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 梅花香自苦寒来——女主的基调by素食小猪 读第一卷,卷名梅花香自苦寒来,看来,这就是大大定义的女主基调了,悲苦,凄凉,但还有希望,要把女主身上前世的小自私小心眼全部磨去之后才能让她大放光彩。 大 大的文章,女主往往比男主更出彩,独立,理智见长,不缺聪慧,从凤家女一路到掌事再到本文,一脉相承。但就目前不多的几章来说,纸的女主肯定要受更多磨难 了。没办法,谁让她是重生而不是穿越呢,她的身上有着古代奴仆最原始的想法,随嫁之后做妾,也过两天好日子。这在古人的思想观念看来是最接近也最快融入上 流社会的办法,当然,现代的我们无法接受。也有可能有些书友会诟病这个假定,但我想说的是,大大必然不是只写这些,她写的应该是一个有些小毛病的女人如何 认清现实,如何磨砺自己,如何凤凰浴火重生。 女主的处境是糟的不能再糟了,无钱,无身份,无人帮忙,只有一把匕首,那个孤客会不会赶上她再助她一 力,未知。我知道现在看书的我们挑剔,一面说作者开了太多金手指,但如果作者真的写实了我们又说作者还是不是亲妈啊,怎么这么虐男女主啊?请看本文的我们 再耐心一点,大大从来是亲妈,要想看一篇文是不是好文,给作者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耐心。 掌事一直到过半才真正提示男主是何方神圣,不知道纸的男主会不会这么难产?目前看来女主是不用服劳役了,下来会碰上什么,男主是像贪官那样一早出现过了很久才确认为男主还是说出现就会确认呢?真的好期待也等不及了! 最后的最后,我承认是为了大大冲榜写的长评,几乎不在书评区发言,如果有什么看法大家觉得不够妥当,也欢迎回复一起讨论,但不要人参攻击哦,我的小心脏很脆弱~ ---------------------- 聆子罗嗦一句,虽然是为冲榜写的评,但很喜欢,所以收录了。嘻——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蕴着梅香的新生 by bobo9676 个人都从自己的少女时代走来,在那个蓓蕾初绽的时节,有多少女孩知道自己真正的价值在哪里?又有多少女孩知道父辈留下的财富在哪里?又有多少女孩知道自己拼命追求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纸贵的故事要讲到哪里不知道,但如今就在女主的背后,依稀可以看见她那爱梅的父亲已为她撑开梅开枝头的丫杈,她那看到纸后的“对光”,“揉团”,无一不显了她与纸的亲缘关系。在此前,这样的父女会有怎么的故事呢?在这微寒的天气里,一直想着让人放不下。 天 生美丽的女儿,却出身在一个奴仆家庭,大富沈家也许也是造纸而贵的,而她的父亲却只只是贫贱地俯身在造纸的一线。女儿总以为自己最大的本钱是美丽,在父亲 教导下,一步步造纸的过程中,就总会安不下心,为着和外在美丽配不上的家境自怨自艾,自然就对父亲指导安身立命的手艺看不上,却看上了大小姐身边有财有貌 的男人。可只有在一切都失去之后,历了坎坷,回过头,静下心才会发现属于自己最珍贵的内在。 也许是这样吧,以上只是个人的猜测而已,因为这样的故事又何止只在书里,现实有时也是如此。花信年纪,错付芳心,负了父辈深意,去盲目追一段本不堪寻求的情,很多时候,看书的人只是没书中的采蘩前世一样误终身误得离谱,但往日之日却也无法如书中人一般可重头再追。 还好,可回头!还好,可新生!不再想着去做别家花园里的一朵,傲然上了枝头,就找回了自己。 