宵独处,怕生出什么变故,令她的计划落了空,特地来搅局的。 见夏见追问,瞧见外面黑漆漆的山林,灵机一动,道:“姐夫,这里好大又好黑,荭儿害怕~” 夏风微微一怔,望向杜蘅的眼里,便多了几分担忧:“要不要我找恭亲王,帮你们换个院子?” 杜蘅淡淡道:“咱们来做客,本已打扰太多,岂可再给主家添乱?” 夏风其实与恭亲王走得不算太近,换房也并无把握,闻听此话,暗自松了口气,顺势道:“那就先住着,实在不行再说。另外,我再调几个侍卫过来。” “不用,”杜蘅一口拒绝:“别院戒备森严,再安全不过,再说我有初七。你突然调几个侍卫过来,旁人不知内情,反易生出事端。” 夏风倒没想过这一层:“是我想得不周。” 杜荭本就是随口搪塞,真要是加派了侍卫,想弄些小手段,反而不便了。 这时装出一副内疚的样子:“都怪我多嘴!害得姐夫跟二姐吵架……” “荭儿多心了,”夏风红了脸分辩:“这点小事,哪用得着吵?” “夜深了,你在此多有不便,早点回去休息吧。”杜蘅下逐客令。 “姐夫,我送你!” “呃,好~”夏风无奈,只得跟着杜荭出门。 “真不要脸!”紫苏气得脸都青了,愤愤骂道。 “你第一天认识她?”杜蘅笑了:“有时间生闲气,不如把行礼整理好,早些安置。” 杜蘅心无挂碍,睡了个好觉。 天刚亮便起床,梳洗完毕,步出院子,四下安静无声,远处群山在层层白雾的缭绕中,若隐若现,仿如一只只巨大的蘑菇。 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正要找棵树倚着,看初七舞剑。 就听“叮”地一声轻响,发丝一颤,来不及反应,身前已站了个人。 “呀!”杜蘅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待看清来人,不禁大为吃惊:“石南?” 石南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朵珠花,眼里燃着两簇火苗,冲着初七就吼:“你脑子进水了?看到暗器来了,也不挡!刚才我若再偏半分,现在她已是一具尸体了!” 初七提着剑,莫名其妙地道:“不是没有偏吗?” 石南更气了:“教过你多少遍,暗器来了一定要挡!” “难道师兄也要杀小姐吗?”初七大吃一惊。 “当然不会!”石南凶巴巴:“这是两回事!” “那我为什么要挡?”初七眨巴着眼睛,很不理解。 石南气结,瞪着她好一会答不出话。 闭上眼,深呼吸几遍,好容易按捺住脾气,耐心教导:“坏人不会在额头上刻字!围场打猎羽箭乱飞,危险更是随时有可能发生,所以你一定得时刻提防着!” “射不中的也要挡?”初七嘟着嘴,颇不乐意:“那我岂不是要忙死?” “你!”石南气得吐血。 “噗!”杜蘅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很好笑吗?都是你惹出来的,还好意思笑!”石南狠狠瞪她一眼,自个倒忍不住先笑了! “你怎么会来?”杜蘅有些好奇:“事前没听你提过。” “嘿嘿,”石南笑着摇了摇手上的珠花:“特意不告诉你,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杜蘅轻哧,嘴角微微往上一翘:“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吓到你了吗?”石南一怔,立刻道歉:“对不起!” 他一本正经地道歉,杜蘅倒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啦~” 事实上,暗器袭来那一刻,她根本一无所觉。 .. 秋狩二秋三事(二) “阿蘅~” 杜蘅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来,转过身:“小侯爷,早。” 夏风一脸狐疑地走过来,温柔地道:“怎么不多睡会?” 远远就看到杜蘅跟一个男子在一起交谈,凭感觉两人间的气氛竟象是十分愉悦,走近了一瞧,竟然是石南。 这人真莫名其妙,干嘛有事没事老在阿蘅身边转悠榛? 他心中不喜,面上依然温和有礼:“石少东也来了?” 石南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道:“呵呵,闲着无聊,来凑个人数。” 夏风心知肚明,别院里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未获正式邀请,靠着别人的关系“蹭”来的以。 事实上,杜荇杜荭都是他擅自做主带进来的,自然没权利说什么。 “早上霜重,怎么不多穿点?”夏风说着,很自然地解了自个的披风往杜蘅肩上披去。 石南眼睛微微一眯,含笑望向杜蘅,不无嘲讽:“小侯爷真是心细如发,二小姐好福气。” 杜蘅莫名觉着心虚,把披风脱下来:“我这就进屋去。” 夏风也不坚持,提高了声音叮嘱:“辰时进山,跟杜荇和荭儿说一声,别误了时辰。” “回见。”石南摇了摇手,晃悠悠地进了相临的院落。 夏风心中一动,脱口道:“石少东请留步。” “小侯爷有何指教?”石南停步回头。 “你,住在这里?”夏风上下打量着他。 忽然有些懊恼,没有早点想到这一招,提前打好招呼,倒让这厮抢先一步,住到了阿蘅的隔壁。 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数天时间,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都要与阿蘅比邻而居,时时与她谈笑风生,心里就象堵了块大石,闷得慌! “有问题?”石南笑觑着他,黑眸里闪着莫名的火花。 “我住在北院邀月阁,”夏风抬起手朝北边指了指,道:“能否请石少东行个方便,与你交换住处?” 富阳别院分东南西北四个大院,按照大齐的规矩,唯有大齐最尊重的皇室宗亲或是外姓王爷才有资格入住南院。接下来依次是北院,东院和西院。 虽然格局和陈设都相差无几,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因此,只要看他住在哪个院子,则亲疏贵贱一目了然。 按常理来说,他用北院的居所换西院的房子,只要不是傻子,都会一口答应。 “哦?”石南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笑了笑:“为什么?” 行仗势欺人之事,偏还要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仿佛施了极大的恩慧,虚伪! 夏风有些着恼,按捺了性子:“阿蘅是我的未婚妻,住到一起,方便照料。” 看着他明明不喜欢自己,偏还要装出风度翩翩的样子来,石南觉得有趣地笑了起来。 忽地往前踏了一步,向他勾了勾手指。 夏风不疑有他,下意识地倾身过去,语气仍然十分的温和,却隐含了鄙夷之意:“石少东有何需求?” 商人就是商人,到什么地方都脱不了那股铜臭味,永远贪得无厌! “老实说,”石南诡秘一笑:“你想跟阿蘅住一起,不是为了方便照料,是为了方便偷窥吧?” “你!”夏风悖然变色。 石南却已哈哈大笑着,大步离去,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紫苏端了饭菜进门,一件件往桌上摆,听到熟悉的笑声传来,惊疑不定:“咦,我耳朵好象出毛病了,这笑声好象石少爷!” 杜蘅取了一粒汤包,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道:“没错,就是他!” “你们见过?”紫苏一愣,手顿在半空。 还是,这两人根本早就约好了,就只瞒着她一个? “你想多了,我也是早上出去散步,才知道他也来了。”她早该想到的,他连金蕊宴都能混进去,区区一个富阳别院,还真拦不住他。 笑声此时方歇,紫苏摇头:“笑得这么嚣张,不晓得又在拿哪个倒霉鬼开涮?” 杜蘅不吭声,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如果猜得不错,夏风一定就是她嘴里的那个倒霉鬼。 奇怪的是,夏风被石南刁难,她竟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反而有一丝奇怪的痛快感。 仿佛,郁在心里多年的闷气,莫名地发泄出来,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 紫苏默默地观察着她好久,冷不防问:“小姐好象很高兴?” “哪有。”杜蘅回过神,迅速否认:“只不知那两个人起来没有?” 不过,石南出现后,紧绷了一天的情绪,倒的确是一下子便放松了。 他这人就是有这种讨人厌的本事:就算天塌下来,也浑不当回事,照样嘻笑度日。 常常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又生出种奇怪的安心感。 似乎,只要有他在,天大的事也能解决。 紫苏没有多想:“我去看看。” 杜荇和杜荭起得迟,此时尚在梳洗,杜蘅穿戴整齐便先出去等候。 一声响亮的口哨传来,循声望过去,见石南靠在墙上,脚边一个包裹,双手环胸,偏着头一脸痞痞地望着她。 见她看过来,石南笑嘻嘻地道:“哟,二小姐穿得这么漂亮,是去赴宴呢,还是去听戏?” 听出他话里有话,杜蘅皱了皱眉,坦然承认:“我反正没打算进林子。” 所以,即便穿得累赘点,也没什么。 石南一脸鄙夷:“都已经到了围场,连林子都不进,你也好意思?” “我什么都不会,进去只会添乱。”杜蘅摇头。 “胆小鬼!”石南激将不成,改为怂恿:“有初七呢,怕什么?实在不行,我委屈点,给你当个临时保镖,怎么样?” “我怕折了寿!”杜蘅不客气地道。 石南哈哈大笑,忽地抬手,扔了一样东西过来:“接着!” 杜蘅下意识便接在手里,低头一瞧,原来是他扔在脚边的包裹,好奇地打开一看,竟是一套猎装! 大红团花猞猁皮出风大毛刻丝的袄子,冰蓝色镶银狐皮裙,紫貂毛的昭君套,甚至还搭配了一双精致可爱的鹿皮靴子。 “这……”杜蘅疑惑地抬眸。 “换上。”石南吐出两字,转身踱了回去。杜蘅摸着光滑柔软的皮毛,一时有些怔忡。 有心想要还回去,负责打扫的婆子已经狐疑地向这边张望,这么贵重的衣服,总不能扔在地上吧? 紫苏见她捧了个包裹进来,立刻便迎了上来:“咦,哪来的?” 杜蘅轻描淡写地道:“石南送的,先收着,找个机会还他。” 紫苏打开一瞧,喜欢两眼放光:“这么漂亮的衣服竟要束之高阁?好歹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搁着岂非浪费?” “无功不受禄……” “得了,”紫苏取笑:“石少东哪在乎这些?” 杜蘅一想也是,收都收了,不穿岂非矫情? 于是,换上。 再出门时,刚好在院中与杜荇,杜荭两人遇上,见了杜蘅这身漂亮的猎装,两人都掩不住妒意。 杜荇轻哼一声,直接昂首挺胸越过她往外去了。 若不是被林月仙所骗,她本来可以打扮得比这贱人漂亮一百倍! 杜荭勉强笑道:“二姐穿这身,好象换了个人似的。” 一瞧那些皮毛,就知必是顶极的货色,这一身怕是要花上千两银子吧? “嗯。”杜蘅无心搭理,索性磨蹭了半盏茶再出门。 “小姐,这里!”初七骑着四蹄踏雪,正等得不耐烦,见杜蘅出来,招手唤道。 杜蘅慢慢走过去,却不见石南,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略有些失望:“你一个人?” 是了,那人从来都是信口开河,她竟然信了他的话,才是真的可笑吧? “握紧了。”初七说着,伸了手给她。 “做什么?”杜蘅一脸莫名,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失了重:“啊~”惊呼声未绝,人已上了马背。 初七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握着缰绳:“走了~” “喂,喂!”杜蘅身子一晃,往后靠在了初七的怀中:“等等……” 初七哪里肯听?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箭似地射了出去。 “小姐,小姐!”紫苏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两人一骑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气得猛跺脚:“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啊?” “你留在这里看守房子。”石南大笑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别院的大广场上,男人们跨着骏马,身背长箭,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场面十分热闹。 随行的女眷虽不下二三十人,最引人注目的是夏雪和杜荇。 看得出来,今日杜荇刻意打扮过,身着百蝶穿花大红织锦出毛锦袄,洒金的石榴红凤尾裙,梳着漂亮的弯月髻,头戴嵌大红宝石的金凤步摇,整个人娇艳华丽,犹如盛放的牡丹,艳光四射,美得惊人。 反观夏雪,一身冰蓝的劲装,镶着纯白的银狐毛,身披宝蓝出皮大氅,银狐的昭君帽,越发衬得肌肤胜雪,明艳中透出婉转的清丽,眼波流转之间,更是楚楚动人,有股说不出的神韵,让人移不开眼珠。 这二人,一人富贵浓艳似盛开的牡丹,一人却清雅绝伦,如空谷幽兰。 忽听一阵泼雨似的马蹄声,一道黑色闪电倏然而止,却在惊呼声乍起时,嘎然而止。 这两人一出现,立刻抢走了夏雪和杜荇两人的光芒,吸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马上端坐着两名女子,初七刚劲阿娜,杜蘅清新俏丽中,透着股别样的妍然风致。 夏风又惊又喜,拍马迎上去:“阿蘅,原来你会骑马?” “我不会,”杜蘅苦笑:“是初七强迫我的。” 前世,当她是燕王妃时,有一段时间曾随着南宫宸在战场驰骋。 在战场上没有人能分心来照顾她,逼不得已她学会了骑马。 事实上,她不止会骑,骑术甚至称得上不错。 只不过,她如今的身份是杜府的二小姐,之前从未骑过马,行事还是低调些好。 “你穿这身,真好看。”夏风凝视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爱慕。 杜荇和杜荭,万料不到杜蘅竟然以这种方式出场,登时又恨又妒。 夏雪瞪着目不转睛盯着杜蘅看的南宫宸,握紧了拳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这就是你们所宣称的,万无一失?” 杜荇涨红了脸,一时无词以对。 或许是怕她闯祸,杜蘅去参加各种宴会,从来都不带初七。 事实上,就算带了初七,本来也不会影响她的计划。 杜蘅不会骑马,要想进入围场,就只能跟她们一起,乘马车进入。 从这里直到露营地,是一段不近的距离,而一旦进入林子,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她们其实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却唯独算漏了,杜蘅会用这种方式,进入围场! 杜荭咬着牙,冷声笑道:“不要紧,七天时间长得很,咱们还有的是时间,慢慢陪她玩。” .. 秋狩二二三事(三) 为方便女眷游玩,从别院的东面山林,特地修了一条可供马车通行的青石板路,长约二十几里地。 宿营地选在一片极开阔的山谷,两边高山耸立,古木森森,营地四周建了高达二丈的栅栏。 营地里搭建了数十座帐篷,按照别院的住所标注了名称,众人抵达后便有侍女引领,各自对号入座,很是便宜。 营地的规模虽已不算小,跟别院的房子比起来,自然相距甚远。 杜蘅骑马,加上踏雪是万里挑一的神驹,虽驼了二个人,脚程仍是快得出奇,足足比杜荇一行人早了大半个时辰榛。 正打算到帐篷里休息片刻,肩上忽地搭了一只手:“二小姐,还记得我吗?” 杜蘅回首,看清来人,含笑道:“陈小姐。” 陈婷婷大为高兴:“太好了,你还记得我!终于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椅” 后领忽地一紧,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给人拎起来,扔到一旁。 幸得她自小随父亲习武,身手矫健,立时便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初七喝道:“离小姐远点!” “初七,不得无礼!”杜蘅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把陈婷婷的衣服上的草屑拍掉,连声道歉:“对不住,初七性子有些急,我替她赔罪。” 初七眨巴着大眼睛:“好人?” “好人!”杜蘅点头。 “哇~”陈婷婷一脸兴奋:“妹妹这个侍卫身手了得!”望着初七,跃跃欲试:“喂,咱俩比划比划?” “别~”杜蘅骇笑,急忙制止:“她出手没有轻重,伤了骨头可不是好耍的。” 就算不懂武功,也看得出初七拎着陈婷婷的衣领,宛如戏耍婴儿,可见功力高她不止一筹。 陈婷婷倒也有自知之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初七又是个心智不全的,赢了也未见得光彩,输了却是大大的丢份。 不过,就这么认输却也不成,想了想,道:“好吧,那就等狩猎完之后,再找个时间比试。” 杜蘅松了口气:“这就对了。” 陈婷婷搭了杜蘅的肩:“你住哪儿?” “西院落花阁。”杜蘅抬起下巴,朝近在咫尺的帐篷指了指。 这里紧靠着栅栏,若是运气不好,有野兽闯入,第一个遭怏的就是西院了。 “真的?”陈婷婷大喜:“我也住西院,浣花阁,跟你只隔着两座帐篷诶!我跟我哥一块来的,正好一个人无聊,晚上去找你玩啊!” 杜蘅笑而不语,并不想把杜府家的龌龊事四处宣扬。 陈婷婷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你自然是跟小侯爷一块来的!” 说到这,忽地显出几分迟疑,涨红了脸,声音低至几不可闻:“呃,我去找你,不会打扰到你和小侯爷吧?”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远离城市的繁华,没了规矩礼仪的束缚,行事自然就少了许多顾忌。何况,他们还是未婚夫妻…… “咳~”杜蘅轻咳一声,把话题引开:“我第一次来围场,咱们去别处逛逛吧。” “好!”陈婷婷只当她害羞,也不戳破:“你想先从哪里参观起?” “那里!”初七手一抬,毫不犹豫地指着远处袅袅的炊烟。 营地上烧了十几堆篝火,支了好几个大铁锅,架子上烤着三只全羊,两只獐子,还有一头梅花鹿,肉香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动。 初七闻到香味哪里还按捺得住,冲过去围着架子,垂涎欲滴的嚷嚷:“好香~” 杜蘅掩住脸,恨不得地上突然裂个洞,钻进去。 果然,初七转过身,拼命冲她招手:“小姐快来,有肉吃!” 天真率直,毫不做伪之态,让人忍俊不禁,惹来一片哄堂大笑。 女眷极少有骑马的,这时营地里的女子廖廖可数,杜蘅和初七两个本来就格外引人瞩目。 笑声一起,越发引得人心痒痒的,立时便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小妹妹,肉还没熟。”侍卫好心提醒。 “初七,”杜蘅轻轻拉着她的袖子:“咱们先去别处玩,啊?” 初七摇头,直愣愣地杵在架子前,不肯走:“我等。” “肉一时半会也不能熟,在这干等着,多没意思。先去别处逛一圈,熟了再来,啊?”陈婷婷加入劝哄的行列。 “不要,”初七眨巴着眼,一副“我很聪明,你休想骗我”的表情:“一会人多,不够吃。” 陈婷婷:“……” 南宫宸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你从哪找来这么个活宝?” “燕王殿下!”侍卫转头,猛地见了他,吓得个个垂手肃立。 “活宝是什么?”初七好奇地反问。 “呃~”南宫宸一愣,一时倒不好解释。 初七却已明白过来,怒道:“你骂我,坏人!” “初七~”杜蘅生怕他责骂初七,忙拉着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曲膝行了一礼:“燕王殿下。” 南宫宸微怔,眼里的笑容敛去,冷着脸踱到一旁。 想不到,一时冲动,已令她畏他如蛇蝎。 夏风见气氛僵冷,忙打圆场:“初七孩子心性,说话率直,燕王殿下莫怪。” “本王没瞎!”南宫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陈婷婷放柔了声音,试图安抚初七:“燕王殿下没有骂你,他跟你开玩笑呢!” “他都没有笑,他是坏人!”初七坚持。 陈婷婷:“……” 夏风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要带她来,怎么不跟我商量?” 围场几百人,关系错宗复杂,其中不乏小肚鸡肠,锱铢必较之徒。初七明显心智不成熟,说话不过脑子,口无遮拦,极易惹上是非。 杜蘅眉一挑,不客气地道:“你带人也没见事先征求我的意见?” 他若是个有脑子的,就该想想,她有恭亲王府正式的贴子,杜荭为什么不找她,偏要舍近求远,绕过她去求他? 做了蠢事,给人当枪使了尚不自知,还在沾沾自喜,在她面前邀功,真真可笑之极! 夏风一怔,忙解释:“这怎么一样?杜荇和荭儿是你的亲姐妹,大家是一家人。再说,我这也是担心你,怕她给你惹祸。” 荭儿一口一个“姐夫”地叫,他若没这个本事就算了,举手之劳的事,要他如何拒绝?狩猎还没开始呢,初七就已把燕王得罪了。 要是再住上几天,还不把整个京城的权贵都得罪光啊? 万一再让有心人添油加醋地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岂不是还没过门,就先得罪了婆婆? “不劳费心。”杜蘅冷笑:“有这闲功夫,小侯爷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只怕此时的他,在杜荭的眼里,早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任她摆布了! “什么意思?”夏风挑眉。 杜蘅抬起下巴,朝远处集结地指了指:“他们在等你了。” 夏风心知她不欲多谈,故意转移话题,苦笑一声,道:“我先去抽签,一会再过来。林子里有猛兽出没,十分凶险,你千万不要乱跑,知道吗?” 杜蘅不答,转过身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 “初七天真率直,我其实也很喜欢她。”夏风忍不住为自己再辩解一句:“只不过,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她。” 杜蘅懒得跟他罗嗦,索性走到另一个架子旁去。 “小侯爷,小夫妻的悄悄话留着晚上再说,先过来抽签!”有人大声调侃。 夏风无奈,只好先过去抽签。 参加狩猎的有近一百人,刨开二十几个女眷,还剩七八十人。 按惯例,这七十几人分成四大组,恭亲王,燕王,赵王,魏王各领一队,余下众人抽签。根据每天所猎猎物,折算分数,得分最高的一队获胜。 猎物的分数,按其凶猛,多寡,捕获的难易程度等等条件,折算的分数也不同,难度越高,得分也越高。 比如,捕一只兔子得一分,一只山鸡得二分,一只老虎二百分,一头野猪得一百分。 这样,既避免了滥竽充数,又提高了队员捕获猛兽的热情,为游戏增加了难度。 获胜的一队,有权利指定垫底的一队,做任何事。 陈婷婷勾着杜蘅的肩,为她解说,说到高兴处,哈哈大笑:“据我所知,深夜进林子猎一头野猪都算是幸运的。最过份的是,有一次被要求大半夜全体脱光了,跳到流花湖里捕鱼……” .. 秋狩二三事(四二) 男人们抽签分组完毕,女眷的车队也陆续抵达。 很快到了巳时,饭菜装在食盒里,分发到各个帐篷。 杜蘅把自个盘子里的烤鹿肉,羊肉,獐子,一古脑全都拨给初七:“哪,吃吧!” “还有我的,也都拿去!”陈婷婷大方地道。 初七咽了咽口水:“全给我,小姐吃啥?榛” “哟,这小丫头还挺有良心!”陈婷婷乐了。 杜蘅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你吃吧,我不太喜欢吃肉。” “真的?”初七大喜,不再迟疑,开始大快朵颐椅。 “恭亲王有赏~” 杜蘅一愣,这打猎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赏上了? 掀了帐帘出去一瞧,门外站着一排侍女,每人手里端着一个盘子。 黄澄澄,香喷喷的各种肉食,堆得小山似的,香气四溢。 “燕王有赏~” 这还没回过神呢,那边又来一排侍女,每人也端一个大托盘,盘上还是各种肉。 再过一会,夏风也来了,提着一只食盒,见了这场面,笑道:“我来晚了。” 杜蘅傻眼了。 这算什么事? 陈婷婷笑抽了:“完了!接下来的几天,天天打猎,肉多得撑死你!” 初七喜得手舞足蹈:“肉多,好!” 就见她席地而坐,也不用筷子,左右开弓,一口气吃了七八盘,这才停了手,拍着鼓胀的肚皮,心满意足地道:“饱了!” 杜蘅早就看呆了:“初七啊,这些日子,真委屈你了!” 陈婷婷叹为观止:“我的天,我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五个胃!” 杜荭回过神来,撇撇嘴,迸出两字:“丢人!” 杜蘅根本懒得理,找了张油纸出来,包了一大块鹿肉递到她手上:“留着,一会到山里吃。” “嗯嗯,”初七喜不自禁:“小姐最帅,小姐文韬武略……” 杜蘅巨汗,一把掩住她的嘴:“行了行了,赶紧去看看,别让人乘乱把踏雪给牵走了。” “那可不行!”一听有人偷她的踏雪,初七不干了,跳起来就往外冲。 陈婷婷一脸趣味:“初七刚才说啥?” “小孩子胡言乱语,哪当得了真?”杜蘅说着,推着她出了帐篷:“快走吧,要出发了!” “你不去?” “我什么都不会,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杜蘅摇头。 “有初七和我呢,你怕什么?”陈婷婷拉着她不放。 “我只会拖后腿,到时什么也猎不到,岂不扫兴?”杜蘅藉词推诿。 “去吧,”陈婷婷瞟一眼帐篷:“你就当是去爬山,总好过留在这跟人斗嘴皮子。” 杜蘅想了想,还有几天时间,一直避着也不是办法:“去就去,别后悔就成。” “嘿嘿,绝对不会!”陈婷婷二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应声飞奔而来。 初七跨着踏雪,弯腰将杜蘅拉上马背:“走!” 三人两骑,绝尘而去。 杜荇和杜荭这才从帐篷里出来,望着远去的身影,杜荇咬牙:“姓陈的从哪里冒出来的?挑唆得她进了山,这下想要除掉她就难了!” 杜荭轻哼:“能进山的女人不多,正是她勾三搭四的好机会,又岂会放过?不过你放心,我都计划好了,不管她进不进山,都是死路一条!” “满山都是人,她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吧?”杜荇表示怀疑。 杜荭剜她一眼:“刚才的情形你还没看明白?这么多女眷,哪个不比她身份高贵?恭亲王和燕王为什么单单只赏她?还是当着小侯爷的面!” 杜荇立刻不吭声了。 “等等,暂时还得留她一命。”杜荭咬着手指踱了几个来回,做了决定:“当务之急要先把小侯爷拿下。” “都布置好了,干嘛又改?”杜荇不同意。 只要一想到杜蘅把她害得这么惨,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终于有机会取她的性命,要她放弃?不可能! “你傻啊?”杜荭白她一眼:“她若是死了,狩猎立刻就会中止。小侯爷还有什么心思跟你风花雪月?” “这次不行,就等下次。”杜荇一窒,道:“总之先杀了她再说!”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杜荭冷笑:“咱们以前就坏在‘下次’三个字上!总想着下次还有机会,瞻前顾后,结果浪费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被她迫到如此艰难的境地!” 杜荇默然半晌:“事成之后,一定要除掉这个贱人。” 有她挡在前面,自己就只能做个姨娘,只有除掉这颗拌脚石,自己才有机会坐上侯府女主人的位置。 “不为你,也为娘,这个仇一定要报!”杜荭眼里射出仇恨的光芒:“这片林子就是她的埋骨之处!” 一大群人呼啦啦涌进林子,直到天黑才陆续返回,清点战利品,统计分数完毕,第一天恭亲王队以三十分险胜。 胜了的豪情万丈,输了的斗志昂扬,发誓一定会后来居上。 晚餐就在嘻笑怒骂声中,围着篝火结束。 杜蘅虽然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可跟着初七在山里颠了一下午,也着实累得够呛。 胡乱吃了点东西,要了热水洗漱完毕,就回帐篷睡觉了。 陈婷婷精力充沛,兴致勃勃跑来,隔老远就嚷嚷:“阿蘅,阿蘅!” 进了门,见只有她一个人,奇道:“咦,她们两个呢?” “谁知道?”杜蘅打了个呵欠:“许是出去玩去了吧。” 在帐篷里憋了一天,好不容易盼到有个晚会可以大出风头,那两个不安份的东西,又岂会轻易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围场有这么多人,其中不乏青年才俊,凭杜荇的相貌,再加上有平昌侯府这门姻亲,挑一门好婚事其实不难。 可惜她只想着一步登天,成天变着法子算计她。 “快,我们也走吧!” “我要睡觉,你自个去玩吧。”杜蘅兴趣缺缺。 “很好玩的,有好多节目呢。” “我如果去了,明天铁定进不了山。”杜蘅两眼无神。 “那,”陈婷婷权衡利弊,遗憾地走了:“你好好休息。” 陈婷婷回到篝火旁,在一群人里搜索着大哥陈定的身影,却无意见发现夏风跟着一个女子急匆匆地离开营地。从背影看,那女子身量矮小,还没长开,分明就是杜荭。 看两人走的方向,却是要进山的样子。 她咕哝了一句:“奇怪,这么晚了,到处乌漆抹黑的,跑林子里做甚?” “婷婷!”恰在这时,陈定因不见她,担心她的安危,找了过来。 “大哥!”陈婷婷没有多想,转身跟着陈定走了。 “荭儿,什么事这么急?”夏风跟着杜荭一直走到营地栅栏边上,停下来,问。 “姐夫,不好了!”杜荭惊慌失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救救姐姐吧。” “这是做什么?有事慢慢说。”夏风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拉她。 “大姐和二姐吵架,一气之下跑到山里去了。”杜荭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抽抽答答地道:“天这么黑了,她还没回来,我怕她出事。” “谁跑到山里去了?”夏风心一紧,忙问:“是杜荇,还是阿蘅?” “是大姐!”杜荭哭得一抽一抽。 夏风松了口气:“别急,我去通知王爷,立刻派人进山去找。”说着,转身就要走。 “姐夫!”杜荭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苦苦哀求:“此事万万不能声张!大姐还没许人家,这要是传扬出去了,她的名声就全毁了!她又是个烈性子,这般大张旗鼓地去寻,就算找了回来,也宁肯一头撞死!” 夏风沉吟片刻,脸上显出为难之色:“这……” 名声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他当然明白。 可这么大一座山,如果光靠他一个人,哪里找得到? “姐姐是个弱质女流,又不熟地形,我猜她一定走得不远。”杜荭言词恳切,语带悲声:“求姐夫看在二姐的份上,救救大姐吧!” “可是……”夏风有些犹豫。 “荭儿已经没了娘,大哥也盲了双目!姐夫难道忍心让我再失去大姐么?”杜荭泣不成声,白嫩的脸蛋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楚楚可怜。 夏风心一软:“好,我帮你去找,你先回帐篷等消息。” 柳氏咎由自取,杜松和杜荭又有何辜? .. 秋五狩二三事(五) “谢谢姐夫!”杜荭垂头,眸中一丝兴奋一闪而逝。 “回去,这里离林子太近。”夏风挥了挥手。 “嗯。”杜荭乖顺地往回走了一段,转过身见夏风已经越过了栅栏,进入到黑黢黢的林子。 得意一笑,迅速回到篝火旁,加入到狂欢的人群之中。 夏风进入密林,沿着小径一直往上找,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很快便发现右边的荆棘上挂着一片碎缎,拾起来一看,正是杜荇裙子的颜色榛。 顺着那条小路追下去,没多久便听到了脚步声,夏风微感兴奋,侧耳倾听,从声音的方向判断脚步声竟是往山顶的方向去了。 “什么人?”他试探着唤了一声,不料那脚步声竟是越发地疾了,一丝不安从心底涌起。 这里山高林密光线极暗,地形相当复杂椅。 杜荇只是个弱女子,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有胆量跑这么远,而且行动起来,绝不可能这么迅速! 莫非,是被歹人劫持了? 按常理来说,这当然不太可能。 来参加围猎的,绝大多数是年青男子,品性良莠不齐,不能完全排除个别人***熏心,被杜荇惊人的美貌冲昏了头脑,做出猪狗不如之事。 杜荇,杜荭是他带来的,出了事,他如何向阿蘅,以及杜家交待? 这么一想,他不禁更加着急了,抄小路朝山顶狂奔,很快便听到了清晰的奔跑声,以及树枝摇动发出的沙沙声。 根据经验,对方并不止一个人! 夏风眉一绽,纵身跃上树梢,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杜荇正被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扛在肩上朝着前面疾奔! 呛地拔出腰间长剑,大喝一声:“贼子,看剑!” 剑字才一出口,整个人已化做一道闪电,迅若奔雷地刺向后面那个黑衣蒙面人。 “走!”那人反应迅速,将杜荇往前面一抛,不进反退,从两树之间穿了出来,只听“哧”地一声响,臂上已经挨了一剑,瞬间血流如注。 前面那个黑衣人竟然不顾同伴,扛着杜荇往前狂奔。 夏风顾不得恋战,拔腿便追:“哪里跑?” “小子,吃你的鹿肉,别多管闲事!”受伤的蒙面人,狞笑着挥舞着一柄钢刀挡住了夏风的去路。 眼见前面之人挟持了杜荇,马上就要消失在林子里,夏风心急如焚,脚尖轻点,跃在半空。 黑衣人只道他要进攻,忙将刀舞得水泼不进。 岂料夏风竟是虚张声势,半空中突然一个转折,倏然落向左前侧的树梢,几个纵跃已经疾若流星般拦劫了黑衣人的去路:“把人放下,饶你不死!” 他出手如风,喝叱间,长剑已经撩向蒙面人的腰肋之间。 蒙面人若不加阻挡,势必要被斩做两段,他应变也快,立刻一推一送,抓了杜荇的双足,把她做了肉盾,直接去挡夏风的宝剑。 夏风这一招仍然是虚招,不等击实,中途已经变招,变刺为削,剑锋沿着杜荇的手臂平平削了下去,直切蒙面人的双手。 “小心!”这时受伤的黑衣人离两人还有数丈,救援不及,出声示警。 迫不得已,蒙面人只得撒手自保,抬脚将杜荇踹了过去:“给你!” 这样一来,杜荇由原本的平躺变成了直立,夏风这一剑就直搠她的心口,迫得撤剑回防。 呯地一声,杜荇倒在地上“哎呀”痛呼出声。 这时受伤的黑衣人已经赶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夹击夏风。 夏风怕激战中剑风波及杜荇,且战且走,将两人引开,一边大声喝道:“杜荇,快走!” 杜荇爬起来,哭道:“小侯爷,不要管我……” “好,你非要多管闲事,老子就送你们去地府做对苦命鸳鸯!”蒙面人面目狰狞,竟不追夏风,却执着刀双双朝杜荇扑了过来。 夏风大惊,只得赶过来拦劫。 黑暗中,也不知怎么回事,“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杜荇忽然象一截烂木头沿着陡坡一路往下翻滚而去。 “杜荇!”夏风厉吼一声,俯身一个疾冲,似一道闪电划过苍穹,疾若流星地掠了过去,捉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小侯爷~”杜荇仰头,美眸中满是惊惶。 “别怕……”安抚的话尚未出口,忽地腰间一麻,人已失了知觉。 几乎与此同时,咝地一声裂帛之声传来,杜荇似断了线的纸鸢向下翻滚。 两个黑衣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各自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耳边忽地传来一阵轻笑,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颈间一凉,鲜血泉涌而出,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一条人影从暗处走出来,捡起地上钢刀,在夏风左臂上轻轻一划,叹道:“小侯爷,美人不是什么人都能救的~” 说完,飞起一脚,将夏风踹下陡坡。 杜荇一路翻滚着滚下陡坡,掉到一个大坑里。幸得年深月久,坑中积了厚厚的落叶,,才免了筋断骨折之灾。 可她自小锦衣玉食,哪受过这种罪?早忘了这是事先策划的苦肉计,自忖必死,还未到坑底,已吓得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睛一看,头顶是灰蒙蒙的苍穹,四周是参天的大树,鼻边充塞的是腐烂的味道。 发现置身荒山野岭,杜荇心惊胆颤地爬了起来,手指触到冰冷的硬物,摸起来一看,竟是把锋利的匕首。 “啊!”她尖叫一声,慌乱把匕首扔出老远,这才发现,除了她坑底还躺着一个男人。 定睛一瞧,不是小侯爷夏风是谁? 她又惊又喜,慌乱爬过去,这才发现他整条左臂都被血浸红了。 “小侯爷,小侯爷!”杜荇跪到他身边,轻拍他的脸颊。 夏风一动不动。 杜荇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把手伸到他鼻下试探。 温热的气息拂到指尖,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盯着他俊美的脸宠,一咬牙,爬过去捡起匕首,割开裙子,慢慢地缠上他的手臂。 她缠得极认真,极仔细,一圈又一圈,当最后一圈结束,系上死结。 她清楚的知道,从今天起,她的命运便象这绷带一样,将会一辈子与夏风紧紧地联系在一起。除非他坚持不肯对她负责,但是她赌,夏风一定会心软。 其实,从夏风听从杜荭的话,踏进林同寻她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她赢了! 做完这一切,耗掉了她最后的力气,杜荇背对着他,轻轻一笑,放心地沉入黑暗。 在这静寂的清晨里,这笑容显得有点凄清,更多的却是绝然璀璨的美…… “阿蘅,快醒醒!”杜蘅好梦正酣,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 睁开眼一看,陈婷婷蹲在身旁,焦灼地俯瞰着她。 杜蘅睁开朦胧的睡眼,茫然地望着她:“这么就天亮了?” “出事了!”陈婷婷压低声音道。 杜蘅坐起来,顺手捞起大氅披到身上:“有野兽跑到营地来了吗?” 给她一提,才发现帐外人影幢幢,马嘶人喊,闹轰轰一团。 “小侯爷不见了!”陈婷婷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杜蘅手一顿,大氅滑到被子上:“会不会是乘夜上山打猎去了?我听说,晚上猎狐是最好的,有好多人都……” 陈婷婷摇头,一脸同情:“已清点过人数,除了小侯爷和……你大姐,所有人都在。” “三儿呢?”杜蘅立刻问。 “恭亲王叫她去问话,这会应该还在王爷的大帐里。”陈婷婷犹豫了一下,极快地道:“其实,我从你这里出来时,好象看到三小姐跟小侯爷往栅栏那边走。” “你跟王爷说过没有?” 陈婷婷咬着下唇,有点内疚地道:“当时光线很暗,人又多,我怕是眼花看错了,反而误导了大家,不敢乱说话。” “嗯。”杜蘅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起身到矮桌上倒了杯茶,递给她:“喝口水,坐下来等消息。” “你不打算去看看?”陈婷婷惊讶地问。 “好个没心没肺的冷血女人!”帐帘一晃,夏雨闯了进来,指着她厉声喝骂:“三哥生死未卜,你竟然无动于衷!” 陈婷婷吓得跳起来:“你做什么?” .. 秋狩二三事(六)事 夏雨正要说话,脖子上突然多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他应变神速,双肘往后一撞,身体却往左侧滚了出去。 然而,不论他如何变换位置,那柄长剑始终如影附形,象是长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跟你拼了!”夏雨这辈子还没这么丢人过,急怒之下竟不顾颈上利刃,直接朝杜蘅扑了过来。 身子一麻,整个人呈前扑的古怪姿势,定在了半空榛。 陈婷婷倒吸一口凉气,眼里满是惊佩:“初七,好样的!” 初七笑嘻嘻地收回剑,往杜蘅身后一站。 “有本事你杀了我!”夏雨怒吼椅。 杜蘅安坐不动,淡淡地道:“我不懂武功,不熟路径,既不能帮着寻人,又不能出谋划策。这个时候,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在帮忙。” 夏雨咬牙切齿:“借口,全都是借口!” 杜蘅不慌不忙地道:“有恭亲王,燕王,赵王等几位殿下主持大局,又何需我来置啄?” 话虽不错,然小侯爷深夜失踪,她做为未婚妻,未免太过镇定了些! 陈婷婷仗义执言:“我说要去,都被大哥阻止了。要我来陪着阿蘅……” “闭嘴!”夏雨怒道:“平昌侯府的事,轮不到你说话!” 杜蘅神色冷淡:“四少爷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指责我,倒不如把精力用来寻找小侯爷。” “你!”夏雨哑然。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夏雨怒道:“放开我,我要去找三哥!” “初七~”杜蘅一个眼神,初七弹出一缕指风,夏雨便恢复了自由。 “等找到三哥,回头再跟你算帐!”狠狠瞪她一眼,一跺脚,扭身冲了出去。 “别怕,他打不过我。”初七瘪嘴。 杜蘅撩起帘子走到帐外,只见蜿蜒的山道上,无数火把连成一条条长龙,不停地朝着密林深处延伸。 “小侯爷~” “夏风~” “别担心,”陈婷婷跟出来:“小侯爷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杜蘅弯唇,勾出一抹冷笑。 他当然平安无事,不止无事,只怕此刻正软玉温香抱满怀,享受着飞来的艳福呢! 夏风是被漫山遍野的呼声给惊醒的,睁开眼,自己置身一个天然形成的大坑里:“杜荇!” 下一秒,他定住,瞳孔放开。 杜荇就在身前,离他不足一丈远,脆弱得如只受伤的小鹿,安静地蜷缩在落叶上。 “杜荇!”他扑过去,轻拍她的脸颊。 杜荇两扇羽睫轻轻颤了颤,缓缓打开“啊”地尖叫起来。 “别怕,是我~”夏风忙安抚。 看清来人,杜荇神情激动,大大的眸子里迅速漾起层层水雾,猛地扑进他怀中:“吓死我了,呜呜……” 夏风神情尴尬,触电似地将她推开,保持一臂的安全距离,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怕~” 这一看,才发现她的袖子被荆棘钩破了,沾满了青色的苔藓,雪白的手肘和绝美的脸蛋上纵横着深深浅浅的瘀痕——显然是从坡上翻滚而下时擦伤的。 令人惊惧的是,她身上那条漂亮的凤尾裙,凤尾已经完全消失了,露出里面浅粉色的衬裙。 两名黑衣人蓦然闪入眼帘,夏风瞬间感觉被人掐住了喉咙——在他昏迷后,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心一悸,不敢再想下去,撇过头看到了自己的手臂。 银白的猎装上染满了鲜血,比鲜血更艳的,是那一圈圈细细绕在臂间的缎带。 忽然间,他知道杜荇的凤尾裙去了哪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内五味杂呈。 似乎是歉疚,又似乎是感激,当然也不能否认有一丝雄性的骄傲。然而,更多的却是惶恐和茫然。 漫山遍野的呼声,意味着想要悄然掩盖已经不可能。 杜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绝美的脸蛋上,布着深深的绝望。 她轻咬着唇瓣,忽地捡起地上的匕首,往自己脖子上抹。 “你做什么!”夏风猛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匕首夺下:“好容易救下你的命,岂可轻易寻死?” 杜荇扑过去奋力抢夺:“让我死,除了死,还有什么路可走?” “你别傻,那些人并没有把你怎样!” “那又如何?”杜荇哀痛欲绝,珠泪滚滚而下:“世人根本不管真相,他们只信自己看到的!况且,我……” 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哭得越发伤心。 夏风又岂会不明白她未竟之意? 就算昨夜的贼子没有得逞,可她衣衫不整与他独处了整整一晚。 除非他肯娶她,否则,世上谁会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嘤嘤~”杜荇低着头,伤心地啜泣着:“让我死!与其一辈子让人戳脊梁骨,还不如死了干净!” 夏风的手握成拳,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内心反复挣扎着。 若不想看着杜荇羞愤自尽,他就必需站出来承担责任——这是他自小所受和教育,更是他做人的准则。 可他也清楚知道,这适必会成为横在他和阿蘅之间的一道坎。 他不想失去阿蘅,任何人都不可能替代阿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是冷漠地置身事外,一辈子受良心遣责;还是冒着与心爱之人失之交臂的危险,捍卫他剋守一生的行为准则? 杜荇低泣着,偷眼觑着他的手,心提到嗓子眼。 她的命运,全系在他一念之间了! “小侯爷的剑!”常安乍乍呼呼的惊嚷近在咫尺。 “血,这里有血迹!” “让我死!”杜荇一咬牙,做势去抢匕首,整个人不顾一切地扑到他怀中:“我不想连累小侯爷,求求你,让我死吧~” 刹那间,软玉温香抱满怀,女性特有的馨香幽幽地蹿入鼻端。 她瞪着迷蒙的眼睛望着她,香肩颤抖,脸上写着一丝绝然的凄怆。 他一阵心软,推开她,轻声道:“交给我,我来解决。” “怎么解决?”杜荇低泣。 夏风一咬牙:“等回了临安,我便去杜府求亲。只是我已与阿蘅订亲……”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顿了顿,加快了语速:“只好,委屈你……” 杜荇含泪哽咽:“小侯爷是为救我,才出此下策。荇儿不敢言委屈,委屈的是小侯爷……”话未完,头顶那片天空忽啦一下,出现了十几颗脑袋。 杜荇忙掩紧了衣衫,急步躲到夏风身后。 常安一个虎扑,跳下深坑,抱住他号啕大哭:“少爷,可找到你了!呜呜……” “咳咳~”夏风被他抱得喘不过气。 “小侯爷冻了一晚,先把本王的大氅披上。”南宫宸解下大氅,抛了下来。 “谢了。”夏风接过大氅,转过身轻轻披到杜荇身上。 常安这时才看到杜荇,也发现了夏风臂上的血迹,愣愣地张大了嘴:“少爷,你,你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夏风垂着眸,掩掉所有的情绪。 罢了,事已至此,只能慢慢再求得阿蘅的谅解了。 “快,把小侯爷拉出来!”从坑上垂下来一根麻绳。 常安帮夏风把绳索系在腰上,看一眼地上的杜荇,犹豫道:“她,怎么办?” 夏风没有吭声,弯腰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借着绳索的拉力,踏着坑壁,几个纵跃出了深坑。 “你小子……”南宫宸挥拳欲捣,在瞧清他怀里抱着女子,动作和声音嘎然而止。 夏风也并不解释:“多谢王爷和众位兄弟,这份恩情,夏风铭记在心。” “呃,”南宫宸摸摸下巴,微笑:“人已寻到,通知其他各组,下山。” “呜呜”的号角声起,半柱香后,所有搜寻的队伍都回到了营地。 夏雪得到消息,在栅栏处等待,却见夏风抱着杜荇回来,惊得瞠圆了眼睛:“三哥,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不对,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小侯爷!”杜荭掩着嘴,惊慌失措地哭道:“大姐她,她怎么啦?” “我先送杜荇回帐篷休息,一会再跟你们解释。”夏风抿着嘴,表情冷肃。 “不,我要你现在就说!”夏雪踏前一步,恶狠狠地质问。 夏风神情一冷,淡淡道:“那好,你听清楚了,我要娶杜荇。” .. 秋狩七二三事(七) 原本站在人群之后的杜蘅,瞬间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数百道视线唰地一下集中到她身上。 大家都想知道,对于自己的姐姐跟未婚夫勾搭,做何感想,有何反应? 夏风力持镇定,望着杜蘅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求恕:“阿蘅,我……” 杜蘅一脸冷静,淡淡道:“在山里冻了一晚,这会子一定又冷又饿,先去泡个热水澡,喝口热汤,等缓过劲来再说。” 夏风垂眸,掩去心底的失望:“好。榛” 本以为就算不上演全武行,起码也会哭闹一场,哪里晓得竟是这般平静? “噢~”众人大失所望之后,开始起哄:“小侯爷真是好福气!娇妻美妾,娥皇女英,夫复何求?” “小侯爷,大家伙为你累得人仰马翻,你倒好,自个躲起来风流快活,也忒不仗义了吧?椅” 一时间,口哨声,尖叫声,笑闹声响成一片。 夏风窘迫万分,偏又无词以对,只得红着脸抱着杜荇匆匆离去。 “三哥,三哥!”夏雪唤了几声也没能令他停下,气急败坏,脚一跺,跑回帐中生闷气去了。 岂有此理,没赶走杜蘅,反而又招来个杜荇! 杜府阴魂不散,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跟平昌侯府纠缠不清了! 南宫宸眼里闪过一丝饶有趣味的微笑。 杜蘅的脾气,他可是领教过好几次。 他可不认为,她是那种会效仿娥皇女英,大度地与杜荇共侍一夫的温柔贤惠的女子。 看她的表情,似是早已料到这一幕会出现,怪不得夏风失踪,她半点也不担心,甚至一直在帐篷里连面都不肯露。 明知有人算计夏风却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究竟是甘心退让,还是另有打算? 他,竟猜不透她的心思。 恭亲王喝道:“没事了,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瞥一眼看似一脸平静的杜蘅:“你还好吧?” 他对夏风的品性为人很了解,称不上坐怀不乱,却绝对算得上谦谦君子。若不是逼不得已,当不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8 不过,女人嘛,争风吃醋是本能,难免会钻牛角尖。 何况,夏风还没跟她成亲就先有妾,且对象还是她的亲姐姐,的确有点过份。 杜蘅两手一摊:“没缺胳膊没缺腿,吃得饱睡得香,你说我好不好?” 恭亲王眼里闪过激赏,微笑道:“这就好。”犹豫一下,补了一句:“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王爷能负责解决初七吃的肉,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有脸再去麻烦王爷?”杜蘅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南宫述一怔之后,哈哈大笑:“好,本王保证负责到底!” 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夏风不可能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早晚都要娶妾,她若是想不开,为此闹别扭,到头来苦的只是自己。 好在,她看起来是真的不介意,他就不必替她瞎操心了! 杜蘅松了口气,不想跟夏风解释一堆废话,索性揣了一大包肉脯,跟陈婷婷打了声招呼,带着初七直接进山去了。 陈婷婷只当她心里难受,又知初七武艺高强,也不敢拦,只同情地目送两人消失在密林中。 初七忽然瞧见一头梅花鹿,心血**,非要活捉,策马狂奔,爬高蹿低地追了三四条岭,总算把它给逮着。 她高兴得嗷嗷叫,杜蘅却给她颠得七晕八素,连滚带爬地从鞍上滚下来:“不行了,我得找个地方歇会。” 初七跳到树梢上看了看,指着一处山坳道:“那边有片草坪。” “你悠着点骑。”杜蘅点头。 “梅花鹿咋办?”初七看着那头鹿,一脸的不舍。 “先拴在这,把我送下去,回过头再来取。” “还是小姐聪明!”初七连连点头,等把杜蘅送到山谷中的草坪后,才发现不对头。 师兄千交万待,进了林子必需时刻守在杜蘅身边,不得离开半步。 返回去找梅花鹿,就势必要扔下杜蘅一人;守着杜蘅,又怕梅花鹿被人牵走,或是射杀。 看她纠结成苦瓜的小脸,杜蘅噗哧一笑:“我试试看能不能设个阵,把这条山谷隐起来。你自去林子里玩个痛快,等太阳下山的时候,记得来这里找我。” “什么是阵法?”初七眨巴着眼睛,问。 “记得静安寺,我拉着你跳崖的那一回吗?”杜蘅一边解说,一边观察地形,顺便在溪边挑了块大石做阵眼。 初七张大了眼睛:“小姐又要我跳崖吗?” “不是,”杜蘅微笑:“那个阵法太复杂,我还不会。”她眯起眼睛,看着山谷上缭绕的山岚,微笑:“弄些障眼法,应该还成。” 她就地取材,指挥初七帮她砍了几棵小树,插在指定的位置,再搬了十几块大石头,摆在指定的位置。 杜蘅蹲在地上,随手拿了根树枝画了张地图,交待她阵法启动后,如何入阵。 等初七熟记于胸后,这才把最后一块石头放到阵心,初七只觉眼前景色蓦然一变,眼前出现一片浓密的树林,入谷的小径完全被封锁,再无丝毫痕迹可循。 “哇,好厉害!”初七拍掌欢呼。 她小孩子心性,这两天带着杜蘅进山打猎,诸多不便,正感觉憋得慌。 发现可以不用理会杜蘅,顿时兴高采烈,骑着马心急火燎地走了。 杜蘅起初还有些疑虑,怕自己本领不够,给人瞧出破绽闯入阵来。等了一个多时辰,太阳照进山谷了,依然冥无人迹。 心知林子这么大,不见得人人会走这条路,就算偶有人经过,见此路不通,自然转道别处——毕竟大伙是来打猎的,谁会注意林中有人布了阵,施了障眼法? 想通这一点,杜蘅的胆子便大了,不必顾忌任何人,独自守着这片青山绿水,好不惬意! 石南其实并不知道杜蘅在这里,他只是走得累了,觉得有些渴,于是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找水喝。 谁知道走过来一看,那条山谷竟然神秘的消失了! 换成别人,也许就绕了路——毕竟,山上又不是只有这一处水源,这条山谷也不是特别有名,林子里地形复杂,一时记错也是有的偏偏石南是个犟脾气,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颇为自傲,绝不相信自己会出错。 就这么跟这条路杠上了,转悠了半天,还真让他看出了点异常。 嘿,竟然有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布阵!手段虽然稚嫩了些,想法却是极大胆的,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天时地利,怪不得连他都差点被骗过去。 石南在林子里左插右绕,当那条欢快的小溪进入眼帘时,笑容绽放眼底。 小样,跟小爷玩,你还不够资格! 他得意洋洋,袖着手踏上绿茵茵的草地,踱着方步朝着溪水走去。 弯下腰,正要掬水洗脸,忽然听到不寻常的声音——夹在流水里的,非自然的声音。 石南眉尖一挑,伏低了身子,穿过一片半人深的茅草,悄悄绕过巨石,然后看到一生都难忘的画面。 杜蘅散着长发,坐在一块鹅卵石上,双手撑在身后,裙子高高挽到膝上,隐隐露出一截白色的裤腿,正一晃一晃地拍打着水花。 淡淡的金色的阳光映着她的脸宠,那总是淡漠得仿佛笼着一层轻纱,看不到喜怒,鲜有起伏的脸上,漾着的是全然不设防的,纯净的笑容。 如此的美,如此的憾人心弦!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杜蘅,那双清澈的瞳眸,仿佛倒映了无数的星光,璀璨耀眼,光芒夺目! 世界在这一瞬,安静了!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和他,风吹过草丛,拂过树梢发出温柔的沙沙声响,小溪欢快奔涌的哗哗声……以及,他怦怦的心跳,一下一下,那么急,那么快,仿佛要冲出胸腔! 数秒过后,他忽然间意识到,即便是这样的注视,也是一种亵渎。 他慌忙垂下头,无意间却瞥到她踏在青石上的双足,玉白如雪,圆润光洁。 他呼吸一窒,刹那间俊颜通红。 自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竟吓得落荒而逃,仓促间踩到一截枯枝,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在这静谧的一刻,听在杜蘅耳里,不谛一声惊雷,她蓦然转身,惊骇质问:“谁?”。 .. 秋狩二二三事(八) 惨,这下死定了! 石南低咒一声,深吸口气,回过头扬起灿烂的笑:“好巧……” 杜蘅猛地站了起来:“又是你!” 石上长满了青苔,她赤着脚,又沾了水,立足不稳,身子晃了两晃。8 “小心!”石南飞身跃上大石,伸手揽住她的腰榛。 “走开!”杜蘅又羞又怒,奋力推开他,身子失去平衡,从石头上直直地摔了下来。 “阿蘅!”石南慌忙一个虎扑,疾冲下去,抢在她落地前的一瞬间,将她抱在怀中,顺势一个侧翻,垫在了她的身下。 石南哀叫:“好重,硌死我了~仪” 杜蘅脸唰地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不料忙中出错,一脚踩到裙摆,噗通再摔个狗吃屎。 石南正要坐起来,冷不防黑影压来,避之不及,被她结结实实地砸回地面,柔软温热的樱唇准确无误地啃上他的唇。 他一愣,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杜蘅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撑着他的胸,一跃而起,踩着他的手臂,飞快地蹿到大石的另一边。 石南“嗷”地一声惨叫:“你谋杀啊?” 杜蘅心跳得飞快,双手更是颤抖得厉害,试了几回都无法套上鞋袜,不由逸出低咒:“该死!” 石南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两条修长的腿悠闲地交叠着,眯着眼睛微笑。 回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吻”……好吧,他承认,说是“吻”有点言过其实。 不过那滋味,啧,真正是难描难绘,美妙无比。 等一下,那丫头穿鞋子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该不会,羞愤过度,投河自尽了吧? 他一惊,猛地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绕到石块那一边:“阿蘅~” 杜蘅垂着头,从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他难道猜不出来,这个时候,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吗? 石南整个人放松下来,笑嘻嘻地道:“怎么,吃干抹净,想不认帐啊?” 好容易盼到一个机会,可以坐实自己的名份,傻子才会选择做个君子,安静地离开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杜蘅蓦然抬头,眸光冰冷如刀。8 他若敢以此为挟,她发誓,不择手段也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呶呶,铁证如山!”石南挑起下巴,唯恐她忘记似地,噘着嘴唇往她眼前凑,一脸委屈地道:“是瞎说还是事实,你自己看!” 他薄唇染血,娇媚似妖,杜蘅心一颤,颊上浮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长睫如受了惊的蝶飞快地忽闪着,羞怯地喝叱:“这,这只是意外……” 石南脸一垮,竟是十足的可怜情态:“意外也好,故意也罢,我的清白都被你给毁了,你怎么可以翻脸不认人!” “你……”杜蘅瞠目结舌。 闷了半天,终于迸出一句:“你想怎样?” “让我想想~”石南歪着头,上下打量她一遍,大摇其头:“论财产,我比你多;论家世,我比你强;论相貌,我比你帅;论武功,你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唯有医术,还勉强能看,不过这年头花点钱连太医都能请,也就算不得什么优势了……” 杜蘅听他说了一堆,缺点一堆,优势全无,任是脾气再好,再无欲无求,也不禁心生恼怒:“少废话,说重点!” 石南咧着嘴,跐牙一乐:“反正你也没人要,不如做我媳妇好了!” 杜蘅瞪大了眼,恨不得一砖将他拍死。 石南脸上的笑容扩大,嘴角微微上翘,笑得象只偷了腥的狐狸:“我不管,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这辈子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得对我负责才行!” 杜蘅深吸了口气,努力抑住脾气。 不气不气,早知道他是个无赖加混蛋,跟他生气只会显得自己象个傻瓜。 “好~” “别看我成天吊儿郎当,其实很纯洁的,而且也很脆弱。你若是始乱终弃……”石南越编越顺溜,巴啦巴啦说了一堆,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猛地怔住:“你说什么?” “好~” “你答应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以至石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还顿在半空,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睨着她。 “是。” “你肯嫁我?”狂喜涌上心头,黑曜石般的瞳仁,瞬间变得光辉奕奕,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嗯~” “阿蘅!”他冲过来,做势欲抱。 杜蘅伸出一根手指:“有一个条件。” “你说!”热血在血管里沸腾,身体却不敢动弹分毫。 唯恐,这只是一个梦,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走突如其来的幸福。 “看到山谷中的那一大片的小白花吗?”杜蘅随手朝溪边一指。 事实上,不止是溪边,整个山谷里遍地都是这种花,一片片漫延成花的海洋。 石南看着那一大片的花朵,笑得恣意而张狂:“你想要?” “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杜蘅不答反问。 “你可以教我。”石南巧舌如簧,应变神速。 “它叫天茄花,也叫曼陀罗。”杜蘅淡淡一笑。 “曼陀罗?”石南诧异地看着在微风中摇曳的花海,隐隐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杜蘅忽地眉毛一扬,原本冷淡的神情里夹了一丝轻蔑和嘲讽:“吃一千朵,我就嫁给你。” “好!”石南深深看她一眼,二话不说,跨过小溪,弯腰采了一朵,扔进嘴里大嚼:“味道还不错,挺香!” 他一边说话,手脚并不停歇,边走边摘,随摘随吃,很快吃了三四朵。 “你疯了!”杜蘅大吃一惊,猛地提起裙摆追了上去:“曼陀罗有毒,吐出来,赶快吐出来!” “你说要一千朵,还差得远。”石南居高临下,斜睨着她。 杜蘅踮起脚尖,奋力去抢夺他手中的曼陀罗花:“你傻啊?明知会送命还去吃!” “吃了未必会死,不吃却一定会失去你。”石南说得漫不经心,眼里却满含着深情。 “你……”杜蘅一窒,眼泪倏地涌进眼眶。 “嘿嘿,我就知道,我媳妇心疼我,一定舍不得我死!”石南忽地跐牙一乐,觑着她,眉梢眼角都是飞扬之色。 “你!”杜蘅又羞又气,双手紧握成拳。仔细一瞧,不止是脸颊红了,就连那对漂亮柔软的耳廓也浸着薄薄的红晕,似两块半透明的血玉,玲珑剔透,晶莹润泽。 石南不敢再逗了,怕一个不好,弄巧成拙,到手的媳妇跑了。 反正,他的意思表明清楚就好。其他的,以后再徐徐图之。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很快收敛了笑容,话题也转到了别处:“我不知道,你除了医,还对阵法感兴趣。” “要你管!” 石南碰了钉子,也不生气,摸着下巴道:“其实吧,你这个阵想法还是挺不错。但是有几个地方,我感觉改一下可能更好……”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偷眼去觑她脸上的神色。 杜蘅撇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既然你不想谈,那就算了。”石南叹了口气,一脸遗憾。 杜蘅轻哼一声:了不起! 她刚开始学,有破绽是正常的,大不了回去问慧智去,谁希罕他来教? 见她不上当,石南只好绞尽脑汁,寻找新的话题:“喂,你还没谢谢我帮你解决一个大麻烦。” 不等她问,其实也是明白她根本就不会问。 他径直往下讲:“我跟你说,女人做事真的不靠谱!既然要劫色,好歹多花点钱,请几个一流的高手啊!居然找几只三脚猫,差点被夏风杀了。要不是我派人盯着,这出戏早就黄了!小侯爷想要抱得美人归,还有得等!” 杜蘅双手环胸,冷冷觑着他。 很好,关键时刻,终于露出好/色本性! 刚刚明明说她姿色平庸,夸起杜荇来倒是不遗余力? 石南搓了搓手臂上突然泛出来的小疙瘩:“呃,干嘛这样看我,好象要吃人?” “走开!”杜蘅伸手,狠狠将她推开:“我又凶又丑,何不找你的美人去!” 石南猝不及防,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掉进溪中。 他愣了愣,咧开嘴,笑着追了上去:“喂,别生气,最多我不嫌你丑,不就得了?” .. 秋狩二三事(狩九) “媳妇,逛了这么久,脚不疼?” “媳妇,都晌午了,肚子饿不饿?” “媳妇,太阳这么大,不觉得晒得慌?” “媳妇……” “够了!”杜蘅豁然停步转身,眸中怒火熊熊:“你有完没完?榛” 她自诩脾气和耐性无比之好,本以为对付这种无赖,只要禀持着不看,不听,不理会,不交谈的四不原则,时间长久,他觉得无聊,自然就走了。 显然,她低估了他无赖的程度,也低估了他的洞察力和口才。 他不止轻而易举就看穿了她的打算,而且几句话就挑起了她的脾气,逼得她不得不面对他仪。 石南眉花眼笑:“嘿嘿,除非我死了,否则咱俩永远完不了~” 如果这么简单就被她逼走,他早就给两只老狐狸玩死了,怎么在神机营混? 杜蘅瞪着他:“可不可以求你件事?” “看看,生份了不是?你是我媳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用得着求?一个吩咐下来,水里水里去,火里……” 杜蘅打断他:“可不可以离我远点?” “没问题~”石南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够远了吧,都拉不着你的手啦~” 杜蘅忍住气,指着山谷外:“不够,得走出我的视线才行。” “这可不成。”石南一口拒绝。 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道:“看不见你,我会生病。相思病~” 杜蘅气得发抖:“你,你无耻!” 简直是拿着肉麻当有趣,无耻到嚣张! “说实话而已,怎么无耻了?”石南理直气壮地道:“你是我媳妇,不给碰就算了,连看都不给看,会不会太过份?再说了,我看不见自个的媳妇,自然会着急,一着急就容易担心,一担心就茶饭不思……” “闭嘴!”杜蘅忍无可忍,怒道:“再叫一声媳妇,信不信我毒哑了你!” “你答应嫁我,当然是我媳妇……” 杜蘅恶狠狠地吼:“我是答应了,可你没做到!” “是你不让我吃的!” “不管什么理由,你没有完成,是事实。” 石南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去摘曼陀罗。 杜蘅冷冷地抱着臂,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拦,就不信他真的肯去死? 石南果然不肯。 他才没那么傻!死了还怎么娶媳妇? 他解了身上的大氅,把曼陀罗一古脑地塞进去,一边摘,一边大声数数:“三十五,三十六……二百九……五百七……一千!” 摘够了数,这才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道:“看清楚了,这里刚好是一千朵曼陀罗。你要不要过来数一数?” 杜蘅不吭声,眼里露出狐疑。 她倒要看看,他怎么把这一千朵曼陀罗吃下去? “我带回去,每天吃十朵,”石南笑嘻嘻地道:“一百天后,你乖乖嫁给小爷当媳妇!” 他早就料到她不会这么听话,一定会找借口反悔。 对付她这种人,讲理绝对行不通,心软只会害死自己,就要胡搅蛮缠,就得快刀斩乱麻。 不然,她稍有喘息机会,就会反过来咬他一口! 看夏风就知道了,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杜蘅瞠大了眼睛——这只狐狸,居然跟她耍诈! 石南得意洋洋:“你只说要我吃一千朵,可没限时间,也没说得一次性吃下去!” 他可是无赖中的祖宗,跟他耍无赖,还远着呢! “你……”杜蘅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憋死。 “所以,”石南歪着头,笑得带有几分邪气:“你注定是小爷的媳妇,早晚而已。” “能不能别再叫媳妇!”杜蘅失控地尖叫。 重生之后,她料敌先机,事事抢在前头,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瘪,更不曾受过这样的气! 这让她感觉象是回到了前世,命运握在他人手中,憋屈得想杀人。 “可以啊~”石南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道:“你不爱听,当然要换。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杜蘅恶狠狠地道:“我希望割了你的舌头!” “原来,”石南不怀好意地往前踏了两步,暧昧地轻笑:“你喜欢我的舌头,早说呀,呶,拿去……” 杜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轻舔着牙尖,露出象逗弄着捕食到的猎物的狼一样狡诈的笑容。 灼热的呼吸随着他的低语越来越近,独有的气息笼罩全身,那是种青草沐浴在阳光下的清爽的味道,混和着曼陀罗独有的甜腻花香,熏人欲醉。 然后,下一瞬,唇上微微一热,似乎是碰到了,她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全身血液沸腾,心脏蓦然狂跳。 蜻蜓点水似的吻,显然并不能让他满足,面对他强烈的攻势,杜蘅心慌意促,一咬牙,索性摒住了呼吸,身子贴着他软软倒下去…… “阿蘅,阿蘅!”石南喜不自尽,吻得如醉如痴,吻着吻着发现不对劲,她竟是全无反应! 再一瞧,她憋得一脸青色,连呼吸都没了,顿时吓坏了,所有旖旎的情思都飞到九霄云外。 这叫什么事?不过是想偷个香,居然把她吓晕了! 要是让和瑞看到这一幕,只怕会耻笑他一辈子吧? 脑子里灵光一闪,忽地浮起那日宫宴,南宫宸对她做的事,以及她的反应,顿时无限懊恼,赌咒发誓:“我逗你玩的,又没亲到,真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保证?”声音细若蚊蚋。 石南狂喜,扶她坐起来:“阿蘅,你醒了?” 杜蘅拂开他的手,语气平静,眼眶里却隐隐有泪光莹莹:“别碰我,你走~” 石南心疼得一塌糊涂:“别哭呀,我真不是故意轻薄于你。我只是,只是……”他平日皮粗肉厚,言语无忌,可对着她“情不自禁”四个字,竟羞于启齿。 嗫嚅了半天,垂头丧气地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你保证?” “除非你允许……”他负隅顽抗,习惯性地替自己留点回旋的余地。 杜蘅不吭声,泪珠滑下眼眶。 石南立刻投降:“我保证。” 可怜他一世英名,尽毁于此! 杜蘅松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不吭声,石南也一反常态的保持着沉默,不再象之前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 然后,她发现,静下来之后,再无法恢复之前面对他的淡定和坦然。 仿佛有一丝看不见的暧昧不明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淌着,心跳的频率变得忽快忽慢,空气和身体的热度也在缓慢地攀升。 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假装整理衣服上的褶痕,胡乱找了个话题:“你不用去打猎?” “我没抽签,不属于任何一组。” 杜蘅惊讶之极:“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不分组。” “谁会要一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累赘?”石南有点小郁闷,话便说得有些粗鲁。 她还不是当他瘟疫一样,躲得远远的? 杜蘅默了。 他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为了腾出更多的精力来保护她? 半晌,轻声道:“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有初七。” “跟你没关系,小爷只是不喜拘束罢了。”他**地答。 杜蘅并不习惯主动与人攀谈,于是,再次冷场。 若是以前,别说枯坐个把时辰,就是干坐上几天几夜,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反正当他是空气,不存在就好了。 可是现在,不行。 他就坐在面前,他的呼吸会打乱她心跳的节奏,他的气味随风散在空气里,弥漫在四周,甚至他的影子照在她身上,都会令她生出莫名的压迫感…… 她万般不自在,再无法维持一惯的冷静和淡然。 “别乱走,我去弄些柴火,很快回来。”不喜欢她如此坐立难安,石南忽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杜蘅松了口气,慢慢走到溪边。 水面倒映着一个少女,盈盈俏立,羞生双颊,晕染两靥,眼波流转间光彩照人。 她呆望着水中人影,一时竟瞧得有些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慌乱弯腰,猛地掬起冰冷的溪水拍在脸上,水面人影立时搅得支离破碎…… .. 秋狩二三事(十十) 也不知道石南是怎么做到的,从山谷里出来,初七已经牵着马等在路口,看到杜蘅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小姐,我今天打了好多猎物!” 说着,迫不及待地把马鞍上挂着的麻绳秀给她看——上面挂着大大小小,各种动物的耳朵,随便数了数,有七八只。 “初七好厉害~”杜蘅冲她竖起了大挴指。 初七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打得最多!” 她把杜蘅抱上马背,絮絮地道:“要是明天能遇着老虎就好了!榛” 杜蘅提心吊胆,生恐她看到石南又哇哇大叫,引来一堆人围观。结果,初七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打猎的趣事,竟是丝毫不理会石南。 杜蘅觉得奇怪,绷紧了心弦,鼓了勇气偷偷往身后觑了一眼,才发现石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或许,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才会悄然离去也? 瞬时,释然,感激,惆怅……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阿蘅~” 杜蘅猛地抬头,见夏风立在栅栏边,神色局促,也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叹口气,主动上去打招呼:“小侯爷,今日收获如何?” 夏风愣了愣,老实道:“不好。” 他一直记挂着她,好几次都把猎物放跑了,若不是常安在一边提醒,有一次还差一点从马上摔下来。 “我打到好多!”初七逮到机会,立刻亮出那一串耳朵。 饶是夏风心情沉重,也给她逗笑了:“嗯,了不起!” 初七很是高兴,慷慨地把麻绳往前一递:“我的都给你,可以加分。” “多谢,”夏风温声解释:“不过要自己打的才行,别人送的不算数。” “这样啊。”初七半懂不懂,想了想:“那我明天帮你去打。” “真的?”夏风眼睛一亮,忍不住看一眼杜蘅。 倒不是在乎输赢,而是她跟初七是一国的,若允许初七跟他一块打猎,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真的原谅了他。 “小侯爷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可别给他添乱。8”果然,她一句话把他的希望掐灭。 夏风掩住失望,轻声道:“阿蘅,给我个机会解释。” “在山里转了一天,累得慌。”杜蘅瞥了一眼四周,委婉地提醒:“可否容我先整理了仪容,再谈?” 看着周围射来的或隐晦,或张扬的各种窥探的目光,夏风豁然而醒。 是他失策,只担心她又象早上似地避开,却忘了这里人来人往,女儿家脸皮薄,被众人注目的感觉可不好受。 “好,我过一会再去找你。”夏风忙退了一步,让开通道。 “嗯。”杜蘅点头,匆匆离去。 初七把鞍卸下,牵着踏雪去马厩。 杜蘅掀了帘子进帐篷,杜荇和杜荭并肩坐在软垫上说着什么,见她进来,两人相视一笑。 “二妹妹,”杜荇趾高气扬:“你不恭喜我吗?” “哦,”杜蘅不动声色:“喜从何来?” “二姐姐没听到吗?”杜荭插言,明显幸灾乐祸:“小侯爷当众宣布,要娶大姐!” 杜蘅轻描淡写:“娶个妾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杜荇被她戳中死穴,气得说不出话来。 杜荭立刻挺身而出:“小侯爷唯恐委屈了大姐,亲自上门提亲,这份情谊可是千古难逢,对大姐的珍爱可见一斑。何况,她与二姐是亲姐妹,又岂是普通的姨娘可比?” 杜荇立刻又骄傲起来,眼中闪过异样的神彩。 世事难料,宠妾灭妻的事也不是没有!只要牢牢抓住夏风的心,谁又能断言她一辈子只能做个姨娘? 杜蘅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姐姐,她配么? 有哪个做姐姐的,会象她一样,处心积虑谋夺妹妹的夫婿,挖空心思跟妹妹争宠? “小侯爷!”初七兴高采烈地嚷:“你来看小姐么?” 杜荭神色一变,立刻拧了杜荇的腰一把。 杜荇吃痛,眼中倏地蓄满了泪,噗通跪在了杜蘅面前,低眉敛目,含悲带戚地低嚷:“不关小侯爷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怪,就怪我。求求你,不要生小侯爷的气。他,是真的喜欢你……” 夏风掀帘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禁怔住。 想要退出去,已是来不及,尴尬地立在门边,进退不得。 “你放心,我会象影子似的安静,绝不会挡在你和小侯爷之间,更不会去破坏你与小侯爷的感情。”杜荇伏在地上,哭得悲悲切切:“若是,二妹依然不能容我。我,我绞了头发到姑子庙里,长伴青灯古佛便是……” 杜蘅瞪着她,有些哭笑不得。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跟杜荭住在一个院子,她的道行,见涨啊! 虽然是不入流的手段,但不得不承认用在夏风身上,还是蛮合适的。 她如此卖力演出,想要她和夏风之间煽风点火,自己若不帮着加点柴火,岂不是妄做了二十几年的姐妹? 一把抄起笸箩里的剪刀,扔在她脚下,冷笑:“别光说不练,真把头发绞了,再跟我说话!” “好~”杜荇心中暗喜,低声啜泣,颤抖着去拾剪刀。 “不可!”杜荭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她的手臂,扭头冲着杜蘅大叫,眼角余光却在偷瞄夏风:“二姐,你太狠心了!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何况姐夫还是小侯爷!非要逼二姐出家,不等于要她去死吗?” “活着受人猜忌,还不如死!”杜荇说着,推开杜荭,抄起剪刀就往脖子上抹。 “不可!”夏风不得不出声喝止,三并步做两步,上去从杜荇手里把剪刀抢下:“你既如此轻贱性命,我何苦费力救你?” 杜荇满眼委屈,痛哭失声:“活在世上累己害人,不如死了干净!” “胡说!”夏风叱道:“阿蘅只是气头上,说了几句气话而已,哪里是真心逼你出家?你寻死觅活,置我于何地,置阿蘅于何地?” 杜蘅冷笑:“我可不是一时之气!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个看着办!” 夏风一脸歉然,诚恳致歉:“阿蘅,是我对不起你。可当时,杜荇的命危在旦夕,我别无选择。我跟她之间,是清白的!”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欢喜。 相比早上的若无其事,波澜不兴,他倒宁愿她跟他闹。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说明在她心里,他不是全无份量。 “好一个别无选择!”杜蘅冷笑一声:“你敢摸着良心,真的不曾被大姐的美貌吸引,纯粹是救人,没掺半点私心杂念?” 若是换了石南,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念头刚一闪过,她吓了一跳,忙用力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那人从心里赶走。 “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夏风脸上的笑容带点苦涩,语气十分诚挚:“可我对你,是真心的,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这一点,请你一定要明白。” 看一眼杜荇,轻声道:“对不起。” 杜荇心中刺痛,强挤了笑容出来:“我明白的。我只求有个容身之地,从没想过要跟二妹争。” “俗话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杜荭一脸艳羡地道:“小侯爷待你如此情深意切,大姐委曲求全,一退再退,二姐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你的地位无人可以动摇,为什么你还这要咄咄逼人,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容不下?” 瞧瞧这话说得,多有水平! 杜荇委曲求全,夏风情真意切,杜蘅若是再不答应,岂不是变成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妒妇?倘若杜荇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她罔顾姐妹亲情的无情无义的冷血之徒!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占着平昌侯府侯夫人的位置? 夏风不敢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似在索取一个承诺,一个肯定。 杜蘅默了片刻,淡淡道:“你我尚未婚配,要娶谁,原就不必问我的意见。” 同样的,她的婚事,别人也左右不了! 杜荇眼睛一亮。 “二姐,这是答应了?”杜荭生怕她反悔,把话敲实了。 “阿蘅……”夏风释然的同时,越发感到愧疚。 他原想对她说,会一生一世对她好,可又觉得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话到嘴边,化为一声叹息! .. 秋狩事二三事(十一) 夜凉如水,远处篝火跳跃,人影幢幢。8 夏风独倚栅栏,视线穿过漆黑的夜,望向神秘的山林,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当时事出突然,来不及多想,现在反过来回忆,发现疑点颇多。 他记得当时自己与两名黑衣人交手,本已稳占上风,却突遭暗算,点了穴道。 说明两个黑衣人还有后援,且身怀绝技榛。 可如果是这样,为何他们最后没带走杜荇,也没有杀自己? 若说不是黑衣人的同伴,那他为何要出手暗算自己,也没有救走杜荇? 如果说,他也是看中了杜荇的美貌,等自己与黑衣人拼个两败俱伤这才出手拣便宜,那他为何不乘机把杜荇劫走,却任她与自己独处了一晚也? 最重要的是,事发后他命人暗中排查,随队人员中竟然无一人受伤——换言之,黑衣人并不在围场之中,而是由外部潜入! 这就更诡异了! 杜荇只是区区太医之女,谁会这么傻,甘冒着杀头之险,潜到围场来劫她?在杜府劫她不是便宜得多? “嗨!”一只手臂忽地搭上他的肩:“齐人之福,滋味如何?” “和瑞,休得取笑。”夏风神色尴尬,轻轻将肩上手臂拂下。 “兄弟可是真心羡慕,怎敢取笑?”和瑞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调侃:“杜家两姐妹,大的美貌,小的聪慧,娶其一已是幸事,你小子何德何能,竟能兼收并蓄?” 夏风淡淡道:“再美的容颜,也不过是副皮囊。” 和瑞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既对二小姐情有独钟,缘何要去招惹大小姐?” 夏风苦笑:“换成你,会怎么做?” 莫说她是阿蘅的亲姐姐,就算是陌生女子,在那种情况下,他一样会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我?”和瑞哈哈大笑:“今宵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夏风露出羡慕之色:“我能有瑞兄一半潇洒就好了!” “人生苦短,为欢几何?”和瑞挽着他的肩膀,笑:“你就是想得太多,需知机会是稍纵即逝的!瞻前顾后,错失良机,悔之晚矣!” 他与石南相识不久却因脾性相投立成莫逆,夏风却是打小一块长大的,眼瞧着他被石南算计,撬了墙角尚不自知,忍不住想出言点醒他几句。8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杜蘅如今还是他的未婚妻,想法子早些娶回家,把生米做成熟饭,那臭小子也就死心了! 夏风并未深想,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如瑞兄一样,潇洒来去,快意恩仇?” 他不是和瑞,他身上系着整个平昌侯府的荣辱,自小便被教导要冷静沉重,遇事先顾大局,凡事以侯府利益出发…… 任性,于他实在是太过奢侈的字眼! 和瑞劝不动他,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转了话题:“闹了这一出之后,不会还想让她们几个住一顶帐篷吧?” 夏风眼露狐疑之色:“……” “杜家大二小姐为了你闹翻,大小姐跪地苦求,二小姐扔剪刀逼她出家,已传得沸沸扬扬。”和瑞叹了一口气。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杜家三姐妹吵得这么凶,哪里瞒得住人? 夏风俊颜通红,脸上青红交错:“我……” 他早就想让阿蘅搬出来,不过营地不比别院,并无多余的帐篷。 就是他自己也得跟夏雨挤在一起,不然早就腾出来让给阿蘅了。 夏雪那就更不用考虑,她那刁蛮的性子,阿蘅跟她住一块,只能活受罪。 也不能为这事去找恭亲王,要求单独为她再搭建一顶帐篷,明知她受委屈,也只能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和瑞第一千零一次诅咒那头算无遗策,躲在背后操控一切的死狐狸! 看中人家的女人,自己去抢好了,干嘛拉我下水? “石少东住西院,又是一个人。我叫他跟我挤挤,腾出帐篷给二小姐住?”和瑞臭着脸。 夏风眼睛一亮,立时又生出犹豫:“这,不太好吧?” 男女有别,让阿蘅去住石南的帐篷,怎么想都别扭。 “迂腐!”和瑞骂道:“帐篷是恭亲王府的,又不是他阅微堂的!再说了,姓石的那小子,昨夜喝醉了赖在我那睡的,压根就还没住过!有什么打紧?” “这……” “算了!”和瑞甩袖就走:“我懒得理你这些破事,你等着闹出人命来后悔去吧!” “瑞兄!”夏风忙叫住他,拱手一揖:“我与石少东并不熟,冒然要他搬家,怕是不肯……” 和瑞跺脚,自认倒霉:“我跟他说。” 得,还真让那只狐狸得逞了! 杜蘅巴不得,二话不说便搬了出去。 新住所跟杜荇的帐篷只隔了几丈远,紧挨着栅栏,里面布置于她现在住的并无不同,铺盖被褥都更换了新的,干净清爽,十分整洁,没有一丝住过的痕迹。 夏风亲自送她入帐,看后很是满意。 心里虽想借机与她说些体己话,无奈她并不耐烦,连敷衍都懒,只好识趣地告辞出去。 杜蘅躺在床毡上,才知道看似一模一样的被褥,实则内里大有乾坤。 铺盖皆是天蚕丝,轻柔软绵却又无比暖和,躺在上面犹如睡在云端,舒适之极。 意识到定然是石南暗中做了手脚,顿时睡意全无。 “初七~”伸手推了推熟睡的初七。 “嗯?” “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帐篷里满满的全是他的气息,那丝若有似无的青草香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好香~”初七耸耸鼻子,含糊地问:“外面在烤鹿肉还是獐子?” 杜蘅哑然。 她傻了才去问初七,这丫头除了吃,还对什么上心? 想了想,踮着脚尖走到门边,把帐帘掀开一点,让风灌进来。 可惜吹了个把时辰,气味依旧没有消失。 显然,被褥用特殊的香料熏过,香气才会如此淡雅而持久。 好吧,她承认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家伙,并没变态到把自己用过的被褥给她来用。 白天在山谷,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有做出逾矩之事……啊,呸呸呸!干么想那个登徒子? 杜蘅蓦地烧得通红,懊恼地拍打着脸颊,却无法令热度消褪。 索性披了件翠纹织锦镶银鼠皮的大氅,悄悄走出帐外。 夜已深,篝火边仍然围着很多狂欢的男人,只是热闹程度已大不如昨日,绝大多数人已回到帐篷沉入梦乡。 杜蘅沿着栅栏,慢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身上那股子莫名的臊热消散,感觉到一丝凉意侵袭,这才发现她已远离了营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山风吹得树木猎猎做响。 女子嘤嘤的低泣,夹在风里,隐隐约约的传来。 各种山精鬼怪的故事,忽然间涌入脑海,她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男子的轻叱:“别哭~” 清冷如冰的声音里透着点微微的凉薄,是如此熟悉。 杜蘅一怔,再无法迈出一步。 竟然是南宫宸! 这倒是稀奇,记忆中的他,可不会有耐性去哄任何女人。 就算是得宠如夏雪,也不敢以眼泪为武器,最多滴几滴增加柔弱之态,且在他发怒失去耐性前,便乖乖收敛。 簌簌的脚步声,逐渐向这边走来,隔着及膝深的草丛,已能看到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嘤嘤~”女子似是努力控制情绪,默默地垂泪,不时发出一二声抽泣。 “好啦!”南宫宸伸手轻拭她的眼泪,轻声道:“这么大的人还哭,羞不羞?” 他背着她,光线又极黯,杜蘅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从声音里听出他的温柔。 “表哥~”女子情绪重又激动起来,忽地握住了南宫宸的手,贴在自己颊上,哭道:“你让我回到你身边好不好?我不求名份,只要能……” 杜蘅心脏“咚”地狂跳起来,忽然明白了那女子的身份。 冷心妍,恭亲王的侧妃! 果然,南宫宸抽回手,叱道:“六叔待你一往情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是,我爱的是你!”冷心妍绝望地低嚷。 .. 秋狩二三事(狩十二) 一句话,石破天惊。 “咔”地一声轻响,杜蘅手中枯枝应声而断。 “什么人?”南宫宸低叱一声,利若鹰隼的目光倏地朝这边射来。 杜蘅脸一白,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一双手忽地从后面伸过来,捂了她的嘴,身子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灼热的呼吸拂在耳畔:“是我~榛” 杜蘅惊魂未定,瞠大了眼睛瞪着身边如鬼魅般冒出来的石南。 石南冲她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抱着她,猫着腰在草丛里疾蹿,速度快得象流星,难得的是,竟然未发出半点声息。 眨眼之间,便已蹿出了七八丈远,伏在了一片杂草丛中,立刻静止不动也。 几乎与此同时,南宫宸已经奔到了杜蘅之前藏身的地方,机警地四下观望了一阵,目光精准地落在两人藏身的这片草坡,举步缓缓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 他已近到她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双薄底的鹿皮靴子上的黑色云纹了! 完了,就算想逃也没机会了! 杜蘅绝望地闭紧了眼睛,心跳快得几欲蹦出胸腔。 她必需咬紧牙关,才能压抑住心底的那份惊骇,没有失控地尖叫出声。 一只大掌悄无声息地覆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然后放开。 “表哥~”冷心妍面色惨白,踉跄着走了过来:“有,有人看到了吗?” “你若不想我和六叔反目成仇,就安安静静地回去!”南宫宸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扔下她大踏步离去。 “表哥,表哥……”冷心妍望着他冷寞的背影,追了两步后蓦然醒悟,蹲在地上掩着脸啜泣了起来。 她心中悲楚,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隐忍着低低地啜泣着。偏是这样压抑的哭声,最是惹人心疼,勾人心伤。 谁能想到,表面风光无限,受尽宠爱的冷侧妃,也不过是颗被人利用的棋子,一个为爱牺牲的可怜人! 杜蘅感同身受,心里象是燃着一把火,猛烈地烧灼着,心口疼,脑子疼,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偏偏想哭还不敢哭出来,眼泪凝在眼眶里,憋得整颗心象要炸开来一样。 初见燕王时的怦然心动,新婚时的那些艰难的岁月,与他一起奔赴疆场抵御外侮的同仇敌忾,怀孕的欣喜,直到最终的惨死…… 十年间与他共同经历过的桩桩件件,如同走马灯似地在脑子里闪现,轮回…… “好啦,可以走了~”石南唤了她两声,没有回应,觉得不对,倾身过来定睛一瞧,不禁吓了一大跳。 她面色惨白,牙关紧咬,整个人如同魔障了似的。 石南握着她的手,在虎口用力掐了掐,焦急地问:“阿蘅,阿蘅!” 杜蘅转了转眼珠,有些呆滞地望着他:“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 石南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哄道:“对不起,你告诉我哪错了,以后一定改。” 杜蘅绝望地摇头,眼中凝着的泪,终于落下来:“没用的,太迟了……” 石南小心翼翼:“我们还年轻,总还有机会。” 杜蘅却只是摇头,望着他默默地流泪:“不会再有机会了,永远不会了……” 那绝望的目光,逼得他几近发狂,终于按捺不住,低吼出声:“该死的,是不是燕王负了你?那小子对你始乱终弃,对不对!” “咳!”魅影轻咳一声,小声提醒:“爷,这里可是围场,你得克制!” “闭嘴!”石南心里憋屈得要死,大喝一声,抱起杜蘅飞身跃过栅栏,几个起落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什么人?”这一声喝,立刻引来了好几条人影。 同样的,这一声喝,也让杜蘅瞬间清醒过来:“等等,你要带我去哪?” 石南猛地顿住脚步,冷冷地瞪着她:“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跟我说?” 似乎每一次她的失控,都与南宫宸有关! 上一回在宫中,他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因为受到欺辱,惊吓过度,才会导至失常。 可是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阿蘅的性子,若不是被逼到极致,哪会在人前失态? 南宫宸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在场,她的情绪却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如果说,这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打死他也不信! “说什么?”杜蘅莫名其妙。 石南臭着脸,摸出一条丝帕往她面前一递,瓮声瓮气地道:“把眼泪擦了再说!” 杜蘅本想拒绝,伸手往腰间一摸,才发现出来得匆忙竟未及带手帕,迟疑了一下,只得接过他的,低头轻拭眼泪。 拭完泪之后,问题又来了:帕子上沾着自己的眼泪,就这么还给他似乎不妥;可是收在身上似乎更不妥…… 她犹豫不决,眼里显出挣扎的痕迹。 石南看在眼里,越发生气:“他就那么好?” 除了有皇子的身份,顶了个王爷的头衔,他有哪一点好?怎么女人一个二个,都跟飞蛾扑火似地往他怀里扑? 杜蘅垂着眼不看他,轻声道:“这里好冷,我要回去。” 石南咬紧了牙关,明知道她是在回避问题,可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山风里瑟瑟缩着的双肩,他心里满满的,竟然不是生气,而是不舍! 他用力跺了跺脚,低咒:“你他md,就是个贱骨头!” 杜蘅以为他在骂自己,登时一呆。 石南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下去,粗声粗气地道:“上来!” 杜蘅面红过耳,轻声道:“我,我自己走!” 石南扭过头,恶狠狠地道:“你是自己乖乖爬上来让我背回去,还是逼我动手把你扛回去?” 杜蘅张大了眼,不知所措。 “我数到三!”石南咬牙切齿:“不上来,我可要动手啦!一!二!” 杜蘅生怕他怒起来,真的把自己当成沙包扛回去,可要她主动趴到他背上,让男人背回去,又委实没这么大的胆。 犹豫再三,终是把眼一闭,往前走了半步。 “三!”石南数到三,见她还不动,火了,猛地站了起来。 杜蘅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站起来,避之不及,被撞到下巴,牙齿咬到舌头,“啊”地一声痛叫出声。 “谁叫你磨磨蹭蹭的?”石南傻眼了,忙凑过去:“撞哪了,给我看看。”杜蘅哪里敢给他看,拼命往后躲,躲不过被他捏住了下巴,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了嘴,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石南见她大大的眼里含着泪,那点子愤怒和妒意早飞到九霄云外,长叹一声:“你可真是个磨人精!” 再度转过身,蹲下去:“夜里黑,林子里的路不好走。栅栏又这么高,你绝对……” 话没说完,一双纤细的手臂怯生生地环上了他的脖子。 石南呼吸一窒,声音嘎然而止。 杜蘅脸上烧得厉害,垂下眼睫不敢看他,轻轻趴到他背上,心跳声大得象是在擂鼓。 石南全身的血液象是凝住了,流不动,双膝发软,差点一跤跌倒在地。 “啊呀~”杜蘅被晃得差点掉下来,低叫一声,抱紧了他的脖子,嗔道:“你,喝酒了吗?” “嘿嘿,只喝了几杯,不碍事~”石南咧开嘴,摇摇颤颤地站了起来,象踩在云端,飘飘然,熏熏然,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迈。 “什么几杯?”杜蘅捶了他一拳,骂道:“我看最少有几斤!” “放心吧,媳妇~”石南只觉这一捶舒服无比,十分受用,得意忘形,嘻嘻笑道:“就算我摔断了脖子,也绝舍不得摔疼你。” 杜蘅立刻闭紧了嘴巴不说话了。 石南有些后悔说得孟浪了,见她并未生气,甚至没再反驳,心中一悸,猛地停步,扭过头去看她。 黑如曜石的眼里,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闪,甜蜜而温柔:“阿蘅~” “别,别看我~”杜蘅只觉他炯炯的目光凝在脸上,不由面上发烧,心如擂鼓,猛地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呵呵~”石南笑出声来,果然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不知名的花香弥漫在鼻端,喜悦盈满了胸腔,心头酥酥麻麻,似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两个人都不说话,隔着衣衫传来的体温熨烫着两个人的心,一时间二人不禁都有些心神恍惚,只盼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 秋狩二狩三事(十三) “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陈婷婷一路狂奔,闯进杜蘅的帐篷。 杜蘅不急不慢地提起滚烫的茶水冲入杯中:“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哎呀!”陈婷婷急得直跺脚:“初七的脑袋都要搬家了,你还有闲心喝茶!” 杜蘅手一顿,茶壶嘴一偏,滚水尽数冲到桌上,飞溅到脚边。 幸得天凉穿得厚,这才没有烫着,却也把陈婷婷吓得够呛:“我的好妹妹,你可千万不能有个好歹,不然小侯爷还不得剥我的皮呀!榛” “可是初七跟赵王杠上了?”杜蘅顾不上整理衣上水渍,反手握住了她的腕。 昨夜在外面呆得太久,到底还是着了些凉,早上起来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便没有进山。 不忍拘了初七在营地陪她,就把她托给陈婷婷,想着夏风心细,有他照看当不至出事铱。 “这么准,你可以去摆地摊算卦了!”陈婷婷愕然地张大了嘴。 杜蘅咬牙:“夏风干什么吃的?一个初七还看不住!” 四个组里,恭亲王,燕王多少跟她有交情,且都喜欢初七,这两组人马自然不会为难初七。 魏王这一队有夏风,冲着他的面子,也不会跟初七计较。况且初七的加入,魏王队等于多个生力军,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 剩下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赵王这一组了! 可是,这两组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中间隔了十几座山,按理连面都碰不着。 她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放心把初七交给陈婷婷带着。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她见了猎物玩命似地往前冲,有几个人追得上!”陈婷婷说着,拖着她往外跑:“谁知道她突然去了东面?等收到消息,她已经被赵王的人团团围住,打伤了七八个侍卫了!” 杜蘅踉踉跄跄地跟着她往前跑:“可有人给恭亲王送信?事闹大了,得恭亲王出面才行。” “小侯爷已经派了人去请恭亲王和燕王,我是偷溜下山来找你的。”陈婷婷翻身上马,伸了手给杜蘅,表情略有些局促:“我的骑术没初七好……” 杜蘅却绕过她,径自跑向了侍卫:“有没有温顺的马驹,借我一匹代步。8” 围场里时有女眷光临,因此常备着几匹马驹,以便她们心血**时上山游玩的。 “有,二小姐请稍候。”那名侍卫看她一眼,很快地牵了匹胭脂马过来。 杜蘅抓紧了马鞍,踏上马蹬,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驾!”马儿疾驰而出,竟是一气呵成。 陈婷婷看傻了眼,愣了一下,才道:“阿蘅,等等我~” 杜荇和杜荭从帐篷里出来,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栅栏。 杜荇又是惊诧又是艳羡:“几天时间,竟然让她学会了骑马?” “不必羡慕,会得越多,死得越快!”杜荭冷笑一声,幸灾乐祸:“这回,我看她如何脱身?” 杜荇不以为然:“她不会蠢到为个傻子搭上自己的命。” 所以,哪有这么容易牵连进去? “弃车保帅?”杜荭笑得一脸阴鸷:“那就先吃了车,再灭帅!” 本来就是个死局,救不救初七,都难逃一死! “谁要敢挡着你的路,我就灭了谁!”杜荭压低了声音。 “全靠你了。”杜荇由衷感激。 “自家姐妹,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杜荭淡淡道。 等她在平昌侯府站稳了脚,从中穿针引线,嫁进王府又有何难? 杜荇心领神会:“我要是成了侯夫人,一定给你谋个好姻缘。” “嘿嘿~”姐妹二人相视而笑。 杜蘅策马入山,半道上与闻讯赶来的恭亲王相遇。 恭亲王见了她,脸当即黑了一半,叱道:“胡闹!你来做什么,回去!” 陈婷婷脸一红,心虚地垂着头,缩着肩往后躲。 “祸是我闯的,没道理让别人收拾。”杜蘅淡淡道。 恭亲王见劝不动她,记挂着局势,遂点头:“跟着我,不要乱说话。” 这话就是交待她不许强出头,免得得罪了赵王了。 杜蘅心存感激,也不吭声,默默跟在他身后。 远远只见人影幢幢,林子里黑压压一片,到处都是人,马蹄印把地面的落叶踏成了烂泥。 再一看,却是壁垒分明,各自护着自各的主子,横眉立目地对恃着。 初七被围在中间,身边倒东西歪地或坐或身着十几个受伤的侍卫,各个脸上神情复杂,愤怒,羞惭,畏惧……交织混和,难描难绘。 十几个大男人,制不住一个傻大姐,反而被她打得落花流水,以后还怎么在侍卫营里混? 何况,赵王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你让他丢人,他定然会叫你丢命! 本以为跟赵王杠上的是夏风,谁知走近了一瞧,却是南宫宸的人马。 他胯着一匹青骢,穿着一袭暗红绣四爪金龙的蟒袍,内穿一件银色锁子甲,头戴银盔红色的缨络垂下来,更衬得他闲雅飘逸,丰神俊朗。 赵王则是一身金色战袍,内披金色锁子甲,黄金盔,马背上横着一条金色长枪,整个人金光闪闪。 “赵王殿下,”夏侯单膝跪地,恳切地道:“初七心智未开,不可能刺杀王爷,求殿下明鉴。” 南宫庭冷笑:“一个傻子,又怎能习得一身绝技?” 初七大怒:“你才是傻子!” “大胆!”内侍甲喝道:“竟敢当众辱骂王爷,来人,把她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是!”底下众侍卫应和,却无人敢近身。 燕王这边一众侍卫大声讥刺:“孬种!你倒是上去抓人啊!” “你们的功夫,是在天桥练的吧?” “哈哈哈~”众侍卫哄然大笑。 南宫庭面上挂不住,喝道:“还不动手?” 他亲自下令,侍卫不敢怠慢,数十人一涌而上。 初七自然不肯束手就缚,执剑攻了过去,只听一片叮叮当当响得好不热闹。 这边没有燕王的命令,不敢动手,可也没闲着。 鼓掌的,跺脚的,吹口哨的,时不时还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几十个男人打一个女娃娃,要不要脸?” “五军营好威风呀,好威风!”夏风夹在中间,顿时左右为难:“赵王殿下,可否看我薄面,饶初七一命?” 他不能拔刀助初七,否则场面将变得更加难以收拾;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初七被围攻不管,万一有个损伤,无颜面对阿蘅。 “哼!”南宫庭一脸狠戾:“本王的十几个侍卫,难道就白打了么?” 南宫宸淡淡道:“那是他们学艺不精,怨不得别人。” 五军营的众官兵脸上精彩纷呈,煞是好看。 “你说什么?”南宫庭悖然大怒。 “初七并未主动攻击,且出手极有分寸,并未伤及性命。”南宫宸坦然自若:“倒是皇兄,处处咄咄逼人,五军营众将士个个凶神恶煞,欲杀她而后快。” “他们忠心护主,何错之有?” “护主?”南宫宸不屑地撇了撇嘴:“不是本王瞧不起五军营的将士,初七若真有心要杀皇兄,皇兄纵有十颗脑袋,怕也不够她砍!”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南宫庭恼羞成怒,手中金枪一挑直指南宫宸的咽喉:“打量本王真不知道,整件事就是你指使的!” “保护王爷!”南宫宸身后的护卫,呼啦一下涌上来,纷纷拔出武器指向对方。 场上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做什么,想造反啊?”南宫述低叱一声:“都给本王把刀放下!” “恭亲王!”众侍卫迟疑着,把目光望向各自的主子。 “六叔~” “六叔~” 南宫述把眼一瞪:“别叫我六叔,本王丢不起这个人!” “阿蘅~”夏风看到杜蘅骑在马上,微微一愣。 南宫述乘机骂道:“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也好意思做御前侍卫?我要是你,立刻就拔刀自裁了!还敢忝着脸叫阿蘅!” 在场的谁都不是傻子,恭亲王这话明着是骂夏风,实际则把初七谋逆的嫌疑摘了个干净。 初七就是个孩子,胡闹是胡闹了点,刺客神马完全搭不上边! 夏风立刻配合地低头认错:“王爷教训得是,是臣的疏忽,愿领责罚。” .. 秋狩二三事事(十四) 南宫庭不高兴了:“她闯到我的猎区,见人就打,把我的人打伤十几个,这事又该怎么算?” “惊了王爷是初七不对,”夏风立刻道:“我替她向王爷及各位兄弟赔罪。众兄弟的医药费,营养费,也都着落在我身上。” “赔罪就行了?” “有钱了不起啊!” “让她给我们打一顿,再说句对不起,成不?榛” 五军营的人不干了,闹将起来。 这边一众侍卫也不示弱,冷冷一句话还回去:“想打她?成!你得有这个本事呀!” “你有本事,你跟她单挑看看!”五军营的怒了铱。 “我有自知之明,打不过人家光明正大认输就是!不象某些人,打不过人就群殴,群殴占不到便宜,就给人家栽个谋逆的罪名!不要脸!” 两边唇枪舌剑,一下子又对上了。 “殿下,”杜蘅盈盈施了一礼:“初七是民女的侍女,冲撞了殿下,民女替她赔罪。” 南宫庭眼睛一番:“来人,把行刺本王的妖女拿下!” “赵王!”南宫述道:“你连六叔的面子都不给了么?” “殿下在东山打猎,初七随小侯爷去了西山,缘何会出现在西山?”杜蘅揪准机会,立刻发问。 南宫述皱眉:“此事,本王自会查处,你不必多管。” 当着众人的面却也不好明着偏坦,心下暗怪她多嘴。 “哼!”南宫庭冷哼一声:“问得好!西山与东山,隔着十几座山头,总不能是不小心过了界!除了受人指使,刻意刺杀本王,图谋不轨,还能作何解释?” “事有蹊跷,请容民女问初七几句话。”杜蘅也不反驳。 “好,看在六叔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南宫庭一想,当着几百人的面,谅她也不敢耍花样,不如卖恭亲王一个人情! “初七,你过来。”杜蘅松了口气,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初七委屈地瘪着嘴:“他们不讲理,老虎明明是我杀的,非要来抢!抢不过我,就围上来打!我记着小姐的话,不能乱伤人。我没有杀他们~” “我明白,初七是乖孩子,不会乱杀人。8”杜蘅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给我瞧瞧,有没有受伤?” “没有,”初七立刻很骄傲地一挺胸,大声道:“他们都打不过我!” 一句话,当场让五军营的将士们个个脸上火烧火燎。 “咳~”常安忍了笑,故做严肃:“初七姑娘,做人要厚道!你这样揭人短处,让这帮大老爷们脸往哪里放?” 初七吃了一惊:“脸也可以到处放的吗?” “噗~” “哈哈!” “嘻嘻~” 众人跟炸了锅似地,轰地一声笑开了。 南宫庭脸上阵青阵红又阵白:“问完没有?” “初七,”杜蘅急忙抓紧时间,问:“我叫你跟着陈姐姐,为什么不听话?” “她慢死了!” 陈婷婷当即脸一红,不止她,夏风也是一脸尴尬。 常安笑嘻嘻:“嘿嘿,初七神勇无敌,大伙都只有望尘兴叹的份!” 她不止武功高,耳朵,鼻子都尖得出奇,十里之外就听到了猎物的脚步,闻到了猎物的味道,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箭术还他妈准得要命! 幸好她不是对所有猎物都感兴趣,不然大伙只有跟在后面捡的份! “怎么跑到东山来了?”杜蘅再问。 “这边有老虎!”初七答得理所当然。 她上山的目的就是打老虎,既然东山有,当然要去打。 杜蘅知道她天赋异禀,却也不信她强到隔着十几座山也能听出老虎行踪的地步:“你怎么知道东山有老虎?” “我听别人说的啊。”初七眨了眨眼,道。 这话一出,南宫宸,南宫庭,南宫述,夏风,脸上都是一变,各人对看一眼,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微妙。 很明显,有人刻意诱导初七闯入赵王的猎区,以挑起事端,引发矛盾。 倘若,初七出手再重些,伤了人命;倘尚夏风不能克制脾气;倘若赵王态度再强势一些;倘若恭亲王没有及时赶到,则很可能赵王和燕王一言不和,引发一场血战! 怕再问下去,初七口无遮拦,说出更惊人的内幕,南宫述立刻制止:“好了,这事先到这里。回临安后,夏风摆酒给赵王及一众将士压惊。” “好,看在六叔的份上,本王可以不追究二小姐的责任。但是初七必需给本王留下!”赵王一声令下,几个五军营的人就要来绑初七。 “且慢!”杜蘅上前阻止。 “别给脸不要脸!”赵王怒道。 杜蘅淡淡道:“殿下要的是真相,还是只胡乱杀几个人泄愤便算了?” “大胆!” 杜蘅竖起三根手指:“请殿下给我我三天时间,三天内若无法追查出真相,民女任殿下处置,绝无怨言!” “阿蘅!”夏风低叫。 当日在山上的何止数百人,三天之内找出幕后主使,谈何容易? 她这不是自个把脖子往赵王的刀口上送吗! 杜蘅并不理他,冷静地看着赵王:“狩猎还有三天结束,殿下并无任何损失,不是吗?” “哼!”赵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也不是没有脑子的,有人针对他,怎么可能不想追查? 这件事表面看来,得益最大的是魏王,并且事发后,也只有他没有到场。 然而往深处想,初七是杜蘅的侍女,他要杀初七,夏风必然为她出头;而燕王横插一杠,却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 焉知这件事,不是燕王贼喊捉贼,洗清自己,把责任往魏王身上推呢? 毕竟,燕王只摆出一副正义的嘴脸,并没有真正跟他打起来——换言之,燕王极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多谢恭亲王。”夏风松了口气,抱拳施了一礼。 南宫述看着杜蘅,叹了口气:“二小姐太冲动了。” 连他都没有把握办到,她把话说得这么满,万一三天后查不出真相,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杜蘅垂着眸,敛衽施礼:“多谢王爷仗义执言。” 南宫宸若有所思,看杜蘅一眼,带着人离去,暗地里吩咐亲信彻查。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夏风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发动所有人手彻查此事。” 算计杜蘅,等于算计他,也等于跟平昌侯府为敌!他,绝对不会放过! “小姐!”初七兴高彩烈地扛着那头老虎:“你看,把皮剥下来可以给你做张褥子了!” 陈婷婷顿时无语望天。 搞出这么大的事,居然只为了一张老虎皮! 杜蘅心里涌过一道暖流,轻声道:“这褥子垫着,一定很暖和!” 初七咧开嘴,笑得十分开心:“呵呵,小姐垫着它,再也不会着凉了~” “阿蘅,你生病了?”夏风吃了一惊,伸过手往她额上探。 “喝了药,已经好了。”杜蘅偏头避开他的碰触,翻身上马。 心思如此细腻歹毒,不用猜就是杜荭惯用的伎俩。 她跟夏雪联手,功力和胆量都突飞猛进,竟然连赵王都敢算计! 她有预感,就算把诱初七去东山的侍卫找出来,他也一定会死抗到底,绝对不会把夏雪招出来,更不要提牵扯出藏得更深的杜荭。 她已经厌倦了总是被人在暗中算计而疲于应付的日子。 一定要想法子反击,给她们一个教训,让她们以后再不敢惹她! 夏风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讪讪收回:“那就好。” 陈婷婷略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赶紧追上杜蘅。 回到营地,刚掀开帐篷的帘子,一个黑影忽地冲过来,撞进了她的怀里。 杜蘅毫无防备,被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若不是陈婷婷及时拉了一把,差点就要跌个四脚朝天了。 “你好狠心!”雨点似的拳头落下来,砸在她的肩上:“呜呜,竟然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自个跑这里风流快活!呜呜……” 杜蘅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又是好笑:“紫苏,你怎么来了?” 紫苏抹一把眼泪,恶狠狠地瞪她:“小姐现在是乐不思蜀了,嫌我碍眼对不?” “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杜蘅忙啐道:“也不怕陈姐姐笑话!” 紫苏这才注意到陈婷婷,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快请进,渴了吧?我去泡茶。” .. 秋狩二三秋事(十五) 初冬的夜晚,寒意沁人,几颗稀疏的星星在漆黑的天幕闪烁着。 紫苏铺好了床褥,正打算招呼杜蘅休息,听得“叩叩”两声闷响,下意识扭头朝门望去,帐帘纹丝未动。 她以为是误听呢,就见帐篷下方忽然伸进来一只手,没等她反应过来,石南那张大大的笑脸探了进来:“嗨~” “石少爷~”紫苏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忙看向杜蘅,生怕她受惊尖叫。 杜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来了?榛” 紫苏吃惊地瞪大眼:“你,你们……” “冷死了,给爷倒杯热茶。”石南笑嘻嘻。 “哦,好~”紫苏忙去泡茶,一边泡茶,一边不断拿眼角偷瞄两人伊。 “不进来,趴在那好看还是咋的?”杜蘅冷冷道。 “嘿嘿~”石南漫不经心地道:“趴着舒服啊!” 杜蘅瞥一眼桌上的蜡烛,再看一眼帐篷上映着的两道人影,低声吩咐:“把那件灰鼠皮的大氅拿过来。” “呃?”紫苏一愣,轻声问:“这么晚了,小姐还要出去?” “我在这挺好。”石南笑了。 不错,媳妇知道心疼人,怕他冻着呢。 “石少爷,请喝茶。”紫苏似乎有些明白了,把大氅搭在臂弯,把茶盘端过来,搁到地上。看一眼杜蘅,又看一眼石南,犹豫不决:“衣服……” 山里温差大,晚上降了霜之后,更是天寒地冻,水泼到地上能结成冰了。 小姐这是担心他会冻出毛病,才要拿衣服给他穿么? 可他一个大男人,穿着女子的外裳,成个什么样子! 杜蘅一把抢过来,道:“睡你的觉去。” “呃?”紫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走到门边,挨着初七和衣躺下去,眼睛却骨噜噜地瞧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姐这是要撇开她,大半夜跟这滑头滑脑的家伙溜到山里去不成? 石南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嘿~” “不进来,等着八抬大轿抬不成?”杜蘅狠狠瞪他一眼,把大氅扔过去。8 “还是我媳……”触到她凶狠的眼神,话到嘴边,临时拐了个弯:“我习惯了,习惯了,哈哈~” 说着话他已利落地爬了进来,顺手把大氅披上,大毛的昭君帽翻上来连头都裹住,贴着帐篷坐好。 他身材高大,即使坐着也比杜蘅高出一截,只能盘着双腿,努力哈着腰,看起来象只大灰熊,笨拙又可笑。 杜蘅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能帮我查个人吗?” 石南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道:“找出那个人倒是不难,怎么把幕后的人揪出来,才是问题吧?” “我要找的不是他,是另外一个。”杜蘅淡淡道。 “哦?”石南眉一扬。 杜蘅垂了眸,慢慢道:“宋小之,年纪大约在三十二三左右,只知目前在别院做事,具体做什么,我不太清楚。” 石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们怎么认识的?” 赵王大婚前,的确曾经有个名唤红叶的宠婢,二人如胶似漆感情极好。可惜赵王妃善妒,皇后为示之以诚,在赵王大婚前,亲自下令将她逐出赵王府,并派人暗中截杀。 却不知红叶其实是神机营的秘探,奉命入府为婢,接近赵王。 当时她身怀六甲,老爷子派出去接应的人因事耽搁,略到得晚了一会,性命虽然留下,孩子却没保住。 事后,老爷子帮她改名换姓,进入恭亲王府别院做事。 这件事情,原本极为隐秘,她的年纪,不可能在红叶在赵王府为婢时便相识。 宋小之进入别院后,几乎与世隔绝。 而她十四岁前在清州,来临安一年,这是她第一次狩猎。 怎么想,两个人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可能认识? “这个,”杜蘅轻咬唇瓣:“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你找她做什么?”石南点头,换了个问题。 杜蘅犹豫一下,道:“若记得不错,她在进入恭亲王府别院之前,曾是赵王府的婢女,正确的说,她曾是赵王殿下的宠妾。赵王大婚之前,被逐出王府,碾转到了别院。” 石南心中“咚”地一响,望着她的目光里带了几分研判。 事过境迁,十多年过去,如今赵王本人都已将这个曾经的宠婢抛到了九霄云外,局外人更是无从得知。 身为神机营的副统领,坐拥大齐最强大的情报机构,掌天下密闻,他对这段秘梓了然于胸不足为奇。 他今晚来,本就是想利用这件事,狠狠阴人一把。 却不想,她居然也知道,而且看起来,她打的主意跟他一样! “呃~”杜蘅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硬着头皮道:“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总之,你先帮我找到这个人。” “找人当然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石南笑眯眯地看着她:“但是找到之后,你打算怎么做,总得跟我通个气吧?” 杜蘅瞥一眼初七,表情有些挣扎。 “现在,雷都打不醒了!”石南立刻弹指,一缕劲风破空,封了初七的穴道的同时,顺便把紫苏的睡穴也给点了。 这丫头,一直虎视眈眈的,当他贼一样防着,瞧了碍眼! 杜蘅咬着唇。 她有些着恼,恼他总是能轻易看穿她的心思,在她开口之前,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 然而在恼火之外,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份贴心,让她生出几丝甜蜜。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从不曾有人象他这样,细致入微地照顾着她的情绪,令她恍然有种被人捧在掌心的错觉…… “不能告诉我?”石南**地捕捉到了她情感上的细微变化,弯起嘴角,牵出一抹嘲讽的笑:“还是也要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杜蘅摇摇头:“你迟早会知道,而且可能整件事也需要你的配合。” 石南笑了,几分得意,几分开心,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说吧,我洗耳恭听。” 杜蘅一惊,下意识地朝紫苏望去,竟忘了在第一时间挣脱。 石南笑得越发欢畅,一双眼睛漆黑如夜,幽亮如晨。待到她意识到不对,想要把手抽回来时,他哪里还肯放? 她心脏咚咚狂跳,俏脸涨得通红,压低了声音叱道:“放手!” 石南低笑:“好媳妇,就这么坐着说会话不好么?我保证不会有别的动作~” “你!”杜蘅脸心跳,挣扎得越发用力了。 “嘘~”石南压低了声音,半哄半吓:“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撞邪了呢!” 杜蘅果然不敢再乱动,恨声指责:“你,你不守信用!” 他保证过,绝不再对她做任何轻浮孟浪之事,这才几天,就忘得精光! “拉个手也不准?又没有人看见!”石南极委屈地瘪着嘴,触到她急怒的目光,眸中亮光黯下去:“好吧~~如果这真是你希望的……” 那声音飘若柳絮,幽幽地拖曳出一个令人心颤的尾音,每一个婉转起伏间,都钩着她的心。 她心一软,感觉到他手掌力道的放松,温热的触感在远离,指间微微一颤,竟鬼使神差地攥住了他的手指。 “阿蘅~”石南立刻反手握住了他的,常年握剑磨出的厚茧按在她柔腻的掌心,轻轻一碰,竟让她浑身颤栗了起来。 这令她觉得羞赦,正要不顾一切地推开他站起来,他忽然开口,道:“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杜蘅象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石南握着她的手,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含笑问:“不是说要我帮忙?” “呃~”杜蘅实在不习惯如此亲昵的相处方式,只得深吸口气,努力忽视心底不断涌出的异样之感,把注意力集中到要面对的问题上:“我记得你说过,初七是孤儿吧?” “那又怎样?”石南一阵兴奋,眼里闪过趣意的光芒。 “宋小之,她曾经怀过赵王的孩子,年纪跟初七差不多大。”杜蘅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了头快速道:“所以,我想……” “你想把初七,变成宋小之跟赵王的女儿?”石南接过她的话头,道。 ps:那啥,今天本来打算更九千,不过我码字速度实在太慢……如果九点半之前没有看到第二更,那么就是更八千。 .. 秋狩二三事(十六十) 晨曦微露,山色空溟。 霍香急匆匆地摇醒了沉睡中的杜荭:“二小姐那边有动静了~” “什么情况?”杜荭睡眼惺忪,不耐烦地喝道。 霍香有些紧张,压低了声音道:“好象,有男人。” 听到这话,杜荭立时睡意全消,一骨噜爬了起来:“你看清楚了?榛” 杜荇也是一脸紧张:“该,不会是小侯爷吧?” “肯定不是小侯爷。”霍香摇头。 “那会是谁?”杜荇好奇了:“恭亲王,燕王,赵王,还是魏王?伊” 来狩猎的虽然个个都是权贵,比得过夏风的,还真不多。 “外面站着个黑衣的侍卫,我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了。”霍香讷讷道:“加上,早上雾大,瞧不清楚。” 杜荇早忘了几个月前自己被林月仙迷得神魂颠倒时的丑态,一脸的鄙夷:“贱人!在小侯爷的眼皮子底下,也敢偷腥!真丢光我们杜家的脸!” “她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已经目中无人了,还有什么顾忌?”杜荭一脸兴奋,急匆匆地穿戴整齐,抓了件大氅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杜荇奇道。 “捉贼捉赃,捉/奸要捉双。”杜荭不怀好意地道:“至少要知道奸夫是谁,关键时刻才能给予迎头痛击吧?” 想到自己这几个月受到的屈辱和折磨,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不如,咱们冲出去直接喝破了,让她身败名裂!” “不可~”杜荭阻止道:“没有确实的证据,他们大可找各种借口狡辩。” “她那么狡猾,哪里有证据留下!”杜荇恨恨地道。 “雁过留声,我不信完全无迹可遁。”杜荭冷笑:“只要用心找,一定找得到!” “别去!”杜荇吓了一跳:“侍卫跟着的,万一被发现,把你灭口了怎么办?” “这里可是营地,想不惊动其他人就灭我的口,没这么容易!”杜荭步伐轻快,说着话已掀开帘子没入浓雾中。 又不是傻子,打不过,难道还不会喊么? 出了门,她并不直接朝杜蘅的帐篷走,反而兜了一个大圈,贴着栅栏的方向再绕了回来。8 她身量本就矮小,再刻意放轻了脚步,踩着被露水凝湿的草地,象只小野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见帐篷外果然站着个佩刀的侍卫,壮硕如熊,颊上一条刀疤,分外狰狞。 她心里发怵,就不敢靠得太近,紧紧地贴大树干后,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眼睛朝那边张望。 杜蘅整个人裹在一件灰鼠皮的大氅里,只露出下面绯色的裙摆。 她对面那个人,被侍卫挡得严严实实,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除了一片在风中翻飞的金色袍角,竟是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从杜蘅站立的姿势推测,两个人正手拉着手在说话。 杜荭心里骂了一句“浪货!”一边伸长了脖子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 石南拉着杜蘅的双手,依依不舍地道:“真舍不得走~” 杜蘅脸红,用力挣脱:“你快走吧,一会给人瞧见,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洗不清更好,老老实实做我媳妇。”石南嘻皮笑脸。 “又开始浑说了!”杜蘅斥道:“东西给我,走你的吧!” 石南一脸不情愿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搁到她掌心:“东西比我还重要!” 杜荭在树后,只见杜蘅忽地退了一步,再一看,她掌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隔得远,也瞧不真切,只觉得翠逼逼的,想必是件玉器。 杜荭心一跳,脑海里立刻闪过四个字:定情信物! 忽听得一声轻快的笑声传入耳膜,低醇悦耳,分明是年轻男子无疑! 与此同时,杜蘅返身进了帐篷。 杜荭心知那人马上会离开,生怕被他撞到,急忙往树后一缩,本想着找机会坠在他们身后,跟踪到他住的帐篷,从而弄清他的身份。 谁知一眨眼的功夫,那男子连同侍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杜荭急忙从树后跑了出来,四下张望,终是一无所获。 她暗暗吃惊,这人好快的动作! 不过,至少她已经可以肯定杜蘅的确红杏出墙,只要想法子把那件订情信物偷到手,再当众揭发,她想赖也赖不掉了! 一个身败名裂的女人,还有哪个男人肯要? 想到这,杜荭露出愉悦的微笑,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帐篷。 她迟迟不回,杜荇早已心急如焚,见了她立刻冲上来问:“那贱人真的跟男人鬼混了一晚?” 杜荭点了点头:“可惜没瞧见脸,只看到一片金色的衣角。” “金色?”大蓟一怔,脱口道:“难道是赵王?” 话落,才知不妥,吓得猛地掩住了嘴。 杜荭却是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掌:“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他!” 杜荇咬牙切齿地骂:“***/货,之前是跟燕王眉来眼去,这才几天的时间,居然又勾搭上了赵王!怪不得她不把夏风放在眼里,原来真是攀了高枝了!” 圣上虽未立储君,但只要是大齐子民就该知道,赵王是皇长子,又是皇后所出,除了有些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外,德行上并无大的缺失。 不论是立嫡还是立长,都越不过他去。 只要不出意外,大齐的江山,早晚要传到他手里。 杜蘅勾搭上赵王,虽是意料之外,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想当皇后?”杜荭笑得优雅而冷漠:“还得问咱们答不答应。” “你有办法?”杜荇惊喜。 “赵王给了她一块玉佩,”杜荭说着,望向大蓟,冷冷道:“你去把它偷来。” “我?”大蓟心惊肉跳:“我,又没见过,怎么,偷?” “赵王所赐,必是宫中之物。”杜荭眸光转厉:“你跟在大姐身边这么久,又管着她的头面,不会这点眼力都没有吧?” “我,”大蓟只觉浑身发软:“我,跟紫苏也不熟,怎么去?” 对方是赵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万一东窗事发,是要掉脑袋的! “你们不熟?”杜荭笑了,阴恻恻地道:“那大姐私奔,你为什么别人不找,只找她?” “我……”大蓟脚下一软,跪在地上,身子抖得象筛糠:“我……”“贱人!”杜荇当场变色,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竟敢出卖我!” 大蓟捂着脸,哭道:“我没有!我……”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杜荭截断她,冷漠地道:“总之,今天之内,把玉给我偷到。如若不然……” 她弯下身子,轻轻抬起大蓟的下巴,望着她森然一笑:“围场里山高林密,刀箭无眼,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大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吓得连哭都不敢。 她抹干了眼泪,从笸箩里挑了一块素色手帕,径直进了杜蘅的帐篷。 紫苏正在打络子,见了她,很是讶然:“大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找你借个花样子。”大蓟说着,眼睛四处瞄。 “随便坐~”紫苏放下手里的络子,转过身便去开箱笼:“小姐和初七都进了山,我一个人闲得无聊,正想找人聊天呢!你来了可真好~” 大蓟装着好奇,四下打量:“这跟我们那边,布置得都差不多呢。” “帐篷可不都是一样,还能摆出花来?”紫苏头也不回,把衣服一件件掏出来,摆在脚边:“奇怪了,明明带了花样,搁哪了?” 那么贵重的东西,想来也不敢随意搁着,必是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 这么一想,大蓟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身下的坐毡,和叠得整齐的被褥。 她不动声色,一寸一寸地四处摸索,终于在枕头的夹层里摸出一块圆形玉玦。 “找到了!”紫苏欢呼一声,从箱子底找出一叠花样,满心欢喜地捧到她眼前:“呶,喜欢哪种,自个挑就是。” 大蓟心咚地一跳,额头上都是渗出汗来,双手背在身后,佯装镇定地瞧着那叠花样。 紫苏笑道:“你慢慢挑,我把衣服整理一下。” 大蓟松了口气,飞快地把玉玦揣到怀里,胡乱抽了一张花样,起身就走:“我描好了再还你。” 紫苏讶然回头:“不多坐会?” “不了,”大蓟急匆匆地掀帘出去:“一会小姐找不着人,又该挨骂了!” .. 秋狩二三事三(十七) “怪不得赵王这么轻易就放了初七!原来这两人暗地里早勾搭上了!”夏雪绝美的脸宠上流露出轻蔑,眼睛盯着那块圆形玉玦,语气三分冷酷,三分不屑,还夹着几分愤怒:“可怜三哥对她痴心一片!竟不知她竟是个**/荡无耻之徒!” “本来只想捉二姐的把柄,想不到会牵出赵王殿下。”杜荭故意装出害怕的表情,瑟缩着肩,小小声道:“咱们最好重新考虑,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惹祸上身。” “呸!”夏雪眼里满是讥诮,伸手去拿玉玦:“我就不信,赵王殿下会为了她,弃了锦绣前程!” 堂堂平昌侯府,没道理给人欺上门还不反抗! 何况,平昌侯手里掌着十万军权,赵王想要顺利登基,就不敢明着得罪夏家榛! 杜荭把手一缩:“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夏雪美眸一凝:“凭你也配跟我谈条件?” 杜荭强抑了心中的怒气,微微一笑:“上次的事,的确是凑巧,并非我存心设计。况且,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女儿家的名声比命还重要,希望你高抬贵手,放我大姐一条生路。伊” “放不放过你,要看你的表现!” 若是她安分守己便罢,如果妄想在平昌侯府里兴风作浪,不必她出手,自有人整得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话,已经等于接纳她嫁入夏家了。 “多谢四小姐!”杜荇喜不自禁。 “希望你好自为之!”夏雪轻哼一声,拿起玉玦揣到兜里,扬长而去。 她不信杜家姐妹没有野心,但她却也相信单凭杜荭还没这个能力去设计夏风! 三哥身手不弱,在大内之中也算数一数二的高手,寻常的侍卫,七八个根本困不住他。 连他也吃了瘪,可见对方是个绝顶高手。 这样的人,她自问都支使不动,又怎会听从杜荭的指令行事! “喂,”杜荇有些担心:“她这么闯出去,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吧?” 杜荭微微一笑,眼中狠戾一闪而逝:“就怕她不闹,事情闹得越大,那贱人死得越惨。8” 与此同时,夏雪披着的那张温柔甜美的面皮,也会被狠狠撕下,再也装不了高贵娴雅。 “去,”夏雪吩咐琉璃:“看看三哥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 “是。”琉璃领命而去。 夏雪独自坐在帐中,脑子里盘算着如何处理? 若是把玉玦直接交给夏风,依他的一惯处事风格和对杜蘅的感情,搞不好会忍气吞声,替她遮掩,只私下退婚了事。 若是这样,杜蘅搞不好还真能顺利地嫁进了赵王府!万一以后赵王真登了基,岂不是对平昌侯府大大不利? 那她冒着得罪赵王的风险,揭露这桩丑事,还有何意义? 不行,一定要让她身败名裂,在临安无法立足! 否则,难出胸中这口恶气! 正想得入神,琉璃回来禀报:“小侯爷和燕王在帐中喝酒。” “只他们二人?”夏雪一喜,起身就往外走。 这可是天赐良机! 当着燕王的面,就不信三哥还能替她遮瞒? 顺便让燕王也好好瞧瞧,他眼中冰清玉洁的圣女,骨子里究竟有多下贱,多无耻! “四小姐~”常安守在帐外,见夏雪过来,忙上去阻拦:“小侯爷和燕王殿下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打扰~” “走开!”夏雪杏眼一瞠,喝道:“我找三哥,还用着得你批准?” 夏风在里面已听到声音,掀帘走了出来,柔声道:“小姐,别闹。三哥真有事,你去别处玩。” “说来听听,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连我都不见了!”夏雪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地掀了帘子闯进去。 南宫宸冷声讥刺:“侯府百年世家,祖辈征战沙场,乃国之栋梁,百官典范,不料竟教出这等不知礼仪,不敬兄长的女儿,真真让人大开眼界。” 夏雪羞得粉颈通红,嗔道:“宸哥哥~雪儿今天的确任性了些。可若不是被气得狠了,也不至顶撞三哥。” “哦~”南宫宸扬起眉:“谁敢给你气受?” 她那种刁蛮的个性,侯府小姐的身份摆在这里,长得还花容月貌。 走到哪里,不是一帮权贵子弟众星捧月的捧着她? 夏风略感好笑,随口附和:“你不去气别人已是好的!” 幺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娇宠,心高气傲,凡事都要争第一。 几次被杜蘅比下去,抢了风头,因此生了膈应,只要撞上就想方设法跟她别苗头。 其实在他看来,两个人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完全没有可比性! 不知她为何耿耿于怀? “除了你那位好未婚妻,还能有谁?”夏雪恨声道。 “阿蘅?”夏风敛了笑,严肃地道:“你又跑去欺侮她了是不是?” 夏雪恼了,冷笑道:“三哥眼里,就只有未婚妻,没有妹妹么?” 南宫宸眼里闪过一丝凌厉,转瞬即逝,含了笑,仿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初七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事发在西山,当时夏雪也在场,支使个把侍卫把初七骗走的能力,还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她看阿蘅不顺眼,绝对有动机! 夏风吃了一惊:“不会的,雪儿是跟阿蘅有些不对盘,绝不至如此恶毒!” 夏雪冷不防被人戳中死穴,心中咚咚狂跳,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见她如此模样,夏风不禁一呆:“小妹~” 夏雪定了定心神,广袖垂下来遮住纤手,飞快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再抬头,美眸中已是珠泪盈盈,哽着嗓子道:“好!就算我是个歹毒的女子!你觉得,杜蘅值得我拿侯府几百条人命去跟她斗吗?” 南宫宸不发一语,洞若观火的黑眸冷冷望着她,犀利而冰冷,剜若刀锋直击心灵深处。 夏雪强忍住心底的恐惧,硬着头皮与他直视,眸中波光粼粼,晶莹的泪滑下眼眶。 “不是最好。”南宫宸收回目光,淡淡道。 到底是自家小妹,夏风忍不住心疼,柔声安抚:“好了好了,燕王殿下也不过随口一问,并未说就是你做的!既是没什么事,先回去。一会三哥忙完了,再去瞧你。” 夏雪抹了一把泪,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玦,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这是什么?”夏风摊开手掌,见掌心躺着一块玉,不禁莫名其妙:“干嘛给我?” “问你的阿蘅去!”夏雪鼓着颊回了一句,扭头就朝门外走。 “站住!”南宫宸浑身一震,猛地站起来,从夏风手里将玉玦抢过来,用力捏在掌心:“这东西,怎会在你手里?” “都说了是杜蘅的!”夏雪赌着气,不肯回头。 夏风心一沉:“怎么,是殿下的?”否则,他为何如此生气? 然而,若是燕王的东西,怎会到了雪儿手里,又跟阿蘅扯上了关系? “说!”南宫宸厉声喝叱。 夏雪骇了一跳,嗫嚅道:“杜荇无意间在二小姐房里看到,觉得好看,就私下拿了来问我,是不是三哥送给二小姐的。我一看,这根本不是咱们家的东西。就,就想来问问三哥……” 这番话,她虽说得含含糊糊,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明白。 杜荇怀疑杜蘅与别的男人有染,所以才会拿了证物来给夏雪查。 至于,杜荇这样做的动机,就更不言而喻了! 这就是夏雪的高明之处了,没有指责任何人,却清楚地把杜蘅的不贞,杜荇的阴刻,以及杜家姐妹之间的不和展示得淋漓尽致。 两个男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 “此话当真?”南宫宸面沉似水,黑眸如犀利如坚冰,嗖嗖冒着寒气。 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这块圆形的龙凤佩,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夏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一动,细瞧那块玉玦,竟是龙凤呈祥的图案,凤尾上隐隐还有血色透出,不禁骇然变色,声音都颤了起来:“莫非……” 夏雪害怕了,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指着南宫宸指间的玉玦:“这,是什么?” 为什么,他的表情那么可怖,好象要吃人? .. 秋狩二十三事(十八) “出去!”南宫宸黑眸闪烁不定,低而沉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8 “宸哥哥?”夏雪不知所措。 “乖,你先出去。”夏风压低了声音,道。 夏雪咬着唇,不情不愿地出了帐篷,却不远走,就在外面站着。 “拿酒来。”南宫宸冷声吩咐榛。 夏风取了酒杯,同时找出了数枝蜡烛,一一点燃,在桌上摆成一个圆形。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吭声,南宫宸从腰间解下玉佩,以丝绦穿过手中的玉玦,提在掌中,缓缓浸入酒中,再轻轻提起。 原本色泽碧绿的玉块,在烛火和水光的折射下,仿佛吸尽了天地的精华,周身蕴着五彩的华光,在离开水面的瞬间,一条五彩凤凰和五色金龙,蓦然腾空而起,周身有五彩祥云冉冉而升胰。 凤舞龙蟠,衬着四周摇曳的烛光,整个大帐内都有了七彩的光华,端的绚丽夺目,华美异常! 夏风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半晌,艰难迸出一句:“五彩龙凤玦!” 如果说传国玉玺是帝位传承的象征,那么这块用传说中女娲补天的五彩神石雕刻而成的龙凤玦,则是皇后身份的代表! 然则,五彩龙凤玦不在皇后手中,却到了阿蘅的手里…… 一念及此,夏风顿时不寒而栗! 南宫宸不发一语,抿着唇,霍地掀开帘子往外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夏风说着,疾步追了上去。 “宸哥哥~”夏雪心中慌乱,下意识地拔腿就追。 “回你自己营帐去!”夏风喝道。 “三哥~”泪水涌上眼眶,她是真的吓到了。 夏风心一软,放柔声音道:“听话,先回帐中呆着。刚才的事不可对外透露一个字,明白吗?” 转过头朝常安使了个眼色:“送四小姐回营帐,叫她好好休息,不许乱走。” 这话,竟有几分监视的意思了。 常安吃了一惊,不知道夏雪进去跟两人说了什么,弄得一个个如临大敌? 三哥从来不曾这般严厉,夏雪越发惊骇,双手不自觉地发着抖。8 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祸,这时已顾不得拈酸吃醋,不停地猜测,那块玉到底是什么来历? 赵王正与一众亲信在帐中饮宴,丝竹器乐伴着欢声笑语,喧哗不断。 南宫宸忽然大踏步闯入,半张脸被火光照着,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带着一股肃杀的凛冽之气。 众人皆是一愣,笑语中止。 南宫庭斜倚在锦榻上,怀里搂着个半裸的歌姬,半是嘲讽半是惊讶:“三弟,今日如何有闲情逸致,找大哥喝酒来了?” 南宫宸径直走到他跟前,一把将她怀里的歌姬拎了起来,顺手就摔了出去:“滚!” “啊~”歌姬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三弟!”南宫庭蓦然变色,几乎要掀桌而起。 然则,下一秒,手里已多了一样东西,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呆住了。 众人不觉暗自纳罕,纷纷猜测燕王究竟拿了赵王的什么把柄,竟能让向来强横的赵王噤若寒蝉? “还不快滚?”南宫宸眸光如刀,态度凛然。 众人仓惶起身,灰溜溜地出了营帐。 偌大一座金帐,转眼之间,只剩兄弟二人,安静得能闻到彼此的呼吸。 “母后的凤玦,如何在三弟手中?”南宫庭心乱如麻,仍强持镇定。 南宫宸冷笑:“正要请皇兄给我一个解释。” “这倒是奇了,”南宫庭盯着玉玦,冷声嘲讽:“东西是你拿来,该解释的是你才对!” “我以为,皇兄应该比我更清楚。”南宫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反唇相讥。 南宫庭心中焦躁,音调不自觉地提高:“别跟我耍嘴皮!鬼才知道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南宫宸瞧他的表情不似做伪,狐疑道:“你真不知道?” “不管你玩什么花招,休想用它嫁祸给我!”南宫庭一脸防备:“今天之前,我根本没见过!我劝你,从哪里拿的,赶紧放回哪去!兄弟一场,我可以当做没这回事!” 南宫宸皱眉,只觉陷入迷雾之中:“如果不是皇兄所赠,这东西怎么可能会到阿蘅手里?” “阿蘅,哪个阿蘅?可是杜府二小姐,夏风的未婚妻?”南宫庭也觉莫名其妙。 当时年少,情窦初开,与府中婢妾红叶陷入热恋。浓情蜜意之时,凭着一腔热血,一时冲动从母后宫中偷了玉玦,转赠于她,誓以江山为聘,与她白首偕老。 孰知世事难料,大婚前母后棒打鸳鸯,生生将他和红叶拆散。 他也曾派人寻找,无奈人海茫茫,难觅佳人芳踪。 十七年沓无音讯,原以为与她已是天人永隔,凤玦也必然是母后的人取回。 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子手中! “你在想什么?”南宫宸不语,望着他的眼里,盛满了浓浓的怀疑。 南宫庭凝眉苦思,忽地想到一个可能,心中咚地一跳,蓦地抬头,摒了呼吸:“阿蘅,今年多大?” “呃?”南宫宸错愕万分。 “多大?”南宫庭心生焦躁,提高了声音喝问。 “十五,”夏风及时赶到:“三月及笄,再过五个月,就十六了。” 可惜,当时他根本没注意她,连她的及笄礼都未曾参加。 细想起来,她人生中的所有大事,他都不曾参与——距离和时间都不过是借口,只因当时不曾动心。 他想,她心里不是没有怨恨的吧? 所以,她才会对他如此冷淡,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吧? 南宫宸若有所思。 谈到阿蘅,夏风的表情变得十分柔和,连声音里都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知道,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是真的爱上了阿蘅。 忽然间他有些羡慕。 所娶即所爱,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份? 夏风何其幸运,可以光明正大地爱其所爱,倾其所有爱护心爱之人? 而他,只怕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感情吧? 南宫庭瞪着他,目光有些迷乱。 红叶走之前,的确是怀了身孕的。正因为如此,母后才非要除掉她不可。 可是时光太过久远,他已经记不太清了,红叶当时怀了几个月的身孕?这个叫杜蘅的少女,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女儿? 他的脑子里,浮起一张清丽的容颜,冷静淡定,处变不惊。 这么一想,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似乎跟红叶,依稀有些相似呢? 半晌得不到回答,夏风心微微一沉:“有什么问题?” 赵王为何突然对阿蘅的年纪感兴趣起来? 南宫庭不答,半瞠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如今是太康二十一年十月。 杜蘅十五,明年三月才十六。换言之,她是太康六年三月出生。 红叶是在他大婚那年冬天离开,他大婚是在哪一年来着?太康五年,还是太康四年来着? 喝了太多的酒,记忆有些模糊,忍不住握拳敲了敲脑袋。 南宫宸想了想,转身,出了营帐,直接朝西区走去。 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赵王这里得不到答案,自然要找拿着凤玦的人要答案。 夏风随即醒悟,大步跟了出来,两个人并着肩,默默地穿过营区。 利刃如风,悄无声息地刺破黑暗,从背后袭来。 夏风侧身,伸出二根手指敏捷地夹着剑身,含笑道:“初七,不许顽皮~” 初七收了剑,声音清脆愉悦,如同咬着水萝卜,脆生生的:“咦,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没有人敢用剑指着燕王殿下。”夏风笑意温和。 “为什么,”初七眨巴着眼睛,显然有些不信:“你很厉害吗?比师兄还厉害?” 夏风微愕,正要问她师兄是谁,忽见帐帘一掀,紫苏从里面走了出来,躬身施了一礼:“燕王殿下,小侯爷~” “阿蘅还没睡吧?”夏风的注意力被引走,转身走向她:“我和燕王要找她谈点事。” “紫苏,谁在外面?”清润的女声传来。 “阿蘅,是我。”夏风扬声做答。 紫苏把帘子挑起来:“两位请。” 见南宫宸和夏风进来,杜蘅显得很吃惊,放下手中的绣绷,站了起来:“这么晚了,有事吗?” .. 秋狩二(三事(十九) 这是夏风第一次见杜蘅刺绣,忍不住多瞄了几眼。8 那是一条手帕,湖蓝的轻罗上绣着一枝白色的花卉,花尚未成形,看不出是什么花,只几枝纤细的淡碧花梗,已觉清新雅致,意韵悠长。 杜蘅不动声色,把绣绷收进笸箩,随手便搁到了身后的床垫上。 夏风倒不好意思再看,俊颜微微一红。 南宫宸环顾了帐篷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这么简陋?榛” 帐中铺着厚厚的地毡,挨着门的地方整齐地叠着两床被褥,明显是初七和紫苏侍夜之地。 她的床便铺在身后,除了一张矮几,几只箱笼,再无多余之物,跟他所住的大帐,完全是天壤之别。 “山居不比家中,只能一切从简。”杜蘅神色坦然,并无一丝扭捏,羞涩之意胰。 “殿下,请坐。”夏风拿起两只锦垫,递了一只给南宫宸。 紫苏泡了茶过来,忙把茶盘搁在长几上:“这种粗活,还是让奴婢做吧。” “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夏风说着,已盘腿坐下。 南宫宸端起茶杯,才揭开盖,一股幽香沁人心脾,不禁赞道:“好茶,可是龙山雪芽?” 杜蘅脸上微微一热,含糊道:“嗯。” “连殿下都夸,必是极好的茶叶了~”夏风忙把自己的茶也端过来,喝了一口:“清香馥郁,嫩绿油润,汤色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回甘无穷,果然好茶!” 这么好的茶,怕是宫里的贡茶都未必及得上了。 紫苏看她一眼,抿着嘴笑道:“我们小姐并无别的嗜好,唯爱喝茶。” 夏风忙道:“怎么不早说?我那倒是有几斤上等的大红袍,明儿给你送过去。” “小姐只喝绿茶。” “呃?”夏风顿感尴尬。 南宫宸微笑,放下茶杯:“二小姐,茶已品过,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紫苏识趣地退到帘外。 “阿蘅,”夏风抢在南宫宸之前发问:“你可曾遗失了东西?” 杜蘅微愕后,立刻反应过来:“可是你捡到什么东西了?” 夏风心细,发现她问了这句,目光下意识朝一旁的地毡上瞄去。 南宫宸盯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道:“一块玉玦,圆形,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说着,伸出手指在几上画了一下:“约摸,这么大。” 杜蘅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没有说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水。 南宫宸和夏风何等样人,看这模样,已知夏雪并未撒谎,皇后的五彩凤玦果然是从她这里拿走了。 两人心中皆是一沉。 夏风犹甚,忍不住追问:“那块玉玦,如何会落到你的手里?” “反正不是偷来的。”杜蘅拧眉,表情明显不悦,伸了掌讨要:“拿来。” “东西不在这,”南宫宸摇头,神情冷竣:“即使在,也不可能还你。” 杜蘅怔了怔,问:“难道那块玉,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南宫宸点头,语气冷硬:“那块玉的确大有来历,所以你必需说实话。玉从哪里来的,谁给你的,什么时候?” 杜蘅有些生气,却强忍着:“请问殿下,我现在可是犯人?” “别误会,”夏风忙道:“殿下也是为澄清事实,没有恶意。” 否则的话,根本不必亲自跑这一趟,直接往刑部大牢一扔,治你个觊觎后位,图谋不轨之罪! “要问话,至少该告诉我实情吧?”杜蘅着恼。 这份轻微的恼火,不禁让夏风生出几分欢喜。 他凝视着杜蘅,温柔地道:“不是要瞒你,实在是滋事体大,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那是五彩凤玦,大齐皇后的身份凭证。”南宫宸忽地开口,声音极冷,带着几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的意味:“现在,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它的来历?” 杜蘅明显吓了一跳,张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夏风心中不舍,埋怨地看一眼南宫宸:“殿下何苦吓她?” 一边安抚:“别怕,你只要把知道的事,据实说出就行。余下的,我自会处理。” 南宫宸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快得来不及捕捉。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有什么资格处理? 杜蘅定了定神,道:“玉是初七的。” “初七?”夏风惊诧之极。 “呃,”杜蘅淡雅的眉轻敛起来,显出几犹豫:“其实也不能说是初七的,因为她自己不知道。” “……”夏风被她搞糊涂了。 杜蘅有些不好意思,俏脸微红,垂了颈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道:“是这样的,昨天夜里,一位姓宋的妇人找到我,自称是初七的亲娘。这块玉,就是初七的身份证明。她还说……” 说到这里,再次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翦水双瞳有些无措的来回回看着二人。 “不要怕,一切有我。”夏风柔声鼓励。 杜蘅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她还说,如果三天后查不出真相,赵王非要处死初七的话,就把这块玦拿出来,告诉赵王,初七是他的亲生女儿。” 夏风倒吸一口凉气:“还有这种事!” “你确定没有弄错?”南宫宸隐隐有些猜到,却不大肯信! 乍一听故事的确合情合理,可哪有这么巧的事,赵王正要杀初七,立马就跳出一个亲娘来! 但是,人可以冒充,故事也能编造,皇后的五彩凤玦却绝造不得假,究竟怎么回事? 杜蘅知他不信自己,淡淡道:“我只是如实转述,至于有没有弄错,我并不知道。殿下如有疑问,大可亲自求证。” “人海茫茫,本王去哪里找那位莫须有的妇人?”南宫宸冷笑。 “她叫宋小之,就在别院里做着浆洗之事。”杜蘅神情冷淡。 南宫宸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禁半信半疑:“她为何不直接去找赵王,却把那么重要的信物交给你?” 而且,赵王的宠妾,必定有几分姿色,怎么可能沦落到在别院里做浆洗的粗活? 杜蘅索性把脸撇过去,懒得搭理她。 “她一个浆洗的妇人,不等靠近赵王的大帐,就被侍卫拉出去砍了!”夏风立刻道:“把别院管事叫来,一问即知的事,阿蘅又何必说谎?” 说着,他起身出门去找别院的管事。南宫宸却端坐不动,深遂的黑眸里藏着谁也看不懂的心事,如同古井之波,深沉而冷漠。 杜蘅瞪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只好拿起绣绷,一针一线慢慢地绣着。 “小姐,宵夜来咯~”帐帘一晃,刹那间,香气扑鼻。 紫苏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填漆的托盘,盘子上搁着一只甜白瓷的长形碟子,碟子里是一只烤得金黄灿亮的兔子,切成了薄薄的片,边上放着一碟小酱料,搁着两双筷子,两只空碟。 南宫宸正觉得腹中有些饥饿,随手拿起来筷子挟了一片。 就听杜蘅笑道:“这么点肉,还不够初七塞牙缝呢,拿去给她吧。” 南宫宸一窒,筷子戳在酱料碟子里,进退两难。 紫苏笑道:“放心吧,初七不吃兔肉,不然哪轮得到您?” 南宫宸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堂堂燕王,还得拣一个丫头吃剩的东西? 杜蘅大为讶异:“为什么?” 她以为初七无肉不欢,不料竟然还有她不吃的东西? “她没说。”紫苏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轻轻摇了摇头,朝外指了指,示意她初七很不高兴,在生闷气呢。 “出什么事了?”杜蘅更惊讶了。 初七是个开心果,认识这么久,还没见她生过气呢! 再说了,自东山打虎之后,初七已一战成名,除非活腻了,谁敢来惹她啊? 紫苏摇头,笑道:“许是在围场呆得闷了,想家了?不用理她,她小孩子心性,一会哄几句就好了。” “嗯。”杜蘅便也没放在心上,转过头见南宫宸绷着个脸,冷冷地瞪着碟子。 她叹了口气,想也不想挟了片兔肉沾了酱料,搁到他面前的小碟里。 动作熟捻,如行云流水,神情那么自然,象是早已为他做过数千数万遍…… 南宫宸先是讶然,接着眼里露出几丝笑意,正要取用。 杜蘅却忽然变色,猛地伸手打翻了他面前的小碟! .. 秋狩二二三事(二十) “小姐!”紫苏惊骇莫名。 南宫宸避之不及,酱汁溅到浅色的袍子上格外的扎眼,霍然而起。 杜蘅伸手从紫苏头上拔了枝银簪,刺入兔肉中,再抽出来时,簪身已变得漆黑。 她将簪子小心翼翼送到鼻端嗅了嗅,道:“是砒霜。” “岂有此理!”南宫宸终是变了颜色,猛地掀翻了矮几榛。 紫苏吓得抱着肩,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小姐!” “阿蘅!胰” 两条身影同时疾掠而入,初七呛地拔出剑,指着南宫宸的咽喉:“坏人,不许欺侮小姐!” “不可!”来不及探问缘由,夏风挡在了南宫宸的面前。 杜蘅一脸沉静,轻声道:“殿下只不是不小心打翻了桌子,并没有欺侮我。你乖,把剑放下。” “哦。”初七立刻还剑入鞘,退到一旁。 南宫述走了进来,瞧着一地的狼籍,笑道:“这是怎么啦?” “烤肉有毒。”南宫宸表情阴鸷。 南宫述愕然后,大怒:“来人!” 夏风主动请缨:“王爷,请让臣去处理。” 围场里上百个宾客,个个非富即贵,再上随从护卫,有近千人众,这要是大面积投毒,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不宜张扬,须得暗中行事。”南宫宸冷静下来。 客人都是应恭亲王之邀而来,下毒事件传了出去,不管死没死人,恭亲王的脸都算是丢尽了。 按常理推断,下毒者都有选择性地针对特定人物,既已在这里被发现,别处应该是安全的。 除非那人丧心病狂,才会不分是非黑白,一举毒杀上千人。 但如果真是这样,营地早该闹得沸沸扬扬,既然外面一派欢乐祥和,证明确为个例。 然,为安全起见,彻查还是有必要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只选择了一个目标。 “是砒霜,”杜蘅轻声提醒:“多派些人,用银针一试即知。” “好。”夏风看她一眼,转身出了帐篷。 紫苏蹑手蹑脚地跪在地上,把东西收拾干净,重新沏了茶送上来。 “六叔怎么来了?”南宫宸缓了脸色,问。 “听说你要传管家问话,我一时好奇,便跟过来了。”南宫述轻描淡写。 他拍了拍手,从帐外进来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身材很瘦,嘴角生了粒黄豆大的黑色肉痣,显得有些可笑。 “小人张福,给两位王爷,二小姐请安。”那人进门,行了礼之后,恭敬地垂手立着。 “别院中浆洗房里,可有位三十左右,名唤宋小之的妇人?”南宫宸开门见山。 “有的。” 南宫宸眉一挑:“张管事好记性。” 这么大一个别院,少说也有二三百人,他身为大管事,不可能事必恭亲,更不可能对所有人都有印象。 宋小之不过是个浆洗房的粗使妇人,他居然随口能答,连思考的时间都不必。 那就只有二个可能:一,他说的假话;二,他与宋小之关系十分熟捻。 张福道:“王爷有所不知,宋小之来别院已有十几年,加之容貌呃,很特别,因此小人印象深刻。” 南宫宸似笑非笑。 这就对了,赵王的宠妾,必然是有几分姿色的。 南宫述啼笑皆非:“张福啊,想不到你人老心不老。” 张福红了脸,连连摇手:“王爷误会了,小人绝不是这个意思。” “唤她过来,本王有几句话要问。”南宫宸道。 “是。”张福垂了手出去。 “幸得二小姐机敏,燕王才逃过一劫。”南宫述这时才望向杜蘅,拱手道:“本王先谢过了。” 杜蘅轻抿了唇,苦笑着摇了摇头:“就只怕殿下是为我所累~” 这个时间,南宫宸出现在她的帐篷,事先谁也无法料到。 若说下毒是针对他,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人暗中盯着南宫宸的行踪,见他进了杜蘅的帐篷,临时起意下毒谋害。 但是,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呆多久,也不能保证他一定会吃,因变数太多,操作的困难太大,因此可能性非常小。 这个道理,南宫宸和南宫述其实心里都很清楚。 “近段时间,”南宫述字斟句酌,唯恐伤了她自尊:“二小姐可与何人结怨?” 杜蘅沉默,半晌,轻轻摇头:“我自问与世无争,不曾与人结怨。” 事实上,杜家几姐妹关系不睦,嫡庶相斗,纷争不断,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 南宫述有此一问,是因为这毕竟是杜府家事,若非她主动求助,外人实难插手。 偏偏杜蘅想息事宁人,让人瞧得干着急,只能徒呼奈何。 南宫宸轻哼一声:“你倒是好心。” 杜蘅垂头,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理会。 “有人来了。” 杜蘅抬头,已不见了初七的身影。 “放肆!” “坏人!” 不过眨眼之间,初七已与南宫庭对恃了起来。 “初七,不得无礼!”杜蘅骇然,急忙走到帐外,曲膝行了一礼:“赵王殿下,请~” 南宫庭看着她神情复杂,昂首走了进来,见了帐中两人,神情一僵,脸色变得很难看。 “皇兄~” “赵王~”南宫述含笑颌首。 南宫庭勉强挤了个笑容:“一点小事,不想竟惊动了六叔。” 南宫述淡淡道:“我既是别院的主人,又是你的皇叔,有义务也有责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王爷,宋小之带到。”张福在帐外,恭声禀报。 “进来。” 悉簌的脚步声起,帐外进来一个身着深蓝棉绫短袄,蓝色棉裤的女子。头盘圆髻,簪着一枝梅花竹节银簪,身材高挑,纤浓合度。 她低垂着头,一双手洗得干干净净,交握着搁在膝上,模样甚是恭敬地福了一礼:“小人宋小之,见过恭亲王,燕王殿下。” 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并不如何难听,细一品味,竟依稀有几分妩媚。 南宫宸略带兴味地道:“抬起头来。” 他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国色天香,能让皇兄冲动到以皇后的五彩凤玦相赠? “奴婢不敢,怕冲撞了殿下。”宋小之依旧垂着头,态度却是不亢不卑。 “无妨,恕你无罪。”南宫述道。宋小之缓缓抬头,烛光照在她的脸上,眼睛很大,眼波沉静柔软,如月下平湖,五官分开来看,算不得精美绝伦,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别样的韵味。 然而,一道长长的淡粉刀疤,从左至右由颊上斜切到颌下,瞬间摧毁了所有的美好,只留下令人惊悚的震憾。 南宫宸久久无言。 这才明白,张福所说的“特别”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伤疤,留在这样一个女子的脸上,的确让人想忘记都难。 宋小之却似习惯了这样惊骇的打量,垂眸望着脚尖,神情安静而恬然地站着。 “红叶~”南宫庭近乎呆愣地望着她,心中五味杂呈。 年少时血气方刚,海誓山盟,说什么非君不嫁,非伊不娶,说什么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却谁知,那些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浓情蜜意,早已被时光无情的冲淡。 再相见,竟是相顾两无言。 不料赵王也在,宋小之平静的表情瞬间龟裂。 她缓缓抬头,目光从金色的袍角一寸寸上移,最终定格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宠上,双手下意识地绞扭成麻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十七年后再相逢,他俊朗如初,而她却已是年华老去,容颜尽毁。 泪水夺眶而出,无声滑落。 “红叶,你……”南宫庭张了张嘴,喉间却似梗了一根骨刺,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说什么呢? 明知道她的一切,皆是由他造成,是他的母后毁了她的一生。 宋小之微微弯着腰,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和愤怒化为泪水倾盆而下。 可她不能哭出声音,只能用力强忍着,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一时间,谁也不曾说话,大帐里安静之极,只听到一下又一下的呼吸声,沉重而纷乱,也不知是谁乱了谁的心? .. 秋狩事二三事(二一) 良久,杜蘅打破沉寂,递了条手帕给她:“别难过了。” 宋小之接过帕子,轻拭泪水,终于平复心情,躬身施了一礼:“奴婢失仪了。” “初七,是你的孩子?”南宫宸并未绕弯,直奔主题。 南宫庭骇然变色,失声惊嚷:“你说什么?” 他一直以为是杜蘅,怎么突然变成初七榛? 不,这不可能! 初七傻头傻脑,怎么可能是他的女儿! “是。”宋小之神情平淡,垂眼望着地面宜。 “如何确定?” “她左耳后面,有颗红痣。” 南宫宸望向杜蘅,见她轻轻颌首,便知所言不虚,继续盘问:“既在耳后,你如何知道?” “那日,我来给二小姐换床单,刚好她在梳头,所以……”宋小之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本以为今生无缘,不料天可怜见,竟能在入土之前与她相见。” 南宫宸和南宫述对视一眼,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就算初七真是你的女儿,也无法证明她就是皇兄的亲骨肉。”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只凭她一面之词,显然不足采信。 南宫庭更是一时无法消化初七居然是自己的女儿的事实。 宋小之盯着南宫庭,眼眶通红,眸中眷念悲痛愤怒幽怨哀伤各种情绪翻涌汇聚,刹那间风起云涌,惊滔骇浪。 她双唇颤抖得厉害,却死死地咬紧了牙关,不曾替自己辩驳一个字,只绝然地,悲怆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以头叩地。 地上虽铺了厚厚的地毡,可她这样重重地叩头,几个回合下来,额上已是青紫一片,再叩得十几个,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沉默,有时是最锋利的武器。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撞击着各人的心房。 “别磕了!”南宫庭终于按捺不住,低叱一声:“我信你!” “皇兄~”南宫宸惊讶了。 不是奇怪他轻易就相信了宋小之,而是讶异他竟然会把这份信任宣之于口。 他们生于皇室,长于皇室,悲天悯人,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这些都是不该有的。 有些东西,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嘴上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宋小之显然也没有料到南宫庭竟如此轻易便信了,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南宫宸轻咳一声,提醒:“滋事体大,是不是该先滴血认亲?” “不必了。”南宫庭摇头,半晌后,低低道:“这是我欠她的。” 宋小之眼眶一热,泪水再次滚落。 南宫宸哑然。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 南宫述想到冷心妍,顿时不胜唏嘘:“恭喜你父女团聚。” 南宫庭有些茫然。 父女团聚,谈何容易? 且不说父皇母后和王妃那一关,单只论初七,要想接受彼此,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虽承认了父女关系,却无法光明正大地给她一个身份,更不可能把她带回家去。 至少,现在还不能。 “初七那孩子,”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以后要,请你多照顾了。” 杜蘅郑重点头:“殿下放心,初七于我,从来都不是外人。” “她,还能治好吗?”犹豫了一下,南宫庭还是问了。 “我没觉得初七这样有什么不好?”杜蘅委婉地道:“很多时候,反而会羡慕她的单纯。一份美食,足以令她开心一整天。快乐,唾手可得。” “也就是说,”南宫庭难掩失望:“她一辈子都是这样傻乎乎了?” “初七也许天真了些,却绝不傻。”杜蘅正色道:“你见过哪个傻子,能练成她这样的绝世武功?” “这倒是。”南宫宸点头:“至少我手下,没有一个人能赢得了她,打成平手都难。” 这话并没有令南宫庭稍稍开解,反而添了不悦:“女孩子家家的,成天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夏风的到来,令僵凝的气氛有所缓解。 “查过了,所有的食物,包括水源,都没有问题,也没有发现砒霜的踪迹。” 各人心中其实早有答案,听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南宫宸依例问了句:“所有的地方都检查过了?” “除了各人住的帐篷,别处都查了。”夏风道。 有针对性的潜入,偷偷查一二个人还行,所有人都查,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只会引发***乱和不满。事情闹大了,对恭亲王的声誉必会造成影响。 “故意透消息给初七的人,小侯爷有没有找到呢?”杜蘅突然问。 夏风微微一怔,歉然道:“正在找,已经有点眉目,暂时还没有结果。” 夏夏雪来的时候,他正跟燕王商量此事,被打断了。 “那就咬住这条线,继续追查。”杜蘅淡淡道:“我猜,这两起事件的背后主使,应该是同一个人。” “哦,”南宫述饶有兴致地问:“何以见得?” “她要杀的,是初七。”杜蘅微微垂下眼,唇角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初七不吃兔肉,这才逃过一劫。” 南宫宸面容沉寂,双手环胸,幽黑的眼睛,闪着暧昧不明的微光。 南宫庭悖然大怒,额上青筋隐隐暴起:“好大的狗胆!敢打初七的主意,简直是活腻了!” 凶神恶煞的模样,全忘了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叫嚣着要初七的狗命…… 夏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的不解。 他不过出去了一个时辰,赵王的态度怎么忽然间就变了呢? 他错过了什么吗? 南宫述似笑非笑:“敢在本王的地盘闹事,让本王抓到,非将他剥皮抽筋,让她知道死字究竟是怎么写!” “追凶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大伙都散了吧。”南宫宸起身,望了夏风一眼:“小侯爷若有体己话,可以多留片刻。” 夏风本想多留一会,被他一说,反而不好意思了,只得跟了出去:“赵王殿下,怎么突然维护起初七来了呢?” “知道啥叫护犊子吗?”南宫宸斜他一眼。 他本来以为,皇家无情,却不想,大哥偶尔也可以做一回性情中人。 “呃?”夏风一愣,待回过味来,不禁呆若木鸡:“老天!这,太不可思议了!”“你不觉得今晚的巧合,太多了吗?”南宫宸冷笑。 一切看似天衣无缝,然而细一推敲,却处处透着诡异。 他生于深宫,从小到大,看惯了各种鬼域伎俩,早已不相信巧合。 虽然那人手法的确高明,堪称无懈可击。 然,就是这份过份的缜密,反而令人心疑,让他闻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殿下可是有什么发现?”夏风追问。 “不管阴谋阳谋,横竖与我无关。”南宫宸微微一笑:“有皇兄和六叔在,我等着看好戏就是,犯不着替他们操心。” 夏风急了:“事关阿蘅生死,殿下可以隔岸观火,我却绝不能袖手旁观。” “哼!”南宫宸轻哼一声:“你的阿蘅狡诈如狐,哪有这么容易给人算计了去?” 仗着有初七,连他都敢打,她眼里还会有谁? 若有人不知死活,硬要跟她争个高下,最后只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什么话?”夏风不高兴了:“阿蘅温柔内敛,凡事隐忍退让,宁可自己吃亏,也要息事宁人,哪是奸滑狡诈之人?” 南宫宸懒得跟他辩:“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夏雪一心等着杜蘅出丑,不停派人去打探,偏偏西院被恭亲王下令封得严严实实,非经传唤,任何人不得出入,竟是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 眼瞅着,恭亲王,赵王,燕王一个个都进了西院,却是一个也不出来,连半点响动都没有,她不禁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等到解禁,等不及夏风回帐篷,跑到南宫宸的大帐来等。 这时见两人并肩回来,迫不及等地迎上去,劈头就问:“怎么样,赵王殿下怎么说?他有没有承认跟二小姐私相授受,眉目传情?” 夏风气懵了,厉声喝道:“闭嘴!这话岂是可胡乱说的?” “定情信物都有了,还不算证据确凿?”夏雪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急怒之下,脱口反驳。 “你怎么知道那块玉是赵王殿下的?”南宫宸眉目清冷,如笼薄冰。 .. 秋狩二二三事(二二) “我……”夏雪呼吸一窒,无词以对。8 “雪儿?”夏风眼里升起一丝疑惑。 “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计!”南宫宸目光阴鸷,语气森冷:“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本王当成棋子,随意拨弄!” 这是整件事,最令他生气的地方! 只怪,那枚皇后的五彩凤玦让他一时失了理智,一个不慎,竟险些被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利用榛! 然而,扪心自问,真的是五彩凤玦吗?难道,不是因为事涉阿蘅,才会先乱了心绪? 他心生烦燥,目光变得更加深沉,阴鸷。 “我,”夏雪心中慌乱,咬着唇,美眸中泪光闪闪,益发显得楚楚可怜:“不懂王爷说什么?宜” “说什么,你心知肚明。”南宫宸厌恶益增,往前踏了一步:“你明明知道玉是赵王的,苦于无法证明。于是挑唆着小侯爷找赵王对质,再借赵王之手除掉杜蘅,是也不是?” 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逼得人喘不过气。 夏雪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被迫得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没有!” 这一退,倒是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理由:“你们拿着玉,直接去了赵王殿下的大帐。连恭亲王都惊动了,还封了西院。若玉不是赵王殿下的,还能是谁的?” “你……胡闹!”夏风气得不轻:“不是让你老实地呆在帐中么,谁让你四处打探!” 南宫宸仅以犀利冰冷的目光,便已将她逼上了绝路。 夏雪委屈得不行,泪水滚滚而下,直着喉咙嚷:“我是替三哥不值!她算什么东西,竟敢这么羞辱三哥!” “本王不管孰是孰非,更不管你们之间斗得如何死去活来!”南宫宸盯着她,唇边的一抹笑容极冷:“胆敢算计本王,拉本王下水者,绝不轻饶!” “我……”夏雪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本想否认到定,无奈樱唇颤了几颤,竟没有勇气。猛地一跺足,扭身掩着脸疾奔而出。 只余几声呜咽,在大帐中淡淡地回响。 夏风不知所措:“殿下的意思,一切都是雪儿设计的?不会的!雪儿虽然刁蛮了些,却不是个心机险恶的孩子!她……” 她心仪燕王,在他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尚且来不及,又怎会自毁前程去算计他? 这个理由,却是万万不能当着南宫宸的面说的! “相信我,”南宫宸搭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女人是这个世上最复杂,最深奥也是最狠毒的生物!永远不要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很了解女人!更不要妄想充当正义使者,搅进女人的争斗中!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夏风不以为然:“世事无绝对,不能以偏概全。” 殿下长于深宫,看多了女人间的尔虞我诈,本能地对女人生出排斥之心,这一点他可能理解。 但不是所有女人都心机深沉,喜欢钻营算计。 至少,阿蘅就不是。 南宫宸笑了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平昌侯夏正庭一生有大半时间驻守在边疆,内宅完全由侯夫人许氏把持,她一人独大,在侯府中呼风唤雨,无人敢逆她之意。连她身边嬷嬷的气势,都压过七品官家夫人一筹。 夏风一生太过顺遂,便以为人生果然如他看到的一样歌舞升平,一团和气。 殊不知他的安稳,是许氏手上染了多少鲜血才换来。 非得亲身经过些风雨,才真正明白世道的艰难,女人的残酷。 夏风怔了一怔,心里生出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心脏,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他半信半疑:“这样做,对雪儿有什么好处?” 若阿蘅真的跟赵王有染,传扬出去,阿蘅的一生固然毁了,同样的也会令他颜面无存,平昌侯府威风扫地。 南宫宸忍不住笑了:“你果然天真!女人做事,哪里需要理由?!” 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也许只是想出胸中一口恶气,也许,纯粹看某人不顺眼。 夏风恼了:“你纵然瞧不上雪儿,也别把她跟那些疯妇比!” “喂,”南宫宸啼笑皆非:“我是为你好,在教你如何正确认识女人,以免情路坎坷!” “你那全是歪理!”夏风悻悻道。 “好好好,”南宫宸哈哈大笑:“我不误人子弟,你跟我滚回去睡觉!” 夏风一路走一路琢磨,越琢磨心里越不安。 他不是傻子,整件事由一连串的巧合组成,虽然件件都有合理解释,表面看来并无不妥,可往深里想,的确耐人寻味。 不止夏雪可疑,连杜蘅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无辜。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亲妹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是他的未婚妻,未来数十年相依相偎的枕边人。 倘若她们之间生了罅隙,必需乘早化解,否则误会越来越多,积怨益深到最后结了死仇,斗得死去活来,让他情何以堪? 心念电转间,脚步一顿,已经自动转往夏雪的帐篷。 四周一片漆黑,他轻唤两声,得不到回应,掀了帘子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他暗道一声糟糕!拔腿就往西院跑。 杜荇和杜荭整晚困在帐中,只见隔壁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预料中的雷霆之怒却始终不曾出现。 有心想出门察探,无奈帐外有恭亲王的亲兵把守,无隙可钻。 想着既是连恭亲王都惊动了,杜蘅必定难逃一死,不料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安然无恙。 正诧异难安之际,夏雪已经怒冲冲地闯入帐中。 大蓟正要吹熄烛火,猛见帘影一摇,眼前已站了个人,哧得大叫一声:“四小姐!” 杜荭本已入睡,听得大蓟这一声嚷,唬得坐了起来,顾不得披外裳,急匆匆迎上去:“这么晚了,四小姐怎会……!” 夏雪杏眼圆瞠,抬手就是两掌,狠狠扇了过去:“贱人!” 听“啪啪”地两声脆响,杜荭脸上已挨了***辣的两掌,鼻子下一股热流涌动,抬手一抹,竟摸了一手粘乎乎的**。 愣愣地看着掌中鲜血,懵了。“啊!”大蓟瞧到血,尖叫着掩住了嘴。 “你,你怎么乱打人呢?”杜荇这时才反应过来,气得浑身都在抖。 夏雪盛气凌人,眼中怒火熊熊,随手抄起几上茶杯对着她掷了过去:“敢拿我当幌子,把我当枪使,这就是下场!” 杜荇仓惶避让,杯子擦着她的颊飞过,刮出一条血痕。 她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几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当下怒火蹭地一下蹿起来,猛冲过去将她一把撞翻,骑在身上左右开弓,啪啪几个巴掌扇了下去:“侯府小姐了不起啊?我跟你拼了!” 夏雪万万料不到她竟然敢还手,等得回过神来,脸上已挨了几巴掌。 她从娘胎里出来,还不曾吃过这样的亏。 “敢打我,找死!”侯府靠军功兴家,府里男丁个个习武强身,夏雪虽不曾习练武艺,却习了弓马,身手较杜荇自然灵活十倍。 她一抬手捉了杜荇的手臂,蹬腿踹到了杜荇的腰眼。 杜荇惨叫一声,伸手揪住她的头发,两个人就变成麻花,扭在了一起。 从床毡上滚到地毡上,撞翻了矮几,撞倒了茶壶,咣当哗啦之声不绝于耳。 琉璃,大蓟,霍香几个惊呆了,竟忘了上去将两人拉开。 杜荭年纪小,有心将二人分开,却拉扯不开,混乱中反而挨了夏雪两脚,还给杜荇误打了一掌。 疼得呲牙咧嘴,气得嗷嗷直叫:“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夏风还以为夏雪去找杜蘅的晦气,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却见杜荇所住的帐幕上鬼影幢幢,哭闹声一片。 走进去一瞧,倒吸一口冷气。 夏雪簪也掉了,鬓也散了,衣衫湿了,鼻也青了,脸也肿了,披头散发在骑在杜荇身上; 杜荇就更精彩了,连外衣也没穿,她只着一件亵衣亵裤,前襟歪斜,露出大红的肚兜和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一只**上印着几个清晰的紫斑…… “住手!”他又惊又怒,大吼一声。 平地一声惊雷,激烈缠斗的二人齐齐扭头,瞬间石化! .. 秋狩二事三事(二三) “不象话,太不象话!”夏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眼中乖巧可爱,活泼天真的妹妹,平日里端庄娴雅,高贵大方,背转身,竟然都成了市井泼妇! 夏雪爬起来,拉着他的手哭诉:“三哥,她们合起伙来欺侮我!” 杜荇面红耳赤,慌乱抱着双膝蹲在地上,羞得无脸见人。 大蓟这时才回过神,拿了件衣服裹住她,扶着她到暗处,一边整理衣裳,一边低声饮泣榛。 “姐夫,”杜荭仰着头,故意让自己的脸暴露在烛光下:“四小姐怕也是受了奸人挑唆,这才一时冲动,你别生她的气。” 夏风见她满脸的鲜血,惊得手脚都在颤,用力摔开夏雪的手:“你干的好事!” 掏出手帕,细细替她拭去脸上血渍,满心都是歉疚:“对不起,我替雪儿道歉。姨” “三哥~”夏雪顿觉冤枉,不依地娇嚷:“别看她年纪小,最会装的就是她,就属她最阴险!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挑起的!要不是她,我也不会……” “小姐~”琉璃忙轻拉她的衣袖。 夏雪掩了脸嘤嘤哭泣:“三哥,你不疼雪儿~” “你还有脸哭!”夏风气不打一处来:“荭姐才多大,把她打成这样,我如何向伯父交待!” “姐夫言重了~”杜荭乖巧地道:“四小姐定是有所误会,我怎会生她的气?再说,这事大姐也有错,不能全怪四小姐。” “听听,”夏风又是欣慰,又是难过:“荭姐都比你识大体!” 杜荇穿戴整齐,怯生生地过来:“小侯爷~” 夏风俊容微沉,冷声训道:“雪儿任性就算了,你比她大了五岁,怎么也不知道让着她些?不说从中劝解,竟然跟她一起胡闹!实在是让我失望!” 杜荇辩道:“四小姐不由分说,进来就把三儿打得一脸的血。我,我实在……” 杜荭忙在身后拉了她一把。 杜荇只得把满腹的委屈咽下去,垂了头,道:“妾身错了。” 见她脸上的擦伤还未好,又添了新痕,再想着她被夏雪骑在身上的狼狈模样,夏风倒也不忍苛责,叹了口气:“谁来告诉我,你们几个到底为什么事打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都落到夏雪身上。 杜荇是真的不知道,杜荭虽然猜到一点,却不会蠢到自暴其短,乐得看好戏。 “雪儿,”夏风表情严肃:“你说,为什么打人?” 夏雪又岂是省油的灯? 杜家两姐妹拖她下水,这会却把责任全往她身上推,想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她岂会让她们称心如意? 自己做得再错,三哥还能不认亲妹妹不成? 倒是杜荇,还没过门,只要三哥对她生了厌弃,保不齐这桩婚事就此告吹,反倒干净! 打定了主意,于是把矛头直指杜荇:“她算计我!她跟二小姐不睦,又奈何不了她,就骗我说看到赵王殿下和二小姐有染,还偷了玉来做证据!知道我跟三哥感情好,利用我来破坏三哥跟二小姐的婚事!还没嫁进门,就想着谋夺正室之位,卑鄙!” 这一招祸水东引,的确高明! 不说自己错在何处,只强调杜蘅与赵王有染,自己是出于兄妹之情,才挺身而出维护兄长名誉。 如果不是事实,那也是杜荇污蔑,她是受蒙骗挑唆,要怪也只能怪杜荇。 因为她居心叵测,觊觎正室之位! 如果是事实,那就正好借机除掉杜蘅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不管赵王与杜蘅是否有染,她都立于不败之地! 古语有云,吃一堑长一智,果然很有道理! 吃了几次亏之后,夏雪的战斗力飚升,杜蘅立在门外,简直想替她鼓掌喝彩! “血口喷人!”杜荇惊怒交加,俏脸惨白一片,扑通跪倒在地上:“不错,我的确与蘅姐不睦,却没失心疯!莫说眼下还是妾身未明的尴尬处境,就算嫁过去了,我的命是小侯爷救的,明知小侯爷与蘅姐情深爱笃,怎会自不量力想要取而代之?退一万步说,就算小侯爷与蘅姐婚事不成,以小侯爷的身份,必有无数名门闺秀可选,正室之位哪里轮得到我?” 哟,这位也不能小瞧啊!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圈可点! 所以说,纸上谈兵没有用,必需不断从实战中积累经验,方可克敌制胜啊! 夏雪岂容她有喘息之机? “冤枉?”立刻反唇相讥:“若不是你,赵王的玉怎会在我手中?若不是你说二小姐跟赵王鬼混了一夜,我又怎会一怒之下告到三哥面前!” “你,你们!”夏风气得声音都在抖:“简直胡说八道!” 杜荭一看场面已经失控了,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一咬牙,道:“姐夫,荭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风没好气地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话不好讲?” “唉!”杜荭叹了口气,满眼都是羞愧:“家丑不可外扬,身为杜家的女儿,二姐做出这等丑事,本应该替她遮掩才是。可是姐夫对二姐掏心掏肺,将她捧在掌心疼爱。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道理。二姐却不满足,为了荣华富贵,做出这等辱没先人,背叛姐夫的无耻之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瞧见了,又怎忍心为一己之私,任由姐夫蒙在鼓中,沦为世人的笑柄!” 夏风不是石头,杜蘅一直对他拒之千里,表现得十分冷淡,又岂会不知? 只不过,一直认定是以前对她太过疏忽,令她生了怨恨而已。 总想着,成亲后以十倍百倍的真情,化去她心中坚冰。 然,不论如何努力,始终走不进她的心。 他亦是天子骄子,是名门闺秀趋之若鹜的对象,从未试过如此挫折,难免胡思乱想。 阿蘅丝毫不为所动,会不会不是因为他不够好,而是她心有所属? 今夜已见过赵王,误会澄清,自然不会再疑她与赵王有染。 但听她言之凿凿,不由生出疑惑:“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难道,阿蘅真背着他,跟别的男人暗通款曲?否则,一查就能戳穿的谎言,何必拿出来骗人? 一声轻笑,杜蘅走了进来:“是啊,我也很想知道,三儿究竟看到什么了,摆出正义凛然的嘴脸,大义灭亲?” “阿蘅~”夏风转过头,见了她,不禁面上一热:“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呢?” 杜蘅含笑看他:“我若是睡了,错过如此好戏,岂非太可惜?” 转头望向杜荭:“接着说,我等着听故事呢。” “你不要再装无辜了!”杜荭冷声讥讽:“我全都看到了!任你巧舌如簧,也抹不掉事实!” “无妨,”杜蘅莞尔而笑:“既然你坚持是事实,就当它是事实好了。我很想知道,我究竟怎么厚颜无耻到辱及先人的地步?” 夏风见她浑不将杜荭的指控当一回事,甚至将之当成一场笑话,又开始不确定了。 她太镇定,太坦荡,太轻松,实在不象个做了苟且之事,被人抓住的样子! 莫非,真是杜荭凭空捏造,往她身上泼脏水? “好!”杜荭被她的语气激怒,小脸一沉,道:“这是你逼我的!可别后悔!” 杜蘅好整以暇:“洗耳恭听。” “今晨卯时初刻,我亲眼见到赵王殿下从你的帐中走出来,两个人拦着手立在门边,卿卿我我,难舍难分!”杜荭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速极慢,一字一句地道:“有没有这回事?” 杜蘅愣住,笑容从脸上褪去。 半晌,轻声问:“你监视我?” 杜荭起初还怕她又耍诡计,见了这个表情,紧崩的心弦不觉松了下来。 “笑啊,怎么不笑了,心虚了?”嘴角一扬,笑得愉悦而吐气扬眉:“你若是行得正做得端,又何必怕人监视?” 帐帘没有关严,有风透进来,吹得烛光上下左右摇晃不定。 流动的光影照在杜荭的脸上造成了惊人的假象,一瞬间,好象她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象一只狰狞的兽,盯着她的猎物,随时准备扑上来,狠狠地将她扑到,咬断喉管,吸干了血,再撕得粉碎! .. 秋狩二三(事(二四) 夏风的心倏地沉到谷底,嘴里一阵阵发苦。 时间,地点,人物,连两人的神态都描述得这么清楚,若是捏造,如何能这般详细? 最关键的是,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阿蘅竟然没有否认! 杜蘅依然不慌不忙,表情还是那样恬静,淡淡的,并没有丑事揭破的惊慌失措。 只微微扬起的语调里,夹着不快:“你看清楚了,确定那个人是赵王殿下?榛” 杜荭**地捕捉到了她的这份不快,并且将之判定为心虚的表现。 于是,她变得趾高气扬:“看得再清楚不过!他穿着金色的外袍,整个营地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件金色的袍子!” “原来你所谓的我与赵王殿下有染的罪证,竟是一件袍子?”杜蘅哧地一笑,不屑一顾姨。 “你们拉着手,他还给了你一块玉!”杜荭得意洋洋一宣布。 “等等!”夏风猛地抬头,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你真的看到那人给了阿蘅一块玉?” 五彩凤玦是宋小之给杜蘅的,那么今天早上跟她在一起的,是宋小之? “是!”杜荭看了夏雪一眼:“那块玉,已经给了四小姐……” 眼见已将杜蘅逼入死角,夏雪很自然地与她联手:“三哥也见过那块玉,应该知道,那是宫中之物,就算再有钱,市井间也隐觅其踪。” 杜府家财万贯,如今大半都落到了杜蘅手里,怕她托词是在市面上花高价买来,因此用“宫中之物”四个字,预先堵住了她的退路! 夏风斜眼看她,表情很是奇怪:“不错,那块玉的确是宫中之物。不过,却不是殿下所赠。” “三哥你别傻!这种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的女人,不值得你为她着想,替她遮掩!”夏雪心知他去过杜蘅的帐篷,不知被她用什么话胡弄过去,很是生气:“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 “真不是殿下送的,”夏风笑起来,如释重负:“恭亲王,燕王都可作证,勿需置疑。” 杜蘅似笑非笑:“除了玉,三儿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好!”杜荭不自觉地提高语调:“就算玉是我眼花看错!但是,赵王天不亮从你帐中出来,却是我亲眼所见!还有侍卫替他把风!这又如可解释?” 夏风把目光望向杜蘅。 “解释什么?”杜蘅冷笑一声:“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自说自话,子虚乌有的事,让我如何解释?” “死到临头还要抵赖!”杜荭盛气凌人,一副看你再如何狡辩的模样:“好,我再说得清楚点!那个侍卫身材壮硕如熊,脸上还有一条刀疤!还用我说出他的名字吗?” “仇重威,仇将军!”夏雪脱口嚷道。 他是赵王府的卫队长,负责贴身保护赵王安全,形影不离。 “很好,”杜蘅含笑:“三儿既是如此肯定,何不请他前来对质?” “你当我傻子呢?”杜荭冷笑:“你与赵王勾搭成奸,他岂会背叛主子,为我做证?” 杜蘅审视了她一会,竟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她顿了顿,不知怎地,杜荭的心也跟着猛地跳了几跳。 “我且问你,仇将军当时站在何处?”杜蘅忽地抛了个无厘头的问题。 杜荭摸不清她心里想什么,竟有些不敢回答。 夏雪立刻道:“别想转移视线!仇将军当时站在什么位置,跟你有没有背叛三哥,有什么关系!” 杜蘅似笑非笑:“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若是真的瞧见了,不会不敢答吧?” 杜荭迟疑了片刻,道:“就在前坪。” “这就奇了!”杜蘅冷笑一声:“以仇将军的眼力,竟然没有发现你在一旁监视!” 两人的帐篷相距有五六丈远,早间雾大,而且当时天色未明,躲在帐篷里根本就看不到门边的动静,更不要说她还描述得这样仔细,又是赠玉,又是拉手! 两个帐篷之间是块空坪,中间铺着石板路,毫无遮弊,她如果从帐篷里出来,必然会被仇重威发现! 夏风眉心微微一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我绕了道,躲到柏树后看到的!”杜荭气得面青唇白。 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被人捉了奸,竟还这么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哦,你是说那棵二人环抱的大柏树吗?” “你帐篷外,就只有一棵大树!” “面对面地走过来,仇将军居然没有看到你?”杜蘅惊讶地眨了眨眼。 杜荭恼了,大声反驳道:“他这时已换到了栅栏这边,背对着柏树!” “那就更奇怪了,”杜蘅嘴角微勾,慢条斯理地道:“仇将军望风,还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他闲着没事干,跟你捉迷藏呢?” 这一下,连夏雪都开始怀疑起来:“你到底有没有看见?” 杜荭瞪着她,忽然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对质你不敢,说个方位还颠三倒四。”杜蘅幽幽一叹:“三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也不能信口雌黄。污蔑我不要紧,诽谤赵王殿下,是要砍头的!” “我,我没有!”杜荭大声强调:“我真的看见了!虽然没看到脸,可是看到了手,还听到了男人的笑声,真的!” “好了!”夏风皱眉,打断她:“不要说了,我相信阿蘅!” 杜蘅淡淡地笑了,无限讽刺:“小侯爷的信任,来得还真及时。” 夏风浑身发烫,俊颜一红,却又无话可说。 他是男人不是圣人,杜蘅对他又如此冷淡,杜荭言之凿凿,要他如何不动摇? “戏看完了,我也该回去了。”杜蘅起身,施施然往外走。 她走到门边,忽然停步,弯腰盯着地毡出神,忽地伸出纤纤素指,在地毡上拈了点什么,送到鼻间轻嗅。 凛了容,转过身来,举着指尖,语气十分严厉:“别告诉我,这是雄黄!” 杜荇按捺不住,怒冲冲地骂:“你少在那装神弄鬼!是雄黄又怎么,你管不着!” 时序虽已进入初冬,但营地建在深山里,今年又是大旱,天气炎热,为防蛇虫蹿入营地咬伤客人,营地四周都撒了雄黄。 杜蘅冷笑一声:“若是平日,我的确管不着!可是,若是有人敢用它来谋害初七,我不但要管,还要管到底!”“你有病啊!”杜荇怒道:“那个傻子出了事,干么栽到我们头上!” 夏风吃了一惊:“初七不是砒霜吗?怎么跟雄黄扯上关系了?” 杜荭直觉不妙,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三儿,你也认为二者之间,没有关系吗?”杜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子瞬间暗如子夜,幽深不见底。 “……”杜荭被她看得发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什么关系?”夏雪好奇。 杜蘅一字一顿地道:“雄黄遇热变砒霜!” “三儿,真是你做的?”夏风顿时变了脸色。 “不是!”杜荭惊得跳起来,尖叫:“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有没有做,不是凭你的嘴说。”杜蘅冰冷的眸光,象针一样扎进她的心:“查一下,立刻就能弄清楚!” “有雄黄也不代表一定是她下的毒!”杜荇不以为然,立刻辩驳:“营地里到处都是雄黄,踩到一点也不稀奇!” “这么巧?”杜蘅冷然一笑:“营里有上千人,每天来来去去,怎么没人踩到,偏偏给你踩到了?” 撒雄黄的目的是防蛇,自然是撒在栅栏下的排水沟里。谁吃饱了没事,往那里跑? “我是偷看你跟赵王殿下私会,不小心踩到的……”为了避开侍卫,她特地绕道,从栅栏后接近,所以靴子上才会不小心沾到雄黄! 说到这里,杜荭张着嘴,声音嘎然而止。 她忽然明白,自己掉进了杜蘅精心设计的圈套里! 从早上的那一幕开始,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杜蘅故意让她看到的!包括她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提问,都是在引她往坑里跳! 若隐若现的金色衣角,脸有刀疤的护卫,包括让大蓟顺利地偷走玉块…… 就在她以为抓到了杜蘅的把柄,为可以致她于死地而沾沾自喜时,却不知她已用绳索套住了自己的脖子,微笑着举起了屠刀…… ps:那个啥,俺挨批评了。弱弱地吼一声,今天更新一万五,有月票的亲们,努力投票啊!还有,本文进了言情赛决赛,编号39,大家有时间,又觉得这个故事还值得一看,对得起你手里的票票,一定记得投俺一票。那个啥,琬琬,lyq511,有没有觉得俺很上进?嘿嘿~ .. 秋狩二三事(二事五)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杜蘅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感情地道:“赵王殿下能够接受这个理由。” 夏雪觉得莫名其妙:“关赵王殿下什么事?” 杜荭下毒暗害初七,最痛快的人应该是赵王才对吧? “想知道?” 夏雪点头檑。 “紫苏,去请赵王。”杜蘅提高了声音吩咐,末了再微微一笑:“等殿下来了,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夏雪恨不得掐死她。 “等一下!”夏风疾步走到帐外,想要阻止,哪里还有紫苏的身影寺? 杜蘅转过头来再次看向杜荭,眸色冷了下来,盯着她象老鹰盯着耗子似的:“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吗?或者,你还想听听那些侍卫的证词?又或者,你想亲自对赵王殿下坦白?” 杜荭愕然了片刻,蓦地醒悟过来。 这不是单纯姐妹间钩心斗角,而是真的要自己的命!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杜蘅:这个一直不曾被她正视,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不屑当做对手的少女,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冷面冷心,刻薄无情,心机诡谲,身上散发出一种心人心悸的气息。 平静的表情背后,隐藏着犀利辛辣,尤其那双眼睛,射出来的光芒,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刺穿! 生平第一次,杜荭感受到了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的滋味,更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害怕! “三儿,”夏风只觉头疼无比:“告诉我,这事不是你做的。” 杜荭面色惨白,用力瞪着他:“我说了,姐夫会信吗?姐夫相信,有用吗?” 夏风哑然。 半晌,将求助的目光望向杜蘅:“阿蘅,你看……” 解铃还需系铃人,唯有初七不追究,才有可能了结。 能说服初七,或者说能代替初七表态的人,只有杜蘅。 归根结底,要杜蘅肯原谅杜荭,答应放她一马,才有转圜的余地。 “你若不能决断,不妨交给恭亲王,或是赵王殿下处理。”杜蘅轻易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瓢冷水兜头淋下,将他的希望浇灭。 “别这样,”夏风苦笑:“荭姐儿是你的妹妹……” 赵王才认了初七,正对她们母子满心愧疚,若是交给赵王,杜荭必死无疑! “她污蔑我与赵王有染时,可没有顾忌我是她的姐姐!”一句话,便堵得他哑口无言。 夏风张了张嘴,想说:若不是你刻意误导,她又怎会上当? 转念一想,若不是杜荭心存恶念,时时刻刻想揪她的辫子,置她于死地,又怎么会上当受骗? 而阿蘅,被逼到何等境地,才会不惜押上自己的名声,也要设局构陷自己的亲妹妹?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事关杜荭的性命,又不能撒手不管! 怪不得南宫宸会说,女人是世上最复杂,最狠毒的生物。告诫他不要搅进女人的争斗中,唯一能做的,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此时此刻,不得不佩服他的真知灼见,以及敏锐的嗅觉。 可是,面前这几个女人,一个是他未婚妻,一个是他许诺要娶进门的妾室,一个是他的亲妹妹,另一个则是姨妹子!每一个都与他休戚相关! 况且,他已经搅和进来了,事到如今,怎能又如何置身事外? 他左右为难,越想越头疼,一个头两个大。 南宫庭人未到,声先至:“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小侯爷!”杜荇见势不妙,顾不得羞赦,猛地拉住了夏风的手,哭道:“三儿是清白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话音刚落,南宫庭已在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怒冲冲地喝道:“凶手在哪?” 夏风神情尴尬,轻轻拂开杜荇的手,硬着头皮,道:“启禀殿下,事情还未查清,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夏雪很是精乖,见风使舵:“既然殿下来了,当然该交由殿下处置,三哥何必置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必要为了姓杜的女人,触怒赵王,惹来一身腥! 南宫庭也不是个糊涂蛋,立刻听出蹊跷:“那好,你把嫌凶交给本王,几军棍打下去,不信他不招!” 杜荇吓得发抖,死命握着夏风的臂:“小侯爷~” “二小姐,”南宫宸把目光转向杜蘅:“你说!嫌凶是谁?” 杜蘅不吭声,把眼睛稍微往杜荭的方向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诡异的笑。 果然,杜荭立刻浑身一颤,佝偻着背,原就矮小的身子,越发小得可怜。 “是她?”南宫庭顺着杜蘅的视线,将目光落在杜荭身上,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丫头毛都没长齐,就学会了下毒害人?” 杜荭面色苍白如纸,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她用力挺了挺腰:“我没有,我冤枉的!她陷害我!” 自以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呐喊,声音其实比蚊蚋还可怜。 夏风心生不忍:“阿蘅只是在她帐中发现了雄黄,还没证实就是她下的毒。” 见赵王眼露迷茫之色,遂又把“雄黄遇热变砒霜”的理论说了一遍,却略过了杜荭之前污蔑他与阿蘅有染之事,只用一句“不小心掉到排水沟,不慎踩到雄黄”含糊带过。 杜蘅也不争辩,只看着他一径冷笑。 夏风犹如芒刺在背,冷汗涔涔。 南宫庭倒也干脆,并不追究细节,直接让人把当晚负责烤肉的侍卫传来问话。 这里还没开始问话,恭亲王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紧接着,南宫宸,南宫康,也都赶了过来。 南宫宸挤了挤眼:“二哥不在帐中好好休息,跑这凑什么热闹?” “闲着也是闲着~”南宫康哈哈一笑。 这一晚,西院好不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如此好戏,错过岂非可惜? 结果,七个侍卫,众口一词,一致指认杜荭当晚在烤架旁出现。 其中一个还指证她曾询问过,这些兔子烤好后,会分送给谁,并且确认其中一只是要送给初七的…… 夏风越听越心惊。 本以为只要有一个证词有异,就可以设法替杜荭开脱。 不想阿蘅做事如此周密,连提审这一环都滴水不漏! 要知道,买通一个人替她做证并不难,难的是买通所有人!而这些人,还分属不同的阵营,各为其主,竟然全都为她所用! 就算他亲自出马,都没有把握在一天的时间里,把事情做到这种极致的地步!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阿蘅还是那个阿蘅,为什么,他却觉得那样的陌生? 杜荭越听越绝望,脸上的表情,又是恐惧又是愤怒。 她花了这么大的力气,铁了心要致自己于死地! 这一回,怕是真的插翅难逃,求生无门了! “贱人,你可认罪?”南宫庭满眼暴戾。 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杜荭猛地抬起头,豁出去地大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如果硬说有错,也是错在无意间撞破二姐的奸/情,她为了灭口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这才设计陷害于我!” 她不甘心!就算是死,也要拉着那贱人共赴黄泉! “哈!”南宫康抚掌大笑:“这下好玩了!三弟,你猜她的奸夫是谁?” 夏风的脸,一下黑到无以复加。 “啊,”南宫康似这才瞧见他,很没诚意地摇了摇手:“对不住,没瞧见小侯爷在。哈哈~” 南宫述同情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杜蘅,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恶毒,实在让人同情不起来。” “这种人,死有余辜!”南宫庭满眼厌恶,大手一挥:“来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是!”两个侍卫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拎了她出门。 把她按倒在春凳上,手起棍乱,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王爷饶命!”杜荇急了,猛地跪了下来,哭着求道:“此事必要隐情,求王爷垂怜!”又哭着求夏风:“小侯爷,你看着三儿长大,难道忍心见她命丧于此?” 再哭着骂杜蘅:“三儿再有错,大家姐妹一场,你怎能如此冷血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杜荭的惨叫伴着怒骂传来:“杜蘅!你这个毒妇,不得好死!我化做厉鬼也不饶你!” ps:某月继续碎碎念:记得投月票,也请记得投,39号毒妃一票。。 .. 秋狩二三事(二六事) “死到临头还嘴硬!”南宫庭骂道:“给本王狠狠的打,打死为止!” 手起棍落,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在静谧的清晨显得格外的清脆。 “杜蘅水性杨花……啊~~”一声极为惨厉的尖叫之后,叫骂声嘎然而止。 “三儿!”杜荇踉跄着提着裙摆狂奔出去。 杜荭趴在凳上,薄得如一片凋零的枫叶。那条湘妃色的十二幅褶裙吸满了血,变成了深褐色,湿湿地贴在身上橼。 行刑的不是府中的婆子,出手可不温柔!满脸横肉的军人,力大如牛,粗大的军棍,击打在血肉之躯上,发出“噗”地一声闷响,宛如阎王催命的符咒,飞溅起一堆血肉。 鲜血顺着裙角,滴滴答答地落到青石板的地面,很快形成了一小块血洼…… 杜荇骇得魂飞魄散,猛地冲过去扑在杜荭身上,伸开双臂紧紧地护住她,哀声哭道:“不要打了……啊!啬” 混乱中,高高举起的军棍,噗地一声敲在了她的背上。 杜荇痛呼出声,眼中的泪流得更急。 只一下,已是痛彻心肺,可怜的三儿才十二岁,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毒打! 她仰起脸,哭得梨花带雨:“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她还是个孩子啊……阿蘅,算我求你了,高抬贵手,饶了三儿这一回吧!她再不好,也是你的妹妹啊,呜呜呜……” “走开,再不走连你一起打!”王命在身,他们可不敢怜香惜玉,连吓带哄地叱骂。 夏风长叹一声,越众而出,直挺挺地跪到南宫庭面前:“殿下,请你看在微臣的份上,网开一面,饶她一死!” “三哥~”夏雪吓了一跳,气恼不已,猛地跺脚道:“人家亲姐姐都不理,你干嘛趟这混水?” 一句话,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杜蘅望去。 杜蘅恍若未闻,墨玉似的眸子没有焦距,淡淡的晨光中,像夜一样迷朦,如古井一般深黑。 她的神思早已游离到了九天之外,眼前浮现的是漫天的飞雪。 那一天,因为某人的一句话,紫苏被活活地打死! 棍棒也是这样凶猛无情地挥落!一寸寸敲碎她的骨头,打烂她的肌肤,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初生婴儿风雪中微弱却又顽强的啼声,再一次回响在耳边,一声声,如同附骨之蛆,激起她潜藏在心底刻骨的仇恨! 双手攥紧了裙角,骨节暴起,青筋浮凸,灰鼠皮的裙子被她揉,捏,拧,掐,搓,捻……已经皱得不成形状,淡红色的**,从指缝间悄然渗下…… 紫苏百感交集,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将她的手从裙角掰下来,紧紧握在掌心。 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以耳语轻喃:“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南宫宸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心里滑过一丝悸动。 又来了,又是这副凄厉悲怆,撕心裂肺的表情。 此刻她,那么的哀痛,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灰飞烟灭。 他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此刻行刑的不是杜荭,而是杜蘅!仿佛她正遭受着凌迟之苦,那种噬骨锥心的痛楚,无力回天的悲哀,深深地攫住他…… 心,莫名地坠痛! 这一刻忽然很想拥她入怀,宠她,爱她,哪怕手染鲜血,身披荆棘,只要能抹去她眼里深深的哀伤…… 南宫庭没有喊停,军棍还在继续。 只是行刑的是军人,战场上打过滚,刀尖上舔过血,什么残酷的场面没有见过?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何况,军棍在军营里是最轻的刑罚,早已司空见惯,行起刑来毫不手软! 然而,今次受刑的却是个尚未成年的垂笤少女,让这些五大三粗的男儿不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行刑的节奏不由自主地渐趋缓慢,木头接触碎肉发出的沉闷的“噗”“噗”之声,让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饶是如此,三十几棍打下去,杜荭也已是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杜荇被人强行拖开,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其音凄厉:“阿蘅!你好狠的心,好狠,好狠……” 杜蘅依旧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夏风着急了:“不能再打了,教训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再打下去,就真的没命了!” 他心知南宫庭心疼初七,必定不肯手下留情;而南宫宸一早就表明了态度,隔岸观火,绝不掺和;因此,转而去求南宫述:“恭亲王,你说句话啊!” 南宫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看了眼浑身肃穆的杜蘅,到嘴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若一定要杜荭死才能消她心头之恨,何妨成全了她?也算是还了这份人情! “阿蘅~”夏风恳切地道:“收手吧!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杜蘅微微仰头,似在望着满天的神佛,一抹迷离的笑在唇角绽开。 她吐字极轻,字字犹如雷霆万钧:“不杀她,我才会后悔一生!” “杜蘅,你会有报应的!连亲妹妹都不肯放过,做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死后必坠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杜荇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指着她厉声骂道。 杜蘅紧紧地盯着她,笑得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灵:“我如去地狱,必邀你同行!” 若真的有报应,老天就该把这些恶人都收了去!既然满天神佛都瞎了眼睛,任她们为祸人间,那么她便替天行道,收了这些妖魔鬼怪! 但能笑饮仇人血,十八地狱又何惧之有?她早已置身炼狱,从未超生啊! 夏雪机灵灵打个寒颤,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南宫宸的背后。 “啧啧啧~”魏王南宫康摇头:“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我欺!” 执刑官望着南宫庭,等待他的示下。 “杀!”短短一字,宣布了杜荭的命运。 “不~”杜荇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一条颀长的身影翩若惊鸿,飘然而至,转瞬便落到了坪里,笑吟吟地道:“哟,大清早的,大家都在这干嘛呢?” 目光环顾众人一圈,落在血肉模糊的杜荭身上:“哟,这丫头犯什么事啦,用这么重的刑?还是个孩子呢,再大的错,打到这样也该够了!我说,你们一群大男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也不管?羞也不羞,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杜荇见来了救星大喜过望,顾不得羞赫,猛地扑到他脚下:“公子,求求你救救三儿!她真的没下毒害初七,她是冤枉的!” 和瑞退了一步:“啧,哭成这样怪可怜的~” “和瑞!”看清来人,南宫宸没好气地骂道:“填你的词,唱你的曲,抱着你的歌姬一边玩去!不关你的事,少掺和!” “话不能这么说,”和瑞唰地一下展开折扇:“天下人管天下事,路不平有人踩!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她还没杀人!” 杜蘅咬紧了牙关,狠狠瞪着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穿! 和瑞不敢看她,硬着头皮冲南宫庭一礼:“殿下,和三向你讨个人情,饶这孩子一命吧!” “你跟他什么关系?”南宫庭浓眉一皱。 和瑞虽是个草包,他的两个兄长,一个是御史大夫,另一个是内阁大学士,颇有才名,为人清廉正直,性子又耿直,很得太康帝的倚重。 尤其是长兄和磊,隐隐有跃居内阁首辅,成百官之首之态。 南宫庭若想登基称帝,则必须获得和府的鼎力支持,和磊这一票,不可或缺。 和磊有个最大的软肋,那就是和瑞。 可以说,和瑞今日的风流成性,浪荡不羁,有一大半倒是和磊给惯的! “没关系~”和瑞眉尖一挑,笑得灿若桃花:“我和瑞有个毛病,见不得女人掉泪,更见不得女人流血。啧,这样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真真我见犹怜。再说,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小丫头一条命已去了大半,最后这一棍打不打其实没差,何不卖我一个人情?” 南宫宸哧笑:“和三,人家名花有主,你不会是想横刀夺爱吧?” “非也非也~”和瑞摇头晃脑:“惜花爱花,便该精心呵护,不一定非要折下来插在瓶里,抱回家独自欣赏。小侯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对你的新宠绝无非份之想!” ps:票票涨得飞快,谢谢大家捧场,我继续码字,还有二章。。。 .. 祸事不单事行(一) 夏风脸上阵青阵红,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辩驳一句,终是未置一词。 杜荇绝非他的新宠,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阿蘅一人,从未改变。 清者自清,只要阿蘅信他,又何必跟外人解释? 和瑞显然也并不需要他的解释,含笑冲杜蘅福了一礼:“二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相信这次之后,她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杜蘅冷冷地盯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恨意,满满的全是失望,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失望到绝望的表情榛。 “你看,她反正也只剩一口气了,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和瑞被她瞧得头皮发麻,大冷的天,背上爬满了冷汗。素日的伶牙俐齿全都不见踪影,一句话结结巴巴,说得七零八落:“再说了,恭亲王邀大家把臂同游,图的是一乐。二小姐若一意孤行,执意要闹出人命,岂不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石南,你小子害人不浅! 自个躲在暗处不出面,把我推出来做挡箭牌姨! 杜蘅不发一语,转身拂袖而去。 她一走,南宫述松了口气:“放人吧。” 南宫庭顺水推舟,冷哼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有趣~”南宫康看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去:“这出戏果然精彩纷呈,跌宕起伏!尤其最后一出,更是出人意表,匪夷所思,比话本子好看多了!” 和瑞温文尔雅:“无他,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尔。” “三儿,三儿!”杜荇抱着杜荭喜极而泣。 夏风叹了口气,找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抬了进去,不敢翻动,只能趴卧在软垫上,随即使了人去传太医。 “和公子饱读诗书,”南宫宸冷哧一声:“难道没听说有句话叫,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 和瑞笑得人畜无害:“她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若还敢对二小姐怀恨在心,兴风作浪,不必二小姐出手,我和瑞第一个不放过她!” 南宫宸打量了他几眼,意味深长地道:“今日这场戏,你我都不过是他人的棋子而已。8” 只不过,他是被杜蘅暗算,而和瑞看起来,明显居于主动。 他很想知道,那个暗中执子,与阿蘅对奕的人,究竟是谁? “呵呵~”和瑞微微一笑,淡然道:“人生本就是一盘棋,谁都免不了有被人操纵之时。” 南宫宸冷笑:“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公子可要谨慎思考,莫要行差踏错,一失足成千古恨!” 和瑞含笑做答:“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不如闲云野鹤,来去随心。又何必将胜负耿耿于怀?” 南宫宸悻悻然,拂袖而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心情再争胜负,往年最精彩的最终决赛,今年却是草草落下维幕,收拾行囊,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纸包不住火,西院里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被传口讯的又有七人之多。 口耳相传,结果变成,杜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为小侯爷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三小姐出谋划策,计诱二小姐的侍卫初七跟赵王争抢猎物,结果害得燕王和赵王反目成仇,二小姐化解危机,救下初七;三小姐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在烤肉上下砒霜,意图谋害初七,被当场抓获。 赵王大怒,当庭杖打三小姐,小侯爷义薄云天跪地求情,二小姐寒了心冷了情,袖手旁观。 最终还是和三公子怜香惜玉,救下三小姐一条小命…… 流言以惊人的速度扩散,杜家三姐妹,一跃成为临安名人,风头一时无两! 外面流言蜚语传得铺天盖地,杜府里却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杜荭兴高采烈,活蹦乱跳地被接走,结果却是气息奄奄,命悬一线被送回来。 别院里又没有多余的人手,靠着霍香和大蓟两个人都没有处理伤口的经验,自然没办法帮她处理伤口。 而男女有别,随行的太医只敢给她开了些固本培元之药,不便亲自帮她清理伤口。 只得任她穿着血衣,结果血结了痂皮肤粘连,每回上药都无异于重施一次酷刑,痛得死去活来,不出两日嗓子已经叫哑。 她伤得太重,右腿大腿骨,右臂肱骨都有不同程度骨折,夏风怕震动了伤口,特地用最好的马车,垫了四五层褥子,在路上缓缓走了三天,才回到京城。 饶是如此,回到杜府的她,已成了血人一个,只剩一口气吊着。 杜谦不敢让老太太知晓,只说是染了风寒,怕过了病给老太太,在院子里养着。 这几日被各种流言包围,遭人指指点点,精神已近崩溃,再瞧到好好一个女儿家,无缘无故给打成了残废,因卧于凳上,小腹受到撞击造成子宫大出血,虽保住性命,却已经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生孩子。 女子不能生育,等于判了死刑。 这种气氛之下,夏风和杜荇的婚事,自然不方便提。 杜荇受了惊吓,白日呆坐,半夜惊醒,无故啼哭,更有甚者穿着亵衣赤足乱跑。 杜谦又是忧心,又是气恼,猝然间老了十年,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灰白,人人更是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偏偏,他还不能指责杜蘅。 谁让杜荭不知死活,竟敢邈视皇权,挑衅赵王殿下呢?没有抄家灭族,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有别的话? 杜蘅关起门来过日子,对外界的一切一概不闻不问不理。 既不去给老太太请安,也不曾探望过杜荇和杜荭。 “小姐,”紫苏一脸为难:“石少爷又递了贴子,这已是他递的第十五张贴子了……” 一个打死不肯见,一个忝着脸硬往跟前凑。 从一开始的早,中,晚照三餐递,到现在居然一个时辰递一张。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两边又都不能得罪,真真愁死个人。 杜蘅充耳不闻,自顾自埋头看医书。 紫苏叹了口气:“见见他,听听他的理由,实在不行把话说清楚,让他死心也是好的哇!” 小姐的心思压根就没在医书上,看了三天还在那一页! 这到底是想要蒙谁呢? “紫苏姐,”白前打了帘子进来:“又来了张拜贴……” 小姐和少爷,这是闹哪样呢?是想把这些个丫头们都逼疯了了事么? “以后阅微堂的贴子,谁也不许接!”紫苏俏眼一瞠,喝道。 不怪小姐生气,这事搁谁身上能不生气? 别说小姐,她的肺也快气炸了。 换了别人也还罢了,偏偏是他!打闷棍也没有这么缺德的哇! 若是不希望小姐手上沾血,一开始就应该袖手旁观。 他掺和得那个起劲,费尽心机布了这么个局,好容易诱她入死局,眼瞅着大功告成之机,又冷不丁跳出来横插一杠! 你说,这不是没事找抽吗? “不是阅微堂,是飘香楼的谢掌柜。”白前怯生生地解释。 “呃?”紫苏一愣,顺手把贴子接过来瞧了一眼,果然写着谢正坤,忙往里头送:“小姐,谢掌柜求见。” 杜蘅懒洋洋地歪在迎枕上,淡淡道:“看看他什么事。” “没写事由,”紫苏打开来看了看,道:“只说在画屏阁备酒水一桌,恭候小姐。” “没事喝什么酒?”杜蘅蹙了眉,冷声道:“不去。” “小姐,还是去看看吧。”紫苏犹豫一下,压低了声音劝道:“禄米也发放了好几天了,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按您的吩咐,把米粮备齐?我记得这次粮荒会持续到明年秋天,秋粮上市后,才有所缓解。到时若是酒楼里无粮可卖也还算了,若是弄到最后大伙还要挨饿岂不成了笑话?” 手里有事忙,就能把那些烦心事丢开,时间一长,那股子怨恨也就淡了,自然能想开。 总好过天天关在家里,对着书本子生闷气。 你就是气出病来,人家不知道,也是白搭,对不? 杜蘅轻哼一声:“再三警告过了,他们不听,我也没法子。” “话不是这么说,”紫苏见她肯吱声,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若不是事先经历过,谁能想到这次会闹这么厉害?旁人咱管不了,自己人,多救一个是一个。” .. 祸事不单行行(二) 谢正坤等在画屏阁的大门外,见伙计领着杜蘅进来,毕恭毕敬地叫了声,抢先一步,把门推开:“小姐,请。” “嗯。”杜蘅心不在焉,胡乱点了点头,前脚跨进去,石南大大的笑脸映入眼帘:“媳妇……” 她怔了一下,立刻掉头就走。 “哎,别走呀!”石南追上来。 “咣当”一声,谢正坤一把将门关了起来,眼疾手快,咔嚓上了把大锁榛。 初七二话不说,嗖地跃过围墙跳了进来。 身子还在半空呢,“呼”一团黑影飞了过来,石南大笑:“初七乖,拿着烧鸡跟紫苏姐姐玩去。” “哦~”初七伸手接过鸡烧,脚尖在墙面上一点,嗖地一下又蹿了出去颐。 杜蘅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干瞪眼的份! 紫苏见状,立刻大声呵斥:“你干什么?还不把门打开!” “嘿嘿~”谢正坤干笑两声,提高了声音隔着门板喊道:“对不住了,小姐!小人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石少东亲自登门,小人若是不予合作,飘香楼就没法在临安立足啊!” 杜蘅望着门板,冷笑两声:“谢正坤,你怕飘香楼在临安立不了足,就不怕你这个掌柜做到头了?” 紫苏好气又好笑:“好你个谢正坤,居然吃里扒外!说,石少爷给了你多少好处!居然卖主求荣!” 谢正坤有苦说不出,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紫苏姑娘,你就饶了我吧!” 两边都是主子,得罪哪个都是死! 思来想去,思春期欲求不满的主子最可怕。 傻乎乎地坚持原则的下场,是一辈子被追杀,东躲**,凄凉度日。 只要主子有本事搞定小姐,不但卖主之罪不成立,反而是有功之臣,日后好处大大滴! 万一主子没本事,得不到小姐的芳心,大不了他卷铺盖滚蛋,挪个地方照样当掌柜! 两害相权取其轻,冒死将二人送做堆。 “飘香楼的招牌菜是什么?”紫苏抿着嘴笑。 “本店品种齐全,浙,鲁,川,湘,应有尽有,只要紫苏姑娘说得出来,上刀山下火海也给你弄来,包你满意。”谢正坤眼睛一亮,心知今日这一宝押对了一大半,立马躬了身,领着紫苏往外走。 “谢正坤,紫苏!”杜蘅听得二人脚步声渐行渐远,竟然真地把她给撇下了,气得头顶直冒烟,双手用力掰了几下哪里掰得开。 “别掰了,”石南在一边凉凉地笑:“外头上了锁的,白费劲!” 杜蘅恼了,飞起一脚用力踹在门板上,登时疼得眼泪飚出来。 “哎呀!”石南吃了一惊,跳起来:“踢疼了吧!你说你傻不傻?放着我这么个人肉沙包不踢,非得跟门治啥气?就你这小身板,不是自个找罪受么!” 杜蘅见离开无望,只得强忍了疼,一瘸一拐地往房里走。 “我扶你~”石南心疼得不得了,抢上去扶她。 “滚开!”杜蘅大力摔开他的手,怒目相视。 石南叹了口气:“媳妇,就算犯了死罪,也得给人申辩的机会吧?” 杜蘅绷着脸不理他,穿过庭院,径自朝餐室走去。 石南从身后赶上来,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杜蘅眸光森冷:“再碰我一下,我立刻毒死你!” “媳妇给的,毒药也得吃!”石南以肘推开门,将她安放在椅子上,笑嘻嘻地从兜里摸出一朵干瘪了的花瓣:“瞧,一千朵曼陀罗,我还留着,慢慢吃呢。” 杜蘅冷冷望着他,不吭一声。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无知少女,不会再上他的当,更不会被一些小花招打动! “我说过的话,”石南伸手按着胸口,慢吞吞地道:“都记在这里,绝对不会食言。” 杜蘅垂首望着桌子,固执地保持着沉默。 以为把她锁在房里,单独相处就可以强迫她听他说话,那就是痴心妄想! 心门关上,咫尺亦是天涯! “杜荭那丫头确实很阴毒,我也巴不得她死。不过,眼下还不是时机。更不值得为了她,让你背上逼死庶妹的名声。”石南苦口婆心地解释:“报仇的法子有很多,不一定非要取其性命,是不是?给她一个教训,把她打残了,以后再做不了恶,不是更好……” 他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大道理,说得口干舌燥,无奈杜蘅根本不搭他的茬,径自抱着臂,魂游太虚。 “媳妇,我好话说了一箩筐,你好歹给点反应?”石南做可怜状。 杜蘅索性把眼睛都闭上了。 石南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早知她是个倔脾气,却也没想到这么难搞定! 没辙了,只好说实话:“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那天夏风被诱上山林,与他交手的两个人,根本不是随行的侍卫。” 一边说,一边拿眼偷偷觑着她的表情。 杜蘅心中一动,知道他兜来绕去,绕了个大圈子,总算进入了正题。 石南见她眼皮子微微滚动一下,心知她面上无动于衷,其实听进去了。 心情立刻振奋起来,笑嘻嘻地凑过去:“这可是绝密情报,我辛辛苦苦地弄来,不求回报,你好歹赏我个笑脸撒?” 杜蘅恼了,把脸一扭,给他一个后脑勺。 石南摸摸鼻子:“咦,这是谁家的媳妇,背影也这么好看~” 杜蘅嘴角微抽。 “哇!”石南死皮赖脸,当即绕过去走到她正面,做大吃一惊状,口若悬河地夸道:“果然是个绝世大美人!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天生丽质冰股玉骨白玉无暇出水芙蓉灿若春华双眉如黛如诗如画纤侬合度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 杜蘅再也绷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咦!”石南眼睛一亮,指着她大叫一声:“笑了!不容易啊,可算是笑了!” 杜蘅立刻敛容。 “好媳妇,”石南忝着脸往她跟前凑:“再笑一个,笑起来多好看,干嘛绷着个脸呢?” 杜蘅眉一挑,喝道:“你有完没完?” “好媳妇,你咋又忘了~”石南松了口气,喜滋滋地道:“我说过的,咱们这辈子注定要纠缠在一起,没完没了,嘻嘻~” “不许叫我媳妇!”杜蘅忍无可忍。 石南一脸委屈:“不叫媳妇,叫啥?难不成叫二小姐,那多生份?叫阿蘅?那么多人叫,我怕你分不清楚!” 忽地眉花眼笑:“要不,我叫你小蘅蘅吧,怎么样?多亲切,多好听!最重要的,这种叫法全世界独一份!” 杜蘅霍地站起来往外走。 “别走啊~”石南抢上去,挡在门口:“咱这正事还没开始说呢!” “这么多废话,你有功夫说,我没时间听。” “谁让你生气不理我,我这不是憋坏了么?”石南嘻皮笑脸,见她着了恼,忙收起玩笑之心:“好好好,我不跟你玩笑,咱言归正传还不行?” 石南有些小郁闷:“我查了一下,那两个人身份不明。但绝对不是一般的江湖浪人,更不可能是杜荭这小丫头片子请得起的。” “人在哪,我想见一下。”杜蘅想了想,道。 “呃~”石南两手一摊:“没有了。” “什么意思?”杜蘅挑起一边眉毛。 石南摸摸鼻子:“让魅影给杀了,用化骨水一浇,没了~” 杜蘅无语。 “小蘅蘅……”被她眼睛一瞪,石南只好改口:“看吧,还是媳妇顺口,对不对?” “媳妇,你别误会,我其实很正常,没那么凶残,真的!干这种事的,都是魅影。那家伙,忒不是东西,最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魅影蹲在屋顶,嘴角一抽。 我擦!最不是东西的,难道不是主子您么? “杜荭的背后,一定有人。”石南半真半假地道:“就这么杀了,幕后之人永远也查不到。我想放长线钓大鱼,这才让和瑞出面,救了她。” 杜蘅本来垂着眼睛看着桌面,浓密的眼睫遮住了她的情绪,听了这话忽地抬起眼睛,黑润如玉的眸子,淡淡地瞅了他一眼:“既是如此,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石南哀叹一声。 擦!娶个太聪明的媳妇也不是好事,撒个谎多累得慌啊! 他特地东拉西扯,就想把她弄得她眼花瞭乱,结果人家压根不上当,一戳就是死穴! .. 祸事不(单行(三) “这个嘛~”石南轻咳一声:“自然是因为……” “那两个人,其实都是神机营的刺客,对吧?”杜蘅冷不防出语打断。 石南这次是真的愣住,蓦地抬眸,眼中的嘻笑玩闹尽都散去,变得警惕而锐利。 “哼!”杜蘅瞧他的神色,已知所猜不中亦不远了:“你当真好胆!三堂的刺客也敢杀!”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终是散了榛。 为了帮自己,他连同僚都杀了,在神机营里已是步步危机。若是还同他呕气,着实有些不知好歹。 “你怎么知道神机营?”石南凛容。 杜蘅神色有些不自然:“你管我谁说的呢?颐” “夏风?”石南会错意,怒道:“那小子嘴忒不严实!” 打打杀杀的事,男人闷不吭声地干了就好,做啥跑去跟女人讲? “杀了那两人,打算如何了局?”杜蘅叹了口气,有些嗔怪:“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人商量!” 石南笑嘻嘻地道:“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杜蘅立刻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媳妇,”石南回过神来,兴奋地嚷:“你是在担心我,怕我有危险,对不对?” “呸!”杜蘅红着脸啐道:“你自个的命自个都不当回事,我干嘛替你担心?” 石南脸一垮,满眼愁苦:“你以为神机营的刺客那么好杀的?当时情况紧急,脑子一热就动了手,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这几天都在忙着应付上头的盘查,焦头烂额,偏你还跟我呕气。哎,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啊。” 杜蘅犹豫一下,问:“那个魅影,可靠不?” 魅影猛地一个机灵,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 擦!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要灭他的口不成? 主子看中的女人,果然不是一般的狠毒! 石南还挺配合,歪头想了想,越发地忧愁了:“那家伙杀人如麻,只要是上头的命令,不问对错,豁出命也要执行到底,偏生武功又高得出奇。目前为止,还从未失过手。” 杜蘅心中咚地一跳,忽地想起前世他与自己根本没有交集,外公的医书还是通过慧智的手,碾转才到自己手中。 莫非……他就是命丧在这个叫魅影的杀手手里? 慧智与她,是在太康二十二年春相识,推算起来,他岂非最多只有三、四个月可活? 一念及此,杜蘅脸色大变,猛地抬头看他,眸光里满是惊惧。 “我好冤!”石南觉得有趣,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道:“媳妇都还没娶上呢,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要不,你赶紧滴把夏家的婚给退了,陪我亡命天涯去?” 杜蘅不吭声,一想着几个月之后,他就要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淡出她的生活。再也没有人插科打诨,逗她发笑,就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媳妇~”石南心里美滋滋,乘势挪啊挪地,换了把椅子往她身边靠:“我攒了一点银子,应该足够咱们花个几辈子。咱们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咦?” 他低头瞧了瞧握在掌心里的小手,咋这么冰,这么凉,还抖得这么厉害呢? 抬了头再瞧她的脸,不得了! 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这会子全没了血色还透着点青,眼里更是充满着惊惧,害怕和茫然…… 登时唬了一跳,早知道她这么害怕,就不该吓她。 他后悔得不得了,忙力挽狂澜:“好媳妇,我逗你玩呢!论杀人小爷不如魅影,论心机,十个魅影也玩不过小爷呀!杀个把人算什么……” 话一出口,觉得不妥。 万一她要是以为他是个杀人狂魔,吓得逃之夭夭,他岂不亏大发了? 立马改口:“人是魅影杀的,小爷可没动过手。他要是敢透露出去,不是自个找死么?” 殊不知这话一说,杜蘅陷入更大的不安之中。 怔怔看着他,心绪混乱无比。 是魅影倒还好,知道原因就可以事先防范,大不了把魅影杀了。 若找不到原因,他只怕注定活不过明年春天。 石南弄巧成拙,郁闷无比,打了个哈哈:“放心吧!媳妇!小爷我还想跟你白头到老,儿孙满堂呢,哪这么容易死翘翘?” 开玩笑,他手里掌着全天下最大的情报机构,数万名密探,数以千计的顶尖刺客随时供他趋使,这要是还被人给咔嚓了,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杜蘅的思绪还停滞在“他活不过明年春天”的念头中,怔了怔,才忽然明白他的话意。 若是平日,早就着了恼要翻脸,此时只觉心酸,猝然红了眼眶。 石南见她并不反驳,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心绪荡在半空,竟瞧得有些痴了,低低道:“阿蘅,做我媳妇吧,定不会让你后悔~” 杜蘅望着他,心里的痛漫卷到脸上,面宠轻微地抽搐起来。 缓缓把手抽出来:“我,要回去了。” 他的生命即将结束,而她的复仇刚刚开始,断不会因他或任何人而停止脚步。 他们之间不可能有未来。 石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哪里做得不好?” 她明明是对自己有感情的,为什么突然退缩? 杜蘅不语,只加快了脚步。 石南不甘心,追在她身后:“我知道你还有夏府的婚约要解除,也不是要你即刻就嫁我。我只想……” 只想确定你的心里有我,只想听你说,给我一个资格,可以许你未来! “开门,快开门!”杜蘅用力拍打着门板,她是那么不顾一切,拍得呯呯直响。 石南抿着嘴站在一旁,看她想尽办法逃脱自己,未竟的话全数吞回肚中。 默默地伸掌,轻轻一按,二寸厚的门板,应声而碎。 他把手臂伸过去,握住铜锁,一扭再一拧,将铜锁生生扯落。 推开门,退到一旁:“好了,可以走了。” 杜蘅瞪大了眼睛瞪着他。 石南苦笑:“是,我骗了你。其实我随时都可以打开门,让你离开。” 只是,他舍不得。 都说烈女怕缠郎,所以他豁出脸皮不要,死缠烂打。 原来他错了,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吃这套。 “流血了!”杜蘅眼里冒着火,盯着他手臂上戳着的木碴,觉得格外的碍眼。 “小意思~”石南低头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袖,木碴不但没有拔掉,反而往肉里刺得更深。 “你个疯子!”杜蘅拽了他的手,返身就往回走,一直将他拽进了雅间。 按着他的肩在椅子上坐好,把手臂摆在桌上,袖子捋上去。 再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针,低了头欲给他把刺挑出来。 石南却忽地伸了手,握住了她拿针的手:“别动!” “木刺入肉,得及时挑出来,时间久了会红肿溃烂。”杜蘅皱眉。 “不要动!”石南看着她,一瞬间的目光,黑到至深,很认真地道:“如果你不打算一辈子对我负责,就不要管我。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怕谁不知道你是阅微堂的少东家呢!”杜蘅怒了,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这个时候,还想谈条件?” 石南不料她竟会动粗,一时呆住,错愕地瞪着她,竟忘了反应。 “治不治?”杜蘅没好气地喝:“不治我走了,管你去死!” “治,当然治!”石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喜滋滋地道:“媳妇给我治伤,疼死也要治!不过,我媳妇知道疼人,定然不会让我疼的,哦?” 杜蘅白他一眼,一针狠狠扎下去:“叫你再胡说八道!” “哎哟~”石南倒吸一口冷气,大呼小叫:“痛痛痛痛!媳妇你轻点,疼死小爷了~” “这会子知道疼了?”杜蘅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训斥:“谁让你自恃武功高强,瞎显硬要拿肉跟铁去碰?痛死活该!看你下回还敢不敢逞能!” “嘿嘿~”石南笑逐颜开:“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杜蘅奇怪地抬眸看他:“你疼傻了吧?” 被骂还这么高兴,有病! “嘿嘿,嘿嘿,嘿嘿~”石南瞅着她,呲着牙直乐:“有媳妇心疼的感觉,真好~” .. 祸事不单行(事四) 挑完刺,再抹上药膏,酒菜也流水似地上了上来。 杜蘅皱眉:“只两个人,干啥点这么多?” 石南笑眯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好每样都弄一些。” “有这份闲钱,不如多买些米。”杜蘅叹了口气。 即使没有大饥荒,这样丰盛的饭菜,实在太过奢侈橼。 “对了,”石南半是探询,半是好奇地问:“我听说,你让手下人大肆收购禄米,这是为何?” 杜蘅白他一眼:“你不知道今秋大旱,粮食减产吗?” “你那里打了井,早做预防,收成不是挺好的?”石南反问忏。 杜蘅低了头挟菜。 “我听说,”石南若有所思:“地里的稻子还没熟透,你就让人提前收割了。这样做,之前打井岂不是白瞎了?” 她不是个鲁莽之人,性子虽有些执拗,却也并不是听不进人劝。 插手根本不懂的农事,且做出这样怪异的安排,一定有理由。 “呃~”杜蘅迟疑了一下,道:“因为蝗灾将至,不提前收了,只怕到时颗粒无收。”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蝗灾会来?”石南一脸深思。 旱情尚可说她在钦天监得到内幕消息,但蝗灾却是连钦天监也无法预料的事。她又不是神仙,还真能未卜先知不成? “谁说确定了?只是防患未然!”杜蘅自然不肯承认。 石南半信半疑。 其实她能认识宋小之,也是奇事一桩。 本以为宋小之曾受过顾老爷子的恩慧,又或者与顾家有某种渊源,才会把这种隐秘透露给了顾氏后人。 仔细盘问过宋小之之后,却发现,以上假设都不存在。 她从未听过杜蘅之名,也不曾见过顾洐之,两个人完全没有交集。 难道说,顾老爷子临死还留了一手,暗地里另建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在支持着她? 可如果是这样,任是你隐藏得再深,也不可能逃得过神机营遍布各地的密探。更,不可能瞒得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蚂迹! 想到她对自己的不信任,不禁有些气馁。 然而,他不愿意为这种小事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舀了一勺蟹黄羹到她面前的小碟里:“飘香楼新推出的菜式,试试看,听说味道挺不错。” 杜蘅忍不住笑:“明明我的酒楼,菜式你居然比我还熟!” 石南一副邀功请赏的表情:“自家媳妇开的店,哪能不上心!不止我,连我相熟的客商,我都规定谈生意必需到飘香楼来。要没我,飘香楼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 杜蘅压根就不信,嗔道:“你就吹吧!” “哈哈哈!”石南纵声大笑,也不辩驳。 “小姐~”紫苏推门而入,神情略有些紧张:“二老爷来了。” “二叔?”杜蘅一愣。 “他怎么会来?”石南眼里尽是不悦。 好不容易跟她单独吃一顿饭,结果竟有人跑来搅局。 “他可能从白前那里得了准信,知道小姐来了飘香楼。”紫苏一脸歉然:“都怪我不好,早知道,就瞒着她们了……” “谢正坤是干什么吃的?”石南很是窝火:“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他何用?” “呃~”紫苏不安地道:“我和初七在吃饭,被二老爷瞧见了。” “既是如此,”杜蘅拿起帕子擦了嘴:“只好请你先回避一下,我听二叔怎么说?” “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回避?”石南少爷脾气发作,拉长了脸。 “他不是什么东西,是我二叔。”杜蘅淡淡道。 “……”石南被噎得哑口无言,瞪着她半晌做不得声。 紫苏抿了嘴强忍住笑,轻声道:“二老爷已经在画屏阁外了,石少爷您看……” 小姐眼下还是夏府的准儿媳,公开与年轻男子在外用饭,给人瞧到终是有损闺誉。 石南心中虽有气,这个道理也还懂,只能忍着,推开隔壁的门,进了内室:“我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紫苏这才出门,去大门外把杜诚领了进来:“小姐,二老爷来了。” “请进。” 杜诚进了门,一扫桌上搁着两副碗筷,立马一愣:“有客在呢?” 怪了,她既是要宴客,怎么紫苏却不在身边伺侍,反而去了外边? 难不成,她跟小侯爷二个私相授受,背了人在这里见面? 这可不好,来得不是时候,怕是难以成事。 这么一想,目光就忍不住朝一门之隔的内室瞟去。 紫苏这时才注意到,碗筷没有收拾,顿时懊恼不已。 面上却是丝毫不慌乱,先搬了张椅子给他,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二老爷请喝茶。” 这么一会子功夫,就给她找着了理由,笑道:“哪有什么客人,不过是小姐在家里闷得慌,想吃口新鲜的。我才陪着小姐过来,哪知才吃了两口,初七就坐不住,非要闹着去大堂,看人捞鱼!小姐是什么身份,哪里能在那种地方用饭?没奈何,只好扔下小姐陪她去了。好在,这是自家的酒楼,画屏阁又清静,不怕有外人打扰。” 杜诚恍然大悟:“怪不得进来的时候,大门破了个洞!我还寻思,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上飘香楼来闹事,原来是初七姑娘的杰做。难怪,难怪!” 紫苏压根忘了这码子事,马上顺水推舟道:“她孩子心性,拉都拉不住,让二老爷见笑了。” 说完,不敢再留,转身出去了。 “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要寻到酒楼里来?”杜蘅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 “是这样的,”杜诚面上一红,实在是给逼到了绝境,再没脸也得张口:“二叔最近手头有点紧,想问你支借点银钱周转一下,不知你方不方便。” 他心怀忐忑,生怕杜蘅一口回绝,下不来台,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 “都是一家人,说借就见外了。”杜蘅嗔道:“要多少,二叔只管说个数,我这有拿去用就是。” 杜诚登时长长松了口气,感激不尽地道:“蘅姐!二叔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是个纯良仁义的好孩子!” 他伸出一个巴掌,还没开口,杜蘅已经笑了:“五百?这才多大点数,打发个人来跑一趟就成,也值得二叔亲自登门。”杜诚瞪着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憋得闭过气去! 合着他豁去老脸不要,就为了跟她讨这五百两! 五百两能做什么,塞牙缝都嫌寒碜! 石南在里面,憋笑憋得快要内伤。 “紫苏,让谢掌柜来一下。”杜蘅已提高了声音吩咐。 “等等!”杜诚好容易找回声音,挣扎地嚷了一句。 “二叔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杜蘅瞠圆了眼睛,把诚恳装了满眼。 杜诚颤抖着把右掌伸到她眼底,狠狠地摊开了五指:“我要五……” “五百不够,还要再添五百?”杜蘅恍然大悟。 杜诚一口鲜血狂喷出来:“五十!” 杜蘅更无辜了:“五十两你也跟我借?” 石南差点笑崩。 这媳妇真够缺德呀!不动声色把人损得体无完肤,气得七窍流血! 可是,他就喜欢她这在纯良之外,隐隐透出的这股子狠劲!喜欢得紧! 杜诚嘴皮子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五十万,我要借五十万!” 又不是脑子坏掉,五十两也借,当他是要饭的啊! 杜蘅冷笑一声,淡淡道:“二叔,你走错地了吧?这里是飘香楼,出门左拐,前面二条街才是永通钱庄。” 张嘴就要五十万,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数额是大了些,可你并不是凑不出来!”杜诚满怀希望:“若不是实在没法想了,二叔也不敢跟你开这个口!” 杜蘅摇头,淡淡道:“对不起,恕我爱莫能助。” 杜诚急了,抬袖擦着额上密密的汗珠,语速也越来越快:“上回分家,不是拿了二十万现银?加上这几个月,酒楼,铺子的进项,再抵出一两间铺子,五十万两银子只多不少。”杜诚急了,大声道:“酒楼生意红火,抵出去不划算。今年大旱,田地怕也是值不了几个钱。年关将至,干果生意也会旺一把,留着进现银。雍雅阁和香茗居,随便拣一间抵押都可以……” .. 祸事不单(行(五) 杜蘅只觉透心凉,笑容依然温和,却透着股淡淡的悲哀:“二叔,我真的爱莫能助。” 这笔帐,也不知他事先算计过几千几万遍,竟是一鼓作气,连个顿也不打。 “为什么?”杜诚一呆,眼里升起绝望的怒意:“我是你的亲二叔,又没要你的全部财产,最赚钱的酒楼和铺子,还有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田庄不都给你留着么?区区五十万,你也不舍得借?” 杜蘅笑了:“二叔果然财大气粗,五十万不过是区区小数,唾手可得。” 瞧瞧,到底是亲叔叔,多么体贴周到,多么仁至义尽啊橼! 最赚钱的酒楼,安身立命的根本也都留着,她若是还不知足,岂不是猪狗不如? 杜诚面上一红,忙又软了口气:“你一个人守着偌大的财产,一辈子也花不完。以后嫁进侯府,又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五十万,二叔也不是说白要你的,是跟你借。只要度过眼下的难关,哪怕砸锅卖铁也会凑齐了还你。” 杜蘅已懒得应付,脸一沉,淡淡道:“何必这么麻烦,现在砸锅卖铁就是。忏” 杜谦被噎得说不出话,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发呆,脸上红白交错,表情十分精彩。 杜蘅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搁地桌上:“我只有这么多,要不要随你。” 说罢,不再理他,径自道:“紫苏,送客。” “你!”杜诚死死地瞪着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不敢相信她这么绝情,气得全身都在抖。 紫苏推了门进来,弯腰福了一福:“二老爷,请。” 杜诚跺了跺脚,气冲冲地冲出门去。 杜蘅已是气得心口发疼。 亲情不过是一张纸,轻轻一戳就破了~ “小姐,”紫苏伸手替她揉着胸口:“别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 正说着话呢,忽听门呯一声被撞开,杜诚去而复返,抓过桌上的银票,扬长而去。 一百两就一百两,总好过白跑一趟,一无所获! 紫苏给他气得笑了起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石南从里屋走出来,不知如何劝解,斟了杯茶顺着桌面推过来:“喝口水,消消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杜蘅满不在乎,握着杯子的手,青筋卉起:“若不是我,他也不会被逼得山穷水尽,狗急跳墙。” 石南不敢接话,给紫苏使了个眼色。 紫苏有点不放心,却也不敢留,带了门出去了。 “别伤心,”石南轻声地道:“你有我呢!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是支持你的。” “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这几日光顾着呕气,也没心思理会这事。 “杜府帐面上的五十万现银已经都给提得差不多了,估计最多只剩几百两撑门面。8现在就剩绸缎铺和永通钱庄的那笔存银了。我让龚实梁再给他施点压力,让他全都吐出来。” “一共有多少?”杜蘅对具体操作的过程并不关心。 “大概一百三十到一百四十万的样子。”石南想了想,道。 “那就按一百三十吧,”杜蘅也不甚在意,把手往前一伸:“老规矩,一人一半。” 石南瞪着她:“钱还没到手呢。” “那就先拿五十万。”杜蘅退了一步:“余下的,等都到手了,再算。” “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石南一脸狐疑。 算上这五十万,这小半年里,她前前后后从他手里已拿走了近一百万两银子。 “买米还有药材。”杜蘅也不打算瞒他。 即使她筹到银子,从江南购齐了所有的东西,没有他帮忙也运不进来。与其到时听埋怨,不如坦诚相告。 “等一下,”石南拧了眉,一脸严肃:“什么药材这么贵,要一百万两之多?佟文冲跟你这么算的帐?” 撑死她也就能买一万石米,最多也就花个一万五千两。剩下的岂不全都买了药材? 虽然不信她这么傻不这么天真,轻易就给人骗了! 毕竟她是闺阁千金,没有经过商,保不齐有时犯糊涂,被信任之人给骗了。 佟文冲除非是活腻了,才会连她的银子也敢骗! “呃,”杜蘅忙解释:“不关佟掌柜的事,是我的主意。目前还在筹银子,暂时还没跟他提。不过到时,肯定还是交给他去办。” “你买那么多药做什么?”石南释然的同时,更惊讶了。 “这个你就别管了,”杜蘅不愿意多说,含糊道:“等我筹够银子,自然会跟你说。” “银子我有,你差多少?”一百万都不够,她到底想干什么? 石南暗自心惊,明知她是在籍词拖延,哪里会肯上当? “你有再多银子,又关我什么事?”杜蘅绷着脸。 “你当我这声媳妇是叫假的?”听了这话,石南两眼一翻,戾气尽显。 他直视着她,以往总是笑意微微,温暖怡人的眼睛,,此刻却变得冷漠非常,令她寒毛直竖,极具威慑力。 大有你敢反驳试试,要你好看的意味。 “我……”杜蘅本想反驳,不知怎地,被他一瞪,竟没有勇气。 于是,红着脸很没骨气地默认了。 石南极之满意,那股冰寒之意散去,复又变回痞痞的样子:“这才对嘛!挣了银子不给媳妇花,难道带到棺材里去不成?要多少只管说,别说一百万,一千万小爷也给得起!” 杜蘅很不是滋味:“哟,看不出来,眼前杵着的还是个小金人呢!” 石南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颊:“你还别不服气!小爷好歹在临安呼风唤雨这么些年,若是挣得还不如一个女人,索性一头撞死得了!” 啧,手感真好,这要是亲上一口,不晓得会不会被她打?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杜蘅用力拍开他的手。 “乖,”石南含笑摸摸她的头:“告诉我,买这么多药材打算干啥?” 坏了,管不住自个的手了,老忍不住想碰一碰,摸一摸…… 杜蘅瞪他一眼,退后一步,道:“吹牛谁不会?真要有那么多闲钱,敢不敢拿出来屯点米?” 石南剑眉一皱,心里犯起嘀咕。 这丫头什么毛病,怎么尽净跟米过不去呢? 心里想着,脸上不动声色,笑嘻嘻地道:“成啊,媳妇有令,岂敢不从?你想要我买多少?” “能买多少算多少,”杜蘅撇了撇嘴:“有本事,你就把京里的禄米全都买下来,让临安的烧锅都没粮酿酒!” 石南吃了一惊:“你开玩笑的吧?” 这真是好几百万的买卖,她真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没本事,就别吹牛~”杜蘅难掩失望,淡淡讥刺。 “小爷要是办到了呢?”石南一瞧,来劲了:“你是不是就嫁给我?” 杜蘅脸上飞起红霞:“呸!又开始发疯!” 这人今日疯魔了不成?什么事都能往婚事上扯! “就这么定了!”石南不管三七二十一:“小爷负责收购京里所有的禄米,让那些烧锅都开不了锅,全都给小爷停摆!事成之后,你嫁小爷做媳妇,不许反悔!” 大不了几百万银子打了水漂,能赢回一个媳妇,小爷立于不败之地,稳赚不赔! 他两眼发光,越说越兴奋,拉着她进了内室,摊开笔墨,唰唰立了一张字据:“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签字画押,即时生效!” 说罢,自个先摁了手印,再逼着她往上按指印。 婚姻之事,哪有这般混闹的?他疯疯颠颠,杜蘅自然不肯附和,扭身就跑:“你自己发疯,别拉着我!” 石南追上来,捉了她的手,非要她摁不可:“小爷就算疯了,那也是你逼的!” 这几日她对他不理不睬,他见不着人,听不到她说话,当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吃嘛嘛不香,看谁谁不顺眼,做啥事都不顺心…… 而当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汹涌而来的感情如此激烈,他终于明白,那总是盘亘在心里的莫名的不安与焦虑来自何方。 原来,一直弥漫在胸口的这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就叫做心疼。 原来,那一点点的思念,一点点的牵挂,一点点不安,就叫做喜欢,叫做心动…… 原来,他渴望得到她的关注,渴望得到她的爱,渴望与她一生相守。 而他曾经以为,他会一辈子嘻笑怒骂,冷眼笑看世间丑态,孤独地走完一生。 多么神奇? 一度被他鄙夷,为他不屑,甚至唾弃的所谓的爱情,竟然也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杜蘅被他逼到墙角,眼见逃跑无望,把手背在身后,啐道:“你神经病!” 石南望着她笑了笑,忽地伸手撑在了墙上,将她圈在怀中。 “啊!”杜蘅吓了一大跳,惊呼着挣扎推拒。 他微笑着倾身,薄唇贴着她的耳畔,低语:“再叫大声点,让紫苏来看。” 杜蘅一吓,立刻压低了声音,被动地仰起头,清澈的瞳仁,水汪汪地望着他:“走开啦~” 石南心中一荡,再也忍不住低首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好媳妇~” 杜蘅全身僵硬,猛地伸手挡着他的胸。 急促而紊乱的心跳,一下子便跳乱了她的心序;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掌心,犹如烙铁一般,烫得她一颤,她心里一慌,猛地收回了手,却令他抱得更紧。 “别怕~”石南低低一叹,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将头埋入她的肩颈,低声呢喃:“媳妇乖,让我抱抱~” 原来抱着自个媳妇的感觉,是这么美好! 他现在真恨不得立刻把她娶回家,抱着不撒手了! 杜蘅又羞又怕,哪里肯安静地呆着任他搂抱? 她握紧了拳头死命捶他,求道:“放开!你放开啊!”到最后,几乎带了一丝哭腔了。 石南咬牙切齿,极不情愿地放开她。 她果然知道如何打击一个男人的自信! 本该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居然哭给他看! 杜蘅立刻冲到外间,很是警惕地看着他:“不许过来!你再动手动脚,我发誓这辈子都不再理你!” 石南郁闷得不得了:“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不晓得和瑞那小子,整天偎红倚翠,到底是怎么摆平那一众红粉知己的? 可如果去向他请教,肯定会被耻笑一辈子。 况且,阿蘅也不是他那一帮子乱七八糟的红粉知己可以比的。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神机营和两个老头都被他搞定了,就不信搞不定自个的媳妇? 杜蘅满面绯红,怒道:“你还有脸说?” 石南举着那纸契约:“早点把手印按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杜蘅杏眼圆瞠,气到无语。 “不行了,再呆下去,真要出人命了!”石南长叹一声,一跺脚,嗖地一下跑了。 “色胚!”杜蘅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指的什么。 轰地一下,浑身跟着了火似地,烧着了! .. 祸事不单行(六)单 从酒楼回来,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8 白前几个见杜蘅进门,都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差人都来跑了四五趟了,赶紧瞧瞧去吧。” “再急,也得让小姐先喘口气,换身衣裳再过去。”紫苏说着,进里屋拿衣服。 “可是三儿的事,让老太太知道了?”杜蘅漫不经心地问。 白前一边伺候着她洗脸净手,一边细说缘由:“也不知哪个嚼舌根的,把大小姐的事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了。若是照实说也就罢了,偏生编排了许多不是。老太太动了怒,先把大小姐传了过去,接着打发了人去侯府请小侯爷,现下又催魂似地找小姐。一会过去了,回话时千万仔细着点,怕没啥好事。橼” “哼!”紫苏从里头出来,冷笑一声:“不要脸的是那两个,又碍着咱们小姐啥事?” 杜蘅不吭声,默默地拭净手,把外裳换了。 “老太太若是疼小姐,只揪着小侯爷问话就成,压根不该问小姐!”白前气愤填膺:“说起来,是那两个的错,咱们小姐还是个苦主呢!谒” 白芨小声说了一句:“小侯爷这会子不是还没来呢吗?” 白前狠狠瞪她一眼:“你到底跟谁一边?” 白芨红了脸,不敢吱声了。 “这不是什么话都没说呢?别先自个乱了阵脚。”杜蘅换好衣服,往外走。 “左右已是晚了!”紫苏把她往妆台前按:“着什么急呀?索性让他们去分说,打扮好了再去不迟!” 老太太本就疼大小姐多些,那边又先过去了大半天,谁知道给老太太灌了什么迷汤? “侯府娶妾,跟我有啥干系?”杜蘅微微一笑:“弄这么大阵仗,没的让人笑话。” “倒也是~”紫苏笑了。 主仆二个到了瑞草堂,这么巧,刚好遇着匆匆赶来的夏风。 “阿蘅~”夏风望着她,温润的笑容里夹着几分歉意。 杜蘅点了点头,平淡如水:“小侯爷。” 夏风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眸光淡下去:“你现在,跟我说句话都懒了吗?” 杜蘅忽地停步回身:“你希望我怎样待你呢?欢天喜地地祝贺你跟大姐百年好合,还是不依不饶地揪着你大哭大闹?” “我……”夏风一怔,顿时狼狈不堪。8 杜蘅冷笑一声,径自进了庭院。 紫苏叹一口气:“小侯爷,你就知足吧!” 夏风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在院中呆立了许久,这才慢慢往里走。 是啊,事情弄到如此地步,她肯平静接受,已是万幸,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祖母,身子一向可好?”杜蘅进了门,先给老太太请安。 “蘅丫头!”老太太见了杜蘅,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着脸道:“你如今眼界高了,来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我一个穷老太婆没这福气,受不起你的礼!” 她如今越发的矜贵,着人催了四五遍,才姗姗来迟,究竟有没有把这老婆子看在眼里! “这几天感了风寒,怕把病过给祖母,这才没来请安。”杜蘅忙跪下来,轻声解释:“祖母要责罚,我也无话可说。” 许氏青着一张脸,高声讥刺:“得了风寒的人,还成天往外走,在外边花天酒地,不晓得跟些什么人鬼混着!唬谁呢?” 杜蘅一听,就知道她是在借题发挥。 杜诚从她这里借银不成,许氏羞恼成怒了。 她这还没吭声,夏风已然走了进来,冷着脸质问:“什么叫花天酒地,与人鬼混?二婶说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莫说阿蘅是未出阁的小姐,就是对男子亦是一种十分严厉的指责。二婶,这是要逼死阿蘅吗?” 许氏吓了一跳,尴尬道:“妇道人家,不会说话,一时失言,小侯爷莫怪。” 夏风神色不善:“我一掌把你打残了,再说是一时失手,可好?” “我……”许氏不料他竟会当着老太太的面维护杜蘅,不觉怔住,脸上青白交错。 老太太见许氏吃了瘪,虽恨她言语莽撞,可毕竟是自家的媳妇,没道理眼睁睁看着她给一个小辈欺侮。 脸一沉:“小侯爷好威风!是不是又要拿出你的鞭子,教老身如何持家管理后院?” 这话,已说得极重,夏风如何当得? 立即跪下来:“是我的错,不该越俎代庖。有老太太在,定会还阿蘅一个公道。” 这话一说,许氏脸上越发挂不住了。 讪讪道:“蘅姐,二婶不似你知书达礼,说话口无遮拦,有不到之处,你多包涵,别跟我一般见识。” 她只说口无遮拦,言下之意,她所言不虚,错在未加修饰,实则并未冤枉杜蘅。 夏风眉头一皱,还想再说。 杜蘅抢先道:“上牙还难免磕到下牙,一家人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说开了便好。” 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这才觉得舒坦了些:“都起来吧。今儿找你们来,是有件事想求证。” 杜荇满面绯红,神情局捉,头垂得低低的,手里的帕子几乎要绞出水来。 夏风之前已隐隐猜到几分,见她这个模样,已知所猜非虚,心中气恼,眼中便带出了几分不悦来,却只在强忍着,转了身望着杜蘅:“阿蘅,你先回去。” 是他弄出来的事,老太太生气也正常,有什么气他都受着。 却没有理由让阿蘅也一起陪着,承受这份羞辱。 “这哪成?”许氏一愣,不怀好意地道:“她可是小侯爷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以后侯府的当家主母,纳妾的事,非要她点头才行。” 老太太登时气得心口发疼:“你闭嘴!我还没死呢!” 许氏见她发怒,不敢再说。 事已揭开,杜蘅再走,反而落了痕迹。 夏风立刻道:“是,我的确答应了娶杜荇过门。” 说罢,便将当日在围场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事是我自作主张,阿蘅事先并不知情。杜荇,也是情非得已,怪不得她。” 老太太本以为是两姐妹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没想还有此等曲折。虽然依旧不成体统,到底比流言又强了十倍! 原来府里下人分成两派,外边的都说杜荇行狐媚之事,主动勾/引妹夫;而院子里头的,则多半说是杜蘅专横霸道,小侯爷沾了杜荇的身子,却不许他娶她进门…… 但不管哪边,都强调了一个事实:夏风和杜荇已有肌肤之亲,行了周公之礼! 这在一辈子谨守礼仪伦常,数十年守身如玉,赢了贞洁牌坊的老太太来说,孙女做出这等败德之事,实乃奇耻大辱! 如今听了当事人的叙述,心口一颗大石放下,脸色也缓了几分:“天意如此,造化弄人,的确怪不得谁。” 她看向杜蘅,劝道:“男人三妻四妾原也平常,你要放宽心,切不可使小性子,给小侯爷甩脸子。” 顿了顿,又道:“这也是你跟荇丫头的缘份!注定了一辈子在一起分不开。这才会在家里做了姐妹,出嫁后还守着同一个男人。你要惜缘,知道吗?” 杜蘅欠了欠身,淡淡道:“知道了。” 夏风低声道:“是我的错,阿蘅就算怪我,也是应当。” 她若生气,他倒求之不得,可恼的是她太过云淡风轻! “老爷知不知道?”老太太又问。 “我已跟岳父大人说过此事,”夏风尴尬得不得了,根本不敢看杜蘅:“想等过些日子,再上门正式提亲。” 为什么要等,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只瞒着老太太一人。 老太太很是满意,这时才看向杜荇:“你也不要着恼,阿蘅跟小侯爷定婚在前,说明她与小侯爷夫妻缘比你和小侯爷的夫妻缘厚。这都是命,你得认!嫁了人,万不可仗着是大姐,便欺压于她,明白不?” “是。”杜荇满面娇羞,却不敢不答,声音细若蚊蚋。 她是大姐不错,然而嫁过去是妾,哪有妾室跟正室叫板的理?更不要说欺压了! 老太太分明,是想让她跟杜蘅平起平坐,当平妻! 夏风隐隐觉得不对,一时却想不到哪里有错,表情有些茫然。 杜蘅一听就知道老太太打什么主意,当即脸色一沉! ps:国庆快乐!更完这章要回婆家,明天见~ .. 祸事不单行(七祸) 杜蘅表情依旧不变,神眼却变得森冷:“阿蘅愚钝,不知祖母何意?” 老太太寻思着以大局为重做由头,劝她先隐忍退让一步,看看夏风的态度,再决定下一步的棋如何走。8 她活了大半辈子,看尽人情冷暖,益发深知姻亲,故旧对家族兴衰荣辱的重要。 你看顾家,就因为子嗣单薄,数代单传到了顾烟萝这一代更只剩一个女儿,好好一个名门望族,就这么败落湮灭! 大房好容易有个儿子,偏偏又瞎了!蘅姐嫁得倒是好,可惜女生外向,还没成亲已不顾父母,兄弟姐妹的死活,把银子牢牢攥在手心橼! 等将来嫁过去了,指望着她想着骨肉至亲的情谊,替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谋一份好前程,只怕是痴心妄想! 杜荇,杜松,杜荭三个一母同胞,若是荇姐在侯府站稳了脚根,以她跟杜荭,杜荇几个的关系,必不会袖手旁观。 原本她一心指望杜荇谋桩好婚事,给杜府带来一些利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堂堂官家小姐,竟沦落到给人做姨娘的地步!且还与阿蘅共侍一夫沣! 幸得夏风品行端正,心肠又软,对老太太也一直恭敬有加,虽算不得言听计从,却也从未违逆过她的话。 是以,明知杜荇德行有亏,仍然心存侥幸,想要替她谋个好出身。 归根结底,还是希望为杜府将来的兴旺发达,多做一些铺垫谋划! 她当然明白,以侯府的地位,荇姐要做平妻希望渺茫,但贵妾之位,还是可以谋一谋的! 许氏恨杜蘅入骨,自是逮着机会便想羞辱于她,抢着发话:“老太太的意思,已是十分清楚。杜府堂堂五品太医之府,地方上的名门望族,大小姐貌若天仙,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虽比不得侯府高门深院,也断没有与人做妾之理。” 这本来就是许氏心中所想,因此说出话来格外有底气,态度很是强硬。 夏风这时方才会过意来,登时便有些怒了。 老太太真是欺人太甚,他不过是一时心软,不忍杜荇花一般的年纪,却要一生清苦,长伴青灯古佛,这才一肩揽起责任,许她一个未来! 他原是一番好意,不料她却当他是软杮子,可以任她捏扁搓圆! 杜蘅眼望老太太,眸光如刀,语气冷淡中隐含嘲讽:“大姐不肯做妾,莫非是我做退位让贤,将正妻之位礼让给大姐?” 夏风脱口斥道:“胡说八道!老太太是明理之人,断不可行此不可理喻之事!” 杜荇神色一僵,脸色便有几分不好看。 郑妈妈皱了眉,道:“大小姐是杜府长女,又是官家小姐,断然没有与人做妾的理!可二小姐与小侯爷自幼订亲,手心手背都是肉,断不能厚此薄彼!又怎舍得委屈二小姐?” “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到底什么意思?”杜蘅眸光如刀。 她就不信,当着夏风的面,老太太敢厚着脸皮,亲口说出“平妻”二字? “二小姐平日玲珑剔透,今天怎么傻了?”许氏幸灾乐祸:“两个都是杜家的小姐,也都不能委屈做妾,最好的办法就是平妻,无大小!” 果然是人至贱则无敌! 杜蘅笑了:“不错,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以小侯爷的身份,也是理所应当。可他娶谁做平妻,自有侯府夫人决断,二婶凭什么越俎代疱?” 夏风恼了,强调:“谁说我要三妻四妾?娶杜荇是不得已,我有阿蘅一人足矣!” 杜荇蓦地变色,当着夏风的面,却不好做声,只得咬紧唇瓣,楚楚可怜地望着夏风。 许氏神色尴尬,讪讪地道:“我也是替大小姐不值,她花容月貌,竟落得为人做妾室的下场,委实可怜。” “不想与人做妾,就该自己端正品行!”杜蘅神情冰冷。 “婚事尚未谈成,大小姐若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夏风立刻表态。 杜荇面色惨白,站起来一言不发,一头向炕桌上撞去! 郑妈妈唬了一跳,猛地闪身挡在身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到底上了年纪,杜荇这一下又是豁出命去,并未做假,撞得心窝生疼,按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 此番变故突然,大家都吓得不轻,愣了半天没有说话。 许氏忙不迭将杜荇扶到炕沿坐下,嘴里训道:“我的好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纵然有天大的委屈,也有大伯和老太太替你做主,怎么能寻死!何况还当着老太太的面,这可是大不孝!” 杜荇咬着唇瓣,望着夏风只是哭,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淌了一脸,衬着苍白羸弱的面孔,越发的楚楚可怜,柔弱可怜。 杜蘅冷眼旁观,也不做声,只是冷笑。 杜荇经过一番变故,果然脱胎换骨,狠得了心,下得去手,装得了刚强,扮得了柔弱!进了侯府,必有一番大的作为。 夏风歉然看她一眼,轻声道:“杜荇若不肯委屈做妾,我也不敢强求。这一生,非阿蘅不娶。平妻,绝无可能!” 老太太心知不妙,再让许氏说下去,不止贵妾无望,只怕连姨娘都做不成了。 当即脸一沉,斥道:“小侯爷身系平昌侯府的荣辱兴衰,他的婚事事自有侯夫人替他筹措谋划,哪有你置啄的余地?不止是侯府,便是杜府几时又轮到你当家?老身都没发话,谁许你自作主张,信口雌黄!” 许氏被骂得张口结舌,面色紫涨。 心道,若你真无此意,为何一开始不阻止,眼见谈崩了,婚事要泡汤,这才开口说话? 老太太看向夏风,歉然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多少见识,小侯爷勿怪。” “不敢。”夏风神色淡然。 老太太言词恳切,道:“蘅姐自幼便与你订了亲,一生有了依靠。原先柳氏当家,总想着还有时间,偏生家里连遭变故……”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荇姐年纪又一天天大了,连个替她谋划的人都没有。老身再不替她打算,她这一辈子就耽搁了。” 夏风沉默着,没有搭话。柳氏如今身在何处,是个什么处境,他比任何人清楚。 老人家多是不患寡,患不均。 同是姐妹,蘅姐是嫡出,钱财,婚事都有顾老爷子一早就安排下,自个又争气,医术精湛又有县主的头衔,自然一生无忧。 杜荇是庶出,一无钱财傍身,二无显赫身份,若是连婚姻都不如意,如何不令她寝食难安? 可再如何,也不该有让杜荇做平妻的念头! 他脾气好,心地善良,同情杜荇的处境,却不代表会无原则的退让! 那不仅是对阿蘅不公,更是对他的不尊重,对平昌侯府的污辱! “荇姐的命是你救的,那种情况下,小侯爷肯挺身而出,承诺娶她进门,已是仁至义尽。”老太太字斟名酌,慢慢地道:“老身十分感激,本不该再提任何要求。只是,杜荇是老大,杜府第一个女儿出嫁,就是姨娘,传了出去,总是不好听……”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目光在夏风和杜蘅的脸上来回扫了几遍,见两人都神情冷淡,无意给她梯子,只好朝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接过话头:“大小姐是官家小姐,做姨娘确实委屈了些。便是二小姐有个做姨娘的姐姐,将来在婆家说话也不硬气不是?” 夏风眉头一皱:“我说过……” “小侯爷先别忙着着恼,”郑妈妈忙抢在他发怒之前,把话挑明:“老太太的意思,倒不是要大小姐做平妻。就想着小侯爷能不能瞧在二小姐的面上,以贵妾之礼,迎大小姐进门?也算是全了杜府和二小姐的脸面。” 她是个聪明人,眼见夏风对杜蘅诸多/维护,显见姐妹二人里更爱杜蘅,便句句扣着杜蘅,拿她的体面做幌子。 所谓贵妾,最初是指妻子的随嫁侄娣或姐妹,虽然也是陪嫁,但因与正妻血脉相连,身份自然比别的妾室尊贵。(亦称媵妾) 当然,也有一些身家清白的女子,因得男主人喜爱,以贵妾之礼迎进门的。 杜荇是官家小姐,又与杜蘅是亲姐妹,身家清白,正妻血亲这两项都占了,做个贵妾,倒也不算是违了祖制。 大齐风俗,娶姨娘不需任何仪式,只一乘轿子从后门悄悄抬进来了事。 但是娶贵妾,却是要摆酒席,燃炮竹,从侧门抬进府,体面自是大大不同。 ps:嘿嘿,总算木有断更。。。 .. 祸事不单单行(八) 夏风强忍了怒气,淡淡道:“以贵妾之礼迎她,也不是不行……” 杜荇欣喜若狂,羞涩垂头,眼波流转间艳丽无俦。 老太太也是一喜,长长松了口气:“好孩子,不愧我疼你一场……” 夏风语气一顿,冷冷道:“但是,得等到阿蘅进门,和母亲商量过后,得到首肯才可。” 一般勋贵鼎食之家的子弟,未娶正室之前别说贵妾,连姨娘都不会娶,最多有几个通房丫头。一是为了表示对嫡妻的尊重;二则也是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品行,说亲的时候,能够增加分数檑。 只有那些不知礼仪的暴发户,不守规矩的混不吝,才会未成亲之前就先娶了一堆的姨娘妾室。 正因为如此,柳氏才会对杜松严加管束,身边别说姨娘,就连通房丫头都不许有,就怕坏了他的名声,影响到他的亲事。 老太太这个要求看似合情合理,细一推敲,其实大为不妥,甚至是个笑话鼎! 平昌侯府百年世家,规矩自然比杜府大得多,又岂会罔顾礼仪伦常,行此无礼之事? 何况,夏风要迎娶的正妻是杜蘅。 老太太只想着杜荇做姨娘杜谦脸上无光,却没想过以贵妾之礼迎了杜荇,其实是在打杜蘅的脸,说到底,没脸的还是杜府! 许氏一愕,脱口道:“这怎么成?” 杜蘅早已言明,要为顾氏守孝三年,期满之后再嫁。 可杜荇与夏风在深山密林里独处一晚,闺誉尽毁,清白已失。不知有多少人翘首观望,等着看夏风是否真的会履行承诺,娶她进门? 围场回来不过数日,已经弄得满城风雨!若是拖到二年半后,杜蘅孝期满才随她一起出嫁,只怕杜府早就被临安百姓的唾沫星子淹了! 况且,夏风与杜荇的婚事,一无媒妁之言,二无父母之命,凭的不过是夏风随口一诺。 二年时间太长,谁知道中间会生出多少枝节? 万一到时夏风反悔,不肯娶杜荇,杜府难道还能上门理论不成? 杜蘅等得起,杜荇却是万万等不起的! 可你再急,还不敢催杜蘅提早出嫁——百行孝为先,为母守孝乃天经地义之事。 杜荇心一颤,蓦然抬头,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小侯爷,你误会了!贵妾之事,我也是刚才才听说……” 贵妾虽比姨娘位份高,说到底还是脱不了一个“妾”字,本质上并无多大区别! 夏风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杜蘅,提前嫁进去,尚有二年多的时间筹谋。 凭她的姿色,只要收敛脾气,曲意承欢,未必就不能拢住夏风的心! 若是跟杜蘅一起嫁,以她的精明狡诈,别说讨他欢心,只怕是连他的边都挨不上,搞不好只担个名份,守一辈子的空房! 不!她不会傻到为了个虚名,虚掷二年半的光阴! 夏风失了耐性,将脸一沉,冷声道:“老太太若怕委屈了大小姐,这桩婚事就当没有过,从此不再提起!” 他算是看清楚了,人的贪欲果然是无止尽的! 他对杜荇并无好感,答应娶她进门,已是仁至义尽。 不料他们非但没有丝毫感激之意,反而觉得委屈!得垅望蜀,竟然妄想贵妾之位! 还没进门就想着争宠,娶进来之后,夹在阿蘅和他之间,岂不是永无宁日? 倒不如乘这个机会,一拍两散,落个干净! 刚才还温文尔雅的翩翩贵公子,眨眼间周身散发着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啊!”杜荇惊叫一声,差点昏厥过去。 老太太惊愕过后,气得浑身发抖,瞪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还有事,失陪。”夏风说着,起身就走。 许氏见势不妙,猛地站起来,挡在门前,陪着笑脸道:“小侯爷,你别发火啊!老太太的意思,也不是非要抬贵妾不可,这不是正跟你商量着嘛?” “对对对!”郑妈妈冷汗流了下来,急忙道:“都是一家人,万事都好商量!二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 “你不必挤兑阿蘅,事已至此,我不妨把话挑明了。”夏风冷笑一声,淡淡道:“这桩婚事非我所愿,是看在阿蘅的面上,才勉为其难许诺,杜家若要反悔,尽可随便!要嫁,只能以姨娘之礼进门。老太太若同意,就跟岳父大人商量个日子,到时通知一声,我派轿子上门来抬。” 言下之意,竟是让杜家自己看着办,他撒手不管了! 他一向温和,说出这样的狠话,显见是气极了!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相顾骇然。 自古以来,就没有男方完全不管,由女方单方面决定婚嫁日期的! 这,这比当面刮人一个巴掌,还令人难堪! 老太太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闭过气去。 “阿蘅……”夏风看了杜蘅一眼,千言万语聚在心头,偏生一句也说不出。默了许久,终是长叹一声,怅然离去。 他以为站出来承担责任,娶杜荇进门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可以让青春少艾的妙龄女子,免于一生孤苦。 他以为可以兼顾爱情和亲情,在呵护阿蘅的同时,照顾她的亲人,给她们一个家。 现在才发现,他错得多么离谱,多么可笑! 他想娶的是杜蘅,想照顾,想关心,想疼惜,想呵护的,也只有她。 可嘴里说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他的行为背道而驰,亲手往她的胸口钉了一枚钉子! “二小姐,”见夏风出门,许氏疾言厉色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替老太太把把脉?” “不用了~”老太太已缓过气来,挣扎着坐了起来,道:“荇丫头,祖母没用,帮不了你。” 杜荇垂着头,强抑着满腹的怨恨,眼眶含泪,感激涕零地道:“这都是阿荇的命,哪里敢怪祖母?” 许氏狠狠瞪了杜蘅一眼,道:“还是你识大体,懂得体谅长辈。不象有些人,狼心狗肺,只图自个痛快,不顾家人死活!” “好啦!”老太太不悦地皱了眉:“多说无益,还是商量一下荇姐的婚事,该怎么操办吧。” 许氏忙道:“我这就翻黄历,挑个好日子……”“日子留给谦儿去挑。”老太太摇手:“侯府不比寻常人家,荇丫头出嫁不能太过随便,得有个章程,到时才不会乱了手脚,失了礼数。” 许氏嘴一撇,眼里不由带出了几分轻蔑:“小侯爷方才不是说了?只是娶姨娘,咱们挑个日子,侯府打发了轿子上门来抬人。一不宴客,二不摆酒,要什么章程?” 老太太最讳忌的便是“姨娘”二字,偏许氏还不知死活往她心口戳,一下子就让她炸了毛。 声音顿时抬高了好几度:“做姨娘怎么了?好歹也是出嫁,又是大房头一桩喜事,怎么说也要置几箱新衣裳,打几套象样的头面吧!难不成真象个破落户似的,两手空空地嫁过去?” 杜蘅不动声色地往热油里淋了一瓢冷水:“祖母这话在理,就算姨娘也分三六九等,侯府是勋贵之家,就算姨娘也比寻常官吏家的正室来得尊贵。再者,爹是五品太医,长女出阁不能太过寒酸。” 许氏一听,老太太竟真的摆出一副嫁孙女的姿态,不仅做新衣裳,还要打首饰,脸色立时黑得象锅底。 杜诚贪心惹大祸,几十万本钱赔光了不说,还欠了一百多万的违约金。 要债的天天上门追讨,杜诚焦头烂额,大房帐上那几十万两,早已陆陆续续被提了个精光。 帐面上只余几百两,支撑日常的开支尚且十分吃力,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给杜荇置办嫁妆? 可这番话,还不能明着跟老太太说,不然准又是轩然大波。 许氏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勉强挤了笑出来:“瞧老太太说的,荇姐是我的亲侄女,我当然盼着她风光大嫁。可小侯爷已经摆明了态度,并不想太过张扬。咱们若是大张旗鼓的,只怕会弄巧成拙。到时又象今天一样,事情就无可挽回了……” “胡说!”老太太训道:“荇丫头的嫁妆越丰厚,侯府越体面,高兴还不来及,哪有生气的道理?” 许氏讪讪地道:“常理自然是这样,但小侯爷心里只有二小姐,婚事越体面,越对不起二小姐。这才一力主张要低调行事,不肯张扬。” .. 祸事不不单行(九) 杜蘅神色冷淡:“二婶不愿意给大姐添置嫁妆,明着说就是,不必拿我做伐子!” “你血口喷人!”许氏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便炸了毛:“银子走的是公中的帐,又不必我自个掏腰包,我有什么不给大小姐置办?” 老太太眼里闪过狐疑之色,道:“许氏所虑也不无道理。所以我才说要拟个章程,好比嫁妆抬数就要仔细斟酌着,太多了不行,太少了也不成。” 许氏松了一口气,陪着笔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大小姐是去做姨娘,咱们若是大张旗鼓地,岂不是徒惹笑话!” 杜荇气得脸发青,偏她们讨论的是她的嫁妆,自然没有她置啄的余地,不但做不得声,还得垂眸敛目,装出柔顺羞涩之态檑。 “衣裳全部现做肯定来不及,让针线房里紧赶着把嫁衣给绣了,剩下的到成衣铺里挑几箱当季的衣裳凑个四五箱就是。头面首饰到阅微堂订个五千两也就差不多……” 老太太心里有了膈应,怕许氏果真敷衍了事,失了杜府体面,索性亲自拟了条程,只交待许底去办。 老太太每吩咐一句,就象往许氏心上扎了一针,疼得揪心扯肝,鲜血直滴轰。 冬季的衣裳离不开裘衣皮褛,料子不是白狐银鼠,就是紫貂毛。就算是最普通的成色,也得二三百两一件。这要是置上四五箱,还不得花上万儿八千两啊? 这也就罢了,大不了豁出脸面不要,置几件好的摆在面上充门面,底下用夏秋的衣裳装填了,瞒天过海,省下几千两。 可是老太太要求制办五千两头面,那可是真金白银掏出去,做不得半点假的! 她脑子转得飞快,面上不但没显露半分迟疑,还装出欢喜敬服的样子,连声道:“到底是老太太,见多识广,虑事周详,面面俱到。这样好是好,只不过……” 说到这,故意停顿一下,做出为难的样子看了眼老太太。 “不过什么?”老太太按捺了不快,问。 “不过,”许氏瞥一眼杜荇,小心翼翼地道:“侯府不比咱们,规矩大得很!有些首饰,衣裳,侧室是不能用的。五千两,会不会……多了?” 为避免被老太太喷一脸口水,这一回她学了乖,没再一口一个姨娘,只用侧室代替。 不料,仍是触到老太太痛处。 她脸一沉,斥道:“夏府是勋贵之家,咱们杜家也不是蓬门小户!侯府怎么啦?上回那个李妈妈,头上戴的东珠,就有指押盖大!一个嬷嬷都能用,没道理主子反而不能用?再说,蘅姐不是还没嫁过去吗?荇姐年纪轻轻,穿得出挑些,也碍不着别人的眼!” 事实上,不管是勋贵之家还是普通官员,侧室的穿戴上都是有着严格的限制的。 杜府,因顾氏病弱,长期是柳氏掌家,早就逾了侧室的礼制。 老太太出身寒微,常年在家,并不出去走动,这些细枝末节上的规矩的确模糊得很。 李妈妈是侯府得脸的婆子,又是夏风的乳母,地位超然,非一般姨娘可比。 且,她那日是代替侯夫人许氏来吊唁顾氏,不可坠了侯府威名,自然穿得格外隆重。 许氏没见过李妈妈,忙把目光朝杜蘅望来。 杜蘅嘴边一抹笑痕极淡:“祖母说得对,是该趁着年轻时,尽兴地穿戴打扮,才不辜负了大姐的花容月貌。” 杜荇听她竟出语维护自己,不觉惊讶地抬眸,多看了她两眼。 许氏心头火起,脸上的笑容便有几分僵:“想那位李嬷嬷,必是侯府得脸的婆子,珠子定是主子所赐,感念主子恩德,这才戴上一两日……” 老太太不耐烦地打断她:“好了,不过几件衣裳首饰,哪这么多罗嗦?照着办就是!” “是~”许氏肝颤了颤,咬着牙应了。 实在不成,只好把自己多年积攒的首饰拆了,翻了新的样式,放进去充数了。 “海味干货看着给添一些,凑个二箱就成。”老太太觉得有些乏了,示意郑妈妈拿了个迎枕塞在后腰上,这才接着往下说:“侯府高门深院,纵然奴仆如云,没有银子也是寸步难行。荇姐儿又没有田庄铺子供她嚼用,只好多给些压箱银子。” 杜蘅精神一振,捺着性子陪她们干坐了这半天,等的就是这出戏! “压,压箱银?”许氏拔高了嗓门。 老太太没有理会,闭了眼睛寻思了一会,道:“府里眼下的光景不比从前了,荇姐底下还有好几个没成亲的弟妹,银子不能都花在她身上。给个二万两,我看也差不多了。” “二万?!” 许氏和杜荇异口同声尖嚷起来,虽都是震惊,其含意却是截然不同。 杜荇满满的都是失望,她还以为嫁进侯府,就算没有十万八万,最少也会有五万两,才不枉杜府清州首富的名声! 老太太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捂住胸口斥道:“嚷什么?” “祖母~”杜荇顾不得装羞赫,扯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娇:“我嫁的是侯府,仆人个个眼高于顶,二百五百钱的拿不出手,起码也是三五两!二万两怎么够花?咱家又不缺钱,您好歹给我五万吧!” “五万!你做梦呢!”许氏心惊肉跳,豁地站了起来! 杜府帐上只余七百两,杀了她也拿不出五万两啊! 杜荇也是俏脸一沉,冷声讥刺:“这是我大房的银子,二婶凭什么扣着不给?莫不是掌了中馈,就以为那些银子都是你家的?别说我只是要五万两,就是五十万,也是大房的事,与你何干?” “你!”许氏气得面青唇白,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许荇傲然昂头,一脸鄙夷:“怎么,被我说中了,没话说了?” “啪!”老太太扬手扇了她一巴掌,怒道:“别忘了,她是你二婶!以后嫁到侯府,对着家中长辈,难道也是这副嘴脸?果然如此,这桩婚事还是乘早做罢!省得嫁过去,给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败坏杜府名声!” “祖母~”杜荇又是委屈,又是羞恼,捂着脸呜地哭出声来。老太太眼睛一瞪,喝道:“做对什么了,还有脸哭?给我闭嘴!” 杜荇闭了嘴,抽抽答答地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老太太又训许氏:“你也是!身为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子!毛毛躁跺成什么样子,坐下!荇姐不懂事,不知家中艰难,慢慢解释就是,用得着出语伤人?” 若不是杜蘅分走了杜府大半的家财,莫说五万压箱银,十万拿得出! 许氏心中似烈火烹油,嘴里已燎起了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老太太转过身去,苦口婆心地道:“荇丫头,你马上就要出嫁,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要记住,婆家不比娘家,纵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忍着,万不可意气用事,明白不?何况,你又是在这种尴尬的境况下出嫁,还是侧室,越发要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须知尊敬长辈,孝敬公婆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若敢杵逆,人家要休了你,咱们也是无话可说!” “哦~”杜荇委委屈屈,胡乱应了一声。 老太太瞧她的神色,就知她只是虚应,又气又恨,长叹一声:“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就算操碎了心,也未必有人领情!” “祖母,二婶好象有话要说?”杜蘅见缝插针,淡淡道。 “还有什么事?”老太太皱眉。 “二万两压箱银,不能给!”许氏鼓起勇气,大声道。 “凭什么!”杜荇气炸了! “二婶,把话说清楚。”杜蘅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究竟是不能给,还是拿不出?” 她明明是笑着,可眼里却无一丝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冰冷而阴鸷。 许氏瞪着她,被她眼中刀锋般冰寒之气,惊得一个哆嗦,反驳的话在舌尖打了无数的滚,却都化成了碎片,哽在喉头! “什么意思?”老太太惊疑不定,视线在二个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了杜蘅身上:“蘅丫头,你来说!” 杜蘅缓缓勾起了唇,望着她的眼神温和中竟带了几分悲悯。 象捕着猎物的兽,不急着撕碎了吞吃入腹,却先戏耍一番,咬破了喉管,让它受尽折磨,血尽而亡! “二婶,你确定要我说?” .. 祸事不不单行(十) “大爷!”杜谦从太医院下了值,刚进大门,就见一小厮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扑通一跤跪在他跟前:“求你救救二爷吧!老太太大发雷霆,动家法要打死二爷呢!” 杜谦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杜诚身边的小厮:“二弟犯什么错了,竟然动了家法这么严重?” “二爷做买卖亏空了银子~”小厮抽抽答答地,说了几遍也说不清楚,只反复强调:“快去救二爷,他要给老太太打死了!” 杜谦一急,扔下他急步朝瑞草堂而去。 还没进门,就听得院子里哭声,求饶声,叫骂声,棍子打在身上的“啪”“啪”声,以及夹在众多杂乱的声音里的,隐约的呻吟声,响成一片檑。 他心中咯噔一响,三步并做两步奔进门,只见杜诚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老太太拐着杖立在走廊上,怒目圆睁,嘴里高声喝道:“打,给我狠狠打,打死这个孽障!” “老太太,你索性打死我吧~”许氏死死地抱着杜诚,高声哭喊。 “祖母~”杜芙,杜蓉两姐妹分左右跪在许氏身后,早已哭成了泪人轰。 杜修年纪最小,抱住了老太太的腿,奶声奶气地哭道:“祖母,你饶了爹爹吧,饶了爹爹吧~” 他倒吸一口凉气,扶着门一时竟不敢进。 “老爷来了!”不知谁眼尖,瞧见杜谦,欢呼一声。 所有人都扭过头望向院门。 许氏松了口气,抱住了杜诚放声大哭。 “娘~”杜谦定了定神,走过去先把老太太的臂搀着:“二弟有什么做得不对,您骂几句打几下出出气也就是了!犯不着站在风口上跟他治气!这要是冻坏了身子,让儿子如何担待得起?” 冲行家法的家丁使了个眼色,一边搀着老太太进了屋,扶着她在炕上歪着,亲自拿了迎枕塞到她腰后,这才轻声道:“娘,二弟也是近不惑的人了。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搬出家法当众责打这么严重?” 这时,许氏扶了杜诚进来,夫妻俩不敢站着,双双跪倒在地上。 听得杜谦这么一问,脸现羞愧,哪里还有脸看他,勾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孽子!”老太太哆嗦着手指,指着杜诚呼呼直喘气:“你自己说,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几十万的家财,不到二个月,居然败个精光! 杜谦死死地咬着牙关,一个字都不敢说。 “二叔败光了咱们家的财产,还欠下一屁股债!”杜荇怒不可抑,大声指责。 “闭嘴!”杜谦叱道:“这轮不到你说话!” 皱了皱眉,道:“做买卖本就有亏有盈,这次亏了,下回再赚回来就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为一点银钱动怒,伤了母子的和气。万一要是打出毛病,心疼的还是母亲,何苦来哉?” 想着杜荭小小年纪,一步走错,被毒打致残,心中更是如冰浸火焚,感慨颇多。 杜诚听他这么说,越发惭愧得不得了:“大哥!” “近百万的家财,哪里是一点银钱?”老太太光只想了下这个数字,就气得不停地抖。 杜谦不敢置信,强挤了笑出来:“娘也太夸张了,哪有生意一次赔这么多?” 他奋斗了一辈子,忍受着各种冷言冷语,好不容易才挣来的一点家业,就这么没了? 不,他不相信! 杜诚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做的又是他经营了近二十年,最稳妥的绸缎生意!再怎么着,短短二个月,也不可能赔得倾家荡产! “大哥!”杜诚膝行上前,抓着他的衣摆,痛哭流涕:“我对不起你!” 杜谦如遭雷殛,转瞬呆若木鸡。 “哭哭哭!”杜荇气急败坏,尖声叫骂:“全家都给你害死了!哭有什么用?我不管,你是偷也好抢也罢,一定要给我把银子追回来!” 不然,她只能两手空空,象个破落户似地偷偷摸摸地嫁进侯府,一辈子抬不起头挺不了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谦踉跄一下,跌坐在椅中。 杜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跟龚实梁签完契约,十天后,陈三如约把二千匹云罗凑齐,当面点收完毕,付完余款,高高兴兴地把货送到千金坊,龚实梁二话不说,立刻派人点收。 不料,验货时才知道上了大当! 原来,陈三的所谓云罗,只有外面包着的一层是云罗,里面全都是白夏布! 龚实梁当场翻脸,所有货款全部追回,并且索要高额违约金,口口声声他害得千金坊失信于人,丢了一大笔生意,要把他锁拿送官。 他好话说了一箩筐,答应想方设法筹措赔款,这才脱身回来。 返回去找陈三算帐,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只守着二千匹夏布欲哭无泪! 这些日子,千金坊每日都派人登门,在店里坐着不走,吓得客人都不敢上门,生意一落千丈。就算偶尔得空做了一笔生意,银子还没经他的手,当即就被要帐的拿走。 周而复始,他疲于奔命,心力交瘁之下,情绪几欲崩溃! “蠢货!”老太太不绝口地骂:“你也不想想,哪有人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挣,拱手送给旁人?若不是你人心不足,岂会有此大祸?” “大伯,你救救老爷吧!”许氏哭道:“若不能如数支付违约金,千金坊就要将老爷送官。大伯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二爷进牢房吧?眼下只有蘅姐能救老爷,求大伯看在兄弟的情份上,拉他一把!” 老太太用力拍着炕桌:“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把杜家弄得倾家荡产还不够,还想把蘅姐也拖下水!一百多万的窟窿,亏你也敢张嘴!” “媳妇也是没办法,”许氏哭哭啼啼:“二爷错得再离谱,也是我的相公!老太太狠得下心,妾身却不能扔下他不管~” 杜芙,杜蓉,杜修,跟着哭成一团:“爹~” 老太太一咬着牙,道:“事到如今,只好把永通钱庄的那笔存银提出来,应了急再说。” “不能啊!”许氏惊叫:“那笔银子一动,没了进项,以后杜家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救诚儿,顾不了那么多了。” 杜诚低了头,怯生生地道:“我问过了,当初柳氏存的时候是签了契约的,提前支付,须赔付二倍的利息。未满一年,按一年计。我跟钱庄老板求了许久的情,好说歹说,也只肯答应减十万,加上去年支取的二十万,总共是三十万的利息。所以,只拿回来四十万……” 杜蘅不紧不慢地道:“二叔在杭州做了二十年的生意,如今卖了铺子房产举家入京,手边不会一点存款都没有吧?” 杜诚脸一红,轻声道:“只,只有十来万,早就填进去了……” 许氏想着辛苦了一辈子攒下的积蓄赔了个精光,不觉号啕大哭:“早知如此,当初根本不该听信柳氏的谗言,举家进京,投靠大伯……” 杜荇一听大怒:“是二叔自己蠢,凭什么怪我娘?” “都别吵了!”杜谦大喝一声:“你总共欠多少,到底还差多少?” “二千匹云罗价值四十万,”杜诚不敢看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嗫嚅道:“要赔一百二十万,陆续支付了三十万,再加上钱庄的四十万,还有五十万的缺口……” 杜蘅一笑。 怪不得他开口问她借五十万,原来早已把这笔存银算进去了! 杜谦转过头看向她,欲言又止。 杜蘅微微一笑,淡淡道:“我手里的现银已全部投到酒楼里去,今秋大旱,听说不久之后还有蝗灾。因此这几个月的收益除去开支,余下的银子全部购置了禄米……” “就是说,二小姐要一毛不拔了?”许氏的脸顿时很难看。 “现银,我的确没有。” “铺子呢?”杜诚不死心,眼巴巴地看着她:“不能顶出去两间,救救二叔?” 杜蘅看他一眼,笑:“莫说二间铺子凑不到五十万,就算能凑齐,凭什么要我卖?” 杜诚面如死灰。 “阿蘅,”杜谦沉吟片刻,忽然福至心灵:“能不能请石少东出面跟千金坊的东家说项说项?若能减免一部份罚金是最好,若是不能,延迟几年也是好的啊!” .. 祸事不单不行(十一) 杜蘅冷笑:“父亲是唯恐杜府在临安的名声还不够响亮吗?” 一句话,说得杜谦面露羞惭之色,讷讷不能语。 “对呀!”杜诚眼睛一亮:“石南是临安商界大佬,有他出面斡旋,也不是没有可能。” 龚实梁只给他一个月的期限筹钱,逾期不传,就要纠送见官,那么之前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但有一线希望,也不会放过! “对对对!”许氏连声附和:“顾老爷子于他有救命之恩,必不会袖手旁观。檫” “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上百万银两,岂是小事?”杜老太太皱眉:“别冒冒失失上门,事没办成,反倒没了脸。” 这八年来,石南与杜家全无联系。以前还可以说他年纪尚幼,根基不稳,临安与清州相距千里,往返不便利。可是一年前杜家举家入京,以他的地位和人脉,不可能全不知情。然而他却从未登门拜访,直到顾氏病逝,才突然冒出来,帮忙协理丧事。顾氏百日后,再无踪迹。 可见,他感的是顾老爷子的恩,并没有承杜家的情湾。 如果只是这样倒好,万一他认定杜家吞了顾家财产,逼死顾氏而心生怨怼,乘此机会落井下石,岂不是引狼入室? 只不过,这一层顾虑却只能放在心里,万万不能宣之于——尤其,还当着杜蘅的面。 杜诚却不肯听:“石少东是个长情的人,若不然也不会帮着我盘下店铺了!去试试,不成再另设他法。” 许氏更是声泪俱下:“难道在老太太心里,二爷的命还不如大伯的颜面重要吗?” 老太太拗不过,只得默许。 杜谦拿了名贴,带着杜诚去阅微堂,石南亲自至大门迎到花厅:“世伯有事,差个人送封信来便是,何需亲自跑一趟?” 杜谦心中稍安,厚着脸皮把来意说了。 石南听完,一脸诧异道:“二叔要买云罗,缘何不来找我?我阅微堂有自家的船行,从江南直接调货,进价比别处低一成。” 杜诚神情惶恐,冷汗涔涔而下,哪里敢说自个贪图便宜,劫了他的生意? 幸好石南并未深究,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千金坊的东家我倒是认识,只不过两家都做成衣,向来是楚河汉界,互不往来……” “是我来得鲁莽,让石少东为难了……”杜谦脸上一热,如坐针毡。 杜诚面色如土。 石南微微一笑:“既是伯父开了口,再难也要试上一试。” 杜诚眼睛一亮,蓦然抬头。 “不过,这毕竟是上百万的买卖,小侄未见得有这么大的面子。”石南话锋一转:“只能尽力而为,不敢做证。”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杜谦连连抹汗:“我原也不敢奢望减免,只望能延得三五年,留个喘息之机。” 杜诚喜出望外:“石少东肯出面,已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强求?” 做买卖最要紧的就是察言观色,辩物识人。 以石南的身份,若是完全没有把握或是无心帮忙早就一口回绝。既然答应了,就算千金坊不买他的帐,也一定有其他的法子帮忙。 别的不说,至少牢狱之灾已经无逾。 三天之后,石南亲自上门,告之结果:他临时从库房里调了二千匹云罗给千金坊,并拨出数间工坊并五百绣娘帮千金坊赶货。千金坊则答应将违约金下调至二倍。同时,他用二万银,收购了杜诚压在库中的二千匹“夏布云罗”。 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超过了杜谦的预期太多,登时千恩万谢。 还剩八万的缺口,杜诚本打算将绸缎铺子盘出去,被杜谦制止:“卖掉绸缎铺,就只剩我的俸禄,不可能维持这一大家子的花销。留着它,多少还有些进项。只是要委屈弟妹,精打细算,辛苦支撑了。” 经过这么一闹,再想过回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已是不可能了。 一席话,推心置腹,说得杜诚痛哭流涕:“大哥,是我对不起你!” 许氏流着泪道:“说起来,大伯还是受了二爷的连累,妾身哪敢言苦?” 心里已经在盘算,要裁掉哪些人手,以缩减开支? 老太太如此刚强,也不禁红了眼眶:“日子再艰难,也不会比当年我带着你们兄弟二人更苦。只要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何愁没有家业再兴之时?” 老太太和杜谦商议后,各拿出了二万的私房钱,再变卖了库房里的一批古玩玉器,勉强凑了八万,补足缺额,这才将欠款还上。 经此一闹,杜谦已是意兴阑珊:“三天后就是吉日,通知夏府来抬人吧。” 许氏惊讶万分,试探地问:“时间这么紧,怕是嫁衣都来不及做了……” 杜谦神情沮丧,喃喃道:“只怕夜长梦多~” 老太太默了一下,点头:“就这么办吧。也不必另外置办什么嫁妆了。各人手里有多少,随意添点,再每人匀两套头面给她也就是了。” 夏风的态度大家都看到了,再拖下去,万一他变卦,杜荇便再没了生路。嫁妆再多,也抹不去为人做妾的事实。 与其打肿脸充胖子,倒不如务实一些,先把人嫁过去,坐实了名份再说。 起码她进了侯府,再不济,也不会短了她的吃穿嚼用! 可府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怕是要靠着变卖古玩,金银器皿度日。 总不能为了她的体面,让大伙饿肚子! 消息传到杨柳院,杜蘅气得摔了一只斗彩缠枝荷叶茶蛊:“谁要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岂有此理!每次都坏她的好事,这人到底是来帮她,还是给她添堵! 紫苏有些好笑,抿了嘴,道:“小姐急什么?大不了这二十几万,着落在石少爷身上要回来就是!咱们又没损失!” 杜蘅瞪她一眼。 紫苏自然明白她为什么发怒,摇了摇头,弯腰收拾碎片:“老太太发了话,每人匀两套头面给大小姐添妆。” “老太太送的一套点翠赤金头饰,一套嵌红宝石头面,一对赤金龙凤镯,一对玉镯……”紫苏压低了声音,把各人送的礼都报了一遍,末了道:“除此之外,老太太拿了三百,老爷和二爷都是五百,二太太拿了二百,锦绣,锦屏,孟姨娘,丁姨娘每人一百,两位少爷都是一百,芙姐,蓉姐,苓姐每人五十,三小姐随了二百,就剩小姐了……” 加起来,总共二千两银子,这要是要平日,谁会看在眼里?如今杜家被二爷败得精光,许氏打发了二十几个丫环仆妇,靠着老太太拿出来的二千两体己银子勉强维持着中馈,月例较上月也减了一半。 然而老太太的私蓄有限,谁知道能维持多久? 这银子掏得,就很有些犹豫,肉痛了! 紫苏有点拿不定主意。 感情上,一文钱都嫌多,可考虑小姐的名声,又不得不往外掏。 头面首饰倒是好说,关键是这银子,按理不能越过老太太和许氏。 可杜蘅的情况特殊,虽未出嫁,却等于分家另过,财产还不是一般的多。 杜蘅歪在迎枕上:“你看着给就是,不必问我。” “是。”紫苏想了想,还是封了二百两银子。 石少爷连几十万都舍了,二百两算个屁? 杜荇不依,又哭又闹,老太太这回却是铁了心,不止没有给她加钱,反而把她严厉地训斥了一通。 眼见哭闹无用,杜荇也就收了泪,躺在**发呆。 “二小姐来了~”大蓟挑了帘子进来,怯生生地道。 “她来做什么?”杜荇唬地一下翻身坐起,一脸凶狠地嚷:“不见!” “大姐,”杜蘅已经走了进来,淡淡道:“明天就要嫁到侯府了,这嚣张跋扈的性子可真要改改。否则,吃亏的是你自个。” “要你管!”杜荇怒火攻心,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扔了过去:“滚!我不想看到你!” 咣当一声,杯子落在地上,碎成数片。 大蓟吓了一跳,生怕打伤了杜蘅。 “你以为我很想见你吗?若不是祖母有令,我才懒得走这一趟。” 说话间,两个仆妇抬了只精美的红漆楠木箱子进来,搁到房中,揭开盖。 箱子里,是满满一箱,各种长短大小不一的黑漆匣子。 .. 祸事不(单行(十二) “拿走!别弄脏了……” 紫苏不声不响,走过去把面上几只盖子一一揭开,忽见光芒四射,耀花了众人的眼睛。 杜荇瞪大了眼睛,骂声嘎然而止。 盒子里,是各式各样精美的头面,一望而知全是簇新的,没有戴过。 “怎么,显摆你有钱,想让我自惭形秽?”杜荇破口大骂:“呸!做你的春秋大梦!猷” 杜蘅淡淡道:“本想给你添妆,既是你不喜欢,我带走就是。” 杜荇张大了嘴:“……” “紫苏,我们走。”杜蘅说着,毫不停顿,转身就走泄。 紫苏把封红搁在炕桌上:“这是我们小姐的一点心意。” 添妆?哪有人抬整整一箱的头面来的?到底是添妆还是添堵? 杜荇回过神来,悖然大怒:“站住!你又想耍什么奸计?” “这是当初祖母吩咐柳姨娘给我打的五千两头面,除了陈姨娘拿走过一套,余下的全在这里。柳姨娘的东西,我是不敢用。”杜蘅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讽,明亮的眸光直刺她的心脏:“你若是也不敢,不如索***回给祖母,变卖了还能够府里好几个月的嚼用。” “滚!”杜荇气得颈间青筋暴起。 杜蘅微微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小姐!”小蓟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仆妇把盒子盖上,抬了那只大楠木箱出门,急得不得了,开口劝道:“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这么多头面,就算不戴,变卖了也……” 上次重阳节,她冷眼旁观,光只看几出戏就打赏了好几两。 嫁进去以后,各种应酬不断,每日迎来送往,年节打赏,银子流水似地花出去。 小姐又没有陪嫁的庄子田产适时添补进来,靠着姨娘每月的二十两月例,以及这二千两私房钱,能支持多久? 自然是能多攒一分是一分才对。 “闭嘴!”杜荇目露凶光,一掌扇得她嘴角流血:“连你也敢来埋汰我?信不信我叫人牙子来发卖了你!” 小蓟立刻掩着嘴,噤若寒蝉。 仅昨天一天,许氏就打发了二三十个仆妇。 听说是还要继续删减,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老太太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都减得只剩二个,其余各房一律只一个一等的。松院里更是连丫头带小厮,一口气发卖了五六个。 杜松大发雷霆,整天在院中摔东打西,骂骂咧咧。 萱草和茜草动辙得咎,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敢吱一声,实在打得狠了,也只是咬着牙躲在屋子里哭一阵。 象她们这种破了身的,除非卖到窑子里,否则哪有正经人家肯要? 就算留下来的,也未见得就很松快。以前人浮于事,还可以摸鱼打混,现在一个萝卜一个坑,月银减了一半,事情却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 粗使的还好,做惯了苦活累活,顶多就是比平日累些,忙些,没了闲磕牙的时间。 那些大丫头,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有小丫头们跑前跑后,殷勤地侍候服侍着,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金贵。 突然间,不止要端茶递水,还得负责扫地擦桌,洗衣浆衫。偏偏还不敢抱怨,个个磨得手指起泡,也只能咬紧牙关硬撑——你叫声累,立马就发卖了你! 杜荇因为马上要出嫁,她身边的人倒是没有动,明天跟着到侯府去伺候。 “哈哈!”出了红蓼院,紫苏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她那张脸没有,都快滴出血来了,真是解气!” 杜蘅没有笑,淡声道:“把这些首饰,抬到瑞草堂去。” 紫苏一愕:“你不会,真的要把它还给老太太吧。” 杜蘅心生烦燥,低叱一声:“要你送就送,哪这么罗嗦?” 紫苏冲两个婆子做了手势,示意两人把东西抬走。 走了很远,杜蘅忽然开口,象是极力撇清,又象是在强调什么:“搁在屋里占地方,瞧着碍眼,倒不如送走了干净。” 紫苏默然。 后罩房那么一排库房,哪里还搁不下这一口楠木箱? 一切,不过是借口罢了。 这两天看到老爷,不止两鬓染霜,连背都佝偻了许多,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年。 小姐,只怕终究还是心软了吧? 暗夜里,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杜蘅脚步一顿。 “谁?”紫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到了她身前,警惕地四下张望。 “这边,笨蛋!” 杜蘅眉一皱,这才发现左侧丈许外的树影后,隐隐绰绰站着一抹人影。 “呸!”紫苏啐了一口:“好好的人不做,干嘛扮鬼!” 石南笑嘻嘻地从树影后踱出来:“我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你们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瞧不见,还敢怪我?” “这个时间,石少爷怎会在这?”紫苏好气又好笑。 “我应杜二爷之邀,来喝酒的。”石南笑着解释。 紫苏偷偷冲他比了个手势:“二爷住怜星院,你走错地了。” “知道,我刚从那出来。”石南的目光锁在杜蘅身上。 杜蘅一脸漠然地垂下眼帘,当他是空气。 紫苏嘴角一抽,冷声讥刺:“石少爷立了这么大的功,二爷不止没有亲自将你送出门去,甚至连个领路的丫头都没给你配一个?” 杜蘅眉尖轻蹙:“石公子远来是客,你代我送送他。” 石南啼笑皆非:“生气了?” 杜蘅退后一步,凛容:“你做错什么,我要生气?” “阿蘅~”石南轻唤,声音又轻又软。 紫苏满面绯红,转过头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小声提醒:“石少爷,小心隔墙有耳!” 石南叹了一声,道:“你不会真的想逼得他们砸锅卖铁,露宿街头吧?” 他只是,不想她以后后悔。 紫苏一怔,心道:还真让他猜中了,小姐果然不忍。 “你怎知我不想?”杜蘅淡淡地道。 他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黑曜石般的眸子,灼灼如炬,看得她微微心慌。 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又不肯示弱,长长的睫毛快速地眨了两下,目光重又变得锐利起来。 “反正这笔银子,再怎么逼也逼不出来。”石南微微一笑,眼中的光芒越发柔软:“不如,让我送他一个顺水人情!”他就喜欢她这份柔弱中带着坚强,倔犟里又透着几分犀利的模样。 杜蘅冷笑:“石少东果然财大气粗,顺水人情一做就是四十万!” 石南眉一扬,大言不惭:“你以为大齐第一富商,是叫假的?” 杜蘅哧之以鼻:“第一奸商还差不多!” 紫苏“噗”地笑出声来。 “你要我买米,我可是严格在执行,最近几日临安周边郡市的米价飚升了二倍!如你所愿,临安周边的烧锅庄,全都望米兴叹,坐等晚稻上市~” “买了多少?”杜蘅一愣。 “不多。”石南伸出二根手指。 “二十万石?”紫苏吃了一惊。 “二百万!”石南恨不得敲她一记。 偌大一个临安城,三十万石哪里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咝~”紫苏倒吸一口凉气。 石南带着几分骄傲,又有点得意地笑:“我早就说过,答应过你的事,一定办到。” 杜蘅瞪着他,震惊到说不出话。 当时他吊儿郎当,还以为随口说着玩,谁想竟真的一掷千金。 “这个数字,是不是可以让你消消气了?”石南一脸讨好地凑过去。 紫苏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花了多少银子?” “四百多万吧?”石南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打算继续买,直到阿蘅认为满意,叫停为止。” 紫苏一个机灵,彻底无语。 杜蘅瞪着他,故意挑衅:“我若是一直不叫停呢?” 石南的目光忽地炽热起来,望着她邪邪一笑:“那就一直做下去啊~” 杜蘅眨了眨眼,显得有些困惑:“你脑子坏了?”还是他真的是钱多得花不完,无聊烧得慌? 他不说话,就这么微微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嘿嘿~” 杜蘅忽地回过神来,瞬间呼吸一窒,血色涌上双颊,连耳根都红透了。 “呸!”低啐一口,转身就走。 石南也不追,就这么懒洋洋地靠着树干,目送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笑得眉眼弯弯…… .. 祸不单行(不十三) 石南刚一进门,就觉得不对,脚下一顿,眼中那丝笑意隐遁,变得冰冷而嘲讽:“老鬼,落魄到当梁上君子了?” “哧”地一声,有物迎面飞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石南抬手抄中,触手温热,光滑圆润,竟是一只暖手炉,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一蹙,随手将其搁在桌上,转过身:“准头差了好多,果然是英雄末路了。” 萧乾拥着重裘,膝上横着一幅厚厚的羊毛毯,脚边搁着两个铜炭盆,竹炭哔剥地燃烧着,吐出蓝紫色的火苗,烘得一室暖洋洋的。 他却好象感受不到,高大的身子瑟缩成小小的,双手笼在袖中,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有神:“孽蓄,你做的好事!轺” 石南心中微微一酸。 两人年纪相差无几,皇上英姿勃发,瞧上去才四十出头;他却须发皆白,形容枯槁,象个行将就木的老苍头…… 他把暖手炉抛过去,漫不经心地道:“我做的事可多了,你指哪件?鞍” “你花几百万,把京中米价推高了二倍有余,是什么意思?”萧乾抄在手里,背脊一挺,眼睛瞪得象铜铃。 石南懒洋洋地靠着桌子:“小爷高兴,你管不着。” “是不是姓杜的小丫头鼓动你做的?” “她还没这个本事。”石南冷冷道:“我只是早就瞧那些烧锅庄子不顺眼,给他们一点教训罢了!” “哼!”萧乾盯着他,冷笑一声:“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若不是她撺掇着,你会管这闲事?” 官商勾结,以权谋私,自古如此,只要不触及自身的利益,谁会去多一句嘴? 神机营监察百官,几时突然关心起民生来? “我二个月前就跟老头子说过,要关闭烧锅庄。是他优柔寡断,想要粉饰太平,一拖再拖才至今日骑虎难下,不可收拾的局面。既然官府不便出面,那我就以私人名义出手,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有什么不对?”石南冷冷道。 各地方官员与烧锅庄官商勾结,倒买倒卖官粮,以好充次,将仓中稻米以“陈粮”低价售给各烧锅庄,再在新粮上市之际,用官府的名义,大量低价征收民间余粮,赚取差价,牟取高额利润。 因此,在朝中没有强有力的后台,是绝对经营不了烧锅庄的。 不止朝中大员参了一脚,就连宫中的娘娘,也不乏染指其中,坐得干股的。 若在丰年,也算无伤大雅,可今年大旱,粮食大幅减产已成定局。 他掌神机营,消息来得比别人快。 临安周边三郡,五省,二十几个县市,近几日已经有小规模的蝗虫涌现。万一不幸,杜蘅的预言果然成真,旱灾之后是蝗灾,则秋粮闹不好会颗粒无收。 富户一般都存粮,支撑个一年半载尚且无虞。百姓家无余粮,完全指望着秋粮。 可恨那些官员,明知旱情严重,仍然不顾大局,各地官仓基本卖空。一旦灾情暴发,官府就算想要开仓放粮也是无粮可放!不知多少人将流离失所,曝尸荒野。 一个闹得不好,就会引发民变。 临安外的,他鞭长莫及,但至少临安周边县市,以及临安府的官粮,不能再任其落到烧锅庄的手里。 杜蘅的提议,与他不谋而合,购粮,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胡闹!”萧乾叱道:“神机营只负责监察百官,收集情报,汇集后交由皇上圣裁!偏你妄揣圣意,越俎代疱!” 石南哂然一笑:“在商言商,既然大家都做粮食买卖,没道理我石南就做不得?” “神机营行事向来低调,现在这么一闹,站在了风口浪尖,到时成了众矢之的,看你如何收场?” 朝中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突然横插一杠,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石南漫不经心:“有老头子罩着,怕什么?大不了把他推出去,有本事就举旗造反,弑君攥位去!” “胡说八道!”萧乾肺都要气炸:“这种话也是随便乱说的?你就不怕诛九族!” 石南皮笑肉不笑:“那也得我有九族才行!” “你!”萧乾瞪着他,忽地弯下腰,迸出一连串急而粗重的咳喘之声:“咳咳咳~” “王爷!”萧昆从暗处出来。 又是忙着拍背,又是倒了水给他喝,又是递帕子给他擦嘴,忙个不停。 石南默默望着他,目光深幽,身子挺拔。 萧乾好容易缓过劲来:“这件事就算了。别院里失踪的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石南装傻:“你派了刺客去别院吗?我不知道。” “别跟我装!”萧乾板着脸:“除了你,还有什么人敢动他们?又有谁有这个本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是杀了还是关了?”萧乾皱了眉。 石南双手环胸,撇得一干二净:“又不是我派的,怎么知道是生还是死?” 萧乾恨得直咬牙,偏又做不到不管他:“若是杀了就算了,如果只是关押,劝你赶紧处理干净了,千万别留蛛丝蚂迹,以免惹祸上身。” 石南心中一紧,站直了身子,目光利若鹰隼:“这么说,真是老头子的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杜荭的背后,是皇上! 幸好当时觉得不妥,让和三拦了一下,留了杜荭一条命。不然…… 萧乾含糊其词:“这事你别管了,记住我的话,离姓杜的小丫头远点。” “杜谦只是一个太医,老头子为什么惦记着他?居然还越过我,亲自下令?”石南摸着下巴,低喃。 就算顾洐之真有谋反之心,他已经死了八年,顾氏也已去世,顾家等于已经灭了门,老头子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难道,他惦记着的,是顾家的那把金钥匙? 所以,才会一直盯着杜家,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 萧乾狠狠剜他一眼:“圣上目光如炬,就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天过海?” “这是两回事,你少混为一谈。”石南冷哧:“再者,我光明正大地喜欢阿蘅,根本就没打算瞒!” 萧乾气得胡子直翘:“跟你说了这半天,全当了耳边风!” 为了帮那丫头收回家产,臭小子竟然利用职权,擅自扣押了所有江南运送绸缎的船只,造成京中布价飚升! 联合千金坊大掌柜,巧设骗局,引杜诚入彀,弄得杜家倾家荡产! 逼得杜氏兄弟走投无路,上门求助时,再装出一副热心助人的模样,帮杜家跑上跑下,搞得杜家现在将他视为恩人,感激涕零…… 如此大费周章,翻手为云覆手雨,只是为了满足杜蘅的一己私利! 皇上本就多疑善忌,杜家又一直被他视为心腹大患。 苦于没有证据,二十多年,一直暗中监视,就连顾洐之的心,亦不能令他的猜忌之心消除。 这臭小子不知轻重,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管不顾一头栽进去! 偏偏,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我也早跟你说过,她是我媳妇!” “她是平昌侯未过门的媳妇!”萧乾提高了声音喝道。 “莫说只是未过门,”石南冷笑:“就算成了亲,小爷瞧中了,一样要抢!”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萧乾怒道。 “你敢杀了她,小爷就敢让萧家灭门!” “你!”萧乾气得发抖,忽然弓起身子,不断地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咳嗽,终于一声巨咳后,仿佛呕吐般,咳出一口痰来。 萧昆慌忙扶着他的肩,拿了条白绢凑到他嘴边接着。 浓稠的痰呈紫红色,血丝顺着纹理化开,竟是怵目惊心的红。 “少爷!”萧昆眼中含泪,转过头来,哀求道:“你,你少说一句吧!” 石南抿着唇,身子站得笔直,双臂垂在身侧,两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萧昆拿了水给萧乾漱口,又喂了他一丸药,这才重新缩回轮椅中。 萧乾紧紧地闭着眼睛,眉眼成灰。 良久,才艰难开口:“我没几天好活了,你,别赌气。” 石南转过身,望着窗外,久久地沉默着。 ps:病了二天,一个人去医院,挂号,看病,拿药,吊水。。呜呜。。。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窗台上,宛如镀了一层银。 就在萧乾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开口,声音飘忽如絮,却清晰无比:“不是赌气。我,是真的喜欢她。” .. 祸不单行单(十四) 今天十五,照例要去静安寺。 杜蘅一大早起床,梳洗毕去瑞草堂给老太太请安。 院中冷冷清清,地上积满了落叶,被风吹得四处飞舞,一片萧条破败的样子。 杜蘅到了,竟连个通报的人也没有,还是紫苏帮她打的帘子。 进了门,环儿在服侍老太太梳头,喜儿端着热水立在一旁:“二小姐来了。轺” 郑妈妈便亲自端了条锦凳过来,叹了口气:“二小姐请坐,还要烦紫苏姑娘去泡茶。” 紫苏眉尖一挑,径直去了茶水间。 却见开水也没有,茶杯东一只西一只,不成套就算了,竟还没洗干净,杯子上残留着茶渍。桌上搁着几包点心,打开一看,又硬又涩,有一块竟还发了霉,根本就不能吃鞍。 本想叫小丫头去烧些水来,开了门外面却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只好自己去厨房,提了壶开水回来,洗了杯碟,把茶叶罐打开一瞧,里头竟只剩些茶沫了! 胡乱泡了两杯,端到宴息室,老太太已梳洗好,靠在迎枕上跟杜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她把茶送上,又说了几句,杜蘅便辞了出来。 待马车驶出门,紫苏实在忍不住,把见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问:“小姐,难道那边真艰难到这种地步了?” 杜蘅唇边浮起一抹嘲讽的笑,脸上的神色却是无限悲凉:“我送的首饰,起作用了。” 紫苏不明白:“这跟首饰有什么关系?” 杜蘅却不说话,闭了眼睛靠在软垫上,一副疲倦之极的模样。 首饰,是试金石。 老太太见她送首饰过去,以为她心软,又打起了她的主意。 偏偏碍于脸面,不肯向她张口,怕落人口实。 于是遣散了仆妇丫头,弄成十分凄惨落魄的样子。 便是逼她心软,主动拿出银子来贴补。 可惜,却演过了头。 虽说变卖了一部份古玩玉器,却还有一间绸缎铺维持日常开销。 哪里就至于连老太太的茶叶都拿出去卖钱的地步! 紫苏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得强压下满肚子的疑问。 到了静安寺,杜蘅一句话也没说,象个雕像一样,对着两块牌位呆坐了几个时辰。 等回到杜府,已是傍晚时分。 杜谦神情焦灼,见了她劈头就是责备:“上哪去了,不知道阿荇今日出嫁么?” 杜诚做好做歹,陪了笑脸劝道:“不打紧,反正也没什么事,回得早也只是干坐着~” 紫苏不忿:“小姐去静安寺,给夫人上香去了。” 杜谦一窒,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十分复杂:“阿荇在房里,去跟她道声别。” 夏风娶妾,她在人前装得再镇定大方,坦然自若,心里终究还是难过的。 杜蘅便进了屋。 宴息室里坐了一堆人,却都没说话,个个表情僵凝。 杜荇的哭声,隔着厚厚的门帘传了出来:“没有这么欺侮人的!我是去做妾,又不是做贼!黑灯瞎火的,是什么意思?” 她只当夏风已经反悔,不肯迎她进门,急怒攻下之下,说话已经全无顾忌。 众人面面相觑,更是不敢吱声。 许氏在里面轻声细语地劝:“大小姐莫急,许是路上遇着什么事耽搁了。虽说晚了点,好在两家离得近,只两条街,不算太晚。” 杜荇又气又恨,骂道:“侯府了不起?惹火了,大不了我去大闹一场,再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快别哭了,哭花了脸,侯府的花轿来了,妆都来不及补……”许氏汗滴滴,忽见杜蘅站在门边,松了口气:“二小姐来了?快劝劝大小姐~” “我不嫁了,补什么……”杜荇的哭声嘎然而止,抬了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你也知道是笑话?”杜蘅冷笑。 “滚!”杜荇大怒,抓起茶杯欲扔过去。 许氏一把抓住她的手:“这可使不得,大喜日见了红不吉利!” “泼妇骂街,我还懒得看呢。”杜蘅说着,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我是泼妇,那你是什么……”杜荇猛地站起来,就要冲出去跟她理论。 许氏急忙抱了她的腰,喜婆站在一旁,完全不知所措。 她做了一辈子喜婆,第一次见到这种蛮横凶悍的新妇! 正闹轰轰地一团,外面不知谁嚷了一句:“花轿来了!” 杜荇一呆,神色慌张了起来:“镜子,给我镜子……” 重新上妆已不可能,大蓟,小蓟一个端水,一个绞帕子,帮她洗了脸,再匀了些粉扑上,拿了口胎红她抹上。 正忙碌着,那边的喜婆已经进了门,神情很是不耐:“请新姨娘快点,莫误了吉时。” 两个喜婆一左一右把杜荇扶出门外,杜仲将她背上了花轿。 杜谦目送着花轿渐行渐远,终于看不见,心里一酸,终于落下泪来。 花轿穿街过巷,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平昌侯府后门,行至花园时,忽听得一阵沉闷的“嗡嗡……”之声响起。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引得众人停步,抬头望天。 此时,晚霞满天,灿若云锦。 却只见,天边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推进,眨眼之间便到了头顶! 仔细一瞧,竟是数以千万计的蝗虫,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飞来。 如黑云压阵,吞了云,遮了霞,所过之处,留下一片黑雾! “快跑啊!”不知谁发一声喊,众轿夫扔下花轿,四散而逃。 转眼之间,只剩下一顶花轿,孤零零地倒在院中。 大蓟,小蓟吓得魂不附体,既不敢逃,也不敢瞧,抱着双肩,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杜荇在轿子里,不知发现什么事“哎呀”一声,摔得七晕八素。 她不敢嚷,强忍了疼痛从轿子里爬出来,却见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的蝗虫,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地吞噬着所有可以吞噬的花木! “啊~啊~啊~啊~!!!!”抑不住心中的惊骇,连滚带爬地钻进花轿,抱着肩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直到夏风匆匆赶到,把三魂去了两魄的她从花轿中解救出来,送到新房中。 只见她凤冠掉了,盖头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精心梳的发髻歪了,脸也青了,鼻也肿了,喉咙也叫哑了…… 大蓟和小蓟也受惊不小,两眼发直,呆呆愣愣的,象傻子一样。 夏风叹了口气,吩咐一切仪式全部省略,要丫环们服侍她去了净房。 又使了人带大蓟和小蓟去梳洗。 丫头们惊骇莫名,强忍了笑,打了水来服侍她洗漱,更衣,再扶了她回到新房中。 杜荇喝了一蛊热茶,才勉强镇定下来,问:“侯爷呢?” 大蓟手一抖,小声道:“小侯爷交待,小姐先休息,不用等他。” 小蓟就过来帮她脱外裳。 杜荇咬了唇,大大的眼里满是倔犟:“不,我等他。” 大蓟和小蓟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轻声劝道:“小侯爷要进宫,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胡说!就算等到天亮,我也要等!”杜荇的声音蓦然拨高了几度。 今天是新婚夜,她不信,他会如此绝情,连交杯酒都不喝!起码的样子都不肯装,把她一个人扔在新房里! 这,要她以后在侯府如何立足? 大蓟和小蓟哆嗦一下,不敢再劝,只得默默地退到一旁。 杜荇腰杆挺得笔直:“去,把我的喜服拿来,我要重新换上。” 小蓟刚要说话,大蓟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直接取了搁在桌上的喜服呈给她看。 杜荇低头,见喜服撕破了几道口子,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点,隐隐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她不禁大怒:“这是谁弄的?” “小姐,好象是蝗,虫屎~”小蓟颤颤兢兢地答。 “……”杜荇语塞。 大蓟叹了一声,把喜服拿开,劝道:“事已如此,小姐还是安歇了吧。” 府里,已经都在传,说她是扫把星转世,谁沾了谁倒霉,不然为何前脚进门,后脚蝗虫就来了呢? 侯夫人震怒非常,本来要直接把人抬回去。 几位少奶奶好容易才劝得她平了怒气,却下了死令不准夏风踏进杜荇的房间半步。 可以预见,大小姐在平昌侯府,肯定是举步维艰。 .. 祸事不单行(十事五) 太康二十一年十月,临安府飞蝗成灾,皇上盛怒,连夜急召内阁大臣,及赵王,魏王,燕王三位皇子入宫议事。 赵王提出祭蝗神,燕王却主张灭蝗,魏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五位阁老,两人倾向祭蝗神,两人倾向灭蝗,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陈诏态度暧昧,模凌两可。 太康帝最终裁定以大皇子为首,择吉日举行祭蝗大典。 得到任命,南宫庭连夜召集手下谋士幕僚,布置任务。 诸如,祭台的位置选定,大小,高矮,规模,图纸,所用材料,祭祀的程序,所备物品……等等,不一而足,一直议论到天色大亮,才作罢轺。 因为灾情惨重,连御花园都受到蝗虫袭扰,无奈之下,请定圣裁,派了禁军入园,驱赶,打杀蝗虫。 各宫妃嫔,包括皇后都困在宫里,不得任意走动,也算是一大奇观。 直到两天后,蝗虫大军才出了临安城,去了周边县市俺。 给这一闹,御花园里已是残枝败叶,树木凋零,惨不忍睹。 只苦了司苑司的内侍宫女,整天疲于奔命,忙着补充修剪,养护御花园里被损坏的花卉树木,忙得象陀螺,累得象条狗。稍一行差踏错,就要落个不敬主子的罪名,三天内已有四人领了杖刑。当然,这都是后话。 南宫宸憋了一肚子火,回到王府大发雷霆,拍桌怒骂:“荒唐!蝗虫成灾,岂是搭一座祭台,上几只三牲祭品就能解决的?果然如此,还要百官何用,要将领何用?遇事皆寻求老天庇偌就是!” 邱然诺轻声劝道:“皇上向来英明果决,此举另有深意也未可知……” 南宫宸心中恼怒,冷声道:“什么深意?分明是信不过我,纵着皇兄胡闹!” 邱然诺微微一笑:“殿下稍安勿躁,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说不定,这次赵王祭蝗,倒是殿下的一个大好良机。” “先生所言何意?”南宫宸冷静下来,问。 “今秋大旱,地里收成本已大幅减产,蝗灾一起,更是雪上加霜。处理得宜,固然是大功一件;若是处置失当,后果可大可小,端看如何运作……”说到这里,邱然诺停下来,意味深长地一笑。 赵王既是长又是嫡,德行上又没有缺失,身后还有皇后等一干外戚支持,若无意外,皇帝驾鹤仙游,继承大统非赵王莫属。 然而,世事无绝对。 燕王生母梅妃,颇得皇上喜爱,十年来圣眷不衰,宠冠后宫,风头一时无两。 再加上,燕王能力超绰,睿智精明,行事果决,又有实干精神,是继承大统的强有力的竞争者。 朝中有很大一部份臣子都对他赞誉有加,隐有拥戴之意。 若是,这个时候,赵王德行有亏,或是更严重点,引得民怨沸腾,失了圣心。 则,燕王未必没有机会。 南宫宸皱眉:“事关民生,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因一己之私,祸延百姓?” “殿下此言差诶!”邱然诺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且蝗虫为患,祸及稼穑。怪力乱神不可信,人力扑杀方可为。任由赵王祭蝗,才是对皇上,对朝廷,对百姓极大的不负责任!何也?祭蝗神是皇上圣裁,若只是治蝗不力,最多口头斥责,于事无补;若有人再加以游说,说不定还会再宽延时限,则其害更重。唯有将害处诏示于众,方能引得圣上重视,改弦更张,另谋良策!” 南宫宸皱眉细思片刻,展眉而笑:“先生言之有理,是我迂腐了。” 于是,一边命人去安排,一边则派亲信去各地收集各地受灾实情,为灭蝗做好前期准备,只等接到圣命,立刻便能行事。 蝗虫大军来袭,整个京都陷入混乱,街道两边花木,各家园林均遭到不同程度破坏。 石南心急如焚,连夜赶往杜府,却发现杜府风平浪静,蝗虫寥寥无几。 他不禁暗暗称奇,仔细一瞧,不禁哑然失笑。 园子里散落着数百上千只鸡鸭,聂宇平领着四十几个护院,各自蹲守在墙头,手里拿着利刃,底下燃了火把,见了蝗虫过来就驱赶扑杀。 初七身上背着一个硕大的木箱,箱子里装着一整箱数万枚绣花针,也不知什么时候预备下了这么多的绣花针! 只见她在屋檐上飞来蹿去,娇呼喝叱,不时撒出一把飞针,立刻簌簌落了一大片。 这么缺德的法子,也亏杜蘅想得出来! 偏生,初七乐此不疲,玩得不亦乐乎,银铃似的笑声洒落,竟比那月色还要迷人! 底下一群仆妇,井然有序,拿着扫帚、簸箕,把地上飞蝗尸首收集起来,倾倒入坑中焚烧。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香味,竟是十分诱人! 而那片种满了珍稀药品的园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用夏布做了一张厚厚的,巨大的帐幕,将其完全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一丝缝隙也无,蝗虫不得其门而入,自然一片叶子都不曾损坏! 很显然,对于蝗虫,杜蘅早已是胸有成竹,有了万全的应对法子! 一番精妙的布置之下,杜府精致绝伦的园林造景,得已保存完好,几乎可以说是零损失! 尤其是三日后,蝗虫大军出了临安城,飞向周边县市,再与隔壁陈国公府所有花木被蝗虫啃食得片叶不存,一片凋零的惨状比较起来,更是美得令人发指! 石南哂然而笑,找了个机会潜进杨柳院。 几个丫头挤在走廊下,叽叽喳喳地看热闹,欢呼笑闹声不绝于耳,哪里有半点受灾的自觉? 他掩了身形,避开墙头守卫,绕到后院。 杜蘅靠在迎枕上,安安稳稳地绣着锦帕,一抹倩影映在窗纱上,恬淡而安详。 他微微一笑,悄然离去。 南宫庭主持祭蝗仪式,择定在北郊承恩寺搭建祭台,高达十数丈,直径二十余丈。 因时间紧迫,特地着令工部调拨了数百名工匠,昼夜不停地赶工。 三日后,京中流言四起——此次祭蝗神,除了寻常的三牲礼品之外,另外还要分别挑选九名童男,童女。 一时间,临安府凡是有六七岁适龄儿童的,皆人心惶惶,纷纷躲避。消息传来,杜蘅一惊,扔了书本豁然而起:“胡闹!” 前一世,她并不清楚蝗灾最后是如何灭的,也不记得是何人主持,但分明并没有用到童男童女活祭,这么血腥的法子! 赵王,怎会这么没有脑子?把灭蝗寄于天地,本已荒唐却还算勉强说得过去。 用童男童女活祭,亏他想得出来! 不晓得是哪个缺德的幕僚,鼓动得他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白前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猛地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杜蘅一呆,叹道:“起来吧,不关你的事!” 偏生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政治并不热衷,于朝堂上的各种机关技巧并不熟悉,乍然遇到这种事,一时不知从何入手,更想不出好的法子来阻止。 把白前打发出去,呆坐了半天,提笔修书一封,交给初七:“让聂伯伯带你去赵王府外认个门,等晚上摸进去,将信亲手交给赵王。” “是捉迷藏吗?”初七满眼好奇。 杜蘅微愕,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问:“你能不能找到?” “放心吧,”初七拍着胸膛夸海口:“我最喜欢捉迷藏,师兄每次都输给我!” “万一给人捉到了,你就嚷:初七求见赵王。听到没有?”杜蘅还不放心,再叮嘱了一句。 初七笑嘻嘻:“我跑得快,肯定抓不着。” 杜蘅一听,坏了! 初七是个死脑筋,给人发现了又没抓住,她一定不会停,又不知道立刻退出来,肯定在王府里越跑越欢。 动静越闹越大,万一对方恼羞成怒,乱箭齐发怎么办? 急忙改口:“只要给人发现了,你就立刻回来,别等人抓,也别去见赵王了。” “为什么?”初七不服气。 “捉迷藏给人发现,就算输了呀~”紫苏在一旁,笑着插了一句。 初七想了想,不情愿地点头:“那我绝对不会给人发现。” 杜蘅心中惴惴,再三叮咛:“记住,只要被人发现,你就跑回来。” 以她的本事,要脱身应该不难。就怕她不懂知难而退,跟人耗上。她只有一个人,拖得越久越吃亏。 “我肯定能找到他!”初七不以为然,拿着信走了。 杜蘅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苦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紫苏奇道:“小姐为何不去王府求见殿下,呈明厉害?” “说得轻巧,”杜蘅叹了口气:“我与殿下并无交情,先别说他会不会见我;就算真的看在初七的面上拔冗相见,我一个闺阁女子,跑去跟他讲朝廷之事,算什么?放着那么多的幕僚不用,怎会采纳我的意见?赵王妃又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想?” 紫苏满面绯红。 是了,别人不会说小姐忧心国事,反而会传她自荐枕席…… “既然小姐亲自求见,殿下不会采纳,为何还要写信?”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杜蘅默了一会,道:“有些事私下劝解,跟公开进言,还是有区别的。我其实并无把握,不过是明知不可为,也不想不做任何努力,就此放弃罢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赵王成了某人登上高位的踏脚石。 “你说,”紫苏伸出手指比了个三,悄声问:“这事,会不会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杜蘅没有作声。 但愿不是。 就听帘子外,白前小心翼翼地禀道:“子时都过了,小姐还不安置吗?” “这么晚了?”杜蘅蓦然一醒,望向墙角的沙漏,果然已是子时二刻,忙道:“这就歇,你们也都下去吧,晚上有紫苏伺候着就行了。” “是。”白前松了口气,踮了脚悄然离去。 紫苏铺了床,杜蘅躺在**,惦着初七,碾转反侧,哪里睡得着? 挨到丑时,忽然吹进来一阵冷风,杜蘅睁眼一瞧,初七笑嘻嘻地立在床前,正打算吓她的样子,见她睁了眼,反而一呆:“咦,你醒了?” “姑奶奶,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紫苏喜出望外,一咕噜爬起来:“饿不饿,我去给你端盘点心来。” “不用,”初七歪着头,摸着圆溜溜的肚子,得意洋洋:“王爷赏了我好多吃的,吃得肚子都撑不下了……” 杜蘅柔声问:“他有没有要你捎口信?” “有!”初七点头,挺起胸膛,学着南宫庭的样子,站着三七步,一脸严肃地道:“他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也就是说,劝说失败,他要一意孤行了? 紫苏难掩失望,杜蘅只微微一笑:“不早了,洗洗睡吧。” 若是轻易就给人劝服,他也不是赵王了! 她本来就没想过,会成功。只不过,求一个心安罢了! ps:本章过渡,那啥,查资料耽搁了好多时间,见谅。。。。 .. 祸事不单行(十六不) 第二日起来,梳洗毕,还没来得吃饭。 白前打了帘子进来:“谢掌柜有事要禀,请小姐去趟画屏阁。” 杜蘅一怔:“这么早?” 紫苏惊诧莫名:“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猜没用,看看就知道了。”杜蘅想了想,道:“正好有事要同佟掌柜相商,索性把他请过去。”便吩咐白前去通知佟文冲轺。 白蔹过来请示:“要不要摆饭?” 紫苏提议:“听说飘香楼的酱菜很有名,有五十几种之多;早点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酥皮春卷,南瓜饼,韭菜盒子……花样繁多,不如去飘香楼过早。” “好啊好啊!”初七一听有吃的,开心得不了得艾。 杜蘅莞尔:“成,就依你。” 一行人,套了车直奔飘香楼。 “咱们手里,总共有多少银票?”路上,杜蘅盘问帐目。 “原本是七十三万,买了十万石米,再刨除月例等各项开支,还剩下五十四万多一点。”紫苏答道。 “咱们每个月的月例要开多少?”杜蘅再问。 “四千六百四十。” 杜蘅一愣:“这么多?” “主要是护卫这一块开支多了,光聂管事每月就要二百,其余的一百到五十不等,总共有四十人。” 说话间,飘香楼已到了,初七隔着老远就冲在门边等候的谢正坤嚷:“谢叔,我们来过早~” 两人便打住了话题,相视一笑。 “有有有!”谢正坤笑得嘴都合不拢:“不管初七姑娘喜欢什么,谢叔这都有,包你满意。” “我要吃肉,有肉就行!”初七兴高采烈。 紫苏汗滴滴:“嚷这么大声,好象一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搞得整个大堂里的客人,都望着她们笑。 “飘香楼的大肉包很有名,要不给你来两盘?”谢正坤笑眯眯:“再配上几碟酱猪肘,卤牛肉之类的冷盘,成不成?” “你看着办,直接送进来就是。”杜蘅轻车熟路,直接朝里面走。 紫苏见谢正坤停在大堂,并无意跟随,不觉讶然:“谢掌柜不进去?” “嘿嘿~”谢正坤干笑两声,含糊道:“也不急在这一刻,我先安排早点。” “哦~”紫苏不疑有他,紧走几步追上杜蘅。 等进了画屏阁,才发现石南早已等在房里。 杜蘅的脸色微微一沉:“怎么又是你?” “石少爷早。”紫苏忍了笑,施了一礼。 石南少有的严肃:“你先出去。” “哦~”紫苏惊讶地看他一眼,转身退了出去,顺便把门掩上。 “你昨天,让初七去求见赵王了?”石南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杜蘅眼神骤冷,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你找我,就为这事?” “你找他做什么?”石南问。 杜蘅不答,神情冷漠。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这么快就找来,明显是在监视她! “是不是想救那几个童男童女,所以让初七去找赵王?”石南皱眉。 杜蘅强抑了怒气,淡淡地道:“是。” “糊涂!”石南训道:“赵王是什么人,底下谋士幕僚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既已做了决定,又岂会因你一两句话,改变初衷?万一要是事情生变,定会第一个怀疑到你身上。这不是没事惹一身腥么?” 杜蘅心中怒火翻腾,低头啜了口茶,杯盖轻轻撞击杯沿,发出细碎的脆响。 半晌,才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道:“哦,是吗?” 石南见她不当回事,心中着急,还想再说,听得紫苏在外面道:“小姐,佟掌柜来了。” “算了,一会再谈!”石南叹了口气,道:“进来。” 杜蘅的脸色到声音都骤然冷了下来:“石少东,你不觉得太过僭越了吗?” “呃?”石南一愣,这才注意到她生气了。 偏这时佟文冲已走了进来,满面堆笑地道:“少爷,大小姐,早。” 杜蘅冷着脸,并不说话。 很好,谢正坤如此,佟文冲也如此! 一个二个,竟都视石南为主子,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再留他们在身边? 石南不敢再乱说话,端了杯子喝茶。 佟文冲察觉气氛有异,却又不知道原因,不免向石南投去求救的目光。 杜蘅怒意更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笑道:“佟掌柜,请坐。” “不敢。”佟文冲自谦。 杜蘅也不勉强,开宗明义:“今日请佟掌柜来,是通知你,从下个月起,不必来了。” “当!”石南手中杯子差点落地。 “小姐!”紫苏失声惊呼。 佟文冲满眼茫然:“可是小人做错了什么事?” 杜蘅微笑:“佟掌柜做得很好,只是不适合鹤年堂。我会吩咐帐房,多算一年的月银给你。算是这么多年,你为鹤年堂所做的事的补偿。” 石南剑眉微蹙,忍住了没吭声。 “大小姐~”佟文冲见她不象是玩笑,急了:“我在鹤年堂做了二十年,无缘无故要我走,总得给个理由不是?” “听掌柜的口气,我若不请你,反倒对不起你了?”杜蘅言笑宴宴。 “我……”佟文冲一口气憋在胸口,竟是一句话也回不了。 “阿蘅~”石南斟酌着词汇,想要劝解几句。 “紫苏,送客。”不料,杜蘅俏脸一沉,竟是理也不理。 “少爷……”佟文冲一脸无措。 “你先下去。”石南吩咐。 佟文冲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这算什么事?大清早巴巴地赶了过来,被东家给辞了! 杜蘅的眸光,又冷了一分。 “傻丫头~”石南星眸含笑,又气又恼又是爱怜地望着她,叹道:“跟我生气,干么把气撒在佟掌柜身上?” “石少东,请自重!”杜蘅眉目如冰,冷声道。 “啧,”石南失笑,轻咬着下唇,带着点无可奈何地,宠溺的笑:“不过说了你几句,就要把几十年的掌柜辞了!好好好,以后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哪怕把天捅破了,我也替你兜着。成不成?” 杜蘅懒得理他,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喂!”石南这才发现不对,闪身拦住她的去路:“真的生气了?赵王那个人,刚愎自用,手段酷烈。你别看他眼下对初七好象挺不错,其实是内疚,也因为初七不会碍他的事。一旦成了障碍,他绝对不会手软!我这不是怕你吃亏么!” 杜蘅一径冷笑,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石南急了,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要生气也行,好歹跟我说句话啊!” “放开!”杜蘅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眸光更厉,明亮似雪,竟微微有杀气透出。 饶是石南胆大包天,也被她盯着冷汗直冒,不自禁地放开了她的手。 杜蘅不再理他,俏脸冷凝,大步往外走。 “阿蘅~”石南不敢再拉她。 那边,谢正坤得了信,正在门外探头探脑,冷不防杜蘅开门走了出来,差点撞个正着,不觉大为尴尬:“大小姐,早点准备好了,你看……” “下月起,你也不用来了。”杜蘅停步,冷冷凝注着他:“紫苏,去通知二掌柜,跟谢掌柜办理交接事宜。” 谢正坤冷不防被流弹射中,冷汗直流。 当着杜蘅的面,也不敢问,只好拿眼睛望向紫苏:出什么事了? 紫苏莫名其妙地猛摇头:不知道,别问我! 眼睛却下意识地瞄一眼身后,心急如焚却又同样一头雾水的石南。 按说以她这么冷静淡然的脾气,他说的那几句话,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啊! 怎么她看起来,一副要跟他绝交的样子? 谢正坤皱眉:“少爷说错话了?” 若只是跟少爷赌气,这气似乎来得太大了些?一天之内,开了两个大掌柜,她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石南苦笑着摇头。 女人果然不可理喻,脾气来得又快又急,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想要追上去,被紫苏劝阻:“小姐在气头上,你去了不但不解决问题,闹得不好反而闹僵了。不如等她冷静下来,我再帮你问问。” “紫苏!”杜蘅出了门,见紫苏还在里头磨磨蹭蹭,越发恼怒,提高了声音喝叱。 “来了~”紫苏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 祸事不单行十(十七) 回到杨柳院,杜蘅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单留下紫苏问话。 “聂管事总共招揽了多少人,要开多少银子来着?” “一共四十个,十八个支一百两的,二十一个支五十的,加上聂管事,一共三千零五十。”紫苏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实答了。 杜蘅心中一凛,低了头沉思。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轺? 当初她刚接手杜府中馈,必需把柳氏的人全换掉,石南便引荐了聂宇平。 心里想着聂宇平有人脉又有本事,由他出面总比她一个闺阁女子抛头露面去挑人要好得多。 因此就把这件事交给他,由他负责招收人员,议定价钱艾。 现在想来,她还是太天真了些。 要知道,杜谦堂堂五品太医,一年的俸禄只有八十两! 一般的护院也就是五六两银子一月;五十两的,已算得上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了。 那个聂宇平,一年要拿二千多的月例,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 这样的人物,凭什么甘心窝在内宅里,虚耗光阴! 而她,等于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石少爷交待,护卫的开支不能省,与其请一堆十两八两来凑数,不如花大价钱,请一批真正有功夫的,关键时候才用得上。”紫苏含笑解释,话里话外都若有似无地帮着石南:“小姐孤身一人,安全疏忽不得。” 杜蘅只气得手脚冰冷。 是真的关心她的安危,还是别有用心,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紫苏只当她舍不得银子,忙道:“石少爷说了,若是小姐周转不来,这笔钱可以走他的帐……” “胡闹!”杜蘅怒火中烧,斥道:“他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我请护院,要走他的帐?” 岂有此理! 先是蹬鼻子上脸,后来瞅空就想占点便宜,这会子还想插手她的后院之事? 他所欺的,不就是她无人可靠,孤身一人么? 幸得他有恃无恐,她,她竟差点上了他的当! 紫苏悄悄吐了下舌头:“这不就是一说嘛?咱们每个月有那么多进帐,足够开销了,哪用得着花他的钱。” 杜蘅咬着唇:“他没脸没皮,你可不许跟着混闹!贪着那些小恩小惠,最后把咱们搭进去!” “知道了。” “我把话说在前头,”杜蘅越想越气,沉了脸冷声道:“你要敢瞒着我帮他做事,或是私底下跟他有什么交易,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一口一个石少爷,到底谁才是主子? 紫苏见她动了怒,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小姐这是连我都信不过了么?我,我若是卖主求荣,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杜蘅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傻丫头,你要是卖主求荣倒好了。就怕你糊里糊涂,被人利用了还以为是为我好。这世上,有太多人披着伪善的外衣,行着卑劣龌龊之事。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对人好。付出,是为了得到回报。付出越多,希望的报酬越高,一旦落空,反噬也越厉害!” 就连生身的父母,骨肉至亲,同生共死的枕边人,都可以为了利益翻脸无情。他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凭什么就对她这么好? 她可不敢妄自菲薄,以为他果然对她动了真情。 前世她对南宫宸掏心掏肺,为他九死一生,尚且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世什么都没做,凭什么石南就该对她死心塌地? 这翻做作,明显是冲着那枚金钥匙来的。 而她,从来就没打算把钥匙交给他,早晚要撕破脸。 与其到时难看,不如从一开始就认清形势,守好自己的心。 她傻过一次,不会再傻第二次。 紫苏怔怔地道:“石少爷,不象这种人。” 杜蘅心中刺痛,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是他,怎知他心里怎么想?” 紫苏一脸茫然。 她以为,小姐也是喜欢石少爷的。 可听她的口气,竟象是要防着他一样? “好啦~”杜蘅不想再谈,低头想着解决之法。 请神容易送神难,聂宇平既然来了,只怕轻易是不会走的了。 唯一的办法,是先削弱其力量,逐步减少护卫的人数,等过段时间再想法子辞了他。 “你把聂管事请来。” “好。”紫苏起身走到门边。 “等等~”杜蘅叫住她,想了想:“还是算了,等过些日子再提。” 她现在把聂宇平叫来,以石南的聪明,一定知道她起了疑,有了防范留了后手倒不好弄。 不如冷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了,再做打算。 “哦~”紫苏哪里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心里七回八转,拐了无数道弯? 一晃到了二十四。 祭蝗典礼订于巳时举行,天没亮已经有大批百姓纷纷赶往北郊承恩寺,临安街头人潮涌动,万人空巷,等到辰时承恩寺早已是人山人海,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杜蘅想着仪式上还要活祭童男童女,便不愿意去瞧那血淋淋的场面。 初七却是兴致高昂,闹腾着非要出门。 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好套了车,一路往北朝承恩寺走去。 离着三条街,马车已经无法行进,看了这个势头,紫苏叫停了马车,吩咐聂宇平到前头去探路,看有没有办法进去? 聂宇平走了不到一盏茶,就折返而回:“前路不通,怕是挤不进去。” 初七跃跃欲试:“聂叔叔背着紫苏,我背着小姐,咱们踩着人头进去!” 紫苏抹了把冷汗:“这成什么样子?” 杜蘅柔声诱哄:“我们不看了,去飘香楼吃烧鸡去,好不好?” “不好!”初七摇头:“我要看祭蝗神!” 正僵持着呢,车窗上“笃笃”两声轻响。 紫苏惊喜莫名:“石少爷!” 石南一身紫色长袍,外面套着件石青的鹤氅,干爽利落地站在街边,含笑望着车帘:“我在六安塔上订了个位置,要不要跟我一块?” 六安塔与承恩寺隔山相望,彼此间相距不过几里许。 登塔眺望,承恩寺可尽收眼底。 “好啊!”初七欢呼。 杜蘅淡淡道:“让初七跟着石少东,我们回。” 石南上前一步,握住了车窗的木棂,轻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杜蘅捏紧了手帕:“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好,”石南立刻放了手:“即便是死刑,也得给个机会申诉,何况我应该罪不致死吧?” “小姐,”紫苏轻声道:“大家都在看呢!要不,咱先去六安塔再说?” 杜蘅默然,半天没有说话。 紫苏松了口气,朝石南比了个手势。 石南心中一喜,心情立刻飞扬了起来。 于是,一行人折往六安塔,到了山脚,马车不能通行,杜蘅便下了车,拾阶而上。 大庭广众之下,石南却也守礼,始终落在她身后数步之遥,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样一路到了六安塔,早有人上前接应,引了他们登塔。 杜蘅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哪里是订了个位置,竟然把整个塔都包了下来!周围戒了严,等闲人根本不能靠近! 她忍了气,冷眼旁观,见聂宇平对石南执礼甚恭,颇为敬畏,两人分明是上属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他当初说的什么“朋友”! 从聂宇平的身价,再联想到石南的身份,她的脸色不自觉再沉冷了一分。 她真傻! 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他只是神机营一个小小的密探? 一个小小的密探,怎么可能在临安府商界混得风生水起,又怎么能一掷千金,面不改色?更不可能有他那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睥睨天下,万事在胸的气势! 最最重要的是,一个小喽罗,怎么么可能知道顾家有把金钥匙? 这个秘密,前世一直到南宫宸决定拥兵自重,挟天子以令诸侯时才曝露出来!一经曝露立刻便要了她们母子的命! 她越想越心寒,脸色阵青阵白,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石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见状想也不想,立刻解了身上的鹤氅,往她肩上披:“你很冷吗?” “不!别碰我!”杜蘅触电似地往后退了两步,将他的大氅拂到地上,眼中是深深的恐惧和戒备! .. 祸事不单行(不十八) “阿蘅~”石南愕然地看着她,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满心以为,以她的聪慧,经过几天的冷静的思考之后,会做出正确的判断。现在看来,是他太过乐观了。 杜蘅立刻发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应该更沉稳些才对。 冷静,冷静,不能被他看出异样。 冬天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入,吹在身上冰寒刺骨,她深吸一口冷气,调整了呼吸,很快平静下来轺。 弯下腰,拾起鹤氅,再望着他时,已能从容微笑:“我穿得够厚了,这里风大,还是自己披着吧。” “我不冷。”石南眼里升起狐疑之色,抿着唇道。 杜蘅笑而不语,态度却很坚决岸。 石南接过大氅,随手搭在臂弯上。 杜蘅犹豫了一下,装着无意地问了句:“你很忙吗?” 问完,立刻轻咬唇瓣,一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很是懊恼的样子。 石南眼睛一亮,简直是心花怒放,眉梢眼角俱是飞扬之色。 他凝神着她,极其温柔,含笑问:“你,可是怪我来得迟了?”声音很低,很轻,仿佛唯恐惊吓了她似的。 杜蘅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往石阶上走:“你爱来不来,干我什么事~” “你可是我媳妇,不关你的事,关谁的事?”石南笑嘻嘻。 杜蘅身形微微一僵,随即加快脚步消失在拐角处。 望着她窈窕的背影,石南站在原处,咧开嘴,傻傻地笑了。 “紫苏姐姐,到这边来。” “我才不要过去,那边都没有栏杆!不要,不要,啊!” “咯咯咯~” 紫苏的尖叫,伴着初七清脆的笑声,竟是格外的悦耳。 石南精神一振,三步并做两步,上了顶楼。 顶层打扫得十分干净,中间摆了一桌四椅,桌上还搁了几碟点心,四面窗户都挂上了厚厚的窗帘,不大的空间搁了四只炭盆,红红的火苗熏得一室暖洋洋的。 其中一只炭盆上,搁了只铜壶,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 杜蘅就坐在南面的椅上,双手捧着茶杯,正小口小口地啜着茶水。 “阿蘅~”石南满心喜悦,大踏步走过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来了?”杜蘅用力握紧了杯子,含笑道。 石南微微一怔:“你不去瞧热闹?”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僵。 以前的笑容也浅,却隐含着一丝娇羞。可是今天的,却是客气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杜蘅低头又啜一口茶,这才抬头,笑:“我是陪初七来的。” 石南留了心,发现她脸上虽然若无其事地在笑,坐姿却显得有些僵硬,脚尖朝着门的方向,仿佛一有风吹草动,随时要夺门而逃。 神机营的五堂,专司刑讯逼供,这种体态他太熟悉:当一个人感觉受到威胁,又不愿意多说时,通常就会是这种姿势。 面上的表情可以伪装,然而对于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而言,身体的姿势,却很难伪装。 换言之:她在害怕? 石南心中生了疑惑,面上不动声色,笑道:“上次的事,对不起。” 杜蘅放下杯子,十指交叉着搁在桌上:“是我太**,你也是好心。” 这是一种典型的防卫姿势。 石南越发狐疑了,故意往前倾了倾身:“谢掌柜的事,我可以解释。” 杜蘅身子一僵,强忍着没有躲闪,只把双手收回来,搁到膝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梭着:“我当时,太急躁了。” 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不在他面前流露更多的感情。 至此,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 杜蘅,根本不信任他。不,应该是处于高度戒备中! 再仔细地回忆当天情景,终于搞清楚她到底为什么怕他了! 石南苦笑,却也松了口气。 这回,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本来是好心提醒,反而令她生了警戒,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心扉,一下子关得紧紧的,不得其门而入了! 值得庆幸的是,找到了原因,就可以对症下药,不至于象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号炮声响,鼓乐喧天,吉时已到,南宫庭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踏着猩红的地毡,缓缓地登上了祭台,祭蝗神典礼拉开了幕序。 人群鼎沸,欢呼声震耳欲聋。 石南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瞧着她的杯子已经空了,又替她续了杯水,等外面的欢呼声平息下来时,已经整理好了思绪。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说。”他盯着她的眼睛,表情严肃真挚,语气十分诚恳:“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杜蘅心中咚地一跳,垂眸,避开他的眼睛:“要是不方便,不说也行。” 连敷衍都懒,说明她已经不想跟他说话,急于摆脱了! 石南叹了口气,越过桌面,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你早晚要知道的。” 杜蘅吃了一惊,豁然抬头,眸中闪过怒火,却只转瞬即逝,轻声道:“你做什么?快放开,初七她们都看着呢!” 她含笑娇嗔,语气柔媚,若是往日不知该有多欢喜,可是现在,却只是心如刀割。 她虚与委蛇,笑得越温柔,说明对他的忌惮越深。 石南牢牢地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固执而坚决地道:“不放,死也不放!” 憎恶从乌黑的眸子里涌出,杜蘅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挤出来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你再这样,我可恼了?” “恼吧,我情愿你打我一巴掌,也好过跟我装腔做势……” “啪!”话音没落,脸上果然挨了一巴掌。 杜蘅忍无可忍,怒目而视:“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大不了一死!” 这一掌打得不轻,石南脸上火辣辣地烧着,心里却很高兴。 抬手摸了摸颊:“啧,要你打还真打,打得还不轻!这下好了,肯定肿了,让我怎么见人?我不管,你得赔我……” 杜蘅瞠目:“你,有病?” 哪有人被打还这么高兴的?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不知所谓! “是,我的确有病!相思病!”石南含笑,将她的手按在胸口:“看,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胡说什么?”杜蘅被他看得面上发烧,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石南也不敢再逼,转了话题:“事实上,自顾老爷子仙去后,他在京都的生意,一直都是我负责打理……” “你说什么?”杜蘅吃了一惊,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似乎在研判他说话的真伪。 “你难道没发现,佟文冲几个,一直叫我少爷吗?”石南苦笑。 他们只是习惯了遇事看他的眼色,并不是不尊重阿蘅,没把她当主子看待。 杜蘅细一回想,果然如此,依旧半信半疑:“八年前,你才多大?” 就算母亲和她都不堪重任,还有平昌侯府呢! 外祖为什么不交给夏风,却将将偌大的产业托付给一个少年,而且还是个与顾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你若不信,可以给你看这八年的流水帐薄。” “这不合理!”杜蘅低喃。 如果说外公不信任平昌侯府,为什么会让她与夏风订亲? “老爷子怎么想,我不知道。”石南松了口气,半是得意半是讨好地道:“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看错人。八年来,我帮你把产业扩大了一倍不止。张家塞本来只有四十顷地,现在变成一百顷,这可都是我的功劳!” 杜蘅默然不语,戒心并未完全解除。 且不说他的说话有很大的疑点,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说是真的好了。 佟掌柜几个的事可以不追究,聂宇平该如何解释? 他往她的院子里塞人,找人监视她的行踪,这总没有冤枉他吧? 石南这时已掌握了她的思路,自然一下子猜到她的心思,立刻道:“我不该窥探你的行踪。可是,我发誓没有恶意,真的!” 杜蘅眸光冷如刀锋:“窥探内宅,还敢说没有恶意?” “除了留意你的行踪,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石南觉得好冤,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我又不是傻子,找人窥探自个的媳妇!你高兴,我还不乐意呢!” 杜蘅气急败坏:“闭嘴!” .. 祸事不单单行(十九) 两人的争执,引起了塔外平台上初七的注意,她趴到窗户上,把窗帘扒开一条缝,探头进来,好奇地问:“师兄,你有媳妇啦?” 杜蘅脸一热,狠狠瞪他一眼。 石南摸摸鼻子:“你听错了。” 紫苏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开:“快看,三牲抬上来了!” “烧猪!”初七转过头一瞧,蓦地瞪大了眼睛轹。 紫苏吓了一跳,急忙道:“那个不可以吃的。” “我知道,是要祭蝗神的嘛!”初七一副“你好白痴”的表情。 “哇,初七好聪明。醌” “蝗神好好哦,有那么多人供吃的给它。” 紫苏啼笑皆非:“你可能是蝗神转世呢!” “真的吗?”初七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真好~”杜蘅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她的世界,永远这么单纯。” 石南微微一笑,委婉道:“也许,是你想得太多,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无条件地对她好吗? 杜蘅垂首望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贝齿不自觉地轻咬着唇瓣。 怎么可能? 男人不都是喜欢那种端庄娴淑,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吗? 她自问对他并不温柔,甚至可说不假辞色。 为了复仇不择手段,未曾有丝毫顾念手足之情,亲手将她们推入火炕…… 见识过了她的狠毒酷厉的一面,他难道就不会觉得她很可怕,不会生出厌憎和轻视? 她的挣扎是那么明显,他忍不住叹息:“想问什么?” 杜蘅疑云满腹,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只好按捺脾气,一步一步打开她的心结:“还是不信我?那你想想,这么长的时间,我可曾做过对你不利的事情?”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说不定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杜蘅眼里闪过一丝质疑。 石南好气又好笑:“你长得又不是特别漂亮,手里虽有点闲钱,小爷还没放在眼里,脾气还不是一般的倔。你倒是说说,我干嘛放着好好的大爷不当,非得低声下气地来求你原谅?” 杜蘅又羞又恼:“谁稀罕!” “我稀罕啊,稀罕得紧。”石南说着,故意摸了摸红肿的脸,叹一口气:“这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敢碰我一指头,小爷非挖了他的祖坟不可!” 杜蘅一阵心虚,慌忙移开视线。 石南乘胜追击:“最多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让人打探你的行踪了,成不成? 杜蘅眼里闪过狐疑:“真的?” 石南一看有戏,精神一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杜蘅嘴一撇:“就你这样,也配称君子?” “嘿嘿,”石南嘻皮笑脸:“你不信去临安城打听打听,我石少是不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一口一唾沫一个钉?质疑我的信誉,你是头一个!” 杜蘅脸色稍济,虽不是疑心尽去,到底又信了他几分。 独木不成林,靠她一个人把南宫宸拉下马,显然不可能。 她总要找帮手,总得跟人合作。 石南,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最佳人选。 “好媳妇,别生气了,嗯?”他望着她,神情好温柔。 杜蘅心中一凛,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男女有别,请你以后说话尊重点。” 石南微怔:“我怎么不尊重你啦?当着人面,我从来都顾惜你的名声,没有乱说一个字!” 杜蘅柳眉轻蹙,不悦地看着他:“你这样,很难谈下去。” “夏风一口一个阿蘅,也不见你把他怎样!”越想越觉得气恨难平:“我叫句媳妇,就让你少块肉了?” 杜蘅气得满面绯红。 名字和媳妇,能一样吗?他分明就是无理取闹! “好啦好啦!”石南怏怏不乐:“都依你还不成?” 不服气地小声嘀咕:“等以后娶回去了,小爷爱怎么叫就怎么叫,谁也管不着!”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杜蘅眉一挑,索性把话挑明:“我没打算嫁人。” “知道,”石南满不在乎:“你跟夏风还有婚约在身嘛!我想个法子,包管让他知难而退,主动退婚。” “这是我的私事,你不要乱插手。”杜蘅语气尖锐。 石南一愣:“难道你真想嫁他?” 就为了永远压着杜荇,要把自己一生都搭进去? “我谁也不嫁,所以你最好不要越俎代疱,自作主张!”杜蘅冷声警告。 “你要替夫人守孝?”石南从善如流:“没关系,三年的时间,小爷还等得起。” 杜蘅有点恼:“不管是三年,还是三十年后都不会嫁!” “女人总是要嫁人的。”石南不以为然。 “我说,我谁也不嫁!”她说那么多,他都当耳边风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石南笑嘻嘻:“你不嫁,那我也不娶,咱俩就这么耗着~” 和三说得对,女人都爱口是心非,嘴里越说不嫁,心里其实想嫁得紧。 杜蘅一口血堵在胸中,气得口不择言:“你就算耗到死,我也不会把钥匙交给你!” 石南愕然望着她。 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寒霜。 他凛着容,眼睛冷厉无情,闪着令人心悸的幽光,象一头噬血的兽,随时扑过来将她撕得粉碎。 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以为,我做这么多,是为了那把破钥匙?” 杜蘅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心里更是一阵阵发虚,可又不肯示弱,倔犟地抿着唇,用力挺着腰杆,坐得笔直。 摆出一副,“我又没说错,干嘛要怕你”的架势来。 石南气得想掐死她。 脸绷得紧紧的,心更是又冷又硬如一块坚冰。 站起来,在屋子里快速地来回走了十几个来回,猛然停在她身前。 杜蘅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你,你想干嘛?” 这一缩,把石南给气笑了:“不错,还知道怕!” 虽然气她的执拗和猜疑,却又不得心疼——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把一个闺阁中的弱女子逼得步步为营,草木皆兵? “谁,谁害怕了?”杜蘅嘴硬,脸却烧得厉害。“知道错了?”他居高临下,斜着眼睛问。 杜蘅抿着嘴,目光闪烁,心里隐约知道大概可能应该多半是误会了,却始终有些不大敢相信:“你真的不要钥匙?” 石南见她如此顽固,心中气苦,却也莫可奈何:“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好不好?” 原来这就是她的心结,更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障碍! 若是这道关卡迈不可去,自己只怕真的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可是,他却无法否认,当初接近她,的确是为了追回这把钥匙,而且,他还不能向她承诺:以后绝不打钥匙的主意。 因为,钥匙,他志在必得! 但是,这与他对她的感情是两码事,他分得很清楚,绝对没有混淆。 拿到钥匙的方法有千百种,犯不着把自己搭上。 他石南,还没贱到这种地步! 杜蘅看着他如困兽般地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走动,原本热起来的心,一点点冷却,凝成冰,成了灰。 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失望,愤怒,悲伤,悄悄地啃噬着她的心。 她还以为,他跟南宫宸是不一样的,终究是她太过奢望了啊! 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抹杀不了事实! 权力和金钱,向来是男人追逐的目标,亘古如此,从未改变。 有了这两样,女人唾手可得! 凭什么以为,他会舍权力和地位,而选她? 她垂着眸,气息不稳,轻声道:“你死了这条心,钥匙,我绝不会交给你。” “杜蘅,你给我听好了!”石南恼了,大步走到她身前,双手握着她的肩,强迫她抬起头来,弯下腰紧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道:“钥匙我要,人,我也要定了!” “痴心妄想!”杜蘅豁地站起来,愤怒地红了眼眶。 石南叹了口气:“你信不信?我若是想要,随时可以拿到手。” 杜蘅心中暗凛:“有本事,只管拿。” 石南忽然欺身过来,指尖轻轻挑着她脖子上的一根红绳,危险的热气钻进耳膜:“你可别告诉我,这是膺品!” .. 祸事不单行(二行十) 杜蘅惊怒交加,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他漠然直视着她,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阴郁而冰冷:“我若用强,你自问逃得掉吗?” 杜蘅刹那间万念俱灰,浑身僵冷。 石南瞧着她气苦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可若不给她一点教训,她只怕永远都不会放下心防,只得硬起心肠:“别以为倔犟有用,我多得是法子让你心甘情愿!” 杜蘅倍感羞辱,冲口反驳:“你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轺” 话了出口,便知失了态,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 他只要回一句“我要你的心做什么?”就可以杀她一百次! 这简直,是自取其辱啊哀! 石南呵呵地低笑,声音柔若春风:“我放着捷径不走,为什么大费周章,一定要得到你的心呢?” 杜蘅一愣。 是啊,为什么呢? 容不得多想,“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耳膜。 “紫苏!”杜蘅跳起来,石南化做一道闪电,冲到了平台上。 紫苏面色惨白,惊恐万状地指着对面:“祭台,祭台!” 杜蘅这时已扑到窗边,只见二十多丈高的祭台,以肉眼可及的速度,缓缓地向着东面倾斜,倾斜,不断倾斜……横梁断裂发出的“吱呀”声,被风吹过来,令人牙酸。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个个呆若木鸡,仰头望着那巨兽似的高塔。 “老天!”杜蘅掩住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谁发一声喊:“祭台要垮了,快跑啊!” 轰地一声,数万人众蓦然惊醒,人群如潮水般开始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可今日的承恩寺,涌进了太多的人,草坪里,通道中,假山上,甚至连围墙上都坐满了人! 这么多人堆在一起,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往哪里跑啊? 不过眨眼的功夫,只听得“轰隆隆”巨响传来,数百工匠,耗时九天,耗银十万的祭蝗台,轰然倒塌! 刹那间,烟尘四起,巨木,碎石,如暴雨般滚滚而下。 无数人被乱石砸中,倒在血泊中哀嚎。 而更多的人,则是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蹿,人挤人,人推人,人踩人,转瞬间已造成了上百人的死伤。 漫山都是人影,哭的哭,喊的喊,叫的叫,乱成了一锅粥,惨得不忍猝听! 石南神情冷竣:“魅影,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只见一道黑影,倏地从头顶掠过,落在对面的树梢上,几个起落,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我也去!”初七大叫一声,做势欲跳。 石南手一伸,拎住了她的领子:“你留下,保护小姐!” 转过头,低低嘱咐一句:“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乱跑!我去看看情况!” “石南!”杜蘅反手握住了他的臂。 石南略感意外,转头望向她。 杜蘅松了口气,讪讪放开他,心虚地垂下眼帘:“小心点。” 石南吡牙一乐:“放心吧,小爷还没娶媳妇,哪里舍得死?” 也不等她答话,飘然跃了下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海里。 “小姐!”紫苏两脚酸软,扶着墙才勉强支持着没有倒下去:“咱们怎么办?” 来观礼的百姓何止十万?祭台一倒,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其中! 杜蘅抿着唇,身子微微发着抖:“走,看看去。” 刚才太过混乱,隔得又远,没有看到赵王,不知他情况如何? 倘若无事还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京中必是一场血雨腥风,不知要死多少人! 而且赵王如果殁了,无人与燕王抗衡,势力必将迅速膨胀,斗倒他就更难了! 三个人匆匆下了塔,聂宇平上前,恭敬地道:“小姐,外边太乱了,不如在这里略坐片刻,挨***乱过后,街上恢复了秩序再走的好。” “不,”杜蘅定了定神,道:“伤了这么多人,一定急需人救治。你护着我们,先回鹤年堂。” 鹤年堂在京都开了四家分铺,其中一家离这里只有三条街。 聂宇平眉心一蹙:“也好。” 马车驶过来,紫苏扶了杜蘅上车,自己爬了几次都没爬上去,还是杜蘅把她拉上来的。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别怕~” 紫苏涨红脸,情绪却慢慢镇定下来。 街上果然到处都是人,痛失亲人,嘶心裂肺地哀嚎的;混水摸鱼四处乱蹿的;劫后余生痛哭失声的;亲人相聚喜极而泣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聂宇平领着四五个护卫,护着马车穿过混乱的人群,朝着鹤年堂行去。 半道上,已听得蹄声“笃笃”,震得地都在摇,杜蘅心知五军营已经接报了消息,派了重骑来,明着是来维持秩序,实际的用意不不言而喻! 她前脚刚到鹤年堂,后脚佟文冲就赶了过来,见了她,神情尴尬,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大小姐~” 杜蘅看他一眼,淡淡道:“去仓库看看,三七,红花,独活,鸡血藤……还有麻沸散,是否充足?不够的话,立刻从城南那几间店调过来。” “是~”佟文冲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走了。 杜蘅一边快速往内院走,一边吩咐分铺的二掌柜:“把所有的门板全部拆下来,用春凳架在院子里。” 二掌柜跟在她身后,茫然不知所措:“哦~” “吩咐人手,最好把左邻右舍的邻居都发动起来,多多烧些开水。再看看,白纱布够不够?不够赶紧派人去买。还有剪刀,和烧酒,也要准备充足。”一连串的吩咐下来,竟是有条不紊,教人听得目瞪口呆。 她停在院中,环顾左右,眉头微微一蹙。 院子太窄,最多只能摆放七八张门板,怕是远远不够用。 杜蘅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交到紫苏手中:“打些热水来,我先净手。” 二掌柜这时才会过意来,呆若木鸡:“大小姐,这是要亲自给人动手术?” “你若有这个本事,不妨也来操刀。”杜蘅斜睨他一眼,淡淡道。 二掌柜冷汗直流:“小人哪有这个本事?” “那就赶紧去把能够动手术的人都找来。”杜蘅冷声吩咐。 “是~”二掌柜赶紧转过身去找人。 因是分店,位置又偏,平时只有一个坐堂的大夫看诊。 被杜蘅的雷厉风行给吓住,愣在门边。 听到杜蘅要人,这才走了出来,拱手施了一礼:“老夫古冷禅,忝为鹤年堂的坐堂大夫。习的大方脉,平日虽偶尔帮人接过骨,却从不曾动过手术……” “那就留在店里,负责给轻伤员用药。”杜蘅打断他,打发他离去。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惶急地呼喝:“大夫,大夫!快快快,有人受伤了!” “你们二个,”杜蘅一眼看到店里的伙计:“一个负责在店堂里接待伤患,按伤势轻重缓急排出顺序;另一个则负责拣药。若是轻伤就让他拿着药,自行回去清洗包扎。需要动手术的,立刻送到后院来。” 众人先前见她年轻,还有些半信半疑,此时见她态度冷静,口齿清晰,说话条理分明,任务交待得清清楚楚,每个人都有事可做,不由生出了敬服之心。 紫苏端来热水,杜蘅净了手,明亮的眼睛望向聂宇平:“有没有锋利些的匕首?借我一用。” “有有有!”聂宇平急忙拔出匕首,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大小姐,请。” 杜蘅拔出匕首,只觉一泓秋水,寒气逼人,赞了声:“好刀!” 这时,前面送了伤患过来,却是手臂骨折,大腿上一根铁条,刺了个对穿,一路哀嚎着给人抬了进来。 有胆小的,已经掩了脸不敢再看。 杜蘅却是面不改色,淡定地吩咐:“把人抬到门板上,小心别碰到伤口。取热水,白布,剪刀,酒,备麻沸散……” 她操起剪刀,将伤处的衣服剪开,伤口血肉模糊,已呈黑紫之色。 “啊~”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紫苏这时也定下心来,把用酒消过毒的匕首递到杜蘅手中,再用白绵布蘸了酒,把伤口附近轻轻擦拭一遍,喂他喝麻沸散。 杜蘅轻轻吸了口气,手起刀落,利落地割开了肌肉…… .. 祸事不单单行(二一) “大小姐……”佟文冲盘点完药材,满头大汗地从仓库里出来,猛地见院子里围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分开人群进去一瞧,登时哑然。 杜蘅熟练地收起刀,走到一旁的铜盆里净手:“成了,下去包扎。” 一片静寂之后,欢呼声,喝彩声伴着“噼里啪啦”的掌声,响成了一片。 这算什么?想当年,小姐跟着燕王,在战场上不知道救过多少危重的伤患! 紫苏抿着唇,眼里隐隐含着得意的微笑,细心地把伤口包扎好:“可以了,去外面店堂里找古大夫拿药。轺” 家属千恩万谢,跪地“咚咚”叩了十几个响头:“小姐真是华陀再世,妙手回春。” 佟文冲看着二人手脚麻利,动作娴熟,配合十分默契,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疑惑。 临场的这份镇定从容,面对血腥场面的淡定无惧,没有半点初次执刀的新手的畏惧和不安;反而有份经历过无数次实践淬砺过的,成竹在胸和自信从容哀! 小姐养在深闺,就算医术再高明,哪来的经验?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是天赋异禀好了,紫苏又怎么说? 她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之前从未习过医术,处理起伤口来却干净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立刻便被潮涌而入的伤患给卷走,投入到紧张的抢救中。 这一天,杜蘅连着做了七台手术,直到第二日晨曦微露,才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乘了马车回到杜府。 祭蝗台无故倒塌,死伤过千,赵王幸得侍卫保护得力,受了轻伤。 皇帝震怒,下旨责令临安府,五城兵马司联合调查。 圣旨一下,工部尚书被降职做了侍郎,工部侍郎某职查办,一大批工匠被拘押入狱……也不知多少人冤死狱中,这都是后话。 与此同时,各地方灾情严重,要求朝廷拔银赈灾的奏折雪片般飞到宫中。 加上祭蝗台倒塌,引发百姓不满,群情激愤,谣言四起。 燕王上奏,细述蝗灾危害,并例举历史上灭蝗的事实,力谏组织百姓,齐心协力,扑灭蝗害。 太康帝终于准奏,命燕王主持灭蝗大计。 杜蘅睡了二个时辰,起来梳洗毕,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又急着赶往北街的分店。 幸得朝廷已做出了安排,不止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出动,京中各大外科名医齐上阵,就连五军营,护军营的军医,也都赶了过来。 伤患被分批送到不同的地点治疗,鹤年堂的压力骤减。 饶是如此,仍然有大批慕“女华陀”之名者,蜂拥而来,将鹤年堂围得水泄不通。 临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杜太医之嫡女杜蘅,医术高超,堪比华陀,仁心仁术,菩萨心肠。 众人口耳相传,越传越神,传到后来,竟有人说她是观音转世! 一时间,杜蘅再次在临安名声大噪! 杜蘅这时反而不方便抛头露面了,索性躲在家里,图个耳根清静。 可挡得住外面无数好奇窥视的目光,却挡不住有心之人登门拜访。 “小姐,又有人求见。”白前掀了门帘进来,恭敬地递上一张名贴。 “不是说了吗,小姐不见外客!”紫苏不悦地斥责。 白前额上冒汗:“是,是燕王殿下。” 燕王是什么人?眼风一扫,都透着杀气,她可没胆量拒绝! 再说了,他人都已经进来了,谁有这个本事赶他出去? 紫苏脸一白,如临大敌:“他不去灭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前被她的紧张感染,惊慌起来:“我,我不知道。” 杜蘅放下手中的医书:“他人呢?” “在外面。”白前指了指院子,小声嗫嚅。 杜蘅走出去一瞧,南宫宸双手负在身后,玉树临风地立在院中,意态悠闲地欣赏着园中景色。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缓缓勾起唇角,浅浅一笑:“二小姐,别来无恙?” “燕王殿下。”杜蘅曲膝,施了一礼。 “不请我入内奉茶?”南宫宸抬起下巴,以一个倨傲的姿态注视着她。 “听闻殿下奉旨灭蝗,殿前立下军立状,二十日内蝗灾不除,罚俸一年。民女不敢耽误殿下宝贵的时间。”杜蘅不卑不亢地答。 “二小姐是关心民情呢,还是担心本王被罚俸?”南宫宸挑眉,不无嘲讽。 若说关心民情,她一个闺阁女子,未免有僭越之嫌;若说担心他,岂不更是自抬身价,往自己脸上贴金? 杜蘅索性给他来个闭口不言。 “想不到,飞蝗肆虐之后,还能看到如厮美景。”南宫宸转过头,看着满园勃勃生机的树木,似赞似讽:“我听说,这一切全仗二小姐筹谋规划,调度有方?” “殿下此来,”杜蘅心中一动:“莫非专程请教灭蝗之计?” 南宫宸笑了,漂亮的眸子里清辉奕奕,含了几分戏谑:“你倒是不笨。” 杜蘅很是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殿下真会开玩笑。我只是个闺阁女子,哪里懂得这些?” 他向来心高气傲,竟然改了性子,向她求教?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二小姐不必自谦,”南宫宸黑眸微眯,冷光乍现:“飞蝗为祸,满目仓夷,唯有杜府毫发无损,一枝独秀。如今放眼临安,已没有一家能与杜府比肩。这全都得益于二小姐慧质兰心,措施得当。” 杜蘅背上爬满了冷汗:“我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份谨慎,提早预防罢了~” 暗悔不该逞能,就让蝗虫毁了外祖精心种植的奇花异草又如何? 大不了,明年再种就是了! 现在被人盯上,倒有些脱不得身了。 南宫宸正色道:“河北五省,自入夏以来,雨水稀少,入冬之后又受蝗虫肆虐,灾情惨重,民不聊生。二小姐既有良策,岂可藏私?” 一番话,义正言辞,倒把杜蘅说得哑口无言。 默了片刻,无奈道:“殿下希望我怎么做?” 南宫宸展颜一笑,刹那间风华无限:“委屈二小姐暂时充做本王的幕僚,共商灭蝗大计。” 紫苏倒吸一口凉气,脱口嚷道:“万万不可!”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燕王灭蝗成功,必是大功一件。 小姐与他不共戴天之仇,不杀他都算好的,怎么可能还帮着他建功立业? 南宫宸顿时脸一黑,俊颜上象罩了一层寒霜,冷得吓人。 “放肆!”陈泰眼睛一瞪,怒斥一声:“你是什么东西,王爷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紫苏满眼惊惶,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陈泰却似还不满意,拔出刀来往她脖子上架。 呛地一声,斜刺里伸出一柄黑漆漆的长剑,将他的刀挑开,初七怒目圆睁:“打架找我!” 一时间,场面骤然紧张起来,白前几个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 “公然挑衅燕王,二小姐是要造反不成?”陈泰怒极反笑。 他手一挥,身后呼啦啦涌进一群侍卫。 聂宇平见状,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 南宫宸冷眼斜睨,并不做声。 “殿下是来请我出谋划策,还是专程来耍威风的?”杜蘅秀眉一扬,针锋相对。 “这就要看,二小姐如何抉择了。”南宫宸气定神闲,吃定了她不敢动手。 杜蘅咬牙,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黑玉的眸子里闪着两簇烈焰般的光芒。 南宫宸扫一眼聂宇平,以及正不动声色朝这边靠拢的护院,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丫头,莫非真想拼死一战不成?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凭着这群乌合之众和一个初七,就能护得她的周全吧? “堂堂燕王,欺侮一个丫头算什么本事?” 南宫宸凤眸一挑,露出一丝玩味之色,象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微微点头:“不过是除掉个瞧着不顺眼的奴才而已,举手之劳,不需要本事。” 想到他前世的狠戾,紫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杜蘅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把刀放下,我跟你走就是。” “二小姐果然聪明,很会审时度势。”南宫宸鼓掌,赞道。可他的表情,却并不似高兴,反倒象是有些遗憾。 好象,巴不得她继续跟他斗嘴,有点失望的样子。 ps:偶嚎一嗓子:反正不指望拿奖金,大家不用等到月底那三天,月票都痛痛快快砸出来吧,搞不好还可以让我过过进前十的瘾! .. 祸事事不单行(二二) 南宫宸素来不喜欢纸上谈兵,从杜府出来即带了邱然诺等一干幕僚出了北门,直奔蝗灾最重的方家坡。 一路走来,满目仓夷,不但田间即将成熟的稻子被啃食殆尽,树木也都未能幸免。 沿路不断有衣衫褴褛的百姓,拖家带口,神情凄苦地跪在路旁,焚香祈祷,祭拜蝗神。 杜蘅坐在马车里,只闻得哭声不断,号泣不绝。 挑开帘子,望着那些干裂的土地,枯死的树木,满眼绝望的百姓,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轹。 原本因受南宫宸胁迫而生的怨怼之情渐渐消除,转而认真思索起灭蝗之计。 “咦,”紫苏趴在车窗望了一段,一脸惊讶:“这不是往张家塞的路吗?” “都在北郊,本就顺路,有什么好奇怪的?”杜蘅不以为然醌。 “小姐快看,那不是罗大管事吗!”紫苏惊叫起来。 杜蘅凑过去一看,罗旭被两个侍卫带着,从田庄里出来,跪在南宫宸的面前。 隔得远,中间又有幕僚和侍卫围着,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杜蘅急忙从马车里下来,分开人群,走了进去:“请问燕王殿下,罗管事犯了什么事?” “大小姐!”罗旭见了杜蘅,也是一惊。 “你们认识?”南宫宸来回看着二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他是我的管事,替我打理着田庄的事务。”杜蘅简洁地解释。 “这么说,”南宫宸扬起马鞭,指着前方绵延的土地,绝美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容:“这片田庄,是杜家的?” 仔细一看,农田里的稻茬离地只有四五寸,且切口整齐,绝非蝗灾所致。很明显,蝗灾来临之前,这片地里的稻子,已经提前抢收完毕了。 再一想到她在杜家所做的那些布置,无一不是有的放矢,望着她的眸光,越发深沉了起来。 有意思,难道她真的心有灵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杜蘅很不喜欢这种目光,仿佛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 她撇开视线,垂下眼,做恭敬状,语气却并无半点恭敬之意:“有何不对?” “我听说,此次方家坡灾情惨重,几乎是颗粒无收。可是张家塞村却有个田庄,因措施得当,保住了大半的收成。特地领人过来取经,不料,竟是二小姐的产业。”南宫宸望着她,若有所思:“可见,方才二小姐声称不懂稼穑,委实太过自谦。” 杜蘅淡淡道:“这都是罗管事经验丰富,措施得宜,我可不敢居功。” 罗旭闻音知雅,顺势道:“也要东家小姐怜恤下人,肯听从小人的建议才是。” 意思是说,这些点子都是他想的,与东家小姐并无多大关系。 等于把杜蘅摘了出来。 南宫宸却只是望着她,笑而不语。 她把杜府的蝗虫治理得如此彻底,此时再来撇清,不嫌太晚了点吗? 邱然诺点头,激赏之情溢于言表:“罗管事精通农事,勇于建言;二小姐宅心仁厚,慧眼识人。忠仆明主,相得益彰。” “不敢当此赞誉~”罗旭垂着手:“全靠东家小姐赏识。” 南宫宸却听出些别的意思:“东家小姐?二小姐未出阁,莫非已置了私产不成?” 京中传言,杜谦家宅不靖,不止妻妾相争,父女之间也不和。 表面虽住在一起,实则杜二小姐已分府单过。 现在看来,传言倒并未失实。 杜蘅微有不悦:“这是家母的嫁妆,家母辞世后,交给我打理。” 南宫宸一笑,并未再深究,只命罗旭领着往田间地头行去,边看边仔细聆听,不时还与身边幕僚讨论几句。 杜蘅立在路边,望着众人簇拥着他颀长的身影在阡陌上渐行渐远,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七年夫妻,她对他的性子和能力,心理,可谓了若指掌。 此人,智慧过人,冷静自恃,缜密谨慎,擅于谋略,精研兵法,上阵杀敌能身先士卒;上朝议政敢直言进谏;逢权贵能虚与委蛇,遇布衣可折节下交;狠得下心,沉得住气,冷得了情,受得住辱。处事果决,雷厉风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真真正正的一代枭雄。 就拿这次灭蝗一事来说吧,为了逼皇上改弦更张,他不惜手染鲜血,用上千人的性命做赌,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然而,她心里也明白,他做这件事,并不仅仅只是图一个虚名,为争储位积累威望。 他是真正的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所以才会放下身段,亲自登门向一个闺阁女子虚心求教,也才会不辞劳苦,亲到田间地头,融入百姓之间,聆听他们的意见。 她也可以肯定,做这件事,他心里并无丝毫愧疚。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又说:居上位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他还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做任何决断之前当先权衡利弊,若利远大于弊,则无论此事如何卑劣残酷,都大有可为。 因此,虽牺牲了上千人的性命,却可以令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受益。 在他眼里,这些人,死得其所! 或许正因为如此,前世她们母子,才会在他的权衡中,成为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想着刚出世,甚至没来得及抱一下孩子,她的心犹如冰侵火焚。 那些潜藏在心灵深处的恨意泛起层层涟漪,一波一波在心头汇成惊涛巨浪,却找不到出口,不断地拍打撞击着她的胸膛…… 紫苏见她额上冷汗涔涔,心知她必是想起了往事,眼中浮起泪光,哽咽着道:“小姐,咱们回去,不受这个罪了!” 杜蘅挺直了背,望着窗外那片荒芜的田地,轻轻摇头:“他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我知道小姐心软,看不得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紫苏忿忿地低嚷:“可是,这些自有那些食朝廷俸禄的百官去操心,干小姐何事?”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窗外,见马车四周并无侍卫,这才放心接着往下说:“他对小姐无情无义,小姐凭什么要为他鞠躬尽瘁?纵然做得再多,功劳也不会记在小姐头上。百姓感恩戴德的,只是燕王!小姐又何必殚精竭虑,替他人做嫁衣裳!” “我留下来,不是为他,也不是为名,更不是为了百姓。”杜蘅眸光平静,淡淡道:“我没那么宽容无私,更没有那么伟大。” “那?”紫苏越发不解了。 杜蘅垂下眼,双手交握在膝上,紧紧地绞扭起来,声音轻得象梦:“我只想,替宝儿积些福德,希望菩萨保佑他这一世能投个好胎,别再生在帝王家。哪怕清苦一些,只要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就好。” 前一世,是她太过软弱,没有能力护他周全。 她,不配做个母亲! 紫苏眼眶猝然一红,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从方家坡回来申时已过,冬天黑得早,等她洗去一身灰尘,换过干净的家常衣裳,外头已开始掌灯了。 白蔹摆了饭,正要伺候杜蘅用,白前拿了贴子进来:“小姐,阅微堂的石少东求见。” 杜蘅吃了一惊:“请他在花厅小坐片刻,我随后就到。” 石南看上去油嘴滑舌,做起事来却很有分寸。 每次有事,都会想方设法哄了她去外面相见,从来不曾登门拜访。 他虽然从来不说,她心里却隐约明白,他是爱惜她的闺誉,不愿意授人心柄,让有心人乘机往她身上泼脏水。 这个时间,突然跑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了。 她净了手,连衣裳也没换,直接就去了花厅。 石南端了茶正要喝,猛一抬头,只觉眼前一亮。 杜蘅穿了件纱地绣花的夹袍,湖绿色绸衬里,外罩白色细纱,绣着零散的小碎花,衣襟,领子,下摆都配着淡橘色的二指宽亮缎,粉红色线香滚了边,缀着浅紫色的盘扣。 底下是一条湖绿的马面裙,马面上绣着翻飞的蝴蝶。一头乌发随意地挽了个纂,通身上身一件首饰也没有。 轻松随意,却又说不出的清丽出尘。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摒了呼吸,愣愣地看着她。 .. 祸事不单行(二三 杜蘅心中一紧:“出什么事了?” 石南轻轻摇头,眼中有迷惘的温柔:“没事?” 杜蘅心中暗啐,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既无事,何以这个时间跑来了?” “咳~”石南回过神,不禁脸上一热,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听说,燕王今日登门拜访了?” 杜蘅不吭声,面上已有些不好看轹。 他答应过不打探她的行踪,这才几天,立刻便自毁诺言。 “燕王大张旗鼓登门求教,整个临安府已是人尽皆知。”石南半是嘲讽,半是不满地道。 杜蘅低头饮茶,不做评价醅。 “燕王这个人,你还是小心些为好。”石南犹豫一下,轻声提醒:“能够不去,最好推辞。他总不能每天都领着卫队上/门押人。” 这个时候,他便有些恨自个“妾身未明”了,若是正了名,管他什么燕王还是雁王,照样打得他满头包! 一念及此,望着她的目光便显得有些幽怨。 既然压根没打算嫁进平昌侯府,干嘛不早点把婚退了,非得担着这个虚名? 害他有力都无处使! 杜蘅不做声。 南宫宸是什么人,她比他清楚。 见她不以为然,石南有些着急:“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祭蝗台的一根主承重梁遭了虫蛀,不堪重负,才会导至祭台垮塌,最终死伤近千人。这还不包括那些受垮塌事件牵连,被革职下狱,惨死狱中的人。” 明面上看,这只是一起因工期太紧,盲目赶工,以至疏忽错漏,最终导至惨案发生。可只要有脑子的人,稍一思量,就会发现其中猫腻。 工部奉旨督造祭蝗台,除非是不要命了,才会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出现疏忽错漏。 赵王要亲自站在二十几丈高的祭台上全程主持祭蝗大典!万一赵王有个闪失,工部从尚书到工匠,将无人能够幸免! 承重梁乃重中之重,从进料到验收,再到安装架设,手序繁复不说,经手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谁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玩忽职守?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件事必有蹊跷。 赵王和燕王表面兄友弟恭,一团和气,私下里却明争暗斗,纷争从未停歇过。 赵王占了嫡和长两个优势;燕王则是文治武功,精明强干,本身实力强悍。至于皇后和梅妃,一个娘家势大,一个独得圣心,二十年来早已势成水火,拼了个势均力敌。 要说这件事,燕王没有掺一脚,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为了争功,不惜血流成河,以数千人命做赌注,这份狠戾,着实让人心惊。 这样人的,除非不动心,一旦起了心思,绝对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 阿蘅就象一块璞玉,乍一看并不起眼,只要稍加打磨,定会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怎么放心让她呆在南宫宸的身边? 尤其是想到上一回金蕊宴,阿蘅智擒凶手,表现得有勇有谋,大放异彩,引起南宫宸的兴趣,结果差点遭到凌辱! 这一回,她亲自操刀,救死扶伤,被誉为“女华陀”“活菩萨”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不可避免地惹人注目。 燕王虽比不得孟尝君有三千门客,但他礼贤下士,手底幕僚谋士,少说也有百八十个,哪里就真的缺懂稼穑农事之人? 他却借口灭蝗,堂而皇之地登门,连威吓带诱哄地把她放在了身边。 觊觎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杜蘅虽然聪慧,终是闺阁女子,哪里知道朝堂上这些阴暗龌龊之事? 只怕她不加提防,傻乎乎地扑进去,被人卖了还懵然不知! “哦。”还以为什么事,她早就猜到了。 石南瞧她的神情,竟似半点都不惊讶,不觉微微一怔:“你早知道了?” 这不可能呀! 他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进入现场,亲自参与调查,才得知缘由。 相信此刻,知道真相的人,不会超过十人。 如此机密的消息,她从哪里获取? 杜蘅淡淡道:“新砌的祭台会垮,肯定有原因。承重梁生了蛀虫,自然不堪重负,塌了也不奇怪。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塌了,跟我都没多大关系。” “是吗?”石南狐疑。 她并不是个冷血之人——否则,不会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赶到鹤年堂,以闺阁女子的身份抛头露面,亲自操刀参与病人的救治。 可她却对导致数千人死伤的塌垮事件,表现得漠不关心,实在是太反常了些。 “你巴巴地跑来,就为这件事?” “这事还小嘛?”石南很不喜欢她漫不在乎的态度,心里跟滚油煎一样:“我自己不能出头,派人暗中保护吧,又怕你着恼……” 杜蘅不悦地打断他:“我不是孩子,该怎么做,不用你来教。” 石南脸一沉,语气不自觉地尖锐起来:“你要是知道处理,上回在宫里就不会任由他占便宜……”” “石南!”杜蘅低叱一声。 石南自知失言,偏又不肯道歉,拂袖而去又实在放不下心,只好绷着个脸硬扛着。 杜蘅心一软,柔声道:“明天起,我让罗管事在中间传话。” “真的?”石南眼睛一亮,开心起来。 “你以为我喜欢抛头露面,受众人瞩目啊?”杜蘅白他一眼。 这近似亲昵的举止,立刻让他喜滋滋的,比吃了蜜还甜。 他咧开嘴,笑嘻嘻地道:“这还差不多,我可以放心离开了。” 杜蘅惊讶了:“你要离开临安?” “嗯,”石南斜觑着她,似真似假地抱怨:“还不都怪你?撺掇着我买了那么多米,若是你签字画押了倒也还罢了,最起码是物有所值!现在好了,皇帝一句征为国有,我攒了半辈子的家当,就这么打了水漂了!” “啊?”杜蘅吃了一惊:“又不是一百二百,几百万的家当,哪能说没收就没收了?” “有什么办法?”石南两手一摊,叹了口气:“谁让他是皇上?率土之宾莫非王土,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莫说只是要点浮财,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得给不是?” 杜蘅哑口无言,心中很是歉然:“都怪我……”“我成了穷光蛋,你得负责养我。”石南打蛇随棍上,乘机耍赖。 “呸!”杜蘅回过神来,啐道:“又胡说八道,编了话来哄我!皇上可不是不讲理的人,无缘无故,怎么会没收你的家财?” “嘿嘿~”石南干笑两声,把话题岔开:“上回听你说,要筹一百万两买药,可是怕大灾之后有大疫,预先备下,防患未然?” 杜蘅心中暗凛,小心应付:“横竖我开的是药铺,药材总是要备的。” “你信不信我?”石南歪着头,用痞痞的笑,掩饰内心的紧张。 如此**的问题,怎么答都是错,杜蘅遂低头啜了口茶,避而不答。 石南难掩失望,却很快控制好情绪,笑道:“以你我的交情,我说句僭越的话,希望你别介意。” 杜蘅笑了:“你向来百无禁忌,突然讲起道理来,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你若听我的劝,购买一百万药材的计划,最好还是放弃。”石南敛了容,正色道。 “为什么?”杜蘅是真的好奇。 难道花自己的银子,还要看人脸色不成? “你可知自己成了临安的名人?”石南一脸严肃:“如今整个临安府,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垂笤小童,提起杜府二小姐,都要伸出大挴指,赞一声,侠肝义胆,菩萨心肠。” 杜蘅滴汗讪讪道:“不过是别人穿凿附会,胡乱吹捧出来的虚名,哪里做得准?” “你如今又帮着燕王灭蝗,更是赢得无数赞誉,名声响亮,如日中天。”石南轻声道:“试想一下,若是你再来个义捐百万药材。到时百姓会怎么传?最重要的是……” 他略略停顿,黑玉似的眸子逼视着她,灼灼如炬。 薄唇微掀,勾了抹嘲讽的笑容,一字一顿地问:“皇帝会怎么想?” “他能怎么想?”杜蘅起初满眼茫然:“我只是个闺阁女子,捐药材当然是为做善事,多救几条人命。难道皇上还能疑我拢络民心,图谋不轨……” 说到这,声音嘎然而止,她眨了眨眼睛,蓦地瞠圆了眸子,骤然惊呼:“这怎么可能!” ps:姐妹们,还差三十几票,就进前十了。嘿嘿,果然很有希望过把干瘾。。。。顺便再说一句,偶建了个群,貌似很冷清。没事的,赏个脸去坐坐?群号,二七六,四一六,二一零。报id哦~晚安~ .. 祸事不单行(祸二四) “小心驶得万年船。”滋事体大,牵连甚广,石南不可能透露太多,只好含蓄地道。 皇上既然已经对杜家起了猜忌之心,暗中监控了二十年。低调行事尚难保万全,如此大肆张扬,可不是啥好事。 杜蘅面色苍白:“你可是,收到什么风声?” 他在神机营,消息比别人快并不稀奇,也许听到什么风声,才跑来警告? “这倒没有,你别乱想。”石南心生不舍,柔声安抚:“你说得也没没错,你是女子,皇上未必疑你。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王之腹也未可知。轹” 顿了顿,又怕她听过就算,委婉劝解道:“不过,人言可畏,众口烁金。咱们未雨绸缪,低调做人,总不会出错。你说是不是?” “嗯。”杜蘅心乱如麻,命白前送他出门。 若然没有前世的经历,她会当成笑话不予理会,或干脆当成无稽之谈,哧之以鼻醣! 可是,前世惨痛的经历,外祖留下的那枚神秘的金钥匙,以及杜家发生的那一连串反常的事情,无一不在告诉她:杜家的背后的确有一只神秘的翻云覆雨手! 重生后杜家发生的种种怪事,远从周姨娘离奇身死,老太太中毒,陈姨娘流产,近到杜荭设局诱骗夏风入彀…… 桩桩件件,乍一看透着古怪离奇,细一想似乎又隐隐有脉络可寻。 前几件需要精通药理,而后一件则必需有出类拔粹的身手,但不管哪一件,单靠柳氏母女,绝对无法**完成。 可是,如果说柳氏的背后是皇上,这个答案,似乎又太惊悚了一些! 顾家虽有几分薄财,祖祖辈辈都行医为生,最多出过几个秀才,从未入朝为官,是典型的乡绅地主。 虽说地方上有些名望,但放眼大齐,这种人比比皆是,怎么就引起了皇帝的忌惮呢? 重生后,她不止一次回忆过往事,也不止一次怨恨过杜谦的冷漠,顾氏的软弱。 更不止一次怀疑过,以外祖的睿智,怎么会放任柳氏那种奸佞小人呆在母亲的身边,任由她爬到母亲的头上,占了父亲的宠爱,甚至吞了顾家的家产…… 柳氏只是一个姨娘,而且不是父亲外聘而来,她是母亲的陪嫁,身契捍在母亲的手里!莫说只是逐出去,就是打死了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为什么明知柳氏狼子野心,外祖不干脆利落地处置了她,从根本上清除隐患,却要用那样曲折隐晦的方式替自己安排退路? 金钥匙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以至南宫宸为了它,可以置自己母子的性命于不顾呢? 两个人是在战火中建立起来的相濡以沫的感情,经历过九死一生之后,劫后余生喜极而泣,流下的泪水那么滚烫,那么真实! 为了他,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弃,又怎会吝啬一枚钥匙! 以南宫宸的精明和智慧,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为人品性,又怎么就轻信了夏雪之流的挑拨,误会自己红杏出墙? 她悲,她恨,她冤,她怨,愤怒过,锥心刺骨地痛过,却从未得到过答案。 现在,却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 当时楚王羽翼已丰,不遗余力地排除异己,在赵王兵败身死,魏王受贪墨案连累流放边疆后,矛头直指南宫宸。 南宫宸被逼得破釜沉舟,决定拥兵自重,挟天子以令诸侯。 当时,他能力,威望,民心,号召力都不缺,唯一缺的是银子! 如果,那枚钥匙代表的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巨大到足以建立一支军队,颠覆一个国家! 又或者,那枚钥匙本身代表的就是一支实力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足以支持南宫宸成就千古霸业。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而曾经那么熟悉亲切的外公,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模糊了。 顾洐之死了二十年,依旧能令一国之君深自忌惮,单凭这一点,绝对是个能让史书家们大书特书的人物。 可,他却一直隐在乡间,做一名乡绅,当一个名医!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所有的秘密,都随着顾洐之的逝去被掩埋,变得扑朔迷离! 而与顾家相交百年,一直是通家之好的夏家,是否牵涉其中?他们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有着怎样的目的? 想到夏雪的有恃无恐,想到南宫宸对她虚与委蛇,百般娇宠…… 杜蘅娟秀的脸上,浮起一丝冷厉的笑。 夏家当然清楚内幕,否则,夏风以小侯爷之尊,怎么可能迎杜荇入门! 那种百年勋贵世家,最看重的就是门第出身,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尊贵的身份。 柳氏虽然扶正,却无法抹杀掉丫环出身,做过姨娘的事实。 这对最注重血脉传承的许氏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也因此,杜荇前世在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跟许氏关系闹得很僵。 然,不管杜荇怎么闹,以许氏的强势,竟然从不曾提出要休掉杜荇! 当时自己将这归劳功于夏风,现在才发现,只怕未必。 顾洐之已死,或许,只有通过平昌侯夏正庭的口,才能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想通这一关节,她轻轻地摩挲着颈间贴身藏着的钥匙,整个人忽然变得疲软无力…… “不出殿下所料,罗旭果然连夜去了杜府,见了二小姐。”陈泰神色恭谨。 南宫宸微微一笑,并不意外。 她想藏拙,可惜本身光芒太盛,难掩芳华。 “除此之外,阅微堂的少东石南,也求见了二小姐。”陈泰犹豫了一下,道。 “石南,他去做什么?”南宫宸惑然不解。 “去辞行。”陈泰眼里有淡淡的不屑:“前段时间京都米价飚涨,原来是他在幕后推波助澜。这次灾情暴发,皇上征调他手中二百万石米入官仓,命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为正使,赏了他一个副使的头衔,同赴灾区勘察灾情。” 勘灾副使,听起来好象很威风。 实际上,这种勘察灾情的小组是临时组建,一旦灾情勘察完毕,回京述职之后,小组就会解散。所谓副使,也就不存在了。说白了,皇帝就是用副使的头衔,胡弄他。 当然,受灾情况如何,不是地方上说了算,而是由勘灾小组的报告决定。 朝廷的恤灾款,也会根据灾情的轻重有所侧重。关键,还是要看灾情报告如何写。 换言之,这其实是个大大的肥差,是皇上给他的一种变相补偿。 南宫宸哂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这人倒也算长情,不枉当年顾老爷子救他一场。此人也算个人物,只手空拳,在临安商界占了一席之地。” 陈泰不以为然:“不过是贱贩贵卖,惯于投机取巧而已!再有能耐,也只是一介商人而已。” “不要小看商贾。”南宫宸淡淡道:“陶朱公范蠡,阳翟大贾吕不韦,就是辅佐君王,成就了千秋霸业的典范。” “姓石的怎么能跟这二位相提比论?不止不能比,只怕是连提鞋都不配!” 南宫宸正色道:“他小小年纪,能在临安商界占一席之地,必有过人之处。若能善加利用,收服到本王麾下,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陈泰悚然而惊,垂手恭立:“殿下高瞻远瞩,小人望尘莫及。” 南宫宸却没再理他,曲指轻轻敲着桌面。 杜蘅把罗旭召到家中,摆明了是要让他做中间人,自己避而不出。 他也的确不可能每日登门,强迫她随行。 可是,他却不想就此放弃。 她就象一座蕴藏了无数宝藏的矿山,相处得越久,挖掘得越深,收获越多,越是受其吸引,被她蛊惑。 又象是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越是打磨,越是光彩照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薄唇,时隔二个月,被她狠狠咬破的唇,似乎仍隐隐泛着些疼。 然,想着她泣血呼唤着他的字,晕倒在他的怀中;想着那双燃着烈焰的黑玉似的眸子;想着两人双唇相接,唇舌交融的甜美滋味,全身的血液,突然间沸腾了起来…… 他微笑着,做了决定:“拿我的贴子,去请平昌侯世子夏风。” .. 祸事不单行(祸二五) “夏风,他还有脸来?”紫苏板着脸,语气十分尖锐。 杜蘅淡声吩咐白前:“请他到花厅奉茶。” “这种人,直接一棍子打出去就好,还奉茶!”紫苏嘟着嘴,噔噔噔跑出去,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风。 夏风一开始莫名其妙,时间久了开始发怵,以为仪容不整,失了礼数。 杜蘅莞尔,也不理她,换了外出的衣服去花厅轹。 “阿蘅~”夏风正如坐针毡,见她出来松了口气,迎了上去。 “吃过早饭没有?”杜蘅神色自若,含笑问。 “吃过了~”夏风暗自感激醣。 “这么早过来,有事吗?”杜蘅态度和善。 紫苏**插了一句:“如果是大小姐,哦,现在应该改口叫杜姨娘了吧?若是她闯了祸,想叫我们小姐帮她收拾,最好还是免谈!” 夏风满脸通红:“……” 他贵为小侯爷,从小到大给人捧在掌心,几曾受过这般的奚落?更不要说,对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紫苏!”杜蘅颇为不悦,低叱一声:“这没有你说话的份,下去!” “我又没说错!”紫苏噘着嘴。 杜蘅把脸一沉:“罚二个月的月银,自个去屋子里面壁思过!” 她看着夏风,一脸歉然:“这丫头,平日给我惯坏了,有些恃宠生骄。言语无状,冒犯之处,请多多包涵。” 夏风红着脸道:“不要紧,她还小,慢慢教就是。” “大姐在侯府,过得还习惯吧?”杜蘅不置可否,啜了口茶,转了话题。 夏风神色尴尬,含糊道:“还……可以。” 事实上,杜荇嫁进来快半个月,两人几乎连面都不曾碰过。 虽隐约听人提过,她好象受人排挤,过得十分艰难,他却选择了忽略。 这时冷不防被问起,心中不由得有些发虚。 他当初之所以要娶杜荇进门,有一大部是为了负起责任,不使她一生凄苦无依。 可若是娶进来不管不顾,任她自生自灭,甚至还要看人脸色,那还不如当初让她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他隐隐约约觉得,当初好象仓促之下,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杜蘅客客气气地笑道:“有小侯爷在,家父家祖都很放心。” 看着她疏离的笑容,夏风心中苦涩,难过地垂下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 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兑现当初的承诺,给杜荇一份安稳的生活。 杜蘅低头喝茶:“那就好。” “昨日,我收到燕王殿下的邀请,协助他灭蝗。”夏风道明来意。 时序已快进入十一月,往年临安早就大雪纷飞,今年气候反常,入秋来只下过零星小雨,雪更是迟迟未降。 不过,据钦天监预测,十一月中旬将迎来今冬第一场雪。 到时气温骤降,蝗虫不治而灭。 南宫宸敢在御前立军立状,不能说凭恃的完全是这点,却也不能说毫无干系。 把他叫进来,实际等于是让他来捞功劳的。 虽然他并不喜沽名钓誉,但想到接下来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她朝夕相伴,这才没有推辞。 “恭喜。”杜蘅淡淡道。 夏风热切地望着她,鼓起勇气:“跟你在一起做事,我,我很欢喜。” “这话什么意思?”杜蘅很不高兴,板了脸道:“难道你去灭蝗,不是替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是为我吗?” 夏风温和儒雅,含蓄而内敛,感情极少宣之于口,他能对杜蘅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孟浪之举。 岂料,她丝毫不领情不说,还狠狠奚落于他,顿时狼狈不堪:“我……我只是怕你受流言侵扰。所以,所以才会答应……” 她一个闺中少女,每天抛头露面跟着一群男人在田间地头穿梭,时间长了难免有流言蜚语。 如果有他在身边,不止不会成为污点,反而会成为一段佳话。 杜蘅冷冷道:“多谢小侯爷,我现在想不去都不行了!” 夏风闻言一呆:“你没打算去?” 常安在外面禀道:“少爷,时候不早,再不出发可就迟了。” “走吧。”杜蘅叹了口气,不想再跟他多说。 夏风极度不安,追上去:“阿蘅,你若不想去,我帮你推了殿下就是。” 虽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但每日奔波往返却是免不了的。 乡间的路又比不得京中宽敞平稳,就算坐在马车里不动,也是极为辛苦的。 他只想着能多与她相处一刻都是好的,却忘了她一个弱质女流,受不得颠簸之苦! 杜蘅瞥他一眼,淡淡道:“我还没这么娇弱。” 常安牵了一匹高头大马立在路旁,四肢修长,眼睛纯净明澈如水,一身火红的毛,没有一根杂色,亮丽如一匹绵缎,象一团烈焰熊熊燃烧。 杜蘅不禁多看了一眼:“这马真漂亮。” 夏风俊颜一红,似乎不愿意多谈。 “那当然!”常安十分骄傲,大声道:“这是胭脂马,也叫赤兔,整个临安城独一份,是燕……” “常安~”夏风轻声喝止,从他手里接过缰绳。 “呃~”常安这才察觉失言,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杜蘅却已经猜到,哂然一笑,弯腰钻进了马车。 想必,这是燕王送他的礼物,恭喜他抱得美人归。 此后夏风每日大清早来接,晚上亲自把她送回杜府,两人同进同出,朝夕相伴。 每到一地,都会有不同的灾情,南宫宸会根据实际情况,集思广益,想出了数十条灭蝗的办法,编写成条例,颁发下去。 每日增加,不厌其烦地派出特使,往来各地州府,力求尽善尽美。 例如:蝗虫喜藏于深草之中,每日清晨露水打湿翅膀,不能飞跃进,这时就用筲箕,栲栳之类,左右抄掠夺,装到袋中。 又如:掘深坑于地头,两边用木板,门板连接,众人齐声呼喊,或敲击铁器,把蝗虫赶进坑中,并用扫把把爬出来的蝗虫子扫进去,覆以干草,以大火焚烧。 再如:蝗虫难死,埋入坑中,第二日仍从土中爬出,宜用火烧,或用旧鞋底蹲地掴搭。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再癖如:在田间地头,放养鸡鸭鹅等蝗虫天敌。 为鼓励百姓全员参与,还颁发了一系列的鼓励措施:如捕获蝗虫,每一斗可得十文奖励。 后来发展到,掘捕蝗虫卵的,一斗五十文,或者换米二升,以彻底将隐患消除。 办法不止编成小册,颁发至各地府衙,命地方官员比照办理,推而广之。 杜蘅又想了个办法,把这些灭蝗的法子,用各地方言俚语编成歌谣,教了孩子们到处传唱。 因为种地的农民,大多目不识丁,官府的文书未必能看懂,歌谣一出,不止大人明白,就连孩童都熟习于胸,效果十分显著。 半个月过去,仅临安府周边郡县,就收了十五万石蝗虫,二万石蝗卵。 夏风深感骄傲的同时,不免有些疑惑,忍不住探问:“你养在深闺,本应不识稼穑,何来这许多灭蝗的点子?” 至少,他自诩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对农事却是一无所知。到了田里,只有微笑倾听,努力做事的份,可提不出任何好点子! 杜蘅微笑:“外祖常年在外行走,到了一地见到的轶闻趣事,回来都会当成故事讲给我听。这些,都是祖父教的。” 辛苦了大半个月,总算见到了成效,杜蘅的心情很舒畅,说话也就多了些。 “其实,蝗虫虽然危害农作物,亦是治病的良药。不止可暖胃助阳,健脾消食,袪风止咳,还可治小儿惊风,发热,平喘等诸多功效。” 顿了顿,瞥一眼他龟裂的手背,补了一句:“用蝗虫十只,炒存性研末,以香油调之,涂于患处,可治冻疮。” “真的?”夏风眼睛一亮:“那我回去后,可要试试了。” 他贵为小侯爷,要什么样珍贵的药没有,何至于高兴成这样,不过是见杜蘅关心他,喜不自禁,笑得分外温柔。 “不愧是女华陀,连蝗虫都可与医术联系起来。”邱然诺恭维道。 “蝗虫入药不算什么,”杜蘅含笑:“我听外公说,有些不开化的地方,百姓还会把蝗虫制成各种美食,用来招待贵宾呢!” ps:谢谢各位的票票,偶快被砸晕了。明天万字更。。88 .. 祸事不单行(二六)事(必看,有天雷哦~) “哦?”邱然诺十分惊讶:“还有这种事?” 杜蘅笑了笑,道:“我也只是听外祖描述,未敢亲尝。” “这有何难?”南宫宸哂笑一声:“现成的蝗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如办个蝗虫宴?” 本只是一句玩笑,却是一呼百诺,得到大家响应。 于是乎,他们派人快马加鞭入城,请了飘香楼,香满园,俏江南等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主厨,燃起篝火,架起大铁锅,就地取材,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蝗虫晚宴轹。 附近的村民闻讯后自发地赶来,人群越聚越多,场面越来越盛大,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南宫宸不喜众人的巴结逢迎,那些歌功颂德的话听得厌烦,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他位高权重,又素来喜怒无常,没人敢去招惹他酐。 杜蘅呆了一会,觉得人实在太多,有些透不过气,瞅了空偷溜了出来。 南宫宸开了溜,夏风只得帮他收拾烂摊子,四处跟人应酬,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 南宫宸却一眼就瞧见那抹纤细的人影从人群里出来,一时好奇,遂不动声色地尾随在她身后。 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落在无边无际连绵起伏的大地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银光。 夜风寒凉,吹得杜蘅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拥紧了披风,顺着田间的阡陌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思绪被拉到遥远的前世。 太康二十八年春,因不满苛捐杂税太多,汉人轻视苗人,层层盘剥,苗人联合一众少数民族,揭竿而起,大理一度被围,几乎沦陷。 云南总督连发三道告急文书,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南宫宸奉命领十万大军南下,平定苗乱。 在他解了大理之围后,苗人被迫退入大山之中,与官兵展开了游击战。 他们并不与之缠斗,随时出现,双方刚一交战,稍有不利就退入密林,仗着熟悉地形四散逃走。 南宫宸数剿不灭,被挑起了怒火,决定亲自带五千轻骑穿越十万大山,意图直捣黄龙,抄了苗人的老窝,结果在深山老林中迷路。 五千兵马只带了二天的干粮,被困于山中,前有苗兵,后有瘴疠,无奈之下只好兵分三路,分头寻找出路。 等慧智赶到,带着她进山找到他时。 南宫宸已被困了二十多天,所带一千人马,死得只剩十余人,可笑的是真正被苗人所伤的,十不及一,绝大部份死于饥饿和瘴疠之气! 南宫宸中了瘴毒,若不是陈泰拼死护着他,每天用自己的血为他续命,早已一命呜呼! 剩下的这十几个人,在山里艰难跋涉,等终于见到苗寨时,只剩下三个人。 慧智溜进寨子,偷了苗人的衣物,她和慧智兄妹相称,带着南宫宸在苗寨里住了二个多月,总算帮他拣回一条命。 期间不止尝过蝗虫,还吃过各种毒物制成的美食。诸如:蛇,蜈蚣,蝎子,甚至蜘蛛等在汉人眼中的巨毒之物,却是苗人眼里的美味。 她认识了苗王,结识了银凤公主,亲身体会到了苗女的感情。她们爱得刻骨,恨得彻底!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爱和恨都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也是在那段时间,她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毒物,对毒,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并且亲眼见识到了蛊毒的神奇与阴毒! 那是一段艰难的山居岁月,却也是她眼里最幸福的时光。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燕王,不再是十万大军的统帅,不再是心怀社稷梦想着有朝一日称霸天下,野心勃勃的皇子。 他只是她的相公,她的夫君。这里没有储位之争,没有天下百姓,没有勾心斗角。 他的目光只为她而停驻,因她而笑,为她而恼。他,只专属于她一个人,甚至连死神都不能从她手里将他夺走…… 月色清冷,女子纤弱的身影被月光拖曳成一个长长的尾巴,如一抹幽魂在阡陌间游荡,曲曲折折地,透着些散漫和悲凉。 这小丫头,胆子也忒肥了些! 乡村野地,离开人群这么远,也不怕鬼怪捉了去! 南宫宸剑眉一蹙,正想要出声叫她回来。 杜蘅却忽然仰起了下颌,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精致小巧的下巴上,勾勒出柔和的剪影。 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黑瞋瞋的眼,闪着温柔的细碎的银光,苦涩中带着丝丝甜蜜,忧伤中透着无限的缠绵,尤如怀春的少女倚偎在情人的怀抱…… 南宫宸几乎百分之百确定,此刻的她,脑海里定然想着某个男人。 眸光微微一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杀气透体而出。 “阿蘅!”惊惶的低嚷,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是夏风,他终于发现杜蘅不见,惊慌失措地拨开人群。幸得月色皎洁,田野上又无庄稼,视野极开阔,一眼就瞧见了杜蘅,急步奔了过来。 南宫宸眉心一蹙,下意识便隐起了身形。 杜蘅转身,迎着月光,眼里是不可错辩的喜悦,她提起裙摆往前迎了两步,嘴里嗔道:“润卿,你胸口箭伤未愈,出来做什么?” 话落,却似忽然醒悟,猛地停步,樱唇微张,表情由欢喜转为惊悚。 夏风离得远,并未听清她说什么。 南宫宸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如遭雷殛,愣在当场! 数月前,他一觉醒来,胸前突然出现一块紫红色疤痕,形状怪异,因触手平滑,不痛不痒,便未放在心上。 偶尔沐浴时,会忍不住猜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想到过癣,想到过紫斑,甚至想到痣,却从未想过这会是箭伤! 这时听得杜蘅抱怨,豁然而醒:可不就是箭枝入体,用刀剜出后留下的痕迹吗? 他满眼惊骇,下意识地伸手按向左胸。 从伤口的位置和痕迹判断,这样的箭伤,几乎是致命的,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 他身为皇子,自小金尊玉贵,掉根头发内侍都要颤颤兢兢,怎么可能被人射伤! 这块疤来得突兀诡异,他沐浴时又不喜人侍候,因此连陈泰都未发现。 杜蘅却一语道破天机,简直匪夷所思! 再联想到,杜蘅两次唤他的表字,神态都那么自然,语气更是十分亲昵,无丝毫凝滞之态! 他从不相信巧合。一次可说是偶然,二次就是必然! 杜蘅,要么就是曾经与他十分亲密,亲密到肌肤相亲,水乳交融的地步,才有可能知道他身体上的秘密——但如果是这样,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因此,这个假设根本经不起推敲,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可以排除。 那就只剩另一个可能。 杜蘅,这个看似恬静纤弱的少女,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动了疑,看向杜蘅的目光变得凌厉! 不管她竭力想要隐藏的真相是什么,他一定会找出来! 夏风匆匆奔到杜蘅身前:“你怎么跑这来了?” 这时的杜蘅,显然已整理好了思绪,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及颊上浮着的一团红晕,已看不出任何异常。 显得十分从容,温和地解释:“里边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走得远了些,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她难得如此和言悦色,夏风喜不自禁,哪里会怪她? “不要紧,”夏风浅笑,眉梢眼角都是温柔:“是我想得不周,应该早点陪着你的。” 他有些懊恼,如此良宵,与佳人相伴在月下散步该有多好? 夏风啊夏风,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懂得把握,难怪不得阿蘅欢心。 他根本,就不该管那劳什子的蝗虫宴! “时候不早了,”杜蘅走下田垅,越过他朝前走:“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城门关闭,得歇在城外了。” “一起,”夏风小心翼翼地走在她身侧,不时提醒:“前面有坑,小心些。” 杜蘅抿着唇,专注地看着脚下。 “冷不冷?”夏风摸着颌下大氅的绸结,犹豫着要不要解下来,披到她的身上:“要不要加件衣服?” “不用了,”杜蘅搓了搓手臂:“马上就到了,篝火一烤,热得要出汗。何必这么麻烦。” “哦~”夏风的手僵在额下,绸结解了一半,只得重新再系上。 两人并着肩喁喁细语着,渐行渐远,终于融进了人群…… .. 祸事不单(行(二七) 十一月十三日晚,上驷院。 张进保最后巡视了一遍马厩,这才拖着疲惫的步伐,穿过长长的暗道,回到内宅的住处。 他地位卑微,住在后院的最偏僻,最靠近围墙的房间里。阴暗逼仄,长年见不到阳光,老旧开裂的门板根本挡不住肆虐的北风。 他伸了手,不等触及,“吱呀”一声,门却已应声而开。 张进保苦笑着咕哝了一句:“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把门修一修了,不然,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轹” 反身将门掩上,顺手取了桌上的油灯,晃然火折子。 阴暗的走廊上现出一道亮光,很快一闪而逝。 这会子没风呀,怎么火折子无缘无故地灭了醪? “咦?”张进保愣了愣,随手把火折子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再次晃燃。 火苗跳了跳,再次一闪而逝。 “呸,连你也敢来欺侮老子!”张进保怒了,把火折子扔到地上,用力踩了两脚,啐道。 “哧”地一声,耳边仿佛响起一声冷笑。 “谁?”张进保顿觉毛骨悚然,惊惶地四处张望。 皇宫内院,不知死过多少太监宫女,尤其这种老旧的宅子里,也不知飘荡着多少冤魂,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吧! 一念及此,一只冰冷的手,毫无预兆,悄无声息地捏住了他的喉咙,低沉而阴鸷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想活命,就别吱声,敢哼一声,立刻要了你的性命!” 张进保身子蓦然离地,本能地拼命踮起脚尖,以减轻颈上的压力,同时舞动着双手试图去掰掐在颈间的那只鬼手。 然而,无论他怎么挣扎,却始终够不到一分一毫。 他心中惊骇之极,偏偏被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半点声音。 “嗯?”得不到回答,那只索命的手,又加了一分劲。 张进保恐惧地瞪大了眼珠,明明想要点头,无奈身子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幸好,身后那人忽然意识到他发不声音,忙松了些力道。 张进保这才得到空隙,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也是个机灵的,心知凭自己这点本事,只怕连门都没摸着就会给人悄无声息地给收拾了。 因此得了些自由,并不逃跑,很是乖巧地道:“好汉爷放心,小人绝不嚷。小人床板下,还压着十两银子,那是小人全部的家当,权当孝敬了好汉爷。” “哧”又是一声冷笑,张进保脖子上的压力骤减,怀中却多了一个沉甸甸,冷冰冰的包袱。 因为全无防备,他整个人被坠得往下一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冰冷的汗水,瞬间爬满了他的背脊,他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格格地发出轻响。 “这是五百两,替我给皇上带句话,办好了,事后还有五千赏银。”冷冰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若是办不好,或是走漏了风声,哼哼……” 张进保打了个哆嗦,眼睛睁得死大,惊愕地仰望着头顶上破败脏污的承尘,结结巴巴地迸出一句:“小,小,小人人微言轻,哪有跟皇上说话的机会……” 此人冒死入宫,花重金只求他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必定极重,说不定会影响到朝堂的格局。 他一个牵马的小太监,还不如一只蚂蚁,别说那几位贵人,就是稍得势的公公伸伸手指头就能捻死他! “哼!皇上每天早上都到演武场骑马射箭,你即负责替他牵马,不会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找不着吧?”那人冷笑。 张进保冷汗直流。 “你想好了,我既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就有本事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世上消失。” 张进保牙一咬:“好汉请说。” 这个人既然已选了自己做目标,就意味着他已没有了退路。 答应了,日后事情曝露固然难逃一死;不答应,只怕也活不过今晚! 伸头是一刀,缩刀也是一刀,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狠狠心,赌上一把! “你倒是个识时务的!”那人笑吟吟地骂了一句,倾身,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张进保原以为是何等天崩地裂的大事,不料竟然是句不痛不痒的话,不禁惊讶地瞠圆了眼睛:“真的只要跟皇上说这句话就成了?你,你不会反悔把银子拿走吧?不会到时借口我没说,胡乱灭小人的口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这才发现身后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忙点燃了油灯,打开怀里那个黑色的包袱,十绽明晃晃的银锭,顿时晃花了他的绿豆眼! 不得不说,此人深谙人心。 对于久居深宫的太监而言,白花花的银锭,的确比轻飘飘的银票震憾得多,也吸引得多! 张进保喜极欲狂,捧着银子傻笑了半晚,才连夜在房里掘了个坑,把银子深深地埋入了地下…… 这一晚,燕王府里访客不断,名贴雪片般飞了进来。 自十月中旬,临安突现飞蝗大军,树木粮食啃食殆尽,初由赵王祭蝗。 结果先有童男童女活祭,弄得天/怒人怨,后又有祭蝗台无故坍塌,造成数千人死伤,血流成河。 赵王却未在第一时间展开救治,反而在侍卫的护卫下,逃之夭夭。 搞得百姓民怨沸腾,朝野上下一片指责。 危急关头,燕王挺身而出,接替赵王负责灭蝗。 他集思广益,每日不辞劳苦地奔波在京郊各县,亲身动手,收集整理灭蝗良策,编撰成册及时通报地方。 半个月来,成绩斐然,临安府周边蝗虫几乎已捕杀殆尽。 而各地方官员依其策行事,同样是捷报频传,纷纷上奏,给燕王请功。 皇上龙心大悦,已命钦天监择定十一月十五日,亲到太庙祭天。 明眼人都知道,祭天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论功行赏。 虽然殿下已贵为燕王,封无可封,但是皇上的嘉奖,代表着肯定。 对于支持燕王,一心盼望他得继大统的臣子来说,绝对是鼓舞士气,值得庆贺的大事。 尤其是,赵王已受皇上斥责,此消彼涨,燕王的声誉水涨船高,支持率飚升的同时,意味着赵王一派被扼制。 可以预见,经此一役,两宫之间的争斗亦会变得日趋白热化。 眼瞅着还有二天就是祭天大典,那些亲燕派,便忍不住跑来提前道贺,顺便表示忠心。 “王爷,光禄寺卿,王正熙王大人来访。”陈泰满眼喜气,拿了拜贴,奔入书房。 南宫宸心中微微一跳:“今儿来了多少人了?” 陈泰喜滋滋地道:“怕是有十多位了吧?全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几乎囊括了朝中各大部门,王爷这半个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要不是这回王爷出面主持治蝗事宜,还真不知道,朝里有这么多人支持王爷呢! “你亲自去,转告王大人,就说本王偶感风寒,不便见客,婉言将他送出门外。”南宫宸淡声吩咐:“另外,通知门房,紧闭王府大门,凡是来道贺的大臣,一律不见。” “王爷?”陈泰愕然。 这正是拢络人心,拉近关系的大好时机,王爷怎么把人往门外推? “叫你去就去!”南宫宸俊颜一沉,冷声喝叱。 “是!”陈泰深知主子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立刻转身出去。 王正熙在花厅等候,听到脚步声,忙整理衣冠,正要见礼,却见陈泰去而复返,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微微一怔。 陈泰歉然道:“王爷偶感风寒,不便招待。改日再请大人喝酒。” 王正熙也是个人精,一听这话,立刻便醒悟到——燕王这是要避嫌了。 身为皇子,结交朝臣,不论在哪朝哪代,都是大忌。稍有差池,被御史扣上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帽子,参上一本,就够他喝一壶的! 当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唯唯呐呐地出了王府。 走出大门,抬起袖子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回过头来望一眼门楣上“燕王府”三个描金绘彩的大字,苦笑一声:“攀龙附凤,也要看时机。这一回,怕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了。” 弯腰钻进轿子,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 祸事不单单行(二八) 十一月十四日,晨。 南宫逸下了早朝,照例去演武场练习半个时辰的骑射。 自他登基以来,这个习惯一直保持,每日勤练不缀,也因此几位皇子都受其影响,习练弓马,不敢有一日间断。 历时一个月后,灾情已经基本控制,救灾工作亦已全面展开,民心稳定,朝中上下对燕王一片赞誉之声。 南宫逸步伐轻快,下了玉辇,步入演武场轺。 张进保牵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惴惴不安地站在马场的一侧。 “咳~”张炜见他呆立在一旁,竟然没把马牵过来,不禁微感诧异。 张进保霍然而醒,急急牵着马步入演武场,朝着南宫逸走来啊。 平日里,皇帝比较偏爱乌锥,今日他特地挑了一匹照夜狮子,就是想引起皇上注意。 偏偏,南宫逸此时偏着头,正跟聂寒说话,视线根本就不在马身上。 按照常理,他走过去后,就应该立刻弯下腰,跪伏在地上,让皇帝踩着他的背上马。 若是皇上没有吱声,他冒冒然开口,只怕立刻就会引来杀身大祸。 张进保有些着急,手心里不由得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故意磨蹭了一些时间,但是从他站的地方,跟南宫逸的距离有限,又不能停下来,再慢也挨到了皇帝身边。 张进保心里跟打鼓似的,颤着身子正要不顾一切地开口。 南宫逸轻“咦”一声,抬手抚了抚马颈间光滑水润,亮得银霜的鬃毛,赞了声:“这照夜狮子真漂亮。” 张进保顿时精神一振,眉花眼笑地接了一句:“西北马场新进贡的。奴才听说,还送了匹胭脂马给燕王,浑身没有一根杂毛!是真正的赤兔。” 负责西北马场的是,皇后的远房侄儿,每年孝敬几匹好马给燕王,不是什么稀奇事。因此,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挑不出什么毛病。 俗话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太康帝是习武之人,听说有纯种的赤兔马,哪里有不想一见的? 南宫逸颇感兴趣,眉一挑:“有这事?拉来给朕瞧瞧。” “是。”张炜见皇帝心情好,自然乐得捧场,立刻便吩咐了亲信的小太监飞奔着去了燕王府牵马。 张进保任务完成,一千两银子无惊无险地收入囊中,十分高兴匍匐在地:“恭请皇上上马。” “朕等着跟燕王的赤兔一较高低。”南宫逸哈哈一笑,折向射箭场,先去练习弓箭。 射完三壶箭,派去牵马的小太监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脸上表情很是惶恐。 张炜一愣:“马呢?” “回公公,燕王的胭脂马,已经在上个月送给平昌侯府的小侯爷夏风了。” 南宫逸笑吟吟地过来,听了这话,当即脸一沉:“给谁了?” “平昌侯府的小侯爷……夏风~”小太监预感不妙,硬着头皮禀报。 “是这样的,”聂寒一瞧,坏了,想要补救:“上个月,小侯爷新纳了位小妾……” 话没说完,南宫逸忽地抽出他腰间长剑,一剑捅进了照夜狮子的脖子! 捅完,咣当一声,将剑掷在地上,龙袍染血,扬长而去! 马儿发出“啾~~”地一声悲鸣,鲜血如泉狂涌而出,轰然倒地! “皇上息怒~”现场众人无不变色,忽啦啦跪了一地。 张进保更是惊得两眼一翻,瘫在地上,昏死过去! 南宫宸正在跟邱然诺说话,乍然得知消息,愣了足有十秒钟。 “怪我,这事怪我~”邱然诺满头大汗,频频自责:“当初送礼物时,应该该再谨慎一些!怎么,就挑了胭脂马呢?” 为什么挑胭脂马? 当然是因为夏风是习武之人,又酷爱马,家中养着各种名马。 既然是送礼,当然要投其所好,这又有什么错呢? 南宫宸面白如纸,淡淡道:“怎么能怪你呢?匹无无罪,怀璧其罪。父皇已有疑我之心,不管送什么,都能找到斥责的理由吧?” 邱然诺心中恻然,心知他所言不差,心情颇为沉重,一时相顾无语。 南宫宸打起精神,笑道:“方才说到哪了?邱先生,咱们继续。” 消息一经传出,群臣哗然。 尤其昨晚入燕王府向南宫宸祝贺之人,更是如揣火炉,惴惴难安。 南宫宸与夏风自小一块长大,交情菲浅,夏风纳小,他以马匹相赠,看起来并无不妥。 皇上身为天子,却因此小事而震怒,似乎心胸过于狭窄,显得毫无道理。 然而往深了再一想。 南宫宸是皇子,平昌侯是手握十万大军,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皇子结交外臣,已是大大不妥,若这位外臣还是驻守边关的将领,则其心可诛矣! 他即触了龙之逆鳞,天子为之震怒,也就不足为奇了! 太康帝春秋正盛,大臣们不思安邦定国,替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祉,暗地里迫不及待地站了阵营,结党营私,鼓动几位皇子明争暗斗,是什么意思? 所以,天子动雷霆之怒,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马! 他真正在意的,是南宫宸的风头过于强健,有能力其实并不可怕,可怕是他那种一呼百应,群起而拥戴的号召力! 这才是皇帝深为忌惮,借题发挥的真正原因! 成年的皇子若是没有庸碌无为,则易为皇帝所弃,毫无疑问会被摒弃在储君人选之外。然而,若是过于优秀,则又会对帝位形成威胁,容易引起忌惮。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这是身为皇子的悲哀,又何尝不是皇帝的悲哀? 这个道理,紫苏不明白,她只知道小姐今天的心情格外的愉快。 不止早餐多喝了半碗粥,还几乎吃光了一碟酱瓜。 她一个劲地赞:“这酱瓜不错,吩咐谢正坤,下次还送几坛来,过年的时候可以配点心吃,还可以送人。” 紫苏懵然不知,多看了几眼酱碟:不就是寻常的酱瓜吗?用来配稀饭总有个把月了吧?也没听小姐赞过一句,今天怎么突然就觉得好了呢? 不过,她是个实心眼,既然小姐都说好了,那肯定是极好的。 难得有她喜欢的东西,几坛酱瓜有啥难办的? 当即就打发白前去飘香楼,找谢正坤要东西。 杜蘅吃饱喝足了,兴致高昂地领着一群小丫头在西梢间做女红。 眼瞅着要过年了,她打算自己动手,替自己裁一件新衣裳。 紫苏开了箱笼,搬了一大堆的衣料出来。 几个丫头围在一块,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从挑什么衣料开始,就开始争执。 这个喜欢深红,那个喜欢浅碧,这个瞧着银蓝秀雅,那个觉得还是金黄亮眼……足足吵了刻把钟,总算选定了银红。 再来,就是图样。 这个更不得了了! 梅兰竹菊,牡丹,芍药,海棠,再到花鸟虫鱼……争得面红耳赤,把杜蘅的耳朵都吵聋了。 大喝一声:“别吵了,咱们绣个春色满园,百鸟朝凰!” “这个好,花团锦簇,喜庆热闹!”白蔹松了口气,拍手赞同。 “百鸟朝凰,一般不是用来绣喜服么?”白芨睁大了眼,满脸的茫然。 紫苏捂了肚子,在一旁笑得不行:“小姐恨嫁了,哈哈~” “死丫头,胆肥了,敢取笑我,非撕了你的嘴不可!”杜蘅不依,扑过去要撕她。 “哎哟~”紫苏扭身就跑,边跑边笑着回头:“小姐,你饶了我,我再不敢啊,哎哟,哈哈哈~哎哟!” 这后一声哎哟,却是因为撞到人,差点跌了一跤,发出惊叫。 还未看清是谁,已被人轻轻扶了起来,伴之而来的是温润好听的男音:“小心。” “小侯爷?”紫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 听到谈话声,杜蘅从西梢间里走出来,显然也很意外:“今天怎么有空来?” 她刚跟紫苏玩闹,脸蛋红扑扑的,眼里还残留着一点笑意。虽然因为他的意外到来,而明显收敛了。 但只这一丝微微的笑意,已足够安慰夏风现在那颗苦涩沉闷的心。 “心里有点烦,本想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到这来了。”夏风俊颜一红,老老实实地道。 很不可思议的是,原本满心懊恼,纷乱复杂的心,见到她之后,就神奇的平复了下来。 杜蘅眸光闪过一丝光芒,也不追问原因,微笑邀请:“想走一走吗?” 夏风很是诧异,感激地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沿着花园的小池塘,数个月前曾经遍植垂柳,如今却沿池边出细卵石砌出了一步三尺多宽的步道。 夏风望着脚下黑白相间的卵石,迟疑了片刻,道:“南宫宸送了我一匹马……” “知道。”杜蘅淡淡道:“就是你最近常骑的那匹胭脂马吧?挺漂亮的,这马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是,其实是因为……”夏风眼里闪过一丝狼狈,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心中惴惴,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皇上震怒,所以你现在左右为难了?” 收马的时候可是乐得很,满世界地炫耀,这会子成了烫手山芋了,再来后悔,早干什么去了? 夏风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阿蘅~”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杜蘅就事论事:“把马送回给殿下,已是不可能。” “送人似乎也不妥当。”天子都已震怒了,谁还敢收?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该不会是想学皇上,拔剑斩马,一了百了吧?”杜蘅故做吃惊。 “怎么可能!”夏风苦笑。 若是真把马杀了,不仅得罪了南宫宸,连皇上也一起得罪了!只怕立时就要杀身之祸。 他自己获罪倒不要紧,就怕连累了整个侯府都遭秧。 “杀也不行,送也不行,留下来又会惹祸~”杜蘅眼里漾起一丝忧愁:“这可怎么办好呢?” 轻轻跺了跺脚,嗔道:“都怪燕王殿下,没事送什么马呢?” 夏风见她如此情态,忍不住笑了,柔声解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送什么都是一样。” 杜蘅眼里闪过迷惑:“你的意思,皇上猜忌燕王?” 夏风叹了口气,自嘲道:“这是朝堂之事,既乏味又龌龊,跟你说这些,真真白白污了你的耳~” “那你要不要跟燕王保持距离?”杜蘅小心地问。 “那倒不至于。”夏风道。 “也是,”杜蘅深表赞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越是这种时候,方能体现真正的友谊。况且,你一直与燕王关系不错,突然间成了陌落,反而着了痕迹。人的一生哪能没有起落?倘若一个个都趋吉避凶,明哲保身,要朋友何用?” “正是这个理。”夏风很高兴她能理解自己。 “那匹马怎么办?”杜蘅很不放心的样子。 “事已至此,只能留在府里,好好养着,等风声没这么紧了,再想法子处理掉。” .. 祸事不单行(行二九) 杜蘅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 “阿蘅~”夏风凝望着她,万语千言在心中奔涌,然话到嘴边,却只有苍白的二字:“谢谢。” 谢谢她能包容他过去十年来对她的疏离和漠视;谢谢她能接纳他娶杜荇过门;谢谢她在他最失落茫然之际,安静倾听,软语开解,让他纷乱的心找到一处休憩的港湾。 “两家是世交,说谢就见外了。”杜蘅淡淡道:“况且,我也没帮你什么。” 夏风半晌做不得声,神色便有几分凄苦轹。 她的意思,只承认两家是世交,不承认彼此之间有婚约了? 他默了许久,涩然道:“杜荇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婚后,定会想法子弥补对她的亏歉。 杜蘅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最忌优柔寡断。既已做了决定,就不该后悔。筱” 夏风汗颜,颓然道:“你说得对,是我迂腐了。” 杜蘅有些意兴阑珊:“我还有事要做,不陪你了。” 夏风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怅然而归。 紫苏上回被训斥了一次,这回学了乖,搬了张椅子坐在抄手游廊下,手里拿着一个绣绷,假装绣花,时不时地抬起头去瞄一眼。 这时见杜蘅回来,忙不迭地起身相迎:“怎么不留小侯爷用饭?” “啊呀,怎么忘了这个碴,我去叫他。”杜蘅说着,做势转身。 紫苏信以为真,脱口道:“可别!” 杜蘅憋不住,“噗哧”一笑:“看你以后还装不装?” 紫苏这时才知杜蘅是故意逗她,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你不是说,对一个人厌恶不能摆在明面上?” “不错,有进步。”杜蘅瞥她一眼,笑道:“不过,咱俩就不要玩这一套了。” 紫苏嘿嘿笑:“我也觉得别扭得慌。” “去把聂管事请来。”杜蘅说着,去了花厅。 “哦。”紫苏应声去请人。 一会功夫,聂宇平在花厅外,恭敬地道:“小姐,你找我?” “请坐。”杜蘅起身,道。 聂宇平也不客气,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不知小姐有什么事交待小人去办?” “你觉得,张进保这个人怎么样?”杜蘅也不拐弯抹角。 聂宇平有些意外,认真回忆了与他见面的情形,道:“乍逢变故,却能惊而不乱;遇大事时,能够审时度势,当机立断。算是有点小聪明吧。” “这样的人,按理应该有所作为。可为什么在宫里混了二十年,还是徘徊在最下层,做最脏最苦的杂役小太监呢?”杜蘅问。 聂宇平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升迁无外乎那几条路,最方便快捷的莫过于,有人提携。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就是这个道理。第二嘛,就是使银子。第三条,那就靠能力和机遇了。能力尚可培养,机遇却是可遇不可求了。最后一条也是最慢的,就是论资排辈,慢慢熬下去。不过,这样熬来的位置,通常不会太高。” “依先生之见,那张进保若是得人提携,最多能升到什么位置?”杜蘅又问。 聂宇平表情很是怪异,沉吟了一会,道:“那就要看,提携他的是什么人了。” 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难道想提携张进保么?” 杜蘅抿着唇,笑了起来:“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不过,我的确起了将他收为己用的心思。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他?想请先生帮我出个主意。” 聂宇平想了想,委婉地道:“宫中没有助力,提携行不通。若是找对了人,使点银子,再加上他自己的能力,往上再升几级,到也不难。问题是,小姐希望他坐到什么位置,才能对小姐有帮助呢?” 杜蘅不置可否:“运用得当,即使是低贱如牵马太监,一样能成就大事。因此,坐到什么位置,其实不重要。” 见聂宇平眉心一蹙,有不以为然之态,笑着解释一句:“我不过是心有所触,想着多留条后路而已。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当然,能不用是最好。” 聂宇平知她对自己还不算十分放心,也不点破,笑道:“既然没有目标,那就好办了。他手里拿着五千多两银子,只要不傻,总会想法子往上爬吧?” 杜蘅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有银子,也得保住了命才有机会花。” 聂宇平一惊,抬眸望她:“我明白了!” 胭脂马一案,全因张进保在皇上面前多了一句嘴。南宫宸恃才傲物,自然不会自贬身价为了一句无心之言,去找一个小太监的麻烦。 但若是张进保突然间发了笔横财,事情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不止南宫宸不会放过他,怕是连皇上也会容不下他吧? 唯有隐忍蜇伏,等事情过去,风平浪静时再做筹谋也不迟。 杜蘅低头啜了口茶,笑:“如此,有劳聂先生再跑一趟。” “饭好了,聂管事要不要留下来一块用点?”紫苏笑问。 “小姐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聂宇平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平昌侯府,杜荇正在大发娇嗔:“都午时三刻了,饭怎么还没送来?” 小蓟绞着双手,不安地道:“大蓟姐姐已经去厨房催了,应该一会就会送来了。” “以前是菜色不齐,现在倒好,干脆时间都不准了!”杜荇骂道:“厨娘都是干什么吃的?拿着月例银子,这点事都做不好!岂有此理!” 小蓟不敢搭腔。 姨娘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小姐又是这么尴尬的身份,偏生出嫁那天,这么巧正赶上临安城里进了飞蝗! 侯夫人十分恼怒,听说当着二位少奶奶的面,指责小侯爷娶了个灾星进门! 再加上,四小姐逢人便说,小姐明知小侯爷跟杜家二小姐有婚约,还不知廉耻地勾/引小侯爷。为了荣华富贵,不惜以死相逼,宁愿做妾也要嫁进侯府。把她说得丑陋不堪,一文不值! 偏偏小侯爷对小姐又不上心,只在成亲那天象征性地露了个脸,之后便借口公务繁忙,彻底没了影子! 小姐嫁过来整整一个月,别说跟小侯爷圆房,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那些个仆妇子,哪个不是见高拜见低踩的? 冷眼旁观了一阵子,见小姐不得宠也不得势,一个二个便都懈怠了起来。 侯府规矩多,姨娘每餐吃多少道菜,吃什么米,喝什么茶,几碟点心……这都是有定例的。 起初倒不敢少样数,却在质量上耍些小花招。就拿菜来说,先是少盐少油,后来就是素多荤少,再后来,干脆全是素菜不说,还都是些老的,黄的,甚至烂叶子! 杜荇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这些苦? 就打发了她们要厨房给单做。 厨房倒是没拒绝,但是有一样,单做得另外使银子,说这是府里的规矩。 给就给吧,一道菜要五两银子!合着一顿吃个四菜一汤,就得花上二十五两!就是山珍海味也没有这么贵的,这不是明着欺侮人嘛? 厨房里的人会变着法子揩油,别人的也不是傻子! 你每天都得洗漱吧?这么冷的天,你得用热水吧? 要热水,有啊!你得等!府里所有人都用完了,这才轮到你! 早上卯时三刻起床,等到巳时正,热水才姗姗送来,这也就算了。晚上洗澡就更麻烦了,申时就去催了,亥时正给你送来还算早的,时不时拖到子时。用手一探,还是温的! 把水倒进浴桶里,衣服还没脱完,水就先冷了! 想要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成啊,拿银子! 二两银子一担热水,泡个澡少说得两担吧?得,又是四两。 你想洗衣裳?成,拿银子!五百钱一件! 不得已,只能自个洗!不自己洗不行啊,哪有这么多银子给你花? 想喝杯热茶,还得跟人买滚水,一百钱一壶! 总而言之,事事费钱,件件使银。 每天早上起来,睁开眼睛起就要钱,就算闭上眼睛也不能停止——你晚上得烧炕吧?屋里得搁炭盆子吧?房里的马桶,你不能不倒,也不能不洗吧…… 就这么的,杜荇嫁过来的时候,统共才三千两不到的私房银,一个月的功夫,花去了五百多! .. 祸事不单行(三十十) 大蓟回来了,眼眶有些红,头发有些乱,衣服上还沾了水渍。 小蓟心里一紧,知道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杜荇却完全看不见,劈头就是训斥:“蠢货!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又不是白吃,花银子都要不来!废物!” 骂着还不解气,捉了她的耳朵,用力地拧。 大蘅气得直掉泪,挣扎都懒,直挺挺地站着任她拧轹。 早知道如此,当初小姐私奔的时候就不该通知二小姐,让她跟那戏子跑了,被老太太打死痛快得多!好过现在,两边不讨好,四处受人欺! 杜荇见了,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啪啪顺手两个巴掌甩过去:“做什么,摔脸子给我看?那些下作的东西欺侮我便算了,连你也爬到我头上来?” 小蓟胆颤心惊地帮着求情:“别打了,脸肿了,让大蓟姐姐怎么见人啊?筱” “呸!”杜荇骂道:“贱胚一个,莫说赏她两巴掌,就是打死打残了别人也管不着!” “嗬!好大的口气!”一声冷笑,夏雪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我们平昌侯府,百年勋贵之家,就算是母亲,都不敢说随意打杀奴才。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如此嚣张跋扈!” 小蓟眼尖,已认出其中一个嬷嬷,一张方正的国字脸,面无表情,是府里的教养嬷嬷,郭嬷嬷。负责几位小姐,少爷的规矩礼仪,最是端严方正。 “四,四小姐~”小蓟颤颤兢兢,曲膝请安。 “滚!”上来一粗壮的仆妇,随手一扒拉,小蓟就被她推得连退了几大步,扑通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 杜荇大怒:“夏雪,你什么意思?” 夏雪眉一扬:“郭嬷嬷,姨娘唤小姐的闺名,该怎么罚?” “姨娘是奴,小姐是主。奴才唤小姐的名字,这是大不敬!”郭嬷嬷脸冷冷道:“按规矩,掌嘴十下。” “四小姐!”大蓟一听急了,跪地求道:“我们小姐……” 夏雪杏眼一瞪:“她算哪门子的小姐?别污了小姐的名份!” “你……”杜荇气得直打颤。 小蓟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惶恐地低语:“好汉不吃眼前亏,四小姐有备而来,咱们还是忍忍吧!” 大蓟立即改口:“杜姨娘初来乍到,不懂侯府规矩,求嬷嬷念在姨娘初犯,又是无心之过的份上,饶了姨娘这一回。” “初来乍到?”夏雪柳眉一扬,冷笑:“侯府家规,凡新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学习规矩!杜姨娘进门都一个月了,连起码的规矩都没学会,眼里究竟有没有侯府?有没有把学规矩当成一回事?” 一个眼色过去,上来几个粗壮的仆妇,一个把小蓟拉开,另一个架起杜荇的胳膊。 杜荇见势不妙,奋力挣扎,大声道:“我是小侯爷的姨娘,就算有什么错,也该是小侯爷罚……”郭嬷嬷板着脸,尖着嗓子道:“就算小侯爷,若是犯了错,老身禀了侯夫人,一样可罚!莫说教训你一个不敬主子的姨娘了!朱嫂,给我打!” 她一声令下,朱嫂袖子一挽,左右开弓,狠狠扇起了耳光。 郭嬷嬷面无表情地报数:“一,二,三……十!” 可怜杜荇细皮嫩肉,哪经得如此摧残? 十个耳光扇下来,一张脸早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连牙也掉了一颗,肿得不成样子。 “我问你,她为什么杀你?”夏雪杏眼圆瞠,逼问大蓟。 大蓟挤了笑出来:“是奴婢做错了事,姨娘一时生气,这才骂了两句。” 事情偏就是这么巧,厨房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子把午饭送了过来。 一见院子里杵着这么多人,登时就是一愣,上前请了个安:“哟,四小姐今儿怎么有空上望春阁来坐坐?” 夏雪冷哼一声:“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那仆妇也是个机灵的,得到消息,知道夏风受了杜荇连累,失了圣宠,受了皇上猜忌。 估量着四姑娘定然是气不过,带了人过来羞辱杜荇的。 她眼珠一转,睁起眼睛说起了瞎话:“四小姐有所不知。咱们这个杜姨娘,是个金贵的主。好好的饭菜,硬说吃不下,非得颐指气使地让给她单做。你说,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正经的主子还伺侍不过来呢,哪有时间单独给她做?可她倒好,打发贴身的丫环到厨房来发大小姐脾气,耍威风!也不晓得仗的是谁的势?闹得孔大娘没有办法,只好搁下正事,专门替她做了一桌子菜,打发了小人送过来。” 她颠倒黑白,噼里啪啦这一通说。 杜荇气得倒仰。 大蓟悲愤莫名:“你,你含血喷人!” 夏雪看着篮子里的菜色,何尝不明白她在信口开河? 她正愁揪不住杜荇的辫子,这仆妇一通胡说,正好给了她借口。 冷笑一声:“果然是只母蝗虫!三哥连官位都快保不住了,她还只惦记着吃!” 抄起一盘菜,不由分说直接往她头顶上一倒:“吃,我让你吃!” 幸得冬天天冷,厨房到望春阁又有些距离,菜用篮子装着又没放进食盒里,提到这里,已冷了大半。 但是那汤汁,菜叶,肉沫……就这么顺着她的脸流下来,红红绿绿,黄黄白白,煞为可观! 杜荇哪里想到,堂堂侯府的嫡小姐,发起怒来,竟会行此市井泼妇之事? 顿时错愕万分,惊愣当场! 夏雪即开了头,余下的事,自然有人做。 早有那机灵的,飞奔着去了厨房,拿了筐鸡蛋,烂白菜帮子过来。 对着杜荇,不由分说就是一通乱砸:“母蝗虫,让你吃个痛快!” “泥,泥,泥媒……” “姨娘~”大蓟膝行过去,将气怒攻心,羞愤交加,软做一瘫水的杜荇抱在怀里。 一时间,鸡蛋如雨,菜叶似蝗,纷纷砸到她身上。 都说侯府百年勋贵世家,不知多少女子绞尽脑汁,个个削尖了脑袋想着要嫁进侯府。可谁又知道,侯门深似海,人情薄如纸,恶仆猛如虎,个个吃人不吐骨! 看着好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转眼面无全非,一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哭什么哭?好好的运道全给你哭没了!”夏雪满眼厌恶。 大蓟急急抬袖抹泪,强忍着悲痛,想要把杜荇扶进房里去上药。 “站住!”夏雪越想越气,抬手就是几鞭抽下去:“你这个丧门星!母蝗虫!要害得三哥被连累,连侯府都要受皇上猜忌!几辈人的功勋,就毁在你一个人的手里!还敢赖在这里不走?滚!给我滚出侯府!” 冬天衣服厚,这一鞭下去只把衣裳钩破,倒没损伤皮肉,但精神上的凌辱却远比**上的痛苦带给人的耻辱感强烈得多! “泥素蛇母意稀……”她掉了颗牙,说话漏风,话如婴儿学语,含糊不清。 不过,侯府的规矩的确也大,这种情况下,也没人敢胡乱嘻笑,东倒西歪,只个个脸上露出鄙视之意。 大蓟含泪辩道:“冤枉啊!姨娘自嫁进侯府以来,连望春阁的门都没出过……” “呸!”夏雪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懒得跟她多说,直接下令:“来人,给我砸!全砸完了,我看她还怎么赖在侯府!” 众仆妇憋了一肚子火,各个摩拳擦掌,早就在等这句话,当下蜂涌而上,冲进屋里,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东西就砸! 只得乒乒乓乓,咣当,轰隆,哗啦……响个不停。 桌子,椅子,箱子,柜子,杯子,盘子,香炉子,炭盆子,帐钩子……凡是瞧得见,扛得动的,通通都被砸了个遍! 衣服,鞋袜,棉被,褥子,披风,绸子,缎子……全撕烂了,剪碎了,扔了一院子。 被一群人踩来踏去,早已辩不出原来的颜色。 末了剩一张雕花鸟纹的架子床,实在是扛不动,也不知谁出了个馊主意,抬了一桶水来,哗地淋下去,湿了个透! 大蓟,小蓟初时还求饶,后来见了这个架式,哪里还敢劝? 就连杜荇向来跋扈,却也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瘫在大蓟怀里,簌簌发抖。 “限你在三哥回来之前,滚出侯府!”夏雪扔下一句,带着人扬长而去。 .. 祸一事不单行(三一) 夏风从杨柳院出来,策马出城,在驿道上放马狂奔了二个时辰,郁在胸中的那口闷气这才勉强消散。 他是个孝顺的,看看天色不早了,怕回得太晚许氏担心,因此拨马回城,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了侯府。 他一进门,就察觉府里气氛不对。 平日里整肃规矩的仆役们,竟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他过来,立刻作鸟兽散。 夏风心知有异,命常安去打听了回来,匆匆赶到望春阁轹。 杜荇主仆三个正抱成一团,坐在院子里哭。 地上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水渍,衣物的碎片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夏风气得倒仰:“不象话,太不象话了!箸” “小侯爷~”大蓟,小蓟如获救星,猛地扑到他脚下,痛哭失声:“你救救我们姨娘吧~” “四小姐要赶姨娘出府,这不是逼姨娘去死吗? 杜荇更是梨花带雨,哭得伤心*** “四小姐说我们姨娘害了小侯爷……这话说起?姨娘自嫁给小侯爷起,便没出过望春阁的大门……” “地上凉,快起来~”夏风心中苦涩,弯腰去扶她。 杜荇却死死地勾着脑袋,不敢抬头。 夏风心生狐疑,抬了她的下巴定睛一瞧,惊得双眼圆睁,半晌才找到声音:“这,这是雪儿打的?” 好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硬生生被打成了猪头!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嘴巴肿得象香肠…… 杜荇眼泪双流:“不原四晓组,素七身本……” 夏风吡地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轻,捏了她的下巴一瞧,门牙被打磞了一颗,怪不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岂有此理!”夏风屋里转了一圈,越看越生气。 上午还信誓旦旦,会好好待杜荇,现在她被打成这样,如何向阿蘅交待? 望春阁被砸得稀烂,短时间里是不能住了:“常安,把杜姨娘的行礼整一整,接到听风轩去。” 说完,一撩袍子直奔上房而去。 听风轩是夏风自己的院子,按规矩只有正妻才能住。 杜荇因祸得福,登时喜出望外:“洗洗晓猴姨……” 常安一脸鄙夷:话都说不清,就别丢人现眼啦! 嘴里却道:“姨娘看有什么要收拾的?赶紧收一收,咱们好走人。” “她们,太狠了!”大蓟神色凄然,低声道:“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给我们留……”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常安冷声道:“左不过是些物件,少爷还能短了杜姨娘的不成?” 夏雪正窝在侯夫人许氏怀里,孟氏和纪氏一左一右,分坐在许氏下首。 听夏雪眉飞色舞,历数自己的功绩,正说到郭嬷嬷命人掌嘴,把杜荇的门牙都打掉一颗,说话漏风:“哈哈,大嫂二嫂,可惜你们当时不在场,滑稽死了!” 她学着杜荇的语气:“泥素稀母意稀……” “咯咯~”孟氏和纪妃掩着嘴,笑不可抑。 “你这猴精!”许氏爱怜地伸指戳上她的额。 “雪儿人呢,在这里吧?”夏风人未到,声先至。 听得夏风回来,夏雪欢呼一声,从许氏怀里蹦了起来:“三哥,你回来了?跟你说,我帮你教训了那只母蝗虫……” 孟氏,纪氏唬得忙站起身来:“三叔~” 夏风怒不可抑:“你还有脸说?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比市井泼妇还不如!” 夏雪俏脸一沉:“三哥,这是要护着那只母蝗虫了?” “别叫我三哥,我可没你这种飞扬跋扈的妹妹!”夏风眸光沉沉,怒气逼人。 “哼!”夏雪纤腰一扭,一屁股坐到炕沿,气呼呼地道:“不叫就不叫!被女人迷得晕头转向,六亲不认的哥哥,我也不稀罕!” “雪儿!”侯夫人许氏叱道:“不许这么跟你哥哥说话!” 夏风气得发昏,双拳在袖子里握成拳,他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将怒气压下去:“母亲,你听听她说的这混帐话!再看她行事的做派,哪里半点侯门千金的样子?这将来要是嫁出去,非给咱们家招灾惹祸不可!” 夏雪怒道:“我说错了吗?母蝗虫害得你被皇上猜忌,你屁都不放一个!我不过教训她一通,就被你骂得狗血淋头!若真是个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也还罢了,偏偏还是这种下三滥的货色!说我不象侯门千金,你见了个女人就腿软,又有哪里象个侯门世子爷了?” 许氏一听,这话说得太过了,还当着两个儿媳妇的面呢,忙出声斥责:“雪儿!” “你!”夏风气得发抖,猛地扬起了手掌。 夏雪见他动了真怒,心里发怵,扭身扑到许氏怀里,大哭:“娘,三哥打我!他为了一个姨娘,要打死自己的亲妹妹!” 孟氏,纪氏颇为尴尬,只好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傻丫头~”许氏心疼女儿,忙抱了她在怀里,柔声安抚:“三哥只是吓唬你,哪里舍得真打打?你也真是,以后不许这么说你三哥!快,眼泪擦擦,给三哥陪个不是。” “娘!”夏风气结:“你再这么惯下去,惯得她无法无天,只会害了她!” 许氏冷冷道:“你们兄寻几个,谁被我惯坏了?” “可是,她……” 许氏淡淡道:“我知道你心疼杜姨娘,雪儿这么做的确过了些,有失体统。可这怪得了谁?当初娘就说了,她面相不好,八字又硬,嫁进来不止对你没有帮助,只会阻碍你的前程。可你不听,非要迎她进门!现在如何,果然如事了吧?” “我……” “刚进门就把蝗虫引来,闹得整个临安府都在笑咱们夏家娶了个母蝗虫!如今,你又因她的事,受了圣上猜忌!偏你不知好歹,跳出来给她出头!”许氏冷着脸数落。 夏风苦笑:“娘,雪儿年轻不知事,您怎么也跟着瞎起哄?这根本就不关她的事,怪她岂非无理取闹?” “好啦,”许氏不爱听,淡淡道:“无理取闹也已经做了,雪儿堂堂侯府千金,莫非还能给个姨娘低头认错不成?要怪,就怪她自甘下贱,甘愿做妾!” “如今侯府处在风口浪尖,京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家。”夏风又气又恨:“这节骨眼上,低调还来不及!雪儿如此张扬,万一被有心人捅到圣上面前,参一个飞扬跋扈之罪,又该如何是好!” “小心是对的,”许氏不以为然:“过于谨慎则不可取。堂堂侯府,难道还处置不了一个姨娘?” 夏雪一脸得意,冲夏风扮了个鬼脸。 许氏瞥她一眼,道:“你也别得意!这事你的确处理得有欠妥当!堂堂侯府千金,跟一个姨娘斗,传出去是笑话一桩!” “可是……”夏雪颇有些不服气。 “你以后肯定会嫁进高门,姨娘是免不了的。这时你怎么办,难不成一个个去斗个你死我活?”许氏乘机教育:“你是主子,她是奴才,跟她斗那是抬举她!赢了也不光彩,输了丢人现眼!” “那,总不能要我忍气吞声吧?”夏雪小声咕哝。 许氏恨铁不成钢:“养那么多奴才干什么吃的?” 忍气吞声! 亏她还是侯府千金,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要把人气死! 夏雪听了,眼睛一亮:“娘,我知道了。” 孟氏,纪氏在旁听了,各自暗暗凛然。 夏正庭长年镇守南疆,许氏在京城上事公婆,下育子女,牢牢握住中馈大权。许氏再强横,却也不能阻止侯爷纳妾。 可这么多年,硬是没见过哪个姨娘在侯府里翻起过浪。 刚嫁进来,她们不懂,这几年冷眼旁观,慢慢也就琢磨出点门道来。 这些年,侯爷的姨娘通房都是许氏亲自挑选,逢年过节就会派人去南疆给侯爷送节礼和四时衣物,回来的时候,带回的除了土仪,还有边关的消息。 若是有风声哪个姨娘得了宠了,立刻便会再选一批新姨娘过去。 这些姨娘还都不是软茬,或是美貌,或是温柔,不是会唱曲,就是能做得一手好菜,每人都有一技之长。 男人都喜新厌旧,有了新的,自然丢了旧的。 许氏不声不响就把苗头给掐了…… .. 祸事二不单行(三二) 夏风无奈,只好回听风轩。 杜荇本就娇弱,受了这么大的羞辱惊吓,又在院子里吹了一下午的冷风,已病得神智不清,满嘴呓语,浑身烫得象烧红的烙铁一样。 大蓟还算镇定,拧了帕子不停地擦着杜荇的双手。 小蓟已是手足无措,满眼泪花。 “拿我的贴子,赶紧请陈太医过府。”夏风一看这样不行,拖下去只怕会得大病,吩咐常安轹。 “是。” 陈朝生拎了药箱进门,见了杜荇这般模样,就知根本不是偶感风寒,而是被人殴打,气怒攻心所至。 再联想到这两天的传闻,心里便隐隐猜到缘由箸。 只怕,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母蝗虫,胭脂马了。 但他人老成精,自然不会蠢到点破,把了脉,默默地开了几剂袪风散寒,消肿止痛,活血化瘀的药。 临走,偷偷塞了瓶到夏风手心:“这是宫里秘制养颜丹,早晚各一次,涂于患处,不留疤痕。” 夏风又羞又惭。 早知今日,当初实不该凭一时气血之勇,娶了杜荇。弄得如今骑虎难下,后悔却是晚了。 他一夜难眠,在书房呆坐了一夜,直到常安来唤,这才打起精神,洗漱毕,换上朝服匆匆出门。 皇帝摆列大队仪仗,率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去向太庙。更换祭服后,在金盆内行了净手礼,这才登坛祭天。 仪式数天前,已经开始筹备,太常寺安排好神位,供器,祭品,乐队就绪陈设等,最后还要由礼部全面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疏漏。 祭天典礼,包括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等九个步骤。 令旁边数万观礼百姓惊奇的是,随着祭天仪式的进程,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起初是零星的几点,倏然而来,还没落地已没了踪影。到中午的时候,已是越落越疾,越落越大,至礼毕时,已变成鹅毛大雪,大地披上一层薄薄的银妆。 吉兆涌现,百官齐齐伏地三呼万岁,称:“此乃帝王诚心,感天动地,降下瑞雪,赐福于民。” 马屁人人爱听,太康帝自然也不例外。 下了旨意,对积极灭蝗的几位官员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封赏。 夏风以前只是个镇抚使,是个从五品的官职,这次调到五军营,任了个指使佥事,正四品的官职。 表面上看来,他占了大大的便宜。 实则不然,他以前在金吾卫,吏属皇帝的护卫亲军上十二卫,负责贴身保护皇上安全,可以说是不扣不折的天子近臣。 现在虽说升了指挥佥事,但五军营是赵王所辖,他虽算不上是燕王一派,但自小与燕王走得近却是事实。现在又因胭脂马事件,被彻底打上了燕王的烙印。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进了五军营,不被人踩死都是好的,更不要说加官进爵,出人头地了! 夏风肚里憋屈不说,面上还得装得十分欢喜,办了交割手序,去五军营报到。 大雪降下,蝗虫尽死,百姓欢呼雀跃,一扫入秋以来,连续数月来的阴霾,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小姐,”白前挑了帘子进来,嚷道:“雪下了一夜,早上起来路都没了。外面好热闹,所有人都出来了,都跟疯了似地在庆祝呢。” 紫苏撇了撇嘴,道:“雪年年都有,有什么稀奇?” 杜蘅听了,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这两天笑,再过个把二个月,只怕哭都来不及了。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包你乐得合不拢嘴!”白前一脸神秘地道。 “切,”紫苏不信:“你又来哄我。” “不哄你,保证大快人心!”白前附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 “真的?”紫苏听得眼睛一亮,喜不自禁:“果然是件大喜事,赶紧告诉小姐,讨赏去。” 杜蘅剜她一眼:“就你眼皮子浅,抱着钱匣还不过瘾,整天盘算着从我这里搂钱!” 紫苏笑嘻嘻:“里边的钱又不是我的,再多也跟我没关系!眼下京里的物价又这么贵,不惦记小姐,惦记谁去?” 杜蘅被她逗得笑起来:“就你精明!说吧,什么喜事?” 白前和紫苏两个对视一眼,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布:“大小姐挨打了,听说打得还不轻,气得病倒了!” “消息准确不?”杜蘅吃了一惊。 那天夏风来,难不成就为这事?他口风倒是紧,竟是一个字都没漏出来。 “真真的!”白前点头:“我有个远房的姑表嫂子做得一手好菜,我听说大小姐要嫁到侯府,想着怎么也得想法子通些消息,就使了银子,把她送进去了。她今早买菜带出来的话,绝错不了。” “你倒是机灵。”杜蘅满意地夸她一句:“这事办得不错,回头让立夏赏你十两银子。” 白前喜上眉梢,道了谢,把夏雪带人去望春阁大闹一通,杜荇如何凄惨,夏雪如何泼辣,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身经历一样。 逗得白芨几个都咧开嘴,笑得不行。 “该!”紫苏狠狠啐道:“叫她鼻孔朝天,在家里横着走,这回总算遇上剋星!”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白芨拍着手笑。 几个丫头嘻笑打闹,杜蘅却沉吟不语。 “小姐,”紫苏不解:“这是好事啊,干嘛闷闷不乐。” “倒是我高估了她。”杜蘅叹了口气:“本以为就算有些阻力,以她的美貌和手腕,站稳脚跟倒是不难,不想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紫苏不屑地撇唇:“一个不受宠的姨娘,能翻起什么浪?” 一个教养嬷嬷,就可以打得她牙齿落了和血吞! “这可不成,”杜蘅曲指,轻轻敲着桌面:“得想个法子,帮她一把,让她在侯府站稳脚跟。” “什么?”紫苏拔高了嗓子。 “我花那么大的力气,把她送进侯府,可不单只是让夏雪出气的。”杜蘅慢条斯理地道。 最起码,得恶心恶心她们。 “她已进了侯府,咱们还有什么法子?”紫苏茫然。 “这可未必。”杜蘅摸着下巴,低头盘算。 正说着话,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蔹满脸兴奋地冲了进来:“小姐,张公公来了。” 张怀来杜府传过两回旨,杜蘅身边的丫头都认识他。 皇帝祭天完毕,立刻便下旨召见杜蘅,显然是有封赏了! 杜蘅眉眼一弯,笑道:“正愁没有机会,这不,机会来了。” “什么意思?”紫苏不懂。 杜蘅笑而不语,出去见张怀。 不出所料,张怀果然是来宣皇帝口喻,召她进宫。 杜蘅接了旨,示意紫苏塞了一卷银票到张怀手里,恭敬地请他到花厅入座:“张公公请到花厅用茶,我去换了衣服,再随公公进宫。” “县主请自便~”张怀笑眯眯,拱着手道:“县主飞黄腾达,还请多多提携小人。” 他混迹后宫多年,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见过不少的贵人。 然而,象杜家小姐这样,不倚仗半点父辈的福荫,全凭自己的本身,半年的时光,连续数次受到皇帝嘉奖。 还真是三十年来第一人,此女定然不可小觑! “张公公客气了~”杜蘅与他寒喧了几句,入内匆匆更换了礼服。 白前已前命人套好了车,随着张怀进了宫。 不同于前次在坤宁宫,这回召见的地点,是御书房。 虽然历经两世,无数次入宫,却还是第一次踏进御书房,杜蘅的心情有点忐忑。 “杜太医府,二小姐杜蘅觐见~~”内侍特有的尖厉的嗓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杜蘅深吸了一口气,扬了个自信的笑容,迈着轻盈的步伐,踏进了御书房。 南宫逸在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并未立即抬头。 杜蘅便安静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神色极自然,并无半分局促之色。 张炜见了,不禁暗自称奇。 杜谦那人未见如何出色,怎么却养出了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儿? 眉若青黛,眼似秋波,仪表娴静,不骄不躁。 良久,南宫逸终于阅完手中的奏折,将折子推到一旁,转过身含笑望着她:“阿蘅,好久不曾下过棋,陪朕下一盘可好?” “好~”杜蘅欣然应战。 .. 祸事不单行(三三)嘿嘿,有惊喜哦~) 张炜搬出一张四四方方的小几,南宫逸和杜蘅便摆开架式,厮杀了起来。 与那天战得难解难分不同,今日的杜蘅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很快就显了颓势败下阵来。 “有心事?”南宫逸没能尽兴,显得有些遗憾。 杜蘅蹙着眉,表情很是犹豫,半天没有吱声。 南宫逸也不催促,靠在椅背上,悠闲地品着茶轹。 一盅茶饮完,见她还在挣扎,不觉莞尔:“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说出来给朕听听?” “我的确遇到一些糟心的事,”杜蘅犹犹豫豫地道:“可是,断没有拿这些琐事来烦一国之君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飞快地唆了一眼他的表情,垂下眼帘,一副很怕受责备的样子:“可不可以,暂时不当您是皇上,只是疼惜晚辈的世伯,说说心事?箝” 南宫逸微微一怔,指着她,冲着张炜大笑了起来:“你瞧瞧,这丫头狡猾不狡猾!诳朕替她出主意,还不肯担责任~” 张炜弯着腰陪着笑了起来:“二小姐聪明伶俐,皇上也是称赞的。”心里也不得不佩服杜蘅的机智。 皇帝面前说错话,闹得不好是要砍头的。 世伯却不然,哪有晚辈子侄说错话,世伯喊打喊杀的? 但是,就算是以世伯的身份私下交谈,却抹杀不了他是皇上的事实。 真要是什么难以决断的事,经了南宫逸之口,说出来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了! 南宫逸眼里藏了几丝锋锐,淡淡笑了笑,道:“且说来听听?” 没答应,也没否定。 意思很明显:是皇上还是世伯,得看你谈话的内容,凭朕的心情决定。 杜蘅也知,他身为一国之君,岂会真的听凭一个及笄少女摆布? 前面那番话,不过是替自己留条退路罢了。 “南宫伯伯,”杜蘅微抬了颈,半是撒娇半是讨好地问:“当亲情和礼仪规矩想孛时,你会选择维护亲情,还是遵守规矩?” 看以简单的问题,细想之下,还真不好回答呢。 南宫逸淡淡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老祖宗既然在律法之外,制定了这许多规矩礼仪,且历千年而流传,显见是有其道理的。若然是品行方正之人,自然该谨守礼法。然而,人活于世,若连亲情都不顾,与畜牲又有何异?因此,亦不可一概而论,得视具体事件具体分析。”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张炜腹诽:小狐狸对上老狐狸,且看谁更狡滑? “南宫伯伯,”杜蘅又问:“如果,是件世人眼中看来惊世骇俗之事,绝对不违反律法,对方也不会有大的损失,对我的亲人却大有好处,该不该做呢?” “既是惊世骇俗,还是慎重些好吧?”南宫逸不上当。 杜蘅很是泄气,噘了嘴,嗔道:“南宫伯伯,人家是真的很烦恼,特地请您做参谋。您老人家却一直跟我打太极,这算哪门子的世伯?” 南宫逸眼睛一瞪:“到底是谁先兜圈子?一句实话都没有,朕如何帮你拿主意?” “嘿嘿~”杜蘅干笑两声,颇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我真的难以启齿嘛。” “到底什么事?说!”南宫逸脸一沉,叱道。 杜蘅似是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我想退婚!” 还以为她如此大费周章,拐弯抹角要要替夏风求情,不料竟然是要退婚,南宫逸大为意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张炜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二小姐果然胆大妄为,语不惊人死不休! 居然,妄言跟平昌侯府退婚? 到底是一国之君,南宫逸很快镇定下来,问:“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杜太医的意思?” 杜蘅眼里闪过一丝嘲讽,黯然垂下眼帘:“是我自己的意思。”顿了顿,小声加了一句:“父亲和我,向来不亲。” 南宫逸缓了脸色:“为什么想退婚,是不是夏风那小子待你不好?” “小侯爷温文尔雅,对谁都斯文有理,又怎会独对我不好?”明明是赞誉之词,听在耳里,却多了几分与她年纪不符的怆然:“我退婚,与他无关。” 多情是好事,太多情了却是大问题。 南宫逸琢磨出言外之意,淡声警告:“这是你的福气。” 难不成,她还妄想一人霸占夫君,独得专宠不成? 杜蘅却似未听出他的警告,或是明明听出来了,却装聋作哑,轻声道:“我是个无福之人。” “小小年纪,何出此言?” 杜蘅苦笑,双手在膝上交握,神色安静中透着一丝凄然:“小时候,外祖最喜欢我,常抱我在膝上玩耍,跟我讲外面的事情,却在我七岁时离世。母亲是我最亲的人,却常年卧病在床。细细回忆,对母亲的记忆,竟只有药香。而大姐,因与我扯上关系,也变得处境艰难……” 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不妥,立刻闭了嘴,表情很是尴尬。 张炜哂笑:来了,兜来绕去,终于还是绕到胭脂马上了。 “这是命数使然,与你有何干系?”南宫逸蹙起了眉。 杜蘅摇头:“她们说我命硬,克父克母。” “胡说!” 杜蘅却似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谈,笑了笑,把话题拉开:“我与小侯爷退婚,却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想让出正妻之位。” “这更荒唐了!”南宫逸斥道:“正妻之位,岂是你想让便能让的?即便你退了婚,夏家也未必就会如你所愿,让杜家大小姐坐上正妻之位!” 哼!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好好事事替杜荇着想。 若是他不知内里隐情,差点就给她胡弄过去了! 这些年来,柳氏和杜荇为了谋夺夏家这桩婚事,可没想法子。 他不相信,以她的聪慧和机敏,会懵然无知? 如今拿着杜荇的名头,以亲情做伐子,却不知要达到什么目的? “所以,”杜蘅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才会来求南宫伯伯嘛。” 不难,她还不找他呢! “你~”南宫逸气结。 “南宫伯伯,你就帮帮我吧?”杜蘅软语相求:“大姐只是蒲柳之姿,不能与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可比,更没有资格坐上平昌侯府小侯爷的正妻之位。可她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哪怕,做个贵妾也好过做姨娘啊!” “你拿自个的终身幸福,去换杜荇贵妾之位?”南宫逸气昏了头,竟然脱口说出了杜荇的闺名:“胡闹,荒唐!” 杜蘅心中一跳,只装做不知,低了头小声嗫嚅:“有什么关系?我反正,也没打算嫁人了。” “你说什么?”南宫逸吃了一惊。 杜蘅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女子嫁人,无非是图个终身有靠。可我现在,拿着母亲留下的嫁妆,已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又何必非要带着八字太硬,克祖克母的名声嫁人,去受婆家的腌臜气呢?倒不如成全了大姐,留在家中,侍奉祖母和父亲,不是更好?” 这番话,至少有一半是她真实的想法。 经过上一次惨痛的婚姻之后,她已息了嫁人之心;不想受气,也是大实话。 南宫逸不由得便信了几分,瞪着她,简直不知说什么好:“糊涂!胡说!胡闹!” “皇上,”杜蘅半蹲着身子,仰头望着他,软语相求:“我记得上次金蕊宴,您还欠我一个愿望。不如,就用这个愿望,成全了我吧。好不好,嗯?” 话音一落,张炜的脸色就变了,满脸纠结,一副便秘的样子。 好家伙,竟敢蹬鼻子上脸,要胁皇上? 南宫逸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君子一诺尚值千金,他一国之君,难道还能说话不算话不成? 他冷着脸道:“此乃平昌侯府内宅之事,朕不便插手。” “您不需要插手,”杜蘅却早盘算好了,微微一笑:“您只要准我退婚就成。至于理由,随便怎么说都可以。责任当然也由我承担,总之绝对不让小侯爷的名声受损就是。” “朕身为皇上,只有下旨赐婚的,哪有下旨逼人退婚的理?”南宫逸怫然不悦。 她事事都考虑到了,处处顾着夏风及侯府的体面,却将他这个一国之君置于何地? 杜蘅抿唇一笑,眉梢眼角俱是飞扬之色:“皇上不需下旨,只需点头即可~” .. 祸事不单行(三四)四 “退婚?” 晴天霹雳! 所有人呆若木鸡。 “凭什么,她算老几?就算要退,也是咱们夏家退,她有什么资格?也不怕丢人现眼,竟然求到皇上跟前!” 夏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握拳,房里快速来回地走动,愤怒得无法自抑轹! “把杜家那不知廉耻的丫头给我叫来!立刻,马上!”许氏震怒了,高分贝,大频率,尖锐的嗓音充斥着偌大的上房,嗡嗡不绝于耳。 夏风一脸呆愣地跌坐在椅子上,震耳欲聋的尖叫充耳不闻,仿佛灵魂出了窍似的! 自打从御书房里出来之后,他就成了一抹游魂箝! 原来,阿蘅从来没有跟他说笑。 她说的,都是真的。 不是矫情,不是要胁,不是耍娇,不是为了引起他注意的小花招…… 她不会嫁给他,她要跟他退婚! 为了退婚,她连名声都不顾,承诺无论夏家以什么理由提出退婚,都毫无异议。 她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摆脱他,视他如蛇蝎! 原来,百年勋贵,青年才俊,在她眼里竟是一文不如! 世人眼中儒雅斯文,风度翩翩,也曾风糜京都,令无数闺阁千金仰慕于心的他,却被她弃如弊履,一夜之间沦为笑柄!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许氏见他不动,勃然大怒,打了他一掌。 虽然不重,又是打在背上,但她向来视夏风如命,连根手指头都不曾动过,可见心里的愤怒有多么强烈了! “太太,”孟氏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道:“三叔怕是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心里正难过着呢。不如……” “放屁!”许氏怒喝一声:“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退了便退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是男子汉就给我挺起胸膛,拿出气势来!没了她杜蘅,风儿难道就娶不上媳妇了不成?” “就是,”夏雪俏脸凝霜,怒不可抑:“她仗着有了点名声,竟敢不把平昌侯府放在眼里,妄想要攀龙附凤!” 想着在别院时,南宫宸看她的眼神,妒火越发在心里狂燃! 看样子,她果然是盯上了燕王。 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跟三哥退婚,说不定借着灭蝗的名义,暗中早已跟燕王勾搭上了! “呸!”许氏狠狠啐道:“她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能耐?别人捧她,不过是给平昌侯几分薄面!她就真当自个是个人物!离了平昌侯府,我看她还怎么狂!” 孟氏和纪氏立在一旁,不敢搭腔。 杜蘅出名,靠的是自己的医术,可没借侯府半点势。真要细算起来,反而是平昌侯府沾了二小姐的光…… 不过,她若是真嫁进来,上有精明强悍的婆婆,下有能干强势的弟妹,她们两人的日子只怕会更难熬。 退了婚也好,省得日后常常被人拿来做比较! “不要脸!”夏雪越想越生气,禁不住把气撒在夏风身上:“都怪你!在皇上身边呆得好好的,偏要上赶着去灭蝗!这下好啦,那个贱人竟然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妖,勾搭上了燕王!” 许氏冷笑:“她若真有此意,那才是自甘下贱!燕王是什么身份,婚事得万岁爷做主,岂是她想嫁就能嫁的?她如今又被退了婚,给人做妾人家都懒得要!” 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做,上赶着给人做妾,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 猴子就是猴子,穿上衣服也变不成人! 她早就说了,杜家篷门小户出身,借着妻子娘的势力翻身,虽然进了太医院,有了官身,也难改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小家子穷酸气! 看看杜家做的这些事,哪件上得了台面? 夺了妻子的财产还不够,连女儿的嫁妆也想谋,这样的人,能养出什么好女儿? 果不其然! 杜荇没脸没皮,杜蘅飞扬跋扈,杜荭尖酸刻薄…… 只苦了夏风,好好的前程,硬生生被女人毁了! 许氏越想越恨,一迭声地嚷:“来人,把杜蘅给我叫来!” 孟氏见劝不住她,只得亲自出门,把常安叫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常安替主子鸣不平,见了杜蘅,脸色自然也很难看:“我们夫人吩咐我,立刻带小姐见她!” “你先在外面等等,我换件衣服,立刻就去。”杜蘅不以为杵,待他反而比之前客气有礼。 紫苏气呼呼:“都已经退婚了,两家便再无干系,凭什么对小姐呼来喝去?不去!” 杜蘅微笑,不以为意:“就算做不了婆婆,人家还是长辈呢!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退婚是我提出来的,躲着她算怎么回事?” “许氏跋扈惯了,这会子又在气头上,见了面准没好事。”紫苏拿不出话反驳,瞪了她半天,嘟囔着道:“真要谈,让她上咱们家来谈。” 杜蘅冲她眨了眨眼:“我若不去,怎么给大小姐撑腰?” “你……”紫苏受到惊吓,俏眼圆睁。 “哈哈~”杜蘅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马车很快驶进平昌侯府,杜蘅在二门下了车,一路淡定地穿廊过榭,进了上房。 紫苏生恐她吃亏,亦步亦趋地跟着,不肯稍离半步。 “姑娘,”李妈妈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一步,将她拦在门外:“请随老身到偏厅用茶。” “我们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人侍候。”紫苏坚持。 李妈妈阴恻恻一笑:“主子说话,丫环不在外面恭候,却在一旁旁听,不知是哪家的规矩?” 紫苏怒了:“我,我又不是侯府的丫头,轮不到你教训!” 杜蘅原已进了门,这时停步回头,淡淡道:“紫苏,你留在这。” “小姐~”紫苏有些委屈。 杜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转身进了宴息室。 屋里气氛凝肃,许氏坐在炕上,夏雪紧紧挨着她,孟氏和许氏垂着手,立在一旁。夏风两眼无神,呆望着描金绘彩的承尘。 “蘅儿给侯夫人请安。”杜蘅恭敬地曲膝,福了一礼。 许氏板着脸,直愣愣地瞪着她,恨不能给她两巴掌。 可她自恃身份,却不能动她,只能死命地握着拳,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夏雪跳起来,冲了过去:“你还真敢来!” “长辈请,不敢辞。”杜蘅语气平稳,竟无一丝心虚。 孟氏,纪氏瞧在眼里,暗自佩服。 别看许氏是个女流,因平昌侯府是军功兴家旺祖,她掌侯府中馈多年,别的没有,那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却很迫人。 别说是一般的命妇见了她,似猫见老鼠,避之则吉。 就是侯爷面对她也常感头皮发怵,一向敬而远之。 她小小年纪,又刚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在许氏面前居然丝毫不露惧色? 难怪她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只怕也是有两把刷子。 孟氏,纪氏不约而同地打定了主意要作壁上观。 许氏穿了件正红的遍地织金袄子,青色镶银鼠皮的褙子,脖子上围着一领貂毛的大风领,领口的貂毛掩住了她半张脸。 嘴唇紧紧地抿着,目光锋锐如刀:“好一张能说会道,牙尖嘴利的小嘴!” 杜蘅柳眉一扬,不卑不亢地道:“我敬你是长辈,这才会顶着这样的大雪,不顾严寒地赶来。原也是想息事宁人,既然侯夫人没有诚意,那我只好告退了。” 大家都以为,她既然来了侯府,必是已服了软,是来赔礼道歉的,伏低做小的。 想不到她不止毫无愧意,态度竟还如此强硬! 孟氏,纪氏双双倒吸一口冷气,看她的眼神又变了。 夏雪气冲脑门,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息事宁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息事宁人?你息事宁人,已经让三哥成为笑柄?若是不息事宁人,你还想怎么办?难不成要灭了我们平昌侯府?” 杜蘅不答,只望着她无声地微笑。 笑容里,带着三分哂然,三分讥嘲和几分挑衅! 有何不可? 夏雪肺都气炸了,想也不想,抄起搁在炕沿上的皮鞭,狠狠抽下去:“我杀了你,看你还如何嚣张?” “啊~”孟氏心中别地一跳,掩了眼不敢瞧。 “雪儿!” “不可!” 一声低叱,一声厉吼,夏雪的手腕被牢牢握住,红色的皮鞭高高扬在空中,似一道烈焰,一如她此刻心中狂燃的怒火! .. 祸事不单行(祸三五) 夏雪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侮辱! 不过是个乡绅土豪出身的太医之女,居然敢蔑视她! 她头也不回,用力跺着脚,尖声怒叫道:“放开我!让我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阿蘅,”夏风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腕,一双赤红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杜蘅,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薄唇翕动着:“你一定要退婚吗?” “三哥!”夏雪不敢置信地瞠圆了美眸瞪着他轹。 “我做错什么?”夏风眼神狂乱,带了几分迫切:“你说,我改!” 鞭子从夏雪白玉似的掌心跌落,咚地一声,敲碎了她的幻想。 这还是她的三哥吗筲? 那个风流蕴籍,才华横溢,目下无尘的侯府贵公子? 竟用如此卑微的语气,去企求一个女人的感情,哀求她回头! 杜蘅心弦微震,这一刻,说完全没有感动是骗人的。 然而,两个人之间横亘了太多的东西。 履水难收,前一世的过错,已经注定了这一世的擦肩而过。 她垂下眸,轻声道:“你没有错,是我福薄。” 夏风痛苦地闭紧眸子,心似被某种利器刺穿,痛得令人窒息。 许太太气得直哆嗦,指着夏风道:“好!真是我的好儿子!” “不行!你不能进去!”外面忽地熙攘起来。 杜蘅转头,就见锦帘一晃,紫苏吱溜一下,钻了进来:“小姐,你没事吧?” 李妈妈没拦得住紫苏,涨得老脸通红地走进来:“来人,把这个敢邈视侯府,擅闯上房的丫头给我拉出去!” “是!”侯府仆妇同仇敌忾,发一声喊,冲上来便要绑紫苏。 哪知紫苏经慧智易筋洗髓,这半年又得初七指点,每日勤练不缀,身手已练得十分灵活。寻常的仆妇,哪里是她的对手? 只见她游鱼似地在人堆里钻来蹿去,这个掐一爪,那个打一掌,就听得“哎哟”“哎呀”尖叫惊嚷声四起。 李妈妈气急败坏:“快抓住她!” 忽地眼前一花,紫苏忽地蹿到她背后,冷不丁飞起一脚踹在她腰上。 可怜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经得起这一踹? 哎哟一声摔倒在地,另一人猝不及防,一脚踩在她身上拌得跌了一跤,后面的人避之不及,纷纷倒了下去,象叠罗汉似地堆了起来。 “哈哈哈~”紫苏扶着门框,笑得花枝乱颤。 “一群废物!滚,都给我滚!”许太太气得直打颤。 那些仆妇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鱼贯而出。 李妈妈最惨,被压在最底下,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还是被人拽起来的,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嚷,只好撑着腰哼哼。 许太太瞧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也滚,别在这里碍眼!” 李妈妈几十年的体面,在这一刻丢得干干净净,当真想死的心都有! 狠狠瞪了一眼紫苏,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你等着!” “随时恭候!”紫苏回她一个气定神闲的微笑,越发气得她倒仰! 许太太面黑如锅底,阴沉沉地道:“杜谦就是这样教你的?登门做客,却把主人家的仆妇打一个遍?” 杜蘅微微一笑:“我这丫头年纪小见识浅,侯府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相迎,她有点受宠若惊,以至兴奋过度,惊了太太及几位少奶奶,实在抱歉得很。” “你!”许太太一口气哽在胸口,气得脸发白。 “杜蘅!”夏雪见许太太没占到便宜,立刻呛声:“你当侯府是什么地方,一句兴奋过度,就想把打伤人的事情轻轻揭过?” “问得好!”杜蘅鼓掌,冷笑:“我正要请教侯夫人,四小姐将我大姐打得遍地鳞伤,一病不起,这事要怎么算?” 许太太心里一惊,面上却是波澜不兴:“杜荇即嫁入夏府,就是我夏家的人,如何管教,轮不到二小姐置啄。” 夏雪的态度更加嚣张:“姨娘不守规矩,挨家法,跪祠堂原就稀松平常!莫说只是伤点皮肉,就是打死了,也是活该!” 杜蘅微微一笑:“可你不要忘了,杜荇是官家小姐,并不是卖身于夏府的奴才!况且,从来只有正室给姨娘立规矩,不曾听说未出阁的小姐插手兄长闺房之事的?侯府端的是好家教,好规矩!让人大开眼界!” 夏雪脸一红,强辩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是她不守规矩,不遵礼法,所以我才代母亲出手管教于她!” “是吗?”杜蘅脸一沉,冷冷道:“就不知到了临安府的公堂之上,四小姐是否依然能如此理直气壮?” “你,你说什么?”夏雪惊疑不定。 “我们杜家虽比不得平昌侯府钟鸣鼎食,百年勋贵,却也是堂堂五品官身。好好的女儿嫁到侯府,不到一个月,就弄得只剩半条命。今日若不能给我一个交待,说不得,只好请到公堂之上,将事情公之于众,请大家断个是非曲直!”杜蘅义正辞词,语句铿锵。 “去就去,谁还怕你不成?”夏雪气得将心里的想法,一古脑地倒了出来:“我倒要看看,临安府究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们侯府的?” 孟氏暗自着急,恨不得捂了她的嘴! “不知二小姐从哪听来的谣言?”许太太忙上前一步,把话岔开:“杜姨娘违了家规,只是略施薄惩,命其闭门思过,怎么会弄得遍体鳞伤?半条命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是吗?”杜蘅眉眼一弯,唇边浮起一丝讥刺的笑,忽地抬手轻拍两掌。 忽听哗啦一声响,带进来一股子冷风,窗户破了个大洞,从外面滚起来一团圆球。 众人骇了一惊,原来是一个身着紫色绸缎劲装的少女,背了床棉被闯进来。 棉被外还露着一络黑发,定睛一瞧,被卷成一条缩在被子里,张皇失措且莫名其妙,且满眼茫然的,不是杜荇是谁? “看!”初七把棉被往炕上一扔,得意洋洋地道:“我都说了能找着,就一定能找着!我厉害吧?” 紫苏笑着冲她竖起了大挴指。“许太太,”杜蘅指着大炕上,惊惧莫名的杜荇,微微一笑:“不愧是百年勋贵之家,果然家风严谨,令人敬畏!略施薄惩,已将人打得面目全非!不知严加惩戒,会是何等下场?” 许太太面上阵青阵白,张着嘴望着杜蘅半天说不出话。 心里暗恨底下人办事不力,连个人都藏不住!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想赖也赖不掉了! 杜蘅得理不饶人:“许太太若是不能给我一个说法,那咱们就只好公堂上见了。” 纪氏听得脸都青了。 杜荇是官家小姐却自甘下妾,为人做妾,本是丑事一桩。 偏偏杜蘅不但毫不遮掩,还口口声声对簿公堂,不是明摆着拿捏着侯府的软肋,耍无赖吗? 她跟夏风退了婚,反正已经嫁不出去了,就破罐子破摔,撕破了脸闹上公堂。 可是,夏风是侯府的小侯爷,退了杜府的亲,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了吧? 这要是闹上公堂,不管有理没理,一个“苛待妾室,耽于美色”的名声是担定了! 再加上,如今侯府正受皇上猜忌,保不齐那有心之人乘机在皇上耳边叨咕几句,给他上上眼药什么的。 常言道,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连家事都处理不好之人,又怎能指望皇上会对他委以重任? 更不要说,夏雪还未订亲。 杜蘅又有个县主的头衔,进了衙门,还得给她看座。 她若是下了决心,有事没事跟你打一下官司,县里告完,上州里,州里告完去府里。 这么层层地告上去,就算回回都能赢官司,夏雪的名声也早就毁得不成样子了! 到时,有哪家勋贵之家,谁敢冒着家宅不宁的危险,娶这样一个不守闺训,插手兄长闺房之事的刁蛮泼妇进门? 纪氏都能想明白的道理,许太太如何不知道厉害? 当下面色铁青:“不要说了,你待怎样?” 杜蘅见她伏了软,微微一笑:“当初是小侯爷当众许诺要照顾大姐一生,后又亲自登门向父亲求娶大姐。如今不过月余,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弄成这副光景。抬个贵妾,补偿一下不为过吧?” .. 祸事不单行(三六事) “想得美!”夏雪几乎是立刻跳起来反对。 杜蘅却看也不看她,只牢牢地望着许太太。 许太太狠狠地瞪着杜蘅,脸色白中泛青,青中透着黑。 按大齐律例,贵妾是要报备官衙,记上族谱的。 也就是说,不管许太太怎么折腾,想把杜荇的痕迹完全抹去,是不可能的了轹! 她就象书写时无意滴下的一滴墨水,在夏风的人生传记里,永远留下了一片污渍。 本来以平昌侯府的地位,夏风的能力,就算跟杜府退了亲,再娶个勋贵之家的千金仍然绰绰有余! 可倘若把杜荇抬了贵妾,只要是稍有身份的人家,谁还会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这份屈辱篌? 如果不答应,今日之事只怕无法善了。 杜蘅明显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假设两家真地闹上公堂,后果只会更糟! 不止保不住夏风,还会搭上夏雪的终身! 杜蘅也不催,坦然自若,稳如泰山地望着她,微笑。 许太太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对策,越想越愤怒,感觉被逼入了死胡同。 脸上的肌肉急骤地抽搐着,在烛影的映照下,变得扭曲而恐怖。 象一只狰狞的兽,随时要扑上来咬断杜蘅的喉管,吸干了所有的鲜血,将她撕成碎片,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初七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了一句:“紫苏姐姐,她这是要吃人么?” 紫苏心中骇怕,若不是在夏府,还得顾忌着杜蘅的脸面,早就逃之夭夭了。 杜蘅言笑宴宴:“胡说,怎么可以吃人?” “贱人,找死!”夏雪满腔怒火正无处可发,一鞭抽了过去。 初七只动了二根手指。 那条红色的皮鞭就象生了根似地牢牢地粘在了她的指间,任夏雪如何用力地拔,拉,拽,都纹丝不动。 “放开,你放开!”夏雪尖叫。 初七全然不理,扑闪着大眼睛,很认真地答:“当然可以吃,而且味道很香。” 她的神色极自然,仿佛吃人肉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再自然不过。 许是被夏雪拽得不耐烦了,二指轻轻一剪。 只听“咔”地一声轻响,那条红色的软鞭,竟然生生断做两截! 初七自己浑然不觉,夏雪却是血液逆流,呆若木鸡! 这条皮鞭看似寻常,其实是采自高山之颠,雪山崖上的红血藤,剥去表皮,以特殊的药汁,九蒸九晒,历九年打造而成。 寻常的刀剑砍上去,连个印迹都不留!更别说伤及分毫了! 自她十二岁生日得到这根藤鞭以来,不知为她赢得过多少艳羡的目光! 初七,居然只用二根手指,就把它剪断了! “呃~”纪氏胃里一阵翻涌,猛地冲到外面,很快便听到呕吐的声音。 “是不是把杜荇抬了贵妾,就可以不退婚了?”夏风似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眼里燃起希翼的火花。 夏雪怒不可抑:“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真是丢光我们夏家的脸!” 杜蘅沉默以对。 夏风希望破灭,神色黯然:“好,我明白了。既然你坚持要抬杜荇为贵妾。那我,答应了便是!” 娶都娶了,难道他还在乎一个名份? 他只是不明白,如果杜蘅这么在乎杜荇,何不在当初杜荇出嫁时,顺水推舟默认了老太太的提议? 她明明知道,若是她坚持,他是不会反驳的。 如果杜荇以贵妾身份嫁进夏家,是不是今天的一幕就不会发生? 他,心中一片茫然…… “不能答应!”夏雪怒叫。 “雪儿!”许太太低叱。 “我宁愿这辈子嫁不出去,也绝不让她如愿!”夏雪双眼赤红。 她不服!她年轻,败给杜蘅这个诡计多端的妖女就算了! 睿智果决,无所不能的三哥,怎么也听凭她的摆布? 堂堂侯府,更不可能向一个如此低贱的女子低头! 杜蘅的唇角微翘,眼里闪过一丝讥嘲。 许太太表情很是挣扎:“风儿,你再考虑考虑。” 夏风心如死灰:“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姨娘也好,贵妾也罢,不过是名份不同,实质并无区别。 说到底,他们这样的人家,维系婚姻的还是利益。 最后决定是否联姻的,不是看你有多少女人,甚至也无关你有多大的能力,而是看这桩婚姻能给双方的家族带来多大的利益! 许太太是个刚强果决的人,不然也不能独揽侯府中馈几十年。 想通了这一点,也就立刻有了决断。 她昂起头,冰冷的目光射向裹在棉被中的杜荇:“风儿的回答,你听到了,满意了?” 抬了贵妾又怎样? 只要杜荇人还在夏家,只要杜蘅还在乎这个姐姐,就有千百种法子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倒要看看,杜荇拿着这个贵妾的名份,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杜蘅微笑:“小侯爷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话锋倏然一转:“大姐已嫁了,仪式什么的可以省略,然而衙门里的手续,还是尽快办一办的好。” “你!”夏雪几乎要吐血,红着眼睛就要上去跟她理论。 孟氏拼命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往身后拉。 许太太好不容易令事态平息,可别再生出波澜来。 “好~”夏风心头滴血,一字一顿地道:“我明天就去衙门办手续。” “如此,我替家父,替大姐,多谢侯夫人。”杜蘅功成身退,带着紫苏和初七离开。 临出门,忽尔望向炕上的杜荇,嫣然一笑:“我有几句体己话,想单独跟大姐说,不知方不方便?” “请便~”许太太面色铁青,连声冷笑。 初七大踏步过去,把杜荇用棉被一裹,扛在肩上抬腿就走。 紫苏在左,白前在后,护着紫苏朝听风轩行去。 李妈妈带着一众下人垂着手聚在院子中间,以惊悚诧异,骇怕愤怒的目光目送着她们姐妹主仆五人,以如此奇特的队形扬长而去。 大蓟和小蓟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了杜荇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可算回来了!” 忙簇拥了杜蘅进了听风轩的门,杜荇立刻抢先发话:“窝不睡感激泥!” 她落到这个田地,还不都是杜蘅害的? 若是当初,她不拼命反对,老太太早就逼夏风以贵妾之礼迎进门。 她的婚期就不会定得这么匆忙,更不会偷偷摸摸天黑才出嫁,更不会那么倒霉刚上遇上蝗虫进京,得了个“母蝗虫”这么难听的绰号! 现在自己被人糟践得人不象人鬼不象话,她自己又搭上了燕王殿下,看不上小侯爷了,便假惺惺地装出姐妹情深的样子,想卖个顺水人情给她,让自己替她卖命! 呸,她没这么傻! 杜蘅冷笑:“我要的,也不是你的感激!” 杜荇眼含戒备:“那泥,究几想妖什木?” 姐妹两个早已撕破了脸,彼此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至死方休。 她不信,杜蘅会这么好心,不求任何回报,拉她一把。 “噗!”紫苏憋不住,喷笑出声。 杜荇涨得一脸通红,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杜蘅却没有笑,只冷冷瞥她一眼:“我跟夏风退了亲,许太太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替夏风重新订一门亲事。” 杜荇不敢再说话。 杜蘅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但再快,也要等到明年。纳彩,问吉,问名,正式成亲,最快也要到明年八月。换言之,你有十个月的时间,去拴牢夏风的心。” 杜荇皱了眉:“介稀窝滴素……” “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你不如直接去撞墙!”杜蘅打断她,毫不客气地道。 杜荇越发不解。 自己能不能拴住夏风的心,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我身体里都流着杜家的血!”杜蘅眼中闪着寒芒:“关起门来尽可斗得死去活来,走到外面就是同气连枝的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人不会管咱们关系好不好,你有什么行差踏错,不会只笑话你没出息,戳的是杜家的脊梁骨!” 杜荇眼中闪过愤懑:“泥……” “拜托你争点气!”杜蘅板着脸教训:“别指望每次都会有人站出来帮你撑腰!我帮得了你一次,帮不了你一世!” “水舀泥帮!”杜荇嘴硬。 杜蘅冷笑:“你最好说话算话!” .. 祸事不单行(三七)6事000+ 穆王萧乾上朝了。 坐着轮椅,身披重裘,手握暖手炉,脚下左右各搁一只炭盆,膝上盖着轻软的羊毛毯。 金殿上文武百官,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领,见了这种异状,也不禁露出吃惊之态。 年轻一辈的,绝大多数根本不认识萧老爷子,纷纷交头接耳,向身边同僚打听他的来历。 向来眼高于顶,傲视群臣的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郁雪窗,郁阁老满眼讶异,主动上前拱手为礼:“穆王爷,别来无恙?轹” 萧乾只微微点头:“托福,暂时还苟活于世。” 众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位骨瘦如柴,看似行就将就木的老人,就是赫赫威名的铁帽子王,穆王萧乾! 说起这位穆王爷,在大齐王朝可谓是家喻户晓箢。 据说他的先祖萧云跟太祖爷自小一起长大,因志趣相投,结拜为异姓兄弟。后来太祖起兵,他追随太祖,立下无数战功,并且曾经两次在战场上救了太祖的命。 太祖称帝后,论功行赏。萧云从龙有功,被封为铁帽子穆王,掌天下兵马,世袭罔替,并赐丹书铁劵一枚,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萧云也是个人物,从龙有功却不居功自傲,权倾一时却未曾被权利冲昏头脑。 太祖打天下时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天下大定之后,他能当机立断,急流勇退,不待太祖发难,即主动交还兵权,做个隐居山林的闲人。 没了兵权的穆王爷,不但避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悲惨下场,反而越发受到太祖器重,甚至病重弥留之际还对其念念不忘。并交代太宗,穆王重情重义,杀伐果断,又善审时度势,遇事多与穆王商议。 得太祖临终托孤,成太宗顾命大臣,穆王在太祖心中地位,无人可及其项背。 当然,以穆王之睿智,自然不会去做那倚老卖老,挟恩自重的蠢事,终其一生未曾出山,成了名符其实地逍遥闲散王爷。 唯其如此,他亦活到了八十岁的高龄。 自萧云之后,历代穆王都颇受皇帝赏识,其子侄遍布军中,家学渊缘,大多精研兵法。其中不乏姣姣者,历代穆王更先后三次于危急关头出任元帅,执掌天下兵马,为帝王排忧解难。 萧乾二十五岁接掌穆王府,二十八岁领兵南征北讨。 南宫逸一岁即被确立为太子,到三十三岁登基,做了三十二年太子。 储君之位屹立不倒,却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无数次遭遇生死大劫。而每次皆能逢凶化吉,萧乾居功至伟。 最危险的一次,是先帝病重弥留,随时有驾崩之险。彼时南宫逸恰在北疆巡边,接密信后星夜兼程飞驰回京,最终仍没能在先帝驾崩时及时赶回京师。 彼时,晋王蠢蠢欲动,欲抢在南宫逸回京之前,拥兵自重乘虚而入,攥改诏书,自立为帝。 晋王领兵欲杀入宫门,萧乾身披重甲,骑赤兔,挎银枪,威风凛凛驰疾而来,于宫墙上挽雕弓,一箭将晋王射杀于马下! 群贼慑于穆王威势,无人敢撄其锋,竟弃晋王尸首于宫门,四散而逃…… 萧乾衣不解甲,手不释枪,在朱雀门守了二天二夜,才终于将千里疾驰回京的南宫逸迎入宫中,顺利登上大宝。 这才有了后来的一代明君太康帝,迎来了史上著名的太康盛世。 而太康登基称帝,帝位稳固后,萧乾便效仿先祖,以体弱多病为由,主动释出兵权,退隐山林,颐养天年。 南宫逸苦苦挽留,这张请辞的奏折始终在御书房的案头留中不发,一拖就是五年。 五年间萧乾始终不改其志,南宫逸无奈,只得准奏。 并颁下特旨一道:萧乾之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特准其有入宫免查,见帝不跪,先斩后奏之特权! 至此,萧乾不朝已有十五年。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朝中重臣,国之传奇人物,十五年后会以这样诡异离奇的姿态,出现在朝堂之上! 对于这位传说中阴狠嗜杀,性情古怪的王爷,百官中可没有几个敢上前与之套近乎。 于是乎,在最初的***乱之后,大殿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默,如同暴风雨的前的宁静,有种惊心动魄的紧窒感。 而始做蛹者萧乾,却浑然不觉,在与几位朝中耆老打过招呼之后,径自闭目养起了神。 南宫逸见了他,也不禁大吃一惊,竟然连声追问:“健之,何事上朝?” 健之,是萧乾的表字。皇上在大殿上不以官职,竟以表字相称,可见君臣关系亲密到何等地步,也足证其心中之讶异。 萧乾接下来的举止,让百官再次跌破了眼镜。 他安适地靠在轮椅上,只随意地点了点头:“也没什么事,就是在家里闲得无聊,来看看你~” 你说,你好歹是个臣子,人家皇帝虽然给了你“见帝不跪”特权,你起码也自谦一句:“老臣身体欠佳,不能给皇上行君臣之礼云云”,然后,再意思意思地侧一侧身子,做做表面文章,尽下臣子之礼,全全皇帝的体面吧? 他倒好,一句解释没有,甚至连侧一下身子都懒! 实在是,狂妄至极! 皇上也是,不但不怪,反而走下龙椅,走到他身旁,关爱有加:“我前次送去的那两枝千年人参,你到底吃了没有?” 好家伙,连“朕”都不用了,直接你我相称! 这,这让底下这帮旁观的百官,情何以堪! 有那心思活络的,就开始揣摩了:嗯,瞧穆王爷这装扮,这模样,就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皇上赐了千年人参,还亲自询问是否服用,搞不好还真是病入膏肓了。 听说,穆王爷年轻时沙场征战太多,伤了身子,子嗣上一直不太理想。年近不惑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却在三岁那年不幸走失,一直沓无音信。 看穆王的样子,的确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穆王府后继无人,听说萧氏几支旁支都想把嫡子过继到穆王膝下,为此想尽办法,花样百如,争得头破血流。 要知道,穆王府是钦定的铁帽子王,世袭罔替,一经定下,后世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萧乾却迟迟没有做出决定,亦不知皇上心里,有何想法? 自己要不要去打听一下,看看哪支的胜算大些,提前走动走动呢? 要知道,每一代的穆王爷在军中都拥有牢不可破的地位。 而穆王府,曾出过好几个兵马大元帅。 这就注定了,军权无论如何变更,都免不了有受萧家提携之恩,手握重兵的大将。 而军中,是最讲究资历和辈份的。 不论你军功如何响亮,就算累功至兵马大元帅,也摆脱不了上一辈带给你的恩惠和影响…… 跟萧家套上关系,就算萧家不能重掌兵权,有穆王爷一句话,也胜过你在军中孤军奋战二十年! 有那多愁善感的,就在感叹了:瞧瞧,听说穆王爷比万岁也就大三岁,如今一个望之如风烛残年,一个却是人到中年,魄力十足,精力旺盛。 可见,为人臣子虽说为皇上尽忠是本份,可也还得顾着自个的身体。 要不然你看,穆王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为皇上鞠躬尽瘁了一辈子,临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实在令人唏嘘…… 这边百官各怀心思,那边君臣已闲话完毕,进入正题。 “听说,皇上下旨,要封那丫头郡主之衔?”萧乾满眼阴霾。 南宫逸一怔:“你不同意?” 他暗中临控杜家二十年,萧乾一直冷眼旁观,今日突然跑到金殿上发表意见,莫非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不成? 郡主? 百官精神一振,各个都竖起了耳朵。 “臣的确觉得不妥。”萧乾直言不讳:“女有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她以未嫁之身,于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已是极为不妥;自古婚姻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为达退婚目的,竟求到御前,陷君王为两难之境,是为不忠。其生父在世,竟然未得父亲允许,擅自与夫家解除婚约,此举已大大违反人伦之礼!是大不孝之举!” “她早年在乡下,未婚夫对其不离不弃,如今搬迁入京,父亲入朝,她又封了县主,便妄想攀高枝,为满足一己之私,不惜陷未婚夫于尴尬境地,此为不仁;两家是百家通家之好,因她的退婚,至两家关系破裂。背弃双方祖上盟约,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离经叛道,不知羞耻之女子,岂能册封为郡主,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万一到时群起而效之,至道德败坏,风气为之糜乱,岂非天下大乱?请皇上三思。” 萧乾一口气说了一堆,听得百官云山雾罩,两眼茫然。 偏偏又是在金殿之上,当着皇上和那煞星的面,谁也不敢交头接耳。 只是两两相顾,以眼神示意相互探询。 什么情况?穆王到底在说谁?皇上要做主,帮谁解除婚约? 没有人知道,一连串的问号,自众人的心里冒出,浮在各人的头顶上。 夏风起初也是莫名其妙,及至听到擅自入宫面见圣上,求退婚,隐约生出不妙之感,待听到受封为县主,已是确定无疑,当即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后面那一长串的指责,再听不进只字片语。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句话——阿蘅与他退婚之事,已是天下皆知,再也无法挽回了…… 事不关己,南宫宸向来是漠然以对。 然而,越听越觉不对头,待得省悟过来,萧乾嘴里那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配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的女人,居然是杜蘅,不禁大吃一惊。 他禁不住向夏风投向讶然的一瞥。 杜蘅竟然求父皇做主,跟夏风解除婚约? 什么时候,自己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夏风面白如纸,紧紧地咬着下唇,仿佛不如此,心里的惨痛绝望之情就要破堤而出,一泄千里了! 这么说,穆王所说并无一字虚言了? 阿蘅真的跟夏风解除婚约了? 南宫宸极度震惊之余,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兴奋之感。 不错,这消息乍一听,确实匪夷所思,有天方夜谭之感。 然而细一思索,的确很象阿蘅的行事风格! 那丫头,从来不走寻常路,最喜欢出人意表! 同时,也再一次证明了,他对她的感觉没有出错。 阿蘅,的确从未将夏风放在心上。 否则,她不会如此不留余地,竟然想到求父皇出面帮她解除婚约! 可见,她急于摆脱夏家,摆脱夏风,摆脱这桩婚约给她的束缚的决心之强烈! 心里,却又有些替阿蘅鸣不平,忍不住出言辩驳:“穆王爷此言恐怕有失偏颇。据我所知,她之所以以未嫁之身抛头露面,是为了救人。这种为大义而牺牲名节之义举,就算不提倡,但最起码不该予以抨击。否则,岂非令天下人大义之士齿冷心寒?” 萧乾望着他,露齿,意味深长一笑:“正因为如此,本王才没有对她的行为加以鞭笞,只斥为不妥。本王也并不反对她行义举,只是认为她不足以成天下女子表率,反对皇上册封其为郡主而已。” 南宫宸不由大为懊恼,暗叱他一声:老狐狸! 这老贼,避其长,击其短,果然老谋深算! 这段对话一出,那些原本还在云雾之中的百官,立时恍然大悟。 原来穆王口中,那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子,就是近段时间在临安城,风头无两的杜太医嫡女; 一根金针救恭亲王侧妃母子平安,恭亲王亲自手书法炙神针,赞其医术高超; 祭蝗台倒塌,以女子之身,挺身而出,义救十数位重伤患者,百姓口中的女华陀,活菩萨; 燕王亲自登门请教,献计灭蝗,功不可没的舞阳县主杜蘅! 但是,她竟然求皇上出面,为她做主退亲? 她跟谁订了亲,为什么要退? 知情的满怀同情,不知情的忙着打听。 “啊,怎么是他?” “哦,原来是他?” “小侯爷文武双全,俊美文雅,实在是人中龙凤,为何要退亲?” “听说,杜家大小姐与小侯爷……” 吧啦吧啦,一时间金殿之上,群臣议论纷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无数或同情,或讶异,或嘲讽,或讪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如飞蝗般纷纷射向夏风所站的角落。 夏风如芒刺在背,恨不得地上突然裂个大洞,直接钻进去算了! 偏,这是在金殿之上,他不能逃。 不止不能逃,还不能失态。 心已千疮百孔,痛到麻木,人却依然要挺直了背脊,双手拢在袖中,紧握成拳,强装无事! 唯有那苍白得毫无一点血色的薄唇,以及那双黑似点漆,隐隐透着绝望的光芒的眸子,隐约泄露出一丝此刻,他真实的感情! “咳,”饶是南宫逸心坚似铁,也不禁生了不忍,轻咳一声,把话题岔开:“对萧爱卿的言词,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一片嗡嗡之声后,大殿一片寂然。 一个是掌握生杀大权,升迁荣辱的皇上;一个是虽不在朝堂,却仍是跺一跺脚,大齐也要震三震的铁帽子王爷。 为一个不知名的丫头,得罪了哪一个,都不划算。 “咳咳~”萧乾唇边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低头干咳了两声。 南宫逸立刻眼现关切:“是否久坐不适,可要宣太医?” “多谢皇上关怀,不必。”萧乾含笑道谢。 一问一答,已令无数人在顷刻间做了决定。 “皇上,臣以为穆王所言极是。”第一个出列的,是内阁首辅郁雪窗:“那位小姐虽是灭蝗有功,其情可悯,其义高洁,然其行终是不妥。论功行赏,不一定非要册为郡主,亦可赐其金银。” 有人做了领头羊,后面的人跟着走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后面的形式,已经变成了一边倒。 好好的一个早朝,演变成了对“那位小姐”的功过评论发表会。 说是讨论会,然而意见却惊人的统一。 所有人都是先赞其“善行可嘉,然行为失当,不足以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应赏其金银……” 因为萧乾自始自终没有指名道姓,百官也都心知肚明,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口称“那位小姐”,绝口不提杜蘅二字。 算是,给夏风,给平昌侯府,维系了那丝薄如蝉翼的面子…… 朝堂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百官人人争先,个个发言,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具体提及讨论的对象。 一切,皆因萧乾的刻意模糊,皇帝的默默维护,如此而已! 这,也可算是千年难得一见之怪现象! 给萧乾这么一搅和,杜蘅册立郡之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在临安城里疯传,不到半个时辰。 杜蘅的大名再一次传遍了临安城城的大街小巷,成了街知巷闻,家喻户晓的人物。 只不过这一回,她成了众人口耳相传的“那位小姐”。 听着白前绘影绘色地描绘着金殿之上的事情,末了气恨难平:“你说,小姐封不封郡主,关他穆王爷屁事?犯得着拖着要死的身子,跑到金殿上胡说八道,坏人好事?” 杜蘅哂然一笑:“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由得他去。” 她本来,对郡主之位就没什么想法。 否则,当日在御书房,就不会拒绝皇上的提议,坚持退婚了。 只不过,她以为皇上已息了心思,没想到还会旧事重题。 更想不到的是,反对的不是代表平昌侯府的夏风,而是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铁帽子穆王萧乾。 前一世,她与萧乾并无交集。 因为萧乾在太康二十二年三月末死了。 听说是:“沉疴已久,遭逢突变,急怒攻心,吐血而亡。” 她知道这个名字,还不是因为萧乾如何功在社稷,而是因为萧乾死后,穆王府后来经历了数次家变,几位子侄为争继承权,几次闹上金殿,皇上大为恼火。 南宫宸因此感叹:好好一个显贵世家,因为没有子嗣承继,在短短十年间,由鼎盛走向了衰败没落。可悲可叹!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孩子,自然是感同身受,暗自警惕。 想不到,这一世,老狐狸临死竟还踹了她一脚。 .. 祸事不0单行(三八)6000+ 杜谦得知此事,已是杜蘅与夏家退婚五天之后,萧乾上朝的第二天。 这时,平昌侯府与杜府二小姐退婚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连杜府大小姐嫁到平昌侯府做贵妾,也已几乎是家喻户晓。 杜谦心思百转,想要质问她为何撇开他,擅自做主退了婚事? 可一想到,她能退婚成功是因为有皇上出面调停,换了自己怕是万万做不到这一点。 只怪自己没本事,不能为儿女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天空轹。 否则,她也不会遇上这么重大的事情,也不跟生身父亲商量,而是选择破釜沉舟! 想要追问她为何要跟夏家退婚,究竟不满意小侯爷什么地方? 又觉得事已至此,再追问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箴。 那些感触,疑惑,担忧在心中交织混和,待到杀出重围,只化为一句无力的叹息:“阿蘅,你如此任性,以后要怎么办?” 就算再不满意这桩婚事,再不喜小侯爷,也应该私下解决。这般大张旗鼓,闹得沸沸扬扬,除了把名声搞臭,于她有什么好处? 以后,还有谁敢登门提亲,求娶回家? 她才十五岁,难道真的就此老死家中,孤苦一生? 若是有敦实可靠的兄弟子侄可依靠,也还罢了。 偏偏,杜仲自瞎了双目之后,意志消沉,终日沉迷酒色,形如废人。他连能不能养活自己都成问题,何来余力照顾妹妹? 简简单单的一句,却让杜蘅听得差点流出眼泪。 因为她听得出来,这句话,是杜谦发自肺腑,至少这一刻,没有掺杂任何的目的,真正在替她的未来感到忧心冲冲。 两世为人,首次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关爱,她有些无法自抑,垂了头许久没有吭声。 她的沉默,令杜谦感到十二万分的尴尬与难堪:“荇儿,还好吧?” 无故退婚,就算是寻常人家也视为奇耻大辱,何况夏家这样的百年勋贵之家?只怕两家从此必交势同水火。 杜蘅可以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杜荇却已经嫁进了平昌侯府,入了夏家的族谱。且,她又是个贵妾,没资格和离,就算再苦再累也只能咬着牙撑下去。 这一辈子,生是夏家人,死是夏家鬼! 许太太以继室身份,能在侯府一手遮天,呼风唤雨二十年,不难想象其手段的酷烈和狠毒。要为难一个贵妾,实在有太多的法子! 偏偏杜荇又生就这样一副骄纵的性子,智疏谋寡,色厉中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有杜蘅一半的聪慧知机,谋定而后动,他也就不至如此担心了! “还不错,”杜蘅的心冷下来,淡淡地道:“听说昨天刚去种了颗银膏牙。” 既然能出门种牙,想来已经想清楚了,并且下定了决心,要用一切办法拢着夏风的心。 唯有得到他的宠爱,有他的支持,她才能在侯府站稳脚跟,也才有可能跟许太太斗上一斗。 杜谦倒吸一口冷气:“许夫人,欺人太甚!”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 哪怕是后宫中斗得死去活来的妃嫔们,也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非逼不得已,不能伤及颜面。 一是因为毁容太打眼,容易引人注目,授人以柄;第二个原因,何尝不是因为容貌是女子立身的根本,毁了容,等于毁了别人的一生。 究竟是多大的仇,才能下此狠手? 想到杜荇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那樱桃似的唇,编贝似的玉齿……心中更是刀割一般的疼。 她唯一能够依仗的,唯美貌二字而已。 如今连唯一的优势都失去,拿什么去拢住夏风的心? “父亲,何不把这帐,一并算在我头上?”杜蘅语气平静,态度冷漠至极。 杜谦望着她,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紫苏实在不忿,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关小姐什么事?咱们去的时候,大小姐的牙已经掉了!” “都是我的造的孽!”杜谦瞪了她许久,长叹一声,转过身,踏着满地的积雪,步履蹒跚地离去。 他一直想尽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照顾好每一个人。 为什么弄到最后总是会变得一团糟,结果总是与其初衷背道而驰? 就象,他不想辜负烟萝,也不想违背母亲,折衷的办法是收了柳氏做通房。 结果,烟萝表面若无其事,病势却一天比一天沉重;他心虚心疼之下无计可施,只能加倍怜爱烟萝,母亲却因此责怪他没有男儿气慨,惧怕岳父和妻子! 又如:他偶然发现了顾洐之的秘密,想要明哲保身。 所以,他对柳氏的做法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打破顾家传统,入朝为官,进了太医院。以为这样,就可以消某人的戒心,保全这个家。 可是到现在,这个家却变得越发的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若是当年,他没有进顾家的药铺当学徒,没有娶烟萝,没有抬柳氏做姨娘,没有进太医院……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 “老爷是什么意思?”紫苏一脸莫名。 杜蘅不语,良久,一颗晶莹的泪珠坠下来,跌碎在衣襟上…… “退婚?”杜老太太柱着杖,气得发抖:“谁允许她自作主张?哪有女儿家自己跑去跟人谈婚事?岂只是糊涂,荒唐!我活了五十多,简直是骇人听闻!快,把这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的丫头,赶紧给我找来!” 许氏一脸的委屈:“侯府的婚退了,二小姐心里倒是痛快了!可咱们杜家的名声也全完了!她守着偌大的一笔财产,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吃穿不愁,当然无所谓!她怎么就不替家里其他人想想?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都没成家,难不成都跟她一样,一辈子窝在家里不成亲不成!” 杜芙急得不得了,在一旁一个劲地给她递眼色。 偏偏许氏满腹牢***,正巴不得有个人发泄一下。 前几日碍着老太太不知情,怕刺激了她,不敢说。 现在老太太不知从哪听到风声,主动提起,大好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她若是个有心的,放着那么好的机会,就该替兄弟几个谋份差事,寻条出路。退一万步讲,咱不指望着沾她的光,托她的福,可她也不能妨碍自家人的前程不是?你说,就这点破事就敢闹到皇上跟前去!但凡有些家底的,谁还敢进咱们家的门,又有谁敢把杜家的闺女娶回去?” 杜老太太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谁说不是?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好歹拉拔一下自家的兄弟。兄弟强了,她的腰也硬气不是?大好的机会,居然拿去退婚?小侯爷哪点配不上她,哪点辱没她了?真是不知所谓!” “哎!”许氏长叹一声,半是嘲讽半是苦涩:“只怕二小姐压根就没把这几个兄弟当成助力,反而当成了累赘。一心只扫门前雪,不管兄弟瓦上霜。” 眼看就要过年了,过完年杜修就足六岁了。 放在有钱的官宦人家,这时就该请个坐馆的先生开始启蒙。 以杜家目前的现状而言,请坐馆先生是谈不上。 可她打听了一下,好一点的蒙童馆,一年的束修费也要五十两左右,外加几套四季的衣裳。再加上笔墨纸张的费用,算下来一年的开支最少也在二百两以上。 杜仲当初是夏风帮忙进的青云书院,虽不如泽被堂有名气,一年的束修费也在五百,外加四季衣裳,逢年过节还得送年节礼。 且,能进青云书院的多是世家子弟,穿得太过寒酸容易被人耻笑。还得加上住宿费,一年的开支早就一千出了头。 放在往年,一千多两,虽也是笔巨款,咬牙挤挤也不是挤不出来。 可今年,先是大旱,后来又有蝗灾,如今大雪下个不停,物价涨得厉害。 别的不说,光大米就从每石一两五,涨到了五两多。其余青菜豆腐,鱼肉都翻了二倍不止。 杜谦的薪俸一年才八十两,连塞牙缝都不够。 她管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就指望着杜诚那间绸缎铺每个月拨点银子,真是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这时,就有些后悔——如果当初不那么贪心。单守着永通钱庄的那笔存银,就足够一辈子体面滋润地生活。 还有余裕让几个孩子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环儿在帘外高声禀报:“老太太,二小姐来了。” 老太太和许氏一下子便噤了声。 杜蘅在走廊下,拍着衣上的积雪,待环儿撩起了帘子,这才走了进去:“给祖母请安,二婶也在呢?几位妹妹好。” 老太太仍赌着气,冷着脸不吭声。 杜芙,杜蓉都起了身:“二姐姐好。” “这大的雪怎么来了?”许氏堆了笑,迎上去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冷坏了吧,快,炕上坐。” 杜蘅含了笑,道:“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想问问祖母这边,有没有银霜炭?” 炭分四等,最好的便是银霜炭,取几十年的茶树烧制而成,根根均匀,周身染着一层白毫似的银霜,烧起来没有一丝烟雾,且带着淡淡的茶香。 官宦人家的小姐们,常附庸风雅拿来烧水煮茶。 因此价格十分昂贵,一斤要价五两,就是老太太这边,一年也不过只配了四五十斤。 次一点的,是竹炭,专门配给各房主子们冬天烤火之用,另外还有些充做火锅的燃料。 再次的是黑炭,府里稍有些身份地位的管家仆妇,一等的大丫头,老爷少爷们身边贴身服侍的长随等等领用。 最次的就是门房值夜时烤火取暖的烟炭。烧起来烟熏火燎的,味道大得冲死人。 今年冬天来得比往年晚了一个多月,可一上来就是接连四五天的大雪,气势磅礴,很有点咄咄逼人之态。 因此,银霜炭的价格也在一路飚涨。 往年是柳氏当家,老太太房里的银霜炭自然一早就备下了。 许氏却是第一次掌杜府中馈,一来不知规矩,二来手头确实紧,哪会想到买这么贵的银霜炭? 一听杜蘅的话,当场就脸色发青,诚惶诚恐地道:“老太太是烧银霜炭的吗?” 柳氏以姨娘执掌中中馈都舍得给老太太买银霜炭,没道理换成这个正经的儿媳当家了,反而烧不起了吧? 可若是真给她把银霜炭买来,少说又要花掉几百两。 拿这笔银子置办年货,大可过个热闹富足的年了。 杜蘅微微一笑:“我接手晚,千头万绪的忙昏了头,也是早几天下雪了才想起该买炭了。反正是要买,就过来问一声,若祖母的炭还没备下,就顺便差人一块买了送过来。” 许氏喜出望外:“那敢情好,二小姐费心了。” 老太太板着的脸,也有些松动,却不愿为几斤银霜炭低头,遂继续保持沉默。 杜蘅也不以为杵:“刚才在外边,听得里面好不热闹,大家在说些什么呢?” 许氏呼吸一窒,脸就可怕地烧红了起来。 还是杜芙机灵,笑着把话题岔开:“二姐姐,我见园子的西北角上,好象住了几棵梅花。下了几天的雪,也不知道开了没有?有心想去瞧,偏蓉妹妹偷懒,坐下就不肯挪窝。不如,你陪我去看看?若是开得好,正好摘了来插瓶。” “好啊。”杜蘅含笑扫了众人一眼,挽着杜芙的胳膊出了门。 到了门外的长廊,杜芙曲膝向她深深一拜:“二姐姐,我替母亲向你陪个不是。” 杜蘅蹙眉:“这话从何说起?” 杜芙垂了眸,轻轻地道:“母亲没念过多少书,难免有心胸狭窄,见识浅陋之处。但她本质却不是个坏人,只是这辈子过得太过辛苦,才会……才会……” 她期期艾艾,有些说不下去,飞快地睃了杜蘅一下,再次垂下帘,艰难地道:“才会做出那些伤人心之事。她,她其实,不是个坏人,真的。” 杜蘅挑眉:“二婶本质不坏,这我相信。不然,你也不会站出来替她说话。可这世上有多少人生活艰难?其中绝大多数人,过得比二婶艰苦得多。可他们,可从没想过要用不正当的方法,去谋夺别人的家产。” 杜芙被她说得满面通红,讷讷不能语。 “怎么,看了我对夏风的手段,你担心我记恨二婶,怕我报复?” 杜芙被戳中心事,惊得差点跳起来,俏脸雪白,语无伦次:“怎,怎,怎么会呢? 杜蘅失笑:“你放心,她再不好也是我的二婶。这点,我有分寸。” 杜芙松了口气,诚心诚意地道:“谢谢。” “二婶好象待你并不好,为什么要为她说情?”杜蘅见她语气诚挚,不似做伪,很是好奇。 杜芙脸上刚刚褪去的血色重新涌了上来,惊惶地望向杜蘅。 见她眼里并无讥笑,只有关心和好奇,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道:“不错,母亲的确偏爱蓉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她。可这也正常,毕竟蓉妹妹才是她亲生的,而我是姨娘生的。另外,我是姐姐,本来也该让着妹妹,不是吗?” “母亲的确对我并不那么亲切友善,我不论做得多好,从来不曾得过她的赞赏。可是,她起码没有虐待我,也没有随便把我配了人,胡乱地早早嫁出去。对我,这已是值得万分感激的事了。” 这就是庶女的悲哀,她的婚事亲生母亲不能插手,得由嫡母做主。 杜蘅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又早早有顾洐之替她安排下了一门显赫的婚事——虽然这门婚事,现在看来,她本人并不满意。 但至少,她不必象自己一样,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触怒了母亲,一气之下胡乱把自己嫁了…… 杜蘅眼里,是满满的惊讶。 两世为人,所有人都满怀怨念,总觉得世上所有人都亏欠了自己,拼命地发泄着不满。 这是第一次,有人面对不公平的际遇,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甚至,还能心怀感激。 她不由得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纤弱而文静的少女。 杜芙被她瞧得有点心虚,明明没做什么,无来由手心冒汗:“二,二姐姐,我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对。”杜蘅嫣然一笑,帮她把帽子掀起来兜住秀发:“风大,仔细着凉。” “走吧,去看梅花。”姐妹俩相视一笑,亲热地挽着手走进了风雪之中。 梅花自然是没看成。 枝头上只有零落的几枚花苞,离盛放还有一段距离。 杜蘅的心情却极愉悦,整晚都含着笑,坐在炕上做针线。 紫苏噘着嘴:“晚上用针伤眼睛,又不是没有用的,做什么这么着急?” 杜蘅笑而不语。 这条帕子,她打算送给杜芙,因此格外用心。 “咚”地一声,紫苏警觉地转头望向窗户:“小姐,好象有人在外面?” 杜蘅不以为然,头也不抬:“这么大的风雪,哪里有人来?何况外面还有聂管事和初七守着。必是风刮断了树枝,打在窗棂上了。别管了,明天早上再捡走就是。” “哦~”紫苏帮她把被子铺上:“小姐也别绣了,早点安置了。” “你先去睡,我绣完这朵花。”杜蘅道。 紫苏劝不动她,只好一边嘀咕着,一边掀了帘子去了碧纱橱外的塌上:“也不知发什么疯?白天大把的时间,偏拣晚上……” 杜蘅只是笑,也不会理会。 “咚”又是一声。 这回,杜蘅听得真真切切,扭了头一瞧,窗户上映着一团黑影。 她心生警惕,正要出声喝问。 窗户已经无声在被人从外面撬开,一团雪白的影子裹着风雪跳了进来。 杜蘅骇了一跳,扔了手里的绣绷,一把抄起了笸箩里的剪刀。 “阿蘅~”影子抬头,冲她呲牙一乐。 杜蘅一呆,手中的剪子差点没握住:“怎么是你?” 石南解下身上的大氅,随手一抖,抖落一层雪,更挟裹了一股寒风:“这个点,除了我还会有谁?” 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那雪落地居然没有立刻化去,反而积了薄薄的一层。 而他提在手里的大氅,也并没有恢复原来的颜色,竟然结了一层冰。 很明显,他最少在雪里跋涉了几个时辰。 杜蘅骇然:“你,你从哪里来?” “山东直隶。”石南咧嘴,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平素红若涂朱的唇,此刻却冻得发青。 杜蘅心脏咚地一跳,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赶回来的吧?” .. 祸事不不单行(三九) “也,没有那么夸张~”石南左右瞧了瞧,拖了张圈椅坐着,笑呵呵地望着她:“我有休息,中途也睡了觉。” 杜蘅憋着气,斜了眼睛看他:“你,偷跑回来的?” 石南笑得更灿烂了:“聪明!” 杜蘅无语。 身为钦差,居然中途开溜,这要是被人发现参上一本“渺视圣意,擅离职守”之罪,不死也要脱层皮轹! 他居然,全不当一回事? 是该说他心太宽呢,还是完全不懂其中的厉害关系?还是这些对他,压根就算不上事? “担心我呢?”石南歪着头看她,嘴角噙着一抹坏坏的笑簌。 杜蘅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闭紧了嘴巴不搭腔。 可他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回来,岂会因为她不搭理就乖乖识趣走人? 她不说话,他也不做声,就这么弯眉笑眼地瞅着她嘿嘿地傻乐。 你说,笑那么一两声还差不多,笑那么久,搁谁身上不得直发毛啊? “这么晚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杜蘅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板了脸叱道。 石南大大的眼睛闪着莹澈的光,漆黑明亮,剔透纯净,幼稚得象个孩子,几乎是冒着点傻气咧着嘴笑:“你退婚了,嘿嘿嘿嘿嘿嘿……” 杜蘅又羞又恼,狠狠瞠他一眼:“我退婚,关你什么事?” 女儿家的退了亲,又不是什么好事!笑成这个德行,到底是真心觉得好呢,还是损她? 等等,难不成,他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只是因为她退婚了? 但,这不可能啊! 山东和临安何止千里? 她退婚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五天,流言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已经传到山东去! 除非,他利用神机营的通讯网络,有她的消息立刻就飞鸽传书到山东? 他一收到消息,立刻马不停蹄日夜赶回来…… 但是,这个假设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才一动念立刻就被她予以否定了。 “怎么不关……”触到她凶狠的眼神,石南摸摸脑袋,很识时务地改口:“不关我的事,还不许我替你高兴高兴?” 杜蘅无语:“……” “你说,我啥时来提亲好?”石南笑嘻嘻地迸出一句。 “咚!”杜蘅错愕万分,手中的剪刀掉下来,在脚上弹了一下,跌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淹没了她的惊愕:“你说什么?” “啊呀!”石南脸色大变,弹簧一样跳起来,蹿到她跟前,捉了她的脚就要把裤腿往上捋:“我看看,割哪了?” 杜蘅满面绯红,双手死死地按住他的手,嘴里喝道:“你疯了?” “一定很疼~”石南急得直冒汗,半蹲在地上,仰着头近乎哀求地望着她:“乖,你别动,让我瞧瞧……” 他看到了,裤子上有血渍! 杜蘅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开:“石南,你不要欺人太甚!” 半夜三更闯到她闺房里,她也忍了。可他得寸进尺,竟然…… 当真以为她是软杮子,可以随便拿捏吗? 她紧咬着唇瓣,长睫急速地扇动着似一对受了惊吓,振翅欲飞的蝴蝶,双颊上染着薄薄的红晕,眸光却冷若寒芒,当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石南没有防备,跌坐在地上,呆望了她好一会,才总算醒悟过来。 孤男寡女,深宵独处,他突然冲过去看她的脚,的确太过孟浪了。 “啊!”他懊恼地拍了自己一掌,立刻道歉,毫不拖泥带水:“对不起。” 随即解释:“我只是想看你的伤,绝对没有半点轻亵,狎昵之意。” 他不提还好,一提,杜蘅脸上越发地火辣辣地烧起来,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但当着他的面,她可不敢撩起裤腿去瞧。 石南立刻转过身去:“你赶紧处理一下。” 这算什么事,掩耳盗铃吗? 杜蘅按住眉心,无声地叹气:“不用了,破了点皮而已~”只求,你别再拿话吓人就好! “才怪!”石南立刻道:“血渍都洇出来了……” “我说没事就没事!”杜蘅恼了,提高了声音喝道。 屋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因此她穿得十分单薄。 上身是件薄薄的夹袄,下面只穿了条家常的白色绸裤。 唯其如此,剪刀落下来,才会戳破了皮。 早知道,就穿裙子!何至吃这个哑巴亏? 啊呸呸呸!早知道他要来,不是应该直接一扫帚将人轰出去才对嘛? 一念及此,杜蘅俏脸一红,忙收敛了心神。 绸缎见了血,顺着纹理迅速地洇了开来,眨眼的功夫已红了一大片。 仓促间也无法可施,只好拖了迎枕来挡着。 石南想着那样的高度落下来,伤得应该也不会太厉害。自己,好象的确有些反应过度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笑:“那我,转过来了?” 转过来,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瞥了一下。 却见她盘着腿,怀里抱了只大迎枕,遮得严严实实。 心也不由犯疑:“迎枕不都是塞在腰上的?” “我喜欢抱着,你管得着吗?”杜蘅瞪回去,语气十分严厉。 “这么凶做什么?”石南委屈地揉揉鼻子:“我大老远地跑来,可不是跟你吵架的。” 杜蘅无语:“……” 明明是他突然闯进她家,说些疯话吓她,害她受伤,现在倒怪起她来? 正腹诽着,忽听石南低低唤了一声:“阿蘅~” 他的声音是少有的温软,如石上清泉,潺潺而流。 “嗯?” “阿蘅~”他再唤。 “……” “阿蘅~”继续叫。 “有事说事!”她不耐地抬眸,却撞到他盯着她死看的灼热逼人的视线。 “阿蘅,阿蘅……”他一声声地唤她的名字,轻柔而细软,百转千回,象是被一团暖暖的云包裹着,轻飘飘的没个着落;又象是一根羽毛,若有似无地***着你的心。 杜蘅心慌意乱,面上发烧,红云一点一点漫上来。 她招架不住,只得装凶,狠狠瞪回去:“你走不走?再不走,我……” “我是偷跑回京的,”石南忽地握住了她的手:“最多只能呆半个时辰,马上就要回去。” 杜蘅一愣,竟忘了挣脱,脱口道:“雪天路滑,夜路很危险……” 话没说完,就见他眼睛一亮,似有星光碎影浮在眼底,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她不禁懊恼,讪讪地闭了嘴。 是啊,人家是神机营的密探,本事好得很,用得着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放心,”石南痴望着她,低语:“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还没娶她过门呢,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出事? 杜蘅越发羞窘,啐道:“呸!你就算……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本想咒他死,可一想到他还要星夜兼程冒着大雪赶上千里路,这个“死”字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石南笑了,不是得意,竟有几分酸涩:“是我不放心。” 怕她寂寞,怕她伤心,怕她顶不住压力胡乱把自己嫁了!更怕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她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所以,听到她退婚的消息,他一刻都呆不住了。 明知道这样有些傻气,还是管不住自己,星夜兼程地往回赶。 他想在第一时间看到恢复自由的她,告诉她,他要娶她,要跟她厮守一生,不是玩笑。 想让她知道,他人虽然离开了,但他的心却从未远离。 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召唤,哪怕是千里万里,也会飞奔而来,支持她,保护她! 也是在那一刻起,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的心早已不属于自己,不知何时已遗落在她身上…… “天冷,你就别出门了。”石南握紧了她的手,絮絮地交待着:“在家里绣绣花,看看医书,若是实在觉得闷了……” 他停下来,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就让人请了戏班子来家听戏。再不然,请个说书的先生,每日里来给你说故事也行。” 杜蘅哧地一笑:“又不是孩子……” “听话,”石南神色认真:“最多还有半个月,我就能回来,到时你想去那都成。” .. 祸事不单行(四四十) 杜蘅哑然,心里不是没有感动。 退婚的消息传出后,临安城里谣言四起,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虽说不乏有对她抱有同情的,但绝大多数是对她人格的质疑,道德的拷问,和无情的谩骂。 其实不难想象,区区一个太医之女,居然敢退侯府的婚! 不就是救了恭亲王府侧妃母子的命吗?不就是祭蝗台倒塌时,站出来救了几个老百姓吗轹? 自古婚姻大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倒好,自作主张越过生父,擅自把外祖订下的婚事给退了! 她能学医,靠的是谁?还不是祖上的福德! 有了一点点小成就,就敢尾巴翘到天上,目中无人了篾? 她退婚,打的不止是平昌侯府的脸,而是所有百年勋贵,世家子弟的脸!甚至是整个社会,所有男人的脸! 舆/论的风向,不可能偏向她,否则那些女子群起效仿怎么办? 此风,绝对不可涨! 而就算是为了维护侯府声誉以及夏风的名声,许太太都不可能束手就缚。肯定会利用她的身份和资源,四处散播谣言。 听说这两天,许氏母女一反平日低调的作风,频频宴客,四处访友。 经过夏雪刻意地渲染与抹黑,她的名声变得再狼籍也不会意外。 光是白前带回来的版本,就有四五种之多——还都是经过挑选,比较不伤人的那种。 她死过一次,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东西。 只是,有人能处处替她着想,细心地安排着一切,那种感觉,却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令人神往……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嗯。” 这一微妙的变化,石南岂会不知? 当即情怀翻涌,倾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杜蘅身子一僵,下意识便开始推拒。 “别动,我就抱一下,一下就好。”石南软语相求,用力的收紧了双臂。 他身上那股寒凛的冰雪之气和室内温软馨香的气息交融着,似是一张密密的网,将她牢牢地圈住。 屋里如此温暖,却不能化尽他身上的寒意,这么艰辛他却只字不提,漏夜赶路,只为了片刻的相骤,一句贴心的鼓励…… 杜蘅纵是铁石心肠,也不忍再拒绝。 石南喜出望外,只觉她身上清香缭绕,分外的诱人。 年轻的心呯呯乱跳着,盯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很想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又恐唐突了佳人,惹她着恼,坏了好不容易才哄来的温馨气氛。 偏头,一个吻落在她柔软的秀发上。 然,少年人血气方刚,心底情潮翻涌,哪里还控制得住力道? 铁臂越收越拢,将她紧紧,紧紧,紧紧地拥在怀中,用力之大,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之中…… 杜蘅只觉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眉心轻蹙,逸出一句:“疼~” “疼~疼?疼!”石南心醉神迷,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放开她:“哪里疼?” 杜蘅苦笑,生恐他犯起浑来,又不管不顾地来解她的衣,只得胡乱把话题岔开:“你去山东,还有没有时间帮我收购药材?” “药?”石南茫然不解,一个劲地盯着她的唇,眼里有未消褪的情/欲之色:“什么药?” “我上次不是跟你提过?”杜蘅杏眼一瞠,怒道:“这才多久,就忘了?” 石南只觉她轻嗔薄怒的,格外好看,格外的舒坦,咧着嘴笑道:“呵呵,你的事,哪里能忘?我都记着呢!上次咱不是说好了,不买了,怎么又改主意了?” 杜蘅悄悄吁了口气,正色道:“水能载舟,亦能履舟。名望高了虽说有可能会招来猜忌;可往好处想,何尝不是多了一层保护?至少,当别人想要动我的时候,就会有所顾忌。” 前世她活得够卑微低调了吧? 结果,随便哪个都可以踩她一脚,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 石南表情渐趋严肃。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皇上对顾洐之颇为忌惮,对杜家的疑心并未尽去,所以才会二十年如一日,始终没放松对杜家的警惕。 既然不管怎么做都要受猜忌,不如索性放开手脚,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闯出名声来。 皇上要做千古明君,那么想动她,就得顾忌民心的向背。 奇怪的是,她怎么就这么肯定,未来会有一场大的瘟疫来临? 杜蘅见他不吭声,不免有些急:“我花自己的银子,干么还要看你的眼色?” 她本来不想跟他说这事。 不过,鹤年堂他经营了八年,只怕她这边命令一下,他那边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既是迟早要知道,与其妄做小人,不如直接知会他,以示大方。 石南望向她的眼神,就有些怪异:“说实话,我刚出京城,一路往山东时,看到千里赤野,数以百万计的灾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确实也担心死人太多,天气炎热引发瘟疫。可是,现在气温骤降,大齐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飘雪,按理应该不会再有瘟疫发生了。为什么,你坚持要做这件事?” “……”杜蘅语塞。 总不能告诉他,这次冰雪将漫延到明年三月,冻死饿死无数。开春以后,那些被冰雪掩埋的尸首经阳光曝晒,瘟疫暴发,很多地方将会十室九空吧? 明知道瘟疫即将流行,为了明哲保身,就保持沉默,袖手旁观,任千万人惨死眼前,又岂是医者所为? 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应该不是只为了让她报仇血恨。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最大的努力,救死扶伤,才算是顺应天意吧? 可,她要怎么跟他解释,即将到来的那场灾难? 石南难掩失望:“好,我信你,也一定会帮你。但是,别人不见得会跟我一样。你,最好小心些。” “我又不傻,这话哪能到处说?”杜蘅脱口反驳。 语毕,立刻知道失言,懊恼地咬着下唇。 石南心花怒放:“我知道了,这就让他们去办。银子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 杜蘅很想再解释几句。 其实,若不是他清楚楚桑和自己的关系,按理也是猜不到她身上来的。 便是楚桑,自己也提防着,并没有把话说死。 只说赌一把,赌中了则他的名气高涨;万一不中,最多也就是一笑了之。 谁有他这么聪明,怎么撇清都不信,一点蛛丝蚂迹就怀疑上了她;就算比他聪明,又有谁有他这么了解她?了解她的,又没那么闲,死咬着这种小事不放…… 见他这么高兴,也不好扫他的兴,话到嘴边,终是改了:“够了够了!尽力而为就行,不需倾家荡产。” 真那样做了,别人不当她是妖怪才怪了! 石南嘿嘿笑:“也对,我糊涂了!” 杜蘅想了想,含蓄地提醒:“你若是有别的渠道,倒是可以想办法劝人筹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她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若是他有办法不动声色地影响到某些人,利用朝廷的力量早做预防,则其效果显著得多,受惠的人也会翻了数十倍都不止。 石南一愣,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深遂:“你就这么肯定,会有瘟疫?” 他一直顺着她,其实大部份原因是想哄她开心,倒并不真的以为会有事发生。 可听她的语气,竟是十分笃定。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个好大喜功,危言耸听之人。 相反,她大多时候的表现都超乎年龄的冷静沉稳,谨慎小心。 而她前几次的预言,都很不幸地成为了事实。 这次又是如此执着,莫非,她真的拥有某种神秘的预测未来的能力? 杜蘅神色一僵,垂眼避开他研判的视线,干笑两声:“嘿嘿,我只是担心罢了,哪里敢肯定?” 石南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 她很不自然地揪着衣襟。 这是她的小习惯,每次说谎或是内心感到焦虑,面上装得再镇定,手却总是忍不住要去揪点什么。 也就是说,她在撒谎。 她其实很肯定,很快会有瘟疫来。 他挑了挑眉,没有戳破她:“好,我试试看。” “我随口说说,”果然看到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揪着衣襟的小手,轻松地搁到了膝上:“也,不用勉强。” 石南莞尔:“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 祸事不单行((四一) 连着下了两场雪,眨眼就到了十二月。 紫苏正愁着雪大去静安寺不方便呢,早上起来一瞧,雪霁天晴了。 这一喜非同小可,吃过饭便命人把车套上赶到院子里。指挥着白前几个把炭盆,茶壶,暖手炉,软枕,坐垫,被褥……等等东西往马车上装。 正忙着,前头鹤年堂打发伙计送来了一位病人。 紫苏出来一瞧,院子里站着一个青衫书生,看上去依稀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轹。 她蹙着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哪位生病了,要找我们小姐?” “紫苏姑娘,别来无恙?”青衫书生转过身来,恭敬地施了一礼。 他一开口,声音粗嘎难听,有如鸭叫羯。 紫苏吓了一跳:“你……是?” “在下楚桑。”楚桑白皙的脸上浮起一丝红云,略有些扭捏地道。 “啊!”紫苏大吃一惊,瞠大了眼睛:“你是楚少爷?” 几个月不见,楚桑几乎脱胎换骨,不止个子长高了许多,就连五官似乎都清俊了不少,整个跟换了个人似的。 楚桑面上一红:“紫苏姑娘,别来无恙?” 紫苏掩着嘴,吃吃直笑:“声音真难听,您还是少说话的好。” 楚桑的脸更红了。 正说着话,杜蘅出来了,嗔道:“客人来了怎么也不奉茶,让人在院子里站着?” “楚少爷又不是客人,对吧?”紫苏悄悄吐了下舌头,冲楚桑扮了个鬼脸。 楚桑不说话,只腼腆地笑。 杜蘅领着他进了花厅,两人分宾主坐了,劈头就问:“出什么事了?” 自七月在上清观一别之后,杜蘅便再没有见过楚桑。 当时约定,若遇到紧急情况,就以到鹤年堂看病为由,来杜府找她。 “不是~”楚桑神情局促,起身冲她长长一揖:“小人两日后就正式入职钦天监了,特来向二小姐知会一声。” 杜蘅一脸惊喜:“真的?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这都是托二小姐的福。”楚桑神情真挚,满心感谢:“若不是二小姐,小人早就横死街头,哪可能有现在这样的运气?” “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些建议,主要还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杜蘅不肯居功。 楚桑神色认真,再次给她揖了一礼:“二小姐给小人的,可不只是建议。大恩不言谢,小人铭感五内,终身不敢忘却。” 杜蘅抿唇微笑:“你在钦天监,具体做什么事?” 楚桑眼里闪过一丝羞涩:“暂任五官保章正,职司测定天相变化,占定吉凶。” “不错啊!”杜蘅眼睛一亮:“小小年纪,已经是正八品的官员了!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她还以为,他年纪小,又没有助力,即便进去也要从最低级的吏役做起。 没想到,居然任了他一个五官保章正。 可见,她的计策果然凑了效。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送进她希望他去的地方。 若他自己不努力积累实力,日后能否成为她的助力,还未可知。 楚桑脸热得烧起来,嗫嚅道:“二小姐休要取笑!” 小侯爷是超品,二小姐都未曾放在眼里,他一个小小的八品官,根本上不得台面~ 杜蘅正色道:“不是取笑,是真心替你欢喜。你父母泉下有知,必定很高兴。” 楚桑眼里浮起泪光,声音哽咽:“父母泉下有知,对二小姐的大恩大德,必定也十分感激。” 父亲操了一辈子的贱役,最大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他能步入仕途。如今,他终于迈开了第一步……父母却是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杜蘅略有些心虚,笑着把话题岔开:“瞧,都已是朝廷的官员了,怎么动不动还掉眼泪呢?快擦了!这要是传扬出去,日后你成了名人,这笑话可要跟你一世的!” 楚桑臊得满面通红,嘎声道:“谁哭了?不过是雪粒迷了眼睛。” “既进了钦天监,就要努力钻研,虚心向前辈求救,切不可心浮气躁,妄想一步登天。”杜蘅放柔了声音,柔声劝诫:“入门虽然可以取巧,能不能站稳脚跟,凭的却是你自己的实力。” “二小姐放心~”楚桑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既走了这条路,就一定会做到最好!绝对不会丢二小姐的脸。” 杜蘅给他说得笑了起来:“傻孩子!我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得为自己努力,争取名垂青史!” 楚桑双颊火辣,嘴里不吭声,望着她的目光却倔强而坚定。 他之所以进钦天监,下苦功去学艰深晦涩的历法,天文,星相,八卦……只是因为她当初的一句话。因为这是她的希望,就这么简单。 她就象天上的流云,纯净,洁白,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他很清楚,在她心中,他渺小如尘埃,甚至只是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可他却愿意倾尽一生心血,只为她一瞬间绽放的笑靥。 就象此刻——听闻他终于如她所愿进了钦天监,她的笑容如此纯净,喜悦如此明显。 能让她一展笑靥,数月的辛苦,便没有白费。 “小姐,雪天路滑,再不走,今晚怕要宿在寺里了。”紫苏轻声提醒。 “二小姐要出门?”楚桑慌忙站了起来:“我来得不巧,耽搁你的时间了。” “不要紧~”杜蘅笑道:“只是去静安寺烧香,哪里就赶不回来?紫苏就是爱瞎紧张!” 顿了顿,问:“今年冬天特别冷,你被子厚不厚,衣服暖不暖和?烤火的木柴都备下了吧?对了,银子够花吗?” 她问了一连串,紫苏忍不住抿着嘴笑:“小姐这样,真象个老妈子!” “够了够了!”楚桑俊颜通红,连连摇手:“上次二小姐送的那二百两,还剩一百多两呢!我一个人,花不了什么钱~” 杜蘅瞪他一眼,道:“正因为一个人住,才要格外小心。病了也没有人照顾!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东西千万不能省!银子以后多的是时间挣,身体弄垮了,可没有地方后悔去!” 楚桑垂着手,默默地听着她念叨,一阵阵暖流从心底流过。 杜蘅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紫苏拿了个封红出来。 楚桑把手背到身后:“不不不!怎么能再要二小姐的银子?上次给的还没花完……” “让你拿着就拿着!”杜蘅俏脸一凝,训道:“如今进了钦天监,好歹是朝廷的官员了,花天酒地绝对不允许,可有些场面上的应酬,该有就得有!可不能小气八啦的,给人瞧扁啦!” 楚桑死活不肯要:“我有俸禄……” 紫苏就哧地笑出声来。 楚桑的脸越发红得要滴血。 紫苏忙道:“楚少爷,别误会。奴婢绝没有小瞧你的意思。我们小姐一片诚心,你就别推拒了!你看,这天真不早了,推来让去的,要到什么时候?” “我……”楚桑咬着唇,内心很是挣扎。 杜蘅叹了口气,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听话!这钱也不是白给你的。你瞧,我如今婚也退了,名声也完了,全临安,不应该是全大齐也没有人敢要了。明摆着是要孤寡一生的命了!我又没有强有力的兄弟可以倚靠,以后老了,不还指望着你呢吗?” 楚桑听得一腔热血沸腾起来,大声道:“那些人胡说八道!二小姐不要担心,谁要是敢欺侮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紫苏翻个白眼:“你不答应有什么用?别磨蹭了,赶紧走人是正经!” 如今才是个正八品,指望他,黄花菜都凉了! 小姐不过是想让他安心,他还拿着棒槌当针了! 楚桑脸上阵青阵红,似兜头泼了盆冷水,透心凉。 “胡说什么呢?”杜蘅斥了紫苏一句,转过身歉然道:“我真的要走了,下次有空再聊。” 天气冷,往静安寺的人很少,路面上的雪没有及时清除,被北风一吹结了层薄薄的冰,车辙压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声。 因此,出了城之后,马车的速度就变得十分缓慢。 杜蘅依着车壁,随着车身的摇晃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 .. 祸事不单行((四二) 顾洐之医术超绰,慕名来清州的求医者一年到头络绎不绝。 但他不喜拘束,用他的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因此,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在外面奔波,游历,鲜少留在清州。 因此,只有极少部份运气不错,正好能碰上他在清州。 那些扑了空的求医者,绝大多数只能望门兴叹,或另寻名医或怏怏而归;也有少部份意志坚定的,就在清州顾宅旁租了房子住下来,等待顾洐之归家。 杜蘅还记得,外祖在世的时候,专门建了座善堂,供那些患了重病,登门求医却又家贫无力支付旅费的病患居住轹。 不止有鹤年堂的大夫免费给他们看病,还提供免费的食宿。 这样一来,就有不少打着看病的名号,到善堂里骗吃骗喝的,有些甚至一住经年。 杜蘅至今还依稀记得,有一个老和尚,在善堂里住了三年羲。 为此,柳氏没少抱怨过,顾洐之听了,只一笑了之,并不驱赶。 直到顾洐之病逝,杜谦接手鹤年堂,柳氏掌了杜家的中馈后,立刻便取谛了善堂。 顾洐之性格豪爽,又爱仗义疏财,只要说话投机便引为知交,并不看重门第出身,因此三山五岳的朋友多如天上繁星。 柳氏常背了人嘀咕:什么小孟尝,十足的冤大头!几句好话一哄,银子便流水似地花出去!早晚把家底全败光! 她那时年纪小,并不懂得这些,只知外祖在家时,客人便络绎不绝。 呼朋引伴者有之,登门求医者有之,落魄投奔求收留的也有之;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各行各业,行行色色,热闹得不得了。 顾洐之医术冠绝天下,又是个古怪的性子——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登门求医问药的都一视同仁。 甚至,同样的病,穷人可能分文不取,有时还施医赠药。若是王公贵族,那就对不起,索价千金,否则免谈! 地方上的官员,也都习已为常,见怪不怪了。 本来嘛,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任何人出现在顾家,都再正常不过。 杜蘅从前也从不认为这有任何异常。 可是,今日楚桑来过之后,她换了一个立场去思考,才猛然发现,看似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里,隐隐藏着许多不寻常的迹象。 比如:顾洐之一年最多只有三个月留在清州,其余的九个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再如:他收的诊金远远不够他施医赠药,做善事捐赠的十分之一,究竟靠什么积攒起一份如此宠大的家业? 再比如:他是医者,结交的朋友却大多是江湖人士,现在回忆起来,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练家子。 再有:顾洐之行踪飘忽,兴之所致就回家,看起来毫无规律可循。他前脚进门,那些朋友立刻闻风而至,其中有几个雷打不动,次次造访。 她那时年纪小,顾洐之并不避她,有时甚至还特地带上她跟朋友会面。 有一次她半夜醒来,听到他们推杯换盏之间,曾反复提及“少主”二字,当时她睡得朦朦胧胧,边揉着眼睛边问:“外公,少主是谁?” 众人摒息,外祖捏着她的鼻子,笑:“是外祖好友的孙子,以后带你去见他。” 她那时胆小懦弱,仆人惧她是嫡小姐不敢跟她玩,杜荇杜松却是不屑跟她玩,因此十分盼望能有同龄的朋友。 对于这个“少主”自然抱了十二万分的希望,曾好几次追问,都被外祖用其他的话岔开,含糊带过。 小孩子忘性大,时间久了,自然就忘了。 杜蘅悚然而惊,猛然坐直了身子:有哪家的孩子,会用少主为名?难道,外祖当年,以行医为名,四处游历其实是在策划谋反不成? 一念及此,杜蘅不禁冷汗涔涔。 “怎么啦,”紫苏关切地问:“可是要茶?” 杜蘅恍若未闻,沉浸在回忆之中。 不,外祖如此温和纯善之人,怎么可能行此大恶之事?况且,顾家家训,凡顾家子弟皆不得入朝为官,为的就是远离庙堂,避免池鱼之殃。 一般谋反之人,或是穷困潦倒,或是蒙受不白之冤,或是被人蛊惑挟迫……才被迫揭竿而起。 然,顾家在清州百年基业,富甲一方,生活优渥,穷困潦倒挨不上边。 地方上颇有名望,深受爱戴。地方官员升迁调任,必然要到顾家拜访,不白之冤也不可能。 四邻八乡的泼皮闲帮,顾家也常有资助,就怕结了恶缘,惹上官非。再加上,清州人都知道,祖父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等闲不敢招惹。被人挟迫盅惑的可能也基本排除。 外祖又怎会违背祖训,倒行逆施,图谋不轨? 一定是她听错了,或是年代久远,记错了也未可知。 说不定,那人是叫少竹?或是晓竺? 杜蘅皱眉,又或者,他们指的是某个和尚的法号? 她记得,外祖结交的朋友里,不乏方外之士。 其中就包括那位在顾家善堂里一住三年,赖着不走的胖和尚。 可是,不对啊,她记得大家好象都叫他玄……玄什么来着?对啦!是玄谭法师,可不是什么少竹。 等等,玄谭法师的弟子,她应该是见过一次的! 那时,外祖还没离世。具体哪一年,却有点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玄谭法师突然离开了善堂,当时柳氏高兴得不得了,几乎逢人便说,只差没有敲锣打鼓,鸣鞭放炮了! 结果,半年后的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玄谭法师突然登门拜访,还带了个十岁左右的漂亮之极的瘦弱小男孩。 大家一度以为他是个女孩,因长得实在太漂亮,纷纷猜测是玄谭从哪里拐来的。 杜荇为此哭闹不休,直到强行脱下他的帽子,发现他是个光头的小男生,这才作罢。 柳氏担心他赖下不走,不料,玄谭只住了两晚,就带着男孩离开了顾家,从此沓无音信。连顾洐之死,也不曾来吊唁。 为此,柳氏没少在人前咒骂过他忘恩负义…… 杜蘅闭了眼睛努力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男孩子的名字。 似乎,玄谭从来不曾向众人介绍过他? 那少年自始自终不曾开口说过话,惊人的美丽却在她幼小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铬印,很多年都不曾或忘…… 等等! 惊人美丽的少年,青黑如黛的长眉,艳似涂朱的红唇,以及纯洁干净似山谷百合的眼睛…… 杜蘅心脏蓦地狂跳,脱口唤道:“师傅!” 没错,她童年时曾经惊鸿一瞥的绝美少年,就是慧智! “咣当!”几乎与此同时,马车一个急停。 杜蘅猝不及防,被从坐位上摔落下来。 “啊呀!”白前毫无防备,整个人往前一冲,扑到了马车中间的小方桌上。 小木桌是固定的车上的,并没有移动。但上面的盘子和茶壶却不能固定,被她一扫,尽数掉落地面。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毡,杯碟掉落并未摔碎,但被固定在车上的炭盆上,正搁着一壶滚水,此刻因着车身倾斜,咣当一下洒了出来。 紫苏心惊胆颤,百忙中无计可施,只得贴地滚了过去,把茶壶抱在了怀里:“小心!” “啊!”杜蘅眼见一壶开水都淋到她身上,吓得尖叫出声。 “小姐,你没事吧?”紫苏抱着茶壶,焦急地望着杜蘅。 杜蘅又急又怒,骂道:“你怎么这么傻?” 这可是刚从炉子上滚下来的铜壶,满满的全是滚水,她怎么想也不想,直接就抱在了怀里? “嘿嘿~”紫苏望着她呲牙一笑,把茶壶扔到地上,慢慢爬起来,拍开裙上水渍:“我皮粗,又穿得厚,不要紧。小姐没烫着吧?” “还说没事,这都起潦起泡了~”杜蘅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 “没事,”紫苏笑嘻嘻地道:“小姐若是心疼,亲手做一瓶烫伤膏给我就成了。” 聂宇平飞马赶到,焦急着望着马车:“小姐,没伤着吧?” 白前气不打一处来,横眉立目地掀起车帘就开骂:“瞎了你的狗眼,这车是怎么赶的?” 车夫一脸委屈:“前面有人挡路~” .. 祸事不单行(四行三)5000+ 静安寺地势并不高,因在京郊,路修得也极宽。若是平时,两辆马车并排通行绝无任何问题。 但是,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路面上的积雪无人铲除,两旁又是沟渠,大家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路中而行。 加上,这里正好是上坡,是整段路里最窄之处,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行。 一辆车身纯黑,没有任何纹饰或是徽记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山道上,车辙陷在积雪中,微微向一侧倾斜着。 车夫正趴在地上,不知在车箱底下捣鼓着什么轹。 马车四周,状似十分随意地站了五个人,其中四个都穿着极普通的青色直裰,模样很普通,是那种往人堆里一站,立刻就能被淹没的那种。 另外一人穿着玄色长衫,看模样是个管家,垂着手紧挨着马车站着。 聂宇平目光锐利,一瞥之间,已然发现,那四个人看似随意的一站,却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封死了所有企图靠近马车的可能粑。 而那辆乍一看十分不起眼的马车,仔细一瞧,竟是玄铁打造。 莫说寻常的刀剑,只怕是把攻城弩,也休想射穿它。 “需要帮忙吗?”林小志见对方趴在雪地上捣鼓了半天也没有进展,跳下马车,欲上前助一臂之力。 聂宇平心中暗凛,冲他使了个眼色,又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林小志微微一愣,立刻停步不前。 远远坠在马车后面的几个护卫,纷纷策马上前,不动声色地将马车围了起来。 萧昆一见,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倾身,低低向车内禀报:“老爷,那几个护卫不简单,行事做派,应该是军队里出来的好手,绝非普通看家护院的武师。” 萧乾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闻言冷哼一声:“死小子,把家底都兜给她了!” 萧昆再瞥一眼聂宇平,低语:“领头的那个瞧着眼生的很,不象是神机营出身。” “怎么回事?”白前等了好一会,见马车始终不前进,沉不住气,再次把头探出帘子。 “前面马车下坡,车轮陷雪地里了,恐怕要耽误一点时间。”聂宇平靠到车窗前,低低禀报。 杜蘅端坐在车中,轻声问:“离静安寺还有多远?” “约摸还有三里地。” “能不能走过去?”杜蘅问。 聂宇平一愣:“雪太大了,恐怕不成。” “能调头吗?” 聂宇平回头估量了一下,摇头:“上坡路,平时调头勉强还能行。雪这么大,恐怕有点难。” “那你去问问,他们的马车大概还有多久能修好?”杜蘅想了想,吩咐。 天寒地冻的,总不能无止境地在这里僵持下去吧? “这……”聂宇平沉吟着,斟酌着答道:“怕是说不好。” 杜蘅眉毛一挑,隐隐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听起来,对方好象是故意挑了这个地点,特地来堵她似的? 一只嫩白纤细的手,挑起厚厚的锦帘,露出张沉静秀雅的面孔:“聂先生,能不能看出来,是谁家的马车?” 聂宇平心咚地一跳,见她竟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神色越发恭敬:“马车上无任何标记,衣服也很普通,看不出来历。” 他能想到对方是有备而来,凭的是多年刀口上舔血,磨砺出来的经验。 小姐足不出户,竟然也有这样的见识,不禁令他高看一眼! “如果双方冲突起来,聂先生可有把握全身而退?”杜蘅的声音压得极低,说出来的话却令紫苏和白前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聂宇平苦笑一声,眉宇间浮起一丝愧色:“惭愧,我看不出他们的来历和深浅,想要全身而退怕是有点难度。” 白前心脏咚咚狂跳,差点惊呼出声。 “小姐也不要害怕,”聂宇平忙宽慰道:“他们想要伤小姐,除非从聂某的尸首上踏过!” 对方连车夫在内,只有五个人,他拼死杀掉三个,余下的二个,其余的兄弟未必就对付不了! 关键是,马车里坐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人? 若是个极厉害的角色,那他的一世英名,只怕就要葬送在静安寺前这座无名的小山坡上了! 白前眼珠一转,想了个主意:“要不,我拿碟点心过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不可。”杜蘅摇头。 现在两边都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才会僵持不下。 但若是对方擒了白前做人质,这边投鼠忌器,立刻便落了下风。 “那怎么办?”紫苏急了:“难不成在这里跟他们耗下去?” 杜蘅沉吟未语,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眼下最关键的是,不清楚对方拦下自己在此,存了什么目的? 如果,摸清了对方的身份,至少便取得了一半的胜利。 杜蘅想了想,心里已有了几分底,笑道:“此人能引起先生忌惮,可见也是个厉害人物。遍数临安,应该也找不出几人来。而这样的人物,竟然与我有隙,越发稀奇了。” 聂宇平其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是他自傲,临安城里能让他生出忌惮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据他所知,这种玄铁打造的马车,全临安不会超过十辆,有资格乘坐的人自然也是屈指可数而最近,对二小姐心怀不满,把她推上风口浪尖的,是穆王萧乾。 他心中一动,望向那辆黑色马车的目光立刻变得十分敬畏。 象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咳咳”两声轻咳,伴着北风飘了过来。 聂宇平失声惊嚷:“难道……”是传说中的老爷子驾到了? 可是,他与二小姐无冤无仇,没道理冒着寒风,特地带了人上这里来堵人啊? 尤其还是他老人家亲自出马,这更是匪夷所思! 不怪他之前想不到,而是这种情况根本想都不敢想! 如果说,之前他留了点余地,私心认为放手一博,成功逃走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 在猜到对方的身份后,他已完全息了侥幸之心,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爷子自恃身份,不屑于与无名小卒动手了! 杜蘅将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是穆王萧乾,对吗?” 她虽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聂宇平惊骇地望着她,一时竟忘了否认。 紫苏倒吸一口冷气:“是他!” “白前,扶我下车。”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杜蘅的心立刻便定了下来。 以穆王爷的赫赫威名,还不至于自降身份,亲自对付一位弱质女流。 “我来!”紫苏抢在白前之前,跳下马车,转身撩起了车帘。 白前吱溜跳下来,抢着扶住了杜蘅的手:“你手受伤了,还是我来。” 杜蘅失笑:“都不用争,我只是过去跟他说几句话而已。” 她提起裙摆,踏着积雪缓缓朝着那辆黑色马车走了过去。 “小姐!”聂宇平心中一紧,硬着头皮跟上去。 萧昆见杜蘅从马车里下来,笔直朝这边走来,不禁暗自嘀咕:“她胆子倒不小~” 萧乾冷笑:“不过孤勇尔,何足道哉?”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正好够杜蘅听到。 杜蘅在马车前数步之遥停步,曲膝盈盈施了一礼:“杜蘅给穆王爷请安。” 萧昆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直觉认定是聂宇平告诉她的,下意识便朝聂宇平看去。 这人果然不简单,竟然只通过一辆马车,几个人就猜出王爷的身份。 聂宇平紧紧站在杜蘅身侧,离她只半步的距离,双手拢在袖中,全身处于高度戒备之中。 萧乾眉峰一挑,轻哼一声:“杜蘅是谁?” 他在金殿上高谈阔论,指责她不忠不孝不仁不仪,令杜蘅在一夕之间坐上风口浪尖,被无数卫道人士口诛笔伐,只差被唾沫星子淹死。 又岂会不知杜蘅是何人? 如此做派,无非是要先声夺人,从气势上打压她。 杜蘅并不着恼,甚至根本不打算与他理论,微微一笑:“穆王爷罹患寒毒之症,有多少年了?” 萧昆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二小姐何出此言?” “方才在马车里,闻得王爷咳嗽,其声重而浊,气息急促。应是肺寒之症,若猜得不错,因迁延不愈,反复发作,已伤及肺腑。”杜蘅语气平静,淡淡道:“是以,我冒昩下车,想替王爷诊上一诊。” 萧乾冷笑:“本王之病,连钟翰林都束手无策,你一个黄口小儿,竟敢毛遂自荐,难道医术较钟翰林更高明?” “王爷此言差矣。”杜蘅含笑作答:“钟院正乃当世神医,晚辈后学末进,米粒之珠何敢与日月争辉?然而,医学之道,浩如烟海,学无止境。钟医正精擅的是大方脉及伤寒。若论这二科,我拍马不及……” “哼!”萧乾打断她:“总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伤寒正是钟翰林最擅长的科目。” 杜蘅含笑道:“若王爷的寒毒之症,是单纯的风寒入体,外感寒邪所致,倒也罢了。可惜……”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望着马车密密垂下的帘子,笑而不语。 萧乾还未做声,萧昆已迫不及待地接着问:“可惜什么?” “可惜,王爷是外感风寒,却因讳疾忌医不肯及时治疗,却长期服用寒毒之物妄图加以克制,导致阳虚寒盛,伤及肺腑。血液得温则流通,遇寒则凝滞。血流不畅,易引得淤塞阻滞,引发各种病变。”杜蘅淡淡地道:“至于伤到什么程度,得具体看过王爷的脉象才能做结论。” 所谓久病成医,萧昆常年服侍萧乾,钟翰林每来把脉,必要叮嘱几句。 久而久之,他对寒毒之症也有了几分了解。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竟然跟钟翰林所言相差无几,立刻眼巴巴地望着马车里面:“王爷~” 语气里,满是企求之意。 久闻杜谦之女杜蘅素有法炙神针之称,医术精妙,尤胜其父。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仅凭寥寥数语,便能断王爷之病症,实在是神乎其技。 想着钟翰林前些日子来王府给王爷把脉,偷偷交待他的话,萧昆那颗几近绝望的心,不禁又生出了一丝希望。 死马当成活马医,说不定,这小女娃娃还真有几分本事,能治好王爷的陈年痼疾? 就算治不好,能拖延些时日也是好的! 万一什么都做不到,王爷也没有损失! 总好过象现在这样,活一日少一日,掰着手指头等死啊! 事实上,杜蘅医术虽好,却也未到如此神妙的地步。 她能准确说出萧乾的病症,全因前世为治南宫逸头疼之症,经常出入太医院。一来二去的,跟钟翰林便混熟了。 因她是顾洐之的孙女,钟翰林存了比较之心,经常给予指点,令她受益良多。 而钟翰林生平最大的憾事,便是未能治愈萧乾的寒毒之症。 曾经多次拿出他的方脉,与她讨论。 事实上,萧乾当然不是讳疾忌医,而是当时在战场上,条件不允许。 那时北方不靖,他身为主帅,身先士卒,经常在雪地里一潜伏就是四五天,至于在雪原里跋涉千里,行军数月更是家常便饭。 寒毒之气便是那时在体内种下,野外做战条件有限,为了不影响军心,他便一直服用药物控制。加上当时年轻,一直也就相安无事。 后来他去南疆,苗地多毒虫,为防患未然,他便在巫师的建议下,预先服用少量毒物,经年累月下来,毒气侵入肺腑,数病并发,最终无力回天。 那时她还未随同南宫宸去苗疆,不曾结识苗王,也就未曾见识到苗人毒物的厉害,更无从谈破解之法。 这一世,她对毒物的了解已有了质的飞跃,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能完全治愈,但为其延长几年的寿命,想来还是不难的。 但是,她连萧乾的面都没见到,不曾把脉,自然不敢夸下海口,省得被人当做妖孽给收拾了! 萧乾岂会这么容易被她说动? “本王于金殿上阻你觐封,你对本王难道没有怨恨?” 杜蘅笑了:“王爷所言,正中下怀,何怨之有?” “此话怎讲?” “我若有意当这劳什子的郡主,那日御书房里,就不会拒绝皇上的建议,坚持与夏府退婚了。”杜蘅哂然而笑。 既然这个郡主是她主动放弃的,又何来怨恨之说呢? 萧乾大怒,差点脱口大骂。 定是绝儿那不肖子,在她面前漏了口风,她这才弃夏风而选绝儿! 否则,就凭自己在朝中的赫赫威名,多少久经战场的沙场老将见了都要头皮发怵,绕道而行。 她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没吓得两腿发软,竟还敢主动上来搭讪? 甚至试图用医术来引/诱他就范? “恕我直言,”萧昆却没这许多顾忌,一半好奇一半试探:“小侯爷文武双全,又英俊多情,是世人眼中的金龟婿。二小姐嫁他本是高攀,竟然宁肯不当郡主也要退婚,可是心中已有良配?” 杜蘅不愿多谈,一语带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萧昆碰了个软钉子,表情有些讪讪的。 “就算你没有怨言,芥蒂总会有吧?”萧乾冷冷道:“本王怎知你不会乘机报复,借治病为名,下毒加害本王?” “我敬重王爷品性高洁,国难当头时不逃避,不推卸,敢于一肩挑起责任;时局安靖时又能不贪恋权势,急流勇退。提得起,放得下,男子汉大丈夫,应如是!”杜蘅俏脸冷凝,淡声道:“这才不计前嫌,毛遂自荐。王爷既是见疑于心,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告辞!” .. 祸事不单行(祸四四) 杜蘅说完,抬脚便走。 聂宇平吓了一跳,急急扫了黑黢黢的马车一眼,护着杜蘅朝自家的马车退去。 “放肆!”车帘轻晃,露出一张削瘦而苍老的面孔,须发皆白,眉眼间自有股睥睨天下的神采,那双近乎灰色的瞳眸里,迸射出的光芒冷漠得近乎冷酷。 杜蘅毫不理会,双手拎着裙摆,专注地凝视着雪地,一步一滑地往回走。 聂宇平正对着萧乾,那股仿佛只凭一双眼睛就能把人生吞活剥了的气势,饶是他艺高胆大,也没有勇气直视轹。 “小姐~”他犹豫着轻唤了一声。 杜蘅颇不情愿地停步回头,直视着萧乾,难掩讶异。 萧乾的年纪,应与皇上差不多,怎么看上去如此苍老粝? 难怪钟翰林说他身染沉疴,遭逢突变,吐血而亡! 想着老人为了大齐戎马一生,耗尽心血,最后却连个捧灵之人都无,落个含恨而终的下场。 一丝同情悄然升起,看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王爷,改主意了吗?” 若说之前还是因为对他心存忌惮,故意卖弄用以示好之意,现在却是诚心诚意想治好他的经年寒毒之症了。 萧乾哧笑一声,眉间掠过一抹厉色:“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让本王改弦更张!” 杜蘅眉一扬,目光平静而深遂,语气里带了几分怜悯,几分劝诫之意:“生老病死,时至而行。当坦然面对,不能因心存畏惧害怕,而故做姿态,讳疾忌医更不可取。王爷一生戎马,征战沙场,当比我更明白生命的意义。” “大胆!”萧昆忙出言喝斥。 萧乾望着她,神情依旧冷漠,利若鹰隼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份深思和审视。 杜蘅侧身向他福了一礼:“王爷想通了,随时可来鹤年堂找我,必倒履相迎。” 萧昆见她信心满满,不觉又动摇了几分:“你,有几分把握?” 杜蘅笑了:“未替王爷扶脉之前,不敢轻言把握。那不止是欺人,亦是自欺。” 萧昆的眼里便露出失望之色。 还道她有几分真本事,原来也不过为求脱身,胡言乱语! 杜蘅话锋一转,淡淡道:“家祖有本医书,里面详细地记载和描写了各种毒虫毒草。我想,只要运用得当,不敢说能全解王爷的寒毒之症,缓解一二,应该不成问题。” 萧昆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焕发出了神彩:“真的?” 半月前,钟翰林对他说王爷的毒已入骨血,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实际等于是放弃治疗了。 杜蘅的说法,令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立刻扭头望向萧乾,明明已是半百之人,眼中却流露出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去很有喜感,在喜感之外,又忍不住鼻酸。 她不自禁地把目光瞟向,正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的紫苏。 这傻丫头,只要涉及到她的安危,就是这种不管不顾的表情。 “王爷若是闷得慌,可选天晴无风的好日子,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杜蘅收回目光,语气诚恳,表情真挚:“象今天这样的日子,实在不宜出门。” “对对对!”萧昆不自觉地倒戈,抱怨起自家主子:“我说过多少遍了,二小姐反正住在京城,直接把人请到王府喝茶就是,何必亲自出马……” 哏地一声,萧乾弯腰,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得脸上每一个褶子都染了绯色,好象要把肺都吐出来一样。 萧昆的声音嘎然而止,手忙脚乱地上前拍着他的背,又递了白绢过去替他接着。 血色顺着绢的纹理迅速散开,洇出一片怵目惊心的红。 杜蘅张大了眸子。 果然不出所料! 萧乾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是,理由呢? “老爷!”萧昆急急抓水壶,又是心疼又是惶恐,倒了杯温水递到萧乾嘴边:“喝口水,漱漱口~” “滚!”萧乾抄起杯子,用力掷了出来。 萧昆直挺挺地站着,别说闪避,连眉毛都不眨一下。 噗地一声,杯子砸中额角,血水倏地冒出来,顺着额头往下流。 杜蘅眉心一蹙,暗自凛然。 聂宇平心中一紧,手不自觉地按向了腰间的大刀。 只见呼啦一下,从两旁的树林里涌出十几个身穿白衣的护卫。 杜蘅还没反应过来,聂宇平已抢身挡在了她的身前:“小心!” 岂料,那些人目不斜视,直奔杜蘅的马车,连车带马抬了就走,转眼越过了萧乾的马车,停在了山坡上。 就听笃笃马蹄声泼雨似地响起,一道黑色闪电,转眼就下了山坡,消失在视线之外。 若不是雪地上还留着一只染了血的杯子,杜蘅几疑身在梦中! “好,好厉害!”紫苏张大了嘴,瞪着裙上被黑雪溅上的污点,啧啧连声,砸舌不下。 “腾云驾雾一样!”白前崇拜得五体投地,热切地望向聂宇平:“聂管事,下回再堵了路,你也这样,把马车抬过去,成不成?” “咳,”聂宇平干咳两声:“小姐,天色不早了,还是赶紧上路吧?” 杜蘅嫣然一笑,扶着白前的手,慢慢地爬上坡顶,钻进马车。 “驾!”聂宇平翻身上马,护着她朝静安寺走。 杜蘅依着车壁,想着心事。 就算她与夏家退婚碍了萧乾的眼,金殿上直言进谏搅了她的好事,以他的身份而言已是史无前例,犯不着冒着寒风亲自跑这荒郊野外,替平昌侯府讨公道吧? 难道,平昌侯府跟穆王萧乾之间,存在某种她不知道的亲密关系? 也对哦,两家都是世代军功,在军中关系盘根错节,难免彼此之间没有联系。 前一世,她还待字闺中时,萧乾就死了。随着他的死亡,穆王府迅速走向衰落。 如果她多管闲事,出手救治萧乾,令其生命得以延续数年,命运的齿轮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万一萧乾不死,却与平昌侯府联手,共同支持南宫宸登上帝位…… 杜蘅心生烦燥,有些后悔今日的孟浪。 当时只求脱身,没有考虑到后果。 现在反悔,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但愿萧乾不会改变主意,不然她已夸下海口,若到时他的病没有起色,以他辎铢必较的性子,报复起来,自己怕也是吃不消的…… “小姐,咱们到了。”紫苏撩起车帘,转过身见她依旧呆坐在车中,不觉有些奇怪,出言提醒。 “哦~”杜蘅摇头,赶走心中的杂念,弯腰跳下马车。 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不定救了萧乾,能得穆王府之力,打击平昌侯府呢? 朝堂上的分分合合,本就没有定论。 既然前世穆王府败落,平昌侯府没有插手,那就说明两家最多有些渊源,并不是生死莫逆之交。 紫苏和白前轻车熟路,拎着香烛,直接朝供奉着顾氏和宝儿的佛堂走去。 杜蘅在灵前上过香,从佛堂里出来,叫住一个路过的小沙弥:“慧智师傅在吗?” “师叔祖在后山修炼,不见外人。”小沙弥一脸好奇,上下打量着她。 “谢谢小师傅。”杜蘅道过谢,便从佛堂里出来,穿过大殿往后山走去。 往日聂宇平将她送入寺中,便在外面等候,今日被萧乾这一吓,不敢离得太远。 这时见她出门,立刻跟了上来:“小姐去哪?” 杜蘅淡淡道:“屋子里檀香味道太浓,我去后山转转,透透气。” 聂宇平皱眉:“山上风大,雪天路又滑。小姐身子骨弱,还是留在寺中为好。” “不要紧,”杜蘅婉言道:“我就随便逛逛,花不了多长时间。聂先生就留在寺中,跟几位师傅一起用些斋饭吧。” “我不饿~”聂宇平摇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一步一滑地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了断崖。 凛冽的寒风,吹得人衣袂翻飞。 杜蘅略一踌躇,只得跟他吐实:“我约了人见面,先生此等候片刻。” 聂宇平不动声色,垂手立在她身后半步之遥:“小姐请便。” 心里却暗暗纳罕:怪不得她每个月逢初一,十五必来静安寺。原来是借祭拜之名,行会面之实。只不知,她约的人是谁? 不敢光明正大登门拜访,却要偷偷摸摸地在寺庙相见,只怕不是什么好人! .. 祸事不单行(四五)单5000+ 杜蘅跃下断崖,听得身后呯地一声响,不用回头就知聂宇平跟着跳了下来。 她苦笑一声,停步回头:“布阵之人是我朋友,没有恶意,先生只管安心在此等候。” 隆冬时节,外面银装素裹,此地却是鲜花怒放,繁花似锦。 聂宇平不是初七,自然知道阵法的厉害。 眼睁睁地瞧着她分花拂柳,转眼便消失在了花丛之间轹。 他心中暗凛,仔细打量着周边景物,寻找破阵之法。 可他只学了点皮毛,并不精擅此道,瞧了半天不得要领,只好捺着性子等她回来。 杜蘅出了阵,一眼就瞧见慧智盘膝坐于草坪上,十指扣成两朵兰花,分别搁在双膝上,身姿修长,宽大的灰色袍子穿在他身上,格外的清逸脱俗粞。 她下意识地停步,视线在他清俊的五官上逡巡。 眉目如画,优雅完美得找不到一点瑕疵,皮肤细白如瓷,吹弹得破,衬得红唇越发艳如涂朱,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南宫宸的五官其实生得也极美,并不输给他,可惜眉眼间总带着股竣冷狠戾之气,缺乏他这股清峻峭挺,不染纤尘的纯净气质。 她不禁叹息。 这么精致美丽的五官,怎么可能遗忘呢? “傻站在那做什么?”慧智缓缓睁开双眸,恰若黑夜中突然照进一道月光,盈盈美目,光亮如星,温柔地注视着她。 杜蘅偷窥被撞见,飞红了双颊,讪讪地走了过去:“师傅在练功,不敢打扰。” 慧智也不戳破,含笑望着她,声音润泽如泉,温柔得能让人溺毙:“上次布置的功课,做完了没有,有没有不懂的?” “咳,”杜蘅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移开视线:“还好。” 慧智狐疑地瞅她一眼:“你还好吧?” 他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奇怪,只觉今天的她,较平常有些许不同。 似乎,少了些大方爽朗,多了几分不安和……扭捏?是扭捏吗? 他皱眉,在脑海里努力搜索与她的表情相匹配的词语。 她的目光闪烁,一直不敢直视他,又总会乘他不备,偷偷地打量着他。 又不是那种他在前来进香的香客脸上惯常见的贪婪,惊艳……反而更象师兄在面对两副相差无几的罗汉图,做出决定之前的举棋不定,再三比较的苦恼模样。 慧智本能地认为她遇到难事委决不下:“需要我帮忙吗?” “呃~”杜蘅咬着唇,委婉探问:“师傅小时候,可曾去过清州?” “为何问这个?”慧智微愕。 “因为我是清州人士,当然想知道师傅有没有去过嘛~”杜蘅含糊地道。 慧智很认真地想了想,歉然作答:“我幼时便跟着师傅云游四方,去过的地方多不胜数,是否去过清州,还真不知道。” 杜蘅一听,忙追问:“几岁?” “二岁多不到三岁的样子?”慧智耐心地回答。 杜蘅茫然:“这不对啊~” 玄谭在顾家的善堂住了三年,其间可没带过徒弟。 难道,玄谭不是慧智的师傅? 可是,少年时的慧智与现在虽已有很大变化,但大致的轮廓却绝不会错。 他分明,就是当年跟随着玄谭来顾家的那个绝美少年! “哪里不对?”慧智一头雾水。 “你有几个师傅?”杜蘅想到另一个问题:“我是说,出家的师傅,不是指教你武艺或其他本事的师傅。” “我就一个师傅。”慧智越发糊涂了。 “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杜蘅急了。 若他只有一个师傅,那玄谭在顾家的那三年,慧智在哪里? “阿蘅,你没事吧?”慧智眼中隐隐含了一丝忧虑。 “你师傅,法号叫什么?” “了然。” 杜蘅不死心,又问:“你确定,不认识我外祖?” 她那时只有四五岁,懵懂无知,但慧智有十岁左右,应该懂事了,顾洐之又是个颇有名望之人,若去过顾家他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应该不认识。”慧智犹豫一下,摇头。 杜蘅**地捕捉到疑点,立刻追问:“应该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我得过一场大病,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慧智歉然地道:“不过,清州距临安何止千里?且,顾老先生声名远播,若与我相识,师傅不可能字只不提。所以才说应该不认识。” “忘了?”杜蘅大吃一惊,脱口惊嚷:“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了?” “对不起,”慧智神色局促:“这事对你很重要吗?要不,我去找师傅他老人家再仔细问问?” “你师傅,”杜蘅忽地想起一事,捉着他的衣袖,急急道:“是不是又高又胖,皮肤很白,笑起来颊边两个酒窝,很象弥勒佛的样子?” “呃~”慧智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很不好意思地道:“师傅又黑又瘦,不苟言笑……” “那,你可听过玄谭法师的名号?”杜蘅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 这一回,慧智连话都不敢答了,清清亮亮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歉意。 杜蘅嗒然若失,呆坐在石凳上半天都没有说话。 她满怀希望而来,一心以为通过慧智,就能找到玄谭,然后便能打听到外祖当年的事情,从一团迷雾中走出来。 谁知慧智居然失忆! 玄谭跟慧智竟然毫无关系! 不管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今生的轨迹,都象是兜头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阿蘅,你怎么啦?”慧智一脸担忧。 “没事,”杜蘅霍然而醒,慌忙站起来:“我得回去了。” “阿蘅~”慧智见她笔直朝着断崖走去,满眼骇然,忙将她拉住:“这边。” “哦!”杜蘅拍拍额头,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我真是糊涂了~” 慧智没有吭声,目送她象一缕游魂似地走出自己的视线,心中那丝隐藏的不安,开始扩大,发酵…… 杜蘅从阵中出来,带了聂宇平回到静安寺,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一路沉默不语。 紫苏见她表情凝重,和白前两个肃了容,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谁也不敢打扰。 汲取上午的教训,这回聂宇平走在前头探路,远远见路中卷着一团棉絮,心中起疑,飞马过去一瞧,才发现竟是一个女子倒卧在路中。 他忙打手势,命马车暂停,跳下马背,将那人小心地翻转过来,见她满面青紫,忙伸了手指到鼻间一探,隐隐还有一口微弱的气息。 “什么事?”白前撩了帘子探问。 聂宇平就扬了声音道:“有人冻倒在路上,没什么大事。” 他为人谨慎,江湖上的鬼域伎俩也见得多了,恐是别人设下圈套,讹人钱财事小,若是盯上小姐,借机攀附的,麻烦就大了。 因此,并不忙着救人,只把人小心地移到路旁,让出供马车通行的道路来。 白前到底年轻,见他把人移到路边,无心施救的样子,便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已经冻死了吗?” 聂宇平怔了一下,已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只好含糊道:“只剩一口气,怕是救不活了。” “咦~”这时,马车已驶到近前,白前已能看清那头风中飞舞的长发,不禁惋惜地道:“是个女子呢,你把她的脸抬起来,让我看看漂不漂亮?” 聂宇平眉一皱,有些哭笑不得。 一问一答之间,已引了杜蘅的注意。 她撩起了车帘,见聂宇平脚边躺着个女子,忙叫停了马车:“白前,下去看看。” 白前小孩心性,巴不得有这句,立刻跳下马车,蹲下去看了一眼,惊道:“好标致的女子!” 聂宇平阻之不及,神色尴尬地搓着手。 白前用手探了下那女子鼻息,喜道:“小姐,还有气呢!” “快,把人抬上来。”杜蘅看了聂宇平一眼,并未加以责备,只淡声吩咐。 “小姐,”聂宇平微微皱眉,低声劝道:“人心险恶,还是小心些为好。” 杜蘅神色淡然:“先抬上来再说。” 聂宇平无奈,只好把人抬上马车。 幸得马车很是宽敞,虽搁了张小方桌,仍够躺一个人。 紫苏将人抱在怀中,见她身子冷硬如铁,冰寒彻骨,整张脸已经冻得发青。 穿一件白地蓝色小碎花的袄子,罩件同色滚宽边的褙子,底下是条石青的马面裙,秀发上簪着一朵白色的小绢花。显然还在孝中。 尽管如此,仍难掩她冰姿玉骨,俊秀雅致之态。 杜蘅一见,便生了亲切之感。 此时她半截裙身已经湿透,紫苏轻轻将她的裙子提上来数寸,露出脚上的绣鞋。 鞋底已经磨破,补了数回,鞋面上的破洞,有些还顺势绣了花纹掩盖。针脚十分细密齐整,显见得是个心灵手巧之人。 因长途跋涉,绣鞋已经湿透,又被风冻成块,牢牢地粘在脚上,一时脱不下来。 杜蘅伸指搭上她的腕脉,未几神色一松:“不要紧,想是饿得狠了,才晕过去。” 拿出金针,给她扎了几针,就听嘤咛一声,女子缓缓睁开眼来。 白前见了,拿起碟子里的点心就要去喂她。 杜蘅笑道:“傻丫头,她饿得久了,怕是吞不下,得先弄软了。” 白前就倒了杯热茶,把点心泡软了,找了银勺慢慢喂到她口里。 女子满面惊惶,拒不肯食,挣扎着要往外爬。 紫苏忙按了她,道:“姑娘,且勿惊慌,我们并不是坏人。去静安寺烧香回程途中,见你晕在雪地里,我们小姐好心,把你救上马车,又给你扎了银针。” 说着,指了杜蘅给她看:“这位就是我家小姐,当朝杜太医之女。” “你就是女菩萨,杜二小姐?”少女一听,停止了挣扎,惊疑不定地望着杜蘅。 杜蘅自嘲一笑:“我是杜蘅,不是什么女菩萨~” 许是因见车厢里全是女子,且年纪都不大,少女眼中的惊惶渐渐散去,慢慢安静下来。 白前把勺子递到她唇边:“来,先吃点东西。” 不敢给她多吃,喂了两块,便停了,又喂了几口温水。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晕倒在雪地里?”白前以手托腮,好奇地望着她。 少女神色惊惶,黑玉似的眸子慌乱四顾,一双长长的羽睫更是急速地扇动起来,似受了惊吓的蝴蝶,随时要振翅飞走。 “不要紧,”杜蘅立刻出言安慰:“你若是有隐情,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少女原本很是犹豫,听她这样一说,却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注视着杜蘅,字字清晰地道:“小女子黄雨,河北邯郸人氏。” 杜蘅点了点头,没再出言相询。 白前却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河北人氏,怎么到了临安?也跟我们一样,是随着老爷到任上,还是跟着亲戚到京里做生意?亦或是投亲不遇?” “白前!”紫苏低喝一声。 白前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笑嘻嘻地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随便聊聊天嘛。黄姑娘若是不愿意回答,最多不答就是咯,有什么要紧~” 聂管事看起来对这个姑娘有些不放心,小姐又自恃身份,紫苏心眼太实诚。 看来看去,旁敲侧击,打听黄姑娘的来历的任务,非她莫属! 黄雨垂头,半晌才轻轻道:“今秋大旱,飞蝗成灾。河北赤野千里,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流民聚啸成群,哄抢富户,死伤无数。家父恐生变故,决定送我进京投靠亲戚。不料路上多次遭遇流寇,盘缠洗劫一空,家丁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有一个贴身的丫头和奶娘相陪在我身边,靠着变卖首饰,碾转往京城而来……” “啊~”白前惊嚷出声,眼中满是同情。 杜蘅却蹙了眉,没有做声。 这故事乍听合情合理,细想之下,却全无道理。 首先,河北流民成寇,呆在家里都不能自保,被逼得逃往临安。 可邯郸距临安保止千里?这一路之上,俱是赤野之地,灾民遍地。 河北流民成寇,难道别处的流民饿极了就不会聚啸成群,乘火打劫,洗劫富户? 第二,既要逃荒,为何不全家出动,却要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带着家仆,千里迢迢孤身上路? 她又生得如此美貌,不说流寇见色起意,就是家丁里有几个心术不正的,这位黄小姐的一世也就算完了! 哪家的父母放得心! 黄雨忍悲含泪,低声啜泣道:“我有个未婚夫,二年前举家搬到京城,此次就是去投靠他的。谁知还未到临安,奶娘连惊吓带劳累,病死在平县的客栈里。我只好把东西当卖一空,雇了人草草将她掩埋。” “你的丫头呢?”白前眨了眨眼,问。 “阿桃不忍我功亏一匮,于是自卖自身,筹了十两银子,勉强凑了路费,让我得以继续进京。” “啊呀!”白前听得俏脸圆睁,扼腕道:“平县离临安不足百里,怎么她……” 紫苏低喃:“我听说,平县受灾也不小,难得这个时候,还有人肯买丫头。” 若记得不错,小姐前段日子还跟着燕王一起去平县灭过蝗。 黄雨突然大放悲声,良久才收了声,啜泣着道:“阿桃进了青楼……” “啊!”众人都大为意外,面面相觑之下,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一时车厢里安静无声,只有她嘤嘤的啜泣之声,幽怨悲凉,直击人心。 聂宇平不动声色地听着,暗暗记在心里,回到家,立刻就派人去了趟平县,查证她所言是否属实? .. 祸事不单行(四五) 回到杨柳院,杜蘅让人把西边厢房收拾了一间出来,安顿黄雨住下来。 白前见了,当时便有些不放心,当着黄雨的面,也不好意思驳。 好容易挨到晚上,找了个没人的空隙,溜进房里对杜蘅道:“我瞧着这位黄小姐有些可疑,把她安置在杨柳院,会不会不妥啊?” 杜蘅没有直接做答,反问道:“依你,怎样才算妥当呢?”顿了顿,补了一句:“人,我是一定要救的。” 白前想了想道:“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打发一笔钱,把她送出门。不过我猜小姐肯定不会这么做。再说,她眼下病着,轰出去也不厚道。可她来历不明,住在杨柳院里,人来人往的,万一惹出什么事,小姐浑身是嘴怕也说不清楚。我看不如把她送到庄子里去住的好。轹” 杜蘅不动声色:“她是未婚的小姐,又有病在身,送到庄子上,少不得就得给她配丫环老妈子伺候着,中途病情有个变化起伏,还得请大夫。乡下不比京城,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很快就会弄得四邻八乡都知道了。万一将来有什么事,我一样脱不了干系。” “她不是有个未婚夫在临安吗?不如帮她寻亲,再把人送回去,也就没咱们什么事了。”白前立刻道。 “若是,找不到她的未婚夫呢?”杜蘅笑了笑,问粢。 “找不到,那就证明她说谎,那就更不能留了。”白前愣了一下,道。 “你小小年纪,能想这么周到,也算难能可贵了。”杜蘅赞许地点头:“以后黄姑娘住在杨柳院,你多留点心。” 白前很是疑惑:“送笔程仪,把她打发出门,不是更简单?” 听小姐的语气,显然也是不信黄雨那套说词的。 也对,连她都看出不妥,小姐这么聪明,又怎会被蒙蔽? 可明知有诈,为什么还要冒险把她留在身边呢? 杜蘅笑而不语,低头绣花。 若别人有心给她下套,就算这次被她躲过,也一定会有第二回。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理。 与其日日提防,不如留黄雨在眼皮子底下,看她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毕竟,如今的杨柳院和杜府已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想从这里探听消息,就得拿出点本事! 反之,若黄雨只是另有隐情逼不得已,才编了套说词,并非有意欺骗,两人的相遇纯属意外。 那么,这就是老天给她的一个机会,怎么会轻言放弃? 紫苏掀了帘子进来,见白前在她跟前,微微一怔:“你跑这做甚?” “我瞧着小姐跟前没有伺候,就进来了。”白前吐了下舌尖,吱溜一下跑出去了。 紫苏笑骂:“就你机灵!” 杜蘅就吩咐:“你去请聂先生到小花厅,就说我有事相商。” “是。”紫苏应声去了。 聂宇平很快到了花厅,杜蘅也不兜圈子:“你立刻派人,去查一下黄雨的底。” 聂宇平很是欣慰地笑了:“我已派了人去平县,最多三五天,就应该有回音。” “不,”杜蘅摇头:“光去平县查还不够,最好是辛苦先生一下,跑一趟邯郸。” 聂宇平一愣:“辛苦我倒是不怕,但是,有这个必要吗?” 杜蘅淡淡道:“有备无患,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聂宇平犹豫一下,建议:“不瞒小姐说,要我负责安保巡查,人员调遣不在话下。可这追踪消息,辑查**,还是石少爷的人更有经验。不如……” 杜蘅皱眉,语气不自觉严厉了几分:“莫说他眼下不在京城,就算他在,难道我要事事都依赖他不成?” 聂宇平额上见汗,垂手道:“我这就去办。” 杜蘅心中气闷,在花厅里呆坐了半晌,这才回了房。 三天后,林小志从平县带回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黄小姐的确是带着奶娘和丫环住进了平县的青云客栈。不过,她登记的名字不是黄雨,叫贺心怡。奶娘也的确死了,贺小姐还因此被赶出了客栈。不过,我后来找了帮忙殓葬的人打听,发现那奶娘根本就不是什么病死,而是身中数刀,被人砍死的。” “啊!”紫苏听得心惊肉跳,捂着嘴惊叫出声。 林小志住了嘴,有些讪讪地望着杜蘅:“吓着小姐了……” 杜蘅却是一脸淡定,追问:“丫环呢,可打听到了?” “她那个贴身丫环阿桃,的确自卖自身进了勾栏院。可就在几天前的一个夜晚,被客人诱出去,凌虐至死,沉尸入河。被垂钓的人钓了上来,惊动了县衙。尸首如今停放在义庄,我晚上偷偷潜进去,发现她浑身筋骨寸断,死前明显受了酷刑。” 紫苏听完,已吓得面色煞白,手脚冰凉。 杜蘅一颗心也咚咚跳个不停:“你亲眼见过那些伤口,依你的经验判断,是什么情况?” 林小志犹豫一下,轻声道:“黄小姐必是惹上了极大的麻烦。若是江湖上的逼供,通常都是打断肋骨,或是挑手筋脚筋等比较直接的。但我看那位姑娘的伤,却不大象……”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 “这又不是衙门问案,”杜蘅鼓励他:“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就算错了也没关系。” “我瞧着,”林小志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谨慎和戒惧:“那伤痕,象是牢里经验丰富的狱吏使的手段。只要功夫到家,可以不破皮流血,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内里却筋骨寸断,震碎脏腑,毫无把柄可抓,最是阴毒不过。” 也就是说,这位自称黄雨的小姐,惹上了极厉害的仇家,至今还在被人追杀。 且,追杀她的人,极有可能是官府。或者说,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她一个弱质女流,既便在病成那样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和仪表,谈吐也不俗,明显是受过良好教育,不可能是江洋大盗。 如果说,她是漏了网的朝廷钦犯,平县距临安如此近,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紫苏不禁打了个哆嗦。 林小志也不敢吭声,生恐打断了杜蘅的思路。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僵凝。 杜蘅又盘问了林小志一些细节,这才命紫苏赏了他十两银子,打发他下去。 “小姐,”紫苏惊惶不已:“我看这事大大不妥,反正她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找个借口,把她送走,免得惹祸上身。” 杜蘅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含笑望她一眼:“请神容易送神难,她在咱们家住了五天,现在想要撇清,只怕没那么容易。” “那怎么办?”紫苏心脏狂跳,手心直冒冷汗。 杜蘅低头沉吟了片刻,道:“一动不如一静,既然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不如安下心来,静观其变。”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摸清黄雨的底细。 只有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才有可能谈下一步。 是全身而退,还是将计就计,示具体情况而定。 “啊?”紫苏错愕地瞠圆了眼睛:“还要留黄小姐在咱们家?” “嗯。”杜蘅点头,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蹙眉:“你小心点,别在她面前露出破绽来,给她看出异样,起了疑心就不好办了。” “我,”紫苏咬着唇,表情很是纠结:“怕是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这个美丽娇怯的少女,有可能给小姐带来灭顶之灾,她就打心底里升出厌恶和愤怒,怎么可能保持平常心? “你担心什么?”杜蘅知道她的性子,握了她的手,轻笑:“咱们连南宫宸都不怕,天下还有什么人能令咱们畏惧?” “这怎么一样?”紫苏虽然没有一颗七窍灵珑心,却也不是个傻子:“燕王在明,咱们在暗。黄姑娘是敌是友,咱们却不知道。还要留她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 杜蘅笑了:“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危机常常意味着转机。说不定,咱们的大事能不能成,还真要这位黄姑娘助我一臂之力呢!” 紫苏仍然心怀忐忑,却也不想让杜蘅在操心之余,还要费心开导自己。 勉强露了个笑容:“嗯,我听小姐的。” .. 祸事不单行(四七)5000+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大齐传统习俗,每逢腊八,家家户户都要喝腊八粥。 杜蘅一早就吩咐下去,在飘香楼和鹤年堂东西城的分铺,都设了粥棚,精选了各种材料,天不亮就开始施粥。 早起洗漱完毕,带了紫苏给老太太请安。 穿过回廊时,听到西厢隐约传来数声轻咳。 稍顷,白前端着空药碗,步履轻盈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抬头见了紫苏,呲牙一乐轹。 紫苏抿了唇,会心一笑:“还是小姐聪明!” 本来担心黄雨的病一好,四处乱逛,给院子里的其他人瞧见了,不好解释。 岂料天公做美,晴了不到两天,眼瞅着黄小姐的脸色日渐红润,紧接着又是一连数天的大雪粼。 白前鬼点子多,夜里把地龙偷偷关了半宿,早上再去瞧,那位黄美人就发起了高烧。 杜蘅几贴药下去,黄美人便一直缠绵病榻,咳嗽不止。 白前正好借了这个理由,好汤好水好药,精心服侍着,半强迫半诱哄地阻止她出门。 是以,黄雨在杨柳院里住了七八天,竟没有出院门一步,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杜蘅唇边一抹浅笑,施施然去了瑞草堂。 许氏也早早赶到,等杜蘅问完安,陪着老太太喝了小半碗腊八粥,就开始絮絮地说起了过年的事。 说今年冬天气候如何反常,物价如何飞涨,日子如何艰难……林林总总,数了一堆的困难。 她说来说去,无非是希望杜蘅心软,把年货的款子给她。 杜蘅只安静地坐着,微笑倾听。 偶尔还点头同意她对物价的看法,对时局的观点,就是绝口不提银钱。 许氏恨得牙痒痒,偏又拿她没有办法,总不能开口要。 若是开口能把银子要来,也就舍了这张老脸了;偏偏杜蘅又是个拉得下脸的人,别到时银子没要来,脸也没了,那才得不偿失。 可她又不想放弃,就这么干耗着,希望杜蘅突然良心发现,主动帮她一把。 杜老太太在旁边瞧着,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恨许氏眼皮子太浅,终究脱不了那点穷酸气。 有心说她几句,可看到杜蘅稳坐钓鱼台,八风吹不动的笃定神态,又觉得心里憋得慌。 这丫头象顾洐之,面热心冷,外柔内刚。 退婚这么大的事,都不与长辈商量,自作主张,还闹到了皇上跟前,摆明了不把家里的长辈放在眼里。 可她又有些琢磨不明白:她一个女子,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甚至一副父母亲人全都弃之不顾的模样,究竟意欲何为? 莫非她真的打算,凭着手里顾氏留下的偌大的一笔钱财傍身,就可以以弱质女流自立门户,无拘无束,逍遥一生? 真是荒谬! 许氏说得口干舌燥,杜蘅始终没有反应,终也是意兴阑珊。 环儿便瞅准机会,挑了帘子进来:“老太太,白芨姑娘来请二小姐回去。” 杜蘅乘机告辞了老太太出了门。 许氏冲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父母兄弟穷得要啃树皮了,她独个人守着山珍海味,也咽得下去?” 杜芙轻轻叹了口气,委婉地劝道:“二姐姐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若是真到山穷水尽了,她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可眼下,还没到那个地步,靠她资助委实说不过去。” 许氏眼睛一瞠:“家里都已经要靠变卖典当度日了,这还不是山穷水尽,什么叫山穷水尽?” 杜芙垂了眸,没再言语。 前些日子许氏开了库房,卖了几件古董,不是得了一千多两银子吗? 按杜家眼前的处境,置办年货,绰绰有余。 她这分明是得垅望蜀。 杜蘅又不是傻子,杜家到处都是她的耳目,许氏卖古董,哪可能瞒得了她?又怎么会让她算计了去! “典当?”老太太蹙起了眉:“你又卖东西了?” 许氏心中一凛,暗悔失言,忙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今儿已是腊八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可家里的年节礼还没备下,我查了一下帐册,按往年的惯例,光是平昌侯府的节礼,就要二百两。” 人情本就是你来我往,平昌侯府送了多少过来,杜家就得回多少。 柳氏这么精明厉害的人,也不敢在人情上苛扣,落人口实。 许氏就更不敢了。 老太太一听平昌侯府,心里便不得劲:“二百两这么多?” “是啊,”许氏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我正要跟老太太说这事呢。按说二小姐跟平昌侯府退了婚,两家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断了来往。可大小姐毕竟还在夏家,又是个贵妾。咱们也不能把她的退路都给堵死了不是?所以,这节礼送不送,按什么规格送,还要请老太太拿主意。” 老太太一想,这事还真不好办。沉吟了片刻,问:“夏家的节礼送了吗?” “没,”许氏答道:“往年都是小年前送。我寻思着,这些东西得提前准备。不然到了年前,越发的贵得离谱。” “那就先按往年的惯例先准备着,到时看夏家的节礼,再添减就是。”老太太想了个折衷的办法。 “那万一,”许氏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夏家今年不送了呢?” 平昌侯府现在是许太太当家,杜蘅令平昌侯府颜面扫地,以许太太的尖刻,故意漏掉杜府的节礼,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夏家可以怠慢杜家,杜家却万万没有那个胆量还以颜色啊! 杜荇的命运还在人家许太太的手里捏着呢! 老太太一想起这事,越发的心烦意乱,脸色就阴沉了下来:“那也得先备着,他们可以无情,咱们不能无义!” “是。”许氏松了口气,总算把典当一事揭了过去。 出了瑞草堂,紫苏便冲白芨竖起了大挴指:“小丫头,没白疼你。” 白芨瞅着杜蘅,嘻嘻直笑。 杜蘅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你这丫头,莫非魔障了不成?” “恭喜小姐。”白芨笑盈盈。 杜蘅越发一头雾水:“喜从何来?” 白芨却不肯说,只道:“总之是喜事,小姐回去就知道了。” 紫苏福至心灵,忽地失声嚷道:“哎呀,莫非是石少爷来了?” 杜蘅瞬间满面绯红,啐道:“胡说八道!” 白芨掩了嘴,吃吃笑道:“还是紫苏姐姐最聪明,一猜就着!” “快走快走!”紫苏笑逐颜开,一个劲地催杜蘅快些走。 杜蘅啼笑皆非,原本想要走快些,被她一催反而越发放慢了步子,板了脸斥道:“这大的雪,走那么快做甚,也不怕我滑倒?” “咦,”紫苏奇道:“雪再大,又落不到走廊上,哪能滑到你?” 杜蘅语噎。 白芨咯咯笑个不停。 “咳~” 白芨,紫苏立刻止了笑,躬身福礼:“给石少爷请安。” 石南从转角处走了出来,含笑道:“我从山东给几位带了几样小玩意,放在白蔹那了。” “多谢石少爷!”紫苏,白芨欢呼一声,扔下杜蘅,兔子似的撒腿就跑,转眼没了踪影。 杜蘅瞠目,半晌才回过神,啐道:“奸商!” 他好狡滑,居然拿几件小礼物,就让她贴身的丫头全变了节! 石南也不生气,望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杜蘅被他笑得恼了,嗔道:“看什么看,不认识了?” “是啊,”石南笑嘻嘻地冲她眨着眼睛,黑曜石的眼睛里,闪着令人迷醉的光晕:“都说女大十八变,咱们这是多长时间没见了?冷不丁见了,还真不敢认。” “呸,学会耍贫嘴了!”杜蘅心跳加速,红晕漫上耳根。 石南很认真地盯着她,道:“我说的是大实话,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若说以前只是个花骨朵,如今的她,更是枝头摇曳,含苞欲放,清香怡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杜蘅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怕以他百无禁忌的性子,说出更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来,急急把话题岔开:“你,几时回的京?” “昨天夜里,应该是今日凌晨~”石南简短的解释:“太晚了,怕吵了你,所以没来。” 杜蘅无语。 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一回京,立刻就要来见她? 偏这话还不能回,他肯定能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来,到时更尴尬。 “听说,你见过姓的萧老头子了?”石南犹豫了一下,问。 杜蘅微愕,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姓萧的老头子”是指穆王萧乾。 她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什么叫姓萧的老头子?且不说他军功赫赫,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就凭他的年纪足以当你我的祖辈,尊称他一声王爷,就不为过。” 石南闷了好一会,才道:“他,没有为难你吧?” “他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好端端的为难我做什么?”杜蘅反问。 “哼!”石南烦躁地抓起栏杆上一团雪,攥在掌心:“若不是吃饱了撑的,干嘛跑到金殿上,往你身上泼脏水?” “我的行为,在大多数人眼里,的确惊世骇俗。”杜蘅神色坦然,淡淡道:“被批判是必然的,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理解。” “不理解,也不能跳出来搞破坏吧?”石南悻悻地道:“人家平昌侯府都没吱声,他出的哪门子头?” 合着他的再三声明,都是放屁? 若真的当他是儿子,就该尊重他的选择和意愿,接纳阿蘅。 而不是乘他不备,跑去金殿上中伤阿蘅,败坏她的名誉! 幸得阿蘅是个坚强的,万一有个闪失,他还有何面目来见阿蘅? 亏他成天把“认祖归宗”挂在嘴上,做出来的事,分明就是堵他的后路,根本没打算要他回去! “王爷一生耿直,仗义执言,又有什么错?”杜蘅反而觉得奇怪,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平日洒脱不羁,率性而为,完全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为何对此事耿耿于怀? 石南神情阴郁:“他对别人怎样我不管,跟你做对,就不行!” 杜蘅笑了:“这话你可千万别到外面去说,没的笑掉别人的大牙!以他老人家的威望,一根手指就能把我捻死。我哪配当他的对手?” “他这么羞辱你,你真的不在乎?”石南几分欣慰,又几分怀疑。 “日子是自己的,在乎也是过,不在乎也是过。”杜蘅淡淡道。 也就是说,她其实还是在乎的。 只不过,不想为难自己,所以强颜欢笑罢了! 石南偏过头来看着她的侧脸,疼惜似潮水般涌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想去拥抱她,呵护她,安慰她,疼宠她。 可一想到,带给她那样伤害的,正是自己的生父,便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心里似坠了块锈铁,沉重窒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素日嘻皮笑脸油嘴滑舌,杜蘅嫌他闹腾,可这会子乍然安静下来,杜蘅又觉得心里怪怪的,不得劲。 偏生两人一起,她向来是被动的那个,这会子反过来安慰他,一时觉得无法启齿。 憋了半天,好容易鼓足了勇气,哪知才说了一个字:“你……” 石南恰在此时,也说话了:“那日在静安寺……” 杜蘅如释重负,半是自嘲,半是安抚地笑道:“穆王爷是何等身份,岂会与小辈为难?我猜他大概是一时兴起,想瞧瞧敢退侯府婚的女子,是副什么尊荣?” 石南恨恨地道:“我媳妇,他凭什么去瞧?” 他倒要看看,以后成了亲,那老家伙拿什么脸来见阿蘅? 杜蘅只好当做没有听到。 “为老不尊!”石南难以释怀,低声咒骂。 杜蘅见他气得狠了,只好哄他:“他都一把年纪了,又重病缠身,没多少日子好活,何必跟他计较?” 石南一呆,象被人突然打了一闷棍,瞪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老头子成天说自己没多少日子好活,他一直以为那是哄他回萧家使的苦肉计,没放在心上。 可这句话从杜蘅嘴里吐出来,却是一个惊雷炸响,那样的措手不及! 杜蘅被他瞪得心里发毛:“怎,怎么啦?干嘛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石南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他,还有多少时间?” 这话没头没尾的,亏得杜蘅竟听懂了,想起前世萧乾的结局,眼里流露出几分唏嘘之色:“长则半年,短则数月。” 轰,晴天霹雳! 血色唰地一下自石南的脸上褪去,他双膝发软,往后退了一步,猛地一下靠在了栏杆上。 半年,居然只有半年!这怎么可能? 杜蘅唬了一跳,上前扶了他的臂,二指扣上他的腕脉:“你怎么啦?” 这家伙,该不是又仗着年轻,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地飞奔回京吧? “没事~”石南退了一步,突兀地笑出声来:“呵呵,真讽刺~” “什么意思?”杜蘅一头雾水。 “呵呵~”石南不答,扶着栏杆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厉害,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笑得眼角闪着泪花。 他还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跟他耗,跟他慢慢地算旧帐! 谁知,这竟也成了奢望。 杜蘅惊骇莫名,愣愣地看着行为几近颠狂,笑得不能自抑的他。 在心里仔细地梳理了一下两人的对话,赦然发现,他的反常,是从萧乾开始。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心里升起,一闪而逝,快得来不及抓住。 她静静地看着他,语速极缓,字字清晰地问:“你跟穆王,是什么关系?” .. 祸事不单行(四八) “关系?”石南冷冷一笑,近乎尖酸地道:“他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爷,我不过是个市井奸商,八竿子打不着,哪敢跟他攀关系?” 杜蘅皱眉:“那你干嘛笑成这样?” 话是不错,只是他说话的语气与平日有些不太一样。 平日他虽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离经叛道之人,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却是一副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气势。 而面前的他,似乎太过愤世嫉俗了些轹。 感觉如骨鲠喉,每个字都带着刺。 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怪怪的,极不舒服。 “我开心啊!”石南摊开两手,语调格外高昂地笑道:“他仗着身份欺压我媳妇,如今不必我出手,老天就先收拾了他。不是报应是什么?糨”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 可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很明朗的笑容,眼底隐隐流露的却是悲怆和愤怒。 杜蘅一脸担忧,眼里闪着困惑,却没有机会去细细琢磨。 因为紫苏急匆匆地来了:“小姐,张公公来了。” 杜蘅只得按下心底那丝疑惑:“你先去小花厅,我去去再来。” 石南身姿笔挺,站在原处没有动。 杜蘅不放心,走了一小段路,破天荒地回头叮嘱了一句:“不会耽搁太久,一会再跟你说话。” 石南浅笑,眼角透出几分温柔,轻应道:“嗯。” 他不欲与张公公碰面,省得传出去坏了她的名声,遂拐了个弯,从后院的角门走了进去。 才一踏进院子,就见西边的厢房外,一名娉婷的女子袅袅地站在庑廊下,朝着正厅的方向眺望。 她身上披着件御寒的银蓝寒梅傲雪暗纹的薄披风,露出月白色的裙边,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地挽了个纂,头上簪了朵素白的绢花。 因有柱子挡住,瞧不清长象,只凭这袅娜的身材,已足够抓人眼球。 石南步下微顿,目光一沉,透着冰冷的警惕之意。 阿蘅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人? 黄雨倚着廊柱,全副心神都放在前厅的动静上,浑然不觉有人在靠近。 内心激烈地挣扎着:她一路行来,早就听说杜府二小姐颇得圣宠,连退婚都是皇上出面替她说项。 该不该把真相对她和盘托出,有她出面直接在皇上面前陈明缘由,比自己冒险去临安府告状,胜算明显大得多。 可是,杜蘅到底只是女流之辈,家世并不显赫,年纪比她还小,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未必肯甘冒性命之险替她出头。 退一万步讲,就算杜蘅答应帮她向皇上陈情,她手里没有证据,万一被反咬一口。到时自己死不足惜,若是拖累了二小姐送了性命,于心何安? 黄雨微咬着唇辩,左思右想地拿不定主意,一时心乱如麻。 “瞧什么?”阴冷,低沉的声音,在耳畔突兀响起。 黄雨受了惊吓,“啊”了一声,蓦然回头。 一位锦袍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眉目英俊,北风吹起他黑缎织金的大氅,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大树下,嘴角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微偏着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目光锐利而阴鸷,不是她见惯了的惊艳和贪婪,透着森森的寒意,举手投足间有股气吞山河的霸气。 “问你话呢!”石南不耐地喝问。 “你,你是谁?”黄雨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 话落,立刻意识到——这里是杜府后院,庭院深深,护卫重重,等闲之人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 此人,必是二小姐熟捻之人。 从年龄和衣着推断,多半是兄长。 她定了定神,敛衽向他福了一礼:“黄雨见过杜公子。” 石南知她生了误会,也不解释,抬起下巴朝前院呶了呶:“什么东西这么好看,瞧得入了迷?” 轰地一下,血液唰地一下涌到脸上,黄雨慌张地垂下眼帘,嗫嚅着解释:“我,我听说宫里来了人。一时好奇,就……” “想看就大大方方去前院,藏头露尾成什么样子?”石南不客气地叱责。 黄雨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羞得连脚趾都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头死死地垂在胸前。 “还不进屋去?”石南冷声叱道。 “是~”黄雨慌慌张张地回身,推门而入。 石南目光阴沉,盯着门板瞧了好一会,这才转身向小花厅走去。 那边杜蘅去了正厅,见了张怀,才知道他是循往例奉旨给王公大臣家送腊八粥。 原本这事不需张怀出马,但他想着杜蘅出手大方,便主动领了这份差事。 一是赚些外快,二来也是跟她套套近乎。 他在深宫里厮混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却练就了一双识人的厉眼。 直觉告诉他:这位杜太医府上的二小姐,绝非池中之物。 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二小姐站在风口浪尖,饱受质疑,正是最艰难的时刻。此刻示好,不但不必卑躬屈膝,还能令其刻骨铭心。较之他日她飞黄腾达时再趋炎附势,逢迎巴结,强了不知多少倍! 因此,很是好言安慰了几句。 杜蘅两世为人,深知阉人的厉害,自然也不会凭白得罪了他。 恭恭敬敬地听着,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 她心里记着石南,吩咐白前把御赐的腊八粥盛了两碗,分送到老太太和杜谦房里,自己匆匆去了小花厅。 石南坐在窗边,瞧着她拎着裙摆,走得额角见汗,忙低嚷:“慢些,仔细滑倒了!” 说话间,杜蘅已经进了花厅,微喘着道:“哪有这么娇贵?这路走惯了的,闭着眼睛也不会摔。” “走那么快做什么?”石南站了起来。 杜蘅脱口道:“我不是怕你有事,等不了么?” 石南心中一暖,调笑道:“媳妇有命,纵有天大的事,也得推了不是?” 杜蘅见他恢复了往日嘻笑的模样,不禁心头一松,斥道:“又胡说!” “嘿嘿,”石南意有所指地望了眼西厢,笑道:“说吧,不管捅什么缕子,我都替你兜着就是。” “你当我是你啊?”杜蘅不满,嗔道:“一天到晚净闯祸!” 石南很不服气:“你哪只眼睛瞧见我闯祸?” 杜蘅终是按捺不住担忧:“上回不辞而别,中途返京,没事吧?” 石南理直气壮:“我回来看自个的媳妇,便是皇上问起,也无话可说,别人谁敢置啄?” “你……”杜蘅气结。 这人,果然是不能惯的!给他几分颜色,立马就开起染房来! “那位黄小姐,是怎么回事?”石南话锋一转,试探地问:“我瞧着,不象是亲戚。” 虽然也带了重孝,但听她的语音,带了些河北的口音。 先不说杜家是祖辈都在清州,就他掌握的情报来看,杜府和顾府都没有黄姓的亲戚。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是顾洐之的友人,现在来投靠。 若是这种情况,更要加倍小心。 “的确不是亲戚。”杜蘅轻描淡写地道:“是我去静安寺上香,回程的路上救的。” 遂把那天的事,连着林小志去平县带回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说了。 “糊涂!”石南当即变色,训道:“她一个身份来历皆不明的女子,长得还这么扎眼,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放在家里养着!” 杜蘅一愣,心头莫名的觉着有些堵:“谁说她扎眼了?” “她长成那样,还不叫扎眼,什么叫扎眼?” “你见过她?”杜蘅有些不是滋味,表情依旧平静,语调却克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了起来。 他不是今天凌晨才回来,这么快就见过黄雨了? “嗯~”石南点头:“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她在走廊上偷窥,就问了她几句。” 杜蘅诧异:“我又没禁止她走动,何需偷窥?” “她说没见过公公。”石南撇唇,明显就是不屑加不信。 杜蘅抿唇而笑:“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防人之心不可无。”石南瞪她一眼,训道:“我瞧着那黄姑娘不是个善茬,你听我一句劝,乘早把人弄走干净,别没事惹得一身腥。你若不好处理,交给我,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给你弄没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象黄雨不是一个人,而是个物件。 “你觉得她哪里有问题?”杜蘅听得心里一寒,默了一会,不答反问。 “她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词,我就不说了。”石南淡淡道:“单凭她那些仇家的行事做风,你就该对她敬而远之。没必要为个陌生人,把自个搭进去。” 林小志只能看出那是衙门里经年的狱吏下的手,他却知道,普通的狱吏绝对达不到那种水准。 如果猜得不错,多半是刑部专门负责行刑的老手。 能支使得动刑部的老吏,私自出京,一路从邯郸追到临安替他办私事,这样的人,必然是权势滔天。 他虽然不惧,但杜蘅与黄雨非亲非故,完全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以你的经验,黄姑娘有没有可能,是怀着某种目的,刻意来接近我的?”杜蘅想了想,决定不拐弯抹角。 “这个,没弄清她的真实身份前,还不好说。”石南见她问得郑重,答得也就谨慎了许多:“要弄清楚也不难,我在邯郸那边有些朋友,可以帮你调查一下。” “聂先生已经动身去往邯郸,年后应该有消息回来。”杜蘅坦诚相告:“因此,我还要把黄姑娘留在身边一段时间。” 石南颇为费解:“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美好?亦或是你当真是不怕死的?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把自己搅进去?” 杜蘅垂眸静思良久,毅然抬眸,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清澈明亮:“若是,我有非搅进去不可的理由呢?” “什么理由?”石南很是诧异。 是他的调查出了偏差,还是探子出现了纰漏? 瞧阿蘅的样子,竟是要霍出去的架式。 这个黄雨,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值得她拿自己的性命去拼? 杜蘅轻咬唇瓣,半晌没有说话,显见得内心挣扎得十分厉害。 想着若是以后行事,也少不得要借助他的力量,决定破釜沉舟赌上一把,遂斟酌着道:“我瞧着她生得美貌,打算把她送到宫里去……” 她犹疑的片刻,石南脑子里已闪过千万种念头,却万万猜不到她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登时错愕万分,惊讶地瞪大了眸子,半晌没有说话。 杜蘅立刻生了悔意,懊恼地道:“我也知道,这个想法有点荒唐……” “嗬~”石南又气又笑:“岂只是荒谬?简直是匪夷所思!我真想把你的小脑袋瓜剖开,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瞧着挺聪明的小丫头,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祸事不单行(四九) 杜蘅心生愠怒,不动声色中散发着一丝凛然之气。 石南说了几句,察觉到不对劲,猛然收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问:“呃,生气啦?” 杜蘅神色淡淡的,语言简洁,带着几分疏离:“没。” 石南自幼飘零,察言观色最是擅长,阿蘅又是他心上人,岂会看不出她前后态度的变化? 微愕之后,诚恳地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不过是担心你以后受她连累。毕竟她来历身份人品心性都不明,宫中又不比别处,稍有行差踏错,就是灭顶之灾。她若是个知道感恩的,也许就眼睛一闭自个担了。万一是个包藏祸心的,岂不是连你也一起陷进去?轹” 他不敢直接指出,杜蘅想在宫里培植自己的力量——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彼此心照即可。 事实上,这种办法在他眼里,很是拙劣。 且不说,黄雨其人是否可靠,以及入了宫是否一定很得宠——用些手段,送她上高位,也不是什么难事暨。 就算她进了宫,得了宠;宫里有皇后,有梅妃,瑾妃……她们都育有皇子,且都已成年。 而皇上已近耳顺之年,能否再育子嗣是未知之数;就算侥幸怀上,能否是皇子还是未知之数;就算生下皇子,能否顺利成人,依然是未知之数;就算顺利成人,上头有几个强有力的哥哥压着,能否熬出头,更是未知之数…… 可以预见,黄雨既无实力雄厚的娘家可靠,又无强有力的子嗣傍身,就算得了宠,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表面风光。 与其拼着这么多的变数,费尽心思扶黄雨上位,倒不如在皇后和梅妃之间,选一个做自己的靠山。 他没有指责她计划的漏洞百出,只是心疼:她一个深闺中的弱质女子,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又怎会异想天开,想出这种方式来自保? 杜蘅听得说得恳切,面上的冰凝之色稍稍缓解。 可他已呈明了厉害,若是她还坚持己见,就势必要跟他解释一堆。可有些东西,偏又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杜蘅便觉得有些头疼,越发懊恼不该贪方便,把计划透露给他。宁可自己多费些心神,从长计议,慢慢筹谋了。 石南见她不吭声,索性道:“你若是一定要这么做,不如另挑一个人选?天下长得美貌,又出身良好的女子多得是。稍用些手段,不愁她不听话。” 既然她认定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安心,何妨顺了她的心意? 反正有他在一旁盯着,大不了等捅出娄子来,帮她收拾了也就是了。 杜蘅听得直冒冷汗,只得含糊道:“不着急,等聂先生回来再说。” 石南是个人精,立刻便听出她的意思,竟是非黄雨不可了。 若是黄雨与她交情匪浅,亦或是与顾家颇有渊源勉强还说得过去。 两个人明明素不相识,不然阿蘅不会派聂宇平千里迢迢赶赴邯郸去调查。 而她,又不是个莽撞轻率之人,相反她心思缜密,习惯谋定而后动。 为何在这件事上,明知不可为,仍然如此执着? 他起了疑,却知道她的性子,若是打算说的,必然会解释,既然不提,定是不想让他知道。 他对她掏心掏肺,而她却总是防着自己,两人间始终隔着一层纱。 这让他感到气恼又无可奈何,知道这急也急不来,靠嘴里说也不管用,唯有用行动让她卸下心房。 想到这里,已做了决定:“你把她给我好了。” 杜蘅表情不变,眼神却终究有几分怪异,想了想,婉言道:“抱歉,黄姑娘虽客居于此,与我只是萍水相逢,这事却不能代她做主。不如,你直接去问她?” 石南愣了一下,道:“你不是想查她的底细……” 话未完,已经回过味来,俊颜一沉:“你什么意思?” 他一开口,杜蘅便知自己会错了意,瞬间涨红了面孔,显得十分困窘。 石南怒气勃发,猛地站起来,抬脚就走:“要不要我现在就去问她?” 杜蘅心里着急,猛一下揪住了他的袖子:“不要!” 石南偏了头看她,咄咄逼人:“为什么不去?” “对不起~”杜蘅低头道歉。 “对不起什么?”他余怒未息。 杜蘅嘴角翕动,一堆话乱糟糟的堵在喉咙口,嗫嚅了半天,依旧只得三个字:“对不起~” 石南瞪她:“对不起就够了?” 杜蘅满面绯红,眼中满满全是心虚和求恕:“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就没有别的了?”石南无奈。 杜蘅很是无措,双手死命绞着衣摆。 “别绞了,再绞这件衣裳可就毁了~”石南叹气,把她的衣摆从纤指里解救出来,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温软细滑的手指,柔若无骨,透着点微微的湿意——可见,方才受惊非小。 他有些心疼,又有几分得意,忍不住与她十指相扣。 掌心互贴的瞬间,心脏漏跳了一拍,模模糊糊地想:她的手真小,真软,真香,真舒服…… 杜蘅心一颤,并不习惯如此亲昵,下意识就想挣脱,可一想到他方才的怒意,又有些不敢。 这么犹豫了一秒,已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再要挣脱,已被他扣住了,若是强行挣脱,又容易令他羞窘成怒。 只得转头望着窗外,掩耳盗铃地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她如此柔顺,已令石南心花怒放,哪会计较其他? 含了笑,轻声道:“邯郸距此何止千里?等聂宇平回来,最迟也得年后。不如把人交给我,不出三天,就算她小时候曾偷了一根针,也保证给你查得出来。” “你可别对她用刑,”杜蘅一惊,忙道:“这事非得要她心甘情愿不可,若是存了丁点恨意,都不成。” “这还用你教,你当我傻子呢?”石南不满地转头。 恰好她不放心,转过头来看他。 电光火石之间,感觉他温热柔软的唇角轻轻地唰过她**的耳垂。 石南还未反应过来,杜蘅已象安了弹簧一样,仓惶地跳起来,逃了出去。 “阿蘅!”他吃了一惊,忙站起来:“发生什么事?” 前面就是窗户,杜蘅退无可退,羞窘至极,只好死命地垂着头,可怕的红晕从双颊直漫到颈间,整个人快成一尾煮熟的大虾了。 石南很快反应过来,笑意止不住地从眼底涌出,漫到嘴角,绽放到脸上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是若有似无的轻轻一碰,已令她如此窘迫,显见得心里对他并非全无感觉。 得意骄傲之余,又觉得这样的她与平日冷静恬淡,万事坦然的样子大异其趣,可爱百倍。 当即心痒难耐,恨不能欺上去,将她锁在怀中狠狠怜爱。 可理智却在提醒他,那是个很羞窘的小家伙,惹急了把他轰出去事小,万一断绝来往,那就得不偿失了。 收束了心神,把注意力转开:“若查出没有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杜蘅伸手扶了窗框,慢慢把情绪稳定下来:“你能不能帮她弄到一份新户籍?” “光有户籍怕是还不够,”石南闻弦歌知雅意,不止立刻明了她的意思,还帮她出主意:“最好是挑户好人家,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背景。我瞧着,她谈吐不俗,举止斯文,应该是念过私塾的。琴棋书画这块,应该略有涉猎。到时请个好的绣娘教她针线,再请个教养嬷嬷,教她些礼仪规矩就成。” 犹豫了一下,才问:“你看要不要再从教坊里请个师傅,教她些歌舞或器乐之类的?” 杜蘅忙道:“我瞧着,黄姑娘女红颇有些功底,身上的衣裳都是自己亲手所制,图案也别具匠心,看来画画是有些功底的。至于音律,我曾与她闲聊,知道她学过吹箫,并不精擅。” 一般而言,女子学音律,都会首选琴。 但是,一来,好琴难求,价格更是不菲;二来,弹得好的琴师难觅,聘金更高,普通家庭根本负担不起。第三,学琴不止枯燥,而且艰辛,学会容易,学精难。 官宦富家小姐习琴多半是附庸风雅博名声,为择偶增加一个筹码,因此很难坚持下去,绝大多数会半途而废。 她冷眼旁观,黄雨不缺灵性,亦不缺坚忍之心性,弃琴而习箫,多半是家贫,无力负担。 “至于歌舞,”杜蘅沉吟片刻,道:“今上并不是个沉溺女色之人,仅凭美貌,若无一技之长怕也难以吸引到他的注意力。可歌舞要讲天份,不是凭练习就成。这个,等以后有了新的身份,与她商量后,再做决定的好。现在就谈这些,言之过早。” 若只是做个普通的教坊歌姬,舞妓那自然没问题。 但要想令九五之尊注目,在一众嫔妃中脱颖而出,那就非得出类拔粹才行。 “那好~”石南点头,默了一下,又道:“夜长梦多,她在你身边多一日,总是多一分风险。早点把人移出去为好。” “就这样让你带走,怕是不妥。”杜蘅想了想,道:“我今晚跟她谈谈,好生安抚了她的情绪,明日你再来接人,可好?” “你打算怎么跟她解释?”石南含笑看她。 杜蘅微怔。 她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一时不觉有些头疼。 “不如这样,”石南笑着提议:“你什么也别跟她说,明日带她出门,就说去大佛寺赏梅。余下的事,我自有安排。” “你打算做什么?”杜蘅有些不放心。 “到时自然知道。”石南瞅着她呵呵笑,却不肯明说。 “那好吧。”杜蘅无法,只得同意。 石南遂告辞出门:“明日大佛寺,不见不散。” 出了杜府,石南脸上笑容立刻隐去,冷声吩咐:“去,把萧昆那***才,给小爷带来!” 说完,径自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魅影呛了一下,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萧昆是什么人?追随萧老爷子半生戎马,死在他手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终身未娶,数十年如一日,不离老爷子左右。 别说是他,就是皇上亲自自开口,也不见得请得动人。 可是,少爷连“***才”都骂出来了,可见是动了真怒。 魅影叹了口气,只得自认倒霉,乖乖去穆王府请人。 他已做好办事不力,回去被石南惩戒的准备,才硬着头皮进门,不料才一开口:“萧大人,少爷请你去阅微堂……” 萧昆一听是石南有请,居然问都没再问,二话不说:“走!” 魅影惊得三魂去了二魄,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跟了上去。 石南一见萧昆,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骂道:“***才!你还有脸来!” 而让魅影吐血的是,萧昆不止不躲闪,不反抗,竟然扑通跪倒在地。 这个素以刚强,铁面,冷血著称的忠仆,伏在地上号啕大哭:“少爷,你救救王爷吧!” ps:倒霉催的,不晓得哪个兔崽子,木事拉了老子家里的电闸。。。。 .. 祸事不单行(五十)5000 + 大佛寺,位于临安城外的青岩山。 佛像依山而刻,几乎占了整个山壁,盘坐石窟,身横九丈,高接崖端。佛祖之像前额宽广,眉眼细长,两耳垂肩,呈现出释迦的安祥,及普渡众生的慈善和智慧。 除释迦大佛之外,佛寺最著名的就是山上那片野梅林。 相传大佛寺不知哪代住持云游至蓬莱仙山,遇佛祖点化,带回三株野梅,种于寺前山坡。经过数百年的繁洐,和数十代人的精心培育,如今的大佛寺梅林,已拥有数千株形态各异的梅花。 考虑到大佛寺僻处世外,山路崎岖难行,稍有耽搁只怕要宿在城外,因此杜蘅特地起了个大早轹。 推开窗一瞧,天公做美,竟是个难得的晴天。 杜蘅很是高兴,打发人过去给老太太说了声,吃过简单的早点,就邀上黄雨套上马车出发了。 等到了青岩山下,抬头望去,漫山银装素裹,天地皆是一片苍茫翥。 马车至此已不能通行,杜蘅和黄雨在山下租了两顶暖轿,一前一后,颤颤悠悠地往山上走去。 紫苏,白前,并四名侍卫在轿后随行。 鸟兽无踪,溪涧断流,走在蜿蜒的山道上,唯一的声音就是踏着积雪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什么人?”林小志的喝叱,在空旷的山路上,显得格外的刺耳。 杜蘅心一紧,侧了耳聆听。 没有回答,却响起了叮叮当当,铁器交击发出的脆响。 轿夫发一声喊,扔下暖轿四散逃进了山里,转瞬不见了踪影。 “啊呀~”杜蘅没有防备,身子一个趔趄,被抛得险些滚出了轿外。 “小姐!”紫苏猫着腰,飞快地跑到轿前,掀开帘子钻了进来:“你没事吧?” “没事。”杜蘅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检查自身,急急问:“黄姑娘呢?” “我没事,二小姐且勿心忧。”黄雨连滚带爬地从轿子里出来。 紫苏扶了杜蘅,白前扶着黄雨,四个人跌跌撞撞地在暖轿后汇齐,借着轿子掩护身形。 “青天白日,怎么会有劫匪?”白前哆嗦着,蹲在杜蘅的身前。 明明心里害怕,又忍不住从轿子后探出头往前面瞧。 林小志带着几个护卫,正与五六个不明身份的黑衣蒙面人交手。 呼喝喊叫声不绝于耳,不过盏茶时间,已经有二个人倒地,鲜血溅到雪地上,格外怵目惊心。 杜蘅的心咚咚的狂跳着,一时判断不出,是真的遇上了劫匪,还是石南做的一场戏? 黄雨紧紧地揪着衣襟,半跪在地上,绝美的脸蛋上血色全无。 “啊!”随着一声惨呼,白前煞白着脸,几乎跳起来惊嚷:“不好,林护卫受伤了!” 紫苏面色大变。 今日随行的几个护卫中,以林小志的武功最好,连他也受了伤,只怕是凶多吉少。 “小姐,我们跑吧!”紫苏一咬牙,做了决定。 白前惊慌地瞪大了眼珠:“跑?我们能跑到哪里去?” 四个女子,除了紫苏有些拳脚功夫,其余三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跑得过那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 黄雨一咬牙,忽地跪下来朝杜蘅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二小姐的恩,黄雨来世再报!” 说罢,猛地站起来,迎着打斗的人走去。 “且慢!”杜蘅一把握住了她的腕:“你此时出去,不谛送死!” “冤有头,债有主。”黄雨毅然道:“他们要的是我,我这就出去,把这条命给了他们!也省得连累了二小姐!” “你别傻!”杜蘅喝道:“他们是亡命之徒,就算你出去了,他们已露了行踪,又怎么会放过我们?” 黄雨满面泪痕,又愧又悔又害怕:“我……” “小姐,”白前惊惶失措地嚷:“快想办法,林护卫他们已经不行了!四个被放倒了三个,只剩林护卫一人在支持……” 话未完,停在路中被她们用来遮掩身形的暖轿,忽然被人大力掀翻在一旁。 一名身着黑衣的蒙面大汉提着一柄还在往下滴着血的钢刀,仿佛从天而降,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白前惊悚之极,扯开喉咙,石破天惊地惨叫了起来:“啊~~~” “闭嘴!”黑衣人钢刀一挥,凶神恶煞地喝叱。 紫苏忽地蹿起来,象出了膛地炮弹似地往他胸口狠撞了过去。 黑衣人猝不及防,竟给她撞得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小姐,快跑!”紫苏手脚灵活,乘他愣神的瞬间,一骨噜骑到他身上,拳头雨点似地往下砸,嘴里大声嚷。 黑衣人嘴角一抽,有些啼笑皆非。 见紫苏似乎占了上风,白前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和蛮力,从地上搬起一块铜盆大的石头,猛地朝黑衣人脸上砸下去,嘴里大喝:“去死!” “等~”杜蘅心里咯噔一下,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只听“当”地一声响,斜刺里伸出一柄厚背砍刀,把巨石拨到一旁。 咕咚咕咚顺着山坡滚下山涧,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黑衣人这时已回过神,一掌把紫苏推下去,挺身跃了起来,挥起手中钢刀,朝紫苏砍了下去。 “不可!”杜蘅心一紧,不假思索,冲过去将紫苏抱在怀中。 “小姐!”白前离得远,救之不急,骇得面青唇白。 黑衣人一呆,虽说是刀背绝伤不了人,可刀下的这个,是主子的心头肉,这一刀下去要真的拍实了,回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他刀都已经举了,若是半途而废,前面这一场戏岂不都是白费功夫了? 坏了主子的大事,回去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牙一咬,眼一闭,正打算豁出去,把杜蘅敲晕了再说。 脑后风响,一枝响箭呼啸而来,叮地一声将钢刀击飞。 他松了口气,没来得回头,头上已挨了重重的一击,身子被一脚踹得飞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入了路旁的积雪堆里,砸出一个深深的人形大坑。 拷,主子好毒! 念头才一闪过,人已陷入昏迷之中。 “阿蘅!”石南看都没看他一眼,弯下腰将杜蘅扶了起来,面沉如水,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轻颤:“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杜蘅有些懵,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半天没有吭声。 若说是事实,他出现得的时机未免太巧了点。 若说是做戏,他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阿蘅?”石南面色惨白,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本来想的是这几个丫头年纪太小,若提前得知真相,怕会露出马脚,索性一并瞒了。谁知她们一个二个,竟然如此拼命? 怪他,全怪他! 只想着以她的机敏和聪慧,就算事先没有通气,也一定能猜透玄机。 却忘了,她终究是个闺阁中的弱质女子,哪经得起这样的惊吓? “没,我没事。”杜蘅定了定神,转过身去扶惊魂未定的黄雨。 场面很快控制住,六个黑衣人打不过,竟全部服毒自尽。 林小志几个,也被抬下了山。 地上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黄姑娘,”石南神情冷鸷,不客气地睨着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雨轻咬着唇,大大的美眸里,盈满着泪水,羞愧地垂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就够了?”石南怒火熊熊,冷声道:“若是我来迟一步,阿蘅的这条命,可就送在这了!” “这儿不是说话之地,”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凛然杀气,杜蘅心中微寒,忍不住握住了他的臂,轻声道:“咱们还是先下山,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石南满面愠色,似乎仍难释怀,努力在控制自己的脾气。 默了好一会,才蹙眉道:“山下并无客栈,不如到大佛寺,找间清静的禅院。” 说着,一个眼色过去。 侍卫赶紧把歪在一旁暖轿扶正,小心翼翼地抬了杜蘅和黄雨上山。 越往上走,香气越馥郁,显见得梅花开得越盛。 可是,闹了这一出,谁还有心思赏景? 来到大佛寺,一路进了专供香客休息的精舍。紫苏打了热水给两人净过手脸,重新梳洗一遍,回到前面的禅房,石南已等候多时。 几盆红红的炭火,把整间屋子都熏得暖烘烘的。 “坐~”石南体贴地扶杜蘅入座,再伸手示意黄雨入坐:“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他把一碗色泽澄黄,清澈见底的茶,顺着桌面推了过来。 杜蘅将甜白瓷的茶碗捧在手中,先轻轻吹了口气,这才轻啜了一口,一股暖流从喉咙直冲到胃里,感觉重又活了过来。 抬头,冲黄雨甜甜一笑:“放了红糖,还挺好喝的。” 黄雨依言喝了一口,却觉味道辛辣之极,哪里有半丝甜味? 心中微讶,抬眸向石南望去。 石南面不改色,淡淡道:“那就全喝了,这东西驱寒最好,刚才在山道上吹了这半天的风,仔细受了凉。” 杜蘅没有说话,低了头,一口一口把小碗姜茶喝完,将空碗搁在桌上。 再看石南,满脸都是和煦的笑容,方才山道中那个冷厉阴鸷,杀气腾腾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和无害,笑容可掬的邻家大哥。 “这才乖。”石南眉梢眼角俱是温柔。 杜蘅大为窘迫,热气上涌,颊飞红云。 当着黄雨的面,又不敢瞪他,只好撇过头,假装欣赏墙上挂着的字画。 石南伸着两条长腿,姿态闲适地倚在圈椅中,毫不避忌地盯着她。 黄雨冷眼瞧着这二人的神情,暗自猜度着二人的关系,一声不吭,一碗姜茶一饮而尽。 石南收回绕在杜蘅身上的视线,并不给她丝毫回避的机会,单刀直入:“黄姑娘的身份是什么,为何引得六扇门的高手追杀?” 黄雨心脏骤然一抖,十指在膝上死死交扣着,半晌无言。 不止她,杜蘅也吓了一跳:“你确定?” “在下所言是否属实,黄姑娘心中应该明白。”石南轻哼一声,语气里夹了几分寒意:“你对她掏心掏肺,差点连命都搭上,人家却半句真话也不肯说!” 黄雨蓦然抬头,轻嚷:“不是的!我不是存心欺骗二小姐……” “无心也好,有意也罢,都摆脱不了欺骗阿蘅的事实!”石南俊容一沉,面上罩着一层寒霜。 黄雨机灵灵地打个寒颤,泪水滑出眼眶,顺着白玉的似双颊滑了下来:“我……” “别哭了,”杜蘅低叹一声,递了条手帕给她:“事情已经发生,哭泣不能解决问题。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若你遇到棘手的事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解决,又信得过我的为人,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二。当然,如果事涉**,确实无法启齿,我也不能勉强。可是,我尚有父亲祖母健在,不敢再留你在家中,以免祸及家人。咱们,只能好聚好散。”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又软硬兼施,石南听了也不禁暗自喝彩。 黄雨到底是个十几岁的闺阁女子,这几个月来遭逢大难,迭遇变故,疲于奔命间,精神早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哪里还敢再遮瞒? 哭道:“我本是河南开封人,亡父黄则中,是太康十四年的进士,先是在六部观政,十七年补了河北邯郸府大名县令的实缺。因性子耿直,不肯逢迎上官,又不愿朋比结党,故尔虽严格自律,吏治清明,却四年一直未得升迁。” “今秋大旱,亡父多次上书府官,请求将旱情上报朝廷。可恨胡知府妄为父母官,好大喜功,怕此折一上,考核降等不利升迁。不止不赞同父亲建议,反而劝亡父将仓中余粮低价倒卖给烧锅庄,从中获利。遭亡父坚拒并怒斥其为国之蛀虫,一纸诉状将府官告到了布政使跟前。不料状纸不知怎地碾转回到了府官手中,自此与府官结下死仇。” “到十月,飞蝗来袭,秋粮颗粒无收。亡父不忍百姓流离失所,冒死开仓放粮,开粥设厂。是以,后来各地皆有流民暴发,唯大名稳如泰山。渐渐有附近州县百姓闻讯蜂涌而至,有人建议紧闭城门,将流民拒之城外。亡父不忍,遂大开城门,开设流民所,收容各地流民。” “后来,大名周围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以大名一县之粮,明显已无力为继。终于有一夜,流民暴乱,数百人冲入县衙。可怜我一家十口,竟无一幸免,尽数惨遭毒手……” 黄雨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杜蘅心是恻然,不知如何安慰:“黄姑娘,请节哀顺便。” 石南不为所动,剑眉一挑:“既是阖家遇害,何以黄姑娘得以幸免?” 黄雨哭了一阵,胸中抑郁略散,拭了泪:“只因事发前一月,我遭未婚夫家毁婚,我心中抑郁便去庙中小住,侥幸躲过一劫。后有几位差哥受过亡父恩惠,冒死来报,称亡父并非死于流民之手,实是有人暗中鼓动流民冲击县衙,并乘乱混进流民中,将我家人全数屠净……” “那差官曾去府里公干,因此识得其中一人,实乃府中捕快。他劝我连夜潜逃,想办法进京告御状……可怜我一个深闺女子,突逢惨变,哪里有什么主意?仓促间,也只能忍悲含泪,收拾了细软,由几位差官护送着,出了邯郸府。” 黄雨说到这里,又是泪水涟涟:“一路本相安无事,后来盘缠用尽,路过保定时,便去投靠亡父的昔日同乡,保定府经历司经历。哪知他表面一团和气,暗里却引了官兵来捉。幸得差哥机灵,瞧出不对,护着我们几个连夜逃了出来。” “这之后,我们一路追追逃逃,差哥,奶娘,丫环陆续离我而去。最后只剩我孤身上路,躲躲藏藏地好不容易进了京,却因盘缠用尽,饿晕在路上。若非遇上二小姐,早已是黄泉路上的一条冤魂,哪里还有命在?” .. 祸事不单行(五一)5000+ 听完黄雨的叙述,杜蘅和石南一时相顾无言,房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极度的安静中,只有少女哀伤的啜泣在低迴。 杜蘅不知如何是好,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只能沉默无声。 良久,石南说话了:“我刚从直隶回来,途经保定时,听说河北有官员勾结盗匪,私卖官粮。蝗灾起时,因无粮可放,至罪行曝露,流民愤而冲击县衙,混乱中满门遭灭……想来,说的就是令尊。” 黄雨蓦然抬头,失声尖嚷:“说谎!他们说谎!父亲爱民如子,岂会做此猪狗不如之事?公子若然不信,可派人去大名调查。全县百姓皆可做证……” 石南望着她,神情怜悯:“县令惨遭灭门,案情重大,圣上震怒,责令河北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司会审。有贵县钱粮师爷及帐薄为证,证据确凿,案子早已审结,恐怕结果早已上达天听。轹” “不,这不可能!”黄雨面白如纸,急怒攻心之下,猛地站起来,只觉天眩地转,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石南见她直直地朝自己倒了下来,脚尖轻点,连人带椅敏捷地往旁边一闪,眼睁睁地瞧着她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呀!”杜蘅料不到他如此冷漠,待反应过来再要去拉她时已是不急,愕然失声:“你,你怎么这样?翦” 石南无辜地看着她:“砸一下,很疼滴……” 杜蘅来不及责备他,急唤紫苏和白前进门,合力将她扶了起来。 禅室地面以青砖铺就,可怜黄雨白玉似的额头,已被磕破瘀紫一片。 “你,你真是!”杜蘅狠狠瞪他一眼,急忙掏出帕子小心地帮她把血渍拭净,再用针刺其人中穴。 黄雨嘤咛一声,幽幽醒转,睁眼望着杜蘅,未及开声,已是泪水涟涟。 半晌,悲悲切切地骂道:“严俊狗贼!父亲待你不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颠倒黑白,污蔑父亲?” “黄姑娘,”杜蘅轻声道:“事已至此,悲伤愤怒都无济于事,不如养好了身子,再从长计议。” 石南冷酷地提醒:“此案经三司会审,又有圣上亲自做了批示,若无切实证据,想要翻案,怕是不可能了。” 黄雨面如槁木,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证据? 她不过是个深闺中的弱女子,连临安府的衙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又怎么拿得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推翻皇上已做了结论的案子? 杜蘅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道:“黄姑娘,当务之急还不是替令尊翻案,而是如何摆脱那些人的追杀。” “阿蘅的家已经不能住了。”石南插了一句。 “公子放心,”黄雨凄然一笑:“我黄雨虽非名门望族出身,亦是幼承庭训。二小姐待我恩重如山,纵是拼着一死,也不敢连累于她。” “若是怕连累,我也不会带你回家,更不会在经历了今日之事后,还与你剖心交谈了。”杜蘅淡淡道。 黄雨羞愧之极:“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小姐勿怪。” 石南沉吟片刻,道:“恕我直言,以黄小姐目前的处境,光是躲起来怕是不够。那些人是六扇门的高手,吃的就是寻人追踪这碗饭,上天入地都能将你搜出来。” 黄雨心如死灰:“我已是贱命一条,还有何惧?” “这是什么话?”杜蘅嗔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你父母亲人皆遭毒手,唯有你一人逃出生天。若你也盟了死志,还有何人能替他们申冤雪恨?你一死不要紧,对得起那些拼死护你逃出大名,送往临安的差官吗?惨死客栈和卖身青楼的丫环吗?” 黄雨神色惨然,似迷途的羔羊,珠泪纷纷坠下:“就算我想,那些人难道就能放过我吗?” 父亲是二榜进士,朝廷官员,一昔灭门,可谓骇人听闻。皇上命三司会审,彻查到底,为何却如此仓促地草草结案? 内里乾坤,不得而知。 她若不死,只怕要令无数人寝食难安。 “我有个建议,”石南斟酌着道:“与其以卵击石,不如隐姓埋名,静待时机。” “隐姓埋名?”黄雨喃喃低语。 “是,”石南点头:“我有个朋友就在临安近郊,你如不嫌弃,可以先去他那儿暂住一段时间。我去帮你弄新的户籍证明,换个身份,待风声过后,再以崭新的面貌出现。令尊之冤,可徐徐图之。” 黄雨神色飘忽,半晌没有吭声。 自己不过是个深闺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侥幸留得命在,又如何扳倒那些身居高位的仇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石南神情笃定,笑容纯净而通透,消除掉一切不安与浮躁,极具安定人心的力量。 “死,其实很容易。然而,死了就真正安心了吗?心中怀着怨恨,怕是死都无法冥目吧?”杜蘅轻轻握着她的手,秋水似的明眸里,有一点幽光一闪,素来恬静的面容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心悸的犀利:“活着,很难;心怀仇恨的活着,更是百倍艰难。然而,只有活着,才有机会,不是吗?” 石南忽然一阵心惊。 这一刻的她,就象一个手握利刃,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踏着满地尸骸,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复仇女神! 然而,待他定下心来仔细一瞧。 她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恬静温柔,一点痕迹也不留。 他不禁哂然,方才定然是眼花了,不然怎会生出那样的错觉? 黄雨羞愧万分,垂眸低语:“一切,全凭二小姐做主。” 杜蘅悄悄松了口气,抬眸望向石南。 “此地不宜久留,我找人护送你下山。”石南雷厉风行,立刻叫人进来带她离去。 杜蘅送她到寺庙门口:“你且安心住下,待风声过后,我再找机会去探你。” “二小姐大恩,无以为报,来生结草衔环……”黄雨盈盈下拜。 杜蘅抢上去,将她扶起:“你我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 说话间,暖轿已经抬来,白前扶了她上轿,侍卫抬了就走,很快便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 “紫苏,”杜蘅吩咐:“收拾东西,我们也要回去了。” 石南讶然:“都已经到了大佛寺,岂有不逛梅林,打道回府之理?” 杜蘅略微踌躇,婉言道:“时间不早,再耽搁下去,只怕城门会关。” 方才出门,见山门外停着几乘暖轿,想必是有游客进山赏梅。 人多眼杂,万一给人撞到,又要蜚短流长! 石南冷眼斜睨,神色不愉:“到底是怕关城门,还是怕给人看到?” 在她心里,他就这样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 杜蘅被戳穿心事,脸上一热,愠道:“二者皆是,你待怎样?” 她态度一硬,石南立刻便软了,笑道:“城门的事你就不用担心,包你不会宿在城外就是。至于给人看到,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这么大的梅林,总共只有十来个游客,哪里这么巧就刚好碰到?最多,咱们避着别人些就是。” 他才是那个巴不得跟她独处的人,又怎会傻到挑人多的地方走? 杜蘅啐道:“咱们又没干亏心事,干嘛要避人?” 本来没什么事,给他一说,倒象是真有什么了! “就是~”石南笑嘻嘻地顺着竿子往上爬:“咱俩光明正大,怕什么人瞧?” “你少套近乎,谁跟你咱俩?”杜蘅瞠圆了眼睛。 “咦,明明是你先说的!”石南奇道:“我不过照着你的意思说而已,怎么又错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你!”杜蘅气结。 紫苏,白前两个就掩着嘴吃吃笑。 “笑什么笑?”杜蘅一肚火没处撒,没好气地叱道。 石南星眸一瞠,挥手象赶苍蝇似地:“有什么好笑的?去去去,一边玩去!” “是。”紫苏曲膝行了一礼,作势欲走。 “不许走!”杜蘅急了,脱口喝道。 紫苏其实也不敢真走,否则孤男寡女的,梅林独处,小姐的闺誉可就全毁了! 石南又岂会不知厉害?只不过是出语试探罢了。 听她出声喝叱,嘴角微翘,黑曜石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喜悦的微笑,很是迷人。 “对对对,不许走,远远跟着就是。”声音里,满满的全是止不住的笑意。 杜蘅话出,已知失言,很是气恼,再瞧他满意得意的笑,越发羞窘,一语不发摔袖就走。 “慢点走~”石南看在眼里,甜在心里,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地扩大,嘴唇几乎咧到耳后,大步追了上去:“雪天路滑,小心摔倒。” “要你管!”杜蘅赌气回了一句。 “你瞧,这株红梅真好看。”石南伸手,踮脚从高处折了一枝,雪花簌簌而落:“我记得你房里有对美人耸肩瓶,折回去插瓶正好。” “你喜欢,自个拿回去好了!”杜蘅并不领情,拐入一条小道。 两人斗着嘴,一前一后入了梅林,雪地上留下两行歪歪斜斜的足印。 紫苏在身后瞧着,心中微酸,眼眶中不禁泛起泪来。 “你怎么啦?”冷不防,白前凑到跟前,狐疑地盯着她问。 “没什么,”紫苏急急背过身,胡乱拭了拭眼睛:“风大,雪粒迷了眼睛。” “这倒是,”白前望着漫天的积雪,点了点头,嘻笑道:“那咱们隔远点,省得碍他们的事。” 紫苏看她一眼,肃容道:“小姐不是那孟浪不知羞耻之人!” 白前神色尴尬:“我不过是希望小姐嫁得好!”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和小侯爷退婚。 却真心不愿意看到,她一生孤苦,老死闺中。 石少爷虽然只是一介商人,身世不如小侯爷显赫,难得的是待小姐一片真心,知冷知热。 女人们斗得死去活来,图的不就是一个良人,终身有靠嘛! “咱们是小姐贴身侍候的,”紫苏板了脸训斥:“说话行事,就不能随着自个的性子来!你想想,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小姐还有活路吗?” “我这不是跟你说说嘛?哪会蠢到在外人面前……”白前有些不服气,触到她严厉的目光,语气软下来:“我知道错了,下回一定注意。” “这就对了。”紫苏这才高兴:“如今小姐正在风口浪尖,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小姐的笑话。咱们帮不上忙,可也不能添乱,是不?” 白前勾着头:“嗯。” 杜蘅和石南的话题,也转到了黄则中一案上。 “那位胡知府到底是什么人?”杜蘅很是好奇:“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朝廷命官也敢杀,而且还是灭门!” 石南看她一眼,道:“胡建业并不可怕,本身也没什么真材实学。他能做到邯郸知府,不过仗着身后有梅妃做靠山罢了。” 杜蘅一怔,脚步微顿,表情有些怪异:“这么说,胡建业是梅妃的娘家人?” 南宫宸跟石南不同,在她面前从来都只字不提朝堂上的事。 但如果,这位胡建业是梅妃的娘家人,且现在已做到知府,她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石南微笑:“我的意思,他升到知府,走的是梅妃的路子。” 杜蘅明白了:“这么说,这件案子,与梅妃脱不了干系?” “这倒未必,”石南就事论事,耐心分析:“我猜,泰半是胡建业扯着虎皮做大旗。打着梅妃的旗号,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梅妃远在宫中,未必会理他这些狗屁倒灶的闲事。不过呢,邯郸那些烧锅庄,梅妃得了干股,这个无庸置疑。不然,姓胡的不敢这么嚣张。” 杜蘅的心猛地跳了几跳,低喃:“这么说,黄雨的仇敌,竟是梅妃?” 石南看她一眼:“你既送她入宫,她要么不争宠,否则就注定要与梅妃为敌,早晚而已。” 杜蘅微微失神:“那黄雨为父申冤,岂非无望?” “那倒未必。”石南笑道:“只要黄姑娘在后宫中站稳脚根,得了圣宠,替黄则中翻案就不是难事。毕竟,胡建业只是梅妃的一条走狗,并非直系。” “这么说,竟动摇不了梅妃分毫?”杜蘅忿忿难平。 “梅妃在宫中经营二十年,织就一张盘根错节的宠大关系网,早已根深蒂固。”石南目光微闪,含蓄提醒:“何况燕王能力超绰,远胜其余几位皇子。朝野上下拥戴者众,想要动她,不是那么容易。” 杜蘅默然无语,良久,逸出一声轻叹:“他敢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全仗梅妃撑腰。然则,她却逍遥法外,实在太不公平!” 石南凝视她良久,忽然笑:“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又岂独此一份?只要她不来惹咱们,管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杜蘅自嘲一笑:“我是看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了。” 忽听一阵喧闹嬉戏之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声,自梅林深处传来。 石南面色一沉。 该死!只顾着说话,竟未注意到前面有人。 杜蘅循声,转头一瞧。 岔道上奔来一个少女,着一身大红的衣裙,艳丽如一团火焰,手里拿着一枝梅花,咯咯娇笑着在梅林中欢快地奔跑着,其音娇脆,婉转如莺:“三哥,你快来,这边好多绿萼……” 杜蘅面色一变:“我们走。” 来不及了,眨眼之间,那少女已到了近前。 石南眉心一蹙,抬袖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道撞过去,将她推得一个趄趔,差点跌倒。 “找死!”少女大怒,不由分说,唰地就是一鞭! 鞭落回眸,赫然正是夏雪! “未必!”石南冷哧一声,抬手,将皮鞭牢牢夹在指间。 .. 祸事不单行(五二) “放手!”夏雪尖声喝叱。 “道歉。”石南稳如磐石,目光冷凝。 杜蘅不欲与她多所纠缠,淡声道:“算了,放她走吧。” 猛然见了杜蘅,夏雪脸上显出又是愤怒,又是鄙夷的表情:“贱人,不用你假好心!” “你说什么?”石南脸一沉轹。 夏风循迹寻来,远远见到她与人对恃,因知道她的性子,怕她又惹事生非,急急跑了过来:“雪儿,你又淘气……” 忽然看到杜蘅,神情一僵:“阿蘅?” “小侯爷。”杜蘅侧身,福了一礼赧。 夏风强抑了翻涌的情绪,缓缓走近,看着与她并肩而立的石南,脸色越发难看:“石少东也在呢?” “三哥!”夏雪怒不可抑,尖嚷道:“你跟他们废话什么?对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见一次打一次就对了!” 说着,扬起巴掌朝杜蘅脸上扇去。 “不可!”夏风低叱。 石南冷哼一声,手一抬一送。 夏雪整个人已经飞到半空,忽地一下朝着林中梅树撞去:“三哥!” “手下留情!”夏风心中一寒,飞身跃起,将她抱在怀中,足尖轻点梅枝,半空中一个翻滚消去那股怪异的劲道,稳稳落地后,往后退了数步,一脸戒慎地盯着石南。 想不到,这个长袖善舞,笑脸迎人的阅微堂少东,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方才那一瞬,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你……”夏雪吃了亏,面上乍青乍红。 “你该庆幸,我不打女人!”石南双手环胸,神情阴狠,冷冷地盯着夏雪。 正说着话呢,梅林里又钻出来一个锦袍少年,因隔得远瞧不清楚面目,依稀见夏风兄妹二人与人对面而立,高声道:“三哥,跟谁说话呢?” “四哥快来!”夏雪如获至宝,拉高了嗓子道:“他们欺侮我!” “雪儿!”夏风低叱。 夏雨一听有人欺侮夏雪,这还了得? “小妹莫怕,四哥就来了!”他发出一声短而促的唿哨,几个起落已到了近前,嘴里嚷嚷着:“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动平昌侯府的人?” 等看清了面前之人,不禁一呆:“怎么是你?” “这贱人自甘堕落,与这奸滑小人勾搭成奸,却反过来退婚令三哥受辱,侯府蒙羞!”夏雪怒火填膺,指着杜蘅大骂:“四哥,你一定要狠狠教训一下这对奸/夫/**/妇!将他们的奸/情昭告天下,替三哥出气,给咱们平昌侯府正名!” 夏雨一脸疑惑地打量着石南,有点不明白:“这不是阅微堂的少东家吗?” 商人与侯府,傻瓜也知道孰优孰劣!更不要说,三哥文武双全,温柔专情! 天下有哪个傻瓜,会放着三哥这样优秀的夫婿不要,去选个商人? 况且,据他所知,这位石少东自幼飘零,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杜蘅微微叹息:“堂堂侯府千金,幼承庭训,为何每每口出市井粗语?” 夏雪涨红了脸,怒道:“做出这等下贱之事,还怕人说吗?我就骂你了,又能怎样?不要脸的小昌妇……唔……” 一团积雪倏地飞入嘴中,将她所有的谩骂尽数堵住。 夏雪张着大嘴,声音嘎然而止,一脸愤怒惊惶地瞪着石南。 夏风和夏雨都料不着当着他们二人的面,石南居然还敢动手。 待得发现时,想要阻止已是不及,眼睁睁地瞧着雪团将夏雪的嘴塞得满满的,撑得一张脸可笑地鼓起来。 石南手里捏着两颗雪团,上下抛掷着,懒洋洋地看着她,微笑:“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满嘴的牙打得一颗不剩?” 他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无一丝笑意,眸光冷厉阴沉,让人禁不住直打哆嗦。 夏雪机灵灵打个寒颤,用手抠出嘴里的雪团,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瑟缩着躲到夏风的身后,娇怯怯地道:“三哥,他,他欺侮我!” 夏雨气得浑身发抖:“欺侮女人,算什么英雄?” 岂有此理! 当着夏家两兄弟的面,竟敢出手教训小妹,这不是赤果果地打他们兄弟的脸嘛! 石南耸耸肩:“四少,你不觉得她的嘴太臭了吗?” 夏雨几曾受过这种屈辱?二话不说,挥拳就揍:“找死!” 石南微一侧身,夏雨这一拳便扑了个空。 他再顺势轻轻一推,夏雨已收势不住,踉跄着往前撞上了前面的梅树,一大团雪花簌簌而落。 夏雨翻身跃起,呛地挚出了腰间的软剑,嘴里嚷道:“三哥!不是我仗势欺人,是这家伙欺人太甚!我若不教训教训他,他只当咱们怕了他!传了出去,别人只会笑话咱们平昌侯府无人!” 话落,手中软剑唰地一下抖得笔直,朝着石南分心就刺。 夏风也想掂掂石南的斤两,心想着,有自己在一旁看着,总归不让他受伤就是了。因此,嘴唇翕动了一下,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石南哂然一笑:“你不是我的对手,徒惹羞辱而已。” “是不是对手,打过才知道!”夏雨愤怒之极,唰唰连攻了十几剑。 石南神态轻松,双手负在背后,脚跟牢牢钉在原地,身体忽尔在前倏乎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似风中的荷叶似优雅地摇曳着,嘴里不时点评:“用剑之道,存乎于心,不应拘泥于剑势!招式既老,就该随机应变,不可一味死记剑谱……” 夏雨出身世家,侯府以军功立世,家教比旁人又更严厉几分,非逼不得本已不敢轻易与人动手。 何况,刀剑无情,稍有不慎就会血溅当场。 是以,他本来打算稍加教训,吓吓他也就算了。 岂料,拔剑相向后,才猛然发现,实力跟人相差不止一星半点。 夏雨年轻气盛,听他如师如父般训戒自己,血冲脑门,早已忘了拔剑的初衷,已顾不得旁边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嬬,杀机陡现,跃身而起,剑气如虹直劈而下。 刹那间,剑气激荡,身周一丈之内的梅树削得光秃精溜! “哎呀!”夏雪避得稍慢,发丝被剑气削去数根,在半空飘飘荡荡,半天不见落下,不禁骇得花容失色。 “小心!”夏风蓦然变色,扑过去将她揽在怀中。 未及转身,忽听一声长啸,清若凤鸣,惊破长空。 夏风心惊,猛然转身。 漫天剑影中,石南岳停渊峙,左手牵了杜蘅,右掌轻松穿过密不透风的剑网,轻轻印在了夏雨的胸膛。 “掌下留人!”夏风一惊,失声嚷道。 然而,已经太迟了。 夏雨惨叫一声,手中软剑脱手飞出,“夺”地一声射入梅树中。 “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前扑的身影被硬生生击得往后倒飞出数丈,跌落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显然受伤不轻。 “四哥!”夏雪飞奔过去,顾不得雪地脏污,跪在地上,颤着手将昏迷的夏雨抱在怀中。 “四弟!” “四弟!” 一紫一蓝人影一前一后,从梅林里飞奔而至。 紫袍的是夏家二公子夏雷,他停在夏雪面前,单膝跪地,颤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当那温热的呼吸拂过指尖,高高提起的心,立时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满怀的愤怒,扭过头狠狠瞪着石南:“朗朗乾坤,何人在此行凶?” 蓝袍的那个是夏季,他十五岁即跟着夏正庭驻守南疆,在四兄弟里性子最沉稳,也是最阴沉的一个。 他说话之前先拿眼睛望向夏雷,见他点头,心知夏雨并无性命之忧,这才不慌不忙地站到夏风身旁,嘴里跟他说话,眼睛却冷冷地盯着石南:“三弟,出了什么事?” 石南仿佛没事人一般,拱手抱拳,含笑招呼:“原来是夏大公子,二公子到了,失敬。在下石南。” 阅微堂少东之名在临安可谓家喻户晓,不知者鲜矣。 然而,他再有名也不过是一价商人,夏季身为手握兵权的世家子弟,又怎会将他放在眼中? 他神情倨傲,冷声质问:“是你伤了四弟?” 杜蘅心中暗暗叹息,敛衽施了一礼:“夏大哥,夏二哥。” “你是……”夏季一脸狐疑,依稀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她就是那个跟三哥退婚的贱人!”夏雪豁地站了起来,绝美的脸孔上,全是鄙夷:“原来她早就与人暗通款曲,被我们撞到,这才羞恼成怒,动了杀机!” 石南眸光一冷:“看来,某人还没受到教训!” 夏雪嘴里似乎又盈满了又冷又涩的冰碴子的味道,机灵灵打个寒颤,急忙躲到夏雷的身后:“二哥~” “别怕~”夏雷见她似见了猫的鼠儿,强忍了怒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有二哥在,他伤不了你。” 夏季上下打量着杜蘅,面色阴晴不定,冷淡而疏离地道:“原来是杜家二小姐。两家既已退亲,便再无瓜葛。这声大哥,我受不起。” “夏大公子教训得是,”杜蘅立刻改口:“是我莽撞了。” 一声夏大公子,已把两家百年的情谊断然斩断,竟是丝毫也不留恋。 夏风面白如纸,指甲深深地掐入肉中。 夏季气得倒仰,但他城府颇深,心中再恼怒,面上也不现出分毫,淡淡道:“不知四弟犯了什么错,贵友如此心狠,下手就要他的命?” 他故意装着不识石南,借机羞辱于他。 石南星眸含笑,轻描淡写地道:“是他技不如人,怪不得小爷心狠手辣。” 话落,夏家四兄妹脸色都是一沉。 夏季凝着那柄没入梅树的软剑,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容:“好一个技不如人!” 缓步过去,见软剑整枝没入树干。 他暗自骇然,掏出丝帕将剑身拭净,暗自盘算:合兄弟三人之力,要除掉这小子应该不难,难的是还有一个杜蘅。 她是个豁得出脸面之人,这小子既是她的姘/夫,杀了他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张扬出去,平昌侯府虽然不惧,却要落个恃强凌弱,以众欺寡之名。 他飞快地瞟一眼立在远处的紫苏和白前,思忖着,如果真要动手,势必要连这几个丫环也一块除去。 偏生今日大佛寺游人稀少,杜蘅又与他们有着如此尴尬的关系,出了命案,平昌侯府难脱干系。 他背对着石南,面上阴晴不定,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动手? 迟疑之间,孟氏和纪氏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惊惶失色地走了过来:“四弟!” 纪氏见夏雨双眸紧闭,嘴角尚残留着血丝,而雪地上则飞溅着大片的殷红,顿时慌得手足无措,疾声吩咐:“快,请太医!” 夏雷眉峰一蹙,没好气地喝道:“荒郊野岭,上哪请太医?” “这,这可如何是好?”纪氏没了主意。 孟氏定了定神,见那边只有杜蘅和石南二人。 她虽不认得石南,但既与杜蘅在一起,又有夏风在场,想必是识得夏雨的,断不敢痛下杀手。 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四叔应该只是受了点轻伤,想来无甚大碍。来人,先把四少爷抬上暖轿。”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势必不能再行凶残之事,夏季敛去心思,将软剑提在手中,转过身来,阴鸷一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再登门拜访石少东。告辞!” 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杜蘅心中一紧,不自觉地绞紧了双手。 夏季为人心胸狭窄,锱铢必较,偏又善于审时度势,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是夏家四兄弟里最阴狠歹毒的一个。 听说他小时候,有次在族学跟人打架,吃了点小亏。 他见对方人多,当时一声不吭,笑着与人握手言和,转过身回去,即叫了几个侍卫,跟踪踩点摸清了他的行动规律。隔了数天将那族兄堵在巷弄里,套了麻袋,乱棍打死,扔进了护城河! 而那时,他才九岁! 被这样的人盯上,实在很难让人不担心。 “好说,”石南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在下随时在阅微堂,恭候几位公子大架光临。” 言外之意,老子不怕你们兄弟人多,随时奉陪! 夏季闻言,面色越发阴沉。 不能走!”夏雪跺脚嚷道:“难道四哥这一掌白挨了不成?堂堂平昌侯府的小少爷,被人打得吐血,却一声也不吭,灰溜溜逃走,你可以不顾脸面,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夏季气得倒仰,偏他与夏雪不是一母所生,为避嫌平日总是好言相哄,从不曾疾言厉色。此时气得狠了,有心要训她几句,对着她那张泪光盈盈的丽颜,到嘴的训斥又咽了回去。 夏雷遂向夏风递了个眼色。 “雪儿,不得胡闹!”夏风定了定神,淡声道:“是四弟先拔剑相向,既然技不如人,便该心悦诚服,低首认输。不依不饶,只会让人笑话咱们夏家输不起。” “可是~”夏雪向来最听他的话,此时却不甘心,纤手一扬指着杜蘅:“这贱人如此轻贱于你,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夏风呼吸一窒,嘴角翕了翕,想要替杜蘅辩白几句,然而对着并肩而立的一双玉人,如何还说得出口? 夏雷早就按捺不住,此时终于逮到机会,冷笑一声:“这种寡廉鲜耻之人,理她做甚?算她有些自知之明,跟三弟退了婚。再与她纠缠不清下去,只会脏了咱们侯府的名声!” “正是,”夏季阴恻恻地道:“三弟人中龙凤,何愁没有良配?” “慢着!” “石少东有何指教?”夏季停步回头。 石南冷冷盯着他,星眸闪着令人心悸的幽光,忽地扬手一掌:“若有人胆敢往阿蘅身上泼脏水,便如此树!” 一株百年老梅应声折断,轰然倒地,激起漫天雪影! .. 祸事不单行(五三) 变故迭生,孟氏纪氏等一干妇嬬吓得花容变色,胆小的丫环婆子,早已软了双膝,跌坐在地,连声尖叫。 “闭嘴!”夏季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厉声低叱。 夏雷这些年追随夏正庭在南疆征战,早练就一身泼天的胆量,却也被石南阴冷的目光盯得脊背发寒,半晌做不得声。 夏季微眯了眼睛,阴恻恻一笑:“石少东,这是在威胁我吗?” 石南哑然失笑:“夏公子误会了,这怎么会是威胁呢?堂堂平昌侯府的公子,区区一句威胁有用吗?轹” 说到这,微微一顿,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视众人一圈,落在了夏雪的脸上,薄唇微勾,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淡淡道:“不,这不是威胁,是忠告。” 仗着几位兄长都在跟前,夏雪藏在人群之后,冷声讥诮:“怕人说,就该严以律己,规行距步,恪守妇道!三哥为人厚道,才会忍气吞声,换了别人早就让杜家在临安无立足之地!偏偏世上还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既做了这不要脸的勾当,就该撕了面皮,大大方方去当表子!别想着立什么贞洁牌坊……” “看来,有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石南带着笑的眸子阴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纛。 也不见他如何做势,身形骤起,众人眼前一花,已失了他的踪影。 下一秒,夏雪尖叫起来:“啊~” 然,声音才起,立刻又倏然而止。 再一看,二根修长,洁净的手指已牢牢地扼上了她优美如天鹅似的脖颈! 竟无人看清他是如何穿过人群,欺到夏雪身前的? “闭上你的臭嘴!”石南捏着她的颈子,脸上的笑容渐深,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嗖嗖的:“否则,小爷只需再使半分力,就可剪断你这必会令侯府破家灭门的祸根!” 夏雪死瞪着他,欺霜赛雪的脸蛋上,满满的全是死亡的恐惧。美丽的瞳眸睁到极致,闪动着令人心悸的波光。 “竖子无礼,还不放开小妹?”夏雷呛地一声,拔剑出鞘。 夏季眉眼一动,目光锁到孤身立在人群之后的杜蘅身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没入人群。 石南薄薄的唇角噙着一抹浅浅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淡淡道:“二公子不想要令妹的命了吗?” 夏雷咬紧了牙关:“你敢动她一根寒毛试试?!” 他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有这个胆子,当真敢行凶杀人? 石南微微一笑,指间加了几分力道:“石某早就听说,夏府大、二公子与三公子不和,原来传言属实。” 说到这,他悠悠一叹,垂眸望着夏雪憋得青紫的美丽容颜,淡声嘲讽:“看来,你的兄长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在乎你嘛?” “你休要挑拨离间!”夏雷脸上阵青阵红。 “二哥,把剑放下!”夏风心跳失速,疾声叱道。 “卑鄙!”尖叫声起,紫苏愤怒地低喝:“你要不要脸?堂堂武将,打不过人,竟拿女人为质!” 夏风蓦然回头。 惊见夏季身形如鹰,拔身而起,五指弯曲如爪,喋喋怪笑着对着杜蘅凌空扑下:“我不过是现学现卖,依葫芦画瓢而已!” “大哥!”夏风心中一悸,失声惊呼。 石南厉声道:“阿蘅若少了一根头发,小爷我活剥了你的皮!” 话落,忽听“哧哧”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无数晶莹的冰珠自梅林深处疾射而出,雨点似地射向夏季。 夏季身在半空,避无可避,百忙中曲指连弹,冰珠应声而碎,只听一阵爆豆似的“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刹那间扬起了一片浓浓的雪雾,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忽听一声闷哼,夏季身形一顿,如陨石般自半空坠落,噗地一声狠狠摔到雪地,砸出一个人形的大坑。 “大哥!”夏风再次失声,猛地扑了过去。 前后二声“大哥”相差不过数秒,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弯腰把夏季抱了起来,见他眉眼上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锦袍上映着无数铜钱大的水渍,却并没见到血迹,显见并无外伤,当即松了口气。 心知是冰珠触体而化,冷气随着毛孔渗入肌肤,令血液凝滞所致。 当即盘膝而坐,伸掌抵了他的后心,缓缓将内力推送至他体内。 梅林处,积雪中悄无声息地冒出四五个白衣男子,转眼间将杜蘅主仆三人围在了中间。 “小姐!”紫苏急急上前,将杜蘅护在怀中。 杜蘅反手握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自己没事,令她不必惊慌。 “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夏雷又惊又怒,大声喝叱。 魅影低着头在雪地里仔细找了一圈,松了口气:“好险!” 抬头挺胸,谄媚地道:“回主子,二小姐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所以,他的这张皮,还可以好好地披在自个身上。 石南倏然回头,含笑望着眼前美人,黑曜石的眸子仿若冰雕雪刻,冷得彻骨。 夏雪被他瞧得心慌意乱,偏又强恃镇定,色厉内荏,悍然抢先发话:“我是平昌侯府嫡出的大小姐,你敢动我一根手指,我要阅微堂上上下下数千人给本小姐赔葬!” “哈哈!”石南仰头大笑,直笑得梅枝上积雪簌簌而落,笑得众人心胆俱寒。 “你,你笑什么?”夏雪羞恼成怒。 石南收声撇唇,一字一句地道:“相信我,你的命没这么值钱!” “你!”夏雪羞怒交加,脸红得象煮熟的虾子。 “姓石的,我不过是顾念着顾夏两家的旧情,这才网开一面,别以为平昌侯府真怕了你这奸商无赖!”夏季缓过气来,咬着牙,阴冷地道。 “哦?”石南慢条斯理,唇边若有似无地牵起一丝冷冷笑意:“既是如此,夏大公子还等什么,何不放马过来?” 夏季双掌一拍,喝道:“来人!” 四周一片岑寂。 石南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大公子的法螺,今日似乎不大灵光哦?” 夏季心中一紧,沉了脸提高了声音喝道:“来人!” 梅林寂寂,冥然无声。 “啧啧~”石南摇头叹息:“素闻平昌侯用兵如神,军纪严明,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倘若强敌来犯,我大齐堪忧啊!” 他装腔做势:“不行,我得把今日见闻禀明皇上,以免奸贼误国!” 夏雷不禁骇然变色:“姓石的,你,你把那些将士怎样了?” 石南讶然挑眉:“分明是你的军纪不明,号令不严,与小爷何干?小爷可是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半步!” 夏季再顾不得丢脸,从腰间摸出一枚陶埙,凑到嘴边吹凑起来。 埙声幽咽,散入空中,盏茶过后,有二十几个侍卫陆续从四面八方赶到。奇的是,他们个个头顶冒着白烟,脸上大汗淋漓,一副疲于奔命的模样。 杜蘅心中一动,偷眼朝魅影瞧去。 魅影露齿一笑,低头掩去得意之色。 杜蘅已是心中有数,眸光阴晴不定。 夏家军以军纪严明著称,岂有号令不从之理? 现在看来,他们是给人引走,在梅林里乱兜圈子的缘故! 而今日的大佛寺之约,梅林之行,本就是石南提议。 莫非,他早就打算好了,要借这个机会与夏家正面交锋,将二人感情公之于众? “哇,厉害!”石南哈哈笑着,鼓掌喝彩:“大公子排兵不行,吹奏乐器倒是一流。不去教坊司充当伶人真是屈才了,哈哈哈哈!” 饶是夏季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也禁不住悖然变色:“大胆刁民,竟敢污辱朝廷命官!来人,给本将拿下!” “是!”众护卫轰然作答,转瞬间已将石南围得水泄不通。 石南气定神闲:“好威风啊,好威风!” 魅影忽地挚起手中黑漆漆的剑枝,高声喝道:“尚方宝剑在此,谁敢动手?” 平地一声雷,众将官面面相觑,愣在当场。 “你唬谁呢?”夏雷冷笑一声:“区区一个商人,何来尚方宝剑?骗小……” “咝”裂帛之声响起,魅影将裹在剑身上的黑布撕碎,露出里面一柄阔五寸,长三尺有余,古朴典雅的剑鞘,上刻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尚方宝剑! “你~”夏雷倒吸一口冷气。 石南冲他呲牙一乐:“不好意思,小爷奉皇命去山东五省巡视灾情,顺便体察民情,刚刚抵达京师,尚未来得及覆皇命。” “胡说!”夏雪尖叫:“他怎么可能是钦差!” “尚方宝剑乃皇命所授,见剑如见圣上,尔等还不跪下行君臣之礼,想造反不成?”魅影高举宝剑,厉声喝叱。 孟氏纪氏早已双膝发软,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大哥~”夏雷面上阵青阵红,红着眼睛望着夏季。 就算他真是奉皇命巡视灾情的钦差大臣,也该是在山东等五省。这是临安,天子脚下,他巡的什么灾,视的什么情? 打了再说,打完后再反告他一个“滥用职权”之罪! 夏季咬着牙,心内反复权衡,胸中傲气终于抵不过天威浩荡,缓缓跪下:“臣,广西都指挥司,陈关卫指挥佥事夏季恭请圣安。” 不错,他滥用职权是真,但手里的尚方宝剑也不假! 滥用职权不过是官风不正,打钦差却是谋逆之罪,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他绝不会用平昌侯府百年基业,跟一个小人得志的市井无赖硬拼! 夏雷,夏风相继跪地,叩首。 “臣,广西卫都指挥司,张良卫镇抚夏雷,恭请圣安。” “臣,五军忠义营指挥佥事夏风,恭请圣安。” 这三人一跪,其余人呼啦一下,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石南站在边上,淡声道了句:“圣躬安。” 说完,铮地一声抽出尚方宝剑,曲指轻弹剑身,斜睨着夏雪,笑容可掬地问:“现在,你想怎么死?” 夏雪一口浊气堵在胸口,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杜蘅冷眼瞧着眼前这出闹剧,不发一语,起身拂袖而去。 石南放出狠话:“不错,我的确喜欢阿蘅,不日即会登门求娶。谁要是敢与她为敌,休怪小爷翻脸无情!” 说罢,将尚方宝剑朝魅影一抛,急步追了上去:“阿蘅,生气啦~” “不敢,”杜蘅冷声道:“钦差大人好威风!” 刚才还威风八面的钦差大人,此刻低眉顺眼做小媳妇状:“我这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既然他们那么喜欢以势压人,咱手里有势,干嘛不压他一压?我这不也是想给你出气么?” 杜蘅蓦地停步,眸子里几欲喷出火来:“你这是在替我出气,还是想借出气的幌子,给自己正名?” “嘿嘿~”石南干笑两声,索性承认了:“二者皆是,兼而有之~” “算你狠!”杜蘅脸上血色全无,转身就走。 为了达到目的,所以,连她也一块利用? “等等!”石南察觉不对,一把握住她的腕:“你干什么这么生气?” 他教训了夏家几兄妹,就算她不高兴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也不该一副横眉冷对,打算绝交的表情吧? 杜蘅奋力摔开他的手,冷声道:“小女子身份低微,岂敢生大人的气?” “阿蘅~”石南的脸都黑了:“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哪做错了?这样闷不吭声,掉头就走,很伤感情的,你知不知道?而且,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谁跟你有感情?”杜蘅气得直哆嗦。 “好!”石南也生气了,冷声讥刺:“你对我没感情,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我这就去昭告天下,你冰清玉洁,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行不行?” “你!”杜蘅气得眼眶通红。 “阿蘅~”石南瞧了心疼,语气骤然软了下来:“我气糊涂了,才会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只是,你一直若即若离,我心里着急……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还小,又刚经历丧母之痛,退婚之伤。我应该更有耐心才是,不该逼你……” 他掏心剖腹,杜蘅微微动容,默然许久,道:“你最少,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而不是把我蒙在鼓里,先斩后奏!” “把你蒙在鼓里,这话从何说起?”石南一脸讶异:“我不是……等等!” 他猛地会过意来,愕然张大了眼睛:“你以为,我事先知道夏家几兄妹今日会来大佛寺,故意邀你在这会面,目的是借夏家兄妹之口,把咱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难道不是?”杜蘅冷声反诘。 “当然不是!”石南好气又好笑:“你当我是神仙啊?你也不想想,我昨天凌晨才回来,只睡了一个时辰就爬起来去见你。事先根本不知黄姑娘之事,约在大佛寺更是临时起意!怎么可能是算计好的!” 杜蘅细一回想,似乎确是如此:“尚方宝剑怎么解释?” 他不是勘灾副使吗,怎么尚方宝剑却在他手里? “我不是说了吗?刚回京城还未面圣。” 他嫌钦差的队伍走得慢,为了早一天见到她,这才脱离了大队,星夜兼程赶回来的。这,也是他的错? 杜蘅面上一红,嗔道:“谁问你这个?” 顿了顿,又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夏家兄妹也来了大佛寺?” 石南老老实实地道:“之前在山下,魅影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我之所以说要进禅寺,目的就是怕下山路上碰个正着,于你的声誉有损。后来进梅林,我也刻意挑的没人的道走……” 你想啊,林海雪原,梅花盛开,幽香馥郁中,情愫暗生的小情侣,拉拉小手不是挺正常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亲个小嘴…… 当然,这种龌龊的小心思,他可不敢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 ps:月初了,打劫月票啦。。 .. 祸事不单行(五四) 杜蘅哪知道他心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听他说得有理,不觉略略踌躇。 难不成,是她多心,今日之事果然只是巧合? 石南悄悄瞥她一眼,小声道:“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跟夏雪碰个正着。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一直跟在咱们后面的,原来是夏家兄妹。事已至此,与其畏首畏尾地让人瞧不起,不如大大方方地将咱俩的关系公之于众。” 这话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然而细细一品,却是大大不妥轹。 什么叫“将咱俩的关系公之于众?” 她可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他想要公之于众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杜蘅再三斟酌,决定开诚布公:“话已至此,有些事,我希望你能明白。在我心里,你是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是可推心置腹的朋友,甚至勉强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可是……酤” “我明白,”石南情绪低落地打断她:“你不喜欢我,瞧不上我这个奸商嘛~” “不,不是不喜欢……”她下意识反驳,话一出口,才知道多么不妥,多么容易引起歧义! 石南眼睛一亮,眉眼弯弯,笑得天地都失色。 杜蘅涨红了脸,急急解释:“可是,这种喜欢却非关男女之情。我们之间,只是朋友之谊。”犹豫了一下,道:“好吧,我承认,也许比朋友更亲密一些。却,也仅止于此。我觉得维持现状很好,不想再进一步了。” 石南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也就是说,你不讨厌我。不,应该说是有某种程度的喜欢,对不对?” 杜蘅面上发烧,尴尬地垂下眼帘。 “对不对?”石南固执地要得到答案,并且为了防止她变卦,拿话封死她的退路:“你刚刚才说的,可别不认帐!” 杜蘅懊恼地咬着唇,良久,几不可察地轻轻颌首。 “这就成了!只要有一分喜欢,我就有本事把它变成十分。”石南信心十足,难掩飞扬之色:“我今天也把话撂在这了。你若嫁,我便娶。你若是终身不嫁,那我便终身不娶!” 杜蘅愕然。 “别问我理由,我说不上来。”石南有些烦燥地抚了抚额:“我以前对女人从未上过心,甚至从来不觉得娶妻成亲有什么好?可我遇见了你,温柔中透着尖锐,冷静中隐藏着犀利,柔弱而又强大……” “你也许会觉得我发疯了,在胡言乱语!”石南发现自己越说越乱,遂停下来苦笑一声,飞快地睃她一眼,做了结论:“别怀疑,我真的很想给你一个家,我们的家。” 他自幼飘零,顾老爷子对他再好,终归不是他的亲人。 家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冰冷的名词。 这么多年,他独来独往,独挡一面,早已习惯并且享受着这份孤独。 他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孤单地走下去。 他从没见过象她这样复杂,比她更矛盾的女人。那些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奇异地揉和在一起,又是那么的协调。 一开始纯粹只是好奇,慢慢地受到她的吸引,了解后发现她其实跟他一样,表面上温和,骨子里冷漠疏离。 那份遗世孤立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令他越来越靠近,想保护,想疼宠,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最后,他突然发现孤独变得那么难以忍受,奇迹般地萌生了想成家的念头…… 杜蘅深深动容。 两世为人,从来不曾有人象他这样,不论对错,永远维护着她。也从来不曾享受过如此无微不致地呵护,毫无保留的宠爱。 可她没有忘记,他们之间横亘的,是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两世为人,不止嫁过人,生过孩子,而且心怀仇恨,接近他的目的是利用他帮她复仇。 他看到的,是经过伪装后的她,并不是真实的她。 如果有一天真相揭开,他发现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个单纯美好的女子。 她很清楚,到时爱有多深,恨就会有多浓,而她带给他的伤痛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 保持距离,也许会给彼此留下遗憾,起码不会反目成仇。 而她,不想失去这份弥足珍贵的信任和友情,更,不想失去他! 她低眉,小心地斟酌着词汇:“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也很感激。可是,很抱歉,我们真的不合适……”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石南不悦地打断她。 杜蘅呼吸微微一窒,自顾自地轻声道:“以你的优秀,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更值得你疼惜的女子。” “是,”石南很不高兴,再次打断她:“世界这么大,怎么会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但不是我喜欢的,再好也没用。”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她委婉暗示。 “我们周围绝大多数人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石南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象咱们这种程度,已经比大多数老夫老妻都了解得透彻得多了!” 杜蘅语塞。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的确用了个最不恰当的理由去说服他。 “相信我,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是对的,你会感激我今天所做的决定……”杜蘅只能用力强调,却惊讶地发现,说出这一段话,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她垂眸,死死地盯着脚尖,生恐泄露了一点蛛丝蚂迹。 “相信我,你如果不找诸多借口拒绝,直接答应嫁我,我会更感激。”石南沉着脸,冷冷地道。 杜蘅还想再说,话到嘴边却发现无论说什么都象是矫情,只好沉默。 算了,他年少气盛,自己越是拒绝,说不定越是激起他的好胜心和征服欲,反而越是放不下。 不如先搁一段时间,等他冷静下来,或许就不会这么执着了。 “我只问你一件事。”石南表情严肃:“你信不信我?” “这是两码事。”杜蘅蹙眉。 “信不信?” 她犹豫一下,轻轻颌首。 “信不信?”他却不满意,非要听到她亲口作答。 “信。” 是不是不管我变成谁,什么身份,这份信任始终都不改?”石南再问。 “什么意思?”杜蘅狐疑。 “你别管,只要回答是不是就可以了。”石南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却又在强硬里透露出一丝罕见的害怕和不自信。 杜蘅察觉到了,于是很认真想了想,道:“是。” “那就行了,”石南心上一颗大石落地:“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杜蘅不放心:“你可别乱来。” 他当然不会乱来,他要去打一场仗,打一场他人生中最重大的战役。或者说,下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份赌注。 他不知道结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不论输赢,他都会回到她的身边,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区别在于,是心无挂碍,还是有所牵绊。 在此之前,他不想令她担心,所以转开话题:“夏季那个人,远比他的外表阴狠得多。最近这几天,你没事最好别出门。如果出门,一定不要嫌招摇怕麻烦,多带护卫。另外,我会叮嘱初七,叫她寸步不离。” “可别~”杜蘅连连摇手,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初七那孩子心眼太实,你若是说寸步不离,她就真的不离寸步……” 尤记得初七刚到杨柳院,半夜三更蹲在床头盯着她,差点没给她吓死,连上个茅房都在边上虎视眈眈! 石南的脸上露出笑容:“就算不方便,也请尽量忍耐。” 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聂宇平不在,我把魅影调过来给你用几天。” 杜蘅骇然:“不用了,他总不至于杀上/门来。” “这很难说,他欺你是女子,在外面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弄不好真会摸上/门来。”石南表情严肃:“最多三天,我就能抽出时间。到时夏季应该就没有精力来找你麻烦了。” 杜蘅心中疑云更盛:“这三天,你要做什么?” 石南微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时候不早了,再不下山城门可真关了。” 杜蘅心知他不想说,逼也没用,无奈地出门上了暖轿。 石南一直将她护送到杜府,亲眼见她进了二门,这才折返回去,直奔穆王府。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穆王府,却是他第一次从大门走入,更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登门造访。 站在王府高高的围墙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缓步朝着朱漆的大门走过去。 “什么人,站住!”门口的兵丁早就注意到他了,不过见他穿着不俗,未开口驱逐。此时见他靠近,立刻出声喝止。 “去告诉萧昆,就说石南来了。”他淡淡道。 兵丁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萧昆是什么人? 明面上说是王爷的长随,是个奴才,可阖府上下,谁见了他不得规规矩矩地站着,打躬行礼?萧照,萧江等几位常在王府里穿来走去的旁支的堂少爷们,见了他也得执子侄辈的大礼。 就是朝中那些大臣们,见了他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地? 眼前这位锦袍少爷,上来就直呼他的名讳,语气还这般随便,好象呼自家的奴才似的!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石南不耐烦地喝道。 “是!”兵丁被他的气势吓住,转身飞跑着入内送信。 很快,萧昆亲自迎了出来,见了他,又惊又喜:“少爷,真的是你?” 方才听兵丁回禀,他还当是耳背听差了,直到此刻,还觉得象在梦中。 “除了我,还有谁?”石南骂道:“年纪大了就回去荣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萧昆被骂了,却十分高兴,咧着嘴不停地笑:“是是是,少爷教训得是!门口风大,别站着说话了,赶紧进去吧?” 说完话,便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一旁,待石南进去后,这才紧走几步,尾随在他身后进了王府的大门。 如此奇景,把守门的兵丁看得眼睛都直了! 石南一路十分沉默。 萧昆也不敢多嘴多舌,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好,惹得他大少爷脾气发作,摔袖走人,打道回府了。 两人穿廊过榭,直奔书房。 萧昆在门外停步,轻声道:“去吧,王爷等着呢。” 说罢,象是生怕他反悔似地,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提高声音道:“王爷,少爷来了。” “这小兔崽子几时来这,还想着要人通报么?”萧乾骂道:“滚进来!” 石南哂然一笑,抬腿走了进去:“老鬼,这鬼地方你以为小爷喜欢来么?” “咳咳~”萧乾轻咳两声,抬头望着他:“废话少说!这回又是谁惹你不痛快了?” 石南沉默。 尽管事先已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甚至连开场白都设想过了,可事到临头才发现,这件事比想象中艰难得多。 萧乾难掩讶异:“怎么,事情很棘手?” 不能啊,只是去勘灾,顺便体察民情,以这小子的能耐,还不是跟玩儿一样简单? “不是。”石南简短地道。 萧乾挑眉,静候下文。 石南轻咳一声,看一眼萧昆:“你先下去。” 萧昆有些失落,却也不敢违拗,乖乖地退出去,体贴地带上房门。 萧乾越发吃惊了,但他老谋深算,自然不会形之于色。 石南直奔主题:“我可以认祖归宗,但你必需答应我两个条件。” 萧乾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 “咣当”一声响,书房门被推开,萧昆踉跄着奔了进来,大声道:“可以可以,只要少爷肯认祖归宗,别说两个条件,就是两百件,两千件又有何难?” “萧昆!”萧乾皱眉,不满地瞪着这个手舞足蹈,几近疯狂的忠仆:“你让他把话说完。” 他有预感,这臭小子第一件事,绝对是要求娶姓杜的丫头!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一天王爷都盼了快二十年,好不容易把少爷给盼回来了,难道还能把他往外推不成?”萧昆早已喜极而泣:“最要紧的是少爷肯回来,其他的都是小事!” 萧乾叹息:“至少,得听听看他想说什么吧?” 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看不透的呢? 杜家的事,毕竟没有摆到明面上,皇上虽然存疑了二十年,却一直没有抓到切实的把柄。 这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如果,臭小子真铁了心要娶,也只好先顺了他的意。等娶进门后,那股子热乎劲过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哦哦哦~”萧昆擦了把眼泪,一迭声地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少爷这些年来在外面流浪,一定有很多话要对王爷说。老奴这就回避,嘿嘿~” 嘴里说回避,脚下却一步也舍不得挪。 见证历史的时刻到了,如此重要的场合,怎么能少得了他呢? 石南虽有些恼他多事,却也不得不为他的忠心感动。 他紧紧盯着萧乾的眼睛,伸出食指:“第一件,我的媳妇一定是杜蘅,你不能反对,反对也白搭。” 萧乾不动声色:“第二件呢?” 怪了,以他一惯对待杜家的态度,听了这话不是应该暴跳如雷吗?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石南心生狐疑,仔细看了他几眼,却又瞧不出异常,只得继续往下说:“第二条,你得立刻让阿蘅帮你治病,不得讳疾忌医。” 萧乾一愣。 这算什么条件? 萧昆喜不自禁:“妙哉!这条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老奴也是这个意思。要我说,少爷赶紧把二小姐娶进门,少爷称心如意,王爷也多了个名医随侍在旁,岂不是两全其美?” 石南啼笑皆非:“我娶阿蘅,可不是瞧中了她的医术,让她给老鬼当免费的大夫!” .. 祸事不单行(五五) “知道知道,”萧昆笑得见牙不见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萧昆虽然是个粗人,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哼!懂这么多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石南直戳他的心窝。 萧昆笑道:“我不象少爷,生得玉树临风;也没少爷这么好的运气,遇到二小姐这样慧质兰心的女子。所以,光我好逑有个球用,没人瞧得上也是白搭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个老滑头!”石南笑骂。 话落,两人相视而笑,十分畅快榛。 要不怎么说萧昆是个人精呢? 不止勤勉能干,忠心侍主,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揣摩上意,懂得要在最适当的时候,说最适当的话。 就拿现在来说,石南以娶杜蘅为条件认祖归宗。萧乾虽然没有立刻同意,但也没有反对。只要不反对,就代表还有回旋的余地邑。 是以,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父子二人把话说僵。 老爷子在轻重缓急的拿捏上,向来极有分寸。认祖归宗,老爷子大面上绝对是乐见其成的。虽说对二小姐有成见,但二小姐如今还在孝期,反正一二年内都不能成亲,老爷子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反对? 是以,他揣测这件事上,老爷子泰半会用拖字决。 能不能认祖归宗成功,最关键,还是要把少的那个哄得开心,事情才会顺利。 偏这老少二位主子,又都是性情乖张之人,想要讨好他们可不容易。 事情若不对路子,你就是舌灿莲花,把它说出一朵花来,也未必会买你的帐。 你得投其所好,还得投得不谄媚,不逢迎,不显山露水。 那么,少爷好的是什么呢?答案显而易见。 别看只简单的一句“慧质兰心”,其实蕴含的学问却多了去了。立马就让石南眉开眼笑,心情舒畅,比千军万马都管用。 他这里把气氛调节好了,就该老爷子出马了。 “咳~”一声轻咳,将两人的注意力引回来。 萧老爷子问得简单:“没了?” “没了。”石南答得干脆。 “老奴这就去后边,把这天大的喜讯禀报王妃……”萧昆老泪纵横,拔腿就走。 “慢着,”石南叫住萧昆:“老鬼还没答应呢,你猴急什么?” 萧昆:“王爷没反对,自然就是答应了。” “那可不成,”石南自然不会被他一句话糊弄过去:“你得给我句准话,免得以后拿来说事。” “兔崽子,”萧乾瞪着眼睛骂:“要不要给你立个字据?” “立字据那是最好~”石南打蛇随棍上,立刻吩咐:“萧昆,笔墨伺候。” 萧乾气得胡子乱翘:“荒唐!” 萧昆忙道:“少爷,王爷向来是言出必践的,既然答应了让二小姐进门,自然就不会再反对。再说了,不是还有老奴做见证吗?” 石南笑得狂肆:“阿蘅的事,不怕他变卦。只要小爷想娶,没有人能拦得住。关键是让阿蘅看病这事,不能拖,也不容推诿。得现拟个章程出来,签字画押,留字存证才行。” 萧乾再次愣住。 “我看这样,”石南沉吟片刻,道:“明儿先让阿蘅扶脉,以后每十天复诊一次。萧昆你得给我看好了,不许他耍花枪。若给我逮到阳奉阴违,你就等着剥皮拆骨!” 萧昆激动得语无伦次:“是是是!是该拟个章程。王爷,你瞧瞧,我早说过,少爷象你,别瞧平日没心没肺,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冷情样,其实心里热乎着呢!到底是血浓于水,父子连心,少爷心里惦记着你哪!这么多年的辛苦等待和煎熬,总算是没有白费,是不是?” 石南骂:“让你写就写,哪这么多废话?” 萧乾皱眉:“你老糊涂了吧?” “老奴这不是替主子高兴嘛?能看到主子父慈子孝,老奴就是立马死了也能闭上眼了,嘿嘿嘿……”萧昆张着嘴笑,眼泪却老也止不住地往外流。 萧乾心里不是滋味,喝道:“哭什么,本王还没死呢!” “老奴该死!”萧昆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今儿是主子大喜的日子,哭个鸟劲!应该喝酒,喝个痛快,不醉无归!老奴这就给少爷拿酒去……” 说完,已走得不见了人影。 留下萧乾父子俩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半晌,萧乾干咳一声:“这事,就这么定了?” 石南也有些尴尬,瞄他一眼,点头:“嗯。” “那,”萧乾想了想,交待:“你娘那,得去磕个头。皇上那,也得去报备一声。几位叔伯那,得挨个去拜访一遍,再通知几位族中长辈,挑个好日子正式开祠堂。另外,最要紧的一条,石南这名字,打今儿起就不能再用了。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穆王府唯一的嫡子,姓萧,名绝,叔伯兄弟里排行第七……” “择日不如撞日,也不用选什么日子了。”萧绝爽快地道:“我今晚就进宫跟皇上呈明情况,明天去给几位叔伯打招呼,后天就开祠堂。” 萧乾眼里露出笑容,嘴里训道:“胡闹!认祖归宗是大事,哪能这么草率?” “不就是认祖嘛?意思意思就成了,搞这么多事做什么?”萧绝显出不耐之色:“人还没回来呢,就有一堆破规矩绑手缚脚!” 萧乾装着没听到:“这个时候宫门早下了匙,皇上也歇下了!你几位叔伯也不是一天之内就能拜访完的……” “那拜访叔伯这项索性就免了,反正大家以后多的是机会见面。”萧绝立刻道:“明天一早,我去见皇上。” “我同你一道去。”萧乾不放心。 这个小兔崽子,天不怕地不怕。犯起浑来,拿根竹竿就敢把天捅破!谁知道他明儿个见了皇上,会说些什么? “你就不用去了,”萧绝看他一眼,淡淡道:“一来我顺便把这次山东之行的差事交了。二来,有些话要跟皇上说。你在反而不方便。” 萧乾皱眉:“君臣有别,是臣子就该守着臣子的本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得有个底线。不能仗着皇上宠你,就胡言乱语,胡作非为!”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别看老虎心情愉悦时冲你微笑,稍有不慎就会翻脸无情,把你撕得粉碎! “我又不是第一天跟老头子打交道。”萧绝不以为然:“不用你教,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杜家丫头的事,先别提。”萧乾见他不进油盐,只好把话挑明:“等我寻着机会,慢慢再跟皇上把话说开。” “阿蘅的事,我自有主意,你就不用管了。”萧绝不领情,淡淡道:“你只管把身体养好,等着抱孙子就是。” 萧乾吃了一惊,猛地睁大了眼睛:“你,你不会……” “你想哪去了?”萧绝啼笑皆非:“阿蘅不是这种人,我也绝不会做出让人轻贱她的事来。” 穆王府里萧氏父子二人在书房里挑灯夜话。 平昌侯府的听风轩里,也是好戏连台。 自打从大佛寺归来,夏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待得常安发现不对劲时,他已喝得铭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 “彩霞,彩琴!”常安大呼小叫:“少爷喝醉了,快去打热水来给少爷净脸抹身,再去厨房要蛊醒酒汤来~” “是!”彩霞,彩琴扭身就去准备。 杜荇早就在等这个机会,又怎会错过? 听得常安叫人,立刻便带着大蓟小蓟端着醒酒汤过来书房。 推了门,见夏风歪坐在圈椅中,常安正吃力地扶着他。 顾不得一屋腥臭,急忙入内:“小侯爷喝醉了,这样坐着哪能舒服?快,把他扶到里间的炕上躺着。” 常安一想也是,可夏风喝得烂醉,他一个人哪里扛得动? “瑞安~”提高了声音喊。 杜荇莲步轻移,不由分说就先架住了夏风的胳膊:“让妾身来伺候小侯爷,常爷且下去休息。” 她人还没靠近,已是香风扑鼻。 常安脸一红,哪里敢碰她一个指头,只得闪身躲避。 杜荇一个眼色过去,大蓟和小蓟便上前,嘴里陪着笑,手却架起了夏风:“常安哥,这种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吧。” 常安无法可施,眼睁睁地瞧着杜荇主仆三个把主子架进了里间的炕上。 小蓟机灵地从外间搬了两只炭盆进来,火钳把火拨得旺旺的,搁在房子四角。 彩霞打了热水过来。 杜荇亲自端了铜盆,把热水倒进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彩霞瞪大了眼睛。 杜荇就冲着她笑,很是客气却又态度坚决地道:“屋子总共只有这么点大,人多反而碍手碍脚,不如你先下去歇息。” 大蘅手脚麻利,已经从柜子里找来了干净的衣服。 彩霞只是个伺候笔墨的丫头,又不是通房,平日贴身伺候的事,夏风也从没让她沾过手。 杜荇可是夏风名正言顺的贵妾,总不能说不许她伺夜吧? 心里再不忿,也只得恨恨地退了出去。 杜荇亲自动手,帮夏风换下污秽的外裳,只穿了雪白的中衣,以温毛巾在脸上轻轻擦拭。 到了这时,常安再站在房里就不合适了,犹豫了一下,只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奴才告退,姨娘若有事就唤我。” “常安哥慢走。”小蓟机灵地替他挑起了帘子。 杜荇细心地替夏风擦拭。 毛巾所到之处,如熨斗熨过,温暖舒适,夏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柔胰,贴在颊上轻轻摩挲着,那柔若无骨的触感,微冷中透着的淡香,令他心旌摇曳,低吟出声:“阿蘅~” 因醉了酒,声音含在唇间,模糊不清,衬着脸上那醉死人的温柔神态,别有一种魅惑人心的旖旎之色,与他平日的温文尔雅,却是大相径庭。 大蓟小蓟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早已面泛桃红,垂了眸,手脚发颤,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 “小侯爷~”杜荇又惊又喜,凑近了细听。 “阿蘅,阿蘅……”他语意缠绵,声声低唤。 杜荇不禁蓦然变色,美丽的眸子里燃着两簇阴冷的火焰。 大蓟和小蓟不待吩咐,低了头,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大蓟~”杜荇忽地轻唤。 “小姐。”大蓟微愣,停在门口,却不敢回头看这旖旎春光。 “小蓟,你先出去。”杜荇吩咐。 小蓟一愣,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听话地退了出去,守在外间。 “阿蘅~”夏风不安地碾转着,拽着她的手不放。 “过来,”杜荇一边应付着醉酒胡**索的夏风,一边压低了嗓子,轻声吩咐:“把袄子脱了,过来帮我扶着小侯爷,好帮他宽衣。” 大蓟一呆。 “快!”杜荇俏脸冷凝,面罩寒霜。 大蓟不敢再耽搁,强忍了羞涩之意,解了袄子,只着一件薄薄的绸单衣,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纤指颤抖着伸向他的衣襟,一颗一颗解开盘扣,衣裳件件剥落,露出光洁白皙的胸膛,紧窒结实的小腹和笔直修长的双腿…… 做完这些,她已羞得不敢抬头,整个人红得象尾煮熟的大虾,踮着脚尖刚要离去,冷不防夏风拉住了她的手,扯入怀中:“阿蘅,不要走……” 杜荇顺势,抽身而出将夏风推到她怀里。 “小姐~”大蓟心神剧震,惊讶地张大了眸子。 “阿蘅~”夏风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年轻火热的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滚热的呼吸拂到脸上。 大蓟吓得灵魂都快出了窍,她不敢大声嚷,更不敢反抗,只能无助地小声求抱援:“小姐~” 杜荇站在炕沿,眸光冰冷阴鸷:“能够服侍小侯爷,是你的福份。” 伸手,毫不犹豫地抽开了她束腰的绸结。 大蓟魂飞魄散,“不……”话才出口,唇已被人吮住了,灵活的舌尖如蛇般钻进来,贪婪地侵略着这片无人开垦的处/女地…… 男子粗重的喘息,灼热的呼吸突然喷吐到脸上。 她心头一震,身子瞬间电麻,却仍抓着最后一丝理智,奋力挣扎着,推拒着想要把身上这具沉重的身子掀开。 然而,杜荇伸手按住了她的双腿,她动不了,恐惧地睁大了眸子:“小姐~” “阿蘅,阿蘅~”欲/望似火,将夏风烧灼,他双手摸索着身下这具柔软芳香的身子,急切地想要攻城掠地,却又因醉酒昏茫不得其门而入。 试了几次不得要领,怒起来捉着衣襟,用力一扯。 “咝”地裂帛声起,大蓟上半身已近赤果,只剩一件粉色的肚兜…… “啊~”大蓟惊喘一声,还未回过神来,蔽体的亵裤也被杜荇从腿间褪下。 刹那间软玉温香抱满怀,夏风潜藏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 他低吼着,咬上她白润的耳垂,沿着颈间曲线一路吻到雪白的香肩,直到将那团雪白的丰软整只吞没,腰身用力往前一挺,挤进幽径,发出满意而含糊地低喘:“阿蘅……” “啊~”大蓟身子一颤,停止了一切挣扎,泪水潸然滑落…… 杜荇笔直地站在炕沿,冷眼看着在大蓟的身上奋力驰骋的夏风,如何一遍遍热情而执着地唤着:“阿蘅,阿蘅……” 当暴风雨过去,夏风终于含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陷入沉沉的梦乡。 大蓟两眼发直,象条干死的鱼,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头上的承尘。 “起来,穿上衣服离开。”杜荇面无表情,冷冷吩咐。 大蓟面如死灰,拣起地上凌乱的衣服,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内室…… ps:继续打劫月票,七少正名了,吼吼。。 .. 祸事不单行(五六) 一夜北风紧,天亮时飘起了雪花。 起初是零星的几点,慢慢地越下越大,到辰时末已是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上书房里,太康帝坐在炕上,赵王南宫庭,燕王南宫宸,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吏部尚书郁雪窗,东阁殿大学士户部左侍郎和磊,围坐于炕前。 “……山东,河北等五省流民成灾,请求赈济的折子雪片般飞到京都。据臣粗略估计,每省不少于四百万,总数没有二千万是万万不够的。”和磊扮着指头开始算帐:“入冬后天气骤降,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雪,建州那边来了告急文书,除粮晌之外,还要求急调十万套军衣军靴。年关将近,各地卫所将领都回京述职,催请粮晌……” 正说着话,张炜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禀道:“皇上,山东五省勘灾副使石南求见。榛” 南宫庭冷哼一声:“给根鸡毛,他还真当了令箭!区区一个商人,竟敢跑到上书房来……” 太康帝没有说话,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南宫庭倏然一惊,这才警觉说错了话肄。 石南再不堪,总是皇上亲封的勘灾副使,领的是皇命,负的是圣恩。 他却说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岂不是说皇上的圣命不过是鸡毛? 这要是给有心人钻了空子,扣他一个“渺视圣恩”的帽子,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一念及此,他立刻抬眼朝南宫宸看了过去。 这一瞧,却正好跟南宫宸的目光碰个正着。 他心中咯噔一响,下意识便调开视线。 咦,不对。南宫宸虽然在看他,但眼睛却没有动,象是没有焦距似的,目光仿佛穿透他的身体,投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他暗暗纳罕,这个以勤勉著称的三弟,竟也有闪神的时候。还是在上书房里,当着父皇的面与大臣们议事的重要时刻? 南宫宸的心神,还停留在昨夜那个简单却奇怪的梦境中。 梦里,他看到了数年后的自己,穿着不知道是苗族还是瑶族的服饰,不知是患了重病,还是受了重伤,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地躺在一张很简陋的木板**。 有人在他身畔低低地哭泣,她将脸紧紧地埋在他的脸侧,眼泪濡湿了他的脸颊。 不是那种歇厮底里的号啕大哭,相反,她的哭声很压抑,却那么凄婉,充满了哀伤和绝望…… 他最讨厌女人动不动就哭,通常只要女人一开始掉泪,他立刻便会拂袖而去。 奇怪的是,梦中人的哭声却莫名的让他胸口发闷,烦燥不安,从最初莫名的焦虑不安,进而生出不舍和心疼,到最后魂不守舍,寝食难安…… 这于他,实在是个新奇的体验。 他很好奇,梦中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想看清她的模样,却在最后一刻,从梦中醒来。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梦,一开始,他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这只是一个梦,且是一个毫无意义,甚至可以说得上愚蠢的梦。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梦竟然会重复! 差不多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重复一次。 而且,每重复一次,梦境就会变得比上次清晰,完整。 他怀疑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换掉了寝房的所有陈设,把所有在上房侍候的人全都调走,甚至找了陈泰守夜,却没有丝毫不能阻止梦境光顾。 昨晚,是他第五次梦见那张床,梦到那个梦中哭泣的女子。 虽然依旧没有看到她的脸,却依稀记得,那声音有几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似乎感觉到了有人窥探,南宫宸勉强振做了精神,收束起游离的神思,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灼灼地望着对面的南宫庭。 南宫庭偷窥被捉,略有些尴尬,干咳一声,把视线收回。 太康帝却好象没注意到兄弟二人的之间的暗流涌动,淡淡吩咐:“让他等着。”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外面雪大,叫他不要在殿外傻站着,先到暖阁里去坐一会。” 此言一出,屋内数人均感意外,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父皇待臣子真是仁厚。”南宫庭笑道。 太康帝神色冷淡:“方才说到哪了?和磊,继续说。” 南宫庭碰了个软钉子,心知方才所言终是令父皇生了些芥蒂,表情讪然,心中对石南的恼怒越盛。 要不是这狗东西突然跑来,自己又怎会为父皇所厌? 张炜领了旨意,躬身退了出去,对立在长廊外的萧绝道:“皇上还在议事,请大人到暖阁稍候。” “有劳张公公。”萧绝笑着,随手塞了张银票过去。 张炜把银票塞进了袖笼,笑道:“哪能每回都让大人破费。” “不过是点小意思,给公公打酒吃,不成敬意。”萧绝微笑。 “大人您先坐,奴才还得去皇上跟前听差,就不伺候大人了。”张炜领着他进了门,交待小太监好生伺候,躬身告辞出去。 “公公请~”萧绝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伸直了两条长腿往锦凳上一架。 旁边的小太监看得眼都直了。 好家伙! 这里可是皇宫大内,又是上书房前,哪个王公大臣进来了不是摒气敛声,恭敬谨慎?就怕稍有行差踏错,给人揪住了小辫,项上人头就搬了家! 他倒好!浑没当成一回事,如此轻松惬意,比自个家里还随便! 等了约半个时辰,才有小太监飞跑来禀:“大人,皇上叫你进去。” 萧绝出了暖阁,在长廊上与从上书房里鱼贯而出的几位王爷,阁辅碰个正着。 南宫庭见他怀里抱着一只长方形的匣子,虽然以黄绫覆住,但他身为皇长子,又怎会认不出尚方宝剑? 心中一凛,不由多看了萧绝两眼。 这厮不过是个商人,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虽说手里有两个臭钱,却是个白身,毫无身家背景。 在场诸人谁不知道,他这个勘灾副使是用二百万石粮食换来的,纯粹是个摆设,不过是唬弄他的。 想不到,父皇竟会把尚方宝剑赏了他,而不是赏给正使!岂不是把“诛奸除赃,先斩后奏”的权力也一并授予了他? 换言之,此次勘灾,手握实权的,实际是石南,而非顶着勘灾正使头衔的那位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方丘? 这,意味着什么? 萧绝心里有事,哪里留意刚从上书房里出来的几个人的神情?快步进了书房,给太康帝叩礼:“给皇上请安。” “不错,”太康帝眼中含笑,调侃道:“到底当了一回钦差,总算懂了些礼节。” “皇上,您还是先叫臣起来吧,这金砖地忒凉,跪久了不舒服。”萧绝抱怨。 “小猴崽子!才夸你两句,立刻就现了原形!”太康帝笑骂:“起来吧!” 萧绝把尚方宝剑朝前一递:“这玩意也请您收回去吧。” 张炜忍了笑,上前恭敬地捧了尚方剑站在一旁。 “这次去山东,有何收获?”太康帝问。 “我递上来的密折,皇上没有看吗?”萧绝反过来问:“事无巨细,全都在折子里写得清清楚楚。” “朕要听你亲口回答!”太康帝将脸一板。 “我早就说过,烧锅之患,祸及百年,劝皇上加强监管,逐步取谛。”萧绝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偏皇上总是犹疑不决,现在惹了大祸出来了,又来折腾我!” “你少给朕夹枪带棒,把话说清楚!”太康帝恼道。 “此次灾荒,虽与天灾脱不了关系,但是地方官员上下串连,与烧锅庄子勾结,高卖低收,倒买倒卖官粮,贪墨成风。至使灾情起时,官仓中根本没有余粮,无力自救,更是促成此次灾情漫延如此之快,之重的主要原因。若是再不严加整饬,采取有力措施,部份地方恐有激起民变之忧。”萧绝一脸严肃。 张炜听得心一跳,脸上蓦然变了色。 果然,太康帝越听越惊,用力一拍桌子:“你少给朕危言耸听!朕虽不敢比唐宗宋祖,以千古明君自诩,却也勉强算得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何来民变之说?” “瞧,我不说吧,您非要我说,说了实话你又不爱听。”萧绝摇头。 太康帝龙颜大怒:“岂有此理!身为朝廷命官,身受皇恩,不思报效,却只知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朕要捋夺了他们的印信,摘了乌纱,即刻锁拿进京问罪!” 萧绝忙道:“皇上息怒!此事牵连甚广,山东,山西,河北,河南,陕西,五省官员皆被卷入。背后还牵涉到不少朝中要员,甚至连宫中贵人都不能置身事外。并不是锁拿一二个官员就能解决得了的。” 太康帝瞪着他,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萧绝过来,将他扶到大炕上躺下,拿了只迎枕塞到他腰后,这才道:“事已至此,怒也无用,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为几个奸佞小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朕待他们不薄,而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替朝廷办事,不为朕分忧,朕要他们何用?” “这事我可管不了。”萧绝两手一摊:“得皇上和几位王爷,阁老们集议。再说了,我今儿进宫,也不是专为此事而来,是有私情要禀。” 太康帝一愣:“你个猴崽子又要跟朕耍什么花枪?若是为那二百万石粮食来讨要银子,乘早还是免开尊口!别说眼下几省受灾,各地卫所都等着朝廷发粮发晌,国库银钱吃紧,就算银钱充裕,朕也是一文不给!” “啧啧啧~”萧绝摇头:“真该让那些王公大臣们都来瞧瞧皇上的模样!不就几百万两银子嘛?多大点事,至于把我当贼似的防嘛!得,我也跟您明说了吧!要说刚出京的时候,我的确是打着这主意。粮食你可以拿走,但银子不能少我一分。就算您不给,我打着钦差的旗号,还不能捞回多的来?可到下边这么走了一圈,我就彻底息了要钱的心思。” 太康帝狐疑地眯起眼睛:“你打量朕真的老糊涂了呢?你个小兔崽子平时就是个雁过拔毛,地掘三尺的主!这回带了尚方宝剑下去,还不胡吃海塞,张开嘴要钱哪?” 有了天灾是不假,可挨饿的是百姓,那些官绅富户的生活,可不会因这小小灾荒有任何影响。况且,这个勘灾的钦差,是来给他们送银子的,哪有不可着劲巴结逢迎的理? 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捞得太过份,就算是皇上,对这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也正因为如此,他征用这二百万石粮食才如此理直气壮。 “嘿嘿,”萧绝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叠银票,往太康帝面前一拍:“这里是三百万两,加上被你征收的二百万石粮食,总共将近八百万。您要是觉得还不够,那我再给您添点,凑齐一千万,总能解解您的燃眉之急吧?” 太康帝腾地坐了起来,抓起一张一看,确是十万两一张见票即付的龙头票:“好小子,就知道你不是个省油的灯!转一圈回来,捞了三百万!” “等等!”萧绝眼疾手快,一把按住炕桌上的银票:“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哪能白要臣子的东西,总得应我点什么吧?” 太康帝眼睛一瞪,叱道:“放肆!敢跟朕谈条件!” “您瞧瞧,误会了不是?”萧绝笑道:“我这明明是求您开恩来了,怎么会是谈条件呢?” “哼!”太康帝冷笑:“少跟朕来这套!” “谁让您是皇上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萧绝皱着脸,神情很无辜:“做晚辈的遇到了难处,不找您还能找谁?” 太康帝不客气地骂:“你小子奸似鬼,狡如狐,你不去欺侮人就是好的,谁敢难为你?” “哟~”萧绝双手抱拳,一揖到底:“皇上,您可冤死我了!我一个小商人,谁见了都能上来踩一脚,在遍地皇亲贵胄的京城夹着尾巴做人都嫌不够,敢欺侮谁啊?” 太康帝斜了眼睛看他:“真有难事?” “比真金白银还真。” “说说看,”太康帝来了兴趣:“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连你也摆不平,要拿一千万来砸朕?” “嘿嘿,”萧绝干笑两声:“不敢,是求,恳求。” “少废话,说正事!” 萧绝咳了一声,道:“今儿进宫,纯粹是为私事。那个,昨天晚上,我已跟老……” 意识到失言,萧绝猛地煞住话头,硬把话拗过来:“呃,跟穆王爷达成了协议,他答应我两个条件,我认祖归宗,重返萧氏门庭。” “哈!”太康帝失笑:“臭小子,生怕谁不知道你是个买卖人,跟谁都敢谈条件!嗯,这就算是扯平了!说说看,健之答应你什么条件,你要……” 说到这,他瞪大了眼,声音蓦然拔高了几度:“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要认祖归宗?朕没有听错吧!” 萧绝脸上浮起可疑的红云,态度极不自然,语气生硬地道:“没错,就是认祖归宗。” 太康帝脸一沉,怒道:“混帐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罗罗嗦嗦尽在些小事上说了一堆废话!健之呢?大喜的日子,竟然也不进宫来找朕喝杯酒,自个关在家里偷着乐!” “不就是在萧家的祖宗前磕个头,有啥好大惊小怪的?”萧绝很想装得不以为然,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你懂什么?”太康帝训斥:“忠臣良将后继有人,英风烈骨得以延续,不止是萧家之喜,亦是朕之大幸,更是国之幸甚!” “嘿嘿~”见皇上如此高兴,萧绝乘机提出要求:“臣称了皇上的心,皇上是不是也该赏我点啥?” .. 祸事不单行(五七) 太康帝龙心大悦:“赏!不止要赏,还得是重赏!” 萧绝大喜,当即拜倒:“谢皇上恩典!” 太康帝失笑:“朕还没说赏啥呢!” 萧绝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您可是皇上,金口一开,哪有反悔的理?” 太康帝沉吟片刻,道:“朕就赏你个世袭四品指挥佥事之职。榛” “皇上,能不能赏点别的?”萧绝脸皱得象苦瓜。 “四品实授,还不满足,你胃口也太大了吧?”太康帝笑骂。 “皇上,”萧绝撇撇嘴:“臣这个神机营副统领,已是三品之职。您再弄个四品的给我,不是糊弄臣吗?既然要赏,当然得对我的心思,赏得我心花怒放才好,不然还不如不赏呢!裔” “你这不知好歹的兔崽子!”太康帝骂道:“神机营权力再大那不是在暗处么?这个四品佥事却是明面上的。何况,这还是个世袭之职。以后你的长子,长孙生下来就是四品,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当我傻呢?他若是个有本事的,绝不止做个四品佥事;若是没本事,给他个佥事,也不过是多领一份干俸,皇上难道还敢真让他带兵?”萧绝却不肯领情:“你这哪是给臣的奖赏,分明是给穆王府做面子,向世人彰显您跟穆王爷的君臣之谊,偏要扯着我来当大旗。” 张炜听得心肝乱颤。 天底下也只有这位小爷有这个胆子,敢在皇上面前颠倒黑白,愣把件天大的恩赏,贬得一钱不值。 太康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板了脸问:“那你想要什么?” 萧绝这才转嗔为喜:“我想求皇上允我一件事。” “兔崽子!”太康帝一半好奇,一半也有点担心:“到底是啥了不得的大事,让你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拿银子砸人,又是认祖归宗,末了还拐着弯给朕下套!” “看看,您又给我扣帽子!”萧绝嘻皮笑脸:“侄儿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给您下套是不?” “甭跟朕来这些虚的,是不是套朕心里清楚得很!”太康帝绷了脸骂,骂完了又笑:“说吧,只要不是太出格,朕就替你做主了。” “不出格,保证不出格!”萧绝赌咒发誓,极诚恳:“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 “什么话?” “我看中了一个女子,想娶回来给您当侄媳妇。这不,请您做主赐婚。”萧绝笑眯眯地道。 太康帝愣了一下:“就这么点小事?” “婚姻大事,悠关小侄的终身幸福,怎能说是小事呢?”萧绝表情夸张,哇哇乱叫。 太康帝笑不可抑,调侃:“朕明白了,定是女方看不上你,所以你才求到朕跟前。” 原以为他就算不跳脚,也会大声嚷嚷着否认。 “嘿嘿,”萧绝干笑两声:“皇上圣明~” 竟然直接承认了! 张炜难掩讶异,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怪了,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位目下无尘,舛傲不驯的石统领……不,萧统领吗? “哈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太康帝乐了,抚掌大笑:“到底是何方神圣?就凭她能让你铩羽而归,朕就该对她刮目相看!你说对不对?” 后面一句,却是问的张炜。 张炜自然不敢附和,只看着两人谄媚地笑。 别看世子爷总是一脸笑容,对谁都客客气气,其实是个锱铢必较,绝不肯吃亏的主。 赵王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吧? 魏王是众所周知的心机深机吧? 燕王殿下为人行事够冷酷的吧? 比起萧家七少,其实根本都不算什么! 因为几位殿下都在明面,眼下又处在立储的节骨眼上,做事难免束手缚脚。 这一位却是掌着神机营,手底下管着一帮子密探刺客,吃的就是“阴毒”这碗饭,上有皇上宠着,下有穆王罩着,再顶着穆王府世子爷的身份,做起事来还不是越发的肆无忌惮了啊? 你说,谁要是不长眼敢惹他不痛快,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皇上,”萧绝垮着脸,哀怨地嚷:“您幸灾乐祸得也太明显了吧? “该!”太康帝哈哈大笑:“谁让你平日里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也是该让你尝尝踢铁板的滋味!” “得,”萧绝做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能让皇上开怀大笑,侄儿这脸也就算没白丢,今儿个权当是彩衣娱亲了!可您笑归笑,笑完了,还得把婚给赐了。” “你说说,她为什么不待见你啊?”太康帝笑容可掬。 “嘿嘿~”萧绝顾左右而言他:“甭管她为啥,皇上金口一开不就完了?” “她嫌你是个商人,没地位,没背景?”太康帝含笑调侃,语中却藏着一丝犀利:“所以,你才会突然想要认祖归宗,对不对?” “绝对不是~”萧绝摇头,想了想,补了一句:“不过,皇上猜得也不算错。至少我肯认祖归宗,一大半是因为她。” 太康帝眸光微冷:“她早知道你是穆王嫡子?” 是以,才想方设法跟夏风退婚,摆脱了平昌侯府,以便尽快嫁进穆王府? 萧绝苦笑,这回倒不是装的,是真发愁:“我倒真希望她知道了,省得我回头还得绞尽脑汁跟她解释半天……” 阿蘅倘若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把他打出去? 人哪,就是这么矛盾。 倘若阿蘅是因贪图萧绝的身份地位嫁他,太康帝会觉得她攀龙附凤,居心叵测。 可她瞧不上他封的铁帽子王世子,太康帝又心生不悦。 他将脸一沉:“穆王府的世子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权力动人心,富贵迷人眼。”萧绝淡淡道:“可若不是自己想要的,再好也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她想要什么?” 萧绝摇头,脸上罕见地浮起迷惘之色:“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 初见时以为她只是终于不堪忍受柳氏母女加诸于她身上的种种不平,开始反抗,反击,只想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财产和婚姻; 接下来又以为,她不止要利还要名,她想挤进上流社会,让自己有资格与夏风并肩而立。 后来才发现,她其实对夏风并不满意,甚至对平昌侯府充满了莫名的怨恨。 她不动声色的除掉一个个对手,一步一步向着既定的目标——退婚和打击平昌侯府迈进。 现在,退婚已经成功,可她的步伐并未停止,她的手已经开始伸向后宫。 如果只是为了一分平淡稳定的生活,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嫁给夏风就是。 他敢打包票,凭她的智慧和手段,把夏风那温温吞吞的小子捏在手心简直是易于反掌。一辈子妇唱夫随,举案齐眉,不是难事。 如果说她要的是权力富贵且区区一个平昌侯府尚不足以满足她,那么嫁给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止钱多,权力也比姓夏的小子更大,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又无父无母,不会有人对她指手划脚,嫁过来就是当家主母,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向往的婚姻,和比他更完美的成亲对象? 可她,不止没有往他身边靠,反而把他往外推。 如果说,她野心极大,梦想嫁入皇家,甚至登上后位。 那她就应该更加积极地在南宫宸身上做文章。 不止因为几位成年的皇子里,南宫宸的能力最出众,母妃位高权重,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娶妻,嫁给他最有可能受封为后。 可她,却不动声色地搅黄了南宫宸的好事,把他灭蝗的功劳抹杀,让他蕴酿了许久的众大臣向皇上提出立储之事不了了之…… 她把自己藏在重重的雾中,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然而,唯其如此,才更吸引着他去靠近,去发掘,去探索,去了解…… 这一下,太康帝真的好奇了:“哪家的闺女?” “这人皇上其实极熟,”萧绝看他一眼,道:“杜太医家的二小姐,圣上亲封的舞阳县主。” 太康帝一怔,笑容僵在脸上:“你说杜蘅?” “是。” 太康帝的表情有些凝重:“你可知道,她前不久才跟平昌侯府的夏风退婚吗?” “知道。” “那你可知,她为了退婚求到朕的跟前?” “知道。” 太康帝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说实话,是不是你在背后怂恿着她来的?” 萧绝不闪不避,坦然自若:“若我说一点关系也没有,皇上信不信?” 虽然承认这件事有些丢脸,也很伤自尊,但这的确是事实。 退婚,是杜蘅一早就定下的目标。 有没有他,都一样。 “你当朕是傻子?”太康帝冷笑一声:“没有你给她撑腰,她哪来的胆量跟平昌侯府退婚?” “侄儿倒是真想理直气壮地站出来给阿蘅撑回腰,可惜人家根本不稀罕!”萧绝只要一想到这事,就气得牙痒痒。 你说他在跟前时,跟她说过多少次退婚,她一直当做耳边风。 他这里前脚刚一走,后脚她就把婚给退了。 这,这分明就是不给他机会,不许他插手她的婚事嘛! “什么意思?”太康帝冷眼斜睨。 萧绝叹一口气,又气又恨又无奈的道:“意思是,她既不想嫁夏风,也看不上你侄儿我。要不然,我何需求您做主?直接登门提亲就是,杜太医他敢不答应?” “看不上更好,”太康帝一想也是这个理,脸上神色略缓,淡淡道:“天下好女子多了去了,环肥燕瘦任你挑。挑好了,朕给你做主!” “不成!”萧绝斩钉截铁地道:“小爷不信这个邪,非娶到手不可!” 太康帝眉头一皱:“强扭的瓜不甜,她既不愿意,强娶过来又有什么意思。” 萧绝眉一扬:“甭管强不强吧,反正小爷跟她杠上了!” 难得看到他吃瘪的样子,太康帝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哟,看样子这铁板踢得还不轻!瞧瞧,还真急眼了!” 心里,对杜蘅的疑心又去了几分。 “小爷连野马都能驯服,降服个女人能有多难?”萧绝袖子一捋,夸下海口:“您等着瞧,只要皇上您金口一开,不出一年包管叫她服服帖帖。” 太康帝啼笑皆非:“你当这是莽汉打架呢?谁的力气大,谁就赢?这是两码事!” “总之杜蘅小爷娶定了,谁跟我抢,我跟谁急!”萧绝蛮不讲理:“连个女人都摆不平,那还算个男人?” 太康帝莞尔一笑:“这不是蛮干就能解决的事。这样吧,朕帮你挑个容貌心性都比她强的女子。嗯,听说平昌侯府的四小姐夏雪,是临安第一美人,又做得一手好诗,也算是德才兼备了。家世嘛,更是比杜蘅强一百倍。如何?” “皇上,您啥眼神?”萧绝嘴唇一撇,极之不屑:“就她那德性,给我提鞋,我都懒得要。” 张炜眼角一抽。 听听,有他这么混帐阴损的吗? 堂堂侯府的嫡出小姐,就算万岁爷下旨让她嫁给几位殿下,也得恭恭敬敬地听着,没有人敢拒绝。 他倒好,不答应就算了,连皇上都奚落了一顿! 放眼大齐,还有比他更嚣张的人吗? 太康帝脸一沉:“这是什么话?” “实话。” “放肆!”太康帝气结。 “嘿嘿~”萧绝撂完了狠话,立刻就忝着脸笑了起来:“侄儿在叔叔面前,说话放肆点又怎么啦?再说了,放肆不也是您给惯的吗?” 太康帝被他气笑:“健之那么稳重的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油嘴滑舌的东西!滚!少在这恶心朕!” “您把赐婚诏书给我,我立马就滚蛋!” 太康帝看着面前这张年轻帅气又无比倔犟的脸,无奈地摇头:“不是朕不肯成全你,实在是你俩太不般配了。” 萧绝冷笑:“什么叫不般配?把阿蘅配给夏风,就叫配般了吗?” “就是因为条件不对等,他们最后不是也没成嘛?”太康帝苦口婆心地劝:“再说了,你自个也说杜蘅并不待见你,明知是南墙,跳过去不行吗,何必硬要撞得头破血流?” 萧绝讽刺地笑了笑:“皇上,咱们还是别绕圈子了吧!” 既然粉饰太平,装傻充楞达不到目的,那就只好撕开伪装,正面出击了! “什么意思?” “皇上之所以百般推脱,真是因为阿蘅配不上我,还是因为她是顾洐之的孙女,您害怕她有不臣之心,害怕穆王府被她拖下水,害怕您的江山社稷会毁在她的手中?”萧绝单刀直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混帐!”太康帝又惊又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绝孤注一掷:“再清楚不过!我是神机营的副统领,皇上真以为这些事能瞒我多久呢?” “明知杜家有反心,还坚持要娶杜蘅,安的是什么心?”太康帝眼中寒光一闪,语调并无任何起伏,脸上甚至还浮着一丝温和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萧绝毫不退缩,神情激昂:“我萧家世家忠良,保安卫国,忠君事主!皇上竟然问我安的什么心?是赤胆忠心,是拳拳之心,是匪石之心,更是碧血丹心!” 太康帝瞪着他。 萧绝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径自滔滔不绝地道:“我不知道皇上为何怀疑顾洐之谋反,但您查了二十年,也没找到证据。退一万步讲,就算顾洐之真有谋反之意,他已做古八年,早已化为一杯黄土。唯一的女儿也已去世,只剩下阿蘅一点血脉。她一个闺阁弱女子,又能翻起什么大浪?” 祸事不单行(五八) “闭嘴!”太康帝悖然大怒,额上青筋卉起。 萧绝身姿笔挺,慷慨激昂地道:“我泱泱大齐,难道还能被她一个女流之辈倾覆了去?她既嫁入了萧家,就是萧家人。她要敢谋反,我第一个就不放过她!皇上不信她,难道连萧家也不信了?何况,顾洐之谋反查无实据,本是子虚乌有之事!如今皇上却因为这个原因,要我放弃阿蘅,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让我如何服气?” 太康帝气得发抖,四面环视,瞅见张炜抱在怀中的尚方宝剑,一把抢过来,指着他的脖子:“大胆!你就不怕朕一剑砍了你的脑袋!” 张炜吓得缩起了肩,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萧绝昂着头,冷冷地盯着太康帝,看也不看随时能把他脖子砍断的宝剑一眼,倔强地冷笑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真觉得我大逆不道,罪无可恕,那就砍吧!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榛” “你别以为朕当真舍不得杀你!”太康帝瞪着他,气得直哆嗦。 张炜壮着胆子,细声细气地劝:“世子爷,您就体谅一下皇上的苦心,给皇上认个错吧~” “我说的全是实话,何错之有?”萧绝一脸倔强,黑曜石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满满的全是失望:“我原以为,皇上是个明君,明是非,辩忠奸。却不料原来您也是个俗人,只喜阿谀奉承之语,容不得半句逆耳忠言!益” 听听,这是为人臣子说的话吗? 只差没有指着皇上的鼻子骂“昏君”了! 张炜心惊胆颤,恨不能拿抹布堵上他这张惹是生非的嘴! 萧绝却闭起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模样引颈就戮。 太康帝怒极反笑:“好,骂得好!” 呛地一声拔剑出鞘:“你既然悍不畏死,朕就成全你!” 张炜见势不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太康帝的双腿:“万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偏偏赶在这混世魔王犯浑的时候当差! 万岁爷现在气头上,一怒之下斩了萧绝不要紧,回头消了气,醒过神指定会后悔不迭。到时还不得怪他阻止不力,要揭他的皮啊? 就算皇上不追究,穆王爷也饶不了他啊!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二十年才盼回这根独苗苗,结果领回家不到一天,就被万岁爷给咔嚓了。这要他如何交待? 这事传了出去,圣上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别人不会说世子爷嚣张跋扈自己找死,只会说穆王功高震主,皇上妒贤嫉能,容不下忠良之后…… 萧绝抬起一脚,将张炜踹了个大跟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罗皂什么,动手吧!” 太康帝哭笑不得,咣当一声将剑掼在地上:“朕看错了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弃君臣之义,骨血亲情于不顾!真真愚不可及!” 张炜急忙抱着剑,连滚带爬地退到了角落。 “话不是这样说,”萧绝反驳:“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未成何以谈其他?” “天底下,莫非只她一个女人?”太康帝怒其不争,喝道:“没了她,你还能一辈子打光棍不成?” “还真让皇上说对了!”萧绝立刻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萧绝此生,非杜蘅不娶!” “……”太康帝哑然。 “皇上若是忍心看我萧家绝后,只管继续反对。” 太康帝:“……”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你萧家绝后,干朕屁事,居然反过来威胁朕?! 萧绝耸耸肩:“我无所谓。” 顿了顿,又沉不住气,问:“你到底赐不赐婚?” 太康帝给他气得笑起来:“你刚才不是信誓旦旦,终身不娶也无所谓?” 萧绝挑眉:“我不也是被皇上逼的么,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 “……” “成不成,您倒是给句话!”他大爷还不耐烦起来了! 太康帝没好气地喝道:“光催朕有什么用?人家杜蘅压根就瞧不上你!” “皇上的意思,只要阿蘅同意嫁,您就不再反对,是不是?”萧绝一听他语气松动,立刻揪住了不放,逼着他表态。 “先追到了再说!”太康帝没办法,只好含糊其词。 萧绝眼睛一亮,倒头就拜:“臣遵旨!” “朕说什么了,你就胡乱遵旨?”太康帝心中一凛,生出不好的预感。 “您方才不是说追到了再说么?”萧绝睁着无辜的眼睛,大刺刺地道:“今天起,臣就是奉旨追妻了!” 太康帝瞪着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憋得差点吐血。 颤抖着手指着他,半天迸出一句:“滚!给朕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萧绝咧着嘴一笑,倏地一下消失不见:“臣滚了,皇上保重!” 太康帝愕然,半晌,哑然失笑:“兔崽子!” 漫天大雪中,一顶墨绿的暖轿,悄无声息地停在鹤年堂外。 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腰板挺得笔直,迈开大步走进了大堂。 坐诊的是蔡田,见有客人进门,忙起身迎了上去:“客官需要什么?” “二小姐在家吗?”萧昆冷睨他一眼,劈头就问。 蔡田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气势不凡,走路更是虎虎生风,不敢怠慢,躬了身问:“您是……” “我们老爷慕二小姐的名,想请她扶脉。”萧昆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蔡田一听,如此人物居然是个下人,态度越发恭敬:“不知贵上如何称呼?二小姐问起,也好做答。” 萧昆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名贴递了过去。 蔡田接在手里,不敢打开,叫了药店的伙计过来,吩咐他进去报信。 字斟句酌地道:“请客官在此稍候片刻,小人这就打发伙计去回禀二小姐。只是,她平日并不接诊,是否答应,却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嗯。”萧昆见他不卑不亢,说话得体,暗暗点头。 看样子,二小姐驭下还算有方,日后真嫁了世子爷,成了穆王府的当家主母,亦不至茫无头绪,束手无策。 蔡田便请他入内看茶。萧昆笑而不语,转身出了鹤年堂,冒着凛冽的寒风,垂着手立在暖轿之旁,很快被漫天的飞雪落得一头一脸的白,他却巍然不动。 蔡田心中凛然。 很快,杜蘅亲自来了鹤年堂,直接走到暖轿旁,略带不悦地对萧昆道:“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王爷的身子不宜吹风,怎么拣了这样的天气出门?” 萧昆老脸一红,张了张嘴想要辩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是我糊涂。” 轿夫惊得眼睛都瞠圆了。 杜蘅越过他,隔着轿帘对着轿内行了一礼:“杜蘅给王爷请安。” “嗯。”萧乾轻哼一声。 杜蘅不以为杵,吩咐轿夫:“快,把轿子抬进去。” 转过头,压低了声音问萧昆:“可是王爷的病情突然恶化?” “实不相瞒……” “咳~”萧乾轻咳一声。 萧昆的声音嘎然而止,歉然地望着她笑。 “下次若是再遇紧急情况,可派人通知我,由我去王府比较快。” 萧乾冷笑一声:“二小姐打得好算盘,以为这样本王便会对你心怀感激,默许你登堂入室么!” 杜蘅哂然一笑:“穆王府再富丽堂皇,难道还能胜过皇宫?” 萧乾:“……” 萧昆低头微笑,对杜蘅的好感又增几分。 怪不得世子爷对她如此上心,原来是物以类聚! 进了杨柳院,杜蘅将萧乾引进了花厅,紫苏进来奉茶,端茶给萧乾时,被他的眼风扫到,只觉浑身发软,差点把茶打翻。 杜蘅轻叹:“吓唬个小丫头,有意思吗?” “本王有这么无聊吗?”明明是那丫头胆小,看一眼就屁滚尿流! 杜蘅笑道:“常言道修身养性,您得学会控制自个的脾气,做到少动怒,不发火,心平气和才好。” “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本王?”萧乾冷笑。 杜蘅莞尔:“又生气了不是,肝火这么旺,身体怎么会好?” 萧昆忍不住附和:“对对对,王爷的脾气的确是大了点。钟大人也常劝诫王爷,要戒急戒躁……” 萧乾眼一瞪:“到底谁是你主子?” 萧昆垂下眼,小声道:“谁说得对,奴才就听谁的。” 萧乾怒。 杜蘅抿着嘴微微一笑,把软枕搁在小方桌上:“王爷,请。” 萧乾瞪她一眼,悻悻地把手搁了上去。 杜蘅摒气凝神,二指搭上他的腕脉,细细诊断。 良久,才松开,道:“请换另一只。” “罗嗦!”萧乾板着脸,不情不愿地换了另一只手。 杜蘅又再诊了一回,这才收回了手,却并不急着开方,却与他闲话起家常来:“不知王爷最近半年都用些什么药?” “一直吃钟翰林的药方,左不过是些袪寒解毒的。”萧乾冷着脸答。 “方子可在,”杜蘅问道:“可否借来一观?” “只带了最近用的两张,不知道够不够?”萧昆却是习以为常,从袖子里摸出两张药方来递给她。 “越多越详细越好,最好能按着服用顺序,份量,时间等项,一一注明。”怕他不明白,杜蘅又解释了一句:“这样,方便我更全面地了解王爷的病史,以及病情发展过程,以此为据,才好对诊下药。” “好的~”萧昆见她问得详尽,并不象是胡乱敷洐,心里又多了分希望,自然是惟命是从:“我回头命人抄录一份给二小姐送过来。” 王府的规矩,凡主子所用药物,都需专门造册登记,以便随时备查。 “饮食方面呢?”杜蘅又问:“王爷的胃口如何,一日三餐可有按时进食,吃些什么,吃了多少……” 紫苏铺了纸,研了墨,把笔递给她。 杜蘅一边问,一边随手就把萧昆答的抄录下来。 她问得仔细,萧昆答得也认真。 萧乾干坐无聊,遂四下打量花厅里,一色的黄梨木家具,精心地配上各种图样的绣件,在简单大方之外,又凭添了几分雅致和温馨。 那些绣件,大到帷幕,窗帘,小到椅上的软垫……针脚十分细密,配色大胆,图样新颖,清新淡雅却并不张扬,象极了那个正专心聆听,奋笔疾书的娟秀女子。 他轻哼一声,心道:看不出来,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做得一手好针线。 一晃过了大半个时辰,杜蘅的问话终于告一个段落,拿着抄得满满的几大页纸,仔细看。不时,还会去翻阅那二张药方。 见她看得认真,萧昆不敢打扰,室里只余轻微的纸张翻动发出的簌簌轻响。 终于,杜蘅把所有的资料看完,略一沉吟,提笔写了一张方子,一式二份,一份交给萧昆:“这份拿回去存档。” 一份递给在身边侍候的白前:“速去鹤年堂,让蔡大夫亲自配药。” 杜蘅说完,再次提起笔。 萧昆一看,骇了一大跳:“这么多,吃到猴年马月都吃不完!” 萧乾听他失声惊嚷,一时好奇,接过药方一看,脸都绿了! 好家伙! 他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看到有人开药是以斤论! 药方上总共约有二十几种药物,粗粗一算,最少也有二三百斤! 这,这不是戏耍人么? 杜蘅莞尔:“这药不是给王爷吃的。” “不给王爷吃给谁吃?”萧昆睁圆了眼睛怪叫。 紫苏见他说得有趣,抿了嘴笑道:“小姐的意思,这药不是拿来吃,是熬了汁用来泡澡的。” “哦,原来是这样~”萧昆老脸一红,讪讪地摸摸鼻子。 杜蘅遂继续写字。 “接下来,是不是要替王爷施针?”萧昆按捺不住,小声提醒。 听钟翰林说过,用金针拔毒有奇效。 她既有法炙神针之号,想必针炙十分厉害。 本以为她必定会为王爷施针,不料她好象一点替王爷施针的意思都没有! 杜蘅没有吭声,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纸,这才抬头,把写满了字的纸递给萧昆:“回去后钟医正的药就停了,请严格按照上面的方法,控制王爷的饮食。” “好。”萧昆低了头一瞧,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药方,而是密密麻麻的菜谱。 萧乾冷了脸,语气生硬:“难道二小姐认为,钟医正的药方有问题?”“药方无可挑剔,可惜不太对症。”杜蘅微微一笑。 “哦,”萧乾大感意外:“何以见得?” 杜蘅笑着解释:“王爷沉疴以久,身体被毒素侵蚀,早已是外强中干,强弩之末。因此最要紧的不是袪毒,而是调理好身体。是以,我主张药物为辅,饮食为主。等王爷的健康状况有所好转时,再考虑添加其他手段。” 她忙了这么久,耗掉许多心神,这时终于松懈下来,端起茶轻啜一口。 萧昆眼巴巴地看着她,可等了好一会,不见她提笔,却悠闲地喝起茶来,不禁一愣:“这就完事了?” 杜蘅含笑叮嘱:“回去后,还请王爷戒焦戒躁,勿急勿怒,饮食以清淡自然为主,忌荤腥油腻,戒辛辣,戒饮酒,怡情养性,放宽心情。嗯,每日可适当活动活动筋骨,但切忌劳累过度,一切以舒适为要。” 萧昆颇为疑虑,问:“二小姐,不再给王爷开些内服的药方?” “是药三分毒,”杜蘅耐心解释:“数十年来,王爷药不离身,体内积聚了数十种毒素。是以,我才让王爷停药一段时间,目的是让肠胃休养生息,配上药物蒸熏之法,徐徐将体内毒素排出。” 祸事不单行(五九) 萧乾其实压根就不相信杜蘅的医术能胜过钟翰林。 他到鹤年堂的目的,也不是看病,对杜蘅提出的治疗方案并不感兴趣,是以懒得挑剔,直接无视。 绝儿聪明绝顶,吃亏在年纪太轻,缺少历练,以至识人不明。 他老眼不花,从来就不相信顾洐之的外孙,会是天真单纯,毫无心机之人。 正如他从不相信,顾洐之真的清白无辜,无谋反之心轹。 无论是身为穆王府的主人,还是做为一个父亲,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一条不归路,给整个萧氏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然,知子莫如父。 萧绝天赋聪颖,心智出众,看似圆滑融通,很好相处,实则性情乖戾,绝决激烈酰。 加上他少小离家,十三岁即独挡一面,遇事全靠自己,无人相商。因此习惯了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后又掌了神机营,更是养成了果敢坚决,独断专行的性子。 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初尝情事,有了心上人便不管不顾一头栽进去。 这时候,如果硬要跟他对着干,强行阻止他们来往,断了他的念头,不但毫无作用,反而会激发他的逆反心理,坚定立场,一意孤行。 他曾经傲然地说过一句话:“只要是我认准的路,纵然前面是悬崖峭壁,也要一条道走到底!” 他就象一匹无疆的野马,向往天地自由,不屑一切束缚。 是以,当萧绝宣布以娶杜蘅为条件认祖归宗时,他才没有激烈地反对。 然而,他的沉默并不象萧昆认为的那样,不反对就是同意。 治理水患,宜疏不宜堵,感情亦然。 他是元帅,不是村夫莽汉。 对待少年人的情事,只能慢慢加以引导,而不是一味地训斥责骂。 他戎马一生,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回,获得无数胜利和荣誉,靠的不是心存侥幸,更不是血气之勇。 父子之间的分歧,实际就是一场心战。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有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正确地分析敌我态势,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待时而动,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一翻权衡之后,他决定避开年轻气盛的萧绝,找上相对弱小的杜蘅。 通过进一步的接触,更全面地了解杜蘅这个人。找出她的弱点,轻松击溃,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按捺着性子,听她装腔做势地唱了半天的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绝儿许了你什么好处?”他一出手,就是杀招,且直奔要害。 杜蘅一愣,眼里一堆问号:“呃????” “王爷!”萧昆吃惊地瞪大了眼。 糟糕!世子爷千叮万嘱,在二小姐面前千万谨言慎行,绝对不可泄漏他的身份,否则格杀勿论! 萧乾完全不信萧绝那套“阿蘅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论。 没有把握,她会退了夏家的婚?而且还是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风雨! 这分明,就是在以退为进,堵绝儿的退路,为嫁入萧家造势。 偏那个傻小子还真以为她对他有情,乐得找不着北! 他要是让她如了意,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别做梦了!”萧乾直截了当地道:“本王明确告诉你,我绝不会允许你进萧家的大门,他给你的一切允诺都是空谈。” 杜蘅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紫苏,你听明白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紫苏看一眼萧昆,不是很有把握地猜测:“王爷大概是怀疑你私下收了萧管家的重金做诊金吧,是不是?” 萧昆额上倏地一下冒出一层细汗。 二小姐看来毫不知情,若是迁怒世子爷,事情就兜不住了! 刚刚才有所缓和的父子关系,岂不是会面临再次破裂的危险? “哼!”萧乾冷哼,懒得跟她兜圈子。 既然她想装疯卖傻,那他就直接把窗纸捅破。 “萧绝就是石南,他是本王失散了近二十年的亲骨肉,是穆王府的世子爷。” 说得这么清楚,总不能再说不知道了吧? 看她还能怎么装! 紫苏还没回过神,堆一脸恭维的笑:“恭喜王爷骨肉团圆。萧绝~不愧是世子爷,名字也这么霸气……” 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张大了嘴巴,傻在当场:“啊~” 杜蘅正低了头,心不在焉地拨着水面上的浮沫,闻言神情一凝,笑容僵在脸上。 纤手微颤,杯盖与杯沿相撞,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却尖利之极,直刺入心。 “二小姐不会说不认识绝儿吧?”萧乾双目如电,目光如鹰地盯着她。 他就知道,绝儿一定早就把身份透露给她。 否则,以她的年纪,不吓得跳起来才怪,哪可能表现得如此镇定? 小小年纪,城府如此之深! 怪不得绝儿会栽在她手里。 杜蘅定了定神,勉强稳定了情绪,这才缓缓抬眸,冷静地道:“我与石少东的确相熟,却不知他原来是令郎,失敬。” 原来石南是萧家的嫡子,穆王府的世子爷? 怪不得,他在夏风面前行事如此嚣张,原来是有恃无恐! 萧乾冷眼瞧着她,心中鄙夷更盛。 倘若她直接承认,并以此要胁,与他谈条件,或许还会高看她一眼——起码,她懂得审时度势,知道如何替自己争取利益。 可惜,她却选了最蠢的法子——死撑到底,拒不认帐! “本王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萧乾面上含着笑,态度也甚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如刀:“你二人两情相悦,既是绝儿自己看中的人,你想嫁入王府,也不是不可以。但,绝儿的身份摆在那里,你只能为婢为妾。正妃之位,绝无可能!” 紫苏气得七窍生烟,很想不顾一切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呸!世子爷身份尊贵,小姐的身份难道又比谁低贱了不成? 你穆王府的世子爷身份再尊贵,还能比得过皇子皇孙? 皇上都不曾嫌弃小姐的出身,穆王府再位高权重,还能越过皇上去? 小姐连燕王妃都当得了,区区一个穆王府的世子妃算得了什么? 可是,她不能! 对方是穆王,手握生杀大权,伸根指头就能要了小姐的命。 所以,她只能死命地捏着拳头,眼睛红得象要滴出血来! 杜蘅笑了。 樱唇微微向上牵出一个迷人的弧度,明明是笑着,给人的感觉却极冷,带着几分冷凝的讥刺。 “原来,王爷今天不是来扶脉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萧昆老脸一红,大为尴尬。 冤枉,他可是诚心诚意来求医的。 “问罪倒不至于。”萧乾望着她微微一笑:“本王早听说二小姐聪慧过人,腹有锦绣,最是识大体,懂进退。特地来提醒一句,莫要信错了人,误了自己的终身。” 萧昆心一颤,下意识地把杜蘅写的几张食谱及药方,往袖笼里再塞进去一些。 生怕杜蘅羞恼成怒,向他讨要。 杜蘅忍住了气,淡淡道:“不敢当王爷谬赞,亦多谢王爷提醒。不过,我高堂健在,终身自然有长辈做主,轮不到王爷操心!” 萧乾微微一笑,眼神凌厉,满满的全是讽刺:“二小姐若是真把杜谦当父亲敬着,又怎会擅做主张,退了平昌侯府的婚事?” 杜蘅气极反笑:“王爷,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 萧乾眸光一冷,寒意森森:“只要二小姐答应不再纠缠绝儿,本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紫苏再也忍不住,忿忿反驳:“你含血喷人!明明是世子爷苦苦纠缠我们小姐!” “放肆!”萧昆岂容她待自家主子如此无礼?当即脸一沉,喝道:“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若王爷担心我会嫁入萧家,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杜蘅懒得跟他浪费唇舌,冷声道:“但是,有件事希望你搞清楚。” “你说。”萧乾含笑,慷慨爽快中难掩讥刺嘲讽。 面上装得再清高,关键时刻还是得现原形。 这不,负隅顽抗不成,开始提条件了。 “我不嫁,”杜蘅冷冷看着他,语调平缓,却异常清晰:“是因为我不愿意,而不是王爷不允许!” “你!”萧乾气得胡子直翘。 萧昆大吃一惊,抬眸飞快地睃了她一眼。 她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面前坐着的是谁,竟敢口出狂言! 若不是这样倔傲的性子,骄狂的个性,又怎能让世子爷对她赞不绝口,念念不忘? 杜蘅却理也不理,端起了茶杯。 紫苏立刻高声喝道:“送客!” 萧昆无奈,只得抱了萧乾入轿,暗中庆幸,不管怎样,二小姐没有索回药方,此行总算不是毫无收获。 萧乾的暖轿抬出杜家大门的时候,平昌侯府的听风轩里依旧是一片寂静。 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下,并排躺着两个年轻的男女。 他们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交颈而卧,姿态缠绵。 “水~”男子嘶哑的低吟。 女子受惊,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夏风从被子里伸出手,在炕边胡乱地摸索。 顺滑的发丝从指间穿梭而过,他无意识地挑起一络在指间反复勾弄……半晌,终于意识到指间缠绕的是什么。 他微微一愣,缓缓睁开眼睛。 当头顶雕花彩绘的承尘出现在视线中,仍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在哪? 下一秒,一缕温热的鼻息喷在颈间,引得他心神剧震。 昨夜那美好的一幕重回脑海,脸上漾起一丝温柔地浅笑:“阿蘅~” 他柔情款款地转过头,入眼的却是一张沉睡的绝美脸孔,顿时骇得失声惊呼:“杜荇!” 咣当! 心中有什么碎了一地,痛不可当…… 他的声音太高,太尖,太仓惶。 杜荇想装着听不到也不行,只得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一眼后,“呀”地一声短促地惊叫,飞快地闭上眼,吱溜一下钻入了被中。 白皙光洁的美腿,若有意,似无意地贴上他的小腹。 肌肤相贴的一瞬间,夏风机灵灵打个寒颤。 “怎会是你?”他心生不妙,顾不得礼仪,猛地掀开了锦被。 “啊~”杜荇这回是真的惊慌失措,只着一件肚兜的美妙胴/体,迅速蜷成虾状,瑟瑟地缩在床角发抖。 但她很快便发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立刻稳定了心神,娇怯怯地望着他:“小侯爷,你,你想做什么?” 其身娇慵,其音软颤,风情万种,难描难画。 “阿蘅呢,阿蘅去哪了?”夏风嘶声怒吼,神情愤怒之极。 不对,不该是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昨夜与他共赴巫山,**的,明明是阿蘅,怎么早上醒来,枕边人却变成了杜荇? 杜荇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他,羞涩,愤怒,委屈,伤心……各种情绪交织混和。眸中水光荡漾,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水来。 “小侯爷~”她轻咬唇瓣,娇怯而委屈地辩解:“二妹在杜家,又怎会跑到听风轩来?” 夏风一呆。 是啊,阿蘅与他退了婚,她用最激烈的方式,狠狠地羞辱了他,害他成为京城的笑柄! 她不要他,舍弃了侯府的荣华富贵,选择那个恣肆狂放的少年皇商,情愿嫁做商人妇,亦不肯当平昌侯府的少侯夫人! 大佛寺的那一幕,历历浮现眼前。 她如此狠心绝情,割断与他的一切联系,拂袖而去,没有丝毫留恋。 又怎会再入侯府,与他重修旧好! 那么昨夜,与他欢好的人,果然是杜荇? 一念及此,不禁呆若木鸡。 杜荇心中暗恨,垂了头轻声道:“小侯爷,妾身知道你喜欢二妹。我亦不是那不知羞耻之人。若不是小侯爷醉酒,误把我当成二妹,非要,非要……我,我……” 她说不下去,咬着唇嘤嘤低泣。 “你,你别哭啊。”夏风神情尴尬,匆匆抄起搭在炕边小几上的外裳披在身上:“我,我也没有怪你。” “我,我的命好苦啊~”杜荇悲从中来,伏在枕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雪白的美背果露在大红的锦缎上,越发衬得肌肤如玉,美艳不可方物。 夏风本欲离开,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反倒不好即走。 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在她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低声道歉:“好啦,别哭啦。是我不好,不该吃太多酒……” 醉酒误事,乱了,全乱了,哎! “小侯爷~”杜荇抓住机会,顺势往他怀里一滚。 夏风一惊,本能地将她往外一推。 杜荇猝不及防,呯地一下撞到床围上:“哎哟~”一声娇呼出声。 夏风忙将她又拉了回来,低头:“撞哪了,我看看?” 杜荇又是一声惊呼,整个人倒卧到了他的膝上,双手羞涩地交抱在了胸前。 玉/体横陈,雪/乳肥/臀,朱唇一点,盈盈秋水,娇声呖呖…… 夏风又傻了,直愣愣地看着她,喉结滚动,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杜荇在林月仙的调/教下,见惯风月,当机立断,颤巍巍地唤了声:“小侯爷~” 夏风不是木头,此情此景,哪里还把持得住? 低吼一声,将她推倒在炕沿,翻身而上,直撞得她两眼几乎发白,双手却紧紧地环着他的腰身,强忍了疼曲意逢迎。 夏雪一路小跑着,掀开帘子闯进来,嘴里一迭声地嚷着:“三哥,三哥!我有个惊人的大消息……” 猛然看到炕沿上劲爆***的一幕,声音嘎然而止,大张着嘴,愣在了当场。 ps:万更,月票砸下来。。 祸事不单行(六十) “滚!”夏风没好气地吼。 “呀!”杜荇羞得涨红了脸,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锦被中。 “啊!”夏雪醒悟过来,俏脸涨得通红,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跑到门外,见小蓟急匆匆地捧了蛊醒酒汤过来:“四,四小姐……” 夏雪羞恼成怒,上前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混帐东西!不在房里侍候,跑哪里浪去了?果然是物似主人形,有风/***狐媚的主子,就有偷奸耍滑的奴才!榛” 小蓟猝不及防,被踹得仰面一跤跌在地上,托盘咣当掉地,汤水洒了一头一脸。 白嫩的脸上被烫得起了泡,却不敢哭。 心里却想着:幸好雪厚,不然茶蛊摔碎了,这套斗彩喜雀登梅的瓷器就少了一件,配不成套挨训不说,少说还得扣掉百八十两银子忆! 回头,还要领小姐的罚! 顾不得脸上的伤,爬起来,跪在地上颤颤兢兢地回道:“大蓟姐姐病了,我去厨房给小侯爷拿醒酒汤……” “呸!”夏雪哪里肯定,怒道:“彩霞和彩琴二个呢,也病得快要死了不成?” 小蓟不敢吱声。 她两个被杜荇赶走,赌了气不肯过来服侍,本就有存心刁难之意。 但这话,她哪里敢回? 杜荇心知她是在指槡骂槐,脸上青红交错,轻咬唇瓣,美眸中泪水盈盈欲滴:“小侯爷~” 夏风心烦意乱,又不得不安抚她:“好啦,快把眼泪收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哭哭啼啼的惹人笑话!” 匆匆穿戴整齐了,掀了帘子去到前面的书房,叱道:“嚷嚷什么?明明是你擅闯我的书房,倒还有理了?” 夏雪反驳:“你也知道这是书房?” 夏风脸一热,硬着头皮训道:“进书房也要通传!你的规矩学到哪去了?” 白日宣/**!这要是搁在往日,他连想都不敢想! 可今天,不止做了,还被人撞个正着! 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偏偏,还无法回避! 夏雪昂头挺胸地走进来,提高了声音冲着里间骂道:“规矩?三哥还好意思跟我提规矩?咱们侯府,可从来没有这种事!大白天的,竟然……” 说到这里,她俏脸一红,到底不敢往下再骂。 杜荇还在里头没有起身,小蓟不敢进来,又不敢不进,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夏风急忙把话题岔开:“打些热水,侍候你主子洗漱。” “是。”小蓟如蒙大赦,急急端了搁在炭炉上热着的水壶,掀帘入内。 “真是好规矩!”夏雪掐着腰冷笑:“正经的主子晾在一边不去侍候,倒先侍候起那个歪心邪意的狐媚子东西了!” 小蓟一听,倒不好进去侍候杜荇,立在门边,一手挑着帘子,一手提着壶,望着夏风,等他示下。 夏风不耐地挥了挥手,打发她进了里间,转过头来问:“到底什么惊天大消息,看把你闹的!” 夏雪这才省起来意,俏脸一凝:“三哥,你相信吗?姓石的,居然是穆王府丢失多年的世子!” “萧七爷找到了?”夏风一愣,随即笑道:“消息正确吗?如果属实,这倒是件大好事,得备份礼物登门道贺才是。” 平昌侯府与穆王府都是军中实力派,两家虽不能称不上世交,私底下的交情却也不算差。 穆王府在大齐军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平昌侯府要在军中站稳脚跟,跟穆王府背道而驰显然不明智。 但亦不能走得太近,否则就有阿谀巴结之嫌。 是以,历代平昌侯,都很小心地把握着分寸,维持着这分不远不近的关系。 夏风自生下来便被选定为侯府的继承人,自然明白其中厉害。 “哎呀!”夏雪急得直跺脚:“你到底有没有听啊?穆王府的世子爷,就是昨儿个把四哥打趴下的王八蛋!” 这样的人成了穆王府的世子爷,三哥居然还想着备礼道贺? “谁?”夏风一愣。 “还有谁?”夏雪咬着牙,气得腮帮子鼓得老高:“我说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仗着背后有穆王府撑腰!” 昨天把夏雨抬回来,发现他肋骨断了一根,现如今还躺在**起不来呢! 你说,不过几句口角之争,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其狠戾可见一斑!气焰更是嚣张得令人发指! “你说……石南?”夏风眼皮一跳,心蓦然一沉。 他,竟是穆王府走失多年的世子爷,萧家七公子? 阿蘅知道吗? 她拒绝嫁给自己,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可不就是他?”夏雪越想越生气:“他一个来历不名的野/种,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骗得了穆王爷的信任,竟禀了皇上,要开祠堂让他认祖归宗!一定是杜蘅那贱人在背后捣的鬼!我说这两人怎么搞到一起,原来是狼狈为奸!怪不得她放着现成的福不享,不惜闹到皇上跟前也要跟三哥退婚!原来有更好的人选……” 意识到失言,她猛地闭嘴不言,飞快地睃一眼夏风。 讪讪地道:“三哥,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不如他,你可别往心里去……” 夏风心乱如麻,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 阿蘅呀阿蘅,是我看错了你吗? 原以为你品性高洁,眼里揉不进沙子。 可是,明明是你贪慕虚荣,却怪我不该娶杜荇进门,把一顶滥情的帽子扣在我头上,嚷嚷着退婚。 而我,因自惭形秽,又心中有愧,这才隐忍退让,默默成全。 却不料,你转过身就投入了穆王府的世子爷的怀抱! 又或者,你们其实早就暗通款曲,之所以秘而不宣,其实是在等待时机。 把我,当成傻子似的戏弄,利用完了再一脚踹开,害我地变成了临安城的笑话! “三哥,此等水性杨花,忘恩负义之人,绝对不可轻饶!”夏雪义愤填膺。 夏风两眼茫然,默然不语。 退婚已成定局,彼此已是陌路,他还有什么立场,身份去“不饶她” “你当初订婚时送给杜家的夜明珠不是还没有收回来吗?”夏雪眼珠一转,竭力怂恿:“她既然还拿着咱们侯府的信物,那就是三哥的未婚妻。” 夏风眼里忽地迸出一簇火花。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个碴? 阿蘅不把夜明珠退回来,是不是意味着婚事还有回旋余地? “三哥,”夏雪俏脸一凝,立刻斩断他的退路:“你可别想歪了!我的意思可不是鼓动你娶她回来!娘也绝对不会同意!你乘早死了这条心!” 夏风神色黯然。 是呀,以母亲的脾气,恨不得将阿蘅碎尸万段,哪可能再接受她进门? 夏雪眼珠一转,献了一条毒计:“咱们上/门去找她要夜明珠,顺便把她的丑事公之于众,臊不死她,也得恶心死她!” 夏风垂眸,苦涩一笑:“夜明珠是祖传之物,自然要取回。但是,两家毕竟是世交,做不成亲家,也没必要反目成仇。她,她既然有更好的选择,我,我只有祝她幸福……” “你怕什么?”夏雪恨铁不成钢:“听说穆王爷重病缠身,早就不是当年的兵马大元帅了!他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老头子罢了,不足为惧!他即不尊重侯府,咱们也不必给他面子!大不了告到皇上跟前,不信皇上会偏坦他!” 说白了,穆王府昔日权势再大,也已是日落西山。 石南是世子又怎样,他混迹三教九流的奸商一枚,就算穿上锦衣,也脱不了那股子低贱的市井习气。 且,穆王府只得他一根独苗,成得了什么成候? 反观平昌侯府,侯爷手握十万重兵,皇恩浩荡。 膝下四个儿子,个个武艺超群,出类拔粹。 夏季夏雷十几岁就随着夏正庭在边关,栉风沐雨,沙场拼杀,十几年下来,早已成了独挡一面的虎将。 夏风虽未上过战场,但他在金吾卫当差,在御前效力,又颇有才情,是出了名的儒将。 又因性子温和,不论是王孙公子,还是军中武将,都喜与他结交,可谓名满京都。 年纪最小的夏雨,也在去年冬天的狩猎中崭露头角,得了箭术第五名。 有这样一帮优秀的儿子支撑着,平昌侯府可谓生机勃勃,可谓如日中天。 此消彼长,真要杠上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祸事不单行(六一) 隔着厚厚的锦帘,夏家兄妹的争执声不时飘进来几句,杜荇冷笑一声,起身将熏炉里的香灰拨出来,倒进炭盆。 从抽屉里找出只描金的檀木匣子,拈了块熏香,重新搁进炉中,用银箸轻轻拨了拨,盖上盖:“行了,搁回去吧。” 小蓟小心翼翼地捧了熏炉搁回高几之上。 杜荇随意地披了件外裳,懒洋洋地倚在迎枕上,唇边一抹笑容极冷:“想不到,石南这下三滥的狗东西,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穆王府的世子爷。可见,人这一生,不到死的那一天,还真没法下结论。” 小蓟不敢搭腔,默默地收拾着凌乱的床铺榛。 瞥到床帷下隐隐露出一点粉色,捡在手里一瞧,竟是件肚兜。 细密的针脚和熟悉的图案,让她呆在当场。 回想起大蓟煞白着脸从内室里出来,那副失魂落魄,心如死灰的模样…易… 小蓟心中一凛,隐隐升起不安——昨夜,是大蓟姐姐侍的寝! 可是,为什么? 小姐筹谋计划了快一个月,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次亲近小侯爷的机会,又怎会拱手让给大蓟? 心里狐疑着,手里却不敢停歇,顺手将肚兜掖到怀里,去铺床。 刚把锦被掀开,一方雪白的喜帕映入眼帘,上面一抹洇开的暗红,更是令人脸红心跳。 小蓟怔怔地凝视着这方象征着女子的清白,却被玷污的喜帕,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难道,小姐以不洁之身嫁入夏家,怕露馅,不得以才使了李代桃僵之计? 不,不会的!她猛力摇头。 杜府虽算不得家风严谨,小姐也是幼受庭训,不可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一念及此,脑海里忽地掠过“和三公子”俊美的脸宠…… 那时,这两人好到蜜里调油,尤其是三公子,行事从不避忌,当着她和大蓟的面,就敢跟大小姐搂搂抱抱,亲热调笑……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了根,便自动地发芽开花——很多曾经懵懂不解的事,此时一一浮现脑海,且似乎找到了答案。 小姐对和三公子情有独钟,一心想着嫁入高门,失了身也不稀奇。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粗鲁地夺走了喜帕。 杜荇紧紧捏着喜帕满脸阴翳,目露凶光:“不想被卖入昌门,就闭紧自个的嘴!” 小蓟缩着肩,唯唯喏喏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杜荇阴阴一笑:“你是我贴身的丫环,只要乖乖听话,以后找个机会,让小侯爷把你收进房中。咱们三个齐心协力,不怕其他女人做妖!” 小蓟惊恐之极,连连摇手:“奴婢不敢……” 大小姐是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跟她共伺一夫,不谛是自个找死! 杜荇将脸一沉,冷笑:“怎么,小侯爷身份尊贵,又兼英俊潇洒,温柔多情,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小蓟咬着唇,神情惊惶,眼泪汪汪地盯着地面,哪敢说一个字? “没用的东西,滚!”杜荇心生厌恶,一掌将她推开。 小蓟如释重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书房里,夏家兄妹俩不欢而散,只余夏风一人独坐在椅中,愣愣地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发呆…… ——————————明月滴分割线—————————— 杜蘅盘腿在炕上绣花,紫苏坐在脚踏上,正低着头跟白芨两个分线。白蔹搬了张锦凳,挨着炕沿,正专心地打着络子。 天冷,屋里有地龙,丫头们便都进了屋,东梢间反而没人去了。 初七象只小哈八狗一样趴在杜蘅身边,不时伸头看一眼,问:“小姐,这手帕还有多久才绣好?” 小姐答应帮她绣条京巴狗的手绢,守了二天也没见绣好,真真急死个人。 紫苏叹气:“初七,你都问过不下三十遍了!” “我想早点看到小狗嘛~”初七噘着嘴。 杜蘅莞尔:“那我晚上再多绣一个时辰。” “小姐最好了!”初七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 紫苏瞪她一眼,嗔道:“不成,晚上做针线太伤眼睛。过年还早,你急个什么劲?” 白前挑了帘子进来,看了看桌上的茶壶,又瞅了瞅碟子里的点心,拨了拨笸箩里的丝线…… “你做啥呢?”白芨实在忍不住:“进进出出好几回了,跟憋了尿的小狗似的。” 白前不吭声,却眼巴巴地望着杜蘅。 杜蘅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绣绷:“说吧,什么事?” “小姐,出大事了!”白前立刻道:“大家都说石少爷是穆王府丢失了近二十年的世子爷,如今已禀明了皇上,正认祖归宗呢!” 她一边说,一边瞧杜蘅的脸色。 杜蘅神色如常,淡淡应了一声:“哦。” “咝~”白芨倒吸一口凉气,跳起来:“穆王府的世子爷,岂不就是小王爷了?也就是说,石少爷变成了小王爷?” “废话!”白前大声道:“穆王府是世袭的铁帽子王,世子爷自然就是小王爷了!” “那,”一向稳重的白蔹也不淡定了:“昨日穆王爷登门,是为小姐和小王爷的婚事而来?” 紫苏不敢再沉默下去,冷声叱道:“这种话,岂是胡乱说的?” 白蔹自知失言,红了脸讪讪地笑了笑,掩不住兴奋之情:“石少爷变成小王爷,我,我替小姐高兴嘛。” 初七也懵懂地跟着凑热闹:“太好了,少爷变成小王爷!” 白芨失笑:“那你说说,少爷变成小王爷,有什么好?” 初七眨了眨眼:“大家都很高兴啊~” “哈~白芨几个就轰地一下笑开:“瞧你,傻乎乎的!” 紫苏没有笑,担忧地偷偷拿眼瞅着杜蘅。 白前也没有笑,她咬着唇,欲言又止:“小姐,外面都在传……”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传什么?”几个丫头里,白芨最单纯,好奇地张大了眼睛。 这几天,小姐的兴致很好,把她们几个都拘在院子里做针线。 是以,外面的事情,还真是半点都不知情。 “那些腌臜事,你去听已是不该,竟然还想传到小姐这里来?”紫苏脸一沉,训道。 “可是,他们说别人我管不着。”白前不服气,捋了袖子嚷:“他们污蔑小姐,我就要管到底!” “那些个长舌妇,一天不嚼舌根在背后说人就不舒服,理她们做甚?”紫苏心中一紧,急忙粉饰太平。 “管到底!”初七瞧着有趣,跟着把袖子高高捋起,有样学样地握着拳头,大声嚷嚷。 白芨噗哧笑出声来:“初七,你好好玩~” 白蔹心思细密,已**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当即劝阻:“好啦,不过是几句闲话,听完就算了。真要跟她们治气,哪治得完?” 杜蘅笑了笑,道:“左右无事,当成故事听听也无妨。白前,说吧。” 白前得到指令,精神一振,立刻道:“那些***才,竟敢污蔑小姐脚踏两条船,一边图了穆王府的权势,一边还贪着平昌侯府的富贵……” “这是什么话?”紫苏怒道:“小姐早跟小侯爷解除了婚约,退婚书都拿到手,写明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听了这种混帐话,不扇她几个大耳刮子,竟还跑到小姐面前嚼舌根,是什么意思?别人不清楚,你是贴身侍候的,难道也不知道?” 白前涨红了脸,分辩道:“奴婢也是这个话,可她们人多,又言之凿凿。说小姐手里还拿着平昌侯府的祖传之物,夜明珠!而且,不止咱们府里,整个临安府都在传,我能去打谁?” 杜蘅一怔,笑道:“难怪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办完,原来是把这碴给忘了~” 紫苏更是急得跳起来:“小姐事情那么多,哪记得这些小事?怪我,这事全赖我!” 白前诧异地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难道,这事竟不是造谣?” “不是。”杜蘅淡淡道:“平昌侯府的夜明珠,的确在还在我手中。” “啊?”白前傻了眼:“现在怎么办?” 杜蘅轻描淡写地道:“把东西还回去,道个歉也就成了。” “还?”白前愣住。 外面已是满城风雨,这个时候还回去,有用吗? ps:这几天的内容都是存在后台预发,大家的留言,我就不能及时一一地回复了,希望同学们原谅…… 那个啥,因为偶果奔惯了,是以,这三千字是咬着牙好容易才存下来的。虽然有点少,总是聊胜于无的…… 祸事不单行(六二) 紫苏,把夜明珠取出来。”杜蘅淡声吩咐。 紫苏立刻进去,把装夜明珠的匣子找出来。 杜蘅下了炕,取了纸笔,略一沉思,提笔写了一封短笺,封好了放进匣子里,一并拿给初七:“你走一趟平昌侯府,东西一定要当面交给小侯爷,明白没有?” “哦!”初七接了匣子,往怀里一揣,抬腿就出了门。 “接着往下说。”杜蘅回到炕上,拿了只迎枕靠着榛。 白前期期艾艾地道:“都不是什么好话,小姐还是不用听了。” 杜蘅笑了,眸中有犀利之色一闪而过:“说书当然要听全套,说一半留一半这不是坑人吗?” 白前面上一红,讪讪地道:“我一听这话就怒了,当即就跟人吵了起来,还说了些什么,真不知道……屹” “哼!”杜蘅冷笑:“他们没说我水性杨花,与世子爷有了私情,才与小侯爷退婚?” 白前大为尴尬,脸上阵青阵白。 事实上,这几天传闻愈来愈烈,愈来愈不象话。 起初只说小姐与小侯爷退婚是假,霸占夜明珠是真。 后来,又说小侯爷如何地不弃糟糠之妻,小姐如何地贪慕权势,放着小侯爷这样德才权三者兼备的未婚夫不要,却暗中与穆王府的小王爷私相授受,打得火热。 把小侯爷塑造成一个不忘世交情对小姐一往情深的痴心汉。 小姐却变成了攀龙附凤,忘恩负义的薄幸女。 再后来,就更离谱了! 竟然说,小姐与穆王府的小王爷早已有了夫妻之实,被人撞破,为掩人耳目,这才不得不匆匆与小侯爷退婚。 还说,穆王爷竭力反对这桩婚事,不肯迎小姐进门。偏偏小姐退了婚又身怀有孕,两边都不靠,陷入两难之境。 甚至有人说,小姐与萧绝其实早已有染,且共同育有一子,不幸夭折。如今静安寺的某间佛堂里,还供着一块无字的长生牌位…… 让人吐血的是,静安寺的佛堂里,还真的有小姐供奉的无名氏灵位! 传言喧嚣尘上,引得无数好事者纷纷前往静安寺,寻找萧家骨肉。 一时之间,静安寺风头无两,香火鼎盛竟远胜相国寺,日日人满为患! 通往静山寺的山路上宝马香车竟道于行,加之天不作美,连日大雪纷飞,山路双狭窄,游客如织,一度因此而壅塞。 等侯入寺的香客在山下排起了长龙,听说有好几位等候的夫人小姐等得实在太久,不得不下轿来走动,结果吹了风,病得起不了床。 还有些年轻气盛的公子哥,仗着家里有些势力,不肯乖乖排队等候。乱挤乱插,结果引起***动,发生争执,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 传言越来越邪乎,而身处漩涡之中的杜蘅,却一头扎进针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听任事态越来越严重。 白前听在耳里急在心里,是以才不顾一切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她只是个丫头,怒起来除了跟人吵跟人急,根本起不了作用。但小姐不一样,以小姐的聪慧,自然能想出办法解决,让事态尽快平息。 要知道,别人不会管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只会人云亦云,指责小姐行为不端。 而谎话说了一千遍就会变成事实。 谣言传得越久越离谱,对小姐的闺誉影响也越大。 她实在没办法象小姐这么淡定,坐视不理。 可小姐听了这些闲话,似乎并不意外,冷静得让人心惊。 白芨几个一瞧事态严重了,一个个都放下东西,摒气凝神地垂手立着。 半晌,紫苏轻声劝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小姐没做过,不怕别人说。” 杜蘅低低地笑:“大家这是怎么啦?以前也不是没被人说过,也没见我少一块肉。” “难道,”白前疑惑地问:“小姐打算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又能如何?”杜蘅淡淡反问:“站在大街上,逢人解释;还是去临安府击鼓鸣冤;再不然进宫面圣告御状?” 白前被噎得哑口无言。 “那,怎么办?”白芨总是有些不甘心,更多的还是不放心。 “等。”杜蘅神情冷淡,好象在说别人的事:“等时间流逝,等大家对我的兴趣消失,自然没有人说了。” 紫苏忍不住抱怨:“世子爷做什么去了,居然任事情闹得这么大?” 小姐是女流,不能出面. 但他是穆王府的小王爷,又有神机营的一帮子密探可用,怎么能置身事外,什么都不做? 光嘴里信誓旦旦有屁用,关键时刻,连人影都见不着! 萧绝在做什么?他在训人,在发脾气! “查,给我一查到底!”他面色铁青:“等找出是谁制造谣言,小爷非扒了他的皮!” 暗影欠了欠身:“恕属下难以办到。”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何用?”萧绝冷笑道。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如山洪暴发一般,一夜之间临安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暗影面无表情:“一时间哪里抽得出这么多的人手去查?” “也就是说,对方是在有预谋的刻意抹黑阿蘅。”萧绝的声音极冷,脸上却含着笑:“能在一夜之间就让谣言传遍临安的大街小巷,说明手底下还有一帮供他驱策的人。” 暗影没有搭话,冷静地分析:“虽然查不出具体由何人散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谣言初起时,是围绕那对平昌侯府拿来做聘礼的夜明珠来做文章。后面所有的谣言,全部是由此洐生而来。” 萧绝面色平静,捏着杯子的指尖却紧得泛了白,泄漏出了他内心的一丝波澜。 “旁人怎么可能知道平昌侯府给阿蘅的聘礼里有一对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知道夜明珠还留在阿蘅手里的人就更少了。”他曲起手指,轻轻地叩着茶杯:“也就是说,这人在平昌侯府的身份还不低,至少是位主子。不然,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咚地一声,将茶杯搁在桌上,摸着下巴笑:“夏风应该没这么无聊,最恨阿蘅的是夏雪,许太太倒是狠得下心,却不能做到滴水不漏。嗯,谋定后动,一击即退,不留痕迹……” “喂,”他看一眼暗影:“你看这行事,象不象狗头军师在攻城之前的做的布局谋划?” 不等他作答,又道:“小爷怎么嗅到了夏季的味道呢?貌似他专挑这种阴损的缺德事来做,也不怕损了阳寿。” 伸出脚尖,捅了捅他,道:“你说,消灭一桩谣言,最好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制造另一个谣言。”暗影面无表情,答道。 “那你说,”萧绝满意地点点头,微笑询问:“什么样的谣言,既新奇又有趣,还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不知道。” “笨蛋!”萧绝有点得意,又有点鄙视:“那你说,夏季最顾忌的是谁?” “许太太。” “许太太最舍不得的呢?” “夏雪!” “夏雪最珍惜的呢?” “名声!” “这么珍贵的东西,真要好好看住了。若是不小心毁了,岂不可惜?”萧绝意味深长地一笑。 暗影看着他年轻英俊的脸上那抹幸灾乐祸的笑,心中一凛,暗暗替夏四小姐,替平昌侯府捏了把冷汗。 你说,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这小霸王。 这不是找死么? 萧绝含笑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玩笑似的低低嘱咐了几句。 烛光摇曳着,照在他年轻俊帅的脸上,似一头蓄势待发的兽,随时准备扑上来,把他撕个粉碎,咬得渣都不剩。 “是。”饶是暗影这样狠透了心的,也止不住心底发寒。 他知道,夏四小姐很快就要完蛋了。 不止是四小姐,平昌侯府也会很快走向没落了。 可怜的夏季,错估了形势,以为平昌侯府权势滔天,而穆王府后继无人,再振乏力,置世子爷的警告而不顾,硬要在老虎嘴上拔毛。 有此一劫,只能说是气数! 若夏正庭知道,平昌侯府百年的基业,竟为了一个女人,一昔之间走向了灭亡,不知心中会做何感想? ps:偶的存稿发到今天全部用光,所以明天只好停更一天,非常抱歉。 俺十一号晚抵家,所以,十二号起恢复正常更新。 那个啥,最后再罗嗦一句,月票神马的就随缘了,能砸当然最好,不砸也木办法。断更不得已,大家耐心等待,切勿人身攻击。。。 祸事不单行(六三) 杜谦这段日子,实是过得水深火热。 养不教,父之过。 杜蘅做下这等败德之事,实与他这生父脱不了干系。 旁人在将她抨击得体无完肤时,免不了要把他牵进来,说他如何靠妻子发家,如何吞没岳家家产……陈芝麻烂谷子全都翻出来数落一通,讥嘲一翻。 他纵有十分幽怨,百般愤怒,万般委屈,也只能全数咽回肚中,藏在心底,不敢流露丝毫辂。 只因不管穆王府还是平昌侯府都是权势滔天,他一个小小太医,如何敢惹? 每日里准点应卯,按时下衙,在衙中里如坐针毡,连走路都低着头,就怕一个停顿,给人拉着说长道短,明怜暗讽一回。 好不容易盼到休沐,心想着总算能偷得一日空闲,不必听那些闲言碎语艴。 不料,将将吃过早餐,一口热茶还未及沾唇,便有小厮进来回话:“老爷,五军忠义营指挥佥事萧绝,萧大人求见。” 杜谦瞪着眼睛,脑子里还在想,他与军中素无来往,这位萧指挥佥事是何来历,为何一大早的递了贴子来见他? 决明上前一步,小声提醒:“这位萧大人,就是穆王府的世子爷。听说皇上赏了他一个世袭的指挥佥事,想是如今调到五营忠义营任职了。” 杜谦一个激灵,手中的茶杯“咚”地一声,磕在炕沿上,再滚落地面,生生将一套青花瓷山水杯给砸碎了一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如今满城风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杜家,盯着他。 这小祖宗不说忌讳回避,倒大刺刺地杀上/门来,究竟想要做甚? 他已经隐忍退让到如厮田地,难不成这小霸王还要不依不饶地上/门追责不成? 可惜,不管是论钱还是论势,都矮人一大截。甚至撇开穆王府,这小子本身的官职就较他高上二级,他就算再怒,再生气,又如之奈何? 决明见他脸上阵青阵白,只管瞅着地上一滩茶渍发呆,半晌不发话。 外面的小厮却还在等着他的话,好请萧绝入内。 若是风清日朗倒也罢了,反正杜府园林颇有特色,权当是请他赏回风景;偏偏外面朔风阵阵,大雪纷飞,哪能让萧七爷在外面喝这许久的西北风? 这万一要是把人冻出啥好歹来,穆王爷一怒之下不得把杜家给灭了啊? “咳咳~”不得已,他只好轻咳两声,等引得杜谦抬头望他,这才小声道:“老爷,萧大人还在院子里候着呢!” “呃?哦,哦哦~”杜谦霍然而醒,讪讪道:“快请。” 小厮得了话,飞奔着出去报信。 一会功夫,萧绝已大步走了进来。 杜谦忙不迭地站起来,刚整了整衣冠,要与这位“萧大人”见礼。 萧绝两手一拱,抢先揖了一礼:“小侄给世伯见礼了。” 又笑着解释:“早该登门拜访,实是最近琐事缠身,抽不出空来,还请世伯原谅则个。” 语气很是平和,与往日并无二致,甚至比平日还要多出几分恭敬。 杜谦哪里敢当他的礼,双手抱拳,还礼不迭:“不敢当。萧大人认祖归宗,又升了四品佥事,下官早该登门道贺,实是不敢打扰,并非有意轻谩。” 萧绝连连摇手,侧身避让:“若非顾老爷子,侄儿早已横死街头。世伯待我,一向亲如子侄。小侄口内虽未言及,心中不胜感激。今日又无外人,那些虚礼,还是免了罢!” 事实上,当年萧绝被顾洐之救下,跟着顾家的大掌柜学着经济。 杜谦却是个不理庶务,埋首医学的痴人,连顾家几个大掌柜都认不全,又哪里识得他? 后来顾老爷子逝去,萧绝虽每年送上节礼,东西却都是柳氏收的,也是左手收右手忘,更不会与他提及半分。 若不是后来进了京,顾氏病弱,他来探望过几次,加上顾氏逝时,他主动登门帮忙张罗丧仪,杜谦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号人。 后来又有杜诚之事,多亏他出面周/旋,奔波,这才有了几分印象。但也仅止于此,“亲如子侄”云云,不过是给他面子,说得好听罢了。 杜谦面上一红:“萧大人,请。” 萧绝执了子侄礼,笑嘻嘻地道:“世伯,请。” 他动作快,脸皮又厚,话落已抢先到了客位坐了。 杜谦有心想让他坐上位,已不能,只得干瞪着眼。 决明奉上茶来,不敢停留,悄悄退到门外。 杜谦端了茶杯,猜度着他的来意,沉吟未语。 看这架式,不象是来兴师问罪。可他自问与他素无往来,偏拣这种时候上/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萧绝端了茶杯,轻抿一口,赞了一声:“好茶。” “大人喜欢就好。”杜谦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客套之词。 他心中惴惴,又因萧绝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执子侄之礼,很是恭敬,消去他心头许多恐惧,是以实在按捺不住出言探询:“未知萧大人,一大早登门,所为何事?” 萧绝闻言忽然将茶杯搁到桌上,站起来,朝杜谦一揖到底,这才抬了头,肃着容道:“实不相瞒,小侄此来,确有一事相求。” 杜谦唬了一大跳,站起来还了一礼。 低头斟酌了一番,这才道:“下官区区五品,如何当得大人一个‘求’字?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但是下官力所能及,无不应允。” 这段时间,临安城传得满城风雨,便是他再不理闲事,也隐隐听得有市井传言,穆王爷罹患重病,时日无多。 他身无长物,唯一能够被人看重,令这目下无尘的王府世子出语相求的,也只有一个“医”字了。 然则,满朝皆知,萧乾的病向来由钟翰林负责,他自问医术再好,亦不敢与钟医正比肩。 钟医正都束手无策,他哪里敢大包大揽? 是以,虽答得漂亮,话里却透着谨慎。 万一穆王爷有什么不测,也不是他不尽心尽力,实在是“力有未逮”。 萧绝微微一笑:“放心,此事世伯绝对办得到,且非世伯不可,旁人再不能办。” 萧绝再揖一礼,笑:“请恕小侄无状,求世伯将阿蘅嫁我为妻。” “咣当”杜谦手中杯子落地。 一套斗彩缠枝莲花茶具,再次被毁! 决明虽是退到门外,耳朵可是竖得尖尖的,听到这话,亦是目瞪口呆。 “望世伯成全。”萧绝索性跪了下来。 杜谦呆呆地望着他,惊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你,你说什么?” 萧绝言词恳切:“阿蘅和我自小相识,我慕她聪明/慧黠,品性高洁,无奈身份卑微,她又早早订下亲事,是以不敢有非份之想。如今她既是自由身,小侄又蒙天幸,得以认祖归宗,不再是无根飘萍,是以厚颜斗胆,请世伯将阿蘅许配与我。有生之年,必不相负!” “胡闹,胡闹!”杜谦跌足,连声斥道。 自古婚姻大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若真有心与杜府结亲,娶阿蘅过门,便该禀明了父母,三媒六聘迎进门去。 哪有父母高堂健在,却绕过双亲,连个说和的媒人都不请,自己登门求娶的? “实不相瞒,外面传言喧嚣尘上,实是小人做祟,阿蘅是无辜受我连累。”萧绝苦笑一声:“如今,家父受流言影响,对阿蘅颇多偏见。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还望世伯体谅我一片痴心,予以成全。” 杜谦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既是穆王爷不允,这桩婚事更不可议了。” 光他点头有什么用?没有萧乾同意,婚事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杜家不止得罪萧乾,还将沦为笑柄! 萧绝目光闪动,笑得十分狡黠:“世伯勿怒,且听小侄把话说完。家父虽未应允,皇上却有口喻,只消取得阿蘅同意,便可完婚。” 天地君亲师,老爹再大,还能大得过皇上? “是以,”萧绝得意洋洋:“小侄是奉旨追妻,世伯勿需顾虑。” 杜谦又是一呆,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他。 萧绝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扔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惊得他直接石化…… ps:说好了昨天恢复更新,可是突然停电,可怪不得我。。。所以,某月默念,断更无罪。。 祸事不单行(64) 萧冲杜谦长揖一礼,笑嘻嘻地道:“小侄今儿来,一是为求亲,二是来讨打!请世伯这就命人,把我打将出去。” 杜谦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萧绝十分客气地拱手:“请世伯不要客气,尽管打。” “萧大人对下官有何不满,尽可直言。万勿如此戏耍下官。”杜谦回过神,强忍了胸中怒气,苦笑一声,拱手道。 若他不是穆王府世子,行事如此荒诞不经,真要打将出去才好辂! 萧绝却敛了笑,一本正经地道:“世伯误会了,小侄真心求娶阿蘅,又怎敢戏耍世伯?京中谣言四起,盖因我失察所致。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虽有一半存着挽回影响之心,却也有一半是真心赔罪之意。” 杜谦无语。 闹了半天,他是想用这个方式替阿蘅正名屮! 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是他苦苦纠缠,与阿蘅无关,把她从流言里摘出来。 然而,世间事岂是如此简单? 他这么做,只怕不但帮不了阿蘅,反而会坐实他与阿蘅的私/情,将阿蘅再次推上风口浪尖,饱受质疑。 自古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名声,给他这么一闹,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想要嫁人,更是痴心妄想! 若说因自幼失沽,乏人管教,不通人情世故,偏他又是京中首屈一指的皇商,生意场上呼风唤雨! 行事如此鲁莽无状,不知何故? “大人好意,下官心领。”杜谦苦笑连连,不敢斥责,婉转道:“只是,如此做为,只怕于事无补。身体发肤受之父子,不敢毁损。大人千金之躯,更当珍重。” “不成不成,”萧绝很是坚持:“不止要打,还得打得轰轰烈烈,弄得街知巷闻。” 杜谦恼了:“大人与下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以非要陷害下官?天子脚下,下官若冒天下之大不讳,公然殴打上官,给言官参上一本,下官百口莫辩!” “无妨~”萧绝笑嘻嘻地道:“此事包在我身上,保你平安无事。你只管打来便是。” 杜谦见他油盐不进,也顾不得他是不是穆王府的世子爷,将脸一沉,端起茶杯。 决明高喝一声:“送客。” 萧绝脸皮是真的厚,竟然赖着不走:“除非将我打出去,否则决不离开。” 杜谦气结,索性拂袖而去,将他晾在了厅堂。 以为这样一来,萧绝便束手无策了吗? 错,大错特错! 他既铁了心要唱这一出戏,又岂会因杜谦不肯配合,就此罢手? 见杜谦回了里屋,他嘿嘿一笑,笑得决明心里发毛,抬脚出了厅堂,幽幽喝道:“人来!” 就听呼啦啦一下,不知从哪里涌出二十几个青壮男子。 个个手里提着棍棒,身上穿得一色的褐衣,细一瞧还都是府里的护卫! 那些人如狼似虎,冲上来就是一顿乱打,把萧绝打得抱头鼠窜。 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出了杜府,穆王府随行的护卫一见萧绝被人打出门来,惊得一蹦三尺高,高声呼喝:“放肆!也不擦亮你们的狗眼,穆王府的世子爷也敢打?” 就听人群里人有喝:“打得就是穆王府的世子爷~” “也不去照照镜子,本是我家小厮,换了个身份,就敢肖想我家小姐?呸!”林小志骂得性起,冲地上啐了口痰。 萧绝听得脸一绿。 他啥时成了杜家小厮的? 要他们造势,没让他们造谣! 林小志心一抖,连忙心虚地转过脸去,挥着手中棍子虚张声势。 “就是,”陈献忙接过话头,大声嚷嚷:“不怕你穆王府势大,我们二小姐就是不嫁你这种小人。” 萧绝脚下一顿,差点倒仰。 行动上慢得这么一慢,臂上竟真的挨了一棍,疼得呲牙裂嘴。 那人一见不好,恰逢穆王府的护卫气势汹汹地拔了刀剑围涌上来,吓得扔下棍子撒腿就跑。 他一跑,其余人发一声喊,胡乱骂了几句,四散而逃。 守门的更绝,“咣当”一声,将大门一关,任外面叫破了嗓子也绝不肯开。 护卫欲待跳墙而入,被萧绝拦住:“算了,原是我无礼在先,不怪他们打。” 周围邻居听得杜府动静,先前不知何事,便围过来瞧热闹。 待到听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是穆王府的世子爷登门提亲,被杜谦命人一顿打了出来。 一边暗中咂舌不下,心道:杜谦好胆色,区区一个太医,竟敢命下人持棍将王府的世子爷打将出来? 又有那与杜家稍熟,略知杜谦脾性的,便猜度:必是世子爷逼得太狠,把一向谦逊温和的杜太医,逼出了血性! 见萧绝在众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吓得热闹也不敢瞧,一轰而散。 萧绝骑着马在巷子里绕了一圈,瞅了个没人的空当,扔下一句:“不许再跟,且先回去。”忽在腾身跃起,眨眼消失在了高墙之之内。 留下七八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杜蘅领着几个丫头,坐在迎窗的大炕上做针线,忽见听得白前在外面咋咋呼呼地嚷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 她刚抬起头,就见锦帘一掀,白前已经跑了进来。因跑得太急,进了门反而说不出话,一手按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白雾。 紫苏瞧她一头一脸的汗,裙摆上沾了不少的雪屑,被屋里的热气一熏,化成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把条裙子弄得满是泥污,不禁出言取笑:“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把你惊成只泥猴了?” “不,不,不好了~”白前急得不得了,顾不得礼仪规矩,上来拉着杜蘅就往外走:“小姐快出去看看吧……” 其他几个丫头见了她的样子,也都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是不是老太太不好了?”老人家身子不好,这几天又格外冷,是以有此一问。 “可是有人打进来了?”白芨却想着外面的谣言,担心是平昌侯府的人打上/门来。 “啊~”被她一问,众人都唬了一跳,表情凝重万分。 杜蘅虽是一头雾水,却是最沉着冷静:“慌什么?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白前,先把事说清楚。” “边走边说,不然来不及了!”白前急得跳脚。 “再急,”杜蘅越发不肯动了:“也不差这点时间。” 脑子里,已经做了各种设想,飞快地盘算了无数个对策。 “世子爷被老爷命人乱棍打出去了!” “什么?”杜蘅猜破脑袋也猜不到竟是这样的事情,呆在当场。 这是神马情况? 向来胆小如鼠的老爹,发起威来,居然连穆王府的世子爷都敢打? “啊!”紫苏也吓得傻了。 萧绝是谁啊? 穆王府的世子爷,五军忠义营的指挥佥事,神机营的密探。 他发起狠来,连平昌侯府的公子都被他打断二根肋骨,躺在**半月下不来床! 那是个没理也要占三分,绝对不肯吃亏的主,居然被软绵绵的老爷打出去了? “可打听清楚了,老爷为何打他?”几个丫头里,白蔹思虑最为周详。 白前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有你这么回事的吗?”白蔹顿足:“事都没打听清楚,就往小姐跟前回!” “我,”白前脸一红,声音低了八度:“我,怕来不及……” 京城里已是谣言满天飞,这种情况下,杜蘅除非是要削了头发去当姑子,否则便只有嫁给萧绝这一条路。 她自然不愿意看着小姐长伴青灯古佛,况且,萧绝对小姐有情,处处维护,事事周详,是个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是以,在她心里,萧绝已经是姑爷的不二人选。 杜谦虽说是小姐的生父,在几个贴身侍候的丫头心里,地位远不及萧绝,自然不愿意看他吃一丁点亏。 却不想想,萧绝的脾气,岂会任人欺侮? 她一时想不明白,杜蘅却已回过神来,啐了一口:“呸!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父亲既然命人打他,必是他做了挨打的事!且由得他们闹去,与我何干?” 说罢,腰一拧,复又朝屋里走去。 那家伙一肚子坏水,谁晓得又想了什么阴谋,要使苦肉计诳她过去? 她才懒得理会! 祸事不单行(六五) 初七眼尖,见墙角立一人,飞奔过去:“师兄!” 众人齐皆转头望去,杜蘅原要进屋,听得这一声喊,下意识停步回头。 果见萧绝站在树下,头上金冠也歪了,腰间玉带也斜了,衣摆上密密的全是泥渍,细一辩认隐隐还有几只大鞋印……自打识得他来,就算不是回回锦衣貂裘,起码也称得上“服饰整洁”四字,几曾这般狼狈过? 不说杜蘅错愕,几个丫头亦是面面相觑,做不得声。 “啊呀!”初七拉着他的衣摆,惊奇万分:“师兄,你跟人打架输了么?辂” “不是,”萧绝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眼睛望着杜蘅,嘴里笑道:“方才陪人练武,师兄给人喂招来着。” 只挨打不还手,不是喂招是神马? 几个丫头一想那场景,看他的眼神便都有些怪异,只不敢笑出声来,个个憋得满脸通红邈。 杜蘅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施施然进了屋。 唯初七信以为真,一脸雀跃地道:“师兄,我们好久没过过招了,要不,咱们比一局?” 萧绝见杜蘅一言不发进了屋,心里便开始发苦,面上强撑着笑,敷衍道:“等师兄抽出空来,再陪你好好练练。” 若依着他往日的脾气,莫说只避到屋里,纵然她躲到天边去,也要厚着脸皮粘上去,拉着她说几句话才算完。 可,谁叫是他错了,谁叫是他对不起人呢? 罢了,他早知阿蘅外柔内刚,性烈如火。今天来,本就是负荆请罪的。 她只赏一碗闭门羹,没有翻脸不认人,已经好过预期太多,还奢望能演一场戏便博她原谅么? 初七噘了嘴:“你什么时候才有空?” 萧绝垂头丧气地道:“你好生在这里保护阿蘅,等闲不许陌生人靠近。师兄有时间再来看你。” 说着,抬脚就往园外走。 忽见那边轩窗一开,杜蘅站在窗前,杏眼一瞪:“大雪的天,你不进来,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萧绝呆站着,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杜蘅已经“啪”地关了窗:“不来算了!” “哎!”萧绝的眼睛渐渐亮起来,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的神采,眉眼弯弯,笑得见牙不见眼,扔下初七就往屋子里跑:“来,来!马上来!” 吱溜一下蹿到杜蘅跟前,顾不得满屋子的丫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不生我气啦?” 杜蘅抚额。 紫苏憋不住,“哧”地笑出声来。 她一笑,白前几个没了顾忌,一个个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萧绝竟也不恼,不止不恼,还跟着那几个咧着嘴“呵呵”直笑。 杜蘅实有些气恼,然这场合着实有太喜感,对着那张飞扬的脸实在发不出脾气,只得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让我说你什么好?” 紫苏一个眼色,丫头们鱼贯而出。 “那就啥都别说了,听我说。”萧绝肃了容,抱了拳冲她长长一揖:“这件事是我的错,思虑既不周,布局又不密,压还压不下来,让你受累了。” 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这回却叫人算计了去,想起来就觉得憋屈!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杜蘅叹了口气,道:“我退了夏风的婚,就是打了平昌侯府的脸,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几句闲言碎语都听不得,忍不下,还报什么仇,血什么恨? “总归是我没能护得你周全。”萧绝想起就气,眼里不由泛起寒光。 总是要找个机会,把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收拾干净! 杜蘅只哂然一笑:“这不过是小节,无须挂怀。” 她如今根基既稳,只要不作奸犯科,平昌侯府奈何不得她,也只好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卖弄几句嘴皮子功夫了。 萧绝顿生警觉:“你,可是恼我瞒了你身世?” 不等她答,又急急解释:“真不是有意瞒你,实在是之前根本就没有认亲的打算!”生恐她不信,用力强调:“真的,我不骗你!你若不信,以后可以问穆王。” 他却不知,这个解释,杜蘅是相信的。 因为前世,他并没有认祖归宗,所以才有后来的穆王暴亡,穆王府短短十年间便迅速走向了没落。 太康帝失了左膀右臂,军中力量分化,使得南宫宸有机会掌了军权。也为后来他争储积蓄了强大的力量。 是以,若抛开感情因素,萧绝的认祖归宗,于她的计划其实是百利无一害的。 她只是好奇: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改变心意,要重返前世宁死也不肯入的萧氏门庭呢? “你认祖归宗父母双全,总好过无父无母孤身飘零,这是好事,我为何要恼?”杜蘅不动声色,睁圆了杏眼,一脸诧异反问。 “真的?”萧绝可不敢掉以轻心,仔细盯着她。 杜蘅亦不回避,秋水似地明眸里,全是坦然坦荡。 萧绝心中放下颗大石,抚着胸长出了口气:“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 忽地一跺脚:“早知这样,我何苦忍了这许久不敢来见你?白白浪费许多时间!” 杜蘅横他一眼:“是以,你才画蛇添足,特地想了个苦肉计,演这出猴戏给我看?” 他以为,这样一来就可堵悠悠众口,有关她的风言风语就会平息,她的名声就能好转?只怕,会适得其反! 平日挺精明的一个人,这件事办得,实在是,糊涂得紧! 萧绝俊颜一红,期期艾艾地道:“倒不全是演给你看的……” 当然,说他半点想法也没有,那也不现实。 都怪夏风,身为男人却优柔寡断,提不起又放不下,没有魄力就算了,偏还没有本事! 文不能安邦,武不可定国,在家里还服不得众,也不晓得这个平昌侯世子,是怎么轮到他头上的? 手足兄弟背着他,沆瀣一气,他居然连丝风都摸不着! 害得他都受连累,被阿蘅嫌弃! 他越想越恨,拳头越捏越紧,几欲掐入肉中。 “好意心领,”见他如此,杜蘅也只得暗自叹息,把满腹的牢***都放回肚中,反过来安慰他:“只怕没什么效果,凭白再污了你的名声而已。下回,切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杜府旁枝中并无出类拔粹之人,又离了清州,成了无根之萍,世人眼中的宗族家规已约束不到她。 加上她如今等同于分府单过,又顶着县主的头衔,杜谦就算想管她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 只要她自己心志坚定,纵然名声污了,大不了不嫁人,旁人总不能拿根绳子来勒死了她去。 这就是家族凋零,分府**的好处了。 萧绝却不同,既已归了萧氏门庭,便要受族规约束。 萧家是名门望族,族既宠大,枝系更是繁杂。他又是穆王府的世子爷,切题乾若逝,他就是萧氏的族长,不止是顶门立户,更是身系萧氏一门上下数千人众的荣宠生死。 再象以前那样,做个在商场里呼风唤雨的商户,势必已不可能,必得要走仕途,博一番功名前程。 武将虽不如文臣,没那么多的讲究,但名声受损,做个小将勉强无人追究,想要象继萧乾衣钵,成众望所归,领袖军中的元帅,那是万万不能的! 况且,萧绝大好前程,若是因她而毁,萧乾又岂会善罢甘休?必在把这笔帐算在她的头上! 便是皇上,自以为寻了忠臣后人,便得了护主良将——但观皇上上来便赏了他一个实授的四品佥事,且还是世袭,圣眷之隆,寄望之厚已可见一斑。 结果,如此人材皇上还没用上呢,先叫她毁了,皇上又岂会放过她? 她现在只好步步为营,先从平昌侯府起,按部就班,剪南宫羽翼。 可没有本事同时招惹几个厉害的对头,弄得自己四面楚歌,寸步难行! 萧绝头一歪,痞痞地笑道:“你当我为什么要认祖归宗?小爷回萧家,可不是为了替萧家光耀门楣的!” 杜蘅心里忽地突突乱跳:“你可别胡来!” “你等着~”萧绝冷笑一声:“从今儿起,至多三个月内,小爷不把这京都小霸王的名号给坐实了,这脑袋瓜子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什么京都小霸王,”杜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尽胡说八道!” 祸事不单行(六六) 天刚蒙蒙亮,杜府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决明提着灯笼,厚朴拎着药箱,如往常一样簇拥着一乘暖轿出了门。 却见一人跨马当街而立,挡住了去路。 这条道其实并不是正街,属杜府的私人领地,然能在这条街上住的非富即贵,大清早的也不可能有路人经过,因此决明并不敢托大。 疾走两步,很是客气地道:“这位爷,麻烦您暂时移步,让我家老爷的轿子过去。” “世伯出来了?辂” 决明一愣,未及答话,忙把灯笼提高了一照:不是萧绝是谁? 萧绝翻身下马,几步便到了暖轿旁,冲着轿内抱拳一揖:“世伯,早!” 不等杜谦答话,朝身后挥了挥手:“还不给杜大人请安?娈” 忽啦一下,路旁涌出二十名甲胄齐备,腰佩钢刀的护卫,在呈雁翅排开,单膝跪地,声若洪钟:“给杜大人请安!” 杜谦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从轿子里滚出来。 “世伯,”萧绝躬着腰,态度十分恭谨:“小侄送你去上衙。” 杜谦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慌忙挑起轿帘,强挤了笑容道:“多谢世子爷的好意,下官万不敢当。” “应该的。”萧绝根本不理他,手一挥:“起轿!” 翻身上马,领着二十个护卫,尾随在暖轿之后。 杜谦几翻推辞不得,有心下轿与他理论,又恐上衙迟了遭人讥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把头一缩,随他去了。 心里想着,他如今在五军营当差,军纪比衙门里不知严了多少倍,任他穆王府权势滔天也不敢违了军令。他走一段自然要去五军营应卯,总不会一路跟到太医院。 不想天不遂人愿,萧绝竟硬是一路将他护送到了太医院。唯恐旁人不知,竟亲自立在轿旁,打起轿帘,又虚扶着他的手臂恭敬地送到门口,道:“世伯辛苦,小侄还要去五军营,就不陪您了,晚上再来接您下衙。” 说罢,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杜谦连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愣愣地张着嘴,被一众同僚或猜疑,或惊讶,或羡慕,或讥嘲,或耻笑……等等各种目光淹没。 因着杜蘅的关系,陈朝生对杜谦向来高看一眼,因此太医院众同僚中,数他与杜谦的关系略亲厚一些。 这时便有些倚老卖老,上前一拍他的肩,半是玩笑半嘲讽地调侃:“杜兄好威风啊,比院正大人的排场还大,数十名护卫护送上衙。” “不敢,不敢!惭愧,惭愧!”杜谦手足无措,额上冷汗涔涔。 “哈哈,”陈朝生亦知杜府今时今日低调尚来不及,哪敢如此张狂?一笑之后,试探问:“那位锦衣公子瞧着好生眼熟,似乎有些象最近喧嚣尘上的萧七爷……” 他一边发问,一边拿眼睛笑眯眯地瞅着杜谦。 杜谦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偏又不能否认,只涨得一张脸做猪肝色,低声嗫嚅:“陈兄好眼力,那人确是穆王府的世子爷。” 证实了心中猜测,陈朝生暗暗吃惊,面上却堆着笑:“杜大人好本事,看样子要与穆王府结成亲家了,不知何时请喝喜酒啊?到时,我一定要去叨扰一杯水酒。” 想那萧绝何等身份,若非对二小姐有意,岂会理会区区一个太医?更不要说,大张旗鼓地亲率侍卫,送其上衙了。 近来京中盛传,二小姐与萧七爷有染,现在看来,传言倒也并非全无根据。 只可怜小侯爷,吃了个闷亏,头顶绿得冒油,凭白让人耻笑! 杜谦顿时象吃了几斤黄连,整张脸苦得皱成一团:“陈兄说笑了!世子爷人中龙凤,小女蒲柳之姿,岂敢高攀?” 陈朝生哪里肯信。 这两人的私情,京里早传得沸沸扬扬,萧绝少年人血气方刚,行事全无顾忌,恨不得天下皆知,他在此遮遮掩掩,反显得忒小家子气。 他心中不屑,打个哈哈:“杜大人放心,我也不是那碎嘴之人,必不会漏露风声。哈哈哈~” 说罢,竟是扬长而去。 “陈兄,陈兄,你听我解释……”杜谦抬起手,只捞着一片空气。 只得苦笑一声,缩着肩进了太医院。 这一天,他置身在无数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想要解释又无从说起,且大家只管八卦,又有几人对真相感兴趣? 他如坐针毡地熬到下衙,逃也似地出了衙门。 孰料,萧绝竟领着二十个侍卫,大刺刺在立在门口,几乎将整条街道都堵住了! 杜谦叫一声“苦也!”转身就走。 萧绝眼疾手快,几步蹿过来,笑嘻嘻地挡在他身前,拱手揖了一礼:“世伯,小侄在此等候多时了~” 言罢,不由分说搀着他的臂,押解犯人似地将他塞进暖轿,抬了就走。 早上来时天还未亮,路上行人稀少,只太医院等同僚瞧见,可京都繁华之地,傍晚时又正是各衙门下衙的高峰时期,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何止数万之众? 这一行人又是马又是轿,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巷,弄得人人侧目。 杜谦尴尬之极,龟缩轿内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绝却神色自若,顾盼自如,笑吟吟地一路与新友旧识打招呼。 他好歹也是个跺跺脚,临安城震三震的人物。商户们即便不知临安府的衙门朝哪开,不识得当朝天子是谁,却绝不会不认得阅微堂的少东。 这一路走来,所识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不过半日功夫,临安城里已是消息满天飞。 所有人都知穆王府的萧七爷奉旨追妻,接送杜谦上下衙,殷勤倍至,小意无比! 任杜谦好话说尽,办法用光,萧绝硬是不为所动,坚持早送晚接。 如是三日,杜谦由最初的压根不敢想,慢慢地怀了期待,后来已是极欲成其好事了。 你想啊,若能与穆王府攀上亲戚,临安城里还有谁敢动他?太医院院正,更是手到擒来! 他心痒难耐,若不是有杜蘅御前退婚之例在前,早就一口应下这门婚事。 思来想去,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地转了三天,终是按捺不住,奔了杨柳院去。 “老爷来了~”白前挑了帘子进门,压低了声音道。 杜蘅放下手中活计,起身迎了出去:“父亲~” 杜谦负手站在廊下,四下打量着园中景致。 自柳氏搬出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杨柳院,忆旧貌看新颜,别是一翻滋味。 听得杜蘅轻唤,回过身来:“蘅丫头~” “父亲怎么有空到我这来?”杜蘅含笑相询。 杜谦立时浑身不自在,只觉那双秋水似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锋芒,连那笑容里都带着讥刺。 原本打了数百遍的腹稿,在看到那张清妍秀丽颇似亡妻的俏脸时,突然飞到九霄云外。 只好尴尬地搓了搓手,干涩地道:“我,我随便走走,怎么把你惊动了?快进去,外面冷,仔细受寒。” 杜蘅微微一笑:“天气寒冷,父亲正好进来饮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咳!”杜谦干咳一声,顺坡下驴,袖着手进了宴息室。 紫苏奉上茶点,父女两人相对无语,各自低了头默默饮茶。 杜谦本想等她主动来问,无奈枯坐了半日,杜蘅硬是悠闲自在地,一个字也不吭。 万般无奈,只得弃了那些兜兜转转的闲话,直奔主题:“你跟世子爷,到底怎么回事?” “哪个世子爷?”杜蘅眨着眼,只做不知。 杜谦气得鼻子都歪了:“还有哪个世子爷?你认识几个世子爷?” “我一个也不认识。” “穆王府的萧七爷,萧绝,你不认识?”杜谦恼了。 杜蘅“啊”了一声:“我习惯了称他石少东,一时没想起来。” “你!” 杜蘅一脸无辜,还他一个“本来如此”的眼神。 杜谦强忍了脾气:“这些话,原本不该我来说。可你母亲已逝,祖母身体又不好,没奈何,我只得父代母职,姑且一问了。” 交待完场面话,见杜蘅垂着头做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下稍稍满意。 “你大概也听说了,世子爷已放出话来,说是奉旨追妻,非你不娶。又天天到家里和太医院去堵我,闹得街坊邻居都来看笑话。常此下去,实不是个事。” ps:本来都算好了,今天可以更九千到一万字。可是女儿放月假,又来了客人,打乱我的计划。先放上三千字来,晚上继续码,只好有多少算多少了。。 祸事不单行(六七) showmn3; 毒妃狠绝色,祸事不单行(六七) 杜蘅抿着嘴不吭声。爱睍莼璩 “你到是说话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杜谦沉不住气,脱口问道。 话落,发觉口气有些冲,忙小心地看着她的眼色,生恐惹恼了她,声音也低了下来:“说出来,我也好有个应对的章程。” 杜蘅冷笑:“父亲想怎么应对,弄出个什么样的章程来?” “我,不是在问你吗?”杜谦有些尴尬辂。 杜蘅淡淡道:“话是他说的,事也是他做的,父亲要找也该找他,怎么反问起我来?” “世子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何需再问?” “父亲来问我,又是什么意思?”杜蘅冷笑娌。 杜谦虽不喜她尖锐的语气,想着要靠她才能与穆王府攀亲,终还是忍了下来:“你若是同意,父亲便允了他。若是不愿意,自然也不能勉强。” 顿了顿,终是有些不甘心,补了一句:“依我看,世子爷对你一片真心,倒不似做假。再者,世子爷要人品有人品,要样貌有样貌,最难得的是,自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又不曾娶亲。放眼京城似他这样出类拔粹的青年才俊,实也难找。你若能嫁他,亦不算委屈了。” 他也算用心良苦,知她心高气傲,若以钱财权势,身家背景来劝,必定一字难以入耳。 是以,专一拣了“情”字软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父亲既是看他千般好,何必又来问我?直接做主了便是!”杜蘅的目光一冷。 杜谦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说得好听! 他倒是想做这个主,可是有用吗? 到时她大小姐一个不高兴,又跑到御前去求退婚,他的脸往哪放? 萧乾可不似夏正庭这般好说话,萧家亦不似夏府,与顾家有个百年的交情,没什么抹不开的情面! 难道要他豁出全家的性命,陪着她儿戏不成! 杜蘅深吸口气,强忍了脾气,淡淡地问:“他说非我不娶,那穆王府可曾有长辈出面?可有三媒六聘?” 杜谦一愣,讷讷地道:“世子爷说,说是奉旨追妻……是以,只要你点头……” 杜蘅冷笑一声,截断他:“父亲可曾看到圣旨?”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皇上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圣旨? 必是给萧绝缠得烦不过,胡乱说了一句,给他拿了话柄,便拿了鸡毛当令箭,四处张扬,成了胡作非为的理由。 杜谦张大了嘴,傻了。 “什么都没有,单凭几句戏言,父亲就敢将女儿的终身托付?”杜蘅不理他,冷着脸径自道:“你摸着良心,看的真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家世背景?不是他头上顶着的穆王府世子爷的光环?” “我……”杜谦涨红了脸,张口欲辩。 “若真个觉得他好,之前为何不说,非等他认祖归宗了再提?” 杜谦急急道:“那时你有婚约在身,他也不曾公开表示……” 他一时着急,险些将“喜欢你”这句轻狂的话脱口而出。好在醒悟得快,及时煞住,已是满脸臊热。 “父亲已近不惑,不是三岁的孩童。”杜蘅俏脸一凝,冷声道:“遇事该多用用脑子,不能听风便是雨!否则,杜家早晚毁在你手里!” “你……” 杜蘅淡淡道:“父亲既然问起,我便也与父亲交一下底罢:这辈子,我不打算嫁人。父亲知道这个,便够了。” 杜谦瞪着她,这次是真的再无话可说了。 “天黑了,父亲可要留下来用饭?”杜蘅微微一笑,变回乖巧孝顺的女儿:“我亲手做几道菜与父亲尝尝。” “不,不用了。”杜谦起身,仓惶而去。 杜蘅凝着他的背影,久久才转过身,却对上一双满含担忧的眼睛。 “做啥死盯着我,不认识了?”杜蘅吓了一跳,啐道。 “小姐方才所言,可是真心?”紫苏咬着下唇,轻问。 “哪句?”杜蘅装傻。 “小姐跟我也不肯说实话?”紫苏难掩伤心。 “怎么会~”杜蘅上前一步,轻轻握着她的手:“你为我连命都肯舍,我还有什么信不过你的?” “那小姐还瞒我?” “我,”杜蘅苦笑:“是不想让你担心。” “这么说,”紫苏细一琢磨,不禁一惊:“小姐是真的不愿嫁七少?” 杜蘅默然。 “为什么?”紫苏实在不明白:“七少重情重义,绝不是那种轻浮浪荡,不负责任之徒……” “我不是不信他。”杜蘅淡淡道。 “那你为何拒人千里?”紫苏不解。 杜蘅垂眸,半晌,涩然道:“嫁人,有什么好?一个人,还自在些。” “小姐难道真打算孤身身一辈子?” 杜蘅看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淡淡讥讽:“我现在活一天算一天,不知道哪天便要去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婚论嫁?” 紫苏哑然。 “什么意思?”白前在一旁偷听,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什么意思?” 难不成,小姐患了某种隐疾却秘而不宣? 紫苏忙把话题岔开:“万一,七少说服了穆王,三媒六聘来求娶小姐呢?” 杜蘅微微一笑:“到时再说。” 萧乾性子执拗,且已与她撕破了脸,短期内绝不可能改弦更张。 拖到三月底,他一命归了西,萧绝便要守孝三年,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白前眼睛一亮,心里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出一次门,给萧绝递个话。 与其在老爷身上白费功夫,倒不如去说服自个老爹,请了媒人登门。 紫苏再世为人,又服侍了她七年,比白前更清楚她的禀性,稍一思索,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张脸变得煞白。 见白前咚咚跑了出去,她瞅了个空,悄悄拉了杜蘅的衣角,放低了声音问:“报了仇之后呢?” 杜蘅心中微苦,笑道:“真活到那一天,再说。” 若萧绝还是石南,熬到那天,或许真有可能与他携隐山林,做对神仙眷侣。 可惜,他却是穆王府的世子,且是唯一的独苗…… 也好,绝了念头,正可一心一意报仇。 杜谦得了准话,死了与穆王府结亲的心思,偏又没有胆量跟萧绝把话挑明,只好盼着萧绝的热情消失,不再日日如耍猴一般,将他牵出来在临安城里溜达一圈。 殊不知,五军营里,还有一人比他更觉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不错,这人就是夏风。 打他在五军忠义营见着萧绝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不然,偌大一个临安府,拱卫京畿的卫戍部队少说也有二十万! 以穆王府在军中的威势,金吾卫,旗手卫,五军都督府……哪里都可去,偏挑了五军忠义营,跟他成了同袍? 他心想着:惹不起我躲得起!此等无赖,我大不了不与他来往,见了他绕道走,总成了! 只要我不主动惹事,大家总归是军人,又都顶着家族的门脸,代表着族人的体面。 难不成他真能学那市井泼皮,胡搅蛮缠不成? 却不想,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强盗! 无是也要生非,你不惹他,他偏要来惹你。你若是惹他,他跟你没完没了。 你想躲?他追得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萧绝甚至根本就不打算遮掩,入营的第一天,就摆开了架式,明火执仗地杀过来。 刚一照面,就找了个切磋的理由,将他狠揍了一顿,还专找脸上这种显眼的地方下拳,唯恐别人看不见似的! 打完了,把人拉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扔下一句:“对不住,一时失控,出手重了些。好在,咱也不是那窑/子里靠脸皮吃饭的小倌,养几天就没事。哈哈哈!” 笑罢,掸掸袍角,扬长而去! 你说,有你这么欺侮人的吗? 上来就是一顿打,打完了,还骂人是小倌! 不止强盗,他还不要脸! 明明是他横刀夺爱,抢了他的未婚妻,换成任何一个人,见了他就算不绕道走,起码也得红下脸。 萧绝可好,不止不躲,反过来理直气壮地警告他:“阿蘅是我的女人,小爷我现在奉旨追妻。你给我老实点,休要去招惹她!” 夏风气得倒仰。 以为这就算完?想得美! 祸事不单行(六八) 夏风气得倒仰。 以为这就算完?想得美! 你奉旨追妻,追就追,追不到,成了临安城的笑话,那是你没本事,干我甚事? 萧绝偏不消停,在杜谦那受了气,回来必找他的晦气! 因为胭脂马事件,他贴上了三皇子标签,到了五军营本就受了排挤,再加上这混世魔王存心与他做对,日子过得真是生不如死辂。 萧绝心情好时只冷嘲热讽几句,挤兑着他玩:“平昌侯府好歹是勋贵世家,竟是一代不如一代。文不成武不就,香臭不分也就算了,大姨子的便宜也要占,怪不得阿蘅要退婚!从来想要左右逢源的,注定鸡飞蛋打!” 心情不好那就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顿胖揍:“要不是你八辈子没见过女人,跟杜荇搞在一起,阿蘅又怎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实话告诉你,她一天不嫁人,小爷就照三餐揍你个狗东西!” 满营的人在一旁看热闹,瞎起哄,忙着讨好穆王府的世子爷。脚下使拌子,背后捅刀子的不知凡几,站出来说公道话的却是半个也无婀。 指挥使也只在实在打得狠时站出来,轻飘飘一句:“好歹给侯爷留几分面子,别把人打残了。” 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夏风何尝不是许太太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疙瘩,众星捧月的长大?几曾受过这种腌臜气! 有心豁出命去跟他拼一场,偏萧绝家世比他强,拳头比他硬,银子比他多,嘴巴比他毒,下手比他狠,连脸皮都比他厚! 他打不过,骂不赢,拼不了,躲不开,只能咬着牙硬撑。 可事情并不是他独个儿咬着牙,忍气吞声苦撑就能了的。 他脸上带着伤,一回二回还可推说是军中比武,不小心错手磕碰所致。但隔三岔五地受伤,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他被人打。 许太太这一气,非同小可,闹着要去金殿告萧绝个殴打忠臣良将,污辱朝廷命官之罪! “不可!”夏季阴沉着脸,把许太太拦了下来:“三弟并未伤筋动骨,些许皮外之伤,闹到金殿之上,只怕不但不能治他的罪,反要被皇上责怪咱们小题大做。若是姓萧的再恶毒些,当着皇上与百官之面拿三弟与女人相比,受辱的反成了三弟!平昌侯府亦会成为笑柄!” “那他污辱朝廷命官,总是事实!”许太太心疼地指着夏风白玉似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斑痕,怒道。 “他若是一口咬定是校场比武较技,错手打到脸上,咱们又岂奈他何?”夏雷也压低了声音分析:“况且,他有满营将士为证,三弟独木难撑,不但告不倒他,恐还要被他反咬一口。” 夏季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圣上碍于情面不得不对他责备,到时圣上嘴里不说,心里若对三弟留个小肚鸡肠的评语,那便得不偿失。” “左也不成,右也不好,难道我平昌侯府的小侯爷,就这么白白地让人打了不成?”许太太气得浑身都在抖。 “当然不成!”夏雷握紧了拳头:“萧绝此举不仅仅是针对三弟,分明是欺平昌侯府无人!” “明的不成,那就来暗的。”夏季眸子一眯,眼中闪着阴鸷冷厉的光:“找几个人坠着查出他的行踪,等他落了单……” 他没再说话,只抬起手掌在颈间比划了一下。 “这,能行吗?”夏雨心中惴惴。 他长这么大,除了自己几个哥哥,还从未怕过任何人。 可是那日在大佛寺,萧绝印在他胸前,形若鬼魅般的一掌,却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震憾。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以,夏季信心满满自认为此计可行,他心里却存了几分疑惑。 且不说穆王府护卫周全,出入皆有二十名一等一的护卫相随,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单只论萧绝本身,已是万中选一的绝顶高手。 平昌侯府的那些个护卫,只怕奈何不了他。 “不妥~”夏风皱了眉,道:“他终归是穆王府的世子爷又是独苗,大家同殿为臣,又非深仇大恨,实是太过狠毒。且万一事情曝露,两家就成死仇了!” 夏季冷笑一声:“你倒是好心,他处处与你做对时,怎么就不想想,两家同殿为臣的同僚之情,共在军中效力的同袍之义?” 夏风沉默了。 这些日子受的折辱,比过往二十一年加起来还要多几十倍,血涌脑门,亦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方解胸中之恨。 半晌,轻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背后暗算,不是君子所为……” “光明磊落?”夏季冷笑一声:“成啊!那小子倒是光明磊落,连欺侮人都是明火执仗。你有骨气,倒是凭自己的本事打断他的脊梁骨啊!干嘛顶着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出来丢人现眼!” 一句话,噎得夏风满面通红,哑口无言。 “大哥!”夏雨心疼同胞哥哥,忙争辩道:“萧绝是个无赖,为取胜无所不用其极;三哥却是君子,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肯耍**巧。三哥输的不是拳脚上的功夫,而是做人太过磊落!” “四弟~”夏风却自知,功夫与萧绝相差甚远,心灰意冷:“别说了,是三哥技不如人,连累了大家。”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自此手不离剑,每天埋头苦练。 “不识好歹!”夏季七窍生烟。 许太太淡淡道:“风儿自幼心地纯良,既是不愿,那就索性瞒过了他。” 夏季只得收起不满,**地道:“这小子从市井商人一跃成了穆王府的世子爷,便以为跳了龙门,自此目空一切,气焰嚣张,做事又全无顾忌,不留丝毫余地。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招了多少人恨!只要咱们不说,谁能猜到是我们做的?” “就算是疑,没有真凭实据,亦是无可奈何!”夏雷跃跃欲试。 兄弟几个,齐齐望着许太太。 许太太银牙一咬:“好!既是他先不仁,休怪咱们不义!” 夏季几个又商量了一下细节,制定了周密的计划,遂开始付诸行动。也是巧,计划实行第三天,就被他们逮到个绝好的机会。 萧绝送杜谦回府,也不知杜谦跟他说了他什么,出门时脸色很不好看,扔下一众侍卫,绝尘而去。 夏家派出去负责盯梢的,是军中带回的斥候。一见机会难得,立刻便打发了人回府报讯,一面缀着他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进了一家酒楼。 他装成食客,尾随着进了酒楼,离他两张桌子,要了酒菜慢慢品尝。 夏季接到密报,欣喜若狂。 人选是早就挑好了的,个个身经百战,是沙场上刀头舔血厮杀过来的,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他也算办事稳妥,因吃过萧绝的亏,嘴里虽不肯承认,心里终归是知道他的厉害的。为确保万无一失,一口气派了七个人。 等他们赶到酒楼,萧绝面前已小山似地堆了几只空酒壶。 斥候端坐楼上,将手背到身后,偷偷比了几个手势,七人会意迅速散开,融入夜色之中。 又等了约半个时辰,萧绝喝得烂醉如泥,咚地扔了块银子到桌上,手里抱着一只酒壶,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巷子里传来几声铁器交击发出的叮当声,伴着几声隐约的低叱,很快便归于沉寂。 斥候面露微笑,掏出一块碎银扔到桌上,正欲起身离去。 空气里有微妙的波动,鼻翼间很快闻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只有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才能感觉到的死亡的气息,已然悄然而来。 “酒还没喝完呢,这么快就走?”面前一暗,萧绝去而复返,鬼魅似地在他对面落坐,沉浑的男音,带着些许冷意,极具威慑力。 他嘴角轻勾,目光清明,哪有一丝醉态? 斥候心一沉。 他占了酒楼最好的位置。 自问方圆数十丈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瞒过自己的眼睛,竟没有瞧见萧绝是何时,用什么方式进来的? “你是?”毕竟是久历战阵,斥候很快掩饰了心底的震惊,微微讶然,手在桌下不动声色地移向腰间。 祸事不单行(六九) 萧绝含笑,曲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是在找这玩意么?” 就听咚地一响,桌上多了根半寸来宽,一寸来长的长形物体。 斥侯认出那正是自己藏在腰间的信符,惊出一身冷汗。 此物为斥候通信专用,贴身收藏,物在人在,物毁人亡。 却,连何时被取走都不知情。对方倘若要取自己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辂? 所有的镇定自如,坦然淡定顷刻间灰飞烟灭。 萧绝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在信符上抚过,动作极轻柔,仿如情人的抚摸:“连你在内,夏季一共带了五个斥候进京吧?你说,小爷要是把你们五个全收了,不晓得夏雷回去,交不交得了差?” 说罢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忽地笑了起来“何必猜,试试不就知道了?媾” 斥候一个激灵,面色灰败。 生死关头,也顾不得惊世骇俗,也未见做势,身子已如鹰般掠起,直接扑向窗外。 “啊!”变故乍起,酒楼中响起一片惊呼。 萧绝安坐如山,并不追赶。 不止不追,反而端起桌上酒杯,一饮一尽,望着他摇头叹息:“啧,这么性急!枉死鬼投胎没那么快的,不差这一刻。” 斥候人在空中,头颅忽然间掉了下来,瞬间鲜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洒了路上行人一头一脸…… “啊!”酒楼上众食客目睹惨状奇景,惊得目瞪口呆。 愣了十数秒,直到底下杀猪似地嚎叫传来:“杀人啦,杀人啦~” 众人才发一声喊,尖叫着四散而逃。 逃到楼下,惊见小巷中八具尸体一字排开,前面七人皆是一剑穿喉,气绝而亡,当胸书着血淋淋的一个数字。 一,二,三……至八,唯最后一具是断头而亡,断头则落在路的另一侧,圆睁的双眼瞪着那几个数字,益发衬得气氛狰狞,诡异,狂妄,嚣张。 年关将至,临安城忽地发生惊天大案,朝野上下一片震惊,很快惊动了皇上。 天子震怒,责令临安府,大理寺,五城兵马司共同经办,限期破案。 “萧绝,你欺人太甚!”平昌侯府,夏季气得捏碎了一只钧窑的甜白瓷茶盅:“不杀此獠,我势不为人!” 三日后,斥侯再次探得萧绝落单。 夏季一咬牙,派了十四名杀手前去索命。 结果,临安城的大街上,多了十五具标着数字的无名尸首。 萧绝的腰间,则多了两枚非金非铁,漆黑如玉的佩饰。 之后,索性天天出去花天酒地,大方地落单。 夏季忍了几天,终是按捺不住,再次派人追杀。 于是,临安街头再现惊天大案…… 两边斗着法,京中命案陡增,谣言四起。 人人都在揣测,这几桩惊天血案是何人所为,再无心去管他人的风/流帐,杜蘅也因此被人抛诸脑后,扔进了忘川…… 时间飞逝,杜蘅送完节礼,置办完年货,领着丫头们洒扫庭院,剪窗花,贴对联……忙得不亦乐乎,等停下手来,才发现已是大年三十。 晚间大家都聚到瑞草堂,热热闹闹地吃着团圆饭,就连一直卧床休养的杜荭,也柱着拐杖,在霍香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来给老太太拜年。 “来了就好,坐席吧。”今冬天气奇寒,地面上几乎就没断过雪,老太太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强打精神冲她笑了笑。 杜谦坐在老太太的下首,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女——瞎的瞎,瘸的瘸,嫁人的成了贵妾,留在家的又声称终身不嫁,实在是笑不起来。 然,当着老太太的面,却又只能强颜欢笑。那滋味,实在难描难画。 那边坐的是杜诚,想着这一年,变卖了家产,怀着雄心壮志而来,结果短短数月时间,不止把积累了一生的血汗钱赔个精光,还累得兄长倾家荡产。 如今两府,几十口人全靠着一间绸缎铺,勉强维持着生活…… 那感觉,也是无以言喻。 许氏心里想的,却是翻过年,杜修和杜仲两兄弟便要进学,束修费用,杜仲的先生,全都没有着落…… 当家作主的满脸愁容,下面的少爷小姐也便无法放开心胸,姨娘侍妾更是小心翼翼,一餐年饭,吃得索然无味,草草收场。 饭后,大家进宴息室,依辈份年龄,给老太太,杜谦杜诚两兄弟磕头。 老太太取出事先预备的红包,一一派发,讨个吉兆。 府里的管事,也轮流来给主子拜年,拿了红包,个个喜笑颜开。 这才总算有了一点喜庆的气氛。 拜完了长辈,小辈们开始互拜。 杜芙领着几个小的,笑嘻嘻地问杜蘅讨要红包。 杜蘅也不恼,笑吟吟地摸出早备下的荷包,分给几个弟妹。 杜蓉用手掂了掂,又摸了摸,感觉是个银锞子,倒出来一看,果然是十颗做成梅花状的银锞子,每颗约摸八钱多,加起来便是八两两八了。 杜蘅分完荷包,见杜修笑吟吟地在一旁立着,便开口向他讨要:“大表哥好意思白受弟妹的头,不给红包么?” 杜修脸色微红,道:“大表哥可没有二妹妹这般阔绰,出手就是几十两银子。” “过年嘛,图的就是个吉利喜庆,不拘多少,大表哥随意赏些便是。”杜荭笑嘻嘻地冲他眨眼。 杜修果然拿出来,原是早就备下了,却是各人一个半两重的银锞子,都铸成十二生肖的样子,按着每人的生肖给的。 “不愧是读书人,连红包都给得这么新奇有趣。”杜蘅赞叹着,顺手塞了个荷包到他手里:“来而不往非礼也,呶,这是妹妹孝敬大表哥的。” 杜修涨红了脸,连连摇手:“不用,哪有问妹妹要红包的?” 杜蓉早跑过来,一把从他手里把荷包拽过来,抢了就跑:“大哥不要给我!正巧我看中了一款胭脂,想着要去买呢!” “别闹!”杜修急忙去追:“快还给二妹妹。” “就不还!”杜蓉咯咯笑着,一边绕着桌子跑,一边指使杜仲:“二弟,拦住大哥!回头三姐给你买窝丝糖。” 杜仲一听有糖吃,当真咚咚咚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杜修。急得杜修直跺脚:“二弟,快放开我!” 杜修小胳膊小腿抱不住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他脚上,嘴里嚷道:“三姐,我拦住大哥了,你可要给我买窝丝糖。” 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杜家几姐妹笑得前仰后合。 许氏忍不住笑骂:“没出息的货,好象八辈子没吃过糖似的!” 想着这数个月来大起大落,从富得流油到不得不变卖库中家私度日,一应开支不得不算了又算,省了又省,饮食上自然也比不得从前精致。 何况,窝丝糖实在太贵,五两银子也只能买小小一盒,许氏自然是舍不得买给他吃。 杜仲终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听到有零嘴,哪里还忍得住? 看着那双圆溜溜,满怀期盼的眼睛,许氏心中酸涩,湿了眼眶。 一念之差,从天堂到地狱。怨得谁来? 这么想着,杜蓉已经拆开了杜修的那只荷包,里面却不是银锞子,却塞着两张白纸。 她拿出来一看,却是三张永通钱庄的银票,五百两一张,见票即付。 她几疑眼花,用力揉了揉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姐姐……” “都说了不许拆……”杜修抱起杜仲追过来,伸手欲抢,一眼瞥到票面数字,当场变脸:“二妹妹,这是何意?” “过完年,大表哥便该交束修费了。”杜蘅神情自若,淡淡地道:“我算过了,这些银子,若是省着点花,勉强可够一年所用。” “你!”杜修捏着几张银票,似捏着一颗烫手的山芋。 拿着烫手,扔了却又不舍。 “这如何使得?”杜诚连连道。 许氏却是喜出望外,双手合十道:“还是二小姐想得周全,我为这束修费急得头发都白了。阿弥陀佛,现在好了,有着落了!修哥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向你二妹妹道谢?” “先说好,这笔钱只能给大表哥进学,不许挪做他用。”杜蘅淡淡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许氏喜不自禁,连连应允。 一边说着话,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杜仲手里那只绣花荷包:“过完年,仲哥儿就六岁了,也该启蒙了……” 祸事不单行(七十) 杜蘅一笑,并不搭腔。 杜诚一瞧不好,出言骂道:“二姑娘能记得修哥,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已该千恩万谢。你这婆娘却不晓得好歹,得垅望蜀!阖府上下这许多开支,索性也一并找二姑娘要好了!” 许氏碰了个软钉子,又给许二爷一顿骂,涨得一脸血红。 亏得杜芙心思灵巧,忙把话圆了过来:“父亲冤枉母亲了!母亲的意思,二姐姐人面宽泛,想托她留意,替仲哥儿打听一间合适的蒙馆。” 许氏顺坡下驴,做出十分委屈的样子:“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偏老爷性子急,不听我把话说完,当着这一屋子的晚辈,就胡乱给我安了罪名!辂” 杜诚尴尬地咳了一声,斥道:“糊涂!仲哥儿要启蒙,难道我会不管?就算我不顶用,那也还有修哥。实不在行,还有大哥呢!怎么求到二姑娘跟前?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总不能为了这点子事抛头露面四处奔波!” 许氏被训得哑口无言。 “弟妹也是心疼仲哥儿,想要让他有个好前程。”杜谦和着稀泥:“修哥儿,仲哥儿出息了,蘅姐几个日后也才有倚仗。嫖” 杜诚这才缓了脸色:“就算如此,也得知道轻重。” “好了,都是自家人,便是说错了又有什么关系?”杜谦想起杜松,神情苦涩里夹了几分不耐:“大过年的,犯不着为件小事生气。” 杜诚也想到杜松,脸上一热,讪讪的住了嘴。 “二婶,我教你一个法子,包你灵验。”杜荭坐在圈椅中,笑道。 “你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办法?”杜谦沉了脸。 “我没有办法,有人有啊!”杜荭含着笑,偏头望向许氏:“只要那人答应了,莫说只是仲哥儿找蒙馆,便是大堂哥想进泽被堂,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许氏望子成龙心切,顾不得才挨了训,忙问:“是谁?” 杜荭抿着嘴笑道:“我听说,萧家的族学在京里也算小有名气呢!世子爷对二姐姐情有独钟,又是奉旨追妻,又是非她不娶。就是把这些都抛到一边,还有当年老爷子对他的救命之恩在呢。若知道仲哥儿找不着蒙馆,他又怎会袖手旁观?对不对,二姐姐?” 杜谦当场变脸,斥道:“休要胡说!世子爷什么身份,怎好麻烦他!” 许氏却有些意动,眼里焕出神彩。 上次杜诚的事,多亏了他从中斡旋,才免了牢狱之灾。 又不是要他作奸犯科,也不需他托人情关说,他是穆王府的世子爷,荐个人进自家族学,当真是举手之劳。 若是仲哥儿能进萧家族学,身份立时便水涨船高,任谁也要高看他一眼。 杜诚生恐她再多嘴,惹得杜蘅不痛快,忙把许氏拉到身后,笑道:“不过是启蒙,在哪读不是一样?” “二姐姐,咱们去放烟花吧?”杜芙起身,把杜蘅拉了出去。 出了门,压低了声音道:“二姐姐放心,回头我会劝劝母亲,定让她息了让仲哥去萧家族学之心。” “并不是我不肯帮忙,”杜蘅叹了口气,正色道:“实是萧家族学,并非上选之地。” 许氏贪图她的财产,所以她才毫不手软地弄得她倾家荡产,再无自立之能,不得不依附于她而生活。 但是,这两位堂兄弟,几位堂姐妹却与她并无冤仇。 杜谦做事糊涂,有一句话却说得不错。 只有杜修,杜仲几个出息了,杜家的几个女子嫁了人后,腰杆子才会硬气,才算是有了倚仗。 她即便再强,终归是个女子,比不得娘家兄弟,无法护得她们一世。 不能因一己之私,连累这起子兄妹一生凄苦。 “我明白,”杜芙点头:“我也不舍得仲哥儿小小年纪,受这腌臜闲气。” 萧家族学里,自然都是萧氏子弟,就算有附学于此的,也都是萧家的亲朋戚友,或是同袍子侄等人。 杜家与萧家非亲非故,杜仲夹在这些人中间,算什么? 况且,萧家以军功立世,靠科考出来的寥寥无几。 算起来,杜仲进萧家族学,除了惹人非议,受排挤,遭耻笑,益处委实不多,何必多此一举? 是以,她这句话并非矫情,实是打心底不乐意。 杜蘅微笑:“诸多兄妹里,属你最为通透。” 两人相视而笑。 杜家在京里没什么亲戚,唯一个出嫁的女儿又给人做了贵妾,夏家跟杜家如今又闹得水火不融,夏风自然不好登门。只初三日打发小蓟走了一趟,算是全了彼此的脸面。 小蓟给老太太和杜谦磕头请安,又详细说了杜荇在夏府的生活。 老太太听说杜荇跟夏风圆了房,夏风性子温和,待人并不苛刻,又没有其他妻妾争宠,夜里多半是宿在杜荇房中。 是以,杜荇的地位已算稳固,心头一颗大石才算落了地。 一高兴,赏了她一个五两的封红,又留她用了饭,这才放她回去。 小蓟临去前,又去见杜荭,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些什么,由霍香送出门去。 她前脚出门,杜蘅后脚便得了消息:杜荇给杜荭捎了几盒上好的跌打药,杜荭又回了些熏香让小蓟带回去,说是杜荭养病期间闲来无事,亲手所制。 “咱们杜家就是开药铺的,什么药没有?偏送了药来!”白前鼓起颊,很是不屑:“侯府金玉满堂,哪瞧得上她手制的熏香?用得着巴巴地做了送去,热脸贴人的冷屁股?” 杜蘅只笑,眼中露出一丝玩味之意,并不说话。 初五起,陆续有几个杜谦太医院的同僚登门,之后杜谦又去回访,才勉强有了一丝春节的气氛,与往年在清州的花团锦簇,众星拱月自不可同日而语。 之后恭亲王府,燕王府,穆王府先后给杜蘅下了贴子,杜蘅都找借口推了,安安静静地在自个院子里绣花。 一晃,便到了元宵。 说来也巧,这半个月连着下了两场雪,到元宵前一日却放了晴。 按例是三日灯市,临安城里家家张灯,户户结彩,白天为市,夜晚赏灯,端的是人山人海,热闹不已。 杜蘅是雷打不动,初一十五要去静安寺烧香。是以,一早便套了车出门。车行到半路,初七便有所警觉,不停左顾右盼。 很快,林小志也察觉不对,拍了马靠近轿旁,压低声音道:“小姐,好象给人坠上了。” “啊!”