更何况,文中的船,文中的水不禁让人想起上本的掌事,而周齐陈的三国设定,更让人期待,也许梅开之时,并不是局促一地,而是洒尽天下。 和两兄妹的结缘,似乎也有着深意,应该不仅仅一饮一啄的救命之恩,那妇人的裙上的冬雪落梅和超出预想的银钱,可能有着别的关系。 但不论如何,梅若新生,还是要感念父亲,也许正如开篇第一章,一死一生,在雪原之中,血脉相继的传承,爱开启。 我也想爹了……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享受精分的乐趣by bobo9676 读聆子的书最大的乐趣是什么?我想对于我来说,应该是精分了。当然此精分非彼精分,只是会在男女主人公的故事以外多分了些精力而已。 比如纸贵行文 到此,那个相貌不达标,家中有悍妻的蟒花明显地和女主不会有情爱的交集,别说男主,就连有戏的男配也不会是。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探究他的船上故事,想关 心他的经书学习结果,想见见他还没出场的妻子。很多文在配配们的身上是不会下太多力气,反配们是养肥了等女主来宰的,正配的,男的是养痴了等女主来甩的, 女的是养傻了等女主来救的。但从聆子以往的良好记录来看,即使是跟女主没啥情爱纠结的配们,也都个个有精彩的故事,他(她)们爱人,也被人爱。所以,现在 跟着纸贵关心女主前景男主是谁之余,也会分了些精力去等着看蟒花的故事,也猜着后续还有那些个有故事的配出现。一个繁花似锦的笔下世界,本就该是有着一群 有情有爱的饮食男女,否则即使身为男女主角,被一堆同质化姓名符号包围着,又有什么乐趣? 当然,聆子也是有不良记录的。一路跟来,她一向对文中的 姓名考究得惊人,特别是男女主人公。但在掌事中,墨紫身后早系了一条元知舟,却还早早地放了只白羽鸽子混淆视听。鉴于此,这两天也跟某位亲一样分散了不少 精力考据着这二十来章的人物姓名,试图能最快找到正确目标,但折腾半天,才笨笨地想起来纸贵新书刚热乎着呢,后面还少不了会出现一连串要用放大镜看的人。 呜呼哀哉!大半夜不睡觉分析出来的得意结果就这样自觉地打了水漂。好吧,只能继续猜谜。 因此,目前还在享受着看着纸贵体验精分的乐趣,如果不想转成另一类的精分,就只能等聆子快更救命了。 p:手里拿着票票四处晃悠的亲,“投之木瓜,报以琼琚”,这种性价比高的买卖一定要做,为了女主和第一个出场的美玉公子,为了后续看到更好的文,就把票砸纸贵这儿吧,别乱跑分散精力了!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说说目前出现的一些男角by榭缤榆 章写到这里,已经浮出不少男性角色。 首先要说的,是采蘩的父亲。虽然在一出场就是以一个死去的人的身份出现,但他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采蘩父 亲的身世应该不简单。聆子对他的样貌描写的不多,我们无从得知他是否长相非凡。但采蘩是个大美女,如果样貌不随父亲的话那母亲应该是很美的。这样的美人愿 意跟随采蘩的父亲,那他要么有财要么有才。从预告来看,应该属于后者。采蘩要靠父亲留给她的本事谋生。在当世,一个如此有才之人不会是一般人。采蘩说是勾 引了男人遭到大老婆的嫉恨而被陷害。我却觉得采蘩或许是受到父亲的连累也有可能呢?总之到底如何还得看聆子接着说~~ 其次是那个采蘩上一世爱上的 男人,东葛大少爷。聆子给我们的信息看来,这个大少爷是个有财有貌家事好的绝情男人。看似很喜欢采蘩,却任她被发配烬地从此生死难料。东葛大少到现在只被 草草提到几次,我觉得他不是个纨绔子弟而是个非常有野心的男人。