紫苏心惊,想着年前京中接连出的几桩命案,不禁低叫出声。 杜蘅看她一眼,淡淡道:“不打紧,今儿十五来静安寺烧香拜佛的人定然不少,许是同路。” 话才落,初七已是一声欢呼:“师兄!” 嗖地一下,飞奔过去。 紫苏心一松,双手合了十,喜得连道:“阿弥陀佛!” 林小志便有些尴尬,干笑两声,放慢脚程等萧绝。 萧绝笑嘻嘻地跟初七东拉西扯地说着笑话,拍马上前到轿旁道了一声:“新年好。” 杜蘅瞬间头疼无比,嗔道:“你跑来做什么?”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他这一来,又要闹得谣言满天飞了。 “拜佛啊!”萧绝还挺无辜:“静安寺又不是你家的,还不许人来了?” 杜蘅嘴角一抽:“那就安静的拜你的佛,干嘛装熟人?” “咦,”萧绝更无辜了:“咱俩又不是不认识,既然半路遇上,当然要打招呼。装生人不是更奇怪?” 杜蘅抚额:“招呼打完了,是不是该走了?” “我本来早就要走了,是你揪着我不放!” “得,算我错了。”杜蘅撇嘴,把手伸出帘外,胡乱挥了挥:“赶紧走吧。” 萧绝得意洋洋:“本来就是你错。” 说完,倒也并不敢再纠缠,很老实地折回去,跟在杜蘅的轿子之后,保持着二三里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 初七跟在杜蘅身边,碎碎念:“师兄好奇怪~” “哪里奇怪?”紫苏好奇。 “他都不跟我玩,跟一堆奇怪的人在一起。”初七把嘴噘得老高。 杜蘅心中一动:“师兄与人结伴而来?” 这么说,真是巧遇? 初七很忧伤:“师兄不喜欢我了。” “傻丫头,”杜蘅莞尔:“师兄如今已是穆王府的世子爷,要适应新的身份,交新朋友,当然不可能象以前一样,整天无所事事陪着你玩。” 初七眨着眼,无所理解:“为什么当了世子爷,就要交新朋友,就不能陪我玩?” “呃~”杜蘅语塞。 幸得这时已到静安寺,紫苏忙解围:“小姐,该下车了。” 杜蘅急忙下车,乘机蒙混过去。 初七犹自不满,恨恨地道:“世子爷不好,我要师兄不要做了!” 紫苏汗滴滴。 前世不知多少人为了争当这个“世子爷”打得斗破血流,也只有她才会说“世子爷”不好,在他放弃,原因居然是“不能陪她玩”! 杜蘅神色温柔:“我可以陪你玩。” “才不要,”初七嘴一撇,不屑地道:“你又不会舞剑,又不会飞镖,连弓都拉不动,一点都不好玩!” 被嫌弃了!还是如此彻底! 杜蘅汗颜,忙不迭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要不然,你找师傅陪你玩?” 林小志在后面,憋得一脸通红。 初七立刻雀跃:“好啊!我去找他。” 才跨出一步,又生犹豫:“可是,师兄命我不许离开你。” “不要紧,”杜蘅连忙哄她:“有林师傅几个在,而且你师兄就在庙里,有什么事他不会不管。” “那我走了。”初七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紫苏一脸担心:“她这一去,师傅不晓得又要花多少时间重新布阵。” 杜蘅不以为然:“闲着也是闲着,给他找些事做,也省得他脑子生锈。” 紫苏一笑,提了篮子进佛堂。 萧绝远远看了一眼,也没跟着进来,领着一群人去了别处闲逛。 杜蘅磕了头,拈了香***香炉,闭目合十,虔诚诵经。 不一会,走廊上响起杂沓的足音,很快隔壁佛堂的门被推开,一堆人涌了进去,声音很是嘈杂。 “吱呀”一声,白前推门而入,面色略显慌张,朝着紫苏猛打手势。 紫苏不敢惊扰杜蘅,蹑手蹑足地走了出去,反手把门掩上,这才不悦地压低了嗓门斥道:“你不知道小姐祭拜夫人,不许人打扰的吗?” 白前轻咬唇瓣,不安地道:“我看到平昌侯府的人了!” 紫苏先是一惊,随即训道:“这里本来就是寺庙,谁都可以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是,”白前很是着急,伸出手指偷偷朝着隔壁一指:“他们就在隔壁,我怕两边撞上了不好看……” “遇上便遇上,他还能把咱们吃了?”紫苏冷笑。 白前不语。 吃了不至于,但羞辱一番却是绝对可能! 祸事不单行(七一) 两人正说着话,吱呀一声,隔壁的佛堂门开了,许太太带着夏雪,纪氏,孟氏在一群丫环婆子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紫苏和白前避之不及,两下里碰个正着。 许太太显然没料到会遇上,脸色很是难看,却自恃身份不好跟个丫环计较,挺直了背脊扶着孟氏的手,穿过回廊走向内院。 奇怪的是夏雪见了她二人,居然也只轻哼一声,扭了脸跟着许太太走了,并没有恶语相向。 紫苏捏了把冷汗,预备要大干一场,结果竟是风平浪静,很有些一拳打进棉花堆里,无处着力之感辂。 愣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有点不对劲,你去打听一下,看夏家今天来静安寺做什么?” 别人不知,夏雪却不是省油的灯,放着大好的机会,居然不生事,岂非怪哉? “嗯。”白前领命而去嫜。 杜蘅定期来静安寺,白前几个贴身的丫头常在身边侍候,与寺里的小沙弥也混了个脸熟。 找到在内院侍候茶水的小沙弥,塞了个银锞子,托他代为打探。 小沙弥拿了银子,很快便来回话,说许太太领着几个媳妇和女儿,来静安寺点灯祈福。 再问,便说没有,白前不甘心,缠着一直问个不休。 小沙弥苦着脸,双手合十道:“今日十五,来寺里烧香点灯的贵妇比平日多了十来倍,庙里人手少,小僧实不能再停留,望女檀越原谅则个。” “去吧~”白前无奈,不好总抓着他不,只得放了行,怏怏地来见紫苏。 几个丫头里,她素来机警,凡是打探消息之类的事交给她办准没错,她也从未办砸过。这回自觉没把紫苏交待的事情办好,便有些不自在。 紫苏虽比不得她心思灵活,却强在曾在燕王府侍候过七年,对这些勋贵家庭的行事做派更为了解。 稍一思索,冷笑一声:“我明白了,许太太这是借烧香之机,领人来相看。就不知,她给小侯爷相的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白前愣了一下,道:“你怎知一定是替小侯爷相看?” 能猜出许太太此行的目的不难,但夏家如今连夏风在内,还有三个未成亲的,怎知一定是夏风? 紫苏斜着眼睛看她,只说了一句:“小侯爷今年二十二了。” 事实上,不仅因为夏风年纪已大,也因他刚遭退婚,萧绝又放出话来非杜蘅不娶。许太太心高气傲,就算只为争这口气,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替夏风谋一桩好婚事,跟杜蘅别别苗头。 再者,夏雪一心想嫁南宫宸,旁人就算家世再好,也入不得她的眼。 许太太又向来对这个女儿疼入骨髓,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给她。 况且,南宫宸目前尚无正妃,夏雪的身份自不会做妾,燕王妃非她莫属。 虽然夏正庭一再警告,要保持中立,轻易不要与任何一位皇子走得太近。 然,因胭脂马事件,夏家已经贴上了燕王的标签,不如索性把关系坐实了,两家联姻,也好有立场支持燕王。这样一来,等将来南宫庭登基,夏雪还有可能母仪天下。 是以,许太太嘴里虽不便表态,私底下也是乐见其成的。 “是哩,差点忘了这个碴。”白前拍了一下脑袋。 随即又嘟了嘴:“这才退了婚多久,就急着订亲了?” 浑忘了不久前,杜蘅退婚,萧绝登门,她巴巴地劝其应允婚事之事了。 紫苏莞尔,也不取笑她护短,只低了头默默思索,要不要把这件事禀告小姐? “不晓得许太太给小侯爷订了哪家的千金?”白前疑惑即去,好奇心和攀比心又起:“不行,我得溜过去偷偷瞧瞧去!” 生怕紫苏阻拦,话落已拔腿就溜。 紫苏自个也挺好奇,哪里会去拦她,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 恰好天公作美,静安寺出现了罕见的雾淞奇景,是以稍事休息后,许太太便领着一众媳妇女儿,往寺后的亭子里去赏景。 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听到环佩叮当之声,一群丫环婆子簇拥着一个中年美妇缓缓而来。 见许太太端坐亭中,美妇停步:“侯夫人早。” 许太太忙迎出亭外:“这不是陶二夫人吗?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大佛寺。” “闻得寺中有雾淞奇景,是以心血**,携了女儿来赏。却不知侯夫人也有此雅兴。”陶二夫人矜持地笑道。 “相请不如偶遇,”许太太十分热情,将她迎入亭中:“既是大家有缘,不如一起做个伴,人多也热闹些。” 底下的仆妇们忙着搬凳子的搬凳子,上茶水的上茶水,摆点心的摆点心。 几位少奶奶,小姐们又忙着相互厮见,彼此行礼。 陶家来的,也是几位少奶奶并两位小姐。 当中一位穿红衣的,微微垂着头,颊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羞涩却不失大方地微笑着,穿着百蝶穿花的妆花褙子,外罩一件大红的披风,颈间镶着一圈洁白的狐狸毛,整个人显得灵动非常,华贵婉约,又不失端庄。 夏雪心知:这位一定就是今日的主角,与夏风议亲的,兵部尚书陶立民之嫡孙女陶宛然了。 来之前,早得了许太太耳提面命,因此亲亲热热地拉着陶宛然的手,着意夸赞:“早就听说陶家姐姐是个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比那瑶池仙子还要美上三分。” 陶宛然羞涩地半垂着头,道:“妹妹谬赞了,我不过是蒲柳之姿,哪及得妹妹花容月貌?” 纪氏掩了口笑:“你二个也不需谦逊,两个都是美人胚子。” “哎呀,”夏雪不依地跺足:“二嫂你欺侮人~” “咦,夸你也不成啊?小姑子果然难伺候。”纪氏顺口调笑。 许太太脸色一沉,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发作。 陶家今日来相看,你却当着人母女的面,说她难伺候,是想把婚事搅黄还是咋地? 幸得孟氏圆融,忙打圆场道:“陶家妹子,二弟妹跟你开玩笑呢。我家四妹最是活泼,时间长了你便知道,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好相处的了。” 纪氏也知说错了话,有些讪讪的。幸得这时夏家四兄弟走了过来,见亭中有外人,都远远地便住了脚。 仆妇们早有准备,把屏风支了起来,将一众未出阁的小姐隔了起来。 屏风上绣着山水,外面看过来,只隐隐绰绰几个影子,里面看出去,却瞧得一清二楚。 “愣着做什么,快来见过陶二夫人。”许太太便一面招手令他们近前,一边笑着对陶二夫人道:“这就是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 夏季为首,四兄弟依序过来与陶二夫人见礼。 到夏风见礼时,陶二夫人着意多看了几眼,见他果然长得一表人材,玉树临风,心下很是满意。 再看陶宛然,早已羞得满面通红,一条绢帕在手里绞扭得不成模样。 知女莫若母,陶二夫人瞧她这模样,便知是愿意了。 夏风事先并不知许太太的打算,及至到了此刻,陶二夫人盯着他不放,细细打量,屏风后又隐有环佩之声并女子的黠笑之声飘来,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暗恼许太太擅做主张,当着陶二夫人的面,却也不好发作,恭敬地行了礼,便木然地站在一旁,由得夏季跟陶二夫人应酬,一声不吭。 许太太连使眼色,他只做不知。 好在,陶二夫人也只当他年轻人面皮薄,反而认为他不是那轻狂之徒,心里又添了几分好感。 事情至此,这桩婚事本已有了八成。 孰知,人算不如天算。 山上忽啦跑下来一群人,个个锦衣貂裘,当中一个头戴紫金冠,腰围碧玉带,足踏鹿皮靴的,不是新近蹿起的京都小霸王萧绝又是谁?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夏季一眼瞧见了他,想起自己几次败在他手里,折了无数精兵强将,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浑身三万根寒毛根根倒竖,若不是碍着陶二夫人在,立时便要挽了袖子上前厮杀。 夏家几兄弟,个个如临大敌,往前走了几步,一字排开站到亭外,摆出架式严阵以待。 萧绝好象没事人一样,奔过来,一把揽着夏风的肩,亲亲热热地:“夏兄,几日不见,想死我了!” 祸事不单行(七二) 夏风一愣之后,本能地振臂将他往外推,嘴里敷洐:“世子爷也来赏雾淞?” 萧绝有备而来,又岂会让他轻易摔脱? 他收臂一拢,夏风顿觉肋间象上了道钢圈般箍得生疼,不由分说拖了他就走:“小爷可没夏兄好雅兴,不过是找个借口溜出来玩罢了!这破寺也没什么好瞧,不如跟小爷一块喝酒去!” “对,庙里有甚好玩?”后面跟着的一群公子哥便跟着起哄:“万花楼的花魁小娘子最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哥几个一起去松快松快!” 许太太听得他口出秽言,脸一沉,气得直哆嗦:“风儿!辂” “去去去,休要胡说!”萧绝抢在她发作之前,将眼一瞪,笑骂道:“夏兄家中新纳美妾,正是如胶似漆,密里调油的时候,万花楼那些庸脂俗粉哪里瞧得上眼?” 陶二夫人因丈夫外放,最近才刚刚调回京,只隐隐听闻夏风退了婚,却不知他纳了妾,闻言一惊,顾不得失仪,嚷道:“此话当真?” 陶宛然亦是俏脸发白,愣在当场嫜。 “怎么不真?”萧绝笑嘻嘻地望着夏风:“说起来还是一段传奇,这位爱妾就是杜太医的长女,原是他的大姨子,为了迎她进门,很闹了些风波,最终还退了婚。说起来,小爷还要感谢夏兄,若非他的执着,小爷也没有机会御前请旨,奉旨追妻了!” 一番话连削带损,将夏风说得脸上青白交错,做不得声。 陶二夫人气得倒仰,豁地站起来,狠狠瞪着许太太:“你,你欺人太甚!” 陶家虽非勋贵之家,陶立民官拜兵部尚书,堂堂文华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出阁拜相的一代权臣,嫡亲的孙女,岂能允许她这般糟踏! “二夫人,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许太太很是狼狈,还想挽救。 陶二夫人怒道:“误会什么?难道小侯爷不曾娶妾,世子爷是信口雌黄?” 许太太哑口无言。 陶二夫人心中原还存了一线希望,见她如此神情,心中已是一片冰凉,当即连面子功夫也不肯做,怒冲冲地拂袖而去。 她一走,陶家几位媳妇和小姐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起立,仓促告辞出来,一时间桌椅移动,环佩之声响做一片。 夏雪眼见一桩好好的婚事,被萧绝三言两语给搅黄了,气得从屏风后冲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姓萧的!三哥到底哪点对不住你,你要处处跟他做对!明明是那贱人见异思迁,为何反赖在三哥头上?你喜欢,自去与她厮混,为何缠着三哥不放,坏他姻缘?” 卫守礼冷不丁见了这样一个杏眼圆瞠,香腮染霞的美人,顿时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一半,一双眼睛瞪得象铜铃死死盯着她瞧,嘴里讨好道:“小姐说得对,七少这事的确做得不地道。” 萧绝顿足:“啊呀!原来夏兄不是来赏景,却是来相亲的!早说呀,小爷就不至如此鲁莽!不过两家即打算联姻,有些事情就该事先说明情况,隐瞒不说实非君子所为。看看,出问题了不是……” 却听呛地一声,夏雷已气得拔出腰间长剑,一剑砍了下来:“废话少说,我杀了你这无赖再去给穆王请罪!” “啊呀呀,杀人啦,平昌侯府的公子在佛门清静地行凶啦~”萧绝嘴里一通乱叫,双手死死抓着夏风不松手,忽尔在左,忽尔在后。 夏雷刺了十几剑,不止没有伤到他一根头发,有几次还险些刺中夏风,气得头顶直冒青烟,红着眼喝道:“三弟,你让开!休要护着这狗东西!” 夏风做不得声,只涨得俊颜通红。 若非无法摆脱,岂会甘愿给萧绝当肉盾? 夏季看出不对,阴笑两声,道:“世子爷好手段,夏某甘拜下风。二弟撤剑,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萧绝微微一笑,松开夏风:“小侯爷既然不愿意与我一块喝酒,小爷也不强人所难。就此别过,哈哈~” 说罢,竟是扬长而去。 卫守礼却不愿意离去,整整衣摆,假装斯文地冲夏雪长揖一礼:“在下卫守礼,不知小姐芳名?” 他是陈国公的幼子,卫皇后的侄儿。虽说是幼子,因长兄十年前病逝,如今已成了独子,更是惯得他无法无天。 他和逍遥王府的三公子和瑞,都是京里有名的浪荡子,镇日眠花宿柳,遛狗斗鸡,不务正业。 然而,和三虽风/流,却并不下流。他好歹还做得一首好诗,填得一手好词,又弹得一手好琴。 他不务正业,只是不肯科考,不走仕途。虽有不少红颜知己,却讲究个吟诗唱和,你情我愿,琴瑟和鸣。 这位卫公子,却是纯粹的好色,仗着是外戚,打着皇后娘娘的牌子,交了一帮狐朋狗友,镇日胡作非为,混吃等死。 许太太一听他的名字,一张脸顿时沉黑如墨。 夏雪更是理也不理,扭身便去了屏风之后。 卫守礼见了她这般骄横的模样,越发的心痒难耐,恨不能立时就搂到怀里,可着劲地轻薄狎玩一番,以泄心火。 夏季恼他言语轻薄,又是与萧绝一路,若不是碍着陈国公和卫皇后的面子,只怕立时便要动手撵人。 当下把脸一沉:“贵友已经走远,还不去追?” 岂知卫守礼是真正的无赖,这些年仗着卫皇后的势,横行京都,无人敢撄其锋,早养成了肆无忌惮的性子。 他若是知道进退,就不叫卫守礼了! 当下忝着脸望着屏风后面,双手乱摇:“无妨无妨!实话说,我与这位世子爷也不熟,只偶尔吃过两回酒,其实早就看不惯这小子嚣张的气焰,不过是却不过情面,勉强应酬几句罢了。” 他混迹市井,岂会不知夏家与萧家的这段公案?是以几句话,把自己与萧绝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夏季冷着脸,**地道:“我有女眷随行,不便与公子同行。” “夏大哥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卫守礼笑嘻嘻地道:“我们两家比邻而居,比不得外人。难得伯母好兴致阖家出游,又不期而遇。小弟虽不才,也当尽些绵薄之力。” 陈国公府在柳树胡同,平昌侯府在槐树胡同,隔了二条大街,他两嘴一张,就把两家变成了邻居。再一阖,又把许太太变成了伯母,两家成了通家之好。 夏季见他油盐不进,将脸一沉:“多谢好意,我们已赏完景,这便要回家了。” 卫守礼不但不退,反而急追上去,涎着脸道:“方才那位美人,是令妹吧?不知是否许人?不瞒夏兄,兄弟今年十七,尚未娶亲……” 夏雪气得直哆嗦,若不是孟氏和纪氏一左一右拉住了她,早就冲出去赏他几个老大的耳刮子! 许太太气得直打颤:“岂有此理!” 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佛门静地就敢调/戏良家女子! 夏风眉一蹙,拈了颗雪球在手,轻轻一弹。 哧地一声轻响,卫守礼身子一僵,穴道已被封住。 “告辞~”夏季皮笑肉不笑,抱拳一礼,领着一众亲眷逃也似地走了。 杜蘅还在佛堂里,浑不知外面已然风波叠起,好戏连台。 她默诵完最后一遍经文,正欲起身,忽听一道熟悉的嗓子在耳边懒洋洋地道:“我很好奇,这无字牌位供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杜蘅冷了脸,淡淡道:“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萧绝一脸委屈,指着牌位,歪了头看她:“你难道不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这里供的是我未出世的孩儿?” 杜蘅横他一眼,懒得跟他胡搅蛮缠,径自收拾篮子。 萧绝按住她的手:“我难道仍没有资格知道真相?” “你真想知道?”杜蘅抬头,静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灼灼如炬,瞧得他一阵无来由的心慌。 萧绝哂笑,讪讪地收回手:“算了,你还是不要说了,我怕听了会后悔。” 杜蘅抿唇而笑:“胆小鬼!” “喂,”萧绝心有不甘,恨恨道:“今日夏家阖府都来静安寺,给夏风相亲,你可知道?” “哦。”杜蘅很是冷淡。 “你就不好奇对方是谁?” “不管是谁,跟我都没关系。” 祸事不单行(七三) “也是,”萧绝乐得眉花眼笑:“反正没小爷的同意,夏风想成亲就是痴心妄想!” 杜蘅一听就知他准又使了坏,叹口气:“你一个大男人,何不把心思用在正途,总揪着内宅的事不放做甚?” “闲着也是闲着,玩玩呗。”萧绝吊儿郎当,半真半假地道:“你又不肯嫁我,我便是想走正途,也没个奔头不是?” 杜蘅嗔道:“既是如此无聊,不如帮我办件正事?” “你说!”萧绝精神一振辂。 “你跟兵部的人,能说上话吗?”杜蘅想了想,问:“若是托他们办点事,办得到吗?” 萧绝心中跳了一跳,微微眯起眼睛,并未把话说死:“那得看是什么事。” “如果,我想把夏正庭的粮晌,给拖上个半年,成不成?嬲” “好端端的,为何要扣他粮晌?”萧绝摸着下巴。 杜蘅踌片刻,索性不瞒他:“原以为我与夏风退了婚,又刚好临近年关,老匹夫会赶回京。不料竟激他不动,只好另谋他法。” 萧绝一拍巴掌:“巧了!夏风今日相看的正是兵部尚书陶立民的嫡孙女,陶二夫人一怒回家,定要在公公面前告上一状。陶立民肚里憋着一股邪火,只怕巴不得给夏正庭穿穿小鞋呢!只要稍稍透句话,还怕他不顺水推舟?” “他是尚书,就算心里记恨夏家,恐怕明面上也不能做得太过。”杜蘅淡淡提醒:“只怕还要给具体经办的人,比如户部的给事中,打个招呼才好。” 萧绝面露惊奇:“你对朝堂里这些弯弯绕,倒也摸得清楚。” 她能想到户部不算稀奇,连给事中都知道,显是做了一番功课。 杜蘅暗悔失言,含糊道:“我只是胡猜乱测,想着粮草军晌是大事,得由六部会同阁老集议,但说到具体经办,最终还得着落到户部头上。也不知对是不对?就胡乱给你意见,倒让你见笑了。” 萧绝见她面露警惕,很是不悦,冷着脸道:“知道便是知道,难道我还会说你什么不成?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总归要让你如愿就是。” 到现在,她还时时提防着他,生怕在他面前有半点行差踏错吗? 杜蘅见他不高兴,讪讪地闭了嘴。 萧绝本想问她夏正庭回京,她要如何区处,这时也意兴阑珊:“外面人多,我就不送你了,自个小心些。” 杜蘅见他负了气要走,心中着急,脱口道:“等等~” 萧绝有心不理她拂袖而去,终是舍不得,心里挣扎了片刻终是顿了脚步,**地问:“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杜蘅一时情急,才将他唤住,实在并无要紧之事,话一出口心里已生了懊恼,再听得他语气生疏,越发后悔。 加之二人之间,向来是他主动,冷不丁要她低头,委实有些拉不下脸。 是以望着他的背影,咬着唇,半天说不出话。 “到底什么事?”萧绝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做声,内心焦躁起来。 “那个,”杜蘅憋得一脸通红,才勉强寻了个理由:“前次,王爷来扶脉,不知回去后可有按方服药,病势如何?” 萧绝难捺失望,冷着脸:“那老顽固,谁的话能听得进去?” 在她心里,他竟连老头子都不如? 杜蘅嗒然若失:“也就是说,他没有用我的方子啦?” “放心,老家伙命硬得很,暂时死不了。”萧绝见她语气真挚,胸口那把无名火便熄了大半。 杜蘅想着萧乾命不久矣,有心想劝他珍惜相聚的时光,与之好好相处,免得到时后悔不迭。 转念一想,自己跟杜谦的那本烂帐还扯不清白,又有什么资格劝他与萧乾和平共处? 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做无声的叹息。 “好,你果然铁石心肠!”萧绝将她欲言又止,心中气苦,一跺脚,远去无踪。 这次却再不回头。 却说卫守礼被夏风以雪珠封了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与佳人失之交臂。 幸得夏风知道他是陈国公独子,虽恼其无礼,到底也怕冻坏了不好交待,只用三成力道,未敢将其穴道封死。 过了两个时辰,穴道才自行解开,他在亭中吃了这许久的冷风,已冻得手脚发麻,面上发紫,连滚带爬地走回寺庙时已口吐白沫。 寺中僧侣灌了一碗姜汤这才醒转,随行的仆役们骇得魂飞魄散,将他塞进轿里,飞奔着抬下山去。 卫守礼大病一场,在**躺了半个月才渐有起色。 这半个月来,每思及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夏雪,便要神魂颠倒一回,当真是在兹念兹,魂牵梦萦。 他心里也明白,夏雪是侯府千金,不比那些花街柳巷的姑娘,不是他想要,便能弄到手的。 可美色当前,不弄到手里销一回魂,又总是不甘心。 正抓耳挠腮,苦无对策之时,小厮来报:“萧七爷来访!” 卫守礼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声道:“快请,快请!” 萧绝踱进来,瞧到他瘦成刀削的下巴,惊讶地道:“半月不见,守礼兄何以瘦成这般模样?” 卫守礼长叹一声:“不瞒萧兄,小弟我害了相思病了。” 萧绝哧地笑出声来:“真新鲜,你小子日日偎红倚翠,夜夜被翻红浪,居然还有闲情学那些酸儒害起相思来~” 卫守礼涎着脸笑道:“萧兄休要耻笑,我实是被夏家那小美人弄得神魂颠倒,梦里不知见了几回……有心再见她一面,可恨与平昌侯府素无往来,便是有心登门,一时也寻不着理由。” “你说夏雪?” 卫守礼眼睛一亮:“原来她就是夏雪?怪不得人称京师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人比花娇。” 想着她杏眼圆睁,怒火填膺的俏模样,心痒难搔,砸了砸舌,道:“啧,真个好***!玩起来一定够劲,够爽!” “若是别人,凭她再是绝色,只要你看对了眼,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萧绝斜了眼,似笑非笑地道:“至于夏雪嘛,我劝你还是息了心思。她是侯府千金,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卫守礼咬着牙:“她是侯府千金,我可是国公府的公子,难道就比她差了不成?”萧绝故做吃惊:“卫兄莫非动了凡心,想娶她回家不成?” 一言惊醒梦中人,卫守礼一拍双掌,喜得抓耳侥腮:“着啊!原来还有这个办法!我这就禀了父亲,央了媒人提亲去!” 萧绝冷笑着,一瓢冷水泼下去:“不是我瞧不起你,卫兄倘若就这样去,只怕媒人要给夏府用大棍打出门来。” “她敢!”卫守礼牛眼一瞪。 萧绝冷哼一声:“她有什么不敢?我堂堂穆王府的世子爷,身份比你不会差吧?还不是照样被人赶出来!” “那你还去?”卫守礼瞪他。 萧绝眼里泛起诡谲地笑:“没办法,小爷是自己瞧中了她,又奉了圣旨,再难也要追到手。卫兄又不是非她不娶,犯不着为了个女人受这种气!” “老子没你面子大,圣旨求不来,皇后娘娘的懿旨,总能求一求吧!”卫守礼两眼放光,拍桌而起。 陈国公正为他成天在花街柳巷流连,不肯正经地成家立业而头疼,如今他主动要娶亲,娘娘知道了还不得乐开了花呀? 对,就是这样,求懿旨去! 萧绝哧地一笑,不客气地道:“你当懿旨这么好求?” 卫守礼把袖子一捋:“别门缝里瞧人,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不就是侯府千金吗?老子豁出去,大不了大闹坤宁宫,就不信求不到!” 萧绝又道:“夏府可是勋贵之家,就算娘娘有意撮和,也不好强行下旨。若是夏家籍词推脱,你又待如何?” 卫守礼受了启发,嘴角一撇,道:“若果然如此,老子只好学学萧兄,每天去侯府应卯了!” 萧绝哈哈一笑:“我这可是个笨法子,你确定受得这气?” “萧兄忍得,老子有什么忍不得?”卫守礼豪情万丈:“为了美人,说不得只要将脾气收一收,等把人娶进门,还不是听凭摆布,由得老子搓磨?” “卫兄如此诚心,定会心想事成。”萧绝见火已煽得差不多,微微一笑,功成身退。 祸事不单行(七四) 萧绝前脚出门,卫守礼后脚就去了平昌侯府。 他混是混,却并不傻。 他也知道自个声名狼籍,冒冒然跑去求懿旨,卫皇后不见得肯答应他这荒唐的请求。 毕竟,眼下是立诸的关键时期,卫皇后不会为了他开罪手握兵权的勋贵之家,使夏家完全倒向燕王,为赵王竖下强敌。 夏季又在金吾卫当了这么久的差,只怕他前脚进了坤宁宫,后脚夏季就收了消息,只消一句“夏雪已许了人家”,便是有娘娘懿旨,怕也不顶事辂。 倒不如他先去夏府闹上一场,把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先造个声势出来。最好是激怒了夏季几兄弟把他打一顿,他带了伤再去求,效果又不一样。 就算是为着卫家的颜面,皇后的威严,卫皇后都非得支持他不可! 这就叫,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娼! 到时,夏家若再用“夏雪许了人家”来敷衍,他也有话反驳。 不出所料,他去了平昌侯府,刚夸了夏雪几句,还没来得及提婚事,夏季已经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卫守礼只做不知,忝着脸,笑嘻嘻地道:“小生日前在静安寺对令妹一见倾心,思之欲狂……” 夏季勃然大怒,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岂有此理!这是什么地方,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外说?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揍你?” “夏兄这么说就不对了!”卫守礼正要惹他生气,不止没闭,反而说得更起劲:“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小生心仪令妹,想结秦晋之好,这又有什么不对?再说了,我陈国公府,说起来品级比平昌侯府还要略高一筹,两家联姻也不算辱没了令妹……” 夏季还未发作,夏雷已先忍不住,冲上来就是一拳,打得他鼻子开花,满脸淌红。 “哎呀~”卫守礼又岂是好相与的?立时便揪了他的衣襟,大声嚷嚷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好好的来登门求亲,就算不允,也不应该胡乱打人!走,咱们到金殿上评理去!” “评就评!谁还怕你不成?”夏雷眼睛瞪得象铜铃:“我倒要瞧瞧,当着群臣的面,皇上要如何袒护你这泼皮无赖!” 卫守礼混迹市井,因要讨好未来大舅子才强装了几句斯文,这时被揍得鼻青脸肿,心头火起,便撕了面皮,耍起泼来。 他把袖子一捋:“老子也是堂堂的国公府世子,给侯府面子,才恭恭敬敬地登门求娶。痛快点给句话,这门亲,你结是不结?” 不等夏季搭腔,又蛮横地道:“我先把话撂在这里,夏雪老子是娶定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就看是要八抬大轿迎进门呢,还是一条麻袋套了,扛上老子的床?” “找死!”夏雷气得跳脚,抢起拳头就往上冲:“真当我夏府无人了!” 卫守礼脸上挨了两拳,吓得抱头鼠蹿。 夏雷也并不敢真把他打伤了,恐不好向陈国公交待,只是打几拳出出气,见他逃跑便也不追赶。 “打,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了算我的!”夏季青着脸,厉声喝。 “你敢?”卫守礼见夏雷住了手,立刻又神气活现起来:“老子是国公府的世子爷,皇后娘娘的亲侄子!你杀我,就是不把国公府放在眼里,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他这一嚷,那些手执棍棒的家丁,便露出迟疑之色,畏不敢前了。 夏季见家丁不敢上前,怒从心起,呛地拔出钢刀:“我今日就替天行道,为京都百姓除了你这个祸害!” 卫守礼见他面目狰狞,也有些害怕,撒腿就跑:“杀人啦,侯府公子仗着军功,草菅人命,诛杀世家子弟啦……” 他一路胡乱嚎叫着逃出平昌侯府,也不嫌丢人,顶着一头一脸的血,径直去了皇宫,递牌子求见卫皇后。 他是皇后的亲侄子,经常出入宫庭,值守的侍卫鲜有不认识他的,见了他这等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哟,世子爷这是怎么啦?” 卫守礼巴不得四处宣扬,立时便骂骂咧咧:“还不是平昌侯府的那些狗东西,仗着有点军功,就目中无人!老子不过跟他家妹子多说了几句话,就把老子往死里打!” 等皇后娘娘得了信,派内侍来接他时,卫守礼心仪夏雪,登门求亲不成,反挨了夏季两兄弟一顿毒打,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消息,已传遍了京师。 卫守礼进了坤宁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好不凄惨:“姑母,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你还有脸哭!”卫皇后蹙着眉尖,冷声喝斥:“本宫的脸都给你丢光了,还不闭嘴!” “姑母,我是真的疼啊~”卫守礼抬起头,哭诉。 卫皇后这时才看清,他两只眼睛乌柒抹黑,脸上糊着两只血手印,当即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儿!你,你怎成了这般模样?快,传太医!” 卫守礼膝行向前,一头扎进卫皇后怀里:“姓夏的不讲理,一言不合竟然行凶打人!” “哪个夏家?” “除了平昌侯府,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连姑母的面子也不给?” 自个的侄子是个什么货色,卫皇后岂有不知道的? 她恨铁不成钢,纤指狠狠戳上他的头:“逆畜,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这回真不是侄儿的错!”卫守礼仰起头,用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望着卫皇后,抽抽答答地道:“侄儿只不过想跟他家联姻。谁知道他们狗眼看人低,不止不允婚,反而一顿棍棒加身,将侄儿打将出来!若不是侄儿跑得快,这条命就要交待在夏家了!” 卫皇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骂道:“你活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那夏雪花骨朵一般鲜嫩的人儿,哪能给你这逆畜糟踏!” 卫守礼哭丧着脸:“他们瞧不上我不要紧,不该连您老人家也骂进去!说我们卫家,不过仗着姑母的裙带关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说,说……” 说着,他怯生生地望着卫皇后,欲言又止。 卫皇后柳眉倒竖:“还说什么?” “他还说,要我小些心。姑母牝鸡司晨,后宫干预前朝之事,早晚要招来弥天大祸……” 卫皇后被踩到痛处,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夏家欺人太甚!” 今日恰好陈朝生当值,得了传唤提了药箱匆匆而来,走到门边,听得里头卫皇后咬牙切齿:“好个夏正庭,敬酒不吃吃罚酒!上回暗里与燕王勾结,本宫尚未追究。这回更是变本加厉,明知卫家只这一条根,竟敢把守礼打成如此模样,若不严加惩治,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卫守礼乘机道:“严加惩治倒不需,只请姑母做主,把夏雪指给侄儿为妻,侄儿就心满意足了!” 陈朝生一愣,下意识地停步不前。 夏雪若嫁了卫守礼,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地牛粪上了。 卫皇后骂道:“呸!没性气的东西!堂堂国公府的世子爷,要娶什么样的媳妇不能有?被人打成这样,竟还不死心!” “我不管!”卫守礼在地上打滚:“姑母一定要给我做主!夏家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姑母面子!他要好好说倒也罢了,偏一顿棍棒将侄儿打了出来!我若是退让,人家还只当我们卫家怕了他夏家!常言道,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侄儿我今日就要替卫家争这口气,非把那丫头片子娶到手不可!” 卫皇后气得打颤:“这会知道要争气啦,早干嘛去了?夏正庭镇守南疆,手里十万兵马,便是姑母也要忌他三分!你这逆畜,谁不好惹,偏要去惹他!” 卫守礼一咕鲁爬起来:“我这也不完全是在胡闹,也是替赵王殿下着想!你想啊,只要我娶了夏雪,还怕夏正庭不跟咱们一条心?有了夏正庭手里的十万兵马的支持,何愁赵王殿下大事不成?” “胡说!”卫皇后冷了脸叱道:“朝中大事,岂容私相授受?” “好,咱就不说政事,只谈家事!”卫守礼知她已经心动,笑嘻嘻地拿出杀手锏:“侄儿好容易收心养性,想正正经经地娶个媳妇成家过日子。姑母若是不肯成全,我就一辈子不成亲,让卫家绝后!” 卫皇后气白了脸:“逆畜!” 祸事不单行(七五) 碧波见太医久久不至,正要派个人去催请,出了门却见陈朝生站在院中,心知他必是听到了些话音特地站在外面避嫌,也不说破,笑着打起帘子:“陈太医来了,娘娘正在里头等您呢。” 陈朝生感激一笑,拎着药箱往里进。 姑侄二人便都住了口。 “参见娘娘。”陈朝生只做不知,躬身道:“不知娘娘凤体何处违和?” 卫皇后叹了口气,瞪了卫守礼一眼:“是这不争气的逆畜。辂” 陈朝生上前查视了一翻,道:“请娘娘放心,世子脸上看着吓人,其实只是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了。” 开了药箱,拿出干净的棉布蘸了温水替他清洗脸上淤血。 因天气寒冷,破皮之处早已结了痂,任是手法如何轻柔,也免不了扯得生疼,重又流出血来娴。 卫守礼又有心想博皇后同情,更是扯开了嗓子不要命地嚎:“痛痛痛!你***轻点,想杀人啊?” “不要理他,这小子就是欠修理!”卫皇后冷笑。 陈朝生不想搅进事非中,麻利地处理好伤口,留下一盒药膏,拎起药箱:“回去后勿沾生水,早晚以此膏涂抹两次,不日便可痊愈。” 卫守礼抚着脸,勿自问个不休:“这劳什子药膏有没有用,不会破相吧?” “不会,”陈朝生陪着笑,再三保证:“这是下官祖传秘方,生肌护肤最是有效,还有养颜之功。” “哼!”卫守礼将药瓶揣进怀里,骂道:“老子姑且信你一回,偌若不小心留了疤,小心你的狗头!” 陈朝生敢怒不敢言,匆匆告辞而去。 “姑母!”卫守礼拉着她的衣袖,撒着娇:“你就成全了我吧,嗯?” 卫皇后垂眸看他,见他原本白玉似的脸上破了好几道口子,青紫交错,益发显得可怜,不由心软:“不就是一个女人,哪里值得你这般拼命!” 卫家当然不止卫守礼一个儿郎,不会因他不生子,便真的绝了后。 但只有他才是卫皇后嫡亲的侄子,其余不是一个娘生的,终是隔了层肚皮。 守礼上头本有个兄长,名唤守信。便是因为望子成龙之心太过殷切,诗书礼仪,骑射弓马样样都得习练,结果不慎从马上摔下来折了脖子死的。 国公夫人吓怕了,剩下这个守礼长得又玉雪可爱,便有些因噎废食,什么也不许做,生怕磕了碰了。打小起,再怎么瞎胡闹,也舍不得重责了他,纵得他无法无天,养成了这纨绔的性子。 若是牺牲了一个夏雪,可以换来守礼的成长,卫家的子嗣,这门亲事就值得一谈。 她是一国皇后,在她眼里不论哪家的闺女嫁到卫家,都算不得吃亏。 何况正如守礼所言,胳膊都是向内拐的。 卫夏两家若真做了姻亲,夏正庭难道还会舍赵王而去扶燕王不成? 卫守礼眼睛一亮:“姑母这是答应了?” “混帐东西!”卫皇后骂道:“这又不是本宫一人说了便算的事,还得听听平昌侯府怎么个说法不是?” 言外之意,就是答应替他出面了。 卫守礼大喜过望:“多谢姑母!” “八字还没一撇呢,别忙着谢。”卫皇后道。 “姑母亲自出面,已给足侯府脸面,他若再不识抬举,就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了!” “你懂什么?”卫皇后看他一眼,冷笑道:“强扭的瓜不甜,总得让他们心甘情愿才好。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卫守礼就是团稀泥,有心想把他糊上墙,还得看机会。否则,夏家若真的硬拗着不点头,她难道还真能为这事,求皇上把夏正庭的兵权夺了不成? 卫守礼一点就透,当即心领神会:“姑母放心!有现成的例子摆在前头,大不了侄儿豁出这张脸不要,绝不让姑母为难就是!” 看来得双管齐下,回去就把这名声坐实了,逼得夏家骑虎难下,夏雪除非削了头发做姑子,不然就非得求着他娶不可! “又犯浑了!”卫皇后假意生气,斥道:“回去给本宫好好养伤,不许再惹是生非!再让本宫听到你出入花街柳巷,必打折了你的腿!” “行行行!”卫守礼自然是没口子答应:“我有了京城第一美人做媳妇,那些个庸胭俗粉,哪里还瞧得上眼?只要这回如了我的愿,保证洗心革面,替卫家光宗耀祖!” 卫皇后啼笑皆非:“小祖宗,你不闯祸,本宫就阿弥陀佛了,哪敢指望你光宗耀祖?” 卫守礼胡吹大气:“姑母休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弄不好,明年考个状元给你瞧!” 卫皇后给他逗得噗哧一笑:“你要能考个状元回来,别说是侯府的千金,便是公主,娶回来又有何难!” 夏季本还想瞒着许太太,哪知卫守礼大闹坤宁宫,半日功夫已弄得街知巷闻,连夏风远在五军营里都听到了风声。 他从军营中回来,连衣服都不及换,直奔正房。 还未进门,就听到夏雪哭哭啼啼,许太太正在教训夏季:“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嫡母?这么大的事,居然瞒得水泄不通,是不是要等卫家的花轿上/门,瞒不住了再通知我?” “不敢~”夏季跪在地上,满面惶恐:“姓卫的是个泼皮,满嘴的污言秽语,儿子怕污了母亲的耳。想着给他点颜色瞧瞧,把他打疼了便再不敢登门。谁知道……” “谁知道那无赖竟变本加成,不止闹得满城风雨,还去求了皇后娘娘!”夏风接过话头,走了进来:“这事,实是大哥鲁莽了。应该拿好话稳住他,不该与之动手,更不该伤了他的脸面。他现在没理也变成有理,咱们反而处于下风!” 夏季苦笑:“是我想得不周。” 夏雪尖叫:“你一句想得不周,就要陪上我的一生,没门!谁想嫁谁嫁,我反正绝不进卫家的门!” 许太太被她吵得头疼,怒叱一声:“女孩子家家,没规没矩!嫁人二字,也是可以挂在嘴边胡乱说叨的?” 夏雪哭得梨花带雨:“我不管,我反正宁可死也绝不嫁给姓卫的那个泼皮!”“都是姓萧的那个王八蛋!”夏雨咬牙切齿:“若不是他,四妹也不会摊上这破事!” “哼!”夏雷握紧了双拳:“说起来,都怪杜家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要不是她勾搭上了姓萧的王八蛋,成天与咱们家做对,事情何至到这步田地?” 夏风面色发白,一声不吭。 夏雨与他感情深厚,忙把话题岔开:“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我看那泼皮一定还会再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想个法子,看怎么对付那泼皮。” “他敢来,我打断他的腿!”夏雷眼一瞪。 “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公然跟卫皇后做对了?”夏风眉一皱,很不喜他事事用武力解决的粗暴。 “他不仁,怪不得我们不义!”夏雷怒道。 夏季冷哼一声:“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惹火了我,休怪我绝了他卫家的后!” “不可!”夏风正色道:“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就算不是咱们做的,旁人也要疑到咱们头上。切不可授人以柄!” “这也不成,那也不许,依着你,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四妹给他糟踏?”夏雷负了气,怒道。 “呜呜,你们都别管,让我死了算了!我死了,看他还怎么闹?”夏雪说着,就要往墙上撞。 唬得孟氏张开了臂,将她死死地抱住,苦口婆心地劝:“我的好妹子,你咋下得去手哦?这要是磕破一点皮,可不让人心疼死了?别着急,这不是都在想法子嘛?别说是个泼皮,就是个王爷,只要你不愿意,大家也舍不得你嫁啊!” “我的意思,”夏风看着一屋子神态各异的人,叹了口气,掷地有声地道:“武力,只是山穷水尽时才用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宜与皇后撕破脸,真到了要撕破脸时,就不能畏惧!我们平昌侯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说得好!”许氏击掌赞道:“只要你们兄弟齐心,区区一个卫守礼,何足道哉?” 夏家几兄弟,都被这席话说得热血澎湃起来。 然而,澎湃归澎湃,解决之法还是没有。 一直没吭声的纪氏,小心翼翼地插言:“要不,咱们对外宣称,四妹已经许了人家了,如何?” “这个主意好!”夏雨年幼,头脑简单,立时便鼓了掌道:“四妹许了人,他卫家权势再大,也不能强娶人妻吧?” “糊涂!”夏季轻哼一声。 夏风也摇头,道:“不妥。” 见夏雨眼中显出迷茫,叹一口气,解释:“倘若他反问一句,四妹既已许了人,为何卫守礼登门求亲时不说?又或者,他向咱们索要婚书,咱们一时间又上哪里拿给他看?” “就说当时气昏了头,没有明言就是。”夏雷不以为然:“至于索要婚书,他应该还没这个脑子!退一步讲,就算他要,凭什么咱们就一定要给!” “他没脑子,不代表卫家人也没有脑子。”夏季皱眉,冷冷驳斥:“卫守礼要婚书,咱们可以不给。倘若是娘娘或是皇上出面要呢,你难道也能不给?不给是欺君,拿不出来,也是欺君!造个假的,查出来了还是欺君!” 夏雷无词以对,狠瞪纪氏一眼:“没这个脑子,就闭上你的嘴!少在这里胡咧咧!” 纪氏羞得满面通红:“我,我也是心疼四妹~” “还敢犟嘴?”夏雷扬起巴掌做势欲打:“瞧瞧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是不是要害得大家都送了命,你才满意?” 夏风忙上前握了他的腕:“二哥!” 纪氏当着弟妹妯娌的面挨打,失了体面,哭道:“呜呜,我不活了,你打死我算了……” 夏雷愈怒,扑过去要打人:“这丧气娘们,老子还没死,你哭个什么劲?” 许太太也怒了:“都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乱是咋地?要打回屋去,打死一个少一个,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见她动了真怒,夏氏几兄弟个个噤声,便连纪氏也不敢再哭,只有夏雪不管不顾,红着眼睛,窝在孟氏的怀里,嘤嘤低泣,其声凄婉,闻者鼻酸。 许太太对她寄予厚望,捧在掌心养大,如何不心疼? 长叹一声:“别哭了,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让你嫁给这个泼皮!” 不止是夏雪委屈,平昌侯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看一眼夏风,吩咐:“给你爹修书一封,走军中的路子,用八百里加急送过去。” 夏雪一听,这事要惊动远在南疆的父亲,心头那颗大石方才落了下来,露出一点笑靥:“还是娘疼我~” 这一笑,周身艳华浮动,当真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夏季心头微凛,暗道一声:红颜祸水! 夏家本以为,卫守礼闹了这一通,怎么也得消停一下。就算皇后娘娘要替他做主,也得寻个适当的时机,不管怎样,都有个喘息的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哪里想到,卫守礼竟会这般无耻! 他不止再度登门,且还大张旗鼓地请了官媒,请了戏班子,敲锣打鼓地携了几大车的礼品,带着几十个仆役,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平昌侯府的大门。 长长的一列队伍,把巷子都堵住了,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看门见势不好,一面把门关了,一面使人飞奔着往里头送信。 许太太得了消息,气得摔了手中的杯子:“打,给我打出去!” 孟氏在跟前侍候,忙劝道:“不能打,这一打越发的不可收拾。咱们就是有理,也要变得没理。” 她压低了声音,道:“况且,他带了这么多礼物,混乱中难免会砸坏,倘若只是要赔钱倒也罢了。若是他胡说其中有祖传之物,咱们要是还不出来,就得当聘礼收了,又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就这么听凭他胡闹不成?”许太太气得直哆嗦。 她一生要强,经历过无数的风浪,再复杂的事情也能信手拈来轻松化解。 没想到在夏雪的婚事上竟然遇着这么个无赖,打不得骂不得,碰不得,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手! “以不变应万变。”孟氏的声音冷静而理智:“他眼下就是条疯狗,谁沾谁倒霉。咱们唯有关起门来,由得他胡闹。他现在闹得越凶,咱们拒起婚来,理由越足!” 许太太能掌侯府中馈,精明和见识自然也是超人一等。眼下不过是关心则乱,太过重视夏雪,才乱了方寸而已。 被孟氏轻言细语一劝,定下心来仔细一想,便知道孟氏之言果然有理,看以最笨最无奈的法子,实则最为高明。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卫守礼无理取闹,平昌侯若与之对打,恰恰是顺了他的的心把水搅混了,到时黄泥掉到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说都说不清白了。 闹得越凶,看笑话的人越多,谁还管你冤不冤? 现在平昌侯府放低姿态,关起门来避祸,一味示弱。 而人都同情弱者,到时舆/论就会一边倒,那些多管闲事的御史搞不好还会跳出来仗义执言,指责陈国公仗着皇后的势,欺压有功之臣,逼婚夏府。 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淡声吩咐:“把大门关紧了,不许放一个人进来。府里采买改从后门出入,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许搭话,更不得与人冲突!” 又命人叫了夏季几个过来:“你们也都给我老实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当他是疯狗就成!我倒要看看,他到时如何收场?” “那泼皮是个花心大少,做事三分钟热度,闹了几天觉得无趣就会偃旗息鼓。”夏风也如是说。 夏季却不敢如此乐观,然纵有不甘,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忍气吞声。 祸事不单行(七六) 所有人都认为卫守礼没有长性,折腾几天就会自动熄火。 不料,他在皇后娘娘面前立了军立状,身后又暗藏着一个军师,竟是卯足了劲非要把夏雪弄到手不可! 一连大半个月,他日日照着三餐到夏府,隔着大门给许太太请安,不时还做几首歪诗,写在帕子上包了石头扔进围墙里去,向夏雪剖白心迹。 于是乎,国公府世子爷的爱情引得全城侧目。 甚至还有好事者以此事开局设赌,赌这无赖能坚持多久?还有的更直接,索性赌他能否抱得美人归?听说一赔五十,赌他输的占了九成以上辂。 酉时末,天香赌坊里人头攒动,如开了锅的热水似地沸腾着。 “买啊买啊,再不买就没机会了啊!”庄家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银子,扯着嗓子吼得声嘶力竭。 “咚”地一声,隔着人头扔过来一个精致的荷包,精准地落在庄家手边:“全押上。孳” “好咧!”庄家麻利地打开荷包,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足足有五十两,喜得眉花眼笑:“敢问公子押哪方胜?” 转过头去一瞧,更是喜不自禁,乐颠颠地迎上去:“哟,七少!好久不见,今儿怎么赏光,来小人这玩玩?” 萧绝摇着折扇,一步三摇地分开人群走进来:“小爷押守礼兄抱得美人归。这锭金子不算,是给你的辛苦费。” 说着,摸出一张银票,“啪”地拍在桌上。 “没问题~”庄家一边笑一边摸起银票,只瞥得一眼,一张弥勒脸立刻变得苦瓜:“七少,你这不是拿我开唰呢么?这十万两,一赔五十,到时万一您要是赢了,小人就是把命抵给您,也赔不出来啊!要不,你玩小点?” “咝!” “呀!” “他疯了吗?” 抽气声与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少来这套!”萧绝笑骂:“你小子腰缠万贯,随便拔根头发都比小爷的腰粗!赶紧滴,给小爷写上!” “是是是~”庄家忝着脸,把银票往怀里揣:“七少,赌场有赌场的规矩,这要是赔了,可不能问小人要。” “别瞧不起人,这点银子小爷还输得起!”萧绝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折扇点头他的额,笑骂。 “那是,那是。”庄家咧开嘴,讨好地道:“七少如今贵为小王爷,这点银子哪看在眼里?不过我还是劝您一句,如今九成都赌卫少输,你看要不要改个主意?” “呸!”萧绝啐道:“这还要你来说?所谓精诚为致,金石所开,小爷偏要反其道而行,赌他赢又咋地?” 庄家忽然想起,眼前这小霸王不也在用同样的方法痴缠杜家二小姐?只不过,手段没有这么激烈,只在杜谦身上下功夫,倒没听说去***扰过杜家二小姐。 敢情,他这是同病相怜呢? 得,有人要把银子往水里扔,他何苦枉做小人,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 是以,不再劝说,笑嘻嘻地道:“还是七少有眼光~” “把老子也算上!”卫守礼大踏步走进来,随手抛了件东西过来:“赌老子胜!他奶奶,全城的人都想看老子笑话,老子偏要娶了那丫头片子给你们看!” 庄家手快,将东西接到手,就着灯光一瞧,原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成色,雕功,一瞧就不是凡品,十之八/九是宫中之物。 这若是他自个的东西倒好说,万一要是他顺手牵羊,从宫里顺来的呢? 倒时他赌输了放赖,倒打一耙,反诬自己偷了宫中之物,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心下便有些踌躇:“爷,您看,是不是换样东西?” “少废话!”卫守礼把眼睛一瞪,一脚踩到了长凳上:“老子跟七少一样,不多不少,也押十万两!” “爷,”庄家堆起了笑,一脸为难:“您瞧,十万也不是小数目,这又不是当铺……” “呸!”卫守礼一口痰吐到他脸上:“你少来蒙爷!爷又不是没进过赌坊的雏!这块玉,是我祖传的宝贝,你给爷收好了,要是磕着碰坏了,要你好看!” “爷~”庄家也不敢抹,笑得比哭还难看:“您,您这是为难小人吗?” “***拿老子开涮,利用老子赚黑心钱,老子便为难你一下又如何?”卫守礼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提起拳头就要打。 “爷,您高抬贵手。”庄家拱手求饶。 “行了,”萧绝懒得看他耍猴,不耐地道:“赶紧把契约立一立,小爷还有事要办呢!” 卫守礼这才将人放开,那块玉到底还是抵了十万两,骂骂咧咧地取了文书扬长而去。 出了赌坊,再没了刚才的气势,叫苦连天:“闹了这许多天,夏家硬是不搭碴,父亲天天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姑母又三天两头把父亲召进宫里责骂一通。这,这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哇?” 细一想,他用这个法子,好象也没把杜家二小姐弄到手。 自己怎么就头脑一热,听信了他的话呢? 弄得如今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没出息的东西!”萧绝顺手赏他一个爆栗:“你才坚持了几天,就受不了了?小爷年前就开始了,现在还在挨呢!” “你只早接晚送,我可是见天守着,日子难熬哇~”卫守礼不服气,还想争辩。 “你个猪脑子!”萧绝眼睛一瞪,斥道:“有什么难熬的?要嫌无聊,可以跟人掷色子嘛!遛狗不成,斗鸡总可以吧?叫个戏班有点夸张,但唤个人来说书办得到吧?带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哄主子开心都不会,养这么些废物有什么用?” 卫守礼茅塞顿开,两眼放光“果然是萧兄高明,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生出犹豫:“这,会不会太不敬了?” 哪有人跑丈母家大门外呦五喝六,说书唱戏,斗鸡赌钱的? 这,这也太儿戏了吧? “哟,看不出来,咱大齐还出了孝子啦!”萧绝冷笑:“人把你当狗,你还想把他们当成大舅子,丈母娘地敬着呢?” 卫守礼被训得垂头丧气:“我,我是觉得不靠谱哇……” “呸!”要不是卫守礼躲得快,差点就被啐了一脸:“知道不靠谱,不会动脑子想点靠谱的招出来?事事都要小爷教,那这美人到了手,是你去洞房还是小爷去洞房啊?” “嘿嘿……”卫守礼赔着笑脸,拽着他的衣袖:“小弟我,我这不是没干过嘛~” “谁他妈又是生来就会的?”萧绝怒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吧?主子那下不去手,不会把主意打到奴才身上去?想那平昌侯府,还能真他妈成铁桶了?上下几百号人,总不能个个都忠心耿耿吧?只要你舍得花钱,这白花花的银子扔出去,还能砸不回个俏生生的娘子来?” “是是是,”卫守礼被骂得狗血淋头,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小弟是猪脑,还请萧兄教我。” 萧绝似笑非笑,斜了眼睛看他:“我说守礼兄,你还真对得起自个的名字!事事守礼,怎成大事?” 卫守礼犹如醍醐灌顶,猛然一拍大腿:“啊呀!” 他之所以犯愁,只因夏雪是侯府千金,比不得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家花野草,可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什么事情,一旦有礼法束缚着,总是碍手碍脚,施展不开,也就提不起劲。 原来是他想岔了,侯府千金不也是女人嘛! 左右是他的屋里人,早晚要给他暖床,何需敬着供着? 想他卫守礼,好歹也是临安城里有名的浪荡子弟,虽不能说是坏事做绝,但是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缺德事情可没少干过! 这种坏人名节,偷香窃玉的勾当,还需要人教吗? 对付女人,办法多得是啊! 毫不夸张地说,他要是认了第二,临安城里没有人敢认第一! 平昌侯府,既是敬酒不吃,休怪他给他吃罚酒! 对!早就他妈该这样了,亏他认了死理,白白憋屈了大半个月! 他越想越兴奋,冲着萧绝抱拳一揖:“多谢萧兄指教,小弟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绝目送他雄纠纠气昂昂地消失于街巷深处,嘴角一翘,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守礼兄,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翻身上马,朝杜府疾弛而去。 今晚,聂宇平自河北回京,比预订的时间晚了至少一个半月,他得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黄家满门被杀,本地并无亲眷,提起黄家灭门一事,大家都吱吱唔唔,语焉不详。到是百姓对黄知县的看法惊人一致,都觉得他是个好官。为政清廉,吏治清明,待人又亲切有礼。听说还常常亲自下到田间,走访民情……” 聂宇平絮絮地说了约有个把时辰,才把此次在大名和邯郸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末了又道:“因黄知县祖籍开封,我又专程跑了趟河南,把他的老底也摸了一遍。是以回得晚了些,希望小姐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怎么会?”杜蘅很是满意,温声道:“这件事,你办得很是妥贴,比我想得更周到。” 又问了些黄则中满门被杀的细节。 聂宇平神情凝重:“当日有数百人冲击县衙,按理看到黄县令满门被灭的人证,怎么也得有数十人。奇就奇在,竟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那晚在县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曾夜入县衙,看了现场。似乎黄县令一家,是在流民破门而入的一瞬间,全数被杀。但黄县令死在前衙,妻女儿子仆役却在后衙,且分处不同房间。两处相隔,怎么也还有几重院墙,不该在同一刻死亡。” “与黄县令亲近的,都在黄家灭门后,死的死,走的走,四散凋零了。我在大名盘亘了二十来天,竟连一个与他相熟的衙役都没找着。邻居们都谈黄色变。我猜这其中,一定另有蹊跷。” 杜蘅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这点,与黄雨的说法,不谋而和。 当日有七八个衙役,自告奋勇护她进京告御状,后来都一一死在途中。 想必那些人一则出于义愤同情,二则也怕留在当地,被人灭口。 命紫苏拿了两个上等的封红赏他。 紫苏送了聂宇平出门,见杜蘅已回到寝房,倚在临窗的大炕上,靠靠着迎枕出神。 “在想什么?”窗外冷不丁飘进来一句。 紫苏已是见怪不怪,忙过去把窗户打开:“七爷,快进来,外头冷。” 萧绝在阶前跺了跺脚,把身上的雪沫抖净了,这才笑嘻嘻地绕到前边,掀帘而入:“这鬼天气,都快三月了,还在下雪!” 杜蘅放下手里的东西,下了炕:“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萧绝眼尖,已看清那是只未完成的荷包,宝蓝地几何暗花纹的料子,看上去应该不是给她自个用的。 心头噗通一跳,人已靠了过去,装着若无其事地,笑嘻嘻地问:“做针线呢?绣的啥,给我瞧瞧?” 杜蘅回过身,随手把荷包往迎枕下一塞,道:“不过是打发时间胡乱绣着玩的,你一个大男人,瞧这做甚?” 萧绝碰了个软钉子,微微一愣,虽很快便掩了失望,笑容却不免有些涩:“定是绣得不好,不敢拿出来献丑。” 竟不是给他的,就不知便宜了杜谦,杜修还是杜家哪个乱七八糟的男人? 杜蘅也不恼,微笑道:“我又不打算当绣娘,丑一点也不打紧。” 萧绝越发别扭,轻哼一声:“你不知女红针黹乃女子第一要务吗?活计太丑,当心嫁不出去!” “胡说!小姐绣的可好看啦!”初七突地闯了进来,献宝似地摸出一方帕子在他眼前一晃:“呶,小姐给我绣的小狗会动!” 萧绝越发有气:“那是因为没见过更好的!” 初七不信:“还有比小姐绣得更好的?” 杜蘅失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初七想了想,摇头,很坚定地道:“小姐绣的最好看!” “没出息!”萧绝骂。 初七眨巴一下眼睛,忽地一脸兴奋地指着枕头下露出的一抹宝蓝:“那,这个荷包师兄不要了?给我!” “初七!”杜蘅阻止不及,低叱一声,已是涨得满面绯红。 萧绝张大了嘴,满眼错愕:“给我的?” 杜蘅横他一眼:“你不是嫌丑?” “给我,给我!”初七急得跳脚。 “不丑不丑!”萧绝这一喜,非同小可,咧开了嘴巴傻乎乎地笑:“我逗你玩呢!欢喜还来不及,哪里敢嫌?给我,给我!这就戴给你看。也是巧了,你看我今儿就穿了身宝蓝。嘿嘿,你说咱俩是不是心有灵犀啊?” 嘴里碎碎念着,便去枕头下摸那荷包。 “哎呀,没绣完呢!”杜蘅一急,忙去抢。 萧绝手快,先拿到手,见她来夺,便把手臂往上一举:“啧,瞧这梅花,绣得可真巧,都能闻着香味了~” 杜蘅够不着,只得踮了脚尖,一手拽着他的袖子,一手去捞那荷包:“还我!” 萧绝自然不肯,侧身闪避:“不就一只荷包吗,别这么小气行不行?” 杜蘅这还踮着脚呢,哪里经得起他这一闪? “啊呀”一声低叫,往前一跌,整个人直直地扑入他怀中。 “小心~”萧绝只愣了千分之一秒,立时便抱住了她的腰,往后退了一步,腰部撞到炕桌,往后一倒,倒在了炕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对这意外的状况,竟都有些呆怔。 萧绝直愣愣地瞧着她红扑扑的脸颊,一时间只觉心怀激荡,心脏更是不争气地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痴痴地望着她,眼里浮起梦幻似的笑…… 祸事不单行(七七) 对着那双被热情烧得异常黑亮的眼睛,杜蘅心头鹿撞,红着脸垂下了眼帘,美丽的睫毛,似受了惊吓的蝴蝶,在莹莹的灯光下,微微慌乱地扑闪着…… 萧绝腾出手支起身体,免得压坏了她。 “阿蘅~”柔声轻唤,声音沙哑得惊心。 背上突然大力压来,整个人被撞得往前一扑,刚刚才拉开的一点距离被挤得一丝不剩,两具年轻的身体密密的重叠着。 她的胸软得不可思议,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连呼吸都透着一股子甜香辂。 萧绝心中一荡,血冲脑门,身体某处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变化。 初七在背后欢乐地嚷着:“叠罗汉吗?我也要玩!” “呀!”杜蘅吓了一跳,被狠狠抵在柔软腰间的强壮身体,瞬间所勃发出的力量,臊得面红耳赤婺。 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确实美妙无比,然而若是背上还压着活蹦乱跳的另一只,这感觉就着实太诡异了! 紫苏看着叠在炕上的三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初七,别闹!”萧绝强装镇定,一掌将初七拍开,顺势一跃而起退到了墙角暗影处,色厉内荏地大声喝叱着,借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心里,却懊恼得几欲滴血。 他苦心经营了大半年,高大纯洁的形象啊,在这一瞬间坍塌,被毁得尸骨无存! 不晓得阿蘅会不会将他视为登徒浪子,从此列为拒绝往来户? 惴惴地偷觑她一眼。 杜蘅坐在炕沿,低着头慢吞吞地整理着裙裾。 除了耳垂有点红,似乎,没啥异常? 嗯,她还是个闺阁少女,自然不知道发生何事。 所以,他暂时安全了? 这么安慰着自己,总算好过了不少。 初七毫无防备,被他摔飞出去,差点破窗而出。幸得她身手矫健,脚尖在窗棂上一点,一个回旋倏地又到了屋里。 “好好玩,再来,再来!”她只当萧绝同往常一样陪她戏耍,喜得大叫。 “初七,”紫苏啼笑皆非,忙牵了她的手,将她死拉活拽地弄出去:“我娘好象在做酱猪脚呢。” “真的?”初七一听有酱猪脚吃,立刻把师兄抛在了脑后:“我最喜欢吃何嫂做的酱猪脚啦!” “那咱快点,去晚了没得吃了。”紫苏走到门边撩起了锦帘,忽地回过头来,冲萧绝扮了个鬼脸。 萧绝一怔之后,猛地扬起手,做势欲打。 紫苏低了头,咯咯一笑,帘子落下,将一室温暖锁在房里。 “这丫头,越来越调皮了!连小爷也敢消遣!”萧绝笑骂一句,从暗影中踱了出来,却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拣了张椅子坐下。 杜蘅装得若无其事,低了头绣着荷包。 “这荷包,还要多久绣完?”萧绝倾了身过来看。 杜蘅没吭声,又绣了几针,才勉强说了一句:“香囊。” “呃?”萧绝茫然。 “不是荷包,是香囊。” “哦,”萧绝觉得区别不大:“都一样。”只要是她绣的,他便喜欢。 “不一样。”杜蘅抬起头,看他一眼:“等绣好了,装上药材,你再来拿。” 她就是担心他会反弹,大男人戴什么香囊,所以才亲手绣一个给他。 “装药?”萧绝一愣,立刻**起来:“马上就要开春了,听说前几日钦天监某位五官保章正,上表陈情。提到去冬今春气候反常,冻饿致死无数,恐春后气温回升,河水上涨,疫疠横行,恳请皇上下旨各地官衙,提前预防春季疫病发生?” 杜蘅当然知道,这某人,指的就是楚桑。 结果,楚桑苦心写就的这份表章根本没递到皇帝手中,就被中途拦截。 楚桑因此,还被钦天监监正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通。 若非考虑到他年幼,缺乏经验,又确实有过人的才干,只怕不单只这个五官保章正做到头,还得冠上一个“危言耸听,妖言惑众”的罪名,押入狱中。 杜蘅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朝中的事,我哪里知道?” 心中终是难掩失望。 她还是太天真了,想凭个人的力量力挽狂澜,阻止这场灾难降临,不谛蝉臂挡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年前列的药材清单,已经全部采买集备。 这一个月来,鹤年堂的几处分店,都在按她开出的单子,全力赶制防疫药丸。 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各安天命,救得一个是一个了。 “真不知?”萧绝眯起眼睛。 杜蘅横他一眼,道:“戴不戴,不戴拉倒!” “戴,当然戴~”她大发娇嗔,萧绝心痒难耐,斜眼瞅了她,笑嘻嘻地道:“媳妇给我做的,当然得贴身戴着,须臾不离。” 杜蘅脸一热,莫名的心慌气促,竟不敢瞧他。 萧绝见她并不似往日般叱责反驳,大喜过望,大了胆子痴痴地盯着她瞧。 烛光摇曳,照着她的侧脸,衬得肌肤越发的莹白如玉,有淡淡的香气萦绕鼻端,女子安静温婉的剪影映在墙上,说不出的安详沉静。 他心旌亦随着烛光摇曳着,只觉得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喉头发紧,声音哑得惊心:“好媳妇……” 杜蘅板了脸,想把注意力集中到香囊上,无奈指尖轻颤,竟然拿不稳针。 绣了两针,却是错了,一怒之下将香囊往迎枕上一扔:“你有完没完?” 萧绝心一慌,一把将香囊抓到手里,嚷:“开句玩笑也不行?好嘛,顶多以后不叫了还不行?你可别一气之下,把它给了别人。” “呀!”杜蘅抬眸,见他正正抓着绣花针,又气又急,慌忙喝道:“快放下!” “不放!”萧绝死死地抓着:“这可是你第一回想着要送我东西,休想要回去!” 杜蘅心神一颤,嚷道:“针刺到肉里了,你没感觉吗?” 嚷到最后,声音已明显带着哽咽。 萧绝定了睛一瞧,绣花针果然刺入指间,随手将之拔出,笑道:“这么小,还真没什么感觉……” 发现不对,停下来疑惑地望着她:“哭了?” 杜蘅望着他,眼里倏地浮起泪花:“傻瓜!”不过是个香囊,哪里值得他这样! 这样的痴心,她欠他的情,要怎么才能还得清? “喂,你别哭呀!”萧绝慌了:“真的一点都不疼。习武之人皮粗肉糙,哪有你们闺阁女子娇嫩?轻轻扎一下,根本没感觉……” 杜蘅狠了狠心,有心想快刀斩乱麻,免他愈陷愈深,对着那双真诚的眼睛,绝情的话还没出口,眼泪已经纷纷坠落。 萧绝一脸疑惑:“怎么啦?” 他好象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吧?总不会因为他给针刺一下手,就心疼成这样,情绪突然失控,一定有别的原因。 杜蘅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泪水:“没事,就是想着黄雨太可怜了。” 罢了,既是推他不开,赶他不走,那么便顺其自然,真到了无路可退的那天再说吧! 萧绝苦笑,明知她是推脱回避之词,也只好顺着她的话风来讲:“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能遇着你我,便算不得可怜。” 她要绕,他便陪着她绕。 她想瞒,他便由着她瞒。 就这么呵着,宠着,护着,疼着,就不信一辈子也捂不热她这颗冰冷的心? “听说,皇上下了赦令?因逃荒趁食而离乡背井的,若不欲或不便返乡的,可留于趁食之处。只需往衙门报备了,重造黄册就可落户?”杜蘅定了定心神,问。 “黄则中的案子轰动一时,”谈到正事,萧绝的神情立时便严肃了起来:“她想用原来的名字,恐怕不行。想要入宫,更得换个身份。” 杜蘅轻声道:“她本人坚持,也不好太过违拗。好在,黄雨只是乳名,知道的应该不多。” 将心比心,换成是她,也不愿意顶着别人的名字活。 宫门一入深似海,就让她留个念想,又如何? 萧绝眉头微蹙,想了想,终是点头:“成,我去想办法。” “她以后要入宫选秀……”杜蘅又小声加了一句,抬起眸飞快地睃他一眼,见他并无不耐之色,这才接着往下道:“身份太低的人家恐怕也不成。高了,又怕启人疑窦……” 她仔细想过很多次,确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轻重之间的拿捏,分寸之间的掌握,都不是那么好控制。 “她是官家小姐,自小培养的气质,非商贾出身的小家碧玉可比。”萧绝淡淡道:“这些,我都有考量,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杜蘅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似乎,她一直都在给他下指令,出难题,还从未过问,具体经办这些事情得花多少精力,动用多少关系? 萧绝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这算是道歉吗?” 算她有良心,总算知道要心疼一下他了。 杜蘅不语,给他来个默认。 老实说,若是没有他,她自个多花点精力其实也能办到。 但要花费的金钱和时间,就无法估量了。 最可怕的是,她如今走惯了捷径,已经不太愿意自个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筹谋计算。 有什么事,第一反应便是找他,不管多棘手的问题扔给他,便万事大吉…… 这个习惯,真真要不得。 万一哪天,两人闹崩了,他拂袖而去。 她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最初孑然一身的时候? “真心疼啊?”萧绝闭了眼凑身过去,笑嘻嘻地道:“那就,亲一个?” “好!”干脆利落的回答,萧绝还没反应过来,右脸上就被吧唧亲了一口。 这熟悉的天真嗓子,这豪放不羁的力度,这颊上糯湿而粘腻的触感,在在让萧绝心生不妙。 猛地睁开眼睛,见初七学他的样子,弯了腰倾身向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左脸:“这边要不要再亲一个?” 萧绝骇然失声:“你啥时进来的?” 杜蘅掩着嘴,吃吃地笑个不停:“该!” 初七不管三七二十一,噘了油呼呼的嘴往他左颊印去。 “不,不用了~”萧绝惊跳起来,椅子咣当倒地,人已落荒而逃。 初七愕然,从身后拿出一盘酱猪蹄:“师兄干什么去?我还没请他吃猪蹄呢!” “咯咯~”紫苏笑得直不起腰。 杨柳院里欢声笑语,平昌侯府里却是一片凝滞。 “咣当!”夏雪抄起茶蛊,对着翡翠的额头砸了过去:“这么烫,想烫死我吗?” 这大半个月,卫守礼那泼皮日日来堵门,害得她成了临安城的笑话,甚至还成了赌桌上各人博彩的彩头! 如此的奇耻大辱,让自小捧在手心长大,颐指气使的她,如何忍受? 偏又被许太太拘住了,不许出门。 这股子怒火憋在心底无处发泄,只好每天在家里打骂奴才出气。 身边的奴才动辙得咎,个个胆颤心惊,不知她何时发作,下一个会拿谁开刀? 外院做粗使的还好,只需小心些不在她眼前晃动就成,贴身侍候的可就惨了! 她成天呆在家里,身边片刻离不得人。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七八个丫头已没有一个身上不带伤的了! 象翡翠这样,给茶杯砸一下,被开水烫一烫的,都还算轻的。 象水晶那样的就惨了,大小姐一个不爽,逼着她头顶着酒杯贴墙站着,给她当靶子,结果一个失手,把眼睛射瞎了一只! 结果许太太知道了,也只轻轻训斥了夏雪几句,赏了她几味药材,赔了五十两银子,打发人把水晶她娘叫来,让把人领家去。 水晶她娘本想闹几句,结果还没等靠近上房,就给几个如狼似虎的粗壮婆子架了出来,扔在了院子里,奚落了一顿。 “你家水晶签的是死契,别说只是射瞎只眼睛,便是打杀了也是她的命!慢说主子还赏了药材和银子,也没要她的赎身钱就让家去,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典了!再不知好歹,拉到衙门里,判你一个讹诈的罪名,送到牢里去!” 水晶她娘挨了打,这才知道厉害,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乖乖带着女儿来收拾行礼,顺便辞行。 “小姐,”翡翠刚挨了打,额上还顶着枣大的包,这时只敢远远地立在门边,怯生生地回话:“水晶她娘带着水晶来给您辞行。”夏雪心里正烧着一把邪火,没好气地喝道:“这种蠢货领来做甚?叫她滚!别脏了我有屋子!” 翡翠尴尬地瞥一眼水晶,小声道:“小姐正在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 水晶立在廊下,神色木然地对着正房磕了几个响头,自去房中收拾东西。 水晶娘瞥见桌上搁着几件簇新的衣物,料子十分精美,配色讲究,绣工很是精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羡慕地道:“你在侯府做事,竟穿这么好的衣裳?街尾开肉铺的李四家娘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料子。” “别动,”水晶眉头一蹙,道:“那是小姐的贴身衣物,熨烫好了,还没来得及熏香。” “啧啧~”水晶娘赞不绝口:“这么一件,怕是怎么也得二两银子吧?” 水晶冷笑:“二两,二十两你看能不能做一件来?” “我滴个乖乖!”水晶娘咂舌不下:“才这么点料子,哪来这么贵?穿着这衣裳,岂不等于身上贴满了银票?” 要是顺手牵羊带几件出去,岂不是发了大财了? 她心里盘算着,眼睛就总忍不住去瞄。 水晶冷着脸道:“小姐的衣裳都是有数的,而且出侯府门要检查包袱,岂是你想挟带便挟带了出去的?” 水晶娘这才息了心思,讷讷地道:“我也就是瞧瞧,哪里就敢拿了?” ps:一万五更新完毕,明天精彩继续。。剧情有大突破哦。。 祸事不单行(七八) 水晶很快收拾好东西,提着包袱从屋子里出来,径直走到翡翠跟前,把包袱往前眼前一递:“翡翠姐,你检查一下。” 翡翠涨红了脸,轻声道:“这是做什么?” 水晶笑得凄凉:“规矩如此,不能让姐姐难做。” 翡翠便探了头,胡乱翻检了一下,道:“不错的。” 便有一个婆子陪着水晶娘俩从角门出去,正要出门却给守门的婆子拦住了:“包袱拿出来看一下。辂” 陪着的婆子就道:“方才在里头,翡翠姑娘已经查过了。” 守门的婆子阴阴一笑:“对不住,咱们奉了侯夫人的命令。凡是出入的人都得搜一下,防止夹带了东西出门,并不单只针对水晶姑娘。” 许太太在内宅里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深谙豪门大宅里这些阴私的手段孳。 水晶的眼睛又是给夏雪射瞎了的,许太太生怕她挟私报复,偷了夏雪贴身的东西出去,卖给卫守礼,那夏雪这辈子就算完了。 是以,特地留了个心眼,派人打了招呼,要仔细地搜检。 水晶却不生气,木木地把包袱打开,把东西都摊在桌上,任那婆子翻择。 她如此大方,那婆子也不客气,全看过一遍还不算,又一件一件拿捏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讪讪地道:“走吧。” 水晶娘见她查得这般严,暗暗砸舌不已。 卫守礼堵门求娶四小姐的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她虽是个市井妇人,也知道闺阁女子的贴身衣物落到男子手中,会造成什么后果。 幸得方才没有起贪念,不然给查出来,真的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母女二人从侯府出来,差不多天黑才走回位于城东的串儿胡同的家。 推开门,却见院子里立着一个陌生的黑衣男子,水晶娘骇了一跳:“你,你是谁?” 黑衣男子理也不理她,径自望着水晶:“东西带来了?” “嗯。”水晶颌首,说了一句:“在这等着。”推门去了里屋。 “他是谁,要带什么东西?”水晶娘直觉不妙,前脚跟后脚地跟了进来,却见水晶立在床前脱衣服。 她张大了嘴:“你,你做什么?” 水晶蹙了眉,叱道:“你出去!” 她是夏雪身边的大丫头,在侯府里也是极体面的,说出话来,自有股不容抗拒的气势。 水晶娘不由自主便软了脊梁,讪讪地退到门外:“成,我不问你。” 水晶很快脱得一丝不挂,从包袱里摸出衣裳胡乱穿了,拿着尚有余温的亵衣亵裤连同肚兜一起,用块干净的布包了起来。 拿出许太太赏赐的药材,把药包拆开,很小心地取出几张手工制做的精美书笺,夹进包袱,一并拿了出去。 “都在这里了?”黑衣男子盯着她手中小小的包袱。 “拿来。”水晶紧紧地捏着布包,咬紧了牙关。 “得先验货。”黑衣男子不紧不慢地道。 水晶犹豫一下,有些不甘愿地把包袱交了出去。 黑衣男子打开,手指一触,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这是你的。” 水晶露出讥诮的笑容:“侯府查得这么严,你以为我是怎么把东西带出来的?这样的料子,我一个丫环用得起吗?” 黑衣男子一怔:“算你有理。” 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提着包袱消失在夜色中。 水晶娘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反应过来,急吼吼地冲过来:“卖了多少银子?” 水晶顺手把银票掖进了怀里,径自进了里屋:“你管不着,只需好饭好菜地供着我,自短不了你的用项。” 她如今年年纪大了,又瞎了一只眼睛,再想到别的府里当丫头显然已不可能。 可她在七岁就进了侯府,一直在夏雪身边侍候着,尤其升了大丫头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粗活已经做不惯了。 倘若没有银子傍身,又不能做活,早晚会被这狠心的爹娘再卖一次。 “死丫头,反了你了!”水晶娘一愣之下,高声怒骂了起来。 萧绝从五军营回府,装着夏雪的贴身衣物并那几张精美的书笺的小包袱已摆在了他的案头。 “这是什么?”萧绝微愣。 “卫公子要的东西。”魅影含蓄地道。 “混帐!”他勃然大怒:“直接给卫守礼送过去就行,干嘛弄脏小爷的地方?赶紧给我扔出去!” 魅影愕然:“我以为爷至少要过一下眼!” “呸!”萧绝啐道:“这种腌臜东西,除了卫守礼那草包,谁爱看?没的污了小爷的眼。” 魅影垂了手,讪讪地把包袱提着:“那几张书笺,也一并给卫公子?” “什么书笺?”萧绝一愣。 “不知道,”魅影道:“说是四小姐心有所感,亲笔题写的诗。” “新鲜,念给我听听?”萧绝一时好奇。 魅影一撇嘴:“不是怕污了您的眼吗?” “谁要看了?”萧绝把眼一瞪:“小爷让你念!念是什么意思,不懂吗?需不需要小爷教教你?” “呃~”魅影只得不情不愿地打开包袱,从笔筒里取了枝小狼毫,极小心地将书笺从里面挑出来,瞟一眼,一平一板地念道:“波涛入梦家山远,无回不忆武陵人,共知浸润同恩泽,一度思卿一怆然。” 萧绝啐道:“我当什么了不起的大作,原也不过是无病呻吟。还有没?” 魅影勉为其难,又挑了一张:“玉树九重长在梦,北堂倚门望君忆,平地已沾盈尽润,浣花溪上见卿卿。” 萧绝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你说,她哪这么多梦的?” “我哪知道?”魅影一翻白眼。 “再念一遍?”萧绝摸着下巴。 魅影瞪着他,半天不吱声。 “做什么?” “爷,”魅影一脸怕怕:“你该不会,对四小姐生了爱慕之心吧?这可不好,二小姐跟她是死对头,这两人要是凑到一块,您……” 萧绝大喝一声,一脚将他踹飞出去:“放你娘的屁!小爷会看上她?再说了,小爷是那见异思迁的人吗?” “这可不一定~”魅影摸着屁股,一拐一拐地重新走进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实话,四小姐长得的确比二小姐好看。而且她会撒娇,不象二小姐冷冰冰的,没点女人味……” “卫守礼看中的能有啥好货?”萧绝冷笑:“还有,阿蘅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哪里不如姓夏的贱人?你又怎知她不会撒娇?她害起羞来,不知道多有女人味!” 魅影眼睛一亮,摒了呼吸:“爷抱过她了?” 不然怎知她身材好不好? “那是当然……”萧绝眉眼含笑,顺口答了一句,话出立刻意识到上当,硬生生地煞住,骂道:“做你的事,别老受老家伙的撺掇,拐弯抹角来打听小爷的事!” 魅影颇有些遗憾地砸了砸嘴:“这都大半年了,搁别人身上娃都快生出来了。爷别说吃肉,连口汤都没喝上。唉,我都替爷着急!” “小爷都不急,你急个屁!”萧绝抬脚又要踹他。 魅影早有准备,闪身避开:“爷,我说话是直了点,您也别恼羞成怒啊!” 萧乾在外面气得胡子乱翘:“没出息的东西!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 萧昆忍了笑,小声道:“我看少爷还是有进展的,这不是已经抱上了吗?” “你听他瞎吹!”萧乾怒道:“就他老鼠的胆量,乌龟的速度,老子的骨头都能拿来打鼓了,他怕是连片衣角都摸不着!指望他来传宗接代,老子自己去投胎还比较快!” 萧昆道:“是老爷自个跑过去硬逼着人家二小姐表态的,怎么反怪少爷不争气来啦?” “你少给我乱安罪名!”萧乾瞪着眼睛骂:“她要有绝儿对她一半的心,又哪会理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说了什么?那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这话还没说完了,她立刻就点了头!压根就没想过要嫁绝儿嘛!” 萧昆小声道:“您可别忘了,自个是什么身份?她能站着跟您说话,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敢反驳?”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不敢?”萧乾想起那天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的气势比老夫的还足,我要再多说几句,她敢当场剥了我的皮!” 萧昆干笑两声:“二小姐知书识礼,哪能行如此凶残暴虐之事?” “哼!”萧乾冷笑:“她知礼?那叫杀人不见血!” 萧昆老实地闭嘴。 沉默了一会,终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不过,她的医术,确实比钟翰林的要技高一筹。至少,您这段日子能睡个安稳觉了不是?这都是二小姐的功劳,咱该承认的,还是得承认,是吧?” “放屁!”萧乾怒喝道:“老子吃的是钟翰林开的药,用的是钟翰林开的方,关姓杜的小丫头什么事?” 萧昆摸摸鼻子:“老爷说是,那就是吧。” “什么意思?”知仆莫如主,两人相处了几十年,萧乾岂会听不出他言不由衷? “没,没什么。”萧昆暗悔失言,目光闪烁。 萧乾惊骇莫名,怒瞠着他:“还不给我说实话?” 萧昆无奈,期期艾艾地道:“其实,这段时间,老爷一直是吃着二小姐给你开的方……” 萧乾略一思索,立刻便明白了:“岂有此理~竟然伙同小兔崽子,串谋了钟翰林,一块欺瞒老夫!真当我是死人不成?钟翰林那老匹夫,竟也来蒙我!” 萧昆嘴唇蠕动一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钟翰林一代国手,若不是真的已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又岂会在见到二小姐的方子,喜出望外之外,甘愿自降身份,冒着被人耻笑的风险,冒用她的药方? 况且,老爷虽未痊愈,但身子确实在一点一点地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啊! “一定是那兔崽子的主意,对不对?”萧乾越想越怒,用力拍着扶手:“快,把那兔崽子给我叫来!” “不用叫,老子就在这里!”萧绝鬼一样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偏还不是内服,全是外用,现在已经侵入你的肌肤,进入你的血液,你还能怎么办?有本事,你把皮剥了,血抽干了还她?” 他歪着头,斜着眼,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 “兔崽子!”萧乾气得跳脚:“你凭什么管老夫的事?” “不想人管,当初就别死拖活拽地拉我回来!”萧绝毫不示弱:“小爷回来,可不是专门替你擦屁股的!你要撒手,也先把这烂摊子料理整齐了!” 萧乾气得倒仰:“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萧昆早就识相地闭了嘴,远远地退到门廊下立着。 “没办法,”萧绝两手一摊:“谁让小爷有爹生,没娘教呢?” 一句话,把萧乾噎得差点闭过气去。 “少爷,”这下,萧昆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这话,可说得太过了。这些年,老爷和夫人为了找你,可没少花心血。您就算不领情,也不能拿刀戳老爷的心窝子啊!” 萧绝心里也有些后悔话说得太重了,偏拉不下脸来认错,倔犟地挺着背站着。 萧乾长叹一声,瞬间苍老了十岁:“罢了,罢了。” “父子俩都这么犟,可怎么得了?”穆王妃得了信,苦笑着直摇头。 “解铃还需系铃人,”西西低头想了想,小心建议:“王妃不如亲去杜府,见见这位二小姐?” “我去?”穆王妃一怔:“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西西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杜家二小姐,好奇得不得了,极力撺掇:“就当是去相看的,未来的婆婆去见见准儿媳,就算别人知道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穆王妃给她说得心动:“倒也是。”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老的且不说,绝儿若是闹起来,只要说一句‘为老不尊’,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西西哧地一笑:“王爷已瞧过了,没道理您这个准婆婆就瞧不得了?再说了,咱们只是去看她,又不去找她麻烦。小王爷便是想跟您治气,也找不着理由啊。” “不一定~”穆王妃对这个儿子,显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绝儿把她看得比命还重,那天不过稍提了一句,就险些翻脸。要知道我偷跑去见她,肯定要跟我急。” “那,咱不透露身份,只当是登门求医。偷偷看一眼,什么也不问,这总成了吧?” “不成不成~”穆王妃还是摇头:“这会子瞒住了,日后她总要嫁进门来,到时会怎么看我这个婆婆?” 西西泄了气:“这也不成,那也不妥,那就只好等小王爷早点成亲了?” 萧绝的婚事,已成了穆王妃的心病。 听到这话,立时便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绝儿已经二十二了,换成别人家,孩子都生好几个了!你说,老萧家想要个子嗣,咋就这么难呢?” 西西一见穆王妃发了愁,忙安慰道:“您别着急,小王爷这不是一直在努力吗?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安心等着好消息就是。” 她不说还好,一说,王妃更愁了:“靠他?别看他平日挺能说会道的,瞧着一副机灵劲。可一碰着杜家那丫头,立时便没了辙!瞧他办的那些事,哪个正经人家的闺女敢嫁给他?吓都吓死了!” 西西“噗哧”一笑:“那也说不准,兴许人家二小姐就喜欢这一套呢?要不然,咋能对了小王爷的心思呢?” 穆王妃瞬间头大如斗:“这可咋办?” 两个刺头已是家无宁日,再来一个,还让不让人活? ps:那啥,文里夏雪所做的两首诗都是偶在网上用藏头诗生成器胡乱凑的,博君一笑即可,不要较真。 祸事不单行(七九) “大哥,”夏雷忧心冲冲:“这都快三月了,户部的晌银还没拨下来。南边催得急,公文已发过三遍了,总不能一直呆在京里不回去。咋办?” 夏风道:“在京里死等也不是办法,军令不可违,大哥二哥还是先回边关,粮晌一事,就由我来斡旋。” “哼!”夏雷冷哼一声:“事情因你而起,你又能斡出个啥结果来?” 夏风脸上一热:“陶阁老刚直不阿,清正廉洁,当不至为些许小事,在军政大事上故意为难咱们,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说,户部内客集议,咱们的粮晌是批了的。只是具体落实到发放上,耽搁了时日而已。再说,户部给出的理由也合理。去冬今春,天气反常,北方酷寒,将士冰天雪地过得十分艰苦,斟情先发也是理所应当……” “姓陶的就是个老狐狸,惯会笑里藏刀!”夏雷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耍着咱们玩呢!亏你还把他夸得一朵花!我呸!辂” “算了,”夏季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冷笑道:“三弟眼里,这世上就没坏人。所有人都是有苦衷的!” 夏风蓦地脸红到脖子根,想要辩驳几句,嘴唇翕了翕终是没有出声。 他何尝不知事有蹊跷媪? 夏家在军中也是百年的基业,除了萧家,无人可撄其锋。 夏正庭又会做人,从不居功自傲,各处该给的孝敬从来也没手软过。是以,哪年的粮晌都不必愁,一准是头一份。 夏家不论谁回京述职,顺便催晌,都等同休假,根本不需操心。 偏偏今年刚跟陶立民家议亲不成,户部就开始推三阻四,拖延塞责起来。 他这么说,只是不想激化矛盾,想要息事宁人罢了。 “少爷,不好了!”常安一脸焦急,匆匆走了进来。 “嚷嚷什么?”夏季正憋着一肚子火,提高了声音喝叱:“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没见着正商量正事呢吗!直接往里就闯,还有没有规矩?” 常安被训得十分冤枉,拿眼睛去看夏风。 这本是夏风的书房,平常也是他负责往他跟前回事,怎么今儿就变没规矩了? 夏风回以苦笑。 是他不好,事情办得不顺,大哥发虚火也很正常。 常安只得自认倒霉:“是。” “说吧,”夏季见他恭敬顺服,这才满意,板了脸问:“到底出啥事了?” “姓卫的又来了……” 常安才一开口,就给夏雷踹了一脚:“***才!这也算是个事,要你心急火燎地跑过来报信?你***是来给爷几个添堵的吧!” “嗷”常安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夏风微有不悦:“二哥,你让他把话说完。” “那王八蛋哪天不来?”夏雷眼一瞪:“不外是那个王八羔子又闹了什么夭蛾子!变着法子折腾人,想把咱们激出去!咱们不上这个当!” 常安忍了疼,爬跪在地上,禀道:“这回不一样,他叫了二十个奴才,在院外一遍遍地背诗。” 夏季一怔:“背诗?” 之前卫守礼也做过几首歪诗,都是写在帕子上,隔墙扔进来。 次次如石沉大海,这回换法子啦? 夏雷是个火暴脾气,哧笑道:“这小子能做出什么好诗来!他不怕丢人现眼,就让他念!我倒要瞧瞧,区区一首诗,还是翻了天不成?” 夏风却心生不妙之感:“谁的诗?” 卫守礼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能不清楚? 常安一脸佩服:“他说,这诗是四小姐所做。今天先念一句,咱们要是不开门明天接着念第二句。倘若咱们一直不开门,就别怪他不给侯府留情面。到时四小姐的闺誉尽毁,可怨不得他!还说……” 他犹豫一下,飞快地睃了面色阴沉的夏季一眼,不敢往下再说。 “还说什么?”夏季厉声喝叱。 “还说,四小姐的东西,他手里还有很多……” 夏雷怒目圆睁,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声音炸雷一样:“放屁!四妹的东西,怎么落到他手里?” 常安一个激灵,生恐遭了池鱼之殃,给二少暴打一顿,慌慌张张地指着门外:“不,不是奴才说的。是,是姓卫的王八蛋说的……” 夏雷用力将他掼到地上,拔腿就往外冲:“老子不忍了!先揍死个王八蛋再说!” “站住!”夏季低叱。 “大哥,”夏雷跺足:“不能再忍了!咱们退一尺,他进一丈!再退下去,搞不好四妹就真的毁在他手里!倒不如打死了干净!大不了,我把命抵给他!” “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夏季怒其不争。 “咱们夏家好歹有四个儿子,他卫家可就只他一条根!”夏雷咬牙道:“这就值了,死了也不亏!” “想得倒挺美!”夏季冷笑一声:“卫皇后就这么好说话?你把人家的后绝了,卫家就会善罢甘休,客客气气地放咱们一条生路?手握重兵,封疆大吏,听起来的确威风,似乎人人都要忌你三分!然而,一个陶立民,不动声色间就可以缚住咱们的手脚!卫皇后只会比他难缠一百倍!她要收拾咱们夏家,都不必亲自出面!” 夏雷张口结舌,想要驳斥,偏又找不着理由,急得面红耳赤。 “遇事要多动动脑子,别一天到晚象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夏季板了脸,继续教训。 “人家都欺到头上来了,难道就这么忍着?”夏雷颇不服气。 “门外念的诗句,你可听清了?”夏风想了想,问。 “听清了~”常安点头。 “去把四小姐请来。”夏风吩咐。 “是。” 常安还没有出门,夏雪已经脸色煞白地跑了进来,一见夏风,眼泪便哗地掉了下来:“三哥,我完了~” 见她这般模样,众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响。 夏季沉了脸:“常安,你先下去。” 常安巴不得,躬身退出去,反手把门掩上,走到院门口,一脸沉重地望着灰蒙蒙的苍穹,心中七上八下:四小姐,难不成真要嫁给卫守礼这泼皮? 书房里,夏雪哭哭啼啼:“一定是水晶那贱蹄子,恨我射瞎她的眼睛,挟怨报复,偷了我的手札出去卖给那泼皮!” “下作的小昌妇!竟敢卖主求荣!”夏雷豁地站起来:“我这就去把她捉来,千刀万剐了她!” “事已至此,杀了她也不顶用,只会坏了四妹的名声!”夏季看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夏雪,冷声道:“最要紧的,是把卫守礼稳住!” 夏风皱眉:“他摆明了挟私要胁,除非允了婚事,否则绝不会罢手。” 夏雪心生恐惧,一把抓着他的衣袖:“不,我绝不嫁他!三哥救我,三哥!” “雪儿,你冷静点。”夏风看着她充满绝望的脸蛋,柔声安慰:“眼下最要紧的,是堵住卫守礼的嘴。不然,诗作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就是几首诗?”夏雷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由得他去传,只要咱们一口咬定,不是雪儿与他私相授受就行。” “……”夏雪有苦说不出。 她自幼锦衣玉食,巸指气使,几曾经历过如此难堪之事? 咬死了唇瓣,泪水迅速在眼眶凝聚,盈盈欲坠。 夏风与她关系素来亲厚,又知她私心爱慕南宫宸,瞧她如此模样,隐隐猜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卫守礼手中拿的,定然不是普通的吟哦唱和之作。 诗中定然另有隐情,有违礼教,失妇德之言,被他抓住了把柄。 否则他不会有恃无恐,夏雪也不会这般惊慌失措。 但夏风现在担心地,还不是那些诗作。就怕他手里,还握着不该有的东西,那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雪儿,”夏风委婉提醒:“除了诗作,还曾丢失什么东西?” 夏雪香腮染泪,满眼茫然:“我屋里的东西经常换,哪记得这么多。” 尤其是这段时间,她处于极度焦躁中,每天在家里砸东西出气。有时,一天之内都要换好几套摆设。 “不是这些,”夏风迟疑一下,只好把话挑明:“是你贴身用的东西。比如簪环,首饰,等等……” “这个,要问琉璃。”夏雪嗫嗫地道:“不过,谅她也没这个胆量!” 这些东西都是造册的,一旦查出,是要送官究办的! 况且,许太太早就防了这一手,特地加强了门禁,出入盘查得十分严格,要挟带东西出去可不容易。 “嗯,”夏风颌道,略放下半颗心来:“那就好。” “怎么办?”夏雷望着夏季。 夏季沉吟片刻,道:“咱们也别在这瞎猜,先请那泼皮进来,看看他手里究竟有什么底牌,再做打算。” “不管他手里有什么,我反正不嫁他!死也不嫁!”夏雪斩钉截铁地嚷。 “你先去里头呆着。”夏季抬起下巴,朝内室一指。 “不,我不去!”夏雪想着那日误闯而入,撞见夏风与杜荇在里面胡天胡地,心生厌恶。 夏风也想到此节,面上一红,神情微有些不自在。 “也好,那就回你自个的院子去。”夏季不知内情,想着他们几兄弟要与卫守礼谈判,这又是个混不吝,百无禁忌,啥脏的臭的都敢往外说。 夏雪在场,兄弟几个有了顾忌,有些阴损手段,怕不好使。 “不,我不走!”夏雪却害怕卫守礼将她的老底揭出来,到时没脸见人,死活不愿意离开。 夏季拉长了脸:“你这是要跟那泼皮亲自面谈不成?” “我……”夏雪语塞。 “雪儿乖,听大哥的话。”夏雷难得温柔,扶着她的肩,将她强行送进了内室:“二哥答应你,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嫁给姓卫的。” 夏雪还没吭声,就听见常安在外面高声道:“少爷,卫公子来了。” 夏雪心一紧,脸色登时就变了。 “不用怕,二哥替你收拾他!”夏雷扔下一句,匆匆回到书房。 “哈哈哈~”卫守礼满面春风地走进来,抱拳团团一揖:“大哥,二哥,三哥!几位哥哥都在,小弟这厢有礼了!” 夏雷眼如铜铃,瓮声瓮气地道:“谁是你哥哥?你少乱攀关系!” 卫守礼哈哈一笑:“小弟与雪儿妹子成了亲,大家做了亲戚,几位自然都是小弟的兄长。” “放你娘的屁!”夏雷沉不住气,跳起脚来骂:“谁他妈跟你做亲戚?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不怕几位哥哥见笑,”卫守礼居然不生气,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扯出一块大红的绸子来,在众人面前扬了扬:“我和雪儿已经私订终身了。” 夏季定了睛一瞧,竟然是一条绣工精致的女子肚兜。 夏雷虽然火爆,却也有妻有子,怎会认不得肚兜? 他虽未亲眼见过夏雪的肚兜,但这材质,这绣工,以及这配色…… 再加上卫守礼有恃无恐的态度,都将事情指向一个结果。 这,就是夏雪的贴身之物! 完了!雪儿怎会这么不小心!如此私密的东西落在了这泼皮手上,事情怕已经不能善了! 夏风抿着唇,面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向来温和的眼睛,闪着慑人魂魄的冷芒。 这一刻,卫守礼在他眼中,已是一个死人。 他要考虑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又能让平安侯府置身事外。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书房。 夏雪在里屋,不明白外面为什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她忍不住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藏在锦帘之后,焦急地伸长了脖子偷听。 卫守礼别的不在行,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最在行。 他瞥到帘子晃动,留心一看,见帘子下露出一截裙边。 光从衣裳的料子,便能猜出来,此刻帘子后面站着的是什么人。 卫守礼心中暗喜,不动声色地往内室方向移了几步。 夏雷眉毛一动,立刻警惕地挡到了他的身前。 卫守礼心里越发有数,笑嘻嘻地道:“怎么,雪儿没有同几位哥哥说吗?哎,这也不怪她,女儿孩子脸皮薄,害羞也是有的。”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将手里的肚兜扬得哗哗响。 夏雷气得钢牙咬碎,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夏风暗中朝夏季做了个手势,清淡一笑,温和地道:“事关舍妹终身,需要从长计议。且,父母高堂尚在,也轮不到我们哥几个做主。守礼兄请坐下说话,我这就去请家母。” 夏季会意,移步门边,守住出路。 夏雷与他配合默契,立刻转身朝窗边走。 “这才象话。”卫守礼心中怦怦乱跳,强持镇定,哈哈一笑:“不愧是小侯爷,胸襟气度就是与众不同。婚事,自然要坐下来谈。” 夏季几个见他死到临头浑然不知,心中大定,也都含着笑,慢慢地朝他逼进:“三弟说得对,婚事我们几个做不得主。但是,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前些日子,守礼兄做的那些事,可有点不大地道。” 他兄弟三人,前倨后恭,卫守礼素日打交道的都是些三教九流,自然明白这是翻脸的前兆。 “嘿嘿~”他干笑几声,团团向人一揖:“有头发谁愿意做秃子?小弟这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小弟在这保证……咦?萧兄……” 他对着窗外,面露惊疑之色。 夏季在他手里吃过大亏,很是折了许多强将,未免闻萧色变,心中别地一跳,只当这冤家对头果然来搅局,猛地转头去看。 另二人也是同样心思,齐齐扭头去看。 卫守礼便在这千均一发之际,一个箭步蹿进了与书房一帘之隔的内室! ps:那啥,守礼兄给力吧?还想更给力点不?想,就用月票使劲砸! 祸事不单行(八十) 夏雪正伸长了耳朵偷听,冷不防帘子一撩,一道黑影箭似地蹿了进来。 她吃了一惊,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卫守礼抱在了怀中,颈间一凉,一柄锋利的匕首,毫不含糊地顶住了滑嫩的肌肤。 “啊~~~”极度的惊诧和羞愤,夏雪尖叫出声。 夏风见窗外什么都没有,已知上当,回过头来,书房里已失了卫守礼的踪影。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夏雪的尖叫声起辂。 不好!兄弟齐齐失声,心知阴沟里翻船,一个大意竟让个混混蒙骗了过去。 “雪儿!” “四妹!媲” 顾不得相互指责,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扑向内室。 卫守礼已经美人在怀,智珠在握,气定神闲地冲着夏家三兄弟咧嘴一笑:“几位哥哥忒不够意思,把我娘子藏在屋里头,生生拆散我们小夫妻。” 说这话的时候,他左手握着匕首,右手十分娴熟地自夏雪短袄的下摆里钻进去,握着胸前那团绵软狠劲一捏:“好妹子,想死哥哥了!” 夏雪动弹不得,羞愤欲死,闭了眼,泪水纷纷坠下。 “畜牲!尔敢!”夏雷眼见夏雪受辱,目眦欲裂,怒吼着冲过来。 卫守礼左手往前一送,雪亮的匕首刺入肌肤,殷红的血迹渗出来,在刀锋上漫延出诡异绮丽的线条。 他呵呵一笑,阴阳怪气地道:“二哥,我胆小,经不得吓。你要是靠得太近了,我怕我们小夫妻就要去阴间团聚了。” 说话的当儿,右手还不安份,将那两团雪胸用力揉捏。 生死关头,可不是惜香怜玉的时候,正要令夏家几兄弟投鼠忌器,因此他的手劲用得可不小。 夏雪本想装死,无奈自小娇养,哪经得他这般凌虐,当即尖声嚷起了疼:“哎哟……” 美人坐怀,珠泪滚滚,娇声呼痛,卫守礼本就是个无赖,这时哪里还把持得住? 气息渐粗,索性张嘴咬住圆润的耳垂,含糊道:“好妹妹,哥哥疼你~” “畜牲!我杀了你!”夏雷吼着,呛地拔剑出鞘。 卫守礼有恃无恐,故意往上一顶,顶得夏雪娇喘出声,纵声笑道:“请,请!” 夏季气得直抖:“你这衣冠禽兽!”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卫守礼涎着脸嘻嘻笑:“爷不过想娶你家妹子,几位哥哥就想要爷的小命!爷不能因为娶美人把小命丢了不是?没法子,只好让我家娘子委屈些。好在几位也不是外人,就算见了些春光,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无耻!”夏风怒叱。 卫守礼丝毫不以为意:“我要不无耻,就要没命。无耻总比没命强吧?” 夏风从没见过象他这么不要脸的人,实在是骂他都嫌脏了嘴! 卫守礼还有些不耐烦:“不是说要谈婚事?老太婆到底什么时候来!再不来,大爷我可不伺候了!反正已是老子摸剩的烂货,惹火了,老子还不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当着这三兄弟的面,肆无忌惮地上下其手。 夏雷血冲脑门,握着剑的手青筋卉起:“雪儿,别怪二哥心狠!与其让你活着在这畜牲手里受辱,不如让二哥送你一程!” 说罢,一剑刺了出去。 “啊!”卫守礼脸都吓白了,惊叫一声往夏雪身后一缩。 “不可!”夏风急嚷,顺手抄起凳子扔过去。 当地一声响,长剑将凳子劈成两半。 “别拦我!”夏雷怒吼着,执剑追了上去:“士可杀不可辱,今天不杀了这狗东西,难消我心头之恨!” 夏雪惊恐至极,瞪大了眼睛慌乱地望着夏雷,眼里满满的全是求生的渴望。 卫守礼见他势如疯虎,当真一副拼命的架式,搂着夏雪仓惶退到墙角,嘴里胡乱嚷:“妈的,人都死哪去了?再不出来,爷的小命就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话刚落,就听“哗啦”一声巨响,承尘忽地破了个大洞,漫天烟尘中,接二连三跳入了四五个黑衣人,个个蒙着脸,迅速把卫守礼围了起来。 卫守礼见来了援兵,立时又趾高气扬起来,揪着夏雪的黑发,强行将她的脸扭过来,对准了樱桃小嘴吧唧就是一口,亲完了还挑衅:“来啊,来杀你爷爷啊?” 夏季不声不响,对着他的后心,一剑搠了过去。 “呛”地一声,斜刺里伸出一柄钢刀,将他的长剑架开。 “走!”黑衣人低喝一声。 卫守礼哈哈大笑,把夏雪往肩上一扛,拔腿飞奔:“几位哥哥对不住了!小弟等不及要回去洞房了!” 夏雷这个气啊,虎吼一声:“来人!” 唰唰唰,从两旁的树梢上,接二连三又跳下十几个黑衣人,站成一个圆,将卫守礼拱护在中间。 这边结好了阵,夏府的府兵这才陆续跑了过来。 还未较量,两边高下已现。 夏风眉头一皱,已察觉气氛不对。 这些黑衣人的气势,跟那日大佛寺,萧绝随身所带护卫竟是惊人相似! 换言之,这些全是穆王府训练出来的死士! 卫守礼的背后不止有皇后,还有穆王府在为其撑腰! 怪不得他气焰如此嚣张!完全不把平昌侯府放在眼里! 卫守礼愈发得意忘形:“傻了吧?老子没这个本事,也不敢闯这龙潭虎穴!” “给我上!”夏雷已经气昏了头,嘶声狂吼。 哗啦啦一阵响,双方各自亮出兵刃,院中气氛立时剑拔弩张起来。 “住手!”夏风急喝。 那日因不明萧绝的身份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今天若再不清楚状况,那就是猪脑子了! 传说中,穆王府的死士,个个都是杀人机器,战场上能以一敌百! 夏家的府兵虽也骁勇善战,打起架来能以一敌十,然而跟穆王府的死士拼起来,仍是天差地远,不谛以卵击石! 他却不知,这些人其实是神机营的杀手,并非穆王府的死士。 真要打起来,只怕这花团锦簇的平昌侯府,刹那间就要变成修罗地狱! “卫守礼,我敬你是陈国公世子,这才好言相劝。”夏季疾言厉色,几顶大帽子扣下来:“不料,你仗势欺人,青天白日,公然掳掠侯府千金!恶行令人发指,于强盗无异!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大哥,”夏雷双目赤红,握紧了剑柄,厉声道:“跟他讲什么道理?先杀了再说!杀完了,再抬了尸首去找陈国公评理!”卫守礼见夏府府兵越来越多,心里也有些发怵,不敢多留,搂着夏雪朝外走:“强扭的瓜不甜,几位哥哥既是不欢迎我这个妹婿,小弟只好打道回府,改日再登门拜访,商议婚期。” “哟~”男子沉醇的声音响起,华丽中带点谐谑:“几位这是做啥呢?润卿,咱们好象来得不巧啊,正遇上人家演兵呢!” 夏季心头咯噔一响,心中气恼:府里的守卫真要重新安排了!别人**,进到了后院了,连个送信的都没有! 夏风脸上一红,硬着头皮迎上前:“殿下,和三,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南宫宸笑而不答,目光在卫守礼,夏雪,以及周围这二十几个黑衣人身上扫了一遍,回到夏风脸上。 和瑞笑着拱了拱手:“我过几天又要出京,想着临走前跟你辞个行。正巧殿下也没事,就拉了他来找你喝酒。没想到……嘿嘿。” 最后两声干笑,竟是比任何语言还厉害。 夏家三兄弟都觉被捅了无数刀,面上发烧,恨不能挖个洞钻到地里去。 夏风极为窘迫,一张脸红得象熟透的虾子:“让殿下,和三兄看笑话了。” 当着南宫宸的面,厮杀已经不可能了。 夏季使了个眼色,府兵收了兵刃,悄无声息地退走。黑衣人也默契地还剑入鞘,纵身跃上树梢,转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卫守礼哪敢多留,忝着脸笑道:“三位大舅兄,既是府上来了贵客,小弟就不多打扰了。不要客气,让雪儿送我就好,几位请留步。” “卫守礼,你休要欺人太甚!”反正已是丢脸到家,夏雷大喝一声,上前理论:“殿下在此,还不把雪儿放下?” “嘿嘿,”卫守礼脸皮比城墙还厚,死抱着夏雪不撒手:“不是我信不过几位大舅兄,实是舍不得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一刻也不想跟她分开。要不,哥见个开恩,让她送我到大门口?” 夏雷气得眼珠差点暴出来。 送,天底下有这么送的吗? 一把匕首抵着脖子,瞎子也知道是绑架! 偏,南宫宸竟没有插手的意思,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亲热如连体婴的两人:“夏府和卫府,好事近了吗?” 夏雪身子虽不能动,神智却很清醒,眼见着心上人在面前,自己却被这登徒子百般羞辱,本已是万般委屈。 南宫宸这看似调侃,实为讥刺的话一出口,立时急怒攻心,一口气憋在胸口,一时上不来,竟气得晕了过去! 卫守礼嘻嘻笑道:“好说好说,到时还请殿下纡尊降贵,来寒舍喝杯喜酒。” 他一边说着话,脚下并不停顿,拖着夏雪朝外走。 夏季几个势必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人带走,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和瑞瞅得津津有味,南宫宸不置可否,满眼深思。 平昌侯府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国公府的家丁在外面,只听得里面闹轰轰,人头攒动,早就焦急万分,恨不能撞开大门冲进去抢人。 “出来了!”不知谁发一声喊。 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就见卫守礼雄纠纠气昂昂,左手匕首,右手美人,从平昌侯府的朱漆大门里走了出来。 “世子爷,您把少奶奶给请出来了?”阿光一脸谄媚地迎上去。 “混帐!”卫守礼把眼一瞪,假模假式地嚷:“少奶奶来了,还不赶紧请安?” “奴才给少奶奶请安!”国公府的奴才呼啦一下跪了一片。 看热闹的百姓就跟着起哄:“恭喜世子爷!” “恭喜世子爷心想事成。” “恭喜世子爷抱得美人归。” 各种或谄媚,或凑趣,或捣乱,或幸灾乐祸的恭贺声,如潮水般响起。 “同喜同喜~”卫守礼喜得眉花眼笑,一迭声地命令:“阿光,打赏!” 阿光从国公府的马车里抬了两大箩筐的铜钱出来,当空抛撒。 立时落下一阵铜钱雨,引得路人争先恐后地抢拾。 夏季面色铁青,夏雷怒容满面,夏风脸上却是一点血色也无! 准备得这么齐全,可见是计划周详早有预谋,并非误打误撞。 可恨他们蒙在鼓里,被人算计尚一无所知! “卫守礼!”夏雷气急败坏:“你还不放人?” 卫守礼把匕首往袖子里一塞,腾出双手搂了夏雪做势欲推:“还你!” “雪儿~”夏雷伸了手正要去接,卫守礼忽地哈哈一笑,当着数百人众,将夏雪往怀里一带,低头吻上了夏雪的唇。 “咝~”抽气声此起彼伏。 夏雷惊成了泥塑木雕。 “放肆!” “大胆!” 夏季,夏风,挟怒出手,一左一右呼啸而至。 “啪”“啪”两声脆响,卫守礼两颊各挨了一掌,顺势把夏雪推了出去,噗地吐出一口血水,却是被打落了两颗牙。 他满脸是血,咧着嘴哈哈大笑,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好好看着我媳妇,老子择日来娶!” 和瑞抚掌,低笑:“妙啊!本公子今天才发现,守礼兄竟也是个妙人!” 南宫宸哂然:“难道你也想学他不成?” “我倒是想学,可惜没这个天赋,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和瑞微微一笑,顿了顿,又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守礼兄不过是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方法而已。” “哼!”南宫宸哧笑:“鸡鸣狗盗尔,不可取。且,以他的脑子,绝做不到这般滴水不漏。” 和瑞笑而不语,竟是默认。 偏今日许太太出门喝酒,并不在家,等她收到消息时,临安城里已传得街知巷闻。 一时间,卫守礼俨然成为众人眼中的孤胆英雄,痴情种子。 为抱得美人归,竟敢只身入虎穴,在三个如狼似虎的大舅兄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了他家的宝贝妹子,当众轻薄亵玩…… 平昌侯府的三位公子则成了众矢之的,饱受质疑,沦为笑柄! 连个镇日流连花街柳巷的登徒浪子都制不住,夏季,夏雷,夏风三兄弟这几十年的功夫,都是白练的,全是花架子!难怪夏风在五军营的例行比武中,日日落败,天天受辱。原来,什么金吾卫第一高手,不过是别人拍马吹捧来的,纯属无稽之谈! 更有好事者,把矛头直指夏正庭,甚至追溯到夏家百年的军功,只怕多半是冒了属下的军功而来。 不然,夏氏三兄弟何以没用至此? 夏雪躲在房里不肯见人,寻死觅活。 琉璃几个丫头吓得寸步不敢离身,彻夜不眠地守在身边,就怕一个闪神,让她寻了短见。 许太太大发雷霆,将三个儿子全都痛斥一番。 幸得陈国公府第二天就派了官媒登门,商量婚期。 凭心而论,除了卫守礼实在是稀泥扶不上墙,论起家族势力,门第身份,陈国公府比平昌侯府实还要略强几分。 然而,卫守礼当着数百人的面,搂也搂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小嘴也亲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完了。 夏雪便是想绞了头发做姑子都不可能,除非许太太舍得一条绳子勒死了她,否则就只能忍气吞声嫁女儿。 许太太发了一通脾气,最后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了这个亏,认了这门亲。 祸事不单行(八一) 夏雪的婚事尘埃落定,三天内搞定纳采,问名,纳吉,只等夏正庭的回信,国公府下聘后,再择期成婚。 粮晌的事,户部一直在推诿,夏季每次去,都是含糊其词地用“快了,就好,稍安勿燥”这几句话支应,一晃就到了三月。 夏季和夏雷眼见无法再拖延,只好把催晌的事交给夏风,先行返回边关。 往年到了三月,已经大地回春,百花齐放,万紫千红。可今年气侯反常,持续地低温雨雪,花木凋零,显得冷冷清清。 朝中气氛低迷,各地告急的文书雪片般送到京师,之前嚷嚷瑞雪兆丰年的,如今也都默不吭声了辂。 田庄的管事来回事时,显得忧心冲冲,说是气温太低,播种育秧怕是最少要缓个把月,今夏的收成怕是要打个折扣。 杜蘅对此倒是早有准备,不止没有苛责,反而交待他安抚佃户情绪,又主动提出倘若到时年成不好,可减免田租。 她自己足不出户,每天带着几个丫头,窝在东梢间日夜不停地做香囊嫣。 惹得杜芙专程找来,遮遮掩掩地送了五十两体己银子。拐弯抹角地暗示,大家是姐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不要一个人硬撑。 杜蘅这才知道,原来杜府已经暗地流传,她先后拒了夏萧两家的婚事,尤其是萧绝,本来就是京城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连番被拒终于恼羞成怒。 因爱生恨,挟私报复,使她的生意陷入困境,不得已靠卖女红度日…… 杜蘅哑然失笑。 杜芙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果然多心了,涨红了脸道:“是我来得莽撞,二姐姐勿怪。” 杜蘅柔声道:“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怪责?” 亲自从抽屉里拿了一个香囊,另拿了一瓶药丸,郑重交到她手中:“香囊是我亲手做的,你且随身佩着,药丸十日一换。” 大齐有五月端午系红绳,佩香囊的习俗,杜芙只当她是闲得无事,提前把端午用的香囊做好了,越发臊得慌:“二姐姐事事想在前头,这才三月,端午的香囊就预备下了。” 杜蘅也不说破,微微一笑:“丁姨娘那,我就不送她香囊了。药丸倒是可以分她几颗。” “我替丁姨娘谢谢二姐姐了。”杜芙越发惭愧。 “这药,是我特地要鹤年堂赶制的,用了二十几味珍贵药材,对身体大有好处,一定要记得佩戴。”杜蘅恐她听过便忘,特地多嘱咐了一句。 杜芙立时便佩在了身上,问:“二姐姐,好不好看?” 紫苏笑道:“二小姐这件莤红的裙子,佩着葱绿的香囊,很有画龙点睛之效祸水之极致妖娆全文阅读。” “就你嘴甜。”杜蘅嗔道。 杜芙就捂了嘴笑。 杜蘅乘这个机会,命紫苏把做好的香囊拿出来,都装了药丸,分送到各房去。 杜芙见她准备充足,不止老太太,杜谦,杜诚,许氏……这些主子见者有份,就连她延请的侍卫,也是人手一个。 不禁暗自佩服,砸舌不下:“二姐姐真是周到,这么多香囊,怪不得要日夜赶工。” “哪是我周到,不过是借了这个由头,拘着丫头们在屋子里,省得出去惹是生非。”杜蘅淡淡地道。 杜芙想着外头有关她和萧绝的流言蜚语,不禁噤了声。 低了头,帮她往香囊里装药丸。 “嗒,嗒~”的脆响,由远及近,在廊外停住,白前嚷道:“紫苏姐姐,帮我接一下东西。” 紫苏就挑了帘子出去,见白前一手撑伞,一手端着托盘,脚上踩着双几寸高的木屐,裙摆溅了雨水,湿了大半,正往下滴水,忙把托盘接在手中:“快把木屐脱了,到屋里来暖和暖和。” “这贼老天!之前是连着半个月的雪,现在又跟捅破了天似的,不停往下倒水,还让不让人活了?”白前收了伞,呵着气搓了搓冻僵的手,这才蹲下去把木屐脱了,整齐地摆在门边。 天边滚过一个炸雷,惊得她面色发白,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该不会是老天爷在罚我吧?” 紫苏笑道:“谁叫你口没遮拦!老天爷岂是随便骂的?小心收了你去!” 白前装腔做势:“老天爷,我好容易遇着个宽厚慈善的主子,还想着过几年舒心日子呢,您可不能收了我去。” 紫苏被她逗得笑得直不起腰。 “这两孩子疯了!”杜蘅在屋子里笑骂:“下那么大的雨也不进来,净在外面疯!” 紫苏忙掀了帘子进来,把盘子搁到桌上。 白前跟了进来,麻利地帮着拆开纸封,道:“这是陶陶居的点心,七少特地托人捎来的,还是热的呢,小姐乘热吃……” “白前!”杜蘅低叱。 白前这才发现杜芙也在,俏皮地吐了吐舌尖,知道她跟杜芙交好,索性厚了脸皮:“全京城都知道七少喜欢你,有啥可瞒的?” 杜芙很是惊讶。 萧绝奉旨追妻,日日接送杜谦已有数月,临安无人不晓,她又怎会不知? 只是,她不是严词拒绝了吗? 她还以为,二姐姐定然对萧绝恨之入骨——毕竟,不管二人有没有私情,给他这么一闹,于二姐姐的闺誉都是有损的。任何人想要娶她,都得掂量掂量,有没有本事顶住那些铺天盖地的言论? 没想到,私底下两人的关系竟是如此亲密。 杜蘅俏脸一红:“再混说,罚到厨房挑一个月的水!” “反正是要挨训,索性一并说了重生之妖娆军嫂。”白前冲她挤了挤眼睛,道:“七少捎信说,城外七星镇的观澜桥昨晚塌了,五军营恰好在附近驻军,奉命去搭浮桥,是以今日就不过来接送老爷了。” 杜芙瞠目。 想不到萧绝竟如此重视二姐姐,行踪交待得如此详细。这还没成亲呢,等成了亲,岂不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可观萧绝行事,却是放浪行骸,狂放不羁之人。 这样的人,竟对杜蘅言听计从,是何道理? “他来不来,去哪里,做什么,干嘛要来跟我说?”杜蘅羞恼成怒,做势欲打。 白前早有准备,吱溜蹿了出去:“是七少吩咐的,我只是代为转达。小姐要恼,自去找七少算帐,做甚拿我出气?”杜芙笑不可抑,怕她羞窘,告辞了出来。 杜蘅恨恨地骂:“这个萧绝,没事尽给我添堵!以后他来,不许给他开门!” 紫苏拿银叉,叉了一小块点心给她。 “不吃!”杜蘅鼓了颊,将脸扭开。 “七少得罪了你,点心又有什么错?”紫苏笑着调侃。 杜蘅没有做声,怔怔地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 紫苏便随口念叨了一句:“真是做孽!天气这么冷,还下着这么大的雨,还要在水面搭桥,光想就觉得辛苦非常。” 杜蘅有些心神不宁:“白前刚说,在什么地方?” “没听清,好象是七什么镇?”紫苏侧头想了想。 “七星镇。”白蔹挑了帘子进来,接口道:“我舅舅家就住在那一带。那里有座观澜桥,两边是山,地势低洼,一到春天就发大水,每年都要死几个人。我舅舅家的田,几乎每年都要涝一遍,一直嚷着要搬家……” “观澜桥,观澜桥……”杜蘅神思不属,低喃了几遍,猛地站了起来。 她怎么忘了?前世太康二十二年三月,连降大雨,河水暴涨,冲垮桥梁,使数千南北客商在七星镇羁留,结果遇山体滑坡,整个七星镇转瞬间都夷为平地,上千人死于非命,数百人下落不明! 惨案发生,震惊朝野! 白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死人,让小姐不高兴了,忙道:“小姐放心,七少本事那么高,又是有备而来,绝不会出事的……” “今天初几?”杜蘅打断她。 “十二……” “十二,三月十二!”杜蘅的声音蓦地一下提高了八度,尖锐而急促:“请聂先生,要快!” “现在?”白蔹一怔。 “快去!”杜蘅厉声喝叱,神态几近凄厉。 白蔹骇了一跳,不敢怠慢,转身就走。 紫苏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紧张起来:“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套车,立刻套车!”杜蘅脸上血色全无,手不听使唤地哆嗦着。 “小姐要出门?”紫苏大吃一惊:“这怎么行,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 杜蘅充满绝望:“萧绝会死!” 祸事不单行(八二) 杜蘅浑身冰凉:“萧绝会死!” “什么?”紫苏惊呆了。 “不行,得赶紧通知萧绝!”杜蘅说着,冲出了房门。 白蔹在走廊上弯着腰穿木屐,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抬头见是杜蘅,刚问了一声:“还有别的……” 话没完,杜蘅已越过她,冲进了雨幕辂。 白蔹错愕地张大了嘴巴:“小姐!” 紫苏追出来,杜蘅已快到了院门口,只得扔下一句:“立刻套车”一跺脚追了上来:“小姐,等等我。” 白蔹见此情形,索性弃了木屐和雨伞,直接冲进了雨幕嫱。 杜蘅冒着瓢泼大雨一路狂奔到侍卫们住的群房。 聂宇平正跟林小志几个围在一起说着这次去山东的见闻,冷不丁见了淋成落汤鸡的杜蘅,惊得从椅中一跃而起:“大小姐!” 杜蘅站在雨幕中,大声而清晰地下令:“你马上带二十个人去七星镇,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萧绝,并把他带离七星镇。他如果不肯,就算是用绑的也要把他绑来!” 在聂宇平心目中,杜蘅是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女子,不管遇到任何变故,都不失从容和淡定。 然而现在,却连基本的仪容都不顾,甚至等不及让人通报,就这么冒然闯进了满是男子的群房! 他从没见过如此狼狈而落魄的杜蘅,那双总是含着温婉而疏离的浅笑的眸子,此刻满满的全是焦灼和慌乱。 可见事态已经紧急到何等程度? “出什么事了?”他的心,揪了起来。 “别问,立刻去找萧绝,要快!”杜蘅大声道:“林小志留下来。” “好!”聂宇平不敢耽搁,即刻点了齐了人手,纷纷上马,顶风冒雨呼啸而去。 “小姐,”紫苏拉着她的衣袖,安慰:“聂先生去了,七少一定没事的。” 杜蘅掉头往回走:“套好车,我们随后也出发。” 白前飞奔过来:“车套好了,我拿了两套干净衣服,上车后先把衣服换了。” 紫苏冲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办得好,回来赏你。” “小姐,让我也去吧!”白蔹上前,急急道:“七星镇我熟,没准能帮得上忙。” 杜蘅听而不闻,径直走向马车。 “人多反而添乱,你们在家里等消息。都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有一个字漏露出去,也不用在小姐跟前伺候了!”紫苏急急吩咐一句。 白前几个听得她语气严厉,个个吓白了脸,本来想要争着去服侍,这时也不敢吭声了。 紫苏扶着杜蘅上了车,林小志跳上车辕,马鞭一挥“驾!”风驰电掣出了杜府。 白蔹几个围拢在一起,个个惊惶莫名,不安的气氛笼罩着杨柳院的上空,久久无法消散。 顾忌着在车辕上端坐的林小声,紫苏只把外面淋得透湿的袄子脱下,找了条干毛巾,跪在杜蘅身上替她仔细地拭着秀发。 见她面色凝重,纵有满腹疑惑,也不敢出声打扰。 雨声如瀑,豆大的雨点冲刷着车顶,不时有飞溅的雨水顺着车窗飘了进来,挟着冷风打在脸上,比冰珠还冷,透心的凉。 杜蘅却似毫无感觉,双手交握,沉在自己的思绪中。 南宫宸曾对她说过,萧乾是“沉疴已久,遭逢突变,急怒攻心,吐血而亡”。 她因对萧乾并无多大关注,只知他死于三月,具体哪一天却并不知道。 而今生与她关系密切的萧绝,前世却与她完全没有交集。 以她对萧绝的了解,绝没有受了外公遗命,却躲起来不来见她的理由! 就算他把外公的遗命转交给了慧智,以他的能力和手腕,也绝不可能默默无闻,更不可能听任穆王府被旁枝搅得七零八落,而不出手处置! 除非,他死了! “死”字刚一闪念,心脏宛如被尖刀刺入,痛得整个人抽畜起来。 她用力地握紧了手,以此缓解身体的颤抖。 紫苏疼得蹙起了眉毛,终是忍不住低声发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蘅轻轻啜了口气,颤声道:“你还记得,凤山滑坡,千人遇难的惨案么?” 紫苏倒吸一口凉气,失声惊嚷:“是,是七星镇么?” 杜蘅敏捷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别嚷!” 紫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她。 天降暴雨,凤山滑坡,至七星镇全镇被泥石淹没,自此大齐的版图上再没有七星镇。这在当年曾是轰动京城的大事,家喻户晓。 那时她还没有被挑中到府里侍候小姐,还缠着大哥借打柴的名义,偷偷带她去看。 她记得,怕被父母责骂,兄妹俩在回程的时候,特地到山溪里摸鱼,因收获颇丰,还送了二条给隔壁的祝家。 大哥喜欢祝姐姐,想讨她做媳妇…… 等等! 她猛地抬头,一脸惊喜:“不是这次!应该二十三年夏季!” “你确定?”杜蘅摒住了呼吸。 紫苏猛点头:“我们是事发后半个月才去的,我记得,当时大哥穿的短褂!” “这么说,我记错了?”杜蘅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焕发了神彩。 事隔太久,当时她又完全封闭自己,若不是这件事委实太轰动,只怕她根本不会留意。细一想,具体的时间的确并不清楚,记错也未可知! 紫苏很肯定:“七少宅心仁厚,一看就不是短命的相!” 若不是此时此刻话题太过凝重,杜蘅几乎要喷笑。 萧绝就算死了重活十遍,大概也跟“宅心仁厚”挨不上边吧? 瞧他干的这些事,哪件不是阴损刻薄,毒辣刁钻到极点? 然,杜蘅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却终是不能完全放心,挑起帘子问:“还有多远?” 林小志端坐如山,身上已没有一根干纱。 紫苏做了个手势:外面风狂雨骤,要用吼的才能听到。遂伸出手戳了他一下:“小姐问,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已能看到大堤了。”林小志说着,将马鞭朝着远处指了指。 驿道拐了个弯,果然上了大堤,但见浊浪滔天,惊涛拍岸,再加上风助雨势,越发声势惊人。 杜蘅和紫苏两个握了手,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咆哮发狂的流波河,一时谁也没有说话。沿着河堤走了一段,远远的看到无数人狼奔冢突,在堤上狂奔。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汪洋泽国,竟无一间房舍! 他心中咯噔一响,忙停了车,示意后面跟着的侍卫上前来:“你等在此守护大小姐,我去去就来。” 说罢,跳下车辕,匆匆朝着人堆中奔去。 “什么情况?”杜蘅立刻撩了帘子,问。 “前面好象是决堤了,林护卫已经去看了,很快会有回信。”杨坤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如无头苍蝇般乱蹿的人群,面色凝重。 “去看看!”杜蘅心一紧,跳下车朝前面走去。 杨坤一惊,忙道:“不可,场面太过混乱,恐有闪失。” 杜蘅头也不回,提着裙边朝着堤下飞奔。 杨坤无奈,只得都弃了马,拥着她朝前跑。 跑了不过盏茶,就遇到中途折返的林小志,他脸色惨白:“不用去了,凤山塌下来,整个七星镇都被泥石卷入流波河。北岸这边还好,地势略高,有一部份人跑出来了。南岸……” 说到这,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来救援的五军营的将士呢?”杜蘅急忙问。 “五军营的将士昨晚就来了,因南岸地势较低,所以基本都在南岸……”林小志垂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杜蘅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紫苏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厉声喝道:“七少呢,有没有看到七少?” “到处都是人,又是雨又是泥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林小志小声嗫嚅着。 “聂先生呢?”紫苏再问。 “我怕小姐担心,想先回来给小姐报个信,回头再去找聂先生。”林小志道:“不过,看情形不可能……” 杨坤见杜蘅摇摇欲坠,面白如纸,心知要糟,狠狠瞪了林小志一眼,抢过话头:“聂先生说不定已跟七少在一起了。小姐不妨先去堤上等,省得一会又要回过头来寻小姐。两下里错过,反而误事。” 林小志省悟过来,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祸事不单行(八三) 杜蘅哪里肯依,坚持要去现场。 林小志拗不过她,只好和杨坤,黄健,龚宁四个人护着她和紫苏朝着七星镇码头走去。 七星镇位于京郊,流波河从中穿过,将它划成南北两岸,靠一条观澜桥连接。每年通过这里往返京城的客商不知凡几。 如今观澜河已被洪水冲断,一镇被流波河拦腰斩成两截。凤山突然垮塌,泥石流奔涌而下,冲毁房屋,卷走牲畜,上千人在顷刻间魂归离恨天。 幸存的人惊魂未定,扶老携幼聚齐在大堤,隔河望着已成泽国的家园,妇人哭丈夫,孩子哭爹娘,老人哭儿孙……悲号啼泣声不绝于耳,当真是惨不忍睹辂。 暴雨倾盆中,忽见十数人在泥浆中跋涉,这些人或肩上扛着,或背上背着,或手里拎着,或腋下挟着一个个满是泥浆的幸存者。 “是聂先生!”林小志眼尖,认出那个双手各拎着一个人,在齐膝深的泥浆里尚能行走自如的高大身影,兴奋地嚷。 聂宇平也看到了杜蘅,急急涉水而来,劈头就是责备:“胡闹!怎么能让大小姐到这里来?凤山随时有二次塌方的可能,赶紧回去!嫘” “萧绝呢,有没有看到他?”杜蘅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仿若抓着救命的稻草。 聂宇平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含糊地道:“我打听过了,五军营的将士虽绝大部份驻在南岸,因要搭桥,北岸这边也留了少部份人。只是场面太混乱,找人不太容易。小姐不要担心,七少武功高绝,人又机灵,定然不会有事……” 也就是,没有看到? 杜蘅冷冷地盯着他,眼睛亮得惊人,目光冰冷如刀,声音冷酷却字字清晰:“我是让你来找人的,不是要你来做英雄的!不要管那些幸存者,马上给我去找萧绝!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四个字在舌尖打了无数次滚,竟是怎么也蹦不出来。 风狂雨骤,奇寒彻底骨,聂宇平的背上却渗出一层冷汗。 他想要替自己辩白,张了张嘴,却发现在她冰冷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 情不自禁地躬低了身子,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我身边不需要人侍候,都去找人。找不着,也都不用回来了。”杜蘅挺直了背,缓缓地扫了众人一遍,语气如往常般平缓冷静。 然而,浑身散发的那种威仪和冷酷,却教人莫名地生出一股敬畏和颤栗。 没有人敢违抗,几十个人迅速地呈扇形散开,分了区域,一寸寸地搜索前进。 杜蘅扶着紫苏,艰难地在泥地里跋涉着,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带给她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幸存者变得越来越少,失踪者生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杜蘅血液似乎都停滞不动了,肢体早已冷得麻木,咬紧了牙关靠着仅有一点意志在支撑着。 “找到了!”不知谁发出一声喊。 “小姐,找到了!”紫苏这一喜非同小可,用力掐住了杜蘅的胳膊。 杜蘅猛然抬头,见人群迅速朝着一处山凹聚集。 她竭力伸长了颈子,期待着在半空中与那双黑玉似的眸子相撞。 然,她再一次失望。 心,倏地沉到谷底。 萧绝若是知道她来了,便是只剩最后一口气,爬也会爬到她身边,必不会舍得让她心焦难过。 “谁说是七少的?”狂风把聂宇平的喝骂送入耳膜。 “是,是四品佥事的官服……”不知谁,嗫嗫地回了一句。 奇怪的是,明明大风大雨的,这句话竟听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血色,瞬间从杜蘅的脸上褪得干干净净,白得如一尊透明的瓷娃娃。 “混帐!忠义营有四个佥事,谁说一定是七少!”聂宇平高声喝叱。 “小姐!”紫苏的心呯呯狂跳。 “去看看!”杜蘅咬了牙,扶着紫苏的臂,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大小姐~”聂宇平从人缝里一眼看到她,立刻机警地迎上来,高大的身躯若有意似无意地遮挡着她的视线:“他们认错人了……” “呀!”林小志弯腰拾起一样东西,失声惊嚷:“是七少的扇子!” bsp;“嘘~”杨坤阻止不及,顿足不已。 杜蘅一愣,立时回身。 “别去!” 杜蘅眸光骤冷,冷冷迸出二字:“让开!” 聂宇平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异常艰难地道:“大小姐,你听我一句劝,回去吧。” “滚!” “算我求你了!”聂宇平情急之下,脱口嚷道:“七少他,不,不太好看!” 紫苏脚下一顿,呼吸凝滞:“什么意思?” 杜蘅直接推开他,大步走了过去。 众侍卫默默地围成人墙,将她隔开。 “让开!” 聂宇平轻轻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 众侍卫退后一步,让出一条通道。 杜蘅先是看到一双黑色的云纹官靴,紧接着是四品佥事的官服,露在泥浆外的一截被碎石砸断了骨头,呈奇怪的角度扭曲着的小腿。 她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握着紫苏的手,指押几乎抠进她的肉里。 紫苏却感觉不到痛,她已被眼前的惨象,吓得魂飞天外。 玩世不恭的七少,潇洒不羁的七少,嘻皮笑脸的七少,阴损刁钻的七少……此刻静静地躺在泥浆中,头部被巨石砸成了肉饼……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头扎进了杜蘅的肩膀。 杜蘅眼睛睁大到极限,死死地瞪着那张肉饼,努力地辩认着,想要从中找出不属于萧绝的特征。 然而,那个人已经完全毁坏变形,又被泥浆泡着,根本不能称之为“脸”!便是神仙也辩不出来! “不,不是的!”杜蘅打了个寒颤,喃喃道:“不是他,一定不是……” 林小志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柄脏得辩不出原本面目的绢面折扇,挣扎了许久,道:“这块羊脂玉的双鱼扇坠,我曾见七少佩过。” 萧绝不是文人,但他偏喜欢带扇子,有事没事,腰里总是别着一把号称“和三亲笔题诗做画的扇子”。 不过,旁人带扇子,多多少少是为了表斯文,装清高。他腰里别着扇子,却是随时随刻准备高价出售。在待价而沽的同时,顺便讥刺一下文人……通常他腰里别着一把新扇的时候,就代表着“和三回京了”,或者是“和三又要离京了。” 杜蘅瞥了一眼。 这块玉佩,她当然认得。 扇柄上的络子,还是白蔹替他打他。 其实是被他瞧见,硬是死乞白脸地拿走了,说跟他的玉坠很配。 但昨夜他是来抢险架桥,不可能在这个时机卖扇。所以,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萧绝! 在场的所有人,显然都了解萧绝的这个习惯,也都做了同样的判断。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连空气都仿佛胶着了,老天爷也发怒了。 乌云翻滚着,流波河咆哮着,暴雨倾盆,哗哗而落。 杜蘅如遭雷殛,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终于一跤,跌入泥浆中。 萧绝,竟然真的是萧绝! 她觉得冷,浑身上下象是有千万根钢针在扎,刺痛着她的每一根神经,痛得无法呼吸,心脏好象被人活生生地剐起。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任啃心噬骨的痛将自己淹没。 “萧绝,我来晚了……”她闭眸,泪水潸然而下。 紫苏张着嘴,哀哀地哭泣着。 杜蘅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大小姐!”林小志惊呼,七尺男儿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回去吧,这里交给我。”聂宇平叹了一口气,正要去扶,她却又稳稳地站住了。 杜蘅几乎是一步一顿地走到萧绝身前,慢慢地弯下腰,伸出手慢慢地把他身上压着的泥浆刨开。 然而,大雨倾盆,山上的泥土不断冲刷下来,这里的地势又低,怎么刨得完? “喂!”男子沉郁的喝叱从人丛后传来:“堤上那么多人等着救,一个个跟木桩似的,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杜蘅浑身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七少!”聂宇平蓦然回头。 人群沸腾起来,呼啦一下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 祸事不单行(八四) 猛然见到这一群人,萧绝瞪大了眼睛,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聂宇平,林小志,杨坤……你们怎么来了?拷,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京城了?” 殊不知,大家看到他表情更惊骇。 七少不是死了吗? 若不是表天白日,几疑见鬼了! 面前站着的若是萧绝,大小姐刨的又是谁的尸首辂? 面面相觑了数秒,还是林小志胆子最大,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摸了一下他的手,兴奋地嚷:“有热气,不是鬼!” “去你的!”萧绝怒了,一脚将他踹飞:“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七少,真的是七少诶!”林小志四脚朝天躺在泥浆里,不止不怒,反而喜得咧开嘴大笑骒。 众侍卫个个也都一脸兴奋,张着嘴傻笑,七嘴八舌地道:“是七少,真是七少!” “做什么,不认识小爷了?”萧绝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心底直发毛。 “认识,认识!”杨坤傻乎乎地笑。 “七少没死,哈哈哈!”黄健拍手顿足。 “死的是别人,哈哈哈!”林小志拍手称庆。 “胡闹!你们一个个全跑到这里来,阿蘅面前谁伺候?”萧绝扫视了众人一遍,很是不满,皱了眉厉声叱道:“万一出纰漏,谁负责?” 大小姐! 聂宇平笑容一僵,脸上表情瞬间扭曲。 这下糟了!他怎么忘了,大小姐还在那刨尸呢! 七少要是看到大小姐的模样,还不得把他们全体给活埋了? 众人也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个个噤若寒蝉,笑声嘎然而止。 “呜呜呜~”此时,女子的哭声就显得格外的刺耳响亮。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绝心头别地一跳,猛地开分开人群:“紫苏!” 紫苏坐在泥地里,哭得浑然忘我:“七少,你死得好惨……” “阿蘅呢?阿蘅在哪?”萧绝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来,厉声喝问。 紫苏冷不丁见了萧绝,惊得跳了起来,张大了嘴:“七,七,七少?” 萧绝并未看她,目光自那个背对着众人跪在泥浆中奋力刨泥的瘦削身影上一掠而过,扫向堤岸上密密麻麻的人堆,焦灼地寻找着杜蘅。 没有人敢回话,现场除了风雨声,死一般寂静。 还是聂宇平最先回过神,他冲众人使了个眼色,硬着头皮,抬起下巴朝杜蘅的方向一指:“大小姐就交给七少了,我们去救人!” 不等萧绝反应过来,众侍卫呼啦一下作鸟兽散。 萧绝顺着聂宇平的视线望过去,呆呆地望着那个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泥污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狼狈万分的泥人,会是他的阿蘅。 “小姐!弄错了,大家都弄错了!”紫苏连滚带爬地爬过去,攥住了杜蘅的臂,又哭又笑地死命摇:“七少回来了,七少没死!” 萧绝骇然,直到这时才猛然醒悟! 阿蘅,竟是在给自己刨尸! 望着那个跪在泥浆中的,悲痛欲绝的身影,一时竟痴了! 模模糊糊地竟然在想:能得她如此对待,便是死了也不冤! 杜蘅神情僵木,愣愣地望着紫苏:“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 “七少没死,没死!”紫苏心里很害怕,用力摇她。 萧绝心痛如绞,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阿蘅!” 她小小的身子,完全被雨水和泥浆浸润,僵冷得象冰块。 天知道,她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呆了多久了? 萧绝又惊又气又痛又怒,仰天长啸:“聂宇平!赶紧给小爷滚过来!小爷要剥了你的皮!”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造了这种荒谬的谣言,害得阿蘅伤心欲绝? 为他伤心就算了,证明她心里有他,可伤了身子却是万万不行! 聂宇平打了个寒颤,不仅不过来反而跑得飞快。 他打定主意,至少得在外面游荡半个月,等他大少爷的气消了,再回杜府。 开始积极地计划,今晚到 哪里过夜,才可逃过绝少的天罗地网? “长本事了,居然敢跑?”萧绝咬牙切齿,怒火狂燃。 一双冰冷的小手,怯怯地爬上他的颊:“萧,绝?” 前一刻还狂怒如暴龙的萧绝,立时变身温驯小绵羊,抬手覆住她的小手,望着她黑如点漆的眸子,一迭声地应着:“阿蘅,是我,我在这呢!” “真的是你,我不是做梦吧?”杜蘅摩挲着他的颊,痴痴地凝视着他。 “是我~”萧绝心中一酸,捉起她的手,揪着了自己的颊:“你瞧,会痛。” “萧绝!”杜蘅猛地扑入他怀中。 萧绝浑身一震,瞬间僵硬如泥塑木雕。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竟让他心生惶恐,不敢相信! 狂喜涌上心头,脑子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一句话:金石为开,金石为开! 满天神佛开眼,终让他得偿所愿! 这么长时间的精诚守候,总算让这颗顽石敞开了心扉! “你,你吓死我了!呜~~”杜蘅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的颈间呜咽。 她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脸蛋,再到衣服,无处不是泥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萧绝却觉得,此刻的她,美到极致,丽色无双!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抹去她的泪水:“是我不好,乖,别哭了。” 然,她的泪水却象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怎么流也流不尽,怎么抹也抹不完。 从最初的无声落泪,渐渐变成低声呜咽,最后演化为号陶大哭。 她死死地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天地为之失色。 哭得萧绝的心从甜蜜到苦涩,从窃喜到内疚,从心疼到无措。 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如抱着世上最珍贵的瑰宝,大踏步朝着堤岸走去。 紫苏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垂着头,抿着嘴微笑着踉跄地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上了堤。 林小志早已把马车驶了过来,跳下车辕,低头哈腰:“七少,车里有干净的衣服。” 萧绝冷哼一声,弯腰把杜蘅送上马车,转身欲走。 杜蘅大急,死死地牵着他的衣袖:“别走。”“我不走,”萧绝心头一颤,轻轻掰开她的手指:“你先把衣服换了,我们再说话。” 杜蘅抿着嘴不吭声,只用一双盈满了泪的眸子,哀求的瞅着他。 瞅得萧绝不忍心,脑子一热,脱口道:“好,我不走。” 杜蘅心头大定,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偎着他的胸膛。 萧绝探了探,触手滚烫,心急如焚,转头吩咐杨坤:“再找辆车给紫苏,我先带阿蘅回别院。王府的别院在哪,你知道吧?” “知道!”杨坤连忙点头。 “通知管家,预备热水和姜汤。另外,快马去传钟翰林到别院!”萧绝有条不紊地下令。 “是。” “紫苏,”萧绝又问:“你一个人,行不行?” “七爷把小姐照顾好就行,我身体结实,扛得住!”紫苏忙道。 萧绝看她一眼,放下帘子:“走!” 别院离此不过十数里,平时最多半个时辰便能抵达,可今日风狂雨骤,道路泥泞,好几次陷在泥坑,靠蛮力才抬出来,竟走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林小志急得鼻尖淌汗,萧绝恨不得一掌劈碎了他! 好不容易抵达别院,直接驶入内院,管家,丫环和紫苏早已严阵以待。 原来堤上并无多余马车,紫苏惦记着杜蘅,央了杨坤骑马,带她抄小路过来,竟比萧绝还早一刻钟到,已梳洗完毕,换过干爽的衣服。 萧绝心生懊恼,早知如此,应该早点充车换马,也省得她多挨这许久的冻! 杜蘅烧得神智不清,萧绝抱着她跳下马车,劈头就问:“净房在哪?” “请随奴婢前来。”阿阳急急在前头领路。 偏杜蘅晕过去了,犹死死地拽着萧绝的手,怎么哄都不肯放,紫苏束手无策。 萧绝眉峰一皱,道 :“搬屏风来。” “这,如何使得?”紫苏反应过来,惊得张口结舌。 萧绝冷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阿蘅早晚是我的人,有何不可?” 若不是怕阿蘅清醒后恼羞成怒,他还想亲自动手呢! 紫苏噤了声。 .. 祸事不单行(八五) 夜凉如水,柔和的微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带着春天的气息,吸到肺里,凉凉的隐隐带着些花的香甜。 杜蘅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头上陌生的承尘,心神微微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轻而浅的呼吸声,悠长而深远。 杜蘅转过头,见萧绝侧坐在炕沿,斜靠着床柱静静地睡着了。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射出一个浅浅的阴影,额前几络的黑发不羁地落下来,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露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浅的微笑辂。 生恐只是一个幻像,她抬手去触。 才一动,萧绝已警觉地睁开眼睛,四目相接的一瞬,眸光骤然一亮,乌黑的眸子里扬起浓浓的喜悦:“阿蘅,你醒了?” 杜蘅左右瞄了一眼,不见其余人,视线狐疑地定在他脸上:怎么会是他守夜,紫苏呢,跑哪去了孥?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紫苏……” 嗓子象是被淘气的孩子撕坏了再让个庸医胡乱地缝合起来,声音如同木头刮生了锈的锅,沙哑而粗嘎。 “你找紫苏?”萧绝微微有些失望,温言解释:“我打发她到厢房睡去了,要什么我帮你拿。” 杜蘅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怔怔地望着他:“这是哪?” “王府别院。” 杜蘅眨着眼,不明白他怎么把她带到别院来了? “别院离七星镇最近。”萧绝简单解释。 “穆王知道吗?” “别说话!”萧绝很不满,皱起好看的眉毛,伸指按着她的唇:“你病才刚好,这些小事就别操心了!” 温热的指腹,触到温软的柔唇,带给她一阵颤栗。 杜蘅心里一阵发虚,慌乱移开视线。 萧绝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钟翰林就在客房,若有哪里不适,可立刻传他过来。” 说罢,做势欲起。 “不要~”杜蘅慌忙拉住他。 “阿蘅~”萧绝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呓语:“请你,别再生病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在苦海中沉浮,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的无力感,会那么的揪心揪肺! 生平有这么一次,就足够了! “别这样~”杜蘅大窘,不安地扭了扭腰,想要挣脱开来。无奈病得昏昏沉沉,哪有力气? “别动~”他埋入她的发间,哑声道:“让我好好抱抱你。” 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轻颤,长时间求而不得,碾转反侧的苦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喜悦;病情来势汹汹,几乎以为要失去她的恐惧;以及失而复得的喜悦…… 种种纷繁复杂的心绪,都通过这一抱,坦然地摊开在她的面前,再无遮瞒和掩藏! 杜蘅心跳如擂。 无数支离破碎的影像在脑中翻腾跳跃,一一闪回,最终在此画面定格:她扑入他怀中,搂着他的脖颈含泪低嚷:“你吓死我了~” 热气上涌,脸红似火而眼眶***。 她几不可察地低低逸出一声叹息,微微迟疑了片刻,抬手,轻轻环住了他。 感谢上苍,没有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她失去的已然太多,再也不想再失去他了! 萧绝喜上眉梢,伏低了身子,亲昵地挨着她的脸,低哑沉浑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根旁,温热的鼻息拂着她的发梢,却也仿佛拂着她的心脏:“阿蘅~” 直到这一刻,杜蘅才诧异地发现,那颗原以为已彻底枯萎,沉寂如一潭死水的心,竟在他温柔的抚触下,重又跳动起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悄然攻破她坚如堡垒的心防,悄然进驻她的心底。 在经历过生死惊魂的一幕后,那份蛰伏在心底,被强行掩埋的感情被唤起,在最短的时间里发根,发芽,茁壮成长…… 令她讶异的是,她竟然不想抗挣,无心阻止,甚至有些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本以为她必然反抗挣扎,谁料到竟是出乎意料的温驯和乖觉。 他不禁欣喜如狂,收;“你!”杜蘅气到无语。 ps:突然发现,写了那么久的阴谋,到了要煽情的时候,俺不会写了,憋死老子了。。啊啊啊啊。。。。 另外,俺弟弟来了,俺得去敲他一顿,今天就这一章,明天加更。。 .. 祸事不单行(八六) 烛光跳跃,使她的整个人镀上一层浅浅的昏黄,她光洁的额头,秀逸的眉,以及眉下那双秋水似的眼睛,因薄怒染着淡淡红晕的颊,桃花似的娇艳,美得惊人。 萧绝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心再一次咚咚乱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双手揽了她的肩,俯下身去吻她。 “水!”杜蘅心一慌,往后一缩,嚷道:“我要喝水~” “哦~”萧绝颇有些不情愿地放开她,转过身才发现小几被打翻,原本搁在几上的茶壶尚躺在地上:“一定要现在喝?” 杜蘅做势欲起:“我自己去好了。辂” “躺着,我去拿。”萧绝自然舍不得她下炕,立刻按住了她。 杜蘅松了口气:“谢谢。” 萧绝忽地转身,以迅雷不以掩耳之速欺身过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骈。 “呀,你!”杜蘅吃了一惊,刚要挣扎,萧绝已经抽身离去,冲她得意地眨了眨眼:“先收点利息,剩下的记在帐上,慢慢来收。” “滚!”杜蘅气结。 萧绝哈哈大笑着,掀帘而出。 紫苏并不敢睡实,听到动静便出门察看,见萧绝出来,压低了声音探问:“七爷,小姐怎样了?” “醒了,要喝水。”萧绝简洁地道。 “我去拿。” 杜蘅病着,热水热饭自然是随时都预备着,只等取用冰火破坏神最新章节。 紫苏很快折返,不仅带了一壶茶,还有一只托盘,上面搁着一碗白粥,几样小菜,见萧绝蹙着眉,似有不满,遂解释了一句:“躺了这么久,不能立时就大吃大喝,得先喝点粥垫垫胃。” 萧绝摸着肚子,道:“小爷饿了,让他们送几样饭菜来。” 这二晚一天,阿蘅病得昏昏沉沉,连带着他也没精打采,哪里有心思吃饭? 这时看到香喷喷的白粥,才觉腹中空空,饿得难受。 紫苏“啊”了一声,把手里的托盘交到他手里:“是奴婢想得不周,这就命人准备。” 萧绝拿了食物进门,杜蘅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炕沿,低了头蹦着脚尖在地上勾鞋。 “做什么?”萧绝吃了一惊,三步并做两步跨进来:“病刚好,不多躺会,又想着折腾啥?” “我想出去走走。” “外面黑灯瞎火的,走到哪里去?”萧绝把东西搁到炕桌上,将绣鞋踹到一旁:“乖,先吃点东西。” “我不饿。”杜蘅硬撑,肚皮却不争气地发出咕噜一声响,于静夜中显得分外清晰。 萧绝忍俊不禁:“有人跟你唱反调~” 杜蘅大为尴尬,瞬间面红过耳。 “来,喝水。”萧绝也怕她羞恼成怒,不敢再逗,斟了杯茶递到她唇边。 “我,自己来。”杜蘅忙道。 “听话!”萧绝神色温柔,语气却是不容反驳地坚定。 杜蘅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敷衍地啜了一口。 哪知喉咙干涩如同火烧,清甜甘冽的茶一入喉,顿时如饮了玉液琼浆般通体舒泰,不知不觉把一杯茶喝了个精光。 意犹未足,轻轻舔了舔唇角,眼巴巴地瞧着他,浑然不觉他一手环着她的香肩。 萧绝暗自得意,再喂她喝了一杯。 她再要,却不肯多给了,把茶壶推开了,把粥碗拿在手里,舀了一勺,道:“吃点东西,一会再喝。” 姿势笨拙,一瞧就是从没伺候过人的主。 杜蘅心生不安,讷讷道:“我已好了,真的……” 话未落,萧绝突然把粥碗往她手心里一放。 她没防备,手腕一酸,粥碗便打翻在炕桌上:“啊~” “瞧,”萧绝很不高兴地瞪她:“明明还很虚弱,装什么没事人?” “……” “你是个女人,便是柔弱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况且还是在病中!”萧绝蹙了眉。 “不……” 萧绝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将来成了亲,要在一起过一辈子,时刻戴着面具,不觉得累得慌?在我面前这样,将来在孩子面前,难道也这样?” .. 祸事不单行(八七) 杜蘅不说话了。 萧绝随手拧了条热毛巾,若无其事地拉过她的手:“到底谁巴巴地跑去给你送的信?” 杜蘅心中咯噔一响,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应对之话,竟忘了推拒:“没,没有人。” “那你怎知凤山滑坡了?”萧绝微微一笑,低了头笨拙却仔细地替她擦手。 心里感叹:这手真好看,又软又白还这么小,只这么瞧着便生出怜惜来辂。 “我不知道,”杜蘅心乱如麻,愣了片刻,才胡乱搪塞:“是梦做得不好,所以才……” 萧绝其实是想引开她的注意力,这时见她整个人都僵了,心知必有蹊跷,只是她却顾虑重重不愿对自己说实话,愀然不乐。 他又不能拿刀子逼着她相信自己,当即忍了不快,打了个哈哈,笑道:“你一向有未卜先知之能,如今还有神仙托梦于你,倒真是好。以后娶了你,必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驽” 杜蘅有苦难言,知他起了疑动了气,却又绝不可能对他吐实,只得垂眸掩去心中悲凉,不答反问:“你的扇子怎么跑到别人身上去了?” 转移话题的目的太明显。 萧绝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气苦,淡淡道:“我与他喝酒划拳,输了给他。” 其实是他夸了阿蘅,又赞他有眼光,他心里高兴,明知他是曲意逢迎,还是随手把扇子送了人。 “哦。”杜蘅微愣。 对萧绝,她自问还算了解。 放在平日,别说喝酒划拳,便是再出格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那一晚,却绝不可能。 然,明知他是在敷洐自己,没有如实相告,她却无话可说,心里的别扭可想而知。 萧绝也不吱声,两人各怀心事,再不复之前的甜蜜温馨。 之前忧心她的病情,哪有心思追究细节? 这时抽了空,倒要好好盘问盘问了。 打定了主意,叫了紫苏进来服侍,道:“你且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心知紫苏忠心耿耿,从她嘴里打听不到什么,索性不指望她直接叫了白前。 白前倒是知无不言,可她明显不知情,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可以肯定的是,阿蘅前一晚并没有做什么恶梦;家里也没有来过陌生人,也就不存在外人向她通风报信的可能。 推来推去,结论居然是:阿蘅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萧绝又是好笑又是气恼,换了别人,早就派了密探过去了。偏他答应了阿蘅,绝不刺探她的行踪,只得把这疑问强行压在心底,静等她来解答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原以为躺个三五天便可痊愈,一拖却拖了半个月。 萧绝忧心冲冲,找了钟翰林来问。 钟翰林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笑道:“二小姐的病并无大碍,只是她心思太重,思虑过多,未免有些伤身,世子爷劝她放宽心养病便是。” 杜蘅病势沉重时,萧绝衣不解带随侍在旁,连汤药都不肯假手于人,光明正大地宠着她,连表面的掩饰功夫都懒得做。 但,他是穆王府世子,又是天子宠臣,行事不管如何嚣张,也没有人敢说他个“不”字,反而个个夸他知恩图报,重情重义。 杜蘅没有他那么显赦的身世,加上又是个女子,虽已退婚,毕竟是许过人家了,总是一个污点,如何能如他一样无所顾忌? 她为情所困,心事重重才是对的,若无其事才奇怪吧? 萧绝知她的心事重重未必与他有关,也不便对钟翰林诉说,胡乱应付过去。 心中虽急,却也知这并不是着急或是用强逼她就能解决的事,只能捺下性子,每日下了衙也不往别处去,直奔杨柳院,好言好语地哄着她,深夜才走。 杜蘅心中不安,无奈暗示明示萧绝一概不理,嘴里答应得好好的,晚上照样又来,几次之后,她也就索性不说了。 算算时间,已到三月底,前世此时时疫虽未大面积暴发,各种征兆已显。只是初时死人不多,又大多是集中在东西两城。 那里本就是贫民集中之地,去岁从夏旱到初冬,一场飞蝗几乎令秋粮颗粒无收,紧接着又是数场大雪,一直到三月气温才回暖放晴。 穷人缺医少粮,冻饿病死,为抢粮食斗殴时有发生,死亡人数激增,本就不足为奇。 却不知,正是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心态,最终酿成了一场人间惨剧。 杜蘅犹豫着,该不该让萧绝想个法子——哪怕是给临安府尹韩宗庭一点提示,早做预防也好啊! 可这话却不好启齿,前帐还未结清,怎敢再欠新帐? 这么拖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萧绝平安无事,萧乾也安然无恙。 她掐着指头算着,只要过了今晚,便到了四月,萧乾父子就算逃过一劫。 偏偏就是这天,萧绝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踩着饭点出现在杨柳院,死乞白赖地赖在这里跟她用餐。 杜蘅提心吊胆,不断遣了人去打探。 次数多了,连初七都瞧出不对:“小姐,是不是饿了?” “我不饿。”杜蘅心不在焉,吩咐:“白前,你再去门口看看。” 白前忍不住挑眉:“小姐,白芨刚出去,还没回呢。” “是吗?”杜蘅看一眼窗外,站起来,在房里焦灼地来回踱步:“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来?” 白前低头忍笑,心道:天天嘴里埋怨他不该来,可人真不来了,小姐立马就急得没了章法了!可见,女人不管多聪慧理智,总也脱不了口不对心的毛病! “才怪!”初七噘着嘴:“定是师兄总也不来,你等不急了,想吃又不好意思。” 白前莞尔,偷偷塞了只鸡腿过去:“给你。” 初七摇头:“我早就吃过了。” 白蔹挑了帘子进门,委婉地道:“七爷没来,许是衙里有事耽搁了,要不,小姐先吃着,别等了?” 她心里想的其实是,都这个时辰了,七爷要来早该来了。定是见小姐病好了,今儿起回穆王府吃饭去了。 杜蘅却道:“那你叫林小志去忠义营去打听一下,看他是不是有事留下了。”白蔹骇然。 这算什么事? 莫说小姐跟七爷还没成亲,就是成了亲,也不能这么做呀。 “小姐!”紫苏轻咳一声,急急冲她使了个眼色。 杜蘅这才省悟,红晕飞上双颊,支唔其词道:“那就算了,我,我不着急。” 这话谁信? 白蔹想了想,道:“要不,我让林侍卫去忠义营外守着?” 虽说依旧不成话,总比冒然进到营里去打听要好。 “好!”杜蘅立刻点头。 白蔹正要出门,听得外面白薇一声欢呼:“七爷来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白前最夸张,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可算是把这位祖宗盼来了!” 紫苏狠狠瞪她一眼:“胡说什么?” 白前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了。 杜蘅已顾不得这些,急急迎了出去 萧绝不意她会出来:“夜里风大,你病才好,不在屋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杜蘅不答,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紫苏不满地轻哼一声:“七爷既是有事,就该打发个人来说一声。” 他自己倒无所谓,却害得小姐牵肠挂肚,心神不宁! 萧绝一怔,随即会过意来,咧着嘴,笑望向杜蘅:“你等我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杜蘅不答反问,说话间,手指已搭上他的脉门。 萧绝越发心花怒放,反手握住了她的,拉着手进了门,一眼瞧见桌上没有动的碗筷,牵了她到炕上并肩坐了,这才含笑训道:“傻丫头,饿了便该先吃。身体这么弱,可别饿出病来。”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虽是训斥,语气却极喜悦,显然很是高兴。 “别闹~”杜蘅挣扎着抽出手来,重新搭着他的脉,见脉息平稳有力,这才放下心来,收回手,触到他微带讶异的眸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举止委实有些失常。 她强装镇定:“今日怎么这么晚?” 话一出口,立刻便知不妥。 再一瞧,萧绝果然龇了牙,笑得得意无比:“想我了?” .. 祸事不单行(八八) 初七抢着答话,干脆利落,声音响亮:“想!”手掌一伸:“我的栗子糕呢?” 萧绝气结,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就知道吃!” 白前骇笑,忙将她拽了出去:“七爷和小姐用饭,咱们先出去。” “师兄坏,不给我栗子糕,还弹我脑门!”初七噘着嘴,很是委屈。 “等阿蘅嫁了我,别说栗子糕,便是栗子糕它奶奶,师兄也给你弄来!辂” 杜蘅飞红了脸,啐道:“呸!又瞎说!” 萧绝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笑道:“冤枉,对你我可是字字真心,句句发自肺腑!” 杜蘅唬了一跳:“你疯了?当着丫头的面呢~嬗” 萧绝气定神闲,张口含着她的耳垂,轻轻地啃咬着,含糊地低笑一声:“哪有人,早都走光了。” “那,那也不行~”杜蘅被吻得浑身发烫,气息不稳。 “乖,闭上眼睛~”萧绝低笑着,好温柔地凑过来,薄唇轻轻触着她的,哑声诱哄着她。 杜蘅心中悸动,鬼使神差地依着他的指示,傻傻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的唇覆住了她的,舌尖传来淡淡的酒香,涩涩的,微苦中带着点淡淡的甜…… 脑中模模糊糊地想着,咦,他喝的是秋露白。 他搂着她的纤腰,温柔地加深着这个吻。 在他柔情似水的细吻,热情如火的抚触下,杜蘅情难自禁地逸出娇喘,心跳骤然加快了数倍。 萧绝的呼吸渐渐浓浊,身体的温度迅速飚升,亲吻的力度也变得狂野而粗鲁。 杜蘅心软得一塌糊涂,恍惚中理智一直在叫着:好了,该叫停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可是身体贪图这短暂而美好的欢悦,沉沦着不愿意反抗…… 最终还是萧绝先放开她,微微退开身子,触到她慵懒茫然的目光,不禁心神一荡,伸出挴指轻轻摩挲着她红亮的唇瓣,近乎呻/吟地道:“好媳妇,别用这么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跟自己的欲/望拔河!才勉强控制着,没有不顾一切地要了她! 轰地一下,杜蘅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门,整个人红得象尾熟透的大虾:“谁,谁失望了?” “呵呵~”萧绝愉悦地轻笑着,搂着她低语:“好媳妇,是我失望。等你除了服,咱们立刻便成亲,好不好?” 杜蘅垂了眸不答。 此时两情相悦固然觉得什么都好,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还会想娶她为妻吗? 萧绝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瞅着她:“我媳妇害羞了~” 杜蘅顾左右言他:“你进宫了?” “你怎知道?”萧绝奇道。 “秋露白是贡酒,听说一年才贡二坛,等闲人喝不着……”杜蘅不假思索地道。 萧绝很是讶异:“你尝出来了?” 杜蘅恼羞成怒地嚷:“酒气那么浓,隔老远就闻到了!” 萧绝桃花眼一眯,笑得很是可恶,浑厚的嗓音里笑意浓得溢出来:“我媳妇长着一对狗鼻子,光用闻的就知道我喝的是什么酒……” 看着她瞬间脸红似火,捏紧了拳头,大发娇嗔:“你还说?” 可爱的模样,顿时令他笑出声来:“哈哈!好,是我错了,你真是闻出来的。” “讨厌!”杜蘅气得猛跺足:“人家真的可以闻出来!别说秋露白这么有名,便是寻常的酒只要叫得出名,拿来一闻,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信不信?” 一副只要他敢说一句“不信”立时便要叫人拿几十种酒来试给他看的模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杜蘅,象个做了错事被逮到,却撒娇耍赖,硬是不肯承认错误的孩子。 “我信我信,媳妇的话,怎么能不信?自是千信万信的!”他强忍了笑,语气十分诚挚,只差赌咒发誓了。 可那表情,分明就是不信的意思。 “可恶!当人家是三岁孩子呢?”杜蘅捏紧了拳头。 萧绝再忍不住,捶着炕大笑出声。 难得他笑得这么开心,她的气渐渐消了。 而且,他的笑声,优雅如琴,很好听诶! 杜蘅噘着唇,悻悻道:“不信算了!”br> 萧绝一把抱住了她,死命地亲了几下,叹道:“死老头,明知小爷家里放着这么可爱的媳妇,偏偏要我出京办事!坏人姻缘,也不怕损了阳寿!” 杜蘅一惊,也顾不得他这话多么大逆不道,惊世骇俗,脱口道:“你要出远门?” 萧绝将头埋在她秀发中,恋恋地不愿放手:“食君之禄,替君分忧。” 言下之意,便是默认了。 “什么时候?”杜蘅胆颤心惊。 竟忘了掩饰感情,任不舍,担心,留恋,惊悸,害怕……等情绪展/露/无/遗。 萧绝默了片刻,道:“今晚就走。” “今晚?”杜蘅吸了口凉气。 “别担心,””萧绝忙安抚:“事情并不算太复杂,很快就可以回来。” “去哪,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还有什么人去?”杜蘅摒了呼吸,问。 萧绝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大泽郡。”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会尽快回来。” “可不可以不去,或是改派别人?”杜蘅心一凉,抓着他的手,用眼神哀求他。 大泽虽不是疫区,但从京城去大泽,保定,邯郸都是必经之路。 而那两个地方,是疫情最为严重的州县之一,几乎十室九空! 事到如今,她怎么还敢让他去冒这个险! 她输不起! 萧绝眼里浮起不忍,沉吟着,不愿意让她失望,可又不想骗她,挣扎了许久,才轻声解释:“若是可以,我岂愿意与你分离?实在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非得我自己去不可。” 她紧紧地咬着唇,大大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偏又倔犟地打着旋,怎么也不肯落下来。 偏是这样故做坚强,最是勾人心软,惹人怜惜。 “阿蘅!”萧绝手足无措,既感动于她对自己的依恋,又诧异她何已变得如此脆弱? 再三向她保证:“这次任务,本身并无多大危险性。只不过,事涉机密,却不方便别人插手。你放心,最多一个月……” 他边说边偷眼觑她,瞥见她面色大变,立刻警觉地闭了嘴。心头,却是苦笑不迭。 一个月,那时疫情早就在数省漫延,京师也已戒严,他便是想回也回不来了! 况且,大泽与京都隔着两个省,便是快马往返,不眠不休也得半个月! 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一个月回来云云,不过是他为了安她的心,胡乱编出来的谎言罢了! 杜蘅越想越绝望,再忍不住,豆大的泪水吧嗒掉下来。 砸得萧绝的心生生地疼,抓了她的手按在胸口:“媳妇,你别哭呀!你一哭,我这里心就跟刀割似的。” “不要去,求你~”杜蘅才一开口,声音已然哽咽。 “不用一个月,最多半个月,好不好,嗯?”他心疼不已,抱着她百般安慰。 “若是,”杜蘅挣扎了许久,试探着问:“京里马上有大事发生,大到足以影响国运,你可不可以离下来呢?” “你指什么?”萧绝心中一动。 杜蘅神色略略不在自,垂了眸避开他灼灼如炬的目光:“我只是,打个比喻而已。哪里是真有事情发生?” 萧绝正色道:“就算真有大事发生,自有皇上圣裁。退一万步说,倘若皇上一人做不了决定,有几位阁老,六部堂官们在,这朝政就乱不了。我不过是个武夫,了不起充当密探,杀几个人。这种大事,却是无能为力。” 杜蘅心知无可挽回,绝望之极,泪意上涌,哀哀地望着他,一个字也不说,只无声地落着泪。 “阿蘅,阿蘅~”萧绝心痛如绞,却也疑惑之极,放软了声音哄她:“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若是有,你跟我说实话,大不了拼了这条命,违旨抗命就是,老头子爱咋地咋地好了!” 她可从没这么缠过人,突然这么做,定然有古怪! “不!”杜蘅伸手掩着他的唇:“我不要你死。” 萧绝松了口气。 还当什么事! 原来女人只要动了情,任是以前多坚强多理智,也会变得软弱和无理取闹。 可是,这份无理 取闹,却令他轻飘飘如在云端,又象三伏天饮了冰水,爽到暴! 他极其温柔地吻掉她的泪,刻意以轻快的语调,戏谑地道:“傻瓜!我放着如花似玉的媳妇,洞房花烛夜都没试过,怎么舍得去死呢?” 果然,饶是杜蘅此刻心乱如麻,也禁不住被他大胆的言词,惊得面红耳赤:“你!” 萧绝嘻皮笑脸,凑到她耳边低语:“我若是对着你,一点性/趣也无,只怕你哭死都来不及吧?” “你,你无耻!”杜蘅大惊失色,一掌将他拍开。 眼中的泪,果然止住。 萧绝很是得意,指着她嘿嘿直乐:“害羞了,害羞了!” “不要脸!”杜蘅骂。 萧绝双手环胸,叉着两条长腿,摇头晃脑地道:“**是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好意思?其实,夫妻之间画眉之乐……” 杜蘅大喝一声:“你再说一句试试?” 萧绝见好就收,摸摸鼻子:“不说就不说。” 暗道侥幸:亏得这么胡搅蛮缠,才治好她的眼泪,不然再砌一座七星镇也经不得她这一哭! 杜蘅收了泪,却没法收了担心。 想了想,从身上取了个香囊来,亲手替他佩在腰上。又从抽屉里找出两个瓷瓶来,郑重放到他手心,再三叮嘱:“甜白瓷瓶里的内服,每天服一粒。斗彩的放香囊里,记得五天一换,切记切记。” “我又没病……”萧绝啼笑皆非。 杜蘅也不吭声,只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有雾气氲氤。 “好好好,我吃还不成吗,你可千万别哭!”萧绝头皮发麻,急急嚷道。 杜蘅恨恨道:“这两瓶药丸,都是我千挑万选,亲手制做的,费了无数心血,你若是舍得,只管来糊弄我!” 知道他家资万贯,挥金如土,若只说药丸如何珍贵,必不会放在心上。 唯有视她如命,万事只消说与她有关,必舍不得糟蹋了这番心意。 或许,会勉为其难,日日服药。 果然,萧绝苦着脸:“我说媳妇,你就不能赏我点别的,没事干嘛非得逼我吃药!” “不想吃?”杜蘅将脸一沉:“还我!” “那怎么成?”萧绝手一缩,将瓶子很宝贝地收进怀里:“给了我的,便是我的,哪有再讨回去的道理?” 杜蘅不放心:“一定要吃哦。”想了想,补了一句:“我不会害你,总是对身体有益才特地做给你吃。” 萧绝眼睛一亮,瞅着她贼忒兮兮地笑:“嘿嘿,总有一天要让你知道,我有多强!” 杜蘅心跳如擂,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滚!” “哈哈哈~”萧绝大笑着扬长而去:“好媳妇,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 祸事不单行(89) 萧绝前脚刚一出门,杜蘅立刻便命紫苏请了聂宇平过来:“萧绝要去大泽郡,你悄悄跟过去,过保定前不能被他发现,做得到吧?” 聂宇平很是惊讶,道:“去保定不止一条路,只要不跟他碰面,自然发现不了。” 问题是,大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见她双目红肿,明显哭过,心中咚地一跳,不禁怀疑:难道是七爷在保定藏个了红颜知己,大小姐发现了,派他去追查且灭口不成? 才一闪念,立时便否认了辂。 七爷将大小姐看得眼珠子似的,苦追了这许多时间,好不容易才拢住她的心,眼下两人又正是最热乎的时候,便是有这个心也分身乏术,无法金屋藏娇啊! 再说了,以七爷的性子,若真是喜欢上哪个女子,定然光明正大地带回家,不会遮遮掩掩。 杜蘅哪知这片刻功夫,他脑子里已闪过无数念闲骘? 沉吟了片刻,凛着容,淡淡道:“到了保定,你再与他见面,他便是想赶你回来也不能了。” 自己果然想多了! 聂宇平哂然一笑:“原来大小姐是担心七爷安危。” 七爷出行,身边必定高手如云,哪里差他一个? 杜蘅也不解释,只道:“一定要盯着他吃药,一路上千万不要停留,尽快赶到大泽郡。到了那之后,要想方设法拖住他,争取七月份之前不离开大泽郡。”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三个月之后,这场袭卷数省的大疫,在朝廷的干预下,总该有所缓解,得到控制。 那时,他再回京,应该相对安全得多。 聂宇平眼里闪过狐疑之色,恭敬地道:“大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不听。不过,七爷未必肯听我的。” “直接跟他说当然不行,”杜蘅皱了眉,神情冷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要不择手段,把他留在大泽郡,明白吗?” 见他还是很为难,索性把话挑明了:“他不是奉旨去办事?必要的时候,你从中做些手脚,他事没办成,回京交不了差,自然不会走。” 聂宇平难掩诧异,率直地道:“大小姐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说实话,七爷身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大小姐这里,却是离不得人……” 老爷子花这么大的心血养了这批死士,就是为这种时候准备的,哪能在危急时刻一走了之? “这里是天子脚下,我天天在家里,能出什么事?” 聂宇平不信。 若非如此,她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拖住七爷,不许他回京?甚至不惜破坏他的差事也要达成目的! 杜蘅俏脸一沉:“他带的人再多,我一个都不曾见过,唯有你去,我才放心。” 聂宇平知道她的脾气,看着和和气气很是随和,其实说一不二。 劝说不成,只得恭敬地应了:“是。” 杜蘅松了口气,拿出一张纸递到他手里:“路上没事的时候,把它背熟了,等见着七爷照做就是。” 聂宇平疑惑地瞥了一眼,见纸上密密麻麻开了一堆诸如,防风,白芷,陈皮等药名,甚至还有白醋,石灰等物。 分门别类,仔细地标注了用法及用量,字迹不似平素的工整,略显凌乱潦草,墨迹未干,显然是匆匆写就。 聂宇平很是惊惶,实在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七爷患病了?” “有备无患。”杜蘅不愿多说,一语带过。 跟他交待起一路上要注意的事项。诸如,要勤洗手,勤换衣物,吃的东西千万小心,尽量不用店里的餐具,谨防病从口入。到一处地方,要先以艾叶熏炙,实在没有洒些醋也行。到了大泽郡,亦不可掉以轻心。 住处一定要洒上石灰,不要嫌麻烦,在门房处设药物熏炙房,出入都要先以药物熏过。接触了外人,尤其要注意。 最后,万一的万一,随行之人若有人患病,一定要先隔离起来,直到确定痊愈才可放出…… 她说得极细致,絮絮地说了小半个时辰。 聂宇平越听越心惊,声音都变了:“大小姐,你可是收到风声,有时疫暴发了?” 杜蘅抿了唇,半晌才道:“你知道时疫?” “我活了这把年纪,”聂宇平苦笑,声音低至几不可闻:“还有什么事不曾见过?不瞒大小姐,我的妻女便是殁于太康七发:“明明是一只鹰,却非要圈养在笼子里,你又怎么可能会快活?” 初七满眼疑惑,东张西望:“小姐买了只鹰吗,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杜蘅却转了话题:“师兄要跟你做游戏,你要不要玩?” “要!”初七两眼放光,立刻把那只“鹰”抛到一边。 “师兄跑到很远的地方躲起来了,你敢不敢去把他找出来?” “敢!”初七很是兴奋,答得豪气干云:“我最拿手就是捉迷藏,就算他躲到天边,也能把他找到!” “哇,初七好厉害!”杜蘅笑着竖起大挴指:“不过呢,陪你玩之前,师兄还要到大泽郡去办件事。所以,在他办完正事之前,你不能被他发现,明白吗?” 初七点头:“师兄要办正事,我乖乖在一边自己玩不吵师兄。不然,师兄一生气,就不跟我玩了。” “真聪明!”杜蘅莞尔。 “不过,”初七很忧愁:“师兄什么时候才办完正事呢?” “到了大泽郡,你偷偷去见聂先生,他会告诉你的。” 初七迷惑了:“聂先生也跟我们一起玩吗?” “嗯。”杜蘅点头:“你跟聂先生是一国的,所以你要听聂先生的话。” “哦。”初七似懂非懂。 “如果,”杜蘅想了想,又道:“聂先生跟师兄吵起来,你就偷偷过去,把师兄打晕了,明白吗?” 初七歪着头,很是奇怪:“捉迷藏,为什么要把师兄打晕呢?” 杜蘅滴汗,只得胡乱搪塞:“打晕了,让聂先生藏起来,然后你再去找。” “可是,”初七蹙着眉,很是苦恼:“去大泽郡的话,就得离开小姐了呀!师兄说了,离开小姐了,就再也不理我了。” “这次不一样,”杜蘅柔声哄她:“是师兄要跟你捉迷藏,也是他自己跑到大泽去的,自然不会怪你。” “真的?”初七半信半疑。 “我的话你也不信?”杜蘅不高兴了。 “信!我信!”初七急急道:“除了师兄,我最喜欢小姐!小姐说的,我都信!” 杜蘅还有些不放心:“万一师兄发现了你,发怒要赶你回来,你也绝对不能把要打晕他的事告诉他哦。” “为什么?” “告诉他了,他就有了提防,你就输了啊!”紫苏道。 “输就输~”初七白她一眼:“师兄说了,胜负是兵家常事。今天输了,明天赢回来就是!赢就要光明正大!我是好孩子,才不跟师兄说谎!” 紫苏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七爷可真够无耻的,自己坏事做绝,为达目的什么阴损的招都使,却敢大言不惭地要求初七光明正大!愣把初七这单纯滴孩子骗得被卖了还起劲地帮他数钱! 眼前倏然浮起萧绝一脸玩世不恭,噙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站在眼前的潇洒风姿,杜蘅不禁眼眶一红。 怕被人瞧见,急急低了头,飞快地抬手抹去泪痕。 紫苏却已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道:“七爷说得不错,说谎的确不是好孩子。不过,咱们只是暂时不告诉七爷,不算说谎。” 初七想不明白,去问杜蘅:“暂时不说,就不算说谎吗?” “嗯。”杜蘅点头。 “那,什么时候可以说?”初七还在纠结。 “游戏做完之后。” “哦。” 怕她再纠缠,紫苏赶紧把收拾好的包袱交到她手里:“香囊里的药记得五天一换,药每天都要吃,知道吗?” “不是十天一换吗?”初七又有疑问。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换勤一点好。”杜蘅解释完,又问:“记得哪个是吃的,哪个是放香囊里吗?” 初七笑嘻嘻地点头:“大的苦放香囊,小的甜,好吃。” 紫苏一听,坏了!这小祖宗,可别一时嘴馋,把药丸当成糖豆,几个月的量一天之内给嚼完了! 杜蘅也是一样的想法,忙道:“一天只能吃一颗,可不能多吃。不然……” “啰嗦,说过很多次了!”初七还颇不耐烦,翻了个白眼:“吃多了肚皮会破,肠子流出来,很难看。” 说完抓起包袱往肩上一挂,嗖地一声跃上房顶,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杜蘅怔怔地望着窗户发呆。 把初七派出去阻止萧绝,这着棋也不知对是不对? “她能找到七爷吧?”紫苏好担心。 “前世谁把咱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杜蘅淡淡道。 初七只是心智未成熟,与人交流存在一些障碍,不妨碍她的生活。 所以,她并不担心初七找不到萧绝,她担心的是找到之后的事。 “倒也是。”紫苏撇撇嘴,终是按捺不住:“小姐既是如此放不下七爷,何不跟了他一起去大泽郡?有小姐同行,七爷性命当无碍,也可避了京中这场大祸。就算……”能跟萧绝死在一起,也算死而无憾了! 杜蘅默然半晌,轻声道:“倘若我就这样去了,大仇谁来报?岂不是辜负老天给我的这次机会?” “可是……” 杜蘅挺直了背脊,眼里着令人心悸的幽光:“你放心,倘若他真有不测。我,我必以命还他。” 不意她竟说出这番话,紫苏讶然抬眸。 想要劝她几句,嘴唇翕动一下,终是化为无声叹息:“夜深了,小姐歇了吧。” .. 祸事不单行(九十) 立夏一过,天气渐渐热起来,春衫才刚上身没几天,紧跟着就要换夏装了。 二十来天的时间,从冬到夏,走过了三个季节。 园子里的花木,也都紧赶慢赶地凑在这一段时间里争奇斗艳。一时间,倒是满园姹紫嫣红,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初四这天,白前家里捎信来,说是她老子娘病了,要她捎些银钱回去抓药。杜蘅给了她一天假,赏了她些药材,并十两银子。 白前很是担心,急匆匆地回去,到第二天晚上回来,却是神情轻松塍。 因知杜蘅盯得紧,紫苏又天天念叨,是以也不敢怠慢,先净了手,换过衣裳,又用艾草熏过,这才敢来回话。 杜蘅问:“见过你娘了,是怎么病的,大夫又是怎么说?” 白前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娘的身子骨一向很硬朗,前几日是一门远房亲戚娶媳妇,出城吃了回酒。因起得早,许是吹了些风,当时便有些头疼。因是做客,不便声张,强忍着。回家后便开始上吐下泄,到了晚上发起烧来。请了郎中瞧了,说是风寒入侵,又吃了席上冷菜,伤了肠胃,抓了几贴药吃了,不止不济事,反倒越来越沉了,这才通知我。漓” “呀~”紫苏惊疑不定,抬了眼去看杜蘅。 就听白前笑着道:“我回去后,又请了个郎中,也是一样的说法。我瞧了方子,跟之前郎中开的差不离。就做了主,煎了小姐的药给娘吃,昨夜便稳妥了些。今天早上,还略进了些饮食。” 她们几个,天天跟着紫苏习字,又因杜家经营药铺的关系,练字倒是从认药名开始,是以药方也认得七七八八。 “家里其他人呢,都还好吗?”杜蘅不动声色问。 “托小姐的福,都好。”白前道。 “邻居呢?”杜蘅又问。 白前暗自诧异,心道:我回去探我娘的病,小姐不多问娘的病症,却问邻居,是何道理? 想了想,照实答道:“这我倒没注意。不过,倒是听说前几日,同住一条胡同的赖大家的儿子没了。” “没了,怎么没的?”紫苏惊呼,一迭声地追问。 白前这时按捺不住了:“紫苏姐姐,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紫苏讪讪地道:“嘿嘿,就是无聊,瞎问。你要是不高兴,不说也罢。” 她这么一说,白前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赖家的孩子本是早产,身体一向虚。前几天在胡同里玩,不小心掉到沟里,受了惊吓,当晚就发了高烧,又吐又泄地拖了二天,就没了。” 紫苏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没请郎中?” 穷人家的孩子哪里这么娇贵,掉到沟里便受了惊吓,二天就没了? 很显然,这中间还有隐情。 白前诧异地望她:“姐姐真是说笑了,又不是富家少爷,跌一跤就请郎中,那得花多少钱?” 她也不过是个厨娘的女儿,命好才被选来伺候小姐,也不过将将一年,就染了一身富贵气了? 紫苏涨红脸,讷讷道:“后来不是病得狠了么?” 白前更奇怪了:“眼瞅着要没气了,谁还花那个冤枉钱?” 紫苏很是狼狈:“只是觉得那孩子可怜。” 白前不以为然:“这年头,谁家没死过几个孩子?我娘先后生了七个,最后只剩我们兄妹三人。” 穷人的命,本就是天种天收,能活下来的多少要靠几分运气。 能够遇到杜蘅这样的主子,简直是鸿运当头,吉星高照了! “尸体呢?”紫苏还是没能忍住。 白前看她的眼神,已经象在看怪物:“自然是草席一卷,往乱葬岗一扔了事。” 夭折的孩子,谁家不是这么处事,难不成还奢望给他一副棺材不成? “啊,这如何使得,怎么不埋了!”紫苏惊呼。 这下不止白前奇怪,白蔹几个也都面露讶色。 “姐姐,你没病吧?”白前更是直言不讳。 “嘿嘿~”紫苏干笑两声。 “别人家的事我管不着,你们几个以后家里有人病了,一定要及时请医用药,千万别延误了。缺银子,到我这里拿。”杜蘅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了开去。 “小姐真是菩萨心肠。”白前几个都很感激。 紫苏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越发确定时疫将至,转过身去不声不响地在杜府的大门和角门处,又各设了个熏药房。 订了规矩,凡是出入府砥,都得打药熏房过,不可擅自经由别处出入。 杜谦下了衙回来,见了这个架式,心里便有些犯嘀咕。 他是大夫,自然明白杜蘅心里怕的是什么。 若是往年在清州,做了也就做了,可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有些事即便心中见疑,嘴里也不得乱说,行动上更得万分小心。 否则,传扬出去,引起百姓恐慌,一顶妖言惑众,扰乱朝纲的大帽子压下来,立时便可以让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忙打发了厚朴去请杜蘅。 杜蘅并未隐瞒,理由也很堂皇:“这几日鹤年堂里病人激增,几个坐堂大夫都忙不过来,偶尔还得我过去帮忙。我看着,病人整天来来去去地穿梭,为防万一,这才设了个熏药房。” 这话自然是敷衍之词。 倘若只是防止鹤年堂的病人,只需把鹤年堂的前后门设熏药房便好,何必设在杜府的大门和角门处?出入皆要受制。 杜谦这时也顾不得挑刺,讶然问:“鹤年堂的病人也增多了吗?” 自鹤年堂移交到杜蘅手里之后,为避嫌疑,他便很少过问鹤年堂的事情了。 “我查过帐册,自三月末以来,病人激增了五倍以上。”杜蘅点头,又道:“听父亲的口气,朝中大人病倒的也不在少数了?” 杜谦定了定神,道:“眼下正值春夏之交,气候反常,时冷时热,体弱者受些影响也很正常。” “是否正常,父亲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杜蘅淡淡道。 “我不反对你设熏药房,不过似乎往里挪挪更好。”杜谦想了想,道:“咱们家实再经不得任何风浪,行事更需小心谨慎。” “是。”杜蘅也不得不承认,父亲入了太医院之后,眼界拓宽,说话做事都较以前有了章法。 “娘那里,先别乱说话,省得惊着她老人家反为不美。”杜谦又叮嘱。 杜蘅颌首:“我命人送了药丸去,只说是安神定惊,清火润肺的。若是祖母问起,父亲便也照这个话回吧。” “嗯。”杜谦点头。 父女两个又谈了几例病例,发现病情都惊人相似。 先是着凉引发头疼,接着上吐下泄,之后开始发烧,用了药之后,稍好一些,又开始咳痰…… 请医得早,用药得宜,病兴许就慢慢好了。 若是不幸,拖延了那么一二天,又或者请到一个庸医,用的药不对症,那就对不起,只好请你换个地方去感受感受另类人生疾苦了。 杜蘅还好,早有了心理准备,万事齐备,只等时疫暴发时,默默地施医赠药,以赎其罪。 杜谦却是胆颤心惊,一夜碾转犹疑着,到底还是没能下决心递折子,上达天听——与其做根出头的椽子,不如静观其变,随大流。 反正,出了事头上还有医正,左右院判顶着。至不济,还有十几个年龄资历比他老得多的太医国手在。 他一个新进的太医,又因杜蘅之婚事,多次被人言推上风口浪尖,何苦去出这个风头? 不过五日,白前家里传来噩耗,说是她娘殁了。 如同晴天霹雳,白前晕晕乎乎地,完全不敢相信:“不可能,我回的那天,娘明明大有起色,这些日子药又没断,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来接她的是许遥,哭道:“娘舍不得那些药,说已好得差不多,再不肯吃。还让爹把剩下的药材拿出去卖了,得了五十两银子……” 白前哭得昏过去:“娘,你好糊涂!” 白蔹心有不忍,几个人私下凑了份子钱,来向杜蘅告假,打算一起去白前家吊唁。 却被紫苏拦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可不能乱蹿,万一惹了病回来过给小姐,你们担待起吗?” 又取了五十两银子给白前:“我说话直,你别着恼。回去跟你老子哥哥们说,人已死了,该早些入土为安。不要停灵,赶紧买副棺材,送上山去,就算你们尽了孝了。” .. 祸事不单行(九一) 紫苏表情严肃,颇有几分端凝之色。 白蔹几个听着有理,脸上便露出几分畏惧和羞愧,心里已生了退意。 白蔹把凑的唁金拢到一处,交到白前手中,委婉道:“是我的错,大伙都去了,小姐跟前只剩紫苏姐姐一个,怕是不方便……” 白前气得小脸煞白,截了她的话道:“不用说了,几位姐姐的好意心领了。我原也没脸因家事劳动各位姐妹,误了小姐的事,更不敢拿小姐的身子做赌注。只是我是个女子,家里还有老子兄弟,停灵多久何时上山却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且,我虽比不得姐姐见多识广,可也没听说,有哪家娘死了不停灵,直接抬上山的。” 说完,银子也不要,扭身就往外走膈。 紫苏又气又急,追出去喝道:“我这也是替你着想,你咋不识好人心呢?” 白前只当没有听见,低了头往外疾走。 许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直冒汗脂。 正闹着呢,只见二门的小厮飞奔着进来报信:“燕王殿下来了!” 几个丫头唬了一跳,也不闹了。 紫苏问:“燕王为做什么,可有说?” “不知道~”小厮跑得满头大汗:“突然就来了,在药熏房里研究了半天,抓了付强哥问东问西,又说有事要问二小姐。” 紫苏心里咚咚直跳,急匆匆回屋去禀杜蘅。 白前犹豫了一下,叫了许遥过来,塞了一包碎银给他:“二哥,你先回去支应着,等小姐这里事了了,我再回家。停灵的事,你跟爹和大哥商量着,也别太长,最多三天就上山罢。” 她虽年纪最小又是个女子,但一则素来聪慧机灵,二则她是杜蘅贴身的丫头。许家二个兄弟也是因了她才谋了份好差事,又因为她时常送些银子回家,家境渐渐有了起色,是以说起话来,就是许父也不敢不当回事。 许遥不敢多言,唯唯讷讷地去了。 这边紫苏几个紧赶慢赶地服侍着杜蘅换了衣裳,正梳着头呢,那边南宫宸已到了院中。 紫苏只好出去,请他到花厅坐了,又亲自沏了茶上来,杜蘅这才进来,屈膝下去:“给燕王请安。” 南宫宸摆了摆手:“虚礼免了,坐吧。” “谢王爷赐座。”杜蘅也不问他来意,侧身坐了,一如既往地安静从容。 南宫宸一颗纷繁复杂的心,刹时便宁静下来。 似乎再大的麻烦,亦能迎刃而解。 美丽的幽瞳里微光一闪,略带着几分嘲弄之意:“二小姐果然沉得住气。” “恕我愚鲁,不知王爷是何意思?”杜蘅不急不慌,淡淡反问。 南宫宸冷哼一声,眸光犀利,象是要把她的心剖开一样:“二小姐何必揣着明白装湖涂?本王且问你,无缘无故,杜府何以院中遍洒石灰,前后皆设熏药房,所有人等出入必得药熏?” 这段时间,他派了人对杜蘅明查暗访,又在杜府周边设了暗桩,想要查点蛛丝马迹。查来查去,没查到可疑之处,反而发现萧绝经常出入杜府内院后宅,与她过从甚密。 再后来,便发现端午未至,杜府上下不论老幼已提前佩了香囊,立夏之后更是院中四处洒石灰,前后门皆设了药熏房,府里上自杜谦下到小厮婆子,出入皆要艾叶,苍术,白芷等药熏一遍。 偏最近时有大臣因风寒请假不朝,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太医院空前忙碌,前几天肃亲王府一名小妾患病,差人拿了肃亲王的贴子来太医院请人,结果因太医院倾巢而出,硬生生让管家等了几个时辰……最终,那名小妾没能挨过去,殁了。 肃亲王大发雷霆,把钟翰林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是个心思灵敏之人,既动了疑,自然要去临安府查看死亡登记名录。 及到出了门,到了御街之上,却鬼使神差地拐了弯,等到他回过神来,人已坐到了杨柳院的花厅里…… 到底为何要来,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哦~”杜蘅神情自若,漫声道:“入夏以来,鹤年堂病人激增,且家中老幼众多,现在又是春夏之交,为防患未然,做了些措施罢了。却不知触犯了大齐哪条律例?” 南宫宸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十分失望:“本王以为,至少你是个与众不同的,还懂得怜恤百姓疾苦,却原来也是个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 杜蘅目光冷凝,不闪不避,静静与他对视:“我本是个闺阁 女子,所求的,唯阖家平安,一生顺遂而已。百姓疾苦,自有朝中百官忧心,他人瓦上是否有霜,又与我何干?” “哼!”南宫宸冷笑一声:“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护得一家周全?”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杜蘅淡淡道。 南宫宸被窒了一窒,恨恨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且跟本王说句实话。你如此大费周章,可是担心京里有……时疫?” 他虽有些准备,但说到最后二字时,仍禁不住停顿了片刻,音量瞬间低了下去。 杜蘅笑了:“王爷,既是怀疑有时疫流行,便该在第一时间去顺天府或太医院查证,却跑来质问我一个弱质女流,不觉本末倒置了吗?” 她言笑宴宴,然而话里究竟有几分是委屈,几分是奚落,却颇耐人寻味了。 南宫宸腾地一下脸红到脖子根,拍桌怒道:“时疫二字,岂可妄提?” 他含怒质问,音量便没控制,白前几个在走廊外伺着,听得一清二楚。 登时个个倒抽一口冷气,这才明白杜蘅这些日子为何如临大敌,大费周章地立了这许多规矩。 原以为她是立威,现在才明白是自己想差了。 白前再想到之前紫苏看似冷漠无情的交待,实则是出于爱护之心,反被自己一顿奚落,面上火烧火燎。 想着家里尚停着母亲的尸身,亲朋戚友集中在一块,哭灵吊唁,这万一再过了病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激灵灵打个寒颤,再也坐不住,寻了白蔹,低声央道:“姐姐,我得回去一趟,小姐面前烦你替我告个假。” 白蔹哪里敢留她,塞了几包药到她手里:“兹事体大,切勿声张,万事小心。”白前点头:“我省得。”匆匆离去。 杜蘅冷笑一声,目光冰冷无情:“王爷乃天家血脉,尚且不敢妄言。我不过是区区民女,又岂敢担这妖言惑众,扰乱民心之罪?” 南宫宸被噎得哑口无言。 杜蘅端起茶杯,似笑非笑地道:“王爷想必还有很多事忙,我就不留您了。” “殿下,请。”紫苏恭敬地挑起了帘子。 南宫宸瞪了她半天,悻悻然拂袖而去。 到了临安府衙,府君韩宗庭正收拾了东西,欲剩了官轿回府,突然听得长随羊柯跌跌撞撞地跑来:“老爷,燕王殿下来了。” “燕王殿下?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韩宗庭唬了一跳,猜不出他的来意,急得一脑门子汗。 “这个,殿下没有说。”羊柯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没用的东西!”朝宗庭也没法,斥了他一句,正了正衣冠,拔腿就往前面跑。 却在院子里迎面遇上面色阴沉的南宫宸,一揖下去:“不知殿下驾临,恕臣未曾远迎。” 南宫宸也不与他废话,劈头就要看死亡登记册,不止要今年的,还往五年之内同期的。 朝宗庭满心疑惑,却又不敢问,恭恭敬敬地将他迎进正衙,命师爷把册子取来,一边不着痕迹地探问他的来意。 南宫宸根本不搭理他,一双鹰似的利眼只盯着门口。 朝宗庭越发心中惶恐,汗水争先恐后冒出来,不停地抬袖擦拭。 幸得师爷很快捧了一大堆册子,翻开来一一摊在桌上。 南宫宸站在桌边随手翻阅,发现自三月二十几号始,便陆续有人死亡,只是初时每日只十余人,且多是老人孩子,并不显山露水。 立夏之后,死亡人数开始聚增,且大多集中在城东和城西贱民集中之地。 至昨日四月十三,是最近一天,四城皆有死亡,总数已达八十二人,犹以西城为最,一日之内竟有三十余人暴病,且有青壮,有几例是前些日子,户中已报死亡的人家…… 再翻看往年,同期一月死亡人数尚不足如今一日之多! 朝宗庭立在南宫宸的身侧,瞄到这些数据,看着南宫宸越来越阴鸷冰冷的眼神,冷汗浸透了厚厚的官衣。 他贵为府尹,掌临安的治安与政务,还握有承接地方诉状的资格,相当于一个小刑部。 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临安府里每天死了多少人,这种小事哪里会一一照管得到? 然而,平日里自然无人指责,若是京里发生时疫,他身为临安府的最高行政长官,却未能及时发现,上达天听,却是严重的失职! br>倘若被御史参上一本,就要沦为朝廷安抚民心的替罪羊,被送上祭台,以平民愤! 脑子里轰地一响,面色惨白如纸! “朝宗庭,你办的好差!”南宫宸却无暇与他计较,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韩宗庭双膝一软,蓦地跌坐在地上。 “大人,”师爷瞧他这般模样,急急凑过来看了一遍,脑子里也是嗡嗡乱响,惊得面无人色:“莫不是,莫不是生了时疫?” 他想的,却不是东翁大祸临头面临削官丢爵的危险,却是前几天一个朋友得了急病,跑去探望,还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子闲话,搞不好已染病在身…… 他活了五十多岁,时疫的厉害如何不晓得? 一旦染上,泰半难以活命,登时也顾不得安慰万念俱灰的东翁,掉头就往药铺跑:“大人,我,我有急事……” 南宫宸从临安府衙出来,知道疫症已是事实,略一思索,打发陈泰去请钟翰林,自己直接奔了皇宫,递牌子称有急事请见太康帝。 太康帝知他性子沉稳,若无大事发生,断不至赶在宫门要下钥的时间求见。 是以,立即召见了他。 等南宫宸进到御书房面见太康帝,呈明厉害,钟翰林也匆匆赶到了。 “翰林,燕王所说是否属实?”太康帝未置可否,把目光转向钟翰林。 钟翰林缓缓点头:“燕王所虑,并并非无凭无据。如今四城之中,染上时疫之人越来越多,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出了这等大事,为何不及时上报?”太康帝眼中寒芒大盛。 南宫宸当即跪地,称:“儿臣失察,请父皇责罚。” 钟翰林苦笑:“怪臣,臣因老迈,这几年已不大出诊,太医院之事也甚少管理。是以消息闭塞,耳目不灵。下面之人,多半是想求稳妥,不敢妄言。” 古时愚昧,认为是朝政不靖,吏治不明,皇帝昏聩,才会至老天震怒,降下灾祸。 太康帝自然也明白,沉吟片刻,问:“到什么程度了?” 南宫宸不敢隐瞒,把今日去见朝宗庭,查阅临安府死亡名册一事,俱实以告。 听说一日所殁人数,已超往年一月之多,太康帝面色凝重,沉吟片刻,问:“依翰林之见,应如何应对?” “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请父皇暂时出京,往承德行宫小住数月,待疫情平息后再返回京师。”南宫宸道。 “胡说!”太康帝大怒,拍桌高喝:“京城危殆,朕即为一国之君,理应坐镇京师,与百姓群臣共御灾祸,岂可贪生怕死,一走了之?” 钟翰林跪地道:“殿下所言极是,圣上乃九五之尊,身系万民之福。切不可逞一时血气之勇,当为百姓群臣,保重龙体为要。” 南宫宸语气真挚,言词恳切地道:“父皇若是信得过儿臣,就把督管时疫的差使交予儿臣办理!儿臣愿意一力承担所有后果!” 太康帝目光如炬,双目灼灼地盯着他:“你难道就不怕死?” “悍不畏死的,是莽夫。”南宫宸泰然自若:“儿臣自然也怕死,然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如鸿毛。倘若能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谋福趾,替朝廷出力,便是死了又有何憾?况且,时疫重在预防,只要小心谨慎,未必一定会死。” 钟翰林连连点头:“皇上放心,时疫听起来虽然可怕,但只需方法得宜,及早预防,是完全可以控制得了的。”太康帝蹙眉:“既是如此,朕为何要远避承德?” “是为确保万无一失。” “不用说了,朕不走。”太康帝一挥手。 钟翰林无法,只得把自己知道的防疫病的方子,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又列了几十条注意事项。 这中间,太康帝连下了几道口喻,急召几位阁辅并辅政王爷夤夜入宫议事。 第二日早朝,便宣布了京师疫病之事,南宫宸为首,南宫庭,南宫康,和磊等为辅,五军步兵衙门协同临安府,共同督管。 皇上当庭下了罪己诏,同时宣布,京师内九门,外八门集体封闭,戌时起宵禁,各大街道遍洒石灰; 有人染病,立刻上报府衙,当场隔离,圈禁起来; 不论贫富贵贱,一旦确定为疫病而殁,尸体都不得擅自处理,需送往分设在内外城的殓葬处,统一焚烧后再行掩埋;棺木,一部份由朝廷拔款,另一部份则由乡绅富 户,勋贵之家捐资募集; 朝廷重金招募了人手,专门负责焚烧掩埋尸体; 又在四城多处设了粥厂和药局,免费施粥赠药; 大相国寺还自发勘刻了许多防疫的小册子,置于大殿之前任人取用,教百姓一些防疫的知识…… 当然,这都是后话。 自四月十四始,一场如火如荼的防疫战,就在临安城里打响了…… .. 祸事不单行(九二) 朝堂上朝议已毕,不到半个时辰,临安府时疫盛行的话题已传得沸沸扬扬。 王公大臣们散朝回家后立刻收拾包袱,赶在临安成一座孤城之前,到别院、田庄里暂避,等时疫过后再返京。 一时间,九城门外,人头攒动,车马云集。 因朝议刚罢,大方向上虽有决议,细节方面尚待拟订,急切间很多措施并不能一步到位。且突然间封闭内外城门,也恐引起百姓恐慌,激发民变。 是以,南宫宸等几人商议后,决定闭城先暂缓数日,当务之急是将所有患疫病暴亡的人家封门隔离,派大夫上/门诊治,派发药物,并以兵丁把守膈。 死者尸首集中送到殓场焚毁,死亡人数集中的胡同、路段干脆都封起来,不许人进出。 这样,除了安排兵丁把守路口,还需安排人专门往封闭路段的人家送米粮蔬菜,药物等日常用品。 粗看似乎简单,然而真正落到实处才发现,难处何止一二条脂? 比如送米粮,这就有个具体的实施细则。 百姓和官员家所用物资,自然不能同一档次;就是官员和官员之间,那也是有区别的。官员跟勋贵之家,又有不同。 另外,这些物资是全免费,还是全自理? 亦或是部分自理,部分由朝廷负担? 若是分而担之的话,朝廷负责几成,个人又负责几成……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大量的繁琐的细节需要商议。 白前娘病逝,白前三兄妹回家吊唁,不幸成了第一批被封府隔离的。 每日只得窝在家里,焦急地等着朝廷安排的人员按人头送来米粮蔬菜。 幸得杜蘅与南宫宸相熟,知道那些东西不够吃,又托了兵丁,每日单独给她家送些药材和食物来接济。 那条胡同也因接连死了七八口人,被官府封闭,禁止出入。 另,时疫的消息一经传出,临安府里药材、醋、米粮、蔬菜、瓜果等的价格立即上涨。尤以药材和醋因用量大,价格更是急速飚升。 南宫宸收到消息,只得再次紧急召集了几位阁老,会同太医院的几位资深太医共同商议,出台紧急律法,只允许药商在朝廷勘定的范围内适当调节,不准私自轰抬价格,牟取暴利。 其间,也不知谁传出去,说杜府二小姐秘制“防疫丸”,阖府上下,人人佩带,数百人无一染疫。 几乎在一夜之间,鹤年堂京城四家分铺外排起了长龙,人人争先来抢购杜府的防疫丸。一时间,鹤年堂声誉雀起,一颗药丸卖到二两银子的高价,仍然供不应求。 忠勇伯府和陈国公府与杜府比邻,两家的夫人更是纡尊降贵,直接进了内堂,向杜蘅请教起防疫良策。 杜蘅并不藏私,不止领着二位夫人参观了药熏房,教其勤开窗,勤洗手,勤换衣物,保持室内外清洁,定期洒醋,或是以药物熏炙等等。末了,又各赠了几瓶防疫药丸。 刚把两位夫人送出府,那边白蔹又来报:“恭亲王府冷侧妃来访。” 两人见了面,闲话叙完,转到正题,原来也是来讨教防疫之法的。 因杜蘅救过冷侧妃母子性命,冷侧妃与她说起话来,又比陈国公夫人和忠勇伯夫人不多,无形中多了几分亲密。 却不知,杜蘅看着她,脑子里总不由自主浮着那句:“表哥,让我回到你身边好不好?” 看她的眼神,便有些飘浮不定。 冷侧妃心事重重,却没发现不妥。 按理说,南宫宸负责督管时疫,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撇开他,独自去乡下避难。 然而,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却不得不顾忌自己的孩子。 她心里挣扎得厉害,不知不觉便问了出来:“眼下京中人人自危,不少人携家带口去了乡下田庄,不知二小姐如何看?” 杜蘅含蓄道:“乡下空气虽好,条件却比不上京城,且未见得比京里安全。世子年幼,与其来回折腾,不如呆在王府。只要方法得宜,精心照料,比城外稳妥得多。” 冷侧妃闻弦歌知雅意,失声惊嚷:“你的意思,时疫已传到临安城外去了?” 杜蘅却不肯把话说实了:“我也只是猜测,不一定做得准。” 她能在年前就预见到这场大灾,提前准备了近百万的药材,冷侧妃又如何肯信她只是猜测? >她肯婉转暗示自己,心中已十分感激,握了她的手,道:“多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杜蘅微微一笑,领着冷侧妃在府里参观一遍,重复一遍注意事项,末了再赠了几瓶药丸,亲自将人送出二门。 还没等坐稳,又有人来访。 这回,却是杜荇。 “她来做什么?”白蔹皱眉,十分不喜。 “这正是她立功邀宠的大好时机,怎会错过?”紫苏冷笑。 “呸!”白芨啐道:“我看她有什么脸开口讨要药材?” “有老爷在,又何需向小姐开口?”白蔹压低了声音道。 “凭什么?”白芨瞪大了眼睛,忿忿地道:“鹤年堂是小姐的,自家人白吃白拿就算了,还好意思送人情?” “陌生人还要施粥赠药呢,何况是自家亲戚。”白蔹性子温和,怕白芨几个闹起来,大家面上不好看,连忙劝解。 “呸!这种人算是什么亲戚?”果然,白芨俏脸一沉,冷笑:“送给外人,至少人家还知道感恩,说不定还给小姐立个长生牌位,每日香火不断地供着!还能替小姐挣个好名声!给了她,却是养足了精神往小姐身上捅刀子!不给,宁给狗吃也不给她!” 杜荇站在杨柳院外,脸上阵青阵红。 杜蘅不动声色,淡淡道:“丫头们给我宠坏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让大姐看笑话了。” “这份情,我领了。”杜荇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低低道:“不过,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 杜蘅微笑,并不吭声。 那神色分明象是在说,你在夏家是什么处境,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嘴硬! 杜荇越发难堪,狠狠地瞪着她,突兀地道:“夏雪嫌去了京郊的别院。”“她去哪,与我何干?”杜蘅笑了笑,淡声道:“陈国公府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杜荇冷笑:“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夏雪有今日,敢说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不等杜蘅说话,又道:“萧绝与夏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若不是因为你,岂会撺掇着卫守礼坏她名节?不过你放心,我比你更恨她!她摔得越惨,我只有越高兴。” 想起当日在夏府所受的屈辱,想着被打断的两颗门牙,心中那股恨意越发狂燃。 咬着牙,恨恨地道:“既然做了,索性再狠些!要我说,嫁给卫守礼还是便宜了她!就该让她嫁个破落户,看夏家还敢不敢猖狂?” “你想多了,”杜蘅依旧淡淡地:“我与夏家并无过节,算起来还是我亏欠小侯爷更多一些,夏雪对我有成见也正常。而且,我对夏雪的婚事,并不关心,她嫁给谁与我无关。至于萧绝,先不说卫守礼求亲背后是不是他在搞鬼;就算是,我自问也没有那个本事去左右他。” “你当然没这个本事!”杜荇毫不客气地奚落:“但不能否认,萧绝这样做,有一大半是为讨你欢心。” 说着这样的话,心里不免有些泛酸。 同样是杜家的女儿,论容貌自己比她还强出一截,凭什么她就人人哄着捧着,自己却要被人踩到烂泥里去? 她有些后悔,早知石南会变成萧绝,当初直接向他示好,何至受这些闲气!也不会被假和三骗财骗色,***失心,落到如此田地! 处心积虑嫁入平昌侯府又怎样?任她百般讨好,终是脱不了一个“妾”字。 哪里比得上杜蘅,退了婚身价不跌反增,走了小侯爷,又来个小王爷! 如今更是凭着一颗“防疫丸”赚得盆满钵满。 最可气的是,她在南北二城高价售卖药丸,到了东西二城却施粥赠药,分文不取! 明明是慷他人之慨,博自身之名,不止没有人说她,反而人人赞誉,称她高风亮节,乐善好施,聪慧大度……总之,拣着各种好听的词汇往她头上堆! 众口烁金之下,俨然将她传成了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真真可笑!她又不是白送,一颗药还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居然敢卖二两纹银! 数日之间,她从不守妇道的贱女人,摇身一变,成了勋贵之族,公卿之家争相追捧的对象,成为京里炙手可热的名媛千金! 前些日子,还指责她贪图权贵,抛弃了小侯爷的一众贵妇千金;现在风向一变,人人调转枪头,斥责夏风见色忘义,未娶妻先娶妾,妄图享齐人之福。 更有人当面讥笑夏风,有眼不识金 镶玉,错把烂铜当美玉!如今后悔晚矣! 就连许太太,话里话外竟也流露出几分懊恼之色,看她越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娘家无人替她撑腰,她又没本事越过杜蘅,除了忍,还能怎么办? 庆幸的是,给萧绝一搅和,夏风的婚事黄了,短时间里不会有女人压在她头上。 但她心里也明白,这只是暂时安全,还不到完全安心的时候。 她希望夏府的水搅得越浑越好,只有这样,许太太才无暇顾及夏风的婚事,才能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唯有抢在夏风成亲之前,生下长子,才算真正在夏府站稳了脚跟! 要做到这点,只有借助杜蘅之力——换言之,必需暂时放下过往的恩怨,联手对外。 这,是杜荭给她的忠告和建议。 经过反复的思考,她决定采纳——因为,她别无选择。 不等杜蘅答话,又有人来拜访。 杜荇口里含酸:“你忙,就不用送了,我自个回去就。” 杜蘅也不坚持,转过身回了屋,就把白芨叫了过来,附耳低语几句。 白芨不断点头,飞奔着出了门。 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弯眉笑眼地回来,远远地冲杜蘅做了个手势。 杜蘅微微一笑,专心接待客人。 接连数日,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杜蘅忙忙得脚不点地,有时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大家似乎都已忘了几个月之前,临安诸人众口一词,指责杜蘅见异思迁,水性杨花,此时见了面个个亲热无比,对她赞不绝口。 因日日与人解说,索性编了本小册子出来,凡来访者人手一册,回去还可随时翻阅,倒比她说得口干舌燥有用得多。 初时只有紫苏几个丫头帮着抄录,后来杜芙知道后主动加入;再后来,不止杜松,杜修几个就连许氏也来帮忙。 也不知哪位勋贵夫人将册子拿到大相国寺,主动提出出资将其刊印成册,置于大雄宝殿之前供人免费取用。 消息传出,首次刊印的五千册,两天便被抢夺一空,又赶着加印了一万本,这才将杜府诸人从每日抄书的窘境中解脱出来。 等喘过气来一算,才发现已到了端午节。 万幸的是,白前一家都未感染疫病,经二十天的隔离后,放回府来当差。 往年这个时候,不止有庙会,还有龙舟赛,宫里也会举办端午宴,邀请命妇入宫。今年却是到处都冷冷清清,一派萧条景象。 除了临安,之前发生旱灾,蝗灾的省份都先后发生了轻重不等的时疫,各地告急的奏折,雪片似地飞往京城,送进了御书房。 临安城里因发现得早,措施又得当,疫情控制得还算不错。经过二十几天的防治,百姓不再谈疫色变。 如今,却虑外面的疫情传入临安,造成二次感染。 是以,朝堂之上一致同意,关闭了外城的八道门,许出不许进,除了每日所需的米粮果蔬,药材等物,一概不许入城! 这下子,可把之前避疫躲到城外的勋贵公卿之流们急得发疯。 每天想方设法,削尖了脑袋来找南宫宸,希望可以批得一纸手谕,进城避疫。 可惜,南宫宸铁面无私,竟是不论亲疏远近,全部一口回绝了不算,反过来还要奚落几句:“尔等既然弃皇上不顾逃出城去,便该与城外百姓共存亡!” 这样一来,不免得罪了许多权贵,他却依然故我。太康帝每天与内阁辅臣们在御书房集议,现在防疫的办法在不断的摸索和实践中积累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只需编撰成册,发行下去,令地方上照此推行便可。 例如,实行患者就此集中症治制度,谁发现谁治疗,在各交通要道上设卡防止病人四处流蹿,交叉感染。 皇上愁的是银子! 减赋免傜,虽是必然之策,却是远水不解近渴。 别的都可以等,然这救灾的药材和粮食,却是万万不可少的! 偏偏去年从夏天旱到秋天;临到快入冬了,又来了一场飞蝗;紧接着又是数月的冰雪酷寒;又有各地驻军讨要粮晌;赶着就是春荒,大水,还闹出七星镇全镇覆灭的惨案;如今又来一场时疫…… 真是祸事不单行,一件接一件,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户部的银子流水似地拨出去数千万两,眼瞅着已是入不敷出,御书房里堆着的这许多折子,件件都是问他伸手要银子! 教太康帝如何不急,如何不恼,如何不愁? 怒起来,便在御书房里痛斥地方官吏无能,遇事不能自谋解决之道,只知道向朝廷伸手! 可这银子,并不是他骂几句人,撤几个官就能变出来的。 五省疫病,这要是不加以控制,任其漫延,毫不夸张地说,大齐因此灭国都有可能! 为了筹措这笔巨款,太康帝急得寝食难安,嘴角潦起水泡! .. 祸事不单行(九三) “自四月以来,各地时疫相继发生,告急奏折雪片般飞到京师。”太康帝背着手,阴沉的脸色有种特别的肃穆:“个个伸手向朕要银子,可眼下的情况诸位也该清楚,银库已经搬空,时疫又不能不治。各位爱卿,有何良策?” 没有人吭声,沉默着,呼吸声在偌大的御书房里此起彼伏,让人莫名的心慌。 太康帝扫视着几位阁老和辅政王爷,神情越来越冷厉,越来越阴沉,蕴酿许久的情绪眼见就要暴发出来。 南宫宸站了起来:“父皇,儿臣倒有个不成器的法子……” “说!”太康帝喜出望膈外 “呃,”南宫宸略略踌躇:“这法子有失公允,且推行起来不太光明正大……” “不要紧,”太康帝大手一挥,道:“法子公不公允用先且不论,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朕召你们来,本就是为集思广益,开拓言路的嘛。” 南宫宸清了清喉咙,道:“其实,儿臣的法子很简单,就是劫富济贫。政” “劫富济贫?”太康帝愣住。 和磊眼睛一亮,忍不住问:“燕王此法,可也是有感而发?” “和侍郎莫非也早有意效仿,苦于不好付诸行动?”南宫宸反问。 “嘿嘿~”和磊与他相视,会心一笑:“此女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有点意思。” 他掌着户部,管天下财政,任何与银子有关的事都极其**,如此大手笔的动作,怎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两位能不能不打哑谜?”赵王微有不悦,不喜欢两人展现的默契。 这两人眉来眼去,当他是死的不成? “两位所指,可是杜太医的千金,杜家二小姐?”首辅吏部尚书郁雪窗也忍不住了,插了一句。 “郁阁老也知道杜二小姐?”和磊讶然。 “自临安时疫暴发之日起,杜二小姐义捐百万药材,东西两城搭粥棚施粥近月余,且亲自坐堂,为百姓免费出诊……义举不胜枚举,临安城里不知道杜二小姐之名的鲜矣!”郁雪窗捋着颌下白须,说起杜蘅之事,竟是如数家珍。 “说了半天,是她?”赵王南宫庭有些坐不住了:“这位杜二小姐,本王倒也略知一二。的确生就一副好胆略,好气魄。可惜,是个女流之辈。” 秋狩围场,她步步筹谋,将杜荭逼上死路,竟是毫不手软! 想着她收留初七,在自己婉转表明暂时无法让初七认祖归宗之初,还恐她挟恩以报。孰料,她竟一刀斩断来往,毫不拖泥带水! 年前送节礼,听说她连恭亲王府,陈国公府和忠勇伯府都送了,偏偏自个这里一点表示都没有,全当没这个人了! 人啊,就是矛盾。 她若是挟恩以报,借机巴上他不放他会心生厌恶;可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人,完全不将他当一回事,又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是皇后的嫡长子,储君的不二人选,她就这么有把握,这辈子都不会有求于他? 难怪俗语有云,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果然有道理啊! “朕要你们来,是谈筹措赈灾资金,可不是替别人歌功讼德来的。”太康帝皱眉,隐隐不喜。 “儿臣这法子,就是源自杜二小姐。”南宫宸含着笑,眉梢眼角透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轻松。恐太康帝不清楚,遂把她自制防疫丸,在南北二城高价出售,却将所募银两购买药材和米粮,在东西二城免费施粥赠药,活人无数的事迹,详细说了一遍。 和磊难掩欣赏之意,补充道:“纵然有心,凭一己之力,任你富可敌国,又能救得几人?二小姐此举,却是集众人之财,力挽狂澜。却又让人心甘情愿,毫无怨言,让人钦佩。” 办法虽然简单,操作起来也并不困难,难得是这份胸襟和气度! 视钱财如粪土,这句话说起来容易,然而真正上千万的财产到了袋子里却不贪不恋的,却是百万中也难挑一个! 要知道,她一颗药丸卖价高达二两,鹤年堂四家分铺,每天售出的药丸少说也有几十万。粗略一算,这月余她过手的银两就几近千万两! 她却眉头都不皱一下,转手就散了出去! 太康帝贵为一国之君,和磊掌户部银库,尚且为数百万银两而纠结,权衡,举棋不定! 世上须眉千千万,又有几人有此女之气魄? 太康帝默然半晌,道:“舞阳县主之功,朕知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筹款,封赏之事等疫情过后再谈也不迟。” 国家不同于个人,杜蘅可以高价卖药,筹集资金再去救济穷人,朝廷却不能如此行事,更不能写在圣旨上,堂而皇之地召告天下。 若形成公文正式下发,不仅为后世史学家垢病,更易为贪官污吏钻了空子,大敛不义之财开方便之门。 太康帝担忧的,和磊自然明白。 这些日子,他反复琢磨的也是筹款之事,轻咳一声,道:“不能照搬,却可以效仿其精髓。既是劫富济贫,首要便要分清谁是富者。把目标确定了,下一步才好制定计划。” “若论首富,谁有户部钱多?可惜国库已经空虚,想劫也劫不了了。”魏王打个哈哈,扔出一句废话。 “户部银钱,半出江南。”郁阁老摸着胡须,摇头晃脑道:“江南自古是鱼米之乡,富商巨贾多如天上繁星。可是,朝廷若要他们出资,总得有个名目。否则,与强盗何异?” “强迫他们出资,当然不行。”南宫宸对此也早有考量,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地笑:“得投其所好,让他自动自发的,积极主动地求着出资,才是上策。” 赵王冷笑一声:“三弟既然这么说,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了?” 南宫宸淡淡道:“不敢说成竹在胸,只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提出来供父皇参考而已。” “说来听听。”太康帝也很好奇。 “商人重利,是以,想让商人积极参与,主动捐资,首先必须让他有利可图……” 赵王哧一地声笑:“商人最是奸狡,无利不起早,既是捐钱,摆明了是吃亏的事,哪来的利可图?三弟当他们全是傻子么?” “不然!”和磊摇头:“所谓利,未必只指银钱。商人有的是钱,缺的是地位和身份。如果朝廷许诺些好处,自然有人心甘情愿站出来捐资。” 他说得极含蓄,陶立民是个直性子,成天与军人打交道,说话不免直接:“侍郎此提议,可是要朝廷公开卖官鬻爵?” “万万不可!”赵王勃然变色:“如此一来,朝廷颜面何存,纲纪何在?” 太康帝眉心微微一跳,却强忍了没有说话。 南宫宸挑眉:“有何不可?” 和磊心平气和,笑眯眯地道:“陶阁老言重了!不过是许以虚衔,并不是实权授官,哪有卖官鬻爵这么严重?再说,这不是在商量吗?各位若有更好的法子,不妨提出来共商。” 此言一出,众人哑口无言。 不同意卖官,可以啊,拿出更好的法子来筹银,我不拦你。 和磊扫了众人一圈,很满意这软刀子挥出去的效果,微笑道:“他们要的,只是地位提升,并非一定手握实权。咱们便投其所好,凡捐资万两以上,许以旌表;捐资十万者,祖上加封,捐资百万者,则可允为士族。” 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由商贾之家一下子挤身士族之林,成为人上之人,荫及子孙万代,还怕没有人挤破头来捐钱? 礼部尚书叶夕一跳三尺高,直斥:“荒唐!士庶有别,岂可因区区阿赌之物而混淆?这样做,置天下士族颜面于何地?倘若天下士族群起而攻之,汝敢当责任否?” 他是清流出身,又掌着礼部,自然无法容忍此等大违礼法教义之事。 南宫宸冷笑道:“和侍郎所提之议,既不涉官职,又不是爵位,只是个虚衔,没有封地又不领俸禄,无损朝廷丝毫利益,又能救百姓于水火,何乐不为?士庶之分,虽然要紧,然再要紧能比得过人命?且,庶人建功立业,受朝廷封荫,赐士族出身的先例,古来有之,举不胜举!叶阁老何以反应如此激烈?” “建不世功绩受皇上封荫与花钱买个出身,岂可相提并论?”叶夕怒道:“燕王殿下才是是非不清,混淆视听!” .. 祸事不单行(九四) 在座的诸位皆是出自士族,并无一人是庶族出身,嘴里虽然不言,心里多少对和磊的建议有着不满。叶夕既已挑了头,其余人顺势表示支持。 两边争论了大半天,几位阁老和辅政王爷中有半数以上不同意,魏王从来是个墙头草,首辅郁雪窗又弃了权,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南宫宸胸中憋着一股气,从皇宫里出来,也不坐轿子,骑了马闷头往前走。 陈泰也不敢劝,远远地跟着,见他一路往西,最后停在街边拐角,默默望着斜对面路边的一座棚子发呆。 近月来南宫宸几乎天天要打这里经过,陈泰自然认得那是杜家的粥棚,却有些不明白,主子何以不进去瞧瞧,偏在外头傻站着膈? 再一瞧,棚子里新支了张铺了蓝色丝绒的桌子,一名穿着天水碧丝缎对鹿长衫,葱绿马面裙的少女正端坐在桌子之后,聚精会神地给人诊脉——不是杜蘅是谁? 两名丫环站在杜蘅身后,一人帮着研墨,不时还侍候她喝些茶水;另一人则帮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分发药材。 陈泰认出,侍候茶水的是紫苏;帮着分药的是白蔹,都是杜蘅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值。 此时已是傍晚,桌子前依然排着一条长龙,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枚二指宽,三寸长的竹牌,正是鹤年堂签发的号牌。 陈泰粗粗扫了一眼,少说还有四五十人,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这许多人全部看完,怕不得挨到半夜去? 正腹诽着呢,却见南宫宸忽地下了马,不声不响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杜蘅一口气又看了五位,觉得手有点酸,停下来揉了揉手腕。 紫苏立刻捧了茶过来,压低声音问:“天色不早了,剩下的这些,是不是让他们明天再来?” 排在队首那人,心里一颤,嘴唇翕动着,求情的话差点冲口而出。 他天不亮就来,在这站了一整天,眼瞅着要轮到自己了,结果却要他明天再来。 可,杜蘅一个千金小姐,抛头露面免费给人看病,已是不易。且天色确实已晚,实在没脸求她再宽延时间。 杜蘅啜了口茶,瞥一眼几乎望不到头的队伍,柔声道:“既然发了号牌出去,就得看完,否则岂不成了言而无信?” “还这么多,半夜也看不完。”紫苏噘了嘴:“小姐就算不在乎名声,也该顾惜自个的身子。” “嗯,”杜蘅默了一会,歉然道:“明日起限号。” 把茶杯搁到桌上,道:“下一位。” 那人长出一口气,先恭恭敬敬给杜蘅叩了三个响头:“二小姐大恩,凌云铭感五内,来生必结草衔环,报答二小姐。” “这是做什么?”紫苏唬了一跳。 林小志忙过来将凌云搀起,道:“快起来!若真心感激,不如赶紧安坐了,好让我们小姐早点扶完脉,早点回去休息是正经。” 这话说得众人都是一笑,凌云更是臊得满面通红,讷讷地侧身在凳子上坐了:“是小人鲁莽,二小姐莫怪……” 又看了几个人,棚里送来热粥,各人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就着街头的灯光,呼噜呼噜吃得十分香甜。 陈泰冷眼旁观,见杜蘅自己竟然也是喝的粥棚里施的粥,诧异的同时不禁也暗自钦佩。 他却不知,杜蘅前世经历了战乱,跟着南宫宸在深山老林里差一点就要茹毛饮血,在她眼里,这实在算不得苦。 黄健帮着施粥,发到最后一个,见他衣饰光鲜,竟然也伸出手来拿粥,不禁心头火起,忍了怒道:“这里只给贫病无依者施粥,公子若是饿了,前面右拐就有酒楼!” 他老成持重,见南宫宸站在暗处,虽看不清五官,但身姿挺拔如松,气势迫人,怕替杜蘅招灾惹祸,因此话说得还算客气。 龚宁却是个火爆性子,张口就骂:“揩油打秋风,竟然跑到粥棚里来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 南宫宸心里有事,有人递东西也没多想,顺手就接了过来,给龚宁一骂,拿着这粥碗,走也不是,喝也不是,很是尴尬。 黄健心里生疑,仔细一瞧,却认出南宫宸来,失声嚷道:“燕王殿下?” 陈泰呛地拔出腰间宝剑,架到龚宁肩上:“殿下暗访民情,体验百姓疾苦!你这***才不知好歹,竟敢出言辱骂?老子倒要看看,你脖子上生了几个脑袋!” 龚宁一个字都不敢吭,脸上阵青阵红。 黄健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陪着笑脸道:“全是小人有眼无珠,未能及时认出燕王殿下。这才生了误会,还请殿下息怒。” 杜蘅在粥棚里,听到南宫宸的名字,下意识地拧了眉,心里委实不想见他,可悠关龚宁的生死,又不得不出面:“燕王殿下微服暗访粥棚,有何赐教?” 南宫宸自个都不知道所为何来,如何答得出来? 急切间,胡乱找了个借口:“有关时疫之事,想咨询二小姐……” 杜蘅眼里闪过讶异,望向龚宁,淡淡道:“不知者不罪,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印象中,南宫宸虽不是乾纲独断之人,却绝无跟女人讨论政事的习惯。 顶多也就是实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无意间透个一二句,要他认真听取取女人的建议,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南宫宸本无心治他之罪,这时就坡下驴,冲陈泰使了个眼色,陈泰收了剑。 “谢殿下不杀之恩~”龚宁跪拜。 “殿下要问什么?” 南宫宸哪里有事跟她讨论? 望着她半天没有吱声。 “我还有几十个病人要瞧,就不送殿下了。”杜蘅知他只是随口搪塞,福了一福,返身回了粥棚。 南宫宸却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尾随着进了粥棚,也不说话,只往她身边一站,冷冷地觑着排队等着号脉的病人。 谁还站得住?眨眼之间,几十个人走得干干净净。 南宫宸得意地冲她扬扬眉:“没人了~” 杜蘅气得说不出话。 南宫宸嘴角微勾,显然心情十分愉悦:“本王可什么也没做。”杜蘅懒得理他,扶了紫苏的手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径直吩咐林小志:“回府。” 南宫宸碰个软钉子,胸口似塞了一团乱麻,别扭之极。一咬牙,竟翻身上马,追上去与马车并肩。 黄健等人暗暗心惊,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其实何止黄健摸不着头脑,陈泰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小姐,”紫苏胆颤心惊,小声央求:“殿下好象真的有事要说,要不还是停下来听听吧?” 杜蘅冷着脸:“想听自个去。” “瞧殿下的样子,似乎打算跟到底了。”白蔹偷偷撩起帘子一角,飞快地往外瞄了一下,又极快放下来,满眼都是忧虑:“别人都不怕,万一传到七爷耳里,可怎么好?” 怎么说都是京都,此时天虽黑了,却没到宵禁时间,街上算不得行人如织,却也不在少数。 从西城到北城,经外城而内城,这一路穿街过巷的,不知得招来多少人的注目!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用到天明,又要谣言满天飞了! “他听到了,又能怎地?”杜蘅微恼。 紫苏低低道:“七爷的脾气,小姐也清楚。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谁晓得会闹出什么事来?” 南宫宸却不是夏雪,可以任他搓扁捏圆,随便拿捏。 两下里若是明刀明枪地杠上,萧绝是臣子,还没比试就先输了一半。 况且他身后还有个萧家,系着一族人的安危,怎能任性妄为? 杜蘅叹了口气,掀了车帘:“前面不远便是秋涛路,殿下若赏脸,不如去香茗居喝杯茶?” 南宫宸没有答话,凤眸里有亮光一闪而逝,漂亮的唇角向上一翘,勾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为这小小的胜利欢欣不以,得意地飞扬起眉梢。 眼下京里时疫流行,还有几人有闲情逸致天黑了还跑到茶馆里喝茶? 香茗居早已打烊,门板都下了一半,临时又再开门迎客。 成宇翔殷切地将人引到二楼大堂,亲自泡了茶,又上了点心:“二位请慢用。” 留下杜蘅和南宫宸,躬身退到楼下大厅等候传唤。 南宫宸嘴里不说,心里也不免暗赞一句好。 他把人安排在二楼大厅,门窗俱开。 一则显得磊落大方,旁人无法说三道四;二则,所有人都在楼下,能看到楼上的人,却听不到谈话的内容,保障了谈话的私密性。第三,大堂视野开阔,旁人想要接近固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想要对杜蘅做些什么,也不可能。 这么一想,才发现杜蘅手底下的这几个大掌柜,看着不显山露水,却各有千秋,都是厉害的角色。 七年夫妻,杜蘅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气。 倘若他不主动说话,旁人是休想从他的嘴里掏出任何东西来的。 是以,并不打算追问,自顾自地默默地喝茶,吃点心。 两人对坐了一柱香,硬是一句话也没说,杜蘅还能悠闲自在,南宫宸却有些坐不住了。 平时都是他逼得别人不得不开口,今日赦然发现,世上原来有人比他还坦然淡定! “父皇很焦虑……” 杜蘅沉住了气,依旧不做声。 南宫宸既满意她不发问,又有些恼她漠不关心,顿了许久,才慢慢接着往下道:“时疫,已经在河北等五省漫延了。” 不等她说话,南宫宸话锋一转,又绕了回来。 “经过月余的努力,京城的时疫,总算得到了控制。每天新增死亡人数,正逐日下降中。” 他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换个人只怕就要懵圈了。 杜蘅却知道,这是他的习惯。 他其实并不需要人给他意见,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需要一个倾听的人,如此而已。 所以,她根本不去琢磨他的意图,只捧了杯子默默聆听。 “如今对付时疫,也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南宫宸叹了口气,低喃:“办法有了,所愁的,是银子。” 南宫宸苦笑一声,抬头望她:“你一定不相信,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也有为银子犯愁的时候。” “五省数以百万计的百姓等着救济,国库里却再无可支的银两了。明明稍加变通,就可以挤出银两以解燃眉之急,偏有些人,还死咬着那些陈规陋习不放!”南宫宸说着,神情开始激动,一掌击在桌上,发出呯地一声巨响:“匹夫误国,可恶!” 楼下大堂中的人,齐齐一惊,仰头看了过来。 杜蘅小声嘀咕:“卖官鬻爵,确实上不得台面。而且,偌大一笔银子想靠它来筹,本身也不靠谱,怎怪别人反对?” 南宫宸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杜蘅叹气:“寻常勋贵人家破落了,最先不都是从变卖家产开始么?” 国家不比百姓,总不能真的拿宫中之物出来变卖。就算要卖,又有几个人敢买?一时间哪能凑出这么大笔银子! 短时间里能够换这么大笔银子的,除了官爵,还能有什么? 南宫宸大窘,俊颜蓦地涨得通红:“这二者,岂可相提并论?” 竟然,把他比做败家子! 杜蘅这才知道,这法子竟是他想出来的,不禁大为惊讶。 想了想,委婉道:“我不懂朝堂之事,比喻或许不太恰当。不过,卖官这种事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于国于君都不好听。能不为,尽量还是避免的好。” “我何尝是因它好?不过是逼得没有法子罢了!”南宫宸眼神黯下来,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你算算,从去夏至今夏,朝廷经历了多少大灾大难?户部的银子流水似地花出去,实是山穷水尽了!” 杜蘅微微一笑:“缺银子是实,山穷水尽却未必。” “怎么说?”南宫宸眼露狐疑之色。 和磊素有计相之称,连他都束手无策,她莫非还有办法变出银子不成? “王公大臣们缺钱时怎样,我不太清楚。”杜蘅转动手中茶杯,一边理着思路,一边慢慢道:“穷人家若是急着用钱,手头上又没有,一般是会向亲朋戚友商借的。” “借?”南宫宸一愣:“跟谁借?”总不能,向邻国开口借银子吧? “你出的这什么馊主意!”他不客气地道:“有损国格,绝不可为!还不如卖官呢!” “国库里没有银子,难道地方藩库里也没有不成?”杜蘅叹气。 谁说要向邻国伸手? 且不说这么大一笔银子,能不能借到;就算借到,也必定要签许多丧权辱国的条约。被史书家一写,还得遗臭万年。 太康帝向来以明君自诩,又岂会允许这种荒唐事发生? 南宫宸冷笑:“藩库里若有银子,还用得着……” 话未完,忽地醒悟,猛地睁大了眼睛瞪着杜蘅:“你是说……” 各省都有藩库,遭了灾的没钱,没遭灾的总不能也没钱吧?算是朝廷暂时借调也好,算各省之间相互借贷也罢,举全国之力,还怕度不过这个难关? 杜蘅抿着唇,笑而不语。 “多谢指教!我还有事,容后再谢。”南宫宸茅塞顿开,站起来,冲她揖了一礼,掉转头急匆匆奔了出去,竟是头也不回。 紫苏急急走了上来,惊奇地问:“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他看起来好象火烧了眉毛一样?” 殿下向来从容优雅,做事有条不紊,如此失态实属罕见。 杜蘅笑了笑,含糊道:“谁知道?” 五省时疫殛等钱用,可不比火烧眉毛还紧急? “你与他谈了这许久,若你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紫苏嗔道。 杜蘅淡淡道:“我只是陪他喝了杯茶,别的什么都没说。” 紫苏见问不出来,只得做罢,双手合了十,道:“阿弥陀佛,不管怎样,送走了这尊菩萨,今晚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我看还好,没有你说的这么可怕。” “才怪!”白蔹心有余悸,按着胸口道:“他只要轻轻拿眼一扫,就能把人冻成冰人。” 杜蘅被她逗得掩着嘴笑:“是吗,看来下回得小心了。” “还有下回?”紫苏哇哇叫:“一次就给吓得三魂去了二魄!” 一行人说笑着簇拥着杜蘅回了杨柳院。 杨坤已经等候多时,抽了空便来回话:“罗大管事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庄子里那位娇客殁了,请大小姐示下,如何处理是好?” 柳姨娘死了? 也对,这段日子大家都自顾不暇,谁还顾得上她? 杜蘅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淡淡道:“你让他送到殓场,再向官府报备就是。” “是。”杨坤小心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杜蘅心细如尘,自然看出他有话要说。 杨坤犹豫一下,道:“卫公子那边,一直没什么动作,需不需要煽一把火?” 杜蘅冷笑:“不必!我敢打赌,不出三天一定有好消息传来。” 杨坤没有做声,但那眼神明显是不信的。 &nsp;夏雪出城近一个月,消息递出去少说也有二十几天了,卫守礼一直没得手。小姐怎么就这么肯定,三天之内他一定会动手? 杜蘅也不解释,打发他下去。 紫苏在一旁听得满腹疑云,觑了个空,悄声询问。 “夏卫两家这个婚事,结得很是勉强。夏雪避出城去,一是散心,二是避疫,三也是想避开卫守礼的纠缠,暗谋毁婚之计。”杜蘅淡淡道:“这些,卫守礼都心知肚明。他比谁都急于将生米做成熟饭。之前他不动手,是因为没有机会。如今城外时疫一起,外面八道城门尽皆关闭,这就是机会。” 除非夏雪肯安心住在庄子里,安静地等待时疫过去,京城解禁。否则,绝逃不出卫守礼的手心。 而以夏雪的性子,又岂会甘心在城外坐以待毙? 紫苏两眼茫然:“城门关闭,许出不许进,两人见不到面,哪有机会?” 杜蘅嗔道:“夏雪进不来,卫守礼不会出去么?” 紫苏吃了一惊:“姓卫的难道不要命了?赶在这个时候出城!” 七爷把夏雪配给卫守礼,本意是要恶心夏府,糟踏夏雪,倘若卫守礼对她真上了心,岂不是白送了她一桩好姻缘? “城里城外都有时疫,实谈不上哪里更安全。”杜蘅悠悠地道:“值不值,那就要看他怎么想了。” .. 祸事不单行(九五) “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夏雪红着眼睛,发疯似地将妆台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哗啦,咣当之声不绝于耳,地上一堆碎片。 琉璃和翡翠缩着肩膀站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做什么,谁还能吃了你们不成?”夏雪瞧了两人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翡翠瑟缩一下,往琉璃身后躲了躲。 琉璃陪了笑脸,小声道:“小姐息怒,夫人和小侯爷此刻一定都在设法……膈” “设什么法?都三天了,别说来人接,连封信都没给我捎!我还没死呢!” “闭城令刚颁布,许是求情的人多,这先例一开怕是禁令就变成了一纸空文……”琉璃偷偷觑着她的脸色,硬着头皮道:“所以,大概还要缓几天……” “缓缓缓!究竟要缓到什么时候?”夏雪焦躁地道:“是不是要等我染了时疫,才算完?止” 翡翠小心翼翼地道:“燕王殿下定然还不知小姐也在城外,若知道怎舍得让小姐受苦……” 她不提南宫宸还好,一提,夏雪的怒火更炽,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骂道:“小昌妇!” 翡翠被扇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做响,眼泪唰地流下来:“小姐……” 夏雪还不解气,赶上去再狠踹了几脚:“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羞辱我?” 翡翠被打得莫名其妙,哭道:“冤枉啊,奴婢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羞辱小姐……” 琉璃叹了口气,忙从后面抱着夏雪,劝道:“小姐,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就算要罚,还有嬷嬷呢!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冲翡翠使了个眼色,厉声喝道:“还不快滚!杵在这里是要碍谁的眼?” 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小姐已跟陈国公世子订了亲,还提燕王,不是拿刀子生生剜小姐的心吗? 翡翠委委屈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流着眼泪掀了帘子出门。 迎面却见卫守礼一身锦衣华服,带着十来个侍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两人刚打个照面,卫守礼就笑了:“哟,这是出啥事了,大清早哭天抹泪的~” 翡翠一怔,急急抬起袖子拭了眼泪,曲膝行了一礼:“奴婢给世子爷请安。” 卫守礼呲牙一笑,抬手指着房门:“雪儿在里头吧?” 竟是不等人通报,径直往里走。 “世子爷!”翡翠唬了一跳,扭身跑过去,情急之下张开双臂拦着他:“这可使不得,好歹……呀!” 她跑得急,卫守礼步子迈得又大,两下里竟在门边撞上了。 她一惊“等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这半句话吓得咽了回去。 卫守礼顺势一把将她搂住,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道:“别着急啊!好歹等爷先收了你家小姐,再轮到你呀~” 翡翠的脸哗地一下涨得通红,猛地退了一步,讷讷道:“世子爷,请自重……” 夏雪在里屋听得已是火冒三丈,哪里还能再忍,猛地掀了帘子出来,“啪啪”就是两个清脆的大耳刮子:“浪蹄子!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卖弄风/***!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交人牙子卖了!” 翡翠吓得瘫在地上:“小姐饶命,饶命啊!奴婢什么也没做!” 卫守礼讪讪道:“不过是开几句玩笑,不用弄得这么严重吧?” 夏雪柳眉倒竖:“我管教自己的丫头,关你什么事?” 上来几个婆子,把翡翠拖了下去。 “好娘子,这许多日子不见,可想死我了~”卫守礼涎着脸上去揖了一礼。 “谁是你娘子?”夏雪怒不可抑,喝道:“来人,把这强闯民宅的登徒浪子给我抓起来,扭到衙门里去!” 婆子们远远地望着,谁也不敢上前。 论起耍无赖,卫守礼怎么可能输给她! 立刻冷笑道:“去就去!正好,爷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衙门断案呢!这回正要借娘子的光,长一回见识。” 说着,便去拉她的手:“爷还想找人评评理呢!爷可是有官府的婚书在手的,怎么就成登徒浪子了?是不是你这小娘皮在外头野了个把月,学人偷人养汉,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 “你,你!”夏雪被他满口污言秽语,气得差点厥过去。 “姑爷,”琉璃上前,行了一礼:“您是个爷们,说话自然百无禁忌。可我们小姐还没嫁人呢,您好歹也积点口德,给大家留几分体面。” 卫守礼打量她几眼,点头:“看你还是个懂礼的,爷就给你个面子!” 冲着夏雪狞笑一声:“别打量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能瞒得过天下人!再要给老子发现你写什么藏头露尾的‘梦忆润卿’‘魂牵润卿’的破诗,老子就豁出去丢回人,让你身败名裂!” 夏雪冷不丁给他揭了短,臊得脸上阵青阵红,哆嗦着嘴唇,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明告诉你,南宫润卿如今染了时疫,不定啥时候就两腿一伸去了!”卫守礼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想嫁她,那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你,你胡说!”夏雪又惊又气,气势却弱了许多。 也不知是说南宫宸染时疫胡说,还是说她想嫁南宫宸是胡说! “是不是胡说,进了城不就知道了?”卫守礼望着她,一径冷笑。 “你当我是傻子呢?谁不知现在下了禁令,城门紧闭严禁任何人进城?” “哼!”卫守礼傲然道:“那是别人,老子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老子要进城,谁敢拦?” “胡吹大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夏雪不屑地撇嘴。 南宫宸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 如今滞留城外的,哪个没跟皇家沾点亲带点故?大家不都每天束手无策地在城门外聚集着,手段用尽,也没听说放了哪家人进城! “你当老子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啊?”卫守礼冷眼斜睨着她:“要没把握能回去,老子干嘛跑出来送死?” 夏雪气得发抖,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 他这种纨绔子弟,最是贪生怕死,怎么可能为了女人把命搭上?“你,你真能回去?”她半信半疑。 “不然,你以为老子跑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来做什么?” 夏雪默然半晌,试探地问:“难道,你是特地来接我的?” “废话!”卫守礼趾高气扬地从腰里摸出块黄澄澄的牌子往她眼前一晃:“老子连娘娘的令牌都拿来了,难道还有假?” 夏雪定睛一瞧,见令牌上果然铸了“坤宁宫”三个字,不由又多信了几分。 “现在,可以请老子进去喝杯茶了?”卫守礼高昂着头,姿态十分傲慢。 夏雪抿着嘴,不发一语。 “当然,当然~”琉璃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挑起帘子,把他往里迎:“世子爷,请~” 卫守礼一撩袍子,大刺刺地登堂入室,毫不客气地居中坐了。 夏雪忍了气,闷不吭声地在炕沿上坐了。 琉璃泡了茶送上来,卫守礼居高临下地吩咐:“去,拣你主子常用的换洗衣服收几套,别的就不要带了。虽说有皇后的令牌,太显眼终也不好。” “是。”琉璃退下去,手忙脚乱地收拾。 夏雪的东西可不是一两件,光衣服就有满满四五个大樟木箱子,一时半会哪里收拾得完? 夏雪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疑心又去掉一些。 警戒心一去,精神和脸上的表情便都放松下来。 卫守礼自小在脂粉堆打滚,对女人的心思那可是相当了解,当即换了副脸孔,涎着脸往她跟前凑:“我为了救你,可是费尽了周折,在坤宁宫跪了一天一夜。你怎么谢我?” 说着话,手已覆上她的手。 夏雪眉心一蹙,想着还要靠他的关系进城,强行忍了:“不是请你喝茶了么?” “嘿嘿!”卫守礼得寸进尺,将她的右手握在手里,反复地揉搓:“我吃了那么大的苦,只一杯茶怎么够?” “那,”夏雪强挤出笑容:“你说要怎样?” “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好歹也得敬哥哥一杯酒吧?”卫守礼说着,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来。 夏雪只得往边上挪了挪:“一会摆饭,让他们上一壶好酒便是。” 卫守礼继续往她身上靠,嘴巴几乎要贴到她脸上:“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赖。” 夏雪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触到他温热粘腻的舌头,吓得心脏怦怦狂跳,猛地抽回手背在身后。 卫守礼望着她嘿嘿直乐:“害什么羞啊?” 一会功夫,已将她挤到床柱边上,退无可退。 卫守礼顺势将她一推,整个人扑上去将她压在床柱上,张嘴就啃:“好妹子,想死哥哥了~” 夏雪气得满面通红,奋力推拒,又哪里敌得过男人的蛮力?后背抵着坚硬的柱子,疼得眼泪都流出来:“滚……呜~” 卫守礼本就不是个守礼的君子,加上天气热,衣裳穿得单薄,偏夏雪为了漂亮,衣料多用的轻软透明的,两人这一搂上,软玉温香的,哪里还把持得住? “守礼,求你……”夏雪胆颤心惊,到这时才知道怕,流着泪哀求。 “好妹子,你就成全了我吧~”卫守礼等了好几个月,终于得了这个机会,又怎会放过? 他手脚都没闲着,三下五除二将她剥得精光,等那雪白香馥的身子入了眼,更是三魂去了二魄。心急火燎地跨上去,一通胡冲乱撞,竟把炕桌都给一脚踹了下去。 琉璃在里屋收拾东西,听得咣当一声巨响,忙走了出来:“小姐……” 猛然见炕上两条赤条条的白肉滚在一堆,惊得声音卡在喉咙里,张大嘴愣在当场。 “来来来,跟爷来个双凤求凰~”卫守礼百忙之中还不忘调戏她。 夏雪又羞又怒,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啊!”琉璃这才回过神,慌不迭地退走,一颗心早已怦怦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他,他实是欺人太甚! 青天白日,就敢闯到家里来,把平昌侯府的小姐给强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 小姐的清白已经毁了,就算叫人也已经晚了! 莫说他与小姐有婚约在身,就算真是强盗来了,眼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了这个闷亏,不能对外声张! 可是,就这么任他做践小姐,又,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听着外面传来羞人的撞击声,琉璃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可怜的小姐,明明是侯府的金枝玉叶,怎么竟摊上这么个无赖! 更可悲的是,她是贴身伺候小姐的,以后肯定要跟着小姐嫁过去。 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卫守礼又胡闹了一通,这才心满意足地翻身下来,喝道:“琉璃,还不快滚过来服侍老子?” 琉璃强忍了泪,红着眼睛颤颤兢兢地出去打了水进来。 卫守礼竟还赤着身子,不着寸缕:“傻愣着做什么,过来帮老子擦干净!” 琉璃只得强忍了羞臊,服侍着他洗漱。 “老子饿了!”卫守礼大刺刺地盘腿坐在炕上,颐指气使:“去,给老子整治一桌上好的酒菜来。” 琉璃有什么法子? 只能含悲忍泪,默默地按他的指示把酒菜送来。 心想,好在很快可以进城,等回了府禀明了太太和小侯爷,就可以让他们来替小姐做主! 卫守礼吃饱喝足,只字不提回城之事,抱了夏雪往炕上一躺,呼呼大睡起来。 琉璃既不敢问,又不敢催,还得防着外面的人突然闯进来,可谓心力交瘁。 夏雪晕睡了二个时辰,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只觉四肢百骸都透着酸痛,屋子里酒气熏天:“琉璃……” 刚唤得一声,手已触到一个光溜溜的身体。 她唬了一大跳,猛地坐起来:“啊~~~~” 魔音穿脑,卫守礼哪还睡得着,吓得差点从炕上滚下来:“什么事?” 夏雪抬眼一看,卫守礼竟是赤着身子,身上没有一根纱,越发拔高了嗓子尖叫:“啊~~~” 外面值守的婆子得了琉璃的警告,不管上房里发生什么都不许接近,这时只远远地站在走廊下,向这边引颈观望,暗自猜疑。 卫守礼清醒过来,冲她揖了一礼,笑道:“娘子,为夫这厢有礼了~”“你,你无耻!”夏雪抄起迎枕用力砸过去。 卫守礼随手把枕头接住,盯着她雪白的身子,看直了眼睛:“娘子,你,你好美,真不负你这名字,果然是冰肌玉骨……” 想着之前快活的滋味,他心猿意马,胯间之物不禁站了起来。 “住嘴,你住嘴!”夏雪臊得满面通红,胡乱捞了件衣服披着,一迭声地骂。 “好妹子~”卫守礼扑过去:“你可别生哥哥的气!不是哥哥不疼惜你,实是女人头一回都要疼的。不过,疼了第一回,以后包你就舒服了。不信,咱们再试试……” “滚!”夏雪悲愤难言,站起来,抄起多宝阁上的东西,死命地往他身上砸。 “又不是第一回了,装什么黄花闺女啊?来来来,哥哥给你瞧瞧我的本事,包你舒服得不想停,要了还想要……” “我杀了你!” 卫守礼手忙脚乱,躲开这件,那件又飞了过来,避开那件,这件又到。 只听得“咣当”“哗啦”“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地上很快就铺满了碎片。 卫守礼又没穿鞋子,一不小心就给碎瓷扎破了脚。 这也是个金尊玉贵,从小娇养的主,耐了性子哄了她半天,已是极限。 脚上受伤见了血,哪里还忍得住? 当即将脸一沉,一步跨上炕,将她按倒,“啪啪”先赏了两个耳光:“臭表子,给脸不要脸!不就是给老子睡了一回么,有什么了不起?要死要活地闹!真要是不想活,老子不拦你!” 夏雪这辈子几曾受过这种辱,只气得俏脸煞白,哆嗦着嘴唇,道:“你……” “怎么,”卫守礼跨在她身上,轻蔑地道:“动起真格来,不想死了?你不是要做贞洁烈女吗?呶,有种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大不了老子吃点亏,迎个牌位回家!” “卫守礼,你不得好死……”夏雪再忍不住,哀哀哭了起来。 雪白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衬着华美艳丽的丝被,有股说不出的风韵。 卫守礼呼吸一粗,分开她的双腿,轻车熟路地闯了进去,嘴里笑道:“我若是死了,你岂不成了俏寡妇?那得勾走多少人的魂啊……” “你,你无耻!”夏雪惊骇得瞠大了眸子,有心不让他得逞,又敌不过他的蛮力。 想要装死,奈何卫守礼实是猎/艳高手,对女人的身子比她还熟,自有百般花样撩拨得她意动神驰。 偏他嘴里还不肯饶过她,不时要说些污言秽语来堵她的心:“瞧,明明是个***/货,跟老子装什么圣女啊?” 夏雪被他气得死去活来,想着已经订了亲,身子也给他强占了去。他还不肯怜怜香惜玉,反抗只会令自己吃苦头,除了顺从还能有什么法子? 只得一边流泪,一边糊里糊涂地从了他。 卫守礼玩得尽了兴,才放过她,把琉璃叫进来,又吩咐抬热水,又吩咐整治酒菜。 夏雪忍了羞,拉着他问:“不是说要进城?” 天都快黑了,他还叫酒喝,等喝完了,还不得半夜去啊? “我瞧着,你今儿太累了,不如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再说。”卫守礼假意体贴地道。 夏雪听他的意思,竟是要堂而皇之地住进来,不禁大吃一惊:“这怎么行?” 卫守礼将脸一沉:“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大小姐伺候得舒舒服服。你爽完了,现在想一脚将老子踹开?就算是窑子里的小倌,也没有这么好打发的!” “你,你胡说什么?”夏雪气得倒仰,顾不得羞耻,道:“咱们毕竟没成亲,你住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 “这会子想起没成亲了?”卫守礼是什么人?眼睛一瞪,耍起了无赖:“刚才在床/上**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没成亲?” 夏雪恨得眼睛里滴出血来:“你,你……” “愣着做什么?”卫守礼冲着站在屋角缩成一团恨不能变隐形人的琉璃道:“还不把你主子扶到净房去?” 琉璃低了头,不敢看夏雪的眼睛,唯唯喏喏地扶着夏雪出了门。 卫守礼嘴角微弯,得意洋洋地往炕上一躺,翘起了二郎腿:“嘿嘿,请神容易送神难,老子既然住进来,就没打算走了!” .. 祸事不单行(九六) 五月十五是顾氏的周年祭,因着时疫的关系,不敢请僧道做水陆道场,恭亲王府,忠勇伯府和陈国公府虽没来吃酒,却都遣仆人来送了礼。 杜府二房人在祠堂简单地举行了一个仪式,焚香祷告一番之后,杜谦,杜诚,杜修,杜芙等人皆除了丧服,换上新衣,孝期便算是过去了。 杜荇如今是出嫁女,按理也只需服一年的丧,是以一并除了服。 如今还在孝期的,就只剩杜松,杜蘅,杜荭,杜苓四兄妹了。 看着焕然一新的杜谦,杜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久未显现的笑容,特地把他叫到内室,母子二人关起门来说了好一阵的体己话辂。 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听瑞草堂伺候的丫头们说,大老爷从里面出来时,颊上染着红晕,狼狈里夹着几分羞涩。 紫苏把听来的消息,低低地对杜蘅道:“老太太好象在张罗着替老爷续弦,听说陈二奶奶拿了一个大红的楠木匣子来,里头有十好几张庚帖,让老太太挑呢。” 杜蘅没有做声纡。 紫苏便抱怨:“老爷今天才出服呢,也不知她急什么?” “父亲正当盛年,总不能一辈子不续弦吧?”杜蘅默了许久,淡淡道:“既是早晚要续,当然宜早不宜晚。” 前世,杜谦还在孝期就把柳姨娘扶了正呢! 况且,杜松如今已是废人,长房里没有个承嗣之人,老太太能不着急上火吗? 紫苏悻悻道:“也不急在这一刻吧?她这样,把夫人放在哪里,又把小姐放哪里?” “你希望我怎样?”杜蘅看她一眼:“拦着,不许父亲续弦?” 紫苏轻哼一声:“以小姐的手段,未必就办不到。” 杜蘅很是惊讶,想了想,道:“强扭的瓜不甜,若是父亲心里没有母亲,就算被逼着终身不再娶妻,又有什么意思?” 紫苏正欲再驳,忽然听到一阵惊嚷,忙掀了帘子往外瞧,却只看到人群汇在一起往前头跑:奇道:“小志哥,这些人跑什么?” 林小志站在车辕上往前面眺望了一会,吃惊地道:“咦,好象都往鹤年堂的方向跑呢。” “去看看。”杜蘅忙道。 等他们赶到,却见鹤年堂外人头攒动,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相互交头接耳的,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林小志听了一下,大家都在各说各话,好象在说有谁在街头晕倒,被仆从们送到鹤年堂来了。 紧崩的心弦一松: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又是多了个染了时疫的倒霉蛋罢了! “让让,麻烦大家让个道~”林小志跳下车辕,带着黄健几个在人堆里开出一条路。 紫苏先从马车上下来,回过身再来扶杜蘅。 杜蘅才一露面,立刻有人大声嚷:“二小姐来了!” 现场立时安静下来,杜蘅有些窘迫,垂着头扶了紫苏的手下了马车。 “这下好了,燕王有救了!”人群发出欢呼。 杜蘅一怔,顿了脚步。 林小志却是一惊。 糟糕!难道那个染了时疫的倒霉蛋,竟是南宫宸? 这时,陈泰得了消息,从鹤年堂里急匆匆地奔了出来,见着杜蘅,长长松了口气:“二小姐来了就好了!快,里面请。” 杜蘅定了定神,随他步入内堂:“殿下怎么了?” “早上时还好好的~”陈泰竭力想表现得镇定无波:“象往常一样先巡视了一圈外城,正打算巡内城。走到榆树街时,忽地从马上跌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一阵后怕,幸得这是大街,马跑得不快,若是在郊外,从马上摔下来,不死也得重伤! 顿了一顿,才接着往下说:“奴才想着,这里离鹤年堂不远,就自作主张把王爷送了来。正打算去请太医,二小姐就来了。” “这几日王爷身体如何,有没有头疼发热,或是哪里不适?”杜蘅问。 “不可能!”陈泰脸色煞白,斩钉截铁地道:“王爷身体向来强健得很,饮食清洁方便都很注意,不可能染时疫!” 杜蘅安慰道:“我只是徇例问一声,你别多心。” “快,去请钟医正!”陈泰这时已觉得让杜蘅来给南宫宸瞧病,是个错误的决定,黑了脸吩咐身边一个侍卫。 “是。” “王爷胃口如何,有没有喝酒,有没有呕吐?”杜蘅并未计较他的无理,柔声询问。 陈泰眼睛瞪得象铜铃,凶神恶煞地冲着她怒吼:“你耳朵聋了吗?这些症状王爷通通都没有!王爷没有染时疫!你这庸医!” 南宫宸这时却已醒转,睁开眼,入目的是陌生的承尘。 身下是简易的木板床,随便动一动手便咯吱乱响。 四下一打量,只房里只靠窗的位置放着张桌子,上面摆了些大大小小的瓷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的清香。 这场景,隐约竟有几分熟悉感。 怪了,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什么时候来过? 他蹙了眉,努力思索,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院子里传来喁喁低语之声,柔和清婉,似涓涓细流,听在耳中很是舒服,他不禁有些出神,蓦地有人拔高了声音,却是陈泰。 他曲了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重重跌回**。 吱呀一声响,杜蘅听到动静,推门走了进来。 南宫宸转头,一颗心莫名地悬了起来。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洒下来,照得她象个透明的人,干净,纯洁。她的五官完全模糊在一团金色的光芒里,有风挑起她鬓边几络碎发,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飘渺如仙,美得惊人。 南宫宸微微眯起眸子,眼中那道金色的身影也越发的流光溢彩。 恍惚间,听到一道柔和干净的声线在耳畔低低响起:“殿下,你醒了?” 轰地一声,似平地一声惊雷,把南宫宸的意识炸得四分五裂! 他想起来了,原来是梦! 是那个困扰了他大半年的,莫名其妙的,重复出现,会自动演绎故事的怪梦! 怪不得从睁开眼,就觉得周身的一切隐隐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间屋子,与他梦里出现的那间陈设极其相似!不同的是,梦里的是一间竹楼。他伸出手,急切地摸索着身下的床板,目光重又把房间打量一遍,与梦里的不完全一样,但是桌上堆满的药瓶,鼻间满溢的药香,这把柔和的嗓子却绝错不了! “殿下,”杜蘅往前走了两步,离床还有数尺的距离,停了下来,略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你还好吧?” 杜蘅,竟然是杜蘅! 南宫宸极度震惊,张大了嘴瞪着她。 为什么,她会如此执拗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一幅幅零乱的画面,毫无预警地如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闪回。 静安寺初次见面,那双饱含恨意,带着冰冷的警惕和刺探的目光; 佛堂中,她泣血呼唤着他的字,含恨质问:“为什么这样对我”晕倒于他怀中; 金蕊宴,她绝望而憎恶的眼神:“拿开你的脏手!” 月色下,她殷殷关切:“你箭伤未愈,出来做什么?” 现实和梦境不断交织变换,竟分不出哪是梦,哪是现实? 他的眼睛睁大到极致,嘴角剧烈的颤抖起来。 “王爷!”陈泰三步并做两步冲进来跪在床头,见了他这模样,悲从中来,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你说话啊,我是陈泰,是陈泰啊!” 南宫宸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滚!杵在这里挡着他的视线! 陈泰哭得越发伤心了:“王爷,你可不能死啊!” 南宫宸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出言训斥,一只柔软细滑的手掌探上了额头,微凉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看看,没有发烧~” 他一惊,到嘴的训斥忽地咽了回去,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娟秀姣好的面孔,竭力想把她与梦境中那抹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然,终是失败了。 梦境进展很慢,至今他没有看到过那人的脸。 杜蘅微微弯腰,二根手指搭上他的腕脉,一络发丝滑下来,若有似无地从他颊边一掠而过,如一片羽毛轻轻搔着他的心。 南宫宸心神剧颤,手腕一翻,猛地握住了她。 ps:今天卡文,算了,只能扔这么多上来了。 .. 祸事不单行(九七) 南宫宸心神剧颤,手腕一翻,猛地握住了她! “说,你究竟是谁?”锐利如鹰的视线,仿如利剑一样逼视着她,企图剖开血肉,直击她的灵魂。 杜蘅吃了一惊:“殿下不认识我了吗?” 陈泰则越发惊骇了,如丧考妣般痛哭起来:“王爷!” 南宫宸忍无可忍,抬脚一踹:“滚!辂” 陈泰猝不及防,一跤跌在地上,爬起来契而不舍地问:“王爷,你可还认得奴才?” “陈泰,再不闭嘴,本王剐了你!”南宫宸声音沉冷如刀锋。 陈泰欣喜若狂:“哈哈,王爷认得奴才……”触到南宫宸阴鸷冰凉的目光,吓得猛地捂住嘴,无声地傻笑纥。 杜蘅轻蹙眉尖:“殿下,可否先放开我再说话?” 南宫宸薄唇紧抿,紧紧地攥着她的腕,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 杜蘅任他打量并不回避,眼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怎么,怕我来行刺?” 南宫宸垂眸望向她的手腕,见她白皙的肌肤上已显出一圈红痕,遂略略松了些力道,却并不放开,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问:“怎么会是你?” 杜蘅神情冷淡:“这里是鹤年堂。” 南宫宸抿了抿唇,意识到提了个愚蠢的问题。 他问的不是现实,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梦境,她又怎么可能给他答案? 陈泰转过头,忧心冲冲地望着她:“二小姐,王爷究竟是什么病?” 怎么看起来,有点神智不清的样子? 杜蘅默了默,有些不大情愿地道:“不是时疫,只是过度劳累导致的身体虚弱,卧床静养一段时间,当无大碍。” 陈泰长长地松了口气:“阿弥陀佛!” 随即开始抱怨:“这些日子,王爷没日没夜的操劳,每日丑时才睡,寅时又起。奴才早说过,朝里又不是只有王爷一个,那么多事何必都揽在身上!这么下去,早晚得出事!王爷不听,看吧,果然出事了吧?这回可得好好听二小姐的话,安心静养,别管那些劳什子的闲事!” “本王当然没病!也不需要静养!”南宫宸态度强硬。 城中时疫虽得到控制,到底并未彻底清除;五省殛待银钱救助,各省却在相互推诿,每人都有一大堆的理由,说来说去就是想捞更多的好处,话倒是说得漂亮,到现在也没落到实处。 只要稍一错眼,便要捅些娄子出来,让他不得安宁。 这不,昨天便有人举报,朝廷每石付了二两银子的高价,施粥用的却是霉烂变质,掺了砂石的陈米! 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些人还如此胆大妄为,乘国难之机,大发不义之财! 不敢想象,若是他稍有懈怠,会变成何等模样? 这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哪有时间去静养? “我言尽于此,休不休在于殿下。”杜蘅强抑了怒气,道:“但是,你再不放开我,我可要叫非礼了!” “你得给本王去个地方!”说话间,南宫宸已坐了起来,强烈的晕眩感再次袭来,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前栽去。 “王爷小心!”陈泰敏捷地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杜蘅冷声道:“看起来,殿下暂时哪也去不了。” 南宫宸闭着眼,努力调均了呼吸,再睁开,已是精芒四射:“那就只好委屈二小姐在此陪伴本王。直到,本王恢复为止。” 杜蘅懒得跟他争辩,只略略提高了音量:“初七!” 嗖地一下,初七象闪电一样蹿了进来:“我来了!” 南宫宸面色微变,悻悻地放开她的腕:“你逃不掉的!” “我又没犯法,为什么要逃?”杜蘅淡淡道:“倒是殿下,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别借病装疯。” 说罢,扔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陈泰错愕地张大了嘴,以为南宫宸会发火。 然,南宫宸却垂着眼帘,象是老僧入定似地沉思着什么。 这不是他熟悉的南宫宸,他向来是冷竣的,骄傲的,不轻易开口,而一旦说出口的话便不容更改和反驳。 朝堂上他更以杀伐果断著称,不择手段,牺牲再多也要达成既定目标。 他的脸上,绝不会出现如此刻这种失了魂似的表情。 “王爷?”陈泰心中惴惴,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去,”南宫宸回过神,恢复冷淡倨傲之姿:“拿本王的名贴,请大相国寺主持无言大师到王府一晤。” 他从来不信鬼神,不敬神佛,却尊敬有真材实学的有德之士。 当遇到无法解决的疑难问题时,也很乐意向旁人请教——不管是布衣卿相,名流狂士还是佛门高僧。 此次所遇之事匪夷所思,无法以常理度之,是他人生中最离奇诡异的迷团。他深信,除了无言这种跳出红尘的方外之人,旁人很难给出合理的解释。 陈泰误解了他的意思,兴冲冲地领命而去:“对对对,王爷最近诸事不顺,是该请高僧做法驱驱邪了。” 杜蘅从鹤年堂出来,刚上马车,就听得身后有人急唤:“二小姐,请留步!” 掀了车帘一看,竟是老熟人,忙从车上下来:“张公公,别来无恙?” 张怀走得一头一脸的汗,气喘咻咻地道:“二小姐,教奴才好找!这一大清早的,绕着临安城转了快一个圈,可算把二小姐找着了!” 杜蘅请他入鹤年堂后院,分宾主入座。 “公公找我这么急,可是宫中哪位主子玉/体违和?” “人都说杜府二小姐是仙女下凡,生就一颗七窍灵珑心。”张怀半是逢迎,半是夸奖冲她竖起大挴指:“依老奴看啊,何止是七窍,怕不有七十二窍!” 杜蘅噗哧一笑:“想那心肝才多大一点?开上七十二窍,已是千疮百孔,焉能还有命在!” 张怀笑道:“老奴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二小姐莫怪。” 笑完之后,敛了容往上首一站,道:“皇上有旨。” “恭聆圣谕。”杜蘅忙整了衣裙,跪在地上。 “召杜太医之女杜蘅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遵旨。”杜蘅遂跟着张怀入宫,一路上交谈,得知原来是八皇子不幸患病,初时只有些轻微的咳嗽,便以为只是寻常的伤风,因畏惧药苦,又想着宫里甚是安全,不可能染上时疫,便瞒住了不说。 如此拖了两天,昨天夜里竟发起烧来,上吐下泄的闹得十分凶险。 身边服侍的才知道害怕,这才报到瑾妃跟前,请了御医诊治。 昨晚当值的是陈朝生,一瞧这架式,便知不好,扶了脉果然是时疫。 太康帝得知后,大发雷霆,一口气杖毙了七八个太监宫女,经梅妃提醒,下旨急召杜蘅进宫。 张怀压低了声音,小声叮嘱:“瑾妃娘娘只此一子,爱逾性命。二小姐一会千万小心些,免受牵连。” “多谢公公提点。”杜蘅心中微凛。 记忆中,太康帝一共育有十一子,成年的却只有四个。想来,这位八皇子,就是在此次京城时疫之中夭折了。 八皇子因尚未成年,还没开府,是以住在倾颜殿的偏殿。 杜蘅进了倾颜殿,见一宫装美妇竟顶着大太阳在园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两旁立着十来个宫女太监,皆大气也不敢喘。 见到杜蘅进门,喜出望外:“娘娘,二小姐来了~” 瑾妃眼睛一亮,竟不顾身份疾步迎了上来:“杜二小姐~” “给瑾妃娘娘请安。”杜蘅屈膝,福了一礼。 瑾妃眼睛通红,眼眶浮肿,显见已痛哭过一场:“快,去看看庚儿。” 说着,竟要往寝殿里走。 婉儿忙上前两步,拦在她身前:“皇上有谕,请娘娘止步。” “你这贱婢,竟敢阻拦本宫去见庚儿?”瑾妃柳眉一竖,喝道。 “请娘娘以凤体为重。”婉儿扑通跪下。 身后宫女太监,呼拉跪了一片,齐声道:“请娘娘以凤体为重!” “你,你们!”瑾妃气得发抖。 杜蘅轻声道:“八皇子跟前有我照看,皇上跟前却不能没有人伺候,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万勿以身涉险。” 瑾妃落下泪来:“庚儿病了,我身为母妃,却不能在身边照顾。他,他此刻独自在寝殿里,心里不知该如何害怕……” 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子,杜蘅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眶,却不敢轻言许诺,只得虚词安慰了几句,急急随着宫女穿过一重庭院,进了偏殿的寝宫。 “咣当!”迎面飞来一只斗彩茶盏,若不是杜蘅闪得快,差点被砸中脚。 南宫庚倚着迎枕,横眉立眼地冲她嘶吼:“谁准你进来,滚,滚出去!” 杜蘅一打量,见他皮肤很是白皙,五官与南宫宸并不相似,需仔细分辩才依稀能看出几分轮廓。许是没睡好的缘故,眼眶下微微发黑,因发烧,嘴唇红得几近妖艳,正圆睁了怒眼瞪着她:“看什么看,我叫你滚!” “恐怕,这由不得你。”杜蘅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替你治病。殿下一日不愈,我便一日不能走。” 南宫庚怒道:“你少哄我!谁不知时疫是治不好的?你滚,我要见父皇!” “谁说你染了时疫?”杜蘅皱眉,目光朝一旁的婉儿扫去。 婉儿一颤,低了头不语。 “你当我是傻瓜?”南宫庚虽竭力想装得镇定,到底只有七岁,眼里闪过深深的恐惧:“如果不是时疫,为什么不许我出去?父皇不来就算了,母妃为何也不来?” 杜蘅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 想了想,才道:“并不是所有得了时疫的人,都会死。” “真的?”南宫庚眼里升起希翼之色:“你没骗我?” 婉儿抹了泪水,强装笑颜道:“这位杜二小姐,医术超绰,连钟医正也颇为推崇。这次京城时疫,她制的防疫丸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要不然,皇上也不会下旨,特地命二小姐进宫来替殿下治病了。。” “你就是那个女华陀,活菩萨?”南宫庚好奇地偏头看她。 杜蘅苦笑:“那是大家给我脸上贴金,我可不敢以此自居。” “那,”南宫庚脸上焕发出神彩:“是不是只要我乖乖听你的话,好好吃药,过几天就可以出去,跟六哥一起到上书房读书了?” “我们一起努力,争取早点把病治好。”杜蘅不敢看他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垂了眼帘,含糊地道。 “好吧,”南宫庚装成勉为其难地样子,把手伸出来:“那就姑且信你一回。” 婉儿忙搬了锦凳过来,请杜蘅在炕沿坐了,又替南宫庚把袖子挽起,搁在药枕上。 杜蘅垂眸,细细诊了脉,提笔写了方子,交给宫女拿出去配药。 南宫庚昨晚烧了一晚,闹了这一通,这时安静下来,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婉儿便打了水来,伺候她净手。 杜蘅寝殿里走了一圈,详细地教了她药熏的法子,又给了她一包防疫丸。 忙活了一番,药也煎好,吹凉了扶了南宫庚起来,慢慢喂给他喝。 南宫庚果然说话算话,不声不响地喝完一大碗黑糊糊的药汁,吃了几粒蜜饯。 瑾妃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打发了人到寝殿外边问,听说他乖乖把药吃完了,很是高兴,便要打赏。 可好景不长,不过半盏茶时间,南宫庚便发作起来,不止把方才喝的药吐了个精光,连苦胆都快吐出来! 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熏人欲呕。 杜蘅插不上手,只在外面宴息室里看着婉儿几个宫女忙碌,想着自己早夭的儿子,心如刀割,默默地流着眼泪。 婉儿几个不知情,只以为是南宫庚命不久矣,她忧心自个的处境,怕受太康帝责罚,是以落泪,心中越发惊恐。 一会儿药重新煎好送进来,南宫庚只喝了两口,便打翻了药碗…… 于是,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时间在反反复复地煎药,呕吐,收拾……的过程中流逝,很快便天亮了。 杜蘅一向浅眠,这次又是宿在宫里,越发警醒,天不亮就起了床。 婉儿几个伺候了一晚上,累得人仰马翻,睡得人事不知。 杜蘅悄悄检查了一下南宫庚,见脉息虽然偏弱,勉强还算平稳。只是,原本圆润的双颊已经瘦得削了下去,眼眶也深深地凹进去,神情很是委顿。 她叹了口气,心知他终究年纪太小,平日养得娇,看上去好象很结实,其实体质很虚,不象穷人家的孩子到处野,皮实得很。 再加上又拖了两天,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若是能忍得苦,好好吃药勉强还有几分希望。可他药一沾唇立刻便吐了,这样下去,便是神仙也难救。 用炉子上温的热水静静地洗漱了,踏着晨光在外面的小花园里散步。 有悉簌之声传来,杜蘅循声一看,见月洞门外有个年约八/九岁的小男孩在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穿着紫色的道袍,头上束着金冠,模样十分俊秀。 他偷窥被杜蘅撞到,白玉似的脸上立刻浮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却竭力装得老成持重,板了脸,向她招了招手:“喂,你过来。” 杜蘅心念电转,瞧他的装束,明显是位皇子。 宫里与南宫庚年纪相当的,就只有六皇子。 她心里已有了底,微笑着走了过去:“六殿下,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南宫庆一怔,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你是谁?以前没见过,你怎么认识我?” 杜蘅有心考他,含笑道:“我是司药司的宫女,因八殿下染病,特地调过来伺候八殿下的。” 南宫庆打量她一眼,道:“不对,你穿的不是宫女的服饰。” 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一定就是那位被六皇叔称做法炙神针的杜家二小姐,是来给八弟治病的女大夫。” .. 祸事不单行(九八) 杜蘅暗赞他一声聪明,笑道:“不错,我就是杜蘅。” “八弟怎样了?”南宫庆朝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安地压低了声音,问:“我听说,他染了时疫,是吗?” 杜蘅含糊地答道:“他吃了药,正睡着呢。” “那,我可以去看他吗?” 杜蘅摇头,指着月洞门道:“皇上有令,所有人都得在此门前止步。攴” “我会很小心,不会吵到他。”南宫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此时宫人未醒,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 “六殿下已不是孩子,应该知道时疫的危险。” 南宫庆脸一垮,俊秀的脸上满满的全是失望:“二小姐能去,我为什么不行?辶” “我是大夫……” “你可以教我如何防范和规避危险。”南宫庆立刻截断她的话。 杜蘅莞尔:“我是大人。” “也没比我大多少。”南宫庆瞥她一眼,颇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杜蘅含着笑,半是劝谏,半是提醒:“殿下千金之躯,一人身系国家社稷安危,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以身涉险。” 南宫庆面上微微一红,颇不自在地踢着地上碎石,瓮声瓮气地道:“没有这么重要。” 也不知说的是他来探八皇子之事没这么严重;还是自嘲自己的身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要百美夜行。 杜蘅微微一笑:“六殿下之所以想探望八殿下,是为全兄弟之情。但你除了是哥哥,还是儿子。万一不幸,连六殿下也染了病,皇上会有多伤心,六殿下想过吗?若是再把病传给皇上,岂非令得天下大乱?殿下想想,究竟是手足之情重要,还是大局重要?” 南宫庆仰着脸,望着那双漆黑灵秀,仿佛看透一切的明眸,嗫嗫地道:“可是,我很担心六弟……” 他表情诚挚,殷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杜蘅心中微微感动,轻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者,方可成为人中之龙。” 南宫庆吃惊地抬起头,眼里飞快地滑过一丝警惕之色:“什么意思?” 杜蘅微微一笑:“不早了,六殿下是时候到上书房读书了吧?” “哎呀!”南宫庆一惊,抽身就走。 “等等,”杜蘅叫住他,弯了腰低声叮嘱:“记住,不管八殿下如何,殿下都不能来看他,明白吗?” 南宫庆默然良久,郑重地点了点头,黯然道:“明白。” “去吧。”杜蘅含笑目送他兔子似地蹿走。 前世她从未了解过楚王,更不曾站在太康帝的立场,认真地审视过楚王。 今日才知道,楚王其实也是个极聪慧的人,用心培养,假以时日,未必就不是一代明君。 可惜的是,南宫宸比他年长十三岁,等楚王成年,南宫宸的羽翼早已丰满,声望已隆,再想撼动他的地位,甚至超越他便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前世,她一直替南宫宸不平,为何任南宫宸表现得如何优秀,始终得不到太康帝的肯定。而赵王明明庸碌无为,又刚愎自用,太康帝对其却诸多忍让。 她也一直以为,是因为皇后势大,外戚当权,皇帝为大局着想,不得不一再退让——直到,赵王被逼谋反,兵败被诛。 南宫宸成众望所归,群臣一至推举立燕王为储。 然而,太康帝却以南宫宸暴虐弑兄为名,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立了名气实力远不如南宫宸的楚王为太子…… 这个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一致感叹,太康帝年老昏聩,识人不清,决断不明了…… 彼时,太康帝六十四,身体虽然不复盛年,仍还算得健朗。 对他这个决定,不少人猜测太康帝是不想放权,又或者是因为南宫宸势力太大,令他感觉到了威胁,才欲除之而后快…… 杜蘅心中一动,忽发奇想。 假如,选楚王继位,是太康帝一开始就做出的决定呢? 如果传位于楚王才是太康帝的目的,那些令群臣大惑不解,倍受争议的种种看似不近人情的行为,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换成她是皇帝,若想扶持幼子登基,首要做的,就是保护他安全长大,暗中积蓄实力,不能让他成为兄长的目标,过早地卷入朝堂争斗。 接下来,就是为其扫清障碍,保驾护航。所谓的障碍,自然就是已经成年,并且实力不容小觑的几位皇子。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不止要有谋略,还得讲策略,最重要的还必需狠得下心肠超级家丁最新章节。否则,一不小心,不止前功尽弃,还会养虎为患,引起反弹。 事实上,太康帝的确是按这个思路走的。 他一方面故意忽视楚王;另一方面,采取不立储的手段,故意在南宫宸和南宫庭之间举棋不定,令二人相互争斗,又相互制衡,谁也无法独大。 换言之,南宫宸实际是太康帝手里的一颗棋子。其目的,是制造烟雾,扰乱视线,阻止皇后一派扶赵王上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给了梅妃二十年的盛宠,增强了南宫宸的实力,令两人势均力敌。 与此同时,在朝堂上在赵王和燕王之间不断制造矛盾,对二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推波助澜。打的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然而,任何事都有两面性,有其利必有其弊。 太康帝的确成功地利用南宫宸达到了抑制赵王的目的,另一方面因为他的刻意误导,至绝大部份臣子不能准确地把握皇帝的心思。 误以为,他果然想择优立储,从而给了南宫宸坐大的机会。 最终的结果,虽然如愿立了楚王为储君,却也迫得南宫宸铤踏上拥兵自重,逼宫夺位的不归路。 当然,最后南宫宸是否成功,顺利登上帝位,她已无法得知。 想来以南宫宸的手腕和智谋,又有了杜荭从她手中抢走的金钥匙相助,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然而,今生金钥匙却掌握在她的手里,如果她反过来扶持楚王,借太康帝之手来打压南宫宸,不止复仇将变得事半功倍,事情也会变得有趣得多。 毕竟,她回到了十年前,不止清楚历史的走向,更准确地把握了帝王的心思,这就足够立于不败之地。而此时南宫宸羽翼未丰,不管是对政事的处理的圆滑度,还是军中的威望都不够,有待他努力摸索,积累经验和加强实力。 在朝里,他虽有一定口碑,但不论是人脉和声望离众望所归四个字,还很遥远——从胭脂马一案,众臣心态可见一斑。 以后,只需比照办理,不论南宫宸如何费尽心力,她都可借力打力,轻松抹杀其功劳,令其功亏一篑! 久而久之,群臣自然不难发现蹊跷,从而准确地把握帝心,找准风向。 任是南宫宸本领通天,亦无法力挽狂澜。 杜蘅忽然有些幸灾乐祸,甚至隐隐开始期待日后的较量。 南宫宸啊南宫宸,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化解重重危机,从各种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面北称帝,成就一代霸业? 而就在杜蘅踌躇满志,打算给予南宫宸迎头痛击的时刻,南宫宸亦度过了堪称二十一年来最离奇诡异的夜晚。 无言大师接到他的名贴后,欣然赴约。 南宫宸开诚布公,把困扰了他大半年的怪梦毫无隐瞒地叙述给无言,末了问:“以大师之见,此梦究竟该做何解释?” 无言沉吟半晌,问:“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否因殿下太过思念某人,才至怪梦频生?” “不可能!”南宫宸断然否认:“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女人能吸引到本王的视线,更不要说是日思夜想,思之欲狂了驱魔少女!” 无言想了想,又道:“亦可能是前世因果,万缘未灭,周而复始,天道轮回。” 南宫宸愣了一下,面上表情变得十分诡异,道:“大师此说,未免太过悬乎了。前世之事,如何得入梦中?” “所谓前世因,今生果。”无言微微一笑,道:“人经生老病死,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前时便该饮忘川水,喝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重新做人。然而,亦不排除有些意志十分坚定,或是心怀执念者,带着前生的记忆转世。此时,前世所经历的事情,往往会以梦境显示。” “若真是带着记忆转世投胎,怎会那么巧,于现实中再遇梦境中人?”南宫宸表示怀疑。 无言很是好奇:“殿下遇着梦中人了?” 南宫宸大窘,含糊道:“梦里,我连她的长象都未看清,光凭声音哪有这么容易遇到。” 无言知他未曾吐实,也不戳穿,微笑道:“倘若殿下与她前尘未了,今生再遇,重续前缘亦不是不可能。” “无羁之谈!”南宫宸默了一默,嘴里虽然驳斥,因一句“前尘未了,重续前缘”心跳却蓦地加快了一倍。 脑海里竟不期然地浮起一双清冷漆黑的眼睛,清澈如水,不沾一丝尘埃,却又犀利得仿佛能看入他的灵魂深处。 杜蘅,这个清冷如冰,才气纵横,却又如谜一般的女子,前生真的与他休憩相关,是以今生才纠葛不断,频频碰撞? 想到金蕊宴,她在宸佑宫外徘徊,莫名引得他心动,做了平素他想都不敢想象的非礼之举。虽然最后未能得逞,然而那一吻却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自此,他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追逐起这个清冷的女子…… 他不得不承认,她已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生活,开始影响他的情绪。 无言在大相国寺,见过的痴男怨女何止千万?瞧了他的神情,已知所猜不差。 遂微微一笑:“是否有缘,贫僧不敢妄下断语。但是,殿下若只是想要看清梦中女子面貌,倒也不难办到。” 南宫宸一怔,涌上狂喜:“大师有办法?” “殿下请贫僧前来,不就是为此事么?”无言低沉的声音,隐含调侃之意。 南宫宸脸上一热,索性站起来冲他长揖一礼:“此事确实困扰本王多时,若大师能替本王解惑,将不甚感激!” “是王爷运气好。”无言笑道:“恰逢五月十五,日月合璧,五星连珠,可乘子时阴气最盛之时做法,助王爷窥梦境全貌。” 于是,南宫宸依无言之意,在燕王府花园里设了法坛,祭了法器,摒除了所有侍卫,沐浴更衣,焚香祷告一翻后,在园中置一软榻,闭目卧于榻上,静等子时降临。 无言则双手合十,盘腿端坐蒲团之上,口中喃喃默念偈语。 子夜,悄然降临。 南宫宸沉入梦境,再次躺到熟悉的简易木板**,耳边是早已熟悉的女子的嘤嘤低泣。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今夜终于可以一窥梦中神秘女子的全貌,是以一反往日的焦虑,不再急于睁开眼睛,而是安静地等待着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女子许是哭得累了,起身离开。 他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听到了鸟儿欢快的鸣叫,和一阵细碎的瓷器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以及陌生的男子的声音桃运无双全文阅读。 这是迄今为止,梦里出现的第三个人! 他一阵狂喜,竖起了耳朵。 那是个极清雅,温和的男音:“阿蘅,药捣好了,该帮他换药了。” 他一愣之后,心脏蓦地狂跳。 阿蘅,她居然也叫阿蘅!如果是偶然,也太巧了些! 许是哭了太久的原因,女子声音很是嘶哑,只模糊飘进来几个字句:“哥……不用……我……” 哥? 他微微一怔,难道外面之人是杜松? 不对,他直觉否认。 杜松他见过,绝没有这样一把好听如天籁之音的嗓子。 随即哂然一笑,这是梦,他竟然把它与现实混为一谈。 正胡思乱想,吱呀一声,门再次打开,耀眼的阳光如水般流泻进来,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女子被一团金光罩着,从外面踏了进来,慢慢走过来。 近了,更近了,先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有了轮廊,慢慢清晰,原来是个身着蓝白相间,绣满花鸟的苗族衣裙的少女。 然后,他看到的是一只青花大碗,很是粗劣,釉质很差,碗边还有一个缺口。 接着,他闻到了浓郁的药香,看到了碗里绿糊糊的草药。身边微微一沉,她侧身坐到了床沿,将碗搁到枕边,随即一只微凉却散发着药香的小手伸过来,熟练地解起他的衣服,不经意间,指尖拂过他的下颌…… 他浑身一震,这触感,这香味,何其熟悉! 他心急如焚,竭力睁大了眸子。然她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由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一截优美洁白的脖颈! 很快,他的上衣被剥开,露出一大片小麦色的肌肤。 他蹙眉,他的肤色一向偏白,不曾这般黑过——虽然,这种颜色看起来更健康,更有男人味,可看起来还是有点怪怪的。 尤其是,一个陌生女人正如此娴熟而理所当然地替他宽衣解带,场景就更加诡异了! 接下来,他看到了胸前狰狞的伤疤。 与痊愈后那块平滑的紫色疤痕不同,此刻的它不止红肿,还泛着黄水,散发出一股近乎死亡的恶臭之气。 耳边传来水流之声,她弯腰拧了干净的毛巾,轻柔地替他擦拭伤口。 她擦得那么细致,那么小心,仿佛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唯恐令它破碎。 再然后,她开始替他换药。 她拿起了刀子,一点一点剔除着坏死的肌肉,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脓液拭净,直到伤口流出淡粉色的**才停了手。 因是背对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从她微微颤抖的手和不时滴落到肌肤上的温热的**,感受到她的谨慎和小心翼翼。 很奇怪,他很笃定她一定是个骨科高手那些女孩那些年。可是这双手,在面对这小小的创口时却颤抖了。而他居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她的每一个举动,会带给他更多的痛苦。 她,在心疼他。 心,莫名地揪得生疼。 活了二十二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捧在掌心地珍爱的感觉。 终于,漫长的换药过程总算结束。 她开始悉悉簌簌地收拾起来,并且起身把空碗搁到桌上。 从头到尾,竟然没有看到她的脸! 他终于焦急起来,害怕她就此一走了之,她却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终于他看到了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 杜蘅,果然是杜蘅! 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然而,她又不同于他所认识的杜蘅。他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却绝不是同一个人。 她怯生生地凝视着他,大大的眼里盈满泪珠。 他豁然而醒。 对了,是眼神! 梦里的她眼波很温柔,带着点羞涩和怯意,全不似他熟悉的那个清冷淡漠,时刻含着冰凉警惕,拒人千里的杜蘅。 她说:“你睡了十七天,不觉得腻么?” “你说过,等战事一了,要带我去看江南烟雨,十里荷花。你,可不能食言……” “润卿,我好害怕,你快快醒来……” “阿蘅!”南宫宸惊惧莫名,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无言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雾,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南宫宸直挺挺地坐在软榻上,面白如纸,汗出如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居然叫他润卿! “王爷~”陈泰急急奔过来,顾不得倒在地上的无言,先去扶软榻上的南宫宸:“你没事吧?” 南宫宸睁着两眼,直愣愣地望着他:“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不懂得转世轮回,可他知道,如果是前世和今生,绝不可能两个人都拥有相同的相貌,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其中,一定有某种他不知道的理由! 可以确定的是,他与杜蘅的相遇,绝对不是偶然! 这也解释了,她为什么能如此自然而亲昵地脱口唤出他的字! 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能感觉到由她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敌意和冷漠。而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受她吸引,向她靠近! 不,不不,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能在这里瞎猜,必须找她! 南宫宸猛地一跃而起,闪电似地蹿了出去,消失在晨曦之中…… .. 祸事不单行(九九)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街道尚没有行人,只有一家早点铺的笼屉里冒出袅袅的白雾,在长街上弥漫着,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微风徐徐吹来,南宫宸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 不,不能选在这个时间冒冒失失地闯进杜府,否则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且,见了杜蘅之后,该说些什么呢? 难道他能问她:“喂,你知道我俩前生是什么关系?攴” 他也不能问:“为什么你会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 可除了前世,他们之间可谈的话题又实在太少。 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懊恼:早知今日,他应该待她温和些,客气些,礼貌些……给她留个好印象迥。 最起码,当他想见她时,不必因担心吃闭门羹而煞费苦心地找理由。 “王爷~”陈泰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大清早心急火燎的,这是要去哪啊?” 南宫宸停下来:“去,拿本王的名贴,请二小姐来王府一趟。就说,本王身体不适。”想了想,补了一句:“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人请来。但是,不许耍横,态度一定要恭谨。” 陈泰恍然:“嗐!这种小事,交给奴才去办就得了,哪用得着王爷亲自去呢?” 南宫宸也不解释,问:“无言大师怎样了?” “奴才出来时,还晕着呢。”陈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有陈然照拂着,应该出不了差错。要不,一会让二小姐一总扶个脉?” 南宫宸心事重重,胡乱打发他离开:“嗯。” 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回来~” “王爷还有何吩咐?” “等杜谦出了门,你再进去。”南宫宸叮嘱:“省得一会又闹得满城风雨。” “是。” 南宫宸挥了挥手,心里盘算着,一会杜蘅来了,要从哪方面入手,才不会使她心生抵触,不显山不露水在引她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设想了好几个方案,都觉着不妥,被否决了。 等回到王府,无言已被陈然救醒,望着心神不定的南宫宸,神秘一笑:“看来,殿下心中已有答案了?” 南宫宸苦笑:“人倒是看清了,可是却坠入了更大的迷雾之中。” “殿下认得她?”无言并不意外。 南宫宸默了许久,问:“大师,有没有可能,人转世之后,拥有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容貌,甚至连名字都相同?” 无言老实道:“贫僧不曾研究过转世投胎,是以无从解答。想来,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是吧?大师也觉得不太可能吧?若只本王一人还可说是偶然,但是两个人都如此,究竟暗示了什么?”南宫宸迟疑了片刻,问。 他实在不是个习惯向人坦露心声的人,若非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又怎会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无言想了想,表情忽地变得十分奇怪:“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请说~”南宫宸精神一振。 “如果殿下梦中看到的,并非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就很可能是将来要发生的。” “不是曾经发生过,而是将来要发生?”这段话其实有点拗口,南宫宸默念数遍,才反应过来:“大师的意思,不是前世,是来生?” “不是来生,而是数年之后。”无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语气不觉兴奋起来:“所以,梦不是残余的记忆,而是对殿下未来的警示。” 怕他不明白,详细解释:“换言之,那位女子以前与殿下没有多少交集,却与殿下的未来密不可分。说不定,是殿下命定之人哦~” 说到后来已是弯眉笑眼,衬着他的圆头方耳,很是滑稽。 “她是本王的命定之人?”南宫宸半信半疑。 想着那盈盈的眼波,款款的深情,他不禁神情怔忡起来。 是啊,梦中的他看起来的确比现在成熟,而杜蘅也绝不是二八少女。 等等!梦中的她是梳着妇人髻的!且,她替他宽衣解带,动作十分娴熟…… 难道,阿蘅最终竟是要嫁给自己?! 一念及此,心跳已不受控制地,噗通噗通,快得差点蹦出胸腔。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无言双手合十,笑眯眯地道:“此女必定福泽极为深厚,才得菩萨庇佑,入梦中与殿下相会。殿下既已知她是谁,必会惜福惜缘,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南宫宸笑而不语。 是否福泽深厚,他不知道。然而她行医济世,救人无数,得菩萨庇佑却是肯定的。 只可惜,身份低微,娘家没有实力,于他的大业却无多少裨益。 以她的声望,嫁给他做个侧妃,勉强也还够格。 至于千古佳话嘛,试问古往今来,有多少桩姻缘如他们一样,是因梦而来? 不过,一会她来了,还是得问问清楚,她跟萧绝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到萧绝,他的眉头忍不住拧成了一个死结。 对这位新近蹿起的城中新贵,他早已观注多时。 京中人戏称其为京都小霸王,都将他看成纨绔,归无不学无术,仗着父辈荫蔽胡作非为之辈。 他却不敢苟同。 萧绝以弱冠年纪,成了第一皇商,经营着偌大的产业,在临安商界呼风唤雨,其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他撺掇着卫守礼,公然到平昌侯府闹事,百般羞辱夏雪,换了任何一个人,御史弹劾的奏折还不得把陈国公府给淹了?! 居然悄无声息地让卫守礼在夏家三兄弟的眼皮子底下得了手!逼得平昌侯府允了婚!光凭这一手,就教人刮目相看! 而他之所以为难夏雪,理由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无非是夏雪对阿蘅多次无礼,惹恼了他,记恨在心里。 试问,一个能力出众,手腕灵活的人又岂会是个纨绔子弟? 同样是逼婚,萧绝做出来与卫守礼又是截然不同。 表面看来,他打出奉旨追妻的旗号,闹得满城风雨,一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模样。 但是,明眼人只要稍一琢磨,就不难看出他如此做为,其实是在替杜蘅解围——彼时,杜蘅正处于退婚风波中,差点淹死在众人的唾沫星子里头。 然,他这般明火执仗地站出来替杜蘅撑腰,明目张胆地处处为难夏风,实是等于当众狠狠地打了平昌侯府一记耳光。旁人只看到他飞扬跋扈的一面,却极少去思考:他如此有恃无恐,难道仅仅只是仗着穆王萧乾的威望吗? 只怕未必! 传闻中,历代齐国国君手里都有一支神秘的军队。 势力遍布全国,集暗杀,探密,监控于一体,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密。 且,以父皇对萧乾的信任,多半这支军队的实权一直掌握在萧乾手中。 观萧绝行事,神秘诡异,心狠手辣,锱铢必较,怎么看都象是接替萧乾的最佳人选。 非到万不得已,南宫宸并不想与他为敌——尤其,还是为了个女人。 他在心里权衡着利弊,计算着得失,直到陈泰来回禀:“二小姐昨夜并未回府,被张怀宣到宫中,好象是八殿下染了时疫。” “八弟不曾出宫,如何染上时疫?”南宫宸微讶。 “许是身边内侍出宫染了时疫,不小心过了给八殿下?”陈泰猜测。 南宫宸蹙眉:“二小姐这段时间,岂不是要宿在倾颜殿了?” 陈泰默不吭声。 南宫宸想了想,道:“拿朝服来,本王要进宫。” 等进了宫,八殿下又是上吐下泄闹得人仰马翻,全赖杜蘅扎针,勉强进些饮食。竟是片刻也不得闲,南宫宸却没这闲功夫坐在外面傻等,只得强按着焦躁的情绪,惆然而返。 等到第二天,却发生了一起大事。 那些被拒在城外,安静观望的勋贵之家,也不知受了谁的撺掇,突然聚在一起,闹起事来。 他们带着侍卫家丁,前呼后拥地数百人聚啸着不肯离去,吵嚷着要入城。 那时守城兵士,平时见了百姓耀武扬威,可面对勋贵子弟,却不敢与之动手。 这不要说是动起手来伤了哪个,就是磕着碰着了,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勋贵这边也是仗着身份,不停地朝城门进逼。 可兵丁们奉了南宫宸的严令,任何人未得皇上特旨,或燕王手谕,不得进城。 且,勋贵们在城下闹事,引得附近百姓纷纷围观,倘若城门一开,大家蜂涌而进,到时岂不是天下大乱? 是以也不敢就放他们入城。 起初只是言语上有了冲突,后来也不知怎地,就动起手来。 两边推搡起来,混乱中伤了几个兵丁,有几个家丁顺势便躺在地上。 勋贵这边便嚷嚷着:“五城兵马司打死人了!” 群情瞬间汹涌起来,大家叫嚷着纷纷往前挤,城门前一片混乱。 守城的兵丁不敢硬拦,只好节节倒退,眼见城门快守不住,只好派人飞马往燕王府来送信。 南宫宸进了宫,陈泰得了信先赶到东城门时,城门卫和五城兵马司的衙役站了两列在城门洞里,只隔着一道丈高的木栅栏与勋贵们的家丁侍卫们对恃。 “混帐东西!”就见一个穿二等侍卫服侍的军官,正颐指气使地指着为首的城门领的鼻子骂:“吃了豹子胆了,肃亲王府的家眷也敢拦?” 城门领陪着笑脸,朝这位侍卫,以及身后的马车拱了拱手:“这位大人,非是下官故意刁难,实是奉了燕王严令,时疫期间,任何人没有圣上特旨,不得入城。还请大人以及夫人体恤。” 本朝官制,二等侍卫是正四品,城门领也是正四品,两人平级。 但这城门领却自称下官,执礼甚恭,目的不外乎是息事宁人。 岂料,这侍卫竟是丝毫也不领情,一口痰吐到他脸上:“呸!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身后的城门卫见上官受辱,面上显出不忿之色,纷纷鼓噪起来:“恭亲王府就可以不讲理了吗?有本事,到燕王殿下跟前闹去,欺侮我们这些当兵的,算什么本事?” “***才!”那侍卫冷笑一声,很是倨傲:“就算是燕王来了又怎样?见着我们夫人,也要唤一声小婶!照样恭恭敬敬地迎我们入城!” 城门领拱手,仍是十分客气:“不知肃亲王妃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陈泰远远听了,暗赞这城门领机灵。 扣着侍卫的话柄,故意模糊事实,到时闹开来,只需一顶“冒认宗亲”的大帽子,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车里坐着的真是肃亲王妃,南宫宸便该唤她五婶,侍卫也该尊称王妃才对。既是夫人,便是妾室,是以才说是小婶。 侍卫本是想以此吓唬对方,骗开城门,这时被扣住了话柄,却也不敢纠正。 只好呛地一声抽出腰间钢刀,含糊喝道:“岂有此理!燕王日理万机,倘若半天抽不开身,难道也叫我们夫人在大日头底下等上半天不成?再不开门,老子认识你,老子的刀可不认识你!” 毕竟是天子脚下,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执刀杀人。 是以,朝身后打了个手势,驾着马车就往城门闯,意欲撞开栅栏,强行冲关而入。 倘若这些守城的兵士阻拦,他便有了理由还击,到时双方混战,谁输谁赢还不是看哪个的权势更大? 陈泰这时已不能再袖手旁观,纵马弛了过去:“陈泰给王妃请安了。” 他是南宫宸的得力助手,王府一等侍卫,三品大员。 那侍卫见了他,心知要糟,倘若一搭话,今日想要闯进城去只怕就成了泡影,索性装着没有听到,狠挥马鞭,想着先冲进去再说。 陈泰只带了四五个随从,城门卫,加五城兵马司的人,总共也不过二十来人。而这边闹事的却是成百上千,真要打起来,孰优孰劣,一眼分明。 燕王律法再严,也不能把闹事的几百上千人集体砍头,只要冲进去了,难道还会再赶出来不成?怎么着,都比在城外等死要强! 大家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是以发一声喊,一窝蜂地往里冲。 眼瞅着场面失了控,东城门要被人闯破,忽听得“嗖嗖”之声不绝于耳,紧接着是数声哀嚎。再一瞧,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喉头中箭,纷纷倒毙于地。 “杀人啦!”众家丁侍卫们先是一愣,接着纷纷拔出刀来,冲上前来。“笃笃笃”蹄声密集如暴雨,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到得近前,已似万鼓齐擂,竟有雷霆万钧之势。 行人纷纷趋避,胆小的脸色煞白藏在树底下簌簌发抖;胆大的却躲在树后偷偷张望。 一行二十几骑快马,由南向北疾驰而来,马儿翻飞的四蹄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当先一人,金冠束发,一袭白袍上用金线绣着四爪蟠龙,如神兵天将,气势迫人。 手挽雕弓如满月,弦上三枝羽箭,连珠而发,瞬间又有三人惨叫着倒地不起! “胆敢闯城闹事者,袅首示众!”南宫宸抿着薄唇,声冷如冰。 “是!”陈泰精神一振,举刀冲进人丛犹如虎入羊群。 可怜那些家丁护卫,只略懂一些拳脚功夫,平素不过仗着主家的势子逞威做福,哪里是陈泰这种受过训练的屠夫的对手? 不过转瞬之间,已被割下了几十颗头颅。 好好的城门,顷刻间变成修罗地狱,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还有谁想进城?”南宫宸慢条斯理地催马上前,目光冷冷地自人群中扫过。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 现场鸦雀无声。 有胆小者更是吓得屎尿迸流,臭不可闻。 南宫宸冷声道:“传本王谕令,日后再有人无诏擅自闯禁者,格杀勿论!人头悬挂城门,以儆效尤!” “是!”众兵士扬眉吐气,轰然做答。 南宫宸看也不看众人一眼,拔转马头,扬长而去。 众人心胆俱寒,顿时作鸟兽散! 消息传到倾颜殿,已是第二天中午。 杜蘅好不容易令八殿下睡了一觉,勉强觑了个空,扒口饭顶饥时,听得婉儿几个宫女在叽叽喳喳地议论此事。 谈起燕王殿下,各人都是又敬又怕,既臣服于他的雷霆手段,又畏惧他的冷酷血腥。 “五十几条人命呢!”樱兰打了个寒颤,低声道:“不过转瞬之间,说没就没了。如今这几十颗人头还高悬在城头的旗杆上。这也太……” 说到这,她住口不语,直念阿弥陀佛。 “你知道什么?”婉儿略有些不平:“听说当时场面十分危急,倘若殿下不出手,数千人就冲进城了。到时时疫再次扩大,死的可不是几十个人了。” “这倒是。”樱兰有些讪讪地。 杜蘅默默地听着,草草扒了几口饭,就把碗搁下了。 “二小姐只吃这么点?”婉儿见她起身,忙走了过来。 樱兰打了热水过来,侍候她净手擦脸:““瞧这情形,怕是还有好几天要熬呢。二小姐得自个顾惜着身子,吃饱了才有力气不是?” “可不是。”婉儿拧了毛巾递过去:“大家伙全都指着二小姐,您可不能倒下。” “呸呸呸~”樱兰急忙截断她的话头,用力啐道:“大吉大利!” 婉儿脸上一红:“奴婢不会说话,二小姐莫怪。” 杜蘅笑了笑,胡乱擦了手脸,走到园中,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只让紫苏递了信出去,要林小志给南宫宸制造一些***乱,没想到竟伤了这许多人命。 “二小姐~”忽听得有人轻唤,抬头一看,墙头上冒出一颗人头,不是南宫庆是谁? “六殿下,”杜蘅忙按下烦乱的心绪,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不是让你别来吗,怎么又来了?” “我就在墙外看看,又不进去。”南宫庆冲她吐了吐舌头:“外头传得闹轰轰的,我不放心。” 这几天,南宫庚的病势日渐沉重,全靠着她一枝金针拖着,时好时坏,体力却是一日弱似一日,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你安心读书,八殿下这里,自有我照顾。”杜蘅也只能泛泛地安慰。 “八弟能挺过去吗?”南宫庆眼巴巴地看着她。 “尽人事,听天命吧。”杜蘅不想骗他,轻轻道。 “啊~”南宫庆抿着唇,眼里闪过惊恐,却强忍了没有哭。 一把清冷的嗓子突兀响起:“你不在上书房温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 媳妇,你不乖! “三皇兄!”南宫庆头皮发麻,蹭地一下从墙头跳下来,垂着手规规矩矩地站好。 “先生所授课业,都背完了?”南宫宸冷冷问。 “没~”南宫庆心虚地垂着头,小小声答。 “还不去用功?”南宫宸皱眉:“想让父皇打你手心吗?” 南宫庆转身,撒丫子跑了攴。 南宫宸一笑,转到月洞门这边进了小院,却见杜蘅已穿过小院朝寝殿走,不禁微微蹙眉:“二小姐,请留步。” 杜蘅脚下一顿,颇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殿下有何指教?” 南宫宸没说话,静静端详着她寮。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衣襟上,如一群精灵顽皮的跳跃着,梦中那双柔似春水的眼眸,此时却含着几分明显的疏离,漠然地望着他。 “八弟的情况,很不好吗?”南宫宸勉强压着翻涌的心潮,尽量以平淡的语调问。 “时疫的厉害,殿下应该比谁都清楚。”杜蘅有些不悦。 他想做什么,找碴吗? “连你也束手无策?” 杜蘅眼里闪过讶异,飞快地睃他一眼,想研判这究竟是赞誉还是讥刺,触到他无比真诚的眸光,心头微凛,别开视线:“我不是神仙。” 药一沾唇便吐,便是医术通神,又如之奈何? 南宫宸有心想要与她多说几句,无奈平素都是等着旁人开口,此时突然要他主动搭讪,一时竟找不到话题。 搜索枯肠半日,只得一句:“我去看看八弟。” “请。”杜蘅巴不得,立刻退后一步侧身避让。 南宫宸越过她进门,见她并不跟进,踌躇片刻又回过头来:“你不进来?” “我在里头呆了半天,出来透透气。”杜蘅当然不想跟他在一个空间里呆着,立刻道。 “本王有些事要问。”南宫宸却不识趣。 杜蘅只好跟了进来,心里已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南宫宸瞥到她忿忿的神情,嘴角一弯,突然间心情大好。 及至进了寝殿,距着大炕还有几丈远,就被婉儿挡了下来:“请殿下止步。” 看着薄被下那瘦小孱弱,仿佛风一大就能吹走的小身板,饶是他心坚如铁,也不禁心头微酸:“八弟今日可进了饮食?” “早起到现在,喝了半蛊莲子羹,吃了两片甜瓜。”樱兰颤颤兢兢地禀报。 “药呢,可有按时服用?” 樱兰惶恐地摇了摇头。 “醒了多长时间,可有起来走动?”南宫宸又问。 八殿下从昨日起,就是昏睡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连如厕都要人服侍,哪里还有力气下炕走动? 樱兰眼里浮起绝望之色,竟吓得晕了过去。 南宫宸瞠目,挥了挥手叱道:“没用的东西!搭下去!” 他又不是厉鬼,问了几句话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 “殿下,饶命啊,饶命!”见他发怒,宫女太监个个两腿发软,呼啦跪了一地,嘴里胡乱嚷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南宫宸好气又好笑:“让你们把人抬下去,一个个都不想活了不成?” 婉儿几个这才知道误会了他的意思,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把樱兰抬了出去。 杜蘅淡淡道:“殿下好威风~” 南宫宸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心头翻涌着许多疑惑,无奈这里实在不是问话的好地方,眼下的气氛实也不适合谈心,默了许久,转身离去:“好好照顾八弟,本王得空再来。” 当晚,南宫庚的病情急转直下,烧得人事不知,满嘴胡话,不停地唤着“母妃”。 婉儿一面觉得可怜,另一面却不敢照实报给瑾妃,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瑾妃哭得死去活来,却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冲进寝殿来守在他的身边。 到了天亮,眼看着已是不行了。 太康帝亲自到倾颜殿,把杜蘅叫去隔着门问了病情,红着眼眶在院子里站了半个时辰,一句话也没说,默然离去。 几位皇子们得了信,唯恐被太康帝责为冷血,纷纷跑来探望,表现手足之爱。 南宫庆谨记着杜蘅的叮嘱,只遣了贴身的内侍来探问病情,自己并未过来。 拖到晚上,南宫庚便咽了气。 皇子毙逝是大事,瑾妃又深得皇帝宠爱,但因八殿下未满八岁,是夭折,且又值时疫之非常时期,礼部等几个衙门奏准后,拟定了简单的丧仪。 遗体殓入金棺后,只停了三日便移出倾颜殿,停灵于铁炉寺,待时疫过后,再葬入皇陵。 杜蘅因一直近身服侍南宫庚,按惯例需得隔离半月,索性在倾颜殿里住了下来。 看着空荡荡的寝殿,想着不久前那个任性里带着点天真的孩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南宫宸在停灵时来看过二回,均因场面混乱,并未见到杜蘅。 之后移棺出宫,更是没了借口,只能静等杜蘅隔离期满离宫之后,再找机会见面了。 期间,连着又下了几场雨,到五月下旬,随着一家家被隔离的人家解禁,笼罩在京城上空达二月之久的时疫阴霾总算是渐渐消散。 到六月初,临安府尹韩宗庭已一连数日都不曾接到城中有人暴毙的报告。而城外,随着银钱的逐步到位,各项措施的实施,死亡人数也在逐日减少。 六月初七,杜蘅的隔离期满,终于走出困了二十多天的倾颜殿,辞别了瑾妃,回到葵违了多日的杨柳院。 几个丫头见了她,个个喜不自禁,涌上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得她头晕,笑着抱怨:“还是宫里好,清静!” 逗得几个丫头掩着嘴,吃吃笑个不停。 中午,何婶大显身手,弄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杜蘅一高兴,索性赏了丫头们一桌酒席,大家围在一块吃饭。 正热闹着,忽听得外面一阵吵嚷之声,白前忙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不等她出门,就听到林小志气恼地叫声传来:“……男女有别,您就算再急,也该等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呢,正在猜测是谁冒冒失失闯进内室,忽地门帘一晃,南宫宸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杜蘅,你好大的胆子!” 丫头们唬得都站了起来:“三殿下!” 杜蘅端坐不动,淡淡道:“我胆子小得很,殿下这样不请自来,实在令人惶恐之极。” 南宫宸冷眼一扫:“出去。” 白前,白蔹等立刻低了头就往外走。 紫苏用力摇了摇头,拦在杜蘅身前,一副死也不肯离开的架式:“我不走!” 白前几个见状,便也都停下来,迟疑地望着两人。 “滚!”南宫宸喝道。 紫苏胸膛一挺,大声道:“男女授受不亲,请殿下自重!” 白前几个倒吸一口冷气,又是害怕,又是崇敬地望着她。 南宫宸没有生气,反而悠然地笑了起来:“你是在挑衅对吗?” 紫苏深知他的脾气,越是生气的时候越是笑得愉悦,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惧意,垂了眸子,哆嗦着道:“你,你杀了我吧!” 南宫宸眸光一冷:“别以为本王不敢?” 杜蘅叹了口气,心知他真怒起来,十个紫苏也不敢他砍,道:“你先出去。” “小姐~”紫苏拽着她的衣袖。 “听话~”杜蘅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紫苏咬了咬唇,不甘心地退到门外:“我就在门外,小姐有事就大声喊!” 南宫宸眉一挑,紫苏脸色一白,飞快地放下了帘子。 南宫宸气得笑了:“你从哪找来这么个蠢笨的东西?” 杜蘅淡淡道:“别兜圈子。” “为什么不听话?”南宫宸不满地皱起眉头:“本王明明说过,出宫后立刻前往王府,有事相询!” 杜蘅不疾不徐地道:“我好象从来没有答应过?” “为什么不去,难道是做了亏心事?”南宫宸语带双关。 “没空。”她答得云淡风轻。 南宫宸瞪着她,好一会才道:“好,你没有空,那只好本王纡尊降贵,亲自造访。” “殿下苦苦相副,究竟意欲何为?”杜蘅暗暗警惕。 他并不是个有闲情逸致,肯把精力浪费在与女人风花雪月上的人——身为皇子,却拖到二十几岁还没立正妃,就是最好的佐证。 可最近一个月,他似乎已花了太多的时间关注她——耐性还前所未有的好。 该不是林小志暗地怂恿勋贵闹事,被他捉了把柄。现在,他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简单一问,却令南宫宸一窒,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不错,他的确遇到新的困忧。 继五月十五,五星连珠,日月合璧之夜后,他又两次梦到了杜蘅。 不同的是,这回梦到的,已不是简陋的苗寨,竟然是两人大婚! 贴满大红窗花的喜房里,红烛高烧,穿着大红的凤冠霞帔的新娘,含羞带怯地端坐在八步床前。 当梦中的他抿着嘴揭开盖头,抬起那张精致小巧的下巴,印入眼帘的是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惊惶失措,慌乱如小鹿般纯净的眸子时,所受到的震憾,世间任何语言都难以描绘! 两人视线相接的瞬间,她被动地仰望着他,怯生生挤出的一丝笑容,是那样的卑微和懦弱,莫名地揪痛了他的心。 既惊讶又欢喜,雀跃中又掺了几分失望的矛盾而复杂的心绪,令他久久无法动弹。 事实上,自上回与无言大师一番交谈之后,尽管觉得有些荒谬,对于她以后有可能会嫁给他,还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然而,这个梦还是吓到他了。 只因,她身上穿戴的分明是正妃的服饰。 这怎么可能? “很难启齿吗?”杜蘅暗自纳罕。 若非深知他的为人,对女色并无特别爱好,就凭他这副坐立难安,一脸便秘的表情,她真会怀疑他患上了花柳病! “我的表字润卿,是谁告诉你的?”南宫宸思忖再三,决定选一个相对安全的话题做切入点。 杜蘅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这很重要吗?” 南宫宸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身上,她高度戒备,又强恃镇定的模样,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淡笑着,装做漫不经心地道:“不重要,纯粹好奇。” “可能是小侯爷无意间提到过,具体什么时候,忘了。”杜蘅随口敷衍。 这的确是个搪塞的好借口,却绝不是她脱口唤出他的字的理由。且,如果真是从夏风处听来,何需如此紧张? 南宫宸几乎可以断定,她在撒谎。 不知为何,见她撒谎,他紧崩的情绪却忽然间放松了下来。 看来,受到奇怪梦境困扰的,应该不止他一个。 对于杜蘅是他命定的妻子一事,又多信了几分。 他意态悠闲地往椅背上一靠:“什么时候开始的?” 杜蘅心头咯噔一响,硬着头皮装糊涂:“抱歉,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南宫宸将她的惊慌看在眼里,语气越发笃定:“你看见什么了?” 不用问,她一定没梦到大婚,不然在他面前不能如此坦然。 他忽然很好奇。 假如她事先知道,会嫁给自己为妻,还能不能表现得如此淡定和无欲无求? 杜蘅狐疑地望向他。 他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呢? “爷看到一个恬不知耻地家伙,厚着脸皮纠缠小爷未过门的媳妇!”清亮的声音,带着份萧绝独有的玩世不恭,从窗前飘来。 “七爷!”紫苏喜不自禁,欢呼一声。 杜蘅抬头望向窗外,虽未发一语,眼中蓦然亮起的神彩却让南宫宸瞧了刺眼又刺心。 岂有此理,当着他的面,与人私相授受! 萧绝似一只巨大的鹞子,轻盈地自檐上掠下,风尘仆仆地立在窗前,似笑非笑地道:“媳妇,你不乖哦!” 杜蘅面上一红,嗔道:“数月不见,胡说八道的毛病,怎么半点也没改?” “本王若未记错,二小姐尚待字闺中。”南宫宸剑眉一拧,冷声讥刺:“世子爷信口雌黄,就不怕损了二小姐闺誉?” “小爷奉旨追妻,天下皆知。”萧绝反唇相讥:“谁敢往阿蘅身上泼脏水,得问小爷答不答应。” “世子爷好大的口气!”南宫宸冷笑:“妄想凭一己之力,堵天下悠悠众口!” 萧绝冷冷望着南宫宸,嘴角挂着一抹漫不经心地笑容:“小爷光明正大,怕谁来说?倒是殿下,找上/门来欺侮弱女子,不觉丢男人的脸么?” 南宫宸冷笑道:“本王早就听说萧七爷一张利嘴,惯会颠倒黑白,果然名不虚传。” 萧绝吊儿郎当地道:“好说好说,全靠朋友们给面子。哪天殿下若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妨交给小爷替您效劳?” 南宫宸不愿与他打嘴仗,且有他在场,再问也问不出东西,遂起身道:“改天再给世子接风,告辞!” “不送。”萧绝摆出主人之姿,冲他拱了拱手。 南宫宸气得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他前脚刚一出门,紫苏立刻领着一众丫头,欢呼着一涌而入,纷纷上前行礼。 “七爷!”紫苏眼睛亮晶晶。 “给七爷请安。”白芨笑嘻嘻地福了一礼。 “七爷远道而来,辛苦了。”白蔹中规中矩。 “七爷,可把您给盼回来了!”白前嘴巴上象是抹了蜜。不等他说话,把手一伸,笑嘻嘻地道:“七爷好歹也出了趟远门,给奴婢们带啥好东西来了?” 紫苏没好气地横她一眼,骂:“没出息的东西,就惦记着七爷的赏!” “咯咯~”“呵呵~”“嘻嘻~” 众丫头轰地一声笑得花枝乱颤。 “阎王还能少了小鬼的钱?”萧绝哈哈一笑,慷慨地允诺:“有,都有!见者有份!” “谢七爷赏!” “七爷英明!” 南宫宸走到院中,听着屋子里笑语喧哗,欢声不断,其乐融融,脚下一顿,眉间凝了一层寒霜。 杜蘅含笑立在一旁,见他始终站在窗外,不禁诧异:“老杵在那做什么,进来呀。” “嘿嘿~”萧绝笑了笑,道:“院子里挺好,鸟语花香。” 杜蘅知他必是怕过了病给她,笑道:“城中时疫已散,不碍的。” 萧绝并不敢大意,立在窗下,道:“我横穿数省,一路走来,沿途疫情可谓骇人听闻,还是小心些好。” 杜蘅“啊”地一声,这才想起如今京里的形势,好奇问:“京城外八门皆已关闭,你怎么进来的?” 若是晚上,还可以借用轻功,偷偷越墙而入。大白天的,隔着十好几里,就给城墙上值守的城门卫发现了! 萧绝傲然道:“只要小爷想,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何况只是一道城门?” 杜蘅撇唇:“又吹牛!” 是了,她怎么忘了? 他既是奉了皇上密旨出京办事,手里必定有御赐的信物,要进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我不在京里的这段时间,这家伙是不是经常来***扰你?”萧绝轻哼一声,抬起下巴朝门外一指,颇有些兴师问罪之意。 “来过一二次而已,不算经常。”杜蘅不以为然:“跟你比起来,殿下已经很君子了。” 萧绝眯起眼睛:“咦,竟然帮他说话?” 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她一遍,气势汹汹地道:“小爷才走了多长时间,你就敢移情别恋了?” 杜蘅脸上一红,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嘴里长颗大象牙,能看吗?”萧绝用手指勾着嘴唇,冲她呲牙一乐。 杜蘅被他逗得噗哧一笑:“真恶心!” 萧绝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的戏谑和玩笑渐渐散去,变得专注而痴迷,喃喃道:“媳妇,你笑起来,真好看!” 杜蘅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一时心跳如擂,慌忙转了头,道:“又,又贫嘴~” 萧绝心中满是柔情,定定望着她:“好媳妇,这几个月,有没有想我?” 不等她答,又自顾自地道:“我可想死你了!还没等走到河北,就听到京中闹起时疫。你不知道,那时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聂宇平拉着,魅影拦着,保不齐真就打道回府了!” 杜蘅轻哼一声:“你就使劲编吧!” 他若真想回来,谁拦得住! .. 不是怕,是宠! 萧绝嘻皮笑脸,半玩笑半试探地道:“小爷后来一想,媳妇是什么人啊?能预知过去未来,赛过活神仙啊!早在去年秋天就开始做准备,区区时疫,一定难不倒你!于是,小爷就淡定了!” 杜蘅脸一热:“你才活神仙呢!” 萧绝哈哈一笑,眉飞色舞地道:“事实证明,你果然没让小爷失望!短短二个月,媳妇的美名传遍了大江南北。小爷从广东一路走来,耳朵里听的全是我媳妇的事迹!美得我啊,差点找不着回京的路了!” “不是说去大泽郡,怎么跑广东了?”杜蘅讶异地问。 “哼!”萧绝轻哼一声,面色不愉:“还不是死老头害的?小爷的差使办完了,正打算回京看媳妇呢,一道密旨,又把小爷调往广东去了!攴” 杜蘅恍然:“皇上这是让你筹集赈灾款去了吧?” 怪不得,先前各省还相互推诿,犹如一团乱麻,突然有一天就理顺了,银钱,粮食,药材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了灾区呢。 太康帝果然知人善用,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合适办这件事的人了迤! 萧绝很是郁卒:“老头子这是杀鸡用牛刀!害得小爷有家不能回,倒要看他怎么补偿我?” 杜蘅微微心疼:“跟那些封疆大吏们打交道,不容易吧?” 虽说是朝廷支借,可谁不想坐地起价,最大限度地给自个捞好处? 前世南宫宸贵为皇子,还不是免不了要与大臣们应酬交际,虚与委蛇? 何况,萧绝虽是钦差,终归只是个四品的佥事。 跟那些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们比,不论是年龄还是资历,职位都矮了一大截。 从这些人口袋里往外掏银子,还不能让朝廷蒙受太大的损失,不能任他们狮子大开口……光想,就觉得头疼。 亏得是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事情办得这么麻利顺溜。 萧绝眼睛一瞪:“小爷亲自出马,那是瞧得起他!银子掏慢了,拿少了,爷还不高兴呢!敢给爷耍心眼谈条件,除非活腻味了!” 杜蘅顽心突起,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您是谁。七爷,哦?” “好啊!”萧绝佯装发怒,做势欲扑过来打:“你个小没良心的,居然取笑我?皮痒了不是!” 杜蘅咯咯笑着,拧身便跑:“打不着!” 这银铃似的笑声,惹得萧绝心痒难耐,一拳砸到窗台上:“小妖精!你逮着机会就可劲地欺侮我吧,过几天看爷怎么收拾你!” 杜蘅吓了一跳,道:“好好的,干嘛拿窗户出气?” “一扇破窗户,砸坏了我赔你就是。”萧绝倚着窗,懒洋洋地道。 “谁心疼窗户啦?”杜蘅横他一眼:“把手给我。” 萧绝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道:“不是心疼窗户,那就是心疼我啦?” “呸!”杜蘅啐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已经够正经的啦!”萧绝小声嘀咕。 这也就是他,换成其他男人,俏生生的媳妇站在眼前,早就扑过去,吃得连渣都不剩了,谁还有闲功夫跟她废话啊? “你说什么?”杜蘅没听清。 “好媳妇~”萧绝摸着肚子,笑眯眯地瞅着她道:“我饿了,能不能赏我一口吃的?” “饿了怎不早说?”杜蘅顿足,提高了声音道:“紫苏,给七爷摆饭。” 何婶很快重新整治了酒菜送到院中,两人隔着一扇窗户,各自落座,看着有些诡异,气氛却是说不出的融洽。 萧绝一则是连续赶路消耗了大量体力,真的饿得狠了;二是与杜蘅久别重逢,心情舒畅,是以胃口大开。 杜蘅吃得很少,看他大快朵颐,顷刻间把一桌子菜几乎全扫进胃里,一迭声地道:“慢些,也没有人跟你抢。饿得久了,不宜吃多,一会胃该撑坏了!” 萧绝埋头苦吃,百忙中竖起一根大挴指:“宋婶这手艺,实在是太棒了!赶明成了亲,别的都不需带,宋婶一定要带过去。” 杜蘅脸一红,忙把话题岔开:“这一路上,难道没有人照顾饮食吗?怎地饿成这样!” “旁人照顾得再好,哪有自个的媳妇贴心?”萧绝笑嘻嘻。 “……” 萧绝忽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搁:“不行!” “怎么啦?”杜蘅唬了一跳:“可是菜里有砂子,硌着牙了?” “这么温柔娴慧,乖巧体贴,聪明伶俐的媳妇,放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小爷得赶紧禀明了皇上,把你娶回家!省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成天围着你转!”萧绝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 杜蘅立刻闭紧了嘴巴,不吭声了。 这人,最会胡搅蛮缠,任何话到他嘴里,都有本事跟婚事挂上钩! 萧绝见她不接茬,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不过不要紧,离她除服还有一年时间,只要锲而不舍地软磨硬泡下去,终有让顽石点头的那一天! 他风卷残云地吃完饭,把碗一搁,捧着杯热茶,翘着两条长腿,慢条斯理地跟她说些一路上的见闻。 杜蘅见他总算不再揪着婚事不放,悄悄松了口气:“初七呢,怎没跟你一块回?” “她呀,在别院里守着她的宝贝疙瘩呢!”萧绝心情愉悦,弯唇而笑。 “你呀,”杜蘅忍不住叹气:“一天到晚变着法子捉弄她,什么时候才长大!” 萧绝不怀好意地瞧着她:“长到多大才算大?” 杜蘅不察:“看你做事,有时挺老成硬朗,有时却比初七还象个孩子……” 说到一半,忽地省悟,蓦然飞红了脸,再说不下去。 萧绝目光灼灼,嘴角噙着一抹坏笑:“放心,小爷该硬的时候一定会硬,绝不会教你失望就是。” 杜蘅羞恼成怒,啪地一下关了窗子。 萧绝哈哈大笑:“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等出了杨柳院,脸上笑容渐渐隐去,大步流星地回了阅微堂:“南宫宸这小子不知死活,竟敢乘小爷不在京里,跑来撬墙角。看爷整不死他!” 敢打阿蘅的主意,别说门,窗都没有! 魅影很明智地绕开雷点,恭敬地道:“爷,既然已回了京,王府那边,是不是也该报备一声?省得王妃提心吊胆的。”萧绝无可无不可地道:“那就打发人去说一声。” “爷,”魅影不赞同地道:“您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 不等萧绝说话,径自道:“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何况当年的事,王爷顶多是个大意失察之责,又不是有意抛弃了您。这些年来,他受的折磨比爷只多不少。好不容易一家团聚,死揪着过去不放有何好处?” “哼!”萧绝冷哼一声:“他掌着神机营,自个的儿子走丢,居然找不回来,骗鬼呢?” 当年的事,一定有蹊跷! 不是皇帝的主意,就是两个老家伙合谋的结果。 但不管是谁的主意,萧乾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否则,何以早不找到,晚不找到,偏偏顾老爷子一死,就把他给找到了? 只可怜了母妃倒是真的,这么多年一直蒙在鼓里,日日承受丧子之痛的折磨! 这事的确解释不通,魅影默了半晌,劝道:“就算为二小姐着想,爷也该早些跟王爷和好才是。否则,她嫁进萧家,夹在你们父子中间,日日看你们的脸色,日子怎么过?” “他敢?”萧绝怒道:“他有什么资格给阿蘅脸色瞧?惹火了我,一拍两散!小爷带着阿蘅搬出来住,才不受他的鸟气!” 魅影撇了撇嘴:“想得倒美!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二小姐绝对不会同意您这么做!到时,只怕是您一个人被赶出来,孤苦零丁,流落街头。” “放屁!”萧绝气得抬脚就踹:“她是我媳妇,敢不听我的?” 魅影早有准备,侧身避过他的佛山无影脚,阴阳怪气地道:“爷,在小人面前,您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吧!” 就凭他见了二小姐的怂样,做得了主才怪! “你说什么?”萧绝提高了声音喝叱。 好个魅影,能屈能伸,立刻一脸谄媚:“爷是真男人,哪能跟女人计较,是不?您那不是怕,是宠!” “滚!”萧绝勃然大怒。 魅影嗖地一下跳到房顶上:“我滚了!爷别忘了回王府。” 萧绝气得不行,在房里胡乱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把心底这股邪火压下来。 闷坐了半晌,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穆王府。 穆王妃接到信,喜出望外,扶着西西的手,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厅堂。 萧绝却并不进屋,只在庭院里,远远给她行了个礼:“我回来了。” 穆王妃瞧他一副疏离的样子,眼眶一下红了:“怎么站在外面?快进屋来说话。” 西西拉了拉她的衣襟,小声解释:“小王爷才从外省来,怕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不肯进屋。” 穆王妃默了一下,道:“外头太阳大,你到廊庑下来。” 萧绝摇头,道:“我还有事,马上就要走。” 穆王妃眼巴巴地瞅着他:“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吗?” 萧绝犹豫一下,虽未依言站到廊庑下去,却也没有立时就走。 穆王妃顿时大喜,命人搬了椅子到廊庑下,又是怜又是疼惜地道:“黑了瘦了!不过,好象又长高了些。” 萧绝不觉哂然:“我都要娶媳妇了,还长!” 穆王妃脸上便有些讪讪地:“时间过得可真快,记忆中你还只有三岁,一眨眼的功夫,却要娶媳妇了!” 她吩咐人在院子里摆了桌子,十几二十种点心摆了满满一桌:“来,尝尝好不好吃。” 萧绝苦笑:“我又不是女孩子,摆这么多零嘴做什么?”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都弄了一点。”穆王妃不禁赦然,为自己对儿子的喜好完全没谱而汗颜。 萧绝只好胡乱拈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我不挑,什么都能吃。” 点心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味道好得出奇,不象是外面点心铺子里买的。 杜蘅没什么特殊的喜好,就好吃些点心,又挑剔得厉害,总嫌外边买的太甜,吃一小块便不肯再试。买一堆回来,多半也赏了那些丫头。 这点心弄些过去,说不定倒能对她的胃口。 心里想着,忍不住又试了另外一款,面粉加了羊奶做成球状,外表炸成金黄色。 表皮酥酥的,里头却十分细滑,咬一口奶香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这点心哪买的?”萧绝指着盘子问。 穆王妃见他喜欢,禁不住喜上眉梢:“是你燕妹妹做的,喜欢就多吃一点。对了,你回家这么久,还没正式见过你燕妹妹吧?要不,乘这个机会把她叫来,你们兄妹也说说话?” “不用了~”萧绝眉头一皱,随手把点心往碟子里一扔。 他只想把厨娘给阿蘅挖过去,却没兴趣跟所谓的妹妹联络感情。 “怎么啦?”穆王妃见他突然间意兴阑珊,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声音瞬间低了好几度:“生母妃的气啦?” 气她不该收养萧燕? 可当时他沓无音信,她又膝下空虚,萧乾见她整天神思恍惚,怕她憋出毛病来,就做主从二房里抱了个女娃过来,养在她的名下。 万一萧绝真找不回来,百年之后,起码也有个捧灵送终之人…… 可是,萧绝认祖归宗之后,却对这个替他尽了十几年孝的妹妹兴趣缺缺,见了面连招呼都懒得打,抬脚就走——不是有心结,还能做何解释? 看着一脸讨好的穆王妃,萧绝一阵心烦意乱,猛地站了起来:“走了。” “绝儿!”穆王妃急了,生恐他一去不回头,脱口唤道。 萧绝见她要走出廊庑,到庭院中来,忙往后退了数步,厉声喝止:“站住!” “绝儿,”穆王妃一只脚踏在走廊上,一只脚踏在石阶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别走,好吗?家里不是没有空房子,何必非要住到外面去?” 萧绝蹙眉:“我身上还担着差事,住外面方便。” “不管什么差,总得吃饭睡觉吧?”穆王妃怯生生地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娘不放心。” 萧绝不耐烦了:“我一个人住了二十几年,有什么不放心的?”穆王妃立刻眼泪汪汪:“对不起,都是娘不好,没有看好你……” 萧绝抚额,只好耐着性子解释:“我没生气,只是觉得一个人住方便!” 想父亲多么强硬的一个人,怎么娘的性子这么软绵,动不动就流眼泪呢? 还好阿蘅不象娘,要不然两个人碰了面,还不得天天发大水啊? “外面哪有自个家里方便!”穆王妃眼睛一亮,道:“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绝对没有人干涉。娘只要每天看你一眼就成。” 萧绝轻哼一声。 萧乾都管不了他,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干涉他? “绝儿,”见他不吭声,穆王妃含了泪,哀婉地道:“算娘求你了,还不成吗?别看你爹嘴里说得挺硬,其实心里也盼着一家团聚的。而且,他的身体也不好,还不知道能活几年……” 萧绝只觉头疼万分。 默了许久,问:“老头子又怎么了?不是说服了阿蘅的药,好了许多吗?” “他那个脾气,谁拧得过他?”穆王妃叹了口气:“自打上回萧昆说漏嘴,知道药是阿蘅开的,死活不肯再吃。好在如今天气炎热,勉强还能熬得下去。” 萧绝怒道:“老头子这是想要干什么?不想活了早点一头撞死,省得半死不活地杵在跟前,碍眼!” “兔崽子!”一声暴喝,忽地传来:“你咒谁呢?” ..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萧氏父子见了面,又是一翻明刺暗讽的唇枪舌剑,之后萧绝住进了穆王府的西府,萧乾继续服用杜蘅开的药。 父子两妥协的结果,最开心的莫过于穆王妃了。 亲自下厨,兴冲冲地做了四五种小点心,拿过来给萧绝瞧:“你看看,这几样点心,阿蘅喜不喜欢?” 萧绝诧然:“谁告诉你,阿蘅喜欢吃这个?” “傻孩子,”穆王妃温柔地笑:“你明明不喜欢点心,却还问我点心哪买的,自然是买给阿蘅吃了。攴” 萧绝涨红了脸:“……” “阿蘅是个好孩子,”穆王妃温温柔柔地道:“京里局势这么乱,还不忘记按时配了药打发人送过来。多亏有了她,咱们这次才能平平安安的。你可别学王爷,明明心里喜欢人家,说话却夹枪带棒的。女孩子心思细腻,很容易受伤。” 萧绝眼角抽了抽:“我有分寸。逑” 夹枪带棒的那个是她,被伤得体无完肤的,是你儿子好伐? “有件事,娘没处理得好,你见到阿蘅,替我道个歉。”穆王妃顿了顿,又道。 “她一个晚辈,您道的什么歉?”萧绝皱眉。 “话不是这样说。”穆王妃局促地笑了笑:“顾夫人周年祭,按理咱们家是无应该要去的。可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王爷知道了。他那个脾气,你也晓得,谁拗得过他?所以,只好对不起阿蘅了。” 萧绝默然半晌,淡淡道:“这件事,我另有打算,您就别管了。” 倘若阿蘅与他定了婚约,这份礼无论如何要到。问题是,阿蘅没有点头,两人无名无份,穆王府巴巴地送礼过去,算怎么回事? 以萧乾的傲气,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上赶着的事来? “这次回来,抓紧把婚事订下来,也可避免许多尴尬。”穆王妃委婉提醒。 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名声给他毁了,总不好撒手不管了吧? 可绝儿都已经二十二了,放别人家孩子都能满地乱跑了,老这么拖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 萧绝脸色难看:“阿蘅还在孝期,着什么急?” 他何尝不想早些把婚事订下来? 可阿蘅死活不松口,他空有满肚子智计,偏偏无处施展,奈何? “傻孩子!”穆王妃慈爱地看着他,笑道:“你以为成亲是上街买东西啊?看中了掏了银子,拿起就能走的?哪家的婚事,从纳采,问名,到下定,请期,成亲,不得拖个一年半载啊?她如今在孝期,明年七月不就除服了么?现在把婚事订了,明年秋天,不是正好办喜事?” 想象着阿蘅穿着大红的喜服,一脸娇羞的样子,萧绝心中一热,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下来,略带点懊恼地嘀咕:“光我想有什么用……” 穆王妃微微一笑:“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她不答应,一定是你有某些方面做得还不够好。” 萧绝立马就有些不淡定了:“我对她还不够好?只差没把心掏给她了!” 他严重怀疑,她根本没有心,或是心是石头做的,根本捂不热! “你确定真的对她好,而不是你以为对她好?”穆王妃问。 萧绝愣住:“有区别吗?” 穆王妃笑:“区别可大了!若不是她想要的,你即使做得再好,也没用。” “搞不懂你们女人,脑子里到底想什么?”萧绝忍不住发牢***。 “你想知道?”穆王妃失笑。 萧绝便有些羞恼成怒,悻悻地道:“阿蘅跟你不一样,少在这里自以为是!” “傻儿子!”穆王妃并不以为杵,温和地道:“天下间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她们想要的无非是一样。” 她停下来,斜觑着他,好象等他来追问。 “什么?”萧绝本想憋着不问,无奈终抵不过心中那份好奇。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穆王妃含笑道:“任是如何好强的女人,她一辈子追求的,无非是一个有情有义的郎君罢了!” “哼!”萧绝不以为然:“那也未必。” 穆王妃很是笃定:“有些女人似乎对名利权势的***更大,其实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而已。所以,阿蘅如果拒绝你,一定是因为你对她还不够好。” 萧绝默了许久,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只想我的儿子少走些弯路。”穆王妃微笑。 “你就不怕惯坏了阿蘅,不怕我会吃尽苦头?”萧绝是真的好奇。 普通的婆婆,谁不希望儿媳妇以儿子为天,尽心尽力地服侍儿子。有哪个婆婆会喜欢找个儿媳妇,骑在儿子头上去,把儿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她若爱你,心疼你还来不及,怎舍得让你吃苦?”穆王妃一脸骄傲地道:“况且,我的儿子,又岂是被女人踩在脚底,爬不起来的软蛋?” “你都没见过她,倒是挺看得起她!”萧绝撇唇,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耳听未必是虚,眼见未必是实。有些事,有些人,不一定非要亲眼见了才知道?” “亲眼看到的都未必可信,没见过,就更不可信了!”萧绝哂然。 穆王妃笑得很温柔:“我相信你的眼光呀~你喜欢的,娘就喜欢!当然,若是有机会亲眼见她一次,那就更好了!你,愿意替娘安排一次吗?” 这一下,萧绝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过几天,果然捧了一堆的点心送过去。 把紫苏几个乐坏了,就连杜蘅也忍不住追问点心是哪家铺子买的。 萧绝不敢说是穆王妃所做,只得含糊其词道:“我哪知道,只瞧着不错,拿来给你尝尝。” “可惜了~”杜蘅连连叹息。 若是别处的,还想着挖过来,既是王府的人,却不好意思下手了。 “好吃吗?”萧绝也打过这个主意,自然知道她为什么叹息,忍了笑,问。 “岂只是好吃,是太好吃了!”杜蘅微眯起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 “若是每天都能吃到,简直比神仙还快活!”紫苏下结论。 杜蘅赞同,很是羡慕的样子,狠狠瞪他一眼,道:“你命真好!” “你嫁给我,不就天天可以吃到了?”萧绝抛下诱饵。 “哪有人为碟点心,就把自己嫁了?”杜蘅白他一眼。 “不嫁就不嫁,跟我去个地方。”萧绝诱/拐计划不成功,很是气闷,跳下窗台,拉了她就走。 “喂!”杜蘅惊叫,挣不脱他,只得道:“你总得告诉我,要带我去哪吧?” “捉了去卖。”萧绝卖关子。 杜蘅被他塞进马车,一路穿街过巷,等得惊觉不对,早已出了城门。 紫苏挑了车帘,好奇地张望:“七爷,这是哪,好象从前没来过矣。” 萧绝只是笑,并不说话。 杜蘅被挑起好奇心,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外看了几眼,见道路狭窄,两旁是蜿蜒起伏的群山,玩笑道:“你不会是真要把我们抓去卖吧?” 萧绝大笑:“凭你这姿色,能卖得几个钱?” “……”杜蘅气得无语,缩回车里不吭声了。 在车里颠簸了半个时辰,见他竟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按捺不住再次从车窗里探了头出来。 这一回,两旁的景物却有些眼熟,她吃了一惊:“不可能吧?” “什么不可能?”紫苏一头雾水。 杜蘅已经挑了车帘,探了半个身子出去。 “呀!”紫苏吓了一跳,忙拽了她的手:“小姐回来,这太危险了!” 偏偏这时马车刚好经过一个浅坑,车身一晃,杜蘅坐不稳,差点被甩出去。 “小姐!”紫苏吓得脸都白了,死命地搂了她的腰。 林小志死死地勒着缰绳“吁~”叫停了马车。 萧绝吓出一身冷汗,厉声叱道:“你不要命了?” 杜蘅摆脱了紫苏,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望着矗立在群山中的寺庙,一脸呆滞地低喃:“碧云庵!”竟然带她来碧云庵! 紫苏失声:“碧云庵?原来这就是碧云庵?” “有没有撞到?”萧绝翻身下马,一脸焦灼。 杜蘅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为什么来这?” 萧绝略有些不自在:“哪有这许多为什么,想来便来了呗!” .. 师傅和秃驴 两侧青山连绵起伏,刺目的阳光照下来,对面山谷是一片耀眼的白,山风一吹,树影婆挲着,发出哗哗地声响,整座山都闪着灿烂的金光。 坟头上干干净净的,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坟边的草地修剪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来打扫整理。 杜蘅的心里略为好过了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娘,阿蘅看你来了。” 微风拂过,两旁的翠柏发出簌簌的轻响,仿佛顾氏温柔地低语。 杜蘅便红了眼眶攴。 顾氏身体孱弱,绝大部份时间躺在**,就算不卧床的日子,也是拿喝药当吃饭一样,极少有带她出去游玩的时候。 是以,此刻回忆起顾氏,竟然很是模糊,只记得她身上淡淡的药香。 “娘,女儿不孝,没能常来看娘。娘素来胆小,一个人住在这里是不是很害怕……”她嗫嗫低声,两行清泪自颊边缓缓滑下逍。 “阿蘅,你别太伤心了~”萧绝心疼不已,递了条帕子过去。 杜蘅没有动,也没有吭声,目光却变得锐利如刀锋。 心中默念:娘,您看到了吗?柳氏已经被人赶到了阴曹地府;张妈,赵妈那几个为虎作伥的老杀才,也通通被我打入了地狱。接下来,就轮到杜荇和杜荭这对贱人! 您再忍耐一段时间,等我报完了咱们顾家和宝儿的血海深仇,就会去地下陪您…… “夫人,”萧绝一瞧不是事,忙跪下去,恭敬地磕了几个响头:“我是顾老爷子从街上拣回来,住在善堂里的小石头,您还记得吧?” 杜蘅一听,顾不得伤心,怔住:“你跟我娘很熟吗?” 萧绝横她一眼:“我经常给夫人跑腿,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往上房跑一两次,您大小姐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杜蘅讪讪地笑,含糊地道:“只见过一二回~” 她那时年纪又小,性子又懦弱,哪里会注意到一个住在自家善堂里的小厮?况且,他又不是常住在内院,只有事时来跑一趟。 萧绝知她甚深,一看就知道她在说谎,叹了口气:“也对,你那时还挂着两管鼻涕,哪里知道我这种英俊美少年的好?” 紫苏在一旁,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给他这一搅和,原本的哀伤不翼而飞,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 杜蘅一拳捶过去:“你才两管鼻涕呢!我那时,已经每天跟着祖父认草药好不好?” 萧绝“啊”地一声惨叫:“夫人,大小姐又欺侮我!您得好好说说她,不然我怕成了亲之后天天被她打!” 杜蘅瞠目,愣了一会才失声嚷道:“萧绝!当着娘的面,你胡说什么呢?” 萧绝正色道:“我可没有胡说!我今天来,除了来祭拜夫人之外,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求夫人把阿蘅给我的!” 不等杜蘅反应过来,对着坟头恭敬地磕了几个头,道:“夫人,您放心把阿蘅交着我。我萧绝今生只娶阿蘅一人,必会一生一世待她好。若违此誓……” “你还说!”杜蘅骇然,扑过去掩他的嘴。 萧绝拉了她的手,一双幽亮如晨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眼底隐隐透着几分失望和伤心:“到了现在,你还不信我?” 杜蘅心头微颤,轻轻挣脱了他:“不早了,该回去了。” “阿蘅!”萧绝很不甘心,提高了声音:“你究竟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 杜蘅不语,低了头匆匆往山下走。 “小姐~”紫苏不忍,低声道:“七爷还在坟前跪着呢。” 杜蘅咬紧了唇瓣,蓄了许久的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不是木头,岂会分不出真心和假意? 只是,她不过是缕含怨而生,为复仇而来的地狱冤魂,谁知道哪一刻就会被拘回去?又有什么资格轻许诺言,伴他一生呢? 既然注定了此生孤苦,放手,才是她唯一可以为他做的吧? 紫苏哪里知道她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头,很是替萧绝抱不平:“小姐,我真搞不懂你诶!这一年来,七爷待你如何,你应该清楚。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呢?不是我说,象七爷……” “别说了~”杜蘅提高了音量。 紫苏缩了缩肩,勇敢地道:“我知道小姐生气,可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不吐不快!七爷对你有情有义,连我们在一边看着都感动得不得了,怎么小姐的心肠就这么硬呢?您还想要七爷怎么做?” 忽地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该不会,小姐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王八蛋吧?不行!我绝不会答应!就凭他对小姐做得那些人神共愤,猪狗不如的事……” 杜蘅忽地瞥到她身后有人影晃动,浑身寒毛倒竖:“紫苏!” 紫苏意识到不对,猛地转身,见了萧绝,吓得脸都变了形。 “说说看,小爷怎么猪狗不如了?”萧绝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紫苏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也不敢吭。 “不是~”杜蘅心脏怦怦狂跳,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我们说的不是你。” “那是谁?”萧绝顺口一问。 “没什么~”杜蘅赶紧把话题岔开:“你刚才说,小时候是住在善堂的,住了几年?” “有问题吗?”萧绝看她一眼。 “那,”杜蘅连比带划地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胖和尚?我记得他在善堂里住了三年,又高又胖,皮肤很白,笑起来颊边两个酒窝,很象弥勒佛的样子……” “你说玄谭法师?”萧绝截断她。 “对对对!”杜蘅连连点头:“就是玄谭,你还记得他?” “记得!”萧绝提起他就忍不住咬牙:“小时候可没少被他折腾过,怎会不记得?这家伙变成灰,小爷都认得他!” 杜蘅忍不住欣喜:“他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萧绝微怔:“问这做什么?” 杜蘅含糊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他当年跟外祖关系十分亲厚。想找他聊聊天,说说外祖当年的事情。” 萧绝点头:“这家伙行踪飘乎,居无定所的,谁晓得他现在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蹲着数蚤子呢,还是曝尸荒野,去了西天呢?” “这么说,完全没办法找了?”杜蘅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呢,”萧绝又道:“十二月初八是释迦牟尼佛成道日,大相国寺每年都会举办法会。不出意外,他基本都会参加。” 也就是说,最快也要等半年。 “哦~”杜蘅轻应一声。 “你很急?”萧绝听她语气颇低落,不禁瞥她一眼。 “也,不算很急。就是有些事,想问个明白。”杜蘅老老实实地道。 “什么事?”萧绝饶有兴致:“我跟他住在一个院里三年,说不定知道呢。” “对哦,居然忘了这个碴。”杜蘅一敲脑袋,懊恼地道:“不找你,却去找不知所踪的玄谭!这不是放着灶王拜山神——舍近求远嘛!” 萧绝啼笑皆非:“想清楚再说话,你见过小爷这么帅的山神吗?” “你记不记得,玄谭最后一次来我们家,带了个很漂亮的小徒弟?”杜蘅望着他,乌黑的眸子似秋水洗过的蓝天,亮得惊人 萧绝一愣,随即皱起眉头:“喂!你尊重我一下好不好?还有,那小子男生女象,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好看了?再说了,男人用漂亮这个词,不觉得太娘了吗?” 杜蘅不理他的碎碎念,兴奋地道:“也就是说,你记得他啦?” 萧绝恨恨道:“这小子长成这样,还时不时地到你眼前晃一下,想忘记可不容易!” 杜蘅大喜,几乎扑过去:“是不是慧智?是不是?” 这下,换萧绝愣住:“你们认识?” “嗯!”杜蘅喜上眉梢,喜滋滋地宣布:“他是我师傅。” “等一下!”萧绝大惊失色,蓦地拔高了音量,吼得地动天摇:“你居然拜他为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杜蘅愕然:“我拜师,干嘛要告诉你?” 萧绝气得头顶冒烟:“啊啊啊啊!他凭什么啊?小秃驴除了多念了几本佛经,有哪门功夫拿得出手!小爷都没收徒,他凭什么收!收的还是小爷的媳妇,吃了豹子胆了!” 他捏着拳头,愤怒地转着圈:“他在哪?小爷得让他将你逐出师门!不不不,还是你直接跟他脱离师徒关系更快一些。对,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再不许跟人说是那秃驴的徒弟!不然,我可是要翻脸了!” 杜蘅啼笑皆非:“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怎么没关系?”萧绝眼睛一瞪:“以后成了亲,小爷不是得跟着你叫那手下败将做师傅,平白矮了他一辈?不行!绝对不可以!” 紫苏捂着嘴,吃吃笑个不停。 很想告诉他,其实自个也是慧智的徒弟。不知道他听了这个消息,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杜蘅飞红了脸:“不要脸,谁说要嫁你?” 萧绝懒得跟她讨论这么弱智的问题,拉着她下山:“走,找慧智那秃驴算帐去!” “等等,”杜蘅被他拖得踉跄了几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我问过师傅……” “什么师傅!叫秃驴!”萧绝立刻暴跳如雷。 “呃~”杜蘅很明智地绕开他的抽风点,从善如流:“我问过慧智,他说不认识你诶。” 可听萧绝的口气,两人不止是认识,彼此的关系还应该是相当熟捻的! “这小子居然说不认识我?”萧绝讶然,脚下一顿。 这可不象那小子的为人! “你确定他是真的慧智?” “如假包换!”都已经认识了两世,怎么可能错认! “这就奇怪了~”萧绝低喃:“认识这么长时间,小爷还没见他撒过谎呢!” 杜蘅忽地想起一事,“啊”地一声低嚷,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呃,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 萧绝挑眉:“哦?” “他好象得过一场大病,以前的事全都忘光了。”杜蘅窘得一脸通红:“现在能记得的,全是他的师傅了然大师和师兄慧能讲给他听的。” “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萧绝很是惊讶。 “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杜蘅问。 萧绝想了想,道:“谁耐烦记这些,差不多有三四年了吧?” “这就是了,”杜蘅松了口气,眉宇舒展不少:“他是三年前病的。” 萧绝大为扼腕:“他怎么不索性病死算了?也省得他顶着那张无辜的脸,到处招摇撞骗。” “净胡说!” “哼!”萧绝恨恨地磨牙:“他到处去化缘,不是骗钱是什么?” “他还骗你做他的徒弟!我说你怎么那么喜欢去静安寺呢!原来是这小子在做祟!”想着杜蘅婉转小意,殷勤地给慧智端茶递水的画面,萧绝恨得牙痒痒。 这种待遇,连他都没享受过,凭什么便宜了小秃驴啊? 杜蘅颇觉好笑,干脆不理他。 .. 他是他,我是我 萧绝嘴里嚷嚷得很凶,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跑到静安寺,逼着慧智把杜蘅逐出师门。 为此,很是郁闷了几天。 京郊到底不比京城,人口没有临安密集,空气也新鲜,虽有时疫,到底没有京里厉害,到得六月中旬,已连续五日没有暴病的人口。报到临安府,南宫宸几人集议了,决定解除禁令。 继六月初一,内城门开放之后半个月,六月十五日,外城八道门也在百姓的翘首期盼中徐徐打开,宣告着彻底告别闹得沸沸扬扬地时疫。 一时间,临安城内外一片欢腾喜庆。家家张灯,户户结彩,家里因有人病殁而挂起白灯笼的,也在门口放了几挂鞭子应景攴。 于是乎,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和咚咚锵锵的锣鼓声,把因时疫而沉寂了许久的临安城,闹得几乎掀了个底朝天! 杜蘅正舒舒服服地躺在紫藤架下,享受着冰镇甜瓜呢,就看到白前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一大群人冲进来了!” “什么?”白芨正端了水过来,打算给杜蘅净手。闻言吓得手发软,铜盆咣当滚到地上,把葱绿的裤子淋得透湿迦。 “小姐,”白前脸色惨白:“他们人多,你赶紧躲躲吧……” “啊呀!”白芨急得团团转:“是啊,赶紧躲!晚了可来不及。” “躲哪呢?”紫苏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家里也没地方可藏人,随便一搜就出来了。” “白芨,找林小志,让他赶紧给七少送信!”白蔹到底沉稳些。 “别急~”杜蘅不急不慌地道:“有没有问清,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闯到家里来,想要做什么?” “啊?”白前给她一问,张口结舌地答不上来。 “走,看看去。”杜蘅很是冷静,拿起椅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往外走。 “哎呀,不能去!等看清楚再躲就来不及了!”紫苏急得直跺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杜蘅坦然道:“再说,我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说得好!”聂宇平击节而赞。 “聂先生。”紫苏看到他,情绪也稳定下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聂宇平含笑大踏步走到杜蘅跟前,拱手施了一礼:“恭喜大小姐,贺喜大小姐。” “喜从何来?”杜蘅神色冷淡。 “此次京城时疫能如此快地平息,大小姐功不可没。现在,京城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做了锦旗和匾额送到鹤年堂,还要请小姐坐轿,绕内城一圈。” “啊!”丫头们又惊又喜:“不是来抓小姐的,是来请小姐的?” 杜蘅眉心一蹙,斥道:“胡闹!我不过是做了自己份内该做的事,得人盛赞已是愧不敢当。锦旗和匾额送来,你出面代我收下也就是了。游什么街,荒唐!” “嘿嘿,”林小志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这么说,自古只有状元郎骑马游街,哪有小姐坐轿游街的道理?可诸位街坊邻居却十分坚持,还说本来是要请小姐骑马游街,让临安百姓一瞻小姐风彩的。可考虑到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抛头露面有些欠妥。商量之后,这才改为坐轿游街的。既表了大家的心意,又不至失了体面,是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坐轿好!”白前兴奋得两眼放光:“这样一来,小姐真的要名垂千古了!” “好什么好?”紫苏瞪她一眼:“真要去游了街,那才是尸骨无存呢!又不是耍猴,还游街!亏他们想得出来!” 一句话,把众人逗得哄堂大笑。 聂宇平目光闪了闪,微笑着望向杜蘅:“大小姐意下如何?” 杜蘅抿着嘴,笑道:“烦请先生出面,告诉大家,就说好意心领,恕难从命。” 聂宇平便出去,好说歹说才把那群街坊邻居们送走。 结果,也不知道是哪个出的馊主意,竟然弄了块丈多高的木牌,写上“妙手回春女华陀,救苦救难活菩萨”选了八个壮小伙子,抬着,欢天喜地地游街去了! 还弄了份万民书,四个人捧着,一边游街,一边现场找人签名。 消息一十传,十传百,不过小半个时辰,人越聚越多,最后演变成上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前走。 等萧绝从宫里出来,收到消息再赶过去,游行的队伍已经绕临安城大半个圈,直奔临安府衙去了! 那份万民书上密密麻麻地签满了各种或潇洒,或端正,或娟秀,或狂放,或歪歪斜斜地各种大大小小的黑手印! “这他妈是谁的主意?简直是乱弹琴!”萧绝气得直骂娘。 太康帝素以明君自居,清平盛世,却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里闹了时疫,哪是什么光彩的事? 能够平安地化解危机,让事情船过水无痕,悄无声息地过去,已是十分幸运。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还不不及,哪个不开眼的,敢去跟皇帝伸手讨要功劳? 这般大张旗鼓的游街,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可是,事已至此,有什么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成千上万的人浩浩荡荡地杀到临安府,推了名德高望众的八旬老秀才,颤巍巍地到了堂上,与府尹韩宗庭对话,要求朝廷彰其德行,表其功勋! 韩宗庭做官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他自个头上这顶乌纱,还是托了杜蘅的福,才侥幸没有被摘下来,自然不会傻得去犯众怒。 好在他这个人,虽没有明显的优点,却也有个好处,不会不懂装懂! 拿捏不住了,立马就奔了燕王府,去请南宫宸示下——谁让他是此次时疫的总领大臣呢?出了事,不找他找谁? 南宫宸哪有这个权力,只好具折上奏,并附上万名书。 他在写奏折的时候,太康帝正在御花园里跟六皇子南宫庆说话。 “老八染疫,性命垂危之际,几位皇兄皇弟都不避危险亲自去倾颜殿探望,独独你只遣了贴身内侍,并未亲至?” “是。”南宫庆垂了头,双手紧张在绞扭着。太康帝和颜悦色地问:“你与老八年龄最相近,又一起在上书房读书。按理,你们的关系要比其他几位皇兄要亲厚才是。他生病了,为什么你不去看他?” 南宫庆虽然害怕,还是大着胆子答:“回父皇,儿臣害怕。” 太康帝眉眼一沉:“哦?皇兄皇弟们都不怕死,为何独你怕死?” “回父皇,”南宫庆大声道:“儿臣并不是怕死,也很想去看八弟。可是,儿臣除了是八弟的哥哥,还是父皇的儿子。若是万一不幸,染了时疫,到时父皇会更加伤心的。父皇年纪大了,儿臣不想让父皇伤心。” 他不敢看太康帝的脸色,低着头一股做气地道:“不去看八弟,只是不义;可若是因一时冲动,染了疫病,再把疫病过给了父皇,那就是大不孝!更是对皇上的不忠!而父皇是一国之君,容不得有任何差池。否则必定弄得天下大乱,百姓不得安生。如此,儿臣又成了对百姓不仁之人。所以,儿臣不敢只顾手足情,而不顾孝悌和忠义。” 说到这里,抬起头飞快睃他一眼,见太康帝虽面色阴沉,却并未制止他说话。 心底一松,加快了语速,小小声道:“但是,没有亲自去看,不代表儿臣对八弟漠不关心。八弟病重其间,儿臣每天都遣人去询问八弟病情,还每天抄经书替他祈祷,希望他早日康复。” “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太康帝若有所思。 “没有~”南宫庆生恐他责怪杜蘅,急急跪到地上,道:“是儿臣自个胡乱想的。若有不当之处,请父皇责罚。” 太康帝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想得这么深远。” 南宫庆顿时又惊又喜:“父皇,不怪我冷血吗?” “身为天家血脉,比不得寻常百姓。万事当以大局为重,切忌感情用事。”太康帝语重心长地道。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南宫庆大声道。 “去吧。” “儿臣告退。”南宫庆行了一礼,一直走到拐角处,确定太康帝看不见了,这才抬袖抹了把冷汗,暗呼一声侥幸! 太康帝目送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这才含了笑容,负着手慢慢地折返御书房。 然而,这笑容还在脸上不及散去,就见着了来请旨的南宫宸。 听说,太康帝收到奏折的时候,脸都青了。 册封杜蘅为舞阳郡主的诏书,第二天上午就送到了杜府,来宣读诏书的,依旧是杜蘅的老熟人,张怀。 也是凑巧,这日刚好轮到杜谦休沐。 张怀领了份美差,读完诏书,喜滋滋地拿了厚厚的封红,说了一大堆恭维的话,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前脚一走,杜谦,杜诚,许氏,老太太,杜芙等等;包括府里略体面些的管事,得脸的婆子,丫环都一窝蜂地涌上来给杜蘅道喜。 紫苏几个更是喜得合不拢嘴,开了钱匣,人人有赏,个个喜笑颜开。 杜谦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当然是杜蘅名声日渐响亮,她前途无量,底下那些兄妹们跟着多少也要沾点光。 忧的是,那人本来就对杜家颇为忌惮,杜蘅的声望越显,他的猜忌只怕会越盛。到头来,会不会乐极生悲呢? 老太太想得就简单得多,把杜蘅叫到瑞草堂,先是夸赞了一番,接着就直奔主题:“萧家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既是萧家的婚事,哪里轮得到我来想?” 老太太却不容她糊弄:“顾氏殁了,你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没奈何只好我这老太婆出面来问上一问了。世子爷稀罕你,才会耐下性子陪你这般胡闹。可他二十二了,能陪你玩几年?就算他愿意,穆王爷也不会愿意吧?你不早做决断,当心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 “他是他,我是我。”杜蘅默了许久,道:“他要闹,我无力阻止;他要成亲,我也不会拦着。” “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欢你,你一个人撇清又有什么用?”老太太皱眉,很不喜欢她这种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态度。 “他是个男人,再怎么胡闹,一句“人不轻狂枉少年”就可以把前情往事一笔勾销。”老太太按了性子,仔细分析厉害:“可你跟他不一样!咱们女人最重要的是名节。名节毁了,一辈子也就毁了!他闹腾得这样厉害,到时谁还会相信你是清白的?他若是撒手不管了,你上哪哭去?” “我能养活自己,不必靠任何一个人。”杜蘅淡淡道。 “你倒是滋润了,谦儿和松儿呢,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吃苦不管?” “祖母不用担心,”杜蘅笑得清冷:“只要我活一天,必不会让父亲挨饿就是。” “你!”老太太气得不行。 她说了这半天,竟是在对牛弹琴! ps:还剩最后一章,俺喘口气,爬过去继续码字。。 .. 算你狠! 萧绝是晌午后过来的,人还没进门呢,声音先到了:“恭喜舞阳郡主!” 杜蘅一个白眼过去:“啥事不好干,居然弄出个万民书!你是怕我活得太长还是怎地?” “爷哪能干这种没脑子的事?”萧绝冷哧。 “不是你还有谁?”杜蘅狐疑。 萧绝颇有些心里泛酸:“你最近名气大得很,谁晓得是哪个爱慕者干的?攴” 杜蘅颇头疼:“你能不能正经点?” “能!”萧绝立刻打蛇随棍上:“小爷现在就正式邀请你去大相国寺。” “玄谭法师回来了?”不会这么巧吧,前几天刚提到他,立马就回来了迳。 “咱俩去玩,关玄谭什么事?”萧绝不满。 “不去。”杜蘅拒绝得十分干脆。 “什么?”萧绝怪叫一声:“小爷竟然比玄谭那老贼秃都不如?” “七爷,干嘛突然想起去相国寺啊?”紫苏忙在中间打圆场。 哪想到萧绝不领情,把脸一沉:“小爷想去,不成吗?” 紫苏见他生了气,讪讪地闭了嘴。 “这是做什么?”杜蘅只觉得好笑:“有话好好说,别拿丫头撒气,紫苏又没得罪你。” “你当我不知道你想啥?你是看相国寺人多,嫌跟小爷在一块丢人!”萧绝眼中阴云密布。 杜蘅不吭声。 萧绝见她居然默认,气得更厉害了,抬腿就走:“算你狠!” 紫苏忙道:“七爷,您消消气。要不,咱们不去相国寺,去大佛寺?” 大佛寺远在郊外,人迹罕至,相国寺处在闹市之中,繁华之地,也许小姐没这么多顾忌。 “不!”萧绝牛脾气上来,一双眼睛狼似地冒着凶光:“就相国寺,去就去,不去拉倒!以后小爷要是再进这个门,就是你孙子!” 又不是做贼,上个香还得偷偷摸摸的,挑着僻静的地方走,生怕给人撞见了! 紫苏听得想笑,可看他这副凶狠的样子,又不敢。 杜蘅叹了口气,慢吞吞地问:“你答应了谁?” 萧绝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下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答应了谁,要带我去见她?” 萧绝窒了窒,才凶狠地道:“你少给我乱扣罪名!到底去不去,给句痛快话!” 杜蘅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一阵心虚:“爷说没有就没有!” “真没有?” “没有!” 杜蘅幽幽地道:“本来想着,你与穆王妃有约在先,不好让你失信于人,再不情愿也要去。既然你……” 萧绝一愣:“你怎知道是我娘要见你?” 杜蘅看他一眼:“这还用猜吗?” 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带着她去见陌生男子?更不可能会约在大相国寺。 而他身边的女人就那么几个,有动机想见她,又有能力支使得他动的,除了穆王妃还有谁? 明知道是穆王妃要见她,这次见面暗含了相看的意思,她又怎么可能去? 去了,岂不是等于间接答应了婚事! 可是,看他这么伤心生气,她又狠不下肠拒绝。哎,真是冤孽! 紫苏掩了嘴,吃吃地笑。 萧绝脸上一热,尴尬得要死,干笑两声,故做大方道:“我也是被她哭烦了,随口就答应了!你要是觉得不方便,那我就不去好了。” “我不去可以吗?” “你不去怎么行?”萧绝一听,急了:“我的意思,你跟着我一起去,确实容易惹人非议。所以我不去。你跟我娘两个人在相国寺偶遇,别人总不能说三道四了吧?” 杜蘅苦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哪有这么简单! 单凭她们二人的身份,在大相国寺里见面说话,就足够那些三姑六婆们八卦好多天了! “媳妇你放心,”萧绝转嗔为喜,笑嘻嘻地道:“下次,我一定事先跟你说,绝不先斩后奏了。” 杜蘅怎么可能放心?加了一条但书:“只是单纯的见面聊天,不代表答应婚事。” 萧绝瞅着她呵呵直乐:“不算就不算,我不着急。” 紫苏偷偷撇了撇嘴:“死鸭子嘴硬!” 若是小姐真的不嫁,某人不急得头顶冒青烟才怪! 萧绝心情愉悦,一迭声地催促杜蘅,无心计较她的无礼:“快走快走,太阳要下山了。” 杜蘅看着正午毒辣的太阳,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离天黑少说还有二个时辰呢! 坐在马车上,紫苏瞅着她,一个劲地笑,直笑得她心里发毛,怒道:“鬼丫头,笑什么呢?” “没~”紫苏忙正襟危坐,却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丑媳妇总算要见公婆了!”语气竟是颇欣慰,有种“吾家有女初长生”的感觉。 杜蘅没有笑,别过头望着车窗,眼神黯了下去。 紫苏以为她害羞,嘻嘻笑道:“好啦好啦,小姐别恼,我不笑话你!我是替你高兴,真的。” “别高兴得太早,”杜蘅叹了口气,低低道:“小心空欢喜一场。” “什么意思?”紫苏疑惑地瞥她一眼,道:“担心穆王妃不喜欢你?这不可能!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小姐如今成了郡主,与七爷也算是身份相当了!再说了,就算王妃不喜欢小姐,不是还有七爷吗?有他在,小姐用得着怕谁?” 杜蘅怔怔地:“你就这么相信他?” “那当然!”紫苏毫不犹豫地点头:“七爷可从没让咱们失望过!” 答完,又觉得不对:“怎么,小姐不信七爷?” 杜蘅苦涩一笑,含糊答了一句:“我信得过他,却信不过命。” 她声音极低,紫苏只听到二个“信”字,虽觉得她神情有些奇怪,仍禁不住高兴起来。 在她看来,小姐只要肯信七爷就好,就怕她因了前生的事,这辈子再不肯轻易相信谁,把自己的心死死地封闭起来。 既到了大相国寺,少不得也得做个样子,烧烧香,添些灯油钱。 紫苏扶了杜蘅踏进大雄宝殿,紫苏又是递蒲团,又是拈香,眼睛还要不时地骨噜噜转着四处张望,心里还猜测穆王妃会在什么地方与小姐不期而遇,忙得不可开交。 事情有时就是那么巧。南宫宸被那新的梦境搅得心神不安,终是忍不住登门向无言大师请教。 偏大相国寺今日贵客临门,无言全程陪在身侧,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匆匆跑到偏殿的廊庑之下,跟南宫宸交谈几句。 南宫宸正跟无言说着最近的怪梦,不经意间一抬头,却正好看到杜蘅扶着紫苏的手进了大雄宝殿,不禁一呆,几疑身在梦中:“阿蘅~” “在哪?”无言也是好奇,立刻便顺了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瞧,不得了,惊嚷出声:“咦!这女子生得凤颜凤颈,是天生的凤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南宫宸心神剧震。 凤颜凤颈,天生凤格!怪不得他的梦中她是以正妃的身份与他成婚!是不是在暗示,日后他定会荣登帝位! “殿下的梦中人,难道是她?”无言看他失态,忍不住探问。 南宫宸神情怔忡,愣愣地望着大雄宝殿,缓缓点了点头:“大师,难道梦境真是在预告未来?” 无言捋着长须,颇为感叹:“贫僧活了六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在民间见着相书上所言的凤格女子。” 说到这里,忽见杜蘅和紫苏从大雄宝殿的侧门出来,在另一个侍女的引领下,朝着后面的精舍走去。 无言认出领路的是今日相国寺的贵客穆王妃的贴身侍婢,不禁大为惊讶:“咦~” 再联想到最近喧嚣尘上,临安最大的八卦话题人物,恍然大悟:“难道,这位就是赫赫有名,万民请愿为其觐封的杜二小姐?” 南宫宸眼里闪过一丝骄傲:“从今天起,她已是舞阳郡主了。” 无言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糟了个糕! 谁能想到,殿下的梦中人,竟会是萧七爷的心上人! 如今全天下谁不知道穆王府的世子爷心仪二小姐,放出话来要奉旨追妻! 穆王妃借上香之机,来相国寺相看二小姐,可见两家好事将近了! 好死不死,他在殿下面前,说什么不好,干嘛要提凤格命呀! 殿下本来举棋不定,这一下怕是豁出命去也要跟萧七爷争上一争了! 这两个,一个是最有实力竞争皇位的皇子;一个是最得皇上信任,军中威望一时无两的勋贵公子。 他们要是斗起来,那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天崩地裂,天地失色啊! 这,这,这下可如何是好? 左思可想,连忙补救:“殿下稍安勿躁,方才离得太远,贫僧老眼晕花,兴许看错了也不一定。等贫僧找个机会,再好好替她看看相……” 南宫宸是什么人? 瞧着无言在发现杜蘅的身份时,突然象吞了只大苍蝇的纠结表情,再看一眼引着杜蘅走的丫环的服饰和做派,立刻便猜到了缘由。 好个不识抬举的贼秃!担心搅了穆王府的好事,就不怕得罪了他这个皇子? 他心中动了怒,脸上却是风平浪静,一派温和亲切:“那位举止文雅的丫头,是今日相国寺贵客的贴身仆从?” “正是~”无言点头。 “不会这么巧,刚好是穆王妃吧?”南宫宸薄得有些无情的嘴唇,勾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淡淡扫了他一眼。 几位皇子中,南宫宸的性子最是森冷阴沉,又不喜欢说话。让人琢磨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偏偏人心就是这么奇怪,越是看不透,猜不着,就越是畏惧。 大热的天,无言被他阴冷的笑,惹得机灵灵地打个寒颤:“王爷英明。” 南宫宸的声音很轻,相比暴跳如雷,这样冷静温和的他,更令人不寒而栗:“看来,大师在本王和穆王府之间,宁愿选择穆王府?” “呃……”无言的笑容僵在脸上,神情非常尴尬。 本来还想把话圆回来,话在嘴边打了无数个转,终是咽了回去。 讪讪道:“误会,误会~” 也不知是说他断言杜蘅是“凤格”是误会,还是说南宫宸指控他选择穆王府是误会。 南宫宸懒得跟他耍嘴皮:“误会也好,事实也罢。总之,不管阿蘅是否天生凤格,既是我命定之人,是本王未来的妃子,本王就必需维护她的声誉,绝不容许任何人污她清白。你说,本王说得对吗?” 无言只得苦笑:“是是是,王爷英明。” “一会见了穆王妃,该怎么说,不用本王教你吧?”南宫宸瞥他一眼,带着股天生王者的冷冽气息。 “贫僧明白。”无言除了应承,还能如何? “很好。”南宫宸赞扬地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真正的满意,近乎地愉悦地勾起嘴角,用着叫人毛骨悚然的优雅语调,道:“本王在此,静候佳音。” 无言不禁遍体生寒,后悔得想去撞墙! .. 祖坟冒青烟 “不知道二小姐是怎样一副花容月貌,迷得哥哥神魂颠倒?”萧燕很有些跃跃欲试。 “隔墙有耳,传出去让人笑话穆王府没有家教。”穆王妃急忙示意她噤声。 想了想,不放心,特地叮嘱一句:“一会二小姐来了,你可不要乱说话!” 萧燕很不服气,噘了嘴道:“儿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开始偏帮着她了!以后娶进来,哪有我的立足之地?” “傻丫头!”穆王妃爱怜地望着她:“你是我一手带大,十几年的母女情份,岂是旁人能比的?只不过,眼下绝儿非她不娶,二小姐却不肯点头。咱们万事小心些,不能给绝儿添乱。攴” “母妃就是太善良了!”萧燕不以为然地道:“二小姐哪里是不肯嫁,不过是乘机抬些身价罢了!心里啊,不定怎么乐呢!” 穆王妃看她一眼,道:“我瞧着,二小姐不象那样的人……” “哥哥要家世有家世,要钱财有钱财,要人品有人品,要长相有长相!”萧燕掰着手指细数:“这样的男人,满大齐也挑不出第二个!她一个太医的女儿,还是退过婚的。能被哥哥看上,是祖坟上冒青烟,凭啥不乐意?逄” 穆王妃微笑:“绝儿象王爷,除了脾气坏了点,其他真是没得挑。” “哥哥脾气哪里坏了?那叫有主见,有个性!”萧燕不服气,争辩:“再说了,男人没点脾气哪成?我觉得大哥这样挺好,是个做大事的人。” 象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听别人夸儿子,总是格外的开心。 穆王妃笑得合不拢嘴:“这倒也是。” “她要是真看不起哥哥,就该拒绝今日之约。”萧燕嘴角微弯,带着三分不屑,三分鄙视和五分艳羡,道:“既然来了,说明她是乐意的。” 穆王妃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只是她性格天生软弱,没什么主见:“说不定,是绝儿哄了她来呢?” “二小姐岂是那么好哄的?”萧燕哂笑:“她心里,精着呢!” 所以说,女人过得太顺遂,被男人保护得太好,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这么天真! “乐意就好,乐意就好!”穆王妃喜不自禁:“咱们家很快就可以办喜事,顺利的话,后年就可以抱上孙子了!” 萧燕瞧了,也只有摇头叹息的份。 “王妃,二小姐来了。”西西在门外禀道。 “快请~”穆王妃起身相迎。 萧燕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回椅中,压低声音提醒:“别忘了,您可是长辈!” 穆王妃讪讪地笑了笑,坐回椅中。 这时,杜蘅已经虚扶着紫苏的臂走了进来,将两人神情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曲膝盈盈一礼:“杜蘅给王妃请安。” “快起来~”穆王妃有心想搀扶她,被萧燕一瞪,只得正襟危坐地受了她这一礼,吩咐:“西西,给二小姐看座。” 西西搬了锦凳过来。 杜蘅望向萧燕,礼貌地点头微笑:“这位一定是萧家大小姐了。” “绝儿跟你提过?还以为这小子对燕儿漠不关心呢!”穆王妃窘迫之余,又有几分高兴:“不错,她是绝儿的妹妹,单名一个燕字。” 杜蘅笑而不语,侧身在凳子上坐了。 萧绝只字未提萧燕,事实上不止萧燕,有关萧家的一切,都不曾提过。 只不过,她既然要来见穆王妃,怎么可能事先不做功课? “哥哥真的跟你提起过我?”萧燕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他都说了我什么?” 萧绝认祖归宗,搬回穆王府,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可除了进门第一天迫于无奈同她颌了下首,赏了她一个封红,其后兄妹之间再无交集,萧绝完全当她是空气! 她又不是穆王妃亲生,养在府里的目的,除了承欢膝下,解穆王妃思子之痛,也是为了替两老送终。 她的婚事,原本是打算招赘的,东挑西拣的,拖到十六岁还没有定下来。 萧绝明显抗拒的姿态,让她心中十分忐忑,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要她打哪来的回哪去! 虽说现在有穆王爷在,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她心里十分清楚,穆王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穆王府早晚是萧绝当家。 她以后要一辈子倚靠的,只能是这个哥哥! 突然发现,原来萧绝并不象她以为的那么冷漠无情,竟然会在杜蘅面前提起她!心里的激动,自是无法以言语形容! 杜蘅含糊道:“七爷只约略提过,并未详述。” 萧燕有些失望,却也觉得这样才符合萧绝的行事风格。 穆王妃见她落落大方又不失文静温婉,心中的好感又增了几分:“听绝儿说过很多次,一次想要见你,却始终没有机会。正好今日要来相国寺进香,想着人多热闹些,便冒昧邀你来了。不会怪我失礼吧?” 先前见绝儿花样百出,苦求不遂,嘴里虽不说,心里却很是担忧她性格倨傲,盛气凌人。 这时见了面,再一交谈,方知心中所想与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虽然有些惊讶,以萧绝的性子,居然会瞧上这么平凡的女子,心底的那颗大石却总算是落了地。 按她的想法,娶妻娶贤,儿媳妇不一定要如何的貌若天仙,身世显赫,最要紧是与儿子琴瑟和/谐,家里上下一心,一团和气。 是以,很怕萧绝娶个咄咄逼人的女子进门,闹得家无宁日。因此,对杜蘅也算满意。 “怎么会呢?”杜蘅含笑道:“天天在家里坐着,着实有些闷得慌,正想出来走走。还要谢谢王妃惦记着我。” 穆王妃立刻笑道:“要是觉得闷,可以来家里玩。燕儿多了个伴,我也多个说话的人。你不知道,那两父子,见了面跟斗鸡似的……” “母妃!”萧燕娇声喝止。 穆王妃意识到不妥,猛地刹住了话头,望着她讪讪地笑。 西西早已是见怪不怪,淡定地奉茶。 紫苏低了头,抿着嘴偷笑。 自古婆媳是冤家,穆王爷已经明确表示反对婚事,如果再来个厉害的婆婆,即使七爷再怎么宠小姐,婚后的日子也难熬。直到见了穆王妃,悬在半空的那颗心,总算是落到肚子里。 杜蘅心中有数,装着没有听到,低头喝茶,把此事轻轻揭过。 穆王妃若不是个软懦可欺的性子,又怎会在短短十年间,任那些旁枝把一个显赦之家弄得支离破碎? 萧燕便借了这个机会,偷偷拿眼瞄她。 见她穿着一身月牙白的绫纱小碎花的长衫,底下一条白色挑线织锦裙子,发间簪了枝碧绿的如意一字簪,通身素雅,但那超然出尘的气质却让人不敢逼视。 心道:难道哥哥喜欢清秀淡雅型的? 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精心挑选的粉红缠枝牡丹褙子,同色系的最新式样的二十四幅湘裙,裙边绣着繁复的花式,走起路来似是蝴蝶翻飞。 头上簪着赤金嵌红宝石的双凤金簪,凤嘴里吐出细细的流苏,耳中垂着的是新买的羊脂玉葫芦耳坠…… 脸上的妆也刻意打扮了,鹅眉淡扫,红唇似樱,颊上还敷了层淡淡的粉,更衬得雪肤花貌,艳丽无俦。 出门时颇为得意,觉得一定能把她比下去。 可现在,却懊恼之极! 娇艳是够娇艳,却显得花团锦簇太过热闹,远不如她这般庄重淡雅。 “相国寺的素菜比不上静安寺,可是点心却还不错。”穆王妃也努力与杜蘅攀谈:“这款凤梨酥最有名,你尝尝。” 杜蘅便顺从了拈了一块,浅尝一口,随口点评:“确实不错,酥脆可口,还有凤梨的清香。只是有一样,似乎甜了些。不似府上大厨做的,甜而不腻,清爽自然。” 穆王妃愉悦地道:“我也不喜欢吃甜,是以并未加糖,吃的是凤梨汁本身的甜味。” 杜蘅“啊”地一声,愕然道:“那些点心,原来是王妃做的?” 穆王妃笑眯眯:“你喜欢吃,以后再做了让绝儿带过去。” 其实她很想说:嫁进来,我天天做给你吃! 又怕女儿家面皮薄,不敢造次,好容易忍了。 ps:稍后还有一更,估计要到十一点半左右。 .. 321.命犯小人 杜蘅尴尬之极,站起来朝穆王妃福了一福:“怎敢劳动王妃大驾?” 心里,早把萧绝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打紧,”穆王妃笑得更加亲切:“左右闲着无事,做些点心打发时间而已。00小说.绝儿和王爷都不捧场,你喜欢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笃笃”敲门声起,无言走了进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来迟了,还请王妃莫怪。” 抬头,见了杜蘅,微微一怔:“这位女檀越眼生得很……” “这是本妃的一个晚辈。”穆王妃含笑道:“两家已有些日子不曾来往,不想今日却在相国寺遇上。腴” 这是她来之前便想好的理由,因此说得十分顺畅。 “哦,”无言乘机仔细打量了杜蘅几遍,心下暗自吃惊,脸上不动声色,笑道:“原来是王妃的晚辈亲眷。” 原来还存了几分顾忌,怕担了个存心搅坏两家婚事的罪名。 现在穆王妃含糊其词的介绍,正合了他的心意。 杜蘅侧身福了一礼:“见过方丈。” 她对这个无言,倒也有相当的了解。 他精通佛法和《易经》,听说对命理很有研究。 寻常人眼中的高僧,一般都甘于淡泊,不享安逸,不图奢华,每日粗茶淡饭,隐遁深山,耗一生心血,只为潜心钻研佛理。 但这位无言大师却大异其趣,他不止好华衣美服,贪图口腹之欲,且还喜欢结交权贵。 当然,这与大相国寺特殊的地理位置,受帝王崇奉,被世人冠以“皇家寺院”的称号,也是分不开的。历代主持,无可避免地要与皇室宗亲打交道。 逢重大国事,太康帝会请他入宫,卜算吉凶,选定吉日,有时还会垂询国事。 因他每每预算精准,很得太康帝推崇,那些皇室宗亲家里遇着大事,也喜欢找他测算一下。 也因此,无言大师就发展出了另一个副业——给勋贵宗亲的女眷们看相,批八字,合婚。 因其是相国寺的方丈,佛法高深,批出的命理八字,还挺准确,遇着有凶险的,还会给出破解之法,通常也还灵验。 当然,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什么人求他都能应允,还得看你的身份和地位,够不够资格让他开金口。 此刻,无言大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本就又细又小的眼睛,眯得几乎只剩一条缝。 长时间盯着女子看是件很无礼的事,以无言这种德高望重,常年出入宫庭的高僧,更不可能做出如此失礼之举。 “大师,”穆王妃感到莫名其妙:“你盯着阿蘅看,可是有什么不妥?” 无言双手合十,十分严肃地唱了个诺:“恕贫僧直言,这位女檀越的面相,实在颇为奇特罕见,贫僧活了六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半晌,似乎内心十分犹和挣扎。 穆王妃听了越发心中惴惴不安,但又恐杜蘅着恼,忙抬眼向她望去。 他都已说到这份上,杜蘅难道还能捂住他的嘴么? 况且,就算此刻不许他说,事后穆王妃定然也会按捺不住,找他询问。 与其心虚逃避,不如大方面对。 再说,她其实也很好奇,无言能说出些什么来? 含笑道:“大师是方外之人,何需拘泥这些俗礼?有话,但说无妨。” 无言又仔细审视了她一遍,表情益发凝重,道:“请女檀越把手递给贫僧一观。” 杜蘅又把手递过去,无言沉吟不语,直盯着手掌看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 看得紫苏心惊肉跳,穆王妃神情惶恐,萧燕则是好奇又焦灼,杜蘅自己却是一派淡然,好象瞧的不是她的命! 终于,无言将她的手放回,叹道:“檀越之相,果然扑朔迷离,老僧穷数十年之功,竟无法参详得透。” 萧燕大失所望:“那岂不等于没说?” 杜蘅微微一笑:“我猜,大师所说的‘参不透’,是指他从我的面相和掌纹里看到了一些现象,只是以他所学的知识,无法解释得通而已。” 无言大为惊讶,深深看她一眼,露出痛惜的表情:“女檀越聪慧过人,实在可惜呀可惜……” 萧燕急得不得了:“大师,你就别卖关子了,痛快点说出来吧!” “不知女檀越,可订了亲?”无言沉吟片刻,问。 杜蘅哂然一笑,有意刁难:“怎么,大师研究了这么久,竟没有看出来吗?” 无言不以为杵,十分认真地道:“本来是如此,可女檀越的面相却十分奇特,贫僧竟无法推算出未来?” 杜蘅微微一笑,不再故意为难他:“幼时曾订了亲,不久前退了婚。” “这就好~”无言连呼侥幸:“以女檀越的命相,三年内实不宜婚嫁。否则,必有血光之灾。” 心道: tang你要是跟萧七爷成了亲,三殿下和七爷必定打得头破血流,闹得不好有灭家之祸,不是血光之灾是什么? “啊!”穆王妃心惊肉跳:“这,这可如何是好?” 无言捋着颌下白须,苦着脸,眉毛拧得打了结,吞吞吐吐地道:“近期不宜婚嫁尚倒不算什么大事,等个三五载就可以了。问题是……” “是什么?”紫苏急得不行。 “问题是,从命理来看,女檀越应该是成过亲了……” 轰!惊雷劈下。 穆王妃惊得目瞪口呆。 “啊!”西西一声惊嚷,意识到失态,忙伸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萧燕更是失声嚷了出来:“什么,她居然成过亲了?” 杜蘅有表情瞬间龟裂,笑容凝在脸上,半晌没有做声。 “放屁!”紫苏尖叫着大声反驳:“我们小姐清清白白,什么时候成过亲了?” “咳咳~”无言轻咳两声,涨红了脸道:“所以,贫僧才觉得奇怪啊!瞧女檀越的面相,分明是个闺阁千金,为何却是已婚命象呢?” 心道:对不住了,王爷梦到与你大婚,贫僧亦不算说谎…… “不会的,”穆王妃慌张不已,惨白了脸道:“定是大师看错了,大师不妨再仔细瞧瞧,好好推算一下。” “已婚不算什么,也极可能是贫僧算错。”无言叹了口气:“女檀越凤颜凤颈,是天生凤格。本该是大福大贵,一生顺遂。偏又生就七杀朝斗格,命犯小人。致命运多舛,福薄命短,二十五岁前有极大凶险,很可能祸及子孙……” 他的眼里流露出真正的迷惑。 这一点,他却没有说谎,杜蘅的命格,是前所未有的,大福大贵和大凶大险并存。运气好,固然能一飞冲天,然只需略有行差踏错,就是灭顶之灾! 且她的命宫被一层薄薄的阴云笼罩,神秘莫测,看不通透! “此命格十分凶险,靠她自身只怕难以化解,必需有命宫主星为紫薇星的贵人相助。”无言叹了口气。 “咝!”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穆王妃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命宫主星是紫薇星,就是帝王相! 萧家再显贵,也只是臣子,怎么可能有帝王相!也怎么敢称有帝王相! 更何况,无言已说杜蘅是凤颜凤颈,若是萧绝不顾一切娶了杜蘅,岂不是有谋反之意? 萧燕则握紧了拳头,心头怦怦乱跳! 活不过二十五,又祸及子孙,娶回去做什么? 看来,这门亲事要黄! 而杜蘅面色骤变,汗透重衣,心跳更是剧烈的几乎跳出胸腔! 前世,她刚好是二十五岁上惨死!且,连初生的孩子也没保住! 已经错了一次,难道这世还要拖萧绝下水! 紫苏悲愤莫名,差点尖叫出声。 前世,杜蘅是南宫宸的正妃,这是不是意味着,南宫宸逼宫成功,登斟称帝?是以,无言才会说她是天生凤格命! 若不是杜荭,夏雪等人从中做梗,她早就当了皇后! 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禅室里静得针落可闻。 “可,可,”穆王妃哆嗦着唇,颤颤兢兢地问了一句:“可有破解之法?” “待贫僧做个三元风水局,女檀越佩戴紫冰银镶蓝晶石饰品,试试能否化解一二?”无言侧头想了想,道:“不过,贫倍亦不敢保证一定有效。” “有劳大师。”穆王妃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323.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幸福来得这般突然,萧绝一时竟没会过意来:“做什么?” “没什么~”杜蘅涨得一脸通红,尴尬地扭身就走。00小说. 萧绝,一把拽着她的腕,脑子里飞快地把之前的对话捋一遍,眼睛一亮,蓦地提高了声音:“真的?” 杜蘅悻悻道:“假的!” 萧绝心花怒放:“不成!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答应的事,岂有反悔的理?”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杜蘅凉凉地道腴。 “你是女中君子!”萧绝冲她竖起大挴指:“一定会言而有信,我相信你!” 说完,摸着她腕间簇新的手链,涎了脸往她跟前凑:“咦,这副手链倒是蛮别致,以前没见你戴过。” 杜蘅心脏怦怦狂跳,一时找不着合理的解释,脸上阵青阵红。 “我知道了,定是我娘给你的见面礼。”萧绝已经嘿嘿笑道。 杜蘅额上滴下一颗冷汗,默默地把手抽回来。 “嘿嘿,害羞了!”萧绝当她默认,一脸得意地道:“我娘很不错吧?小爷敢打赌,你若是嫁了过来,绝对没有婆媳矛盾!要不,乘这个机会,咱把婚事订了?” 杜蘅心中酸楚,嗔道:“你还要不要衣服啦?” “要,当然要!”萧绝立刻哇哇叫。 “再不走,天真的黑了。”杜蘅赶人。 “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萧绝心满意足,带着终于得到糖果的表情,满面春风地离去。 杜蘅象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跌坐在炕上,伏在迎枕上,大颗大颗的泪水无声地滚落,很快湿透了枕巾。 一直闷在里屋不敢出来的紫苏,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见她如此,心头越发难过,却不知如何劝解,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前几个好容易忍到萧绝离去,这时一涌而入:“小姐,快给我们说说……” 紫苏鼻头通红,眼睛浮肿,哑着嗓子道:“嘘~小姐乏了,已经歇下了。” 众人吃了一惊,一时都噤了声,不安地面面相觑。 紫苏打手势,领着众人鱼贯而出,让杜蘅一个人清静清静。 “紫苏姐姐,出什么事了?”出了正屋,几个丫头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是不是穆王妃说了小姐什么?” “穆王妃反对小姐和七爷的婚事吗?” “既然不打算允婚,装不知情才是正理!巴巴地跑来见了,如今再说不许,什么意思?” “大家先别忙着生气!”白蔹忙道:“事情还没弄清楚呢,都这么激动怎么得了?听听紫苏怎么说吧!” 偏紫苏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哭得声嘶力竭。 丫头们一见,越发炸了锅。 “岂有此理!明明是七爷大张旗鼓地追求小姐,到头来居然嫌弃小姐,这算什么事?” “王府了不起吗,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吗?” “就是,”白芨义愤填膺:“七爷是勋贵公子,咱们小姐也是金枝玉叶,娇养着长大的,凭什么让他们作践!” “走!”白前袖子一捋:“咱们找七爷评理去!把小姐的闺誉全毁了,如今却想撒手不管,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对,找他评理去!” “等等!”白蔹见要闹出事来,吓得脸都白了,张开双臂把人拦住:“关系闹僵了对小姐有什么好?咱们就算帮不上忙,可也不能给小姐添乱不是!” 一番话,说得几人意动,便生出了犹豫。 “僵就僵,谁稀罕!”白前噘着嘴,气得不得了。 谁也没有注意,萧绝去而复返,悄然立在暗影里,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他就说嘛,阿蘅今天怎么会这么乖,竟然主动提出帮他做衣服和鞋袜…… 原来,是最后的礼物! 哼!他冷笑一声,他若是让她如了愿,萧字倒着写! 也不惊动那群陷入愤怒中的丫头,转身,朝着侍卫们住的群房走去。 林小志刚洗了澡,正在房里换衣服,冷不防一道阴影兜头罩下来,寒气森然,杀机陡现。 他反应敏捷,一脚将浴桶踹翻,整个人往后就倒,倒地的刹那一个翻滚,滚到墙角一跃而起,呛地一声,钢刀已经在手,厉声喝道:“什么人?” 这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然,萧绝已如鬼魅般侵到他身边,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七,七爷?”看清来人,林小志一怔,眼睛蓦然睁大到极致,惶恐地瞪着他,不明白做错了什么? 萧绝随手将他推到墙上,一字一句,冷冰冰地问:“今日在相国寺,发生了什么事?” 林小志憋得一脸青紫,喉咙里发出一阵鸽子叫似的咕咕声。 心中哀嚎!爷 tang,只是问个话,有必要搞得这么血腥**吗? 小人还光着屁股呢,您好歹让我穿件衣服啊! “废物!”萧绝冷哼一声,手指微微张开,却仍旧扼着他的咽喉。 如头顶上悬着利剑,警告他必需谨言慎行,若有半字差错,随时可要了他的小命! 林小志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快说!”萧绝脸一沉,不等他捞到衣服遮羞,再次掐住他的咽喉:“小爷的耐性可不好!” “爷,”林小志不顾一切地嚷:“小人的衣服……” 萧绝冷笑一声,截断他:“少废话!不好好回话,当心爷让你体会什么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没什么特别啊!”林小志急忙大声道:“小人亲眼见大小姐和紫苏进了禅室,不放心还特地在外面站了一小会,明明相谈甚欢的样子。” 萧绝懒得跟他废话,手底用劲,打算直接掐断他的咽喉。 “等一下!”林小志掰着他的手,大叫一声:“回来的车上,紫苏哭得很惨,小姐一直在安慰她。我猜,是不是无言说她的命理不太好……” “无言?”萧绝一愣:“我娘和阿蘅见面,那老秃驴去搅和什么?” 林小志道:“小人亲眼看着他进去的,穿着金丝织就的袈裟,绝错不了!” 世人都知,无言最好华衣美服,所穿袈裟极尽奢华,常常一件就价值千金。 萧绝再一想,好象紫苏一句话没说,是那群小丫头胡猜乱测,炸了毛。 脸色略济,放开林小志:“知不知道无言说了什么?” 林小志手忙脚乱地捞了件衣服遮住重点部位,脸上显出窘迫的暗红:“是小人疏忽,中途走开了一会……” 他贪凉快多吃了几块冰镇西瓜,结果拉稀,这个理由却说不出口。 见萧绝神色一冷,忙又道:“大师后来又出来了一趟,有小沙弥拿了许多法器进去。看样子是要设风水局……” 说到这,意识到不对,猛地煞住了话头,惊疑不定地瞪着萧绝。 无言是什么身份? 每日接触的不是皇室宗亲就是勋贵大臣,至不济也是三品以上大臣,怎会纡尊降贵,给丫头批命! 更何况,今日是穆王妃与大小姐初次见面,要批也是给大小姐批命,怎么也轮不到紫苏! 萧绝自然也想到了这点,脑子里闪过一副簇紫冰嵌银镶蓝晶石的手链,以及杜蘅那副又惊又怕的神情,猛地一跺脚:“该死!” 箭一般蹿出去,眨眼消失于夜空。 林小志惊魂未定,独自在屋中凌乱。 萧绝从群房出来,轻车熟路地径直摸到主屋的窗外。 丫头们的情绪已经安定了下来,全都悄没声息地聚在宴息室里,却是谁也没有交谈,低了头做着针线。 屋里安静之极,偶尔有一声压抑幽咽的啜泣之声传来,不竖起了耳朵,几乎听不到。 他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恨不得冲进去质问她:“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给老秃驴胡谄几句,就打算放弃我们的感情?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可,他也知杜蘅是个倔性子,看着温柔随和,好象没什么脾气,一旦做了决定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这一点,两个人倒是挺象。 所以,要想让她回心转意,光发火绝对不顶用。 唯一的办法,是从源头上解决——非得让那老贼秃再给阿蘅算一卦,亲口对她说出“天作之合”四个字不可! 326.水里有个人 萧绝喝得酩酊大醉,魅影怕萧乾责备,索性将他扛回了阅微堂。00小说.只派人送了封信回王府,说他最近有要事要处理,暂时得在外面住些日子。 知子莫若母,穆王妃知他必是为了杜蘅之事闹起了别扭。 她心里担忧着,又不敢将实话告诉萧乾,碾转了一夜,天不亮就起了床,略事梳洗了一番,急匆匆赶到阅微堂绞。 推开门的刹那,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门边。 一股异味扑面而来,那是混和了花香,酒气,以及呕吐物的臭气在一起的,极度难闻的熏人欲呕的味道。 屋子里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大灾难,除了床和桌子完好,其余全都成了碎渣。 地上到处堆着破烂和瓷器的碎片,以及满地的水渍,几乎无立足之处。 她瞠目结舌:破坏力如此强大,屋子还完好无损,实在是个奇迹! 魅影正手忙脚乱地捉着已是一滩烂泥的萧绝,既要防止他突然发作再次将浴桶踢碎或撞倒,又要防止他睡着了滑进水里窒息,忙得满头大汗腴。 冷不丁见了穆王妃,尴尬一笑:“王,王妃~” 手里一松,萧松顺势便滑进了水中,咕噜喝了一大口水。 “绝儿!”穆王妃心一紧,顾不得地上湿滑脏乱,快步走了进来。 “屋里脏,您先到花厅坐会……”魅影,一把揪着萧绝的头发,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他整个人“哗”地一下自水里拎了起来。 穆王妃心疼儿子,失声嚷道:“放手!” 魅影这才发觉自个对待主子太粗鲁了,吓得手一松:“嘿嘿,一时情急,不是故意的……” 萧绝再次噗通掉进水中,溅起的水花喷了魅影一脸。 “让我来~”穆王妃挽起了袖子,打算亲自动手。 可惜,地上的东西实在太多,她只走了三步,就拌得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一跤。 西西吓得心都快跳出胸腔,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腰,低嚷一声:“小心!” 魅影哪敢让她动手,将心一横,索性拽起萧绝往背上一背,道了声:“我去去就来。”嗖地一下穿窗而出,眨眼不见了踪影。 “啊呀~”西西猝不及防,猛地瞧见他精赤着上身,吓得掩了脸低叫,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险些从口里蹦出来。 “这是要去哪?”穆王妃跌跌撞撞地追出去。 才跑了几步,就听到“噗通”一声巨响,等走出门,就瞧见魅影两手空空站在院子里。 她心一沉,直着嗓子嚷:“绝儿呢?” 魅影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的用意很明显:“王妃,您先到花厅喝杯茶。” 穆王妃哪里肯去? 扶了西西的手急步穿过庭院来到池塘边,见满池荷叶,田田如盖,几只蜻蜓顽皮地在水面忽高忽低地追逐着,穿梭着,玩累了便停在花梗上,随风摇摆着,很是悠闲自在。 “绝儿在哪,你把绝儿怎样了?”穆王妃提高了声音问。 魅影干笑两声,含糊道:“爷一会就来~” 还是西西眼尖,瞅到密密的荷叶间,隐约有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尖叫一声:“水里好象有个人!” “在哪?”穆王妃胆颤心惊。 “那不是?”西西纤纤玉手一指。 魅影干咳一声:“放心吧,这池塘才多大,一点危险性都没有……” 用爷的话说,这就是个洗脚池子。 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说洗脚池子里淹死过人的! “还不赶紧把人捞上来!”穆王妃厉声喝叱。 魅影还想坚持:“又死不了,爷最少能在水里支持半柱香时间,这才多久……” 穆王妃脸色铁青:“来人!给本妃……” “呀!”西西忽地一声尖叫:“沉下去了!” “绝儿……”穆王妃身子一晃,往后就倒。 幸得苗苗手快,跟西西二个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魅影小声地叨念着:“爷又不是女人,哪有这么娇弱?”不情不愿地蹭过来,探了头一看,水面上果然没了萧绝的踪影,一脸稀奇地道:“咦,还真沉下去了~” 穆王妃本已忧心如焚,听了这话哪还受得了:“我的儿……” 西西心头火起,一脚将魅影踹进了池塘:“还不快救人!世子爷少根头发,你就得陪葬!” 苗苗颇为佩服,冲她竖起了大挴指。 魅影一个猛子下去,很快就瞧见了躺在池底一动不动的萧绝,把人捞起来,却并立刻上岸,拽着他在水面来回地拖。 “你,你做什么?”穆王妃又惊又怒。 “池底瘀泥太臭,得先涮涮……”魅影一脸嫌弃,心底也奇怪,这么折腾萧绝居然还不醒? 要换成平日,早就几个大耳刮外加无影脚赏他了。 tangp>他心里发怵,不敢再玩,急忙把人抱到岸上。 萧绝面色灰白,嘴嘴唇紧闭,身上满是瘀泥,果然臭不可闻。 有机灵的婆子提了热水过来,冲了几桶,才勉强可以近身。 “你确定,绝儿只是喝醉了?”穆王妃见了他这副模样,哪里还稳得住? 魅影呆呆地望着他:“爷的酒量一向好得很,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他醉过。难道,分手的打击这么大,爷居然不想活了?” “绝儿~”穆王妃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瘫坐在地上差点崩溃。 “闭嘴!”西西厉叱。 “说实话也不行?”魅影不服气。 苗苗气急败坏:“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呃,好吧……”魅影看一眼脸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无的穆王妃,乖乖地蹲到屋顶画圈去了。 “溺水之人要反背在背上,不停地掂!” “应该掐人中~” “别乱动,还是请大夫保险~” “要不然,通知二小姐吧?” “等二小姐过来,世子爷早升天了!” 几个婆子围着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 穆王妃六神无主,拉着萧绝的手流泪:“我的儿呀,你怎么这么傻!” “滚!”萧绝暴出一声怒叱,忽地坐了起来。 “炸尸了!”众婆子惊呼一声,四散而逃。 “爷!”魅影嗖地从屋顶上跳下来,咧开嘴笑道:“哈,我就知道爷就算要寻死也绝不会在这破池子里,多憋屈呀!” 萧绝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将他踹飞。 “绝儿~”穆王妃喜极而泣。 萧绝很不耐烦:“哭什么,这不是没死吗?” “呜~”他不说还说,一说,穆王妃哭得更厉害了:“你好狠的心,居然为个女人轻生~ 萧绝不耐烦地耙了耙头发,却耙到一手的烂泥,脸色更臭了,喝道:“谁说我轻生?不过是嫌吵,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 魅影讪笑:“在洗脚池里睡觉,爷的品味还真独特~” 萧绝一个冷眼过去,他嗖地跑得不见了人影。 “绝儿~”穆王妃握着他的手嘤嘤低泣着怎么也不肯撒手:“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你先回去,我一会再回。”萧绝随口敷衍。 “不,我等你!”穆王妃如何肯信? “最少,也等我沐浴更衣后再回吧?”萧绝无奈。 一句话,说得西西,苗苗两个大丫头满面绯红,转过头去不敢瞧他。 “我帮你洗头~”穆王妃立刻道。 萧绝蹙眉:“不用,我有人侍候。” 穆王妃道:“他们粗手笨脚地,哪会伺候人?” 当着她的面都敢把他扔进池塘里,这要是背了她,还不定怎么搓弄呢! 再拒绝,她便祭出一百零一招——哭! 萧绝无法可施,只得随她去了。 穆王妃十分欢喜,借着洗头的机会,柔声劝诫:“娘知道你很喜欢阿蘅,娘也觉着她不错。可姻缘的事,是上天注定的。你跟阿蘅没有缘份,即便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快活……” “能不能别提她?” 穆王妃温声道:“光嘴里不提有什么用?还得从心里忘掉她才行。” “有完没完?”萧绝豁地站起来。 “干什么去,头发还没洗完呢!”穆王妃吓了一跳。 萧绝将整桶水哗地从头往下一淋,末了随手把桶一扔:“洗完了!” “绝儿~”穆王妃生怕他想不开,亦步亦趋地跟着。 萧绝抬手撑着门框:“我去洗澡,你不会也要代劳吧?” 穆王妃微微一笑:“我在外面等~” 327.打断你的腿! 萧绝怎么会老老实实呆在净房里给她捉回王府? 洗完澡换了衣服,直接从窗户里跳出去,继续找地方喝酒去了。00小说. 穆王妃起初还以为他是因为太脏了所以要洗得仔细些,左等也不出来,右等也不出来,终于觉得不对,找了个小厮进去一瞧,人早就走了! 穆王妃傻了眼,找了仆役一个个问,却是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等到天黑也没见到人,实在没有办法,一路哭得唏哩哗啦地回了王府。 哭了一天,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没法跟萧乾解释啊!便想方设法地躲着他,不跟他打照面腴。 萧乾是什么人?还能给她糊弄了去? 直接把人堵住:“眼睛怎么啦?绞” 其实不用想,除了那个小兔崽子,也没人敢给她气受! 穆王妃吱吱唔唔:“没什么事,就是有些头疼……” 萧乾眼睛一瞪:“都把你气哭了,还护着他呢?” “不关绝儿的事!”穆王妃一惊,本能地否认,话出才知道又上了当。 萧乾冷笑着,三言两语就把前因后果盘问了个清清楚楚,当即大发雷霆:“去,给我把那不争气的兔崽子逮来!” 萧昆唯唯诺诺地派了人去找。 可临安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着实不小,萧绝又存心不打算回家,随便往个犄角旮旯里一钻,哪里找得着? 好容易等到天亮,还是魅影把醉得半死的他送回了王府。 穆王妃担了一晚的心,这时总算一颗心落了地,大声吩咐丫环们又是炖汤,又是送水,忙得团团转。 萧乾怒道:“就他这怂样,也配好汤好水地伺候?来人!给本王泼!泼醒了为止!” “我看你们谁敢?”穆王妃怒了,挡在萧绝身前。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把她拉开!”萧乾怒喝一声:“看你把人惯成什么样!再不管教,都要变成废物点心了!” 上来两个婆子,好说歹说把穆王妃架开。 萧昆手脚快,端起厅堂的冰盆,“哗”地淋下去。 萧绝一个机灵,从地上一跃而起:“阿切!” “快,拿毛巾来!”穆王妃心疼得不得了。 “孽畜!”萧乾转身,推着轮椅进了屋:“还不给老子滚进来!” 萧绝甩了甩头上的水珠,转身就走,根本不理他。 “唰!”萧乾手里捧着的暖手炉飞了过来,擦着他耳朵落到地上,啪地摔成碎片:“站住!再跑,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 “绝儿~”穆王妃快走几步,拽了他的衣角:“你就当是看娘的份上,听话,嗯?” “放手!”萧绝怒道。 穆王妃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说话。 “哎!”萧绝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推还不能推,一跺脚:“怕了你了!” 穆王妃松了口气,露出笑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听娘的话。” 萧绝进了屋,双手环胸往墙上一靠,不耐烦地道:“又怎么啦?” 萧乾劈头就是骂:“就凭你这孬样,也好意思当神机营的统领,掌管上万精锐!” “你当我愿意管这烂摊子?”萧绝冷笑:“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死乞白赖地把我骗进去做苦力!” 萧乾瞪着眼睛,怒道:“没用的东西!一口一个媳妇的叫着,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结果给人三言两语一胡弄,就吓得尿裤子啦?出去可别说是老萧家的种,老子可丢不起这个人!” 萧绝被戳中痛处,一蹦三尺高:“你知道个屁!”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萧乾一拍轮椅,高声怒骂:“无言那老秃驴的话,你也信?他就是个顶着‘得道高僧’的幌子,欺骗无知妇儒的老无赖!想当年,他还不是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劝老子退婚,说老子跟你娘八字犯冲,娶了她不止老萧家绝后,还有灭门之虞?要不是老子英明,这会子你这兔崽子还不知道窝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发霉等投胎呢!” 穆王妃大吃一惊,嚷道:“还有这种事?怎么我听说的刚好相反呢?说咱俩的八字是天赐良缘,绝配?” 萧乾嘴一撇:“老子揍了那老秃驴一顿,他立马老实了!” 穆王妃倒吸一口凉气:“真的?” 萧绝忍不住想笑,可想起杜蘅,那嘴角的弧度再也翘不起来,化为无声的叹息。 若只是单纯的八字不合,该有多好? 他倒也想把那老秃驴揍一顿解决问题,他也以为在婚姻问题上,他可以遇佛弑佛,遇神诛神! 可是,如果挡在面前的那个人是阿蘅呢? 他怎么杀?! “啧啧啧!”萧乾摇头冷笑:“就这点出息,还想娶媳妇!我看,你还是打一辈子光棍的好!娶回来也是白给你糟踏!” 穆王妃眼睛一亮:“这么 tang说,王爷是不反对了?” 萧乾怒道:“谁说我同意了?我不过过是瞧他这怂样不顺眼!遇到事情,不想着解决,光去灌黄汤,淹死在里头也不值得同情!” “我瞧着那蘅那孩子也不错,”穆王妃犹豫了一下,道:“王爷的身子也多亏了有她调理,硬是比往年硬朗了许多。只是,这妨克子女这条,确实有点不大妥当……” 偷偷觑一眼萧绝铁青的脸,忙改口:“不过,就算她真不能生也不算什么,可以以纳妾嘛……” 萧乾一听“纳妾”就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少出这些个馊主意!” 当年要不是她坚持,家里会多出两个祸胎? 结果孩子没生出来,倒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 幸好绝儿找了回来,不然依她软懦又没主见的性子,自个两腿一伸,她立马就会被人生吃了去! 穆王妃一脸心虚:“好嘛,我也就是以防万一,这么随口一说。到时候,纳不纳妾,还不是得绝儿做主!我做娘的,又不能真管到儿子房里去!” 萧乾心烦意乱:“你管好自个就不错,少在这添乱!” “儿子不是我的吗?我不能疼也不能管,说一句都不行吗?”穆王妃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 萧乾只觉头疼,按着额头:“还不送王妃回屋歇着?” 眼角瞥到萧绝溜出去,忙喝道:“你去哪?” “找阿蘅!”萧绝头也不回,脚下生风。 萧乾有句话说对了,喝酒是绝对解决不了问题的,就算醉死了也没人同情! 嫁过人又如何,是皇后又怎样?那是上辈子的事,与他无关! 这辈子既然是他先遇上了,又看对了眼,说明他俩有缘份! 谁要敢跟他抢,就得拿出本事来! 再说了,谁敢保证老秃驴就没有算错的时候? 真有这本事,早该成仙了,还当什么破主持! “回来,”穆王妃听到,急得不得了:“你好歹把衣服换一下再去啊。” “又不是娘们,哪有这么娇贵?”萧乾不满:“想当年,老子北上抵御北越,领着五千轻骑在冰天雪地里潜伏……” “西西,我们走。”穆王妃调头就走,一点面子也不留。 他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他年轻那会不知道爱惜身体,至于弄得子嗣艰难,让她一辈子背着这么重的包袱吗? 杨柳院里,聂宇平正恭敬地汇报着这两日的进展:“经过两天的造势,已经有人按捺不动了,听说早朝的时候,有御史当庭弹劾了燕王。称他借平疫之名,行报复之实,射杀数十人于城门,手段凶残,令人发指!” “谁?”杜蘅问。 “左佥都御史,李泽轩。”聂宇平低声道。 杜蘅笑而不语。 李泽轩其人,她还是很了解的。 其人十分古板方正,旗帜鲜明地拥戴嫡长继承制度,认为这才是维系大统的唯一正确的方法。 任何妄图颠覆嫡长制度之人,都属于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前世,他没少跟南宫宸做对,为此南宫宸很是伤透了脑筋。 看来,她用对了方法。 “接下来,”聂宇平小声问:“咱们是不是该拜访一下李泽轩,给他鼓点劲,再加把火?” “是要见。”杜蘅微微一笑:“不过,不是登门拜访,而是……” 说到这,她停下来,做了个手势,笑道:“怎么说,就不用我教了吧?” 聂宇平心领神会,忍笑离去:“是~” ps:忘了说一句,苗苗是喵丫喵,出场了,看到没有? 另外,弱弱说一句,俺弄了个新浪微博,大家有空去支持一下。 用户名:红袖一溪明月http:weibo./2812813040/profile?topnav=1&wvr=5 萧绝,你去死! “啧啧啧~”萧绝忽然笑嘻嘻在窗外搭话:“想不到你居然也有这么野蛮的时候!完全颠覆了往日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的形象~” “七爷!”紫苏抬头,猛地见了他,喜出望外。 杜蘅蓦然红了双颊,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没有吭声。 萧绝心脏忽然狂跳起来,强持镇定,微笑打趣:“怎么,不打算请我进来?” “快请~”紫苏欢喜不已,忙将他请了进来:“七爷稍坐片刻,我去泡茶。攴” 说罢,也不等杜蘅发话,一溜烟跑了出去。 “阿蘅~”萧绝低头望向她,压低了声音轻唤。 杜蘅颊上红云更盛,莫名地慌张:“你怎么来啦?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绝一直处于动荡不安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仔细端详她一遍,柔声道:“你瘦了。” 杜蘅心中一悸,不自然地掠了掠鬓边碎发,道:“哪有?” “想我没?”萧绝伸手去触她的颊,压低了声音道:“几天不见,可想死我了~”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杜蘅蹙了眉,身子微微后仰,道:“你喝酒了?” “嗯,”萧绝伸出二根手指比划:“只喝了一点点,不多。” “回去吧,”杜蘅转身朝门走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哦?”萧绝快她一步,挡在门口,眸中闪过一丝寒芒:“你倒是说说,哪是我该去的地方?” 杜蘅垂眸,轻咬了唇瓣道:“海阔天空,任君遨游~” “哈!”萧绝气极反笑:“你倒是潇洒得很!就不知海阔天空,到底是任我遨游,还是任你遨游?没了我,照样玩得风生水起,把大齐的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杜蘅蓦地红了眼眶:“你……” 萧绝瞬间心软,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赖?随便一个和尚胡诌几句,你以为我就会放弃你?” 杜蘅心中苦涩,抿紧了嘴巴不说话。 “你别听无言瞎说,他惯会危言耸听,蒙骗妇儒!” “我不信有用吗?”杜蘅默了片刻,轻声道。 萧绝立刻道:“不止我娘,连老头子都没放在心上,还说我话已经放出去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勒令我必需把你娶回家,要不然就打断我的腿,不许我进萧家的门!” 脸一垮,可怜兮兮地道:“好媳妇,你再不点头,我可真要无家可归了!” 杜蘅自是不信:“你当我是傻子呢?” 当日在相国寺,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穆王妃一听她会妨克子女,立刻吓得血色全无,手一直在哆嗦! 萧乾本就不喜欢她,就算心里不信,也要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才对,怎么可能反过来逼他来娶她? 分明是他为了哄她开心,编出来的谎话! “不信?”萧绝上前,拉了她就走:“跟我回穆王府,当面问个清楚!” 杜蘅怎么可能去,满面通红地嚷道:“别闹了,快放手!” “你不信我,当然要去问个清楚!”萧绝赌着气。 “我信,信还不成吗?”杜蘅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强行拽着踉跄着到了院子里,生怕他脾气上来,当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她绑到穆王府去,那丢脸就丢大了! “真的信?”萧绝一脸认真地逼问。 “嗯。” “任何情况下,都不再怀疑?” 两个人在院子里拉扯,丫头仆妇们远远瞧着,个个惊疑不定。 杜蘅又羞又恼,低嚷道:“这么多人瞧着,在院子里拉扯着,成什么话?” 萧绝一个冷眼扫过去,远处观望的仆妇们尽皆心头一寒,纷纷退到屋子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满意地收回视线:“没人看了,可以说了?” “有什么话,进屋说去。”杜蘅叹了口气,领先进了花厅。 一回头,却不见萧绝的身影。 忙走出来一看,他已经撩了帘子进了宴息室,大刺刺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弯眉笑眼地冲她招手:“媳妇,到这来~” 杜蘅怒气上涌,站在湘妃竹帘子下喝道:“你做什么?” 萧绝委屈地咬着唇:“我又不是客人!而且,这屋子更凉快!” 又装出很惊讶地样子:“不然,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还是,你很期待我对你做些什么?” 杜蘅气到无语。 萧绝笑眯眯地道:“放心好了,我很挑剔的,你这种姿色的还不至于让我兽性大发。” 杜蘅悻悻地进了屋,挑了张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你想说什么?” “隔那么远,怎么谈话?”萧绝很不满。 “我耳朵不聋。”杜蘅淡淡道。 萧绝翕动嘴唇:“……” 杜蘅:“……” 萧绝老神在在,继续用唇语。 不是说耳朵好使得很吗?那就使劲猜吧,本少爷有得是时间跟你耗! “……” “……”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一会,杜蘅无奈,只好道:“你大点声,听不清。” “咱俩啥时成亲?”他诡秘一笑,气沉丹田,声若洪钟,震得耳膜嗡嗡做响。 杜蘅吓得跳了起来,冲过去捂他的嘴:“你疯了?” 紫苏几个丫头,在外面很没良心地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 萧绝则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大点声的?” “我没让你吼!”居然还用到内功,让她明天怎么见人? 萧绝微笑着拍拍炕沿:“过来~” 杜蘅咬着唇,用力瞪他。 萧绝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随便瞪,反正也不会少块肉。瞪完了,还是得乖乖坐到我身边来。” 杜蘅无奈,恨恨地坐下。 “乖~”萧绝亲昵地捏捏她气鼓鼓的颊,莞尔:“别气啦,生气容易老。” “你到底想怎样?”杜蘅崩着脸,啪地一巴掌拍掉他的手。 萧绝故做轻松:“问你呢,咱俩啥时成亲?”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萧绝凛容。 “你无理取闹!”杜蘅很生气。 萧绝忍住气,淡淡道:“给我个理由!” “你明知道!”杜蘅低声嚷。 “我不知道!”萧绝俊颜青寒。 杜蘅瞪着他,泪盈于睫:“你,你不讲理!” “阿蘅~”萧绝忍住将她揽入怀中安慰的冲动,异常冷静严肃地道:“我看不出我们成亲会有什么问题。除非……你心里没有我。”他迟疑了一下,心脏蓦然抽紧,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却依然保持着冷静平和的语调,轻轻问了一遍:“你,心里有我吗?” 杜蘅心头剧震,泪水纷纷坠落。 她心里有他吗? 这还用问! 倘若心里没有他,又怎会挣扎纠结,怎会痛苦,怎会伤心绝望? 倘若心里没有他,又怎会任他予取予求,任他随意出入她的闺房? 倘若心里没有他,又怎会牵肠挂肚,怎会患得患失,怎会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 可是,有什么用? 终是敌不过命运之神的拨弄,终是扭不转红颜薄命! “好!我再问你一句。”萧绝心咚咚狂跳,决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摒了气息问:“你心里有别人了?” 杜蘅错愕地张大了眸子,实在太过意外,竟连泪都止住了。 太荒谬了!他怎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当她是什么人,心里有别人怎么还能和他如此亲昵? 萧绝心倏地沉到谷底,冷涩一笑,咬牙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从现在起,我们一刀两断!”猝然起身,话说得很潇洒,脚步却如灌了铅般沉重。 看来,终归是他太过自信,太过奢望了! 总以为是时机选得不够好;总以为是女儿家面皮薄;总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其实哪有这么多理由呢? 她不爱他! 这就够了! 这才是他们的关系一直徘徊不前,她犹豫着不肯点头的真正原因! 他其实早应该知道,只是不肯承认失败。 到了今天,到了现在,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愿意放手? 他忽然后悔了,要是她不留他呢,难道真的一刀两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杜蘅回过神,萧绝已走到了门边。她气得直哆嗦,抄起迎枕奋力扔了过去:“萧绝,你去死!” .. 没有万一! 萧绝大喜过望,脚步一顿却不敢回头,生怕这只是一个幻觉,怕有一点风吹草动,便惊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幸福! 迎枕终归是太大,杜蘅的力气不够,还没到门边便落在了地上。 她咬着牙,不管不顾地抄起任何可以够到的东西,花瓶,首饰盒,茶杯,茶盘,装针钱的笸箩……最后实在没有东西可扔了,眼睛一瞄,见枕边搁着一把剪刀,柳眉一扬将它抄在了手中! 萧绝起初还很镇定,因为她的准头实在太差,基本都近不了他的身,只惊讶于温婉的她,发起脾气来,竟然也是这般的凶悍和凶残。 “等一下!”这时见她举起了剪刀,大叫着冲了过来,一把握住她握剪刀的手:“这东西可不能随便拿,仔细割破了手!攴” “要你管!” “好媳妇,我错了还不成?”萧绝低声下气,伸出胳膊往她眼前凑:“呶,你随便扎,别弄伤手就行~” “滚!屙” 萧绝顺势往炕上一倒,滚了几滚,支肘侧着身子,抛了个媚眼:“媳妇,还有什么指示?” 杜蘅给他滑稽的模样逗得想笑,可一想起他说的话,又不禁咬牙切齿:“不是要一刀两断,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萧绝立刻心虚:“咱俩的姻缘是天注定的,别说一刀,一百刀,一千刀也绝对断不了!” 杜蘅只觉心灰意冷,将剪刀往地上一扔:“你走吧~” 萧绝咬着手指,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都认错了,你消消气,嗯?” 杜蘅轻声道:“我不是在气你。” 她是气自己,误会她水性杨花岂不更好?从此不相往来,不正是她的目的?干嘛要用这样的方式挽留! 之前所做的一切,莫非都是在故做姿态,欲擒故纵不成? 萧绝装糊涂,笑嘻嘻地把话题岔开:“我让初七回来陪你好不好?突然发现,她不在,还怪冷清的。” 杜蘅不吭声。 “你猜,她在哪里?” “在哪?”杜蘅勉强接了一句。 “就在王府别院,想不到吧?”萧绝哈哈笑。 杜蘅心里就有些酸,淡淡道:“她性子活泼,是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才好。” 萧绝瞥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她跟着你很开心,我也放心。把她调开,其实是因为她有时会碍事……” 杜蘅起初没明白,待得领悟过来,轰地一下,脸上象着了火似地烧了起来。 “阿蘅~”萧绝乘机拉了她的手,深情款款地道:“别再犹豫了,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绝不惹你伤心的,嗯?” 杜蘅心一抖,下意识便要抽手。 萧绝握紧了不肯松,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阴影,你害怕无言说的会变成事实。可是,你要知道命理之事,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并不是无言一个人说了就算数的。” 想了想,道:“你可能不知道,当初我娘成亲时,也是无言批的命。你知道那秃驴瞎说八道什么吗?” 他越想越恨,冷笑两声,道:“他居然说我娘跟老头子的八字相克,如果强行成亲,必会令萧家绝后且有灭族的危险!可是你瞧,我娘不是生了我吗?萧家一日日强盛,哪有灭族的可能?” 杜蘅听了这话,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萧绝不知,她却是十分清楚。 前世,萧乾的确是绝了后,萧家在十年间迅速走向了没落,衰亡。 萧绝诧异地看她一眼:“怎么啦?” 杜蘅轻声嗫嚅:“你不明白……” “我明白,”萧绝截断她:“如果你实在是心里不安,不妨重新再找个人算一遍,听听别人怎么说。玄谭法师与无言齐名,《易经》学得不比无言差,到时让他算,好不好?” “万一,他俩说的一样呢?”杜蘅颤着声音,显见得内心挣扎得十分厉害。 “没有万一!”萧绝斩钉截铁地道:“无言不学无术,玄谭才是真正的大家!他俩的观点,从来就没有一致过!这点,我有绝对的把握。” 杜蘅沉默了,眼中闪过一丝火花,转瞬又逝,一副又满怀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脆弱表情。 福薄命短她不怕,可丧子之痛还历历如新,她怎么敢再去赌一回? “阿蘅!”这让萧绝看到了希望,精神一振:“如果玄谭法师说我们的八字没有问题,你就嫁,好不好?” 杜蘅蹙眉:“你与玄谭交情匪浅,谁知道会不会在背后搞鬼?” “绝对不会!不信,我发个毒誓给你!”萧绝立刻举起手,赌咒发誓:“我如果在八字上做手脚,欺骗阿蘅,不得好……” 他不做手脚,玄谭可以啊! 玄谭要敢不听他的安排,他拨了他的舌头,掘了他的祖坟,再杀光他的徒子徒孙! 杜蘅大急,捂了他的嘴:“我信,我信你还不成吗?毒誓岂是胡乱发的?” 萧绝黑如点漆的眸子睁得圆圆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个劲地嘿嘿傻笑:“说定了,到时你可得乖乖嫁我,不许反悔哦?” “玄谭法师还不知在哪疙瘩呆着,八字都没一撇,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吧?”杜蘅双颊嫣红,嗔道。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小爷就能将他挖出来!”萧绝说得豪气干云:“你只管等着当新娘子就是,别的都不用操心!” 回去就发密令,撒下天罗地网,绑也要把玄谭绑来! 杜蘅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其实……” “别其实了,”萧绝心中咯噔一响,立刻截断她的话头:“听我的没错,让我来安排。” “找到再说~” “别再说了,现在就给个准话!” 杜蘅默了半晌,就在萧绝心灰意冷,以为她又缩回原点时,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轻应:“嗯~” “阿蘅,你答应了?”萧绝心花怒放,抱着她原地转起了圈。 “哎!”杜蘅头都晕了,一手环着他的颈子,另一手捶他的肩:“快放我下来……” “你好好休息,我去找玄谭!”萧绝放下她,跳起来就走,冲到门边忽又想起什么,嗖地一下蹿回来。 “还有什么……”杜蘅讶然。萧绝已到了身前,双手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吧唧”亲了一口,咧开嘴嘿嘿一笑:“口说无凭,盖章为据!” 说完,嗖地一下,火烧屁股般地跑走了。 “……”杜蘅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快得象要跃出胸腔。 可是,那个撩拨了她的人,却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让她满腔浓得要溢出来的柔情和欢喜,悬在了空中,没处安放! 紫苏小心翼翼地探了头进来:“小姐?” 地上满是各种碎片,一片狼籍。 杜蘅安安静静地坐在炕上,抿着嘴微笑,干净纯澈的眸子里闪着琉璃似的光,脸上似抹了一层胭脂似的,红得似五月的樱桃,十分诱人。 紫苏一时心惊肉跳,伸指轻轻戳了她一下:“小姐,你没事吧?” “嗯?”杜蘅恍惚抬头,眸子里还漾着一层朦朦胧胧有水气。 紫苏一时看得呆了:“小姐,你别吓我!” 瞧她这恍恍惚惚的样子,莫不是灵魂要出窍了! 杜蘅回过神,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你把屋子收拾一下吧。” “哦~”紫苏半信半疑,忍不住问:“七爷到底说什么了,你发这么大的火?” “没什么~”杜蘅面上一红,含糊地道。 “他火烧眉毛似地,干啥去了?”紫苏不死心,追问。 “我哪知道?”杜蘅越发心虚,板了脸喝道:“想知道,自个去打听!” 想着他临去前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再想着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等于允了婚事,刚刚褪下去的热气再次上涌,白皙的肌肤上泛起阵阵红晕,当真是灿若云锦,美艳不可方物。 “七爷得罪了你,奴婢又没得罪你,干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紫苏瞧了她这神情,哪还有不明白的?忍不住出言调侃。 杜蘅横她一眼:“再多嘴,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紫苏讨饶:“别呀,留着奴婢的舌头,万一哪天跟七爷闹了意见,还有个人帮你传话不是?” “死丫头!”杜蘅做势欲拧:“越发惯得你胆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 紫苏扭身就跑,洒下一屋银铃的笑声。 .. 330.天生是一对! 太康帝一踏入金殿,就感觉到今日早朝的气氛有些诡异。00小说. 大臣们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一时间安静肃穆的金殿竟然有些菜市场的喧闹嘈杂之感。 竟连他进入大殿都没有察觉,很是不悦,脸色便沉郁了几分。 “皇上驾到~” 群臣安静下来,黑压压跪了一片:“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康帝缓步步上玉阶,坐上龙椅,道:“诸位爱卿平身~膣”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执事太监按惯吼一嗓子,话没落音,就见一位臣子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启禀万岁,臣有本要奏。” “嘻~”百官中竟有人笑出声来。 太康帝眉头一蹙,正要出言责备,忽见那臣子抬起头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出班奏本的,正是大齐朝有名的言官,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泽轩。 本来此人虽算不得人如其名,生得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却也还勉强算是五官端正,相貌清秀。 可如今,不仅官帽歪了,官袍皱巴巴的还裹着泥,象是刚在地上打了无数滚;额上肿个拳头大的包,口眼歪斜,鼻青脸肿,一只耳朵还撕开了道口子,正在潺潺地冒着血…… 太康帝强忍了笑,问:“李卿家,可是昨夜又惹怒了夫人,跪了一夜的搓衣板?” “哈哈哈~”此言一出,群臣哄堂大笑。 原来,李泽轩的原配夫人出身寒微,是屠夫之女,大字不识一个,性格十分彪悍。 李家家境贫寒,全靠岳家资助十年寒窗苦读,终在三十岁才中了进士。 李泽轩发达后并未嫌弃糟糠之妻,严格自律,秦楼楚馆之地从不涉足,家中亦未纳小。 但其妻出身市井,丈夫身居高位,屡屡怀疑,每每回家略迟,家中必会上演全武行,闹得鸡飞狗腿,四邻不安。 常有人劝其休妻,李泽轩却甘之如饴。久而久之,便传出惧内之名,连太康帝都知道。 李泽轩神情严肃,手捧朝笏,义正词严地道:“皇上,臣要弹燕王,挟私报复,纵仆行凶,殴打朝廷命官!” “咝~”抽气声此起彼伏,上百双眼睛灼灼如炬,都朝南宫宸看去。 南宫宸既不愤怒也不吃惊,俊颜微沉,冷眼旁观。 “李泽轩,”太康帝大吃一惊:“你弹劾燕王可有证据?” 都察院的职责本来就是“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其余人如果参奏弹劾大臣,必得证据确凿,否则就有捕风捉影,诬陷同僚之嫌。但言官不同,他有“风闻言事”的权利,意思,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可以参你一本! 太康帝却问了这么一句,显见有多惊讶了! “有,”李泽轩指着自己的脸,悲愤之极地道:“臣就是证据!” “放你娘的屁!”京卫营参将陈平立刻大喝一声。 他是武将,这一喝如舌绽春雷,震得金殿内嗡嗡直响。 相比陈平,京卫营的都指挥使蓝飞尘就斯文得多,也尖刻得多了:“三殿下优雅尊贵,雍容大度,怎会行此市井小人行径?李大人,怕是看错了?” 眼下是非常时期,南宫宸处在风口浪尖,若是过于嘉誉推崇,恐反招太康帝疑忌。 是以,蓝飞尘并不从南宫宸的政迹入手,只提他的风度和仪容。又暗讽李泽轩之妻,是市井泼妇,讥刺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一番话面面俱到,却又滴水不漏!真正的老谋深算。 “嘿嘿~”李平闻音知雅,立刻打蛇随棍上阴笑两声,道:“李大人莫不是得罪了小人不自知,却把帐算在燕王头上吧?” “臣昨日才参了燕王凶残暴戾,借平疫之名,行报复结党之实!”李泽轩怒容满面,一副豁出去的架式:“今日早朝途中就被人拖入暗巷,套了麻袋痛揍一顿,末了还警告臣谨言慎行,休要胡说八道!除了燕王,不做第二人想!” “呵呵~”蓝飞尘冷笑两声:“旁人是风闻奏事,李大人却是蒙头乱猜,失敬失敬!” “蓝大人此言差矣!”见李泽轩见了亏,都察院左都御史龙水心立刻挺身而出,护犊子:“立设都察院的目的,本就是为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难道因燕王身份尊贵,便可免受弹劾?” 好嘛,他一出来参战,底下立马又有支持燕王的大臣应战;那赵王那派的也不能闲着啊,大好的机会,还不赶紧落井下石啊? 群臣们分成了三四拨,吵架的,和稀泥的,看笑话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甚至还有乘机会补眠的! 金殿上乱成了一锅粥,群臣吵得不可开交,又从城门射杀数十人,阻止勋贵放城之事,说到有人在赈灾米上动手脚,以发霉变质的米冒充了米,甚至往米中掺沙石,大发国难之财,再往前追溯 tang到灭蝗一事,把胭脂马一事翻出来,嘲讽一番…… 太康帝怒不可抑,责令大理寺立案调查,挪动赈灾款一事。 结果查来查去,最后竟把国舅爷,梅妃的幼弟,梅俊臣给扯了进来。 他文不成武不就,又是个外戚,凭着梅妃的关系,才在光禄寺谋了个寺丞的职位,实是上不得台面。 这次京城大疫,光禄寺因掌着酒醴膳羞之政,要赈灾,自然要从库中调米粮。想着这是个肥差,他便抢着去了,也的确从中捞了十万两银子。 本以为前有南宫宸开道,后有梅妃撑腰,区区十万两银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哪里知道,人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 世上竟然真有那不开眼的人,连国舅爷都敢参!区区十万两银子也不放过! 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止进了口袋的十万两纹银要掏出来,还连累了自己的外甥! 梅妃恨铁不成钢,把他叫到宫里,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又在太康帝面前哭哭啼啼,求其宽恕,并称自己和南宫宸完全不知情,求太康帝明察,不要因此对南宫宸有了偏见。 太康帝何尝不明白南宫宸实在有些冤枉? 但他南宫宸既然全权督管时疫,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事前不知,也要落个督管不严,失察失职之罪,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 然而,事情远没有完结。 朝堂上燕王因平疫手段严酷,遭御史弹劾,大臣们因燕王功过争执不下之事,很快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迅速流传。 与往日的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不同,这次的传言竟然绘声绘影,十分生动。 详细到哪位大臣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当时站在什么位置,是个什么表情,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仿若亲历一般。 虽说其中大部份情节都是穿凿附会,胡篇乱造的,但只要细一分析,不难发现有人在背后因势利导,推波助澜。 试问,如果不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平民百姓连金殿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对朝堂上的动态,大臣们相互之间的厉害关系,知道得如此详尽? 个中因由,耐人寻味,之后事态的发展则变得越发有趣起来。 百姓是最单纯也最纯朴的,朝堂上的波谲云涌他们不懂,但他们却知道不能冤枉好人,尤其是这个好人,还对他们有恩。 南宫宸督管时疫,两个月来尽心尽力,不畏生死,铁面无私,为及时控制及消灭时疫,立下汗马功劳。 老百姓人人有一双眼睛,个个看在眼里。 如今听说朝廷不但没有给他论功行赏,反而要追究其责任! 去岁蝗灾来袭,南宫宸灭蝗有功,最后却因胭脂马一事,不了了之。 但蝗灾过境不过数日之扰,京都百姓大都也不靠耕田度日,蝗虫了不起造成米价居高不下,性命却是无碍的,是以没什么感觉。 这回不同,时疫关系到千千万万百姓的生命安全,与他们休契相关。两个月来,看着身边熟悉亲朋友友,邻里乡亲,一个个倒下离去,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幸运地存活下来,南宫宸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恩人受委屈,受指责,很可能还要受处罚,老百姓们当然坚决不干! 他们不平了,愤怒了,行动起来了!临安城沸腾了! 可他们不是大臣,没有上奏折的权利,这也不是冤狱,没法子告状,怎么办呢? 上万言书,递陈情表! 就象上回给杜蘅请求晋封一样,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浩浩荡荡地奔向了临安府衙门。 他们要为自己爱戴的三殿下请功,要求皇上处罚攻击他的大臣,撤掉对他的处罚! 然而,他们却忘了,南宫宸不是杜蘅,他不仅是男子,更是皇子,是储君之位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煽动百姓,做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到底想做什么? 今日可以逼着皇帝给他封赏,明日是不是能逼着皇帝禅让? 太康帝如何不恼,不怒,不怕,不疑? 当即写下手谕,派人急送到燕王府,口气十分严厉,措词相当苛刻,斥责他:“骄狂自傲,手段凶残,有不忠不臣之心!” “殿下,”消息传来,邱然诺大惊失色,立刻找到南宫宸劝诫:“你赶紧写封请罪的自辩折子,向皇上把事情分辩清楚,说明当时实在是事实紧急,倘若不杀一儆百,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态度一定要恭谨,口气一定要无奈谦卑,最后,您得承认手段的确太于激烈。辜负了皇上的一片仁慈爱民之心~” 太康帝在位二十二年,向来标榜为仁君,最喜在仁字上做文章。 他一举射杀五十几人,致城门喋血还不够,还要把人头高挂在京畿重地的城门之上,用以威慑众人! 南宫宸沉默半晌,涩然道 :“事已至此,自辩有用吗?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功过是非,留待后人史家评说。且,由他去吧。” 邱然诺心中恻然。 他明白南宫宸的意思,事情发展到了现在,重要的已不是他射杀数十条人命一事做得对不对,而是民心竟然向着他,不向着皇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就算再昏聩的皇帝也知道,做皇帝的倘若失了民心,皇位也就就坐到头了! 最糟心的是,皇上明明猜忌他有反意,他却不能为此事着一字于纸上,更不可能自证清白! 百姓的万言书,陈情表上明明白白写着南宫宸的名字,民心向背一目了然! 他能说此事与他无关吗,不能吧? 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话虽如此,”邱然诺沉默许久,轻轻劝道:“该有的姿态还是得有,不然,皇上以为你有恃无恐,有心之人再添油加醋地一搅和,岂非更糟?” 南宫宸没有吭声,转过头望着窗外。 铅色的云重重叠叠地压着,苍灰的天空低得好象随时要坠下来似的。 他低喃了一句:“要下雨了~” 片刻后,又加了一句:“是场暴雨~” 象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天边一道闪电掠过,雷声隆隆,青光乍现,“哗”地一声,暴雨倾盆而下。 “这鬼天气,好端端下什么雨!”白前惊叫着冲进来,看着裙摆上被雨点溅起的泥屑,用力跺着脚低咒。 紫苏莞尔一笑:“早跟你说了,可能有雨要你出门带伞,偏不听。” “出门的时候太阳挂得老高哇,谁晓得它说下就下?”白前噘着嘴抱怨。 “东西买来了?”紫苏问。 “呶!”白前把油纸包往她手上一搁:“就你嘴馋!” “飘香楼的烧鸡!”紫苏眼前一花,手上已是空空如也。 初七握着油纸包,贪婪地嗅了一口,露出向往的表情:“好久没吃过了,好香哦!” “初七!”白前尖叫着扑了过来,在她身上一顿**:“死丫头,这段日子跑哪去了?” 白芨上前,狠狠一拳捣到她心窝:“你还知道回来啊?” “是不是想偷懒?”白薇气呼呼地鼓起了颊。 初七手忙脚乱地拆着油纸包,理直气壮地道:“我忙着照顾啾啾啊!才不是偷懒!” “啾啾是谁?”众人面面相觑。 初七一脸鄙夷:“啾啾都不知道?” “呃~”白前翻个白眼:“你当我们是神仙啊,没见过怎么认识!” “小姐肯定知道,对不对?”初七一脸热切地望着她。 杜蘅微笑:“啾啾一定是你认识的新朋友,对不对?” 众丫头集体唾弃:“这算什么答案?跟没说一样!” 杜蘅慢吞吞地道:“我猜,是只鹦鹉?” “哇,”初七睁大了眼睛:“小姐好厉害!这也能猜到!” “你怎么知道?”白前很是惊讶。 “笨!”白薇轻轻拉她一下,低声道:“准是七爷告诉她的。” 白蔹心细,瞧见初七的头发上沾了根色彩艳丽的鸟毛,忙伸手拈下来,笑道:“小姐定是瞧见这个了吧?” 杜蘅“噗哧”一笑,将她拉到身前,温柔地理了理她散乱的鬓发:“多大的人了,出门也不照照镜子。” 初七俏脸憋得通红,忽地转过身冲着门外怒吼:“师兄,你给我滚出来!” “哈哈哈~”伴着一串爽朗的大笑,萧绝踏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华丽的金丝笼,笼里果然站着一只五彩缤纷的小鸟,不是鹦鹉是什么? 几个丫头见他进了门,纷纷向他见礼,起身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 “师兄,你坏!”初七握紧了拳头:“干嘛拔啾啾的毛,很疼的!” 紫苏失笑之余,忍不住又微微感动:原来她的愤怒,不是因为萧绝戏弄她,而是因为他拔了啾啾的羽毛! 萧绝伸指,刮了刮她的鼻尖,道:“冤枉,明明是啾啾自个掉的好伐?我哪里敢去惹它!” “真的?”初七狐疑。 “师兄有没有骗过你?”萧绝反问。 初七想了想,甜甜一笑:“对不起,误会师兄了。” 伸出手,向他讨要笼子:“把啾啾还给我。” “等等~”萧绝将笼子递到她手上,凤眼斜挑,浮起一丝诡谲的微笑:“别忘了让啾啾向阿蘅打个招呼。” 紫苏眼睛一亮:“它会说话?” 初七挺起胸膛,颇为骄傲地道:“是我教的!” 杜蘅警惕地站起来:“不用了,我不想听!” “咦,”萧绝早料到她的反应,往前一步挡了她的去路,笑吟吟地道:“初七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才教会它一句,你听都不听,太不给面子吧?” 初七鹦鹉学舌地道:“太不给面子了!” 杜蘅更加不肯听了,抬手掩了耳朵:“我不听,你教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萧绝还想撇清:“跟我有啥关系?我就只负责买鹦鹉!” “是我教的!”初七不干了,大声嚷起来:“师兄才没有教咧!他就只规定我,什么时候教会了,才可以回来!我教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教会了,凭什么算他的啊?” “噗!”紫苏笑出声来,被他冷眼一扫,忙捂了嘴站到墙角,笑得肩膀一抽一抽。 杜蘅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分明在说:你编啊,你再编啊,看你能编出朵花来! 萧绝干咳一声,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谁晓得她会当真?” 杜蘅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哦,是吗?” 谁不知道初七心思最单纯,对这个师兄言听计从,只要师兄的指令,不问对错难易,执行得那叫一个彻底! “嘿嘿~”萧绝赖不掉了,索性干笑两声。 “啾啾,”初七已经弯起腰,逗弄起笼中的鹦鹉来:“给小姐请安~” 许是环境太陌生,啾啾歪着脑袋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不说话。 “啾啾,啾啾,”初七急了,伸出手指逗弄着它:“快点给小姐请安啊,请了安有玉米碎吃哦~” 说完,在袖子里掏啊掏的,可今天出门太兴奋,竟忘了随身携带饲料,掏了半天却掏了空,急急转过头来向紫苏求救:“有没有玉米?小米也行。” “我去厨房看看~”紫苏转身刚要走。 “阿蘅和萧绝,天生是一对!” 紫苏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在地。 杜蘅臊得满面通红,握拳捶向萧绝:“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萧绝大喜:“再来一句!” “阿蘅和萧绝,天生是一对!” “要死了,赶紧拿走!” “哈哈哈~” 331.两把金钥匙 杜蘅正与萧绝争执不下,一个坚持要把啾啾送走,一个坚决要留它下来。00小说.初七当然是无条件支持萧绝。 “紫苏,你怎么说?”杜蘅双目灼灼地瞪着她,大有她敢说个“留”字,立马就将她逐出家门之势。 “我,我去看看冰镇杨梅汤有没有,给小姐拿一碗来。”紫苏目光微闪,低了头匆匆往外溜。 在门边,与挑帘而入的白蔹差点撞个满怀。 白蔹忙扶了她,冲帘子里嚷了一声:“小姐,聂先生来了。蛞” “让他到花厅等,我随后就来。”杜蘅微怔,随即吩咐。 “等等~”萧绝很不高兴,敛了笑道:“让他明早再来。膣” 杜蘅蹙眉:“若无急事,聂先生不会挑这个时间来。” 萧绝神情不善:“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也不怕人笑话?” 白蔹嘴角一抽,心道:爷,您也太霸道了吧?这是赤果果的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 “知道晚,你还赖在这不走?”杜蘅横他一眼,推着他往外走。 萧绝反手将她按在炕沿:“乖乖在这里等,我去听听到底是啥了不得的大事?” “聂先生又不是外人!”杜蘅好气又好笑。 “不是外人,却是男人~”萧绝头也不回,去了花厅。 聂宇平听到脚步声忙站了起来,见了他暗道不妙,面上不动声色,垂着手恭敬地道:“七爷~” “嗯~”萧绝冲他颌了下首,不耐烦地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晚了还来找阿蘅?” 聂宇平微微沉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他说? 毕竟,杜蘅跟夏家已退了亲,按理就该一刀两断,不能再有任何瓜葛。 她却在暗中打探夏家之事,萧绝知道了,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痛快。 可若是隐瞒不报,又做不到——他只需稍微留心,就能查到的事,瞒有何益? 萧绝已经眯起眼,十分不悦地道:“怎么,小爷还支使不动你了?” 聂宇平见他语气不善,不敢隐瞒:“夏正庭已入了京畿,预计明晚会宿在平县。” “夏正庭要回京了?”萧绝微微一怔,哂然:“这算什么大事!” “大小姐吩咐的,一有夏正庭的消息,要立即禀报,不得延误。”聂宇平偷觑着他的眼色,小心翼翼地问:“您看,是不是该跟大小姐说一声?” “哼!”萧绝冷哼一声,起身回屋。 聂宇平很是尴尬,在原地愣了片刻,摇头苦笑一声,慢慢踱回群房。 这算什么事?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好好的,被七爷给惦记上了! 湘妃竹编的帘子,轻轻晃动,发出低低的响声,杜蘅抬头,见萧绝面色阴郁地走进来,不安地站起来:“怎么啦?” “你老实告诉我,”萧绝绷着脸,低沉的声音里夹着轻微的恼火:“瞒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杜蘅讶然:“我瞒你什么事?” “还跟我装傻!”萧绝低吼起来,黑眸狠狠地盯着她,磨着牙,恨不能咬她一口:“你让聂宇平盯着夏正庭做什么?他回了京,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去见他?” “我的确打算见他,不然,干嘛费那么大的力气逼他回京?”杜蘅愣了一下,笑起来:“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嘛~” “你可没告诉我,要去平县!” “错了,”杜蘅敛了笑,淡淡地道:“我是到平县去见他,而不是与他见面。” 虽只一字之差,意思却相差千里。 萧绝生气了:“你以为人人都象你一样,一把破钥匙还贴身戴着?” 她打的那小算盘,他还能不清楚? 夏正庭是什么人,身为手握十万重兵的封疆大吏,远离了边关岂会没有防范? 身边高手如林,她别说近身,只怕还没等接近他住的院子,就给人杀得片甲不留! 杜蘅愕然:“等等,夏家也有一把金钥匙?” 轮到萧绝吃惊:“你不知道?那你找夏正庭做什么?” “你怎知夏家有一把钥匙?”杜蘅追问。 “不然,”萧绝哂然而笑,不答反问:“你以为老爷子当年为什么要与夏家结亲?” 顾洐之手里有钱,可是夏正庭手里有兵权! 一百多年以来,两家一直都是相互倚赖却又互相防范,偏又谁也离不开谁,不得已之下,只好选择了联姻。这就叫强强联手,利益输送! 他一语道破天机,杜蘅彻底愣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白得象尊透明的瓷娃娃。 真是可笑,她原本以为,这种以婚姻为交换,两个家族相互缔结的盟约,只有在那种世家大族中才可能出现,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外公是为了让她终身有靠,才勉强结了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 tang亲事! 想不到她与夏风的婚约,从来都不是以爱为前提,而是是利益的联盟! 也意味着,她撕毁的已不仅仅是与夏风的婚约,还有顾夏两家百年来的利益共同体! “别担心,”萧绝轻轻握着她的手:“有我在,夏正庭动不了你~”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杜蘅轻轻挣脱了他,眼光湿润,含着泪轻嚷:“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在他眼里成了什么? 萧绝微愣。 这么明显的事情,他以为以她的聪慧,早该猜到了。 却没想到,她竟这么天真…… 叹一口气,将她拥入怀中:“是我不好~” 想到另一件事,心中微微不安,犹豫着要不要乘着这个机会,索性一并交待了算了? 省得以后被她发现,后果很严重。 才一动念,立刻被他否认。 还是不要了,好不容易哄得她答允了婚事,万一再生出波折怎么办? 毕竟这件事是顾洐之的决定,既便有错也不在他。 可那件事,却是他在主导,性质完全不同。 他不敢冒险——不如等成了亲之后,最好是生了孩子再告诉她。她就算再生气,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至于跟他闹和离吧? “关你什么事?”杜蘅咬着唇:“是我自己傻!” 以为自己真的有多重要,原来不过是可以等价交换的物品,是一个笑话! 萧绝低低地笑:“小爷就喜欢你偶尔冒点傻气!” “你才冒傻气呢!”杜蘅轻捶他一掌。 萧绝乘势从身后环着她的双臂,下巴放下来顶着她的发旋:“居然喜欢一个傻妞,还对她死心塌地,你说小爷傻不傻?呵呵~~” 杜蘅满面绯红,本欲挣扎,却在垂眸的一瞬间,看到了那双环在腰间的那双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柔情似水地拥着她。 心底忽然涌起一丝奇异而陌生的满足感——仿佛只要有他在,生活就充满了欢笑,痛苦都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低醇柔和而略带点自嘲的笑声,从他性感的薄唇里徐徐逸出,在胸腔里振荡,震得胸膛嗡嗡作响。 仿佛有一股魔力,吸引着她靠近。又仿佛是熨斗,把她的心平平地熨开,连往日的伤痕也一并抹去。 于是,她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放软了身体,柔顺地偎在他的怀中,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这一刻,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精明如萧绝,自然没有忽略她细微的变化,低头望向她:“阿蘅~” 灯光从头顶流泄下来,照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颊上留下一排弯弯的剪影,越发衬得她眼波流转,柔情万种。 他只觉心跳忽地漏跳了一拍,着了魔般低下头去,薄唇贴上她的眼睑,轻柔地,试探地轻吻。 “阿蘅~”声音婉转,语调轻柔,带着不尽的缠绵之意。 杜蘅身子一僵,却并没有象往常一样躲闪或推拒,只是握着他臂弯的手,猛然收紧。 “阿蘅~”萧绝受到鼓舞,立刻转移目标,雨点似的吻从眉心到鼻尖,再到微微开启的红润的樱唇…… “小姐!小姐!”初七一路大叫着,连蹦带跳地闯了进来。 杜蘅受惊,猛地一把将他推开。 萧绝猝不及防,咚地撞在炕桌上,疼得闷哼一声:“嗷~你谋杀亲夫啊?” “师兄!”初七献宝似地把笼子提过来:“你听,啾啾会叫师兄了诶~ 萧绝痛苦地掩着脸,发出一声哀嚎:“我就知道,放她回来是错误的!” 给小爷等着! 正是初秋,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笃笃的马蹄声,在无人的驿道上显得格外的空旷。灰黑的山林从车身旁掠过,空气中夹着水润,已有一丝凉意。 林小志端坐在车辕上,目光警惕地盯着黑漆漆的前方。 紫苏挑起帘子,探头出来看了看,问:“什么时辰了?” “早呢~”聂宇平一直跟在马车后,这时便拍了马赶上来:“让大小姐再睡会,等到了地头再叫她。” “这么颠,怎么睡得着~”紫苏看一眼林小志,小声地抱怨着攴。 “紫苏~”杜蘅低叱。 “阿蘅!”萧绝靠着车窗,与马车并驰:“你要不要骑会马?” “师兄,师兄~”啾啾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在笼子里上跳下蹿,殷勤地叫着,很是欢快彖。 显然,对“师兄”一词比“阿蘅和萧绝,天生是一对”感兴趣得多。 “滚!”萧绝没好气地喝:“你个没性气的东西,是个男人就叫师兄!小爷都让你叫掉价了!” “噗~”杜蘅忍俊不禁:“你跟只鸟较什么真?” 初七气呼呼地鼓着颊:“就是,它跟你又不熟,怎么会认得你!” “它倒是认得你,怎么不见叫你一声初七?”萧绝哧笑。 “等着!”初七气炸了:“总有一天,你会听到它叫初七!” 说罢,竟不顾还骑着马,隔着帘子就教起来:“啾啾,叫初七!” “师兄!”啾啾道。 “哧~”紫苏喷笑。 “初七!”初七怒吼。 “师兄!”啾啾固执。 “哈哈哈~”这下子,所有人都轰地笑出来,连聂宇平都忍不住弯了唇,微笑着摇了摇头,感叹:“还是年轻好啊,朝气蓬勃!” 一人一鸟不停地较着劲,马车载着欢声笑语冲破黑夜,情绪得到缓和,倦意袭来,杜蘅终于拥着薄被,沉沉睡去。 紫苏掀了帘子探出头来,竖起食指朝初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于是,一切归于沉寂,只余笃笃的马蹄声,伴着晨曦缓缓驶入一座平县县城,拐进了一座僻静的小院。 马车刚刚停稳,杜蘅便醒了过来,睁眼便瞧见萧绝亮晶晶的黑眸:“到了?” “怎么醒了?”萧绝大恨,本想要抱她进屋的,这下没戏了。 紫苏抿了嘴笑,扶着杜蘅下车。 杜蘅四下打量一遍,很是满意:“难为你,不过一夜的时间,竟能找着这样一个清幽的地方。” 萧绝大是得意:“这算什么,以后想去哪,只要吱一声,包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绝不让你受半分罪。” 又有些扼腕:“早知道这样,该把老头子那辆马车弄来才好。” 说着,便抬腿踹了踹车身:“这破车平时没觉着,一跑长途立马就显出差别来了。” 心里便琢磨着,要帮她弄辆舒适宽敞的马车,以后带着她去游山玩水,累了可直接睡在车里,也不必担心错过了店,随心所欲地那才惬意呢! 杜蘅露了个惊骇的表情:“幸亏没有弄来,我可不想招摇过市,惹人注目!” 萧绝呲牙一笑:“咱不学老鬼阴冷的性子,以暖和舒适为主。” 杜蘅皱眉,刚要说话,萧绝已举起了手:“我错了~” “我还啥都没说呢,你认个什么错?”杜蘅横他一眼。 紫苏便低了头吃吃的笑。 “你不喜欢我叫老鬼嘛!”萧绝耸耸肩:“可我叫了七八年,已经习惯了,改不过来。” “那是你爹,改不过来也得改。”杜蘅轻声细语地劝:“他嘴上不说,熬到这把年纪才把你盼回家,临了连声爹都不叫,得有多伤心呢?” 萧绝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笑意隐在漆黑的眸子里,嘴角翘起一个明丽的弧度,神色很是轻快。 “干嘛盯着我?”杜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伸手摸了摸脸:“可是沾了脏东西?” 萧绝微微倾身,贴着她的耳边低语:“你这样对我唠叨着,倒真象个温柔的小妻子……” “呸!”杜蘅满面红晕,啐了一口,推开他转身进屋。 聂宇平带着第二拨侍卫进门,就见萧绝叉着站在院子里,笑得意气风发。 他含了笑走过去:“七爷,我查过了,除了驿站,大大小小总共有三十几家客栈。剔除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打眼的,以及交通不便利,布局不合理不便于防守的,还剩四家。已经都派了人暗中盯着了,等夏正庭的斥侯来了,立马就会有消息。” “嗯,”萧绝敛了笑,淡淡道:“夏正庭出了名的谨慎,惯会声东击西,也要防他出其不意。你以为他瞧不上,他偏住了进去。” 聂宇平恭声应是,退下去重新布置。 到得午后,果然有消息传来,斥侯在城里转悠了一圈,先后进了五家店,最后订下了两家。一家城东的悦来,一家是城南的平安。 悦来就是聂宇平先前挑出的四家客栈中的一家;平安却是因紧挨着居民区,仅有两个跨院,优点是交通便利,四通八达;缺点是随处可入,不利防守。 “哈!”林小志抚掌大笑:“这烟雾弹放得也太没水平了吧?猪都猜得到他肯定住悦来。” “夏正庭不会真住平安吧?”黄健有些不安:“投店的基本都是些行脚商人,鱼龙混杂的,连间上房都没有,太简陋了些。” “哼!”聂宇平沉稳地道:“不要小看了夏正庭,他能在军中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凭的就是谨慎二字。况且,行军打仗之人什么苦没吃过,上不上房,有什么打紧?最要紧的是安全。夏正庭说不定就瞧中了这里的鱼龙混杂。” “左右只是这两家,让弟兄们盯着,还怕他跑了不成?”龚宁握着拳头嚷。 萧绝淡淡道:“狡兔三窟,说不定他还留有后招。” 聂宇平一怔:“七爷的意思……” “抓兔子,光靠堵还不成,还得多动动脑子。”萧绝说着,眼角瞥到杜蘅从房里出来,忙撇下众人出门:“闷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杜蘅摇头,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怎么,”萧绝**地道:“下雨会乱了你的计划?” 杜蘅幽幽地看他一眼:“本来不会,现在会。” 他若不来,便是下刀子又有何惧? 偏偏他硬要跟来,又怎会准她冒雨出门? “你打算亲自去会他?”萧绝立刻领悟:“不行,这太危险。你要见他,等进了京,我帮你们安排个机会,正大光明地见一次就是。” 杜蘅淡淡地道:“回京之后自然是要见的,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握些筹码在手里,才会有胜算。” 萧绝沉吟片刻,问:“我替你去不行吗?” 杜蘅摇头。 “好吧,”萧绝爽快地点头:“我来安排。” 到了傍晚,果然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敲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地响。 墙角一株芭蕉,被雨水一洗,绿得发亮。 萧绝派人送了一件黑色夜行衣过来,杜蘅换上后在屋中等候。 申时刚过,萧绝推门而入,目光往穿着黑色紧身衣,曲线毕露,女人味十足的杜蘅身上一落,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她看上去文文弱弱,想不到还有点料。 杜蘅心中怦怦乱跳,涨得脸通红,嗔道:“看什么看,不许看!” 萧绝好容易收回视线,笑吟吟地牵了她的手:“走吧。” 深黑的马车悄没声息地融入雨夜,顺着街道往城外奔去。 “夏正庭进了驿站?”杜蘅强抑住心跳,努力想忽视萧绝火热的视线。 果然是狡兔三窟,在城里虚晃一枪,结果却跑到离城二十里的驿站投宿去了! “过来~”萧绝伸着两条长腿,懒洋洋地靠着车壁,朝她伸出手。 杜蘅愠怒地瞪他一眼,不止不过去反而挪开了一些。 萧绝略感好笑地望着她,马车总共才这么大,她便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拍拍身旁的空位,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地道:“自己乖乖过来,还是要我过去?” 杜蘅忙压低了声音警告:“我坐在这里挺好,你别发疯!” 萧绝挑眉:“还有二十里地呢,你这么直挺挺地坐着,也不嫌累得慌?” “我白天休息够了,一点也不……呀!” 话未完,萧绝已懒得跟她罗嗦,直接将她扯入怀中,双臂一收将她锁住。 杜蘅吓得花容失色,慌乱地抵着他的胸:“你别乱来,外面,有,有人呢!” 最后几个字,已羞得近乎呢喃。 萧绝呵呵地笑起来,贴着她耳垂低语:“没有人,是不是就可以乱来了?” 杜蘅不语,双手死命地撑着他,不许他靠近。 萧绝也不坚持,神态轻松地放开她:“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杜蘅腰板挺得笔直,因为没有防备被他硬拖过来,又在防着与他碰触,双腿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弯着,很是难受,渐渐便有些吃不消了,额上密密的布了细汗。 偷眼去看萧绝,他好整以暇地靠着车壁,闭着眼睛假寐。 小心翼翼地挪动一条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正要再换第二条腿,腰间忽地一紧,萧绝冷着脸按住了她的腿。 “你……” “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火药味十足。 杜蘅垂头不语。 萧绝怒从心起:“算了,我出去。” “外面下着大雨呢!”他身体再好,二十里地一路淋过去也是够呛。 何况,还要办事,等折回小院,谁晓得是什么时候? “淋点雨算什么,总比被你当狼防好!”萧绝赌着气。 杜蘅一头黑线:“车里够宽敞,何必非要……非要……”挤在一起? “非要什么?”萧绝的声音更冷了。 杜蘅说不下去,只得沉默。 明明是他动手动脚,倒怪起她来,有这么不讲理的吗? 萧绝更气了,伸手去掀帘子。 袖子被人拽住,回过头,杜蘅对着他无可奈何地笑。 他即使真没带蓑衣,那些忠心护主的侍卫,难道还能让主子淋雨,自个心安理得地披着蓑衣不成?所以,明明就是不想他走,何必矫情找借口呢? “大小姐,还有什么训示?”萧绝板着脸。 杜蘅垂着眼,俏脸红红的,又顾忌着外面驾车的林小志,半天才吭哧着憋出七零八落的几个单字:“……也……以,但……乱……” 亏得萧绝耳朵好,人又聪明,连猜带蒙的,竟然听懂了。 当即心花怒放地坐回去,心满意足将她搂到怀里,调了个舒服的姿势,信誓旦旦保证:“不乱动,我保证不乱动!” 杜蘅脸红得要烧起来,将脸窝在他胸口,死都不肯抬起来:“你还说!” 萧绝眉眼都透着温柔,眼里闪着细碎的笑意,学她的样子轻声呢喃:“瞧,靠着我是不是舒服得多?” 杜蘅不说话,手却隔着衣裳拧了他一把。 萧绝吃痛,闷哼一声。 杜蘅忽地伸手,轻轻抚了抚那处:“疼吗?”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饱含了多少疼惜和关怀,以及那藏在她心深处在不经意间流露的爱——是爱吧?他没有会错意吧? 如果不是爱,又怎会因这微不足道的力道,担心他受到伤害? 萧绝微笑着收紧了臂弯,将怀中小人拢得更贴向自己的胸膛,将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发上。 丝丝甜蜜从心田涌出向四肢百骸中扩散,甜得醉人。 坦白说,既使她勉强允了婚事,但直到今天之前,他一直都很怀疑她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她的情,藏得太深。总到危急时刻,非要等到他痛的时候,才能隐约地触到那么一点,却又在极短暂的时间里缩了回去。 直到这刻,他才能确定,其实她对他的感情不比他少。 那些自幼飘零的苦,无根浮萍的恨,求而不得的伤心,屡战屡败的不甘,以及永远被拒之门外的无力感……在这一刻通通都烟消云散。 痛过方知爱深,爱过才知情浓。 总要在尝过所有的苦之后,那随之而来的甜,才会那么的特别,甜蜜得让人心酸…… 二十里路程,好象只在眨眼间便到了。 马车停驻,萧绝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弯腰钻出马车,望着深黑夜色中远处那一点昏黄:“前面就是驿站了?” 聂宇平站到小山丘上,指着山下低洼处那片房舍:“离这还有三里远,夏正庭住在南院二楼东面拐角那间,驿站外有两处明哨,屋顶以及东西两边墙脚各设了一处暗哨。” 驿道由南往北,驿站背靠小山,后面并无人家,也就是说夏正庭住在临街的拐角处,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便能发现。 东西面都是山,这样布置,是为了防止有人绕道从山上下来偷袭。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以谨慎小心出名的夏正庭。 平县离临安不过七十里,行事竟还如此小心。 “嗯。”萧绝把蓑衣披到杜蘅身上,从车里扶下来:“从这里开始,咱们得走山路了。” “走~”萧绝挽了杜蘅的腰,飞身上树,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夜色中。 雨势越来越大,杜蘅几乎睁不开眼睛,一眼望去到处黑黝黝一片,连树影和人影都分不清楚,更不要说其他了。 萧绝忽地停下来,魅影和暗影悄没声息地滑过去,不到半盏茶时间就退了回来,做了个手势。 “怕不怕?”萧绝抬手,抹去杜蘅脸上的雨水。 杜蘅轻轻摇头。 “真乖~”萧绝赞了一句,捏捏她的颊,忽地抱起她飘身跃入了围墙,迅速接近南楼。 拉着杜蘅的手,示意她环住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墙。 杜蘅点头,心知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乖乖地抱紧了他的脖子,略一犹豫,抬起双腿怯怯地缠上他的腰。 萧绝狠狠一震,心头似万马奔腾而过,全身的血液更是沸腾到顶点,血管几乎要暴裂。扶在她腰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狠狠收拢! 两人如连体婴儿般紧紧地贴在一起,紧密得无一丝缝隙,似乎想要将让她融入他的骨血中! 杜蘅害怕了,推拒着想要稍稍分开。 萧绝肯让她逃才有鬼!大掌移下去牢牢地托住她的臀。 身体某处更是坚硬如铁,狠狠地顶着她的柔软,恨不能狠狠地贯穿她!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她,要她,要她! 他凑上去凶狠地吻住她的唇,不同于往日的温柔,这个吻来势汹汹,带着狂野的霸气和横扫一切的力量,强悍,狂热,激烈而又坚不可摧! “小妖精,你给小爷等着!”良久,他才放开她,黑眸如狼般凶狠,声音暗哑低至不可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杜蘅羞不可抑,将头埋在他的颈间,感受到他颈间血管在突突地狂跳! 萧绝闭目调整了呼吸,张嘴饮了几大口冰冷的雨水,勉强将那股火焰按下去,如壁虎般贴着墙游了上去。 很快,便游到了夏正庭房间的窗外,一只脚尖小心翼翼地踏着窗台上极细微的凸起处,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把匕首出来,将刀尖上沿着窗框划了道线,这才轻轻地将窗户撬了一条手指宽的缝。 侧身过去瞥了一眼,夏正庭侧身端在床沿,正读着一份砥报,紧靠着床柱的一张矮几上面搁着一挞公文。 他暗咒了一声:狗东西,倒是挺勤勉,这么晚了还不忘处理军务。 “笃笃”安平端着一盆热水进门,拧了条热毛巾给他,低声提醒:“侯爷,亥时二刻了,该歇着了。” “嗯~”夏正庭擦了擦脸,把手巾扔进铜盆里,起身走到窗户边。 萧绝听到脚步声不对,猛地抽身退走,刚刚离开,窗户便推开,杜蘅惊得瞠圆了眼睛,死死地咬着唇才没有尖叫出声。 “这雨真他妈邪门~”安平忍不住叨咕一句:“下了一整天,不但没有停歇,势头反而越来越猛了!才经了时疫,该不会又有水患吧?这一年来大齐朝风雨飘摇的,可不能再折腾了啊!” “雷霆雨露,都是恩泽。”夏正庭慢慢地道。 安平知道他是心有所感,小心地安慰:“前段时间时疫泛滥,户部银钱吃紧是事实,奴才听说好几处地方的粮晌都被挪做了赈灾款项,不单单只咱们没发。现在侯爷亲自回京面圣,定然马到成功。” .. 爷,我不行了~ 夏正庭没有说话,重重地叹了口气,关了窗躺到**。 区区粮晌,竟然在劳动平昌侯千里回京,亲自面圣才能讨到! 这哪是荣宠,分明是在打他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忽然后悔当年太过瞻前顾后,没有听顾洐之的劝,痛下决心拥立幼主起事攴。 如今,顾洐之已逝。当年大秦破国前临危受命的两位顾命大臣,只剩下了夏家。 经过一百七十年的经营,大齐的根基早已稳如磐石,牢可不撼。 合两家之力亦未必能成事,独木又岂能成林屦?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燥地翻了个身。 太康帝明显已对平昌侯府动了疑,是以夏风在京中才会动辙得咎,而他在南疆亦是举步维艰。 必需采取措施,否则平昌侯府百年基业将会在他的手里走向消亡,他夏正庭将成为夏家的千古罪人。 事到如今,献出钥匙向太康帝吐露事实已经不可能——不止保不住夏府的荣华,反会招来灭顶之灾。 那把祖上传来的向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金钥匙,如今成了鸡肋。 留着无用,弃了可惜,献出去又没有价值…… 不知顾洐之是如何处理的? 他去得仓促,又想不到会在如此盛年便撒手人寰,应该来不及做出安排吧? 转念又一想,只怕未必! 这头老狐狸,别人顶多是颗七窍玲珑心,他起码有九窍——不,应该是九十九窍! 经营着足可倾覆一个王朝的巨大财富,又怎会连起码的防范都没有?说不定早就做了安排!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突然死去,手里那笔财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暗中调查了九年,竟完全摸不到头绪——就好象,顾洐之真的只是一个富足的乡绅,那点浮财还被等同于招赘的女婿侵吞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个堆放着顾家经营了一百七十年,每三十年一开启的神秘宝藏——可不集齐金钥匙,就拿不到藏宝图,寻找宝藏更是无从谈起。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杜蘅那死丫头又跟夏风退了亲! 要不然,如果把这笔财富握在手里,自有大笔筹码跟太康帝谈判。 是拥兵自立,裂土封王划疆而治;还是索性打开国门,投奔南昭而去,端看他如何选择! 又怎会弄到如今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 不晓得少主如今流落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忽地灵机一动,猛地拥被坐了起来:对啊!他怎么能把少主给忘了呢? 顾洐之忠心耿耿,手里那笔财富必定是交到少主手中了! 如果能把少主找到,握在手里,情况会不会有所改观呢? 按父亲的说法,少主应该是在南昭国内避祸,可惜顾洐之对少主的行踪始终讳莫如深,死都不肯吐露。 如今时过境迁,想从茫茫人海里寻觅其踪,怕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他悻悻地想着,如此冥顽不灵,难怪不得善终! 窗外,杜蘅悄悄以唇形无声地询问:“睡了吗?” 萧绝摒气凝神,聆听窗内动静,无声摇头:“再等等~” 杜蘅有些着急,下这么大的雨,两个人象壁虎似地贴在墙上等下去,不是个事啊!想了想,伸出双手轻轻地撑着墙,试图减轻些他的负担。 岂料双手用了力,身体往后仰,萧绝失去平衡,从墙上掉下来。 “啊~”杜蘅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嚷,萧绝百忙中伸足轻轻一点,斜飞开数尺开外,轻盈地落在地面。 幸得雨大,外面没有一个人,这点小小的动静并未引得旁人注意。 “对,对不起~”杜蘅后悔得不得了。 “怎么啦,可是太冷了受不了?”萧绝怜惜地捏了捏她冰冷的小手,左右看了看,将她推到一个角落:“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等他睡着了再带你上去。” “嗯。”杜蘅垂着头不敢看他。 萧绝悄无声息地滑上去。 杜蘅睁大了眼睛,连绵的雨幕中死死地盯着墙上那一抹黑影。 时间变得十分难挨,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萧绝重又回到地面,吻了吻她的颊,道:“等急了吧?走,上去。” 两人重又回到窗下,萧绝故技重施,打开半扇窗,以便靠近窥探。 杜蘅从他的肩头朝里看了一眼,确定夏正庭已熟睡,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只瓷瓶,取出一只金针刺破了指尖,往瓶里挤了几滴鲜血进去。 不过片刻,从瓶里爬出一只白色的小虫,附在她指尖贪婪地吮/吸着鲜血。 萧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色小虫的身体越长越大,渐渐通体变成淡金色,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淡淡的金色的莹光。 杜蘅抿着唇,轻轻一弹,小虫挥动着金色的翅膀飞入房间,从夏正庭的鼻孔孔里钻进去,转眼消失不见。 “走~”杜蘅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离开。 萧绝重新关了窗,直接跃出墙外,会合了在暗中等候的魅影和暗影,迅速隐入山林之中。 等不急回马车,已忍不住问:“刚才瓶子里的,是什么?” “金蚕蛊~”杜蘅小声答。 “你疯了!”萧绝恨不得捏死她:“要对付夏正庭,有千百种法子,何必非要,非要……”非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他? 他说不下去,狠狠地瞪着她。 怪不得她坚持要亲自来,原来是用她的血养的蛊,旁人如何代劳? 杜蘅心脏抽搐,垂了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知道,巫蛊之术向来都被视为邪门歪道,为正义之士所摒弃。 可是,若是用毒,京中高手如云,前有钟翰林,后有藏在杜荭身后那位无物不可为毒,出神入化的神秘高人。 她没有绝对的把握——她制的毒既可以不落任何痕迹,又有自信除了她之外,世上任何人都解不了! 唯有下蛊,用的是她的血喂养,只听她的命令,就算把苗族**师请来,亦是无可奈何,非她不可! 她要的,就是这个唯一! 思之再三,决定铤而走险。 唯一的顾虑,便是萧绝。所以原打算瞒着他,偷偷进行——既然瞒不了,只好赌一把。很明显,她赌输了! 世人再如何唾充她,鄙视她,视为异教邪说,魔女毒妇,她都无所谓。 唯有他不能。 一道轻视的目光,一个失望的叹息,已重到令她无法承受! 萧绝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坚决地命令:“以后,再不许养这种脏东西了!” 只要一想到,她每天都用自己的鲜血去喂那小虫,就觉得心疼得要命——怪不得她这么纤瘦,精血全给那玩意吸走了,能有精神嘛? 杜蘅握紧了拳头,为他语气里那抹无可错辩的厌憎。 被蛊虫蛟破的伤口本就难以愈合,此刻受到挤压,重又流出鲜血,通过两人交握的手流到他掌心。 萧绝很快察觉出异样,抬起手恨恨地道:“看,到现在还在流血!” 按道理,这么小的伤口早应该结痂了,可见这蛊有危险,多凶残! 杜蘅强掩着失落,淡淡道:“只是一点小伤。” “流这么多血,哪是小事!”萧绝气急败坏。 杜蘅心灰意冷,懒得多做解释,将食指含入口中,道:“含一含就没事了~” 轰地一下,萧绝只觉全身的血液狂涌上头,鼻间热流一涌,鲜血洒下。 幸得雨大,天色又黑,转瞬冲走,要不要糗大了! 萧绝顿时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抓着她飞奔。 聂宇平在小山坡上等得正心焦,见他们回来,急忙迎上来:“事办妥了?赶紧上车!” “送大小姐回去!”萧绝凶神恶煞地抢了一匹马,扔下一句怒吼,冒着瓢泼大雨扬长而去。 魅影暗影自然是跟着自个的主子,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剩下聂宇平在风雨中凌乱:“这是怎么啦,事情办砸了?不至于呀……” 这里离驿站也不远,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可能看不到。 再者说了,就算办砸了,也不该发这么大的脾气啊!大小姐还在这呢?怎么突然把她扔下了! 难不成,这小两口又闹别扭了? 想到这,忙拿眼睛去看杜蘅:“大小姐……” 杜蘅的脸色难堪到了极点,脸上濡湿一片,早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一声不吭,爬上了马车,将帘子一放,把所有诧异,窥探的目光全都扔在脑后。 “好啦~”聂宇平瞧了这个模样,心中有数,干咳一声,道:“七爷还有别的急事要办,大伙都别站着啦,先回城,回城再说~” 萧绝这怒气来得莫名其妙,魅影跟着在雨中狂奔,更是一头雾水。 望着前面那道在雨幕中越跑越快,仿佛要一口气冲回临安的主子,万分疑惑地问:“爷这是发什么疯?” 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郎有情妾有意的,甜蜜得让这些单身的大老爷们掬一把辛酸泪的。 怎么眨眼间,就晴转多云,多云转暴雨了呢? 暗影抬起眼,不紧不慢地瞄一眼前面愤怒得如一道闪电的人影,冷冷吐出两个字:“憋的。” “憋的?”魅影更加困惑了:“爷今儿应该享尽艳福了啊!啧啧啧,抱那么紧……” 说到这,忽地恍然大悟,“哈”地一声笑出来:“爷也真是的,干嘛憋着?早晚是自个媳妇,正好乘这个机会……实在不行,去楼里找个小妞也行啊!至于么,啊,哈哈,你说是不是?哈哈~” 到底是主子的私事,不要把话说得太露骨,魅影哈哈干笑两声,表达未尽之意。 暗影却一丝笑容也不露:“怀孕。” 魅影与他搭挡多年,早就练出了默契,这时“哧”地一笑:“怀上了不是更好?爷早就该当爹了!再说了,萧家子嗣单薄,若是得了孙子,老爷子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子?” 他自说自话,脸上浮起梦幻般地笑容:“便是咱们,说不定也能有人叫声世叔呢……” 暗影冷笑着戳破他的美梦:“孝期。” “啊!”魅影大叫一声,他怎么忘了这个碴? 暗影忽地又道:“爷!” 魅影还未回过神,背上已挨了一鞭,一个倒栽葱,从马上跌下去。 马儿正全力飞驰,一时间哪里止得住,扬起的铁蹄朝着他的脑袋踏下来! 亏得魅影应变神速,身子蜷成一团,就地一滚,滚到路旁。 马儿往前冲出十几步,这才收了势子,焦躁地喷了响鼻在原处打转。 “操家伙,有人伏击!”魅影从地上一跃而起,怒吼。 眼前突然多了一张放大的俊颜:“精力很充沛嘛,啊?” 萧绝面目狰狞地瞪着他:“这么闲,陪爷打一架?” 魅影张大了嘴,不明白本该在前面的爷,怎么突然间折回来了? 再说,他跟暗影说悄悄话,爷怎么就知道了,又不是鬼! “笨!”暗影无聊地把马牵到路旁,幸灾乐祸地靠着大树看热闹。 风雨交加的又策马疾驰,说话还不得用吼的?吼得那么大声,爷能听不见吗? 背后说爷的是非就算了,居然还敢用这么猥琐的口气谈论二小姐,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不不~”魅影讨饶:“我很忙的,咱自家人就别打了……” 萧绝憋了一肚子怒火没处发,好容易拣个现成的沙包,还能饶他? 鞭子一扔,直接扑过去,揪着他玩命地摔。 阿蘅居然会养蛊!什么时候,跟谁学的? 顾洐之可不会这玩意,不可能教她! 除了清州和临安,她这辈子可哪都没去过! 认识他之前她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认识他之后,她的行踪全都在他掌握之中!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去学什么养蛊! 可她不止学了,养了,还让他亲眼见到了! 这说明了什么?无言那贼秃驴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他不愿意去想,可又忍不住要去想,妒意在胸膛越积越多,再不找个人发泄,他怕自己真的会爆炸…… 对,前世的事他是可以不介意,可是!他妒忌,妒忌得发疯! 那个男人居然可以完整地拥有她!阿蘅居然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居然还为他生儿育女! 他目露凶光,发了狂似地扑过去,放弃了所有的内力和技巧,只凭原始的力量与魅影在泥地里翻滚着,撕打着。魅影叫苦不迭,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 听着魅影发出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声,暗影默默转过身去,精神上掬了把同情的泪,破天荒送他六个字:“自做孽不可活!” 魅影听了这句看似中恳,实则尖刻的评价,“噗”地吐出一口鲜血,瘫在地上装死:“爷,我不行了……” 紫苏提着一颗心,好容易把人盼回来,却见杜蘅面青唇白,神情灰败。 初时还当她是被雨淋的——眼下虽是初秋,白天酷热难当,但入了夜,尤其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可也是冷得吃不消的。 好在热水和姜汤是早就备下了的,这时先把姜汤送上来,等喝完姜汤,那边洗澡水也准备好了,扶了杜蘅去沐浴。 杜蘅沐浴,向来不喜欢人在一旁服侍,紫苏便站到门外,这时才想起,似乎是没看到萧绝。 她暗暗吃惊,又不好直接寻了人问,想了想端了碗姜汤过去厢房,笑盈盈地道:“这碗姜汤是给七爷的,我要服侍小姐,暂时抽不开身,麻烦聂先生送过去。” 聂宇平神色尴尬,吱吱唔唔地道:“七爷……还有事……嘿嘿,暂时去了别处。” 紫苏越发惊讶,当即拉下了脸,冷笑道:“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其实,她是想问,什么事比小姐还重要,大半夜地竟然抛下她走了? 就在昨晚,小姐不过在花厅见聂宇平,七爷都不高兴,要代她去听回事。 如今半夜三更风雨交加的,还是在外面,他倒放得下心了?变得也太快了吧? 怒火在胸中翻腾,却终是忍下了。 杜蘅养蛊,且打算用蛊对付夏正庭,这件事唯有她知情。 萧绝死乞白赖要跟来,小姐本来还有犹豫,是她帮着劝服的。 她说七爷不是这种人,不可能因为养蛊一事,就视她为邪魔外道,敬而远之。 现在,他居然临阵逃脱了!白白辜负了小姐对他的信任! 聂宇平讪讪地道:“这……七爷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哇。” 紫苏神色一黯,是啊,聂先生也不过是拿钱办事的,对他发火又有什么用呢? 默默地回了正房,服侍着杜蘅睡下,一句也不问晚上发生了什么,更不提萧绝。 一夜无话,各自碾转到天亮。 本来按计划要在平县停留一天,找个机会看能不能见黄雨一面。 因为萧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她在这里险些被抓,别人万不想到她还敢光明正大的留下来。加之,这里离京城又近,传递消息便利,万一有事也可及时驰援,是以索性便安排她住在平县。 为此,她还专门托聂宇平打听了一些六殿下生母的事情,打算说给她听。 这时,也没了心情。 那些事,就交给聂宇平去办算了,她也懒得事事亲力亲为了!成不成的,看天意吧! 紫苏进来服侍她梳洗,杜蘅道:“让林小志准备准备,吃过早饭便套车,回京。” “不是说要在这里玩一天?”初七听到了,急得不得了:“我还想去看看这边的鸟市呢!师兄答应了我,要再买只鹦鹉,好给啾啾做伴!” “初七乖,鹦鹉临安也有买的,咱们回去再买,啊?”紫苏放软了声音哄她。 初七却不干:“不要,啾啾是在这里买的!啾啾的朋友,当然也要在这里买!要不然,它们不认识,打架怎么办?” 这都是些啥乱七八糟的理论啊? 紫苏哭笑不得,捺了性子哄:“就算都是平县的鹦鹉,也不见得都是朋友。大家都是从陌生到熟悉的,然后再成为好朋友的。就好象你跟我们一样,对不对?” 初七想了想,摇头:“不对,临安的鹦鹉能听懂平县的话吗?” “噗!”紫苏差点要吐血! 七爷都给她灌输了啥东西啊?尽胡说八道了! 杜蘅柔声道:“要不,初七留下来买鹦鹉,我们先回去吧。” “小姐和师兄呢,不陪我一起挑吗?” .. 小姐芳名 平县的南城街是大齐规模最大品种最齐的花鸟市,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奇花异草,珍稀鸟类。毫不夸张地说,只要你有足够的财力,任何你想要的花鸟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一行人踏入南城街,立刻淹没在花的海洋之中,万寿菊,百日草,三色堇,凤仙花,石竹,月见草,金莲花……红的,白的,粉的,紫的,黄的……争奇斗艳,幽香扑鼻。 自从无意间发现,这些花草杜蘅全都认识,初七就变成了一个好奇宝宝,不停地刨根问底——她想知道,究竟有没有小姐不知道的? 偏杜蘅脾气好,耐心又十足,初七问的又刚好是她感兴趣的,因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花期到习性到栽培再到药性,娓娓道来,从容不迫。 其中许多东西,便连卖家也不清楚,听她说得如此详尽,不由大为叹服,竟当场请教起莳弄花草的心得来攴。 论起莳花种草,杜蘅是当之无愧的大行家,见主人态度殷勤,又惜奇花不易得,也就随口指点几句。 花鸟市人本来就多,但人再多,到底都是些商户,或是管家,或是管莳弄花草园子的婆子园丁之类的。没有几个正经的主子,肯纡尊降贵亲自到街市上购买花草。 杜蘅和初七两个外表又都是极出挑的,在人群中更是如鹤立鸡群妃。 她说的这些,又都是大家感兴趣,用得着的,慢慢的,人便越聚越多,后来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了。 杜蘅这才发现不妥,涨红了脸拉了紫苏的袖子:“呀,怎么这么多人?” 紫苏紧紧地护在她身边,不使人碰撞到她,笑道:“全国的人都来这买花鸟,人自然是多的。” 反正有聂先生和初七两个高手在,又有林小志等十几个护卫随行,安全已是无虞。 难得有件事可以令她开颜,总好过一心想着昨晚的不快,郁郁寡欢。 自不会傻到去败她的兴致。 “小姐,”初七又指了一株凤尾兰,问:“这是什么花?” “走吧,”杜蘅拉了初七的袖子:“再不走,小心别人把啾啾的同伴买走了。” “那可不行!”初七立刻着急起来,拉着杜蘅的手,分开人群往外挤:“借过,借过!” 南城街西街主要经营花草,东街主要是卖各种飞禽走兽。从西街出来,急吼吼地杀到东街,瞬间觉得满耳都是各种鸟鸣,宛如进入一个奇妙的音乐世界。 黄莺,黄鹂,喜雀,鹦鹉,鸽子……甚至还有孔雀!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杜蘅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美丽的生物,顿时感觉眼睛不够用了。 初七心无旁鹜,拉着杜蘅直奔上次买啾啾的那家鸟店,一眼就看中了那只红嘴绿背,色彩斑斓,站在架子最高处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就是它!” 杜蘅诧异:“不再多看看,挑一挑?” 初七毫不犹豫,大声道:“它长得跟啾啾一样!” 紫苏逗她,指着旁边一只腹部绿色,头部粉红,背部渐变为蓝紫色的鹦鹉道:“这只更漂亮,跟花骨朵似的。” 掌柜的也挺机灵,立刻奉承道:“姑娘好眼光,这鹦鹉本来就叫花头鹦鹉,其色艳丽,其音嘹亮,而且聪明伶俐,最是好调/教。” 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手势,那只花头鹦鹉立刻便飞到他肩上,亲昵地跳来跳去。 “跟姑娘打个招呼。”掌柜的笑眯眯地指着紫苏道。 “小姐吉祥~” 紫苏掩着嘴直笑:“我可不是什么小姐。” 她穿的丫环的服饰,又跟在杜蘅身后,掌柜的哪会分辩不出来,不过是讨她欢心,想卖个好价罢了。 这时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姑娘穿得这么漂亮,比我们典薄大人家的夫人还体面……” 紫苏红了脸,道:“小姐,我们买这只吧。又漂亮,又讨人喜欢。” 初七怒:“它长得跟啾啾又不象!” “哪里不象?”紫苏偏要跟她做对:“鹦鹉都嘛长得差不多!” “那位姑娘看中的,是绯胸鹦鹉,体型较大,也易于训练。”掌柜的热心介绍:“姑娘看中的,是花头鹦鹉,体型较小,价格也有区别。” “她什么都不知道,乱讲!”初七恨恨地。 “我觉得小点好,可爱。”紫苏立刻道。 “要不都买下吧,也花不了几个钱。”掌柜的巴不得多卖几只,自是卯足了劲推荐:“本店的鸟,价格实慧,质量上乘,跑遍整条街,也再挑不出比我这更好的。” 紫苏却笑:“买这么多,还得找人伺候着。算了,听初七的。” 初七很高兴,拍着手道:“嘿嘿,这还差不多。” “多少钱?”紫苏拿出荷包打算付帐。 “盛慧,五十两。” “慢着!”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快她一步把笼子提到了手中:“这只鸟,我们公子买下了!” 初七的眼睛瞪得象铜铃,大喝一声:“这是我的鸟!” 杜蘅转头,一名身着宝蓝长袍的锦衣少年,由六七个家丁簇拥着走了过过来。 “岑公子~”掌柜的神情略有些紧张,执礼甚恭:“今儿怎么有空来?” “来逛鸟市,你说是干什么来的?”家丁眼睛一瞪。 岑聿指着笼中鹦鹉,道:“多少钱?” “这……”那掌柜的看一眼杜蘅,又看一眼岑聿,道:“不瞒岑公子,这只鹦鹉,是这位小姐先看中的,已经要付款了。” “也就是还没付啦?”岑聿还未做答,家丁已蛮横地扔出一锭金子:“五十两是吧?这是十两黄金,鹦鹉是我们公子的了。” 紫苏怒了:“就只有你们有银子不成?” 从荷包里拿出二百两银票,拍到桌上:“钱付了,鸟你可得给我留下!” 那边立马又扔出二锭黄金,都是十两一锭。 大齐金价,一两金,十两银,这就是三百两银子买只鸟了! 围观百姓不禁发出阵阵惊呼声。 杜蘅淡淡道:“做买卖讲究的是良心,得垅望蜀,小心鸡飞蛋打。” 掌柜的一脸为难,搓着手道:“不瞒小姐,岑公子与小人有两代数十年的交情。再说,小姐之前也的确不曾付款。要不这样,这只花头鹦鹉,算小店免费赠送,还请小姐割爱,如何?”紫苏恼了:“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吗?凭什么让我们小姐割爱?” 杜蘅不欲惹事生非,淡淡道:“我们走~” 掌柜的抹了把冷汗,冲岑聿陪了笑脸,道:“公子,这鹦鹉是您的了。” 岑公子却不理掌柜,追到店外对杜蘅拱了拱手:“小姐请了~” 杜蘅蹙眉。 紫苏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干什么?” “小生岑聿,请教小姐芳名。” “姓什么都不关你的事!”紫苏瞪他一眼:“识相的赶紧走开,别挡着道!” 初七一心挂着啾啾,哪里肯走?指着岑聿的鼻子喝道:“这鸟是我先看中的,还给我!” 那些家丁欺她是个姑娘家,有人便开口调笑道:“你看中的就是你的,那我们公子还看中你家小姐了呢,她岂不是我们的少……啊~” 话未完,他忽然惨叫一声,满嘴鲜血! 聂宇平本来混在人群里,这时冷着脸走过来,冲杜蘅拱了拱手,道:“小姐,老爷让我来接你回府。” 岑聿拱手道:“相逢即是有缘,小生对小姐绝无恶意,只是见小姐喜爱花草,论起莳花之道,字字珠玑,是以才起了结交之心。” 说着,从家丁手里接过鸟笼,恭敬地递过去:“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小姐笑纳。” 杜蘅顿时啼笑皆非。 这人横刀夺爱,转过身又来讨好她,这算什么事? 紫苏柳眉倒竖:“再罗皂,小心揍你!” 初七却是老实不客气把鸟笼夺过来,抱在怀中:“它本来就是我的!” 紫苏护了杜蘅,在聂宇平的护送下,穿过人群匆匆离开。 “小姐……”岑聿还不死心,待要再追,却被黄健等人拦住去路。 “兄弟,”林小志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道:“那么有钱,怎么连面镜子也舍不得买?” .. 自求多福~ 杜蘅本来还打算索性再买几只黄鹂什么的回来养着玩,给姓岑的一闹,也没了心思。急匆匆地回了小院,等了个把时辰,林小志几个才回来。 “没出什么事吧?”杜蘅把人叫了进来问话。 “没,”杨坤笑道:“我们人多,他们怕吃亏,知难而退了。怕给他们盯上,故意在街上绕了几个弯,这才回来晚了些。” “那就好。”杜蘅这才放心。 聂宇平道:“跟黄姑娘联系上了,约了下午在白衣庵碰头。攴” “嗯。”杜蘅点头。 聂宇平和杨坤出了门,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进了厢房。 杨坤压低了声音道:“我瞧姓岑的不简单,不象是普通的商户。身边带的那几个家丁,都是内家高手。我已让明轩坠上去了,看看他住哪,查一下他的底。妍” 明轩是这批护卫里最擅长追踪刺探的,轻功一流,精通易容之术。 “顺便再查一下那家店,说不定有什么线索。”聂宇平点头,道:“下午小姐出门的时候,大家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咱们在查他,他一定也在查咱们,可不能出了纰漏。” 顿了顿,又道:“都把嘴闭紧些,千万别透了消息出去。万一传到那位主耳里,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杨坤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就怕初七说漏嘴……” 那是个不定时炸弹,谁也搞不定她。 聂宇平默然,道:“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也不知是说他们自个,还是那个岑聿。 晌午一过,杜蘅上了马车,黄健几个换了装,簇拥着她去白衣庵。 众人如临大敌,却是一路风平浪静地抵达目的地,除了聂宇平和林小志跟着杜蘅入庵,其余人便散在庵子四周,扼住了各个要道。 黄雨却是提前到了,在偏殿里跪着烧香,听到身后有脚声转过头,见紫苏虚扶着杜蘅进门,忙起身迎上去,盈盈施了一礼:“二小姐。” 杜蘅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几月不见,气色好多了。” 黄雨红了眼眶,轻声道:“全是托二小姐的福。” 见她眼睛看着身后,忙指着身后的小丫头,道:“这是宝儿,是七爷送来的。” 宝儿就上前,曲膝行了一礼:“奴婢给二小姐请安。” 杜蘅微笑不语,只轻轻颌了下首。 紫苏便拉了她的手,道:“宝儿姐姐,咱们到院子里说话。” “黄大人对你可好?”杜蘅压低了声音问。 黄雨轻轻道:“视若己出。” 平县的县令姓黄,名灿坤,膝下只两位公子,皆已娶媳,有个女儿与黄雨同年,却不幸在五岁上夭折。 萧绝把黄雨安排到黄家,对外只说是黄灿坤的远房侄女,因逃荒投奔来远房叔叔。因其家人都已死光,黄灿坤膝下又无女,索性就收养在名下,做了养女。 去年大荒,逃荒趁食的不计其数,这个理由自然没有人怀疑。 因萧绝的关系,不敢怠慢黄雨,对她恭敬可以理解,但真正做到视若己出,却是不易。 杜蘅微微蹙眉:“你的身世,对他坦白了?” “没有。”黄雨急急道:“兹事体大,虽然对养父养母不起,却也不敢泄露半个字。” “这就好。”杜蘅微微颌首,又问她功课:“最近,都学些什么?” 黄雨面上微微一红,道:“师傅说学琴要下苦功,没个三五年难成气候。与其贪多嚼不烂,不如专擅一门。是以,还是在学吹箫。另外,又教我了些简单的舞曲……” “言之有理,”杜蘅淡淡道:“你的棋下得怎样?” “略知一二。”话说得虽然谦虚,但瞧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其实对自己的棋艺十分有信心,语气很是自傲。 杜蘅微微一笑:“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有自信本来是好事,但太过骄傲到锋芒毕露,可不是什么好事。 辛辛苦苦花了这许多精力培养她,可不是为了让她去送死。 “二小姐肯指教,我自是求之不得。”黄雨犹豫一下,道:“只是出门匆忙,未曾携带棋子。白衣庵是小地方,也不知庵里有没有棋具……” 杜蘅笑着打断她:“心中有棋,又何必一定要有棋具?” 黄雨愣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已不一样:“二小姐,是要跟我下盲棋?” 需知道,棋盘纵横各十九道线,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要记住这些已是不易。但要死记硬背也不算难。 可是,每个人下棋特点不一样,要记住双方棋子的方位,同时还必需推算出对方每一步棋的用意,预测无穷无尽的变化,掌控全局,这怎么可能做到? 更何况,黄则中是棋坛圣手,号称打遍河南无敌手。 她受父亲熏陶,自小浸**其中,且聪颖有天份,偶尔连父亲都要败在她手下。 是以,对于自己的棋艺,她向来很有信心。 可是,就连她都自问没法做到无棋盘而下盲棋,杜蘅看起来比她还要略小一些,杜谦也不是什么名家高手,怎敢出此狂言? 莫不是,诳她不成? “怎么,”杜蘅微笑:“有没有兴趣?” 黄雨心乱如麻,沉吟着没有做答。 杜蘅对她有恩,她当然不想令她难堪;可棋艺是她自小到大引以为傲的资本,更是她心中认认定的在后宫晋身的阶梯。 她实在不愿意在最擅长的这一项输给杜蘅,从而使她看轻了自己。 杜蘅也不催她,微笑着慢慢踱到院中。 许是平县是最大花鸟市场的原因,这白衣庵并不似寻常的庵子那般清冷孤寂,遍植花卉,此时姹紫嫣红开遍,一派花团锦簇,欣欣向荣的样子。 “好,”黄雨纠结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我们下一局。” 杜蘅其实早就算到她一定不会放弃,微微一笑,招了紫苏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紫苏抬眸,看了黄雨一眼,转过头笑盈盈地拉了宝儿去摘花。 黄雨不解其意,杜蘅也不说破,站到大槐树下歇凉,神色轻松地拉着她唠些家常。 自有庵中比丘尼送上茶水点心。很快,紫苏和宝儿各自提了满满一篮子花过来,一篮红色,一篮黄色。 直到紫苏拣了棍木棍,在地上画起了格子,黄雨方才明白,杜蘅这是要用花瓣代替棋子,让两个丫头把她们所走的每步棋都纪录下来,以免发生执争。 她既然敢这样做,显见是有十足的把握。 还未下,已被判定输棋,这对黄雨来说,绝对是种污辱! 她被激起了好胜心,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决,这时已下定决心,一定要赢! 杜蘅察言观色,已猜到她的心思,也不点破,随口道:“你先还是我先?” “二小姐远来是客,你先吧。”黄雨轻声道。 “客不僭主,还是你先吧。”杜蘅却不肯占便宜。 “好!”黄雨原就决心要胜,不教她小看,这时也不再谦让,想了想,报了个数字:“横三竖七。” 宝儿便依言,在棋盘上放下一瓣黄色花瓣。 杜蘅想也不想,随口应战。 黄雨神色一凝,脸色便显得有些难堪。轻咬了唇瓣,再落一子,棋锋已显凌厉。 原本还想着,虽然要胜,但也不能让杜蘅输得太难看。 这时已经狠下心,决心不但要胜,还要完胜,要打得杜蘅落水流水,让她心服口服! 杜蘅依旧是不思索,随口落子。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几十手,黄雨神色越来越凝重,杜蘅却依然是言笑宴宴。 下棋的同时,还不停与她交谈:“下过厨吗?” 她虽是官家小姐,但黄家并不富贵,是以杜蘅有此一问。 黄雨全神凝注在棋局上,无暇分心,还是宝儿怕不妥,小声提醒:“二小姐问你,下过厨没有?” 黄雨半晌才答:“下过,但手艺一般,不算很好。” 杜蘅又落一子,再问:“会做扬州菜吗?” 黄雨给她一岔,已记不清前面子落在何处,神色茫然,汗出如浆。 杜蘅微微一笑,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后,专心学习做扬州菜。尤其是我单子上所开列的这几道,一定要学会。不求做得特别精美,至少要有模有样。过几日,我会让人送个师傅过来。宫中礼仪规矩要继续学,乐师和舞师都可以让他们回去了。” .. 你喜欢他? “怎么会这样?”黄雨却似没有听到,冲过去盯着地面的棋盘。 黄花攻势凌厉却是后继乏力,红花看似温和柔软,却是步步为营,牢牢地掌控着全局。这盘棋,竟然连中盘都没有走到,就输了! 杜蘅神情冷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顿了顿,又道:“其实你的棋艺并不差,想过为什么会输得这么快,这么惨吗?” 黄雨脸上血色全无,苍白孱弱得如同一朵风雨中随时要凋零的小白花攴。 “你心中执念太盛,求胜心切,以至不顾大局只想剑走偏锋。”杜蘅面无表情,语气凉薄:“若你以此心态入宫,不止得不了宠,报不了仇,还会连累黄县令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黄雨有些不服气:“二小姐的棋艺……” “我的棋艺并不比你强多少,今日赢也是赢在心态。”杜蘅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恐怕你绝没想到,会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栽跟头吧?这就是善泅者死于溺的道理。妪” “你太骄傲了!世上能人甚多,没有谁是取代不了的。皇上是一国之君,后宫三千佳丽,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况且,他已近耳顺之年,你以为单靠美貌和一点小机巧便能夺得他的宠爱,从而扳到梅妃,报黄家血海深仇?做梦!” 黄雨涨红了脸,近乎凄厉地问:“既是如此,你为何送我入宫?” 她绮年玉貌,却要委身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倘若黄则中沉冤不能得血,那她的牺牲又有何意义? 杜蘅脸色愈冷:“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我送你入宫,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借机上位,牢牢占据帝心,却要靠你自己。谁也无法帮你,更不能给你任何保证!” 血色迅速从黄雨绝美的脸蛋上褪得干干净净,樱唇哆嗦着,眼中泪雾凝成水珠摇摇欲坠,绝望得近乎茫然。 杜蘅叹了口气,声音转为柔和,语气却比之前更淡漠:“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现在后悔,退出还来得及。” “我,还有得选吗?”黄雨神情凄迷,泪水纷纷洒落:“退出之后呢,我又能去哪?” 只怕她今天说退出,明日就会被从黄家逐出来,自生自灭吧? 风过落花香,只有她低低的嘤咛之声,在空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凄凉。 杜蘅不答。 那是她的人生,她不能,也无法替她做决定,更不可能给她任何承诺。 黄雨哭了一阵,抹干了眼泪,道:“只要做扬州菜就行了吗?需不需要学着唱几首扬州的小曲?” 杜蘅哑然而笑,道:“这个,随你自己决定吧。总之你记住,不要妄想用聪明来博得宠爱,后宫里自作聪明的女子通常都活不长。梅妃在宫中经营了数十年,背后还有家族撑腰,不要愚蠢地以为仅凭青春貌美和所谓的才气跟她硬碰,要尽可能地低调内敛。” “你的意思,是要返璞归真,大智若愚?”黄雨疑惑。 “今上是睿智之人,又近垂暮之年。在看尽繁花之后,再娇艳的牡丹,也只能入眼难以入心。更不会蠢到为一个女人,扰乱后宫原有的秩序。所以,你要做个安静的钓者,伺伏待机。” 黄雨低喃:“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他一直都注意不到我呢?” 低调内敛,不等于被动等待;大智若愚,并不意味着真的蠢笨。 怎样做,就要凭各人的本事了——当然,这本事也包括运气在内。 这却不是三言两语,也不是可以用语言能表达的。 杜蘅笑了笑,淡淡道:“明年春天就要选秀,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你抓紧时间准备。” “你,还会再来吗?”黄雨急急问。 “九月户部就要造册了,入了册就是待选的秀女。在你进宫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见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黄雨咬着唇,眼里闪过失望。 杜蘅讶然:“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黄雨脸上一红,垂眸不语,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二小姐与我萍水相逢,能这么帮我,已十分感激,怎敢再给二小姐添麻烦?” 杜蘅正色道:“既是合作,就该坦诚以对。有问题摊开来,大家商量着在入宫之前解决。不然,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也足以带来灭顶之灾!” 黄雨被她的疾言厉色吓住,讷讷道:“我,真的没什么事。” 杜蘅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她。 黄雨被她看得直冒冷汗,不停地捏着手帕,目光闪烁不敢与她直视:“真没什么事,就,就是想问问,大少爷他还好吗?” “哪个大少爷?”杜蘅心生狐疑。 黄雨脸更红了,说不下去。 杜蘅心中一动,忽地问了句:“你,喜欢他?” “不是!我没有!”黄雨蓦然抬头,惊慌失措地嚷。 杜蘅眸光冰冷:“好,我会转告七爷。他来不来,我就不能代他回答了。” 她在临安举目无亲,到平县也不过二三个月,为了怕人追杀,整日躲在县衙内院足不出户,哪里能有什么机会与异姓相处? 唯一与她有过接触的,就只有萧绝了。 “七爷?”黄雨吃了一惊:“他不是二小姐的兄长吗?” 话出,立刻意识到说漏了嘴,急急道:“不是的,我只是想当面跟他道声谢。啊,不是,不用当面……” 杜蘅抽身就走,连话都懒得跟她说了。 “二小姐,二小姐!”黄雨急得满头大汗,提着裙子踉跄着追了出来:“你听我解释,我和七爷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真不要脸!七爷的名也是你叫的?”紫苏气得口不择言:“恩将仇报也得有个分寸!小姐好心救了你,你居然,居然背着小姐去勾搭七爷……” “我没有!”黄雨大感冤枉:“我真的没有!只是感激……” “收起你的感激!”紫苏狠狠推她一把:“不需要!” “啊~”黄雨娇娇弱弱,哪里经得起她这一推,当即跌坐在地。 她又羞又气又委屈,顿觉无地自容,掩着脸嘤嘤哭了起来:“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喜欢他……”宝儿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 林小志守在大殿之外,见杜蘅冷着脸出来,紧接着又见紫苏怒气冲冲,一溜小跑地跟了上来,以为外面的人出了纰漏给岑聿摸了进来,当即冷汗直流,飞奔了过去:“大小姐!” 杜蘅淡淡道:“回临安。” 林小志见她服饰整齐,心中松了口气,忙去看紫苏:“出什么事了?” “套你的车去,少打听!”紫苏甩给他一个白眼。 林小志一头雾水,又不敢误事,只好去套车。 聂宇平挑了挑眉,悄悄翻过院墙进了偏殿,听得黄雨在嘤嘤地哭。 宝儿站在一旁,脸上表情似讽似嘲又似怜,竟是一句劝的也没有。 旁的,并无任何异常,便以为只是两人意见不和起了争执,吵了几句嘴,也没放在心上。 接连遇了两桩糟心事,杜蘅在平县哪里还呆得下去? 本来要第二天一早回京,这下连院子都不肯进了,径直让紫苏进去收拾了行礼,连夜赶回了临安。 一行人只得紧赶慢赶,等回到临安,已是丑时,不止城门紧闭,连客栈也都打了烊,索性去了田庄。 罗旭半夜三更,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光着膀子便出来了。 等听说是杜蘅要来,吓得睡意全消,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连声埋怨聂宇平:“你跟着小姐出门,怎么连行程都不会安排?突然间杀上/门来,这穷乡僻壤的,哪是大小姐住的地方?” “别唠叨了,赶紧准备去吧!”聂宇平踹他一脚:“也不需床铺被褥,就安排间屋子,上些新鲜瓜果,让大小姐歇个脚,天亮就走。” “这半夜三更的,大小姐是打哪来?”罗旭很是好奇。 聂宇平看他一眼,冷冷道:“多做事少说话,知道多了没好处。” 罗旭听得气往上冲:“怎么着,服侍了大小姐几个月,牛起来了,瞧不起兄弟了?” 聂宇平神色愈发冷厉:“我看你才是舒服日子过得太久了,忘了规矩!主子的事,岂是咱们可以胡乱打听,随便议论的?” 一句话,立刻把罗旭的气焰掐灭:“不问就不问咯,摆什么谱啊!” .. 是你做贼心虚 两个人说着话,杜蘅的马车已到了门边。 罗旭忙不迭迎上去,道:“恭迎大小姐。” 清清润润的声音从车里传出:“冒昧而来,给罗管事添麻烦了。” 罗旭连连摇手,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怕地方简陋,怕慢待了大小姐。” 车帘一掀,紫苏从车里轻盈地跳了下来:“小姐说了,左右只二个时辰。大伙都不用伺候,进屋歇个脚,天亮再进城。攴” 冲罗旭嫣然一笑,道:“麻烦罗管事派人送些热水来,大小姐洗个脸。” 这意思,竟是不打算下车了。 聂宇平和罗旭都是一愣,罗旭心里略有些不舒服,强笑道:“好,我这就去安排~姝” 聂宇平笑着走过来:“骑了几个时辰的马,下来走动走动,舒散下筋骨,呼吸些新鲜空气,不知多舒服~” 到了车窗边,压低了声音委婉提醒:“我知道您住不惯,您就进屋歇个脚,意思意思喝口水,不然罗管事脸上须不好看。” 杜蘅尴尬地沉默着。 她哪是嫌地方简陋不愿意下车?实是情况特殊,下不来! 自打重生之后,她的葵水便是二三个月来一回。想着反正也不打算成亲生孩子,不来倒还省些事,便也懒得用药调理。 紫苏初还抱怨,后来时间长了,也便慢慢淡了心思。 这次出门走得仓促,时间又短,竟把这事给忘了,哪里晓得这么倒霉,偏偏拣这节骨眼上来了! 聂宇平暗自纳罕,却也不好再劝。 紫苏要了热水过来,见四周杵着一圈人,诧异地道:“都在这站着干嘛?进屋去啊!” 主子不下车,这些护卫们又怎好扔下她进屋去歇脚? 一个个跟柱子似地杵在院子四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传递着一个意思。 大小姐平日也不是个挑剔的主,今日怎么就轴上了呢?还不是因为七爷! “院子里头凉快。”聂宇平温和地笑笑。 “就是,还可以赏月……”林小志笑嘻嘻地指着黑漆漆,连颗星子都难得找着的天幕。 杨坤“哧”地一笑:“小志忒小气,一个人霸着月亮,也给哥几个瞅瞅?” 一句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尴尬的气氛才淡了些。 “来,吃瓜!地里刚摘下来的,可甜了!”罗旭领着两个长随,抬了十几个大西瓜过来,也不用刀切,直接拿拳头砸开,狼吞虎咽,吃得满脸都是汁水。 罗旭家的笑盈盈地端着一碟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西瓜,走了出来:“乡下地方,也没啥东西孝敬大小姐,这是自家种的,请大小姐尝个鲜。” 紫苏上前接了果碟,见触手冰凉,蹙眉:“冰过的?” 罗旭家的点头,讨好地笑道:“刚从冰窖里起出来,没敢动过,干净。” 紫苏转手,把碟子塞给了初七:“给你~” 初七抱着一整只西瓜,头摇得象拨浪鼓:“我要整个的吃。” 罗旭家的涨得一脸通红。 紫苏这才发现做得不妥当,忙解释:“小姐胃不好,不能吃凉的。”又拈了一块,咬了口,笑:“这么甜的瓜,小姐没口福,只好便宜我了。” “阿蘅胃不好吗?”低沉的男声忽地响起。 “七爷!”正吃着瓜的护卫们唬了一大跳,纷纷站直了身子,手里的瓜吃也不是,扔也不是,窘得要死。 萧绝却根本没瞧他们,径直奔到了马车旁。 说好了陪她去平县办事,结果自己中途抛下她跑了。 想来想去都没法解释,只好打算缓过这阵等她气消了再去,即可蒙混过关,又省得见了面彼此尴尬。 谁想到晚上收到平县送的密函,打开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再也坐不住了。 杜蘅听到他的声音已是一呆,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萧绝已探了头进来:“好好的,怎么闹起胃疼来了,吃过药没有?” 杜蘅心跳如擂,垂着头,双手死死地压着裙边。 这时已记不得要生气,唯恐被他发现自己的秘密,那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紫苏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听他这么一问,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假惺惺~” 萧绝回眸,冷眼一扫。 紫苏吓了一跳,立刻缩了脖子不吱声了。 聂宇平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众护卫便都笑嘻嘻地跟着罗旭进了屋。 林小志扒在窗口偷看,被聂宇平敲了个爆栗:“看什么看!走!” 林小志抱着头,嗷地一叫:“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聂宇平冷笑:“小心七爷发飚,你就等着变成一堆烂肉!” 林小志摸摸鼻子:“嘿嘿,不看就不看,干嘛打人?” “师兄!”初七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兴奋地跳到他身前:“你上哪去了?我给啾啾找着朋友了!” 献宝似地扒开萧绝,从马车里把鸟笼拎出来:“看,跟啾啾长得一模一样!又聪明又有礼貌!给它吃东西,还会说谢谢诶!” 纤指伸进去,拨弄着笼里的鹦鹉:“来,给师兄看看!” 鹦鹉瞧了瞧她手中的西瓜籽,很不给面子地扭过头去,明显不感兴趣。 初七不死心:“很好吃哦,很甜的~” 萧绝一边捺了性子哄她,一边拿眼瞪紫苏:“太晚了,它要睡觉,明天再给师兄看,好不好?” 紫苏被盯得心里发毛,只得不情不愿地拉着初七:“罗管事种了很多瓜,咱们多摘些,回去分给白蔹她们吃。” “好啊!”初七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拉着她跑了:“走,摘瓜去!” “紫苏!”杜蘅心里一急,提高了声音喝叱。 紫苏脚步一顿,被萧绝凌厉的眼神一瞪,心中一凛,只好装着没有听见,拉着初七飞奔。 清场完毕,萧绝满意翘起嘴角一笑,掀了帘子,抬脚往马车上钻:“哪不舒服?” “站住!”杜蘅断喝一声:“不许进来!” 这一声喝,气势磅礴,萧绝一愣:“阿蘅,我跟姓黄的通共才见过两三回,话都没说几句,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可别瞎想~” 杜蘅怒道:“你们之间怎么样,关我什么事?”“瞧瞧,不讲理了不是?”萧绝只觉冤得不行:“我早说了那女人是个祸水,谁沾谁倒霉,你偏不听!是你要送她进宫,我不过是心疼你,这才搭了把手,现在反诬起我来!” 杜蘅不语。 理智上,明知他不可能与黄雨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地方,心里却总是酸溜溜地不得劲。 下午才发生的事,晚上他就知道了,消息来得可真快!可见,他对她的事有多上心! 又想,他能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把她扔在荒郊野外,却为了怕她误会黄雨,半夜三更地跑来解释。黄雨又是那样千娇百媚的,若说一点也不上心,谁信? 再说了,她又没问,他干嘛一个劲地撇清?倒让人怀疑他是做贼心虚! 萧绝好话说了一箩筐,见她始终不吭声,一跺脚,道:“好!小爷这就去杀了那贱人,把人头提来给你看!” 杜蘅吓得差点跳起来:“你疯了!” “是她自己找死!居然敢攀污小爷!” “明明是你做贼心虚!” “好!我让你看看谁是贼,谁心虚?”萧绝狠狠瞪着她,豁然转身。 “不要!”杜蘅心里一慌,站起来阻止,才走一步,立刻意识到不妥,马上又退回去坐好。 萧绝见她神色慌张,眼里升起疑云:“你怕什么?” “大半夜的,你嚷嚷着杀人,是个人都会怕吧?”杜蘅强装镇定,脸上浮起可疑的红云,背紧紧地抵着车壁,双手死死在压着裙边。 “是吗?”萧绝再凑近了一些,嗅了嗅,忽地变了脸:“哪来的血腥味?” 杜蘅瞬间变色,弱弱地辩解:“什,什么血腥味?是汗味啦!天气热,车里头又不通风……” 萧绝是常年在刀尖上打滚的人,哪会分不出汗味和血味? 自然不会被她这番话骗过,沉吟着没有反驳。 她这么慌张,又一直不肯下车,难道是藏了什么人? 不对,她不可能瞒过这么多人的眼睛,把人带到车上来。 难道是她受了伤? 还是不对,若她受了伤,紫苏不会如此镇定。 到底是什么,令她这样慌张,惊恐? .. 有病就该治 锦帘低垂,车内光线昏茫,她的五官沉在暗处,一片模糊。那双清澈如水的明眸,此刻浸在一片水雾里,警惕中带着几分仓惶,仓惶里透着几分窘迫。 她一向都是从容不迫的,什么事能逼得她这般手足无措? 萧绝心中忽地一动,猛然意识到什么。 象是无意间闯入禁地,偷窥了不该看到的秘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 热气上涌,俊颜染上一抹暗红,幸得背着光,她此即又心慌意乱,根本正眼都不敢瞧他,是以全未察觉攴。 萧绝愣了许久,才总算镇定下来。 想了想,做势欲上:“我看看?” 杜蘅瞬间涨红了脸,低叫了一声:“不要!姹” 视线与他稍一相接,立刻心虚地移开,细细柔柔的嗓子里透着几分恼火,又隐隐带了几分哀求的意味:“求你了,别管我~” 萧绝的心里一松,笑意浮进眼眶。 他不再坚持要进去,却也不肯离开,就这么倚着车门,一手撩着帘子,凝视着她。 微微地笑道:“好,我不进去,你别慌。” 杜蘅明显松了口气,嘴里却不肯服软:“谁,谁慌了?” 萧绝笑容更深:“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声音极轻,仿佛怕惊吓到她似的。 杜蘅象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似的,蓦然抬起头来,圆瞠了水眸,一脸烦燥地叱道:“都说了不要你管了!” “呵呵~”萧绝笑出声来,神情愉悦,声音低沉醇厚,极为动人,墨玉似的眼睛,璨然生辉。 真是个别扭的傻姑娘! 可是啊,可是!这样别扭又害羞的她,却比平日冷静自恃,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她,可爱一百倍! 杜蘅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傻丫头,我不管你谁管你?”萧绝黑亮的眸底有细小的火星在跳跃,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笑得象偷了腥的猫:“别急,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这一刻,他真庆幸自己来了,不然这傻丫头就要坐困愁城,傻乎乎地缩在这窄小的空间里,焦急地等待天亮了! 杜蘅心慌气短,不依地嗔道:“你想干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瞎处理啥呀? 萧绝只是笑,转过身冲着屋子里呦喝一句:“歇够了吧?出来,上路了!” 杜蘅吃了一惊:“还两个时辰才天亮呢!” 萧绝双手负在身后,下巴扬起来,十足骄傲地道:“小爷要进城,谁敢拦?” 从头到尾,没有问她一个字。 杜蘅渐渐镇定下来,在安心的同时又浮起一丝小小不安:突然做这样的决定,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一路畅行无阻,马车直接驶到杨柳院内。 萧绝弯了腰,隔着车窗笑道:“早点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转过身望着紫苏,想要仔细叮嘱她几句,又实在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些什么? 最终只好干巴巴地丢下一句:“照顾好阿蘅~” 紫苏难掩惊骇,借着扶杜蘅下车之机,压低了声音问:“你跟七爷说了?” 杜蘅面红似火,狠狠剜她一眼:“怎么可能?” 紫苏也觉得以小姐的脾气,不可能将这么私密的事透露给七爷。 前世,她与南宫宸做了七年的夫妻,都不曾谈论过这些事。七爷与她,才认识多久? 她含了笑:“亏得有七爷,不然还得多受几个时辰的罪。” 杜蘅不语,直到沐浴完,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身爽利地躺在炕上,还在回忆着他那带着点宠溺的微笑,惊疑不定地猜测着——他到底是知道了在装糊涂,还是心里糊涂着却装知道? 这一晚,杨柳院里兵荒马乱,与杜府隔着两条街的夏府却也是鸡飞狗跳。 夏正庭回京,许太太设了家宴,为他接风洗尘。 原本该是其乐融融,合家团聚的一刻,夏雪却闹起了别扭。 她竟然任性地拒绝到上房,跟夏正庭夫妇以及几位兄嫂一起吃团圆饭! 夏正庭有三年不曾回京,她正该好好向他展示一下自己治家的手段,让他看到她把夏府管理得多么井井有条,欣欣向荣,岂会容忍有人坏她形象? 即使,那是她最宠爱的女儿,此刻,也绝不容她放肆! 所以,她派了李妈妈亲自去见夏雪,措词严厉,态度坚决地命令她,必须出席晚上的家宴! 夏雪被逼无奈,只好勉为其难地去了。 结果,却在餐桌上失了仪。 当那尾喻意着吉庆有余,团圆喜乐的红烧鱼一上桌,她立刻花容失色,对着满桌的佳肴,吐了个昏天暗地,连苦胆水都快吐出来了。 孟氏与她同桌,小姑有事自然不敢怠慢,急急追到外面服侍。 她是过来人,见她吐得唏哩哗啦,却并没吐出多少东西,大多是酸水。 立刻便知道,她这种状况必是有一段时间了。 心里暗道:糟糕!这分明是怀孕的症状! 当即吓得手脚冰凉冷汗涔涔。 平昌侯府的嫡小姐未婚先孕,倘若传了出去,这可怎么得了? 许太太生了二男一女,岂会不知?恨得手帕都快绞碎,面上还要粉饰太平,瞪着琉璃训斥:“雪儿是不是又贪凉,吃很多冰?” 琉璃额上淌汗,顺着她的话道:“这几日天气炎热,四小姐耐不得热,所以……” 许太太立刻截断她的话喝骂:“你是怎么服侍的?由着她的性子胡闹,病成这样也不报上来请大夫?拉出去,打十板子!” 她恨琉璃护主不力,惹出滔天大祸还敢隐瞒不报,借着这个机会打她出气。 琉璃流着泪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辩,任由两个粗壮的婆子上来拖了她下去。 夏正庭温言道:“好啦,雪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做的事,连你都拦不住,更轮不到琉璃!我难得回来一次,不要为了点小事闹得家宅不宁。” 转了头吩咐:“好啦,起来吧!把你主子扶回去,好生伺候着。” 叫了夏雪进门,敛了笑,淡声训斥道:“雪儿也是,都许了人家了,也得敛敛自己的脾气,不能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在家你娘可以惯着你,以后嫁到卫家去,公婆可不会由得你胡闹!” 夏雪这几日吐得厉害,脸上血色全无,软绵绵地挂在孟氏的身上,垂眸应是。夏正庭有心再训她几句,瞧她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回去休息。” 夏风心疼妹妹,道:“雪儿病得不轻,眼下正是季节交替时节,冷热失常,风寒入体最是难治。我看大意不得,还是请许太医来看看吧?” 许良将原是军医,是夏正庭的举荐下,才进了太医院,这些年平昌侯府里但凡有人有个头疼脑热,几乎都是请的他。 夏雪蓦然变色,失口嚷道:“不要!” 孟氏也条件反射地嚷了起来:“万万不可!” 许太太当场变色,近乎狰狞地喝道:“闭嘴!有侯爷在,哪轮到你说话!” 夏正庭蹙了眉,不满地道:“这是家宴,还不许人说句话?” 和颜悦色问孟氏:“说说,为何不能请许太医?” 孟氏低了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细声慢气地道:“媳妇寻思着,又不是什么大病,天色太晚,还是不惊动许太医的好。省得传出去,外人不知,还当四小姐有隐疾……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许太太忙附和:“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有理。雪儿正跟卫家议着亲,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 “荒谬!”夏正庭板了脸训斥:“满城这么多勋贵,谁家还没个头疼脑热的?难不成,所有请太医的都是患了隐疾?” 夏雪连忙道:“我没病,不过是受了些凉,肠胃有些不舒服罢了!回去躺躺就好了,不要喝苦死人的药!” 夏正庭板着脸:“胡闹!有病就该治!多少热血男儿在沙场上出生入死,你却连这点苦都受不得,怎配当我夏正庭的女儿!” 他转头吩咐安平:“去,拿我的名贴,请许太医进府!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地敢胡说八道,往平昌侯府泼脏水?” 他一锤定音,偏厅里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夏雪脚下一软,几近绝望地瘫在孟氏的怀中! .. 他有完没完? 孟氏只是一个深宅的妇人,哪里抱得起一个大活人! 姑嫂两个同时跌坐在地,孟氏闷哼一声,当了夏雪的肉垫。 “雪儿!”夏风吃了一惊,再顾不得失仪,抢上去将夏雪打横抱在怀里,三步并做两步进了上房的宴息室,将她安置在临窗的大炕上。 自有婆子媳妇上前,把孟氏扶了起来。 “还不快去请大夫!”夏正庭低叱攴。 “慢着!”到了这个地步,许太太再想要瞒天过海,私下解决已是不可能,叫住安平,打发了婆子丫环,附在夏正庭耳边低语了一句。 夏正庭倒吸一口凉气,骂道:“许如芸,你真对得起我!” 许氏面红耳赤:“出了这样的事,妾事难辞其咎。然而,侯爷也该把事情查清楚再来发落!娲” 夏雨一头雾水地替许太太打着抱不平:“雪儿生病,父亲就算再生气,也不该将责任算在母亲头上!父亲常年不在京中,偌大一个家全靠母亲一个支撑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雪儿是她亲生,父亲疼她,难道母亲会不疼么?此事,只怪雪儿任性,怎地骂起母亲来?” “逆畜,你给我闭嘴!”夏正庭厉声喝叱。 “好孩子~”许太太心乱如麻:“你先下去,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 夏雨心有不甘,悻悻地退出。 夏正庭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喝道:“王氏在哪,把那老虔婆叉来!” 她是夏雪的乳母,平素都是她随身服侍,出了差错自然要唯她是问。 王妈妈很快便被传了来,见了这个架式,哪里还敢瞒!当即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竹筒倒豆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夏雪到田庄避时疫,不料城门紧闭竟是不许人出入,卫守礼如何带了人登堂入室,谎称拿了皇后娘娘的金牌,可以带小姐入城,骗得小姐开了门。 之后又如何半威胁半逼迫地强占了夏雪的身子;后来更是变本加厉,赖在田庄长达一个多月,每日如何纠缠着夏雪胡天胡地……直到京城解禁,夏府来人接夏雪回府,他才做了罢。 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谁晓得夏雪开始反常,见不得荤腥油腻,一点异味即吐得昏天暗地…… 王妈妈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说完,大力磕头:“老奴该死,发生了这样的事应该回了夫人,早做区处。可是,小姐以死相逼,老奴一时糊涂……” 说罢,伏地痛哭,以头触地,叩得额头一片瘀紫! 许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你这贪生怕死的刁奴!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推卸责任!留着这条狗命做什么,早点一条绳子勒死了干净!” 这糊涂的东西! 夏雪是未出阁的闺女,不懂得深浅,她却是过来人,难道也不知道厉害? 既然知道卫守礼与她厮混,便该拼了命阻止,实在拉不住就得想法子预防,至不济也该抢在夏正庭知情之前先禀了她…… 事前不堵,事中不防,事后还想着推卸责任,养这奴才何用? 宴息室里,纪氏正拉着夏雪的手,温言细语地询问。 “是不是卫守礼?除了他,再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夏风握紧了拳头,犹如困兽般在房中踱步。 夏雪紧咬着唇,泪水不停地从紧闭的双眸往外流,一个字都不肯说。 “好!”夏风豁然转身,俊逸斯文的脸宠上笼着一层寒霜:“你不肯说,我杀了这畜牲,再给他陪葬!” “站住!”一声怒喝,唬得孟氏和纪氏都站起来。 夏正庭进了内室,几步便到了炕前,一把拖起夏雪,劈头赏了两个大耳刮:“畜牲!你做的好事!” 清脆的耳光,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孟氏吓得连腰上的疼也忘了,抱着纪氏发抖。 “呜呜!”夏雪从小娇养,几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当即掩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闭嘴!”夏正庭浓眉倒竖,满眼戾气:“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你还有脸哭!我夏家的脸,全都给你丢光!” 夏雪再也忍不住委屈,嘤嘤哭道:“当日三位兄长联手,也没能阻住他进门!不止没救得我,反被逼得允了婚事!我一个弱女子,孤零零独自在田庄住着,他闯上/门来霸王硬上弓。我,我叫天不应,叫地不应。除了……又能有什么法子?” “还敢犟嘴!”夏正庭目露凶光:“你若真是个贞烈的,既受了辱,就该一死谢罪,保我夏家清白!你倒好,不止顺水推舟与他鬼混,还弄了个孽种回来!如今,竟还有脸怪兄长没能本事护你!” 他越说越怒,呛地拔出剑来:“我夏正庭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知廉耻的东西!” 夏雪尖叫一声,缩到了许太太的身后,抱着她的腰哭道:“娘,救我!” “不可!”夏风吃了一惊,上前架着他的胳膊:“雪儿说得没错,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用,护不住她!” 夏正庭怒道:“她若是安份地呆在府里,又岂会惹出这样的祸事?” 许太太垂泪:“老爷在南疆,岂知时疫的凶险?街上天天往外抬尸,府里的杂役陆陆续续地死……若不是我做主,将她送到田庄庄暂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老爷回来!” “我情愿她死于时疫!”夏正庭暴怒:“总好过给人戳脊梁骨!” “原来在爹爹心里,女儿的命还比不过自个的名声!”夏雪悲愤莫名,低泣道:“亲事是你们替我订下的,如今出了事,倒把责任全往我身上推!好,我就死了,看能不能替夏家挣座贞节牌坊,好让爹爹青史留名!” 夏正庭脸上阵青阵红,哆嗦着指着许太太:“你教的好女儿!” “雪儿,不许胡说!”夏风使个眼色,示意孟氏和纪氏把夏雪带了出去。 “事已至此,逼死雪儿也于事无补。”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弥补?” 夏正庭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这时听了夏风的话,父子二人进了书房,关起门来商议。夏正庭默然良久,长叹一声,低低道:“看来看去,几位皇子里只有燕王能力超卓,梅妃又独得圣宠二十年,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他原本对夏雪寄予厚望,总想着凭着夏风的关系,加上她本身的美貌,就算不独得专宠,怎么也要占几分先机。 却不想,一个大意,竟让卫守礼这癞蛤蟆把夏雪这天块天鹅肉叼去了。 若是他捧在掌心好好珍惜也还罢了,偏偏他暴殓天物,将她糟踏了!至明珠暗投,美玉蒙尘! 夏风轻声道:“这话虽然不错,父亲不要忘了还有子以母贵,简在圣心这些。赵王能力虽比不上燕王,胜在是卫皇后亲生,又占了长子的位子。只要不出大错,旁人就很难撼动他的地位。” 顿了顿,声音越发低至不可闻:“原本我也以为皇上的心是向着燕王的,是以才一直拖着不立储君,一则磨练其心志,二则给燕王积蓄力量的时间。但从最近发生的几起事件看来,只怕圣上未必真的钟意燕王。” 说罢,便把南宫宸奉旨督管时疫,结果却落了个夺去差事,圈禁在府的下场一事,细细说了一遍。 这些事,夏正庭其实通过每日的砥报也知道了个大概,从夏风的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感受。 他默然半晌,叹道:“圣上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也不难理解。做为父亲,他悉心培养儿子,教给他生存之道,治国之策。然而,做为君王,又正值盛年,对成年又能力卓著的儿子,岂会没有防备之心?燕王锋芒毕露,太过急功近利,有此下场一点也不奇怪。” “我琢磨着,皇上还是要立赵王。”夏风乘机劝道:“所以,雪儿嫁给卫守礼,也不算太差。” “哼!”夏正庭冷哼一声:“若果然如此,何不直接安个罪名,将燕王打入诏狱,却只是圈禁了事?” 圣心难测,太康帝心中到底打什么主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夏风讪讪地笑:“还是父亲目光如炬,我终究是欠了火侯。” 夏正庭何尝不明白他与燕王交好,打心里不支持赵王,说了这么一番话,无非是要宽自己的心而已。 苦笑道:“你放心,事已至此,我难道还能真地掐死了雪儿不成?” 只是,一想到卫守礼那纨绔要做自己的女婿,便觉得心中梗着一根刺,怎么都不痛快。 夏风忙道:“好在两人已订了亲,原就是等父亲回京再商议婚期。正好借这个机会,与陈国公见见面,省去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尽快把婚事订下来。” 寻常人家议亲下定到正式迎娶,没个半年也走不完程序,夏卫两家都是勋贵之家,卫守礼还是家中独子,还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婚事岂能简省? 再怎么快,也得半年时间,到时夏雪挺着大肚子嫁人,入门不到三个月就生子,注定要成京中笑柄! 夏正庭越想越烦恼,怒道:“这是内宅之事,自有你娘去办,岂有我出面的理?” 夏风跟他说了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松了口气,转身便去了上房给许太太递话。 许太太得了准信,便低了头去琢磨。 夏正庭回府,陈国公不可能不替他接风,倒不担心两家没机会碰面。 关键是,她如何把雪儿怀孕的事透露给卫家呢? 怎么想都觉着没脸开这个口,偏偏这又不是捂着就能了事的!既是迟早都要知道,当然是越快越好,也省得夏雪的肚子越来越大,到时双方都难堪。 再者说了,明明就是卫守礼那畜牲闹出来的破事,凭什么她夏家风云变色,卫家却袖手旁观? 要不,乘着事情没闹开,一碗药灌下去先把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平了? 可这落子汤又岂是胡乱吃得的?有多少女人就毁在这碗药上,许太太心里再清楚不过。又怎舍得让唯一的亲生女儿去冒这个险? 万一不幸,雪儿吃了药之后再不能生育了呢? 许太太左右为难,举棋不定,急得象只热锅上的蚂蚁。 杨柳院里却是另一种景象,丫头们各个眼里含着笑,脸上带着喜气。 “不吃不吃,说了不吃!做什么还端进来?”杜蘅烦燥地嚷。 紫苏笑嘻嘻地道:“七爷说了,这红糖桂圆红枣汤可是穆王妃亲手熬的,多少喝一口。七爷还说,红糖暖胃,桂圆润肺养胃,红枣益气健胃还养颜。小姐这几晚都没睡好,喝完好好休息。” 她刻意把“胃”字咬得十分清晰。 杜蘅羞恼成怒,呯地将绣棚往炕桌上一拍:“七爷说七爷说,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什么时候,他对养生这么有研究,还扯些什么红糖暖胃的鬼话来哄她! 研究得这么透彻,怎么单单就略过了养血,补血的功能? “我当然是小姐的丫头。”紫苏立刻道:“不过,七爷说得有道理,也不能不听,对不对?” 杜蘅气结,恨不得拿眼神杀死她。 紫苏忍了笑,舀了一勺甜汤来喂她:“这可是王妃的一片心意,小姐好歹喝一口?” 杜蘅将脸扭到一旁:“我不喝甜的。” 才怪!平日不知是谁,捧着那些精致的小点心不撒手? 不过,生“病”又闹别扭的人最大,她也不敢取笑得太过了,逼急了眼可就不好玩了。 正想着,帘子一晃,幽香扑鼻,白蔹笑眯眯地捧了个汤碗进来:“不爱喝甜的,乌骨鸡汤总可以了吧?” 杜蘅瞬间脸黑如墨:“他有完没完?” “小姐乖乖吃了不就成了?”紫苏嘴一撇,小声抱怨:“偏你要犟着,一口不喝,七爷着急,还不得变着法子哄你开心啊?” 杜蘅气得胃疼,索性往迎枕上一倒,翻过身去不再理睬两人。 这是哄她开心吗?有这么哄人开心的吗? 再哄下去,她的脸都要丢光了! 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一天到晚正事不干,绞尽脑汁,跟她的“胃”较上劲了算怎么回事? 紫苏一瞧,坏了,这是真来气了!悄悄向白蔹摇了摇手,两个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白蔹就发愁,压低了声音道:“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呢!原本以为七爷这么疼宠小姐,她该高兴才是。哪里晓得,竟会是这个样子?” 紫苏抿了嘴,低低地笑:“七爷只知道要宠着小姐,却不知道小姐脸皮薄,他这样不避嫌疑地照顾,反而令小姐恼羞成怒。” “这可怎么办?”白蔹急了。 紫苏往里头看了一眼,笑:“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气消了,她自然会找东西吃。”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白蔹指着桌上一堆碗碟食盒,犯了愁。 这才一天的功夫,差了好几拨人,送了十几样吃食来了。 天气热,又都是些汤汤水水,搁久了很容易坏的。 “拿下去,大伙分着吃了吧。”紫苏想了想,道。 “啊?”白蔹瞠目:“这,这不太好吧?”七爷若知道了,还不得剥她们的皮啊! “总不能扔了吧?”紫苏撇唇。 材料精致,价值不匪且不说,花了那么多精力诚心诚意做的,扔了多可惜? “倒也是~”白蔹无话可驳。 “我尝尝~”白芨早就垂涎欲滴,这时便迫不及待地拿了根汤勺舀了一勺往嘴里送。 “好吃吗?”低沉的男音突兀地响起。 “七爷!”紫苏白蔹脚底抹油,作鸟兽散。 “啊!”白芨一吓,汤勺失手跌落,溅了一脸的汤汁。 “我问你,好吃吗?”萧绝站在茶水间门边,斜睨着她,阴恻恻地问。 .. 我活不长了 “七爷~”白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萧绝却理也没理她,径直去了上房。 挑开湘妃竹帘,一眼就瞧见杜蘅象只慵懒的小花猫,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缩在大炕的一角。身上横着一幅薄薄的蜜色丝被,乌黑的秀发不似平时般挽着,流云般散下来堆了一枕。 他心中咚地一跳,呼吸一下便急促了起来。 非礼勿视攴。 心里明白应该立刻退出去,可双脚却有自己的意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站了在炕沿,停在了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只看一眼,确定她没有任何不适,马上离开。 他对自己说着,目光已经牢牢地粘在她的身上娴。 杜蘅睡眠本来就浅,加上肚子又酸又涨十分难受,又赌气一天没吃东西,这会子更是疼得厉害,稍有动静便醒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接近,只道是紫苏进来,于是蹙了眉,低低的地道:“肚子好疼,帮我揉揉~” 她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绵软无力,似抱怨,似撒娇,又似是怏求。 萧绝一阵神魂颠倒。 她肚子疼呢,要人揉…… 当即想也不想,立刻便半蹲到了炕沿,伸手覆在她的小腹,笨拙地按揉起来。 “嗯~”杜蘅身子轻颤,舒服地逸出一声低吟,娇声道:“轻点,别用这么大的力……” 萧绝如遭雷殛,血液倒流,差点忍不住要狼扑上去,好容易克制住,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力道不减反重。 杜蘅察觉不对,紫苏按压的时候,手劲没有这么大,也不会这样乱无章法。 霍地睁开眼,一双充血的眼睛蓦地映入眼帘。 “怎么是你!”杜蘅一惊,慌乱地瞪着他,立刻便要起身。 萧绝心头怦怦乱跳,面上强装镇定,轻轻按着她的肩,道:“你不舒服,就别起来了。” “紫苏呢?”杜蘅惊慌失措。 萧绝犹豫一下,低低道:“找她做什么,我帮你揉也是一样。” 声音低哑魅惑,性/感得塌糊涂。 杜蘅面上火似地烧起来,懊恼地抬手蒙住了眼睛,气急败坏地嚷:“谁要你揉?赶紧走啦!” 可她这样躺着,发丝散乱,即便是发怒亦透着股娇媚,不象是斥责,倒象是邀请~ 因为睡眠,嗓子微微沙着,又软又糥,听到萧绝耳中,哪里还能忍得住?俯身噙住了她的唇,双唇相触的瞬间,发出一阵模糊的,满足的逸语。 “呀~”杜蘅本能地伸手推拒,宽大的袖子直滑到肩,一大截欺霜赛雪的藕臂毫无遮蔽地暴露在他眼底。 “阿蘅,阿蘅~”萧绝呼吸一窒,颤着手抚上她的颊。 “走开啦~”杜蘅一掌将他的手打落,谁知却好死不死,刚好从尖尖上掠过。 “咝~”她抽了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发出轻颤 萧绝立刻发了狂,双掌一合,握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轻一拖,带入怀中。 喘息着湿热的吻如雨点般落下来,吻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继续不停地往下移,一寸寸的攻城掠地。 杜蘅呜咽了一声,挣扎着扭着头想要避开,后脑一紧,被他的大掌牢牢托住,用力按向了他。 他的手劲极大,她根本摆脱不开他的钳制,唇又被他狠狠地赌住,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萧……不……要……” 殊不知这样的呜咽听在他耳中,却是越发觉得怀中的人楚楚可怜,更加激发了体内潜藏的兽/性。 长久以来苦苦压抑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出口,热情如同火山喷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汹涌而来。 杜蘅从来不知道,原来亲吻还可以这样霸道而狂猛,毫无章法却又气势万均!根本就不给她丝毫喘息退避的机会,野蛮地侵占着她的一切。 她感觉嘴巴发麻,好象连心脏都快被他吸出来了,又羞又痛又不安,身体深处一股莫名的热流冲刷着她,使她不停地打着颤,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若不是他牢牢地圈着她,她严重怀疑自己下一秒会化为一滩水,一阵烟,就这么消失了? 终于,她觑了个空,用残存的力量咬住了他不停进攻的舌尖。 萧绝吃痛,终于略微松了开紧紧绞着她的舌,却不舍得放弃这片温软馨香的领地,含着她的唇瓣,模模糊糊,反反复复地呓语着:“阿蘅,阿蘅,阿蘅……” “呜~”杜蘅用力向后仰,终于摆脱掉他的纠缠,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没……法……吸气……了~” 萧绝恍如未觉,赤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胸。 因为后仰的动作,使得胸前浑圆更加坚/挺,象是熟透的果实娇艳欲滴,诱/惑着他去占领,采撷。 杜蘅打了个颤,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不……” 萧绝已经扑了过来,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不止手伸进了衣襟,嘴也隔着柔滑细软的丝绸,啃咬起来,胸前很快濡湿一片,又麻又痒又酥的感觉升起。 同时,一个又硬又热的东西紧紧地抵住了她的小腹,正一下一下地磨蹭着她。 杜蘅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死命挣扎,双腿乱踢,双手握了拳打他的头,混乱中忽地触到随手搁在枕边的剪刀,握在了掌中,准备不顾一切地扎过去。 “阿蘅……”萧绝忽地贴在她耳边,极其痛苦地呻/吟:“我很难受……” 杜蘅一愣,握着剪刀的手一松,剪子滑到一旁。 “不,不行……啊~”她心慌意乱地嚷,收不住脚,一脚踢在他脸上。 “知道~”萧绝不甘心地用力蹭了蹭她,终是挫败地握着拳,在炕上重重地捶了一下,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杜蘅惊魂未定,往后缩了缩,一脸防备地瞪着他:“出去!” “阿蘅,我只怕活不长了~” “出去!”她冲他晃了晃剪刀。 萧绝双目赤红,满布着细细的血线,盯着她被他狠狠宠爱过,红润发亮的樱唇,幽幽地道:“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得血管爆裂而亡。” 杜蘅哗地一下涨得满面通红,叱道:“活该!“你就这么盼我死?”他瞪着她,目光象是一只野兽,好象随时会再次扑上来。 杜蘅瑟缩一下,不敢再与他的视线相接。 萧绝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过去,替她整理弄乱的衣襟。 “我自己来~”杜蘅立刻闪身躲避。 “听话~”萧绝手快,已将上衣的已松了的系带捞到了手中。 杜蘅不敢再挣扎,只得任由他低头,将两根丝带交缠着,在她腰间绕了一圈,系出一个绸结。 偏头看了一眼,抿了嘴笑,竟带了几分羞涩:“不好看~” 杜蘅怔怔望着他,心中有个角落,忽地塌陷。 萧绝搔了搔头,有些不服气地嘀咕:“奇怪,为什么自己系就可以?” 他说着话,竟然又想将那系带再次解开。 杜蘅大骇,忙不迭地按住他的手,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这样就,很好看了……” 这要是让他解开了,那还了得? 萧绝乘机握住了她的,抬了头望她,眼神无辜中透着一丝狡黠:“真的好看?” “嗯,好看!”杜蘅生怕他胡闹,用力点头。 萧绝得意地笑,将她拖到怀里,低头在颊上亲了一口:“为什么不吃东西?” “啊?”杜蘅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一时呆愣无语。 萧绝叹了口气,轻声道:“身体本来就不好,再挑嘴,真要落下胃病,怎么好?” 杜蘅听了他温软的声音,抱怨地话不假思索地溜了出来:“还不都是你害的?” “怎么,”萧绝愕然:“送那么多吃的,真没有一样喜欢的?” “你还说!”杜蘅想起就气,怒道:“又不是好事,干嘛兴师动众,闹得人尽皆知?” 女儿家的私密事,他自己就算猜到了也该装着不知道,竟还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大张旗鼓的到处宣扬! 这下子,就是猪都猜得到她昨天为什么赖在马车上不下来! 让她以后拿什么脸去见人! 萧绝愣了一下,低低地笑起来:“我还倒是哪里做错,原来是害羞了!” .. 幸福象做梦 “你还笑!” 萧绝只觉此时发脾气的她格外的可爱,忍不住收拢了双臂,轻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亏你还是个医者!”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脸没皮!”杜蘅气结。 “我疼自个的媳妇,谁敢说三道四?”萧绝轻哼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杜蘅无语攴。 萧绝已经起身,拎起搁在地上的食盒,揭开盖,往外拿东西。 杜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碗又一碗,一会功夫,竟然掏出了五碗颜色各异的粥来! 紧接着,又拿出一只隔成四格的菱形碟子,搁着四样小菜,红的火腿,雪白的鸡丝,酱萝卜和黑得发亮的木耳,都切成细细的丝,整齐在码在盘中,色泽艳丽,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娣。 “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萧绝还颇有些遗憾地道:“就让他们每样都做了一碗,可惜食盒太小,不然应该再拿几样小菜来佐粥。” 杜蘅怔怔地看着摆满了小小炕桌的色彩缤纷的美食,忽然间泪盈于睫。 “怎么啦?”萧绝吃了一惊:“是不是肚子又疼起来了?” 手伸过去,在她小腹上轻轻地揉。 杜蘅竟未闪避,轻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两世为人,即使是血肉相连的生身之父,即使是患难与共的枕边人,都不曾象他这样,毫无保留的,无所顾忌地宠着她。 “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杜蘅眼眶一热,泪水扑簌簌坠下来。 这样无条件的好,无限度地宠,让她发自内心地恐惧。 她害怕陷进他用柔情织就的网里无法自拔;忘了前世的痛,忘了重生的初衷,忘了曾经的仇恨,忘了那些背负着的血债,只想沉溺在这无边的柔情里,一生一世…… 她更害怕,当她逐渐习惯了他的温柔,习惯了他的好,他的宠,再也无法离开他时,他却抽身离去。那时,她将万劫不复! 萧绝心中一动,忽地想起无言的话:她前世夫妻不睦,不受夫宠。 以她之前软绵的性子,在深宫里只怕寸步难行,被生吞活剥一点也不意外! 萧绝暗了眸色。 既恨那人不懂得珍惜,伤她至深;又妒忌她对他的无法忘怀;更担心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自此紧闭心门,不肯接纳他的感情…… “阿蘅,”他敛了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紧盯着她的眸子,声音低沉而有力:“不要把我跟任何人比!我也不是任何其他的男人!我既然已经认定了你是我媳妇,就一定会对你好下去!” 顿了顿,他郑重强调:“我是真的喜欢你,不管发生任何事,这点绝对不会变!” 杜蘅别过脸去,泪流得更急。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不了解那个真正的她。 倘若有一天,真相大白,他还会这么义无反顾,坚定不移吗? “阿蘅~”萧绝将她拉过来,按在胸前:“你听到了吗,我的心跳得多快,对你的喜欢就有多深。以我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若不是真心喜欢,又何必费尽心机做这许多事来讨好你?” 杜蘅羞红了脸,正心如鹿撞,忽听萧绝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腔调:“有我这样优秀又体贴的男人相陪,倍有面子,骄傲感十足吧?” 杜蘅被他逗得哧地一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居然把我比瓜?”萧绝哇哇叫:“有我这样英俊潇洒,风趣幽默的瓜吗?有的话,让它滚过来跟爷比比!” 杜蘅抿着嘴:“你那叫风趣幽默吗?明明是油嘴滑舌!” 萧绝似笑非笑,不怀好意地望着她的唇:“有多滑?” 杜蘅面红耳赤,轻啐一口:“色胚!” 萧绝双眸闪亮,舀了一勺粥,敏捷地塞到她嘴里,望着她痞痞地笑:“我说粥很滑~媳妇你想哪去了?” 两人正闹着,紫苏在帘外禀道:“小姐,大小姐打发人过来送口信。” 杜蘅微微一怔,萧绝便把炕桌微微挪开,扶着她下了炕,这才道:“进来。” 紫苏低了头进门,见杜蘅眼中还含着一抹未及敛去的笑,脸上染着一抹薄薄的羞意,当真是眉眼如丝,妩媚之极。 紫苏一时心跳如擂,目不斜视地走过来,扶杜蘅到妆台前坐下。 见萧绝不止没有离开,甚至连回避的意思都没有,拢着杜蘅的发,不禁生出迟疑。 女子梳妆,是很私密的事,男人怎么能看呢? 可是,要她开口请他回避,又委实没有这个胆量。 只好在镜中望着杜蘅,以唇形无声地询问:怎么办? 萧绝长腿一叠,歪在炕沿上,一双黑眸毫不掩饰对她的爱慕,火辣辣地望着她。 “你,”杜蘅犹豫一下,终是没有勇气回头:“还不走?” 萧绝淡淡道:“我听听看,杜荇有什么事再走。” 杜蘅有些气恼:“我要梳洗了~” “梳吧,”萧绝懒洋洋地望着她腰间的青丝,回味着方才缠绕在指间的那丝质顺滑的触感,心头悸动:“也没人拦着你。” “萧绝!”杜蘅终于按捺不住,回身瞪他,含羞带怒,亦喜亦嗔,妍丽中自有股别样的妩媚。 萧绝哈哈一笑,起身踱了出去。 紫苏松了口气,熟练地撩起她的发,却发现她的颈侧几点可疑的暗红,心中咚地一跳,再仔细一瞧,那红痕竟然蜿蜒着一路往下,没入了领口。 吓得手一滑,秀发复又散了下去。 “怎么啦?”杜蘅奇怪地问。 “没,没什么~”紫苏定了定神,强装镇定:“一时拿不定主意,梳个什么样式好。” 杜蘅心情愉悦,笑道:“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一会还得拆,随便纂起来就好。” 紫苏便依言,把秀发纂起来,用一枝玉簪固定在脑后。 迟疑了一下,拿了套家常的衫子出来,道:“衣裳有些皱了,也换了吧?” 杜蘅微有所觉,一声不吭地换了,乘着紫苏打水的功夫,揽了镜子一照,顿时涨得俏脸通红,手攥成了拳,想要解释几句,却讷讷地开不了口。 紫苏装着没瞧见,拧了帕子递过来,等她净完脸,这才从妆盒里拿出粉扑来,轻轻沾了些,扑在她的脖颈间,低语:“七爷是好人,不会辜负小姐的~”“紫苏!”杜蘅从镜中望着这个忠心耿耿,为了她可以去死的丫头,半晌,才逼出一句:“你,不会怪我?” “我只要小姐开心就好。”紫苏摇头,定定地望着她:“小姐,你开心吗?” 杜蘅垂眸,久久不语。 久到紫苏的心揪起来,忍不住问:“小姐,你不会是……” 若小姐根本不喜欢他,只是想利用他报复南宫宸,那对七爷就太残忍了! 门外,萧绝的心也跟着纠成一团。 杜蘅幽幽地叹了口气,缓缓抬头,眸中一片水润亮泽。 她轻轻咬着唇瓣,梦幻似地逸出一句:“我觉得,这些日子太幸福了,幸福得不真实,好象做梦一样。就怕,醒来一切只是一场空~” 她怎会不开心呢? 跟他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幸福,那么满足。 他给她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知道,原来人生除了酸,苦,涩,辣,还有甜…… 那甜得腻人的宠爱,被人捧在掌心呵护疼宠的滋味是那样的美好,好得她想放弃一切,就这么跟他浪迹天涯…… 紫苏的心倏地一紧,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不是梦,怎么会是梦呢?小姐吃了这么多苦,也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 门外,萧绝长长地松了口气,唇角一弯,勾出一抹满足又骄傲的笑容,慢慢地踱到了花园里。 杜蘅梳洗完毕,对着镜子检查一遍,再无不妥之处,这才虚扶了紫苏的手,去了暖阁。 进门的时候,一个小丫头正站在那只半人高的梅瓶旁,好奇地抚触着,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着杜蘅却也并不慌张,笑盈盈地施了一礼:“桔子给二小姐请安。” “你叫桔子?”杜蘅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问:“跟小蓟是什么关系?” 她十来岁的样子,穿着蓝花布的衣裙,模样跟小蓟倒有几分相象,算不得俊俏,却也还干净整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四处张望。 桔子口齿伶俐:“小蓟是我五表姐。” “你在夏府,当什么差?”杜蘅又问。 “洒扫。”桔子有些窘,面上微微一红。 “小蓟要你来,有什么事?” “夏雪有孕。”她一边说,一边瞪着眼睛毫不畏惧地盯着杜蘅看。 “知道了。”杜蘅不动声色,命紫苏拿了个三等的封红赏她。 桔子又道:“大小姐说,见过了二小姐,让我顺便再去见见三小姐,捎些东西给她。” “嗯,去吧。”杜蘅淡淡道。 桔子拿着封红,兴高采烈地出门找杜荭。 她前脚刚走,紫苏立刻抚掌大笑:“夏雪那贱人,竟然怀了孕!这下好了,我倒要看看夏家怎么遮这个丑!” 杜蘅没有笑:“许太太不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否则,夏雪也不会急赤火燎地给她送信。 紫苏的笑容凝在脸上:“不生?难道舍得让她喝落子汤?她就不怕落下病根!” “两害相权取其轻,”杜蘅脸上的笑容极冷:“落下病根,总比成为笑柄,一辈子被婆婆捏在手心,直不起腰,翻不了身要强!” “万一,”紫苏讷讷道:“夏雪从此不能生了呢?” 杜蘅淡淡道:“喝落子汤不一定会不孕,但不喝却一定会身败名裂。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倒霉不能生,她是嫡妻,以后把妾室生的儿子抱到名下养就是。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那,”紫苏心有不忿:“之前做的那些事,岂不是白忙活了?” 杜蘅微微一笑:“杜荇既然给我递信,说明现在许太太还在犹豫,也说明日子尚浅,还有犹豫的余地。” 毕竟是亲生的女儿,不是那些与她争宠的妾室姨娘,由得她整治。饶是心狠如许如芸,下手之前,也得掂量了再掂量,犹豫了再犹豫。 紫苏心中一动,思路也清晰了起来:“未婚怀孕是丑事,夏家当然要竭力遮掩。可是陈国公府却只卫守礼一条根,子嗣单薄,未必舍得放弃长子嫡孙。” 杜蘅抿着嘴,微微笑。 “怎么把消息递到陈国公府呢?”紫苏苦恼地拧起了秀气的眉毛。 “看来,”萧绝从树荫下走出来:“小爷得找守礼兄喝杯酒,叙叙旧了?” 第二天快近中午时,卫守礼杀到了平昌侯府。 本来该一大早就来的,可昨晚跟萧绝喝酒,被灌得七晕八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 此时夏正庭已递了牌子入宫面见皇上,并不在府里,贴子送到了许太太的手里。 她捏着贴子,盯着烫金名贴上“卫守礼”这三个大字,恨得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地道:“这畜牲,竟然还敢来!给我打出去!” 孟氏,纪氏都不敢劝。 小厮站在走廊下,垂着手迟疑地应了一声:“是~”转过身,一溜小跪地出去传话。 李妈妈悄声道:“太太,四姑爷只怕来者不善,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你是说……”两人毕竟相处了大半辈子,许太太立刻听出了她话中的担忧。 李妈妈的声音越发压得低了:“四小姐有孕之事,昨晚才暴出来,今天四姑爷就登门,我总觉着太巧了些。” 许太太心中咯噔一响,厉眼朝着孟氏和纪氏身上一扫:“是谁吃里扒外,给那畜牲通风报信?” 昨夜知情的都是自家人,卫守礼这么快便接了消息,若说没有内应,谁信? 孟氏深知她的手段,忙道:“四小姐去田庄本是极机密的事,他能赶去***扰纠缠,可见必是买通了人。不是四小姐贴身侍候的,也是消息灵通的。” 纪氏也极忙撇清:“四小姐花一般的人儿,竟受了这样的折辱,我们几个心疼还来不及,怎会通知卫府?” 李妈妈小心翼翼地提醒:“太太,眼下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卫守礼那性子,既已得了消息,不见着夏雪怕是不肯离开。当务之急,是大家统一了口径,把这尊瘟神请走,余下的事慢慢再做计较。 “嗯!”许太太本还拿不定主意,这时把心一横:“你带上匣子,跟我一块去见雪儿。” 许太太的箱笼里,有一只紫檀木雕花匣子,里面放着各种瓶瓶罐罐。 是她这些年来,稳坐平昌侯府夫人宝座,牢牢掌控着内宅的秘密武器。 纪氏进夏府的日子尚浅,还没有见识过那匣子的厉害,是以有些一头雾水。 孟氏却一听就知道,许太太这是下了决心,要把夏雪腹中的那块肉取掉。 虽明知道这是最理智且是唯一正确的决定,还是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夏雪昨夜丑事暴露,又惊又羞又吓,哭了一晚,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许太太带着人进到内室时,她还在**高卧着,不知今夕是何夕。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睡?”许太太一阵心烦意乱,大声喝叱:“去,把你们小姐叫起来!” 琉璃胆颤心惊,夏雪原就有起床气,这怀了孕,愈加变本加厉。可侯夫人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只好硬着头皮,轻轻推了推熟睡中的夏雪:“小姐,侯夫人看你来了。” 夏雪嘤咛一声,翻个身,一截玉臂横在被上,继续沉睡。 琉璃再唤,夏雪便扔了个镯子过来,怒道:“再吵,我扒了你的皮!” .. 人面兽心 镯子打在身上,虽然不疼却把琉璃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镯子是羊脂玉的,价值不匪,倘若是真砸碎了,一会夏雪醒了,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妈妈急忙走到床侧,提高了声音道:“四小姐,太太来了。” 夏雪睁开眼,果然见到许太太那双含怒的眼睛,顿时一个机灵,瞬间清醒过来。 若是平日,她自是不惧,这时丑事刚刚败露,多少有几分心虚飚。 怯生生地拥被而起:“娘,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 “早?”许太太又气又怒:“这都快晌午了,还早?以后嫁到婆家,也这样没规没矩的?” 夏雪垂着眸:“我,我昨夜没睡好~”声音越说越低,几不可闻镦。 许太太瞧了她娇怯柔弱的模样,长叹一声:“快起来!”带了人去了暖阁。 琉璃便急忙上前,服伺着她梳洗。 夏雪压低了声音问:“又是哪个烂舌头的,在娘面前嚼我的舌根?” 翡翠那日险些被卖,在她跟前越发不敢吱声,轻手轻脚地帮她把头发挽起来,又把妆盒打开,让她挑头面。 夏雪意兴阑珊,随手指了几样。 琉璃小心翼翼道:“许是不放心小姐,特地来瞧你来的。” “哼!”夏雪不屑地一撇嘴:“她现在恨不得我死,哪还会关心我?” 话虽如此,倒底心里舒坦了许多,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洗漱毕,便去了暧阁,撒娇地抱着她的臂:“娘,我想吃飘香楼的酱瓜。” 一听飘香楼,许太太的脸便拉得个老长,拂开她的手,道:“你个没性气的东西!哪里没有酱瓜买,非得飘香楼不可?” 夏雪噘了嘴,小声道:“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就只有就着飘香楼的酱瓜,勉强还能喝一碗粥嘛~” “你还有脸说!”许太太瞧她的样子,竟有些要恃孕而娇的模样,气得倒仰。 夏雪到底心虚,垂了眼睑不敢吭声。 许太太朝着李妈妈使了个眼色,李妈妈便端了碗黑糊糊的汤汁过来:“四小姐,这是太太特地命人给你熬的补药,赶紧乘热喝了。” 药碗刚一近身,夏雪就被那股浓浓的腥味熏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用力一推,将李妈妈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跑出去“哇”地一声吐了一地酸水。 琉璃几个立刻上去,又是递水,又是递痰盂,又是递帕子,忙得团团转。 “太太~”李妈妈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许太太。 许太太面沉如水:“再倒一碗。” 夏雪干呕了一阵,好容易缓过劲,扶着琉璃进屋,却见李妈妈又端了碗黑漆漆的药汁过来:“四小姐~” “拿走,赶紧拿走!”她连退了好几步,捏着鼻子娇叱:“这什么鬼东西,腥死了,我才不要喝!” “这是太太费了好多心思才弄来的,对身子大有助益,小姐勉为其难,喝几口吧。”李妈妈好说歹说,无奈夏雪娇纵惯了,哪里会委屈自己? 许太太见不是办法,使了个眼色,上来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架着夏雪的胳膊。 “干什么,放开我!”夏雪预感不妙,拼命挣扎。 无奈,怎敌得过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很快被便按到圈椅上,眼泪汪汪地凝着许太太:“娘,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李妈妈妈就劝:“四小姐,你是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要不是逼得没有了法子,怎么会走这条路?你就把眼睛一闭,横下心来……” “不,我死也不喝!”夏雪长在深宅大院里,对那些正室整治妾室的手段也是一清二楚。 她还清楚地记得,几年前曾有位姓殷的宠妾随着父亲在任上,不知怎地怀了孕,被母亲以安胎为名,接回家中。 有一晚她半夜醒来却不见了娘,却听到外面有人在哭,扒到门缝上一瞧,却发现原来是殷姨娘。 那一晚,李妈妈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灌了殷姨娘一碗黑漆漆的药,打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殷姨娘也悄没声息地死在了后院。 而她,躲在门后哆嗦着陷入了深深的梦靥中,之后便高烧了几天,从此见了药汁便生出种莫名的畏惧,甚至闻到药香都觉得讨厌。 而那个该死的杜蘅身上,就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药香! 直到今天,她仍然清楚地记得殷姨娘临去前,那满含着怨毒和仇恨的目光…… 不,她不要变成第二个殷姨娘!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这些话原本应该深埋在肚子里,到死也不会吐露,却在最恐惧的时刻,尖嚷了出来。 “殷姨娘”这三个字从夏雪的嘴里迸出,许太太原本还满是怜惜和不舍的脸上,立刻布满了阴霾和绝决。 她猛地转过身,冷冷迸出一个字:“灌!” “不~~”夏雪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睛,绝望的叫声,尖得几乎刺破人的耳膜。 李妈妈低低一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四小姐,这都是命……” “娘!唔……噗……”夏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尽全身的力量挣扎着,黑色的药汁流进嘴里,被她吐出来,溅了李妈妈一脸。 琉璃几个吓得面无人色,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咣当”一声,暖阁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卫守礼闯了进来,劈头夺下李妈妈手中的药碗,咣地一下扣到李妈妈的头上,啪啪两个大耳刮,再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地,骂道:“老虔婆!你长了几个脑袋,敢谋害国公府的长孙!” 李妈妈在府里养尊处优,几曾受过这种辱,吃过这种亏? 登时躺倒在地,一张老脸似琉璃灯,青红紫绿白不停变换颜色。 “四姑爷,你不能进去,四姑爷……”夏府的家丁们这时才追了过来,却不敢进门,只在院子里叫嚷。 “守礼……”夏雪惊魂未定,猛地扑到卫守礼的怀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小乖乖~”美人投怀送抱,卫守礼自然不会客气,抱紧了先在颊上“滋”地亲了一下:“亲亲小娘子,可想死相公老子我了!” 许太太气得直打哆嗦,颤着手指着他:“你,你,你……”“岳母大人,”卫守礼脸不红气不喘,还故意看了看怀中的夏雪,阴阳怪气地道:“请恕小婿不便,不能行大礼了。” “你~”许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幸亏几个婆子眼疾手快,抢上去将她抱住,又是掐又是唤的,好不容易才把人救转。 “哎哟~”许太太悠悠地醒转,睁眼却看到夏雪小鸟依人地偎在卫守礼的怀里,卫守礼的手大刺刺搁在夏雪的小腹上,一脸稀奇地问:“才一个多月,真的怀上了?” 夏雪眼中噙着泪,怒道:“都怪你!” “糊涂东西!”许太太阻之不及,气得倒仰! 做下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本该一口咬定,打死不承认才对!竟然想也不想就认了! 后面的戏怎么唱得下去,要她怎么收场? 卫守礼哈哈一笑,捏着她的下巴,得意洋洋地道:“这下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 又蹙了眉,喝道:“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是老子的种,老子一定认!” 琉璃几个听得面红耳赤,许太太则是一口血吐出来:“畜牲!” “岳母大人,”卫守礼瞪大了眼睛,咄咄逼人地道:“我倒要请教一下,你既把雪儿许了我,她就是我卫家的人!怀孕这么大的事,不及时通知我就算了!居然还给她灌落子汤!若不是我来得快,老子的长子岂不就这样没了?” 许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死命捶着胸。 李妈妈强忍着痛,道:“四姑爷,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卫守礼得理不饶人,指着地面的药渍,大声质问:“你敢说这不是落子汤?” “卫守礼,你还有脸来!”随着一声断喝,夏风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卫守礼懒洋洋地瞟他一眼:“哦,三舅兄,你来就来了,吼这么大声,就不怕吓坏你小外甥?” 一边说,一边还故意在夏雪的肚子上摸了摸。 夏风盯着他,以往总是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神,闪着冰冷的寒芒,令人寒毛直竖。 他一字一顿地道:“卫守礼,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卫守礼打个寒颤,抱紧了夏雪,色厉内荏地嚷道:“杀,你杀!有种就杀!” “又想故技重施?”夏风冷笑着,身形微闪,快如闪电地扑了过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卫守礼怀里一空,夏雪已到了夏风的怀中,一把冰凉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间。 “夏风!”卫守礼失了盾牌,面色大变,嚷道:“杀了老子,你就不怕你家妹子就得背着偷人养汉的罪名,守活寡!” “卫守礼,你不是人!”夏雪愤怒地尖叫。 夏风望着他,浅浅一笑。 那一抹笑,是卫守礼这辈子见过的,最冷,最狠,最残忍的笑。 忽然间,他脊背发寒,原本自信满满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惧。 就听夏风如极冷静平淡的声音道:“与其给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糟踏,还不如我养她一辈子!” 他停顿了片刻,缓缓道:“至于你,我会将你碎尸万段,再杀了所有知情人给你陪葬。” “你敢!”卫守礼歇斯底里地吼起来:“我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杀了你要你们平昌侯府阖府抵命!” “是吗?”夏风微笑,长剑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刺入他的肌肤:“你说,国公府的世子爷为争粉头混乱中被人分尸,还是皇后娘娘的侄子在暗巷里设局赌博被人拆穿后乱棍打死……哪个故事的可信度更高?” “放屁!”卫守礼怒喝。 “我有几千种法子置身事外,自然也有几百种法子让你死于非命!不过,你似乎没有机会亲眼目睹我的下场如何了?”夏风神态轻松,手中剑再往里刺入几分。 瞬间血流如注,鲜血染红了卫定礼的衣襟。 他惊慌失措,瞪着眼睛嚷:“夏风,你有什么资格骂我?老子再怎么混帐,也只跟自己的未过门的妻子胡搞,了不起是提前洞房!可是你比老子还不如,连大姨子都不放过!怪不得二小姐不要你!老子要是猪狗不如,你他妈就是人面兽心!光披着件人皮,不干人事!” 一句话,如利剑般直戳夏风的心脏! 阿蘅,阿蘅! 当初的一步走错,造成后面的步步皆错!最终与阿蘅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自己还是一身的烂帐,扯不清白!又有什么资格责备,甚至审判卫守礼? 夏风心中剧痛,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三哥~”夏雪失声惊呼。 夏风却一声不吭,转过身如行尸走肉般飘了出去。 卫守礼立刻捡起长剑,装腔做势地吼:“我把话撂在这里,雪儿肚子里的可是我们国公府的嫡长孙,都得给老子好生伺候着,若有半点差错,老子跟你们没完!” .. 侯门深似海 夏正庭从御书房里出来时,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翻滚,阴沉得好象随时要压下来一样。而他的心情更是阴霾密布,糟糕透顶。 往年他进宫,太康帝就算有再重要的事,也会放在一边先接见了他。可是今天,他却在偏殿里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对一个等待召见的臣子来说,其实真的不长,何况他还能进到偏殿,有内侍茶水点心殷勤的伺候。 起初他也并未在意,直到在廊庑上遇见那个从御书房里出来的锦衣青年。青年见了他,嘴角一弯,痞痞一笑,扬长而去。 夏正庭瞠目膪。 他十五岁就被老侯爷扔进军队,至今已驰骋沙场四十余年! 凭着铁血的手腕,强硬的作风,严明的军纪,在军中竖起起了绝对的威望,成为唯一可以与萧乾争锋之人! 不论身世多么显赫的世家子弟,见了他无不毕恭毕敬地称一声:“侯爷~”垂手让道,不敢越雷池一步技。 就算是几位封了王的皇子,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看这青年的表情,分明是识得他的,竟然招呼也不打一个!真是岂有此理! 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内侍压低了声音介绍:“侯爷久未回京,想必还不认识吧?这就是穆王府的世子,萧绝,因排行第七,人称萧七爷。” 夏正庭脚步一顿。 萧乾在军中威望颇隆,与皇上更是私交莫逆。 他这一辈子虽然都在竭尽全力想要超越,却也从未敢妄自匪薄,自认真的可以与萧乾比肩——倒不是认为实力不如他,而是他与皇上是过命的交情,这一点不论立多少军功都无法弥补! 如果那人是萧乾,他的等待虽不至说毫无怨言却也无可奈何。然而,皇上竟为了萧乾的儿子,将他晾在偏殿半个时辰。 这却说不过去了,让他情何以堪? 平昌侯府在他手里,尚要给一个毛头小子让步,等夏风接了手,岂非只有摇尾乞怜的份? 合着他奋斗了几十年,不止没有让皇上对平昌侯府另眼相看,反而是每况愈下了?他替大齐卖了几十年的命,竟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不如? 不满,不甘,怨怼,愤怒……种种情绪在心中迅速堆积,发酵,升级,饱合! 他从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心中再生气,亦能怒不与面,可今日却几乎是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进到御书房中。 然则,他一进门,太康帝从书桌后站起来,亲自迎到门边,握着他的手,亲自替他看座:“正庭啊,等久了吧?来来来,坐坐坐!” “哎呀!”太康帝无限感慨:“朕这皇帝不好当啊,事无巨细件件都要朕操心!看到没?刚从这出去的,就是健之的独子!这臭小子,看中了一个姑娘,非逼着朕给他下旨赐婚!你说,朕每日国事都操不完,哪里顾得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不是……胡闹嘛!” 似乎忽然想起,他嘴里那臭小子“看中的那个姑娘”正好就是眼前这位平昌侯爷的前准儿媳妇,急忙住嘴,讪讪的笑。 夏正庭还在为受了冷落不忿,一时却未想起来这个碴,心道:您不是为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把国家的肱骨之臣晾在了偏殿半个时辰嘛? 脸上陪着笑:“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做出不知轻重的事也是有的。” 太康帝便长叹一声:“朕原本不想理他,可谁让这臭小子别的不会,赚钱的本事一流呢?你也知道,前段时间这么一闹朕的国库空虚得很啊!户部不止没有一文银子,还欠着各省藩库里一千多万呢!” 看他一眼:“正庭这次来,就是来找朕要粮晌的吧?哎呀,不是朕拖着不给,委实是国库吃紧啊!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又要替朕镇守边关,又要安抚那些将士。” 夏正庭听得暗暗吃惊,心中响起警铃。 原以为是户部嫌油水不够,故意设卡为难才拖着迟迟不发他的粮晌,这时听太康帝的口气,竟是出自他的授意。 这个性质,就大大不同了! “那臭小子,一年能替朕的国库增加一千万的收益,就是你的军晌朕也还指着他呢!”太康帝两手一摊,颇为无奈地道:“都说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朕虽是天子,却也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跟个毛头小子虚与委蛇。说出去,谁信?” 太康帝话说得俏皮,语中也颇多无奈,似乎是的确情非得已。 然而,他竟然将堂堂的封疆大吏,手握兵权的守边大将军跟一个不学无术,恃着祖宗的恩荫骄横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区区的商人放在了同一个天平上,相提并论! 这对他,本身就是一种污辱! 然,夏正庭除了陪着笑,还能说什么? 表面看来这场时隔三年的君臣会面,不止是相谈甚欢,甚至可以算得上推心置腹。 太康帝充分肯定了他的功绩,对于他的高风亮节,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许多誉美之词,亲切地表达了关怀和问候……同时,也直白地说明了朝廷的困难。 然,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一句话:困难大家都有,钱却真的没有。 他不禁一阵阵心凉。 原以为只要他回京,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谁知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 户部银钱吃紧是事实,朝廷有困难也是实情,可是若皇上拿他当心腹,认为他不可或缺无法替代,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筹出几百万军晌以稳定军心! 绝不会象现在这样放任不管,甚至有种隔岸观火的味道! 皇上,这是要向他下手的征兆吗? 四十年沙场征战,让夏正庭对危险的降临有一种本能的感应,而此刻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降临! 仿佛驾了一艘船,顺风顺水行驶了几千里,眼瞅着要靠岸了却遇上了暗礁,稍一不慎不止是满船货物血本无归,还有可能舟覆人亡! 他本以今日在御书房已受到了足够多的警示和轻漫,没想到回到侯府,却还有更大的烦恼和羞辱在等待着他! 卫守礼在大闹了那一场之后,并未就此收手罢休。而是浩浩荡荡地从国公府里送了两个嬷嬷,二个稳婆,四个丫环到飞雪苑侍候夏雪。各种补品,药材更是流水地往飞雪苑送来。 平昌侯府外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在交头接耳,相互打听最新动态,以便充当茶余饭后最新的谈资。 许太太早就被气得躺在**直哼哼,赶他不走,打他不得,杀了还不行,索性关了门,眼不见为净! “岂有此理!”夏正庭岂容这疯狗欺到头上来? 当即大发雷霆,命亲随抓卫守礼过来教训。 不料,卫守礼理直气壮,反过来把他奚落了一顿! 不止是强灌夏雪喝落子汤的事掀出来,还把这些年来,平昌侯府后院里的那些腌臜事一五一十都抖落出来,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夏正庭越听越是心惊。 侯门深似海。 哪个高门深院里没有几个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哪个当家主母手里没有染过无辜者的鲜血,没有屈死过人命? 这些年来,许太太的所作所为,他并非一无所觉,相反,他清楚得很! 每一场看似繁花似锦,门当户对的婚姻背后,都暗藏着无数的刀光剑影。 有多少如花美眷,就有多少血泪沧桑。 这个游戏的规则,夏正庭清楚,许太太也清楚。 所以,夏正庭才一直在隐忍,退让,甚至装聋作哑! 为的,只是侯府的和平,家宅的安宁。 许太太也才会一直握着屠刀,杀戮,宰割,肆无忌惮! 表面是维持血统的纯正,维护嫡系的权利和尊严,实则发泄着身为女人,名正言顺的妻子却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和尊敬的悲哀和愤怒! 对她毒辣的手段,夏正庭并不吃惊。 他惊的是,卫守礼是什么时候,又是用什么方法把他的家事调查得如此清楚,甚至比他本人知道的还要完整! 从许太太掌管中馈之初算起,其中跨越了二十多年! 最早的,当事人都化骨扬灰,搞不好已投胎转世了,除了几个得力的老人,府里侍候的下人也早换过了好几批。 若不是暗中监视了夏府几十年,一时半刻之间,他从哪里把这些事挖出来? 联想到今日在御书房,太康帝的态度,他只觉置身冰窖,手脚冰凉! 难道,皇上疑他,已不是一天两天? “有这样心思狠毒,手段高明的岳母大人,老子可不放心把嫡长子交到你们手里!”卫守礼扯开了嗓门,有恃无恐地叫嚣着:“事到如今,只有两条路。要么,我把雪儿母子接到陈国公府暂住。要么,从今天起,老子住到飞雪苑,亲自守护他们娘俩!怎么选,岳父大人,你看着办!” 这两个要求,委实是毫无道理,无礼之极! 夏雪与卫守礼虽订了亲,却未成亲,把她接到陈国公府去安胎,岂非笑掉世人大牙? 同理,卫守礼却带了这一堆仆从,宣称要堂而皇之入住飞雪苑,公然同居,与无媒苟合何异? 夏正庭天性谨慎,为了这次返京,呕心沥血,整整谋划了二个月,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敢离开南疆。 南疆至临安,相隔数千里。 为免半路遭人暗算,每一天都在拘谋策划,不停地变更着行走的路线。 他以半百的年纪,饶是平素勤于锻炼,精力体力都极佳,经过一个月的晓行夜宿,奔波数千里路后,也早已是身心俱疲,强弩之末。 再给夏雪这么一气,太康帝这么一推,哪里还经得住卫守礼这无赖指着鼻子,连损带骂地一通乱来! “竖子无礼,真当我平昌侯府无人?”夏正庭惊怒交集,气怒攻心,高扬着巴掌正要给他一个教训,却只觉嗓子一甜,“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侯爷!”安平惊叫一声,抢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哼哼~”卫守礼被喷了一脸一身的血,心中也吓得不轻,生怕把他气死了要给夏正庭抵命,冷笑两声,扔下夏正庭脚底抹油跑了。 出了这样的事,他当然不敢再住在平昌侯府,也不敢坚持把夏雪接到陈国公府。 恰在此时,天边一道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太太,不好了,侯爷吐血了!”宝瓶一脸慌张地掀了帘子,不及进门已先嚷开了。 “什么?”许太太扯下覆在额上的冷帕子,猛地翻身坐起:“快快,扶我去看侯爷。” “夫人,鞋,您没穿鞋~”李妈妈心惊胆颤。 许太太哪里顾得这许多,穿着袜子便奔了出去。 刚到门口,就见安平抱着夏正庭走了进来:“快,快,放到炕上。” “侯爷,侯爷!”许太太侧坐在炕沿,拉着他的手掉泪。 安平垂着手站在一旁,小声提醒:“太太,得赶紧请大夫。” “快!”许太太豁然而醒,忙道:“取侯爷的名贴,请许太医!” 李妈妈跑到门外,亲自嘱咐小丫头:“快,去请小侯爷来。” 原以为,夏正庭只是气怒攻心,一时间痰迷了心窍,救过来,再调理一下,便可无事。却不料,他这一晕,就是十天! 太医院的太医换着拨的来,最后惊动了太康帝,指派了钟翰林过来,依然无济于事。 平昌侯府的气氛越来越凝滞,卫守礼在上院与夏正庭当庭对骂,可没有半点收敛遮掩之意。拜他所赐,许太太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侯府。 所有仆妇都摒气凝神,唯恐有个行差踏错,被主子揪到,立刻便小命不保。 平昌侯府乱成了一锅粥,各种流言开始在府里下人之间口耳流传。 他们都说,是李太太早年造多了杀孽,如今报应在了夏正庭和夏雪的身上! 不然,夏正庭何以一病不起,夏雪如花美貌何以配了卫守礼这堆牛粪! 许太太衣不解带地伺候夏正庭,足不出正房,也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这种流言捅到她的跟前来。 孟氏倒是听到了几回,拿出大少奶奶的威严,责打发卖了几个碎嘴的仆妇丫环,又下了死命,再有乱传谣言,妄议主子者,一旦发现,立刻打二十板,交人牙子发卖! 可惜,不但没有刹住流言,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且,大有流传出府,扩散到临安城,变得家喻户晓之势!这种情形,在中元节的这天,到达顶峰! 中元节,俗称鬼节。 往年都是许太太主持祭祀事宜,因夏正庭昏迷不醒,改由孟氏主持。 好在中元祭祀的程度并不复杂,又都有旧例可循,孟氏入门十多年,府里规矩已烂熟于胸。 早早便命人准备了香烛纸钱,元宝包封,纸扎的衣物,仆从,车船轿马等等。 侯府规矩大,自初九起便杀了三牲开了祠堂,接了祖宗,早午晚敬献斋饭,焚香祷告。 到了中元晚上,吉时至,燃了鞭炮,焚烧早就备好的元宝包封,并纸衣,仆从,车船轿马等等祭礼,恭送祖宗并满天神佛返回阴间,便算完事。 人都有祖宗,主子送祖,仆人自然也不例外。 那些体面的管事或是开了府,或是家生子主子开恩,在府里赏了单独的院落;又或是府里没有,京中却有亲戚的,都可以家去祭拜。 但也有一些住在府里粗使杂役仆妇,既不是家生子,又没有亲人,却没有条件祭拜。便只能偷偷摸摸地乘着夜深人静,择一僻静的角落,点几枝白烛,烧几张纸钱,表表心意。 这本是人之常情,主家即便知道,往往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并不责备。但这种人并不多,一般最多也就那么七八户 .. 是蛊不是病 为方便照顾夏正庭,许太太睡在榻上,半夜惊醒,想要起夜,却不见宝瓶前来服侍。 幸得外间值守的宝珠机警,听到里头有动静立刻便掀了帘进去服侍。 许太太熬了这些日子,精力不济,一时也记不清上夜的是谁,这才没有发作。 宝珠心里害怕,又不敢擅离,服侍着许太太睡下后,立刻便去禀了李妈妈。 李妈妈只得披了衣起床,亲自去找膪。 这一找不得了,竟然发现平昌侯府里竟然到处白烛摇曳,鬼影幢幢,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人在偷偷摸摸地烧纸钱。 李妈妈找了一圈,终于在正院后罩房的靠近墙角处,发现了一个纤细的影子正跪在地上叩拜。从背影看,正是宝瓶。 鉴于后罩房离上房太近,怕惊忧了许太太,李妈妈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技。 “我只是一个丫头,一切只能听从主子的吩咐。殷姨娘,你可千万不要缠上我……”宝瓶喃喃地低念。 李妈妈皱了眉,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宝……” “啊~~~~”宝瓶心胆俱寒,暴发出一声非人类的惨叫,连滚带爬地缩到墙下,对着她拼命叩头:“殷姨娘饶命啊,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下命令的是太太,灌药的是李妈妈,不关我的事……” 李妈妈气得倒仰,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下流没脸的东西!半夜三更鬼吼鬼叫什么,惊了太太和侯爷,看你有几条命!” 看到她,宝瓶的表情比见了厉鬼还害怕,绝望地瘫在地上,不停地发着抖:“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这一声惨叫,穿云裂石,许太太刚刚躺下没多久,并未睡沉,当即惊得一跃而起:“发生什么事?” 宝珠满头大汗,急忙进去服侍她穿衣:“不,不清楚。”见许太太脸一沉,忙又补了一句:“李妈妈已经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来回话。” 许太太这才脸色稍济,快步去看夏正庭,却发现他的眼珠子轻轻转动,缓缓睁开了眼,当即大喜过望,扑过去握着他的手:“侯爷,侯爷!” 转过头,对呆若木鸡的宝珠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快去传太医!” “侯爷醒了,侯爷醒了……”宝珠跌跌撞撞跑出去报信。 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过后,烛火次递点亮,很快整个侯府都亮如白昼。 夏风来得最快,正赶上李妈妈命人把宝瓶捆了带到院中。 他皱了眉问:“出什么事了?” 李妈妈还想息事宁人,假做太平:“没什么大事……” 宝瓶却已状似疯颠,嘴里反反复复地嚷着:“殷姨娘,不要捉我,不关我的事……” 许妈妈脸一白,急切间找不着东西,只好脱下自己的鞋子塞到她嘴里,骂道:“叫你再满嘴喷粪!” “你少造些孽!”夏风脸一沉,整个人已罩了一层寒霜,扔下她大步奔向正房。 他从听风轩一路走来,遇着好几拨鬼鬼祟祟祭拜的人,都是见了他就一哄而散,心里何尝不清楚缘由? 李妈妈一张老脸,哗地涨得通红,站在院中半天都没有动弹。 “娘!”夏风进了门:“父亲醒了?” “眼睛倒是睁开了,却一直不能动,问他什么也没有反应。”许太太垂泪道,有一句话压在了心里,已冲到舌尖,却不敢说出来。 “昏睡了这许多天,一时虚弱也是有的。”夏风走到炕边,低头观察夏正庭的神色,轻声道:“父亲,能听到我说话吗?” 夏正庭微微阖了阖眼,又打开。 夏风松了口气:“有知觉就好,余下的,再慢慢调理。” 许太太心中稍定,道:“已派人快马去请许良将,算算时间,再有一刻钟也该来了。” 夏风沉吟片刻,问:“父亲是何时醒的?” 许太太茫然道:“我睡着了,被一声尖叫吓醒,醒来一瞧,你父亲已睁开了眼,也不知醒了多久?” 夏风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娘,阿蘅……” 许太太脸一沉:“好好的,提这贱人做甚?” “娘!”夏风涨红了脸,轻轻道:“说到底,是我对不起阿蘅在先,她才退的婚。” “哼!”许太太冷笑:“明明是她背着你与姓萧的双宿双栖,勾搭成奸,转过来却把屎盆子扣在你头上!只有你这个傻子,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心甘情愿做冤大头!” 夏风面色惨白,略提高了声音分辩:“阿蘅不是这样的人!” “呸!”许太太一指戳上他的胸,啐道:“亏你还是平昌侯府的小侯爷,有点出息行不行?世上难道就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她你就活不下去了不成?” 夏风咬着唇。 没有她当然可以活下去,可是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又有何乐趣可言? 默了半天,轻声道:“事实上,我今天见了阿蘅。” 为了见她,在静安寺外等了几个时辰。 许太太猛地抬头,咬牙切齿地道:“这种忘恩负义,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说提,就是连想都不该想!你居然还要去见她!” 夏风讷讷道:“若不是为了父亲,我也不敢去见她。” 许太太冷笑:“你以为我是傻子?” 夏风涩然一笑:“她说,如果所有方法都用过而不见效的话,可以试试惊吓的法子。而今晚,父亲果然因受惊醒转,所以我想,是不是请她来府里给父亲扶脉?” “借口!”许太太一针见血地道:“你想用这个机会,与她再述前缘,简直就是做梦!她如今攀上了高枝,怎么再回到你的身边?” 夏风强调:“阿蘅的医术,连钟院正都赞誉有加!听说,穆王的陈年旧疾,已经在她的调理下,慢慢好转了!说不定……” 他何尝不知这只是借口? 以为可以放手,以为可以就此让那抹倩影淡出自己的生活,永不相见。 可是,当他一步步走近她,当那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他才蓦然发现,原来她从来不曾离去,一直都在他的心中! 阿蘅从来就不是绝色美人,并不如何令人惊艳,然而今日,再见阿蘅,他的心灵却受到了强烈的撞击!那颗已近死寂的心,又被赋予了新的生命,重新跳跃了起来! 当他发现,其实她并不如他想中的那样的恨他。 她还能冷静与他交谈,倾听他的苦恼,甚至还给病中的父亲提出中肯的治疗意见…… 所以他忍不住想,父亲的病,也许是修复两家关系的最佳契机。 他并不奢望能够让她回心转意,最起码不要成为陌路!不会用满是厌憎和敌意的目光看着他! 哪怕,就只是在远处看着她,偶尔见一次面,已经足够了! “你死了这条心!”许太太斩钉截铁地道:“我也绝不会允许一个羞辱了夏家的人,踏进夏家的门槛!” 夏风还欲再劝,孟氏和纪氏已经相携而来,紧接着许良将也急匆匆赶到,只得闭了嘴。 许良将进了门与夏正庭简单交谈了几句,又翻了翻眼皮,摸了摸手脚的肌肉,这才坐下来扶脉。 很快,便示意夏风跟着到宴息室。 夏风压低声音问:“许太医,家父情况如何?” “目前看,神智还算清楚,可是因为昏迷太久,伤及脑部,是以说话和行动能力大打折扣。”许良将小声道。 “多久可以恢复?”许太太跟出来,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个,不好说。”许良将不敢大包大揽,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侯爷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不如前,自然比不得年轻人。只怕,需要一些时日。” “也就是说,虽然需要一些时间,还是可以恢复如常咯?”夏风问。 许良将却只管低头写起了药方,写完了,这才道:“暂时先吃几天看看效果,再做添减。” 许太太心中惴惴:“许太医,你说实话,侯爷到底能不能恢复?” “说不好,看情况。”许良将吱吱唔唔,也不要封红,提了药箱便走。 纪氏到底年轻,吓得两腿发软,拉了孟氏轻轻地道:“若不能恢复,岂不是,岂不是瘫了?” 许太太耳尖,前半句没有听到,“瘫”字却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如一根尖刺扎进心脏,又痛又怒,啪一个耳光甩过去:“混帐东西,你咒谁呢?” 纪氏又疼又羞又悔又怕,捂着脸呜呜的哭,却不敢分辩。 吃了许良将的方子,夏正庭勉强可以开口说几个简单的字,却连手指都动不了,翻身都需要人伺候。 许太太却是心急,等了半个月不见改善,便又请了李义山来看诊,没几日又换陈朝生。 结果,不但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差。 初时还能服下药,进些粥菜汤水,慢慢的时冷时热,伴着咳嗽腹泄,又不能喊,常常就拉了一身,弄得臭不可闻。 到九月初,开始咳血,肢体也渐渐麻木,指掐刀划都不知道痛了。眼见着夏正庭脸色越来越差,面目青黄,瘦得眼睛都凹下去,已是病入膏肓了。 到了这个地步,夏风再也不能忍下去,旧话重提,要请杜蘅入府给夏正庭看病。 如果说,上一次提议的时候,还夹了些不能告人的小心思,这一次却是半点旖旎的想法都没有,纯粹是着急夏正庭的病了。 许太太却不肯松口,这时夏正庭已经没有能力做主,整个侯府她一个人说了算。 不止不松口,竟还当着许良将的面道:“钟院正都没有办法,她一个黄毛丫头,吃的米还没有别人吃的盐多,能有什么用?” 夏风若是再坚持,那就是等于要杜蘅跟钟翰林打擂台了,只好做罢。 许良将却是心中一动。从夏府出来,便去了杜府,求见杜蘅。 紫苏把贴子拿进来的时候,萧绝正在东梢间一个劲地缠着杜蘅,重阳节一起去爬青岩山。 萧绝拿了贴子,瞄了一眼:“他来做什么?” 杜蘅便笑:“你说呢?” “难不成是为夏正庭?”萧绝怪叫。 这些个老头子个个眼高于顶,自尊心强得要死,居然会为了夏正庭来求见一个后生晚辈?这个晚辈,还是个女子! “见了就知道了。”杜蘅命紫苏把人请到花厅奉茶,自己先回东梢间换了衣服,重新梳洗一遍去了花厅。 杜蘅微笑着曲膝行了一礼:“什么风把许大人吹来了~” 许良将也不拐弯抹角,双手一拱:“实不相瞒,老夫冒昩登门,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二小姐。” “许大人言重了,”杜蘅连连摇手:“我后学末进,在前辈面前怎敢言指教二字?有什么特殊病例,拿出来大家参详参详,出个主意,倒是勉强可以。” 许良将就从药箱里掏出一迭药单来,摆在桌上:“二小姐请看,这是老夫最近遇上的一位病人。病情反反复复,怪异之极。” 杜蘅早猜到他必是为夏正庭而来,此时药方在手,越发心中有数。 她并不急着发言,而是先行探问:“许大人有何高见?” 许良将想了想,杜谦在太医院任职,夏正庭病倒并不是秘密,自己有求于她,就不该隐瞒,否则倒显得自己不磊落。 “初时我以为是普通的中风……” 他一五一十地把夏正庭如何发病,如何昏迷,如何清醒……直到最近,已经快油近灯枯之状,全都说明。 末了道:“说来惭愧,按道理这真的不是什么大病,可老夫施了浑身解数,不止没能治愈,最后连病因都未查明。实是不甘心!” 杜蘅认真地想了想,道:“我瞧着,大人用药的确对症,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就算换了我,也不外是这些药。病不算难,药也对症,病情却在反复发作中,不断地恶化,是何道理?” “是啊,”许良将拧着眉,愁得几乎把胡子揪光:“老夫百思不得其解!” “既是药力不可为,”杜蘅慢慢地道:“那大人有没有想过,也许侯爷患的不是病?” “不是病?”许良将怔住:“那是什么?” 杜蘅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许良将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已近呆滞:“二小姐的意思……是蛊?” 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经低到差不多听不见了了。 “我没有亲眼见过侯爷,因此无法下结论。”杜蘅摇头,冷静地分析:“不过,南地少数民族混居,巫蛊成风。侯爷镇守南疆数十年,戍卫了边关安宁的同时,必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蛊?”许良将顿时冷汗淋漓:“若是病,查到病根总能设法对症下药。如果是蛊,找不到下蛊之人,如何破解?” 杜蘅淡淡道:“是与不是,还待查证,大人忧心也无用。而且,蛊虽无法根治,却可以设法缓解。这段时间,侯府可派人去查,运气好也许能找到下蛊之人。” 许良将苦笑:“说得倒是容易,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 “总有一线希望。”杜蘅目光闪了闪,声音低了下去:“就算真的找不到,那么,至少可以为他争取些时间……” 至于争取时间做什么,她没有明说,相信许良将自该明白。 许良将已被这个推测,轰得心乱如麻,魂不守舍地走了:“是,是该争取些时间。” 杜蘅回到西梢间,萧绝正俯身研究着桌上堆着的布料,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指着其中一匹道:“这个好,赏给我做件袍子,如何?” “你喜欢,拿去就是。”杜蘅懒懒瞥他一眼。 “那老家伙惹你不高兴了?”萧绝眉一扬。 杜蘅神色冰冷:“她倒是真狠得下心!” 宁愿让夏正庭死,也不肯来求她! .. 跟你去江南 许良将按着治蛊毒的法子配了药,夏正庭喝了几天,病情果然缓和了几分,已经能极慢地说出一两句囫囵话了。 许良将偷偷把夏风叫到一旁,让他暗中查一下夏正庭这些年得罪过的对头,尽快找出下蛊之人。 “蛊?”夏风懵了。 临安距南疆数千里,就算是回去直接取解药,来回最快也要二个月,何况还要进行调查! 夏正庭的身体已接近油尽灯枯之象,还能支撑多久呢膣?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夏风默了半晌,满怀希翼地问。 许良将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我会尽量替侯爷多延些时间。” 夏风在书房里干坐了半个时辰,强打精神,把安平叫进来问话蝣。 一听是中了蛊,安平整个都呆住了:“侯爷的性子最谨慎不过,轻易不会开罪人,与诸位土司的关系都不错,没跟谁结下什么生死大仇啊?” 夏风强忍住焦躁,提醒:“上边关系处理好了,下面的关系呢?父亲治军严格,会不会是无意间得罪了小人?” 安平张大了嘴:“要是这样,那人选可就多了去了!侯爷的脾气,您也知道,别的都好商量,唯有军纪是绝对不能违的。但是,那也都是早年间的事了。谁有这么好的耐性,一忍几十年?” “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事件?” 安平想了想,忽地心中一动,嘴巴翕了翕,又忍住了没做声。 夏风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问:“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忌什么!” 安平便垂了眼,避开他的视线,嗫嗫地道:“我是想,侯爷性子平稳轻易自个不会得罪人。可是,大少爷他……” “大哥?”夏风微怔:“他在军中,得罪了很多人吗?” 安平脸上红得象火烧,硬着头皮小心地选择着词汇:“也不是得罪……就是有些事,做出了格,下手重了些。旁人难免议论,大少爷的脾气,您也知道,恼起来是不大留余地的……” 夏季驻守的那处又比较偏,若不进城,常年累月也难得见到一个女人,军中生活寂寞清苦,是以私下男风悄然胜行。因到底不是正途,并不敢公开承认,且绝大多数人并不能够接受。 偏夏季性子阴鸷,又仗着身份,只要看中的,没有不想方设法弄上手的。 这些年,毁在他手里的清俊少年,不知多少。 性子软懦的,没有根底的,只能忍气吞声,吃了哑巴亏。 遇上心高气傲,性烈如火的,难免就要闹出事端。 这件事只是瞒着临安的家里人,在南边军中却是公开的秘密。 夏风其实也隐约有耳闻,只是不愿意相信,也就不曾求证,这时点头:“我这就给大哥去信,让他循线追查。你继续想,有任何疑点都不要放过。” 安平又吞吞吐吐道:“其实……殷姨娘,是白族土司府里出来的。” 虽说人已死了好几年,可毕竟是一尸两命,难保有家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的。 夏风怔了怔,艰涩地道:“这事,也一并查一查吧。” 许太太看到夏正庭好转,于是放下心来,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夏雪的婚事。 经卫守礼这么一闹,夏雪肚子里的孩子是不能再打掉了,只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却她嫁出去。 可两家都是勋贵之家,再怎么简省手序,缩短时间,婚期还是订到了十月。 重阳节这天,柳镇回了杜府看望老太太。 柳镇比柳亭精明也擅于算计,柳亭一直在杜家帮着柳姨娘掌家,做着外院的管事,表面虽然风光,实际还是奴才。 而柳镇,却早早的一个人去了江南。 早几年是替顾府打理店铺,慢慢的就把顾家安排的掌柜架空,赶走,把店里的资金据为己有,最后再改头换面,变成自己的店铺,做起了生意。 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他见过杜谦,给老太太请完安之后,去了红蓼院见杜荭。 “大舅!”杜荭见到他,眼眶瞬间泛了红。 “荭姐儿,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变大姑娘了!”柳镇上下打量着她,很是欢喜。 霍香奉上茶,机警地关上/门,搬了张凳子在庑廊下晒太阳。 柳镇瞧了这个架式,心中咚地一跳,再忍不住疑惑:“来了这许久,怎么不见阿枝?” 杜荭眼里闪着怨毒的光,声音却压得极低:“娘,已经不在了。” “不在?”柳镇一愣,下意识问:“去哪了?” 杜荭不吱声,眼里浮起泪光。 “死了?”柳镇心中一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 杜荭狠狠道:“她怎么敢说?娘是给那贱人害死的!” “谁?” “杜蘅!”这两个字从她的齿缝迸出,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你听谁说的?”柳镇倒抽一口冷气:“二小姐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说话大些都怕吓着她,怎么可能害死枝儿??会不会听错了?” “错不了!”杜荭咬牙切齿地道:“我们一直以为她被爹送到清州老家去了。只是奇怪,为何这么长时间娘连封信都没捎过来?直到今年七月,她突然出了远门。田庄的管事派人送瓜果,在厨房跟人闲聊,被霍香无意间听到……” 杜荭的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濡湿了衣襟,声音却诡异地十分平静,没有波澜:“原来,娘根本就没回清州,也不是送去庙里清修。是被那贱人扣在了她的庄子里,挑去了手筋脚筋,毒哑了喉咙,象狗一样关在柴房里!最终,一寸寸溃烂而亡……” 柳镇听得胆颤心惊,半天没有说话。 “大舅!”杜荭用力握紧了拳头,眼睛血一样红:“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柳镇愣了半晌,忽地站起来:“我去找杜谦!阿枝虽说是姨娘,也不能这样悄没声息的弄死了,连句话也不给!” “没用的!她的恶事还少吗?逼死个把姨娘算什么!爹根本不会管,老太太只会装聋作哑!”杜荭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掐到肉里:“因为杜府的财权抓在那贱人手里,一家人要仰她鼻息!不然,她哪这么嚣张?” “杜府现在是二小姐当家?”柳镇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呆了。“分明是她设了圈套给二叔钻,掏空了家里的财产,反过来却假装大方,用些小恩小慧拢络人心。”杜荭冷笑道:“可笑那群蠢货,还真把她当成活菩萨,指着她拉拔着一家人鸡犬升天!殊不知,人家早磨好了刀,随时准备取他们的命!” 柳镇半信半疑:“二小姐有这么大的能耐?” “凭她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杜荭的话里有掩饰不住的妒意和不屑:“她倒是运气好,找了个好姘头!” “姘头?”柳镇张口结舌:“她就不怕人戳脊梁骨,平昌侯府抓她去浸猪笼?” “她不要脸,在外面抛头露面,弄了个郡主的头衔唬人,勾搭上了石南,又退了平昌侯府的婚。”杜荭说着,简单地把这一年的变故交待了一遍。 柳镇想了好久,才记起来:“石南,不是以前顾老爷子捡回来养在善堂的小厮吗?” “就是他!”杜荭冷笑:“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摇身一变,成了穆王府的世子爷。成天仗着萧乾的势,狐假虎威,是京都有名的小霸王!” 杜荭小脸涨得通红:“明面上清高孤冷,暗地里男盗女昌。这两人起初还偷偷摸摸,这段日子已经毫不避讳了,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今儿一早,这两个贱人又不知坐了马车去哪鬼混去了!我呸!真是丢光我杜家的脸!” 柳镇蹙起眉,压低了声音劝:“她既然攀上了穆王府的世子爷,那你可要小心些。这种人,咱们惹不起。” 杜荭冷冷道:“我又不傻,用鸡蛋去碰石头的事,才懒得去会做。” 不然,她又怎会怀揣着真相隐忍到现在,连杜荇都不敢透露一个字? “你希望舅舅怎么做?”柳镇心中七上八下。 “花无百日红,如今杜蘅风头正盛,不代表她永远占上风。”杜荭的脸上,挂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稳和狠辣:“我在她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被她监视,什么都做不成。所以,我才写信给大舅,我要跟你去江南!” .. 绝对有必要 既是去郊外踏青,当然有可能碰到熟人,杜蘅却没想到会再见到岑聿,更没想到他跟萧绝竟然是朋友。 站在大佛寺的山门外,杜蘅只觉得风吹在身上,格外的凉,脸上的笑容也就有些僵,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岑公子。” 萧绝诧异地看看两人:“你们认识?” “不认识~”杜蘅摇头。 “认识!”岑聿点头,目光依旧近乎无礼地盯着她瞧:“小姐不记得了?上次在平县花鸟市场,我们见过一回的。我想送你鹦鹉,可惜你不肯领情。啊,有位小哥还提醒我买镜子来着。膣” 林小志的脸红得象猴子屁股,尴尬地拱了拱手:“误会,误会!” 萧绝明显不悦,握了杜蘅的手:“误会什么?对付这种登徒浪子就该直接打得他爬不起来!” 岑聿微微笑:“我们南昭人没你们北齐这么扭捏,喜欢就放胆追,看对眼了就在一起。蜮” “大齐!”聂宇平眉峰微蹙,淡声纠正。 大秦末年,各地峰烟四起,诸侯争霸,经十数年的战争,最终以红河为界,六指山脉为屏障,将大秦一分为二。 南面为昭,面积只有大齐的五分之一;北面为齐,因占了大秦大半河山,向来以泱泱大国自居。但是南昭人,为表两国平等,通常只肯以北齐称之。 建国之初,两国都采取了闭关政策,边关枕戈待旦长达近百年。直到齐高宗继位后,改用怀柔政策,两国局势才渐趋和缓,慢慢开了边关,开始有了贸易往来。 到现在,已有六七十年历史,不止贸易十分活跃,两国之间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萧绝对他怎么称呼大齐并不在乎,但觊觎阿蘅却是绝对不允许。飞起一脚,直踹他的膝弯:“朋友妻不可戏!再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不知者不罪~”岑聿不太认真地道着歉,却极认真地盯着杜蘅,道:“象,真象~” 萧绝上前一步,将杜蘅挡在身后:“再看,我可真要翻脸了!” 岑聿却不识趣,问:“二小姐可有姐妹?” “没有。”杜蘅摇头。 “你多大?”岑聿似是不信。 杜蘅笑而不答,看他的目光,显然已将他划为疯子。 “怎么,”萧绝心生狐疑:“你见过跟阿蘅长得很象的人?” 岑聿点头:“我一个远房亲戚,今年九岁。” 萧绝初时还真以为顾氏当年生下一双,被顾洐之抱走一个,这时知道不是,神态轻松起来:“你什么眼神?” 阿蘅虽说纤瘦了些,身材可没的说,该有的全有,怎么看也不象未成年啊! 岑聿又看了杜蘅一眼,道:“二小姐最象的其实不是我那远房表妹,是我表舅妈……” “不用乱猜了,”萧绝立刻打断他:“我岳母,岳外祖都是一根独苗,且都已故去。” “啊~”岑聿很是意外,很认真地陪不是:“对不起。” 杜蘅这时已经很不高兴了,淡淡嘲讽:“南昭人都象岑公子这么八卦吗?” 岑聿也不以为杵,笑着解释:“那倒不是,只是生意人嘛,常年在酒桌上交际应酬,难免话多一些,并不是有意要刺探二小姐的**。这样吧,晚上我在飘香楼设宴,一则给二小姐陪不是;二则,两位成亲时我不一定会在。借这个机会,预祝二位新婚之喜。” 杜蘅瞬间面红过耳,转身就走。 萧绝哈哈一笑:“好意心领,不过阿蘅还在孝期,所以要明年才能成亲。到时给你发贴,敢不来喝喜酒小爷跟你绝交!” 说罢,三步并做两步赶上杜蘅,拉着她的手:“走这么快做什么?小心摔跌!” 杜蘅一把拂开他,气呼呼地道:“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认识啊?” 萧绝一怔,陪笑道:“做生意么,当然是三教九流的人都得打交道啦。岑聿这人除了说话直了点,其他都还好,没什么坏毛病,而且出手很大方……” “他这不叫直,叫有病!”哪有刚认识就查人祖宗三代的? 萧绝瞥一眼她绷着的小脸,忙改口道:“对对对,他有病!咱不跟有病的人做生意。” 杜蘅轻哼一声,抿了嘴不说话。 萧绝笑嘻嘻道:“他这回来,是想买些上好的茶叶和丝绸回去。要不,我从中做点手脚,狠狠坑他一笔,怎么样?” 岑聿走在路上,突然打了个寒颤。 杜蘅缓了脸色:“那倒没必要。” “有必要,绝对有必要!就凭他惹你不痛快,就该给他个教训。” 小爷的媳妇,那小子凭什么死盯着看啊?不高兴! 从青岩山因来,听说柳镇来访,杜蘅打了个突,那种心中堵着块石头的感觉更盛了:“他来做什么?” “说是刚好有笔生意要谈,顺路拜访。”白前把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禀报:“听说,跟三小姐关起门来谈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两个人眼睛都是红红的。” 杜蘅不吭声。 江南跟临安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中间隔着二省,几年的功夫,柳镇的生意就从江南做到京城来了? 前世,柳镇可只在杜荇,杜荭出嫁,以及杜松成亲的时候来过杜府。 平时年节的人情往来,都是遣仆人互送,很少登门,与她更是没有交集。 这次突然造访,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找几个人,盯着他的动向。”想了想,吩咐:“注意,不要惊动了他。” 接连几天,柳镇都忙着拜访有往来的商户,又果然进了二万两银子的货,四处找船托运。等忙完这一切,柳镇便正式去跟杜谦辞行,顺便提出,要接杜荭去江南小住二年。 杜谦一怔:“怎么突然想到要接荭丫头去江南?” 柳镇就搬出事先商量好的理由:“阿枝也不在,荭姐没个人管教。我想接她去住两年,送她去金大姑那学习刺绣,将来议亲的时候,也多些优势不是?” 杜谦想到柳姨娘,又是厌憎又是心虚,讷讷道:“她要学刺绣,在京里也可以请人教,没必要跑那么远。” 柳镇打断他:“一家人何必要说两家话?好的绣娘,价格可不便宜。杜家如今,哪还有余钱给荭姐请绣娘?阿荭的年纪也不小了,好好的孩子,可不能再耽误了。妹夫可以狠得下心,我可舍不得让她象荇姐一样,给人做妾!”一句话,戳到杜谦的死穴,脸上阵青阵红,做不得声。 半晌,才迸出一句:“这事,我也做不得主,需禀了娘。” “你别拿话敷衍我!老太太再大,也不过是外祖,你若是应了,她没有不答应的理。”柳镇淡淡道:“杜府没有个正经的女主子,不能好好教导荭姐。我是她大舅,接外甥女去住两年难道也不成?” 杜谦说不过他,只好道:“这么大的事,总该容我跟娘说一声吧?” 柳镇这才露了笑容出来:“这自然是应该的。” 两个人就去见杜老太太,把柳镇的意思说了一遍。 杜老太太叫人把杜荭唤过来,问:“你大舅想把你接到江南去住两年,你意下如何?” 杜荭垂了眸,敛去所有情绪:“我是听祖母的。” 杜老太太是个人精。 杜荭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杜家所有的孩子里,她是城府最深的一个。 她嘴里虽没说,看到柳镇的那一瞬间,脸上一掠而过的喜悦已落在了她眼底。 柳镇与杜家往来并不十分频密,数年都不曾来访,一来就要带杜荭走,想必是她在背后出的主意。 柳姨娘被送到庙里清修,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有些对杜荭不住。 这时虽有些不愿意送她走,却也不想拂她的意。 沉思了一会,道:“本来父母健在,没有去别人家的道理。好在,柳大是她嫡亲的舅舅,也不是外人。再说,这一年家里这么多事,把个好好的孩子憋得沉默寡言的,去散散心也不错。” “娘的意思,是答应了?”杜谦倒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好说话,这时便松了口气。 “家里没个正经的女主子,内宅的事便是一团糟。让她去学门手艺,过两年等你续上弦,回来议亲刚刚好。”老太太一锤定音,杜荭去江南的事,便成了定局。 ps:这两天是铺垫也是过度,又是承上启下的关键,所以写起来不太顺手,卡过这两天会恢复正常更新。。 .. 钥匙与宝藏 “你去江南,那我怎么办?”杜荇只觉手脚冰凉,直着嗓子嚷。 杜荭递了个瓷瓶过去:“这些,应该够你用上三个月。等我到了江南,再遣了人给你送药来。只是,你也忒不争气,都一年多了,怎么还没动静?” 杜荇垂下眼睫,脸上漫着红云,没接那个瓷瓶,手指不自在地在膝上画着圈:“这种事,岂由得我想要便有?” “你也太笨了些。”杜荭了然。 杜荇难掩怒意:“他不来,我,我又有什么法子?膣” 杜荭冷冷笑:“先前在家的时候,可不知道你这么守规矩,遵礼法。” 杜荇脸似火烧,眼眶却遂然红了,半晌才道:“居家过日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次次都要借助药物,那还有什么意思?终归,要他心甘情愿……” 杜荭哧地一笑,冷声讥讽:“你连脚跟都没站稳,居然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别说姐妹一场,我不提醒你。你的时间不多了,等夏风娶了妻,到时你哭都来不急。蟆” 杜荇吃了一惊:“夏风议亲了吗?是哪家的小姐,你听谁说的?” “夏正庭病成这样,你竟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杜荭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她:“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熬过这一关,夏风今年二十三了吧?过完年马上就二十四,你以为还有多少时间给你浪费?居然还摆着大小姐的谱,守着可笑的自尊心!” 不等她驳,接着道:“同样的伎俩,一次二次还可以说是没防备,三次四次还不明白,那就是猪脑子了!我所认识的小侯爷,可不是个单纯没心机的人!” “你的意思,”杜荇又恼又羞又有几分喜悦:“他,不揭穿,其实是有几分喜欢我的?” “他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杜荭冷冷道:“可是,你耍的那些伎俩,他一定清楚!他既然不戳穿,你就该顺水推舟缠上去!矫情个啥劲?也不想想,眼下你有矫情的资本吗?” “你,你不明白!”杜荇被她奚落得狠了,脱口道:“他,他每次……” 说到这,想着杜荭终究是云英未嫁的姑娘,狠狠地咬着唇,不敢往下说。 夏风与她同房次数不多,可每次情到浓时,唤的总是杜蘅的名字,这样的羞辱比打她的脸还令她难堪百倍! 不止她,换了世上任何一个女人,恐怕也忍不下这口气吧? 杜荭却笑得更冷,语气更凉:“那又怎样?他既然心里挂着那贱人,你不妨索性学一学那贱人的做派,只要能留住他人,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你……”杜荇吸了口凉气。 杜荭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你自个掂量着办。时候不早,我却该告辞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瓷瓶搁在炕沿,起身离去。 杜荇也不相送,怔怔地望着窗户,直到夜幕低垂。 大蓟进来,把烛台点亮:“饭菜好了,是送到房里还是……” “拣几样精致的装起来。”杜荇似是下了决心,把满头的珠簪卸下来,乌黑的秀发随意挽了个纂,用一枝桃木的梅花簪固定,又换了身素雅的衣裙。 “小姐……”小蓟错愕地张大了嘴。 杜荇回过头,嫣然一笑:“怎么,不好看?” “好,看~”大蓟迟疑地点头。 若说杜荇的美似牡丹,富丽堂皇,艳光四射;那么杜蘅就象铃兰,清新淡雅,澹泊怡人。可是这样御了浓妆,只着家常的服饰,乍一看去,竟有几分与杜蘅相象。 小蓟呆头呆脑,脱口道:“象二小……” 大蓟心中咚地一跳,忙剜了她一眼。 小蓟已意识到失言,猛地一缩脖子,双手抱头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杜荇却似心情极好,站起来:“走吧,去书房~” 两人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提了食盒快步跟上。 夏风此时却不在听风轩。 夏正庭今日精神极佳,坐在轮椅上由他推着到外面晒了一会太阳,便把夏风叫进了书房。 所有人都退到外院,站成一圈,不得任意走动。 就连安平也没留在里头伺候,而是带了十几个人,跃上书房四周的院墙高树,守住了四个角,二十丈之内连鸟雀都休想靠近。 戒备如此森严,莫说那些仆役,就是夏风也微感不安:“父亲~” 夏正庭抬头,仰望着玉树临风的儿子,双目闪着晦暗难明的幽光,良久才轻轻道:“风儿,今晚为父所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了,事关平昌侯府的生死荣辱,一个字都不得泄漏。” “父亲~”夏风看着他,眼里是震惊,更多的却是心酸:“你刚好一点,别说这些劳神伤心的事……” 夏正庭一生骄傲,纵横疆场历经九死一生,几曾怕过? 可如今,却交待起遗言来,怎不令他心痛? 夏正庭抬手,阻止他:“我时间不多,精神也不济,你别打断我。” 停下来喘了口气,这才接着往下说:“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手上,乘着我今天脑子清楚,省得以后忘了,后悔来不及。” “父亲,”夏风强忍了伤心,道:“您正当盛年,在许太医精心调理下,身体正逐日好转,切不可太过悲观……” 夏正庭皱了眉,指着他身后的书架,指挥着他把书架搬开,轻轻按动机关,轧轧轻响之后,露出一道暗门:“推我进去。” 夏风从不知道,父亲的书房里竟是别有洞天。 微微一怔之后,强抑了惊讶,沉默地推着夏正庭入了内室。 两人刚一踏入,咔嗒一声,暗门在身后轻轻阖拢,房中光线一暗。 夏风立刻晃了火折,发现暗室长年没有人出入,地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却并无潮湿霉变,空气比不得外面清新,却也并无异味,显见另有通风之处。 他抬了头,四处寻找通风口,发现四面墙角都嵌了铁枝铸就的烛台,上面插着婴儿手臂粗的牛油烛,于是走过去点燃。 房里骤然间亮如白昼。 夏正庭指示道:“东面墙角的牛油烛台,往左旋转半圈。”夏风依言走到烛台下,单手掰了烛台,轻轻往左一旋。 只听得吱吱一声响,先是一阵灰尘扑簌簌落下,接着墙上露出个二尺见方的黑洞,一只巴掌大的盒子静静地躺在洞中。 他正要伸手去摸,听到夏正庭一声喝:“小心!” 耳边“哧哧”之声乱响,无数羽箭从黑漆漆的洞口里射了出来。 幸得夏风反应神速,嘶一声,把外袍脱下,轻轻一挥卷起数十枚铁箭,身子在墙上轻轻一点,倒蹿而回,迅速挡在了轮椅之前。 长剑已经挚在手中,舞得密不透风,箭枝遇阻反弹,一阵叮叮当当乱响,地上横七竖八落了一地的箭簇,有些余势未蓑,插在墙上嗡嗡做响! 夏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父亲!” 墙内有机关,竟然事先不加提示,若是反应慢得半拍,此刻早已被射成了蜂窝! “你不用着恼,这是每一代平昌侯继位前必需接受的考验。”夏正庭嘴角噙着一抹满意的笑,淡淡道:“现在,把墙内盒子取出来。” 夏风没有吭声,依言把盒子取出。 那盒子看着十分小巧,黑漆漆的并不起眼,谁知拿到手里竟是十分沉,且触手冰凉还滑不留手,他一个不防,竟脱手滑落。 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当即俊脸一红,俯身拾起,好在并未摔坏,忙递到夏正庭面前。 “打开。” 那盒子四四方方,连一条缝隙也无,更无锁扣之类多余的赘饰,夏风拿着盒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终于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凹槽,拔了束发的乌木簪子,用簪尖轻轻一触。 就听到啪地一声响,盒盖弹开,露出大红的金丝绒底,上面衬着一枚长约寸许,金光灿灿的钥匙。 夏风把钥匙取下,放到夏正庭的掌心。 夏正庭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轻轻吐出一口气,郑重地交到夏风手中:“风儿,这枚钥匙在我们夏家传了六代,今天起正式交到你手上,一定要妥善保管,万勿遗失。” “钥匙在这,锁呢?”夏风将钥匙在掌心把玩了一会,问。 夏正庭苦笑:“我从你爷爷手中接下钥匙至今二十五年,从未有幸见过那把锁。” 他叹了口气,幽幽道:“也许,这辈子永远看不到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还有机会。” 夏风轻挑眉尖:“这把钥匙,有何用处?” 一把钥匙,被如此郑重其事地收藏起来,传了几代,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然而,做为钥匙的主人,夏正庭却说终其一生也没见到钥匙可以开启的那把锁,岂不是太诡异了? 夏正庭的目光幽远,仿佛穿过他望向了遥远的时家。 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五百多年前,大秦一统五国,威镇四海,八方来朝,显赫一时。 然而,花无百日红,在传了三百四十五年,历经二十一代帝王之后,大秦帝国终于因为溺于享乐,宠信后妃,荒废政务,由阉党把持朝政,引起群臣不满,等种种原因,至民不聊生,各地诸侯乘机揭竿而起,直逼京都。 由于吏治的**,叛军已打到离皇城只有五百里,大秦帝才接获战报,仓促调兵应战。 然,叛军杀到,城上守军早就不满大秦帝,与叛军暗中达成协议,竟然不战而降,大开城门,与叛军一起掉转枪头杀入禁宫。 大秦帝被禁卫军护着退入宫中,眼见大厦将倾,危在旦夕之际,大秦帝急召二位近臣,殿前托孤。 这两个近臣,在当时职位都不高,声名更不显赫,一个是太医顾桐,一个是御前带刀侍卫夏淳。 大秦帝最喜私服出游,每次偷偷出宫,夏淳必随侍在侧,可以说大秦帝所有的风流韵事,他都掺了一脚。 大秦帝后宫佳丽三千,时不时还要出宫寻求艳遇,身体难免吃不消,这时顾桐的作用就发挥出来。 时间一长,这两人自然成了大秦帝的心腹。尤其是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无数曾经誓死孝忠的肱骨大臣都弃主而去,加入叛军队伍,忠奸难辩。 大秦帝又怎敢拿天家最后一点血脉冒险? 他托孤的对象,却是数月前微服私访时金屋藏娇的红颜知己,此时已怀龙胎三月有余,本打算接她入宫,却被叛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叛军入城,所有登记在册的天家血脉,必定不会放过,后宫佳丽中有孕者也无幸免之理,唯有宫外这条血脉,敬事房没有登记,人不知鬼不觉的,尚有一线生机。 同时交到顾桐和夏淳手中的,还有二枚金钥匙。 钥匙开启的是凤家统治江山三百余年,历代帝王收集的宝藏。 希望他们带着凤家唯一的血脉远走高飞,等皇子成年后,再打开宝藏,登高一呼,招兵买马,卷土重来,重整凤家河山! “本以为最多隐忍二十年,则大业可成,谁知一晃,竟然过去了一百七十年!”夏正庭幽幽一叹,结束了述说。 .. 第三把钥匙 “已经过了一百七十年,顾夏两家,还在妄想着要复兴大秦?”夏风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说顾桐和夏淳深受皇恩,忠于大秦帝国,一心想要复兴大秦霸业,还可以理解。 然而,这种疯狂的想法竟然延续了近二百年,就有些难以想象了! 夏正庭眸光复杂:“大秦一统五国,国力有多昌盛,你不会不知道吧?历三百多年,二十一代君主攒下的财富,有多巨大,你能想象吗?” 只要是男人,谁不梦想着成就千秋霸业,青史留名,为后世所敬仰膪? 夏风哂然一笑:“要得到这笔财产,也不一定非得推翻大齐,复兴秦国不可。” 夏正庭深深看他一眼:“秦哀帝虽然耽于享乐,荒废政务,却不是个傻子!他身体里流着凤氏的血液,天生就具有政治家的手腕!” “怎么,秦哀帝临危托孤,最后却还留了一手?”夏风总算表现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棘。 “钥匙一共有三枚,只有集齐三枚钥匙,才能打开宝藏。”夏正庭点头:“最关键的第三枚金钥匙,他交给了那位红颜知己,由她替未出世的幼主保管。” 夏风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秦哀帝果然很懂得如何掌控人心。 财富,美人,权利,名誉,是男人最向往的东西。 他殿前托孤,给了两位心腹以顾命大巨的绝高荣誉;再用一笔巨大的财富加以**,继而把娇美的女人托给他们照顾,激起男人内心深处的保护欲和亡国奴的同仇敌忾之心;最后还画了一张复兴大秦这样的雄伟蓝图,促使他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所以,为了辅助幼主,复兴大秦,先祖爷毅然投靠了大齐,成为了开国功臣,世袭罔替的平昌侯爷?”夏风不无嘲讽。 “虽说是乱世,但两个大男人共同照顾一个美貌的女子,还是容易引起非议和怀疑。何况,这两个人还都与秦哀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夏正庭正色道:“是以,经过商量之后,由顾桐负责照顾幼主,而先祖爷则投身叛军,累积军功,掌握兵权。” 顾桐有精湛的医术,照顾妇嬬更加方便;夏淳武功极佳,更容易积累军功。 最重要的理由是,夏淳那时尚未娶亲,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去博取功名,却激流勇退带着个孕妇躲躲藏藏,极易惹人注意。 而顾桐做为一个太医,在战乱时携娇妻美携重归故里,避祸于乡野,更符合人之常情。 “只等幼主成年,再取出宝藏,登高一呼,卷土重来,到时再里应外合,恢复大秦江山。”夏风嘴角含了一丝嘲讽的笑:“倒是个如意算盘,但当年为何没有实现呢?” 大齐建设国之初,不断有人打着“反齐复秦”的口号,揭竿而起,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开始还有点谱,最少也是个叫得响名号的藩王。 随着一批批叛军被剿灭,凤氏皇族成员越来越少,少主的身份离凤氏血脉越来越远。从旁枝到远亲,最后发展到只要与凤氏沾了一点边,甚至只要姓凤,就能被推出来当“少主”。 大齐历史上,那是一段血雨腥风的日子,也是一个啼笑皆非,真假莫辩的年代。 但他们都没有能真正危胁到大齐的统治。相反,还为齐太祖剪除异己,铲除隐患提供了明正言顺的理由。 当然,最直接的后果,是造就了一大批战功赫赫的名将。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萧绝的祖先,萧云。平昌侯府的第一代侯爷,夏淳。 本以为隐忍待机,等幼主长大,就可一呼百应。 没想到雨后春笋似地冒出这么多的少主,经历二十年的战乱,百姓早厌倦了战争,而大齐也站稳了脚跟,牢牢把握了政局。 当顾桐和夏淳怀揣着复兴大业的梦想,进入那座神秘的宝藏,才发现里面埋藏的并不是大量的真金白银,而是以稀世奇珍,古玩字画居多。 这些东西,在太平盛世固然价值连城,然而在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说是一文不值也不为过。靠这些去招兵买马,在最短的时间里建立一支秘密军队显然不可能。 两个毫无政治远见的人,在经历了一连串磕磕碰碰的挫折之后,开始意识到复兴大秦,不可能一蹶而就,必需有长远的规划,周密的计划。 在征求了少主的同意之后,决定拿出一批珍玩变卖,做为复兴大业的活动资金。 顾桐颇有几分经商的天份,加上战后的大齐百废待兴,很快把那笔财富翻了好几倍。 其中一部份用做抚育少主的开支,一部份用做扩大投入以获取更大的利润,一部份则用于秘密培养死士,网罗人才;剩余的一部份则存入钱庄,每隔十年,就把这笔资金换成黄金白银,放进宝藏中。 时间,就在不断地累积财富中悄然流逝。 最初满情**和热血的理想,到了后来,已变成了祖辈们未曾完成的梦想的一种执念。打开宝藏的时间,也由十年一次,改成了三十年一次。 夏淳在朝廷,不断建功立业,功勋卓著,成绩斐然,渐渐闯出了名头,掌控了兵权;而顾桐在商界,长袖善舞,累积了巨额的财富,同时不断地网罗人才,尽心尽力地培养着小主子。 这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为了共同的目标,配合得倒也是天衣无缝。 可惜,大齐开国之初的几位君王,都堪称明主。吏治越来越清明,政权越来越稳固。顾夏两条小泥鳅,翻不起大浪,只能抱憾而终。 随着时间的推移,复兴大秦的理想变得越来越渺茫;然而顾家历代经营所累积的财富,却变得越来越宠大。 这时,两家之间的罅隙和纷争也就越来越明显。 夏家成了勋贵,做了侯爷,手里有兵权,有意无意间开始变得颐指气使,变得居高临下,总想指挥顾家。 然而,顾家虽是布衣,手里却握着足可顷覆一个朝廷的巨大财富。而且,历代少主都是由顾家负责照顾培养,不论是从情感上还是法理间更向着顾家。 两家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早已是风起云涌,波澜万丈。终于,到了顾洐之和夏正庭手里,这种隐藏的矛盾终于饱和,最终暴发。 起因很简单:顾洐之认为时机成熟,可以起事。夏正庭却是天生的谨慎性子,没有万全的准备,绝对不敢冒险。 于是,他一方面称时机还未成熟,一方面却不断地向顾洐之索要数额不小的军费。 最后的结果是,顾洐之秘密转移了少主的藏身之处,却拒绝向夏正庭透露他的行踪,同时,断掉了一百多年来顾家对夏家的金援。 理由很简单:顾洐之认为夏正庭有不臣之心,为了少主安全,决定斩断他们的联系。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较量中,显然谁也没有占到上风。最后的结果,是顾夏两家联姻。 杜蘅和夏风,成为了祭礼,摆上了复兴大秦的祭桌。 于是,两家人重归于好——至少,表面上重归于好。顾洐之再次给了夏正庭经费,对少主的下落,却已各种理由拖延着不肯据实以告。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要走了顾洐之的性命。 夏正庭措手不及,既没取到顾洐之手中的那枚钥匙,又不知少主的下落,复兴大秦的闹剧终于成了泡影,落下了维幕。 夏风把玩着手中精致可爱的钥匙,不无嘲讽地道:“既是如此,这东西留着还有什么意义?” 夏正庭正色道:“我总觉得,顾家的那枚钥匙,应该是落到了杜蘅那丫头手里。观其行事,颇有其祖之风。低调,狡诈,阴狠。如果没猜错,少主的下落,她一定清楚。” 夏风语颇苦涩:“事到如今,难道父亲还指望两家能携手并肩,扶所谓的幼主登基?” 如果可以,他多想用这个荒谬的理由跟阿蘅重新在一起! 可惜,阿蘅现在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与他合作? 夏正庭想起就有气,瞪他一眼:“连个小丫头的心都拢不住,竟然输给一个无赖,让她把婚退了,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夏风被戳到痛处,俊雅的脸上痉/挛似地轻跳一下,扭过头去:“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 藏宝 夏正庭佝偻着身子,剧烈地喘息起来。 “父亲~”夏风急忙弯下腰,抚着他的背:“不要再说了,暗室空气不好,我推您出去吧?” 夏正庭挥了挥手,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道:“姓杜的丫头娶不娶倒无所谓,但大秦传下来的宝藏,却有咱们夏家的一份,不能白白拱手相让。” 顿了顿,又道:“顾洐之想把夏家甩到一边,独吞那笔财富,门都没有!” 夏风不想讨论这些,顾左右言他:“我送您回去休息。膪” 夏正庭冷笑:“相信我,顾洐之就算死了,也有本事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心眼最多,心机最深的人。绝对不可能任这笔财富就此石沉大海,消失无踪。他死前,一定做了周密的布署。” “人已经死了,再想这些又有何益?”夏风叹息。 “你懂什么?”夏正庭恼了,声音不自觉地提了几度:“你以为卫守礼是怎么把咱们家的那些陈年旧事挖出来的?说明皇上早有察觉,在顾洐之死后,已经把目标转移到平昌侯府身上,这些年从未放松对我的监视!棘” 夏风眼角微跳,眸底有火花在跳跃。 他想起那个权利凌驾于六部之上,由皇上直接指挥的神机营。 想起去年七夕,那些悄无声息死在江中的府兵;想着杜蘅失踪,紫苏脱口唤出神机营;想起秋狩时,挟持杜荇打伤他,最后又神秘失踪的蒙面人;想起那些大刺刺摆在长街的死尸以及大哥那张青黑的脸…… 想起萧乾与太康帝的交情,想起萧绝那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睥睨天下的姿态。 太康帝精明睿智,雄才大略,然而这样的人通常都有个毛病:多疑。 这个世上,能获得他的信任的人如凤毛麟角,萧乾却有幸成为最信任的那个,没有之一。 他想不出来,太康帝这支暗藏的神兵利器不交给他,还能交给谁? 神机营负有监控百官之职,密探遍布天下。 顾洐之要想复国,除了网罗人才,还必需暗中培养死士,甚至建立军队。如此大的动作,就算再隐秘,也难逃神机营的耳目。 而夏家与顾家联姻,两家又是通家之好,皇上又怎么可能只疑顾家,而信任夏家? 做为萧乾唯一的儿子,萧绝,他的身份绝对不仅仅是之前的商界大佬,后来的京都小霸王这两个面貌。他在神机营里,应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从萧乾的身体来看,很有可能萧绝还是下一届的掌舵人。 所以,他根本就不爱阿蘅,而是受了皇命,故意接近阿蘅? 目的,当然是想刺探出少主的秘密,得到那笔数额惊人的财富! 只有这样,太康帝对他在对待杜蘅的种种近乎无赖的胡闹行为的百般纵容和宽容,才解释得通! 一念及此,夏风呼吸急促,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不,他绝对不会允许阿蘅沦为任何人获得荣华富贵,向上爬的踏脚石! 必须要提醒阿蘅,这个单纯的傻丫头,也许被萧绝的痴情打动,陷进去最后被卖了还替萧家父子数钱! “……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可疑,哪有这么巧的事……”夏正庭说了一大通,却发现夏风早就神游天外,不禁十分恼怒,提高了声音喝道:“风儿!” 夏风回过神,提起精神,道:“我在想,既然已经知道了藏宝的地点,不如直接禀明了皇上,带了人去挖。既可将功补过,也可表明夏家的忠诚。” 目的达到了,萧绝才会对阿蘅放手,不是吗? 有了这笔巨大的财富充斥国库,那桩近二百年的查无实据的所谓谋逆案,皇上自然不会再追究。 大不了,辞官不做,带着阿蘅隐居乡间,过着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悠闲日子,胜过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要这么简单,我早就带人去挖,还用你教?”夏正庭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藏宝之地遍布机关消息,没有藏宝图,别说去一支军队,就是几十万人都有可能尸骨无存!” “藏宝图?”夏风吃了一惊。 夏正庭点头:“放在特制的玉盒里,存在永通钱庄,只有执夏家和顾家的两枚钥匙才能开启。若是妄想用蛮力打开,盒子立刻爆炸,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宝藏的下落!而宝藏的大门,需要历代少主亲自开启。” 夏风无语。 不得不承认,秦哀帝的心思,果然不是一般的复杂。只可惜,他没把聪明用在正途,否则大秦也不至亡国。 想了想,问:“就没有精通机关消息的人,设法破解吗?” 夏正庭只是冷笑,并不做答。 夏风稍一想,便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 盒中藏宝图既是如此重要,谁放心把它交给别人去研究? 何况,就算打开了盒子,拿不到第三枚钥匙也是妄然。 夏正庭眉尖藏着一抹戾色,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怨毒:“我总觉得,萧绝出现在顾家,不是巧合,而是某人精心布置的一颗棋。” “萧乾掌着神机营,集天下密探于一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消息更灵通。”夏正庭慢慢地道出胸中的疑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被人牙子拐卖,竟然查不出?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落到了顾洐之的手里!” “您是说,”夏风一惊:“皇上授意,让萧绝去接近顾洐之?” 那么小的孩子,莫说未必能入得顾洐之的眼,就算真的能得到他的信任,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就不怕,寒了萧乾的心? “还有可能,”夏正庭看他一眼,慢慢地道:“顾洐之带走了萧绝,视若亲生,倾囊授其技艺,把家业交给他打理。最后的目的,当然是把萧乾拉下水!” 夏风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控制不住地轻颤。 不论两种推论哪种是真实的,萧绝和阿蘅都不可能有好结果! 前者,是萧绝有目的刻意接近阿蘅,当然谈不上真感情; 而后者更糟!以萧绝狠辣的行事风格,当真相曝露的那一天,阿蘅岂非死无葬身之地?夏正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儿子的情绪波动。 “以我对顾洐之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自从我与他撒破脸之后,他表面与我重修旧好,甚至把唯一的孙女押上,与夏家联姻。私底下却在寻找另外一棵大树。萧乾显然是最好的目标!” “不可能~”夏风心神不定,下意识反驳:“谁不知道萧乾对皇上忠心耿耿,数次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怎么可能为了复兴大秦,背叛皇上?” “所以,他更要挟持萧绝。”夏正庭淡淡道:“这是典型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萧乾再忠心,也不能不顾骨肉亲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绝后?” “萧绝走失时才二岁不到三岁,”夏风据理力争:“萧乾正当盛年,顾洐之又不是神仙,焉知他不能再生育?” “不要忘了,顾洐之是大夫,还是最有名的那个!”夏正庭有力的驳斥,令夏风哑口无言:“说不定,萧乾的不育,就是他造成的!” 夏风默然无语,半晌才道:“他费尽心机拉拢萧乾,没有夏家的钥匙,又有什么用?” 夏正庭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要么,他找到了破解盒子的方法。要么,就是他复制了一份藏宝图?当然,也可能一切只是我的凭空猜测。” “不管怎样,”夏风松了口气:“顾洐之已经死了,再去追究这些也没有了意义。” “顾洐之虽死,那笔财富可不曾消失。”夏正庭不以为然:“皇上已有疑我之心,我们不得不另做打算。” “做何打算?”夏风狐疑。 “这些年,我几乎把大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少主的影子。”夏正庭却不答,慢慢地道:“我怀疑,顾洐之把少主藏到了南昭。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只能留给你去完成。” “父亲,”夏风心中咚地一跳:“你不会是想……” 夏正庭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纸上只有一个名字:岑聿。 夏风捏着薄薄的纸,脸色雪一样白。 “他是个商人,却与南昭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去找他,通过他找出答案。”夏正庭揉了揉太阳穴,道:“我累了,推我上去。” .. 喜事变丧事 杜家高高的院墙外,那长窄长的弄道口,植着的几棵树树叶已经落了大半,只剩下枯瘦的树干和为数不多的黄叶,被萧瑟的秋风吹得簌簌做响。 弯月悄悄地爬上山坡,洒下淡淡的银灰,照在几棵树上,露出斑驳狰狞的黑影。远处不知谁家传来几声狗吠,给这深秋的夜晚凭添了几丝萧索之意。 一道黑影默默地立在巷子里,似乎丝毫也未意识到秋风多少寒冷,秋夜多么萧瑟,依旧痴痴地矗立着。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林小志实在憋不住了:“有事说事,整夜整夜地在那站着,就不怕憋出毛病来?” 聂宇平倒是老神在在,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要不***扰大小姐,由得他去。於” “他倒是没***扰大小姐,”林小志不满地噘着嘴:“可他严重影响到咱们了呀!还得分神去盯着他,就怕一个眨眼,让他溜进了院子。” 龚宁拳头一握:“抄家伙,揍他丫的!” 林小志斜他一眼:“有本事,你去啊。执” 深秋的夜,风吹在脸上寒气逼人。 夏风恍如未觉,斯文俊雅的脸上笼着一层薄霜,眸光复杂而深沉。 他一夜没睡,把整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遍,得出的结论依然是:萧绝不可靠,阿蘅处境堪忧。 可是,他却没有勇气迈出最后的一步。 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只凭几句揣测之词,阿蘅怎么可能会信他?闹不好,反而会疑他故意污蔑萧绝,离间两人感情。 他不怕阿蘅把他看成小人,却害怕因此而与她更加疏远,更怕弄巧成拙,反把阿蘅推到萧绝的怀抱中。 他已错过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可以挽回阿蘅的机会,必需谨之又谨。 “少爷!”常安急匆匆地奔来,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慌张:“侯爷晕过去了。” 夏风一惊,立刻转身:“这两天不是看着精神畅快了许多吗?怎会突然晕了!”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胡同口,常安把马牵过来:“好象晚上还好好的,比平日还多吃了半碗饭。正跟太太讨论少爷的婚事呢,忽然就吐了血……” 夏风脚下一顿,慢慢地翻身上马:“许太医怎么说?” “我出来的时候,刚派人去请。”常安小声解释:“等少爷回去,应该就能知道原因了。” 少爷出门并未声张,他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找着,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杜府碰碰运气,耽搁了不少时间。 夏风没再吭声,打马疾驰。 好在夜深人静,街上并无行人,倒也不怕惊世骇俗。 一路疾驰回侯府,径直冲到上房的院中,恰与从里面出来的许良将打个照面:“许太医,辛苦了~” “小侯爷。”许良将满眼都是血丝,疲倦地冲他点了点头。 “家父的病况如何?”夏风忙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询问。 许良将迟疑一下,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不太妙,小侯爷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风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着一个花盆,发出咣当一声响。 “小侯爷!”许良将一惊,忙道:“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怎会这样?”夏风定了定神,声音不自觉地含了几分怒意:“这几日明明已经好转了……” “他可能是因食了羊肉引发蛊毒。”许良将的声音急而促,隐隐透着几分恐惧。 “什么?”夏风一呆。 “我不是提醒过小侯爷么?”许良将长叹一声:“侯爷可能是中蛊,饮食上要格外小心。除了白粥,其他最好都不要乱吃……” 可惜,他并非精研蛊毒,哪能尽数列出所有可致蛊毒发作的食物? 而夏正庭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的白粥,眼看着身体逐渐好转,想要吃些青菜肉类换换口味本就是人之常情,谁晓得这竟会要了他的命? 夏风只觉浑身发冷,指尖都颤了起来:“就,没有办法可解吗?” 许良将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拎着药箱离开。 夏风听着房里隐隐约约传出的哭声,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挪到正房。 许太太早已哭红了眼睛,见了他更是泣不成声:“风儿,你爹他……” 夏风走到床边,低头俯视着夏正庭。 只见他面如金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沫,眼睛半开半阖着,呼吸却极粗,象是肺里有个风箱似的,不停地发出令人听了牙都要酸的呼呼的破音。 完全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哪还有一丝数日前在密室里对自己谆谆教诲的端严气派? 夏风猝然红了眼眶:“父亲!” 自那日起,夏正庭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太医院一众太医又开始似走马灯似地出入平昌侯府,却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正庭的生命,一天天流失。 每天只以参汤吊命,病危的家书通过八百里加急的军用驿站送往南疆。 夏季,夏雷正星夜兼程飞奔回京,赶着送夏正庭最后一程。 而在此期间,夏风的婚事也早早议定。 按夏正庭的意思,没有选勋贵世家的小姐,订下了临安府尹韩宗庭的掌珠,韩晴儿。 因夏风已过二十三,夏正庭一死,按制守孝三年,若等孝期满,已是二十六岁,显然不切实际。是以,必需在热孝期内成亲。而勋贵家的嫡女,未必肯委屈自己。 夏家,实在没有太多的选择。 对于这个结果,许太太面上不说,心中委实觉得对夏风不起。应下婚事的那一瞬,媒人前脚出门,后脚她便仓然落泪。 夏风本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只要不是阿蘅,娶谁都是一样。 许太太的软弱,也只在那一日,隔天便打起精神,一心一意张罗起夏雪的婚事。 总要在夏正庭闭眼之前,把这个最受疼爱却又最不让人省心的女儿嫁出去。 太康二十二年,十月十八,对大齐的百姓而言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但对平昌侯府,尤其是对夏雪而言,却刻骨铭心。 这一天,她穿上了凤冠霞帔,在漫天的锣鼓声中,由她最敬爱的三哥背着上了八人抬的大红花轿,抬进了陌生的陈国公府,掀开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页。卫守礼穿着大红的蟒袍,头戴系着红绸的玄色帽翅,身披大红彩绸,喜气洋洋地站在朱漆大门前,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喝彩声里,踢开了轿门,牵出了他的新娘。 然而,两人刚刚踏入喜堂,还来不及拜天地,噩耗已经传来:“平昌侯,殁!” 转眼之间,喜事变成丧事! “爹~”夏雪一把掀了盖头,俏脸一片雪白,扔下还在发愣的新郎官,掉头就往外跑。 还是琉璃机警,流着泪,跪在地上死死地搂住了她的腰:“小姐,还没拜天地呢,你不能走,不能啊!” “卫守礼,”夏雪转过头,黑如点漆的眸子泛着逼人的寒光:“你怎么说?” “呃,”卫守礼竟被她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咽了口口水道:“说什么?算老子倒霉!大喜的日子……” “卫守礼!你还是不是人呢?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夏雪双目赤红,因为愤怒,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引得四周不少年青人瞪大了眼珠,看直了眼睛。 “呃~”卫守礼自知理亏,避开她的视线,强硬地道:“岳父死了,我也难过。但是,今日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总不能扔下这许多宾客,跑去你家吊唁吧?” 夏雪已懒得跟他说理,直接将手中红绸往地上一扔,仰首挺胸走了出去。 “站住!”卫守礼被她当众拂了面子,下不来台,大喝一声:“你要是敢走出这道门,就不是我卫家的媳妇!” 夏雪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好!”卫守礼将胸前大红花用力扯下,扔在地上犹不解恨,用力踩了数脚:“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回来!” “守礼!”陈国公见他闹得实在不象话,只得出声喝止:“侯爷病逝,雪儿伤心是人之常情。她既进了咱们卫家的门,有没有拜堂都是卫家的人,怎可一味指责?” 训完了儿子,又转身冲着满堂宾客拱手:“犬子不懂事,让大家看笑话了!事出突然,后面的程序简省,请各位亲朋戚友到后堂喝杯薄酒,抱歉抱歉~” .. 红颜是祸水 夏正庭病逝,平昌侯府门前车水马龙,白幡飘飘,丧幛高挂,一片肃穆庄严。 南疆与临安相距数千里,夏季,夏雷再怎么星夜兼程,等赶到京都也已过了头七。 夏季入府先进灵堂,对着黑漆的棺木咚咚咚磕了十几个响头:“爹!不孝儿夏季来迟了!” 夏风这几天浑浑噩噩,早已跪得麻木,这时见了兄长,眼眶一热,终是滚落一串泪水:“大哥……” “大哥~”夏雨孩子似地,一头扎进他的怀中放声痛哭:“你怎么才回来呀?爹一直看着南边,直到最后一刻也没闭上眼睛……於” “是我不对!”夏季闭眼,哑声道。 “爹~”夏雷伏地失声痛哭:“儿子给您找来了解药,您为什么不多撑些日子,等我们回来呀!爹啊,爹……” “解药?”夏雪一怔:“什么解药?执” “三弟捎了信……”夏雷未及多想,解释。 夏风急急打断他:“我听说南边巫师医术精湛,是以要大哥和二哥四处寻访。重金延请入京,不料却是来迟一步。” 许太太垂泪:“难为你一片孝心。只是宫中御医轮番上阵,连钟翰林也束手无策,就算苗族巫师来了,只怕也无力回天。” 灵堂里又是哭声一片。 等到晚间,夏季,夏雷把夏风单独叫到暖阁,细细询问:“看母亲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爹是中了蛊毒?” 夏风点头:“父亲病因成谜,太医们施尽浑身解数也不见起色。是以,许太医便猜是不是父亲在南面得罪了人,被人下了蛊。因没有确实证据,怕母亲惊恐,是以未敢明言。” “你好糊涂!”夏季面色铁青,一口咬定:“父亲军功赫赫,南疆数省提起平昌侯谁不竖大挴指?又有哪个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对父亲下蛊?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有那个心,也得有那个本事!父亲行辕,戒备森严,鼠窃狗偷之辈根本不能靠近,哪有机会下毒?” “就是!”夏雷也觉得事有蹊跷。 “再说,”夏季浓眉深锁:“父亲在南疆几十年,若是得罪了南人,为何不在南疆下毒,却千里迢迢跑到临安来下蛊?着实没有道理!” “我听说,”夏风就事论事:“有些蛊毒可以在体内潜伏数月乃至上十年,需等主人下令,这才发难。是以,蛊毒最是难防,更是难解。” “哼!”夏季十分不满,提高了声音道:“到现在,你还要护着那贱人!” 夏风错愕万分:“大哥何出此言?” “大哥的意思,”夏雷有些为难,看了看他,道:“不是父亲在南疆得罪了人,而是杜家二小姐在做祟。” 兄弟两这二十天来在路上飞驰,一路上对此事早做过无数遍的揣测,得出了红颜祸水的结论! “这不可能!”夏风脱口反驳:“阿蘅生在清州,长在京城,这辈子就没踏足过南疆,怎么可能会下蛊?再说,她要恨也该恨我,怎么也不致迁怒到父亲身上!” 夏雷本来就觉得夏季的怀疑有些牵强,这时就想点头:“倒也是,三弟不过是娶了杜荇,再怎么对不起她也罪不至死!何况她婚也退了,又跟萧绝好上了,还想怎样?” 在他心里,也觉得夏风的推测更加合理——夏季这些年仗着夏正庭的势,在南疆造的孽可不算小,又都是些热血男儿,保不齐有一两个怀恨在心的。 再加上殷姨娘当年在土司府,也是个颇得宠的,若不是父亲看上了,土司说什么都不会割爱。 结果,送到父亲身边不到二年就香消玉殒,要说心里完全没有膈应,也没人信。 “蠢材!”夏季厉眼一瞪:“你当我是敢做不敢当,推卸责任?若真是恨我,为什么不对我下蛊,反而舍易求难,舍近求远给爹下蛊?这不合逻辑!” 夏雷一想,也有理,便又把目光望向夏风。 夏风面上惨白一片,坚持道:“阿蘅不是这样的人。她也没这个本事。” “她没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夏季眸光阴鸷冰凉:“你不要忘了,她的相好是什么人?” 夏风捏紧了拳头,很不喜欢他用这样的语气谈论杜蘅,更是对“相好”这个词本能地反感。 夏雷想起还觉得后怕:“以穆王府的能力,要找几个蛊的苗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去年大哥几次三番想要除掉他,结果却损兵折将。” “你也看到了,姓萧的手段有多狠辣!不止当街杀人,还把尸体摆到一起,还编上号码,气焰嚣张到极点!就这,还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手腕更是可见一斑!”夏季青寒了一张脸:“要查出那些人是我的手下,并不难。” 夏风眉头一皱,嘴唇微微翕动,却强忍了没有说话。 本来只是一桩小误会,吃了点亏也就算了。若不是夏季性子阴刻,不依不饶地要取他性命,又何至弄到现在这步田地? 夏雷不敢责备夏季:“两家既已结了死仇,大哥又远赴南疆,他一时找不到人泄愤,把帐算在父亲头上,也不稀奇。” 夏季啪地一掌击向书桌,厚厚的紫檀木桌面竟然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不杀此獠,我誓不为人!” “大哥!”夏风心中一惊:“你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夏季目光凶狠,宛如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说我要怎么办?” “血债要用血来偿!”夏雷同仇敌忾,红了眼眶。 夏风疲倦地揉着额,道:“两位兄长切勿冲动,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夏季自以为平昌侯府有三百府兵,又仗着手底下带了一批沙场悍将,就自以为可以横行无忌。殊不知萧绝手下不止有穆王府的死士,还有神机营上千名一流杀手供他驱策。 这点子本事,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 “你要是怕,乖乖在一边呆着。”夏雷是火暴脾气,当即表示鄙视。 夏季却阴冷一笑:“三弟即将承爵,的确不能让人抓到把柄。放心,这件事你当不知道,烂在肚里即可。即便将来东窗事发,也绝不会连累到你。” “大哥!”夏风心中气苦:“我岂是那胆小怕事之人?倘若只是我一条命,拿去就是,绝不皱一下眉头!可咱们,不能只顾自己逞一时之勇,罔顾了侯府上下数百条人命啊!”夏雷不乐意了:“这话二哥可不爱听,萧绝又不是三头六臂!了不起,咱们把这条命抵给他,他还能把平昌侯府给灭了?” “三弟话里有话,莫非还有什么隐情?”夏季微感不悦,却也听出他意有所指。 夏风走到门边,挑起帘子向外张望了一眼,见外面静悄悄的,并无一丝人迹,这才重又回到桌旁。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夏雷颇为不耐:“少弄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半夜三更的,外面连鬼影都没有一个,三弟也忒谨慎了些。”夏季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夏风神情肃穆,声音压得极低:“二位兄长,可听说过神机营?” 夏季和夏雷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夏雷先发问:“五军营还是京卫营的?” 两人都以军功立世,对大齐的兵马建制自然是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过神机营的名号。 夏季心思却快夏雷一步:“难道是萧乾秘密训练的死士?” 早就听闻穆王府的死士,以一敌百,骁勇善战。从以前的几次较量,实力也可见一斑。 但是,死士不比府兵,最是难得,不可能大量训练。 他以为充其量不会超过一百人。 万没想到,竟然是以营为建制,换言之,最少有五千人了! 夏风缓缓点头,道:“也对,也不对。以我的推测,神机营的确是由萧乾父子掌握,却并不是隶属于穆王府的私兵,而是皇上隐藏在暗处的一支奇兵。” 紧接着,又把他对神机营的了解,倾囊向二人解说了一遍,末了道:“不是我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以萧家的实力,大哥与他硬拼,等于是鸡蛋碰石头,自取灭亡。” 夏雷呆住:“我的乖乖,怪不得他这样嚣张。” 夏季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噬血的光芒:“你提醒得对,这件事看来得从长计议。” “计议什么?”夏风心中咯噔一响:“你可千万别乱来!” 夏季阴冷一笑:“从小到大,你几时见过大哥乱来?” .. 夏季的报复 夏正庭病逝,夏家兄弟遵制丁忧,三年后能否起复尚是未知之数,这对平昌侯府,对夏家可谓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但对于大齐王朝,却是沧海一粟,转眼便风平浪静。 临安百姓的目光,也从平昌侯府的丧事,陈国公府的喜事中转移到了另一件大事上。 十一月初五是万寿节,皇上五十五岁寿诞。 按例,三品以上大员,以及内外命妇都需按品着装,入宫朝贺。 杜蘅天不亮就起床,由着紫苏,白蔹几个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总算是打扮妥当於。 老太太打发了人过来催了三四遍,只好匆匆喝了半碗粥,去瑞草堂会齐了老太太乘了马车往皇宫去。 来得早,朱雀门前没有多少车轿,很快便验完身份,先到华清宫,紫苏轻车熟路,知道不能再往里跟进,拉了福儿两个自去玩耍。 杜蘅和老太太换乘了宫中软轿进到凤翔宫等候召见肢。 老太太前几次都是拜表陈情,是以还是头一回进宫,不免有些紧张。 杜蘅瞧左右无人,带着她去到偏殿,自顾自搬了张锦凳:“祖母,您先坐会。” “这如何使得?”杜老太太四处张望,生怕被人撞见。 “坐吧,”杜蘅柔声解释:“还有得等,一直站着,您的身子骨怕吃不消。” 杜老太太不安地道:“宁肯受些累,不可让人捉了把柄。” “放心,”杜蘅便抿了嘴轻笑:“这地方偏僻得很,不会有人来的。” “那就,坐一会吧。”杜老太太折腾了一早上,也确实有些乏了,见她说得极有把握,便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杜蘅扯了帷幕,将两人罩起来,隔出一方静谧的小小天地,笑道:“以防万一。” 老太太笑骂:“你个小滑头!” 祖孙俩相视一笑,随即陷入沉默。 刚坐下没多久,忽听得有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偏殿,压低了嗓子在问:“舞阳郡主在吗?” 杜蘅拉开帘子,探出身子来,见是个看着十分灵伶的小太监,瞧着很是面生,惊讶地问:“有事吗?” 那太临端了盘新鲜的瓜果过来,讨好地笑道:“世子爷交待,好好照看郡主和老太太。” 杜蘅愣住,俏脸唰地涨得通红。 萧绝最近调到了金吾卫,隔三岔五需入宫当值,反没有以前在五军忠义营那般随兴,好长时间都不曾去过杨柳院了。 今天万寿节,金吾卫负责戍卫禁宫,正该是忙得不可开交之时,竟还有余暇关注她是否入宫,以及何时入宫…… 那小太监却极有眼色,笑眯眯地把果盘往窗台上一搁:“奴才还有事,先退下去。”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觑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叉了一片切好的甜瓜,咬了一口道:“看不出来,他还挺细心。” 杜蘅心中咚咚乱跳,一句话也不敢答。 时间悄悄溜走,终于等到皇后召见,之后便是冗长而枯燥的宫宴。 萧绝跟在太康帝身边,隔着重重的人影,远远地朝杜蘅这边笑了笑,之后便没再打过照面。 只是这浅淡一笑,已经令她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复。 宴后是一些凑趣的余兴节目,上了年纪些的便去看戏,文雅些的便玩投觳,也有些什么也不玩,三五成群在聚在一起,聊着衣裳,首饰,男人等话题。 老太太一个人也不认识,未免无聊,加上大清早出门挺到现在,精力明显不支了。 幸得杜蘅挂着她,胡乱用了点饭菜,便找了过来,陪着她往回走。 找了宫女乘了软轿去华清宫,走到半道上,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气喘吁吁地低唤:“前面是舞阳郡主吗?请留步~” 杜蘅叫停了软轿,探出头来问:“什么事?” 来的是个小太监,跑得急,一头一脸的汗,惶恐地道:“我们娘娘不小心崴了脚,想请郡主瞧瞧。” “快去吧。”杜老太太一听是位宫中的贵人,赶紧推她一下:“我自己识得路,一会让福儿送我回去便是。” 杜蘅便弯腰,嘱咐抬轿的太监:“祖母第一次进宫,麻烦送她去华清宫,帮忙叫杜太医府的马车。” 说话间,从袖子里摸了个封红递了过去。 那轿夫眉花眼笑,道:“郡主只管放心,包管把老太太送到,绝不会误事。” 杜蘅目送着老太太的软轿消失在灯火阑珊处,这才转身对着来请人的小太监:“是哪位娘娘有恙?” 小太监陪着笑脸道:“回郡主话,我们主子是朝夕殿的秦昭仪。” 杜蘅依稀还有些印象,遂点了点头:“前头带路。” 两个人分花拂柳,在御花园里左弯右绕,越走越远,渐渐便远离了那么喧闹的灯花,小太监忽地停步,冲杜蘅诡秘一笑:“对不住了~” 杜蘅微惊,意识到不妙,拔腿正要逃跑,脑后忽地挨了重重一击。 “唔~”她闷哼一声,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得手了~”黑暗中迅速出来两个人,架起杜蘅的胳膊,塞进一乘软轿,很快消失不见。 “咚!”一包银子落在地上,小太监弯腰捡起,掂了掂,往腰里一掖,慢条斯理地融入了黑暗。 杜蘅不知晕了多久,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被撞到伤口,痛得醒来。睁开眼发现一片漆黑,想要爬起来才发现身体被绑成了粽子,嘴里塞了破布。 身上那件朝服已被剥除,也不知从哪胡乱弄了件袄子给她,很不合身还有股怪味。 她一个机灵,再仔细一感觉,发现里面的衣服倒是没碰,还是自己的,又觉安心不少。 这时她再傻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绑架了,眼睛上蒙了黑布,根本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只能凭着传来的“笃笃”的马蹄声推测自己还在马车上,从颠簸的程度来看,显然不是临安城里宽阔的驿道。 换言之,她被人从宫里挟持着出了临安,正行驶在某条不知名的乡间小路上。 竖耳倾听,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并没有半丝人迹。 这么安静,看来她并没有昏睡多久。 杜蘅不禁苦笑:看来,对方早就计划好了,只等今晚这个绝佳的时机。 今天万寿节,皇上为了与万民同乐,下令临安城九道内城,八道外城皆城门洞天,处处张灯结彩,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 而宫里,云集了那么多的勋贵官员,内外命妇,车来轿往的,怕也无法一一查验吧? 只需随便把她往哪辆马车里一塞,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劫持出宫,畅通无阻直达城外。 有了老太太做证,就算她滞留宫中彻夜不回,紫苏都不会起疑。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紫苏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人,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托人联系萧绝,展开搜索。 最坏的可能,萧绝要到明天午后才会发现她失踪。 但不管是今晚还是明天,萧绝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寻那个来传话的小太监。 如果猜得不错,那个来传她的小太监,只怕会查无此人。 宫里查来查去没有线索,势必要去临安城里翻,等到意识到她被人劫持出城,已不知道是几天之后,她早已被带到了几百里之外了! 想明白这点,杜蘅反而不着急了。 她的仇人就那么几个。 杜荭已经跟着柳镇去了江南,明轩送回来的情报看,这些日子很安分守己地呆在柳宅,连大门都没出。相信她还没这个能力,远在千里之外遥控这场绑架。 杜荇?她应该还没有那个本事把手伸到宫里去。 夏雪,自顾尚且不暇,应该还没有那个精力,分神来对付她。 剩下的,就是平昌侯府那对兄弟了。 事前布局周密,行动干净利落,下手阴损狠毒,无处不散发着夏季特有的阴冷味道。 她其实也能猜到,夏季为什么会下这着棋——从她出手要了夏正庭的命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这件事会善了。 她只是没有想到,夏季会疯狂到铤而走险,在宫中劫持她。 费这么大的力气绑架了她,应该不会简单地结果她的性命。 否则,刚才直接给她一刀就好,而不是敲晕她——如果料得不错,夏季应该很快会来跟她见面,谈条件。 她现在要做的是保存体力,努力通过各种手段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打定主意之后,她便不再费神去听外面的动静,试图通过沿途的各种声音来判断自己的位置。而是开始闭目养神,希望养足了精神,去跟夏季耗时间。 这本来的确是相当明智的选择,可惜她错估了夏季的愤怒和阴毒。 他根本就没打算通过挟持她,来向萧绝索取任何好处或是赔偿——因为他知道,一旦坐上了谈判桌,承认绑架案与他有关,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萧绝绝对不会放过他,而平昌侯府鼎盛时尚不见得能与他硬碰硬,此时卸下了军中的职务,夏家拿什么跟萧绝去斗? 唯一的办法,是置身事外,把夏家从这桩绑架案里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他根本就没打算浪费时间跟她谈判。 他选择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报复,来发泄心中堆积的愤怒和仇恨——他,把杜蘅卖了!卖进了最肮脏,最低等的窑子里。 会光顾那里的,绝大多数都是些社会最低层的光棍,或是码头扛活的苦力,或是走街窜巷的手艺人,或是落拓江湖的浪人。又或者,是一辈子都娶不起媳妇的穷苦人,好容易攒下点银子,到这种地方来尝尝女人的味道。 因为攒点钱不容易,所以一旦有机会碰女人,就会变成疯子和魔鬼,不变着花样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所以,在这里接客的,都是些过了气的,上了年纪的,又或是没有姿色,甚至身有残疾的女子……通常都称作窑姐。 因为她们甚至都没有一间象样的房子,住的地方破败不堪,因一天到晚接客,也不点灯,蒙着厚厚的布帘,散发着一股霉变的味道,看上去就跟煤窑一样。 这样的地方,收费也不贵,二十文钱就可以睡一晚。 所以,在这样的地方,如果能遇上一个走镖的镖师,那都算是撞了大运。 杜蘅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地方醒过来。 她躺在地上,身下是潮湿的泥地,连块青砖都没有。 一个老得跟杜老太太差不多,嘴上却描着腥红的唇膏,头上插满了廉价的珠花,身上穿着大红花袄的女人,正弯着腰,贪婪地打量着她。 杜蘅起初没有弄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这个打扮妖艳的老女人又是什么身份,正皱着眉猜测,夏季把她弄到这么个地方,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她听到一把猥亵的嗓子正跟那老女人讨价还价:“五百两,不能再少了!你也看到了,这女人跟你们这里的姑娘不一样,细皮嫩肉,绝对的上等货!不消半个月,不最多五天,你就能赚回本!” “你当老娘是傻子!”那红袄的女人却并不上当,伸出手指摸着杜蘅嫩滑的俏脸:“若是身家清白,莫说五百两,五千也值!可若真是上等货,又怎会送到老娘这里来?老娘开的是窑子,只想赚钱,可不想惹麻烦。” “窑子”二字入耳,杜蘅脑中嗡地一响,脸上血色全无。 所有的笃定,所有的泰然自若在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 重生之后,她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恐惧过,害怕过,仓惶过,绝望过! 前世的悲惨际遇,毫无预警地闯入脑海,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难道前世的悲剧又将再次上演,不管她如何反抗和争取,都逃不过命运的拨弄? 不,她不要,她宁可死! 她瞪大了眼睛,不断地发出呜呜地低咆。 红袄女子伸手扯去她嘴里的抹布:“你是什么人?” “送我回临安,我给你五十万!”杜蘅拼尽全身的力气狂吼,却发现逸出唇的只是呜呜的破碎而嘶哑的声音。 “原来是个哑巴!”红袄女子这才释然,眉尖一扬:“这可不成!做我们这行,盘子可以不亮,条子也可以不顺,不会说话可不成!花了钱,连叫/床都不会,谁他妈高兴得起来?顶了天一百两!” “她要是能说话,老子还往你这卖?”猥亵的嗓子,冷冷地道:“四百,再不能少一文!徐家坝又不是只有你一家窑子!” 徐家坝这个地名一入耳,杜蘅几乎昏厥过去。 敢情马车载着她在城外瞎绕了一大圈,虚晃一枪,最后竟然又回到了临安城的西郊! 徐家坝就在流波河边上,与七星镇相隔不过三十里地,是临安最大的货运码头! 往北走十几里,就是穆王府的别院! 这里,每天有大量的船只通过,集中了全临安最多的码头工,更是暗昌,妓/寮,窑子最集中的地方! 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萧绝就算再聪明,也想不到夏季竟然把她放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红袄女子不再说话,而是动手解了杜蘅的襟扣,把手伸进去在胸口摸了一把,不情不愿地道:“三百,愿意就把人留下,不愿意你带走。” 那只手又瘦又干,却涂着鲜红的蔻丹,虽隔着薄薄的肚兜,却觉得凉得彻骨,杜蘅一阵哆嗦,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成交!”猥亵声音的主人,拿起一包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自始自终,杜蘅没有看到那人的脸。 红袄女人这时忽地转嗔为喜,望着杜蘅露出一脸又是羡慕又是猥琐的笑:“啧啧,看着挺瘦弱的姑娘,想不到奶/子还挺大!” 说着,又把手伸进她胸口,胡乱地揉捏了起来:“啧啧,真他妈又软又滑,连老娘都忍不住想多摸几把,这下子真是赚大发了!” 指尖在她薄薄的肚兜上这么一拈,已经发现衣服质料极佳,心里打了个突。 长得这么水灵,还穿得起这么名贵衣料,绝对不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丫头。 可转念一想,她反正是个哑巴,就算出身再高贵又如何? 只要看牢了她,到了她的这一亩三分地,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 有银子不赚,是傻子! 杜蘅一阵恶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搅动,终于“哇”地吐了出来。 红祅女人避之不及,被她吐了一身。 她捏着鼻子忙不迭地跳起脚来,嘴里尖声嚷道:“小翠,小翠!你个死浪蹄子,还不赶紧滚过来帮老娘收拾一下!”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从屋里跑出个高高瘦瘦的小丫头。 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穿着一身蓝粗布的袄子,两只手上脏兮兮的——显然,她正在灶上烧火。 “去,把地冲一下,再烧点水给老娘洗澡。”红袄女人大声吩咐:“另外,把……” 她摸着下巴,冲着杜蘅一阵乱打量,思量着给她取个啥响亮的艺名:“嗯,就叫蜜桃,细嫩多汁,一听就想掐一把,不红都不行!小翠,把蜜桃给带下去,洗干净,换身衣裳。” 小翠怯生生地问:“妈妈,让蜜桃姐住哪间房?” “这还用问?”红袄女子道:“西院空着的那间!洗澡的时候,记得教她些规矩。老娘也好放出风声去。嘿嘿,有了这个个活宝贝,想不赚钱都难!” 小翠触开杜蘅身上的绳子,杜蘅被绑了这许久,别说站,连伸都伸不直。 小翠耐心地替她揉着四肢,轻声轻气地道:“是暂时血瘀住了,揉开了就好了。” 杜蘅咬着唇,眼中滴下泪来。 小翠也见怪不怪,几乎是半搂半抱地把她弄进了后院,带到一间狭窄阴暗的房子里,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方桌外加一张椅子。 小翠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别哭了,这都是命。挨上几个月,就习惯了。” 杜蘅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住,身子一个劲地往下滑。心里明白,必是被下了软筋散之类的药物,这下便是想寻死都不能,更是心如死灰。 小翠扶了几次,见扶她不住,只好任她瘫到地上。 她打了水来,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木盆来,把热水倒进去,便过来帮杜蘅解衣。 杜蘅瞪着那只乌漆抹黑,也不晓得被多少人用过的木盆,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和厌恶。 可到了这个时候,连命都保不住,又哪里还能计较这些呢? .. 人间有地狱 小翠悉悉簌簌脱掉她外面那件不合身的祅子,露出里面精致漂亮,质料极佳的通袖长衫,顿时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即便是花魁白牡丹,最多也只能穿五两银子一件的衣裳,象她身上这样昂贵的衣料,根本不可能穿得起。 再瞧瞧她那一身明显娇养出来的细皮嫩肉,心中开始突突乱跳。 事实上,被卖到这种地方来的女人,十个当中有九个半是被拐卖,但绝大多数都是农家小户出身的丫头。象她这样,身上穿着几十上百两银子的衣服被卖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却是绝无仅有。 小翠年纪虽不大,却在风月场中打滚了好几年,早就练出一双利眼,惯会带眼识人,更养成了趋利避害的本能於。 她立刻便停了解杜蘅衣服的手,讪讪地笑了笑,把木盆拿到外面用力的擦洗了两遍,重新换了热水进来,特地拿了条新帕子,帮杜蘅擦了擦脸。 感觉到她的善意,杜蘅挣扎着捏住了她的衣角,苦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盯着她流眼泪,希望能打动她替自己递个消息出去。 小翠压低了声音示好:“你且安心,至少今晚妈妈不会安排你接客。址” 好不容易捞到这样一条大鱼,妈妈怎舍得为几两银子便贱卖了她? 必定要大造声势,把她的初/夜卖出一个超高的价钱才肯甘心,也才是正理。 这个道理杜蘅当然也能明白,可是针不刺到肉里不知道痛,事不关己才可冷眼旁观!倘若只是要她的命,倒也痛快,偏偏此时想死都成了奢望! 何况,这儿的隔音并不好。 男人粗鲁的呼喝,因大力冲撞,床板发出的各种羞人的响声,女人的呻吟夹着哭叫求饶声……清晰可闻,整晚都没有停过。 天亮时,便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妈妈尖利的声音:“胡老三!人都给你弄死了,五两银子可不够。” “少跟我玩这套!”胡老三折腾了一晚,大约也是精力不济了,歪歪斜斜地走了出去:“老子花五两银子,却只玩了个将死的女人。我没找你麻烦,你倒想讹起我来?” 声音越来越远,后面说些什么,杜蘅已经听不到,但想着五两银子就能贱卖一条人命,只觉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杜蘅惊得一颤,猛地张大眼睛,却发现进来的是小翠。 她手里端着一个填漆的托盘,漆已掉得七七八八,露出深黑的底色,抬头见了杜蘅,微微一愣,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蜜桃姐,醒了?” 托盘上是一碗稀饭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酱菜。 小翠把桌子拖到床边,殷勤地去扶杜蘅:“来,吃早点。” 杜蘅一眼望去,见她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嘴唇肿涨破皮,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不禁心中一颤。 小翠许是看到她眼里的怜悯,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昨晚碰着个变态,非要我用嘴,又不肯加钱。我不肯,就打了几巴掌……” 杜蘅目光呆滞,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小翠见她吓成这样,忙安慰:“放心吧,这种人也不是天天有。再说,你这么漂亮……” 她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这样的说词,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说服杜蘅。 “快吃吧,”小翠咽了咽口水:“一会,我还得去补个眠。” 杜蘅闭紧了嘴巴。 如果说,昨天之前她还有活下去,拖延时间等待救援的想法,那么现在她唯一求的,就是可以速死了! 小翠会错了意,尴尬地笑道:“瞧我,忘了打水给你洗脸了,等会。” 扭身出门,很快提了小半桶热水来:“还好我去得快,就剩这点了,将就着用吧。” 拧了帕子近身替她擦脸,杜蘅本能地勾住她的衣袖,仰着头哀求地望着她——隔了一晚,手指居然可以动了,虽然只是小幅度的。 “你想做什么?”小翠好脾气地问。 杜蘅挣扎着拉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衣服。 萧绝一定撒了张天罗地网,紫苏认得她的衣服,只要她肯帮自己把衣服送到衙门,自己一定可以得救! “身上脏,想换衣服?”小翠试探着问。 杜蘅定定地望着她不动。 “要我拿你的衣服去卖钱?”小翠想了想,问。 杜蘅依旧不动。 “该不会,要我帮你送信吧?”小翠变了脸。 杜蘅拼命眨眼睛,努力逸出完整的句子:“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给) 可听在小翠的耳中,只是破碎的呜咽。 她虽然不想惹祸,可也不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帮她——能在这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立足,没有点本事也是绝不可能的。 小翠连连摇头,端了稀饭来喂她:“快吃,吃完了我得休息,下午还得干活。” 杜蘅呜呜地叫唤着,哀求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小翠垂着眼,低低地道:“我也只能在院子里走动,出去是不可能的。” 杜蘅绝望地闭紧了眼睛,泪水潸然滑落。 小翠心中不忍,劝道:“到了这儿,寻死是没用的,顺从些还可少受些罪。” 迟疑了一下,又道:“你这么漂亮,说不定有人愿意帮你赎身呢。” 事实上,到这种地方来寻欢的,都是穷得掉渣的,有本事一口气砸出几千两,又怎么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而老鸨花了几百两把她买来,不把她榨得油尽灯枯,又怎么可能放手? 这样的话,不过是画饼充饥罢了。 她却不知道,赎身对她而言已是最奢侈的愿望,对杜蘅来说却不谛于灭顶之灾。 小翠劝了一会,见她始终不肯张口,也懒得再劝:“这么好的东西,别糟踏了!”三两口解决了白面馒头,又把稀饭吃个精光,抬手抹了把嘴巴,反手带上-门就走了。 留下杜蘅一个人,陷在绝望的深渊里,哭一阵,又昏一阵,待得被人摇醒,四周已是一片漆黑。 她茫茫然地仰头望着浓妆艳抹的老鸨,只见她的嘴巴开开阖阖,竟是半点声音也无。身子象破布娃娃似地被剧烈地摇晃着,一阵魔音穿脑:“想死?呸!老娘花了几百两把你买下来,你他妈居然给老娘寻死?” 几个耳光扇下来,杜蘅两眼一闭,坠入更深的黑暗。 “泼,给老娘泼醒她!” 外面已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哗”地一桶冷水泼下来,杜蘅机灵灵打个寒颤,意识飘飘悠悠地晃回来,眼前全是摇晃的光影。 “咳咳咳~”辛辣的味道直钻鼻孔,呛得她弯着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老鸨拎着她湿漉漉的长发,骂道:“贞节烈妇老娘见得可多了,哪个不是寻死觅活的开始,乖乖顺从结束?” “妈妈,她身子弱,这么冻下去怕真要出事。”小翠胆颤心惊,在一边劝说 老鸨啐了一口痰:“好好劝劝她,不然别怪老娘心狠!” 说罢扭着腰一步三摇地出了门。 小翠急忙搂起她,红着眼眶劝:“蜜桃姐,你怎么那么傻?寻死觅活若有用,我又怎会苟活着?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个是知道廉耻,懂得贞洁的?没用,都没用!她的心是铁做的,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若是顺从,还会给你挑拣的余地。若是你一味抵抗,惹恼了她,直接剥光了抬到大厅里,三五两银子一回贱卖,几十双眼睛盯着瞧,几十个人排着队来上……那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杜蘅打着哆嗦,完全无法想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间炼狱。 “你听我的,”小翠一边替她擦身,一边柔声劝:“忍几年,攒够了银子再从这地狱里爬出去,换个地方,重新做人。象我,不就是这样熬着吗?” 帮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搀她到**躺上:“别再抵抗了,没用的!今天她还有耐心,到了明天,只怕就要动刑了。到时你皮肉受苦,贞节还是一样保不住,何苦来哉?” 弯腰替她掖紧了被角,正要转身离去。 杜蘅忽地反手握住她的手,死死地盯着她的头——准确的说,是盯着她头上的银簪。 小翠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望她:“你,你做什么?” “给,给……”杜蘅张嘴,竟断断续续说出一个字。 “你要什么?”小翠疑惑之极,半晌才会过意来,摸了摸头上银簪:“你想要我的簪子?这不值钱,只有簪头上有点银子,簪身是铜的。” “钱,钱……”杜蘅拼命想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惜做不到。 “你不会是想用这簪子自尽吧?”小翠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不,不……”杜蘅摇头。 “晚上会有人看着,你想死也不可能。”小翠想了想,顺手从头上摘下来,塞到杜蘅手里:“这也不值什么钱,只要你听话,我也能少受些罪。” 杜蘅紧紧地握着发簪,犹如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小翠前脚出门,后脚果然就进来两个干干瘦瘦的男子,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眼里立刻就发出狼一样的绿光。 其中一个靠上来便去摸她的脸:“啧啧,红姑这次发财了,找了棵摇钱树。” “鬼老六!”另一个出言警告:“她可还没**的,沾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嘿嘿,”小六不但不放手,反而把手伸进了她的衣襟:“老八胆子也忒小了些,不能吃还不能摸?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手一触及那滑嫩的肌肤,立刻夸张地吸了口气:“他妈的,这女人要是让老子睡一晚,就是立刻死了也值得。” 杜蘅吓得眼珠都直了,拼命缩着身子往后躲。 “真有这么舒服?”鬼老八心痒难禁,立刻跟过来,也伸出手到她身上去摸。 鬼老六已经猴急地去解裤子:“来,让哥哥先爽爽~” 杜蘅吓得面无人色:“啊……”地尖嚷出声。 “咣当”一声,门被人一脚踢开,一根木棍狠狠地砸下来:“鬼老六!你他妈找死!” “嗷!”鬼老六怪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头上鲜血直流。 老鸨一手叉腰,另一手握握着根手臂粗的枣木棍,劈头盖脸地往下砸,一边砸还一边破口大骂:“王八蛋,敢把老娘的话当耳边风?看老娘不打残了你!” “误会,误会!”鬼老六一手提着裤带,一手捂着头,被打得满屋子乱蹿:“我哪敢坏您的习卖,我就想蹭蹭,过过干瘾……” “王八蛋,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红姑余怒未息,一顿乱棍把他赶了出去。 鬼老八吓得立刻举起手:“红姑,我可没摸,我还劝他来着。” “滚!”红姑大喝一声,亲自搬了张椅子到床边守着:“听小翠说你想开了?这才对嘛!女人早晚要嫁人,迟早要走这一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答应你,替你挑个年轻的,俊的!你就当找了个便宜相公,把眼一闭,忍一下就过去了。” 杜蘅闭着眼努力忍住眼泪,不想在她面前示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张开嘴,却因数天水米不沾,根本吐不出来。 红姑“啧啧”叹道:“瞧瞧,要你吃些东西,这会子知道难受了吧?” 吩咐人送了碗稀饭进来,并喂半灌地强行灌到她嘴里。 半昏睡半清醒地又熬了一晚,看到天色渐亮,杜蘅提了一晚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一点。可一闲下来,便忍不住想起萧绝,尖锐的痛楚袭卷着全身。 思念,象野草似地疯狂地滋长。 她从不知道,原来想念一个人,可以到这种挖心挖肝的地步! 这三天,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象着下一刻,他会从天而降,带她离开这人间地狱!虽然,现实给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失望到近乎绝望! 萧绝,萧绝,萧绝! 她又不敢去想他。 都已经三天了,他究竟在哪呢?倘若知道她沦落到了这种地方,还会不会对她露出那么温暖的微笑呢? 一想到这些,就象有把钝钝的小刀在胸口不停地挖,疼入骨髓,痛彻心扉!终于,到了那一刻,老鸨穿着簇新的大红花祅,花枝招展,满面春风地向她道喜:“蜜桃啊,恭喜恭喜!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妈妈可告诉你,龚员外是难得一见的大善人!你可一定要好好伺候,只要讨了他的欢心,包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窑里的姑娘都用又羡又妒的目光瞪着她。 在这种二十文钱就可以睡女人的地方,居然肯有人花五百两买一个女人的初/夜,可不是走了狗屎运? 可羡慕也没有用,谁让人家出身大户,细皮嫩肉又长得俊俏呢? 小翠服侍着杜蘅换上一簇新的艳俗的衣裙,肌肤半裸,若隐若现,腰间那个大大的绸结,越发衬得腰肢纤细得不容一握。 贴到杜蘅耳边嘱咐:“你把眼睛闭上,咬着牙忍一晚就过去了。千万别试图反抗……”犹豫了一下,声音越发地低:“那个龚员外,听说很变态。反抗得越凶,他越兴奋,会没完没了地折腾你,不如装死……” 杜蘅抿紧了唇,只偷偷把银簪笨拙地往袖子里塞。 小翠眼角余光瞥到,心底叹了口气,移动身子挡了老鸨的视线,飞快地帮她把簪子藏好。 杜蘅感激地瞥了她一眼,被她扶着在**坐好。 老鸨检查一遍,没发现任何不妥,这才满意地带上-门,扭着腰离去。 很快老鸨笑得象老母鸡似地带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肥胖男子推门而入,满脸堆笑地道:“龚员外,这就是蜜桃,她有点害羞,你可得多疼疼她。” 龚员外瞧了杜蘅,高兴得两眼直放光,笑得下巴上的肥肉直打颤,一屁股坐到床沿,拉了她的手直道:“好好,好一个蜜桃,不要怕,我一定好好疼你~” 杜蘅强忍了恶心,端坐着不动,一点一点把银簪从袖子里挪到手心里攥住。 “蜜桃啊,好好伺候龚员外。”老鸨掩着嘴呵呵直笑,笑得人毛骨悚然:“龚员外,玩得开心点。” 龚员外早就急不可耐,伸了臭轰轰的嘴就要往杜蘅嘴上亲:“来,亲一个~” 杜蘅撇过头,龚员外扑了个空:“哟,还害羞呢~” 低头瞧见她满面绯红,哪里还按捺得住,一把将她推倒在**,猛扑了上去,双手去撕扯她的衣服,嘴里“心肝,宝贝”地乱叫。 杜蘅抬手,对准他的眼珠刺了下去。 龚员外还以为她主动相迎,正喜不自禁,忽然剧痛袭来“啊~~~~”下一秒已惨叫着掩着脸在**不停地打滚。 “出什么事了?”老鸨撞开门,见杜蘅缩在地上,龚员外则是一头一脸的血。 龚员外嚎叫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红姑,你等着瞧,老子不拆了你这间窑子,老子他妈的不信龚!” 杜蘅缩在床角,一扫之前的驯服乖巧,一脸狠戾地瞪着她。 “来人,把她送到柴房去!”老鸨一声令下,鬼老七几个上来,七手八脚地按住杜蘅,把她拖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一片混乱。 龚员外的几个家丁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扶着他出门,有人飞奔着去请大夫,有人则嚷嚷着要砸了窑子。 老鸨拼命道歉,承诺给予补偿…… 好不容易才把龚员外这尊瘟神送走,转过身来,已是满脸的戾气。 &nbp; 顺手从柴垛上抽了根木柴,朝着蜷缩在地上的杜蘅抽了下去:“贱人,知不知道,你这一扎,老娘要赔多少银子?” 杜蘅冷笑一声,狠狠冲她吐了口痰。 轰地一下,老鸨炸了毛:“笑,你还敢笑?臭表子!我让你横!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老娘今天就要教教你,什么才是规矩!” 她在这行混了二十年,竟然让个娇滴滴的稚给骗过去了! 今晚可说是最大的一笔交易,居然被她闷声不响地搅黄,以后还有谁敢上她的门? 龚员外朝中有人,惹了他后患无穷,可不是赔点银子就能了事的! 老鸨越想越怒,自然下手毫不留情。 棍子雨点似地砸下来,打烂了衣服,打碎了肌肤,鲜血潺潺地冒出来,流到地上,很快在地上汇积成了一洼血池…… 杜蘅咬着牙连哼都不哼一声,闭紧了眼睛,背上被砸得血肉模糊,可她的心里却是一片轻松。 打吧,打得越重越好,最好是把她打成肉酱,碎成肉泥,这样就再不用受那些羞辱…… “咣当”一声巨响,老鸨还未回过神,已被飞出的门板推到了墙上,轰地一声巨响,撞倒了墙壁,余势未衰,继续飞出去撞到大树,象条死鱼般弹了弹,啪地掉在地上。 .. 男儿亦有泪 漫天尘土中,一位锦衣公子,眉眼带煞,宛如天神般从天而降! 他披着一件鹤氅,身姿挺拔如竹,周身霜凝雪结,比冰雪更冷的是他的面容。 当看到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影时,眸光一寒,身上陡然蹿起一股杀意,不可控制地向四周扩散。 魅影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悄悄往后退了三步。 爷发怒了於! 那个永远都玩世不恭,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爷,动怒了。 不止怒,而且是滔天大怒! 后果,可远不止是严重,应该会很恐怖祝! 萧绝解下身上鹤氅,温柔地披在杜蘅身上,弯腰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站住!”鬼老六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呼喝着追了出去:“把人放下,不然……” “爷~”魅影低低唤了一句。 不是疑问,而是请示。 请示,是不是要留几个人逼问口供。 “杀!”萧绝连脚步都没顿一下,笔直跨出去,融入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鬼老六还没回过神,颈间一寒,瞪大了眼珠扑倒在地,至死都没想明白那个“杀”字代表的血腥的含义! 魅影化身索命恶鬼,见人杀人,遇鬼斩鬼,如入无人之境。 前一秒还是巫山*****地,下一秒已变成鬼泣神哭修罗场! 初时还有人试图抵抗,后来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场公平的较量,而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血腥大屠杀! 于是,受惊的人群开始四散逃蹿。 迟了!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幕,竹木燃烧发出激烈而悲壮的哔剥之声,将周围的邻居惊起,纷纷跑来救援。 然而,火势实在太猛,又有风助着火势。滚滚的黑烟中,红彤彤的火舌吞吐着,眨眼间便把这罪恶之源烧得干干净净,只有漫天的雪花,依旧飘飘扬扬地洒下…… 据后来临安府衙役清点查证,当夜红姑窑中,共有一百二十七人,老鸨,龟/公,打手,窑姐以及来寻欢的客人,竟无一人逃出生天,全部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化为灰烬。 没有人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样的大雪中,火是怎样烧起来的。 大家只能猜,是哪个寻欢客无意间打翻了烛台,以至酿成了惨剧! 萧绝抱着杜蘅,直接奔到了码头,上了早就停靠在岸边的一艘小船,顺水而下,半个时辰后便进了穆王府的别院。 紫苏,白蔹听到脚步声,急急迎出来:“七爷,找到小姐了吗?” 萧绝越过二人,直奔内室,将杜蘅轻轻地安放到炕上,颤着手揭开鹤氅。 露出蜷成一团,浑身是血的杜蘅。 白蔹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蓦地掩住了嘴,发出短促而尖锐地低叫:“啊!” 紫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小姐!” “夜影!”萧绝薄唇紧抿,平日总是带着笑的眼睛,如浸冰雪,寒意侵人。 “在!”夜影早就准备就绪,随时候传,这时拎着药箱疾步上前。 只看了一眼,立刻蹙起了眉:“请七爷暂时回避,容我做进一步检查。” 神机营有上千杀手,数千密探,执行任务难免会有死伤。 是以,神机营里拥有一支技术精湛的外科队伍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夜影是神机营最好的骨科大夫,治外伤她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当然,萧绝之所以选她,最重要的原因,她是女人。 “不然,你以为爷请你来喝酒?”萧绝怒气勃发。 他不会走,他要亲眼看着,那些人究竟对阿蘅做了什么?! 夜影瞥他一眼,淡淡提醒:“爷,要脱了衣服才能检查。” “尽管查,没人拦着你。”萧绝声音更冷。 夜影把眼一横:“她伤成这样,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要想彻底清洗干净伤口,涂抹上药,势必得全部脱光。爷,你还坚持要在场吗?” 萧绝脸色瞬间青寒一片,眼中寒芒暴涨,杀机陡现。 白蔹打个哆嗦,腿软得站不住,伸手扶着椅背支撑。 “再不走,衣服跟伤口粘连,二小姐受的苦更多。”夜影低头,避过他的目光。 萧绝眸光一黯,握紧拳头,控制着不一拳打暴她的头,深呼吸数次,终于抑下胸中翻腾的怒火,转身退了出去。 “你,”他一走,夜影压力大减,悄悄松了口气,开始指挥紫苏:“别傻愣着,帮我扶着她,一会还得按着她的手脚,防着她乱动。”再看一眼白蔹:“你,帮着拧毛巾。” 操起剪刀,利落地剪开衣裙,把碎片扔在地上,首先检查各要害部位。 还好,因为杜蘅是蜷缩着跪趴在地上,是以胸腹间几乎没有受到抽打,并没有多少伤痕。 然而,从手臂开始,到双腿上却有不少瘀痕,长有数尺,短的也有几寸,青青紫紫,红肿着,皴裂着,有些还在往外渗着血…… 偏偏她的肌肤又白,那些瘀痕纵横交错着,衬得越发触目惊心。 夜影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协助紫苏两人把她翻了过来。 等得翻过来,再看后背,饶是夜影心坚似铁,也禁不住狠狠一震! 不得不承认,红姑是个用刑的高手,且心狠手辣,且变态之极! 施刑的器具,选的是荆棘,粗不过手指却长着许多尖刺,每抽打一下都会刺破肌肤,扬起来时就会带起血肉…… 从那些遍体鳞伤的伤口来看,不难想象她下手时有多狠,多辣,多毒,一副恨不得把她往死里抽的架式! 但是,这样的刑具注定了,就算再怎么下狠手地抽打,也不会伤到骨头,但却可以让人肌肤尽毁,血肉模糊,痛到死去活来! 其实也不难理解——红姑花了大价钱把她买下,没道理本都没赚回就把她打死。 下这么狠的手,无非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罢了。 这样的折磨,就算是受过训练的五尺高的硬汉也未必承受得住。无法想象,杜蘅这样娇养着的大小姐,是怎么忍受的? 不出她的所料,杜蘅的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痂跟衣服揉到一起,轻轻一碰,立刻便鲜血直流。 若是强行分开,立刻便要连皮带肉剜出一个血洞。然而,那些衣服碎片和荆棘的残渣又不能任它留在血肉中,否则发起炎起,也是很要人命的。 只能用干净的绵布沾了温开水,一点一点地软化着伤口,再用镊子一点一点地把夹在缝隙里的脏物细细地拈取出来。 然则,就是这样细密的疼痛,也不能让杜蘅清醒片刻,感觉到一丝疼痛! 紫苏还好,前世跟着杜蘅去了南疆战场,亲眼见过无数惨不忍睹的伤患。 心中再痛,再恨,眼中的泪流得再快,再多,手却能始终稳稳地抱着杜蘅,没有一丝颤抖——唯有如此,才能让她少受些苦! 白蔹却是生平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惨状,尤其杜蘅还是那样娇娇弱弱的女子。 想着她平日对自己的好,越发哭得不能自抑,最后竟按捺不住,趴在桶边放声痛哭:“呜呜,她们好狠的心,我,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哭什么?人还没死呢!”夜影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恶狠狠地喝道:“再哭就滚出去,换别人进来服侍!” “不!不要赶我走!”白蔹抽噎着,急忙抬起袖子擦泪,然而又怎么擦得干? 眼泪越擦越多,只好一边流泪,一边抖着手去拧毛巾。 夜影叹了口气,只能当她不存在,低了头专心清理伤口:“我看还是快些的好,反正她现在也没有知觉……” 紫苏倏地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夜影自知失言,乖乖噤了声,手底下的动作越发地轻柔起来。 热水一桶一桶地送进去,浸染了鲜血的脏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泼在地上和着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很快结成了一大片淡红色的冰…… 萧绝负着手站在雪地上,盯着脚边不断扩大的那片淡红,听着屋里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压抑而悲痛的哭声,心痛如绞,犹如凌迟。 一种撕心裂肺的疼,从胸腔升起,向着四肢百骸不断地扩散,侵袭,循环! 身子更是一阵冷,一阵热,一会如同置身冰窖彻骨奇寒;一会又如身在丹炉,连血液都烧得沸腾了起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山呼海啸般在回响:“杀,杀,杀!” 眼里升起噬血的光芒。 他迫切地想要杀人,杀光那些不敢跟他明刀明枪地对恃,只能用卑鄙的手段,躲在背后暗箭伤人,欺凌弱女子的猪狗不如的畜牲! 这股怒气在胸口奔涌着,如一头受了伤的狂猛的野兽,怒吼着,咆哮着,撕扯着,想要破体而出,摧毁一切! 终于,吱呀一声,门开了,夜影神色疲倦之极,步伐却仍然轻捷如猎豹:“伤口都清理好了,也已经抹了药……” 萧绝懒得听她罗嗦,越过她,三步并做两步朝屋里走去。 “等等,您还不能进去~”夜影一惊,忙斜跨一步,挡在了门边。 “滚!”萧绝双目血一样的红,代表他的忍耐已到极限。 夜影苦笑着摊了摊手:“爷,我知道你担心二小姐,想去看她。可是,二小姐伤得太重,现在,还不能穿衣服……” 手术完毕后,她整个背部已没有一块好肉,等于生生揭掉了一层皮…… 萧绝一呆,脸白如雪,脚下如坠了千斤巨石,再迈不开半步。 他一拳击在廊柱上,碗口粗的柱子应声拦腰而断,哗啦一声,瓦砾掉了一地。 胸中激荡的怒气无处可泻,化为一声长啸,如洪水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去,其声悲愤,高亢入云,其音如金铁,穿云裂石!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痛断肝肠! 这一刻,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风停雪住。 一轮金阳,从浓雾中一跃而出,红艳如血! 别院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愣愣地转头,望着啸声传来的方向。 陷在黑沉世界的杜蘅,眼角忽地滚下一颗泪珠,无声地落到紫苏的手上,烫得她胸腔发疼。 紫苏的双肩开始抽搐,越来越剧烈,终于伏倒在炕沿:“小姐,就算看在七爷的份上,你也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咳~”夜影意识到话有岐义,干咳两声,不得不加以纠正:“我的意思,二小姐的伤看着挺严重,疼是疼一点,其实是皮外伤,死……” 不等萧绝来瞪,急忙把“死”字咽下:“那啥,很快就没事了。” 萧绝不语,默了许久,才低低问了一句:“多久?” 夜影不太确定:“两……三天?” “到底几天?” “她伤得真不重~”夜影想了想,还是给自个留了点余地:“要是换了弟兄们,睡一晚就醒了。不过二小姐没受过训练,所以恢复的时间要长一些。不过爷别担心,肯定能醒过来!” 触到萧绝狠戾的目光,急急又补了一句:“我以人头保证!” 三天之后,杜蘅并未如她所料醒来,面对萧绝近乎要吃人的凶残目光,夜影抹汗:“额,二小姐身体弱,又受了惊吓,可能,可能还得再等个一两天?” 两天后,杜蘅依旧不醒。 不用萧绝去砍人,只紫苏和白蔹两个丫头含怒带恨的眼光,已足够把她剥皮拆骨了。 “奇怪,”夜影百思不得其解:“没打断肋骨,施治又及时,用的还是最好的药,伤口也一日一日在恢复……按说真不是什么至死的伤啊,为什么不醒呢?” 不是她没心没肺,实在在她眼里,折手断脚抽筋剥皮都是轻伤,连骨头都没断一根,根本不算事。 绕着拔步床,左边转了三圈,右边又转了三圈,终于站定,得出结论:“我知道了!二小姐不想活了!” “你什么意思?”紫苏怒了。 “二小姐没有求生***,她自个放弃了~”夜影以为她没听懂,耐心解释:“你想啊,寻常女子清白被毁尚且一心求死。二小姐品性高洁,心高气傲,被弄到那种地方,受到这种屈辱,肯定是存了必死之心了……” “你说什么?”沉而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夜影蓦然转身。萧绝捏着拳头,似地狱使者般昂然立在门边,黑眸染血,一字一句地道:“有胆再说一遍?” 夜影心里虽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这时还是明智地牢牢闭紧了嘴巴。 “七爷~”紫苏含泪轻唤。 萧绝满身戾气,大步走了进来:“滚!” 夜影打了个寒颤,讪讪地退了出去。 萧绝深吸了口气,缓步朝着拔步床走去。 雨过天青的软烟罗,轻轻地垂下来,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将杜蘅和他,分割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杜蘅卧在银狐皮铺就的软毡上,乖巧安静,干净纯洁得似初生的婴儿。 萧绝站在帘外,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思念,早已泛滥成灾,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是他的错,而且是不可饶恕的错! 明知夏季阴鸷狠毒,应该更加谨慎小心,全力提防才对。竟然在宫中,金吾卫的势力范围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她被人掳走! 她总说他太过自信,他从来只是一笑而过,直到——失去她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阿蘅,阿蘅! 他不敢去想,这些日子,她有多害怕,有多惶恐,有多绝望,有多……恨他? 恨到,她已经不愿意等待,要弃他而去? 他缓缓地掀开床帷,单膝跪下去,额头抵着床沿:“阿蘅,求你醒过来!你要怎样惩罚,我都接受,求你不要抛下我离开!” “阿蘅~”他颤抖着伸出手拥她入怀,低头亲吻她的额角,泪水倏然滑落:“你走了,我怎么办?” .. 阿蘅回来了 杜蘅感觉自己站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四周一片漆黑,安静得让人心慌。 “有人吗?”试探着唤了一声,却没人回应。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拂在身上彻骨的寒冷。她双手环着肩,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是个斜坡,于是顺着斜坡往前走,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她开始心慌,于是转过身努力朝着坡上走。 “蘅姐儿~”黑暗中,传来无比熟悉的,温柔的呼唤於。 “娘?是你吗?”杜蘅心头狂跳,侧过头仔细分辩。 “蘅姐儿~”那声音忽远远近,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 “娘,你别走,我有好多话要问你……”杜蘅大叫着,掉转头朝着坡下狂奔桩。 “好孩子,到这里来。”那柔和的声音,亲切温暖,**着不断地向着地底奔跑,不知跑了多远,终于看到一扇红色的小门。 一点桔色的光晕从门缝里露出来,引诱着她推门而去,向着火光靠近。 “好孩子,来,进来啊……” 杜蘅却莫名的犹豫了,她忍不住回头,望向来时那条幽长的黑色的甬道,总觉得好象哪里被剜去一块似的,心里空荡荡的。 “阿蘅,阿蘅~”有人在上面轻唤。 萧绝。 杜蘅的心头突突乱跳,不由自主地重新往上走。 她不能就这样离开,至少得向他交待一声,不然他找不到她,一定会心慌。 可是,斜坡很长,且十分陡峭,地上还突然间铺了许多尖利的碎石。她走得极为吃力,每一步都似迈在刀尖上,疼得钻心。 走了一段,实在疼得受不了,决定放弃。 “阿蘅,求你不要离开我……”萧绝的声音从来没这么卑微过,满满的全是哀求,还充满了绝望:“你走了,我怎么办?” 杜蘅心中一软,咬牙忍疼继续往上爬。 可是,走向他的路太艰难,太痛苦,她几乎支持不下去,几度想要放弃。 “阿蘅,别睡了,你已经睡了这么久,快点醒来吧~”萧绝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象是哭过。 萧绝会哭? 那个整天吊儿郎当,不论说话做事,站着坐着永远都没个正形的萧绝,居然会哭? 杜蘅一怔,瞬间心如刀割。 歉然,不舍,心疼……泪水毫无预警地从眼眶滑落:“萧绝~” 萧绝豁然而醒,黑眸里布满了血丝:“阿蘅,你醒了是不是?我听到你说话了!” 幽暗的烛光下,她的眼角有一点晶莹一闪而逝。 他缓缓地伸指,轻触那一点湿润,那样轻,那样慢,象怕弄坏了她,又似在呵护着一个梦:“阿蘅,我知道你很疼,很痛,不想再支持下去……” 萧绝说不下去,静静地流下了眼泪。 “是我没用,不能护得你周全。所以,我活该失去你,对吗?”他的声音极平淡,听不出是懊恼还是悲伤。可是,那双黑得象墨一样的眼睛里却盛着浓浓的,深深的绝望。 咦?她看他了? 杜蘅眨了眨眼,清楚地看到他颊上的泪痕,眼睛里布满红红的血丝,下巴长满了短短的胡髭,整个人十分憔悴,衣服更是皱得象是刚从坛子里拿出来的酸菜。 呃,不止是象,还散发着一股酸臭气。 杜蘅瞪大了眼。 她从来不知道,萧绝原来可以这么邋遢! 两个人视线相接。 萧绝有短暂的惊愕,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那双清亮的眼睛依然定定地看着他。 他倏然一惊,猛地坐直了身体:“阿蘅!你醒了?” “好臭~”杜蘅捏着鼻子。 手臂才一动,背上的伤口受到牵扯,微微皴裂,鲜血洇出来。 “啊~”她疼得蹙起了秀气的眉尖。 “别动!你伤还没好,要什么我帮你拿……”萧绝吓得跳起来,抽了张干净的丝帕,细心地替她蘸去血渍。 杜蘅这才发现,自己上半身只穿了件抹胸,整条手臂都光**,趴在抱枕之上,惊得差点晕过去:“出去,出去啊!” 她又羞又急又惊,几乎要哭出来。 “好好好,我走!你别生气,乖乖趴着别动~”萧绝慌慌张张地退出去,退得太急,脚踩着床帷,踉跄着撞到了床边小几,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软烟罗承不住他的体重,嘶地一声,分成两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萧绝大骇,生怕它落到杜蘅背上,闭了眼听风辩物,双手在半空中乱抓。 好嘛,原本只落下半幅,这一扯,整幅都报销了。 “萧绝!”杜蘅双颊通红,眼中冒火。 “七爷~”紫苏听到响动,冲了进来。 就见英明神武的萧七爷,双手抱着一团揉得乱七八糟的雨过天青的软烟罗,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束手无策地站在床边,死死地闭着眼睛,小声分辩:“我,我没看……” 再一瞧,杜蘅趴在拔步**,红得象尾煮熟的虾子,扭着颈子瞪着他,一双眼睛睁得象是铜铃一样,一副又气又恼又吃疼的样子。 “我的好小姐,”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替她把滑到腰下的薄被往上拉了拉:“您可千万不敢乱动,弄裂了伤口可了不得。” 转过头望向萧绝,似笑非笑地道:“七爷,小姐醒了,你可以放心回去睡个安稳觉了。” “嗯~”萧绝嘴里应着,脚下却半步也不曾挪动。 苦守了九天九夜,终于盼得她醒来,心里有万语千言要对她说,哪里舍得就走? 可他也知杜蘅面皮薄,生命垂危时可以从权,如今醒了,却是万万不会肯见他的。 他站在这里,听听她说话的声音也是好的。 “还不走?”杜蘅恼了,狠狠剜他一眼。 萧绝听她动了怒,急忙向外走,谁知才一迈脚,就撞到了椅子。 “啊!”杜蘅吃了一惊,嚷道:“你眼睛往哪看?” 萧绝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一个字也不敢解释。 紫苏忍了笑,小声解释:“七爷闭着眼呢,看不见。” 杜蘅哑然,半晌,悻悻骂一句:“呆子!” 萧绝听得她软语轻嗔,整个人都痴了,傻傻地笑着走了出去。 紫苏过去,挽起衣袖,麻利地替她清洗背上的伤口,一边低语:“阿弥陀佛,可算了醒了!再不醒,七爷也要跟着小姐去了。”杜蘅一怔:“我睡了多久?” “呜~”紫苏隐忍许久的泪终于流下来:“小姐昏迷了九天九夜!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什么?”杜蘅吓了一跳。 “多亏了七爷,”紫苏抹了把眼泪,又是感激又是感慨地道:“这些日子亲自守在床边,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只差没把心掏出来了。” 杜蘅眼前闪过萧绝胡子拉茬的脸,布满血丝的眼,心中一片柔软。 紫苏絮絮地把这几天的情况说给她听。 原来万寿节那日,紫苏听说杜蘅被宫中贵人请去看病,就知道一时半会不能回,想着老太太年事已高,天寒地冻的,怕吃不消,就让林小志把老太太先送回杜府,再返回来接杜蘅。 哪知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眼瞅着参加宫宴的王公大臣都走光了,还是不见杜蘅从宫里出来,也没有小太监或是宫女来捎口信。 她心知不对劲,便拿了银子央人给萧绝捎信,请他查一下,看杜蘅究竟是给谁请去了? 萧绝很快便找了来。 当晚宫里并无任何一位贵人崴脚或是突发疾病。 紫苏登时便着急了:“老太太亲耳听到,岂会有假?” 萧绝又仔细询问了她一些细节,便吩咐她切莫慌张,先回去,若是老太太问起,就说时间太晚,杜蘅须在宫中留宿一晚。 萧绝亲自带了人,以杜蘅与杜老太太分手之地为中心,展开地毯似的搜索,很快便发现了杜蘅倒地时,掉在草丛中的一枚耳坠,以及草丛中的血迹和拖拽的痕迹。 确定她被人绑架之后,萧绝并未浪费时间,考虑到当天万寿节八城洞开,临安城彻夜狂欢的特殊情况,第一时间派人守住了城门,排查一切可疑车辆。 以临安为中心,方圆三百里之内所有县市的密探都接到了密令,查找一切万寿节当天从临安城出城的可疑车辆,寻找十六七岁的少女。 同时,在临安全城展开秘密搜索,客栈,青楼,赌坊……等等鱼龙混杂之地被神机营的密探暗中排查了一个遍。 所有与平昌侯府,夏季兄妹沾亲带故,甚至略有来往的人都成了重点排查监视对象。 他这样大的动作,瞒得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太康帝。 是以,安排好一切之后,萧绝直奔御书房,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杜蘅失踪了,且在皇宫之内被人绑架。 为杜蘅的名声考虑,他不打算公开寻人,要借助神机营的力量,秘秘搜捕嫌犯。 太康帝震怒。 居然敢在万寿节,利用他对百姓的好意,公然在皇宫里绑架挟持官家小姐!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表态,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到底!绝不纵容姑息! 临安城表面歌舞升平,暗地里已是激流汹涌。 那几天,一向闲得长毛的神机营总部突然间变得空前热闹。 一堂不眠不休地分析各地汇总来的情报;二堂侦辑四出,三堂负责盯梢,五堂则是人满为患——至少有上百人被请到五堂喝茶,接受四堂新研制的各式刑具的试炼…… 那几日,街头上闹事汹酒的明显少了许多,混混闲帮们也都销声匿迹,没了声息。 萧绝想得很周到。 女人被绑架,失踪数天,不论是否受到侵害,名誉肯定会受损。 是以,第二天便派人易容成杜蘅的样子,到杜老太太跟前晃了一圈,之后便打着替穆王萧乾治病的旗号,带着紫苏和白蔹住进了穆王府的别院。 杜谦和老太太一心盼着杜蘅飞上枝头,明知这样做并不妥当,也睁只眼闭只眼,并不阻止。 是以,杜蘅失踪一事,竟是瞒得滴水不漏,并未掀起一丝风浪。 然,终是晚了一步。 萧绝动用了上万人,撒下了一张天罗地网,杜蘅却象是从人间蒸发般毫无音讯。 没有人能带着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躲过如此细致的排查,从神机营数万人织就的天罗地网中溜走。 除非,二小姐早就被毁尸灭迹。 这个道理,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却没有一个人敢对萧绝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个的主子,一天比一天愤怒,一天比一天暴戾。 那几天,神机营总部所有人都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就怕一个行差踏错,被少主揪到,死无葬身之地! 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放过哪怕是一点点的蛛丝蚂迹。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红姑窑里新来了一位窑姐,正要积极地寻找买主,**开出的价码,居然是五百两! 这样一条毫不起眼的消息,居然也被人正儿八经地报了上来,呈到了一堂的堂主伊思铃面前。 说实话,杜蘅失踪之后,萧绝第一时间就把视线放在了青楼楚馆。 因为女子失踪案,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失踪,最后九成都是在那种地方找到。 可搜遍了临安大大小小的青楼,都没有发现杜蘅的踪影——弄到最后,那些老鸨被吓得,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买新的姑娘了!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某位瘟神。 然而,兴师动众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伊思铃很为难。 红姑窑是什么地方?是大齐帝国最最阴暗,最最龌龊的地方! 她连想都不敢想,二小姐如果真在那样的地方呆上三天,会遭遇到什么? 连她都不能接受,七爷又该是什么心情?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红姑窑那样的地方,有多混乱,多肮脏!窑姐的地位有多卑微,活得多么的没有尊严。 在那种地方出没的,只可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最低贱的穷苦人。最低廉的女人,二十文就可以睡一晚,五百两,真的是天价!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凭她在二堂做了三年密探,三堂当了二年刺客,又在一堂做了五年的情报分析的经验来看,这条看似最没价值,最不可能的消息,很可能才是他们要找的答案! 几经犹豫,还是把自己的判断告诉了萧绝。于是,便有了那一夜的屠杀,有了红姑窑一百二十七条人命的血案,有了那一场令徐家坝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大火,也有了,杜蘅的死里逃生…… 杜蘅静静地聆听着,直到紫苏结束叙述,才低低问了一句:“父亲,可曾来过?” 紫苏看她一眼,小心道:“老爷不知道小姐失踪了。” 杜蘅没有说话,眼里掠过一丝讽笑。 她与萧绝并未订亲,无名无份地,跑到穆王府的别院一住半个月,做父亲的竟丝毫不觉得不妥,居然不闻不问。 紫苏知道她的心结,岔开话题:“七爷真是心细如发,担心你一直趴着不舒服,特地命人把拔步床改造了,这里两块板子是活动的。” 一边说,一边演示给她看,笑道:“瞧,趴累了,可以把手放下去。” 杜蘅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知道了!” “七爷对你,真是一片丹心。”紫苏压低了声音,又是欣慰,又是伤感:“我,真替小姐高兴。” 杜蘅忍不住横她一眼:“我被人欺侮,你还有脸笑?” 说到最后,终是羞不可抑,声音低至不可闻。 紫苏忍俊不禁,又怕她恼,强忍了笑道:“当时情况紧急,大家都以为你活不成了。这些细枝末节,谁还去考虑?” “别说了!”杜蘅娇声喝叱。 萧绝靠在墙上,听着里面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偶尔夹着两声熟悉的低语,似饮了醇酒般,熏熏如醉。 他的阿蘅,回来了! .. 心事婉转 夜影提着药箱匆匆而来,见萧绝站在走廊上咧着嘴傻笑,实在看不下去,遂停步提醒:“爷,咱能不傻笑不?” 光傻笑就算了,还出声,听着就碜得慌! 萧绝把眼睛一瞪,却没什么威慑力:“小爷高兴,你管不着!” 夜影叹一口气:“有这罚站的功夫,您还是去洗个澡,换件衣裳吧!活人都能给熏死,何况是半死不活?” 萧绝低了头,嗅了嗅自个身上,想起杜蘅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捏着鼻子嫌他臭,脸上笑容更深了,扔下一句:“好好换药,不许弄疼了她!”转身离去於。 白蔹抿着嘴笑,打起帘子:“夜姑娘,请。” 萧绝刮了胡子,洗完澡出来已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风卷残云般扒完几大碗饭,这才摸着圆鼓鼓的肚子靠在椅子上,满足得直叹气:“九婶的手艺进步神速啊!” “这会子,就是给您一头牛,也能囫囵给吞了!”魅影小声嘀咕着去泡茶桩。 等他把茶端上来,却发现萧绝两条腿搭在桌上,歪着脖子在椅子上睡着了。 魅影默了一会,退出去,搬了两只炭盆进来,又蹑手蹑脚地拿了条毯子搭在他身上。 暗影笑他矫情:“放一百二十个心,就是敲锣打鼓也弄不醒爷。弄这么多虚头八脑的花架子,不如把他弄炕上去,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说着就一点也不斯文地拽住了萧绝的两条胳膊,魅影见状,只好过去提了两条腿,合力把人抬到炕上,果然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萧绝这一睡,睡了十几个时辰,张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 他低咒一声,猛地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地,推门而出,外面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花,走廊的栏杆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爷~”魅影听到开门声,走了过来:“要不要传饭?” “一会再说。”萧绝说着,伸手去推隔壁的门。 “爷,”魅影小声提醒:“现在已经子时了,二小姐早就睡了。” “嗯。”萧绝轻应一声,表示了解,手下却没有丝毫停顿,推开门走了进去。 魅影撇了撇嘴,回到厢房去补眠。 白蔹合衣躺在外面的大炕上睡得正香,完全没有察觉有人进入。 萧绝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轻轻撩起帘子走进了内室。 一眼就瞧见紫苏手扶着床沿,歪在脚踏上,呼吸均匀平缓,一派详和景象。 拔步**重新挂了副簇新的银红软烟罗床帷,被桔色的灯光一照,犹如笼了一层薄薄的粉色的雾。透过这层薄雾,看到**一抹影影绰绰的身影。 萧绝缓步过去,手刚一掀开床帷,紫苏已经警惕地张开了眼睛,见到他站到跟前,唬得站了起来,一脸通红地唤了一声:“七爷~” “嘘~”萧绝示意她噤声,瞟见杜蘅穿着件粉色的通袖长衫,不禁眼睛一亮:“已经可以穿衣服了?” 紫苏垂眸,竭力忽视他逾矩之举,轻声道:“小姐坚持的。” 萧绝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你去睡,我来守着。” 这段日子杜蘅昏迷着,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谁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现在杜蘅醒了,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精神上一放松,自然容易犯悃。 紫苏看一眼沉睡的杜蘅,犹豫着,不敢离去。 萧绝的心神早给杜蘅吸了去,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等了好一会,没见她动,这才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她:“还有事?” 紫苏气馁,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没,没有。” 再不合规矩的事都做了,再来提男女大防,未免太可笑了。 “去吧~”萧绝摆了摆手,坐到了床沿。 紫苏无法可施,只得出去睡到了外间的大炕上。 之前昏迷状态,长期趴卧着并不是问题,可现在知觉恢复了,各种痛苦也就逐一显现。 是以,杜蘅睡得并不安稳。 隔一段时间便想要翻身,然而只需稍稍改变体位,背后的伤口受到牵扯,疼痛便袭卷而来。 不时发出一两句零碎的呓语:“疼~” “阿蘅,哪儿疼?”萧绝以为她醒了,俯身去看。 见她巴掌大的小脸烧得通红,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下巴更是尖得好象随时能戳穿他的手掌。 “紫苏~”杜蘅抓住了他的手,混乱地道:“有人放火烧我,好痛……” 萧绝心痛如绞,按着她不安份的手,哑声道:“好,我帮你赶走他。” 既心疼于她所受的苦,又恨不能替她承受和分担,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竟是无能为力。 这时,倒希望她继续昏迷着,至少那时候,她感觉不到痛! “水,给我水……” 萧绝端了茶杯过来,熟练地以绵布蘸湿了,轻柔地抹到她唇上。 显然,这一点点的水份并不能令她满足,杜蘅蹙起了眉尖,不满地舔着干涸的唇瓣,发出细碎而娇弱的抗议:“水,水……” “别急~”萧绝想了想,将水含在口里,半侧着身子,把水哺入她的嘴中。 甘甜清洌的水一入喉,杜蘅立刻便发出一声舒服的低呻,咂咂嘴咕哝:“还要~” 萧绝又要防着她乱动,又要防着搁在床沿的水洒了,还得忙着给她喂水。 她还不安份,丁香舌不安份地探过来,缠着他拼命地汲,动作稍稍慢一点,就会揪着他的衣襟,发出娇娇弱弱的低泣:“给我,给我……” 萧绝简直要被她逼疯! 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喂她喝了两杯水,安抚着她沉沉睡去。 他可惨了,亢奋得要死! 握着拳,瞪着两只眼睛,无力地望着头顶银红的软烟罗,不知漫漫长夜要如何熬过? 晨光初露,清风拂过树梢,枝头积雪簌簌而落,透着股子淡淡的甜香。 杜蘅一夜好眠,缓缓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俊颜赦然出现在眼前。 她眨了眨眼,意识尚未清醒,怔怔地盯着他瞧。 他的黑发散在脸侧,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了那双放肆含笑的黑眸,鼻梁高挺,轻浅而平稳的呼吸温柔地喷吐到她的脸上。 他高大的身子很滑稽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侧躺在她的身边,一双长腿有一半伸在床外边,危危险险,随时会掉下去的样子萧绝?萧绝! 他怎么会在这里,跟她睡在了一起? 杜蘅猛然一惊,险些惊呼出声,用力推了他一把,却扯到伤口“啊”低呼出声。 萧绝蓦地睁开眼睛,眸光湛然清明,并无一丝沉睡初醒的朦胧和怔忡。 对上那双满含了慌乱和震惊,如水般清澈的瞳眸,他不慌不忙,咧唇,勾出一抹慵懒的微笑:“醒了?” 原来早上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心爱的人,安然无恙地躺在身边的感觉,竟是这样美好! “你疯了?”杜蘅压低了声音,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死命瞪他:“还不赶紧滚!” 萧绝不止不滚,还倾身过来,在她唇上偷了个吻:“还早呢,再睡会~” 杜蘅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快走,要给人看到了!” 萧绝一脸委屈,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唇:“睡完了,想不认帐了?” “胡说!”杜蘅面红耳赤:“明明,明明是你……”乘人之危,占我便宜,这句话在喉头打了个滚,却终是没脸说。 “是我什么?”萧绝笑眯眯,目光大刺刺地在她身上逡巡着。 “你,你混蛋!”杜蘅又羞又气,低嚷。 “好媳妇,”萧绝心神一荡,忍住心底异样的悸动,笑嘻嘻地调笑:“我好歹伺候了你一晚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翻脸不认人可不行~” 杜蘅瞥眼瞧去,见他右手边还搁着一条半湿的毛巾,心知昨夜果然是他在服侍,不禁大为感动,嗫嚅道:“这种事,你其实不必亲手做……” “这种事怎么啦?小爷高兴~”萧绝说着,翻身坐起,瞥到她衣衫上映出的点点血渍,漂亮的眉毛心疼地拧起来。 把炭盆上温着的热水倒了些在盆里,拧了条毛巾,便去解她的衣服。 紫苏很细心,为便于擦洗,把衣服改成了背上体系带的款式,解起来很方便。 这么一想,已是心跳加速,意马心猿。 “别~”杜蘅晕生双颊,揪住了衣衫下摆不许他动。 “乖,”萧绝捺着性子哄她:“不及时清理,到时跟肉长到一起,换药时更疼。” “让紫苏来。”杜蘅坚持不撒手。 萧绝哑了嗓子道:“背上全是疤,黑乎乎一片,丑得要死,也就你当它是宝贝!” 杜蘅狠狠剜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不行!” 他懂什么?就是因为太丑,才不敢给他看! 萧绝弯腰下来:“好媳妇,你乖乖听话,嗯?” 说着,嘴已凑到她唇间。 杜蘅怕痒,被他呼出的热气一喷,身子便软成了一滩水。 萧绝乘机便解了她的衣衫,把毛巾按上去,细细地擦拭。 说也奇怪,昏迷的时候,他替她擦拭伤口,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从来都不会心有旁鹜。 可是现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视线却总是忍不住要往在抱枕上挤压着的,形状姣好的那一团柔软雪白的软云上瞄。 随着她的呼吸,微微的上下起伏着的弧线,令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呼吸急促,连手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杜蘅心跳如擂,死命地握着双拳。 身体感官变得格外**,他的指尖稍稍一触及皮肤,立刻紧张得一个哆嗦,整个人都崩了起来。 “放松些,这么紧张做什么?”萧绝见有新鲜血迹洇出来,忙收束了心神,轻声训斥:“我还没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杜蘅又羞又恼,咬紧了牙关不去理他。 萧绝清理完毕,替她把衣摆拉下来,小小声道:“阿蘅,你,你还是别穿了……” 杜蘅羞得将头埋进柔软的抱枕。 默了许久,久到萧绝以为她要憋死在抱枕里了,突然听到细如蚊蚋的声音,从抱枕里逸出来:“可是,那样不方便~” 之前昏迷是没有办法,既然醒来了,是断然不会再衣衫不整而任他出入她的房间了。 而她,又实在没法忍受不见他,所以,宁肯多吃些苦。 萧绝愣了许久,才会过意来,高兴得手脚都在颤:“媳妇,再忍两天,我给你弄辆新轮椅来,到时就不必一天到晚趴在这受苦了。” “不必这么麻烦。”杜蘅红着脸,轻声道:“我,过几天就回去。” “绝对不成!”萧绝脸一沉,声音蓦地转为严厉:“你的伤最少还得再养二个月,这两个月,你哪都不许去!” 杜蘅叹了口气:“你讲不讲理?” “那得看什么人,什么事!”萧绝气哼哼地道。 对她,就是太过讲理,才弄得现在上不上,下不下的,痛苦得要死! “你看,马上要过年了,我不能不回去吧?”杜蘅见他动了气,放柔了声音试着跟他讲道理。 “为什么不能?”萧绝却是油盐不进。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呆在这里也不合适啊。”杜蘅一脸尴尬,小小声地道。 “你是我媳妇,有什么不合适?” 杜蘅闭了嘴,不说话了。 他倒是“媳妇,媳妇,”叫得过足了嘴瘾,可在别人眼里,她算什么? 萧绝拉长了脸:“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把我当自家人?”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没奈何,只好把话再挑明一点。 就算是订了亲,那也得避嫌呢,何况两人还没名没份。 “这就是一回事!”萧绝很是气恼,觉得对她的这一翻情意,全都是白费。 杜蘅也很生气,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懂,不如意就乱发脾气,简直不可理喻! 萧绝豁地起身,想要拂袖而去,终又是不舍。 她是阿蘅,是他熬了几天几夜,好不容易才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阿蘅;是他想要共度一生一世,白头到老的阿蘅呢! 这才拥有片刻的温存,他怎么舍得离开,又怎么舍得真的惹她生气? 没办法,谁要他喜欢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爱惨了她呢? 这辈子注定要被她吃得死死的,没有翻身之地了! 他叹了一声,正想改口说那就再住一个月,等除夕再回去也不迟。忽听得她低垂了头,不无嗔怒地骂了一句:“呆子!” 萧绝愣了一愣。 他是不明白做了什么事要挨骂。 可有一点他很清楚,阿蘅用这样的语气骂他,绝对不是真的动怒,倒很有点怒其不争,恼羞成怒的意思。 那么,她恼什么呢? 他把两人之前的对话迅速在大脑里捋了一遍。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呆在这里不合适啊……” 杜蘅虽然骂他呆子,可萧绝绝对不是呆子!他如果是呆子,能以十三岁的年纪就接掌顾老爷子交给他的偌大家业,不到弱冠就一肩扛起神机营的重担,引领数万人吗? 听声辩意,察颜观色的本事,他若认了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萧绝眼睛瞬间一亮,心花怒放地扑过去趴到了床沿:“阿蘅!你的意思,是要我先去跟伯父提亲?是不是?” 杜蘅涨红了脸:“什么我的意思……” “是是是,”萧绝一迭声地道:“不是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我先去提亲,咱们有了名份,就可以明正言顺地在一起,你喜欢呆多久就呆多久,对不对?” 原来,她那句话的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他真是傻,还以为她又缩回壳里,不愿意嫁他呢! 杜蘅脸上火烧火燎:“呸!你想得美!谁要跟你在一起?” “是是是,是我要跟你一起,嘿嘿嘿嘿~”萧绝笑逐颜开。 杜蘅实在看不下去,撇过头去。 .. 思念已成海 萧绝捧着她的头,将她的脸扭过来,黑眸亮得象天上的星星:“阿蘅,好媳妇!你看着我呀!这回,你该不会再拒绝了吧?是不是,是不是?” 即使没有玄谭的保证,也不会拒绝了,对不对? 还好,他还有理智,及时把这最后这句话刹风景的话咽了回去。 “问我做什么?”杜蘅脸上热得很煮熟鸡蛋,还要故做镇定,垂了眼不看他,细声细气地道:“婚姻大事,本该是父母做主。” 这么说,就是同意嫁给他咯於? “嘿嘿~”萧绝摸着头,咧开嘴笑得象个傻瓜。 “呆子!”杜蘅嗔道。 萧绝笑扔下手中毛巾,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省得你变卦!桩” 他还算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还知道婚姻大事需得父母出面,不能当真依着他的性子胡来。 是以,没有一头撞到杜府,莽莽撞撞地跑去跟杜谦提亲,而是先回了穆王府。 萧乾嘴里虽然对杜蘅并不满意,但这一年多来萧绝对她的心思也都看在眼里。 尤其这次杜蘅失踪,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栽在了姓杜的小丫头手里。 所以,当穆王妃来询问他的意见时,他只轻咳一声:“内宅的事,你看着办就好。” 之后的事情,可谓是**,顺利得一塌糊涂。 三天之内,纳采,问名,纳吉都搞定。 萧绝生怕夜长梦多,萧乾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杜谦又巴不得成其好事,几个因素凑到一块,婚事的进度快得吓人。 穆王妃被这两父子搞得头大,一个劲地抱怨:“哪有你们这样办事的?搞得这么仓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抢亲!好歹给我点时间准备聘礼!” 萧绝就笑:“有什么好准备的?阿蘅又不挑这个。再说了,送多少到时还得再带过来。来来去去的,麻烦!” 如果不是碍着她还在孝期,他倒是巴不得省掉一切手序,直接把人娶进门才好呢! “你当婚事就只是你们俩呢?她不挑,有人挑!”穆王妃气结,嗔道:“那聘礼又不是给你的,得摆出去大伙看,到时准备不周,丢的是穆王府的脸!” 萧乾就说:“聘礼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些东西?帐上支了银子,缺什么去买。再说了,我老萧家娶媳妇,谁敢笑话?” “你懂什么?”穆王妃气闷:“衣料,皮毛,聘饼,海味,干果,糖,龙凤烛,聘金……这些都可随时买。可是,头面首饰怎么办?还不能太小气,又得挑款式,还得找好的金匠,一来二去,不要时间么?” 萧绝小声嘀咕:“那有何难?我把阅微堂的掌柜叫到家来,您只管拿了名录吩咐就是。我关了门,日夜赶工,半个月之内包准交货!” 穆王妃怒了:“没良心的兔崽子!给你媳妇打头面就这么热心,连铺里的生意都不做了!娘十月怀胎生下你,也没见孝顺过我一回?” 萧绝忙陪笑:“这不是以前不懂事嘛?等阿蘅进了门,我俩一块孝顺您!另外,您看中什么首饰,也一并吩咐了下去,都算我的帐上,成不?” 看一眼立在一旁,神情复杂的萧燕,难得地大发善心:“妹妹有瞧中的,也可以打几套。” 却不知,他一句妹妹,把萧燕惹得眼泪汪汪。 “呸!”穆王妃啐道:“你当我眼皮子这么浅,巴巴地跟媳妇抢头面!” 抱怨归抱怨,还是带着萧燕,西西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半个月后,王府的聘礼浩浩荡荡地送到了杜府。 猞猁,紫羔,狐裘,灰鼠,貂皮……装了满满的二十四箱,那皮子油光水滑,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货色。 云罗,贡缎,织金缎,闪缎,妆花,缂丝……各种花色的衣料,也是满满当当装了二十四箱,摆在厅堂上,真是五光十色,看得眼花缭乱。 接下来是金银首饰。 赤金龙凤雕花镯子就有十二对,虽都是龙凤镯,但花色款式又各有不同;羊脂玉的镯子也是十二对;金镙丝嵌红宝石的头面十二套;金镙丝嵌蓝宝石头面十二套;金镶玉头面首也是十二套,赤金点翠头面十二套;各种嵌宝项圈,璎珞皆是十二对,蜜蜡手串十二串,挴指大的东珠,整整装了十二匣…… 把盒子一揭,金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 最最引人注目的,是立在十寸高的红色锦盒里的一对夜光杯,薄如蝉翼,色彩绚丽,造型优美,玲珑剔透,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生生把之前平昌侯府下聘的那对明月清辉的夜明珠给比下去了。 至于聘饼,各种海味干货,鲍鱼,海参,鱼翅,燕窝,莲子,桂圆,红枣……等等,更是应有尽有,都是挑的最上等的货色。 许氏乘着晚上没人,悄悄溜到摆放聘礼的厅堂,把手往箱笼里一插,发现装得严严实实,连手指都探不进去,登时哑了声。 满满当当一百六十抬,竟是半点假都不掺!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东西,都是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准备齐全。尤其是,现在逼近年关,可不光是有钱就办得到,必须得有实力才行! 乘着这个机会,再次让满城的勋贵,见证了一回穆王府的实力! 原来,京都小霸王萧七爷嚷嚷了一年要娶杜家二小姐,并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耍着人好玩,而是真心诚意,要娶回家来疼的! 相比萧绝和杜蘅的闪电订婚,财大气粗的聘礼引起满城轰动,人人侧目;平昌侯府小侯爷夏风的婚事,就显得低调,平淡了许多。 为了赶在热孝里成亲,夏风的婚期订在了十二月十八。 等于是夏正庭的七七刚过,立刻就成亲。 同样是仓促成亲,夏家的聘礼准备得就差强人意了。 先是抬数上,只有一百二十抬,皮子,衣料虽也装了几十箱,但听说有好些是早几年的旧款,明显是临时从库房里拿出来凑数的。 哪里比得上穆王府,一水的时新款式。先不说价格,光这份心意,就有了高下之分。 说到首饰头面,那就更不能比了。 阅微堂所有工匠停工半月,全体赶工给杜蘅置办聘礼头面;夏家却没有经营着一家银楼,且临安城最著名的银楼是阅微堂,别家打出来的头面,既便份量一样,也低了个档次。 不过,夏正庭新丧,许太太又刚操持了夏雪的婚事,精力不济无暇顾及,也是情有可原。 还好,在韩家的聘礼单上,夏家的祖传宝物,明月清辉总算给平昌侯府挣回了一点脸面。 可是,在萧绝那么大手笔地送出一对夜光杯之后,夏家的这对夜明珠,似乎也变得黯然失色了。 其实,夏风是许太太最疼爱的儿子,加上韩家在婚事上表现得大度体贴,殷勤小意,肯在热孝中嫁过来,已经给足了夏家体面。 是以,许太太其实是下狠心要给儿媳妇一份大大的体面。 聘礼是很用了心去准备的,如果撇开萧府的聘礼不谈,平昌侯府的聘礼其实是很拿得出手的。只可惜,时机不好,生生给杜蘅盖过了风头。 再加上,夏风又曾经是杜蘅的未婚夫妻,被她退了婚。 夏风娶妻和萧绝下聘的日子,又刚巧挨到一块,让人想不拿来比较都难! 也让人很难不怀疑,杜蘅是不是看准了时间,故意要给平昌侯府添堵! 许太太眼看着自己花了十足十的诚意和大把银子砸出去,结果却变成了临安城的笑话。 偏偏这份委屈还只能憋在心里,没个地方说去,那口气堵在心里,坠成了心病。 夏风成亲这天,居然萧绝穿了一身簇新的袍子跑去喝喜酒。 夏风敬酒敬到这一桌,冷不丁抬头见他,手中一松,酒杯啪地掉地摔碎。。 幸得常安机灵,笑道:“小侯爷喝多了,世子爷担待些。” 萧绝笑嘻嘻地道:“小侯爷今晚小登科,高兴得多喝几杯也很正常。大家都是男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哈哈哈~” 夏风瞪着他,半天没有吭声。 这两人碰了面,那些暗中早就等着看好戏的人,立刻停了杯饶有兴趣地瞪着。 一时间,原本嘻笑轰闹的花厅静得针落可闻。 萧绝站起来,斟了满满一杯酒,道:“这杯酒,祝你夫妻和美,早生贵子。” 当了爹,总不好意思再惦记着阿蘅了吧? 夏雨脸色很不好看,冲他嚷:“这杯酒,我代三哥喝。” 萧绝不理会他,眼睛盯着夏风,一口灌了下去,把空杯一亮:“我干,你随意。” 夏风一声不吭,从夏雨手里夺过杯子,仰头灌下去。 不等萧绝说话,抄起桌上酒壶,一口气喝了三杯,道:“听说世子爷订亲了,未曾亲临到贺,这杯水酒,聊表心意。” 萧绝微微一笑:“不急,我和阿蘅明年才成亲,到时夏兄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夏雷冷笑:“女人心海底针,最是三心二意。世子爷切莫高兴得太早,省得到时她琵琶别抱,落个鸡飞蛋打。” “多谢提醒,”萧绝笑眯眯,半点都不嫌丢人:“我回去一定加倍对阿蘅好,牢牢拴住她的心,绝不给别人可乘之机。” 夏风不禁黯然,转身走向下一桌。 阿蘅喜欢的,就是他这份张扬跋扈,毫不掩饰的性子吧? 他,还有何话好说? 萧绝醉意熏然地回到别院时,已经接近子时了。 当那盏桔黄的灯光映入眼帘,萧绝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唇边不自觉地往上勾出一抹宠溺的笑。 他特地让四堂堂主改造了一条新的轮椅,把靠背减去,在身前加了围栏,悃了把垫板铺上,放上抱枕,可以搂着抱枕入睡。 坐得久了,可以把围栏打开,由人搀着走动;闷了,可以推着轮椅四处转悠,省得成天呆在房里,闷也要闷出病来。 杜蘅安静地搂着雪白的软枕,睡得十分香甜。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底形成扇形的阴影。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在这片他为她打造的世外桃源里,她的面容是如此安详。 微微俯低身子,在灯下细细地打量着她,心中微微悸动。 今夜,此时,思念已成了海,泛滥成灾。 真是奇怪,明明她并不是什么绝色,为什么一看到她,就觉得心跳加速,意动神驰? 那伏在软枕上的腰肢显得那么柔弱,被粉红缎子衬着的肌肤,是那样的粉嫩,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薄薄的春衫下,她姣好的曲线展露无疑。 他情不自禁地想着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她与他,曾经那样紧密地拥抱在一起。 那柔软的,芳香的,充满着女性魅力的身体。 紧紧贴在身上的感觉…… 他暗暗地咽了下口水,目光便移到那被身体挤压在软枕上的饱满的胸脯。 指尖伸过去,此时已是微熏,却并未完全失去理智,并不舍得把她弄醒,是以只隔着空描绘着她的轮廊。 夜深人静,心爱的人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萧家的聘礼已送往杜府,从今天起,她就是他明正言顺的未婚妻。 她的一切,都将属于他。 心尖滚荡,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几欲喷薄而出。 外面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可房里因烧了地龙,却是温暖如春。 萧绝觉得热,随手把大氅解下,又脱了棉袍,往地上一扔。 她那绵软的呼吸,以及那晚她的丁香舌搅进他的唇,娇声唤着:“给我,给我……” 他的心一颤,呼吸越发浊重了,忍不住凑过身去,蜻蜓点水似地在她的红唇上轻轻一吻。 “萧绝,别闹~”她不安地偏了偏大头,逸出一声抗议。 这一刻,萧绝的心脏都好象要停止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摒息等待了许久,不见她有任何举动,才知她不过是梦中呓语。 她睡得很熟,他不禁有些失望。 他是如此渴盼着她,她却毫无所觉。 可一想到,她的梦里有他,梦中也唤着他的名字,又让他心悸不已。 好不容易才抑下去的绮念,卷土重来,以比之前更强烈十倍的激/情,奔涌而上。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起了无数邪恶的,卑鄙的,却也是令他无比兴奋的画面。 开始幻想着,她不是坐在轮椅上,而是跨坐在他的双膝上;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细的小胳膊,紧紧环抱的也不是软枕,而是他的身体…… 幻想着她的柔软包裹着他的窒热,娇媚地在他身上上下起伏着,***着他…… 身体某处不可避免地充血肿胀,鼻息不自觉地加粗,目光开始朦胧。 这样的画面太肮脏,这样的想象放在阿蘅身上,几乎已算是一种亵渎!怎么可以把他的阿蘅,想得如此**! 他一边唾弃着,自责着,一边却不受控制朝着堕落的边缘滑去,脑中的画面越来越邪恶,身体越来越热,手情不自禁地往身下探去…… 在即将攀到顶峰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危险感迫近,常年接受训练,对未知的危险有着异常的**度的萧绝豁然而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杜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那双黑玉似的,如浸在清泉里的清冷瞳眸,正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醒了,她竟然醒了?! 他所有的丑态,全都落在她的眼里了? 热气,从浑身三万八千个毛孔里渗出来,把他瞬间煮成一尾大虾。 风流倜傥,英明神武,巧舌如簧,机变百出,阴险狡诈,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萧七爷,萧世子,京都小霸王瞬间石化,就这么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瞪着她。 咣当! 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间崩裂了,碎了一地! .. 不眠的冬夜 杜蘅红透耳根,仓惶地闭上了眼睛。 发现她比自己还惊慌,萧绝立刻判断她其实刚醒。 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并不是没有收获。他至少知道,她睡一觉醒来时,表面看上去清醒无比,实则脑子里一团浆糊! 于是乎,他做了个令自己后悔万分,无地自容的动作! 他迅捷无比地拉住了她的手旄! 鬼使神差!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绝对是鬼使神差! 当那双纤细,柔软,白皙,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微凉的小手,轻轻地碰触到他的那一瞬间,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她一个机灵,五指下意识地一紧…岷… 他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抵挡不住的快感汹涌而来,从头发到脚趾,从体内泛滥至全身,低喘一声,轰地一下暴发了! 一股淡而腥的麝香味,迅速在空气里弥漫。 杜蘅满脸震惊,樱桃小嘴惊讶地微张成圆形。 四目相接,面面相觑。 这一刻,世界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静止。 积雪压断了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也压断了萧绝最后一根神经。 耻辱啊,这绝对是萧七爷毕生最大的耻辱! 他面无表情,跳起来,飞也似地消失了。 杜蘅来不及羞赦,一切发生都得太快了,毫无预兆地开始,闪电般结束。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对她做了什么,那个闯了祸的人,已经扔下她逃之夭夭了! 这一晚,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 杜荇独坐在望春阁卧室里,听着一院之隔传来的笑语喧哗,看着门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真正的刺目又刺心。 自从夏风订亲之后,为了给未来的儿媳留体面,许太太亲自发话,命她搬出听风轩。 所以,她只能乖乖地搬回望春阁,给韩晴儿腾地方。 嫁进夏府一年多,夫妻间温存的次数屈指可数,且还都是倚靠药物半遮半掩,半推半就。 本以为以他对杜蘅的深情,还有时间慢慢筹划,夏正庭的突然去世,一下子打破她所有的幻想。她所有的计划来不及实施,就胎死腹中。 毫无疑问,搬出听风轩之后,夏风主动跑来找她的可能性为零。 如果,她膝下有一男半女,后半辈子也许还有所倚仗。偏偏,这个小小的心愿老天也不肯满足她。 杜荇咬紧了唇瓣。 她琦年玉貌,花样年华,难道就这样虚耗在这寂寂的空庭里? 难道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为的就是嫁一个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男人,要一段独守空房的婚姻,一个孤苦伶仃的结局? 什么好处都没得,却成全了杜蘅一段大好姻缘! 不,她不甘心! 最近萧杜两家订亲,穆王府一百六十抬的聘礼闹得整个临安沸沸扬扬。杜蘅成了临安城,不,应该是大齐王朝最受瞩目,最被羡慕的女子! 有穆王府那样声名显赫,实力雄厚的夫家;有萧绝那样把跋扈张扬,恣意疼宠着她的夫婿;还有穆王妃这样温柔敦厚,没有心机的婆婆…… 杜蘅除了比她会投胎,有哪一样比得过她?能有今天,说起来还是托了她的福! 如果不是她一根筋地想做侯夫人,死活要嫁给夏风,哪里有她今日的风光? 杜蘅什么都没做,什么力都没出,凭什么坐享其成?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顾家默默无闻的小厮,最后摇身一变成了穆王府的世子爷? 如果当初,她把浪费在夏风身上的精力都花在萧绝身上,今日姐妹之间的情势,会不会来个大逆转呢? 想着萧绝,杜荇的心头又是一阵烦燥。 那样霸气狷狂的性子,那永远挂在嘴边的漫不经心的笑容,那称不上俊美儒雅却绝对帅气逼人的五官,那挺拔修长的身姿…… 绝对走到哪都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优秀男子,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发现这块璞玉呢? 一个能在顾老爷子逝后八年,还主动替顾氏料理身后事的男人,对陌生人尚且如此重情重义,对自己的妻子就算做不到一心一意,至少也会有始有终吧? 绝不会象夏风那样,承诺了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结果却把她扔在这里,寂寞一生! 他难道真的不明白——她如果忍受得了寂寞,早就去伴了青灯古佛,何必非要嫁他? 窗外又是一阵嬉闹声,各种肆无忌惮的调笑声,醉酒后含混不清的呦喝声,以及渐行渐远的杂沓的脚步声…… 最后,所有的喧闹都散去,一切归于岑寂。 杜荇下意识地站起来,走到窗边,一颗心不自觉地悬得老高。 大蓟惊讶地抬眸,当发现她狠狠地盯着听风轩的方向,不禁微微一叹,勾下了头。 半晌之后,总算是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多可笑——这里与听风轩虽只一墙之隔,却也还没近到能闻钗钏之声的地步。 莫说是站在窗下,就是翻过墙闯到新房去,又能怎样呢?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况且她这个旧,还不怎么得夏风的欢心。 去了,只是徒惹笑话! “上次侯爷赏我的那条珊瑚银的手镯呢?”杜荇抿了唇,装做漫不经心地道。 大蓟忙道:“收在箱子里。” “把它包起来。”杜荇淡声下令。 “小姐要送人?”大蓟疑惑地问。 不是她多嘴,实在是手镯是平昌侯赏的见面礼,如今侯爷又已不在,说是遗物也不为过。这样的东西,自然是意义非凡。 可是,杜荭已经去了江南,老太太一把年纪,不可能戴珊瑚银的手镯,余下的再没有人当得起这份重礼。 杜荇也不瞒她,淡淡道:“是要送给蘅姐的的。” 大蓟的嘴张大成o形:“……” 杜荇嘴边一抹嘲讽的笑:“她如今是穆王府的准世子妃,普通的东西可入不了她的眼。” “……”大蓟想劝,想到她的脾气,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也觉得我可笑吧?”杜荇笑得流出泪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我如今已没了退路,就算是一根稻草,也必须拽紧了!” 大蓟心一紧,轻轻道:“二小姐如今也有了好的归宿,以前的事,想必不会计较。” 她的命运早就跟大小姐拴在了一起,哪来的立场笑话她?自然是希望她好。女子出嫁,没有个娘家人在背后撑着,在婆家是很难直得起腰的。 是以,她也盼着大小姐和二小姐能冰释前嫌。 这样,大小姐遇到为难的事时候,二小姐才会看在姐妹的情份上,拉她一把。 杜荇冷笑:“计较?她有什么资格跟我计较?若不是我替她接收了夏风这个烂摊子,她能有今天?” 大蓟惊讶之极,心中一片悲凉。 万没想到,大小姐竟是这样想的。 别人不知道,她心里最清楚,大小姐想当侯夫人可不是一年二年了。 好不容易如愿以偿了,就该一心一意地跟小侯爷过下去,想法子讨好他,迎和他。就算得不到他的欢心,最起码也要得到他的尊重,才是正理,日子也才过得下去。 可大小姐过得不顺心了,不去检讨自己的态度,反而把责任推到二小姐身上。 明明恨着二小姐,还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这份心思,大蓟跟了近她十年,也看不懂了。 杜荇也没打算要她懂,不耐烦地道:“其他人的节礼,你看着办,过几天就送回家去。” “是。”大蓟轻应。 杜荇没有说话,低了头盘算。 萧绝既是跟杜蘅订了亲,正月初二是一定要去杜家的;夏风娶了韩氏,初二那天自然是要去韩家,到时她就一个人回去。 杜蘅收了她的礼,就算是面上情,也该请她到杨柳院里坐一坐,说会话。 只要时间掐得好,来场偶遇也不难,到时再相机行事,未必没有机会…… 殊不知,杜荇在这里春闺怨浓,新房里韩晴儿更是欲哭无泪。 夏风喝得酩酊大醉,被常安和瑞安两个人抬进新房。 她是新妇,自然不能乱动。 纪氏被安排在新房里陪新妇,见此情形尴尬得不得了。 还是喜娘伶俐,让纪氏代夏风拿起喜秤挑了盖头,交杯酒什么的,自然是不可能再喝,说说笑笑间便簇拥着离去。 韩晴儿枯坐了半晌,夏风半点没有醒来的迹象,只得忍了羞意,命贴身的丫环打了热水,绞了毛巾替他净了手脸,颤着手帮他除了帽冠,鞋袜和袍带。 犹豫了许久,闭上眼睛,一咬牙正要去解他的衣裳时,一双手却被人握住了。 她吃惊地睁开眼睛,对上的却一双深黑如夜的瞳眸:“相公?” 他不是喝醉了吗,怎的眼神这么清亮? 夏风慢慢坐起来,避开她的视线,轻声道:“我的确是喝多了,可还没有忘记,尚在热孝,请你原谅……” 韩晴儿只觉热气冲上头,整个人都窘得通红,咬着唇一个字都不敢说。 生怕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 今晚是她的新婚夜,奶娘说过,绝对不能哭,不然一辈子都泡在泪水里,不吉利! 夏风歉然望着那张低垂的小脸,本想要抚慰她,伸出手却在半途垂下来。 默了半晌,只逸出二字:“睡吧。” 韩晴儿是新妇,相公还未安寝,哪里敢自己先爬到**去睡? 只好端坐在床沿不动。 夏风好象灵魂出了窍似地,定定地凝视着窗外,不动也不说话。 他真可笑! 一心想要求好,事事顾全大局,可看看最后的结果是成什么? 明明对杜荇无意却娶了她;明明喜欢阿蘅,却不敢大声说出来;明明不想娶妻,却碍不过父母之命,违心地成了亲。现在,又在找这样的借口口,伤了妻子的心…… 他想做个好儿子,却不能替父亲分担心事;他想做个好臣子,却受到皇帝的猜忌;他想做个好男人,却辜负了阿蘅,又亏欠了杜荇…… 夏风,从什么时候起,你的人生竟被自己弄得一团糟? 韩晴儿不知道坐了多久,只知道等得四肢都麻木了,心也成了灰。 她虽不是出身勋贵世家,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家娇养出来的嫡小姐,从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掌心,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 小侯爷俊美儒雅,温文有礼,原以为父亲替自己挑了个如意郎君,自此就会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万没想到,新婚之夜就遭遇了这样的难堪! 虽然早知道他房里有人——他已二十三,翻过年马上就二十四,倘若还是懵不知人事,怕也会担心他有毛病吧? 也早知道杜荇貌美如花,国色天香。 可人不风流枉少年,夏风生得俊俏,哪能没有几桩风流韵事呢?况且,他并没有惹一身的风流债,只是娶了一个贵妾。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连父亲也讨了几个偏房呢!何况夏风还是平昌侯府的小侯爷! 所以,她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她方知传言不虚。 夏风果然是爱惨了那位贵妾,为了她才遭到杜家二小姐的退婚。 看,现在不又是为了她,让自己这个正牌的妻子新婚夜就受冷落吗? 泪水一颗颗坠下来,慢慢的越落越多,越掉越疾,终于香肩耸动,低泣出声。 夏风悚然一惊,转过头看着穿着大红喜服,哭成泪人的韩晴儿,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新婚。 罢了罢了,他已失败了那么多次,至少还可以尝试着做个好丈夫。 他张开嘴,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新婚妻子的名字! 心底的愧疚越发深,低低而又无奈地道:“你,别误会,我并不是有意冷落你,实在是,实在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迟疑着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对不起。” 三个字,勾出韩晴儿更多的眼泪,她顾不得羞赦,伏在他怀中哭得几乎要断气。 夏风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她的下颌,伸指轻轻抹去她的泪,柔声道:“别哭了,再哭明天眼睛该肿了。” 只这么一个温情的动作,已经令韩晴儿的心情瞬间飞扬起来。 也许,是她多心了,他并不是不喜欢她,而是真的为父守孝吧? 公公七七刚过,热孝未出,他这样才是正理,自己这一哭,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且,他会不会嫌自己不懂得矜持,不知廉耻? 这么一想,脸不禁热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体,小声道:“我,我不是怪你。只是,有些想家了。” 夏风莞尔,并不戳破她的谎言,摸摸她的发,轻声道:“睡吧,明天还得早起给母亲请安。” “嗯。”韩晴儿点头,抬起红红的眼睛,飞快睃他一眼:“……” 夏风看出她的顾虑,微微一笑,道:“我习惯睡外面。” “我服侍你……”韩晴儿犹豫一下,伸手去解他的襟扣。 “我自己来。”夏风说着,脱了外裳搭在床架上。 韩晴儿垂头,默默地爬到床里,摊开被子,悉悉簌簌地把喜服脱下,蜷着身子背对着他躺下。 一双强健的手臂忽地伸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韩晴儿浑身一颤,讶然回眸。 夏风却垂了眼并未看她,只低低道:“睡吧。” 韩晴儿又惊又喜又羞,既没胆量顺势偎到他怀里,又不舍得推开他,只好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 心头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果然是多虑了,这段婚姻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想着想着,终于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看着她平稳地睡去,夏风唇边逸出一抹苦涩的笑。 算了,就这样吧。 起码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子,生活在一起,至少不会那么累。 .. 王爷请自重 自那日之后,萧绝再没在别院出现过。 初时不以为意,时间长了不止紫苏几个惊讶,就连别院的管事都觉得奇怪了,忍不住托人打听,七少最近是不是遇着啥麻烦了,咋都不上别院来看二小姐了? 杜蘅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绝口不提萧绝,乖巧地配合治疗,闲时看看医书,安静而怡然。 但就是这副冷静淡然的样子,才更让紫苏担心。 小姐的脾气她最了解,肯直接说出来的都是小事,越是藏在心里不说,面上不动声色的,事情越大条旄。 她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两个人到底出了啥问题? 前一天还兴高彩烈地送聘礼呢,怎么翻过脸来就不认人了? 去问杜蘅,两人是不是吵架了峥。 杜蘅微笑:“你想太多了,又不是小孩子,还吵架。” 偷偷去问夜影,她淡淡一句:“爷掌着金吾卫,年底事多,哪抽得出时间?” 一副嫌她少见多怪,不知好歹的样子。 紫苏自然是不信。 萧绝又不是第一天去金吾卫,小姐昏迷那会,他可是整整守了十天,一步也没离开过。那会子,金吾卫难道不忙? 小姐醒来后,身体逐日恢复,不需要整天守着,七爷恢复去金吾卫当值,可轮着他留宿宫中那天,都会找了人代替。不管多晚都回别院,回来第一件事是先来看小姐。 难道真是订了亲了,追到手了,觉着没有挑战性了,丢开手了? 一念及此,紫苏连连敲了自个好几个爆栗。 七爷可不是这样的人,这些日子他是怎样待小姐的,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到,怎么还能怀疑他的真心呢? 可她也不能揪着别院的人去问——那显得小姐好象巴巴地缠着他不放,多掉价啊! 只好把这个闷葫芦揣在肚子里,憋得可难过了! 杜蘅不声不响地等到了二十九,吃过早饭便吩咐收拾东西回杨柳院。 紫苏吃惊:“不用跟七爷说一声吗?” 汇报到这里,夜影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把沉默地靠在椅中,两条长腿搁到一堆卷宗教的萧绝:“知道二小姐是怎么回答的吗?” 魅影立刻很尽责地发挥捧哽的职责:“二小姐怎么说?” 萧绝不动声色,眼风微微一扫,魅影立刻打了个寒颤,乖乖地往后退了一步。 “京郊而已,又不是山长水远。他忙,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他了。” 这话乍一听,很是合情合理,也没什么烟火气。 但仔细琢磨几遍,慢慢就咂出点幽怨的味道来了。 夜影垂着手,一脸平淡地转述着杜蘅的话,末了加上一句:“这时候,二小姐应该已经回杨柳院了。” 魅影在一旁,大为惊叹:“你学二小姐的口气,真他妈的绝了!” 萧绝头也不抬,冷冷问:“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呃,有点扎手~”一句话,立刻把魅影打回原形:“可能是年关将近,也可能是热孝未出,这龟孙子缩在府里硬是不出来。守了半个月,硬是没等到机会。” 萧绝冷笑:“爷砸了大把银子进去,就训练出一批只会守株待兔的废物?” 魅影噤声。 萧绝不再说话,低了头去很随意地从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抽了一份拿在手里研究。 “二小姐呢,真不管她了?”可沉默不到一盏茶,魅影又很犯贱地开了口。 据他所知,七爷都已经找好了替身,就为了留二小姐在别院过年,免去她奔波之苦。 现在,是几个意思? 萧绝不答,卷宗啪地扔到地上:“你是不是闲得慌?” 魅影立刻面露惊恐:“爷,我很忙很忙,忙得要死……” 半年前那次暴雨中主仆二人的过招还记忆深刻,他怎么敢重蹈覆辙? 其实说过招,实在太粉饰太平了,那是实实在在的人肉沙包,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之力啊! 可怕的是,这次爷胸中的郁气似乎比半年前强了好几倍,打完之后有没有命活下来是未知数啊! 萧绝勾了唇,阴冷一笑:“半个月之内,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搞定夏季。再不行,你亲自出马。” 魅影惨叫:“爷,不带这样玩的啊?我把林月仙叫回来?他长得俊,肯定是夏季好的那一口!” 如果一定要在那个变态和人肉沙包之间选一个,他情愿当人肉沙包啊! 起码被主子打死,还算死得其所,搞得不好还得博个忠仆的名声啊! 跟变态呆一块,只能多个断袖的名声,啥好处都没有啊! 夜影给他一个白眼,活该!这就是多嘴多舌的下场! 年夜饭,萧绝吃得索然无味,匆匆几口扒完,搁下筷子就闪人。 “绝儿~”穆王妃颇有几分幽怨:“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成一个恶婆婆才罢休?” 萧绝蹙眉:“我今天轮宿宫中。” “啊?”穆王妃的一脸幽怨立刻转换成心疼和不服:“都轮宿几天了,竟然除夕也不放假?” 萧绝淡淡道:“我之前找人替了太多班。” “是吗?”穆王妃还一脸迷糊:“娘记得你有一段时间天天在宫中轮宿啊,什么时候放过假了?你去金吾卫,也没多长时间,怎么在宫里比在家里的日子还多呢?” 萧绝不吭声。 萧乾轻咳一声,道:“金吾卫是天子近卫,轮宿比别的卫所要多。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穆王妃立刻心虚:“哦。” 顿了顿,又有些不服气:“我又没在外面说,心疼儿子念叨几句也不行?要我看,这金吾卫的差事真不咋地。眼下还好,以后成了亲,也天天宿在宫中,我啥时才有孙子抱?” 萧绝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杜家的年夜饭看起来就热闹许多,在瑞草堂摆了四桌,老太太和二个儿子并许氏一桌;几位小姐一桌;杜松等三位少爷一桌,姨娘们也赏了一桌。 杜老太太很是高兴,破例倒了半盅酒。 菜过五巡,酒至半酣之时,说漏了嘴,原来是杜蘅和萧绝订了亲之后,给杜谦说媒的人一下子激增了许多,家世背景更是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老太太相来看去,相中了盐课提举司提举唐藜霜居在家的妹妹唐念初。 是以膝下并无子女,今年二十七,比杜谦小十一岁,已霜居九年。 老太太已经打听过了,听说唐大人年轻时家境并不宽裕,唐念初的前夫患了重病,要娶人冲喜,为了那笔不低的聘金,她等于是卖身到前夫家。 结果成亲当天,花轿刚进门,那边就已经亡故了。是以,说是霜居的寡妇,其实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再说,唐藜如今做到盐运提举司的提举,那可是大大的肥缺。对于这个为了父兄前程卖身的妹妹,一向十分敬爱和照顾。 而杜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杜蘅不禁暗暗撇嘴,老太太果然精明厉害。 这门亲事一结,可谓是里子面子都兼顾了,当真是人财两得的大好事。 怪不得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 杜谦却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一直不敢看杜蘅的眼睛。 杜蘅心里本就有些不快,再听了这个消息,越发的郁闷。 散了席,派发了封红,借口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参加大朝会,早早地扶着紫苏回了杨柳院。 大朝会其实很没有意思,一大堆的命妇挤在一起,向皇后,贵妃们拜年,说站阿谀祝福的话,然后赏些酒菜吃了。 宫里的规矩大,人又多,冬天天气又冷,你推我让地说几句客套话,坐到席面上时,酒菜已经结了一层霜。 当然,有资格跟皇后和贵妃坐到大殿里用餐的超品,一品命妇们除外。 杜蘅只是郡主,年纪又小,自然没有资格入殿。 举着箸做了个样子挨到散席,急急忙忙便往宫外走。 上回万寿节,萧绝细心体贴地遣了宫人特地给她送瓜果,这次却是不闻不问,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委屈,不知不觉竟红了眼眶。 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接近,忆起上回在宫中遇劫,杜蘅立刻生了警惕,猛地转身,手里的金针还来不及递出去,已被人握住了手臂。 南宫宸嘴角一抽,脸上的表情有些无语:“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萧绝在一起久了,二小姐居然也变得这般暴力。” “王爷?”认出面前站着的人,杜蘅一脸讶异。 他不是被圈禁了吗,这么快放出来了? 下一秒,南宫宸的脸色微变,放开她的手臂,改捏住她的下巴:“哭了?” “王爷,请自重!”杜蘅骇了一跳。 “是谁?”南宫宸的语气近乎阴鸷。 “放手啊!”杜蘅焦急地左右张望,这里可是皇宫,且今天可是大朝贺,来往的人不少,被人瞧见她跟南宫宸拉拉扯扯,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南宫宸抿紧了嘴唇,语气十分固执:“回答我。” “你简直莫名其妙!”杜蘅眼角瞥到有人朝这边走来,急得脸都红了。 “别逼本王发火!”南宫宸态度很不友好。 “到底是谁逼谁?”杜蘅简直给他气疯,去掰他的手,无奈他力大如牛,把自己累到气喘咻咻不算,还差点被他捏碎了下颌骨。 “谁把你弄哭了?” 纠缠这么久,就为了这么个无厘头的问题? 杜蘅懵了一下,道:“王爷误会了,不过是刚才从树下过,眼里进了雪粒罢了!” “真的?”南宫宸捏紧了她的下颌,脸上的表情很玩味。 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加重语气,也没有明显的不悦。 但是杜蘅太了解他了。 此人说话做事跟萧绝完全相反,不喜欢把话挑明,习惯点到即止,总是让人去琢磨他的意思。 杜蘅忍不住去看他。 他是认真的,如果不说一个答案,他真的不会放过她。 至于为什么他这么关心谁把她惹哭,这却是杜蘅一时想不明白的。 但她不想跟他纠缠,所以也不打算去弄明白他的目的。 既然他这么想要一个答案,那她就扔一个给他好了,而且还不能给得太痛快,否则他一样不相信。 是以,她略迟疑了一下,垂下眼睫,轻声道:“父亲,要续弦了。” 至于不情愿意的表情,根本装都不用装,她并不认为杜谦会一辈子不续弦,但至少不该这么快! 南宫宸了然,松开了捏着她下颌的手:“唐藜的寡妹?” 杜蘅的心神全都放在朝这边走来的人身上,看到陈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很礼貌地把人请走,不禁松了口气。 这时才发现,南宫宸早有预谋,说不定跟了自己有一段路了。 心神一定,这才注意到他说了什么,惊讶地抬眸。 这事,连她都是昨天晚上才知情,他居然也知道? 早知道他手下有一堆能人异士,织就了一张庞大的关系情报网,却从没想过,杜府也会是他关注的对象? 七年夫妻,她深知他的禀性——从不会在与他的大业无关的人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明明,杜谦对他的前程,并无一丝助益,为什么要浪费精力在杜府身上? 再一转念,恍然大悟。 她跟萧绝订了亲,杜谦也就成了萧乾的姻亲,连带的杜谦的填房也会成为萧家的姻亲,当然会成为他关注的对象! 南宫宸看她的表情,已经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哂然一笑:“这并不难猜吧?杜府还有比她更好的选择吗?” 不错,因为杜萧两家联姻,登门给杜谦说媒的人如过江之鲫,可真正面子里子都占全,还能兼顾到银子的,可不多。 以他手里掌握的资料,猜杜老太太的选择,还不是跟玩似的。 杜蘅并不想跟他站在这里讨论父亲续弦的问题,这很可笑。 她只想尽快摆脱他:“王爷的问题我已回答,可以离开了吧?” “本王还没有问完。”南宫宸气定神闲。 杜蘅气结。 前一世他也难缠,起码还知道自恃身世,从没象现在这样耍过无赖! 南宫宸沉默地看了她许久,不急不慢地道:“告诉我,你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不等她说话,又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别否认!本王不是萧绝那种傻子,你说什么都信。本王很确定……” 他语声一顿,忽地抬起手虚按向她的胸口:“你的心里,一定装着本王要的答案!” 杜蘅只觉汗毛倒竖,猛地倒退了一大步:“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信不信?”南宫宸往前走了一小步,高大的身材极具压迫性地微微俯下来,嘴角还含着一丝浅浅的笑容:“不管你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总有一天,本王会把它挖出来。” 这时退让代表着心虚,所以杜蘅忍住心底的恐惧,坚决不退。 她摒住了呼吸,只把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冷冷道:“我不知道,原来王爷患有妄想症。” 两个人靠得极近,如果角度够好,远远看过来,倒是副典型的郎情妾意的画面。 南宫宸嘴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伸手勾住她的腰,脸上的表情象是在***,迸出的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本王真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种自信。” “放开她!” 杜蘅正要怒斥,一道声音比她来得更快。 南宫宸笑了,是那种噬血而残忍的笑,若无其事地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礼貌地退到一旁:“二小姐刚刚差点摔倒,本王只是扶她一把。” 萧绝没有理他,冷着脸望着杜蘅:“有没有事?” .. 梦境拼 杜蘅摇头,很自觉地走到他身边。 萧绝的脸色微霁:“走吧,回家。” 南宫宸微微一笑,没什么诚意地道:“对了,还没恭喜两位订亲。” 萧绝也很冷淡地随便点了点头:“多谢。” 南宫宸看了两人一眼,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以调侃似的语气,道:“就是不知道,两位能走多远?据本王所知,二小姐……旄” 故意顿了顿,不止尾音暧昧地扬了起来,连望着杜蘅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暧昧不明的气息。 杜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目光,好象被他扒光了,任他亵/玩。 事实上,南宫宸也的确有这么个意思崂。 不止一次,在梦里与她缠绵过,他很想知道,现实中的她是不是跟梦里一样令人销/魂? 这么一想,心中又是一烫,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炙热起来。 杜蘅瑟缩了一下,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往萧绝身边再靠了靠,仿佛在寻求他的支持和保护。 察觉到她的不安,萧绝立刻往前踏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快速地,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心,不冷不淡地看着他,静候下文:“哦?” 杜蘅咚咚乱跳的心,莫名就安定下来。 心里模模糊糊地升起一个念头:有他在身边,真好。 南宫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黑眸眯了眯有寒芒一闪而逝,嘴里却是一副很遗憾的口气:“二小姐好象很喜新厌旧,又很喜欢富贵权利的样子。萧世子,要小心提防,别让她又跟人跑了。” 萧乾已是位极人臣,身份地位若要比他们家还高,那就只剩皇家了。 明明就是自己对阿蘅有兴趣,偏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这人还真不是普通的不要脸兼不怕死呢! 萧绝勾唇,回了他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灿烂笑容:“王爷如果也有兴趣,不妨放马过来试试。” 胆敢觊觎阿蘅,看小爷整不死你! 杜蘅啼笑皆非,都懒得跟这种无事生非的无聊人士生气,扯了萧绝一把:“走啦~” “嗯。”萧绝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搓了搓,皱眉:“怎么这么凉?” 杜蘅随口抱怨,完全无视身后几乎用视线将她灼穿的某人:“宫宴上的东西又不好吃,从早上挨到现在,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虽说有几分刻意的成份,但语气里仍带了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撒娇的意味。 萧绝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忽然间就平静下来,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发,笑:“傻丫头!又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宴,不会让紫苏准备些点心带着?” 杜蘅不无幽怨地瞥他一眼,低头看着脚尖。 以前她的确是记得带的啊,可是最近被他照顾习惯了,就很自然地以为他会安排,当然不愿意那么麻烦地带吃的在身上啦! 哪里晓得,他会不管她…… 身后,南宫宸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两人,直到消失不见。 这半年,他虽然圈禁在府,被皇上夺了职务,却也因此拥有了一段从未有过的空闲时间,看清了很多问题,也理清了许多头绪。 而那个奇怪而凌乱的梦境,更是有了前所未有的进展。 嗯,他现在根本就不信无言的那番梦境很可能是关于未来的预兆的鬼话。 因为,他的梦境里除了杜蘅,又出现了新的人物:夏雪和杜荭。 她们,居然还都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他的女人。 这简直是奇谈怪论! 且不论夏雪已经嫁人怀孕,就算她仍然待字闺中,他也对一个明显走向没落的侯府的无脑千金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杜荭更是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小角色,再怎么昏头都不可能娶进门的货色,居然也成了他的侧妃! 只要想到梦中,她捏着手帕,装出一脸娇羞的样子,娇滴滴地唤“王爷”就觉得一阵恶寒,连看一眼都嫌脏的女人,怎么会去碰? 而且,他还发现。 梦境的进展速度,跟他的心境有关。 他若是漫不经心地不当一回事,进展就缓,甚至一二个月都停留在一个片断上。 如果定下了心,努力把这些片断,象拼图一样一个一个串起来,拼成一个故事,进展就会快很多——有时候,一个月也能跳出好几个片断。 就好象,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梦,而是本来就存在他的脑子里,只看他是不是愿意从记忆中抓取出来? 最近二个月,他很热衷地玩着这个名叫“梦境拼图”的游戏。虽然还不能窥到故事全貌,却也已经可以凭着现有的这些片断,自行推演出一个狗血的故事。 说穿了,无非是众女争夫,各施手段,争风吃醋罢了。 很不幸,他居然成为了众女争抢的对象——如果那些女人有品味有档次也就罢了,偏偏还一个比一个让他倒胃口到欠揍的地步! 曾经以为,以杜蘅的聪明和手腕定然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 现实中那么精明冷静,善于伪装的她,在梦里居然那么懦弱单纯得不堪一击,处处被欺,真是凄凉得让他始料未及。 以至每次梦醒后,都忍不住心有余悸地感叹一句:幸亏是梦! 再心有戚戚地反问自己一句:如果杜蘅的性子跟梦境中一样,自己还会对她心心念念吗? 答案是当然不会。 她这种性子,说好听点叫善良,说得不客气点就是愚蠢! 娶这种女人,不仅仅是一点帮助也没有的麻烦,简直是受罪! 然后再无聊地多问一句:萧绝还会当她稀世奇珍一样捧在手心疼宠吗? 答案当然还是不可能! 每次这样一想,就会得到一种恶趣味似的满足感。 呵呵,萧绝啊萧绝,你以为拣了个宝,其实是一根草。 不错,他现在很肯定,不管杜蘅如何狡辩否认,都无法掩盖她其实是记得他的事实。 因为她唤出“润卿”这两个字的语气,跟梦里如出一辙。 回想起来,在静安寺初次见面时,杜蘅望着他的复杂的目光,当时解读为惊吓,害怕;现在却发现,其实用幽怨和愤怒形容更为准确。 如果,她曾经受到过那样的屈辱,而她还记忆深刻的话,她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就不足为奇了——虽然让他极为不爽。 梦里,她对自己可是死心塌地,千依百顺得很。 如果说这个梦境拼图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除了无聊打发时间以及对真相的契而不舍的挖掘习惯外,就剩下她这羞涩中含着深情的呼唤了。 每次她都只凭这声娇娇怯怯的呼喊,就可以弄得他欲/火焚身,情难自控。 最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他现在已经迷恋上她的声音,以至对侍妾完全提不起兴致了! 当然,这也可以算是他积极发拙梦境拼图的福利——听到她的声音,就能与她在梦中春风一度。 可惜,她出现得越来越少。 大多数时候,是那两个让他倒足了胃口的女人。 他只是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梦境中的人会跑到现实中来,还带着跟他的梦境同样的记忆? 如果是未来,明显已与事实不相符和,他也绝不可能会允许他发生;如果是前世,那两世的人生相似度高得未免太让人惊悚! 如果非要让他选择,他比较倾向于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这种说法。 这也可以解释,那年秋狩,杜蘅为什么想要置杜荭于死地——是的,他毫不怀疑,事实是杜荭想要害杜蘅,却被杜蘅反过来摆了一道,逼上了死路。 也可以解释,夏雪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很明显,这是萧绝的杰作。凭卫守礼那饭桶,还玩不出这么漂亮的手段,更加没本事收拾由此造成的烂摊子。 萧绝当然不会混帐到只因为夏风曾经是杜蘅的未婚夫这一个理由,就要把一个侯府千金弄得身败名裂,逼得走投无路的地步。 巧合?嘿嘿,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疑点,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只有他和杜蘅才有记忆,夏雪和杜荭却好象一无所觉的样子?或许,是时机没到? 最少,杜蘅的记忆就比他要恢复得早,所以她很早就开始对付柳氏,杜荇,杜荭和夏雪,并且对自己采取了高度的防卫姿态。 不过,他也不是很着急。 二年过去,他已经习惯有梦境的陪伴,已不再如最开始那样焦躁不安了。 梦境还在继续,答案迟早要揭晓。 他很有耐心,也已经学会享受发掘的过程,更懂得,漫长的等待后收获的果实更甜美的道理。 只有一件事让他很不爽。 杜蘅居然明明知道是他的女人,居然向萧绝混世魔王暗送秋波,投怀送抱? 以为借着穆王府的势力就可以摆脱他?做梦! 他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让萧绝对他放手,让她乖乖回到他身边。 不过眼下,最要紧地是重建父皇对他的信心,拿回失去的权利。 就暂且,让她先自以为得计,小小得意一下。 也算是为梦里她所遭受的那些委屈,做点小小的补偿。 不过,看到她离开他却活得那么欢,他又有些不爽,所以忍不住过来刺她一下,省得她玩得太疯,把他这个主子给忘了。 其实到今天,他也没有弄清楚自己对着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怜其柔弱……还是惜其深情? 总之,从最初的惊讶,置身事外的隔岸观火,到现在偶尔会恨不得跳进梦里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梦终归是梦,他就算再郁闷,也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 所以,他想通了,养宠物,也得适当地给点活动空间,省得她闷坏了——前提是,得在他允许的范围之内。 想脱离他的控制,另选主人,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当然,想乘他不备,妄图偷走或是欺侮他的宠物,那也是绝对要受到惩罚滴! 南宫宸的眸子一眯,眼里闪过一丝寒芒。 他在这里浮想联翩,那边杜蘅已坐上了回杜府的马车。 萧绝掀了帘子,钻了进来。 杜蘅惊讶了:“你不是在当值?” “宫宴已经结束,自然没我什么事了。”萧绝笑了笑,很不负责地道。 “哦。”南宫宸的突然出现,让杜蘅有些心神不宁,这时也不想单独一个人坐在密闭的车厢里,他肯陪她,自然不会矫情的推拒。 是以,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了块地方。 她做这些,完全是习惯性的,下意识的,萧绝看在眼里,不觉满意地笑了:“阿蘅~” 他真是傻,为了莫名其妙的自尊,竟然跟自己乱呕了半个月的气,看看浪费了多少时间,还白白害得她伤心。 “嗯?” “对不起。”那天是他不好,不该扔下她跑掉,更不该不加解释就避而不见。 杜蘅惊讶地抬眼看他。 萧绝脸上一热,连心里也热烫了起来。 这关乎男人的自尊,还真他妈的难以启齿。 杜蘅顿悟,脸上立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转了头不自在地假装看着车窗——帘子垂下来,哪里能看到外面? 心道:岂只是不好?简直是可恶! 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跑来对她做些羞人的事就算了,明明是她受了惊吓,凭什么他还要发大少爷脾气?扔下她一走了之就算了,居然还躲起来不见人! 要不是这次大朝会南宫宸突然跑出来为难她,他打算冷战到什么时候? 他难道不知道,在习惯了那么殷勤倍至地对待之后,突然而来的冷漠,让她很受伤吗? 既然做不到有始有终,就不该养刁了她的味口后,撒手不管。 “好媳妇~”萧绝低唤了一声,求饶的意味极浓。 一声“好媳妇”把杜蘅好不容易被压抑下去的委屈情绪唤起来,并且迅速泛滥。 鼻子一辣,泪水在眼眶汇聚,忙给他瞧见,低了头盯着搁在膝上的手。 萧绝把手环上她的肩,将她按到自己的怀里,轻声道:“背上的伤还没好,这么冷的天,本不该来,万一碰撞到哪,岂不是要心疼死我?” 要是早知道她会来参加这个劳什子的大朝会,他不早跑去接她了,还等到现在? 杜蘅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带出哭腔,既觉得自个委屈又觉得自己变得这样娇气有点可笑。 这破朝会,以为谁喜欢参加啊? 可如果不来,难道还能巴巴地跑到穆王府去找他么? 萧绝的手,熟练地撩起衣襟下摆就往上摸:“伤口还疼吗?” 虽然夜影每天都会向他汇报一次她的伤情,可耳里听的,总没有亲眼看到,亲手摸到来得真实。 “你做什么?”杜蘅吓了一跳,也不敢委屈娇气了,猛地坐直了身体。 “乖,不要乱动,我摸摸伤好得怎么样了?”萧绝说着,再次试图把她按到自己膝上。 “不用看了,已经好了~”杜蘅断然拒绝。 “真的只是摸……呃,看看……”萧绝讪讪地放开她,可自个听着都觉得欲盖弥彰,没什么说服力。 而且,本来的确是单纯检查她的伤,被她这么一说,身体竟然起变化了。 杜蘅一眼瞄到,果断用实际行动,表明态度。 站起来,坐到他对面去。 还装?都有不良纪录了,她再信他就有鬼了! 萧绝脸一下黑了:“媳妇你至于吗?” 这下惨了,好不容易把她宠得习惯了他的触摸,难道一次失控,就又要再次打回原形? 可这能怪谁呢? 他就不该犯抽,应该再接再厉,直接把她给办了!现在哪需要这样百转千回地绕啊? .. 前世今生 杜蘅越想越觉得不安。 南宫宸从来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 今天却突然跑来跟她说了这么一通废话,为此还特地让陈泰清场。 尤其是他看她的目光,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 那种居高临下,好象她永远赤果着一眼就可被他看穿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而自己却永远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旄! 她猜了他的心思七年,再也不愿意费心思去猜了。 “紫苏,”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找了个机会把人支开,低声道:“我今天见到南宫了。” “今天大朝会,没看到他才奇怪吧?峒” “不是!”杜蘅摇头,声音越发压得低了:“他特地来找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末了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道:“我有一种预感,他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 “这绝对不可能!”紫苏直觉否认:“小姐太**了!他又不是神仙,前世的事怎么能知道?” 是啊,除非是象她一样重生了,不然前世的事怎么可能知道? 道理都懂,可杜蘅却还是心神不宁,连初七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好奇地问:“小姐,你晚上没吃饱饭么?” “呃?”杜蘅茫然。 紫苏早已习惯了她的直线式思维,跳跃式发问,笑道:“小姐不是不开心,是在想事情。” “哦。”初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很是疑惑:“不开心的事,干什么要去想?” “初七真聪明,”紫苏赞许地抚了抚她的头,看一眼杜蘅,意有所指地道:“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初七都明白,小姐怎么就想不通呢? 杜蘅苦笑。 不是她有自虐倾向,实在是前世那么惨痛的经历,不想再经历一次。 如果换做一年前,南宫宸知道了她的计划又怎样,大不了鱼死网破! 可是现在,鱼死网破的代价实在太大,她负担不起。 怎么可以不去想,怎么能够不担心? “要不,”紫苏见她实在是坐立难安,建议:“跟七爷商量一下?” 对付南宫宸,光靠小姐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要有七爷的支持,不如坦白了好。 杜蘅的脸一下就白了。 紫苏立刻意识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萧绝若是知道小姐曾经是燕王妃,还生过一个儿子,婚事岂不是就黄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不好拿前世的事来说嘴,可嘴里不说,心里能没有膈应? 心里有了膈应,对小姐还能象以前那样好? 她双手合十,暗暗祈祷:“老天保佑,让小姐顺利成亲,婚后立刻怀上孩子……”只有这样,小姐才能在萧家站住脚,这一世的婚姻才可能有保障。 杜蘅的脸色更差了。 她想起了无言的话,她是刑克子女的孤寡命。 紫苏也想起来了,顿时不知所措:“小姐,命理之事不可尽信。他还说小姐天生凤格呢!上一世,小姐也没当上皇后呀!明显就是招摇撞骗。” 但这样苍白的话,显然给不了杜蘅任何安慰,她要的也不是几句空泛的口头上的抚慰。 一夜碾转,到天亮时才勉强合了会眼,起得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好在杜家人口简单,初二按大齐习俗又是走岳家的,家里没有人客,杜蘅又是单独支应门庭,倒也没人管束。 萧绝一大早就来了,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又去见杜谦,偷偷塞了张银票到他手里,笑嘻嘻地道:“听说岳父大人要续弦了,这是小婿的一点心意。” 杜谦尴尬得不得了,连连推拒:“世子爷休得取笑。” “不知道岳父大人喜欢什么,也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只好以此阿堵之物充数,阿蘅面前还请岳父大人代为遮瞒一二。不然,又要数落我满身铜臭。”萧绝笑得温和无害,标准的小女婿样。 杜谦嘴里嗔道:“蘅姐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哪能这样说世子爷呢?回头我说说她。” 萧绝护短的毛病立刻就暴露了:“我市井中长大,又经了这么多年的商,本来就有些铜臭气,阿蘅说得也没错。” 杜谦一愣,捋着胡子呵呵地笑起来:“既是如此,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着又留他吃饭:“这么早过来,还没吃饭吧?不嫌简陋的话,在我这一块用点?” 萧绝就笑得有几分羞涩的样子:“我吃过了,想去看看阿蘅。” “去吧去吧~”杜谦笑咪咪,扮演慈父。 萧绝中规中矩地给他行完礼,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杜谦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视线外,忍不住感慨:“年轻真好!” 萧绝直奔杨柳院,也不让人通报,直接掀了帘子进门。 谢谢反应敏捷,见有人进门,立刻在笼中跳上跳下:“谢谢,谢谢~” “七爷!”紫苏几个齐刷刷地请安。 连站在笼架上的啾啾,也很赏脸地冲他叫了一声:“七爷~” 萧绝望着鸟笼的方向,笑骂一句:“你个傻鸟!敢不敢说句别的?” 杜蘅正准备吩咐撤桌,见他进来,忙站起来问:“这么早来了?” 萧绝走过去,扫一眼炕桌,眉毛立刻拧起来:“吃这么一点,你属猫的?” “你吃过没有?”杜蘅却问。 “吃了一点,这会又饿了。”萧绝笑嘻嘻地一屁股在炕沿坐下。 杜蘅便吩咐:“把桌子撤了,再给七爷重新整一桌来。” “不用。”萧绝摇手,直接拿起她的筷子挟了个包子,三两口咽下去,看到桌上还有喝剩的半碗粥,拿起来张嘴就喝了一口,含糊地道:“这些就挺好,扔了反正也是浪费。” “哎呀!”杜蘅愕然惊呼:“那,是我吃过了的……” 紫苏几个低了头抿着嘴,收拾了桌子,偷笑着鱼贯出了门。 萧绝抬眸,冲她邪邪一笑:“我说今儿这粥怎么喝起来格外好喝呢?原来是我媳妇喝了,怪不得又香又甜了!” 杜蘅涨得一脸通红:“大早起来净瞎说!” 萧绝却忽地敛了笑,凑到她跟前,不满地责问:“你昨晚做贼去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杜蘅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脸,吱唔道:“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萧绝弯眉笑眼,语气极其挑/逗地问:“是不是净想着我了?” “谁,谁想你了……”杜蘅被戳中心事,否认得很没有底气。 虽不是他想的那种,但想了他一晚上是事实。 萧绝眼睛一亮,倾身过去,痞痞地问:“真的想了?想我啥了?” 说着话,人就做势往她身上扑:“哪,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也不用光想着了,想怎么处置都行,保证不反抗……” 杜蘅大急,推了他一把:“大白天的……”话出立刻知道不妥,懊恼地垂下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萧绝“噗哧”一笑,把她拖到怀里,锁在身下,支着肘望着她,眼睛亮得象天上的星星:“大白天不行,晚上就可以了,是不是,嗯?” “走开啦!”杜蘅又羞又怒,瞠圆了眼睛骂。 萧绝俯下身去,一把堵住她的嘴,模模糊糊地道:“不走,这时走的是傻子……” 他傻过一回,同样的错绝不可能再犯第二次! “呀,有,有人……”杜蘅心跳得飞快,双手握拳试图挡住他下压的身体,怎么敌得过他的力气? 只好改去捶他的背,他只当是挠痒痒,自然完全不加理会。 所幸他还记得她背上有伤,不敢真的压实了,也没真胆大包天到选这个时候办了她,翻过身把她搂在怀里,恣意地亲吻着,似乎想把分离的这半个月的份,一次补足。 又似乎是想把上次的场子找回来,吻得霸道凶横,侵略性十足。 二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令她微微的张开嘴,舌尖凶狠地探进去,找到她拼命闪躲的小舌,勾缠,顶开,再探进去,追逐,反复地缠绕…… “唔……”杜蘅很快便被吻得眼色朦胧,脑子变成一团浆糊,身子更是软成了一滩水。 终于,萧七爷总算吻够了本,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让她的背靠着他的胸膛,一个极其宠溺的姿势,这才低声道:“阿蘅,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杜蘅的思绪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心动魄里,没有抽离出来,显得有些恍惚:“说什么?” 还不老实? 萧绝低头,惩罚性地咬住她小巧的耳垂:“真没有?” 杜蘅身子一颤,却也终于发现这个姿势太不妥当,开始挣扎:“别闹了~” 萧绝暗暗咬牙,决定不跟她兜圈子,一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边装着漫不经心地发问:“昨天在皇宫,南宫宸跟你说什么了?” 他当然不会信“她摔倒,他扶她一把”的鬼话。 不然,不会特地派了陈泰和陈然两个把住路口,支开所有通往那个方向的人。 “南宫宸”三个字一入耳,杜蘅笑容一凝,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 果然! 他的预感没有错,如果无言那番胡说八道的话有一分真实存在的可能,她前世的那个奸/夫,有九成是南宫宸! 大家都是男人,昨天他看着阿蘅时,眼里展现出来的赤果果的占有欲,他又怎会分辩不出来? 南宫宸虽然很会掩饰,却掩盖不了那份男人天性上的排外性,敌对性。 其实这种感觉,他也有,所以更加熟悉。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看着南宫宸就很不爽,有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那时不明白,以为单纯讨厌他的作派。现在却知道,是男人骨子里那份面对情敌时天生的敌意在做祟。 所以,他们两人相看两相厌,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萧绝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语气还是一惯的吊儿郎当:“怎么?你们谈话的内容是秘密,不能让我知道?” “不是~”杜蘅极快地否认,态度坚决地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来走到桌边,装着倒茶。 萧绝慢条斯理地跟过去:“那我可乱猜了啊!南宫宸跟你聊些什么?大过年的,肯定不会是神狐鬼怪之类的吧?嗯,难道是前世今生?” 杜蘅心中咚地一跳,手一松,茶壶落了下去。 萧绝早有准备,一把将茶壶抄在手里,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啦,是不是水太烫,烫到手了?” 杜蘅面白如纸,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象看着鬼一样,手更是哆嗦得不象话。 萧绝见了她这副样子,心一点一点往下沉,笑道:“吓倒了?怪我怪我,本来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胆这么小。” 杜蘅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 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 昨天南宫宸才警告过她,今天他就来试探! 她就知道南宫宸那人从来就不说废话!他一定是找萧绝私下谈过了。 问题是,南宫宸究竟知道多少?是胡乱猜测,还是残存了一点前世的记忆,亦或是全部记得,却故意这么残忍地戏弄她? 萧绝呢,他又知道了多少? “阿蘅!”萧绝立刻后悔了,上去拉她的手,试图缓和气氛。 不管她到底想隐瞒什么,既然这个话题是禁忌,令她如此恐惧,那他就不问好了。 了不起自己慢慢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何苦逼她? 杜蘅条件反射地退了一大步,避开他的碰触。 不能乱,不能乱,杜蘅,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了,千万不能乱! 紫苏在门外禀道:“小姐,大小姐来了。” 萧绝环着她的肩,小声道:“阿蘅,有客人来了。” 又提高声音道:“请她到花厅坐……” 话没说完,就听得杜荇在外面对着紫苏笑道:“我又不是外人,去什么花厅呀,屋子里暧和多了。” 说着话,竟然径自撩开帘子闯了进来。 似是没想到萧绝会在,发出一声低促地轻嚷:“啊呀~”一手还撩着帘子就停了下来。 她站的位置十分巧妙,脸侧对着门,光晕从身后照过来,打在她的侧脸,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看上去越发的丽色无双。 看一眼被萧绝环在怀里的杜蘅,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妒色,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红云,眼波流转,嗔道:“原来世子爷也在呢?”萧绝却连眼角都没瞄她一眼,只低了头拉着杜蘅的手:“我瞧瞧,烫到哪了?” “大小姐!”紫苏追进来,气得脸色发白:“做客便该有做客的规矩,哪有不等通报直接往主人屋里闯的理?” 杜荇冷冷瞥她一眼,把帘子放下来:“二妹都没发话,你算哪根葱?” 萧绝虚扶着杜蘅的腰,把她拉到炕上坐了,这才不急不慢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原来是杜姨娘啊?一向没见着小侯爷了,他身体可还好?” 杜荇面色一白,脸上随即阵青阵白,眼里也凝结了水雾,从腰间抽出一条丝帕轻轻地拭着眼角,摆出副受了娇柔委屈,楚楚可怜的情态。 不着一字,已然尽得风流。 杜蘅这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冲杜荇点了点头:“来了?坐。” 萧绝毫不避嫌,大刺刺在她边上坐下,望着杜荇,笑得意味深长。 他可不是夏风那种温室里娇养出来的贵公子,逮着个机会就想怜香惜玉,展现所谓的修养和风度。 临安城里字号最响,招牌最亮的青楼,可都是他开的。 就她这点手段伎俩,根本还不够看。 他只是觉得奇怪,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信心,以为凭着自个那点姿色,就可以老少通吃,走遍天下? .. 勾/引小爷呢? 杜荇给萧绝这么大刺刺地盯着,再这么勾着嘴痞痞的一笑,顿时心头无数头小鹿扑扑乱撞。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笑起来这么帅气的一个男人,当年自个怎么就瞎了眼,愣是没看见呢? 再一看杜蘅,樱唇红得发亮,鬓发微微散乱,左耳垂上还有个鲜明的齿痕…… 她不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经历过两个男人,又怎会看不出她这是刚被人狠狠怜爱过的样子? 欲/望这个东西,你如果从来不接触,当然可以当它不存在,彻底无视旄。 可一旦接触到了,又领略到了其中美妙的滋味,想要放下或是戒掉,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的第一个男人林月仙还是个中高手,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一头栽进去,脱不了身。 她自负美貌,又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偏偏夏风却不解风情,那廖廖几次的可怜的情事,自然满足不了她峤。 心灵和身体正经历着双重饥渴的她,冷不丁看到萧绝这种邪气外露,男人味十足的笑容,哪里还抵挡得住? 尤其是想到杜蘅耳上那明显的齿痕,又是鄙夷又忍不住妒忌。 大白天的,就敢把丫环遣了……白日宣yin! 啧,当真是热情大胆,劲霸勇猛之极! 跟他一比,夏风的斯文儒雅,克制守礼,立刻就变成了没长大的小男孩,根本就不够看! 还有哇,当着杜蘅的面,他这么无所顾忌地盯着她瞧,是不是,是不是也对她有几分意思呢? 原本是装出来的七分怯,三分羞,这时倒变成了七分羞意三分喜了。 萧绝黑眸半眯,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你们聊,我先回去。” 这贱货,竟然敢对着他**?这么喜欢浪,小爷要是不让你浪个够,萧字倒过来写! 杜蘅巴不得他离开,如释重负地点头:“嗯。” 萧绝站起来,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嗯,改天再来看你。” 杜荇立刻怦然心动,直觉那个眼神是扫向她的,那句话也是对她说的。 “啊?”杜蘅脸一垮。 不要了吧,来得太勤快,她很有压力诶。 她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令萧绝不禁一阵唏嘘,伸手捏捏她的颊:“乖,要听话。” 自家男人正被别人觊觎,居然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还一个劲地把他往外推,真是无语问苍天啊! 杜荇盯着视她如无物,只顾亲昵调笑的两个人,妒忌得眼睛都红了。 心底那点忌恨幽怨的小火苗,越燃越旺了。 贱人什么也没做,凭什么所有的好事全都被她占了?财富,地位,名誉……随便从小厮里找个男人,居然也能摇身一变,成为世子爷! 自己这么努力,就落得这样一个凄凉的下场! 杜蘅知道他说的听话是指要她“听夜影的话,乖乖喝药”的意思。 自从搬回杨柳院之后,她对于背上的伤也就不甚在意了,自然也没好好喝药。 夜影倒是挺尽责,每天来一趟给她换药。 良药苦口,身为大夫这句话她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以前也从不觉得药苦难喝。 奇怪的是,被他照顾了一段时间之后,现在变成没有人在边上看着,就有点不想喝,总嫌那药苦得难以下咽…… 这时本能地就皱起了眉头:“你让她不用来了,剩下的我自个能搞定。” 萧绝把脸一沉:“你搞定的意思,是不是就是直接把药给停了?” 杜蘅心虚地垂下头:“不会的。” 萧绝看她一眼,冷冷道:“我会交待初七好好看着你喝药。” “啊?不,不不用了!”杜蘅大惊失色,猛地抬起头:“我保证好好喝,千万千万不要跟她讲!” 让初七来执行那还得了?她肯定会认真到一碗药放多少水都给你拿尺子去量,一滴药没喝干净都逼得你舔光的程度! 萧绝看她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忍不住莞尔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嗯,你最好说话算话,不要逼我用初七。”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杜蘅几乎是毕恭毕敬地把他送走。 转过身,却撞上杜荇嫌恶中带点研判的目光,不怀好疑地上下瞄一瞄她的小腹:“你病了?” 看来,这贱人是想母凭子贵,坐稳穆王府世子妃之位。偏偏萧绝不肯给她机会,事毕立刻赐药。 还以为她真的多受宠,原来也不过如此,呵呵,报应! 杜蘅敛去笑容:“杜荇,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用跟我来这套姐妹情深的小把戏。说吧,到这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萧绝走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杜荇自然不想再浪费时间跟她纠缠下去。 站起来,昂首阔步地往外走:“若不是父亲逼着,你以为我愿意来?” 杜蘅一愣,倒是没有想到她来得仓促,走得也这么爽快。 就象一阵风,轻轻一刮,没留下任何痕迹。 “快,”杜荇走得极快,出了院门便提着裙摆,几乎是小跑了起来,尖声吩咐:“套车!” 大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跟着奔跑:“小姐在二门等着,我去叫车。” 大冷的天,杜荇却跑得额头上见了汗。 等她气喘吁吁地追到二门,却见萧绝好整以暇地站在垂花门外,听到脚步声,漫不经心地回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又露出那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来。 杜荇深吸口气,稳定了气息,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迈着生平最优雅的步姿款款向他走了过去:“世子爷,你怎么在这站着?门口风大。” 萧绝懒洋洋地瞄她一眼:“小爷在等马。” 杜荇抿了嘴轻笑:“大冬天也不坐轿,世子爷果然有男儿本色。” 萧绝呵呵地笑,忽地低了头看她:“想勾/引小爷呢?” “呃?”杜荇一愣,猛地变成化石,热气从脚底漫涌到头上,整张脸涨成猪肝色。 他,他刚刚明明看起来对她有意思,怎么说出话来,竟是这样羞辱人? “爷只问这一遍,想还是不想?”萧绝忽然把脸一沉,冷冷淡淡地斜着她,嘴角依旧是挂着那一抹招牌的漫不经心的浅笑。 明明谈论的是最龌龊的事,眼神和语气却是无比的认真和严肃。此刻,潜藏在他体内的阴暗的气质一下暴发,偏偏却是那样的迷人,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令人想起浪拓江湖的浪子,黑夜中捕食猎物的猎豹。 血腥,美丽,危险,**! 杜荇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 内心却在天人交战。 她当然也想痛快地答应他,可是,他问得这么直接,这么赤果,好象她就是那些青楼里倚门卖/笑的女子,廉价而低贱,这让她怎么答? 可她更明白,如果她想咸鱼翻身,飞上枝头,这就是一次机会,而且很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魅影牵了马过来:“爷~” 萧绝看也不看她一眼,利落地翻身上马,身姿挺拔笔直地端坐在马背上,小腿轻轻这么一磕,那匹四肢修长,通体火红的马儿就迈着优雅的小碎步,答答地往前走。 答答答,答答答,一下下都好象踏在她心尖上。 “等一下!”杜荇忽地把心一横。 她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失败了,大不了也就是被杜蘅那贱人再奚落一回——她嫁给夏风之后,被人吐的唾沫星子还少吗?到现在也没能把她怎样! 可若是赢了呢?等着她的可是泼天的富贵,一生的荣华!以及把杜蘅踩在脚底,恣意凌辱的资本! 杜荇提着裙摆,带着豁出一切的勇气,小碎步地追上来,仰着头美丽的眸子里燃着狂野的火花,定定地看着他:“想!我想!” 萧绝勾唇,露了个绝对是邪恶噬血的微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上元节,酉时,青莲居。”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轻夹马腹,绝尘而去。 魅影惊讶地挑眉,瞥了眼身旁这个一身红衣红裙,艳丽如花的女人。 青莲居是城中最大的客栈,其富丽堂皇堪比王公侯府。当然,其阴暗堕落,腐朽龌龊也不会输给那些王公侯府。 他,错过什么了吗? 摇摇头,骑马跟上主子。 杜荇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定定地站在门边,就这么目送着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胸腔里,心脏怦怦地狂跳着,快得几乎要破体而出。 而她的眼睛,那双美丽如星火的眸子,正怒放璀璨的光芒!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他果然是对她有意的,要不然不会约她去青莲居,还挑在上元节这天。 这一天,有许多不甘寂寞的深闺梦里人,会带着自己的情人,来到青莲居,春风一度…… 这些,是她嫁到平昌侯府之后从那些仆妇们闲磕牙时才听说的——原来侯门深院里,繁花似锦下掩藏的肮脏事一点也不比外面少! 心花怒放! 这一把她赌对了,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富贵荣华果然是要靠努力和勇气,自己去争取的!虽然过程艰辛了一点,屈辱了一点,但只要结局是好的,是她想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杜荇了。 只要萧绝肯要她,她绝对有本身,让他再也无法放手! 对于自己的身体,她拥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连杜蘅那种干瘪青涩的小丫头都能接受,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她的魅力! 任他再如何高贵,高傲的男人,最终还不是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大蓟急匆匆地赶了马车来,就看到她以这种傲娇的姿态,脸上漾着梦幻似的微笑,飘上了马车…… 大齐惯例,每年的灯市都会从正月十二开始,至正月十七,前后五天,全城灯火通明,舞狮耍龙,猜谜赏灯,年轻的男女们还有一项重要的节目,放河灯。 各式小摊小贩都涌了出来,沿街摆卖各式琳琅满目的商品。 沿着流波河那一段路,沿路都是各种美味的小吃,当然更少了各种馅料的美味汤圆啦! 上元节这天尤为热闹。 真正称得上是天街璀璨,火树银花。 萧绝还没掌灯就跑了过来,也不管杜蘅愿不愿意,直接把她从杨柳院里劫持出来,塞进马车拉到了大街上。 初七看到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早就兴奋得哇哇叫,一路狼吞虎咽下来,吃到肚子差点爆掉,嘴里还一个劲地嚷。 “师兄,这个看起来好好看,我要买!” “师兄,这个看起来好可爱,我要买!” “别买了,再买都拿不下了!” “我把它送到马车上去,一会就来。”然后,嗖地一下不见了人影。 紫苏相拦,可架不住人家初七功夫好,手脚快,只能干瞪眼。 “哇,这个好香,给我买~” “这个就不要了,你才吃过一碗,就不怕撑破肚皮?” “刚才那碗是桂花的,这碗是黑芝麻的,味道又不一样!” 要论起固执,谁能比得过初七? 所以,争执到最后,紫苏只能认命地掏出钱袋,不停地买买买! “七爷,你也管管初七!”紫苏鼓着颊,转过头却发现萧绝和杜蘅两个在后面甜甜蜜蜜地进行着另一场拉锯战。 “媳妇乖哈~”萧绝嘴巴象涂了蜜,笑着哄她要牵她的手:“人多,省得走散。” 杜蘅却害羞,死命想把手背到身后:“不会啦,又不是小孩子,哪会走散!” “我知道你不是孩子~”萧绝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 “讨厌,不要靠这么近好不好?”杜蘅心中咚地一跳,生怕他疯起来,不管不顾,一巴掌把他推开到安全距离以外。 “怕什么?咱俩名正言顺!你瞧街上那么多人,这么热闹谁有功夫去看你牵没牵手啊?” “怎么没有?” 明明是他神经强韧,脸皮超厚,那么多人围观,却能视若无睹,泰然自若! “哪有?”萧绝转过头,环视周围一圈。 真的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可耐不住人家萧七爷气场强大啊! 就这么扫一下,路人无不纷纷垂下眼,不敢直视。 杜蘅无语。 这一圈人是不敢看了,可架不住今儿街上热闹啊! 那叫一个人山人海,这边吓走了,那边又来了,你萧七爷只有一双眼睛,能吓得走多少人呢? 不给牵是吧,一只手直接环到肩上来。“你身上有伤,我不靠近点,万一给人撞着怎么办?”他还理直气壮。 杜蘅气得脸通红,没办法只好乖乖把手伸给他:“哪,怕了你了!” 提起这事,她就有些犯怵,伤口早已好了,该结的痂早就结了,该掉的也都掉了,现在变成粉嫩嫩的一片,要想恢复到原来的白皙完好,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可他偏不放弃,一直用初七做威胁,逼着她用各种药。 外用的就算了,最多麻烦一点,勤快点洗澡换衣,可是那内服的,真心难坚持啊! 可怜她都喝了二个多月,喝得都快看到褐色就有阴影了! 为了早日解脱,她不惜放低身段,连撒娇这种不入流的招都用上了:“萧绝~我真不想喝了,反正也不痛不痒的,求你,饶了我吧,好不好,嗯?” 他一边享受着佳人的软语娇嗔,一边撩起眼皮,凉凉一句,秒杀了她:“不好,碍眼~” 好吧,七爷你赢了! 遇着这样的主子,紫苏还能说什么? 叹了口气,认命地乖乖给初七当老妈子兼钱袋子。 ps:姑娘们今晚很给力啊,偶很欣慰,群么! .. 青莲居 与普通的客栈建于闹市,交通便利不同,青莲居反其道而行,位于临安南郊的歌子山,占地面积十分庞大。道路纵横,把这一大片明秀的山水分割成无数的小片,每一片都有一座玲珑雅致的小院落。 在这里,登高赏景,庭院观花,临水垂钓,听书看戏,甚至跑马射箭,蹴鞠斗鸡……等等,所有你能想到的娱乐,都可以做到,且都是最高级的那种。 相应的,这里的收费也绝对不便宜。 因为地点隐秘,环境清幽,又充分保障了**性,成了京中达官贵人携美来此幽会的绝佳场所。 今夜是上元节,青莲居也不能免俗,每隔五步就挂着一对造型各异的花灯,远远看去,漫山都是灯火,灿若银河。衬着那些散落在山谷间的院落,如同瑶宫仙境一般旒。 杜荇从轿子里下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只是刚一站定,后面就驶来一辆马车,她立时吓得心脏怦怦狂跳着,几欲晕厥。生恐马车一停,从里下来的是认识的熟人。 下意识地背过身子,拉紧了帽帷。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哦。 这里的确车水马龙,却无一例外的**,很快消失在了宛如迷宫般的群山之中,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她。 杜荇毕竟心虚,手心里捏着一大把的冷汗,在路边的暗影处站了足足半柱香时间,也没有勇气踏进那个灯火通明的迷城之中。 时间缓缓流逝,眼见与萧绝约定的时间过了有一刻钟,杜荇终是下定了决心,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昂首挺胸,以最高贵的姿态,走进了青莲居的大门。 门口的伙计显见得训练有素,对她这种孤身的入店的女客,并未有显露出任何的好奇或探询的目光,纯礼貌地问了一句:“夫人,需要什么?” 杜荇一愣,小小声道:“我等人。” 萧绝只给了她时间地点,却并没有明确告诉她,应该去哪里见面,要做些什么? “约在哪里见面?”伙计很耐心地道:“我给夫人带路。” 杜荇憋得一脸通红,声如蚊蚋地道:“不,不用了……” 答完,就慌慌张张地往外走。 还没出门,就见门外进来一个男子,黑衣黑裤,黑瘦高个,精明外露的样子。 杜荇认出这人是白天给萧绝牵马的男子,心中一喜,疾步走到门边,左右张望了一下,不见萧绝的身影顿感失望。 再回头,却见魅影竟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往里面走,急急追上去,她不知道魅影的名字,只能唤:“喂!等一下!” 魅影停步,抑住狂笑的冲动,装出诧异的样子问:“你是……” “我~”杜荇不敢说自己的名字,最后只得讷讷地道:“我,我来见七爷。” 魅影近乎鄙夷地道:“想见我们爷的人多了去了,你谁啊?” “不是,”杜荇咬着唇,急急地道:“是七爷让我来的。”怕他不信,只好以更低的声音飞快地补了一句:“上午,我们见过。” 魅影偏了头看她,拉长声音说了一句:“哦~~~跟我来。” 说罢,也不等她,迈开大步往里走。 杜荇松了口气,这个时候也不敢计较他的态度,急急忙忙跟上去。 魅影走得很快,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跟丢。 杜荇心里烧着一把火,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再折回去,只好咬紧牙关,在心里发狠:等着!等我得了宠,立刻把你扫地出门! 足足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终于看到一座小巧精致的院子,魅影站在院门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到了。” 杜荇自小娇养,出门不是乘车就是坐轿,几曾走过这么远的路? 早累得香汗淋漓,气喘咻咻,这时也顾不得仪容姿态,瘫在椅子上直喘气,却也没忘了问萧绝的行踪:“七爷什么时候来?”。 魅影跟进来,下巴抬高:“把衣服换了。” 杜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椅子上搁着一件黑色的长裙,拎起来一瞧,不禁满面绯红。 那裙子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穿了等于没穿。 象是被火烫了一般,猛地扔到地上“疯了,怎么能让我穿这样的东西?” 她可是堂堂官家小姐,不是倚门卖笑的**! “我无所谓~”魅影嘲弄地勾起唇:“不过,爷的脾气可不好,不喜欢别人立逆他的意,而且,也不喜欢等人。” 废话,在上位的有几个脾气好,又有几个喜欢被拂逆? 杜荇脸上阵青阵红,盯着地上那团薄薄的黑云,内心天人交战。 不,这样太羞耻了! 这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场景! 她以为,以为萧绝至少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 可看这样架式,他完全把她同那些倚门卖笑,出卖身体的青楼女子划到了一个层次! 不,她绝不会遭受这样的羞辱! 杜荇豁然转身。 想是窥破了她的心声,魅影的声音淡淡飘过:“大小姐若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反悔? 杜荇象被毒蛇噬了一口,猛地一个激灵。 不,她不能反悔! 萧绝不是夏风,他强势,霸道,野蛮,说一不二,所以绝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他也绝不是有耐性等待的男人! 就算她今天回头,萧绝心里也已经把她看成了一个不知廉耻的荡/妇! 与其空担了名声,被杜蘅讥笑,不如横下心来不顾一切地走到底! 况且,她心里很清楚,他叫她来,应该也不会是跟她谈情赏景。 而她,既然是来投怀送抱,就该抛开所谓的面子和尊严,想尽一切办法去迎合他,讨他欢心。 穿多穿少,最后都殊途同归,又何必为了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错过了人生最重要的机会? 挣扎了许久,终是慢慢弯腰,拾起地上的衣裙,走到与之相连的里间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这套充满了**和野性的黑裙。 灯光下,她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仿佛裹了一层薄薄的黑雾,越发衬得红唇潋滟,肌肤如玉,似午夜的妖精,妖艳无双。 “快点行不?”“好,好了~” 魅影推门而入,杜荇没料到他会进来,尖叫一声,抱着胸蹲到地上:“出去!” 谁知,魅影比她还不高兴,崩着脸斥道:“你猪脑子啊?谁让你穿这么多!赶紧把里面的全脱了,就穿黑的!” 说完,咣地一下,把门甩上出去。 杜荇张大了嘴。 那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快点,老子没时间跟你在这里磨一晚!”魅影脸黑如墨,不耐烦地催促。 杜荇大怒。 一个长随,竟敢跟她甩脸子?反了他了! 这时也顾不得羞赦,拉开门冲出去:“七爷在哪?我要见七爷!” “耍大小姐脾气,滚回平昌侯府去!”魅影冷着一张脸:“到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限你一盏茶时间换好,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你,你敢?” “你说老子敢不敢?”魅影耐性全无,怦地一掌把桌子击碎,拾起断裂的桌腿朝她走了过来。 “啊!”杜荇只当他真的要打人,吓得花容失色。 哪知魅影挑起她换下的衣服,伸到烛火上,转眼烧了个干干净净。 杜荇瞪大了眼睛:“你,你做什么?” “换不换?不换老子走了。”魅影扔了桌腿。 杜荇气得浑身发颤,却已毫无办法,只能含泪忍辱,按他的指示穿好衣服,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一动都不敢动。 魅影撇了撇嘴,也不知按了个什么机关,一阵扎扎轻响,身后的墙壁突然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甬道。 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进去吧,我就不送了。” 说罢,径自关上/门扬长而去。 杜荇瞪着面前长长的幽深的甬道,也不知是冷还是怕,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更是如决了堤般,一颗颗滚落。 “哎呀!”一阵急促的脚步后,从甬道里忽地冒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来,一把抓出她就跑:“你咋还在这里?快快快,来不及了!” 杜荇惊骇莫名,挣扎着推拒:“你,你是谁?” ps:每次大更过后,就会脑子放空,所以,今天就将着看吧。。。 .. 再也不敢逃 “你第一次来这里吧?”那女人回过头,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舒睍莼璩 杜荇涨得脸通红,小小声道:“是七爷让我来的。” 那女人笑道:“到这来的,都是戚爷找来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走吧,就差你一个人了,再不去戚爷该发脾气了。” 杜荇松了口气,又不免有些失落:“他,找了很多人吗?” “戚爷喜欢热闹~”女人含蓄地笑了笑,回过头仔细打量她几眼:“不过,你身材这么好,皮肤又这么水嫩,不用担心。旒” 杜荇顿时面红耳赤。 喜欢热闹? 难道是要她们几个一起伺候他一个哦? 想着萧绝那痞痞的笑容,修长挺拔的身姿,一颗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脸上染上一抹红霞,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好了,”女人在甬道尽头停步,从墙上摘下一只银色的蝴蝶面具塞到她手里:“戴上这个,进去吧。” 杜荇拿着面具,有些不知所措。 女人瞧了她局促的表情,有些不忍,上前一步,小声而飞快地提醒道:“戚爷脾气不好,一会尽可能地顺着他一些,千万别反抗。不然,受苦的是你自己。” “什么意思?”杜荇心惊肉跳。 “快去!”女人却不肯多说,拉开门把她推了进去。 屋子里亮如白昼,杜荇乍从甬道里出来,有些不能适应,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抬手遮挡强烈的光线。 “哟,终于肯来了?”一把妖妖娆娆的嗓子响起。 杜荇狐疑地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站着两个女子,都是跟她一样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一人穿红,一人着绿,脸上都戴着面具。 都生得**肥臀,不止生得妖艳,还十分撩人。 心里开始不安,这两个女人身上风/月气息太浓,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 萧绝,到底想干什么? 红衣女子上下打量她一遍,掩唇笑道:“姐姐姗姗来迟,还以为是何等的***。原来……”她顿住不语,语气十分轻蔑。 绿裳女子忽地伸手在她胸前捏了一把。 杜荇措不及防,被她偷袭成功,吓得尖叫一声:“你做什么?” 绿裳女子咯咯娇笑着,上前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臂,道:“走吧,今日已迟了半个时辰,戚爷该生气了。” 杜荇身不由己,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挟着,连着穿过两道门,进入一间铺满了白色长毛地毡的房间。 不等她回过神,那两个女人已经放开她,如扑火的飞蛾朝前飞奔而去,娇声呖呖地道:“奴婢给戚爷请安,戚爷福泰安康。” 杜荇瞪大了眼睛,可是屋子里雾气缭绕,根本看不清那头的情形。 一把苍老而尖细的男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不是说来了批新鲜货,人呢?” 晴天霹雳! 那根本就不是萧绝的声音! “戚爷好讨厌!”红衣女子扭着腰,身子不断往戚爷身上蹭着,嗔道:“有了新人,就把我们姐妹忘了。” 绿衣女子笑着回来把呆愣在原地的杜荇推了过来:“姐姐快来,戚爷叫你呢。” “过来,给咱家好好瞧瞧~”戚公公眯起眼睛,近乎贪婪地盯着她。 杜荇直着眼睛,盯着这个**上身,只穿着一件牛鼻亵裤,靠在汉白玉砌就的温泉池子边的男子,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耳中嗡嗡做响。 这位戚爷生得瘦小枯干,鸡皮褐发,却又颌下无须,喉下无结,竟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太监! “不,不是的~”杜荇摇头,一步步地往后退:“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搞错了!我,我不要在这里,送我回去!” 戚爷脸一沉:“你去哪!” 绿衣女子急忙拉着杜荇,嘴里讨好地道:“戚爷,您别生气。她刚来,不懂规矩,奴婢好好教她,一定让您满意。” 说着,急急地在杜荇耳边道:“快,赶紧给戚爷赔礼!” “不!”杜荇惊叫着,疯狂地挣扎:“我不要!我没你们这么下贱!绝对不可能任一个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自个想死,别拖累我们姐妹!”绿衣女子脸上瞬间血色全无,怒道。 要知道,太监最忌讳的就是“阉人”两个字,这下子算是惹了滔天大祸了! 戚公公“咯咯”地狞笑两声,忽地从池子里站了起来:“咱家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下贱的阉人!” 也不见如何做势,倏地一下就到了杜荇身前,枯瘦如鸡爪的手掐上她优美如天鹅地脖颈,五指微微一拢,竟只凭一只手便将她举离了地面。 “戚爷,息怒!”红衣和绿衣两个女子吓得魂飞魄散,齐齐跪倒在地。 “闭嘴!”戚公公一声暴喝。 杜荇呼吸不畅,拼命踮高了脚尖,两手胡乱挥舞,急切间将脸上银色面具打落,露出涨得通红的绝美脸蛋,大大的眼睛里满含着惊恐,晶莹的泪水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如一只受到捕杀的小鹿,绝望而楚楚可怜。 戚公公微微一愣,枯瘦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划,一直停到高挺的酥/胸,用力捏了捏,饱满富有弹性的触感,显然让他十分满意,张口咬住! 是真正的咬,下嘴极狠,并无任何的怜香惜玉之情。 杜荇雪白的胸上立刻显出一圈深深的牙印,鲜血渗出来,濡湿了他的唇,衬着那满头的白发,越发的妖媚诡异! “老阉狗,放开我!”杜荇痛得钻心,羞愤难抑,拨尖了喉咙拼命叫骂,双手握拳拼命推打。 她的反抗,却越发激起了他的兽/性。 “嘿嘿,叫,再大声点,咱家就喜欢听女人叫!”戚公公两眼通红,露出噬血的精光,揪着她的秀发,横拽着她从门口一直拖到池边。 “老庵狗,你,你想做什么?”杜荇害怕了。 戚公公喋喋怪笑着,拿起搁在池边的一捆红绳,慢条斯理地将她的四肢捆了起来,拿起一个玉势,斜着眼睛看她:“你说咱家想干什么?” 杜荇吓得直哆嗦,威吓道:“我,我是萧绝萧七爷的女人!你,你别乱来!” “呵呵~”戚公公混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恼怒,冷笑一声,把她摆成一个极其羞辱的姿势:“别说是萧绝,就算是萧乾的女人又如何?进了这间屋子,天王老子也管不着!”说完,玉势就用力捅了进去。 林月仙是刻意讨好,夏风又是温润如玉的性子,杜荇几曾受过这样的凌辱?当场痛得直打颤:“啊~~” 戚公公听着她凄厉的叫声,兴奋得两眼放光,拿起鞭子,用力抽打:“贱人,让你知道阉狗的厉害!” 但那绳子却是软的,打得再疼却不破皮见血,杜荇白皙的肌肤上,很快浮起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红色鞭痕。 戚公公兽/性大发,偏偏又是个阉人,并不能真正得趣,心中那把无名火越烧越旺,扑上去又咬又啃又掐又拧,抓着玉势狠劲地捣…… 杜荇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偏偏戚公公精于此道,下手又毒辣又巧妙,避开了要害和骨头,专挑身体最**的地方对她百般折辱,却又绝对不会令她晕厥。 凄厉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叫得嗓子都哑了,到最后杜荇实在受不了,什么骨气自尊通通都不再重要,只求不再挨打受辱,一味地哀哀求饶:“戚爷,我错了,您饶了我吧,下回再不敢了~” “咱家还是不是阉狗?”戚公公一鞭抽下去。 杜荇拼命摇头,媚笑道:“您是爷,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爷。” “你贱不贱?” “贱,我是贱人!” “呸!就你这***样也配当人?你他妈就是条***/母狗!” “是是是,戚爷骂得对,奴婢不是人,奴婢是狗,是母狗!” “母狗,叫两声给咱家听听?” br>“汪,汪……” 戚公公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精力不济,气喘吁吁地扔下鞭子,走到一边去喝茶。 红衣绿裳两个女子这才胆颤心惊地上前服侍,一个捏肩,一个捶背:“戚爷,您辛苦了~” 杜荇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躲过一劫。 “把她解开~”戚公公眯着眼,淡声下令。 红衣上前,轻手轻脚地解开绳索,轻声埋怨:“早跟你说了,不要逆戚爷的意……” 杜荇全身肌肉无一不疼,软成一滩泥,扶都扶不起。 “母狗!”戚公公岔开两腿:“爬过来给咱家好好舔舔……” 杜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么快就不听话了?” “听话,我听话~”杜荇吓得一个哆嗦,只能咬着牙,忍住无限的羞辱流着眼泪爬过去…… 戚公公看着**那张如花似玉,梨花带雨的娇颜,再看看她高高翘起的臀,胸中一股子浊气翻腾,抬手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 “戚爷~”杜荇一脸媚笑。 戚公公冲她阴冷一笑:“咱家给你找条公狗如何?” 杜荇一脸茫然。 红衣和绿衣却是脸色大变,同时打了个哆嗦。 戚公公忽地拍了拍掌:“小黑~” “叮铃,叮铃……”随着清脆的铃音,一条半人高的黑色大狼狗吐着腥红的舌头跑了过来,亲昵地蹭着戚公公的脚。 “母狗,咱家的小黑帅不帅?”戚公公眯着眼睛看她。 杜荇本能地点头:“帅……” 说完,忽地明白过来,唰地一下全身的血液狂涌上头,下一秒又褪走,苍白如纸。 “不,不要,求你,这不可能,我做不到,打死也不行……”眼里涌起绝望,一步一步倒退着往后爬。 “别副咱家发火。”戚公公不阴不阳,不愠不火地道。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杜荇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站起来,掉头飞奔。 “抓回来。”戚公公懒懒下令。 “是。”红衣女子起身欲行。 “不不,让小黑去。” 小黑站起来,抖了抖身上油光锃亮的毛发,撒开四脚,如一枝利箭般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杜荇头不敢回头,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穿过狭长的走道朝着来时的路奔去。 然而,门却是从外面被反锁了,任她如何用力也拉不开:“开门,开门,开门!” 身后小黑吐着血红的舌头追过来。 “滚!滚啊!”杜荇绝望之极,折转身,慌不择路地朝着另一个出口奔去——小黑刚才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戚公公嘴角一弯,逸出一抹残忍之极的微笑,做了个手势,小黑放慢了脚步,猫戏鼠似地跟在她身后。 杜荇根本不敢停,一口气狂奔到门边,拉开门,现出一条漆黑的甬道。 她冲了进去,跑了不到盏茶时分,一道木门出现,门后有人声和灯光传来。 她大喜过望,当即狂呼着:“救命啊!”一头撞了进去! 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厅,因她这一声狂呼,蓦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几十双眼睛,看着一个几近赤果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 浑身都是鞭痕,胸前,颈后,腰间,大腿……到处都是牙印,血迹斑斑,绝美的脸宠上满是泪痕,因奔跑,丰满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无一不在控诉着她所遭遇的暴行,却又充满了极致地**! 糜艳,堕落,暴力,血腥,妖艳! 咕嘟,咕嘟!随着一声吞咽,无数人开始吞咽口水。 杜荇再也想不到,甬道的尽头,竟然是一间地下赌场! “救……”傻傻地瞪着一屋子眼睛充血的男人,张大了嘴不知所措。 “美人,”有人扔下色子,走了过去:“戚爷不懂怜香惜玉,老子来疼你。” 更多的人围上来:“哥哥来救你~” 意识到危险,杜荇只愣了一秒,立刻返身朝回跑却发现只这么一会功夫,门已经被反锁了! 她绝望地拍打着门板,凄声哀求:“戚爷,开门!开门啊,求求你,我再也不敢逃了……” “嘎嘎~”一只手摸到腰间,把她腾空抱了起来。 “畜牲,放开我……”她尖叫,挣扎。 众人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更多的手摸到她身上,然后被无数的手抬到了赌桌上:“听话,哥哥们都比戚爷年轻,保证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双腿被强行打开,有硬物挤进来,身体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杜荇瞪大了眼睛,眼前晃动着无数张陌生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一张熟悉的面容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意识抽离,所有的感官都封闭起来,陷入沉沉的黑暗…… 夏雷今天的手气奇差,早上到现在,已经换了三种玩法,输掉了二万多两银子。 从茅房里出来,重新进到赌场,发现里面已是一团混乱。 原本挤得满满的四张桌子,竟然空出三张,所有人都涌到一张桌前。 气氛空前的热烈,人人神情狂乱,两眼发直,嘴里不断催促:“你快点,大伙都等着呢。” 里头的人只顾呼呼地顺着粗气,压根就不理会。 还有人等不急,索性就自个在那里捣鼓着。 夏雷了然:“瞧你们那点出息!不就是戚爷玩剩的女人,至于么?” “嘿嘿,二少,这个真是***……”赌徒甲心满意足地系着裤带,把他往里头推:“去试试,反正又不花钱,不玩白不玩~” “老子嫌脏!”夏雷说着,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里瞟了一眼。 看着那修长白嫩的大腿,以及遍布在曼妙身躯上的青青紫紫,深深浅浅的噬痕,凌乱的漆黑的长发盖住了脸宠,樱唇里塞了异物,脸上,发丝,胸腹间遍布的红红白白的浊物…… 那样的**糜,颓废,却又极度的勾魂摄魄…… 轰地一下,眼睛也直了,呼吸也粗了,全身的血都滚烫了起来,身体某个部份更是涨得厉害。 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桌旁,仗着身手好,力气大,三两下把人推开,提枪上马,大力冲撞,撞得桌子都快飞起来。 “好!”大家轰然叫好。 忽然,她的头发不知被谁拨开,露出一张艳丽绝美,满是绝望的脸宠。 杜荇! 四目相接,夏雷顿时如遭雷殛,象被人打了一闷棍,当场没了气势。 “切~”众人轰笑:“原来是竿银样蜡枪头!” “滚!哥哥让你看看,什么是真男人!”赌徒丙把他拖开,冲了上去。 夏雷失魂落魄,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上,轰地一声,厚厚的楠木桌子,竟生生被他打得凹进了一个槽! 萧绝,一定是萧绝。 几乎是不用考虑,夏雷就把目标锁定了萧绝。 这一定是他为了报复大哥把杜蘅卖进窑子,实施的报复! 除了他,再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他这么阴狠的心肠,毒辣的手段! 竟然敢让平昌侯的女人,沦落到被一只阉狗玩弄,被一群赌徒污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雷握紧了拳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赌场。 耻辱! 这绝对是生平最大的耻辱!不血此仇,誓不为人! “二少, 不是说玩通宵,怎么这么快就走?”赌徒甲追上来:“兄弟们也只是随便开开玩笑,那女人实在太***了,哥哥也没把持住,三下五除二就交待了,又不止你一个……” “滚!”夏雷挥拳,将他揍得飞了起来。 “哎呀~”赌徒甲跌了个狗吃屎,捂着下巴嗷嗷叫:“夏雷,老子操你姥姥!不就是二万两银子嘛,多大点事……” 夏雷猛地转身,眼睛瞪得象铜铃:“你他妈再说一个字?” 赌徒甲吓得掉头就跑,吱溜一下蹿回了赌场:“老子惹不起,躲得起!” 夏雷闷着头在山路上狂冲了半柱香,被冰冷的夜风一吹,渐渐清醒过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 参赌的不乏世家子弟,万一其中有人认出杜荇呢?到时平昌侯府的脸可就丢光了,夏风就再也无法在临安立足! 何况,明天是夏风承爵的大日子,绝对不能让这个荡货坏了他的名声! 得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 这么一想,他便放慢了步子,先去找了辆马车停在暗处,又在屋外等待了个把时辰,里面的人终于都玩得尽了兴,总算有人把杜荇象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他警惕地四下打量,确定附近没有人,猫了腰溜过去,把人抱起往车厢里一塞,驾了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太康二十二年正月十六,夏风承袭了夏家的爵位,正式成为了第六代平昌侯。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一早,他便孤身一人,悄然出了临安,不知所踪。 当天晚上,大蓟到了杨柳院,求见杜蘅。 “大蓟?”杜蘅满脸讶异:“她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白蔹摇头:“看她的样子,好象挺着急。” “让她进来。”杜蘅想了想,道。 “别理她!”紫苏很不高兴地噘着嘴:“准又是大小姐惹了麻烦,在夏家呆不下去了,来求小姐出面。小姐又不是长辈,犯不着管她的闲事。” “先听听看是什么事。”杜蘅安抚地笑了笑:“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乱出头。” 大蓟进了门,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道:“二小姐,求你救救小姐吧!” 杜蘅唬了一跳:“你做什么?” 紫苏更是气得脸发白:“起来!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霸王硬上弓啊?” 大蓟泣道:“奴婢知道,此事本不该麻烦二小姐。可除了二小姐,奴婢委实又没有可以求的人,只好舍了脸面来求。” “你是什么东西?”紫苏尖了嗓子骂。 大蓟面色惨白,只是不停地磕头,磕得头都破了:“求二小姐怜悯。” 杜蘅蹙眉:“好了,到底什么事?” “小姐失踪了。”大蓟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 “失踪?”杜蘅一愣:“好好的,怎么会失踪?” 大蓟直直地瞪着她,眼里的神情,满满的全是悲愤,嘴里却道:“请二小姐帮忙,把小姐找回来。” “别急,先把事情说清楚。”杜蘅捺了性子,柔声劝说:“至少得告诉我,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失踪的?我才好帮忙想办法不是?” 大蓟径自道:“小姐脾气坏,又一心想攀高枝,也的确做了一些对不起二小姐的事。这些,奴婢都知道,可是,她纵有千般不是,也罪不至死啊!” “你怀疑是我绑架了杜荇?”杜蘅脸一沉,声音倏地冷了下来。奴婢不敢。”大蓟咬着唇,轻声道:“只求二小姐慈悲!小姐根本就不是二小姐的对手,不可能影响到二小姐的地位……” “等等~”杜蘅听出她话里有话,抬起手打断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蓟垂了头,声音极轻:“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又何必非要奴婢说破?撕破了脸,谁都不好看。” 杜蘅冷冷道:“我不怕撒破脸。 大蓟一咬牙:“小姐跟七爷相好,确实是小姐不对。可一个巴掌拍不响……” 神龟显灵 紫苏气得跳起来,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放屁!七爷会瞧上那破鞋?” 大蓟脸涨得通红,无词以对。舒睍莼璩 她心里当然清楚,七爷未必瞧得上杜荇,喜欢更是谈不上。可惜这个道理,大小姐始终不明白,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怎么都不肯听她的劝。 然而,杜荇长得比杜蘅漂亮也是事实,男人都有劣根性,不喜欢不代表不想占便宜。 杜蘅笑了笑,云淡风轻:“她既是与七爷相好,便该找七爷要人。跑到这里撒野是何道理?旒” 大蓟讷讷道:“求二小姐看到姐妹的情份上……” 杜蘅不客气地打断她:“她不顾姐妹情份,勾/引我的未婚夫。我又为什么要顾姐妹情份去帮她呢?” “说得好!”萧绝忽地走了进来,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女。 杜蘅将脸一撇,懒得理会。 “七爷!”紫苏几个忙着见礼。 “七爷来得正好~”大蓟咬紧了牙关,心里如何不怕?无奈性命交关,这时也只能豁出去:“小姐自上元节赴七爷之约后,至今不见踪影……” 萧绝似笑非笑:“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与她有约?” “说谎也得有个谱!”紫苏一脸鄙夷:“上元节那晚,七爷一直陪着我们小姐逛灯市,怎么可能与大小姐有约?” “可是,我们小姐的确是听了七爷的话才出的门。”大蓟眼泪汪汪,自顾自地道:“如今夫人跟前,用的是小姐回娘家的理由糊弄着。若是明儿还不见人,不止小姐没了活路,奴婢也只有死路一条。求七爷开恩~” “怎么着,你还赖上了不是?”紫苏火了。 大蓟只拼命磕头:“求七爷开恩,二小姐慈悲。” 杜蘅懒懒地看一眼萧绝,不紧不慢地道:“你要真约了人家,就不要卖关子。” “冤枉!”萧绝两手一摊:“小爷是看她可怜,推荐了青莲居。至于她去不去,跟谁去,啥时回,可不关小爷的事。” 杜蘅嘴唇一抿,不吭声了。 杜荇可怜?她可没看出来! 紫苏露出鄙夷之色:“听明白了?还不滚!” 全临安谁不知道青莲居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孤身少妇,居然敢往里头跑,死了也是活该! “给二小姐添麻烦了~”大蓟脸色发白,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起身走了出去。 事情已经很清楚,小姐被七爷给耍了。 青莲居并非寻常的秦楼楚馆,里面出入的都是些权贵大臣。 孤身又美貌的少妇,到了那里面,不谛是进了狼窝,几日未回,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她是贴身伺候的,主子出了事,难逃其咎。 “媳妇~”萧绝笑眯眯地看着杜蘅:“你今天可真乖。” 本来还担心她又会心软,插手管这桩闲事。结果,一句“我的未婚夫”听得他心花怒放。 “我不知道,你跟杜荇私底下还有联系。” “谁跟她有联系?”萧绝脑中警铃大作,急忙撇清:“不就是初二那天,在你这偶然见了一面嘛!” 虽然,他很肯定,这次所谓的偶遇,定是杜荇计划好的。 杜蘅微感诧异:“那杜荇怎么惹到你了?” “没什么,看她不顺眼而已。” “哦?”杜蘅微笑:“看不顺眼,还觉得人家可怜?” 萧绝听了这话,噗哧一声笑了:“怎么,你吃醋了?” “我有那么无聊吗?”杜蘅冷哧。 想着大蓟说的“小姐跟七爷相好”,怎么想都觉着别扭。 萧绝笑得眉眼弯弯:“放心吧媳妇,别说是杜荇,就是把七仙女搁小爷面前,小爷也保证不会多瞄她一眼。” “那,”杜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她现在在哪?” 杜荇的性子她明白,萧绝的脾气她更清楚,若不是她惹怒他了,不会对她下手,但一旦下手,就一定是最狠的,不会留任何余地。 就象那年安排杜荇私奔,硬是把她剥了个精光,装进了麻袋里! “这我可真不知道。”萧绝答得一本正经:“我那天可一直陪着你,哪有功夫管她的闲事。” 杜蘅自然不信。 这种事,哪需要他亲自出面?但他既然不肯说,她也就明智地不再追问。 大蓟那夜没有再回平昌侯府,自此没了消息。 杜荇失踪,韩晴儿是第一个知道的,但她乐得从此少个情敌,自然不会声张。 而许太太跟前,杜荇又没有资格去请安,是以竟然拖到一个多月之后,平昌侯府才发现杜姨娘失了踪。 许太太追问起来,她只一脸委屈地说杜姨娘向来自恃娇宠,不敬嫡妻,态度十分傲慢。她一个新进门的媳妇,夏风又不在家,杜荇又不是一般的姨娘,是上了族谱的贵妾,也不好意思让她立规矩,说不许她归家。 既嫁入夏家,就是夏家妇,居然在在娘家一住两个月,这还了得? 许太太立刻便遣了人去杜府,找杜谦讨说法,嚷嚷着要休杜荇。 这一下,杜府乱了套。 杜荇根本就不曾回娘家住过,杜谦自然不肯承认。反过来,跑去质问许太太:“我好好一个闺女嫁到你们家,如今弄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得给我个说法!” 许太太大惊之下大怒:“你养的好女儿,不知廉耻与人私奔,丢了我平昌侯府的脸面,竟还敢问我要人?” 好,两家的官司打来打去,没个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事情弄得满城风雨。 杜荇失踪成了一桩迷案,临安城里又掀起好一阵的风波,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就这么吵吵嚷嚷的,过了春闱,进入了三月,桃花汛出。 朝廷颁下圣旨,三月下旬开始三年一度的选秀。 选秀之前,照例要请钦天监入宫,一是为此次选秀挑选吉日,二来顺便占卜吉凶。 三月初九,监正谢正坤,带着最得意的门生五官保章正楚桑入宫觐见太康帝。 在御花园摆坛设祭,焚香祷告之后,掐指一算,算出玉液湖里有只千年绿毛龟,能逞祥瑞,测吉凶。 太康帝命随侍的太监到玉液湖中打捞,果然捞起一只千年的绿毛龟,将背上污垢清洗干净,发现背上浮现一排金字:甲子年丙辰月乙卯日。在那排金字之下,还有一行小字:连翘恩遇无根水。 “谢爱卿,这是何意?”太康帝指着那行小字,问。 谢正坤看一眼立在一旁的楚桑。 楚桑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 谢正坤便曲起手指,又是好一阵掐算,末了翻着眼珠,吐出一句话:“天机不可泄漏。” 太康帝大喜,认定是天降神龟,必佑大齐,遂把选秀日定为三月二十。 下旨命内务府用白玉打造了一只池子,把神龟供起来,日日在案头把玩,不时琢磨着这句话到底蕴藏着什么深意? 不出一日,钦天监为选秀占卜吉凶,玉液池里捞出千年绿毛神龟,神龟背上显字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临安,并迅速向周边省市扩散。 无数文人墨客,当世名家,包括高僧名道,纷纷推测:“连翘恩遇无根水”到底蕴藏着什么天机? 别人不知,紫苏却越想越觉着可疑,龟背上短短六字,怎么看都在隐射黄雨。 于是乘着夜深无人之时,悄悄探问:“小姐,莫非那位黄小姐竟真的是天生富贵之命?” “哦?”杜蘅含笑问道:“何以见得?” “连翘不是黄的么?无根水自然是雨,加起来不是黄雨是什么?” 杜蘅抿唇一笑:“呀,我瞧着你不该 给我当丫头,应该去做女夫子才是。” 紫苏略有些着急:“小姐别笑啊,是不是这个理?” “你觉得是,那就是咯。”杜蘅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神龟显字,她莫非是要当皇后的?”紫苏很是惊讶。 杜蘅忍不住笑:“傻丫头,这世上哪来这许多天机?” “难道,”紫苏吃了一惊:“是小姐弄的玄虚?” 杜蘅似笑非笑:“你猜?” 紫苏瞪大了眼睛,一脸迷茫:“怪了,小姐那天又没进宫,如何做手脚?” “不在场才对,在场岂非落了痕迹。”杜蘅叹息。 “啊!”紫苏想了想,忽地低嚷出声:“是楚少爷帮忙,对不对?” 不等杜蘅做答,又咬着唇苦思:“不对啊,这只龟又不是楚少爷从宫外带进去的。再说了,楚少爷又不住在宫里,怎知玉液池里有只绿毛龟?” 杜蘅瞧她想得入神,不禁噗哧一笑:“想这么多,也不嫌累?” “难道,”紫苏瞪大了眼睛:“这只龟,竟是事先放养的不成?可是,这也不对啊!听说这只龟是宫里的小太监临时从玉液池里捞上来的,再说了,神龟背上的字又是如何来的?又不是普通的龟,是只有皇宫中才有的绿毛龟啊!” 紫苏张大了眼睛,一个劲地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拧着眉很是苦恼的样子。 “谁说绿毛龟只有皇宫才有?”杜蘅实在看不下去了,幽幽地道。 “小姐,”紫苏眼睛一亮,往她怀里揉:“我实在太笨,猜不着。你告诉我算了。” “怕了你了!”杜蘅被她摇得头晕,只好道:“先找一只绿毛龟,让金匠在龟背上以金粉刻上字,再偷偷带入宫中,放入玉液池。不就成了?” 萧绝在金吾卫当差,偷偷挟带一只乌龟进宫,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么简单?”紫苏瞪大了眼睛。 “你觉得能有多难?”杜蘅只觉好笑。 “谢监正也串通好了的?”紫苏眨了眨眼。 “没有,”杜蘅摇头:“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风险越小。” “就不怕谢监正揭穿?”紫苏觉得不可思议。 &nbs;“他敢么?”杜蘅冷笑:“要揭穿咱们,就得先承认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蒙骗皇上。” “这倒也是。”紫苏笑了。 一件看似神乎其神的事,揭穿了,竟是如此简单! 神龟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三月二十日悄然而至,各地选送的秀女都乘轿聚集到神武门前,排队依次而入,开始了第一次选拔。 黄雨毫无疑意地轻松闯过第一关,顺利进入下一轮。 所有事情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两个人的感情也在稳步发展。 就在萧绝一心一意盼着七月婚期来临,抱得美人归时,却遇到了一件糟心的事。 这天,他从金吾卫交了差回到穆王府。一路之上,看到仆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瞧见他的影子,立刻作鸟兽散。 王府规矩虽严,但萧乾不喜管俗务,穆王妃性子又软懦,萧绝更是从来不去管这些破事,下人们的纪律未免就显得松散了一些。 萧绝本也不以为意,可他耳朵尖啊,无意间捕捉到一个词:“二小姐”,立刻便触动了他**的心。 本来下人们闲得无聊,聚在一起闲嗑牙时,偶尔说一些主子的事非,甚至在背后骂上几句,萧绝都觉得无伤大雅。 但素!议论谁都可以,却绝对不能是阿蘅! 指腹为婚 “挺悠闲的嘛,嗯?” 这些人胆上长毛,竟然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世,世子爷~”家丁甲一回头,猛然见了他,吓得脸都白了。舒睍莼璩 “说什么呢?”萧绝亲亲热热地搭着他的肩:“也说给小爷听听?” “没,没什么……枸” 萧绝忽地将脸一沉:“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不敢!”家丁甲吓得簌簌直抖:“是,是世子爷的未,未婚妻来了。” 萧绝先是一愣,继而大喜:“阿蘅来了?珑” 家丁甲脸皱得如同苦瓜,根本不敢搭腔。 萧绝只顾着琢磨杜蘅的来意,已顾不上理会他:“这次算了,下回再敢背后议论主子,一律打了板子逐出去!” 本来要直接回东院的,这时脚下一顿,直奔上房去了。 “世子爷~”小丫头打了热水过来,冷不丁见了他吓得脚发软,手中铜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倒在脚上,烫得“哎哟”直叫唤。 萧绝冲两边走廊上发愣的丫头喝道:“愣着做什么,把人抬下去治伤。” 这时西西听到动静,从暖阁里走出来,训道:“叫你打个水都半天,毛手毛脚的……” 忽地见了萧绝,未完的话全数噎在嗓子里。 “阿蘅来了?”萧绝边说边往暖阁里走。 “世,世子爷~”西西下意识地唤了他一声。 “有事?”萧绝停步。 西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笑着替他撩起了帘子:“王妃正要打发人请世子爷呢。” 萧绝兴冲冲地走进去:“阿蘅……” 暖阁里根本没有杜蘅的影子,穆王妃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眼角还挂着一抹泪痕,正神色尴尬地望着她。 一个陌生的少女,俏生生的瓜子脸,乌溜溜的杏仁眼,肤色不是杜蘅那种长年在深闺里养出来的极其细腻的白皙,是很健康的蜜色。 着一件贮丝的桃红通袖长衫,葱绿的二十四幅湘裙,梳了弯月髻,簪了一枝碧绿的桃花簪子。 她站在炕沿,颊上透着一丝红晕,轻咬着唇瓣看着他,表情略有些局促,却不失大胆。 萧绝一愣,眼睛盯着穆王妃,嘴里却在责怪西西:“有客人在,怎么不说一声?” 转身欲走,穆王妃已向他招手:“绝儿~” “好好的,怎么又哭上了?一会老头子看到,又该把帐算在我身上!”萧绝蹙眉,颇有几分无奈地走过去:“说吧,又了到什么惨绝人寰的故事了?” “胡说!”穆王妃嗔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伍叔叔,镇远大将军伍鹏的独生爱女,付珈佇。珈佇,这就是你萧大哥了。” “萧大哥。”付珈佇曲膝福了一礼。 萧绝颌首,客气地问了一句:“令尊可好?” 萧乾带兵数十年,手底下出过无数名将,伍鹏便是其中的姣姣者。 可惜,二十年前对北越的一场战役中失去了双腿,只能挥泪告别他最敬重的元帅,带着黯然妻女返乡。 付珈佇眼圈一红,垂首不语。 穆王妃叹了口气,拉着付珈佇的手,挨到身边坐下,道:“伍将军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竟然没有给我们送封信。” 这时不禁又有些埋怨:“王爷曾数次派人寻找,终因种种原因未果。可你们为什么不来寻我们呢?难道还怕王爷不认你们不成?” 付珈佇垂着头,轻声道:“是佇儿的错。” 穆王妃叹了口气,道:“走了这么远的路,应该也累了,早点安置,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佇儿告退。”付珈佇心知这是支开自己,母子二人方便说体己话,是以乖巧地起身,退了出去。 萧绝忍不住埋怨:“娘,怎么不留阿蘅多坐一会?我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付珈佇尚未走远,听了这话,脚下微微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光芒,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阿蘅来了吗?”穆王妃讶然。 换萧绝奇怪:“阿蘅没来?” 眼前闪过仆役们古怪的脸色,以及欲言又止的西西,顿生警惕:“姓伍的来干什么?” 穆王妃立刻眼神闪烁,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去年冬天,佇儿的娘也病逝了,如今只剩她一个。无依无靠的……所以……可能要在咱们家住一段时间了。” 萧绝不悦:“这恐怕不妥吧,我怎么跟阿蘅解释?不如送一笔丰厚的程仪,派人护送她到夫家去。” 瞧她的年纪,应该有二十了,长得也不错,不可能到现在还没许人家。可看她的打扮,分明是个姑娘家,是以有此一说。 穆王妃的表情更加尴尬了:“……” “该不是命这么苦,连相公也病死了?”萧绝看她的表情,怪叫一声。 “呸呸呸,别胡说!”穆王妃啐道。 “你要是觉得不好开口,我来出面。” 穆王妃的性子,路边看到流浪狗都想收留,何况还是萧乾的老部下的遗孤,既然已找上/门来投靠,是断然不可能将人赶出去的。 “这不行!”穆王妃脱口道:“伍将军救过你爹的命!” “哦?”萧绝诧然。 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想了想,也觉得把她赶走有些不太厚道:“那你跟老头商量着办,不关我的事。” 说着瞅了一眼墙角的沙漏,戌时正。 穆王妃小心翼翼地道:“绝儿,有件事,娘说了你别生气。” “嗯~”萧绝心不在焉,盘算着要不要乘杜蘅还没歇下,跑去见她一面? “其实,”穆王妃垂了眼,小小声道:“佇儿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哦,啊?”萧绝怔了一怔:“你说什么?” 穆王妃硬着头皮解释:“当年伍将军为救你爹,失去了双腿。那时娘刚好生下你没多久,伍夫人也身怀有孕。娘就跟她说了,如果她生了女儿,就给我当媳妇……还,还把老萧家祖传的玉佩给了她当信物。” 萧绝瞪着她:“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想把她塞给我,也编个好点的理由!” 穆王妃急急道:“是真的!这么大的事,娘怎么可能骗你?” “那之前为什么从没听你提过?”她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这么重要的事,不可能瞒得滴水不漏。 穆王妃扭着双手,讷讷地道:“那是因为,伍夫人生下的是个男孩,随着伍将军回了乡下。再后来,你失踪了……娘一心只记着要找你,加上两家失了联系,早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所以,也就没及时送信过去,解除婚约,讨回信物……” 萧绝抿着唇,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这种不靠谱的事,也只有这个不着调的娘才干得出来! 穆王妃不安又抱歉地抬起头,飞快地睃他一眼,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哪里晓得,伍夫人一直记着这事……她手里有萧家的祖传玉佩,佇儿又已经拖到这么大的年纪了……若是伍将军还在世,或许还可商量。可是,现在伍家只剩她这一个孤女……咱们如果不认这门婚事,就会给人戳脊梁骨……” 萧绝冷笑一声,起身就走:“那是你们的事,与小爷无关。” “绝儿!”穆王妃站起来:“娘知道你喜欢阿蘅,非娶她不可。娘也无意让你跟阿蘅退婚。能不能跟阿蘅说……” “说什么?”萧绝转身,目光冰冷。 “让她委屈一下,同意佇儿进门?”面前站着的明明是自个亲身的儿子,可穆王妃在他凌厉的目光下,也忍不住瑟缩。 退了一步,又飞快地补充一句:“当然,阿蘅正妻的地位不变……佇儿,佇儿……” 无奈,她生性善良,想着付珈佇也是自个亲手送出聘礼定下的媳妇, 按道理还在杜蘅之前,“为妾”两字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阿蘅为正妻,然后呢,嗯?”萧绝的眼神冷到极点,嘴角却勾着一抹浅笑。 “平……妻?”穆王妃的声音极小,眼里闪过一丝哀求之色,显然心底没有半分把握。 “好啊。”哪知萧绝竟是一口应允。 “绝儿!”穆王妃惊喜万分,眼睛一亮。 “老头子愿意啃嫩草,您又不怕委屈,我有什么意见?”萧绝的笑容一丝不减。 “绝儿!”穆王妃气到无语。 “够了!”萧乾实在听不下去,推了轮椅进门,拍着扶手大骂:“逆畜,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萧绝冷笑:“许下诺言的人又不是我,救的也不是小爷的命,凭什么要牺牲了我的幸福来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老子让你娶妻,又不是让你停妻再娶!你有什么不满的?姓杜的若是不答应,叫她来跟我说!”萧乾气得把桌子捶得咚咚响。 萧绝不阴不阳地道:“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老爷子宝刀未老,正好以身相许。” “畜牲!” “总之,我把话撂在这。您乘早收了这颗心,让她哪来打哪回去,惹急了,小爷才不管她是谁的女儿!”萧绝说完,咣地一声,摔门而去。 “看看,你养的好儿子!”萧乾气得直哆嗦。 萧绝忽地去而复返:“对了,这事就在这说就在这了。要是有一个字传到阿蘅耳朵里,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你……”萧乾气得两眼翻白。 “王爷!”穆王妃吓得手足无措。 萧绝却已扬长而去。 自然也没心思回去补眠,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圈,待回过神来,已停在了杜府的围墙之下。 略略踌躇了片刻,对外界的顾虑,终究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思念。 这种时候,他特别想见她,哪怕隔着窗子看一眼,听听她的呼吸也是好的。 翻墙而入,特地避开了守卫,熟门熟路地摸到杨柳院,却发现屋子里亮着灯,几个小丫头都围坐在东梢间里做着绣活。 “阿蘅?”萧绝觉得奇怪。 “七爷!”白前听到声音,撩了帘子跑出来,见到他吃了一惊:“您怎么来了?” 萧绝看着她身后,不见杜蘅出来迎,按捺住失望,笑道:“阿蘅睡了么?” 白前忙解释:“小姐被隔壁的陈国公府请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 “夏雪要生了?”萧绝想了想,道:“好象还没到日子吧?” 自那次救了恭亲王府的冷侧妃后,便陆续有王公大臣请杜蘅应诊。 一来她医术高,二来自然是因为她是女人,比宫中太医到底又便宜许多。 加上,有几回太医束手无策,临时再把她请去,用了体外按摩转胎位之法,竟然母子均安。 等她跟萧绝订了亲,身份水涨船高,一般的人家更不敢去请她。 临安城中略有些体面的勋贵之家,便都以能请得动杜蘅为荣了。 陈国公府与杜府比邻,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 这个时候,请她过府,不用说一定是夏雪了。 “是没到,还差一个月。听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跌,早产。”白前点头,笑道:“紫苏和白蔹两个陪着去了,我们都在这等消息呢。” “去了多久了?”萧绝又问。 “刚歇了晌起来没多久就去了,有好几个时辰了。”白前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不过,世子夫人是头胎,可能没这么快。” 白芨忍不住就笑:“真没羞,你又没生过,怎么知道?” 白前涨红了脸,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隔壁马二嫂生孩子,足足疼了三天三晚才生下来呢!险些 去了半条命!” 萧绝脸一沉,哪有功夫听她废话,拔脚就走。 白前回过神来,已不见了他的身影,顿时莫名其妙:“七爷走了?” “他担心小姐呢,等着瞧,准是去陈国公府了。”白薇抿着嘴笑。 杜卫两家比邻,萧绝只需翻过围墙,再过一道夹巷便到了陈国公府。 萧绝只拣灯火最亮,人声最鼎沸的地方走,果然很快便到了卫守礼住的院子。 只见丫头婆子跟走马灯似地不停穿梭,陈国公夫人带着几个丫环婆子,在院子里站着,双手合,嘴里念念有词。 卫守礼却是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靠在栏杆上:“她生孩子,搞不懂干嘛非把我弄回来?老子今天手气旺得不得了,最少要多赢一万两!” 陈国公夫人气得捶了他两拳:“马上要当爹的人了,说话怎地还是这样不着调?其他的我不管,这一个,可是你的长子,我的嫡孙!若有个差池,我唯你是问!”“我守在这里也是白搭,又使不上力!”卫守礼两眼一翻:“难不成是等保子还是保母的时候,要我来表态?其实这也不必非要我在场,娘拿主意就是……” 萧绝听了这句没心没肺的话,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陈国公夫人更是气得直哆嗦:“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这时,屋里传出一阵凄厉的尖嚷:“卫守礼,你这个畜牲!是你造的孽,为什么疼的却是我?” 卫守礼却嘴一撇:“女人果然不讲理,上你的时候倒是爽得很,痛起来了,就来赖我!” 陈国公夫人脸一下黑了。 杜蘅不冷不淡,柔声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一会生孩子再用。” 夏雪疼得直哆嗦,断断续续地骂:“杜蘅,你存心的吧?说什么法炙神针……这都一天了,还生不了……你就是个欺世盗名的……你是挟私报复!” 陈国公夫人脸色十分难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半点都不会审时度势!也不想想,自个母子两条命都捏在人家手里……这么肆无忌惮……啧!真不知亲家太太是怎么教得?” 萧绝心道:您教出来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去,这两人是半斤对八两。 卫守礼颇不耐烦,提高了声音道:“二小姐,雪儿是疼得受不了,在胡言乱语,你当她放屁,别往心里去。” 杜蘅嘴角一抽。 夏雪本来消停了的,听了这话,立刻又拔高喉咙骂了起来:“卫守礼,你不得好死……” 萧绝恨不得跳下去,堵了她的嘴。 阿蘅就是善良,要是换成他:直接给她一刀,把孩子剖出来算了! 他却不知,杜蘅前世生产的时候,身边连个产婆都没有,还是紫苏帮着接的生。 所以,这时她的眼里,并没有夏雪,更没有仇人,只有产妇和婴儿。她只想尽最大的努力,助她们母子平安。 阵痛一波接着一波,夏雪疼起来就骂,骂完了就哭,哭完了喝点鸡汤接着再骂……这么折腾到天亮,萧绝都差不多要在屋顶上睡着了,才终于听到婴儿的啼声,却不甚响亮。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陈国公夫人更是喜得往前走了好几步,连声问:“生的是什么?” 就连卫守礼的脸上都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嘿嘿,老子当爹了~” 产房里面,两个接生婆却是面面相觑,做不得声。 杜蘅心知有异,疾步上前,低了头一看,不禁呼吸一窒。 那孩子脑袋圆得象颗珠,皮肤薄得透明,能清晰地看到心脏在突突地跳动,两只眼睛向外凸出,占了半张脸,嘴唇上明显一道裂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屋子里静得针落可闻。 “是小公子,还是小小姐?”琉璃扶着夏雪瞧不到孩子,见产婆半天不吭声,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是,位公子。”产婆满头大汗,双腿发软。 连句恭喜都不敢说。 琉璃却没在意,喜不自禁地低头对着夏雪道:“小姐,是位小公子呢!” 夏雪面色苍白,一头一脸的汗,累得几近虚脱,软软地倚在琉璃怀中,脸上漾着骄傲的笑:“我生的,当然是公子!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产婆哪里敢给她看,抱着初生的婴儿,象怀揣着一颗炸弹,两条腿筛糠似地不停地打颤。 琉璃还只当她是在产房里坚持了一天一晚,年纪大了累的,从枕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上等封红:“妈妈辛苦了,拿去打酒吃。” 产婆哪里敢接:“应该的,应该的……” 夏雪等了一会,见产婆一直不把孩子抱过来,大小姐脾气发作:“我让你把孩子抱给我看,没听到吗?” 琉璃狐疑地目光在几个人脸上移来移去,心里起了疑惑:“有问题吗?” 杜蘅叹了口气:“把孩子给我吧。” 从产婆手里把孩子抱过,一言未发地交到琉璃手里。 琉璃完全没有防备,冷不防见着这副模样,惊得拔高了喉咙尖叫起来:“妖怪……” 是药三分毒 院中等候的人都吃了一惊,卫守礼更是心急如焚,正要冲进去却被陈国公夫人一把拽住:“产房污秽之地,男子禁入!” 说完,也顾不得仪态,三步并做两步进了产房,厉声喝道:“大喜的日子,乱嚷嚷什么?” 琉璃心知闯了祸,煞白着脸,抱着婴儿的手不停地哆嗦:“夫,夫,夫人……” 陈国公夫人一眼看到婴儿,惊得险些没背过气去:“这,这是哪里来的妖孽?” 夏雪还懵然不知,焦急地追问:“婆婆何事发怒?枸” 屋子里伺候的丫环婆子,呼啦跪了一地,静得针落可闻。舒睍莼璩 负责接生的产婆更是体似筛糠,抖得象风中落叶。 这种勋贵家庭最重名声,世子夫人生了个妖怪,若是传出去,必定遭人奚落。府中下人还罢了,身契性命都捏在主子手里,自然不敢乱说顼。 她们却是外人,无意间窥到侯门秘梓,只怕小命难保。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个妖孽扔出去!”陈国公夫人柳眉倒竖。 夏雪的乳娘把心一横,流着泪给夏雪磕了三个响头:“小姐,不是老奴心狠,实是这等妖孽留不得!” 说着,从琉璃手里接了孩子,转身就往搁在屏风后面走:“扔出去怕是不妥,不如放马桶里溺死……” 陈国公夫人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是软的,却也知道,王妈妈的选择是对的。 只要没把人抱出产房,到时只说是早产,生下来就死了。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旁人顶多是惋惜一句“福薄”,并不会起疑。 紫苏和白蔹一左一右扶着杜蘅,这时都觉太过残忍,下意识地手中一紧。 杜蘅更是面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无。 夏雪骇得厉声尖叫起来:“你吃了豹子胆了,敢谋害主子!你敢碰我儿子一根寒毛,我扒……” 陈国公夫人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个巴掌,扇得夏雪半边脸都发麻:“给我闭嘴!自从守礼认识你,我们卫家就没有过过一天安宁的日子!不知廉耻,勾/引守礼,未婚先孕,如今竟还弄出个妖怪来!” 夏雪被阵痛折磨了一天一晚,早已是强弩之末,哪里经得起她这一巴掌? 当即头一歪,晕了过去。 琉璃几个贴身的丫头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受辱,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吭。 屏风传来噗通一声水响,接着是微弱的哭声,很快便悄没声息了。 “二小姐,让你看笑话了……”陈国公夫人定了定神,强打了精神挤了个干涩的笑容出来。 杜蘅这时满脑子都是前世那个甫一出世便遭毒手的孩子,象是被抽走了魂魄,软绵绵地偎在紫苏怀里,哪里还答得出话? 紫苏知道她的心结,急急道:“夫人放心,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小姐熬了一晚,身子虚弱,恐怕要劳烦国公夫人替我们小姐备乘软轿。” 两家只一墙之隔,自然没有坐轿,可杜蘅现在的状态是走不回去了。 “应该的,应该的。”陈国公夫人笑得十分僵硬:“辛苦二小姐了,改日再另备薄礼登门拜谢。”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根本就不该多此一举,请杜蘅来坐镇。 现在留着这个祸害,又让人看了笑话,还欠下穆王府一个人情,真真是得不偿失! 越想越气,忍不住狠狠瞪一眼昏迷在临时布置的产**的夏雪,心道:老天爷怎么不开眼,把这个扫把星跟那妖孽一并收了去! “到底生了什么?”卫守礼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似地,伸长了脖子朝屋子里观望,这时见众人簇拥着杜蘅走出来,急忙上前询问。 “来人,给二小姐备轿。”陈国公夫人先吩咐一句,这才转过头冷着脸喝斥他:“急什么?人就在屋里,还能跑了不成?二小姐为了咱们家的事,辛苦了一晚上,也不知道个谢,就惦记着那扫把星!” 她满心都是愤懑,竟已不愿意掩饰对夏雪的厌憎! 卫守礼瞧了杜蘅虚弱的样子,也颇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头,嘿嘿笑道:“有劳了,改日请七爷喝酒。” 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异常。 身后微风飒然,萧绝从屋顶上跃下来,盯着眼眶通红的杜蘅,表情阴鸷,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意:“出了什么事?” “啊呀~”满院的丫环婆子毫无防备,被他吓得尖叫连连。 “七爷!”紫苏和白蔹正六神无主,见了他顿时喜出望外。 杜蘅看到他,惊得连眼泪都吓了回去:“你怎么来了?” “有人给你气受了?”萧绝问她,眼睛却看着陈国公夫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压根不觉得自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别人家的内宅,有任何不妥? 杜蘅暗自着急,悄悄牵着他的衣袖:“你胡说什么?” 陈国公夫人面上阵青阵红,表情十分尴尬:“世子爷误会了,二小姐拔冗登门相助,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又怎敢对她不敬?” 卫守礼打了个哈哈:“萧兄这话说得可真有趣,就冲着你的面子,谁还敢给她气受?许是女人胆小,见不得血腥……对了,说了半天,怎么没人告诉老子,雪儿生得到底是是个啥啊?” 陈国公夫人眉眼一沉,冷冷地道:“夏氏福薄,孩子落地不过盏茶时分便殁了。” “殁了?”饶是卫守礼再没心没肺,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听了这话登时百般不是滋味,张着嘴,半天没有下文。 萧绝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怔了一怔,忙道:“是那孩子福薄,好在守礼兄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夫人定要保重身体,切勿太过伤心。” 陈国公夫人此刻心乱如麻,勉强应付了两句,便借口疲倦,由婆子扶着回房休息。 萧绝也正好懒得应酬,交待了两句场面话,径直带了杜蘅回杨柳院。 “你回去吧,”杜蘅进了屋就赶他走:“我累了,要躺一会。”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就走。”萧绝却不容她糊弄过去。 杜蘅默了许久,低低道:“那个孩子,生下来就带着残疾……”说到这,已近哽咽,再说不下去。 萧绝心中咯噔一响,立刻明白了她的感受,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傻丫头,又不是你的错,干么难过成这样?” 归根结底,是陈国公夫人选择放弃这个孩子的,又怎能怪她呢? 杜蘅心中似坠着千斤重石,别过脸去,轻轻道:“是我的错……” “关你什么事?”萧绝不喜欢她把责任揽上身,沉了脸道。 杜蘅指尖冰凉:“……当初,京中瘟疫盛行,夏雪去郊外别院小住,是我找人通知的卫守礼,目的就是想让他把握机会把生米做成熟饭。那时他们两人都在大量服用避疫丸。是药三分毒,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当然不是!你别胡思乱想!”萧绝斩钉截铁地道。 “你不明白……”杜蘅眼中滴下泪来:“我太恨夏雪,太想把她打入尘埃……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应在孩子身上……” 她的脑海里,满满的全是婴儿临死前微弱而极度渴望生存的哭声…… 如今的她,已是满身的罪孽,只怕死后也无颜见孩子吧? 萧绝立刻截断她,笑道:“你傻了吧?那个时候,整个北地五省,最少有几十上百万人都在服用防疫丸,若药真有问题,怎么会只有夏雪生的孩子有问题?是夏雪做孽太多,老天给的惩罚!” 杜蘅没有吭声。 残疾儿出生,被认为是丧德败行,是报应,是天遣。 谁家生了个残疾婴儿,会大张旗鼓地对外宣扬?绝大多数都会象陈国公夫人这样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不使走漏风声。 是以,即便真的有大量的残疾婴儿出生,她又如何知道? “累了一天了,去泡个热水澡,什么也别想,好好地睡一觉,嗯?”萧绝柔声道。 杜蘅两眼无神:“嗯。” &nbs p;“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杜蘅吓了一跳:“我只是给那孩子吓到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 “真的。” 萧绝便把紫苏叫进来:“好好伺候,谁来都别见。有什么不对,应该派人给我送信。” 紫苏笑着答应,萧绝这才很不放心地走了:“我晚上来看你。” 司马昭之心 萧绝从杨柳院出来,一眼瞧见魅影正跟聂宇平站在二门外说话,见了他咧嘴一笑,道:“爷,那只老乌龟终于爬出来了。舒睍莼璩” “哦?”萧绝脚下一顿。 “爷真是料事如神!”魅影一脸狗腿地冲他竖起大挴指:“咱这里刚把明哨暗哨全都撤走,这老乌龟观察了两天,嘿嘿,出来了!” 萧绝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冷冷道:“叫弟兄们打起精神,给小爷把人盯紧了,别露了行迹。” 杜蘅一出事,他立马撒出十几个探子,明目张胆地把夏府围个水泄不通,搞得风声鹤唳,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一点一点减少,好象没什么耐心了;选秀一开始,直接把所有人都撤走枸。 目的就是造成一个假象,让夏季以为他已抓不到证据,又自顾不暇,只好放手。 夏季被他堵在家里好几个月不能动弹,早就憋成一头饿狼了,眼瞅着有隙可钻,怎么忍得住不出来觅食? “放心吧!”魅影嘿嘿一笑:“临安城里稍有点姿色的伶人小倌,略有名气的戏班,全都在掌控之中。除非这家伙转了性,早晚要撞到网里来。畛” “嗯。”萧绝点了点头,翻身上马,直奔禁宫。 惦记着杜蘅,早早就交了差,赶到杨柳院。 杜蘅睡了一觉,情绪果然平静下来,只是总有些怏怏的。 死皮赖脸地留下来跟她一起用了晚饭,又说起了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所遇到的奇人异事。 杜蘅起初有些心不在焉,慢慢被勾起了兴趣,开始发问。 萧绝悄悄松了口气,越发说得眉飞色舞,看着时间差不多,不等她赶人,主动告辞了出来。 想着家里还住着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按他的脾气,真想直接把人捆了,往麻袋里一套,有多远扔多远。 可惜,不行。 付将军虽已退役二十多年,可他在军中的威信依旧还在,更何况他是为了救老头子的命才丢了双腿。 若非如此,依他的军功,现在至不济也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闹不好还能挂帅封侯,又怎么会落得个病死深山无人问津的凄凉结局? 他自问是个冷心冷情之人,却也还未真的达到铁石心肠的地步。 怎么说,付珈佇都是付将军的遗孤,无论如何不能弃之不管——否则,岂不真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对了,付将军好象还有个儿子? 昨天一怒之下,也没问清楚,付将军的儿子去了哪里,做什么营生? 如果把付公子找来,给他谋个一官半职,不止付家兴家有望,付小姐也有了强有力的娘家,下半辈子就有了倚仗。 正好可以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姓付的小子。 他沉吟了片刻,脚步一顿,吩咐魅影:“去看看,姓付的睡了没有?就说我想找她谈谈。” 魅影一愣:“现在?” 半夜三更的,孤男寡女呆在一起不太好吧? “有问题吗?”萧绝冷眼一扫。 “呃,”魅影小声道:“我劝爷还是约了时间,白天再谈吧。万一付小姐借机赖上爷怎么办?” 萧绝冷笑:“她有胆,尽管试。” 长到二十几岁,向来只有他往别人身上倒屎泼尿,敢往他头上扣屎盆子的,不是没生出来,就是去了阴曹地府! 魅影机灵灵打个寒颤,忙不迭地去了。 付珈佇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也没什么消遣,是以吃过晚饭,陪着穆王妃说了一会话便回到房里早早歇下了。 这时听丫环来禀报,说萧绝要见她,她客居于穆王府,又怎好推拒? 再说了,萧绝是她的未婚夫,就算见面,应该也不算逾矩。 这么一想,便命丫环传话,请萧绝到东边暖阁稍候,自己重新梳洗了,随后过去。 等进了门一瞧,萧绝大马金刀地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了,闲适地把玩着手中茶盏,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得冒昩,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付珈佇垂了头,曲膝福了一福:“给世子爷请安~” 既没有被打扰的不快,也没虚词客套说些逢迎的话,态度不卑不亢。 “坐。”萧绝抬起下巴,指着椅子。 付珈佇道了谢,便侧着身子在近门的位置坐了。 萧绝不喜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我已经订亲了,而且也没打算娶你。” 付珈佇笑了笑,竟不慌乱:“是杜二小姐的意思吗?” 萧绝微有不悦:“这是我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没必要把她扯进来。” 付珈佇微笑:“没想到世子爷会如此维护二小姐。” “她值得。” 付珈佇沉默片刻,眼眶微微红了:“二小姐真是个有福之人。” “我今天来,不是讨论谁的福气好。”萧绝不打算跟她兜圈子:“有几件事,我很好奇,想求证一下。” “请说。”付珈佇调整了情绪。 “你多大了?” 饶是付珈佇在乡野长大,性子爽利,不似一般闺阁千金扭捏,也被他大胆的问话给惊到,愣了一会,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小声道:“十九。” “你是从何时起,知道与我有婚约?”萧绝盯着她的眼睛。 “懂事就知道了。”付珈佇脸红得越发厉害,垂了头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 “哦?”萧绝眉毛一扬:“那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出现?” 付珈佇沉默了许久,轻声道:“父亲不懂稼樯,又有腿疾在身,需不断延医请药,没几年便把朝廷封赏,王爷馈赠的银钱耗费一空……父亲病逝后,母亲不得已,只好带着我和哥哥回娘家。可好景不长,哥哥上山采药,不幸滚落山崖,抬回家后不治身亡……”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冲萧绝笑了笑:“家中迭遇变故,欠下巨额债务。若不是外祖接济,连饭都吃不饱,哪有盘缠千里迢迢到临安来?” “不能来,难道也不能托人捎信?”萧绝挑眉,显然这个说法并不能令他信服。 难道,他萧家还能缺了这点银子? 付珈佇垂了眼睫,低低道:“母亲是苗人,外祖居于深山,几乎与世隔绝。”另外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她与萧家有婚约。 父亲峥峥傲骨,怎会为了几个银钱连面皮都不顾,让她被夫家看低? 萧绝哑然。 怪不得父亲找不到人,原来竟是搬到苗寨去了。 付珈佇就笑,语气微嘲中带了几分苦涩:“母亲常说,穆王萧乾是当世英雄,向来言出必践,何况儿女婚事,更不可能当儿戏。是以,临终前才留下遗言,要我进京投靠。” 这女人绝对不容小觑啊! 看似平静冷淡地叙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且句句话都占着一个理字。 若不是自己心肠够硬,阅人够多,对人伦孝道的看法也与众不同了那么一点……也许,就被她短短一席话饶了进去! 萧绝冷笑:“你来之前,就没想过事隔多年,也许我已经另娶他人了?” 他已经二十三,按照常理来说,孩子都生好几个了! 付珈佇微笑,竟有几分超然:“我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早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之前不是没有盘缠,为何母亲逝后突然有了呢?”萧绝的话,刻薄中带着几分审视之味。 付珈佇微露诧异之色,抬了头仔细看了他一眼:“不是王爷派人接我入京的吗?” 萧绝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小爷还真不知道,父亲这么执着。” 心里却知道,其中一定另有蹊跷。 以老 头子的性子,若是记得这门亲事,不可能只字不提,更不可能等她进京才给自己一闷棍,任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地步。 老头子虽常在小事上跟他意见相左,被气得跳脚,私底下却认可他的能力,大面上绝对不会拆他的台——若没有这点把握,他也不敢认祖归宗。 事关萧乾品德,穆王府声誉,以及他的终身,更不能拿来儿戏。 付珈佇颌首:“可见母亲所言不虚。穆王爷果然是重信守诺的君子,这么多年竟一直未曾放弃过对我们的寻找。” “那人出示了什么凭证?”萧绝问。 看她的样子就不是个没有心机之人,不可能随便给人三言两语一骗,就敢跟一个陌生人千里迢迢奔赴京城。 “他有王府的令牌,官凭路引,还知道我与世子爷有过婚约,又岂会有假?”付珈佇反问。 萧绝默。 她自小在乡野长大,怎分辩得出王府令牌的真假?官凭路引造假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是知道两家有婚约,这事倒是值得玩味。 连萧乾都不记得,底下办事的人如何晓得? 付珈佇是聪明人,立刻发现这中间有隐情,不安又疑惑地道:“难道不是穆王爷派的人?可是,我,我这不跟着他一路平安地到了这里吗?” 萧绝微笑:“你别多想,我只是想核实一下,没别的意思。” “是吗?”付珈佇半信半疑。 “不早了,”萧绝起身:“我不打扰你休息,晚安。” 付珈佇忙站起来,退到门边:“慢走。” “对了,”萧绝跨过门槛,忽地停步回头:“婚约的事,付将军可曾与外人提过?” 付珈佇的脸轰地一下烧得通红,谈话到现在,真正露出羞意,讷讷道:“……以前在江宁的时候,父亲醉酒,曾炫耀过几次,弄得四邻皆知,只是都当他是胡吹大气,信的却没几个。后……后来搬到外祖家,有人来提亲,母亲也是用这个理由回绝。对不起……” 她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已几近无声。 也就是说,只要用心,并不是查不到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问一下,走了~”萧绝摇了摇手,笑得温和无害,眼底却有一抹寒星,森冷而锋利。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有人看不得他日子太过舒心,大费周章地弄了双小鞋给他穿。 至于那人是谁,更是昭然若揭——除了南宫宸,不做第二人想! 竟然想用如此卑鄙地手段,拆散他和阿蘅。 他若不好好的还以颜色,不止白姓了萧,也对不起这京都小霸王的名号了! 不过,南宫宸的行事倒与他有几分相似——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彻底,不会到处挑事,出了手却是勿必要一击必中。 他既然已插了手,就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让事情悄无声息地揭过去。 阿蘅那里,看来是瞒不下去了,得找机会跟她报备一声,不然等南宫宸把事情捅出去,他就太被动了! 嗯,得给南宫宸找点事做,省得他一天到晚不安份,总惦记着阿蘅! 心里盘算着,回到东跨院,立刻把魅影叫来:“让人查一下燕王的行踪,随时向小爷禀报。” 魅影一愣:“爷,跟付姑娘谈话不顺利?” 怎么谈完回来一副憋屈郁闷,到处找人干架的样子? 可跟付姑娘生气,干嘛找燕王干架,挨不上啊! “顺利,简直太顺利了!”萧绝冷笑:“不顺利,小爷还不找那乌龟王八蛋的麻烦呢!” 魅影眨了眨眼,主子这话怎么听都觉着蹊跷呢? 可他跟了萧绝这么多年,早就形成了习惯——想不通的事就不想,按着主子的示下办事,就算错了,打起来下手也会轻些。 利落地应了声:“是。”闪身没入夜色。 天刚亮,便传了消息过来:“京卫营的一位参领娶妾,在飘香楼订了酒席,南宫宸晚上会去喝酒。” 萧绝弯唇一翘,星眸璀璨,笑得邪气十足:“仔细一想,小爷也好久都不曾去过飘香楼。要不,晚上去试试有什么新的菜式?” 魅影机干笑两声:“飘香楼可是二小姐的产业,在里面闹事,不大好吧?” 萧绝斜睨他一眼:“我媳妇开的店,小爷去吃顿饭又怎地?” 魅影乖乖闭嘴。 他在这里摩拳擦掌,打算大打出手,那边杜蘅的杨柳院,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付珈佇?”杜蘅捏着贴子,有些茫然:“咱们平素来往的人家,有姓付的吗?” 紫苏想了半天,摇头:“没印象,想必也不是什么大官。”白蔹就抿了嘴笑:“小姐如今名声在外,自然什么人都想来巴结。” 白芨一肚子火气:“不见!小姐又不是啥物件,什么人想看就来瞅一眼!眼看着要大婚了,小姐的嫁衣都还没绣完呢,哪这么多空闲时间拨给那些闲人!” 早两天去给夏雪接生,结果熬了一个通宵,回来跟死了一遍似的,瞧着怪心疼的! “小姐既不缺银子,又不好虚名,何必白白受累!”白前说得更直接。 “噗!”紫苏被两人逗得喷笑,拿了贴子问:“那我就去回了人家?” 杜蘅想了想,道:“来者是客,都已经来了也不好把人赶出去。请进来喝杯茶,谈得来就多聊几句,话不投机再送客也不迟。” 前世的教训,让她学会了谨慎和圆融。 多栽花少栽刺,以后的路总归要平顺一些。 此人素不相识却投贴求见,想必有见她的理由。说不说在她,听不听却在己,决定权握在自己手上,见她一面又有何妨? 总好过将人拒之门外,给人倨傲无礼之姿,凭白无故竖了敌人的好。 “是。”白前噘了嘴,老大不愿地出去,一会领了个俏生生的姑娘进来。 穿着一身鲜亮又喜庆的嫩粉色,头上插着一枝别致的双鹿镙金丝的簪子,一双黑瞋瞋的大眼睛上那双飞扬的浓眉,让她在俏丽中凭添了几分英气:“你就是杜蘅?” 杜蘅与她打个照面,微微一愣。 奇怪,明明是个陌生人,为什么却有几分熟悉之感呢? 她心里犯着疑,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丫头们给我惯坏了,有怠慢之处还请付小姐担待一二。” 白前自知理亏,勾了头默默地退到门外。 付珈佇亦在仔细打量杜蘅,嘴里道:“是我来得冒昩。” 杜蘅今天穿着一套月白的对鹿妆缎通袖长衫,同色滚着二指宽粉蓝亮缎的比甲,下面是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头上只简单地簪了枝羊旨玉的梅花簪子,整个人素雅端庄。 没有想到,萧绝那样飞扬洒脱的性子,却会喜欢这样安静宁谧如一幅泼墨山水般的女子? 杜蘅微笑:“不知付小姐喜欢喝什么茶?” 付珈佇坦率道:“山野之人,并不通茶道,能解渴润喉足矣。” “付小姐倒是性情中人,”杜蘅喜她不做作,拿白蔹替她看了坐,笑道:“那我就做主,请你喝一杯信阳毛尖,可好?” “客随主便。”付珈佇打量着屋子,见迎枕上还搁着一只绣棚,显然是未绣完的手帕。 颜色却是深绿,绣着半枝墨竹,怎么瞧也不似是女子之物。 心念一转,已知是萧绝之物,心中不免酸涩。 苗家女子都有一手绝好的针线活,她随着母亲久居苗寨,也学得一手好刺绣。 哪个女儿不怀春?她自生下来便知道自己是许给了穆王府的世子爷的,只是碍于家境,没法寻找,更不敢提及。 这些年里也只能瞒着母亲,偷偷摸摸替他绣过腰带,汗巾,却终是没有勇气拿出来。 不似她,坐在明亮宽敞的闺阁中,光明正大地替他绣东西。 杜蘅顺着她的目光一看,脸上不禁微微一红,随手把绣绷塞到枕下。 恰好此时紫苏送上茶点,杜蘅便殷勤地招呼她用点心,乘机把这件事揭过不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按着自己的喜好,随意上了些。” 付珈佇也大方地拈了点心,笑道:“这点心当真精致,让人看了都不忍心吃。” 那是一款陶陶居的白玉糕,捏成小兔子的模样,确实可爱。 杜蘅就笑:“不过是些店家招揽生意,博人眼球的花招。” 付珈佇听她的语气,象是很懂做买卖的那一套,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低了头,默默地咬了一口,不说话。 她不吭声,杜蘅也就不追问,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跟她闲聊。从点心说到京里流行的衣料,再到首饰的样式。 付珈佇刚从苗寨出来,哪里懂得这些,只能沉默不语。 杜蘅看出她并不热衷,也就聪明地把话题又往书画,针线方面转,却始终不曾探问过她的来意。 聊到刺绣,付珈佇终于有了话语权,于是加入讨论。 两个人从配色,谈到构图,再到针法,技巧……竟然聊得十分投机。 杜蘅再看她,便觉得多了几分亲切,那种熟悉感也越来越强烈:“付小姐原来是从苗疆来的。” “二小姐真是博学多才,竟连苗家刺绣也懂。”付珈佇更是难掩吃惊,越发地不是滋味。 她一个长在深闺中的官家小姐,精通琴棋书画,懂茶道,会医术……这都不稀奇——若是她家道不曾中落,从小精心培养,未见得就输给了她! 哪知道苗家独门的刺绣技艺,竟然也是十分娴熟的样子! 涉猎之广,见闻之博,不得不让她在惊佩之余,顿感措手不及。 她如此优秀,自己一个乡野长大的孤女,怎么跟她比? 杜蘅微笑:“那是因为,我曾经拜过一个好师傅。可惜时间太短,只学了皮毛,拿出来闲聊倒还能糊弄人,真要动起手来,却是不行的。” 付珈佇难掩沮丧,不免心浮气躁起来:“二小姐何必自谦?若你都不行,别人岂不只有出乖露丑的份?” 杜蘅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怔了一怔:“我说错话了么?” 付珈佇眼眶通红,豁地站起身来:“不,你没错,是我不该来!” 杜蘅下意识跟着站起来:“这是怎么啦?” 付珈佇不答,疾步向外走。 杜蘅自然不能让她负气离去,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等等……” 袖子被推高,露出手腕间一点殷红如朱砂的蝴蝶形胎记。 “啊!”记忆回笼,杜蘅心脏咚咚狂跳,蓦然失声嚷了出来:“原来是你!” 怪不得一直觉得她面熟,原来前世在苗寨时见过! 可,前世一直在苗寨安静生活的她,怎么突然跑到临安来了呢? 付珈佇豁地回头,已是满面泪痕。满心以为萧绝已经跟杜蘅提过自己,她却故意装聋作哑,不动声色地羞辱自己,想让她知难而退。 这时羞愤难当,脱口嚷道:“是我又怎样?你把我耍弄一番,很开心,很得意是吧?可惜,你再得意,也得向我低头,尊我一声姐姐!我跟萧绝订婚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一语即出,石破天惊。 杜蘅还没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猛然听到她掷地有声地抢白,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放屁!”紫苏见杜蘅懵了头,跳出来护主:“你算哪根葱,居然敢冒充七爷的未婚妻?乘我们没报官之前,赶紧滚!” 白芨哧地一笑:“想当世子妃想疯了吧?发梦跟七爷订亲就算了,居然还想让我们小姐做小?这是病,得早点治!” 罚跪 付珈佇倔强地挺直了背脊,不看炸了毛的丫头们,黑瞋瞋的眸子只紧紧盯着杜蘅:“我与世子爷是指腹为婚,二十年前穆王妃亲自订下的,有萧家祖传的玉佩为证……”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下来,脸上是不容错辩的轻蔑和挑恤之意。爱睍莼璩 杜蘅惊讶地瞠圆了眼睛,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你的未婚夫,竟然是萧绝?”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那一年南宫宸奉旨领兵平苗乱,追敌入林,后来受了箭伤栎。 她和慧智只好冒险扮成兄妹进了苗寨,谎称是商人,为避兵祸躲进深山。 纯朴的苗人倒也深信不疑,很热情地接待他们。 在苗寨的三个月里,是她最快乐幸福的一段时间讣。 不止对毒物的了解突飞猛进,又学习了制蛊养蛊之术,还结识了很多好朋友。 付珈佇与她,其实只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她没能在第一时间记起她来。 而她之所以对付珈佇有印象,是因为那时候的付珈佇,沉默寡言,几乎从不与人来往,安静得象抹影子。 有关她的种种传说,在苗寨里却传得绘声绘色。 她十岁丧父,随着母兄来投靠外祖,三年后兄长也在一次出外采药时不慎跌落山崖,十八那年,母亲也病死了,紧接着她的外祖也病逝,不得不寄居在舅舅家生活。 苗人虽然纯朴,没有汉人那么多忌讳,但对着这样一个明显不祥的女人,也是敬而远之的。 奇怪的是,苗女对感情很坦诚,从不扭捏,姻嫁很是自由,不似汉人这么讲究,也没有诸多的限制。 付珈佇的长相不俗,甚至可以说是方圆百里的美人,偏偏一直待字闺中,丝毫也没有嫁人的打算。 听说,不是没有人登门求娶,而是她从来都不肯点头。 因为她自幼订了亲,对方还是京中大户,可她在苗寨住了这么多年,男方却一直没有音讯,所以大家都在猜测,她是不是患有某种隐疾,是以藉词托推? 而与付珈佇的那次见面,其实纯属偶然。 有次她跟着蓝凤一起进山采药,回来时竟撞到她在南宫宸的房里,情绪激动地抓着南宫宸的手,腕间朱色的蝴蝶十分醒目。 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付珈佇两眼红肿,明显哭过。 见杜蘅进来,慌慌张张地道了声歉,起身便离去了。 她那时害羞又胆小,即使心中疑惑,也不敢当面去问南宫宸。而南宫宸更没有事无巨细向她交待的习惯。 这件事,便压在了心里,成了无数个不解之谜中的一个。 第二天起,付珈佇便做妇人打扮,开始穿孝,依然是形单影只地来去,但那一身的白,让远远看着的人,心酸不已。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 付珈佇必然是听说他们是从京里来的商户,鼓起勇气来打探穆王府的消息,却从南宫宸的口里,得知了萧绝的死讯。 “是!”付珈佇毫不犹豫地承认:“你若不信,可以去问……” 杜蘅点了点头,明显心神不宁的样子:“我信。” 这下,换付珈佇惊讶了,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她。 “小姐!”紫苏几个异口同声惊嚷。 “别理她!这就是个想嫁人想疯了的疯婆子!”白前口不择言。 向来稳重的白蔹也颇不赞同地拧起了眉:“七爷掏心掏肺的对小姐,小姐可不能听风就是雨。” “对!”白薇一脸骄横地白了付珈佇一眼:“七爷是什么人,怎么瞧得上这种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货色?” “嘿嘿~”紫苏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苗寨多瘴疠,我看付小姐只怕是吸多了,脑子有些不清楚。” 饶是付珈佇自小便家境贫寒,靠着四处借贷度日,后来又随母兄寄人篱下,听惯了冷言冷语,这时也禁不住脸色苍白。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世子爷对二小姐极为爱重,我本来很好奇世子爷心心念念的女子是个怎样的人。真没想到…… 杜蘅皱眉,淡声道:“出去!” “没听到吗?小姐叫你滚!”白前趾高气扬,捋了袖子做出一副,如果敢赖着不走,就要把人推出去的架式。 “不用你们赶,我自己……”付珈佇倨傲地扬起了头。 “闭嘴!”杜蘅脸一沉,声音蓦地严厉了几分:“谁许你们如此放肆?都给我到院子里跪着!” 白前一愣,转头瞪着杜蘅。 杜蘅却根本不看她们,只对付珈佇敛衽福了一福:“只怪我平素太过纵容,惯得她们一个个无法无天,冲撞了付小姐。我替她们向你赔罪。” 付珈佇愣愣看着她,半晌才道:“丫头们唱完了白脸,你来唱红脸!” “小姐……”白芨觉得好冤枉,忍不住想分辩几句。 杜蘅淡淡地看她一眼:“是不是想再加几板子?” 紫苏知道她动了真怒,忙使了个眼色,垂着头,恭恭敬敬地道:“付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给您磕头。” 说罢,竟真地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 付珈佇错愕万分,竟忘了阻止。 “紫苏姐姐!”白前又怒又悔,急得满脸通红。 打从到杜蘅身边的第一天起,就是紫苏在手把手地教她们规矩,教她们写字,教她们怎样做个忠仆。 她也许不是最聪明的,也许说话并不圆融,偶尔还犯些傻气,却绝对是这几个丫头的主心骨,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 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自己犯的错,对一个来历不明,登门挑恤的野女人磕头赔罪,顿时气得血液逆流。 紫苏站起来,冲付珈佇施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边,见几个人还杵在原地,没好气地喝:“还不走,真等着板子伺候不成?” 白前几个只好咬紧了牙关,鱼贯而出。 白蔹是最后一个,淡淡道:“奴婢做错了事,自然该去领罚。但是,付小姐这般不请自来,言语挑恤,羞辱主人,似乎也不是为客的道理!需知,人必自侮,而后人辱之!” 说罢,对付珈佇施了一礼,从从容容地越过她走了出去。轰地一下,付珈佇的脸涨成猪肝色,想要说几句话反驳,嘴唇翕动了半天,急切间竟是一个字也迸不出来。 待得想到反击的话时,白蔹早已到院中跟紫苏几个跪着去了。 杜蘅也没想到白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苦笑一声:“付小姐别往心里去,这几个丫头,真是给我惯坏了……” 看来接下来几个月要敲打敲打她们几个,不然以后进了穆王府,不晓得要惹多少祸事? 付珈佇又妒又恨,语调不觉尖刻起来:“二小姐何必惺惺作态?” 自从她进了穆王府,看到的,听到的,无一不是这位杜家二小姐。 不止萧绝丝毫没给自己颜面,明打明地宣布婚事无效,只娶二小姐一人;就是亲自订下她的穆王妃,也并不是立场鲜明地站在她这边,每每谈及二小姐,都是一副愧疚到不行的语气,让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自己进京的决定根本就是个错误! 府里的下人,也个个都用一种看稀奇瞧好戏的心态,对她品头论足……其结果,不问可知——凭她,怎么能跟二小姐比?自然是被批得一无是处! 那些看耍猴般的目光,尖酸刻落的言论,象无数根钢针似地扎进她的心。 当年要不是有付鹏舍身相救,世上早已没有穆王萧乾,也就不会有穆王府今日的风光,更不会有付鹏的落魄潦倒…… 自己,就是堂堂正正的勋贵之家的小姐,被人捧在手心长大,又怎会半生飘零,寄人篱下,如今更是看尽冷眼笑话? 说不定,改成萧绝贫病交加,登门寻求付府庇佑,求着付家履行当年的 婚约诺言! 她越想越气闷,越想越不甘,越想越觉得憋屈…… 杜蘅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语气,是十足的同情和怜悯,竟没有半分的醋意! “怎么办?”原本就处在极度不平衡状态的付珈佇,立刻被她刺激得几近失控:“我从懂事起就明白自己将来的夫婿是谁,等了他足足十九年!好不容易来了临安,换成你,要怎么办?” 杜蘅很认真地劝:“如果是别人,我不能说有多高兴多个姐妹多个伴,也只能默然接受。既然是萧绝,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免得到时难堪……” 付珈佇怒了:“萧……” 本想学她唤萧绝的名字,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这个勇气,临时改口,又觉得少了几分气势,很是气恼。 都是一样的未婚妻的身份,论时间自己还远在她之前,偏偏还没开口就矮人一截了! “穆王府的世子爷又如何?婚姻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简直是欺人太甚! 自己苦等了十九年,凭什么她一句话就放弃! 难不成,她还想着独占世子爷的宠爱,一辈子不许他娶妻纳妾不成? 杜蘅却没生气,摇了摇头:“萧绝不会娶你的。” 她说得很平淡,也很笃定,却完全没有炫耀的意思,纯粹是就事论事的口气。 而这,更让付珈佇愤怒得口不择言:“可惜,穆王府现在还是王爷当家!” 杜蘅不吭声了。 原本看在故人的情份上,不忍见她苦守十九年落个比上世还凄凉的下场,好心指给她一条明路。 既然人家不领情,她又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对情敌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种错误她前世犯过,今生绝不会再犯! 付珈佇冷笑道:“我原本对二小姐还心存愧疚,觉得自己不该突然冒出来,破坏你和世子爷的感情,甚至在见了你之后,差点萌生了退意。可是!现在,我还认定了世子爷,不止要嫁到穆王府,还必需是世子妃!有本事,你就去请旨,逼着穆王府跟我退婚!” “付小姐多心了。”杜蘅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这种事,何必我来操心?” 人,果然是不能太好心的。 有人喜欢去撞南墙,她又何必拦着,搬了椅子看戏就是了。 付珈佇瞪大了眼睛,蹭地一下站起来:“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威胁我?” 什么叫“这种事”?“这种事”是指哪种事? 好象自己是一只虫子,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杜蘅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瞧不起你。威胁?没必要。”可怜倒是真的。 不过,为了避免过度刺激到她,很好心地把这句话放在心里,没有宣之于口。 “你!”付珈佇只觉胸中气血翻涌,猛地冲过去:“我付家对穆王爷有救命之恩,你不过是仗着有世子爷的宠爱,凭什么这么嚣张!” 若不是付家没落,哪里轮得到她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 一根手指忽然出现,点在她的额头上,任她如何拼了全身的力,竟再前进不得半步。 初七歪着脑袋:“打架找我,小姐她不会。” “初七乖,”杜蘅吓了一跳,生怕初七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剑相向,到时血溅三尺,她浑身有嘴都说不清了:“这位姐姐只是情绪激动了一点,不是要跟我打架。” 岂知,这番话听在付珈佇耳里,却是羞辱。 她恼羞成怒,吼道:“姓杜的,你欺人太甚!” 初七立刻阻止:“别这么大声,啾啾和谢谢会吓坏的!” 象是为了配合她,啾啾和谢谢及时在笼中不安地扑楞着翅膀,跳跃着,弄得笼子晃来晃去。 初七很不高兴,鼓着颊 :“看吧!已经吓坏了!” 付珈佇起初还有些茫然,这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知道她说的竟是两只鹦鹉,顿时一口鲜血涌到喉头。 跺了跺脚,拂袖而去:“算你狠!” “她是谁啊?”初七闷闷不乐,把鸟笼摘下来,很宝贝地捧在怀中:“跑到这里来大闹,一点礼貌都没有。” 杜蘅想了想,道:“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初七摇头:“我看不象。” “你觉得象什么?”杜蘅觉得好笑,随口问了一句。 “讨债的。”“噗!”杜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笑完又陷入沉默。 都说初七愚钝,可有时感觉却惊人的敏锐。付珈佇可不就是来讨债的?讨的还是一笔算不清的情债! 初七拽着她的衣袖:“小姐还要多久才消气?紫苏她们已经跪了很久了~” “我没生气。”杜蘅回过神,温和笑道:“只是想……算了,叫她们起来吧。” 初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推开窗冲院子里嚷道:“起来吧,小姐不生气了!” 紫苏几个却不敢起来,依旧直挺挺地跪着。 杜蘅叹了口气,慢慢踱到院子里:“知道我为什么罚你们吗?” “知道~”白前小小声道:“牙尖嘴利,言词刻薄。” “小姐常常告诫我们,小心祸从口出。”白薇接着道:“可是,我们一急起来,就忘了。” 紫苏低垂了头,倔强地道:“可是,我不后悔。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还是会这样做。” 杜蘅瞪她一眼:“白前几个都起来,紫苏继续跪着!” 紫苏也不求饶,真的直挺挺地跪着。 白前几个本来站起来了,重又跪下去,大声道:“我们也不后悔!” 杜蘅恼了:“好,那就都跪着吧!什么时候认了错,知道悔改了再起来不迟!” 初七在一边瞧了瞧,竟然也跪下去。 “初七,你做什么?” 初七一脸新奇:“我想看看,跪着是什么滋味?” 紫苏“……” 杜蘅气结,眼不见为净,甩手回房间了。 “来来来,我们比赛看谁跪得久?谁先起来谁是小狗!”初七兴致高昂地嚷。 白前“……” 你不配 随着夜幕的降临,街灯次第点亮,临安变得一片璀璨。舒睍莼璩 飘香楼里更是宾客盈门,人声鼎沸,三楼靠窗的雅间里,五个男子围坐一起,不时传出阵阵轰笑,显得恣意和畅快。 “老陈,”指挥使蓝飞尘端着酒杯:“当着王爷的面,你可不能给咱京卫营的弟兄丢脸啊!” 参将陈平站起来:“我老陈是大老粗一个,那些文绉绉的不会说。一句话,既然来了,就要不醉无归,谁不喝就是看不起我!”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众人鼓噪着,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栎。 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有人闯了进来:“哈哈,楼下就听到几位笑得开怀,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席间众人都是一愣,停箸转头,看到萧绝,都有些意外,不禁面面相觑。 在座的都是京卫营的,今天这顿饭说是贺陈平纳妾,实际是南宫宸在拢络几位心腹附。 萧绝虽然现在是在金吾卫当差,明面上是太康帝的人,两边不沾。可他是刚从五军营调过来的,焉知不是赵王的人? 几个人,数道目光,便都忍不住朝着陈平看过去。 怎么搞的,居然还请了这小霸王? 陈平冷汗涔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我可没有请他。 “怎么,”萧绝扫视众人一遍,最后落到南宫宸的脸上,笑道:“不欢迎小爷啊?” 南宫宸优雅地拿着杯子,对于这种幼稚的挑恤行为,恍若未闻,一笑置之。 陈平回过神,立刻站起来:“怎么会,世子爷是请也请不到的贵客~请请~” 不管萧绝有没有加入赵王的阵营,至少他是京里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太康帝面前的宠臣,穆王府的世子爷。心里不认可是一回事,面子上的功夫,一定要做足。 能在军中身居要职,被南宫宸视为心腹,自然都有些本事,这时也都纷纷站了起来。 指挥使蓝飞尘抱拳:“世子爷,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来玩?” “路过~”萧绝随口给个答案。 桌上五个人,南宫宸居了中,左边是指挥使蓝飞尘,镇抚林熠;右边是参将陈平,百户尹澜。 萧绝微微一笑,径直走到南宫宸正对面,拉开座椅大刺刺地坐下,笑嘻嘻地道:“今儿有什么喜事,护军营的精兵强将都到齐了?” 镇抚林熠笑着调侃:“哟,世子爷今天不用陪二小姐了?” 萧绝奉旨追妻,闹得临安城沸沸扬扬了一年多才终于尘埃落定,与杜蘅订亲。结果穆王府的聘礼,豪阔无比,恐怕今后几十年都无人能出其后,再一次引起轰动。 之后,他便再没了顾忌,隔三岔五地就往杜府跑。 听说前几天陈国公府世子夫人临产,二小姐去帮忙,结果他竟然不放心追过去硬是在陈国公府的内院屋顶上呆了一晚,被卫守礼一嚷嚷,闹得四邻皆知。 是以林熠有此一问。 “做错事,被赶出来了啊~”萧绝也不怕丢脸,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南宫宸。 众人哈哈大笑,尴尬气氛一扫而空。 南宫宸轻啜一口酒,眼里有一丝幸灾乐祸飞快地滑过,转瞬即逝。 萧绝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一勾,笑得越发愉悦。 百户尹澜是这几个人中除了南宫宸之外,年纪跟萧绝最接近的,又跟他一起赌过钱,这时多喝了几杯酒,加上本来今天贺的就是陈平娶妾,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不免就放肆了起来。 “世子爷,”他冲萧绝挤眉弄眼:“这方面的经验,一定要向陈将军请教请教。” 林熠就笑:“陈将军宝刀不老,新妾比他闺女还小。啧啧,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哈哈哈~” 众人轰堂大笑。 陈平也不生气:“老子不偷不抢,喜欢就光明正大的娶回家,比那些终日流连在花街柳巷的家伙强多了!” 出来喝酒,本就是图的一乐,加上正值选秀期间,又没什么大事发生,临安城可谓歌舞升平。在座的又都是武将,起初还顾忌着南宫宸——这人性情阴鸷,喜怒无常,对着这样的主子喝酒,还真是很伤胃啊! 萧绝突然搅了进来,顿觉压力骤减,说起话来便有些荤腥不忌了。 “那是那是~”尹澜笑嘻嘻:“世子爷赶紧向陈将军讨教一下御妻之道,省得给二小姐吃得死死的,一辈子做个妻奴。” 萧绝哈哈一笑,对“妻奴”二字似乎并无反感之意。 “对对对,教世子爷几招。”林熠胆子越发大了,指着萧绝半讽半损:“瞧瞧,熬了两年,都熬成啥样了?” 陈平把袖子一捋,撕下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哈哈笑:“老子是个粗人,那些甜言蜜语,哄着捧着的事,老子可做不来!老子只知道,任是再烈性的女人,把灯一熄,往炕上一推……哎哟!” 萧绝忽地把脸一沉:“说什么呢?” 众人吓了一跳,再一看,陈平手上抓着啃了一口的半只鸡腿,嘴里塞了一只酒杯,嘴角还沾了飘香楼特制的酱料,门牙却断了两颗,不断有血水混着酱汁往下掉。 这场面委实太过滑稽,可在场的却没有人敢笑,更没有人笑得出来。 都知道萧绝是京都小霸王,可他再狂妄再霸道,以往也只在那些纨绔子弟里瞎闹胡混,对着一群武将,怎么敢说翻脸就翻脸呢! 更何况桌上坐的,除了萧绝全是京卫营的,他打陈平,不就是打京卫营的脸么? “世子爷!”尹澜惊得跳了起来。 蓝飞尘赶紧打哈哈,试图粉饰太平:“哈哈,世子爷酒量忒小,几杯就醉了,连杯子都拿不稳了,哈哈哈……” 陈平呸呸两声把鸡块以及酒杯吐出来,瞪大了眼睛怒骂:“杮子姨……泥系蛇木衣希?” 南宫宸笑得十分优雅,不紧不缓地道:“嘴太臭,洗洗!” 众人眼里升起狐疑。 难道,那只酒杯竟不是世子爷扔的,而是燕王殿下? 不可能,不可能!众人齐齐摇头,有志一同地把目光朝南宫宸望过去。 吓!原本握在他手里把玩的甜白瓷杯子还真不见了踪影。 哐! 众人的下巴掉地! 陈平为啥挤兑萧绝呀?那还不是为了王爷您么? 您不领情就算了,干嘛打人呀? 退一步讲,就算想拉拢萧绝,做戏给他看,也不必做得这么绝,好歹也给人留点脸面啊!人一把年纪又是小登科,把人门牙磕掉两颗,算怎么回事啊? 这哪是当成了心腹,心腹大患还差不多! “欺人太甚!”萧绝拍桌而起。 众人都是一抖,不自觉地替陈平肉痛。 哎呀呀,王爷都摆明了要给他做脸了,世子爷下手就更不用留情了!听说,这家伙拳头还挺硬,忠义营里的例行考校里,每回都坐头把交椅。 陈平更是反射性地抬起了胳膊。 萧绝二话不说,一拳打在了南宫宸那张比女人还美上三分的俊脸上! 这几下变化兔起獾落,变故迭生,众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只有频频吸冷气的份。 疯了,疯了!世子爷疯了! 就算恼陈平出言无状,对二小姐不敬,也该教训陈平,怎么冲着燕王殿下去了呢? “呸!”萧绝怒喝:“小爷的媳妇,自有小爷来疼,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擦! 还有没有天理了?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合着王爷帮着他出气,出手教训陈平,还帮错了?还帮出个仇人来啦? “你不配!”南宫宸冷笑一声,吐出一口血 水,跟萧绝打了起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个人拳来脚往已经过了十几招。 乒乒乓乓,唏哩哗啦,雅间里桌翻椅碎,杯盘碗碟碎了一地。 尹澜几个起初还想拉拉偏架,涌过去拦萧绝:“世子爷,这就是你不对了。陈将军说话是糙了一点,王爷可没得罪你。” 萧绝大声叫嚣:“来,都来,不怕死的都来!小爷把你们这群杂碎一锅脍了!” 得,这话可真够难听了!一般人还真忍不下,何况还是一群热血的武将! 林熠捏紧了拳头,刚往前踏了一步。 南宫宸俊美的眸子这么一瞪,阴恻恻地道:“都别动,谁动本王灭了谁!” 好嘛,主子话,谁敢不听? 那只跨出去的脚只能硬生生的顿住。 几个人天人交战,限入两难之地。 上吧,有以多欺少之嫌,主子还不许;不上吧,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就在几人犹豫挣扎,纠结万分之即,那边萧绝和南宫宸已经过了几十招了。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几个都是带兵的武将,还都是有些真功夫,不仅仅是靠着世袭祖上的恩荫得来的职位。 说实话,南宫宸的功夫还是很不错滴,不止在勋贵子弟中出类拔粹,放到军营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所以,他敢跟萧绝单挑! 可惜,他遇上的是萧绝。 所谓两强相遇勇者胜,萧绝的本事是靠着杀人练出来的。跟南宫宸这种请名师指导,在演武场挥汗如雨练出来的,根本不是同一个路数。 萧绝出身市井,出手完全没有多余的花招,每一下都攻击要害,讲究高效快速。 南宫宸是皇子,长得又俊美,有份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优雅,即使并非刻意追究,无形中散发出来的那种高贵是萧绝完全无法比的。 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追究了美,就必定要失去一点先机。 两人就算旗鼓相当,南宫宸也架不住他这个狠字。何况,两人的实力还差着一大截呢? 所以,只交手了二十招,南宫宸已经挨了三拳,两脚,外加一肘子。 当然,萧绝也挨了他两拳,外加一个旋风踢。 看得几个人胆颤心惊,心惊胆颤。 瞧瞧,这两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样子,那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的浓浓的杀气! 尼玛,这哪里是一言不和,意气之争啊?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揍! 偏萧绝还不依不饶,一边打一边挑恤:“上啊,怎么不敢上?” “有什么啊,不就是一条命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哎,南宫宸,你养的这几条狗可不咱地,关键时候只顾自个保命。” “不过也难怪,什么人养什么狗。废物带出来的,可不就是脓包吗?” “喂!你们京卫营的主将这么怂,将士们知道吗?” 好了,他骂爽了,也不逗着人玩了,把南宫宸打翻在地,竟然还踩上一脚,踩上一脚还不解恨,脚尖还他妈拧两下! 尼玛,那又不是地痞流氓,街头混混!他可是三殿下啊,皇上的亲骨肉,梅妃娘娘的眼珠子,堂堂的燕王爷啊! 你,你他妈再得宠,你也是个臣子,居然敢以上犯上大不敬? 毒,太他妈毒了! 狠,太他妈狠了! 大家怒了! 都是武将,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你说,谁他妈受得了这个腌臜气? 豁出去了,自古艰难唯一死,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主子受了辱,他们这些人还留着脸干嘛? 嗷地一声叫,都跟老虎出匣似地扑过去 了。 “姓萧的,我/操你大爷!”几个人里,数陈平最为激愤,一脚踹碎条椅子,抄起椅腿就往上冲了。 “揍他娘的!”尹澜血往上涌。 “呛!”萧绝忽地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剑,架在了南宫宸的脖子上。 几个人瞬间象被点了穴道似的,硬生生地顿住了身子。 剑!居然动了兵刃! 这就绝对不是打打群架的问题了,这是谋杀皇嗣啊! “要不要脸啊?”尹澜当场就嚷出来了:“不是一直嚷着叫我们上吗?我们真上了,你他妈怂了,动起兵刃来了!” 萧绝微微一笑:“小爷是让你们上,可没说不用兵刃。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五对一,小爷用兵刃,很公平。” 尹澜“……” 看看,什么是无耻,这就是无耻! 用兵刃你倒是早拿出来啊!大家早就操家伙上了! 这个时候,拿着剑抵着王爷,这叫人怎么打,怎么打,啊? 公平个屁啊!蓝飞尘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辈子都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没经历过这么凶险的场景。 要是换了别人,他当然不担心,南宫宸是皇子,谁敢动他? 可对方是萧绝,号称京都小霸王的萧绝,连皇上都敢顶撞的萧绝。他,他还真没有做不出来的事!逼急了,把南宫宸咔嚓了,还有萧家的丹书铁劵保命。 南宫宸却是经历了几起几落,被圈禁了半年才放出来,刚刚接手京卫营,万经不起任何风浪。 是以,堂堂京卫营的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将,竟然吓得磕巴了起来。 “世,世子爷……有,有话好好说……千,千万别冲动!” 萧绝根本看都不看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南宫宸,准确地说,是被他碾在脚下的右手,阴阴一笑:“喜欢阿蘅,想拆散我们呢,嗯?” 敢去扶阿蘅的腰,小爷废了你这只手! 咦?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熠立刻反应过来——擦,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只是醋劲大发了! 王爷不就是出手教训了一下陈参将,至于么? 赶紧解释:“误会啊误会,全京城都知道世子爷跟二小姐订了亲,王爷他怎么可能……” 南宫宸拿冷眼这么一扫,立刻吓得他闭紧了嘴巴。 南宫宸薄唇一勾,微笑道:“你不配。” “配不配,你说了不算,小爷说了也不算!”萧绝冷笑:“阿蘅说了才算!” 无耻的境界 南宫宸脸上的笑容一丝不减,半点没有被人打翻在地踩在脚下的狼狈,反而有种躺在舒适的美人榻上颐指气使的优雅和高贵,语气十分笃定:“阿蘅,早晚回到本王身边。舒睍莼璩” 她只是在跟他呕气,可依她的性子,又能气多久呢? 听着他用几乎是唤着情人的语调唤出这个名字,萧绝只觉血往上涌,脚下的力道不觉又重了几分:“找死呢?” 谁也没注意到他用的是“回”而不是“来”,看似区别不大,实则谬之千里。 所有人都呆住了,面上表情几乎称得上是惊悚栎! 擦!这是什么情况? 杜家二小姐继甩了平昌侯夏风之后,又踹掉了世子爷,勾/搭上王爷啦? 王爷,甚至都不加掩饰,公然承认了袱? 这时再去看萧绝,就觉得他也不那么无耻了,也不觉得他可恶啦,每个人眼里都隐隐流露出几分同情。 难怪世子爷气势汹汹,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专程跑来打架的! 这也不能怪他,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啊! 南宫宸一动不动,没什么表情,好象那只手不是他的,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声音阴柔得不象话:“现在抽身还不迟,省得到时更伤心。” 一副我抢了你未婚妻,其实是为你好的样子。 众人都是一抖,难道无耻也会传染? 怎么跟萧绝打了一架,王爷也变得没有节操了呢? 萧绝笑了,是一惯的吊儿郎当的痞子样:“王爷好象忘了,你的命还捏在小爷的手里?” 南宫宸也笑,笑得云淡风轻,目下无尘:“就凭你手里这把桃木剑?你以为在唱戏呢!” 什么? 这小子手里拿的居然是桃木剑! 众人的下巴再次落地。 这种情况下,就很考验一个人的面皮功夫了。 蓝飞尘几个武将,想着自己成天耍刀弄枪,是一辈子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竟然被一把桃木剑吓得止了步,这张脸真是没地方搁了! 各人都是由面无人色,瞬间变得血涌脑门,艳如朝霞,红若关公。 如果不要脸也有等级的话,萧绝绝对称得上登峰造级,被拆穿把戏,脸都不红一下:“飞叶摘花皆可伤人,小爷要你的命又何需动用兵刃?这是逗那帮傻小子玩的,给他们一个贪生怕死的理由。” 啧啧,一句话由跳梁小丑迅速上升到绝世高手,将一众对手打落尘埃! 形势瞬间逆转啊,有没有? 众人的脸集体绿了! 萧绝抬头,扫一眼呆若木鸡的众人,笑眯眯地把手里的剑往前递了一分,压上了南宫宸优美如天鹅的颈子:“不信啊?小爷试给你们看?” “信,我信!”蓝飞尘一急,脱口嚷道:“世子爷千万要冷静,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好好谈。” “误会?”萧绝冷笑一声:“你问问他,这是不是误会!” “当然不是误会~”南宫宸慢条斯理地道。 “爷!”魅影突然走了进来,在萧绝耳边低语了一句。 萧绝眼神一变,手里桃木剑一扔:“南宫宸,别以为世上就你聪明!那些伎俩是爷玩剩下的!来而不往非礼也,给小爷穿小鞋,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今天这只是利息,等着收大礼吧!” 说罢,一脚将南宫宸踹飞,怦地一声撞破了雅间的墙,飞了出去。 “王爷!”众人涌了出去,等烟尘散去,早已不见了萧绝的踪影。 南宫宸一头一脸的灰,跌坐在大厅中。 “王爷,你没事吧?”蓝飞尘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 随着这声巨响,陈泰陈然双双从敞开的窗户里跳了进来:“王爷!” 两人的衣服都有血迹,袍子上还印着不同的脚印,显然刚刚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南宫宸脸颊青了,眼睛肿了,嘴巴裂了,优雅地站起来,拍拍衣上的灰尘,冷笑着迸出两字:“废物!” 也不知是骂陈泰陈然,还是这几个京卫营的武将? 五对一,竟然被萧绝打个措手不及,把南宫宸踩在了脚下。 说出去,也的确是没脸见人。 几个人都是面如菜色。 南宫宸却领着陈泰陈然扬长而去。 方才魅影进来,声音虽然低,但架不住他躺在地上,视角独特,看到他的嘴唇翕动,提到了“二小姐”三字,想必不是东窗事发了,就是有紧急状况出现,萧绝这才匆匆离场。 “盯紧点,别又办砸了。”进马车的一瞬间,他冷着脸吩咐。 “是。”陈然面有愧色。 伙计们上来,对满地狼籍视而不见,恭敬地道:“七爷有交待,各位受惊了,已在芙蓉阁另备酒菜,给各位大人压惊。”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飘香楼是什么地方?那是二小姐名下的产业啊,挑在这里宴客,不是送上/门来给人扁吗? 几个不觉都把埋怨的目光朝陈平看去:“都怪你,没事选什么飘香楼啊?” 陈平大感冤枉:“我哪知道王爷瞧上了世子爷未过门的妻子?再说了,飘香楼的菜好吃,这也是你们说的啊!这会子出了事,怎么倒成我的责任了?” 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坐下来继续喝酒? 可考虑到南宫宸的声誉,关于杜蘅和南宫宸以及萧绝之间混乱的关系,还不能对外声张,这要是不痛快地议论几句,回去肯定睡不着觉。 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半推半就地进了芙蓉阁。 “蓝大人,你瞧着王爷是真上了心,还是故意打世子爷的脸?”尹澜最年轻,心里存不住话。 “嗯,不好说啊,不好说……”蓝飞尘老奸巨滑,怎么肯落下话柄。 “这位杜二小姐,到底有什么能耐?”林熠则对杜蘅表现出了兴趣:“怎么这些勋贵子弟,一个二个都围着她转?连王爷这等清心寡欲之人,都弄得七情上了面……” “嘿嘿~”陈平咧着缺了牙的嘴,笑得十分不屑,因为漏风话说得荒腔走板,却也勉强让人可以听懂:“女人不外乎那三种,要么脸蛋漂亮可迷人;要么嘴上抹蜜会哄人;要么床/上功夫厉害能勾人。” “杜家二小姐我见过,”林熠立刻撇了撇嘴:“长得倒是不难看,离绝色却还有点距离。” “听说她每次参加宫宴都是独来独往,不象是嘴会抹蜜之人啊。”蓝飞尘道。 “那不就是说,二小姐的……”尹澜挤了挤眼睛,笑得十分猥琐。 “嘘!”另外几个立刻嘘他:“噤声,谨防隔墙有耳。” 蓝飞尘更是板起脸来训:“你不要命了?想让世子爷大卸八块,也别连累咱们!” 南宫宸若不是仗着皇子身份,只怕已经身首异处。 可是他们几个,可没有那么好命生在皇家有老子罩着,萧绝要灭掉一个,都不必动用老萧家的丹书铁劵! 萧绝出了酒楼,却是面有喜色:“阿蘅真的派人来找我了?” 他因要做这不速之客,提前走了,偏偏他又没留下口信,两下里错开,竟没碰上。 他不禁有些扼腕:这还是阿蘅第一次主动找他呢,居然就错过了! 魅影可不敢乐观,杜蘅居然找到金吾卫来,这件事肯定瞒不过,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给主子提个醒:“听说,付小姐下午去找了二小姐。” “什么?”萧绝脚下一顿,立刻怒了:“她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视小爷的警告!” 魅影面无表情:“付小姐初来乍到,哪能这么快就知道二小姐的住址?” “你的意思,”萧绝看他一眼,脸色微沉:“是老头子或者我娘的主意?” “这我可没 说。”魅影滑得象泥鳅,怎么会担上挑拨父子母子关系的责任,立刻撇清。撇清完之后,还要给他提示:“但是,肯定有人在背后撺掇。” “哼!”萧绝冷笑一声,翻身上马:“不管是谁在装神弄鬼,小爷都不会放过!” 也不管会不会惊世骇俗,一路狂飚到柳树胡同,连马都不下,直接飞身上墙。 林小志只来得及瞧见一条黑影,喝了一声:“谁?”便失了他的踪影。 正要拔腿去追,肩上多了一只手,转过身,聂宇平冲他笑:“你傻啊?这个时间敢直闯内宅的,除了七爷还有谁?等着,一会魅影准要找你来喝酒。” “你怎知是七爷?”龚宁不信。 聂宇平弯唇:“要不要打赌?不多,就两坛玉冰烧。” “别跟他赌!”杨坤忙撞他一下:“你傻呀?没听到墙外边那动静闹的!” 果然,几乎是立刻,魅影就站在了墙上:“喂,来一坛竹叶青?” “呸!”林小志啐他:“当老子这里是酒楼啊?次次来都吃白食,也不嫌臊得慌!” “见外了不是?”魅影笑眯眯地跳下去:“兄弟之间,提什么钱啊?对了,我把马拴在枣树下了,哪位帮我给七爷的马喂捆草?” “嗬!”林小声一拳打过去:“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止骗吃骗喝,还想支使咱们帮你做事?” “嘿嘿~”魅影早有准备,侧身闪过,笑道:“这不是到了杜家么?要是进了穆王府,哪敢劳动你们啊?” 这下,连素来老成持重的黄健都看不下去了:“娘的,说他胖还喘上了!居然跟咱们显摆。弟兄们,还等什么,揍他丫的!” 这还是在二小姐的地盘上呢,他就敢这么嚣张,等以后进了穆王府,岂不是只有受欺侮的份? 几个人便一涌而上,魅影大笑着四处乱蹿:“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嗬,这时候了还敢嘴硬!就该往死里揍!” 群房里一阵大乱。 相比群房这边的喧闹,正屋那块就显得安静得多了。不,简直是太安静了一些。 萧绝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一字排开,跪了五六个人。 仔细一看,都是杜蘅贴身伺候的。 心中不禁咯噔一响:坏了!阿阿蘅这回气得不轻!连最不屑的罚跪都拿出来用了! 他,要不要暂时避一避风头? 来不及了,初七耳朵好,老远就听到风声,回过头看到他立刻兴奋地扬起了手:“师兄!” “初七?”萧绝惊讶之极。 不等他问,初七已经兴高采烈地给出答案兼发出邀请:“师兄,我们在比赛看谁跪得久!你要不要也来比一个?” 众人狂汗。 要七爷跪?这种画面她们连想都不敢想!除了初七,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敢说! 萧绝蹙眉:“都跪在这里,阿蘅跟前谁伺候?” 几个丫对他颇有怨言,都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嘴里说喜欢小姐,还没成亲呢,就蹦出个未婚妻来,嚷着要正妻之位,逼小姐屈居妾位!这要是嫁过去,还有什么活路? 萧绝也不需要她们回答,径直抬腿进了屋。 撩开帘子,杜蘅正端坐在炕上,安静地绣着花。 萧绝嘻皮笑脸地凑过去,伸手拿她的绣绷:“大晚上的绣什么花啊,仔细熬坏了眼睛。” “别闹!”杜蘅头也不抬,淡淡道:“就剩最后几针了,绣完了再跟你说话。” 萧绝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盯着她飞针走线,甜言蜜语地哄:“媳妇,你绣花的样子真好看。” 杜蘅撇了撇嘴,懒得搭理。 萧绝再仔细一看,笑得更开心了:“哎哟,是给我绣的呀?辛苦媳妇了!” 杜蘅绣完最后一针,低头把线咬断,再 把绷子拆了,一方深绿上绣墨竹,勾着金边的男子手帕就完成了。 “嘿嘿,”萧绝立刻去抢:“你瞧咱俩是不是心有灵犀?今儿正好穿了一身的青,配这条帕子刚刚好。” 杜蘅把手往后一缩:“美的你,这是给仲哥的!他已通过了县试,马上要参加府试了。” 萧绝脸立刻拉得老长:“府试之后还有院试,过了院试也不过是秀才,哪里值得你亲自动手给他绣东西?再说了,他不是有亲娘亲妹妹么?轮得到你操心!” 杜蘅把头一抬,正要刺他几句,忽地见他一脸乌青,惊嚷道:“哎呀!你跟人打架了?”伸手去摸他的脸。 萧绝立刻将她的手按在脸上,委屈地道:“哪里是打架,小爷光挨打了!” 杜蘅只道他是为了付珈佇的事跟萧乾起了冲突,被打了。 很是心疼,嗔道:“王爷也不看看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动起手来!” 打也不会挑着点地方,顶着一张这样的脸,要他怎么见人? 萧绝立刻顺着竿子往上爬:“小爷心里只有你一个,老头子非要往我怀里塞女人,我还能不跟他急眼?” “你就不能好好说吗?”杜蘅有点恨铁不成钢:“以柔克刚你不懂啊,非得急赤白脸地拧着来,结果还不是自个吃亏?” 萧绝听她这口气,似乎并没把付珈佇放在心上,很是疑惑,抬了眸仔细看她:“媳妇,你不生气啊?” “别动!”杜蘅横他一眼,起身去拿了盒薄盒膏来,揭开盖,挑一点药末匀在他脸上:“幸得我这里还有薄荷膏,二个时辰抹一次,过两天消了肿就好了。” “嘿嘿~”萧绝有点小得意:“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不算什么。” 再说了,南宫宸的伤可比他的重好几倍,估计起码十天半个月见不得人了! “生气,”杜蘅看着他,叹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哪个女人能不生气?可生气有用吗,能解决问题吗?” “媳妇!”萧绝急了:“这回真不关我的事……” “明白~”杜蘅点头,笑容里有几分苦涩:“你们是指腹为婚,算起来,我才是第三者。” 真是讽刺! 前世一直是她被别人抢,重生一回,反变成她抢别人的男人了! ps:今天一万五,等偶慢慢码字…… 己所不欲 “瞎扯淡!”萧绝立刻道:“她算什么东西!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臭虫在这瞎蹦达,连根葱都不算!” 杜蘅垂着头,手中新绣的手帕攥成了团:“她有萧家祖传的玉佩,还是王妃亲自订下的,这也错不了。舒睍莼璩” 萧绝反驳:“你我难道是私相授受么?那也是他们点了头,小爷三媒六聘娶进门的!” 杜蘅不语,表情有些茫然。 三媒六聘倒是有了,可不还没娶进门么栎? 萧绝忽地有所省悟:“你很在意她手里那块祖传玉佩?” 所以,心里觉得委屈了? 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别傻了!一百六十抬的聘礼,难道还抵不了一只破玉佩?那对夜光杯,比那只玉佩贵了不知多少倍!傅” 杜蘅涩然一笑。 她哪是在乎东西?她在乎的是这件东西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如果付珈佇是冒充的,又或者前世没有相识一场,不知道她有那样悲惨的经历,她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人赶出去,反过来再跟萧绝闹一场。 可是,明知道付珈佇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明知道自己才是那个不该介入他们之间的第三者,她又有什么立场来生气? 她能怪付珈佇吗?父母替她订下的婚事,从生下来那天就知道有个未婚夫,期待了十九年,女人最美丽的年华都浪费在了等待上,现在不过是来要回应得的地位,何错之有? 她能怪穆王妃吗?付鹏为救萧乾送了双腿,搭上了自个的前程,还不许她娶人家的女儿以示感激么?再说了,她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知自个的儿子会不喜欢她为他挑的媳妇? 她能怪萧乾么?同袍之义,救命之恩,做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忘记!更不可能出尔反尔! 能怪萧绝么?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何忍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那么,剩下的只能怪自己贪心了。 明明目标是复仇,就该心无旁鹜地走下去,偏偏还想要获得幸福。 所以,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把前世相互错过的付珈佇送到了萧绝的身边,用来提醒她,惩罚她。 明知爱有毒,偏偏还要一再尝试,死了也活该! 那么,要放弃吗? 感情不是金银,付出之后随时可以收回来。 那颗已经交付的真心,又怎么收得回?收回来的,也必定已然千疮百孔,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放弃一个萧绝这样的男人,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超出凡人的毅力。 她做不到,也舍不得。 那么,承认事实,默默地接受吗? 前世的她曾天真地以为,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她当然也可以跟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姐妹相称,和平共处。 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人的***是无止境的。 最初只想嫁进来就好,喜不喜欢都无所谓,慢慢就会想得到他的关注,得到关注后就会索要更多的宠,有了宠之后就会想要爱,得了爱呢?就会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然后,便开始了无止境的争风吃醋,几个女人们很自然就在后宅这片小小的天地里斗得死去活来。 她受够了,再也不想重复那样的生活! 那么,真如付珈佇所说的那样,这辈子都不许萧绝娶妻纳妾吗? 这个想法又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她自己都觉得太过份,更不提萧乾和穆王妃该有多愤怒了? 萧绝是独子,她还是个孤寡短命的象,肯让她进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敢痴心妄想霸占他全部的爱!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做到好了,如果她真的只能活二十五,剩下那悠长的岁月,难道要他一个人熬下去? 既始他愿意,她也不舍得…… 这么矛盾着,挣扎着,感觉已经陷入泥潭,看不到任何出路。 明明心中早已波澜万丈,可那些奔涌的感情却找不到缺口,全部积压在胸口,窒闷而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阿蘅,阿蘅!”萧绝说了一大堆,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听,停下来,推了她一把:“想什么呢?” 杜蘅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你,好好的干嘛罚跪?”萧绝抬起下巴,冲窗外指了指:“不是太严重的错的话,叫她们起来吧。都是小姑娘,怪可怜的。” “是她们自己不肯起来。”杜蘅面无表情。 “较上劲了?”萧绝忍俊不禁,习惯性地去捏她的鼻子:“谁让你平时太宠她们,这下好了,集体跟你打上擂台了。”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杜蘅轻轻侧了侧身子,萧绝的手落了空。 怔怔地看着悬在空中的手,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 疑惑而警觉地抬眸看她:“阿蘅?” 杜蘅不看他,站起来往外走:“我去叫她们起来。” “等等~”萧绝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来,眯了眸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杜蘅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就那么点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阿蘅!”萧绝怎会容她糊弄过去,握住她的肩:“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许躲!” 有问题啊,绝对有问题! 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表现得,也太平淡,太镇定了吧! “我哪有躲?”杜蘅笑得很勉强。 “姓付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萧绝看了更加不舒服,也不跟她废话,直奔主题。 杜蘅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茫然。 “为什么?”萧绝开始咄咄逼人:“我还以为,遇上这种事是个女人都会生气。你不气,证明心里没有我,是不是?” 杜蘅垂下头,眼底已经有水气凝结。 时至今日,竟然还质疑她对他的感情,好难过。 如果心里没有他,又怎会甘心把未来许给他,甚至想过放弃一切计划,把有限的时间都用来陪他,一心只跟他相守? 如果心里没有他,怎么会忍着诸般煎熬,宁愿自苦,却不想着一字让他左右为难?只因,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一个死局! 萧绝手快,一把托起她的下巴:“别躲啊,看着……阿蘅?”“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杜蘅一把拍掉他的手,泪水簌簌而落。 萧绝一下子就慌了:“别,别哭啊……我,我又没怪你,就是你太过平淡,我有点不适应……” 亏他来之前还做足了心理建设,想了好几种解决方案以及安抚情绪的办法。 结果,她风平浪静,让他蕴足了劲的一拳打在了棉花堆里…… “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生气!非常生气!可是,你告诉我,我该生谁的气?付小姐吗?她等了你十九年,如今不过要个本来就属于她的身份,有什么错?你吗?几天之前你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有什么错?王爷和王妃吗?别说那时还没有我,就是有,我一个做晚辈的,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们?况且,婚姻本就是父母做主,他们给你订门婚事,又有什么错!谁都没有错,那么,唯一错的,只有我了!是我自不量力,活该有此下场!这样,你是不是满意了?” 萧绝傻了眼。 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了! 等回过神来,她已数落了一大堆,手忙脚乱地安慰:“阿蘅,你别生气,是我错了,不该犯浑。胡说!怎么会是你的错?你肯嫁我,我欢喜得不得了……” 原来她不是不生气,相反她憋了一肚子的气,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生气? 这女人的心思,怎么就这么复杂呢? “你不是嫌我不生气吗?”杜蘅含着泪嚷:“现在又不许我生气 了?你到底想怎样!” 萧绝汗滴滴,小声分辩:“不是,你不生气我憋屈,你生气我心疼~” 抓了她的手,往身上胡乱打:“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杜蘅只是哭。 萧绝心疼得不得了,抱她入怀:“是我不好,别气了。” “走开啦!” 萧绝再傻也知道这时万万不能走开,何况还不是个傻的。 死死地抱着不撒手:“不走,走了媳妇就没了~” “放开,谁是你媳妇!”杜蘅挣扎得很厉害。 “你就是我媳妇!小爷这辈子就这么个媳妇,再怎么气,也不能否认咱俩的关系!”萧绝一急,索性将她双手反剪到背后,低头堵住她的嘴。 “萧绝,你混蛋……呜~”杜蘅又是甜蜜又是心酸。 “嗯,我混蛋!”不过,承认归承认,亲还是照样要亲,不止亲,手还伸到衣服里面进去了。 杜蘅起初很是抗拒,慢慢的身子柔软下来,最后在他凌厉的攻势下,化成一滩水。 好了,世界终于安静了…… 良久之后,萧绝喘着粗气仰躺在炕上,用力一拳砸下去:“真他妈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原来陈平那老家伙,话说得虽糙,理却是对的——往炕上一推,再烈性的女人,再复杂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杜蘅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脸颊红红,连嘴唇也是红红的,垂着头抿着唇,眼里还残留着水气,闪着羞涩的光,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她还以为,这次躲不过去了,没想到,居然忍住了…… “不行了,小爷得去跟岳父大人说,婚礼得改到六月十六!”萧绝咬牙切齿:“除了服第二天马上成亲,一天都不能多等~” 这家伙疯了,也不怕人笑话! “不……”杜蘅开口,才说了一个字,立刻闭紧了嘴巴。 这声音柔媚得不象话,简直不是自己的了! 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可不敢再撩拨他。 萧绝歪了头看她,得意得不得了:“乖,不生气了啊?这件事,我保证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绝不让你为难。” 刚刚他如果再强硬一点,应该就得逞了。 不过,二年的时间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二个月。 但是婚期嘛,还真的得提前,要想个完美的理由去堵住老头子的嘴。 杜蘅听了这话,也顾不得害羞了,猛地抬头:“你可别乱来!” 萧绝心头乱跳,忍不住凑上去狠狠亲了两口,这才放开,笑道:“我自有办法,你别管了。” 这话还真不是随口敷衍。 他仔细想过,对付珈佇既不能娶又不能赶,唯一的法子是说服父母,把荒唐的婚给退了,收她为养女,再给她找门好的亲事,厚厚地给笔嫁妆,风风光光地嫁了。 不说穆王府的背景,单凭付鹏在军中的威望,替她找个年青有为,长相和品性都不错的将领做夫婿,应该不难。 等成了亲,有穆王府在背后撑腰,自己在暗中照看,他获得攫拔,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岂不比把两个毫无感情的人硬捆在一起,独守空房一辈子强得多? “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杜蘅蹙了眉,忍不住提醒:“付小姐是个固执得近乎偏执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会一条道走到黑,你可别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你怎么知道?”萧绝心中一动,看她的眼神里不觉带了几分审视。 她说得这么笃定,难道以前是认识的? 杜蘅微微一僵,不自在地扭了扭手:“你们两家不通消息二十年,期间父母双双亡故,她居然还能坚持等待,可见是个心性坚韧的。” 更何况,前世她等到二十五岁还在等,甚至从 南宫宸嘴里听到他亡故的消息,也没有放弃,反而抱着他的灵位成了亲,为他守起了寡!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是因为薛平贵是她的夫君,有夫妻之情,结发之义。 付珈佇却是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是什么支撑她坚持了这么多年? 想到这,她心中也是一动。 前世,付珈佇直到太康二十九年,南宫宸平定苗疆之乱时才得知萧绝的死讯,之前不曾出过苗寨,更不能到过京师。 这一世,为什么却突然提前这么多年进京了呢?还挑在她和萧绝成亲的前几个月。 是因为她改变了萧家父子的命运,从而使得历史的轨迹发生了变化吗? 如果是,那么接下来还会有哪些变化?是好是坏,是祸是福? “哼!”萧绝轻哼一声:“这可由不得她!”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总要她自个看中的才好。”杜蘅叹了口气,委婉地道。 “小爷亲自做伐,那是她祖上烧了高香,还敢挑三拣四?”萧绝不以为然。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行,”萧绝一窒,讪讪道:“我说不过你,也没你好心。不过,这件事我尽量多找几个人选,让她慢慢挑,挑到满意为止。” 杜蘅叹了口气,心道:买椟还珠毕竟是个寓言,已经有珠玉在手,谁还会去选鱼目? 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再怎么光鲜亮丽,跟萧绝一比都会黯然失色,怎么可能让她满意! 怕只怕,不仅是不满意,还会怀恨在心。 “这事不急,等成了亲,你来帮着她选,我一个大男人,搞这些事,还真有点屈材。”萧绝摸着下巴,已经开始憧憬美好未来。 “萧绝~”杜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有时间,好好查查她的房间。” 萧绝一怔:“什么意思?” 毕竟是在背后说人是非,杜蘅的脸热得要烧起来,何况她还的确存了些小人之心,不过为了他的安全,还非说不可。 她垂了头,不安地捏着衣角,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付小姐,是从苗疆来的……” 破财消灾 萧绝略一凝神,已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眸光倏地一冷:“她敢!最好是没这种心思,不然小爷要她后悔到世上走一趟!” 杜蘅窘迫得要死,头低得几乎要:“我随便乱猜的……” “傻丫头!”萧绝失笑,亲昵地揉揉她的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舒睍莼璩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杜蘅心中一悸,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夫妻之间贵在坦诚,可有些事情,越是亲密的人,越是难以启齿栎。 窗棂上叩地一响,紧接着初七在问:“小姐,我肚子饿了!” 萧绝失笑,踱到窗边:“小爷来了这么久,连杯茶都没人上了?” “耶!”初七欢呼一声:“何婶,我要吃红烧排骨!傅”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窗纱上人影乱晃,伴着隐约几声:“哎哟~”的呼痛之声。 片刻之后,帘子被人撩开,进来一个小丫环,却是在院子里洒扫的:“白前姐姐让我先把茶点,送,送上来。” 她端了茶盘进来,因太过紧张,杯子搁到炕桌上时,茶水溅了几点到萧绝衣服上。 “对,对不起~”小丫头慌了,赶紧拿袖子去擦。 萧绝脸一沉,侧身闪避。 小丫头吓得脸都白了,扑通就跪下了:“世子爷饶命!” 萧绝脸都黑了。 他又不是杀人狂魔,饶什么命啊? 杜蘅抿着嘴笑:“起来吧,世子爷没怪你。” 小丫头如蒙大赦,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萧绝觉得好冤,摸摸脸小声嘀咕:“小爷难道长得象黑白无常?一个字也没说,吓成这样。” “用得着说?”杜蘅瞪他一眼:“一个眼神过去,胆小的立刻就腿软了。” “那你当初看到我,怎么不腿软?”萧绝涎着脸往她跟前凑:“不止腿没软,还敢设计我。老实交待,是不是那时起,就在打小爷的主意了?” 杜蘅啐道:“呸!那时我以为你是鹤年堂的伙计,怎么可能腿软!还打你的主意,想得美!” 这话萧绝还是第一次听到,很是惊奇:“不会吧,你啥眼神?药店伙计能穿雪缎做的袍子?” 杜蘅含含糊糊地道:“我那时只顾着伤心,哪注意这些?” 她那时刚刚重生过来,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逃过一劫,哪可能去注意他穿的什么衣料! “那你啥时开始打小爷的主意?”萧绝勉强接受这个理由,好奇地问。 杜蘅脸一红:“谁打你的主意了?这不是给你缠得没有法子了么?” “哦!”萧绝不干了,把脸一沉:“合着只要是个人缠着你,你都肯嫁啊?小爷就这么不值钱?” 他瞪着她,一副只要她敢说“是”立刻把她就地正法的凶狠表情。 杜蘅望着他一个劲地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萧绝恨得牙痒痒:“小妖精,你就使劲地勾我吧!小心哪天勾得小爷火上来,把你啃得渣都不剩!” 这么露骨的情话,杜蘅听得脸红心跳,再不敢逗他,低了头一个字都不说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紫苏一瘸一拐地进来:“七爷,魅大人请您回去。” “嗯。”萧绝起身,对杜蘅道:“别想那么多,总之一切有我,你安心准备嫁妆。” 临走,到底还是把那条新绣的手帕抢走了:“这个归我,仲哥那里,送他一套好一点的文房四宝更实惠!” “哎!”杜蘅忙道:“还没熨呢!” 本来就是绣给他的,给仲哥不过是个借口。而且她刚才哭得这么厉害,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怎么好意思再送仲哥? “不用了。”萧绝摇了摇手,直接把手帕往怀里一揣,走了。 “哎!”杜蘅想阻止,哪里来得及?红着脸小声道:“用脏了,还没洗呢……” 紫苏噗哧一笑:“小姐用了的才好呢!” “还敢贫嘴,是不是嫌跪少了?”杜蘅嗔道。 “不敢!”紫苏笑嘻嘻:“你和七爷和好了?” 杜蘅涨红了脸:“什么叫和好啊,本来就没吵架!是你们瞎操心!” “看到你和七爷一条心,我就放心了!”紫苏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小姐以前就是太善良了,总是替别人着想,总想着退让。这一回,可千万要坚定立场,咱说什么都不让了!” “腿疼不疼?”杜蘅把她按到炕上坐了,拉起裤管看了看,见膝盖瘀青一片,心疼得不得了:“看看,脾气这么倔,早服句软哪里会受这么多罪?坐着别动,我帮你擦药。” 紫苏嘿嘿笑:“就是要小姐心疼,下回才不会舍得再罚我。” 杜蘅的手顿了顿,叹道:“在我面前怎么说都行,以后进了穆王府,有王爷和王妃,还有个郡主萧燕,以后看来还得再加个付小姐。人多嘴杂的,容易惹祸。” 以前在燕王府,虽然人也多,但她是正妃,又不必跟公公婆婆和小姑住一块,人事方面反而更单纯些。 何况,付珈佇的身份如此**,没错都能挑出错来,言语上若起了冲突,旁人再一添油加醋,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起来。 “姓付的也要住在穆王府?”紫苏蓦然变了脸色:“小姐,你该不会是又心软了,答应让姓付的进门了吧?你可不能犯傻!把姓付的赶出去,太欺侮人了!” 七爷不是说一切有他,让小姐安心待嫁吗? 她还以为事情得以顺利解决,原来竟是想享齐人之福! “不是你想的这样。”杜蘅苦笑一声:“付小姐的父亲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且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的。你让一个孤身女子,住到哪里去?” “把你的财产分她一半,让她自立门庭!”紫苏不假思索地道:“七爷能挣钱,小姐的嫁妆也很丰厚,银子多了也没啥用!就当是破财消灾好了!” “若是这么简单,全给她我也愿意。”杜蘅失笑,略有些遗憾地道:“就怕她不接受。” 虽然与她并没有多少交集,但观其言行,不难看出是个相当骄傲且偏激的人。 苗人单纯又热情好客,连她这么内向懦弱的人,都在短短三个月里跟他们打成了一片,交到了蓝凤这么个知心的朋友。付珈佇在苗寨住了十几年,可以说是半个苗人,却始终自成一格,无法真正融入他们的世界。 当然,不排除有她是不祥之人的影响,但最主要的还是性格使然。 她们两人的关系如此微妙,付珈佇又怎么可能接受她! “小姐,”紫苏一怔,压低了声音:“你对她这么了解,难道以前就认识?” 杜蘅点了点头,遂把有关付珈佇的故事说了一遍,末了道:“你看,我怎么可能忍心把她请出穆王府?” 对一个视名誉比性命还重要的女人而言,让她离开,等于直接要她的命。 而且,就凭她前世守了萧绝一辈子,让他不至变成孤魂野鬼,就算要一辈子养着这么隐患,她也愿意! 紫苏听到她居然守着萧绝的牌位过了一生,不禁咂舌:“乖乖,她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 再一想,坏了! “没见到人,只凭一个名字就守了一辈子。这看到人了,怎么可能放手?那她岂不是要阴魂不散,一辈子跟着小姐和七爷?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哪天七爷一个不小心,给她勾了去……” 紫苏想想就觉得可怕,忍不住机灵灵地打个寒颤。 杜蘅默然。 事情的确很棘手。 她怎么想,都是个死结。 现在只能用真心感化她,期待历史的轨迹改变后,她 的性格也能有所改变。 “这事,得赶紧给七爷提个醒,免得着了她的道。” “你让我怎么说?” “对哦,是不能说。”紫苏立刻知道又出了个馊主意:“七爷本来对她不上心,听了这事,保不齐一个感动,把她娶了!那就是弄巧成拙了!不行,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瞎说什么呢,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萧绝那个人,绝对不会因为感恩感激就一时冲动,做出以身相许的事。 但是,日久生情什么的,就谁也无法保证了。 毕竟,不能否认,付珈佇绝对算得上是个美女。 想着这么个大美人天天虎视眈眈的盯着自个的相公,还不能赶她走,真是头疼万分啊! “我明白,”紫苏点头:“不管你的顾忌是什么,不说是对的。咱们另外想法子。总之,一定要揪着她的狐狸尾巴,让她原形毕露就对了!” 杜蘅啼笑皆非:“什么乱七八糟的!付小姐绝对不是个狐媚之人,她如果是,事情倒好解决多了!” “这可咋办?”紫苏愁得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难道还拿她没法子了?” 主仆二个在为如何解决付珈佇而发愁,萧绝已经和魅影轻车熟路地进了青莲居。 “你确定,夏季现在还在落梅居?”萧绝一边走在幽暗的甬道里,一边问。 “确定。”魅影犹豫一下,道:“可是,遇到点小麻烦。” “什么?” “跟他在一起的,不是普通的伶人,而是左都御史龙水心的外甥。”魅影答。 “你是说,那个没事喜欢扮花旦的董艳琰?”萧绝脚步一顿。 “就是他。” “这有什么麻烦的?” 魅影:“……” 爷,人家是官宦子弟好不好!随随便便弄死了,怎么善后? 萧绝笑得阴冷残酷:“人是夏季弄死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跟夏季混在一起的还能是啥好货?小爷还嫌脏了爷的地方!小爷今儿高兴,替龙大人去了这块心病!可惜,这事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要不然龙大人怎么也得送我几坛好酒才对!” 魅影:“……” 说话间,两人已进到了密室,暗探坐在窥视孔前看得津津有味,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到萧绝进门,急忙站了进来:“爷,魅爷。” “还在干呢?”魅影随口问了一句。 暗探忍了笑:“嗯,可能药放得狠了,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根本停不下来。我看着那姓董的,不用等咱们下手,已经给操得只剩半条命了。” 魅影就走过去,对着窥视孔往里看了一眼,笑骂:“别说,这龟孙子,皮肤又白又细,腰还小得跟一掐就断似的,乍一看还真跟个女人没区别。啧啧,便宜夏季了!” 萧绝斜睨着他:“羡慕啊,要不打开门进去试试?” “可别~”魅影连连摇手:“爷,你饶了我!” “夏季跟姓董的在一块,外人知道吗?”萧绝问。 “最近这半个月天,夏季天天去捧董艳琰的场子,还去后台探班,出手阔绰,送了他一套价值不菲的行头,水云班的人都知道。”之前呆在密室的暗探回话。 “嗯。”萧绝点了点头。 “爷,您要不要亲眼瞧瞧?”魅影不怀好意地问。 萧绝淡淡道:“小爷怕把隔夜饭吐出来,你在这慢慢瞧。” 暗探拱着手道:“只怕还有得折腾,爷不如到房里休息一会,这里有我看着,完事再来请您。” “嗯。”萧绝便带着魅影推开暗门出去,沿甬道进入另一间小屋,里面桌椅俱全,还有一张罗汉床。 房里很安静,咕噜一声,忽地冒出来。 萧绝摸了摸肚子,这才想起晚上只顾着揍人根本没吃:“去,弄 点吃的来。” “是。”魅影忍了笑,急忙去安排。 收费高的好处立刻显露出来,每个**的小院里都配备了单独的小厨房,可根据各人喜好随意点单,大灶上随时都热着饭菜,随传随有。 魅影很快便提了食盒进门,摆在桌上,四菜一汤,再加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倒也色香味俱全。 “来一点?”萧绝把酒壶对着他晃了晃。 魅影摇头:“我在林小志那里蹭了顿好的,现在肚子好饱。” 萧绝没再说话,拔了塞子灌了一大口酒。 魅影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二小姐是不是闹得挺凶?”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只差三个月就要成亲了,突然蹦出个未婚妻来,换成谁也受不了吧? 何况,二小姐的自尊心那么强,七爷苦苦追了二年,用尽了各种手段好不容易才让她点了头的,可别又给弄黄了!这么一想,又觉得七爷实在可怜:“要我说,二小姐不至于这么不讲理。这又不是爷存心欺骗,您事先也不知情不是?付将军救了王爷的命,两人是指腹为婚,付小姐还等了爷十九年,如今又成了孤女,爷不娶她,难道还把人赶出去,背个忘恩负义的骂名,让人戳老萧家的脊梁骨吗?” “啪!”额头上挨了颗花生米,萧绝喝道:“闭上你的臭嘴!” 魅影嘿嘿笑了:“爷平时办事灵活得能顶我十颗脑袋,怎么一遇上二小姐就懵圈了呢?” 萧绝不吭声,又灌一大口酒。 魅影给他出主意:“要不,先把付小姐送走?等您和二小姐成了亲,再想个法子接回来呗!那时生米煮成了熟饭,还怕二小姐反悔啊!” “这主意可够损的!”萧绝斜他一眼。 “损不损的先不说,实用就行。”魅影难掩得意。 萧绝忽地脸一沉,抓了一把花生米扔了出去,怒道:“阿蘅到底哪点对不起你!那么多的好酒好菜全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听“啪啪”暴豆似的乱响,魅影的脸上已经现了好几个血坑。 他疼得捧着脸哇哇乱叫,一脸委屈地道:“我这不是心疼爷么?” 卖身契 萧绝骂道:“滚!” 魅影摸摸鼻子,拉开门刚走出去,就有一名暗卫急匆匆过来:“魅爷,赌场那边闹起来了……” “这点小事还用得着老子?”魅影把眼一瞪,喝道。爱睍莼璩 暗卫懵了头:“不是魅爷让盯着夏雷,有什么异常立刻禀报的吗?” “夏雷?”魅影来了精神:“他干啥事了?烨” “带的银子早就输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也抵完了,正闹着把右手押上呢。”暗卫压低了声音:“所以,属下来请示魅爷,给不给押?” 门一开,萧绝忽然走了出来:“输了多少了?” “二十四万五千八百两。钨” 魅影吓了一跳:“怎么会赌这么大?” 夏雷的确嗜赌,但是还算有分寸,一般输赢都控制在五千两以下,最多不会超过二万。 而且赌品不错,因为输赢都很爽快,从来不欠帐,是以京中那些权贵子弟都喜欢跟他在一起赌钱。 “嗐!”暗卫笑道:“他这叫活该!前两天赌场里来了几个新面孔,听说是南边来的私盐贩子,财大气粗得很。这些家伙就想着合起伙来宰人家一刀,一开始赌得也不大,后来各赢了几万,今儿起便开始加码。夏雷一开始赢了十来万,后来手风不顺,不单把赢的全吐出来,还贴了十来万,输红了眼,这不越输越多……” 魅影了然。 这是典型的扮猪吃虎了,夏雷设了个圈套宰肥羊,反而掉进了别人的圈套。 “只夏雷输,还是大家都输了?”萧绝皱了眉,问。 “有输有赢。”暗卫答道:“夏二少运气最差,输得最多。” 魅影心中一凛:“那些人,是特地针对夏雷的!” 萧绝皱眉:“确定那几个是生面孔?” “查过了,确实是私盐贩子。”暗卫道。 魅影十分诧异:“夏雷怎么惹上这些人了,特地跑京城来给他添堵?”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十赌九骗,但基本都是本地人设套骗外地人的钱,鲜少有跑到别人的地盘来骗钱的。 开赌场,尤其是这种赌资巨大的高级赌场,来玩的都是些权贵子弟,没有点背景即便你是凭真本事赢了钱也难以脱身,何况是来诈骗的? 几个私盐贩子就敢跑到天子脚下来闹事,简直是活腻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寻仇了! “走,”萧绝想了想,道:“看看去。” 几个人顺着长长的甬道,很快走到赌场,进了与之相连的密室,打开窥视孔,看到夏雷正跟小蒙大声嚷嚷。 有人在劝,说:“二少,算了!玩了这么久,回去休息一下,改天继续玩。” “对对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边上就有人劝。 饶是在场的都是权贵之家出来的,一个晚上输掉二十几万两,也是一笔巨款,早已是胆颤心惊。 且大家都是行家,赌博赌博,很大程度上,玩的就是心态。 夏雷已经输红了眼,很难保持良好而稳定的心态,再赌下去只会越输越多。 现在收手,输的只是钱,再赌下去,输的就可能是命了! 夏雷嚷得脸红脖子粗:“凭什么别人都能押,老子就不能押?怎么着,瞧不起我?老子在你们赌场扔了多少钱,你这样的走狗够养活几十条了吧?平时赢钱抽头的时候老子就是爷,这会子输了,就想翻脸不认人呢?” “二少,”小蒙神色恭敬,态度却很坚决:“不是小人不给您面子,实在是堵场的规矩,只收死物,不收活物。” 赌徒输红了眼的时候,别说砍手,卖儿卖女卖老婆,连自己的命都敢押。 可这里是青莲居,来赌的非贵即贵,再加上各种姻亲,关系网更是盘根错节。还能真砍人家一只手,或是要别人的命不成? 暗卫就指着 旁边一桌正赌得热火朝天的人给他看:“那几个,就是私盐贩子了。” 看着他们身前码着的一堆金银珠宝,魅影笑道:“哟,看来收获不小啊。” “前几天输的还没全回本呢。”暗卫也笑,又指了桌子边上另几位:“反而是他们几个多少都赢了点。” 魅影一眼扫过去,看到一个熟人,咧着嘴笑了:“卫公子赢了输了?” “赢了大概五万吧。” 那边夏雷还在跟小蒙吵,萧绝忽然说了句:“押,但是不要手,让他把夫人押上。” 魅影吃了一惊:“爷?咱要他夫人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卖到窑子里去?再说了,咱们布置了好久,终于逮到夏季,难道为了夏雷,前功尽弃?” 同一天时间里,夏家两兄弟都在青莲居丧命,就算最后能摆平,只怕也难堵幽幽众口。 萧绝嘴角微翘,挂一抹冷酷的笑:“他自个都不介意,你操个什么心?” 顿了顿,才撇了撇嘴道:“放心,我只是想看看那几个人在玩什么花招,今天还没打算动他。” 魅影松了口气:“我说呢!” “是。”暗卫便起身走了出去,招手叫小蒙过去,附耳低语了几句。 小蒙脸上露出讶异之色,转头看了一眼夏雷,点了点头,重又走回来:“二少,您是赌场的熟客,就给您破一回例……” 夏雷一瞧,便知必是正主子发了话,急着去扳本,根本没耐心听他说:“别废话,赶紧拿钱!” 小蒙微微一笑:“二少,您是将军,这只手还得留着保家卫国,剿匪灭寇的。咱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要不这样,您把夫人给押上……” “兔崽子!”夏雷大怒,猛地一把揪住了小蒙的衣领,挥起拳头:“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捏死你!” “二少~”小蒙憋得一脸通红,却仍然保持着恭敬的微笑:“是这样的,刚才已经核算过了,您名下的财产,已经不够支付之前所抵押的款项。而您又是朝廷命官,万一您真的输了,咱们可不敢真要您的手,难不成白白赔掉十万银子?不过呢,尊夫人还有嫁妆,就算嫁妆不够,区区十万两,为了尊夫人令岳也会出面凑齐。是以,才提出要您以尊夫人做抵,并没有污辱尊夫人之意。当然,押不押在您。” 魅影立刻赞了一声:“小子不赖啊,在赌场里混了两年,一张嘴真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瞧这话说的,软硬兼施,情理兼顾,啧!”明明是劝人卖老婆,偏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平昌侯府掌着军权,除了朝廷拨的晌银任其支配外,还能从顾洐之手里另外拿一笔资金。这么多年下来,的确也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奈何架不住有四个儿子,又嫁掉了四个女儿。夏风还要占大头,剩下的钱分到每人名下,也就所剩不多了。 夏雷是次子,还好赌,公中的那点银子塞牙缝都不够! 要不是仗着在张良卫当这个镇抚,每年吃吃空晌,再杀良冒功,骗点朝廷的赏银,哪里能过得这般轻松惬意! 现在他丁忧在家,卸了军职,等于掐断了经济来源。最重要的是,平昌侯府如今失了势,三年后能否起复,就算起复,是否能官复原职都是未知数。 要不然,夏雷也不至越陷越深,最后输得失了理智。 这时听小蒙一口道破他的家底,暗自心惊之余,面上更是青红交错。 早就听说青莲居的后台极硬,今日方知名不虚传,竟然把他的身家财产都调查得如此清楚! 可他输光了全部家产,如果不扳本,今后赖什么生存? 难道以后闭门不出,吃穿用度可以用公中的,可人情往来就只向老婆伸手,出来赌次钱还得看她脸色,岂非一辈子给人耻笑? 所以,不论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扳本! 这么一想,虽说态度依然凶横,语气还是很狂傲,但握着的拳头却慢慢放下,揪着小蒙衣领的五指也渐渐松开。 小蒙微微一笑:“二少,您慢慢考虑,不着急。” “押!”夏雷把心一横,喝道。 “请随我来。”小蒙把他带到隔壁的小屋,拿出纸笔,写了张卖身契约,微笑着递到夏雷跟前:“二少,就在这里签字画押。” 夏雷捏着纪氏的卖身契约,一双手颤个不停。 他夏雷,堂堂平昌侯府的少爷,张良卫镇抚,竟沦落到了卖妻鬻女的地步! 不,不能签!这一签,哪怕以后他赢了钱,赎回卖身契,也必然成为笑柄!如果赎不回…… 他机灵灵打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二少,”小蒙常年混迹赌场,深谙堵徒心理,见他生出犹豫,微微一笑:“我劝您再好好考虑考虑,虽说我们只是要一个讨钱的凭据,万不敢对尊夫人不敬。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您……” 嘴里劝他三思,一只手递印泥,另一手则已经把银票递了过去,还轻轻地弹了弹。 一张一千两,十万两就是一百张,厚厚一叠的银票,盖着永通钱庄的戳印,发出哗哗地轻响,那声音美妙动听,勾魂摄魄,比少女的低吟更加**。 此时,这一叠银票在夏雷的眼中,已不仅仅是钱,而是希望,是救赎! 他胡乱把手指伸进去在印泥上摁了一下,往契约上一按,再一把抢过银票,也不往怀里掖,直接拿在手里就飞奔着出了房间,拨开人群,冲上了赌桌:“再来,再来!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说话间,暗卫已经拿着纪氏的卖身契进了密室,恭敬地逞给萧绝:“爷。” “啧啧啧,纪氏真可怜,十万两银子就把她卖了!”魅影边看边摇头:“真不敢相信,夏雷居然真的签了!” 萧绝冷笑:“他输红了眼,别说是纪氏,就是许太太也能给卖了。” “咦!”魅影眼睛一亮:“好主意,他若是再输,就让他把许太太的卖身契也给签了。管它有没有效,恶心恶心那老妖婆也是好的!” 那边赌桌上已经重新热闹起来,夏雷拿着纪氏的卖身钱,终是心里发虚,不敢押大了,结果连赢了五六把,扳了一万多两回来。 顿时胆气壮了不少,又暗自后悔,没有多押一点,少赢了几万两。 于是,双开始加码。 接下来倒也没有一边倒,输二把,赢几把,周而复始,那些金银珠宝在几个赌徒面前兜兜转转,然后突然之间,夏雷发现桌面上已经空空如也…… “二少,不好意思,欠我五万~”盐贩甲笑吟吟地抬头望着他。 夏雷额上冷汗涔涔,两只眼睛熬得血红,忽地“嗷”地一声叫,抓起桌上堆积如山的银锭胡乱往怀里搂:“狗东西,你们使诈!联起手来骗老子的钱!” “二少,输了不服气想抢钱啊?”几个盐商都站了起来,将他围了起来。 “这本来是老子的钱,就抢了,怎么着吧?”夏雷抓了桌上的银锭胡乱砸出去,砸得一众赌徒哇哇乱叫,四散乱跑,赌场里一片混乱。 “不好!”萧绝跳起来就往外跑。 兄弟同亡 “爷!”魅影愕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脸色微变,紧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爱睍莼璩 然,还没等他冲出密室,外面赌场的灯,却在一瞬间全部熄灭,四周一片漆黑。 “弟兄们,抢啊!”黑暗中,不知谁大声嚷了一句。 萧绝冲出甬道,冲进赌场,直接冲向夏雷刚才站立的位置,嘴里厉声喝道:“不许动!所有人都站在原地!” 然而,这里是赌场,聚集了上百人的赌场!赌桌上堆积着上百万的金银珠宝!而此刻,赌场里一片漆黑烨。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一刻,那上百万的金银珠宝都是无主的,人人得而据之! 只需要冲过去,把银子往自己怀里揣——银子银票都没有名字,谁抓到了就是谁的诬。 谁都不傻,这么浅显的道理自然人人明白。 于是乎,这一刻几乎整个赌场里的人都朝着夏雷那一桌跑——确切地说,是朝着桌子上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跑。 人推人,人挤人,黑暗中也不知道谁踩了谁的脚,谁撞了谁的腰,谁的衣摆被混乱地撕裂,谁的头发又被人拽掉! 冲在前面的刚把银子搂到怀里,身后的人群已如巨浪般涌过来,人堆人,人叠人,压得连肠子都快挤出来,混乱中,不知谁又被推倒了,无数只脚踏在身上,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住手!都不许抢!” “是谁摸老子?” “啊啊,老子的腰要给人踩断了!” “救命啊!” “他娘的,踩死人啦!” 各种叫声交织在一起,大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火光一闪,小蒙第一个燃起了火折,借着这一点灯光,萧绝的目光飞快地在人群中搜寻着夏雷的身影。 紧接着是更多的火光,大厅四角的牛油烛重新被点燃,整个赌场重新被照得亮如白昼。正中那张最大的赌桌上,原本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此刻已是空空如也。 地上散落着许多银锭,金叶子,混乱中被撕碎的银票的碎片,甚至还有几双被踩掉的鞋子,半截撕裂的衣袖,至于各式帽子,更是数不甚数…… 最引人注目的,是躺在地上的三个人不断翻滚呻吟的人——显然,是刚才在混乱中被人推倒的。哄抢时没有人理睬,此时更没有人理。 “银子,我的银子……”伴着数声嚎叫,几个盐商冲到赌桌前。 “呸!”盐商甲冲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临安第一赌坊,居然聚齐哄抢!比他妈驴马市还乱!” 盐商乙冲过去揪住小蒙的手,前后乱摇:“老子前前后后在这里输掉了一百多万,好不容易才扳回几十万的本,现在被抢光了!你还我银子,还我银子!” “老子的手被踩断了,赔钱!” “老子肠子都快踩出来了,叫你们东家出来!” 躺在地上的,有两个爬了起来。一个握着手腕,另一个则抚着肚子,都面逞痛苦之色。 “老子还挨了两肘子呢,看,这里青了……”有人撩起衣襟:“老子又不是阿猫阿狗,这打可不能白挨!” “对对对,叫你们东家出来!” “赔钱!” “赔钱!” 一时间,大厅里群情激愤,大有再次发生混乱的趋势。 “闭嘴!”一声断喝,似炸雷般滚过,炸得所有人的耳膜一震。 萧绝站在人群外,一惯都吊儿郎当的俊颜,此刻隐隐挟着几分戾气,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视线缓缓这么一扫,如冰锥划过,冷厉而阴鸷,教人直泛鸡皮疙瘩。 仿佛一根看不见的弦绷着,别说说话,连呼吸声稍大一点都不敢,大厅里静得针落可闻。 萧绝缓缓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倒在赌桌旁的夏雷。 他静静地趴卧在地上, 衣服底下还露出一锭银子。 萧绝俯身,将手指伸到他鼻间。 不出所料,早已没了呼吸。 抬起脚尖轻轻一勾,再一挑,夏雷便被翻了个个。 他两眼圆睁,双目血红,口鼻间到处都是鲜血,双手还死死地护着怀里的一堆金银珠宝。随着翻动,咕咚咕咚,几锭金子掉落在地,金珠子更是滚得满地都是。 萧绝伸手按了按,胸骨软软地塌下去,很明显肋骨被踩断了好几根。 胳膊,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身上那件九成新的袍子上印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脚印,早已分不清原来的颜色。甚至连头发上都沾了泥屑,束发的紫金冠已踩成薄薄的一片。 “死,死啦?”离得近的几个,都被夏雷那狰狞的模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不知谁发出一声尖嚷:“杀,杀人啦!” 象是捅了马蜂窝,轰地一下,人群如潮水般向着出口跑去。 “站住,都不许动!”魅影跳到桌子上,厉声喝道:“现在出了命案,在场所有人都有嫌疑,必需通知临安府,等杵作来验过尸,衙役录过口供后再走。所有人都不许乱动,老子对谁不客气!” 毕竟不是寻常的赌坊,大家都有身家背景,并不会似市井赌待那样,给人一句话就吓得不敢动弹。 平时惧怕京都小霸王,此时出了命案,却是谁也不想沾上,也就把那惧怕去了几分。 人群里立刻有人反问:“凭什么?明明是你们赌坊管理不善,才出了命案,于我等何干?” “就是!”有人质疑,就有人响应:“老子还没嫌你们晦气,你们倒敢怀疑老子?咱们现在要回去,你们凭什么拦?” 于是,一堆人都往门口跑。 这么多人,个个都是权贵子弟,魅影可不敢真的动手。 “七爷~”犹豫着,看向萧绝。 “封。”萧绝目光含煞,冷冷迸出一字。 小蒙抽出腰间朴刀:“组队!” 平日满面笑容在赌场里穿梭的伙计,纷纷抽出朴刀,变成暗卫迅速组成两道人墙,随着轧轧轻响,两道厚约三寸,二丈宽的铁匣缓缓落下,封住了通往外界的两道门,瞬间把赌场围成了铜墙铁壁。 看着两那道从天而降的黑漆漆的铁匣,众人目瞪口呆地,均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萧绝含笑抱拳团团一揖:“非常时期只好用非常手段,请各位稍安勿躁。所有损失,自然也都算在小爷身上。另外,每人再奉送一千两,算是小爷给各位压惊。”话一落,小蒙立刻拿出一个黑漆漆的木匣子,按人头开始分发银票。 有人在人群后面嚷:“老子有几项重要合约要谈,你把老子关在这里,合约谈不成,由此带来的损失是不是也算在你身上?” 萧绝抬眼望去,那人立刻缩肩低头。 “永盛茶行的少东家,王逸轩。”魅影低声提示。 “原来是王少东,久仰。”萧绝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好说。”王逸轩干笑两声。 “永盛茶行不是做茶业的吗?”萧绝却不再理他,略有些疑惑地问:“什么时候改成遛鸟斗鸡了?” 永盛茶行是大齐最大的茶行,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这王逸轩就是如今永盛茶行老东家的长房嫡孙,却是因自幼娇惯了,养成不务正业的性子,成天遛鸟斗鸡,章台走马,吃酒赌钱玩女人,出手豪阔,王老爷子提起这个孙子便气得头疼。 是以,萧绝此话一出,立刻引来轰堂大笑。 萧绝却面容一沉,一丝笑容也无。 众人笑着笑着,便不敢笑了,大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自有人去报了临安府尹,夏雷是朝廷命官,堂堂五品镇抚,虽丁忧卸职没了实权,五品的官身却是还在的。何况,韩宗庭与平昌侯府还是姻亲。 闻得夏雷身亡,不敢怠 慢,当即带了杵作,衙役急匆匆赶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韩宗庭进到赌场,看到夏雷的尸身,忍不住发抖。 萧绝摊了摊手:“正要韩大人查个水落石出。” 暗卫负责维持秩序,衙役把人一个个带到隔壁的小间里去问话做笔录。 尸体被抬到一间屋子里,衣服剪开,身上无数瘀青,看上去惨不忍睹。 萧绝只等杵作验完尸,死因与他所猜测基本吻和。 夏雷是被人一脚踩断肋骨,骨头刺破心脏和肺叶,胸腔大量积血,窒息而亡。其余的骨折都是死后发生。 萧绝与他交过手,夏雷是五品镇抚,一身功夫称不上绝世高手,却是在沙场上真刀真枪跟人拼出来的,扎实得很,绝对不是只会唬人的花架子。 且,他心思狠毒,思维敏捷,反应奇快。 但就是这样的夏雷,却在灯灭的一瞬间,被人一脚踢中后心,立时骨折毙命。 当然,夏雷那时已经输红了眼,心思全在那些金银珠宝上,又想着现场有一百双眼睛盯着,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下,被袭击成功丧了性命,也不稀奇。 然而,对方却为了区区一点金银,敢在大庭广众下杀朝廷命官,又能抢在灯灭,众人涌上来抢钱的一瞬间杀人!再利用狂涌而上的人潮,将自己的嫌疑减到最低——夏雷倒下的地点,离赌桌只有半步不到,踩着他的尸身去抢钱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最讽刺的是,那些油灯,还是夏雷自己亲手打灭的——最起码,在众人的眼里看起来,是由他打灭的。 每枝牛油烛附近,都能找到一锭银子——所有人都看到,他拿银子砸人!而夏雷的箭术号称百步穿杨,这么短的距离里,用银锭打灭几枝烛火,实在是小事一桩! 而当时,他输了个精光,情急之下开始抢钱。于是,打灭烛火的动机很明显——制造混乱,好乘机带着银子逃跑! 很显然,这绝对不是因为口头争执临时起意的错手伤人致死案,而是一桩经过精心策划的谋杀案。 无论是时机的把握,还是杀人的地点,对现场人物心理的掌控,都堪称完美。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掠而过,萧绝面容一沉,猛地站了起来。 “七爷~”韩宗庭吓了一跳。 “我还有事,韩大人慢慢查,失陪。”萧绝朝外走,看起来从容不迫,实际移动的速度却相当快,话落,人已出了屋子。 魅影打开了通往甬道的暗门,萧绝闪身而入。 韩宗庭追过来:“七爷。” “韩大人,”小蒙适时迎上,微笑道:“我是赌场的负责人,七爷交待这件案子由我负责协助大人查办。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呃~”韩宗庭看着徐徐落下的铁匣,讪讪地退回小房间。 萧绝一声不吭,朝着落梅居疾奔。 魅影起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见了他走的方向,渐渐明白过来:“糟糕!” 平昌侯府与萧绝之间数次发生冲突,所有人都知道萧绝与夏家几兄弟不和。 夏雷已经死了,如果夏季也在同一天死在青莲居,跟他死在一起的董艳琰,那位可是左督御史的亲外甥! 换言之,夏季绝不能死,否则萧绝的麻烦大了! 监控室里,暗卫倒在地上,颈间一个血洞,是一剑穿喉,瞬间毙命。 通往落梅居的暗门大开,血腥气扑面而来。 萧绝踏进去,一眼就看到赤身果体被绑了四肢,呈大字状吊在拔步**的董艳琰。 白玉似的肌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身上各种被火炙烤,锥子扎破的伤口随处可见。 双目圆睁,满眼都是惊恐,泪水,汗水,以及红浊相间的**弄得到处都是,场面糜艳而诡异,望之怵目惊心。 临窗的桌子上,摆着一 排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包括各种材质的玉势,红色的软绳,油灯,蜡烛,还有个小巧精致的铬铁…… 当真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有的沾着血,有的还干干净净…… 饶是魅影看过无数生死的,也禁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低咒了一句:“操,这他妈还是人吗?” 一样的是唱戏,董公子却并不靠此赚钱,不过是在家里闷得慌,闲得无聊跑出来玩票而已。 自小娇生惯养,长得更是比女人还美,虽有龙阳之好,往日的情人都爱惜他的容貌,又碍着他的家世,哪个不是将他爱得如珠似宝,几曾受过这种非人的对待? 没看到夏季,魅影喘了口气:“那个禽兽呢?”萧绝抬起下颌,朝里面一指。 魅影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双脚。 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到夏季倒卧在床脚,背后一柄匕首刺破心脏,再破体而出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淡淡的寒芒。 与卧室相连的隔间里,一个面目姣好的少年,神情安详,衣服整齐地趴在桌上,如果不是他嘴角流出的那丝黑血,和里间诡异的场景,魅影几乎以为他在沉睡。 魅影走进去,见桌上摆着一封书信,一枝狼豪搁在有砚台上,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凝固。 “爷~”魅影只觉血往上涌。 若不是那个少年面孔极为陌生和躺在密室里丧了命的暗卫,他几乎以为这就是爷本来的计划,只不过提前了! 萧绝却看也没看,转身走了出去:“通知韩宗庭过来验尸。” 两人并肩出了青莲居,魅影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件谋杀案,显然是同一个人策划的!可是,是谁呢?” 萧绝弯唇,勾出一抹嘲讽的笑:“那不是来了么?”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数丈外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男子,整个人隐在暗处,全身黑得象墨,仿佛已经完全融进了夜色,只剩下一双炯炯的眸子,在暗夜里闪着精光。 她是本王的女人 魅影往前走了二步,认出来人,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王爷?” 南宫宸微微一笑,被揍得乌青的脸还瘀血肿涨着,竟然在狼狈中硬生生地笑出几分优雅:“七少,咱们又见面了。舒睍莼璩” 萧绝斜眼看着他,十分不屑:“王爷阴魂不散,可是嫌方才揍得还不够狠?” 南宫宸轻描淡写地道:“比武切磋,胜败乃是常事,本王贵为皇嗣,并不需与人博命,练武目的是强身健体;与那些终年混迹市井,靠着打架骗吃骗喝的混混无赖自不能同日而语。” 魅影嘴角一抽烨。 擦,素日只以为爷是个嘴毒心黑脸皮厚的,没想到这位爷居然也不惶多让! 明明是挨揍,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掰成了比武切磋,反过来还骂爷是个市井无赖! 这两位还真是池里的王八塘里的鳖——都是一路货诬! 萧绝却并不着恼,漫不经心地道:“倒是我小瞧了王爷,以为打一顿能老实,不料没躲起来哭,竟还杀了一记漂亮的回马枪。不过,王爷若以为凭这点子小事就能让小爷栽个大跟头,从此一蹶不振,简直做梦!” 要是连这点事都摆不平,神机营还怎么混? 南宫宸笑了,语气一往既往地倨傲和张狂:“你便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奴才,哪值得本王如此费心?打杀那两条狗,不过是替阿蘅出口恶气罢了!七少却硬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岂不是徒惹笑话?” 之前骂他是混混无赖,萧绝无动于衷,可是“替阿蘅出口恶气”这句话一出口,却彻底激怒了萧绝:“阿蘅的事,小爷自有主张,你凭什么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南宫宸目光一凝:“就凭,阿蘅是本王的女人!” 魅影猛地瞪大了眼睛,强笑道:“王爷,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 二小姐怎么突然成了香饽饽了,侯爷,世子,王爷,一个个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连礼仪廉耻都不顾了? 萧绝额上青筋暴起,捏得拳头咯咯做响:“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萧绝,你听好了!”南宫宸凛容,一字一句地道:“阿蘅是本王的女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魅影一个哆嗦,下意识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萧绝的腰:“爷,冷静,您千万要冷静!” 一边冲南宫宸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王爷,您就行行好,别再刺激我们爷了!” 说什么不好,偏要拿二小姐来说嘴,这不是自个找死吗? 全临安谁不知道萧家和杜家联姻了?婚书上的墨迹还没干呢,就算你是龙子皇孙,特权在握,也不能把强夺人妻的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 这可真是,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了! 尤其是,这家伙态度还这么嚣张! 连自个听了都恨不得一拳把面前这张脸打成烂杮子,爷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问题是,今晚上已经死了好几个了,实在是不能再闹出人命来了啊! 萧绝死死地瞪着他,双目发赤,却只是呆呆地站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子里嗡嗡做响。 他说什么?阿蘅是他的女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 那么,无言那贼秃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之前那些前世的故事的猜测也都是真的? 阿蘅和他前世真的是夫妻? 现在是什么情况? 夫妻二人都带着前世的记记投胎转世? 啊呸呸呸!阿蘅怎么可能是南宫宸的妻? 阿蘅已经与自己正式订了亲,三个月,不两个月之后就是他的妻了! 明白了!准是无言受了南宫宸的指使,故意撒了这么个弥天大谎,目的当然是拆散他和阿蘅。 躲在背后造谣中伤不顶用,只好跳出来,张牙舞爪了! 想得倒美!莫说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太过荒谬他根本就不信!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那又怎样? 前世的事情,难道还想带到今生来?阿蘅若是对他难已忘情,又怎会答应嫁给自己…… 呸!皇帝的儿子又怎样,敢打阿蘅的主意,一样踩在脚底揍得满脸开花! 顷刻之间,已经有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心里更象是塞了一团乱草,又闷又堵得发慌! 南宫宸冷笑着一迭声地道:“萧绝,你凭什么娶阿蘅?你能替她做的,本王照样做得到;你不能替她做的,本王依然可以做到!” 萧绝狂吼一声,带着魅影一块冲了过去:“小爷能替她揍你!” 这一次南宫宸有了准备,微微侧身,轻松避过:“念在你对阿蘅一片痴心,以前的事本王不与你计较,咱们一笔勾销!劝你早些放手,安心跟付姑娘过日子,也省得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番深情厚谊!今日之事,不过是警告。倘若再不知天高地厚,一味纠缠阿蘅,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这话一出,不止魅影皱眉,就连一旁侯着的陈泰陈然都觉得脸上发烧了。 强夺人妻就算了,还颠倒黑白,强词夺理! 啧,王爷被揍了那一顿之后,果然是世子爷附体,无耻的功力迅速飚升了! 萧绝满面怒容,狠狠啐了一口:“呸!小爷会怕你?有本事放马过来!” 南宫宸身姿挺拔,以睥睨的姿态道:“本王言尽于此,七少好自为之。” 不等萧绝有任何表示,带着陈泰陈然扬长而去。 “爷~”魅影望着南宫宸消失的方向,忧心冲冲:“王爷不象是开玩笑,好象要玩真的,二小姐那边要不要提个醒?” 萧绝的脸黑得不能再黑,却一直沉默着。 远处的灯笼照过来,让他看起来象是一座雕像,那双黑玉似的眼睛,闪着寒芒,望之令人心悸。 “爷?”半天得不到回应,魅影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不必了~”萧绝却忽然开口,语气竟然冷静下来,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他做了初一,就休怪小爷做十五。走!” 魅影心中一跳,莫名的不安:“怎么做?” 萧绝却不吭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夏雷夏季兄弟双双惨死在青莲居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临安。许太太和孟氏纪氏都是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偏偏夏风又不在临安,平昌侯府的男子仅剩下十九岁的夏雨。 因是家中幼子,上头有三个能干的哥哥,又有许太太这样厉害的娘管着,养成了不管事的习惯。遇事不知思考,自然也就不懂得变通,是个心里存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夏季夏雷冷不丁这一撒手去了,平昌侯府立刻天塌地陷。 孟氏和纪氏突闻噩耗,当即哭得死去活来,晕死过去好几回。 因为不是亲生,许太太虽也哭却不似孟氏和纪氏这般痛不欲生。心知夏雨不顶用,只能挣扎着一面着人连夜给夏风送信,一面给几位姻亲送贴子,请他们看在亲戚的份上,帮忙照应一下。 府里连夜搭起灵棚,等天一亮,附近的居民便发现,平昌侯府里已是遍挂槁素,阖府带孝了。 平昌侯有四个女儿,嫁了三个,除夏雪嫁到陈国公府,其余两个亲家都是外放的,一时半会却赶不回来。 眼下可以倚靠的,只有陈国公和韩宗庭。 论起身份,自然是陈国公出面最适宜,可是平昌侯府的信送过去,却是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夏雪自然心急如焚,有心想要回府看看,可惜自生产之后,就被陈国公夫人禁了足,美其名曰:静养。 求不动陈国公,那来送信的管事,便退而求其次,想请夏雪回府一趟,一则安慰一下孟氏和纪氏,二来也帮着许太太协理家事。 总是许太太亲生,就算不能主持丧仪,帮着接待一下女眷,也还是办得到的! 不料,竟遭到陈国公夫人的拒绝,理由还很充足:“嫁出去的女儿泼 出去的水!既为卫家妇,就不再是夏家女。媳妇产后不足半月,虽是死胎,也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身子虚弱,卧床静养还来不及,怎禁得这般操劳伤心?万一拖垮了身子,责任谁来负?” 前来请人的管事连碰两鼻子灰,被训了个满面通红,唯唯诺诺地回去回事,又被许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呼晦气! ps:状态不佳,总计欠了八千字,各位记住,慢慢还吧。。爬走。。 自做孽不可活 夏雨天没亮就赶到了青莲居,代表平昌侯府找韩宗庭要真相。舒睍莼璩 因案子未结又牵涉到平昌侯府和穆王府两位军中巨掣,韩宗庭自是万分谨慎,送信的人说得也就含糊,只说夏雷和夏季惨死在青莲居,至于死因却是不甚了了。 他到的时候,夏雷的尸体摆在堵场的小房里,由几个临安府的衙役守着。 大厅里乱轰轰地挤着几十个人,每个人都态度不善,眼布红丝,嘴里骂骂咧咧。 这些人都是命案的目击者,按例要问话做笔录,问了籍贯,姓名,年龄,官职之后,就算每人只说一句说签字画押,最快也得一盏茶。一百多个人,问到明天天黑也问不完烨。 若是普通百姓倒也罢了,只好自认倒霉。偏偏这里头关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若是知道上进,懂得廉耻也不会惹上赌博的恶习,走出去每一个都是大爷。 要不是亲眼看到数寸厚的铁匣落下来,又碍着萧绝的身份,早就把赌场砸了个稀巴烂,谁还会老老实实真呆在这里等候盘问? 平常遇上一个都是头大如斗,如今关了百把个,还不是要了老命?众衙役们被呼来喝去支使得团团转,赔尽了笑脸还是被骂得狗血淋头无。 衙役们平日在百姓面前,也一个个都是威风凛凛的,今日受尽了闲气,岂有不抱怨的? 韩宗庭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自然不敢不敬,对待夏雨就不必客气了! 他虽然是苦主,又代表着平昌侯府,但是夏季夏雷的死因可都不甚光彩!你们自个不知检点,惹来杀身大祸,凭什么要连累老子在这里受苦受累受闲气? 大家都是一般的心思,因此打夏雨进了门起,就是鬼厌神憎,一路白眼挨过来。 夏雨是平昌侯府的小少爷,自小被人捧着惯着,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 初时还记着临出门时许太太的叮嘱,他此番前来,代表的是平昌侯府,说话做事都要三思后行,切不可鲁莽冲动。心中虽有不悦,仍强自忍耐。 可仔细一听那些闲言冷语,竟鲜少同情,多是讥讽嘲笑,“晦气”“倒霉”“自己作死,还带累了老子”等等抱怨的话语不可胜数。 甚至有那嘴毒的,欺他只是个少年,竟然道:“这种恶人早就该死,活到今日已是老天不长眼……” 夏家几兄弟都是嫡子,兄弟间的感情还算融洽,且夏雨年纪最幼,不象夏风承了爵位,多少跟夏季夏雷有几分罅隙,加上又是个没有心机,快人快语的脾气,比夏风更投夏季夏雷的脾味,感情更深几分。 这时冷不丁失了两位兄长,旁人还如此恶意中伤,如何能忍? 登时少爷脾气发作,上前揪着人的衣领就打:“大哥二哥在战场上拼杀,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你们这些终日游手好闲的鼠辈,只知吃酒赌钱,斗鸡玩女人的纨绔子弟,给我两位大哥提鞋都不配,有何资格辱命于他们?我打死你这狗杂碎!” 死者为大,那人辱命死者,被苦主胖揍一顿本来是活该。 可惜,夏雨急怒之下口不择言,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于是把满室的权贵子弟得罪个精光! “哈哈哈哈!”一番义正词严,掷地有声的宣言,没能让人羞愧反而惹来轰堂大笑。 “呸!”那人自然不甘受辱,身边的赌友围上来,七手八脚把夏雨按倒在地,几个人一顿拳打脚踢:“老子是吃酒赌钱,可老子从不赊欠,更不会去抢!” “输红了眼把老婆都卖掉的货色,也配当英雄?做狗都污辱了狗!” “老子是游手好闲,可老子好歹只玩女人!不象你家的大英雄,外表道貌岸然,内里龌龊肮脏,嫖男人嫖得连命都没了!” 夏雨听着一句接一句的辱骂,气得直哆嗦,只觉得眼睛痛,脑袋痛,全身没有一处不痛,又因骂的人实在太多,无法一一驳诉,只能反复道:“你胡说,血口喷人!胡说,血口喷人!” “呸!”一口痰狠狠啐到他脸上:“你去打听打听,老子有没有冤枉他半句?” “嘿嘿,你家的大英雄色胆包天,把人家董公子玩死了!就算这回不死,龙大人也饶不了他,非逼得他给董公子抵命不可!” 落梅居跟堵场离得并不算远,韩宗庭虽下令封锁消息,奈何人多嘴杂,这里关的又都是权贵子弟,总有几个衙役为了讨好,递出几句话音。 偏案子未破,刺客身份不明,是以说者语焉不详,传者穿凿附会。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眨眼的功夫,人人都知道夏季跟董公子风流快活,争风吃醋之即,被错手杀死…… 夏雨瞪着眼,神色仓惶,初时还知道还手,渐渐便如傻子般呆愣着,默默地任人踢打了。 不,他不信! 大哥在他眼里,如神一样的存在!每每他受了委屈,都是大哥替他出头。他怎么,怎么会跟董公子混在一起? 董公子是什么人,他岂有不知?男生女象也还罢了,偏又娇揉造做,不顾贵公子的身份与低贱的戏子混在一起,同台唱戏,公然跟男人飞媚眼…… 这样的人,连多看一眼都嫌脏,大哥又怎会跟他搞在一起? 还有二哥!他虽常年不在家,跟二嫂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可两人感情却是好得不得了。又怎会舍得把二嫂卖了?原因,还是因为赌输了钱! 真真可笑!平昌侯府没有钱吗?竟落到要卖妻抵债的地步! 这种只有在小说话本里出现的荒唐事,怎么可能在他两位哥哥身上出现? 不不不,他不信! 一定是这些人妒忌平昌侯府屡建奇功,见父亲去世,又见大哥二哥聚然而死,于是攀诬构陷,墙倒众人推,想踩着平昌侯府往上爬! 小蒙冷眼看着,并不阻止。 等韩宗庭得到消息,匆匆带着人赶过来时,夏雨已经被人打得只剩半条命,别说讨说法,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可如何是好?”韩宗庭急得直跺脚,忍不住埋怨小蒙:“蒙管事,您怎么也不拦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打?”小蒙两手一摊:“小人也想拦,无奈,众怒难犯啊!” 韩宗庭一愣:“什么意思?” 小蒙就把夏雨的那番话说了一遍,韩宗庭听完,只有苦笑。 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少爷!这种时候,在这样的场合,说话竟还无丝毫顾忌! 再一想,短短一年里,平昌侯府迭遇变故,先是夏雪被卫守礼羞辱逼婚,后又是夏正庭不治身亡,再加上夏季夏雷意外惨死…… 夏风意志消沉,独自远走;夏雨又是个没脑子的,如旭日东升有无限潜力的平昌侯府,竟在不知不觉间已走向了没落…… 而且,这两桩命案看似都是突发事故,相互之间却并无联系。但是,办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兄弟俩遭逢意外,在同一天死亡的事情,这个世上并不是没有。 却不会这么巧,好赌的死于赌桌;好色的死在**,连死亡的方式都带着那么浓重的羞辱的色彩。 这看起来不象是意外,倒象是寻仇! 偏偏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无迹可循。尤其夏雷的死,现场有一百个目击证人,可以说毫无破绽可寻。 至于夏季,虽然没有人目击,凶手却没有逃跑,而是留下了遗书后死在了命案的现场。 遗书中所说的事,虽然还没有来得及证实,但他心里却明白,这多半就是事实的真相,并不是无中生有。 夏季的几名亲信质疑的是,案发当时,他们几个就守在落梅居外,那个清俊的少年,是怎么避开他们视线,进到现场行凶的? 经过询问后,发现那少年竟是半个月前才进青莲居的小倌。 众所周知,青莲居打着客栈的招牌,做的却不仅仅是客栈的营生。 为投客人所好,各种服务应有尽有,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是临安城有名的销金窟。 这少年的兄长曾于军中服役,不幸被夏季看中,偏又不肯屈服于他的银威之下,最终被折磨至死。 夏季却说他是死于乱军之中,连尸首都不曾看到,若不是同乡好心藏了他的一封书信,告知始末,只怕就这么 枉送了一条性命。 少年打听到夏季丁忧在京,常出入青莲居,左思右想竟破釜沉舟,自卖自身进了青莲居。 皇天不付有心人,终于被他等到机会,手刃仇人,自知难逃生天,遂留下遗书,一为将夏季罪行诏告世人,二则为免连累无辜。 这么一来,事情又变得天衣无缝! 唯一可以指责的是,青莲居保安措施不到位,竟让刺客混入伤及客人性命。 夏季的亲信揪住不放,指出萧绝与夏家兄弟素有罅隙,那一年在大佛寺,更是亲手把夏雨的肋骨打断! 据此,硬说是萧绝在幕后策划了这两场谋杀,将夏氏两兄弟送进了鬼门关。嚷着要一命抵一命,将萧绝逮捕下狱。 那边许太太等不到消息,不知道夏季夏雷的死因,已派了好几拔人来打听消息。 偏偏夏雨在见了董艳琰的死状后,已经完全成了石头人,一句话也不肯说。 韩宗庭头疼不已。 他当然知道事有蹊跷,两桩命案都发生在青莲居,做为幕后主子,萧绝的嫌疑可谓最大。 可萧绝是穆王府的世子,无凭无据的,请他来说几句话都得看人家给不给面子。 抓人?笑话! 韩宗庭不敢,有人敢。 “听说,你把燕王打了?”太康帝不动声色地问。 萧绝迎着他的视线,半点也不退缩:“打了,打得还挺狠!不止打,杀他的心都有。他该庆幸,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罩着。” 谋害皇子,是多大的罪,他居然承认得这么干脆利落! “咳咳~”张炜瞪着他,差点被口水呛死。 太康帝脱口斥道:“大胆!” “臣的胆子一向很大,”萧绝咬牙切齿:“但这次,臣后悔,胆子太小!早知道,应该拼着一死,跟他同归于尽!” “放肆!”太康帝一掌击向龙案。 萧绝把脖子一梗:“真放肆,十个南宫宸也不够我杀!” 太康帝怒了:“萧绝!别以为朕平日纵着你,就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燕王是皇嗣,就连朕都不敢说杀就杀,你居然狂妄至此!” 萧绝的眼眶红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是个男人都不能忍!臣居然忍了,显见是顾忌太多,不够狂妄!” 他素来是个硬脾气,宁可站着流血,不肯跪着流泪,今日竟然红了眼眶,可见是真的伤心了。 太康帝一愣,望着他半天才迸出一句:“一派胡言!燕王何曾有过对健之不利之心?” “他若真是个有本事的,尽管去跟老头子做对!”萧绝冷笑:“居然把主意打到阿蘅身上!我忍他才有鬼!” “你,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太康帝气得倒仰:“居然把女人看得比父子亲情还重!” “这不一样,”萧绝道:“他真要是有这个本事把老头子灭了,那是我学艺不精,最多把命赔上。可阿蘅是女人,名誉比性命还重要。他到处跟人说阿蘅是他的女人,往她身上泼脏水!这样的人,连男人都算不上,怎怪得臣对他不敬?” 太康帝惊讶了:“竟有此事?” 萧绝抬眼看他,语带嘲讽:“皇上明察秋毫,又怎会不知?” 他跟南宫宸在飘香楼打架,目击者众,皇上耳目众多,怎么可能不知道? 太康帝神色一僵,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轻咳一声,才道:“这话,朕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萧绝立刻打蛇随棍上:“那您现在知道了,你的儿子肖想我媳妇,你管不管?” 一副“我敬你是皇上,才给你机会管教儿子。你要是不管,我可自己处理了,到时别怪我心狠手辣!”的架式。 太康帝哭笑不得:“杜蘅就这么好?” 值得你们一个二个,为她争得头破血流? 萧绝把眼一瞪:“她好不好 ,都是我媳妇!任何人想要拆散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采桑子 入夜之后,月色满阶。舒睍莼璩 长长的御案上,摞起的折子足有半尺高。 太康帝有些心神不宁,手里握着朱笔,目光从摊开的折子,移到搁在御案上的那只静卧的白玉池中的绿毛神龟上。 张炜捧了一盏热茶,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离御案还有三尺便站定,垂眼望着地面:“陛下,喝口茶歇会吧。” 太康帝“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接过茶盏喝茶,而是曲指敲起了桌面:“多大了?煨”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也只有张炜常年服侍在身边的人才听得懂。 他微躬着身子,答道:“回皇上,二十四。” 太康帝便又“嗯”了一声,手指继续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绿毛乌龟,良久幽幽地道:“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厣” 张炜没敢接话。 赵王和魏王都早各自有了王妃,只有燕王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 几位皇子中论才干,没有人比得过燕王。梅妃圣宠不衷,历二十年经营,朝中人脉比不得卫皇后,却也织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倘若是再挑个娘家势力雄厚的王妃,其他几位皇子更是拍马不及。燕王就会独大,储君之位亦非他莫属了。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皇上春秋正盛,有个能力卓著的储君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自然要寝食难安了。 然而,就算是为了平衡各皇子的实力,有心给燕王指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女子当王妃,起码表面上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以堵幽幽众口不是? 但,所谓寻常女子连皇室的边都挨不上,又哪来的机会制造一个足可匹配燕王的理由? 燕王看上杜蘅,倒着实走了一步好棋。 太医之女,无任何身家背景,又有灭蝗,防疫之大功于朝廷。 可惜…… 张炜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家萧七爷早早就盯上了,连聘礼都下了,逼他毁婚那是不可能了。 所以,燕王妃的人选,只能继续头痛下去。 “……毓秀宫吧?看看去。”太康帝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张炜回过神,太康帝已走到门边,说了什么却没有听到,只依稀捕捉到“毓庆宫”三个字,立刻追上去,毕恭毕敬地喝了一声:“陛下起驾毓~~” 太康帝猛地顿住了脚,一个眼风扫过来:“朕只随便走走,不要惊动旁人。” “是。”张炜垂了手,恭敬地答。 一边自宫人手里夺过宫灯,亲自提在手里,挥手斥退了侍立路边的宫人,又做手势命御辇坠在身后几十步左右,悄悄地跟着,以便皇上走累了,随时可以乘坐。 主仆二个便一前一后,慢慢地穿过庭院,踏着一地的月光,朝毓庆宫走去。 通过二轮筛选后,有幸被留下来住进毓秀宫里的秀女,只剩下五十人。 在这里住一个月,接受了各种培训之后,再由皇上和皇后亲自过目,决定最终的命运。 每日有宫中的教养嬷嬷来给她们讲授各种规矩和宫中礼仪,课业繁杂而枯燥,却没有一个人叫苦,更没有人敢懈怠。 因为大家都明白,进到毓秀宫并不算结束,真正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出身世家大族的小姐,每天银子流水似地花出去,只求让嬷嬷对自己另眼相看——关键时候,就算不能替自己多说一两句好话,排个显眼的位置也是好的。 当然,毓庆宫里侍候的宫女们,也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好处。这样,就不至与外界断了联系。 短短数日,这些少女已经隐隐分成了几个派系,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圈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黄县令的家境并不宽裕,为不惹人怀疑的缘故,杜蘅并没有给她大笔的金钱。是以,她没有办法象其他人一样,拿出许多银子去孝敬嬷嬷和宫女。 穿的衣服虽然都是新做的,质料却并不是最上乘,最时新的,也从不主动与人交往,对谁都保持着适度的礼貌和适当的距离。 别人拉了她几回,拉她不拢,也就淡了心思。 慢慢的,她就游离于几个圈子之外,自成一体了。 黄雨牢记着杜蘅的叮嘱,不骄不躁,不冒头不掐尖,平平淡淡,按部就班地学着早就烂熟于胸的规矩礼仪,静静地等待机会。 她原本以为杜蘅还会有很多后续的安排,可是,进宫之后杜蘅却象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又或者完全把她遗忘了一样。 没有任何人联系她,也没有再给她任何提醒或暗示。 她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人,在这陌生的深宫里,孤军奋战。 白天还好,有繁重的练习占据了大部份的时间和精力,晚上自由活动。 看着其他女孩叽叽喳喳地谈笑风生,讨论衣饰,妆容,时局,京里的风云人物,相互恭维着彼此的容貌,偶尔争执几句,不时笑做一堆……自己却被摒弃在外,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她默默的忍受着,心里其实很着急,面上还要装得平静无波。 未进宫前,她对自己的容貌和才华还很有几分自负,及至进到了毓秀宫,才发现自己实在是井底之蛙。 经过了层层的选拔和严格的挑选,留下来的女子环肥燕瘦,各个都是美女。她的容貌虽不俗,却绝对没到艳冠群芳的地步。 说到才艺,临时抱佛脚学的那点微末技艺,怎比得过别人自小请名家教授指导来得精湛? 家世?小小的七品县令的养女,这五十人里恐怕属她的最低微。 她不禁有些埋怨:既然要送她入宫,为什么不给自己弄一个更显赫的身份呢! 她如今已经知道,那个被她误认为是杜家大少爷的男子,其实是穆王府的世子,二小姐的未婚夫。 凭他的本事,做到这点应该不难吧? 能做却不做,莫非,还在恼她那日的无心之失? 想到这里,黄雨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瓣,眼前闪过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眸,只觉屋中闷热难当,起身离了屋子,缓缓走到外面的花园。 时序已是四月底,正是暮春时节,芳绯落尽,只有满树槐花似雪,风过时漫天飞舞,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跌落在发间,肩头,襟上。 记忆中那双带笑的眸子渐渐淡去,变成杜蘅的那双黑眸,冷冰冰的俯视着她,仿佛可以看透她的心脏。黄雨仰头看着纷纷扬扬坠落的花瓣,只觉眼眶慢慢发热,渐渐便蓄了些水气。 低低叹了口气,抽出腰间绿箫,横箫就唇,一缕箫声幽幽而起,似秋雁的悲声,又似春燕的呢喃,软软糯糯的带着江南特有的曲调,诉说着少女曲折的心事,仿佛被绵绵的春雨打湿,缠绵悱恻得让人心醉,也令人心碎。 太康帝踏月而来,在毓秀宫的宫墙外,闻声不觉微微一怔,缓下脚步,侧耳听了一阵,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喃喃道:“《采桑子》?想不到,朕这辈子还能再听一回……” 张炜的心头大颤,立刻停了步躬下身子。 他当然记得这首《采桑子》,那是程宝林常哼的一曲小调。 只是,这首民间小调从程宝林嘴里哼出来时,明明是十分欢快活泼的。被这箫声一演绎,竟变得这么的……缠绵悱恻。 是以,他竟没有听出来。 若不是皇上自己说出来,只怕就要错过了。 他抬手,挥退了后面那群见了皇上停步,以为要乘辇,正在悄悄往前靠的宫人。 看一眼微微失神的太康帝,张炜轻轻叹了口气。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以为皇上早就忘了。 原来……是他错了。 终究是忘不了啊! 太康帝循着乐声,穿过已经凋零的花木,缓缓走进了花园,一眼瞧见站在槐树下吹箫的少女。 穿着一件浅蓝色绣着折枝梅花的妆 花褙子,月白的二十四幅湘裙,乌黑的长女随意地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枝素银簪,衣襟上落满了槐花。 一曲终了,黄雨放下箫,转过身来,猛地见到太康帝,不禁大吃一惊:“你是谁?” 太康帝如遭雷殛,往前走了两步,按住了她的肩,失声唤道:“阿槿!” 太康二十三年四月十八,太康帝幸秀女黄雨,翌日封宝林,赐住倾颜殿。 ps:那啥,昨天是女儿放寒假,接了她回来就开始拆洗被子,吃过晚饭本来打算小睡一会,结果睁开眼睛,十一点多了,所以,是我的错……断更,俺补。。 婚期风波 “你说什么?”萧乾一愣。舒睍莼璩 “我要改婚期,改到六月十八。” “混帐!”一把紫砂壶扔了过来。 萧绝抬手,将它抄在手里,撇嘴道:“反正也砸不中,何必白费这个力气!老了就要服老!” 萧乾气得直喘气:“你当婚姻是儿戏呢?想怎样就怎样!煨” “只不过是提前一个月,有什么不可以?”萧绝不以为然。 “二年都等了,还在乎多等这一个月?”萧乾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偏你名堂多,改来改去,还嫌事情不够乱么?” 夏季夏雷惨死,坊间传闻十分不堪,面对确凿证据许太太仍然坚称是萧绝买凶杀人,进宫面见久不问世事的何太妃,哭诉萧绝仗势欺人,穆王府为总揽军权,排除异己,求老太妃出面,还平昌侯府公道,雪夏季夏雷惨死之耻厣。 何太妃被哭得头疼,只得亲自去见太康帝。 只说,“平昌侯军功赫赫,死了不到半年,两个儿子遭逢祸事,怪可怜的。于情于理都该查明真相,还双方一个清白,也省得那些个不明事理的,说皇帝偏坦某些人,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何太妃虽不是太康帝的生母,一辈子没有生儿育女,待太康帝视若亲生。 太康帝登基,多亏有她扶助,是以对她十分敬重。 而且,只几天时间,临安城里关于夏季和夏雷的死因,已传得越来越离奇,的确也需要澄清一下。 于是,太康帝便发话,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会审,共同查明真相。 如今许太太的状纸已经递到了大理寺,韩宗庭手里所有人证人证言也都提交上去,三法司正按照程序,展开调查。 目前已传唤了很多证人,做为此案最重要的嫌犯萧绝,却还没有被请到大理寺问话——不是没请,是他根本就不屑去! 但是,相应的文书还是由大理寺卿借拜访之名,恭敬地送到了穆王府。 这对萧乾来说,是几十年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很发了一通脾气。 加上,萧绝跟南宫宸在飘香楼打那一架,虽说当日在场之人,谁也不敢多嘴,但那毕竟是在公众场合,目击者众,消息难免流出。 他们二人,一个是夺储呼声最高的皇子,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奇,按道理这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学那市井混混,做出当街斗殴的混帐事。 他们却偏偏打了,场面还挺火暴激烈,听说萧绝还动了兵刃! 这就不能不引起各种猜测,流传最广,也最容易为人接受的就是:二男争一女,为杜家二小姐大打出手。 说得还有鼻子有眼:杜蘅没订亲之前,可不是跟南宫宸走得挺近? 防疫的事就算了,二小姐医术精湛,又做出了避疫丸。 可是,灭蝗的事,南宫宸为什么非要点名要二小姐参加? 她又不在朝庭做官,又是个女子,有什么必要非得每天带着,奔走在田间乡下? 这分明就是对她有意嘛! 可惜,那时二小姐还是平昌侯夏风的未婚妻,燕王只好把这腔情意压在心底,默默守护。 好不容易等到二小姐退了婚,哪里晓得萧绝却跳出来,横插一杠!他是市井出身,不象燕王是翩翩贵公子,要注意皇族的风度和礼仪。 所谓烈女怕缠郎,萧绝有那么好的家世,又有那样的强烈的攻势,二小姐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燕王再是皇族贵胄,也只能忍了这口气,但眼瞅着两家婚期临近,少年人血气方刚,一时按捺不住,酒桌上说漏了嘴,仇人相见打起来也不稀奇…… 萧绝听了,只是哧之以鼻不屑一顾。 传到萧乾耳朵里,却不是滋味,连带着对杜蘅也生了不满。苦于没有证据,不好仅凭着捕风捉影的流言就对她加以训斥。 这时听到萧绝又无事生非,闹着把婚期提前,登时新仇旧恨一齐迸发,恨不得一扫把打出去落个干净! “我现在一天都不想等。”萧绝咬着牙,全不把他的怒火看在眼里:“跟你说一声,是给你面子,别真把自个当个人物,以为非得你点头不可!实话告诉你,答应也是改,不答应也是改。” “你!”萧乾气得直哆嗦。 穆王妃本来跟付珈佇和萧燕在做点心,听到父子两人吵,急急忙忙赶过来,正好听到这句。 女人家心细,见状忙拦着萧绝:“绝儿,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做了必需把婚期提前的事?如果是,娘帮你劝王爷……” 萧乾骂道:“你跟这个逆子说什么!他就是故意来气老子,有什么事是必需把婚期提前的……等等!莫不是……” 他忽地醒悟过来,骂声嘎然而止,猛地瞪大了眼睛,紧张得摒住了气。 付珈佇和萧燕本来没听懂,这时也醒悟过来,闹了个满面绯红。 萧绝怔了怔,随即含笑扫了穆王妃一眼:“娘,您怎么一天到晚净想些美事呢?媳妇都没娶进门,就想着抱孙子,顺序是不是颠倒了?” 穆王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失望:“即是如此,你瞎闹什么?” “怎么是瞎闹呢?”萧绝眉一扬:“我早一天娶妻,你们就早一天抱孙子!况且,婚期提到六月,阿蘅就可以参加今年的祭祖。要不然,老祖宗们得等到明年才知道咱们萧家的长子嫡孙娶了媳妇了,我这也是尽孝啊!” 这是什么歪理! 穆王妃只觉好笑:“胡说八道!” 萧乾却深以为然,轻咳一声,道:“那就订到六月吧!” 他这身子骨,活一天赚一天,谁知道还能不能拖到明年七月!所以,早娶媳妇早安心! 此言一出,众人都吓了一跳,萧燕脱口嚷道:“爹!” 萧绝似笑非笑:“早答应,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穆王妃连连跺足:“绝儿胡闹也就罢了,怎么王爷也由着他乱来!” “婚期提前可以,”萧乾不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萧绝:“佇儿跟她同一天进门。” 付珈佇万料不到萧乾会当着她的面说此事,顿时面红耳赤,恨不能地上突然裂个洞让她钻进去。 “爹!”萧燕再次惊呼,握紧了穆王妃的手。穆王妃实在太过震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萧绝依旧笑得漫不经心:“我还是那句话,谁喜欢谁娶。你如果不信邪,又不怕丢脸,只管去试。” “绝儿!” “混帐!” “哥!” 付珈佇垂头,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双手绞扭着,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还有,”萧绝沉下脸,目光冰冷如刀:“别以为我离了萧家就活不成!小爷随时可以再做回石南!” “你,你!”萧乾气得倒仰。 萧绝已经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对于改婚期,杜谦虽感诧异,却并没有反对。相反,看萧绝的眼神还有些小心翼翼,讨好得几近巴结了。 毕竟,他是杜蘅的生父,外面的人纯粹是凑热闹,他身处漩涡中心,不可能若无其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所谓的流言里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在他看来,南宫宸跟杜蘅之间的关系的确不一般——尤其那次杜蘅在静安寺晕倒,南宫宸竟然亲自送她回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暧昧。 看到萧绝,尤其他急着把婚期提前,更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莫非,阿蘅那丫头再次攀上高枝啦?可萧绝却绝不象夏风那样好打发…… 萧绝心知他必然也听到那些流言,心情多少受了影响。笑了笑,淡淡道:“不关阿蘅的事,是父王身子欠安,提早成亲,刚好让阿蘅赶上祭祖。” 杜谦松了口气:“应该的,应该的!” 萧绝无心与他应酬,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了出来, 抬脚去了杨柳院,迎面遇到白前,眼睛一亮:“小姐,七爷来了。” 杜蘅带着几个丫头正在东梢间里做针线,听到声音迎出来,眼里有藏不住的喜悦:“这个时间,怎么来了?” “在做什么呢?”萧绝随口问了一句,做势欲进。 杜蘅脸一红,下意识便挡在他身前:“闲着没事做来玩,有什么好看的?” 萧绝了然,微弯了身子压低了声音问:“赶着绣嫁妆?” 杜蘅一下红透耳根,转身就走:“懒得理你!” 萧绝眼疾手快,一把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西梢间,笑得眉眼弯弯:“是的话,你可要加快速度了。婚期提前到六月十八,不到二个月了。” 杜蘅掐了他一把,嗔道:“又胡说!哪有人随便改婚期的?” 萧绝得意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有,这不就是咯?” 杜蘅顾不得羞,惊讶地抬眸看他:“真改了?” “这种事,怎么会拿来开玩笑!”萧绝含笑,把她的手合在掌中:“早一天娶进来,早一天安心,省得某些人自不量力,总想着跟我抢。” 杜蘅心中咚地一跳,脸上血色渐渐褪去:“你,不信我?” 萧绝握紧了她的手,笑容里有几分冷戾:“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他。” 他可以骗任何人,却骗不过自己。 这世上有几个人真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面对南宫宸这样的劲敌,尤其是那种信心满满,睥睨天下的气势,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只因为他知道,阿蘅看似冷静聪慧,淡漠冷情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极其**脆弱的心。她所有的坚强,都是强装出来的,凭的只是一腔恨,一股怨…… 他曾经猜测,是因为南宫宸对她负心薄幸,为了那张龙椅不择手段,冷落甚至是遗弃发妻,令她含恨而终。 可现在看起来,这种推测似乎不成立。 南宫宸很在乎她,甚至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在乎得多——不然,以他的身份和处境,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跟穆王府撕破脸!即便要撕,也不可能会选在现在他根基尚不稳固,储君之位尚没决定的关键时候。 这么不理智的事情,按理绝不可能是素有精明冷酷之称的燕王做得出来的事。他偏偏做了,这说明什么? 南宫宸被逼急了,宁可冒着失去储君之位的代价,也要夺回阿蘅。 那么,有没有可能前世并不是南宫宸对不起阿蘅,而是由于某种原因生了误会? 这种挑拔离间的戏码,日日都在每个深宅大院里上演,半点也不稀奇。 那么,如果他们之间的误会解除呢?阿蘅是不是要回到他身边? 所以,他越来越不安,越来越觉得度日如年。 他不想等,多等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杜蘅有些想笑,又有几分心酸:“傻瓜!婚……姻是咱俩的事,你理一个外人做甚?” 这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连在亲生父亲面前都不愿意低头,竟然为了她,失了信心,生了不安,乱了方寸! “嘿嘿~”萧绝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是是是,婚姻是咱俩的事,只要你不变,任何人都别想拆散咱们。” 杜蘅垂着头,声音细弱几不可闻:“我自然是不会变的……” 重生一回,本来没打算再沾情惹爱,若不是他用一颗赤诚的心捂热她那颗冰冷僵硬,几近死寂的心,又怎么可能再次谈婚论嫁? 她不是那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之人,既然许了婚姻,那便是一生一世,又岂会再因他人而随意更改? 萧绝笑容更深。 是,他真傻。 管他仇恨也好,误会也罢,那都是前世的事,关今生屁事?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都是真的,别人来抢,难道他就要让? 杜蘅不敢看他,脸热得能煮熟鸡蛋,结结巴 巴地道:“我终归是你的人,你要是,要是实在不放心,我,我……” “我若是不放心,你待怎样?”见她羞不可抑,萧绝心痒难耐,高大的身躯带着极大的压迫性地低下来,温热的气息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挑/逗,喷在她的耳垂。 杜蘅没有说话,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按上了盘扣。 “阿蘅!”萧绝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她,心脏剧烈地跳荡着,咚咚咚,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直到她解开两颗盘扣,他才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猛地握住了她的手,一把按在怀中,哑声道:“傻瓜!我跟你开玩笑的!对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杜蘅大大地松了口气。本来也想着,左右只有一个多月就成亲了,她也并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既然他这么不安,那便给了他就是。 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即使是自己深爱的人,即使心甘情愿,也还是觉得委屈。 这时被他一抱,也不知怎地,眼泪便夺眶而出,且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心情其实很复杂,有委屈,有释然,还夹了一点点的失望和羞惭…… 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萧绝吓得不轻,颠三倒四地又是解释又是道歉,后悔得恨不能给自己两个耳光:“是我不好,我只是想早点把你娶回去!没别的意思,真不是怀疑你……哎,你,你别哭呀!” 杜蘅搂着他的腰,哭得无法自抑。 萧绝见劝她不动,忽地牙一咬,脚一跺:“我再回去改!还按原来的日子成亲,行不?” 杜蘅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斑斑:“你说什么?” 萧绝苦笑:“是我太冲动,不该没经过你的同意,擅自更改婚期……” 杜蘅是真的生气了:“你以为婚姻是什么?” “我是怕你哭……”萧绝讪讪地道。 他当然知道婚姻不是儿戏,婚期一改再改不吉利,可她一掉眼泪,他心里就慌,莫名其妙就乱说话。 杜蘅气得掉泪:“我为什么哭?” “对不起~”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当媳妇!”这句话,萧绝倒是接得挺顺溜。 杜蘅被他气得笑了,泪里凝着的泪水滚下来。 “好媳妇~”萧绝手忙脚乱帮她擦眼泪:“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多担待。总之,我把婚期提前,不是因为不信你,实是怕忍不住……” 话出,立刻知道不妥,忙忙闭紧了嘴巴。 杜蘅羞得满脸通红,啐了他一口:“又胡说!” 萧绝嘿嘿笑,一把抱住了就亲,手顺着衣襟下摆就摸了进去:“没胡说,我说的是大实话……” 正闹着,忽听得魅影在门外唤了一声:“爷!” 杜蘅一惊,忙按住了他的手。 萧绝咧开嘴,乘势握住了她的,只觉触手柔滑,细若凝脂,竟是一手掌控不住,心头一把火烧了起来,哪肯理睬外面的魅影。 “萧绝!”杜蘅大骇,瞠圆了眼,低嚷。 只是颊上泪痕未干,眼里含着娇嗔,带着微微的喘息,半点气势也无,反而有种别样的撩人姿态。 “滚!”萧绝不耐烦地喝了一声,顺手便把她推倒了,整个人压上去。 魅影暗暗叫苦,只得硬着头皮道:“爷,皇上下旨了。” “下旨?”萧绝一怔:“老头子又玩什么花招?” 杜蘅乘机推开他,远远地坐到另一边,微喘着低头整理衣衫。 魅影笑道:“好事,皇上给燕王指婚了。” “指婚?”萧绝咧嘴一笑:“哪家的小姐?” 杜蘅的手一顿,竖起耳朵听。 “国子监伊司业的掌珠,伊思玲。”怕他不清楚,魅影说得再详细一点:“就是大儒张歧山的外孙女。年十七,是今年 入选的秀女。” 杜蘅秀眉微蹙,满眼讶异,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是燕王妃?” 张歧山名满天下,她当然知道,却从未有过交集,那位伊小姐就更加不曾谋过面了。怎么今生,却会成了南宫宸的妻? 魅影点头,点完才想到她看不见,忙答了一声:“是。” 萧绝笑问:“婚期呢?” “五月二十四。” “好,好!”萧绝抚掌大笑:“老头子总算做了一件对我的胃口的事!当浮一大白!走走走,找南宫宸去!”说罢,起身向外走。 杜蘅唬了一跳:“你去做什么!” 萧绝似笑非笑:“燕王大喜,当然要登门道贺啊!” “燕王府此时必是贺客盈门,你跟他又不熟,何必凑这个热闹?”杜蘅皱眉。 萧绝忽地弯下腰,低低地笑:“要不,我留下来,咱们继续?” “呸!”杜蘅脸红心跳,啐了他一口,别过脸去。 “哈哈~”萧绝大笑着走了出去。 只不过,不等他走到燕王府,半路遇着了大理寺卿赞璃。恰好萧绝今日心情极好,竟跟着他去了大理寺。 赞璃喜不自禁,连忙派人把刑部侍郎徐奕航,右都御史风影都叫了过来,几个人关着门谈了二个多时辰。 萧绝出来的时候,春风满面,丝毫没有被传讯的不悦,三位大人更是一脸恭敬,把他送到门外,目送着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五月初七,哄动一时的青莲居夏氏兄弟意外殒命案,大理寺在许太太的强烈要求下,开庭公开审理。 许太太做为苦主,又因有诰命在身,特地赐了座位旁听。 萧绝自然不会无聊到亲自与她对证,派了魅影前去。 许太太上来就把矛头直指萧绝,指他因与夏季夏雷生隙,故尔买凶杀人。 堂上呈了杵作验尸的报告,又传唤了十位数证人。众口一词,一致认定当晚夏雷输了三十几万两,最后抢银逃跑,自己打灭烛火,却不慎跌倒,被拥挤慌乱的人群踩踏至死。 许太太称赌场是萧绝所开,盐商是他找来,设了个圈套骗光夏雷的钱财,又逼他以财产做抵,最后乘乱杀人灭口…… 魅影微笑:“我们爷的确跟两位夏将军有过不愉快,却只是口角之争,并非生死大仇。有什么理由,要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诛杀朝廷命官?说到买凶杀人,这就更可笑了。世子爷又不是傻子,放着穆王府的死士不用,偏去找几个外人来?况且,我们爷的性子,若是真恼了谁,一刀砍了他倒是有可能,设这种漏洞百出的局,岂不是笑话?” 一席话,说得旁听的百姓都哄堂大笑。 几位主审,也忍不住频频点头。 他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剑抵着燕王的脖子了,夏季夏雷算什么,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 魅影话锋突然一转:“夏雷不过是个五品镇抚,数天之内输掉几十万两,银子从何而来?” 许太太怒道:“我平昌侯府世代累积的财富,难道你都能算出来?” 魅影冷笑数声:“什么世代累积,只怕是世代贪污,杀良冒功,所得来的昩心钱吧?一句话,石破天惊。 许太太气得倒仰:“你,你敢当庭污辱朝廷勋贵!若不拿出证据,我跟你没完!” 魅影不急不缓:“说到证据,我这里还真的有。只怕许太太承受不起!” 自此,事态急转直下。 魅影竟拿出一堆证据,包括帐册,书信,钱粮师爷,退职的副将…… 审了两天,没有证实萧绝买凶杀人,倒把夏正庭,夏风,夏雷父子三人利用职权,虚报军籍,杀良冒功,养寇自重之事给翻了出来,且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消息传出,太康帝震怒,下旨削了平昌侯的爵位,抄没家产,家奴全部由官府发卖,家人/流放边关! 平昌侯府百年望族,大齐数一数二的军 旅世家,竟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委实令人唏嘘……” 庸人自忧 太康帝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平昌侯府阖府二十五口人被流放北疆,押解出京的日子。舒睍莼璩孟氏纪氏因娘家出面,于夏季夏雷葬礼后大归,并不在发配之例,侥幸逃过一劫。 一大早出城,在必经之路备了酒水替许太太等人送行。等到辰时末,许太太等人披枷带锁,被几个衙役押解过来。 大人倒也罢了,最可怜的是几个年幼的孩子,不过半月的时光,已是面黄肌瘦,见了孟氏纪氏,竟不知扑上来痛哭流涕,反而目光惊惧,满眼惶恐。 孟氏纪氏见了,越发心痛如绞,抢上去“儿啊,肉啊”地一顿乱哭。 许太太神情狂乱,目光阴狠,嘴里拣着“黑心鬼”“烂肚肠”“忘恩负义”“贼婆娘”之类恶毒的句子颠来倒去地骂煨。 孟氏纪氏也不敢辩,只流着泪,偷偷取些银子予差役,吩咐一路上好生对待许太太一行,切勿苛刻刁难等等。 差役自是满口答允,倒也不算是空话。 孟长春,纪明伦可以把女儿带回家去,关门闭祸,老死不相往来仫。 韩宗庭却不能。 本以为替女儿谋了桩好姻缘,谁知道夏风刚刚封了侯爷,新婚不满一月便远行,至今未归。现如今夏府又遭变故,不止丢了爵位,抄了家财,还落个流放之罪! 可怜他捧在掌心娇养的女儿,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韩夫人日日在家啼哭,逼得他四处奔走,想把韩晴儿摘出来。 可惜,圣上震怒,加上平昌侯得罪的又是穆王府,根本没有人敢插手。 他奔波了半个月,终是无果,最后只能给远在益州的知府修书一封,托他照顾韩晴儿。又亲去大理寺,面见了负责押送的衙役,送上大笔银子打点,只为一路上有个照应。 城郊这边悲悲切切,哭哭啼啼,燕王府外却是车水马龙,府里更是欢声笑语,宾客盈门。 上千盏大红绢纱灯笼,高高挂在廊下屋前,鞭炮锣鼓响个不停,到处喜气洋洋。 南宫宸身穿大红莽袍,头戴紫金冠,越发风姿卓绝,俊美无俦。 他眼里并不见半点笑容,脸上更是殊无喜气,一如既往地冷漠淡然,令人望而生畏。 往喜轿前那么一站,一股寒意不自禁地散发出来,原本笑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王爷,该踢轿门了。”陈泰揭着把冷汗,压低了声音提醒。 南宫宸抿了抿唇,抬脚便踢。 是真的踢。 轰地一声响,大红的花轿竟被他这一脚踢得转了大半个圈,轿门斜朝着门停了下来。 观礼的百姓哗然。 伊思玲毫无准备,往前一扑,差点跌出轿来。幸得及时握住了窗框,可手中捧着喻意平安的苹果却咕噜咕噜一路滚出轿子,滚到了南宫宸的脚边。 “苹果!”伊思玲发出一声低嚷。 只见大红的袍角一扬,一双厚底描金靴子踏上去,将苹果踩得汁水横流。 “啊!”她心中一悸,眼中浮起了一层泪雾。 由不得她多想,喜娘已经弯了腰,把她扶出了喜轿。 伊思玲身不由己,被两个喜娘搀着,往王府里走去。 地上的苹果被涌上来的人潮踢来踏去,很快碎得连渣都不剩…… 接下来,她如牵线的木偶一般,由人扶着拜堂,再簇拥着送进了装饰一喜,富丽堂皇的新房。端坐在描金绘彩,挂着重重彩幛的拔步喜床之上,等待着前院的喜宴结束,等待皇上金口玉言替她择定的良人…… 夜渐渐深了,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伊思玲刚刚才平静的心,再次咚咚狂跳起来。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首先入目的是一双厚底的描金靴子,紧接着是那红得似火的袍角。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喜娘上前,曲身行礼。 然,话没说完,就被南宫宸抬手打发了出去:“行了,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喜娘一怔。 这就走? “王爷,哪能就走?还没挑喜帕,也没喝交杯酒,算不得礼成……”她大着胆子,絮絮地提醒。 “滚!”南宫宸冷眼一扫。 他这一眼,连久经沙场的悍将都有些承受不住,喜娘如何禁得起? 当场两腿发软,再不敢多说一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就怕慢得一步丢了性命。 伊思玲心中惴惴,全不知他的怒火从何而来,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南宫宸一眼瞥到,目光瞬间柔软了几分。 曾经阿蘅也是如她这样端坐在喜床前,如她一般紧张地绞着双手。 不,那时的她不仅仅是紧张,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惧吧? 身份低微,还失了贞洁,却莫名其妙地嫁给了燕王当王妃。别人眼中的天大的喜事,落到她身上却成了泼天大祸吧? 他还记得,当喜帕揭开,那张满是泪水的如受惊的小鹿般惊惶的眼睛。 一边想着,不自觉地往前踏了一步,缓缓揭了喜帕,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露出来的是一张含羞带怯的俏脸,没有眼泪,只是微微有几分错愕。 但,这份错愕很快便消失,取而代之是刻意挤出来的带了几分讨好的笑容,怯怯地唤了一声:“王爷~” 声音娇柔而软绵,不是记忆中清润里带了几羞涩的:“润卿” 不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那种刻意的讨好的笑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的脸上。 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是默默地忍着,不解释也不辩别,在无人处独自舔舐伤痕。 那是个连告状都不会的傻丫头。 南宫宸难掩失望,松开手冷哼一声,退到桌边。 伊思玲没有错过他眼里的失望,咬着唇,忍住那份难堪,羞怯地垂下眼帘。 终归,还是让他失望了! 象他这样清逸绝俗,比女人还美的男子,对于容貌一定极为挑剔吧? 可这能怪她吗? 容貌是娘胎里带来的,老天没有给她一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容貌,她有什么办法! “把妆卸了。”南宫宸斟了一杯酒吃了,这才淡淡吩咐。 “是。”伊思玲一怔,虽有些不明所以,仍乖乖地听话。 唤了贴身的丫头打了水,服侍着她净了手脸,卸去厚厚的妆容,顿觉轻松了许多。可等她再回到卧房,南宫宸已自行解了衣,倒头睡了。 伊思玲一怔之后,不禁大窘。 她怎么办? 是在喜房里坐一夜,还是自行脱了衣爬到他身边去? 终究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自小受到的教育,打死也做不出这种投怀送抱的事——即便,那个人是她的夫君。 呆呆地望着寸寸烧去的红烛,泪水慢慢地溢出眼眶。 早听人说过,燕王喜怒无常,性子冷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真正见识到时,竟是这么的伤人…… 相比伊思玲的一夜无眠,杜蘅却是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这段日子京里盛传南宫宸和萧绝为她争风吃醋,害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恐南宫宸果然忆起前世之事,连静安寺都不敢去,闭门谢客,加强了警戒,就怕被南宫宸堵到,横生枝节。 直到昨夜南宫宸大婚,尘埃落定,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很好,历史没有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既然燕王妃已经换了人,说明南宫宸并没有真的如她担心的那样也带了前世的记忆。 一切,不过是庸人自忧! 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胃口大开,早饭多吃了一碗稀饭和两 个包子。 白前连声称奇,直说要给何婶打赏。 要知道,这段时间杜蘅胃口奇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本来就小如今瘦得更是只有巴掌大,衬得一双眼睛越发又黑又亮。 萧绝担心得不得了,闹着要请御医瞧。 杜蘅只说是天气热了,胃口不好,并不是身体不适,杜谦亲自把过脉,再三保证没有大碍,这才做罢。 不想今日竟一反常态,吃了这许多,怎不令人喜出望外? 独紫苏知道杜蘅的心结,望着她抿唇一笑:“小姐,可是要去静安寺了?” 算起来,自夏雪产子之后,连每月初一,十五两次例行的静安寺之行,甚至顾氏二周年祭,都是打发的丫头们前往。 如今心事放下,婚期又近在眼前,自然该去静安寺了。 “是该去了。”杜蘅微笑。 ps:嘿嘿,本来今天打算写一万,临时有事,只能往后推了。。。 虎毒不食子 因去得早,静安寺里几乎没有几个香客,紫苏和白蔹簇拥着杜蘅往后院走,聂宇平则照例把随行的侍卫分成明暗两拨,守住了佛堂前后两进的院子。舒睍莼璩 走进佛堂,一眼就看见顾氏的灵前点着三柱香,供着几盏新鲜的瓜果。 白蔹奇道:“咦,这一大早的,谁给夫人上香?” 紫苏抿着嘴笑:“非年非节还能是谁,庙里的师傅呗!算他们有良心,小姐没有白捐那么多的香油钱。” “庙里师傅能管着长明灯就不错了,谁还有闲心供瓜果啊!”白蔹心细,认出案上供着的瓜果:“瞧,这不是前几天七爷让人送过来的密果吗?说是皇上赏的,南边进贡的,临安城里可没得买!熨” 杜蘅微微一愣,心中升起一丝怪异之感。 紫苏不以为然:“那就一准是七爷来过了。” 白蔹还想再说,转念一想,不管是谁给夫人上香总归不是坏事,紧追不放没的误了小姐的事。遂丢开了不提,把带来的香烛拿出来,两个人在顾氏灵前磕了头,便如往常一样,退到门外的走廊上轿。 杜蘅拈了三枝香,恭恭敬敬地给顾氏磕了头:“娘,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您不会怪我吧?” 身后忽地有细微的悉簌声响起,她心生警觉,猛地转头,首先入眼的是一双厚底描金官靴,紧接着是宝蓝缎地团龙纹直缀,顺着直缀往上,是一张眉目清逸,俊美绝俗的脸宠。 此刻,那双波光潋滟,湛如春水的黑眸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杜蘅猛地站了起来:“王爷怎会在此?” 见鬼了,他此刻不是应该带着新婚的妻子进宫谢恩吗?居然有闲心到处逛,难道不怕太康帝怪罪? 南宫宸不答反问:“你说本王为何在此?” “什么意思?” “或者,”南宫宸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本王该问,二小姐为何躲着我?可是做了亏心事?” 杜蘅懒得跟他玩文字游戏,冷了脸道:“抱歉,这里是我供奉母亲的佛堂,王爷只怕是走错了地方。” “走错?”南宫宸将脸一沉:“没道理萧绝来得,本王倒来不得了?” 杜蘅冷笑:“敢问王爷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什么人,你心里清楚。本王和萧绝谁更有资格站在这里,你应该更加清楚!”南宫宸不阴不阳地看着她。 杜蘅被他看得寒毛直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到底发什么疯?” “发疯?”南宫宸气极反笑,逼近一步握着她的双肩:“到底是我发疯还是你发疯?你一个有夫之妇,装成黄花大闺女,到处拈花惹草就算了,居然还妄想背夫另嫁?” 杜蘅本来拼力挣扎,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惊恐万状,眼睛瞪大到极致:“你,你说什么?” 什么叫有夫之妇? 他,他知道什么? 南宫宸身子微微往前倾,修长的食指轻轻地自她咽喉上一拂而过:“果然是个蠢的!说得这么清楚了,还装什么傻?” 杜蘅一下子瘫软在地,怔愣地睁着眼睛:“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如果她没理解错,南宫宸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说他也有前世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南宫宸居高临下,半是嘲讽半是含酸:“说过多少遍了,人傻就不要自作主张,一切本王自有安排!偏你不听,总是跟本王做对!现在把事情弄成这样,你开心了?” “你安排?”杜蘅悲从中来,猛地仰起头,字字血泪地反问:“听从你的安排,不争不抢,不妒不恨,结果呢?结果害得我们母子双双惨死!” 南宫宸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懊恼,随即蹙起了眉头,淡声道:“若你早听了本王的话,打掉那个孽种,何至于此?” 杜蘅愤怒了,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清润而锐利,目光灼灼如剑,直刺而来:“南宫宸!你到底有没有心?事到如今,不仅没有半点愧疚,竟还血口喷人,反咬一口!” 南宫宸默然良久,淡淡道:“朕乃真命天子,天家血脉不容混淆,你的儿子以后须继承朕的江山。但凡有一丝可疑,都不能留。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南宫宸!”杜蘅扑过去揪着他的衣襟嘶声怒吼:“你说的还是人话吗?那是人,是活生生的一条命!是你的儿子,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受尽屈辱和折磨,好容易才护住的孩子!别人随便挑拨几句,你就觉得可疑,就要我毒杀自己的孩子!亏你说得出口!” 南宫宸眉头微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摇了摇头,满眼都是无奈:“看,重活一世也没个长进,还是这般任性!” 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所以并不怪你……” “南宫宸!”杜蘅心痛如绞,面上青白交错:“虎毒不食子,蝼蚁也贪生!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妄我曾经以你为天,把你当成天神一样的敬着!你,你真是猪狗都不如,畜牲!” 本以为再世为人,回首前尘往事,他多少会有些后悔,多少会有几分愧疚,多少会有一丝伤心…… 没想到,竟是句句指责,字字训斥,毫无认错之心,更无悔改之意! 南宫宸黑眸微微一缩,身形依旧稳如磐石,声音更是冷漠如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没错,是你不该感情用事。” 顿了顿,低低地道:“我唯一的错,是没想到你失了孩子会痛不欲生,我应该派人暗中守护,不让你有纵火**的机会……” 结果,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才有了日后的噬心之痛,剜心之伤,纵然是赢了江山坐了龙椅又怎样? 没有她在身边,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毫无意义! 他的声音太小,杜蘅此刻情绪激昂,却半字没有听入耳。 她双眸尽赤,泪如雨下:“是,你没错!你天纵英明,算无遗策,又怎会有错?错的永远是我!我不会审时度势,不懂见风转舵,不会曲意逢迎……我最大的错,不该对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交付真心!” “阿蘅!”南宫宸双眉一蹙,气恼喝道:“说什么傻话?”“闭嘴!”杜蘅抬手,抹去眼泪,眸间尽是怒焰:“不要用你的嘴叫我的名字,脏!” 南宫宸闭了闭眼,重新张开,似在强自忍耐着脾气:“阿蘅,别任性了,回到我身边来,嗯?” “抱歉,这辈子也休想!”杜蘅冷笑:“我天生这副性子,恐怕是改不了了!不,岂只是改不了?只怕是要更加变本加厉了才对!” 眼前的男子,曾经令她怦然心动,数次出生入死,甘于以命相护。 而今他神采依旧,她却已是心如死灰,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心里有的只是满满的,无法平息的恨意! 南宫宸眼里渐渐浮起失望和焦躁:“杜蘅,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杜蘅缓缓抬起脸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忍不了,就不要忍!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忍了!” “你还想怎样?”南宫宸眸中爆出怒焰。 就因为她的感情用事,他不得不弃了江山,舍了龙椅,替她转世续命,才有了她的转世重生。 结果,她不但不知感激,竟还移情别恋,恩将仇报! 她失去的不过是个孩子,他失掉的却是整座江山,以及他们之间美好的未来和无数个孩子…… 到底是谁该恼谁,谁该恨谁? 这,这蠢笨如牛,又迟钝无比的傻丫头,让他究竟拿她怎么办? “怎么,怕了?”杜蘅异常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你怕什么?有傲人的家世,有高贵的血统,有无数的谋士,难道还会害怕区区一个女人?” 南宫宸却突然笑了,笑得骄傲无比:“怕?我南宫宸怕过谁?你以为攀上了穆王府就真的天下无敌,有足够的力量把我拉下马了?别做梦了!” 杜蘅冷笑:“是不是做梦,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走着瞧!” “朕赤手空 拳都能打下一座江山,而今推倒重来,还会怕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不过是把之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只会走得更快更稳!”南宫宸颇为好笑。 ps:那啥,这两章不太好写,明天有时间,加更。。八千字到一万字的样子。 天命不可违 王爷要走什么样的路,过什么样的人生,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舒睍莼璩”杜蘅表情淡漠。 “不感兴趣?”南宫宸笑了,笑得极其讽刺:“不感兴趣却弄了个极肖程素槿的女子进宫?” 杜蘅蓦地红了双颊,脑中嗡地一响,竟无词以对:“……” “我劝你还是不要班门弄斧的好,”南宫宸语重心长,颇带几分无奈地道:“父皇的心思不是你可以随意揣测的。弄得不好,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前不明白,现在没有人比他体会更深刻熨。 如果不是那个人,再象也没有用! “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杜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回了一句。 “别闹了,”南宫宸有些想笑,看着她象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悠悠叹道:“回来吧,以往的事谁也不要提,好好过日子,嗯?轿” “你休想!”杜蘅拔高了音调。 南宫宸沉默下去,良久,唇边浮起一丝奇怪的笑,低低地道:“这可由不得你!” 杜蘅脸色一白,外面明明艳阳高照,她却感觉如坠入了冰窖。 双手握了拳,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积威一时间还难以消除,以致吐出来的气息并不稳,却是字字冷若冰珠:“王爷的意思,是不死不休了?” 南宫宸睨她一眼,似是认真想了想,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杜蘅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稳稳地站定了身形,道:“好。” 本来也没打算放过他,本来就要跟他斗到底,既然他也不肯放手,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好?”这么干脆?他准备的一番说词都没有派上用场,就妥协了? 南宫宸狐疑地瞄她一眼,很快便看穿她的心思,眸光微沉,泛着森冷的寒意:“看来,本王有义务提醒你一句,别忘了前世穆王府是什么下场?” 按前世的轨迹,萧绝根本不曾认祖归宗,萧乾也已死了一年多,穆王府正被各路人马虎视眈眈,迅速走向没落。 杜蘅握紧了拳头:“这是我们的事,与他们无关!你不要迁怒无辜之人!” “迁怒?”南宫宸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边浮起一抹笑容,却是极为冷酷:“别看萧绝现在不可一世,穆王府如日中天,实际不过是梦幻泡影,虚空世界!本王只要静等他们灰飞烟灭即可,又何必浪费精力和时间去对付他们?” 杜蘅怒了:“你,说什么?” 南宫宸眼里有一丝怜悯,不急不徐地道:“朕是真命天子,逆天改命尚要承受天遣。你等凡夫俗子,也想学着掌控他人的性命,改变历史的轨迹?” 心脏咚地一跳,似有什么自心头一掠而过,却实在太快,来不及抓过。 杜蘅反唇相讥:“王爷向来视人命如草芥,早习惯了轻践别人的性命,还怕什么天遣!” 南宫宸眼里闪过异色,神情倨傲地道:“六叔命中注定是孤寡之命,不是谁想改就改得了的。你费尽心机救下心妍母子,以为改了二人命运,却不知天命不可违,此举不过延长了两人些许性命,却无法从根本上逆转。六叔若从未拥有过,也就不会尝到失去的痛。他若因此变得比前世更颓废……” 说到这,语音一顿,眸光顿转锋利:“那就是你的错!是你的妇人之仁,害了六叔!” 杜蘅抿着唇,一丝不安萦绕在心头,令她极不舒服,脸色越发难看:“如果没记错,冷心妍是你表妹,又嫁给了你六叔算起来应该是你的六婶。南宫照是你的堂弟,你就算不喜,也没必要咒他们吧?” 南宫宸看着她,带着几分玩味之意:“我没必要咒他们,只是在陈述事实,帮助你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走出来,认清现实。” “没必要,”杜蘅冷冷地道:“我很清醒。不,应该说我从没象现在这样清醒过。” 南宫宸敛了笑,淡声道:“如此甚好。” 杜蘅握拳,声音极轻,语气却很坚定:“而且,就算冷侧妃母子真有不测。我想,恭亲王也一定不会后悔。因为我相信,拥有后再失去,哪怕再痛彻心扉,也永远比一无所有,无知无觉要强!” 杜蘅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我倒忘了,王爷根本不曾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亦从来不曾失去过心爱之人,自然永远无法体会那种感觉。” 一瞬间,南宫宸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翻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很久之后,才生硬地挤出一句:“原来在你心里,竟是这样看本王。” 那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付出,算什么? 那些为了她处心积虑所做的谋划,算什么? 宁可前功尽弃重头再争一遍,只为求得那千分之一的重生的机会,又算什么? 杜蘅垂眸望着脚尖,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我怎么看王爷,已经不重要,想必王爷也不会在乎。您那么想要的江山还没有争到手,又怎会在乎这些小情小爱?” “你说的是~”南宫宸神情有些恍惚,唇边那丝笑变得很是迷离:“大业未成,何以言家?” 杜蘅冷哼一声:“如此,王爷还不赶紧去做你的正事,把时间浪费在我等贱民身上,岂非太不划算了?” 南宫宸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当本王跟你一样傻,总是本末倒置,永远分不清主次!” 永远在该精明时糊涂,该糊涂时却又精明得不得了,偏偏还喜欢钻牛角尖…… 他,他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别扭的蠢丫头! 杜蘅颇为奇怪,想了想,“啊”地一声,眼中寒芒一闪,语气也尖刻起来:“我倒忘了,王爷还想着从我身上拿钥匙呢!可惜,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我根本就没见过那把所谓的金钥匙,你就算耗到死,也拿不到!” 南宫宸的表情瞬间铁青,眼睛眯得几乎要看不出缝来,高高扬起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下一刻就要一个耳光扇下去。 杜蘅背脊挺得笔直,声音更是冷得象结了冰:“王爷果然长本事了!学会了打女人!南宫宸瞪着她,眼里噌噌地冒着火苗,看得出很是愤怒,却终究还是控制住了。 牙齿磨得咔咔响,高高扬起的手掌无力地垂下,喝道:“杜蘅,你别不知好歹!” 他连江山都可弃,还他妈在乎两枚破钥匙? 这蠢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搞清状况! 杜蘅不咸不淡地道:“对我好的,我自然心里有数。想起歹心,只怕也没这么容易!” “你知道个屁!”南宫宸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脱口骂道:“你就是个棒槌!” 转身,拂袖而去。 杜蘅如脱了力般,颓然跌坐在地,还未从方才那场争执中回过神来。 “咣当”一声巨响,木质的门板被人从外面粗鲁地一脚踢开,震得整间佛堂都在摇晃。 强烈的光线突然涌进来,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杜蘅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白茫茫的光影中,一道修长的人影笔直走到她身前,浑身散发的是骇人的冷意:“本王能赢一次,就一定能赢第二次!所以,从现在起,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着!看本王如何夺回钥匙,夺回江山,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还有,我再提醒你一次,别以为萧绝真能护你!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又傻傻地陷进去,最后再到本王面前来哭!” 怦地一声摔门而去,这次再没有回头。 紫苏和白蔹双双冲进来,满脸的惊慌:“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杜蘅怔怔地看着空空的庭院,牵了牵嘴角:“能有什么事?” 白蔹眼中满是疑惑,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也没问。 都说燕王喜怒无常,冷酷无比,她却觉得南宫宸除了有些淡漠,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夸张。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他身上那种几乎毁天灭地的气势,才真正领教到了什么叫恐惧! 她想起最近嚣喧尘上的传说,暗自忧心。 若是燕王真的看上了小姐,那可怎么是好?紫苏已经在记声质问闻讯赶来来的聂宇平:“先生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让人混进了佛堂!” 聂宇平老脸通红,又是自责又是担忧:“是老夫疏忽了,大小姐无恙吧?” 紫苏不客气地骂:“小姐如果有损伤,你我都活不成了!” 杜蘅蹙眉,淡声道:“不关聂先生的事。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理?他既有心要堵我,总有法子见面。” 聂宇平越发惭愧:“老夫惶恐,有负大小姐所托。” “好了,都下去吧。” “这里不安全,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紫苏很是不安。 “让我安静一会。”杜蘅两腿发软,跌坐在蒲团上。 “我在这里陪着小姐。”紫苏哪里肯放心扔她一个人在佛堂?坚持要留下来。 白蔹只得关了门,不安地守在走廊外,聂宇平也不敢走远,笔直地立在庭院中。 杜蘅将头埋入掌心,很快有温热的**潺潺而下,便濡湿了掌心,从指缝里漏出来,在散开的裙摆里汇聚成小小的一洼。 “小姐!”紫苏瞧得心惊胆颤,忙不迭握住她的手,这才发现杜蘅的手抖得厉害,不止手在抖,连身子都在抖,嘴里反复地低喃:“来了,他也来了~” 紫苏急急抬头扫视佛殿:“谁来了?除了王爷还有谁?” “南宫宸,他来了,他全都知道了~”杜蘅的手一紧,指甲几乎掐进她的掌心。 紫苏先是一呆:“王爷知道了?”继而骤惊,声音蓦然高了八度:“王爷知道了!” 杜蘅闭眸,泪水潸然滑下。 不止知道了前世的事情,还明白她所有的计划。 是了,他有什么不明白?他从出生就玩政治,耍权谋,弄心机。 她耍的这些微末伎俩,根本就不够他看! “他,他他也重生了?”紫苏几乎魂飞魄散,明知道南宫宸已经走了,不可能听得到,还是仓惶地看了又看,声音更是低到不能再低。 王爷最恨别人坏他的事,小姐三番两次阻挠他的好事,还送黄小姐入宫,这下肯定没有好果子吃!随之而来的报复必定很惊人!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手底下死命地捏着杜蘅的手,只差没把她的手骨捏断:“怎,怎么办?不行了,得赶紧躲起来!可是,咱们往哪躲呢?” 她咬着手指,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步:“清州老家肯定不能去,田庄更加不能住。嗯,小姐咱们把细软收一收,赶紧逃吧!” 她方寸大乱,杜蘅却渐渐平静下来:“不!我不走。” “不走?”紫苏猛地抬头,错愕之极:“难道坐着等死么?” 她可是亲眼目睹过无数次,那些胆敢违逆王爷的人,最后下场是如何的凄惨! “做错事的是他,凭什么要我走?”杜蘅咬着牙,慢慢地道:“不止不能走,还要跟他斗到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天神庇佑!” 紫苏也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忽地眼睛一亮:“对哦,还有七爷!咱们何必怕他?” 杜蘅摇头:“这是我的事,没必要扯上他。” 紫苏吃了一惊:“别傻了!就算小姐什么也不跟七爷说,你们是夫妻,以王爷的脾气,会放过七爷吗!” “不会有婚礼了。”杜蘅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再张开,已是一片血一样的红。 “什么?”紫苏失声。 “没有婚礼。”杜蘅咬着唇,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不止萧绝,我谁也不嫁了!” 原就是她太贪心。 这样也好,干脆,干净! “不要!”紫苏哭出声来:“小姐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只因为王爷一句话就放弃吗?他算什么,毁了小姐一次还不够,这辈子还要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不放吗?” 杜蘅没有理她,闭着眼睛一遍遍回 忆着两人的对话。 猛地,一句话从脑里蹦了出来:“朕是真命天子,逆天改命尚要承受天遣……” 以“朕”自称,这么说他果然还是如愿登上了皇位咯?”可他说逆天改命,又是什么意思? 心里的那丝不安越来越浓,越来越盛,心口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地透不过气来,想要去抓却又抓了个空。 “别看萧绝现在不可一世,穆王府如日中天,实际不过是梦幻泡影,虚空世界!” 她的心陡然一跳,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七年夫妻,她从来不曾真正摸透过他的想法,重活一遍也没能让她看得更透彻一些。 他仍然是一如既如的莫测高深,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猜了七年,她已经厌倦了。 可事情与萧绝有关,她又没法置之不理。 “六叔命中注定是孤寡之命,不是谁想改就改得了的。你费尽心机救下心妍母子,以为改了二人命运,却不知天命不可违……” 也不知坐了多久,杜蘅忽地跳了起来:“紫苏,你立刻派人去恭亲王府去,去看看,去看看!” 去看什么,她却不知道,只知道必需去看一眼。 “好!”紫苏感染到她的急切,忙忙地安抚:“小姐别急,聂先生就在门外,随时候传。” 杜蘅团团转:“立刻,马上!” 紫苏立刻便开了门出去:“聂先生,劳烦你去一趟恭亲王府。” “好。”聂宇等了片刻,见紫苏没了下文,不禁微感诧异:“要老夫去恭亲王府做什么?” “看看。” “看看?”聂宇平懵了。 没有书信,不是邀约,就只是去看一眼? 那是恭亲王府,又不是静安寺,任何人随时都可以进去溜一圈,看个够! “嗯,”紫苏点头,半点也不觉得不妥:“小姐就是这么吩咐的。” “呃,好吧。”聂宇平眼角一抽,躬身退了出去,派人快马入城,直奔恭亲王府。 杜蘅象钟摆一样,在佛堂里来回走,啃着指头,神情苦恼:“什么意思?南宫宸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紫苏看得眼睛都花了,忍不住劝:“别想了,许是故意吓唬你的呢?” “不会的,”杜蘅停步,目光扫过灼灼如剑:“他那个人太骄傲,虚张声势之类,从不屑为之。说这些话,必定有其深意。只是,我一时想不通……” “一定是输给了七爷,不甘心。”紫苏不以为然。 “不是!”杜蘅摇头:“你没看到他的表情。那种神情我很熟悉,很笃定,就象做好了圈套,等着猎物往里钻。我怕……” 紫苏摇头,眼里是深深的不赞成和担忧:“小姐,别再想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患得患失的样子,跟以前没有两样!” 这个样子,怎么跟王爷斗? 王爷只是与她见了一次面,谈了几句话,就把怒力了两年的小姐打回了原形。 她真担心,再这样下去,小姐再次回到那个没有主见,被王爷牵着鼻子走的窝囊的前世! 杜蘅一怔,苦笑:“你误会了……” 紫苏打断她:“不管王爷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你都不能听,不要信!小姐现在,应该一心想着七爷才对!”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可能给他几句好话一哄,就又回到他身边?”何况,南宫宸根本就没有说好话,他甚至压根没认识到自己有错! 她怎么可能原谅他,更不可能重蹈覆辙,再入狼窝。 萧绝,光是想着这个名字,已是心痛如绞。 杜蘅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放心,我不嫁萧绝,也不会对不起他。” 紫苏了然:“王爷拿七爷和穆王府威胁你了?小姐别傻!从小姐答 应嫁给七爷那天起,王爷跟七爷的梁子就结下了。并不是小姐退出,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不止王爷肯,七爷也不会同意!” 不等杜蘅说话,又道:“小姐也别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七爷。七爷也不是那胆小怕事之人,他既然敢当众揍王爷,就不怕王爷给他下拌子。况且,他在那个位置呆着,就算没有小姐,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给这样那样的人算计。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给人算计得多了,哪天没人算计他了,只怕反而不习惯了。” 杜蘅被她逗得噗哧一笑:“这是什么话?” 笑完,心情并未舒缓,反而益发沉重了。 “实话。”紫苏伸指,抚平杜蘅纠结的眉头:“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又凡事喜欢自己扛着。需学会放下包袱,简单些,会快活得多。” 杜蘅嘴里直发苦。 她何尝不想有人倚靠,落个轻松自在?可眼下,还不是时候。 南宫宸不是个夸夸其谈的人,相反他的习惯,从来都是逢人只说三分话,剩下的七分要靠人猜,他也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他说得这么笃定,由不得她不信。 可恨她前世对朝堂之事并不关心,对穆王府更是知之甚少,有限的一点了解还是从南宫宸的偶然的感叹中听来的只字片语。 夏季夏雷的命案都已了结,平昌侯府算是彻底塌台,穆王府的声势如日中天,萧绝声名远播,提起“京都小霸王”更是无人敢撄其锋。 她经历过两世,深知盛名带给人的不一定就是好事,所谓盛极而衰,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穆王府眼下,到底面临着怎样的危机呢? “大小姐!”聂宇平推门而入,声音里明显带着几分惊诧:“恭亲王府的小王爷殁了!” “你说什么?”杜蘅脑子轰然一响,身子晃了一晃,差点一跤栽倒在地。 紫苏忙一把扶住了她,扶她在蒲团上坐定:“可打听清楚了,好好的,怎么会殁了?” 事前没有半点预兆,也根本没有听说恭亲王府请医延药。再说了,小王爷若是得了病,一定会来请小姐的,怎么可能突然间就殁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弄错?”聂宇平抹了一把汗:“说是昨夜不慎跌入荷花池,溺了水。连夜请了太医来看,却是不治……” 杜蘅咬紧了牙关,眼中泪如泉涌。 南宫宸一定是早知道了,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虽救了小世子一条命,却不过让他多活了二年,终究还是夭折了! 所以,他才会说,恭亲王是注定的孤寡之命,说天命不可违,说她分不清幻想和现实! 杜蘅的心一点一点碎成齑粉,血液似沸腾了一般,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咆哮着,奔涌着,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 这么说,南宫宸说的是对的?天命不可违,他根本不必出手! 萧绝和萧乾父子的命,随时会消失,穆王府也终究会没落? 聂宇平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道:“人死不能复生,小姐节哀顺变。” 当年杜蘅救下冷侧妃母子,一举扬名,获赠“法炙神针”,更因此与恭亲王府结缘。 是以,小王爷骤然夭折,才会格外伤心。 杜蘅猛地站了起来,哆嗦着朝外走:“套车!” 聂宇平有些担心:“大小姐,要不先回家休息吧,明天再去……也不迟。” 杜蘅猛地驻了足,眼睛亮得惊人:“萧绝,我要见萧绝。” “呃?”聂宇平愣了一下,松了口气笑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ps:嘿嘿,我看到留言了,大家都表示反正已等了这么久了,肉不肉的无所谓了。 吓死小爷了~ 马车很快驶入德正街,停在了金吾卫衙门的斜对面的小弄巷里,聂宇平亲自去了门房。舒睍莼璩 守门的兵丁显然得到过嘱咐,听他表明身份后,一边很热情地请他入坐,一边派了人飞奔着进去报信。 萧绝很快走了出来,看到聂宇平,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脸上却未显露分毫,冲他微微颌首:“来了?” “七爷~”聂宇平恭敬地起身,尾随在他身后出了金吾卫,急走两步,以极低的声音道:“大小姐来了。” 萧绝心中突地一跳,猛地转头,利若鹰隼的目光在街头急切地逡巡了一遍,问:“出什么事了?熨” 聂宇平犹豫了一下,婚期在即,不知道该不该把燕王跟杜蘅见面之事透露给他知道?又觉得此刻杜蘅情绪不稳,还是给他提个醒为好,遂含蓄地说了一句:“恭亲王府的小王爷殁了。” 萧绝消息灵通,这事自然早就收到了消息,并不惊奇。 漫应一声:“哦。秸” 忽地瞧见不远处有辆熟悉的马车,顿时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走了两步,才发觉不对,想了想:“燕王来过了?” 南宫照再尊贵也不过是二岁幼童,他的死是夭折,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发丧。 杜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非有人通知,不可能这么快收到消息。 南宫照的命虽是她救的,到底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就算再难过,也不至于特地跑来衙门找自己。 能让阿蘅失控,又与南宫照扯得上关系的人,除了南宫宸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还有谁? 看聂宇平坐立不安的样子,明显不是好事。 聂宇平没料到他心思如此灵敏,骤然一惊,神色越发恭敬了起来:“大小姐去静安寺,不知王爷怎么得了信,竟事先在佛堂里守着。” 说话之间,两人已到了马车之前,聂宇平很自然地收了声。 萧绝轻“嗯”一声,目光望向立在马车旁的紫苏,带了几分询问之意。 “七爷~”紫苏没有象往常一样给他使眼色,反而下意识地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曲膝行了一礼。 萧绝心倏地一沉,笑了笑,撩起袍角,抬脚跨了上去:“阿蘅~” 紫苏见状,忙不迭替他打起了帘子。 萧绝一弯腰就钻进了马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平时为避嫌,一般都会骑马,这还是头一回众目睽暌之下跟她挤同一辆马车。 杜蘅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只觉车身一晃,萧绝已经坐到了身边,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突然跑来,没耽误你的正事吧?” “每天不都是那点破事,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也不多!”萧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自然没有忽略她哭得微微红肿的双眼,这时却不说破,笑嘻嘻地握了她的手:“对小爷来说,媳妇的事最大,其他都是小事。” 杜蘅没有如往常般挣扎,乖乖地任他握住,二根手指顺势就搭上了他的脉门。 脉息从容和缓,节律均匀,应指有力——脉象正常,没有任何疾病的征兆。岂只没病?简直健康得不得了。 高高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萧绝眉一挑,笑嘻嘻地问:“怎么,要成亲了,先查一下相公的身体状况?” “瞎说什么呢?”杜蘅被他窥破心事,禁不住俏脸一红,收回了手。 萧绝又岂会让她如愿?抓住了不肯放,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问:“大老远地跑来,不是特地给我扶脉的吧?” 杜蘅犹豫一下,问:“最近,可遇到什么麻烦事?” “麻烦啊?”萧绝把玩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道:“有啊。” 杜蘅的心一紧,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什么麻烦?” 萧绝哧地一笑,一指点上她的额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咯~” 杜蘅颇为气恼,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说真的!” “我说的,也不是假话。”萧绝敛了容,淡淡地道:“通常都是小爷找别人的麻烦,除了你,还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找小爷的麻烦。” 杜蘅被他盯得心里直发虚,讪讪地移开视线:“我哪有找你麻烦?” “哦?”萧绝皮笑肉不笑地觑着她:“这么说,你不是来找我商量要推迟婚期,或者干脆是来退婚的?” 杜蘅吓得跳起来,咚地一下撞到车梁上:“哎哟!” 他是鬼吗,居然这也猜得到! 如果不是紫苏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寸步未离,她几乎要怀疑是紫苏告了密! 萧绝笑了,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声音不冷不淡,带着强抑的怒气:“咦,还真让我猜着了呢。” 那家伙跑来胡说一通,阿蘅就回心转意,重回奸夫怀抱? 那他算什么!这二年掏心掏肺地,竟是丝毫也感动不了她? “胡,胡说!”杜蘅被他看得头皮都发麻了,很没有底气地反驳。 “猜错了?不是就好~”萧绝点头,呵呵地笑着,那笑容却让人看了寒毛直竖:“我可不是夏风,市井之人,没什么风度仪表。谁要坏小爷的姻缘,小爷就敢扒他的祖坟。” 这流氓耍得~ 杜蘅抿了抿嘴,没吱声。 萧绝懒洋洋地倚着车壁,低头觑着她笑:“说吧,什么事?” “没~”杜蘅不敢看他,胡乱找理由搪塞:“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好路过,来看看你。” “是吗?”萧绝将她扯到怀里,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来:“这么说,是想我了?” 静安寺到德正街,这路顺得还真远啊。 不过,既然她聪明地自找台阶,他自然不会傻得把梯子抽掉,让她呆在上面下不来。 杜蘅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小声道:“别,大街上呢。” 萧绝看着怀里的无胆匪类,不但不放,反而搂得更紧,下巴搁到她颈窝:“我抱自个的媳妇,怕什么人看?”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那颗动荡不安的心奇迹般渐趋平复,原本僵硬的身子也逐渐变得柔软顺服。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紫苏说得对,不管她愿不愿意,萧绝已经卷进来了。就算她现在解除婚约,又说服南宫宸不去找萧绝的麻烦,萧绝的性子又怎会善罢甘休? 既然不能躲,那就只能战了。 萧绝一直紧崩的心弦直到此时才松懈下来,悄悄吐出闷在心口的那股浊气,低喃:“吓死小爷了~” 杜蘅没听清,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萧绝胡乱把话题岔开:“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还好。”杜蘅迟疑一下,道:“要不,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会话吧?” 萧绝看她一眼,道:“好。” 他挑了车帘,打了个响指。 魅影从不知从哪里,倏地一下冒了出来:“爷。” 萧绝低声嘱咐了几句,杜蘅忽地冒出一句:“有酒没有?我想喝酒。” “啊?”魅影吃了一惊。 萧绝很是淡定:“你想喝什么酒?” “不拘哪种,”杜蘅居然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没什么特殊的喜好。” “那就每样都准备一点。”萧绝也很干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每样?”魅影脚下一滑,怪叫道:“爷,您知道市面上有多少种酒嘛?” “有问题?”萧绝冷哼一声。 “没有,当然没有。”魅影认命地去准备。 “去码头。”萧绝扔下一句,缩回车里,看一眼明显已是心不在焉的杜蘅,猜测着她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 既然不 打算退婚,那是不是就是要跟自己交底了? 这么一想,竟然生出几分紧张,神情不知不觉就郑重了起来。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马车很快便出了城,停在了码头边。 萧绝先跳下车,转过身来把杜蘅扶下车,牵着她朝码头走去,不时叮嘱几句:“小心滑脚。” 杜蘅抬眸,看着夕阳下的流波河,一时有些懵:“怎么上这来了?” “你不是说要找个安静的地?”萧绝抬起下巴朝停靠在码头旁的画舫一指:“船上最安静,绝对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所以,不管你想说的是什么,内容有多惊世骇俗,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ps:幸亏没说今天要加更。。嘿嘿,不然再次食言而肥。。年底了,时间真的不在自己的掌控中。偶只能说,尽量多更。 醉卧美人怀 “让让,让让~”随着几声呦喝,数辆牛车陆续推到了码头边。舒睍莼璩 每辆牛车上,都装满了酒坛。 魅影站在船舷边,正大声地指挥着人把酒坛搬上船。 甲板上已经摆了几十个坛子,而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往甲板上搬。 杜蘅瞠目:“这也太多了吧?熨” 魅影阴阳怪气地道:“这才哪到哪!爷要得急,还有一多半在路上呢!” 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二小姐不过是一时心血**说了句要喝酒,爷就恨不得把整个临安城的酒都搬来给她选姐! 你说,女人懂什么酒啊?还不是白白糟踏了好东西! 祸国殃民,祸国殃民啊! “够了,够了!”杜蘅忙不迭地摇手:“知道是的喝酒,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开酒庄!” 萧绝淡淡道:“慢慢挑,不喜欢的赏了人便是。” 魅影立刻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遗憾:“开了封,味道终归是要差一些。” 忽听“咣当”一声响,刹那间酒香扑鼻,原来是搬酒坛的小厮失手打碎了一坛酒。 杜蘅道:“可惜了,三十年的石冻春呢。” 魅影先是一惊,再朝地上一瞧,地上躺着一张大红纸,可不正好写着“石冻春”三个字?不禁哂笑:“二小姐也知道石冻春啊?” 萧绝却想起“秋露白”事件来,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媳妇的鼻子越来越厉害了!以前只辩得出名,现在竟能猜出年份了!” 杜蘅双颊如火,扭身进了舱:“不信算了!” 萧绝大笑着跟进去,凑到她跟前笑:“好媳妇,你再闻闻,我中午喝的什么酒?” “走开啦!”杜蘅很是气恼,一巴掌将他拍开。 萧绝顺势握了她的腕,低声调笑:“闻不出来啊?那你尝尝,兴许就知道了。”说着,低了头就要去亲她。 “别闹~”杜蘅用力挣脱了出来,小声喝叱:“外面这么多人瞧着呢!” 似是生怕他追来,提着裙摆噔噔噔,一口气跑上了三楼的甲板。 萧绝也不着急,含着笑,极从容地尾随着她上了三楼。 杜蘅倚在船舷旁,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只低低地嚷了句:“真漂亮!” 正是日落时分,西边天空被夕阳映得一片金红,余辉将整个江面都染成了橙色,河风一吹,宽阔的江面上泛着点点的金光,象无数星子在闪耀。 萧绝定定地望着她,嘴角微翘:“是,很美。” 甲板上摆了一方一圆两张桌子,八只冷盘已经全部上齐,用五寸的小碟装了。自然少不了飘香楼的酱瓜丝,水晶肘子,凉拌粉丝,红油小笋等等。 紫苏打了水来侍候着两人净了手,这时开始上热菜,还是八个,都用七寸的碟子装了。三鲜鱼翅,清炒虾仁,清蒸鳜鱼,八宝鸭……等等。 等两个人落了座,四个海碗,二个汤并四个餐后的点心也都上齐了。 “酒来了~”林小志咧着嘴,提了两只大篮子飞奔而来。 每只篮子里装着几把酒壶,他动作飞快,把酒壶取出来往方桌上摆。 来回跑了几趟,方桌上就摆满了酒壶,每把壶里的酒都不相同。 杜蘅看着满满当当两大桌子的酒菜,扶着额:“这也太夸张了吧?” 萧绝气定神闲,随手拿了把酒壶,斟了一杯酒:“不夸张,难得你有这个雅兴。” 杜蘅看了一眼,道:“我不喜欢喝玉冰烧,太冲。” 萧绝的手一顿,看了看手中酒壶,上面却没有标酒名,低头抿了一口,入喉辛辣,笑道:“倒让你蒙对了,这酒确实不适合女子饮。” “都说了不是蒙的!”杜蘅有些恼。 “那你再猜,”萧绝随手换了一把壶,重新斟了一杯,还没推过去,杜蘅道:“杏花村。” 萧绝啜一口,轻咦一声:“又对了。” 他来了兴致,再斟了一杯酒,笑嘻嘻地道:“媳妇,你再猜!” 杜蘅赌着气,却不肯说了。 萧绝笑着哄她:“这么多种类,便是我也不见得能一一品出来,你猜不出有什么稀奇?为这个生气,不值当。” 杜蘅蹭地一下站起来,把酒壶的盖统统揭了,纤指顺着酒壶一一点过去,一口气不停顿地报了数十种酒名出来:“香泉,梨花白,芙蓉,百桃,香桂,银液,仙醇……桃花!” 末了俏眼一瞪:“你再尝,尝不出可以下去问他们,有没有错?” 萧绝已经被她那一连串的酒名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敢情,爷娶的不是媳妇,是酒仙?” 杜蘅满面绯红,轻啐他一口:“呸!” “好媳妇,”萧绝一脸谄媚地道:“你咋辩出来的,也教教我?” “不是说了吗?”杜蘅没好气:“外公教我辩识药材,先从望和闻二字入手。酒的种类不同,酿制的材料和工艺都不相同,其色泽以及发出的香味自然不一样。” 萧绝看了看壶中酒,再闻了闻,一脸茫然:“有区别吗?明明都差不多~” “就跟药材似的,”杜蘅嗔道:“外行人看着都是草,内行人看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 道理虽然简单,真要做到却不容易。 先天过人的天赋和后天的勤学苦练,二者缺一不可。 顾洐之离世时,杜蘅才七岁。 她小小年纪,哪懂什么济世救人的大道理。 日复一日年复一日地蹲在酒窖里,努力从几十种香气里准确地识别出各种酒的名称。显然开始是为了博得关注和喜爱。后来,只怕是逃避现实,排遣寂寞,消磨时间,以及回味顾洐之留给她的不多的温情…… 那种滋味,他怎么会不懂? 只不过,他忙着习武和学习经营之道,并没有太多的闲暇时间去感怀身世。 她每天足不出户,守在后院那方小小的天地中,又有着那样细腻的心思,该是怎样的煎熬! 萧绝心中酸涩,低声道:“阿蘅,你受苦了。” 杜蘅微笑:“不苦,借这个机会,倒是偷喝了外公不少好酒。” 萧绝失笑:“你还有好意思说!”杜蘅忽然问:“你还记得外公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萧绝毫不犹豫地点头:“老爷子最喜欢穿一身青布的衣裤,肩上扛着药箱,穿着麻鞋,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医圣国手的模样,倒象个落魄的铃医。” 杜蘅听得出神,眼里浮起一层淡淡地悲伤,声音倏地低了下去:“是吗?我已经记不清了……” “你那时还小,哪记得这么多。”萧绝爱怜地摸摸她的头,目光却透过她的肩望向不知何时站到舷梯处的魅影。 魅影神情凝重,示意他朝河面上看。 萧绝早就发现了散落在画舫四周伪装成货船的几艘快船,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我帮你记着,是一样的。” 盯得再紧也没用,爷打算先下手为强了。 杜蘅一面笑,一面已红了眼眶:“你那时,也不过十几岁。” “不说这些,喝酒。”萧绝微笑着取过一把酒壶:“桃花酒,活血润肤,养颜色,你喝正好。” 酒斟出来,落在白色的瓷杯里,浅浅的粉色,晶莹剔透,细一分辩果然有丝淡淡的桃花的甜香氲氤着。 杜蘅轻啜了一口,香香甜甜的,不象酒倒似是蜜,忍不住一口饮尽了。 萧绝吓了一跳:“喝这么急做什么~” 杜蘅咂了咂嘴,把空杯递过去,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好喝呢~” 萧绝笑了:“再好喝也是酒,喝急了容易上头。” nbsp;话是这么说,手里可没停,又替她斟了一杯。 自己随意取了一把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便喝了起来。 杜蘅就从一堆酒壶里拣出一把,推过去:“哪,玉冰烧。” 萧绝哈哈大笑:“是,果然还是这个喝起来痛快。” 杜蘅抿了抿嘴,挟了箸菜到他的碟子里,道:“这酒烈,空腹喝不好。” “媳妇真会疼人。”萧绝两手各抓一把酒壶,笑嘻嘻地道:“可惜我两手不空,要不,你喂我?” “呸,美得你!”杜蘅心脏扑扑乱跳,低了头喝酒。 “这酒真有这么好喝?”萧绝盯着她泛着红晕的小脸:“一会功夫,一壶喝得差不多了。” “嗯,很甜~”杜蘅微笑着转过身,举着半杯残酒,微熏的小脸上,泛着微微的桃红,纯净的眼里,有丝享受,还带了丝罕见的慵懒。 “我尝尝~”萧绝忽地凑过来,吻住了她的唇,夺了她的呼吸。 “唔~”杜蘅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捏紧了酒杯,不安地扭着身子挣扎。 萧绝将她拽到怀中,握着她的手将半杯残酒喂入她口中,温热的舌尖灵活地蹿进去在唇齿间碾转舔吻着,逸出满足地叹息:“果然好甜……” 杜蘅头昏目眩,好不容易才从他的纠缠里寻到一丝空隙,结结巴巴地抗议:“有,有人看呢……” 萧绝笑了,把酒杯从她手里拿出来,漫不经心地扔出去,高高悬挂在船舷的灯笼立刻便灭了一排。 他低了头亲吻她的眉眼:“傻丫头~”又去吻她的鼻尖,脸颊:“我哪啥得让别人看……”轻啄着,细细的吻随着亲昵的低语移下来,落到了颈间。 杜蘅怕痒,立刻缩了缩肩,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涩,整个人都微微地颤抖着。 星星在夜空闪烁,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身,酒的浓香,花的芬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动神摇,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微喘着道:“等,等一下……” 萧绝却不容她拒绝,大手伸进衣裳里,用力地爱抚这柔软热烫的身体。 他已给了她太多机会,等待了太长的时间。 今夜,此时,他已不愿也不可能再放过! 杜蘅急了,开始挣扎:“我,我有话要说……” 萧绝抓过她她碍事的手,交握着推高到头顶,身体覆下来,压制住她,肌肤相触的瞬间,她情不自禁地颤抖,引发他愉悦地轻笑:“小妖精~” 杜蘅羞恼万分,手被制住,抬腿去踹他:“不要~” 忙乱中一脚踹到桌角,桌子轻轻摇晃着,发出一阵叮当的脆响,酒壶晃了晃倒在桌面上,打了个旋,壶口正对着甲板上纠缠的两人。 玉液琼浆似的酒液哗哗地流下来,流到他的肩上,再顺着他的肩,流到她的锁骨,没入衣襟。 时值仲夏,衣裳本就单薄,被酒液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姣美曲线,在半明半灭的灯光下立刻无所遁形,令人血脉卉张。 酒香扑鼻,寒意浸人,杜蘅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啊~” 萧绝眸光一黯,不假思索地低头,灼热的吻顺着酒液流淌的路线,一路吻了下来…… 瞬间,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迸出胸腔,逸出模糊的呓语:“不要~” “这酒好贵,不能浪费!”他轻笑,吻得她浑身酥麻,吻得好象空气都热得要燃烧起来。 有一把火从心灵的深处烧了起来,迅速地烧毁了她仅存的理智,只能顺应着本能,在他热情的抚触下,愉悦颤栗。 “阿蘅~”他的手顺着纤细的足踝一路往上,细碎的吻密密的洒下,如丝般润滑的肌肤,温暖湿热而又紧窒地包裹着他的手指,逼得他几欲疯狂。 “萧绝~”她微微颤抖着忽地握住了他放肆的手。 萧绝身子一僵,紧紧地盯着她,双眸充血,目光火热得几乎要将她吞没。 星光闪烁,映着她的脸,秋水似的眸子蒙着 层薄薄的水雾,小鹿般怯怯地望着他。 “阿蘅,别怕~”他急促地喘息着,近乎哀求地诱哄。 箭已在弦上,此刻喊停,太残忍! 杜蘅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雾气渐渐涨结,在水眸里凝聚成珠,摇摇欲坠。 她微咬着唇瓣,一声不吭,就这么楚楚可怜,娇娇怯怯地望着他。 萧绝低咒一声,双肘支撑着身体,艰难地打算撤离。 “你……”杜蘅抿了抿嘴角,将脸转过去,声音低如蚊蚋:“轻一点,疼……” 萧绝一怔,眼睛蓦地一亮。 一句话,让他欢喜得几乎要爆炸,理智更是灰飞烟灭。 “阿蘅!”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住她的唇,与此同时腰身下沉,凶狠贯穿!剧痛袭来,杜蘅蓦地睁大了眼睛,瞳眸潮湿,水气氲氤:“啊!” 声音被他堵在喉间,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缩着,死死地绞着他。 啜泣般低低嚷着:“疼……” 那破碎的低吟,似控诉,又象是撒娇,听在萧绝耳中,血液瞬间沸腾到顶点,长期压抑的***,便在此刻暴发,排山倒海而来。 他低头,一遍遍亲吻着她,大掌扶着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半是诱哄,半是央求地呢喃:“好媳妇,你让我这一回,好不好?” 杜蘅茫然地睁着眼:“嗯?” 她闻到酒的香味,闻到河水微凉的气息,闻到独属于他的男性的气味。 他的身体好热,象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发晕,有力的撞击着她,将她的思维撞得粉碎。 被酒打湿的衣裳还紧贴在身上,凉意沁人。身下不是柔软的被缛,而是冰冷坚硬的甲板,硌得她生疼,随着他的动作的加快,益发的疼。然而在痛楚之外,又有一种奇怪的酥麻感渐渐攀升。 她伸出手,胡乱地攀住了他的肩,想要籍此减轻痛楚,如受伤的小兽般低低地呜咽着:“慢,慢些,太,太快了……” 萧绝低吼一声,近乎粗暴地冲刺着,陷在这柔软甜蜜的身体里,倾注了全部的热情和力量,进行着一场最原始而疯狂的掠夺…… 真相太残酷 “四条船,全部都沉了?”南宫宸的声音不高,听不出喜怒,也没有起伏。舒睍莼璩 陈然低着头站着,两手垂在身侧:“是。” “好,很好。”南宫宸笑了,漂亮的唇勾出一抹清冷的弧度,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轻描淡写地道:“真给本王长脸。” “奴才办事不力,愿领责罚。”陈然咬着唇,轻声道。 “人呢?”南宫宸并没有暴跳如雷,只淡淡地问燧。 也不知问的是杜蘅,还是船上那些虎卫? 陈然的额上陡然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不敢搭言。 “怎么,”南宫宸不愠不火地道:“搭上十几条人命,不会连人在哪都没弄清楚就来回话吧?樵” “……进了穆王府在西郊的别院。”陈然微松了口气,低声道。 南宫宸抬手,轻轻摩挲着斗彩茶杯上的缠枝莲花:“穆王府的别院……呵呵,她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不但不听他的劝告离开萧绝,反而跑去跟他游河喝酒,甚至夜不归宿。 这是,用糟践自己的办法,公然向他挑恤吗? 陈泰插了一句:“杜二小姐醉得不省人事,是世子爷亲手抱下船的……”他撇着嘴,表情明显不屑。 他是真不明白,以王爷的身份和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不可得? 怎么偏偏看上了萧绝的女人! 萧绝是京都一霸,犯起浑来可不会因为他是皇子就有所顾忌。 如今储君之位未定,王爷地位未稳,不努力拉拢穆王府,反而做出这种夺人妻室的事情,实在太过荒唐! 陈然心知要糟,背上瞬间爬满了冷汗。 南宫宸倏地转过身来,手中茶杯摔向地面,“咣当”碎成齑粉! 陈泰吓了一大跳,声音嘎然而止。 “你这是,要教训本王了?” “奴才不敢。”陈泰大着胆子劝谏:“奴才只是觉得,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希望王爷多年的筹划,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不敢?”南宫宸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倨傲:“你的意思,是说本王荒**无道,强夺人妻?” 陈泰这才发觉自己太过鲁莽,一丝寒意自脚底蹿起,慢慢向四肢百骸扩散。 “王爷明鉴,奴才绝无此意~”他神情惶恐,猛地跪倒在地:“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当然可以喜欢二小姐,可眼下不是好时机。不如再忍忍,等过些时日,大局已定……” 陈然汗如雨下。 笨蛋! 就算要劝谏,也该看准时机,挑个王爷心情不错的时间,委婉进言,徐徐图之。 此时王爷正在气头上,能听得进去才有鬼! “闭嘴!”南宫宸蓦地提高了声音,一双眼睛摄人魂魄地冷:“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本王指手划脚!” 前世就是想着大丈夫立世,不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所以一味隐忍,遇着任何事都先权衡利蔽,一切从大局出发。 结果,他的确如愿得了江山,却也彻底失去了阿蘅。 这***才,竟劝他重蹈覆辙! 陈泰打了个寒颤,讪讪地闭口不语,心里却百般不服气。 南宫宸负着双手,缓缓踱到他身前,似一枝出鞘的利剑,散发着一股迫人的寒意:“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太过愚蠢,不配做你的主子?” 陈泰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惶急地道:“奴才知错,求王爷责罚。” “呵呵~”南宫宸神情冰冷,语带讥诮:“你走吧,本王用不得你。” “王爷,饶了奴才吧!”陈泰以头触地,磕得青砖叩叩做响,额头上很快血肉模糊。 陈然忙求情:“阿泰出言无状,冒犯了王爷。看在他对王爷忠心耿耿的份上,且饶了他这一回吧!” “你很闲?”南宫宸淡淡的看着他,声音很轻柔,却冷得让人打颤。 陈然丢给陈泰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再不敢说话了。 “王爷~”陈泰面色一白,大着胆子拽住了南宫宸的袍角。 “滚!”南宫宸满眼厌恶,抬脚将他踹翻在地。 陈然偷偷给他使个眼色。 你先出去,过两天王爷气消了,寻个机会给你求情,再回来不迟! 陈泰呼吸一窒,心知再无转寰余地,一咬牙走了出去。 谁知刚出门,就见两个人慌慌地往外走,看身形是女子,立刻喝道:“什么人?” 也不知这两人在这站了多久,方才的对话听到了多少? 心念电转,杀机陡起。 这一喝,伊思玲只得停步回头,低声道:“是,我。” 陈泰认出来人,忙拱手行了一礼:“奴才给王妃请安。” 伊思玲却是刚刚进门,只知这人是南宫宸贴身的护卫,却并不知道是陈然还是陈泰。 只得含糊糊其词地指了指身后的丫环:“我,来看看……” 昨晚两人并未圆房,早上嬷嬷来收拾床铺的时候,看着干净的喜帕,眉眼间显露出来的诧异,以及投过来的窥探的视线,如针般刺着她的心。 今日原该入宫谢恩,南宫宸却走得人影都不见,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她在各种异样的目光里,如坐针毡地熬到了晚上,盼着他能给她一句安慰,一个解释。 可,眼瞅着子时已过,再等下去天就要亮了。 倘若他不来,那便坐实了她失宠之事。 若是普通的父母之命倒也罢了,偏他们的婚事是御赐的。 倘若他一味任性,触怒了皇上,从而动摇到他的储君之位,她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思来想去,只好忍住了羞辱,命人打探了他的行踪——好在,他一直在书房,并未歇在哪位侍妾的房中。 这令她重又燃起一丝希望,忙忙地准备了几样酒菜,借口送宵夜跑来见他。 可她毕竟是新嫁娘,又是王妃,这样的苦衷,怎能对个奴才诉说? 因此只说了半句,便涨得满脸通红,尴尬地垂下头去。 陈泰瞥到丫环手中捧着的食盒,已经知道她的来意。 可惜,王爷今晚心情恶劣,只怕没有心思哄她。 刚想替南宫宸解释几句,南宫宸听到声音,已从书房里出来,冷声质问:“什么时候,本王的书房成了菜市场了?” 陈然垂了手,道:“是奴才的疏忽,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伊思玲身子一颤,又羞又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他这个天之矫子。 他觉得委屈,看她不顺眼,对婚事不满意,她都能理解。 她以为,做不到举案齐眉,至少也可以相敬如宾。 万没想到,他竟连敷衍都不愿意,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厌恶到甚至连前程都不顾,新婚第一天便冷落于她! 陈泰看一眼伊思玲,心有不忍:“王妃新来,不知道规矩……” “是我不对。”伊思玲慌乱地转身,带着丫环逃也似的离开了:“我,我走了。” 坊间关于南宫宸和萧绝两个为了杜家二小姐大打出手的传闻喧嚣尘上。 她原本是不信的。 南宫宸在诸位皇子中,向以精明睿智,深谙权谋著称。 想那杜家二小姐,除了一身超绝的医术,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家世平凡,根本不可能助南宫宸一臂之力。 她虽然同样出身低微,好歹父亲任国子监的司业,京城半数王孙公子都是他的学生。外祖张 歧山更是一代大儒,门生故旧遍天下。 娶了她,等于把清流士族牢牢握在手中,怎么都比娶二小姐强。 没想到,真相会那么残酷! 陈然微微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目送着她仓惶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昨夜大婚,王爷却没跟王妃圆房。当然,这并非不可解释。 怕只怕王爷赌了这口气,一直不跟王妃圆房,那就不只是打王妃的脸,同时还打了伊司业,张大儒,以及皇上的脸。 最无辜的当属王妃,懵然无知地嫁进来,新婚就失了宠,如何在王府立足? 陈泰眉间已显出不忿。 他真不明白,放着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礼,温柔娴淑的妻子不去疼宠,为什么偏要去抢萧绝的女人? 那个二小姐,平时看着也不是轻浮浪荡之人,竟会公然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可见她与萧绝果然是一路货色! 这等粗俗又不知廉耻的女子,哪里配呆在俊雅清朗的王爷身边! ps:给大家拜年,新年快乐! 先下手为强 燕王府里鸡飞狗跳,始作甬者杜蘅却是全不知情。舒睍莼璩 她一时没撑住痛得晕了过去,把萧绝吓得魂飞魄散,急令画舫驶到码头,抱了她直奔王府别院,前脚前门,后脚便吩咐:“去,拿我的名贴请钟翰林来。” 杜蘅失去意识其实只有极短暂的一瞬,在他抱她出舱的时候神智便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当时情形实在太过尴尬,不知如何面对他,索性装晕到底。 这时听到他要请太医,可不敢再装了,立刻便拽了他的手,低嚷:“不要!” 倘若把钟翰林请了来,那可真没脸见人了燧。 萧绝低了头看她:“你,你醒了?” “我没事,不要请钟太医。”杜蘅垂了眼,讷讷地道。 萧绝握了她的手,又是怜惜又是愧疚:“是我不好,弄疼你了……你放心,钟翰林不是那碎嘴之人……辂” 杜蘅猛地抬眸,提高了声音喝道:“都说了没事!” 她说话从来都是温言细语,此刻疾言厉色,显见是真的怒了。 萧绝见她着恼,忙柔声安抚:“好,我听你的,不请就是。” 到底不放心,顿了顿,低声道:“真的没事?你都晕过去了……” 杜蘅脸噌地一下红透耳根,怒道:“你,你还说?” 这个时候,萧绝自不会傻得去跟她争论,自是她说什么都依,柔声安抚:“好,不说,你别生气。” 杜蘅见他终于息了请太医的心,紧绷着的心弦松下来,便开始觉得浑身酸软无处不痛,身下更是火辣辣的疼,又粘腻得不象话,低声道:“你,帮我叫紫苏进来。” 萧绝一愣:“你要什么?” 杜蘅低了头不看他,咬着唇不说话,脸上的红晕越来越盛,越来越浓。 萧绝只是太过关心,才会一时乱了方寸,却并不是个木讷之人,瞧了她的神色立时就醒悟过来:“等等。” 抱起她下炕,直奔与正房相连的净房,里面却是雾气缭绕,香气氲氤,原来香汤,浴桶,毛巾……连换洗衣物都已准备齐全。 “你,出去。”杜蘅瞧他的架式,竟是打算亲自帮她清洗,心中大骇。 萧绝抱紧了不撒手,贴着她耳朵哑着声道:“你身子不舒服,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来。”杜蘅哪里肯依,挣扎着下地。 无奈脚尖触地,才走得半步,已是双腿发颤,身子发软,差点委顿在地。 萧绝心中一荡,将她稳稳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入浴桶:“你我之间,还需避嫌吗?” 不等她说话,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今日是绝不会再碰你的了……” 杜蘅脸上热得能烫熟鸡蛋,却是不肯信他,垂了头重复:“你出去。” 萧绝也不敢拗她的意,只好走出去,细心地替她把门带上,迟疑了一下,道:“有事就叫我。” 等了一会,不见杜蘅做答,却有水声传来。 他松了口气,想起刚才的兵荒马乱,咬着唇,低低地笑了。 杜蘅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身清爽地走出净房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萧绝早已洗过澡换过衣服,站在窗前不知想些什么,听到开门声,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扶着她到炕边坐下:“好些没有?” 杜蘅自然不予理会,瞥到炕桌上搁了条干净的毛巾,便抓起来擦着还在滴水的秀发。 “我来~”萧绝抓了个大迎枕塞到她怀里,很自然地就便把毛巾接过来,替她擦起了头发。 杜蘅张了张嘴,拒绝的话终是没有出口,舒服地趴在炕沿,任凭他侍候。 萧绝将她的转变瞧在眼里,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笨拙地擦拭着她的秀发,道歉的话自然地溜了出来:“对不起。” 杜蘅身子僵了一下,淡淡地道:“不是你的错。” 至少,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她是默许了的,不会将责任推到他身上。 “不是这个意思,”萧绝动作微顿,想要解释:“我这样做,有可能令你名节有损。可是,我并不后悔这么做了,且如果重新再来一遍,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做。所以,对不起。” 发现越解释越混乱,不禁有些颓然:“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杜蘅微笑,眼里滑过一丝不屑:“我明白。” 名节,前世或许曾看得重逾性命,且压得她喘不过气,今生却从未放在心上。 早在她与夏风退婚又与他订婚,加上南宫宸搅进来夹缠不清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 “真的明白?”萧绝怀疑。 “你只是想先下手为强。”杜蘅淡淡地道。 他等了二年,期间并非没有机会,却一再放过了她;眼瞅着婚期在即,却突然间不愿意再忍了……理由,还用得着猜吗? 萧绝没料到她看得如此通透,且一针见血,一口气没咽得顺畅,登时噎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是,他犹豫了,害怕了。 面对南宫宸那样优秀而强大的对手,面对他势在必得的凌厉攻势,谁又真的可以胜券在握? 他表面装得再镇定,再满不在乎,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尤其是,杜蘅明显是受到了南宫宸的影响,萌生了退志。 他心里清楚得很——她今天突然找来,其实是想退婚的。 只不过,他态度强硬,又先发制人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才会矢口否认的。 但她的神态,她的肢体动作,她的眼神……无一不在传达同一个信息:她要跟他划清界线。 他自问从不害怕竞争,也从不认为与南宫宸相比,自己真的就处于劣势。 然而,他却害怕阿蘅和南宫宸之间真的有一段无法言说的过往,害怕那段亲密的过往对阿蘅的影响。 南宫宸只与她见了一面,谈了一次话,就差点毁了他费了二年的心血才经营的幸福,令她改变了立场…… 情场如战场,瞬息万变。 一个月的变数实在太大,他输不起,不能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明知道这么做有失君子,可能伤害到阿蘅,甚至很卑鄙,还是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极聪慧且敏锐的女子,迟早会洞悉真相。没料到,她敏锐至厮,令他顿感无地自容! 杜蘅语速极慢:“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是她把他卷进了复仇的漩涡,是她没有给予他足够的信心,又是她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事到如今,她既没有办法跟他撇清,又不能保证绝不让他受到伤害。 唯一能做的,是表明立场,让他安心。 萧绝觉得胸口象压了块巨石,千言万语挤在喉头,堵得发疼,憋了半天,却只挤出一句:“对不起……” 杜蘅忽地把手放入他掌中,仰头,微微一笑:“我又没怪你~” 她的声音极轻,语气很柔,眼里漾起的水光,那么温暖,仿佛要将他的心融化。 说话的同时,纤细的手指带了几分安抚,又有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在他的掌心轻轻,仿佛无意识地搔了搔。 她显然不常做这样的动作,脸上神情别扭中透着几分羞涩,越发妩媚动人,女人味十足。 萧绝静静地凝视着她,僵冷的表情渐渐生动起来。 “阿蘅~”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地环在胸前,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她嵌进胸膛:“是我不好,不该猜疑你,更不该不加克制,弄疼了你……” 杜蘅面红耳赤,小小声道:“已经,不,不疼了~” 萧绝眸光一黯,身体某种立时便发热肿涨起来,将她抱得越发紧了,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真的?” 杜蘅知道他并未尽兴,生怕再撩拔起他的兴头,受罪的 可是自己,忙挣扎着推拒:“假的!快放开啦,箍得我都透不过气了。” “别动~”萧绝搂住了她,低声警告:“再动,我可真忍不住了。” 杜蘅此时也感觉到炙热坚硬的东西抵住自己柔软的腰肢,登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水汪汪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别怕,”萧绝心中一软,忙安慰:“我说过,今晚不会再碰你。” 低头亲了亲她雪白的脖颈,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我就想抱抱你。” 原来,如此 一室静谧,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彼此的心跳清晰可闻。舒睍莼璩 杜蘅实在不习惯如此亲昵的相处方式,僵着身子坐了一会,实在是浑身不自在得很,遂轻轻推了推他:“好,好了吧?” 萧绝见她小脸皱成一团,只当她还难受着,想着因自己一时放纵,令她受苦,心里愧意更深。 温热的指腹下意识就抚上她的眉梢,想要抚平她的眉头。 满眼温柔地道:“睡吧。熹” 杜蘅犹豫一下,轻应:“嗯。” 满心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两人独处的尴尬。 孰料,萧绝竟没有如她所料地退出去,反而抱着她一起躺下,很自然地拉来薄被盖在身上穴。 杜蘅大惊失色,顾不得羞赦,一骨噜爬起来:“你,你不走?” 萧绝心沉了沉:“我为什么要走?” “你……” 萧绝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我若是此刻离开,你不觉得太矫情了吗?” 杜蘅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再来避嫌,的确矫情。 可他能够欣然接受两人之间这种飞速递进的亲密关系,她却没办法象他一样坦然自若地与他相拥而眠。 “还是说,”萧绝的笑容里已夹了几分冷厉,慢条斯理地道:“你打算忍一时之辱,得一世安宁?” 杜蘅愣了愣,脸色唰地一下由血红变为惨白。 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词以对。 谁要,他该死的全都猜对了呢? 她原本的确打算以身相许,待他意乱情迷,心软之时再提退婚。 即便,那些想法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便已自动湮灭,消逝得无影无踪。 且,绝不是如他所说的“忍一时之辱,得一世安宁”。相反,是“偷一时之欢,成一生之念。”然而,不管理由是什么,于他的结果都是一样吧? 萧绝目光利若鹰隼,紧紧盯着她。看着她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却始终不做一字之辩,心一点点变凉。 他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眼中又是痛又是怒,轻点了一下头:“原来,如此。”他低笑两声,笑容里满满的全是苦涩:“果然,如此。”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飞扬跋扈的萧绝,杜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有心想要辩解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萧绝的眼中已是熊熊怒火:“我倒不知,在你心里如此不堪,竟只能用糟践自己的方式,来摆脱我。” 杜蘅身子一僵。 萧绝忽地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将她的指骨捏碎,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来:“南宫宸就这么好,值得你这么委曲求全?” 杜蘅的手抖得厉害,连身子都抖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她反应如此激烈,萧绝反而平静下来,冷冷一笑:“可惜,你打错了算盘。小爷从来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任人摆布的主。从来只有小爷……” “萧绝!” 萧绝被她喝得一愣。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杜蘅涨红了脸,低声嚷。 萧绝眉一扬:“小爷想错了吗?你没有打算把小爷当抹布用过就丢?” 杜蘅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你若是抹布,别人还要不要活了?” 萧绝心中一荡,强行别开视线:“你敢说跟南宫宸没有半点关系?” 杜蘅叹了口气,低声道:“南宫宸跟我能有什么关系?我是担心你。” 萧绝弯唇,勾出一抹讽笑:“真当小爷是傻子呢!” 担心他,却要跟他划清界线,这理由还真新鲜! “他是王爷,又是皇子。”杜蘅犹豫了一下,慢慢道:“以后说不定还会是皇储,是大齐未来的皇上。你就算再有本事,穆王府再权势滔天,也只是臣子。跟他硬碰硬,能讨得什么好处?” 萧绝并不是个蠢蛋,之所以生了误会,不过是心里堵着一股酸气,这时她只稍稍透了点话音,立刻便醒悟过来,眸光一冷:“他威胁你?” 杜蘅斜睨着他,表情很是苦恼:“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授人以柄,还用得着别人威胁?你能活到现在,全赖祖上有德,皇上胸怀宽阔。否则,十颗头也不够砍!” 萧绝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见她眼里满满的全是担心,没有半点做伪。 不禁又高兴起来,却仍小心求证:“这么说,是我误会了你?你并没有离开我,投到那家伙的怀抱的想法?” 杜蘅气苦,禁不住红了眼圈:“你,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她若有意跟南宫宸破镜重圆,又岂会委身于他? 萧绝咧开了嘴,一个劲地作揖:“好媳妇,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误会了你,说了这许多混帐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我给你赔不是……” 杜蘅撇了撇嘴:“世子爷的礼,我可当不起~” 萧绝长臂一伸,搂她入怀,笑嘻嘻地道:“你是我媳妇,你若当不起,还有谁当得起?” 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有分寸。别人都只当我是仗着穆王府的势子才横行霸道,飞扬跋扈……” 杜蘅忍不住笑:“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萧绝正色道:“我萧家已是权势滔天。倘若我再循规蹈矩,朝野军中卓有声望,皇上会如何想,又怎敢放心用我?” 杜蘅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地收起了笑容。 重生一回,对于朝堂之间波诡云谲的变化,也不再如前世般懵然不知。 萧绝这番话,看似荒诞不经,细思之下却极有道理。 萧家早已位极人臣,皇上并不需要萧家再出一个精明睿智的青年才俊,同时又需要一柄锋芒毕露可以替他扫清一切障碍的匕首。 倘若萧绝外强中干,皇上固然不喜,然则太过精明强干,皇上也会引为大忌。 只有如萧绝现在这样,才华能力皆具,却又因出身市井,故尔张扬跋扈,行事处处给人垢病的纨绔子弟,才是太康帝心目中最有利用价值的那把尖刀! 他行事的张扬,他的德行亏失,注定了他做得再多永远只能功过相抵。 皇上不必担心赏无可赏,更不必担心穆王府声望日隆,最终功高盖主,影响皇权稳固。所以,他才会有意无意地纵容萧绝的放肆,甚至乐此不疲地替他收拾烂摊子。 她这里心思百转,为他的深谋远虑而叹服。 萧绝的心思和视线早已溜到了别处。 两人这一番争执推拒,让原本就宽松的中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遍布着浅紫深红的斑点的雪白莹润的肌肤,在灯光的辉映下,越发引得他血脉卉张。 萧绝看直了眼,忍不住捧了她的脸亲了一口:“只要皇上一日还恋着那把龙椅,就一日离不开我,小爷便可嚣张一日。你根本不必担心相公我的安危……” 一路说话,一路不顾她的挣扎,雨点似的吻不管不顾地落下来。 杜蘅推拒了几下,到底抵不过他的力气。何况此刻冰释前嫌,那夹杂了轻怜蜜爱的吻落在身上,比之前更受用十分,因此很快就变得乖柔顺服,眼中一片波光潋滟。 萧绝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原本就被强行按捺住的欲火,一发不可收拾。 那热吻自然而然地便改了方向,朝着她的颈下进攻,不过眨眼的功夫,已将她从衣服里剥离出来。 杜蘅又羞又急,推他不动,挣他不得,惶急之下只得抬了手遮着他的眼睛,颤了声音嚷:“灯,熄灯……”话毕,已是红得象尾煮熟的虾子。 萧绝发出愉悦地轻笑, 心中虽是遗憾,却也怕逼急了她,只得抬手挥灭了烛光。 不同于上次的急风骤雨,这一轮他显得耐性十足,轻怜蜜爱的细吻,久到杜蘅以为他终是不舍 得要令她受苦,渐渐放松了身体,他却在那一瞬间攻城掠地,闯了进来。 “啊~”杜蘅惊呼一声,再想合拢双腿,已嫌太迟。 萧绝初时还谨记着要克制,可她的身子实在太柔软,太香馥,陷入她就象陷入一团软白的云层里,而她的反应更是几乎将他逼疯。 不是那种不管不顾的尖叫,更不是刻意逢迎的娇吟,只死死咬着下唇,如受伤的小兽,发出隐忍的,细细的呜咽…… 他终是忍不住握着她的纤腰,奋力驰骋起来,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体内,与她融为一体…… ps:先给大家拜个年,另外说声抱歉。断更了好几天,实在是因为到了山区,原来离婆家五里外有一家网吧,因为修路,居然倒闭了。so,要上网,就得去离家十几里之外的镇上。偏偏移动的没有信号,只有联通有信号。而家里的多是老弱,号虽然是联通,但不是智能机。所以,偶就毫无预兆地断更鸟。。。 解释是解释了,能不能接受,偶也没有把握。那啥,今天因为第一天,写得不是很顺手,字有点少。明天会恢复正常,另外,九号有个二万字的大更。 矫情和自尊 杜蘅再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睁开眼看见华丽的承尘,朗阔大气,阳刚味十足的家什器具,以及身上盖着的墨绿色织金锦缎薄被,有一瞬间的怔忡:自己难道又重生了一回? “紫苏~”她略有些慌乱地低嚷。 紫苏和白蔹在门外候着,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而入。 紫苏眼中含笑,语气与平时并无二致:“小姐,你醒了?熹” 白蔹却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目光在杜蘅身上一触立刻便慌张地移开,一张脸涨得通红,垂着头手脚都没地方放。 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入,加上白蔹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杜蘅越发脸似朝霞,神色间颇有几分不自在。 紫苏不满地斜了白蔹一眼,上前扶了杜蘅坐起:“饿了吧?炖了血燕,要不要先喝一盏?穴” 这一动,杜蘅才发现身子软绵无力,骨头更象被拆开了重新装上一样,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不泛着酸痛,双/腿之/间更是火烧火燎地疼得厉害。 她眉尖轻蹙,咬着唇瓣,低声道:“备车,回府。” 紫苏服侍她多年,一瞧就知她在勉强忍疼,心里早把萧绝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只能劝:“也不急在这一刻,睡了一整天,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可别饿出毛病来。” 她原是关心,杜蘅听在耳里越发的心虚,倔脾气上来了:“不饿,回府。” 紫苏心知以她的性子,若不是被南宫宸逼得方寸大乱,万不会做出此等孟浪荒唐之事。此刻理智回笼,自然本能地逃得越远越好,一刻都不想多呆。 “不等七爷了?”因此只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遂不再劝。 白蔹这时也恢复了镇定,上前帮忙。 两个人七手八脚地侍候着她更了衣,正要扶着她下炕,门帘一晃,萧绝大踏步走了进来:“做什么?” 白蔹手一抖,下意识地放开了杜蘅:“七爷~” 杜蘅失了扶持,身子往前一倾。幸得紫苏力气大,反应又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萧绝走上来,伸手想把她接过来:“身子没好呢,逞什么能?” 杜蘅心一慌,垂下眼睫避开他灼灼的视线。 紫苏却不肯放,不冷不淡地道:“小姐有奴婢服侍就好,不麻烦世子爷了。” 萧绝脸一沉,黑眸里闪过冷芒:“滚!” 紫苏昂然不惧,眼里满满的全是指责:“我可不敢把小姐交给七爷。” 才一个晚上而已,把人折腾得去了半条命!再由着他的性子闹腾,谁晓得还有没有命在! 白蔹急得直冒冷汗,忙不迭地拉了拉她的衣服,赔了笑脸:“紫苏的意思,爷是主子,有事只管吩咐,伺候人的事,自然该咱们做奴婢的来。” 你傻啦? 那可是七爷,小姐的夫婿,杜家的姑爷! 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丫头管到主子的闺**里去的? 萧绝又好气又好笑,挑了挑眉:“你这是,要教训小爷了!” “不敢!”紫苏崩紧了俏脸。 萧绝自知理亏,却不会在丫头面前认错,崩着脸一声不吭。 紫苏还想再说,杜蘅轻声道:“你先出去。” 老实说,他一声不吭地溜走,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独对陌生的环境,面对尴尬的处境,心里的确不舒服。 可她不是孩子,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任性地发脾气,让他下不来台。何况,昨天的事,她的责任其实更多一些。 “走吧。”白蔹如蒙大赦,赶紧把杜蘅扶到炕沿坐下,拉着紫苏急急地退了出去。 “阿蘅~”萧绝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她的额。 杜蘅垂着眼,没有闪避却也没有说话,红晕渐渐漫过耳际。 萧绝瞧着她娇娇怯怯的模样,逸出一抹愉悦的浅笑,低低的声线,温柔中夹着几分怜惜几分骄傲:“还疼吗?” 不等她答,又越发凑近了些,以耳语的音量,小小声道:“我去寻了药膏来,一会抹一点,应该会舒服很多。” 杜蘅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他。 “放一百二十个心。”萧绝唇角微勾,低笑道:“没有惊动钟翰林,也不是问我娘讨来的。” 杜蘅咬着嘴唇,脸红得似火烧:“谁,谁问你了?”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 萧绝顺势将她半搂在怀里,大掌伸了进去,岂料刚一触到肌肤,杜蘅已疼得哆嗦了起来,他不禁着急,想也不想撩了裙裾:“我看看……” 杜蘅大惊,死命按住他的手:“不许看!我自己来~” 萧绝也不勉强,把药膏往她手里一塞,吩咐人送了热水进来,亲自拧了毛巾递到她手里:“给。” 杜蘅捏着毛巾,却发现处境更加尴尬。 萧绝就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半点想要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杜蘅瞪着他,脸上红云越来越盛,终是憋出二字:“出去。” 萧绝微微一笑,拿回毛巾,伸进去擦拭了起来。 “咝~”杜蘅来不及羞赦,就被那疼牵走了心魂,脱口求饶:“轻,轻点。” 萧绝眉一皱,把毛巾扔回铜盆,一手按着她的腰肢,另一手飞快地褪下了她的亵裤。 杜蘅低嚷一声,羞得闭紧了眼睛往他怀里一钻,当了驼鸟。 细腻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着点点青紫的瘀痕,大腿内侧有红肿了一片,触手烫手,显见擦伤得很严重了。 他错愕万分,一时真不敢相信那些伤痕竟都是自己造成的? 懊恼如潮水袭来。 他二十三了,自己又经营着青楼,年少轻狂时乏人管束,亦有过一段荒唐岁月,自然不是那十几岁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子。 更何况,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向来极有信心,绝对可以收放自如,收发由心。 是以,他可以在长达二年的时间里,对她发乎情,止乎礼。 却没有想到,昨夜居然失了控,表现得比刚开荤的毛头小子更鲁莽! 这对他,绝对是一种打击。 他咬了牙,脸黑得不能再黑,默默地替她清理完毕,又细心地抹上药膏,整理好衣衫,抱了她往外走:“套车!” “去哪?”萧绝脚下微顿,闷闷地道:“送你回去。” 杜蘅默然。 她的确很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怎么听怎么别扭,怎么想怎么委屈。 受伤的是她,被吃的是她,为什么他的脸却臭得象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没还似的? 再一想,方才他替她上药,动作很是纯熟,想来这种事竟不知做过多少回了? 那氲氤在心间的感激,羞赦以及丝丝的甜蜜,忽然间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心酸和苦涩…… 随即哂然一笑:杜蘅,你已两世为人,怎么还能象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呢?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显得异常的沉默。 为怕马车颠簸弄疼了他,萧绝一直将她抱在怀中,却一反常态地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多余的肢体碰触——仿佛她是个瓷娃娃,一碰就会碎。 全不似平常那样,想方设法地粘着她,不时地亲一亲,摸一摸,小小调戏一下,其乐融融。 杜蘅看在眼里,多少能猜到一些他的想法,有些想笑,又有几分怅然。 男女之间,一旦越过了那条不该跨越的界线,改变的不仅仅是相处的模式,更多的心境。 终,是她做错了吧? 马车一路驶进杨柳院,萧绝将她直接抱到房里,安置在炕上,粗声粗气地道:“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目光左闪右闪,竟不敢与她相接。 杜蘅叹了口气,轻声道:“吃完饭再走。” 没办法,大男人的自尊比较重要,她那点小女儿的矫情,只好先放在一边了。 萧绝身子微僵:“我,还有事。” 杜蘅苦笑:“现在,轮到我变抹布了么?” 以前赶他不走,现在倒要用哀兵之策来挽留他了,这叫什么事? 萧绝讶然抬眸:“说什么傻话?” 杜蘅望着他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光粼粼,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水来。 萧绝讪讪地道:“我没骗你,是真的有事要处理。” “一顿饭,不影响你办事吧?”杜蘅咬着唇瓣,微有不悦。 她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还不顺竿往下爬,难道真想死在楼上么? 萧绝犹豫一下,道:“杜荭,失踪了。” .. 三天九秋 “好好的,怎么会失踪?”杜蘅一怔,坐直了身子。舒睍莼璩 “五天前,杜荭与几个相熟的千金结伴游湖,与人发生口角,争执中不慎失足落水。” 杜蘅挑眉:“有人落了水,船家难道没有施救?” 人不是石头,落入水中本能地会挣扎,不可能入水即沉,施救及时又怎么会失踪? “消息上只廖廖数语,具体的情形,还得再等几天才能知道。”萧绝解释焘。 杜蘅眼里蒙了层阴霾:“三儿生性谨慎,绝不会因一时冲动,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我已命人暗中调查,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萧绝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她一个弱女子,脚程再快五天时间也入不了京。我已交待下去,沿路搜索,她跑不了。” 杜蘅淡淡道:“不必了,她弄这许多烟幕,无非是想入京找我算帐。与其大费周章地沿途搜索,不如守株待兔,候她上/门。珑” 杜荭的心思缜密,看这架式,必是早就谋划好了,有了一整套脱身的方案。 从江南到临安的路何止一条?她要入京,多得是办法。真要是沿途搜索,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闹不好还会授人以柄。 这么蠢的事,她才不要做。 萧绝自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想了想,道:“那就只好劳烦聂先生再多辛苦几天,等你过了门,她便手再长,也无奈你何。” 杜蘅脸一红,没有接话。 其实就算杜荭回来,也奈何不了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萧绝见她不以为然,不放心地又叮嘱几句:“婚期在即,事情繁杂,出入的人也多,最容易让人混水摸鱼。你别怕麻烦,出入多带些人,饮食上更要格外小心。” 杜蘅虽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些,心里终是感动,也不反驳,由得他絮叨。 萧绝见她柔顺听话,心下也觉快慰,面上露出笑容:“这才乖。” 白蔹极有眼色,已命人备了饭菜,只等屋里说话声一停,便传了进来。 四菜一汤,外加两个冷盘,都是极简单的家常菜色,在炕桌上摆了满满一桌。 两个人隔着炕桌相对而坐,安静地用着晚饭,很有些居家过日子,岁月静好之意。 萧绝原本还不觉得饿,这时有美作伴,又有美味当前,顿时肚子咕咕叫,却也没忘照顾杜蘅。不停替她布菜,态度殷勤,很快面前的小碟就堆得满满的。 杜蘅直嚷吃不下,他才停了手,连着吃了三大碗米饭,一桌子菜风卷残云一扫而光,直夸何婶的手艺不错,玩笑着要她带了何婶一起过门。 对于他的调笑,杜蘅也不反驳,也不附和,只抿着嘴微微羞赦地笑。 萧绝瞧了益发畅快,心中那点阴霾终是烟消云散,免不了抱着她腻歪了一阵,见她脸上有掩不住的倦色,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了离去。 这一晚,国子监司业伊兴悦家中气氛一片低迷。 伊思玲三朝回门,竟有那碎嘴的丫头说她新婚夜不见落红之事,传到明氏耳中。 明氏拘了伊思玲到跟前细问,才得知成婚三日两人并未圆房,当即气了个倒仰。 婚事是皇上亲赐,并非伊家上赶着巴结,事到临头竟把伊家的女儿这般糟践,是何道理? 偏偏,这种事情你就是占着理,也没处诉说——总不能逢人便说两人并未圆房,没有落红,并非伊思玲之错吧? 有心要进宫找梅妃理论,可婚姻大事父母可以做主,闺房之事,又如何插手? 牛不喝水,强按头,有用吗? 少年夫妻一张**躺着,南宫宸竟能不超雷池,可见这做妻子的委实无趣到了何等地步! 明氏无法,只好反过来,半遮半掩地教了些闺房之术给她,又反复嘱咐她曲意逢迎,伏低做小,紧紧抓住南宫宸的心。 伊思玲只是垂泪。 南宫宸心底有人,她再如何小意温存,又有什么用? 可这话,却只能存在心里,任何人都不敢宣之于口。 明氏见状,只得长叹一声,将她搂在怀里,母女二人哭成一团。 伊家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养的女儿自然以温婉端庄,贤良淑德为宗旨。那些狐媚邀宠之术,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乍然要她改变,如何能够? 伊司业那里又是另一番说不得的苦。 女婿上/门,做岳父的自然要陪,可南宫宸除是女婿外,还是王爷,是皇子,两人是翁婿又是君臣,进退之间的分寸拿捏,还真是艰难。 尤其,南宫宸还是出了名的冷面王爷,明明是陪新婚妻子回门,却板着一张脸,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森冷的气息,从进门到现在,只说了三句话,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字。 伊兴悦在国子监教书育人,门下弟子没有三千也有数百,见过的权贵子弟,形形色色的不知凡几,却从没有一个人能象南宫宸一样,不着一语,只一个眼神,就可以让气氛降至冰点。 初时他还企图找话题化解这份尴尬,活跃一下气氛。无奈不管说什么,南宫宸都只板着一张脸,正襟危坐,连“嗯”一声敷衍都懒! 伊兴悦虽说只是个司业,官职不高,却是两榜进士出身,翰林院的大学士,比不得寻常官员的圆滑融通,面子极浅,碰了二次壁之后,再不肯寻话搭讪。 若是又不好拂袖而去,扔下他一个。 于是,翁婿两人枯坐书房,四目相对却是寂静无声,场面委实诡异又难堪。 好容易挨到饭后,南宫宸一刻也不停地告辞,伊兴悦如蒙大赦,送瘟神般送了他出门, 等回到正房,明氏拉着他一番哭诉。 免不得要抱怨几句:“早知今日,倒不如嫁给个寒门学子,挨几年苦,待金榜提名,自可扬眉吐气,也好过如今新婚遭弃,日日独守空房……” 他心烦意乱,劈头盖脸一顿训诉:“休得胡言!玲儿能嫁给燕王,是几辈子休来的福份!燕王年轻性子舛傲些也是寻常,时间长了自然夫妻和美。不说劝着女儿往好里过,倒说些废话去乱她的心!真个是越活越回去了,老糊涂了不成!” 明氏越想越气,忆起前些日子临安城里传得喧嚣尘上的传闻,忍不住质疑:“燕王待玲儿如此冷淡,莫不是真的跟杜家二小姐有什么首尾不成?”伊兴悦惊出一身冷汗:“你不要命了?这种话岂可乱传?” 明氏撇嘴:“空穴不来风,他二人若是行得端坐得正,又怎会传得满城风雨?” 伊兴悦怒道:“你别忘了,燕王是玲儿的夫婿!污了他的名声,对玲儿,对咱们伊家有什么好处?” 明氏给他点醒,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却终是对杜蘅生了疙瘩,此是后话。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燕王妃新婚失宠的流言,到底还是传到府外,在最短的时间里传得满城皆知。 不出三天,消息传到宫中,太康帝震怒,把梅妃叫去狠狠训了一通,又下旨责令南宫宸闭门思过,不得出府半步。 梅妃独宠二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羞怒交加,病倒在床,宫里又是一番兵荒马乱,连带着太医院都鸡飞狗跳了一阵。 这一番闹腾,不知不觉到了六月十五,杜蘅等兄妹几人除服的日子。 萧绝被穆王妃以“婚前不宜见面,否则不吉”为由,拘在王府半个月不曾进杨柳院,这天也乘机跑了过来。 等杜谦开了祠堂,行了仪式,萧绝陪着杜蘅回到杨柳院。 杜蘅脱了素衣,换上一身粉色绣牡丹的褙子,玫红的褶裙,满头青丝随意地挽成了个纂,只斜斜地插了枝碧玉簪子,耳中戴着东珠,华丽又不失庄重。 萧绝眼睛一亮,喃喃道:“媳妇,这么一穿象换了个人似的。” 紫苏笑眯眯:“小姐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萧绝立刻随声附和:“正是,我媳妇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杜蘅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少贫!可有杜荭的消息?” nbsp;萧绝定了定神,道:“还真有。” 江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三天前下游河中捞到了一具女尸,被水泡得面目全非,身上的衣衫与杜荭游湖当天所穿并无二致,且骨盆有陈旧伤,报了官,柳镇家的哭哭啼啼地将尸首领了回去,买了棺材下葬。 杜蘅自然不信杜荭会这么容易就死,恨不能即刻乘船南下,扒开坟墓辩个真伪了。 萧绝吓得不轻:“好媳妇,可不敢去江南!你要走了,婚礼咋办?不就是个破坟么?我找人扒了把尸体运到京里来,看你是想敲碎了,还是烧化了,随便处置就是!哪里需要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地亲自往返?” 杜蘅素来稳重,纵使心有不甘,亦不会鲁莽行事,令他难做。 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如此费事,不管那尸首是不是杜荭,其实与我并无多大关系。” “对,”萧绝松了口气:“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管她是死是活甚?” 她若是有胆来生事,管教她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杜蘅颊上飞起红晕,嗔道:“还不走?” 萧绝脸一垮,冲紫苏使了个眼色:“站了这半天,不说赏顿饭,好歹赏我口茶吃吧?” 紫苏撇了撇嘴,很不情愿地起身离去。 萧绝见房里无人,扯了她到怀里,低头就要亲:“好媳妇,可想死我啦~” 杜蘅满面绯红,一把撑住他往下压的脸:“别胡闹!” 萧绝哇哇叫着抱怨:“媳妇你也太狠了,半个月不见,小小甜头都不肯给!” 杜蘅没好气地低叱道:“半个月都忍了,几天倒不能忍了?快回去,别让人说闲话。” “你说得轻巧!”萧绝皱着鼻子,伸出三根指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有三天足足九秋才成亲,你让我怎么忍?” 杜蘅崩不住,哧地笑出声来:“你这人,脸皮果然比城墙还厚!” “阿蘅~”萧绝看出她心软,乘机粘了上来,抱着狠狠地亲了一回。直吻得两人都气喘咻咻,这才放开她,伸指轻轻摩挲着她微微红肿的樱唇,积压了半月的相思之苦,总算稍得纡解。 杜蘅被他这么盯着,害羞地垂下了头。 萧绝将她抱到膝上,温热的气息喷到她颈间,压低了声音问:“你,还疼不疼?” “胡,胡说什么呢?”杜蘅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热气轰地涌上来,整个人红得象尾煮熟的虾子。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问! 萧绝呵呵笑着,大手沿着腰际慢慢地探了进去:“不说?那我得亲自检查了!” 杜蘅吃了一惊,扭着身子想躲,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又能躲到哪里去? 挣扎中反而让他的手指滑了进去,指腹间那粗糙的触感,她机灵灵地颤了一下,身子一软,伏在了他的胸前,一双手死死地握住了他的臂:“不要!” 萧绝抿了抿唇,眸光越发深沉,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哑着嗓子道:“别怕,我不会乱来。” 杜蘅哪里肯信,握他的手,只是不许进:“你,你欺侮人!” 萧绝呼吸一紧,将她又抱紧了几分,大掌或轻或重地揉搓着,惹得她不住地轻颤,终是不敢真的放肆,只甜蜜纠缠了一番,便放过了她。 因除服日与婚期挨得太紧,十五除服,十七催妆,十八是正日子,是以大家给杜蘅添箱都不约而同地凑到了十六这一天。 不止与杜蘅交好的恭亲王府,忠勇伯府,陈国公府都来给她添箱,柳树胡同的左邻右居自不消说,那些她曾出诊的人家,更是乘了这个机会,纷纷攀起了交情。 从早上开始,不停有客人登门拜访,门前车水马龙,堂前川流不息,阖府喜气洋洋。 直忙到掌灯时分,才算安静下来,老太太便是此时由许氏扶着到了杨柳院。 “祖母。”杜蘅忙了一天,刚歪在炕上打算歇息一会,这时也忙迎了出来。 老太太看着杜蘅,心中五味杂 呈。 这两年,杜府过得很是艰难,杜蘅明明有能力偏不肯全力帮衬,每每只在关键时刻出手帮一把。若是想借机敲打,或是找籍口讹她出些银两,却是一分都不肯掏。 时间久了,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伊兴悦惊出一身冷汗:“你不要命了?这种话岂可乱传?” 明氏撇嘴:“空穴不来风,他二人若是行得端坐得正,又怎会传得满城风雨?” 伊兴悦怒道:“你别忘了,燕王是玲儿的夫婿!污了他的名声,对玲儿,对咱们伊家有什么好处?” 明氏给他点醒,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却终是对杜蘅生了疙瘩,此是后话。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燕王妃新婚失宠的流言,到底还是传到府外,在最短的时间里传得满城皆知。 不出三天,消息传到宫中,太康帝震怒,把梅妃叫去狠狠训了一通,又下旨责令南宫宸闭门思过,不得出府半步。 梅妃独宠二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羞怒交加,病倒在床,宫里又是一番兵荒马乱,连带着太医院都鸡飞狗跳了一阵。 这一番闹腾,不知不觉到了六月十五,杜蘅等兄妹几人除服的日子。 萧绝被穆王妃以“婚前不宜见面,否则不吉”为由,拘在王府半个月不曾进杨柳院,这天也乘机跑了过来。 等杜谦开了祠堂,行了仪式,萧绝陪着杜蘅回到杨柳院。 杜蘅脱了素衣,换上一身粉色绣牡丹的褙子,玫红的褶裙,满头青丝随意地挽成了个纂,只斜斜地插了枝碧玉簪子,耳中戴着东珠,华丽又不失庄重。 萧绝眼睛一亮,喃喃道:“媳妇,这么一穿象换了个人似的。” 紫苏笑眯眯:“小姐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萧绝立刻随声附和:“正是,我媳妇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杜蘅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少贫!可有杜荭的消息?” 萧绝定了定神,道:“还真有。” 江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三天前下游河中捞到了一具女尸,被水泡得面目全非,身上的衣衫与杜荭游湖当天所穿并无二致,且骨盆有陈旧伤,报了官,柳镇家的哭哭啼啼地将尸首领了回去,买了棺材下葬。 杜蘅自然不信杜荭会这么容易就死,恨不能即刻乘船南下,扒开坟墓辩个真伪了。 萧绝吓得不轻:“好媳妇,可不敢去江南!你要走了,婚礼咋办?不就是个破坟么?我找人扒了把尸体运到京里来,看你是想敲碎了,还是烧化了,随便处置就是!哪里需要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地亲自往返?” 杜蘅素来稳重,纵使心有不甘,亦不会鲁莽行事,令他难做。 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如此费事,不管那尸首是不是杜荭,其实与我并无多大关系。” “对,”萧绝松了口气:“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管她是死是活甚?” 她若是有胆来生事,管教她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杜蘅颊上飞起红晕,嗔道:“还不走?” 萧绝脸一垮,冲紫苏使了个眼色:“站了这半天,不说赏顿饭,好歹赏我口茶吃吧?” 紫苏撇了撇嘴,很不情愿地起身离去。 萧绝见房里无人,扯了她到怀里,低头就要亲:“好媳妇,可想死我啦~” 杜蘅满面绯红,一把撑住他往下压的脸:“别胡闹!” 萧绝哇哇叫着抱怨:“媳妇你也太狠了,半个月不见,小小甜头都不肯给!” 杜蘅没好气地低叱道:“半个月都忍了,几天倒不能忍了?快回去,别让人说闲话。” “你说得轻巧!”萧绝皱着鼻子,伸出三根指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有三天足足九秋才成亲,你让我怎么忍?” 杜蘅崩不住,哧地笑出声来:“你这人,脸皮果然比城墙还厚!” “阿蘅~”萧绝看出她心软,乘机 粘了上来,抱着狠狠地亲了一回。直吻得两人都气喘咻咻,这才放开她,伸指轻轻摩挲着她微微红肿的樱唇,积压了半月的相思之苦,总算稍得纡解。 杜蘅被他这么盯着,害羞地垂下了头。 萧绝将她抱到膝上,温热的气息喷到她颈间,压低了声音问:“你,还疼不疼?” “胡,胡说什么呢?”杜蘅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热气轰地涌上来,整个人红得象尾煮熟的虾子。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问! 萧绝呵呵笑着,大手沿着腰际慢慢地探了进去:“不说?那我得亲自检查了!” 杜蘅吃了一惊,扭着身子想躲,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又能躲到哪里去? 挣扎中反而让他的手指滑了进去,指腹间那粗糙的触感,她机灵灵地颤了一下,身子一软,伏在了他的胸前,一双手死死地握住了他的臂:“不要!” 萧绝抿了抿唇,眸光越发深沉,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哑着嗓子道:“别怕,我不会乱来。” 杜蘅哪里肯信,握他的手,只是不许进:“你,你欺侮人!” 萧绝呼吸一紧,将她又抱紧了几分,大掌或轻或重地揉搓着,惹得她不住地轻颤,终是不敢真的放肆,只甜蜜纠缠了一番,便放过了她。 因除服日与婚期挨得太紧,十五除服,十七催妆,十八是正日子,是以大家给杜蘅添箱都不约而同地凑到了十六这一天。 不止与杜蘅交好的恭亲王府,忠勇伯府,陈国公府都来给她添箱,柳树胡同的左邻右居自不消说,那些她曾出诊的人家,更是乘了这个机会,纷纷攀起了交情。 从早上开始,不停有客人登门拜访,门前车水马龙,堂前川流不息,阖府喜气洋洋。 直忙到掌灯时分,才算安静下来,老太太便是此时由许氏扶着到了杨柳院。 “祖母。”杜蘅忙了一天,刚歪在炕上打算歇息一会,这时也忙迎了出来。 老太太看着杜蘅,心中五味杂呈。 这两年,杜府过得很是艰难,杜蘅明明有能力偏不肯全力帮衬,每每只在关键时刻出手帮一把。若是想借机敲打,或是找籍口讹她出些银两,却是一分都不肯掏。 时间久了,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杜蘅的意思很明显,若是安安份份,能帮的她自然会帮,但那要看她的心情,谁要想以亲情相挟,她就翻脸不认人。 两年的时间,老太太生气过,愤怒过,责骂过,暗示过……然则,杜蘅八风吹不动,始终装聋作哑,我行我素。 随着她跟夏风退婚,平昌侯府的没落,老太太终于想通了。 不能算计,剩下的只有拢络。 好在,这个孩子心地并不坏,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何况,她嫁的是穆王府,位高权重,树大招风。 萧绝又是京都一霸,总不好意思看着妻子娘家的兄弟落魄而不管吧? 且,有了穆王府这样的姻亲,杜仲,杜松,杜芙,杜蓉等几人的婚事也都会跟着水涨船高,结亲的对象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所以说,杜府的前程,最终还要着落在杜蘅身上。 可她的架子端了几十年,乍然间要放下,多少有几分不自在,重重地咳了一声,又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挑不出什么毛病,便道:“明儿就要催妆了,可没有什么拉下的吧?” “回老太太的话,已检查过数遍,所有东西都已装箱,只等吉时了。”紫苏答道。 “嗯。”老太太点头:“你娘走得早,谦儿又没续弦,家里没个正经的女主人帮着操持,难为你小小年纪把事情办得这么妥贴。” 她提到顾氏,杜蘅眼眶不禁微热,垂了头没有吭声。 虎虎生威 老太太板着身子,一脸端严地道:“我知你素来是个要强的,凡事都要当家作主。舒睍莼璩可嫁了人,就是萧家的媳妇了,上头有公婆,下面有小姑,比不得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再者,萧家是个大家族,姑爷虽没有嫡亲的兄弟,旁枝的兄弟却有不少。这妯娌之间的关系最难处理,稍有不慎,就会惹出是非。切记不可厚此薄彼,更不可背后道人长短……” 她絮絮地说了一大堆,从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如何讨公婆欢心的为媳之道,说到如何帮衬夫婿,做个贤内助的为妇之道,最后讲到了年节之间的人情往来。 续了三四盏茶,讲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算告一段落。 杜蘅心里明白,老太太说的那一套,用在穆王府这样的勋贵之族,未必就合适。 且萧乾那样的性子,一味地逢迎讨好,也不见得能讨得了欢心焘。 可老太太肯跟她说这么多掏心窝的话,已属十分难得,是以她唯唯诺诺,一句也不驳,一径点头称是。 老太太见她乖巧顺服,来时心里那点别扭和不满,终于烟消云散。 示意环儿捧了个雕花的黄花梨木匣子,拉了她的手笑道:“明儿就要出门了,这点子东西给你添妆。犄” 杜蘅打开来,是一整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样式古朴,看得出来有些年头,想是老人家收了多年的心爱之物了。 恭恭敬敬地收了,给老太太叩了个头:“多谢祖母。” 老太太瞧了一旁的许氏一眼,道:“你也别眼红,以后芙儿几个出嫁,我自然也不会短了她们。只是蘅姐是长房嫡女,嫁的又是高门大户,不能与之相比。” 许氏忙道:“瞧娘说的,媳妇岂是眼皮子这么浅的人?漫说东西是您的,爱给谁是您的自由,就是走公中的帐,也是当得的。再说了,一匣子头面,换仲哥儿几个的前程,说起来还是媳妇占了大便宜!”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又坐了一会,便扶着丫环的手离去。 杜芙几姐妹,便轮流送上自己的礼物,给杜蘅添妆。 各人月银有限,也知杜蘅并不缺银钱,送的东西都不甚贵重,讲究的只是心意。 有的是自绣的手帕,有的是香囊,也有的是手工制的扇坠……杜芙与杜蘅最为交好,送的是一条京中最流行的二十四幅湘裙,绣了繁复的缠枝花卉,可以想象行走间翻飞轻盈,俏丽妩媚之姿。 杜蘅连声称谢,珍而重之的收入箱中。 姐妹几个说笑了一阵,这才告辞离去。 许氏磨磨蹭蹭,等这些小姑娘都离开,这才拉了杜蘅到一旁,吱吱唔唔了一阵,终于问了出来:“后天就要出门了,怎么你身边还只这几个人?” 杜蘅不料她问的是这件事,想了想,慢慢道:“我身边的人本也不少,临时买的怕不合用,带过去反而添乱。” “姑爷是什么身份?”许氏翻了个白眼:“你嫁过去就是穆王府的世子妃,哪能跟咱们家里比?人手少不得要添几个。与其到时给你婆婆拿捏,倒不如乘早挑自己合心的放在身边。” 她话说得含蓄,那意思却很明白。 如今新婚,她又年轻,萧绝自然把她放在心尖上。 可再好吃的菜也有腻味的时候,时间长了,夫妻感情一淡,自然是要纳妾的。 与其让婆婆的人争了宠去,倒不如用自己的陪嫁丫头,做了通房就算以后得了宠抬了姨娘,身契捏在自己手里,也不怕她翻出手心。 杜蘅笑了笑,不置可否:“我用惯了紫苏几个,七爷在府里自然也有合心意的人。两下里一凑,应该也差不多。” 既然嫁过去,总不能只用自己的人,他身边的一个都不用,全部排斥在外。 就算萧绝不在乎,穆王妃看在眼中,心里也会不舒服。 她才没这么傻,为这种事跟婆婆生膈应,不值当。 许氏连连顿足:“你跟二婶装什么傻!” 穆王府这么大,怎么会是担心她缺了人伺候? 索性把话挑明:“我的意思,是要你买两个模样出挑的丫头当陪嫁!就算眼下用不着,等你怀孩子时,也可让姑爷收了房,省得在外面沾了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凭白生许多闲气!” 杜蘅含糊地道:“这个不急,以后再说。” “你这孩子,平素看着挺精明,怎么这事上竟这么糊涂?”许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别看眼下姑爷疼你疼得跟眼珠似的,等成了亲,新鲜劲一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现在挑了人,还可以放在身边慢慢看着,那种眼高心大,不知深浅的狐媚东西还有机会处置。以后临急匆忙买进来,到时吃了亏上了当,哭都来不急!” 她和杜诚从白手起家,相互扶持地一路走过来,算是患难夫妻了吧?杜诚的性子,也算得是温良忠厚了吧? 有什么用? 家境稍微宽裕一些,不是照样地纳了姨娘,享起了齐人之福! 不要说萧绝这样的人品家世!怎么可能不纳妾蓄婢!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萧绝自己不想好了,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自有女人上赶着往他身上贴。还有那巴结逢迎上司的,挖空了心思投其所好。 他还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说不定哪天皇上一高兴,还要赐他几个呢! 既是早晚要经这一遭,自然越早谋划,对自己越有利,也显得自己大度贤良。 杜蘅知她是剖心之言,遂收起应付之心,正色道:“二婶,实跟你说了吧。我没打算让贴身的丫头当通房,帮我争什么宠。” 自然,真要走到了那一天,就是她与萧绝恩断义绝之时。 许氏瞪大了眼睛,望了她好一会,才讪讪地道:“我是一片好心……” “我明白,”杜蘅轻声道:“我也知道男人起了娶妾之心,十头牛也拦不住,也没想过他能守着我一个人到老。他要娶妾,我不会拦。但是,不能动我的丫头。” 许氏也不是个蠢人,想了想,笑了:“你果然是个精明的。贴身伺候的,不说握了主子的把柄在手,最少是熟悉主子的脾性的。这要是得了宠,威胁实在太大了!” 丫头忠心伺主是应该的,可做了姨娘,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的前程,怎么可能不争不抢? 殊不知,杜蘅想的却全不是这一回事。 只是,也没必要与她一一细说,只含糊地笑。 “罢了,你既然有打算,我也就不替你操这份心了。”许氏笑盈盈,起身离去。 十七日是催妆日,萧绝起了个大早。 吃过早饭,肃亲王府世子南宫俊,逍遥王府三公子和瑞,忠勇伯府的长公子等八个负责催妆的娶亲老爷各自着了朝服,齐齐整整到了穆王府。 都是些素日跟萧绝走得近,相貌人品出类拔粹的青年才俊。 萧乾扫了一眼,发现卫守礼赫然在列,不禁微微蹙了下眉头。 按萧绝的性子,原本是根本不可能请他,偏他死皮赖脸,硬要掺一脚。 好在,娶亲老爷有八位,倒不怕他乱说话。加上陈国公府的身份不低,卫守礼除开行事有些混帐,皮相却是绝佳,把衣服一穿也算是人模狗样。 是以,萧绝被他缠得心烦,就赏了他一个名额。 等吉时一到,一行人便抬着整猪整羊,浩浩荡荡地朝柳树胡同而去。 那边杜府早安排了专人在大门守着,远远地见到人群,就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 漫天的纸屑和烟雾中,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门,自有杜府的礼房唱礼,接收催妆的盒子。 那边和瑞领头,带着几个催妆的去给杜谦行礼。 杜谦站在门边一瞧,八个气宇昂轩的青年才俊,光是世子爷就来了四个,说是大齐的勋贵之家倾巢而出,也不为过。 萧绝在他面前一直执着后辈之礼,表现得恭敬有加,是以对这个“京都小霸王”,杜谦其实没什么感觉。 直到此刻,才真正在体会出,什么叫“位极人臣,权势滔 天”。 站在一旁帮着支应的杜仲更是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怎样应对。 “世伯,世叔,恭喜,贺喜……”八个人,八张嘴,立在走廊上一通乱叫。 杜谦回过神,忙不迭地拱手回礼,又亲自引人去花厅奉茶。 看着平素个个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此时态度恭敬地称呼他一声:世叔,只觉走路都轻飘飘的,象踏在云端。 原来,他杜谦真的咸鱼翻身,挤进了大齐的权贵圈子! 杜仲也收束心神,拿出最好的状态,虽有些生疏拘束,却也不失中规中矩地应酬起来。 他心里明白,别看这几个年青,可每一个人身后都代表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跟他们打好了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能被他们认可,融入他们的圈子,那好处可是数之不尽的…… 当然,他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没有萧绝,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暗暗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紧跟着萧绝,好好套套近乎! 等吃过中饭,到了吉时,杜蘅的嫁妆便陆续抬出了杜府的大门。 满满一百六十抬嫁妆,无非是些金银玉器,各种绸缎布批,干果海味,对于见惯大场面的权贵子弟而言,自是没有半分稀奇。 只是其中有两抬,却是与众不同,装的是二十四头老虎,造型各异,材质迥然,或用玉雕,或以金铸,或以黄梨木刻……栩栩如生,野趣盎然,又别出心裁。 众人都觉好玩,却又猜不透其中玄机。 还是和瑞机灵,又与萧绝交好,眼珠转了几转,忽地一拍巴掌,喝道:“萧绝属虎的!今年整二十三,虚岁可不是二十四?” 一言惊醒梦中人,众人恍然,各个叹服:“好个杜二小姐,果然慧质兰心,匠心独具!” “怪不得七爷挖空心思要把她娶回家,果然是个妙人!” “啧啧,七爷娶了这么个知情识趣的娘子回家,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怨不得那位要跟七爷抢,早知道这样……”有人就叹息。 “呸~”立刻就有人嘘他:“幸好你没起心思,不然七爷必剥了你的皮!” “哈哈哈~”众人笑闹一阵,叹息一阵。 这八个锦衣少年,个个一表人材,任何一个走出去都足可引起轰动,何况是八个一起? 又押着一百六十抬嫁妆,浩浩荡荡,走街过巷,那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听说当天杜二小姐嫁妆所过之途,引得万人空巷,发生了多起踩踏事故,起码有十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夜幕降临,没了白天的嚣喧,杨柳院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安宁。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阵喧哗打破。 听着院外隐隐传来的呼喝声,杜蘅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紫苏神色不安,双手在身前交握着:“好象,打起来了。” 明天就是婚期,全临安都知道她要嫁进穆王府,等闲之人谁敢选在这个时间,大刺刺地闯到家里来闹事? 杜蘅微微蹙眉:“又是南宫宸?” 紫苏没有吭声,可脸上的表情证明她所猜属实。 杜蘅叹了口气:“来者是客,告诉聂先生,请王爷到花厅奉茶。” 南宫宸真若是下定了决心,聂宇平又不敢伤他性命,只怕不但拦他不住,还要吃大亏。 大喜的日子,她可不想上演血溅华堂的闹剧,给临安城再添一桩笑料。 “小姐~”紫苏满眼担忧:“要不,找人通知七爷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杜蘅淡淡地道。 萧绝来了,只会令事情更复杂化,弄得不好,真会搞出人命。 紫苏其实也知道把萧绝搅进去不是个好主意,只得示意白芨去传话,命人请南宫宸。 又怕聂宇平挡不住南宫宸,拉了初七过来守着杜蘅。 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才虚扶了杜蘅去花厅。 乍一见南宫宸,杜蘅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二十几天不见,南宫宸竟然瘦了一圈,下巴上生出短短的胡髭,眼睛下更是一圈明显的青黑,原本飘逸洁白的袍子,因与聂先生几个缠斗一场,染了几个淡淡的脚印,让原本风神俊秀的美男子,硬生生增了几分颓废之姿。 虽不至胡子拉茬,不修边幅,但对性好整洁,最重仪表的南宫宸来说,已是一种奇迹。 “出什么事了?”杜蘅心中咚地一跳,条件反射地问。 她是听过有关他被禁足的传闻,可皇上并未夺了他的职位,与上回的圈禁不可同日而语,显见只是一时之气。 且,南宫宸的性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区区一个禁足,绝不至令他颓废至此。 朝堂上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发生了吗? 该,不会与穆王府有关吧? 萧绝,会不会有危险? 一念及此,脸上微微变色,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前世,太康二十三年夏末,歌舞升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历史事件发生啊? 南宫宸嘴角一翘,勾出一抹魅惑人心的微笑:“阿蘅,你心中还有本王,何必自欺欺人?” 否则,何以一见自己立刻便心神大乱,开口就问是否出事? 足见,她内心深处是关心他的! 只是,她还记恨着前世的事,赌着一口气,不肯原谅他罢了! 杜蘅皱眉:“王爷,你夤夜来此,莫非就是特地来自取其辱的?” 南宫宸蓦然变色:“女人,永远口是心非!” “王爷若是闲得无聊,想找人吵架,还请另选对象。”杜蘅将脸一沉,冷声道:“我没时间陪王爷在这闲磕牙!” ps:今天二万大更啊,先送上五千字。。。 欠我一个解释 南宫宸俊颜铁青:“杜蘅,你闹够没?!” “恐怕胡闹的是王爷吧?”杜蘅哂然而笑。舒睍莼璩 南宫宸咬着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生我的气,可以用任何方式泄愤,为什么偏偏要用作践自己的方式?” 杜蘅挑眉,冷声嘲讽:“倘若委身于萧绝就是作践自己,我相信,临安城里绝大多数未婚女子,很乐意作践自己一番。且,嫁不嫁萧绝,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王爷并无半分干系。王爷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南宫宸猛地往前踏了一步,恨不能将她掐死熹! 冷风飒然,眼前已多了柄黑漆漆的铁剑。 初七歪着头,大大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说话可以,别靠太近。” “你!”南宫宸气到无语,半晌才迸出一句:“你一定会后悔的!绪” 杜蘅笑了,淡淡道:“也许吧?毕竟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测。但再怎么,也比与王爷纠缠不清强上百倍。我还有事,失陪。” “不准走!”南宫宸急了,猛地踏前一步握住了杜蘅的手! 初七长剑一晃,直接划破了南宫宸的胸衣,寒意刺破肌肤直入脏腑:“放手,不然剖开你的肚子!” 南宫宸恍如未觉,紧紧地拽着杜蘅的手:“不放!有本事你真的杀了本王!” 杜蘅俏脸冷凝:“王爷,请自重!” “我知道你恨本王无情,害你受尽折磨,最终饮恨而终!”南宫宸嘴角微微颤抖着,俊美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痛楚:“是,我承认,是我的错!没有本王的纵容,她们不敢如此对你!” 杜蘅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眼里燃烧着愤怒和悲伤的火焰:“为什么,我做错什么?” “做错了什么?”南宫宸神情却渐趋平静,唇角微勾,勾出一抹讥刺的笑:“阿蘅,你难道从未想过本王如此对你的理由?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未反省过自己的行为,仍坚持是被冤枉的?” 杜蘅胸中如冰侵火焚,张开嘴却发现喉头硬得发疼,嘶声道:“是!我想过千百遍,答案只有一个。是你,为了权倾天下,选择了钥匙,放弃了我和孩子!” 南宫宸直直地瞪视着她,眼中染上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看,你还是这么蠢,这么天真!这么的自以为是!本王的确胸怀大志,就算没有钥匙,天下照样唾手可得!钥匙若在你手中,本王有千百种法子可以令你心甘情愿地奉上!何需借杜荭那贱人之手?这,绝不是本王折磨你的原因。” 杜蘅蓦地失声:“你,你竟是故意的?” 他知道! 他该死的居然一直知道钥匙根本就不在她手里! 却任由杜荭以此为借口,同夏雪联起手来,对她百般羞辱,千般折磨! 他要她死! 这个念头虽在心底猜测过无数次,却第一次得到证实!并且是他亲口告诉她! 她惊喘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头晕目眩,感觉脚下的地似乎在晃,站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南宫宸缓缓点头:“还需要本王说得再清楚一点吗?本王那时,恨你入骨!恨到不愿一刀了结了你,恨到想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非如此,不能解本王心头之恨!” 杜蘅错愕万分,张大了嘴,翕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 “为什么?”南宫宸惨笑,缓缓往前踏了一步,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杜蘅的手腕捏碎:“因为你该死!” “退后!”哧地一声轻响,剑尖刺入肌肉,鲜血倏地冒出来,衬着他雪白的长袍,犹如雪地上绽开一朵艳丽的梅花。 紫苏直着喉咙嚷:“初七,快住手!” “是他靠得太近!”初七不满。 紫苏骇得手脚都在抖,扑过去抱着初七的腰:“再不撤剑,小姐就没命了!” 南宫宸若死在这里,小姐别说嫁人,立刻就要被满门抄斩! 初七眨巴着眼睛:“他流血,小姐为什么会没命?” 南宫宸低低一笑,不退反进,剑尖再往里刺入几分:“你不是很想报仇?杀了我,正好一了百了!” 大量的鲜血涌出来,血迹迅速扩大,晕染了一大片,望之骇人。 杜蘅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猛地退了一步:“南宫宸,你疯了!” 初七瞪大了眼,稀奇地问:“喂,你不疼吗?” 他好奇怪,被剑刺了不哭反而笑! 南宫宸浑然不觉,死死盯着杜蘅,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他就知道,她不会看着他死,她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恨他! 悲哀的是,明明心中还牵挂着他,她的感情却藏得那么深,非得在生死关头才肯吝啬地展露那么一点点! 他再次深深怀念前世那个爱得毫无保留,甘于豁出性命的杜蘅。, “撤剑,撤剑!”紫苏尖叫。 初七犹豫着,把剑往后挪开数寸,却并未放下。 “初七,”杜蘅定了定神,低声道:“我要跟这位哥哥单独说几句话,你跟紫苏下去。” “小姐!”紫苏失声惊嚷。 杜蘅打断她,飞快地道:“我要知道理由,我有这个资格!” 紫苏握紧了拳头,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小姐的心里有多痛苦!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答案,任何人也无法阻止她寻求真相。 可是,她更清楚南宫宸是个什么人,他对小姐而言,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他愿意,绝对有本事颠倒黑白! 对他而言,改变小姐的决定,牵动她的情绪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明天,就是小姐出阁的大日子。万一小姐被他游说,在最后关头悔婚…… 她摇了摇头,不敢想象由此带来的后果。 忍不住再看一眼南宫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端倪。 碰到他犀利而危险的眼神,被烫得一个哆嗦,迅速移开了视线。 面上血色全无,心脏,瞬间怦怦狂跳起来。 有个声音在心底呐喊:阻止她,阻止她,一定要阻止她! 她抬手猛地住了杜蘅的衣袖,象拽住了救命的稻草,低低而急切地道:“要谈可以,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杜蘅斩钉截铁地道。 南宫宸则望着她,眼里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讥刺的笑。 紫苏不敢直视,垂眸,避开他锋利得几乎可以穿透她的视线。 初七看看杜蘅,看看紫苏,再看看南宫宸,有些拿不定主意:“师兄说,不能让陌生人靠小姐太近……” “他不是陌生人,”杜蘅捺着性子解释:“他是燕王,来过咱们家很多次的,记得吗?” 初七收起了铁剑,下了结论:“他是燕王,不是陌生人。所以,可以靠近。” 紫苏嘴角一抽,把那句到了嘴边的反驳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拉了初七默默地走出了花厅。 聂宇平焦躁不安地站在庭院里,见到她出来,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不见杜蘅,心往下一沉:“胡闹,怎么把大小姐一个人扔在里面!” 说罢,越过她疾步朝花厅里走。 “聂先生!” 聂宇平回头。 紫苏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别去了。” 初七解释:“燕王不是陌生人,可以靠近。” 聂宇平皱眉。 紫苏含糊地道:“小姐和燕王有话要谈,外人不宜在场。” 聂宇平眼里升起疑惑:“是吗?” 且不说南宫宸与杜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们二人能有什么要紧之事,非得选在出阁前一晚谈?只凭孤男寡女,任其晚上共处一室这一点,就大大的不妥! 传出去不止损了大小姐的闺誉,七爷面上也不好看! 大小姐素来行事稳重,怎会孟浪到连个丫环也不留? 紫苏本不擅言词,这时心事重重,面对他审视的目光,越发紧张得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笨拙地坚持:“小姐是这么吩咐的。” 聂宇平素知她对杜蘅忠心耿耿,倒也并未怀疑。 忧心冲冲地看一眼花厅,发现门窗紧闭,只能从窗纸上映着的人影,分辩出两人大概的方位。 他不放心地往前走了几步:“我守在这里……” “聂先生!”紫苏心一紧,急走几步挡在他身前,硬着头皮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先生退到院外回避一二。” 聂宇平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窗纸:“我担心大小姐……” 紫苏立刻道:“燕王不会伤害小姐。” 似是怕他怀疑,又低声补了一句:“至少,今晚不会。” “人言可畏。”聂宇平挑眉。 “只要你我不说,今晚的事,有谁知道?” 聂宇平未置可否,却依言退出了庭院,立在院中守候。 紫苏魂不守舍地望着花厅的方向,泪水缓缓滑下眼眶,打湿了衣襟…… 王爷,究竟想起了多少,又打算对小姐说什么呢? 那件事,终究是掩不住了吧? 小姐,一定恨她入骨,会即刻赶她离开吧? 也好,害她愧疚不安彷徨了那么久,折磨得她几乎发疯的秘密,总算可以揭露,而她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杜蘅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要听你的解释。” “解释?”南宫宸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要求解释!要解释的应该是我!” “南宫宸,”杜蘅皱眉,强抑住狂涌的怒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逼死了我们母子是事实!你,欠我一个解释。” “想不明白我有什么理由恨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南宫宸咄咄逼人,眉目如笼薄冰:“我告诉你,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识人不清,偏偏还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盲目轻信,黑白颠倒,好赖不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杜蘅忍住气,淡淡道:“逞口舌之快没用,说重点。”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冤枉?”南宫宸冷笑:“觉得那个孩子一定是我的?我应该无条件地信任你才对?” “南宫宸!”杜蘅气往上冲:“你不要无理取闹,血口喷人!” 南宫宸截断她:“看看,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这个反应!但是,你既然不信我的判断,凭什么要求我百分百地信任你?” 杜蘅一怔,随即怒吼:“你胡搅蛮缠!你是要我孩子的命!试问世上有哪个做母亲的,会任由别人谋害了自己的孩子却无动于衷!” “那你以为,这个世上又有几个父亲,会忍心谋害自己的亲骨肉?”南宫宸反唇相讥:“还是在你眼里,我为了皇位已然丧心病狂,到了此等地步?” 杜蘅呼吸一窒,一时竟无词以对。 是,她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的恨意无法释怀,他的罪行更不可饶恕! 南宫宸垂下眼,整个人被悲伤笼罩:“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如此不堪。” 两人陷入沉默,极度的安静中,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透着股沉沉的压迫。 良久,杜蘅低低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问心无愧!” 南宫宸点头:“我信。可这不代表,那个孩子就是我的。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依然没办法肯定 那个孩子一定是我的。” 杜蘅倏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果然是个蠢的!”南宫宸森然一笑,目光冷凝如刀,语气平静中带了点不屑:“意思就是,孩子有可能是我的,也有可能是慧智的。” “放屁!”杜蘅差点跳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那孩子是谁的都不可能是慧智的!推卸责任,栽赃陷害也该有个度!慧智,亏你想得出来!他是我的师傅,又是一个出家人……你,你简直欺人太甚到莫名其妙!” 南宫宸抿了抿薄唇,不无酸涩地道:“我早说过,你对别人的信任,远超过我。” 已经死过一遍,仍然没想过他为何别人不提,单单把慧智扯进来? 不信自己的丈夫,却无条件信任慧智! 杜蘅俏脸冷凝如冰:“你污辱我就算了,凭什么往师傅身上泼脏水!” 南宫宸冷眼看着她,心痛到麻木,心灰意冷之下,反而冷静下来,淡淡道:“你把他当师傅,可曾想过,在他心里,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杜蘅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是师徒!” 南宫宸哧笑:“真这么简单?” 杜蘅想了想,道:“不止。他对我而言,既是授业解惑的师傅,又是患难与共的朋友,还是温柔敦厚的兄长。” 南宫宸薄唇微勾,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淡淡扫她一眼:“亦师亦友亦兄。原来,你们间竟是这么复杂兼深厚的关系。” 杜蘅皱眉,很不喜欢他尖刻的腔调,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你少以己推人!自己龌龊,看什么人都不干净!师傅生于佛门,长在寺庙,心无尘埃,才不象你这样满脑子肮脏!他很单纯的!” 南宫宸“呵呵”笑两声。 笑声很干,笑得杜蘅心里直发毛,背上嗖嗖地冒寒气。 “你,你笑什么?”杜蘅怒道。 “我笑你果然天真。引狼入室,犹不自知。”南宫宸凛容,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肃杀的凛冽之气:“他也果然单纯,单纯到乘你病得昏沉人事不知之机,混水摸鱼,占傻徒弟的便宜!” 杜蘅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问问你亲如姐妹的忠仆,紫苏不就知道了?”南宫宸抬起下巴,朝着门外一指。 杜蘅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 ps:一个强力炸弹有没有?别问我,我死也不解释,欲知真相,看后文…… 无巧不成书 南宫宸居高临下,看着几乎瘫软在地上的杜蘅,有种压在心底数月的怨气终于得到纡解的畅快,更多的却是难以言明的苦涩和苍凉:“到现在,你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她只觉自己受尽了折磨和催残,却根本就不明白那种被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的锥心之痛所带来的那种足以毁天灭地的绝望! 更不会知道那段日子,他反反复复,在信和不信之间徘徊,在希望与绝望之间不断挣扎的惨烈心境! 感情上,他多么希望她并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多么希望她肚子里怀着的,的确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理智却告诉他,事实俱在,由不得他不信焘! 紫苏虽然矢口否认,但她分明是为了保全阿蘅的名声才说了谎!而阿蘅那时在病中,根本没办法分辩得出真假,那个孩子极有可能是慧智的! 所以,这是他生平最大的耻辱,绝不能留! 刚刚下了决心,转念又会想:不能杀,阿蘅态度这么坚决,万一孩子真是他的呢犄?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又怎么能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再等等吧,等生下来,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度日如年的时光! 他这辈子从来不曾活得这么窝囊,以杀伐果断著称的他,从来不曾这么忧柔寡断,提不起放不下! 每天都在杀与不杀,留与弃之间挣扎! 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屈辱与喜悦,那样矛盾的情绪,却每天都在他的心里交替而过! 那种滋味,没有亲身经历过,根本不可能懂得他内心究竟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煎熬! 直到,慧智在南诏登基称帝,身份公诸于世,他才终于得到解脱。舒睍莼璩 也,在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除掉这个孽种! “不,”杜蘅摇头,再摇头,张开嘴,尝到咸腥的味道:“我不相信!师傅不可能这样对我,他不会!不可能!” “难道我会凭空捏造出这样的事情不成?”南宫宸俊脸沉沉,冷若冰霜。 杜蘅抿紧了嘴,脸上红白交错,惨烈异常。 没有人喜欢绿云罩顶,南宫宸的自尊心更是超强,若不是她执意要嫁萧绝,只怕宁死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绝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认了莫虚有的罪名。 她闭着眼睛,吸气,再吸气,打开,心境慢慢平和下来。 咬着牙,眼里掠过一丝决然:“我不会信错人。紫苏不会害我,师傅更不会乘人之危。当然,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没有证据,你也不会乱说话。我想,其中一定有误会。我当时虽然病着,却绝不会糊涂到连自己的丈夫也分辩不出来!” 南宫宸眉毛一扬,不无讥刺:“哼!你倒是信心十足!” 杜蘅窘连耳根都红了,强持镇定,冷冷地道:“我没做过,当然有信心!” 南宫宸从来都不是个温柔的情人,做那种事从来都不知节制,每次不把她折腾到晕过去不会罢休。没有几天时间,根本缓不过来。 有没有跟人欢爱,自己最清楚! 就算当时意识昏茫,身体上多少会留下痕迹,不至于事后完全无迹可遁! 心中陡地一跳,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萧绝,想起他霸道而凶猛的姿态,一张脸更是红得象朝霞一样。 看着她羞窘的模样,南宫宸一直低迷的心情突然间飞扬了起来。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全是她双眼迷蒙在身下婉转承欢,娇喘微微的画面。 心中一荡,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肿涨充血,冰冷的黑眸因着情/欲变得更加深沉,他抬手摸着下巴,颇为玩味地看着她,唇边浮起如猫捉老鼠般的愉悦的浅笑,慵懒倚着桌角,哑声问:“这么说,你还记得?” 杜蘅的思绪沉在回忆里,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师傅,是太康三十年的腊八节,可那时我并未生病,也没怀孕。我生宝儿是在三十一年的十二月初九……” 南宫宸轻哼一声:“你的记性可真好,连见面的日期都记得那么清楚!” 杜蘅没有理睬他的挑恤,继续往下捋:“次年正月,倒是大病了一场。紫苏后来告诉我,要不是师傅正好来跟我辞行,说不定我就直接病死了。那次我其实没有见到师傅,不曾与他说过话。不过,我猜,一定就是这一次会面令你起疑了?” 南宫宸气哼哼地道:“不过是场风寒,哪有这么容易死?” 知道没有猜错,杜蘅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我可以肯定,你的怀疑毫无根据!师傅品性高洁,绝对不会对一个病得快要死的人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来!” 南宫宸面沉如水:“如果,我有证据呢?” “什么?”杜蘅追问。 “你就这么肯定他是无辜的?” “是。” “不后悔?” “绝不!” “那好!”南宫宸点头,周身凝着一层寒霜:“当夜,我我去了清秋苑。到的时候,慧智已经离开,紫苏正在替你擦身,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进入三十一年,太康帝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了。 而储君之位依然没有定下来,这种关键时候,谁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他忙得晕头转向,对她的关注的确减少了许多,可不代表真的就对她漠不关心。 是以,一听说她病了,尽管当夜已是疲累不堪,还是抽出时间冒雪去看她。 万万没有想到,会撞上那样不堪的一幕! 杜蘅眉心一跳,强忍了没有打断他。 “你病得那么重,当时还下着雪,半夜三更的,若不是心中有鬼,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南宫宸眸光冰冷,黑眸微眯,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杜蘅想了想:“或许是喝了药,发了汗,怕寒气入体,加重病势。” “哼!”南宫宸冷笑一声:“不愧是主仆,连借口用的都是一样。可惜,有些东西能够擦掉,有些却是擦不掉的。比如吻痕,大刺刺地印在那颗朱砂痣旁,那么的嚣张!” 杜蘅脸哗地一下涨得通红。她的小腹上,脐下一寸处,有颗朱砂痣,衬着雪白的肌肤,殷红似血,娇艳异常,十分醒目。 他常常戏说那是颗相思豆,两情遣绻时,他的唇舌最喜欢在相思豆上留连不去…… 那样私密的地方,竟然被丈夫之外的男子看到,还留下不该留下的痕迹,已经算是出轨了!绑去沉塘,也不冤。 她本能地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 都已经再世为人了,他有什么必要为前世的事说谎? 南宫宸无视她的羞赦,直接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再比如:气味。” 杜蘅怔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所说的“气味”是什么意思。 唰地一下,刚刚涌到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白得仿佛一尊瓷娃娃,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 “现在,”南宫宸望着她,缓缓牵动嘴角,扯出一抹残忍噬血的笑:“你还坚信那个亦师亦友亦兄的师傅,是个坐怀不乱的情圣,而非衣冠禽兽吗?” “不,不会的,师傅不会这样做!紫苏……”杜蘅蓦地眼睛一亮,呼吸急促:“对了,还有紫苏!紫苏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受辱而不管?” “哼!”南宫宸冷哧一声:“如果本王猜得不错,你的好紫苏,那时应该被你尊敬的师傅支到厨房煎药去了!” “不,不会的!”杜蘅摇头,再摇头,只摇落一串晶莹的泪珠:“发生了这种事,紫苏为什么只字未提?她没那个胆量!她不可能瞒我!” “你以为她是傻子吗?”南宫宸一步步靠近,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承认了,你只有死路一条!抵死不认,还有一线生机!蝼蚁尚且贪生,她怎么舍得死!何况,她一向视你的命比她的命还重要,又 怎会亲手把你往绝路上逼?” 杜蘅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直到被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身体紧紧地贴着墙角,双手紧握成拳,反而生出一股狗急跳墙般的斗志来。 她昂着头,目光灼灼地问:“既然证据确凿,你为何没有当场要了我命?” 轻轻一句,气势如虹的南宫宸立刻象只被扎了个洞的气球,瘪了。 他抿紧了薄唇,眼中闪过茫然。 是啊,当时为什么鬼使神差,留了她一命呢? 如果当时没有听信紫苏的诡辩,是不是后来所有的耻辱和折磨,煎熬和痛苦,都不复存在呢? 这个问题,他早问过自己数千遍,从来不曾有答案。 “所以,”杜蘅早已绝望的心,忽地又生出一丝希望:“你其实是相信我是清白的,对不对?当时的情况,但凡有点良心的道德的人,都不可能对我下手,对不对?” 更何况,慧智是那么珍惜她! 若说侵犯,那年南宫宸身陷险境,慧智把她从京城护送到南疆,孤男寡女,千里同行,餐风露宿,野地同眠,有大把的机会!可是,他不曾越雷池一步! 甚至,在南宫宸身受箭伤,生命垂危时,他只需袖手旁观,就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那时她举目无亲,身边可以倚靠的唯有他一个,取而代之不是不可能! 何必以身涉险,带她入蛇窿,抓毒虫,采毒花,替南宫宸熬制伤药,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 更不可能选在这种时候,用最卑劣的方式伤害她! 三个人曾经同生死共患难,以南宫宸的精明,不可能不清楚慧智的为人心性。 是以,虽然当时有那么多表面的证据,他依然选择了相信慧智和她之间是清白的。 杜蘅的思路忽然间变得格外清晰。 “我猜,之前我病了要请大夫,你一定不知情吧?当晚,也是有人故意向你透露师傅进了清秋苑的消息吧?” 南宫宸看她一眼:“那又怎样?即便是有心人设计了这一幕,也不能抹杀你不忠的事实!” 当时也许未曾察觉,事后岂会不明白? 归根结底,是他的疏忽给了别人伤害,设计她的机会。 正是因为太过清楚,他才会甘忍绿云罩顶之辱,留她在身边。 “不一样的~”杜蘅摇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肯定和轻快:“我还是那句话,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紫苏不会说谎,更相信师傅不会害我!” 或许自小在佛门长大的原因,慧智性子中颇有几分迂的成分,做事循规蹈矩,每次拜访都会提前投递名贴。 而当时燕王府的中馈握在夏雪的手里。 清秋苑地处偏僻,她的身边除了紫苏和张妈之外,就只有几个负责浆洗的粗使丫头和上夜的婆子,消息闭塞得很。 杜荭要查出慧智的行踪,实在易如反掌。 说不定,她生病的消息,还是杜荭刻意透露出去,才会有慧智的这次燕王府之行。 那时张妈还不曾曝露真面目,谁也不会防备她。 她把紫苏支开,暗中再给慧智下点**,再跑去通知杜荭,实在是易如反掌! 接下来的事情很好猜——慧智中了**,意乱情迷,却在最后关头或是被紫苏喝止,或是恢复清明后自行纡解,仓惶离去。 南宫宸则在有心人的挑唆下,来清秋苑探病,实则捉奸来的。 不料,彼时慧智已经离去,现场也被紫苏及时清理,留下病重的她和将信将疑的南宫宸,事件变得扑朔迷离。 到此,杜荭的意图已经十分清楚。 如果!如果没有后来她的意外怀孕,这件事其实本来应该船过水无痕。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巧! 她竟然在这个**时刻怀孕了! &nb sp;所以,南宫宸原本对她的信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猜忌和愤怒,以及随着他心情起伏转折不定,对她的忽冷忽热! 杜荭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利用了他这种矛盾的心理,成功地逼死了他们母子! 南宫宸冷哧一声,扬起唇,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慧智也许不会伤害她的徒弟,但是,南诏的天启帝,秦哀帝的遗孤,却不会放过恢复大秦江山的千载难逢的良机!” “什么意思?”杜蘅茫然。“你不知道吗?”南宫宸嘲讽地道:“慧智是南诏皇室流落在民间的皇子,那年他与你辞行,实则就是要回南诏继承皇位。他还是大秦帝国最后一代君王秦哀帝的遗孤,凤氏唯一的血脉。肩负着恢复秦氏江山,一统南诏北齐的重责大任!” “有这种事?”杜蘅惊讶了。 怪不得她始终觉得,慧智虽在寺庙中长大,却在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绝俗之外,自有种与生俱来的尊贵高华之气,于举手投足间,凛然不可侵犯。 慨叹一番,又道:“可是,他是南诏皇帝也好,大秦遗孤也罢,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南宫宸用看白痴的眼神睨她一眼:“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本王的嫡长子!我若面北称帝,这孩子就是长子嫡孙,最有可能承继大统!你说关系大不大?” 慧智已经在南诏称帝,如果,这个孩子是慧智的,则他等于不费吹灰之力将大齐的江山拿在手里。 恢复大秦江山,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指日可待!且,兵不血刃! 杜蘅很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掉这句蕴含了无数信息的话,顿时无语之极! 半晌,才心灰意冷地道:“就是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你竟然不惜杀死我们的孩子?” “这还不够?”南宫宸蹙眉。 “荒谬!”杜蘅面色惨白,毫不留情地斥责。 ps:还剩最后一章,拼了! 出阁 南宫宸的心一沉:“说了这么多,你竟只得出个荒谬的结论?” “是的,荒谬!”杜蘅点头,冷着脸,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跟不屑:“你所谓的大度,所谓对我的好,全都建立在阴谋算计之上,权蘅利蔽之后。所以,你不配当丈夫和父亲。至少,不配当我杜蘅的丈夫,不够资格成为我孩子的父亲!我真庆幸,这辈子及时跟你划清了界线。” 且不说慧智与她春风一度,能不能怀孕是个未知数; 就算真有了,是不是儿子还两说; 就算是儿子,南宫宸能不能当皇帝还有待推敲呢焘! 即便南宫宸真登基了,又怎么保证皇位一定会传给这个孩子? 就算传给了这个孩子,又怎知他一定会认慧智为父,并且还肯乖乖交出到手的皇权? 就算以上假设全部成立,也是几十年之后,到时大家都变成一杯黄土了爨! 而他,竟然因为建立在如此多的不确定的因素上一个假设,就狠下心来,把自己亲生的儿子杀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够爱她,不相信她是无辜的。 南宫宸咬紧牙关:“我不配,萧绝那个无赖倒配了?” “配与不配,是我跟他的事,就不劳王爷操心了。”杜蘅已懒得与他罗嗦,径直走出了花厅,朝立在院门前的聂宇平招了招手。 “大小姐!”聂宇平精神一振,立刻走了过来。 “送客。”杜蘅头也没回,抬脚进了房。 “王爷,请。”聂宇平立刻道。 南宫宸失魂落魄地站在廊下,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他鼓起所有的勇气,把最不堪,最见不得人的角落都抖给她看,挖心掏肺,推心置腹地交谈,满心以为就算不能令她即刻回心转意,至少也能阻止婚事的进行。 岂料,竟是适得其反!没能取得她的谅解,反而换来了她的鄙夷和憎恶! 以她的善解人意,竟仍无法体谅他的苦衷和不得已!非但不肯重投他的怀抱,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那种感觉,真是苦涩不堪! 如果说,今天之前他对自己还满怀信心,一番长谈之后,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 托那些奇怪的梦境的福,他用了长达一年半的时间,回忆了和杜蘅之间的点点滴滴。 前世的阿蘅,或许有些傻,不够机灵,不够圆滑,还不懂得自保,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待他却不求回报,更不曾对他弄心机耍手腕的人。 令他感触良多,后悔的地方也不少。 他不想,也不能失去她。 如果有机会,他愿意倾尽所有,换得与她一生相守。 她却怪他不该只知算计权谋,不该事事权衡利蔽。 可做为一个皇子,从生下来的那一天,他就在权谋中打滚,算计和防备,是他生存的本能。 离开了算计和权谋,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她,挽回那段即将失去的感情? 他更想不明白,他还是那个他,甚至因为有那些回忆,变得比前世对她更好。 为什么,她却不要他了? 那个曾经爱他入骨,连命都肯给他的阿蘅,去哪了? “小姐~”紫苏低着头,缩着肩,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杜蘅抬眸,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紫苏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叩叩,连磕了七八个响头。 听声音,每一下都没有做伪,正是用了十足的力道,照这么下去,额头很快会见血。 白蔹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拉她:“有话好好说,破了相,小姐出阁的时候,谁来服侍?” 紫苏不说话,也不肯起身,固执地磕着头,额头果然磕得血糊糊的一片,地上的青砖上有了血迹。 杜蘅不发话,白蔹也不敢劝,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帮着说句好话也无从开口。 卧室里,只有紫苏额头触地,发出的沉闷而单调的叩叩声。 杜蘅皱了眉,淡淡道:“行了,苦肉计没用。” 紫苏打了个抖,猛地抬起头,鲜血顺着鼻梁蜿蜒而下:“小姐怎么罚都可以,就是别赶我走。” “我有说过要赶你走吗?”杜蘅反问。 紫苏眼睛一亮,随即黯然垂眸:“奴婢自知罪无可恕,小姐就算要把我发卖出去,也无话可说……” 杜蘅示意白蔹先出去,叹了口气,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不该一直欺瞒小姐。”紫苏小小声道。 “是不该自作主张。”如果,她早说了实话,至少今生再面对慧智时,她的态度会不一样。 当然,她始终相信,慧智不会故意伤害她。 但是,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以后再看到慧智,已经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坦然。 紫苏一愣:“是。” 沉默了片刻,杜蘅递了条干净的手帕给她,轻声问:“我就那么不值得信赖?” 前世不告诉她,勉强还算情有可缘,重生之后,依然隐瞒就让她很是费解了! “不是的!”紫苏捏着手帕,慌忙摇头:“我不是不信小姐,一是不敢说,二是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天晚上,”杜蘅咬了咬唇,缓缓问:“师傅他,究竟有没有……” “没有!”紫苏猛地抬头,神色慌张,语气十分激烈地否认:“绝对没有!” 杜蘅的心沉了沉,声音寒了几分:“说实话!” “真没有!”紫苏避了她的视线,轻声嘟囔了一句:“只不过……” “不过什么?”杜蘅一阵心浮气躁,提高了声音喝。 紫苏头低得几乎要垂到地上去,嗫嚅了半天,道:“小姐高烧不退,派小丫头去催了几回,大夫却迟迟不来。幸得师傅来了,替你把了脉,又拣了药来。张妈年纪大了,说熬了几个晚上吃不消,我便让她去歇息,自己守在厨房煎药,是师傅在床边守候小姐……” 这与杜蘅的猜测基本吻和,是以并不吃惊:“说下去。” “等我把药煎好,端到房里,师傅已经走了。我当时也没在意,扶了小姐喂药,才发现小姐衣服凌乱,脖颈间还,还……” 她红了脸,不敢再往下说。“还怎样?”杜蘅咬牙追问。 紫苏吓了一跳,忙道:“身上留有一些痕迹,裙子上还沾了些脏东西……我吓得不轻,赶紧打了热水帮小姐擦拭,发现小姐亵衣还好好的,身上也干干净净,当时就松了口气,找了衣服帮小姐换。没想到刚刚换好,王爷就来了……” 杜蘅喘了口长气,身子一软,瘫在迎枕上。 心头一松,泪水却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 紫苏小声呜咽着道:“王爷起了疑心,一时追问师傅去了哪,一时又问小姐正病着,半夜三更为何要换衣服?我当时吓得要命,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王爷怒冲冲地走了。再后来的事,小姐就知道了……” 杜蘅倒在迎枕上,半天没有说话。 紫苏也不敢打扰,小心翼翼地跪在一旁。 半晌,杜蘅轻轻说了一句:“我悃了,睡吧。” 紫苏立刻起身,铺好了床,服侍她躺下,吹熄了灯蹑手蹑脚地往外走时,身后飘来一句:“妆台上有薄荷膏,拿去擦一擦,仔细留了疤。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 紫苏的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捂着嘴快步走了出去。 这一晚,几家欢乐几家愁。 然,不管有多少人碾转反侧难以成眠,时间仍然按着即定的步伐,走到了十八日清晨。 杜蘅睡得迷迷糊糊,被白蔹从被子里摇醒:“小姐,再不起来要误了吉时了!” 睁开眼瞧了瞧窗外,天方刚亮出鱼肚白。 正是夏末,天亮得早,估摸着最多只有卯初,遂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急什么?晚上才出门,先让我睡饱了再说。” 白蔹脸都绿了,冲来帮忙的杜芙小声抱怨:“出门虽是晚上,可沐浴,换装,不得折腾好几个时辰啊!哪有新娘子在出阁当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的!这要传出去,岂不成笑话了!” 杜芙抿着嘴笑:“二姐说得也有道理,让她睡吧,没睡足画出妆来也不好看。” 话虽如此,也不敢真的让她睡到中午,等到巳初,便把她叫了起来,胡乱用了些早点,便把梳头的嬷嬷请了过来。 那嬷嬷是萧绝从宫里请来的,据说临安城里只要是略体面些的勋贵之家,新娘子的头都出自她的手,很有名气。 她拿了厚厚的封红,早早就来了,却在暖阁里候了一个多时辰,吃了几盏茶这才被请到新娘子房里来。 杜家并不是什么望族,这次杜蘅出嫁,从清州老家满打满算也只来了十几个亲戚,加上临安城里的二房,总共也没多少人。 安安静静地用过午饭,忠勇伯夫人谢氏就过来了,她是女方请的全福人,大家见过礼就开始忙碌起来。 杜蘅到此完全失了主控权,象只牵线木偶一样,由着一堆丫头婆子嬷嬷么拨弄得团团转。 许氏则把紫苏拉到一边,正要问些新娘子贴身要用的琐碎的东西准备得如何,忽地见她额上一片青紫,不禁吃了一惊:“怎么搞的?” 紫苏吱吱唔唔道:“昨天贪凉,多吃了几块冰糕,夜里起夜时不小心撞到墙,把额头撞破了。” 许氏知道她是杜蘅身边最得用的大丫头,平素杨柳院的一应事务都由她来统管,倒不未怀疑,只跺足不迭:“怎么不小心些!蘅姐那,晚上谁来服侍!” 大喜的日子,总不能让贴身的丫头顶着伤在人前晃荡吧! “二太太放心,”紫苏低眉顺眼,小心作答:“有白蔹和白薇两个在跟前服侍,又有我在一旁盯着,绝误不了事。” 许氏看着她,只是摇头:“我早说过,这几个丫头年纪太小,不堪重用!蘅姐偏不肯信,看吧!到节骨眼上,手忙脚乱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就想把自己身边的莺儿和燕儿叫过来,让跟着杜蘅,晚上过去服侍。 紫苏唬了一跳,忙道:“二太太,我知道莺儿和燕儿两位姐姐能干,可小姐用惯了我们几个,加上两位姐姐对穆王府的人也不熟,临急慌忙的,万一认错二个人就不好了。” 她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 怕两个丫头进了穆王府畏首畏尾的,反而闹笑话。 许氏臊得满面通红,讪讪地道:“既是这样,我就不乱出主意了。” 经这一打岔,倒把之前要问的话忘了个干净。 在外面转悠了一圈,陪着亲戚应酬了几句,这才想起来,临时又回来找人。 这时杜蘅已经着装完毕,换上了凤冠霞帔,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那一身通红的嫁衣,衬着她的雪肤花貌,越发的明艳照人。 一众女眷这时便都涌到新娘子房里来,围着她,啧啧赞叹。 很快便到了吉时,伯夫人拿起木梳,象征性地在她头上梳了一下,念叨:“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紫苏捧了百合莲子羹,杜蘅喝了,天色便渐渐暗下来。 远处有鞭炮声响起,小丫头飞奔着过来,一脸兴奋地嚷:“花轿来了,花轿来了!” 众人便有些慌,白蔹和白薇更是扶了杜蘅就要往外走。 杜蘅无奈地道:“还早呢,这才刚进大门。现在就出去,莫非在院子里干等不成?” 白蔹和白薇两个羞得抬不起头,恨不得地上的个缝钻进去。 众人便齐齐哄笑了起来,一时紧张的气氛才消了些。 许氏笑了一阵,忽地想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啊”地嚷了出来:“糟了!” 众人被她吓得乍了毛。 忠勇伯夫人谢氏便朝她看过来:“怎么啦?” 许氏神色有些扭捏,小小声道:“我忘了交待蘅姐一些事了。” 原来老太太要她跟杜蘅面授机宜,讲授新婚夜的知识,省得临急事慌,出了丑。 本来这种事轮不到她这个婶娘,可谁要杜蘅生母早逝,杜谦又没来得及续一房妻室呢?没奈何,这差使便落在了她的头上。 偏偏,她一紧张,竟然忘了个精光。 谢氏是过来人,一听就明白过来,看一眼杜蘅,笑眯眯地道:“哟,这可是大事,耽搁不得。” 当即把未出阁的小姐,丫头仆妇们全都赶到门外。 许氏便扭扭捏捏半遮半掩地含糊地讲了几句,还没说完呢,那边有小丫头在嚷:“穆王府的娶亲太太过来了!” 许氏说了一半的话只得全数咽回喉咙里,急赤火燎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件东西,鬼鬼祟祟地塞到了紫苏的手里,压低声音道:“没时间了,以后找机会让你们小姐看看吧。” 男方的全福人,请的是萧家二房的大少奶奶,萧绝的四堂嫂朱氏。 谢氏迎出去,两个人寒喧了几句,笑眯眯地进了内室,把杜蘅扶进了花厅。 这里送亲的,迎亲的都挤在了花厅里,原本宽敞的花厅,立时显得拥挤不堪。外面还有吹鼓手,不打地敲打吹奏,再上一刻也不曾停歇的鞭炮声,越发显得嘈杂不堪。 杜蘅穿过无数人头,一眼就瞧见穿着大红蟒袍,头戴花翎的萧绝,长身玉立在院中,身边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更衬得丰神俊朗。 尤其那双黑漆漆的星眸,在灯光的映照下,好象满天的繁星都映入他的眼中,亮得惊心。 这一刻,萧绝的视线也捕捉到了她的。 四目相接的一瞬,他弯唇,冲她绽了抹灿烂的笑容。 恰在此时,司仪高唱:“吉时到,新娘上轿!” 杜蘅脸一红,心头突突乱跳,慌乱地垂下了眼帘。 .. 新婚 人群乱轰轰地涌过来,谢夫人拿了红盖头盖在杜蘅头上,扶着她伏到杜仲背上,爆豆似的鞭炮声噼里啪啦欢快地响起来。舒睍莼璩 萧绝目不转睛地盯着杜蘅上了花轿,这才在善意的轰笑声里翻身上马,簇拥着花轿朝着穆王府走去。 穆王府早已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萧乾在花厅里应酬着来宾客,他向来端方严肃,极少带笑,偏大喜的日子不可能再板着一张脸,只好时不时挤个笑容出来。 于是,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僵硬,给大红的灯笼一照,有种诡异的喜感煦。 “来了,来了!”有小厮飞奔着报信。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烈地响起来,锣鼓唢呐奏着欢快的曲调,看热闹的百姓刹那间把整条巷子都堵得水泄不通。 踢完轿门,跨过火盆,拜过天地,就被送入了设在东跨院的喜房里逸。 杜蘅被扶到喜**端坐,萧绝呆呆地站在一旁,手里忽地被塞了枝喜秤。 他低头看着大红绸扎了花的喜秤,一时竟有些茫然。 房里响起一片细碎的笑声。 朱氏抿了嘴,笑着小声提醒道:“七叔,该挑盖头了。” 萧绝这才回过神,拿起喜秤,摒住了呼吸,轻轻把大红盖头挑下。 红红的烛光下,杜蘅粉颈低垂,黑发如墨,肤若凝脂,一双眼睛更是璨然生辉,眼波流转间碎玉烁金,明艳照人。 见萧绝不错眼珠地盯着杜蘅,“咯咯~”又是一阵笑声起,杜蘅羞得满面通红,头越发低垂了几分。 萧绝长长地松了口气,低低地唤了声:“阿蘅~” 直到这一刻,才总算定下心来。 只要顺顺利利地过了今天,就再不怕南宫宸弄什么夭蛾子。 “七叔~”朱氏示意他与杜蘅并肩而坐。 萧绝一愣,看了杜蘅一眼。 “要撒帐了。”朱氏笑着解释。 “哦。”萧绝摸了摸鼻子,挨着杜蘅坐了。 这时,便有丫环端了装着各色喜果的碟子过来。 朱氏和谢夫人抓了莲子,花生,桂圆,红枣等干果撒了过去,嘴里笑着说些:“早生贵子,夫妻同心”等等吉祥喻意的话。 撒帐完毕,朱氏和谢夫人便把酒盏分交到两人手里,两人喝了交杯酒,又吃了子孙饺子,婚礼的仪式才算完成。 萧绝谢过了谢夫人和朱氏,这才去了前厅支应贺客,朱氏便领着谢夫人去坐席,屋子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也都鱼贯而出,新房里只剩下杜蘅和白蔹,白薇三人。 “小姐,”白薇凑过来,小声道:“暂时不会有人来,乘这机会,松快一下。” 天气这么热,小姐穿着那么厚的喜服,头上还顶着几斤重的凤冠,看着都觉得累。 杜蘅挺着腰板,安安静静地盘腿坐着,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碍。” 万一有人来闹洞房,看到新娘子歪歪斜斜的,丢的可是穆王府的脸。 白蔹伸手替她捏着肩膀,笑道:“我给小姐揉揉。” 白薇自知说错了话,讨好地蹲下来:“我给你捏腿。” 杜蘅只觉好笑:“不用。” 白薇性子活泼,安静了不到一刻钟,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开了:“王府真气派!跟咱们在杨柳院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以前从不觉得七爷……” “世子爷。”白蔹出言纠正:“进了王府了,不能还跟以前一样,省得人说咱们杨柳院来的没有规矩。” 白薇吐了吐舌尖:“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不惯也得惯。”白蔹拿出一副大姐的作派。 “我瞧着,婉儿和姽儿两位姐姐似乎不太好相处的样子?”白薇有些担心。 婉儿和姽儿都是原本就在东跨院服侍萧绝的大丫头。 “嘘!”白蔹性子稳重,急忙制止:“别乱说!” 起身到门边,察看了一下动静,这才回来,瞪她一眼,训道:“今日着急慌忙的,才瞧了两眼,话都没搭上一句,哪里就看得出不好相处来的?你少在这里胡咧咧,给小姐添乱!” 白薇微微嘟着嘴:“我又不是傻子,不过是想着给小姐提个醒,还能四处嚷嚷不成?” 顿了顿,放低了音量道:“我看着,那两个模样都极出挑,就连名字都透着股子妖娆劲……” 后面的话,她没再往下说,大家心里都明白。 只怕那两个,是穆王妃安排在萧绝的房里,打算做通房丫头的。 杜蘅笑了笑,不以为意:“不急,看看再说。” 萧乾本来就对这门婚事不太满意,又加上来了个付珈佇,更是雪上加霜。 如果她一上来,就把萧绝身边服侍的全都赶走,全部换上自己贴身的,虽然是件小事,但落到有心人眼里,也能做出大文章。 是以,许氏劝她多买丫头时,才被她四两拨千金地挡了。 萧绝只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把杜蘅娶回家,至于成亲后,房里服侍的人是谁,根本就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 本来嘛,不过是铺床叠被,端茶倒水,谁来还不都是一样? 杜蘅一则并不知道他身边有些什么人,二则毕竟没有过门,哪里好意思跟他讨论这些事? 他既然没有说要换,她自然不可能去动他的人。 再者说,每家的规矩都不一样,有婉儿她们几个提点着,白蔹她们上手也快些,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偏偏白薇被许氏念叨了几天,心里已有些偏见,今天再一瞧,这两个竟然都生得十分美貌,警惕心和危机感立马就噌噌噌地往上涨,这才迫不及待地出言提醒。 白蔹在杜蘅身后,冲白薇瞪了一眼。 这丫头,啥时才学得聪明点!关心主子也不挑个时候! 小姐今天才嫁过来,连洞房花烛夜都没过,就提什么通房的事,不是给小姐添堵吗? 白薇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响,紧接着是仆妇们恭敬的声音:“世子爷。” “嗯。” 杜蘅心头一跳,急忙正襟危坐。 白蔹和白薇也急急退了几步,垂着手站好。 萧绝大踏步走了进来,一眼见杜蘅好端端地坐在喜**,笑得眉眼弯弯:“阿蘅!” 走到身前,有淡淡的酒气袭来。 杜蘅面染红颊,笑道:“这么快就散席了?” “哪能呢?”萧绝理所当然地道:“我怕你无聊,溜出来陪你。” 白薇就憋不住笑。 白蔹狠狠剜了她一眼。 热气袭上脸宠,杜蘅眼波流转,嗔道:“喝了多少酒啊?” “没喝多少,才十几杯而已。”萧绝低头在身上嗅了嗅,笑嘻嘻地指了指她头上的凤冠:“这东西忒沉,摘了吧,我真怕把你那细脖子给压折了。” “可以吗?”杜蘅迟疑了一下,含蓄地问。 “明儿才认亲蹙,”萧绝离她几步远,答道:“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来了,让她们服侍你洗漱了。我也去换件衣裳,省得熏着你。” 白蔹和白薇就扶了杜蘅去了与正房相连的耳房,卸了新娘妆,简单梳洗一番,秀发只挽了个纂,穿了件玫红绣着缠枝牡丹的中衣,回到内室。 萧绝也去了西梢间,由婉儿服侍着他梳洗了,换过一身家常的杭绸袍子。 白蔹抱了被褥,铺到了外面宴息室的大炕上。 萧绝从西梢间过来,见她在收拾铺盖准备上夜,就说了一句:“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 白蔹愣了 下,下意识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婉儿,又看了眼内室的杜蘅。 杜蘅装做没有听到,坐在床沿不动,也不吭声。 白蔹没辙,只得把铺盖卷了,抱出去。 婉儿心中一喜,笑盈盈地道:“世子爷,奴婢这就去把铺盖……” 萧绝打断她,语气冷淡:“不必!” 婉儿一愣,温声劝道:“不留人,世子爷晚上若是要喝水或是要人服侍……” “爷自己有手。”萧绝颇不耐烦,扔下一句抬脚就进了内室。 婉儿无法可施,咬了咬唇瓣,只得悻悻地退出去。 萧绝眉梢眼角具是飞扬的喜色,也不急着上前,只站在门边远远望着杜蘅,笑得嘴都合不拢:“嘿嘿,嘿嘿,嘿嘿~” 杜蘅被他笑得恼了,嗔道:“不进来,搁那傻笑什么呢?” 萧绝这才过去,伸了手臂到她身前:“你居然真的在我房里,我不是在做梦吧?快拧我一下!” “少贫!”杜蘅推他一把。 “拧一下嘛!” 杜蘅果然拧了他一把。 “哎哟,真疼~”萧绝吡牙咧嘴,夸张地大叫一声,抱着她滚倒在**,呵呵傻乐:“看来是真的了!小爷真的成亲了!媳妇媳妇地叫了一年,可算是把你变得小爷的媳妇了!” “傻样!”杜蘅轻啐,却终是感染了他的喜悦,抿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 萧绝压着她,黑眸亮晶晶地盯着她:“好媳妇,你高兴不?” “你,沉死了!”杜蘅偏头,避开他灼灼的视线,红透的耳根却曝露了她的羞涩。 “嘿嘿~”萧绝笑得眼牙不见眼,抱着她将两个人调了个,让她趴在他胸前:“可不能压坏了我的小媳妇,好容易才娶回来的呢!你不知道,今天一整天我有多担心!明明亲眼看着你上花轿,亲自送你进了洞房,喝了交杯酒,这心里还是不踏实。也没心思应酬客人,就怕出了变故。现在好了,你可算是小爷的人了,谁也抢不走了!” 杜蘅先是觉得好笑,慢慢的胸腔盈满了莫名的酸楚,凝着他满是喜悦的黑眸,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骄傲如他,恐怕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忐忑的经历吧? 萧绝亲了她一口,笑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以后咱们就是夫妻了,这种话可不许再说。我是太高兴了,总想跟人絮叨几句。没别的意思,不许瞎想。” 杜蘅红了眼眶:“嗯。” “阿蘅~”萧绝抬手,因常年握剑略显得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柔嫩的脸颊:“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你身边,绝不会允许有人欺侮你,也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我知道。”实在不习惯这么亲昵的姿势,赶紧溜了下来。 “阿蘅~”望着红滟滟的唇,萧绝有些心猿意马,指腹爱怜地抚了抚,又把唇贴上去,抵着她暧昧地轻语:“你猜,我喝的什么酒?” “三十年的女儿红。”她轻喃,唇瓣翕动,似是在微微含着他的。 “今天才发现,”萧绝眸光深沉,手指滑下去,溜到玫红的中衣襟口,在她精致的锁骨间徘徊:“我媳妇穿红色真好看。” 杜蘅双颊染酡,眸光如醉,大着胆子回了一句:“只穿红的好看?” 萧绝痞痞一笑,俯下身子,一口咬下去,含糊道:“自然是不穿最好看……” 窗外,月华如练,烛光摇曳,摇动一室春情…… 喜帕 杜蘅原本就浅眠,换了新的地方,身边又多了个人,记挂着明天还有一大堆事,须得早早起床,心里想着要早点睡。舒悫鹉琻偏偏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 再加上,萧绝的手臂还大刺刺地揽在她的腰间,怕吵醒了他,也不敢胡乱翻身。躺得身子都开始发麻了,才敢小心翼翼地挪了挪。 “是不是要喝水?”低醇的嗓子在耳畔沉沉响起。 “不是,吵醒你了?”杜蘅脸一热,有种做贼被抓到的感觉。 他根本就没睡好不好煦? 萧绝帮她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热热的呼吸喷到她颈间:“要不,再来一次?” 汲取上次的教训,又怜惜她累了一天,需要好好休息,想着来日方长,才没有由着性子胡来。 既然她不想睡,好好的新婚夜,干嘛浪费追? 杜蘅连耳根都红了,讷讷道:“别,明天要早起。” 萧绝低低地笑,大掌开始在她身上游弋:“都是家里人,去晚点也没什么。” “不行!”杜蘅坚持,握住他企图点火的手。 萧乾本就对她没有好感,她可不想给人捉到把柄——尤其,还是这种让人抬不起头的理由! 萧绝颇有些遗憾地收紧了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那你不好好睡?” 杜蘅犹豫一下,坦白:“换了地方,睡不着。” 而且,她实在不习惯身边躺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 萧绝蹭了蹭她,低声调笑:“怕咱们家有人欺侮你啊?” 杜蘅脸红得厉害,垂了眼睛不说话。 可不是被欺侮了么?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放心好了!”萧绝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笑道:“老头子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挺厉害,其实很好说话。娘就更不用说了,性子本来就绵软又喜欢你得紧,不可能挑你的刺了。” 杜蘅皱眉:“什么老头子?那是你爹!” “没办法,叫习惯了。”他不以为然。 老头子已算是很客气了,怒起来,老鬼,老不死的也不是没当他面嚷嚷过。 杜蘅正色道:“我不管你以前怎样,错了就得改。再说了,叫声爹而已,能有多难?” 的确不难,他只是不愿意改。 萧绝嘻皮笑脸地道:“我要是突然改口,老头子恐怕第一个不习惯,搞不好会拿拐杖砸我。” “胡说!”杜蘅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哪有做爹的喜欢被儿子整天老头子老头子的叫着的?传出去不好听不说,以后……” 孩子两个字差点冲口而出,幸得发现不妥,及时刹了车,讪讪地有些不知所措。 萧绝是什么人? 瞧她窘得都快冒烟了,哪会猜不到她原本想说什么? 不过,她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小孩子最是单纯,又喜欢有样学样。 阿蘅嫁给了他,以后他们自然会有很多孩子。 他可不希望以后孩子都不叫自己“爹”。 想到阿蘅和他的孩子,心中一荡,笑嘻嘻地问:“以后怎样?” 杜蘅横了他一眼,硬生生改口:“以后,对你的仕途也有影响。” “哦?”萧绝睨着她,亮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似笑非笑地调侃:“是怕影响我的仕途,还是怕将来咱们的孩子受影响啊?” 刻意把“咱们”两个字的读音咬得很重。 杜蘅一下子羞得面红耳赤:“你,你……谁,谁……” 萧绝紧紧地抱着她,修长的腿缠上来,几乎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去,声音更是暗哑得不象话:“我若是改了,有什么好处?” “那是你爹,问我要什么好处?!”杜蘅脸红心跳,伸手推他。 触手是光裸紧窒的胸肌,顿时象被火烫了似地缩回来,恼羞成怒地喝道:“你就不能穿件衣服再睡吗?” 萧绝乐了,不但不放开,反而抱得她更紧,故意拿强健的胸膛去挤压她的柔软:“怎么,你不喜欢啊?” 杜蘅只觉口干舌燥,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瞬间张开,汗水无声地流下来,皮肤因为渗着汗变得光亮而富有弹性,被红色的烛光一照,越增妩媚。 “别,”她近乎呻吟地道:“好热……” 身子忽地颤抖了一下,再说不下去,因为有更窒热的东西,闯进了她的身体。 象是有谁放了一把火,将两个人的**点燃。 谈话再也进行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最古老,原始的对话。 天朦朦亮,杜蘅被榨干了最后的一丝体力,蜷在他怀里沉入梦乡,直到被细碎的语声惊醒,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 她一惊,猛地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醒了?”萧绝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来:“还早,刚刚卯时二刻。” “快辰时了还早?怎么不叫我!”杜蘅气得不得了,恨恨地瞪他一眼,掀开被子下地,只觉两腿发软,差点站不住。 萧绝手快,一把抱住了她,柔声道:“我看你太累了,想让你多睡一会。” 婉儿立在一旁,忍不住撇了撇嘴。 明明是她恃宠生娇,还好意思怪世子爷不叫? “白蔹!”杜蘅推开他,一迭声地唤。 白蔹和白薇在外面早就等得心焦,因不见人唤,也不敢擅闯,这时急急进门,服侍着杜蘅穿衣,扶到净房洗漱,又用最短的时间帮她梳了髻。 萧绝早已换好了衣服,好整以暇地斜靠在床柱上,笑眯眯地望着她梳妆,一副很新奇的样子。 尤其是看到白蔹拿着粉扑,帮她在颈间,耳后等曝露在衣服之外的肌肤上补粉,遮掩斑斑点点的吻痕,笑容越发深了。 杜蘅被他看得心慌气促,红透了耳根,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梳头啊?” 要不是他胡闹,大热的天,她用得着裹得跟只粽子似的,受这种活罪? 萧绝呲着牙笑:“嗯,小爷我还真没见过媳妇梳头,真好看。” 杜蘅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新婚第一天么,他若是见过,岂不是更奇怪? 婉儿诧异之极,抬头看了眼萧绝。 这是那个说话刻薄无情,冷戾狠绝的世子爷? 白蔹低了头,面无表情,手上的凤钗嘴中衔着的流苏,抖得簌簌响。 婉儿转过身去整理婚床,不意竟从**抽出一条染了血的雪白喜帕,不禁十分诧异,抬眸瞥了一眼端坐在妆台前的杜蘅。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二小姐声名狼藉,先后与数个京中权贵子弟有染,正是凭着一身狐媚的本领才勾得世子爷神魂颠倒。 虽然没敢挑明,但府里的下人们等着看她笑话的,可不止一二个。 没想到…… 白蔹其实也一直在担心,见了沾了落红的喜帕,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地。 杜蘅心中五味杂呈,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萧绝。 前世,她婚前失贞,新婚夜没有落红,南宫宸大发雷霆拂袖而去。 早上嬷嬷来收拾房间,看到洁白如雪的喜帕,那讥刺的笑容,以及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流言,直到现在还令她心有余悸。 委身萧绝她并不后悔,只是以为,今生又要再次面对这种窘境,也已做好了再次被人质疑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他,竟然细心到连这种事都考虑周全…… 萧绝双手环胸,回她一个气定神闲的笑容。 别说始作蛹者是他,就算不是,她既然嫁了他,就是他的媳妇,当然要纳入他的 羽翼之下,受到保护。 他说过,不会让她再受任何委屈,就绝不会让她陷入窘境中,被流言所伤害。 白前走进来:“早饭好了,摆在哪里?” 杜蘅摇头:“先去给王爷和王妃请安,早饭一会再说。” 萧绝插话:“就两个人,也不必讲究,就摆到外面炕桌上好了。” “已经迟了~”杜蘅心急如焚,不停看着天色。 “不差这点时间,吃完再去。”萧绝握着她的手,不容拒绝地拉了她到外间,盘腿坐到炕上,亲自递了双筷子到她手里。 “我不饿~”杜蘅不动。 “不饿也吃一点。”萧绝挟了个汤包到她的嘴边,强迫她咬了一口,这才自顾自地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杜蘅没有办法,只得用最快地速度解决了早餐。 认亲 杜蘅催着萧绝,紧赶慢赶,总算在辰时前抵达听雪堂。舒悫鹉琻 萧乾板着脸,也不等他们说话,径自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走。” 推了轮椅往外就走,连笑容都没有一丝。 没料到萧乾如此不给脸面,杜蘅一僵,脸上顿时火似地烧了起来。 萧绝脸一黑,拉了她的手就要往回走旄。 杜蘅小声道:“不进祠堂,我就不能算是萧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你希望看到我被人戳脊梁骨笑话吗?何况,原本就是我们错了。” “不进就不进,谁稀罕!”萧绝当然不想,可也看不得萧乾态度如此嚣张,让杜蘅受委屈,倔强地站在原处不肯动。 “我稀罕!”杜蘅扔给她一句,冲穆王妃曲膝,盈盈施了一礼:“给母妃请安。崞” 自己生的儿子,岂有不知道性子的? 穆王妃笑着冲杜蘅颌首:“来了,吃过早饭没有?” 杜蘅歉然道:“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穆王妃上前,拉了杜蘅的手,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往外走:“不晚,我们也是刚吃完,时间掐得刚刚好。” 杜蘅微微一笑,也不去理会萧绝,自顾自地跟穆王妃一路说话,一路往祠堂走去。 萧绝气得牙痒痒,可媳妇被人拐走了,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 穆王妃眼角余光瞥着身后那个别扭的大男孩,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种儿子被人抢走的酸涩。 祭完了祠堂,等回到花厅时,才发现萧家的亲戚已经到得差不多,偌大的花厅被挤得满满当当。 有几个孩子在院中嘻闹,远远见萧乾一行人到来,向花厅里飞奔,连声嚷道:“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原本说说笑笑的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萧乾夫妇领着萧绝小夫妻二个进了花厅,萧大奶奶便招呼大家都坐下。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停在了杜蘅的身上。 杜蘅穿着玫瑰红的遍地织金缠枝牡丹通袖,系一条石榴红的二十四幅湘裙,裙角绣着繁复的花鸟卷云纹,头上一枝丹凤朝阳赤金嵌红宝石簪子,凤嘴里衔着五根细细地金流苏,每根流苏下都坠着颗莲子米大小的红色宝石,行走之间身姿袅娜,如弱柳扶风,却又光彩璀璨,令人移不开眼睛。 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石上清泉一眼望得到底,然,顾盼生姿之间却又自有股淡淡沉冷的锐利。 一旁的萧绝,穿一身宝蓝的直缀,头戴紫金冠,腰束白玉带,凤眸含笑,薄唇微勾,少了丝平日的玩世不恭,多了份端凝庄严,越发显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这两人女的娇俏,男的俊朗,站在一起,端的是赏心悦目,珠连璧和。 众人忍不住都在心底喝了声彩。 怪不得京中人人头疼的小霸王,费尽了心思要把她娶回家。 萧五奶奶瞿氏更是低了头跟萧四奶奶朱氏耳语:“七叔娶了她,穆王府里只怕连二婶说话的份都没了。” 萧家阖府,谁不知道穆王妃心肠软,耳根子更软,最是好说话? 不管谁家有了难处,只要肯舍得面子,忝着脸上/门去求,无有不应的。 若不是有脸黑心冷的萧乾坐镇,只怕穆王府的家财早让穆王妃散尽一空了。 如今,新媳妇进了门只怕很快就会掌了中馈,以后再想从穆王府里捞好处,只怕没有这么容易了。 萧四奶奶不想染上是非,笑而不语。 花厅里挤得满满当当,纵是耳语,也免不了被人听去。 本来传言传言,越传越离谱,若是再给有心之人挑拨几句,到时惹恼了萧绝,以他护犊子的脾气,恐怕不止捞不到好处,还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萧五奶奶也不是个蠢的,见她不搭话,立时便悟到自己失了言,忙掩饰地赞了一句:“七弟妹真漂亮!今日起,临安城里又要添一段佳话了。” 她说得又快又急,声音还刻意拔高了几度,花厅里原就安静,自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媳妇,当然是最好看的!”萧绝果然眉眼弯弯,愉悦地笑起来,竟是丝毫也不肯掩饰心里的欢喜和得意。 一句话,惹得众人都轰堂大笑了起来。 杜蘅只觉热气上涌,原本就颊染红云,这时更是羞得连耳根都红了,尴尬得无地自容。 这人,脸皮也忒厚了些!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萧五奶奶这才悄悄吁了口气,轻轻地笑起来。 萧乾眉头微蹙,轻咳一声:“开始吧。” 萧绝和杜蘅两人双双跪下,给萧乾叩头。 萧大奶奶就从丫环手里接过茶杯,递到杜蘅和萧绝手里。 杜蘅脸泛桃红,恭敬地道:“爹,请喝茶。” “嗯。”萧乾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赏了她一个厚厚的封红。 见萧绝没有吭声,杜蘅便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 萧绝抿了抿嘴,颇不情愿地把茶杯往上一递,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句:“爹,喝茶。” 萧乾一愣,攥紧了茶杯,半天没有吭声。 良久,忽听“咔嚓”一声轻响,上好的官窑青花瓷山水人物杯,竟被他硬生生地抓裂了! 滚烫的茶水洒下来,幸得萧绝眼疾手快,敏捷地抱了杜蘅往旁边一闪,才避免被茶水溅到。 满屋子亲眷,个个张大了嘴,看怪物一样盯着萧绝。 他们没有听错吧? 萧绝刚刚开口喊萧乾“爹”了? 当年认祖归宗,在祠堂里当着萧家阖族亲长,他也只肯叫一声“王爷”! 萧乾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穆王妃已经激动得眼泪汪汪了:“绝儿,好孩子……” 萧绝脸黑如墨,额上青筋暴起:“不喜欢算了,以后……” “嗯~”萧乾总算回过神,板着脸威严地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却不是早就准备好的封红,而是一条汗巾。 萧绝眼神怪异。 杜蘅只觉鼻间一酸,急忙低头掩饰。 人群中就有低低的笑声传出。 萧乾尚不自知,瞪着萧绝:“嫌少?” 穆王妃泪还未干,哧地笑出声来,轻推他一把,嗔道:“王爷!” “咳,这鬼天气!”萧乾这才发现有异,干咳一声,拿起汗巾胡乱在额上擦了擦,收回袖子里,再拿出封红赏给萧绝。 “真小气!”萧绝随手捏了捏,抱怨了一句。 萧乾没有如往常一样瞪他,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抿着嘴微笑的杜蘅。 众人都松了口气,自有机灵的丫头把溅湿的锦垫换过新的来。 两人再次跪下,给穆王妃叩头,敬茶。 穆王妃弯腰,亲自把杜蘅拉了起来,连声道:“好孩子,快起来!” 除每人赏了个厚厚的封红,还给了杜蘅一套赤金的头面,十几件珍玩玉器,一看就不是凡品,其中那座七彩宝石嵌成的七宝玲珑塔,最是稀罕,说是稀世奇珍也不为过。 看得一旁的亲眷,眼睛瞪得象铜铃,羡慕不已。 接下来,杜蘅按着萧大奶奶的指引,一一给萧家一众亲长见礼。 萧家大老爷萧昕,大太太姜氏;三老爷萧旭,三太太邹氏;四老爷萧照,妻喻氏;再加上穆王妃的两位兄长,萧绝的大舅陈雪晗,妻费氏;二舅陈雪昹,妻岑氏。 接下来就是萧绝这辈的,长房的,萧家大爷,二爷,三爷,三房的四爷,六爷;四房的五爷,八爷,九爷…… 再下来就是姐妹妯娌之见的厮见。 整整一圈几十个人认下来,饶是杜蘅再如何聪明,也只勉强认得 几位长辈,平辈的只有昨天的萧四奶奶朱氏是男方的全福人,认得出来,其余已经弄不清楚谁是谁,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去分辩了。 萧绝完全没有萧家人的自觉,自然不会事先提点。 幸得杜蘅心细,让聂宇平打探得清清楚楚,列了张单子,跟紫苏两个捣鼓了七八天,才根据各人喜好,拟出一张见面礼的清单出来,不至临时慌张出丑。 这时很沉稳地随着萧大奶奶,始终微笑着,给年长的敬茶,收红包,再奉上事先准备的见面礼;比她年幼的就见礼,送红包,再奉上见面礼。 几个随同大人来看热闹的孩子,则每人都赏了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如意锭,沉甸甸的,一两一锭,共有十二颗,取月月如意之意。 喜得他们不住嘴地围着杜蘅唤:“七婶。”听得萧绝笑得合不拢嘴,每人又多赏了十两银。 打牌 午饭就摆在听雪堂里,热热闹闹地开了二十桌。 饭后,认亲仪式就算正式结束,萧绝亲自把杜仲和来看热闹的和瑞送出门去。 萧家和陈家的亲眷们则移步王府的后园里。 萧大太太姜氏,三太太邹氏,四太太喻氏便要拉着穆王妃打叶子牌。 穆王妃出了名的好脾气,没心机,也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是以跟几位妯娌打牌,十回有十回是输家旄。 毕竟都是做祖母的年纪了,若不是有重大红白喜事,也到不得这般齐整。若是平时,穆王妃自是笑呵呵地应下,输个二三百两银子,落个皆大欢喜。 可今日,两位舅老爷都来了,穆王妃眼里现出犹豫来。 大舅老爷陈雪晗比穆王妃整整大了十九岁,二舅老爷也比她大了十四岁。陈家老太爷去得早,穆王妃几乎是两位兄嫂一手带大,名为兄妹,实则情同父女崛。 虽说穆王妃如今已是快半百的年纪,可在两位舅老爷的眼里,仍然当她是个不知世情的小姑娘。 费氏和岑氏更是将她当亲闺女般疼,见萧绝娶了亲,都是打心眼里高兴。这才不顾年迈,舟车劳顿地远从陕西赶到了临安。 萧家的几位妯娌都在京城住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位舅老爷却是远道而来,盘亘一段时间还得千里迢迢往陕西赶。 兄妹间本就难得见一回面,更何况费氏已近七旬,岑氏也过了花甲,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次之后能否再见,尚是未知,穆王妃如何舍得浪费有限的相聚时光? 她是个直肠子,心里怎么想,嘴里便说了出来:“大嫂,我娘家嫂嫂难得来趟京城,我想陪她们说说话,今儿就不陪几位嫂嫂玩牌了。” 说起来,这位萧家大太太比穆王妃也大了十多岁,穆王妃性子绵软,嫁到萧家几十年,对待这位大嫂可也是十分恭敬,纵得她越发目中无人,颐指气使起来。 其实打回叶子牌,也不过几十百把两银子的输赢,她倒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个程度,只是觉得穆王妃当着一众晚辈的面,拂了她的意,下不来台。 当即笑了笑,不咸不淡地道:“陪亲家太太是大事,王妃自去忙,不必浪费时间陪我这等没用的老太婆。” 穆王妃性子是天真了些,却并不是个蠢笨的,哪里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 愣了一下,解释道:“不是我不想陪大嫂,实在是抽不开身。” 萧四太太就笑着半真半假地打趣:“大嫂也忒不识趣了些!咱们妯娌间的感情再好,又哪里比得过娘家亲?” 萧三太太却怕把气氛弄僵了,忙打圆场:“你走了,倒要把我们三个晾起不成?” 陈家二奶奶窦氏一听,忙笑盈盈地道:“亲家太太若不嫌弃,由侄媳儿陪你玩一回怎样?” 她年纪比穆王妃只小二岁,又是个晚辈,由她来陪几位太太,自然是再好不过。 萧大太太这才缓了脸色,装模做样地道:“我岂是非要你陪着打牌不可?只是你如今也做了婆婆,当明白一碗水端平的道理。都是妯娌,婆家娘家要一视同仁,切不可厚此薄彼,让七哥媳妇学了样去,就不好了。” 不止把穆王妃教训了一通,连杜蘅也一并捎了进去。 陈二奶奶向来知道自家相公的这位姑姑是个软杮子,自然不肯让她吃了亏去,当即笑道:“我看绝哥媳妇倒是个知礼的孩子……” 穆王妃含笑道:“大嫂言之有理,我会注意。” 她性子绵软,不喜与人争执;何况今日是萧绝大喜,一众亲戚登门,也是给穆王府的面子,自然更不想闹得不愉快,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她发了话,陈二奶奶是晚辈,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无声地叹了口气,把目光望向送完客人,堪堪踏进门的杜蘅身上,只盼着她不象穆王妃一样毫无主见,任人拿捏。 自有丫环仆妇们张罗了,安排几位太太到碧纱橱里打牌。 穆王妃遂告了个罪,领着西西和苗苗急匆匆往内堂去陪两位舅太太去了。 杜蘅看出这几人间气氛有异,只装着不知,笑盈盈地走过来,在萧大太太身后坐了,帮着她看牌,偶尔凑几句趣,既免得冷了场,又不使陈二奶奶落了单。 那边萧大奶奶却派了丫头过来,请杜蘅过去凑桌。 原来萧大太太这边开了牌,萧家的几位奶奶们也就闲不住,便在花厅里支起了两张桌子,打起了马吊。 可萧绝这一辈,从大爷萧绎往下,算上萧绝总共是九个男丁,萧九爷年满十七,还没娶亲,几位没出闺的小姐都不肯上桌,没奈何,只好使了人来请杜蘅。 萧四太太掩了嘴笑道:“这几个猴精,准是冲着杜家清州首富的名头,去年疫疠横行时卖避疫丸,赚了上千万的银子。个个眼红得不得了,欺侮你是新媳妇,脸皮薄下不了手,联起手来讹你的银子花!蘅姐你可千万别手软,好好宰她们一回!” 萧三太太就啐她:“她们妯娌几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跟绝哥媳妇多亲近亲近,偏你眼皮子浅的,只盯着她兜里的几两银子。” 萧四太太哈哈大笑:“大家都好奇得不得了,乘着今天这个机会,也给咱们交个底,看看你带了多少私房银到萧家来?” 陈二奶奶眉心微蹙,心中满是不忿。 笑话!就算蘅姐真揣着金山银山,又与你们有什么干系? 从没听过到有哪户人家的亲戚间见面,张口就盘问人家的家底的! 何况她那语气,竟隐喻杜蘅是靠着用大笔的嫁妆才引/诱萧绝动心,胡搅蛮缠着要娶她进门,更把蘅姐的嫁妆,看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这话,不止污辱了杜蘅,连带着也羞辱了萧绝。 杜蘅只要一句话说得不好就会把气氛弄僵,不但占不了理,反而要落个不敬尊长的罪名。 陈二奶奶一边暗恨萧四太太刁钻刻薄,又恐杜蘅年轻气盛,受不了讥刺,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不好收拾。 可是,萧四太太是婶娘,又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 倘若一本正经与她理论,就会落了下风。可急切之间,也找不到适当的话反驳,遂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把这话题岔开,事情揭过去再说。 她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主意,满屋子的人都笑盈盈地看着杜蘅,等着她说话。 杜蘅给了陈二奶奶一个安抚的眼神:“顾家在清州历百年的确置办了一些田地房地,可清州乃弹丸之地,比不得京城繁华富庶。乡人淳朴,没见过多少世面,一千两已是巨款。又感念外祖悬壶济世,造福一方,这才安了个首富之名,实则不值一提。” 她态度恭敬,语调柔和。 妙目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落在萧四太太的身上。 明明是温柔和婉地笑着,可给她的感觉,却是利若刀剑。 饶是萧四太太平日泼辣胆大,这时也禁不住一阵惊心和畏惧,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杜蘅一笑,收回目光,不急不慌地道:“至于避疫丸,众所周知,当年避疫丸卖出去的数量,远不及捐出去的十分之一。卖避疫丸,目的是集腋成裘,目的是济世,而非赚钱。认算起来,不止没有赚一分,还亏了几十万两。这些,当日朝廷下发嘉奖令,圣上的圣旨中说得清清楚楚。二嫂远在陕西不知缘由情有可原,几位伯母婶婶却不该有此疑问。” 一席话,条理分理,不止驳斥了对自己不实的攻击,反过来把萧四太太奚落了一遍。 偏偏她搬出济世救人的大义,又拿皇上的圣旨来压人。 萧四太太纵然心中不服,却也不敢胡乱反驳,只憋得一张脸青红交错,半晌作不得声。 陈二奶奶听得那个痛快,差点笑出声来。 杜蘅施施然站起来,敛衽一礼:“大奶奶找我去凑桌,我就不陪几位伯母和婶娘了,告辞。” 说罢,也不等众人表态,自顾自地出了碧纱橱,袅袅婷婷地往花厅去了! 萧大太太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气得狠了,手里牌没抓稳,掉到桌上。 陈二奶奶眼疾手快,一把按住牌道:“亲家太太,不好意思,和了。” ps:女儿高二,这几天紧张复习,没什么时间码字。再过几天,她开学住校了,我腾出时间每天补个一到二千字。 .. 怒火 用过了晚膳,萧家一族的亲眷们就陆续告辞回府了。舒悫鹉琻 几位太太都阴着脸不说话,萧四奶奶朱氏见场面有些清冷,忙邀杜蘅到家里做客。 杜蘅笑盈盈地应下,恭恭敬敬地将一行人送到垂花门外,目送着她们登了马车离去,这才折返听雪堂。 还没进门,就听得里头笑语喧哗,很是热闹。 “世子妃~”小丫头见了她,忙不迭地曲膝请安旄。 杜蘅进了门,一眼就瞧见付珈佇微红着脸,站在穆王妃的身后,一副恭谨温和大家闺秀模样。 她微微一愣,压住心底的那丝怪异之感,给两位舅太太和穆王妃请了安。 穆王妃略略有点心虚,笑着解释:“佇儿来给我请安的,就留下来说几句话。崾” 费氏和岑氏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头。 倘若是上午认亲的时候,把付珈佇叫来,自然大大不妥。 怎么说付珈佇都顶着萧绝未婚妻的名份,别说是自个撞来的,就算有意叫来陪着说几句话,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才嫁过来第一天,做婆婆的就要看媳妇的脸色行事,以后日子长了,岂不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两人心里都有不满,却也都不吭声,只把目光望向杜蘅,看她如何处理? 杜蘅大大方方地冲付珈佇颌首微笑:“多谢付姑娘。” 付珈佇原本憋着一股子劲,脸上温顺羞涩,眼中却是跃跃欲试,隐含挑恤。 听了这话,登时象被戳破了的气球,瞬间焉了。 费氏和岑氏相视而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满意。 不卑不亢,短短五个字,既宣示了主权,又不失大度,轻描淡写地将尴尬化解于无形。 不错,比岚儿强!绝哥儿交给她,放心。 陈二奶奶亲热地挽了她的手臂:“来得好,正说你呢。你是没瞧见,你走后,几位亲家太太的表情,简直是太精彩了。” 大舅太太嗔道:“胡说!这是做晚辈的说的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西安陈家不敬尊长,不懂规矩呢!” 陈二奶奶讪讪地道:“婆婆教训得是,儿媳失言了。” 岑氏笑着打圆场:“大嫂也忒严厉了些!离哥媳妇也是做祖母的人了,还当孩子训呢?规矩再严,还能不让人说几句公道话不成?要我说,亲家太太也做得委实过火了些,不怪离哥媳妇看不惯,也不怪绝哥媳妇生气。” 这些年,萧家是如何对待穆王妃,她们心里有数。 看着捧在掌心呵护的如女儿般的妹妹受欺侮,她们比谁都着急上火。 可惜,西安和临安相距千里,纵然有心相帮也是无从帮起。 穆王妃就是个扶不起阿斗,不管怎么旁敲侧击的提点,语重心长的耳提面命,统统当是耳边风,当面点头称是,转过头去照样吃亏上当,徒教人气得心口疼。 萧乾再强悍,终是男人,既不管内宅事,心思又粗,体会不到她所受的种种委屈,更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她。 好容易娶了个厉害的媳妇进门,帮着治治萧家那帮贪得无厌的泼妇,自是打心底里高兴。 杜蘅红了脸:“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想那么多。” 费氏和岑氏到底上了年纪,杜蘅略坐了会,见两人脸上都露出疲态,遂识趣地起身告退。 回到东跨院,萧绝还未回屋,只打发了小厮说会晚点回来,吩咐她不用等,先歇下。 杜蘅就去净房洗漱了,换了一身半新的家常衫子,随手拿了本医书倚在床头看着。 婉儿抱了铺盖过来,不声不响地铺在了外面的榻上。 白薇眉头一拧,就想呛她几句,被白蔹一把拽住了,轻轻摇了摇头。 她们初来乍到,王府的规矩还不熟。且,婉儿是萧绝贴身侍候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轻易妄动,以免给小姐惹祸。 白薇噘了嘴,捧了茶盘进去,假装替杜蘅续茶,冲她挤眉弄眼。 杜蘅装做没看到,并不理睬。 白薇无法可施,悻悻退下。 婉儿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暗得意。 直到子时三刻,萧绝才回来。 一眼看到窗户上印着的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不禁心头微热,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进来。 “回来啦?”杜蘅放下手中的书,含笑起身。 萧绝责备:“不是说了要晚归,让你早些歇着,怎么不听话?” 杜蘅也不辩,笑道:“饿不饿?厨房还留了饭菜,要不要用一些?” “不用~”萧绝连连摆手:“我刚陪大哥几个吃了宵夜。”看她一眼,问:“你饿吗?要不,我再陪你吃一点。” 杜蘅笑着摇头:“才吃了点心,不饿。” 婉儿已经手脚麻利地取了萧绝的换洗衣物过来,送到净房。 萧绝笑着去拉杜蘅:“来帮我洗头?” 婉儿一愣,抬眼飞快地睃他一眼。 世子爷以前可从不让人侍候的,怎么今天…… 杜蘅红着脸,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去了。 越过婉儿时,萧绝淡淡扔了一句:“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婉儿知道会错了意,登时无地自容,怔怔地站在门外,竟挪不动步。 净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伴着几声低低的惊呼和萧绝肆无忌惮的大笑。 笑声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男子低低粗喘和女子若有似无的呜咽声。 婉儿明明知道该退出去,脚下却挪不开步子。 净房的门没关严,从窄窄的门缝里,不断地传出的奇怪的撞击声,钩子似地钩住了她的魂。 她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两步,呆呆地看着窗台前交缠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净房的门打开,萧绝只着一条单裤,赤着上身,抱着柔若无骨的杜蘅走了出来。 “呀!”没料到她杵在门前,杜蘅惊叫一声,羞得无地自容。 萧绝闪身回了净房,呯地一脚将门踹上,怒道:“你干什么?” 婉儿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道:“奴,奴婢,只是想服侍世子爷更衣……” “滚!” 婉儿和姽儿以前都是王妃跟前的一等大丫头,萧绝认祖归宗后,才被拨到他屋子里侍候。 萧绝脾气再不好,顶多是对她们爱搭不理,视若无睹,从不曾说过重话。 这时被喝斥了两句,自觉无脸见人,又羞又怒,哭着跑了出来。 白薇听着屋子里的吼声,不屑地撇了撇嘴:“该!” 再怎么急着上位,也该用点脑子。 世子爷昨天才大婚,两个人正是蜜里调油,好得恨不得变成一个人的时候,巴巴地往他身前凑,不是找死么? 白蔹并不吱声,笑着推门进去,闷不哼声地收拾起婉儿的铺盖。 萧绝余怒未息,喝道:“谁让进来的?小爷昨天就说了,以后屋子里不必留人上夜,耳朵聋了,还是不拿小爷的话当回事?” 杜蘅这时也恢复了冷静,忙低声劝阻:“也不是什么大事,别说了!” “怎么这种人你也往屋子里放?”萧绝还在不满。 杜蘅横他一眼:“那不是你屋子里的人么?” “放屁!”萧绝拒不认帐:“我可没见过她!” 白蔹抱着被子,两腿一软,差点跌倒,好不容易才忍住了,颤手颤脚地走出来。 白薇笑得直捶桌。 杜蘅啼笑皆非:“世子爷,您说这话可就太没良心了。人家好歹伺候了您小两年,要说从没 对她上过心,说出去还有人信,怎么可以翻脸不认人呢?” “就你牙尖嘴利!”萧绝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这种人不能留,明儿就叫了人牙子来,卖了!” 杜蘅蹙眉:“不好吧?她是王妃身边的人。” 她刚进门就发卖了萧绝身边得力的大丫头,知道的是婉儿咎由自取,不知道的却难免要给她冠上顶目无尊长的帽子了。 “你要是不好出面,娘那边,我去说。”萧绝不以为然。 不过是个丫头,既然给了他,当然任他处置!阿蘅什么都好,就是忒小心了些,瞻前顾后,放不开手脚。 杜蘅淡淡反问:“事事都要你出面,还要我做什么?” 萧绝只得投降:“难不成,你还要留着她做妖?” “只要你不动摇,我就不怕。”杜蘅看着他,慢慢道:“你,会动摇吗?” 萧绝龇牙一乐,一把将她扑倒:“你说呢?” ps:关于更新,我以为之前已经解释过了,没必要天天挂在嘴边说。可能有些人没有看到,是这样的,我这个人比较传统和古板,说白了其实是懒。那些微信,微博什么的,虽然注册了,但都基本就只是注个册而已。手机挂q啥米的,到现在也没学会,没有人帮忙就不会弄(因为中英文切换啥米真的很麻烦,泪一个。)。虽然有个群,里面只有小猫两三只,且大家好象都跟我比懒,潜水的时间远远大于说话的时间。我还常常忘了登陆……汗,编辑找我,通常也只能发信息,打电话,因为知道其他方式不靠谱……其实,我手机也常常因为忘记充电而关机,再汗一个。 我说过的,女儿开学后,会补更。补更的意思,就是日更在六千到八千或一万不等。鉴于有些读者很较真,我也不敢把话说实了,只好说个大概,看情况,免得到时再被骂到臭头。还有,我没有存稿的习惯,还有个拖沓的毛病,不到死到临头不会写字(这个习惯不好,大家千万不要学我,画圈。)遇到突发状况,就只好断更。不是我耍大牌,大多时候我会通知,偶尔通知不到,是真的忘了…… 弱弱再说一句,我真的不是吊炸天。我就是这么一只散漫成性,懒惰还有点迷糊,还不爱解释的挫人…… 有个好消息,女儿明天开学,后天开始,就可以加更了。 坏消息是,女儿明天开学,白天我得去学校,晚上还得送大伯一家上火车,不晓得有没有时间更新(当然,我会尽量争取更个三千字。注意哦,是尽量,不保证。万一没有更,大家不要要拍我……) 封红 东跨院的小动静,很快就传进了听雪堂。 萧绝和杜蘅过来请安的时候,穆王妃自觉闯了祸,见着两人的时候,脸上便有几分不自在,目光闪烁着不敢和萧绝的视线相接。 这般的孩子气,杜蘅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发噱。然而,想着前世穆王妃夫死子丧,被一群叔伯子侄逼得走投无路,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她低头沉思。 不知道萧绝对一干叔伯兄弟的看法如何,要不要找机会提醒他一声呢旄? 萧乾瞧了气闷,正打算狠狠训斥几句,杜仲却已经来了。 原是杜松不方便出门,杜谦便派了杜仲来接杜蘅回门。 到嘴的话只得咽了回去,冷哼一声:“去吧,别给老子丢脸!”打发了两人出门嵯。 萧绝扶了杜蘅上车,一撩袍子打算踏上去,却被杜蘅阻止了。 “怎么了?”萧绝不解。 杜蘅朝站在不远处的杜仲呶了呶嘴:“难道让二哥一个人骑马回去?” “他又不是不认得路!”萧绝理直气壮。 杜蘅懒得理他,直接把帘子放下来。 萧绝恨恨地吩咐备马,脸上神情就有些不太好看。 杜仲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刚刚才阳光灿烂,怎么忽然间阴云密布了?朝紫苏投去求救的眼神。 却见萧绝老大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一个文弱书生,学人骑什么马啊?” 杜仲老实地道:“书院里有骑射课……” 萧绝却不理他,径自翻身上马走了。 紫苏早已见惯不怪,抿了嘴偷笑,跟白蔹几个鱼贯上了后面的车。 杜仲一头雾水,看着自己花五十两银子买的黄膘马,再看看萧绝**那匹神骏非凡的乌锥,颇为疑惑地道:“莫非,嫌我的马太差,给他丢脸了?” 杜谦早早派了小厮在胡同口守着,轿子刚进胡同,就飞奔了回来送信,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一路。杜蘅在漫天的白雾和满地红碎纸屑中,回到了杜府。 杜谦亲自在大门口相迎,却见萧绝正弯腰扶着杜蘅下车。 殷勤周到的样子,看得杜谦直发愣。 不管怎样,杜蘅受宠于他总归是件大好事,遂含笑上前:“世子爷,路上辛苦了。” 穆王府到柳树胡同,不过二条街,能有多辛苦? 萧绝拱了拱手:“岳父大人。” “外面日头大,快,到屋里坐。”杜谦殷勤地道。 杜仲嘴角一抽,赶紧垂下头去。 又不是纸糊的,这么一会功夫,还怕晒化了不成? 萧绝大大方方地携了杜蘅的手,道:“好。” 杜蘅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抽手,被萧绝握紧了,哪里抽得动分毫? 她又惊又羞,压低了声音喝道:“放手啊!” 萧绝笑了笑,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拖着她往前走。 杜仲看得直抽冷气,却见紫苏几个神情坦然,仿佛他这样做再自然不过,不拉着手反而不正常,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看来,京都小霸王盛宠杜家二小姐的传言,并不是全无根据。 杜谦轻咳一声,自动忽视他明显不合规矩的行为,亲自在前头引路,将他们带进了花厅。 杜家的亲眷都已候在花厅里,见他们一行人过来,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杜蘅紧张得直冒汗。 幸亏萧绝还算有分寸,在进入院子时就放开了她的手,若无其事地与人见礼。 杜蘅定了定神,低眉敛目地站在他身后。 很快厮见完毕,杜谦便领了二人去祠堂,给祖宗牌位磕头上香,禀告了祖先。 杜蘅看着顾氏的灵位,默默地红了眼眶。 萧绝小声道:“别难过了,岳母在天有灵,看到你嫁得如意郎君,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杜蘅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嗔道:“没羞!你算什么如意郎君?” 萧绝把胸脯一拍,道:“若连我都不算,那天底下就再没有如意郎君了!” 其大言不惭的程度,连杜谦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重新回到花厅,正式开始认亲。 各人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因萧绝身世显赫,就算倾家荡产地挖空心思寻来的奇珍异宝在他面前也显不出珍贵,这种场合,送土仪明显不合时宜。偏偏他又是个武官,大喜的日子,送些刀枪剑戟的又不吉利。是以,经商定之后,统一选择给一百两的封红。 能被选中代表族人入京来喝喜酒的,多少都有些家底。 可也只是比别人多出几十亩地,一百两银子,几乎已是全家一年的嚼用。 路上舟车劳顿,已经花费了不少,现在又拿出这么一大笔钱,都有些肉痛。 因为这意味着,下一年全家都得勒紧了裤腰带了。 可谁让杜家的姻亲是穆王府呢? 再少,无论如何拿不出手了! 萧绝笑眯眯地接了,交给魅影捧着。 送给杜蘅的礼物就简单多了,无非是头面首饰,不必多贵重,只求个样式新奇,喻意吉祥,能讨个好彩头就成。 见完了长辈,接下来就是同辈和晚辈了。 杜松跟杜仲同年,只比杜仲大上几个月,由当归和柴胡扶着。 萧绝冲他揖了一礼,唤了声“大哥。” 杜谦本还提着一颗心,担心他自恃身份,二则他的年纪本来就比杜松和杜仲两个大上几岁,本身就有点尴尬,怕他不肯按杜蘅的年纪论序。 这时听他唤了声“大哥”登时喜不自禁,越看萧绝越觉得顺眼,觉得这回这个女婿总算没有选错人,心里美滋滋的。 杜松正纠结着不知该唤他一声:“世子爷”还是“妹夫”。 萧绝的封红已经递了过来。 “多谢世子爷。”当归代为接了,捏了捏,薄薄的一片,知道放的是银票。 杜松的神情便有些僵硬。 他虽比萧绝小,却是杜蘅的兄长,按说应该给萧绝见面礼的,却反过来收了他的封红。 萧绝不再理会他,走到了杜仲的跟前。 杜仲经过几个回合,已经跟萧绝混熟了,摸清了他的脾性,知道这个时候唤他“妹夫”绝对比叫“世子爷”更能讨他欢心。 笑嘻嘻地冲他拱了拱手:“妹夫,恭喜恭喜。” 手掌向上,往前一伸:“按说你要叫我一声二哥,可一来你年纪比我大,二者你在金吾卫当差有俸银拿,不象我读书人两袖清风。说不得,还要妹夫给我这穷哥哥些见面礼。” 一席风趣幽默,说得满屋子人哄堂大笑,气氛也跟着松快了起来。 萧绝眉花眼笑,拱手回礼,高高兴兴地唤了声:“二哥。” 除去一本前朝绝版孤本《论语》,一盒徽墨,十刀澄心纸,一只玉笔洗,另外再加了个封红。 杜仲喜出望外,抱着一堆见面礼,笑得合不拢嘴:“发财了,发财了!” 许氏实在看不下去,涨红了脸啐道:“瞧你!一副没出息的样,也不怕姑爷笑话!” 杜仲也不恼,只一径嘿嘿地傻笑。 别的且不提,单只这本《论语》已是价值千金!有钱都买不到呢! 杜松看不到,低了头小声问当归,见面礼是什么,怎么仲哥这么高兴? 当归小心翼翼地说了。 杜松听了,半天没有作声,心里油煎似地翻滚着。 他是读书人,自然明白这份礼物的珍贵处。 又想着,若不是瞎了眼睛,只怕不止中了秀才,说不定连举人都已中了,只等明春殿试,哪里轮得到杜仲如此大出风头? 再一想,正是拜杜蘅所赐,他才瞎了双眼,以至折戟沉沙,硬生生地断了前程,毁了一生。 心头恨意层层涌起,紧紧地咬着牙关,脸上神情已近狠戾。 当归瞧得胆颤心惊,生怕给人瞧了出来。 好在这时众人的视线都被萧绝引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杜修见杜仲得了一大堆见面礼,生怕大哥再多说几句好话,轮到自己时什么都没有了。 急得不得了,跳着脚嚷:“姐夫,姐夫,还有我呢!” 萧绝笑着摸摸他的头,蹲下去把他抱在怀里:“有,都有!呶,给你。” 修哥儿收了两个封红,一个劲嚷:“才两个,姐夫好小气!最起码给十个才行!” “好,”萧绝不以为杵,笑道:“十个就十个。” 果然又塞了几个封红到他手里。 小家伙抓了一大把封红,却仍不甘心,歪着小脑袋,嘟着嘴道:“姐夫偏心!大哥得了一堆宝贝,我却只有封红。别忘了,我也在学堂念书呢!” 许氏脸似火烧,叱道:“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今日怎么了?两个儿子,一个接一个地出乖露丑,全不让她省心! 萧绝哈哈大笑:“没忘,怎么敢忘了咱们的修哥呢?” 怀里一掏,变戏法似地摸出一样鸡蛋大小东西往他手里一塞:“拿去玩吧。” 杜修不识货,瘪着嘴道:“姐夫好小气,拿块破石头就想打发我!” 许氏虽不知其价值,想着萧绝既然随身带着,必然不是凡品,很不好意思地道:“让世子爷破费了~” 杜谦却看出那是块田黄石,肌理细密,温润可爱,按着石头的形状雕了个弥勒佛,形态逼真,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绝对不会比送给杜仲的那本绝版《论语》便宜。 吓了一跳,连道:“修哥儿还小,哪用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杜诚越发不好意思,搓着手连连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萧绝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件玩意,有什么使不得。” 许氏小心翼翼地从杜修手里把田黄石接过来:“娘给你收着,仔细摔碎了!” 杜修却不管这些,不依不绕地追问:“姐夫,追风应该生了吧?你答应送我一匹小马,是不是忘了?” 杜蘅极为诧异,忍不住扫了萧绝一眼。 萧家以军功立世,家里自然少不了好马。 萧绝每次出门,骑的并不是同一匹马,就连杜蘅都不知道他的那些马到底叫什么名。 杜修不仅清楚,还知道它什么时候下崽! “姐夫啥时骗过你?”萧绝颇为好笑,捏捏他肥嘟嘟的脸蛋,笑道:“这不还没满月呢吗?等再养几个月,让马夫驯好了,配了鞍给你送过来就是。” “真的?”杜修眼睛一亮:“谢谢姐夫!” 这下,众人都心里有数了。 怪不得,杜修那声“姐夫”叫得这么清脆自然,想必这两个人私底下早就混得极熟了! 一众亲戚都羡慕不已。 不过是堂兄弟,就能沾这么大的光,杜谦今后得的好处更加数之不尽了。这么一想,望着杜谦的目光就越发的热切了。 各人都在心里盘算,要好好地跟杜谦拉拉关系,如果能巴结上这位新姑爷,那就更好了!也不枉千里迢迢来一趟临安城。 接下来是杜芙几姐妹和几个远道来的族中的子侄辈孩子,依序给萧绝见礼。 有叫“姐夫”的,也有叫“姑父”的,闹轰轰地一团。 萧绝没有多说,受了礼,含笑每人递了个封红。 各人都笑盈盈地称谢,杜蓉性子活泼,又被许氏娇纵惯了,见众人对杜蘅如众星拱月,忍不住想小小地使下坏。 她不敢直接对上萧绝,就拿着封红笑看着杜蘅,道:“大二姐姐,我可以拆开看吗?” 当面拆看封红,其实是极无礼的举动,也是没有家教的表现。 许氏和杜诚都当场变了脸,齐齐喝止:“蓉儿!” 杜蘅笑了笑,不以为意:“给了你就是你的,爱什么时候拆都可以。” 杜蓉笑嘻嘻地拆了封红,只看了一眼,登时哑了。 杜芙忍不住探头过去,大骇嚷道:“一千两!” 满室哗然。 杜诚本来以为,赏孩子的,图的是喜庆乐呵,一般也就三五个银锞子,就算穆王府是勋贵世家,有得是钱,顶多也就是五十两而已。 是以杜修问他讨要封红时,也没阻止,哪里想到萧绝出手竟是这样豪阔! 这时看着杜修抓在手里的十个封红,只觉口里发苦,额上冷汗涔涔。 那些族中亲戚,本来还在为送出去的一百两封红而肉痛,这时都不禁汗颜,看着萧绝的神色都不对了。 其中一个叫杜诠的,是杜谦的族弟,不止把一双儿女带来了,还带了个侄子过来。 本来乡下吃喜酒,就是拖家带口的,多个人顶多多张嘴,多花不了几个钱,却能让他们看看京城的繁华,长长见识。 这下子得了三千两的封红!登时臊得面皮紫涨,窘得连手脚都没地方放,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杜蘅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就你爱显摆!看看,吓得别人了! 萧绝气定神闲,回她一个微笑:小爷高兴! 幸好,这时决明过来,请大家入席:“酒菜齐了。” 人群便乱乱地簇拥着萧绝往厅里去了。 杜苓神色阴郁,默不吭声地落在人群后面。 自周姨娘死后,她的脸上就再没露出过笑容,杜府众人见惯不怪,也没有人理睬。 杜蘅无意间一回头,扫到她悄无声息地离了群,拐了弯朝假山后走去。 她微一皱眉,叫了紫苏过来,附耳低语几句。 紫苏悄悄地跟了上去,却见杜苓从袖子里摸出萧绝给的封红,也不打开,慢慢地对折,撕开,再对折,再撕…… 紫苏掩住了嘴,震惊地看着她把装着一千两银票的封红撕成了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似乎还不解气,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这才拍拍手,施施然进了饭厅。 .. 情蛊 女眷们散了席,男人们那边还在呦五喝六,正是兴起之时。舒悫鹉琻 看看一时半会也散不了,杜蘅也没等萧绝,跟老太太告了声乏,带着几个丫头回了杨柳院。 紫苏压低了声音把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末了搓着手臂道:“小姐是没瞧见,四小姐当时那眼神,又阴冷又刻毒,哪里象是个孩子,看得我起了一身的疹子。” “是吗?”杜蘅神情恍惚。 “我看小姐要小心提防,”紫苏忧心冲冲,竖起三根手指:“弄得不好,四小姐会变成第二个荭姐儿。旄” 杜蘅笑了笑,道:“不会的。” 紫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小姐是不是以为,嫁了世子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杜蘅脸一红,道:“苓姐跟三儿不一样!崽” 前世,周姨娘被柳姨娘压得连大气也不敢喘,根本不敢反抗。连带的,杜苓也被她养得胆小怯懦,却仍不失温婉善良。 杜荇嫁到了夏家,杜荭对自己这个嫡女还维持着面上情,却毫不掩饰对苓姐这个庶妹的轻视之情,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因为同病相怜,她和苓姐的关系虽然称不上多亲密,却比与另二个在一起时自在许多。 她还记得,出嫁时杜荭施舍般扔给她一枝华美的五凤朝阳簪。苓姐却在人都睡下后,偷偷溜进来塞给她一只亲手绣的荷包,里面装着她的二十两私己银子。 其中最大的一块只有二两,余下的有四分的,也有五分的,不知攒了多久才攒起来。 因为自惭形秽,她对婚姻不敢有半点憧憬,内心满满的都是惶然,伏在杜松背上上花轿时,真是一步三回头。 那时杜苓躲在墙角,见她看过来,羞涩地微笑着对她说了一句话,隔得远加上当时锣鼓喧天,根本不可能听见她说什么,看嘴型,半猜半蒙,应该是“保重”二个字。 简简单单两个字,如一道涓涓细流,温暖了她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在那段倍感艰难的日子里,她几乎就是靠着那一点温暖,在那座冰冷的王府里支撑了下来…… 前世,杜苓嫁得并不好,柳氏做主,给她挑了个三十多岁的鳏夫。 听说那家的长子比杜苓的年纪还大,对待这个小继母,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男人是个百户,脾气很暴躁,杜苓嫁过去没有几年就不堪折磨,自尽了。 消息传来,她还哭了好几天。 重生后,她满心满眼都是仇恨。 这些年来,步步为营,按部就班地布置着,看似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仔细一想,仇的确是报了,也确实痛快了,可是这亲情二字,也被淡忘得一干二净了。 今日回门,看着一屋子和乐融融,心里有的不是感动,却想着这些笑容里,有多少是巴结,多少是算计和逢迎。 直到杜仲半真半假地跟萧绝谈笑,修哥恣意地同萧绝撒娇,杜谦站在一旁,视线不时扫向缩在一隅的杜松,流露出一丝怅然和失落。 被她逮到后,先是一愣,紧接着刻意堆出来的讨好中带了些尴尬的的笑容,以及眼角的鱼尾纹,烫得她心底发酸。 紫苏气得笑了:“有什么不一样?小姐老/毛病又犯了,见谁都是好的!” 杜蘅轻声道:“她本质不坏,是我的疏忽,光顾着复仇,忘了苓姐还小,需要关心。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挑唆得她与我生了罅隙。” “老爷都不管她,关你什么事?” “其实,苓姐恨我也没错。”杜蘅的笑容极涩,慢慢地道:“若不是我,周姨娘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她当时已猜到那套头面有问题,为了试探周姨娘,才转送给了她。 “小姐那时也不能肯定,再说,是周姨娘自己贪!”紫苏立刻反驳。 杜蘅笑了笑,没有说话。 紫苏很是郁闷,忍不住顶嘴:“苓姐的事就算了,婉儿又怎么说?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介意她觊觎世子爷!” “她啊~~”杜蘅拉长了音调。 “这才两天呢,当着你的面就敢勾/引世子爷!”紫苏越想越气,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就算想博个贤惠的名声,世子爷做主要发卖的时候,小姐只要装聋作哑就可以了,何必拦着?不觉得贤惠得过了头了吗?” 她听到消息,当时就把白蔹和白薇骂了一通。 世子爷都发话了,就该直接让人捆了,哪怕最后发卖不了,好歹也能臊臊她!竟然就这样让人跑了! 杜蘅瞧她激动的样子,觉得有趣,笑了:“你觉得我会稀罕那个贤惠的名声?” “难道不是?”紫苏轻哧。 小姐是新嫁娘,萧家又是这样显赫的人家,婉儿还是穆王妃送给萧绝的,所以处置起来有顾忌,这些她都可以理解。 但是,不是还有世子爷嘛! 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家伙。 这种时候,就该适时流露出柔弱,表现委屈和不满,等着坐享其成就好了嘛!装什么坚强啊!真是! “你不觉得,”杜蘅不答反问:“婉儿的行为很蠢吗?” “我发现,大凡自以为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做出来的事,都不太正常。”说这话的时候,紫苏很有几分不屑:“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以为靠着一张脸,就可以天下无敌。笑话!” 远有杜荇,近有夏雪,都算得国色天香了,她们做的事,哪件是可以用常理衡量的? 杜蘅失笑:“她长得可不仅仅是有几分姿色,是很有几分姿色。” “哼!”紫苏轻哼,颇有些不情愿:“世子爷瞧不上,再好看也没用!” “你怎么知道世子爷瞧不上?”杜蘅不动声色。 “这还用问?”紫苏不假思索地道:“她都在世子爷身边伺候了这么久了,若是瞧得上,早就收了房了,用得着冒天下之不讳,选这个时候往世子爷跟前凑?” 杜蘅抿了嘴笑:“这你也看得出来啊?” 虽活了两世,紫苏却没嫁过人。 一个大姑娘家,把收房挂在嘴边,态度还这么自然,实在有些好笑。 紫苏涨红了脸,怒道:“你还敢笑?要不是你傻乎乎,我用得着连这些事也操心么?” “好啦好啦,”杜蘅连忙放软了声音哄她:“逗你玩呢。我不处置婉儿,其实有别的用意。” 紫苏满眼疑惑:“有什么用?” 杜蘅慢慢地道:“你说,没点心机眼力,在穆王府那样的世家大族里站稳脚跟,可能吗?” 穆王妃身边的大丫头,走出去比普通的官家小姐还要尊贵,再加上主子性子还这么绵软,绝对不会刁难奴才 这么好的差使,谁不是打破了头地往前凑! 没有点本事,就算勉强站上去了,也很快会被人挤走。 况且,王妃还把她拨到了萧绝的房里。 说明她的能力充分地得到了王妃的肯定,才会放心地把自己最宝贝的儿子交给她来照顾。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冲动没脑子的事呢? 紫苏咬着唇:“也许她只是不甘心,或者是妒忌?” 女人都嘛小心眼,平时可以装得清高,一旦受到刺激,立马理智尽失,冲动之下做出傻事也不是不可能。 “你也说了,”杜蘅摇头,语速放得极慢:“她在萧绝身边伺候了一年多快二年了。其间有大把的机会却不下手,偏偏选在我们婚后立刻做妖。这,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相信,这件事的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原因。 所以,她决定按兵不动,看看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 紫苏想了想,狐疑地问:“小姐是怀疑,她被人下了药?” nbsp;杜蘅沉默许久,轻轻道:“若是药还好说,就怕是……” “就怕是什么?”紫苏心咚地一跳,摒住了呼吸。 “蛊。”杜蘅轻启朱唇,冷冷的字象是冰珠砸下来,砸得人手脚冰凉。 紫苏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哪里有这种蛊?” 平时挺正常的姑娘家,偏偏爱在人家夫妻亲热的时候凑到跟前去找抽,新鲜! 杜蘅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无半点笑意,挺直的背脊,冷硬得象一把即将出鞘的刀:“有的。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听人提到过。有一种蛊,叫情蛊。放出去前,用人的毛发,血液,甚至是汗水做引子给蛊服食,中蛊的人就会对药引的主人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紫苏猛地站了起来:“付珈佇!” 声音太大,白蔹在外面都听到了,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紫苏忙坐下来,声音低下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 杜蘅却不着急,继续说着情蛊的来历:“听说,最开始,情蛊是情人们对彼此对爱情忠贞的见证。到后来,变成某些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甚至沦为了一些丧心病狂的家伙引/诱玩/弄少女的工具。最后情蛊的泛滥,终于引起了公愤,被苗王明令禁止饲养,最后终于失传。” 紫苏听得胆颤心惊:“那,她为何不把情蛊直接给世子爷服用?” 既然这么厉害,何不把情蛊直接给世子爷服下,岂不是随时可以把世子爷掌控在手心? 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下在婉儿身上? “我猜,”杜蘅淡淡道:“她养这种蛊,自己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把握,毕竟已经失传了近百年。她不敢冒险,所以先在婉儿身上做试验。” 要知道,蛊虫反噬起来,其威力也是十分惊人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控制,轻易不敢给人服用。 付珈佇的目的是嫁入穆王府,自然不肯让萧绝丧命。 “那,”紫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就不怕曝露了自己?” 杜蘅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紫苏立刻明白过来:“她不知道小姐在苗寨呆过,本身也是养蛊的高手。” “她好阴险!”想明白了,也更气愤了:“蛊下在婉儿身上,不止可以给小姐添堵,破坏小姐和世子爷的感情,顺便还能挑拨王妃和小姐的关系。嗯嗯,如果处置了婉儿,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姽儿或者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卖得人多了,不止咱们跟小姐离了心,小姐还会落个刻薄不能容人的恶名!” 杜蘅呵呵地笑起来:“我不过是有些疑心罢了,是不是情蛊还两说。你想得也太远了点。再说,付姑娘只是想嫁进来,应该……”不至于这么恶毒。 本想替付珈佇辩解几句,又觉得自己先怀疑了她,现在再来替她辩解,未免太矫情了,遂笑了笑,没再往下说了。 “不远!”紫苏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极认真地道:“小姐不是说了吗?要未雨绸缪,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最万全的准备!”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万全的准备又是啥?”萧绝掀开湘妃竹帘,一脚踏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酒意。 紫苏猛地跳起来,差点打翻了面前的茶盘:“世子爷!” 她不禁埋怨地瞪了一眼紧随着他身后进来的白蔹:让你在外面守着,结果人都进屋了,也不见吱一声! “你不用瞪她!”萧绝嘴里骂着紫苏,眼睛却望着杜蘅:“是我不许她说话,特地来听听你们关起门来,谈论些什么?” 杜蘅只做听不懂,上前扶着他的臂:“昨晚的酒气都没散呢,又喝得烂醉!” 转过头吩咐白蔹:“打水来,让世子爷洗把脸。” 萧绝歪着头看她:“呵呵,岳父大人敬酒,不能不给面子,是不?” 杜蘅扶了他到炕头坐下:“明明就是你贪杯,偏还赖父亲身上!” 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 奉承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敢灌他的 酒! 萧绝笑嘻嘻,忝着脸往她嘴边凑:“你闻闻,我喝的什么酒?” 杜蘅又羞又气,一掌推开他的脑袋:“胡闹什么呢?” “我抱自个的媳妇,怎么是胡闹?”萧绝轻哧一声,伸手把她捞到怀里:“另外,你还没有回答我,什么是最坏的打算?” 杜蘅心里一虚,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没……” 萧绝乘着酒兴,将她推倒在炕上,一只手伸进衣服里上下其手,另一只也没闲着,忙碌地剥着她的衣服。 不要~”杜蘅急得不行,死命地推搡着他:“屋里有人呢。” 萧绝吃吃笑:“傻丫头,哪里还有人?” 不错,经过昨天的雷霆一怒,这些小丫头们总算学会了察言观色,相机行事。 杜蘅眼角一扫,果然只有他们二个,越发着急了:“那也不行,哪有人大白天……” “大白天怎样?”萧绝停下来,稍稍退开,长指暧昧地抚着她如花的唇瓣,逗她。 杜蘅一生气,张嘴咬住他的手指,一口咬下去。 “哎哟!”萧绝大声呼痛:“出血了,痛死了!” 杜蘅吓了一跳,忙松开口,坐起来:“我看看……哪有血?骗人!” 萧绝举起手指,一脸委屈地送到她面前:“你看,这么深的牙印!” 修剪得干净整洁的指尖上,果然留着两个尖尖的齿痕,微微地破了皮,白中泛着点淡淡的紫,衬着他麦色的肌肤和白得耀眼的牙齿,暧昧十足。 杜蘅脸一红,转开视线,小声咕哝:“活该!谁让你欺侮人来着?” 顿了顿,终是忍不住:“真的疼?” 萧绝笑眯眯地把手指送到她唇边:“你给我吹,吹一下就不疼了。” 杜蘅啐道:“你当自己三岁啊?” “那我给你吹好了~”萧绝说着,不由分说地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住了她…… ps:那啥,晚上应该还有一更,估计要到十一点半左右更新,之前勿刷。。。 攘外先安内 萧绝终是不忍逼她,杜蘅便觑了个空溜出来,生怕被他再抓回去,高声唤了白蔹打了水进来。 萧绝懒洋洋地赖在迎枕上不肯动。 杜蘅没法可施,只好挽了袖子亲自服侍他洗漱,又吩咐人送酸梅汤来,既能解酒又可消暑。 萧绝微眯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冰镇的酸梅汤,看着云鬓散乱,粉颈微红的她,为他不停地忙碌地。 这是他的小妻子,聪敏冷静,大度中透着点小小的狡诈旄。 以后,还会是他孩子的母亲,温柔恬淡,耐心十足。 内心被骄傲的情绪涨得满满的,眉梢眼角都是幸福。 杜蘅被他盯得发毛,实在忍不住了:“看什么看,不认识了?崽” 萧绝着迷地看着她微愠的脸宠,心道:完了,没救了,连她生气的样子都觉得好看得不得了! “没事吧?”见他半天不吭声,杜蘅狐疑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 昨天陪了萧家十几个叔伯兄弟一整天,半夜三更回来一身酒气地回来,睡了不到二个时辰,接茬又喝了这么多,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萧绝反手握住她的,将她拖到怀里,一指点上她的额头:“你这小脑袋瓜,又在盘算啥呢?” 杜蘅心知不给他一个答案,怕是搪塞不过去,遂道:“没什么,在谈聂先生几个人的去留呢。” “这有什么好谈的?”萧绝不信:“直接带过去就成,王府又不是住不下。” “哪有这么简单?”杜蘅轻声道:“总共有三四十人呢,又不是一二个。再说了,我又不常出门,哪里用得到这么多侍卫?” “这算什么多?”萧绝道:“若是真不用他们,我就要另外找人来保护你。只是聂宇平跟了你这么久,彼此间也算有了默契。你用惯了他们,我给你找的,只怕不合你的心意。” “就算带过去,也得事先跟爹和娘商量了,得到同意再带过去。再说,也不能都走,家里还得留人巡夜。”杜蘅又道。 按她原来的打算,是要把人都带去的。 跟紫苏谈完话之后,她改了主意,决定把人分成两拨,留一拨继续在杜府。 杜仲去了学堂,杜谦每隔几天要到宫里轮值,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只剩一屋子妇嬬。 身边暗流涌动,强敌环伺,别人在穆王府下不了手,混到杜府来使坏,挑唆得家人与她反目。她虽然不惧,到底不愿意沾上至亲的血。 说白了,这天底下有几个不盼着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的呢? 所以,还是让自己的人守着,才放心。 想到这里,忽地又忆起一事,忙拉了他问:“杜荭的事查得怎样了,确定是她吗?” 环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紧,杜蘅的心也跟着沉了一沉。 萧绝淡淡道:“不是。” 这个结果,早在杜蘅的预料之中,不但没有惊讶,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我就知道,她没这么容易死。” 察觉到她渐渐崩紧的肌肉,萧绝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已经派人去查了,她跑不了。” 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那具女尸的脸虽已被湖水浸泡,腐烂得面目全非,胯部也有断裂的伤痕,且明显是受了杖刑——甚至两条腿也跟杜荭一样,长短相差了二分。 但是,杜荭的伤在一年半以前,这人的伤却是在三个月之前。 最关键的是,杜荭当年因为外伤,对腹部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以至子宫破裂,永远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女尸子宫却是完好无损。 但是,杜荭这几个月处在密探的监视中,虽然不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紧迫盯人,但也没有多少间隙可以让她钻。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仍然被她找到机会,布了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金蝉脱壳的局。 不得不承认,杜荭是个很有毅力,也很懂得隐忍的对手。 同时,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局,若没有人在背后相助,单靠杜荭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完成的。 换言之,皇上对顾家的疑心并未解除,或者说皇上对他的过往始终心存芥蒂,并不敢象对萧乾那样,百分百地信任他。 尤其是,在他把杜蘅娶回家之后。 他不得不怀疑,皇上如此煞费周章地帮助杜荭逃离他的监控,其最终的目标还是阿蘅。 杜蘅秋水似的眸子蒙了一层灰,笑容晦暗不明,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怕她远走高飞,躲起来一辈子不来见我。” 就算杜荭肯放过她,她也绝不会放过杜荭。 断手剜目之仇,杀子之恨,早就注定了姐妹两个人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极端结局,没有中间。 萧绝低头望着她近乎阴冷的笑容,象被什么揪住了喉咙,呼吸都不畅快了。 怏怏不乐地道:“别这么笑,那样感觉你离我很远。” 杜蘅没有说话,只往后缩了缩,贴紧了他厚实的胸膛。 这种近似于寻求保护的下意识的举动,取悦了他。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低声道:“别担心,有我呢。” “嗯,我不担心。”杜蘅却在盘算着,要不要把她的担心跟他透露几句? 萧绝立刻便看出她的犹疑,不满地捏了她的鼻尖,晃了晃:“有心事,还不打算告诉我,嗯?” 杜蘅想了想。 攘外必先安内。眼下最重要的是夫妻同心,面子自尊心什么的,暂且先放一放。 不是当然最好,万一不幸被她猜中了呢? 就算他听完会怀疑她小气,故意抹黑付珈佇好了。那也比他因为她的隐瞒而跟她生了罅隙,又因为对付珈佇全然没有防备,上了当,中了蛊要强! 两害相权取其轻。 遂小心地问了一句:“还记得有一次,我让你查付姑娘的事吗?” 萧绝是何等厉害的角色,稍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你是说,婉儿的反常,是因为姓付的给她下了蛊?” 杜蘅瞟他一眼:“不是说根本不认识?这口气,明明熟得很嘛!” 萧绝也没承认也没否认,笑嘻嘻地反问:“吃醋了?” 杜蘅心里憋着一口气,啐道:“谁稀罕!” “我啊,我稀罕啊~”萧绝嘻皮笑脸:“爷就喜欢看你吃吃飞醋,怎么,不行啊?” 杜蘅崩不住,哧地笑出声来:“没羞没臊!” 警报解除,萧绝自然不会再给她时间胡思乱想,立刻把话题又兜回来:“你确定是蛊?” 他心里其实明白,以她的性子既然肯说出来,至少有了七成的把握。 只不过,她到底是付将军的女儿。 虽然他嘴里不肯承认,但这么多年没有音讯的情况下,付姑娘等了他十几年,为他蹉跎了青春,虚掷了做为女人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说完全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他不是石头,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感触? 只不过,他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只好对不起她了。 当然不愿意把她往坏处想,更不希望两个人走到最后,结不成亲反而结了仇。 杜蘅摇头:“只是怀疑,不敢肯定。” “这种蛊,有什么害处?” 杜蘅就把自己知道的,有关情蛊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萧绝听完后,表情甚是古怪,随口玩笑:“世上竟还有这种蛊?早知道,弄一个来给你下下,何需费这么大的力气?” 更不必担心她意志不坚,给那奸夫勾了去! 杜蘅俏脸一凝:“你知不知道,服食情蛊的人,这辈子就成了蛊主的奴隶,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的思想和意志。这样,也没关系吗?” “当然不行!”萧绝立刻道:“那样就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活死人。若你只剩一具躯壳,还有什么意思?” “这么说,倘若有一天我不幸瘫痪在床,你就会弃我而去了?”杜蘅皱了眉,大为不满。 这种毫无理性的话,换在以前她根本不可能问出口。现在却想也不想,很自然地就质问出来了,还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他还没做出反应,杜蘅已经被自个先惊住了。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理取闹了? 萧绝笑得一脸谄媚:“怎么会呢?别说你不可能瘫痪,就算万一不幸真瘫了,那也还是我的媳妇,只会加倍地怜惜你。离开?开什么玩笑,这辈子你都别做这个梦……” “得!”杜蘅脸一红,忙掩了他的嘴:“你少来哄我。” 萧绝哇哇乱叫:“怎么会是哄?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装模做样地到处找匕首,杜蘅被逗得笑得不行:“别耍宝了!说正事要紧。” “那你信不信我?” “信,我信还不成吗?” 萧绝等她平静下来,继续问:“情蛊既是如此厉害,有没有办法预防呢?” 杜蘅颇为遗憾地摊了摊手:“我只听说过,并未亲眼见到。且当时只当故事,听完就算了,哪里想到会真的遇上?连分辩都有困难,更别提预防了。不过,我依稀记得,几种药引里,尤以血液做引的最为厉害,完全无药可解。” 萧绝想了想,道:“既然必需要用我的毛发,血液和汗水做药引,那以后小心点,不让旁人近身就是了。” 至于血液,那就更不要担心了。 这个世上能让他流血,并且轻易取走他的血液的人,不多。 杜蘅叹了口气:“但愿是我猜错了。” 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没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也只能如此了。 萧绝却想得更深:“以后,你也要小心了。贴身的东西,绝对不可以让人乱碰。更不要随便跟不三不四的人接触。” 万一付珈佇跟南宫宸联手,用含了南宫宸血液的药引喂蛊,再下到她身上…… 再或者,她再恶毒一点,随便找一个男子的血液做了药引…… 他不寒而栗,不敢再想下去。 杜蘅立刻知道他所说的“不三不四的人”指的是南宫宸,当即脸一红,斥道:“想什么呢?” “世子爷,”紫苏隔着帘子禀报:“聂先生求见。” 杜蘅解释:“我让聂先生找他们谈话,自行决定去留,今日之内把结果报给我,应该就是这件事了。” 萧绝按住她的肩,起身往外走:“我去就行了,你在屋里呆着。” 时序虽已接近初秋,午后的阳光仍很毒辣,热浪逼人,就算只在抄手游廊上走一路,也能蒸出一身的汗来。 “你跟人应酬了这么久,又喝了太多酒,很累了……”杜蘅不肯。 “这算什么累?”萧绝不以为然,挑了帘子大踏步离去。 紫苏溜进来,带进来一股热风:“世子爷怎么说?” 杜蘅淡淡道:“只能先静观其变,其他的,等有了证据再说。” 萧绝在半个时辰后回来。 聂宇平把人分成两拨,杜府留下十人,剩下的三十人,等他们回去禀了萧乾,取得他的同意后再收拾行礼住到穆王府去。 杜蘅急着给他们安排住处,加上两家只隔着几条街,回去也容易,吃过晚饭便张罗着回去。 萧绝本来想留在杨柳院歇一晚——只要一想这里曾是她的闺房,就有种热血沸腾,心魂荡漾的微妙感觉。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拗过她,只好同意。 杜谦也不敢强留。 夫妻两个回了东跨院,略事梳洗一下,便奔了听雪堂。 里面又是笑声一片,陈二奶奶的笑声,甚至穿过窗户飘到了院子里:“佇儿真是兰心慧质,这么短的时间,岚儿做点心的手艺说了个七八成。” 萧绝脚下一顿,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 付珈佇到底想做什么? 讨好了娘亲还不够,还打算把西安陈氏一脉都拉到她那边去不成? 杜蘅倒是神色自若, 萧绝怒冲冲地制止了外面小丫头的通禀,冷着脸往里闯。 杜蘅叹了口气,认命地疾走两步,自己揭了帘子,率先走了进去。 进了门,见付珈佇左手端了个精致的甜白瓷的果碟,右手拈了一块浅粉色,晶莹剔透,如一朵盛放的梅花的糕点,殷勤地往穆王妃的嘴前送。 “这孩子,”穆王妃嗔道:“做了一下午的糕点,也不累吗?我又不是没有手,哪用得着你伺候?再说了,这一屋子的丫头媳妇子是干什么用的?” 嘴里虽是嗔怪,眼睛却满含笑意,神情更是说不出的得意和欢喜。 杜蘅知道她心性象孩子般单纯,喜欢就是喜欢,根本不会想这样做的后果,心里并不在意。 可眼睁睁地看着顶着自己丈夫未婚妻头衔的女子,和自己婆婆言笑宴宴,其乐融融,要说完全不在乎,那也是假的。 心里微微一酸,下意识就停在了门边。 付珈佇抬眸,视线与杜蘅相交,脸上笑容不变,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挑衅,语气刻意又柔了几分,恭敬中透着亲昵:“我喜欢伺候您。” 陈二奶奶就打趣:“哟,姑奶奶的命真好,现如今门当户对的好找,象佇儿这样温柔体贴,贤良……” 苗苗边笑边回眸,忽地瞧见萧绝满身怒意地站在门边,吓得三魂去了二魄:“世子爷!” 满屋子的人象是施了定身法,全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在当场。 陈二奶奶煞不住,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大度的媳妇,可不好找。” 说完,已察觉不对,加上费氏正冲她挤眉弄眼——呃,其实是瞪眼。 来不及回头,萧绝阴恻恻地盯着她,轻描淡写地道:“是吗?既是付姑娘这么好,二嫂何不带回去,给旋哥儿做媳妇,也省得肥水落了外人田。” .. 自请下堂 萧绝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付珈佇表情僵硬,站在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俏脸上血色全无。 陈二奶奶没料到萧绝说话这般毒辣,半点情面也不留,顿觉手足无措,脸上更是青红交错。 穆王妃无奈又生气:“哪有这样说话的?还不快给付姑娘和你二嫂认错!” 二舅太太岑氏赶忙打圆场:“绝哥儿刚从老丈人家回来吧?看,喝高了不是?呵呵……旄” “认错?”萧绝颇为玩味地笑了起来:“二嫂这次来,本来就是想替旋哥找个媳妇。付姑娘秀外慧中,与旋哥年纪也相当,难得的是二嫂这么喜欢她,不赶紧娶回去还等啥?” 旋哥是陈二奶奶的次子,今年二十,正是说亲的年纪。 陈二奶奶这次进京,除了喝萧绝的喜酒,也存了捎带着帮儿子订门好亲的小心思嵫。 都是亲戚,在京的时间又短,自不会藏着掖着,是以屋子里的人都清楚。 这下,众人都尴尬了。 穆王妃涨红了脸,道:“胡闹!佇儿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这样说,不止污辱了她,还污辱了你自个。” “未婚妻?”萧绝俊颜一沉,敛去所有的笑意:“那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从头到尾没同意过!” “你……”穆王妃最不擅与人争辩,越是生气,越是不知说什么好,急得一脸通红。 “世子爷,本来你的婚事轮不到我做主。有几句话,却不得不说。”大舅太太看不过去了,沉了脸,淡淡地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凭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不说付将军对王爷有救命之恩,单凭佇儿等了你十九年,于情于理你都必需得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蘅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杜蘅能说什么? 萧绝为俩人的幸福,顶着父母亲长的压力孤军奋战,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拆他的台? 可是,她是新媳妇,长辈的话也不能违拗,否则就是大不敬。 只能一声不吭,恭恭敬敬地垂着手,做敬聆教诲状。 萧绝伸手揽着杜蘅的肩,保护的姿态十足:“不关她的事!付珈佇,我再说一遍,这门亲事我不承认!聪明的,乘早放弃。我不介意多个妹妹,以后替你挑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嫁出去,下半辈子还有个倚靠。倘若仗着有点小聪明,跟我玩心机,耍手段……你还不够看!” 说到这,他傲然抬起下巴,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拉拢谁都没用,耗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 杜蘅脸红过耳,尴尬地拂开他的手。 付珈佇咬着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这些年来,再苦再累我一个人也熬过来了。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荣华富贵,若不是父母遗命,死也不会进萧家的门!” 穆王妃心疼得不了得,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地道:“傻孩子,别说了,这些年苦了你了!都怪我,要是早些寻了你来,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要不是她糊涂,又怎会误了佇儿一生! 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为了儿子的婚事左右为难,伤心落泪,大舅太太生气了。 她板着脸:“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疼媳妇是好事,惧内却要不得!蘅姐是不错,可佇儿也不差!早干什么去了?拖到现在,佇儿都十九了,却要毁婚!昩良心的事,咱可不能干!” 萧绝眉一挑:“那能怨我吗?” 他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 “怨我,怨我!”穆王妃一脸心虚。 大舅太太瞪她一眼,冷声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身为男子汉,不会这点担当都没有吧?我就不信,你把佇儿娶进门,蘅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萧绝恼了:“都说了不关阿蘅的事,干嘛还把我媳妇扯进来?” 岑氏也劝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你日后还要继续王府,岂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佇儿是个好孩子,当侧妃也不算辱没你。” 她有些歉然地看了眼付珈佇。 按说,萧绝跟付珈佇计亲在前,认识杜蘅在后,付珈佇当是原配。 可谁让绝哥已经娶了亲了呢?只好委屈佇儿做小了。何况,绝哥儿压根就不承认这门婚事,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他认下佇儿,其他都是次要。 好在王府的侧妃,也是正经的主子,不能与寻常人家的妾室相提并论。 大舅太太想乘着自己在,帮穆王妃解决掉这个大麻烦,遂拿出西安陈氏当家主母的气势来:“绝哥媳妇,本来你刚进门,说这种话并不合适。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不是回避拖延可以解决的,总得面对。当着大家伙的面,你给句痛快话,佇儿进门,你答不答应?” 要不怎么说费氏精明呢? 西安陈氏,在大齐也是有名的望族,没点能力和手腕,也不能够执掌中馈几十年。 吃杮子拣软的捏,她看出萧绝态度坚决,油盐不进,只好从杜蘅身上下手了。 摆明了欺侮她是新媳妇,就算心里不愿意,嘴上也不敢反抗。 上有父母之命,下有正妻首肯,光萧绝一个不同意,也阻不了付珈佇进门。 男人嘛,哪有不贪鲜的? 死咬着不松口,不过是刚刚新婚,两口子正热乎着,不愿意惹娇妻不高兴罢了。 如今给他搭了桥,铺好路,名也有了,利也得了,再没有不乖乖听话的。 退一万讲,就算他真的不喜欢佇儿好了,大不了成亲之后不往她屋里去,牛不喝水谁还能强按头不成! 多娶一房妻妾,不过是多个人吃饭而已,于他又没有损失!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萧绝怒火中烧,吼道:“老太婆,你是聋了还是脑子有病?小爷说了好几遍,不关阿蘅的事!你还非要把她扯进来……” 大舅太太一生尊荣,就连做媳妇的时候都不曾受过这等闲气,临老了却被个比孙子还小的家伙指着鼻子骂,气得眼前发黑,往后就倒。 身边的媳妇婆子唬了一大跳,围上去,端的端茶,递的递水,抚的抚胸,忙乱成一团。 “别说了,我不嫁了还不成吗?”付珈佇眼眶通红,掩着嘴呜咽着奔了出去。 穆王妃吓得手足发颤,涕泪交流:“大嫂,你可别吓我!” 又怕付珈佇受了刺激想不开,打发了西西出去寻人:“快,跟着佇儿,莫让她做出傻事!” 杜蘅也顾不得失了规矩,一把拉住他的手,低叱:“萧绝!” 萧绝强忍着怒火,硬绑绑地道:“这是我的事,你别管,管也管不着!” 杜蘅微微一笑:“夫妇同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萧绝僵了僵,胸中升起一丝甜意,脸上的神情顿时柔和了不少,眼中的狠戾之气,消散不少。 不等他说话,杜蘅已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再说了,哪有娶妾不通过正妻的?” 萧绝脸一红,哭笑:“连你也来挖苦我!” 陈二奶奶眼瞅着他在转瞬之间,由一头暴怒的狮子变成驯服的绵羊,不禁暗自称奇。 这时大舅太太“哎”地一声,悠悠醒转。 “大嫂,你觉得怎样?”穆王妃急忙凑过去。 大舅太太咳了两声,叹道:“老了,不中用了。” 穆王妃掉泪:“都是我不好,害得大嫂一把年纪还为我/操心受累。” 大舅太太转头,目光森冷地盯着杜蘅:“蘅姐儿,你打算一直躲在绝哥身后,看着他为了你弄得众叛亲离吗?” 萧绝脸一沉,杜蘅立刻抢先说话:“当然不是。我比谁都希望,一家人能够开开心心,和和美美。” 大舅太太缓了脸色:“这就好……” 杜蘅打断她的话,淡淡道:“可是,过得和睦顺遂,开开心心并不表示一定要娶付姑娘进门。相反,我倒觉得,真让她进了门,从此家无宁日的可能性更高。” “你什么意思?”大舅太太面色不愉。 响鼓不用重锤,何况杜蘅的话很直白,半点都不隐晦,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她的意思。 可是她还是不敢相信,不相信杜蘅敢这么直接地表达她的不满! 萧绝眼睛一亮,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笑,黑色的瞳仁一闪一闪的,衬着窗外的明月,分外的晶莹剔透。 “意思就是,”杜蘅神情温柔,语调也不如何高昂,却字字清晰:“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纤细柔和,恬淡冷静的小女人。 大舅太太哆嗦着手指着她,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为什么?”二舅太太岑氏,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怎么敢?”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不想独占夫君的宠爱,也没有女人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n蘧樫bsp;但世情如此,你再不愿又能如何? 这个世界,以男人为中心,三妻四妾是他们的权利。 女人只能忍耐,只能认命,只能接受。 光这些还不够,还得装出淡定,装出从容,装出欢喜,装出心甘情愿。 这样,至少还能落个贤良大度的名声,得到夫君的敬重和世人的交口称赞。 否则,就只能受冷眼,被指责,甚至被抛弃! “强扭的瓜不甜,”杜蘅的声音依旧清清润润,没有半分急躁,也不带一丝烟火气,就事论事的口吻,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世子爷不喜欢付姑娘,勉强娶进门,只会相看两相厌,弄得彼此不开心。” “照你的意思,”大舅太太冷笑一声,语气很是鄙夷:“如果绝哥儿同意,你就会欣然接纳佇儿了?” 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说来说去,还不是把责任往萧绝身上推! 杜蘅笑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淡淡地道:“不,我不会接纳,我根本就不会嫁给他。” 岑氏笑了笑,有几分挑衅,更多的是好奇:“你已经嫁过来了,如果绝哥儿坚持要娶,你又待如何?” 杜蘅也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斩钉截铁地道:“自请下堂。” 她的语语调并未提高半分,甚至连一丝怒容都没有,却让人莫名的胆颤心惊。 所有人都被她语气中那份无可质疑的坚定,深深的震憾到了。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摒住了。 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萧绝又惊又怒,几乎是立刻嚷了起来:“你敢!进了我萧家的门,这辈子哪也别想去,更别想离开!下堂?做梦!” 死命地捉着她的手,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拂袖而去。 杜蘅也未挣扎,安抚地捏捏他:“知道,假设而已。” “假设也不行!”萧绝气得眼睛都红了:“这种话怎么可以轻率地说出口?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自请下堂”这样的话,竟然脱口而出,显见得在心里想过很多回,并且早有了答案,才会答得这般流畅自然! 原来,自己在她心里,竟然一点都不重要,甚至到了随时可以舍弃的地步! 这个发现,实在太伤人! 杜蘅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如果不重要,就不会为了他再次选择跳进曾经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婚姻的坟墓。 如果不信任,就不会在明知道他跟付珈佇还没完全了断,依然义无反顾地嫁进来。 大舅太太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迸出一句:“妒妇!” “我相信,大舅太太是真心疼爱世子爷,希望他好,才会想要努力撮和他和付姑娘。其实,我跟您一样,希望他过得开心幸福。” 大舅太太轻哼一声。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真要是能够体会到她一半的苦心,就不会死犟着不肯让付姑娘进门了。 杜蘅不以为意,继续道:“您活了七十年,认识的人,经历的事情比我们都多。可曾见过几家妻妾成群的人家,上下一心,和睦共处?” “佇儿可不象你!”大舅太太忍不住指责。 杜蘅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人的***是无止境的。有女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斗争。因为男人只有一个,依附着他的女人却有一大群。谁都想做最得宠的那个,谁都希望活得尊荣体面。于是,内宅就成了战场。你只看到表面的繁荣昌盛,有没有想过,在一重重的深院高墙里,究竟有多少深闺怨妇?” “你以为让世子爷娶了她,就是报恩,就是对她好。可世子爷不喜欢她,她若不争不抢,这辈子就注定孤苦,那还不如不嫁。想出人头地,就必需去争去斗。家里鸡飞狗跳,妻妾子女之间勾心斗角,世子爷怎么可能开心,又怎么会有幸福?所以,你们不是为她好,而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对付将军,对世人有个交待罢了。” 一番话,说到众人的心坎里。 房里越发安静,每个人都在思索。 除了西西和苗苗两个丫头,其余都是成了亲的人,对于婚姻,都有各自的感受。 穆王妃渐渐收了泪眼,想起萧绝走失的头几年,自己因为心虚,因为愧疚,急于弥补过错,强逼着萧乾纳了两房妾室。 明明心痛难忍,却仍然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鼓励他去宠幸妾室。 白天强颜欢笑,夜晚躺在冰冷的**,任伤心的泪水肆意横流,让孤独寂寞啃噬着一颗已被妒嫉啃得千疮百孔的心…… 幸亏,那样的日子只有两年。 妾室的肚子毫无动静,萧乾就不肯再去妾室的房里了。她本来还想再替他纳几房美妾,却被萧乾骂了一顿,最后半推半就地偃旗息鼓了。 很多年以后,夫妻夜半私语之时,她也曾半是疑惑,半是酸涩地问过他。 男人不都是喜欢娇妻美妾成群,希望左拥右抱的吗?别人家为了纳妾,闹得鸡飞狗跳,甚至夫妻撕破脸皮的都有,她主动帮他纳妾,为何他还不高兴? 萧乾斜她一眼,淡淡一句:“你果然是心甘情愿?”就让她闭紧了嘴巴。 这一点,萧绝跟萧乾倒是极为相似。 想着早已淡出她的视线,现在偏居在王府一隅的两位姨娘。如果不是逢年过节时出来露一下脸,之后便躲到偏院里不见人影,她几乎已经遗忘了她们。 事实上,穆王府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王府里还有这么两个人。 愧意爬上心头。 当年若不是她坚持,她们不会进穆王府,不会落得如此孤寂清冷的下场。 她们不得萧乾的欢心,没有上玉碟,也没有儿女傍身,这辈子只能守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苟活残喘。 倘若强逼着萧绝和佇儿成了亲,最后也不过是造就了一对怨偶罢了。 所以,他若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 至于珈佇,只能用别的方式弥补她了。 “……报恩的方法有很多种,联姻并不是唯一的选择。”杜蘅还在继续:“大家可以仔细想一想,究竟怎样,才是付姑娘想要的,怎样做,才是真正替付姑娘着想?” “如果,”岑氏轻轻地问:“佇儿什么都不要,只想嫁给绝哥儿呢?” “那,”杜蘅摊了摊手:“就没有办法了。” 给她指条明路不走,非要往悬崖下跳,如之奈何? “二嫂,”萧绝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痞样,笑道:“说真的,付姑娘真的很不错,家世人品相貌都是极出挑的,配旋哥儿也绰绰有余。婚事要是订下了,我一定替她备份厚厚的嫁妆,让她风光大嫁!” “呸!”陈二奶奶啐道:“她样样好,你为什么不要?” 萧绝一把揽住了杜蘅:“我已经有了媳妇了呀!阿蘅的话,你也听见了!总不能让我为了报恩,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吧?” 陈二奶奶冷笑:“是你萧家欠了付家的恩,与我何干?” “娘,”萧绝道:“我想好了,与其娶她做儿媳妇,不如认她做女儿。我保证,今天认了亲,明天就有一堆青年才俊挤破头要娶她。” “这……”穆王妃眼里显出犹豫:“我怎么跟她解释?” 之前信誓旦旦,等萧绝大婚之后,就以平妻之位娶她进门,两人不分大小,不论尊卑。 现在媳妇娶进了门,就立刻变卦要认义女,怎么听都象是缓兵之计。 把人利用完了,再扔掉。 这种事,她可做不出来。 萧绝哧地一笑:“她难道还敢赖上我不成?” “滋事体大,我得先跟你爹商量商量。”穆王妃还是不敢做主。 .. 三年 天还没亮,穆王府的校场上已是喊声振天。舒悫鹉琻 数百个精壮的小伙子,个个赤着上身,整整齐齐地列着队,不管是横着看,竖着看,还是斜着看,都是一条笔直的线。 随着极有节奏的鼓点,整齐划一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简单却充满了力量。乍看单调乏味,多看几眼,就会感受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练到一半,天上洒下雨点,很快越下越大,最后成了瓢泼之势。 校场上的萧家军却是纹丝不动,仍然热情饱满,气势如虹地操练着,仿佛天上就算落刀子,也绝动摇不了他们分毫旄。 一个时辰后操练完毕,这才有序散开。每六十人为一组,分为数个小队,或习练箭术,或习练枪法,或举着石锁,或相互捉了对练习博击。 萧绝只穿一条长裤,手中一枝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周身银光灿然,紫电飞空,看得人眼花缭乱,只觉四面八方都是他的身影,端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忽听他一声大喝“去!”银枪脱手飞出似一道闪电,笔直地射向百米之外的巨石,“夺”地一声枪尖没入石中,枪尾颤动着,发出嗡嗡地响声嵫。 “好!”喝彩声如雷般响起。 点将台上,萧乾不客气地批评:“瞎折腾!看着倒是花团锦簇,到了战场上屁用没有!” 萧昆站在他身后,含笑道:“少爷似乎有心事,枪法比平日多了几分浮躁。” “哼!”萧乾把脸一沉:“我看他是过得太舒心顺遂了!” 早就立在校场边等候的婉儿,忙忙地提着篮子迎上来,殷勤地递了条干净的毛巾过去:“世子爷~” “不用。”萧绝看都没看她一眼,从篮子里扯过自己的上衣搭在肩上,越过她径直离开。 婉儿微愣,忙举着手中的伞追了上去:“世子爷,下着雨呢,仔细淋病了。” 萧绝走得飞快,却被萧昆挡住了去路:“王爷有请。” 萧绝颇有几分不情愿地上了点将台,冷着脸不做声。 萧乾也不废话,直奔主题:“认义女不可能。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佇儿一定要娶。” 萧绝恼了:“就这么点破事,还没完没了了!” 都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绝了,难道这些人还以为他只是在拿矫?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萧乾冷冷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一言九鼎,忘恩负义的事,不能做。我也绝不会允许萧家百年声誉毁在你的手里!” 娶个平妻罢了,又不是要他的命! 实在不喜欢,娶回来当摆设就是,难道他们还能天天盯着他去同房? 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怎么放心把神机营交给他管! “又不是我答应的!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儿子!”萧乾打断他,轻描淡写地道:“姓杜的如果不同意,让她直接来找我,再敢闹就休了她!” “你敢?”萧绝乍了毛,漆黑的瞳仁里闪过狠戾之色。 萧乾斥道:“没用的东西!堂堂七尺男儿,让个妇人牵着鼻子走,成什么话?” 萧绝懒得理他,抬脚就走:“她乐意,小爷高兴,你管不着!” 别以为叫了他一声“爹”就是服了软,可以得寸进尺,把他当成软杮子随便捏! 萧乾脸一沉,声音冷凝如刀:“别忘了,她是个刑克子女的孤寡命。” 萧绝脚下一顿,猛地转过身来,眼中几欲喷出火来:“你再说一遍!” 萧乾又恢复了不咸不淡的口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家的香火,断在你的手里。” “想不到,”萧绝冷眼瞧着他,薄薄的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堂堂的兵马大元帅,竟然会信这些命理邪说!不知萧大元帅每次出兵,请的哪位高僧名道替你卜算问卦,推算吉凶?” 萧乾并不着恼,慢条斯理,字正腔圆地道:“事关萧家血脉传承大事,为求稳妥自然是宁信其有的。万一不幸,被无言那贼秃言中了呢?我萧乾岂不要绝后?!” 萧绝怒极反笑:“我和阿蘅成亲才几天?你拿子嗣说事,不是明摆着欺侮人吗?” “那你说要多久?”萧乾反问。 “呃?”萧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几天看不出来,半年总够了吧?”萧乾一脸讥诮。 萧绝回过神来,嚷道:“这种事谁说得准?婚后数年才生养的比比皆是,我娘婚后十几年才生了我!” 萧乾把眼一瞪:“那是因为我常年不在家,聚少离多,身体又落下了病,可不关你娘的事。你们小夫妻天天腻在一块,可别告诉我是你不行!” 萧绝眼睛瞪得象铜铃,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吐血。 他不行? 他要是不行,这世上就再没有行的男人! 萧乾一副恩赐的样子,凉凉地道:“那就以半年为期,如果你媳妇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你就给我乖乖把佇儿娶进门!” 说完,也不等萧绝表态,推了轮椅就走。 “五年!”萧绝一咬牙,追上去道:“一年不够,最起码也要五年。” 实在是烦了这些人没完没了的轮番轰炸,答应了,至少这几年能落个耳根子清净! “五年太久,最多一年。”萧乾讨价还价。 “四年!” “二年!” “三年,一天都不能再少了。” “成交。”萧乾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 他早打听得十分清楚,杜蘅的身子的确有问题,一直在偷偷地吃药调理,不能生的可能性很大。这也是他坚持要履行诺言,迎付珈佇进门的原因之一。 他要的是能承王府血脉的子嗣,除非杜蘅能一举得男,否则,自然有办法让萧绝乖乖履行诺言迎付珈佇进门。 萧绝狐疑:“你就不怕误了付姑娘的终身?” 女人青春有限,她都已经二十了,三年后已是人老珠黄,就算有穆王府撑腰,也只能委屈给人当继室填房了。 “这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办法说服她。”萧乾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你只要把你媳妇降住了,到时别后院起火就成。” 傻小子,人家佇儿十九年都等了,还在乎多等这三年? 萧绝抿着唇不吭声了。 很不高兴他笃定的态度——就这么看死了阿蘅不能生? 他还真不信这个邪了!非生出个儿子给他看不可! 憋着一肚子气,顶着一头湿发回到东跨院时,雨已经停了,屋檐上仍有积水落下,滴滴答答地敲得让人心烦。 杜蘅见到他这副落汤鸡的样子进门,吃惊地站了起来,顿足埋怨:“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再不然,让人撑把伞也好啊!” 急忙吩咐白蔹:“准备热水,世子爷要沐浴。” 又把他按在椅子上,拿了大毛巾帮他擦头发,嘴里絮絮地念叨着:“这么大的人,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病了可怎么办?” 萧绝一边闭着眼享受着她的服务,一边笑:“哪有这么娇贵!” 杜蘅瞪他一眼,才发现他根本没看,气不过,狠狠戳了他一指,反被那坚硬的肌肉硌得指尖发麻:“哎哟~”呼了一声痛。 惹来萧绝一阵得意的笑:“看吧,小爷可不是绣花枕头,身体好得很!” “身体好,也不能随便糟蹋!”杜蘅气呼呼地道:“落下了病根,老了后悔也迟了。” “阿蘅~”萧绝目光一凝:“昨晚的话,是真心的吗?” “你指哪句?”杜蘅漫不经心地问。 “我如果娶姓付的,你就自请下堂?”现在想起来,萧绝还气得胸痛。 就算是为了堵那些人 的嘴,这样的话,也太重了些。 他很不喜欢。 “当然是真的。” “阿蘅!”萧绝恼了。 杜蘅淡淡反问:“你会娶她吗?” “当然不会!” “那你还担心什么?”杜蘅笑了。 他如果婚后还想娶付珈佇进门,等于背叛了她的感情,她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如果他对付珈佇无意,下堂的事就根本不会发生。 理是这个理,可还是不爽。 萧绝默了半晌,闷闷地道:“你都不肯争取一下,直接就把我否定了!” 象个吃不到糖果,胡乱发脾气的孩子。 杜蘅抿了嘴笑,正要哄他几句,视线却被他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吸引,怔忡着半天没有回话。 两人虽是夫妻,做那些羞人的事都是在夜里,黑灯瞎火的,她又急又慌,连碰他一下都觉得羞人,哪里敢仔细去看他? 这还是第一次,大白天见着他的身体,不禁为那些伤痛所震憾。 自认识以来,他一直都是强势的,霸气的,好象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为难,他也永远一副强横到不可一世的样子。 她就以为,他果然是坚不可摧,不可战胜的。 直到今天,此刻,对着那些新旧不一,深浅不同的伤疤,她才彻底悟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天之矫子,他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拿命换回来的! “说话!”半天听不到回答,萧绝十分不满。 却在转头的一瞬间,身体一阵僵直。 柔软白嫩的手指,颤抖着抚上了他背部的肌肤。 她闭上眼睛,用指腹去感受那些高低起伏,凹凸不平的线条,体会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以前,不管他怎么哄,怎么求,她都只是羞涩地闭着眼,任他为所欲为,就是不肯主动一下下。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触摸他的肌肤。 滋味,好得让人发疯。 仿佛一阵电流滚过,酥麻的感觉从她指尖走过的地方倏地蹿起,迅速向四肢百骸漫延。 他“咝”地吸了口凉气,猛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微哑,带着几分警告的试探:“媳妇,你再摸下去,我可不管……” “萧绝~”杜蘅微微哽咽着,抱住了他的腰,豆大的泪水落下来,砸在他光裸的后背。 “咦?”萧绝满腔的绮念被这滚烫的泪水砸飞,一把将她拽过来,看着她满眼的泪,吃了一惊:“什么事?” 糟糕! 谁这么多事,把老头子跟他的协议告诉她了? 转念一想,不对啊! 自己都是刚进的门,再快也没有他快啊! “没事~”杜蘅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垂下眼帘却看到他紧贴在身上湿漉漉的裤子,“啊”了一声,跳起来,推着他往净房跑:“你赶紧去洗澡,我帮你拿衣服。” 骗鬼! 她是那种没事乱掉眼泪,神经兮兮的女人? 萧绝翻个白眼,拽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加重了语气:“说实话!” “真没事……”杜蘅脸红过耳,双手不安地绞扭着。 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哭了? 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罪,她却不能替他分担半点,莫名其妙就觉得对不起他,心里酸酸的,然后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掉出来了…… 好象,自从跟他成了亲,她就变得越来越软弱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她暗自警惕。 萧绝想了想,很小心地问:“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br>他好象只问了一句,然后她就哭了,可不就是为姓付的事还赌着气呢? 杜蘅摇头,轻轻道:“我又什么好生气的?该气的是娘和大舅太太才对。” 当然,最伤心,最绝望的,莫过于付珈佇。 只是,她不会傻得在萧绝的面前提她,为她博同情分。 “真的?”萧绝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遍,却看不出半点痕迹,不禁有些烦燥:“你放心,娘以后再不会拿姓付的事来烦你了。” 杜蘅不以为然,却也不想在这时分辩,“嗯”一声,推他入净房:“快去洗。” “你帮我~”萧绝乘机拐她。 杜蘅抿了抿嘴,防备地掰着门框:“我给你拿换洗衣服。” 萧绝哧笑:“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睁眼说瞎话! 哪次他把她拐进去,到最后不把她吃得骨头都不剩? 杜蘅涨红了脸,把他推进去,顺手把门带拢了。 “真无情!”萧绝啧啧连声。 三下五除二,不过盏茶时分就洗了个战斗澡,仍然只穿着一条长裤,光着膀子从净房里晃出来,身上的水珠也没擦,顺着强健的有肌滑下来,在青色的裤腰上洇出一片深黑的色泽。 杜蘅瞧得头晕目眩,慌乱转过了头,娇叱:“把衣服穿上!” 萧绝不以为意:“大热的天,光着膀子舒服!我一直这么穿,习惯了。” “以前怎样,我管不着,以后不许光膀子!”杜蘅态度强硬,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嫌热,我让她们多加两个冰盆。” 晚上睡觉时就算了,大白天的也光着膀子晃来晃去,连她这活了两世的已婚妇人看了都觉得心头乱跳,差点把持不住。 屋子里这么多未婚的小丫头,不出事才怪呢! “怎么,来真格的?”萧绝怔了怔,忽地瞄到她颈间可疑的红云,心中一动,笑嘻嘻地凑过去:“你觉着不好看啊?” 杜蘅毫无防备,大片麦色肌肤就这么突然撞进眼帘,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啐了他一口,扭身就走。 萧绝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故意拿厚厚的胸肌去挤她的脸,压低了声音调笑:“相公我的身材不错吧?是不是心头小鹿乱撞啊?” “你,你没羞!”她心慌气促,想要推开他。 腰被他揽住,脸颊贴着温热的肌肤,耳边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鼻间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熟悉的清香,只觉浑身绵软无力,不止没法推他开,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呵呵……” 杜蘅脑子已是一片浆糊,被他打横抱起来时,迷迷糊糊地想着:完了,他怎么连声音都是如此魅惑,真好听诶…… 无欲则刚 聂宇平带着三十个护卫进了穆王府,住进了东跨院与主屋只一墙之隔的群房。舒悫鹉琻 依然与在杨柳院一样,杜蘅出行时充当随行护卫,夜里轮班巡守,负责东跨院的安全事宜。 明眼人不难看出,世子爷没把他们当外人,甚至可以说是心腹。穆王府的下人们便不由都要高看他们一眼。 聂宇平心里也清楚,穆王府是藏龙卧虎之地,能人很多,想要出人头地的更不少。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这样的好差使,明面上没有人吭声,暗地里不服气的一定很多旄。 行礼虽然一两天就能搬过来安置妥当,职司也可以由萧绝一手安排,然而真正融进王府,还需要时间和时机,急不得。 因此,进来之前早就打听好了穆王府的规矩,当天进王府,第二天寅时就带着这三十人,上了校场。 王府府军本以为他们特地来露一手,展现实力,顺便给大伙一个下马威,各个暗中憋了一股劲,想要较个高低嵋。 不料他们却只安安静静地列了队,跟府军一起,听着鼓点,开始了严格而枯燥的晨间操练。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见人又都是一脸笑,让人有气发不出,就象一拳打到了棉花堆里,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萧昆在高台上看了几天,忍不住称赞:“世子妃手底下果然有能人,瞧着只有三十人,能当三百人用。” 萧乾撇嘴,语气不自觉地泛着酸:“特地为她挑的,能不好吗?” 越想越觉得生气:“姓聂的不论身手,见识,行事的手腕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放在军中当个参将绝对没问题,到神机营里任个堂主也绰绰有余。这样的人,不招揽到自己麾下,竟让他整天围个妇人转,真是暴殓天物!” “不关世子爷……”萧昆粉饰太平。 萧乾冷哧一声:“我是瘫了,可还没瞎没聋没傻!那些人可不是普通走江湖卖艺的把式,寻常人想请一个都难,不是那死小子暗地里操纵,就凭那丫头,能找到这么齐整的一班人?” 萧昆无词以对,只能干笑两声:“少年人血气方刚,做事冲动些也是有的。何况,世子夫妻和美了,王爷也安心些不是?” 萧乾面上沉沉:“就怕是太和美了些。” 萧昆惊讶了:“难道王爷盼着他们不好不成?” 只有世子爷夫妻和美了,王爷才能早日抱到金孙,自个也能乘着年轻,伺候一回孙少爷。 至于世子妃身子不好,不利生育的话,他是坚决不信的! 王爷的寒毒,当年也算是病入膏肓了吧? 连钟翰林都说只半年可活,通知他准备后事,还不是给世子妃给治好了? 且,听说世子妃最擅的是妇科。 小小的宫寒之症,算什么毛病! 萧乾瞪他一眼:“这是什么话?” 哪有做父母的不盼着儿女好,倒盼着他们成天闹得鸡飞狗跳的! 萧昆被他瞪得一缩脖子,咕哝:“如若不然,王爷何必非要把付姑娘塞给世子爷?总不能为了报恩,把世子爷的下半辈子搭进去吧?那也太不划算了!” 诚然,付姑娘是不错,苦等了世子爷十九年,其坚贞忠诚的确让人感动。 可不错归不错,感动归感动,到底跟世子爷少了些缘份。 且,付姑娘刚来的时候还算中规中矩,最近做的有些事却不太地道。 谁也不是傻子,都是从阴谋算计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付姑娘耍的那点子小心眼,谁还能看不出来? 再说了,当年两家指腹为婚,付夫人生下的是儿子,当时并没有说以后付家生了女儿还是给世子爷为妻,那么这桩婚事就该自动解除——否则,付夫人一直不生女儿,世子爷就一辈子不成亲不成? 付家却在没通知萧家的情况下,单方面把婚约续到了长女身上,断绝音讯二十年后,突然冒出来,就算不是挟恩图报,擅做主张却是跑不了的。 世子爷不认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萧乾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当真老糊涂了不成?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各安天命!付鹏是救了我,可战场上为了我送了命的都不知凡几,难道这些人的女儿全都要娶进来不成?” 萧昆一怔:“那王爷……” 萧乾斥道,看着校场一隅的伟岸身影,眸光更冷了几分:“无欲则刚,情深不寿。绝儿,终究还是太嫩了些。” 萧昆一辈子没成过亲,是个老光棍,自然不明白何谓“情深不寿”但“无欲则刚”还是领会得到的。 琢磨了半天,忽地福至心灵:“王爷,你是担心世子爷夫妻太恩爱,世子妃会成为他的弱点,被人利用要胁?” 萧乾却盯着校场中的一点,见他练完枪后大步离去,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儿女生来都是债,你纵然为他操碎了心,他也不知领情。” 萧昆心疼萧绝,小声辩道:“佛还争一柱香呢,人活在世上哪能无欲无求?真要到了那个地步,还做什么世子,直接去庙里做和尚得了!再说了,以世子爷今时今日的地位,倘若连个女人都护不住,这官做得也没什么意思!” “你懂什么?”萧乾沉下脸:“萧家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立于危墙之下,一步走错,就是灭顶之灾。若是个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偏是顾洐之的孙女。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心结,怎地说出这等混帐话来!” 萧家有权,顾家有钱,两家联姻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年,皇上最害怕的是什么? 萧绝对杜蘅爱得越深,皇上的疑心就越重!相对的,萧绝的处境就越危险! “查了这么多年,不是也没查出来什么嘛?”萧昆愣了一下。 “就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才更可怕!”萧乾训了他一句:“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没有长进?” 水至清则无鱼,顾家历百年数代经营,成清州首富,怎么可能没有点龌龊的权钱交易? 偏偏太康帝查了这么多年,硬是没有查到半点蛛丝蚂迹,清白干净得让人瞠目。 一堂经过多年的调查,种种迹象都显示顾洐拥有一笔数额惊人的财富,然而他死后,却只留下区区几百万的家财…… 说顾洐之清白,说这中间没有猫腻,别说皇上不信,身为大齐情报机关最高头目的他不信,只怕随便拖个路人都不会相信! 偏偏,萧绝的身份还是如此尴尬——穆王府的世子爷,自小被顾洐之养大!再娶了顾洐之唯一的血脉,说没有阴谋,不是预谋,谁能相信?谁又敢相信? 别说皇上,就连他时不时要怀疑一下:绝儿这么精明狡猾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种情况下,依然被杜蘅迷得神魂颠倒,对她死心塌地,实在有违常理! 除非,这一切,本就是顾洐之早就布下的一局棋! 皇上眼下不动萧家,是因为与他的情份还在,对他多少还有几分信任。 可他已是风烛残年,眼瞅着活一天少一天,还能护萧家几天? 等到他一死,太康帝必然会为新帝登基扫清障碍,只怕那时,第一个就会拿萧家开刀祭旗! 萧昆摸着鼻子,嘿嘿笑:“我只需伺候好了王爷就成,别的,用不着我/操心。” 萧乾气得胡子乱翘:“那你还多管闲事?” “我这不是,心疼,少爷,么……”在萧乾的瞪视下,萧昆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动消音。 认义女的事不了了之,杜蘅也没放在心上,自忙得无暇他顾。 这几日随着聂宇平等一行三十人搬进东跨院,原本留在杨柳院的婆子,媳妇,包括何嫂也一并陆陆续续搬到穆王府里来了。 紫苏额上的伤还未好彻底,把刘海放下来却勉强能遮掩得过去了,加上白薇到底经验不够,进了王府难免缩手缩脚,事情一多,更是手忙脚乱,接连办错了几件事。 紫苏看不下去,也顾不得怕旁人说三道四,带伤上阵了。 这一群丫头本就唯她马首是瞻,有了主心骨,再加上紫苏安排合理,调度得宜,做起事来立刻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了。 杜蘅一下便得了不少空闲。 萧绝只有十天婚假,之前筹备婚事用了三四天,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和瑞那一帮子狐朋狗友,早就嚷嚷着要来讨杯喜酒喝,顺便瞧瞧新娘子。 萧绝就商量杜蘅,把时间订在了今天。 杜蘅不是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宴请客人,想着来的都是萧绝的好友,怕给他丢份,倒弄得十分紧张,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折腾。 太华丽的怕不庄重,太素净的又担心少喜庆,太花俏的又怕欠沉稳……来来回回,脱脱穿穿,光衣服就换了四五套。 一开始萧绝还绕有兴致,提供些参考意见,后来就不高兴了,板着脸不说话。 杜蘅捏着裙角,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条玫红的湘裙真的好看吗?我总觉得太艳了些,要不,再换那条粉色的?” “玫红喜庆,粉色活泼,不过小姐是新嫁娘,穿玫红更好一些。”紫苏摸着下巴,仔细端详了一遍,道。 “那就穿玫红的吧。”杜蘅看了下时间,的确不能再耗下去了,只得做了决定。 拿着挑好的衣服到房里换过,再走出来,不知怎地又别扭了,道:“不成,我还是觉得这一身的红太扎眼了些,我去换……” “够了!”萧绝气闷到不行,大喝一声:“不过是和瑞那起子不要脸的要来蹭饭吃,做什么刻意打扮?我看,你来见我也不曾这么费心过!”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到飘香楼摆一桌,省得她瞎折腾! 紫苏被他一声大喝本来吓了一跳,可听他说得酸溜溜的,又觉得很是好笑,站在梳妆台旁,一副要吓不吓,要笑不笑的样子。 杜蘅横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我要是出了丑,丢的可是你的脸。” 旁人不知,和瑞可是京中著名的浪荡子,阅美无数,对女人出了名的挑剔。 她可不想因为着装不当,让萧绝受朋友奚落。 “有酒有菜就已经给他们面子,谁敢笑你?”萧绝冷哼一声,到底因这句话,缓了脸色:“不许再换,就是这套,我看着挺好。” “小姐皮肤白,穿红色确实好看。”紫苏也在一旁帮腔。 杜蘅终于不再纠结,配了几样素净的首饰,环顾屋子一圈。 屋子里窗明几净,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走廊上啁啁和谢谢欢快地跳跃着,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露了个满意的笑容,急匆匆拐去厨房最后验看一遍菜色。 转了一圈出来,就听到萧绝在院子的银杏树下与几个男子寒喧。 其中一人,一袭天水碧的长袍,衣如琼绡,襟带飘飞,广袖绣着淡雅的墨枝,翠绿通透,只一抹身影,已于炎炎夏日里凭生出一份清凉舒适之意。 见萧绝忽然停了说话,遂转头向她望了过来,五官清俊,秀雅如仙,正是三公子和瑞。 ps:本来还要再写一千,怕来不及更新,只好先掐断。。。 慧眼识珠 “阿蘅~”萧绝冲她招了招手。舒悫鹉琻 杜蘅深吸了口气,慢慢走了过去,站到了萧绝的身旁。 萧绝抬起下巴朝穿了一身枣红的的男子一指:“成玄易,工部尚书府小公子,你叫他小橙子就行。”看一眼青色长袍的,道:“陶泽方,旗手卫镇抚。” 接着抬手揽住杜蘅的肩,颇有几分自傲地道:“瞧见没,这就是我媳妇了。” 卫守礼反正是死皮赖脸硬在跟来凑热闹的,被萧绝忽视倒没敢有什么意见,和三却不干了:“不公平,咋不介绍我?旄” 萧绝一脸嫌弃地对杜蘅道:“呶,和家游戏花丛的花蝴蝶,认不认识无所谓了。” 杜蘅吓了一跳,想挣脱又怕拂了萧绝的面子,只好强忍着不动,努力忽视肩上那只手,竭力粉饰太平地挤了个大方得体的微笑:“几位公子好。” 卫守礼目不转睛地盯着杜蘅,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惊艳:“几个月不见,杜二小姐倒比以前……嵴” 都说女大十八变,古人诚不我欺。 以前只觉得她姿色尚可,柔弱里带着点拒人千里的冷漠;今日一看,却是风姿绰约,婉转清丽中又透着几分妩媚娇艳。 “看什么看,叫嫂子!”萧绝一脚踢过去。 卫守礼“嗷”地一声叫,猛地跳了起来:“看一眼又不会坏,这都不许啊?” 成玄易和陶泽方忍了笑,冲杜蘅拱了拱手,齐声道:“嫂子!” 杜蘅感觉很奇怪,又夹了几分甜蜜和喜悦,脸上红云更盛,侧身还了一礼:“不敢当。” 和瑞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冰雪消融:“弟妹,叨扰了。” 杜蘅敛衽还了一礼,想着萧绝曾经顶着他这张脸四处招摇,自己一度还曾认错,差点闹出笑话,脸上一热,赶紧垂了头:“天气热,请几位移步花厅。” 把人让到花厅,杜蘅指挥着丫头们上了茶水,点心和时鲜的瓜果上来,又陪着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找了个借口告辞了出来。 她前脚刚一出门,和三立刻便露了原形,曲肘撞了萧绝一下,嘻笑道:“不错啊,把冰山捂化了。” 萧绝哼了一声:“小爷亲自出马,怎么可能搞不定?” 成玄易隔着窗子看着对面廊下窈窕的身影,忍不住好奇:“这是杜太医家的二小姐嘛?怎么瞧着不大象啊!” 陶泽方奇道:“你跟嫂子早就认识?以前没听你提过。” 萧绝的视线立刻唰地一下射了过来。 成玄易摸摸脑袋,还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算认识,那年京城大疫,她不是时常在外面走动嘛?远远看过几回,记得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瘦巴巴的,身上没有二两肉,除了一双眼睛能看……” 陶泽方听得冷汗直流,忙不迭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成玄易自知失言,干笑两声:“转眼之间,变成大美人啦。还是七少有眼光,慧眼识珠,呵呵呵呵……” 和瑞摇着折扇:“这你就不懂了吧?女人就象花,需要男人滋润。弟妹能有今日的风姿,七少居功至伟啊,哈哈哈哈……” 萧绝一拳砸在他肩上,成玄易只道要糟,站起来正要劝,忽听得萧绝得意地笑起来:“那是,也不看看爷是谁?” “谁不知道七少眼光毒辣?”卫守礼又羡又妒地调笑:“听说招的女人都是你亲手挑的?啧啧啧,这些年也不知捧红过多少头牌。听说但凡经了你的手,就没有一个不红的。说说,有啥秘决,也让小弟我受些益……” “去去去,”陶泽方笑道:“你小子的女人还少了哇?京城第一美人都被你糟践了,小妾姨娘一大堆,还惦着外面的野花呢?” 卫守礼啐道:“呸!什么第一美人!” “怎么,”成玄易挑眉:“姓夏的还肯不消停呢?” “别提了,老子当日鬼迷了心窍才会娶她进门!”卫守礼连连摇手:“还是七少有眼光!赶紧滴,教兄弟几招实用的……” 成玄易笑道:“小心点!让嫂子听去,七少怕是要被赶出去睡书房。” 一席话,惹得众人轰堂大笑。 萧绝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小橙子,我可都给你记着帐呢,你小子就别落在爷手上。” “切!”成玄易就笑:“放心好了,你以为我象你啊?在外头是老虎,回了家就成病猫。” 话落,又是一阵大笑。 紫苏偷偷瞄了眼对面的花厅,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不禁撇嘴:“有这么高兴嘛?” 杜蘅抿了嘴微笑,只吩咐厨房不停地好酒好菜地送进去。 萧绝几个吃得酒酣耳热,也不知谁提议,玩起了飞镖。 从花厅里出来,命人做了个木靶,先是钉在根杏树上,玩了几轮觉着这么玩着不过瘾,也不知道谁提议,让小厮举了牌子满院子里飞跑,几个人轮流着扔。 紫苏忽地想起有段时间对萧绝生了误会,特地做了块牌子,画了猪头,上书“石南王八蛋”,挂在树上,让初七日日练习飞镖。 那个时候,萧绝还不是穆王府世子,谁能想到日后杜蘅会嫁给这个“王八蛋”呢? 想到这,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杜蘅横她一眼,心里却也忆起那段往事,眉眼间盈了几分笑意。 紫苏还来不及答话,白芨看不过去:“就是,有这些公子哥,没事拿人命玩,有什么好笑的?” 杜蘅瞥她一眼,淡淡道:“世子爷既然答应,必有不伤人的把握。” 白芨被噎得满脸通红。 紫苏狠狠瞪她一眼,训道:“说过多少回了,进了王府不比在杨柳院,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说话做事之前必得过一过脑子!省得给小姐招灾惹祸!” 白芨垂着头讪讪地认了错。 紫苏冷冷道:“去屋子里歇着,没事不用出来了。” 杜蘅看着紫苏越来越有大丫头的做派,抿着嘴笑了起来。 几个男人玩得兴高采烈,却把满院的丫头仆妇吓得不轻。 又想看,又怕看,躲到房里,走廊下,扒着窗户沿子偷看。 她们越是惊吓,几个男人越是兴起,越发地卖弄起来,连环镖,流星镖,满天花雨……花招越来越多,搞得险象环生,却又每每总是能化险为夷。这一来,越发招惹得那些丫头仆妇们惊叫连连,彩声不断,差点把屋顶都掀了起来。 正玩得兴起时,从外头匆匆进来一个小厮,跟萧绝附耳一阵低语。 萧绝面显惊讶之色,把卫守礼拉到一旁,说了几句话。 卫守礼立刻暴跳如雷,嘴里:“扫把星,丧门星!”一通乱骂着,连跟杜蘅告辞一下都忘了,急匆匆地跑了。 陶泽方几个围过来,问:“什么事?” 萧绝就笑:“没事,守礼兄后院起火了。” 成玄易心领神会:“京城第一美人又折腾了?” “这次动静闹得有点大。”萧绝含蓄地道。 陶泽方跟卫守礼家沾了点亲,平日与他走得较近些,对他的事情知道得也多一点,想了想,道:“莫非,是弄得新抬的姨娘小产了?” 萧绝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听说,是个已成了形的男胎。” 大家都是世家子弟,都知道子嗣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卫守礼是卫家独子。 陶泽方冷笑:“也不知她仗恃着什么,夏家都成破落户了,还成天这么闹腾着,就不怕守礼兄一气之下休了她?” 萧绝笑了笑,并不接话。 这就涉及到卫守礼的**了,旁人自然不好置啄。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终是没了兴致,就告辞了离去。 杜蘅很是惊讶:“怎么不多玩会?害我准备了宵夜,做好你们闹通宵的打算了呢!” 萧绝笑道:“夏雪这回祸闯大了,把琉璃推下 台阶,五个月的男婴就这么没了。” 杜蘅皱眉:“琉璃是夏雪的陪嫁,按说,夏雪就算再傻也不该向琉璃下手……” 国公夫人本来一直看她不顺眼,嫌她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嫌她嚣张泼辣,自她产下怪胎之后,对她的厌恶也到达了顶点。 顾虑的是国公府的声誉和世人的眼光,才没有在平昌侯府没落的第一时间将她逐出国公府。暗地里早就在磨刀霍霍。 这次,只怕夏雪已是在劫难逃。 “别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萧绝微微一笑,携了她的手入房。 ps:那个啥,这两天太阳好,就想着把被子都拆了洗一遍,谁知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竟受了凉,现在脑袋都成石头了,只好先睡…… 驱逐出府 送走萧绝,杜蘅就去听雪堂给穆王夫妻请安,顺便请假要出门。舒悫鹉琻 萧乾不高兴:“妇道人家,成天往外跑成何体统?” 穆王妃嗔道:“她年纪轻轻哪能象我们一样成天闷在家里?”对着杜蘅好脾气地笑:“不要管他,想去就去,记得早点回来。” “多谢母妃。”杜蘅曲膝告退。 出了听雪堂,紫苏便迫不及待地问:“小姐,你觉不觉得听雪堂的气氛有点怪?旄” “哪里怪?” 紫苏想了想,道:“西西和苗苗两个看小姐的眼神很奇怪,那种感觉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觉得一定有事,而且是跟小姐有关。” 王妃的表情是最不自然的,一直没有正眼看她,对她的态度也太过和善,象是在弥补什么似的——虽然她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豳。 杜蘅脚下不停:“让白芨去打听一下,要不露痕迹。” 白芨长得不算好看,却极有亲和力,看上去没什么心机,实际鬼主意最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跟任何人混熟。 “好。” 收拾了东西便出门,抵达柳树胡同时,发现胡同口围着许多人,本来就不太宽敞的胡同被堵得水泄不通,马车根本进不去。 聂宇平派了黄健去前面打听,护着杜蘅停在了路边。 很快,黄健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折了回来:“夏雪被卫守礼休了,带着嫁妆出门,被门房拦住,说是怀疑她夹带了国公府的财产,要逐渐检查,夏雪不肯,两边在那撕扯不清呢。” 林小志哂笑:“卫守礼也忒小气了些,夫妻一场连个物件也舍不得。再说了,招妓还得花银子呢,夏雪好歹是京城……” “咳!”聂宇平急忙轻咳数声。 林小志意识到失言,干笑两声:“嘿嘿。” 众人心照不宣,轰笑起来。 紫苏骇笑:“什么东西这么值钱,世子爷闹腾成这样,连国公府的体面都不顾了?” “世子爷性格出此,当年求娶夏雪时,不也是耍尽手段,花样百出?”林小志站到车辕上,看得兴致勃勃。 杜蘅默然。 并不在乎东西如何珍贵,不过是借这个由头羞辱夏雪罢了。 只是,国公爷夫妇就算对夏雪有再大的不满,将她扫地出门已经足够,无谓再多生事端,凭白招人垢病。 必是夏雪平日太过嚣张,得罪了人,落井下石,借机踩她几脚。 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只能出自妇人之手,想必是卫守礼哪位得了宠的小妾姨娘所为。 聂宇平凑到车窗旁:“夏雪的嫁妆众多,一时半刻怕是查不完。是继续等下去,还是驱散人群开出条路来,亦或改天……” 杜蘅想了想,道:“走过去行吗?” “可是可以……”是穆王府的世子妃,在人前抛头露面,总归不妥。 “那就走回去。”杜蘅说着,在紫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聂宇平只得护着杜蘅往前走。 好在看热闹的都是附近的百姓,认出马车上穆王府的徽记,又知道前面杜府是世子妃的娘家,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倒也没费多少力气。 经过国公府时,看到门前乱轰轰地挤着十几辆马车,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些凌罗绸缎,器物家什,大多毁得不成样子。 角门上乱乱地挤着几十人相到推搡着,拥挤着,依稀分辩得几个熟面孔,大致猜到是夏雪的陪房跟国公府的下人起了冲突。 夹杂着女子尖锐高亢地谩骂,隐隐的哭声,不时地传来的轰笑,场面很是混乱。 夏雪一袭大红的衣裙,手中握着她的红皮鞭,站在人群中,颈间青筋暴起,神情是一如既往地骄傲。 如果不是她头发上挂着烂菜叶,身上还挂着蛋液和蛋壳,简直就象一只高傲的凤凰,十分地滑稽与不和时宜。 珍珠跪在夏雪的脚边,死死地抱着她的手臂,生怕她一怒之下挥鞭打死了卫守礼的小妾:“小姐,你忍忍,千万要忍一忍啊!” 平昌侯府已经没落,再没有人替她遮风挡雨,帮她收拾烂摊子! 这一鞭子下去,后果已经不是成为平民,沦为弃妇的她承受得起的! 夏雪的皮鞭,在国公府显然很有威慑力,见她挥起鞭子,那小妾下意识地尖叫着掩住了脸,听了珍珠的话,又见那鞭子迟迟未曾落下,重又神气起来。 “打啊,打啊!”她叉着腰,冲着夏雪叫嚣:“平日不是挺厉害的嘛,成天拎着鞭子打这个抽那个,今天怎么不打啦?怕了?你倒是打啊,叫你的侯爷哥哥来给你撑腰啊!” 拉长了语调,尖声数落:“哦~~我倒是忘了,平昌侯府没了,你的侯爷哥哥自顾不暇,跑了!昔日的侯府千金,京城第一美人,如今成了丧家犬了!不能再挥鞭子,只好摇尾乞怜了,哈哈哈……” 她骂一句,夏雪的脸便白一分,听到后来,眼睛已红得要滴出血来。 珍珠拼了命地抱着夏雪,一脸焦急地冲着那谩骂的女子道:“王姨娘,小姐都已到了这般田地,何苦再落井下石?替自己积点口德,说不定能生个一儿半女呢!” 那王姨娘本是卫守礼的丫头,很有些手段,很是得宠,却一直不曾怀孕。 这时被戳了心窝子如何不怒? “贱婢!我撕了你的嘴!”扑过来抓着她的头发撕打。 珍珠吃痛,放了夏雪;夏雪得了自由,挥鞭抽了下去;旁边双方的仆妇一涌而上,劝的劝,拉的拉,也有乘机加入战局的,场面便再度混乱起来, 聂宇平怕伤了杜蘅,又见实在闹得不象话,提高了声音喝道:“住手!” 他功力深厚,这一吼用上了佛门狮子吼的内力,震得众人耳膜嗡嗡做响,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聂宇平微微一笑,拱手团团揖了一下:“借过~” 夏雪一眼就看到了杜蘅。 一件银蓝的折枝梅花褙子,同色的二十四幅湘裙,头簪五凤朝阳赤金簪,耳垂明月珰,端庄雅致,气质出尘,如落入凡间的仙子,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身边更是护卫开道,仆妇簇拥,那通身的气派,令人不可逼视。 反观自己,惨遭下堂,狼狈不堪,落魄到被一群下人仆妇欺侮,哪里还有一丝半点侯府千金,京城第一美人的气势? “我,我跟你拼了!”一直憋在胸中的那股恶气,突然间找到了出口,纵身跃在半空,手中鞭子用尽全力地朝着杜蘅抽了下去。 “啊!”人群惊呼。 “得罪了。”聂宇平低叱一声,随手将她拍飞。 夏雪那点子功夫,对付几个仆妇自是绰绰有余,遇上聂宇平这种绝顶高手,简直是以卵击石。 聂宇平存心要她出丑,这一击用了巧劲。 夏雪倒飞出去,砸进人堆里,四脚朝天呈大字形躺在地上,裙子掀起来蒙住了脸,露出里面浅粉色的衬裤,和腰肢上一截雪白的肌肤。 “嗬嗬~”人群哗然之后,轰笑声,口哨声,讥笑声四起。 “啧啧,果然是细皮嫩肉啊……” “打不过人,想***啊?”林小志发挥毒舌功夫,讥笑道。 “啧啧,可怜见的,来来来,我来扶你……”更有那色胆包天的,借搀扶之机,上前揩油。 这种事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 转眼间,夏雪被七八只手按在地上,一通**。 若不是众日睽睽又是在陈国公府大门前,只怕要惨遭***之祸了。 夏雪几曾受过这等羞辱? “滚,滚开!”喝骂着想要爬起来,无奈怎敌得过男人的气力,何况还是四五个!一时气怒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你,你们欺人太甚!”珍珠哭泣着,大声叱骂着,上去拉人。 雪的陪房这时也反应过来,涌上去救人。 那些人也不敢造次,便宜占到了,笑嘻嘻地收了手:“哟,我们不是心疼夏姑娘嘛?既然你们不领情,那就算了。” 珍珠含泪帮夏雪整理凌乱的衣裙,指挥两个仆妇把她抱上了马车。 “走吧。”杜蘅不愿多做停留,低声吩咐。 聂宇平一笑,分开人群,护着杜蘅回了杜府。 永通钱庄 许氏早得了信,到大门把杜蘅迎了进来,簇拥着去了瑞草堂。舒悫鹉琻 老太太见了杜蘅,又惊又喜:“出什么事了?” 杜蘅微笑:“没啥事,就是想家了。” “这才几天?”老太太不以为然:“嫁了人,就要以夫家为主,不能仗着婆婆性子好,总算娘家跑。” “祖母教训得是。恁” “没什么事,赶紧回去,别让人说咱们杜家出来的姑娘不知礼数。”老太太数落。 “是。”杜蘅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出来,去了青荇院。 杜芙今年十六,杜蓉十四,杜苓也已经十二,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就带了两个教养嬷嬷,一个绣娘,一位女先生回来耽。 对杜芙而言,虽然有点晚,但对杜蓉和杜苓,尤其是杜苓却大有裨益。 杜芙和杜蓉很是感激。 杜苓垂着头不说话,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了个讽刺的角度。 杜蘅看在眼里,突然道:“苓姐儿怎么不说话,不喜欢学规矩?” 杜苓没想到杜蘅会主动跟她说话,一时愣住。 杜芙就想打圆场,才张嘴就被杜蘅抬手制止了。 她含笑道:“芙姐,我想跟苓姐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当然。”杜芙忙把一脸八卦,企图留下来看热闹的杜蓉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杜苓咬着唇,象只纯洁的小白兔,惴惴不安地低着头。 杜蘅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恨我,对吗?” 杜苓吃了一惊,抬起头:“没有,我没有。” “你是不是以为周姨娘的死,是我造成的?”杜蘅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杜苓猝不及防,用力握着双手,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不是,我没这么想。” “撒谎!”杜蘅直直地逼视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倒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碎纸片。 杜苓浑身一震,盯着那堆碎纸片一动也不动,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眼中已是一片冰冷。 她抿着唇,语气森冷,充满仇恨:“你敢说不是你害死的?” 杜蘅缓缓道:“我只能说,她的死并不是与我完全无关。” 深吸了口气,艰难地解释:“可是,我并没刻意害她,也,尽了全力去救她。” 杜苓毫不客气地骂道:“假仁假义!” 杜蘅正色道:“我从没认为自己是什么神医,也从没刻意去害过谁。”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娘,反而把头面送给她?你分明,就是要她死!”杜苓眼中射出寒芒。 她还记得,周姨娘得到那套头面,不知道多欢喜! 不停地在她面前炫耀,还说二小姐心肠好! 结果,她恰恰丧命于“好心肠的二小姐”手里! “我的确怀疑那批头面有问题,但也仅只是怀疑而没有证据。”杜蘅平心静气地道:“你也知道,那批头面是周姨娘订制的,我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参与?所以,我送了她一套头面,只想试探她一下。没想到……”头面真的有毒,更没想到会要了她的命! “狡辩!”杜苓大声道:“事过境迁,又死无对证,你是穆王府的世子妃,有权有势,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啦!” 杜蘅笑了:“我有权有势,莫说死的是姨娘,就算把你杀了,又能如何?” 到底只是个孩子,杜苓吓得面色惨白,猛地往后退了数步,意识到不妥,忙又停下来,倔强地挺起了胸膛:“好,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这个仇我早晚要报!” 杜蘅苦笑:“我有没有颠倒黑白,你可以去查。我的话不可信,可以去问爹,问祖母。” “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说实话?二弟弟的死都没人追究,一个姨娘,又算什么!”她神情倨傲,说到后来,声音不自觉地沉下去。 杜蘅面无表情:“你可以不信我说的话,但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当时你是我,会不会去害周姨娘?” “我没你们聪明,也没你心肠狠毒!想不出来!” “你不是想不出,而是不愿意想!” “你聪明,怎么说都有理,我说不过你!”杜苓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吼道:“但是,难道笨人就该死吗?” “又蠢又贪,还喜欢自作聪明,死得比较快,不是很合理吗?”杜蘅反问。 “你~”杜苓气得直哆嗦。 “真相,我已经解释过,信不信由你。”杜蘅慢吞吞地道:“至于女红和规矩,你若是不喜欢,也可以不学,我并不勉强。不学,损失的是你,不是我。” 杜苓咬着唇,不吭声。 心里,挣扎得厉害。 规矩和女红她不稀罕,可是读书习字,却是她的梦想。 就算是在清州,杜谦也不曾专门请过女夫子,何况现在家境大不如前了。 本来以为,习字已是一种奢望…… 她不禁愈发愤怒:总是这样,一下子就抓住别人的弱点,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杜蘅不动声色:“想报复,也得学好了本事不是?” “你敢不敢请个武师教我功夫!” “怎么?”杜蘅莞尔:“学了功夫,再来杀我?” 杜苓也笑,眼中满是讥诮之色:“怕了?” 杜蘅微微地笑:“怕什么?我有权有势还有钱,出入十几个护卫跟着,你就算练个三十年,也杀不了我。” 杜苓“……” 杜蘅慢慢地道:“倒不如学好了规矩女红,再读点书,以后嫁个好夫婿,借夫家的力来报仇可能更快也更实际一点。” 杜苓忍不住讥刺:“穆王府权势滔天,谁敢跟你做对?” 杜蘅一本正经地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一年前,谁能想到平昌侯府说没就没了?” 杜苓不说话了。 杜蘅不再理她,推门走了出去,吩咐紫苏备车。 “这就要走了?”杜芙很是不舍:“反正都出来了,吃过饭再回去也不迟。” “下次吧,还要去巡一下铺子。”杜蘅道。 杜芙也不敢留,依依不舍地送到垂花门外,目送着她登车离去,这才折返。 经过国公府时,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徒留一地凌乱的脚印和散落的菜叶,碎瓷瓦片等乱七八糟的杂物,几个粗使的仆役正在打扫。 杜蘅的马车一路没停,疾驰而过,直奔飘香楼。 画屏阁里,谢正坤,佟文冲等九位大掌柜,早已等候多时,见了她个个满脸笑容,拱手道贺:“恭喜大小姐。” 杜蘅不禁微微赫然,仍大方敛衽还礼:“多谢。” “大小姐气色不错,看来七爷对你不错。”佟文冲摸着胡子,瞅着她眯眯笑。 “废话!”罗旭嘿嘿地乐:“七爷疼媳妇,整个临安都有名,还用得着你说?”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杜蘅满面绯红。 “好了,”谢正坤忙打圆场:“别只顾着寒暄,把正事误了。” 引了杜蘅到上首入座。 杜蘅也不推辞,扫了众人一眼:“我时间也不多,咱们也别说废话,说吧,找我来到底什么事?” 自杜蘅接手顾家产业以来,除了年底盘帐,或是杜蘅特别要求,九位大掌柜很少在碰头。突然聚到一起,自然是有要事商量。 九人对视一眼,把目光集中到谢正坤身上。 谢正坤站起身来:“不瞒大小姐,今天请大小姐来,是想给大小姐引荐一个 人。” “哦?”杜蘅微微挑眉,半开玩笑半调侃地道:“不知哪位这么大的面子,竟劳动九位大掌柜,一齐出面?” “咳咳~”谢正坤轻咳一声,拉开门。 门外走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中等身材,微微发福,圆脸大眼,下巴上一粒黑痣,未语先笑,眉眼弯弯,象尊笑弥勒。 他进得门来,先是朝杜蘅拱手揖了一礼,笑眯眯地道:“鄙人姓刘,名宜彬。” 谢正坤神色恭敬地介绍道:“这位刘员外,目前是永通钱庄的大当家。” 永通钱庄是大齐第一钱庄,其分号不仅仅在大齐各大中小城市,且在南诏,西夏,东越都建有分号,以信誉卓著,实力雄厚著称。 杜蘅含笑,施了一礼:“幸会。” 自己名下的商铺的运营都已上了轨道,且收入稳定,目前并没有什么大的投资项目需要动用大笔资金,自然不存在融资借贷的可能。 就算要借,也不需要惊动这位天下首富的大驾,何况还劳动他纡尊降贵,亲自登门求见? 另外,谢正坤的介绍也很有趣,什么叫“目前是”,难道永通钱庄很快要易主了?嗯,看他的年纪,至少已过花甲,应该是到了权力交替的时候了。 莫非,永通钱庄近期内,要进行大洗牌了? 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刘宜彬见过大小姐。”刘宜彬笑眯眯,再揖了一礼。 杜蘅怔了怔,马上反应过来,惊讶地挑起了眉毛:“大当家弄错了吧?” 刘宜彬笑眯眯地反问:“滋事体大,怎么可能会错?” 他生就一副笑弥勒脸,就算再严肃,看起来也是一副笑模样。 杜蘅忽地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看向谢正坤。 谢正坤又是骄傲,又是自豪地道:“永通钱庄是老爷子留给大小姐的。” “我?”杜蘅只觉惊讶,并无喜悦:“开什么玩笑!” 突然之间,她居然成为了天下第一钱庄的幕后东主,坐拥金山银山,一跃身为天下首富? “绝不是玩笑!”佟文冲用力强调:“永通钱庄,本来就归大小姐所有。” 怕杜蘅不信,刘宜彬从怀里郑重地摸出一只通体漆黑的玉匣子,轻轻搁在桌面:“这里面装的,是永通钱庄的文书和印鉴,凭鉴可以随时在永通钱庄旗下任何一家分号无限额调用现银,请大小姐查收。” 杜蘅并没有急着接那只匣子,而是曲指轻轻敲着桌面,环视着屋中十张长相各异,却一致带着期盼的脸:“你们都知道?” 天上掉下来一笔巨大的财富,没能让她喜不自禁,却让她心惊肉跳。 “是。”谢正坤毫不犹豫地点头。 “什么时候?”杜蘅又问。 谢正坤愣了一下,脸上浮起可疑的红云。 杜蘅点了点头,自嘲地道:“看来,只瞒着我一个。” “不是瞒,”谢正坤有些着急,却又自知理屈地辩解:“是那时时机还未成熟。” 罗旭犹豫了一下,解释:“我,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 “我也是。”曹闱清也点头。 佟文冲道:“我,是三年前知道的。” 另几个掌柜先后说话,只谢正坤,刘宜彬没有吭声。 “这么说,你们二个早在十年前,外公去逝前就知道了?”杜蘅望着谢正坤。 谢正坤没敢吭声。 “两年前,我接手铺子时,为什么不说?”杜蘅又问。 谢正坤额上冷汗涔涔,却不敢擦:“那时,刚跟小姐接触,还不知道小姐的深浅。所以……” “现在知道深浅了?”杜蘅冷笑一声,一针见血地问:“还是说,你们认为现在时机成熟了?因为,我嫁给了萧绝,正确的说,我嫁进了穆王府?” 谢正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默认了。 刘宜彬笑眯眯地道:“这不怪谢掌柜,是我的意思。老爷子临走时吩咐过,除非小姐的能力得到认可,否则不能把钱庄交到小姐手中,省得糟踏了祖宗留下来的心血。” “我只问一句,”杜蘅闭上眼睛,狠狠地吸了口气,再张开,已是一片清明:“这件事,萧绝知道吗?” “不,”谢正坤急忙道:“七爷不知道。” “是吗?”杜蘅眯起了眼睛。 “不敢欺瞒大小姐。”谢正坤道:“七爷另有任务,钱庄的事,他的确不知情。” 老爷子深谋远虑,绝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所有的人,都是各自为政,互不来往,再另派一组人马专门负责暗中监视,防止有变。 只有这样,万一有事发生,碎掉一个二个鸡蛋,也不至于影响大局,全军覆没。 “这么说,”杜蘅心头蓦地一跳:“七爷一直在替外公做事?” 刘宜彬呵呵笑道:“老朽只负责钱庄的运营,别的事,一概不知。” 谢正坤尴尬地摸着下巴:“我也只是猜测,老爷子那么器重七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培养他,应该不会轻易放手。至于,七爷的任务是什么,小人就真的不知道了。” 杜蘅只觉胸闷气堵,一句话在喉头打了无数个滚,终是咽了回去,没有勇气问出来。 顾洐之布这么大的一个局,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是要造反? 杜蘅只觉两腿发软,用手撑着桌面,盯着那只黑漆漆的玉匣,脸色极难看地问:“突然给我这么大一笔钱,想干什么?” 没有人说话,屋子陷入难堪的静谧之中。 “我有点乏,先回去了。”杜蘅冷着脸,淡淡道。 谢正坤还想再说什么,被佟文冲拉住了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只得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恭送大小姐。” “大小姐,匣子……”罗旭急急提醒。 杜蘅停步,咬了咬牙,终是回过身把匣子揣在了怀中,摔门而去。 众人紧张地盯着她,见她把匣子收起,齐齐长吁了一口气。 刘宜彬捋着三寸多长的胡须,眯着小眼睛,气定神闲地道:“别急,总得给大小姐一点缓冲的时间。” 紫苏在院中,听到声音忙迎上来,一脸好奇:“小姐,几位掌柜找你说什么?” 杜蘅一声不吭,急匆匆往外就走。 紫苏碰了个软钉子,忙拿眼睛去看跟出来的那一群大掌柜,却见除了那个须发皆白的陌生老头子,其余个个象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心里越发惊奇,以唇形悄悄问:“出什么事了?” 谢正坤苦笑:“好好伺候大小姐。” 上了马车,杜蘅把怀里的黑玉匣往紫苏手上一放:“拿着!” “这是什么?”紫苏好奇地摆弄着匣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印鉴和一份文书:“小姐又买了新铺子啊?啧啧,这么拼命,莫不是想赚净天下的银子?” “哼!”杜蘅冷笑一声:“要银子还不简单?” “倒也是。”紫苏笑着接话:“世子爷那么有本事,哪里需要小姐抛头露面?” 杜蘅沉着脸不说话。 前一世,别说刘宜彬,九大掌柜和聂宇平,连萧绝都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这一世,随着她的改变,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聚集到了她的身边! 她不禁想,顾洐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心里,究竟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 怎么那么狠心,让亲生女儿和外孙女,做了棋子?怎么忍心,牺牲掉她们的幸福来成全他的奢望? 可是,不对啊。 一个死人,如何造反? 也许,外公不是不想替她们谋划,而是来不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以她前世的懦弱和无能,拥有了这么巨大的一笔财产,不但不是福反而会招来祸患。 所以,外公的顾虑,刘宜彬的顾虑,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但是萧绝,想到这个名字,她呼吸一窒,连心都痛了起来。 萧绝在顾洐之的局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而自己在他眼里,又究竟是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马车已经停在了垂花门外。 紫苏推了推神魂出窍的杜蘅:“小姐,到了。” “哦。”杜蘅回过神,揉了揉因长期保持同一姿势而几近麻木的双腿,弯着腰钻了出来。 婳儿早早地等在东跨院门外,见了杜蘅,远远地就屈膝行了一礼:“世子妃,我们姑娘请你去一趟。” “你们姑娘?”杜蘅心神恍惚,一时没转过弯来。 紫苏小声提醒:“是付姑娘。” 落在婳儿眼中,却将之视为故意的轻谩。 涨红了脸,强调:“付姑娘说,如果世子妃不肯纡尊降贵,那么我们姑娘来也是一样的。” 杜蘅挑了挑眉:“这么说,我还非去不可了?” 婳儿垂了头,轻声道:“不敢。不过只是几句话,世子妃不至于这个面子也不给。” “好,”杜蘅点头:“我就去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小姐!”紫苏如临大敌,抓住了她的手。 杜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过身,随着婳儿朝付珈佇住的凝翠阁走去。 生子秘方 凝翠阁紧挨着听雪堂,是个**的小院。舒悫鹉琻 院子并不算很大,胜在小巧精致,收拾得十分干净。 进了门,入眼的是一排蔷薇花架,花架后是一棵百年的金桂,如今虽是七月初,已有沁人的幽香扑鼻而来。 树下有石桌石椅,不难想象,夏日晚间坐于树下,一杯香茗在手,闻着桂香,赏着月色,喁喁而谈,该是何等的惬意。 付珈佇和萧燕并肩站在金桂树下,神情很是亲密恁。 没想到萧燕也在,杜蘅一怔,脚下微顿。 付珈佇含笑迎了上来:“妹妹来了,快请进。” 杜蘅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们杜家,好象没有姓付的亲戚?耽” 付珈佇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萧燕惊讶地看着杜蘅,竟忘了上前见礼。 她与杜蘅见面不多,印象中是个温和柔婉的女子,怎么说话竟如此咄咄逼人,毫不留情呢? “燕儿也在呢?”杜蘅却不理她,与萧燕寒喧,态度很是平常,既不刻意装得很亲热,也不会显得疏远。 萧燕这才回过神,脸上一热:“嫂嫂,我,我来跟佇姐姐说说话。” 说话间偷偷瞄她的脸色,却没看出她有不悦之意。 “这几天忙,倒是忽略了你。”杜蘅略有些歉然地笑道:“你哥今天开始去衙门,我白天没事,你得空也可以过来找我。” “真的?”萧燕眼睛一亮。 她很想看一看萧绝住的地方,关于他的一切,都想知道。 可惜,以前别说想进东跨院,还没等靠近,先给侍卫客气地拦了下来。 “当然。” 萧燕很是雀跃,可想到萧绝,眼神很快又黯了下去:“哥哥,不喜欢别人打扰他。” 确切的说,是不喜欢她去打扰。 她心里清楚,萧绝对她这个便宜妹妹没有一丝好感,一个屋檐下住了近二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字。 杜蘅失笑:“你只管来,有我呢。”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付珈佇咬着牙低唤了一声:“世子妃。” 脸上依然挂着笑,却已没了方才万事底定的轻松和胜券在握的得意。 杜蘅似乎终于记起她这个主人,回了个微笑:“不知付姑娘请我来,有什么事?” “外头太阳大,到屋里谈吧。”付珈佇定了定神,恢复了主人的姿态。 杜蘅欣然同意,三人一起进了正厅,入了座,杜蘅好奇地环顾四周。 这是三间正房,正中一间是待客的正厅;西梢间应该是起居室,东梢间看起来布置成了绣房,从隔断看过去,隐约可以瞧见一张绣架。 付珈佇就笑:“地方窄小,慢怠了世子妃。” 话一落,就见紫苏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 来不及琢磨,杜蘅已经笑道:“我刚来,很多事情顾不上,若是缺了什么东西,付姑娘只管说,别客气,当是自己家里一样。” 付珈佇一口气堵在胸口,直憋得满脸通红。 原本是想强调主人之姿,却忘了如今客居的身份,被人拿住了话柄反将一军,怪得了谁? 萧燕忙出语解围:“嫂嫂,佇姐姐这里,有从苗疆带来的云雾茶,香气馥郁,滋味醇厚,十分好喝,要不要尝一尝?” “瞧我,只顾着说话。”付珈佇强笑道:“婳儿,上茶。” 婳儿很快就奉了茶水,点心并洗净切好的新鲜瓜果上来。 萧燕迫不及待地捧了茶杯,揭开盖,深深吸了一口,道:“这味道,好象置身于高山之颠,在云雾之中穿行,清爽宜人,香气扑鼻。” 轻啜一口,又道:“不错,入喉爽口,生津止渴。喝一口,好象所有的暑热都消失了。嫂子,快尝尝。” 杜蘅只笑,端坐着不动:“我最近在吃药,不宜饮茶,只好闻香止瘾了。” “嫂嫂病了吗?吃的什么药……”萧燕急忙追问,话落,似忽地醒悟,脸上表情很是尴尬,一双眼睛左看右瞧,竟是不敢与杜蘅直视。 杜蘅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微感讶异,面上不动声色。 付珈佇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鄙弃,笑道:“这可真不巧了,瓜果都是新鲜的,用冰镇过,消暑也是极不错的。” 杜蘅笑而不语。 紫苏道:“我家小姐胃寒,冰镇的东西不能吃。” “点心是我亲手做的,世子妃不嫌弃的话,就尝一块。给些意见,下回改进。” “我刚从飘香楼过来,吃不下。”杜蘅淡淡道。 付珈佇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望着她的眼里似是燃着两簇火,语调不自觉地提高了:“世子妃连水都不肯沾唇,莫不是怕我下毒?” 萧燕一惊,杯盖落下,敲在杯沿,发出嗒地一声脆响。 杜蘅淡淡道:“我只是恰好在用药,饮食上有些挑剔而已,并无他意。付姑娘如此,倒象是此地无银了。” 萧燕一听,急忙道:“嫂嫂误会了,付姑娘很关心你!听说你身体不适,还特地帮你找了苗家秘方,要给你调理身子呢!” 紫苏冷笑一声:“多谢付姑娘的关心,不过我们小姐本身就是大夫,自会开方调理,不必再劳烦他人了。” 萧燕蹙着眉,不客气地道:“常言道,医者不自医。嫂嫂是医者,自不会做那讳疾忌医的蠢事。嫂嫂就算本事再大,焉知人外无人?付姑娘辛苦拿来的秘方,嫂嫂就算用不着,也该道一声谢才是正理。看也不看就拒绝,也太失礼了些。” 付珈佇咬着唇:“燕儿别说了,是我想得不周,忘了世子妃本身是神医,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杜蘅笑了笑,道:“不知道付姑娘从哪里听说,我身子不适,又是何处不适?” 萧燕抢着问:“嫂嫂方才不是说,在用药吗?” 杜蘅看她一眼,目光已有些凌厉,看得萧燕心里发虚,缩了缩脖子。 这才调开视线,望向付珈佇:“我并非不信付姑娘,只是再好的药若不对症,也是妄然。是以想问清楚些,付姑娘不会怪我吧?” “应该的。”付珈佇哂然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推了过去,目光如炬:“世子妃精通医理,看完药方后就知道对不对症了。” 杜蘅接在手里,展开看了一遍,不禁气怒交加,握着方子的手都在发抖。 这竟是一张生子的偏方。 且不说方子是否有效,用药是否合理,单只付珈佇给她生子秘方这件事本事,已是无礼之极。 连穆王妃都没有过问,她凭什么管? 且,她成亲不过十天,拿这个说事,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紫苏生怕她着了道,一把抢过杜蘅手中的纸,瞧了一眼,立刻怒气填膺,将方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喝道:“姓付的,你什么意思?” 萧燕看她脸色不对,忙道:“嫂嫂,你别生气!佇姐姐也是一番好意!” 付珈佇见杜蘅平静的面具终于打破,胸中一口恶气吐净,心情愉悦起来。 她含了笑,语调轻快地道:“世子妃也不必太绝望,其实这种事也没有定论。我在苗疆呆了十年,亲眼看到很多不孕的女子,用了这个秘方,最后顺利产下孩子。有些成亲二十年,最后也能得子。只要心诚……” “够了!”杜蘅猛地站起来。 萧燕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也站起来:“嫂嫂!” 付珈佇神情笃定,翘着嘴角:“怎么,被我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杜蘅冷声道。 “你的事,我才懒得管。”付珈佇双手环胸,冷冷道:“我只是替世子爷不平,为王爷叫屈!” “姓付的!”紫苏怒 了,把袖子一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不要脸也该有个度!没见过男人啊?死缠烂打,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王爷和世子爷都没说话,你算哪根葱哪根蒜,跑这蹦达个什么劲?” 萧燕哪里见过这种架式,张大了嘴巴,吓得目瞪口呆。 付珈佇显然也没料到她不但不心虚反而如此强悍,怔了怔,道:“世子妃能硬着心肠,只顾一己之私,我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堂堂穆王府,百年勋贵之家,毁在你的手中! “放你娘的屁!”紫苏气得差点跳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小姐毁了穆王府?要不要我们小姐,世子爷会认祖归宗?没有我们小姐,穆王爷早就……” “紫苏!”杜蘅脸一沉,低叱。 紫苏恨恨地住了嘴,一双眼睛却象要吃人似地瞪着付珈佇。 萧燕不高兴了,紫苏的话虽没说完,话里的意思只要不是个傻子都听得明白。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没有嫂嫂,哥哥就不认爹娘和祖宗?合着没有嫂嫂,父王就活不成了?穆王府有今天,全是嫂嫂一人的功劳?” 紫苏闭紧了嘴巴,一双拳头握得要滴出水来。 本来就是! 前世,穆王府可没有什么世子爷,此刻萧乾也早已离世,穆王妃被萧家族人围追堵截,此刻正忙着散家财呢! 还想着儿女绕膝,子孙满堂,做梦! 杜蘅叹了口气,道:“这丫头从小跟着我,见不得我受委屈,难免言词激烈了些。说的都是些气话,当不得真。” “这种无知之言,谁会当真?”萧燕恼了:“说句不客气的话,若不是哥哥坚持,嫂嫂想嫁进我们萧家,那是痴心妄想!况且,哥哥还为了你,把佇姐姐拒之门外,让萧家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我就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委屈可言?” 付珈佇叹了口气,无比惋惜地道:“不知世子爷看到这一幕,做何感想?” 杜蘅淡淡道:“若没有你在中间搅和,穆王府会好很多。” “你!”付珈佇气得说不出话。 萧燕拧了眉,颇不赞同地看着杜蘅:“嫂嫂,我以前对你谈不上喜欢,可总觉得哥哥既然这么喜欢你,必有过人之处,是以愿意接纳。现在一看,嫂嫂却有些蛮不讲理了。撇开哥哥的身份不谈,单只论他是穆王府的独苗这一点,嫂嫂阻止佇姐姐进门就已是不贤了。何况,嫂嫂还是个刑克子女孤寡之命!自己不能生,还不肯哥哥纳妾,竟是生生要断了萧家的后!心思恶毒,难怪父王不喜你。” “你……”放屁!小姐才不是刑克孤寡之命,她能生,她有儿子的! 紫苏想要争辩几句,却被杜蘅制止了,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瞪着我做什么?”萧燕被她盯得发毛,喝道:“哪家的规矩,你再瞪,小心我让人掌你的嘴!” 杜蘅忍了怒气,淡声道:“她不懂规矩,是我的责任,自会带回去好好管教,不劳燕儿妹妹费心。” 她站起来:“若无别的事,告辞。” “秘方~”付珈佇忙拿起被紫苏拍在桌上的秘方。 “不用了。”杜蘅冷着脸。 “世子妃还是看看的好,说不定有用呢?”付珈佇似笑非笑。 杜蘅定定地看着她,忽地勾唇一笑:“实话告诉你,就算我真的生不了,也不会让你进这个门。以为耗下去就有机会,我劝你最好乘早死了这条心!” “你……” 萧燕怒道:“你敢!” 杜蘅瞥她一眼:“我当然敢。” “你以为自己真可以一手遮天?”付珈佇反唇相讥。 杜蘅竟还有心情冲她挤眼睛:“我没那么大的手。可不让你进门,也用不着遮天的本事不是?只要萧绝跟我一条心就成。” 付珈佇只觉头上挨了一闷棍,登时就哑了。 “走。”杜蘅不再理她,施施然转身离去。 紫苏握紧了拳头,冲她晃了晃,这才追了上 去:“等等我。” 萧燕傻愣愣地看着那对主仆扬长而去,半晌才咂舌:“怎么会有这种人!” 怎么有人能完全无视世人的目光,活得如此恣意和放肆! 却,又放肆得那么令人羡慕! 回到东跨院,杜蘅直接往迎枕上一扑。 “小姐,”白蔹小心翼翼地道:“起来吃点粥,一会胃该疼了。” 杜蘅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一根手指头都不愿动弹。 “要不,”白蔹见她不动也不吭声:“我打些水来,你换了衣服再睡?” 杜蘅懒洋洋地道:“嗯。” 白蔹和白薇两个进来,轻手轻脚地伺候着她净了手脸,换了套家常的衫子。 紫苏撩帘进来:“再添个冰盆吧,有点热。” “不用。”杜蘅的声音从枕间闷闷地传了出来:“把冰盆都撤走。” 紫苏一愣:“世子爷怕热,一会回来准得嚷嚷。” “他来了再说,先撤了。”杜蘅淡淡道。 紫苏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道:“别听她们胡咧咧,小姐身子好得很。” 杜蘅默了许久,慢慢道:“我有宫寒之症,是事实。” 前世她也有宫寒之症。 因为**受到的粗暴对待,那人又是个乞丐,身体和心灵受到双重的伤害,落下了毛病。那时她太小,又陷在恐惧里,加上没成亲,怎么敢声张? 病情越拖越严重,后来在燕王府,南宫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正眼瞧过她,她慢慢地习着医术,试着用药调理了几年,直到婚后第七年,才终于怀上孩子。 转世后,虽然避开了悲剧的重演,宫寒之症却并没有消失,反而比前世更厉害。 她有时会猜,会不会是因为产后失血过多,又被严寒冻伤的缘故? 但她当时一心只想复仇,明知有病,也没用心去调理。 甚至,把这当成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直到,她遇上萧绝,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才开始正视自身的病症。 服了几个月的药,却没什么起色,又听了无言的批命,心灰意冷下,索性就把药停了。 她想,也许她命中注定真的没有孩子。 可是今天,她突然不想认命了。 也许,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既然愿意给她重来一遍的机会,又怎知不会给她做母亲的权利? 所以,她还想再跟命运争一次!再博一回! 可是,萧绝,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是真的爱她爱到不在乎子嗣,还是因为不能舍弃棋子的身份,装得不在乎? 她不敢想,却由不得她不想。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可谓惊心动魄,终是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屋子里燃着一盏昏黄的烛火,映着床头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什么时辰了?”她蹙眉,脚尖推了推床头那团黑影。 “子时了。”白蔹惊醒过来,挥动团扇,带起一丝凉风。 “这么晚了?”杜蘅惊讶。 “饿了吧?”白蔹放下扇子,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拿吃的。” 走到门边,忽地想起件事,停步回头:“世子爷派人传了话,说是被和公子几个拉了去赌钱,今晚可能不回了,让你先睡,不用等他。” “哦。”杜蘅按捺住失落之情,道:“睡了这许久,身子粘腻得很,提些热水来洗澡。” “好。”白蔹开门出去,外面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声。 半个时辰后,杜蘅用完宵夜,泡了个澡,一身清爽地斜倚在迎枕上。 犹记得十天前 ,她还不习惯身边多个男人。 可现在,独对一室清冷,竟然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过短短十天,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有热热的呼吸喷在颈间,习惯了在他的臂弯里醒来…… 习惯,真的很可怕! 叹了口气,起身从床头暗屉里找出那只黑玉匣子,拿在手里把玩。 不过巴掌大小,整块雕成,样式古朴,触手微凉,却不是那种逼人的寒气,反而温润沁人,十分舒服,可见这匣子本身就已价值连城。 里面的印鉴,是块田黄冻石,一寸见方,二寸来高,印钮雕着十分精美的凤头,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没有数十年功力,绝不能雕出这样的作品。 一时无聊,呵了几口热气,随手一按,一个龙飞凤舞的“凤”字便跃然手背。 杜蘅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印鉴上雕着的是个“凤”字? 难道,顾家祖上出过皇后不成? 想到这里,又觉得很可笑。 顾家祖上若出过皇后,族谱上必有记载,她不可能不知道。 把玩了许久,才终于拈起那张刻意被她忽略的文书。 轻飘飘的一张纸,就把天下第一钱庄的归属,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还是不明白,顾洐之不过是一个大夫,是怎么聚敛了这样庞大的一笔财富?隐藏身份,偷偷经营着那样庞大的一笔财产,到底想做什么? 很明显,柳氏不知道这个秘密。 那么,前世,永通钱庄,最后落到了谁的手上? 想到谢正坤的话,不禁再次生出烦燥:“七少另有任务。” 胡乱地在手背上盖着章,思索着萧绝的任务是什么? 手背上层层叠叠,印了无数的凤字,忽地心中一动:莫非,萧绝的任务,就是找到金钥匙? 是了,她记得,两人在静安寺第一次交锋,就是以找寻金钥匙为目的。 那回在六安塔上,他第一次跟她交底,坦言外祖的生意一直由他打理,更宣称:钥匙他誓在必得! 交往之初,两人多次发生争执,每次都与金钥匙脱不了干系。 只是到了后来,随着两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金钥的话题,倒是再也没有提过了。 如果,把钥匙呢给了他呢? 这个念头一生,竟再也放不下。 杜蘅把印鉴和文书扫进黑玉匣,塞回床头的暗屉里。赤脚跳下床,连鞋也不及穿,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妆台前,找出隐藏的暗格的钥匙。 不管这是钥匙,还是试金石。 既然他要,她就给。 杜蘅抿着唇,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狂跳。 抚着钥匙的指尖微微地颤抖着。 心情,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和挣扎。 既盼着他赶快回来解开迷团,又害怕他回来了,带给她绝望。 时间在艰难的煎熬和反反复复不停地摇摆中,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远处隐隐传来校场操练的呼喝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他却还是没有踪影。 杜蘅说不出是难过还是轻松,心情复杂地把钥匙塞进了床头的暗屉里。 紫苏听到响声,推了门进来,见她厌厌地歪在迎枕上,身后的被缛还保持着昨夜的原样,不禁讶然:“小姐一晚没睡?” “嗯。”杜蘅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 紫苏碎碎念叨着诸如“身子是自个的,自己都不爱惜,别人更不会在乎”等等老生常谈,一边麻利地打了水,伺候着她梳洗,换妆。 门外传来脚步声,仆妇恭敬地唤:“世子爷。” 杜蘅身子一僵。 萧绝推门而入,身上大汗淋漓,手里提着一把 剑,见了她一愣:“这么早起来了?” 杜蘅瞥他一眼:“没你早。” 萧绝把剑往桌上一搁,笑道:“生气了?” 杜蘅推开他欲抱自己的手:“好臭,快去洗洗!” 自缢身亡 “嘿嘿~”萧绝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笑嘻嘻地朝净房走去:“我很快出来,等我。舒悫鹉琻” 杜蘅没吭声,过去把剑挂到墙上,眼睛却下意识瞄向床头的暗屉。 他回来了,是不是要乘热打铁,谈谈钥匙的事? 可是,他一会还得去衙门,最多只有小半个时辰。 这么短的时间,说得清楚么恁? 要不,还是另寻个宽裕的时间平心静气地谈? “想什么呢?”萧绝从净房里出,就见她在发呆,笑着上前揽着她的肩。 杜蘅猛地站起来,垂着眼,急匆匆从他身旁越过:“我去拿毛巾。担” “不用,”萧绝伸手将她捞回来:“陪我说说话。” 杜蘅挣脱了他的手:“还是先把头发拧干吧。” 看着她近乎仓惶的背影,萧绝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跟过去陪着小心问:“真生气了?” 杜蘅深吸口气,转身:“你做错什么了?” “我不该夜不归宿。”萧绝飞快地认错,偷觑着她的脸色:“本来只想随便玩两把就溜,可和瑞那小子存心跟我做对,非拽着我……” “你跟他喝花酒去了?”杜蘅斜了眼睛看他。 “绝对没有!”萧绝吓了一跳。 杜蘅抿了嘴笑:“没有就算了,那么大声做什么?” “嘿嘿,”萧绝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我不是怕你误会么?” 杜蘅不再吱声,拿了几条干净的毛巾细心地拧干水份,再用梳子细细地梳理。偶遇头发打结的地方,便极有耐心地用手指细细分开,神情专注,动作很是轻柔,他甚至都没感觉到头皮被牵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一片静谧。 萧绝微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温柔,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杜蘅花了一刻钟,才终于把他的头发梳理好,笑着调侃:“以前竟没注意,你生了一把乌黑浓密的好头发,不知要羡煞多少女子呢。” 萧绝顺势将她抱到怀里,笑:“就只头发好?” 杜蘅脸上微微一红,挣扎着要从他膝上下来:“别闹。” “你都不想我啊?”萧绝收紧了臂,将头搁在她肩颈,说话间热气喷到耳垂,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升起,令她微微一颤,不自觉地停止了挣扎。 萧绝微笑,声音越发低哑:“知不知道,我整晚都在想你,输了好多钱……”他絮絮地说着,大掌从衣服的下摆钻进去,覆住她饱满柔软的胸:“不管,你可得补偿我。” 杜蘅面红耳赤:“……” “你昨天都干了什么?”他将她抱得更紧些,张嘴,轻轻噬咬着她小巧的耳垂。 昨天…… 杜蘅的身体蓦然一僵,指甲掐进他的手腕。 萧绝眉一挑,放开她:“怎么啦?” “没什么。”杜蘅若无其事地从他膝上跳下来,低头整理衣服。 “阿蘅~”萧绝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脸:“你有事瞒着我。” “是有点事,不过现在不方便说,时间也来不及。”杜蘅冲他挤了个笑容:“晚上吧,等晚上回来,咱们再说,嗯?” 这么说,真的有事?三言两语还说不清,看来是大事了? 萧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事情若急,我可以请假。” 杜蘅拂了拂鬓角的碎发,借机避开他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不用特地请假,这事不急。” “那好,”萧绝也不坚持:“我今天早点回来。” “嗯。”杜蘅忍不住再瞥一眼床头暗屉。 萧绝顺着她的目光,将视线落在这张雕花拔步**。 这床是她的嫁妆,紫檀木雕就,从内到外共有五层,占了几乎半间屋子。 “昨晚没睡好?” “不是,”杜蘅先是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是没怎么睡。” “等我?”萧绝了然,心里歉意更浓:“是我不好,下次再有这种事,不用等,只管先睡。” 杜蘅也不解释,只略提高了声音,吩咐白蔹摆饭。 两个人吃完饭,一起去听雪堂请安。 萧乾皱着眉,瞪着萧绝:“你每日要去衙门应卯,不必日日来请安。” 萧绝巴不得:“这可是你说的,别以后又说阿蘅的不是。” 杜蘅忙道:“我又不必去衙门,自然是要来的。” 穆王妃生怕这父子俩吵起来,笑眯眯地道:“咱们家没有这么多的规矩,一天来一次就够了。不必早晚都来,偶尔一天不来也可以。” “这还差不多。”萧绝拉了杜蘅就走。 “绝儿,”穆王妃忙道:“娘请了几个客人来赏荷花,一会就该过来了,蘅儿得帮着娘待客。” 穆王府里有个澄心湖,上百亩水面,遍植荷花,是京中一景。 此时正是莲叶田田,菡萏飘香之际,游湖赏景,采摘莲蓬,颇有些雅趣。 穆王妃一向低调,突然请人来游湖,自然是为了陈二奶奶择媳找的借口。 正说着话,忽听得外面一阵喧闹,随着“咚咚”的脚步声,婳儿惊慌失措地撞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萧乾叱道。 杜蘅认出来人,心一沉,下意识握紧了萧绝的手臂。 萧绝却不认识婳儿,只觉有些眼熟,诧异地看她一眼,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别担心。” “婳儿,”穆王妃忙道:“你别急,有事慢慢说。” 婳儿满眼都是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付姑娘,自缢了!” “你说什么?”饶是萧乾再镇定,也禁不住变了脸色。 杜蘅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到椅子中。 “诶~”穆王妃惊喘一声,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幸得苗苗手快,搀了她一把:“王妃!” “娘!”萧绝冲过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快,把人放到炕上。”杜蘅忙道。 一堆人又乱乱地跟到内室。 萧绝将她小心地放到炕上,头也不回地嚷:“阿蘅,快过来。” 杜蘅走过去,弯腰扣着她的脉,道:“不妨事,只是一时惊厥,痰迷了心窍,扎一针就能醒。” 一针扎下去,穆王妃幽幽醒转,大哭:“佇儿~” 萧绝走出去,先交待了魅影一句:“立刻找人把凝翠阁封起来,所有人严加看管,不许交谈。” 之后满眼厉色地瞪着婳儿:“说,到底怎么回事?” 婳儿伏在地上,双肩耸动得厉害:“奴婢不知道……” “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救。”杜蘅说着,匆匆往外走。 “没用了~”婳儿死命摇头,呜呜地哭着:“身子都硬了……” 杜蘅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忙扶了门框。 萧绝厉声喝道:“你是干什么吃的,现在才来报!” 婳儿吓得一抖,边哭边辩道:“付姑娘,喜欢安静,夜里并不要人服侍……又听她哭了大半夜……就,就想让她多睡一会,早上没有叫她……谁知……” “我不信,好好的,怎么会死?”杜蘅不敢置信,喃喃低语:“我昨天还见过她,精神得很,哪里是要轻生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你!”萧燕也得了消息,赶了过来,闻言忍不住接了一句。 “你说什么?”萧绝眸光一冷。 萧燕被他盯得打了个 哆嗦,讪讪地垂下头去,却终是有些不服气,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 萧乾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杜蘅:“怎么回事?” 萧绝立刻将杜蘅拉到身后:“不关她的事!” 杜蘅定了定神,道:“我昨天去了凝翠阁,与付姑娘生了几句口角。但以她的性格,应该不至为这点事就轻生。” 遂白着脸,把昨天下午在凝翠阁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我当时很生气……” 萧绝的脸色越来越差,听到付珈佇竟然给杜蘅送所谓的生子秘方,再按捺不住脾气,喝道:“别说了,这种人死了也活该!” 怪不得她昨晚一夜没睡,发生这样的事,自己却不在她的身边,顾着面子跟人在外面赌了一夜的钱…… 真是混帐透顶!难怪她失望! 杜蘅垂着睫,轻轻地道:“我说话的确没留余地,甚至有些尖刻,付姑娘确实非常愤怒。可是,还不至失去理智,更不会轻生……” 静静地看着萧燕:“燕儿当时也在场,付姑娘看起来,是要轻生的样子吗?” 萧燕红了眼圈:“佇姐姐从懂事起就把自己当成了萧家的儿媳,苦等了十九年,才终于跟哥哥团聚。可是,哥哥却娶了你!而你宁肯让萧家绝后,也不让她进门。换成谁,都不想活!” 杜蘅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什么也没说,化为一声叹息。 一个人,通常只有在伤心绝望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选择轻生。 愤怒,也许会让人的行为失控,会恨不得让对方死,却极少有人会去轻生。 但是,付珈佇不是正常人。 她那样偏激的性子,宁可抱着萧绝的牌位孤苦一生,也不愿意重新开始。 如果打定了主意要给她添堵,选择用生命做报复的工具,也不是不可能。 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被这样极端的方式,吓到了! “孽畜,你干的好事!”萧乾气得胡子乱翘。 萧绝抿着唇,大步走了出去。 凝翠阁被护卫围了起来,外面聚了一堆探头探脑的仆役,一见到萧绝,立刻吓得作鸟兽散。 闺房的房里,一条白绫在挽着圈,软软地悬在房梁上,随风飘荡,生生飘出点阴森而诡异的气息。 付珈佇的尸身已经被解了下来,平放在**,身上盖着湖蓝的茧丝薄被,不象已经死亡,倒好象在安睡。 萧绝蹙了眉,俯下身子仔细地盯着**的付珈佇。 真是讽刺。 这个挂着她未婚妻头衔的女子,生前从没正眼瞧过一眼,死后却不得不正视。 她脸上的表情并不吓人,除了皮肤白得透明,几乎可以称得上安详。 舌头并不象传说中的吊死鬼一样吐出来三尺长,甚至连口涎都没有,颈间一道浅浅的粉色勒痕,由深至浅消失于颈后。 以他在神机营多年的经验看,确实象是传说中的“不周颈”。 院子里,侍候的丫环仆妇跪了一地,个个神色惊惶。 萧绝把院子里的侍候的,一个一个叫进来问话。 最后,拼出一个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昨天下午,杜蘅走后,付珈佇就一个人关在房里生闷气,连晚饭都没有吃,也不许人伺候。 屋子里的灯一直亮到子时,才熄。 也就是说,至少在子时前,付珈佇还没有死。 这一点,婳儿,守门的婆子,以另外一个半夜起来小解的粗使丫头,都可以证实。 付珈佇中间并没有出过房门,除了婳儿给她送过点心茶水,也没有人进过她的房间。 早上发现她时,窗户紧闭,门是从里面上了栓的。 所以,看起来就是付珈佇突然想不开,自缢给杜蘅添堵。 &nbs p;“去,”萧绝在房里转了几圈,低声吩咐:“把老邢头找来。” “是。”魅影悄然离去。 九尾妖狐 老邢头还没到,萧绝负着手,身姿笔挺地立在金桂树下,不知想些什么。舒悫鹉琻 萧乾推了轮椅进门,悄没声息地滑到他身后。 萧绝没有回头,也没有吱声。 “有结果没有?”半晌,还是萧乾先开的口。 “还在查。”萧绝明显不想多说恁。 “昨晚府里值夜的,查过没有?”萧乾问。 萧绝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萧乾轻咳一声,道:“珈佇那孩子,能在没有一丝音讯的前提下,苦等你十九年,可见是个心性坚毅的。我又让你娘给她递了话,三年后蘅姐若无所出,必迎她进门。她心中存了念想,绝不至为了与你媳妇生这几句口角,就寻了短见。这件事,只怕另有蹊跷。胆” 其实刚听到珈佇的死讯时,第一个想法,就是必是这逆子下的手。 所以才会震惊,愤怒。 后来冷静下来一想,萧绝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吊儿郎当的混不吝,实则精明圆滑,狡诈似狐。 行事貌似嚣张跋扈,实则很有分寸,都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里,不会轻易触别人的底线。 况且,他真想除掉付珈佇,多的是办法做得不露痕迹,绝对不会蠢到牺牲杜蘅的名声来达到目的。 要付珈佇死,必然是因为她损害了某人的利益。 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付珈佇死后,除了萧绝和杜蘅,谁能从中得利? 而这所谓的利,比起因这件事给杜蘅带来的名誉上的伤害来看,实在是得不偿失,甚至可说是百害无利才对。 如果说是妒恨杜蘅,想要用付珈佇的死给她难堪,未免又太过了些。 她嫁过来不过十来天,想结怨也得有时间不是?何况还是这种搭上人命的生死之仇。 若说是府外的人,谁有这个本事到王府里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想来想去,竟是一团乱麻。 萧绝这才缓了几分脸色,慢慢道:“已经命人去查了,很快就会见分晓。” 王府的护卫看似松散,实则紧得跟铁桶似的。等闲之人,别说后院,只怕连穆王府的围墙都进不来。 凝翠阁又紧挨着听雪堂,是护卫的重中之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人允许,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如果付珈佇真是为人所害,下手的,必定是王府内部,且是有机会接近听雪堂,可以随意进出凝翠阁的人。 最可疑的,当然是凝翠阁里当差的丫环仆妇。 可是,她们跟付珈佇并无深仇大恨,何至于要她的性命? 他只问了当晚情形,便把人都带到隔壁院子里,自有专人细细再审。 “人你瞧过,可有什么不妥?”萧乾问。 萧绝摇了摇头,道:“我人虽杀了不少,验尸委实不是强项。已经让人去请老邢头,也差不多该到了。” 老邢头是刑部大牢的资深老吏,祖上五代都是狱吏,刑讯逼供是把老手,勘验尸首更是经验老道。 后来萧乾负责组建神机营,亲自点名把他要到了五堂,专管刑狱这块。 萧乾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没必要把事做得这么绝吧?” “验尸,是为了还她一个公道。”萧绝淡淡地道。 他亲手试了,付珈佇的确没了呼吸,身子也硬了,理论上来说是死透了的人。 可他横看竖看,总觉得她不象是死了,倒象是睡了。 说他是谨慎也好,胆小也罢,他还是觉得剖开了,更放心些。 她若是真的死了,那么反正已经死了,也不差多挨这一刀。 如果敢使诈假死,那就只好算她倒霉了。 “爷,老邢头来了。”魅影立在门外,恭声禀报。 “进来。”萧绝道。 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枯瘦老者,提着个沉沉的铁皮箱,慢慢地进了凝翠阁,在蔷薇花架下停步,拱了拱手:“邢连霜,给王爷,七爷请安。” “人在**搁着,”萧绝转了身,领了他往正房走去:“是自缢死的,我看着有点没把握,你给掌掌眼……” 穆王妃还沉浸在付珈佇自缢的悲伤中不可自拔,应邀来赏荷的几位夫人已经带着如花似玉的小姐们到了听雪堂。 突然听到这样爆炸性的新闻,顿时个个打了鸡血般兴奋。 夫人们围着穆王妃,纷纷表达关怀和慰问;小姐们聚在萧燕身边,叽叽喳喳地打听那位不幸的付小姐的种种资料。 好在,萧燕还没有糊涂到家,不敢把话题往村蘅身上引,含糊几句打发了。 等几位夫人表达完心意后,杜蘅出面,向诸位娇客表达了歉意,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恭敬地把人送出王府。 几位夫人得了这第一手的八卦消息,前脚出了王府,后脚就四处宣扬。 不过半天的功夫,穆王府新进门的世子妃逼死了世子爷的未婚妻的新闻,就象长了翅膀飞遍了临安的大街小巷。 消息传来传去,不知怎地,那句无言对杜蘅的“刑克子女,孤寡之命”八字判词,就这么传了出去。 再后来,不知道谁说萧乾父子许诺了付家小姐,三年后若杜蘅无所出,则必迎其进门。 紧接着,付珈佇死前与杜蘅发生争执口角,那句“就算我不能生,也绝不让人进门”也传了出去,甚至演变了:“宁愿萧家绝后,也绝不许世子纳妾”等等无数个版本。 并且,由此又衍生出了无数个二女争夫的故事。 不论哪个版本,无一不是说杜蘅心胸狭窄,多疑善妒,无容人之量,实非良配。 然后,话题兜到萧绝身上,感叹以穆王府之滔天的势力,萧绝的蛮横无理,竟然栽在这么一个无才无貌无德的女子手中,必是被狐媚之术蛊惑了。 话题于是又转回到杜蘅身上,说顾家世代行医,必然有些方技秘术,可以令男子神魂颠倒,再然后流言就朝鬼神的方向发展。 到得后来,杜蘅已经成了一只九尾妖狐,专门勾/引世子爷,为祸穆王府,谋害国之栋梁…… 甚至有人言之凿凿,曾亲眼看到晚上有狐狸在杜府出没…… 那年杜府请道士驱妖,二小姐曾被带走的事翻了出来;然后,别院秋狩,杜家几姐妹争宠,杜蘅不顾亲情,非要把十二岁的妹妹杖毙这桩公案,也被再次翻了出来…… 一时间,临安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听雪堂里,穆王妃拉着二舅太太的手,哀哀地哭泣:“是我害了她!我不该把无言替蘅姐批的命透给佇儿,原是想安她的心,没想到弄巧成拙……” 二舅太太一边拭泪,一边柔声宽慰:“跟你没关系,是她福薄。” 陈二奶奶叹道:“佇儿也真是,绝哥儿既允了她三年后进门,安静等着就是。偏偏好心弄什么生子偏方来,凭白把自个的命搭上。” 杜蘅踏进门来,道:“饭菜备齐了,母亲看摆在哪里好?” 大舅太太冷哼一声,道:“我可没你心宽,出了人命,还吃得下饭!” 杜蘅垂着眼,轻声道:“付姑娘死了,我也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总还是要过下去。请两位舅太太和母妃节哀顺变。” 穆王妃哭得两眼红肿:“我吃不下。” “那好,”杜蘅躬身道:“我让厨房熬碗燕窝粥,几位多少用点。” 大舅太太怒道:“谁要吃,谁自己吃去!” 陈二奶奶过不去,朝杜蘅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母亲年纪大了,又心伤付姑娘,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舅太太是怜惜付姑娘。只是老人毕竟年纪大了,经不起大悲大喜,再要饿出毛病来就不好了。你一会劝着她们多少进些饮食,我让厨房一直预备着。”杜蘅也压低了声音道。 “嗯。”陈二奶 奶点头。 杜蘅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卧房。 “看看,看看,居然象个没事人一样!”大舅太太瞠目:“这心肠,得有多硬!” 陈二奶奶看着杜蘅苗条的身影消失,这才回过头来,叹了口气,道:“娘,付姑娘再好,终归是外人。这时候,外面不定多少人在戳蘅姐的脊梁骨呢!这节骨眼上,咱们可不能帮着外人踩着绝哥媳妇!” “谁踩她了?”大舅太太老脸一红,声音到底小了下去:“我只是替绝哥儿可惜!那么温柔大度,善体人意的媳妇,说没就没了……” “佇儿是绝哥的未婚妻,算不得外人。咱们做长辈的,一碗水得端平。”二舅太太忙打圆场:“再说了,这屋里也没外人,自家人关起门来说几句,也没什么。出了这个门,谁不知道要帮着绝哥媳妇!” 紫苏站在走廊下,一条手帕拧成了酸菜叶。 “走,去厨房。”杜蘅从正房出来,也不走抄手游廊,直接从院子中间的青石板路面上过去。 “小姐!”紫苏开口,声音暗哑。 “怎么啦?”杜蘅讶然回头。 “她们,”紫苏眼眶通红:“太欺侮人了!” 杜蘅一愣之后,笑了:“傻丫头,没人欺侮我。只不过,事情来得太突然,大家一时都接受不了而已。” “是她自个要死,关小姐什么事?”紫苏愤愤不平。 杜蘅默然半晌,低低道:“人都死了,再说就有失厚道了。” “那就是个祸害!死了还要给小姐添堵!”紫苏想起来就气。 杜蘅淡淡道:“你要是不想在这伺候,就回东跨院,换白蔹过来。” 紫苏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悻悻地闭了嘴再不说话了。 杜蘅不再理她,抬脚迈进了厨房。 穆王妃喜欢做点心,因此听雪堂的设了个小厨房,设备十分齐全。厨房管事的,是个姓曹的嬷嬷,听说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擅长的是各类药膳,如今年纪大了,轻易不下厨。 配了三个厨娘,另有一个专做面食点心的,还有三个专门切菜,二个负责洗菜的丫头,两个烧火的丫头,一个挑水的婆子。 这时,几个人聚在一起,说得眉飞色舞。 见杜蘅进门,曹嬷嬷嬷急忙站了起来:“世子妃!” 其他人唬地四散而开,各人假装忙碌。 杜蘅装做没看到四面扫来的视线,微笑道:“母妃和两位舅太太没吃东西,弄些容易消化,清淡开胃的小食,随时侯传。” “您看,这么点小事,打发个小丫头吩咐一声就行了,哪用得着劳烦您专门跑一趟。”曹嬷嬷略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杜蘅缓缓走了进来。 春妮紧张地低着头,眼角余光看到杜蘅一步步接近,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整个人几乎埋进洗菜的木盆里去。 杜蘅根本就没注意到她,巡视了一遍厨房,察看了食材,这才冲曹嬷嬷点了点头,带着紫苏离去:“费嬷嬷的心了。” 春妮长长地透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世子妃慢走。”曹嬷嬷送了杜蘅回来。 李妈妈尖声喝骂:“春妮!你是洗菜还是洗衣,揉得这么碎,还怎么吃?” —————————————————————————————————— 花絮:(纯属无聊) 小付,打滚撒娇:我还没过够戏瘾,我的情蛊还没发挥作用,我还有很多很多手段没用上,可不可以不要死? 明月,笑摸小付狗头:已经写死了,有什么办法? 小付,星星眼:可以假死啊,可以复活啊,你是作者,你最大。 明月:卖你的麻袋去! 411他杀 “妈妈别恼,我这就重洗。ww.vm)”春妮急急把木盆里揉碎了的青菜叶捞出来。 “说得轻巧,”李妈妈喝道:“一把青菜又得多费十文钱。” 春妮陪了笑:“不敢让妈妈倒贴,这钱从我的月钱里扣就是。” 李妈妈这才不言语了。 挑水的媳妇子看不过眼,小声嘀咕:“只是不好看了些,又不是不能吃!春妮你也太老实了些,通共才八百钱,七折八扣的,还能剩多少?祧” “是我自己笨。”春妮笑着,从筐里拿了几把青菜出来,开了门径到后院摘去了。 那媳妇子就撇了撇嘴:“狗咬吕洞宾!”拿了扁担自去挑水。 又洗了几筐菜,眼瞅着厨房里不那么忙了,几个厨娘都在坐在椅上闲聊,春妮走到曹嬷嬷跟前,恭敬地道:“嬷嬷,我想告一个时辰假。咴” “什么事?”曹嬷嬷问。 “我爹来了,给他送钱。”春妮垂着眼睛,小声道。 李妈妈嘲笑:“回回掐着日子,这个月怎么晚了两日?” 春妮好脾气地笑:“家里有事,耽搁了。” 曹嬷嬷板着脸:“快去快回,别误了事。” “不敢。”春妮忙道。 李妈妈道:“前面正乱着,从后门走,没的碍眼!” “哎。”春妮应了声。 果然没走正院,从侧门绕了出去,经过凝翠阁的时候,见里头静悄悄的,象是一个人都没有。脚下微微一顿,正要靠近了看一眼,不知从哪钻了个护卫出来,喝道:“看什么?” 春妮吓了一跳,忙低了头,加快脚步离开。许是太过慌乱,走得越来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 魅影刚好从里头出来,只看到一个背影匆匆离去,心中一动,不由多问了一句:“谁啊?” “一个洗菜的丫头,”那侍卫也见过春妮几回,笑道:“许是又给她爹送钱呢。” “嗯~”魅影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背影,直到那人转过墙角消失不见,这才不再理会,匆匆往王府大门走。 消息已经传开,府门外三五成群地聚着很多看热闹的闲汉。。 碍着穆王的积威,不敢走到门前来生事,却也舍不得离开,就这么远远地守着。 一会功夫,韩宗庭得了信,带了衙役赶来。 “韩大人,请。”魅影上前打过招呼,便领着人往凝翠阁去。 边上看热闹的人就开始议论:“瞧见没有,刚才进去的是临安知府韩宗庭!” “怎么连韩大人了都惊动了?” “废话!也不看看死的是谁?那是世子爷的未婚妻,一般人能比吗?” 有眼尖的就道:“韩大人我不认识,可他身边的那个,好象是赞璃?这小子跟我做了几十年的邻居,化成灰都认识。” “赞璃不是杵作吗?难道这付小姐的死,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谁知道?许是例行公事。” 一时间,各种传言再次嚣喧尘上。 这里韩宗庭进了凝翠阁,寒喧过后,直奔了正房。 查看完现场,又去隔壁院子的杂物间,付珈佇的尸身被送到了这里解剖。 老邢头正慢条斯理地在擦拭着自己的解剖工具,神情十分专注,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刚刚剖开尸体的刀具,而是心爱的情人。 韩宗庭对这位素有幽冥鬼手之称的老者早已是如雷贯耳,这时大气也不敢出,垂着手肃立一旁。 倒是赞璃,盯着那堪称完美的刀痕,对老邢头的解剖之术赞不绝口:“果然是鬼斧神工,天衣无缝!” 足足等了一刻钟,老邢头才总算全部清理完毕,把工具装进那只铁皮箱,慢吞吞地说了结论:“他杀。” 韩宗庭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准备,听了这话,干笑两声:“真热……” 死的是萧绝的未婚妻,人在穆王府的后院里被杀,凶手是谁,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吗? 赞璃在尸首身边绕来绕去:“请前辈赐教。” 老邢头慢吞吞地道:“凶手乘死者不备,以蘸了迷香的湿帕捂昏死者,再将人挂到梁上,伪造自杀现场。” 指着付珈佇尸首,一一解释:“死者咽喉,胃部都有轻微中毒症状,加之死者瞳孔散大,推测为曼陀罗中毒,加之现场门窗完好,案发时并无异常声响,推断凶手与死者相识。” 顿了顿,又指了腋下部位,道:“你看,这里,两侧有明显的指痕,是生前受到大力挤压造成的。” 他做了个托举的动作,继续道:“凶手把死者抱起来,挂到梁上时留下。根据指痕推断,凶手应该是个女子,体形中等,身材偏瘦,力气不大。” 他说得轻描淡写,韩宗庭的汗却已经湿透了衣背,不停地抬袖擦:“命案在穆王府发生,这个,嘿嘿,下官,嘿嘿,世子爷,那个……” 命案在王府发生,巡守的是王府的护卫,他一个小小的临安府尹,怎么查?又能查到什么东西?那些护卫,又怎么可能对他说真话? 还不是萧绝让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萧绝淡淡道:“我明白,不会让韩大人为难。叫韩大人来,只为做个见证。” 韩宗庭长吁一口气,连连道:“应该的,应该的,世子爷只管放心。” 赞璃填了尸单,签了字,呈给韩宗庭。 萧绝把韩宗庭送出凝翠阁:“我还有事,恕不远送。” “世子爷留步,下官告辞~”韩宗庭擦着汗,走得飞快。 萧绝到凝翠阁里再转了一圈,这才回了东跨院。 偌大的庭院显得格外安静,杜蘅歪在迎枕上,手里一本医书松松的握着,听到外面的人唤:“世子爷。” 忙放了书,弯下腰去趿鞋。 这当口,萧绝已经走了进来,见状忙阻止:“别忙了,躺着~” 杜蘅站起来,也不瞒他:“这种时候,哪里看得下去,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萧绝仔细观察她的脸色,笑嘻嘻地道:“还好,起码还没把眼睛哭肿,丑得不能看。” “我跟姓付的又不熟,”杜蘅横他一眼:“难过是有的,还不至于如此惺惺作态。” 萧绝斜睨着她:“外面可都在传,是你逼死了她。” “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我管不着。”杜蘅淡淡道。 “啧!”萧绝歪着头望着她笑:“好歹你也装装样子哭诉几句嘛!害爷准备了一肚子的情话打算安慰你,这会子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杜蘅撇嘴:“后悔了?” 萧绝咬着手指,一脸幽怨:“你让爷,让了好多乐趣!” 杜蘅哧地笑出声来:“滚!” “阿蘅,”萧绝将她抱到怀里,叹道:“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多少大江大河都过了,还怕这小小的泥塘不成?”杜蘅撇嘴。 “嗬!”萧绝伸手捏她鼻子:“口气还不小!合着堂堂穆王府在你眼中,就只一口泥塘不成?那小爷我,是什么,嗯?” 杜蘅笑着拍开他的手,往外走:“还没吃饭吧?我让人送上来。” “这些事,让丫头做就行了。”萧绝说着,拉了她的手并肩坐到炕上:“陪我说说话。” “我听说,你把韩宗庭请来了,又叫了个老杵作,可是查出什么了?”杜蘅就问。 “有点眉目,真凶还没查到。”萧绝就把老邢头的话,大概讲了一遍。 杜蘅想了想,道:“既然是女子,又能在子时之后,溜到付姑娘的屋子里,又不被巡夜的侍卫发现,不是住在凝翠阁,也一定离得不远。” “凝翠阁里只有两间厢房,伺候的人也不多,都是几人一间,不太可能溜出去杀人而完全不被发现。”萧绝就事论事。 “她既然可以用曼陀罗熏晕付姑娘,那么让同房的人昏睡过去,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查了,没发现有曼陀罗或是迷/药的痕迹。” “那就是从外面来的了?”杜蘅皱眉,心情有些沉重。 凝翠阁右面是个空院子,左边紧挨着听雪堂,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从听雪堂过来的。 稍有不慎,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 “好啦,这种血腥的事,交给我处理,你不用操心。”萧绝笑着换了话题:“早上不是说有话要说,是什么事?” —————————————————————————————— 花絮(没事找抽) 南宫:明月,读者都说了,你把男二写没了,本王强烈要求出镜! 明月:出不出镜,读者说了不算,我说才算。 夏风:那我呢? 明月:你丫的公费出国旅游,还不满意? 夏风:单飞有什么意思?泪~ 慧智:默默望天,贫僧已经被明月大大扔到马里亚纳海沟好多年! 明月:乖,继续打你的酱油去! 萧绝:痞痞地笑:媳妇,咱们滚床单去? 明月:秀恩爱,死得快…… 412冰盆 杜蘅垂着眼,慢慢道:“我要说的事,一两句话恐怕说不清楚,再说眼下也不是时候。” 她心不平,气怎么能和?此时提出来,无谓多生罅隙。 萧绝看她一眼,笑:“也好,反正咱们有一辈子时间,不着急。” 婉儿就在门外隔着帘子道:“世子爷,少奶奶,饭菜好了。” “走,”萧绝拉了杜蘅起身:“陪我一块吃点。祧” 正吃着饭,魅影匆匆跑了过来:“爷,花婆子招了。这老货昨夜吃了酒,睡得很死,早上醒来时才发现房门竟是开着的,怕受责备就没有声张。后来付姑娘死了,更不敢吱声了。” 凝翠阁因院落不大,就只一张大门带个门房。门房隔做两间,里头住着花婆子,天一黑关门落锁后,再有事进出就都从外面那间房出入。 杜蘅就问:“可打听到,除了凝翠阁里的,付姑娘平时与什么人来往得多些?咴” 魅影看萧绝一眼,见他没有阻止,就恭敬地道:“问过了,付姑娘不大爱说话,平日除了去给王妃请安,就是在房里绣花,也不大出门。后来跟穆王妃学做点心,倒是跟小厨房专司做面食的厨娘处得不错,平日常遣了厨房里粗使的丫头给付姑娘跑跑腿什么。” “找小厨房的人问过话没?”萧绝问。 “因涉及到听雪堂,我们不好插手,正要请世子爷示下。”魅影垂了手道。 “蠢货!”萧绝把碗一放,立时就要走。 杜蘅忙拿起汤碗递过去:“不急在这一刻,小心噎着了!” 萧绝接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把碗往桌上一搁,道:“今晚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你早点睡,别傻等。” “有话好好说,别夹枪带棒地硬顶!”杜蘅不放心,一路跟到门边,叮嘱。 萧绝笑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杜蘅其实很想跟过去瞧,只因是公婆的院子,她一个新媳妇大晚上到底不方便,只好做罢。 只是付珈佇的死与她休戚相关,又哪里真的能如嘴里说得这般满不在乎? 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到底不放心,派了白芨过去探消息。 萧绝果然没有闹,只派了人把院子锁了,把人看住了,一个一个问话。 这么多人,一时半刻也问不完。 杜蘅怏怏地坐了一会,正打算去睡,萧绝却回来了,见她发髻都没散,不禁责怪:“跟你说了早点睡,怎么不听话?” 杜蘅笑道:“正要睡呢,你回得巧。” “嘿嘿,”萧绝得意洋洋:“知道你肯定没睡,爷得了消息,立刻过来。” “这么快抓到人了?”杜蘅很是惊讶。 “也是赶了巧了,”萧绝拿起茶壶,倒了杯水喝了,这才接着道:“小厨房里有个洗菜的丫头叫春妮,晚饭前告了假出去,说是给她爹送钱,却是一去不回了。先还没人在意,以为她有事拌住了。我过去问话,这才觉出蹊跷,把她捅出来了。搜了她的屋子,在窗户后的水沟里找到个空瓶子,里头还有残余的曼陀罗粉。她认了听雪堂守角门的郝婆子做干娘,昨夜还特地打了酒过去吃。我估计,姓付的十有七八是她杀的,已经让人去找了,天亮前应该就可以看到人了。” “我看未必。”杜蘅却没他这么乐观:“她杀了人,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留下来做事,既然走了,想必是找不回来了。” 萧绝不以为然:“小爷要找人,还没有找不到的。” 杜蘅不好打击了他的自信,沉吟片刻,问道:“春妮多大年纪,什么时候进府的,谁介绍来的?可有什么特点?” 萧绝一怔,道:“十四五岁,中等个,皮肤微黑,别的我倒没留意。” 既要找人,体貌特征自然要问清楚,至于其他,因心里记挂着杜蘅,急于要她安心,并没有来得及询问。 见她眼中满是疑虑,转身要走:“要不,我这就让人问去?” 杜蘅忙拉住她:“哪里急在这一刻?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洗洗睡吧。” 萧绝见她眼底微微泛青,心中怜惜,轻轻抱了抱她:“我不累,只委屈了你。” “一身臭汗,赶紧去洗。”杜蘅推他。 “那你等我~”萧绝笑着去了净房,等洗完澡出来,杜蘅已打散了发髻,歪在迎枕上,手里拿着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萧绝微微一怔,四下看了一眼。 心道,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房里没搁冰盆,平日都是搁着三四个的。 “库房里没冰领了?”他眉一挑。 这年头,稍有点根底的都会弄个冰库,何况是堂堂王府? 杜蘅手中团扇微微一顿,慢声道:“不是,我不让摆。” “为什么?”萧绝更惊讶了。 杜蘅默了许久,慢慢道:“我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只好委屈你一些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你觉得不便,可以另外收拾一间屋子……” “杜蘅!”萧绝拧了眉,沉声喝叱:“我们成亲才多久,你就想分房睡?” 他极少叫她的名字,这么连名带姓的唤,显见得是真的生气了。 杜蘅一颤,垂了头:“我,是怕你不习惯。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傻子才愿意!”萧绝还是有些恼,可再大的气还是压不住关心,闷了一会,问:“你哪里不舒服?吃过药没有,要不要请钟翰林来看一下?” 杜蘅竭力想表现得镇定,声音到底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了:“我自己就可以看,不必麻烦钟医正。药也在吃,不用担心。” “是什么病,怎么也没听你跟我提过?”萧绝隐隐觉得不对劲,捉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脸转过来,大吃一惊:“你哭什么?” 杜蘅飞快地抬起袖子,可越抹眼泪越多,怎么也抹不干净。 萧绝唬得一骨噜爬了起来,抱着她一迭声地问:“很疼吗?哪疼?” 又想起那回她来葵水,疼得小脸发白的模样,手就往她小腹上伸,声音也柔了下来:“可是肚子又疼了?要不要熬点红糖水喝?哎,你倒是说句话,别只顾着哭啊……” 杜蘅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萧绝看着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以为是外面那些闲言碎语终是传到了她的耳中。 她素日要强,白天在外人面前可以装得若无其事,到了晚上,对着自己时难免委屈。 就让她发泄发泄,总好过憋在心里。 便不再劝,下了床,拧了条湿帕子,弯腰过去帮她擦脸:“想哭就哭吧,不过,你先把鼻涕醒了,省得弄脏了被子……” 杜蘅哭得满脸狼籍,自觉没脸见人,哪里敢让他看到,抓过帕子,死死地盖住脸。 萧绝瞧了她别扭的模样,心里只觉好笑,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极小心意地哄道:“你是我媳妇,在我面前哭不丢人,我又不会笑话你。” 杜蘅狠狠哭了这一场,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哭声倒是止了,却仍是不肯看他。 萧绝无奈,负着手走了出去:“好吧,哭的人最大。” 杜蘅等了一会,确定屋子里没人了,这才坐起来,匆匆擦了把脸,见衣服袖子被眼泪鼻涕糊得粘乎乎的,脸上更是发热,忙跳下床,打算去净房里洗把脸,再换件干净的衣服。 刚刚来得及把毛巾扔进铜盆,就听到身后门响,她条件反射地回过头。 萧绝笑嘻嘻地提了一桶热水进来:“不是说不舒服?坐着别动,我来伺候你。” 杜蘅垂着眼不敢看他。 萧绝兑好了水,帮她洗了脸,又仔细地擦净了身体,抱起来就往**走:“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什么都忘了。” 杜蘅偎着他,平日总觉得滚烫炙人的胸膛,这一刻却觉得无比的舒适安心。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低声道:“我,有宫寒之症。” 萧绝手臂一紧:“很严重吗?能不能治好?” 没有掩饰他的意外,也没有刻意装得平静和不在乎。 “有点棘手。”杜蘅老老实实地道:“之前吃了几个月的药,效果不是很好。我也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治好,就算能治,也得几年的时间。” “要怎么做,才能帮你?”萧绝沉默了一会,问。 杜蘅笑了:“别喊热就行。” 413亲疏 杜蘅睁开眼,萧绝已经不在,天色大亮,早已过了平日请安的时辰,不禁骇了一跳:“紫苏!” 紫苏推门进来,顺手把纱帐挽起,笑道:“小姐醒了?” “都这时候了,怎么不叫我?”杜蘅又是生气又是着急,慌乱地抓了外裳胡乱往身上套。 “世子爷出门时交待了,”紫苏蹲下去,拾起绣鞋帮她套上了,这才仰了头弯眉笑眼地道:“小姐不舒服,让多睡会,不许叫起。王妃那里,他去说。” 杜蘅愣住,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祧。 紫苏笑嘻嘻地道:“小姐今日就好好地歇一天,哪也别去,啥也别想。” 白蔹和白薇进来,麻利地侍候着杜蘅梳洗。 紫苏端了个托盘进来:“我娘熬了红枣莲子小米粥,再配上飘香楼新腌的嫩胡瓜,可好吃了!咴” 红红的大枣,雪白的莲子,嫩黄的小米,碧绿的小胡瓜,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呀,还真是饿了呢。”杜蘅微笑着坐下,吃了一碗粥,两个银丝卷。 看她吃得香,紫苏和白蔹几个,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把茶杯放下,杜蘅便要出门:“走,去听雪堂。” “世子爷都已经帮你告了假了,就歇一天又如何?”紫苏劝阻。 “昨天瞧着王妃的脸色不太好,我不放心。” “那边伺候的人多着呢,也不差小姐一个。真要有事,必会差人来请。”白蔹加入劝说。 “那我不去听雪堂,到飘香楼去见谢掌柜。” “啊?”紫苏变了脸:“前天刚见过,还是不去了吧?虽说是自家的大掌柜,到底是外男,总去见也不好。” 王府里头悄悄传的那些话就已经很难听了,这要是出了门,还不得给唾沫星子淹死啊? 杜蘅不说话了,视线在紫苏和白蔹两个之间转来转去,忽地挑眉而笑:“外面究竟传得多难听,害得你们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紫苏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直着喉咙嚷:“我们又没做坏事,怎么不敢见人?” 杜蘅点头:“是啊,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能出门?” “我就说小姐不是那经不了事的人!”白蔹愣了愣,释然而笑:“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躲起来不露面,不说咱们息事宁人,反说心虚胆怯呢!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别人说!” 杜蘅赞许地睨她一眼:“就是这个理,别人爱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咱们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紫苏却有些不情愿:“看王妃我不反对,就是西安来的那几位,倚老卖老,回回都给小姐气受,瞧了就膈应。” 杜蘅正色道:“依你,要如何?他们跟柳姨娘可不同,跟咱们没仇,又是世子爷的亲人。我是要当面顶撞,指着鼻子驳得她们哑口无言?或是撺掇着世子爷与他们闹起来,断了亲戚缘份,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你说,只要你说得出来,我便照你的去做。” 紫苏闹了个大红脸,吱唔了半天,才迸出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她们欺侮小姐,我瞧了难受……” 杜蘅叹了口气,问:“我和世子爷若有了分歧,你帮谁?” 紫苏脑子转不过来,愣愣地反问:“世子爷跟你吵架了?” “我是说假如!” 紫苏犹豫了一下,道:“谁对听谁的。”怕她生气,忙又加了一句:“世子爷素日对小姐千依百顺,若有了争执,必是小姐哪里思虑不周了。” 杜蘅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句“白眼狼”,只好再问:“那世子爷若和王爷若起了争执,你帮谁?” “世子爷!”这一回,紫苏毫不犹豫。 “为什么?” “这还用问?”紫苏诧异:“王爷向来不喜小姐,世子爷对小姐可是掏心掏肺!” “你怎知世子爷对我掏心掏肺?” “我有眼睛看啊,这么多年……”紫苏说到一半,忽地醒悟过来,再去看杜蘅,果然见她斜着眼睛望着她在笑。 杜蘅叹了口气:“血浓于水,在我和世子爷之间,她们自然是向着世子爷的。她们盼着他好,本能地想护着他,想给他最好的。怕他吃了亏,站在做长辈的立场上教训晚辈几句,是人之常情,更是份所应为。不喜欢,听过也就算了,顶嘴不该,记仇就更不对了。何况,她们又不长住,世子爷的事也做不了主。何必为几句话,就让世子爷夹在中间难做人?” 说完,冲她眨了眨眼。 紫苏愣了一下,眼睛一亮:“我懂了,她们是长辈,在一天,小姐敬着一天。爱说什么是她们的自由,听不听,就是小姐的自由了。不逞口舌之利,不得罪人,世子爷知道你受了委屈只会更疼惜你,还落了个贤慧的名声,一举数得,可对?” 杜蘅摇了摇头,慨叹道:“我如今,成了大齐首屈一指的妒妇恶人,跟“贤慧”是彻底沾不上边咯~” 紫苏笑嘻嘻地道:“咱们不要贤慧,有实慧就行了。” 杜蘅一笑,骂了句:“滑头!” 带了白蔹和紫苏两个去听雪堂,见门房里坐着一圈人,摆了些果碟茶点,正谈笑风生,中间夹着几个眼生的媳妇婆子,就知道必是来了访客了。 果不其然,走到正房,就听到宴息室里,陈二奶奶高声道:“这话是谁说的?要让我知道,必撕烂了她的嘴!没影的事!我们绝哥媳妇的人品,可是连皇后娘娘都称赞的,又是圣上亲封的舞阳郡主!最是温柔娴淑,宽和大度,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牙尖嘴利的市井泼妇!” 她搬出太康帝和卫皇后,谁敢反驳? “世子妃跟付姑娘不和,这总是真的吧?”说话的是左都督府都督佥事夫人,汤太太。孟氏大归,少不得要说些夏府的八卦,对于杜蘅的脾气,却是比旁人多了解几分。 虽说孟长春下了死令,不许讨论夏家之事,为此骂过她好几回,可她总觉得夏府突然由鼎盛走到没落,害得孟氏被迫大归,这都跟杜蘅脱不了干系,萧绝也或多或少有些责任。 可杜蘅嫁进了穆王府,成了世子妃,她一个小小的二品官家夫人,还真奈何不得。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出胸中一口恶气,自然不愿意放过。 “你哪只眼睛瞧见她们两个不和来着?”大舅太太目光锐利,看得贺太太直发虚。 二舅太太不咸不淡地笑:“也不知哪个烂舌头的乱传,偏生就有那些耳根子浅的,这种没脑子的谣言,居然也信?” 太仆寺卿纪明伦的夫人,贺太太陪着笑道:“我们自是不信的,只是外头传得厉害……” 纪氏当初差点被夏雷卖掉,若不是萧绝帮着掩饰,私下归还在纪氏的卖身契,只怕不只纪氏连命都活不成,就是纪家也跟着名声扫地。 是以,她对萧绝倒是存了几分感激。 纪氏大归之后,每提到杜蘅,语气都是又敬又畏,却又是羡慕多过轻视,她听得多了,心里多少存了几分好奇。 直觉认定,可以让小侯爷念念不忘,令世子爷和燕王为她大打出手,这样的女子是果断跟温柔贤惠挨不上边的,必是有几分狠厉手段的。 看吧,成亲不到十天,就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陈二奶奶笑道:“不信就对了。绝哥媳妇跟佇丫头好着呢,当着我们的面都跟王妃说过两回,要早些把日子订了,也好有个伴,一起孝顺王爷和王妃。” 贺太太冷笑道:“世子妃若当真这么大度,付姑娘何至寻死?” “唉!”大舅太太长叹一声:“还不是得怪绝哥?那就是头牵着不走,拉着倒退的犟种!大家伙嘴都说干,他咬死了不娶!你要再多说几句,他就敢嚷嚷着要改姓石去!你说,遇上这么个不着调的混帐东西,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这也不能怪绝哥,”陈二奶奶无限唏嘘:“当初要没有顾老爷子,哪有绝哥今日的风光?绝哥知恩图报,蘅姐儿又是百里挑一的,两人的婚事又是一波三折,来之不易,又是新婚,蜜里调油的,眼里当然揉不进沙子。唉,要说,谁也不能怪,只能怨佇丫头命薄,没这个福份。” 没想到陈家人竟然众口一词,把责任往萧绝身上推,贺太太一时竟无词以对。 愣了好一会,才强笑道:“世子爷有情有义,确实令人佩服。不过,我听说世子妃可是刑克子女的孤寡命……” 不等她说完,陈二奶奶狠狠地啐了她一口:“呸!黑心烂肝的,敢往我们蘅姐身上泼脏水?她福薄,又怎会成了穆王府的世子妃?她要是刑克子女,王爷会让她进萧家的门?别忘了,我们家可就只有绝哥这一根独苗苗!” 贺太太万万想不到二舅太太竟会突然发难,避之不及,被唾了一脸的痰,又被指着鼻子骂了这一回,方才回过神来,羞愤交加,豁地站了起来:“你,你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陈二奶奶一把揪着她的衣襟,闹了起来:“我敬你是官家太太,你却不知自爱,跑上门来辱骂世子妃,诅咒绝哥!走,到衙门评理去!” 汤太太骇了一跳,忙忙劝解:“有话好说,且别动怒……” 她是想乘着来探病的机会来瞧瞧热闹,得些八卦的第一手资料,若是能亲眼见见这位“大齐第一妒妇”满足一下好奇心,就更圆满。 可是,她可不想闹事,更不敢得罪穆王府! 大舅太太把脸一沉,做势训斥陈二奶奶:“这是做什么?来者是客,纵有再多不是,也该以礼相待,不能让人说咱们西安陈家没有家教,缺了礼数!快些放手!” 这哪里是训斥,分明是在拐着弯说她没家教,缺礼数! 孟家虽不是世代簪缨的勋贵之家,好歹也是堂堂二品大员。 似这等犹如市井泼妇打架般,被人揪着衣服,指着鼻子大骂,还真是生平头一回。 贺太太气得倒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陈二奶奶还在不依不饶:“蘅姐刑克子女,你看到了?还是你请人算出来的?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我跟你没完!” 那些吓愣了的媳妇,婆子,这时也都回过神来,一涌而上,劝的劝,拉的拉,把两人分开。 宴息室里乱做一团,杜蘅,紫苏,白蔹三个站在门外,已经听得惊呆了。 半晌,紫苏低低说了一句:“乖乖,二奶奶平日看上去端庄大气得不了,不想打起架来竟是一把好手。” 杜蘅面容抽搐,想笑不敢笑的样子,斥道:“胡说八道!” 听说,这位陈二奶奶娘家祖上是靠贩私盐起的家,如今虽嫁入了名门望族,血液里还流淌着老祖宗的狠厉泼辣。 紫苏啧地一声,感叹:“她们这样,想来是因为,与小姐更亲一些?” 白蔹抿着嘴,笑盈盈地看她一眼。 这下,你可放心了? —————————————————— 杜荭: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瞧这鸡飞狗跳的。(得意啊得意!) 南宫:本王空有一身本身,被无良作者扔在王府,闲得发霉长虫了。(悲愤望天……) 陈二奶奶:呃,那啥,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请相信,本太太绝对端庄贤淑。(优雅地掠一掠鬓发) 414谁把爷告了? 春妮的确被找到了——以一种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式。 萧绝负着手站在岸边,盯着面前浑浊的水面。 这是一口水草蔓生,浅仄狭小的山塘,由山溪和雨水积聚而成。 边上一条小路,曲曲折折,一头通向村子,另一头则往山上延伸。 表面看起来,是春妮想从这里逃到山上去,却不慎失足落入塘中。因此地远离村子,呼救也无人听见,故尔淹死在这泥塘里祧。 “爷~”魅影从山上下来,道:“山上倒是有条小路,只是久无人至,已经被荆棘和杂草长满,几乎不能行走了。” 所以,翻山遁逃,这样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萧绝弯唇,勾出一抹冷笑:“山上可有地方可供住宿?咴” “有座废弃多年的破庙,屋子塌了半边,实在无路可走了,勉强也可住得。”魅影看了一眼躺在门板上的春妮,道。 如果说春妮上山,是想寻个栖身之处,暂时躲避追捕,却又没带干粮行礼,亦不合理。 萧绝没再理他,转身看向面青唇白,不停拭汗的韩宗庭:“验得怎样了?” “确是溺死无误。”答话的,是赞璃。 他直起身来,走到塘边洗了洗手,又把工具拿出来清洗一遍,再整齐地码入随手携带的木箱里。 韩宗庭看着那些刀剪在水里翻搅着,不时泛起一点红色的浪花,这胃里也开始翻搅起来,终是忍不住,转过身狂呕起来。 空气里迅速飘来一股酸臭之气,魅影皱眉,不动声色地挪到上风处。 “韩大人辛苦。”萧绝似笑非笑,抬腿走开。 韩宗庭又羞又愧,低声道:“惭愧,让世子爷见笑了。” 一行人抬着春妮的尸体,扶着韩宗庭,簇拥着萧绝朝着村子里走去。 一边走,衙役就低低地向韩宗庭介绍起打听来的消息。 这是赵家村,离京城不过十里地,村里有三十多户人家,二百多号人,绝大多数靠租种地主的田地过活。 赵家村的地,基本分属三户,最大的一户就是曾经做过平昌侯的夏家,村里一半的地,都是夏家的。 因庄子是夏雪的陪嫁,夏家出事,田产并没有被没收。夏雪被卫守礼休弃之后,便带着仆从回到庄里,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基本与村民没有任何来往。 听到夏雪的名字,萧绝的眉毛挑了挑,却没有吭声。 “这赵春妮的爹,是夏雪家的佃户?”魅影插了一句。 衙役愣了一下,答:“不是。他是工部邢郎中家的佃户。 见萧绝听得认真,遂又补充道:“赵狗子,呃,就是赵春妮的爹,老实巴交,从不与人结怨。只是实在没有本事,家里娃又多,不得已才卖了女儿到王府当粗使丫头。春妮也孝顺,每个月得了月钱,第一时间就送回家,自己一个子也不多留。听说昨天晚上也是回来送钱,不知怎地往那去了……哎,可怜!” 他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 昨天的穆王府之行,这衙役并没有去,并不知道付珈佇死于他杀,且春妮嫌疑最大。 韩宗庭却是清楚得很,见他语气中颇多怜悯,不禁冷汗涔涔,轻咳一声:“咳!” 魅影冷不丁又问了一句:“夏雪家最近,可来了什么陌生人?” 他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问着,衙役便有些懵。 不明白话题怎么又兜回夏雪身上了? 再一想,夏雪号称京城第一美人,如今虽被休了,风韵只怕更胜从前。夏家又落败了,夏雪孤身一人/流落到这田庄过活,难免让人生出些别的念头。 自觉了然,看着魅影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暧昧,少了一丝敬畏。 “夏,夏小姐搬来没,没几天,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很是热闹,有没有生人,却不,不,不知道。”答话的是里正。 赵家村虽在天子脚下,乡下人却一惯纯朴,突然间出了命案,还惊动了临安府尹,早就吓得两脚发抖,话都说不大利索了。 魅影哪里晓得这一会功夫,那衙役心里已经七弯八拐地转了几十个弯? 看他目光闪烁,脸上古古怪怪,还以为他闻不惯血腥味,强撑着。 又问了几个问题,见问不出什么东西,就放过了他。 萧绝记挂着杜蘅,辞别了韩宗庭回了王府,得知杜蘅去了听雪堂伺疾,又赶过去。 穆王妃的精神却已好了许多,正倚在迎枕上由两位舅太太陪着说话。 左右扫一眼,却没看到杜蘅:“阿蘅呢?” “怎么,”大舅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把眼睛一瞪:“怕我们合起伙来吃了她啊?这点子功夫就跑来看!” 陈二奶奶抿着嘴,笑着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萧绝转身就走,竟然半刻都不多留。 大舅太太忍不住数落:“看看,亲娘还躺在这呢,连句问候都没有,就惦记着那小妖精!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穆王妃摆摆手,好脾气地笑:“我又不是什么大病,早上才来问过过,这会子又来看!” 大舅太太气结:“你就惯吧!惯得他无法无天,以后可别后悔!” 穆王妃笑眯眯:“不会,绝儿嘴上不说,其实孝顺着呢!” 杜蘅在小厨房里,亲自盯着人做药膳。 萧绝一头撞了进来,脸色很不好看:“这种事,自有下人做,哪里用得着你?” 本来出了春妮的事,厨房里已是人人自危,再被他眼风一扫,更是大气也不敢喘,胆小一些的,已经腿一软跪倒在地:“世子爷饶命~” 杜蘅好气又好笑,嗔道:“你一个爷们,跑到厨房做什么?没的吓坏人,赶紧出去!” 萧绝不由分说拉了她出门:“让你在家好好歇着,又跑出来逞什么能?” “汤,汤还没好呢~”杜蘅边走边回头。 紫苏忍着笑挥手:“有我呢,误不了事。” 二舅太太听得嚷,走出来,看着杜蘅被萧绝一路拖了出去,不禁摇头:“这个绝哥!” “哎,你慢些,慢些!”杜蘅半是含羞半带嗔怒地轻嚷:“这么快,我跟不上!” 萧绝放缓了步子,无奈地看着她:“怎么不听话?” “在屋子里闷着没意思,我想跟人说话嘛。” “你跟她们有什么好说的?”萧绝轻哼,没好气地瞪她:“大了好几轮不说,一个个只会板着脸教训你,别人躲还来不及,偏你要去自讨苦吃!” 杜蘅慢吞吞地道:“那也不一定。” 萧绝见她眉眼含笑,显见心情很是愉悦,不禁心生好奇:“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说,二奶奶娘家,是贩私盐的?”杜蘅却不答反问。 萧绝一怔,随即了然:“聂宇平是闲得没事做了吧!” 杜蘅一本正经地道:“好歹一年支走几千两,总要帮我做点事吧?” “好好好,只要你高兴,查就查吧。”萧绝无奈:“反正,这也不是啥了不得的秘密。” 杜蘅忍了笑:“这位二奶奶,颇有祖上之风啊!” “你们,吵架了?”萧绝心中咚地一跳。 杜蘅点头:“何止吵?差点打起来了!” 萧绝脚下一顿,拉了她上上下下地看,脸黑得要滴出水来:“打哪了,伤到没有?” 杜蘅哧地一笑:“不是我,是孟长春孟大人的夫人,孟氏的母亲,贺太太。” 不等他细问,把上午贺太太和汤太太借过府探病之机说八卦,被两位舅太太和陈二奶奶连讽带刺地骂了出去,最后还差点打起来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笑道:“我素日见二奶奶,都是端庄娴静,大度得体,不料行事如此泼辣,倒教人刮目相看。” 萧绝冷哼:“算她们还知道点轻重,知道咱们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联合外人往你身上泼脏水。” “不管为了什么,我很高兴。”杜蘅垂了眼,轻声道。 萧绝知道她的意思,心中歉意越发深了,忍不住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她虽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可在困难时有人肯尽力维护,总好过落井下石。何况,那些人还是他的亲人,血脉相连,休戚与共。 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阿蘅~”萧绝站定,一手轻抚她的鬓发,低眉凝视着她:“那件事,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他们再拿这件事来烦你,这才应了那三年之约……” “我明白的,”杜蘅略有些不自在,快速打断他:“你不用解释。” “不是,”萧绝坚持:“如果我知道,不管他怎么逼,也绝对不会答应。” 怪不得当初她听了无言的测命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这段时间,她负着这个巨大的包袱,也不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又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心里究竟有多苦! 可笑他自诩为最了解,最疼宠她的人,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想着情浓时,自己在她耳边说的那些所谓的情话,那些所谓对未来的憧憬,每一个字于她都是酷刑吧? “你放心,遇到你之前,我压根没打算成亲,孩子对我真的不重要。”他一迭声地做着保证,神情极为认真:“我有你就够了,真的!” “我相信~” “我们萧家别的没有,就是兄弟多。”萧绝神情轻松:“到时不拘哪一房,你喜欢谁,就把他过继到你名下养着就是。所以,不能生,根本就不是问题。” 杜蘅皱眉:“不行,我才不要过继。” 对萧家那些叔伯兄弟,更是敬谢不敏。 “阿蘅?”萧绝怔了怔,忙道:“好,你不喜欢就不要,咱们两个更自在些。” 杜蘅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道:“可是,我想要。” 萧绝显得有些无措。 不能生,也不想过继,那怎么办? 杜蘅抬眸,定定地看着他,字字清晰地道:“我喜欢孩子,尤其是我们的孩子。你,给我点时间。” nbsp;萧绝望着她,渐渐地湿了眼眶:“好,你想要,我们就生,生他十七八个……” 杜蘅噗地一声,乐了:“你当我是猪啊?十七八个!” “不行啊?”萧绝居然认真地想了想,勉为其难地道:“也是哦,十七八个太辛苦,那就减一半,生九个就好了!” 杜蘅笑得不行:“九个也很多好不好?” “那就再减半,生五个?”萧绝讨价还价:“真的不能再少了,再少家里都不热闹了!王府这么大,少了太冷清!” 说着话,抱了她往**走:“来来来,小爷从现在起,努力帮你生孩子~” 杜蘅骇笑,挣扎着推拒:“你疯了?大白天呢……” 萧绝咬着她的唇,含含糊糊地道:“我不管,这两天可把爷憋死了,你得赔!” “不行~”杜蘅面红耳赤,低低道:“晚上,等晚上再说……” 萧绝唇舌并用:“我可等不了那么久,现在就要……” 两个人正缠闹着,忽见魅影匆匆进了院子,在外面高声嚷道:“爷!大理寺来人了!” “不见!”萧绝黑着脸,手仍然不忘在她身上流连。 魅影表情古怪:“恐怕不行。” “去吧,”杜蘅乘机从他身下溜出来,低头整理着衣服:“既寻到家里来,许是有要事呢?”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萧绝很是气恼,极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爷,”魅影上前一步,低低道:“付姑娘的家人把你告了。” “啥?”萧绝愣住:“谁把爷告了?” 他声如洪钟,不止杜蘅,连外面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听到了,大家都一脸吃惊地望了过来。 魅影轻咳一声,小声道:“付姑娘的叔叔,跑到大理寺告状,说穆王府仗势欺人,逼死了他的侄女,正在那讨要说法呢!他击了登闻鼓,陆大人没有办法,只好差了人来传你。” “哈!”萧绝冷笑一声:“胆子倒是不小!” 杜蘅大吃一惊,跑了出来:“付姑娘的亲人不都死光了吗,怎么冒出个叔叔来?” 魅影见她樱唇充血,红润亮泽,脸一红,慌忙把视线转开:“只知道,是付姑娘的堂叔,到底是哪一房的,还不清楚。” 萧绝瞧得心头火起,飞起一脚踹过去:“滚!” 转过身,扶着杜蘅的肩,道:“没事,许是哪个无赖想要讹几个银子花花。我去去就来,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嗯?” “到了公堂,说话要小心,别给人抓住话柄。”杜蘅满眼忧虑,不放心地叮嘱。 临安城里,有哪个无赖吃了豹子胆,敢到老虎嘴上拔毛,上穆王府讹银子? 背后必定有人撺掇! 萧绝也不避人,在她颊上啧地亲了一口,笑道:“走了。” 满院的丫环婆子羞得个个忙着找地洞。 杜蘅目送着他大步离去,在院子里又站了一会,高声唤道:“白芨!” “来了!”白芨一溜小跑着过来。 “去请聂先生,要快!” 不到一盏茶功夫,付珈佇的堂叔到大理寺击鼓鸣冤,萧绝被大理寺的衙役带走的事,就传遍了穆王府。 杜蘅面沉如水,端坐在花厅里,已经想了好几种可能性。 聂宇平已经听白芨大概说明了情况:“大小姐莫急,七爷的身份摆在那里,上了公堂也不会有人敢慢怠于他。” “我不是担心他受刑,”杜蘅压低了声音:“就怕有人故意把水搅浑,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又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我怕他上了别人的当。” 聂宇平瞪着她,心中很是慨叹:“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七爷会吃亏? 大概只有大小姐才会把七爷当成是温和无害的小白兔吧? 陆尘若是不小心伺候,不定被折腾成啥样呢! 杜蘅快速地吩咐了聂宇平几句,刚把他打发走,穆王妃就坐着软轿找上门来了。 不止她,两位舅太太,陈二奶奶,萧燕,以及几位西安过来的小姐也都围了过来。 东跨院里挤满了人,竟比成亲那天还热闹。 “不是说付姑娘的亲人都死光了么,怎么又出来个叔叔?”穆王妃很是诧异。 “说是堂叔,”杜蘅轻声解释:“哪一房现在还不清楚。” 穆王妃就回忆:“你这么一说,好象还真有那么回事。付将军当年入伍,是带了几个族兄弟去的。后来他回乡,那些族兄弟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留下来了,我却没有留意。得问问王爷。” 说着,就打发了苗苗去请问穆王爷。 “真是付姑娘的叔叔?”大舅太太有些不敢相信:“可打听清楚了,不会是有人冒认吧?” “大理寺岂是寻常的地方?”二舅太太低声道:“再说,告的还是咱们家,假的怎么敢来?” “一定是冒充的!”萧燕信誓旦旦:“佇姐姐那么好,怎么可能告大哥?”” 陈二奶奶蹙着眉:“人心隔肚皮,佇丫头性子好,不代表付家所有人都好。况且……” 付珈佇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孤身进京投靠,萧家拒婚在前,她殒命在后,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王府都辞其咎。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 大家聚在一起,议论着,担心着,又怀疑着,不停打发了人往大理寺跑,打听案子的进展。 付珈佇的尸检结果被呈上,春妮的尸体也被抬到了公堂之上。 原来,付小姐不是自缢而是被谋杀后伪造成自杀! 穆王府世子背信弃义,喜新厌旧,为了讨杜二小姐欢心,不惜杀死与自己有婚约的未婚妻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多名御史联名上书,弹赅萧乾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又言萧绝仗势欺人,抛弃糟糠之妻。 大理寺被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百姓群情激愤,纷纷要求公开审理此案,严惩负心汉。 太康帝下旨彻查,由三司会审,彻查萧绝始乱终弃,谋杀未婚妻一案。 短短半天时间,唾弃和谩骂铺天盖地而来,萧绝成了不学无术,品行不端的纨绔子弟。且好逸恶劳,且见利忘义,且狗仗人势,且欺男霸女…… 霸了谁? 杜家二小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人家好好的大家闺秀,治病救人,乐善好施。得,不小心被他瞧上了,死缠烂打娶走了! 二小姐菩萨心肠,高风亮洁,怎会喜欢他这种纨绔弟子? 明显是被逼的嘛! ———————————— 南宫:谁说作者最大?没有条件,本王创造条件也要出镜! 明月:好吧,你赢了~ 探监 萧燕拔高了嗓子:“收监,凭什么?” 魅影轻咳一声,解释:“这是三司会审后的决定。舒悫鹉琻” 大舅太太满面怒色:“岂有此理!单凭一张状纸,就敢把堂堂的世子爷收监!陆尘这大理寺卿,可是不想再做下去了?” 魅影含含糊糊地道:“原告进了天牢,公平起见,只好连爷一起收监了。” “陆尘疯了吗?为何要把原告投进大狱?”萧燕一脸莫名泶。 杜蘅唇边一抹笑容极冷:“大概是怕有人害他性命,才会以收监为名,加以保护。” 其实付鸿把萧绝告上公堂,倘若诉讼期间突然死亡,嫌疑最大的就是穆王府。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收监对萧绝倒不算是坏事铫。 穆王妃没有明白:“那,绝儿几时可以回家?” 没有人回答,房里安静得有些碜人。 穆王妃慌了:“难道真要绝儿坐牢不成?” 陈二奶奶眼眶通红,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姑奶奶且放宽心,绝哥身份摆在那,就算收监也不敢让他吃苦。” “王爷,”穆王妃眼望萧乾,流下泪来:“你想想办法,让绝儿回来可好?天牢里关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且牢中阴森幽冷,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萧乾眼睛一瞪:“萧家男儿,岂会如此孱弱!想当年,北地战场,比这艰苦百倍,本王不照样挺过来了?” “你是上阵杀敌,他是被人冤屈,怎么一样?”穆王妃哭道。 “若是他肯听劝,早点把佇儿娶进门,又哪来今日之事?”萧乾烦燥之极,喝道:“他自己造的孽,就得自己承担后果!”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杜蘅。 杜蘅神色坦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萧乾轻哼一声:“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杜蘅也不争辩,淡淡道:“我还要收拾几件衣服给世子爷送去,先告退了。” “我也去~”穆王妃忙忙起身:“牢里的饭菜肯定不合胃口,给绝儿带些吃食去。可怜的绝儿,金尊玉贵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牢里的东西怎么能用?”大舅太太也道:“被褥枕头什么的,都得带进去。算了,年轻人做事就是毛糙,还是我亲自跑一趟。” “娘,我也要去!”萧燕摇着穆王妃的手,央求道。 “都去都去,”二舅太太道:“看看绝哥,省得他一个人孤单……” 一时间,屋子里乱轰轰的,大家争相去探监。 萧乾大喝一声:“你们当天牢是王府的后花园呢?都不许去!” 众人面面相觑。 穆王妃飚泪:“你好狠的心!儿子在天牢里受苦,你半点都不心疼!不说把人弄出来,连看一眼还不许!他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疼,我疼!” 萧乾怒道:“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惯着他,岂会有今日之祸?” 穆王妃眼睛红红,鼻子红红,哭道:“我就是想惯,也得有这个机会!他自小流落在外,好不容易回来,你还成天吹胡子瞪眼!难怪儿子跟你不亲……” 萧乾被她戳中死穴,一下子没了气势:“好好好,你想看就看,我不管,我也管不着!” 推着轮椅,怒冲冲地走了。 穆王妃把眼泪一抹:“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去!” 杜蘅忍了笑,忙劝道:“天色已晚,舅太太年事已高,母妃身子又不好,还是早点歇息,等明日过堂时再去见世子爷吧。放心,东西我都会准备齐全,绝不让世子爷受苦。” “你没当过娘,不明白做娘的心情。”二舅太太摇了摇头,叹道:“不让她去看一眼绝哥,一晚准没法睡。” 杜蘅心中刺痛,半晌都没做声。 “好啦好啦。”陈二奶奶心细,见她神情有异,忙打圆场:“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把杜蘅送到屋外,压低声音道:“二婶有口无心,你别计较。你和绝哥年轻,两口子又恩爱,孩子是早晚的事。” 杜蘅强忍着心酸,笑道:“我明白,多谢二嫂。” 半个时辰后,杜蘅带着一马车的东西,到了大理寺,进了传说中的天牢。 不知是否刻意收拾过了,天牢给她的感觉,竟比想象中要干净整洁的多。通过阴暗逼仄的长长的甬道,进到了天牢里最大最好的单间牢房。 萧绝斜躺在簇新的铺盖上,双手枕在脑后,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 狱吏一脸讨好地道:“世子爷,酒菜备齐了,您看合不合口味?” 萧绝眼睛也不瞄一下:“给猪吃还差不多!” “绝儿!”穆王妃看到他,情绪失控,几乎是整个人都扑在了木门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萧绝一愣,利落地跳起来:“娘!你怎么来了?” 眼睛忍不住往她身后看,没瞧见预期中的人,却只看到陆尘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世子爷,慢怠了。” 又去呵斥狱卒:“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换?” 猝吏哭丧着脸:“大人,已经换了五遍了……” 他当猝吏二十年,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人! 一会嚷着要山珍,一会要海味,横挑眉子竖挑眼! 他是猝吏,又不是酒楼里跑堂的小二! “这时候还没吃饭?”穆王妃大惊失色,呜呜哭着,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儿……” “不苦,不苦。”萧绝哄她,摊开手脚给她看:“你瞧,我好好的,连根头发也没少,就是饿了点~” 陆尘面色如土:“下官这就让人去准备。” “不敢劳烦大人,只请陆大人行个方便。”杜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丫头婆子。 萧绝眼睛一亮:“媳妇!” “应该的,应该的。”别说萧绝不是死罪,就算真是死罪,这点面子也得给不是? 陆尘挥了挥手,带着一众狱吏退了出去。 杜蘅指挥着丫头们进去,把**的铺盖被褥全都撤换一新。 扶着穆王妃进了牢房,扶了她到**坐好:“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绝儿还没用饭呢!”穆王妃急急道。 杜蘅让人把食盒提上来,饭菜摆上桌,不多,只四菜一汤,都是他平日爱吃的。 萧绝笑嘻嘻地夸奖:“还是媳妇心疼我,这家里的饭,吃起来就是香!”风卷残云地吃完一碗,把碗朝她面前一递:“再给盛一碗!” 穆王妃心疼得不得了,立时眼泪汪汪:“我的儿……” 杜蘅盛了饭,投给他警告的一眼,声音压得极低:“知道你在牢里过得也滋润,别演得太过火了,惹老人家伤心。” 萧绝也不说话,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笑得她心浮气躁。 穆王妃四处查看,絮絮地叨念:“天气热,这里又不通风,应该让人再几个冰盆过来。” 萧绝正想点头,杜蘅抢着道:“牢里阴冰,湿气本身就重,再放上冰盆,反而不好。” 穆王妃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啊,那就不放了。” 萧绝瘪了瘪嘴,拉了杜蘅的小手:“媳妇,你不疼我。” 杜蘅狠狠瞪他一眼,颊上飞起一团红云,到底没有舍得推开他。 萧绝只嘻嘻笑,一只手吃得挺欢畅。 穆王妃越瞧越伤心,根本没注意这小夫妻两个打情骂俏:“这地方这么简陋,连间净房都没有,怎么住!”说着,又开始流泪。 总归是牢房,再怎么刻意奉迎巴结,用心布置,又指望它能有多舒适? “有马桶呢。”萧绝把碗放 下,接过杜蘅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我嫌它脏,摆在这还碍眼,让人提走了。” “你有什么打算?”杜蘅瞅了空,问。 春妮死无对证,除非找到新的证据,否则就会陷入僵局。 拖得越久,对萧绝只会越不利。 “哼!”萧绝冷哼,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要什么打算?是他们把爷请进来的,不给爷个交待,爷还不出去了!爷倒要看看,他能把爷怎么着?” 有本事,就关他一辈子! 萧绝没有明指“他”是谁,但两个人心里都有数,这件事闹成这样,南宫宸绝对脱不了干系。 杜蘅沉默许久,轻声道:“你安心在这住着,家里有我。” 过堂 闹得临安城沸沸扬扬,穆王府世子始乱终弃,谋杀未婚妻一案,终于太康二十三年七月初六,正式在大理寺升堂开审。舒悫鹉琻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燕王南宫宸奉旨察监。 第一天升堂,临安城万人空巷,整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马车根本无法通行。 萧乾不知是避嫌还是嫌丢脸,没有到庭。两位舅太太年事已高,怕身子受不住也没让去。是以,王府这边,只王妃,杜蘅和萧燕三人去听堂审。因是女眷,不方便抛头露面,陆尘特地在公堂一侧设了间密室,摆了茶水点心,让三人旁听。 陆尘惊堂木一拍:“升堂!” 穆王妃急站起来,从特别设置的窥视孔里朝外张望:“我一定要瞧瞧,这个满嘴谎言,诬告我儿的东西,长一副怎样的嘴脸?泶” 付鸿在天牢里住了一晚,神情惶恐,心中惴惴,早已是满眼憔悴。 他不过是个帮闲,跟着县太爷的公子身边混着。平日里游手好闲,遇着县公子有什么难事了,呦五喝六地混闹一通得些赏钱,或是仗着有点拳脚功夫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小恶不断,大事却是万万做不来的。 这一会,竟然得了这天大的脸面,去状告穆王府的世子爷铕。 虽然背后有人撑腰,但那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心里却是没底。 萧家的势力摆在那,就算最后真的扣实了罪名,萧绝顶了天也就落个忘恩背义,纵奴行凶之罪。挨几句唾骂,罚几个银钱,再降些俸禄就能脱身,性命是绝对无碍的,根基更是无法动摇。 到时捏死自己,就跟捏死只臭虫一样容易。 大理寺的公堂比寻常衙门又更威严了几分,加上今日三司会审,最低都是三品大员,又有燕王坐镇,阵容空前豪华。 付鸿硬着头皮进了公堂,两旁手执杀威棒的衙役喊出一声“威武~~”吓得他两股颤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再一看,萧绝红光满面,大马金刀地端坐在一侧,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付鸿,叩见几位青天大老爷~”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陆尘轻咳一声,装腔做势地问。 状纸是早就递上了的,付鸿就一五一十道:“小人付鸿,现年三十有五……” 把年龄,籍贯报了一遍,再从付鹏当年如何在战场上为救萧乾断了腿,两家又如何结了儿女亲家,一直说到付珈佇父死母亡,双亲无靠,进京投奔穆王;不料萧绝喜新厌旧,拒绝履行婚约,最后竟然纵奴行凶,将付珈佇杀死,伪装成自缢,想要瞒天过海…… 行为令人发指,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己身为堂叔,绝不能畏惧强权置身事外,这才斗胆将世子爷告上公堂云云。 付鸿本就是个闲帮,全凭了一张嘴,这件事又是背熟了的。初时还心存畏惧,说到后来,已是口若悬河,连比带划,声情并茂,说到动情处,涕泪交流,当真是感人肺腑。 惹得堂外听审的百姓唏嘘不已,有那心软的竟跟着掉下泪来。 再一瞧,当事人萧绝脸上带笑,听得津津有味,竟然一丝愧疚也没有! 顿时群情激愤,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严惩负心汉!”百姓振臂高呼起来。 付鸿立时就象打了鸡血一样,耸着肩膀,抱着拳绕着公堂走了一圈,连声道:“多谢捧场,多谢捧场!” 末了冲着堂上几位堂官长身一揖,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替我冤死的侄女申冤。” 萧绝更绝,笑吟吟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铜钱,哗啦一下扔过去:“说得不错,再来一段!” 立时公堂上就象洒了一阵铜钱雨,叮里当啷,响起一片。 竟把这付鸿,当成了天桥说书的! 萧燕“噗哧”一笑:“该!” 杜蘅嘴角一抽:也不知这家伙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多铜钱? 穆王妃却是满面担忧:“这么审下去,绝儿的名声可全毁了!” 外面围观百姓,又是一阵哗然。 陆尘脸上阵青阵红,连拍几下惊堂木“肃静,肃静!” 好不容易让人群安静下来,朝萧绝拱了拱手:“世子爷,这付鸿告你毁婚至付小姐殒命,你有何话说?” 萧绝两手一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南宫宸满眼讥诮,淡声道:“付萧两家互订鸳盟,这总不是谎话?付小姐住在穆王府,也是事实。如今好端端地遭了横祸,于情于理,世子爷都该给人一个交待。一句欲加之罪,就想推脱责任,实在难以服众。” 萧绝斜他一眼:“我为何要杀她?” 付鸿立刻道:“你嫌弃付家败落,不想履行婚约!” “人不是小爷杀的,信不信你们自己看着办。”萧绝冷哧一声,扔下一句便再不肯开口辩驳。 他是世子,没有真凭实据,想把杀人罪名往他头上扣,可不成。 陆尘无法可施,只得宣布案情复杂,改日再审。 萧绝施施然又回天牢,穆王妃少不得又要拉着他的手,“儿啊,肉啊”地哭一回。 杜蘅好不容易哄得她开颜,一行人从大理寺的后衙出来,先扶了穆王妃上车,回过头来,搭着紫苏的手,一只脚踩上脚踏。 忽然浑身一抖,如芒刺在背,杜蘅蓦地停步回头。 穿着一身家织的绽蓝粗布衣裙的少女立在人群中,与她隔着街道遥遥相望,目光锐利阴冷,赫然正是杜荭。 四目相接,杜荭扬唇,绽了抹挑衅而轻蔑的笑容,转身,没入在潮之中。 “三儿?”杜蘅陡然心惊,脚下一滑,竟是一脚踏空。 “小姐!”紫苏骇了一跳,双手搂腰将她抱了起来。 杜蘅厉声喝道:“是杜荭,快追!” “啊?哦!”紫苏忙放开她,冲进人群。 杜蘅踩着脚踏登上车,却不进去站在车辕上,在人群中急切地逡巡。 聂宇平发生有异,立刻靠了过来:“大小姐,出什么事?” “杜荭来了,就在这条街上,立刻去找!”杜蘅脸色煞白,急促低语。 她早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整件事如此阴毒,应该是刻意抹黑自己,彻底毁掉她的名声而设。 萧绝,其实是被她牵连,受了池鱼之殃! “此等人多眼杂,不是说话之处,大小姐请先上车。”聂宇平使了个眼色,黄健等人立刻不动声色地靠拢过来,将杜蘅护在中间。 以杜荭的心计,既然敢来,还敢露面,必定早就想好了退路,不会如此轻易就被人捉住。 “好,”杜蘅虽心有不甘,却也知聂宇平顾虑得对,咬牙进了马车:“先回去,再做计较。” 南宫宸眼见这边***乱,虽立意不管,脚有自己的意识,等他反应过来,已停在了杜蘅的车前:“出什么事了?” 杜蘅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冷淡而疏离:“王爷多虑了,大庭广众,青天白日,能出什么事?” 紫苏追了一条街,奈何今日街上人实在太多,她挤出一身臭汗,别说杜荭,连杜荭的影子都没看到。 想着杜蘅的马车还等在那,不敢耽误太久,只得气喘吁吁地折了回来:“小姐看花眼了吧?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三……” 忽地瞥到南宫宸立在一侧,立刻警觉地闭紧了嘴巴。 “看到谁了?”南宫宸本能地追问:“可是与案子有关?” “查案是大人的事,我一个丫头,哪里懂这些?”紫苏敷衍着跳上马车。 杜蘅淡声道:“告辞。” 南宫宸无法可施,只得侧身让到一旁,怅然地目送马车离去。 街对面一间窄小的馄饨店里,杜荭独坐靠窗的角落,背脊挺得笔直,正死死地盯着这一幕,双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南宫宸似有所觉,朝这边看了一眼。 杜荭立刻垂眸,细细搅着碗中馄饨。 南宫宸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招手叫来陈泰,附耳低语道:“我怀疑杜荭来了京城,而且离此不远。下次审案时,你多带些人,四处转悠一下,留心查找。记住,千万别露了行迹,惊走了她。” 陈泰讶然:“王爷,您找杜荭做什么?” 南宫宸目光冷凝:“要你去就去,哪这么多废话?” “是!”陈泰不敢再多问,自去布置不提。 杜蘅回到王府,先把王妃送回听雪堂,按捺着性子劝着她进了些饮食,就推说累了,带着紫苏匆匆回了东跨院。 两位舅太太并几位西安来的小姐要打听案子的进展,却被她推给了萧燕,登时就不满了起来:“看看,不过是跟着去听了会审,就把她累成这样!也不商量着往后的事怎么办,径去歇着去了!让人怎么放心把绝哥交给她!” “她年纪小,刚嫁过来不到一个月,就遇上这种事,绝哥不在身边,纵是心里有苦也不敢说。”陈二奶奶叹了口气,满眼都是怜悯。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说不得?”二舅太太气哼哼的,很有些恼火:“这几日冷眼瞧着,她做起事来倒是有条不紊,可没半点慌乱。岚儿比起她来,差得远!我看哪,她不是害怕,而是压根就没当回事!” 陈二奶奶笑道:“燕儿也在场,咱们问她也是一样。” 二舅太太白她一眼:“燕儿就是个孩子,跟去不过瞧回热闹,听了也是白听!你让她说,能说得出子丑寅卯来?” 萧燕嘟着嘴,很不高兴:“二舅太太别瞧不起人,我又不是傻子,有眼睛看有脑子想,哪里比嫂嫂差了?她也就是命好嫁给了大哥,论年纪,我还比她大一岁呢!” 陈二奶奶乐了:“哟,谁敢说你傻啊?你可是堂堂的郡主,穆王府的心肝宝贝!” 二舅太太瞥一眼躺在**流泪的穆王妃,叹了口气:“年纪大有什么用?你呀,还别不服气!我才说了你一句,你就噘着个嘴。再看看你嫂子,这些日子,听了多少冷言闲语,始终笑脸迎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进退有据,半点不受影响。光凭这一点,你比她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萧燕被她说得做不得声,半晌才悻悻道:“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又没冤枉她半句,她能怎么着?” 大舅太太看她一眼,慢慢吞吞地道:“燕儿啊,你二舅太太说的可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宠辱不惊,不过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做到的有几个?这点,你是得跟你嫂子好好学。” “这么说,绝哥这媳妇还挑对了?”陈二奶奶抿着嘴笑。 “只是觉得她身上还有可取之处。”两位舅太太对视一眼,大舅太太淡淡道:“对不对的,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二舅太太再看一眼穆王妃,叹口气:“也罢,两个人里,总得有一个沉得住气,拿得住事。” 萧燕听她数落王妃,心里气闷,忍不住回了一句嘴:“有爹和大哥在呢,要她做什么主?” 陈二奶奶笑盈盈地道:“男人在外头再厉害,遇上后院之事,也少有拎得清的。就算有那么几个能拎清的,又极少有这份耐心去管,终归是不如咱们女人。等你嫁了人,就明白了这个理了。” 几个人说了几句闲话,话题又兜到萧绝身上,萧燕细细把今日堂审之事说了一遍。几个人少不了又骂一回付鸿忘恩负义,叹一回萧绝遇人不淑,再骂一下百姓分不清好赖。 杜蘅回了东跨院,把丫环婆子都打发了出去,命紫苏几个守住了,把聂宇平请到花厅议事。 “杜荭露了面,这件事必是她做下的。”杜蘅神色端凝:“你立刻派人去赵家村,彻查赵春妮一家的底细,设法找出她跟付鸿之间的联系。” 聂宇平一愣,眼中露出疑惑之色:“你怀疑,付鸿是受了杜荭的指使?” 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不是,”杜蘅摇头:“杜荭没这个本事,更没这么好心。” 她的目的,是给她添堵,抹黑她,让她不得安宁,却没胆子招惹穆王 府。 如果没有料错,指使付鸿状告萧绝,并且鼓动御吏集体弹劾萧乾的,应该是南宫宸。 状纸一递,临安城的舆/论立刻转向,百姓的目光都转到了萧绝身上。 大疫时临安城里受过她恩慧的可不在少数,冷静下来,又有人引导,于是纷纷开始替她说话。 虽不能完全恢复名誉,但多少澄清了一些事实,不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她一通乱骂。 她虽然不在乎旁人的议论也没打算领情,却也不得不承认,南宫宸做这件事,多少有维护的她的意思。 同理,萧绝只所以乖乖受审,甚至在公堂上做纨绔状,俨然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架式,也是想洗清她的污名,把她从这一团乱麻里摘出来。 只是,那两个自作主张的家伙,似乎都忘了一件事。 她与萧绝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绝不好,她又怎么可能好? 聂宇平奇道:“大小姐怀疑燕王和杜荭联手,杀了付珈佇,栽赃到世子爷身上?” 杜荭跟南宫宸可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么混到一起去了? 他想不明白:“这对燕王有什么好处?” 以前在军中,还有平昌侯府与穆王府分庭抗礼,现在却是穆王府一枝独秀。 南宫宸只要还想坐上金銮殿上那把椅子,绝对不能没有穆王府的支持。 除非他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否则得罪穆王府,等于自掘坟墓。 杜蘅摇了摇头,随即又点头:“也是,也不是。” 杜荭大概是觉得付珈佇活着,还不如死了用处大,所以才设计杀了她,再制造自缢的假象。 而对南宫宸来说,跟付珈佇联手,其实远比杀了她价值大得多。 只不过,他向来深谋远虑,做事喜欢留一手。 这位付鸿,估计就是他留的后手。 所以,付珈佇突然死亡后,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付鸿推到台前。 换言之,南宫宸被迫跟杜荭联了一次手。 聂宇平并不是个蠢人,很快想通其中关窍,忍不住笑了起来:“南宫宸性子高傲,倘若知道自己被个黄毛丫头摆了一道,坏了大事,不知做何感想?” 杜蘅对南宫宸不感兴趣,自然没功夫去揣测他的感受。 “付鸿是付鹏的族兄弟,又是个帮闲,没道理放着穆王府这块肥肉不吃?这么多年,一定有来往。”杜蘅慢吞吞地道:“先生不妨从这里下手,找他跟春妮的联系。查的时候要细致,最好有一二个证人。哪怕是跟春妮说过二句话,也算是有联系了。就算真没有,咱们也得给他弄出点瓜葛来才好。” 聂宇平细细琢磨着她的话,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豁然一惊:“大小姐的意思……” 杜蘅点头,语气轻浅,笑意微微,娟秀的脸宠,一如往常的恬静淡然,却冷静美丽得近乎冷酷:“没错,这就是我要做的。他无情,我不义。” 接下来的数天,大理寺先后升了数次堂。 把韩宗庭,赞璃,以及一干临安府的衙役请到公堂,从当日接到报案,赶往穆王府查看现场,勘验尸体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是萧昆上堂,把付珈佇死后,王府追查凶手,怎么发现春妮失踪,再如何循线追到赵家村,发现春妮淹死在山塘的事情也说一遍。 再然后,赞璃再把付珈佇的尸检结果和春妮的尸检结果呈到堂上,再细细解释了一遍,判定付珈佇非自缢而是他杀的理由。 再然后,案子就如杜蘅一开始预料的一样,案子陷入了僵局。 萧绝拒不认罪,付珈佇已死,春妮也已殒命,死无对证,又查无实据,案子审不下去了。 不能结案,就只好拖着。 付鸿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句,几位大人审得无趣,百姓听得也无趣,渐渐就散了。 绝先还给面子捺着性子听,后来就索性在公堂上睡觉了。 等宣布退堂,就打着呵欠:“聊完了?明天见!”拍拍陆尘的肩,扬长而去。 生生能把人的肚皮气破! 主审的几位堂官见不是事,同南宫宸商议之后,提了个折衷的方案出来:“不管怎样,付小姐已经死了,她与世子爷有婚约也是事实,付家也只想讨个公道,不如世子爷给付小姐一个名份,再补付鸿一万两银子,这件事就算了了?” 表妹 “放屁!”萧绝轻蔑喝道:“付珈佇活着爷都没让她进萧家的门,死后想进来?做梦!” 陆尘苦笑着作揖打拱:“不过是个名份,图的是息事宁人,彼此也好有个交待,望世子爷给下官几分薄面。舒悫鹉琻” “呸!”萧绝骂道:“你有本事就审,没本事就滚!小爷凭什么给你做面子?” 骂完,看也不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陆尘也是堂堂二品大员,哪里受过这等羞辱,直气得浑身发抖,眼前发黑,也不尊称他世子爷了,直接提名而呼:“萧绝!你,你莫要欺人太甚!泶” 南宫宸微微一笑,不急不徐地道:“既是协商不成,只好恭请圣裁了。” 消息传到穆王府,穆王妃开始认真考虑,虽觉得这结论对王府不利,显着自家理屈,但想着付珈佇连命都没了,终归是萧家亏欠了她。再加上,案子一结,萧绝可以从天牢里出来,不必再受那些搓磨,心思就有些松动。 萧燕愤愤不平,嚷嚷:“让付姐姐进门倒没什么,凭啥赔那一万两银子?不是出不起,而是没这个理!人明明就不是大哥杀的,这样一结,倒显得是咱们没了理了!锃” 大舅太太忧心冲冲:“好好的,娶个牌位进门,算什么事?” 萧昆也觉得不妥:“王爷,几位主审和燕王已经联名上了折子,您看是不是要进一趟宫,在万岁爷面前陈一下情?这万一要是真把牌位迎进来,王府的脸面可算是丢光了。” 如果付珈佇死在王府之外,萧绝听说之后,主动迎娶牌位进门,自然是为世人交口称赞,竖起大挴指夸他一声“有情有义!” 可现在,是萧绝拒婚在前,付珈佇含恨身死,告上公堂之后,由主审判定迎牌位进门。做同样的事,起因不一样,则效果截然不同,只怕萧绝这辈子都得被人耻笑! 萧乾气得拍桌:“那混帐逆子不肯听我的劝,如今惹下这祸事,怪得了谁?本王才懒得管!”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儿子,连夜进了宫,求见太康帝。 也不知君臣关起门来说了什么,皇上的圣旨到底没有下来。 只不过,因为南边不太稳定,隐有大动干戈之象,太康帝的意思,也是要他劝萧绝息事宁人,尽快结案,好把心思放在神机营上。 几位主审得了太康帝的旨意,第二天再升堂,底气十足,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正僵持着,忽听得“咚咚咚”鼓点急促,悬挂于堂我的登闻鼓,竟然又给人捶响了。 “何人击鼓?带上堂来!” 衙役将人带上来,众人都是一愣。 击鼓的竟是名双十年华的少妇,穿一身蓝布衣裙,身姿窈窕,杏眼桃腮,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南宫宸吃了一惊,眼里飞快闪过一丝诧异,随之恢复淡定,却也忍不住看了她几眼。 萧绝更是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看得不错眼珠。 付鸿心中暗啐:呸!就说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装得再正义凛然,见了个稍有姿色的美人,还不是看得舍不得移开眼睛! “咄!”陆尘心中正恼着,对她自然也就不客气了:“你这妇人,姓甚名谁,何事击鼓?” 蓝衫女子不卑不亢,跪下叩了一个头,这才缓缓道:“民妇付珈佇,江苏江宁人……” 话一落,抽气声已是此起彼伏。 堂上堂下一片哗然,公堂秩序大乱。 萧绝瞪大了眼睛,哈哈笑了起来:“好意思,太有意思了!” 先前瞧着这女子跟付珈佇长得有几分相象,没成想她居然会自称是付珈佇! 南宫宸面沉如水,已隐隐猜到是何人手笔,心底五味杂呈。 密室里,穆王妃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燕也是一头雾水:“付家,到底有几个女儿?” 杜蘅淡定沉稳:“不急,看下去就知分晓。” 陆尘将脸一沉:“大胆刁妇,竟敢扰乱公堂妖言惑众?来人,叉出去!” “且慢!”付珈佇沉声喝道:“民妇蒙冤莫白,大人不容人分辩就判了民妇的罪。大理寺掌天下刑狱,专司平反刑名案件,就是这样审案的?民妇不服!” “好!”陆尘被她驳得无词以对,只好捺着性子道:“你有何冤屈?” “民妇付珈佇,江苏江宁人,先父是已故镇远将军付鹏……” “等等~”陆尘再次打断她:“付姑娘是穆王府世子爷的未婚妻,已经身死,你因何冒名顶替?” 付珈佇神情平静,双目闪亮:“大人因何断定,民妇一定是假冒的?” “这……”陆尘看一眼萧绝,道:“世子爷在此,岂有错认未婚妻之理?” 想那萧乾是何等精明,若无切实证据,如何敢乱认亲戚?何况还是儿媳妇! 萧绝却咧嘴一笑:“陆大人此言差矣,付将军与我家音讯断绝二十年。若不是付姑娘数月前来投奔,父王连付将军生了个女儿也不知道,更不曾谋过面。小爷更是二岁就离家,认祖归宗不过一年多,哪里知道这些?” 他两手一摊,竟是把责任撇了个一干二净。 陆尘窒了一下,心中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只得装出一脸为难:“你说是付将军的遗孤,付将军却只生了一个女儿,且那个已经死了,是不是都没法子验证。不过,穆王既然认下她,必定有他的理由,我看这事,还需请王爷来才行。” 南宫宸缓缓道:“若有辩明真伪,倒也不难。穆王妃如今就在隔壁听审,不如请她前来辩认。” 于是,穆王妃被杜蘅扶着,到了公堂之上。 “媳妇!”萧绝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啧,还是媳妇疼他,知道把水搅浑了,好把他从牢里捞出去。 杜蘅回他一个微笑,也不说话。 南宫宸谁也不看,只盯着杜蘅瞧,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 杜蘅扶着穆王妃,认真地端详着付珈佇,并不掩饰眼中的好奇之色。 看起来,就象是初次见到她一样。 南宫宸心中哂笑:这丫头,演戏的本事倒是越来越高明了! 穆王妃绕着付珈佇走了几圈,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无数遍,心里也是暗暗称奇,几番比较之后,仍然委决不下。 她咬着唇,一脸歉然地道:“两位长得有五六分相似,我也吃不出谁是真的。我们认下佇儿,凭是穆家祖上传下来的玉佩。不知这位姑娘,有何凭证?” 付珈佇微微一笑,道:“自然有的。”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样东西,捧给穆王妃。 陆尘伸了头过去看,才发现原来是一柄桃木梳。 穆王妃也是一怔,看了许久:“姑娘,你拿这梳子给我看做什么?” “夫人,”付珈佇也不恼,很耐心地指着梳子:“请看这里。” 穆王妃再仔细一瞧,其中一枚齿上,七歪八扭的刻着一个“岚”字。 她微微一愕,猛地惊叫出声,满眼惊喜:“哎呀,这梳子是我亲手做的,当年送给了阿樱!没想到到了你手上,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 “可怜的孩子,”穆王妃握着她的手腕,就开始落泪:“你受苦了!这么多年,到底……” 陆尘不料她如此轻易就认了付珈佇,登时目瞪口呆,轻咳一声,道:“王妃,兹事体大,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一把破木梳,要仿造还不容易? 南宫宸含了笑:“王妃爱子心切,本王可以理解。只是……” 说到这,他故作高深地一笑,闭口不言。 没有说王妃半个字的不是,但那言外之意,只要是有脑子的都能听得明白,想得清楚。 登时,堂上堂下,又是一片哗然,群情汹涌,一片哗然。 r>“穆王府为了脱罪,不惜找个假付珈佇来出来,无耻之极!” “是啊,人家付将军当年可是救了王爷的命,这样做,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时候,谁还管什么道义恩情!” 穆王妃显然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骇了一跳,愣愣地立在堂上,有些不知所措。 萧绝将脸一沉,就要发作。 杜蘅知他性子,忙抢先说话:“这位姐姐,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成过亲了,为何……” 她也学南宫宸,话说一半,留半句,引人深思。 果然,这话一问,众人都露出讪笑之意。 是啊,付家与萧家有婚约,只要不是傻子,就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姻缘,改嫁别人! 看来,穆王府的下人也是忙中出错,连这么大的漏洞都忘了! 付珈佇不焦不躁,朝她施了一礼,这才道:“母亲故去后,我便奉了母命进京投靠萧家。不料半路遇着盗贼,幸得义士相救。一路山高水远地护送入京,我,我与他日久生情……” 她脸上泛起红晕,声音低下去:“我是落难孤女,萧家却是位高权重。加之,当初议婚时,母亲生下的是男孩,两家并未言明日后母亲生下女儿,婚事依旧有效。且二十年来,两家素无往来,萧家恐怕连家父生了女儿都无从得知。这婚事,原就是父母一厢情愿之事,萧家未必肯认。与此找上门去自取其辱,倒不如找个情投意合地嫁了,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这样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堂上一时安静无声。 不得不承认,萧乾做人的确厚道,称得上仁义二字。 否则,只要扣紧这一条,付珈佇就别想赖上萧绝。 偏,萧乾宁可让萧绝坐牢,也绝不损及付姑娘闺誉,不肯自毁诺言,更不肯伤付将军分毫。 围观百姓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付珈佇冲穆王妃笑了笑:“对不起,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王妃莫要责怪。” “那你后来……”杜蘅轻声道。 “我本想着,萧家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只要我不主动找上门,萧家自然不会来寻我。这事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冒我之名,跑到穆王府诈婚,最后还闹得整个临安沸沸扬扬,连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都知道了。” 她一脸愧疚:“我不杀伯仁,表妹却因我而死,萧家……” “等等,”陆尘听出不对,忙出声打断:“你说表妹?” “是,”付珈佇神情淡定,眉间掠过一丝羞涩和尴尬:“我看过了,死的是我表妹。是我舅舅的女儿,一心渴幕京都繁华,我与萧家订婚,她也是知情的。萧家给母亲的信物,她很喜欢,多次找母亲索要未果。想是乘我不备,偷偷拿了去。” “她既知你进京投亲,为何还敢冒名顶替?就不怕你揭穿她吗?”陆尘喝叱。 付珈佇道:“我嫁了人,并不想与娘家断了来往。是以,成亲之事可以瞒着别人,却不敢瞒着舅舅。因此到了京师后,就托人捎信回去,说明情况。定是因为如此,她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我长得象娘,她是我表妹,长得与我娘也有几分象,手里又有萧家祖传玉佩,是以可以瞒天过海。” 至此,这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可说编得十分圆满,几乎称得上是无懈可击。 “几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苗疆查证。”付珈佇坦坦荡荡地道。 查?苗疆距此几千里,还遍布瘴疠,怎么查? 若是发公涵到云南去,再等当地官府派员去核实了,再回以公文,往返耗时费力暂且不说。到时穆王府一句有疑问,就得重新再查。 这样两地公文来往,拖个一二年怕也解决不了。 查明真相可以等,这个案子却万不能等,总不能把堂堂世子爷押在牢里长达二年吧? 况且,以前有夏正庭镇守,云南还算安靖。现在夏正庭死了,新的都指挥使刚刚到任,威望不够,立足未稳,云南乱象 已生,皇上正为此事心焦。 哪里还能分出人力物力专门调查这么一件小事? 南宫宸微微一笑:“就算你所说属实,顶多也只能证明你表妹德行有亏,与本案并无关联。” 穆王妃一窒,脸上欣喜的表情褪去,泪水再次凝满眼眶。 是啊,不管死的那个女子真实身份到底是谁,是不是真的顶了付珈佇的名字进了穆王府。 她顶着萧绝未婚妻的头衔是事实,萧家承认了她,也是事实,她如今被人害死,也是事实! 萧绝,仍然脱不了纵仆行凶,杀人灭口的嫌疑。 魅影走了出来:“若我能证明,付鸿与那死去的赵春妮相互勾连,且赵春妮的性命,也是他害的呢?” 一句话,石破天惊。 “你,你血口喷人!”付鸿又惊又怒:“我连见都没见过那丫头,如何跟她勾连?” 魅影冷笑:“是与不是,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要看证据!” “好,你有何证据?”付鸿就不信,他还能无中生有,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付鸿,我且问你,”魅影淡声道:“你一无田地,二无衡产,三无本事,这么多年,靠什么维持生计?” 付鸿象给人踩了尾巴,一下跳起来:“你管我以什么为生?” 魅影不理他,看向几位主审:“想必几位大人也知道,付鸿是个帮闲,靠的就是一张嘴混日子,平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陆尘几个都不做声。 南宫宸两道漂亮的眉毛轻轻敛起,不悦地道:“那又如何?他就不能替侄女讨个公道了?” “若真是为公道,自然可以讨。可倘若是利用别人的善良,行叵测之事,则其心可诛!”杜蘅淡定对答,但那份温婉之中,却生出几分犀利刚毅,让人不敢直视。 证据 南宫宸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晦涩难明,淡淡道:“逞口舌之利没用,需得拿出证据才好。舒悫鹉琻” 魅影道:“事关世子爷清誉,若无切实证据,我也不敢乱说。” 他转向付鸿:“我且问你,你有没有打着穆王府的旗号,在外招摇撞骗?” “没有!”付鸿竭力否认。 “说谎!”魅影轻蔑一笑:“我去过陈家坳,遍访乡邻,人人都说你与穆王府有来往。这些年,有不少人送钱送物,通过你的关系进了穆王府做事,是也不是?泶” 也不理他,望向几位主审:“大人若不信,可到陈家坳查。另外,王府几个仆役,婆子就在堂外,随时等候大人传唤。他们都可证实,我所言非虚。” 陈家坳不同于苗疆,就在京郊,是否谎话,一查便知。 付鸿脸涨得通红:“我,我不过是看他们可怜,才帮他们一把。至于财物,我又没强行索要,是他们自己送我的,算什么招摇撞骗?锃” 言外之意,就是承认自己确实介绍了仆人进王府做事了。 “这也不能断定,赵春妮就是他介绍的。”陆尘皱眉。 “王府不同别处,每添减一人,必要记录,何年何月何时,由何人引荐,到何处做事等等,都是有纪录可查的。”魅影神情严肃。 陆尘嘴角微抽。 纪录由王府提供,还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但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敢这么说。 “除此之外,”魅影微微一笑道:“春妮有个兄长,叫二毛,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顺儿子。上个月初摔断了腿,赵家倾其所有,也不够他吃半个月的药。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躺在**等死。眼见病得要死了,赵家却突然发了笔财。不止请了郎中,买了上好的伤药,听说还花五十两买了枝山参。我昨天去看过,已经能下地了。” 五十两,对于这些身居要职,手握大权的官员来说,自然不是值一提。 可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来说,却是一笔足够一家五口,生活两年的嚼用。 赵狗子家境如果富足,就不会逼到卖女儿。 赵春妮也不会节衣缩食,每月八百的月钱,一文都不敢乱花,尽数拿回去贴补家用! 可赵家不仅替赵二毛治了腿,还舍得花五十两买山参!钱从何来?很显然,这就是付鸿买付珈佇的命的钱,更是春妮丧命的祸根! 这个理由,不必解释,在场的人都想到了。 于是,堂上堂下,上百双眼睛都唰地一下集中在了付鸿的身上。 付鸿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砸得措手不及,慌忙道:“不是我,我没有!我自己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给别人!” 对啊,付鸿本身是个帮闲,别人出钱让他杀人还差不多,他哪里有钱买凶杀人? 众人眼里又都闪现疑惑。 “他没有,付姑娘的表妹有。”杜蘅淡淡地道。 “世子妃,你这不是说笑么?”陆尘实在不想打击她,还是忍不住出言讥刺。 怎么可能有人出钱,买凶杀自己?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蘅挑起眉梢,清凌凌的瞳眸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陆尘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竟不敢直视,讪讪地移开视线。 “谁有功夫跟你说笑?”萧绝将脸一沉,怒色逼人。 陆尘机灵灵打个寒颤,当着满堂人又不甘心退让,只得硬着头皮道:“不是下官有意冒犯,实是世子妃所言,大违常理,难以服众。” 说完,看了四周一圈,见堂下听审的百姓大都是深以为然,频频点头,不觉胆气又壮了些,倚老卖老道:“世子妃与世子爷伉俪情深,竭力维护,想要替他脱罪的心情,下官十分理解。只是,断案讲求的是证据,不能凭空臆测。” 杜蘅一笑,并不反驳。 魅影道:“大人要证据,我就给你看证据。” 也不等陆尘明白,朝着门外嚷了一声:“迎春坊的桂姐何在?” “来啦~”娇笑声,人群里出来的妖妖娆娆的女子,倒也有几分姿色,可惜是个半老徐娘。 几位主审看着这女子捏着帕子,一步三扭地扭到堂上,对着陆尘拂了拂手中香帕,盈盈拜下去:“妾桂枝,见过陆大人。” 陆尘只觉一股香风扑面,只呛得连连咳嗽,吓得倒退了几步:“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 正要唤人将她赶出来,却见魅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人不是要证据?她就是。” 陆尘一呆,不明白这人跟付珈佇的死有什么关系? 不过,付鸿见了这名女子,却是面色惨白,冷汗淋漓,低声喝道:“你来做什么?” 桂枝抛给他一个媚眼,道:“死人!又给哪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勾了魂去,半个月,连人影都不见!” “不是告诉你,我有要事要办,最近都脱不开身么?”付鸿气得直跺脚。 “桂枝,我来问你,付鸿是不是放了一大笔钱财在你这里?”魅影沉声喝问。 “才五百两,算什么多?”桂枝***首弄姿。 魅影也不说话,只望着陆尘冷笑。 陆尘被看得心慌气促,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付鸿!老实交待,你银子从何而来?” 付鸿跪倒在地:“大人明鉴,小人真的没有杀佇儿!且不说她是我嫡亲的侄女,在她的死讯传出之前,我甚至从来没见过她,怎么可能杀她?至于跟她合谋,共同谋夺穆王府的家产,更是无中生有!” 魅影却再不给他辩白的机会,冷声喝道:“死到临头,还敢狡辩!分明是你与那付小姐的表妹串谋,原本想嫁进王府,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不料世子爷拒婚,让你们的打算落了空。你嗜赌成性,又贪财好色,不几天就把银子挥霍一空。便隔三岔五找她要银子。付小姐的表妹被逼不过,手头又实在没有太多银子,逼急了就反过来威胁你。” “不对!”付鸿危急关头,倒也生出几分急智:“按你所说,该是她买凶杀我,怎么反是她丧了命? 却不知,这一问,等于间接承认了魅影之前的指控。 南宫宸暗骂一声“蠢货”心里也知,走了一招烂棋,如今大势已去,救他不得,只好静观其变了。 “因为她与王妃相处了几个月,深知王妃心地善良,仁慈大度,倘若把事情和盘托出,再编个被人逼迫的理由,就算不能嫁进王府,也能下辈子衣食无忧。”魅影瞪着他,表情很是鄙夷:“你知道世子爷嫉恶如仇,若发现你在背后算计于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害怕事迹败露后小命不保,就想杀人灭口。无意间得知赵二毛腿伤无钱医治,性命垂危,就许以重金,让她替你杀了付小姐的表妹。事成之后,你又引春妮到山塘,借机推她落水,是也不是?” “不是,我没有!”付鸿满眼惊恐,扯直了喉咙拼命嚷:“不是我杀的,不关我的事!我根本不认识春妮!大人,陆大人,陆青天,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坑蒙拐骗可以认,杀人的罪可认不得! 认了,小命就不保了啊! 魅影冷笑着做了结论:“你打的好如意算盘!把付小姐的表妹和春妮都杀了,再把脏水泼到世子爷身上。再以族叔的身份,跳出来状告世子爷,好名利双收!” “不是!我冤枉!”付鸿急红了眼,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得额头破了皮,鲜血直流。 “还敢喊冤!”魅影大喝一声:“倘若你与付小姐的表妹真的从未谋面,又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一纸诉状把世子爷告上公堂?明显早有预谋!” 陆尘一想,对啊! 付珈佇的死讯传出去才一天,付鸿就把状纸递了上来! 说是两人之前根本不认识,谁信? 普通人,冒着得罪穆王府的风险,帮所谓素未谋面的侄女说两句公道话,还得掂量了再掂量。何况,要对簿公堂? 更何况,付鸿还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混混!   ;说不是敲诈,都没人肯信! “冤枉啊!”付鸿跪地膝行:“银子的确是别人给的,可真不是付小姐的表妹给的!” 听他跟着魅影称死去的付珈佇为“付小姐的表妹”杜蘅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很显然,经过一番辩论,不止那些看客,就连付鸿也开始相信,进入王府的那个,是假冒的了! “不是付小姐的表妹,那是谁?”陆尘气怒交加,喝道。 “我,我不知道!”付鸿有苦难言。 那人许他重金,指使他做事,却从未与他见面,他哪里知道是谁? “大胆!”陆尘越发恼怒:“哪有人收了别人的钱,却不知是谁送的理?” “小人真不知道啊!”付鸿急得直冒汗:“小人只是地上的烂泥,哪有这个胆量上穆王府讹银子?” 这话一说,堂下轰然大笑的更多了。 “是啊,你不敢上王府讹银子,却敢把人家世子爷告了!” “蒙谁呢,这是?” 付鸿狗急得直挠墙:“那状纸,也不是小人要递的!小人是给人逼的!说递了状纸,就有钱花!小人只是个混混,就算有这个胆,也没这个本事跑到穆王府杀人啊!” 也就是说,他承认是受人指使构陷萧绝啦? 魅影的脸上露出笑容。 至于,背后指使之人是谁,那可不关他的事!也不需要他来证明! 陆尘想着这半个月来吃尽苦头,却原来竟是个泼皮无赖想要讹银子! 登时恼羞成怒,扔下一枝牙牌,喝道:“来人,给我狠狠打!打到招为止!他要一直不招,那就直接打死!” “大人,冤枉!冤枉啊,大人!”付鸿痛哭流涕,拼命求饶。 谁理他?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把他拖了下去,手臂粗的木棍敲在屁股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饶命,啊~~”一声声惨叫,响彻大堂。 “该!”有人朝他吐口水。 “呸!”还有人骂:“也不撒泡尿照照,怂成这样,还敢上穆王府讹银子!” “活活腻了!” “世子爷受委屈了!”陆尘满头大汗,朝萧绝拱手抱拳:“幸得如今真相大白,还世子爷清白。可见,这人世间,总是邪不胜正的……” 萧绝似笑非笑:“陆大人,案子还未结,付鸿还未招供,现在做结论,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不用审了,”陆尘把手一摇:“事情已经清楚了,这泼皮无赖伙同了付小姐的表妹想要讹世子爷!幸亏世子英明,没有上当。” 萧绝摇头,转身朝后衙走去:“口说无凭,审案不能只凭主观臆测,还是要以看证据。这样吧,爷再到天牢里住几天,等大人搜集齐了证据,咱们再来谈~” “世子爷,世子爷~”陆尘知道这小霸王难缠,却没想到这么难缠,登时面皮紫涨,求恕地看着杜蘅:“世子妃,您帮帮忙,劝劝世子爷,啊?” 心思 三位主审和南宫宸,把萧绝一行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大理寺衙门。 杜蘅先把王妃送上马车,这才回过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陆尘还在努力表达歉意,萧绝神色疏离不咸不淡地应付着,眼角余光瞥到杜蘅过来,立刻撇下几位大人,迎上去拉了她的手,竟是半点也不顾忌街上围观的人群。 杜蘅脸上一红,没有挣脱,朝几位来不及掩饰眼中惊诧之色的大人微微颌首,便大大方方地由着他亲自扶着上了马车。 南宫宸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一丝落寞伴着阴鸷在眼底一闪而过,随即神色如常砝。 陆尘干笑两声:“世子爷夫妇,果然伉俪情深,哈哈~” 萧绝回过身,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陆大人,这段日子承蒙关照,容后再报。告辞。” 陆尘立刻笑得象根苦瓜遒。 早就知道这小霸王最是心胸狭窄,锱铢必较,这话的意思,是惦记上他了? 穆王妃一直在注意后面的动静,见小两口都上了马车,这才松了口气,喜悦地道:“回府!” 蹄声笃笃,马车缓缓而动,慢慢将大理寺抛在身后,拐过街角最终消失不见。 几位主审如释重负:“可算把这尊菩萨送走了!” “王爷,辛苦~”不约而同地朝南宫宸拱手。 “替父皇分忧,算不得辛苦。”南宫宸微微一笑,弯腰上了马车,迤逦而去。 几位主审笑着拱手,互道了“辛苦”便上轿的上轿,登车的登车,各自散去。 杜荭端坐在临街的酒楼里,一双眼睛如充了血般的红,死死地盯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双手用力,筷子啪地折做两段,眼中射出一丝狠厉的光芒,咬牙切齿地道:“凭什么!我不服!” 原以为心策划布下的陷阱,就算不能要了她的命,至少也能令她身败名裂,元气大伤! 不料,她只随便从街上拉个风尘女子,用几句漏洞百出不知所谓的证词,就反败为胜,不止为萧绝洗了杀人嫌疑,而且替穆王府博了个仁义厚道的名声! 就连之前被传得一无是处的京都小霸王,竟也得了个“重情重义,是条汉子”的评价! 她蛰伏待机,蓄势而发的致命一击,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一切,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慧,也不是因为她多有本事,仅仅只因为,她有一个“穆王府世子妃”的好身份! 一样是杜家的女儿,吃一样的米,穿一样的衣,凭什么自己永远矮她一截? 凭什么那个人的视线,永远追随着她的背影? 穆王府大开中门,马车还刚进巷子口,鞭炮声已是迫不及待,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两位舅太太,陈二奶奶及几位远道来的少爷小姐们,全都到了门外迎接。 萧绝含笑下车,跨了火盆,又洒了艾叶水,两位舅太太就上来,一人牵了一只手。 一个说:“黑了~” 一个说:“瘦了~” 然后就啪嗒啪嗒掉眼泪,惹得穆王妃刚刚停了的泪,又泉涌而出。 后面围着的就纷纷劝解,这个说“回来就好”那个道“平安就行” 陈二奶奶笑:“娘,二婶,世子爷刚回,让他先去沐浴更衣,再来说话也不迟。” “对对,”大舅太太笑道:“是我糊涂了,赶紧回去,洗个澡,去去秽气。” “甥儿告退,稍后再来陪舅母~”萧绝道。 “去吧去吧。”穆王妃满眼都是怜受。 萧绝笑嘻嘻地牵了杜蘅的手,在阖府人的注视下,施施然地回了东跨院。 满院丫头婆子,齐声恭贺世子爷,紫苏开了钱匣,每人赏了五两银子,各个喜笑颜开。 柚子水是早就备下的,萧绝笑着去拉杜蘅,被她红着脸挣脱了:“别闹,王爷还等着呢!” 萧绝知道她害羞,也没勉强,越过她时忽地倾身,在她耳边低声笑着说了一句:“等着,晚上收拾你!” 杜蘅面红耳赤,做势欲打,那人已哈哈大笑着闪身进了净房。 雄浑沉厚,又肆无忌惮的笑声,霎间令人神彩飞扬了起来。 杜蘅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 满院的丫环婆子也尽皆感染了这份喜悦,个个都望着正房的方向,微笑。 婉儿正低头整理着萧绝的衣物,听到笑声,手下一顿,脸上浮起一丝怨怼。 姽儿在旁看到,低低一叹:“大喜的日子,你摆出这副嘴脸给谁看?快些收了,没的碍人眼。” 婉儿眼里浮起泪雾,颤声道:“我的心思,从没瞒过你浪客中文……我也没想多的,只盼着爷偶尔能多看我一眼。难道,这也算奢望吗?” 姽儿没有吭声。 是不是奢望,她说了不算,得爷说了才算,是吧? 婉儿擦了擦眼泪:“别告诉我,你一点想法也没有?我不信!当初,王妃把我们俩拨到爷身边,不就是让我们服侍爷吗?” 姽儿皱了皱眉,一脸警惕地道:“好好的,把我扯进来做什么?” 婉儿咬着牙:“我不甘心!她再霸道,再有手腕,还能霸着爷一辈子?既是得要人服侍,为什么,偏偏我们就不行?” 姽儿正要搭话,眼角余光忽地瞥到一角碧色影子,心中咯噔一响,忙不迭地转身:“世子妃~” 婉儿猛地回过头来,脸上血色无全:“世,世子妃” 杜蘅不动声色,柔声道:“世子爷要出来了,衣服还没收拾好么?” “奴婢这就送去。”婉儿心中一喜,拿了衣服就要走。 杜蘅微微一笑,伸了手:“给我。” 婉儿抬头看她:“怎好劳动世子妃。” 杜蘅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姽儿头皮发麻,恭敬地捧着整理好的佩饰,故做轻松地笑道:“奴婢正好偷个懒,索性这个也请世子妃代劳了。”一边说,一边推了婉儿一把。 婉儿咬着唇瓣,极不情愿地把萧绝的衣服捧了过去:“有劳世子妃。” 杜蘅接过衣服,姽儿顺势就把佩饰搁到衣服上面。 等得杜蘅回到房里,萧绝扯着嗓子在那喊:“媳妇,我衣服呢?咋还不送进来!” 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冷不防门后伸出一只手,握着她的腕一拽,把她拽了进去。 “啊!”杜蘅惊叫一声,已经撞进一具温热的胸膛。 灼热的呼吸迎面而来,将她所有的抗议和心中微微的不满全数吞了尽去。那刺刺的胡髭,扎在她嫩嫩的肌肤上,又酥又麻,颤抖着,身体很快就软成了一滩水。 “阿蘅~”他低低地唤着,亲昵地厮磨着,发出满足地喟叹:“想死我了……” 她脸红耳赤,努力地挣扎着,捉住他做怪的手:“别,大家还在等……” “那就让他们等。”他颇不耐烦还夹了些不满,惩罚地一口咬下去。 “咝!”杜蘅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俏眼圆瞠:“你属狗的啊?” 萧绝低头看着洁白如瓷的肌肤上那圈深红的牙印,得意洋洋:“谁让你不专心?” 跃跃欲试着,想再弄个对称的图案出来。 杜蘅掩上衣襟,一掌拍开他:“不行!” 萧绝也不在意,转往另一个阵地。 “真不行!”杜蘅急了,脸上飞起红颊:“我,小日子来了。” “来了就来了,有……”说到一半,忽地回过神来,猛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杜蘅低着头,慢吞吞地整理衣服。 “骗人!”萧绝气急败坏。 “骗你做什么?” 萧绝气鼓了颊:“刚刚怎么不说?” “刚才哪有机会?”杜蘅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萧绝努力瞪着她,杜蘅又羞又恼,用力回瞪他。 萧绝泄了气,哀叫:“媳妇,不带这样玩的!” 杜蘅斜了眼看他,慢慢道:“你实在忍不了,也有办法。” 萧绝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媳妇最疼我……” “婉儿和姽儿,你觉得哪个好?还是,两个都要?” 萧绝的脸都黑了:“你胡说什么?” 杜蘅歪着头看他:“人家可是一直在盼着,随时候传呢!” 萧绝莞尔:“吃醋了?” “把衣服穿上,丑死了!”杜蘅骂了一句,掉头走了。 .. 情义 宴息室里挤满了人,萧燕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庭审的过程。舒悫鹉琻偏说到精彩处,就要停下来,问一句:“猜猜,后来如何?” 把人钩得心里痒痒的,总要说了无数好话,这才得意洋洋地把事件的关键说出来,惹来一阵阵惊呼感叹。 萧绝和杜蘅赶过来时,她正说到魅影指责付鸿是个帮闲,游手好闲,品行不端;南宫辰反问:“那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替侄儿讨个公道?” 再次停下来,妙目一转,狡黠笑道:“你们猜,大嫂是如何应答的?” “哎呀~”陈家大房四小姐陈馨,急不可耐,摇着她的袖子嚷道:“又不是说书的,每到关键处就吊着,要赏钱!砝” 她今年十二岁,穿一身鹅黄裙衫,梳着双丫髻,沿着发髻戴着两圈绢制迎春花,一双乌黑的瞳眸清亮有神,顾盼间神彩飞扬,俏生生的很是可爱。 房里响起一片轰笑声。 二舅太太真的拿了一吊钱出来:“呶,哪去买零嘴吃!遒”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萧燕竟也不推辞,站起来施了一礼,接了钱:“谢二舅母赏。” “彩声也有了,赏也得了,赶紧往下说吧!” “听说了,大嫂是这么说的。”萧燕轻咳一声,挺起胸膛,微微抬起下巴,眼角吊起来,轻蔑地道:“若真是为公道,自然可以讨。可倘若是利用别人的善良,行叵测之事,则其心可诛!” 她拿腔捏调,学着杜蘅的语气,竟也有四五分相似。 屋子里众人都是一愣,随即暴出一片叫好声。 “我就知道,绝哥看中的媳妇,必有过人之处!”陈二奶奶一声喝,差点要拍桌而起。 杜蘅看了萧绝一眼,面上浮起尴尬的红晕:“郡主真是……” 萧绝嘴角一勾,忍不住就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声调笑:“怎么,害羞了?” 公堂之上,当着上百人的面,她与南宫宸针锋相对时,可是气势如虹的! “咳!”萧昆轻咳一声。 “萧总管。”杜蘅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萧绝很不耐烦:“又怎啦?” 萧昆垂着手,恭敬地道:“王爷请世子爷和世子妃到书房说话。” “唤来喝去的,就他事多!”萧绝哼了一声。 萧昆与他打交道多了,知道他口不对心,只当没有听见。 杜蘅轻轻瞪他一眼,冲萧昆微微一笑:“有劳萧总管。” “世子爷,世子妃,请。”萧昆侧身,退到一旁,待两人过去,落在身后半步,一路把人引到书房,这才疾走两步,越过二人,走到门边垂手站立:“王爷,世子爷和世子妃来了。” “进来。” 萧绝低低说了句:“一会不管他说话,你都没吭声,有我呢。” 说完,领先走了进去。 杜蘅深吸口气,整了整衣服,确定没有任何不妥,这才进了门:“王爷~” 萧乾端坐在轮椅上,不动也不吭声,冷冷地看向两人,深黑的瞳眸中喜怒难辩,却自有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杜蘅一阵心虚,下意识地往萧绝的身边躲了躲。 “把人叫来又不说话,有意思吗?”萧绝立刻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逆子!你做得好事!”萧乾瞧了越发生气,抄起茶杯掷了过来。 萧绝没动,杯子擦着他的颊飞过去,撞在墙上,咣当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杜蘅骇了一跳,立刻便跪了下来:“父王息怒,全是儿媳的错。” “起来!”萧绝也恼了,伸手去拉杜蘅:“不关你的事,跪什么跪?” 杜蘅哪里肯起:“此事是我擅自做主,世子爷事前并不知情。” 萧乾气极反笑:“你可真有出息,遇事居然躲在女人的身后!真给我长脸!” “你先出去。”萧绝黑着脸,对着杜蘅道。 杜蘅摇了摇头,一脸诚恳地道:“我知道,这事做得是不厚道。对不起付将军,也委屈了付小姐。所以不打算找理由和借口狡辩,错了就是错了,我认罚。” “罚?”萧乾冷笑,目光利若鹰隼:“你陷本王于不义,置王府于险境。你自己说,要怎么罚才能抵销此大错?” 杜蘅咬着唇,一时无词以对。 “错了也做了,能怎么着?”萧绝两眼一翻,神情倨傲:“你若是怕受连累,大可将我逐出萧家,断了父子关系就是!” “孽障!”萧乾气得发抖。 杜蘅骇了一跳:“胡说!这话岂是乱说的?再生气,再委屈,也不能失了理智!” 伸了手,去拉他下跪:“快,给父王认错。” 萧绝身姿笔挺,不止自己不跪,还要强拖她起来:“我没错,为什么跪?你也不用跪!离了王府,咱们照样过得舒服自在!” “动不动就是这话,真以为威胁得了我?”萧乾气得胡子乱翘,喝道:“好!我今日就如了你的意,遂了你的愿!去,把大哥三弟,四弟及诸位叔伯请来,开祠堂!除了这逆子!” 后面这话,却是对萧昆说的。 萧昆苦劝:“世子爷说的是气话,王爷怎么当起真来?他不懂事,王爷慢慢教他就是,怎么跟着瞎闹起来?” “走就走,谁稀罕!”萧绝脖子一梗,拉了杜蘅就要走。 “我不走~”杜蘅摇头,淡淡道:“我是萧家三媒六聘娶进门,开了祠堂,认了祖宗的萧家宗妇,除非死,或者你休了我,否则,绝不离开。” “你!”萧绝气得直跺脚。 杜蘅不理他,径直望着萧乾:“王爷重情重义是对的,可有的时候,也需要变通。付将军于王爷有恩,我感激,也愿意补偿付小姐。可恩情这个东西,施也好,受也好,讲究个你情我愿。倘若这份恩,让世子爷身败名裂,已经变成了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凭什么还要我感激她?” 萧乾面沉如水:“这么说,你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没做错?” 杜蘅摇头,又点头:“错了,但是不后悔。” 萧乾微愣。 “王爷不想忘恩,世子爷不愿背义。可我不一样,我姓杜,付家于我,并无恩情。我只知道,有人拿着几十年前的情,逼迫我的丈夫,甚至已经开始威胁到我的生活。她既无情,我就无义!” 她能想到的办法,萧绝又怎么会想不到? 可事情发生之后,萧绝竟没有做出相应的布置,出人意料地安静地等待会审结果。 因为他知道,平息流言,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另一个更加惊人,更加耸动的流言。 只有把公众的目光都转移到他身上,对她的诬蔑和攻击自然就会停止。 甚至,他的名声越坏,她得到的同情就会越多,从而对她越有利。 然而,他这样做,除了对她的维护,又何尝不是在全父子之情,尽人子之孝? 他既冠上了萧姓,享受了穆王府世子爷的光环,自然也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也心知肚明,这件案子证据不足,审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最多是名声受些损,伤及不到他的根本。 且,他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既是如此,又何必令付将军的清誉受损,让付珈佇死后还遭人唾骂? 萧乾老了,身体还不好,何苦让他临老还背个恩将仇报的包袱? “你只知任性胡为,有没有想过,这件案子,是三司会审,燕王代替皇上听审。弄虚作假,等于欺君?草草行事,漏洞百出,此时虽然被你糊弄过去,事后倘若被人查出,有什么后果?”萧乾恨铁不成钢,冷声质问。 杜蘅一愣,反问:“魅影不至于连这点 小事都做不好吧?” 这个局并不复杂,但要想做得逼真,让人查不出毛病却要费许多手脚。 若只是寻常人,又是这么短的时间,只怕做不到天衣无缝,难免留下许多马脚。 但是,神机营不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疏通关节,对口供,假造文书……论起这些,还有谁比他们更专业? 萧乾气结,瞪着她呼哧呼哧直喘气。 半晌,一拍桌子:“滚,都滚!” 杜蘅迷惑地看向萧绝:“我哪说错了?” 萧绝乐不可支,搂着她一路往外走:“甭理,他又抽风呢!” 对错 晚上,穆王妃在听雪堂设宴,也没刻意回避,只用屏风隔开了,男女各自入席,一家人喜气洋洋地聚在一起,直吃到月上中天才尽兴而散。舒悫鹉琻 萧绝多喝了几杯,缠着杜蘅只是不放,杜蘅好说歹说,才把他推进了净房。 白芨乘隙,飞快地探了探头,杜蘅知道她有事要禀,找了个借口抽身出来。 “明轩等着回话。”白芨轻声道。 杜蘅想了想,道:“把人领到花厅,奉了茶,我马上就来。碛” 白芨声退下,杜蘅回过身,随**待了婉儿一句:“把衣服送进去。” 婉儿眼睛一亮,声音止不住就颤抖了起来:“世子妃放心,奴婢一定尽心伺候。” 待她抬起头来,杜蘅却早已去得远了佻。 她心脏怦怦狂跳,开了衣柜,胡乱挑了件衣服在手里,脚下似踩着棉花地往正房里走。 姽儿一把拉了她,急促地道:“世子爷喝了酒,你千万小心些。”莫要惹祸上身,妄送了性命! 后面这句话,却只能放在心里,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王妃性子柔软就不说了,两位舅太太那么厉害的人物,世子妃也敢当面顶撞,又岂会真是个软杮子? 世子爷在牢里住了半个月,这才刚放出来,又喝了这许多酒,世子妃不到跟前伺候,偏把婉儿推上去,是何道理? 她连付小姐这名正言顺的未婚妻都不能容,怎会让个丫头沾世子爷的身? 分明是碍着婉儿是王妃的人,自己不好下手,这才借了世子爷的手除掉这颗眼中钉! 婉儿粉颈通红,垂了头,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你不知道,世子妃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服侍不得……” 杜蘅的贴身衣物,并不会送到洗衣房,都是杨柳院带过来的几个丫头负责洗。 旁人或许不曾注意,她却是一心想要飞上枝头的,自然多留了个心眼。 若是平日,或许也算不得什么机会。偏偏世子爷刚坐了半个月的牢,年轻人血气方刚,熬了这许多时日,再加上酒兴,未必就不能如自己的意? 瞧着那张容光焕发,满怀了憧憬和期待的美眸,姽儿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笑了笑:“祝你心想事成。” “放心,姐妹一场,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婉儿嫣然一笑,信心满满地进了正房,推开了净房的门。 花厅里门窗都敞着,站在院子里一眼可以把里面瞧得清清楚楚,却又听不到说些什么。 杜蘅眼角余光一扫,就见院子的银杏树后依稀有人在探头探脑,见她目光望过去,立刻缩得不见影子。 穆王府人口看着简单,这潭水却未见得浅。 正因为穆王妃性子软好说话,下人们才更加人浮于事,不好管束。甚至奴大欺主的事,也不是没有——不然的话,前世的穆王府也不会败得这样快。 这段时间,她一心扑在案子上,成天往衙门跑,也没有心思和时间来整理东跨院的人事。 除了她从杨柳院带过来的人,东跨院里原来伺候的,究竟是个什么脾气性子,又怀了什么样的心思,都没有摸清。 现在看来,是该腾出手来,好好整顿一下了。 她可不想在自己家里住着,还得日日提防,哪天被人算计去了也不知道。 当下微微一笑,也不点破,抬脚进了花厅。 明轩正在喝茶,见她进来,忙放下杯子站了起来:“给世子妃请安。”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杜蘅招呼明轩坐下,又使个眼色。 白芨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自去安排不提。 杜蘅这才望向明轩:“说吧,查得如何了?” 明轩轻声道:“查到了,确是三小姐。” 因这桩案子轰动临安,每日来听审的人山人海,再加上六部衙门基本都在那条街上,每天进进出出办事的不知凡几。 杜荭性子狡猾,又是乔装易容了的,要从人群里把她找出来,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 饶是明轩最擅长化装跟踪之术,也足足在大理寺外蹲守了半个月,才终于找到杜荭。 只是,他并不喜欢多话,所以把这所有艰辛都略过不提,直接给了答案。 他心里清楚得很,主子要的是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只要事情办妥了,自然会有奖赏。反之,过程再艰难,事情办砸了,那也是无能。 况且,他跟了杜蘅这么长时间,自然晓得她是个什么性子。 “人呢?”杜蘅精神一振。 “进了燕王府。”明轩波澜不兴地答。 “燕王府?”这个答案,却完全不在杜蘅的料想之中,不禁一愣:“你看清楚了?” 明轩自然明白,她这么问,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只是不敢相信杜荭有这个本事跟南宫宸搭上线。所以,脸上并未露出激愤之色,只垂着手,默不吭声。 杜蘅定了定神,道:“你把看到的情况,详细跟我说一遍。” 明轩压低了声音,淡淡道:“她穿了蓝粗布的衣裳,梳了妇人的发髻,用碎花布包着头,看上去是个少妇,是以我一时没有认出来。” 杜荭腿脚不便,若是走得久了或是快了又或是长期站立,自然就露出马脚。 杜蘅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没有打断明轩的述说。 杜荭生得虽不如杜荇美艳,也比不上杜蘅秀雅,却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俏丽。 有两个出色的姐姐在上头,杜荭自小就低调,并不喜在服饰上哗众取宠。 却也万想不到,她一个不曾及芨的千金小姐,竟会穿粗布衣,扮已婚妇人! 可见,这的确是个能忍人之不能忍的狠辣角色。 “我在大理寺外转悠了半个月,一直在堂外听审看热闹的人群里查看,却没想到她并没有来瞧热闹。直到最后一天,才终于找到她。”明轩说到这里,终是忍不住露出几分自得来。 若不是他机灵,早早地给那条街所有的掌柜都打过招呼,把所有预订靠窗位置的客人的信息都抄给他,又哪里逮得到狡猾如泥鳅的杜荭? 杜蘅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办得好。” 明轩轻咳一声,收起得意,继续道:“今日结案,我猜到她无论如何都会赶去验收成果。溢香园的掌柜告诉我,说是来了个衣着寒酸的妇人,订了二楼临窗的雅座。我过去一看,果然是她。就在街角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蹲着,等她下了楼,再坠在她身后一路尾随着她燕王府外,亲眼看着她进了燕王府。在外面又守了两个时辰,这才回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却颇为不易。 杜荭生性狡猾,又十分谨慎。 萧绝及一干主审走后,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她却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叫了东西,慢吞吞地用了,这才不急不慌地下了楼。 一路上东逛西看,七弯八拐,左弯右绕,走了大半个临安城,一直逛到天黑了,这才回了燕王府。 要不是明轩耐心十足,又擅长追踪,早就给她甩脱了。 “嗯,”杜蘅端了茶杯,低头啜了口茶:“还要辛苦你,再去燕王府查一下,看她是什么时候进的王府,是什么身份,在哪处做事,当的什么差?” 明轩正要答话,忽听“啊”地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哗啦一声巨响,杜蘅的手一抖,杯盖轻轻磕在杯沿,发出清脆地叮当之声。 萧绝的怒吼声传来:“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杜蘅猛地站起来,匆匆往外走:“出什么事了?” 满院子的人噤若寒蝉,萧绝脸黑如墨,大踏步从房里走出来,喝道:“半夜三更的,你不在房里,乱跑什么?” 杜蘅一脸莫名:“我有点事要处理,略走开了一会,怎么啦?” “什么事比我还重要?”萧绝怒冲冲地问。 明知道婉儿怀了异心,竟然把喝醉了酒的他,交到那贱人手里? 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杜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温言问道:“到底出什么事?” 萧绝一言不发,横眉竖眼地瞪着她。 杜蘅瞧了他的神情,已经猜到几分,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隐隐又生出几分愤怒和委屈。 丫头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是说几句话的功夫,就敢钻进去自荐枕席,他不止不心疼她,竟然还横加指责? 或者,他以为她是在故意试探他? 当下忍了气,主动去牵他的手:“先回房,进去再说。” 萧绝摔开她的手,沉着脸,冷冷地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 院子里的丫环婆子,表情各异,心思也各异,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等着看一场好戏。 杜蘅不怒也不恼,微微一笑:“院子里凉快,你喜欢就多站一会,我先进去了。” 说罢,果然不再理他,抬脚就进了房。 一眼瞧见净房的门大开,浴桶打翻在地,满地都是水渍。 婉儿跌坐在靠窗的墙下,嘴角一抹血迹,身上只披了件薄得透明的轻纱,雪白的胸脯傲然挺立着,衬着大红的抹胸,随着呼吸颤巍巍地起伏着,饶是她是女人,也瞧得面红耳赤,心脏狂跳。 当下轻叹一口气,拾了擦身的大绒毛巾上前,扔在婉儿身上,也懒得假惺惺地去瞧她的伤势如何,直接叫了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把人抬出去。 “小姐,”白蔹压低了声音,小心探问:“闹出人命怕不好,是不是请个大夫,给她瞧一瞧?” “这等不要脸的昌妇,死了也活该!”紫苏又是生气,又是愤怒,骂道。 岂有此理!不过错眼的功夫,就给她寻到了机会! 这回,是世子爷还明白,倘若让她得了手,肠子悔青了都没用! 所以,对付这种一心往世子爷身边凑的狐媚子,就该杀一儆百,一棍子打死! 不然,她们几个就算不睡觉,也防不住啊! 白蔹婉转地劝:“到底是王妃的人,真打死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紫苏不服气:“人是世子爷打的,关小姐什么事?” “话不是这样说,”白蔹叹一口气:“不管是谁打的,传出去别人不会说世子爷冷酷无情,只会说小姐刻薄冷血,不能容人。” 姽儿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世子妃,求您高抬贵手,饶婉儿一命吧!” 杜蘅眉心一挑:“起来说话。” 姽儿却不肯起来,磕得呯呯做响,白玉似的额头,很快磕瘀青一片。 紫苏冷笑一声:“这话是怎么说的?她冒犯了世子爷,受了惩戒,你不去求世子爷,倒来我们小姐面前罗皂,是什么意思?” 姽儿只是磕头:“不看僧面看佛面,婉儿好歹服侍了世子爷一场……” 白蔹心头一跳,朝白薇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合力把姽儿扶了起来,笑盈盈地道:“姽儿姐姐,我知道你心善,又念着姐妹的情份。你和婉儿姐姐都是王妃调/教出来的人,按说应该比我们更懂得府里的规矩。婉儿姐姐冲撞的是世子爷,我们小姐也不好为个奴才,逆了世子爷之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把人夹着往外走,一路轻言细语:“姐姐放心,我们小姐最是心善,等世子爷气消了,自会替她求情。也请姐姐告诉我一声,平日有人病了,一般请哪位大夫……” 萧绝站在门边,冷眼看着她们忙碌。 杜蘅一口气梗在胸口,气得手发抖。 紫苏心疼得不得了,忙扶了她到床边坐下,又是递茶,又是抚背,低声劝道:“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种,小姐何必跟她治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一边又吩咐小丫头到净房,收拾干净了,再打了热水送进来,服侍着她洗漱,换了干净的衣服 ,再从净房里出来,萧绝已经在房里坐着了。 冷着脸,挺着背,表情十分冷硬。 杜蘅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爬到**,对着墙睡了。 萧绝枯坐了一会,自觉无趣,只得恨恨地脱了鞋,也上床睡了。 躺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曲肘撞了她一下:“错了没有?” 杜蘅不动,也不吭声。 萧绝靠过去一点,推了推她的肩:“不说话,那就是心虚了!” 半晌,还是没有回答。 萧绝再挪过去,手臂试探地环到她腰上:“算了……” 杜蘅立刻狠狠拨开他的手。 萧绝恼了:“说过多少遍,我对她没意思,偏还要来试探我!泥人还有土性……” 他连篇累牍地说了一堆,杜蘅只是不理,扔给他一个后脑勺。 萧绝又气又恨,有心赌气睡了,终是舍不得。再次把手伸过去,嘴里嘀嘀咕咕:“我大人大量,不跟女人计较…… 哪知手才一挨她身子,立刻又被狠狠摔开。 萧绝也来了脾气,不顾她的挣扎和反抗,用力捏着她的肩,将她强行扳了过来,低声喝道:“你还有理了……” 忽地触手湿润,不禁一呆,所有的怒火飞到九霄云外,搂在怀里百般安抚:“喂!你怎么不讲理呢?明明是你不对,怎么还哭上了?你一哭,岂不是变成我的错了?” 杜蘅一概不理,只闭着眼睛默默地哭。 萧绝没了辙,长叹一声:“罢了,是我错了,行不行?” 杜蘅抬了头,抽抽答答地问:“错在哪里?” 萧绝翻个白眼,腹诽:我认错,不过是想哄你高兴罢了,居然还追根究底?女人,果然不可理喻! 嘴里却不敢这么答,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惹你哭了,就是我不对。” 杜蘅看他一眼,倒是不哭了,翻过去,继续给他后脑勺。 萧绝仰天长叹:“姑奶奶,就算要我死,也得定个罪名不是?” “你没有诚意,不是真心道歉,我不接受。”杜蘅淡淡道。 ps:姐妹们,三八节快乐。。 争吵 “我怎么没诚意?”萧绝眉一挑。舒悫鹉琻 “你根本没认为自己错了,不过是哄我高兴,胡乱认错罢了。” 萧绝窒了窒,讪讪笑道:“媳妇你可真难伺候,哄你也有错啊?” 杜蘅心知不把话挑明,他是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的,默了默,道:“你不相信我。” 萧绝奇道:“这是什么话?碛” “明轩来回话,”杜蘅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我急着走,婉儿又是你用惯了的,就随**待她。考虑不周是有的,但绝没有要试探你的意思。” 萧绝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这么晚了,明轩来找你做什么?” 杜蘅也不答,只垂着眼,低低地道:“你冤枉我,还乱发脾气,让我给下人看笑话。侔” 萧绝见绕不过去,索性也把话摊开了说:“你明知婉儿不怀好心,却不打发了她,偏让她一再往我跟前凑。幸好我还没醉到认不得人,倘若造成事实,你打算怎么办?” 亏他还以为是她舍不得他,结果空欢喜一场不算,差点被人算计了去,叫他如何不窝火? 杜蘅眼圈一红,闷声道:“我能如何?自然是世子爷想怎样便怎样了!” 萧绝撇嘴:“说得比唱得好听!我还不知道你?心眼只有针尖那么点大,还拐了九九道弯!我要真的沾了她,不把我扒皮抽筋,戳上十七八个窟窿,再撒上点化骨粉,你会罢休?” 杜蘅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轻声道:“你错了,真要有那么一天,我才不会这么无聊,我会……” “杜蘅!”萧绝发出一声低吼,颈间青筋暴起筷子粗,突突地乱跳。 杜蘅不防他突然大喝,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止她,连一直焦躁不安守在门外的白蔹和紫苏都吓了好大一跳。 走廊下挂着的啾啾和谢谢不安地在笼中跳上跳下,啾啾更是讨好地一声声唤道:“师兄最帅,师兄最帅~” “滚!”萧绝怒喝。 紫苏喘了口粗气,一溜烟跑过去,把笼子摘下提走。 杜蘅回过神来,想要解释几句,才一张口,立刻就被萧绝横眉竖目地喝止:“闭嘴,你敢说一个字试试看?” 杜蘅气得脸青唇白,一骨噜爬起来。 “做什么?”萧绝一把拽住她的手:“一言不合掉头就走?” 杜蘅也不吭声,也不挣扎,就只垂着眼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 萧绝火冒三丈:“半夜三更,你倒是要往哪里去?” 等了半天,杜蘅一个字也没有,萧绝的火更大了:“说话!” 杜蘅抬眸看他一眼:“世子爷不是让我闭嘴吗?” 萧绝一窒,瞬间憋得脸红脖子粗,怒道:“爷不准你说蠢话,哪里是不让你开口了?” 杜蘅牵了牵嘴角,牵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不好意思,我生性愚笨,不知道哪句蠢,哪句不蠢,又或者开口说的全是蠢话,怕敢惹世子爷不高兴,只好闭口不言了。谁知,还是惹世子爷不高兴了。” 萧绝瞪着她,咬牙切齿:“你存心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不敢。”杜蘅不愠不火。 萧绝气结。 杜蘅也冷着脸不说话。 沉默,难堪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魅影急匆匆地进入,发现这么晚正房里的灯还没有熄,紫苏,白蔹几个大丫头也没有去歇息,个个摒气凝神地立在廊下,不禁一愣:“什么事?” 紫苏一边竖着耳朵听房里的动静,一边把手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魅影听了一下,里面却是鸦雀无声,越发莫名。 白芨胆子要大些,偷偷做了个手势。 魅影哂然一笑,想着刚刚收到的消息,也顾不得扰了小两口拌嘴的兴致,疾走两步到了房门外,唤了一声:“爷~” “什么事?”萧绝憋着一股怒气。 魅影压低了声音,道:“欧先生有请。” 萧绝一愣,急忙披衣而起,开了门出去,两个人在院子里低声交谈了几句,萧绝面色凝重地又折回房里。 杜蘅披了件外裳,正弯腰趿鞋,见他进来,抬了头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萧绝轻咳一声,淡淡道:“我有事要出去,晚上就不回来了。” 杜蘅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跟他赌气:“出什么事了?” 萧绝见了她眼中的惊慌,不由心中一软,柔声道:“没什么大事,不要担心。” 杜蘅如何肯信? 没事魅影怎会选在这个时间来找他?必是出大事了! 却也知他不会把在外面做的事情透露给她知道,心里又是着急,又有些委屈,咬着唇,噙着两汪眼泪看着他。 这种时候,便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儿身? 不说助他一臂之力,就是想要为他分忧都不可能。 萧绝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的肩:“我很快回来,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嗯?” 杜蘅反手握住他,千言万语挤在喉头,急切间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绝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极快地道:“今晚是我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 杜蘅摇头,摇落满眼的泪水:“不是……” “爷~”魅影忍不住催促。 杜蘅急了,猛地站了起来。 “早点睡,别胡思乱想,嗯?”萧绝看她一眼,忍住不舍,转身大步离去。 他这里前脚一走,紫苏立刻就蹿了进去,见她满脸都是泪,又惊又怒:“小姐,世子爷可是动手了?” 白蔹端了热水进来,闻言白了她一眼:“世子爷岂是那蛮不讲理的人?” 紫苏脸上一热,却又不肯认错,硬犟着脖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谁想得到他会为了那狐媚子跟小姐吵架呢!” 两个人吵什么,她们没有全部听到,可也能大概猜得着是为了谁而吵。 所以说,男人婚前表现得再好,再殷勤,一旦成了亲,热情也是一日比一日冷。 紫苏越想越替杜蘅不值,嘴噘得可以挂油壶。 白蔹正要拧了毛巾给杜蘅擦脸,听了这话,忙不迭地撞了她一下:“紫苏姐姐!” 紫苏惊觉失言,讪讪地道:“小姐,我是个嘴笨的,您别往心里去。” 杜蘅却象是没有听到,怔怔地望着窗子出神。 记忆中,太康二十三年秋,似乎没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 白蔹试探着把毛巾递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擦把脸吧?” 杜蘅回过神,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道:“让白芨去看看,听雪堂有什么动静?” 白蔹并不问原由,起身就走:“好的,这就去。” 杜蘅拉了紫苏的手,轻声道:“我心里有点慌。你帮我仔细想想,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紫苏立刻反应过来,果然认真地想了想:“没有,没什么大事。”顿了顿,又道:“小姐放心,纵然有什么事,也跟王府无关。” 杜蘅哂然。 前世这个时候,穆王府已经名存实亡,可不是跟他们无关? 紫苏惊觉说错了话,忙力图补救:“我瞧魅爷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可见就算急也没什么危险。世子爷既然还记得跟你交待行踪,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杜蘅冷静下来,道:“我这里不用侍候,下去睡吧。” “左右世子爷晚上不回,我来替你上夜,顺便陪小姐说说话?”紫苏却不敢放她一个人独处。 夫妻拌几句嘴其实很寻常,最怕是 不能及时说开,拖得久了心里就会留了膈应。 “我没事,不用上夜。”杜蘅如何不清楚她的心思? 萧绝虽说了晚上不回,她心里却存着点期盼,自然不想留人在房里。 “那人,世子爷是怎么说的?”紫苏终是没忍住,指了指厢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 杜蘅心里一阵烦燥:“没说。” 紫苏眼珠一转:“不如乘这个机会,把那两个贱人发卖了算了?” 在她看来,婉儿一心攀高枝固然可恨,姽儿也不是什么好鸟。 好端端的,把额头磕得青紫一片,顶着伤到处走,满府的人看了,会怎么想? 杜蘅无心理会这些:“去看看,白芨回来了没有?” “哪有这么快?”紫苏劝道:“小姐不如先睡,等她回来了,再让她进来回话。” 礼下于人 白芨回来得快,听雪堂安安静静,并无任何异常。舒悫鹉琻 也就是说,事情还没严重到要惊动萧乾。 杜蘅微微松了口气,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还什么风声都没有呢,就先自个吓自个了! 心里搁着事,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把帐本子搬出来,算了一夜的帐碛。 等到天亮,萧绝不止没回,也没遣个人回来送信。原本强按下去的不安,又开始冒头,眼瞅着时辰到了,只好梳洗打扮整齐了,装着若无其事地去听雪堂请安。 穆王妃看到她,表情有些讪讪的,目光也有点闪烁,却不见一丝慌乱。 杜蘅回过神,不禁暗自哂笑讧。 果然是关心则乱。 穆王妃那样的脾性,就算真有大事发生,萧乾又岂会透露只言片语? 不大会功夫,大舅太太,二舅太太等人都过来了,看着杜蘅,眼里都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象是怜悯,又似是同情。 陈二奶奶特地坐到她身边,也没多说什么,只拉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安慰,开导的意味颇浓。 杜蘅心知肚明,必是昨夜与萧绝那场争吵,已传得阖府皆知了。 既然大家都不说破,替她留着脸面,她便也假做不知,笑盈盈地陪着大家说些闲话,商量着要赴哪家的宴会,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首饰…… 王妃偷眼看去,见她神态如常,也就放下心来,笑眯眯地认真讨论起来。 白芨在门口晃了一下,杜蘅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出来。 “打听过了,世子爷既没去金吾卫当差,也没在阅微堂,又去了几个常去的地方,说是都不在。”白芨声音压得极低,快速地道。 杜蘅心中咚地一跳,莫不是连夜进宫去了? 刚刚放下的心,忽地又悬了起来。 白芨瞧了瞧她的脸色,又有些不忍心,忙安慰道:“小姐也莫担心,爷一定是办正事,必不是故意晾着你。” 杜蘅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脸。 有这么明显吗,连白芨这跳脱的丫头都看出来了? 再一瞧,走廊下远远立着的仆妇,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往这边瞧。触到她的视线,立刻转开,装忙碌。 这才忽然发现,自己在大家的眼中已类似弃妇了,当即啼笑皆非:“知道了。” “我让人再去打听。”白芨带了点讨好地说。 “不用了,”杜蘅淡淡道:“他去办正事,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哦,好~”白芨就坡下驴,又有点被看穿心事的讪讪然。 临安城这么大,萧绝若有意躲她,莫说几个小厮,就是几千个,也找不到。 杜蘅没心思应付那堆三姑六婆,进去告退。 穆王妃不仅不留,反倒陪着小心:“你有这个心就行了,不必早晚都来请安。” 大舅太太板着脸:“她要是再不安生,直接打发了出去便是。” 杜蘅含糊地应了一句,带了人走了。 二舅太太就嘀咕:“瞧她嘴里说得硬气,真遇着事了,怎么反而手软了?” 陈二奶奶就笑:“她还是新媳妇呢,这半个月又忙着张罗案子的事,哪里腾得出手?等缓过劲来,就该整顿内院了。” 二舅太太慢慢道:“且先看着吧,若真是个有主意能担当的,这个家就交给她打理。你只管做个清闲富贵的婆婆。” 说着,看了一眼叉着手神态恭敬站在穆王妃身后的曾嬷嬷:“也省得嬷嬷一把年纪,还要为这一大家子操劳,是不是?” 曾嬷嬷是穆王妃的陪房,大舅太太恐王妃受下人欺瞒,特地精心挑选了,自小就培养了来帮衬着她理家的。 王妃耳根子软,又是个拎不清爱清闲的懒散性子,既是有人替她操心,便索性撒手不管。 是以,王府的中馈表面上由王妃管着,实际府里的大情小事都是由曾嬷嬷在处置。 时间一长,那些府里的管事眼里倒只有曾嬷嬷,没有穆王妃了。 两位舅太太对此,并非全不知情。 只是,一来王妃是个扶不起的;二来她们离得远,有心帮忙也使不上力;三来,曾嬷嬷虽免不了做些手脚,中饱私囊,大面上还算过得去,不曾干出什么太出格的混帐事。 由她主事,起码知根知底,又是从陈家带过去的,总比换个生人强。 是以每次见了面,只敲打她一番,却不曾真正干涉。 这是第一次,正式提出要夺她的权了。 曾嬷嬷的心沉了沉,轻轻攥了攥拳头,松开,含了笑道:“舅太太说得极是,老奴瞧着,世子妃幼承庭训,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杜家虽比不得王府,世子妃既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必不会有负二位舅太太所托。” 杜谦入仕不过二年,杜老太爷也只是个落魄的秀才,顾家说是地方上的望族,也不过是白身,跟世代书香的世家自然不能比。 幼承庭训什么的,就是个讽刺。 且她话里话外,暗指杜家目前的处境艰难,只怕杜蘅一旦掌了王府的中馈,必然要拿银子去贴补自己的娘家。 陈家几位亲眷却是远在西安,对于京城里杜府的事情,又哪里了解得这么清楚? 陈二奶奶却有些不喜曾嬷嬷含沙射影的做派,笑了笑,道:“嬷嬷说得不错,我瞧着蘅姐也是个聪明精细的人,进退有据,不会失了分寸。” 曾嬷嬷窒了一窒,仍是满面笑容:“二姑奶奶说得是。” 心里却在盘算,一个五品官家的女儿,纵然当过几天家,理过一些事,想挑起王府的大梁,只怕也没这么容易。 两位舅太太就算有心替她撑腰,又能在京里住上几天? 几位表小姐的亲事订下,自然就该打道回府了。 王爷素来不插手后院的事,世子爷更是个成天喊打喊杀的混世魔王,哪有闲心理会后院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要挑唆几个管事暗里下个小拌子,世子妃拿捏不住,到时必还是要请自己出山,帮她镇着场面。 所以,何惧之有? 杜蘅可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恨上了,直等天擦黑,萧绝才回来。 “世子爷!”白芨蹭地一下蹿出来,高声嚷了一句,倒把萧绝吓了一跳:“做什么?” 白芨已经掉转身,吱溜跑去正房报信去了。 杜蘅迎出来,先盯着他的脸瞧,眼窝微微发青,脸上有掩不住倦容,精神却似挺不错。 “干嘛?”萧绝早把昨夜的不快忘到了九霄云外,笑嘻嘻地拥着她往屋子里走:“是不是觉得小爷越看越帅啊?” 把身子半倚在她身上撒娇:“媳妇,我饿了,赏口饭吃。” 不待杜蘅吩咐,紫苏自去张罗饭菜。 杜蘅蹙了眉,亲自倒了茶给他:“一夜没睡?” “嗯。”萧绝在她肩窝处蹭了蹭,不舍地放开她:“又酸又软,先去洗澡。” 杜蘅心不在焉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推开门走进去,把衣服搭到屏风上,踌躇着没有立刻离去。 萧绝听到声音,立刻警惕地转过头,见她站在屏风后发呆,不禁笑咧了嘴:“好媳妇,来帮我擦背。” 杜蘅犹豫了一下,转过去,拿起木勺,舀了一勺温水,先用手试了试温度,再慢慢地淋了下去。 萧绝眼睛一眯,拽着她的手试图将她拖进浴桶:“这么乖?” “别~”杜蘅脸一红,手扶着了桶沿,细声道:“一会把水弄脏了。” “啧,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萧绝抬起她下巴,仔细盯着她的眼睛:“说吧,又有啥事要我出面了?”   ;“什么呀!”杜蘅瞪他一眼:“难道我只有求你办事的时候,才对你好吗?” “难道不是?”萧绝反问。 杜蘅恼羞成怒,把木勺一扔:“算我多事。” “别呀!”萧绝长臂一伸,把她拖了回来,瞄准了樱唇吧唧亲了一口:“既然来了,哪能半途而废呢?”不由分说抓起毛巾塞到她手里:“爷还等着你伺候呢!” 说完,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式笑眯眯地看着她。 杜蘅被他看得红了脸:“你转过去。” 萧绝斜眼觑着她,笑得不怀好意:“其实,我前面比后面好看~” 一边捉了她的手,一边倾身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杜蘅错愕地瞪大了美眸,脸瞬间红得一塌糊涂…… 424乱象初显 萧绝心满意足地从净房里出来,外面已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紫苏目不斜视地把热了好几遍的饭菜摆上来,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杜蘅僵硬的表情,才稍稍舒缓了些许,脸上的热气却一直不褪。 萧绝歪着头,瞧着她满脸的别扭,想着刚才别样的意趣,笑意忍不住地溢了满脸,却也不敢再去招惹她,惹急了,吃亏的可是自己。 假装没看到她的不自在,笑眯眯地牵了她的手在桌边坐下,拿了筷子,无比殷勤地道:“想吃什么,我帮你挟~祧” “我不饿~”杜蘅垂着眼,**地道。 萧绝耐心十足,放软了声音哄道:“怎么会不饿?刚才……” 杜蘅猛地抬起眼,眸中燃着簇簇火苗咴。 萧绝立刻很识相地,硬生生地把话拗过来:“刚才,你一直在等我回来吧?昨天走得急,白天也没抽出空送个信回来,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杜蘅心头一跳,顺势问道:“忙了一晚,究竟干什么去了?” 萧绝把手一摇:“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杜蘅沉了脸:“没什么事,用得着你半夜跑出去?” “衙门里有点事,跟咱们没关系。”萧绝只好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事极机密,连我都不能说?”杜蘅再问。 萧绝惊讶地看她一眼,道:“也不是不能说……罢了!这件事迟早会弄得人尽皆知,也不差这一两天。” 杜蘅心脏咚咚狂跳,摒住了呼吸:“真出事了?” “昨夜收到的消息,三天前,云南土司,联合苗王,杀了云南都指挥使。”萧绝淡淡地道。 “要打仗了?”杜蘅猛地站了起来,失声嚷道。 “嘘~”萧绝忙按住她的肩,温言安慰:“别担心,云南离临安远着呢!别说打不打的还两说,就算真打起来,也跟咱们没关系。别怕,有我呢!” 想了想,又把事情的起因简单地说了一遍。 云南偏居一隅,是数民族聚居之地,又因地形复杂,瘴疠横行。名义上是大齐的领土,实则朝廷基本插不进手。 历任地方大员都只管收取银钱,并不能真正掌管其政务,政治形势错综复杂。 以前有夏正庭坐镇南疆,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夏家在南疆经营了几十年,关系盘根错节,两边也算相安无事。 夏正庭殁后,云南的局势骤然发生改变,土司被强压下的野心再次蠢蠢欲动。 偏偏新任都指挥使梅元祖是梅妃的外甥,三十五岁的年纪,仗着梅妃的这层关系,寸功未进,也一路顺风顺水地做到了都指挥使,本来就是个被人吹捧着的草包,偏自以为是天纵英才,只不过是生不逢时尔! 这次奉调云南,便摆出封疆大吏的派头,听说进入大理之时,又是黄土垫道,又是清水洒路,百官迎出数十里,百姓夹道欢迎,很是耀武扬威了一阵。 土司一改之前倨傲之态,对他唯唯诺诺,奉为上宾。 惯得他越发的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全不把这满城的官员放在眼里,至于那什么民族风俗更是视做狗屁! 好嘛,这么地惯着,可不就惯出毛病来了? 泼水节的时候,他瞧中一个姑娘。本来边远之地的少数民族,民风彪悍,不比京里严谨,规矩多。青年男女彼此情投意合,就此成就大好姻缘,也没什么稀奇。 可惜人家姑娘另有心仪之人,瞧不上他这京城来的贵胄公子,当场拒绝了他。 他在京里横行惯了,连土司都敬他三分,只差没把他当菩萨供起来了,却被个乡野村姑给驳了面子,这口气如何忍得? 当下点齐了兵马,杀到对歌场,生生把小伙子用马踏成了肉酱,强抢了那少女,百般凌虐后再扬长而去。 当晚有数千人众目睹其恶行,立刻便有饱学之士,连夜击鼓告状。 撇开梅妃的外甥不谈,梅元祖本身还是堂堂的都指挥使,二品的封疆大吏,手握十万重兵,府衙如何敢接状纸?就算接了状纸,他躲在行辕之中,又怎么让他出庭接受聆训? 知府脑子没坏,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安了个“扰乱公堂”的罪名,一顿棍棒将告状之人逐出公堂。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民怨沸腾。 数千人涌到府衙,将府衙团团包围了起来,要求将凶手辑拿归案,绳之于法。 知府面如土色,连夜换装,从狗洞里爬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去行辕请梅都指挥使示下。 梅元祖,梅大公子乃梅妃嫡亲的外甥,燕王的表兄,堂堂地都指挥使,朝廷的二品大员,封疆大吏,又岂会将区区一个知府看在眼中?更不要说两个贱民的性命! 连面都不露,派了个幕僚,三言两语把人打发回去。 没奈何,知府只好转往土司府,自己掏银子,求人援手。 事情沸沸扬扬,闹腾了二个月,才在土司的多方协调,连骗带吓之下,平息了下去。 梅大人在营中龟缩了几个月,试探着出去玩了几趟,见风平浪静,于是放心大胆,故态复萌。 直到三天前,土司新娶的十三房小妾生了个大胖小子,接梅都指挥使去赴宴。 梅都指挥使高高兴兴地带了几十个亲卫就去土司府赴宴。 事情,发生戏剧性的转变。 当夜被马活活踏死的竟是土司的亲侄子,那少女竟是苗王的外孙女。 二人含悲忍辱,伺机而动,一举要了仇人项上人头。 可怜梅都指挥使毫无防备,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土司,苗王联合发布公告,历数梅大人十八条罪状,宣布自大齐疆土割裂**,从此不再接受朝廷管辖…… 杜蘅没吭声,神色茫然。 前世苗王叛乱,应该是在太康二十八年秋,竟整整提前了六年! 自重生以来,身边的事情因她的转变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但凡那些重大的事件,基本都没有脱开历史的轨迹。 为什么,这一次竟偏得这么厉害? 是因为没了夏正庭的镇守,打破了云南的平衡,使得原本就生了异心的苗王提早数年判乱;还是有心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她想不出除了南宫宸还会有谁? 然而,转念再一想。 梅元祖是南宫宸嫡亲的表哥,梅妃费尽了心机,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这个重要的位置,手握重兵,与南宫宸一南一北遥相呼应。 南宫宸除非是脑子被门夹坏了,才设这么个局,害他身败名裂后身首异处! 这与自断一臂,有何区别! 可若不是南宫宸,谁又有这个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除掉一个封疆大吏? 萧绝斜眼望去,她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不似是害怕,倒象是吃惊。那种惊讶,又不象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那种。可要说具体是什么,偏又不好形容。 心底莫名地沉了沉:“想什么呢?” “没什么。”杜蘅一惊,小心地窥伺着他的表情。 会是,他吗? 可他制造这一场血雨腥风,有何目的? 萧绝扬起眉:“早知道你这么害怕,不该告诉你。” 她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闺阁千金,不至于为一场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尚不确定的战事就吓破了胆。 可她脸上的不安和惶恐是那么明显,明显到他想装做看不到都难。 “没有,”杜蘅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我没害怕,云南,离这远着呢。” 萧绝伸手摸摸她的脸:“脸色怎么这么差?” 杜蘅心乱如麻,不自在地摸了摸颊,胡乱敷衍:“昨晚没睡好。” 萧绝知道她没说实话,心里微有不快,可又没有时间追问,只好把心里的疑惑暂时丢到一边,笑道:“一会我得去趟听雪堂,完了还得出门,你先睡,不用等我。” 杜蘅稳住心神,细心地伺候他用饭:“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可这种事,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嗯?”萧绝抬起头探询地看向她。 “差事固然要紧,身体更要爱惜。”杜蘅不看他,垂下眼帘,安静地道:“咱们家,已是位极人臣,不需要再锦上添花。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萧绝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弯唇而笑:“嗯。” 三两口扒完了饭,扔下碗筷,风风火火地走了。 425集 议 和磊一踏入大殿,就**地察觉到太康帝今日情绪明显不高,甚至有点心绪不宁的样子。 低头快速想了一遍。 今年自开春以来一直风调雨顺,几项大事,如春闱,选秀等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新晋的几位美人颇得圣上之意,其中尤以倾颜殿的黄宝林最得圣上欢心。 嗯,当然,也偶有不和谐之音发出。 比如萧绝和南宫宸的争斗,比如平昌侯府的没落,再比如萧绝始乱终弃案…祧… 突然发现,这几件事都有萧绝的影子。不愧是京都小霸王,什么坏事都少不了他。 偏生这样一个混帐东西,小瑞却引为平生知己,跟他十分投缘。 萧绝再混帐,起码成了亲,小瑞却仍然游戏花丛…咴… 和磊错了错牙,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思绪重新兜了回来。 这都是小事,无伤大雅,更掀不起什么风浪。 据他私下揣测,不论是萧绝跟南宫宸交恶,还是平昌侯府的没落……其实是颇合圣意的,且已事过境迁,不可能影响皇上的情绪。 大齐的朝局,总体来说,还算是风平浪静,歌舞升平的。 是什么事情,让皇上心生忧虑? 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 廷议过后,太康帝留了几位内阁大臣及三位主事的皇子到御书房集议。 那封八百里加急,由云南呈送来的绝密文件被几位肱骨大臣传阅。 梅元祖被斩首…… 六个字刚一入眼,陶立民耳朵嗡地一响,双腿发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臣,无能!” 梅元祖是梅妃嫡嫡亲亲的外甥,燕王的表哥,堂堂二品大员,手握十万重兵,居然被两只土鳖给杀了? 最要命的是,梅元祖任云南都指挥使,是他举荐的! 本以为是现成的功劳,顺水的人情,哪里想到是夺命的符咒! 这,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现在,怎么向梅妃,燕王交待! 且,军中一向有自己专用的传递消息的渠道。这么重大的消息,他本该是第一个知晓。然而…… 皇上,会如何想,如何看? 一想到得罪了这么多人,陶立民万念俱灰,伏在地上,体似筛糠。 坐在角落,本打算按惯例装睡混时间的魏王则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地在燕王和赵王两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两位兄弟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这是,终于要撕破脸了吗? 大哥,这是要公开向三弟宣战啊! 不得不说,大哥这招棋走得实在出人意料,这一巴掌扇得真正漂亮! 赵王震惊地圆睁了双眸,竟然失声惊呼:“梅元祖死了?” 谁都能听出来,因事出突然,这一声惊,有惊讶,更多的则是惊喜! 赵王何止是喜?简直是喜出望外! 若不是碍着太康帝的脸色实在不好看,真想大笑三声! 真是想瞌睡有人就送来了枕头,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动手呢,梅元祖自己就把自己玩死了! 魏王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一声吼,也实在太假了些! 他就不信,这件事跟赵王没有关系! 不止他不信,满朝文武里,信的没有几个! 至少,他敢打包票:今天在御书房里坐着的,没一个相信他是无辜的! 他难掩兴奋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最后将视线定在南宫宸脸上。 相比之下,南宫宸的表现就显得平静得多。 然而,仔细一看,眸中怒色逼人,原就冷漠的俊颜,更是笼了层寒霜,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嘿嘿,就说嘛,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还冷静淡然? 好不容易才在军中占了一席之地,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踢了下来,还是以这种极其羞辱的方式,任他再好的风度,也装不下去了! 哈哈,今天这场热闹看得,一个字:值! 南宫宸双手平放在膝上,握拳,放开,再握拳,再放开,徐徐吐了口气,这才问道:“表哥的遗骸,可装殓了?” 太康帝含糊道:“谍报未曾提及,想必是装殓了。” “父皇!”南宫宸跪地求道:“儿臣请求亲赴云南,平定叛乱,给表哥报仇!” 赵王立刻反对:“三弟年纪轻轻,又无实战经验,恐怕难当此大任。” 开玩笑! 好不容易踢走一个梅元祖,怎么可能再把兵权交到他手里! 和磊也道:“云南地形险峻,形势复杂,又有十万大山,还有瘴疠横行,殿下万金之躯,岂可以身涉险?” “难道,就任这帮乱臣贼子肆意而为吗?”南宫宸悲愤莫名。 叶夕亢然响应:“这可不仅仅是诛杀朝廷大臣,木贼不服朝廷管束,要自立为王!这是谋逆!万万不可放过!否则,何似令万民归心,四方臣服?倘若群起而效仿,又当如何?” 郁雪窗摸着长须:“叶阁老所言极是,谋逆之罪绝对不可放过。但是,这仗要怎么打,什么时候打,用什么名义去打……却有很多讲究。” “对对对,”魏王连声附议:“是得出师有名。” “木贼谋逆,朝廷平叛。”南宫宸一个冷眼扫过去:“还需要另外想什么名目?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的?” 魏王把头一缩,不吭声了。 和磊沉稳地道:“郁阁老顾虑得不错,仗是一定要打,怎么打却还需要商量。眼下云南已是一团乱麻,皇上看是不是要就近指派一名将官接替梅将军的职位,也免得驻军群龙无首,被人鲸吞蚕食?且,还要防止南昭乘虚而入,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 南宫宸冷着脸:“不愧是有名的计相,和侍郎思虑果然周到!” 言外之意,你一个书生,又不懂军事,只管乖乖准备银子便是,其余事情不需要操心! 和磊不以为意,就事论事:“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打仗,打的就是银钱。倘若能速战速决还好,如果双方相持不下,旷日持久地打下去,麻烦就大了。” 说到这里,他摊了摊手:“户部有多少银子,诸位想必都心中有数。二十一年秋到二十二年夏的那场大灾,不止将国库耗空,还欠下了一大笔藩库之银。到现在,我还在为还债发愁呢!哪里经得起一二年的战事!” 魏王神态轻松:“和侍郎也忒过小心了。想那大理不过是弹丸之地,我十万大军开进去,便是每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淹死!何惧之有!” 郁雪窗摇头:“殿下有所不知,这云南地势十分复杂,群山连绵,又遍布瘴疠,这些土著世代居于大理,熟悉地形。硬拼当然不惧,就怕他们退入山中,再分做小股不时侵袭,日日***扰,令将士疲乎奔命。倘若再勾连了外贼,犯我边界,就更难防了!” 说到这里,他闭口不言,摇头叹息。 例子比比皆是!哪一场不是劳民伤财,劳而无功! 千百年以来,不知有多少君王雄心勃勃地想要拔掉这颗毒瘤,将云南彻底掌握在手中。 然而,不管江山如何更替,朝代怎么改换,木氏,蓝氏始终掌握着大理的实际统治权。 所倚仗的,不外乎十万大山尔! 山路崎岖难行,大部队行进不易,往山里走得深了,补给供养都成了问题。 再加上瘴疠,根本就不用打,拖也把你拖死! “依郁阁老所言,梅将军难道就白死了不成?”魏王不以为然。 赵王冷着脸忽然插言:“若谍报所言属实,则梅将军之死,实属咎由自取!身为臣子,不思报效朝廷,身为将领,不能以身作则,视朝廷律令如无物,其行令人发指!生前未进寸功,死后还要累及朝廷,祸延百姓!实是百死莫赎其罪!断不能因其一人,令生灵涂炭!” 南宫宸寒着脸道:“梅将军确实罪有应得,若单为他一人,当然不能大动干戈。可是,现在木贼公然谋逆,倘若放任不管,何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和磊轻咳一声:“本来谋逆是十恶不赦之罪,实无商榷的余地。可眼下形势所迫,动武并无必胜的把握,硬拼只会两败俱伤,可谓得不偿失。不如先行遣使安抚,大事化小,待事态平息之后,再徐徐图之便是。” 他木嘉不是张榜公布了梅元祖的十八条罪状么? 那就索性让梅元祖背了罪名,再下旨嘉奖,大肆封赏,把他捧得高高的,反叛的理由也就站不住脚了。 再陈兵城外,遣使谈叛,承诺既处不咎,恩威并施之下,基本上就可以握手言和了。 过个二三年,在其族中择个强有力的对手扶持起来,架空了木嘉,再寻个错处,处置了就是。 虽然要费些周折,总比打仗要好。 南宫宸冷笑:“和侍郎果然好心计!随手将一场兵祸消弥于无形,嘴皮一张一合,乱臣贼子,竟变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 和磊微微一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且,皇上召我等来,本就是听取建议,自然要各抒己见。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皇上裁决。” 南宫宸面沉如水:“巧言令色!” “郁阁老的意思,也是不主张开战?”太康帝把目光转向郁雪窗。 “倘若能兵不血刃就达到目的,当然最好。”郁雪窗模凌两可地道:“实在不行,也只好兵戎相见了!” 魏王暗骂一声:老狐狸!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不同? 叶夕很明智地道:“臣听皇上的。” 陶立民失魂落魄,哪里拿得出主意? 魏王向来是个没主见的,进御书房参与集议,不过是走个过场,太康帝自然不会征求他的意见,他也乐得两边不得罪,白白看场好戏。 “赵王呢?”太康帝又问。 赵王语气铿锵:“士可杀不可辱,事关国体,大丈夫立于世,岂可因银钱而退缩?一定要打!严惩逆贼,扬我国威!” 梅元祖死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兵权从南宫宸手里夺回来。 所以,这仗是一定要打的,关键是看谁领军。 太康帝年纪越大,疑心越重,行事手段也越发狠辣,对于此等谋逆之罪越发不能容忍。 几乎在萧绝把消息呈上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做了决定。 “说得好!”太康帝冷着脸道:“打!这仗不但要打,而且一定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让那些蛮子看看,我大齐王朝绝不是好欺侮的!” 和磊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再吭声。 两个皇子都主战,几位阁老里,除了他力求和平解决,其余都是墙头草,所谓集议,其实都没有敢于抒发己见。 到最后,皇上一锤定音,这场仗,自是毫无疑议要开打了。 可,云南独特的地势,前辈先贤们留下的血淋淋的教训,再加上户部银钱吃紧是事实。 所以,这个仗要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派谁去打,就成了争论的关键。 426中秋 臣几个在御书房里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 个个说得角色起泡,直到宫门快要落锁时才从御书房里匆匆告退而出。 “王爷~”陈泰牵着马急急迎上来。 南宫宸翻身上马,却并不急着离去,回首望向巍峨壮丽的宫殿,薄唇紧抿,俊美的脸上满是阴霾:“萧绝是前天夜里进的宫?” 陈泰不明白已经禀过的事,主子为何还要再问一遍,却依然恭谨地答道:“前天子时离的穆王府,先去了阅微堂,在那里逗留了一刻钟不到,赶着就进了宫。一直到昨天擦黑,才从宫里出来。祧” 南宫宸眼光沉冷:“哼,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切不过都是做戏!” 什么京都小霸王,什么绣花枕头一包草,全都是掩人耳目! 父皇最信任的依然是萧乾,关键时刻能倚仗的,还是萧家咴。 只是,他倒没想到萧乾手下的这支谍报队伍,竟然有这么高的效率。 一直以为萧乾之能在战场,退到幕后做情报消息,又是半路出家,再好也有限。 却忘了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萧乾能有杀神的称号,这么多的纵横沙场鲜有败迹,绝不是靠侥幸得来。 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斥侯,当然是天下最好的! 三天,不!其实只有二天半的时间,大理的消息就已经进了临安城。 以前,倒是小看了他。 幸好,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陈泰一脸茫然:“谁做戏?” 南宫宸却没有说话,带紧缰绳,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一连三天,集议却没有得出结果,临安城里却开始流言四起,且越传越邪乎,竟说有人起兵造反,叛军一路北上,已经打到离临安五百里之外了。 眼瞅着再捂下去要捂出大事,太康帝只把它拿到廷议中讨论,也算是过了明面了。 赵王和燕王争相挂帅,互不相让,集议里只几个肱骨重臣,意见尚不能统一,廷议上百官辩论,又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争来吵去,待得定下赵王为主帅时,已经到了八月。 杜谦忙里偷闲,把盐课提举司提举唐藜的妹子唐念初娶进了家门。 两边都是二婚,加上目前时局不稳,君心难测,是以婚礼不敢大肆铺张,只请了两家交好的亲戚,摆了十几桌酒席。 唐小姐果然不负杜老太太所望,嫁妆十分丰厚。 唐藜为弥补对妹妹的亏欠,出手十分大方,光压箱银就给了十万两。 这一点老太太十分高兴,再看新媳妇,原本的五分满意立刻就有了八分了。 当然,剩的那两分,还要看她进门后的表现,以及能否为杜家开枝散叶了。 许氏乘着这个机会,把中馈这个烫手的山芋急匆匆地扔给了唐氏,言明等她回门后,就交割钥匙和对牌。 杜蘅在旁边冷眼看着,唐氏长相清秀,性子温婉中自有股坚韧之气。 面对着杜家这一群老老少少,应付自如,并没有新妇的羞涩和扭捏。 就连见面礼,也是按着各人的脾气喜好刻意挑选的,明显是很下过一番功夫打听过的。 两房姐妹一视同仁,并没有厚此薄彼,明面上倒也挑不出什么错。 看着唐氏八面玲珑,在这个家里如鱼得水,杜蘅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既恨父亲这么快就把母亲抛在了脑后,让唐氏侵占了属于母亲的一切;又盼着她是个好的,可以真正撑起这个家,照顾好杜谦以及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 略坐了一会,便找了借口出来,走到院门,又忍不住驻足回首,默默地看着烟霞院。 从此后,这里有了新的主人。 她会一点一点抹去母亲的痕迹,终有一天,母亲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最终只剩下祠堂里的那块冰冷沉肃的牌位…… 正想得出神,那边许氏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直蹭到她身边,堆了讨好的笑:“外里日头大,世子妃怎不到里头坐?” “里面人多,出来透透气。”杜蘅看她一眼,随口敷衍。 “是是是,”许氏小心翼翼地奉承着:“里头人多,闷得慌,是该出来走走。” 杜蘅没有理她,径自回杨柳院。 许氏亦步亦趋地跟着,讨好地道:“世子妃,我那有新得的一斤好茶,要不要拿回去尝尝?” 紫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二太太还是留着自己喝吧,我们小姐有。” “对对对,”许氏尴尬地道:“世子妃开着茶庄呢,哪里缺好茶喝?” 紫苏掀了帘子,杜蘅进了屋。 许氏正欲跟,被白蔹拦下,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小姐累了一天,正要躺一会呢,二太太若没有要紧事,是不是稍后再来?” 许氏呆站在门口,硬闯进去不敢,折回去又不甘心,一张脸涨得通红。 杜蘅叹了口气:“二婶。” 许氏如听仑音,急急走了进来:“世子妃有何吩咐?” 紫苏冷着脸:“是你找我们小姐有事吧?有事就赶紧说,再这么半吞半吐地,我可赶人了。” 许氏恨得直咬牙,可也不敢把她怎样。只得陪了笑脸:“是这样的,蓉姐今年也十四了,还没许人。世子妃认识的人多,想托您帮着挑户好人家。我们也不敢贪心,不敢指望有世子爷那样的家世人品,三品之家也就差不多了……” 白芨心直口快:“这还不算贪心?” 虽然说京城里三品官员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可也得自身条件差不多是不? 杜诚只是个商人,杜谦也不过是个五品,杜蓉却想着要嫁入三品之家! “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世子爷是我们蓉姐的姐夫,娶了蓉姐就跟穆王府攀上了亲戚,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许氏算盘打得叮当响,说起来自然振振有词:“我们蓉姐是嫡女,又不是庶出。” 这番似是而非的理论,把紫苏几个说得都是一愣。 许氏很是得意,飞快地道:“要我说,这事一点都不难,就看世子妃上不上心。明天就是金蕊宴,世子妃只要带着蓉儿到宫里走一圈,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段时间穆王妃和杜蘅一直带着西安陈氏的那帮子女眷四处游园赏景,拜遍了临安城里的寺庙佛堂。 到现在,小二个月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说不是来相亲的,都没有人信! 最可气的是,蘅姐宁可帮着外人东奔西跑,嫡亲的妹子的婚事却是问也不问。 又不需要费多大的劲,不过是出门的时候多带个人而已。 等了这么久,杜蘅丝毫插手的意思也没有,只好乘这个机会亲自来求了。 谁让蓉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呢? 这下,白蔹都忍不住皱眉了。 照她这个说法,蓉姐若没嫁进高门,就是杜蘅不上心? 紫苏冷笑:“你当皇宫是杜家的菜园子呢,由得你想进就能进?” “就是杜家的菜园子,也不是什么人想进都可以进去的。”白芨讥刺。 许氏面皮紫涨:“若是旁人,我也就不敢说了,可您到底是穆王府的世子妃,一品诰封。世子爷又掌着金吾卫,带个把人进去,还不是小菜一碟?” 她早打听过了,明日金蕊宴,西安陈氏的小姐也是要去的。 既然她们可去,凭什么蓉姐就不能去呢? 论起来,那几个还是晚辈,这身份上更隔了不止一层呢! 杜蘅笑了笑道:“二婶这话可不敢乱说,不然以后宫里有了刺客,责任就全在世子爷身上了。” 许氏吓了一跳,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进宫是不可能的。”杜蘅紧接着又道:“帮着留意,倒不是不可以。至于人家能不能看上蓉姐,我可不敢保证。” 左右这阵子就是在忙这件事,二三个是看,三四个也是看。 许氏笑咧了嘴:“我就知道蘅姐是个懂理知事的,这件事就交给您了,蓉姐的下半辈子就落在世子妃身上了。” 紫苏听得直皱眉头。 合着,小姐要不帮蓉姐找婆家,就不懂理,不知事了? 杜蘅冷着脸:“我只答应留意,可没包你成。二婶自个也得留心着,双管齐下才好,别耽搁了蓉姐的终身。” 顺水人情也不是不能做,但她这种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态度,却让人极不舒服。 “一定成一定成,世子妃开了口,还不答应,岂不是不知好歹?那也不用在临安城混了!”许氏笑逐颜开,生怕她反悔,一溜烟地走了。 “竟然赖上了?”白蔹目瞪口呆。 “小姐就不该理她。”紫苏气得直跺脚。 杜蘅歪在迎枕上,怔怔地想着心事,压根就没听。 白蔹见状,做了个手势,几个丫头便都退到了外面守着。 模模糊糊正要睡着,杜蘅感觉身边仿似多了个人,转过身已闻到浓浓的酒香,忍不住抱怨:“喝这么多酒,熏死人。” 萧绝呵呵笑,并不辩解,搂着她睡了一个时辰。 吃完晚饭,两个人辞了杜谦夫妇一起回穆王府。 萧绝没有骑马,上了车就揽着她的肩:“累了吧?” 杜蘅偎进他怀中,低低地道:“嗯~” “别难过,”萧绝低头,亲吻着她的发丝:“你还有我呢。” 杜蘅没有吭声,只把身子往他身上挤了挤。 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就在萧绝以为她要一路沉默到王府时,突然轻声道:“我不难过,只有点冷。” 到现在顾氏逝去,说是三年,实则满打满算只有二十七个月。 杜谦已经娶了新人,之前还抬了两房姨娘,收了二个通房。 母亲嫁给他近二十年,半生操劳,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不顾外公反对,嫁给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到底图的是什么? 当年也曾激烈火热的爱情,在无情的岁月中,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婚姻,到底是什么? 自己孤注一掷,押上所有的一切嫁给他,究竟是对还是错? 越想,越觉得茫然。 萧绝愣了愣,怜惜地拥紧了她:“入了秋,夜里是有些凉。晚上回去,让人烧了炭盆和汤婆子罢?” 杜蘅噗地一笑:“傻瓜!哪有人这么早就烧炭!中秋都没过呢!” 萧绝把脖子一扬:“怎么没有?老……王爷以前六月也手炉炭盆不离身呢!” 杜蘅怔了怔,收了笑:“我没用,到底不能根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病了几十年了,哪有这么容易好?”萧绝趴在她耳边,低声道:“能这样已经托了你的福。他嘴里不说,心里是明白的。” 他直到今天还记天,那一年萧昆跪在他面前求他,一把年纪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说是最多还有三五个月可活。 到现在,怕有二年多了吧?虽然没能痊愈,却在一天天好转。 这就够了,他不贪心。 第二日天不亮就起床,梳洗完毕,萧绝就提了剑进门:“今日不必请安,起这么早做什么?” 白芨跟上去,把剑把着挂到墙上,自退出去准备早饭。 “几位表小姐都是头一回进宫,肯定兴奋得睡不着觉。”杜蘅含了笑,拿了衣服跟进净房:“你动作快一点,我估摸着刚吃完早饭,她们就得过来逮人了。” “嫌慢啊?要不,你来伺候我?”萧绝拖长了语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杜蘅脸一红,扭头就走:“懒得理你。” 每回帮忙,到最后都是越帮越忙,没有一个时辰出不了门,再也不上当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萧绝得意地哈哈大笑。 杜蘅没有猜错,两个人刚刚放下碗,姽儿就进来禀报:“王妃打发了人来请世子妃。” 于是,一行人分乘了几辆车,萧绝骑了马一路护送着,热热闹闹地往朱雀门去了。 许是这一次身边有人陪伴,加上穆王妃身份尊贵,上前打招呼的人自然特别多。 再加上,这一回是特地带着几位表小姐来相亲的,杜蘅无可避免地要跟那些贵妇打交道,大家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 杜蘅正与忠勇伯夫人说着话,忽觉有人拉自己的袖子,低了头一看,陈馨冲她挤眉弄眼:“表婶~” 杜蘅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啦?” 陈馨人小鬼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珠骨噜噜不停地转着:“那边有位夫人一直在瞪你,是不是跟你有仇?” “谁?”杜蘅下意识就要转头。 “别转头,”陈馨笑眯眯地望着她,一边伸出手悄悄往左后方指了指:“就在你身后呢,跟你差不多大,穿着一品诰命服。” 参加金蕊宴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亲眷,其中自然不乏一品诰命。跟她差不多大的,却屈指可数。 如果再加上“有仇”,杜蘅笑了笑,已经猜到是谁。 陈馨弯眉笑眼,小小声地道:“表婶已经知道是谁了对不对?” 不等她说话,又凑近了一些,以更小的音量道:“她长得没有表婶好看,一定是妒忌表婶比她受欢迎。” 杜蘅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就你嘴巴甜。” 陈馨仰着脸,甜甜地道:“我说的是实话,她真没你好看。” 这句没有压低音量,陈二奶奶听到了,立刻偏过头来低声训斥:“别乱说,小心给你表婶惹麻烦。” 陈馨吐了吐舌头:“不说了还不行吗?” 杜蘅忙笑道:“不过是句玩笑,二嫂不用太紧张。” “吉时到~”内侍尖利的嗓子,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前一刻还随意谈笑的命妇们,按品极列队,鱼贯而出,参拜皇后。 宫宴很快开始,这次还是设在洐庆宫。 穆王妃和杜蘅的座位都在前面,杜蘅先引着陈二奶奶和几位小姐寻了个视角不错的地方坐了,又含笑与邻座寒喧,把陈二奶奶介绍给大家。 陈馨天真烂漫难掩兴奋,不停地四处张望,牵了杜蘅的衣角:“表婶,我想跟你坐一起。” “馨儿!”陈二奶奶喝止。 杜蘅变下腰,耐心十足地解释:“我也想跟馨儿一起,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等回到王府,表婶再陪你玩,如何?” “那~”陈馨委委屈屈地讨价还价:“表婶把啾啾送给我好不好?” 杜蘅踌躇了片刻,道:“馨儿若是喜欢,表婶再买一对送给你。啾啾是初七的,我不能替她做主。” 陈馨眼里闪过失望,噘了嘴:“表婶骗人!你根本都不喜欢我!” 杜蘅早知道她绕这么大的圈子,其实一直在打啾啾的主意,也不说破,含笑跟陈二奶奶道了别,径往前排去了。 刚刚坐下,就觉一道凌厉的视线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遂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看,与伊思玲的视线撞个正着。 杜蘅微微一笑,也不躲避,好风度地道:“你燕王妃吧?我是杜蘅。” 伊思玲冷哼一声,非常不屑地转过头去。 萧绝和南宫宸为杜蘅大打出手,伊思玲新婚失宠,南宫宸拒绝与她圆房的消息,在临安一度都曾传得沸沸扬扬。 突然间,两个绯闻女主角同时亮相,想不引人侧目都难。 拜前生所赐,杜蘅对那种窥探审视的目光早已习已为常,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收回视线自去品茶吃点心。 伊思玲却是书香世家,标准的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名门闺秀,那些背后的蜚短流长已经让她羞恼不已,这种明目张胆的不怀好意的打量,又如何承受得住? 她自觉十分难堪,俏脸紫涨,不过半盏茶时间,已经香汗淋漓。 相比她的度日如年,杜蘅的漫不经心,越发显得气定神闲。 倒让人不自觉地高看两眼。 伊思玲心中恨意更浓,不怪自己修养不够没定力,却恨杜蘅脸皮厚,若无其事地坐着碍她的眼。 幸得此时帝后来临,一时鼓乐大作,金吾卫鱼贯而入,分列两侧,众宾客肃立。 杜蘅往台上看去,见太康帝和卫皇后,梅妃,瑾妃,依次入座。 等等,杜蘅眨了眨眼,站在瑾妃身侧,笑得温和谦恭仪态万方的宫装美人不是黄雨是谁? 她只是宝林,入宫不过半年,竟能破例上金蕊宴,与帝后同坐。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杜蘅低头啜茶,唇边一抹微笑,灿如夏花。 看来,黄雨在宫里混得不错。 427孤臣 卫皇后端坐高台,目光掠过台下那一排排的命妇,落在杜蘅身上,停了停,向身后招了招手。 林妙音立刻上前一步:“娘娘。” “去,把这几碟糕点赏给穆王府的世子妃~”卫皇后唇角微微一翘。 云南出事,第一个得到消息的竟然是萧家。 说明皇上对萧家的倚重并未减少,而是从萧乾转到萧绝身上祧。 赵王既然要争这把椅子,一定不能少了萧家的支持。 且赵王即将领兵出征,倘若能一击而胜最好,万一不幸要拖上一年半载,后勤保障就是重中之重。 户部有多少银子她心里明镜似的,萧绝最擅经营,去年那场大疫,也是他出面筹措的银子。拢络了他,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咴。 “是。”林妙音立刻召了两名宫女,把卫皇后所指的几碟糕点送到了杜蘅桌前:“奴婢给世子妃请安。” 杜蘅忙站了起来:“不敢当~” 林妙音让宫女把糕点搁到杜蘅的桌上:“娘娘说,宫宴上的菜式没什么意思,就这几样糕点勉强还入得了品,请世子妃尝尝。” “谢皇后娘娘赏赐。”杜蘅曲膝,冲着台上福了一福。 卫皇后冲她遥遥一笑。 梅妃心念电转,也招手叫了宫女:“来人,把几盘水果给穆王府的世子妃和燕王妃送去。” 南宫宸与萧绝闹翻,她一直都不赞同,正愁没有机会修补双方的关系,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表明态度。 就算讨好不了萧家,至少也不能让皇后专美。 紫菱领命,也带了两名宫女,径自停在杜蘅桌前:“娘娘说,这几盘新鲜水果赏世子妃和燕王妃尝尝。” “谢梅妃娘娘赏赐。”杜蘅急忙起立,又遥遥冲着梅妃娘娘行了一礼。 伊思玲面色惨白,颤巍巍地起身,冲着高台上胡乱福了一礼。 卫皇后跟梅妃娘娘是死对头,单赏杜蘅,她无话可说。 梅妃是她的婆婆,居然也对杜蘅另眼相看,这让她情何以堪? 紫菱含了笑,回去复命。 两位娘娘弄了这么一出,更是让杜蘅和伊思玲倍受瞩目,就连太康帝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看着杜蘅桌上堆得快放不下的盘子碟子,唇边含了丝趣意地笑,竟然也朝身后招了招手。 张炜立刻趋前半步:“皇上。” 太康帝笑道:“把这壶桃花酒赏给世子妃。” 萧绝立刻出声:“皇上,我媳妇身子不大好,不能饮酒!” “哦?”太康帝淡淡地道:“不知是谁为了讨佳人欢心,遍寻了临安城的美酒,装了整整一船,夜赏流波河?” 萧绝面不改色:“那是臣任性妄为,不关阿蘅的事。” 太康帝盯了他一会,不疾不徐地道:“今日中秋,普天同庆。世子妃身子不好,就只饮半杯好了。” 言外之意,这酒是赏定了。 张炜心中咚地一跳,垂着手,紧张地看着萧绝。 这位是个混世魔王,可不会看人眼色,万一当着这满殿的人闹了起来,如何收拾? 萧绝很是气恼,恨恨地瞪了太康帝许久,终是垂下了眼帘,不情不愿地道:“谢皇上赏赐。” 张炜松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 自有小太监飞奔着去取桃花酒。 太康帝呵呵笑了起来:“你放心好了,朕也喜欢阿蘅,桃花酒性子绵软,滋阴养颜,正合她用。” 萧绝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是怕她喝醉了,闹出笑话来。”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太康帝听到。 太康帝看他一眼,淡淡道:“醉了再说。” 萧绝无奈,望向不远处的杜蘅,目光中满是担忧。 太康帝忽地又说了一句:“那丫头心肝上长着十七八个窟窿,哪里要你操心!” 萧绝心中一凛,转头望向太康帝。 太康帝却没再理他,径自跟梅妃说话去了。 杜蘅对着堆得连只杯子都放不下的桌子,苦笑不迭。 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得几位贵人不高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架在火上烤? 也不知道吹什么风,那三位站在云端似的人,竟抢着给她赏赐! 若是都有也罢了,偏偏满殿的贵妇千金,单赏了她一个! 满殿数千双眼睛瞧着杜蘅,对穆王府,对这位名声不好的世子爷,各自都有了新的计算。 杜蘅不知皇上心里是什么想法,本来还想着一会找个借口,溜出去跟黄雨说几句话,这时也改了主意,不敢再轻举妄动。 象是长在了椅子上似的,不管谁来,都只微笑着,不冷不淡地说几句客套话,敬着,远着。 苦挨了二个时辰,好不容易熬到宫宴结束,刚到凤翔宫,一眼就看到萧绝负着手站在穆王府的马车前。 她心里一松,冲他露了个甜甜的笑容。 萧绝急走两步,也不顾四周无数窥探的目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没喝醉吧!” 这傻丫头,竟然把皇上赐的一壶酒都喝完了! 他远远地看着,想要阻止也不能,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 杜蘅侧头想了想,俏皮地回了句:“微醺~” 萧绝啼笑皆非:“你呀!” 后头陈二奶奶赶上来,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担心地问:“没事吧?” “还好,”杜蘅微眯了眼睛:“就是有点悃。” “那就赶紧回去歇着。”陈二奶奶怜惜地摸了摸她的额。 萧绝扶了杜蘅上马车,一撩袍子跨了上来。 “你的马呢?”杜蘅惊讶地问。 “放在宫里,明天再骑回来。”萧绝说着,把她揽到怀里。 紫苏白蔹几个便识趣地留下来,跟陈家几位小姐的丫头们挤了一辆车。 回了东跨院,紫苏几个上来服侍着她沐浴更衣,又帮着把头发绞干了,松松地挽了个纂,萧绝也正好洗完,顶着滴着水的头发,从净房里走出来。 紫苏几个立刻垂了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杜蘅指了指窗边的美人榻,示意他躺了上去,自己拿了干净的毛巾,站在身后一边帮他绞着头发,一边压低了声音问:“皇上是什么意思?” 萧绝闭着眼,脸色很难看,半晌才闷闷地道:“看样子,皇上打算把神机营从暗转明了。” 神机营明了,萧家自然也明了,他就算私底有什么打算,只怕也是做不到了。 皇上这样,实际是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要他步萧乾后尘,做个只忠于皇上的孤臣。 “为什么?”杜蘅惊讶地张大了眸子。 萧绝沉着脸:“这只老狐狸,谁知道他想些什么?” 杜蘅本就不傻,又经了前世的夺嫡之争,稍稍一想,心里已如明镜一般,遂含笑拍了拍他的手:“不管他怎么样,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苗王叛乱,赵王和燕王为争夺领兵权,明争暗斗,争得面红耳赤。 皇上一心希望楚王承继大统,自然不想让穆王府投靠了任何人。 神机营转到明处,几位皇子存了顾忌,自然不敢轻易与他结交。 就算她不知道的太康帝的打算,以穆王府今时今日的地位,原来也不必巴结讨好任何一位皇子,她更不会傻乎乎地鼓动萧绝盲目选边站队。 只要太康帝活得好好的,萧家自然也会好好的。 萧绝领了神机营,以后不管是谁继了大统,都要忌上三分。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你说得对。”萧绝缓了脸色,笑道:“任他雨打风吹,我自巍然不动。” “我听说,平南主帅已经定了赵王了?”杜蘅装着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倒是消息灵通。”萧绝似笑非笑。 “京城里都传遍了,算什么灵通?” “怎么,你觉得赵王不合适?”萧绝双目灼灼地看着她。 杜蘅小心地选择着词汇:“也不是,就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燕王不可能放过。” 前世,南宫宸就是因为平苗有功,在军中建立了很高的威望,拉拢,提拔了一批能征善战的将士。后来逼宫成功,与此脱不了关系。 以南宫宸的能力,又有前世的记忆,占了先机,若是主帅之位志在必得,赵王怎是他的对手? “呵呵,”萧绝轻笑两声,含糊道:“燕王似乎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也就是说未尽全力。 杜蘅吃惊不小:“怎么可能?” 428械斗 “哦,”萧绝垂眼看她,漆黑的眸子在烛光下亮得有些刺目:“怎么不可能?” 杜蘅没来由地一阵心虚,轻轻垂下眼睫,讷讷低语:“梅将军不是他表哥么?” 萧绝哂然而笑:“天家无父子~” 连父子之情都可以放弃,表哥又算得了什么? 这轻飘飘一句,似一根钢针,猝然刺入她的心脏祧。 杜蘅面色惨白,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 “况且,只要平了苗乱,其实谁领兵都是一样。”室内光线幽暗,萧绝并未察觉到她的反常:“他不要兵权,一定所谋更多。” 说到这,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其实掌了帅印也未必一定是好事。此去关山万里,万一京中有变故,远在苗疆可是鞭长莫及。而且,战场上瞬息万变,胜负很难预料,生死更是难以保证。咴” 他刻意加重了“生死”二字的读音,杜蘅却是一声未吭。 “累了?”萧绝注意到她的沉默,立刻关心地问。 “嗯~” “那就早点睡。”萧绝说着就去牵她的手,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立刻惊嚷了起来:“怎么这么凉?”看一眼桌上堆着的几条湿毛巾,气得直跺脚:“你傻不傻啊?身子不好就该说,硬撑着帮我绞什么头发?” 杜蘅忙道:“跟这没关系,入了秋就是这样,四肢易冷,少眠多梦,不是什么大事。” “脸都白成这样了,这还不算大事?”萧绝扶她到**躺了,拉了被子仔细盖好了,转身要出去:“我去请钟翰林。” “不要!”杜蘅忙拉住他:“谁来都没用,这个要注意保暖,再慢慢调理才行。” 萧绝又是担忧又是心疼:“这才中秋呢,下雪了怎么办?” 杜蘅迟疑一下,轻轻偎入他怀中:“比去年已经好得多了。” “我帮你揉揉?”萧绝想了想,把手按上她小腹。 杜蘅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忍不住红了眼眶。 萧绝忍不住捏捏她的粉颊,叹道:“这么娇气,万一我要是走了,你可怎么办?” 杜蘅只觉浑身冰凉,声音都哑了:“你要去云南?” “不是!”萧绝愣了愣,忙安抚:“我在金吾卫,管的是宫中禁卫。再说了,神机营还有一摊子破事等着我处理呢,上战场这种美事哪轮得到我?” “那你去哪?”杜蘅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哪里是真的要走!” “真的?”杜蘅莫名不安。 “骗你做什么!”萧绝低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含含糊糊地道:“萧家又不需要我拿命去博军功,没事搅那潭浑水做什么?在家里守着媳妇多快活!傻了才出去呢!” 杜蘅心有余悸:“那种蛮荒之地,蛇虫鼠蚁横行,瘴疠弥漫,你可千万不要去。” 萧绝听她说得郑重,忍不住笑:“哪有这么恐怖!夏正庭……” 话一出口已经察觉不妥,立刻闭紧了嘴巴。 杜蘅默了默,轻声道:“别人怎样我管不着,反正你不能去。” “舍不得我呢?”萧绝抵着她,低声调笑。 “才不是!”杜蘅脸一红:“你不在,我睡不热。” 话落,才发现这个理由更荒唐,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萧绝愕然,随即伏在她的肩上,笑得一抖一抖:“原来,我就是个暖/床的……” “讨厌!”杜蘅大羞,用力捶他:“你又胡说!” 萧绝猛地翻身压了上去:“既如此,爷可不能让媳妇失望,必得好好履行职责才是……” 如水的月光,透过银红的蝉翼纱,照得一室朦胧。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暧昧…… 满屋融融的春意,杜蘅软软趴在大红的锦缎被面上,萧绝从背后拥住她,贴着她的耳垂,逸出满足地叹息:“阿蘅,跟你在一起,爷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食髓知味……” 第二日,萧绝照常起床练一小时的剑,神彩奕奕地回来,杜蘅还在**沉睡不起。 紫苏正欲去唤,萧绝摇了摇手:“她有些不舒服,让她好好睡一觉。王妃那边,我自会去说。” 紫苏巴不得,立刻便含笑退了出去。 萧绝自去净房沐浴,穿戴整齐了,蹑手蹑脚地到床边去瞧,见她锁骨间一抹红痕,终是没忍住把手探了进去。 杜蘅一个激灵,猛地张开了眼睛,眼里有惊惶一闪而过。 萧绝讪讪地笑:“惊着你了?” “什么时候了?”杜蘅见天色大亮,慌忙爬了起来。 萧绝按着她的肩:“娘那边,我已经帮你告了假,你累了,安心睡就是。” 伸指在她颈间轻轻流连,哑着声音道:“痛不痛?我昨天,好象太凶了些~下次,我会温柔一点。” 刚沐浴过,清新的味道在鼻间弥漫,令人沉迷。 杜蘅热气上涌,忙掩了衣襟:“你不用去衙门?” “不急,还有时间~”他含糊地说着,低头含着她的樱唇,大手顺着衣襟探了进去,贪恋那份柔软和滑腻。 杜蘅面色绯红,挣扎着推开他:“我今天还有好多事呢~” “买那么多丫头做什么的?”萧绝不满,把她拖到怀里,惩罚地咬了她一口:“事事都要你去做,还要她们做什么?” 杜蘅吸气:“人人都能做我的事,还要我干什么?” 萧绝笑嘻嘻地附和:“那是,我媳妇是世上只此一个,别人连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杜蘅涨红了脸瞪他:“再不去吃饭,一会准迟了。” 萧绝狠狠亲了一口,这才放过她,笑着出门:“晚上我可能会迟,不用等我吃饭。” 魅影牵了马在二门外候着,两个人翻身上马。 刚才那一翻纠缠,到底还是比平日晚了小半个时辰。 不过,他就是不去,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加上此时天光大亮,街上行人如织,纵马狂奔只会扰民。 是以,萧绝也不着急,信马游缰,缓缓朝衙门驰去。 经过羊角胡同时,见一大堆人堵住了路口,惊叫,呼喝,夹着女子的尖叫之声不绝于耳。 萧绝眉头一皱:“去看看,什么事?” 这羊角胡同,里面开着四五家勾栏院,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也是是非窝。 比不得那些高楼青楼,来的都是文人雅客,姑娘们也讲究个琴棋书画,好些清雅名声。 几乎隔三岔五,就有打架斗殴的事件发生。 要不是他耳尖,听到有兵刃相撞发出的金铁之声,怕弄出人命来,说什么也不会管这桩闲事。 魅影拨马过去,在人群外看了一眼,折回来笑道:“没什么大事,两个不入流的武官为争一个粉头,两边都拿出刀来要拼命,衙役已经过来了。” 萧绝一听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更加不想管了,当即一夹马腹走了。 到中午的时候就听到消息,说羊角胡同发生了命案,死了个八品的库吏。 京城里,这种不入流的小官,如衡河之星,多到数不胜数,死掉个把还真没有人放在眼里。 有好事者还特地跑去,看看那位引得别人命丧黄泉的粉头究竟是何等的花容月貌,回来添油加醋一说,大家调笑一番,转眼就抛在了脑后。 萧绝晚上回去,还把这当成笑话讲给了杜蘅听。 第二天再去衙门,就听说昨日当街斗殴持刀杀人的凶犯,重伤不治,死在了临安府大牢里。 他受了刀伤,犯的又是死罪,到了牢里自然没有人给他请医问药,死了也不稀奇。 奇的是,那位与受害者一起。 那天与苦主一起喝酒的,本应出庭作证的证人,当天晚上却一脚踏空,跌到沟里摔死了。 再去传那位引发这起血案的“花容月貌”的粉头来做证时,才发现她已是一夜未归,沓无踪迹了! 更奇的是,被衙役收走,放在库中当做证物的凶刀,莫名其妙不见了。 韩宗庭能坐上临安知府的位置,也不是个草包,立刻从这几看似再寻常不过的杀人案里,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无奈,他人虽精明,查案却实在并不擅长。 好在这半年,因着几桩大案跟萧绝打了几次交道,自觉有交情与旁人不同。左思右想之后,终是一咬牙,一跺足,乘了轿子直奔穆王府。 429断刀 “韩宗庭?”萧绝很是诧异:“他来做什么?” “说是为上次世子爷入监一事,特来道歉。”魅影说着,竟笑了起来。 别说萧绝当日进的是大理寺监牢,跟韩宗庭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就算有什么,也该是结案当日就来,哪会拖到一个月之后才登门?明显是借口。 萧绝玩味一笑:“请他到书房奉茶。” 跟杜蘅交待了一句,便去了外面的书房祧。 不过片刻功夫,魅影引了韩宗庭进门,萧绝笑道:“韩大人,别来无恙?” 韩宗庭很是尴尬,拱着手道:“不瞒世子爷,韩某厚颜登门,一来为上次之事道歉,二是有事请教。” “道什么歉,”萧绝奇道:“难道我坐牢,是韩大人举报的不成?咴” 韩宗庭涨红了脸:“世子爷休得取笑,借下官几个胆子也不敢与世子爷做对,只求世子爷不怪下官没有本事。” 萧绝似笑非笑:“哦,韩大人今日登门,莫非是要跟着小爷学着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成?” 韩宗庭老脸一热:“世子爷过谦了~” 萧绝两手一摊:“除了这些,别的小爷也不会啊。” 韩宗庭不敢兜圈子,长揖一礼:“下官遇上一件棘手之事,不敢劳烦世子爷亲自动手,只想请世子爷给下官指点指点。” “哦?”萧绝斜眼看他:“说来听听?” 韩宗庭把这件案子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小心翼翼地看了萧绝一眼,道:“世子爷看,这案子是不是有些蹊跷?” 萧绝不答反问:“韩大人既觉得事有蹊跷,就该命人去查,怎么反问起小爷来?” 韩宗庭苦笑,站起来冲萧绝连连拱手:“求世子爷给下官指条明路。” 萧绝不动声色:“依韩大人看来,此案最奇之处在哪里?” 韩宗庭心知不说实话不行,狠了狠心,道:“下官看来,人命倒在其次,只怕重点在那把失窃的凶器之上。” 临安府是京畿重地,他身为府尹日理万机,区区一桩命案,实在不需要劳动他亲自查办。 是以,案子发生当天,死者收殓,凶手入监,凶器入库,都没有理会。 到凶手死在牢中,粉头失踪,衙役又报称凶器失踪时,他便留了心,找看守库房的衙役盘问了一通,才知道当日收入库房的凶器,不是外面购买的,而是兵器库中的兵刃,且是断做了两截的。 试想,那场打斗不过盏茶时间,却可以在将对方的兵刃斩断,该是何等的力量? 斗殴的两人都只是寻常的小吏,自然谈不上什么高明的武功,更不能使用神兵利器。 可是,那把刀却偏偏断了,这说明了什么? 三位成年的皇子中,最有才干的是燕王,身份最尊贵的是赵王,剩下个魏王则是默默无闻。 满朝文武都知道,魏王虽到御书房与几位内阁大臣一起参与集议,却只是凑个人头,不论大情小事从来不发表任何建议,专门只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和稀泥。 俗话说,武库武库,又闲又富。 因魏王领着兵部的差,他嫡亲的舅舅,就做了兵部武库清吏司的郎中,职位不高,却是个富得流油的肥差。 死者是兵部武库清吏司的小吏,再一想随着这桩命案发生的一系列的奇诡的情形,明显是要掩盖什么。 若是平时,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哪个衙门里还没有点贪污**的龌龊事? 可是眼下,朝廷马上就要对云南用兵,这件案子倘若追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后果不堪设想! 魏王再没用,终是皇帝的儿子,身份摆在那里,谁敢小觑? 城皇打架,小鬼遭殃。 他韩宗庭只是个三品府尹,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更没有这个本事去捅这个马蜂窝。 萧绝见他还算坦诚,微微一笑,道:“韩大人是想追回凶器,彻查到底么?” 韩宗庭头摇得象是拔浪鼓:“下官若有这个本事,何需来求世子爷?” 萧绝淡淡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韩大人既然没把握,何不将它交给有把握又有能力的人去处理?” 韩宗庭愣了愣,忽地眼睛一亮:“谢世子爷指教。” 生怕夜长梦多,也顾不得寒喧,告辞了出去,连夜写了封折子,称此案曲折离奇,案情重大,临安府无法处决,移交刑部处置。 果然折子送上去,刑部二话都不说,直接把案子接了过去。 刑部,是由大皇子领着的! 韩宗庭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从这潭烂泥里摘了出来,也更加确定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再一细想,就连这桩看似再寻常不过的争风吃醋的案子,说不定都是有心之人刻意安排的。 不然,一个兵部的小吏出来喝花酒逛勾栏,没事佩着刀做什么!何况,还是一柄外表光鲜,质量极差的刀! 萧绝送了韩宗庭,转回正屋,杜蘅还在灯下忙碌,桌子上摊着一堆厚厚的帐册。 不禁气闷:“还没忙完呢?” 杜蘅抬头见了他,忙起身迎了他:“回来啦?怎么也不出声!” “你身子不好,不早点休息,盘这些劳什子的陈帐做什么?”萧绝走到桌边,随手一翻,见是府里的陈年旧帐,越发不高兴了。 杜蘅微笑着安排丫头们送热水,拿衣服,一边跟着他进了内室:“娘把这个家交给我,自然要用心打理。” 一个月的时间,她把东跨院整理清清爽爽,再没有人敢混水摸鱼。 两位舅太太很是满意,中秋节一过,立刻就撺掇着穆王妃把府里的中馈交到了她手里。 穆王妃求之不得,萧乾根本不管,于是掌家的权力毫无意外地落到了她手里。 这两天,杜蘅忙得脚不沾地,光是认识那些管事,就花了一天的时间,还不包括外面帮着打理铺子的大小管事。 “姓曹的老虔婆,有没有刁难你?”穆王府的事,萧绝并非一无所觉,只是懒得管。 但这个家既然交到了杜蘅手中,他就绝不容许一个下人骑到她头上来。 杜蘅淡淡道:“她是积年老仆了,又怎会做这种落人口实的事?” 不敢落人口实,也就是说,没有明目张胆,只在暗地里使拌子了? 萧绝也知道这种侯门大户里的弯弯绕最多,清理起来最伤脑筋,不禁皱眉:“要不,我帮你把这破事推了,左右咱们又不缺那点子钱。” 杜蘅忍不住笑:“银子谁嫌多?再说,娘就你一个儿子,就算现在不接,中馈早晚也是要到我手里,有什么分别?” “我那里有几个算帐的好手,要不要叫来帮你看一下?”萧绝出馊主意。 杜蘅想了想,道:“你先给我预备着,我先把帐过一遍,实在忙不过来,你再帮。” “我心疼你,怕你累坏了么?你倒不领情!”萧绝斜她一眼,似笑非笑。 知道她是想力求表现,靠自己的力量在府里站稳脚,当下也不点破。 杜蘅微笑:“有紫苏几个帮着我呢,累不着。” “晚上看什么帐,仔细伤了眼睛!”萧绝有些吃味,揽了她的肩:“有那个时间,不如多陪陪我。” 杜蘅也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笑道:“本来看完这几笔帐就要休息的,偏你心急,一刻也等不得。” 萧绝大喜,想着昨夜的旖旎,心头***,看她的眼神就炙热了起来:“来陪我洗澡?” “我还有几页帐没看完呢。”杜蘅推脱。 “爷还比不上几页破纸?”萧绝虽有不满,却也不勉强,自去净房洗浴。 杜蘅看完了帐,交给紫苏去收拾,回到房中,萧绝歪在榻上正看着闲书,白芨跪在身后帮他绞头发。 见杜蘅进门,萧绝把书一扔,一把将她拉到膝上抱着:“事做完了?” 白芨笑着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杜蘅脸一红,问:“韩大人找你做什么?” “他啊,”萧绝嘴一撇:“不小心惹了一身腥,怕惹祸上身,找我出主意来了。” 遂把这件事细细说了一遍。 杜蘅神情凝重:“你说,这件事背后是谁的主意?” “管他是谁,咱们只管看戏。”萧绝心不在焉,抱了她到**去:“好媳妇,爷有个主意,不如咱们试试?” 不理 毒妃狠绝色,不理 杜蘅接了穆王府的中馈,曹嬷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做足了准备安排,就等着接招。ai悫鹉琻 杜蘅把人聚在回事厅,捧着杯茶,微笑端坐着。 紫苏站出来:“世子妃吩咐了,从今天起,每日辰正来回事厅点卯,有事的回事,无事的点了卯自回去各自当差。因世子妃初来乍到,不熟悉府里规程,不好胡乱插手乱了府里的规矩,是以府中诸事一切皆按旧例。” 说到这,脸上神情越发恭谨:“诸位都是府里的老人,做惯了差使的。来回事报帐之前,都得先翻了旧例,想好了章程,算好了帐目再来。世子妃问起来,莫要一问三不知才好。” 说完了,扫了众人一圈,含着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各位若是无事,便都散了吧。眇” 杜蘅等了片刻,见无人做声,便带着几个丫头施施然走了。 曹嬷嬷一听,杜蘅竟只是着人说了几句例行的套话,一个人也不曾调整,半件事也不多添。 她运足了劲的一拳,竟象是打在了棉花堆里,无处着力谅。 那些管事婆子们心中没底,哪里敢走? 磨磨蹭蹭地,等得杜蘅去得远了,立刻又溜了回来,围着曹嬷嬷:“您跟世子妃打得交道多,给咱们透个底,往后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曹嬷嬷矜持地笑道:“我虽然侍奉了王妃几十年,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世子妃是何等身份,哪里会跟我打什么交道?至于差使,世子妃不是说了吗?都按旧例,该干什么还干该什么,不需忧心。”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是换了主子。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摸清了主子的脾气,办起事来总要便宜许多。 杜蘅进府满打满算才二个月的功夫,旁人就算是想讨好,也没有这个机会。 东跨院里原本在萧绝身边侍候的两个大丫头,婉儿被萧绝踢伤了心脉,一直在后罩房里养着,拨了两个小丫头服侍着,显见得是管不了事了。 剩下一个姽儿,被杜蘅提做了东跨院的管事娘子,院中二百多人,统一由她分派管理。 言明东跨院里,出了任何差错,不找别人,只找姽儿。 正房里近身服侍的事情,却半点也不许她沾手。 有婉儿的例子在前,萧绝对杜蘅又是死心塌地,一院子的丫头在他眼里,跟石头没有分别。杜蘅防得滴水不漏,她没了法子,终是绝了杂七杂八的念想,心无旁鹜地当起差来。 短短一个月功夫,东跨院管理得井井有条。 有那原先不得重用却又心思活络的,想乘着改朝换代的机会出人头地,就乘着夜色,偷偷去寻姽儿,找了个借口请她喝酒。 姽儿不敢擅自做主,先去请示杜蘅。 杜蘅笑道:“人家请你,自是你的人情。” 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 姽儿想了想,径自去了,安安静静地喝酒,含笑听着各人说话,不表态更不肯许任何诺言。 等席散了回到东跨院,找了杜蘅,把酒席上各人所说的话,不添不减地复述了一遍。 杜蘅默默地听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在她出去时,命紫苏赏了她一枝银簪。 姽儿强按了喜悦,接了银簪,行礼退了出来,走到院中,一口气才慢慢吐了出来,仰望着高大的银杏树,轻轻地笑了。 而那些府中还算得用,却又算不得曹嬷嬷心腹的,忧心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自己灭了的,也寻了缘由凑了份子,请曹嬷嬷吃酒。 曹嬷嬷先是拿着架子,只看别人笑闹,半句话不说,待得酒酣耳热之际,这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世子妃到底年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府里上上下下几千人,事情千头万绪,人事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她哪里摸得清?少不得还要靠各位帮衬着,才能顺顺当当地撑下去,不至乱了套。好在,诸事都有规矩旧例可循,也不需要咱们擅自做主。” 似乎是说世子妃年幼管不了事,不必理会;又似乎是在警告大家安分守己,遇事不得擅自做主。虚虚实实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面面相觑,低了头小声议论。 顾嬷嬷笑道:“好啦,好啦!大家伙也别多想,世子妃年少不经事,不是还有王妃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咱们既然领了差,就该用心办事,不能让主子为难?能自个解决的,就该自己做了,不必非得扰了主子的清闲。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妃做主,不就是曹嬷嬷做主? 也就是说,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只找曹嬷嬷,不能扰了世子妃的清闲。 众人恍然大悟,各自欢欢喜喜地散去。 还有那谨慎小心的,两边都不敢得罪,仔细观望着。 杜蘅却果然是不理事的。 每天除了准时到回事厅里坐着,等众人点了卯,没事回就带了丫头们走了,并不追根问底,抢着要去夺谁的权力。 于是,大家都安下心来,该干什么干什么,谁也没把她当回事了。 一转眼重阳节将至,杜蘅正跟紫苏商议着往各府送节礼的细节。 今年不同往日,穆王府也不同杜府,来往的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勋贵之家和肱骨重臣,再加上萧家又是大族,族中老人端的是不少。 虽有往年旧例,到底添了新人,与往年又稍有不同。 礼物不能太重,显得轻浮;又不能太轻,显得不尊重人。 “世子爷~”走廊上响起清脆恭敬的声音。 杜蘅刚把手里的帐册放下,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萧绝已经带着一股凉风走了进来:“又瞧这劳什子的帐薄呢?” “重阳节要到了,就翻了翻府里的旧例,再适当地添减一些。”杜蘅含了笑,温声解释。 “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就是,哪里要你操心?”萧绝不满。 杜蘅笑了笑,岔开话题:“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她没明说,萧绝也知问的是什么。 从中秋节断刀血案移交到刑部开始,这件案子越审越大,牵连得越来越广,已经从武库扩大到了兵部,延伸到了军中,牵扯了无数的人员。 从而使得案件越来越引人注目,变成全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水至清则无鱼。 单靠俸禄,哪里养得活一大家子老老小小,更不要说在这繁华的京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案子的进展,同时谨慎闭紧门户,提防惹祸上身。 萧绝撇了撇嘴,伸指比了个二:“火越烧越旺,等着瞧,那位被拉下水是早晚的事。” 杜蘅沉吟不语。 她记得,前世魏王的确是因贪墨,触怒太康帝,最终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的。 可是,那是太康二十九年,距今还有六年的时间。 她有些拿不准,这件事是不是南宫宸在背后操纵? 更猜不透,南宫宸此时发难的真正理由? 按说,他此时还没有积累到足够的力量,打压一个无足轻重的魏王,过早地曝露了自己的实力的野心,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魏王虽没什么能力,好歹是个皇子,这么多年的经营,或多或少也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只要他在一天,赵王就不敢掉以轻心,必然要分开一部份精力去防备他。 没了魏王,南宫宸就必须直接面对赵王。 以南宫宸的谨慎和周密,应该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刻去动魏王。 刑部,是由赵王领着。 从案发到现在,一系列的事情,做得干脆利落,那股子赶尽杀绝,狠辣霸道的劲,的确是赵王的风格。 所以,有没有可能,这件事其实是赵王的手笔? 如果是,赵王的手段可比前世高明了不少。 先斩杀梅元祖,打击燕王士气;进而得从燕王手里夺了帅印;接着借贪墨案除掉魏王;等苗乱平息之后,就该要全力对对付燕 王了…… “想什么呢?”萧绝懒洋洋地觑着她。 “我在想,他已经如此低调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杜蘅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萧绝正色道:“有些时候,有些人,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杜蘅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凄然。 原来,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她的存在,碍了别人的眼,所以非要除之而后快。 所以,她和宝儿,才会被那么干脆利落地除掉了。 偶遇 重阳节,天气晴朗,碧空如洗。 杜蘅原本的计划,乘两位舅太太离京之前,全家去一次大佛寺登山,喝茶,赏**,吃素斋。 结果,久不问世事的何太妃,不知怎地忽然来了兴致,要在宫里设个赏菊会,发了贴子过来,邀穆王妃和她进宫。 好在这是以何太妃私人名义举办的小聚会,不需要按品着装。 杜蘅一大早起床,匆匆吃了几口饭,赶到听雪堂给王妃和王爷请安,接着把这西安陈氏这一大家子送出门,这才坐了车跟王妃一起进宫油。 到了钟粹宫,穆王妃先领着她去拜见何太妃。 何太妃肤色白皙,长得十分富态圆润,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郭。 杜蘅心里却非常清楚,一个没有子嗣的女子,能在荆棘遍布的后宫活下来已实属不易。 何太妃不仅站稳了脚,在最后的权利斗争中胜出,并且得到了太康帝的尊重,所凭借的绝对不仅仅是运气。 “来,让哀家看看。”何太妃拉着杜蘅的,上下打量着,笑眯眯地道:“啧啧,瞧这小模样,长得真是水灵,是个有福气的。” 卫皇后笑着附和:“能嫁进穆王府,可不是个有福气的?” “最难得的,是世子爷把她捧在掌心里宠着。”梅妃含笑道。 到了何太妃这样的年纪和地位,荣华富贵已经完全没有了吸引力,这种小儿女的情感,反而易让她感兴趣。 何太妃饶有兴致:“哦?怎么个宠法?” 穆王妃就笑:“小孩子胡闹,老祖宗可别听她们瞎编排。” 恭亲王妃笑着接话:“这可不是瞎说,满京城谁不知道世子爷疼惜二小姐,宁可绝后也要娶进门,若不是宠到骨子里去了,哪会做出这种事?” “哎哟!”话刚落,恭亲王妃立时掩住嘴,望着穆王妃,歉然道:“我说错话了,姐姐可别见怪。”嘴里道着歉,脸上眼中,可是半点歉意也没有。 饶是穆王妃性子绵软,也给她气得满脸通红。 偏偏她已经认了错,难道还能揪着不放? 梅妃似笑非笑:“不过是市井小人妒忌世子妃之才,恶意中伤之语,哪里做得准?旁人不知,恭亲王妃应该最清楚,世子妃的医术,连恭亲王都赞不绝口,称其法炙神针。” 恭亲王妃被刺了痛处,立刻变了脸。 可是,她却不能辩驳。 一旦驳诉了,自己不就成了梅妃嘴里因妒忌而恶语中伤的市井小人? 梅妃笑着抿了一口茶,朝恭亲王妃投去挑衅地一瞥。 恭亲王妃目光狠厉,狠狠捏紧了手中锦帕,仿佛手里掐着的是梅妃纤细优美的脖子。 穆王妃松了口气,冲梅妃感激地笑了笑,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蘅姐的医术,的确不错。我家王爷多年的老寒腿,在她的精心调治下,大有进益呢。” “是吗?”何太妃似乎没看到众人之间涌动的暗潮:“哀家有十几年不曾见过穆王爷了,他近来身子骨还好吧?” “多谢老祖宗挂念……” 大家很识相地纷纷接话,把话题转向了家常里短,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消弥于无形。 杜蘅垂眼看着脚尖,不怒不喜,不忿不惊,安静而淡然地站在一侧,仿佛这些人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 “咦?”何太妃与众人谈笑风生告一段落,突然才发现身边还杵着一个人,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老祖宗没发话,她怎么好走?”梅妃娇嗔地道。 “这孩子也忒老实!”何太妃笑呵呵地道:“赶紧出去找小/姐妹玩,不用陪着我们这些老太婆唠嗑。” “臣妾告退。”杜蘅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见杜蘅出来,紫苏立刻很尽职地跟了上来。 园中盛放着上百种名品**,在那些奇花异草之间,看似很随意地散落着或高或矮的桌椅锦凳,摆放着精致可口的点心,供游园赏花的人随时取用,真正体贴入微。 杜蘅一眼看过去,已然瞧见了几张熟面孔。 不过,她无意与人应酬,只略点了点头,便拣了条相对清幽的小径,遇着一个名品,便驻足欣赏品评片刻。 杜蘅博闻强记,杜家的药圃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是以园中上百种**中,不说全部识得,倒也认得七成。 主仆两个边走边说,倒也其乐融融。 紫苏见太阳有些毒了,怕她累着,见前面一棵古树,树荫下摆了两把椅子,一张方桌。顿时满怀欣喜地奔了过去,先掏出帕子把椅子擦了擦,这才回过来扶杜蘅:“小姐,在这歇会吧。” 哪知就这么个小空档,她刚刚擦干净的椅子,就被人给捷足先登了。 “等等!”紫苏气往上冲,一把拉住了那个正殷勤伺候主子丫头,喝道:“是我们先来 tang的…” 紫菱扶了伊思玲坐稳,这才不急不慢地回过身来,不客气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王妃面前放肆?” “你!”紫苏气得发发晕,若不是顾忌身在宫中,早就骂回去了。 杜蘅一看,冤家路窄,那人竟是伊思玲,不欲惹事,忙拉了紫苏:“算了,咱们去别处也是一样。” 伊思玲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世子妃。” 杜蘅不动声色,侧身福了一福:“燕王妃万福。” 伊思玲冷声讥刺:“穆王府权倾朝野,世子夫妇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杜蘅皱眉,又福了一礼:“我这丫头初次入宫,失仪之处,我先替她赔罪,还望王妃宽恕。” 伊思玲斜睨着她:“我若不肯恕她呢?” 示弱既然没用,杜蘅索性也就不示了:“王妃想要怎样?” 伊思玲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慢吞吞地问:“她冲撞了我,要她一条贱命,不为过吧?” “你说什么?”紫苏大吃一惊。 杜蘅眸光冷厉:“我听说燕王妃出自书香世家,幼承庭训,想不到心思这么狠毒,出口就要人命!” 伊思玲微微变色,眸光闪烁不定:“世子妃若舍不得丫头,不妨替她磕头谢罪?” “你做梦!”紫苏气得一蹦三尺高。 明明是她们不讲理,抢了座椅,这会竟反过来倒打一耙,要小姐给她下跪磕头! 不过顶了个燕王妃的头衔,就敢在小姐面前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紫菱大声讥笑:“世子妃不是号称活菩萨,活人无数?下跪磕头就能换一条命,竟然不敢。果然是浪得虚名!” 伊思玲捧着茶杯,以胜利者的姿态望着她:“一条命或是磕个头,世子妃自己选择。” 杜蘅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骤然间冷了下去,眸中一点冰寒,令人不敢逼视。 伊思玲心头突突乱跳,笑容凝在唇边,竟是连呼吸都不敢,再过一会竟连手中的杯子也握不住,发出嗒嗒地轻响。 杜蘅这才收回视线,不卑不亢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王妃收回成命。” 伊思玲轻轻吁出一口气,冷汗爬了一背。 刚才那一眼,竟是锥心刺骨! 她明明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怎会有这么凌厉的眼神! 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眼前站的人不是杜蘅,竟是南宫宸! 南宫宸…… 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横生枝节,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真是的,我不过随口一句玩笑,世子妃也当了真?” “既如此,多谢王妃手下留情。”杜蘅才不管她是真是假,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告辞。” “等等,”伊思玲唤住她:“相请不如偶遇,世子妃若不忙,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杜蘅却并点情面也不留:“抱歉,我很忙,改天再陪王妃喝茶。” 忙,大家都是应何太妃之邀来赏菊,她有什么好忙的? 分明就是没把自己看在眼里! 伊思玲象是被人打了一耳光,脸色十分难看。 紫菱气得七窍生烟,上前一步挡着杜蘅:“一杯茶而已,世子妃不会不敢吧?” 杜蘅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我的确不敢。” “你!”伊思玲豁地站了起来,手中茶杯往前一泼,一杯茶尽数泼在杜蘅身上。 机会 杜蘅猝不及防,被她泼个正着。舒悫鹉琻 紫苏则是没想到一个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竟会公然做出这种与市井泼妇无异的事! 待得反应过来,杜蘅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宫装上衣已沾满了茶叶,浅褐色的茶渍一路洇下去弄污了绿底洒白花的二十四幅湘裙。 紫苏“嗷”地一声跳了起来,直直地朝她扑了过去。 “紫苏!眇” 伊思玲见她来势汹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百忙中裙子却被椅子拌住了,踉跄着朝着桌角撞了过去。 那桌子看着精巧,却是黄花梨木打造,最是坚硬不过,这么撞上去,这张脸还不得全毁了啊? “啊!”紫菱心惊胆颤,已经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疗。 紫苏飞起一脚,将桌子踹出了几尺远。 几乎是与此同时,伊思玲噗通一跤跌扑在地。 杜蘅飞奔了过来,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急切地在逡巡了一遍,见除了掌心皴裂了皮,极细的血珠和着淡绿的汁液以及一些细小的泥砂,瞧着有些脏污,脸上却是完好无损,顿时长吁了口气:“你还好吧,摔疼了没有?” 伊思玲死死地瞪着她,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里满满的全是屈辱的泪水。 长这么多,她是第二次受到如此严重的折辱。 上一次,因为她,新婚夜被南宫宸弃如蔽履。 这一回,还是因为她,自取其辱! 杜蘅咬了咬牙:“得罪了~” 抬手将伊思玲的袖子捋了起来,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双肘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微黄粘液和着紫红的伤口,看上去有些吓人。 “不要紧,”杜蘅轻轻捏了捏,再捉着她的手臂动了动,松了口气,低声安慰:“这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伤着骨头。抹些药膏,将养几天就好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那里有自己配的上好的梨花膏,比宫里的玉粹膏效果还胜了几分。等回了府,立刻差人送过来。” 她相貌本不算出色,唯一可取的就是这身滑腻白皙,洁白若瓷的好肌肤,倘若再留了疤,就全无优势可言了。 虽说,她是正妃,不需要靠美色拢络夫君,博得宠爱。 可她,到底嫁过来的日子还浅,没有身孕若再遭了厌弃,没有子嗣傍身,她拿什么立足? “王妃~”紫菱直到此时才醒过神,尖叫着扑了过来,一把将杜蘅挤到一边,手忙脚乱地检查着伊思玲,千分小意,万分谨慎地扶着她在椅子上坐好。 又转过头怒视着紫苏,拔高了喉咙嚷:“来人,把这谋害王妃……啊!”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紫菱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家主子:“王妃~” “闭嘴!”伊思玲眼眶通红,狠狠地瞪着她:“你这个蠢货!” 园子里到处都是人,她和杜蘅又是这副模样,把人都嚷嚷来,再加上之前的流言,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萧绝夫妻俩,横竖已经是不要脸的人了;她可是燕王妃,丢不起这个人! 更何况,这是何太妃主办的赏菊会,事情闹大了,扫了太妃的兴事小,万一把差事办砸了…… 想起那双森冷幽寒仿如古井的黑眸,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不,这是最后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紫苏撇了撇嘴,弯腰把翻倒的桌子重新扶了起来,摆好。 杜蘅左右看了看,若有所思。 她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竟没遇着一个人。 当然,宫粹宫的确够大,何太妃请的客人也的确不多,她选的这条路确实够偏僻…… 但,这里毕竟是禁宫内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没有人来查看,似乎不合理? 或许,看似偶然的相遇,其实另有玄机? 伊思玲低头整理仪容,借这个时间稳定心神,再抬起头来时,虽不至若无其事,勉强也算恢复了镇定了。 冲杜蘅福了福:“今日之事,是我太过冲动,思玲在此给世子妃道歉,改天再设宴给世子妃赔罪,再赔世子妃几件衣裳。” 她前倨后恭,态度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紫苏惊得张大了嘴巴。 杜蘅侧身,避开她的礼,淡淡道:“不过此许误会,道个歉就可以,反正我也没损失。赔罪就算了,衣服什么的就更不必要了,谁也不差这几件衣裳。” 伊思玲一口气堵在胸中,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好容易才噎了下去,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早听说世子妃是个爽利人,倒是我着相了。” 杜蘅冲她点了点头:“虽是小伤,王妃还是要尽早处理为好。我就不耽误你了,告辞。” “等等~”伊思玲跨前一步,诚恳地道:“世子妃这个样子到了前面,只怕又要惹也许多误会和风波。” 杜蘅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伊思玲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偏还不能移开视线,免得被视为心虚。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终是不敌她的犀利,败下阵来。 杜蘅微微一笑,递了把梯子过去:“依王妃之见,该如何是好呢?” 伊思玲受尽了羞辱,终于说到正题,精神一振:“你也知道,王爷虽开府别建,宫中的旧砥却仍保留,以便逢年过节,或因事需留宿宫中时,方便些。嗯,世子妃可能不知道,宸佑宫,其实就在钟粹宫的隔壁。” 心中惴惴,抬起眼飞快地睃了杜蘅一眼,指了指右边:“从这里过去,盏茶时间就到了。” 杜蘅不动声色。 她怎会不知道?几年前的中秋,还曾经误打误撞,晃到了宸佑宫前。 “我瞧着,我们的身形也差不多。不如,咱们悄悄的过去,换套衣服再过来,岂不便宜得多?”伊思玲越说越顺溜,神情也自然起来。 杜蘅笑了。 看来,不止相遇是偶然,就连那杯茶,都是故意泼上来的。 伊思玲见她一声不吭,突然笑得这么温柔,一时摸不清她想些什么,不由得心中惴惴,小心翼翼地道:“你若不愿意去宸佑宫,这园子后面,还有个小退步。咱们进去休息片刻,等丫头把衣服取来再换。两处都可,随世子妃选择,如何?” 杜蘅依旧一言不发,转头去看那座隐在花木深处,只露出一角飞檐的房舍。 原来,宸佑宫只是幌子,退步才是最终目的? 这是深宫内苑,南宫宸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她怎样。 转念一想,南宫宸心机深沉,既然敢做,必定有后手,去了只怕后患无穷。 去前殿,也许会被人猜疑,要费些心思编几句话来圆,至少是安全稳妥的。 那个小退步这么偏僻,谁晓得会发生什么? 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不理会,不上当,回到正殿。 可是,她又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南宫宸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杜蘅心念一转,伸出手缓缓指着宸佑宫的方向,眼睛却瞟着伊思玲,慢吞吞地道:“王妃盛情,却之不恭。宸佑宫……” 伊思玲眼睛一亮,杜蘅却话锋一转:“到底远了些,不如就在退步吧。” “行,”伊思玲毫不犹豫:“听你的。” 杜蘅不禁皱眉。 难道猜错了? 看她的表情,似乎只要她肯去换衣服,不拘哪里都好。 是南宫宸没有跟她交底,还是自己想多了? 这的的确确就是件意外! “紫菱,”伊思玲指着退步的方向,忙忙地吩咐:“我和世子妃先去退步里喝杯茶,你速去宸佑宫,取两套衣服过来。” “是。”紫菱道。 nbsp;紫苏瞪着杜蘅,一脸不赞同:“小姐!” 她总觉得,这个燕王妃态度变化得有点快,有些不对劲。 伊思玲转过身,一脸轻松地望着杜蘅:“咱们走吧,一会遇上人就麻烦了。” 杜蘅微微一笑,叫住正欲离去的紫菱:“王妃受了伤,你拿些干净的棉布,再叫人送些热水和玉粹膏过来。” 紫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消失在花木深处。 伊思玲微怔,看着她竟有片刻的失神。 “怎么,不想去了?”杜蘅含笑调侃。 伊思玲收束心神:“走。” 急转 看着眼前这两间掩映在翠绿的藤萝之间,比平常房子矮了三分之一的土坯房,杜蘅愣了愣,转过头去看伊思玲:“就是这?” 伊思玲完全傻了眼。舒悫鹉琻 紫苏推开尚算整洁的木门,弯了腰探头进去瞧了一眼,缩回来,道:“这退步是堆放杂物和工具的储物间,可没法换衣服。” 杜蘅也不说话,含笑望着伊思玲。 伊思玲涨红了脸:“我,我不知道……我,我也只是听说……之前,没有来过。眇” 她成亲时间短,进宫的机会屈指可数,钟粹宫是何太妃住的地方,就是卫皇后和梅妃未得邀请也不得擅入,她有什么机会来? 更何况是这么偏僻的地方! 杜蘅似笑非笑:“现在怎么办?镣” 既然从未来过,又怎知这里建有两间退步? 伊思玲想了想:“不如,还是去宸佑宫?” 杜蘅打定了主意不离开钟粹宫,左右张望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飞檐:“我看那边象是间偏殿,不如去那边等?” “好是好,”伊思玲迟疑了一下:“就怕一会紫菱来了,找不到人。” “无妨,”杜蘅淡淡道:“横竖两处离得不远,到时让紫苏在路口看着,误不了事。” “那好吧。”事情出乎预料,伊思玲自幼家规严谨,不是个有急智的人,此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同意了。 三个人于是顺着小径前行,拐过一道弯,就看到一座小小的殿堂,花木扶疏,安宁静谧。 紫苏在路口停步,机警地四下看了看,皱眉:“这边好象没有人?” 伊思玲笑道:“今日菊会,想必人都到前殿侍候去了。” 风送花香,夹夹丝淡淡的甜味。 杜蘅心头隐隐掠过一丝不安,不等她琢磨过来,伊思玲已经拉着她走到了偏殿,上了白玉石阶,推门而入:“没人正好,咱们换了衣服再悄悄回去,谁也不惊动。” 杜蘅没法,只好跟着走了进去:“咱们不请自入,最好别到处乱走。” “嘘~”伊思玲竖指在唇,眼睛盯着正殿相连的那扇雕花木门,面上惊疑不定,举步朝着木门走去:“好象有人在哭?” 杜蘅侧耳一听,顿时满面通红。 怪不得没有人守,原来…… 这种腌臜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怕惊动了门里的人,不敢多说一个字,立刻转身,踮了脚尖,飞快地跑了出去。 伊思玲到底是书香世家出身,嫁了南宫宸半年,却至今没有圆房,根本就没往这个方而去想。 听到哭声,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受了委屈,躲在里面哭。 更没想到杜蘅会扔下她逃跑,虽也犹豫着要不要管闲事,终是抵不过好奇,边问边伸出了手:“谁在里面?” 谁料,手刚伸过去,堪堪触到,门已应手而开。 她吓了一跳,入眼却是散落一地的凌乱的衣物,顺着衣服一直往前,是一张罗汉床,**两具白花花的身体,以十分诡异和震憾的姿势交叠在一起,上下起伏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女子嘤嘤的低泣和男子兴奋的粗喘混和在一起,混着空气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香,交织出一场震憾人心的画面。 伊思玲呆若木鸡,心里知道不该置身这种诡异的境地,应该立刻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两条腿却象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开步。 杜蘅跑出了偏殿,回过头见伊思玲竟然还象棵木头似的戳在门边,跺了跺脚,折身跑了回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低叱:“傻子,快跑!” 恰在此时,**男子忽地抬起头来,满头乌黑的青丝下,一双充了血的眸子直直地看过来。 伊思玲惊骇至极,蓦地拔高了嗓子,尖叫了起来:“啊~~~” 声音即尖且利,穿云裂石,几乎震破耳膜。 杜蘅本能地回头,赦然发现,那人竟是魏王! 微风飒然,一双手臂揽上了纤腰,清淡冷厉的声音入耳,急促却不容质疑:“走!” 手起掌落,毫不犹豫地把伊思玲推进了内室。 杜蘅心中一寒。 她虽没有看到那个女子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 从散落一地的衣服却不难推测,那女子并不是宫女,而是有位份的宫妃! 魏王与宫妃私通,是乱/伦! 这种宫庭秽闻,不论谁撞破,下场都只有一个:死! 她以为,南宫宸设这个局,诱自己过来,是要害自己,万没想到,他的目标竟是燕王妃! 好个一箭双雕之计! 那是他的枕边人,是御笔亲封的燕王妃! 他,他怎么那么狠,怎么下得去手? 她死死地握着伊思玲的臂,语气十分坚定:“带上她,不然,我不走!” 南宫宸咬牙,抓起她扔给了陈泰:“带走!” 抱了杜蘅蹿出了大殿,如离弦之箭冲向花园,跃过高墙,飞快地进了宸佑宫。 几乎是同时,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无数人朝着偏殿涌了过来。 “紫苏!”杜蘅心惊胆颤,用力揪着南宫宸的手,指押深深地掐进了他的肌肤。 紫苏离偏殿最近,说不定还是唯一一个接近现场的人。 她真后悔,为什么要好奇? 明明知道南宫宸不怀好意,明明知道他心思歹毒!明明猜到他千方百计诱自己过来,必然有所图,为什么还要上当! 她猜不透太康帝会怎么处置魏王,有一点可以肯定,太康帝心思深沉,但凡有一丁点泄漏的可能,就会斩草除根。 紫苏只是个丫环,在所有人的眼里她的命比蝼蚁还不值钱! 不管她是否知情,只要她在,她的死,就已成定局! 那是紫苏,连命都不要舍身护她的紫苏! 前世唯一的温暖!今生最踏实的倚靠! 不,她不该也不能走!她必需留在现场,做那个撞破奸/情的人。 否则,紫苏,必死无疑! “回去,让我回去!”她双目血红,几近疯狂地低吼着,身体扭成一个不可能的姿势向着钟粹宫的方向。 她不要紫苏再次为自己丧命,宁可死的是自己! 南宫宸心里翻江倒海,稳稳地抱住她:“阿蘅,你听我说……” 杜蘅蓦地回头,眸光冷厉如刀,声音即尖且快:“那是紫苏!前世今生,唯一与我生死与共,任何时候,肯不计利害,不计得失,与我福祸相依的人!救她,你一定要救她!她少一根头发,我必不饶你!” “阿蘅~”南宫宸哑着嗓子道:“你别急,听我说,现在不能回去,回去也没用!紫苏不在偏殿,她在花园……她不是傻子,知道出了事,必然会跑……” “她不会跑!因为,我在里面!”杜蘅眼眶通红,却无一滴眼泪,冷漠而狠厉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救她,这是你欠我的!” 南宫宸象被人狠狠捅一刀,一时噎得哑口无言。 半晌,才低低地道:“若然有事,现在过去也已经迟了。与其跟我吵,不如抓紧时间换了衣服过去看看情况。” 宫女垂着眼,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杜蘅紧紧地抿着唇,大步朝内室走去。 伊思玲已经清醒,躺在**大睁着眼睛,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见杜蘅进来,紫菱瞪大了眼睛,凶狠地瞪着她,毫不掩饰心里的鄙夷和厌恶。 不要脸! 这里是宸佑宫,当着王妃的面,竟敢明目张胆地跟 王爷搂搂抱抱! 杜蘅没有理会她,径自走到床边,盯着伊思玲:“起来!把自己收拾干净,立刻跟我回到钟粹宫去!” 伊思玲惊惶失措,拼命地摇着头:“不,我不去!死也不去!” 杜蘅早后悔了一万遍,当时为什么要心软! 冷着脸,满眼厌憎地看着她:“两条路,要么跟我过去,要么死!” “你敢!”紫菱尖叫起来:“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们王妃说话!” 伊思玲瑟缩了一下,畏惧地看着杜蘅。 心里十分清楚,她真的敢,也真的有这个本事! 她那时吓坏了,可还没有傻! 南宫宸要扔下她,是杜蘅一句话,才让她死里逃生! 她闭着眼,泪水滑下眼眶:“打水来~” 杜蘅轻轻吐了口气,拿起搁在**的一套衣服,饶到屏风后面,快速地梳洗了起来。 直下 杜蘅用最快地速度把自己打理整齐,情绪也渐渐稳定,照了照靶镜,确定看不出一丝异常,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舒悫鹉琻 伊思玲呆坐在床沿,身上的衣服也没换,眼神空洞,目光游移,显见惊魂未定。 紫菱坐在脚踏上,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着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凶狠地瞪着杜蘅。 伊思玲顺着她的目光望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叫,身子忽地一软,砸到了紫菱身上。 “啊!”紫菱猝不及防,被她一撞,往后就倒,主仆二个滚做一团眭。 杜蘅骇了一跳,急忙上前察看。 紫菱却是一骨噜爬了起来,用力推开杜蘅:“少在这里假惺惺!” 南宫宸等在外面,听到动静立刻走了进来,厉声喝道:“闭嘴!债” 紫菱却是怕极了南宫宸,被他一喝,顿时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杜蘅二指搭上伊思玲的脉,叹了口气:“王爷请勿忧心,王妃是忧思过度,脾虚体弱,加上又受了极大的惊吓,才会厥了过去。日后放宽心胸,好好调理也就无碍了。” 只是眼下,却不能同她一起去钟粹宫了。 南宫宸淡淡道:“嗯,我送你过去。” 紫菱见伊思玲晕在地上,他却连伸手扶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一心只惦记着杜蘅,不禁悲从中来,偏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拼命忍着,只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杜蘅飞快地拒绝:“不必,王爷陪着王妃就好。” 南宫宸又岂是容人拒绝的人?看也不看地上的伊思玲一眼,昂首走了出去。 杜蘅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愿做滥好人,更不想在这昔日的寝宫里多留片刻,疾步出了门。 南宫宸等在廊下,见她出来,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你放心,我已遣了人过去,说她身体不适,你送她回宸佑宫。一会别人问你,可别说错了。” 杜蘅沉着脸不做声,错了步子落后他半步。 南宫宸神情僵冷,磨了牙低低地骂:“不知好歹。” “为什么一定要我在场?”杜蘅默了片刻,忽然问。 要诱伊思玲入彀,多得是法子,根本不需要画蛇添足把她也捎上。 如果说绕这么大的圈子仅仅只为让她看一场戏,则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南宫宸侧转身子看了她一眼,语气十分笃定:“你一定没看清那女子的脸。” “你的目的不过置他于死地,是谁又有什么……”杜蘅冷笑讥刺,话未完,忽地意识到不对,猛地停下步子,心脏蓦然狂跳了起来。 黄雨,原来是黄雨! 除了黄雨,还有谁能令他花这样的心思? 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做准备,费尽心机才把她送进宫,刚刚才有了点效果,立刻被他随手毁了——还要她亲眼目睹! 南宫宸象是脑后长了眼睛,悠闲地往前走,语调轻松,说出的话却极其尖刻:“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妄想跟本王做对。本王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灭了你。” 杜蘅只觉头晕目眩,抬眼望去,眼前一片模糊的水光。 南宫宸见她不走,便也停下步来,冷冷看着她,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心肠这么软,怎么做大事?你送她进宫的那天起,便早该料到有这一天。事到临头,又何必做出一副悲天悯人之态?” 杜蘅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是,他说得没错,她都知道。 她早就知道进宫有危险,还是把她送进了宫,以报父仇诱/惑着她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南宫宸居高临下看着惊怒交加的她,眸光冷厉无情,闪着令人心悸的幽光:“看清楚了吗?你自以为高明的布局,其实不过是小孩子任性胡为的小把戏,除了白白让人送命,对本王一点影响也没有。” 看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樱唇更是颤抖得厉害,终是不忍,顿了顿,声音转为柔和:“阿蘅,你乖一点,别让我分心,嗯?” 杜蘅胸口涨得发痛,悲怆在胸中激荡着,殛欲喷薄而出,直烧得眼眶通红,却是干干涩涩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小姐!”远处一条蓝色的人影飞奔过来,一头撞进了她的怀中:“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杜蘅怔怔地呆看:“紫苏?” 紫苏奇怪地看着她:“不是我,还能是谁?” 杜蘅含着泪:“你没事,真好。” “我有什么事?”紫苏更奇怪了:“有事的是你吧?我明明看着你进了偏殿,怎么转眼到了宸佑宫了?” 似乎这时才发现南宫宸,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补了一句:“还跟这种人在一起!” 南宫宸自是不愿自降身份,跟个丫头计较,径直转身离去。 “是这混蛋强掳了你过来,对不对?”紫苏刻意压低,却又故意让他听到的声音飘了过来。 南宫宸蹙了蹙眉,忽地停步回头,一双厉如幽潭的眸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紫苏吓了一跳,猛地退了一步,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滚落,幸得这几年年勤练不缀,身手矫健,身子还未着地,单手撑地,迅速地跃了起来。 南宫宸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扬长而去。 紫苏遭了戏弄,气得小脸通红:“无耻!” 转过头又忙忙检查杜蘅:“偏殿里进了刺客,你没受伤吧?” “刺客?”杜蘅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我们刚进去就被带了过来,什么也没看到。” 这种宫庭秽闻,只能掩盖,闹刺客是最合理的杀人灭口的理由。 果然,当天宫里就传出消息,刺客混进赏菊会,被黄宝林无意撞到,示警不成反被刺客所伤,伤重不治,当场香消玉殒。 太康帝念其忠勇节义,特追封婕妤,黄县令官升户部云南清吏司,任了六品主事。 之后,那场由断刀案引发的贪墨案,忽然进展神速,矛头直指魏王。 案情重大,交由三司会审。 经半个月的调查取证,查明魏王不止利用督造河工之便,贪墨数百万两白银,且胆大包天,以次充好,盗用军械物资,后果十分严重,影响极其恶劣。 太康帝大发雷霆,御笔朱笔:魏王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其子女亲眷,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皆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消息传出,临安城又是一片哗然,此为后话。 紫苏不疑有他,心有余悸地合了双掌:“阿弥陀佛!幸好你没遇到,不然世子爷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你去哪了?”杜蘅问。 “我的荷包掉了,回去找。”紫苏有些不好意思:“等我找到,偏殿已经封锁了,不许人靠近。我急得要命,又不敢声张,跑去找王妃,想要打听你的消息。这才知道那边闹了刺客……后来,燕王遣了宫女过来,说燕王妃身体不适,请了你去宸佑宫,要王妃不必着急,又命我过来伺候。” 杜蘅暗呼一声侥幸,拉了紫苏道:“以后,我再也不会扔下你乱走了。” “我也是。”紫苏嘿嘿一笑:“刚才吓得去了半条命,就怕你有个三长……呸呸呸!小姐福大命大,必定长命百岁。” 杜蘅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携了她回到钟粹宫,会齐了穆王妃。 闹了刺客,赏菊会自然开不下去,各人纷纷辞别出宫。 杜蘅担心穆王妃受了惊吓,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她竟是浑不在意,反过来关心:“好好的,燕王妃怎么病了?该不是找了借口,特意叫了你过去好欺侮你吧?” “怎么会?”杜蘅心中一暖,含笑道:“燕王妃出身书香世家,不是那无事生非,蛮不讲理的人。” 穆王妃笑眯眯地道:“你也不是个软杮子,她就算想算计你,还得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本事。” 杜蘅涨得脸通红:“娘!” “嘻! ”西西掩了嘴偷笑。 紫苏更是连连点头:“对滴,对滴!” 穆王妃很认真地道:“穆王府的人,到哪都不能让人欺侮去了。” 杜蘅啼笑皆非。 这话任何人都可以说,唯独由穆王妃嘴里说出来,显得不伦不类。 穆王妃认真地道:“我软弱了一辈子,你可别学我。” 她只是性子软,别人算计她,不过不忍拒绝罢了,并不是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杜蘅肃然,正色道:“谨遵母妃教诲。” 优势 行到半路,萧绝得了消息赶过来截停了前面的马车:“娘~” 穆王妃一脸欢喜地掀了帘子:“绝儿~” “有没有伤到?”萧绝忙问。舒悫鹉琻 杜蘅在后面车上听到,忙应了一声:“都好,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跑来做什么?”穆王妃见他跑得额上带了汗,不禁嗔怪眭。 萧绝这才放下心来,拨转马头跟在马车旁,一直护送到垂花门外。 车门打开,萧绝先去把穆王妃搀下马车,回头一瞧,杜蘅已经站到了车旁,身上穿的却不是早上出门的那套衣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穆王妃见他眼睛粘在杜蘅身上,抿嘴笑道:“去吧,不用陪我这个老太婆了。毡” 萧绝见她还有心情说笑,果然并未受惊吓,也就没有客套,拉了杜蘅回东跨院,劈头就问:“这衣服谁的?” 杜蘅见他绷着脸,还以为他必定要问刺客的事,不料关心的却是衣着,愣了愣,才道:“不小心弄脏了,找燕王妃借了一套。” 遂又简单把钟粹宫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自嘲道:“幸好,泼的只是茶。” 萧绝心微微一沉,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 她身上是浅绿绣白色梅花的短袄,配一条绿底罩白色透明绢纱的绣花长裙。 乍一瞧,并不如何华丽起眼,可他经营了临安城最大的绣庄,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件衣服的绣工比衣料要贵出十倍有多。 不止花色,款式,搭配都暗中迎合了她的喜好,就连尺寸都是极为合身。 燕王妃他也远远看过几眼,身高跟杜蘅虽差不多,人却比她纤瘦,远没有她这么丰满。 显然,这根本就不是燕王妃的衣服,明显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阿蘅是他的媳妇,可宸佑宫里,居然有特地为她量身订做的衣服! 南宫宸,简直欺人太甚!真当他是死人不成! “钟粹宫里闹刺客又是怎么回事?”萧绝脸黑如墨。 杜蘅正因为黄雨的死而满怀懊恼和愤怒,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被伊思玲欺侮而不快,哪里想到他看到件衣服就吃醋了? “哪有人这么大胆,青天白日闯到皇宫行刺?”杜蘅极度郁闷地把发生在偏殿的事件说了一遍。 当然,她略过了南宫宸想把伊思玲留在现场一事不提,对于南宫宸抱着自己去了宸佑宫更是只字不敢说,只含糊说被他救走。 萧绝只瞧她的表情,就知到她必然有所隐瞒,一张脸更是沉得拧得水出。 用脚趾头也能猜到,那么短的时间里,要把她从钟粹宫带到宸佑宫,只能由人背负。 换了是他,也绝不可能让旁的男人沾她的身子,必然要亲自动手。 更何况,南宫宸肖想她这么久,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正大光明的机会一亲香泽,怎么可能放过? 说不定,他费尽心机让燕王妃引她去偏殿,目的就是制造这么个与她亲近的机会! 而杜蘅避重就轻的态度更让他难过。 想着南宫宸抱着她柔情蜜意的画面,心里更是油泼似地滚烫灼人,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森冷凌厉。 杜蘅却不知道他心里七弯八拐地有了这许多杂念,咬着牙:“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和无数的心血才把黄雨送进宫,结果还没等派上用场,就被他除掉了,实在不甘心!” “我早说过,这种事不靠谱,你非要试。”萧绝心里不高兴,语气自然恶劣。 他一直搞不懂,她为何坚持要送黄雨进宫? 想打击南宫宸,办法多得是。 往宫里送人,分薄梅妃的宠爱是最笨的一个。 费时费力不说,还很难有效果。 只不过,那时两人关系处在暧昧时期。她难得有兴趣,就顺了她的意,一则多些见面的机会,二则讨她欢心罢了。 从头到尾,他可没指望黄雨真能帮他办什么事。 杜蘅心中本就存了几分愧疚,这时更是涨红了脸:“你的意思,是我累得她送了性命?” 萧绝蹙眉:“你只是给了她机会,做选择的却是她自己。妄送了性命是她自己蠢,与你何干?” 本还想再教训她几句,怕再说下去,难免吵架,终是忍住了。 杜蘅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她以为,约她去偏殿的人是你!” 只要一想到南宫宸告诉自己时,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觉得堵得慌。 萧绝越发恼怒:“是你亲眼看到的,还是黄宝林亲口告诉你的?” 杜蘅转过头去:“若不是你,她也不会乱了方寸。” 萧绝见她如此,反而舒坦了不少,淡淡道:“她既然进了宫,就该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以为得了些宠爱,就自以为是,早晚要丢命。” 顿了顿,又咬了牙道:“你也是个傻的,南宫宸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黄宝林既然已经死,他又如何得知真相?” 杜蘅窒了窒,道:“你明知道,整件事就是南宫宸设的局。” “我又不是南宫宸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是他做的?”萧绝紧盯着她,冷冰冰地道:“我更不知道,你与南宫宸的交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连这种机密大事,都敢跟你说?” 杜蘅愕然,猛地抬头看他:“你怀疑我?” 萧绝没有立刻做答,而是走开去,望着窗外。 杜蘅气往上冲:“是不是?” “我不想跟你吵。”萧绝吸了口气,努力稳定情绪。 “这么说,”杜蘅心中一凉,声音低了下去:“你真的怀疑?” 萧绝淡淡地指出:“你没有完全说实话。” “我……”杜蘅一窒,随即恼羞成怒:“我哪里没说实话?” 萧绝不吭声。 “你倒是说说,我瞒你什么了?” 萧绝越看越觉得这身衣服碍眼:“去洗澡,洗完再说。” “谁带你去的钟粹宫?”萧绝忽地问。 杜蘅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垂了眼帘:“陈泰。” 萧绝眯了眯眼睛:“陈泰?” 杜蘅红了脸,低声道:“你不要忘了,还有燕王妃呢!” 萧绝默了片刻,岔开话题:“先去洗漱,还是先摆饭?” “信不信随你!”杜蘅觉得没意思,转身往净房里去,磨蹭了半天,终于换了一身家常的衣服出来。 萧绝看她一眼,觉得顺眼多了,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饿坏了吧,吃饭。” 两个人各怀心事,胡乱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了桌。 萧绝看她一眼,道:“我去见王爷,你好好休息。” 不管魏王是不是被人算计,是不是冤枉,事到如今再也没了退路。 留不留得住命,要靠运气,争储什么的,是想都不要想了。 黄雨如今又正得宠,太康帝震怒之下,必定严令彻查,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杜蘅一声不吭,抬脚回了房。 紫苏一脸莫名,急急跟了进来:“好好的,怎么又吵了?” “他不讲理,我有什么法子?”杜蘅心烦意乱地歪在榻上,半晌才低低地道。 “他吃醋了?”紫苏了然。 “他鸡蛋里挑骨头!”杜蘅悻悻地道:“我若对南宫宸有意,又怎会嫁给他?” 紫苏撇撇嘴:“世子爷若半点都不在意,只怕小姐会更不安了。” 杜蘅叹了口气:“我很不安,很多事情似乎都诡异地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却又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就拿魏王这件事来说, 前世也是贪墨,判了流放三千里。这次,只怕还是会这样判,却提前了整整六年。” 她只是寻常的闺阁女子,重生了一遍,所有的优势,也不过早早认清了敌我,对已经发生的重大事件提前预知而已。 可现在,南宫宸也有前世的记忆,并且,明显不打算按着前世的轨迹来,而是利用前世的优势,采取更积极的攻势。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完全不可预测。 换言之,她的优势正在逐渐丧失。 拿什么去对抗南宫宸呢? 紫苏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这都是朝堂上的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你不明白,”杜蘅苦笑:“我对朝堂上的这些事根本不懂,南宫不一样,他本来就擅长权谋,又有了前世的记忆,弄起权来更是如虎添翼。我怕,斗不过他。” “单打独斗胜不了,那就找个帮手呗。”紫苏歪了歪头,狡猾地笑:“比如,师傅。” 筹码 慧智,真的是南诏遗落在民间的皇子吗? 他,有这个能力与南宫宸相抗衡吗? 就算他真的是,也真的有,又凭什么要帮她? 如果,南宫宸所言是假。舒悫鹉琻 一个方外之人,要如何跟手握皇权的皇子对抗?慧智并不欠她什么,她何忍把洁净如莲的他,拖入这污浊的泥潭之中眭! 如果南宫宸所言是真,慧智既然没在她面前露过一丝口风,明显是要明哲保身,伺机待动。 这件事于她,只是简单的个人恩怨。 于慧智,却是家国天下,其中牵涉的人太多,牵涉的利益太大展。 倘若是前世,她可能还会天真的以为,凭着两人的师徒之情,凭着他的宽厚仁慈,不论她求他什么,他都会应允。 两世的经历,让她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他现在尚未登基,自己的脚跟都没站稳,又怎会为了她先竖了南宫宸这个大敌,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 没有人会凭白无故地对人好,要想取之必先予之。 那么,用什么做筹码,才能说动他与之结盟? 杜蘅叹了口气,烦燥地翻了个身。 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床底的暗屉里那枚带给她灭顶之灾的金钥匙,以及可以随时,无限度调用银两,永通钱庄的印鉴。 前世,南宫宸百般逼迫,不就是为了一枚金钥匙? 现在,除了这枚钥匙,她还有永通钱庄,用这两样做筹码,总可以打动人吧? 钥匙的功用是什么,她还没有弄清楚,嗯,得找个机会问一问萧绝,这个暂且撇到一边。 永通钱庄代表的可是明晃晃的银子,争储,又岂能少得了银子? 有这一大笔银钱做后盾,慧智通往那把椅子的路,一定会更加平坦。 对,就是这么办。 想明白了,心理轻松了,很快便熟睡了过去。 睡梦中,有双强有力的臂膀拥住她,她翻了身往那温暖的怀抱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沉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隐约有人在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醒来,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眯了眼睛正要舒展了四肢伸个懒腰,忽然发现自己还被人从身后圈在了怀中。 “你不用去校场?”她愕然回头,对上萧绝幽怨的眸子:“睡得舒服吗?”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杜蘅愣了一下,点头:“嗯,还好~” 萧绝懒洋洋地道:“小爷又不是王府的护卫,去不去看爷的心情。” “哦~”杜蘅随口应了声,曲起肘就要起身。 萧绝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早着呢,陪我说说话。” 杜蘅迟疑了一下,乖乖地躺回去:“说什么?” 萧绝微微用力,把她翻过身来面对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她的眉梢:“今天想去哪玩?” “能去哪?舅太太她们今日离京,得替她们践行。”杜蘅抬眸,惊讶地问:“你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送个行能花多少时间?”萧绝不以为然:“我请了假,等她们走了,咱们可以好好地玩一整天。” 杜蘅心中咯噔一响,她打算去见慧智,哪里有心思跟他出去玩耍? 可自两人成亲之后,他销假去衙门,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接二连三不断;尤其是断刀案发,京里风声鹤唳,他每日早出晚归,两人连话都说不上一句,更别说出去玩。 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又有兴致,却是不好直接拒绝。 “你昨天已请了半天假,再请怕是不好。况且,离别总是使人伤感,也不适合游玩。倒不如等你休沐,咱们先计划好了,再去玩一整天。好不好?”想了想,委婉地推脱。 萧绝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舅妈她们处得这么好了?还以为她们这一走,定然如释重负,想不到会因她们离去而满怀感伤。” 杜蘅啼笑皆非:“女人的事,你们男人哪里懂?” “爷又不傻,她们处处针对你出看不出来。” “你少在这里装神算子!”杜蘅笑道:“她们非是看不惯我,不过是想维护你罢了。” “你还别不信,你的事,小爷十成里最少能猜个八成。”萧绝半真半假地道。 “那你猜猜,我现在想啥?”杜蘅含笑望着他。 萧绝淡淡道:“不管你想啥,我只希望你记住,你的背后,有爷。” “不管什么事?”杜蘅不以为意。 “不管什么事。”萧绝答得斩钉截铁。 “不论对错,哪怕我把天捅破?”杜蘅斜着眼,笑盈盈地看他。 萧绝低头看她,大掌在她身上缓慢游移,薄唇勾出一抹嘲讽暧昧的笑:“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还妄想着捅破天呢?” “切!”杜蘅佯嗔地拍开他的手:“做不到就做不到,吹什么大气?” “谁说爷做不到?”萧绝眉一扬,脸上似笑非笑,语气却十二万分地真诚:“你只管放手去做,天大的事也有爷兜着。” 杜蘅噗哧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以后真闯出什么祸来,你兜不住了,可别怪我!” “你放心。”萧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上她的粉嫩的唇瓣,环在她腰间的臂微微用力,令两人贴得更紧,目光灼热,语气坚定不移:“爷既然敢娶你,就有本事护你周全。” 杜蘅被他看得心头微颤,更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垂眸避开他灼人的视线:“不早了,该起床了。” 飞快地推开他,跳下床,一溜烟地跑进了净房。 萧绝怔了怔,看着她如一只山中的精灵,光着脚丫在晨光中轻盈地奔跑。心头***,翻身跃起,几个大步追上去,赶在门关闭之前,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 “呀!你做什么?”杜蘅怕痒,被他一双大掌这么冷不丁地掐在了腰上,立时便软了下去。 “你猜~”他顺势而下,低头吻下去,热气吹在她光洁细腻的脖颈上。 “哈,不要,哈哈,好痒……”她扭动身子挣扎。 “不要这样,还是不要这样?”他低低地坏笑着,握紧了她的腰肢,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从身后挤了进去,温柔而缓缓地移动着。 渐渐的,笑声越来越低,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天地间仿佛只剩了她和他,在云端恣意地飞翔。 晨光透过银红的窗纱洒进来,落在青砖石上交叠的身影上,渐渐有了些温度。 杜蘅慵懒地趴在萧绝怀里,萧绝笨拙地以指代梳,慢慢地梳理着她的头发,试图编根辫子。 “别弄了,”杜蘅噘着唇,低声抱怨:“越弄越乱,一会成乱麻了。” 萧绝果然放手,转而拧了毛巾,细心地帮她清理。 “咝~”杜蘅雪雪呼痛,恨恨地道:“这青砖实在太硌人了,得铺条厚毡子才行。你瞧,都硌红了。” 萧绝看着她,忽地噗哧笑出声来,一把抱住了她,低低地调笑:“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嗯,一会出去就让她们铺上,省得硌了你。不过,我觉得滋味挺美妙,比哪次都好,你觉得呢?嗯,房里铺了,要不,咱们回房里再试一次?” 杜蘅自知失言,羞得满面通红:“呸!” “放心,这回我肯定慢,保证硌不着你~”萧绝哈哈大笑着,果然抱了她出去,缠着她在房里又弄了一回,这才心满意足地叫了人进来换了热水,两人沐浴洗漱出来。 听雪堂那边已经来了好几趟,催两人过去。 杜蘅做贼心虚,饭也不肯吃就要往听雪堂跑:“都怪你!一会害舅妈她们误了船!” 萧绝大马金刀地坐着不动:“误不了!咱们不到,船不敢开。” &nb sp;殷勤地舀了粥喂到她嘴边:“刚刚消耗了太多体力,多吃点东西。” 杜蘅涨红了脸,心虚地抬眸,飞快地睃了四周一眼:“我用什么力?” 紫苏几个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 “嗯,你没用力,都是我……”萧绝从善如流,手上却不停。 杜蘅生怕他越描越黑,急忙接过碗:“我自己来。” 萧绝目的达到,也不坚持,笑嘻嘻地道:“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更要注重保养,切忌狼吞虎咽,一定要细嚼慢咽。” 结盟 萧绝带着杜蘅赶到听雪堂时,行礼早已分装了几十辆大车,提前运往码头装船去了。舒悫鹉琻 萧乾的脸色很难看,却也没有训斥,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萧绝给两位舅太太磕头请安。 穆王妃从昨天晚上起就在哭,此刻早已两眼肿得象核桃,见不得人。 很快就到了吉时,一行人分别登上马车,浩浩荡荡朝流波河码头驶去。 萧绝和杜蘅直送到码头,眼看着船只悠然远去,再也瞧不见,这才折返眭。 “这里离别院挺近,要不,咱们去那吃中饭去?”萧绝兴致盎然。 杜蘅犹豫了一下,道:“很久没去静安寺了,想去给娘上柱香。” “我陪你。”萧绝立刻道赠。 “下次吧,”杜蘅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我找师傅有点事,你在不方便。” “哦?”萧绝一脸玩味地睨着她:“你跟那小秃驴还有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杜蘅白他一眼:“又瞎说了!什么叫见不得人?” “那为什么要瞒着我?”萧绝错着牙,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不是要瞒着你,而是我还不知道师傅的态度呢。”杜蘅小心地措着词,半是撒娇半是祈求:“等见过师傅了,回头我再仔细跟你说,好不好?师傅那人行踪飘忽,居无定所,我怕迟了找不着人。” “多带几个人,早点回来。”萧绝缓了脸色。 “有初七呢,不怕。”杜蘅嫣然而笑。 马车轻快地驶入静安寺,杜蘅直奔后山,在坪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慧智,重又回到寺中,找人一打听,却被告之慧智云游去了。 “云游?”杜蘅懵了。 紫苏忙问:“可交待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曾~”小沙弥摇头:“慧智师叔祖常常出门,有时三五个月,有时一二年,这次可能不回来了也说不定……” 紫苏尖叫一声,猛地揪住了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小沙弥被她吓了一跳:“施,施主……” 紫苏忙降低了音量:“对不住,失礼了。你说清楚,为什么慧智师傅不回来了?” “是这样的,慧智师叔祖并非本寺之人,本就是借住于此,去留随心。”小沙弥合十还了一礼,解释。 “我想去慧智师傅的住处看看,不知能否行个方便?”紫苏不死心。 小沙弥愕然:“……” “打扰了~”杜蘅忙拉了紫苏往小佛堂走。 紫苏犹自不肯信,边走边回头:“我得去看看,说不定留了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紫苏!”杜蘅低叱。 “师傅不是这种人,不可能一声不吭,扔下我们就走。”紫苏鼓起了颊。 杜蘅皱眉:“不是还没确定呢吗,你瞎嚷嚷什么?” “嘿嘿~”紫苏干笑两声:“我不是怕你着急么。” 杜蘅望着院中苍翠的松柏,神情淡然地低喃:“或许,这就是天意。” “什么?”紫苏没听清。 杜蘅不答,恭恭敬敬地在顾氏灵前跪下磕头,双手合十,低首垂目,默然祈祷。 初七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百无聊赖地返回来,好奇地看着那块无字灵位:“这是谁?” 紫苏瞪她一眼:“不该你问的事,少问!” “哦。”初七在窗前站了站,指着院中那道月洞门:“那边有人。” 月洞门后面,是一排精舍,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不能进。 紫苏怕初七惹祸,忙道:“也许是谁家来布施的。” “其中有一个,功夫很厉害。”初七侧头看她一眼,很肯定地道。 紫苏心中一动:“比你还厉害?” 初七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没比。” 说着,径直往外走:“我跟他去打一架,就知道了。” “别~”紫苏没想到她说风就是雨,急出一身冷汗。 “走,去飘香楼吃饭~”杜蘅忽地站起来。 “好啊!”初七笑靥如花。 紫苏如释重负,簇拥着杜蘅往佛堂外走。 两道人影缓缓自月洞门后转了出来,并肩而立,目送着那抹窈窕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淡出视线。 慧智灰布僧衣,身姿挺拔如竹,面色清雅似莲,声音温润中透着淡淡的疏离和不悦:“王爷,你把小僧强行留于此处,又以谎言欺骗阿蘅,究竟是何用意?” 南宫宸哂然而笑:“论起谎言欺骗,你比本王也强不到哪去!阿蘅那傻子,到现在还对你那套失忆的鬼话深信不疑!” 慧智心中突地一跳,双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 “出家人?”南宫宸冷笑一声:“你头顶无戒疤,心中想皇位,也好意思称自己为出家人?” 慧智脸上掠过一丝羞惭,但很快,便又从容下来,带着天生的尊贵矜持:“王爷所说何意,小僧听不明白。” 南宫宸一笑,漆黑的瞳眸里闪出一抹凌厉:“本王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总之,你给我听好了,我和阿蘅之所以走到今天,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失忆?这种话也只好骗骗阿蘅那种不谙世事的无知妇人!真失忆,你会一见面就收阿蘅做徒弟?会不惜耗费真元,替那笨蛋易筋洗髓?会放着大事不做,在这破寺里盘桓二年,只为十天半月跟她见上一面?” 慧智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吭声。 他不说话,南宫宸也不逼迫,好整以暇地回望着他,眸光似笑似讽。 良久,慧智终于叹了口气:“你意欲何为?” “不装了?” 慧智神色平静:“你错了。分开你和阿蘅的从来就不是我,是你的心魔。” “凤云起!”南宫宸一直平静的神情终于龟裂。 他上前一把揪住了慧智的衣襟,近乎狰狞地嘶吼:“若不是你暗室亏心,占阿蘅的便宜,我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害她们母子双双惨死,亲手推自己入地狱! 他哆嗦着唇,手也颤抖得厉害,力气越来越大。 漂亮的眸子里慢慢地聚起了风暴,前世今生,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在他的眼中,忘不了,逃不掉,躲不开! 如果不是慧智,不是这个外表洁净如莲,内心肮脏似鬼的假和尚,他现在不止坐拥天下,还有娇妻在侧,爱子在怀,应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又怎会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直到现在,阿蘅还不肯原谅他,视他如蛇蝎,畏他如虎狼,想尽一切办法与他做对! 是他,是他毁了他的这一切! 南宫宸叉着他的脖子,用力将慧智推到墙上:“你把阿蘅还给我,把失去的一切还给我!否则,本王拼着天下大乱,也要挥师南下,不惜血流成河,搅得你南诏天翻地覆,国无宁日!” 慧智静静地垂眸,丝毫也没有反抗,面色却渐渐青紫起来。 南宫宸一袭水色衣裳,宽袍大袖,袖口上绣着云纹卷草,翠绿逼人。 眉眼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抹弧度,宛如新月初升,恂恂如玉,翩跹如荷,真真是温润好物,玉做的一个人儿。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行起凶残果断之事,竟会那样的从容不迫。 他绝对相信,面前这个人说得到做得到。 可是,他并非佛祖,亦非圣贤,天下百姓的生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本想借着失忆之名,守着这份终身无望的感情,安静地度过一生。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如今,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nbsp;生无可恋,死又何惧? 奈何桥上走一遍,饮了那孟婆汤,弃了这世间的情爱恩怨,名利疆场,才是真的解脱! “你想死?”南宫宸忽地松开手:“没这么容易!” 慧智失去了支撑,颓然跌坐在地,身子蜷成一团,剧烈地喘息着。 良久,低低地解释:“我那时中了催情香,情难自禁……不管做什么,都非出自本心。你跟我不同,阿蘅是你的妻,她的品行如何,你该明白。你对她,哪怕再多一点信任,多一点体谅,多一点包容,就不会弄成这样的局面!” 南宫宸目龇欲裂:“凤云起!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到现在还想推卸责任!”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小人。”慧智垂着眼,低低地道:“明明喜欢她,却不敢承认;明知不可能,还要自欺欺人,以师徒之情说服自己;明知你不是良配,却一次次给她希望,百般纵容着她,害她泥足深陷,最终铸成大错。可我对不起的,也只阿蘅一人。要杀要剐,唯有阿蘅,怎么也轮不到你!” “姓凤的,”南宫宸往前一步,踩上他的僧袍,居高临下看着他:“别以为你远遁到南诏,本王就拿你没办法!灭了南诏可能难办了点,但要毁了你这些年辛苦建立的基业,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慧智神色平静:“当年放弃皇位,助你施了这转世重生之法,求的就是一个心安。我不是你,江山和美人,两样都想攥在手里。” “江山和美人,从来就不是矛盾的对立。”南宫宸哂笑:“有本事二者兼顾,为什么要放弃?我可不象你,满嘴的仁义道德,言不由衷!不想要江山,何不飘然远去,择一名山大川隐世遁居,偏要守在这繁华帝都之旁,享人间烟火,看众生苦恼?” 慧智默然。 南宫宸的话,字字诛心,却又无可辩驳。 他的确既舍不下这十丈红尘,又抛不开皇权枷锁。 他的身后,是无数人默默地牺牲,用无数的鲜血,才铺成了这样一条看似康庄,实则满是血腥的道路。 他代表的,早就不是他一个人,是整个凤氏家族的希望。 他的一举一动,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他个人的意志,从来都不重要,更由不得他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你我皆受天道而生,就该为天下,为苍生负起责任……” “别说这些大道理,””慧智打断他,淡淡道:“直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南宫宸笑了:“你我结盟,日后我跟阿蘅的孩子,与你的孩子结为夫妇,两国修好,永止干戈。” 慧智唇边泛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慢慢地道:“两国修好,永止干戈倒是不错。结为儿女姻亲这条,就算了。” “为何?”南宫宸诧异之极。 慧智垂眸,良久,淡淡地道:“阿蘅,是我嫡亲的外甥女。” 他虽然在笑,可那笑容是那样的凄楚,仿佛全天下的悲苦都集中在他的眼中,令人不忍猝睹 南宫宸心跳骤然狂跳了起来,张口结舌地瞪着他。 “所以,”慧智静静地看着他,纯净的眼中,漾着无奈:“你现在应该知道,当年,你错得有多离谱。” “凤云起!你为什么不早说?”南宫宸倒吸一口凉气。 慧智不语,只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他的身世,是南诏皇室最大的秘密,怎会轻易泄露? 南宫宸一个虎跃,扑了过去:“我杀了你!” ps:今日更新一万五,还差一万一,闪人。。 秋雨 起风了,秋风卷起落叶,已带了几分萧索。舒悫鹉琻 萧绝走出衙门,抬头看了看灰扑扑的天空,看样子马上要下雨了,纠结了一下,是骑马还是坐车。 “爷~”魅影急走两步,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萧绝讶然回眸:“他找我?这可是开天劈地头一遭。走,看看去。” 也不纠结是骑马还是坐车了,接过魅影递过来的疆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眭。 行到一半,豆大的雨点已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爆豆似地响。 两人冒雨疾驰,很快出了城,在城外胡乱转悠了一圈,确定无人尾随,这才拐上一条极隐秘的小路,七弯八拐地进到一间位于树林深处的农家小院。 廊沿下,静静地站着一抹灰色的人影,衣袂飘飞,风姿卓越展。 “小秃驴,”萧绝长笑一声,几个大步跨了进去:“你倒是好兴致,雨中赏景,倒教我淋成了只落汤鸡。” 慧智的视线落在他淋得透湿的锦袍上,温和一笑:“秋凉了,雨水伤身,功夫虽好,也莫要逞强。” “去去去~”萧绝一拳砸上他的肩,把他砸得一个踉跄:“别跟爷念经,又不是我媳妇。说吧,这么急找我,出什么事了?” “我要走了。”慧智垂着眼,静静地道。 萧绝大为不满:“就为这么点破事?你当爷是你呢,每天吃饱了没事,念几遍经就成了?爷可是有家有媳妇的人,得挣银子养家,给媳妇买漂亮衣服和首饰……” 慧智不答,安静地看着雨帘。 萧绝愣了愣:“去了就不打算回来了?” “嗯。” “出什么事了?”萧绝神情严肃起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我没收到任何消息,为什么突然要走?” “没什么,”慧智淡淡地道:“等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么多年都等了,再多等两年又有什么关系?”萧绝劝道。 慧智轻声道:“我意已决,勿需再劝。” “成!”萧绝仔细看了他两眼,爽快地道:“既然你决定要放手一博,我也不拦你。” 慧智微笑:“我就知道,你必不会罗嗦。” “其实我巴不得你走,”萧绝笑嘻嘻地道:“你走了,爷就真正无事一身轻了。” 慧智静静地看着他,诚挚地道:“这些年,多亏有你照应,我承你的情。” “别~”萧绝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摇手:“咱哥俩也算是一块长大的,爷不喜欢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爷也没照顾你什么,也不需你承爷的情。 “只不过,”他低头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去了就不打算再回来,就要好好计划一下。怎么走,到了那边谁接应,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应对?这一动,得惊动多少人。预先得有个章程,免得到时抓瞎。回头我先跟南边联系联系。赵王马上就要率大军南下,我争取跑一趟,顺路把你捎过去。到了大理,再具体看那边怎么安排。” 慧智忙道:“我是个普通僧人,出门方便得很,不需要这么麻烦。” 萧绝斜眼看他:“得,你少跟我谦虚,这天下就没几个比你金贵的人。” “我……”慧智一窒。 “就这么办,听爷的没错,包证安排得妥妥贴贴。”萧绝笑得很和蔼,语气却是不容拒绝:“我答应了老爷子,要护你周全,就绝不会食言。爷得亲眼看着你进大都,确定安全才行。” “真不需要这样……”慧智蹙起秀气的眉峰,苦笑。 “得,”萧绝横他一眼:“你也别矫情。不过,钥匙我还没拿齐。夏正庭那枚,估计给了夏风。这小子也不知躲到哪去了,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找到。” “萧绝,”慧智默了一会,轻声道:“你很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真的。” “那是,”萧绝颇为自得:“小爷若还不好,天底下就没有好的人了。” 慧智没有笑:“把阿蘅托付给你,我很放心。答应我,会一辈子对她好。否则,我绝不饶你。” “你是阿蘅什么人,用得着你来托付?”萧绝把脸一沉,眼中骤然凝着一层寒霜:“阿蘅是我媳妇,爷怎么对她,用不着你来教!” “阿蘅很好,”慧智垂眸,掩去满腹的酸楚,微微颤抖的声音依然抑不住淡淡的惆怅:“你,莫要负她。” “小秃驴,你成心惹我发火是不是?”萧绝要翻脸了。 慧智不看他,说得又快又疾,声音低而清晰:“你不知道,她吃了太多的苦,心思又重,还是个倔脾气。你,遇事多让让,多包容一下,要多些耐心,多给她点时间,别逼得她太紧,不然她会钻牛角尖。她,看起来比以前强硬了很多,其实就是只纸老虎,经不起戳。” “你什么意思?”萧绝气急败坏。 他跟阿蘅相处了多长时间,了解她多少? 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在他的面前说阿蘅? 若不是阿蘅跟他的相处,从头到尾他都看在眼里,还真的会以为这两个人有私/情! 慧智不看他,声音被风雨声掩盖,低至不可闻:“你不知道她有多好,,她值得你拿全部去守护。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萧绝是什么人,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岂会听不到? 眉眼冷成一块冰,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来:“小秃驴,你是不是吃定了爷不敢杀你?” 他自会拿命去护着阿蘅,何用他来提醒? 摆出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怕恶心人! 慧智转头,神情平静,眼眶微红:“萧绝,记住我的话。她是个傻子,你千万别辜负了她。她,经不起。” 他是唯一一个亲眼目睹,亲身陪着她从那场噬心之痛中走过的人。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有多难。 她交付了真心,赌上了一切,一旦落空,必然崩溃。 萧绝冷冷地看了他许久,狐疑地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慧智轻轻摇头,语气艰涩:“我没见她。” “不见?”萧绝蹙眉:“为什么?” 慧智不答,合十,向他行了一礼:“多谢你来看我,我走了。还有,小心南宫宸。” 步入雨幕,仿如闲庭散步,悠然而去。 萧绝一僵。 什么意思,慧智为什么要特地提到南宫宸? 他忽然生出一种荒廖的错觉。 慧智,阿蘅,南宫宸三个人之间,仿佛拥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更有一种不为人知的默契。 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很憋屈。 “爷~”魅影从旁蹿了出来:“咱们是等雨住,还是就走?” 萧绝没好气地喝道:“你喜欢就在这里住个够!” 一头撞进雨中,头也不回地消失。 魅影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道,摸摸脖子:“咦,和尚脾气好成这样,也能吵起来?” 好奇归好奇,可也不敢耽搁,拔腿就追。 暴雨倾盆,风助着雨势,银杏树被吹得弯了腰,树叶哗哗地响着,很是骇人。 杜蘅心神不宁,不时站起来到窗边,往外看一眼:“这雨真大。” “小姐放心,白芨拿了伞到门口去接了,淋不着世子爷。”紫苏抿着嘴微笑。 杜蘅脸上微微一红:“我不是担心这个。” 他明明说过,晚上会早点下衙,现在比他平日到家的时间,已晚了一个多时辰。 外面这么大的雨,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衣服穿得又不厚,也不知道有没有及时加衣服? “世子爷~”外面仆妇恭敬地声音传进来。 “来了!”紫苏眼睛一亮。 杜蘅站起来往外走。 萧绝停在门口,脚下已积了一滩的水,抬头看了她一眼:“别出来,外头风大。” 杜蘅见了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怎么淋成这样!快,赶紧让厨房送热水。” 后面这句,却是对紫苏说的。 白蔹心细,立刻转身进去,拿了双干净的拖鞋出来,弯腰摆在地上。 萧绝把靴子脱了,趿着鞋直接去了净房,顺手把湿衣脱下扔在地上。 杜蘅跟进去,拿干毛巾替他擦拭,一边抱怨:“这么大的雨,不会找个地方避避,等雨小了再回来?” 萧绝咧着嘴笑:“没事,雨里骑马痛快。” “这会子倒是痛快了,一会可别跟我嚷嚷头疼!”杜蘅一指戳上他的额。 “相公我的身子好着呢,这点雨不算什么。”萧绝不看她,接过毛巾:“行了,我自己来。” 杜蘅微微一愣,心里滑过一丝异样。 平日都是他想方设法,拐着骗着哄着她进来服侍他。 好容易她主动一回,居然被拒绝了? 婆子抬了热水进来,杜蘅让到一边,默默地站了一会,见他果然没有让自己帮忙的意思,按捺住满腹疑惑,走了出去。 萧绝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张了张嘴,终是没有挽留。 他心里憋着气,一说准得爆,得缓缓,缓缓再说。 闭了眼,深吸口气,整个人沉入水中,直到肺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挤走,憋得几乎要爆炸,才“哗啦”一声蹿出水面。 如此反复几次,情绪渐趋稳定,于是扬了声,欢快地嚷:“媳妇,我的衣服呢?” 杜蘅几乎是立刻推门而入,探询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一遍,似乎想要确定这份欢悦的真实性有多少。 萧绝假意装做拿衣服,冷不防拽了她的手,一把扯到怀里,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杜蘅吃了一惊,衣服落下去,一半掉在地上,一半掉入浴桶:“衣……” 萧绝哪里理会这么多,箍着她不放,吻得霸道而强势。 杜蘅闭了眼,一直悬着的心忽地落了地。 喜悦如海浪,一***地涌上来,冲刷着她…… 他低头,看着她脸上恍惚的表情,愉悦地微笑。 她就象一张白纸,摊在他的面前,所有的悲伤喜悦,都一目了然。 所以,还怀疑什么呢? 她需要时间,需要耐心,他就给他时间,给她耐心,总有一天,她会全心信赖自己。 伸出挴指,爱怜地摩挲着她的唇,低声调笑:“傻丫头,回魂了~” 杜蘅羞红了脸,转身跑了出去:“衣服湿了,我再去帮你拿……” 他跨出浴桶,拿了毛巾擦干身体。 杜蘅服侍他穿衣,问:“吃过饭没有?” “你还没吃呢?”萧绝很是诧异。 “中午吃得很饱,不饿。” 萧绝蹙眉:“以后不用等,你胃不好,饭一定要按时吃。” 杜蘅失笑:“我胃好得很,你少给我乱安罪名。” 吃完饭,两个人回房里,杜蘅亲手泡茶。 萧绝看了一会,忽地装做漫不经心地问:“阿蘅,金钥匙收哪了,给我好不好?” 杜蘅一怔,抬头看他:“现在就要?” “嗯。”萧绝点头,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 杜蘅犹豫一下,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把钥匙有什么用,为什么你一定要到它?” 萧绝沉吟片刻,道:“如果我说,我是受人所托,自己也不知道钥匙有什么用,你信不信?” 杜蘅 自然不信。 他的脾气,就是凡事都要追根究底,怎会可能不问缘由,胡乱答应别人? 可是,他既说了不知,就代表着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她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会徒增烦恼。 萧绝淡淡地道:“我只知道除了你,夏正庭手里还有一把,现在很可能到了夏风手里。” 这个杜蘅早已猜到,倒也并不意外。 可她几经周折才拿到钥匙,就这么一无所知地交出去,如何甘心? 那她前世的那些折磨,岂不都白受了? 正想着用什么法子从他嘴里掏几句话出来,萧绝冷了脸,起身往外走:“你若不想给,那便算了。” “我没说不给,”杜蘅急了,豁地站起来:“我只是想知道,钥匙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一个二个,费尽心机想要得到它?”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信不信随你。”萧绝背对着她,表情冷硬得象结了一层冰。 杜蘅咬着唇,眼里浮起一层泪雾:“不过是一枚钥匙,你就跟我翻脸。” 萧绝冷笑:“分明是你防着我,不信任我,怕我拿了你的钥匙得了什么好处!” “我没有不信你!是你先说谎骗我!”杜蘅气得掉泪。 “我骗你什么?”萧绝气极反笑。 “你做事最精细不过,岂会不问缘由插手管人闲事?”杜蘅越想越生气:“我不过是想知道真相,你不肯透露明说就是,何必拿话来糊弄我?” 萧绝一噎:“我真不知道!” 杜蘅胡乱擦着眼泪,走到床前,当着他的面把暗屉拉开,把钥匙扔到桌上:“平日说得好听,什么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不过一把破钥匙,我怕你得了什么好处去了?犯得着为了它,给我摔脸色……” 萧绝傻了眼:“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想查,可我答应了老爷子,不去追查,我不能食言。” 杜蘅**地抓到了重点:“钥匙,是外公让你去找的?” “是。”萧绝忙不迭地点头。 “奇怪!”杜蘅满腹疑虑:“钥匙是外公交到娘手里保管的,他为什么不直接让娘把钥匙给你,却让你到处找?” 萧绝侧头想了想:“老爷子走得急,许是来不及交待。那时候,娘病得很重,身边一直有人守着,老爷子最是稳重,必是怕走漏了消息。” 这么解释,乍一听似乎也有道理。 往深里一想,却又矛盾重重。 顾洐之老谋深算,连顾烟萝身后的事都算计得这么清楚,钥匙如此重要,怎么可能不预做安排! 立威 深夜,冷雨敲窗。舒悫鹉琻 杜蘅躺在**,反复地猜想,顾洐之故弄悬虚,究竟有什么深意? 如果钥匙毫无意义,只是故布疑阵,为何如此郑重叮嘱萧绝收集钥匙? 如果真那么意义重大,为何任她留在母亲手里,不交给萧绝保管?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钥匙在萧绝手里,绝对比在母亲手里安全眭。 萧绝也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却全是慧智,南宫宸。 可惜,任他想破了脑袋,也不出表面看去,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到底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展? 心里,象有无数只小爪子,不停地挠,挠得人心里痒痒的,偏又挠得不痛快。 “阿蘅,”终是忍不住,翻过身去,支起肘看她:“今天见着小秃驴了?” “什么小秃驴?”杜蘅恼了:“那是我师傅。” “你们说啥了?”他真的好奇,到底是什么,让慧智跟他说那样一番话? “师傅云游去了,没见着。”杜蘅的意兴阑珊看起来不象假的。 萧绝翻个白眼:“小小年纪,他云个什么游?驾鹤西游还差不多!” 小秃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不过是从山上到了山下,也好意思叫云游! “别瞎说!”杜蘅不满。 “那你今天找他,是什么事?”萧绝顺势追问。 “呃,”杜蘅目光闪了闪,音量倏地低了下去:“我想请她给娘做场法事。” “非年非节的,做什么法事?”萧绝眯起眼,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骗人也该编个靠谱的理由,这么假的借口,也好意思拿出手? 杜蘅默了默:“你能不能不问?” 萧绝一窒:“如果我非要问呢?” “那我只好说假话骗你了。” 萧绝气得直咬牙:“你,就不怕爷脾气上来,拆了那破寺!” 杜蘅把手环上他的腰,脸埋到他胸前,蹭了蹭:“你是好人,才不会迁怒无辜。” 萧绝拉开她的手:“滚,使美人计也用。” “真的没用?”她轻笑,轻轻碰了他一下。 “咝!”萧绝吸口气,做势欲往上压:“你这小妖精,果然学坏了!” 她咯咯轻笑着躲闪:“不成,我被你折腾得,到现在还全身酸疼着呢。” 萧绝磨着后槽牙,一口咬上去:“谁让你撩爷来着?疼也给爷忍着!” “等等!”杜蘅双手抚着他的胸,仰头看着他:“爷可是答应过我,不论我捅出什么漏子来,都给我兜着。这句话,现在还算不算数?” “算,”萧绝愣了下:“当然算!爷说的话,一个唾沫一口钉,怎么不算?” “那就好,”杜蘅慢悠悠地道:“明天,我就去捅天了,你可得要给我兜住了。” “你想干吗?”萧绝心头突地一跳。 “不告诉你!” “好啊,又拿小爷开涮!看爷怎么收拾你……” 白蔹听着房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笑声,憋在心里的这口气,才总算吐了出来,蹑手蹑脚地退到门外,带上门拍拍胸口,笑了。 总算是雨过天晴了,晚上那通吵,还真是吓人! 这场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疾。 待第二日天明,杜蘅醒来,推开窗,已是满眼清爽,就连落叶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吃完早饭,早例去听雪堂请安。 穆王妃还在沉浸在离情别绪中,躺在**厌厌的不想动,也不说话。 杜蘅陪着说了几句话,看着时辰差不多,就带了紫苏几个去了回事厅。 辰时一到,几个婆子陆续进来点卯。 杜蘅却不象往常一样放人离去,也不发话,就这么让人站在一旁等候。 众人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催,只得捺着性子等。 一直等到巳时正,回事厅里也只稀稀拉拉站了十来个婆子。 杜蘅扫了眼厚厚的花名册,淡淡道:“传我的话,应来而没来的,通通都革了差使,每人打十板子,发卖出府。” 话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紫苏,你去曹嬷嬷那里,把钥匙和对牌拿过来。”杜蘅若无其事地继续发号施令。 “是!”紫苏早就在等这一天,立刻摩拳擦掌地出去了。 “一下子革这么多人,空出来的差使怎么办?”有胆大的,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杜蘅似笑非笑:“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能没有?有银子,还怕没有人当差?” 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嘴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去。 “这可不是小数目,五十几号人,还都是管事的。全革了,府里岂不乱了套?”油烛局的李婆子,实在按捺不住,直愣愣地问了出来。 杜蘅气定神闲:“乱不了!大管事革了,二管事顶上,二管事革了,还有主事的,全都革了,还能从别处调。府里几千人,还怕挑不出几十个管事来?” 这段时间,让姽儿私下结交那些婆子,已经把府里各人的心态都摸透了。 暗中又让白芨没事到处跟人聊,府里的情况说不上烂熟于胸,也了解了个大概。 就等着这么个机会,突然发难了。 拿了花名册递到姽儿手里:“就照着册子,立马挑了人顶上。” “是。”这可是个大大的肥差,姽儿万没料到,杜蘅竟然把这个美差派到了自个头上,登时喜不自禁。 立刻就带了人下去,安排差使,办理交割。 世子妃一口气革了五十几位管事的消息,就象张了翅膀般飞了出去。 一群人就吵吵嚷嚷地冲进了回事厅,更有那胆子大的,居然跑到听雪堂去吵。 幸得杜蘅早有准备,派了人守在听雪堂前,凡是来闹事的,一律捆起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捆了十几个。 那些人见势头不妙,只得掉转头,再往回事厅来。 转眼的功夫,回事厅里就挤满了人。 要说法的,评理的,助威的,看热闹的,吵吵闹闹的,比菜市场还乱。 “闭嘴!”初七跳到椅子上,抽出黑漆漆的长剑,呯地一剑将桌子劈成两半:“谁再吵,我就劈了谁!” 偌大的回事厅,转瞬鸦雀无声。 曹嬷嬷越众而出,板着脸向杜蘅福了一福:“世子妃想要立威,老奴可以理解。但是这样蛮干,除了让人反感,根本不能让人心服口服!” “哦?”杜蘅微微一笑:“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不是不对,”曹嬷嬷傲然道:“是不妥。” “哪里不妥?”杜蘅好脾气地问。 “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凡事都得按规矩来。象世子妃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只凭自己的喜好办事,迟早是要出大事的!” 杜蘅忽地将脸一沉:“曹嬷嬷也知道凡事要讲规矩?你且扪心自问,可曾真正把我当成主子?有哪家的主子象你这样,敢越过主子直接做主?” 曹嬷嬷张了张嘴“我……” 紫苏立刻抢白:“哼!这可真是稀奇,奴婢不称奴婢,竟跟世子妃称起你我来的!” 曹嬷嬷脸上阵青阵白:“老奴……” 杜蘅在面沉如水,将点名册哗啦一下,扔到她脚下:“倘若事先没打招呼,今天做此处理,那就是不教而诛,是我不对。但我一个月前就跟 各位订立了规矩,言明了条程。你且看看,到现在,回了几桩事,点了几回卯?” 她抬起头,目光冷冷地扫过人群:“你们说,我花了银子,却没人办事,要你们何用?” 那些婆子很是委屈,争先恐后地辩白喊冤:“差使都办了,只不过,没来回世子妃而已。” “不是我们不来,是曹嬷嬷压着,不许我们来。” “对对对,我们早就想来,不过是被她管着,没法子……”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利益悠关,谁也顾不得交情不交情,脸面不脸面,众人七嘴八舌,异口同声把责任往曹嬷嬷身上推。 “安静!”初七收到眼风,立刻大喝一声。 厅里立刻静寂无声。 “被人压制,受了蛊惑?”杜蘅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么说,倒是我冤枉你们了?你们手底下各自都管着一班人。且说说,若是事情交待下去,底下的人阳奉阴违,却用这样的理由搪塞,你们答不答应?” 没有人敢答话,厅里静得针落可闻。 “世子妃,老奴……”曹嬷嬷汗如雨下。 “我敬你是王妃身边的老人,这才给你几分脸面。你倒倚老卖老起来,自以为是个人物,会耍一些手段,掇撺得底下那些蠢货来跟我斗,是个什么理?”杜蘅冷笑。 曹嬷嬷腿一软,跪倒在地:“世子妃……” “你不服?”杜蘅轻轻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你有什么好不服?资格再老,也不过是个奴才!慢说只是革了你的差使,就是打杀了,也由得我做主!” “愣着做什么,”紫苏使了个眼色:“还不把人带下去!” 那批新提拔上来的管事,正找不着机会表忠心,得了这句话,立刻发一声喊,把人提溜了起来,推推搡搡地赶出去。 曹嬷嬷狠狠地瞪着她,由两个侄媳妇扶着挪出了回事厅。 她在府里经营了几十年,哪里甘心就这样把权力双手奉上? 心里盘算着回去好好求一求穆王妃,即便不能再总管内务,至少也要弄个油水厚的好差使。 几十年的体面,绝不能让个十几岁的丫头给捋光了! 刚下台阶,忽地脚下一滑,“啊”一声歪倒在地,抱着腿一个劲地嚷疼。 “世子妃!”那名媳妇子惊慌失措,跑进来求杜蘅:“不好了,曹嬷嬷跌倒了,求您给她看看。” 杜蘅走出去,弯下腰,不急不慢地在她脚上按了按,很是遗憾地道:“这可怎么好?这把年纪把脚踝扭断了,要长好可难。” 她站起来,接过紫苏递来的手帕:“曹嬷嬷是母妃身边得力的人,本想着等过了这个风头,再给曹嬷嬷重新安排个差使。现在没办法了,只好请嬷嬷到庄子上荣养了。” “你,你……”曹嬷嬷面青唇白,哆嗦着手指指着她,又惊又气,急怒攻心,一口气接不上来,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真是痛快!”紫苏拍掌大笑:“本还以小姐要花上许多时间,跟那老虔婆慢慢斗,谁晓得这么容易就解决了!真是简单粗暴啊!” 杜蘅似笑非笑:“她是奴,我是主,跟她斗那是抬举她。我的时间可宝贵,犯不着浪费在她身上。” 这就是权利带给人的快感,在上位者的优越。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她活了两世,才领悟了这个道理。 曹嬷嬷活了大半辈子,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明白。 “是。”姽儿心生警惕,对她越发恭敬起来。 事后,听说曹嬷嬷到穆王妃跟前很哭了一场。 只是,她吃了一次教训,也终于明白了“奴不僭主,疏不间亲”的理。 她再如何有体面,只不是个奴才,怎么也无法越过杜蘅,那是王妃唯一的儿媳妇,是穆王府实际的当家人,未来的女主人! bsp;所以,她不敢明指,只话里话外,暗示她的脚是杜蘅指使了初七故意打断的。 可事到如今,她的脚踝是跌断的也好,打断的也好,还有什么意义? 穆王妃好心安抚了几句,又厚厚地赏了她一笔银子,给她配了两个丫头,送到庄子上养老去了。 而府里,经过这次杜蘅用雷霆手段的大换血,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这个看似温柔和善的世子妃,实则是个狠得了心,下得了手的狠角色。 自此,人人如履薄冰,个个颤颤兢兢,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当差。唯恐有个行差踏错,落到她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萧绝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把肚皮笑破:“闹半天,就是这么件小事?” “这可不是小事。曹嬷嬷是娘的陪嫁,我发落她,等于落了娘的脸面。娘到现在没有来找我,已经给足了我面子。要不是你放了话,我还真不敢下手。” 萧绝撇嘴:“脸面是自个挣的,可不是别人给的。但凡肯收敛些,留点余地,就不至到今天这步田地。娘只是心软,心里明镜似的。自个傻乎乎地站在那,不怪你拿她当靶子立威!” “其实不用这么激烈的法子,也能达到目的。”杜蘅小心地试探:“你,不怪我让初七打断她的踝骨吧?” “哼哼,”萧绝居高临下睨着她:“是有点心狠手辣。” 杜蘅微微变色,咬了唇不吭声。 萧绝噗哧一笑:“不过,对爷的胃口,爷喜欢!” “讨厌!”杜蘅扑过去要打他。 萧绝哪将这点力度放在眼里,不过是乘机逗着她玩耍。 两人闹了一会,萧绝忽地想起一事,道:“差点忘了,胡唯调到京里来了,在工部右侍郎。” “哪个胡唯?”杜蘅一时想不起来。 “邯郸知府,胡唯。”萧绝轻声道。 杜蘅脸上的笑容淡去:“原来是他,他升得倒是挺快。” 曾经以为,黄雨入了宫,得了皇上的宠爱,很快就可以报仇雪恨,将胡唯绳之于法。 可惜,世事难料。 黄雨已成一杯黄土,胡唯反而步步高升。 真不知,天理何在! “这次魏王贪墨案,皇上发了明旨要严查快办。被牵连的官员一大堆,一下子出了好多空缺。各人都在大显神通,忙着往里面安插自己人呢。”萧绝唇边泛着一抹冷笑。 魏王倒了台,就剩赵王和燕王打擂台,两边都在忙着瓜分,接收原本属于魏王的势力。同时暗中使拌子,把对方的人拉下马。 二者之间的权力争夺战,有愈演愈烈之势。 京中一片风声鹤唳,已成一片泥淖之地。 赵王领了兵权,在军中战了一席之地,朝堂之上就难免要给燕王得些优势,也算是一种平衡。 胡唯走的本来就是梅妃的路子,越级提拔到工部,也就不足为奇了。 “陶尚书致仕了?”杜蘅不想再谈这个人,遂转了话题。 “嗯,”萧绝点头:“断刀案,兵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陶立民身为兵部尚书,就算没有直接参与贪墨,也难逃失察之职。皇上念其年迈,倒是没有降罪,许其告老。” “兵部这块,由谁管?”杜蘅问。 “暂时由恭亲王督管着。”萧绝轻声道。 谁都知道,恭亲王与燕王交好,名为叔侄,实则情同手足。 兵部在恭亲王手里,跟在燕王手里,其实没什么两样。 杜蘅沉默了。 南宫宸步步为营,稳稳地朝着他的目标迈进。 她尚在原地踏步,束手无策地看着他越走越远,越爬越高。 “不说这些了,反正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萧绝见她心情不好,只当她想着黄雨,心里难过,暗悔不该提起此事,白白坏了她的心情。杜蘅想了想,问:“如果,让你在几位皇子里选一位承继大统,你觉得谁最适合?” 萧绝漫不经心地答:“萧家的祖训,萧家子孙绝不允许参与到夺嫡之争当中。穆王府,只听皇上的号令!不管谁继位,跟咱们都没关系。” “我是说,如果。” “这我还真没想。” “那你现在想一想。” 萧绝看她一眼:“赵王/刚愎自用,心胸狭小,怕是难成大器。燕王倒是文采武功,能力出众,可惜小爷看他不顺眼,自然不会选他。” 杜蘅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支持六皇子?” 萧绝失笑:“真是个小傻子!六皇子只有十一岁,皇上已近耳顺之年,恐怕不等他长大,就已驾鹤西游。他身后,又没有强有力的母族支撑,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还想夺嫡?做梦呢吧!” 杜蘅黯了眸色。 前一世,楚王等到了十八岁,又有太康帝暗中替他扫除障碍,保驾护航,尚且输给了南宫宸。 这一世,南宫宸已占了先机,提前窥知了太康帝的心意,又岂会放任他坐大? 想来,他之所以提前发动攻势,就是不给楚王长大的时间。 萧绝见她一脸忧虑的样子,忍俊不禁:“你放心好了,穆王府的资历摆在那里,谁也撼动不了。不管谁当皇帝,最多是架空了不用,明面上不敢不敬着咱们。” 那也不一定,前世,穆王府不就是眼睁睁地没落了? 杜蘅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做声。 离别 “对了,”萧绝漫不经心地道:“苗王叛乱,朝廷最迟下个月初就要出兵,皇上有意让我助赵王一臂之力。” 杜蘅吃了一惊,猛地坐了起来:“你要去大理?” 萧绝不料她反应如此之大,跟着坐起来:“哎,你慌什么!冻病了怎么办?” 扯她入怀,再拉了被子裹住:“皇上的意思,由我负责打探消息,收集情报能收事半功倍之效。所以,我必需比赵王先行一步,估计三五天后就要出发。放心,这事简单得很,一点危险都没有。” 杜蘅低嚷:“你当我是傻子?倘若跟着中军还好,最少有十万大军护着。当斥候,不过三五七个人,还得深入敌营,危险高了几十倍!眭” 萧绝怔了怔,失笑:“哟,你还知道什么叫斥候呢,不错不错。” 杜蘅手足冰凉。 她是亲身经历了战争的人,又怎会不知道斥候的重要占? 很多时候,一场战争的成败,占决定因素的就是斥候! 萧绝轻描淡写:“你多虑了!小爷是什么身份,哪用得着亲自去当斥候?爷只负责统筹分析,居中调度,旁的事不用管。” 杜蘅心乱如麻。 这场仗有多难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他们当中的绝大部份人,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不敌恶劣的环境。 “别担心,”萧绝语气十分轻快:“神机营本就是做惯了这种事的,现在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我保证头发都不少一根地回来,好不好?” 小小一个大理,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夏家能在南疆经营了数代几十年,就连夏季都混得如鱼得水,他难道还不如他们? “已经决定了,不能改了吗?”杜蘅眼眶通红。 萧绝心里想着,到底是女人,平日再怎么坚强,一听打仗本能就害怕了。 他有些懊恼不该提前告诉她,可若不说,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到了离别那一刻,只怕更难过。 想了想,收紧了手臂,柔声解释:“萧家以军功立世,神机营由我父子统管,此战不容有失。我不去,难道要让父王去不成?” 杜蘅何尝不知道军令如山,皇命难违,他势在必行,非去不可? 只不过,明知此行凶险万分,不欲他以身涉险罢了。 “阿蘅,”萧绝胸中纵有豪情万丈,此刻也只余一缕似水柔情:“你放心,就算只为了你,我肯定得万分小心,也肯定毫发不伤地回来。你信我好不好?” 杜蘅深吸了口气,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你一定要好好的。” “放心,放心!”萧绝弯眉笑眼,笑嘻嘻地道:“爷可舍不得让我媳妇年轻轻地做了寡妇。” “又瞎说!”杜蘅一急,伸手去捂他的嘴。 萧绝哈哈笑:“看你急的,说一说而已……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 杜蘅瞧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哪里放得心:“你把聂先生和初七都带走。” 萧绝一口拒绝:“我身边的人手足够用,初七带过去,只会添乱!聂先生做护卫不错,刺探消息,不见得是个好手。我不在家,你出门千万小心,人手一定要带足,可不能怕麻烦。” 此次离京,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南宫宸。 青天白日,在皇宫里就敢设计皇子和宫妃,明目张胆地占阿蘅便宜。 等他离开了,南宫宸越发肆无忌惮,不知要想什么法子谋算阿蘅呢。 偏偏这一走,最少也是半年,真出了什么事,到时鞭长莫及。 想到这,恨不得把杜蘅打包带走算了,省在留在京里,只夜挂心。 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此次南下,他除了要兼顾着军情密要,还有个重要任务是护送慧智潜回大都。 神机营密探遍布天下,却也仅限大齐境内。 因着慧智的关系,虽也关注南诏,关注大都,终因路途遥远,条件有限,所知也有限。 此次大都之行,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战场上瞬息万变,不止危机四伏,且条件艰苦。 他绝不可能因心中不安,就置她于险地。 更无法想象,她那一身细皮嫩肉,跑到遍布蛇虫鼠蚁的大山里,怎么受得了那份苦? 相比战场,京城无疑要安全百倍。 杜蘅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那,让我跟你一起去,行不行?” 萧绝错愕万分:“你去?” 想不到,她竟有如此勇气! “我能照顾好自己,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话已出口,杜蘅不再犹豫,努力游说。 “傻丫头,你永远不是我的麻烦。”萧绝感动地蹭了蹭她的颊,哑声道:“不过,我不能让你去,太危险了。” “你不是说很安全?” “你跟我不一样,我是男人,还有一身不错的功夫。而你,只是个柔弱的女子,战场不适合你。”萧绝微笑:“听话,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嗯?” 杜蘅沉默了。 很想告诉他,自己一点也不柔弱。 她上过战场,面对过成千上万人的死亡。 想跟他说,她去过大理。 不止熟知风土人情,还知晓一些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隐秘小道。 她知道怎么医治因当地特殊的气候而引发的各种疾病。她甚至,可以带他深入大山,进入到苗王的地盘,帮助他认识甚至劝服苗王…… 可是,要解释这一切,就得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 也就意味着,必需告诉他自己的前世的经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揭开过往的伤疤,血淋淋地摊开在他的面前。 她不想,她不愿意,她不敢…… 萧绝更忙了,除了要挑选一同南下的人手,还得对自己离京后,神机营的事务做出安排,同时通知慧智的暗卫随行。 行走路线,食宿安排,马匹更换……等等无数细节要反复推敲,设计出好几套方案,以便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 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三更半夜了才带着一身寒意回来。 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睡着同一张床,却几乎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杜蘅没有问他在忙些什么,她也在不停地忙碌着,一大早就出门,天擦黑了才拖着一身疲累地回家,有时夜里还写写画画地忙到半夜。 家里的琐事,就交给白蔹,姽儿两个大丫头统总管理。 幸好现在非年非节的,加之朝中风声鹤唳,大战在即,所有人都奉行低调原则,游冶赏玩的宴会邀请之类,几乎绝了迹。 府中一切事都有规矩条程,按着规矩,依着旧例,勉强也应付得来。 九月十八是萧绝离京南下的日子。 萧绝很早就回了家,在听雪堂摆了家宴,算是践行。 萧乾早已习惯了别离,只默默喝酒,连句多余的嘱咐都没有。 穆王妃还不知他去大理,只以为他接了差使,去江南筹措粮晌,虽然不舍得他要离家数月,在外奔波劳累,却也知男儿志在四方,不能一味拘在家里。 所以,这场送行宴,还算吃得轻松愉悦。 回了东跨院,杜蘅默默地交给他一只大樟木箱。 萧绝先是错愕,随即失笑:“我轻装上路,媳妇给我弄这么大箱的行礼,岂不给人笑死?” “笑死也比病死好。”杜蘅寒着俏脸,表情严肃。 萧绝一瞧情形不对,赶紧见风转舵:“瞧瞧,又多想了不是?大理只是偏远了些,哪是真是什么蛮荒之地?放心,我一准好好的,再说了,那边也有药买……” 紫苏一听不乐意了,噘着嘴道:“外边买的哪能跟小姐亲手做的比?” “有备无患,”杜蘅淡淡道:“我看过地域志,也翻看了外祖留下的笔记。那边气候特殊,许多在这边很简单的病,到了那边却会要人命。宁可别的东西少带些,药一定要备足。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做了几种常见的防瘴疠和治蛇虫咬伤的成药。其余的列了张清单,发病的症状,用法和用量,都写得清清楚楚,到时真遇上了,按单子抓药就是。” 这么大一箱子,显然不是给他一个人准备的。 “媳妇放心,”萧绝强抑了心疼和难过,以少有的严肃,郑重许诺:“我一定好好的,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 “保重。”杜蘅忍了泪,轻声道。 “保重。”萧绝再看她一眼,翻身上马,迎着夕阳疾驰而去。 献计 月光清浅,洒在连绵的屋宇上,勾勒出一片深深浅浅的苍灰。舒悫鹉琻四周一片静寂,只有风拂过树梢,发出细碎的簌簌声,越发衬得深院人静,凄清万分。 伊思玲呆呆地坐在亭子里,目光穿过高高的院墙,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曾经以为嫁进王府,成为他的新娘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却不料从此坠入了地狱! 四个月,嫁进王府整整四个月,他却碰都没碰过自己一下。 这对任何女人,都是一种耻辱眭。 偏,所有的痛苦和羞愤都只能咽进肚子里,非但不能对任何人诉说,人前还要装出端庄娴淑的样子,维持正室的尊严和风度。 若说以前对婚姻,对那个挂着丈夫头衔的男人还存着一点幻想,自那次赏菊会惊魂一幕之后,她已是心如死灰。 他竟然要她死吱! 这个认知,彻底击溃了她。 她一病不起,不过是小小的擦伤,却在**躺了整整半个月。 原以为会就此香消玉殒,到底年轻,一堆药材吃下去,竟渐渐好转了起来。 伊思玲唇角一勾,牵出一抹嘲讽的笑。 与其一辈子圈禁在这院子里做个活死人,被人嘲笑,还不如就此死了干净! “王妃~”紫菱胆颤心惊,一脸害怕地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伊思玲淡漠地看着她:“回去?回哪去?” “亭子里太冷,王妃病刚痊愈,仔细伤了风。”紫菱小声劝解。 “呵呵……”伊思玲轻轻地笑了起来:“冷?你倒说说看,这府里哪里不冷?我告诉你,这座王府,生生就是座大冰窖!” 紫菱机灵灵打个寒颤,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里更是害怕得要死。 她八岁就被挑出来侍候小姐至今已有十年,从没见过主子这副阴沉冷厉的样子。 “哧~”一声冷笑突兀响起,在深夜的庭院显得格外的刺耳。 “谁?”伊思玲豁然转头。 “什么人在这装神弄鬼?再不出来,我喊人了!”紫菱迅速站到了她身前,虚张声势地厉喝。 事实上,侯门深院的下人们都是些势力眼,惯会见高踩低,南宫宸四个月不进王妃的房,早就没把她当主子。 别说侍卫,就连园子里上夜的婆子,也早早就关门落锁,自顾自地歇下了,由得她们自生自灭,哪还有人管她的死活! 海棠树后,从容地走出一个女子,远远地立在亭外,曲膝施了一礼:“奴婢春兰,见过王妃。” “春兰?”紫菱眼里虽仍有疑惑,到底镇定了许多:“瞧着眼生得很,在哪处当差?” “奴婢原是洗衣房的,上个月才调到针线房。”春兰上前一步,把自己曝露在灯光下。 紫菱仔细打量了几眼,果然依稀有些印象,遂拉下了脸:“半夜三更的,你不在房里歇着,在园子里乱跑什么?” 春兰微微一笑,明明站在台阶下,比她矮了一大截,竟是在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王妃不也没睡么?” “贱蹄子!”紫菱变了脸,喝道:“看我不打烂你的脸!” 春兰根本不理她,只嘲讽地望向伊思玲:“王妃,你琦年玉貌,青春少艾,难道真甘心一辈子守着寂寞,老死在这园子里不成?” “大胆!”紫菱又急又怒,冲出去扬起了手,啪地甩了她一巴掌。 春兰也不闪避,挨了这一巴掌,冷笑着曲了曲膝:“我原本以为,王妃到底是出身书香门第是个有慧根的,却不料终是个蠢物,怪不得王爷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说罢,也不看亭中二人,就要扬长而去。 “站住!”紫菱气得发抖。 “我说错了吗?”春兰停步回头,眼中是不可错辩地轻蔑:“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司业之女,一步登天做了燕王妃,不知感恩涕零,替王爷分忧,只知娇柔造做,故做清高!稍不如意便以泪洗面,怨天忧人!这样的女子,连我瞧着都觉面目可憎,怎怨王爷不喜?你要知道,王爷是人中龙凤,天之矫子,嫁他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全心讨好,曲意承欢,难道还指望王爷放着大事不做,天天来哄你不成?” 伊思玲面白如纸,哆嗦着唇,只觉满腹委屈,偏又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哪里是她自恃清高,王爷连她的门都不登,她就算想要讨好,也无从下手! 紫菱指着她喝道:“你,你放肆!” 春兰冷笑一声:“良药苦口利于病,忠心逆耳利于行!我话说得虽难听,为的是王妃好!总强过有些人,只会逢迎拍马,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好话,半点好处没有,偏还以忠仆自居。真是不知所谓!” 紫菱气得倒仰:“……” “我本不忍王妃一世孤苦,想为王妃指条明路,现在看来,倒是我多事了。”春兰说着,抬脚就走。 “慢着!”伊思玲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睁大了眼睛:“你,真的有办法让王爷回心转意?” 她只有十六岁,正是最明媚鲜艳的时候,怎会甘心顶着王妃的头衔,一辈子守活寡? 但凡有一丝可能,都愿意放手一博。 春兰傲然回眸:“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怕王妃放不下身段?” 伊思玲凄然一笑:“我现在,还有什么身段可言?” “你能有什么办法?”紫菱上下打量着她,满眼狐疑。 本以为她是拿话刺激王妃,是要借机自荐枕席,可看她的模样,也不过只是中等姿色。 府里美貌的婢女多如过江之鲫,哪里轮得到她! 春兰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一笑:“王爷文采开功,英明睿知,那些庸脂俗粉怎入得了他的眼?况且,女色惑人,是最下乘的手段,必不能长久。再说,以王妃的容貌,就算我生就一双点石成金的手,也没法把你变成倾国之姿的美人。” 伊思玲一窒,脸色又白了几分。 这话不仅仅只是直率,已近肆无忌惮,太过伤人。 “大胆!”紫菱怒喝:“敢辱骂王妃,你活腻了不成?” 春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恕我直言,王妃身边留着这样的蠢物,有百害无一利,还是乘早打发了出去的好,免得弄巧成拙,替王妃招灾。”“你……” “闭嘴!”伊思玲断喝。 紫菱吓了一跳,只得狠瞪了春兰一眼,悻悻地闭了嘴。 伊思玲转头望向春兰:“你继续说。” “想要赢得王爷的宠爱,先要引起他的注意,继而才有可能抓住他的心……” “这不是废话吗?”紫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心想打击春兰,也顾不得口不择言了:“只要是这个府里的女人,谁不想引起王爷注意?谁不想得到王爷的宠爱?谁不想牢牢抓住王爷的心!可那也得有这个本事不是?” 春兰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客气地道:“那是你们蠢!只知争宠,不知如何争。只知盲目争风吃醋,不懂得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伊思玲心中一动,低喃:“说来容易,真要讨好,可没这么简单!” 初嫁入王府,她也曾投其所好,认真洗手做羹汤。 也曾抛开羞怯,深夜殷勤探望,想做他身边那之人。 可惜,他根本不领情! 春兰哂然一笑:“那是因为,你找错了方向,没有摸对王爷的心理!” 伊思玲怔住,随即苦笑:“王爷心思深机,喜怒不形于色,就连饮食上都没有特别的偏好,想摸透他的心理,谈何容易!” 春兰气定神闲:“旁的我不敢说,单只男女情爱上,却是一目了然,再简单不过!” 伊思玲一愣。 春兰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王妃只需从这方面下手,投其所好,必定能引起王爷注意,进一步博得好感。” 思玲张大了嘴。 她并不是个蠢笨的,何况,春兰已把话说得这么透彻! 整个临安的人都知道南宫宸喜欢杜蘅,为了她,毁了一惯冷静自制的形象,公开与萧绝大打出手,上演二男争女的闹剧。 她也不敢痴心妄想,独占南宫宸的宠爱。 若是杜蘅没嫁,她不介意居中穿针引线,玉成好事。 可是,杜蘅已经嫁人了啊! 她,要怎么投其所好? 春兰撇嘴:“我言尽于此,听与不听,是王妃的事。” 兄弟 太康二十三年十月初一,是钦天监择出的大吉之日。 赵王跨着战马,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在文武百官的列队欢送下,带着平南大军的仪仗旗帜,热热闹闹,风光无限地一路穿城而过,出了南门,浩浩荡荡往南而去。 随着赵王的大军出征,临安城里也一扫魏王贪墨案以来的阴霾,重又恢复了帝都的繁华。 仿佛在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的婚嫁,喜宴,生日宴,治游等等活动,整个帝都都笼罩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当中。 白蔹拿着那张烫金的贴子,仿佛拿着颗烫手的山芋:“小姐,燕王妃初六生日,又正值府中海棠盛开,于是设了个海棠宴,邀你过府赴宴赏花。眭” “哦?”杜蘅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我跟她,好象没好过互庆生辰,把臂同游的地步吧?” “哼!”紫苏鼓着颊:“她这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不去!” 白蔹犹豫了一下,道:“除了小姐,她还给郡主下了贴子。王妃那边,已经应下了。吱” 萧燕自小过继给穆王府,原打算要招赘个女婿,顶门立户的。 门第高,有本事的不愿意屈就;愿意屈就的,不是门第太低,就是没有本事,再不然就是长得太抱歉……东挑西拣的,一直也没订下来。 等到萧绝认祖归宗,又是变故迭生,闹得家里不得安宁,穆王妃哪里有心思去操办她的婚事? 穆王萧乾,在北齐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他只忠心于太康帝一人,从不与人结交,朝中百官虽慑于他的威名,对他颇为敬重,却没有一个敢与之交好的。 穆王妃性子单纯,名门贵妇那种明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应酬本事半点也不会。 她也不喜欢跟那些口是心非的人打交道,宁肯在家里做点心,也不爱出门交际。 萧家家规严谨,萧燕自小畏萧乾如虎,后来多了个萧绝,又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连到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的货。 等到杜蘅嫁进门,西安陈氏一族借进京喝喜酒的机会,给陈家的少爷小姐们寻访亲事时,穆王妃终于想起,家中独女年方十八,尚且待字闺中。 于是,开始四处物色人选。 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以穆王府的地位,萧燕嫁给几位皇子做正妃绰绰有余。 可萧燕的情况又很尴尬,说是郡主,实则不是萧乾亲生,而是萧家旁枝的嫡女。 加上已满了十八,比杜蘅还大上半岁,要寻找合适的婚配对象,还真有些难度。 有资格的不是娶了亲,就是年纪不合适。那年龄合适的,身份又不匹配。 穆王妃除了几家数得上的勋贵皇亲,又再无往来。 一时上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去? 这次燕王府举办海棠宴,是伊思玲嫁进燕王府后,第一次举办宴会。 她再不得宠,也是太康帝御笔亲封,燕王名媒正娶的妻子。 上到皇亲贵胄,下到文武百官,没有人敢不卖她的面子。 而且,听说燕王妃为人谨慎,以初次操持宴会,怕失礼于人理由,只在小范围里邀请了一群年龄相当的青年男女过府赴宴。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又是一次绝好的相亲机会! 穆王妃怎么可能放过! 紫苏下意识地嚷了出来:“她有没有脑子……” 杜蘅喝叱:“闭嘴,怎么说话的?” 紫苏自知失言,缩了缩脖子,仍有几分不甘心地嘀咕:“那是燕王府,换了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倒好,巴巴地送羊入虎口!” 杜蘅没有做声。 燕王府,是她心底不能碰触的那道疤。 如果可以,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不愿意再踏入半步。 可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 白蔹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既然王妃已经答应了,万没有让郡主一人赴会的道理。其实也不必太担心,众目睽睽之下,谅他们也不敢拿小姐怎么办。” “就是!”白芨捋袖握拳:“又不是龙潭虎穴!再说了,咱们有初七,谁怕谁!” 紫苏是一万个不赞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又不是打架,谁功夫好谁取胜!倘若他铁了心要算计小姐,只怕是防不胜防。还是不去的好。” 白薇直犯嘀咕:“你们说,燕王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每次跟小姐碰面,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在外面是没有法子,这回可是在她的地盘,干嘛还特地把人请到家里,给自个添堵? 杜蘅微微一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世子妃,郡主来了。”小丫环在外面禀报。 “快请。”杜蘅急忙迎到门外。 萧燕一脸窘迫:“娘事先也没问过我,直接就答应了,现在也后悔得很。嫂嫂别担心,我这就修书一封,回绝了燕王妃就是。” 杜蘅笑着请她进门:“早就听说燕王府朗阔大气,园林修得颇有特色,是京中一绝。正想去见识一番呢,现成的机会,干嘛不去?” “嫂嫂?”萧燕疑惑万分的同时,忍不住有些生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年纪不小,耽搁一天,就少一天,拖不起。 可杜蘅明知南宫宸对她有好感,难道就丝毫不避嫌? 大哥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跑到南宫宸的府里去,是什么意思? 杜蘅笑道:“你大哥又不在,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去走动。说不定还能交几个闺中好友呢?以后啊,只要有人请,咱们就去玩。争取乘这个机会,把临安的勋贵之家转个遍,看看谁家的菜最好吃,谁家的园子最好看,可好?” 萧燕默了一下,心里升起一些同情:“那咱们就,当是去散心。” 新婚才三个月,大哥就去了战场。 她,想必也是寂寞的吧? 转眼就到了初六。 杜蘅刚刚用完早饭,刚到听雪堂,就听到里面莺声燕语,笑闹一片。 原来萧燕天没亮就来了,西西和苗苗两个帮着她梳妆打扮,挑首饰,忙了一早上了。 见杜蘅进门,略带点局促地唤了声:“嫂嫂来了。” 她梳了百花髻,戴了金玉梅花簪,耳中垂着明月珰,颈上是枚赤金盘螭嵌五彩宝石缨络项圈,上身是粉蓝妆花褙子,下面是条银红撒花裙,外面再套件冰蓝绉纱的狐皮裙,衬得整个人灵动婉约,华贵非常。杜蘅歪了头,上下打量她一遍,笑:“不错,真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萧燕脸一红,酸溜溜地道:“嫂嫂这一身,才是真的雅致。” 杜蘅穿了件浅灰色的素面暗纹折枝梅花短袄,下面配条烟霞色绣着几枝芦苇的拽地长裙,套了件黛青色灰鼠皮的披风,颈间围着一圈雪白的狐毛, 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刻意打扮。 可越是这样随意,越显得简单清爽,大方又不失优雅,那股出尘的气质,尤其让人无法忽视。 跟她一比,自己就显得过于浓墨重彩,落了雕琢之痕,反显得小家子气了。 萧燕很后悔盛妆打扮,恨不能把全身上下都换掉,又怕这么折腾下去,越发落了痕迹,徒惹人笑话,只好把一口气憋在心里。 穆王妃两手各拉一个,左看右看,喜得合不拢嘴:“不错,不错,春兰秋菊各有所长,两个站在一起,倒不象是姑嫂,而是一对姐妹花了。” 一旁的丫环婆子,立刻跟着凑趣:“世子妃和郡主,本就只差几个月,可不是两姐妹?” 众人笑了一阵,小丫头进来提醒:“马车备好了。” “去吧去吧,”穆王妃催着两人出门:“到了那儿好好玩,不用急着回来。” 两人同登一辆车,后面几个丫头坐了两辆车,一路穿街过巷,到了燕王府。 巷子里已是车水马龙,排起了长队。 门外有训练有素的仆妇和小厮们帮着维持秩序,顺便把客人分流。 穆王府的马车刚一抵达,立刻就有系着粉色腰带的丫环过来,恭敬地询问:“是穆王府世子妃和郡主吧?” “是。”杜蘅撩了车帘瞟了一眼,知道她是二等丫环,按说引路这种粗活,根本不可能劳动到她。 “奴婢灵采,奉王妃之命,特地在此等候多时,请随奴婢前来。”她曲膝行了一礼,径自往前,领着马车穿过长长的车流,拐了道弯,由另一道角门进入王府。 萧燕长长吁了口气:“沾了嫂嫂的光,不需要在外面吃冷风了。” 杜蘅淡淡道:“应是沾的穆王府的光才对。” 萧燕自知失言,垂了眼不敢再吭声。 马车进入一个院子,两人下了马车,紫苏几个也从后面的马车上赶了过来。 “世子妃,郡主,请随奴婢来。”采灵在前面引路。 妍儿,嫱儿扶着萧燕,紫苏白蔹两个簇拥着杜蘅,初七一双眼睛骨噜噜乱转着,看什么都觉新奇有趣。 一行人跟着采灵,很快进了垂花门,一路穿廊过榭往内宅走去。 紫苏的情绪一直绷得极紧,握着杜蘅的腕,一脸防范地左右张望,一有风吹草动就打算出手。 “放松点~”杜蘅忍着痛,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压低了声音警告:“你再这样用力,我这条胳膊就要废在你手下了。” 嫱儿噗哧一笑:“紫苏姐姐连皇宫都去过,这会子怎么倒紧张起来了?” 紫苏不说话,抿了唇,一脸严肃。 杜蘅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地轻轻捏了捏她。 “阿蘅~”左边岔道上,忽地来了个宫装美人。 杜蘅定睛一瞧,竟是冷心妍,展颜一笑:“冷侧妃,好久不见。”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冷侧妃上下打量她一眼,含笑道。 “燕王妃盛情相邀,岂敢不至?”杜蘅不动声色。 “冷侧妃~”萧燕自恃身份,不愿意给侧妃行礼,只略颌了颌首,算是打了招呼。 “你们姑嫂的感情倒好,一刻也不分开呢。”冷侧妃并不以为意,笑道。 “我认识的人少,又极少出来应酬,自然要拉着郡主壮胆。”杜蘅笑眯眯地道。 “阿蘅看上去,好象比上回又清减了不少。”冷侧妃偏头看了她几眼,道:“不过,倒是越来越有味道了,让人看了移不开眼呢。” 杜蘅坦然道:“我怕冷,冬天最难熬。” 萧燕在一旁呆站着,很是不耐:“嫂嫂,路口当风,有话到屋里说吧。” “一会再找你说话,失陪。”冷侧妃察言观色,自知萧燕不屑与她深交,哂然一笑。 杜蘅自不会强留:“好,一会见。” “嫂嫂怎地与这种人交好?”冷侧妃刚一离开,萧燕立刻发难。 杜蘅不以为意:“谈不上交好,不过多见了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已。” “哼!”萧燕冷声道:“别忘了,你是穆王府的世子妃,以后将是穆王妃,她一个侧妃,理她做甚?” 杜蘅好脾气地解释:“她既以礼相待,我便不能失礼于人。” 至于私底下是否引为知交,那又另当别论。 “这种人,不必给她好脸色!”萧燕冷声道。 杜蘅正色道:“妹妹这样喜怒形于面上,很容易得罪人不说,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目中无人,傲慢无礼。于你名声极为不利,还是收敛些好。” “我才不怕!”萧燕语气虽仍很强硬,态度却缓了不少。 过了一道回廊,前面出现一座水榭,已能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沿岸遍植着水芙蓉,此刻 兑相盛放,远望红,白,粉三色点缀于碧绿的叶间,交相辉映;走近了一瞧,点点花瓣落于水面,顺流而下,别有意境。 萧燕看得羡慕不已,低声道:“真会享受,回头,咱们府里也修这么个水榭。” 杜蘅笑而不语。 紫苏脱口道:“这就算好了?夏天铺张席子,卧在席上,在水榭上垂钓。水车将溪水抽到屋顶,再顺檐而下,恰似两道水晶帘子,再给凉风一吹,才是真正享受呢!” 杜蘅阻止不及,只得暗想补救之法。 萧燕奇道:“还有这等事?水车在哪?” 灵采一脸骄傲,朝水榭后面一指:“藏在一排竹林之后,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你只瞧屋顶上,那一排碧绿的竹筒就明白这位姐姐不是瞎说。” 初七性子急,立刻飞身上了屋顶,惹来一片惊叫声。初七伸指摸了摸,再飞身下来:“真的呢,我还当是琉璃,原来是竹子。” 萧燕瞪着紫苏:“你第一次来燕王府,如何知道?” 紫苏脸一白,哑口无言。 杜蘅淡淡道:“谁不知道燕王府最著名一景,雪色水晶帘啊!燕王妃既然选定在此处宴客,想必就是这个水榭了。” “对对对,”紫苏连连点头:“我就是随口一猜。” 灵采笑着奉承:“奴婢早就听说世子妃慧质兰心,智计过人。今日才知,果真名不虚传,连身边的姐姐也聪明得紧。” 紫苏尴尬地干笑两声:“嘿嘿~”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岔开了去。 水榭之上,已三三两两坐了些客人,被初七引得纷纷向下面注目。 “燕儿!”有人认出萧燕,趴在栏杆上用力招手。 “嫂嫂,”萧燕抬头一瞧,立刻笑靥如花:“是逍遥王府的五小姐,和瑶儿。”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拾阶而上,几个少女聚在一起,很快就旁若无人,咭咭咯咯地笑成了一堆。 水榭里有太多的回忆,杜蘅一刻也不愿意多呆,借口赏景,带了紫苏几个匆匆出了水榭朝别处走去。 可她在这里住了七年,偌大一座燕王府,哪里没有回忆,哪里不是伤心? 一路走,一路恍惚,步子越来越沉重。 白蔹只当她细细赏景,哪知她心事满腹? 初七性子急,不耐烦跟着杜蘅这么慢慢走,一忽儿跳上假山,一忽儿跳到树上,说话嗓子又大,声音又脆又甜,很远就听到她在叽叽喳喳。 “初七!”声音里满是惊喜,明显是年青男子。 白蔹和紫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焦急和不解。 这里是后院,怎么有男子? “和三哥哥。”初七甜甜地唤。 “你一个人来的?”和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南宫宸。 “我跟小姐一起来的。”初七摇头,指了指身后。 南宫宸眼睛一亮,强捺住喜悦之情,神情冷淡地静静站在原地。心里,早已是波翻浪涌,百感交集。 本以为她一定会拒绝,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没想到,她居然肯来! 她,还愿意走进这座充满了他们的回忆和故事的府砥,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残留了一些对他的感情? 和瑞撇了撇嘴,对他的假做镇定很是屑,微笑着迎了上来:“弟妹,好久不见。” 杜蘅侧身福了一礼:“三公子。” “诶,叫公子就见外了。”和瑞摆摆手,笑道:“我跟七少是过命的交情。不叫三哥,叫和三也行啊。” 杜蘅抿着嘴,从善如流:“三哥。” “哈哈哈,”和瑞高兴得抚掌大笑:“好,你比七少爽快多了!那小子,明明比我小一截,偏偏死犟着要做大哥!他行七,我行三,不论哪方面,都是我大嘛,对不对?” 卫守礼死死地瞪着杜蘅:“啧啧,嫂嫂成了亲,越来越漂亮了!七少艳福不浅……” “混小子!”和瑞一巴掌拍上他的头:“让七少知道你敢这么跟弟妹说话,非得剥了你的皮!” 卫守礼抱着头,嘿嘿干笑两声:“只能远观,不敢亵渎,不敢亵渎。” “阿蘅~”南宫宸慢慢踱了过来,冲她微微一笑。 杜蘅低头垂眸,冷冷唤了声:“王爷。” 一眼扫过去,见他月白的袍子上系着根镶了各色宝石的玉腰带,一条豆绿色丝绦垂下来,上面系着块微黄的圆形玉佩。 “走,”和瑞左手拖着卫守礼,右手拉了南宫宸:“咱们去投觳赌酒,可不能扫我的兴~” 卫守礼边走边回头,嘴里啧啧有声:“你说七少是不是傻的?放着这么漂亮的娘子在家里独守空房,去打什么仗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和瑞一脚踹过去。 卫守礼没躲开,疼得哇哇叫:“又不是你的女人,不能摸,说几句过过干瘾也不成啊?” 忽觉背后阴风阵阵,转过头一瞧,南宫宸冷冷地盯着他,黑玉似的眸子阴狠如狼。 突然想起南宫宸和杜蘅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吓得撒腿就跑:“投觳三个人没意思,我,我去多叫几个人……” 他慌不择路,平地里摔个嘴啃泥,惹得路边的仆妇吃笑不已。 卫守礼爬起来,也不敢呼疼,一瘸一拐却跑得飞快,眨眼就没了影子。 南宫宸朝和瑞拱了拱手:“和兄请自便,本王去招待客人,失陪。” “王爷!”和瑞踏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有事?” “杜蘅嫁了,你再怎么不甘心,她也已经嫁了!”和瑞一双眼睛灼灼如炬,紧紧地盯着他:“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别去招惹她!这不是爱她,是害她!” 南宫宸咬牙,腮帮子的肌肉紧绷起来,黑眸微微眯起,是发怒的征兆。 和瑞不肯示弱,一眨不眨地瞪着他:“萧绝现在在战场上,你若是不怕寒万千将士的心,还想着要坐那把椅子,就别做傻事!” 南宫宸移开视线,淡淡道:“放心,本王有分寸。” “我当你是兄弟,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和瑞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南宫宸在原地呆呆在站了许久,抬腿朝清秋苑走去。 他有预感,杜蘅一定会去那里! 三岔路口,白蔹拍着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吓死我了。” “呸!”紫苏则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痰:“晦气!” 杜蘅想了想,低声道:“走,我们去别处。” “好!”紫苏自是巴不得,白蔹反正不会反对。 初七巴不得到处逛,自然毫无意义,只是不满意走这么久,除了在水榭里吃了几样点心,一路上都没遇着好吃的东西。 一行人边走边说,白蔹发现已是越走越偏,刚开始还能遇着几个来逛园子的客人,到了后来,竟是一个外人都没看到,正打算劝杜蘅往回走。 紫苏已经脚下一顿,抬头盯着红墙绿瓦间嵌着的那块黑底金漆的门匾。 刹那间,时光逆转。眼前仿佛看到那条冷硬的春凳,看到那个浑身浴血,被打得骨折筋断的少女。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刺激得她倒退了两步,尖厉地嚷道:“清秋苑!”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凄厉,白蔹下意识地回头。 紫苏两眼发直,脸上血色全无,整个人都在簌簌发着抖。 “紫苏姐姐!”白蔹吓了一大跳,抢上去扶着她的手,眼睛望向杜蘅,想向她求助。 杜蘅根本就没注意到紫苏的异样。 她微微仰着头,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那块匾。 可再一细看,就发现她眼神迷乱,没有焦距,抓不住任何东西。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匾,落在某个不知名的遥远的时空…… 拉扯 白蔹一颗心倏地悬在半空,悠悠地荡了起来。言悫鹉琻 初七一脸好奇,学着杜蘅的样子,仰着脖子盯着面前的匾猛看。 “紫苏姐姐,你怎么啦?”白蔹不敢惊扰了杜蘅,压低了声音问。 紫苏额上冷汗涔涔,勉强挤了个笑出来:“我没事。” 杜蘅收回目光,淡淡道:“许是伤了风,白蔹扶她下去,找人熬碗姜汤给她喝。睃” 白蔹咬着唇,犹豫一下,想了个折衷的办法:“我去找人熬姜汤,小姐和紫苏姐姐在这里等我,可好?” 她若带着紫苏走了,杜蘅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初七了,怎么放心? “嗯~”杜蘅颌首鸾。 白蔹匆匆离去。 “走,看看去。”杜蘅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进门就是个紫藤架,密密匝匝的藤条枝叶垂下来,生机盎然。绕过紫藤架,迎面是三间正房,窗下种着几株芭蕉,西边种着几株海棠,此刻正迎霜怒放。 东面沿着围墙用太卵石围辟了个小园子,本以为栽种的是些花草,待得走得近了才发现,里头种的全是些药材。 从半敞的窗户,可以看到窗下摆着的贵妃榻,榻边的矮几上,甚至还摊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 杜蘅微微一愣,下意识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直退到门外,抬头看了下门匾。 没错,的确是清秋苑。 还是原来那块匾,匾上的字迹也没变,只不过重新描了漆。 可这,绝不是她曾经住过的那个荒凉,凄清的清秋苑。 她又再踏进去,站在小天井中,看着这个小巧精致,却充满了温馨的院落。 是的,这就是区别。 记忆中的清秋苑,流淌的是死寂,是绝望,就连头上那片天,都永远是灰扑扑的。 灿若云霞的秋海棠,绿得流油的芭蕉,窗户上新换的茜色窗纱,以及半开的窗,虚掩的门,都给人一种主人随时会推门而出的感觉。 这里,到处都是勃勃的生机。 “阿蘅~”低低的,清雅的男音在身后响起。 杜蘅心脏咚地跳了一跳,肌肤上本能地泛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似是能猜到她的感受,南宫宸缓缓接近,在距她四五步之遥时站定:“你没走错,这里的确是清秋苑。” 杜蘅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南宫宸自顾自地越过她,推开虚掩的门,跨了进去,转头冲她微笑:“有你喜欢的大红袍,我泡给你喝。” “王爷,请自重!”紫苏一脸警惕,猛地挡在了两人中间,杏眼圆瞠,怒目而视。 初七从瀑布般的藤萝中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跟南宫宸打着招呼:“我要喝,还要吃藤萝饼。” 南宫宸笑得温润,语气竟带了几分歉意和商量:“藤萝饼要到明年春天才有,给你**饼或是芙蓉糕,行不行?” 初七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那算了~”忍不住吐槽:“王爷,你请我们吃饭,怎么连鸡腿都没有?” “哈哈哈!”南宫宸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有,当然有。不止鸡腿,还是鹿脯,熊掌,炙肥羊……要什么有什么,要不,我让人领你去?” “真的?”初七的眼睛闪闪发亮。 “来人。”南宫宸拍了拍掌。 陈泰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冲初七微微一笑:“初七姑娘,我带你去吃好东西。” “你想干嘛?”紫苏一脸防备。 太卑鄙了,这是明晃晃的调虎离山啊! 初七咂了咂嘴,眼巴巴地望着杜蘅:“小姐,我可以去吗?” “去吧。”杜蘅点头。 “那我去了,一会给你们带好吃的来。”初七欢欢喜喜地扔下两人,跟着陈泰走了。 “小姐!”紫苏急得跳脚。 杜蘅不理她,径自进了屋。 南宫宸眼睛一亮,含笑道:“请。” 变戏法似地取了套茶具出来,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紫苏无可奈何,只好跟了进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南宫宸,不让他有机会做手脚。 杜蘅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 总共三间小屋,全部打通了,一眼就能看完,看透。 房里的摆设,看似还是原来的模样,却又完全不同了。 家具虽是一模一样,却全部换了最上等的黄花梨木,没有雕刻半点繁复的花色,且全部刻意做旧了,一扫前世的颓败,显得古朴而大气。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罗汉床。 眼前闪过的,是满床的鲜血,紫苏带着哭腔的呼唤,婴儿微弱的啼声…… 她机灵灵地打个了寒颤,颊上仿佛再次被北风卷起的雪烂砸中,瞬间冷得刺骨。 “怎么啦?”南宫宸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密切地注视着她,自然没有放过这细微的表情。 “没什么?”杜蘅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目光透过氲氤的水汽,再次回到那张罗汉**。 被褥还是她熟悉的蓝中泛着灰,用的却是最上等的江绫棉布,洗了不知多少遍,才洗出这么自然的陈旧的颜色,看着不起眼,用起来却绝对柔软舒适。 怎么看,怎么都不象是空置以久的样子。 而且很明显,房子里的一切,都是在迎合了南宫宸爱享受的性子和保持房中原貌这两个条件,折衷处理,形成的产物。 把奢华和简朴,如此奇妙的结合在了一起,却半点都不显得突兀。 杜蘅看他如此怡然自得,与这间房子融为一体。 忍不住再扫了一遍房子,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书上,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经常跑这来住?否则,何以房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被这突来的闪念吓倒,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啦?”南宫宸正在冲茶,手一抖,茶水溅到桌上。 杜蘅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阿蘅!”南宫宸动作极快,闪身挡在了门边。 “让开!”杜蘅眸光冷厉。 南宫宸把姿态放得极低:“你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 “让不让?” “不让!”南宫宸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杜蘅不再说话,直接用手去推。 南宫宸身姿笔挺,也不还手,只稳如泰山地站着,低眉看着发怒的她,眉眼间俱是温柔:“你省些力气,别伤了手。” “南宫宸,你要不要脸?”紫苏急得脸红脖子粗,冲过去拳打脚踢。 南宫宸自不把她放在眼里,随手一挥,紫苏就噌噌噌连退了三四步,咣当一声,撞在墙上,再顺势跌坐在地。 他冷声低喝:“滚!” 他喜欢阿蘅,对阿蘅有歉意,才会百般隐忍退让,却不代表他能容忍一个奴才指着自己的鼻子喝骂。 杜蘅立足不稳,朝前扑了一步,撞进他怀里,也不知撞了哪,发出一声闷哼。 熟悉的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的香气,扑面而来。 南宫宸愣了一下,下意识揽住了她的腰:“小心!” 杜蘅右手灵活地拉开他丝绦活扣,袖子一伸一缩之间,黄光微闪,转眼不见了踪迹。 软玉温香抱满怀。 南宫宸心中悸动不已,伸手欲抬起她的下颌:“撞哪了,我看看?” 杜蘅冷着脸,退出了他的怀抱,转过身扶起了紫苏,拍了拍她的衣服下摆:“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紫苏瞪大了眼睛,眼珠差点掉出来。 “是不是喝完茶,你就放我走?”杜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相信我!”南宫宸喜出望外,举步朝桌边走来:“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 杜蘅斟了一杯茶,举杯一饮而尽,把杯子掷在地上:“茶喝完了,我可以走了?” 南宫宸愕然。 杜蘅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南宫宸回过神,几步追到院中:“阿蘅!” 杜蘅回眸,一脸防备,目光如笼薄冰:“南宫宸,你待如何?” 南宫宸愣住,只觉满嘴发苦。 他能如何?对着她,他从来都是无可奈何! 杜蘅不再理他,急匆匆出了小院,她走得很快,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紫苏一阵风似地追了上去,在僻静住一把拽住杜蘅,眼睛不停在她身上上下左右地扫:“你,你……” 杜蘅抿唇一笑:“走,找郡主去。” 禁步 萧燕很开心,这是她第一次不在长辈的陪同下,出席交际场合。舒悫鹉琻第一次不必在意长辈挑剔的目光,放开手脚,肆意地与同龄人玩乐。 顶着穆王府的光环,在座的未婚少女中,除了和瑶儿,没有人的身份能够与她匹敌。 逍遥王只是个闲散王爷,怎么能跟萧乾相比?倘若不是和家出了个和磊,在遍地勋贵的临安,和家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且,萧家有萧绝啊! 如果说,和磊是文臣里最优秀的青年,太康帝倚重的肱骨重臣睃。 那么萧绝就是武将中最杰出的代表,太康帝的心腹爱将。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提起萧绝,都是一副很不屑的表情? 萧燕暗自生着闷气,越看越觉得杜蘅不顺眼鹁。 要不是她,大哥怎么被人看成要美人不要前程的纨绔子弟?怎么会与夺储呼声最高,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帝的燕王交恶? 最可气的是,做为始作蛹的她,一点内疚自责都没有,若无其事跟冷侧妃打得火热,却把诚心诚意道歉,努力想与她交好的燕王妃晾在了一边。 王府的侧妃,不过是身份更高一点的妾而已。 就象嫡庶一样,正室与妾室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天生就该是冤家。 听说杜太医家就是宠妾灭妻,嫡庶不分的,也难怪杜蘅行事会这般的不着调! 杜蘅一边与冷侧妃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一边暗自打着算盘。 当时也是脑子一热,没有多想就出了手。 现在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东西到手容易,怎么送出去,送出去后,怎样才能让它发挥作用,才是真正的难。 伊思玲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穿梭在一众宾客之间,竭尽全力做个称职的女主人。 得益于自小的严格教育,她的风度仪表极佳,且她是燕王正妃,得不得宠都无损她高贵的身份,没有人敢公然对她不敬。 所以,虽有些吃力,总算是撑下来了。 伊思玲再次把目光投向溪水对岸。 沿着溪岸,极随意地摆放着几十张长几,摆放着笔墨纸砚,并各式精致的糕点,时新瓜果,美味佳肴。 身着各式华服的男子,或坐或站,或临溪赏花,或隔岸观美,或泼墨挥毫,或谈笑风生…… 南宫宸站在一株秋海棠下,手里端着一杯酒,嘴角含着一丝浅笑,状似认真地聆听着别人说话。 可伊思玲知道,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对岸。 杜蘅就缩在水榭的西北角,借着两边的栏杆,遮挡了大半的身形。 唯有南宫宸站立的地方,却能不着痕迹地把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一时心乱如麻。 春兰的计策果然有用。 她只提了句要在生日当天办海棠宴,届时将遍邀名门闺秀,表明要跟杜蘅道歉,修复彼此的关系。 当天晚上,南宫宸就到了她的房里。 不止与她讨论了宴会的细节,还破天荒地留下来陪她吃了晚饭。 虽然,最终仍然没有歇在她房里,比起以前,已是云泥之别。 这一切,都是托了杜蘅的福。 伊思玲不无心酸地将目光投向杜蘅,内心五味杂呈。 这个女人,比想象中更狡猾,更顽固,更难于讨好。 可如果杜蘅不肯与她交好,那她跟南宫宸之间也会止步不前。 或许,春兰有办法打破僵局? 众人各怀心思,最终尽欢而散。 回程的马车上,杜蘅察觉到萧燕的情绪有点怪。 小脸上明明写满了兴奋,可一对上自己的视线,眼里却闪着一丝愠怒。 杜蘅不禁暗自纳罕。 她清楚穆王妃让萧燕赴宴的目的,自然不会蠢到紧跟左右,碍她的眼,大方地放她自己跟那群未婚少女去玩。 可也没就此撒手,暗地里一直盯着。 萧燕今日几乎可说是众星捧月,不止成功博得了好几个青年才俊的注意,又结识了好几个闺中好友,算得上收获颇丰。 就这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索性扔开了不管。 到听雪堂给穆王妃请完安,简单说了下宴会的情况,就回了东跨院。 “说,”紫苏憋了一天,这时哪里还忍得住,立刻逼到身前:“你是不是偷了王爷的玉佩?” 白蔹完全蒙在鼓里,听了这话,倒抽一口冷气:“偷,偷?” 杜蘅笑吟吟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圆形玉佩:“呶,漂亮吧?” 这是块极为罕见的环形彩玉,白中带黄,按着玉本身的色彩,极巧妙地雕刻成一条金龙翱翔,腾云驾雾的图案,一瞧就不是凡品。 饶是白蔹再稳重,也禁不住吓白了脸:“快,快收起来。” 私相授受,互赠信物,是要沉塘的! 幸好世子爷不在,这要是在,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紫苏眼疾手快,先一步把玉佩抢到手里,扬手就要砸碎:“这种东西,留着做什么?乘早毁了干净!” “住手!”杜蘅喝道:“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砸了可没有第二块了。” 小心翼翼地从紫苏手里把玉佩抢回来,搁到桌上,蹙着眉:“大家想想,这东西要怎么改,才更醒目,又最适合女子佩戴?” “你要戴?”紫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杜蘅横了她一眼,对这种白痴的问题,根本懒得回答。 摸着下巴对着玉佩左看右瞧:“好是好,就是不适合女人用啊。哎,到底还是冲动了些。” 白蔹最先回过味来,走过来研究:“小姐是希望戴在身上,一眼就引起别人的注意?”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杜蘅拍拍手掌。 紫苏这时也回过神来:“你要拿去送人?用王爷的名义,送给谁?” 杜蘅笑得一脸狡黠:“自然是谁得他欢心,就送给谁。” “要想醒目,就得再添些东西。”白蔹拿起玉佩,研究了一下:“我记得小姐有对黄玉做的双鱼佩,与这枚玉佩,倒是相得益彰,鱼跃龙门,也好讨个好彩头。再串些小珠子,重新结条络子,配上流苏,就是个漂亮又别致的禁步了。” “是吗?”杜蘅眼睛一亮:“我怎么不知道?拿出来瞧瞧。” 白蔹抿着嘴笑:“小姐要操心的事一大堆,这种小事哪里管得着?” 说着,拿了钥匙到后罩房的库房里翻了半天,果然找出一对黄玉双鱼佩来。 顺便拿了一大盒珠子,三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研究了半天,总算挑好了要用的珠子。 当场就打络子的打络子,编流苏的编流苏,串珠子的串珠子。 折腾了半天,一条双鱼黄龙禁步就算做成了。 杜蘅在腰间比划了一下,赞道:“确实不错,漂亮又醒目。” 紫苏有些遗憾:“就是小姐身上这套衣服的颜色,跟这禁步不太搭,如果,换上一套碧色的宫装,那就再好不过了!” 杜蘅抿着嘴笑:“东西送过去,那人自然会精心搭配,哪用得着咱们操心。” 她既然心仪于他,自然绝不会令明珠暗投。 白蔹脑中灵光一闪:“冷侧妃姿容秀美,想来定是浅碧深红皆绝色,浓妆淡抹总相宜。” 杜蘅认识的人里,最喜着宫装的,除了冷侧妃不做第二人想。 紫苏恍然大悟,指着杜蘅道:“你 !” 怪不得小姐今天一直跟冷侧妃粘在一起,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燕王贴身的东西,送给了冷侧妃,事情若是闹出来,恭亲王必然跟燕王翻脸。 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些! 问题是,也要冷侧妃肯配合才行。 “可是,怎么送过去呢?”白蔹犯起了愁。 杜蘅含笑道:“半个月后,是冷侧妃的生辰,她邀我过府玩呢。” 顿了顿,笑吟吟地道:“明天一早,把魅影叫过来。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这件禁步,以燕王的名义,给冷侧妃送去。” 萧绝既然把他留下来,她总得物尽所用,才对得起他的良苦用心不是? “万一,冷侧妃不肯收呢?”紫苏想了想,总觉得不太靠谱:“又或者,她收了却不戴呢?” 杜蘅淡淡道:“我能谋划的,仅此而已。剩下的,要看天意了。” 拜贴 杜蘅茫茫然睁开眼,已是一片耀眼的天光。舒悫鹉琻 披了衣下地,用力推开窗,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她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世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不停地下着,似无数的精灵,轻盈地飞舞着。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本来答应过她,初雪时要陪她一起去大佛寺赏雪看梅睃。 结果,他却去了南疆。 扔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守着这片空濛的世界。 白蔹听到声音,推了门进来,见她半边身子倚在窗台上,不禁吓了一大跳:“怎么把窗户打开了?鹆” “你看这雪,多热闹。” “热闹?”白蔹狐疑地瞄了一眼窗外:“大清早的,谁在外面吵?” 杜蘅不语,踮起脚尖,伸长了手,想要去接那漫天飞舞的雪花。 “哎呀!”白蔹扶着杜蘅的手,触手冰凉,不觉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在看雪,往后多得是机会!犯得着巴巴地在这傻站着?这要是冻出病来,以前那些药,岂不是都白吃了!” 杜蘅微微一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这么容易病?” 白蔹赶着她到**捂着,顺手塞了个汤婆子到她怀里,折回去把窗户关了,再招呼了小丫头们把热水送进来,侍候着她穿衣洗漱。 简单用过早饭,去听雪堂请安,再到回事厅处理了一堆琐事,紧接着阅微堂那边就送了一批首饰和新衣服过来。 杜蘅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打起精神把东西大致察看了一遍,吩咐:“送去给郡主过目,有不满意,或是缺少的,再报过来添改。” 白薇就带着人给萧燕送东西。 紫苏上前一步,双手按上她的肩颈:“我帮你揉揉?” “嗯。”杜蘅闭着眼,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姽儿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世子妃,有个叫岑聿的投贴,求见世子爷。” 萧绝去南疆是刺探军情,属于秘密行动,并未对外公开,除了几位重臣,京中绝大部份人都不知情。 杜蘅睁开眼:“谁?岑聿?” 白芨先想起来,“啊”地一声,嚷道:“跟咱们抢谢谢的那个登徒子?” 姽儿一愣,拿着拜贴一时不该如何是好。 白蔹暗自皱眉,委婉解释:“世子爷都说了是误会了,原是岑公子要求世子爷办事,苦无门路,这才拐弯抹角找上了小姐。不然,今日也不敢公然求见世子爷了。” “就说,世子爷去了外地访友,归期不定。”杜蘅想了想,慢慢道:“他千里迢迢而来,拒之门外不是待客之道。明日申时末,我在飘香楼设宴,代世子爷为他洗尘。” 姽儿大感惊讶,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自然不会蠢到相信白蔹那套所谓的“误会”的说词。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是误会,世子爷不在,世子妃也当避嫌才是。 如此不顾身份,请外男在酒楼会面,实属不妥之极。 “怎么,”杜蘅微笑:“你还有事要禀?” “没有~”姽儿垂眸退了下去。 白蔹狠狠瞪白芨一眼:“以后这种话给小姐招祸的话,绝不能乱说!” 白芨自知失言,摸摸鼻子,干笑两声道:“我,我是气不过他跟咱们抢谢谢。嗯,下回我一定记得。” “姓岑的跟咱们又没什么交情,小姐为何要请他?”紫苏按捺不住。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不再是昔日杜家的二小姐,随心所欲,行事要顾着王府的脸面,免得落人口实。 “他从南诏来,大理是必经之地。”杜蘅淡淡道。 萧绝走了一个月,家信写了三封,不知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怕她担心,除了报平安,就是说些生活琐事,与战事相关的,只字不提。 众人都噤了声。 “请聂先生。”杜蘅又道。 很快,聂宇平就到了花厅,垂手而立:“大小姐~” “先生请坐。”杜蘅摒退了众人,把岑聿来访之事说了一遍,末了道:“想请先生安排几个人,盯一下他的行踪。” “大小姐怀疑他是南诏的细作?”聂先生蹙了眉,问。 从上次双方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位岑公子的确非泛泛之辈,绝不是普通的商贾。这样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 杜蘅小心地措着词:“非常时期,小心些总没错。” 前世,因有夏正庭坐镇,两国边境并未发生大的磨擦。 今生随着夏正庭的离世,南疆格局发生变化,固有的平衡被打破,矛盾冲突激化,后面的局势并不明朗。 她本就不擅长政治和军事,已经脱离了轨道的历史,会走向何方,她毫无把握。 一切,皆有可能。 “好,我去安排。”聂宇平看得出来她并未说实话,也不挑破。 杜蘅想了想,补了一句:“静安寺那边,也派几个人盯着。” 上回在静安寺找慧智扑了个空,当时并未注意,事后想起,总觉得事有蹊跷。 当日在佛堂,初七无意间说了一句,附近有高手,且功力与她不相上下。 初七武功绝高,罕逢敌手,而慧智就是其中之一。 照此推断,慧智很可能当时就藏在月洞门之后。 近在咫尺却避而不见,是何道理? 南疆战起,岑聿选在此时进京,不知是否与慧智有关? 聂宇平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恭敬地应了声:“是。”自去安排不提。 杜蘅回了房,抽出压在枕下的信笺,指尖轻轻滑过。 信的内容,她已能倒背如流。 那人平日脸皮已是极厚,家信写得更是肆无忌惮,再肉麻的情话,也敢用极轻快的语调,大刺刺地写出来。 可她每读一遍,不是脸红心跳,而是酸涩难忍。 “小姐,吃饭了。”紫苏推门而入,见她又在看信:“别担心,世子爷那么机灵的人,只有他算计别人,绝不会让人算计了去。” 杜蘅把信塞回枕下,笑:“他是只狐狸,我才不担心他。” “骗鬼呢?才一个月,瘦了一圈。”紫苏忍不住吐槽。 杜蘅笑了笑,把话题岔开:“东西送到了?” 紫苏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来:“郡主说很喜欢,夸小姐有眼光。”“喜欢就好。”杜蘅松一口气:“最好是今年能把亲事订下来,明年世子爷回来,正好出嫁。” “郡主挑剔成这样,普通人哪入得了她的眼。”紫苏想起就觉得愁。 为了她的婚事,小姐一反低调原则,几乎是逢会必到,频频出现在各种交际场合。 回到家还得处理堆积如山的琐事,加上快年底了,外地田庄铺子的帐房,管事都要回京对帐,小姐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就这,萧大郡主还不领情,十回有九回要摆脸色,真是不知所谓! “她本来身份尊贵,挑剔也是应该的。”杜蘅不以为意:“再说,女人成亲不亚于投第二次胎,自然该慎之又慎,总不能随便挑个人就嫁了吧?” 她与萧绝,先后纠缠了二年多,才算水到渠成,婚后还免不了有各种磨擦。 将心比心,怎能要求萧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决定自己的终身? “那,总得知道好歹吧?”紫苏不忿。 杜蘅笑了笑:“我也只是负责把人领出去,别的也没帮什么忙。再说,我不是也乘这个机会,到处玩了一圈嘛?” “小姐又不喜欢这些。”紫苏嘟着嘴。 “好啦,哪这么多废话! ”杜蘅挟了一颗红烧狮子头,塞到她的嘴里。 傍晚时分,雪终于停了。 天空积着铅色的云层,重重叠叠的,灰扑扑的低得好象随时要压下来似的。 地上积着数寸深的雪,风过处,卷起的雪沫子溅在身上,凉得沁骨。 天冷,又正是农闲时候,地里没什么活干,庄户人早早就回了家,路人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一两个走过,也都是缩着脖子,拢着袖子,尽量地蜷着身子,步履匆忙,目不斜视。 赵家村的后山,有一条人影悄悄地自山里走了下来,在淹死了春妮的那口山塘边略停了停,朝村子里望了望,确定外面空无一人之后,飞奔了下来,跃上村里最高的那道围墙,转眼消失在了重重的屋宇之间…… 成长 冬天的夜晚比平时来得要早,山村又不比京城,入了夜就是一片死寂。舒悫鹉琻 庄子里没有修地龙,房里搁四五只碳盆,也抵不住冬夜的寒冷。 夏雪早早就上了炕,偏又没有睡意,倚着迎椅瞪着黑漆漆的窗户,胸中悲愤越发浓郁。 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平昌侯府的千金,本应该嫁给世上最俊美,最有权势的男人,母仪天下受万人敬仰。 可现在,连卫守礼这样的纨绔子弟都对她弃如敝履,一辈子窝在这又脏又破的乡下地方,永无出头之日瞑。 这一切,都是从姓杜的一家搬进临安,杜蘅走入她的生活才发生的! 如果,三哥没有跟杜蘅纠缠不清,没有娶杜荇那个贱人进门,该有多好? 一缕冷风刮了过来,吹在脸上,让夏雪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瑕。 屋子里门窗紧闭,何来的风? 一念及此,夏雪猛地坐直了身体,死死地瞪着窗户。 窗棂正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冷热气流交汇,窗帘无风自动。 今时不同往日,平昌侯府已经没落,她不再是国公府的世子妃,而是下堂妇。 从搬到这里起,常有那不三不四之人,慕了她的美貌之名,又知她如今失了庇护,便想乘虚而入,不时在庄子四周转悠,寻她出门之机堵了车轿言语调戏。 幸得出嫁时,许太太替她精心挑选了几房忠心的仆人,其中不乏武功好手,才不至让人欺侮了去。 但象今天这样,乘夜偷入香闺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 夏雪寒毛倒竖,咬紧了牙关,手颤抖着伸到枕下,握紧了匕首。 窗棂开到足够大,一团黑影移过来,她当机立断,匕首脱手飞出,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声息也无。 没等她再有下一步行动,寒风扑面,身体已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嘘,别嚷!是我!”不等她惊呼出声,熟悉的男音在耳畔响起。 “你是谁?”夏雪蓦地瞪大了美眸,瞪着眼前这个一身白袍,连脸都蒙着白色布巾,身材伟岸的男子。 “雪儿,我是三哥啊~”男子怔了一下,急忙扯下蒙面的汗巾。 清雅的眉,温和的眼,挺直的鼻,温柔如风的声音……不是消失已久的夏风还有谁? “三哥~”夏雪眼眶一酸,豆大的泪水倏地滚出来,猛地扑到他胸前,放声大哭。 “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大哥二哥全都没了,平昌侯府也没了……呜呜……” “嘘,别哭~”夏风急急掩住她的唇,小声而温和地哄着:“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受苦了,对不起,是三哥的错。三哥不该离开,是三哥没有保护好你……” “小姐,你在里面吗?”琉璃听到异响,掌了灯过来,紧张地探问。 夏风示意她去开门。 夏雪跳下炕,几步蹿到门边,把门打开一条缝,探了头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惊动其他人,这才把琉璃让了进来。 琉璃见她这般模样,越发紧张:“小,小姐?” 夏风在琉璃进门的一瞬,已经退到墙角,确保自己的身影不会映到窗户上后,这才低低唤了一声:“琉璃。” 猛然听到男子的声音,琉璃唬了一跳,定睛一瞧,不禁又惊又喜:“侯爷?你,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夏风含笑颌首。 琉璃呯呯乱跳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瞬间有了主心骨,猛地跪到地上,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侯爷回来就好了,你不知道,侯爷离开之后,发生了好多事,小姐吃了好多苦……” 说着,已是声音哽咽,泪盈于睫。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夏雪沉了脸,不悦地低叱:“去弄些吃的来。不要点心,三哥不喜欢。天冷,弄些热汤,要快。” 夏风温声道:“不用太麻烦,一碗热汤面就行。”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琉璃爬起来,抹干了眼泪,欢欢喜喜地出去。 “记住,”夏雪猛地拽住她的手,恶狠狠地道:“千万不要声张!否则,死一百次都不够!” “小姐放心!拼了奴婢的命,也绝不会漏出半个字!”琉璃拼命点头,想了想,加了句:“我把翡翠叫起来,守在门外。” “嗯,去吧~”夏风颌首。 “三哥,”夏雪眼中蓄满了泪,仰着头痴痴地看着他:“这一年的时间,你到底跑哪去了?” 夏风含糊地答了句:“发生了太多事,我,出去散散心。” 夏雪不疑有他:“如果三哥在,大哥和二哥也许就不会出事,就不会给人捉到把柄。” 那时,家里只剩一群什么也不懂的妇儒,慌乱之下,完全没了主张,只能由得别人摆布,平昌侯府才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对不起,”夏风又愧又悔:“三哥太自私了,在最困难的时候,扔下了大家。没有尽到一家之长的责任,辜负了父亲对我的信任和期望。” 夏雪冷笑一声,眼里闪着坚毅的光芒:“不,这些日子,我反反复复地想,已经想得很清楚。姓萧的分明是故意针对我们夏家!三哥在,也不过是多拖些时间罢了,最后的结果没有不同。现在这样挺好,起码,三哥还在!只要三哥还在,咱们夏家就还有希望,平昌侯府也就有希望。” 夏风看着她,半晌没有吭声,心中百感交集。 夏雪长大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冷静下来,并且还能反过来照顾他,安慰他。 以前那个遇事只会发脾气,怨天忧人的夏雪消失了。 可是,这样的成长,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夏雪捏紧了裙角,声音低沉而晦涩:“娘和四哥他们,我托了人打点,他们已经安顿了下来,前些日子捎了信回来,说一切都好。我托了北边的客商,捎了些棉衣和银钱过去,想来就算能有十分之一到他们手里,这个冬天也能勉强挨过去……” 夏风握住了她的手,哽声道:“难为你小小年纪,想得如此周到。你别担心,过几天我亲自跑一趟。” “不!”夏雪猛地抬起头,眸光冷厉,声音凄厉:“三哥不能去!娘和四哥只是流放,最多吃点苦受些罪。三哥是钦犯,抓到了是要没命的!”夏风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事情过了这么久,朝廷现在又集中精力打仗,哪有精力管我?我小心些,不会有事。再说了,就算被抓到,大不了也就是个流放,罪不至死。” “不,我不许你冒险!”夏雪说着,泪水潸然而下:“我现在,只剩你一个亲人。你忍心,叫我孤零零一个?” “雪儿~”夏风眼眶***,仰了头,不让泪水流下。 “小姐,面来了。”琉璃端了碗鸡汤面进来,小心翼翼地搁到矮几上。 夏风安静地吃着面条,虽然急,却绝不狼狈,很快解决了一碗面,拿起搁在盘中的热毛巾擦了手脸,心满意足地道:“好久没尝过朱嬷嬷的手艺了,真好。” 一句话,再次引得两个女人泪流满面。 夏风示意琉璃撤了碗筷,到外面守着。站起来,侧耳听了听窗外的动静,再折返回来,手里已多了个黑漆漆的匣子,巴掌大小,四四方方。 “雪儿,”夏风犹豫了一下,道:“我居于定所,这东西带着多有不便,暂时寄放在你这里。” “这是什么?”夏雪神色凝重,直觉这东西一定很重要,一时不敢伸手。 夏风把盒子递过去:“你记住,这里面的东西关乎我的生死存亡,千万不能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晓。你寻个妥善的地方保管,待我找到落脚点,再回来取。” “三哥,你要走?”夏雪失声惊呼:“去哪里?” “这里不安全,我不能留在这。”夏风含含糊糊一语带过,再三强调:“盒子关乎我的生死,一定要收好。但万一消息走露,有人找你要,也别死倔着不给。人比东西重要,明白吗?” “三哥~”夏雪眼泪汪汪。 “放心,”夏风心知她 吓坏了,缓了语气:“有娘,雪儿和四弟他们,三哥无论如何都不会以身涉险。” “三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夏雪含泪道。 “夜深了,我得走了。”夏风拥她入怀,用力抱了抱,转身没入风雪之中。 选择 夜,浓黑如墨。舒悫鹉琻 蜿蜒的山道上,夏风一人踽踽独行。 天地空濛,鸟兽无踪,万籁俱静,唯有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山神庙灰黑的轮廊映入眼帘,夏风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大殿已经坍塌了大半,只有偏殿勉强还能抵御风雪睃。 离开时熄灭的火堆尚有余温,他扔了几块干柴进去,很快就有蓝色的火苗蹿出来。 他重新进入大殿,从废墟里拆了几扇破旧的门窗,抱到偏殿。 风过树梢,积雪簌簌而落,夹杂着轻微的咔嚓声鹉。 夏风警觉地直起腰,迅速闪到门后,沉声低喝:“什么人?” “侯爷,别来无恙?”陈泰大刺刺地从大门进来,声音里带着丝掩不住的得意。 “陈泰?”认出来人,夏风的惊愕化为了然。 放眼大齐,会如此关注他的行踪,并且在第一时间追踪到他的,除了南宫宸,不做第二人想。 “小人奉王爷之命,请侯爷一聚。”陈泰冲他抱拳施了一礼,神态恭谨却不容拒绝。 夏风挑了挑眉:“抱歉,在下还有些许私事不曾处理完,恐怕难以从命。” 陈泰微微一笑:“小人一向敬重侯爷的为人,还请侯爷不要为难小人。” “哦?”夏风并未着恼:“到底是谁为难谁?” “王爷思贤若渴,侯爷还是不要推辞的好。”陈泰说着,有意无意地往左踏了一步。 山林里,影影幢幢地冒出数十条人影,悄没声息地迅速接近,将山神庙围得水泄不通。 “看来,不见是不行了?”夏风哂然而笑。 陈泰垂着手,陪着笑脸:“侯爷,请~” 夏风掸了掸袍角上的雪沫,昂然而出。 陈泰悄然吁了口气,还以为必然有一场恶斗,还好他识时务,才能兵不血刃地完成任务。 他朝后挥了挥手,一行数十人迅速而无声地没入雪夜。 一个时辰后,夏风已经置身燕王府宽敞明亮的书房里,与南宫宸相对而坐。 地龙把房里烘得温暖如春,只坐得片刻,身上已是雾气蒸腾。 南宫宸闲适地安坐在椅中,默默地打量着他。 夏风也不吭声,捧着茶杯啜饮,淡定地任他打量。 “一别经年,夏兄清减了不少。”南宫宸笑得好似春风拂面,好象对面之人不是他派了数十高手强行带到府上来的,磊落之极。 夏风仿佛不是被人半路拦截强行请来,而是深夜踏雪访友,并无半丝的愤懑激怒:“这一年,我走了很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与京都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收获颇丰。润卿如果有时间,不妨也到处走走,必定获益非浅。” “古语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我欺。”南宫宸含笑颌首,深表赞成:“倘若有机会,本王一定轻车简从,遍访名山胜水。” 夏风微笑道:“只要王爷想,随时可以成行。” 南宫宸叹了口气:“可惜,本王是个俗人,牵畔太多。比不得你洒脱不羁,能抛开红尘俗世,舍下骨肉亲人。” 夏风身形微僵,脸色惨白,所有的淡定从容都灰飞烟灭。 他最遗憾的就是在夏家遭受灭顶之灾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共甘苦,共进退。 南宫宸这话,象是一柄尖刀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脏,痛不可挡。 “怎么样,”南宫宸对他的狼狈视而不见,意态悠闲地把玩着青花瓷山水杯,语气十分笃定:“此次南诏之行,可解了夏兄胸中些许疑惑?” 夏风闻言一惊,霍地抬起头来:“你……” 南宫宸低低地笑起来:“你信不信?本王不但知道你去了南诏,还知道你为何而去?甚至,本王还知道,你此行发现了一件惊天大秘密。” 夏风惊疑不定,死死地盯着南宫宸。 这不可能! 他去南诏,是遵了夏正庭的遗嘱,去探访少主的下落。同时,也是他心中存了些疑惑,唯有到南诏才能得到解答。 南宫宸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打探到! “不信?”南宫宸傲然地斜睨着他:“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提示。此次南诏之行,由一枚钥匙引发,是也不是?” 夏风蓦然瞪大了眼睛,嘴巴却抿得死紧,仿佛这样才能死守着心底的秘密。 他一个字都没说,五指越拢越紧,突然咔嚓一声,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瓷片割开了他的手指,鲜血滴在地上,很快洇成一副妖艳诡异的画…… 南宫宸气定神闲,静静地看着他,不置一词。 良久,夏风终于冷静下来:“你想怎样?” 南宫宸淡淡一笑:“本王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兄如何选择?” 夏风沉默半晌,自嘲道:“待罪之身,除了苟延残喘,还能有什么选择?” “你本身并未犯错,不过是受了父兄牵连,代人受过。”南宫宸笑得宁静而优雅:“只要本王愿意,为夏兄洗清了罪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夏风沉吟不语,内心天人交战。 接受了燕王的帮助,意味着从今以后,他就站在了燕王的阵营里,奉他为主,为他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地奔波。 更意味着,从此夏家的荣辱生死,都系在了燕王的身上。 这是一场赌博,前进是悬崖峭壁,后退则是万丈深渊。 南宫宸仿佛窥到了他的内心,优雅的声音,华丽中带着危险的蛊惑:“大丈夫建功立业,马革裹尸,方不枉来人世走上一遭。况,夏兄文韬武略,智勇双全,难道甘心受小人陷害,就此庸碌一生?就算你淡薄功名,不求利禄,难道不想重振家声,让平昌侯府再次威名远播?” 夏风深吸了口气,顷刻间做了抉择。 事实上,除了效忠南宫宸,他已别无选择。 他不是初出茅庐,什么事都不懂的楞头青。 燕王费尽心机,把他网罗了来,怎会真的任他选择,放他离开? 倘若不从,下场只有一个:死! 他并不畏惧死亡,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毫无价值。 这个世上,还有太多的牵挂,有太多未竞的事,未解之谜,未施展的抱负以及,放不下的人……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南宫宸不疾不徐,声音温和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效忠于我,追随本王,本王必能让你达成所愿。” “王爷,可能保我家人平安?”夏风清清淡淡,水波不兴地问。 “事实上,”南宫宸莞尔一笑:“早在一个月之前,本王已派人去北疆,短期内恐要委屈许太太在杭州暂居。” 夏氏兄弟一案,虽是由三司会审,削爵流放,却是太康帝亲自下旨,是以他虽能私下将人接走,暂时却无法接回京中,明目张胆地抗旨。 这一点,夏风心知肚明,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倘若他不肯向南宫宸伏首称臣,稍有行差踏错,则许太太一行二十几人的下场,就不是迁往杭州,而是客死异乡,成了一缕冤魂。 一念及此,夏风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瞬间汗透重衣。 “夏兄还有何要求,可一并提出。”南宫宸很满意这番话造成的效果,语气里满是在上位者的大度和宽容。 夏风却深知,他骨子里的冷酷,绝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主子。 他把心一横,躬下身,把头伏低:“王爷既然知道夏家有枚钥匙,想必也听过它的来历,更清楚只凭这一枚钥匙,其实并不能成事。” 南宫宸淡淡道:“无妨。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本王给你一年的时间,想来应该够了。” 夏风失声惊嚷:“王爷!” &nbs p;其中一枚钥匙在顾家,若无意外,当在杜蘅手中。 他,要怎么去取? “怎么,你不愿意?”南宫宸挑眉。 夏风垂下头,低声嗫嚅:“不瞒王爷,我夏家也曾千方百计想要夺取另两枚钥匙,无奈筹谋了数代,仍然未果。我才疏德浅,不敢妄夸海口。若因此误了王爷大事,更是百死莫赎。” “是不能,还是不愿,嗯?”南宫宸盯着他,阴森森地问。 “既不能,也不忍。”夏风咬牙,抬眸直视着他。 南宫宸黑眸半眯,一眨不眨地盯着夏风。 夏风身姿笔挺,身上每一条肌肉都紧绷着,如一竿长枪。 南宫宸忽地笑了:“不能倒也罢了,不忍是何意思?” 这一笑,若冰雪消融,有倾人之姿。 夏风熟知他的禀性,知是他动怒的征兆,硬着头皮,索性直言到底:“王爷既知钥匙来历,当知其中一枚在阿蘅手中。我,我负她良多,实在不忍再伤她的心。” 南宫宸冷笑,**地道:“她变心在前,退婚在后,多次羞辱于你,明明是她负了你,你何曾负过她?” 她若有心,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他的道歉和诚心示好,几次三番地与他作对,挑战他的耐性? 夏风脸上青红交错,半晌,低低道:“你不明白,阿蘅给过我机会,是我,错过了。” 假如,他早些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生无谓的同情,不去招惹杜荇,不插手杜府的家事,不妄想当和事佬,是不是阿蘅会遵守婚约,嫁他为妻?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很多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抹不去,忘不了。 南宫宸冷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既然是人,当然会犯错误! 他承认前世对不起她,没有护得她周全,可她难道就没有一点错误吗? 他是她的夫,更是她的君! 不似那些平民百姓,心里除了情情爱爱,更多的是装着家国天下。 有思虑不周,或是猜忌怀疑,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做为他的女人,不是该有更多的理解和包容吗? 怎么能死咬着过去的错不放,一笔抹杀了他全部的好? 分明,是她喜新厌旧,是她移情别恋,还敢倒打一耙,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他身上! 她以为,有穆王府做靠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他就拿她没法子了? 还以为她多少念了些旧情,清秋苑相遇,是两人心意想通。 他还在为她无意间那一撞失了心魂,回味无穷,却不知她居心叵测,偷了他的玉佩,转手以他的名义送给了冷心妍! 只要一想起,当日在恭亲王府,冷心妍穿着碧色宫装,腰间系着那条美丽的禁步,沐着无数人惊艳的目光款款而来时,恭亲王在他和心妍之间来回移动的冰冷目光,他就忍不住恨意满胸! 以为用些小手段,让恭亲王和他起了罅隙,少了恭亲王的支持,他就没办法成事了? 真是可笑!愚不可及! 他会让她清楚地看到,与他做对的下场! 让她明白,后悔两个字究竟是怎么写的! 那张比女人还俊美的脸宠上,遍布着狠戾。 此刻的南宫宸,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身体的姿势,衣服,神态,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斥着愤怒和明晃晃的暴戾。 夏风悚然而惊,下意识地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洗尘 申时末,杜蘅准时出现在飘香楼。舒悫鹉琻 岑聿比她早到片刻,锦衣貂裘,俨然是位俊秀的翩翩俊秀少年佳公子。 两人见了面,寒喧几句,分宾主落座。 岑聿含笑举杯:“世子妃大婚,在下未能亲自到贺,先自罚三杯。” 连饮三杯下肚,复又斟满杯子,道:“这杯酒,恭祝两位白头到老。瞑” “我不擅饮,以茶代酒,谢岑公子吉言。”杜蘅还礼。 “我在临安还要盘亘二个月,不知世子爷何时返京?”岑聿询问。 杜蘅含糊道:“他去看望一个老友,顺便巡下铺子,归期不定。琚” “可惜~”岑聿扼腕:“世子爷性子豪爽,必当痛饮三百杯。” “岑公子此次北上,不知沿途可还安靖?”杜蘅婉转试探。 “我八月就已入齐,先去了江南,出清部份货品,这才取道临安。托世子妃的福,这趟还算顺利。”岑聿笑道:“只是回去的时候,恐大理战事已起,阻了归期。只盼到时边关已靖,还百姓一个清平。” 杜蘅掩了失望,淡淡道:“军事我不懂,但应该没有人喜欢战争,所有人都希望它能尽快结束。” 岑聿见她明显不欲谈论战事,遂含笑岔开话题,只拣些轶闻趣事来说。 他见识既广,口才又好,一件极平常的小事也说得绘声绘色。 无奈杜蘅已失了兴致,只强打精神敷衍。 岑聿再长袖善舞,毕竟男女有别,一顿饭草草结束,目送杜蘅登车远去,这才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双辕马车。 南宫宸端坐在车上,厚厚的车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使他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灯光透过帘子的缝隙照进来,已经十分微弱,只有几丝跳动的光影,让他的身影飘忽不定。似一头蛰伏的怪兽,让岑聿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走了?”他启唇,声音是一惯的清冷,无情。 “是。” “说了什么?” 岑聿愣了愣,摇头:“没说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 “是吗?” 她特地摆了宴,总不会真的只单纯给岑聿接风的吧?他何德何能! 岑聿把两人说的话在脑中又过了一遍,确信并无任何不妥:“世子妃基本没有说话,一直都是小人在说,说的不外是些风俗人情,轶闻趣事。” 他是个细心的人,常年与高官政要打交道,更练就了一双练达通透的眼睛。 不待南宫宸追问,立刻就把从进门开始,两个人的对话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唔。”南宫宸闭上眼,挥退了岑聿。 原来,她想通过岑聿了解大理的局势。 换言之,她在担心萧绝。 一丝难以言表的愤怒和绝望感,缓缓在心底攀升。 仿佛有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刮着他的心脏,痛楚顺着血管漫延开来,侵占了四肢百骸最细微的末梢…… 他还记得他们的一切,记得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委屈,她的欢悦……所有有关她的一切,都还鲜明地刻在他的心中。 他还在用费尽心机,挽回以前的错识,许她一个美好未来的时候。 她,却已经绝然的抛开一切,转而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他不会允许,绝不! 杜蘅先去了听雪堂请安,接着才回东跨院,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寒气,换过家常的衫子,在烧得滚热的炕上躺着,拿了本医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不多久,白芨就禀报:“聂先生来了。” “请他到花厅奉茶。”杜蘅扔下书,披了件大毛氅,去了花厅。 聂宇平在走廊上跺脚,去除靴底的泥浆,抖去衣上的雪沫,就这还怕过了寒气给她,远远施了一礼:“大小姐。” 杜蘅招呼他坐下,又亲手奉了茶:“先生请坐,喝口热茶驱驱寒。” 聂宇平道了声谢:“不出大小姐所料,姓岑的前脚把大小姐送走,后脚就上了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前后呆了两盏茶的时间。” “可看清马车上的人了?”杜蘅问。 “车上虽没有徽记,但是陈泰就在不远处的街边守着。我估计,马车里十有八久是燕王本人。”聂宇平笑道:“我怕打草惊蛇,没敢靠得太近,没听到两人谈了什么。” 杜蘅颌首:“先生行事,最是稳妥不过。谈话内容,不问可知。倒是岑聿的行踪,依旧要盯紧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岑聿此刻去见南宫宸,必是汇报两人见面的情况。 本来也没什么秘密,不怕他知道。 只不过,这种行为本身,让她如吞了只苍蝇,很不舒服。 “我怕大小姐等得着急,先回来报个信。岑聿的行踪,有明轩继续盯着,跑不了。”聂宇平道。 “静安寺那边也要盯着,看有没有陌生人出入,尤其是往后山去的,更要盯紧了。”杜蘅顿了顿,道:“这些日子,要辛苦先生了。” “这算什么辛苦?”聂宇平嘿嘿笑道:“大伙都盼着有事做呢,省得总窝在家里发霉,白瞎了大小姐这许多银钱。” 杜蘅忍俊不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急,不急。” 看来某人过得太悠闲了些,得给他找些事做,把水搅浑了,省得一天到晚盯着她不放。 她曲指,轻轻敲着桌面:“上次好象明轩说过,杜荭进了燕王府,在清阑苑做事?” “是,”聂宇平道:“她现在改名叫春兰,以前在浆洗房,一个月前进了针线房,几天前升了二等丫头。倒是有些手段,燕王妃对她很是倚重,可说言听计从。” 杜蘅象是想起了什么,眼里掠过一丝寒芒,唇边的笑却带了几分的凄厉和哀婉:“有手段才好,就怕她没有手段。也是时候,让她崭露头角了。先生找人,给她透句话吧。” 招手,示意聂宇平靠近,压低了声音,慢慢说了两句话。 聂宇平一脸惊疑,抬眸看她:“大小姐?” 杜蘅不愿多做解释:“杜荭狡诈多疑,记住一定要做得不露痕迹。” “是。”聂宇平强捺下满腹疑窦。 “小姐,明轩求见。”紫苏在门外禀报。 “进来。” “大小姐。”明轩步伐轻快地走了进来,一脸兴奋:“咦,聂先生也在呢?给你三次机会,猜我看到谁了?” “还不快说,卖什么关子!”聂宇平做势欲打。 明轩偏头避过,嘿嘿一笑:“小侯爷夏风。” 杜蘅微愣:“夏风回来了?” “看样子,他跟岑公子很熟。”明轩得意洋洋:“怪不得世子爷派了那么多人,却遍寻不获,原来躲到南诏避祸去了。” “夏家世代镇守南疆,岑聿长袖善舞,大理是他必经之地,跟夏家相熟并不稀奇。”聂宇平仔细分析:“大齐境内找不到,想来去了南诏不假,避祸却未必。” 夏风离京是在正月,夏家阖府流放是五月,他不可能未卜先知,定是早有打算。 昨日岑聿突然投贴拜访,今日会面却只谈风花雪月,别事半句不提。 以他的精明,既然要来拜会,事先必然要做些功课,不可能连主人在不在家都没弄清楚,就冒然投贴。 换言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拜会萧绝的幌子,要见的其实是杜蘅。 前后一联系,真相浮出水面。 杜蘅若有所思,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夏风!” “自然是侯爷,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错?”明轩被二人一声喝,弄糊涂了。 “夏风此去南诏,定然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甫一返京,立刻借了岑聿之名匆 匆求见大小姐。”聂宇平难掩兴奋之情。 “可是,今日夏风却并未露面,岑聿亦只字不提且与我分手后立刻去见了南宫宸。”杜蘅语气平静,唇边一抹笑容极冷:“显然,这二人都已为南宫宸拢络,投到他的麾下。” 明轩瞪着眼睛,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好不热闹。 消息明明是他带来的,为何这两人讨论的,他全不知情? “夏风既然投靠了燕王,再想撬开他的嘴,就困难了。”聂宇平拧着眉。 “也没什么了不起,”杜蘅淡淡地道:“大不了,派人到南诏跑一趟。” 人心 夜色漆黑如墨,天上连一颗星子也无,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不停摇晃,光影忽明忽暗,显得有些幽森吓人。 杜荭提着食盒,步履轻快地转过回廊,朝小厨房走去。 她现在已经是燕王妃身边的二等丫环,这种事本来不需要她亲自出面。 但升得太快,难免引起有心人的妒恨,她虽不惧,却也不想招惹麻烦,更不想因小失大。 况且,她在清阑苑里关得太久,也需要机会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瞑。 前面花园里过来一高一矮两个丫头,看服饰,应该是二等丫头。两人怀里都抱着东西,顶着寒风,冻得瑟瑟发抖。 “真是的,大晚上的也不让人安生,好端端的换什么花瓶啊?”走在前面的矮个子大声抱怨。 杜荭定睛一瞧,见她怀里抱着的,果然是只美人耸肩瓶琚。 “嘘~”高个的那个立刻喝止。 杜荭心中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了廊柱后。 见四下无人,高个丫环压低了嗓门教训:“周管家亲自交待下来的,咱们只管认真办事,旁的通通不问,免得惹祸上身。” 矮个丫环声音跟着压得低低的:“我听说,年年这个时候,清秋苑就要闹鬼,是不是真的?” 高个子丫环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哪有什么鬼,全都是胡说八道!” “你知道?”矮个子好奇地问。 高个子丫环左右张望一下,见四下无人,半是卖弄半是恐喝:“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不能,不能!”矮个丫头赌咒发誓:“我要是说出去了,天打五雷轰。” “倒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高个丫环得意地轻笑:“我也是无意间听说的,好象清秋苑里,以前住过王爷一个爱妾,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殁了。” “清秋苑那么偏僻,”矮个丫环不信了:“王爷既是喜欢她,府里那么多好院子,又怎舍得让她住在那?” 高个丫环不高兴了:“王爷的心思,是咱们能猜到的吗?反正,自那位殁后,王爷就封了清秋苑,一应器物按原样摆放,日日有人打扫,夏日放冰,冬天生火,还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若不是喜欢得紧,能做到这样?” “这倒是,”矮个丫环点头:“我表嫂的干娘的侄媳妇就是专门负责清秋苑的洒扫。听说,王爷每月都去一两回清秋苑,一坐就是半天,偶尔还住上一晚。” “这就是了,”高个丫环点头:“明日就是那位爱妾的忌日,王爷必是要宿在清秋苑的,所以周管事才要咱们连夜把那边布置妥当了。” 此时正好走到杜荭藏身的廊柱附近,高个丫环左右看了看,一脸神秘地道:“你道王爷为何要跟那位小霸王抢夺杜家二小姐?” 矮个丫头吓了一跳,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地道:“我听说,二小姐长得也不如何美艳,定是学了什么狐媚惑人的邪术。” “呸!”高个丫环轻蔑地啐了一口:“什么邪术?只好糊弄那些无知村妇!实话告诉你,她不过是沾了死人的光罢了!哪有什么本事!” “你是说,”矮个丫头吃了一惊:“二小姐长得象王爷的心上人?” “嘿嘿,”高个丫头倨傲地道:“要不然,她一个太医的女儿,又没有通天的本领,跟王爷又没什么情份,凭什么得了王爷的青眼?” 这话深得矮个丫头的心,更是说到了藏在廊柱下面的杜荭的心坎里去。 是啊,杜蘅貌不惊人,又没有惊才绝艳的本事,若不是沾了死人的光,凭什么打动南宫宸? “原来如此。”矮个丫头轻笑两声。 咔嚓一声,北风把树枝刮断了一根,惊动了在廊庑下谈笑的丫环。 “快走快走,误了事又要挨骂了。” 两个人抱着花瓶,小跑着离去。 杜荭目送着两人离去,缓缓从廊柱后转出来,目光深幽地望着清秋苑的方向。 南宫宸绝大多时候都歇在书房,那边守卫森严,别说近身侍候,连院门都不许进。 清秋苑就不一样了,那是偏院,向来人迹罕至。 且,既然是缅怀故人,断不会弄许多人在身边碍事。 人在伤心失意的时候,最易动摇,只需着意奉承,殷勤小意,必能得了他的欢心。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万一弄巧成拙,于她也没有损失不是? 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还要再等一年。 杜荭越想越觉得兴奋,禁不住手心冒汗,也顾不得去厨房,掉了头匆匆往清阑苑跑。 “点心呢?”看着空空的食盒,紫菱俏脸冷凝。 “我有急事,要见王妃。”杜荭堆了讨好的笑:“烦请姐姐通报一声。” “什么事?”紫菱不悦地问:“连差使都不办,空着手回来?” “对不起,”杜荭态度恭谨,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这件事,只能跟王妃说。” 紫菱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你最好真的有要紧的事。” 这个春兰,也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得了王妃的重用。 可她总瞧这春兰不顺眼,倒不是怕她爬到自己头上去。 她五岁就跟着王妃,打小一块长大,这份情,任谁也越不过去。 只是觉得这个春兰,目光太过灵活,心机太过深沉。 明明年纪不大,做事勤快,嘴巴又甜,可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阴冷,却让人打心里直发怵。 “没要紧事,我也不敢打扰王妃。”杜荭神态笃定:“不如姐姐帮我通报一声,看看王妃肯不肯见我?” “等着。”紫菱轻哼一声,掀帘进去,附在伊思玲耳边低语了两句。 伊思玲面露讶色,想了想,道:“她既坚持要见我,想必真是有事。左右也没睡,就让她进来说几句也没什么。” “王妃。”紫菱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防人之心不可无。春兰来历不明,王妃根基未稳,不可不防。” 伊思玲嘴角噙了一抹嘲讽的笑:“别人想谋算,也得我有东西给别人算计才好。” 紫菱气结:“话不是这样说……” “好了,我有分寸。”伊思玲打断她:“叫她进来。” 紫菱无奈,只好把杜荭唤了进来。 “听说你找我?”伊思玲歪在迎枕上,握着一本诗集,见她进来,头也未抬。 杜荭垂了手:“是。” 伊思玲等了片刻,见她并未吭声,诧异地抬头扫了一眼。 杜荭立刻道:“此事极隐秘,只能出我口,入王妃之耳。” 紫菱悖然变色:“春兰,你别得寸进尺!” “对不起,我并没有轻谩姐姐之意,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姐姐见谅。”杜荭不卑不亢。 伊思玲被她勾起兴致,放下诗集:“紫菱,你先出去。” 紫菱气得满面通红,只得悻悻地退到门外。 杜荭犹不放心,含笑道:“烦请姐姐暂时守一下,勿让闲杂人等靠近。” 紫菱气得倒仰,索性把帘子挂起,把门敞开,自己搬了椅子守在走廊下。 “王妃,请恕奴婢失礼。”杜荭说着,走到伊思玲身边,附耳低语起来。 伊思玲起初含了笑,渐渐面色端凝起来,到最后,已是面沉如水。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杜荭:“如此隐秘之事,你从何得知?” “我自有法子。”杜荭莫测高深。 伊思玲想了想,苦笑道:“纵然得知他的心结,又能如何?” “窃以为,这是个机会。”杜荭压低了声音。 “什么机会?”伊思玲一脸茫然。 “打破僵局,正式成为王爷的女人。”杜荭一字一顿地道。 伊思玲倒吸一口凉气,娇斥道:“荒唐!实在荒唐!我伊家好歹世代书香,岂能做出自荐枕席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杜荭微微一笑,毫不手软地往她心上扎了一刀:“难道王妃甘心一辈子空担了这个名份?” 伊思玲一窒,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脑门,涨得一脸紫涨。 “与其如此,不如一博。”杜荭含笑抛出诱饵。 伊思玲脸上青红交错,良久,才轻声道:“说得容易。就算我能拉得下脸,王爷他,他又岂是怜香惜玉……” 倘若她所说的都是实情,平日尚不肯动她,又怎会在那人的忌日行事? 杜荭气定神闲:“就这么去,当然不得,得适当用些策略。” “策略?”伊思玲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敢肯定。 杜荭点头,再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她耳边快速地说了几句。随即退后一步,含笑道:“虽然有一定风险,却是最可行的办法,值得一试。” 顿了顿,又道:“王妃聪慧绝伦,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只要过了这一关,相信王爷必定能发现你的好。” 这番话,不仅给伊思玲画了个美味的大饼,还准确地抓住了伊思玲的心理。 是的,她不甘心,她不服,她不相信自己不如人。 她缺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接近南宫宸,被他认可的机会! 倘若南宫宸肯给她机会,她一定可以证明,她才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伊思玲心跳得飞快,仿佛随时要跃出胸腔。 就象小时候,背着父母偷溜出府,明知不该,却受不住外面世界的**。 可是,要她学着那人的穿衣打扮,熏那人一样的香,做那人的替身…… 她又实在不甘心,越不过心理的那道坎。 杜荭也不催逼,退了二步,站在她身侧垂手静立。 她也是女人,深谙女人的心理。 她知道,伊思玲一定会上钩。 因为她没有退路,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放手一博。 果然,长久的沉默之后,伊思玲握紧了拳:“去打听一下,那人的喜好,越详细越好。” 杜荭垂下头,掩去眼底那一抹轻蔑的笑,恭敬地道:“王妃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她跟杜蘅是姐妹,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五年。 试问,这个世上,有谁比她更清楚她的喜好呢? 伊思玲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一天。 杜荭掀帘而入,眼里绽放着喜悦的光芒,朝她轻轻颌了颌首。 伊思玲猛地站了起来,踩到裙摆,往前跤扑了过去。 “小心!”紫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腰。 伊思玲定了定神,推开她,稳步向外走:“我睡不着,到外面走走,你们都不用跟着,有春兰服侍就行。” 紫菱惊疑不定:“王妃,外面正下着雪呢!” 也不知昨晚春兰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伊思玲淡淡道:“月夜踏雪,亦是一种乐趣。” 外面黑漆漆的,连星子都没有一颗,哪来的月亮? 紫菱表情古怪,却不敢再驳,只固执地跟随:“我陪你。” 伊思玲拿不定主意,瞥了一眼杜荭。 她心里,其实有些信不过她,有紫菱在安心一些。 杜荭微笑道:“姐姐自小服侍王妃,有她跟着,再好不过。” 伊思玲松了口气,昂然走了出去:“走吧。” 忌日 天色朦朦亮,城门刚刚开启。 马蹄笃笃,一行二十几骑,簇拥着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地出了城,直奔静安寺而去。 车直达山脚,车内传出一声娇叱:“行了,就停在这里。” “吁~”林小志轻轻一带缰绳,马车已经平稳地停在了路旁。 聂宇平一个眼色过去,所有人齐齐下马,迅速散开,将马车拱卫在中间瞑。 车厢门打开,紫苏轻盈地跃下来,转身扶了杜蘅下车。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灰扑扑的云层压得极低,山路上没有半个行人,放眼望去,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大小姐,有何吩咐?”聂宇平走过来瑾。 “没,”杜蘅神色淡然:“想徒步上山,如此而已。” 聂宇平微怔:“天寒地冻,雪天路滑,恐有不便。” “无妨。”杜蘅说着,已经越过他,径自朝山上行去。 聂宇平讶然,看向一旁的紫苏。 紫苏回以一笑,安静地陪在杜蘅身侧,明显不打算劝诫。 聂宇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杜蘅,随着她的行走,裙角翻飞,不时露出一小截鹿皮靴尖。 他了然,这是有备而来,并非心血**。 是以,不再劝阻,只婉转提醒:“雪地风大,大小姐揣个暖手炉吧。” 杜蘅恍若未闻,径自往山上走。 聂宇平皱了皱眉,还想再劝,紫苏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只得将到嘴的话重又咽了回去。 一行人在雪地里跋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静安寺。 聂宇平照常安排警戒,杜蘅带着紫苏,径直进了后院的小佛堂。 杜蘅给先顾氏磕头行礼,盘膝于蒲团之上,默念经文。 紫苏取了香烛纸钱,默默焚烧,无声祷祝。 今日是宝儿的生日,亦是忌日。 她原本建议替他做场法事,可杜蘅却说他年纪太小,如此行事恐会折了福份。 二个时辰之后,杜蘅终于念毕经文,低声吩咐:“烧了吧。” “啊?”紫苏愣住,一时没听明白。 “宝儿,”杜蘅垂眸,声音轻且柔,似怕惊碎了谁的魂魄:“是时候放手,让他去了~” 紫苏心中剧震,想要劝阻,可嘴唇哆嗦了半天,终是未敢多言。 僵立了许久,才躬身施了一礼,颤着手将那小小的牌位取下,掏了丝帕轻轻擦拭,神情温柔,宛如抱着幼小的婴儿。 杜蘅猝然红了眼眶,再不忍看,疾步出了佛堂。 聂宇平立在院中,听到脚步声响起,忙迎了上来,未及察看杜蘅的脸色,轻声道:“大小姐,情况有些不对劲。” “哦?”杜蘅敛了心神,凝神倾听。 “我方才到寺中转悠,见到有农人过来,租种寺里的田地。觉得不对,到山下察看了一下,发现走了不少佃户。”聂宇平压低了声音道。 静安寺在临安也算小有名气,除朝廷拨给的法定授田,还有香客捐赠,数百年累计下来,已有良田千顷。 如此多的田产,靠寺里的僧人栽种显然不可能。附近的农人,多数都是靠租种寺里的田地过活。 杜蘅前世浑浑噩噩,对慧智的身份一无所知,自然丝毫不觉异常。 这一世得了先机,多留了个心眼。 命聂先生暗中细细探查,这才发现原来山脚那些看似寻常的佃户中,竟然藏龙卧虎,不亚于一支精锐的卫队。 现在,这批人却突然离去,难道慧智果然离开北齐回了南诏?且,看情形,分明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可,为什么? 记得前世直到太康三十一年春,他还与她见过面,既便之后立刻回国,也还是提早了整整六年多。 按常理来说,身为南诏的皇位继承人,却不能在南诏安身,非得跑到北齐,隐姓埋名遁入佛门,分明是在避祸。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迫得他不得不提早曝露身份,毅然返回国内? 她该怎么办? 冷眼旁观? 慧智待她恩重如山,数次陪她出生入死,没道理眼睁睁见他陷入危局,而不加援手。 拔刀相助? 南诏距此何止千里,且事关皇权纷争,血统继承,她就算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杜蘅心念电转,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没有做声。 聂宇平小心建议:“要不,先派人查一查他的底细,再斟情分析?” 他老早就觉得慧智身份可疑,只碍于杜蘅对他的绝对信任,不敢宣之于口。 能够请得动这么多的高手护卫,明显身世不凡。 以他的阅历,实在想不出北齐有哪个高门大户,行事如此隐秘低调? 莫非,是皇室遗珠? 否则,这些年来太康帝别处不去,只喜微服来静安寺与他对奕? 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禁不住心脏狂跳,面色端凝。 杜蘅一眼看出他心底所疑,摇头道:“师傅的确大有来历,却非先生所想。” 不等他否认,又道:“不过先生所猜,虽不中,亦不远。” 聂宇平被她一说,反而绕糊涂了。 杜蘅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道:“挑个机灵的,追着那些失踪的佃户查下去,看看师傅到底遇了什么事?记住,要多听多看,勿擅做主张,一切以师傅的安全为原则。” 聂宇平本想劝她探探萧绝的口风,又想起萧绝如今远在南疆,那位看着洒脱不羁,实则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对她尤其小气。 相隔千里之遥,书来信往的,还得防着泄秘,别到时事没说清楚,反而弄得夫妻二人生了罅隙,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是。” “话,透过去了吧?”杜蘅改了话题。 聂宇平正要做答,忽见紫苏面色灰败地从小佛堂里出来,两眼通红,明显痛哭了一场,不禁一怔:“紫苏姑娘……” 杜蘅突兀地扭身,快步走了出去:“回府。” 半个时辰后,燕王府。 “烧了?”南宫宸不敢置信,猛地抬起了头。 陈然骇了一跳,一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南宫宸拧着眉,曲指在桌面快速地敲击,喃喃低语:“什么意思?完全放下了?难道,是原谅……不不不,她才没这么大方!想忘了过去,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跟他双宿又栖?” “哈!”南宫宸咬着牙,表情狰狞:“是了,示威!定是做给我看的,想让我死心!” 陈然瞧得胆颤心惊,不着痕迹地朝外挪了一步,又挪一步。 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了门边,眼瞅着只差一步就要成功夺门而逃。 南宫宸却忽然望向了他,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逼问:“真烧了?她怎么舍得!她怎么……敢?” 陈然一头雾水。 不过是一块无字牌位,要如何处置本就是她的事,不明白主子何以这么大的反应? 可主子既然问了,做奴才的就得答,只好低了头搜索枯肠,猜测怎么说,才能迎合主子的心情,不至于遭池鱼之殃。 南宫宸忽然泄了气,疲倦地挥了挥手:“出去。” 陈然一愣,转身退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几乎是立刻,咣当一声脆响,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响起。 他本能地摒住了呼吸,接下来却是一段长得令人窒息的静谧,静得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一颗心就此悬在半空,没了着落。 直到夜幕降临,南宫宸才一脸平静地走了出来,缓缓地进了清秋苑。 站在紫藤架下,对着空荡荡的院子默默地发呆。 不知站了多久,才缓缓启唇,逸出低语:“拿酒来。” 陈然立刻捧上早就备好的酒壶,斟了一杯:“王爷,请。” 南宫宸默祷了一句,将酒浇于地上。 陈然忽地想起那个在府里暗地里流传的传说,禁不住暗暗心惊。 不敢发问,默默地替他斟酒。 南宫宸祭完三杯酒,对着漫天大雪,将一壶酒尽数倒入口中:“再来!” 陈然忍着惊惧,劝道:“酒有,您先进屋,咱们把酒暖上,临窗赏雪,凭栏小酌,岂不更好?” 话未落音,“呼”地一声,南宫宸手中酒壶砸了过来:“滚!” 他不敢躲,被砸了个正着,咣地一声,头破血流,酒壶坠地。 “还不滚?”南宫宸暴喝一声。 陈然迟疑了一下,咬牙退了出去。 雪霁 偌大一座王府,入了夜已是寂然无声。 一盏灯火忽明忽暗地闪着,沿着回廊,渐渐向着园子的西北角行来。 “王妃,”紫菱惊疑不定:“咱们这是要去哪?” 伊思玲避而不答,只攥紧了披风的带子,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低了头疾行。 “哈哈哈~”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男子的笑声犹如夜枭,惊心动魄之余,却又隐隐透着股悲凉和无奈:“现在,你可满意了?瞑” 伊思玲蓦然驻足,仰了头痴痴地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紫菱听出是南宫宸的声音,骇了一跳,低声哀求着:“王妃,回去吧,嗯?” 伊思玲不动也不吭声,神情很是紧张璋。 紫菱掉转头,狠狠地瞪着春兰,就是这个贱婢,撺掇着王妃做出这等荒唐之事! 杜荭根本没注意到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高高的院墙,两眼血红,被幽暗的灯光一照,恍似一只随时要噬人的兽。 紫菱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竟不敢再看,到嘴的训斥也吓得咽了回去。 伊思玲咬着牙,往前迈了一步。 成败在此一举,赌了! 杜荭立刻拽住了她的腕,伊思玲不解,回头看她。 杜荭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象怕惊动了什么:“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紫菱茫然不解,却也听出她的声音里那种扑面而来,藏也藏不住的兴奋。 隔着高高的院墙,南宫宸的愤怒如决堤的洪水,呼啸而来:“是不是非要分出高低对错,才肯罢休?只有这样,你才安心,满意!是不是,嘎?” 咣当,哗啦! 碎裂,破坏的声音接踵而至。 紫菱本能地惊跳起来,却看到杜荭的眼睛越来越亮,嘴角似乎还噙了一抹笑容。 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紫菱打了个抖,下意识地往外挪了一步,离她远些。 “你狠,你真狠!一把火烧了,连个念想都不留,推倒重来都不行!”南宫宸的愤怒找不到缺口,心里压着一团火,烧得五脏六腑都要燃起来,不停地往嘴里倒酒。 似乎唯有这样,心里那股邪火,那股躁热,那丝烦乱,那种不肯承认的不安,才稍稍得以纡解或远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紫菱怀疑再站下去要变得冰雕了,一墙之隔的小院总算安静下来。静到连雪花坠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静得心惊肉跳。 杜荭忽地推了伊思玲一把:“可以了!” 伊思玲站了太久,手足已经冻得麻木,又是全无防备,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雪地上。 “快去啊!”杜荭满眼阴鸷,声音里带出了一丝严厉和狠辣:“再拖得片刻,倘若睡死了,机会可就没了!” 伊思玲仓惶地爬起来,接过杜荭强塞到手里的灯笼,跌跌撞撞地朝着门走去。 杜荭动作敏捷,抢在她撞上门板之前,推开了虚掩的大门:“沉住气!你是皇上御笔亲封的王妃,不是那等低贱的侍妾!” 伊思玲瞬间挺直了背脊,拉了拉裙角,昂首穿过空空的庭院,迈上台阶,在门前驻足,迟疑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杜荭。 杜荭冲她猛力地挥着手,恨不能拿皮鞭抽她一顿。 伊思玲深吸口气,终于推门而入。 扑面而来的热气流,刺激得她机灵灵地打个寒颤。 屋子极小,三间全部打通,一眼望得到底,是以她很快就找到了醉扑在罗汉**的南宫宸。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挽起了袖子,先替他脱了鞋袜,再试着把他搬到**。 平日瞧着挺清瘦的一个人,没料到竟是这么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得香汗淋漓,才总算将他安顿好。 紧接着,她找到暖窠,又寻了个铜盆,舀了热水出来,把自己的丝帕放进去,拧干了,细心地擦拭着那张足可令世上任何女人看了都脸红心跳,俊美无匹的脸。 目光依恋地扫过他的飞扬的眉,挺直的鼻,以及抿得紧紧的薄薄的唇。 再顺着往下,看着他曲线优美的脖颈,以及柔顺地贴在脖子上的丝质衣领。 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裹得这么紧,一定不舒服,要是能解开就好了…… “……哼……”南宫宸咕哝了一句,忽地握住了她的手。 伊思玲骇了一跳,这才发现,她不止是想,手已抚上了他的衣襟,顿时小脸惊得煞白,紧张得声音都哆嗦了起来:“王,王爷……” 南宫宸忽地张开眼睛:“阿蘅?” 看到他幽亮的眼睛,伊思玲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僵成了木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也不敢吭。 他死死地瞪着她,眼前晃动着她诱人的红唇。 少女特有的幽香,混着若有似无的药香,淡淡地萦绕在鼻端。 那是梦里的味道,那么熟悉而又遥远的记忆,刺激得下身紧绷,欲/望象一匹脱了缰的野兽,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南宫宸的眸光转黯,用力一拽。 伊思玲惊慌失措,直直地撞入他的怀中,鼻子碰到他坚硬的胸膛,眼眶一辣,泪水夺眶而出,开始挣扎:“放开,放开……” 他喘息加重,抬起掌,扣住了眼前晃动的身影,翻身压了上去。 所有的绮念和幻想灰飞烟灭,剩下的满满的都是惊惶和恐惧。 伊思玲开始拼命挣扎,呜咽着低泣:“王爷,是我错了,你饶了我……” 可惜,她微薄的力量,又怎敌得过常年习武又醉了酒,失了理智的男人? 那一声声的求饶,不但没有让他起了怜惜之心,反而越发激发了潜藏在血液里的兽性。 曾经,她便是如此,在他的身下,婉转的吟哦着,求着饶…… 阿蘅,是阿蘅回来了! 不能放手,不能让她离开,她是他的! “咝”裂帛之声响起,滚热的身子覆上去,狠狠地贯穿了少女的柔嫩…… 寒风呼啸,雪花漫卷,粗重的喘息夹杂着女子嘤嘤的低泣,被凛冽的北风吹散,零落成泥,消散无形…… 一夜北风紧,天明时终于平静下来。 一缕晨光破云而出,太阳似个刚进门的新媳妇,羞答答地露了半边脸出来。 南宫宸赤着上身,露出光洁如玉的胸膛,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幽黑的眸子,森冷阴鸷地盯着因承受不住他过度的需索而昏死在身边的女子。 那是皇上赐给他的妻,进门半年依然白璧无瑕的燕王妃。 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礼,温柔娴淑,却在昨夜乘他酒醉,爬了他的床。 此刻象个受害人,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他身侧,面色苍白如纸,颊边两行清泪,似是在控诉着他的暴行。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破碎凌乱的衣裙,落在床单上那片刺目的殷红,唇角一弯,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来人。”他启唇,声音带着几分纵欲后的暗哑。 “王爷。”几乎是立刻,陈然出现在了房中。 他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脚尖,对于一室凌乱暧昧以及**躺在主子身侧的女子,视若无睹。 “叫人进来服侍吧。”南宫宸眼神锐利,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伊思玲的睫毛微微一颤,心里涌起一丝窃喜。 “是。”陈然垂着手退出去。 很快,紫菱和杜荭捧着热水走了进来。 南宫宸斜倚着床柱,神态慵懒地睨着两人:“叫什么名字?” 紫菱完全没想到南宫宸不但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和颜悦色地问自己的名字,不禁愣住。 还是杜荭反应快,低眉敛目,恭敬地答:“奴婢春兰。” “嗯。”南宫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眼,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跳了一下,笑道:“王妃累了,小心服侍。” “是。”杜荭小心翼翼地应道。 紫菱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想要答话,却已失了时机。 “你,”南宫宸看她一眼,道:“过来侍候本王更衣。” “是。”这次,紫菱没有再失误,利落地捧起一叠干净的衣服走过来。 初时略有些生疏,渐渐便得心应手起来。 杜荭心中暗恨,却不敢流露半分,小心翼翼地扶了伊思玲坐起,殷勤又小意地探问:“王妃,可有何处不适?要不要宣太医?” 伊思玲满面红晕,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南宫宸,抬起手慌慌张张地遮掩满身的青紫,吱吱唔唔地道:“不,不用了。” 杜荭妒忌得发疯,面上堆了恭谨的笑:“奴婢扶王妃去沐浴。” 南宫宸瞥她一眼,淡淡道:“时间还早,不必急着起床,再睡会。” 伊思玲喜出望外,脱口道:“妾身不累……” 话出口,忽地意识到不妥,忙忙地住了嘴,羞得满脸通红。 她,只是不想错过与他共进早餐的机会。却没想到,这样的话,对男人而言,并不是恭维。 果然,南宫宸沉了脸,冷冷地道:“随你。” 伊思玲后悔不迭,张着还微微肿着的樱桃小嘴,愣在当场,俏脸上青白交错。 “王妃,小心些。”杜荭心中暗爽,面上恭谨之极,温柔地揽着她的腰,扶着娇软无力的她朝着屏风后走。 这屋子太小,连间净房都没有,只能用屏风隔开了。 南宫宸大步离去,走到门边,忽地顿住,回过头直直地望着杜荭:“春兰是吧?” “是。”杜荭摒住呼吸,小心地偏转了一个角度,摆出最恭谨的姿态。。 南宫宸淡淡地问:“倘若调你到翰墨轩,你可愿意?” 翰墨轩,是南宫宸的外书房,守卫森严。 就连一个扫地的粗使丫头,都要经过层层筛选,千挑万选才能择定。 令人艳羡的不止是翰墨轩的月例比别处高高了二倍,更重要的进了翰墨轩,就意味着成了王爷的嫡系亲信。 这份荣耀,既使有再多的银钱也买不来! 杜荭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强忍着不让狂喜露在脸上,更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擅自答复,却聪明地把目光转向了伊思玲。 她现在还是伊思玲的人,**再大,也绝不能做出背叛主子的事情。 这,是所有在上位者的大忌。 何况,南宫宸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意见,也不需要伊思玲的意见,开口相问,不过是个姿态罢了。 南宫宸亲自开口,伊思玲难道还敢拒绝不成? 所以,她根本就无需表态。 伊思玲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愣愣地点了点头:“王爷瞧中了她,是她的福气。” 南宫宸哼了一声,再没看任何人一意,大踏步离去。 紫菱冷眼旁观,倒是明白了几分,上下扫了春兰平淡无奇的五官,轻蔑地问:“这就是你的目的?” 杜荭一脸茫然:“姐姐的话,我听不懂。” 不错,她费尽心机帮伊思玲谋划博宠,本就是把她当成跳板。 求的,就是一个接近南宫宸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容易,得来竟是全不费功夫。 尊严 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没有降临,这多少令伊思玲有些喜出望外。 相比之下,南宫宸问她要人,实在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她有些遗憾。 为什么是春兰,而不是紫菱呢? 这丫头相貌普通,又有几分心计,还是个福星,她还真有些舍不得就此送走瞑。 不过,今天之后,她在王府的处境已是大不相同,有没有春兰,其实都是一样的,对吧? 且,春兰是她的人,王爷肯用,本身已是对她的一种肯定,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伊思玲一半是娇羞,一半是真的疼,娇声道:“好了,别说了。春兰,帮我取梨花膏来。璋” “是。”杜荭得偿所愿,哪里还会挑拣别人的不是?含笑应声而去。 紫菱轻哼一声,绕到屏风后服侍伊思玲沐浴,瞧着她双腕上那道深青的瘀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泪水倏地冲进了眼眶,颤着声音问:“他,他对您动手了?” 伊思玲猛地把手腕沉入水中,喝道:“你胡说什么?又不是乡野粗汉,喝醉了酒就打女人!他,他对我很好……” 紫菱嘴角抽了抽,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管怎样,王妃和王爷总算是圆了房,王爷并没有怪王妃乘虚而入,而是默认了这一事实,这就算是件好事。 至于王爷在闺房中是否温柔,那就绝不是她一个丫头能管的事了。 更不该在这个时候,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来影响王妃的心情。 这么一想,紫菱便又有了几分欢喜:“恭喜王妃,自此苦尽甘来。” 伊思玲横她一眼,眼波流转间,似喜似恼,似怒实嗔:“多嘴!” 院中忽地响起一片杂沓的脚步声,闹轰轰的朝着正房而来,听着似乎有不少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燕王府的家仆训练有素,家规更是严谨,这么混乱喧闹的场面,可不多见! 等发现来的居然都是些粗使的仆妇,并且不等传唤,居然径自就进了正房,开始搬抬桌椅,紫菱感觉不妙,猛地站了起来,隔着屏风喝道:“住手!谁准你们进来的?” 仆妇们面面相觑一阵,领头的李婆子站出来反问:“我们奉了周管家的命令,来这里干活的。姑娘又是谁,怎会在这里?” 紫菱涨红了脸道:“我是王妃身边的紫菱。王妃正在沐浴,岂容你们放肆?还不快滚!” 满心以为,这些人就算不立刻吓得连滚带爬,也该唯唯喏喏地退出去领罚。 岂料,李婆子只略略愣了下神,冲屏风处施了一礼道:“老奴是帐设司的婆子,领了周大总管之命,清秋苑的家什陈设帐幔脏了,限半个时辰之内必需更换完毕。否则,人人都要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府。奴等事先并不知王妃在此,冲撞了王妃,还请恕罚。” 伊思玲张大了眼,茫然不知所措。 李婆子所说的话,一字不漏都清晰地入了她的耳。 可是,拆开来每个人她都能懂,为什么连在一起,竟是半点也不明白呢? 家什陈设,帐幔全都脏了,必需在半个时辰之内更换完毕? 这是什么意思? 伊家虽算不得巨富,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又嫁进王府半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这屋子里的阵设虽然简单,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精益求精,价值不匪? 又有哪一件不是看着陈,实则新得不能再新? 就连地上的青砖都擦得不染纤尘,光可鉴人,干净到即使穿着白色罗袜走上一天,依然洁白如新。 怎么突然之间,就脏了? 李婆子撇了撇嘴,冲着屏风再施了一礼:“王府家规严谨,老奴等不敢违令,迟则恐无法交差。老奴斗胆,这就先整理另两间屋子,王妃只管安心沐浴,两不耽搁,岂不便宜?” 说罢,再不理会屏风后的主仆二人,径直指挥了人鱼贯而入,果然只在那两间屋子里穿来插去,搬桌扛椅,拆窗帘,扯桌幔,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人也果然训练有素,如此多的人,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穿梭往来,竟是井然有序,分毫不乱,竟连多余的碰撞声都不闻。 也,果然对伊思玲所处的内室秋毫无犯。 伊思玲总算明白过来,瞬间羞愤欲死。 他,这是,嫌她脏! 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两眼发直,死死地咬着下唇,生怕漏出哪怕是一个字,就会招来更多的羞辱! 她只在这里歇了一晚,他竟然叫人来扔了全部的家什,连窗帘帐幔都通通更换一新! 如此迫不及待,连半分脸面都不给她留! 甚至,等不及她沐浴更衣,收拾好满身的狼狈! 当着满屋子的粗使婆子,让她的脸往哪里放? 还有比这更羞辱人,更让人难堪的吗? 她要怎么走出这间屋子,怎么在王府抬头做人? 是,对于她的自作主张,擅闯他的地盘,他没有动怒,没有高声喝叱,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紫菱这时也明白过来,大颗大颗的泪水滚下来,扶了伊思玲出来,拿了大毛巾胡乱地替伊思玲擦拭净身上的水珠。 伊思玲面无人色,抖得象风中的落叶,哪里还坐得稳? 哆嗦着一个劲地往地上滑,紫菱扶不住,又不敢叫人来帮忙,主仆二个跌做一堆,恨不得抱头痛哭。 手忙脚乱地,直累出了一身大汗,好不容易才服侍着她把衣服换上,抓了件斗篷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搀扶着伊思玲,遮遮掩掩,如同过街老鼠一样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溜出了清秋苑。 雪天路滑,一路上也不知跌了多少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了清阑苑。 伊思玲连惊带吓,又羞又恼的,回去就一病不起,在床榻上缠绵了一个多月,才慢慢缓过气来。 从此以后,别说往南宫宸跟前凑,听到个“南”字就瑟瑟发抖,看到他的影子都要绕着走。 杜荭目睹了伊思玲的下场,大惊之下,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浇了个透心凉。 原来,南宫宸发怒如此可怕! 原来,那个女人,是他不可碰触的底线! 而她,竟为了一个蠢女人,自作聪明地设计了他,试探他的心意,甚至妄图左右他的决定! 这时再回忆早上的那一幕,把南宫宸的言谈举止,每个细节都在心里过了无数遍,越想越觉得他的每个眼神都若有深意。 她不禁悚然而惊,开始后悔自己太过自信,求胜心切,过早地曝露了自己。 南宫宸是天下最尊贵,也最骄傲的男人。 他要的是绝对的服从和忠心,容不得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挑衅他的权威。 设计他,试探他的心意,实在是愚不可及! 精明如他,怎么可能猜不到伊思玲是因了她的撺掇而发生改变? 连他的妻,皇上亲封的燕王妃都没能让他丝毫手软,又怎能奢望他放过自己? 她只是个奴婢,捏死她,比捏死只蚂蚁更简单。 又在再次逃亡吗? 一个杜蘅已让她绞尽了脑汁,若再加上南宫宸,只怕天下再大,也无她的容身之处了吧? 况且,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好不容易才靠近了他,又怎甘心前功尽弃,重头再来? 不能逃,那就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一念及此,杜荭瞳孔微缩,眼里闪过奇异的星芒。 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设想一遍,预先想好应对之词,闭上眼,演练一遍,确认万无一失,这才挺直了背脊,步伐坚定地朝着翰墨轩走去。 被阻于院外,她对着陈然开门见山:“我是杜荭,求见王爷。” “跟我来~”陈然看到她,并无丝毫意外,对她所说的话,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吃惊,转身领着她往里走。 仿佛早就知道她是谁,又好象她是谁根本不重要。 杜荭越发肯定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南宫宸的确早就认出了她,也越发庆幸再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有劳陈大人。”她在心里替自己鼓着劲,借着袖子的遮掩,递过去一卷银票。 陈然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讥诮,微微一闪,恰到好处地避开。 杜荭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半晌,讪讪地缩回了袖中。 陈然快步穿过庭院,停在走廊下:“进去吧。” 杜荭深吸了口气,努力调均了呼吸,这才迈步,以最沉稳,最从容的姿态走了进去,朝着高踞在书案后的南宫宸盈盈跪拜:“民女杜荭,叩见王爷。” 南宫宸斜着眼,盯着她足足有半盏茶时间,直盯着杜荭头皮发麻,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这才冷冷道:“抬起头来。” 杜荭缓缓抬头,勇敢直视着上方俊美如天神的男子:“王爷。” 南宫宸薄唇微勾,开口就直戳她的痛处:“你是杜荭?在别院差点被打死,成了瘸子的那个杜家三姑娘?” 杜荭心中刺痛,强忍了愤怒,冷静地道:“是。” “哦?”南宫宸露出个玩味地笑:“是本王眼拙,还是记性不好?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你怎么……” 他挑剔地上下扫了她一眼,笑道:“越变越丑了?” 大致的轮廊倒是与印象中相仿佛,只这五官却有些走样,越瞧越不顺眼。 这是预料中的事,杜荭答得从容:“民女身世坎坷,遭遇离奇,个中详情委实一言难尽。王爷若不嫌琐碎,自当一一禀来。” “不必,”南宫宸抬手制止:“本王对你的容貌不感兴趣。你既是杜家三小姐,为何不回杜家,偏要隐姓埋名,潜入本王府中,是何道理?” 杜荭面上肌肉微微抖动,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悲愤,又在瞬间隐去,平静地道:“不瞒王爷,我那时年幼不懂事,为了成全大姐的心愿,的确做过对不起二姐的事。二姐一直耿耿于怀,屡次想要除掉我。她现在嫁进穆王府,更是如虎添翼,我若回家不谛送羊入虎口。可又挂念祖母和父亲,又不敢远离,不得已才托庇于王爷府中。” 南宫宸低头望向她,黑玉似的眸子喜怒难辩,不带一丝感情。 好个杜荭,刁钻狡诈更胜从前。 一番话,言词恳切。 做恶是为了全姐妹情义,更因当时年幼不懂事。 杜蘅不该得理不饶人,更不该枉顾亲情,仗势欺人! 骗人是为了顾全孝道,更是为了自保,实属情非得已。 自己若是非要追究责任,岂不是不通情理?如果要送她回府,那就是逼她去死了! 倘若不是自己对她了解甚深,几乎要被她这番看似坦诚无比的话哄骗了去。 杜荭不语,微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一双迷离的杏眼里,盈满了祈求和哀恳,仿如一池春水,让人瞧了,心就忍不住软了,化了…… 羞辱 南宫宸极有风度,也极有礼貌地问了声:“有何证据?” 杜荭微怔。舒悫鹉琻 什么意思? 当日在别院,杜蘅非要打死她不可,这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事,还需要什么证据? 南宫宸有些不耐烦:“你说自己是杜荭,有什么证据?瞑” 杜荭愣住。 这段时间以来,她都在费尽心机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没想到有一天,还需要提供证据,证明她就是自己! “连这张脸都是假的,让本王怎么相信你的话?”南宫宸的笑容,已不怎么友好璧。 杜荭心中一凛,知道没法混过去。 其实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法子,是请杜谦到此,父女当面相认。 可是那样一来,她就必需跟杜谦回家,再没理由留在王府,留在他的身边。 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怎么甘心就这么回去?她这几年的苦,岂不都白受了? 而回到杜家,跟落到杜蘅的手里,有什么区别? 她不信杜蘅肯放过她,正如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杜蘅一样。 不能向家人求助,就只好用别的法子。 可除了家人,还有什么能证明她就是她自己? 南宫宸显然已失了耐性:“来人!” 杜荭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残疾,那样的伤,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那年在别院,我髋骨受过伤……”说到最后,声音已低至不可闻。 不得不承认,她有着极清醒的头脑。 清楚地知道,她的优势在于一颗聪明的头脑而不是在容貌这方面。 但知道是一回事,肯承认,又敢在心仪的男人面前自曝其短,则又是另一回事。 这一刻,就连南宫宸都不得不赞她,拥有一般男人都没有的瞬间决断的魄力。 可惜,不该打错了主意,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南宫宸没有理睬她,低头翻阅桌上堆着的奏折。 从书房外进来了两个嬷嬷。 杜荭认得,她们一个姓罗,一个姓周,是王府里专门负责教导奴婢们学习规矩的嬷嬷。 两人进了门,恭恭敬敬地冲南宫宸遥遥施了一礼:“王爷,就是此婢?” 杜荭心生不妙大叫:“王爷……” 罗嬷嬷扬手就给了她二记耳光:“放肆!这里是书房,岂容你喧哗?” 南宫宸头也不抬,不急不徐,没有什么感情地吩咐:“仔细点~” “是。”罗嬷嬷说着,伸手来剥她的衣服。 杜荭咬紧了牙关,心知南宫宸存心要折辱她,说不定在开口要她到翰墨轩的时候,就已打定了主意,否则罗嬷嬷不会来得这么及时。 她真是天真,以为先开诚布公,再示弱于人,就能让他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殊不知,他连自己的王妃都不肯放过,又怎会独独对她心软? 到了这时,求饶不但没有用,只会令人更看不起她。 所以,她忍住了羞耻,挣脱了罗嬷嬷的钳制,轻声道:“我自己来。” 她含着泪,抬手摸向领襟,快速而稳定地解着衣衫。 外衣,中衣,青色罗裙……一件件落下来,堆在脚边,很快只剩一套白色的中衣。 她犹豫一下,罗嬷嬷神情严肃,南宫宸也无意制止。 咬了咬牙,只能继续,脱得只剩抹胸和亵裤。 南宫宸依然没有看她,罗嬷嬷嘴角噙了抹嘲讽的笑,轻轻一扯,抹胸便飘然坠地。 她终究是个深闺中的少女,面上再如何镇定,心里免不了慌张,惊呼一声,抬手掩胸。 只不过眨眼之间,已被罗嬷嬷和周嬷嬷按住了双腿,扯落了亵裤,一丝不挂地站在了书房的角落。 罗嬷嬷的手已覆上了她小巧饱满的乳/房,动作极粗鲁地揉捏起来。 周嬷嬷则翻检起她脱下来的衣物,很快便举起一只绣鞋,大声质问:“鞋子里藏了什么?” 杜荭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屈辱地滑下:“只是一块薄木片……” “为何藏在鞋底,你想干什么?”周嬷嬷如临大敌,厉声喝问。 杜荭泪流满面,绝望地看向南宫宸。 她腿有残疾,想出了在鞋底里暗藏木块的法子来弥补身体的缺憾。 她可以向南宫宸坦承,那是因为她自信有更吸引他的优点,更因为南宫宸本来就知情,想瞒也瞒不住! 她内心深处,实引以为耻,更不可能对一个低贱的仆妇解释这一切! 南宫宸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绣鞋,又看了看她,明显等着看好戏,丝毫也无意揽事上身,帮她解围。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而她,不着寸缕。 红晕不可抑制地浮上了她的脸宠,继而往全身漫延,很很快整个人成了一尾煮熟的大虾。 然而,在他含笑的注视下,她心底的那丝羞怯慢慢冷却,血色亦跟着一寸寸褪却,直到浑身惨白泛着青紫…… 杜荭哆嗦着辱,艰难地道:“我,我腿有残疾,左脚比右脚短上二分……” 周嬷嬷了然,眼底流露出轻蔑:“你好大的胆子!” 多少绝色艳姬想投怀送抱,都得不到王爷的垂青。 一个残废,居然也敢攀龙附凤,到王爷面前邀宠? 真不知该说她胆子太肥,还是蠢到极点! 罗嬷嬷极鄙夷地喝令:“抬起胳膊,把腿分开!” 接下来,两个人四只眼睛,象检查牲口一样,翻来覆去地,把她全身上下查了个遍。 就要她以为噩梦终将结束的时候,却发现,一切原来才刚刚开始。 “王爷~”陈然在书房外禀报。 杜荭瞬间面如死灰:“不~” 皇家有规矩,即便尊贵如皇妃,入宫之前也是要嬷嬷验身的,之前的事虽然屈辱,尚勉强可以接受。 陈然是外男,更是下人,怎么能看她的身子? 可惜,南宫宸显然没有听到她的企求,淡淡道:“进来!” “王爷,陈太医来了。” “请。” 陈朝生踏进书房,一眼瞧见杜荭赤着身子如泥塑木雕似杵在一旁,身边还有两个面容冷肃的嬷嬷,心下也是微微一怔。 但他在这些达官贵人之家行走了几十年,看多了侯门深院背后的阴秽之事,早已处变不惊,见怪不怪,目不斜视地朝着南宫宸施了一礼,问:“不知王爷何处不适?” 南宫宸放下手中狼毫,温和有礼地答道:“陈大人验验,她髋骨是否有伤?如果有,大概有多久了,什么原因造成的?” 陈朝生也没多问,冲杜荭微微颌首,在她腰部按捏敲打了好一会,才住了手,淡淡道:“是陈年旧伤,应该是棍棒等硬物冲击造成。时间嘛,嗯,说不好,大概在一两年左右。” “有劳了。”南宫宸含笑点了点头:“陈然,送陈太医。” “告辞。”陈朝生行礼告退。 南宫宸浅笑道:“这么说,你真是杜家三小姐?” 一种无形的恐惧,随着他的声音无声地向杜荭压来。 她情不自禁地弯下了腰,竖起耳朵,等待他宣布对她的惩罚。 “既然如此,还顶着别人的脸做甚?”南宫宸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命令:“弄干净。” “是。” 她的化妆并无什么特别的技巧,无非是把眉毛加粗 ,往下勾画成吊梢眉;再用颜料把扶色涂黯,整个人便没了生气。 用水一洗,毛巾一擦,一个干净清秀的少女,就站在了眼前。 “不错,”南宫宸极满意地扫了两眼,点头:“这样看来,倒是有六七分象了。” 杜荭悄悄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到此总算告一段落。 谁知,陈然再次进来:“王爷,诸先生有事回禀。” 杜荭蓦地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睁大了眼,刚刚恢复点红润的脸,转瞬又血色全无。 不,他怎能对她如此残忍? 南宫宸却又扔下她,自顾自地道:“请。” 诸先生进来,两个人轻言细语地说了一阵,不等他告辞而去,陈然又报:“邱先生来了~” 南宫宸再次将人召了进来,三个人旁若无人地交谈了起来。 象被冰锥刺破了身体,不止有撕裂般的疼痛,更有彻骨的寒冷。 杜荭又热又冷,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很快变得支离破碎。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南宫宸在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特地要她洗去伪装,以本来面目示人,原来是为了更好,更彻底地羞辱她! 她知道南宫宸阴狠,却没想到,竟然无情到冷血的地步! 没有对她加一字的责备,更没有对她加一指的伤害,却轻视得彻底,也污辱得彻底!他看着她的眼神,象看着一摊污秽的烂泥! 她自诩聪明绝顶,可以看透人心,更加轻易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个俊美如谪仙,恶毒如魔鬼的男子,她才终于明白。 所谓的聪明诡计,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接下来,不是这个管事,就是那个幕僚,再不然就是哪位名士来拜访。书房里川流不息,来来去去的人不下二三十个。 虽然,碍着南宫宸的身份,没有一个人敢盯着她瞧,几乎所有人在进门的瞬间愣了愣之后,就开始目不斜视。 然,只那一眼,就足以令她粉身碎骨! 这一刻,她羞愤欲死,却连昏倒都不能。 罗嬷嬷象个恶鬼,每当她以为可以陷入晕厥时,就会毫不容情地拿针刺入她的肌肤,逼得她不得不清醒地面对世上最残忍的惩罚。 nbsp; 眼看无法摆脱,连昏迷都不能,剩下的便只有麻木了。 她木然地呆立着,心里想着,你不就是要让我感到羞辱,生不如死吗? 好吧,我受着就是。 这些人,并不认识我,这辈子我都不必与他们打交道。 看到了,又能怎样? 别说当着我的面,他们甚至都不敢在背后议论! 说不定,还会暗中猜测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把我当成是你的女人。 所以,你污辱我,何尝不是在污辱自己呢? 直到,那个人忽然走了进来,谦卑地朝南宫宸行礼:“不知王爷召微臣来,有何吩咐?” 杜荭浑身一颤,猛地转头望向南宫宸,原本带了几分嘲讽的眼睛,瞬间装满了惊恐。 百般羞辱,戏弄了个遍,最后再把她打回原形! 不,这太残忍! 南宫宸绷着脸,十分严肃:“杜大人,令爱这样做,本王很是为难啊……” 杜谦满心疑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猛地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瞪着杜荭。 抬手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终于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三儿?” 杜荭咬着唇,竭力想保持镇定,却怎么也止不住颤抖。 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屈辱地盈满了眼眶,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三儿!”杜谦大吃一惊,脱下外套,气急败坏地披到她身上:“你,你怎生这般模样? 南宫宸似笑非笑:“既是令爱无误,还请杜大人将其带回家中,好生开导。好好的官家千金不做,非要为奴为婢,闹了笑话事小,碍了大人官声可就不好了。” “王爷教训得是,臣惶恐!”杜谦汗出如浆,唯唯诺诺地领着杜荭回了杜府。 报应 上章因上传匆忙未及修改,末尾出了个小纰漏,特地修改如下: 接上章:不,这太残忍! 南宫宸绷着脸,十分严肃:“杜大人,此人自称是令爱。舒悫鹉琻本王只好请大人亲自前来辩认一二。” 说到这里朝杜荭看过来,上下扫了两眼,语气里竟带了几丝惊讶:“咦,你怎么……” 象是完全不明白她何以赤着身子站到了现在似的?又气又笑地道:“本王让人检查,查完了就该……町” 也不说就该怎样,顿了顿,忽地了然,蹙眉道:“本王忘了,你也不能……哎!真是!成何体统!”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副懒得教训她的样子,改而教训罗周两位嬷嬷:“她年轻不懂事,你们是办老了事的,怎么也这么糊涂?” 揉了揉眉心:“今天处理的事,见的人又多……哎!如果不是还好,万一真是……谠” 念完,很有些生气地瞪眼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姑娘穿衣!” “是老奴考虑不周~”罗嬷嬷很是利落地认了错,更加利落地从书柜后变出一扇屏风来。 两个人动作迅速地替呆若木鸡的杜荭穿戴整齐。 杜荭被他这一番话,只气得气血翻涌,原本冻得青紫的脸,此刻竟又涌上了一丝血色。 这是什么鬼话! 好象她落到这步田地,全是自己任性妄为造成,与他无关! 若不是他,她能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杵在这里,任人观瞻吗一整天?! 杜谦很自然地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猛地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瞪着杜荭。 抬手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控制不住地往前疾走了两步,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足有半盏茶时间,终于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三儿?” 南宫宸唇微翘,嘴里跟杜谦说话,眼睛却看着杜荭:“杜大人看清楚了,真是三小姐?” 杜荭咬着唇,竭力想保持镇定,却怎么也止不住颤抖。 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屈辱地盈满了眼眶,不争气地滑了下来:“爹!” 杜谦极度震惊,猛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柳镇的信上,不是说杜荭不幸落水身亡了吗? 老太太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伤心难过得在**躺了好几天。 她,她怎么又活了过来,而且还以这副模样出现在燕王府的外书房里? 杜谦惊疑不定,目光在南宫宸和杜荭身上来回扫了两遍。 不敢揣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却又不能逃,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这是怎么回事?” 杜荭哆嗦着唇,面无人色地道:“那日掉下船,被水冲到下游,让人救了,醒来后,阴差阳错到了京师……”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回了临安却没回家,反而进了燕王府。 南宫宸似笑非笑,目光冷凝如冰:“不管你和二小姐之间有什么矛盾,本王都不想插手。” 到了此刻,杜荭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千不该万不该,仗着有点小聪明,想利用南宫宸对付杜蘅! 他不是猫,是老虎,是统御万兽的森林之王。 连窥伺都是一种挑衅,怎容得别人的算计? 她拼命咬紧了唇瓣,却怎么也止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张嘴,噗地吐出一大口血,终于如愿晕死过去。 “胡闹!”杜谦大吃一惊,竟忘了这是在燕王的书房,气急败坏地吼:“你,你怎能如此任性,荒唐,糊涂……” 话没说完,杜荭已经吐血晕倒。 再怎么不堪,到底是亲生骨肉,眼睁睁地看着她吐血晕厥,杜谦也生出了些撕心裂肺的感觉,瞪着地上那团殷红的血,愣在了当场。 周嬷嬷躬身施了一礼:“得罪了!” 不急不慌地俯下身,利落地甩了两个又脆又响的耳刮子。 罗嬷嬷拿起一旁的铜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大口水,鼓起腮帮子,对着杜荭的脸,“噗”地喷了下去。 杜荭打了个寒颤,猛地张开了眼睛。 “醒了?”周嬷嬷含笑扶了杜荭起身,恭敬地退到一旁。 南宫宸淡淡道:“三小姐似有许多心事,杜大人带回家中,好好开解。好好的官家千金不做,非要为奴为婢,闹了笑话事小,碍了大人官声可就不好了。若本王没记错,三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只是,这样的性子……” 他点到即止,摇了摇头,竟依稀有几分担忧的样子。 “王爷教训得是,臣惶恐!”杜谦唯唯诺诺。 杜荭扑通一声跪下去:“王爷,以前的确是我错了,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杜谦吓得魂飞魄散,恨不能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当着南宫宸的面,偏又不敢,汗如雨下。 南宫宸眯了眯眼睛,薄得无情的嘴里,吐出四个字:“凭你也配?” 杜荭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瞪着他,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孽障,还不闭嘴!”杜谦一把拉起她,连拖带拽地把拉了出来,塞进马车,一路疾驰回了杜府。 杜荭的死而复生,突然回归,自然在杜府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老太太喜不自禁,拉着她的手又流了一大缸眼泪。 无奈杜荭今日所受的惊吓和羞辱实在太大,实在抽不出精神再演一出“祖慈孙孝”的大戏。 除了进门唤了声“祖母”,只发出几个简单的“嗯”“啊”“好”等单音节字,其余一直木呆呆地任她拉着自己的手。 因流了太多的眼泪,对着老泪纵横,喜极而泣的杜老太太,此时眼眶干涩得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心里只觉厌烦无比。 杜谦也怕杜荭言多有失,忙着替遮掩:“娘,三儿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老太太沉浸在骨肉团圆的喜悦里,不止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反而越发怜惜她流落在外,抹着泪道:“可怜见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遭了多少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瞧这小手冰得!我记得箱子里还存了几块好皮子,去,拿出来给三儿做几件斗篷!” 唐藜恭敬地道:“我那也有好几块,一并拿来给三儿吧。” 老太太很是满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家都散了罢!” 杜谦松了口气,竟连给老太太请辞都忘了,忙忙地走了出来。 唐藜略有些担忧地看了他惶急的背影一眼,匆匆跟老太太说了一声,便追了出来。 杜谦低着头,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一路上把南宫宸说的话,颠过来倒过去细细地琢磨了无数遍,总算是想把这天这出戏给看明白了,从而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胆寒。 看来,荭姐还是没死心。 什么意外落水,被救后阴差阳错回了京城,都是一派胡言!只能糊弄傻子! 只怕她早就计划好了,假死脱身,隐身埋名进了燕王府,却不慎露了马脚,被当成刺客揪了出来。之后,脱衣验身,当众羞辱,然后也有了王爷对他的一番敲打! 这几年来,杜蘅和杜荇,杜荭姐妹之间的那些明里暗里的斗争,他就算不说十分了解,也能大致猜到七八分。 更清楚地知道,矛盾的根源,其实是顾氏和柳氏之争,更是妻与妾,嫡与庶之斗。 不论做为父亲还是做为丈夫,他都无力解决,只好装聋作哑,总想着息事宁人。 只盼着,终归是一家人,是血亲,下手间总该有些分寸。 何况,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嫁出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么? 他没想到,杜荭的怨恨如此之深,竟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她怎么敢把脑筋动到燕王的身上,隐姓埋名,跑到他的地盘去? br>妄图借燕王之力,打压穆王府,进而打击杜蘅? 南宫宸是什么人? 是皇嗣,是王爷!将来,更是最有可能统治大齐江山的一国之君! 穆王府在大齐朝屹立了百年,是大齐的挚天玉柱! 萧乾更是太康帝最为信赖和倚重的宠臣,没有之一! 将来不论谁当皇帝,承继大统,都不能少了穆王府的支持。 她一个未及笄的少女,竟然妄想凭一己之力,将朝堂上的两大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荒唐,糊涂,可笑至极! 她就不怕一个不慎,不止自己被碎成齑粉,还会带累得杜家上下几百人死无葬身之地? 看吧,报应来了吧! 身份揭穿,只被羞辱了一下,没有安个“心怀叵测,谋害皇嗣”的罪名已是万幸! 他有自知之明,心知凭自己还无法让南宫宸忌惮。 只怕,看的还是杜荭视为眼中钉,恨之入骨的蘅姐的面子,沾了杜荭最不屑的穆王府的光。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南宫宸的意思也很明白,要他带回去好好开解。 虽是要他自行处理的意思,但究竟要处理成什么样子,才能让燕王满意,却是个大大的难题! “老爷,出什么事了?”唐藜微笑着上前与他并肩,眼底有隐隐的担忧。 她是新妇,却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嫁过来之前,早就把杜谦的妻妾,几个子女之间的禀性,爱好等等打听得清清楚楚。 顾氏与柳氏,杜蘅和杜家几个庶出的小姐之间的恩怨,她也略有所知。 不管以前怎样,杜蘅现在嫁进了穆王府,权倾朝野,不止是杜家现有的子女,就连她以后的孩子都要仰仗穆王府。 毫无疑问,对这位二女儿,只能敬着,捧着。 至于柳氏所出的二女一子,杜松已瞎,杜荇不知所踪,都不足为虑。 唯一一个有心机的,跟着柳镇去了江南,失足落水而亡。 人死如灯灭,一个死了的庶女,自然用不着她费心,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今天突然“死而复生”,杜谦的表情又明显是忧惧多过欢欢喜,老太太人在局中没有发现,她旁观者清,却看得清楚分明。 只怕这件事,其中另有隐情。 杜谦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院子外呆立了太久,轻咳了一声道:“无事。” 唐藜微蹙蛾眉,柔声道:“老爷,你我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爷有事,不该瞒我。” 杜谦尴尬地道:“你想多了~” “荭姐儿是怎么回事?”唐蔾心中气苦,索性不再跟他兜圈子:“老爷明明是被燕王府的人请走,为何回来时却带回了死而复生的荭姐?” 杜谦愣在当场,无词以对。 不同于顾氏自小娇养出来的软弱无能,也不同于柳氏的目光短浅。 唐家大小也算是个官家,唐藜的见识自然不是丫头出身的柳氏能够相比的。 她大方明理,凡事进退有矩,进门不到半年,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人人都说她好,却也没有一个敢说她处事不公允,老太太面前,也挑不出她一个错字。 他自然也知道,她是个精明厉害。 却没想到,她心思如此敏捷,一下就想到了其中的关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两件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事,联系到一起。 不止猜到了几分内情,并且**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我既嫁了你,从此就与老爷,与杜家休戚相关,福祸与共。”唐藜心中气苦,慢慢地道:“老爷,为何到今日还处处防着我,不跟我交心?” 杜谦大为尴尬,忙道:“你多心了!你嫁了我,有多少委屈,我都瞧在心里。 不是我信不过你,实是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担惊受怕?”唐藜柳眉一扬:“这么说,三儿回府,果然是祸非福了?” 杜谦苦笑一声:“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两人进了上房,把所有服侍的人都遣到门外,杜谦遂把今日到燕王府发现的事说了一遍,只略过了杜荭赤着身在书房站了一天的事不提。 末了,问:“你说,王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唐藜把南宫宸的话掰开了,揉碎了反复琢磨,谨慎地忖度:“王爷先说三儿会碍老爷官声,又说三儿年纪大了,这话妾身听着,怎么象是说三儿不能在家久留,要把她许人的意思?只是,他又特别提到三儿的性子,莫非……” 是想借她的婚事,好好惩戒一番? 一念及此,不禁暗自打了个寒颤。 婚姻大事关乎女人一生的幸福,相当于二次投胎。 到底有多大的仇,才会让堂堂的王爷,不惜自降身份,用这样的法子报复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毁掉她的一生! 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好过钝刀子割肉,时时疼痛,甚至还要祸及子孙下代! 只是,一来碍着南宫宸;二则杜荭到底不是自个亲生的,这些话她只敢放在心里,不敢宣之于口。 杜谦缓缓点头,神情苦涩:“我琢磨着,也是这个意思。所以,王爷才会交给我自己处置。” 南宫宸的意思很明白,杜荭一定要嫁,而且还一定不能让杜荭的日子好过!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不可能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前程,跟燕王做对。 况且,这祸事其实是杜荭自个招来的,委实怨不得别人心狠手辣。 可是,这中间还夹着一个穆王府,杜荭又岂是随便乱嫁得的? 穆王府跟杜家做亲,已经极其勉强,倘若再给世子爷摊上个不三不四的连襟,萧绝的脸往哪放? 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个闹不好,两边都得罪。 关键是,哪一边他都惹不起! “老爷也不需忧心,”唐藜暗自叹了口气,事到临头,也只好宽他的心:“好在王爷未曾限定时间,还时间是慢去访,总能挑个合适的。” 杜谦只觉头痛无比,瞬间苍老了十岁。 说得容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既让南宫宸满意,又不打萧绝的脸的人选? “要不,”唐藜谨慎地问:“咱们把蘅姐请来,一起参详参详?” 只要她点了头,穆王府就不能把这笔帐算到杜家头上。 而杜蘅,应该比南宫宸更希望把杜荭踩到烂泥里去! 杜谦眼睛燃起了希望,犹豫了一下:“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唐藜微微一笑:“姐妹哪有隔夜仇,三儿死而复生,蘅姐回来庆贺,不是明正言顺吗?” ps:晚上还有一章,十一点半左右更新。 绑架 杜荭在燕王府的遭遇,当天就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杜蘅耳中。舒悫鹉琻 紫苏一脸愕然:“怎么会是这样?” 她明明记得,前世杜荭是很得南宫宸器重的。 甚至把中馈权交到她手里,而不是交给夏雪。 就算是这世对她没有好感,也不至于如此无情啊町! 大冷的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啧啧,她只要一想杜荭当时脸上的表情,就觉得兴奋不已。 呜呜,当时不在现场,实在是一大损失谠! 杜蘅摸着下巴,骂道:“老狐狸!这么快就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本来还想着,多少拖上几天,看来多活了一世,他的阴狠更胜从前了。 紫苏立刻转喜为忧:“合着忙了这几天,就只给他添了点堵?他现在得了闲,岂不又要开始算计小姐了?” 白蔹含笑道:“敢给王爷添堵,又有这个本事的,普天下还真没几个。” 杜蘅斜了眼睛睨她:“你不必给我灌迷汤,我本来也只想着把水搅混,没想过凭区区一个杜荭就逼得他自乱阵脚。” 若果然如此,他也就不叫南宫宸了。 顿了顿,又道:“况且,他还得给杜荭挑夫婿,暂时应该顾不上我。” “夫婿?”紫苏一愣,赶紧把之前听到的消息自动再捋了一遍,疑惑不解:“我怎么不记得这段?你听到没有?”后面这句,是问白蔹的。 白蔹笑道:“没有明说,应该是王爷敲打老爷的那段话里,流露了一些意思吧?” 说着,把南宫宸那段话慢慢重复了一遍,又细细分析了一回,末了道:“你要不信,明儿老爷请小姐回府,肯定会提这事。” 杜蘅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白蔹越来越细心了。” 紫苏恍然:“我说呢,他怎么突然说这么一段废话,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啧,有话咋就不会好好说呢,非得这么拐着弯,让人猜来猜去的,费劲!” 杜蘅微微恍惚了一下。 可不是?如果不是重生了这一回,她压根就不知道当初,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有她的…… 如果当初,南宫宸肯坦白一些,他们之间,怎么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白蔹笑道:“王爷身居高位,倘若轻易让人猜了心思去,还怎么驭下?” 紫苏的心思早已转到别处:“老爷干嘛要请小姐回府?难不成是要小姐帮她出面替贱人求情?凭什么呀?也不看看那贱人对小姐做了什么事!我看他们怎么有脸来,呸!” 杜蘅回过神,对紫苏摇了摇头:“你看看你,遇事就只知道咋咋乎乎,怎么就不学着多动动脑子!” “嘿嘿,”紫苏半点也不觉得心虚,笑嘻嘻地道:“我和白蔹,一文一武,也算是双剑合璧了!” 杜蘅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不要脸,就你学的那点子三脚猫功夫,还不配给初七提鞋,也好意思说什么双敛合璧!” 白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紫苏脸不红气不喘,把话说得十分敞亮:“所谓双剑合璧,讲究的就是旗鼓相当,又不是只有绝顶高手才能做。如果换成小姐,我自然不敢跟你合,白蔹嘛,她也就只配跟我合了!” 杜蘅瞪大了眼:“行啊,长进了!” 紫苏颇为自得地一歪脑袋,冲白蔹晃了晃拳头,一副女流氓的架式:“服不服?不服我打到你服!” 白蔹骇笑着连连点头:“服,敢不服么?” 杜蘅手指指着她,笑得差点岔了气:“算你狠!” 第二天,唐念初果然遣了人来报信,只说三小姐的死讯是误报,如今平安回来了,家里设了宴,请杜蘅回杜府。 “啧,”紫苏瞪着眼:“还真让你们给料中了,这些人还真是不要脸!” 杜蘅把人叫了进来,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赏了个封红,托她带了只金镶玉的手镯给杜荭当是贺礼,再找了个借口推辞不去。 倒不是怕杜谦要她帮忙在中间向南宫宸替杜荭说好话,她相信杜谦还没蠢到这个地步。而是,她压根就不想看到杜荭那张脸,更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跟她的口水战中。 反而是紫苏,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借这个机会回去狠狠在杜荭脸上踩几脚,看看热闹其实也不错。 反正求不求在他们,答不答应在小姐。 见她一口回绝了,有些遗憾,在一旁扼腕不已。 杜蘅也不理她,把聂宇平请到花厅说话:“赵家村那边,还是没动静?” 虽然知道夏风最终还是会依着前世的轨迹,投到南宫宸的阵营中去。 大势她阻止不了,搞搞破坏的能力,还是有的。 谁让聪明人最大的缺点,是多疑呢? 没道理放着夏雪这么好的一颗棋,什么也不做吧? “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场雪,夏雪一直呆在庄子里没挪过窝。今天倒是出门进了趟城,身边丫头婆子一大堆,又有四五个护卫跟着,也就在一些铺子里转了转,中间没见过旁的人。” 杜蘅笑道:“夏风呢,没跟夏雪联系?” 聂宇平有些赫然:“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特殊的联络方法,咱们盯了这许多天,没瞧见夏风跟夏雪接触。” 以夏风的性子,不可能扔下夏雪不管。 守了这么久没抓到,说不定真的有别的办法见面也说不一定。 杜蘅轻轻敲了敲桌面,道:“既然他不肯露面,那咱们就引他出来好了。” 聂宇平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大小姐的意思,是打算钓一回鱼了?” 杜蘅以手托腮,小声道:“我可以说,最近闲得无聊,手痒了吗?” 她不想承认,其实是萧绝不在,寂寞了。 离他回家的日子还遥遥无期,不找点事做,怎么熬? 聂宇平眼睛闪了几闪,到底忍住了:“行,我去准备饵。” “不着急,”杜蘅轻描淡写地道:“怎么说也是京城,动静闹大了不好。还是等瞅准了机会再下手吧。” “行。”聂宇平憋着笑:“我有分寸。” 两个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聂宇平前脚一走,紫苏再也忍不住好奇:“到底要聂先生办什么事,两个人笑得这么奸诈?” 冰天雪地的,钓什么鱼啊? 再说了,钓个鱼而已,至于嘛! 杜蘅没有理她,懒洋洋在倚着椅背,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幽幽地叹了口气:“唉~” 他走了七十三天了,想着接下来还不知道要等多少个七十三天才能回来,就觉得日子真是太漫长了。 “好端端的叹哪门子气啊?”紫苏更加好奇了。 白蔹压低了声音,将她拽了出去:“别问了,走吧。” 紫苏看了她的神色,回过头再看一眼杜蘅,恍然。 先是忍不住笑,后来又开始发愁:“你说,这仗到底打得什么样了,啥时才能结束呢?” 前一世,掐头去尾,那一仗足足打了小一年,南宫宸一个不小心,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赵王跟燕王比起来,才干上到底还是差了些,又好大喜功,听不得人劝。 这万一要是打个两三年,小姐可怎么得了? 白蔹叹了口气,情绪也低落下来:“打仗的事,谁说得准?” 又过了半个多月,转眼已是腊八。 宫里赐了腊八粥下来,府里又有一堆的事,杜蘅忙得团团转,等回到东跨院,已过了掌灯时分。 杜蘅累得连饭都不想吃,直接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倒头就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聂先生一脸喜气地跑来求见,说是有要事回禀。 紫苏只好把他请到花厅喝茶。 白蔹和白薇两个服侍了杜蘅起床,重新梳洗了换了身衣服去花厅。 聂宇平一见杜蘅,放下茶盏就站了起来,笑得咧出了一口白牙。 杜蘅眼睛一亮:“成了?” “嗯。” “在哪抓的?”杜蘅又问。 聂宇平嘴角上扬:“你猜?” 杜蘅失笑:“临安这么大,这哪猜得着,我又不是神仙。” “猜猜看?”聂宇平颇有几分得色:“是大小姐非常熟悉,又绝对料想不到的地方。” 杜蘅偏头想了想:“阅微堂?” 聂宇平一口茶含在口里,一时没忍住,噗地喷了出去。 紫苏跳起来,张开双臂拦在了杜蘅身前。 聂宇平那口茶,一半喷到了她的衣服上,窘得一张老脸通红:“抱歉,抱歉!” “猜对了?”杜蘅无语了:“我开玩笑的……” 夏雪是临安第一美人,又素有才名,嫁给卫守礼这种纨绔子弟,本已是万分委屈,结果还被休回了家。 她赌夏雪一定不甘心,加上夏风刚好回了京,还投靠了南宫宸,平昌侯府恢复有望,前途一片金光灿灿。 夏雪那颗本就不安份的芳心,不蠢蠢欲动才怪呢! 女为悦己者容,阅微堂是临安最大最好的金玉铺,夏雪抵不住**不奇怪。 可阅微堂虽是萧绝的地盘,是打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的,她还有一堆的丫头婆子跟着,大白天的,怎么能把人掳走? 聂宇平似看透她的内心:“小姐连阅微堂都猜得出,索性再猜一猜此役最大的功臣是谁?” “翡翠~”这一次,杜蘅仍然是不假思索。 聂宇平笑容凝在脸上:“我果然老了。以后再不玩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杜蘅失笑:“这不难猜,要绑夏雪,必然绕不开她贴身的丫头。不是琉璃,就是翡翠。” 聂宇平反应过来,点头:“有道理。” “为何不猜琉璃?”紫苏反驳:“按理说,夏雪害得琉璃流了产,五个月的男胎滑了,最恨她的不该是琉璃吗?为什么反而猜翡翠?” “白蔹,你觉得谁的嫌疑更大?”杜蘅不答,反问。 白蔹笑道:“小姐说是翡翠,自然就是翡翠。” “滑头!”紫苏气哼哼。 “紫苏,”杜蘅颇有几分无奈:“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要明白,夏雪这辈子不可能再生孩子,被国公夫人和卫守礼厌弃,平昌侯府又败落了,这辈子很难有翻身的机会。琉璃是她的陪嫁,身契捏在她的手里。等她生下孩子,或是去母留子,或是直接把孩子抱过来养在夏雪的名下,她就有了子女傍身,如果侥幸是个男孩,那就是国公府的长子嫡孙,这辈子都有了倚靠。所以,谁都有可能害琉璃,唯独夏雪不会。” 紫苏张了张嘴:“那,是谁害的?” “很多啊~”白蔹微笑着掰着手指:“也许是哪个嫉妒琉璃的姨娘;也许是有人妒忌夏雪;也可能是有人不想让夏雪继续占着国公府世子妃的位置;也有可能是有人不希望国公府的嫡长孙,其实是个婢生子……” 紫苏机灵灵打寒颤,失声嚷道:“你,你是说,国公夫人……这,不可能吧?” 卫守礼是独子,国公府早就盼着抱孙子了,怎么可能亲手扼杀自己的孙子? 杜蘅神情冷淡:“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不过是个未成形的胎儿,还是个丫头生的婢生子,跟国公府的颜面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顿了顿,又道:“当然,这都是猜测,其实是谁下的手并不重要,我也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告诉你,夏雪也许不够聪明,可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立场跟琉璃是一致的。只要她没失心疯,就不会做这种自毁城墙的事。” 能够让琉璃和夏雪毫无防备,对琉璃下手之后,还能不动声色地成功嫁祸给夏雪的人,其实不多。 翡翠,刚好就是一个,又正好还跟在夏雪的身边。 至于理由嘛,夏雪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主子,不肯为身边的丫头多做打算。 卫守礼,又实在太贪花好色了些。 “翡翠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在夏家的田庄里做小厮。”聂宇平的话,证实了杜蘅的猜测:“夏雪为了争宠,却不顾她的意愿,把她送到了卫守礼的**。所以,我们没费什么力,就说服了她,成功把夏雪绑来了,没惊动那些护卫和婆子。” 紫苏默然。 人各有志,有的人一心攀高枝,施尽浑身解数爬上主子的床。 有的人,却只想粗茶淡饭,相扶相守一辈子。 “她人呢?”杜蘅问。 “还在阅微堂的后院里关着,等着大小姐示下呢。”聂宇平道。 “我问的是翡翠。” “她跟那些护卫,回田庄了。”聂宇平道。 “后续的事,都安排好了?”杜蘅蹙了眉。 “放心,一时半会怀疑不到她身上。”聂宇平解释:“再说,她这个时候跑,反而引人注目。” 杜蘅想了想,道:“那你看着安排,尽快让她远走高飞。” 夏风不是傻子,翡翠的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稍留点心就能查出来。 等夏风明白过来,顺着藤一摸,就能把翡翠找出来。 聂宇平心里不以为然,嘴里道:“大小姐放心。” 翡翠既然敢卖主,就该做好事败身死的准备。 迟疑了一下,又道:“大小姐如果想见夏雪,我就去安排一下。” 紫苏跃跃欲试:“走,看看那贱人去!” 杜蘅想了想,摇头道:“暂时不要见,先抻一段日子再说。你找个机会,想法子把她从阅微堂挪出去。” 聂宇平笑道:“这倒不必,阅微堂若还不安全,那天底下也再没有比那更安全的地方了。” 再说了,夏家如今势微,夏风也不可能跑到阅微堂来搜。 且,阅微堂是萧绝的产业,杜蘅出入明正言顺,连理由都不必找,多方便? ps:一万字送上,大家的月票呢?顺便预告一下,明天七少回归,我看看大家的反晌热烈不? 生死 杜蘅轻咳一声,道:“就是太安全了,不好。舒悫鹉琻” 聂宇平愣了愣,忽地笑了:“好,我这就把她换到不太安全的地方去。” 起身告辞了离去。 紫苏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杜蘅不理她,打了个哈欠,回房接着补眠去了畛。 第二天天刚亮,夏雪的庄子全员出动,在管家湛晓的带领下,闹轰轰地赶在城门开时进了城,在临安展开了拉网式的大搜索。 翡翠则带着湛晓,第一时间到了阅微堂。 乘着湛晓跟阅微堂的掌柜苏陌交涉的空隙,翡翠悄悄溜出了门,上了停在路边一辆很不起眼的青昵马车,悄无声息地出了城,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钏… 因涉及到夏雪的声誉,湛晓自然不敢在前厅闹,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之后,安静地跟着掌柜的进了后院,专供贵宾休息的花厅。 苏陌的态度恭谨,语气却有些轻谩:“你说贵东家在敝店失踪,可有任何证据?” “人进了你们店,又是在你们店里不见的,还有什么证据?”湛晓忍着怒气。 苏陌笑得礼貌,话说得却绝不客气:“抱歉,敝店只负责卖金银玉器,头面首饰。不负责看护弱智痴呆患者。” 湛晓气得捏紧了拳头:“姓苏的,不要欺人太甚!” 苏陌慢条斯理地道:“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敝店每天进出的客人上百,其中九成以上是女客。倘若每个人出了店后不知去向都来要人,我们岂不要忙死?” “你!”湛晓拍桌而起。 “怎么,想动武?”苏陌冷笑。 “湛晓。”清冷的男音,沉稳地响起。 “三少爷!”湛晓红着眼,急步迎了上去:“四小姐她……” 夏风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我已经知道了,不怪你。” 转头看向苏陌,抱拳:“对不起,家下一时情急,冒犯了。” “好说。”苏陌还礼。 “萧绝在吗?”夏风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 “抱歉,”苏陌摇头:“世子爷目前不在临安。” 夏风犹豫一下,问:“世子妃……” 苏陌似笑非笑:“世子爷离京期间,阅微堂的事由小人全权负责。” “打扰了。”夏风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湛晓差点跳起来:“三少爷!小人敢确定,就是他们掳了四小姐!” 苏陌冷笑一声:“湛管家,说话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掳了夏四小姐?再说了,好好的,我们掳她做什么?” “走!”夏风转身出了阅微堂。 湛晓错愕,追出店门问:“三少爷,咱们不管四小姐了?” “无凭无据的,怎么要人?”夏风叹了口气,捺着性子道:“你先回去,这件事不用管了。” 湛晓如释重负:“那好,老奴先回去了。” 他之所以闹,无非是怕夏风追究他的责任。既然夏风已经亲自出面,他乐得轻松。 夏风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阅微堂的大门,转身,缓缓没入人群。 阿蘅,真的是你掳走了雪儿吗? 杜蘅忽地打了个喷嚏,皱眉:“谁在念我?” “除了世子爷,还会有谁?”紫苏打趣。 白蔹挑了帘子进门,含笑道:“聂先生刚刚派人送了口信,说小姐几时有空到静安寺上香?” “等我做完这件衣裳再说。”杜蘅头也不抬。 紫苏急不可耐:“那少说还得三四天呢!不能再快点?” “急什么?”杜蘅慢条斯理:“又不是你住柴房。” “可是,”紫苏眨巴着眼睛,一脸地迫不急待:“我想早点看到她倒霉的样子嘛!” “你知道谈判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杜蘅忽然问。 紫苏愣了片刻,问:“谁手里的筹码更多?” 杜蘅摇头,慢慢道:“心态。不止是谈判,很多事情,心态都决定一切。” 她前世不明白,才会钻进牛尖角里出不来。 重活了一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同样的事情,心态不同,结果也不一样。 所以说,古人才会说,福祸只在一念之间。 紫苏想了一下,没有明白,摇了摇头,握拳:“太复杂的事情我搞不懂。我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杜蘅失笑:“你也没错,这其实也是一种心态,而且是种很不错的心态。” 简单,干脆,利落,痛快! 正因为她是这样简单的人,前世才会留到最后,成了唯一的一个与她福祸相依,生死与共的朋友。 同一时间,夏雪正在一间柴房里,处在高度的愤怒之中,无法自拔! 她只是心血**,跑到阅微堂想给自己添置一套新款的头面,万万想不到,杜蘅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就敢把她绑了?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简单粗暴得令人发指! 不就是仗着有穆王府撑腰吗? 不就是因为她的背后既没有了平昌侯府,又没有国公府了吗? 不就是欺侮她只是个弃妇,孤零零在临安,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吗? “杜蘅,有本事绑架,没胆子见面了?有本事,你出来啊!”夏雪跳起脚,冲着头顶那扇二尺见方的小窗子大声嘶吼。 “杜蘅,你这个只会装腔做势,假做清高的贱人!有本事,滚出来跟我当面打一架啊!” 骂着骂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杜蘅长得比她丑,家世比她差,除了装腔做势,什么都不会,凭什么越过越好? 想当年,她是个想给自己提鞋,都还得看自己心情的小角色,怎么现在,居然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她不明白,平昌侯府如日中天,父亲正当盛年,几个哥哥也都受手握实权,身居高位,怎么眨眼之间,一切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了? 她从天之骄女,一下子沦落成了弃妇,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若不是,若不是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也不会中计,跟着掌柜的进了后面的花厅,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她失踪了一天一晚,三哥知道吗?南宫宸呢,他也知道了吗? 他会有什么反应?是关心还是漠视? 他会跟哥哥一样担心自己吗? 他,会后悔曾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吗? 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手中所有的力量撒开天罗地网满世界地找自己吗? 如果看到她,他会,心疼吗? 夏雪想得失了神,愣愣地呆坐在地上,甚至没注意到头顶上窗户的光线已经黯淡…… 窗户黑了又亮,亮了再黑,如此反复三四次之后,夏雪已经再没有愤怒,剩下的满满的全都是恐惧。 本来,她笃定杜蘅再怎么狂妄,也不敢要自己的命。 她现在只是个弃妇,无钱无势。 杜蘅却是穆王府的世子妃,杀她,还不跟捻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别说只是偷偷绑了,就算真的当街打死了,又有谁也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而唯一能救自己的三哥,却不知身在何方。万一不幸,他这段时间正好出门帮王爷办事,根本不在临安呢? 湛管家只是个奴才,他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跟穆王府做对,跟杜蘅要人吗? &nbs p;答案显然是:不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内心的不安和惶恐越来越深,各种匪夷所思的想象,挡也挡不住地从脑子里冒出来,把自己吓得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三天过后,她基本确定:杜蘅压根就没打算跟她见面,而是要把她与世隔绝,逼她发疯。 想到自己口眼歪斜,说着糊话,流着口水,见人就冲着傻笑的场景,她就不寒而栗。 这个想象,几乎是立刻就击溃了她。 不,不,不!她宁可死,也不要变成个疯子! 所以,当柴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悄然推开,杜蘅穿着墨绿色织锦大毛斗篷的站在门外时,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扑上去,给她两记响亮的耳光。而是坐在地上,傻乎乎地瞪着她,直接说了句:“废话少说,一刀给个痛快吧!” “我没有刀,剑成不?”初七眨巴着眼睛,脆生生的声音,象一口咬着块水萝卜。 “噗!”紫苏乐了。 杜蘅摇了摇头,笑得很是温和:“我跟你又没有深仇大恨,干嘛要你的命?” 夏雪只想把她激怒,好死个痛快,跳起来去抢初七的剑:“贱人,我跟你不共戴天!” 还没等她碰到初七的衣角,就被她轻轻一拂,倒飞出去撞到墙上,再滑下来。 初七左右拉着杜蘅,右手捏着鼻子:“好臭!” 二个字,对曾经是京城第一美女,又以才女自居的夏雪而言,绝对比世上最名贵的宝剑的杀伤力强大一百倍! 夏雪的脸瞬间变成一块调色盘,红白青紫交错不停,煞是好看。 她被关在柴房里几天,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解决,能不臭吗? 紫苏笑嘻嘻地道:“四小姐,请移步。” 夏雪有心骄傲地拒绝,迫得杜蘅到柴房跟她说话——要臭大家一起臭。 另一方面,又实在无法忍受紫苏那明显充满了鄙视和讥嘲的目光。 内心天人交战,几经纠结之后,终于还是爱美的天性战胜了一切,迟疑地走出了柴房。 这是数天来,她第一次走出柴房,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天。 这是个农家小院,正面是三间瓦房,两侧的厢房则是土坯房,透过敞开的门,还能看到东边厢房里有一间堆放着农具。 而远处的青山……夏雪微微一愣,这才发现那山顶上似乎隐隐还有屋宇若隐若现,看上去很是眼熟,仔细辩认了一下,恍然大悟:“静安寺?” “不错。”杜蘅微笑:“那里的确是静安寺。这房子的屋主,曾经是静安寺的佃户。” “你……好大的胆子!”夏雪指着她,指尖都在抖:“竟敢在佛祖的面前,行此泯灭天良之事!” “四小姐言重了。”杜蘅淡淡道:“说几句话而已,还不至于就泯灭天良了。” 夏雪不笨,这时也看出杜蘅并不象要她命的样子。 恐惧消失,人也跟着慢慢镇定下来,尽管心里好奇得要命,脸上却不露分毫:“世子妃冒雪来访,幸何如之?” 不是她妄自匪薄,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杜蘅却贵为穆王府的世子妃,只要她开口,天下什么奇珍异宝不是唾手可得?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是杜蘅殛欲到手而不可得的? “四小姐是明白人,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杜蘅开门见山:“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想活命吗?”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夏雪哧笑。 “四小姐的命,现在握在我的手里。”杜蘅也不恼,淡淡道:“这,你不反对吗?” “那也未必。”夏雪反驳:“若我不想要,世子妃又岂奈我何?” 杜蘅摇头,眼里满满的是同情:“错了,你的命是我的。你想死,得看我同不同意。不信,四小姐尽可试试。” 夏雪面色一变,这才想起杜蘅有 活菩萨,女华陀的称号。 她若不想让自己死,只怕自己还真的死不了。若是再恶毒些,灌自己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药,把自己弄得生不如死,岂不是更可怕? “你,究竟想怎样?”说这话时,她一脸警惕地退了一步,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 “呵呵~”杜蘅轻笑出声:“四小姐不必害怕,你的命我要了没用。暂时,也没有折磨你的兴趣。” 夏雪猛地退了一步,跌坐在雪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着抖,看着杜蘅的眼神里是浓浓的畏惧。 她不怕死,却害怕生不如死,尤其害怕面目全非——因为,美貌是她唯一的,可以回到南宫宸身边的希望。 倘若连这点希望都被她毁了,活着就真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杜蘅微微倾身,柔和的声音里竟含着一丝怜悯:“四小姐,我再问一你最后一遍。要死还是要活?” “活!”这一次,夏雪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杜蘅微笑:“那好,拿夏家的钥匙来换。” “钥匙,你要我家的钥匙做什么?”夏雪微仰着头看她,眼里是真正的迷茫。 夏家的财产早已抄没,唯一剩下的只有陪嫁。 但是,以杜蘅的财产和萧家的权势,很难让人相信,她会把自己这点可怜的财产放在眼里。 “装傻?”杜蘅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不是,”夏雪忙改口:“你若是要,给你就是!你放我回去,我立刻让管家把所有的钥匙都给你,一片都不留!” 她无家可归了,岂不是正好明正言顺地搬去燕王府住! 此念一闪,心头竟然掠过一丝窃喜。 杜蘅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自然不难猜到她的心思。 摇了摇头:“不是这些,我要的是夏家祖上传下来的金钥匙。” 夏雪一愣:“祖传的金钥匙?我从没听过,不明白你说什么!” 她心中一动,眼前,突然掠过夏风交给她的黑色玉匣。 难道,那里面装的,就是夏家祖传的金钥匙? “你不明白不要紧,有人明白就行了。你只说答不答应吧。”杜蘅有些不耐烦。 “我连听都没听过,答应了,岂不是骗人?” 杜蘅使了个眼色,紫苏搬了张小桌子过来,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无妨,你只需写张条子,再把跟夏风联系的方法告诉我。什么时候夏风把金钥匙送来,我什么时候放人。”杜蘅弯着唇,略带些嘲讽地看着她:“你总不会说,你联系不到夏风吧?” “杜蘅!”夏雪怒道:“你不是人!枉我三哥对你那么痴情!你羞辱了他还不算,还要处心积虑谋夺我夏家的财产!” 杜蘅淡淡道:“你写不写?” 夏雪与她对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写……” ps:别急,晚上还有一章哦,所以,不是俺忽悠大家。。 除夕 杜蘅拿到字条,随即带了人离开。舒悫鹉琻 夏雪被换到了正房,还得了桶热水洗漱,虽仍然不许出门,却可以在院子里随意走动了。 享受着难得的自由,直到冷得受不了,这才不得不重新回到房里。 这些日子一直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危机解除,几乎是头刚沾枕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忽觉有人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大惊之下,猛地张开眼睛,这才发现床头赫然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畛。 “啊……”她本能地张嘴尖叫,耳朵里先传入了熟悉的声音:“别嚷,是我,三哥!” 夏雪喜极而泣,扑到他的怀里,哭道:“吓死我了!” “嘘~”夏风声音压得极低,转过身背对着她:“上来,三哥带你出去。钏” 夏雪立刻从被子里爬出来,乖乖爬到他背上。 “抓稳了。”夏风低低嘱咐一声,侧耳听了听,推门走了出去。 夏雪抬眼一看,厢房里亮着灯,窗户上印着四个人影,听声音应该在喝酒。 吱呀一声,厢房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短小精悍的男子,跟夏风刚好打个照面,许是喝多了,又或者根本没想到有外敌入侵,愣了愣神:“咦?” 夏风闷不吭声,快速朝着围墙掠去,一个纵跃上了围墙,落地无声,头也不回拔足飞奔。 直到此时,院子里才传来一声低吼:“人被劫走了,抄家伙上!” 很快,从院墙上接二连三地跳出来几条人影,沿着田埂狂追。 夏雪心跳得飞快,死死地抱着夏风的脖子,只觉耳边的风呼呼地响,冷得刺骨。 好在,那些人并不敢声张,倒没有闹出很大的动静。 夏风很快穿过那片阡陌,一个短促的唿哨,深灰的林子里忽地跑出来一匹马,夏风直接掠上马背,单手控了疆绳“驾!”一声低叱,马儿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眨眼间便奔出了数十丈。 几乎是与此同时,追兵赶到。 夏雪只听到耳边一片“哧哧”乱响,暗器如雨点般射了过来。 其中一枝箭直奔她的后心,夏风低喝一声:“弯腰!”人已到了马鞍之下。 她不及思索,本能地往前一扑,长箭擦着她的秀发哧地落在雪地上。 夏风利落地翻身上鞍,问:“没事吧?” 夏雪握着胸,半天都没吭声。 “伤到了?”夏风心提了起来,转过身来看她。 夏雪怔了半天,遂然红了眼眶:“哇”地一声痛哭出声。 “别怕,别怕~”夏风腾出手来搂着她的腰,忍住酸涩,柔声安慰:“都过去了,没事了。” “是杜蘅,是那个贱人,是她害得我这样的!”夏雪抹了把眼泪,恶狠狠地道。 夏风默不吭声,心中百味杂呈。 他当然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几天,他都埋伏在穆王府外,蹑在杜蘅的马车后,才找到这个农家小院,确认了夏雪是被她所掳。 “说不定,爹和大哥他们都是她害的!”夏雪咬牙切齿。 夏风按下心头烦乱:“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 夏雪愣了愣,问:“咱们家是不是有把祖传的金钥匙?” 夏风身子一震,问:“谁告诉你的?” 话完,忽地醒悟:“我真傻。” 白天阿蘅刚来过,显然是她说的,除了她,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看来,夏雪是为这枚钥匙所累了。 “哼!”夏雪冷笑一声:“除了那个贱人,还有谁?不过,她要三哥拿钥匙来换我,这个算盘注定要落空!对了,三哥,这枚钥匙到底有什么用,我怎么从没听娘提过?” “此事说来话长,你当没有听过。”夏风强打了精神,声音变为严厉:“钥匙的事,更加不能对外人提,就算是娘也不能,明白吗?另外,那天我交给你的盒子,还是还给我吧。你拿着,不合适。” “为什么?”夏雪很不服气,声音不自觉地尖厉起来:“我也是夏家人,且差点为了这枚钥匙丢了性命!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夏风蹙眉:“雪儿,听话!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夏雪冷笑一声:“你想拿钥匙去讨好燕王,换取前程。嫌我是累赘,想撇开我,独享荣华富贵,对不对?” “雪儿!”夏风没料到夏雪会说出这样的话,愕然失色。 夏雪缓了脸色:“如果不是,三哥就该告诉我真相。” 顿了顿,又道:“我们家,如今就剩下咱们兄妹二人。本就该福祸与共,生死相依。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任性的雪儿。我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话不可以说。我保证,绝对不会给夏家抹黑!” 夏风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这件事,要从一百七十年前说起……” 杜蘅第二天早上收到夏风成功“劫走人质”的消息。 紫苏跳了一阵脚之后,终于发现,除了爱凑热闹的初七跟着她一起跳来跳去,其余人都在笑:“笑什么?” 白蔹温温柔柔地答:“就是觉得初七好可爱。” 初七收到赞美,得意地歪了歪头,跳得更加起劲。 紫苏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忽地明白了,沉下脸:“你费那么大的力气绑她,就是为了让夏风来劫?” “错!”杜蘅笑眯眯地道:“是为了让她知道,金钥匙是件好东西,得收好了,看紧了。” “你会有这么好心?”紫苏质疑。 杜蘅一本正经地答:“我的心地一向都很好。” “我明白了!”紫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忽地恍悟:“你这是拐着弯地把夏雪往南宫宸怀里送呢!” 白蔹她们不懂这枚金钥匙价值几何,紫苏可是一清二楚的! 夏雪左手有无敌美貌,右手握着倾城财富,南宫宸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年关将近,外地的各大掌柜,田庄的管事,纷纷返京向东家交银交帐。 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月,杜蘅的任务都是在跟这些掌柜,管事们对帐。直到这时才明白,萧乾一个闲散王爷,究竟是怎么支撑下府里上下几千人的用度! 萧家,居然有这么多铺子,田庄! 这个时候,她才深切地体会到后悔两个字的意义。 你说当初萧绝好心要给她拨几个大掌柜,她怎么就傻乎乎地给拒绝了呢? 忙碌的时间过起来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 除尘,洒扫,祭祀,因是超品命妇,今年的年夜饭居然是在宫里吃的。等吃完饭出宫回府,应景地放了烟花,一家人围着烧得旺旺的炭火守岁,不知不觉,太康二十三年就过去了。 萧家守岁规矩的倒不严,子时一过,萧乾便放了杜蘅和萧燕各自回房。 杜蘅天没亮就开始忙碌,毫不夸张地说,连口气都没喘,早累得手脚酸软。正愁着如何熬过漫长的一晚,这时如蒙大赦,跟萧乾夫妇告了罪,回到东跨院,洗澡换衣,连头发都不及干透,一头扑到**,连动都不想动了。 本来以为,累成这样必定是沾枕就睡。 谁成想,翻来覆去烙了无数个煎饼,硬是没睡着。 这是婚后,第一个除夕,也是第一个新年。 可是萧绝却不在身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大理有没有吃上年夜饭? 她记得,那边的新年热闹非常,各种杂耍都涌上街头,还有琳琅满目的小吃食,一直要闹到元宵节,又新鲜又有趣又好玩。 萧绝性好猎奇,一定玩得乐不思蜀。 只不过现在两军交战,也不知道那些杂耍和卖小食的敢不 敢露面? 只怕,谁也没有心思过年了吧? 萧绝此刻在做什么呢?会不会跟她一样,也在思念着她? 杜蘅叹了口气,看着银红的帐顶,想象着他睡在帐篷里,也同她一样望着帐顶,想着彼此,心底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两世为人,这种噬骨般的思念,还是第一次体会。 南宫宸就象天上的一轮明月,清冷,遥远。对他,她永远只能仰视。对他的感情也是敬畏远远多过爱恋。七年婚姻,带给她的苦痛远远胜过甜蜜。 他是她的天,她从来不敢奢望,他能回馈给她平等的爱。 曾经,她拼了性命,求的只是可以消去他心中的恨意。 成亲七年,哪怕是两人关系最融洽的那段山谷独处的时光里,他也不曾明确地对她说过一句“喜欢”。 他对她做过的最最亲昵的举动,也不过是抬手揉揉她的发,微笑着骂她一句:“傻瓜!” 萧绝则完全相反。 没脸没皮,几乎从熟识没多久,就一直把媳妇挂在嘴边,一天不念着几十遍,仿佛就不舒服似的。 一开始,她十分反感,总觉得这人举止轻浮,言语轻佻,下意识地排斥和厌恶。 时间长了,竟慢慢习惯了他这种插科打混,油嘴滑舌,发展到了后来,若偶然有一天他忘了叫媳妇,竟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且,冷眼旁观了一段时间,发现他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似乎,唯有对着她,才这般厚颜无耻,百无禁忌。 黑暗中,那人仿佛正趴在床顶,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两眼亮晶晶,嘴角挂着痞痞地笑:“媳妇,过来给爷亲个嘴!” 杜蘅只觉脸红心跳,慌乱地闭上眼睛,却驱不走身体那股臊热。 只好掀被下床,从暖窠里倒了杯水,一口喝了。 白蔹在外间,听到动静,低低问了一句:“还没睡呢?” “晚上菜有些咸,渴了。”杜蘅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 “已经丑正了,赶紧睡吧,明天还得进宫参加大朝会呢。”白蔹看了一眼墙角的沙漏,尽责地提醒。 “哦。”杜蘅应了一声,不敢再胡思乱想,乖乖地爬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迷迷糊糊的,不知怎地上了一艘船。 她惊奇地撑着栏杆往下看,看到满甲板的酒坛子,地上一张鲜红的纸,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酒字。 如此熟悉的场景,令她有些迷茫,忍不住蹙眉努力回想:这是在哪呢? 一双手温柔地环住她的腰,低醇的男音在耳畔响起:“不是要喝酒么?怎么,怕了?” 她猛然回过头,正撞到他黑得发亮的眼睛。 “怎么,不认识了?”萧绝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来,喝酒~”萧绝牵了她的手,半拖半抱地将她带到桌边。 杜蘅愣愣地望着他,模模糊糊地想着,难道,这是做梦? “乖,张嘴~”萧绝声音暗哑低沉,温柔得不象话。 她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然倾身过去,主动吻住了他的唇,一丝清冽的香气入唇,嘴里传来的热气,更是炙热得烫人。 “好媳妇,你猜猜,这次是什么酒?” 她只觉浑身发软,贪恋着那份温暖,察觉到他要离开,心里一急,伸手紧紧地抱住他,连双脚都缠了上去,轻声呢喃:“别走,萧绝,你别离开我~”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做梦真好!梦里,有酒,有船,有萧绝。 他的唇贴上来热情地厮磨着,紧接着身体也覆了上来,当他的炙热闯进身体时,杜蘅发出满足的低喟,一反平日羞涩被动,扭动着腰肢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显然大大鼓励了 他,开始发狂…… 她闭上眼,仔细地感受着那份从四肢百骸涌出的狂喜,象海浪一样,一***地涌来,将她慢慢地淹没,如此激烈,如此美妙…… “媳妇,想我了?”低低的笑声响起,紧接着,有人搂住了她的腰肢,一股寒冽之气袭来,打在她温热的皮肤上。 杜蘅打个寒颤,猛地张开了眼睛。 那张熟悉无比的俊颜,突兀地撞进眼帘。 她眨了眨眼,带着了几分犹疑,梦幻般的迷朦,伸出手指描绘着他的五官:“萧绝?” 手底的触感那么真实立体,肌肤柔软而富有弹性,带着点微微的凉意。 萧绝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酸涩和深深的愧疚。 她的动作是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怕他只是一个泡影,轻轻一触就碎了。 他温柔地按住她的手:“是我,我回来了。” “萧绝!”杜蘅一个机灵,猛地坐了起来:“真的是你?” “嗯。”萧绝微笑着拥她入怀,郑重地回答:“媳妇,我回来了。” “可是,”杜蘅不敢置信:“你不是应该在大理吗?怎么突然跑回来了?仗打完了?不可能啊!掐头去尾,才三个月,哪里有这么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偷跑回来的吧?” “等等~”萧绝松开她,试图退开身子:“你一口气问这么多,到底要答哪一个?” 杜蘅心一紧,立刻反手握住了他:“你去哪?” “哪里也不去,”萧绝安抚地拍了拍她,笑道:“我脱了衣服先。” 杜蘅这才发现,他身上还穿着鹤氅,上面结着厚厚的冰遇了热,正化了水珠缓缓入下流,濡湿了锦被。 她唰地一下红透了耳根,忙不迭地松开手,讷讷地道:“哦~” 萧绝含笑看着她,迅速地脱完衣服,跳到**,搂了她入怀,埋首入颈,深吸一口,长长地吐了口气,叹道:“媳妇真香!” 杜蘅羞得满脸通红,伸出手触到他厚实的胸,犹豫一下,到底没舍得推开。 他轻咬她的耳垂:“好媳妇,想我不?” 杜蘅瑟缩一下,良久,轻轻逸出一字:“嗯~” ps:不能怪我不厚道,实在是时间到了,再不更超时了……喵…… 无题 “就只嗯?”某人相当不满意,不过不满归不满,该得的福/利还是毫不手软,照拿不误。舒悫鹉琻 热气随着说话,一阵阵喷到**的颈间,杜蘅怕痒,忙缩了缩脖子,道:“想~” “有多想?”某人得寸进尺,加重了力道逼迫。 她吃了痛,忙闪躲,一慌张,一句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做梦都想。” 萧绝心中一荡,想着方才掀开帐子瞧见的旖旎风情,低了头冲她坏坏地笑:“好媳妇,梦里,都做啥了?畛” 杜蘅轰地一下整个人红成煮熟的大虾,为了躲这个问题,情急之下,主动攀住了他的脖子…… (那啥,非常时期,以下省略一万字……泪奔,偶好不容易才卡了个蘅姐主动的剧情啊,全都断送了……绝少,掀桌,有木有?) 折腾到天亮,想着还得进宫大朝会,杜蘅只得低声求饶,萧绝瞧着时辰确实不早,勉强放她一马,掀了帐子,懒洋洋地唤道:“白蔹,热水。钚” 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慵懒低哑,带给人无限的暇思。 杜蘅脸一热,恨不得把嘴给他堵上! 几乎是立刻,白蔹几个提着热水,眼观鼻鼻观心地鱼贯而入,东西放下就走,连一秒都不多耽搁。 萧绝不禁赞了声:“一会爷有赏~” 不等杜蘅反应过来,直接抱着她跳下地,光着脚就进了净房。 杜蘅先还有些微微的别扭,待发现白蔹几个对于萧绝的出现,竟没有一丝的诧异,立刻就反应过来。 怪不得昨夜他却肆无忌惮,丝毫也不担心会惊动隔壁上夜的白蔹。原来是有备无患,偏又不说破,害得她整晚提心吊胆…… 想到这里,不禁又生出了几分幽怨。 他回来,第一个知道的居然是她的贴身丫头,不是她? 意识到竟然在吃丫头的醋,杜蘅大骇,忙不迭地轻拍脸颊,试图让自己回到正常状态。 “你干啥呢?”紫苏忍着笑,问。 白蔹几个假装忙碌,眉梢眼角的笑,分明都写着同一个意思。 “没什么~”杜蘅终究面皮薄,脸上热度持续上升,忙忙移开视线:“昨晚没睡好……” 话没说完,立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果然,眼角余光已经收到萧绝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笑,她越发心虚,恨恨地别过眼去。 同样是熬夜,他还比她多跑了几千里路,怎么他看上去象吃了千年人参似的神采奕奕,自己却活象被扔到码头扛了几天几晚麻袋呢? 夫妻二人穿戴整齐,一起去了听雪堂。 穆王妃明显被惊到了,看着并肩而来的儿子媳妇,足足愣了半盏茶的时间没有说话,然后突然冲上去抱着萧绝喜极而泣。 直到这时,杜蘅才总算找回了点平衡感。 “咳~”萧乾轻咳一声,面无表情地问了句废话:“回不了?” “嗯。”萧绝的答话更简洁。 “事情还顺利吗?”萧乾惜字如金,依旧是干巴巴地询问。 “嗯。”萧绝能省则省,答案千篇一律。 穆王妃蹙眉:“好啦,爷俩见了面就谈公事,新年第一次,好歹让人喘口气行不行?” 萧乾这才做罢。 “大哥~”萧燕这时才怯怯地过来,问了声安。 萧绝心情愉悦,难得地赏了她一个笑脸,外加一长串话:“这次回来,顺便捎了点东西,喜欢的话,就去挑几样。” 他出门是家常便饭,但带礼物回来,显然是破天荒第一次。跟萧燕有超过十个字的对话,而且是带着示好成份的,绝对是首次。 对于萧绝的转变,萧燕明显接受不能,因此表情有些木讷。 穆王妃噘了嘴,表达不满:“没有娘的?” “有,”萧绝笑眯眯:“都有,见者有份。” 杜蘅没有吭声,有小小吃味。 她都不知道他带了礼物,而且,身为妻子竟排在妹妹之后,还得拣萧燕挑剩下的。 她其实并不在乎他带了什么东西,在乎的是他把她放在哪个位置? 萧燕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眼睛一亮,明显高兴得过了头:“大哥给我带了礼物,大嫂为何只字不提?” 杜蘅黑线。 她哪里有机会?且,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好吧? 萧绝脸一沉,牵了她就走:“再不走,朝会得迟了。” 穆王夫妻已经很多年不参加大朝会,萧燕往年是没人带着不愿意去,所以找了借口推辞,今年有了杜蘅,自然不想放弃这个露脸的机会。 可是,眼瞅着马车驶来,萧绝扶了杜蘅上车,满心以为下一个轮到自己,谁知道萧绝一撩袍子,自个先上去了。 萧燕咬着唇,愣愣地站在马车旁,不知所措。 “媳妇……”萧绝一坐下,就往杜蘅身上靠。 杜蘅忙不迭地躲闪,轻轻推了他一把把,示意他朝车外看。 萧绝百忙中看了她一眼,随便挥了挥手,道:“行了,回去吧。” 萧燕一口血憋在胸口,涨得俏脸青紫。 “郡主跟咱们一道走。”杜蘅苦笑,只好低低解释一句。 萧燕穿着那么隆重的朝服,除非是瞎了才看不见。 萧绝一愣,嘀咕道:“大朝会闷得要死,又不好玩,要不是陪你,爷才懒得去呢,搞不懂她跑去干嘛?” 萧燕离得近,萧绝又没刻意压低声音,这句话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成了,”萧绝掀了帘子探出头来:“想去就再派辆马车,一会进了宫跟着嫂子,别乱跑。” 说吧,啪地一声将车门关了,直接把她晾那了。 倒是杜蘅有些不好意思,撩起了车窗的帘子,冲她笑了笑道:“我在宫门等你,一会见。” 话没说完,马车已经启动,将萧燕抛在了身后。 杜蘅颇有些无奈地道:“小姑娘贪新鲜而已,带她一起去也没什么,何必非要跟她抢?” “哼!”萧绝伸手捏她下巴:“口是心非的家伙,明明开心得很,跟小爷装什么贤慧?” 抢在杜蘅说话之前,又道:“爷整整二天二夜没下过马,这会听到马字就想吐。你舍得让小爷再去受这个罪啊?” 杜蘅被他戳中软肋,语气瞬间柔和下来:“都累成这样了,干嘛不在家休息,非要出门?” “嘿嘿,在家睡哪有陪媳妇重要?”萧绝一边油嘴滑舌,一边顺势就把她拉过来,很没形象地躺上了她的大腿:“妞,过来,给爷捏捏肩。” 杜蘅俏脸绯红,娇嗔地横他一眼:“你能不能正经点?” 骂归骂,还是乖乖地伸出手给他揉捏。 “嘿嘿,在自个媳妇面前装正经的,那都是假正经。”萧绝闭着眼睛,一边舒服得直哼哼,一边东拉西扯地跟她耍着贫嘴,渐渐的,没了动静。 杜蘅低头一瞧,他已经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不住眼底那片浓浓的倦意,薄薄的嘴唇却微微翘起,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大理到临安,二千多里路,他星夜飞驰,一路上餐风露宿,马不停蹄地往回奔,就为了与她一起过除夕,共同迎接新年的第一道署光…… 得夫若此,还有何求? 她微笑着,近乎怜爱地抱着他的头,替他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目光流连地在他英俊的脸宠上来回逡巡,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隔空描绘着他的轮廊。 分离了三个多月,一百多个日夜,思念早已泛滥成灾。 直到此刻,他在她的怀中 ,仍然有种“犹恐相逢是梦中”的惊疑。 毫无预兆,昨夜的春/梦突然浮进脑海,随之而来的是比梦境更真实,真激烈,更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脸上热度迅速攀升,且有越来越热,几欲把脸蛋灼穿的趋势。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杜蘅忙伸手,掀了车窗帘子,仰起脸对着迎面吹来的冷风,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脑子清醒下来。 等她再次睁开眼,却赫然对上一双漆黑如夜,幽亮如晨的眼。 南宫宸。 他正冲着她意味不明地笑。 杜蘅一愣,整个人迅速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 同时,马车徐徐停住,林小志恭敬的声音传来:“到了。” 杜蘅定了定神,并未在第一时间下车,而是隔着车门,低低吩咐了一句:“你留意一下,郡主到了,立刻通知我。” 理由 杜蘅随手把帘子放下,南宫宸的视线被锦帘隔绝,下意识便催马往前。舒悫鹉琻 林小志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南宫宸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微微一怔,扫了他一眼,随即控了马缰。 他自然不会将一个车夫放在眼里,但林小志的反应,却提醒了他此刻的行为多么不合时宜。 此刻有越来越多的人往朱雀门前涌,大家都是来参加大朝会的,他若一直随着人群往前走,别人看到也不会觉得不妥罘。 突然这么一停,再往前一靠,立刻就吸引了一大堆“关爱”的目光。尤其是当发现他靠近的目标,竟然是穆王府的马车时,更加耐人寻味。 大过年的,也没什么事,八卦精神正浓,不少人跟着往前凑,看好戏的意味颇浓,甚至引发了一阵小小的***乱。 南宫宸轻哼一声,越过穆王府的马车,扬长而去欤。 萧燕很快赶到,杜蘅得了林小志提醒,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小声道:“嘘,他睡着了,咱们先等等,一会再进去。” 萧燕怔了一下,很自觉地缩回车中。 一直等到宫门外都没有人了,再不进去,只怕真的要迟到了,林小志不得不再次轻轻敲了敲车门 杜蘅小心翼翼地将萧绝挪开,刚一动,萧绝已经睁开眼睛,目光清亮:“不用换车。” “你也要进宫?”杜蘅微怔。 她还以为,他只是舍不得跟她分开,特地送她入宫来的,所以连朝服都没穿。 萧绝呲牙一笑:“总得给老爷子一个台阶吧?” 杜蘅先是一怔,继而无语。 这家伙果然胆大包天,竟然无诏而回! 平时胡作非为倒也罢了,这回可是在战场! 有他这么胡来的吗? 明明是来请罪讨饶的,居然大言不惭,说是来给皇上一个台阶! 好象,他肯来这么一趟,给了皇上多大面子似的! 他依仗的,不还是皇上的恩宠? 虽然是自己的丈夫,也不得不说一句,太无耻了! 大朝会很是平淡,杜蘅和伊思玲无可避免地要碰面,却完全没有发生众人暗中期待的“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冲突,两人甚至连基本的视线交流都没有。 伊思玲憔悴得厉害,精神尤其恍惚,全程象个牵线人偶,只机械地随着人潮往前走。 幸好大朝会有固定的模式,大家也都是做惯了的,她只要简单地跟着照做就是,这才没有出错。 对照之下,杜蘅可是光彩照人啊! 表面看去,端庄严肃,温和有礼。 可是那眼睛里闪烁的细细碎碎的光芒,眉梢间掩也掩不住的喜悦,还有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发光,偶尔的嫣然一笑,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显然,杜蘅婚后这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杜蘅这段时间因为忙着给萧燕创造机会,密集地在临安的名门贵胄的社交圈里露脸,多少也认识了不少朋友。 不管这些人对杜蘅本身有着怎样的看法,就凭穆王府这块金字招牌,只要想要临安的贵族圈里混下去,就绝对没有人敢忽视她。 因为,她头上顶着穆王府世子妃的头衔。尤其穆王妃的不理事,是众所周知的秘密。现在穆王府的中馈,已经落在了世子妃的手里。 这说明什么? 短短半年,她不仅仅只是融入了穆王府,而且已得到了穆王萧乾的认可。 至于这份认可,是单纯针对她管家的能力,还是打心眼里接受她成为一家人,还不好说。 萧乾是什么人? 普通人想得他一个注目,已是极为难得。 认可?别做梦了! 杜蘅嫁进穆王府半年,至今不曾传出怀孕的消息。 但是,以她跟萧绝的恩爱,这也是迟早的事。 等穆王府的嫡子一出生,她的地位,就牢不可破,任谁也无法动摇。 拉关系,要乘早啊! 当然,也有那些十分憎恶萧家,憎恶杜蘅的,想着那个“孤寡刑克”命,暗地里诅咒她一辈子不孕,萧家断子绝孙…… 众人暗中打量着,比较着,感叹着,唏嘘着,却也毫无例外地堆着得体的微笑,一一与她打招呼,再各自散去。 杜蘅记挂着萧绝,无心周漩,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宫外。 萧燕也知道今天这种日子,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寒喧问候,是以没有抱怨,安静地跟着她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宫门,萧绝顶着大大的笑脸迎了上来,隔着老远就扬着手,热情洋溢,中气十足地唤:“媳妇!这边,这边!” 什么情况? 萧燕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他,傻在了当场。 幸亏这时出来的人尚不多,但也并不是没有,听到声音不约而而同地转过头来张望。 尽管早习惯了他的无耻,杜蘅还是被他惊到,踉跄了一步。 “哎哟,小心,小心!”萧绝极其夸张地冲了过来。 杜蘅涨红了脸,低着头匆匆往外疾奔:“闭嘴,快走!” 生怕走得慢了,这货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萧燕则是张大了嘴,根本不知如何反应。 这实在是,太,太,太丢脸了! 事实证明,杜蘅再快,也不可能快过萧绝。 好在,他的无耻还有下限,知道这是在宫门外,除了殷勤地扶着她上马车,倒也没做什么让人胆颤心惊的出格的事。 他这份殷勤劲,免不了让有心之人开始猜测——莫非,穆王府的这位世子妃,有孕了? 于是,大家各自盘算着,纷纷派人四处打听。 杜蘅可不知道萧绝随便一个在她看来很“正常”的举动,已经在临安城里再次引起了一波***动。 两人上了马车,立刻问了句废话:“你没事吧?” 要真有事,他还能完整地站在她面前么? 萧绝立刻扼腕:“哎!我傻了!应该拼着让老头子骂一顿,受点罚,最好再坐个牢什么的……” “呸呸呸!”杜蘅忙掩了他的嘴:“大过年的,瞎说啥呢?” 萧绝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亲了一口,嘻皮笑脸地道:“我这不是给你一个表达关心的机会么?” 杜蘅白他一眼:“你就不能正经点?” “爷哪里不正经?”萧绝贼忒兮兮地凑过来,意有所指地道:“不正经的那个,好象是你吧?” “你!”杜蘅只觉热气上涌,瞪着他,整个人红成了一尾煮熟的大虾。 萧绝笑眯眯地加了一句:“不过,爷喜欢。多多益善,爷保证来者不拒!” 杜蘅直接扭过头。 之后,任他说破嘴皮,也不再搭理了。 刚一回府,萧绝就被萧乾召到书房,父子俩关起门来,也不知说了什么,直到晚饭时才出来。 触到杜蘅担忧的目光,萧绝一笑,给了个安抚的眼神。 吃过饭,陪着穆王妃说了会话,夫妻俩就回了东跨院。 各自洗浴更衣,这才有了坐下来谈话的机会。 杜蘅抢在他动手之前,先提了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萧绝先把她拖到怀里,调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极不负责地答:“想你,所以回来了。” “我说正经的!”   ;哪里有人因为想媳妇,所以临阵脱逃……呃,他不是临阵脱逃,他是堂而皇之地跑了! “我很正经啊!本来就是想你,所以就跑回来了嘛。”他还很无辜。 杜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算什么理由?” “怎么不是理由?”萧绝理直气壮:“这可是咱们婚后第一个年!凭啥不让回?” “皇上面前,你也这么说?” “当然!”萧绝气吞山河:“不是。” 杜蘅无语了。 萧绝狡黠一笑:“你以为爷真傻啊?他毕竟是皇上,也不能太不讲究了不是?” “那,你就这么走了,赵王能同意?”杜蘅无法抑制好奇心。 不是她护短,实在是连南宫宸当年都吃了亏,赵王没有萧绝的帮助,想要平息这场叛乱,只有一个字:难! 萧绝撇嘴:“他巴不得。” “咦?”杜蘅挑眉:“这话听起来,怎么透着股酸味啊?难道,你不是自己跑回来,而是被赵王嫌弃了,直接踢回来的?” “高手,总是寂寞的。”萧绝半点尴尬也无,摊摊手,颇为惆怅。 隐瞒 杜蘅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大理那边的形势,究竟怎样了?” “一片大好。舒悫鹉琻”萧绝答得没有半点犹豫:“小爷动身的时候,赵王夸口半个月内拿下大理。” 说完,煞有介事地弯起指头数了数:“嗯,距最后期限还有十二天。运气好的话,刚好赶在元宵节,大捷的消息可以传进京城。” “你觉得有可能吗?”杜蘅瞪大了眼,觉得不可思议。 从赵王誓师出京,到现在不过三个月吧罘? 他又是摆着仪仗,大张旗鼓,威风八面地走到大理,光路上就花了两个月。算起来,抵达大理境内,不过十天吧? 这么快,就能把大理拿下来? “为什么不可能?”萧绝斜睨着她,状似漫不经心地反问欷。 这句话,虽是疑问,但她的表情和语气说明了,她心里其实早已认定,对赵王而言,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云南地广人稀,大理又只是边陲小镇,整个县人口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就算把所有青壮全武装起来,苗王的兵力能有多少? 再者,打仗,打的是银子。 苗疆历来被称为蛮荒之地,交通极为不便,是个穷得掉渣的地方。 苗王,听起来很威风,实际不过是个土司。而这样的土司,在云南境内有一百多个。可想而知,他能拥有多大的财力去支撑起一支数量宠大的军队的开支? 反观赵王,领的是朝廷的精锐之师,又有国库做为坚强后盾。就算赵王本能军师才能稍欠,帐下可不乏精通战术的高级幕僚。 两相对比,赵王大获全胜,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她却完全不看好赵王。 这与他的看法不谋而合。 当然,不是说真的不能打,好好布局,还是完全有可能取胜的。 毕竟,赵王的背后是朝廷。大理再难,也不过是小镇。打下正常,打不下,才是笑话。 关键,要用什么心态,运用什么样的战术。 赵王,显然太过急功近利了些。 但是,这个结论却不是凭空推测而来。 他亲赴大理进行了实地考查,并且通过拥有数十位一流密探收集的数千条情报进行梳理,再加上他对赵王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才做出的判断。 她呢? 凭什么? 杜蘅一窒。 这还用问? 不止因为她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还因为她在大理住了半年,对那边的环境有着相当的了解。 事实上,大多数初到大理的人,很难适应当地的气候和环境。 当年,有夏正庭的提醒,又有她在军中,事先携带了大量的药材,且进入云南后,还特地休整了十天,让全军适应当地气候,这才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军队的实力未受环境影响。 可是,这一次,夏正庭亡故。新接手的人,比赵王早到不过一个月,自己还没适应过来,哪里想到给赵王提醒? 事实上,这次赵王强势逼进,抵达大理后,至少有一成以上的人病倒或不适,看起来仍然是远胜苗王,似乎问题不大。 可是,十万人马,一成是什么概念? 绝对是一个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的数字,却完全没有引起赵王的警惕。 他只把这当成了长途奔袭后的体力透支,适当休养就可以,完全没有采取任务后续的措施。 这一点,她从太医院里得到的消息,足可印证她的猜测。 不错,赵王麾下,从来不自优秀的幕僚。 问题是,急于取得大捷,以获取更多的政治资本,给燕王迎头痛击的赵王,能听得进去吗? 可是,这些理由,能说吗? 她心里一虚,下意识就移开了视线,语气也变得犹疑起来:“呃,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似乎太快了些?” 萧绝内心不是不失望,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些隐瞒,与信任无关,而是有些事,没遇上一个非常合适的契机,还真的难以启齿。 他自己,不就正处在“说还是不说”,这种两难的境地吗? 所以,他微微一笑,并不逼迫:“赵王拥有数倍于敌军的兵力,粮晌和武器又占了绝对优势,区区一个大理,真不算事。” “嗯。”杜蘅不敢再在这个问题深入探讨下去,只得匆匆结束。 两人相拥而眠,却各怀心事。 按大齐的习俗,初二是女婿给丈人拜年的日子。 萧绝懒得应酬,杜蘅也没打算多留,两家离得又不远,是以夫妻两个睡到辰时才起,不急不慌地吃了早饭,又去听雪堂请了安,这才套了车,慢悠悠地朝杜府走。 唐念初早打发人在门口跑了无数趟,一听两人终于进门,憋在胸口的那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顾不得仪态,抬脚就往外赶。 杜蘅那边两口子进了门,自然先去瑞草堂见老太太。 这还刚坐下,茶杯都没来得及端在手里呢,杜谦和唐念初就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自然,又是一番厮见。 这还没见完礼呢,那边许氏得了消息,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好,又是一番闹腾。 杜谦和杜诚坐了没多久,就拉着萧绝,杜仲,再加上杜芙的未婚夫闵少阳一块去了外书房。 这几个男人一走,躲在屏风后面的杜蓉几个一涌而出,叽叽喳喳说笑起来,屋子里的气氛立刻活跃了不少。 杜蓉凑上来,羡慕地看着杜蘅:“大二姐姐这一身衣裳真漂亮,得花不少钱吧?” 许氏大为尴尬,忙推了她一把,低斥:“瞎说什么呢?”又堆了笑脸冲杜蘅讨好地笑:“蓉儿的性子是这样,世子妃别计较。” 杜蘅只一笑,并不接她的话,却看向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杜芙,打趣:“二妹妹订了亲,怎么就不理人了?” 杜芙颊上飞起红晕,低着头不说话。 许氏生怕她嫌弃,略有些尴尬地道:“这事本该跟世子妃商量的,可我想着,世子妃理着那一大家子的事,就没敢拿这些小事来烦你。” 杜蘅笑望着杜芙,轻声道:“恭喜。” 杜芙红晕更深,眼里飞快地掠过一抹羞涩。 闵少阳的父亲闵清是礼部仪制清吏司的主使,六品的官职不算高,又是清水衙门。 她只是个庶女,对她而言已经算相当不错的选择了。 坦白说,若不是杜蘅嫁进穆王府,这样的婚事本来是绝对落不到她身上。 加上,闵少阳虽称不上俊美,却也斯文有礼,又是个秀才,前程无量。 所以,她很满足。 杜蓉瞧在眼里,轻哼一声:“没出息。” 杜蘅淡淡道:“闵公子人看起不不错,谦恭有礼,二妹妹有福了。” 杜蓉不以为然,若放在以前,必定要拿话堵回去,如今却是不敢。 许氏忙把话题岔开,杜蘅自然更不会揪着不放,自与老太太说话。 唐念初坐在一旁,不停拿眼睛去瞄杜蘅,期待能得到她的关注。 偏偏除了进门见礼那一会,杜蘅的视线就一直没跟她对上,仿佛压根忘了有她这个人。 旁人看了,也不觉得怪异,甚至她的冷淡和恰到好处的疏远,才是正确的。 杜蘅是顾氏的女儿,能对这个占了自己娘亲位置的女人有好感才怪! 许氏幸灾乐祸地瞧着。 唐念初嫁进来,她再没有理由管着长房的馈,只得把管家的权利交出来。 &nbs p;唐念初嫁资丰厚,又急着融入这个家庭,是以并不介意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 可许氏当家作主惯了,突然间事事要向人伸手,哪里受得了? 偏偏,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嫂子,各方面条件压她一头,就连年纪都比她小一截。 这就更让她百般不自在,总想着要让她出个糗,出口气才好。 偏唐念初不给她机会,处理得游刃有余。 于是,本来是一点点的不服气,通过不断积累,渐渐放大了。 突然发现,唐念初在杜蘅面前吃了瘪,心里啊,别担多痛快了! 唐念初急啊! 南宫宸那边咄咄逼人,迟迟等不到她做决定,竟三天两头打发人来问。 偏杜蘅这边,又是推三阻四,就是不肯跟她碰面。 没有穆王府点头,杜荭的婚事,她哪里敢擅自做主? 所以,一直想找机会,跟杜蘅把事情挑明了,将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名单 唐念初急,杜蘅可不急。舒悫鹉琻 她明显不打算掺和进去,更没有半点跟杜荭扯上关系的意思。 所以,她一点机会也没给唐念初,吃完中饭,喝完茶,立刻起身告辞。 唐念初拼命挽留:“世子妃难得回家,吃过晚饭再回吧?” “不了,府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杜蘅说着,人已到了门外罘。 唐念初一看没办法了,只好豁出脸面:“世子妃!请留步。” 杜蘅停步,安静地看着她。 唐念初很是尴尬欤。 这种情况下,普通人起码都会反问一句:“还有事吗?” 如此,她就可以顺势把话题搭下去了。 杜蘅却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看着她,神情里还了几分不耐烦。 这让她怎么往下接? 一屋子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杜老太太还问一句:“老大家的?” 许氏呵呵笑道:“嫂嫂年轻,可能不懂,过年的看着没什么事,其实啊,越是逢年过节,当家人越是辛苦。嫂嫂刚进门,想跟世子妃多亲近亲近,这是好事。可眼下把世子妃留下,可不是疼她,是害了她呢。” 啧啧,这话连讽带刺,还暗带点挑拨离间,尤其最后一句,简直有点诛心了。 换个定力稍差点,又缺乏判断力的,说不定两人之间的仇就结下了。 偏偏,这么居心叵测的话,她用的却是玩笑的口吻,让人挑不出毛病。 杜蘅只是微笑,并不理会。 唐念初到底不是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先在夫家守寡,后又大归,更难听的话也听过,更复杂的局面也能应付自如。 许氏这种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小伎俩,除了听起来有点刺耳,对她还真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虽然有些尴尬,面上却落落大方。不止没有难堪,反而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的确想跟世子妃亲近亲近呢。就不知道,世子妃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有意思,这是要耍光棍了吗? 许氏自然不知道唐念初遇到了什么麻烦。 却从她不惜拿出继母的身份也要强留杜蘅的行为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兴奋得两眼放光,笑眯眯地退到一旁,静等好戏上场。 杜蘅仍然是疏离的笑,态度也很恭敬,话里却显出几分为难:“家里真的有事,嗯,不如下次吧?” 唐念初咬牙:“择日不如撞日,世子妃难得来一趟,吃过晚饭再走吧。” “对啊对啊,留下来吃饭。”许氏自然也不吝啬,适当地表现热情。 杜老太太立刻一脸严肃:“女子出嫁从夫,既然嫁了人,自然该以夫家为重。赶紧回去,别让人说咱们杜家没家教。” 在杜家,老太太的话是圣旨,自然没有人拂逆。 唐念初,也不敢。 杜蘅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唐念初顾不得众人注目,跟了出来。 几个男人还在花厅,就算立刻派人去请,一盏茶时间还是有的,就乘这个机会把事情略提一提好了。 就算不能立刻给予答复,总不能干看着吧? 怎么说,这事也关着穆王府的颜面呢!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刚走出门,一眼就瞧到萧绝被杜家几个男子,众星拱月似地簇拥,站在院子里。 杜蘅刚一出来,萧绝立刻就停止了交谈,第一时间迎了上来:“可以走了?” “嗯。” 夫妻俩就这么扬长而去。 唐念初神情呆木。 杜谦暗自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她不肯出面?” 唐念初缓缓摇头:“不。” 事情比她想得要严重,这对姐妹之间恐怕不止是简单的争争宠,别别苗头这样简单。 很明显,杜蘅很清楚杜荭的遭遇,也知道自己三番两次想与她见面,目的是什么。 偏偏不肯给她机会,明摆着是要隔岸观火了。 也许她肯隔岸观火都是好的,闹得不好,还得寻机会默默地踩上一脚。 宁肯搭上穆王府的声誉,也要把杜荭一踩到底,这得是多大的仇? “哦?”杜谦眼睛一亮:“她肯出面跟燕王斡旋?” 唐念初看他一眼,苦笑:“她压根就没给我机会开口。” 他的丈夫,果然很天真呢! 人家压根就不搭理,还指望她出面跟燕王斡旋?做梦呢! “啊?”杜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是,大过年的一堆人在一起,说这事不合适。而且,蘅姐逗留的时间也太短了些,没机会跟你单独沟通,也正常。那就,等下次吧。” 想通了这点,他也不着急了,索性把事情扔在了脑后。 反正,儿女婚事,本就该唐氏管,本也轮不到他插手,他乐得轻闲。 唐念初只觉额上青筋乱跳,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 她虽不是那种温柔似水的柔弱女子,却也一直表现得贤良大度,这么大声说话,还是头一回。 杜谦吓了一跳,随即觉得被女人吼,很没面子,脸上微微一沉:“现在还是正月,就算要议亲,起码也得过完元宵。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你急什么?” 唐念初瞪着他,忽然感到无力:“不管了,随便挑一个吧。” “不能太随便。”杜谦一听,心倏地一下提了起来。 若是能随便对付,又何必这么纠结? “要不,老爷做决定?”唐念初说着,扭头走了。 这是她嫁进杜家以后,第一次给杜谦甩脸子。 杜谦措手不及,脸上阵青阵红,傻傻地站在回廊,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杜蘅两个回了王府,径自回了东跨院。 萧绝若有所思:“出什么事了?我看唐氏一直可怜巴巴地看着你,象是有话要说呢?” “嗯,”杜蘅淡淡道:“是杜荭的婚事,想让我插手呢。” 萧绝挑眉:“你?牵个线搭个桥还差不多。直接插手,没这个道理吧?” 杜蘅也不瞒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么说,杜荭偷鸡不成蚀把米,唐氏却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还想要两面讨好。甚至,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 萧绝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她有没有脑子?” 杜蘅没有笑,看他一眼:“不管怎样,她嫁进了杜家。” 萧绝立刻肃容:“抱歉,我没有看不起岳父的意思。” 杜蘅叹了口气:“其实,杜荭有今天,是她咎由自取,可太太到底无辜,莫名其妙卷进漩涡,两头受气。” 萧绝不以为然,却没跟她辩驳:“你打算怎么办?” 杜蘅淡淡道:“不怎么办。” “光看戏有什么意思?”萧绝却来了兴致:“不如,瞅准了机会,给添把柴?” 说着,高声叫了人进来,吩咐了几句。 杜蘅瞟他一眼,也不制止。 事情本就不是什么机密,很快,魅影那边就有了消息。 原来唐念初迟迟没给答复,南宫宸竟叫底下的人,直接给了她几个人选。 杜蘅看了看名单,倒没什么感觉。 萧绝已经嚷了出来:“哈,南宫宸果然阴险!” “你认识?”杜蘅惊讶了。 >按她的想法,南宫宸既然是存心恶心杜荭,就绝对不会给她找什么好人家,自然是怎么烂怎么来,拼了命地往市井里找。 就算,真要逼杜荭嫁个倒夜香的,她也一点不会觉得意外。 当然,南宫宸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真的找一个倒夜香的,那样没恶心到杜荭,他自个先恶心了。这种没格调的事,他可不会做。 萧绝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以前还是石南的时候,人也是大齐第一皇商,接触的都是上流社会的大人物,非富即贵。 能够让他记住名字的,怎么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不认识~”萧绝摇头,笑容满面地道:“不过,他们的事迹,绝大部份听说过。” 杜蘅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这家伙,幸灾乐祸得太明显了。 不过,她也**地捕捉到了话里的漏洞:“绝大部份?也就是说,这中间还有你没听说过的?” 萧绝翻了翻附在名单后的几页纸,忽地弹了弹手上这份名单:“哟,媳妇快来看,这还有个熟人呢。” 杜蘅其实并不关心杜荭要嫁谁,听他说得热闹,配合地问了声:“谁?” 纨绔 “胡军。舒悫鹉琻” 杜蘅一脸茫然:“胡军?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萧绝笑:“单说胡军,你自然是不认识。不过,他爹你肯定听过。” 杜蘅想了想,摇头:“还是没印象。” “再好好想想,肯定认识。”萧绝十分笃定罘。 杜蘅于是认真地想了想,忽地一脸古怪:“该不会是,是胡唯吧?” 萧绝亲昵地弹了弹她的额头:“不亏是小爷的媳妇,真是聪明。” 杜蘅很是讶异:“如果是胡家的话,这门婚事,分明是杜家高攀了。”又去拿他手中那叠纸,越看越糊涂:“竟还都是些有品阶的官宦之家。南宫宸到底想干什么?飑” 萧绝倒是猜到一点:“一个杜荭,还不够资格让南宫宸亲自出马。估计交待得比较含糊,下面的人理解得不够透彻,才会弄得不伦不类。” 幕僚嘛,做事自然都先从所谓大局出发。 南宫宸是什么身份? 他不慎被杜荭设计,跟伊思玲圆了房,引为奇耻大辱,自然不会对外人提及。 而幕僚看到的,是他堂堂王爷之尊,居然要插手太医家一个庶女的婚事。 再一联想到杜荭跟杜蘅的姐妹关系,再想到杜蘅跟穆王府的关系,王爷看似不合情理的举动,不是有了明显的答案? 分明是要借杜荭的婚事,把萧家拉到燕王的阵营之中嘛! 杜荭惹怒了南宫宸是要惩罚,但是,燕王的大业也不能不顾不是? 既然可以左右杜荭的婚事,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岂不是傻瓜? 但是,若全部选燕王的人,这司马昭之心也就遮不住了。 只好搞出这么份进可攻退可守的名单,把胡军混在那些纨绔子弟之中,绕着弯子地把萧家牵进来。 办事的人,把所有情况都算到了,也算是挖空了心思了。 撇了撇嘴,鄙夷地道:“啧啧,燕王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这种货色也瞧得上,就不怕坏了名声?” 杜蘅神情越发古怪:“这里面,全是跟胡军一样的官宦子弟?” “不全是。”萧绝摇头. 杜蘅叹了口气:“给他这么一闹,咱们想不插手都不行了。” 不错,她的确想狠狠踩杜荭一脚,可若是把萧家牵进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几个不用管~”萧绝轻描淡写地道:“都是些无法无天的主,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祸害,有两个做事比守礼还浑。杜荭嫁过去,是福是祸还说不定呢。胡军嘛,魅影应该已经着手调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也对,真要是各方面条件都好,哪里轮得上杜荭? 毕竟,杜谦只是个太医,她又是个庶的。 杜蘅立刻道:“谁都可以,胡家不行!” 是她把黄雨送进宫,如今她大仇未报,反而枉送了性命。 如果再让杜家跟胡家结了亲,怎么对得起黄雨? “这里头七八家人呢,哪这么巧刚好就挑到胡家?”萧绝不以为然。 “这可不一定。”杜蘅淡淡道:“我倒觉得,胡家雀屏中选的机率很大。” 虽说这里头都是官宦子弟,家世看起来都不差。 胡唯任着工部侍郎,手里握着的是实权,这可比那些个世家勋贵的名头实在得多。 且,胡唯是在魏王出事后,由地方入职直接提调进京,越级升迁上位的。 没有强有力的靠山,绝对不可能。 现在,胡家赫然出现在南宫宸列出的名单上,靠山是谁,不是很清楚了吗? 唐念初是商家妇,又是官家女,眼光跟许氏那种一味只知攀权附贵的无知妇人可不一样,不可能猜不到这当中的利害关系。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猜不到,她身后还有唐藜呢! 从一个没没无名,毫无根基的读书人,短短十年之内,做到盐科提举司的提举。 可见是个极工心计,善于钻营之人。 她几次三番想把自己扯进来,说不定就是出自唐藜的授意。 显然,唐念初对南宫宸与杜荭之间恩怨并不了解。 以为只是杜荭隐瞒身份,潜进王府当婢女,惹怒了南宫宸,要加以惩戒。 南宫宸先拿捏了杜谦的软肋,再逼迫杜家跟他选出的人结亲,以此达到绑架穆王府的目的。 同时,他给杜荭挑的又都是些身世不错,人品全无的货色。 既惩罚了杜荭,又拉拢了萧家,可谓一箭双雕。 而唐念初,则可左右逢源,两面讨好。 综上所述,唐念初选择胡军,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所以,这份名单,看似花哩胡哨,给杜家很大的挑选余地,实际胡军是杜家唯一的选择。 唐念初心里应该不会没有底,她所顾虑的,无非是萧绝跟南宫宸闹得很僵,她若是擅自做了主,就会得罪了穆王府。 所以,才会想尽办法,把她扯进来。 萧绝大包大揽:“那也不怕,有小爷在,这门婚事就别想成!” 说来凑巧,萧绝撂下大话没几天,魅影就得了消息,唐氏已经跟胡家交换了庚贴,只等择日过礼,下小定了。 杜蘅歪在炕上看书,见他进门,微微一笑:“怎样,我猜得没错吧?” “嗯,”萧绝点头:“唐念初果然选了胡家。不过,这也没什么意外的。” “胡军呢?”杜蘅略带嘲讽地问:“不会也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吧?” “差不多,不过比起另外几位,算是好的。”萧绝笑:“不过,他是个庶子,行事落了下乘。” “纨绔就是纨绔,还分什么上下乘?” “怎么不分?”萧绝振振有词:“爷走的也是纨绔的路子,可爷在老头子面前都敢横着走,他们能吗?别说老头子了,真遇上事,立马吓得尿裤子,真是污辱了纨绔这个词!” 纨绔不可怕,可怕是猥琐。 杜蘅瞪他一眼:“你还挺骄傲?” 萧绝理直气壮:“那是,爷有本事!不骄傲都不行!你看看那些世家子弟,个个迂腐之极,说起大道理来一套套,真干起实事来,有几个不是软脚虾?小爷这种英明神武的人,往他们面前一站,就只有膜拜的份!” 杜蘅啼笑皆非:“行了,别吹牛了!” “你不信啊?”萧绝跟她犟上了:“爷跟你摆摆事实。哪,户部侍郎和磊,你听说过吧?和瑞那小子的大哥,他算是世家子里最有出息的了吧?不是爷吹牛,他遇到小爷,不照样得供着捧着?还有……” “成成成,我信,信总成了吧?”杜蘅深怕他滔滔不绝,遍数京中子弟来对比,以凸显他的英武不凡,赶紧打断他,把话题岔开:“咱们今天不说这个。胡家跟杜家真成了亲家了,这事咋整?” 萧绝满不在乎:“爷心里有数,这事成不了。” 白蔹见杜蘅瞄了眼茶壶,含笑奉了茶上来。 杜蘅顺手接过,淡淡道:“坏人姻缘,是要折寿的。” “要真有缘,谁也拆不开。”萧绝凑过来,痞痞一笑:“就象咱们一样,兜兜转转,最后还不是在一起了?” “去去去,”杜蘅横他一眼:“你那是死缠烂打,哪是什么缘份!” 萧绝正色道:“错,爷这叫一往情深。” “噗~”杜蘅一口茶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萧绝早有准备,蹭地一下跳开好远,又蹭地一下蹿过来,单手拍着她的背,一边嚷道:“啧啧啧,你好歹是堂堂世子妃,有点教养好不好?口水喷这么远,还有没有素质,要不要形象了?亏得是我,不嫌弃,这要是嫁了个稍微讲究点的,怎么得了哦?” 紫苏,白蔹忍了笑,走过来收拾桌子。 “你~”杜蘅指着他,俏脸涨得通红。 萧绝得意洋洋:“怎么样,小爷很帅吧?” 初七猛地从窗边探了头进来:“师兄最帅,师兄文韬武略,师兄天下第一!” “真乖!”萧绝拍桌而起:“去,到厨房领十只烧鸡,就说是爷赏的!” “好咧!”初七嗖地一下,跑得没了影子。 杜蘅目瞪口呆。 “哈哈哈~”紫苏再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得蹲到了地上,连呼:“哎哟,我不行了,哈哈……” 白蔹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杜蘅抚额长叹:“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斗殴 太康二十四年的上元节,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热闹,喜庆。舒悫鹉琻 赵王不负众望,率军攻破大理城,捷报传来,举国欢腾,朝廷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胜了?”杜蘅一脸的不敢置信:“居然,真的这么轻易就打赢了?” “是挺意外的。”萧绝点头:“不过,想想也没什么稀奇。苗王到底只是个土著,哪懂得什么军事?手底下那帮又全是些东拼西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跟朝廷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打,自然是一触即溃。” 杜蘅没有做声罘。 当年南宫宸领的难道不是精兵强将?还不是照样吃了大亏。 不过,这次比前世毕竟提早了六年,会不会准备不足呢? 可是,再怎么准备不足,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城破了吧飑? 这种一攻就破的天险,还算什么天险! “赵王,是不是把守关的将士也调过来,前后夹攻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不可能。”萧绝果断否决:“那必需得请示老头子,不在赵王权限之内。” “那怎么赢的?”杜蘅神色茫然。 “谁知道?”萧绝把话题岔开:“咱不管他,不如商量一下,今晚怎么玩?” “随便。”杜蘅无所谓的态度。 萧绝兴致勃勃地计划:“我已经在临水轩订好了位置,先吃饭,接着去御街逛夜市,边看杂耍,边买东西,顺便还能吃些小吃。完了再去猜灯迷,有喜欢的河灯也买几盏。最后杀到河边,乘船赏夜景,放完河灯正好吃宵夜,晚上歇在别院,明早再回来怎么样?嗯,当然,如果你还有兴致,想走得更远些,去清潭县逛一圈,也行。” “清潭就不必了,太远了!”杜蘅忙道:“大冷的天,也没什么好玩。等开了春,再乘了船去赏花也不迟。” “嗯,”萧绝本也是随口而说,见她反对,自然没有坚持:“那就算了。赶紧收拾一下,再晚些人就多了。” “没什么好收拾的~”杜蘅说着,吩咐白蔹:“派个小丫头,去通知郡主一声。对了,再去问一声,看王妃有没有兴趣?” 萧绝叫住白蔹:“别去了,爷没打算带着她们。” 杜蘅一愣:“那怎么行?” 总共只有兄妹俩,他们夫妻出门游玩,把小姑子扔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难道,指望萧乾领着她出去玩?光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头皮发麻。 穆王妃和萧燕结伴出游倒不也不是不行,却显得他们两个太过自私。 “怎么不行?”萧绝颇不耐烦:“往年也没带着她们,不是照样出了门?走走走,别啰嗦了!” 杜蘅身不由己,被他揽着肩带到了门外,挣扎着跟他讲理:“以前你可以率性而为,成了亲,再这样,不好。”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萧绝没好气:“咱们是去找乐子,萧燕那脾气,带着她们两个,能痛快了吗?” 杜蘅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萧绝可以无所顾忌,做人家媳妇,又哪里可以由着性子来? 叹了口气:“还是叫一声吧,来不来再说。” 萧绝见她态度坚决,默了默,道:“她们去,不合适。” “出去玩而已,只看有没有兴趣,哪有什么合不……”杜蘅随口反驳,话到一半,忽地省悟,声音嘎然而止,愕然望着他:“不是吧?” 敢情,出去游玩是个幌子,办事才是目的啊? “是,也不是。”萧绝承认得干脆利落。 事情当然要办,不过,办事只是顺便,拐着媳妇去玩才是重点。 杜蘅默了一下,道:“那就,只好不带了。” 于是,一行人分乘了两辆车,初七骑马,兴高采烈地往临水轩去了。 此时酉时不到,街上已经人潮汹涌,整条街的酒楼都已人满为患,隔着半条街马车就无法通行,只得打发了车夫回去,全体步行前往临水轩。 这边更是人声鼎沸,放眼过去全是人头。 魅影,暗影两人在前头开路,聂宇平带了林小志等人负责押后,如同劈波斩浪般硬生生在人群里开出一条道来。 萧绝带着杜蘅,犹如闲庭信步,施施然上到二楼的包间。 “哇,好多人!”初七探了半边身子到窗外,看着满街人头,兴奋地直叫唤。 “记得往年人也不少,鲜少夸张成这个样子吧!”紫苏啧啧有声。 “云南大捷,皇上大赦天下,下令灯市顺延三天,外九城城门彻夜不闭。所以,周边县市很多人都涌到临安来了。”萧绝解释:“临安城中不止酒楼,连客栈也都人满为患呢。” 杜蘅无语。 “这么多人,走都不能走,怎么玩?”白蔹比较实际。 元宵节,重头戏在看灯,当然是越晚越热闹。 这才刚过酉时呢!一会到了晚上,那得多少人啊! 到时光数人头去了,哪里还能玩得痛快! “嘿嘿,”紫苏得意洋洋,翘起手指冲冲外面大厅里一指:“不怕,咱们人多!” 白蔹哑然。 杜蘅微微一笑:“吃饭吧。” 这两条街酒楼集中,吃饭的扎了堆,才显得人特别多。 一会到了街上,人群分散了,自然没这么夸张了。 “初七,别吃太饱,一会街上有好多小吃呢。”紫苏忙提醒。 “啊?”初七挟着一个红烧狮子头正要往嘴里塞,被她一说,一脸地挣扎:“可是,桌上的菜都好好吃啊,怎么办?” 萧绝弹了她一指:“傻丫头,你不会每道菜只尝一口啊?” “还是师兄最聪明!”初七眼睛一亮,立刻高高兴兴地贯彻执行。 不出杜蘅所料,出了这条街,人潮就开始分流,仍然热闹,却不至于走不动。 很快到了分岔路,往东是东大街,桐柏街,苇子巷等等,这一路上也是酒楼林立,但大多都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酒楼的名义,做的是皮肉生意。 往南,是南阳路,朱屯巷,一直到西直门,做的也都是差不多的营生。 只见楼上站着无数涂脂抹粉的丽人,或扭着腰,或扬着帕,摆着各种姿势,撩拨着下面的路人。丝竹弹喝的声音夹在嬉笑声中,闹轰轰的,更是嘈杂不堪。 萧绝一行自然没兴趣,从桃源路拐向顺城路,再往北,进了御街。 沿街扎了许多彩楼,各种杂耍百戏,有踢瓶,弄碗,弄花鼓捶,火戏,攒壶瓶,皮影戏,变线儿……等等,吹拉弹唱,不一而足。 直把初七看得目不转睛,站在路上再也不想走了。 紫苏,白蔹虽不是第一次来灯市逛,但以前总要担心杜蘅,生怕让人冲撞了去,这次有了魅影几个护航,个个看得津津有味。 杜蘅站得累了,正想看看有没有空地,找个地方歇下脚,一转身,萧绝不知从哪里搬出一条凳子:“坐。” 杜蘅一笑:“你倒是好手段。” 别人连站都没地呢,他倒是弄来了凳子。 萧绝撇嘴:“无非是花些银子罢了。” 杜蘅随口问了一句:“花了多少?” “五十。” 杜蘅吓了一跳:“坐一下,五十?”这也太,败家了吧? 萧绝不以为然:“舒服就好。” 挨过去,两人并肩坐了,将她的头搬到自己肩上:“靠吧,这个不用花钱。” 杜蘅莞尔,自不敢真的靠在他肩上。 不过,两人肩挨着肩坐着,有时看一眼台上的戏文,有时喁喁交谈几句,确实极为契意。 一会功夫,就见白蔹从人群里退出来,先左右张望了一 下,看到杜蘅,忙跑过来问:“紫苏嚷着要喝鸭血汤,世子爷和小姐要不要来一碗?” “初七也喝鸭血汤?”杜蘅表示惊讶。 “她要的旋煎羊,炙鹿肉,水晶脍,鸡碎和炸鹌鹑。”白蔹抿着嘴笑。 杜蘅咂舌:“这么多,她吃得下吗?” 萧绝笑道:“听你这么一说,爷的馋虫也勾出来了。给爷弄份虚汁垂丝羊头,一般葱泼兔。” “方便的话,给我也带几份?”魅影急忙插话:“姑娘看着哪样好,每样给买一份就成,只一条,要辣,越辣越好。” 魅影开了口,其余几个人也纷纷表态,且都是多多益善。 白蔹瞠目。 这群人,土匪吧?点这么多! “这么多,她一个人拿不下。”杜蘅忙道。 “小志,杨坤,你俩跟着。”聂宇平点了两个人的名。 三个人一前两后,转了半条街,才把各人要的东西买齐。 大部份由杨坤和林小志拿着,白蔹提着两碗鸭血汤,小心翼翼地交给杜蘅:“还是热的。” 杜蘅接过碗,香味扑鼻而来,不禁赞道:“真香。” “我特地让多放了点香油。”白蔹颇有些得意。 那家不止卖鸭血汤,还顺带卖鸭肉,鸭肠,鸭杂碎。她每样都买了好几份,这么大一笔买卖,自不会吝啬几滴香油。 杜蘅了然,忍了笑问:“坑谁吧?” 几个丫头虽然都喜欢喝曹家铺子的鸭血汤,可鸭肠和杂碎什么的,怕弄不干净,却是不敢在外面吃的。 白蔹一脸无辜:“曹家铺子的一鸭九吃,可是全临安都有名。瞧,他们一个个吃得不都挺欢?” 杜蘅也不点破,拿起汤勺舀了一勺鸭血汤,慢慢地吃着。 萧绝在一边瞧了,食指大动:“真有这么好喝?”探了头过来:“给小爷也尝尝。” 不由分说,把勺子送进自己嘴里,意犹未尽地咂了咂舌:“果然不错。” 杜蘅脸唰地涨得通红,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大家都忙着抢东西吃,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嗔道:“你做什么?” /> 萧绝笑嘻嘻地把手里的葱泼兔送到她嘴里:“媳妇,这个挺不错,你也尝尝?” 杜蘅只是躲闪,哪里肯依? 萧绝冲白蔹使了个眼色。 “刚看到那边有腌水萝卜,我再去买点。”白蔹会意,一溜烟地跑了。 萧绝贴着她的耳,轻笑道:“嗯,没人看,可以吃了?” 杜蘅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颗心跳得快迸出胸腔,却是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 白蔹买了腌萝卜,顺便又买了碗鸭血汤,正拎着往回走时,冷不防人群里冲出一个人,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几乎是立刻,人群里响起了尖锐的呼喊:“小偷,抓小偷!” 紧接着,四五个人呼啦一下追了上来。 白蔹躲避不及,被撞得一个踉跄,冲出去好几步,手一歪,一碗鸭血汤全数倒在了避让不及的路人身上。 “贱人!敢撞你爷爷?”她不及站稳,一个耳光已经重重地扇了过来,将她打倒在地。 白蔹忍痛,忙道:“对不起,弄脏的衣服,我赔……” “呸!”那人一脚踩在她身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我们五爷是谁!赔,你一个贱丫头,赔得起吗?” 白蔹扭了头看去,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年,拥着雪白狐裘,满眼戾气地站在一侧。 那身簇新的月白色缂丝袍子,沾满了暗红的鸭血和绿色葱花,正滴滴答答地掉着鸭血汤,模样好不狼狈。 他的身侧,站着七八个如狼似虎的 家丁,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正踩着她的身子,横眉竖目地瞪着她。 人群见了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样子,都怕惹事,呼啦一下四散而逃。 原本拥挤的街道,立刻空出一大片。 “这位公子,弄脏了你的衣服是我不对,可我真不是有意的……”白蔹低眉顺眼,姿态摆得极低。 这声音一入耳,杜蘅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是白蔹!” “别着急,接着往下看~”萧绝早有防备,一把按住了她的肩。 杜蘅转头,魅影几个早就不见了踪影,聂宇平却站到了自己身后,杨坤和龚宁,林小志,四散在身侧。 那少年自然就是胡唯的庶子,胡军。 此刻气急败坏地喝道:“给爷打,打死为止!” 初七扭过头看到白蔹给人踩在脚底,哪里还沉得住气,嗖地一下飞身过去,人未到,声音和暗器先到了:“放开她!” “嗷~”那家丁正耀武扬威,冷不防嘴里进了东西,门牙已掉了四颗,鲜血喷出来。 没等他回过神,初七已抢到了身边,一脚将他踹飞,叱道:“打架找我!” 人群见人飞来,轰地一下四散而开。 那人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 紫苏飞快地跑了过去,弯腰将白蔹扶了起来:“没事吧?” 看到她肿起的半边脸,登时俏脸一沉,喝道:“谁打的?” 白蔹捂着脸:“没看清。” 看一眼被打得满脸血的那位,笑道:“不过,一个巴掌换几颗牙,也没吃亏。” 初七的本事她清楚,这一出手,最少也得掉几颗牙。 那边这时才回过神,见同伴吃了亏,又看到来的只是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顿时鼓噪了起来:“嗬,谁家的小丫头这么大的胆子?” “老贺没出息,被个丫头片子给收拾了!” “来来来,让哥哥好好疼你……”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调笑着,转眼就把初七和紫苏几个人围了起来。 老贺“呸呸呸”把嘴里的暗器吐出来一看,才发现竟是几根鸡骨头,不禁吓了一跳。 鼓起鱼泡眼,惊疑不定地瞪着初七,又滴溜溜朝着人群四处乱看:“刚才,是你打得我?” “是我!”初七答完,立刻指着白蔹脸上的巴掌印,反问:“这一掌,是你打的?” “不,不是~”老贺看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出面,心里不禁没了底,下意识就看向了一旁的胡军。 如果那几根鸡骨头是她扔的,这份手劲可就惊世骇俗了。 别说他,这七八个人加起来,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老贺你不是吧?”几个家丁涩眯眯地起哄:“看她有几分姿色就心软了?” “学人家怜香惜玉呢?” 紫苏喝道:“初七,没跟他废话,揍他!” “好咧!”初七答得干脆利落,提起拳头就冲了过去。 这几个是胡唯花了重金从江湖上聘来的一流好手,哪里会把初七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这群人里,老贺的功夫又是最低,脾气却最是火爆,又最喜在主子面前表现,所以第一个出了手。 这时见初七用的是最寻常不过的招术,一点花招也没用,直接就朝脸上打过来,更是“轰”地一声声笑了起来:“哟,这妞还挺横!” 话没落,面上已吃了一拳,撞得他倒飞了出去! 那几个人吃了一惊,立刻分了两个人抢上去接他,谁知初七这一拳看似寻常,力道却是极大,去势未衰,竟把两个接他的人撞得一同摔倒在地,三个人如同叠罗汉般堆在了一起。 “咦?”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收了笑围拢过来。 这些都是江湖好手,自然看出来白蔹是完全没 有功夫的。吃杮子找软的捏的道理当然明白,兵分两路,直奔白蔹和紫苏而来。 紫苏早知道萧绝在附近,哪里会怕? 毫无怯色,指着胡军喝道:“初七!先揍那只狗贼!他打了白蔹一巴掌,让他还十巴掌!” “收到!”初七果然冲了过来,飞起两脚,先把挡在胡军身前的两个护卫踹开,将他拽了起来,挥起巴掌,左右开弓,“啪啪”地扇起耳光来。 她也老实,扇完十记耳光,立刻退了出来,兴致勃勃地问:“下一个打谁?” 这一下变起仓促,那几个人甚至没看清初七是怎么从他们的包围圈里冲出去,抢到胡军的身边的,直愣愣地瞪着初七。 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快,实在是太快了!这他马的还是人吗,怎么可能快成这样? “废物,还愣着做什么!”胡军脸上象开了染铺,青红紫白交错着,气得拼命跺着脚,大声叱骂:“抄家伙上啊!给爷砍死这几个贱人!” “呸!”紫苏冷笑:“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谁,就喊打喊杀?敢动我们一下,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杀,给爷杀!”胡军早已失了理智,抢了路边一个炸油果子的铜勺,舀起热油泼了过去。 初七一掌击了过去,热油遇着阻力,四散飞溅,惊得看热闹的人急忙闪避。 有几个躲避不及,已给热油烫到,顿时惊声四起,尖叫连连。 击杀 那几个护卫,本来不敢在闹市拔刀,这时听主子发了话,初七又确实不太好惹,纷纷亮出兵器,朝着初七冲了过来。舒悫鹉琻 紫苏护了白蔹往后退了几步,指着被护卫重重护住的胡军:“初七,抓住他!” “好咧!”初七应声,赤手空拳冲了上去,踩着人头,直接扑向人群之后的胡军。 那七八柄钢刀,呼地一下,纷纷砍了个空。 胡军见她来势汹汹,吓得一边扭头撒腿就跑,一边声嘶力歇地喝骂:“杀,给爷杀!罘” 那几个护卫倒也不是蠢人,见初七勇不可挡,呼啦一下有四五个冲着紫苏和白蔹冲过去,想拿了她们两个当人质。 冲过来才发现,这两姑娘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两个人,魅影和暗影。 众护卫都是一愣,但愣完了也没多想,毕竟己方人多,又都不是庸手,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飑? 于是提着刀继续往前冲。 魅影非但不闪,反倒是迎着几个冲了上来。 右手往前一伸,将冲在最前面的护卫甲抓了起来,半空中抡了个圆,呼地一下当成人肉盾扔了出去。 后面一堆人挥着刀往前冲呢,这要是落下来,还不立马让人乱刀给切了啊!而且还是给自家人分了尸! 护卫甲吓得心胆俱寒,嘶叫道:“收刀,闪,快闪!” 幸亏这些人平时也是配合惯了的,身手亦是不俗,见势不妙立刻中途变招,改用刀背轻轻一磕。 护卫甲身手也着实不弱,半空中脚尖在同伴伸出的刀背上轻轻一点,顺势就轻飘飘地落地了。 他自觉应对得十分得体,落地的姿势又实在漂亮,于是站稳了身子之后,正准备得瑟一下。 没想到魅影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如影随形地蹿了上来,一个勾拳,直接打断了他的鼻梁,鲜血狂洒了出去,那一拳余力未衰,将他撞得再次飞了出去。 都是在江湖上混的,经验和眼力都是一流,一瞧魅影这股气势,就知遇上了高人。 心下都是咯噔一响:能请到这种高手坐镇,对方的身份显然不低,说不定还在自家主子之上。 想想也是,胡唯只是三品大员,拿到地方上去能称霸一方,到了京城,实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狠角色。 这里一盘算,手中的刀就有些不敢往下砍了。 护卫甲更赶紧亮出身份:“不要乱来!我们是工部侍郎胡大人家的!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阎王道。”魅影微笑着跟上去,再次准确地接住护卫甲,挥拳就是一顿胖揍。 他出手快若闪电,眨眼的功夫,已经打了十几掌。 “啊~~”护卫甲被他打断了几根肋骨,除了大声呼痛,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护卫乙,护卫丙,护卫丁一见大势不好,再慢上半分,只怕护卫甲这条命就要交待在别人手里,也顾不上再喊话威胁,试探神马的,挥着刀狂冲上去抢人。 那边胡军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身边只剩下四个人守护,被初七一轮猛打狂冲,冲得七零八落,然后象扔沙包一样,随抓随抛。 暗影默不吭声地伸手接住,顺便再补上一拳,将人打晕了,再扔垃圾一样随手往地上一扔。 这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扔一个接,还一接一个准,配合得无比默契,转眼的功夫,就把四个护卫解决了,全垒在大街中间。 初七冲到胡军身前,老鹰抓小鸡似地将他拎了起来,这回却没扔,转过头来问紫苏:“抓到了,怎么办?” “打!”紫苏态度坚决。 管他是谁,总之不能让白蔹这一巴掌白挨了! 胡军也并不是个傻子,见己方七八个人带着武器,给对方三个人赤手空拳杀得如入无人之境,心里也明白遇上了硬碴。 可他嚣张惯了,哪肯轻易低头?再说,他还有最大的王牌没有用呢! 这时立刻直着喉咙大叫:“你敢?爷燕王殿下的人!爷少一根寒毛,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一嚷,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吓了一跳,立刻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卷进漩涡里,惹上一身腥。 这话放出去,对绝大多数人或许都能起到威吓的效果,动手时多少有些顾忌。 可惜他遇上的是萧绝。 萧绝连南宫宸都敢打,怎会忌惮他手底下的一条狗? 更倒霉的是,动手的是初七。 初七根本不理南宫宸还是北宫宸,一根筋地将命令执行到底。 于是,胡军悲剧了。 偏偏他还十分迷信“南宫宸”这枚护身符,被打得连爹妈都快不认识了,还在骂骂咧咧,口出狂言:“贱人,有种别走!爷要诛你九族!” 他敢这样骂,当然是因为他这边有人溜出去报了信,坚信后援立刻就会到。 “狗东西,死到临头还嘴硬?”魅影笑骂一句,飞起一脚将他踹给了暗影。 暗影早看准了位置,连手都不动,直接踢给了初七:“接。” 初七只当是玩新游戏,兴奋得两眼放光:“好玩好玩,咱们比比,看谁接不住?” “比就比,哥肯定不会输。”魅影笑眯眯地再赏胡军一脚。 “滚!”暗影一惯的言简意赅。 早有人报了五城兵马司,那边派了衙役过来,一看是萧绝,哪里还敢上前? 心里早把胡军骂了个狗血淋头。 区区一个三品侍郎的公子,居然敢跟京都小霸王叫板,活腻了啊? 要死也不会滚远点,偏要在老子的地盘上惹事,连累老子难做人! 这来都来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活生生地打死吧? 领头的小校苦着脸朝萧绝拱了拱手:“世子爷,您看,能不能高抬贵手?” 围观众人中,有那见多识广的,立刻就从这一声“世子爷”里猜出了萧绝的身份。 想到胡军竟然扯着南宫宸的虎皮来威胁萧绝,不禁在好笑之余,替胡军深掬一把同情泪。 你说,人都没认清楚,就在京城里耍横,还一来就招惹了这位主,不是找死是什么! 口口声声要诛人家九族!真是不知所谓! 萧绝看都不看他:“你没资格跟小爷说话,一边玩去~” 小校一窒。 是啊,人家是堂堂的世子爷,自己算哪根葱哪根蒜? 于是,只好派人飞奔着去请兵马司的指挥使,沈即飞。 一边低声下气地跟萧绝求情:“他们有眼无珠,冒犯了世子爷。大过节的,闹出人命也不合适。世子爷,您说是不是?” 萧绝冷声道:“再啰嗦,连你一块打!” 小校缩了缩脖子,果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萧绝不发话,魅影几个自然不会停手。 除了拳脚击打柔体上发出的噗噗声,极富节奏地响着,一整条街,数千人,竟是鸦雀无声。 杜蘅察看完了白蔹脸上的伤,确定不会留下疤痕,这才抽出空来瞄了这边的战局,很是无语:“这么揍一顿,能解决什么问题?” 萧绝很干脆地道:“不能,爷只是替白蔹出气。” 白蔹瀑布汗,小小声道:“要不,算了吧?” 实在想不到,自己挨了个巴掌,竟能惹得世子爷大打出手。 萧绝看她一眼:“你觉得够了,这一耳光的仇不报了?” “够了,足够了!”白蔹连忙点头。 一个巴掌,换对方九个人骨折筋断,这生意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大赚特赚了。 胡军的喊话,她听到了。 人家是官宦子弟,自己一个丫头,这 样的体面足够了,真弄出人命,自家再占理也要变成理亏了。 况且,事情是从那碗鸭血汤说起,追根究底,还是自己有错在先。 “那好吧,”萧绝道:“你是苦主,你说了算。” “啊?”白蔹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顿时惊了。 这种一边倒的开虐,实在没什么乐趣可言,而且这些人霸占了这条街,影响别人过节啊! 于是,有人好心提醒:“这位公子,你就服个软,跟世子爷求个饶吧。要不然,真得把命丢在这~” 胡军被那管闲事的路人点醒,如醍醐灌顶,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一张免死牌。 立刻嚷了出来:“京都小霸王萧绝是爷的连襟!” 魅影一个踉跄,这一拳打了个空,胡军咚地一声掉落在地。 他倒是反应快,一咕噜爬起来,洋洋得意:“怕了吧?” 围观众人立刻“轰”地一下笑了起来。 老天爷,居然拿萧绝的名头来吓唬萧绝? 还有比这更诡异,更离谱的事吗? “打!”萧绝俊颜一沉。 胡军一怔,没来得及抱头鼠蹿,数十个穷凶极恶的护卫,挥舞着各式兵刃,威武不凡地冲了进来。 领头的那个,正是战局刚刚开始时,溜去搬救兵的护卫癸。 他冲过来:“五爷,你没事吧?” 胡军见来了援兵,气焰立刻嚣张了起来,指着萧绝嚷道:“上,都给爷上!抓住这王八羔子的赏纹银五百两,取其性命的,赏纹银五千两!” “世子爷~”那边,沈即飞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大冷的天满头大汗。 萧绝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沈大人,大齐律例,当街买凶杀人,击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沈即飞瀑布汗:“这……” 人家也就是嘴上嚷嚷罢了,就凭这几十号人,哪能要了萧绝的命? 哪知,更窘的还在后面。 萧绝闲闲地道:“他公开开价要买爷的命,爷现在出手,应该不用负任何责任吧?” “啊?”沈即飞一愣。 “杀!” 对这个指令,魅影或许还要考虑一下,毕竟是当街杀人,总得想想后果,思考一下,到底是负气之言,还是真的要取人性命。 初七却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她对于萧绝的命令向来执行得非常彻底:“看我的!” 抽出背后的墨剑,一个纵跃攻进人群。 但见黑芒一闪,一柄墨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如同砍瓜切菜般,如入无人之境。 众人只觉眼花缭乱,耳边听到一片叮当乱响,留下一地的断刀和四五个翻滚哀嚎的护卫,衬着漫天的鲜血,真正触目惊心。 “杀人啦!”围观的百姓可没有那么强韧的心脏,当即尖叫一声,四散而逃。 只剩下一些胆大的,舍不得离开,纷纷找了藏身处,偷偷朝这边张望。 “哎!”魅影一瞧初七开了杀戒,萧绝并未阻止,立刻明白他是存心要立威了。 当即抢了柄钢刀握在手里,跟着初七冲了过去:“别这么猛,留几个给我啊。” “比赛,看谁杀得多?”初七停步,跃跃欲试。问这句话时,还微微偏着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派天真。 好象,她说的是天气,而不是人命! 沈即飞却看得头皮发麻,连声音都颤了起来:“世子爷,可别……” 萧绝却象没听到,自顾自地扶了杜蘅到路边的长凳上坐着,双手掩了她的耳朵,柔声道:“乖,把眼睛闭上。” 姻亲 魅影,暗影,初七三个人冲到了人堆之中,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看起来已经被对方的人完全淹没了。 这三人里面,魅影和暗影都是刺客出身,下手快,狠,准,没有一丝多余的花招,不出手便罢,出手就要人命。 初七最是随性,但她胜在功力高绝,加上魅影和暗影两个很注意配合,有意无意地与她站成三角。初七偶有遗漏,两人插上去补上一刀,这样三人相互策应着,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过眨眼的功夫,已有人殒命当场,魅影嫌其碍事,飞起一脚将尸体踹飞。 胡军的想法也简单,就是仗着人多欺侮你人少盥! “杀!爷要剁了他们喂狗!”胡军缩在人墙外,怒视着萧绝,声嘶力竭地吼叫:“我们人多,就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爷有得是银子,杀一个赏一千!” 沈即飞一头黑线。 人家正愁没机会呢,你还巴巴地拿着刀子往人跟前凑泷! 得,也不用替他费什么神了。 蠢成这样,活着也是浪费米粮! 萧绝哂然一笑:“人多的确占优势,但实力也得差不多才行啊!” 他声音不高不低,刚巧穿透混乱的场景,直达对街胡军的耳中。 胡军恼羞成怒,喝道:“杀了这狗贼,赏银一万!” “啧~”萧绝还很遗憾:“真是土包子!当这里是邯郸那乡下地方呢?一万两银子也好意思在京城买凶!沈大人,要不,你给他提个醒?” 沈即飞连连拱手:“世子爷,收手吧,事情闹大了下官没法交差啊。” 萧绝当然不惧,可他只是区区六品指挥,得罪不起侍郎,更没本事跟燕王唱对台戏啊! “闹?”萧绝脸一沉:“沈大人哪只眼睛看到小爷在闹?您亲耳听到了的,那狗东西,众目睦睦之下要买小爷的项上人头呢!这么会功夫,赏银已翻了番了!爷倒是想收手来着,可惜人家不答应啊!总不能要爷把命搭在这里吧?来人,把这群悍匪一网打尽!” “悍匪”两字入耳,沈即飞顿感不妙,可心里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二三十条人命呢,萧绝就算再嚣张,还真的敢都杀了不成? 不会的,只是气话,肯定是气话! 沈即飞这么安慰着自己。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街心的场景已经发生了转变。 初七拍出一掌,将抢到身前的护卫击飞,他这一路倒飞过去,接连撞翻了好几个人,场面一阵混乱。 胡家那边好不容易布下的包围圈被撞了个七零八落。 魅影抢上,顺手砍翻两个;暗影则不声不响,欺到背后,一个锁喉,捏断了喉咙。 这一波过去,对方二十七人,死了四个,倒翻五人,余下十几人心胆俱寒。 这三个人背身而立,虎视全场,压倒性的气势震慑了所有人。 围观者都惊呆了。 胡军察觉不妙。 对方只有三个人,硬是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自家这些所谓高薪聘来的一流好手,在这几个人面前竟变得不堪一击! 三十六计,走为上。 心里想着,不能杀死对方,至不济,挡上一挡还是可以的吧? 于是,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对手的强大,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主子出的赏银的确很诱人,但银子再多也得有命花不是? 他们比胡军又多了许多实战经验,知道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肯定逃不掉。 所以,很自觉地分开了,四散而逃。 欺的,也是初七他们只有三个人,腾不出手来阻拦。 这样想,本来也没错。 可惜,他们忘了这世上还有个东西叫暗器。 初七他们甚至都不必自备暗器,只见他们不停地勾起地上掉落的兵刃,挑飞,接在手中,投掷,空中掠过一道银光,惨叫声起,人影跌落。 所有人都傻乎乎地张大了嘴,看着他们收割着生命。 不过盏茶时分,长街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码了二十七具尸体! 干净,利落,最专业的手法,因为都是一击毙命,所以并没有血流成河。 相比后来的二十七个倒霉鬼,最开始出手被打得筋断骨折,叠成一堆的八个护卫,是多么的幸运啊! 静,死一般的静寂笼罩着一条街。 谁也没想到,萧绝居然说杀就杀,而且,毫不容情! 二十七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就这么在众目睦睦之下,真的当街击杀了,一个都没放过! 太震憾了,太嚣张了! 沈即飞呆若木鸡。 身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担负着临安的治安巡防之职。 眼睁睁地看着一场屠杀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居然无力阻止! 胡军不敢回头,连滚带爬地往前跑。 魅影弯腰,从尸身上解下一条汗巾,慢条斯理地挽了一个套,飞身疾跃,手中汗巾轻飘飘地扔了出去。 奔跑中的胡军,猛地被一股力道牵得凌空一个筋斗,趴跪在地上,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魅影捏着汗巾,挂一脸纯朴的微笑,俯瞰着他,很好心地提醒:“别动,不然直接勒死了。” 胡军果然一动不敢动,仰着头,凶狠地瞪着他:“才,快放了爷!爷,宫里有人!” “啧啧啧~”魅影一边做态,手一边左摇右摆:“我好怕,怕得手都抖了~” 胡军只觉脖间一紧,被逼得跟着他的手势左摇右摆,怎么看,怎么象条摇尾乞怜的小狗。 偏偏他还一无所觉,居然还色厉内荏地语出威胁之词:“爷是工部胡侍郎家的公子,燕王的干弟弟,穆王府世子爷的连襟!你敢动爷,爷灭了你!” “呸!”魅影直接一脚踹上去,咔嚓一声响,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传来:“再敢冒认官亲,爷现在就勒死你!” 胡军痛得“嗷”地一声惨叫,差点昏死过去。 沈即飞无语了。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啊! 都已经死到临头了,不知道对手是谁,还敢在这大放厥词! “沈大人,”魅影一路牵狗一样把胡军牵了半条街,将手中的汗巾朝沈即飞一扔,轻描淡写地道:“二十七个冒充官亲的悍匪已经伏诛,这是首犯,带去关押吧。功劳嘛,就算是你们五城兵马司的吧。领了赏金,别忘了请爷几个喝杯酒就行。” 沈即飞满头大汗,不接不行,可接着又着实烫手。 二十七条人命,他扛不住啊!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萧绝:“世子爷……” 萧绝压根就没打算理他,牵了杜蘅的手转身离开:“走,咱们去看灯。” 紫苏扶着吓得神魂出窍的白蔹,紧随在杜蘅身侧。 “好啊!”初七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地转移。 沈即飞想跟,暗影比他更快,一个错步就插到了他和萧绝之间,那一身如墨的黑衣,仿佛还染着浓浓的血腥。 沈即飞一个寒颤,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魅影接着跟上,似笑非笑地睨眼地上那一排整整齐齐的尸身:“沈大人,回见~” 聂宇平,杨坤,黄健,林小志等人迅速跟上,穿过安静无声的人群,走向下一个街道。 “世子爷,哪个世子爷?”胡军隐约猜到,却不敢相信。 沈即飞鄙夷地斜他一眼:“除了萧绝,还能有谁?” “是他?”胡军错愕万分:“不可能啊,我们是姻亲!” 说罢,不顾萧绝已经远去,猛然扯开嗓子嚎叫起来:“姐夫,误会,误会啊!” 一声“姐夫”听得沈即飞脚下一软,差点跌倒。 胡军只觉眼前一花,一阵惊喜:“姐夫,你听我说……” 来的却不是萧绝,而是魅影:“谁是你姐夫?再乱认亲戚,小心你的狗命!” “我没胡说,真是亲戚……”胡军急了。 魅影啪地赏他一记耳光,啐道:“凭你也配?” 沈即飞心中一跳,隐隐捕捉到什么,待要细思,却又抓不住了,不觉茫然。 “不是啊,”胡军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世子爷真是我姐夫,不信,你去问岳父大人。” 魅影已懒得跟他多说,直接一指点了他的哑穴,转过头郑重交待:“沈大人,这家伙企图谋杀世子爷,是重犯,你可得看牢了。若是让他半路跑了,唯你是问!” 以胡军现在的情况,半路逃跑当然不可能,他防的是胡唯赶到,沈即飞私下放人。 沈即飞能说什么? 萧绝扔下这堆烂摊子一走了事,他能做的,只能是搬搬尸体,打扫打扫战场了! 胡唯收到消息,赶到出事地点,现场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血迹都被水冲没了。 有幸目睹了整个事件全过程的曹家铺子伙计,正口沫横飞地给闻讯赶来瞧热闹的百姓讲述当时的场面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人群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对着曾经的事发现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模仿当事双方,进行着事件还原。 一边还原,还一边质疑:“这不可能吧?又不是神仙,三个人怎么可能杀三百人?这种人要是多来几个,送到战场上去,那还不所向无敌了?” 得,不过一会功夫,三十人已被夸张成了三百人…… “不愧是小霸王,果然牛!” “临安啊,御街之上啊,众目睦睦啊,一言不合就敢挥刀相向,杀人如麻啊!” “那是,人家连燕王都敢打,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胡唯心急如焚,顾不得听这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他只关心一个:胡军! “都死了?就没有一个活口?” “有有有,”曹掌柜连声应道:“最开始来的八个护卫,还有胡家那位五少爷,都只受了重伤,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收监了。” “收监?”胡唯先是松了口气,后来越听越糊涂:“收什么监?” 他得到的消息是,他的宝贝儿子在街上跟人起了冲突,动起了刀子。 跟什么人打,为什么打,还没来得及打听。 胡家在邯郸是一方霸主,向来横着走。 一场瘟疫虽让他捞了不少横财,却也带走了他几个儿子的命。 胡军成了胡家唯一的一条根,更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惯得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这里可是京城,屋顶上掉一块砖,有可能砸死两个三品官的临安! 他怕胡军不知深浅,得罪人不自知,一得到消息立刻赶来,谁知还是迟了! 曹掌柜兴灾乐祸:“那家伙不知死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三品官之子,就敢跟萧七爷叫板,还口出狂言,出一万两买世子爷的项上人头。这不,惹怒了世子爷,一举击杀了二十七个随从,还扣了个买凶杀人,意图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送到牢里去了。” 胡唯懵了。 他不是胡军,自然一听就知道这位萧七爷是谁。 可是,萧家跟胡家,不是姻亲吗? 他肯跟杜家结亲,瞧中的可不是杜谦更不是杜家那位名不见经传,貌不惊人的庶女杜荭,而是杜家跟萧家的姻亲关系! 为什么,萧绝一点亲戚情份都不讲,直接动手,杀了人不算,还把连襟送到牢里去了? 胡唯毕竟进京时日尚短,还在熟悉环境,不不及融入临安的社交圈。而他跟南宫宸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却又实在算不得核心,这些过了时的八卦消息,自然没有人会特地给他提及。 所以,萧绝跟南宫宸之间的恩怨,他不知道。 胡唯不懂,沈即飞却好象有点明白了。 萧绝,这是明显瞧不上胡家,不打算跟胡家做亲戚呢! 胡军可是把话放得很清楚了,他又不聋,那种情况下还穷追猛打,嫌弃的意思很明显嘛! 可他一个外人,跟胡唯也不熟,不好交浅言深。 因此,只能含糊其词地道:“胡大人,您既然跟世子爷是姻亲,事情就好办了。这样吧,不如你跟世子爷讨个人情,也免得下官难做人。” 胡唯也是在官场混的,闻弦歌知雅意,当然听出沈即飞两边都不愿得罪,不肯担责任的意思。 说到底,还是他胡唯面子不够大。 他心里虽有些不爽,但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强人所难不是?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那,去牢里探望犬子,这总可以吧?” 只要不把人带走,万事好商量。 沈即飞满口答应:“大人请便。” 胡唯这个时候提出见胡军,当然不仅仅出于心疼儿子,放不下心。更主要的,从他的嘴里,听到事情的真相。 毕竟,那些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靠不住。 胡军一身是血,正躺在牢里哭爹喊娘,猛然见到亲爹,顿时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爹,疼死我了!赶紧把我从这破地方弄出去,不然,胡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休要胡说!”胡唯看到自个捧在掌心的独苗这么狼狈,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爹啊,”胡军只差满地打滚,哀嚎道:“姓萧的半点情面都不给,那是往死里揍我!爹啊,我不管,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啊!” 胡唯被他噎得胡子乱翘:“逆子!交待过多少回了,京城不比邯郸,绝对不可任性胡为!你,你谁不好惹,偏去招惹那个煞星!” 换成其他人,或许还有机会报仇。 萧家?想都不用想! 燕王还指望萧家支持他登基呢,怎么可能为了他得罪穆王府? “姓萧的不仗义!”不提还好,提起来胡军泪流满面:“我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是工部胡侍郎家,跟萧家是姻亲!结果,他打得更狠!呸,什么破姐夫,老子不稀罕!” 胡唯忙问:“你确定,跟他亮明了身份,双方没有误会?” 胡军哭得更厉害了:“一开始我是没说,后来发现打不赢,我不止亮了自己的身份,连燕王是我干哥哥的事都说了出来。结果,那个王八羔子说我冒认官亲,把我往死里打!爹啊,你要帮我报仇啊……” 胡唯心中咚地一跳。 萧绝这样做,分明就是要扣实了他“悍匪”的身份,从道理上完全站住脚,不落口实,掌控全局。 这一招拿来对付别人,自是无可厚非。 两家是姻家,这样做就未免太不厚道了。 简直就没把他们当亲戚看啊! 胡唯的眼睛咕噜噜乱转着,心思也转得飞快。 等等,难道这就是萧绝的目的?嫌弃胡家,不愿意跟胡家做姻亲?那也用不着下死手吧?萧绝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把他整趴下? 不能吧,他跟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又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不可能得罪了萧家不自知啊。再说了,他到京城才几个月,连萧绝的面都没照过,想得罪也没机会啊! 他想不通,于是匆匆回家,备了厚礼,次日亲自登门。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萧绝再横,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结果,萧绝还真的完全不给面子。 一句“不见”,直接将他挡在了门房之外。 不得已,只得去找杜谦,希望借“姻亲”的光,跟萧绝见上一面。 杜谦去了也不顶用,门倒是进了,还是萧绝亲自来接的,没等杜谦说情呢,萧绝先絮絮叨叨地抱怨上了。 口口声声,说胡军如何嚣张,如何打了白蔹的耳光,如何纵奴行凶,如何口出狂言,当街买凶杀人…… 数落了一大堆,末了,道:“天子脚下,竟敢明火执仗地执械行凶!还敢口出狂言,说什么宫里人人!亏得是遇上了我,要是换个人,岂不是早让他杀了?那时,只怕连岳父都要被他连累。” 杜谦略一思索,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王公大臣,勋贵之家。 以胡军这种只知蛮干没有脑子的货色,迟早招来灭门之祸,搞不好真要受其牵连。 亏得没有下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么一想,再也坐不住了,匆匆告辞回去,立刻吩咐唐念初寻个由头,把胡军的庚贴退了,消了这弥天大祸。 胡唯象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蹿,拉关系找门路,想把胡军从牢里捞出来。 五城兵马司已经把人移交到了临安府,正式升堂审案了。 不审不行啊,萧绝一纸诉状,把胡军告上了公堂。 二十七条人命,搁在哪个朝代都是轰动一时的大案。 新鲜的是,被杀的有冤无处诉,这杀了人的,反而成了苦主,做了原告! 一时间,临安城里再次沸沸扬扬。 取舍 到了这个时候,胡唯就算再怕南宫宸怪罪,也只能硬着头皮跑去燕王府求援去了。舒悫鹉琻 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 南宫宸正处在暴走边缘呢,哪有心思管他的闲事? 是的,就在上元夜,清阑苑里传出消息:伊思玲有喜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个晴天霹雳,炸得他粉身碎骨,神魂俱灭盥!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曾经令他无比纠结,无比痛苦,后来又曾无比盼望,不惜一切代价也想重新拥有的孩子,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 是的,他毫不怀疑,这就是他曾经遗失的那个孩子。 否则,不会选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重新介入他的生活泷。 可惜,孩子的母亲是伊思玲,不是他心心念念着几乎已要成魔的阿蘅。 这个事实,无疑给了他极其沉重的一击! 原本该是天大的喜讯,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何止是阴影,简单是乌云罩顶! 他愤怒,他不服,他明明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用心,苍天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他? 所有人都来恭喜他。 喜从何来? 他打心底里痛恨,厌恶孩子的母亲,恨不得冲过去,一碗滑胎药灌下去,让那只会证明他的无能和错误的证据永远湮灭…… 可是,他不能。 那是他盼了两辈子才拥有的唯一的骨血。 上一世因他的错,使得父子骨肉分离,更让他与幸福失之交臂。 这一世,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 虽然,伊思玲不得他欢心,但孩子有什么错? 两次都投生在他的名下,足以证明父子之间的缘份够深。 他再心狠手辣,亦没有勇气杀他两次。 他的愤怒和痛苦找不到出口,这笔帐都算在了伊思玲的头上。 就是这个无耻的女人,胆大包天,用卑劣的手段抢走了原本属于阿蘅的孩子!害得他现在进退唯谷,骑虎难下! 他的沉默和对伊思玲一如既往的冷漠,如同一瓢冷水浇头,让伊思玲心中升起的一丝丝忐忑的希望,碎得渣都不剩。 她不无苦涩地想:原来他对她的恨,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吗? 孩子不仅没有换来他的怜惜,没能让他多看她一眼,反而让两个人的关系越加恶劣。 若早知如此,当初还会不会迈出那一步呢? 低头,轻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唇边浮起一丝坚定的微笑。 是的,她不后悔。 因为,她拥有了孩子,那才是她这辈子最坚实的倚靠。 消息传出来,杜蘅微微失神。 倘若算得不错,该是那一夜有的吧?那么,会是她的宝儿吗?绕了一个大圈,事情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吗?这一次,他应该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吧? 萧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想什么呢?” 杜蘅摇摇头,赶走脑中纷乱的念头:“怪不得当日大朝会的时候,看她精神不好,原来是怀孕了。” “嗯,”萧绝点头:“她很小心,一直瞒着,大概是想等到坐稳胎。” 杜蘅眼里有哀伤一闪而逝:“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 当年,她若是再小心些,不那么轻信,又或者,她象现在一样坚强,主动去争宠,情况会不会不同,宝儿是不是就能保住? “这倒是,不过她也小心得过头了。毕竟是正妃,现在燕王府里又没有侧妃,那些个姨娘侍妾应该没有这个胆子向燕王嫡子下手……”萧绝说了一堆,发现她根本没听,伸出五指,不满地在她眼前晃:“想啥呢,跟你说话都没听到。” “啊?哦!”杜蘅回过神,脸上微微一热:“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萧绝把手探上她的额头:“你没事吧,会不会是着了凉?” “又不是泥捏的,哪这么容易病?”杜蘅哂然。 “白蔹不是病了?”萧绝吐槽。 杜蘅滴汗:“她第一次看到杀人,吓到了。” “你不是第一次经历?”萧绝反问。 “我是医者,流血,死人的事见得比她多。”杜蘅微微一笑:“而且,我身边,不是有你嘛。” 萧绝斜觑着她,似笑非笑:“媳妇这是夸我呢?” 杜蘅点头,神色认真:“不是夸。有你在,我真的很安心。” 萧绝收起笑容,正色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只要她愿意,那么今生,他都将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萧绝这边准备得十分充足,历数了胡军“当街聚众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无视朝廷律法;公然纵仆行凶,买凶杀人,谋杀当朝大臣,诬蔑宫中贵人,冒认官亲……”等等十几条罪状。 要人证嘛,不止当天有数百看杂耍的百姓,连五城兵马司的指挥都能拉出来当人证。 物证?人家可是好端端的带着媳妇去观灯,个个赤手空拳,光兵刃就能扔出几十件,哪件不能做为凶器,成为呈堂证供? 案子完全一边倒,庭审过程顺利得一塌糊涂,按大齐律法,十个胡军也不够砍的。 胡唯上蹿下跳,硬是没有人敢帮他说一句话。 走投无路,只好再去找萧绝。 王府不让进,就去金吾卫堵,金吾卫堵不到,就跑去阅微堂求。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么软磨硬泡了几天,终于见到了萧绝,感激涕零地送上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凑来的一百万两银票。 看着萧绝大刺刺地把一百万两银票收入囊中,虽然毕生积蓄付流水很是肉痛,但能换回儿子一条命,总算是物有所值。 心里想着,你打也打了,杀了杀了,银子也收了,面子里子全都有了,这回总该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了吧? 他又是喜来又是忧,这一晚回去,碾转反侧,硬是一夜未能成眠。 第二天巴巴地跑去临安府听审,满心以为必会撤诉。 哪知,萧绝人没来,却一纸诉状把他也给告上了。 告他纵子行凶,贿赂朝廷命官,企图扰乱朝纲,左右庭审结果……等一系列罪名,末了还要质疑一句:胡唯只是区区三品侍郎,出手就是百万银两,这笔巨额财产从何而来? 那张一百万银票,被当成了呈堂证供,大刺刺地送到了公堂之上 胡唯全无防备,惊得魂飞魄散,当庭昏死。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 几乎是立刻,御史不约而同弹劾胡唯,奏章雪片般地飞到太康帝的案前。 太康帝下旨彻查。 这一查不得了,不止查出他行贿受贿,私设烧锅庄,低卖高买倒卖官粮从中牟利等等枉顾朝廷律例国法之罪。 更有诬良为盗,官匪勾结,诛杀大名县令一家十口的命案。 胡唯被打得晕头转向,等他醒悟过来,这根本是个圈套时,萧绝根本是有备而来,从头到尾他的目的就不是胡军,而是他时,已经锒铛入狱。 案情如催枯拉朽般推进,一桩桩,一件件,不仅证据确凿,更有胡唯的钱粮师爷,刑名师爷,并捕快若干出庭指证。 胡唯入京时日尚浅,根基本就不稳,明眼人也看出来,萧绝分明是有目的的针对他,没有人愿意为了他得罪萧家。 等南宫宸发现不对时,案子已经审得差不多,就算想帮忙也无能为力了。 最终的结果,胡军则是以纵仆行凶,买凶杀人,刺杀朝廷命官等数罪并罚,叛流放三千里。 胡唯则被夺去官职,削为平民 ,判了斩立决。 胡唯成了大齐王朝政坛上蹿得最快,跌得最惨的代表人物。 行刑那日,刑场人山人海,临安几乎万人空巷,人人争睹这位史上最倒霉的胡侍郎。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单纯的一次街头碰撞,最初不过是打翻了一碗鸭血汤,最后竟会引出一桩二十七条人命的惊天大案,并且把一位三品大员生生弄得家破人亡! 这件案子广为流传,被百姓戏称为一碗鸭血汤引发的血案。 而此时,杜蘅在静安寺,在佛前焚香默祷:“黄雨,希望你在天有灵,看到仇人伏诛,大仇得报,终能含笑九泉。” 黄雨的仇是报了,那么她的仇呢,什么时候才可以报? 萧绝从身后轻轻拥着她的肩:“想什么?” 杜蘅放软了身子偎进他的怀里:“我在想,花一生的时间复仇,值得吗?” 舍得 “那得看是什么仇。舒悫鹉琻如果是不共戴天之仇,没说得,拼了命也要报。不然,大丈夫苟活于人世还有什么意思?大是大非面前,还谈什么值不值!” 杜蘅茫然。 南宫宸害得她母子双双殒命,按说应该是不共戴天了吧? 可听他说起来,似乎这中间误会重重,而且,她自己也有一部份责任。 “还得看是什么人。”萧绝又补了一句盥。 “报仇还分等三六九等不成?” “那是!”萧绝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象黄雨这种没什么本事的,也只好拿自己的身体和性命做赌注,全力一博了。换了小爷,那就不同了,绝对整得仇人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只恨投错了胎。” 杜蘅撇嘴:“德性!泷” 萧绝一本正经:“这可不是吹牛,报仇这种事,讲的就是实力。” 杜蘅默然。 萧绝的话乍听似乎有些臭屁,细思却自有其道理。 连自保都做不到,谈什么报仇? 迟疑了片刻,问:“如果,仇人实力强大,非一己之力能敌呢?” 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是不是非得那么自私,把萧绝和穆王府拖进复仇的漩涡里来呢? 萧绝心中咚地一跳,大冷的天竟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深吸了口气,努力调匀了呼吸,慢慢地道:“这种事,又不是单打独斗,比谁的力气大功夫好,更多的还是要讲策略。一己之力不能敌,那两人,三人,以至五人,十人,百人抱成团,总能把他扳倒了。” 顿了顿,又道:“就好比这次胡唯事件,初遇黄雨的时候,你可能觉得件事很难办到。因为一来,胡唯在邯郸经营多年,上下勾连,盘根错节,要动他势必引起整个河北动荡。二则,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远在京城,鞭长莫及。当然,如果一定要伤他一下,也不是不行。但胡唯在官场经营多年,如果只是降职,过几年他再卷土重来,重新耀武扬威不说,还添了个讨厌的对手。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想小打小闹,奔着斩草除根去了。” “世事无绝对,经过两年的筹谋,收集罪证,利用一个极小的契机做突破,直接就将他打趴下了。不是胡唯变弱了,而是因为一来,他离开了邯郸,在京城立足不稳;二来,他摸不清我的意图,一直处于被动,没能早做防备。等到他发现不妙的时候,已是无力回天。所以,才会一败涂地。” 杜蘅依旧没有吭声。 这些事,她亲身经历,自然最清楚事件的始末。 萧绝忍了半天,终是没有忍住:“媳妇难道有什么极厉害的仇家?交给我吧。不是小爷吹牛,论起运筹帷幄,小爷若认了第二,这世上没人敢称第一。” 杜蘅哧地一笑:“使奸耍诈还差不多,什么运筹帷幄?自吹自擂。” “你不信我?”萧绝有些着急。 “信。”杜蘅垂眸,轻声道:“可我,舍不得。” 舍不得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舍不得毁了到手的幸福生活;更舍不得让他为自己违了祖训,卷入无休止的派系争斗中…… 萧绝微微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是的,舍不得。 迄今为止,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她受煎熬,所以才不忍逼迫。 舍不得她左右为难,所以才百般包容。 舍不得她受伤害,所以才选择隐瞒。 如果,前世是她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是她心底最深的一道疤,撕开了会令她痛不欲生,那又何必非要她亲口说出来? 过去的,毕竟已经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是将来。 就这样,一直相守到老不好吗? “爷!”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我去看看。”萧绝低低交待一声,快步走出佛堂。 “不用管我,你只管忙,一会我自己回去就成。”杜蘅听得出来,魅影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少有的急迫。 “不差这点时间。”萧绝脚下微顿,回头看她一眼。 魅影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爷,出大事了!” “慌什么!你是第一天出来做事的雏呢?”萧绝训了他一句,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佛堂,刚好遇到杜蘅探询的目光,忙回以一个安抚地笑容。 脚下不停,引着魅影走到拐角处,这才停步:“说吧,什么事。” “赵王殁了!”因为太过紧张,魅影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嘶哑。 萧绝猛地抬头,目光利若鹰隼:“你确定?” “这是刚刚由甲号线传来的密函。”魅影双手捧上一枝暗灰的竹筒,另又奉上一张揉皱的小纸条:“这是乙号线的飞鸽传书,我拆开看了。如果猜得不错,两封密函,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这件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萧绝神情严肃。 “目前来说,咱们的通信渠道是最快速的。”魅影就事论事:“我算了一下,八百里加急,最快也要到晚上才抵达京城。不过,不排除有人通过其他手段,提前得知。” 魅影没有言明,但两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其他手段,是什么意思。 萧绝冷着脸,两指手力,直接捏破了竹筒和蜡丸,取出藏在里面的密函,匆匆扫了一眼。 这么一张小纸,所写的内容有限,不过是陈述一下赵王死亡的时间罢了,至于具体的原因,还得等半天后通过别的专线送过来的消息。 “事不宜迟,马上进宫。”萧绝说着,转身就走。 赵王一死,大齐成年的皇子就剩燕王一个了,朝中形势必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必须赶在消息扩散之前,早做安排,否则一个弄得不好,非要弄得天下大乱不可。 魅影大气都不敢出,疾步随行。 萧绝身形突地一顿,拐向佛堂:“阿蘅,赵王殁了。” 杜蘅一直在关注两人,见他过来,赶紧迎上来。 闻言心倏地一沉:“怎么可能?” 紫苏离她近,听到这个消息,吓得手中的篮子都掉了。 发出啪地一声响,在静谧的佛堂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杜蘅也顾不得责怪她,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怎么死的?” 萧绝见她神情还算正常,遂放下一半心,歉然道:“详细的事还不知道,我赶着进宫见老头子,回来再说。你……” “我明白,你快去。”杜蘅忙道。 “嗯,你自己小心。”萧绝又吩咐一句,快步出了院子,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紫苏蹲在地上,哆嗦着半天也没把散了一地的东西拣到篮子里。 杜蘅也不催促,就这么默默地呆立了半晌。 林小志几个守在外面,这时才敢围上来,小心翼翼地探问:“出什么事了?魅影那家伙的脸色好严肃。” 聂宇平急忙制止:“大小姐脾气好,咱们更要守规矩。不该知道的事情少打听,赶紧散了~” 杜蘅脸色极难看,轻声道:“收拾东西,回去吧。” 到现在,她终于可以肯定。 阴谋,这一切都是阴谋! 从苗王的叛乱,到赵王领军平叛,到大理告捷,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阴谋。 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赵王的命! 怪不得南宫宸如此轻易就让出了兵权,怪不得她一直觉得不对劲,整件事实在顺利得过份! 如果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南宫宸想要取赵王的命,也不会这么容易! 赵王一死,燕王一枝独大,顺理成章地接收了属于魏 王和赵王的势力。 楚王? 他一个乳臭未干毛的孩子,连王都没有封,背后也没有强大的母族撑腰,凭什么跟羽翼已丰的燕王斗?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一旦太康帝稍稍流露出一丁点扶楚王上位的意思,南宫宸都会毫不犹豫地动手铲除楚王! 到时,南宫宸就成了太康帝唯一的骨血,想不立他为储君都不行! 这一招釜底抽薪,玩得实在漂亮! 南宫宸,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这一步棋的? 是从南疆找付珈佇进京的时候,开始布置的吧? 不,说不定比那还更早。 也许,从他恢复前世的记忆那一天起,就在着手计划这件事! 付珈佇进京,不过是顺带而已。 她还在奇怪,既然费尽了心机把付珈佇找来,怎么这么轻易就让她死了?这实在与他讲究效率的性格极不相符。 原来,付珈佇的作用,本就是扰乱视线,拖延时间,目的达到,棋子的死活自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当南宫宸成为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储君地位牢不可破时,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杜蘅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 哪怕是拼着跟他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因为,她不会允许! “小姐~”紫苏微仰着头,惊惶从乌黑的眸子里涌出来。 杜蘅回过神,搓了搓冷到麻木的双手,干巴巴地安抚了一句:“没事,不要害怕。” 紫苏明显不相信,却乖巧地没有说话。 怎么会不害怕? 眼前的小姐,好象在刹那间又变回三年前刚刚重生的那个,冷酷,狠绝,心中只有仇恨,没有任何感情的杜蘅。 这样的小姐,她真的不喜欢。 她喜欢大方善良,温柔爱笑的小姐。 突然的改变,是因为赵王的死吧? 赵王死了,燕王就会登基,穆王府也护不住小姐了吗?不,不止护不住,只怕连穆王府都要处在险境之中了吧? 怎么办?她从来不是个聪明有急智的人,这种情况下,一点主意也没有。 唯一可以帮到小姐的,也许只有保持安静,不打扰她思考吧? 这么一路近乎诡异地沉默着回到穆王府,连大咧咧的初七都察觉到了杜蘅情绪的变化,接连追问了好几句:“怎么啦?” 杜蘅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用一句:“头疼,想休息”搪塞了过去。 结果,没安宁多久,杜谦又跑来凑热闹。 她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打起了精神,到花厅去见他。 “是这样的,”杜谦一杯茶喝完,又续了一杯,才吭吭哧哧地道明来意:“胡家的婚事退了,我想问问,荭姐的婚事,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有了前车之鉴,唐念初死活不肯再沾杜荭的婚事。 杜谦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忝着老脸来找杜蘅讨主意。 杜蘅一听居然是这种破事,登时就火了:“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由父母做主,实在不行还有祖母,哪有我插手的余地?” 杜谦被她劈头盖脸这么一训,脸上火辣辣地:“我倒是想做主,这不是怕你一个不高兴,又把人弄进牢里去么?” “这是什么话?”杜蘅脸一沉:“姓胡的自己不作奸犯科,谁敢把他往牢里送?” 杜谦觉得失了脸面,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我知道你有心病,可你如今日子过得滋润,何必死揪着过去那点子小恩小怨不放,非跟她过不去?柳氏已经没了,荇姐也下落不明,松儿失明,你就算有再大的仇,也该报了!别太过份,得饶人处且饶人!”   ;“小恩小怨?”杜蘅只觉心里堵得发慌:“若不是我小心谨慎,就是有十条命也折在她们手里!父亲眼里,却只是小恩小怨?她们落得这样的下场,完全是她们咎由自取!我和荭姐之间,早已是刀剑之仇,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想要我饶她,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你!”杜谦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她,手指直哆嗦。 半天,气得直吼:“你,你这是不孝,是杵逆!” 杜蘅也懒得跟他多费唇舌,淡淡道:“我还有事,不留你了。” 杜谦气得脸上阵青阵白,举起手中茶盏猛地往地上一摔:“算你狠!攀了高枝,连父母都不放在眼里了,我真是白养了你!” 杜蘅铁青着脸,腰竿子挺得笔直,就这么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杜谦气得倒仰,拂袖而去。 他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白薇吓得脸都白了。 紫苏一溜小跑地追上去,低声下气地解释:“老爷,小姐心里烦,不是有意要顶撞您。您千万别跟她计较。” 杜谦火更大了:“她心烦?谁心里不烦?谁又没个心烦的时候?再烦,还能不顾纲常伦理?今天敢指着鼻子骂,明天是不是要我的命?” 紫苏陪着小心:“老爷最清楚小姐的脾气,再心软不过。她只是气老爷偏心,哪敢杵逆老爷?” 杜谦叹了口气,道:“两个都是我的女儿,岂有偏心之理?不过见她是姐姐,眼下又有能力,希望她拉拔一下荭姐罢了。我也是为她好,姐妹和睦,相互倚靠,总比她一个人硬撑的好。蘅姐眼下是风光,可谁又能保证一辈子顺风顺水,没个为难的时候?” 看了她一眼,又道:“算了,跟你说这些也不明白。总要等你以后成了亲,当了娘,才能体会做父母的心。” 紫苏不以为然,可惜身为奴婢不能指责主子的不是,委婉道:“将心比心,老爷若处在小姐的位置,也许就能理解她了。” 杜谦默了半晌,无奈地问了一句:“蘅姐怎么了?是不是跟世子爷吵架了?” 紫苏笑道:“世子爷最心疼小姐不过,他们两个好着呢。不过是些家里的琐事罢了。” “那就好,”杜谦又摆了家长的架子,道:“回去告诉她,德容言工,女子首重德行,不要仗着世子爷的宠爱,胡乱使小性子!省得闹到最后,吃亏的是她自己。” “多谢老爷教诲。” 说话间,已到了二门,杜谦上了车,怏怏地离去。 紫苏松了口气,赶紧转回去劝杜蘅,结果人已经躺到炕上蒙头大睡去了。 一屋子人摒气凝神,连走路都踮着脚尖。 萧绝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叫了白蔹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白蔹道:“下午老爷来,为三小姐的婚事跟小姐吵了一架,弄得不欢而散。” 萧绝皱眉:“这个杜荭还真是阴魂不散!没事都要招来一身腥!” 掀了帘子进屋,杜蘅却已经听到动静,披衣起来了。 “你不舒服,躺着就是,别起来了。”萧绝赶紧抢上去,按住她的肩。 杜蘅横他一眼:“存心呕我呢?” “不错,”萧绝低了头仔细在她脸上,逡巡了一遍,笑道:“还能抛眉眼,可见真没事。” “去你的!”杜蘅轻推他一把。 萧绝取了个靠垫塞到她腰后,笑眯眯地问:“晚饭吃了没?” “没。” “正好,我有些饿了,陪我吃点?” “嗯~” 紫苏见萧绝三言两语就把杜蘅哄过来,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退出去安排饭菜。 夫妻两个安静地用了饭,洗漱毕,打发了丫头出去,关起门来说话。 “皇上怎么说?”杜蘅直奔主题。 “这种情况下,他能说什么?”萧绝面色凝重。   ;杜蘅默了一下,又问:“赵王究竟是怎么死的,有消息了吗?” “行军途中,不慎自马背上摔下来,摔折了头骨。” “这种鬼话,你也信?”杜蘅低嚷。 北齐皇室马上得天下,所有皇室子弟很小就开始学习骑术。且赵王的骑术她不是没有见过,当年在别院打猎,那么崎岖的山路上都能疾驰如飞,还能张弓搭箭。 现在行军,身边高手护卫如林,居然能从马背上摔下来! “的确可疑,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萧绝道:“主要还是中了埋伏,加上虎跳峡地势本来就很狭窄,才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他不在大理好好呆着,跑到虎跳峡做什么?”杜蘅问。 虎跳峡她当然知道,那是从永平到大理的必经之路。 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狭窄山路。 断崖是呈倒喇叭形,越往上越开阔,到最上方时已有几丈宽。 犹记得当年她和慧智从虎跳峡下经过时,她还曾笑着问过慧智,以他的功夫,能否飞跃断崖? 萧绝看她一眼,解释:“赵王攻下大理,苗王虽投了降,可仍有小股贼匪不服朝廷招安,四处流蹿做案。二月初,听闻南诏大军压境,赵王率大军南下,意欲支援永平关的守关将士。结果在途径虎跳峡的时候,遭遇贼匪设下的陷阱,猝不及防之下,才着了道。” “南诏发兵了?”杜蘅更吃惊了。 按说,慧智刚从北齐回去,脚跟尚未站稳,不可能选在此时向北齐发兵。 除非,他事先跟南宫宸达成了协议。 发兵,只是一种姿态。 目的是造成边境紧张局势,逼迫赵王走虎跳峡向边境移动。 “是!”萧绝很肯定地答:“半个月前收到的消息,不过据最近传回的可靠消息,南诏虽号称五十万,实际只有二十万不到。” “有阴谋!”杜蘅不顾一切地脱口嚷道:“这一定是事先安排好的,不然不会这么巧。” 萧绝没有吭声,默默地看着杜蘅。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究竟有多紧张! 因为他不能确定,这究竟是她的一次失言,还是一个开诚布公的信号? 整颗心都悬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着,全神贯注地盯着她,仿佛怕错过哪怕是最微小的一个表情。 “师傅他,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杜蘅已经意识到说错了话,表情变得十分迟疑。 意识到这并不是失言,两人近乎凝滞的关系将要面临一次重大的突破,饶是镇定如萧绝,此刻也不禁心脏咚咚狂跳起来。 一时竟觉得口干舌燥,听到自己极干涩地问了句废话:“你是说,慧智?” 杜蘅顿了顿,没有说话。 萧绝其实不知道她究竟沉默了多久?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盏茶,也许只不过是几秒,对他已经是个极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他紧张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出声,生怕惊忧了她。 好不容易才决定迈出来,又会重新缩回壳里去。 终于,杜蘅似乎下定了决心,犹犹豫豫地问:“那,你知道吗,师傅其实是南诏的太子。” “我知道~”萧绝索性不瞒她:“这次就是我亲自护送他回大都。” “怎么是你?”杜蘅吃了一惊。 萧绝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早说过,我跟慧智很小就认识了。” 杜蘅有些茫然:“哦,我还以为……” 这种事,慧智不会跟他说。 原来,到底还是她天真了。 忽地又想到另一种可能,猛地抬起头:“外公呢,他知不知道?” “你说呢?”萧绝反问。 nbsp;“那……”杜蘅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往下接。 这一刻,真相呼之欲出,触手可及,她却没有了探究的勇气。 “你没猜错,”萧绝给了她答案:“老爷子交给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慧智,保证他在大齐境内的生命安全。” 弃子 “外公,难道是南诏的奸细?”杜蘅有些不敢确定。 想来想去,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否则,他一个北齐的医者,如何能把手伸进南诏皇室,且直接插手这种皇储之争! 萧绝愣了一下,道:“这倒不是。” “不是?”杜蘅只觉奇怪:“那他究竟是怎么认识师傅的?我记得师傅说他很小就来了北齐,一直碾转在各大寺庙之中。直到九岁那年,玄谭带他到我家。在此之前,玄谭一直住在我们家。啊,这事你应该更清楚。玄谭跟你,同住在善堂。罘” 萧绝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想要说话,杜蘅已径自往下猜:“难道,玄谭一直住在我家,目的就是游说外公?” 萧绝忙打断她:“不是的,外公跟凤云起的母亲自幼相识,呃,凤云起是慧智的俗名。” 怕她听不明白,特地解释了一句飙。 杜蘅若有所思,道:“你继续往下说。” 萧绝挠了挠头,道:“其实要说清外公跟凤云起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一百七十年前,大秦灭国,北齐南诏立国之初那段混乱的时间。这中间,又夹了个金钥匙的秘密……” “金钥匙的秘密?”杜蘅望着他,似笑非笑:“我如果没有记错,某人曾信誓旦旦,称根本不知道金钥匙的秘密?” “咳~”萧绝干咳一声:“我那时是真不知道,这次去大都,云起陆陆续续告诉我的。” 杜蘅摆出一副不相信,却不想戳穿他的样子,拖长了声音道:“哦~~原来如此~~” “真的!”萧绝急了:“不信,咱们问那小贼秃去!” 杜蘅很随便地拍了拍他的手:“你是我相公,我不信你信谁?” “我是真不知道,外公他,防着我呢!”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杜蘅的预料,错愕之下追问:“外公防你什么?” 若不是对他极其信任,怎么可能在死后,把辛苦训练的一批高手如聂宇平之类的交到他手里,甚至连慧智的安危都托给他负责? 萧绝无奈地摊了摊手:“外公怕我知道了内情,对钥匙起了贪心,坏了他的大事。” 杜蘅茫然:“他这样欲遮还掩,就不怕引起你反感,然后直接去查?” 钥匙的秘密的确是最大的隐秘,可以萧绝之能,若真下了决心,也不是查不出来。 “我不会!”萧绝斩钉截铁地道。 杜蘅默然。 是,他不会。 他就是这种一诺千金之人。 印象中,凡是他答应过的事,还从来没有出尔反尔过。 萧绝正色道:“老爷子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我绝不会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做他不愿意我做的事情。” 杜蘅神情颇为复杂,毕竟是自己的外公,也不好如何评价,叹了口气道:“外公他,心思可真重。” 萧绝却不以为然:“做大事的,该慎重时一定要慎重。绝不可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换成我,也会这样做。” 杜蘅没有吱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却是真心的慰藉,再无半分调侃和讥嘲之意。 萧绝微笑,反手握了她的:“你放心,爷心胸开阔得很,才不会为这点子事闹脾气。再说了,老爷子已经把最珍贵的给了我,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那个钥匙,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杜蘅脸一红,忙把话题岔开。 萧绝遂把秦哀帝临终托孤之事说了一遍。 杜蘅缓缓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萧绝有些不安,轻声道:“其实,夏风真是个很不错的人。即使没有当年的盟约,你嫁给夏风也是最佳的选择。外公,只是想多一些人保护你。” 然而,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又如何说服杜蘅? 她是那样**,一定已经猜到了老爷子的用意了吧? 杜蘅却仿似不太在意,就事论事地道:“奇怪,外公何不直接把永通钱庄给他就好,偏要拐这么大一个弯?” “永通钱庄?”萧绝却不知道这件事,心中一跳:“你说的,是那个永通钱庄吗?” “除了这个永通,还有哪个永通?”杜蘅白他一眼,弯腰探手到床边,按了个开关,床底暗屉打开,取出那只匣子,把永通钱庄的印鉴和文收拿出来,交到萧绝手中。 一脸平静地道:“你看,这是年前钱庄大掌柜刘宜彬来拜访我时,亲手交到我手里的。现在,我已经是永通钱庄的东家了。” 萧绝惊讶不已,拿着印鉴,半天没有说话。 老爷子究竟在玩什么? 慧智为什么没跟自己提这件事? 是忘了,还是不知情,亦或是故意隐瞒? 以慧智的聪明,遗忘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的机率不大。 隐瞒的话,他连前世这种惊世骇俗的事都跟自己坦白了,何必在这些小事上搞鬼? 身为继承人,要做的事很多,这种筹集资金的事,自有手下那帮能臣来办,轮不到他操心,所以未曾关注? 对,一定是这样! 杜蘅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前世,不管是钥匙还是钱庄,都没有到她的手上,为什么? 顾家的钥匙她知道落在了杜荭手里,夏家的给了夏雪,最后两把钥匙的去处都到了南宫宸的手中。 可第三把钥匙在慧智的手里,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南宫宸。 意味着,南宫宸机关算尽,甚至搭上了他们母子的性命,最终还是没能用上这笔巨大的财富? 永通钱庄呢,是给了慧智,还是到了南宫宸手里,亦或跳出了事非圈,置身事外了? 还是萧绝先打破沉默,无限感慨地道:“老爷子还真是深谋远虑。所谓狡兔三窿,也不过如此了!” “是啊~”杜蘅幽幽地道:“外公思虑之周密,的确万中无一。” 可就是在这样周密的计算之下,前世所有的安排,都不曾出现。 是意外吗? 以顾洐之之能,能把身后之事,安排得这般周密细致。 若他真在乎自己的死活的话,自然有把所有意外排除在外的应对手段,即使其中一环出现了背叛者,有了差错,也不至于影响到另一环。 从已经生出的事实来看,他也的确是这样考虑并且安排的。 钥匙,交给萧绝负责。而永通钱庄,交到了刘宜彬的手里。 既然不是意外,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有目的的,计划中的舍弃! 在仔细权衡了利弊之后,放弃她,任她自生自灭。 支持慧智登基,才是顾洐之的目的,更是他所有计划中的重点。 换言之,顾洐之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着“慧智登基”这个中心,以此为目的来安排。 所有可能影响,甚至妨碍这个计划的人,都是铲除的对象。 她,不过是一颗吸引北齐皇室注意力的弃子罢了。 杜蘅的心跳快得不象话,人更是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真象,原来如此简单,如此不堪! 她是弃子,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对象! 早在南宫宸抛弃她之前,她就已经被顾洐之抛弃! 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在皇权这个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显得如此的渺小和可怜。 连亲外公在皇权面前,选择的都是外人,而不是她这个唯一的骨血! 一念及些,杜蘅如坠冰窖,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白得如一尊没有生命力的瓷娃娃。 萧绝心痛得不得了,紧紧地将她揽到怀里,声音格外的凝重和沉滞,带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细究起来,前世她的悲剧,也有他的错。 他没将她放在眼里,没有尽自己的能力去保护她,他甚至早早地离开了她。 如果,他及早发现柳氏的阴谋,不让她经历那些恶梦,又帮她拿到原本属于自己的财产,又有聂宇平等人的护卫,结果,会不会不同? 杜蘅努力想要掩饰悲哀,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 可不论她如何努力克制,也阻不住汹涌翻腾的悲伤,泪水似决了堤的水疯狂地滴落。 往日满怀滚烫的胸膛,此时亦显得冰冷无情。 她紧紧地蜷缩着,一遍遍地哭叫:“冷,好冷,我好冷……” 所谓亲情,所谓爱情,在权利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和可笑!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她还能相信谁,倚靠谁? 故人 萧绝心如刀绞。 她受了太多的苦难,心里积压了太多的情绪,如果不发泄出来,这些情绪早晚会变成病痛反噬她的身体。 所以,他并没有用空洞的语言安慰,更不曾试图阻止或劝哄。 他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努力地用身体温暖她。 哭吧,让所有的悲伤都化做泪水奔涌而去,从此告别悲伤,再不被往日羁拌盥! 因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杜蘅哭得声嘶力竭,终于没了力气,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让他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偶尔伴着无可抑制的颤抖,发出一两声抽泣。 萧绝没有勉强她抬头,只耐心十足,一遍遍轻轻拍着她的背泸。 现在说出事实,无疑是雪上加霜,往她的伤口上抹盐。 可,这个事实,她迟早会发现,要面对。 与其到时她从别处发掘到真相,被打个措手不及,还不如快刀乱麻,一次痛个够。 抬手将她散乱的鬓发顺到耳后,露出她恬静的侧脸。 心里蕴酿了无数次的话,好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得不叹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坦白,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原来竟是这么难! 他甚至不敢面对那双哭得通红却依旧清澈的眼睛。 可这些话,不得不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更没有永远的秘密。 就连重生这么隐秘的事,最终都被挖出来,何况其他? 与其让夏风来说,还不如由他亲口告诉她。 如此,她才能打开心结,彻底走出前世的阴影。 杜蘅吸了吸鼻子,略有些扭捏地推了推他:“我,去洗把脸。” “我来,你坐着就好。”说着话,他长腿一伸下了炕,从暖窠里倒了热水出来,拧了把毛巾欲帮她擦脸。 杜蘅没有接,下了炕,直接把脸埋到铜盆里,热气冲上来,熏得整张脸一片濡湿。 萧绝也没勉强,转过身倒了杯茶,试了试温度和口感,等她终于洗完脸后,及时把茶递了上去,语调轻松地调侃:“没哭够的话,咱们喝杯茶再接着哭。” 杜蘅勾了勾嘴角,努力想挤个笑容出来,反而落下一串眼泪:“萧绝,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点小事也撑不住~” 萧绝微微一叹,拥她入怀:“傻丫头!” “你相信吗?”杜蘅环紧了他的腰,贪恋地深吸一口气,让熟悉的味道将她淹没:“小时候,外公真的很疼我。他在家的时间不多,但只要有空,就喜欢带着我到处走,对所有来就诊的人夸我聪明,说我有天赋,将来一定可以继承他的衣钵。他对我的疼宠,甚至远超过了我爹。” 说到这里,她涩然一笑:“我们家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爹虽不是入赘,却也跟入赘差不多。外公在的那几年,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他在医学上没有多少天赋,能有今天,凭的全是勤奋。就这样,还是常常受到外公的责备。爹,过得其实并不快活。” 萧绝笑得有几分得意:“那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象我媳妇这样,是天赋异禀的?” 顾洐之走时,她才七岁,对她的指导十分有限。 就靠着顾洐之留下的几本医书,以及慧智那个半调子的指点,能获得今天的成就,不能不让人惊叹。 杜蘅正色道:“这话,也只能在家里说说,出了门就会变成笑话。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天赋。不过是把所有的时间全都花在了医术上,如此而已。” 别的女孩,韶华似水的年纪,都在忙着扑蝶,撒娇,交友,踏青,社交……等等,所有青春少艾之年该做的一切事,她却守着一本医书,埋头苦读。 再加上,她经历了战乱,经历过生离和死别,又是两世为人,比常人多了些经验和历练也很正常。 她从不认为,自己天赋异禀。 她只是,比世上绝大多数人寂寞,如此而已。 萧绝没有反驳,只收紧了手臂,让两颗心贴得更近。 杜蘅的泪濡湿了他的衣衫:“我明白,这个世上没有谁会凭白无故地对别人好。我只是,没有想到,外公他……我以为,外公对我是不同的……现在才知道,还是天真了……” 无数个委屈痛苦的夜晚,她都沉浸在外公营造的温馨的氛围里,安然入梦。 无数次失去勇气,想要放弃时,是外公对她的爱,给予她力量。 谁能想到,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会是外公? 萧绝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慧智他,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 所以,顾洐之并不是在皇权和亲情之间,选择了皇权,放弃了亲情;而是在儿子和外孙女之间,选择了儿子,放弃了外孙女。 虽然同样是被放弃的那个,但这样一来,她的心里会不会比较好过一点? 杜蘅先是一怔,似在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紧接着急喘了口气,失声惊嚷:“这怎么可能?” 萧绝挠头:“我第一次听到时,受的惊吓绝对不比你小。可,这是事实。” “师傅,其实是我,是我……”杜蘅满眼震惊,语不成句。 萧绝很好心地帮她接下去:“没错,你应该叫他舅舅。” 这次真的好倒霉,竟被那小贼秃占了便宜!生生压了他一个辈份!郁闷! 杜蘅摇头:“师傅从没跟我说过,这不可能……” “云起亲口告诉我的,应该错不了。”萧绝就事论事:“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可是,这不对啊!”杜蘅咬着唇,在房里转着圈:“师傅比我大不了几岁,没道理我娘会不知道?再说了,外婆很早就去世了,外公要续娶,根本没有人拦着……” 萧绝默默地看着她如困兽般挣扎,却爱莫能助。 让杜蘅困惑不已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云起的母亲,乔臻儿是秦哀帝的后代,肩上担负着重国的重任,怎么可能嫁给顾洐之? 当然,乔肯定不是乔臻儿的姓,毕竟凤氏是南诏的皇族,而南诏向来以正统自居。北齐虽然立国一百七十余年,但因为一个姓氏,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对于凤这个姓氏很是**。 谨慎如顾洐之,绝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在萧绝看来,乔臻儿对顾洐之的所谓感情,究竟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利用,还有待商榷。 毕竟,一个女人要靠自己的力量,成就一番大业何其艰难? 顾洐之的才华摆在那里,乔臻儿摆明了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 细想之下,世界其实很公平。 玩弄权术者,终将死于权术;利用人者,也难逃被利用的下场。 杜蘅想到慧智的身份,这时也已经明白过来,轻声道:“想来,不是外公不愿意娶,而是,她不肯嫁罢?” 萧绝委婉提醒:“不管是能嫁而不愿嫁,还是想嫁却不能嫁,都是长辈的事,咱们无权置啄。” “是!”杜蘅点头,思路变得清晰起来:“不过,师傅既然成了南诏的皇子,想来她最终是嫁入了南诏皇室了?” 她还是习惯称他师傅,对于舅舅这一称呼,本能地有些抗拒。 萧绝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道:“是的,她现在是南诏的皇贵妃。” “皇贵妃?”杜蘅轻笑:“看来,她在南诏,过得也不如何顺风顺水嘛。” 萧绝点头:“没有哪个皇室是单纯的,南诏也不例外。乔皇贵妃若是真能一手遮天,云起也不至于被逼得流落民间,在北齐的寺庙里避祸。” “师傅选择现在回去,说明南诏的情势已经她的掌控之中了吧?”杜蘅又问。 “只能说站稳了脚跟,离完全掌控还有点距离。”萧绝中肯地评价。 所以,才更加需要跟南宫宸联手,彼此互慧互利,同登大宝,平分天下。 “你和师傅之间一直谨守着朋友的界线,为什么一次大都之行,突然无话不谈,连这么隐秘的身世之谜都毫不隐瞒呢?”杜蘅话锋倏地一转。 按常理来讲,这种身世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何况,萧绝的身份还如此**。 只要稍有点常识,就绝对不会对他泄露半个字。除非,有不得不说的理由? 萧绝没料到她突然间转了话题,且直接一个惊雷砸了下来。 猝不及防下,显得有些慌乱。不过,慌乱过后,却是释然。 正愁着没有机会坦白,此时正好顺水推舟,遂十分坦然地道:“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故人。” 一个原本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出现了。 “谁?”杜蘅是真的很好奇。 她想不出,天底下还有谁,会让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慧智方寸大乱,逼到不得不自曝**的地步? 萧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老,爷,子。” “谁?”杜蘅茫然。 萧绝叹了口气,轻声道:“是顾洐之。” “外公?”杜蘅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的,顾洐之,你的外公。” “骗人!”杜蘅惊得差点跳起来:“外公早就死了!十一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南诏!一定是你看错了,这不可能!” 萧绝早有准备,一把按住她的肩,将她按在炕沿,俯低身子轻声道:“我没有看错,那就是老爷子。老爷子养我到十三岁,就算化成灰,也绝对不会认错。” “这不可能!”杜蘅拔尖了声音嚷着,红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捂住耳朵,拒绝接受事实:“你骗人,骗人!外公早就死了,死了,死了!” 如果说,之前发现自己不过是颗慧智登上皇位的垫脚石,是命中注定要被抛弃的棋子,而伤心,而痛苦。 但,伤心过后,冷静下来,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那毕竟是外公生前所做的安排。 诚然,顾洐之天纵奇才,是不可多得的人材。 他能把身后的事,安排得如此周密细致,可终究是个人,不是神仙。 只要是人,就有犯错的时候,精力有限,不可能照顾到所有的人和事,必然要有所取舍。 所以,他为了辅慧智登基的大业,顾不到她,将她放在慧智之后,甚至选择放弃她。 她伤心,她痛苦,却无法苛责他,无法恨他。 毕竟,顾洐之在百忙之中,起码替她订了一桩不错的婚姻,留下了一笔巨额的遗产,甚至还留下了一批可堪重用的人材。 没有留住,是她的错,是她自己没用,不能怪任何人。 她只能怪命运,只能恨自己身为女儿身!只能恨自己无能,懦弱,没有本事,活该被人欺侮到死! 所以,当她有了第二次机会,可以重来一遍之后,她改变自己,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然而,顾洐之还活着!这个事实,深深地打击到了她! 盈满心间的,满满的全是绝望! 那种被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背弃的绝望感,深深的笼罩着她。 她完全无法接受,外公活着的事实! 用假死遁逃到南诏,抛开顾洐之这个枷锁,活得恣意而逍遥! 这么多年,原来他一直在她的身边,躲在某个地方,冷漠在看着她被人陷害,被人践踏,活得如此屈辱和卑微! 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如此绝情! 萧绝叹了口气,心痛地看着她颤抖的红唇,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看着她被这残酷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她的心情。 第一眼看到顾洐之时,他的不可置信,那种被最尊敬的人欺骗,那种心目中的神坍塌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那种挖心挠肝的滋味,他说不出来,只知道那一刻,冷到了极点,也失望到了极点。 所以,他没有上去相认,而是选择了绝然离开。 他尤如此,何况杜蘅? 来自至亲之人的伤害,永远比陌生人强烈。 慧智逼不得已,只好把前尘往事,包括他对阿蘅的感情,包括南宫宸和阿蘅的种种感情纠葛,包括阿蘅的转世重生……毫无隐瞒地一一告知。 看得出来,秘密说出来后的慧智,神态轻松,象是终于卸下了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巨大包袱。 他想,对于阿蘅的死,慧智多少还是自责的吧? 如果,他没有对阿蘅起别样的心思,就不会被霄小利用,南宫宸与杜蘅之间的误会也不会这么深。 他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是温柔地抱着她,默默地传递着关心,爱和支持。 好在,经历了两世的杜蘅,已不再是前世那个柔软懦弱的小可怜。 在得知真相,最初的震惊和愤怒绝望之后,在一阵短促而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喊叫之后,心里的情绪得到渲泻,终于在他温柔的拥抱里,冷静下来,没有被悲伤和绝望击到。 “看来,老成于刘宜彬也有犯错的时候啊!”杜蘅低头,轻轻摩挲着玉石。 永通钱庄,一定是慧智登基的资金。 如果猜得不错,刘宜彬一定不知道顾洐之还活着。 而顾洐之也一定想不到,她这么快就得到了刘宜彬的认可,以至这么早把印鉴和文书交到了她的手里。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她能这么快冷静下来,让萧绝大感欣慰和骄傲的同时,隐隐又生出一丝担忧。 他抬起她的下颌,认真地审视着她:“阿蘅,在我面前,不需要伪装。不必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杜蘅微笑着把装着印鉴和文书的匣子轻轻推过来:“你一定有办法联系到师傅,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吧。” 算计 萧绝摇了摇头,将匣子重新推回去:“依我看,未必是刘宜彬犯了错。舒悫鹉琻也许,老爷子有别的安排也不一定呢?所以,别急着还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顾夏两家世代相交,为了复秦大业走到一起,亲密无间,本该是生死至交,互为倚靠。 然而,从已掌握的情报来看,顾洐之与夏正庭之间早已是貌合神离,互不信任了。 其实在萧绝看来,顾夏两家反目是早晚的事,拖到今天,得益于一个会装,另一个善忍。 本来秦哀帝的安排无可指责,甚至堪称完美钋。 但那只能在短期内有效,可顾夏两家为了复国,已隐忍了一百七十年。 时间一长,这种安排的弊端显露无遗。 顾夏两家原本在同一水平线上,大家平起平坐罴。 可现在,夏家世代簪缨,夏正庭更是封疆大吏,呼风唤雨,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威望。 而顾家迫于祖训,百年来以都是平民百姓,虽拥有千万家资,却只是一介布衣医者,无法跟夏家相提并论,两家身份早已不对等。 如此一来,对于复国一事,夏家的顾虑必然远大于顾家。 因为对夏家而言,复国成功了,固然从龙有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然而万一失败呢? 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彻底失去,现有的荣华富贵都成了云烟,还要祸及子孙。 所以,经过一番利弊的权衡之后,夏家得出结论:最好的结果是维持现状。 所以,他一边打着复国的旗号,不断地从顾洐之手里柞取巨额金钱;一边向朝廷尽忠,讨好皇帝,给子女博取功名,挣下锦绣前程。 事实上,这也是夏家历代祖先一直在做的事,更是顾夏两家长期以来相处的模式。 于是,原本是夏家在朝,掌握军权,等待时机揭竿而起;顾家在野,默默创造财富,为他日复国打下雄厚的资金基础。 渐渐演变成了:夏家在朝掌握军权,享受富贵,并且制造各种名目从顾家无限度地索取金钱。顾家,则沦为了专替夏家聚敛财富的机器。 原本平等的两家人,随着身份的改变,地位也在悄然发生转变。 夏家变得越来越颐指气使,顾家则一代比一代忍气吞声。 直到,顾洐之接手顾家家业,成为顾家新一代的掌权人。 以顾洐之的才华和野心,自然不愿意沦为夏家的敛财工具,必然要寻找机会反击。 所以,他很早就开始了布局。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乔臻儿变成隐形人,渐渐淡出夏家的视线,最终彻底消失。 这一步棋,极其重要,为后来顾洐之的所有计划垫定了良好的基础,为他的计划从纸上谈兵转变为实际行动,创造了机会! 遗憾的是,夏正庭到死,都没发现自己认为只是一个微小的疏忽,实际是致命的错误。或者说,他到死都不明白,他的失败,竟是从乔臻儿的失踪开始。 这大概是因为,夏正庭从来就没把“复国”当回事,他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如何利用复国这件事,为夏家谋取更多的利益。 乔臻儿对他,只是一个符号,从来都不曾引起过他的重视。 如果他猜得不错,顾洐之接下来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转移那笔秦哀帝遗留下来,由顾家经营了数代后,翻了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数目宠大财富。 于是,顺理成章地有了永通钱庄。 他并未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显得非常有耐心。 顾洐之直到死,也不曾间断过每年支付给夏正庭一笔数额宠大的资金,与此同时这笔资金也在以一定的比率,逐年递减。 而这,是由顾洐之不断与之抗议,争论得来的结果。 正因为顾洐之不肯盲目地顺从,适时地表现出不满,反而让多疑的夏正庭疑心尽去。 自大地以为顾洐之最终的屈服,都是因为夏家势大,顾家势微。 他从未想过,这些金钱,其实是顾洐之施舍给他的。 于是,夏自庭沉浸在征服的喜悦中,顾洐之一点一点地壮大,同时不断地露出一些马脚,引来神机营的追查,引起太康帝的猜疑。 直到最后,顾洐之成功用了一招假死,釜底抽薪,彻底抽身离去,跑到南诏为慧智登基保驾护航,却把夏家扔在了风口浪尖,承受着太康帝的猜忌…… 失去了盟友的夏正庭,一方面断了金援和退路,另一方面还要承受太康帝的猜忌,逼不得已之下,只能选择投靠新帝。 至此,顾洐之为什么不直接从顾烟萝手里取走金钥匙,反而拐弯抹角地让他去寻,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藏宝图是保存在永通钱庄,永通钱庄的所有者是顾洐之,数十年间,顾洐之有无数的机会和时间做手脚,偷龙转凤也好,以假乱真也罢。 所以,他又何必画蛇添足,拿走原本该留给顾烟萝的金钥匙? 还有什么,让所有人为这枚钥匙争得头破血流,更能体现金钥的价值,使他的死亡显得更加真实自然的方法吗? 不得不承认,这一手祸水东引,顾洐之玩得相当漂亮。 至少,夏正庭到死都没有明白,太康帝对他的疑心,竟是由顾洐之刻意的曝露引起,还以为是事机不密,暗悔不该向顾洐之伸手,以致钱财外露,招来祸端。 萧绝绝对有理由相信,以顾洐之之能,又怎会料不到刘宜彬把印鉴和文书交给杜蘅,所带来的后果,而任由他胡**出了手中的财权? 这必然是老爷子深思熟虑之后,有计划的布局。 换言之,永通钱庄交给杜蘅,是有所图谋的,并非只是一笔遗产这么简单。 最可气的是,明知被老爷子算计了,还不得不受着。 谁让,阿蘅是老爷子的亲外孙女呢?而他,又非阿蘅不可呢? 萧绝很是郁闷。 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他娘的憋屈啊! 这么短的时间里,杜蘅想的未必有萧绝那么深远,但字面上的意思却不难理解。 恨恨地道:“别的安排?他还想干什么!有了南诏还不够,还想吞并北齐不成?” 萧绝撇唇:“难说。” 老爷子雄才伟略,倾毕生之力都在为复兴大秦而努力。如今,南诏这半壁江山已是他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以他的深谋远虑,现在开始着手为吞并北齐而布局,不算什么稀罕事。 说不定,这步棋,远在十一年前假死脱身之时已经定下,只不过现在才曝露出他的意图而已! “哼!”杜蘅冷笑:“他未免太看得起我!” 萧绝慢吞吞地道:“也许,这并不是玩笑。” 吞并北齐,凭杜蘅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做到,但若是再加上穆王府的力量和他的神机营,那就不只是一句大话了。 夏正庭还在的时候,尚有平昌侯府与穆王府相抗衡,如今的北齐,成了名的大将屈指可数,已是穆王府一支独大的局面。 这个情形,跟前世南宫宸登基的局面,何其相似! 只不过,那时候与现在刚好相反,穆王府走向了没落,平昌侯府独领风sao! 杜蘅五指紧握成拳,声音不自觉地紧崩:“谁说的?师傅?” 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又问:“除了这些,师傅还跟你说了什么?”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 萧绝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带了几分紧张,却没有逃避,而是选择了正面突破。 食指轻轻抚过她的唇,透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一双星眸漆黑幽亮,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愉悦,唇边甚至还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但若细心分辩,依然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 “嗯,是说了很多。他所知道的,能说的,几乎都说了,其中包括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到“匪夷所思”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杜蘅浑身骤冷,闭紧了眼,再张开,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全部?” “是的,全部。”萧绝一咬牙,道。 事实上,慧智所知有限,但也足够让他了解南宫宸和阿蘅之间的恩怨是非。至于细节,他并不想知道得那么清楚——那只会徒增尴尬而已,于他和阿蘅的婚姻可没什么好处。 他不傻,该精明的时候要精明,该糊涂的时候,再不情愿也必需糊涂。 杜蘅面色瞬间血色全无,跳起来就跑。 如果他早就知情,那么这些日子以来的隐瞒,以及在坦白与否之间苦苦挣扎的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有多可笑? 萧绝反应极快,飞快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你跑什么?” “放开,放开我!”杜蘅的手抖得很厉害,声音更是抖得不象话。 不堪的过往,丑陋的伤疤猛然揭露,感觉象是被剥光了站在太阳下,全无遮掩,让她顿感羞愧,无颜以对。 “阿蘅!”萧绝眼里满满的都是伤痛,哑着声音问:“你要逃到什么时候?我们是夫妻,如果彼此间不能坦诚相对,还有什么意思?” 杜蘅身子一僵:“你,什么意思?” 他现在是怪她不该对他隐瞒,以至对婚姻不满意,觉得做夫妻没有意思了吗? 萧绝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你别误会,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着急,真的!你不明白,那种明明知道你们有秘密,却一点都插不进去,被排挤在外的感觉,真的很糟糕!明明,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我才应该是那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杜蘅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点点迷惘,脸上的神情却渐渐柔软了起来。 是,他是她的夫,患难与共福祸相依的枕边人。 当她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刻起,两个人的命运就紧密地连结在了一起。 谁,也无法扔下谁。 “当然,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打听你的秘密,是我的不对。可我真的很担心你。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那家伙摆明了对你不怀好意,我若没有一点准备,怎么保护你?” 萧绝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浓浓的醋意:“还有啊,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都不介意,你何必耿耿于怀?” 听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地抱怨着,杜蘅原本紧崩的心,倏地安静下来。 往好处想,秘密揭开了又怎样? 原本,她就打算破釜沉舟,坦白相告的。 现在不过没有经过她的口,由慧智转述了,被他提前知道了而已。 其实想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反而可省去亲口述说的难堪。 了解了她的过去后,他没有想象中的嫌弃,憎恶,仍然一如既往地宠着她,呵护着她。 她,还有什么好矫情,好不安的呢? 萧绝察觉了她的软化,声音越发温柔了起来:“好媳妇,别生气了,嗯?” 杜蘅脸上微红,不自在地抽出了手:“我,没生气。” 萧绝何等精明,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眼下只要她肯放下心结,勇敢面对过去就好,以后多得是机会慢慢交谈,逼得太紧反而易适得其反。 “不生气就好,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嗯?” 他见好就收,不等她羞恼,话锋一转,把话题又兜了回来:“如果我猜得不错,老爷子的确是在打穆王府的主意!” 这也是刘宜彬干脆利落交出永通钱庄财权的理由。 “疯了,他真是疯了!”杜蘅的情绪转换得没有他这么自如,怔了一怔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又羞又愧之下,俏脸涨得通红:“算计了我还不够,还妄想把穆王府也拉下水!” 萧绝大乐,乘机抱住了娇妻,顺口消遣了老爷子一句:“老爷子这些年大概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了,有些不知天高 地厚。” 真以为萧家的人都是泥捏的,任他搓扁捏圆,随意操纵呢! 杜蘅怒道:“他休想,我绝不会让他如愿!” 抓起装印鉴和文书的玉匣,用力砸向墙壁,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去它的永通钱庄,我才不稀罕!” 玉匣从墙上弹了起来,骨噜噜滚到桌脚。 萧绝啼笑皆非,弯腰拾起玉匣:“啧,好好的,跟钱较什么劲?这可是真金白银,跟那劳什子的藏宝图,完全没有可比性。” 抬袖子极宝贝地拂了拂匣面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扔回暗屉:“你不稀罕,爷稀罕。留着以后给儿子娶媳妇也是好的啊!” 见杜蘅有些着急,这才揽了她的肩,笑眯眯地道:“老爷子有老爷子的打算,咱们有咱们的想法。他想要算计咱们,也得咱们受他算计不是?别生气了,嗯?” “被人这样算计,你难道一点也不生气?” 萧绝伸指,轻轻抚着她的眉心:“凭白赚了一个钱庄,干嘛还皱个眉头?难看死了!来,给爷笑一个!”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杜蘅拍开他的手,轻啐。 萧绝斜睨着她,似笑非笑:“如果我说完全不生气,那当然是假的。可光生气有什么用?而且,我就算把肚子气炸了,也伤不得他分毫,何苦来哉?” 杜蘅心中一动:“你,已经有打算了?” 萧绝耸了耸肩:“小爷的打算,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玩我呢?”杜蘅不满。 萧绝正色道:“除此之外,你有更好的办法?” 杜蘅正要反驳:“……” 萧绝忽地黑眸一眯,伸指按住她的红唇:“嘘~” 杜蘅心一紧,下一秒,萧绝已蹿到了窗边,低声喝斥道:“什么人?” 几乎是立刻,魅影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爷,宫里来人,皇上病重,请世子妃即刻进宫。” 矛盾 “这个时候宣我入宫?”杜蘅一脸莫名,忍不住看一眼墙角的沙漏,丑时三刻。舒悫鹉琻 “张公公语焉不详,听语气好象是宫里哪位贵人患了急病?”魅影在窗外答话:“看样子,病得还不轻。” 屋中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卫皇后,尽皆默然。 萧绝很是不满:“宫里有轮值的太医,凭什么使唤我媳妇啊?” 杜蘅径自提高声音唤人进来服侍两人梳洗更衣钋。 等出门登车时,才赦然发现萧乾也已穿戴整齐,正打算跟他们一起入宫。 萧绝心中咚地一跳,神色瞬间凝重起来:“爹~” “嗯~”萧乾扫了夫妻二人一眼,目光停在杜蘅脸上,特地叮嘱了一句:“入了宫,一切只需尽力而为即可,旁的勿需多想。罴” 杜蘅怔了怔,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走吧。”萧乾说罢,放下车帘。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穆王府,朝着宫中疾驰而去。 杜蘅心下微沉:“好象病的是皇上?” “别怕~”萧绝握住她的手:“有我和父王在,乱不了。” 杜蘅一颗心跳得飞快,面上强持镇定:“嗯~” 话虽如此,又怎能真的放心? 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皇上身体一向康健,还没到花甲之年呢……” 萧绝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拍拍她的手:“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燕王应该没这么蠢,在这个时候动手。多半是卫皇后收到消息,跑到承乾宫哭闹,皇上年纪大了,一时没撑住。” 杜蘅怔怔:“这么说,卫皇后还不知情?” 萧绝想了想,道:“至少我离开的时候,她不知情。现在,大约是收到消息了。” 赵王突然殒命,朝中局势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在想出应对之策前,必然要封锁消息。 这个道理,杜蘅自然也懂。 可是,整件事既然是南宫宸策划的,自然早有准备。 朝廷临时制定出来的所谓的应对方案,还有意义吗? 犹豫再三,杜蘅还是问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萧绝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做,才是最明智的。” 杜蘅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于是,尴尬地默了。 马车很快抵达宫门,一路不停直奔承乾宫。 萧绝开了车门,扶了杜蘅下车,早有宫女等候在此,见萧绝一同下车,上前曲膝行了一礼:“请世子爷留步。” 萧绝轻哼一声,低了头,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尽力即可,切勿逞强。咱们不求有功,平安最重要。我去金吾卫转一转,一会接你回家。” 不管谁当皇帝,萧家的地位都不会改变。 即便是南宫宸,也绝对不敢一上台就拿穆王府开刀。 “我明白。”杜蘅点头,随着宫女一路进到承乾宫中。 刚一进门,就见到李义山,陈朝生,许良将等几个熟人垂着手肃立在寝宫之外,低着头小声议论着什么。 见到杜蘅,陈朝生眼睛一亮,率先迎了上来,拱手施礼:“世子妃来了~” “几位大人好。”杜蘅一一颌首示意:“里面,什么情况?” 李义山面色沉重:“皇上突然遭逢大变,本就郁疾于心,加上……一时急怒攻心,痰迷心窍,吐血昏迷。施了针后虽暂时醒转,只是仍然口不能言,加上年事已高,恐怕……”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李义山对皇上发病的原因语焉不详,杜蘅却已知道,萧绝的猜测对了。 必是皇后得了赵王死讯,连夜过来吵闹,想必与皇上发生了争执,气怒之下厥过去了。 陈朝生面带愧色地道:“要命的是,皇上的头疾偏偏在此时发作。恰好钟医正前几日又患了风寒,卧病在床,下官这才建议请世子妃来会诊,还请世子妃勿怪。” 说着,又朝杜蘅施了一礼。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进宫给皇上看病,与平日有绝大的不同,弄得不好是要担干系的。 杜蘅不以为意,还了一礼:“大人言重了。为人臣子,自该为皇上分忧。” 陈朝生也不敢多说,拿了之前的医案给她过目,又细细说了症状。 杜蘅看过后,知道太康帝病得虽重,倒也不至一时就去了,顿时心头大定。 既然特地请她进宫,此时推诿也无意义。 主动走到龙床边,隔着重重的帷幕,朝太康帝行了君臣之礼,这才侧着身子在锦凳上坐了。 看着躺在明黄绸被下形容枯干,鬓发如霜,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想到三个月前大朝会时他精神矍铄的样子,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杜蘅鼻子一酸,微微失神。 他们是医者和病患。 做为一个病人,太康帝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倨傲无礼的,不听医者嘱咐,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的事,时有发生。 他们还是君臣,做为皇帝,他无疑是冷酷无情,铁面无私的。 就是他一道圣旨强行将她跟南宫宸绑在了一起,可以说是他一手谛造了她的悲剧。 如若不然,她原本可以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的。 他们又曾是公公和儿媳妇,做为长辈,对待这个各方面条件明显不如人的儿媳妇,在苛刻和严厉之余,偶尔又会流露出和蔼慈祥,宽容厚道的一面。 尤其是她重生之后,太康帝对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和娇宠,有些时候,甚至还超过杜谦对她。 所以,对于太康帝,她的情绪很是复杂,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感激,是儒慕还是怨恨。 早有宫女挽了太康帝的衣袖,将手腕搁在药枕上,见杜蘅不动,小声提醒:“世子妃~” 杜蘅回过神,伸指轻按脉门,细细诊脉。 然后取出金针,示意宫女移过烛火,熟练地用艾条炙烤金针。 挽了衣袖,纤纤素指按上太康帝的太阳穴,柔软的指腹,规律地旋转,开始或轻或重地按压。 太康帝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加粗,冰冷的身子也开始升温,渐渐汗透重衣,一股酸臭之味在室内弥漫。 杜蘅神情专注,额上渗着密密的汗珠,忙碌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太康帝的呼吸渐趋平稳,终于沉沉睡去。 她这才长吁一口气,拔出最后一根金针,疲倦地退到一旁:“好了,可以给皇上更衣了~” 出了寝宫,有宫女奉上热水服侍着她净了手脸,提起笔写了一张方子:“几位大人看看,这方子可还使得?” “世子妃的方子,自是再稳妥不过。”陈朝生接过医案看了一遍,顺手交给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自去抓药不提。 “皇上情形如何?”李义山问。 杜蘅答得谨慎:“施了针,此时已睡了,等醒了再看吧。” 几个人不敢离去,就在起居室里枯坐着静候皇上醒来。 挨到天刚放亮,南宫宸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王爷!”陈朝生正对着大门,猛地站了起来。 李义山靠着迎枕打盹,被这一声嚷,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炕上掉了下来。 幸得许良将手快,扶了他一把,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南宫宸请安:“王爷~” “几位大人辛苦了。”南宫宸微微颌首,目光在几人脸上一掠而过,停在杜蘅脸上:“父皇身体如何?” 杜蘅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不敢,尽臣子的本份而已~”李义山躬身施了一礼:“皇上服了药,已经入睡,暂时没有大碍,请王爷放心。” “嗯~”南 宫宸掩住失望,转身进了寝宫。 张炜蹑手蹑脚地迎上去,行了一礼:“皇上刚刚入睡,不宜唤醒,王爷您看,是不是稍后再来探望?” 南宫宸摇了摇手:“本王只远远看一眼,确定父皇无恙即可。” 果然只隔着帷幕看了一眼,悄然退到了起居室:“脉案呢?” 陈朝生忙递了两张过去,不等他问,主动解释:“一张是我们几个商量着开的,另一张是世子妃开的。” 南宫宸自然认得杜蘅的字迹,直接挑出她的那份看了一遍:“甚好,就照这个用。” 杜蘅眼观鼻鼻观心,仿如老僧入定。 赐酒 南宫宸不喜欢她的安静:“辛苦你了~” 杜蘅冷着脸:“应该的~” 南宫宸心中微苦,默默地凝视着她。舒悫鹉琻 烛光下,他的眸光少了几分犀利和冰冷,多了几份柔情和伤感。 杜蘅心中一悸,暗自警惕,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斜跨了两步,离他更远一些患。 南宫宸面沉如水,目光瞬间冷凝如刀。 所有人心中皆是一凛,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头绪。 屋子里安安静静,四周的空气仿佛胶着了起来,透着股极浓的压迫感。 “皇上,奴婢要见皇上……”女子尖厉的喊声,显得极为突兀。 喝斥声立刻响起:“堵住她的嘴,带下去乱棍打死!” 女子的哭喊声夹杂在喝骂声里,隐约可闻:“……救娘娘……迟恐不及……” 一阵短暂的***乱之后,很快恢复平静,显然闹事的宫婢已被控制了起来。 李义山等人长年出入宫庭,早练就处变不惊的本领,个个如泥塑木雕,动也不动。 杜蘅只觉一阵心惊肉跳,猛地捏紧了手帕。 南宫宸瞥她一眼,缓步踱出门外,低声喝问:“何人在此喧哗?” 玲珑忙上前一步,躬身答道:“有个奴才喝醉了酒,在这撒酒疯呢~” 南宫宸冷笑一声:“醉酒?承乾宫真是好规矩!” 此时已是寅末卯初,除非喝个通宵,否则哪能在这个时间跑出来? 分明是另有内情,不欲让他知道,随口搪塞。 玲珑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奴婢驭下无方,惊了王爷~” “把人带上来。” 玲珑额上滴下汗水,壮了胆子抬头:“这……奴才醉酒无状,万一惊了皇上……” “无妨,”南宫宸说着,缓步沿着游廊朝外走去:“一切有本王承担。” 玲珑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做了个手势。 两个太监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宫女带了过来,按跪在地上。 “唔,唔~”那宫女见了南宫宸,神情激动,拼命仰着脖子朝他呼喊着。 南宫宸见她隐隐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心生狐疑,往前走了几步,在她跟前站定:“你哪个宫的,为何闹事?” 太监迟疑地看了一眼玲珑,伸手将她嘴里的破布抠了出来。 “王爷救命,梅妃娘娘危在旦夕!”那宫女张嘴就喊。 “你说什么?”南宫宸心猛地一跳。 玲珑喝道:“王爷面前,还敢胡说?” “奴婢是未央宫的!”宫女挣扎着朝南宫宸滚过来:“皇后娘娘发了狂,要赐死娘娘!王爷快去,迟了怕要来不及了!” 南宫宸面色骤变,拔脚就走,越走越快,最后飞奔了起来,眨眼不见了踪影。 宫女长吁了一口气,瘫倒在地。 玲珑顾不得理会她,拔脚朝寝宫走去。 未央宫里灯火通明,太监宫女在院中跪了一地,人人簌簌而抖。 卫皇后端坐在炕沿,凤目斜挑,冷声道:“梅素馨,一命换一命,谅你也无话可说!” “哦?”梅妃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本宫的命再不值钱,也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不知谁有这个资格,与本宫一命换一命?” 卫皇后瞪着她,眼里几乎滴出血来:“梅素馨!你休要太猖狂!” 她只得一子,爱得如珠似宝,倾了毕生的心血和精力,卫氏一族的未来尽数系在赵王身上,如今年过半百,突闻噩耗,怎不让她痛断肝肠? 可恨这贱妇,害了赵王,竟还敢在此惺惺作态! 明明知道她心伤赵王之死,竟还往她的心口上捅刀子! 梅妃掩着嘴,咯咯轻笑:“哎呀!姐姐可是因赵王阵亡一事,迁怒本宫?赵王殿下乃国之栋梁,如今为国捐躯,本宫也很痛心。” 说到这,她面容一沉:“姐姐若以皇后的身份,硬要取臣妾的性命,臣妾不敢不从。可若是想要往臣妾身上栽那莫须有的罪名,臣妾却是不依!” “梅素馨!”卫皇后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你少给本宫装傻!放眼大齐,除了你们母子,还有谁敢对庭儿下手?” 卫皇后越怒,梅妃越镇定,笑得越从容:“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姐姐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表率,更该以身作则才对。你说臣妾谋害了赵王,可有证据?” “证据?”卫皇后气得发昏:“庭儿死了,这就是证据!” “啧啧~”梅妃越发气定神闲:“姐姐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只不知,这样的理由说出去,能否堵天下悠悠众口?” 陈嬷嬷悄悄扯了扯卫皇后的衣襟,暗示她不要跟梅妃再纠缠下去,免得夜长梦多,生出变故。 卫皇后冷笑:“本宫不需堵天下悠悠众口,只要堵了 tang你的口就行了!来人,赐酒!” 熏雨几名宫女退后一步,将梅素霹围得水泄不通。 陈嬷嬷一挥手:“愣着做什么,送娘娘上路!” 数名粗壮的婆子一涌而入,七手八脚地把熏雨等人拖开。 “放开,放开!”熏雨挣扎着往梅妃跟前扑,嘴里尖声哭嚷:“娘娘,娘娘!” 梅妃眼里终于浮起一丝慌张,面上却仍能强持镇定:“姐姐罔顾国法,任性妄为,就不怕皇上醒来,治你的罪?” “哈哈哈!”卫皇后仰天大笑:“那又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你以为,本宫还会怕吗?” “娘娘,请~”碧珠捧了毒酒,奉到梅妃身前。 梅妃抬手打翻毒酒:“卫芷兰,你敢动用私刑!” 咣当一声,酒杯碎裂。 “本宫就动私刑了,那又如何?”卫皇后冷笑:“还不动手?” “娘娘,得罪了~”碧玉和碧波二个上来,一左一右架着梅妃的胳膊。 梅妃终于变色:“卫芷兰,你敢?” “不好了,三殿下来了~”小太监飞奔着来报信。 梅妃大喜过望:“卫芷兰,你的死期到了!” “本宫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垫背!”卫皇后勃然大怒,额上青筋暴起,大袖一挥:“灌,给我灌!” 碧玉和碧波强行按着梅妃的肩,把她的脸抬起来,把壶嘴塞进嘴里,强行往里灌酒。 梅妃拼命摇头,美眸圆睁。 碧珠心中骇怕,手一直发抖,酒壶差点被她打碎。 “给我把她的下巴卸了!”陈嬷嬷厉声喝道。 碧珠见梅妃面目狰狞,抖着手去捏她的下颌,又哪里捏得住? “王爷,请留步!”呼喝声起。 “滚!”南宫宸风一般卷了进来,一脚将一个内侍踢得飞了起来,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陈嬷嬷心急如焚,一把将碧珠推开,亲自上前捏了梅妃的下巴,重重一拧,“咯巴”一声轻响,梅妃的下颌被卸下。 眼见南宫宸已冲了进来,卫皇后大急,喝道:“快!” “老虔婆,活腻了!”南宫宸人未到,声先至。 卫皇后顾不得身份,冲上去张开双臂阻拦:“南宫宸,本宫命你站住!” 南宫宸见情势危急,摘下腰间玉佩,脱手疾射而出。 叮地一声轻响,陈嬷嬷手中酒壶应声而碎,毒酒四溢,溅了梅妃一脸,陈嬷嬷一身。 “宸儿~”梅妃嘤咛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陈嬷嬷目露凶光,抓起地上碎瓷,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朝着 梅妃颈间划去。 “母妃!”南宫宸心胆俱裂,一掌推开卫皇后,抢上去拎起陈嬷嬷的衣领,顺手朝后一摔。 陈嬷嬷象断了线的风筝,倏地飞出去撞在墙上,啪地一声掉下来,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南宫宸弯腰将梅妃打横抱在怀里,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卫皇后。 他俊美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狰狞地抽搐着。 那漆黑如子夜的瞳眸里,隐隐有簇火焰在燃烧,仿佛是只噬血的兽,随时要扑过来咬断她的喉管,吸干了血,再撕个粉碎,连渣都不剩! “南宫宸!”饶是卫皇后存了必死之心,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倒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终于退到墙角,无路可退,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想干什么?” 南宫宸一言不发,右脚踩上陈嬷嬷的胸口,微微用力,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嬷嬷张嘴,一股血箭喷出来,溅了卫皇后一身! 卫皇后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 南宫宸冷笑着,转身扬长而去。 错事 南宫宸的离去,令起居室里凝滞的气氛陡然一松。舒悫鹉琻 李义山熬不住,倚老卖老地坐在炕头,靠着迎枕继续瞌睡。 许良将和陈朝生也都各自寻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椅上休息。 唯有杜蘅心神不宁,竖着耳朵倾听四周的动静。 很快,玉玲珑走了进来:“世子妃,借一步说话。钏” 杜蘅在陈朝生讶异的目光中,跟着玲珑出了起居室:“何事?” 玉玲珑朝杜蘅曲膝行了一礼,道:“梅妃突然染病,请世子妃到未央宫扶脉。” “皇上随时会醒,这边离不开人。不如,让陈太医去?”杜蘅委婉拒绝糅。 玉玲珑神色尴尬,期期艾艾地道:“梅妃……指名要世子妃前往,奴婢不敢擅专。” “哦?”杜蘅淡淡地道:“梅妃真是如此说?” 玉玲珑垂下眼,不敢与她的视线相接,硬着头皮道:“是。” 皇后和梅妃之间的斗争由来已久,做为承乾宫的掌事宫女本就处在风浪中心,左右逢源固然难;想保持中立,两不得罪也不容易。 现在,两宫的斗争眼见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她也终于到了要做选择的时刻。 赵王已殁,燕王一枝独大,答案显而易见。 杜蘅沉吟不语,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 按说现在没有什么事比太康帝更重要,南宫宸却在此时离开,莫非示央宫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为何放着现成的太医不传,指名要她去? 玉玲珑怕误了南宫宸的事,心里着急。 偏杜蘅不是太医,又是有诰命在身的超品命妇,她不敢逼迫,只好压低了声音陪了笑脸道:“请世子妃赏奴婢一个脸面~” 杜蘅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不敢,玉姑姑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玉玲珑脸上一红:“世子妃见笑了,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是啊,她不过是个奴婢,不止前程连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跟她较劲又有什么意思? 杜蘅叹了口气,终于抬步往未央宫行去:“走吧。” 玉玲珑大喜过望:“多谢世子妃。” 未央宫里一片肃穆,所有人摒气凝神,连走路都踮着脚,生怕发出一丝声响,让人注意到自己丢了小命。 杜蘅取出一片木笏,示意熏雨扶着梅妃的头部,将其嘴巴掰开,用木笏压住舌头,仔细观察了片刻:“喉咙有烧灼的痕迹。” “能治好吧,会不会影响说话?”南宫宸神情凝重。 “现在还说不好。”杜蘅头也不抬,伸指按向梅妃的脉门:“当务之急,是要药物催吐。至于其他,要看愈后情况如何,我无法担保。” “方才我已经帮她吐过一回了。”南宫宸解释。 “还不够~”杜蘅冷冷道:“鸠酒的毒性极为霸道,现在毒已入脏腑,必须大量服用催吐药,使胃部残余的毒素排出体外。” “药呢,煎好了没有?”南宫宸厉声喝叱。 “来,来了~”宫女捧着药碗,颤颤兢兢地走了进来,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做呕。 “怎么这么臭?”南宫宸强忍了恶心,问。 杜蘅面无表情:“小时候,我曾亲眼见过外公帮喝了鼠药的农妇,用粪便催吐。” 南宫宸脸黑如墨,严重怀疑她是借题发挥:“你是故意的吧?” “王爷若不信我,大可另请高明。”杜蘅起身,快步出了寝宫。 南宫宸一咬牙,下令:“灌!” 熏雨几个七手八脚,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强行灌入梅妃口中。 几乎是立刻,梅妃“哇”地一声,吐出大量秽物。 几位服侍的宫女也争先恐后,各自“哇哇”地狂吐了起来,寝宫里顿时臭不可闻 南宫宸俊脸一白,疾步奔了出去。 杜蘅安静地站在庭院中,头顶的杏花开得颇为繁密,一树粉白。微风过处,花瓣如雪,纷纷扬扬地飞舞着,坠在她的发间,衣上。 南宫宸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谢谢你~” 杜蘅没有回头,淡淡地道:“我可以走了吧?” 南宫宸看着她恬静疏离的侧脸,心中五味杂呈,脸上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这么快?母妃的病情还未稳定呢~” “该做的我都做了,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南宫宸沉默片刻,轻声道:“有你在,我安心。” 就算她什么也不做,能这么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已经足够了。 杜蘅不耐烦:“抱歉,我有皇命在身。” “你就,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线?” “王爷与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南宫宸心中骤然一痛。 费尽心机才换来转世重生的机会,结果却为他人做了嫁衣,那么他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忽地踏前一步,紧紧的攥住了她的腕,眼中有怒有痛,更多的却是伤心:“杜蘅!上穷碧落下黄泉,上天注定我们要在一起,你休想逃!” “你做什么?”杜蘅大吃一惊,奋力挣扎。 南宫宸面沉如水,心境异常惨烈,手底的力道不知不觉越来越重:“本王想要的,不择手段也会得到。不论你如何狡辩,你都是本王的女人!” “我不是!我嫁人了,我已是萧家妇!” “杜蘅!”南宫宸神情阴鸷,厉声打断她:“别再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杜蘅冷笑:“你抛妻弃子,弑兄攥位的事都做了,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南宫宸呼吸一窒,心中如冰侵火焚:“就因为做错一件事,你就判了我死刑,哪怕是重生一次,也再无翻身之日了吗?” 杜蘅脸上红白交错,一直压抑在内心的愤怒如火山暴发般喷涌而出:“在你眼里,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利用。为了追逐权利,连骨肉至亲都可以抛弃!我,永远做不到如你这般冷静冷血!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我十月怀胎,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儿子!刚刚出生,来不及抱他一下,就被你残忍地杀死了!到了现在,你居然说,只是做错了一件事?” 南宫宸瞪着她,内心苦不堪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不止是她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骨肉! 失去了,他的痛苦不会比她少! 可是悲伤悔恨都无济于事,唯有想办法弥补! 所以,他才会孤注一掷,倾尽所有,让她转世重生,想回到曾经最幸福的时刻,有娇妻在侧,爱子在怀的那一年! 他想大声反驳,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失败了! 她没有重生在太康三十一年,却鬼神使差地回到了太康二十一年,不止儿子成了泡影,连她也离他而去! 杜蘅心灰意冷,扔下他径直离去。 南宫宸看着她僵冷笔直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淡出他的视线,喉间象被什么哽住,辣得生疼…… 杜蘅刚走出未央宫,远远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奔来。 他跑得那么急,顾不得瞧一眼路边的风景,自然也忽略了站在花树后的她。 她也不吭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风一般卷过来,越过她,又倏地退了回来,一脸狐疑地瞪着她:“媳妇?干嘛傻站在这里不出声?” 杜蘅微眯了眼睛:“我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都没瞧见,失魂了?” 萧绝轻“咦 ”一声:“还能恶人先告状,看来白担心了。” “担心什么?” 萧绝不说话,只歪着脑袋看她。 杜蘅反应过来,啐道:“瞎想什么呢?我是去给梅妃看病!” “哦,看病啊。” “是真的!”杜蘅瞧他的神情分明是不信,急得眼都红了:“梅妃不知怎地服了毒,危在旦夕……” 萧绝立刻伸指按上她的唇:“嘘~~” 警惕地左右张望一下,见附近有座石亭,视野开阔,于是将她拖进亭子,正色道:“小心隔墙有耳!” 杜蘅气呼呼地拨开他:“要不是你疑神疑鬼,我会这么不小心?” 萧绝心虚地摸摸鼻子,赶忙岔开话题:“事办完了?” “嗯~”杜蘅点头:“宫里,只怕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反正不关咱们的事,由他们斗去。” 博奕 “就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杜蘅低低地叹了口气。 “怎么,”萧绝半眯起眼睛:“那家伙还不死心?” 杜蘅白他一眼:“瞎说什么呢?我担心朝局!” 卫皇后乘皇上昏迷不醒之机,企图用毒酒赐死梅妃以泄心头之恨,南宫宸岂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还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之人呢钏! 萧家,是否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做到片叶不沾身? 萧绝漫不经心地道:“朝局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皇宫毕竟不是谈话之地,杜蘅欲言又止:“但愿吧。糅” “对了,皇上身体怎样?”萧绝转了话题。 杜蘅叹了口气,神情抑郁:“皇上好象也老了,经不起太大的风浪了。” 不知是不是重生后心境变化了,总觉得这一世的太康帝没有前世强硬,变得软弱了许多。 一个赵王,居然就把他给整得意志消沉,吐血昏厥! 还是说,前世因为楚王已经长大成人,他压根不在乎赵王的死活,所以才表现得云淡风轻? 这一世,南宫宸有备而来,强势出击,迅速地铲除了其他的竞争对手,打了太康帝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才会惊怒交加,气急吐血? 萧绝不满:“干嘛老叹气?别人看了,还以为爷对你不好呢。” “皇上没醒,我还得回承乾宫等候传召呢。要不,你先回去?” “我还有一堆事要办呢,先送你过去,完事再来接你。” 杜蘅讶然:“你特地跑来接我的?” 萧绝也不遮掩:“我怕那家伙故意找借口纠缠你。” 不然,那么多太医,为啥偏偏指定要阿蘅过去! 杜蘅淡淡道:“不会的,他现在还不敢跟萧家翻脸。” 萧绝皱了皱鼻子:“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 “我就事论事,酸的是你吧?”杜蘅斜睇他一眼。 萧绝嘿嘿干笑两声:“看出来了?”乘机提出要求:“所以,替我着想,你以后见他都绕道走,行不行?” 杜蘅推他一把:“你可真是!”顺竿爬得也太麻溜了! “很帅是吧?”萧绝得瑟得不行:“不是爷吹牛,象我这种专情又体贴的男人,遇到一个不容易,一定要抓紧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杜蘅乐了:“专不专情不知道,不过你的脸皮厚,肯定是天下第一!” “这你就不懂了吧?”萧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皮也不是想厚就能厚的,没点本事还真做不到。不信,小爷敢当着人面亲你,你敢亲爷吗?” 说罢,噘了嘴做势欲亲。 “呀~”杜蘅吓得跳起来,红着脸跑得飞快。 “小人无胆,哼!”萧绝颇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太康帝直到未时才醒,期间南宫宸来见过他一次,父子两人关起门说了好一会话。 之后,传了杜蘅进去,给太康帝又做了一次指压,直忙到申时末才出了承乾宫。 刚从宫中的软轿上下来,就见萧绝匆匆赶到,杜蘅讶然,这时间也掐得太准了吧? 萧绝得意:“你以为小爷金吾卫的差是当假的啊?” 杜蘅微笑:“走吧,回家。” 萧乾跟他们几乎是前后脚进门,父子两在二门碰上,并肩到外书房里密谈了好一阵,这才各自回屋。 萧绝进了门,见杜蘅坐在炕沿发呆,笑嘻嘻地凑过来:“等我一块洗澡呢?” 杜蘅忙站起来:“回来了?爹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新消息?” “什么新消息?”萧绝脱下大衣扔在炕上,随口反问。 杜蘅看一眼紫苏。 紫苏会意,领着几个丫环鱼贯而出,顺手拿了个绣花绷坐在走廊上守着。 “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卫皇后?”杜蘅极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这事啊~”萧绝摊了摊手:“我们都没见着皇上的面呢!” 杜蘅一想,萧乾跟他们是前后脚进的门,的确没有时间单独面见太康帝,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呢,”萧绝话锋一转:“我们都认为,这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可怜坤宁宫那些宫女太监,只怕要当替死鬼了。” 今天晚上,宫里大概又要血流成河了! 杜蘅一愣:“梅妃肯吃这个哑巴亏,白白放过打击卫皇后的机会?” “她若是真聪明,就不会选这个时间跟皇上闹。应该隐忍负重,做贤良大度状,静等秋后再来算帐。”萧绝嘲讽地勾起嘴角:“这样,对她和燕王,才是最有利的。” 杜蘅仔细一想,果然如此。 赵王已经不在了,没了儿子的皇后,就象拔光了牙齿的老虎,就算再上蹿下跳,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此时揪着卫皇后的错不放,顶多出一口恶气,却会让太康帝防得更紧,让群臣一边倒地同情卫皇后,对梅妃和燕王其实没有任何好处。 倒不如装柔弱,装贤良,以博取太康帝的怜爱和群臣的同情,换取更多的实惠,才是上策。 “可是,”杜蘅迟疑了一下,又问:“皇上会眼睁睁地看着燕王坐大而不管?” 以她对太康帝的了解,这时应该会想方设法打压才对啊。 问题是,他现在手中可用的筹码不多。 总不能,把两位亲王抬出来,跟南宫宸打擂台吧? 那岂不是等同前门驱虎,后门迎狼? 萧绝低低地笑了:“当然不会。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皇上正当盛年,燕王风头太健,绝非好事。所以,那家伙想要坐上那张椅子,今后一段时间里行事要更加低调才行。” 顿了顿,又道:“至于皇上嘛,能动的棋子也不多。最大的可能性,要拿六殿下来做文章了。” “不会吧!”杜蘅一惊,脱口道:“楚王才十一岁,有什么能力跟他抗衡?” “楚王?”萧绝好奇地问:“六殿下封了楚王吗?” 杜蘅脸一红:“……” 萧绝噗哧一笑:“做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杜蘅垂着头,继续无语中。 “光凭楚王一个,自然是没办法。”萧绝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来:“若是再加上皇后和卫氏一族,以及皇上的支持呢?这三股力量加在一起,总能与那家伙斗上一斗吧?” 杜蘅霍然抬头:“这,这能行得通吗?” “有什么不行的?”萧绝淡淡道:“六殿下出身本就不高,又是自幼丧母。现在皇后膝下无子,将六殿下养在名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况且……” 说到这,他忽然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杜蘅。 杜蘅仍被他大胆的设想惊呆了,说不出话来。 萧绝自觉无趣,慢吞吞地接着往下说:“况且,皇上本来就属意楚王承继大统。只苦于一则楚王年幼,又则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赵王这一殁,说不定正中下怀呢?正好乘这个机会,把楚王推到台面上来。” 这一回,杜蘅是真的无词以对了。 虽然对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有了深刻的认识和思想准备,但如此诡异的组合,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萧绝略带嘲讽地摇了摇头:“对楚王而言,确实是个极好的机会,可惜……” 到底太年幼了些,就算多方支持,只怕也难与南宫宸抗衡。 杜蘅当然明白,他这声可惜,是什么意思。 “是啊,太可惜了……”她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萧绝忽地摸着下巴,英气的眉斜飞起来,带着几分明显的幸灾乐祸,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他们斗得越厉害,咱们就越安全,是吧?” 说完,嘿嘿奸笑两声,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杜蘅忍俊不禁,跟着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说得对,让他们斗去!” “这些朝政大事就留给老头子们头疼去吧~”萧绝漆黑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暧mei不明,邪笑着扑了过来:“小爷得留着精神,好好伺候媳妇……” “呀!”杜蘅面红过耳,挣扎着抗议:“还没洗澡呢……” “一会再洗……” 惊呼声穿过门板飘到走廊,终至低不可闻…… 紫苏微红了脸,小心地挪了挪凳子,坐得离房门更远了。 屠城 接下来,杜蘅每天上午进宫一趟,在御书房和未央宫两头跑,给太康帝治疗头疼症,替梅妃拔除余毒,调理身子。舒悫鹉琻 如萧绝预料的一样,卫皇后企图鸠杀梅妃一事,被悄无声息地掩盖了。 不仅坤宁宫那夜当值的几十个宫女太监全部被赐了死,就当天随侍在梅妃身侧,一起进到坤宁宫的宫女嬷嬷们也无一幸免。 赵王坠马而亡的消息,却没办法遮掩。三天后,行文诏告天下。只不过在朝廷的讣告中,赵王的死因被粉饰成了与反贼血战而亡。 为昭赵王之功,特下旨追封为敏亲王,其长子南宫羽袭了王位,成了新的赵王钏。 太康帝命其扶灵返京,择期下葬。 消息传开,满城哗然。 不知是否因卫皇后与太康帝私下达成了协议,卫氏一族表现得格外冷静和克制,尽显大家风范糅。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赵王的死只不过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影响生活。 那些早就投身燕王阵营的官员,固然是欢欣喜舞,心花怒放。然而,对于站在卫氏一族这边,旗帜鲜明地支持赵王的王公大臣来说,就有些度日如年,其滋味更是难描难画了。 但不管抱着怎样的心态,临安城表面风平浪静。 太康帝抱恙了三天之后,开始如常上朝打理朝政,礼部也开始拟订赵王丧仪,只等赵王遗体返京,即可着手办理丧事。 然而,赵王遗体尚未返京,三月底四月初又发生了一件轰动大齐的大事,不止在临安掀起涛天巨浪,整个天下也闹得沸沸扬扬。 原来,此次赵王南下,其长子南宫羽亦做为先锋随行。 赵王意外坠马而亡,南宫羽悲愤交集,竟然不顾劝阻,怒而领二万精兵杀回大理。 一路上连屠十几个村寨,进入大理之后,又封了进出城的道路,不止诛杀了已经归顺朝廷,前来致哀的苗王等十几位土司,又下令屠城三日,血洗大理。 致使五万多百姓无辜丧生在铁蹄之下,大理满城槁素,家家挂幡,户户举哀。 消息传开,整个云南民怨沸腾,各地土司纷纷上奏朝廷,齐声指责南宫羽丧心病狂,罪行令人发指,要求严惩凶手,替百姓伸冤! 太康帝震怒非常,急诏内阁大臣商议对策,并连下三道圣旨,削去南宫羽赵王爵位,勒令其卸下所有职务,就地羁押,由云南总督派员遣送返京候审。 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赵王的灵柩也终于抵达京城。 礼部原本拟订的极为隆重的葬礼仪式,因为南宫羽的意外之举,在举国一片声讨和辱骂声中,这样的葬礼规格显然不合时宜。 礼部官员在焦头烂额了数天之后,重新拿出了一套简单低调的仪式。 四月七日,遗体盛入金棺,诸王公大臣,超品命妇齐集致哀后,即日移送到城外暂安,沿途设亲王仪卫,初八日行初祭礼,初十就行奉行礼。 亲王以下,四品以上官员集于祭所,公主,郡主,王妃等内外命妇集于宫门外举哀,金棺所经各门,内务府官员行奠酒礼;到四月二十八日,正式下葬,入土为安。 从遗体入京到正式下葬,前后不到一个月,是大齐历代成年皇子葬礼中最为简单的。 做为由中宫所出的嫡子,这样的葬礼规格,与其身份严重不符。 然而,卫皇后再心痛,也只能咬牙忍受。 南宫羽的判决也在五月初诏告天下,削去王爵,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然而,这样的处罚,显然无法平息百姓的愤怒,更无法抚慰那些痛失家人的人们。 他们要求的,更实质性的补偿,朝廷急切之间,却拿不出来。 大齐的朝堂上,百官之间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辩论。 安抚是必然的,然而安抚的力度,补偿的额度,却产生了分歧。 也有说,苗王造反在前,赵王身死在后,这些贱民对赵王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屠城之祸可说是由他们咎由自取,朝廷依律严惩了赵王,已经充分表明了姿态,不需要对这些贱民做任何补偿。 否则,若后世之人,人人起而效仿,朝廷何以自处? 也有人说,毕竟屠了城,数万条人命,朝廷不给一点补偿,未免说不过去。 民心不稳,只恐引得天下大乱。 但是,对于补偿的力度,又存在分歧。 因为此事纯因私怨而起,史无前例,无据可考。 有人说,此事因赵王而起,应该抄没家财,全部充做抚恤之资,不足部份再由朝廷补给; 也有人说虽是私怨,却与赵王其余子女妻妾无涉,不该祸及家人; 又有人说要大力抚恤,以示朝廷优厚…… 然后,大臣们各执己见,引经据典,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在朝堂上说得口沫横飞,相持不下。 与此同时,朝廷久不做区处,拖延的态度引起百姓极大不满。 云南更是各种流言满天飞,百姓恐慌莫名,陆陆续续出现了各种反对朝廷的言论。各少数民族之间空前团结,各地土司们开始频繁会面,密谈。 据神机营驻云南的密探不完全统计,这一个月来,所探到的土司级别的密谈,大大小小,最少有上百次。 至于其他那些土著头领,百姓中的激进份子,知名人士等等之间的私下会谈,更是数之不清,举不胜举了。 到五月中旬,事态继续扩大。 不少地方甚至出现了百姓骤集起来,冲撞衙门,杀官吏,开官仓,抢官粮……等等恶性刑事案件有时一天有好几起。 而且,这种事件一旦开始发生,立刻如雨后春笋,一地起而数地应,整个云南都陷入动荡不安之中。 不到二个月,云南全境告急。 各地的告急文书,雪片般飞进京城,飞到了太康帝的御案之上。 更糟糕的是,南诏的军队也在不断朝着两国边境集结,大有乘乱杀过界河,分一杯羹的架式。 大齐在永平关原有十万驻军,加上这次赵王为平乱带去的十万,共二十万大军,依据天险而守,原可与南诏一战。 然而,此时云南不靖,所有运往永平关的军需粮晌,都必需经过大理。 从云南境内到永平关,途经十数个县镇,六七百里路,其中绝大多数是山道。尤以大理至永平关之间,最为险要。大理到永平关之间,又以虎跳峡为最。 所运军需,一路不断经受到匪贼袭扰,抢劫,偷盗,等运到永平,往往十只余六七,甚至只余三四成,不得不屡次增加运送人员,收效却甚微。 守关将士不胜其扰,再加上有心之人从中缀撺,越发人心惶惶。 这种状态,要打胜仗,无疑是天方夜谭。 内忧加上外患,太康帝着急上火之下,头疾发作得更为频繁。 杜蘅几乎每天都要进宫,有时一天两次受到传诏,遇到病情危急,半夜进宫的事时有发生。 对此,萧绝颇有微词,然而又无计可施。 明明钟翰林已经病愈还朝,太康帝偏偏认准了杜蘅,指名要她随侍在侧,身为臣子即便有再多的不满,又能如之奈何? 这一日,杜蘅傍晚被传唤入宫,直到天亮都没回来。 萧绝担心得一夜没睡,大清早爬起来,赶在上朝之前给她送换洗衣服。 结果,马车刚一出府,就被人拦了下来。 萧绝本就一肚子火,猛地撩开车帘,喝道:“罗嗦什么,直接轰走了事!” “世子爷,是我~”杜谦一脸尴尬,凑过来打了声招呼。 “岳父大人?”萧绝一愣,只好下了车:“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吗?” 杜谦干咳一声,期期艾艾地道:“也,没什么事。” “阿蘅昨晚进宫,到现在都没回来 warning:file_get_contents(/free/66213/9537978_3.shtml):failedopenstream:httprequestfailed!d:\\line37 恩仇 warning:file_get_contents(/free/66213/9539240_1.shtml):failedopenstream:httprequestfailed!d:\\line7 楚桑心中咯噔一响,面上不动声色:“王爷说笑了,微臣人微言轻,岂敢妄言军国大事?” 赵王南疆阵亡,南宫羽怒而屠城,引得全国一片哗然,继而云南各族纷纷揭竿而起,引得全境动荡。 自此,云南就成了太康帝的心病。 现在,安抚已经无效,形势越演越烈,俨然已有失控的可能,出兵已经定局。 可是,决策者们却面临着十分尴尬的局面。 大齐已有数十年未曾经历大战,老一辈的将军,死的死,病的病,伤的伤,能够出征的已经不多。 而年轻一辈的将军们,大都缺乏实战经验。 让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将领,统率三十万兵马,不止要平乱,更要肩负拒敌人于国门之外的双重重担。 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轻率。 是以,群臣对于此次挂帅的人选,存在严重分歧。 事实上,不仅是朝堂,就是民间对于挂帅人选亦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英雄,然而说到底呼声最高的,最后却只有两个。 一是萧乾,二是南宫宸。 不用说,推崇萧乾的大多是朝中老臣。 姜是老的辣,希望凭他的威望震慑住敌人,让敌人闻风丧胆,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拥戴南宫宸的,则大多是年轻一代的代表。 他们相信,江山代有人材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且萧乾腿有残疾是事实,恐已难担此责。 “楚大人这样说,就是不肯帮本王了?”南宫宸将脸一沉。 赵王坠马意外殒命是他一手策划。 然而,他预见到了开头,却没有算到结局。 不论是南宫羽出乎意料地屠城的疯狂之举,还是接下来的各地土司纷纷揭竿而起,都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种种迹象表明,这几起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背后,隐藏着一只巨大的黑手。 巧妙地利用了他设的局,在背后推波助澜,兴风作浪,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只想铲除异己,绝对不想看到天下大乱,黎民百姓陷入战乱之中。 他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事情,更憎恨有人敢利用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下决心一定要亲手结束这种混乱的局面。 所以,这次的帅印,他势在必得。 无关权利,只为自尊而战! “不是微臣不肯帮忙,实在王爷所求,已经超出微臣的能力范畴。”楚桑委婉拒绝。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南宫宸冷笑一声,道:“这些话,只好糊弄糊弄父皇。本王面前,还是省省的好。” “微臣不懂王爷之意。” “看来,不拿出点证据来,你是不会死心了?”南宫宸也不着急,哂然一笑:“你能令神龟显灵,暗助黄雨入宫,自然也能让本王挂帅出征。” 楚桑一愣,张了嘴正要反驳。 “想好了再说话~”南宫宸冰冷的目光,如钢针一样扎向他:“证据现在还放在父皇的御案上,本王随时随地可以揭穿你。” 楚桑心一沉,眼睛蓦然睁大,心胸似破了个洞,嗖嗖地往里灌着冷风。 南宫宸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本王不仅知道你助了黄雨,还知道你是受了萧绝指使。” 楚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傲然反问:“你想怎样?” 南宫宸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本王说过了,要此次南征的帅印。” “我也说过,做不到。”楚桑昂然作答。 “哦?”南宫宸似乎也不着急,饶有兴致地一挑眉:“难道这次,你依然要选择做萧家的走狗,被萧绝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这句话时,神色间已经毫不掩饰讥笑之意。 楚桑到底年轻,养气的功夫还不到家,被人揭穿了老底,又好一番冷嘲热讽,哪里还按捺得住? 他绷着脸,义正词严地道:“要命一条,要头一颗!我绝不皱一下眉头!要我助纣为虐,罔顾将士性命,做梦!” “嗬~”南宫宸挑眉毛,嘲笑口吻十足:“挺视死如归的嘛!只可惜,这分忠心用错了地方!” 楚桑冷笑,一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样子。 南宫宸叹息着摇头:“可惜啊可惜!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竟然有眼无珠,拿仇人当恩人,把恩人当仇人,真真可笑!可悲复可怜!” 楚桑冷笑着反驳:“象王爷这种为了争名夺利,丧心病狂,连手足亲情都不顾之人,才是真正可笑,可悲复可怜!” 南宫宸俊颜一沉,眸光倏然冷厉:“你是不是在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之时,杜家二小姐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你葬了父母?再然后,又是二小姐多方相助,使你得以踏入仕途?因此,你视二小姐为再生父母,是也不是?” 楚桑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南宫宸冷冷地看着他,薄薄的唇扬起来,嘲讽中透着股邪恶,乌黑的瞳仁如最坚硬的冰雕成,犀利而无情地道:“假如,本王告诉你,对你恩同再造的恩人,其实是你的仇人,不知你做何感想?” “你,什么意思?”楚桑警惕地瞪圆了眼睛。 南宫宸眼里流露出一丝怜悯:“意思就是,你被萧绝夫妻联手耍了!害得你楚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正是萧绝!” “不!”楚桑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往后靠在了车壁上:“这不可能!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南宫宸冷笑道:“本王问你,当初你爹是不是城中有名的人牙?他不是不因为染上赌瘾,输光了家财,失手打死了你娘,之后投环自尽?” 楚桑咬牙:“那又怎样?这些事楚家的事街坊邻居人尽皆知,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道,不足为证!” “是吗?”南宫宸薄得无情的唇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那么穆王府的世子爷萧绝萧七爷幼年曾经被人牙子拐卖,以至与家人失散了二十多年,这件事你知不知情?” 楚桑一阵错愕之后,蓦地明白过来,整个人羞愤得颤抖起来。 斯文的脸上显出震惊且愤怒的表情,紧紧咬着下唇,他是那么用力,嘴唇都流出血来也不自知:“你,你,胡说……” 这个表情,让南宫宸觉得赏心悦目。 他俊美的脸上浮着恶意的愉悦笑容,语调轻快地道:“本王有得是证据。人证还是物证,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拿出来~” “我不相信!”楚桑愣愣的,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悲伤,怀疑,恐惧,混和在一起,逼得他几近崩溃:“二小姐她,不是这种人!” “二小姐?”南宫宸蓦地眯起了眼睛,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暧mei地轻笑了起来:“看不出来,楚大人原来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为了美人连不共戴天之仇也可以抛诸脑后!” 阿蘅都已经成亲一年,这小子依然唤她二小姐,存的什么心? 楚桑心头大乱,惊惶地瞪着他。 偏偏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反反复复强调:“我没有,不是的!我没有,不是的!” “她既不仁,你可不义。”南宫宸气定神闲,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助我,本王替你讨回公道!” 骤雨 马车在街上兜了一个圈,重又绕回到相遇的地点。舒悫鹉琻 南宫宸挑了帘子,望着失魂落魄的楚桑,微微一笑:“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竹帘垂下,南宫宸的身形隐去,马车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之中。 楚桑游魂似地冒着瓢泼大雨,走了半条街道,回到位于井沿胡同,仰头看着楚府的门匾发呆。 “晦气!哪来的叫花子!去去去,到别处……”门房见到浑身透湿,如同落汤鸡似的楚桑,没好气地抄起扫帚,不客气地冲他挥舞着钏。 楚桑机械地转过头,直直地瞪着他。 门房定睛一瞧,唬得跳了起来:“大,大,大人?” 把扫帚一扔,也顾不得拿伞,赶紧冲进雨中把大门敞开:“快快,大人快进来。糅” 又扬着喉咙冲院子里嚷:“小姐,大人回来了!” 正房里冲出一个身着玫红杭绸绣花短上衣着松花色八幅裙的少女,见着楚桑的模样,尖叫一声扑了过来:“哥,你怎么了?” 少女特有的清脆的声音,把楚桑的理智暂时拉了回来。 他弯了弯嘴角,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没什么,忘了带伞而已。” 见楚晓晓扑进雨里,赶紧拉着她上了回廊,训道:“女孩子家,要稳重!还有,这么大雨,你冲进来做什么?淋病了怎么办!” 楚晓晓挽着他的手臂,噘了嘴道:“我自小野惯了,哥非要我学千金小姐那套扭扭捏捏的做派,我可学不来!再说了,我哪有这么弱,淋这么一下就病了?倒是哥,我不是让人给你送了伞吗?怎么又忘了拿!瞧瞧,里外湿得没有一根干纱,变成落汤鸡了!不是我说你,这么大雨,怎么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一避?” “我……”楚桑张了张嘴,却发现嘴唇哆嗦得厉害。 楚晓晓还以为他是被雨淋得,一边心疼地抱怨着,将他拖进房中,拿了干毛巾帮他擦脸:“看看,还说我!看你凉得象冰块了!别说了,赶紧洗个热水澡!一会我再给你熬碗红糖姜汤,去去寒气!” 说完,扬着喉咙冲着门外嚷了起来:“罗嫂,提桶热水到净房!” 嚷完了,又张罗着帮他找换洗的衣服。 “晓晓~”楚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哥?” “没事。”楚桑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殛欲落下的热泪,匆匆进了净房。 楚晓晓疑惑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过身进了厨房。 楚桑背靠着门板,听到脚步声远去,缓缓滑坐在地,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在脸宠上肆意横流。 她温柔地关怀过他:“你还如此年轻,没有替自己的将来设想过吗?” “你并不欠我什么。我给你的只是银子,你救的却是我的命。”她曾经言词恳切,发自肺腑。 她说:“如果,你想做些小生意,我可以资助你些本钱;如果你对做买卖没有兴趣,我在郊外还有些小田产。” 她还说:“如果你想继续念书求取功名,我也可以推荐你进泽被堂。” 那些曾经深刻在心中,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遗忘的画面和声音,再度清晰浮现眼前。 女子干净清润的声线,一如往常的温暖柔和,充满了关心和善意。 她没有强迫他做过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往事历历在目,言犹在耳,让他怎么能相信,那个清雅如莲,温润似玉的恬淡女子,竟是个心机深沉,阴险恶毒的人! 不,不是的,她不是这种人! 皇子们为了夺嫡,向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百姓们暗地里流传,赵王的死,其实是燕王的阴谋。 宫里还有流言,卫皇后跟梅妃撕破了脸,否则,何以一夜之间杀了那么多人? 一定是南宫宸为了得到兵权,刻意污蔑她,离间他们的关系,以达到拉拢和利用他的 warning:file_get_contents(/free/66213/9540043_2.shtml):failedopenstream:httprequestfailed!d:\\line37 warning:file_get_contents(/free/66213/9540043_3.shtml):failedopenstream:httprequestfailed!d:\\line37 麻烦 夏季雨后的夜晚,空气显得格外清新。舒悫鹉琻 木屐踏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嗒嗒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夜晚,传得极远。 “小心点,这边有滩积水。”萧绝左右挑了灯笼,右手牵了杜蘅,不时提醒两句。 杜蘅伸手去拿灯笼:“你在这边等着,我去地里看。” “你只管看就是了,小爷给你掌灯~”萧绝高高抬起手臂罘。 “田垅只有这么宽,两个人并排怎么走?” “爷走前面给你照着路,行了吧?”萧绝说着,率先进到药圃之中。 杜蘅无法,只得跟了过去,一边叮嘱:“注意点脚下~殳” “放心好啦,”萧绝美滋滋地:“悬崖峭壁爷都能上,这么块破地,摔不着爷。” 杜蘅啐道:“我是要你小心点,别踩坏了我的药苗!” “啊啊啊!”萧绝气得哇哇叫:“小爷难道还不如一颗破草?” 说着话,瞅准地上,脚下重重一顿,踏在水洼里。 杜蘅正好俯下身去扶一棵倒伏的药草,泥水飞溅起来,溅到脸上。 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哎呀~”抬手一抹,留下几道指印,脸立时花了。 “哈哈~”萧绝正好转过身来,举了灯笼一照,指着她大笑了起来:“该!” “讨厌!”杜蘅白他一眼:“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这么幼稚!” 紫苏站在药圃外,想笑又不敢笑,忙忙掏了手帕出来:“小姐~” “做什么?”杜蘅还没反应过来。 萧绝不由分说,拉了她就走:“没事,咱们继续往前走。哪哪哪,那边又有一棵被吹倒了。哎呀,真可惜!” 杜蘅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就被引开,急走几步,弯腰下去专心莳弄药草。 萧绝乘机冲她挤了下眼睛。 紫苏忍了笑,把手帕塞回袖中,安静地退回地头。 萧绝得意洋洋,想象着一回回了房,杜蘅一照镜子,猛然看到一张小花脸的表情,暗自捧腹狂笑不已。 杜蘅哪里知道他肚子里正冒着坏水,忽地忆起一事:“对了,我今天见到楚王了。” “楚王?”萧绝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愣了一下才明白:“哦,你说六殿下。他跟你说什么了?” 杜蘅一边莳弄着药草,一边道:“他身边跟着一堆宫女内侍呢,只打了声招呼,随便扯了几句闲话。” 萧绝自然知道她不说凭白无故提到南宫庆,当下也不催促。 杜蘅迟疑了一下,道:“他好象有话要对我说,我感觉他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能有什么麻烦?”萧绝不以为然。 鸠酒事件之后不久,六殿下就养在了卫皇后的名下,搬到坤宁宫里居住。 只不过因为年纪的原因,再加上最近朝里风雨飘摇,时机不对,还没有封王。 从一个出身低贱的皇子,一跃成为皇上唯一的嫡子,可谓春风得意。 那些太监宫女巴结他还来不及,除了南宫宸,谁敢找他麻烦? 可南宫宸为了南下平乱的帅印,正满世界想办法,哪里有时间理会他? “也许,这麻烦不是来自他本身?”杜蘅暗示。 自从把楚王养在名下之后,卫皇后就开始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而她每天出入宫中,又常与太医院的人打交道,隐约也听到了一些传言。 好象是说卫皇后久不出门,并不是闭门思过,而是旧疾复发,出不了门。 可是,据她所知,卫皇后因为有哮喘这个隐疾,平时极为注意保养,如果不遇到过敏物,轻易不会发作。 所以,旧疾发作的说法,就显得很不可靠了。 她大胆猜测,楚王想跟她说的,会不会跟卫皇后的病情有关? “要不要我帮你查一下?”萧绝问。 他对楚王或者卫皇后的麻烦,都不关心。 只不过见杜蘅有兴趣,这才伸手。 “算了~”杜蘅想了想,摇头:“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还是别揽事上身了。” 萧绝奇道:“多事之秋吗?我怎么不觉得?” 杜蘅哧了一声,道:“外面都在传,萧家跟燕王打擂台,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你不可能没听到吧?” “哦~”萧绝无所谓地道:“这算什么事?不就是个元帅嘛?那破帅印,老头子早玩腻了,南宫宸那么想要,给他就是。” 杜蘅忍不住直起腰看他一眼:“你真这么想?” 萧乾出身将门,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军人气质,令他对于战争有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和狂热。 以前是条件不允许,现在有机会重返战场,岂会轻易放弃? “废话!”萧绝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老头子若是挂了帅,小爷这个先锋肯定跑不掉。这仗一打起来,可没个准。闹得不好,一打就是一二年。小爷可不想扔下你,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给南宫家卖命!” 说着话,手已揽上她的腰,笑眯眯地道:“元帅爱谁谁,小爷要留在家里抱媳妇。” 杜蘅瞪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人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帅印,在他眼里竟是一钱不值。 理由,还是这么的说不出口! 愣了半天,才叉着手道:“走开啦,我一手的泥,一会弄你一身。” “再说了,”萧绝笑了笑,放开她,淡淡道:“就老爷子那副身子骨,哪经得起战场上瞎折腾。军功兵权就让给其他人去争,他在京里享福就好。” 南宫宸还真以为他们萧家贪恋着兵权,死抓住帅印不放。 见天上蹿下跳,背后小动作不断,到处游说,真真可笑之极! “这倒是。”杜蘅点头,觉得这个理由还算象点样。 又觉得以萧乾好胜的脾气,只怕不会轻易放弃:“可是,爹会不会也这么想?” “他啊~”萧绝轻哼一声:“他现在就想着早点抱孙子,别的,估计也不怎么感兴趣。” 杜蘅一窒,立时不说话了。 “怎么,”萧绝撞她一下:“心虚了?” “你!”杜蘅气结。 “我说,”萧绝继续抢白她:“你是不是真的不行啊?要真不行早说啊,爷也好早点想办法。” 杜蘅默了半天才问:“想,什么办法?” “你傻啊?”萧绝笑眯眯:“当然是想办法堵住老爷子的嘴啊!” 杜蘅沉默,心里开始觉得憋得慌。 “喂!”萧绝兴致勃勃地讨论:“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先说好了,回头生一个来玩。” 杜蘅更郁闷了:“你喜欢就好。” 他当孩子是萝卜白菜,种啥长啥,任他选择呢? “那哪成?”萧绝反驳:“孩子主要是你养,得你喜欢才行。” 杜蘅心中咚地一跳,脸唰地一下白了:“你……” 这话什么意思? 该不会他无意间闯了祸,没法收拾了吧? 萧绝笑嘻嘻地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能生出来。爷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啊?这么快放弃,怎么成?” “你……”她长长松了口气,这一声,已带了几分明显的怒气。 什么不好玩,居然拿这种话题来开玩笑?嫌她命太长了,是吧! “老头子又找你麻烦了?”萧绝慢条斯理地问。 “你 说什么?”她一呆。 “甭管他说什么,都别理!”萧绝嘴一撇,道:“老头子这是吃杮子拣软的捏呢。你要实在烦不过了,叫他找我!真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找碴,我娘当年还不是成亲十年才生了我!” 杜蘅苦笑:“这不一样。” 萧乾的父母早亡,穆王妃嫁给他时,没有公婆在头顶上压着,再加上萧乾本身又有伤在身,生不了孩子责任摆明了不在穆王妃身上。 萧乾对她,只有愧疚,不敢有半点责怪。 他们的情况却刚好相反,要她如何不心虚? “伤什么都是借口。”萧绝大咧咧地道:“我看哪,八成是我们萧家的种不好,才会子嗣艰难~” “胡说!”杜蘅斥道。 萧乾兄弟四人,到萧绝这一辈,堂兄弟更是有十几个!哪里子嗣艰难了? “所以,”萧绝话锋一转,理直气壮地道:“爷才不去打什么仗,要守着媳妇,努力造人!” “……”这一回,杜蘅是彻底无语了。 失常 因风雨太大,药圃积水严重,地势较低的那一段几乎药草完全被雨水浸没。 杜蘅一看不行,连忙让紫苏叫了负责园艺的婆子连夜进园。 她站在田垅上,亲自指导着婆子们开挖沟渠,疏通水路。 担心着药圃里的药草,杜蘅几乎一夜没睡,一大早就爬起来,跑到园子里查看情况。 忙碌了一整天,最后一算,损失了十几株珍稀药草罘。 晚上萧绝回来,见她闷闷不乐食不下咽的样子,一问,不禁哑然失笑:“不就是几棵草吗?重新再种就是了嘛,也值得你拿自个的身子出气!” “你说得容易,”杜蘅恨恨地道:“又不是寻常的花花草草,随便就可以买到。” 萧绝拍胸脯:“只要你说得出名字,爷保证给你弄来,行吗?殳” 杜蘅狐疑地瞄着他:“你又不认识草药,上哪给我弄啊?” “切!”萧绝哧笑:“这么点小事,哪用得着爷亲自出马?” 杜蘅微微一笑,掏了张折成巴掌大的纸条递过去:“呶,都在这里写着呢。记住,别弄混了。” “哟!”萧绝伸出手,曲指弹了弹纸条:“媳妇,我怎么觉着,你这是特地挖了个坑,等着爷往里跳呢?” “那你跳不跳呢?” “跳!”萧绝抱过纸条:“媳妇有命,别说是跳坑,就是要命那也得上,是不是?” 杜蘅一笑:“这还差不多。” “损失都找回来了,给爷笑一个?” “还差一种蒙珠花。” “大齐没有?” “嗯,这东西只有南诏才有,我从外公的药圃里移栽过来的。本想着等明天春天就可以试着分几株出来。可惜……” “还以为多难找,不就是南诏吗?”萧绝哂然一笑:“等着,你要多少,爷都给你弄来。” 杜蘅笑道:“你以为是大白菜呢!蒙珠花在南诏也是稀罕物,可遇不可求的。” “总之,包在我身上就是。”萧绝信心满满。 有慧智在呢,举全国之力,还怕找不到一棵草?那他这皇帝也不用做了。 杜蘅哪里猜到他已经把脑筋动到几千里之外的慧智身上去了? 只当神机营的密探已经发展到了南诏,笑了笑:“成,慢慢找,总会找到,反正我不着急。” “今天不用进宫?”萧绝问。 杜蘅解释:“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针炙次数太过频繁对身体不好,已经改成三天一次了。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后天再进宫。” “嘿嘿,”萧绝挠了挠头:“每天一起出门,冷不丁少了一个人,有点不习惯。” 结果,这话说了没有半个时辰,宫里就来人了。 夫妻二个匆匆换了衣服,一起入宫。 “张总管,皇上的病情不是稳定了吗,怎么突然复发了?”杜蘅向张炜打听情况。 张炜搓着手,言辞闪烁:“这个,奴才也不清楚。” “一问三不知,要你这奴才何用?”萧绝不客气地道。 张炜身为太监总管,太康帝身边的第一红人,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张大总管?” 也只有萧绝敢对他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了。 张炜一脸尴尬:“世子爷责备得是。” 有这么办法? 这小霸王对着太康帝都敢大呼小叫,任着性子胡来。 指望他跟他讲客气?做梦还比较快。 杜蘅见他坚决不肯吐实,心知必有隐情,也不追问,笑着进了寝宫。 “世子妃~”玉玲珑屈膝行了一礼。 太康帝坐在桌前,一只手支着头,另一手拿着笔,正批阅奏折,听到声音头也不回:“来了?” “皇上,”杜蘅皱起了眉头,道:“身体不舒服,就该早些歇息才是。您这样,我就算是天天住在宫里,也没用。” “呵呵~”太康帝抬起头来看她:“生气了?” 杜蘅绷着俏脸:“不敢。” “这几份是刚刚从云南送来的急件,必须及时批阅。”太康帝批完最后一个字,把朱笔搁到笔洗上,起身离开椅子:“好了,朕听你的话,休息,行吗?” 玉玲珑端了药过来:“皇上,该服药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药还没吃呢?”杜蘅看了,蹭地一下上了火,忍不住数落:“再好的药,也得病人好好配合。您再这样,就算是仙药也是罔然。” “嘿嘿~”太康帝陪了笑脸:“朕不是忙吗?下次一定改。” “改什么?”萧绝大步走了进来:“又乘我不在,欺侮我媳妇是不是?阿蘅,别理他!” “谁让你来的?”太康帝皱眉:“朕只宣了阿蘅~” “不欢迎啊?”萧绝拖了杜蘅就走:“正好,我还不乐意来呢!走,咱们回去~” “别闹了!”杜蘅无奈地拂开他的手。 “啧啧~”太康帝摇头:“你小子还可以再混一点不?也不知阿蘅当初怎么看上你了!” “看上我有什么不好?”萧绝往杜蘅身边一站:“看,珠联璧和,天生一对!” 太康帝骂道:“呸!什么珠联璧和!明明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才对!” 杜蘅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牛粪怎么啦?”萧绝梗着脖子,嚷嚷:“没我这牛粪养着,她这朵花能开得这么漂亮?” 太康帝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你脸皮还能再厚点不?” 当牛粪当得这么高兴,这么趾高气昂的,全天下他是独一个! 玉玲珑抿了嘴偷笑,托盘晃动,药汁差点倒出来。 太康帝斜她一眼,伸手把药碗端起,仰头一饮而尽:“想笑就笑,别糟踏了朕的好药。” 玉玲珑脸一红,忙把装密饯的碟子送上。 太康帝拈了一枚咽下。 宫女奉了水过来,让他漱了口,这才在圈椅上坐下。 “说吧,”杜蘅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站定:“好好的,头怎么又疼了?” 玉玲珑伸手,替他把束发的簪子取下。 杜蘅伸了手,从他头顶开始,轻轻往下按压。 太康帝闭着眼睛没有吭声。 萧绝“切”了一声:“还保密!你这叫讳疾忌医知不知道?阿蘅,别给他治!” 杜蘅没有理他,一边按摩一边轻言细语道:“我说过了,皇上这病,三分靠治,七分靠养。要劳逸结合,注意饮食,切勿受寒,戒惧戒躁,戒怒戒急,避免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太康帝不语,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杜蘅也不再说话,专注于指间的动作。 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杜蘅偶尔移动,衣料摩擦,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响。 终于,杜蘅按摩完毕,玉玲珑麻利地端了水过来,给她净手。 “睡前用热水泡个澡,记得按时服药。明天早上我再过来,给您施针。”杜蘅温声叮嘱。 太康帝犹豫了一下,道:“回去之前,去一趟坤宁宫。芷兰她,身体有些不舒服。” 杜蘅躬身道:“是。” “喂!”萧绝哇哇叫:“合着不是你媳妇,使唤起来不心疼是吧?放着太医院那么多太医不传,干嘛让阿蘅去?也不说赏点什么,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萧绝~”杜蘅急忙拽了拽他的衣袖。 “干嘛?”萧绝瞪她,理直气壮地道:“我又没说错!” 太康帝指着他笑骂:“瞧你这点出息!说吧,想要什么?” 萧绝笑眯眯地道:“金银宝贝什么的就免了,我家也不缺这个,阿蘅也不稀罕。她就喜欢莳弄些花花草草的,你那御花园里,有什么稀罕物,随便赏阿蘅几盆呗?” 太康帝一怔,道:“行,明儿让阿蘅自个去挑。” “多谢皇上。”杜蘅曲膝,盈盈下拜。 “朕也乏了,让聂寒领着你们去吧~”太康帝打发两人离开。 聂寒已等在院中,见两人告辞了出来,打了声招呼。 “聂大人。”萧绝随便点了点头:“坤宁宫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能让张炜讳莫如深,太康帝气到头疾复发,再加上杜蘅提到的楚王的反常,几下里一拼凑,明显不是小事。 聂寒笑了笑:“世子妃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当下三个人挑了灯,穿过御花园,去了坤宁宫。 这边显然已得了消息,没有关门落锁,灯火通明。 聂寒将两人送到宫门外,拱手施礼而去。 萧绝和杜蘅在宫女的引导下,穿过庭院,一路进到正殿,还在走廊就听到寝宫里不断传出喧哗声,“滚,滚出去!”女子尖锐的叫声,听起来很是凄厉。 窗户上,人影幢幢,如同鬼舞。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惊诧莫名。 “世子妃,请~”引路的宫女在门外止步,神色间有掩不住的惊惶。 萧绝肃了肃衣服,扬声道:“金吾卫指挥使,萧绝求见皇后娘娘。” 话落,从寝宫里奔出一个年轻的宫女,看上去很是面生,并不是以前惯常服侍卫皇后的。 她匆匆行了一礼:“奴婢紫月,参见世子爷,世子妃~” “咣当”又是一声巨响。 紫月吓得打了个哆嗦。 “出什么事了?”萧绝抬起下巴朝里指了指。 “娘娘,她……”紫月吱吱唔唔,含糊地道:“请世子爷和世子妃进去再说。” “你先在外面等等,我进去看看再说。”萧绝拦住杜蘅,举步进了寝宫。 “世子爷~”紫月小跑几步,抢在了萧绝前面,替他打起了帘子。 没等萧绝进门,从里面迅速蹿出一个黑影,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幸得萧绝眼疾手快,侧身避开,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娘娘!”从寝宫里一窝蜂地冲出四五个衣衫凌乱,满头大汗的宫女,个个惊慌失措。 萧绝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手中拽着的披头散发,状似女鬼的女子竟然是卫皇后,不禁骇了一大跳,失声惊嚷:“娘娘!” “大胆奴才,敢谋害本宫!”卫皇后厉喝一声,曲起五指对着萧绝脸上抓去。 “啊!”杜蘅惊呼。 萧绝轻松避开,扣住她的手臂,喝问:“到底怎么回事?” “才!”卫皇后奋力挥舞着手臂,厉声喝道:“说,谁派你来的?是不是姓梅的贱人?梅素馨,你这毒妇,还我庭儿命来……” 萧绝瞪大了眼睛。 紫月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瑟瑟发抖。 杜蘅见她钗横鬓乱,身上还松松地挽着一道紫绸,腕间又有明显的红痕,明显是捆绑所致,心头微惊,已知不对劲。 听到她胡言乱语,忙出言提醒:“绝,娘娘神智似乎有些失常,你先制住她再说。” “好。”萧绝抱拳一礼,道“娘娘,得罪了。” 指尖连点封了她几处穴道。 卫皇后身子一僵,骂声亦嘎然而止。 紫月等几位宫女这才敢上来见礼:“给世子爷,世子妃请安~” 杜蘅指挥几个宫女,把卫皇后抬进了寝宫。 垃圾 杜蘅坐到炕前,倾了身看她:“娘娘,您还认得我吗?” 卫皇后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一双如喷火似的眼睛怒瞪着她。舒悫鹉琻 假如视线可以杀人,她早已万箭穿心。 “她这会神智不清呢。”萧绝心下也是骇然。 卫皇后病成这副模样,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却瞒得密不透风,竟连他事先都没收到任何风声罘! 杜蘅回过头,看了看紫月:“娘娘这样,有多久了?” 紫月低了头不敢看她:“奴婢,只来了三天……” “那么,”杜蘅遂扫了一眼其余几位宫女:“你们谁知道?殳” “奴婢,比紫月姐姐早来一天。” “奴婢,是昨天才来的~” 杜蘅越听面色越凝重。 合着卫皇后身边,已连一个心腹都没有,服侍得最久的也只有三五天。 萧绝心下了然。 坤宁宫宫女大换血,目的就是不让卫皇后病情外泄。那些凭空消失的宫女,十有七八已被秘密处死。 杜蘅低叹一声:“给她解穴吧。” “你站我身后~”萧绝先把杜蘅拉起来,这才给卫皇后解了穴。 哪知卫皇后一得自由,竟一把抱住萧绝:“庭儿,你,你上哪儿去了!” 萧绝身体一僵,条件反射地推开她:“娘娘,您认错人了~” 卫皇后的力量奇大,他怕伤到她又不敢用力,这一下竟没有推开。 几个宫女相顾骇然,都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得呆住,谁也不敢上前。 “别动!让她抱着!”杜蘅反应过来,眼睛一亮。 “啊?”萧绝惊喘一声,怪叫道:“这,这……男女授受不亲啊!” “事急从权,皇上必不会怪罪于你……是吧?”杜蘅心下一惊,语气也有些迟疑起来。 卫皇后已年过半百,眼下又是非常时刻,太康帝不是那迂腐冥顽之人,按理不会降罪。 可人心诡谲,传扬了出去,难保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 那些宫女哪里敢答,个个跪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若是能救皇后,舍了这条命也没什么……”萧绝拉长了声音。 紫月机灵一点,立刻道:“奴,奴婢,什么也没瞧见~” 另几名宫女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杜蘅这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庭儿啊,庭儿!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母后,母后想得你好苦!”卫皇后已然号啕大哭了起来。 “试着跟她说话~”杜蘅道。 “媳妇!”萧绝苦着脸,以只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极快速地压低了声音抱怨:“你这是卖夫求荣啊!” 杜蘅脸一红,悄悄掐了他一把,以唇形低喝:别闹! 萧绝眼里闪过一丝趣意的笑,反手握住卫皇后的肩,将她稍稍推离半臂之距,面不红气不喘地道:“母后,儿臣这不是去大理平乱了嘛!” “大理?”卫皇后身子一哆嗦,动作迟钝了起来。 显见对大理很是**。 杜蘅怕她又陷入狂乱,忙插了一句:“恭喜娘娘,赵王大捷,如今已班师回朝了。” “真的?”卫皇后惊疑不定。 萧绝从善如流,立刻道:“当然是真的!儿臣平乱有功,父皇恩赏有加,特许儿臣夜探坤宁宫,母子团聚呢。” 卫皇后又惊又喜,拉了他的手上下打量:“你,受苦了!有没有受伤?” “儿臣英明神武,那些蛮子哪里伤得我半分?”萧绝拍着胸脯:“瞧,儿臣这不是好好的站在您面前了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后以后再不许你上战场了!”卫皇后伸手轻抚他的脸,喜极而泣。 萧绝舌灿莲花,一会功夫就哄得卫皇后心花怒放:“母后放心,儿臣哪也不去。” 她闹了大半夜,本就极为倦怠,这时心神一松,慢慢眼一阖,睡了过去。 杜蘅这才有机会帮她扶脉,忙碌了半个时辰,施完金针净了手,又要紫月拿了卫皇后之前饮用的方剂,细细研究。 心下颇为困惑——方子很是对症,并无任何不妥,怎么卫皇后的病情,竟会如此严重? 再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咚地一跳,呼吸猛地一滞。 “怎么,”萧绝一只手被卫皇后握住,侧了半边身子,伸长了脖子来看她:“很棘手?” 杜蘅不答,沉思良久,将原方剂略加添减了几味,重新开了一张药方,交给紫月:“你去配药,一会我亲自煎了给娘娘服下。” “是。”紫月脸上微微变色,不敢怠慢,亲自去办。 杜蘅看向众宫女:“娘娘每日所用药,都是由谁煎的?” “是,是奴婢。”其中一名宫女惊惶地站了出来。 “是你亲手煎的?”杜蘅又问了一句。 “奴婢来了之后,就专门负责替娘娘煎药,不敢假手于人。”那人面色惨白,抖抖簌簌地答:“可是,奴婢昨天才来……” “药呢,还有吗?拿来我看。”杜蘅却并不理会,抬手打断她,问。 宫女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答了一句:“应,应该还有吧,我去找找看。” 说罢,也不等杜蘅说话,立刻出门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就空着手回来,局促地道:“没,没有了。” “药渣呢,还在吗?”杜蘅追着又问了一句。 宫女面色狐疑:“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宫中每日都有专人清理垃圾,药渣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谁会特地保留? “去找。”杜蘅面色凝重。 宫女只得又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额上大汗淋漓,抱着一只青花大碗,面上带着几分喜色地嚷:“运气真好,这是晚上煎的,药渣还没来得及倒。” 萧绝瞥一眼,见那只碗里装着一堆焦黑不明之物,中间还夹杂着菜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散发着一股腐臭之味,显然是从垃圾里扒拉出来的,不禁蹙起了眉头。 恰在此时,紫月拿了新配好的药赶了回来。 杜蘅不及检查,只命她把药渣包好。 接过紫月的药,谨慎地打开纸包,一一检视一遍,确认无误,跟了紫月出门。 走廊上早就架了炭炉,药罐,清水,等一应俱全。 杜蘅把药倒入罐中,加清水,搁到炉子上守着煎了半个时辰,又亲手倒入碗中,端到寝宫。 许是心中安宁,卫皇后醒后并未如预期中大吵大闹,安静地服了药,很快陷入黑甜乡中。 夫妻俩折腾了大半夜,等回到穆王府时,已是丑时末。 杜蘅不及更衣睡觉,先奔到书桌前,铺开纸笔,往砚台里倒了清水。 “这么晚不睡,要干嘛?”萧绝跟过来,随手挽了袖子,帮她磨墨。 杜蘅不答,抽笔蘸墨,略做沉思之后,奋笔疾书起来,很快写满了四五张大纸。 写完最后一个字,又细细审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轻轻吐了口气。 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全是娘娘这几个月的脉案,乘现在还记得,先默下来。” 萧绝挑眉:“你怀疑有人在娘娘的药里动手脚?” “五张脉案,出自三位太医之手,虽侧重之点各有不同,水平亦有高下,可表面看来并无任何不妥。”杜蘅搁了笔,不再看脉案,却取过从坤宁宫里带来的那包“垃圾”摊在桌上。 萧绝立刻掩了鼻:“喂,你不是吧?要把咱们家变成垃圾场?” 旧识 十来种药材,很快就分拣完毕。舒悫鹉琻 对着桌上十几撮黑乎乎的药渣,杜蘅脸上不但没有出现萧绝预料中的轻松,反而多了份凝重之色。 萧绝看了看她,笑道:“药材并没有被做手脚,跟你预想的不一样,失望了?” 杜蘅垂着眼,半天没有说话。 萧绝站起来,拍拍她的肩:“尽了力就行,不必太在意。走吧,洗洗睡去。钕” 杜蘅摇了摇头,唇边的笑容有一抹苦:“脉案没错,药也对症,份量却被人更改了。” “改了?”萧绝微愕后,笑:“那不就结了!原因找到,剩下的事,交给老头子头疼去。” 杜蘅指着其中一小撮药渣,道:“这是天仙子,又名良菪子,可平咳定喘,镇痛安神。卫皇后最近因赵王之事,必是心力交瘁,焦虑易怒,恐怕夜里极难安眠。是以,许太医所开方剂中添加良菪子,以安神定惊并没有错。凄” 她取出方才默写的五张脉案,摊在桌上,指了其中一份,道:“卫皇后有哮喘之疾,陈太医方中,以凤茄花,法夏,火硝等药研末,老姜捣烂取汁,将药末合匀,隔水蒸后再以熟烟丝和匀后吹干,贮于罐中,每日吸食,以平喘,这个也是对的。” “良菪子和洋金花,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长期过量服食后,患者会出现幻听,幻视,狂燥,谵妄等后果,严重的可致疯颠。”杜蘅神情严肃。 萧绝反应极快:“也就是说,有人通过暗中改变药方中洋金花和良菪子的份量,以达到逼疯卫皇后的目的?” 杜蘅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幕幕往事,如惊涛骇浪般重现眼前。 利用藜芦反五参,细辛,芍药的特性,巧妙地在老太太中风期间,在药膳中添加芍药,以让药性相冲,使老太太及时昏厥。 在头饰中暗藏知羞草粉末,使得周姨娘中毒,头皮脱落,惨死收场。 而在陈姨娘流产事件中,又是有人利用了雁来红的根与茎叶理性完全收反的特点,使得陈姨娘血崩不止,最终造成了一尸两命的惨剧! 当时她就说过,这是一个深通药理,对药草的习性了若指掌的世外高人。 他从不会直接用毒,每次都是信手拈来,却又剑走偏锋,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目的。 最可怕的是,他不一定只在药物和饮食里动手脚,衣食住行,几乎无孔不入! 就象一位武学大宗师,摘叶飞花皆可杀人,根本无迹可寻。 杜蘅的情绪极为复杂,厌恶是肯定的,痛恨也是必然的,然而除此之外,还有几分佩服,几分不甘以及隐隐的恐惧。 陈姨娘死后,此人已经销声匿迹长达数年,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人。 卫皇后一案,却又让他再次浮入水面。 她几乎是立刻就能断定,这个人,就是数次把杜家搅得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这样一个阴毒的世外高人,一直潜藏在身边,暗中窥伺着,不断地寻找和等待着机会,随时随地都有暗中捅她一刀。 她却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出现在什么地方,针对哪一个人,怎不令人心惊胆颤? “怎么啦?”萧绝鲜少见她这般表情,很是讶异。 杜蘅面上阴晴不定,语速极缓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已经跟我打了好几次交道。”虽然每次事后她都能揭穿,却总也抓不到他,且事前毫无征兆,也就无从提防。 只能无助地追在他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事,接二连三地离去。 这种棋差一着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哦?”萧绝扬眉,终于对这件事产生了一丝兴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杜蘅抬眼看他:“你知道的,只不过没上心罢了。” 说完,把杜家发生的几件事说了一遍。 “嘿嘿~”萧绝摸摸鼻子,为掩饰心虚,赶紧转移话题:“你的意思,这几件事跟卫皇后中毒一事,是同一个人所为?” 他那时闲云野鹤一只,随心所欲惯了,最讨厌管闲事。 那时还不曾对她动心,跟她合作多半是存着捉弄和好玩的心态。 杜家别说死几个姨娘,全死光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嗯。”杜蘅很肯定地点头。 “何以见得?” “那个人精通医理,对药草的了解,还在我之上。” “喂!”萧绝敲敲桌面:“知道你不喜欢张扬,不过也不必过份谦虚嘛!” 她的医术,远在太医院一众太医之上。某些方面,甚至连钟翰林都自愧不如。 这个世上,在医术上能超过她的屈指可数。 “不是谦虚。”杜蘅摇头:“说到临床诊断,那人水平如何我不知道,但他对药草习性的掌握,绝对远胜于我。” “只是对药草习惯非常熟悉,还有没有别的特长。比如,下毒什么的?”萧绝心中一动。 “别的方面我不了解,不敢妄下断语。对药草的了解却无庸质疑。” “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杜蘅的脸色越发沉郁:“外公远在南诏,眼下两国边境剑拔弩张,绝不可能放下手中大事,为区区一个卫皇后,千里迢迢跑到大齐来。钟医正仁心仁术,绝不会在这种歪门邪道上浪费时间。我本来还怕疑舅舅的师傅,可现在已经知道,他在十几年前就驾鹤西归了。除此之外,我就真的不知道还有谁了?” 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许是哪位隐世的高人也未可知。 “唔~”萧绝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寒芒:“熟悉药草,精通医理,有意识地针对杜家,现在,还有本事把手伸进皇宫……” 这几个条件,做到其中任何一项都不难,符合条件的一抓一大把。 但每一条都符合,能做到的实在不多。 答案,呼之欲出。 一年的夫妻,杜蘅对他的脾气已是十分了解,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肯定是有把握了。 不禁眼睛一亮:“你猜到了?” “嗯~”萧绝薄唇微抿,神色又冷了几分:“应该错不了。” “谁?”杜蘅好奇地问。 萧绝黑曜石般的眸子,闪过冰冷犀利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道:“神机营四堂堂主,韦君智。” 这一年多来,萧乾已经基本撒手不管神机营的事。 换言之,神机营已经完成了权力和交接,现在神机营的实际决策者,是他。 可是,韦君智对卫皇后下手,他却不知情,这意味着什么? 按说,随着平昌侯府的败落,老头子应该已经放下了那块心病。 这一点,从杜荭目前的处境也不难看出。 老头子最为狡诈,怎么可能为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人,让自己生了膈应? 据他推测,在阿蘅嫁进萧家之后,已经撒手不管,任她自生自灭了。 那么韦君智为何会突然跳出来,在卫皇后的药里做手脚? 答案,其实也不难猜。 他,已经暗中投靠了新的主子:南宫宸。 杜蘅一呆,猛地想起一事,陡然一惊:“呀!” 神机营太康帝暗中设立的情报机构,世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了解情况的不过是站在权立顶点的寥寥数人而已。 前世,继穆王府败落,萧家父子双亡之后,接任神机营的统领是谁她并不知情。 然,对世人而言诡谲莫测的神机营,对南宫宸而言,却是毫无神秘可言。 因为神机营权力再高,也只是皇帝的耳目,它最终的服务对象是皇帝。 南宫宸既然登基为帝,自然清楚神机营的内幕。 r>从中找到一两个有野心,对萧家不满的人为己所用,应该不难。 萧绝将桌上五份脉案折好,收进怀中,淡淡道:“我来处理,不早了,睡吧。” 杜蘅心生不安,猛地握住了他的腕:“不是你的错,别难过~” 他是个极度骄傲的人,绝不会允许属下的背叛。 “呵呵~”萧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傻丫头,爷没你想得这么脆弱。” 神机营那么大的摊子,哪能没有几条蛀虫? 虽说这条有些大,谅他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真的没事?” “一条只会摇尾乞怜,一心往上爬的狗而已。”萧绝轻描淡写,语带轻蔑:“不值得小爷生气。” 吐血 南疆的局势越来越乱,各种告急的文书与日俱增,雪片般飞往京城,往太康帝的御案上堆。舒悫鹉琻早朝的时候,群臣们各执己见,再一次吵得不可开交。 太康帝头疼欲裂,却也只能强打着精神,不时以指尖按着呯呯乱跳的太阳穴,以此减轻疼痛。 杜蘅按平日的时间进宫,因早朝未散,被宫女引到偏殿等候。 紫苏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进入御书房的,只能坐在外面的亭子里等。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站在亭中,还可遥望玉液湖。可再好的景色,一连看上几个月也会腻不是?何况,这里是宫中,她可不敢到处乱逛钚。 正百无聊赖地数着树上的蚂蚁,远远看到一名内侍领着个身着绿色官服的文官走了过来,定睛一看,还是个熟人,心中一喜,脱口唤道:“楚少爷!” 奈何楚桑心事重重,加上如今他官居六品,大家都尊称一声“楚大人”,鲜少有人唤他楚少爷。此时又是在宫中,根本没想到是在叫他。 紫苏见他目不斜视地从身边走过,竟是头也不转,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楚少爷!荬” 楚桑猛地停步,两人打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惊。 “紫苏?”楚桑下意识地左右张望,没看到杜蘅,心下稍安。 紫苏盯着他略带点病态的红色的双颊,吃惊地脱口嚷道:“楚少爷,你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楚桑抬手摸了摸脸,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还,还好~” 紫苏一脸的热情:“好什么?看你这样子风一吹就倒了!一会让小姐给你再把把脉,好好调理调理!” 看了一眼他要走的方向,笑得更加开心了:“楚少爷这是去御书房?正好,小姐也在呢!” “不用了~”楚桑下意识地拒绝:“微恙而已,不敢劳烦世子妃。” “举手之劳,什么敢不敢,大家又不是外人!”紫苏瞪他。 不是外人? 楚桑沉默了。 他曾经也以为,虽然身份上天差地远,但这一路走来,也算是共过患难。 他虽然不够资格与她并肩,勉强也能做朋友。 现在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发现站在门口的内侍正冷着脸朝这边看,紫苏才认识到自己的嗓门大了些,略有些心虚地压低了声音:“别瞎扯了,先办正事要紧。” 楚桑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是她突然蹿出来拉着他说了一大堆,这会倒变成他在瞎扯了? “快走,快走!”紫苏胡乱挥手,打算撤回凉亭。 “等等~”不知哪来的勇气,楚桑忽地叫住了她。 不能只听南宫宸的一面之词,就乱了方寸,受人摆布。 “还有事?”紫苏回眸。 楚桑默了一下,艰难地问:“我听说,世子爷是二小姐的外祖收养长大。因此,世子爷与二小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不知是也不是?” 紫苏诧讶:“问这个干什么?” “呃~”楚桑目光微闪:“好奇。” 紫苏道:“七爷的确是自幼被顾老太爷收养。至少青梅竹马嘛~”偏头想了想,忍不住笑:“也没错~” 七爷肯定认识小姐,至于小姐是不是认识七爷,那可就难说了! 楚桑的心脏又是一缩:“不知世子爷是否找到了当年拐卖他的人牙子?” 紫苏一愣。 她本来就不擅长说谎和掩饰,冷不丁被他一问,目光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一丝绝望从心底滋生,漫延,不断向四肢百骸扩散…… 楚桑握紧了拳头:“怎么不说话?” 紫苏移开视线,吱吱唔唔地道:“我,我不知道?七,七爷从没提过。再,再,说了,都,那么久的事了,也没必要追究了吧?” 说谎! 相识这么多年,紫苏的脾气他还不清楚? 忠心耿耿又爱憎分明,怎么可能表现得这么宽容大度? 唯一的可能,就是世子爷的“仇”已经报了,且真相正如南宫宸所言! 所以,她才会不敢看他,才会言不由衷! 楚桑的心越来越冷,声音也不自觉地紧绷:“那二小姐知不知道,我爹其实是人牙子?” 紫苏笑得更勉强了:“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说谎!说谎! 二小姐也许温和善良,做事从不糊涂。 就算当时不清楚,也未追查,但之后两人要合作,怎么可能不查他的底? 楚家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气,当年的事又闹得那么大,以萧绝之能怎么可能查不到? 他,果然被杜蘅和萧绝联手耍得团团转! 楚桑悲愤莫名,浑身冰凉。 风吹过来,竟开始瑟瑟发抖,好象五脏六腑都浸在冰雪里,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意,渗透到骨骼和血液中,冷得让人就算跳进水炉中,也无法缓解和温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却一直拿仇人当恩人,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可笑,更悲催的人吗? 种种情绪激烈地交缠着,翻涌着,在体内撕扯着,咆哮着,掀起惊涛骇浪,撞得痛得他几近窒息。 而大病未愈的身体,哪经得起如此激烈的情绪? 他面白如金纸,猛地张嘴吐出一股血箭,眼前一黑,轰然倒了下去! “楚少爷,楚少爷!”紫苏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骇得尖叫了起来,张开双手将他死死抱住,转过头冲着身后狂呼:“来人啊,救命!楚少爷吐血晕倒了!” 侍卫奔过来,从紫苏手中接过楚桑,却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送。 楚桑明显是受太康帝之诏进宫面圣的,送出宫去显然不合适,可也不能往御书房里送啊? 左右看了看,只好把人抱进了凉亭。 有机灵的,跑去传太医,竟没人敢去请杜蘅。 倒不是没人想到,而是她贵为世子妃,楚桑一个六品小官,哪有资格让她出手? 退一步来讲,就算世子妃愿意纡尊降贵,但世子妃入宫是给太康帝施针,太康帝随时会散朝回来,总不能让太康帝等吧? 紫苏却没那么多顾虑,扭头就跑到了御书房外,扯开喉咙冲里头嚷:“小姐!快出来!” 门口的侍卫一脸黑线:“紫苏姑娘!” 这里是御书房,她当是菜市场呢,大呼小叫! 紫苏反应过来,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麻烦叫一声我们小姐,好不好?” 侍卫的脸色更难看了:“已经去传太医了,紫苏姑娘稍安勿躁。” “都吐血了,人命关天,不能等!”紫苏急得不得了。 散了朝,太康帝在几位阁老和南宫宸的簇拥下往御书房而来,远远地看见凉亭里围着一堆人,脸色越发难看:“什么事?” 张炜过去问了几句,返回来道:“是钦天监的楚大人奉诏入宫,路上偶遇紫苏姑娘,闲聊几了句后,突然吐血昏迷。” 南宫宸唇边一抹浅笑似有似无。 这几日他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楚桑,这没用的家伙只淋了场雨,就卧床不起,压根连门都没出,来不及查明真相就被太康帝召进宫来。 他正担心事与愿违,谁知这小子却遇上了紫苏! 突然吐血,只怕是从紫苏这里得知了某些不愿意承认的真相,这才气得吐血的吧? 看来,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呢! 和瑞看他一眼,再看一眼还在跟侍卫比手划脚的紫苏,若有所思。 楚桑,虽只是一个六品小 warning:file_get_contents(/free/66213/9552814_3.shtml):failedopenstream:httprequestfailed!d:\\line37 帅印 楚桑只是一时急怒交加,才会吐血昏迷,被送入偏殿会,没多长时间便恢复了清醒。 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身影,猛地坐直了身体,白皙的脸上浮起激动的红晕。 “你醒了?”杜蘅听到声音,回过头冲他笑了笑。 楚桑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涌起惊涛骇浪,嘴唇蠕动着,发不出声音。 “大家是朋友,虚礼就免了~”杜蘅以为他要行礼,抬了手示意:“皇上还在议事,最快也得一个时辰才会结束。正好,你可以乘这个机会休息休息。钚” “二……”楚桑垂下眼帘,声音如锐石刮着生绣的铁器,很是粗嘎难听。 朋友? 说得真好听荬! 倘若不知内情的话,只怕为这句话,也要甘脑涂地了! 他垂着头,五指紧紧地抠住了床沿,力气大得仿佛要把木头戳穿。 杜蘅温和地安慰:“别担心,只是体虚气弱,血不归经,没什么大毛病。” 楚桑悲愤莫名:“世子妃不好奇,皇上这时诏下官进宫,所为……” 杜蘅急忙打断他:“慎言。” 他不会傻到想在御书房里讨论这么**的话题吧? 真当太康帝是聋子加傻子么? 楚桑却似没有听到,固执地瞪着她:“不知世子爷是什么意思?” 杜蘅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来,淡淡道:“世子爷从不跟我谈论朝堂之事。不过,我想,这种军国大事,最后还是应该以皇上的意思为准。” 楚桑心下冷笑:“朝堂上,百官可是争得不可开交。” 杜蘅微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地抓着不放? “朝堂大事,我不懂,也不关心。告辞~”拎起药箱,径直出了门。 楚桑越发愤怒,一拳狠狠砸向床铺。 将近一个小时的唇枪舌剑,众阁老们依然没有得出结论,再次不欢而散。 太康帝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聂寒步履轻捷,悄然走到他身边,俯首低语了几句,随即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良久,太康帝才睁开眼睛,唇边一抹笑容极淡:“叫他进来。” 张炜会意,做了个手势。 守在门边侍候的小太监匆匆奔入偏殿:“宣楚桑楚大人觐见。” 楚桑深吸了口气,整了整衣冠,昂然走进了御书房,直到亥时才离开。 君臣二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当晚,太康帝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朝时,宣布由南宫宸为此次平南元帅,同时指名萧绝随军南下,参赞军务,顺便督运粮草诸务。 南宫宸执掌帅印,发出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宣布夏风以待罪之身,担任此次南下的先锋。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平昌侯被夺爵,流配边关尚不到一年,朝廷的追辑令还贴在墙头,怎么能任先锋?万一阵前倒戈怎么办? 难道大齐朝已经无将可用了吗? 萧绝虽然先后在五军营和金吾卫做了两年多的军官,在百官的眼里,依然是个依靠祖荫,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这样的人,跑去军前参赞军务,岂不是笑话? 当然,也有萧家的支持者,指出萧绝极会敛财,那次五省疫情暴发,就是他出面力挽狂澜,才得以平安度过。 立刻遭到驳斥:会赚钱跟督管粮晌,是两码事! 临安百姓对此更是颇有微词,京都小霸王跑去督管粮草,那不是让老鼠守粮仓?别到时仗还没打,银子全给被他给贪了! 在一片反对,质疑的声浪之中,接下来的副帅,粮草晌银,调兵遣将……俱都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所有人都在为出征而做准备。 萧绝啧啧连声:“老头子果然老奸巨滑!这一招真是阴损啊!” 杜蘅忧心冲冲:“皇上到底什么意思?” 萧绝撇唇:“什么意思?无非是兵行险着罢了!” “他就不怕弄巧成拙,丢了南部半壁江山?”杜蘅皱眉。 太康帝让南宫宸掌了兵权,却让萧绝扣着粮晌。 想要取胜,二人就必需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 然而,这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死对头,怎么合作? 稍有差池,不止南疆之乱不能无法平息,弄不好还会引狼入室! 太康帝这是要拿几十万将士和数百万百姓的性命,以及半壁江山开玩笑不成? “不会~”萧绝语气笃定。 “何以见得?” “别看南诏在两国边境陈兵数十万,摆出一副虎视眈眈,随时北上的架式。其实大都现在乱得很,根本无暇分神来攻打大齐。至于南宫宸,更不会蠢到拿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萧绝眼中笑容极冷:“老头子这一着棋,明着是信任和安抚萧家。看起来是给了我一个肥差,实际是陷阱,是试探。说到底,还是不相信我罢了。” 太康帝怀疑了顾洐之二十多年,刚刚才放下心事不再追究,云南又动荡了起来。 短短数月之间,由大理扩大至云南全境,又以缭原之势向周边城镇漫延。 事态扩散之快,发展之迅猛,无一不出人意料。 若说纯属巧合,连三岁孩子都不相信。 很明显有一股暗藏了多年的力量,乘势而出,在背后推波助澜。 杜蘅倒没想到这一点,不由一愣:“为什么怀疑你?” 萧绝看他一眼:“上个月,慧智正式封了南诏的太子。” 慧智与杜蘅的关系,并未刻意隐瞒,旁人有没有注意不知道,但太康帝肯定是清楚的。 太康帝生性多疑,在这种**的时候,慧智突然当了太子,想不疑心都难。 “啊?”杜蘅吃了一惊,脱口道:“南诏太子?” 前一世,她的记忆里,慧智可没有当过什么太子。 南宫宸跟她的谈话里,也没有提及。 当然,两个人交谈不多,每次又都是不欢而散,这又不是大事,没提也很正常。 “嗯。” “怎会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吧?他既然回了南诏,这就是早晚的事。”萧绝哂然一笑,轻描淡写。 虽然早晚都要当太子,可这个时机,实在选得太过微妙,不由人不多出些想法。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老爷子一定又要谋划什么,且绝对与萧家有关。 或许,就是离间计也说不定。 可是,这些事目前都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证据,他也不打算说出来让杜蘅操心。 她心思本来就重,再搅进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里,只怕越发要钻牛角尖了。 杜蘅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别想了,想也没有结果~”萧绝抬手,揉乱她的发:“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吧。” 杜蘅把按捺了不安,岔开话题:“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呢,要等钦天监和礼部选吉日。”萧绝撇嘴,有些恶毒地道:“不过,燕王妃快临盆了。我猜,怎么也得等她生了再走吧?要不然,万一运气不好,父子俩连面都见不着!” 三个月前,燕王府就开始四处务奶娘;一个月前,梅妃亲自挑选的四位有经验的教养嬷嬷已入驻燕王府,最多半个月就要临盆了。 顺水人情而已,礼部的官员不至于不会送吧? 杜蘅蓦然变色。 萧绝话一出口,立刻发现说错了话,当场窘得满面通红。 慧智虽未详细说过她跟南宫宸的过往,但谈话间曾隐隐约约地透露过——她跟南宫宸反目,最大的原因就是孩子! 而他也曾无数次,亲眼目睹她对着小佛堂里那块无字灵牌伤心流泪的模样! 这么说,跟亲手拿着刀往她心口上戳也没多大区别了! 搓着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就是瞧那家伙不顺眼……想咒他死在战场上来着……你,你别多心……” 他懊恼得不得了,苦笑着握了她的手:“我嘴欠,要不,你打我吧~” 杜蘅沉默了许久,勉强稳定了心绪,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别人的死活我不管,你可得平安回来。” “这个你只管放心。”萧绝心里一热,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别的本事没有,逃跑我要认了第二,天底下没人敢认第一!” 杜蘅啼笑皆非:“这算什么本事?” 萧绝振振有词:“你可别小瞧了逃跑!战场上刀枪无眼,见机行事,脚底抹油,绝对是门学问!” ps:删掉了部份大纲,情节连贯上可能有点生硬,那啥,大家见谅哈~ 飞刀 韦君智走出药室,站在院中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将郁结在肺中浑浊的废气释放出来,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微凉的空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看着天空那轮皎洁的如同白玉雕成的圆月。 此时喧闹了一整天的京城早已沉寂下来,就连伏在草间的蝈蝈仿佛也被月光沉醉,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静谧。 这样的安静似乎有些太过了,让人禁不住地有些发毛。 韦君智下意识地提高了警觉,脚下动作却未停顿片刻,甚至脸上还挂着惬意的微笑。 身体的感知却已调到了最佳,目光不经意间已经迅速扫过了院中所有的可能藏身的可疑之处。右手不动声色地缩入袖中,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立刻毫不犹豫地做出致命的攻击钚。 夜风拂过,暗影在假山间微微一闪。 韦君智立刻转身,手中寒光乍起电射而出,与此同时,身子如离弦之箭飞速倒退。 “啧啧~”慵懒的嗓音低低响起,华丽中带着危险的邪魅:“飞刀玩得不错啊~荬” 韦君智硬生生地煞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瞠圆了眼睛,四下查找着他的方位:“谁?” “刀尖猝毒,出手就要人命,果然够狠~”萧绝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笑,缓缓从暗处踱了出来,一把飞刀在修长的五指间极有韵律地旋转着,姿态十分潇洒。 韦君智已经认出他手里把玩的飞刀,正是自己刚刚射出去的,刀尖在月光下闪着蓝光。 脸色微微一僵,干笑两声:“属下班门弄斧,世子爷见笑。” 他垂眸掩去情绪,再抬眸已是满满的关切:“世子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钦天监和礼部商议的结果,大军南下的日期定在八月十六。 萧绝做为督管粮草的督官先行一步,已于八月初十日晨,启程离京。 此时,应该远在千里之外。 不可能在京城,更不可能出现在四堂。 可他却偏偏回来了! 萧绝微微一笑,往前踏了一步:“你猜?” 韦君智心念电转,试探着问了句:“皇上密诏世子爷回京?” “呵呵~”萧绝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 不知为何,韦君智竟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竟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借着月色,细细打量着萧绝,却只看到他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 是错觉吧?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杀人呢? “咦~”萧绝在距他一丈远处停了下来:“韦堂主的脸色不好,可是太过劳累了?啧,不是爷说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命做什么?” 韦君智放下心来,脸上是一惯的谦恭的笑容:“没事,我习惯了。” 萧绝似笑非笑:“有没有考虑激流勇退,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韦君智闻声一怔:“什么意思?” “人要服老。”萧绝淡淡道。 韦君智有一瞬间的茫然,等明白过来,心猛地一沉,蓦然抬头看向他,眼中是熊熊的怒火:“世子爷……” 萧绝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神机营干了三十年,不论资格还是能力,都是掌管神机营的不二人选?是不是觉得小爷仗着家世,生生压了你一头,抢了原本属于你的饭碗?” “世子爷误会了……” “误会?”萧绝笑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瞒着爷做的那些事,真的能瞒天过海吧?” 韦君智大呼冤枉:“这话从何说起?” 萧绝歪着头想了想,含笑道:“不如,就从杜老太太中风说起?还是,你想从何姨娘的鬼剃头一事说起?” 韦君智脸色一白,在抵赖和坦白之间犹豫了片刻,坦然道:“世子爷明鉴,属下并非刻意隐瞒,实在是身不由己。” 反正,这几件事的确是奉了皇上旨意。就算他要追究,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有本事,就跟皇上理论去! 他也很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无限纵容这位不学无术的小霸王? “呵呵~”萧绝觉得有趣似地笑出声来:“好一个身不由己!” “真的!”韦君智心里的不安一圈圈扩大:“属下是奉了圣上口谕,世子爷倘若不信,可以向皇上查询。” “那么,”萧绝听了,抬起了下巴,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向卫皇后下手,令其疯魔,也是奉了皇上之命?” 他虽然在笑,可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眸光冷如冰锥,让人寒透心底,不敢直视。 韦君智心脏狂跳起来。 短短一句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了千万斤石灰,掀起了涛天巨浪。 不可能! 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就算事情曝露,也绝对不可能牵连到他身上! 他一定是在诈自己!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世子爷说什么,我听不懂。”韦君智佯装淡定,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应对之词:“娘娘她,身体有恙……啊!”声音蓦地拔高。 下一秒,冰冷的刀锋已经抵在了咽喉上。 萧绝黑眸含笑,语调轻松:“爷的手有些不稳,万一不小心划破点皮就不好了。啊,这把刀上的毒是堂主亲手淬的,见血会有什么后果,你肯定比爷更清楚。” 韦君智眼里升起惊怒之色,脸上由于激动,浮起一抹潮红:“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罪?”萧绝讶然:“韦堂主想多了,小爷并不打算给你胡乱安上什么罪名。” 韦君智心中一宽。 只要不乱用私刑就好,燕王爷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出面斡旋。 “爷特地跑了一千多里路,可不是来跟你打嘴仗的。”萧绝说着,手中飞刀往前又递了一点,寒意透过肌肤,直达骨髓。 韦君智的冷汗一下滴了下来。 有心想要辩解一句,然而刀子贴得如此近,别说说话,连呼吸稍微重一点都怕要碰破皮。 他猛地摒住了呼吸,眼睛睁到最大,惊骇地瞪着颈间那枚柳叶飞刀。 “啧!”萧绝咂了咂嘴,收回手,飞刀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刀花:“看来这毒果然厉害,竟连毒医都吓得要尿裤子~” 就在这一瞬间,韦君智出手了,柳叶飞刀朝着萧绝飞了过去。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猝然出手,就算是神仙也避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萧绝的身子忽然象一张薄薄的纸片飘了起来,一直垂在身后的暗色披皮忽地卷了起来,如一面鲜艳的旗帜,眨眼间将飞刀尽数卷住。 韦君智一击不中,猛地跳了起来,箭一般射向围墙。 人还在半空之间,手腕一翻,已握了张银弓在手,弦开如满月,银色淬着蓝光的箭枝厉啸着朝着萧绝必然追击的路线飞去。 萧绝黑眸微眯,随手挥了一掌,身体就借着这一掌之力,硬生生在半空中平移了数寸。 只听哧地一声,银箭擦着他的颈间,咚地一声射入身后的廊柱,半枝枝都没入柱中,箭尾不停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韦君智头也不回,飞快地跃过围墙,蹿入暗巷之中,沿着墙根急速潜行。 萧绝嘴角一翘:“啧,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诚不我欺。” 飘身上墙,不急不慌地追了上去。 韦君智七弯八拐,一口气过了好几条巷子,确认摆脱了追兵,这才敢停下来喘口气,转过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暗呼一声“侥幸!” “你是在找我吗?”萧绝倏地出现在墙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 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到了他的背后。 韦君智跳起来就跑。 平心而论,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萧绝快如闪电,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就已欺到了他的身后,轻松地叼住他的右腕,一个小擒拿,反转到背后。 韦君智下意识就去摸飞刀,却摸了个空。 左手也被人牵制,整个人被按倒在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一根暗蓝绣紫藤花的腰带忽地垂了下来,勾在一根白皙修长的指尖上,满满一排,整整二十枚闪着幽蓝光芒的柳叶飞刀,嚣张地在他眼前晃悠。 他心头顿时一片冰凉。 还是要输了吗? 努力了三十年,计划了整整十年,终究还是失败了! 败在了这个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之手! 生产 紫菱睡得迷糊之际,被一阵低低的呜咽声惊醒。舒悫鹉琻 侧了耳朵仔细一听,四周却是一片寂静,抬头朝拔步床看去,床帷低垂,没有半丝异常。 遂安心地闭上眼重新入睡。 那低低的呜咽声复又响起,如同受伤的小兽发出的悲鸣,在静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碜人。 是狐是鬼钯? 紫菱心脏蓦地狂跳起来,又不敢声张,吓得瑟瑟发抖。 那呜咽声却渐渐大起来,还夹杂着呼痛声,从帐幔间传了过来。 呼痛伴? 紫菱猛地醒悟过来,飞快地掀开被子,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撩开帘幔:“王妃?” 伊思玲两条秀气的眉毛痛得拧起来,颤着嗓子道:“我,我肚子好痛……” “肚子”两字入耳,紫菱如遭雷殛,也顾不上照看痛得发抖的主子,扭头就跌跌撞撞朝外跑:“来人,快来人!王妃要生了!” 灯光一盏接盏亮起,一片杂沓的脚步声之后,整个清阑苑变得灯火通明。 稳婆早在一个月前就进了王府,安置在清阑苑的厢房里。 只盏茶时间,就赶了过来,经过一番简单地检查过后,恭敬地道:“还只刚开始阵痛,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王妃不必惊慌,不如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伊思玲听得脸都青了。 她疼得一刻都撑不下去,哪还能好整以暇地休息?更别提什么养精蓄锐了! 产房早在半个月前就准备妥当,日日洒扫,随时可以入住。 待又一波阵痛过后,几个有经验的婆子扶着伊思玲转送到产房。 周嬷嬷经验丰富,赶到之后,立刻打发了人分头往前院给南宫宸报信,安排人去请太医,烧热水,熬鸡汤…… 紫菱几个丫头有了主心骨,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南宫宸怔怔地坐在床边发了会呆,问:“生了?” 陈泰回道:“只说是发作了,好象还没生。” “几时生?”默了许久,南宫宸又问了句。 陈泰微窘了会,道:“这才刚报信,想来没这么快~” 言外之意,此刻赶过去,怎么都来得及。 南宫宸却似没有听到,半晌没有吱声,也不知是喜还是恼。 “王爷,不过去看看?”陈泰犹豫了一下,问。 “本王既不是产婆又不是大夫,去做什么?” 一句话,把陈泰堵得哑口无言。 窒了半刻,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要不要属下进趟宫?” “进宫做什么?”这一回,南宫宸有了反应。 陈泰硬着头皮,小声嗫嚅:“王妃临盆在即,南征的日期,是不是往后推一推?” 谁知道王妃刚好赶在这个日子生产? 倘若一切顺利,赶在王爷出征前生出来还好,万一错过,岂非遗憾! 南宫宸闻声,霍地抬头向他看来,一字一顿地逼问:“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陈泰自知理亏,垂着手立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滚!” 陈泰如蒙大赦,急急退了出去。 南宫宸想要再睡一会,终究不能入眠,索性穿戴整齐,提了剑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又练起吐纳功夫。 等到天一放亮,即披挂整齐,带了家将护卫,直奔朱雀门。 与上次赵王南征时的大张旗鼓相比,这次南下誓师仪式显得十分低调。 基本只是集齐了人马,简单几句场面话交待过之后,辰时一到领着将士们直接就启程了。 第一波阵痛过后,伊思玲强捺着骇怕和焦躁之情,喝了蛊鸡汤,略略恢复了点精神,四下张望起来。 周嬷嬷心知她是在找南宫宸,低叹一声,柔声安慰道:“产房污秽,男子禁入。王爷,忙着南征的事抽不开身,在外院等着王妃的好消息。” 南宫宸对她的厌恶,有目共睹。 只希望王妃运气好,能够一举得男,自此在燕王府站稳脚跟。 否则,以后的日子只怕更加难熬。 伊思玲面上一红,继而发白,垂眸掩去苦涩:“我明白。” 这个孩子的来历,旁人或许不清楚,她自己可是一清二楚。 也没指望南宫宸对她有多少怜惜和疼宠,只以为看在孩子的面上,多少还留些体面。 谁料,对即将出世的孩子也这么吝啬,连最起码的关爱都不愿意给予!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周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伊思玲闭上眼,泪水潸然而下。 如果活得象行尸走肉,日子再长又有何用? 周嬷嬷低低劝慰着,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整个人沉浸在绝望之中,不停流泪。 这么哭一阵,痛一阵,最后迷迷糊糊竟然昏睡了过去。 稳婆每隔半个时辰就进去检查一次,天亮时周嬷嬷立刻打发人往伊司业家送信。 很快,伊夫人就带着一堆的丫环婆子赶到了燕王府。 南宫宸已经离京,不论是年纪还是资格,还是论起与燕王妃的亲疏关系,没有人能越过伊夫人去,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主导权,在王府里主起事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阵痛越来越频繁,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一***袭来的阵痛,终于将沉睡中的伊思玲唤醒。 她睁开眼睛,只觉下体一片潮湿,微微动了动身子,撕裂般的疼痛传来,痛得她失声叫了出来:“啊~” “王妃!”紫菱立刻冲到她身边:“你醒了,觉得怎样?” “痛,好痛~”伊思玲死命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里的恐惧。 紫菱低眸,见床褥濡湿一片,鼻间是浓浓的血腥味,顿时慌了神:“稳婆,稳婆!” 稳婆不慌不忙地过来,揭开搭在她膝上的绵缎,把手探进去摸了摸,道:“要生了~” “玲儿,别怕~”伊夫人在门外,立刻就走了进来。 “娘~”伊思玲感觉自己犹如待宰的羔羊,吓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早就安排好的几个有经验的婆子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忙乱起来。 热水,棉布,不断地送了进来。 伊思玲睁着眼睛,瞪着房梁上悬垂下来的长长的白绸,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伊夫人急忙按住她的肩,柔声道:“傻孩子,抓住这个,生孩子时才好用力。” 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掰开她紧握成拳的手,将绸缎塞了进去,亲自调整了长度:“娘在这里陪着你,放心~” 伊思玲慢慢平静下来。 “呼气,吸气,用力!”稳婆一个接一个下着命令。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去。 孩子却始终不曾出来。 “娘!”伊思玲只觉越来越虚弱,看着腿间源源不断流出来的鲜血,惊恐万状:“血,流了好多血!我害怕,我好怕……” 伊夫人到底只是个妇道人家,就算本来还能镇定,见了这么多血,又被亲生女儿抓着这么哭了小半个时辰,心里也没了底,厉声喝道:“到底还要多久?” 稳婆抹了抹汗:“头胎本来就难,王妃身子又弱,加上胎儿的位置也不算很好……” “你什么意思?”伊夫人心中咚噔一向,声音蓦地拔高了好几 度:“胎位不好你不早说?太医,太医何在?” 稳婆叉着两只血手,不知所措地呆站在一旁,想要说胎位只是稍微偏了些,不算太严重。 转念一想,这位可是燕王妃,肚子里怀着的很可能是燕王的嫡长子,稍有差池,只怕一堆人要人头落地。于是,到了嘴边的话重又咽了回去。 伊思玲本就吓得不轻,这时再一听胎位不正,心中已是一片冰凉,接下来稳婆和伊夫人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完全听不到。 如一条躺在沙滩上的鱼,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只有无尽的泪水疯狂地流下…… 许良将天不亮就到了,一直在厢房等候传唤,这时急急忙忙地提了药箱进来。 婆子们早在床边拉起一道帷幕,只把伊思玲的手伸出来。 许良将隔着帘子施完礼,伸指按上她的脉门,久久沉吟不语。 伊夫人心急如焚:“许太医,如何?” 许良将示意伊夫人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眼下胎位不正倒在其次,关键是王妃身体太过虚弱,恐怕不妙啊。” 补救 伊夫人心一沉:“如何不妙?” 许良将摊了摊手:“这种程度的胎位不正,可以通过手法矫正。最要命的是王妃意志消沉,不能配合稳婆的指挥施力,分娩只怕有困难。” “会,怎样?”伊夫人抖着声音问。 许良将没有吭声,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伊夫人脚下一软,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有,什么法子补救?钯” 许良将沉吟片刻,道:“在胎儿即将娩出之前,以银针刺穴,刺激产妇,或许可以一试。只是,一则此法甚险。二则……” 他顿住了话头,神情颇有几分尴尬。 若是其他病症还好,偏这银针刺穴助产,需要肌肤相触,且有几个位置十分尴尬,伊思玲身份尊贵,自是万万不能伴。 “二则如何?” “男女有别~”许良将苦笑着摇了摇头:“下官,爱莫能助。”迟疑了片刻,道:“或许,可以请世子妃一试。” 伊夫人一呆:“有没有别的法子?” 南宫宸与萧绝本来就是死对头,这次争帅印又输给了南宫宸,明面上虽不敢说什么,心里肯定记恨。 谁知道杜蘅会不会乘这个机会落井下石? 万一她心怀怨恨,施针时做些手脚,岂非害了王妃一条性命? 南宫宸不在京中,她哪里敢擅自做主请杜蘅入府? “先用参片吧。”许良将叹了口气,轻声道。 参片自然是早就备好的,立刻便有人取来,放到伊思玲口中。 稳婆满头大汗:“胎位已然正了,王妃,用力,再用一把力!” 伊夫人疾步走到产床边,用力握住伊思玲的手:“玲儿,你千万要撑住了,挺过了这一关,好日子在后头呢!” 伊思玲张着大大的眼睛,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外界所有的声音都摒弃在外,唯一的感觉就是:痛! 太痛了,象是有双巨手拼了命地把她撕开成两半,疼痛沿着纵横全身的经络丝丝缕缕地漫延到全身。 那种疼到几乎要窒息的痛楚,几乎将她逼疯,她拼了命地张开嘴,想要大声喊叫,想要把一切能接触到的人咬成碎片。 然而,她实在是太虚弱了。 拼尽浑身的力气,发出的只是小猫似的呜咽。 她心里一片悲凉。 于是想着,就这样吧,算了吧!就算拼了命把孩子生下来又能怎样呢? 南宫宸那么恨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扔下她绝然离去。 倘若,就这么放弃,说不定还能让他存了些愧疚…… “不行啊!”稳婆惊慌失措地嚷:“得想办法,再这么拖下去,不止王妃有危险,只怕,只怕……” 她不敢再往下说,但她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玲儿,玲儿!”伊夫人已没了主张,扑在床头痛哭。 许良将轻咳一声:“伊夫人,世子妃……” “来人,快去请世子妃!快!”伊夫人眼睛一亮,连声喊道。 不管燕王府和穆王府有什么过节,她只要女儿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这个时候再去请世子妃,她会来吗?”周嬷嬷迟疑地问。 如果王妃刚开始发作就派人去请,说不定还能卖王府一个情面。 此时再去请,万一王妃有个三长两短,责任可就全在世子妃身上。 明知道是颗烫手的山芋,傻子才会来! 许良将如此卖力推荐世子妃,焉知不是在推卸责任呢? 毕竟,王妃身份尊贵,肚子里怀的那个更是金贵,弄得不好就是大齐未来的皇后和皇长孙! “会的!”答话的是许良将,语气十分笃定:“只要诚心相请,世子妃一定会来。” 周嬷嬷不好驳他的话,但眼里的神色分明是不以为然。 “紫菱,”伊夫人定了定神,道:“你去跟周大管家说,请他亲自到穆王府跑一趟,勿必要请世子妃尽快赶来。” “是。”紫菱一路狂奔着去了外院。 杜蘅得到消息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她把周大管家请进来,直接问话:“何时开始发作?” “昨天半夜里发作的。” “还不到十二个时辰,王妃是初次生产,这个时间倒不算太长。”杜蘅松了口气,道:“请的是哪位太医,生产时遇到什么困难了?” “请的是许太医,至于原因,奴才在外院并不清楚。”不亏是王府的大总管,心里再着急,说话依旧条理分明,甚至连语速都不急不缓:“世子妃可否纡尊降贵,随老奴走一趟?” 杜蘅正色道:“我并非有刻刁难,难产也分很多情况,每种处理的方法都不一样。只有充分掌握患者病情,才能有针对性地做足准备工作。” 周大管事额上滴下冷汗:“实不相瞒,王妃已经危在旦夕,再耽搁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什么?”杜蘅大惊失色。 “呸!”紫苏再也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早不来请,快出事了才想起我们小姐?这哪是要救人,分明是想把谋害皇嗣的罪名扣在我们小姐头上呢!” 周大管事老脸通红:“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滚!”紫苏已经抄起了扫帚。 “备车,拿药箱~”杜蘅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 “不能去,这是圈套!”紫苏失声惊嚷。 白蔹也不赞同杜蘅掺和进去,但她比紫苏圆滑,含了笑道:“白芨,去拿小姐的药箱。白薇,跟我一起伺候小姐更衣。” 这件事明摆着吃力不讨好,弄得不好还会惹来一身腥,当然是避之则吉。 不过,事情已经摆到了台面上,倘若就这么拒绝了,只怕日后小姐要落个见死不救的名声。 所以,去是一定要去的。 只不过,早点去还是晚点去,就是小姐的自由了。 周大管事心一沉。 女人梳妆打扮,谁知道要多长时间?拖一个半个时辰也没个准。 明知她是故意拖延,一时间还无话可驳,只急得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 “不必了。”哪知,杜蘅竟是一口拒绝:“救人如救火,想必燕王妃也不会怪我失了礼数。” “小姐~”白蔹瞠目。 紫苏还想再劝,杜蘅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个孩子,一定要救。” 一句话,将紫苏堵得哑口无言。 白蔹只觉极为怪异,忙拿眼睛去看紫苏。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听不明白呢? 紫苏却不看她,垂了头,默默地从白芨手里接过药箱跟着杜蘅出门。 周大管事如释重负,连声道谢,急急退了出去,先回王府报信。 杜蘅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接驶入了青阑苑。 许良将站在门口,满脸焦灼,见了面彼此打了招呼,顾不上寒喧,用最简短的话把情况介绍了一遍。 “脱力?怎么可能!”杜蘅惊讶地顿住脚:“燕王府的嬷嬷们,早干什么去了?” 就算伊思玲不懂,府里养着的那些嬷嬷们也不懂么? 怎么也不该把孕妇的身子,调理至这个样子! 许良将瞟一眼站在产房门口,正眼巴巴地瞅着杜蘅的伊夫人,压低了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只怕,多半还是心病。” 出征的日期是早就订下的,不能改没错。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王妃半夜发作,中间少说也有二个时辰,王爷居然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实在冷漠得过份了。 换成谁都受不了,何况伊思玲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心灰意冷,失去斗志很正常。 杜蘅怔了怔,想着南宫宸与伊思玲之间的烂帐,终于什么话也没说。 见杜蘅走近,伊夫人抖着唇,迸出一句:“玲儿,就托付给世子妃了~” 杜蘅停步,正色道:“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 伊夫人的泪,哗地一下流了满脸:“多谢世子妃!世子妃的大恩大德,今生无以未报,来生结草衔环……” 杜蘅并未做停留,径直入了产房,奔到伊思玲身边,伸指搭上脉门,嘴里也未闲着:“谁是稳婆,胎儿情况如何了?” 稳婆一一回答。 杜蘅净了手,取出金针,平静地看着两个稳婆:“给我盯紧了,一会阵痛开始,我就替王妃施针,大家齐心协力,争取母子平安~” 出逃 京郊,白衣庵。舒悫鹉琻 入夜之后,偌大的白石山冥无人迹。 淡漠的月光洒下来,照着青瓦白墙的古刹,流萤在草丛间飞舞着,溪流潺潺,夜虫不知疲倦地低鸣着,音质脆而明亮。 几条人影从林子里出来,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阵,确定四下无人,随即留下一人在墙角望风,余下几个人带着名女子,翻墙而入。 几个人一声不吭,悄没声息地贴着围墙朝里疾走,很快就摸到了庵堂最偏僻的一个单独的小院落钯。 其中一人悄悄靠上去,在油漆几乎掉尽的角门上轻轻一推,老旧的木门应手而开。 黑衣人侧身闪入,悄无声息地摸到窗边,抬手轻轻叩了三声,停了片刻,再叩二声。 他候了片刻,预料中的窗户并未打开,微微一怔,举了手正欲再敲伴。 “不用敲了,走吧。”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淡漠中带着微微的凉薄。 男子吓了一跳,蓦地转过头来,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你,是杜家三小姐?” “是。” “小人赵宣,见过三小姐。”男子抱拳施了一礼。 “行了,别废话了~”杜荭不耐烦地打断他:“快走,出去再说。” “那个~”男子正往怀里摸的手一顿,有些诧异地嘀咕了一句:“不需要确认一下身份么?” “没那个必要。”杜荭冷冷地道:“人呢?赶紧让她进去。” “来了。”男子向后面招了招手。 暗影里走出一名女子,身形与杜荭相仿,朝杜荭侧身施了一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杜荭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赶紧走,乘着还没人发现。” 男子咽了口口水,什么也不敢多问,冲那名婢女挥了挥手,示意她进门,赶紧追了上去。 原路返回,摸到墙边,两个人架起杜荭,跃上围墙,与墙外等候的人汇合之后,飞快地钻入林中。 一行人在林子里七弯八拐地走了半个时辰,终于下到山下。 路边停着一辆马车,为首的男子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四小姐,三小姐到了。” 杜荭轻哼一声,并不等人招呼,轻巧地跳上马车,放下帘子:“走~” 夏雪蹙了眉,十分不悦:“杜荭,这可都是我的人!” 杜荭在她对面坐下,冷冷地道:“我只是觉得这里离白衣庵太近,万一被追上,倒霉的是四小姐。” 夏雪气得俏脸通红:“你威胁我?” “怎么会?”杜荭淡淡地道:“我只是说事实罢了。” “就算被追上又怎样?”夏雪一脸傲慢:“大不了把你重新抓回去念经,本小姐没有损失。” 杜荭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鄙夷:“夏四小姐,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事情败露后,你可以全身而退吧?” “不然呢?”夏雪扬着脖子,不屑地道:“小小一个太医,能把我怎么样?” 她就不信,真要被抓到了,杜谦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杜荭撩起眼皮迅速扫她一眼:“杜家的确不能把你怎么样。” 不等夏雪眼中的骄傲流露出来,冷冷地补了一句:“不过,我爹不追究,不代表杜蘅也不追究。” “杜蘅?”夏雪心里很不痛快,语气也就格外地轻鄙:“她除了用狐媚之术,迷惑男人,还能做什么?” “她一个人的确不能做什么。”杜荭看似平淡的语气下,隐藏着极深的怨毒:“但是,你不要忘了,她的背后站着萧绝,站着穆王府!” 该死的贱人! 以为撺掇着父亲,把她送到这破庵子里来,就可以把她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辈子长伴青灯古佛。 简直是做梦! warning:file_get_contents(/free/66213/9565404_2.shtml):failedopenstream:httprequestfailed!d:\\line25 消息 天色微晚,仆妇们开始洒扫庭院,发出沙沙的声音。舒悫鹉琻 白薇蹑手蹑脚地打开门,竖指在唇,冲着打扫的仆妇低低“嘘~”了一声:“都悠着点,小姐还睡着呢。” “哦哦哦~”仆妇们忙忙地应着是,手上动作立刻轻了一半。 白薇又招手,把白芨叫来:“你去听雪堂,帮小姐在王妃面前告个假。就说小姐昨夜回得晚,早上就不过去请安了。” “是。”白芨领命而去钰。 聂宇平走了进来,听了这话,转个身出去了。 杜蘅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足足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 梳洗完毕,简单地用过早餐,白蔹禀道:“小姐,聂管事在花厅,等了您一个早上了。咬” 杜蘅急忙去了花厅:“聂先生,出什么事了?” “杜荭跑了~”聂宇平开门见山。 “什么时候?”杜蘅也不觉意外。 事实上,杜荭在白衣庵住了二个多月,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那是个骨子里不甘寂寞的人,怎会甘心在庵堂里长伴青灯古佛,真心忏悔? 逃走,是早晚的事。 “昨天夜里,夏雪带了人摸到白衣庵,把杜荭带走了。” “夏雪?”杜蘅微微一怔,心里五味杂呈:“我猜到她不会安份,一定会跑,却没想到夏雪会帮她。” 命动真是神奇,兜兜转转,前世的两个宿敌,终于走到了一起,再次联手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准备得很充份,”聂宇平就事论事:“不止把人带走,还留了个替身。小志说,猛一看,长得跟杜荭还挺象。” 显然,是不想被人这么快发现她出逃了。 杜蘅点头:“人呢,藏哪了?” 杜荭心机深沉,关乎自身利益之事,从来不会马虎半点。 思虑周详,面面俱到,才是她的行事风格。 聂宇平的神色颇有几分古怪:“没藏。” “没藏?”杜蘅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勾起唇角,冷声讥刺:“难不成她们追着夏风,往云南去了?” 聂宇平冲她竖起了挴指:“不亏是大小姐,果然料事如神!” “不是吧?”杜蘅瞬间无语:“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她们也不怕有个闪失!” 怪不得夏雪肯帮忙,原来杜荭是用南宫宸做诱饵! 聂宇平忍住笑:“这倒不用担心,起码平安抵达云南绝对没有问题。夏四小姐好大的手笔,一口气带了七十几个护卫呢!” “七十几个?”杜蘅愕然:“她从哪找来这么多人?” 聂宇平解释:“基本都是以前平昌侯府的家将,这次夏风起复,闻风回来投靠旧主。夏风走得匆忙,只挑了几个顶尖的好手,其余都安置在赵家村。这次算是倾巢而出了~”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些人,无不期盼着平昌侯府重新崛起,自然个个卯足了劲,要到战场上助夏风建功立业。 杜蘅点头:“难怪!” 怪不得夏雪这么大的胆子,明知云南有战事,还敢往那边跑,原来是有恃无恐。 聂宇平摇了摇头:“夏风是先锋,注定了要一直冲在前头,自顾尚且不暇,哪有时间照顾她?老实呆在京城才是帮了大忙,跑到战场,不是给人添乱嘛?真不知这些人长着脑袋是干嘛的?” 夏雪是大小姐脾气,任性胡为也就算了;杜荭看起来不是个缺心眼的,怎么也跟着胡闹? 杜蘅淡淡道:“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杜荭也好,夏雪也罢,对南宫宸还是没有死心。 真不知是太过勇敢,还是自信爆棚。 聂宇平到底是男人,这种小女人的心思哪里猜得到? 想到的是杜荭对萧绝心怀怨恨,在京城里找不到机会下手,索性把心一横,跑到战场上去借夏风的手,暗中给萧绝下拌子。 愣了下,肃容道:“要不要我找人半路把人拦下来?省得她们跑去给世子爷找麻烦。” “先别忙着动手,先找人盯着他们。” 聂宇平道:“明轩一直暗中跟着呢,跑不了。” 杜蘅赞许地点了点头,道:“给世子爷递个消息,把情况说明一下,要怎么做,让他来决定,咱们还是别胡乱掺和了。” 对方有七十几个一流高手,想拦下来怎么也得出动百八十个好手,两边打起来,想要悄无声息不可能,肯定会惊扰地方。 现在正是**的时候,南宫宸掌了印帅,全大齐的人都盯着穆王府,万一给人揪了把柄就得不偿失了。 当天晚上,南宫宸收到一条消息:王妃于十六日亥时末,生下郡主,性命垂危。 女儿?竟然是女儿?怎么会是女儿? 南宫宸瞪着那张纸条,半天没有说话,脸色阴晴不定,完全忽略了“性命垂危”四个字。 陈泰小心翼翼地道:“王妃还年轻,以后有得是机会~” 机会,是的! 天无绝人之路,既然生的不是儿子,就意味着还有机会挽回! 南宫宸精神一振,将纸条伸到烛火上引燃。 陈然跨过辕门,进入大帐:“王爷,韦君智死了。” “什么?”陈泰失声惊呼。 南宫宸俊颜一沉,冷声道:“什么时候?” “具体什么时候还不清楚。”陈然垂着手,低声道:“最后一个看见他的是在中秋节晚上戌时,他的尸身是今天早晨,在羊尾胡同的臭水沟里发现的,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杵作说,应该是醉酒后失足跌落水沟,窒息而亡。” “放屁!”陈泰脱口道:“那老家伙律己最严,绝不是好酒贪杯之人!就凭他那身功夫,醉得再厉害也不至于淹死在臭水沟里。再说了,大半夜的,他不回家,跑去羊尾胡同做什么?肯定是谋杀!” “姓韦的功夫不弱,且精于用毒,人又精明狡诈,想杀他绝非易事,但也并不是绝对做不到。多派几个好手,总能要了他的命。”陈然就事论事。 陈泰立刻驳道:“杀他的确不难,但是,象现在这样,杀了人,还不留下任何痕迹,却是万万不能!我想不出,天底下有谁能做到?” 如果只是韦君智,本不足为奇。 可他的背后还有神机营,这就比登天还难了。 南宫宸黑眸微微一缩,冷得让人打心里渗出寒意:“错了,还有一个人。” 陈泰不笨,立刻道:“萧绝?” “理由呢?”陈然奇道。 陈泰也觉不解:“韦君智在神机营三十年,人缘极佳,行事十分低调,又制得一手好毒。萧家父子对他颇为倚重,萧绝上台后更是视他为左膀右臂。杀了他,等于是自断一臂。萧绝,不会这么傻吧?” 否则,不会在离京之前,把神机营总部之事交由他全权负责。 南宫宸含着笑,声音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原因只有一个。” 陈泰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萧绝发现韦君智投到王爷麾下了?” 与韦君智合作,是南宫宸亲自出的面,中间并未经过第三人。 姓韦的又是个极为谨慎的性子,联络的方法极为隐秘,按说绝对没有泄密的可能。 萧绝,是如何发现的呢? 南宫宸冷冷地道:“不要小瞧了萧绝,别忘了他是干什么的。他最拿手的,就是装腔做势,装疯卖傻~” 玩世不恭,放浪形骸,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表象。 如果真把他当成什么也不懂,只会仗着穆王的权势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nb sp;否则,萧乾不可能放心地退居幕后,太康帝也不可能放心把神机营交到他手中。 陈然微微变色,声音瞬间低至不可闻:“那,皇后的事,他会不会……” “不会!”南宫宸断然道:“萧绝不是傻子,没有证据的事,不可能拿到父皇面前乱说。” “可是,”陈然心有余悸:“神机营本来就有捕风捉影,密折专奏之权啊!” “不一样~”陈泰摇头:“萧绝是只狐狸,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绝对不会轻举妄动。但是,不代表他就放过了咱们,肯定在暗中密谋着什么。刺杀韦君智,只是第一步。” “糟了!”陈然大惊:“他不会是想乘机在粮草上动手脚,给王爷设拌子吧?” 南宫宸轻哼一声,傲然道:“纵然他有千般机巧,本王都接着就是!” ps:整个五月写作状态都极差,卡得不行,抓狂暴走中。大家不用等更新,攒文吧,偶争取月底大结局。 继续南下 经过二十天的奔波,夏雪终于带着二十几个护卫,于九月初,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兴仁县城。 “四小姐,一路辛苦~”赵宣早早地等在城门。 夏雪撩开车帘,看着矮塌塌,灰扑扑的城门,顿时大失所望,忍不住尖声嚷道:“老天,这到底是城门还是狗洞?” 赵宣心下暗惊,面上不敢露出分毫,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四小姐,这里已是云南地界,蛮人居多,咱们还是低调些好,以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兴仁,做为叛军在云南的第一道防线,成为平南大军第一个打击目标是即成事实钶。 胆小的,几天前就已经开始卷了铺盖,逃出县城四处投亲靠友。 他们一行二十余骑,带着四五辆大车,在这种**时候进城,本就已经引人侧目。 行事再如此张扬,万一引来叛军注意,曝露了身份,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闽! 夏雪转头,见守城的兵丁果然往这边看了过来,心下微慌,嘴里却不肯服输:“怕什么,难道他们还能无缘无故杀人不成?” 白痴!这些人造反都敢,还在乎手里多几十条人命? 杜荭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柔声道:“咱们当然不必怕这些蛮子。不过,咱们的目的是助三少爷立军功。所以,没跟三少爷会合之前,能不惹事尽量不惹为好。你说对不对?” 夏雪轻哼一声,将车帘放下:“行了,我又没说什么!” “四小姐,请~”赵宣熟知她的脾气,知道她这是服了软了,也不说破,忙带着他们进了城,七弯八拐之后,进了一座偏僻的小院。 夏雪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破旧的小院,满眼狐疑:“这就是城里最好的客栈?” 赵宣小声解释:“客栈人多眼杂,咱们人又多,住着太扎眼。所以,我自作主张,买了座宅院。” 见夏雪皱着眉头,很不满意的样子,忙又解释了一句:“别看这院子外面瞧着不起眼,里边布置得还算舒适。好在四小姐也不会在此长住,只好将就一下了。” 赵宣做为先头部队,足足比夏雪早了半个月进入兴仁,早已把县城的地形摸了个透。 杜荭在夏雪之后下车,四下打量了一遍:“这么个院子,住不下七十几号人吧。赵管事该不会这么大手笔,把相邻的院子,也一并买下来了?” 赵宣转过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诧:“是的,包括对面的院子,一共买了四个一进的小院。” 怕夏雪怪他浪费银钱,又补了一句:“这边地价不高,四个一进的院子,也不过花了八十几两银子。” 若是平时,突然间买这么相连的住宅,自然不可能。 眼下大战在即,买几间空房子倒是不难。 当然,如果不是他暗中耍了些小手段,想要这么短的时间里买下四个相邻的一进宅院,也不容易。 杜荭吃了一惊:“赵管事的意思,是要在兴仁县住下来不走了?” 夏雪很不耐烦:“你哪这么罗嗦?吹了一天的沙子,赶紧进屋梳洗是正经!” 杜荭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三间正房,夏雪当仁不让地住了占了东边连着净房的主卧房,杜荭很自觉地去了西梢间。 护卫们则三五人不等地挤进了厢房和倒座间。 琉璃开了箱先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服侍夏雪到净房洗澡。 杜荭站在窗前,看着赵宣指挥人从马车上往下卸行礼,眉毛越蹙越紧。 夏雪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花瓣澡,洗去一身的沙尘,从净房里出来,已到掌灯时分。 赵宣把几个身手较好的护卫叫过来,为夏雪准备了一个简单的接风宴。 夏雪对此显然并不领情,一直抱怨饭菜太过粗陋,要求赵宣一定要找个好的厨娘。 赵宣额上滴汗:“一时半会,上哪去找厨娘?” “只要肯出钱,还怕买不到厨娘?”夏雪怒冲冲。 “四小姐,”杜荭含笑劝道:“出门在外,不比在京里。再忍忍吧,等见到三少爷就好了。” “忍忍忍!”夏雪怒道:“天天叫我忍,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去?” 这大半个月来,除了睡觉,绝大部份时间都是坐车,每天最少要走一百多里地。 她自幼娇生惯养,就算被休后,过的也依然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那股子热血,早在漫无止境的奔波中消磨殆尽。 若不是想着要让南宫宸对她另眼相看,早就想打道回府了! “快了!”赵宣笑着安抚:“我收到消息,三少爷的先锋营已经在二百里外的普安县集结待命。最多还有半个月,就要打到兴仁县来了。” “真的?”夏雪高兴得差不多要跳起来。 “不敢有半字虚言。” “那,”夏雪立刻问:“燕王什么时候来兴仁县?” 赵宣窒了窒,道:“只要收复了兴仁,王爷早晚要来。” “早晚是多晚?”夏雪冷声质问。 赵宣滴汗“……” 南宫宸是南征元帅,何时来兴仁,岂是他左右得了的? 杜荭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发问:“赵管事的意思,不会是要在这里等三少爷吧?” 赵宣一愣:“不然呢?” 杜荭斜睨着他,冷冷地反问:“你觉得三少爷见了四小姐,是开开心心地带着她继续攻城掠地,还是立刻打包,将她送回京城?” 这么明显的事也想不到,真不知他长着脑子是干什么用的? 赵宣愣住:“这……” 杜荭斜睨着他,意有所指地问:“难道,我们大家辛辛苦苦,奔波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到达云南,就只为了到这里看一眼就打道回府吗?” “想要我回去,除非我死!” “只怕,到时由不得四小姐了。” 兴仁只是第一站,等着夏风收复的大大小小的城池有二三十座之多。 夏风怎么可能带着夏雪这么个累赘,冲锋陷阵?更不可能,把这么明显的软肋摆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关乎到战争的胜败,他绝对不可能无原则地退让。这绝对不是撒几句娇就能了结的事。 夏雪好歹也是出身将军,自幼耳濡目染,多少有些见地。 给杜荭这么一点,自然明白其中厉害,不禁着急起来:“那怎么办?” “继续南下,深入到云南腹地去!”杜荭淡淡道:“让三少爷即使发现了我们,也无法轻易赶咱们回京。” 赵宣吓了一跳:“兴仁城里,蛮子所占比例还不算多。再往南走,可就是蛮子的天下!万了出了事情,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杜荭不以为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夏雪冷笑:“你怎么肯定走远一点,三哥一定不会赶我回京?” 杜荭胸有成竹地道:“战事一起,整个云南必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兴仁是边境,出了兴仁,全是咱们的大后方,安全绝对无虞。咱们走得越远,三少爷越无法保证咱们的安全。而三少爷赶四小姐回京的目的,是不愿你卷进危险之中。既然无法保障你的安全,又怎么敢让你回去?到时,他只怕不但不能赶四小姐回京,还不得不将你托付给燕王。” 夏雪一听到“托付给燕王”眼睛立刻就亮了:“有道理!” 恨恨地瞪赵宣一眼:“亏你还上过战场,竟然还不如荭姐看得明白!” 赵宣很有些狼狈:“三小姐年纪轻轻,见识过人,教赵某好生惭愧~” 他怎么敢说,他其实是想着尽快把夏雪这颗烫手山芋到夏风手上。 没想到,却被杜荭看穿了他的心思,及时喝破? “可是,”杜荭乘机道:“咱们也不能走得太远,否则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三少爷鞭长莫及。” “那你说,”夏雪不知不觉放低了姿态:“咱们到哪等三哥最好?” “打仗的事我不懂,无法对三少爷的进攻路线做出预叛,提前到前面等他。”杜荭看着赵宣,微微一笑:“想来,赵管事一定不会让四小姐失望的。” “小人,尽力而为。”话说到这个地步,赵宣再不敢推脱。 打探 赵宣经过反复考虑,同几位小队长商议之后,最后一致决定把落脚点定在昆明。 不止因为昆明是云南的政治中心,距离大理有八百多里,最主要的是,不管夏风从哪条路线进攻去大理,昆明都是必经之路。 夏雪在仁兴只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匆匆上路。 这一次仍然分成三批,夏雪由殿后改为居中,赵宣和陈柏举各领一队,每队二十人,相距二十里,彼此以信鸽联系,以确保遇到紧急情况,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聚齐起来。 过了仁兴之后,几个女子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不适症状,尤以夏雪为重钶。 幸好赵宣等人都随夏正庭在南疆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对此并不陌生,请了大夫买了药材,在陆良休整了十天,这才重新上路。 等夏雪从陆良县出来,夏风带的二万精锐已经兵临仁兴县城下。 南征军和叛军的首次正面交锋毫无悬念,夏风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胜利,短短三天就攻破了县城闽。 事实上,以仁兴县城那破败得可怜的城防,想要挡住南征大军二万精锐的进攻,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这一仗几乎没遇到象样的抵挡,叛军只象征性地略做挣扎,就直接放弃了仁兴,举了白旗。 尽管有些胜之不武,但首战告捷,仍然极大地鼓舞了南征军的士气。 因为这一战几乎是零损伤,连粮食器械都不必补给,所以夏风在仁兴县城只停留了三天,立刻整肃了兵马,雷厉风行地朝着下一个目标安远出发。 安远之战,夏风再次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略事休整,补足了粮草器械,留下一百多伤兵,夏风继续踏上征程。 这次的目标是罗平。罗平县是个相对富足的大县,其税收是仁兴和安远两县总和的数倍。城高墙厚,夏风在这里遇到了首次正式的抵抗。 经过十数天的激烈酣战,双方死伤数千,最终叛军还是没能挡住夏风犀利的攻击,竖了白旗。 这一战,夏风部失阵亡六百多,伤一千五百多人,折损了十分之一的兵力。 连下三城后,夏风与南宫宸的主力部队之间,已经拉开了四百多里。 换了在平原,这四百里地,完全不值一提,一支轻骑兵一晚上的时间就可以追到。 但这里是云南,有十万大山,山路崎岖,九曲十八弯。 辎重走得十分缓慢,拖慢了行军的速度。走得太远的话,很容易脱离主力部队,造成孤军深入的局面。万一粮草的供应稍微出了一点差错,很容易引发严重后果。 尤其此次战事,悠关平昌侯府能否重振家声,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几场胜利来得都太过容易,不能不让他多做联想。 他是个极为谨慎的人,相对急功近利,更喜欢稳打稳扎。 所以,在罗平停留了五天,确定南宫宸的大军已经出了仁兴,抵达安远时,才启程向下一个城镇进步。 就这样,他一步一个脚印,花了二个半月的时间,连克仁兴,安远,罗平,陆良,石林等七城,抵达了昆明城下。 在离城三十里处,选了处相对平坦的位置吩咐扎营。夏风顾不得休息,带了几个亲兵,翻身上马出了营地,朝着雪峰山疾驰而去。 几个人借着夜色的掩映,悄无声息地上了山顶,选了个极隐蔽又便于观察的位置,观察着近在咫尺的昆明城。 寂静的孤城如一只庞然大兽,矗立在夜色之中。极目望去,高高的城楼上“昆明”二个遒劲的隶书,分外庄严。 此刻,厚厚的城门早已关闭,城墙高约三丈多,再加上女墙,怕是有四五丈左右了。底部是黄土夯筑,上部是土坏加筑。 东西两端各有一座箭楼,形如碉堡,箭楼延伸出去与外墙相接,城壕宽约五米,上面灯火通明,旌旗猎猎。 有数十名士兵手执长戟在城墙上巡曳。而城墙下面,每隔盏茶时分,就有一个十人小队巡逻经过。若两队相遇,即使是熟人,也要对了口令,方能通过。 与之前三个月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不同,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 “啧啧~”瑞安看着高大的城墙,咂舌不下:“我的乖乖,我还以为,云南所有的城池都是又矮又挫,一推就倒。没想到,还藏了这么个大家伙!” “看不出来,”林熠连声慨叹:“这些南蛮子,竟然也懂得兵法。” “怪不得之前赢得这么容易,原来他们压根就没打算真打。好保存了实力,在这里收拾咱们呢!”君澜摸着下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瑞安皱眉:“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咱们连克七城。”林熠一手搭上夏风的肩:“说起来胜得十分容易,但每一战下来,或多或少都免不了有死伤。再加上,还得留下一千人帮着整顿治安,等待王爷来接收。这么一路打过来,现在手里实际能用的兵,已经不足一万二了。” “别急,”蓝飞尘笑着安慰:“傍晚收到的战报,左路军也已到了武定,最多五天就能赶到昆明。到时,两路人马汇集,怎么也有二三万人了。” 林熠把下巴抬起来,朝山下面灰黑的城墙指了指:“你瞧瞧,这城多高,里头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呢!如果王爷的中军不到,就算两路人马全合到一块,要赢他们。也只有一个字:悬!” 蓝飞尘斜他一眼:“怎么,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瑞安愤愤地嘀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嘿嘿~”林熠的笑容里有种嗜血的兴奋:“绝对优势的仗打起来有什么意思?就是要棋逢对手才好玩,你们说是不是?” 说是七战连捷,可每仗过后,都有种胜之武的感觉。 他迫不急待想要来一场真正的对决,杀个畅快淋漓。 夏风忍不住摇头:“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每次都能以十倍兵力碾压对手,最好每次都是零伤亡。” “十倍,零伤亡?”蓝飞尘差点被口水呛到:“我说,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是啊,”夏风慨叹:“这只能是奢望罢了。” 林熠取笑:“直接让他们举白旗,不是更好?连粮草辎重都省了,岂不是更好?” 夏风居然很认真地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 “啧!”林熠摇头:“废话少说,看了这么半天,你倒是拿出个零损伤的方案来看看?” 夏风叹了口气:“暂时没有想到。” 林熠翻个白眼。 给他一百年,也不可能想出一个零损伤的办法好不好? “走~”蓝飞尘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再商量。” 一行人重又下到山脚,从林子里牵出马,正要往营地赶。 “嘘~”夏风忽地停步,三步并做两步,敏捷地隐到了树林之中,整个人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只余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山坡,低声示警:“有人来了!” 蓝飞尘吓了一跳。 他们几个是目前军中最高将领,此刻远离营地,跑来侦察敌情。万一反过来被敌人一锅给端了,那才成了笑话呢! 几个人配合默契,立刻都蹿入林子,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最佳的隐蔽位置。 夜风拂过,发出悉悉簌簌的响声。 夏风眉心微挑,朝几人做了个手势,示意来的是三个人。 林熠心情一松,也做了几个手势:正好,咱们一人一个。 瑞安脸色一变:什么意思,合着我不是人吗? 蓝飞尘却没有他这么乐观。 这里离城墙太近,如果不能一击得手,只要给对方一点空隙,出声示警,立刻就会引来大批敌人。 夏风身子紧紧地贴着树干,悄悄探手入怀,摸了支匕首在手里,正欲等其接近后,出其不意,扑出去击杀来敌。 “咴~”藏在林中的战马,忽然扬起尾巴,喷了个响鼻。 悉簌声立止。 夏风暗道一声糟糕,顾不得再等时机,纵身一跃,手中匕首在夜色中迸出一点寒光,如猛虎出林,朝着林中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扑了过去。 蓝飞尘手中的钢刀,林熠手里的长剑,连同瑞安手里的暗器都选在同一刻出了手! 定计 刹那间,寒芒如瀑,满天都是刀光剑影。 “哎呀~”一声低呼,紧接着是“叮叮当当”一阵暴豆似的脆响,六个人在阴暗的林中斗做了一团。诡异的人,混战双方都闷不吭声。 夏风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头,纵身跳出战圈:“且慢!” 他这一出声,赵宣立刻认出了他,激动地低呼:“三少爷!” 陈柏举又是痛又是高兴,乐得合不拢嘴:“这就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钫” 他们冒死出城,不幸被发现,本来以为必死无疑。谁想峰回路转,竟然绝处逢生,怎不令他喜出望外? “嘘~”瑞安不客气地扔给他一个大白眼:“你嚷什么,想把叛军全都引来么?” “那你们,”夏风看了一眼从身后走出来的陈柏举等人,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好的,怎么突然跑到昆明来了!旱” 陈柏举一脸心虚地垂下头,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到赵宣的身后。 “赵宣!”夏风懵了,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你!”随即脸色蓦然一变:“是不是雪儿出事了?” “没有,没有!”赵宣连连摇手:“四小姐很安全,三少爷别担心。” “哈哈哈~”蓝飞尘一掌拍到陈柏举的肩头:“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咝~”陈柏举疼得一缩,幽怨地道:“蓝大人,您这一刀,可真狠啊!我要是再慢个半分,这条胳膊就要被您给卸了!” “对不住~”蓝飞尘哈哈一笑:“回头给你赔酒谢罪。” “惭愧~”赵宣一迭声地道:“不过是些皮外伤,是我技不如人,不敢言罪。” 夏风虽被南宫宸任命为此次先锋大将,蓝飞尘只是副将,行军打仗还要受夏风管制。 然而,若然真的论起官阶职位,以及资格,却以蓝飞尘最高。 夏风对他也颇尊重,并不敢真的对他颐指气使。 莫说现在平昌侯府没了,就算夏风爵位还在,他也不过是个家将,比家奴的地位略高一些,哪里敢让蓝飞尘给他陪罪! 蓝飞尘哈哈一笑,从林子里把马牵出来:“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走,回营!” 七个人四匹马,三十里路,也不过顷刻之间就到了。 夏风把赵宣带到帐中:“说吧,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起来的还有谁?” “全,全来了……”陈柏举小声道。 “咝~”夏风倒吸一口凉气,仍抱着万一的希望:“你们都跑来,留下雪儿一个人在临安?” “四小姐也来了……”赵宣垂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夏风瞪着他,一时间连骂人都找不到词。 事到如今,赵宣也不敢再隐瞒,把夏雪受了杜荭撺掇,带了所有护卫偷偷离开京城,进入云南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然,他不忘把责任全部推到杜荭的头上。 这一路上,他看得明明白白。杜荭年纪看着不大,城俯却极深。论起心机,只怕十个夏雪也玩不过她。 若不是杜荭保证可以帮她获得接近南宫宸的机会,并且答应尽最大的努力帮她得到南宫宸的好感,进一步嫁到燕王府。 夏雪哪有这个胆量和毅力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来遭罪? 所以,他只是实话实说,不算冤枉了杜荭。 夏风俊颜一沉,眼里升起起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杜荭也来了?” 他没有忘记,当初杜荭是如何算计他的? 如果不是她,他和阿蘅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赵宣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道:“杜家把她送进了庵堂,倘若不带她来,她无处可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怜香惜玉了?”夏风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 在世人眼里,夏风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既便是得知平昌侯府遭逢大变,阖府发配三千里时,也不曾表现如此激烈的情绪。 赵宣知道,这一次,夏风是动了真怒了。 他慢吞吞地道:“昆明现在的局势这么乱,她一个弱女子,遭遇到任何事情都不稀奇……” 夏风喝道:“亏你说得出来!你也知道她是个弱女子!我平昌侯府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无耻了?” 赵宣涨得一脸通红:“……” 陈柏举忙插了一句:“其实,这也不能怪赵管事。实在是姓杜的心机太深,撩拨得四小姐对她言听计从。小人们纵然有心劝诫,也使不上力。” 赵宣苦笑:“本来我打算在仁兴县与三少会合,被姓杜的看破了,三言两语就把四小姐骗到了昆明。四小姐的脾气,你也知道,没有人能拗得过她……” 夏风气极反笑:“你们七十几个五尺高的大男人,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支使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间!居然还好意思抱怨?” 赵宣当场被堵得哑口无言。 陈柏举苦笑:“我倒希望她是个男的来着,起码看不顺眼了可以揍一顿!” 夏风何尝不知他所说的是事实? 不过是一肚子气无处发罢了! 默了许久,苦笑一声:“罢了!再不愿意也已经带来了,后悔也迟了。给我抽两个人专门盯紧了她,省得她到处兴风作浪,祸害人。” 陈柏举听他说得郑重其事,顿觉不以为然:“她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到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能生出什么事来?” 夏风沉吟不语,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此时他已深入到云南腹地,前后左右都是叛党,想要亲自送她回去,显然已经不可能。 最好的法子是混在运送粮草辎重的队伍中,送出云南。 可惜,杜荭跟杜蘅是死对头,萧绝绝对不会伸手管这桩闲事。 而他,也不愿意卑躬屈膝去求他帮忙。 剩下的法子,就只能是托付给南宫宸,放在中军衙里暂住一段时间。 或者,请他派一支小队护送她离开云南境到内地去。 问题是,南宫宸肯让他戴罪立功,已经是破了例。他怎么敢再拿私事去烦他?雪儿的身份还这么**。 况且,萧绝跟南宫宸不对盘,正愁没有机会揪他的小辫子,一直虎视在旁。 雪儿托给燕王照顾,不等于把把柄直接往萧绝手里送? 那家伙绝对是个阴死人不偿命的主,万一中间做点手脚,闹出什么乱子来,要如何收场?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以上所有障碍都不存在。 雪儿一个下堂妇,无名无份地跟着燕王,混在一堆男人中间,算个什么事?万一传扬出去,她还怎么活? 他越想越觉得头疼,额上青筋乱跳,忍不住伸手按住太阳穴。 管内宅这些破事,竟比打十几场仗还要辛苦,劳心耗神还没人领情。 “咳~”赵宣见他发愣,忙轻咳一声,将他的注意力引了回来:“三少,其实我们今天冒死出城,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助三少夺取昆明的。” “哦?”夏风精神一振,立刻把夏雪的事抛在了一旁:“你有何良策?” “我们上个月就进了昆明,这一个多月,闲来没事就到处逛,不仅地形烂熟于胸,昆明城里的布防也已摸了个八酒不离十。”赵宣忍不住得意:“而且,乘着叛军大肆在城中招兵买马的机会,陆陆续续混进了叛军队伍。” “城门处可有人?”夏风眼睛一亮。 “嘿嘿~”陈柏举露了个狡猾之极的笑容,伸手指了指鼻子:“我和赵管事几个都是在城门轮值。” 要不然,也不能在那么严密的防守之下寻到空档偷溜出城。 不等夏风问,赵宣掰了手指道:“除了城门卫,另外还有粮库兵丁,巡逻兵,器械库兵丁,伙夫等等,总共分散在十几个地方,四个城都有人。” 陈柏举指着赵宣道:“还是赵管事厉害,进去就弄了个小头目。” “你们这么多人混进去,没人起疑?”夏风不禁生出几分疑惑。 一个二个还好说,一群七十几个可以一敌十的高手突然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吧? 更何况,现在还是战时,敌我双方的警惕性都相当高。 “放心好了,”赵宣信心满满地道:“他们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招了不下一万的青壮,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那几个战败的县里涌来的。他们哪有这么多时间逐一核对身份?只要我们不刻意炫耀武力,就绝对不会引人注目。” “是吗?”夏风半信半疑。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好手,放在任何地方,都足以称之为一流好手。 往人群里一站,就如鹤立鸡群。 尤其是赵宣几个头目,在军队里呆了十几年,上过战场的,那股子杀气遮都遮不住。 陈柏举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佩服之色:“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三小姐。要不是她给了我们一些药物,又教了几手简单的易容术,这么多人想要骗过别人的眼睛的确不容易。” “杜荭?”夏风只觉头疼:“她怎么什么事都想掺一脚?” “不愧是女华陀的妹妹,她对药物还的确有一手。”提到这点,连赵宣眼里也闪过一丝惊佩:“小小年纪又是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做起事来比我们还老练,不服气都不行。” “她还答应,到时弄些强力泻药,等攻城再想法子混到饮食里去,到时拉得他们一个个手软脚酸,连系裤子的力气都没有。我看他们拿什么跟咱们斗?”陈柏举越说越兴奋,瞪着眼睛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风却知道杜荭曾经跟着柳镇到江南住了两年,还假死脱身,其间行踪成迷。 说是闺阁千金,其实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了。 再加上她本身足智多谋,心计过人,学起旁门左道来更加得心应手。 “总之,杜荭此人,离得越远越多。”夏风不愿意过多谈她,一言带过。 但就是缪缪数语,警告的意味也已经颇浓。 陈柏举一愣,笑道:“无妨,只要她不来破坏咱们的攻城大计就成。” “这倒不至于。”赵宣哂然。 谈完了私事,夏风派人把蓝飞尘等人请了过来。 赵宣跟了夏正庭十几年,对沙盘自然并不陌生。 当即也不谦让,直接站在沙盘前,把叛军的各个要害部门,哪些是重点防守区域,哪些是防守薄弱地区,包括粮草,器械等仓库的位置,通通都标了出来。 又把城中巡逻换防的规律,时间一一告知。 十几个人熬了个通宵,最后敲定在赵宣和陈柏举值守那晚,开始攻城。 到时赵宣负责把口令搞到,先派小股部队将城外巡逻的哨兵解决,全部换成南征军; 然后在城中粮库,器械库,府衙等军事要害四处放火,目的是把水搅混。 等城中混乱一起,再乘乱打开城门,里应外合,力争兵不血刃,一举夺下昆明! 骄兵 “夏风给左路军发函,要求他们三天之内赶到昆明城下?”萧绝惊讶地扬起了眉毛:“他想干嘛?该不会打算合左右前锋之力,攻打昆明吧?” 魅影撇了撇嘴:“没错,他就是这么想的。” 萧绝冷笑:“昆明再不济也是省府,城高墙厚,又有老爷子坐镇指挥,给他十万人都未必能攻下来。想用两三万人打下昆明,不是痴人说梦?” “大概是打了几场胜仗,给别人一吹捧,就真当自个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了!”魅影冷嘲热讽。 “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萧绝摸着下巴,一脸玩味:“夏风性子本来就最是谨慎,又处在这么尴尬的境地。若不是有绝对的把握,怎么敢口出狂言?辊” 打阵地仗时,巧妙利用地形,可以天马行空,出奇制胜。攻城凭的全是实力,几乎无巧可取。 相对来说,守城一方比攻城的一方要占优势鹿。 就算两边兵力相当,能不能啃下这块硬骨头,还是个未知数,何况两边兵力完全不对等? “他有什么妙计?无非是仗着赵宣在昆明,想来个里应外合而已。”魅影不屑一顾:“啧啧,想当年平昌侯府多么威风,如今沦落到打仗都要靠女人的地步。” 明轩暗中跟着夏雪南下,其行踪都在掌握之中。 他们一行七十余人潜入昆明后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就明轩掌握的一部份情况来看,应该是化整为零,混进了叛军之中。 萧绝沉吟着,半晌没有说话。 魅影道:“听说昨晚夏风营中来了几个神秘的客人,几位主将在帐中密谈谋了一整晚。今天一大早夏风就给左路军发了紧急公函。会不会是赵宣献了攻城之策?” 萧绝就事论事:“他们这群人就是放在京里也扎眼得很,何况昆明有九成都是蛮人,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就算能混进叛军,最多也只是个马前卒,绝不会安排在要害部门。” 夏风兵临城下之后,昆明局势陡然紧张,为防止曝露,好几处联络点都自动中断了,消息递出来不容易。 除非有足以影响战局的大事发生,否则不会启动紧急通道。换言之,他们现在与城里暂时失去了联系。 并不是他看不起赵宣。 神机营数十年经营,那些密探吃的就是这碗饭,想要混出城来都不容易。 赵宣一个半吊子,短短一个多月,进出城跟进自家菜园子一样随意,实在不能不让他起疑。 “那,”魅影一惊,收起玩笑之心:“爷的意思,顾老爷子是在将计就计,引夏风往套子里钻?” 萧绝面色凝重:“如果小爷没猜错的话,夏风只怕要栽个大大的跟头了。” “得赶紧阻止他!”魅影急了:“夏风死不足惜,不能坑了咱大齐数万将士。” 萧绝斜他一眼,凉凉地道:“行啊,你去。” “呃~”魅影笑容一窒:“我哪有这个本事!” 萧绝不理他,转头吩咐暗影:“你亲自跑一趟,看能不能混进城去?至不济,也要跟明轩取得联系,让他一定要盯紧了赵宣。” “是。”暗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隋将军到!” 萧绝语声一顿,帐帘一掀,隋显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抱拳为礼:“世子爷~” “隋将军~”萧绝还了一礼。 “某接到夏将军公函,部队要连夜开拔,特来通知世子爷。” 萧绝装做不知:“夏风那边出什么事了?” “夏将军要某三日内抵达昆明城下。”隋显祖是个爽快的性子,且这事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是以并未瞒他。 “这么急?”萧绝蹙眉:“隋将军刚刚打下灵华县,尚未休整吧?” 隋显祖性格爽朗,虽然对夏风有诸多不满,仍然以大局为重:“无碍,等到了昆明再休整也不迟。” 萧绝故做不解:“王爷还在罗平,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抵达昆明城下。夏风催得这么急,该不会想撇开主力,只凭你们手里这两三万人就攻下昆明吧?” “公函中没有说,”隋显祖略显不快:“许是王爷另有安排亦未可知。” 按说他和夏风两人都是前锋,一左一右不分上下。论起年纪和资历他比夏风老得多,怎么也轮不到夏风对他指手划脚。 可,谁让夏风是南宫宸的心腹呢? “恕我直言,”萧绝正色道:“昆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两三万人只怕拿不下来。隋将军不妨劝劝夏将军,切勿贪功冒进,一切等主力抵达后再作打算。” “世子爷勿慌~”隋显祖哈哈一笑:“蛮子虽然人多,却是一群乌合之众。自九月入云南以来,大小战役十几场,无不是一触即溃,简直不堪一击。小小一座昆明城,哪里需要王爷出马?” 这些世家公子,仗着祖上荫蔽,享尽荣华富 tang贵,如今还要跑到战场上来,颐指气使。偏偏,他的军需给养都捏在这花花公子手里,还不能得罪了他。 不止不能得罪,还得小心护着,不能让他少一根寒毛。否则,就算立下盖世军功,也挡不住人家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倘若世子爷还不放心,某即抽调一队,专门护送世子爷。” 话里话外,把萧绝划到了不学无术,贪生怕死的公子哥一类。 魅影气不过,想要刺他两句,萧绝一个冷眼扫过去,悻悻地闭了嘴。 “打仗的事,我不懂。”萧绝微微一笑:“有言之不当之处,将军莫笑。将士们浴血奋战,我帮不上忙,可也不能拖后腿。护送就不必了,我跟着将军一块走吧。” 魅影很是惊讶,抬起睃了他一眼。 他们只负责押送粮草,按说东西送到,就没他们什么事了,没必要跟到昆明去吧? “哈哈!”隋显祖颇为意外,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是说笑,大为高兴,一掌拍到他肩上:“世子爷果然痛快,是条汉子!说实话,目前情况下,再分出一千人护送世子爷,确实有些难办。既然世子不怕吃苦,某也就不客气了!收拾一下,一刻钟后拔营。告辞!” “不送~”萧绝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魅影冲他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打了几场胜仗,一个个尾巴翘到天上,连自个姓什么都忘了!” 萧绝似笑非笑:“怎么,不再劝劝?” 不得不说,顾洐之的手法简单粗暴,但是却很有效。 不管是一年前的赵王,还是现在的夏风和隋显祖,都不约而同地中了骄兵之计。 其实也不难理解,大齐二十年来委实太过平静了些,以至将士们都生活得太过安逸。 叛军一路败退,几乎是毫无抵抗,左右两路先锋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城掠地,连胜了十几场,攻十几座城池。 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平常心,没有自我膨胀的,只能说是异数。 魅影道:“关老子屁事,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该好好受些教训,死了也不冤!” “其实也怪不得他。”萧绝敛了笑,正色道:“他根本不知道幕后主使是顾老爷子,更不知道顾老爷子的厉害。” 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这场仗如何能赢? 而他,是绝对不可能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你说,”魅影沉默了一下,狐疑地问:“老爷子一路败退,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达到了麻痹对手的目的,可己方的士气也是一落千丈。 要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当兵的若没有士气,怎么可能打胜仗? 老爷子此举,到底是利多还是蔽大,很难说得清楚。 萧绝看着桌上的行军地图,修长的手指落在昆明上:“所以,这一仗老爷子势在必得。昆明,就是老爷子反击的第一步。” 魅影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只可惜了那几万将士,只怕要把性命断送在他手里了~ “也不见得就一定就会输。” 魅影一愣:“爷的意思……” “战场上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下结论。”萧绝淡淡道:“咱们先跟过去,到时见机行事。” ps:抱歉,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网,让大家久等了,今天起恢复更新。 想不出章 节名~ 三天后,左路军抵达昆明城外,扎营雪峰山西面,与夏风的右路军遥相呼应,将昆明城夹在中间,互为犄角之势。舒悫鹉琻 夏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寒喧了几句后,直奔主题。 隋显祖听说城里早已安排了内应,沉吟着没有说话。 经历了重重磨难之后,夏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谦谦如玉的侯府公子,变得更加圆滑老练,当即不动声色地道:“请将军居中调度,晚辈唯将军马首是瞻。” 隋显祖被他道破心事,老脸暗红。但他是个爽快人,并不喜欢虚与委蛇那一套,大声道:“你就不怕某夺了你的军功?钶” 夏风神色自若:“将军不论年龄还是资历,都比晚辈老。论起战场的经验,更是无人能比。主将之位比晚辈更能胜任。” “至于军功嘛~”他微微一笑,极为自信:“晚辈在前面冲锋陷阵,说不定还能活捉叛军首领。到时,将军可别怨我抢了将军的机会才是!” 军功可以慢慢积累,不在这一城一池,他又怎会蠢到在这时跟隋显祖争指挥权明? 昆明一日不攻下来,夏雪的安全就无法保障。 他的目的,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攻下昆明,别的都是次要的。 “哈哈哈!”隋显祖开怀大笑:“走,到山上看地形去。” 事实上,夏风这几天几乎天天泡在雪峰山上,对昆明周边的地形早已了若指掌,心里早有了一套完整的攻城方案。 这时并不说破,含笑道:“请~” 两个人从大帐出来,一眼瞧见个熟悉的身影没入偏帐,脚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那人好象是暗影? 可是,萧绝身为转运使,本应坐镇后方居中调度,怎么亲自跑到前线来了? 隋显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那是世子爷的军帐。” “他来做什么?”夏风有些失神。 “他押粮到灵华,刚好我接到夏将军的公函,军情紧急,某实在抽不出人手护送,索性带他一块来了。”隋显祖坦然的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轻视。 夏风失笑。 萧绝会需要人护送? 且不说他身边跟了多少神机营的高手,单只凭他本身的功夫,早已跻身顶尖高手之列。更不要说,他还有一肚子坏水,阴人的损招更是层出不穷。 他敢用项上人头打赌,世上能赢他的或许不在少数,但有本事在这么多高手护卫下还能取他性命的人,还没出生! 这家伙,扮猪吃老虎还挺上瘾呢! 隋显祖瞧了他的表情,忽地想起夏风和萧绝之间的恩怨,很是尴尬,当即大手一挥:“他是来看热闹的,咱们不管他!” 夏风也不说破,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走~” 偏帐中,暗影正向萧绝汇报这几日打探的情报。 萧绝诧异道:“以你的身手,居然也混不进去?” 暗影是神机营里最擅长隐匿,追踪,探察的。 如果他都不能去的地方,这世上还真的没有几个人能进了。 看来,昆明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啃,几乎可说是固若金汤啊! “惭愧~”暗影垂了手,脸上却无半分愧疚的意思。 “一点机会都没有?”魅影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暗影瞟他一眼:“有,难。” 要强行进去也不是不行,却很可能曝露行踪,那只会让昆明的警戒更加严密,得不偿失。 萧绝摆了摆手,道:“不能进就算了,明轩呢,能联系上吗?” 暗影吐出两字:“曝露。” 明轩毕竟不是神机营的人,双方对外联系的手段并不相同。 若是平时,自然有法子,这时却容易打草惊蛇,闹得不好,还会曝露埋在城中的联络点,同样得不偿失。 魅影恨不得踹他一脚:“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啊?” “那就先静观其变吧。”萧绝点了点头。 他很矛盾。 顾老爷子对他有恩,又是阿蘅的外公,于情于理都不愿意站在敌对的立场,与他为敌。 可是,身为臣子,深受皇恩,没有办法任由叛党做乱。 身为男人,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同袍一个个战死沙场。 如果可能,他当然也想置身事外。 可惜,他必需做出选择,且似乎别无选择。 当天晚上,赵宣派人与夏风取得联系,两天后他就换防了。 夏风和隋显祖连夜召开了两军的高级将领会议,决定在两天后夜袭昆明。 经过一夜的紧急蹉商,夏风满脸疲倦地从中军帐走出来,一眼看到萧绝如岳停渊峙,站在数丈之外,安静地看着他。 夏风一愣,张了张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对于萧绝,他此刻的感觉很复杂。 按说,萧绝不止抢走了杜蘅,羞辱了他,害死了夏季和夏雷,害得他家破人亡,两人之间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他曾经以为,两人见面必定是惊地动地,不死不休。 然而,此刻看到他,情绪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 “攻城的日子定好了?”萧绝也不拐弯抹角。 “两天后夜袭。”夏风想了想,反正也瞒不住他,索性大方承认。 萧绝冷笑一声:“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怎么,”夏风脸色微沉,强抑了脾气道:“你觉得哪里不妥?” 尽管萧绝的态度很欠扁,可他直觉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萧绝两手一摊:“你们想送死,小爷有什么办法?” “萧绝!”林熠怒吼一声,冲了上来:“你什么意思?” 萧绝理也不理他,只盯着夏风,慢条斯理地道:“赵宣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 夏风一愕之后,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你居然怀疑赵宣!” 萧绝哂然一笑:“你错了,爷从不怀疑他是一条忠狗……” “萧绝!”林熠原本不想搅进事非,这时见萧绝话说得实在难听,忍不住跳出来:“你别欺人太甚!是,赵宣的确只是个家奴!可他原本能置身事外,却冒着九死一生潜在城里当内应,这点就值得人敬佩!你凭什么污辱他!” 蓝飞尘,隋显祖,常安,瑞安……所有人都对萧绝怒目而视。 魅影狂抹汗。 明明是好心,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这么招人恨! 爷拉仇恨的本事,又见涨了啊! 萧绝笑了,依旧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只盯着夏风,不急不缓地道:“赵宣有几斤几两,别人不清楚,你心里难道也不明白?” 夏风一窒:“……” 萧绝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赵王却全身而退,还有本事挑唆着人屠城,又在短短半年之内,把整个云南闹得人仰马翻!这样的人,你觉得会是无能之辈?” 夏风的手紧握成拳。 林熠不假思索,脱口反驳:“你放屁!赵王明明是坠马死的!” 萧绝还是没有说一个字,只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那居高临下的一眼,却仿佛道尽了千言万语。 林熠唰地一下红透了脖根,跳起来嚷:“萧绝,你,你……” 你了半天,却没有下文。 现场一片安静,只剩林熠呼哧呼哧喘气声,显得格外刺耳。 事过境迁,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 明白,赵王的死因很蹊跷,甚至可以说是荒缪!但是,随着那道抄家流放的圣旨,一切变成了禁忌,没有人敢碰触。 只有萧绝,敢言人之不敢言! 萧绝脸上依然挂着欠扁的笑容,不紧不慢地道:“夏风,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到底是我胡言乱语,危言耸听;还是你急功近利,置数万将士的生死不顾?” 夏风的心境异常惨烈,脸上更是红白交错。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他太想赢,太想成功,心底的***盖过了这一丝疑惑。所以,他抱了侥幸的心理,刻意忽略了这丝疑惑。 此时这点阴暗的心理,被萧绝冷不丁地翻出来,大刺刺地摊开在众人面前,顿感十分难堪,比当日在五军营时被他以比武之名羞辱更甚百倍! 那时的他虽技不如人,却是光明磊落!现在,却无法理由气壮! 萧绝撇了撇嘴:“小爷言尽于此,倘若你们仍然一意孤行,谁也没有办法。” 说罢,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转身进了帐篷。 夜袭 青黑的天空,除了一弯残月,连一颗星星也没有。舒悫鹉琻 清冷的大地上,三千铁骑悄无声息地前进着,无数的铠甲在夜色下发出幽幽的寒光。 昆明城远远地矗立在夜色中,淡淡的月色勾勒出灰黑的煎影,在无边的暗夜里,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会扑上来把人撒得粉碎。 夏风走在队伍的前列,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微眯了眼睛仔细地盯着远处的城墙钿。 墙上的火把安静地燃烧着,因为到了后半夜,哨兵有些松懈,绝大多数人都靠着墙垛在打盹。 城墙下,不时有巡逻的小队经过,一切都跟平时在山上观察到的一样。 夏风做了个手势,从队伍中走出五十余人,猫了腰借着树木的掩映,迅速地朝着城墙接近,在一处小山坳下埋伏起来等待时机匝。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城墙上,就会发现,那个小山坳,刚好是一个视觉死角。可以避开城上哨兵的视线。 约摸一刻钟后,一队叛军从此处经过。 草丛中,忽地有数十条人影暴起,两人一组,各自扑向自己和目标。 叛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收割了生命。 君澜飞快地从尸体上剥下一件衣服穿到自己身上。余下二十人很默契地把尸体扔到草丛中藏了起来。 整场战斗,前后不过一分钟,已经结束。 “走~”林熠转头朝夏风看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头也不回领着人朝城墙走去。 很快,他们遇上了第一支巡逻小队。 君澜领着十人昂首挺胸地迎了上去,后面紧跟着四十人极有默契地猫了腰四处散开抢占了有利的地形。 “口令!”不等对方开口,君澜抢先发话。 “山雀!”对方小队长条件反射地答了一句,随即略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君澜身后。 十个手执长戟的叛军,安静地列队站在他的身后,除此空无一人。 他是个猎户,对危险的感知比平常人更高,在君澜身上闻到了淡淡淡血腥味。 他又仔细看了眼君澜,发现很陌生,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伸手,悄悄按住刀柄:“兄弟,那边有什么情况没?” “一切正常。”君澜神色如常,笑着反问了一句:“你们那边呢?” 小队长没有放松警惕,目光炯炯地盯着林熠:“兄弟眼生得很,哪个营的?” “王麻子。”君澜随口报了个名字,乘机往前走了几步。 “王麻子?”小队长蹙着眉,正努力思索王麻子是什么人。 君澜不动声色地朝他身前走,脸上堆着猥琐的笑:“王麻子都不认识?就是那个满脸麻子,赌钱最喜欢赖帐的王总旗……”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小队长身前,忽然身形暴起,如猛虎出匣,手中寒芒一闪即没,匕首已经戳进了小队长的小腹,狠狠往下一划到底,开膛剖肚鲜血溅了一身! 另一只手飞快地抬起来,捂住了小队长的嘴巴:“对不住了~” “你……”小队长再厉害,总归只是个猎户,哪里比得过受过严格训练的君澜? 不过眨眼之间,眼神焕散,一命呜呼! 几乎与此同时,两边的阴影里扑出数十条人影,依旧是二对一。 变起仓促,叛军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绝大从数人甚至连发生什么事都没弄明白,就已经全军覆没! “快!”君澜带着十人继续前进。 剩下的人剥除衣服,掩藏尸体,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半盏茶的时间,战场打扫干净,拾起叛军的长戟,变身巡逻小队,朝着城墙进发。 用同样的手法,君澜带着五十人,飞快地收拾掉五支巡逻小队。 夏风在远处观望着,见君澜按照计划顺利地接管巡逻权,拿到了城门左右十里的控制权,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 抬手做了个手势,常安举起手中早就备好的特制香,在空中划了两个圆,火光转瞬即灭。 除非有人刻意盯着,否则很难发现。 夏风转而把目光望向城墙上,火把一明一灭,片刻后,再次一明一灭。 “成了!”瑞安神色激动,忍不住低呼。 萧绝危言耸听,把叛军说得神乎其神。好象朝廷的兵马是纸糊的一样! 夏风瞥他一眼,低声喝叱:“安静!” 瑞安脸一红,压低了声音道:“少爷,我们成功了!” “走~”夏风挥手,三千铁骑悄无声息地朝着城门飞驰。 城墙上,赵安强抑住心中汹涌的情绪,伸了个懒腰,慢慢站了起来。 左右环顾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慢吞吞地朝着城下走去。 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捉住了他的脚踝。 赵宣的心蓦地一跳,按紧了腰间的钢刀:“谁?” 地上斜躺着的那人,睡眼惺忪地望着他,张嘴打了个呵欠:“这么快就换防了?” “刘旗总~”赵宣心弦一松,笑道:“小的晚上多喝了点汤,下去撒泡尿。” “就在这撒呗!干嘛还费那个事!” 夜里值守,基本上都是站在城墙上对着外面撒,没有人特地跑下去找茅房。 “嘿嘿~”赵宣急中生智,挤了个笑容出来:“我,拉稀~” “就你事多!去吧去吧,天亮了记得叫我!”那人不屑地挥了挥手,继续躺下去,抱着长枪呼呼大睡。 赵宣捏了把冷汗,放轻了脚步迅速走下城楼,与另外两名家丁会合。 身后,鼾声阵阵的刘旗总忽地睁开眼睛,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嘴角掠过一丝噬血的微笑。 另一边,陈柏举也带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下了城楼。 五个人碰了面,留下一人警戒,赵宣和陈柏举四人合力把铁栓拉开,将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君澜见城门打开,立刻发出信号。 夏风一马当先,带着三千轻骑鱼贯入城。 “三少爷!”赵宣激动万分。 “杀!”夏风冲他点了点头,长剑一挥,三千人分成数队,朝着城楼杀了过去:“抢占有利地形,控制城门,以便大军入城!” “杀!”赵宣高举着长剑,加入了队列,跟着夏风朝着城里杀了过去。 原本平整的地面,忽然塌陷出一个宽约二丈,深约一丈,长达十数丈深坑! 坑里遍布着铁刺,在淡月的辉映下,寒着噬魂的寒芒。 夏风收势不住,连人带马往下沉。 “起!”他反应奇快马,沉喝一声,右手一带缰绳,试图操纵着胭脂马往上飞纵。 晚了! 两旁涌出数十人,无数枝铁钩同时伸向马腿。 夏风无可避免地重新跌入坑中。 后面的骑后收势不住,继续往前冲,眨眼中数十匹战马如同下饺子似地掉了进去,惨叫声划破天际。 “不好,有陷阱!”众人狂呼。 三千铁骑,在城门口挤做一堆,乱成一团。 “不要慌,大家跟我一块杀出去,只要控制住城门,大军马上就会冲进来!”夏风弃了马匹,飞身跃起,拔剑出鞘,转瞬间已经斩杀了两名手执铁勾的叛军。 “哈哈哈,夏风,你被包围了!”刘总旗手执长戟,威风凛凛地站在城楼上,俯瞰着地面。 四周忽地灯火通明,无数兵马从街道两旁涌出来,把南征军围得水泄不通,一步步逼退。 bsp;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站在城楼上,箭如飞蝗,铺天盖地地射过来。 夏风的三千骑马,挤在狭长的街道上,四面都是叛军,成了肉靶子。 眨眼之间,已经被射杀了上百人。 一时间,马嘶人嚷,鲜血飞溅。 “快退!”夏风当机立断,大喝一声。 该死! 竟然让萧绝那乌鸦嘴说中了! “给我杀!”叛军从四面包围过来。 君澜眼睁睁地看着厚重的城门一寸寸地关闭,将最后的希望也一寸寸地封死,心中涌起绝望之感:“冲,守住城门!” “中计了!我们被包围了!”队伍中不知谁嚷了一声,声音沮丧,带着愤怒。 夏风怒吼一声,一剑将他砍翻在地:“扰乱军心者,斩!” “少爷,我对不起你!”赵宣又惊又怒,目眦欲裂。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夏风舞着长剑,如猛虎如林,冲进了叛军之中! 突围 蓝飞尘带着一万人马,正在离城十里的落雁坡等待着前方的消息。舒悫鹉琻 赵宣打开城门时,蓝飞尘和隋显祖也分别接到了信号,立刻带着兵马全速前进。 行到半途,突见城墙上燃起无数火把,原本稀稀落落的城墙,忽然间站满了弓箭手,城内杀声震天。 “不好,中计了!”蓝飞尘猛然一惊,勒住了缰绳:“停止前进!” 林熠心中一颤,低嚷道:“不能停!夏风孤军陷入叛军之中,命在顷刻,咱们不能扔下他不管!钿” 蓝飞尘面沉如水:“此刻进城,就是自投罗网!况且,万一叛军乘咱们大营空虚,抄了咱们的后路,烧掉粮草和辎重,那咱们就真的全完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熠驳道:“且,营里还有二千将士,应该没问题。既然是奇袭,肯定不能走大路,人数不会太多。最重要的是先救下夏将军!他是主帅,倘若他遇害,咱们就是抢下粮草,也必然士气大落!以后拿什么面目去见王爷!” 蓝飞尘厉声道:“你以为我不想救夏风?叛军既然做了这个局,必定还有更厉害的后着!现在过去,等于是送死!杂” 敌在明我在暗,而且叛军土生土长,对地形比他们熟悉得多,此时又是晚上,叛军以有心算无心,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林熠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我带一千人去接应夏风。余下的人跟将军回营。” “不行!”蓝飞尘断然拒绝:“夏风已被困在城中,一千人能顶什么用?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如鸿毛。既然上了战场,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让我去吧~” 蓝飞尘蹙眉:“你真不怕死?” “怕。”林熠微微一笑:“可是不去,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别劝我了,下命令吧。” “将军,下命令吧!”身后,将士们被他感染,齐声道。 “好!”蓝飞尘点头:“你带二千人,速去昆明城下接应夏将军。记住,不要硬拼,实在不行马上回来。” “我知道~”林熠轻夹马腹,风驰电掣般蹿了出去。 目送着林熠的二千兵马消失在夜色中,蓝飞尘一咬牙,拨转马头:“回营!” 同一时刻,隋显祖的一万兵马集结在昆明城西的飞凤山。 城里战斗一打响,立刻知道上当:“不好,夏将军危矣!” 他是个爽快人,当即苦笑一声,朝萧绝抱了抱拳:“还是世子爷有先见之明,某不该不听劝~” 萧绝面色凝重,看一眼城门方向:“我担心叛军会乘机劫营,将军赶紧带兵回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爷不跟某回去?”隋显祖很是诧异。 萧绝笑了笑:“我到城门外转转,看有没有机会。” 隋显祖骇了一跳:“你想单枪匹马闯进城去救夏风?这可不行!是某自作主张把世子爷带到战场,万一出了事,某没法跟穆王爷交待!” “放心吧,小爷没那么傻,跟他们硬拼!”萧绝哈哈一笑。 “要不,”隋显祖一咬牙:“我点五千兵马,让世子爷领着接应夏将军?” 萧绝一口拒绝:“你的人不顶事~” 隋显祖噎得老脸通红。 他五千兵马,难道还比不过他二十几个人? “再说了,我也不会带兵。”萧绝两手一摊,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隋显祖这才觉得好过了些:“世子爷小心些。” “走了~”萧绝哈哈一笑,马鞭一扬,带着魅影等二十几个贴身护卫朝着昆明城飞驰而去。 城中火光一起,君澜心中暗惊:“上当了!” 他反应还算快,立刻带着巡逻小队直扑城门,准备接应夏风出城。 城中马嘶人喊,杀声震天,直听得他心急如焚,恨不能带着人冲进去。 可是,他不能!他接到的命令是控制城门周边十里,发现敌情立刻示警。 再说,他手上只有五十人,就算冲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可能扭转局势。 “不好,叛军要关闭城门!”兵丁惊嚷。 城门一关,切断了与城外的联系,夏风的三千轻骑就会失陷在数万叛军之中,再也没有冲出来的可能!三千轻骑,就会全军覆没! 君澜大惊失色,挥着钢刀冲了过去:“大家跟我上,绝对不能让城门关了!” “就凭我们?”众兵士面面相觑。 夏风的三千人都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他们只有五十个,上去不是送死吗? 可是,君澜已经冲上去了,他们如果不去,就是临阵逃脱,等着他们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左右都是死,唯有一拼了! 说不定还能捞点战功,得些怃恤! “杀!”众人纷纷拿起兵器,冲了上去。 暗影原本混在队伍中,这时快如闪电,飞快地越过了君澜往前跑,一边紧张地思考着。 硬拼肯定是不行,不然五十条人命全搭上,也只是给人送菜而已。 目光掠过城门,忽地看到门口蹲着的两头石狮子,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 他脚步一顿,顺手把刀往背上一插,飞掠到石狮旁,下蹲,气沉丹田,运气于臂,猛力一推。 石狮子重逾千斤,一推之下竟是纹丝不动! 暗影深吸口气,再推一回,这次倒是动了,可惜只有寸许。 君澜见暗影竟然冲到了他前面,唬了一跳,心道:这人居然跑得比我还快!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会只当个小兵? 念头只一闪而过,就见暗影试图去推石狮。 他心思灵敏,只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暗影的意图。 当即喊道:“那边有条石!” 暗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城墙底下果然凌乱地摆放着十几块石料。 想必是砌城时剩下的石料,没有搬进去,就遗弃在城门外了。 目测每块约有四五百斤的样子,他飞奔过去,弯腰搬石料。 “快,搬石头!”君澜暗自惊骇,自己也改道朝着石块冲过去:“我帮你!” 五十个人,四五人一组,抬了石料往城门冲。 此时城里灯火通明,城门底下这一块反而很暗,再加上城中叛军都在围剿夏风,根本无暇分神来对付他们。是以,他们很顺利地把七八块石料堵在了道路当中。 这时,叛军已经派了人来关城门,却发现城门关不拢,再一瞧,路上突然堆了一堆石头! “有埋伏!”叛军反应过来,立刻大喊一一声,双方在城门下陷入混战之中。 好在,来关门的人只有一小队,不过十人,很快就被解决了。 由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城中,城门下的这场小小的混战,并未引起人的注意。 见危机解除,君澜悄然松了口气,指挥众人占据了有利地形,守住城门,等回过头再来找暗影,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夏风双目赤红,挥舞着长剑在人群中奋力厮杀着,一批又一批的敌人倒在他的剑下。 无奈叛军越来越多,一波接一波,如潮水般涌来,杀之不尽,砍之不绝。 而苦苦等待的号角声却迟迟不曾响起,他心里也明白,夜袭计划已经失败,援军肯定不会来了。要想活命,只能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大家跟着我,杀出城去!”他立刻改变策略,不再抢攻城楼,而是带着大家朝城门杀过去。 “想跑?没这么容易!”刘总旗冷笑着,弯弓搭箭,嗖地一声,三枝羽箭朝着夏风飞了过去。 夏风听到风声响,挥剑档了两枝,却再无暇分心格挡第三枝,哧地一声,正中左腿,鲜血涌了出来,濡湿了 战袍。 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一枝长枪朔了过来,眼见就要戳中后心,赵宣猛地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噗地一声,赵宣被朔了个透心凉。 “三少爷,快走!”赵宣拼了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一个叛军的腿,嘶声嚷道。 “他xx的,放开!”叛军头目挣了两下,见挣他不开,挥刀将他砍成两半! “赵宣!”夏风目眦欲裂,正欲扑过来。 魅影飞掠而至,一把提起夏风,朝外面一扔,夏风象颗炮弹一样呼啸而去。 “别让夏风跑了,拦住,快拦住!” 箭簇如雨水般狂洒过来。 夜影抬起枪尖,轻轻一挑,夏风继续在空中飞翔。 如此接力四五轮,夏风已经到了城下,啪地掉落在萧绝马上。 “走!”萧绝长笑一声,纵马冲了出去! 赌约 二十余骑,极有默契地跟随在萧绝的身后,呼啸着冲出了城门。舒悫鹉琻 “弟兄们,上!”君澜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巡逻小队没有配备战马,就算冲出去,也无法躲过追杀。 左右是死,不如留下来挡住追兵,替萧绝等人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暗影心里升起一丝佩服,深深看了一眼:“保重!钿” 他没有投入战斗,而是毅然没入黑夜,乘着此时城门处一片混乱,悄悄地潜入了昆明城。 君澜眼里升起狂热的光芒,宛如一尊战神,提着刀威风凛凛地站在了黑漆漆的城门前。 要想出城,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杂! 然而,他们毕竟只有五十人,既使抱了必死之心负隅顽抗,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叛军,也是螳臂挡车,转瞬间就全被清剿完毕! “放开我,放开!”夏风眼睁睁地看着君澜倒在血泊之中,转眼被追兵的铁蹄踏成了肉泥,顿时目眦欲裂:“我要替君澜报仇!” 萧绝冷着脸,立刻拎起血人似的夏风,朝身后抛了出去。 魅影毫无防备,被撞得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夏风更倒霉,身上数十道伤口,原本就是凭着一股血性在支撑,被这一撞,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彻底陷入了黑暗。 “总算清静了!”萧绝潇洒地一夹马腹,全速朝前飞奔,转眼把众人甩开了数十丈。 魅影手忙脚乱地抓住夏风,垮着脸哀嚎:“爷,你好歹吱一声!” 萧绝回头,阴森森地一笑:“再吵,就把你扔在这对付叛军!” 魅影立刻闭紧了嘴巴,化悲愤为力量,猛地一扬马鞭,似离弦之箭,向前狂奔。 开玩笑,他可不想变成第二个君澜。 昆明城大开,五千轻骑蜂涌而出,穷追不舍。 萧绝根本不担心追兵,他们虽只有二十几人,身下骑的无一不是日行千里的神驹,无论脚程和速度都比军队统一配备的战马强上十倍不止。 跑了不到一刻钟,迎面遇上了带着二千人马来接应的林熠。 “世子爷!”林熠迎上来,不禁大吃一惊:“你不是跟着隋将军吗?” “闲得无聊,杀几个人玩玩。”萧绝笑得吊儿郎当。 跑战场上来杀人玩? 也只有他这种公子哥,才会拿杀人当游戏吧? 林熠噎了一下。 这才发现萧绝一行人,个个战袍染血,煞气冲天。 尤其是萧绝,那一身亮银的铠甲,红得象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 他不禁狠狠震了一把。 老天,这得杀多少人啊? “喂,你带了多少人?”萧绝无视他的震惊,问。 “二千~”话刚出口,林熠就后悔了,他干嘛这么乖啊? 萧绝咧嘴,笑出一口白牙:“那好,后面的人,麻烦你挡一下!” “等一下,”林熠一急,忙追上去问:“你从那边过来,夏风怎么样了?” 晚上光线幽暗,他虽然看到魅影马上横了一个人,却根本没想到那就是夏风。 还以为是萧绝的护卫——他只带二十几个人,杀到昆明城里拣漏,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想知道?”萧绝回过头来。 林熠强抑了翻白眼的冲动:“夏风是主将,他的安全关系到全军的士气,请世子爷暂时抛开个人恩怨,以国家大事为重。” 萧绝龇牙一笑:“自己去问!”说罢,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追!别让他们跑了!”身后追兵如潮,疯狂地涌了过来。 “该死!”林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迅速指挥队伍列队,严阵以待。 萧绝冲到队伍后面,却不着急着逃跑,反而悠闲地掠上了树梢,笑眯眯地观起战来。 魅影翻了个白眼,试图把夏风扔给夜影:“呶,你的。” 夜影扔给他一个冤冕堂皇的理由,拨马离开:“男女授受不亲~” “你,过来!”魅影无法可施,只好从队伍中随便揪了个小旗出来,把夏风往他怀里一塞:“把他送回去!” 小旗正要抗议,低头一看,怀里躺着的居然是自己的主帅夏风,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他一脸兴奋,立刻点齐了自己手下的小兵,护送着夏风返回营地。 叛军显然也没料到这么快就遇上了朝廷的援兵,夜里光线不明一时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迟疑了片刻,立刻下令停止追击,整肃了队伍严阵以待。 萧绝立在树梢,居高临下望过去,只见前方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由于此处并非平原,双方挤在狭窄地山路上,一眼看过去仿佛看不到尽头。密密麻麻地全是黑点,只有武器在星光的映衬下发出碜人的寒光,如同万点寒星。 两军之间隔着百多丈的距离,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鸿沟,遥遥对恃着,一股凝重的气息迅速在战场上漫延。 大战一触即发。 萧绝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嘴角:“有没有兴趣跟小爷比?一柱香为限,看谁杀的人多?” 无人应声。 二十个人动作整齐划一,集体不动声色地挪了挪,离他更远一些。 跟欲求不满,拿杀人当泄欲的人比杀人? 没事找虐呢?不高兴! 萧绝颇感无趣地咂了咂嘴,慢吞吞地抛出诱饵:“啧,居然没有人应战!爷还想着这回放宽赔率,一比五来着。” 魅影眼睛一亮:“我!我应战!” 以一对一必败无疑,以一对二胜负各占五五之数,一对三已是稳赢不输,如果一对五都不能赢,那已经可以买根线直接吊死了。 萧绝则笑眯眯地扫了余下众人一眼:“还有没有人?不止杀敌数一比五,银子也是哦~你们每输,只要十万,爷输了五十万。简直就是送钱,你们都不要?” 所有人有志一同,用力地摇头。 而夜影看着魅影的眼神,完全当他白痴。 虽然不知道萧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开了这么一个必败无疑的条件,但他们也不需要弄明白。因为遇上萧绝,只要谨记一个原则就好: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与他为敌! 这是无数前辈用血泪堆积出来的教训,万试万灵! 银子虽然诱人,但也要有命花,是不?魅影心头一跳,忽地升了一丝不妙的感觉:“爷,我身上没这么多银子。” 明明是个必胜的局面,为啥他有种钻进了圈套的错觉? “不要紧,先欠着。”萧绝态度好得让人生疑。 魅影越发胆颤心惊,咽了口口水:“爷,我可不可以反悔?” “不行!”萧绝笑得温和无害:“不过,你可以用别的办法来抵债。” “杀!”叛军那边率先开始了进攻,无数人举着兵器冲了过来。 “杀!”林熠一声令下,南征军潮水般迎了上去。 刹那间,杀声震天,数千人混战在一起。起初还能分辩出叛军和南征军的阵营,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厮杀得越来越激烈,慢慢地双方人马混到了一起,早已分不清敌我。 “走!”萧绝飘身下树,跳到马背上,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魅影只愣了一秒,立刻拍马追了上去。 身后,夜影等人也都提缰冲了过去。 萧绝冲向战场,人还未到,右手一扬,射出去五枝柳叶飞刀。 只听哧哧之声乱响,对方阵营中五人应声落马,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很快,被不断涌上来的人潮踏成了肉饼,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而魅影,这时还刚刚冲到战场 ,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挨到一片! “五!”萧绝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人群。 魅影彻底呆住。 “十!”萧绝再次出手,又是五人落马,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身后已留了一地的尸体。 “居然用毒!”魅影恍然大悟,痛心疾首地大声疾呼:“太卑鄙了!我抗议!我要取消比赛!” 开什么玩笑,他拿刀,功夫再好,一刀一个最少也要接近了才能杀得了对方! 萧绝用毒,别说不必短兵相接,甚至根本不必管准头,只要射中了破皮就死! 然而,萧绝会给他反悔的机会? 百忙之中,还回头扔给他一个妩媚的笑容:“小魅魅,你再不杀,会输得更惨哦……” 按他这个恐怖的杀伤数算下去,欠的银子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爷,我错了,呜呜呜……谁借我点银子……”魅影飚泪,化悲愤为力量,挥舞着钢刀狂砍叛军! 打劫 warning:file_get_contents(/free/66213/9602214_1.shtml):failedopenstream:httprequestfailed!d:\\line7 p;这一招着实有些取巧,如果孟广元事先对她的兵器有了解,绝对无法被她一招击杀! 主将即死,叛军军心溃散,再无斗志,转头朝着城中退去。 大好机会,林熠自然不会放过,当即下令南征军乘胜追击,把叛军杀得落花流水! 五千追兵,最后只胜数百人仓惶败回昆明城,林熠带的二千人马,最后也只剩下四百多人。 “穷寇莫追。”萧绝见已快到昆明城下,忙对林熠道。 “嗯~”林熠亲眼见识到了萧绝横扫战场,锐不可挡的暴发力,再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下令收兵返回营地。 除开魅影哀声叹气,其余人都兴致勃勃,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 萧绝走在队伍的最后,听着众影子相互打趣,嘴角挂着漫不经心地微笑。 “林大人,前方有火光!”斥侯来报信。 “不好,叛军偷袭了营地!”林熠心一紧。 萧绝懒洋洋地道:“有蓝将军在,吃不了亏。” 林熠也清楚,这时赶回去战斗早结束了,仍然下令加快行军速度。 等赶回营地,天已蒙蒙亮了。 远远就闻到烧焦的味道,空气里到处都是黑黑的烟尘。 蓝飞尘站在营地,眼里布满了血丝。 林熠急忙上前:“大人,损失怎样?” “还好,只烧了几十顶帐篷,死了一千多弟兄,粮食大部份都保住了~”蓝飞尘深深地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萧绝。 幸亏萧绝事先提醒,回援及时,否则被叛军袭了营地,不止守营的二千兵士全军覆没,帐篷,粮草辎重都将付之一炬,后果不堪设想! “没什么事,小爷就先回西路军去了。”萧绝笑眯眯地冲他拱了拱手。 “等等~”蓝飞尘忙叫住他。 “有事?”萧绝眨了眨眼。 “夏将军伤势严重,军医束手无策。”蓝飞尘硬着头皮道:“听说世子爷手下有位骨科圣手,不知能否请他出手,给夏将军治伤?” 萧绝笑吟吟地道:“要爷帮忙也不是不可以,有什么好处?” “呃?”蓝飞尘愣住。 好处? 萧绝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还有一帮能人异士,还有什么能被他看成好处? 再说了,眼下是非常时期,他居然不顾大局,只要好处?“蓝将军该不会,不愿意吧?”萧绝似笑非笑。 蓝飞尘到底老于世故,只愣了片刻,已经反应过来。 拱了手道:“世子爷误会了!下官怎么会不愿意呢?只是担心世子爷眼高于顶,普通之物看不入眼,这才迟疑。不如这样,世子爷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下官尽量满足。万一实在做不到,也绝不赖帐,等回了京城再行补偿,如何?” 萧绝微微一笑。 果然是只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怪不得南宫宸选了他做夏风的副将。 他摆了摆手:“蓝大人多虑了!小爷并非故意刁难,只是宝剑遗失在战场,没了趁手的兵器,想要大人帮着找一件,如此而已。” 蓝飞尘松了口气,道:“有有有,请世子爷来挑选。” 别的不敢说,行军打仗缴获的兵器无数,其中不乏宝刀宝剑,送他一把也没什么。 夜影去了夏风的军帐,萧绝跟着蓝飞尘去挑兵刃。 萧绝一眼就看中寒冰剑,毫不客气地将它抓到手里,抽出来光芒耀眼,剑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蓝光,寒气沁人:“就是它了!” 蓝飞尘连声叫苦,面上却堆满了笑:“红粉赠佳人,宝剑赠侠士,这把剑配世子爷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是特地留着准备送给南宫宸当礼物的。 得,让这小霸王抢走了! 魅影瞪大了眼珠,连呼:“ 太阴险了!” 怪不得这么好心,把剑扔过来给他垫脚呢!原来是瞧中了人家的剑,找个理由打劫! 午前隋显祖派了斥侯过来,他那边昨晚也遭到了敌袭,因为驻守兵力多,回援又及时,几乎没什么损失。 战后总结,此次夜袭,东路军共损失了将近六千人,杀死叛军八千多人,烧了小半粮草和数十顶帐篷,加上主将夏风受伤,差点被俘,可谓损失惨重。 这是入云南以来遭受到的第一次挫折,将士们的士气明显陷入低迷状态。 而且,经过这一仗之后,东路军只剩九千人马,其中包括伤兵和后勤人员,加上夏风的伤势没有恢复,短期之内不可能再攻打昆明了。 示众 夏风夜袭昆明失败,身受重伤之时,南宫宸带着六万主力,滞留在陆良。舒悫鹉琻 收复了失地之后,善后工作之繁琐巨大,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虽然他带了一百多名官员随行,每收复一个县城就留下一批官员,保证衔接顺利,使新的政务得以贯彻和执行。 然而官职他可以安排,服众却不是一句话,一个任免就能做到的。 战事之后,蛮人对汉人的仇恨情绪已经被最大程度地激发了出来钿。 既往不咎和平共处的告示张贴了无数份,又拿出大量粮食和布料等本此稀缺急需的物资来拢络人心。然而,前来领取的百姓却廖廖无几。 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蛮子路过,都是行色匆匆,短期之内这种紧张的关系很难改善。 这使得他的行程变得缓慢起来,与东西两路前锋的距离也在慢慢拉开杂。 他心里清楚,一旦战线拉长,战争就很容易陷入被动,付出的代价也将成倍增长。然而,他却无能为力,心中越发焦躁。 “云南蛮荒之地,民风如此,短期内想要彻底扭转不可能,只能靠潜移默化……”邱然诺一边觑着南宫宸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措着词。 陈泰在门口探了下头,邱然诺偷偷摇了摇手,陈泰心领神会,悄悄转身欲退。 “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偏南宫宸眼尖,沉喝一声:“还不滚进来!” 陈泰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双手捧了一份战报:“王爷,昆明有战报送来。” 南宫宸心下一沉,不去接战报,怒斥:“好大的胆子!本王若不叫你,是不是连军情都敢扣下,隐匿不报?” 如果不是吃了败仗,他怎么会畏首畏尾,连面都不敢露? 陈泰不敢辩驳,平伸着双手:“奴才该死,请王爷责罚~” 邱然诺急忙解围:“王爷已经几天没有休息……” “糊涂!”南宫宸厉声打断他:“谁让他自作主张?耽误了军情,谁负责!” 一时间,陈邱二人都不敢回话。 南宫宸何尝不知自己在发无名火?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冷着脸问:“昆明战况如何?” 邱然诺忙从陈泰手中接过战报,快迅浏览了一遍,沉吟了片刻,避重就轻地禀道:“本月二十一,东西两路军会师昆明城下,于二十四日子时发起了一次夜袭。东路军歼敌八千,损六千,粮草若干。西路军歼敌二千,损一千。” 南宫宸面色稍霁。 尽管这次夜袭,相较入云以来所有的战役而言,算不得大胜。但从人数上来讲,还是南征军占了优势。更何况,昆明不比仁兴等小县城,墙高城厚,又是叛军主力驻地。 夏风和隋显祖只是前锋,双方兵力明显不对等,以少胜多,结果已经很让人满意了。 只不过,隋显祖和夏风两人都是一万五左右的兵马,战绩却相差数倍,明显未尽全力。 黑眸微眯,射出凌厉阴鸷的冷芒:“隋显祖这老东西,竟敢耍花招!” 此次南征,分东西两路前锋,夏风和隋显祖各领二万兵马。 夏风不用说,是他的嫡系心腹;隋显祖却是萧乾的旧部,两人一直在暗中较劲。 若说隋显祖对他完全信服,芥蒂全无,显然不可能。 但南宫宸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敢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在战场上给他玩心机! 邱然诺窒了窒,小声补了一句:“蛮人使诈,用计诱了夏将军的三千轻骑入城,夏将军身受重伤,是世子爷领着侍卫杀入城中,将夏将军抢出来的。东路军,如今是蓝副将代掌~” 萧绝的身份摆在那里,蓝飞尘明知他和南宫宸不睦,也不敢抢了他的功劳。更何况,就算他能瞒,还有一个隋显祖呢! 所以,这功劳不但不能抢,还必需大力推崇,帮他表功,以示公正。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南宫宸豁然转身:“夏风身为东路军主将,怎会失陷敌营,身受重伤?” 邱然诺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把战报奉了上去:“王爷请看~” 南宫宸劈手夺了过来,一目十行匆匆看罢,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废物!一群废物!” “传令下去,即刻拔营,三日内务必赶到昆明!” 邱然诺骇了一跳:“王爷,请三思~” 陆良距昆明有六百多里,加之山路崎岖陡峭难行,三天之内赶到,除非弃了辎重!否则,无论如何也赶不到! 当初定下的方针,就是稳打稳扎,收复一地,巩固一城,循序渐进。可眼下陆良局势未靖,倘若就这么一走了之,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由谁来收拾? 万一叛军乘乱反过来再次攻陷了陆良,岂非前功尽弃? “不必劝了,我意已决!”南宫宸眼里掠过一丝决然,看着他,斩钉截铁地道:“正如先生所言,云地化外之邦,教化非一日之功,必需潜移默化。本王即便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早日攻下昆明。到时以昆明为中心,方圆数百里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皆可驰援,进可攻退可守,方为上策。”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至于陆良,本王留三千守军在此,晾那些蛮子也不敢造次!” 邱然诺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驳。 南宫宸留下,确实可以收到威慑之功。 然而,要想民心彻底归拢,靠的却是安抚,绝不是武力震慑。 昆明做为云南的政治交通中心,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收复昆明的意义不言自明。 想了想,改口道:“收复昆明的确刻不容缓,然而,粮草辎重更是必不可少。云地山高道阻,给养运送不易,不可轻弃。否则,万一给叛军钻了空子,后果不堪设想。” 南宫宸沉吟半晌,勉强点了点头:“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大军开拔,全速前进,尽快赶到昆明!” 队伍在荒凉的大山里行进了三天,邱然诺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夏风入云收复的第一座县城兴仁,再次失陷。叛军杀了个回马枪,留守在兴仁负责维护治安的三百人,包括最新任命的所有汉人官员,全部被杀,血淋淋的人头密密麻麻地高挂在城门上。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尤其是在南宫宸率部高歌猛进,强势宣布要攻打昆明的时刻,叛军此举,不谛重重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白启,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南宫宸薄唇紧抿,内心翻江倒海,深遂的黑眸冷得无边,藏着谁也看不透的东西,冷得让人直冒寒气。 陈泰嘴里发苦,连大气都不敢喘。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东路军大营里,也是乱做一团。 众将士似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激愤的,不满的,看笑话的,纯粹凑热闹的……不一而足。 “将军,出战吧!”好战者如此说。 “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大齐子民,岂可让蛮子如此轻贱!”豪迈者如是说。 “冷静点,叛军出此贱招,目的就是激怒咱们。出战,正中叛军下怀!”理智者如是说。 “红颜祸水!好好的富贵不享,偏要跑到战场来,死了也活该!”大男人主义如是说。 “嘻嘻,也许人家是空闺寂寞,跑到这里来找男人呢?”说这种话的,明显就是不怀好意了。 至此,话题完全跑了题,开始歪楼,且一发不可收拾了…… “啧啧,还别说!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是色与魂授,我见犹怜……” 蓝飞尘头大如斗,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一筹莫展。 谁要夏雪好好的贵妇不当,偏偏不自量力,居然妄想到战场上来插一杠子呢? 来了也就罢了,你哪怕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藏着也行,偏偏又落到了叛军的手里! 落到叛军手里也算了,怎么蠢到连 个身份都瞒不住! 现在好了! 被南蛮子吊到城门上示众,每天各种污言秽语地叫骂,逼迫东路军出战。 主将夏风重伤未愈,主帅南宫宸还在数百里之外急行军,西路军按兵不动,他手里满打满算只有九千人,拿什么去攻城? 射杀 “吊起来了?”隋显祖愕然。舒悫鹉琻 “是。”小校说得极为详细:“绑了四肢,吊在城楼的旗竿上示众。” “世子爷呢?”隋显祖问。 这小子消息灵通得很,这么大的事没道理会瞒得过他,更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校很想笑,又知道场合不对,于是竭力忍着,面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世子爷说,他去城门口侦察一下敌情。钿” 他一个转运使,负责筹备押送粮草,行军打仗都与他无关,要他侦察什么敌情? 再说了,大白天的跑到城门下,侦的哪门子敌情? 这小霸王摆明是跑去看热闹兼打东路军的脸了杂! 隋显祖拍桌怒吼:“瞎扯蛋!去,赶紧把人拦回来!” “这……”小校面有难色。 开什么玩笑? 那是萧绝,带二十个人闯进昆明城救出夏风;千万人中来去自如,取敌首级的萧绝!他要做的事,谁拦得住? “算了,我自己去!” 紧赶慢赶到了昆明城下,隋显祖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城门下,早已集结了上千人众,此刻群情激愤,昂着头跟城墙上趾高气扬的叛军对骂。 一眼扫过去,见绝大多数是东路军,只有散在外围的极个别才穿着西路军的服饰,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正眯了眼睛在人群里寻找萧绝,就见蓝飞尘从人群里走出来:“隋将军~” 隋显祖只尴尬了一秒,立刻换上一副关心的表情:“蓝将军有何打算?” 蓝飞尘暗骂一声老狐狸!想置身事外?我偏不能让你如愿! 当即苦笑一声,拱手抱拳:“下官正想向隋老将军请教呢!” 隋显祖连连摇手:“蓝将军言重了,若是上阵杀敌老夫绝不皱一下眉头!这种事情,却是第一次遇到,只怕是爱莫能助啊!” 一句话就划清了界线,把责任推到了东路军的头上,把自己摘了出去! 可,谁让城墙上吊着的是夏雪的亲妹子呢? 他这个东路军副将,只好自认倒霉了。 蓝飞尘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半晌做不得声。 “小爷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蓝飞尘急忙转身。 萧绝双手环胸,身子懒懒地倚着乌锥马,歪着脑袋,痞痞地看着他。 “世子爷真有办法?”蓝飞尘半信半疑。 萧绝很肯定地点头:“就看蓝将军有没有胆量和气魄了。” 若是换个人敢质疑他的能力,尤其是夏风晕迷,东路军的指挥权牢牢握在他的手中的时候,蓝飞尘早就悖然大怒,翻脸不认人了。 可面对着萧绝,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疑和警惕。 隋显祖也很好奇,却是纯粹就事论事:“世子爷该不会是想再抢一次人吧?” 蓝飞尘脸色稍霁,可只思索了片刻,就否决了这个提案:“这不可能!上一次是在夜间,又是两军混战,加上城门有君澜控制着……” 提到君澜,他停顿了片刻,声音微微嘶哑了一下。 众人都跟着沉默下来,就连萧绝脸上都带了几分肃然。 君澜被无数战马踩得渣都不剩,死得极其惨烈。 可以说,没有他的牺牲,萧绝就无法顺利救出夏风。如果夏风落在叛军手里,南征军的立场会比现在被动十倍! 蓝飞尘很快恢复了平静:“上次是里应外合,世子爷才能出奇不意,侥幸成功。” 下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在场的人全都心知肚明。 夏风本身实力不弱,手里还有人马,两边配合着才杀出了一条血路。 &nb warning:file_get_contents(/free/66213/9607196_2.shtml):failedopenstream:httprequestfailed!d:\\line25 射杀(下) 萧绝的提议无疑是目前最正确也是唯一的选择。舒悫鹉琻 问题是,蓝飞尘爱惜羽毛不愿意自毁声誉;林熠一则不忍二则不想为自己埋下祸端;隋显祖则没有理由惹上一身腥。 萧绝?那就更没指望了!他摆明了是在隔岸观火! 没有人愿意做这只出头鸟,于是,可怜的夏雪就被无限期地吊在了旗竿上,迎着风吹,顶着日晒,还要在大庭广众下,无休止地忍受各种各样的羞辱…… 夏雪活了十八年,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和度日如年钿。 一开始,她还幻想有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救她脱离苦海;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变得伤心绝望,到最后哪怕是多活一秒对她也是一种折磨,只求速死。 可惜,哪怕是如此卑微的愿望,都成了一种奢望。 眼泪早已流干,那双曾经令无数男子失魂落魄,流光溢彩的美丽双眸,已然黯淡无光杂。 她漠然地瞪视着聚集在城墙上,疯狂叫嚣,肆意羞辱着自己,借此挑衅激怒南征军的叛军,对于那些摸到自己身上的脏手,已经麻木得没有了任何感觉。 接连数日被吊在城楼旗竿上示众,两条手臂早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似乎完全不属于自己。 她感觉到生命正一点一滴地流逝,消失。 连死都不怕了,还会在乎这些吗? 唯一的遗憾,是有生之年,不能再见南宫宸一面。 那个俊美得仿如天上谪仙的男子,那个让自己一见钟情,死心塌地爱了一辈子的男子。 假如他得知自己的死讯,会不会为唏嘘感叹之余,为自己洒上几颗珍贵的男儿泪呢? 聚在城门外的南征军中忽然传来震耳欲聋地欢呼声,就连城墙上的叛军都有了***动。 隐隐有闷雷之声传来。 夏雪弯唇,牵了一抹讥讽的微笑。 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始发怒了吗? 所以,才会在隆冬之季,降下怒雷,以惩戒这些没有本事在战场上一较高下,专会拿女人来出气的无耻之徒吧! 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震得整个昆明的地都在抖。 地平线上,先是冒出几点黑点,慢慢的串成了线,连成了片! 无数的铠甲闪着寒光,滚滚烟尘中,无数明黄大旗迎风招展,斗大的“帅”字映入眼帘! 夏雪的呼吸骤然停止,美眸睁大到极限! 南宫宸,居然是南宫宸! 就在自己陷入绝望,放弃生命的这一刻,南宫宸以天神之姿,跃然眼前! 他来了,带着数万军队,穿越千山万水赶了过来! 是的,他一定是听说了自己的处境,被自己的一片痴心感动,赶来营救自己! 原本枯死的心,忽然间找到了动力,重新跳动了起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天地为之失色! 蓝飞尘和隋显祖早就得了消息,带了亲兵迎出十里之外。 南宫宸一挥手,打断了无意义的寒喧慰问之语,眼中含了几丝戾气,开门见山:“夏雪的事,还没解决?” 蓝飞尘硬着头皮答道:“末将无能,研究了几天,也没找到万全的营救之策~” “是无能,还是没胆?”南宫宸冷哼一声。 淡淡一句,让蓝飞尘胆寒,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眼前,忽地滑过萧绝似笑非笑的眼神。 难道,王爷的想法竟跟世子爷是一样的? 一念及此,心弦不禁狠狠一颤! “走!”南宫宸根本不理会面如土色的蓝飞尘,大踏步出了帅帐,翻身上马,朝着昆明城下疾驰而去。 身后,数十精骑飞簇拥着他,飞奔而来。 “来了,元帅来了!”聚在城下的将士,潮水般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夏雪的目光急切地那一片黑压压的凯甲里逡巡着,毫不费力地就认出了南宫宸。 隔得远,其实不可能看清他的五官。 然而,那神俊不凡的气质,那锐不可挡的气势,天地间唯有南宫宸才有! 黄沙漫漫,火红的太阳挂在山颠,金色的光芒映着她绝美的脸宠,勾勒出她娇美的身段,在一片黄澄澄的夕阳中,城墙下士兵们的喧哗声,此刻都通通都隐匿消声。 天地间,唯一剩下的,只有南宫宸! 她微微眯起美丽的双眸,摒气凝神地看着那骑着白龙驹,向着她飞奔而来的男子。 他穿着黑色的战甲,沐浴着金色的夕阳,俊逸的五官,多了一丝英挺和刚毅。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稳稳地端着一张弓,优雅地抽出背上的白羽箭,搭上,上扬,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被箭簇上的精铁闪耀的光芒晃花了视线。 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着,红晕无法抑止地浮上了脸颊。 城墙上的叛军再次***乱了起来。 “防守!” “弓箭手!” “南征军要攻城了,快去报告城守!” 虽然没有人相信,仅凭一人之力就可攻城,但南宫宸那种仿佛毁天灭地的气势,却带给人极大的压迫,由不得人不慌! 无数人在城墙上奔走着,呼喊着,惊叫着。 很快,数百上千张弓,在一瞬间都拉弦上箭,把旗竿下方圆五十丈的距离都笼罩起来,以确保没有人可以活着冲进这片***,活着离开更是痴心妄想! 南宫宸还在飞驰,不断地向着城墙逼近。 五里,四里,三里……一千五百步,一千步,八百步…… 近了,更近了! 是他,真的是他! 跋山涉水,顾不得劳累,第一时间来看她。 她,终于有救了! 南宫宸眯起了黑玉似的眸子,凛冽的目光与她的视线相撞,对望。 夏雪的鼻腔一酸,原本干涸的眼泪,忽然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哽咽着低唤:“宸哥哥,你终于来了~” 南宫宸嘲讽地勾起薄得无情的唇,冰冷的目光一如手上的利箭,犀利无情。 他缓缓地抬起了箭尖,瞄准了她的咽喉,将弦拉到底,开弓如满月。 这一刻,世界岑寂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喉咙口,每个人的目光都牢牢地锁住了他的箭尖。 夏雪笑了。她相信,不管多困难,南宫宸一定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救她脱离苦海! 因为,他为她而来! 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和信赖,眼波流转间,宛如水波间生出的明月,滟潋千里,让她整个人焕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光彩。 那种超越凡尘的美,足以令天地都失色! 南宫宸也笑了,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松手! 羽箭带着无穷的力量,笃定而坚决地向着既定的目标呼啸而去! 下一刻,夏雪的笑容忽然凝结。 她发现,那枝箭竟然不是奔向手腕上的绳索,而是是冲着她的咽喉来的! 她脊背发寒,自信满满,美艳绝伦的脸蛋上,终于掠过一丝惊惧! 最让她感到恐惧的,还不是这一箭的坚决,而是他脸上的笑容。 仿佛,她是一只臭虫,漫不经心地随手捏死! 那一抹笑,是她这一生见过的最残忍,最冷酷,最无情的笑! “不!”她拼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然而,太迟了。 冰冷的箭簇已经射穿了她的咽喉!她最后的呐喊被封在了腹腔深处,跟着她坠入了地狱! 下一刻,温热的血花飞溅起来,溅到了她的唇瓣,她尝到了咸腥的味道。 原来,死亡的滋味,竟是这样的! 哧地一声,另一箭接踵而来,这一次,射断的是绳索。 夏雪如断了线的纸鸢,在空中划了一条凄美的直线,啪地摔在了地面。 “啊~~”随着这一箭,成百上千的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吁~”几乎在同一刻,南宫宸的冲势嘎然而止,稳稳地停在了叛军的弩箭发射范围之外。 随手把弓朝身后一甩,扔给了陈泰,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夏雪的尸身,淡淡道:“把尸首带回来,厚葬。” “是!”陈泰从震惊中回过神,纵马疾驰而出,飞奔到城下,弯下,抄起尸身,带紧缰绳,掉头。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已回到了己方阵营。 “回营!”南宫宸轻蔑地扔下一句,绝尘而去。 僵持 南宫宸雷到风行,甫到昆明立刻连夜召集了军中高级将领,研究攻城方案。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为谁主攻谁辅助,争论得口沫横飞。 萧绝缩在角落,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诸位,就这么点破事,翻来覆去地争了一晚上,不腻吗?” 南宫宸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哦,不知转运使有何高见?” 萧绝皮笑肉不笑地道:“简单,抽签!铌” 南宫宸面色阴沉:“萧绝,你别故意捣乱!” 萧绝耸耸肩,笑嘻嘻地道:“爷不过是看你们争了一晚,也没得出个具体的结论,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而已。既是谁也不服谁,那就看谁的运气好啊!你们不会以为,这么大的昆明城,一两天就能攻下来吧?抽签,也不失为解决纷争的好办法,对不对?” “军国大事,岂容儿戏?”隋显祖气得面红脖子粗梵。 除了他以外,全是南宫宸的嫡系,世子爷不站在自己这边全力支持自己就算了,居然胡搅蛮缠? 萧绝两手一摊:“当然,我只是提个建议,要不要采纳,随你们的便。”说完,也不等南宫宸表态,抬脚往外走:“你们慢慢聊,小爷先行一步。” 从帅帐出来,魅影笑着迎了上来:“爷,世子妃捎了信来了。” 萧绝眼睛一亮,三步并做两步回了营帐,一眼瞧见桌上放了个包裹,里头搁着一封信和一套簇新的衣裳,不禁眉花眼笑:“还是媳妇心疼我~” 乐颠颠地拿起衣裳比划:“怎么样,爷是不是越发英明神武了?” 魅影:“……” “滚~”萧绝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这才拿起信,熟悉的绢秀字体入目,脸上的笑容便控制不住地扩大,狠狠亲了一口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信笺:“好媳妇,想死小爷了~” 千里之外,正守着岁的杜蘅忽地打了个喷嚏…… 太康二十五年正月初一清晨,绝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之中,昆明城外已是喊声震天,八万南征军在南宫宸的率领下,向昆明城发起了一波猛烈的攻击。 叛军高挂免战牌,不跟摆好阵式在城门外叫嚣的南征军正面拼杀,他们紧闭城门,据城死守。南征军士气如虹,在叫阵无果之后,发起了强攻。 他们试图冒着如蝗的箭矢,冲到城墙下,架起云梯向城内攀爬。几番厮杀之后,的确有一部份人爬上了墙头,却被占据了地利优势的叛军,居高临下,轻松杀退。 城门外杀声震天,萧绝却气定神闲,穿了一身新衣在营里到处转悠。 可惜,绝大部份人都上了战场,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且大家都关注战局去了,竟没有一个人注意他穿了一身的新!郁闷! 魅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爷,咱真的不去啊?” “不去~” “爷~”魅影只觉手痒得厉害,卯足了劲劝说:“这不好吧?万一有人借机参上一本,说你不听调遣,就不好了~” “爷是转运使,没义务冲锋陷阵。” 魅影被他噎得干瞪眼。 萧绝笑眯眯地睨了他一眼:“怎么,你很想打架吗?” 魅影头点得象鸡啄米:“好久没杀个痛快了,找几个蛮子练练手。” “去吧~”萧绝很好心地放了行:“玩玩就好,别太认真!” “等着,我一定立个头功给爷看!”魅影嗖地一下跑得不见了人影:“蛮子们,你魅爷来了!” 激战了整整一天,南征军发起了无数次冲锋,伤亡了五千将士,始终没能站上昆明城头,只得鸣金收兵。 隋显祖带着满身的风沙,急匆匆地回到大营,却见萧绝穿着簇新的宝石蓝云纹缂丝袍子,腰束青玉带,头束紫金冠,好整以暇地站在营地的小山坡上,无比惬意地看着夕阳。 “世子爷,真是好兴致啊~”隋显祖大步走了过去。 萧绝笑吟吟地回头,上下打量他一遍:“这一趟,杀得可过瘾?” “别提了~”隋显祖颇为郁闷:“东路军打头阵,连城墙都没爬上去,某在外面干瞪眼~” 这时不禁有些羡慕萧绝。 仗着转运使的身份,硬是在战场外逍遥,不必受这窝囊气。 “不着急~”萧绝笑眯眯:“小爷估摸着,昆明没三五个月攻不下来。想要立功,有的是机会。” 隋显祖有些不是滋味:“世子爷是否太过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算上南宫宸的主力,南征军共有八万三千人,又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叛军只是一群临时组合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又只有六万之数。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虽说眼下叛军占了地利的便宜,不可能象仁兴一样轻而易举,也只是负瘀顽抗罢了!在他看来,顶多半个月,一定可以进驻昆明。 “嘿嘿~”萧绝心情愉悦,也不跟他争辩:“要不要跟爷打个赌?一赔十,五十万,怎么样?” 隋显祖打了个突:“世子爷何以如此肯定?” 相处了这么久,多少也算了解他的脾气。 听说这家伙跟人打赌,至今还没有输过。 所有人都认定昆明是囊中之物,他独执己见,难道掌握了什么特殊的情报不成? “爷猜的~”萧绝耸了耸肩,笑眯眯地道。 隋显祖狐疑地瞄他一眼:“有什么好事吗,世子爷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再怎么不待见南宫宸,眼瞅着南征军无功而返,损失了数千人马,也不该幸灾乐祸吧? 萧绝喜滋滋地掸了掸衣裳:“看到没?我媳妇给小爷做了新衣裳~” 隋显祖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合着数千将士的性命,在这位爷眼里,还抵不上一件衣裳? 萧绝只当没有看见,穿着新衣服到处得瑟,自得其乐。 接下来的半个月,几乎每隔一天,南宫宸就要发动一次猛烈攻击,却始终没能如愿。 每次攻城都要伤亡二三千人,半个多月发动了近十次大的攻击,累计已损失了三万兵马,十去其三;而叛军的伤亡相比南征军,几乎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眼见再打下去,此消彼涨,兵力上的优势就要被消耗殆尽,南宫宸不得不停止了进攻,另做打算。再一次把全军所有高级将领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怎么,”南宫宸扫了一眼多少带了几分颓丧之气的众人一眼,冷笑道:“吃了几回败仗,一个个没了脾气,打算认栽了不成?” 众将官齐齐变色,却都无话可说。 说实在的,这仗输得有些憋屈。 明明己方实力强于对方,偏对方不肯正大光明地摆开阵式跟你打! 白天龟缩在城里,仗着地利的优执,用滚石擂木,弓箭等等阴招不断地削弱己方实力。晚上还会派出小股部队,或投毒,或烧粮草,或是烧毁帐篷等等用各种各样的法子来扰和偷袭! 这些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说起排兵布阵,都是一套一套。可论起这种旁门左道,哪里比得过蛮人? “跟叛军交手半个月,彼此也算有了充分地了解,对攻打昆明,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南宫宸又问。 沉默了一会,还是隋显祖先心直口快,最先发言:“某以为,短时间内想攻下昆明不太可能,看来要做好长期的对恃的打算了~” 众人沉默了。 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大家不承认。 南宫宸未置可否,把目光转向众人:“还有别的意见吗?” 蓝飞尘犹豫了一下,道:“与其在这里死耗,不如退而求其次,绕过昆明,先取大理。到时,可令昆明孤立无援,再夺城难度会降低很多。” 林熠点头:“放弃昆明,虽非上策,总比僵持下去好~” 谁都知道,打持久战,比的就是谁的耐性更好,银子更多了。 问题是,要耗多久,谁的心里都没底。 就算他们可以等,愿意耗,谁知道太康帝的耐心如何呢? 萧绝哧地笑出声来:“哈~” “你笑什么?”林熠恼了。 “笑你们两个蠢货!”萧绝毫不示弱:“绕道昆明?亏你们想得出来!那还不如直接打道回府,好歹还能剩下六万人马,勉强算了有了一块遮羞布!” 围城 “你说什么!”林熠气得跳起来。舒悫鹉琻 蓝飞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世子爷,莫不是被叛军吓破了胆?” 萧绝哂然一笑:“被叛军打得抱得头鼠蹿的,是你们吧?” 蓝飞尘脸一红,被噎得无词以对。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总比做缩头乌龟的好!”林熠涨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反驳铄。 这半个月,连南宫宸这个主帅都冲到战场上奋勇杀敌,只有他,手底下明明带着二十个绝顶高手,竟然连战场的边都不肯沾,赖在营地里混吃等死! 若只是不肯怕死也就算了,偏还跑来指手划脚,是可忍孰不可忍瑚! 萧绝眉一挑:“怎么,拉了三万将士垫背不够,还指望爷给你们陪葬?” 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噎得林熠两眼翻白:“你!” 南宫宸不动声色,淡淡道:“依你看,绕道昆明,会如何?” 萧绝肃容,正色道:“鲸吞蚕食,直至溃不成军。” 这话,连隋显祖也听得直皱眉:“世子爷,你太危言耸听了吧?” 萧绝微微一笑,带了几分凉薄:“危言耸听?爷把话撂在这里,倘若你们不听劝阻,执意要绕道昆明,小爷也不拦着。只不过,日后别怪小爷没提醒你们。” 南宫宸脸微侧,看向萧绝,眸光幽森,喜怒难辩:“哦?这么肯定?” 萧绝没有直接回答,径直走到沙盘前,将代表着南征军的红色小旗拔了下来:“绕道昆明,有两种可能。第一,大军全部绕过大理,全速向大理前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拿下大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红旗插到昆明至大理之间:“诸位请看,大理位于群山之中,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打下它,保守估计,最少需要半年。” 蓝飞尘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林熠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又一心想要驳倒萧绝,遂冷笑道:“笑话!据我所知,当年赵王攻打大理的速度,只能用催枯拉朽来形容。” 萧绝微微一笑:“怎么,你很想赴赵王后尘?” 林熠面红耳赤,呐呐不能成言。 萧绝不再理睬他,两手分握昆明和大理两城:“这样一来,叛军在昆明和大理遥相呼应,我军却腹背受敌。他们只需牢牢卡住布口袋两头,断了我军的粮路,再派小股部队频繁***扰,就可将我军磨死在这八百里山道间。” “另外,”萧绝的手指在仁兴,罗平,陆良……等州县上飞快地点过:“叛军可以分出兵力,再次将他们收入囊中。则之前所有的战绩都将化为泡影。” “当然,”萧绝淡淡一笑:“我们也可以分兵去守这些州县。但这样一来,就会削薄主力的力量。一旦被切断,依然难逃被鲸吞蚕食的下场。” 南宫宸没有吭声,心底不是没有震憾。 不打无准备的仗,是他的原则。 遇到任何事,他都是做最坏的打算,争取最好的战绩。 在抵达昆明之前,他早已经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只不过,他一直认为在敌我力量悬殊的事实下,收复昆明不过是探囊取物。 失败,只存在于理论中的假设,现实绝对不会遇到。 绕道昆明,自然也设想,并且详细分析过利弊以及可行性。 萧绝所说的,与战前幕僚们做的分析,竟然惊人的一致。 他其实从来没有轻视过萧绝,更不敢轻视神机营收集情报的能力,仍然被这番精辟的分析震憾到了。 看来,还是低估了萧绝,低估了他装疯卖傻的本事。 他能走到今天,得到阿蘅的心,靠的,果然不仅仅是运气。 “照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死路一条?”林熠瞪着眼睛,额上青筋暴跳:“那还打个屁,大家伙早点缴械投降,也省得累数万人无辜送死!” 不错,萧绝分析得头头是道,听起来不论怎样,南征军都没有胜算。 这让他怎么服气!明明,不论从军事素质,还是后勤供给,或是胜负比率等哪一方面来看,至少目前南征军还占着绝对优势! 他凭什么轻飘飘几句话,把大家数月的功劳抹杀! “世子爷的担忧不无道理~”蓝飞尘早就看他不顺眼,这时也冷嘲热讽:“然而,战争从来就不是纸上谈来的,而是真刀真枪拼杀来的!否则,大家把沙盘一摆,唇枪舌战一番,分出高低输赢即可,还要将士们做什么?” 以为看了几本兵书,就想在这些沙场老将们面前卖弄? 哼,还嫩着呢! 隋显祖苦笑:“世子爷,谨慎是对的。可瞻前顾后,亦不可取。” “小爷听说绕道昆明不可取,没说此仗必败。”萧绝强调。 “前后路都被你堵死了,哪还有活路?”林熠堵了他一句。 萧绝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并不在乎自己的观点是否得到认同:“小爷只是给诸位提个醒,至于怎么打,还是要王爷拿主意。” “依你,要如何解决?”南宫宸微微眯了眼睛,,忽地问了一句。 他很想知道,萧绝能想多远,藏得到底有多深? “不贪功冒进,稳打稳扎,夺取昆明。”萧绝淡淡道:“只要拿下了昆明,就能反被动为主动,建立一条安全高效的运输给养线,进尔向周边州县福射,步步推进,逼迫叛军不得不退守大理。” “废话!”林熠半是憋屈,半是发泄:“能攻下昆明,还用你说?九万人打了半个月,打到现在只剩下六万人,城墙都没摸到,怎么打?” 萧绝看着他,笑而不语。 隋显祖若有所思:“世子爷的意思,是要围城?” 六万人短时间里要攻下昆明做不到,但如果只是围城,却是轻而易举! “开什么玩笑!”林熠想也不想,立刻反驳。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人响应。 所有人都陷入思考。 “我赞成。”天外飞来一句。 南宫宸转过头,诧异地道:“夏风?” 夏风面色苍白,两只眼窝深深地陷进去,一件石青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要刮去。 林熠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扶着他的肩:“你伤还没好,跑出来做什么?” 夏风苦笑:“我还没成废人,自己能走。” “谁说你是废人?”林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又意有所指地瞟了萧绝一眼:“你比某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萧绝也不跟他计较,目光在南宫宸和夏风之间来回扫了两遍,淡淡地笑了。 他不信,夏风对南宫宸射杀夏雪之事,真的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倘若有人敢拿他的亲人立威祭旗,他可不会管什么民族大义,先灭了丫再说! 然而,夏风的脸上竟看不到一丝的愤怒和怨恨,真真是好气度,好涵养。 偏偏,南宫宸眼里也没有半点愧疚:“你也觉得围城,打持久战比较好?” 夏风点头:“目前而言,这是最佳的选择。虽然麻烦,但真正耗下去,咱们占优势。” 除非朝廷肯增兵,又或者在南疆二十万兵马,从大理杀过来与他们合围。 可惜,这两者都是不可能的。 云南本是穷山恶水,蛮荒之地,真要拼起财力来,怎么可能比得过朝廷? “话虽如此,”蓝飞尘小心翼翼地问:“可朝堂上那些百官,会答应吗?别人不说,和大人能答应吗?” 他当然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这仗多打一个月,就多耗无数银子。 “这,”萧绝嘲讽地弯起唇角:“就要看燕王的本事了!” “哼!”隋显 祖握拳:“谁要是不服,让他自己来打!” 夏风温和地道:“只要解释清楚,相信大家会理解。” 南宫宸一锤定音:“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传令下去,今日起围城!昆明城里连只鸟都不许给本王放进去!” “是!”众将官齐声应是。 南宫宸就着沙盘,有条不紊地划分好各自负责的监管区域。 众将官当即领命,分头安排人手。 萧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慢慢踱了出去。 显然,围城一事南宫宸早有打算,并非临时起意。 方才,不过是在试探罢了。 区别 萧绝一走,帅帐中只剩下南宫宸和夏风,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舒悫鹉琻 “夏雪的事,我别无选择。”沉吟了片刻,南宫宸主动开口。 夏风额上青筋跳了跳,语气生硬地道:“我明白~” 理智上,他知道南宫宸并没有错,留下夏雪,除了让她受更多的屈辱,于事无补。 可是感情上,他却无法接受,更不可能对着亲手杀了雪儿的人轻易说出“原谅”二字杳。 好在,南宫宸也只是要交待一句,并不需要他的谅解 是以,他很快地跳过这个**的话题,直接切入下一个更为关注的内容:“萧绝此人,你怎么看?铍” 夏风毫不犹豫地道:“深不可测。” 他一直以为,萧绝只是因缘际会学了一身不错的功夫,因着狡猾奸诈的性子,灵活多变的手腕和极擅经营的头脑,再加上穆王独子得天独厚的身份,才能拥有神机营的地位。 现在才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 事实上,能够进入神机营都不容易,尤其是其核心成员,如魅影等人其个人能力极为强大,甚至可以用变态来形容。 萧绝的身边,随时带着二十几个这样的变态,且令这群人心服口服。 用脚趾头想,统领着一群数以百计的变态的人,又怎么会简单? 奇怪的是,一直以来,所有人提到萧绝,联想到的都是嚣张跋扈,骄横霸道的纨绔子弟形象。 在如此耀眼的光环下,他本身拥有的能力和成就,通通被忽略不计。 萧绝,一直用极高调的行事风格,低调地存在于人们的视线中。 这样的结果,就是所有人想到他,都会下意识地形成一个印象:这人很难缠,惹上了会很麻烦,但也只是麻烦而已,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稍稍花点心思,就对轻易地打发掉。 一旦放低了对他的警惕,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牵着鼻子走,耍得团团转。 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初,他不就是完全没把萧绝放在眼里,才会让他用近似于无赖的手段,从自己手里把阿蘅骗走了吗?直到现在,回忆过往,还会有如在梦中的感觉。 怎么都无法相信,阿蘅,怎么可能会被这样一个人吸引? 假如一开始就提高警惕,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又或者,在雪儿提出要做内应,萧绝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时能够冷静地思考他的建议,理智地对雪儿的能力做出公允的评价,不急功近利地发动夜袭…… 甚至,更果断一点,命令赵宣收手,尽最大努力保全雪儿;或者制定出一套周密计划潜进城去营救雪儿出城……雪儿,是不是就不会死? 当然,事到如今,这样的假设已经没有意义,答案更无从得知。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不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这是用血买来的教训! 南宫宸讶然:“我以为,你对他深恶痛绝。” 想不到,竟会给予了他这么高的评价。 夏风神色不变,淡淡道:“憎恶肯定有,但说到痛恨,似乎还轮不到我~” 阿蘅跟他再亲密也只是未婚夫妻;南宫宸却是实打实地夺妻之恨! 南宫宸悖然变色,眼角猛跳了几下,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竟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抿着薄得无情的唇,**地道:“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夏风自嘲一笑:“是我逾越了,以后不会。” 悲哀的是,即便他有再多的不满,最多也只是言语上刺激他几句,再进一步却是没有勇气。 夏家的未来,母亲等十几人的生死存亡都系于他一身……他,不敢赌! 如果换了被射杀的是萧燕,恐怕萧绝早就二话不说,提剑砍过去了。 这,就是两人之间最大的区别!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和道义,总会被理智束缚着体内的热血。 而萧绝,却肆无忌惮得令人发指! 南宫宸的脸色也有几分不好看,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好了,你伤没好,回去休息。本王还要跟邱先生商量围城之事,就不留你了。” “末将告退。”夏风默默地退了出来。 萧绝从帅帐一出来,并未急于回到属于自己的帐篷,而是信步走向了营地附近的小村林。 两军交战以来,城内的防守不再是滴水不漏,想大批潜入城中固然不可能,但以暗影的能力,想自由出入,自然是不在话下。 只不过,双方混战期间,如果太过频繁地出入,再如何谨慎,也难免出纰漏。基于安全理由,他定了五天接一次头。今天,就是约定要跟暗影见面的日子。 因为,他能派暗影入城,叛军当然也可以派人出城。 谁又能保证,这数万人之中没有顾洐之埋入的奸细? 萧绝并不参加战斗,每天都无所事事地在营地乱逛,将士们都已经习惯了。既使有人看到他走进小树林,也不会觉得奇怪。 “爷~” “有杜荭的消息没?”萧绝按照平常的路线,漫不经心地继续往前走,脚下未做丝毫停顿。 暗影悄无声息地跟着他的脚步,与他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距离,低声道:“没。” 原以为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谁知道杜荭竟然如此狡猾。 明轩只有一个人,而夏雪带入城中的有七十余人,分在了几十处地方,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全部盯住。 夏雪和杜荭,只是两个女流之辈,被关在城里,人生地疏的,插翅也难飞。 是以,明轩并不怕她们跑了,放心大胆地去盯其他人。 谁知道,夜袭当晚,叛军会突然发难,把夏雪安下的七十几号人一网打尽。 等明轩发现不对,想要通风报信已是不可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风踏入了叛军的圈套,损失惨重。 明轩藏在城门附近,直到战争结束,见插不上手,想起夏雪,折回去才发现连夏雪也被人抓走了。 当晚暗影入城,与明轩碰了面,两人商量之后,分头寻找夏雪。 花了数天的时间,刚打听出一点眉目,夏雪已被叛军绑到了旗竿上。 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夏雪,显然是天方夜谭,两人只得弃了夏雪。 之后双方交战,暗影找机会溜出城与萧绝碰面,经萧绝提醒,才猛然想起,还有杜荭这么一个人,于是又返回城去寻找。 结果,一翻打听下来,惊奇地发现,杜荭这家伙果然狡猾如狐狸,不知怎地竟然逃过一劫,没有落到叛军的手里。 昆明虽然并不上临安繁华,却也有几十万人,想从中间找到一个人,不谛大海捞针。 何况,他们两个都是外来人,要这种非常时期,很多手段不能拿出来用,只能按捺着性子慢慢地寻访。 是以,找了半个月,竟是毫无所获。 “不着急~”萧绝脸上挂着一丝冷漠的笑容:“马上就会围城,只要她还在城中,早晚都能找到。” “终于要围城了?”魅影低呼,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可惜了,正杀得兴起,想要多找几个人泄火呢,这么好的机会,没了! 萧绝看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怎么会?”魅影干笑两声:“爷英明,爷威武~” 暗影迟疑一下,问:“非找不可?” 不就是个女人嘛?再有能耐,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费这么大的力气,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笨!”魅影翻了个白眼,很是鄙视地道“那是条毒蛇,不乘现在这个机会把她找到,神不 知鬼不觉地除掉了,等她有了喘息的机会,说不定哪天就被她咬一口!” 咬别人就算了,万一咬了世子妃呢? 那女人可是个疯子,被她盯上,很讨厌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理。 与其日日提防,不如花些时间斩草除根才是上策。 萧绝不置可否,淡淡嘱咐:“她是个疯子,不能以常理推断。找的时候要多花点心思,想想哪些地方看起来最危险,最不可能,但只要藏稳了却最安全。照着这个思路去找,或许会有事半功倍。” “是。”话落,暗影消失不见。 回京 杜蘅熟捻地把最后一根金针收入针盒,长长吁了口气:“针炙自此可以告一段落,剩下的就要慢慢调理了~” 没有想到,韦君智的手段竟如此厉害,从最初的每天一次,到后来的十天一回,整整五个疗程,耗费了近十个月的时间,才将卫皇后体内的毒素拔清。舒悫鹉琻 可以算是她重生后遇到的最棘手的病例之一了。 当然,十个月的时间也不算白费,她从中受到了很多启发,有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感悟,也算是获益非浅了。 紫月心怀忐忑,带了几分期盼地问:“那,世子妃明天还来吗?枇” 杜蘅含笑摇头:“我能做的基本已经都做完,接下来要靠你们了。服侍的时候要用心,相信娘娘很快就能康复。” 卫皇后安静地坐着,曾经锐利精明的双眼,此刻显得呆滞无神,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着,温顺地任由宫女服侍,对于杜蘅的话,置若罔闻铍。 “臣妾告退~”杜蘅也不以为意,起身福了一礼,起身出了寝殿。 紫苏见她出来,忙迎上去接过药箱,含笑冲紫月点了点头:“有劳紫月姑姑~” “世子妃,慢走~”紫月曲膝行了一礼,目送着两人出了坤宁宫,这才转身回寝殿。 两人进入御花园,杜蘅见四下无人,抬手揉了揉肩膀。 紫苏心疼地抱怨:“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做什么这么认真?看吧,回头又得嚷这里疼那儿酸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太康帝的手段再如何严酷,卫皇后的病情也已几乎是传得人尽皆知。 当年赵王在位,卫皇后权势涛天,连梅妃都得让她三分。如今时移势易,谁还把一个无子又患了失心疯的皇后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舍弃身家性命为她卖命了! 树倒猢狲散,卫家从前呼后拥到门可罗雀,不过十个月的光景。 杜蘅微微一笑,半转过身子正要反驳,眼角余光瞥到一抹身影,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隔着瀑布似的藤萝花,看到一抹修长的身影,斜倚着树干,隔着无数的花叶,向她微笑。 那人满身风尘,一脸倦色,眉眼间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飞扬之色。 杜蘅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个影子,唯恐一眨眼又会消失。 萧绝,她竟然看到了萧绝! 萧绝的笑容越发欢快,冲她张开了双臂。 紫苏兀自未觉,仍在絮絮地念叨:“别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小姐倒好,巴巴地往跟前凑……” “假的,幻觉~”杜蘅敲了敲头,猛然加快了脚步。 完了,这感觉太过真实,竟连他的气息都如此逼真! 她低低叹了口气,心里明白,这不可能是他! 怎么可能是萧绝呢? 南征军围困昆明已达三个多月,未见有任何成效,情况丝毫没有象当初预料的那样乐观——叛军并没有禁不住压力,被迫缴械投降,反而引得全城的百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云南的战事陷入胶着之态,并且似乎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看不到胜利的曙光。 当初信誓旦旦一年内收复全部失地,结束战争的豪言壮语已经成了空谈。 越来越多的人对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产生了厌烦和怀疑。 相比于云南的和平,他们更担心长时间的战事,会把朝廷的财政拖入泥潭之中,从而影响到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朝廷里,百官们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派。 主战的和主和的,每天在金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这种时候,身为转运使的萧绝,负责着整个云南战场的粮草和物资的筹措和运输,比南宫宸这个三军主帅还要忙,哪有时间回京探亲?更不要说,这么巧在御花园里遇上了! 不要再做梦了,醒醒吧! 萧绝站直了身体,等着某人自投罗网。 谁知,杜蘅竟是目不斜视,越过他径直往前走。 萧绝只怔了一下,立刻拔腿就追:“站住!” 紫苏毫无防备,冷不丁见紫藤架下突然蹿出一条人影,吓得尖叫起来:“什么人如此大胆?”再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世子爷?” 萧绝哪里理她,瞪着杜蘅,没好气地质问:“你跑什么?” 这丫头吃错药了,明明看到他了,居然落跑? 杜蘅脚步一顿,低头盯着握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粗大的手掌,默不吭声。 会疼,还有温度,应该不是幻觉了吧? 这与他私底下幻想过无数次的久别重逢,蜜里调油的场景截然不同,萧绝不禁微微慌乱,伸手抬了她的下巴:“媳妇?怎么了?” 下一秒,杜蘅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了他的腰:“绝,真的是你!” 紫苏满脸通红,慌乱地扭身退到路口替两人望风。 萧绝松了口气,顺势搂紧了怀中的娇躯,含笑调侃:“啧啧,反应真慢!” 敢情这丫头不是想跑,而是当成眼花了呢! 笑过之后,心口不禁又是一疼。 杜蘅没有说话,鼻腔里忽然很疼,象是突然间呛进了热水一样,眼眶里更是如同滴进了热油,***一片。 不是幻觉,不是做梦,他真的回来了! 她紧紧地贴着他,泪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裳,热烫了他的胸膛! “阿蘅~”萧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笑容从嘴角慢慢濡染至眼睛,声音温柔如水,一遍又一遍:“是我,我回来了~” 良久,杜蘅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微微退了半步,仰着头含泪凝眸,心疼地抚上他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 萧绝笑嘻嘻地看着她:“想媳妇想的啊~” “又贫~”杜蘅眼里含着喜悦的泪花。 萧绝说着,瞪圆了眼睛:“小一年了,难道你就不想小爷?” 杜蘅横他一眼:“我忙都忙不过来,谁有功夫想你?” “没良心!”萧绝哇哇叫:“爷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你居然不想我?” 他声音一高,立刻引来几名路过的宫女的注意,朝这边走了过来。 紫苏紧张地提醒:“有人过来了!” 杜蘅骇了一跳,迅速地站直了身体。 萧绝眼明手快,一把捉了她的肩,低笑道:“别急呀,把脸擦干净再走~”一边竟还理直气壮地朝宫女喝斥:“看什么看?再看小爷把你们的眼睛挖掉!滚!” 杜蘅羞红了脸,扭身要走。 “别动~”萧绝弯腰,大掌已经抚上了她的颊。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温热而略带粗糙的触感,如同一抹电流闪过,令她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肌肤泛起一层诱人的粉色。 萧绝瞳孔微微一缩,牢牢地握紧了她的手,哑着嗓子道:“走,回家~” “呀,快放手!” “不放~”萧绝毫不退缩,牵着她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地朝宫外走。 杜蘅挣扎了一下,见挣不开,便由他握着,嘴角的笑容却如同涟漪般慢慢扩大…… 萧绝的意外回归,让沉寂的穆王府沸腾了起来。 穆王妃自不必说,抱着他又哭又笑,心肝肉地叫个不停。 就连一向严厉冷漠的穆王爷,也显得温和慈祥了许多。 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吃了顿团圆饭,父子俩又关起门在书房里说了一个时辰,等萧绝回到东跨院,已经戌时正了。 杜蘅换了一身天水碧的春衫,乌黑的青丝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个髻,只简单地簪着一枝碧玉簪,整个人在清新脱俗之外,隐隐透着丝慵懒的韵味。 >萧绝心中象有片羽毛在轻轻地搔着,只觉痒得不行,死死地盯着她瞧:“阿蘅~” 杜蘅抿了唇,嗔道:“看什么,不认识了?” “媳妇,你好香~”他凑过去,近乎无赖地将头埋在她肩上,深深地嗅着发间淡淡的幽香。 “你一身的汗,臭死了!”杜蘅红着脸,轻推他一把:“去洗澡!” “你陪我~”萧绝笑嘻嘻地拉着她朝净房走去。 杜蘅脸红心跳,一言不发地任由他拉了进去。 净房里很快传出哗哗的水响,隐隐夹杂着女子短促的惊呼,以及男子粗重的喘息…… ps:不知道要杜荭怎么死,怎么死都好象不过瘾,啊啊啊…… 招安 天色微明,杜蘅睁开眼睛,轻轻拉开他环在腰上的手臂,蹑手蹑足地溜下榻,随手抓了件衣服披上,推开窗,几声欢快的鸟鸣,迎接着晨曦的到来。 她俯在窗前,几缕雨丝被晨风吹了进来,夹着淡淡的蔷薇花香,掠过她的脸颊。 身体上隐隐的酸痛感,是昨夜纵情带来的甜蜜后遗症。 她回头瞥一眼身后的拔步床,意外地发现上面已是空无一人。 萧绝从身后悄无声息地贴上来,双手环上她的腰:“看什么呢?” “院子里的蔷薇开了~”杜蘅微笑着放松了身体,依偎在他怀中。 萧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是挺好看,不过比我媳妇还差点。” “油嘴滑舌!”杜蘅嗔道,心里甜丝丝的。 “没你滑~”他笑嘻嘻地低语。 杜蘅心跳骤然加快,垂了头不敢搭腔。 萧绝哈哈一笑,转了话题:“对了,你今天还要进宫么?去的话,咱们一起。” “我不去了~”杜蘅摇头,顿了顿,又问:“你昨天不是进过宫了么?螺” 萧绝不屑地道:“那些老头子,个个瞻前顾后的,哪能这么快做决定?” “到底出什么事了?”杜蘅默了片刻,终究没能忍住。 萧绝不是碎嘴之人,凡涉及到朝堂或神机营的事情,都绝口不提。而她也不喜欢追根究底,通常只要他不主动提起,她绝对不会去询问。 这次却不同,他要去的地方是凶险无比,又变幻莫测的战场。 一个人的能力再强大,在数万乃至数十万的战场上,也是微不足道的。 “还能是什么?”萧绝倒也没有瞒她:“不外乎是要钱要物呗!” 原本以为云南一个蛮荒之地,朝廷不动兵则已,一动必是摧枯拉朽,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昆明城就阻挡了朝廷十万大军前进的脚步。 胜利似乎遥遥无期,如此巨大的消耗,把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底掏空。 本来就有一部份官员不支持开战,现在更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换取云南的平安,于是纷纷要求停战。 其中最有说服力,也是得到票数最多是:招安! 这招对付反贼的终极必杀技,千百年来,被无数帝王验证,几乎是无往不利,百试不爽!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云南是个蛮荒之地,由朝廷控制还是由土著控制,跟他们丝毫没有关系。只要守着不从大齐分裂出去,保持领土的完整的底线,其余都可以商量——反正,云南本来就是土著当道,除了派驻云南的封疆大吏还能分一杯羹,其他人根本捞不到什么油水。 事实上,仗打到现在,太康帝也是骑虎难下。 一方面,大齐这几年多灾多难,财政支出十分宠大,如果战争无限期拖下去,绝对可以拖垮大齐的经济。 另一方面,大齐疆域辽阔,物产也极丰饶,云南不过是个弹丸之地,每年所得税收本就微乎其微。他并不介意让土著们得些甜头,却害怕那个藏在幕后,策划和扇动了这次叛乱的黑手。 因为云南与南昭接壤,是大齐南面的天然屏障。倘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杜蘅身在京城,又常在宫中走动,对朝局看得比绝大多数人明白得多。 “你的意思,是战还是和?” 萧绝毫不犹豫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有打一半讲和的理?况且,还是在咱们占了优势的情况下。那些嚷嚷着停战的人,脑子都被驴踢了!” 招安当然是要的,可不是现在,变主动为被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任土著予取予求。 “不是说朝廷的大军被叛军阻在云南城下,已经四个多月,寸步难行。按说最多算平手,怎么就占了优势呢?” 萧绝看她一眼,道:“昆明城里住了数十万人,光是每天消耗的粮食都是个十分庞大的数字了!围上半年,不用打,饿也要饿死他!” 杜蘅想了想,道:“万一叛军早有准备,屯了足够吃上几年的粮食呢?” 这么多兵力摆在城外,就算不打仗,每天所耗费的军资也不是小数目,拖上几年会变成天文数字,就算举全国之力,恐怖也无法支持下去吧! 萧绝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傻媳妇!想屯几十万人吃几年的粮食,在别的地方或许还有可能。昆明嘛~小爷可以保证,绝无可能!” 杜蘅脸上一红:“你早就知道了?” 云南穷山恶水,粮食产量极低,当地人连自己都吃不饱,更别说余粮了! 想屯积这么多粮食,必定要远从江南调运。 既使有人有这份远见,又有这个财力可以大规模收购粮食,也得有那个本事运进去才行!何况还得瞒过无处不在的神机营秘探! “等着瞧吧,”萧绝 tang信心满满地道:“最快九月,最迟十月,昆明必破!” “哦?”杜蘅吃了一惊:“你这么有把握?” 萧绝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太情愿地道:“那家伙脑子里也不全是水~” 这几个月的时间,朝廷的大军看似被阻在昆明城外,无法前进一步,事实却并非毫无收获。 南宫宸并不仅仅是死守在昆明城外,而是充分利用了这四个月的时间。 不止在各城里成功派驻了大批县级的基层官员,让各地衙门重新运转了起来,还推出了很多优慧政策,鼓动了不少邻近的百姓迁往云南,开荒垦地。 毕竟,战争意味着死亡,没有人天生喜欢杀戮。 对绝大多数百姓来说,他们要的,仅仅是一份和平稳定的生活。 他们本来就是普通百姓,并不愿意背上叛国的罪名,终生被朝廷通辑围剿,流落他乡。 南宫宸表示既往不咎,且还有大量抚民政策推出,自然就安 现在,南宫宸已经将昆明周边十几座县城牢牢巩固和控制了起来,打通了云南和内地的运输通道。把悬在南征军头上的利剑,变成了自己的大后方。 当然,叛军也不会坐以待毙。在明白了南宫宸的意图的决心之后,就不断地派出小股部队进行***扰和偷袭,企图通过这些手段不断消耗南征军的实力。 同样,南宫宸也不傻,不可能一味死守着,被动挨打。 而是就计就计,反过来消耗叛军的有生力量。 围城其间,两军之间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但小范围的摩擦却是从未停止。 双方就在不断的狩猎与反狩猎中,斗智斗勇。 就结果而言,显然是南宫宸占了绝对的上风。 叛军固然也可在招兵买马,补充损耗,然而城内的人数是固定的,死一个就少一个。经过长达四个月的消耗,已经没有多少后备兵力可以挖掘。 而城外,则有源源不断的青壮可招募,只要付出一定的金钱。 事实上,通过不断地招募,加上伤愈归队的老兵,南征军已扩充到十五万人之众! 如今可说是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等时机一到,就能给予叛军毁灭性的打击! 萧绝没有点名,杜蘅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 沉默了一下,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她从来就不曾怀疑过南宫宸的能力和才华,连整个大齐都能握在手中,又岂会止步于小小一个昆明? 他既然如此有把握,说服太康帝是迟早的事了。 萧绝脸一下黑了:“爷才刚进门,你就急着赶我走?” 杜蘅委屈地咬着唇,不吭声。 若是依她,自然巴不得战争就此结束,他可以留下来,两人再也不分开。 可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萧绝叹了口气:“这得看老头子的意思了,最快三天,最迟十天之内也得动身。” 随即又柔声安慰:“你放心吧,昆明一破,就会直指大理,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杜蘅苦笑:“嗯,我不担心。” 大理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收复的难度比昆明不惶多让,甚至还要艰难几分。 所谓很快,只怕最迟也要到明年。 “好啦~”萧绝笑着哄她:“我答应你,明天陪你一整天,嗯?” 相求 早餐备妥,紫苏过来请人。舒悫鹉琻 两人过去一瞧,霍! 数十种美食琳琅满目,桌上满得连多摆双筷子的空隙都没有了。 萧绝傻了眼:“这是……” 白前含着笑解释:“宋婶说世子爷定是吃不惯南蛮子的东西,世子爷又黑又瘦,怪可怜的!这不,昨儿上半夜就忙乎上了~” 萧绝伸出胳膊:“爷这不叫瘦,叫结实!铄” 杜蘅抿着嘴直乐:“瞧,宋婶多心疼你~你可不能白吃~” 萧绝哈哈一笑:“不白吃,不白吃!赏一个上等封红,怎么样?” 白芨眼睛一亮,大着胆子道:“世子爷,只赏宋婶么?” 紫苏大急,急忙拽她的衣袖。 萧绝心情愉悦:“今儿爷高兴,院子里人人有份,通通有赏!” “谢世子爷赏!”白芨喜出望外。 哈哈,发财了! 紫苏小脸通红,气呼呼地噘着嘴:“要死了!一个上等封红二十两!你一句话,世子爷撒出去几千两!” 白芨吐了吐舌尖,一溜烟地跑了。 “行了,”萧绝笑骂:“爷不差这点银子!少拆爷的台,快点去分钱!” 紫苏百般不愿地进去搬钱匣,东跨院里笑声一片。 杜蘅又是笑又是叹:“这丫头就是爱护食!” “要不,”萧绝瞧得心中一荡:“一会爷偷溜出来,咱俩出城逛逛去?” “别!”杜蘅唬了一跳,连连摇手:“正事要紧,你可千万别胡闹!再说,我也没空。” “没空?”萧绝不悦地半眯起眼睛。 杜蘅垂下眸避开他的视线:“我,得回趟柳树胡同。” 萧绝一怔,立刻关心地问:“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她与杜谦本来就不亲,杜芙出嫁后,整个杜府更是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非年非节的,要没什么大事,她不可能突然往娘家跑。 “没什么事,你想多了~” “拿我当外人不是?” 杜蘅迟疑了一下,解释:“真没事,只是太太怀孕了,祖母不放心,特意嘱咐,要我半个月回去一次,给她扶脉。” 这么大的事,瞒是肯定瞒不住。但要她亲口跟他说,似乎又有些别扭。 萧绝冷笑:“怎么,拿你当丫头使唤呢?” 杜谦这一房,唯一的男丁杜松成了残废,靠他光耀门楣已不可能。 老太太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到杜谦续弦。现在唐念初怀上了,老太太自是把她当眼珠子似的疼宠。 杜蘅的笑容有些苦:“她,到底是长辈~” 顿了顿,又道:“前三个月本来就有些危险,她又是头一回,祖母紧张些也应该。” “家里不是有岳父?” “父亲专精的不是妇科,祖母怕有闪失。” “那,”萧绝有些泄气:“就这么点破事,也不能在柳树胡同呆一整天吧?” “不会~”杜蘅温柔地笑了笑:“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就去,完了再巡一次店铺。” 萧绝重又来了兴致:“要不,咱们晚上到飘香楼吃饭?” 杜蘅犹豫了一下,道:“还是回家吃吧,要不然,母妃该失望了。” 萧绝撇撇嘴:“随便你。” 送了萧绝出门,杜蘅到回事厅处理了一些琐事,便吩咐套了车直奔柳树胡同。 老太太满脸不高兴,见了杜蘅劈头就是责问:“怎么来这么晚,都等了半天了!是不是还要派人请啊?” 唐念初满怀歉意:“每次都要麻烦世子妃~” “麻烦什么!晚辈在长辈跟前尽孝,是份所应为~”老太太颇为不悦:“你进门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说话还这么生份?” 唐念初脸一红:“老太太教训得是~” “这几日听说身上不太干净,你快给她瞧瞧。”老太太碎碎念:“没有娘到底是不行,身边也没个得力的婆子照应。害我一把年纪,还要替她操心。” 唐念初面上越发烫得厉害,垂了头不敢吭声。 杜蘅淡淡道:“一切正常,还是那句话,注意饮食,小心身体。” 老太太一怔:“这么快就看完了,该不会是你心里不痛快,就随便敷衍吧?” 唐念初急忙打断她:“瞧您说的!世子妃不是这样的人。” 老太太也知道说错话,讪讪地闭了嘴。 杜蘅笑了笑,起身:“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唐念初一怔,忙挽留:“已经备了饭,世子妃用了饭再走吧?” “不了,家里还有事。” “甭留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已经是萧家的媳妇,上头又有公婆,总回娘家也易招人话柄,回去吧~” 紫苏气得不行,一直到了香茗居依然绷着个脸。 杜蘅不以为然:“好啦!你第一天认识祖母吗?脸拉得老长,小心把客人吓跑~” “是是是,谁不知道你是女菩萨,出了名的心慈心软!” 杜蘅颇为好笑:“哟,这是连我都恼上了呢?” 这丫头,在穆王府里过惯了好日子,被人捧惯了,一句不顺耳的话都听不了呢! “不敢!”紫苏哼了一声,扶了杜蘅进门。 “世子妃,请留步!” 杜蘅下意识地停步回头。 聂宇平等人立刻不动声色地围了过来。 却见一辆疾驰的马车忽地停下,从里跳下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正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岑律,此刻一头一脸的汗,全没了当年fl倜傥的模样:“世子妃,可还认得岑某?” 杜蘅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岑公子?” 岑律冲她长揖一礼:“在下正要去府上造访,不料却在此地相遇,真是天助我也!” “岑公子找我?”杜蘅越发惊诧。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岑律一揖后抬手:“在下有急事要求,不知可否辟一静室,容在下细说详情?” 似是生怕她拒绝,又补了一句:“我与世子爷是多年的朋友,还请世子妃赏在下一个薄面。” 杜蘅略一踌躇:“好吧。” 岑律连连作揖:“多谢。” 成宇翔本来就在街边等候,这时忙将二人引到楼上临窗雅室。 岑律冲她长揖一礼:“在下有一事要求,恳请世子妃成全。” 杜蘅秀眉微蹙,侧身避过这一大礼:“岑公子,我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不,”岑律摇头:“这件事,世子妃一定能帮。” “可是府上有人病了?”除此之外,她还真不知能帮他什么? “世子妃果然聪明。”岑律苦笑着摇头:“在下接到家书,言家父病危,催我回乡。” 杜蘅抚额:“岑公子,若我没记错,你是南昭大都人氏?” 真当她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为治一个病人,不惜跋山涉水,万里奔波? “有病吧?”紫苏本就窝着一肚子火,这时越发按捺不住了:“你以为自己是谁?想让我们小姐去大都?呸,做梦呢你!” 杜蘅摊了摊手:“抱歉,这已经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了。” 岑律一呆,苦笑道:“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劳世子妃大驾?在下只是急着归国,却苦无门路。不得已, 只要出此下策,厚着脸皮来求世子妃。” 杜蘅讶然:“岑公子,你找错人了,应该去礼部。” 他是皇商,长年来往两国边境,这些章程应该比她更熟才对。 岑律笑得十分勉强:“若是平常,自然不敢拿些许小事麻烦世子妃。只是眼下昆明被围,所有通往大理的道路都被封死,且边境上大军压境,除军队任何人不许人通行。” 杜蘅恍然,一脸同情地道:“这可真是不凑巧了!真是抱歉得很,我恐怕帮不上忙。” “不会的!”岑律急得脸色发白:“我打听过了,此次战事,世子爷负责粮草押运,有权任意通行。只要世子妃亲笔修书一封,岑某必定感激不尽。” “姓岑的,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紫苏怒了。 杜蘅忙瞪了她一眼,道:“恕我直言,岑公子何不当面跟外子去说?如果能帮,相信他必不会推辞。” 岑律苦笑:“我倒想跟他当面说,可是萧兄行踪飘忽,别说见面,就是知道下落都难,一时半会上哪去找?” “谁要找我?” 岑律蹭地站了起来:“萧兄!” ps:汗滴滴,这几个卡得我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废了,没办法写字了。还好,总算找回了一点状态,呼,能码字说故事的感觉,真好! 惨败 杜蘅满眼讶异:“阿绝,你怎么来了?” “昆明收复了?”岑律一个箭步冲过去,激动不已。舒悫鹉琻 “姓岑的,”萧绝站在门边,双手环胸,唇角挂着一抹懒洋洋的笑:“兵荒马乱的,不呆在大都享福,倒有闲心跑临安来拉着我媳妇聊天?” 杜蘅眉尖微蹙,眼中隐含担忧。 她看得出来,萧绝虽然在笑,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阴鸷之气。 早上出门时,明明还是一脸轻松,信心满满的样子铄。 不过二个时辰,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太康帝这么快做出了招安和退兵的决断? 在昨天之前,或许还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 然而,在萧绝回京之后,亲自跟太康帝剖析厉害,呈明利弊之后,太康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大好形势,主动退让的。 岑律连连摇手,干笑两声:“萧兄误会了!小弟是在去贵府的路上,正好遇见嫂夫人来巡视店铺,这才厚颜拦路相求~” “是吗?”萧绝冷冷一笑:“这可真是巧了。” 他的行踪谈不上多么隐秘,但除了穆王府之外,满京城里知道消息的不会超过十个人。 他前脚刚进门,后脚岑律就找上了门,还那么巧家中老父病重,急着归国? 这种巧合,他只能说:呵呵~ 岑律不敢正视他的视线,连忙直奔主题:“萧兄,家父病重,催我归国。能否行个方便,助我离开边境?” “你有本事进来,难道没本事出去?”萧绝不置可否。 岑律两手一摊,苦笑道:“若是平常,自然不敢以些小事麻烦萧兄。可眼下燕王把昆明围得跟铁桶似的。别说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所以……” 萧绝哂笑:“就算让你出了昆明,也很难活着走到边境。” 岑律打蛇随棍上:“能不能活,还不是萧兄一句话的事?” 萧绝似笑非笑:“南昭在红河南岸阵兵六十万,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岑兄自问能飞得过去吗?” 岑律嘿嘿一笑:“以我们南昭岑家在南昭的名望,借条道还是没问题的。” “跟着爷,可是要吃苦的。”萧绝挑眉,满怀揶揄地道:“你确定受得了?” 岑律眼里闪过一丝喜悦:“没问题,没问题!萧兄身经百战,小弟也不是泥捏的。” “给你一柱香,一柱香后,北门集合,过时不候。”萧绝淡淡道。 “不用一柱香,小弟随时可以出发!”岑律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杜蘅这一惊非同小可,满眼震惊地瞪着他:“你,你不是说最少也有三五天吗?” 萧绝不敢看她的眼睛,满怀愧疚地道:“阿蘅,对不起~” 岑律见情形不对,赶紧脚底抹油:“那个,贤伉俪先聊。我,我回去准备准备,一会见。” 杜蘅咬紧了唇瓣,强忍了心底的失望,轻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萧绝面色阴沉,淡淡道:“我们的粮草被劫走了,押粮的二百穆家军全军覆灭。” 二百骑,看似一个不起眼的数字,在伤亡人数动不动就以千万计的战争浩劫里,更是微不足道。 然而,对萧绝,对穆王府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萧家先祖萧云助太祖夺得天下,建立大齐王朝,不但铁帽子王爷世袭罔替,钦赐丹书铁券一面,另外一项特权就是允许萧家成立穆家军。 五千铁骑,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精兵良将,个个骁勇善战。二百年来,追随着历代萧家家主,南征百战,驰骋在沙场之上,建下无数功勋。 这些人,拆开来或许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但捆在一起,绝对是一支足以令世上任何人都闻风丧胆的热血铁骑!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支铁骑,南征军的粮草押运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自去年八月开战以来,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穆家军,押运着数以万石计的粮草,穿行在大山之中。 这个世上从来就不缺少铤而走险之人,云南又是蛮夷之地,朝廷管辖不到,叛军造反之后,各土著更是各自为政,纷纷占山为王。 在巨额的利益**下,试图挑恤穆家军的威严,觊觎粮草的人不计其数,但从未有人能撼动穆家军的铁骑,从他们的手中夺走一粒粮食。 穆家军再一次用拳头和热血,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和名声。 渐渐的,穆家军打出了威风,云南境内已经无人敢撄其锋芒。 更何况,萧绝的手里,还有神机营这张王牌! 这也是萧绝敢于离开云南,返回京城的理由。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却阴沟里翻了船,不止被劫走了粮草,还杀光了负责押运的二百穆家军铁骑! 这是穆家军进入云南以来,首次失败,而且是以惨败收场! 全军覆没! 不谛是狠狠抽了萧绝一记耳光,让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杜蘅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做为穆王府的世子妃,跟穆家军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早上都听着他们的号角声起床。她甚至能准确地说出他们当中一些人的名字!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人的实力,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穆家军在萧氏父子心目中的地位,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穆家军的失败,对萧绝意味着什么? 萧绝眼中一抹深深的恨意让人惊心:“叛军事先埋伏在野狼谷,等运粮队经过时,突然发难,万箭齐发。穆家军猝不及防,仓促应战,与叛军苦战三个时辰,歼死四千余人,流光了最后一滴血,才力竭而亡。” 杜蘅心中一沉:“事先埋伏?” “是我的错!”萧绝咬紧牙关,眼中是浓浓的悔恨:“要不是我轻率地离开云南,就不会给敌人可乘之机,也不至招此惨祸!” “不!”杜蘅伸手掩住他的唇:“这不关你的事。敌人处心积虑,以无心算有心,就算你在,也无法避免!” 萧绝冷笑:“从陆良到石林的路,一共有三条。除了负责押运的穆家军外,不到出发前,所有运送的兵丁,都不知道正确的行军路线。” “啊呀!”紫苏面色惨白,失声惊嚷出来:“有内奸!” 杜蘅白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萧绝握紧了拳头:“我相信穆家军的弟兄们!他们不可能背叛我和穆王府!” “是的,”杜蘅点头,神情郑重:“这一点无庸置疑!他们已经用鲜血,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并且用生命捍卫了穆家军的尊严!他们宁死不屈,与敌人血战到底,虽败犹荣!” 紫苏自知失言,窘得脸通红,捏着衣角,讷讷地做不得声。 萧绝眼里闪过一丝慑人的寒芒,薄唇勾出一抹冷笑:“内奸是肯定有的!小爷定要把他揪出来,亲手剜出他的心脏,以祭我二百穆家军将士的在天之灵!” 白蔹骇得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双膝一软,竟咕咚一跤跌倒在地。 紫苏到底比她多活了一辈子,前世又饱受了南宫宸的荼毒,定力比她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却也被吓得面色苍白,心脏狂跳。 杜蘅轻轻握了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时间紧迫,母妃面前,我就不去告别了,省得她又哭天抹泪的。”萧绝话锋一转,低声道。 “你放心,家里有我。” “阿蘅,对不起~”萧绝定定地看着她,伸手将她搂到怀中。 分别大半年,见面不到一天,就要分离。 即使刚强不羁如他,此刻脚下也似坠了千斤巨石,舍不得挪动分毫。 更何况是柔若蒲柳的她? 杜蘅反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心中酸痛眼眶***,却死死地咬着唇,不让泪水冲出眼眶,怕挽留的话会脱口而出。 因为她知道,他的心已经飞到了云南,与穆家军的弟兄们连在一起。 儿女情长,在此刻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 她虽无法肋他成就大业,却也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和羁绊!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近乎贪婪地汲取着熟悉的气息,狠狠地闭了闭眼,再张开,已是一脸恬淡和平静。 她仔细地掸了掸他的袍角,温柔地道:“去吧,万事小心。” “嗯~”萧绝抿紧薄唇,深深地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妙计 正午时分,街头上挤满了肩挑手提的各色小贩,行人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热气腾腾的各色小吃,扑鼻而来的阵阵香气,渲染出一派繁华祥和的景象。 忽然笃笃蹄声传来,初时如密集的暴雨,渐渐地已经万鼓齐擂,竟有雷霆万均之势响。 一行二十几骑快马,如一股旋风,由南往北疾驰而来。 昨夜刚下过雨,地上到处都是小水洼,马儿翻飞的四蹄踏在地上,泥水四溅,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惊马了!”祥和被打破,不知谁一声惊呼,行人轰地一声,纷纷走避。 “什么人如此大胆……”守城的兵丁惊跳起来,纷纷拔刀。 “骁骑营公干,闲人闪避!”萧绝大喝一声,随手飞出一枚令牌,带着人绝尘而去。 岑律在城门外等候,见势急忙闪避到路旁,待得反应过来,萧绝已经远数里之外,慌忙解了缰绳,跃上马背策马狂追:“萧兄,等等我!” 萧绝头也不回,冷声道:“军令如山,不敢耽搁。岑兄追得上就追,追不上就慢慢来,后会有期!” 魅影大笑:“嘎嘎,岑公子,我看好你哦~铫” 岑律冷汗直流,只得拍马狂追。 幸亏他家资丰厚,又自知要远行,代步的马匹也算万中选一,勉强能跟得上萧绝等人的速度。 再加上,这些年来频繁来往于南昭和大齐之间,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面奔波,跟寻常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相比,已算是吃苦耐劳。 他不愿意让萧绝看轻,更不想功亏一匮,唯有咬着牙坚持。 疾驰了几个时辰,奔行了二三百里之后,总算盼来了第一次休整。 岑律如蒙大赦,瘫坐在椅子上只差口吐白沫了。 魅影大步过来,端着碗大口大口地扒着饭:“爷下了死令,三天内必需赶到昆明。赶紧滴,该吃的吃,该拉的拉,半个时辰后继续出发~” 啧!这货原本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早被风吹得象鸡窝似的,哪还有半点锦衣贵公子的形象?整个人象条抽了筋的死狗! 岑律浑身一颤:“三……三天?” 看来,这几天都别想睡觉了? 魅影咧嘴一笑:“三天算个q!要不是这些马不行,两天就能到!” 岑律这才注意到,驿站后院果然拴了二十几匹马,匹匹毛色油光发亮,精神抖擞,显然已是最好的战马了。 就这,还遭了嫌弃。 “能不能洗个澡?”岑律有气无力地问。 他自小锦衣玉食,走到哪里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几曾试过如此狼狈? “当然可以~”魅影点头:“驿站就是休息的地方,吃喝拉撒睡,尽可随便。” 岑律眼睛一亮:“伙计,给我送一桶,不,十桶热水来!” 魅影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贱兮兮地弯了弯:“不过,你只有半个时辰。而且,已经被你浪费了一半了~” 说完,不再理他,蹲到墙角打盹去了。 岑律搓了搓身上的泥垢,挣扎了半天,咬牙决定:“没事,我不悃~” 对他而言,尊严比睡眠更重要。 要他象个叫花子似地蹲在墙角睡觉,他宁肯死! 半个时辰一到,魅影立刻跳起来:“走啦,走啦!” 一行人呼啦啦地涌出去,纷纷上马,很快绝尘而去。 岑律一碗饭才扒了一口,当即泪流满面地扔下碗,手忙脚乱地追了出去:“等等我~” 接下来除了每天早晚各半个时辰的休整,其余时间全都在马背上疾驰。终于在四月二十七上午赶到了野狼谷。 距离军粮被劫,二百穆家军覆灭已经五天。 山谷里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烧焦的岩石,散落的散了架的粮车,染血的战旗,以及零落的残肢断臂,远处的草丛里还游弋着几十头野狼…… 被那么多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岑律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叛军仓促离去,战场无人打扫,扔下几千具尸体,经过日晒雨淋,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数只食腐的秃鹰在山谷上空盘旋着,舍不得离去。 不难想象,这一场战斗是何其的惨烈! 穆家军二百,运粮兵丁二千,再加上叛军的四千! 小小的野狼谷,埋葬了六千多条人命! 萧绝站在一块山石上,面色铁青,久久未发一语。 身后,是一群神色肃穆的神机营顶尖刺客。 “ctnn!”魅影破口大骂:“兄弟们为国捐躯,居然连尸体都没有人来收!” 岑律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哇”地一声,当场吐得昏天暗地。 “杀!”暗影抿着唇,言简意赅。 萧绝不发一语,跳下巨石,浑身不管秽臭,低了头仔细地在山谷间搜寻起来。 “grd!”魅影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向树干:“千万不要让老子抓到,否则非把他扒皮抽筋不可!” 众人都自发自觉地散开来,仔细地搜索着战场。 隔了数天,尸体早已**,腥臭不已,面目更是全非,只能勉强退过衣衫来辩别敌友。 所幸,找了半天,只从尸堆里扒出四五个南征军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叛军的尸体。 魅影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就说嘛,有夜影在,怎么可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定是她早就带人来打扫过了。” 萧绝没有说话,再次扫视了一遍身后的野狼谷,翻身上马,绝然离去。 岑律面青唇白,挣扎着爬上马,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萧绝明显对这一带的地形相当熟悉,一头扎到山间的小道,七弯八拐地绕了二个时辰,把岑律绕得晕头转向,等到从一片荆棘林,眼前忽地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如雨后的春笋,遍布着整个山谷,将一座巍峨的古城紧紧地包围起来。 岑律骇了一跳,这才发现已经抵达了南征军的驻地。 心脏蓦然怦怦狂跳起来,血液在身体里沸腾,整张脸都紧张得绷了起来。 萧绝没有理会他,漆黑的眸子半眯起来,如同鹰隼般紧紧地盯着数里外的城墙。 准确的说,是昆明城的城门。 魅影反应最快,低嚷一声:“快看,出事了!” 所有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昆明如同一只巨兽,盘距在前方,黑洞洞的城门如同张开的大嘴。 此刻,正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城里走出来,蜿蜒在驿道上,连缀在一起,似一根飘乎的黑色线条。 魅影惊嚷:“叛军杀出来了!” “猪!”暗影撇嘴。 魅影立刻发现不对,摸着头干笑两声:“嘿嘿~” 山下城门虽然洞开,且不断有人从里面涌出,却没有半点厮杀之声。 若再看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城墙上虽站满了叛军,个个剑拔弩张,如临大敌。然而,城下的南征军却只出动了廖廖百余人,列成两个小方阵,仅凭这点兵力,显然不可能撼动城内数万叛军。 “搞什么鬼?”魅影狐疑地嘀咕了一句。 “看看去。”萧绝带着人冲下了山坡,**,进了驻地。 迎面第一个碰上的,是隋显祖。 看到萧绝,明显一怔:“世子爷,你咋这么快回来了?” 短短七天,从昆明到临安,再从临安回到昆明,竟跑了个来回! 他一脸惊骇地看着风尘仆仆的萧绝:“你小子,不会一直没合眼吧?还是,你居然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我听说世子爷跟世子妃恩爱得很……” 瞥到萧绝黑得不能再黑的脸,硬生生转了话题:“为野狼谷的事?不愧是穆家军!仓促应战,仍然在绝对劣势下,歼灭了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没有一个退却,逃跑,竟至全军覆没!哎,惜哉,痛哉!倘若我大齐的将士,人人都有穆家军的英勇,何愁天下不太平?” 萧绝面无表情,抬起下巴朝着城门呶了呶:“这是怎么回事?” 隋显祖哈哈一笑:“王爷妙计安天下,数万封传单往城内一扔,就令得城中风云变色,逼迫叛军不得不与王爷达成协议,释放无辜百姓出城。王爷既博了仁爱之名,又动摇了叛军的军心,同时彻底斩断了叛军的兵源,嘿嘿,可谓一石三鸟!” 诱饵 魅影语气十分笃定:“不用问,放出来的肯定只是些老弱妇嬬,青壮男丁一个也没有。舒悫鹉琻” 隋显祖点头:“话虽如此,眼瞅着这么多人出了城,叛军的士气肯定要受影响。” 魅影奇道:“明知开城于己百害无一利,叛军干嘛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 萧绝淡淡道:“这要问王爷使了什么手段了!肯定不止撒几张传单这么简单。” 隋显祖哈哈一笑:“王爷派人潜入城中,一把火烧掉了叛军的粮仓。咬” 云南本就是蛮荒之地,土壤贫脊,百姓一年里倒有半年饿肚子,吃了上顿愁下顿,怎么可能存上半年的口粮? 平常年间,还可以在农闲时上山打猎,出城揽活,再不然帮过往的商队推车挑担卖些苦力等等手段,想方设法挣些微薄的工钱,养家糊口铩。 现在昆明一围就是小半年,眼瞅着不止家里无米下锅,就连城外的地也荒着不能种,一整年都要颗粒无收,早已是人心思浮。 只不过,叛军承诺每日按人头发放一定数量的粮食,虽不能保证吃饱,好歹也饿不死,也就没有说什么。 南宫宸把粮仓一烧,等于掐了叛军的喉咙,老百姓哪有不闹腾的理? 本来想造反称王的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人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冒着杀头的危险跟朝廷对着干? 叛军救不了他们,南宫宸又适时地往城里散了几万份传单,表明了态度,只要不再助纣为虐,就可以既往不咎,并且承诺,给每一个出城的人发放五斤口粮并一百文钱,岂有不动心的理? 城里数十万人吵着要出城,叛军一则怕强行zy会引起兵变,二则也是被围了这么久,城中存粮也不多,放几万人出城,多少也能减轻些压力,是以半推半就的,跟南宫宸达成了一个临时停战协议。 南征军退后五里,让出一条通道,并发放钱粮;叛军打开城门,允许城中妇嬬,以及十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的男子出城另谋生路。 于是,就有了今日城下这壮观的一幕。 “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魅影啧啧连声。 萧绝面色阴沉,冷冷道:“这可真是巧了!咱们的粮刚一丢,立刻就烧了叛军的粮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魅影一怔,脚下猛地一停。 是啊,围城五个月来,前后派了好几批人潜入城中寻找叛军粮仓,始终未能成功。 怎么萧绝刚一离开昆明,立刻就找到了呢? 而且,还这么巧,刚好在穆家军丢失了押运的粮草之后! 难道…… 他的呼吸一窒,心脏剧烈跳动,整个人竟无法克制地颤抖了起来。 眼前浮起的是数个时辰前,野狼谷前那数千具横尸荒野的尸体! 不,他不相信! 那是几千条人命啊! 南宫宸,他怎么狠得下心,怎么下得了手! 隋显祖抚掌大笑:“谁说不是呢?这一记耳光,甩得真tmd漂亮,痛快!” 萧绝加快脚步,越过他,进了自己的帐篷。 隋显祖一愣,但他性子爽朗倒也并未见怪:“世子爷一路辛苦,早点休息,晚上给你摆宴,接风洗尘。” 魅影怒火中烧,猛地一跺脚,转身朝中军帐冲去:“我找他去!” 斜刺里忽地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回来!” “放开!”魅影指着中军帐怒吼:“你知不知道,那个畜牲他做了什么?他竟敢,竟敢拿弟兄们的命……” 魅影虎目蕴泪,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暗影沉默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目光,看不出悲喜,却象一柄尖刀,落在心上,慢慢地刺了进去。 刹那间,魅影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的痛楚。 “走!”暗影拽着他,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走进了萧绝的帐篷。 帐帘一掀,夜影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爷~” 魅影见了她,立刻冲她咆哮了起来:“小夜,你tmd地是干什么吃的?爷把兄弟们的安危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办事的?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 夜影面色一白,豆大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仰起头,拼命地不让泪水落下来。 “魅影!”暗影猛地抱住了他。 “闭嘴!”萧绝冷叱。 “老子自打进入神机营以来,还tmd地从没试过这么窝囊!”魅影猛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夜影办事不力,请世子爷责罚。”夜影垂着手,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可那颤抖的嗓音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萧绝冷声道:“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且要接受应有的惩诫!现在,小爷要你把事情详细地说一遍,不得有任何遗漏!” 夜影低了头轻声道:“这次押运,路径是我亲自安排的,押送由方侍侍卫负责。按照规矩,直到出发前一晚,才通知方羽。按理,绝无泄密的可能。” “是吗?”萧绝唇角微弯,勾出一抹嘲讽的微笑:“连燕王也不知情?” 夜影错愕万分,猛地抬起头来:“这……” “果然是他!”萧绝黑眸微眯,眼中跳动着两族燃烧的火焰。 “grd!”魅影一拳,狠狠地砸向桌面。轰地一声,木屑纷飞,厚厚的楠木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萧绝冷笑一声,三步并做两步,朝南宫宸的中军大帐走去。 陈泰见他气势汹汹,来意不善,急忙迎上来:“王爷正在议事,请世子爷……” “滚!”萧绝一掌将他挥开,抬脚迈了进去。 陈泰还欲再拦,魅影上前一步,挡住去路,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干什么?”陈泰怒了。 “好狗不挡路,拦路必被打!”魅影毫不示弱。 “你!” 南宫宸被一群高级将领和心腹幕僚簇拥着,正围在沙盘前指指点点,忽听到帐外一阵***动,抬起头萧绝已经逼到了身前。 两个人视线相接,从那双漆黑的瞳眸里,捕捉到了惊涛拍岸,巨浪滔天。 南宫宸牵动嘴角,哂然笑道:“回来得真快~” “你,你想干什么?”陈然骇了一跳,开口喝斥。 邱然诺暗自心惊,面上装得若无其事,笑着拱了拱手,寒暄:“世子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果然是雷厉风行,佩服,佩服!” 南宫宸微微一笑,随手指了指沙盘:“来得正好,本王不日就要攻打昆明,正在研究战术呢!来来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世子爷也来参详参详。” 萧绝飞起一脚,将沙盘踹得飞出数米:“参详个屁!” 烟尘四起,萧绝如同天将般矗立在漫天黄沙之中,黑眸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望之触目惊心。 “萧,萧绝,你这是做什么?”蓝飞尘大吃一惊,猛地抢到了南宫宸身前。 南宫宸没有动怒,一脸平静地看着萧绝,唇边泛起一丝讥刺的浅笑:“萧绝,你除了吵架耍赖,难道就没有别的手段了?” 萧绝呛地拔出剑,架在他的颈间:“说!野狼谷之役,是不是你故意向叛军透露了风声?” “放屁!”林熠不假思索,大声喝斥:“世子爷就算想要胡乱攀诬,也该有点谱!王爷身为南征元帅,怎会做出这等通敌mg之事!简直荒谬!” 蓝飞尘下意识地去看邱然诺。 邱然诺微微瑟缩,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蓝飞尘一怔,心直沉到谷底。 “南宫 宸!”萧绝根本不理林熠,冷冷地盯着南宫宸:“有胆做,没胆承认吗?” 南宫宸微微一笑:“是又如何?” “王爷!”林熠失声。 “是又如何?你tmd的还是不是人?”萧绝悲愤莫名:“那是整整二千多条人命!不是阿猫阿狗,是与我们并肩做战的同袍兄弟!” 南宫宸淡淡地道:“既然上了战场,就该有为国捐躯的准备!况且,他们二千人也没白死,不但击杀了四千叛军,还为我们侦破敌军粮仓创造了条件,可说是死得其所。放心,本王一定会据实上奏朝廷,为这二千将士请功封赏。” 姐夫 萧绝怒道:“命都没了,还请什么功,封什么赏?” 南宫宸道:“男人上阵杀敌,除了保一方平安之外,不就是图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吗?再者说,到了战场上,谁又能保证不死?兵者,诡道也。舒悫鹉琻牺牲二千人的性命,却能换来数万乃至十万将士的平安,孰轻孰重,相信世子爷之睿智,必有明断。” “放屁!”萧绝悖然大怒:“如果事先言明是去做诱饵,相信明知是死,也绝没有人有一句怨言!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人的算计之下,小爷第一个不服!” 士可杀不可辱。 诚然,当了兵,就有了战死沙场的觉悟守。 然而,死于敌人的刀下跟死于己方的算计,有着天壤之别! 那二千将士倘若在天有灵,此刻该有多冤屈,多愤怒铫! 林熠到底年轻,被两人唇枪舌箭所透露的信息吓得目瞪口呆。 身为主帅,竟然与敌军勾结,泄漏消息! 虽然,南宫宸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敌军的情报,以夺取更大的胜利。但这种决断和狠戾,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南宫宸蹙了蹙眉,依旧一脸冷静:“区区一座昆明城,将我十几万大军阻于城下半年。世子爷身兼转运使之职,当知拖延一天,要消耗多少银钱?眼下,不止是南昭虎视眈眈,就连北境的越国,西境的夏国都在蠢蠢欲动,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再不打破僵局,我大齐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是以,本王才会出此下策。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倘若世子爷一定要替二百穆家军讨回公道,本王亦无话可说。” 萧绝握紧了拳头,怒极反笑:“少拿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糊弄小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你要是真的顾全大局,为什么不敢直接跟小爷说?非得把小爷弄回京城?” 最可恨的是,居然遣自己回京!这分明是调虎离山! 可气的是,他不但没有起疑,甚至还为能有机会回京见杜蘅而暗自欢喜!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算计,却是第一次输得如此彻底,代价居然是二百多弟兄的生命! 这比杀了他更让人痛苦和愤怒!因此,神情越发狰狞。 南宫宸轻挑眉毛,淡淡道:“本王若据实相告,依世子爷的脾气,会同意让他们去送死吗?” “不会!”萧绝答得毫不犹豫。 南宫宸两手一摊,勾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萧绝不等他说话,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小爷不管什么大局,别想拿我的兄弟当你争权夺利的踏脚石!” 南宫宸俊颜一沉,始终冷淡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烦和厌恶。 “世子爷~”隋显祖冷汗淋漓,生怕他再说下去,更加大逆不道的话也会肆无忌惮地脱口而出:“人死不能复生,世子爷此时跟王爷闹翻,只会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蓝飞尘也反应过来,两个人合力将萧绝拉了出去,低声劝道:“事已至此,追究责任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化悲痛为力量给叛军迎头痛击,不让弟兄们白白牺牲,才是正理!” “去tmd的大局,小爷不伺候了!”萧绝摔开二人,怒冲冲地拂袖而去。 “世子爷!”隋显祖一愣,拔腿就追:“千万别冲动啊!” 蓝飞尘一把抓住他:“算了,让他去吧。” “你拉我做什么?”隋显祖急得满脸通红:“万岁爷命世子爷押运粮草军械,参赞军务,他摔袖走人,岂不是违抗圣命?” 蓝飞尘苦笑:“世子爷在气头上,这会谁拉谁倒霉。还不如随他闹腾,等消了气,自然也就回来了。至于回京,你且放心,世子爷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 隋显祖挠挠头:“这可不一定,倘若世子爷倔脾气上来,真的撂挑子走人,粮草的事交给谁办?” 别看萧绝只带了一千穆家军,发挥的作用却比二万人还重要。 这要是真的走了,以后粮草辎重的事,谁有这个本事拿得下? 即便能办到,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只怕也会呈几何数增加,于战事大大不利。 作为一个沙场老将,深深明白:唯有拥有坚实可靠的后勤,才是稳定军心,在前线取得胜利的最大保障。 蓝飞尘翻个白眼:“你当魅影他们全都是傻子,会任他胡闹?” 隋显祖嘿嘿一笑:“这倒也是。” 萧绝笔直走向营帐,脸覆寒霜,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象是冰雕出来似的,冷得可怕。 夜影迎面而来,神情古怪。 萧绝视而不见:“立刻拔营,半个时辰后出发。” “爷……” 萧绝猛地一眯眸子:“滚!” 夜影心底发毛,可眼下的事情又由不得他退缩,只得硬着头皮道:“爷……” “姐夫~”帐帘一掀,从里面走出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藕荷色的绣花衣裙,头上簪着一朵玉兰,肤色白皙,长眉入鬓,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羞怯的微笑,说不上多美,但也端庄大方,不是杜荭还有谁? 萧绝愕然,瞪着杜荭半天都没没吭声。 这是什么情况? 杜荭怎么突然从他帐篷里冒出来了? 杜荭曲膝,盈盈施了一礼,颤巍巍地再唤了一声:“姐夫~” 萧绝这才回过神来:“荭姐?你怎么跑这来了?” 这半年来,明轩差点把昆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把她揪出来,还以为她有飞天遁地之能,早就逃之夭夭了。 谁能想到,她竟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帐篷里,光明正大地跑过来认亲戚? 杜荭抬起头,眼中已盈满了泪水:“姐夫,我……” “咳,咳!”魅影嘴角微抽,低声轻咳数声。 不得不说,杜荭这一招绝啊! 你不是派了人到处找吗? 现在好了,不用找,她主动送上门。 这一声“姐夫”,等于在数万将士的面前认了亲戚。 萧绝纵然有千条妙计,也无法可施。 她千里迢迢来投奔姐夫,寻求庇偌,堂堂男子汉,连姨妹子都护不住,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 不止不能算计,还得处处护着,保着她不能蹭破一点油皮! 一口气恶气堵在心里,出不来,憋都得憋死! 萧绝扫了眼四处瞟来的无数双好奇的视线,没好气地道:“进来再说。” 杜荭垂眉敛目,一副乖巧顺从地模样,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进了帐篷。 萧绝冷冷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杜荭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道:“姐夫误会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这样的乱世,能干什么?” 萧绝冷笑:“爷只怕世上再多几个你这样的弱女子,天下将要大乱了!” 夏雪带着七十几个高手,被叛军一网打尽,独她一人逃出生天,并且在几方人马的搜索下,安全地隐匿于城中长达四五个月。现在,更是大刺刺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逼得他骑虎难下! 单凭这份本事,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姐夫~”杜荭神色凄然:“我知道,我跟蘅姐关系向来不睦,我以前也的确没少算计过蘅姐。你对我有成见,我不怪你。父亲畏惧穆王府权势,罔顾亲情,把我送进庵堂。我不甘一辈子对着青灯古佛,所以才逃到这蛮荒之地来。为的,就是能活得象个人样!南征军围城,四小姐惨死,我在城里东躲**,担惊受怕了半年,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逃出来。原本也不敢来打扰姐夫,可我一个女儿家,孤身行走于乱世,无异于自寻死路。我还年轻,不想死,更不想所遇非人,生不如死!所以,明知会遭姐夫厌憎,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说到这,豆大的泪水滚滚落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姐夫,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救救我吧!”她扑通跪倒在地,大哭着赌咒发誓:“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京城!” 萧绝面色铁青,喝道:“打住,别拿苦肉计来哄我,小爷不吃这套!” “姐夫~” “闭嘴,不许再叫姐夫!”萧绝暴跳如雷。 杜荭:“……” 夏风一脚踏进帐篷,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脸尴尬:“我好象,来得不是时候?” 骤变 “夏风!”萧绝瞥清来人,心中一把火烧得更厉害,没好气地喝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听说,岑兄在世子爷这儿……”夏风神情窘迫,转身就往外走:“我不知道世子爷有客人……” “大姐夫!” 夏风猛地回头,盯着杜荭仔细地打量。舒悫鹉琻 他印象中的杜荭,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眼前豆蔻年华的少女,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却并不敢认诵。 “我是三儿啊~”杜荭抬手抹了把眼泪,笑着看向他:“大姐夫不认识我了?” 夏风脸色唰地青了:“杜荭!你还有脸来见我?铫” 杜荭则是满眼迷惘:“三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敢见大姐夫?” “做错什么?”夏风俊雅的脸上满是愤懑和悲痛:“若不是你竭力怂恿,雪儿怎么会冒险离京,以至葬送了性命?” “冤枉!”杜荭秀眉一扬,愕然辩道:“我只是不甘心被父亲囚在庵堂里一辈子,这才写信向四小姐求援,希望她能看在亲戚的份上帮我一把。是四小姐自己要来云南,我不止一次地劝阻过,可她不听我的话,我没办法!四小姐的脾气,姐夫应该比我更清楚!她决定的事情,岂容旁人置啄?” “还敢狡辩!” “是真的!”杜荭一脸无辜:“我已经无处可去,四小姐收留了我,她是我唯一的退路,害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夏风一窒,竟无话反驳。 杜荭一脸悲愤:“四小姐对王爷一片痴情,王爷却是铁石心肠!明明是他亲手结果了四小姐的性命,姐夫不敢去找他拼命,却把帐算在我的头上!好!如果你非要把四小姐的死归咎于我,我无话可说,大不了把这条命赔给你就是!谁让我无权无势,人微言轻呢?” 夏风“……” 萧绝冷笑:“好一张利嘴。” “我原本想助你们夺下昆明,这才冒死前来投奔,既然你们怀疑我,那就算了。”杜荭红着眼眶,欲擒故纵地垂头慢慢走出帐篷。 “等等,你什么意思?”夏风一愣。 杜荭唇边泛起一丝嘲讽的冷笑,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片凄苦:“我冒着生命危险,才探得这条消息,原本想着都是亲戚,打算把这场泼天的富贵送给你们……” 夏风惊疑不定:“什么消息?” 如果换了别人,他肯定当她是在信口开河。 可她是杜荭,只要她有心,他倒是不怀疑她的本事。 只是,不知道她是真的有消息,还是在虚张声势,玩以退为进的手段? “叛军已是外强中干,收复昆明是早晚的事……” “是吗?”杜荭不客气地打断他:“那我不得不提醒你们,要早点下手了,小心迟则生变。” 萧绝双手环胸,懒洋洋地道:“留着你的泼天富贵,小爷不需要。” “大姐夫呢?”杜荭十分笃定地看着夏风。 穆王府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的确很难打动萧绝。 夏风却不同。 他迫切需要一份战功,重振夏家家声,重现平昌侯府昔日的风光! 她就不信,夏风会不动心? “富贵我当然需要,但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去挣。”夏风正色道:“但是,假如你真的掌握了敌情,能帮助我们在攻城时减少伤亡,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我希望你能说出来。” 杜荭偷偷撇嘴,面上却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姐夫能收留我……” 夏风看向萧绝。 萧绝立刻撇清:“别看我,小爷才不趟这浑水~” “放心吧,”夏风淡淡道:“即使你没带来有用的消息,我也不会放任你不管。” “谢谢大姐夫!”杜荭一脸欣喜。 “说吧,”夏风并不担心萧绝会抢功劳,是以并不避讳他:“这半年,你究竟躲在哪里?” “我一直住在四小姐买的院子……” 夏风有些不高兴:“若我猜得不错,叛军只差没有把那地方掘地三尺了,你怎么住?” 杜荭笑了:“姐夫猜得没错,叛军三天两头往那里跑,企图再捞几条漏网之鱼。因为,我就住在隔壁。” “隔壁?”夏风愣住。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不是吗?”杜荭笑得有几分得意。 简单的易容,再简单地利用了一下人心,居然就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安然无事地过了半年。 其间,目睹了无数人或明或暗地前来搜寻她,全部弑羽而归,那种骄傲又兴奋的情绪无法以言语表达。 “你所说的迟则生变,是什么意思?”再一次证实了杜荭的狡猾,夏风不得不越发重视她。 杜荭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道:“城外有十几万大军虎视眈眈,你不会以为叛军真的傻乎乎地坐困愁城,束手就擒吧?” 这回倒没有再卖关子,不等夏风追问,直接揭晓了答案:“叛军一直在偷偷挖掘地道,若不赶紧采取措施,你们得到的将会是一座空城。” 而城中数万叛军逃出城后,肯定会投奔大理,到时据险而守,将会是一块比昆明难啃十倍的硬骨头! “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夏风狐疑。 杜荭嘲讽地弯起了唇:“昆明城里有个咸嘉湖,以风景秀丽,水色澄净而著称。这几个月水越来越浅,越来越混浊。大姐夫,用用你那聪明的脑子想一想,会是什么原因?” 夏风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拽了杜荭的手:“走,跟我去帅帐,找王爷!” 见萧绝站在原地不动,讶然:“还愣着做什么?” 萧绝挑眉:“我说过,绝不会跟你争功。而且,我马上要回京了!” “事关战争的胜负,现在岂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夏风气得直咬牙。 萧绝摊手:“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夏风一跺脚,无奈地道:“算了!我们走!” “爷~”魅影直到此时才敢靠近,小心翼翼地问:“咱们不会真的离开吧?” “不想走,想立军功,升官发财?”萧绝斜他一眼。 魅影立刻把头摇得象拨浪鼓:“爷~临阵脱逃,可是死罪。” 萧绝冷哼一声:“小爷还没追究他mg通敌,谁敢说小爷临阵脱逃?” 魅影按着胸口,一脸怕怕:“爷有世子爷的身份,又有穆家的丹书铁券,当然没事,俺们可没有这份幸运。皇上脾气来了,说砍就一刀给咔嚓了~” “放心吧,”萧绝瞥他一眼,淡淡道:“爷既然敢带你们离开,自然有本事保证你们无事。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走,爷也绝不勉强。” 魅影咧着嘴笑:“开什么玩笑?死都要跟!不死就更要跟了,是不是?” “无耻!”暗影鄙视地吐了口唾沫。 魅影嘿嘿一笑:“说实话,爷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杜荭这个包袱甩给夏风吧?” 萧绝笑而不语。 “爷!”夜影拿着一封蜡丸匆匆而来:“是一号线!” 萧绝神情一肃,接过蜡丸捏碎,取出纸条瞄了一眼:“糟了!” “出什么事了?”魅影吃了一惊,急忙探头过来看。 萧绝将纸条攥在手心,拔脚就往外冲:“南昭已经出兵了,我去趟帅帐,魅影集合所有人,急行军全速向大理前进!不用等爷,爷自会追上来。” “夜影,你去集合人,我跟着爷!”魅影不由分说,着手收拾行装。 “是~” 中军大帐里,夏风正神色凝肃地对南宫宸陈述厉害,萧绝忽地一头撞了进来:“南宫宸,给我五千兵马,要最精锐的!一柱香,不,一刻钟后出发!” >“萧绝,你干什么?”南宫宸抿紧了薄唇。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萧绝把纸条往桌上一拍:“南昭发兵了,昨夜已经渡过了红河,占了天马水寨,烧毁了我一百多艘战船。陈关很快就会失守,不出意外,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大理!一旦让他们占了大理,南昭军队将源源不断地侵入我大齐境内,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军不是在天马水寨驻了五万水军,又有六指山天险可守,怎么还会让南昭军攻了进来?”南宫宸悖然大怒。 “详细的情形还要等情报,眼下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萧绝表现得十分冷静:“眼下最重要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抢占大理!” 责任 南宫宸冷声质问:“你保证一定拿下大理?如果能,别说五千,就是五万兵马本王也立刻给你。舒悫鹉琻” “不能,”萧绝摇头:“但我会竭尽全力。” 南宫宸笑了:“本王要的是绝对的保障,而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绝对保障?”萧绝哂然一笑:“谁能有?你吗?呵呵~” 南宫宸沉默了一会,道:“五千人够吗?途” 萧绝漫不经心地道:“兵贵精而不在多,除非拥有绝对优势,否则也没什么用。” 南宫宸脸上怒意消退,浮起一丝玩味:“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铫” 萧绝冷眼斜睨他一眼:“有时间在这里废话,不如赶紧收复昆明,不惜一切代价,在半个月内进驻大理!别忘了,我们既将面对的是数十万南昭军。他们可不比乌合之众的叛军,全都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本王不用你来教!” “切!小爷才没那个闲功夫来教你。”萧绝撇了撇嘴:“另外,你把隋将军给小爷就成。” “等等!”夏风见萧绝转身欲走,急忙唤住他:“末将愿意充当先锋,随世子爷前往大理。” 怕萧绝拒绝,又加了一句:“此去大理,必是昼夜疾行,加之凶险万分,隋将军虽然骁勇,毕竟年事已高。所以,末将自认比隋将军更合适。” 萧绝略感诧异,嘲讽地笑了:“跟着小爷,就要听小爷的号令。你做得到吗?” 夏风正色道:“世子爷说什么话?王爷既然把兵权交给你,末将当然要听从调遣。” 萧绝上下打量他一遍,见他神情认真,沉吟了片刻,笑道:“既是如此,小爷没有意见,就看王爷意下如何了。” 南宫宸眉峰一蹙,还没说话,夏风已抢先开了口:“王爷,我在大理呆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情况比别人更加了解,所以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吧~”南宫宸无奈,只得点头。 夏风看一眼低头垂手安静地站在一侧的杜荭,犹豫了一下,道:“末将还有个不情之请……” 南宫宸立刻出声打断:“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 夏风脸一红:“我和世子爷都走了,荭姐还要烦请王爷照顾一二。”说到这里,顿了顿,苦笑:“怎么说,她也叫我一声姐夫……” 所以,就算杜荭做得再错,他也不忍心弃之不顾。何况,他也想过了,虽然杜荭竭力蹿掇,夏雪才会来云南。可如果夏雪本身不心存幻想,杜荭就算再怎么鼓动也不会起作用。 所以,硬把她的死全部归咎于杜荭,其实并不公平。 严格说来,的确如杜荭所说,她只是不甘被命运摆布,用了些心机罢了。 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舍己为人,说起来简单,真正做到的能有几呢? 南宫宸瞟一眼萧绝,拖长了音调:“看不出来,你这个姐夫当得还挺尽责的。” 人家正儿八经的姐夫还没吭声呢,他倒跳出来充姐夫了! 萧绝根本不接他的茬,掉头就走:“小爷先走一步,你带着五千精锐赶紧跟上来,辎重什么的就别带了,轻装上路,两天内勿必赶到大理。” 夏风脸一热,讷讷不能言。 事实上,当年他一声不吭离京,根本没想过平昌侯府会遭逢大变,一家人分崩离昔,事先没做任何安排,以至这些年来杜荇音讯全无,生死不明。 回临安之后,他被各种琐事缠身,根本无暇分心寻找过杜荇。是以,在面对杜荭时,总会下意识地生出一份愧疚感。 现在有机会弥补,自然不想错过。 南宫宸蹙眉:“眼下正是危急时刻,本王可抽不出人护送她回京。” 一个二个溜得倒是挺快,把烫手山芋交给他?想得倒美! 杜荭何等乖觉精明,立刻表态:“我可以照顾自己,绝对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哦?”南宫宸冷笑:“军营中到处都是男子,你一个女儿家,打算如何自处?” 杜荭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我虽比不得二姐医术高明,好歹也曾耳濡目染了十几年,一些简单的包扎和清洗伤口还是会的。现在两军交战,军中伤员颇多,我可以帮忙照看。不敢说替王爷分忧,只为求一个栖身之所。王爷不会,连这么小的要求都拒绝吧?” 南宫宸轻哼一声,未置可否。 夏风眼睛一亮:“这就好!荭姐儿,军营重地不比家中,未经许可,切不可随意乱走,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姐夫放心,”杜荭柔顺地道:“我不是孩子,分得清轻重。倒是姐夫,要多多保重。” “告辞~”夏风说着,匆忙回了自己的营帐。 岑律已经等候多时,笑道:“夏兄,神出鬼没,叫我好找~” “岑兄怎会在此?”夏风一愣。 “我跟着世子爷来的~” “按说你我一别年余,岑兄远道而来,我该尽地主之宜~”夏兄一脸为难:“可是眼下是非常时期,夏某军令在身,暂时恐怕没有时间招待岑兄。你看……” 岑律连声道:“个人事小,军国事大,兄弟之情随时可以再叙,夏兄有事只管忙,我找世子爷…… “世子爷现在已不在昆明,军营岑兄也不便久留。”夏风沉吟片刻,道:“不管他曾答应了你什么,恐怕都已无能为力了。以后的事,要靠岑兄自己努力了。” “出什么事了?”岑律大惊。 “岑兄日后可知,暂时无可奉告。”夏风斟酌着道:“不过,岑兄如无大事,尽量不要到处乱跑,最好留在昆明,等事态平息了再做打算。” 岑律摇头:“多谢夏兄好意,但家父病危,小弟必需尽快赶回大都。既然世子爷和夏兄都有军务在身,小弟只好独自前往大都了。”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幸好,这一路到陈关,都没有战事发生。多花些银子,应该总有办法可想吧?只要到了陈关,就好办了。” “开什么玩笑!”夏风脱口道:“陈关现在被围得跟铁桶似的……” “什么意思?” 夏风:“……” “南昭发兵了?”岑律语出惊人。 “咳咳咳~”夏风不慎失言,窘得满面通红。 “得了,这有啥好瞒的?倘若是事实,过不了几天就会天下皆知。”岑律不以为然:“再说了,南昭在北境陈兵数十万长达半年,耗资巨大。发兵不奇怪,始终引而不发才奇怪好吧!” 夏风一脸无奈:“你知道凶险就好~现在别说是你,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过去。岑兄还在安心待在昆明,等时局稳定了再做打算。” “不了~”岑律拱手施了一礼,拔脚朝外走:“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多久,我不可能永无止境地等下去,告辞!” “等等,”夏风叫住他:“你要去哪?” “先去大理。”岑律也不瞒他:“陈关有天险可倚,又驻有二十万重兵。想必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攻下来,大理目前应该还算安全。我先去大理,看情况再做打算。” “罢了!”夏风一咬牙:“你既然心意已决,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岑律讶然:“夏兄方才不是说有紧急军情在身,怎敢耽误你的大事?”顿了顿,忽地了然:“莫非……” “是,我也去大理,刚好顺路。” “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 “几时出发?” “立刻。” 岑律抬脚就走,幸好这几天跟着萧绝急行军,习惯了马不卸鞍,倒也没费多少时间,等他备好马匹,夏风也已经点齐了兵马,大家出了营地,往南疾行。 经过两个昼夜地急行军,终于在第三天日落前,赶到了距大理七十四里的青岩山下。 &nb sp;夏风翻身下马,朝着魅影走了过去:“魅爷~” 魅影抬起下巴,朝着下边的山谷指了指:“赶了两天的路,大家都累了吧?留下几个斥侯侦察敌情,其余人从这条小道下去,约摸走五里路,有个山谷,十分隐秘,大家可以进去休息几个时辰。” “世子爷呢?” “爷在山上,等着夏将军呢。” 绝岒 夕阳落得很快,暮色一层层的涌上来,前一刻还姹紫嫣红一片烂漫的晚霞,转眼间就只变成一片灰暗,翠绿的树叶染成让人窒息的灰绿,衬得那抹立在树下的身影,陌生而虚幻瑚。舒悫鹉琻 “来了?”萧绝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 夏风低头扫了一眼,地面上以树枝勾勒着一堆简单而略显杂乱的线条:“这是……” “行军图,画得简单了些,应该能看懂。”萧绝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指了指:“你的任务,是在明日凌晨前,赶到黄泥岒潜伏下来。见到红色的火焰箭,立刻带人冲击城门,明白吗?” “如果我没理解错,世子爷是打算立刻攻打大理?” “有何不可?” “开什么玩笑!凭我们手里这几千人,怎么可能攻下大理城?” “你只要保证按时赶到指定地点待命就行。” “凌晨前赶到黄泥岒不是问题,”夏风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道:“不过,世子爷有什么计划,是不是应该跟我透个底?” 萧绝抬起下巴,朝着矗立在眼前的巨大的山影指了指:“都说寒冰岭崖高千仞,飞鸟难渡,爷有些不信邪,打算啃啃这块硬骨头。” 大理城依托山势,东西两面更是天堑绝壁,人力不可逾越,想要攻打大理,唯有正面突破一条路可走。自古以来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誉,出了名的易守难攻铄。 夏风倒吸了一口凉气:“世子爷,莫不是打算翻越寒冰岭,攀铁刃峡,偷入城中吧?” “这是爷能想到的,可以将攻城损失减到最小的办法。怎么样,还行吧?” 夏风默了一下,道:“兹事体大,望世子爷三思。” 理论上的确如此,然则究竟有几分可行性,就很值得商榷了! 寒冰岭和铁刃崖如果有这么好翻越,也就不会称之为天堑和绝壁了! 自古以来,大理发生过的战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萧绝肯定不是第一个想打寒冰岒主意的人,但至今为止,连一例成功的先例也没有。其险其难,不言而喻。 “你这是不信小爷了?”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 “行了,”萧绝打断他:“爷不想把宝贵的时间全部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之争上。行不行,谁说了都不算,咱们用事实来说话吧。” 夏风想了想,将到嘴的劝说又咽了回去。 以萧绝的倔犟,大约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一味劝阻不但收效甚微,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等他到了寒冰岒,撞了南墙,自然会知难而退,也省得彼此相持不下,徒增误会。 “行,”夏风很干脆地点头:“我等你的消息。” “此地距寒冰岒还有数十里,走山路可能会更远,顺利的话明天凌晨就能抵达指定地点。倘若事情不顺,推迟几个时辰也是有的。白天人多眼杂,上千人一起攀爬绝壁,恐会惊动城中叛军。所以,要等到后天凌晨再行动。在此其间,你们一定要注意隐蔽,千万不可泄了行踪,明白吗?” “放心吧,”夏风淡淡道:“我拎得清轻重,保证不会误事。” “那就好。”萧绝站起来:“现在起,分头行动。红色蛇焰箭升空,立刻攻城。” 夏风犹豫了一下,道:“此时正值春夏相交之时,乃瘴气盛行之季,世子爷多加小心。若事不可为,千万不要强求,宜速速返回,徐图良策。” 萧绝哂然一笑:“这是拐着弯咒小爷呢?” 夏风淡淡道:“不敢,只是想提醒世子爷,不要一个劲往前冲,别忘了阿蘅在京城等你。” 萧绝看他一眼,冷声道:“有这份闲心到处多管闲事,不如多操心自己。别到时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什么意思?” 萧绝笑了笑,不再理他,冲魅影呦喝一声:“出发!” “喂……”看着快速没入密林中的身影,夏风扬起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自嘲地一笑:“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是管得太多了~” 转过身,大踏步朝着山谷中行去。 萧绝一行人在密林中疾行了三个时辰,牺牲了数十条人命之后,终于被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挡住了去路,两旁是高达千仞的山峰,一眼看不到顶。 “这就是寒冰岒了,”魅影仰着脖子,看着高耸入云的山脉,深吸了一口气,道:“从这里开始,就是屹今为止,人类所能涉足的极限了。再往上走半个时辰,就是雪线,坡陡几近垂直,人力几乎无法攀援。” 萧绝微微一笑:“走吧,小爷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奇迹!” 他率先朝着山顶走去,身后是这几日陆续召集过来的二百神机营杀手,以及八百穆家军。 远远看过去,一千人在蜿蜒的山路上,坠连成一条线,垂直地挂在山壁上,朝着冰山顶上不停地延伸…… 尽管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遇到的困难依然比预想的还要艰难百倍。 这一千人,每个人的身手都是百里挑一,放在战场上,足可以抵挡千军万马。可在大自然的面前,依然是举步维艰。 花 了足足三个时辰,当第一缕晨光照耀到脸上,总处站到了寒冰岒的峰顶之上,脚下是皑皑的白雪,凛冽的山风,吹在身上如同刀刮一样生疼。 俯瞰山下,大理城如同一颗最美丽的翡翠,在晨光中闪着夺目的光辉。 站在悬崖边缘,看着刀削一样的山壁,魅影拾了一块石头扔下去,半天都听不到回音,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完了,这下全完了!寒冰岒果然名不虚传!完全是刀劈出来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拼死拼活才走到这一步,最终还是功亏一匮!” 最可气的是,山顶上连一棵树都没有,就算想垂绳而下也不可能。 萧绝横他一眼:“找,给爷仔细找!爷就不信了,活人还能给尿憋死?” 一千人散开,在绝壁之上地毯似的搜索了半个时辰,结果却一无所获。 萧绝默了一会,吩咐:“结绳梯,一个一个慢慢地滑下去。” “风这么大,万一中间……”魅影试图劝说,被暗影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摸摸鼻子,抢了一枚二尺长的铁钉,“咣咣咣”几锤子敲进岩石中:“好吧,爷今天也豁出去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把绳索一头挽在铁钉上,另一头系在腰间,一咬牙:“爷,我先去探路!” 说罢,也不等萧绝表态,径直爬下了山崖,双手握着绳索,交替着往下走,很快就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萧绝抿着嘴,淡淡道:“所有人分成十组,每组相隔丈许,下山!” 一声令下,咣咣之声不绝于耳,很快十条简易的索道弄成,萧绝不由分说,拽了其中一条,双手交替,飞快地朝着山下滑去。 猛烈的山风吹得人在半空飘荡,稍有不慎,立刻会掉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随着魅影第一个落到实地,一千余人陆续下到谷中,点算人数,除十二人跌落山谷,尸骨无存,另有十几人轻伤,损失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继续前进。”萧绝抿了抿唇,下令:“天黑前勿必抵达铁刃峡。” 一行人顺着山谷快速前进,在预计的时间内进入铁刃峡。 萧绝命令部众在原地休息,自己则顺着峡谷往前,探查这片未知的地图。 夜影弄了点吃食,顺着谷底小路找过去,发现萧绝象条壁虎般趴在山壁上,正奋力地往坚硬的岩石上钉钉子,身后,是一条长达数十丈的绳梯。 “爷,”夜影仰起头,轻声道:“吃饭了~” “嗯~”萧绝纵身跃了下来,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这铁刃峡难不成真是铁铸的不成?真imd的硬!爷忙了半天,才弄了这么点!一会让大家轮班做事,不然明天凌晨攻城又是一句空话了!” 说完,接过夜影手里的肉脯,开始狼吞虎咽。 夜影从地上拣起一包铁钉负到背上,默默地顺着绳梯往上爬,继续萧绝未完成的任务。 nbsp;经过数个时辰的休整,众人重又变得生龙活虎,十条绳梯也顺利搭建成功,在萧绝的带领下,于五月初二日寅时准时摸进了大理城…… 夺城 大约是有天险做倚仗,叛军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人能从绝壁上爬上来,城西几乎没有设置任何守卫。舒悫鹉琻 魅影一边安排人四下警戒着,一边就地点算人数,语气沉痛地禀报:“爷,总共还剩七百五十九人。” 事先有了准备,过寒冰岭和铁刃峡必有损失。然而,尚未正式开战,已先折损了二成人马,不得不说,仍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眼下只能靠余下这七百多人,从数万叛军手中夺取城门,当真是一场实力悬殊的生死之战。 萧绝淡淡道:“魅影,你点五十九人去北门,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把声势弄大,营造出正面攻打北门的假象,最大限度地牵制敌军。记住,你们牵制的叛军越多,时间越长,我们夺取南门的胜算越大!并不是一味地拼命就行,要用脑子,明白?钡” “不如让夜影去吧~”魅影摸摸鼻子。 “放屁!”萧绝喝道:“你当是买东西呢,由得你东挑西拣?这是打仗!军令如山,懂不懂?还是说,你嫌人太少,怕死?铩” “我没夜影聪明,这种动脑子的活,真心不适合我。”魅影噘着嘴,小声分辩:“再说了,别人跟着爷,我不放心。” “就你能!”暗影轻哧。 好象整个神机营,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能保护爷了? 萧绝冷声道:“你当攻打北门的任务轻松了?给小爷机灵点,别还没摸到城门就嗝屁了!” “所以说,”魅影辩解:“要让夜影去嘛!我死不要最,就怕误了爷的大事~” “少废话,赶紧滚!” “哦~”魅影焉头焉脑地点齐了人,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萧绝环顾着城墙下整齐列队的七百壮士:“出发!” 黎明时分是人最悃倦,也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再加上萧绝事先早已派人摸清了城中的守备情况,一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映,在城中悄然潜行,最大限度地规避了守卫。 偶尔避无可避,遭遇上巡逻卫队时,也会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将之消灭。 所以,几乎是零损失摸到南门城下。此刻,绝大多数叛军还在睡梦之中,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一支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城! 按照预定计划,兵分三路,暗影和夜影各领一队人马,分头抢占城墙上的制高点,以及街道两边的有利地形;萧绝则带着三百人抢占城门,并且在等待夏风率领五千精锐入城的时段,正面抵挡叛军的进攻。 “上!”萧绝一声令下,数百精锐如狼似狼地扑向毫无防备的叛军,鲜血飞溅,染红了无数战甲…… 几乎是与此同时,魅影动手了,火光冲天而起,将整个大理照得一片通明! 城外十里的黄泥岭,五千精锐埋伏在密林里,枕戈待旦。 夏风负手站在山坡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片冥寂的夜空。 “喂,”岑律实在按捺不住:“无星无月的,到底在看什么?” 夏风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失望地低喃:“果然是奢望啊!” 岑律越发莫名其妙:“什么奢望?不是说好了在大理城下见。现在好了,他跑得无影无踪,把咱们扔在这破山沟里窝着,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们不打算进城,那不好意思,我恐怕没有时间陪你们在这里干耗……” 话未说完,忽见一枚红色的蛇焰箭尖啸着飞上云霄,在空中划出一道炫丽夺目的曲线。 夏风先是神情一僵,紧接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不敢置信,失声惊嚷:“成功了!居然成功了!这家伙,果然不是只会吹牛,竟然真的做成了!” 也不管岑律,一路狂喊着飞奔下山:“将士们听令,即刻上马,目标大理城,全速前进!” 五千精锐声势浩大的疾驰而过,惊飞起无数宿鸟…… 黄泥岭到大理,有十里之遥,即便是骏马疾驰,也需要半个时辰。所以,萧绝的任务,不仅是攻下城门,还必需坚守半个时辰,等待援兵。 随着蛇焰箭的升空,无数叛军从睡梦中惊醒,仓惶地拿起武器,朝着城门冲来。 暗影带着二百人控制了南城门附近的城墙,调转弓弩,箭枝如瀑布般对着潮水般涌来的叛军狂泻,不知疲倦地收割着人命。 一批又一批的叛军倒下,城门附近很快尸积如山。然而,双方人数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倒下一批,立刻会有更多的人涌来。 魅影在城中虚张声势,四处点火,也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叛军的视线。 他们无法判断城中到底来了多少官军,也不敢肯定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南北夹击。不得不两头应付,从而拖住了一部份援兵,大大减缓了萧绝这方面的压力。 可惜,好景不长。 叛军中显然并非全是不学无术的乌合之众,很快有人从暗影一直到处流蹿,不肯正面做战的行为中,看穿了萧绝的战略意图。 不再理会暗影的挑衅,下令全员增援城南,死守南城。 随着时间的推移,萧绝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战线一再收缩。夜影在屋檐上已经无数立住脚,更无法对叛军起到有效的阻击,被迫带着人跟萧绝汇合到了一块。 也幸得城门楼下,地势狭窄,叛军不 可能一涌而上,人数上的优势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扼制,才让萧绝等人得到喘息的机会。可以依托厚厚的城楼以及城墙上密集如雨的弩箭,与数十倍于己方的叛军继续战斗,没有淹没在敌军的人海之中。 另外,城墙上的暗影也并未高枕无忧。 无数叛军涌上城墙,暗影命人把尸体堆在城墙上,充当掩体,以阻挡敌人前进的脚步。双方在丈许宽的城墙上为抢夺阵地,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危急时刻,蹄声如雷,夏风率领五千精锐骑兵冲入城中,一眼看到浑身浴血的萧绝,提着长剑在人群中冲杀。 脚边,无数的尸体堆积着,可以想象战斗是如何地惨烈。 “萧绝,我来迟了~”他喉咙一紧。 “废什么话,赶紧杀!”萧绝头也不回,厉声喝叱。 夏风**翻涌,挥舞着长枪喝道:“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杀啊!” 这些人在黄泥岭潜伏了两天两晚,早就憋足了劲,此刻如虎入羊群,杀入敌阵。 区区数百人,竟然将数万叛军挡在城下长达半个时辰,已经让无数人胆寒。 黑暗中,只听到蹄声如雷,根本无从得知官兵到底来了多少援兵,更加没了斗志。 也不知谁发一声喊:“官兵来了,跑啊!” 常言道,兵败如山倒,有人带头,就会有无数人盲目跟从,局面在刹那间扭转。 萧绝杀得性起,提剑就追:“追!” 他手中宝剑砍得已经卷了刃,也不知收割了多少生命,此刻杀气腾腾,浑身浴血,越发象个杀神,挡者披糜。 听得他一声嚷,竟不知不觉中扔了兵器,匍匐于地,束手就擒:“英雄饶命~” 萧绝哈哈一笑:“缴械不杀,挡我者死!” 越来越多的人丢下兵器,缴械投降,当第一缕霞光洒下,大理城已经易了主。 除了少数人还在负隅顽抗,绝大多数地方的战斗已经结束。 萧绝斜靠在一株百年大青树,听着夜影的禀报:“总计死亡六百七十人,重伤二百九十人,余四十人。” 萧绝默然片刻,道:“嗯。” 夏风心情沉重,声音干涩地道:“都怪我,若是我能早点进城……” 说实话,他是真的没想到萧绝铤而走险,真的可以成功。 否则,可以早些接应,也不至于让穆家军精锐尽毁! 萧绝瞥他一眼,淡淡道:“夏将军这是在拐着弯,指责小爷调度无方,指挥失当了?” “我……” “不是就闭嘴!”萧绝冷声道。 夏风窒了窒,郑重道:“此役,穆家军居功至伟。世子爷放心,我一定会如实上报朝 廷,为死难将士请功封赏。” 萧绝不屑地道:“人都死了,封赏有个屁用?” “……” “咱俩各司其职,你只要负责城中安防,做好收编工作,我的事不用你管!”萧绝冷冷地扔下一句,转身大步离去。 长者 “爷!”夜影快步追了上来:“你的伤……” 萧绝脚下未停,指着街头怒道:“街上大把断手断脚的将士等你去治,搁爷这献什么殷勤?” 街道,墙面上到处都是鲜血,伤兵们或相互扶持着蹒跚前行,或是躺在地上大声呻吟着等待救援。舒悫鹉琻 魅影明显一怔:“爷受伤了吗?” 仔细一看,才发现萧绝的肩头上隐隐露出一小截箭杆,被血染成了深褐色,已经与衣服融为一体,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铩。 天知道,这枝箭插在他肩头有多久? 夜影解释:“夏将军已经下令全城征召大夫……钡” “重伤的二百九十个弟兄,你全部处理完了?” “他们加一起,也没有爷重要。” “蹭破点油皮,算什么伤?” “箭头还在肉里呢~”夜影淡淡道:“爷不肯取出来,难道想留着当纪念不成?还是打算带回京,赚世子妃的眼泪?” 萧绝一肚子火,猛地提高了声音喝叱:“你说什么呢?” “推三阻四的,爷该不会是怕疼吧?” “少拿话激我,爷不吃这一套!”萧绝冷哼:“滚!别杵在爷跟前碍眼~” “嫌碍眼,早点让我把箭头取出来不就结了?” “爷~”魅影一瘸一拐地走上来,抬手在他肩上一拍:“别犟了,不先给你治了,别人谁敢让她治……” “哎哟!”萧绝身子一歪,痛呼出声。 夜影一撇嘴:“原来会痛,我还以为爷的身子是铁打的呢!” “闭嘴!”萧绝羞恼成怒。 魅影踢开一家紧闭的店门,拽着萧绝就进去了,转过头见夜影还站在街边,大声嚷道:“愣着干嘛?赶紧的,把爷肩上的箭头剜出来,老子腿上的伤还等着你来裹呢!” 夜影扔给他一卷纱布并一盒药膏:“谁身上还没个伤,不就挨了两刀,矫情个屁!自个裹去,老娘没那闲功夫!” “狗眼看人低!”魅影抬手抄住,嗷地一声嚎道:“爷,我要当官,当大官!” 没官的孩子是根草! 呜呜,可怜他腿都快残废了,没人同情就算了,居然还要受欺侮! “骂谁呢!”夜影俏脸一沉。 “嘿嘿,就骂你了,怎么着!”魅影一边还嘴,一边飞快地闪到墙角,扯起裤脚,露出血肉模糊的小腿,以手指剜了黑乎乎的药膏直接往伤口上抹。 “等一下!”夜影忙喊:“伤口要先清洗消毒!” 魅影已经敷完了药,胡乱地拿纱布裹上,笑嘻嘻地道:“咱是粗人,没那么多讲究。” “有药抹就不错了!”街边打扫战场的士兵听了,半是羡慕,半是妒忌地接了一句:“看,街上还这么多弟兄躺着没人管呢!” “滚!”魅影威胁地亮了亮拳头。 那兵卒一缩脖子,跑了。 两人斗嘴的功夫,暗影已经默默地把这间茶水铺翻了个遍,左手提着一壶滚水,右手拎个铜盆,肩上还搭着几条干净的毛巾,一声呦喝:“做事!” 几个人收起玩笑之心,撕衣服的撕衣服,洗伤口的洗伤口……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一刻钟后,热水换过好几盆,夜影小心翼翼地从萧绝的肩头,将一枚寸许长的箭头夹了出来,叮地一声扔在了茶盘里。 魅影咂了咂舌:“乖乖,这玩意上居然还带倒钩的!这要是没防备,用蛮力拔出来,非得剜下一斤肉不可!” “你当爷跟你一样傻呢?”夜影白他一眼。 依着他的脾气,当时肯定是打算硬拔的,因为察觉不对,这才及时停手,改为剪断箭杆,硬扛着继续战斗。 萧绝见衣服已经成了碎布条,索性也懒得再穿,直接光着膀子出了门:“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到处乱晃!” “爷,你慢点走!可怜可怜我这瘸腿的人……”魅影一路惨嚎着,一瘸一拐地追出来。 萧绝没有搭理他,径直往做为临时指挥所的县衙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过了两条街,萧绝眼尖,瞥到街角一间民房里忽然探出一颗头来。那人先是警慎地左右张望了一阵,确定四下无人,老鼠般蹿出来飞快地穿过街道为,消失在了弄堂里。 此时天早已大亮,街上却没有半个行人,所有临街的铺面的房子全都是门窗紧闭,恨不得都封了才好。那道人影,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昨晚一夜激战,现在刚刚天亮,形势不明的情况下,普通百姓都是抱着避祸的心理,躲在家中看风向。 这种时候不呆在家中,贼头贼脑四处溜达的人,非奸即盗。 萧绝警惕地停步,朝跟在身后的魅影做了个手势。 魅影会意,嘴里也不叫疼了,脚也不瘸了,身形急掠,如一阵轻烟般消失在弄堂里。 不过半盏茶时分重又退了回来,摇了摇头:“是条死胡同,一准翻墙跑了!要不要调些人来搜捕?” 他看过了,胡同后面是居 民区,至少上百幢房子连在一起,谁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就凭他一个人,恐怕找到天黑也未必搜得到。何况,人家不可能乖乖等在这里等人来捉。 萧绝沉吟片刻,径直走向那扇虚掩的房门前:“看看去。” “等等……”魅影正要阻拦,萧绝已经飞起一脚将门踹开:“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呵呵~”一把略显苍老的嗓子,徐缓而温和,如和煦的春风,将萧绝浑身的肃杀之气吹得无影无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十几年不见,小石头还是那副暴脾气~” 萧绝浑身一震,呆在当场。 小石头。 自他十三岁那年,老爷子“仙逝”之后,就不再有人唤过。 由于太过久远,久到他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曾经还有这么一个窝心的乳名。 万万没想到,在大理这个偏远的小城里,突然被人唤出。 外面艳阳高照,衬得屋里越发阴暗,只依稀看到一个老人一派闲适地安坐摇椅之上。 魅影微眯起眼睛,很快适应了屋中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面前的老人。 一身青色的布衣,宽袍大袖,颌下三络尺长的白须,一头白发只以一根桃木簪束着,脚下踏着一双白底黑绑的布鞋,面色红润,很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如果不是眼前的情况太过诡异,换个场景,或许魅影真会以为遇到神仙了。 “怎么,不认得老夫了?”面对不速之客的闯入,眼里没有半点惊惶和不安,反而带着几分调侃的微笑。 魅影转头看了看萧绝,再看一眼面前的老者,满眼困惑,无声询问:谁啊? 听他说话的语气,象是与萧绝很是熟捻,完全以长辈自居——当然,以他的年纪,当长辈那是绰绰有余。 但这是个现实世界,人与人之间不止论年龄辈份,还讲究一个身份。 萧绝贵为世子爷,普通人还真不敢如此托大,倚老卖老。 而他在萧绝面前一派气定神闲,并无半分局促之意。即使一身布衣,依旧难掩那份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尊贵高华气质。 可他跟了萧绝十年,别说见,连听都没听他提起过老者的只言片语,岂非咄咄怪事? “老爷子~”萧绝定了定神,很快恢复了冷静,执晚辈之礼相见:“我以为,你应该在大都。” 大都? 魅影心中蓦然一动。 莫非眼前这位,就是世子妃的外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洐之,顾老爷子? 顾洐之挑了挑眉,笑了:“看来,老夫没有死,尚且苟活于世,让你失望了?” 萧绝淡淡道:“老爷子若还叫苟活,恐怕这世上大多数人只 好自杀谢罪了。” 顾洐之哈哈一笑,转了话题:“蘅姐可好?” 萧绝神色略略和缓了一些,语气却依然有几分僵硬:“哼!这么好奇,老爷子何不亲自去看看?” 当年既然能扔下蘅姐不闻不问,现在何必又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给谁看呢? “唉,廉颇老矣,不服当年之勇~”顾洐之悠然一叹,上下打量他一遍,捋着颌下白须,做老怀大慰的样子:“况且,有你在身边照顾蘅姐,老夫放心得很。” “既然服老,就该在家里纳福,干嘛跑到大理来搅风搅雨?”萧绝神情冰冷。 说客 闻听此言,顾洐之一直挂在脸上的亲切和煦的笑容慢慢敛去,一双白眉微微上挑,挟着几分戾气,目光宛如实质,似冰锥划过:“小子,别忘了当年是谁收留了你!给你饭吃,给你衣穿,教你识字,教你学艺!如今翅膀硬了,就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萧绝不愠不火地道:“养育之恩,铭感五内,不敢遗忘!若老爷子来叙天伦,我必倒履相迎。舒悫鹉琻反之,领兵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好一个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顾洐之冲他竖起大挴指,满是讥刺地道:“想不到京都小霸王竟是个心怀家国天下的大英雄,佩服啊佩服!” “我从未想过替天行道,民族英雄什么的,更是沾不上边。”萧绝神情平静:“相反,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中的人不计其数。我不敢保证他们全都死有余辜,但至少,我不会滥杀无辜!” “啧啧啧!”顾洐之摇头:“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少年英侠!可惜是明珠暗投。燕王但凡有一分信你,八百穆家军也不会惨死在野狼岭了!铩” 萧绝握紧了拳:“这笔帐,我早晚要算!” “呵呵~”顾洐之笑了,眼中满是轻蔑:“还以为这些年来,你多少长进了些!哪知还是一般的冲动无脑,只凭着一股子热血行事!钡”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子,你以为燕王把五千精锐交给你调度,就是对你信任了?就是与你捐弃前嫌,同舟共济了?错了,大错特错!他不过是在利用你摆脱眼下的危局罢了!等天下平定了,你以为他还会给你机会,让你秋后算帐?” “别开玩笑了!”顾洐之冷笑一声:“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以来,冤死的功臣数不胜数,你见过有哪位帝王给臣子认错低头?何况,燕王对蘅姐垂涎已久,怎么可能让你活着回到京城!剩下蘅姐一个弱女子,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放屁!” “怎么,”顾洐之呵呵低笑,完全无视萧绝阴沉到要杀人的脸色:“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所以说,年轻人做事,要多想想后果,别头脑一发热就逞血气之勇。” “你要明白,南宫家的皇位来得也并不是多么的光明磊落!我们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并不是要侵略他国的疆土,而是将扭曲的历史导回正途。目的,是复兴大秦!事实上,我们都是大秦的子民!南宫家,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与抵抗外族侵略,完全是两码事!所以,大可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正义感!” 魅影张着嘴,被这套认正词严,颠倒黑白说词,说得目瞪口呆。 萧绝神情不变:“很抱歉,我生下来就是齐国人,至于大秦,于我,只是历史名词罢了。我只知道,有人侵略我的家园,杀戮我的兄弟,践踏我的尊严。做为一个男人,唯有拿起武器血战到底,将贼人驱逐出去,让他永不敢来犯!” “……英雄?谁不想当!然而,别忘了还有一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顾洐之也不动怒,侃侃而谈:“北齐天灾**不断,国库早已空虚加上皇室勾心斗角,太康帝多疑妒才,将才凋零,几无可用之人。反观南昭,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国力充裕,兵强马壮,人才济济,上下一心。” 说到这里,顾洐之微微一笑:“告诉你一个消息。南昭六十万大军,横渡红河,并已于昨晚攻占陈关,歼敌十四万余,俘虏五万,缴获物资无数。不日即将挥师北上,兵临大理城下。你以为,就凭南宫宸手里区区十五万乌合之众,能挡得住南昭大军北上的步伐吗?” 魅影失声惊嚷:“什么,陈关失守了?” 这几天穿行在绝谷之间,又经过了一晚的苦战,前线的战报竟未能及时收到。 以至于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要从敌人的口里得知! 萧绝瞥他一眼:“嚷什么?” 魅影自知失言,立刻闭嘴,心下惴惴不已。 六十万大军压境,不声不响就渡过了红河,抢了船坞,已知陈关失守是大势所趋。 私心却也认为陈关至少可以抵挡十天半个月,甚至运气够好的话,拒敌于关外数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失守了! 三天! 那可是陈关,背靠红河,有六指山为天然屏障的陈关! 秦末南北战时,两边打得死去活来,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最终只得各退一步,划河而治! 怎么可能短短三天就告失陷? “啊!”顾洐之似是又想到什么,气定神闲地笑道:“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朝已与西夏和东越订盟,共同进退。北齐现在已是四面楚哥,太康帝自身难保,恐怕是不会再发一兵一卒给你们。倘若事态危急,搞不好还要从这里抽兵北上。所以,若是想固守待援,乘早还是放弃幻想的好,呵呵~” “多谢忠告,”萧绝一字一顿地道:“我也不妨明确告诉你,大齐子民没有一个孬种,即便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放弃抵抗!要进大理,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顾洐之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就是义气用事!只顾着自己痛快,完全不顾及家人的感受!你要是死了,身后没有一儿半女,令萧家绝后,置父母高堂于何地?蘅姐呢?年纪轻轻地守寡,于心何忍?” 萧绝默然片刻,淡淡道:“萧家旁支众多,最不缺的就是男丁。至于阿蘅……” 他顿了顿,心中掠过一抹剧痛,脸上却浮起一丝绝决的微笑,温柔地低语:“如果可以,希望她可以 找一个更好的男人嫁了。” 这一刻,他忽然后悔。 若早知是最后一面,当日真不该走得如此匆忙! 居然把宝贵的时光,浪费在跟太康帝等一班老头子身上,可惜! 顾洐之无语:“……” 良久,反问:“以阿蘅的性子,可能吗?” 萧绝沉默了许久,道:“那就,请你和慧智代我照顾她。” “求人不如求己。与其让别人照顾阿蘅,何不活着回到她身边?” “放心,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我还没伟大到为别人牺牲自己的地步。”萧绝哂然一笑:“且,现在说输赢,还为时尚早。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大话就不必说了~”顾洐之抛下诱饵:“你我双方兵力相差数倍,实力悬殊,何必做无谓的挣扎,让将士们白白牺牲?只要你劝服南宫宸,或者主动献出大理,就能兵不血刃,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 “放屁!”魅影气得跳起来:“想要我们不战而降,简直做梦!” 萧绝微微眯起眼睛:“我萧家儿郎,宁做战死的鬼,不做亡国的奴!” “太康帝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顾洐之困惑不已:“跟着我们干有什么不好?慧智与你自幼相熟,彼此也算知根知底!相比喜怒无常,心计深沉的南宫宸,他更好相处。再加上他还是阿蘅的师父,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你!到时,你就是复兴大秦的第一功臣,名载史册,千古留芳!为何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你错了!”萧绝笑了:“我并不是要对太康帝尽忠,也不想要名垂千古。我只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此,而已!” “你就不怕寒了阿蘅的心?” “你又错了!”萧绝朗声大笑:“我只能说,你太不了解阿蘅了!哈哈~” “笑什么?”顾洐之久劝不下,早已失了淡定冷静,心中焦躁。 萧绝摇了摇头,淡淡道:“老爷子,还记得当年布衣芒鞋,行走天下,施医赠药的时光吗?” “你……”顾洐之终于变色,胡子气得乱翘。 “好了,”萧绝笑了笑,冷声道:“话不投机就不再浪费唇舌了吧!看在当年的养育之恩的份上,我不抓你。限你在二个时辰内离开大理,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顾洐之以手拈须:“萧绝,你别后悔!” 木门悄悄拉开,岑律从内室走了出来,垂手恭敬地问:“国师,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洐之双手握拳,目光阴狠:“挡我者,死!” 乱了 萧绝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找人盯着,别让他到处乱蹿。舒悫鹉琻” 魅影犹豫了一下,将到嘴的疑惑咽下肚:“是。” “等等!”萧绝有些烦燥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还是你亲自监视好了,他若是敢耍花样,立刻关起来。” “是~”魅影说着话,脚下没停,转眼消失在视线之外。 萧绝在空旷的街头呆站了很久,终于狠狠地攥了攥拳,大步朝官衙而去坞。 “出事了!”夏风神色激动,满眼悲愤:“昨天夜里,陈绍这狗贼率五万部众献关,六十万南昭军**,我十四万儿郎在睡梦中授首,陈关易主!” “嗯。锱” 怪不得陈关失陷得这么快,原来是有内鬼。 如此说来,老爷子称南昭与西夏,东越联盟之事,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就只嗯?”夏风一怔。 “不然呢?” “最少,该有点表示吧?”不管是惊是怒,怎么也不该是面无表情。 “那你希望小爷怎样?对南昭军表示景仰,亦或是学市井泼妇痛骂陈绍奸贼叛国?” “……” “南宫宸那边有什么进展?叫他别小气扒啦地舍不得那些坛坛罐罐,该打破的打破,该扔的扔,赶紧派兵支援大理!我们现在只有三千人不到,能不能守住大理都是两说。倘若这时敌军来犯,大家都得完蛋!” “没那么快吧?”夏风下意识地反驳:“昨夜才进入陈关,再快也得十天半个月。这段时间,足够……” 萧绝冷笑一声:“如果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进攻陈关,另一路则直扑大理呢?你以为,只有你会玩偷袭,别人都是傻子?” “快了快了!”夏风窘得满脸通红:“刚收到的消息,王爷已经亲率一万轻骑驰援大理,最迟中午就能抵达。余下的人马和辎重粮草,都将陆续抵达。” “昆明的叛军呢?”萧绝蹙了眉:“来得这么快,该不会,全都杀光了吧?” “哪能呢?王爷说了,眼下国难当头,外敌入侵。所有大齐子民应当捐弃前嫌,同心协力,一致对外。放下武器者,前罪可恕,有立功表现者,同样给予封赏。所以,这回是兵不血刃就收复了昆明,就地收编了五万叛军。” 萧绝轻哼一声:“算他还有点脑子,这个时候若还追究反叛之罪,不谛自寻死路!” 夏风轻咳一声:“只要我们能在大理坚守几个月,朝廷的援兵就会到,则云南之危可解。” “援兵?”萧绝一瓢冷水泼下去,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别做梦了!朝廷不会再拔一兵一卒给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尽量多招募一些。” 说到这里,他有些烦恼地扒了扒头发:“临时招募的散兵游勇,战斗力恐怕是差强人意。但有总比没有强,这时也只能先凑人数了。哎,但愿朝廷还能拨得出粮饷来!” 夏风一惊:“没有援兵,这是什么话?” 难不成,真的要靠手里这群乌合之众击退六十万南昭大军? “南昭这次有备而来,联合了东越和西夏,朝廷自顾不暇。”萧绝不欲多说,瞥了他一眼,转身出门:“总之,前路漫漫,只能自求多福了!” “等等,世子爷!到底什么个情况,把话说清楚,别说一半留一半啊!”夏风连忙追上去。 萧绝停步回头:“对了,打仗的事,我不在行,你跟南宫宸商量着来就是了。没事别找小爷,有事也别找小爷!就这样!” “喂!”夏风哪肯让他这样走,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你神机营消息灵通,就不能给大伙交个底?这种时候还藏着掖着,也太不厚道了!” 他一时情急,也没细看,好死不死正巧拽住了萧绝受伤的那支胳膊。 “啊!”萧绝痛得冷汗直冒:“你谋杀啊?” “对不起~”夏风赶紧松手:“这么大个摊子,你不能撒手不管全扔给我啊!” “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萧绝不耐烦地道:“再说了,我tm就剩四十几人,能干啥?” 说罢,抬脚就走。 夏风无奈,提高声音喊:“你去哪,起码也吱一声吧?” “干我的老本行去!”萧绝说着,走得没了影子。 神机营干的就是刺探消息和暗杀的勾当,大家习惯了藏在暗处。象昨夜那样,明刀明枪地上阵厮杀,痛快是痛快了,损失也太大了! 一个晚上的功夫,手里的精英几乎折损殆尽! 亏本的买卖一次就够了,他绝不会傻得再用他们去冲锋陷阵。 夏风愣了半晌,叹了口气:“唉,陈绍降敌,陈关失陷;南昭竟然跟东越和西夏联手……事都搅到一块去了,朝堂上这会,不知成什么样了?” “南昭六十万大军入境,陈关失陷,朝堂上百官全乱套了!”萧昆一头一脸的汗:“大家相互推诿指责,皇上惊怒交加,在金殿上晕了过去!和侍郎派了人来请王爷立刻入宫~” “啊!”苗苗一惊,手中捧着的茶碗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慌什么?”萧乾叱道。 /> 苗苗涨红了脸,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 “天哪!绝儿在那边!王爷,怎么办?绝儿不会有事吧?”穆王妃脸上血色全无,豁地站起来,急得团团转。 杜蘅微微一笑,安慰道:“算算日子,此时他应该还在昆明,距陈关一千多里地呢。再说,中间还隔着个号称云中之城的大理,南昭军没有这么快打过来的,母妃放心好了。” “看看你,关键时候,连个孩子都比不上!”萧乾气得瞪她一眼。 “母子连心,母妃担心哥哥,又有什么错?”萧燕说着,白了杜蘅一眼:“不象某些人,铁石心肠!” 穆王妃眼中含泪,颤着嗓子道:“陈关不也是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不是照样失陷了?” “不一样的,”萧昆解释:“陈关是因为陈绍叛国投敌,做了内鬼,率五万部众,开了关门迎贼子入境。不然,有二十万大军驻守,凭着水寨和关隘,足可拒敌于国门之外。” “陈绍是谁?”穆王妃有些茫然。 “陈关守将,常年在外戍边,几年才回京述职一次,母妃不认识也正常。”杜蘅压低了嗓子,柔声解释。 萧乾看她一眼,叱道:“好啦,你一个内宅妇人,管这些朝堂之事做甚?安心把这个家打理好了,才是正经!拿朝服来!” 后面一句,却是对着萧昆说的。 萧昆喏喏连声,慌忙推着他出了宴息室。 萧燕见杜蘅不动,奇道:“父王都换朝服去了,你怎么还不走?难道还等着别人来请不成?” 平常有个头疼脑热,就颠颠地入宫献殷勤,这会子都晕倒了,反而不往跟前凑了? 杜蘅笑道:“我又不是太医,无诏不得进宫。再说了,既然和侍郎没有提及,说明皇上的病情不算太严重。” “哼!” “是啊是啊,宫里有那么多太医,又有钟翰林在,不差你一个!”穆王妃心急如焚,拉了杜蘅的手,道:“你父王在我面前绝口不提朝中事,你比我懂得多,赶紧给我说叨说叨?” “其实,绝也不喜欢说朝事……”杜蘅神色尴尬。 “至少,你知道陈绍~”穆王妃打断她。 杜蘅无奈,想了想,道:“我知道得其实也不多,只是因为绝要去大理,所以让人打听了一些。听说,这个陈绍是肃亲王妃的亲戚,之前在广东卫任都指挥使,去年因了赵王一案,走肃亲王的路子,调到陈关做了封疆大吏。没想到,他竟然会投敌……” “他都已是封疆大吏了,还不满足!也不知南昭狗皇帝给了他什么好处,竟然甘当走狗,投敌叛国!”萧燕恨得牙痒痒。 “也幸好他刚到任不久,立足未稳,亲信部众并不多。不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苗苗心有余悸,拍着胸口接了一句。 &nbs p;杜蘅默然不语。 萧绝的性子,天塌下来也当被盖。 那天却走得如此匆忙,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王妃辞行,可见前线的战事急迫到了何等程度! 如今,再加上陈关失陷,六十万敌军压境,内忧外患,形势实在不容乐观。 罪责 萧乾一走,剩下一屋子女人,对于政事本来就关心得少,所知极少,见识更是有限。舒悫鹉琻由于事出突然,连可供谈资的小道消息都没有,就这么干坐着衔。 杜蘅见气氛太过僵凝,只好干巴巴地安慰:“父王已经进了宫,放心吧,没事的~” 萧燕冷笑:“真要没事,和侍郎用得着特地派人请父王进宫?” 杜蘅无语。 道理谁不明白,这不是宽王妃的心吗? 穆王妃根本不关心宫中之事,愁眉苦脸:“你们说,现在云南打成什么样了?” 杜蘅沉默了一会,道:“阿绝是转运使,主要负责督运粮草,不必亲到前线战斗……” “话虽如此,”穆王妃眼泪汪汪:“绝儿的性子,平日无理还要占三分。这回别人欺上门来,岂有只挨打不还手的理?”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味,若不是时机不对,紫苏等人只怕要笑出声来,此时却是谁也没有心思。 “这是战事,由不得他闹脾气。”杜蘅强笑着粉饰太平。 萧燕斜她一眼,难得地没跟她唱反调:“是啊,娘,您就别瞎担心了!大哥最机灵,功夫又高,身边还有魅影等高手护卫着。只有他欺侮人,您几时见过别人敢欺侮他?退一万步讲,万一真打不过了,大哥难道不会跑么?总不至于傻到把命搭上!锱”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穆王妃愁得不行:“就怕他跟他爹一样,平时精得象鬼,到了战场上就犯倔……” 话题涉及到穆王爷,杜蘅和萧燕都不好接腔,于是一起沉默下来。 “好啦!”穆王妃抹了下泪,长叹一口气道:“都散了吧,不用陪着我。” 杜蘅欠了欠身道:“眼下战局只是暂时失利,加上云南距此千里,消息传递不便,说不定这会子已经有转机了呢?我回去,立刻着人去打听打听,一有消息立刻禀告。” “好好好,快去~”穆王妃一迭连声地应好,催着她离去。 回到东跨院,杜蘅刚要命人去请聂宇平,他却已经在花厅等着了。 杜蘅奇道:“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聂先生已经有所耳闻了?” 聂宇平也是一怔:“朝中出事了么?怪不得王爷穿了朝服!” “原来如此!”杜蘅自嘲一笑:“还以为先生是特地前来为我解惑呢!” 聂宇平哈哈一笑:“说吧,要我办什么事?” 杜蘅没急着跟他说话,而是先吩咐白蔹:“去一趟回事厅,把王府的帐薄取来。” “取哪一册?” 杜蘅想了想,道:“我也不记得是哪册,你去查一下,我要王府最近三年的人情往来,年节礼金帐。去查一下,看有没有陈绍陈将军府上的年节礼?要快!” “好的。”白蔹见她神情严肃,不敢怠慢,叫了白芨,白薇,白前一并前去帮忙寻找。 聂宇平心中惊疑,面上却不露声色,垂手侧立一旁,安静地等候。 杜蘅安排妥当,这才敛了容,将陈绍投敌引南昭军入关,太康帝震怒于金殿上晕倒一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先生立刻派了人去宫中打听,看看是否还漏了什么。尤其是事涉陈绍的,更要巨细无遗,不可错过一个字。切记,切记!” 聂宇平笑着点头:“这个容易,明轩远去云南,阴错阳差跟了世子爷办事,让小志他们羡慕得不得了!这下好了,手里有活干,省得这些兔崽子整天嚷嚷闲得快发霉了!” 杜蘅犹豫一下,低声补了一句:“必要时,可以动用张进保。” 自胭脂马事件之后,张进保在杜蘅刻意的引导之下,几年的时间里,由马房牵马太监,几经升调,慢慢地升到了司礼监随堂太监,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张进保的事,是聂宇平一手安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这是她伏在宫中的最后一条暗线,非到生死关头,轻易不肯动用。 想不到,现在为了区区一个陈绍,竟然要动用底牌! 聂宇平诧异地瞥了她一眼,稍一思索,便宜明白了杜蘅的言外之意:“这位陈将军与西安陈家沾着亲?” 杜蘅摇了摇头,苦笑:“陈绍与西安陈家是否真的同宗同源,我不知道,但他祖籍西安,却是不假。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两年,陈将军府上的年节礼,都是按时按刻送到府上来的。打的,就是西安陈氏的牌子~” 聂宇平失声惊嚷:“兹事体大,马虎不得!一定要查清楚才行!” 倘若是一般的罪,穆王府的地位,萧家的资历摆在那里,谁也不敢攀扯到萧乾身上来。 可陈绍不止自己叛了国,还带着手下五万部众降敌,更献了一座边关要塞给敌国! 这种大罪,别说诛九族,祖宗十八代都诛了都不解恨! 所谓树大招风,穆王府在大齐王朝数百年来地位超然,历代王爷享尽尊荣,敬畏者固然不少,妒忌者更是不可胜数。 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如果战事顺利还好,倘若战事不顺,朝野上下定是怨声载道,百姓们需要渲泻的对象,百官们更急需替罪羊。 她不知道肃亲王到底收了陈绍多少贿赂金银,才会举荐他去陈关。 但不管他收了多少,他是皇室中人,是太康帝的亲弟弟,这一点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如今肃亲王定然已经上蹿下跳,想方设法要将祸水东引。 至于这盆脏水会泼到谁的身上,萧家是不是冤枉,已经不重要,重要是将自己摘出来! 亡国在即,谁还会管你萧家祖上立了多少功劳?必然会众口一词,将矛头直指穆王府,将战败的罪责归之于萧家。 更何况,萧绝京都小霸王的名声在外,风评向来都不佳。 倘若太康帝身体健康,能主持朝政还好,或许还能网开一面,庇护一二。 倘若不幸就此倒下,则朝中再无人敢于替萧家,替穆王府说话。 “小姐,”白蔹捧着几本帐薄走了进来:“你要的帐目都在这里了。” “与陈绍府上可有年节礼往来?”明知答案,聂宇平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有的~”紫苏显然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厉害,随手拿了一本,翻到做了记号的面页,笑着回道:“不过都是些寻常的土特产,没什么特别的,也不怎么贵重。呶,若不是小姐特地指明,只怕没有人注意。” “我这就去查~”聂宇平面色一变,急匆匆离去,竟连行礼都忘了。 “咦?”紫苏奇道:“这就走了?好不容易找出来,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白蔹心思细腻,见杜蘅面色不好,忙打断她:“行了,不就几本帐薄,能有多重,搬回去就是,哪这么多话。”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不觉得今天聂先生很奇怪嘛……”紫苏还待分辩。 “走啦走啦!”白蔹不由分说将她拽走。 聂宇平一直到晚上才回来,脸色比早上出门时更为难看。也没去花厅,直接去了宴息室。 “怎么样?”杜蘅没有急着问陈绍的消息,先问起了太康帝:“皇上的身子好些了吗?饮食如何?” 聂宇平深深看她一眼,低声道:“皇上上午就醒了,一直呆在御书房跟几位内阁大臣以及王爷在议事。另外,肃亲王从皇上晕倒那一刻起,就跪在御书房外,听说额头磕得血肉模糊,一直在认错,皇上没理他,到现在都还没叫起。” 杜蘅面色一白。 是认错,不是认罪。 也就是说承认受贿,不承认跟陈绍有别的关系。 而皇上的态度,也很暧昧。 明面上看,没有许他进御书房议事,等于剥夺了他与内阁大臣一起参赞军机的权力;但另一方面,却也没有将他入狱,甚至连立案调查的意思都没有。 至于一直在御书房外跪着,不予理睬,也不叫起,似乎是一种惩戒。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不予处置的? 究竟是康帝没有想好如何发落他,才暂时不予处 置。 还是内心不相信肃亲王会纵容甚至勾结陈绍通敌,所以不予处置; 亦或是事有轻重缓急,太康帝打算先度过眼下难关,等缓过手来再行处置? 太康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得而知。 谁信 “另外,”聂宇平的声音极是低沉:“陈绍的妻女企图畏罪潜逃出京,被五军营的人追捕到,竟然拒捕,被就地斩杀了!” 杜蘅手哆嗦得厉害,忙将双手在袖中交握,咬牙问道:“杀了几,几个?” “一个没留,就连抱在怀里的婴孩都没放过……”聂宇平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我亲自去看过了,地上到处都是血,衙役们用水反复冲洗了几遍都冲不干净。舒悫鹉琻形” 杜蘅面色惨白,垂着眼皮,半天没有吭声。 紫苏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畜牲!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真是禽兽不如!” “嘘~”聂宇平急忙竖指就唇:“紫苏姑娘慎言!陈绍犯的是叛国之罪,死有余辜!” 紫苏很是不服,声音到底低了下来:“叛国的是陈绍,与他的妻女何干?再说了,真要诛九族,那,那也得朝廷判了再行刑吧!大人死有余辜,抱在怀里的孩子又有什么错?他们是不是人……” 说到后来,勾起满腹酸楚,已是泪盈于睫,声音哽咽。 杜蘅生恐她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忙忙出声打断:“陈绍留在京城的家人,少说也有几百人吧?杀了这么多人,就没有人出面澄清一下,或是给个说法?锱” “现在城里乱轰轰的,大家都怕惹祸上身,谁吃饱了撑的去出这个头?不杀也杀了,杀了也白杀,还不是就这么把尸体拉回去交差,囫囵了事了。”聂宇平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乃人之常情。 可怜他一家老小,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想那陈绍,就算享了再大的荣华富贵,又能怎样? 想想那些被他牵累的血脉亲人,只怕下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真不明白,这种拿亲人的命换来的荣华,要来何用? 杜蘅心神混乱,伸指按住突突乱跳的太阳穴:“这件事,先生怎么看?” 聂宇平小心翼翼地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叛国是大罪,再怎么拒捕,也不能问都不问一声全部杀了。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一定有人!至于杀人目的,无非是寻仇,灭口……” 杜蘅心中一沉:“不可能是寻仇!陈家犯了滔天大罪,九族是诛定了。既然早晚要死,没有人会蠢到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授人以柄。” “那就是灭口了?”紫苏嘴快,接道。 聂宇平犹豫一下,又补了一句:“也可能是为了堵住某些人的退路。” 他说得十分隐晦,没有明指某些人,更没有点出所谓的退路是什么。 在场的几人,都是心头一凛。 倘若战事不利,事态恶化,萧家果然受到牵连。这时陈绍已经投敌,家人也全部被诛,谁能证明萧家的清白? 是非黑白,只能任由旁人去说了! 聂宇平见杜蘅脸色很不好,忙试图安慰:“大小姐不必太过忧心,一切都只是猜测。而且,刚刚收到明轩的信,这几日不仅收复了昆明,且已经进驻大理。世子爷亲率八百穆家和二百密探,翻越寒冰绝岭和铁刃峡,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此战,世子爷居功至伟。形势,对咱们有利,未必会到那一步。” 杜蘅轻咬唇瓣:“他,可受伤了?” 聂宇平含笑,语气刻意轻松地道:“说是肩上中了一箭,夜影替他拔掉了,已经没事了~” 杜蘅轻声道:“箭上一定装有倒钩。” 否则,以他的脾气,当场就拔出来了,哪里还会多费一道手脚,要夜影替他拔除? 聂宇平轻咳一声道:“只是轻伤,世子爷身体好,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伤难免。跟那些断手残腿,甚至丢了性命的将士相比,的确是轻伤。 然而,他们都不是萧绝,便是伤得再重,又与她何干? 杜蘅默了片刻,低喃道:“是啊,不过是剜掉一块肉,好好养几天就能好。就怕,他不肯静下来,乖乖养伤。” 就算在京中,有她守着都未必肯老实呆在家里;何况如今在战场上,形势危急,几十万敌军兵临城下,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几个人用,他怎么可能呆在那养伤? “萧绝去哪了?”南宫宸忍了几天,终是没能忍住,发了脾气:“本王都进城快十天了,他连面都没露一个,到底在忙些什么?” 夏风忙道:“王爷看着安排就是,不必理世子爷的意见,我看他反正也不太爱理会……” 南宫宸冷哼:“本王岂是要征求他的意见?他不出主意,总得出力吧?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他倒好,跑得人影都没有!” “大理一役,战况极为惨烈。现在,世子爷手里就剩几十个人……”夏风神色尴尬。 “扯蛋!”南宫宸冷笑:“上了战场就有牺牲的准备和觉悟!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战场上天天都死人,若人人都似他这般闹脾气,仗还要不要打了?” “倒不是闹脾气,”夏风斟酌着措词:“世子爷胳膊受了点伤,许是还没好利索……” 那些穆家军和神机营的刺客的实力,他都是亲眼见识过了的。个个以一当十,别说萧绝舍不得,连他都觉得可惜。 当然,这话是绝不能跟南宫宸说的。 “呸!”南宫宸啐道:“不就是中了一箭,这也要养十来天?那这满城的伤兵,岂不全都变成废物了?” 夏风张了嘴还欲再说,南宫宸忽地斜了眼觑他,嘲讽道:“夏风,你什么时候跟萧绝同穿一条裤子了?” 夏风:“……” “他给你什么好处?还是说,你被他打服了?” 夏风:“……” “怎么,你有意见?”门忽然打开,萧绝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有本事,你也带上一千人,把陈关攻下来给小爷看看?小爷比你大方,不介意派个五六七八万人做支援。” 南宫宸:“……” “世子爷,”夏风赶紧打圆场:“你的伤好了?” “蹭破点油皮罢了!”萧绝一屁股坐在几案上,吊儿郎当地瞅着南宫宸:“跟满城缺胳膊断腿的将士们比,哪算什么伤啊?” 陈泰怒道:“世子爷,军机重地,请自重!” 萧绝喝道:“我跟王爷说话,有你这奴才什么事?滚!” 陈泰握着拳头,憋得一脸通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瞪什么瞪,找死呢?”萧绝双手互握,掰着手指,满不在乎地道:“来啊,小爷不介意送你一程。” 夏风失笑:“你跟他较什么劲,真是。” 南宫宸眉心微微一蹙,冲他做了个手势。 陈泰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 萧绝咧了咧嘴:“乘小爷这会有空,说吧,找小爷什么事?” 南宫宸却不忙着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似要把他脸上盯出个洞来。 萧绝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小爷这张脸,长得可还俊俏,能否入得了王爷法眼?” 夏风脸微红:“休要胡说~” 萧绝:“耍我呢?把人找来又不说话!” “咳,”南宫宸轻咳一声,索性也不拐弯抹角:“听说,顾洐之找过你?” 萧绝把脸一沉,下意识就朝夏风看去:“哟,王爷对小爷还真是关爱有加啊!这么忙,还特地找人盯小爷的梢!” 夏风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赶紧撇清:“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宸轻哼一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若心中无鬼,为何不敢承认?” “哼!”萧绝冷笑:“谁说小爷不敢认?不错,我的确见过他了,那又怎样?” “顾洐之是南昭国师,你知不知道?”南宫宸又问。 “那又怎样?” “你身为转运使,在两国交战之际,与敌国国师私下会面,难 道不打算说点什么?” “我见的,只是阿蘅的外祖。”萧绝神色坦然:“而且,我事先并不知他会来。” “呵呵~”南宫宸笑了,笑意未达眼底:“顾洐之诈死去国十几年,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远在两国交战在即,六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之际。若说只为叙旧,会不会太过隆重了些?” “我不管他在别人眼里的身份是什么,在我的眼里,他只是阿蘅的外祖。”萧绝不卑不亢地道。 “呵呵,谁信?” 警告 “爱信不信!”萧绝冷哧一声,从案几上跳下来:“小爷没功夫陪你这玩这种幼稚无聊的把戏!” 南宫宸本以为他最少要辩解几句,谁知竟连辩解都不屑,一言不和扭就走,一时愣在当场。舒悫鹉琻 待回过神来,萧绝已经摔门而去。 “看看,这是什么态度!死不认错就算了,竟然还如此嚣张!”南宫宸气得手指都在抖。 夏风深深看他一眼:“王爷,你不会真的怀疑他通敌吧?” “本王就不信了,你能百分百信他?铩” 夏风笑了笑,道:“我信。” 不等南宫宸说话,又道:“不是信他,是信穆王府,信萧乾;我更相信身为一个有傲骨,有抱负,有担当的男人,绝不会做出给祖宗脸上抹黑的事。” 南宫宸悻悻道:“那还不许本王问一声了?” 夏风笑了:“他那脾气你还不了解?顺着毛摸都未必听话,你非得跟他硬碰硬,能有好结果就见鬼了!” “照你这么说,难道本王还要说好话哄着他不成?” “王爷身为元帅,岂可纡尊降贵?”夏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这种伏低做小的事,有末将就可。” “好的没学到,倒学得油嘴滑舌起来!”南宫宸笑骂道:“滚!” 夏风抱拳一笑:“谨遵钧令!” 南宫宸犹豫一下,提高了声音道:“告诉他,小心夜影。” 夏风惊讶地回过头,十分谨慎地道:“告诉我理由,否则,我怕他不会相信!” 夜影是神机营十三影卫之一,不止精通医术,更因为是影卫中唯一的女子,营里许多细务都交给她来负责。 可以说,她在神机营里的地位和威望,在某种程度上,还要胜过与萧绝形影不离,犹如他的第二分身的魅影,更远超惜字如金的暗影。 南宫宸别过脸,冷冷地扔给他一句:“爱信不信!” 夏风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出了门,顺着街道往拨给萧绝的临时住处走去,远远见到陆续有人往里进,心知有异,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夏将军!”斜刺里忽地蹿出一个小兵,态度异常亲热地唤道。 “你是?”夏风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中等个子,相貌平凡,普通得过眼即忘,往人堆里一扔,转眼就能淹没的那种。 现在大理驻扎了十几万人,他每天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数,见过的人不知凡几,自然不可能每张脸都记得住。 “我是小宋啊,夏将军不记得了?”小兵笑嘻嘻地答,态度熟络中带着几分讨好。 咯吱一声,门来了。 夏风只略一闪神,再一回头,那小兵已经消失不见,就好象从没出现过一样。 他心下立刻明白,那人并非真的认识自己,不过是借着和自己说话向屋里的人示警。 “夏将军,请~”魅影站在门边,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哦~”夏风急忙收敛心神,迈步走了进去。 绕过照壁,看到院子里聚了上百个人,由于院子比较小,看上去灰扑扑的一片。 萧绝站在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看到夏风进来,投过去懒洋洋地一瞥:“看到没,小爷这就要造反了,赶紧通风报信去。” 夏风:“……” 萧绝不再理他,转过头吩咐:“都检查一下,少了什么到夜影这里补,别到时要用时抓瞎。” 夏风这才注意,这些人每人脚边都搁着一个长约三尺,宽约五寸的黑漆漆的箱子。 不知为什么,小小一个箱子,竟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但夏风这时的注意力并未在箱子上,而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夜影。 高挑纤瘦,肤色白皙,一双丹凤眼里,任何时候都含着得体而疏离的浅笑,面对任何人都落落大方,既不过份热络,又不会刻意清高。 有着一身足以令绝大多数男人胆寒的绝佳身手,以及一手足以让天下绝大多数大夫羞愧的高超技术;以及处理复杂多变的事务时游刃有余的手腕;甚至还有着不俗的出众相貌…… 拥有如此多的优点,其中任何一项拎出来,都可以让她一辈子过着平安富足的生活。 可她,偏偏却选择了神机营,选择了刀口舔血。 他不由好奇,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做了这种选择? “早就准备好了!” “不缺什么。” “大伙憋了半个月,就等着爷下命令呢!” 萧绝拍掌:“陆续出城,天黑前在老鹰坳集合。” 众人齐声应是,片刻功夫,上百人走得干干净净。 “世子爷,”夏风竭力忍住不去看扔在萧绝脚边的黑箱子,笑道:“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不是说了吗?小爷打算带着他们去投敌。”萧绝似是极为随意地踢了箱子一脚:“呶,这里头装的全是从城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打算 拿去孝敬顾老爷子。” 跟预想的一样,那箱子很是沉重,萧绝这一脚踢过去,竟是纹丝不动。 夏风不接他的话茬,只一脸羡慕地盯着那口子:“听说神机营的四堂做得一手好机关暗器。不知这里头装的是啥,能否让我开开眼?” “看了你能认识?”萧绝撇嘴。 夏风也不生气,弯腰去开箱子:“这不是向世子爷求教么?” “干什么,明抢啊?” 夏风手快,抢先打开:“你也忒小气了,又不是大姑娘,还不能让人看了~” 里面整整齐齐地分成五个格子,每格都放着个拳头大小的黑球。 不禁一愣:“火药?” 萧绝嘿嘿一笑,也不承认也不否认。 神机营密制的火药,又被萧绝当宝贝似的供着,威力一定不小。 这要是守城的时候,有大批的这种铁球居高临下地扔下去,敌人还不是割麦子似的一扫一大片啊? 这么一想,夏风不禁心头***,一把将箱子抱在怀里:“这给我算了!” “滚滚滚!”萧绝骂道:“你谁啊,跟爷很熟吗?” “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还分什么你我啊?”夏风抱着不撒手。 “呸!”萧绝啐道:“谁跟你是兄弟!” “不看僧面看佛面,真要论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姐夫呢!”夏风厚着脸皮道。 魅影:“……” 萧绝瞪大了眼珠,叹道:“怕了你了!” 夏风大喜,看着他道:“还有多少,别藏着,都给我吧!你看,五个也不顶啥用啊!” “夏风,你还要不要脸?”萧绝大喝一声。 夏风微微一笑:“四堂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辛苦一点,尽可能地多做一些吧。” “你说得轻巧!”萧绝没好气地道:“你知道造这些玩意,花掉小爷多少银子?再说原材料也不足啊!” “真的没有了?”夏风难掩失望。 “没有了!”萧绝没好气地道:“你当我的是糖葫芦呢,要多少有多少!” 夏风心知没戏,笑着转了话题:“准备这么多火药,这是要干什么去呢?” “南宫宸不放心,派你来当细作呢?” “你看你看,小心眼了不是?”夏风笑着摇头:“我担心你孤军深入,这才多嘴问了句,无非是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再说了,王爷也就是顺口问了一句,你不听完,就炸了毛!” 说到这,他顿了顿,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魅影和夜影。 暗影则向来人如其名 ,除非他自己愿意,永远不会让人找到,他也就不白费那个劲了。 “我想跟世子爷单独说几句话,不知方不方便?” 萧绝冷笑:“多谢关心,好意心领,慢走不送!” “萧绝!”夏风恼了,俊脸微沉:“你属犟驴的吧?怎么好赖不分呢?” 魅影和夜影很是识趣地转身走人。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萧绝颇不耐烦:“爷很忙,没功夫跟你玩心眼。” 夏风还不放心,往他跟前走了两步,示意他附耳过来。 萧绝不进反退:“干什么?爷对男人没兴趣!” 夏风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瞪他一眼:“瞎说什么呢?”压低了声音极快地道:“王爷要我带一句话给你,小心夜影。” “什么意思?”萧绝心下微惊,面上不动声色。 “字面的意思~”夏风坦然自若:“原因他没说,只给了四个字:爱信不信!” 闲谈 萧绝一脸冷漠:“爷的事,还轮不到他插手!” 夏风的眼神微微一沉,带了几分失望地道:“我只负责带话,信不信由你。舒悫鹉琻” 往外走了几步,想想又觉得有些不甘心,遂停步回头,字字清晰地道:“我知道,你我关系微妙,身份尴尬,原本没有立场对你说些什么。可有些话,不吐不快!不错,王爷做事的确有些不择手段。但私以为,既然已经打算同坐一条船,就该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也请你相信,王爷不至蠢到磨未卸先杀驴。言尽于此,告辞!” 也不去管萧绝的脸色,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抬脚就走。 “等等!” “世子还有何指教?铩” 萧绝嘲讽地扬起唇:“你不会打算,傻傻地守在城里,坐等敌人打上门来吧?” “有时候,防御,也是一种进攻。”夏风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憋屈,可不这样又能如何? 敌人养精蓄锐,不但兵力强于己方数倍,且刚刚夺下陈关,士气正盛,正巴不得正面来场大战,给己方迎头痛击,彻底打垮己方士气。 总不能为争一口闲气,干出跑到敌方阵前主动叫嚣的蠢事。 “啧啧~”萧绝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头道:“敌强我弱,据地利而采守势固然不错,但这样做同时也给了敌人蓄积力量的时间,有利有弊,勉强算是中策。不如在守的同时,派出小股兵力,***扰敌人,鲸吞蚕食,不断削弱敌方有生力量。则此消彼长,让敌我双方力量逐步走向平衡,岂不更好?” 夏风愣了愣神,道:“想法是不错,就怕实行起来有困难。敌人又不是傻瓜,只挨打不还手。” 萧绝黑眸熠熠,望着他狡黠地一笑:“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打几仗伏击战?” 夏风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下去:“我手头还有好多事情……” 萧绝哧笑:“南宫养那么多幕僚做什么吃的?这种细致的书工作,就得交给他们,省得吃饱了没事干,成天琢磨着怎么害人!” 夏风心知他对二百穆家军命丧野狼岭一事仍未释怀,急忙把话题岔开:“世子爷有什么计划,不妨说来听听?” “先说说,你能调动多少兵力出城吧。” 夏风想了想,道:“人数太多,机动性变差,不利撤通,很容易反过来被敌人给吞了。人去得太少的话,打不痛敌人又不起作用。嗯,一万骑兵精锐,怎么样?” 萧绝摇头:“咱们主要打山地伏击战,骑兵反而累赘。调一万弓箭手吧,要身手敏捷,体力过人的。另外,为避免曝露行踪,可能得在山里潜伏数天数晚,期间不得生明火,叫他们都带足了干粮,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这就去安排!”夏风精神一振。 “等等~”萧绝再次叫住他。 “还有事?” “把箱子放下。”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出尔反尔……”夏风急忙护住箱子。 萧绝扔了一只箱子过来:“呶,这个给你。” 夏风抬手,将箱子抄在手里,发现份量比前一个明显轻了不少,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只精巧的圆形弩筒,并一只制做极为精致的拳头大小的铁球。 “什么意思?”从两只箱子里各取了一只铁球掂了掂,明显轻重不一,眉峰一蹙,预感不妙。 萧绝也不做声,从腰间摸出颗一模一样的铁球:“看好了!” 指尖轻轻一按,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铁球外壳忽地幻化为五只铁爪,带着一条只米粒般粗细的钢索,嗖地飞向十丈外的大青树,牢牢地扣住了树干。 几乎在一瞬间,萧绝身影拔起,闪电般蹿到了大青树旁,手臂一伸一缩之前,飞爪再次出手,身体腾空,转瞬已到了走廊下。 夏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萧绝颇有几分得意地道:“看到没?四堂最新研制的攫龙爪,最远可达十丈,最重可承受三百斤,实乃攻城掠地,杀人越货,逃跑开溜之必备神器!” 夏风低了头,饶有兴趣地琢磨起手中的两只铁球。 萧绝摸了摸鼻子:“你要是喜欢,那五颗铁胆就送给你好了!” 夏风恍悟,气得俊脸通红:“萧绝,你小子早就计算好了,特地引我上钩呢?” 倘若他不同意一起做战,得到的就是五颗没用的铁胆,是不是? 萧绝轻哼:“明明是你自己笨!火器做这么小,还有什么威力可言?” 夏风气结:“你!” “至于那只精钢短弩,就更厉害了。别看它小,射程可达千步之遥。可惜,一次只能装一枝弩,如果能改成连发就更好了。”萧绝颇有些遗憾地道。 “看把你能的!”夏风恨恨地道。 “天黑前要出城,夏将军还不赶紧去抽调人手?”萧绝含笑催促:“从几万弓箭手里挑选出一万精锐,也要花不少时间的。你不会,打算胡乱凑一万人就算吧?” “这笔帐,咱们以后再算!”夏风看了眼天色,不敢再耽搁,一跺脚,走了。 当晚,夏风带着一万弓箭手赶到老崖坳与萧绝一行汇合。 & nbsp;“来了,先商量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吧。”萧绝随手拾了块石头,蹲在地上画了起来:“这是敌人的营地,这是十里外的葫芦谷,两边坡上长满了密密的荆棘林,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到时你带弓箭手在两侧林子里设伏,把敌人引进山谷,我负责切断两头的出口,来个瓮中捉鳖!” “明天天亮前赶到葫芦谷设伏不成问题,关键是我一万人行军,不论如何隐秘,都很难保证不被对方探子发现。而敌人一旦有了准备……” “你以为我这半个月都在睡大觉吗?”萧绝打断他:“从大理到陈关,这一路上小爷早就撒下了天罗地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小爷的眼睛。敌军的斥侯,只要出了陈关,第一时间就会被盯上。”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夏风点头,没有质疑萧绝的能力。 “战斗预计会在两到三后内打响,我会尽量快地把敌人引入阵地,但无法确保准确的时间。所以,一定要打起精神,随时准备战斗。”萧绝又补了一句:“为确保万无一失,这次行动不走大路,改走一条十分隐秘的古道。” 他啪地打了个响指,从林中快步出来一个瘦小精悍的青年:“爷。” “他是小旷,负责给夏将军带路。”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夏风朝萧绝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萧绝挥手:“出发!” 第二天傍晚,萧绝已经按照预定计划进入了陈关境内。顾不上休息,带着魅影等人爬上了葫芦山,从山顶往下俯瞰,可以看到数不清的帐篷,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山谷中,绵延十数里,直抵陈关脚下。 “乖乖,这么多!”魅影摸着下巴,兴奋地嚷道:“可以大开杀戒了。” 夜影忧心冲冲地望着山下:“这么从帐篷,要从中选出将军的营帐,并将他格杀,难度不小。” “这还不容易?”魅影嘎嘎笑道:“哪个帐篷最大最豪华,肯定就是当官的。” “问题是,”夜影冷冷地道:“它也一定在整个营地的中心,被无数人帐篷包围着。想要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绝非探囊取物般简单。得好好计划计划才行。” “啧啧,”魅影摇头:“女人就是胆小!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什么?” “说得容易,我们才百把人,就算全死了,也未必靠得近敌营!”夜影白他一眼:“个人生死事小,爷的计划不能实行才是大事。” 魅影嘿嘿笑道:“谁说要跟他们硬碰了?再说了,这里起码驻扎了三十万兵马,将军少说也有几十个,随便撞都能撞上一个!你要是不信,今夜子时,让你瞧瞧爷的手段!” “别吵了!”萧绝低喝一声,摸出一张地图来铺在地上:“现在开始分配任务,各自负责一个区域。一旦惊动了敌人,不管是否得手,立刻撤退,等待下次机会。咱们的目标,首先是保存实力,其次才是消灭敌人。记住,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跟他们慢慢玩。明白了没有?” “明 白!” 萧绝把这五百人按五人一组,分为一百个行动小组,将绵延十里的营地全部囊括进去,划分为一百个行动区域。 众人领了任务,各自按组散开,商量合适的突破口,规划行动路线和方案。 萧绝双手环胸,斜靠着树干,默默地凝望着黑黢黢的六指山脉。 沙沙的脚步声传来,萧绝回过头,夜影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行动还有几个时辰,爷不如先休息一会,养足了精神,才好动手。” “夜影,”萧绝默了一会,慢慢问:“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有,十二年了吧?”夜影怔了怔,答。 萧绝怅然道:“十二年!我怎么觉得,一切就好象昨天发生的一样,如此清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呢!” 夜影忍不住笑:“是啊,我还记得爷当初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拽得让人恨不得揍一顿。” “是吗?”萧绝诧异地挑起一边眉毛:“我还以为很谦虚了!” 夜影掩唇轻笑:“是是是,按爷现在的标准来看,那时的确很谦虚。不,岂只是谦虚,简直可以算是卑微了!” 萧绝笑了笑,又问:“我好象从来没问过,你是几岁进的神机营?” 夜影越发诧异,忍不住瞥他一眼,道:“七岁~” 萧绝可不是性子随和的人,这种聊天怀旧的事,跟他完全挨不上。 怎么今天,竟会突然跟她聊起往事,且有种聊起就停不下来的趋势? “七岁?”萧绝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这么说,你入营已经二十年了,资格比我还老呢!” 夜影心中暗凛:“我怎么敢跟爷比资历!” “你这手医术,跟谁学的?”萧绝又问。 “按营里的规矩,不满十岁的入营,都分配到四堂。白天习武,晚上跟着师兄们辩识医材,学习基本的药理。后来韦堂主说我有天份,亲自指导过两年。后来,三堂缺人,就又调到三堂了。后来又到二堂,一堂各呆过一段时间。再后来,升了影卫,就调到爷身边了。” 萧绝“哦”了一声:“一会是场硬仗,抓紧时间休息。” “是。”夜影转过身离开,却并未急着休息,而是重新核对着行动方 方案,再次确认各组负责的区域范围,以免发生重叠或错漏。 身后一道视线,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令她如芒刺在背,冷汗浸湿了冰冷的战袍。 好容易挨到子时,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萧绝身边,正要出声提醒:“爷~” 萧绝忽地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哪象是刚睡醒的模样? 夜影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大步。 萧绝已经自地上一跃而起,大声道:“行动!” 五百人如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朝着山下的营地扑了过去…… ps:不急,本已经接近尾声,这几天就会结。 过关 沉沉的暗夜,几道微绿的萤火闪着微光。舒悫鹉琻 一行人在山林中悄无声息地疾掠而过,唯有脚底下踏着的枯叶,不时发出簌簌的轻响。 夜影忽地停步:“错了!” “没错。”萧绝淡淡道:“我们的目的不是去前锋营暗杀敌将,一会乘着营中混乱一起,立刻混进去,偷入陈关。” 夜影倒吸一口凉气:“你不是会是想去暗杀南昭太子吧?就咱们五个人?陈关里驻了最少三十万敌兵!” 一旦营地里喧闹起来,必然会惊动城中的敌人,万一行踪曝露,肯定是插翅难飞铩! 魅影低笑道:“怕什么?越刺激越好!” 萧绝加快了脚步:“还有十里地要赶,抓紧时间!” “爷,”夜影追上来与他并肩:“太危险了,你留下来指挥,让我们几个去陈关吧!” “不必!区区一个陈关,爷还没放在眼里。” 夜影努力游说:“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爷是咱们有主心骨,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萧绝斜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 “爷!” “放心吧,”萧绝淡淡道:“别说陈关不是龙潭虎穴,就算是,爷也要去闯一闯。” 夜影心知他意已决,劝说无效,只得默默闭上嘴巴。 行到一半,已经有潜入敌营中的刺客被发现,营地上陆续亮起无数火把,随着越来越多的入侵的刺客行踪曝露,整个南昭军的前锋营都***乱了起来。 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刺客们早有准备,身上穿的是南昭的军服,黑暗中一时分不清敌我,很快形成一片混战。 敌人似无头苍蝇般乱转,草木皆兵,一时闹轰轰地一片。 喧闹声传入陈关,已经入睡的将官纷纷被唤醒,懵懵懂懂地爬上城墙,居高临下看着城外那场声势浩大的混战。 城门缓缓打开,不时有探子飞奔出城,打听战况。 萧绝一行五人,乘着黑暗的掩护,轻车熟路地绕到一侧僻静处,乘着城墙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开之机,摸出挂在腰间的铁珠,轻轻按下机关。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攫龙爪变幻完成,嗖地弹射上十丈高的城墙。 萧绝用手拉了拉,确定爪子攀附牢固,遂冲魅影几个点了点头:“上!” 五道人影顺着钢索飞速攀上城墙,收起攫龙爪,轻盈地跃下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萧绝带着几人,借着黑暗的掩护,飞快地穿行在小巷里,直扑西门而去。 魅影一愣:“爷,咱们不是去暗杀南昭太子吗?太子应该是住在城主府吧?再往前,可就出陈关,进水寨了!” 萧绝蹲在角落,机警地观察着周围地形,心不在焉地答道:“嗯。” “嗯什么嗯?” “这边守卫松懈,倒不必费太多功夫。”萧绝露出一抹轻松的笑,看准时机,等巡逻的卫兵一过,立刻猫着腰蹿到墙边,回过头冲几人招了招手。 “爷,是想夜袭水寨?”夜影蓦然变色,愣在当场。 “过!”萧绝一直盯着城上的卫兵,见他转过身,立刻飞身上墙,飘然跃下。 夜影就算想劝也没了机会,无奈之下,只得依样画葫芦,紧跟着他跳下城墙。 魅影摩拳擦掌:“爷,接下来怎么办?” “走!”萧绝脚下不停,带着几个人不断地绕过守卫,飞快地沿着天马湖畔往前突进。 一个时辰之后,几个人已经登上了天马山的西侧绝壁。 “咕咕~”萧绝发出几声鸟鸣。 林中很快响起“咕咕”之声,紧接着一条黑影从林子里走出来:“风影给爷请安~” 魅影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好小子,你什么时候来的大理,居然过门不入,连招呼都不打!” 风影微微一笑:“下次请几位哥哥喝酒。” “这可是你说的!” “东西都准备好了?”萧绝问。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爷下令了。”风影点头。 萧绝没有急着下令,而是走到一块巨石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下面的天马水寨以及不远处蜿蜒的红河:“浮桥架好了没?” “昨天完工,估计最迟明天早上,就要开始运送投石机了。”风影道。 萧绝又问:“测过水速了吗?从投放黑油处到浮桥,需要多少时间?” “上游河水湍急,至天马水寨附近,流速变缓,南昭军的警戒距离是二十里,我们的船停在二十五里处,投放后,约摸一个时辰能到浮桥。”风影答得详细。 “运送一台投石机过河,需要多少时间?”萧绝又问。 风影道:“此处河面宽为五里,平地约摸要一个时辰,浮桥估计最少需要一个半时辰。” 萧绝沉吟片刻,道:“那就等投石机上了桥,就给信号,通知上游开始倾倒黑油。” “是。”   魅影听得稀里糊涂,又不敢打断两人交谈,只好自个嘀嘀咕咕:“往河里倒黑油?这跟咱们冒死穿过陈关,跑这鸟不拉屎的石头山上,有什么关系?” 暗影双手环胸,淡定地道:“烧桥。” 魅影眨了眨眼:“在水里放火?” 这回,暗影连解释都懒了,直接给他一个白眼:“白痴!” 好在,魅影被他骂惯了,丝毫不觉得脸红,反而振振有词:“我这不是没见过黑油嘛,不懂就问,何错之有?” 风影好心地解惑:“黑油产自伊梨的荒郊野岭,当地土著用它照明。这玩意可燃性极强,即使在水里,一样可以燃烧,且一旦形成火势则很难扑灭。加上,敌人的浮桥是用几百艘乌蓬船连在一起架设的,船体为防水都要刷桐油。火一触即燃,另外,为了稳固,所有船都用铁链拴起来,一时间想解开都不能。是以,用火攻是最妙的!” 魅影愣了愣,又道:“就算这次成功了,下回再造一个不就得了?又不能毁多少投石机。” “你当一座浮桥这么容易造啊?为造这座桥,已经把红河两岸所有渔船都搜刮一空了,一时间他上哪再去找几百艘乌蓬船?等找齐了,还得重新架桥,折腾下来,最少得一个月以后。” 战争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第一是时间,第二是银钱。 南昭六十万大军入侵北齐,光是粮饷就是一笔天数字。每拖延一个月,就得多消耗一个月的银钱。 倘若神机营的刺客们再时不时入营***扰一翻,没事杀几个将官玩玩;夏风再给他们来几场伏击,更是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哈哈,果然是妙计!”想明白这一层,魅影抚掌大笑,转过头一看,萧绝早已抱着剑,靠着大树睡着了…… 夏风带着一万弓箭手在葫芦谷两侧密林里潜伏了一夜,只见到孤影带着五百大获丰收的神机营刺客胜利归来,却没等到敌军的追兵。 “怎么回事?” 孤影两手一摊:“狗东西,警惕性还挺高,明明追到谷口了,硬是又退回去了!奈何!” 常安性急:“那怎么办,这么多人都白等了?” “估计是没打疼,”孤影嘿嘿一笑:“不急,等晚上我们再去偷袭一次,就不信他们能忍得住?” “如果,他们一直不追呢?”常安反问。 “那也不错,就这么跟他们玩下去,反正咱们也不吃亏。”孤影说着,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挂着的一大串人头,哈哈大笑:“看到没?三个百户,两个千户,外加一个镇抚使。其余的无名之辈,人头就懒得割了~” 常安这时才发现,原来他腰间那被红布包裹,居然是还在滴着鲜血的人头!胃中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暗骂一声“禽兽!”白着一张脸,仓惶地退到一旁。 “怎么不见世子爷?” 夏风在人堆里扫了一眼,疑惑地问。 “他另有重要任务,没跟我们一块。”孤影漫不经心地道。 “重要任务?”夏风心一颤,失声惊嚷:“该不会是想偷入陈关,刺杀敌军主帅吧?” “到时就知道了。”孤影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神秘一笑。 “胡闹!”夏风急了:“逞能也不是这样逞的!你们怎么也不劝劝他?” 孤影打了个哈欠:“打了一夜,悃了!警戒的事就交给你了。弟兄们,撤!” 根本不接夏风的茬,带着人迅速退入密林,转眼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独留夏风一人风中凌乱。 敌袭 敌营的气氛明显比昨天凝重了许多,不止港口附近的守卫明显增加了一倍。舒悫鹉琻另有八艘战船从港口驶出,分头往红河上下游巡游而去。 风影站在巨石上看着下面水寨如蚁般穿梭的卫兵,又是羡慕又是骄傲地道:“啧啧,瞧这阵仗,孤影那小子昨夜的动静闹得一定不小!” 魅影踮了脚尖,极目远眺红河对面:“天都亮了,咋还没一点动静呢?钡” “大理城里又没有漂亮大闺女等着你,你着个什么急?”风影调侃。 “呸!”魅影挽了袖子,作势欲打:“兔崽子,皮痒了,敢消遗老子?” “不敢!”风影脖颈一缩,撒腿就跑。 几人打打闹闹,一直等到晌午,终于看到水寨一阵***动,数艘战船从寨中驶出来,护卫在浮桥四周,浮桥上的守卫又增了一倍,几乎每隔一丈,就站着一人铩。 “啧啧,”魅影摇头:“防得可够紧的,甭说人,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来了!”风影的声音明显夹着惊喜。 一直闭目假寐的萧绝忽地睁开眼睛,跃上巨石。 只见对岸的堤坝边慢慢升起一个高达数丈的庞然大物,在数百民伕低沉而整齐的号子声中,被推上浮桥,缓缓地前进着。 “奶奶的,”魅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怪物,也太大了吧?” “发信号吧?”风影迫不及待地想检验四堂新研制的短弩的效果,一副跃跃欲试状。 “不急,看看再说。”萧绝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岸。 相距太远,其实看得并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以此推测,对岸此时定然聚集了为数不少的民伕,根本看不到投石车。 南昭军显得极为谨慎,这么宽大的浮桥,一次竟只运送一台投石机。 风影看得心焦:“狗东西,真狡滑!” 这样一来,就算毁了浮桥,最多也只摧毁一台投石车。虽然达到了拖延时间的目的,却与萧绝最初的计划不相符合。 萧绝沉吟一下,问:“你跟对面能及时联系上吗?” “能。”风影极为肯定地答。 “让他们去摸一下情况,想办法把具体的攻城器械数目报过来。如果有机会的话,直接将它们摧毁!” “是。”风影起身去传达命令。 其余人则耐心地等待时机。 将近两个时辰过去,第一台投石车终于安全运抵岸边,等候已久的士兵过来将投石车推下浮桥,往陈关走去。 很快,第二批投石车上了浮桥,隔了约摸两丈的距离,紧接着又上了第二台,第三台……一台接着一台,总共五十几台巨型投石车,缓慢而有序地一一上了浮桥。 一直到船体吃水严重,明显下沉了一大截,整个桥面几乎与水面持平才停止。 魅影难掩兴奋:“总算让老子等到了!” “行动~”萧绝微微一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金乌西坠,浮桥上的气死风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将河面照得亮如白昼,第一台投石车终于抵达岸边。 一直守在岸边警戒,神情紧绷的士兵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时,负责在河面巡逻警戒的战船上的士兵们首先发现不对劲:“快看,河面上那一团黑乎乎的,是什么?” “在哪?什么东西?” “真的诶!”有人惊呼:“好大一团,黑不溜湫的,难不成是水怪?” 有人驳诉:“胡说,若是水怪,为何一动不动?” 于是更多的人往船舷边跑,船上发生一阵小小的***乱。 河面上,黑乎乎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黑乎乎的连成一片,铺天盖地,几乎覆盖了整个河面。 谁也不曾见过这种东西,莫名的生出恐惧。 最后,不止船上的士兵能看到,站在浮桥两侧负责警戒的士兵们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一团团的飘浮物。 他们不敢擅自离开岗位,纷纷转过身,伸长了脖子张望,眼里闪着或好奇,或疑虑,或恐惧的光芒。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们本能地产生恐惧。 士兵们碍着军规,尚且不敢造次,但民伕们却不在受禁制。 最初只有一个胆小的民伕,扑通跪在桥面上,双手合什,不停地向上天神佛祈祷。 一个人跪倒,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跟风,最后整个车队都停顿下来,上千人跪在桥面上,冲着河面不停磕头。 甚至连一些士兵也加入了祈祷的行列。 押运的官员见势不妙,黑着脸,提着鞭子一路走了过来,嘴里大声喝叱:“干什么,想造反不成?起来,都给老子起来!” 嘴里一边大声喝骂着,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下去,带起一片惊呼和血肉。 混乱中,不知从哪飞来一枝弩箭,越过战船,越过无数人的头顶,精准地落在了高高悬挂在浮桥两侧的气死风灯上。 气死风灯摇晃了一下,倏 然掉下,落在那团黑乎乎,粘兮兮的飘浮物上,“嘭”地一声烧了起来,火苗蹿起数尺高。 乍然而亮的光芒,让众人的心都不自禁地跟着一跳。 心中模模糊糊地想着:咦,这黑乎乎的家伙,在水里居然也能烧起来! 甚至有人开始嚷嚷:“火神,是火神降世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紧接着第二枝弩箭已经飞来,再次精准地射落一盏气死风灯。 嘭地一声,另一簇火苗烧了起来。 很快有无数弩箭飞来,不断有灯掉落,不断地燃起火苗。 这时,人们总算反应过来:“不好,这东西会引发大火!” “起火了,快逃啊!”人们慌乱地奔跑着,然而桥面上到处都是火光,根本无路可逃的他们,只能选择跳入水中。 扑通扑通,河面上象是下饺子似的,挤满了人。 然而,河面也并不是安全的。 那些黑油被水流驱赶着,不停地穿过船与船之间的缝隙,往下游流去。 黑油流到哪里,火就被带到哪里。 桥上,河面,响起一片哀嚎。 “救火,快救火!”岸上的将官终于醒悟过来,沿着河堤疯狂地奔跑,大声疾呼:“都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救火啊!” 然而,迟了! 河面风大,这些火借着风势,很快就连成了一片,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周边漫延,迅速吞噬了整座浮桥……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幕! “投石车,快,把投石车推上来!”有人终于记起了还在浮桥上的投石车,开始声嘶力竭地呐喊。 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浮桥不断坍塌,一架架宠然大物不断地倾倒,侧翻,最后悄无声息地沉入河底…… “敌袭,有敌袭!” “奸细,是北齐的奸细混进来了!” “列队,赶紧列队,给我搜!” 伴着熊熊的大火,凄厉的呼喝声,随着风势,断断续续地传开。 水寨的大门敞开,无数的人涌了出来,开始象无头苍蝇似地满世界乱转…… “走!”从容射出最后一枝弩箭,萧绝头也不回地带着人迅速撤离。 “成功了!”葫芦山上,望着冲天的火光,孤影兴奋得手舞足蹈:“哈哈哈,他们成功了!兄弟们,接下来看咱们的了!走!给他们加点***!” 养精蓄锐了一整天的刺客们,嗷嗷叫着扑入了南昭的前锋营。 有了昨晚的教训,再加上水寨的***乱,南昭军已经有了警惕,加强了守卫。 &nbs p;很多人几乎是刚入营,就被敌人发现,营地立刻***乱了起来。 呼喝声,奔跑声响起一片。 “撤!”孤影见讨不了好,也不恋战,立刻下令。 然而,昨夜刚被袭营,失去了上百个初中级将领,浮桥又被烧掉,毁了数十台投石车,南昭军已经彻底被惹毛,不打算再放过这批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虎嘴上拔毛的家伙们。 “追!一定要杀得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后悔到人世上来一遭!” 前锋营的栅栏打开了,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南昭将士们挥舞着战刀,驱策着战马,紧咬着一路往北溃逃的刺客们不放…… 印鉴 “将军!”一名副将眼瞅着孤影逃入了葫芦谷,勒住马缰:“前面是葫芦谷,谨防埋伏!” 左先锋抬起马鞭,指着两侧林子上空不断惊慌飞起的鸟雀,不屑地道:“如果林子里有埋伏,鸟雀不敢归巢,怎会惊飞?再者,倘若是诈败,必会故意显露败象,以引诱我等追击。舒悫鹉琻可你看这些北齐狗,一个个连头都不敢回,跑得比兔子还快,分明是在逃命!” “将军所言极是!” “我堂堂大昭男儿,还怕区区几个小贼不成?瑚” “杀了北齐狗,给弟兄们报仇!” “追,别让北齐狗跑了!铄” 南昭军士气高涨,大声叫嚣着,争先恐后地涌入谷口。 “来了!”常安伏在峡谷顶的草丛里,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兴奋得声音都抖了起来。 “别急,再等等~”夏风在心里默默地估算着人数,约摸放进去五万敌人,这才拔出腰间宝剑:“打!”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两侧的山坡上忽地涌现一万弓箭手,人人张弓搭箭,数万枝利箭雨点似地朝着人群里倾泻。 “不好,有伏兵!”南昭兵发一声喊,纷纷拨马回头。 夏风手中长剑一挥,唰地一声砍掉了绳索。 只听哗啦啦一阵巨响,尘土飞扬间,无数巨石,圆木从峡谷两侧的山顶滚落,当场砸死砸伤无数,把谷口封得严严实实。 谷中道路狭窄,地形复杂,本就不利骑兵通行,数万慌不择路的骑兵挤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不要慌,跟他们拼了!”发现退路被堵,左先锋挥舞手中军刀,厉声喝叱:“目标,山坡,冲!” 他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地顶着密集如雨的箭矢朝着山坡狂冲,很快就越过了谷底低洼部份,闯入了大片荆棘林,催促着它奋力往山坡上冲刺。 然而,密密的荆棘阻碍了马儿前进的脚步,庞大的身躯成为了活靶子,箭矢飞蝗般疾射而至,倾刻间将它扎成了一匹刺猬。 最终,它发出“咴咴”的悲鸣,轰然倒下! “弓箭手,掩护!”左前锋从地上一跃而起,将一柄军刀舞得密不透风,狼狈地退了回来,大声疾呼着,带着骑马全速前进,希望冲出山谷,逃离这片死亡阵地。 于是,南昭的弓箭手们纷纷与山上的北齐军展开激烈的对射。 但是,一来南昭是仓促应战,又与骑兵挤在一起,很难协同做战。二则居于谷底,位置完全曝露在北齐军的眼皮子底下,且以低射高,大多数箭只能勉强射到北齐阵地边缘,很难形成有效杀伤。 北齐军则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不止视线良好,可从容掌控全局,且居高临下,射程更远。 对射一个时辰之后,南昭军的弓箭手伤亡殆尽,北齐军只伤亡百余人,几乎是零损伤! 南昭的骑兵扔下一万弓箭手狼狈冲出山谷,抵达对面谷口时,才发现那边也被堵住,成了瓮中之鳖,只得掉转头来,硬着头皮向着山坡上发起了强攻,最终五万人马,尽殁于此! 消息传出,士气高涨,举国欢腾。 沉寂了许久的京城更是一片沸腾,朝堂上终日惴惴不安的大臣们,也都长吁了一口气,人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之前,所有对穆王府的质疑声全部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赞誉之词。 “整个临安,几乎人人都在议论世子爷偷袭天马水寨,火烧浮桥,摧毁数十辆投石车;以及夏风在葫芦谷巧设伏兵,以少胜多,全歼南昭五万兵马的事迹呢!”白芨一脸骄傲。 紫苏轻哼一声,不屑地道:“聂先生说了,葫芦谷大胜,其实是世子爷的主意,倒是便宜夏风了~” 杜蘅抿着嘴微笑,不置一词。 “咱们世子爷不差那点功劳。”白蔹眯着眼睛,笑着道:“只要那些人不再昩着良心,把叛国的罪名往穆王府身上安,那就阿弥陀佛了!” “哼!”紫苏拳头一握:“他敢!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几个丫头轰地笑了起来。 白薇拿着一张名贴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小姐,永通钱庄的刘掌柜求见。” 杜蘅微感诧异:“他来做什么?” “还用问?”紫苏笑嘻嘻地道:“一准是来道贺,拍东家马屁的呗!” 报捷的奏折上,夏风很明确地奏到,是萧绝一手策划并且主导了葫芦谷大捷,他只是配合萧绝,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而已,首功应该归萧绝。 萧绝则称,他只是出了个主意,仗主要还是靠夏风和将士去打,没有夏风的临场指挥,也不可能胜得如此漂亮,他不敢居功。 见两人胜而不骄,互相推让军功,太康帝龙心大悦,连病也好了大半。一道圣旨下去,两人都升了一级,另赏金银无数。 每天登门道贺的官员,几乎把穆王府的门槛都踏破了,与之前门前冷落的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别胡说!”杜蘅轻斥。 “小人刘宜彬,见过世子妃~” “不必多礼,快请起。紫苏,给刘大掌柜看座。” “多谢世子妃。”刘宜彬垂着手道 :“小人有要事禀告,还是站着回话的好。” “哦,”杜蘅微一挑眉,也不勉强:“何事?” “这……”刘宜彬眼睛瞄着紫苏,显出迟疑之态。 紫苏立刻喝道:“枉你活了一把年纪,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了吗?” 杜蘅笑了笑,道:“无妨,你先下去。” 紫苏有些不情愿,可杜蘅开了口,她势必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驳了她的面子,只能狠狠瞪了刘宜彬一眼,悻悻然退了出去。 将门窗大敞,让所有人都退到院子里站着。 这样,站在外面的人能看到屋里的动静,不怕他耍花样;同时又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内容,不致令谈话内容外泄。 “实不相瞒~”花厅里,刘宜彬肃了容,拱手冲杜蘅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小人收到大东家密令,要小人交出钱庄印鉴。所以……” “哦?”杜蘅把玩着手中茶盏,唇边一抹笑容颇为玩味:“我记得,二年前,刘大掌柜亲口告诉我,我是永通钱庄的大东家。怎么,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大东家来?” 刘宜彬脸上一红:“小人失言。应该是老东家才是。” “嗯~”杜蘅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不知这位老东家……” 说到这里,她顿住话头,只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 刘宜彬下意识地低头,避过她的视线:“正是大小姐的外祖,顾洐之,顾老爷子。” 杜蘅心脏剧烈跳动,声音忍不住拔高:“外祖,他老人家来临安了吗?” “不是,只是来了密函。”刘宜彬摇头,迟疑一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双手恭敬地呈上:“大小姐请看,是老爷子亲笔书写的密函。” 顾洐之的笔迹,杜蘅自然了然如胸,只一眼就辩认出确实是顾洐之亲笔。 萧绝曾跟她说过,顾洐之没死,然而乍然见到亲人的字迹,得到他还活在世上的有力凭证,让她心神激荡。 然而,相比亲人的音讯,信上的内容更令她心惊肉跳。 她低头,纤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熟悉的字体,一字一顿地问:“刘大掌柜,我有一事不明。信上所说大事,是指何事?” 刘宜彬一愣,抬头迅速睃她一下,又飞快地垂下:“这……” 杜蘅面色苍白,脸上掠过一丝惊惧和心痛,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这么说,南昭入侵大齐,是外祖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是一手策划的?” “大小姐,”刘宜彬脸上带了几分热切和狂热,道:“南昭和北齐本来就是一家,被人为地分为两地!这不是入侵,是为了复兴大秦!为此,老爷子不惜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筹谋了几十年!现在,顾家几代人的夙愿终于可以实现了!一旦大业得成,我们都是历史的功臣,将会被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蘅冷眼斜睨着他,带着几分嘲弄:“你所谓的历史的功臣,就是要我背弃先祖,帮着侵略者的铁蹄践踏我们的国土?用数百万乃至更多无辜百姓的鲜血,让自己流芳百世?” 刘宜彬皱起了眉头:“大小姐,话不是这样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江山的统一,为了子孙后代的平安和幸福,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连自己的命都没了,哪来的子孙后代?” “杀戮是暂时的!况且,伤亡完全是可以控制的嘛!世子爷和穆王府越早站出来,伤亡会越小!我们掌握着民心的向背,实力远胜北齐,明知是场必败的战争,何必还要做无谓的牺牲呢?” 杜蘅低低地笑起来:“照你这么说,如果世子爷坚持要抵抗的话,就会成为大齐的罪人咯?而且,双方现在战场上人数相差虽然较大,但真要论起实力来,未必有那么悬殊吧?葫芦谷战役,火烧浮桥就是明证!” “不过是侥幸得手罢了!”刘宜彬摇了摇手。 杜蘅淡淡道:“幸运,也是一种实力。” “南昭的太子是谁,与大小姐是什么关系,自不用我来说。”刘宜彬苦口婆心地劝,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说实话,北齐能给大小姐什么呢?太康帝多疑,直到现在还怀疑穆王府的忠心。南宫宸就更不用说了,至今对大小姐贼心不死!别说这是一场必输之仗,就算侥幸让北齐赢了,又能如何?据我所知,南宫宸可不是什么虚怀若谷,求贤若渴之人。相反,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一旦他登了帝位,穆王府将面临什么,世子爷又该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道:“世子妃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如何选择?” 杜蘅点头:“我记得,两年前你把印鉴和书交给我时,曾亲口说过,永通钱庄是外祖交给我的产业?而我,才是永通钱庄的大东家?” 刘宜彬点头:“当然,所以小人才会……” “既是如此,我有权利对自己的财产做出区处,不需外人来指手划脚。”杜蘅说完,并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端起茶杯:“送客!” “大小姐!”刘宜彬一愣,完全没想到在剖析了厉害之后,杜蘅仍然选择了拒绝!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紫苏飞快地走了进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大小姐,请三思啊!”刘宜彬无奈,极不甘心地走了。 杜蘅面容凝肃,淡淡道:“记住,以后凡是永通钱庄的人,一律不要带进来。 ” “他说啥了?”紫苏很是好奇。 杜蘅没有说话,眼里满是担忧。 顾洐之会开口索要印鉴,显然是担心她把钱庄的钱提出来支持北齐。换言之,萧绝把他打痛了,他对萧绝有了提防。 被顾洐之惦记上的人,还能安安稳稳地上阵厮杀吗? ps:明明只有几件事,咋就写不完呢?呜呜…… 另,情人节快乐~ 抬举 肃亲王浑身发着抖,高声怒骂:“不识抬举,不识抬举!” 一众幕僚和客卿们呆立在身后,面对暴怒的主家,个个噤若寒蝉。舒悫鹉琻 受陈绍案牵连,肃亲王被太康帝摒弃在小朝议之外,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暗地里散布着萧乾与陈绍是姻亲,萧乾一力主战目的是想把大齐葬送在南昭人的铁蹄之下等等流言,以转移众人的愤怒和视线瑚。 朝堂上越来越多的朝臣们开始暗中讨论起萧乾的忠诚性,城中百姓更是众口一词,直指萧乾叛国。 太康帝虽然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对萧乾表示信任,却终于解了对他的禁令,许他进入小朝议铄。 原以为危机就此解除,孰料,前线却传来该死的葫芦谷大捷的消息,朝中风向一变,众口一词地对这位昔日的京都小霸王赞不绝口。 并且再次将叛国的矛头直指向他,把他推向风口浪尖! 这使得他大为恼火,偏又无可奈何。 继上回萧绝火烧浮桥之后,前线陆陆续续又传回来大大小小十几条捷报。 有打伏击的,有暗杀敌军将官的,还有越境烧毁攻城楼车的……花样繁多,手段层出不穷,虽然都是小打小闹,尚不足以影响整个战争的走势,用来鼓舞士气却是足够了。 这让朝中那些对战争心存悲观,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大齐就此倾覆,荣华富贵的美梦从此破灭的朝臣们,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议和”一词,开始频繁出现在朝堂上,并且呼声日益高涨。 萧乾那老顽固却坚持要战。 声称即便要议和,也该在取得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再行提出,方才能在谈判桌上取得主动权。 眼下,大齐虽然取得了一些微小的胜利,却不足以垫定胜局。此时议和,彼此条件不对等,绝对占不到便宜。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对于敢挥兵进犯大齐者,必须要还以颜色——虽远必诛! 要把他打趴下,打得他疼,打得他再也不敢来犯!并且要让周边其他国家深以为惧,引以为戒才行! 偏偏他这种极端好战的性子,还得到了以和瑞为首的一帮朝中重臣的支持。 于是,等待以久的肃亲王认为,翻身的机会到了! 手底下一班幕僚们经过几个昼夜的激烈辩论,终于拿出一条妙计,怂恿他站出来,提议派出京营五万将士增兵前线,旗帜鲜明地支持萧乾,把两人绑到同一条船上来! 要知道,南宫宸虽然一直在招兵买马,但一来碍于经费有限,二来云南本就是穷乡僻壤,人烟稀少,这几年又不断经历战乱,所剩人口不多,青壮更少。 是以,到目前为止,麾下仍然不超过二十五万人,且其中只有不到一半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 如此悬殊的兵力,想要在正面战场上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朝中上下一片议和之声,就连萧乾这老顽固,也不敢提出增兵大理。 这种时候,他跳出来,力主将京营调往大理——它是京城卫戍部队,大齐军队精锐中的精锐,原本就隶属南宫宸掌管,忠心绝对无虞! 这五万人到了前线,绝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生力军,对于扭转战局,说不定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按理萧乾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毕竟,此刻站在战斗最前沿的是萧绝! 他是穆王府唯一的一条根! 然而,这老家伙居然不领情! 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骂他调走京营,意图削弱京畿守备力量,居心险恶!只差没当场啐他一脸痰!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静谧,太康帝脸黑如墨,竟不发一词,退了朝! 一想到这里,肃亲王脸颊上的肉忍不住再次抽搐了起来,指着众幕僚的鼻子大骂:“废物,一群废物!什么妙计安天下,分明是想置本王于死地!” 他喘着粗气,不停地在房里转着圈,将所有能够搬动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精光,犹不解恨,仰天长啸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萧老贼,本王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穆王府里,萧乾一反常态,没有钻进书房,埋头捣鼓那些从全国各地汇集过来的情报消息,反而进了瑞雪堂。 穆王妃正歪在炕上,正饶有兴致地听苗苗几个大丫头学着那些街头巷尾收集来的说书人编的有关萧绝在前线的故事。 西西正眉飞色舞说得正高兴,冷不丁一抬头,萧乾悄没声息进了屋,唬得一个激灵,猛地跳了起来:“奴,奴婢,给,给王爷请安~” 苗苗几个呼啦一下跪了一地。 “回来了?”穆王妃惊讶地坐直身体,瞠圆了眼睛:“今日怎么这么早?” “嗯~”萧乾面容沉沉,扫了一遍挤了满满一屋子的丫环仆妇,冷声道:“出去。” “咦?”穆王妃一怔,仔细打量他一眼:“王爷好象不大高兴?是不是今儿朝堂上又出什么事了?” 这么问着,心下忽地一惊,整个人便慌了起来:“哎呀,南昭兵临城下,正式攻打大理了吗?绝儿有没有事?是不是绝儿他……” bsp;说着说着,声音哽咽,眼泪簌簌地落了一地。 她这一哭,满屋子的丫环仆妇们也都慌了神,个个面色惊惶,面色惨白。 “哭什么?”萧乾没好气地低叱:“绝儿没事都被你咒得有事了!” “绝儿没事?”穆王妃一喜,抹了泪嗔道:“那你好好的,干嘛一进屋就绷着张脸?” 萧乾弯腰轻咳了几声,这才淡声道:“下去!” 苗苗几个心知他这是有事要与穆王妃商量了,起身鱼贯而出。 萧家父子都是霸道独断的性子,似这般郑重其事地摆出姿态与她相商的情形,数十年来屈指可数。 穆王妃心中惊疑不定,先回忆了一下家中最近大事小情,确认并无疏漏,这才小心解释:“王爷,我也就是闲得无聊,这才让她们说笑话解解闷,并不是要张扬什么。再说,这都是外面传进来的,又不是咱们家自个编了让人到处传唱的……呃,” 偷觑一眼他阴沉的脸色,忙忙地改口:“妾身知道错了,王爷若是不高兴,以后不说了就是……” 萧乾摆了摆手:“不是这事。” “不是?” “不过,这种事以后也别做了,传出去不好。” “哦。”穆王妃有些讪讪地,又有几分委屈:“我想绝儿,不能见,听别人说说也不行吗?好了好了,以后不说,不说行了吧?” 萧乾沉默了许久,忽地问:“燕儿的亲事,订了没有?” 穆王妃愣了一下,道:“王爷怎么突然问起燕儿的婚事了?” “订没订?” “没呢。” “都快二十了,怎么还没订下来?你这娘怎么当的?” “能跟咱们家匹配的本就不多,燕儿的年纪又不小,哪里这么容易挑到合适的?”这本就是穆王妃的心病,这会子被他一骂,心中越发过不得了,眼圈不自觉就红了起来:“说到底,还是咱们耽搁了她……” “好了好了!”萧乾喝道:“不就是嫁人吗?别再东挑西拣的,差不多就行了!小心拖成老姑娘,嫁不出去才是害了她一辈子!” “又不是妾身想留着她,这两年蘅姐和我不是一直都在留心着嘛!她那个脾气,心性高傲得不得了,等闲人哪里入得她的眼!” “胡闹!”萧乾叱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几时轮到她一个姑娘家出面?我就不信,满京城的俊杰,由得她可着劲地挑,挑了好几年,就找不着一个与她般配的?” “话不是这样说……”穆王妃刚想解释几句。 萧乾打断了她:“实在不行,带她回西安去吧。” “什么?” “就这么定了!”萧乾不由分说做了决定:“让她嫁到西安去。” &nb sp;穆王妃惊得瞠圆了眼睛:“……” “让她收拾行礼,越快越好。十天,”萧乾略略踌躇一下,改口道:“半个月后必需起程。” 穆王妃终于回过神,嚷道:“不行!王爷怎么能把她嫁到西安去?” “西安怎么啦?那是你娘家!”萧乾一锤定音。 ps:不行了,这个速度写不完,明天起双更。 筹谋 “对了,”萧乾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这事你知道就行,自己慢慢做准备,等绝哥媳妇离了京再告诉燕儿也不迟。舒悫鹉琻悫鹉琻晓” 穆王妃吃了一惊:“蘅姐要离开京城?上哪去,怎么没听她说起?” “我让她去大理,一会就跟她说。”萧乾淡淡道。 穆王妃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大理是什么地方?蘅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那种地方不是送死吗!铄” “怎么会是送死呢?”萧乾不高兴了,拉长了脸训道:“大理驻扎了二十几万将士,有十几万百姓!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再说了,不是还有绝儿在吗?” 穆王妃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那些是土生土长的蛮人,他们的家,他们的亲人都在那里,没办法才留下来!蘅姐能跟他们一样吗?再说绝儿,打起仗来,一准是第一个冲出去跟人拼命的人,哪里还能分出精力来护着蘅姐!这不是添乱嘛!瑚” 萧乾冷声道:“都是一样的人,有手有脚,别人能过,她怎么就不能过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嫁了绝儿,就得跟着绝儿走!况且,她精擅骨科,正该到战场上去救更多的人。” 穆王妃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慢慢地红了眼眶:“老爷,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要把孩子们一个个都打发走?” “胡说八道!” “我不管,”穆王妃含着泪道:“我反正是死都不离开京城!” 萧乾瞪她一眼:“别一天到晚净瞎想,赶紧把绝哥媳妇给我叫过来!” 杜蘅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同样懵了:“让我去大理?” “怎么,害怕?不敢去?”萧乾斜眼瞪她。 “不是~”杜蘅有些呆呆地,愣了半天才慢慢地摇了摇头:“我走了,家里怎么办?” 她怎么会不想去?做梦都想! 可王妃是个绵软的性子,又不爱理事,甩手掌柜当惯了的。 家里主子虽然没几个,仆妇却有一大堆,每天的琐事多得数不清。 再加上,还有萧燕的婚事,怎么也不能再拖到明年去,她又是个极挑剔的! 以前还有曹嬷嬷帮忖着,如今曹嬷嬷告了老,这要是把家扔给她,自己一走了之,用不了半个月王府就得乱成一锅粥! 萧乾哧地一声笑:“你才来这个家几天?以前没你,穆王府的日子不照样过得好好的!” 杜蘅回过神,本能地觉得不对劲:“父王,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父子俩的脾气极为相似,女人面前绝口不提朝中之事,更不是那种为了富贵前程就把女人推到战场上去挡枪的人。 现在局势未明,胜负难料——不!说句实在话,应该是实力悬殊,大理危在旦夕,却宁肯把她送到大理,也不让她留在京城。 她脑子转得飞快。 南宫宸远在大理鞭长莫及,楚王年幼,又无人扶持。而京里,却有两位正当盛年,又手握兵权的亲王…… 受陈绍一案牵连,肃亲王饱受猜疑,声誉一落千丈。 相反,恭亲王却在近段时间里,积极帮着太康帝打理朝政,许多以前或因怠懒或因缺乏机会,或因刻意避嫌而被隐藏的能力,充份展示了出来。 不仅得到太康帝的多次嘉许,更得到了以和瑞为首,包括萧乾在内的肱骨重臣的认可。 而自她重生以后,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前生的轨道,再以前世的经历来推断历史进程显然已经不合时宜。 且,冷心妍和南宫宸的关系已经被恭亲王获悉,对南宫宸已经绝对不可能还能象前世那般剖心掏肺! 如果此时太康帝病危,恭亲王乘势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一念及此,她猛然一惊,霍地抬起头:“可是皇上……不好了?” 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变了调。 萧乾极度不悦,皱眉叱道:“妇道人家懂什么!这话岂是你能说的?” 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淡淡道:“此去大理,不是让你游山玩水,更不是避祸远行。而是实在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不得已而为之。” 杜蘅一言不发,脸上明显写满了不信。 萧乾无奈:“目前的局势你也清楚,绝儿虽然在想方设法破坏南昭的后勤补给线,却无法从根本上扼止这场战争,最多只能给大齐争取几个月的时间。朝廷这几年屡遭天灾**,造成国库空虚;加之西夏,东越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得不防,无法全力支持燕王。此战要想取胜,只能用非常手段。” 说着,伸手从桌上的卷宗里抽出一张纸条,递到了杜蘅手上:“这是一份清单,上面所列全是大理急需的物资。朝廷最多只能拨给一部份,其余的就要靠你去筹措了。” “我?”杜蘅吃了一惊。 萧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从临安到大理,途中要经过六省,三十多个州县。如果绕下道,过七省也不是不可能。” 杜蘅渐渐有些明白,越发吃惊不小:“父王的意思,难道是要我……收受贿赂不成?” 说到后来,面孔涨得通红,声音更是低到不可闻。 “这怎么是贿赂呢?”萧 乾训道:“你只是亮出车架,每过一地自有地方官员出面接待。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把清单亮出来,自然会有人把所需物资双手奉上。当然,朝廷不是白要。所有物资人员都会登记造册,待战后会陆续归还。而且,还会写进政绩考核之中。” 杜蘅额上渗出细汗:“……” 萧乾轻咳一声,强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国谋利不谓贪,明白吗?” 事到如今,杜蘅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明白。” 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了句:“既然都是为国做贡献,何不先从京官做起?” “嗯?” “媳妇想以母妃的名义,遍邀城中官家女眷入府赏花,席间募集捐款。不知父王以为如何?”杜蘅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 萧乾愣怔了一下,道:“救兵如救火,三天内必须离京。” “明天发贴,后天募款,我可以后天夜里动身。” 萧乾看了她好一会,无力地摆了摆手:“随便你~” “多谢父王。”杜蘅曲膝行礼告退,走到门边,迟疑一下,又转过身来:“父王,我有一事相求。” “说吧。” “燕儿心高气傲,她的婚事希望父王不要逼得太紧,免得误了终身。” 萧乾:“……” “媳妇告退。”这一次,杜蘅是真的走了,没再回头。 三天后就要离京,要处理的事情多得象山一样,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萧昆从帘后走出来,抹了把冷汗:“总算糊弄过去了,差点露馅!” 曲起手指算了算:“七个省,四十几个州县走下来,怎么也得三四个月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段时间足够解决这些麻烦事了。说不定,南疆的战争也结束了。” 萧乾没有理睬他的碎碎念,面容沉肃:“咱们手头还能调动多少人?” “有四千穆家军……”萧昆掰了手指细数。 “穆家军不能动。”萧乾打断他。 “还有金吾卫……” 话没说完,再次被萧乾打断:“我说过,此为绝密行动,绝密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那就只有神机营了。”萧昆被训得老脸一红:“可营里的密探和刺客绝大部份被世子爷调去了云南,只剩一些职人员维持运转,能出外勤的不到五分之一,其他地方更少。”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走的全是精英,留下来的,都是些资质平平的。” 没办法,萧绝只是转运使,手里头没有兵权,无法直接调动兵马。 他又不屑向南宫宸开口要人,且也不习惯那些军中精锐们事事讲究规矩的模式,只能从神机营里抽调人手了。   ;好钢用在刀刃上,自然要优中选优,挑了又挑。 “人手是少了些。”萧乾沉吟片刻,哂然一笑:“那又怎样?该办的还是要办。吩咐下去,现在起取消轮休假期!凡重点监督对象,一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盯死了!都给我打起精神,一只苍蝇飞进去也要报告!” 萧昆垂手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筹款 “是。舒悫鹉琻”紫苏见她神情郑重,不敢怠慢,压下满腹疑虑,急匆匆去了瑚。 “白蔹,去取京中百官家眷花名册来。白薇,你去拿母妃的名贴。白芨,笔墨伺候。” 一道道指令下去,东跨院的几个大丫头分头行动,忙得不可开交。 杜蘅挽了衣袖,亲自执笔书写请柬,写完白薇套进信封里。 白蔹温柔仔细,字写得最好,除了几位王妃及素日与穆王府往来密切或与穆王妃极为交好的几家之外,余下的便由白蔹按照名册一一誊写。 一个时辰后,除了西郊的曹管事离得太远不及赶到,其余八位掌柜齐聚在东跨院的小花厅里。 除了一年一次的年关聚会外,杜蘅从未同时召集过他们,因此彼此见了面,显得分外惊讶。 杜蘅放下纸笔匆匆赶到,指尖上仍有残留的一点墨迹。 进了门,也不及寒喧,开门见山道:“前线急缺银晌,我不日将远赴大理,叫你们来是想看看各位手里能调用的最高额现金有多少?回去后尽快兑出,后天午时前送来。铄”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位掌柜惊得目瞪口呆,个个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时间紧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就不留各位了。”杜蘅说完,起身就走,竟是片刻也不多留。 谢正坤等人面面相觑,等回过神来,杜蘅已去得远了。 “谢老大,现在怎么办?”成宇翔压低了声音问。 “大小姐这是铁了心要跟老爷子对着干了?”傅江淮愁容满面:“咱们咋办?到底是听老爷子的还是听大小姐的?” “这叫什么事?”罗旭长叹道:“辛辛苦苦筹谋了十几年,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嘘~”成宇翔立刻嘘声制止:“小心隔墙有耳。” “也不能算是他人吧?”佟冲捋须轻笑:“我倒是觉得大小姐的想法也不难理解。” “谢老大,你得帮大伙拿个主意!”傅江淮一副赖定了他的样子。 “我能有什么主意?”谢正坤两手一摊。 “别这样,你是老大,我们几个不是一向都由你做主的嘛!” “就是,反正我们都听谢老大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是换个地方吧。”成宇翔提议。 几个人小声议论着,匆匆转往飘香楼。 紫苏也是第一次听说,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杜蘅:“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小姐真的马上要去大理了?” 几个大丫头一下就惊呆了,停下手中活计,瞪大了眼睛看着杜蘅。 杜蘅点头,道:“别傻愣着,赶紧写,明天一早全部都要发出去。” “我不管,小姐去哪我就去哪!”紫苏立刻道。 “谁说要扔下你了?”杜蘅笑着打趣:“你就算想不去也不行,我肯定带着你。” “还要我,还有我!”白芨兴奋地嚷嚷。 白薇眼里掠过一丝担忧:“那边不是正打着仗呢,王爷怎么能答应?” 杜蘅看她一眼:“家里也得留人照应,我最多只能带四个人走。你们谁要是不愿意去,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我跟着小姐。”白蔹表态。 几个人就都把目光投向白薇。 白薇恼了:“看我做什么?我又没说不去,不过担心王爷不同意罢了!” 杜蘅微微一笑:“那就你们四个好了。” 姽儿眼巴巴地看着杜蘅,眼里闪着希翼的光芒,然而嘴唇噏动了几下,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杜蘅拉了她的手,轻声道:“不带你不是因为不信你,而是府里的情况你最熟悉,我走了之后,这一家子人就交给你了。” 姽儿红了脸,郑重点头:“请世子妃放心,姽儿必定鞠躬尽瘁,绝不让世子妃失望。” 穆王府的花会办得很成功,有穆王妃出面,眼前的局势又摆在眼前,战争的胜负直接关系到他们各自的切身利益,因此众位太太们表现得极为踊跃。 除了大笔的金银,现场还有人将随身佩戴的金银饰物捐献出来,总共折合银两超过了二百多万。 几位大掌柜在经过一番艰难的斗争之后,也在最后时刻做出了决定,送了一百多万银票表示对杜蘅的支持。 除此之外,阅微堂听到风声也纷纷组织起来,联合了京中一些著名商家,发起了一场全城商户募捐活动,一天的时间,募集到了七百多万两银子。 这样的结果,是纯属一时兴起的杜蘅始料未及的。 看着手中承载着满城百姓希望的厚厚一沓银票,她的眼眶湿润了。 当天夜里,她就起程往大理进发。 第一站落脚在平县。 正如萧乾预料的一样,当地官员早早就候在城门,恭恭敬敬地迎她入城。 杜蘅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白蔹暗中把清单亮出来,一切自有人去操办。只需呆在驿馆,静候消息就可以了。 如 此一晃过了十天,杜蘅一行经过了三县一州,行程只有三百多里。 紫苏早已沉不住气,这日在驿馆里抱怨连连:“这样下去,等咱们到了大理,黄花菜都凉了!小姐,要不咱们别管这些破官了,直接去大理吧!” “不行!”白蔹性子沉稳,想得更远一些:“小姐去大理是为了给世子爷添助力,为取胜增加筹码,光咱们几个去了能顶什么事?这么走虽说慢了些,但清单上的东西却弄了不少。把它们带到战场上,能救不少人命呢!” “等咱们赶到,说不定仗早打完了,东西再多有个屁用!”白芨反驳。 “别吵啦!”白薇喝道:“到底谁是主子啊?小姐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 杜蘅心中已有计较,笑道:“我这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就是要委屈白蔹了。” 白蔹连连摇手:“给主子办事是做奴才的本份,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小姐只管吩咐就是了。” “就是,能遇着小姐这样的主子,是几世修来的福份!”白薇笑道。 “这样,我带了聂先生轻装简行先往大理去。白蔹换了我的衣服,乘王府车驾一路往南,沿途与各州县官员接洽,筹集战略物资。如此可一举两得,大家觉得怎样?” “我跟着小姐!”紫苏不由分说地做了决定:“你们两个留下来,帮着白蔹打掩护。” 白蔹唬得脸都白了,连声道:“这可不成!假冒官眷是死罪,奴婢可不敢!再说了,你瞧奴婢这模样,哪里象官太太?” 紫苏一拍巴掌:“好计,妙计!车驾,随从,通关书都是真的,谁敢说你是假的?再说了,地方官员又没见过小姐,谁知道你是假冒的?” “就是!”白芨连声附和:“王妃常说,咱们姐妹几个里,就属你端庄大气,最有福相。将来肯定会嫁给当官的,做官太太。没说的,就你了!” 白薇拿过杜蘅的衣服就往她身上套:“来,请世子妃更衣。” “要死了!”白蔹窘得俏脸通红,扑过去撕她:“再敢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却哪里架得过紫苏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按倒了,从里到外换了一身的新,又帮她重新梳了头,几个人将她推到杜蘅面前,笑道:“快瞧,世子妃来了!” “不错不错,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杜蘅眯着眼睛打量她一遍,从首饰盒里挑了枝簪子替她插上:“再加几件名贵的首饰,越发富贵逼人了!” 紫苏拍着手笑道:“瞧瞧,活脱脱一位官太太,这哪里是委屈,完全是享福呢!” “这福我也不敢享,你若是喜欢,只管来。”白蔹哭丧着脸,恨恨地道。 白芨曲膝,盈盈下拜:“奴婢给世子妃请安~” “死蹄子,你也来笑我!”白蔹脸蛋红红,扑过去撕打。 白芨尖叫着躲闪。 bsp;白薇抿着嘴直乐。 杜蘅笑着安抚:“好了,别笑她了。明天一早起程,出了城就分道扬镳。紫苏去通知聂先生,让他做好准备,别到时临急慌张,露了破绽。” “是。”几个人也都收了玩笑,分头收拾准备。 ps:呼,明天小两口终于要见面了…… 见面 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资从昆明运送到大理,进城的路却只有一条,为防止奸细混入,进城盘查得极为严格,城门前很自然地排起了一条长龙。舒悫鹉琻 杜蘅安静地端坐在车厢里等候,紫苏却按捺不住,好奇地趴坐在车窗前,悄悄掀开车帘,注视着远处那座高悬在半空的城池。 灰扑扑的石墙与记忆中一般无二,那沉闷凝肃的气氛却不再是那座满城繁花,热闹欢庆的小城。 大理这边民风开放,女子单独在外行走也不算稀奇。 是以,紫苏看了一会,便耐不住将半个身子探出车门,不断四下张望,感叹:“啧啧,跟原来一样,没什么大的改变。铄” “咦,听你这话的意思,好象以前来过似的?”林小志好奇地问。 “好多人啊!”紫苏赶紧转移话题:“按这个速度查下去,等轮到咱们还不得半夜啊!那时城门早就关了,咱们岂不是得在露天过夜?” 聂宇平立在车旁,笑着接话:“放心好了,已经打听过了,为方便物资的运送,大理城门全天十二个时辰开放,随时可以通行。所以,今晚肯定能入城,绝不会让大小姐和紫苏姑娘露宿城外的。” 紫苏喜滋滋地道:“那岂不是今晚就可以见到世子爷了?” “噗!”林小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哟,这么兴奋呢?” “我替小姐高兴,不行吗?”紫苏翻个白眼。 聂宇平笑呵呵地瞥一眼车帘后,杜蘅安静的侧影,道:“咱们是偷摸着来的,也不敢胡乱跟人联系。前天经过昆明时顺便找了个熟人打听了一下,说是世子爷正带人在南边办事还没回呢!不过,神机营耳目遍天下,咱们一进大理,世子爷肯定就能收到消息。这会就算没在大理,也指定在往回赶呢!别急,啊?” “呵呵,我不急,有人急~”紫苏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影,眼睛一亮,忽地提高了声音道。 “再胡说,送你回京城!”杜蘅斥道。 “这么说,你不想见小爷咯?”熟悉的男声突兀响起。 杜蘅一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紫苏捂着嘴偷笑,轻巧地跳下车,盈盈曲膝一拜:“奴婢给世子爷请安。” 路边哗啦一下,跪了一片:“给世子爷请安~” “都起来吧~”萧绝手一挥,抬腿就上了马车,看着呆若木鸡的杜蘅,伸出五指晃了晃:“喂,回神了!” 紫苏再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世子爷莫怪,我们小姐这是欢喜得傻了~” “死丫头,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卖了!”杜蘅羞恼成怒。 萧绝哈哈一笑:“别担心,一会爷再把你赎回来!” 杜蘅横他一眼,嗔道:“你咋来了?” 萧绝把脸一沉:“这话该我说吧?你咋来了?” “父王让我来的~” “少来!”萧绝轻哧一声:“你这招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不是父王让你玩的吧?” “不是说你还在南边办事?” “小爷要是再不来,你是不是要跑到陈关去?” “不能。”杜蘅笑了:“要去,也得等你收复了陈关啊。” “啧啧~”萧绝憋不住,笑了,捏捏她的下巴,爱怜地道:“瞧这张小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杜蘅脸红了,偏头避开:“别,大街上呢。” “走,跟爷回家去~”萧绝说着,敲了敲车窗。 “好咧!”林小志一扬鞭,啪地一声脆响,马车徐徐启动,在众人或羡慕或敬佩的眼神中缓缓驶入大理城。 萧绝的临时住所在城中,靠近衙门不远的小巷里,不时有巡逻的小队经过,偶尔也能看到当地百姓,挑着担子兜售着自家制做的小玩意,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开了门。 虽然不是高朋满座,也还算差强人意。 整体气氛还算平和,并没有想象中的惶恐不安或是剑拔弩张。 这让杜蘅高悬了数月的心悄然落了地:“想不到,街上还有小贩。” 萧绝呵呵笑了:“不然,老百姓吃什么?” 杜蘅沉默了。 是啊,无论哪个朝代,百姓的要求其实都很低。 有个栖身之所,有片瓦遮头,能吃饱饭,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哪怕是日子过得苦一些,也很满足。 可现在,因为某些人的私欲,连这么卑微的要求都被剥夺了。 而此次战争的始作蛹者,却是她的外祖,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萧绝不悦地蹙起了眉:“又不是你的错,干嘛把别人犯的错硬往自己身上揽?” “他,不是别人。”杜蘅闷闷地答了一句。 萧绝拍拍她的肩:“人各有志,我们无法要求别人跟我们一样,做到问心无愧也就行了。” “可我,没办法不羞愧。” “那就,多做几台手术,多救几个危重伤员好了。” “这是份内事……” &n bsp;萧绝打断她:“这不是份内事。有多少人能象你一样,明知危险,仍然义无反顾地跑到前线来送死?” 杜蘅脸红了,呐呐道:“我,我没想那么多。” 她来,只是因为他在这里,想离他更近一些,如此而已。 萧绝极认真地道:“你不会知道,你的到来对军心是多么大的鼓舞。” “真的?”杜蘅的眼睛亮了。 “我几时骗过你?” 杜蘅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一直紧抱在怀里的檀木盒子递过去:“这个,给你。” “什么宝贝,一直舍不得撒手?”萧绝一边打趣,随手揭开盒盖,露出里面厚厚一沓的银票:“呃,这玩意给我干嘛?得交给南……” 话落,忽地意识到不妥,猛然收声,有些讪讪地看着她。 杜蘅倒没觉得不对劲:“这都是京中众人募集起来,支持南征军队的,原本是一千一百多万,我就又添了些,凑足了一千二百万。” “成,”萧绝定了定神,接过盒子:“那我就看着处理了。” 又有些酸酸地想,南宫宸那小子,这下该乐坏了! 有了这一千二百万,至少还能再多撑半年,真是雪中送碳呢! “另外,”杜蘅犹豫了一下,从贴身的小袄里摸出一枚印鉴:“这是永通钱庄的印鉴,外公曾派了人找我催讨,我没给。” “那是老爷子留给你的东西,给我干嘛?”萧绝不肯收。 “你拿着,比我拿着用处大得多。” 萧绝不悦地道:“别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真到了那一天,也该是南宫宸着急。咱犯不着为他倾家荡产吧?” 杜蘅轻咬唇瓣,血色倏地涌上脸颊,下一刻又褪得干干净净。 她睁大了如水明眸,漆黑的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芒。 吐字清晰,一字一顿地问:“那,你又是为什么肯为别人的江山,豁出命去拼呢?” 萧绝愣了一下,瞳孔微缩,目光瞬间利若鹰隼。 杜蘅心头微颤,却没有退缩,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 良久,萧绝败下阵来,悻悻地移开视线:“我是男人。男儿保家卫国,天经地义!” “我是女人。妻子支持丈夫,份所应当。”杜蘅很平静地答。 “爷!不好了!”魅影一路狂奔着闯了进来:“孤影受了重伤,眼瞅着快不行了!夜影出任务没回,军医处的医官都不敢接手……” “人在哪?”萧绝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在军医处……”魅影这才看清杜蘅,顿时一阵狂喜:“世子妃来了,太好了!孤影有救了!” &nbs p;“别废话,赶紧过去让人把东西都准备好!”萧绝叱道:“我和阿蘅马上过来。” “是!”话落,魅影嗖地一下不见了人影。 “对不起,你刚进门,都没来得及喝口水就给你安排了任务……”萧绝一脸歉然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她。 “跟我还说这些?”杜蘅娇嗔地横他一眼:“走吧,前头带路。” 萧绝一咬牙,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解释:“大理缺医少药,很多东西都不齐全。” 杜蘅立刻道:“刚好,我带了两车药材过来。紫苏,车上的药材还没卸呢吧?赶紧的,让小志赶着车,送到……” 她转过头看一眼萧绝。 萧绝会意,接口:“军医处,离咱家不远,上街一问即知。” ps:第二更会在晚上十二点以前上传。不用等更,明天白天来看吧。 生路 紫苏四处一扫,见街边一队士兵列队经过,急忙探了身子出去,提高了声音问:“军爷,请问军医处怎么走?” 被一众幕僚和清客随从们簇拥着从官厅里出来的南宫宸闻声一怔:紫苏? 他脚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转头望了过去。舒悫鹉琻悫鹉琻晓 一辆马车从街角驶过,朝着西街疾驰而去。 不,这不可能铄。 根据最新线报,杜蘅此刻应该还在临江府,距离云南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大理? 一定是他听错了。 别做梦了,看看周围,到处是军人,战争随时都可能暴发,她怎么可能来? 然而,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反驳。 不,如果是其他女子,或许真的会避之唯恐不及。 但她不是别人,是阿蘅。 如果是阿蘅,做出这种世人称为“傻事”的事情,似乎又不足为怪。 她一惯如此,有股子别人没有的傻劲。 他这边一停,身边所有人都跟着停顿下来,循着他的视线朝街边看去。 “王爷?”陈泰不安地躬身询问。 南宫宸沉吟了片刻,道:“去查一下,那辆马车是谁家的,要去哪?” “呃?”陈泰茫然地点头,做了个手势,吩咐随从去办。 很快,随从回来禀报:“马车是萧世子府上的,往军医处去,车上装的全是药材。” 是她,她果然来大理了! 南宫宸蓦地心脏怦怦乱跳,恨不能拔腿就追,所幸理智还在。 他听到自己很冷静地问:“哦,可是谁受伤了?” “是孤影。”不愧是亲随,办事果然妥贴又细心,连他未吩咐的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萧世子刚刚才赶过去。” “世子爷亲自过去,显见伤得不轻~”陈然吃了一惊:“居然有本事重挫孤影,看来这回是碰上硬碴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南宫宸问。 这个提问很突兀,以至陈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他”究竟指的谁。 他有些羞愧地垂着头:“世子爷一向神出鬼没,所以……” “没什么事,都散了吧。”南宫宸很随意地挥了挥手,转身状似很随意地朝着军医处走去。 身后一堆幕僚,清客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不是他嫌这些人吃干饭不干活,心急火燎地把人召集起来的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态度就变了? 陈泰到底跟他的时间长,很快从迷茫中醒过神来。 这段时间,萧绝一直在两国边境穿梭,忙着破坏南昭的后勤补给线,哪里有精力和时间去管药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战场上每天死伤无数,南宫宸又几时在意过某个人的生死?更不可能为了某个人心神不宁到放下手头的正事,跑去关心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陌生人的人。 能让他举止失常,行为怪异的,这么多年来,他见过的唯有一个人。 可惜…… 陈泰微微叹了口气,不禁对杜蘅生出一丝怨怼。 你说,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呆在家里享清福,偏偏往战场上瞎跑什么? 这要是一个闹不好,不必南昭打过来,一个杜蘅就能把大理搅得天翻地覆了! 心里腹诽着,嘴里还不敢劝,一路胆颤心惊地跟着南宫宸进了军医处。 军医处由五座院子相互连通而成,几乎占了一整条街。 此时里人满为患,院子里三三两两地聚集着各种或断臂,或折腿,或瞎眼,或烧伤……各类伤兵,他们或坐或站或卧,哭声,哀嚎,脚步声,骂声……不绝于耳。 迈进军医处,犹如进了菜市场,嘈杂喧闹之极。 南宫宸眉心微微一蹙,穿过人群径直朝着西院行去。 不出所料,孤影果然被安排在了内院。 院子里挤满了神机营的刺客,大多数身上还带着伤,有一个胳膊明显折了,就这么用手托着;还有一个腿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地。 “行了,世子妃亲自操刀,孤影的命算是捡回来一半了。大家伙都下去吧,该治伤的治伤,该吃饭的吃饭,别杵在这里添乱了。” “魅爷!我们不出声,也不乱走,保证不会碍事。就让我们留下来,行不行?” 魅影没好气地喝:“怎么着,老子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乘老子没发火之前,赶紧滚!” 紫苏从屋里出来,竖着柳眉不客气地低叱:“你嚷什么?嗓门大出去唱戏去!都说了要保持安静,安静两个字会写不,知道是啥意思不?”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魅影,瞬间没了脾气,变成柔顺的小绵羊,对着紫苏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是是是,我这正往外赶人呢!这帮兔崽子,怎么说都不听……嘿嘿,紫苏姑娘你多包涵……” 这场面实在太有喜感,陈泰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 &nbs p;“哪个王八羔子?给老子站出来!”魅影倏地转过身,撞上南宫宸微眯的黑眸,不禁一愣。 陈泰大窘,下意识往南宫宸身后躲,躲完立刻意识到不妥,忙又站了出来,陪着笑脸拱了拱手:“抱歉,在下一时失态。” 紫苏一惊,忙回头朝屋里看去。 杜蘅正低头仔细检查孤影的伤势,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萧绝则专注地望着她,根本无暇他顾。 还好,还好! 紫苏一咬牙,握紧了拳头,以一种断士断腕的决心,迎着南宫宸笔直走了过去,曲膝施了一礼:“王爷,奴婢有几句话憋在心里很久,实在是不吐不快。不知王爷能否赏奴婢一个机会?” 魅影吓了一跳,忙冲她使眼色:“世子妃叫你呢,还不快去?” 紫苏却不肯走,固执地瞪着南宫宸。 南宫宸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半晌没有吭声。 紫苏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心里发慌:“王爷不会是不敢听吧?” 陈泰生恐她不识好歹惹怒了南宫宸,闹得不好收势,忙出声喝叱:“王爷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快退下!” 南宫宸忽然笑了:“那就让本王听听,不吐不快的到底是什么?” 紫苏松了口气,扫了一眼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道:“此处人多,还请借一步说话~” 南宫宸看了一眼陈泰。 陈泰无奈,只得带着两人去了后罩房:“这里是药房,比别处安静。” “请陈爷暂时回避。”紫苏又道。 “喂,你别太过份……” “退下。” “是~”陈泰无法,只得悻悻退出。 南宫宸冷然一笑:“本王的耐心有限,你最好保证……” 紫苏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王爷放我家小姐一条生路吧!” 南宫宸始料不及,愣在当场。 紫苏含泪嚷道:“小姐活得太艰难了,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盼头,您为什么放不开,非要揪着过去不放呢?您是王爷,是皇嗣,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一定要为难我家小姐?诚然,小姐这么做,的确令王爷颜面大失。然而,您想过没有?王爷伤的仅仅只是自尊,小姐却是遍体鳞伤,生无可恋啊!” 南宫宸回过神来,气得脸色铁青:“你闭嘴!” “就算王爷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要说!”紫苏仰着头,不管不顾地道:“是!我知道王爷不甘心。可是,明明是王爷先抛弃了小姐,没有珍惜小姐,辜负了小姐的一片真心,到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来责怪小姐!小姐对您一片赤诚,宁愿豁出命也要护得您周全,然而您对小姐呢?除了怀疑,猜忌,漠不关心,何 曾有过一丁点的怜惜?” “你说够了没有?” “不够!”紫苏发着抖,声音又尖又利:“都说王爷精明睿智,七年夫妻,小姐是什么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吗?别人设计她,陷害她,往她身上泼脏水。您身为男人,身为丈夫,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不给她!不但没有维护她,还放任那些陷害她的人,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亲骨肉!可怜的小姐,亲眼目睹小王爷殒命,还被硬生生地掰断手腕,剜去双目,活活地折磨至死……” 说到这里,她哆嗦着,伏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她受的折磨还不够多吗,活得还不够累吗?为什么,您就是不肯放过她?” ps:抱歉,停了几小时电,更晚了…… 发狂 南宫宸觉得象是挨了一闷棍:“你,你说什么?” 紫苏泣不成声:“王爷因为疑心,大概从没把小王爷当骨肉看待,是以他的死在王爷眼里,尤其跟您的天下在大业比起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瞙苤璨午可他却是小姐身上掉下来的肉,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 南宫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嗡嗡做响,整个人象是溺了水,胸腔憋闷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瞪大了眼睛,面目狰狞地死瞪着紫苏。 不,不是的,他懂,他都懂! 他怎么会不懂!老牛尚有舔犊之情,他是人,如何不会痛? 他尚且如此,何况阿蘅铄? 紫苏早已豁出去了,无视他的戾气,径自滔滔不绝地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发泄出来。 “您知道吗?重生的头两年,小姐根本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当日血淋淋的画面,听到小王爷微弱的哭声!就是现在,半夜偶尔仍然会从噩梦中惊醒……” “可怜的小王爷,还刚刚出生,甚至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奶,就这样凄凉而悲惨地离开了人世……” 她一边哭一边骂:“现在王爷知道心疼了,可那时候,在小姐最需要王爷的时候,王爷做了什么?您明明只要伸把手,不!您其实只需发一句话,小姐就能从地狱到天堂!可是,您没有!不但没有拉小姐一把,还把她扔进了狼群,任由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妖精们羞辱她,折磨她!当小姐的手被杜荭生生掰断时,您在哪里?当小姐的眼珠被张妈生生剜出来时,您在哪里?当她在痛苦中挣扎哀求哭泣时,您却搂着夏雪,享受着天下第一美人的柔情蜜意!” “别说了,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您就算再次把我活活打死,我也一定要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紫苏抬袖抹了把泪,咬着牙发狠道:“既然那个时候,您没有信小姐,没有护着她,现在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她,想重头来过,要跟她在一起?就因为您是王爷,是皇嗣?因为您那可笑的自尊心,就要把小姐再次从天堂打入地狱?这就是您所谓的喜欢?” 如同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在心上。 南宫宸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终于颓然跌坐在椅子里。 紫苏不满和愤怒堆积到了顶点,如山洪暴发般喷薄而出。 “……您知道小姐为什么宁愿背负骂名也要选择跟世子爷在一起吗?因为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会无条件地信任她,支持她!世人眼中极为看重的名誉,权利,地位等等,为了小姐他全都可以放弃!这样一心一意,不求回报地护着,守着,疼着,宠着,年复一年地坚持着,就算是颗石头也被捂热了!王爷扪心自问,能不能做得比世子爷更好?做不到……” “闭嘴!”南宫宸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向桌面:“我让你闭嘴!闭嘴,闭嘴!” 紫苏骇了一跳,一直舞动的双拳傻傻地顿在半空,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他。 “王爷!”陈泰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当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桃木的桌子被拳头硬生生的击穿,木屑刺穿了南宫宸的掌心,鲜血蜿蜒着,顺着指尖一滴滴地滴在地上,很快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他却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 身体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五脏六腑全都搅成一团,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跳得他头昏脑涨,心头绞痛,四肢百骸更是如两同四分五裂一般,全身上下,哪里都疼,无一处安好。 身体一会冷得如同数九寒天被浸在冰窖里,一会又热得如同饮了十几斤烈酒,浑身的血液着了火,烧得他想呐喊。 也不知到底是冷还是热,身体一直在发着抖,抖得牙齿都咯咯做响。 陈泰一下子慌了神,冲过来按住南宫宸的手,一边手忙脚乱地撕扯着里衣,试图为他裹伤;一边又惊诧于一个丫头,竟然也有本事惹得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如此震怒! 再一看紫苏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禁又气又恨,喝道:“还不滚?” 紫苏如梦初醒,低嚷了一声,猛地提着裙子踉跄着往外跑。 陈泰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会知道怕了,刚才怎么就那么大的胆敢捋虎须呢? 大声道:“来人,传军……” “慢着!”南宫宸忽地出声:“不许走!” 紫苏恍如未闻,低了头仓惶而逃。 她可以无视南宫宸的命令,陈泰却不能听而不闻。 当下暗叹女人的麻烦和自己的命苦,身形一晃,挡住了紫苏的去路:“对不起,你恐怕暂时还不能离开。” 南宫宸缓缓走到紫苏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本王问你,阿蘅是怎么死的?” 陈泰一惊,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前排正堂。 紫苏低着头,缩着肩,身体还微微发着抖,全没了刚才冲着他怒吼时女壮士的气势,完全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被掰折了手腕,剜去了眼睛,生生痛死,冻死的……” “再说一遍!” 紫苏抬起头,飞快地睃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明摆着的事实,为何他一再要自己重复? &nbs p;“说!”南宫宸失了耐心:“别挑战本王的耐心!” “你,你明知道的……”紫苏也不知是怕还是痛,上下牙齿磕得答答做响。 “快说!” “她们把刚出生的小王爷扔在雪地里,掰折了小姐的手腕,剜去了她的眼睛,让她在雪地里爬……”紫苏说不下去,放声痛哭。 “啪”南宫宸重重一记耳光甩过去:“贱婢!有胆再说一次!” 紫苏半边脸立刻浮肿了起来,嘴角鲜血直流。 也不知是疼痛刺激了她,还是激起了心底的愤怒,忽地提高了声音嘶声怒吼:“她被王爷猜忌,失去孩子……” “闭嘴,闭嘴!”南宫宸暴跳如雷,猛地攫住她的脖颈,如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她提了起来,用力摇晃:“你这满口谎言的贱婢!说谎,你说谎!阿蘅是产后虚弱,一时想不开引火**的……” 说谎,说谎,全都是谎言! 为了让阿蘅和萧绝双宿又栖,竟然编出这可恶的谎言来欺骗他! 那天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怨,她的恨,她的失望,她的眼泪,她的哀求……她的一切的一切,他都记得! 更记得那夜清秋苑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幕! 她走得那么绝决,没有留给他只字片语,甚至连尸体都不肯留给他。 把一切化为了灰烬,也烧掉了他心底残存的那份执念! 是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那是一种执念。 他以为他会彻底遗忘这无情无义的女人,却没想到,那一夜的大火,其实一直在他心底熊熊地燃烧着,从未熄灭! 紫苏双脚离地,脸宠瞬间涨成紫色,拼命挥舞着手臂,嘴里不断发出“啊啊啊”的单音,眼睛里全是悲愤和仇恨。 陈泰则完全被吓傻了,呆呆在站在一旁看着,竟没有想到要去阻止。 “够了!别再摇了!”斜刺里忽地冲出一个人,猛地将南宫宸抱住,又冲陈泰大喝:“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不然,紫苏真的没命了!” 陈泰终于回过神,强抑着惊悸,抖着手把南宫宸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王,王爷,三思,三思啊!” “咳咳……”紫苏逃过一劫,瘫软在地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她说谎!说谎!我要杀了她,杀了她!”南宫宸的脸色青得吓死人,眼睛瞪大到极限,呛地抽出腰间佩剑,发了狂似地咆哮着。 大手疯狂地挥舞着,将所有触手能及的物体——不管是家什用具,还是树木,房屋,全部扫落,砍翻,击得粉碎! 魅影毫不怀疑,此刻的南宫宸,就象只陷入困境的巨兽,随时会扑过去将她撕成碎片! 他冲陈泰递了个眼神,一把抱起紫苏,大步离开。 身后,南宫宸愤怒地嘶吼声,震聋发匮,直欲刺破人的耳膜:“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魅影打了个抖:“这是,真的发狂了啊……” 天意 魅影:“……” “来人!绑起来打二十军棍!” “别~”魅影赶紧冲他做了个手势:“是那位!” 萧绝愕然:“他发什么疯?瑚” 魅影顿时一窒。舒悫鹉琻 刚才看紫苏神色不对,怕这憨姑娘性子来了,惹恼了南宫宸闯祸,便偷偷跟了过去,谁知道竟会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铄? 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消化掉,不知道萧绝如果听到了,他爱逾性命的杜蘅,居然跟南宫宸做过夫妻,还替他生了儿子,会做何感想? 可他在萧绝身边十几年,已经习惯了事事向他汇报,瞒着这么重大的消息,着实是项考验。 “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萧绝瞧着他仿佛便秘般憋得一脸通红的脸,没好气地扬起手,喝道:“再不说,小心爷一巴掌扇死你!” 魅影本能地抬起右肘挡住脸:“别打,别打,我说还不成吗?” “没出息!” “爷,你得先保证,一会不管我说什么,都得保持冷静,绝不冲动?” “说~” “我先问您一句话,您别生气……”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哪这么多废话?” 魅影看了看萧绝,又看一眼门窗紧闭的手术室,期期艾艾地道:“你对世子妃了解多少?” 萧绝何等**,当即脸一沉:“什么意思?合着那家伙还没死心,冲着阿蘅来的?” 他派人监视自己?再不然,一直暗中留意着阿蘅的消息? 否则,哪这么巧,阿蘅前脚才进大理,他后脚就跟了过来! “不是~”魅影咽了口唾沫,忙不迭地打断他,把话题扯回来:“我的意思,是……关于世子妃的过去,您了解吗?” “什么意思?”萧绝狐疑地眯起眼睛,那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先申明,我说这话,绝对没有怀疑世子妃的意思。世子妃是个好人,真的。”魅影赶紧解释:“我就是好奇,呃,单纯好奇。你知道,外面关于世子妃的传闻有很多,却从没听世子妃澄清过什么……所以,有没有可能……” 看着面无表情的萧绝,魅影心里头直打鼓,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有没有可能,爷以为很了解世子妃,其实事实却不是那么回事。这些年来,您了解的,只是她的一部份……呃,就是说,是她想给给爷看的那部份。事实上,还有很大一部份,被她掩盖起来了……” 他越说越混乱,到最后只得停下来,可怜兮兮地瞪着萧绝:“我这么说,您明白了没有?” 萧绝上下打量他一遍,点头:“明白。” 魅影松了口气:“明白就好~” “中午喝多了吧?” 魅影:“……” “再给爷罗罗嗦嗦兜圈子,爷一刀剁了你!”萧绝大喝一声。 魅影吓了一跳,脱口道:“世子妃有个儿子!” 萧绝愣住。 “爷,冷静,听我说完!”魅影发现说错话,生怕萧绝怒起来失了理智,急得一头一脸的汗,一把抱住他:“其实是我偷听到紫苏和王爷的对话……” 噼哩啪啦,竹筒倒豆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歪着头,极为困惑地道:“看样子,两人之间好象有什么误会,很多事似乎连王爷都不知情……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人怎么成夫妻了了呢,还生了儿子……” 忆起紫苏的话,忍不住打个寒颤:“如果是真的,世子妃死得可真惨……不对啊!如果她死了,现在在屋里给孤影动手术的是谁?难道是鬼?” “呸呸呸!”触到萧绝冰冷的视线,赶紧给自个两巴掌:“叫你胡咧咧!爷,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还有谁?”萧绝面沉如水,冷声问。 “啊?”魅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该只有陈泰了。” “应该?” “王爷跟紫苏说话前,摒退了所有人。我是偷溜过去的,陈泰是后来冲进来的。可紫苏是突然冒出来的,王爷也不知道她要说的是这件事,没有清场。药房那块倒是没人了,但那地方毕竟太窄,军医处里人多眼杂,不排除隔墙有耳……” 他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吗? 话没说完,魅影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懊恼地一拍脑袋,转身就跑:“我这就去查!” 萧绝喝道:“回来!” “来得及!”魅影焦急地道:“如果真有人听到,一定是躲在仓库里,此时一定没走远,肯定还在军医处……” “那又怎样?”萧绝神色平静:“军医处里有数千人,怎么查?” 魅影窒了窒,道:“这么多人,一定有人看到的。” 萧绝笑了:“军医处,又不是军机处,还能不许人随意走动了?别到时人没查到,反弄得满城风雨。” 这种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说出去根本没有人信。 且,事情牵涉到燕王和穆王府。 他相信只要是稍 有点脑子的人,都会选择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而不是挂在嘴边,自寻死路。 “那,怎么办?” “算了~” “算了?”魅影愕然。 “这事我有分寸,忙你的去吧。”萧绝说完,不再理他,转身进了手术室。 杜蘅站在用门板搭建的手术台前,手术进行了两个时辰,已经接近尾声,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精神却没有半点松懈。 她此时注意力高度集中,眼里只有躺在手术台上的病患,心无旁鹜,根本没有发现有人中途离开,又再次进来。 萧绝出神地凝视着她柔美的侧颜,翘起嘴角,自嘲一笑。 看来,有些事情,果然是命中注定的。 瞒,是瞒不住了。 他却不想认命,唯有放手一博。 终于,杜蘅放下沾满鲜血的手术刀:“辛苦大家了~” 周围响起一片恭维声。 “真是神乎其技!” “世子妃真乃神人也!” “观世子妃一台手术,胜读十年医书……” 萧绝忙收束心神,含笑迎了上来,揽住她的肩轻轻抱了抱:“媳妇,辛苦了。” 杜蘅脸上微热,退后一步,摇了摇头,神情沉重:“我已尽了全力,可是他的伤太重,流了太多的血,能不能活命,还要看天意……” “没关系。”萧绝打断她:“尽了力就好。累了吧?收拾收拾,咱们回家。” “嗯。”杜蘅弯腰,在铜盆里净手,将手术器具一件件清洗干净,收进药箱里。 直到这时,才发现少了个人——平时这些事,都是紫苏在做。 “紫苏哪去了?”她转头找了找,没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神情有些惊讶。 “我看她站着无聊,让她下去休息一会。”萧绝随口道:“估计太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我这就让人叫她起来。” 杜蘅没有起疑,满怀愧疚地道:“不用,让她睡吧!这几天光顾着赶路,还要服侍我,小丫头肯定累坏了~” “你比她还累。” 杜蘅笑了笑,没有矫情地说些“不累”的客套话,收拾完东西,很自然地将药箱交到他手里:“呶,拿着。” “饿了吧?”萧绝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尖尖的下巴:“走吧,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杜蘅摇头:“饿过头了,吃不下。” 萧绝这时才注意到,她月白的小袄上满是飞溅的点点血渍,如雪地盛开的红梅,分外刺目。 心中一悸,不禁暗恼自己居然如此大意。 任谁刚刚从血淋淋的手术台上下来,都不会有胃口吃东西的。 目光越发柔和:“那就吃点粥吧,有新鲜的腌制的脆胡瓜,保证不会比飘香楼的酱菜还爽口。” “真的?”杜蘅大感兴趣:“这边好象不怎么喜欢做酱菜的,你从哪找的厨子?” “魅影找来的。”萧绝随口搪塞道:“这家伙嘴馋,最惦记的就是吃。” 杜蘅撇了撇嘴,笑盈盈地瞅着他:“魅影不是无肉不欢的吗,啥时改吃素了?” “咳~”萧绝轻咳一声,俊颜微红:“谁知道,或许改口味了吧?呵呵~” 其实是他知道她要来,怕她吃不惯大理的饭菜,特地命人找了北边的厨子候着,就为了让她吃得舒服。 死穴 杜荭站在角落里,目送着萧绝夫妇登车出了军医处,一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瞙苤璨午 怪不得她处处与自己做对,原来前世两人就是冤家对头! 想着前生到手的荣华富贵全都葬送在杜蘅的手里,今生还死揪着不放,意欲将她逼上绝路,心头一股怒火熊熊燃烧!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她可不象夏雪那个没脑子的笨蛋,失了父兄的倚仗就只能傻呼呼地坐以待毙瑚! 穆王府的世子妃又怎样?站在了权利的顶峰又如何? 走到今天,她没有倚靠任何人,以后也绝不会任人摆布铄! “三小姐,三小姐!” 杜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身后人的呼唤恍若未闻。 “三小姐……”那人不得已,只得再走近一些,惊见她原本清秀娟丽的面容,扭曲着变得十分狰狞,顿时骇了一跳,扭身就跑。 杜荭回过神,温柔地微笑着迎上去:“大人,何事?” “啊?哦……”军士定睛一看,面前仍然是温柔和善和杜三小姐,镇定下来:“没什么大事,南院的绷带不够用了,小人奉命来领。” 顿了顿,忙又补了一句:“若三小姐没空……” “没事~”杜荭转过身,率先朝仓库走去:“来吧。” “谢谢三小姐。” 两人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远处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人影悄无声息地离去…… 紫苏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是哭红的眼睛和嘶哑的嗓子实在太过显眼,一眼就能看出蹊跷,不敢到杜蘅身边服侍,只得仍然装睡。 好在杜蘅向来体贴,加上身体疲累之极,并未起疑。 胡乱吃了点东西,自取了衣物去净房梳洗。 “爷!”魅影急匆匆进来,神情略带几分紧张,冲萧绝打个手势,以唇形道:“王爷来了。” 萧绝面容一沉,隔着门道:“阿蘅,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先睡。” 杜蘅一惊,水声停顿:“万事小心。” 萧绝心头一暧,脸色柔和下来:“别担心,只是一些琐事,我很快回来。” “嗯~”杜蘅有心想多嘱咐他几句,又怕误了正事,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南宫宸立在街边,盯着变幻的街灯,听到吱呀一声门响,身体蓦然一僵,一时间竟不敢转身去看。 萧绝默默地看着他僵硬的身体,嘴角微翘,浮了抹嘲讽的笑:“别这么紧张~” 南宫宸回过头,颓废中带着几丝自嘲和了然:“紧张的是你吧?” 萧绝没有看他,径自道:“阿蘅刚刚抵达大理,紧接着又做了几个时辰的手术。我不管你有天大的事,也得等她睡醒了再说。” 南宫宸犹豫了一下,道:“让紫苏出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萧绝扫他一眼:“那丫头受了惊吓,短时间里怕是无法替你解答疑惑。” 南宫宸皱眉,显然并不相信。 萧绝不等他说话,紧接着道:“何况,她并非当事人。就算她说得再多,恐怕也无法让你释怀吧?” 南宫宸半晌没有做声,等琢磨过来他话中深意,心脏狂跳,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置信地问:“你,真的愿意让阿蘅与我单独说话?” 萧绝冷笑:“如果我说不愿意,你就会放弃?” 南宫宸默然。 放弃? 笑话! 他的人生中,没有放弃两个字。 别说只是一个萧绝,便是全天下都与他为敌,又何惧之有? 萧绝淡淡道:“等阿蘅休息好了,我会转达你的意愿,再由她决定要不要跟你谈。” “我怎知你不会乘机从中做梗?”南宫宸眯起眼睛。 这么宽容,可不是他所熟知的京都小霸王的行事风格。 他擅长的应该是睚眦必报,是不分青红皂白,是一意孤行,是霸道刁蛮! 何况是关于阿蘅? 按说他接近阿蘅,他应该寸步不让,得理不饶人才对! 居然表现得这么通情达理,说没有阴谋,谁信? 萧绝竖起一根手指:“一次!你只有一次机会!” 南宫宸面容一沉,正欲开口。 萧绝飞快地道:“不管你们之间有多少恩怨,最好都给我一次了结!以后不管你有多不甘心,不准再纠缠阿蘅!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南宫宸面色铁青:“你敢!” 久居上位,自有股权利浸**出的锋利和凛然,这一瞬目光仿如实质,散发出摄人的冰冷威仪。 萧绝笑了笑,淡淡道:“爷可以保你,也能杀你!” 南宫宸白皙的脸上透着青紫,杀机陡现:“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萧绝眉毛一扬: “怎么,想打架?来啊,谁怕谁?” 两人剑拔弩张,现场温度瞬间降了八度。 陈泰捏紧了剑柄,整个人绷得象张张到极致的铁弓,额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朝魅影投去求救的目光:“劝劝你家主子,别只顾着一时痛快,拿话刺激我们王爷。” 魅影摊了摊手,露了个苦涩的笑容。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我只是属下,无意中窥探到主子的私事已是不该,倘若还不知死活的妄想去干涉,能有什么好下场?” 陈泰急了,狠狠地瞪大了眼睛:“男子汉大丈夫,怎地贪生怕死?” 魅影哧笑:“你有种,倒是去劝王爷?” 陈泰立刻象只被戳破的皮球,瘪了:“现在杜二小姐就是王爷的死穴,谁戳谁死!” 魅影深有同感:“顺其自然吧。” 两人同病相怜,互相吐着苦水。 南宫宸墨玉似的眸子闪了几闪,内心几番交战,终是理智占了上风。 国难当头,眼看南昭大军就要兵临城下,正该抛开过往,精诚合作才对,内讧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非明君所为。 一念及此,只得强行将怒气按了下去,**地道:“告辞~” 萧绝轻哼一声:“不送。” 魅影和陈泰双双松了口气,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退去。 杜蘅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睁开眼睛,看着头顶陌生的承尘,短暂的恍惚过后,省起自己身在何处,再忆起昨夜的手术,猛然坐了起来,一迭声地唤:“紫苏!” 却未注意到萧绝就在屋里,正站在窗前发愣。 应声回头:“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 杜蘅眼睛一亮:“回来了,事情解决了?” 萧绝怔了一下,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不答反问:“饿不饿?我让人摆饭。” 杜蘅只当他是不喜欢把在她面前谈公事,是以知趣地不再追问,笑着换了话题:“孤影怎样了,体温可降下来了?” 萧绝默了一会,避重就轻地道:“帮他动了手术已是造化,后面的事交给军医去做,你不用管了。倒是你,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说着话,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看,下巴尖得能戳穿手掌了!” “就是赶了几天路,也,没多累~”杜蘅脸微微一红,本能地想躲,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推拒。 放软了身体,闭着眼轻轻靠着他宽厚的肩,轻喃:“看到你平安,真好。” 萧绝轻颤一下,忽地推开她站了起来:“我叫紫苏进来服侍你梳洗。” 杜蘅措不及防,身子失去支撑,差点跌下去,吓得睁开眼睛:“绝?” “紫苏!”萧绝已经大踏步离去。 杜蘅咬着唇,盯着他近乎仓惶的背影,心头浮起一丝不安。 紫苏掀帘进来,眼眶下仍然有片小小瘀青,垂了头并不敢看她:“小,小姐。” “紫苏,”杜蘅沉吟一下,问:“我问你件事,你得跟我说实话。” 紫苏面色惨白,手中铜盆咣当掉在地上:“什,什么事?” 糟糕!小姐知道了? 是了,世子爷跟小姐恩爱逾常,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瞒她? 想到昨天自己冲动之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闯下弥天大祸,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杜蘅瞧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一颗心直沉到底,颤了声音问:“孤影,没能撑过去,对不对?” 紫苏一呆,满眼茫然:“谁?” 杜蘅自然不信,加重了语气:“别装了!我昨天才给他动了手术,你怎会不知?” ps:抱歉,临时有事,在湘医院照顾病人呆了十来天,今天刚回来,只剩最后二万字左右,很快完结。 摊牌(上) “哦哦哦,他啊~”紫苏反应过来,顿时如释重负:“倒没听到什么动静,应该是无事了。瞙苤璨午小姐若不放心的话,一会我再过去打听打听。” 几个丫头里,紫苏是最没心机的一个,瞧她的样子,显然是真的不知孤影之事,杜蘅心头一跳:“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啊?”紫苏心下慌乱,结结巴巴地道:“有,有世子爷在呢,能,能出什么事?瑚” 杜蘅俏脸一沉:“抬起头来。” “啊?”紫苏一惊,双手在地上慌乱地摸索着,偌大一个铜盆,半天才摸到手上,紧紧地攥着,象攥着护身符。 杜蘅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提高了声音喝道:“紫苏!” “小,小姐……” “行了,我来说吧~”萧绝走了进来,看着几乎缩成一团的紫苏,淡淡吩咐:“下去吧。” 紫苏如蒙大赦,缩着肩,贴着墙小心翼翼地溜了出去铄。 杜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吧~” 怪不得昨天就觉得这家伙怪怪的,果然有事。 “咳~”萧绝轻咳一声,放柔了声音:“先吃饭,吃完再说,不然我怕你听完吃不下。” 杜蘅一听,嗔道:“你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嘛?” 萧绝:“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跟你直说了吧!” “说吧,我听着。”杜蘅做洗耳恭听状。 话到嘴边,萧绝又咽了回去,提起条件来:“你得答应我,不管说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嗯,肯定冷静。” “听完不许生气。” “嗯,我不生气。” “也,不准离开我。”萧绝摒住了呼吸,略带点紧张地看着她。 被他紧张的情绪感染,杜蘅终于忍不住了:“到底什么事,神神叨叨的?” 奇怪了,他的性子向来霸道张扬,做事雷厉风行,最不喜欢拖泥带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难不成,他学人金屋藏娇,被紫苏误打误撞发现了,见瞒不住,只好摊牌? 要不然,干嘛一副做错事情,如临大敌的模样? 现在回想一下,其实不止他,紫苏昨夜也很古怪——哪有她还没歇,紫苏倒头先睡的道理? 再怎么说,紫苏经过易筋洗髓,又经慧智亲自教授武艺,就算无法跻身顶尖高手行列,对付几个寻常江湖人物也不在话下,身子骨结实得很,怎么可能坐了几天马车,比她还先倒下? 心里虽觉得这个推测不太可能,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有些挂不住了。 下意识地朝门外瞥了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问:“怎么,一会有人要给我敬茶?” “你渴了?”萧绝正低了头在心里盘算,闻言未加思索,随手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喝吧~” 杜蘅哭笑不得,也不好说破,只得胡乱接过来吃了,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要不然,她还真的不知如何自处。 “阿蘅~”萧绝字斟句酌地道:“有件事,之前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 说完,抬起头偷觑一下她的脸色。 看他如此纠结,杜蘅越发好奇,面上却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反正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何必自寻烦恼呢? 萧绝搓了搓手:“那个,我也是不久前去了趟大都,见到慧智才知道的,上次回京打算跟你说来着。结果……再者,这不是能在信里说的事,所以……” 杜蘅一直认真地倾听着,神情恬静中带了几分遗憾:“是,上次太仓促,你都没来得及跟母妃告别。” 萧绝心中一颤,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分明是自己不想告诉她,希望瞒她一辈子,何必找理由掩饰呢? 苦笑一声,终于说了实话:“我是故意的。” “啊?哦。”杜蘅点头。 “不是没有时间,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哦。”她不以为意。 “不止是故意,还想瞒你一辈子。”他有些生气,加重了语气。 “哦。”杜蘅还是不以为然:“瞒着我,一定有你的理由。” “既使跟你有关?” 杜蘅微微一笑:“如果你不想我知道,那么我就不知道好了。” “你,不生气?”萧绝心头一暖,神色有几分别扭,既有些期待,又有几分不安。 “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杜蘅有些好笑。 看他的目光,象在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宽容而带着几分宠溺,用着明显带了安抚的口吻,柔声道:“再说,你现在不是打算告诉我了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再说了,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巨细无遗把发生在身上所有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的妻子呢? 萧绝,已经算是一个另类了。虽然不会主动向她提起外面的事,但 只要她问,一般都会耐心解释几句。 换了南宫宸,哪怕憋死你,都不会透一个字出来。 “既使这事很重要?” “再重要,也不及你重要。” 萧绝心绪激动,狠狠地抱住她:“阿蘅,对不起!” 杜蘅被他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弄得莫名其妙。 试探着想挣扎了一下,可惜他的力气极大,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哪里挣得开? 想了想,抬起手拍了拍他:“如果太为难,那就别说好了。” 萧绝将她稍微推离开怀中,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道:“知道吗?你的重生并非偶然,是南宫宸舍了江山,找了一僧一道一巫师,再加上慧智,施了转世重生之法,才换来的。” 杜蘅骇然瞪大了眼睛,半天没有做声。 内心掀起巨浪狂涛,似有无数惊雷劈下,刹那间面青唇白。 “不,这不可能!”她本能地低嚷。 七年夫妻,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权利对南宫宸有多重要! 他忍辱负重,隐忍那么多年,不惜以皇子之尊,娶一个失了贞的女子,为的就是讨太康帝的欢心,最终坐上那把龙椅! 为此,他不择手段,甚至连亲生的骨肉都抛弃了! 她也从未怀疑,以他的才智和雷霆手段,最终笑到最后的一定是他。 但是,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南宫宸会为了她,舍掉到手的皇权! 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别说他对她毫无感情,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那么一点点真情在里面,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已经死掉,全无价值的女人,毁了他一生的梦想,舍弃大好的江山? 如果换了萧绝,或许还有可能。 南宫宸是谁? 天底下最冷酷,最理智,最懂得取舍的男人。 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性命危在旦夕之间,也会冷静地计算得失的男人! 居然为了一个虚无飘渺,荒谬绝伦的“转世重生”之说,放弃到手的皇权,放弃成为千古明君理想? 不,这种事,连她都会觉得荒唐,他又怎么会做? 真要如此,当初何必见死不救,任她凄凉地死在那座荒芜的小院里? “是真的~” “胡说,我不信!” 萧绝握住她的肩,肃然道:“不是道听途说,是慧智亲口告诉我的,不会有假。” 杜蘅张着嘴,泪水无声地流下来:“为什么?” 萧绝叹了口气。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这辈子还有亲口为南宫宸辩解的一天? 他郁闷到不行,却又不得不说了一句:“还能为什么?他后悔了呗。” “后悔?他?笑话!”杜蘅声音高亢,神情激动。 重生之后,他不是没有机会,可他却从未提过半个字。甚至对错手杀了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曾表现过一丝的后悔,仍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训斥她的不识大体! 她严重怀疑,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后悔”两个字! 萧绝沉默了许久,轻声道:“我一直认为,他不爱你,至少是爱得不够。所以,才会任你在王府里饱受欺凌,以至酿出了骨肉相残,断手剜目的惨剧……” 一番话,让她再次陷入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 一种宛如置身冰冷深渊的绝望感袭来,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萧绝心痛如绞,紧紧地拥着她,轻声在耳边低语:“我一度认为,假如是我,一定不会弄得这么糟糕,一定不会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哪怕他最终悔悟了,舍弃了江山,换了你的重生,这样的男人,也没有资格重新拥有你。所以,我决定瞒着你,一辈子不让你知道真相。” “昨夜,当我发生瞒不住,必须把真相告知你时,一夜没睡。我想了一晚,最后不得不承认,如果换了我,不见得能做得比他更好。不,更正确的说,我不如他。”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你知道的,男人天生就爱追逐权力。我,其实也不例外。面对皇位,没有几个男人能真正做到说舍就舍。尤其是到了手的皇位,拱手送出,这份魄力,还真不是谁都拿得出来。何况,是为了一个已经死去,可以说毫无价值的女子,就更难能可贵了。我自问,比不上他。” “这么说,倒是我不够理智,无理取闹了?”杜蘅俏脸冷凝。 萧绝挠了挠头:“不是,我只是想尽量客观地帮你分析一下当时的情况。他跟我不一样,他是皇子,将来肯定要登上皇位,做出那样的选择,其实并不奇怪。换了任何人,遇到那种事情,早就大开杀戒了!他能容忍到你平安分娩,已经是仁至义尽。我相信,如果不是慧智刚好在那时登基,也许会是另一个结果……” 杜蘅一下激动起来,用力推开他:“那种情况?那种情况是什么情况?萧绝,你说清楚!” “阿蘅,你别激动!”萧绝大急,连声道:“你听我说完啊!我当然相信你是清白的。只是想告诉你,当时的确处境尴尬,任何一个男人 都会生出误会!南宫宸他也是人,而且是个极度骄傲的男人,居然能忍下这口气,真的很出我的意料……” “他有疑惑,为什么不当面问清楚?”杜蘅激动不已:“暗地里猜忌,纵容他的女人来折磨我,算什么男人?我宁愿,他一刀杀了我!” 萧绝苦笑:“问得好,他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你,一了百了?偏偏要让你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放在面前,天天羞辱他?” 杜蘅一窒,仓促间竟无词以对,半天,悻悻说了一句:“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许是觉得杀了太过便宜我了,要留着慢慢折磨才解恨?” 萧绝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傻丫头,他舍不得。” 杜蘅全身的血色全部涌上头,俏脸瞬间涨得通红,转眼又褪得干干净净,白得似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一双黑玉似的眸子睁得溜圆,冷冷地盯着他:“萧绝,你一再替他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为什么要帮他说话?”萧绝叹了一口气,把问题再度扔回给她:“难道,爷打算忍痛割爱,让你们破镜重圆?” 摊牌(下) “是啊,我为什么要帮他说话?”萧绝叹了一口气,把问题再度扔回给她:“难道,爷打算忍痛割爱,让你们破镜重圆?” 话落,屋中一片死寂,静得针落可闻。瞙苤璨午 杜蘅坐在炕沿,微侧着身子,丝缎般的垂落下来,衬得一张俏脸越发皎白如一弯新月。一双莹润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秀气的眉毛拧起来,长长的睫毛,似染了层金色的光晕瑚。 她神情倔犟,一副愤怒伤心的样子,静不下心来思索,偏又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垂着眸,狠狠地咬着唇瓣。 萧绝苦笑着摇头,半蹲在她身前,将她的双手握在手中,微仰了头看她:“或者,换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豁出命去帮南宫宸打这场胜算不大的仗?” 杜蘅怔怔地道:“你不是说,男儿保家卫国,天经地义吗?” 闻言,笑意在萧绝的眼中漫延,渐渐忍不住,暴笑出声:“哈哈哈~” 杜蘅见他笑得肆无忌惮竟至捶床,登时恼了,娇叱道:“笑够了没有?” 萧绝笑了半天终于平下气来,抬手将她丝缎般柔顺的秀发揉乱,声音更是百转千回:“阿蘅,媳妇~铄” “干什么?”杜蘅心中焦躁,啪地将他的手打落:“有事说事!” 萧绝望着她,一双黑眸亮晶晶的,宠溺之色浓得溢出来:“傻丫头,那只是拿来唬人的噱头罢了,你居然还真信了?” 杜蘅:“……” 萧绝敛了笑,声音沉沉:“阿蘅,别把我想得太好。事实上,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没有你那么多同情心,更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正义凛然的侠义之士。神机营,代表的是朝廷,维护的是皇权,不是正义。这双手上,早已不知染了多少血,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杜蘅猛地抬头,急切地嚷:“别这么说!在其位,谋其政,你也是不得已……” “不用替我找理由。”萧绝摇了摇手,自嘲地道:“朝堂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论是非黑白,顺则昌,逆则亡,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杜蘅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做声。 萧绝苦笑:“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在你面前提公事吧?你太善良,太无私……” “不,”杜蘅满面绯红:“你错了。” “嗯?”萧绝不解。 “其实,”杜蘅垂下头,慢慢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萧绝失笑:“哦,是吗?” “是真的!”杜蘅加重了语气,急促地道:“我,我的手上,一样染了别人的血,一样造了很多杀孽!我甚至,连亲姐妹都不愿意放过……这样的人,怎么称得上善良?” 她抬起头飞快地睃了他一眼,见他专心地聆听,眼中并没有失望之色,悄悄吁了口气。 顿了顿,理一下混乱的思维,让激动的心绪沉淀下来,这才继续往下道:“我施医赠药,烧香拜佛,并不是你以为的心怀天下,更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我,是有目的的。” 萧绝微微动容:“这怎么是错呢?真要无欲无求,那不是人,是菩萨。” “你听说我~”杜蘅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张开,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我做所有的一切,是想多积些阴德,希望菩萨能够保佑我那苦命的孩子,这辈子投个好胎。如果……”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一咬牙,飞快地道:“如果可能,希望能和他再续母子缘份……”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这个秘密放在心里很多年,连对紫苏也不曾吐露过,就是因为知道太过荒唐,太过惊世骇俗。 她无法想象,他听了之后,会做何感想? 萧绝惊讶了,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老实说,对于她的心思,他其实下过许多功夫揣摩。昨晚又想了一晚上,为了劝诫她,几乎把所有可能都想到了,却从没想过她会有这样乍听荒谬,细思又在情理之中的想法。 准备好的话,全都用不上,一时愣在当场。 杜蘅将心底埋得最深的话坦然说出,此时心中忐忑之极,搁在膝头的纤手攥成拳又松开,松开又再攥上。 他半天没有吱声,她一颗心更是恍如吊在半空,荡荡悠悠的,没个安放处。 沉默,难堪的沉默萦绕在两人之间。 最后,还是萧绝先反应过来,笑道:“会的,你如此虔诚,菩萨看在眼里,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杜蘅闷闷地道:“你不用安慰我……” “这不是安慰~”萧绝正色道:“人在做,天在看。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救了那么多人是事实。如果还不够,我们一起努力就是。” “你?”杜蘅惊讶地抬起头来。 要知道,那个孩子曾经是她和南宫宸的儿子,他这么自大的性子,居然能不介意? “他南宫宸没资格也没这福份。”萧绝轻哼一声:“爷可没他这么傻,到手的福气往外推,好好一个家,生生给他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丧!” 杜蘅又是伤心又是感动,眼中漾起泪水:“……” 萧绝忽 地把脸一沉,不高兴地道:“说,除了小爷,你还打算跟谁生孩子?” “不是的……”杜蘅脸红了,急忙转移话题:“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这么拼命?” “你不知道?”他斜眼看她,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 “简单!小爷不想欠人情。” “啊?”杜蘅懵了。 这是什么烂理由? 再说了,他和南宫宸一直不对盘,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哪有机会欠下这种天大的人情? 萧绝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摸摸鼻子:“不管他南宫宸是否有意,也不管我承不承认,小爷这条命,还有穆王府的今天,全拜他所赐。若不是他替你转世重生,我也不可能与你相识。把你还给他不可能,只好舍了这条命替他保一保江山。” 杜蘅:“……” 萧绝恨恨地道:“也不知那小秃驴是不是存心埋汰小爷?穆王府就算了,若没认识你,小爷压根就没打算认祖归宗,老鬼那**子也根本撑不到今天,没落是意料中事。可以小爷的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英年早丧?还他妈的居然死于瘟疫……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杜蘅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你还敢笑?”萧绝大恨,曲指敲了她一个暴栗:“快说,这不是真的,是你们甥舅俩合起伙来骗我入彀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开玩笑?” “喂~”萧绝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曲肘撞了她一下:“前世,对我印象如何?” 杜蘅摇头:“没印象。” 萧绝唬地一下站起来:“不是吧!你眼瞎了,象爷这么一表人材,武双全的男人,成天在眼前晃,你居然没印象?说谎!” 杜蘅很无辜:“是真的诶!说实话,当初在灵堂第一次见你,还以为是杜府的……”她顿了一下,很好心地把到嘴的“杂役”改成了:“管家。” 萧绝气得倒仰:“管家?爷哪点看起来象管家?天底下有爷这么玉树临风的管家吗?把杜府掘地三尺,找得出半个比我更爷们的男人吗?” 杜蘅强忍住笑,低声解释:“对不起,我那时刚重生,又才从柳姨娘的圈套里逃出来,又惊又怕,心神恍惚得厉害,根本没有仔细看。” 萧绝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这还差不多。” 想了想,又眉花眼笑起来:“这证明咱俩有缘,他南宫宸就算再死几次也比不上,哼!” 杜蘅很明智地闭紧嘴巴,绕开雷点。 萧绝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说话?因为南宫宸,我们之间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吗?” “不是的,你误会了……”杜蘅试图解释。 “阿蘅,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和南宫宸之间的恩怨,是上辈子的事。我没那么无聊,吃这种干醋。” “我……”杜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萧绝忽然把手轻轻按向她的胸口:“我知道,你这里有个疙瘩,只要一天不解开,你就无法忘掉过去,也无法彻底忘掉他……” “我没有……” “我知道,这不是爱。假如经历过这么多,还不能让你对我敞开心扉,反而对一个伤你伤得如此彻底的男人执迷不悟,那我也无话可说。”萧绝打断她,慢条斯理地道:“但是,你不能否认,恨也是一种感情,我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恨一个人。没有希望,又哪来的失望?同理,没有爱,就不会有恨。我不希望,他一辈子夹在我们中间,成为一道禁忌,变成彼此都不敢碰触的伤。” “我……”杜蘅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萧绝微笑,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如清风明月,小溪流水,轻轻拂过,温暖而舒适:“去吧,跟他好好谈谈。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把上辈子积在心里,想说的,该说的,却来不及说,或是无法说的话,通通都说出来,把他留在你心上的痕迹彻底抹去。然后,回到我的身边,开开心心地过咱们的小日子。” 杜蘅沉默了,怔怔地看着窗户。 正午的阳光,透过素花的窗帘,映得室内一片昏黄,似染着一层金黄的薄霜。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单薄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 跟南宫宸开诚布公地谈话? 这样的画面,根本不可想象! 夫妻七年,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何曾有过一次静下来听她说话?更不要说,两人坐下来,平等地对话! 有些事,或许可以改变;有些人在四处碰壁之后,也会试着改变自己。 然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南宫宸! 重生,或许的确能让他领悟到一些东西,体会到一些人的珍贵之处,从而改变态度,却无法让他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 遗忘? 不错,她可以忘记南宫宸,将他摒弃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然而,那种刻骨铭心的痛,真的能全部抹去,不留任何痕迹吗? 她,真的很怀疑。 “你好好想一想,不急,我们有的是时 间。”萧绝拍了拍她的手:“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杜蘅心中一颤,抬起头定定地看他:“你,不担心南宫宸过河拆桥?他的胸襟可不大。” 萧绝不屑地道:“名利地位,荣华富贵这些东西,爷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他想要,随时可以拿走。爷有一身本事,天地之大,哪里不可容身?” 撇撇嘴,又道:“再说了,爷手里的剑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他真地想秋后算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个有没有这个本事?爷也不介意,再联合小秃驴,闹他个天翻地覆,国无宁日!” 末了,道:“所以,你不用顾忌什么王爷皇上,怎么解气怎么来就对了!” 错过 悬空寺,位于大理城北的青岩山山顶,凿崖而建成,因寺庙有一部份孤悬于崖之外,远望如浮在半空,故得名悬空。瞙苤璨午 杜蘅站在空旷的坪里,远远地看着南宫宸负手立在走道上,俯瞰着脚下缭绕的云雾,不仅感慨万千瑚。 曾经,她满怀崇敬地看着他站在悬崖之上,对着满城的旌旗,豪情满怀地指点着江山,暗暗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而今,旌旗仍在,那份渴幕和眷恋却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怀的沧桑…… “阿蘅,你来了?”南宫宸转过身,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杜蘅犹豫着,是落落大方地上前,还是停在原地,保持适当的距离。 “过来。”南宫宸习惯性地下着命令。 杜蘅心生反感,冷淡地回绝:“不用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南宫宸一愣,回过头看了眼脚下的白云,笑道:“你还跟以前一样胆小呢。” 说着,缓步迎了上来铄。 不是胆小,前世是敬畏,不敢与他比肩。而今生,则是不愿。 杜蘅也不反驳,只微微皱了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曲膝福了一礼:“听说王爷执意要见我,不知有何指教?” 南宫宸面色微变,盯着她看了良久,轻声道:“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王爷言重了~”杜蘅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来,淡淡道:“这几天,我反复想过了,也试着设身处地以你的角度来看待我们之间的问题。的确,你的处理方式我不能赞同,但是,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错。” “阿蘅……” “你听我说完,”杜蘅抬起手,机械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言词倾吐出来:“前世的我,太过懦弱,完全没有能力,也没有想过要如何自保,只是一味地退缩,一味地忍让。这样的我,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造成那样的结局,其实我自己要负大半的责任,不能一味怪你。” 如果,她能象今生一样,勇敢地面对现实,坚强地面对流言,同时积极地解决困境…… 她有理由相信,结果一定不会是那样的。 这样长篇大论,侃侃而谈的杜蘅,令南宫宸觉得很是新奇。 他有些发怔,声音有些发哑:“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没能百分百地信任你,没能尽到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保护好你和孩子。”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诚心诚意地道:“阿蘅,对不起!” 杜蘅呼吸一窒,眼泪毫无预兆地在眼眶里凝结,偏又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憋得满脸通红,脑仁子更是疼得象要炸开似的。 她迅速地转过身去,死死地咬着下唇,仿佛那些排山倒海殛欲冲出胸腔,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全凭这最后一关守住。 她不肯回头,她更不允许自己再为他掉半滴泪。 太傻,太不值得。 可是,他道歉。 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南宫宸;宁折不弯,打死不服输的南宫宸;天之骄之,不可一世的南宫宸…… 居然,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任她如何坚强,如何坚定,如何坚决,泪水仍然不可抑止地从心灵深处涌出,一滴一滴地滚落。 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呜咽声随着眼泪一起从指缝间流泻出来,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也越流越急,仿佛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般,泉水般涌出来,濡湿了衣襟,再湿了地上的落叶…… 南宫宸有些措手不及,愕然地睁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听她哽咽着,用一种极度虚弱的声音,诉说着七年婚姻里她的委屈和痛苦,女人之间不断发起的战争,她孤立无援,被陷害,被欺凌,来自四面八方的嘲讽和讥刺,而他从头到尾冷眼旁观,她的无助,失去孩子的悲愤……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至少在他的面前,她从未如此失态。 前世是畏缩懦弱得不敢靠近,今生却是心怀怨愤而拒人千里。 而现在,冷静理智得近乎冷漠的她,却在他面前失态地号啕大哭。 只因为,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想揽她入怀,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想解释,可嘴唇翕动了半天,却发现无词以对。 不能动,也不能说,唯有仔细倾听。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她说的很多事情,他竟然是第一次听说。 也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纤弱的肩膀上,竟压着那么沉的担子!亏他还一度以为,自己对她格外宽容大度——却原来,远远不够,以至回过头来重新审视,才发现那只是一个笑话! 他总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替她做着决定,却从不考虑她的处境和心情。 原来,她要的其实很简单。 而他,为她做得太少太少。 原来,七年夫妻,他错过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可惜,等到他终于恍然大悟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那个曾经可以为了他豁去性命,那个全身心付出,毫不保留,坚定地支持和爱慕着他的女子,如今 已经决定收回付出的所有感情。 这哭声,这眼泪,既是对过往的委屈和伤痛的渲泻,也是与往事的决别。 她,不要他了。 而他,却无话可说,连挽留都不敢。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资格。 不论是做为男人,做为丈夫,还是做为父亲,他都太失败。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痛恨自己。 痛恨那些该死的自尊和骄傲,痛恨他的后知后觉,痛恨他的自以为是…… 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却悲哀地发现,自以为给了她最好的,然而那些记忆里,却鲜少搜寻到发自内心的欢悦地微笑画面…… 有的,永远是卑微,是瑟缩,是敬畏,是泪水和无声的哭泣…… 看着蜷在地上痛苦失声的小女人,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再攥紧。 因为他知道,这是杜蘅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扉,也是最后一次。 是剖心,更是决别。 原以为,押上江山做赌,孤注一掷,一定能求得她的谅解,就可以破镜重圆。 此时才明白,原来他们的绝裂,在他踏入那间风雪交加的小院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无论他如何努力地想挽回,两个也已经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就象现在,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满腹的话只化做无声的叹息,任苦涩盈满胸腔。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蘅终是哭得累了,渐渐收了声。 原本是抱定让他死心的决心而来,根本没打算与他深谈,不料他一句真心的道歉,却会惹出她积压在心里数年的委屈和泪水。 哭了这么久,那些该说不该说的话通通都倒了出来,憋在胸口的那团郁闷之气倒的确消散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懊恼。 好好的,干嘛跟他说这些?好象她有多委屈,多想让他怜惜似的。 说出口的话再要收回来已经不可能,事已至此,后悔自责都于事无补。 只得强抑了窘迫,抬手抹了把眼泪,一声不吭地离去。 见她渐行渐远,再走几步就要淡出自己的视线,南宫宸终是没能忍住:“阿蘅!” 杜蘅下意识地停步,却没有回头。 “阿蘅!”南宫宸几步追上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行吗?” 杜蘅缓缓摇头:“太晚了。” “不晚!怎么会晚呢?”南宫宸急切地道:“我们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 前世,是他不懂得珍惜,错过了她,与幸福擦肩而过。 可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 知错能改,跌倒了再爬起来,重新上路不行吗? 难道犯一次错,就万劫不复了吗? 杜蘅转过身,哭得红肿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王爷,不是所有事都有机会可以重来。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要忘了,我已经嫁人了。” “我不在乎!”南宫宸冲口道:“你如果怕萧绝或是穆王府报复,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都交给我,我来处理……” “我在乎~”杜蘅摇头:“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不可能再回头。” “我不信!”南宫宸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度:“你为了我连命都能舍,而我也可以为了你放弃江山!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们的感情之深,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吗?” “王爷……” 南宫宸打断她,飞快地道:“你和我夫妻七年,跟他认识才多久?以你的为人,怎么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醒醒吧!你对他是感激,是相濡以沫,是知遇之恩,根本不是爱!不要口是心非地欺骗自己了!” 杜蘅勾起唇,自嘲地一笑:“不错,我们的确做了七年夫妻。可是,你知道吗?那七年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一天说的话多。” 南宫宸:“……” “我承认,”杜蘅静默,低头呼了口气,再抬起头时,明眸温润如昔,眼底却隐隐夹着几分悲凉:“我的确爱过你,你在我心里是神一般的存在,清高贵,至高无上。而我,是那么的卑微和渺小,只能匍匐在你的脚下。” 金秋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的面目一片模糊。 南宫宸瞧不清她的神色,一时心跳如雷,喃喃低语:“阿蘅~” “妻以夫为天,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甚至认为世间所有的夫妻相处,都跟我们一样。”杜蘅的目光慢慢迷朦起来,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容,甜蜜而温柔:“直到,我嫁给他。才知道,原来夫妻之间还可以那样。无条件地信任,无条件地包容,遇到分歧,平等对话,协商处理。而不是单方面地通告,独断专行。” 南宫宸怔中,眼中的迷离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恼成怒:“那小子开了无数花楼,是游戏花丛的老手,这不过是些骗小女人上钩,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而已!宠女人,本王也能做到!” “不是的,”杜蘅摇头,语带怜悯,眼里闪着温柔而笃定的光芒:“他给我的不 仅仅是宠溺,而是尊重。” 南宫宸一窒。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似一根刺,刮得鲜血淋漓,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该死的萧绝,就知道他不怀好意! 女人嘛,宠就够了,谈什么尊重!倘若人人都如他一般,男人的尊严何在,世上岂不是要乱套! 杜蘅熟知他的脾气,心知他必定不以为然,淡淡地笑了笑,道:“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我选择他的全部理由。” 南宫宸瞳孔微缩,咬着牙道:“就因为他当初帮过你?” 杜蘅摇了摇头,道:“需要。” “需要?”南宫宸怔住。 “是的,需要。”杜蘅点头,坦然看着他,眸光柔和而深沉:“他需要我,我能帮到他。我们是相互依赖,相互扶持而不是单方便地依附。你明白吗?” 南宫宸顿觉莫名:“这是什么荒谬的理由?堂堂男子汉,沦落到依靠妇人,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你居然把终身,托付给这种无用的男人?” 杜蘅不屑地翘了翘嘴角,露出一种“我就知道你不会懂”的眼神,淡淡道:“我的话说完了,告辞。” “你别走!”南宫宸咆哮着,飞身挡住她的去路:“这个理由,我不能接受!” 杜蘅退了一步,冷静得近乎冷漠:“我今天之所以来,是想与你化解过往的恩怨,不是为了再续前缘。至于接不接受,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一句“与我无关”似一柄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脏,撕心裂肺地疼。 那一惯冷静自负的黑眸,刹那间一片灰黯。 终于还是输了吗? 他的痛楚如此明显,令她不忍直视,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闭嘴不言。 沉默,难堪地笼罩着两人。 “再见!”杜蘅终是忍不住,落荒而逃。 “宝儿~”南宫宸忽然开口,一下子就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们的孩子,是叫宝儿,对吧?”南宫宸涩然问道。 “我,问了紫苏。”将她的惊讶看在眼里,干涩地解释了一句。 杜蘅僵硬地点了点头。 “还有件事,”南宫宸犹豫了许久,终于一咬牙,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这个疑问一直萦在心头,如附骨之蛆,不问清楚实在寝食难安。 杜蘅奇怪地睃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在,事情已过去多年,已经不再无法面对。 想了想,道:“我当时被她们剜掉了眼睛,哪里还知道具体时辰?只记得,那天你一走,她们就动手,最多也就是相差个把时辰。”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在他耳中,却似一道惊雷炸响,直炸得他面白如纸,摇摇欲坠:“你,你说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雪,因为她即将临盆,他甚至担心得没有上朝。 却在那天早上,收到慧智登基的消息,怒冲冲赶到清秋苑时,还不到辰时,一直到离开,前后呆了不到一刻钟。 换言之,杜蘅正确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是太康三十一年十一月初三辰时末! 杜荭却骗她是在初四日卯时三刻!整整相差了十个时辰! 直接导致了杜蘅转世重生的时间,错了十年! 万万想不到,他赌上一切,精心策划的转世重生,原本该是破镜重圆,阖家团圆的喜剧,最终却毁于妇人之手! “贱人,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他悲愤莫名,仰天长啸。 大结局(上) 那啸声苍凉廖落,带着满腔悲愤,惊破长空。瞙苤璨午 杜蘅惊骇莫名:“你,你怎么啦?” 萧绝在寺外正等得心焦,听到啸声,心中一惊,飞驰而来:“阿蘅,你没事吧?” 杜蘅瞪着状似颠狂的南宫宸,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知怎地,突然就发了狂……” 萧绝确定她无碍,心下稍安:“谈完了?瑚” “嗯。”杜蘅的视线仍定在南宫宸身上,满眼迷惑。 “别理他,我们回家。”萧绝揽着她的肩,转身就走铄。 刚走到寺门,迎面碰到匆匆赶来的魅影:“爷,一级密函。” 萧绝脚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杜蘅何等眼色,立刻道:“你有事只管忙,我到军医处去。” “我看,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萧绝扫一眼她微肿的眼睛,意有所指地问。 “我没事~”杜蘅脸上一红,却没回避他的视线,坦然道:“把压在心里的话全倒出来,整个人都轻松畅快多了。” “这就好。”萧绝会心一笑,不再坚持,送她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叮嘱:“累了就去休息,别为那帮兔崽子硬撑。现在是战时,伤员多不胜数,治不完的。” “知道。”杜蘅微微一笑,心下微甜。 紫苏笑着放下车帘:“世子爷放心吧,小姐有我照顾着,错不了。” 马车刚一启动,魅影立刻掏出竹筒,从里面倒出一枚蜡丸,捏碎了,将纸条双手奉上。 萧绝低头扫了一眼,面色凝重:“哼!果然不出所料,那厮出手了。” “朝中出事了?”魅影心中一沉。 萧绝点头:“肃亲王门下清客指证他与陈绍内外勾结,谋反罪名坐实,已经被打入了宗仁府;皇上气得吐血中风,恭亲王临危受命,暂摄朝政。” 肃亲王此人,他还是了解的,典型的好大喜功,有勇无谋。 说他贪财,从陈绍身上大捞了一笔还有可能,但要说他“勾结外臣,图谋不轨”。 他只能说:呵呵~ 肃亲王再怎么糊涂,也该知道,这是要人命的大事,不可能大意到连门下清客都能轻易探到内情。 更何况,陈绍投敌已有数月,做为幕后主使竟不知及时毁灭证据,还傻乎乎地被人捅出来,做为呈堂证供,闹得人尽皆知。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必是被人算计。 魅影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可真是出大事了!” 信中所述任何一件都是天下轰动的大事,三件一起,足以令风云变色! 如今的临安,不知动荡成什么样子? 忽地想到什么,急急又问:“王爷,没事吧?” 如果恭亲王真的意欲染指朝堂,坐上龙椅,则穆王府是第一只拦路虎,必欲除之而后快。 偏偏神机营的主力抽走了四分之三,就连穆家军也减员一千。 燕王又远在大理,此时肃亲王被冠上谋反之罪,押入宗人府,夺了兵权。剩下一个六殿下,黄口小儿,无权无势,连自保都成了问题,更别说钳制恭亲王。 不但京卫营,京营,五军营,兵权尽落恭亲王之手,甚至连金吾卫,执旗卫等御林军都归他调配。 倘若恭亲王怀有异心,单凭区区四千穆家军,不谛螳臂挡车! 萧绝冷笑:“哼!放心,只要他还顾忌天下悠悠众口,不想落个弑兄杀侄,谋夺皇位的千古骂名,就不敢动父王一根毫毛。” “就怕他明里不动,暗地里耍阴招啊!”魅影想起萧乾那股子宁折不弯的性子,就觉得这事不是一般的棘手。 萧绝瞥他一眼:“老头子也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无知。跟那些朝官斗了几十年,老奸巨滑得很,轮不到你担心。” 否则,太康帝也不敢把神机营交给他掌管。 估计,从陈绍叛降的消息传入京中开始,就已经在做准备了。 是以,才会第一时间把阿蘅和萧燕都打发出京。 魅影想想也对,挠了挠头:“那,燕王那里,要不要提个醒?” 萧绝淡淡道:“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京中的动静瞒不过他。顶多,也就比咱们晚个一天半天。若是凑巧谈到,提个两句也无妨,不必巴巴地跑去通风报信。” 魅影正要说什么,一眼瞧见夏风匆匆赶来,忙改了口:“哟,什么风把夏将军吹来了?” 夏风含笑道:“南昭军有动静了,听说王爷在悬空寺,就找了过来。” “哦?”萧绝与魅影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南军又耍什么花招?” 临安刚掀起波浪,这边立马有了动静,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了一些。 如果,顾洐之真的跟恭亲王勾结到一块,事情怕是更加棘手了! “这回可不是小打小闹,”夏风敛了笑容,眼中隐含担忧:“斥侯回报,六十万南军只留了五万人驻守陈关,其余倾巢而出,向着大理推进。” &nbs p;“啧啧!”魅影咂了咂舌,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的乖乖,看来南军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段里子窝在城里,闲得都快发霉了,正想着出城杀几个人玩玩,南军就送上门来了,倒省得他少跑二百里地。 可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夏风苦笑:“大军压境,可不是好玩的。” 南军步步为营,呈阵地型稳步推进,几十万人捆在一起就是一块铁板。再用以前的游击战术,不但起不到***扰敌人,削弱敌军的作用,反而扩大战损,得不偿失。 “两军迟早有一战。”萧绝无所谓地道:“怕什么,来就战就是了!” “话虽如此,”夏风叹了口气,略有些遗憾地道:“如果能再拖几个月,让我们准备得更充足些,取胜的把握也会多几成。” 如今城里堪堪才凑到二十万人马,其中有一半是新募集的,光有一腔热血,临战经验全无。 好歹再拖个半年,让这些新兵多受些训练也好啊! 这么一算,军械库里的箭矢,滚石,擂木等等,准备得似乎远远不够,就连城外的壕沟都只挖了三道……不足以应付如此大规模的战争。 “准备永远都不会充足。”萧绝哂然一笑:“何况,你聪明,别人也不是傻子。几十万大军挤在陈关,每多拖一天,就要多耗费一笔巨额银两。同理,咱们的花费也不小。还不如早些开打,手底下见真章。” “说的也是。”夏风看了他一眼,转了话题:“抽空陪阿蘅游悬空寺呢?” 话出,忽然想起南宫宸刚好也在悬空寺,再一想方才远远听到的啸声,再一看,萧绝的脸色貌似也不好看,暗悔失言,忙又讪讪地补了一句:“刚才过来时,看到府上的马车过去……” 萧绝未置可否,道:“王爷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一时半会怕抽不开身。” 夏风吃了一惊:“还有什么比敌军来袭更紧要?” 萧绝漫不经心地道:“南军六十万人马推进,最少也得七八天,急什么。” 撇了撇嘴,又道:“京里的事,才是火烧眉毛。” 这要是让恭亲王如了愿坐上龙椅,南宫宸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白忙活一场? 魅影接过话茬:“可惜京城太远,王爷鞭长莫及。” 夏风心中疑惑,正欲发问。 “京中出了何事?”冷淡的,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夏风转过身,吓了一跳,失声惊嚷:“润卿!” 只一天不见,南宫宸形容憔悴,满眼血丝,仿佛老了十岁! 萧绝则直接把纸条递过去:“自己看。” 南宫宸扫了一眼,淡淡道:“五叔入狱,六叔摄政,父皇中风,南军压境……呵呵,还真是群魔乱舞呢。” “战前揪出幕后黑手,加之恭亲王为人谦厚,善于纳谏,有他摄政,又有穆王爷跟和瑞等一班忠臣辅佐,京中当可无逾,实乃不幸中的大幸。”夏风婉言安慰。 朝中无人不知,恭亲王跟南宫宸关系亲厚,又一直旗帜鲜明地全力支持南宫宸南下平乱,力主与南军决一死战,由他暂摄朝政,打起仗来就没了后顾之忧。 萧绝明白他的潜台词,不以为然:“幸与不幸,现在还说不好。” 别人或许不知,他却心知肚明。 恭亲王视冷心妍为心头肉,对她掏心掏肺,冷心妍却是心在曹营身在汉,虚与委蛇。 这种事不论搁在哪个男人身上,都将视为奇耻大辱,何况是堂堂亲王?更何况,两人还是叔侄,关系亲如手足兄弟?真相大白之后,背叛感,将强烈十倍! 倘若他因此对南宫宸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一点也不稀奇。 更不用说,还有那张金灿灿的龙椅,坐拥江山的巨大**! 他就不信,恭亲王真如他表现的那样,谦恭温和,淡泊名利?在尝过了掌控天下,指点江山的滋味后,还会将到手的江山乖乖的拱手让出? 毕竟这个世上,有南宫宸这般胸襟胆魄的人可不多! 而且,他可以肯定,南宫宸之所以敢赌,是因为他有信心,掌控全局——虽然,最后阴错阳差,未能如愿。 夏风大为惊奇:“世子爷,何出此言?” 南宫宸却不欲多谈,面无表情地道:“朝堂之事,有六叔处理,本王放心得很。眼下最重要的是,南军不日将兵临城下,我等该如何灭其气势,给予迎头痛击!” “我已命人召集诸将,此刻应在衙门等候王爷示下。”夏风果然单纯,注意力一下就被引开。 萧绝撇了撇嘴,也不揭穿。 南宫宸扫了陈泰一眼,翻身上马:“走,回衙门。” 夏风,萧绝纷纷上马,尾随着南宫宸而去。 与此同时,萧府门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站住!干什么的?” “这是穆王府世子爷的府上吗?” “你找谁?”门房一脸警惕。 “麻烦通传一声,就说杜荭求见二姐。”   门房并不是从京城带来的,因此并不认识杜荭,更不可能知道杜蘅闺名:“谁是你二姐?” 杜荭微微一笑:“我是世子妃的娘家三妹~” 门房吃了一惊,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三小姐,这可不巧了,世子爷和世子妃都不在~” “能否通融一下,让我进去等?”杜荭抬起手,遮挡头顶的阳光,腼腆一笑:“阳头够毒的,晒得我头晕。” “这~”两个门房对视一眼,一脸为难地道:“不合规矩。” 萧府是萧绝临时的住所,也一直拿来当成神机营高层的秘密据点,有着极为严格的门禁制度。 杜蘅住进来之后,守卫更是增加了数倍,没有令牌,别说生人,连只鸟都别想飞进去。 杜荭掏出丝帕,拭着额上的细汗:“那算了,我先回去。” 她幽幽一叹:“都怪我粗心,来之前也不打听清楚,好不容易才抽出空跑一趟,结果却扑了个空……” 她一边细声细气地念叨着,一边扭着腰肢慢腾腾地往回走。 门房见状,不禁心生犹豫。 再怎么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世子妃的娘家妹妹来了,岂有将人挡在门外的理? 不如破例先让她进门,顺便再找人给世子妃递信。 想来,大理城里还没有人胆大包天到冒充世子妃的亲戚? “三小姐,请留步……”眼见她已走到街边拐弯,门房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住她。 杜荭心中一喜,佯装惊讶地回身:“军爷……” 忽地驶来一辆马车,冲过萧府,直直地朝着杜荭撞了过去。 杜荭下意识侧身回避,却见车帘一掀,一条软鞭飞快地卷上她的腰,一拉一扯,将人甩到车上,随即疾驰而去。 “谁家的马车,横冲直撞的,胆子不小!”门房恨恨地嘀咕了一句,等回过神来一看,杜荭已经消失不见:“咦,人呢?” 他心中一惊,意识到不妙,飞奔过去查看,哪里还有马车的踪影? “糟了,出事了!”两人扭头就跑,却差点跟正要出门的竹影撞个满怀。 “慌什么?”竹影皱了眉,低声训斥。 “竹爷,”一人争着禀报:“不好了!世子妃娘家三小姐似乎被人绑架了!” “放屁!”竹影劈头一通教训:“谁吃了豹子胆,敢在萧府门前绑架?再说了,三小姐此刻远在京城时,又怎会跑到大理来?” 两人面面相觑:“大白天,难道见鬼了不成?” 府衙之中,十几位齐军高级将领围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争得面红耳赤,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萧绝刚一出门,魅影快步迎上来,附耳低语了几句,末了还朝屋里呶了呶嘴:“我琢磨着,十有七九,是那位下的手。” 幸好,杜荭被南宫宸吓破了胆,又知萧绝不买她的帐,生怕恼惹了被送回京中白衣庵去。 这段时间一直夹紧尾巴做人,行事十分谨慎低调。是以在军医处呆了小半年,竟无人知道她是穆王府世子妃的亲妹妹。 而军医处里,每天出来进去,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人众,少个把人,根本就不起眼。 是以,人都失踪了大半天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 “呵呵,有意思。”萧绝微微一笑。 “爷,”魅影一愣,追了上去:“咱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不管,看戏就好。”萧绝神态悠闲。 “关键是,人家根本不让看啊~”魅影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 萧绝斜他一眼:“看样子,你很闲?” “啊,突然想起还有件差事没办完。爷,我先走了!”魅影机灵灵打个寒颤,掉头就跑。 萧绝撇撇嘴:“啧啧,就知道吃独食,一点都不懂得分享。” 闪身,没入黑暗。 ps:本来打算一口气贴到大结局,哪知码了一万三千字,还没交代完,没办法,只好先贴五千字上来,余下的晚上继续…… 大结局(下) 陈泰见人都散尽了,这才垂手上前:“王爷,事已经办妥了。瞙苤璨午” 南宫宸捏了捏拳,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来:“带路!” 两人出了议事厅,直奔府衙大牢,顺着曲折的甬道,下到幽暗阴森监牢之中。 刚一进入,一股腥膻,腐臭之味,扑面而来,熏得南宫宸胃里好一阵翻腾,抬起袖掩住了鼻。 陈泰躬着身子,陪着笑道:“王爷,里头脏,要不,您去审讯室,奴才把人给您提出来?瑚” 他来之前已经命人收拾过了,地上洒了石灰。 然而,这里阴暗潮湿不说,长年密不通风又无人打扫,数百年间不知关押了多少死囚,那股腥膻之味早已浸到每一寸泥土和每块砖缝里,短时间根本不可能清除铄。 南宫宸眼里掠过一丝厌恶:“人呢?” 陈泰摸出一串钥匙,紧走几步,到牢房前开锁。 杜荭听到动静,满脸怨毒地喝道:“杜蘅,是不是你?你这毒妇!怕我揭穿你和燕王的丑事,就想要杀人灭口,对不对?” 她并不笨,在大理过了小半年,一直平平安安,杜蘅抵达没几天,就让人绑了扔到黑牢里,说这事跟她没关系,傻子都不会信。 何况,她无意中还听到了南宫宸和她之间的丑事,新仇旧恨一起算,能让她活着就有鬼了! “闭嘴!”陈泰一把拎了她出门,往审讯室一扔,低声警告:“再敢说一个字,立刻拔掉你的舌头!” “来啊,你来啊!”到了这种地步,杜荭也不指望活着,只求速死,能少受些罪,豁出去地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小昌妇!攀上世子爷还不够,竟然还背夫偷汉,暗地里跟王爷勾勾搭搭!呸!丢光我杜家的脸!” 陈泰不料她竟如此泼辣,气得脸色铁青:“等着,有你的好果子吃!” 视线从墙上挂得琳琅满目的刑具中掠过,抄起墙角立着的一根不起眼的木棍,握在手中。 别看这东西其貌不扬,但在六扇门老手的眼里,却是一件绝佳的刑具。 只要使用得宜,十几棍下去,就可让人筋碎骨裂,五脏俱烂,不出两天绝对一命呜呼。表面却不破皮不流血,看不出半点端倪。 让人抓不到半点把柄,是牢头们草菅人命首选的刑具。 反正,王爷既然出了手,就绝对不会留活口,没有后顾之忧。 南宫宸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冷冷地道:“别弄死了。” 杜荭浑身一颤,愕然道:“王,王爷?” 她喜出望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了过去:“王爷,救我!救我!” 南宫宸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耐烦地催促:“动作快点,本王还有一堆公事要处理,没功夫在这种小事上费神。” 陈泰讪讪地放下木棍,在墙上逡巡了一阵,没挑到满意的东西,把目光转向搁在墙角的精致的柳条篮子上,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提了过来:“王爷,用这个可好?” 杜荭伏地哀泣:“王爷!您好狠的心!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好歹我前世伺候了你这么多年……” 她不提前世还好,这一提前世,南宫宸越发怒不可抑:“滚!” 飞起一脚将她踹飞,呯地一下撞到墙上,头上立刻冒出拳头大的包,疼得眼冒金星,差点晕了过去。 陈泰听得冷汗直流,提着篮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地上突然冒个大洞,钻进去。 “这是什么?”精致的柳条篮,在这满是血腥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打眼,南宫宸冷着嗓子问。 陈泰忙不迭地将篮子揭开,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古拙的瓷坛:“我猜是三小姐送给世子妃的礼物。” 大理巫蛊盛行,南宫宸一眼就认出那是养的蛊,登时怒不可抑,十指绞扭着,发出一阵爆豆似的噼里啪啦的脆响。 可眨眼之间,又冷静下来,吸了口长气,含了笑,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地阴冷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道:“哦?看来你很喜欢蛊。这倒也容易,大理别的没有,蛊,要多少有多少。陈泰,好好伺候,别让三小姐失望。” 陈泰嘿嘿一笑,道了声:“得罪了~” “干什么?你,你别过来!”杜荭惊骇万分,拼命扭动着身子往后退。 无奈手脚上都有铁链,身后又是墙壁,根本退无可退。 陈泰一把扯落杜荭蒙脸的黑布,弹了些粉末在她鼻间,这才将瓷坛盖揭开,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杜荭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一条肉乎乎的黑虫从坛子里爬出来,落到她的额头,沿着鼻梁,慢吞吞地蠕动着,留下一条湿滑粘腻的痕迹,钻进了她的鼻孔。 “王爷!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不,不,不……”她发出恐惧地尖叫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南宫宸:“太咶噪了!” 陈泰愣了一下,一刀将她舌头割掉:“奴才该死,思虑不周。” 南宫宸皱眉,厌恶地瞥一眼刀上血迹:“用最好的伤药,本王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陈泰抹了把汗,胡乱倒了一把金创药到她嘴里,把人扔回牢房。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出了牢房,消失在夜色中。 萧绝目送两人离去,这才摇头叹息:“还以为他有多厉害的手段,啧,也太没新意了~” 翻身跃下,一个倒挂金钩,悬在屋檐上,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对准窗口,抖落无数黑蚁。“好歹也叫了爷这么久的姐夫,给你加点料,不要太感谢哦?放心,姐夫会常来看你的~”嘿嘿一笑,飘然离去…… 斥候每隔半个时辰,就飞马入城汇报一次南军的进度。 南军十分谨慎,前锋,侧翼都竖起四五层盾牌,把工匠和步兵护卫在中间,遇到容易险要的地形,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架设投石机,一通狂轰滥炸。 遇上荆棘丛生,容易设伏的地方,则直接射出火箭,放火烧山。 夏风原本带了几支人马,埋伏在大理和陈关之间,打算打一次伏击,被迫撤回了城。 现在城外基本只剩下神机营的密探和刺客,游荡在山林之中,负责收集情报,伺机破坏粮道,再有空闲的时候,***扰一下敌军。 可惜,区区数百人,散落在长达二百里的路线上,杀伤百八十个敌人,对几十万南军而言,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影响大局。 随着南军的一步步逼近,大理城内的气氛日渐紧张起来。 大理到昆明的驿道上,通宵达旦,车马络绎不绝。无数物资,器械,粮草,如同一条蜿蜒的河流,源源不断地从昆明流向大理。 太康二十五年十月十九日,南昭六十万兵马,在大理城外十里列成方阵,骑兵在前,投石机和重弩紧随其后,后面是几十万步兵押阵,气势汹汹地向前推进。 城墙上,明黄的旌旗,猎猎作响,斗大的“帅”字迎风招展。 南宫宸早早地带着众将,站在城墙上之上,神情冷竣地俯瞰着城外的战场。 城下,夏风率五万精锐,严阵以待。 “冲!”随着一声令下,南昭五万铁骑组成的前锋,似一枝巨大的利箭,以雷霆万钧之势,密密麻麻向着大理城冲来。 五里,四里……就要短兵相接。 忽地“咴~咴~”惨叫声起,最前一排的骑马猛然下陷,掉入了齐军事先挖好的壕沟之中! 壕沟深达二丈,宽有四丈,围着城墙根画出一道长达十余里的弧线,形成一道严密的防线。 南军措不及防,全力冲刺之下,根本刹不住势头,纷纷坠入坑中,马嘶人吼,相互践踏,血肉横飞,转眼死伤无数。 不等南军回过神,整顿队伍,夏风长剑一挥,率队掩杀了过去:“杀!” 五万弓骑兵,旋风般疾冲而过,张弓搭箭,一轮猛射。 箭矢如雨,铺天盖地,如同割稻子似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撤,快撤!”南军见势不妙,只得鸣金收兵。 齐军首战告捷,以几乎零伤亡的绝对优势,一举杀伤敌军三万余骑。 捷报传来,满城欢呼,战意高昂! 南军退到十里之外,第二天改变策略,用数百台投石机开路,掩护骑兵冲锋。 可惜投石机的射程只有一百余丈,想要攻击城墙,必须越过壕沟,将阵线往前推进。 而投石机是庞然大物,体型笨重,移动不便,靠人力根本不可能越过四丈宽的壕沟。 最终,南军虽未能成功越过第一道壕沟,却给齐军的前锋带来了远胜首日的伤亡。 人数上,南军拥有绝对的优势,自然不惧死伤,齐军却只有十万精锐,根本不可能这样对拼人数。 南军尝到了甜头,第三日故技重施,再次把数百台投石机推到阵前,又是一通狂轰乱炸。 齐军早有准备,敌军投石机一动,夏风立刻下令,全部跳入第二道壕沟。 巨石呼啸着从头顶飞过,落在身后的空地上,数百台投石车尽数打空,几乎一敌未伤,平白损耗掉成千上万的巨石。 齐军见状,拉开距离,可是两道壕沟相距不过十数丈,投石机精度不高,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大面积的投射,极易造成误伤。 而且,壕沟宽只四丈,想要让石块精确地落到沟中,有效杀伤齐军,难度不是一点半点。 投石机一轮投射完毕,齐军爬出战壕,又是一阵密如飞蝗的箭雨,将好不容易掩杀过来的齐军射落马下……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双方你来我往,在战场上斗智斗勇,杀得难解难分,战事陷入胶着状态,伤亡人数稳步上升。 南军在人数上占了压倒性的胜利,而齐军则是本土做战,粮草医药,辎重运输等后勤保障方面有着南军无可比拟的优势。 全城的百姓全部自发组织起来,烧火做饭,护理伤员,运送物资等等,各自为了自己的家园平安,尽着微薄之力。 最终,齐军硬是靠着这三条壕沟,硬生生将六十万南军拒在城下二个月,连大理城墙都未能靠近一步! 大年初一的大朝会,入宫觐贺的官员命妇们一个个如履薄冰,难展笑容。 太康帝自十月中风之后,病势不但丝毫不见起色,反而每况愈下,竟然已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地步。 /> 在萧乾的竭力坚持之下,经群臣商议之后,最终决定送太康帝到皇家别苑静养,并且身边只带瑾妃一人在旁服侍。 为保证太康帝不受干扰,能够彻底安静地养病,特地抽调两千穆家军,将别院与外界隔离起来,除当值太医之外,任何人无诏不得进入别院。 萧乾这几个月,每天坚持上朝,除了在小朝议中参于军政,回到家里还要处理神机营的事物,如今又肩负着别院的卫戍工作,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加上杜蘅远在大理,钟翰林长驻别院,穆王妃又送萧燕去了西安,身边无人照管,瘦得形销骨立。 萧昆心疼得不得了,偏又无计可施,对萧绝还一字不敢提,只能在背后偷偷抹泪。 大理方面,白蔹随着姗姗而来的太康二十六年元宵节,进入了大理。 不止带来了沿路七省四十几州县募集的大笔银两,更带了一大批医者,铁匠,木匠,石匠,药材,粮食……等等战场急需的人才和物资。 与此同时,南军也终于越过了第三道壕沟,突破了齐军设置的最后一道防线,数百台投石机黑压压地排在城外,宣布着南军正式兵临城下! 至此,齐军已经不敢出城应战,只能紧闭城门,严防死守。 第一天,南军出动五百台投石机,三万铁骑,后面跟着五万步兵,带着数十架楼车冲击城墙。 幸亏齐军居高临下,占据地利的优势,投石机的射程有加成,相反南军以低打高,射程一定程度上受到抑制,此消彼长,齐军对南军形成不小的威慑。 南军的楼车绝大多数还没靠近城墙,就被巨石摧毁。 余下的南军,也被齐军万箭齐发,射成了蜂窝,最后因伤亡惨重,只得无功而返! 随着战事的深入,萧绝已经下令所有神机营密探回城,全部参与到守城战中来。 别看只有四五百人,但个个都是精英,一个顶十个,甚至百个也不为过。 打了几个月,杜蘅夫妻俩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各忙各的事,几乎连见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通常是一个刚回家,另一个要出门,再不然就是半夜突然敌袭,萧绝被人叫走。或是有紧急病患,需要杜蘅亲自主刀…… 日子过得紧张忙碌,却又异常充实。 这一天,杜蘅又是忙到掌灯,在白蔹的数度催促下这才回到家里用饭。 刚一坐下,听到外面众人齐唤:“世子爷。” 杜蘅又惊又喜,迎了出来:“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 萧绝笑道:“哇,盐焗鸡?老远就闻到香味了!”一边说,一边伸手拈了一块,入嘴大嚼。 杜蘅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瞧你饿成这样,中午准又忘了吃饭!” “中午?”萧绝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道:“小爷连早饭都没吃!” “脏死了,一手的泥,快去洗手!”杜蘅皱眉。 萧绝笑嘻嘻地答:“打仗的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有这么多讲究?” 瞧她美目圆瞠,只得投降:“得,我洗,洗还不成嘛?” 夫妻俩个难得聚在一起,早早地洗漱了,回房休息。 还没说上几句话,萧绝就迫不及待地扑过去:“媳妇,想死小爷了……” “呀!”杜蘅面红耳赤,低声埋怨:“丫头们还没走远呢,小心听到了。” “怕什么?我抱自个媳妇,光明正大!” 软玉温香抱满怀,正在百般温存之际,忽听得外面锣声大响,梆子急敲“敌袭,敌袭!” 萧绝气得抓狂,愤愤地大骂:“死秃驴,又来!嫌死的人还不够多是吧,有完没完!惹急了,小爷天天蹲你家墙头,看玩不死你!” 杜蘅忍俊不禁,咯咯笑道:“别贫了,赶紧走吧!” 萧绝一脸幽怨地瞪着她:“爷炕都没睡热乎呢,不去!” 杜蘅脸一红,嗔道:“少胡说八道,赶紧去吧,一会魅影要来催了~” “反正丢的也是他南宫家的江山,干小爷屁事?”说归说,萧绝终究还是不敢怠慢,抓起搁在桌上的长剑,叮嘱了几句,恨恨离去:“你只管关上门睡觉,外面再乱也别理会。” “嗯,你自己小心点~” 磨蹭了这么一会,等萧绝出门,城里已是灯火通明,双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萧绝跃上城墙,顺手斩杀掉沿着云梯,楼车不断往城墙上攀援的敌军:“怎么搞的,敌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竹影一边杀敌,一边骂:“奶奶的,南狗果然狡猾,居然利用壕沟摸过来!夜里本来就黑,等到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世事难料,当初齐军凭借三条壕沟,楞是将六十万南军拒在城外二个月之久。 今天反过来,被南军利用,杀到门前,打了个措手不及! 萧绝看着源源不断从壕沟里输送过来,向着中间不断扩散的敌军,道:“这样打下去不行,敌人集中在两侧进攻,城楼那块基本没什么人,得抽调些人来重点防守侧翼!” “我和竹影在这守一阵,爷去调人!”魅影自告奋勇。 /> “小心点。”萧绝说着,抬眼朝城楼看过去。 远远地看到南宫宸一身锦袍,站立在城楼正中的帅旗之下,两边是身着重甲的一众高级将领。四周是数十个神情肃穆,全副武装的侍卫。 这群人负责站在城楼上的那群高级将领的安全,其中有一半是那些武将们的亲随,另一半是神机营的密探。 转瞬间,有数千南军冒着城墙上密集的箭羽,悍不畏死地从右翼冲到了城门下,抬着巨大的擂木,狠狠撞击着城门。 沉闷的撞击声,城墙之上一片哗然,城楼上也引起一阵小小的***动。众将军们纷纷下意识地向城墙靠近,侍卫们也都紧张收拢了护卫圈。 无数的箭枝,开水,滚木,雨点似地朝着城下倾泻,转眼间死伤一片。 “好险,总算打退了!”隋显祖长吁了一口气。 南宫宸微微一笑:“雕虫小技,不足……” 眼光寒光一闪,下一刻小腹巨痛袭来,他一愣,下意识地低头,声音嘎然而止。 “小心!”夏风离他最近,第一个发现异状,厉吼一声飞扑了过来。 下一刻,无数人涌过来,呛呛拔剑起不绝于耳。 “保护王爷!” “有刺客!” 萧绝抬头,时间便在这一刻定格。 城墙上,箭矢如蝗,呐喊如潮,将士们奋勇厮杀着,热水在铁锅里翻滚着…… 敌军突破防线,开始撞击城门;夜影乘乱侵到南宫宸身边,出手出电袭击南宫宸;南宫宸中刀倒下;夜影一招得手,来不及逃走,被夏风一掌击飞,身体象断了线的风筝,倏地掉下七八丈高的城墙,随即被下面的人潮吞没,转眼间被斩成了肉泥…… 杜蘅只眯了一小会,还未来得及进入梦乡,咣地一声巨响,安静的小院眨眼间变得人声鼎沸,无数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小心点,别碰到伤口!” “快,卸门板!” “烧水,纱布,剪刀,快!” 下一刻,萧绝提着剑,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阿蘅,快!南宫宸遇刺了!” 南昭派刺客混入敌营,于两军交战之际,众目睽睽之下,暴起杀人,齐军元帅南宫宸遇刺,生死未卜! 这一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在大江南北传播,象滚油里添了一瓢冷水,瞬间引暴了世界! 南军气势如虹,锐不可挡;齐军悲愤填膺,奋起反击,战斗陷入白热化,双方死伤惨烈! 齐国上下一片讨伐之声,掀起一阵抵抗侵略,踊跃参军,抗击侵略的热潮! 临安城里更是一片哗然。 五军营,京卫营,护军营,甚至连御林军诸将都纷纷请战,要求挥师南下,替燕王报仇! 一时间,请战的奏折雪片似地飞向了恭亲王的案头。 整个临安,如同开了锅的热水,到处都是沸腾的战意。 唯有萧乾等少数大臣,没有被这股请战的热潮冲昏头脑,力主冷静,反对继续用兵。 这一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立刻引发了大多数官员的不满,连带的牵扯出萧乾力排众议,坚持将太康帝移到别院养病,并且以静养为由,拒绝百官的探视。 首先,是御史跳出来指责萧乾此举是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居心叵测。 接着,有人质疑他长期把持着太康帝,不许他与群臣见面,其中是否别有隐情? 再然后,朝臣们纷纷上折要求将迎圣驾回京,主持大局。 不料,萧乾以太康帝身体虚弱,不宜移动为由,态度强硬地拒绝了百官的要求。 紧接着,百官们要求入别院,面见太康帝。 甚至,有人怀疑太康帝是否还活在人世? 一时间,群情汹涌。 恭亲王不动声色,提出折中要求:由他带领内阁大臣进入别院,面见皇上。 萧乾被逼无奈,只能默允。 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行人刚抵达别院,太监宫女跪了满院,隐隐还有瑾妃的哭声传出。 “不好,出事了!” 恭亲王顾不上一众老臣,拔腿就跑,三步并做两步冲进了寝殿。 龙床之上,太康帝面如金纸,陈朝生,李义山跪在金砖地上,钟翰林手拈金针,面色凝重。 瑾妃侧坐于床沿,连帷幔都未放下,竟是连避嫌都顾不上了。 “皇兄!”恭亲王顿住脚步,停在龙床二丈之外,颤着声音轻唤。 太康帝眼睛半阖着,没有反应。 “皇兄,是我,我是六弟啊。”恭亲王目中蕴泪,略略提高了声音。 太康帝眼皮微颤,眼球滚动几下,混浊的目光落到恭亲王身上,忽地双目圆睁,抬手指着他,喉间疯狂地发出“咯咯”的声音。 “皇上!”瑾妃骇得面青唇白。 张炜双目垂泪,膝行上前,替太康帝轻抚胸口。 &nbs p;恭亲王强抑住心惊,缓步靠近龙床:“皇兄,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和瑞紧随其后,第二个进入寝殿,目睹此状,不觉胆颤心惊。 这,分明是回光返照,将要大行之兆! “你,你……”太康帝气势散尽,手臂颓然滑落。 “皇上!” 钟翰林急忙抢上前,搭上腕脉,眼中滑过一丝哀伤,扑通跪下:“皇上,驾鹤西游了!” “皇兄!” “皇上……” “娘娘……” 晴天霹雳,寝宫内外,呼啦跪了一片,哭声震天…… 太康二十六年二月初二,太康帝驾崩于皇家西山别院。 临安一片槁素,十万御林军恭迎皇帝灵枢回宫,武百官凡三品以上者,皆入宫守灵。 恭亲王悲伤过度,几次哭昏在灵前。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康帝膝下原本有八子,成年的只有赵王,魏王,燕王。 赵王死于乱军之中;魏王贪墨被黜,贬为平民,也失了继承权;燕王遇刺,生死难料。 六殿下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难担大任。 算来算去,只剩下一个恭亲王。 他不止性子谦逊儒,这段时间担任摄政王,朝政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能礼贤下士,广开言路,鼓励朝臣们积极觐言,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名望,能力,魅力,手腕,都不缺乏。历史上,兄死弟承之事也不是没有先例。 与其把朝政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口小儿,不如将玉玺交给恭亲王,是绝大多数武百官达成的共识。 于是,礼部提名,百官联名上奏,恭请恭亲王继承大统。 无奈恭亲王抵死不受,再三推托,声称六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愿意辅佐新帝,直至其十八岁,能**执政为止。 百官自是不允,几个御史慷慨激昂,在承乾宫外长跪不起,泣血苦谏,终于使得恭亲王回心转意,答应面北称帝。 听到这一答案,百官额首称庆。 萧乾冷笑三声:“奸臣祸国!荒谬绝伦!” 众官面面相觑,个个恼羞成怒,面色紫涨。 “这犟老头,好象全大齐就他一个忠臣,不用理他!” “呸!皇上尸骨未寒,他竟不在灵前尽忠,算什么忠臣!” “哼!说不定皇上就是他害死的,否则,为何不许皇上在宫内养病,非要送到别院?还不许百官探试,动用穆王府府兵封锁!” “说得对!他一力推崇立六殿下为帝,无非是想以功臣自居,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听说南昭国师与穆王爷是姻亲,叛贼陈绍与穆王妃同族,焉知陈绍投敌,南昭入侵,不是他一手策划?” “不然,他为什么敢把独子送到大理前线?” “世子爷也就罢了,世子妃女流之辈,居然也往大理送。其用心,就颇为玩味了……” “燕王遇刺身亡,全国上下一心,请求誓死一战,唯有他不肯对大理增兵,是何道理?” 一时间,百官群起而攻之,大殿里乱糟糟的,用词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尖刻,不乏诛心之语! 饶是萧乾心坚似铁,也禁不住阵阵心寒! 他冷笑一声,自袖中摸出一卷黄绢,双手高举,托过头顶:“本王手里有皇上的遗诏!” 话一出口,登时压得乱轰轰的大殿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没了。 无数道视线,唰地集中在萧乾手中那卷小小的黄帛之上。 一直呆坐在椅中,形如枯木,古井无波的恭亲王终于变色,猛地抬头,盯着他的目光利若鹰隼:“皇兄给你留了传位诏书?” “是!”萧乾不避不让,凛然作答:“先皇遗诏,大行之后传位于燕王殿下!” 嗡地一声,大殿再次陷入混乱。 还以为萧乾有什么厉害的后着,原来所恃的不过是一张传位于燕王的遗诏! 莫说南宫宸已经死了,就算退一万侥幸不死,那又如何?一句矫诏,就可将萧乾打入大牢! 如果换成六殿下,事情可能还有些棘手。 现在…… 恭亲王唇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沉默不语。 这种时候,完全不需要他来说话,自有人出头。 “燕王已经战死,还传什么传?” “一个死人,如何继承大统?荒谬!” “前线战报,燕王伤重垂危,生死未卜,并未说燕王战死!尔等捕风捉影,混淆视听,居心何在?”萧乾大声怒斥。 “被影子刺客近距离杀伤,焉能留得命在?” “燕王倘若真的无事,为何藏头露尾,派重兵把守府衙,不许任何人探视?” “哼哼!听说现在前线军事会议,都由世子爷主持,不知穆王爷对此做何解释 ?” “萧家父子果然打得好算盘,一个把挟持先皇,矫诏窃国;一个狐假虎威,盗取兵权。萧乾,我倒想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跟他废话!臣请立刻将萧乾老儿押入天牢,待登基大典之后,再三司会审,将其罪行昭告天下!” “对,将他拿下!” 恭亲王为了这一天,暗地里谋划了很久,想要顺利篡位,殿中安排的自然绝大部份都是他的心腹亲信。 一通慷慨激昂,看似有理有据的质问,立刻让一些不明内情的人也跟着质疑起萧乾来。 顿时一呼百应:“拿下他!押入大牢!” 和磊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李大人此言差矣,穆王爷不止救过皇上性命,且镇守边疆数十年,数度出生入死,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眼下不过是政见不同,岂可胡乱猜忌,无凭无据,就要将国之栋梁送进天牢,难道不怕寒了前线将士之心?” “勾结外敌,谋害先皇,矫诏窃国!如此大罪如若不加严惩,寒的不是前线将士,而是整个天下的心!” 和磊肃容:“无凭无据,岂可妄言?需知李大人方才所指的每一条罪行,都足以诛九族!身为朝廷命官,不可不慎!” 李大人涨红了脸,大声反驳:“怎么没有证据了?南昭军师是世子妃的亲外祖,这不假吧?坚持把皇上送往别院,并派重兵把守的,也是萧乾没错吧?伪造诏书,企图把持朝政的,也是他吧?可曾有半句假话?” 面对纷涌而至的莫须有的罪名,萧乾巍然不动,双目如电,紧紧地逼视着高踞于堂上的恭亲王:“王爷,你怎么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姿态已经做足,势也造得足够,萧乾独木难撑,根本不可能扭转局面,已经不需要再演下去了。 恭亲王一惯明洁温和的眸子,刹那间变得杀伐果断,寒意逼人:“来人,将萧乾押入天牢!” 呼啦一下,从殿下涌进一队甲胄鲜明的金吾卫。 萧乾一声虎喝:“本王倒要看看,有谁敢动我?” 穆王萧乾,乃大齐王朝,军中巨擘,三十年积威之下,这几句话说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不仅满殿百官寂然无声,一众侍卫也是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萧乾望着恭亲王,冷笑道:“先皇早就看出你狼子野心,一直防着你!现在,先皇尸骨未寒,你果然露出了本来面目!来人,把这企图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给本王拿下!” 唰唰几声,二十几个身着金甲,手执长戟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跳出来:“是!” “金甲侍卫!”百官莫不变色。 传说中,大齐历代皇帝掌握的秘密武器,世上最神秘的近身死士,绝对效忠皇上,不听命于任何人! 他们的出现,至少可以证明,萧乾所言非虚,并未背叛太康帝! 见金甲侍卫出面,大殿中气氛一变,刚才还在跟着人云亦去,疯狂叫嚣的那部份官员,立刻噤了声。 连和瑞眼中都不禁露出了喜色。 “哼!”恭亲王脸色一变,随即轻蔑地道:“螳臂当车!区区二十几个金甲侍卫,就想与本王做对!萧乾,你果然老了!给我上!” 侍卫纷纷拔剑,双方在对恃起来,大殿中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有耳朵尖的,已经听到殿外传来的金铁交鸣之声,心知外面必然也打了起来,不禁面色一变。 “南宫述,阴谋已经败露,还不束手就擒?”萧乾须发皆张,大喝一声。 恰在此时,一队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一众官个个噤若寒蝉,明智地闭上嘴边,退到一隅,静观事态发展。 仇重威腰佩重剑,大踏步入殿,单膝跪地:“启禀王爷,幸不辱命,聂寒已经伏诛,十万禁军,上十二卫,已经尽数由末将掌握!” 恭亲王大喜过望,猛地站了起来:“老匹夫,你以为还是三十年前?只凭一杆金枪,单枪匹马就能将数万人马堵在长街,寸步难进?现在,三大营以及御林军的,二十万兵权尽在本王手中,你拿什么跟本王斗?本王奉劝你一句,别再执迷不悟,看在萧家过往的功迹上,或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百官中对萧乾还存了一线希望的人,不由纷纷露出失望的眼神。 萧乾毫不动容:“谁敢!” “仇将军,将他拿下!”恭亲王见无人敢动,立刻点名。 “穆王爷,得罪了!”仇重威冲萧乾拱手一礼,呛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 “恭亲王谋朝篡位,其心昭然,尔等悬崖勒马,为时未晚!”萧乾端坐在轮椅上,沉稳得象一座雕像,目光犀利,森冷,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寒光。 众大臣见恭亲王稳占上风,呼啦一下,站到了左边。 只剩下和磊,叶夕,郁雪窗等极少数几个,仍然坚定在站在萧乾的身后。 “杀!”恭亲王眸光一冷,杀机涌现:“一个不留!” “哈哈哈~”一声朗笑,南宫宸身着锦袍,恰似闲庭信步,缓缓走进大殿:“六叔好大的口气!这里聚集了我大齐的精英重臣,竟然扬言全部杀光!” 这一下变起仓促,众大臣呆若木鸡。 &n bsp;和磊等人都是眼睛一亮,激动地迎了上来:“王爷!” “殿下!” 恭亲王更是惊得站了起来:“润卿!” 南宫宸笔直走到萧乾面前,深深一揖:“本王来晚了,让王爷受苦了!” 萧乾淡声道:“来了就好~” 南宫宸微微一笑:“六叔,别来无恙?” “不可能!”恭亲王面色铁青:“夜影在十三影卫中排名第五,又精擅用毒,这么短的距离,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南宫宸黑眸一眯,冷笑道:“你以为,就凭区区一个刺客,就能要本王的命?做梦!本王不过是将计就计,与萧绝联手,演了一场戏而已!” 恭亲王面上阵青阵白:“那又怎样?禁军归我掌控,五军营,京卫营也尽在我手。临安已围得铁桶一般,就算你活着,终究难逃一死!” 南宫宸哂然一笑:“是吗?” 抬手,轻击两掌。 门外进来一个一身戎装的武将,步履轻快,目光明亮。 不是太康帝贴身护卫,禁军十二卫都指挥使聂寒是谁? 仇重威失声:“聂寒?你,你不是死了吗?” 聂寒哈哈一笑,轻蔑地道:“你以为凭你这点功夫,就能诛杀本座?不过略施小计,逼你们曝露罢了!” 众臣面面相觑,凌乱了。 一个二个,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去活来的,练饶口令呢,这是? “还需要把京营,五军营的都指使挥一一叫过来验证吗?”南宫宸语带嘲讽。 “不,这不可能……”恭亲王失魂落魄。 南宫宸转头,目光徐徐从众百官脸上掠过:“今日之事,诸位受人蒙蔽,现在真相大白,希望诸位明辨是非,分清敌友。现在改过,本王即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以谋反罪与南宫述同罪论处!” 大殿中众侍卫见大势已去,纷纷扔下兵器,束手就缚。 武百官忆起之前指着萧乾鼻子破口大骂之事,个个面色灰败,簌簌而颤。 仇重威深知难逃一死,提着重剑,疾冲过来,意图擒了南宫宸做挡箭牌。 聂寒岂能让他如愿? “上!”一声令下,金甲侍卫一拥而上,联手将仇重威斩于乱刀之下! “苍天不公!”恭亲王目光狂乱,抢了一把长剑,仰天长啸:“我不服,不服!” 横剑就颈,用力一挥,刹那间血溅五尺,青锋染碧! 南宫宸沉默半晌,低低道:“抬下去,好生收殓。” 五天后,大理城。 杜蘅忙里偷闲,带着几个丫头调配金创药。 战场上伤员太多,九成九以上都是外伤,军医处现有的医官根本不够用,只能重点照顾那些重伤员。 剩下的轻伤员,只能领些药品,自己处理。 外面卖的金创药,跟杜蘅亲手调制的独门秘方,效果差了好几倍。 是以,杜蘅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带着丫头们做药。 “阿蘅,媳妇!”萧绝满面春风,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杜蘅抬头,见他满身浴血的样子,心疼地道:“还没吃呢吧?紫苏,热些饭菜来,要快!” “不急不急~”萧绝咧着嘴,笑得一口白牙都在闪闪发光:“爷今天有大把的时间陪你。” 杜蘅瞄他一眼,福至心灵:“京里来消息了,成了?” 萧绝啪地打个响指:“三天前,那小子行了登基大典,这份人行总算是还清了!” 得意地摇头晃脑:“就说了小爷的计策一准能行!要想出奇制胜,就得兵行险着!这一回,夏风那小子该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杜蘅皱眉,纠正:“皇上。” “啥?” “已经行了仪式,就是皇上,不能再这小子那小子随便乱叫了。这是大不敬,传出去,可大可小。” “切!谁敢?惹急了,小爷一刀剁了他!” “看把你能的!” 萧绝得意洋洋:“那是,也不看看爷是谁?京都小霸王,是白叫的吗?” “这好象不是啥好名声吧?”杜蘅失笑。 “怎么不好,哪里不好?霸气,威风,好听,还容易记!” “得,怕了你了!”杜蘅忙转了话题:“夜影呢,送走了吗?” “早走了,这会应该到杭州了。”萧绝敛了笑:“至于她的家人,恐怕得过几年再想法子弄过来。” “有希望就好。”杜蘅深有感触。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夜影刺杀的是南宫宸,北齐的皇帝。 再加上,她背叛了顾洐之,天下之在,已无她容身之地。 必需改头换面,完全从过去的生活里剥离出来,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即使是萧绝,也不得不慎之又慎。 r /> “这事不急~”萧绝故做苦恼地叹了口气:“最要紧地是老爷子知难而退,主动撤兵,让咱们离开这鬼地方。” 杜蘅黯了眸色。 顾洐之一生都在为复兴大秦奔波,岂是这么容易打退堂鼓的。 萧绝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真是个傻丫头!算了,不逗你了,南昭军退兵了!” 南昭的面积只有大齐五分之一,人口不到大齐十分之一。 若不是这些年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拼国力根本不可能拼得过北齐。 前前后后打了小一年,出动六十万大军,死伤过半,耗费亿万白银,只夺了个陈关,受阻于大理城下,寸步难进。 南昭皇室也不是铁板一块,重拳出击,却没收到半点好处,已经引起许多人不满。 皇帝顶不住压力,已经明确表示,不能再继续支持他打下去。 除非,他能在短时间里攻下大理,否则就要撤兵。 北齐经历了一番动荡之后,随着南宫宸的强势上位,清除了朝中不稳定的因子,使得政权更为稳定,政治更为清明,人心更加团结。 而且,南宫宸到底年青,有热血,有冲劲。 况且,这是他登台后的第一仗,自然要打出气势,赢得漂亮。 他的态度很明确:打!哪怕是砸锅卖铁,哪怕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跟南昭死磕到底! 继续打下去,最后怕是想抽身都难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顾洐之不可能想不明白。 即使再不甘心,也只能撤兵。 否则,很可能已经到了手的,太子之位都得交出来。 听起来理由似乎很复杂,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钱。 综上,南昭撤兵,看似很突然,实则是必然。 杜蘅眼睛一亮,蓦地抬头:“你说真的?” “不信,你自个到城楼上去看。不过,我猜这会消息已经传开,城楼上肯定挤满了人,怕是针都插不进去了。” “骗人!”杜蘅不敢置信:“怎么可能这么快?” 谁能想象,昨晚还打得死去活来,今天居然停战了? “不然,爷怎么有时间陪你?听,外面已经在敲锣打鼓,万炮齐鸣了!” 杜蘅眨了眨眼。 还真是哦。 南宫宸秘密返京之后,军权暂时移交给萧绝,成天忙得连影子都瞧不见。 最多乘战事的间隙跑回家来看一眼,呆不上半刻钟又得走人。 几曾这么悠闲,油嘴滑舌地逗她笑? “阿蘅,媳妇~”萧绝凑过来,邪邪一笑:“相公这么辛苦,你要怎么奖励我?” “要,什么奖励?”杜蘅面上发烧,不自在地转过头。 “好媳妇~”他贴过去,热气喷到她脸上:“要不,给爷生个儿子?” “等等~”杜蘅叫停。 “不能等,再等爷要爆炸了……” “我,有了……”她惶急。 “有了就有了……”他不以为然,半晌,才回过味来,愣愣地发了一会怔之后,才猛地抬头向她看来,眼睛亮得惊人:“你,你说什么?” “我,有了……”声音细如蚊蚋,低至不可闻。 “再说一遍?” “讨厌……”她红云满颊,轻轻推他一把,却不肯再说了。 “哈哈!”他狂喜到不可置信,忽地跳起来,满屋子乱蹿:“我要做爹了,我有儿子了……” “喂!”杜蘅骇了一跳,忙出声阻止:“你发什么疯?” 萧绝才不管她,嗖地一下从窗户蹿出去,仰天长啸:“我~有~儿~子~啦~” “疯子~”杜蘅掩脸,笑声从指缝里漏出来,细碎而甜蜜…… ——全完—— ps:这篇写到现在,历时一年有余。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中间经历了许多波折,因为个人原因断更无数次,一度以为写不下去,终于还是坚持到了最后。在此,向各位一直支持我的读者,真诚地说一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最后,祝各位读友们,幸福快乐,平安健康。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