东葛大少在之后应该还会遇到采蘩,或许会真心爱上重生后的采蘩,然后被采蘩狠狠拒绝。这是 重生文的基本套路。但是我觉得聆子应该会换个模式写。我很期待不一样的剧情~ 接着是那个神秘的孤客。他虽救了采蘩(算救吧),但我觉得他应该就是那个飞雪楼的杀手吧。刚看到的时候有想过他会是男主,匕首情缘其实也不错~希望还有他的戏份~ 再来是我喜欢的姬鈅。这孩子有点早熟(相对于现代啦),是个小大人。心高气傲却心地善良,是个有责任有担当又信守承诺的好孩纸~~虽然总和采蘩唱反调,但很信任采蘩也值得采蘩信任。马上就要下船了,不想他的戏就此打住~一定要多点他的戏份啊~ 蟒花这个角色让我想到水蛇肥虾他们三兄弟。蟒花是个“怕”老婆的好男人。本事不小却不大牌,讲信誉有义气。现在没做成采蘩的义兄,相信总有一天还是会成好“哥们”的。 最 后,最具争议的两个人就是向琚和姬三少了。这两位在目前出场的人选中是最有可能成为男主的。先说向琚,采蘩第一次见到他就仗他的势欺他家的人,发现追杀他 们的人还在找他们之后还打算继续倚仗向家,不知道采蘩会不会因此就和他结下了一”势“情缘。原本我是认为向琚成为男主的可能很大的,但听姬鈅提到他家的姬 三之后就不确定了。按照聆子的习惯,男主一般会出来的比较慢一点,而且不说是第二眼美男,一眼就让人着迷的美男子成为男主的可能性不太大。所以姬三少是男 主的可能性比较大。当然前提是姬鈅所说的姬三少比起向琚有过之二无不。。。不是指样貌,不然我会觉得姬三会像金银一样太美了。不过以姬鈅那么心高气傲不轻 易赞赏人的性格,对姬三少的评价那么高不太会是因为对方的长相,所以相信姬三是个以人格吸引人的男人,而这种男人最适合当男主了~~ ,如果之后不再出现新的竞争者,目前我觉得男主最可能的是姬三少,其次是那个孤客,最后是向琚。当然,谁知道东葛大少爷会不会成为一匹黑马杀出来也不无可能的~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读经与放屁by bobo9676 纸贵开篇至今,要讲男主甚或男备胎们尚早了,所以无聊时咂咂牙花,就先开扯些男配配吧。目前,就个人而言,最爱的配配参演的故事要数蟒花读经与阿肆放屁了。 蟒花以经书覆面的出场很是先声夺人,若不是人家有妻,都想让他加入男主备选团了,本来嘛,谁说男主就一定得有好看的脸,内在好看更关键。 当不了男主的蟒花有意思。他读的书也有意思,他读了心经又读诗经的桥段很令人莞尔。但人家可不是给旁人白笑的,人读的书可有大学问。 第 一本读的是心经,初看似乎是一个行事无顾及的江湖大豪受了高僧点化,有了信仰敛了性情。但仔细想来,这里的心经与蟒花的信仰无关,却以经喻人直接揭示他的 本质。心经是一本常在各色书中出现的**。为什么?因为它是字数最少却含义最丰富,比如不管是谁一张口就来的“色空”名言就出于此。读心经的蟒花,可以说 也是简单而有大慧的。简单是带着本真的天性,大,在于心胸,慧,在于头脑。对待采蘩,从一开始给登船机会的试,平等交易的相处,想认妹的认可,被拒的豁 达,关键时的提点,非胸有丘壑不能为。看似穷途的姐弟仨由读经的蟒花担当他们到彼岸的渡者,却是恰恰正适宜的。 蟒花读的第二本经是诗经。这里他让小钥匙读经,即为姐弟仨打了折扣,又不见施恩之意,已是极妙。而他读诗之举却更妙。 本书的女主采蘩之名便出自《诗经.国风.召南》,于以采蘩,于沼于沚。思绪再放开些,总觉着“雅”,“姬”,“琚”,甚或后续还没出场的某些人有可能还有着隐约的关联。诗经的风来自民间,有劳作之苦乐,更有天真率性的情爱,采蘩之缘也许也在诗经里。 讲到缘,插句题外的神棍话,不同于墨紫的牡丹国色,纸贵虽带着金迷,但从开篇的梅花清气,女主来自“风“的名字,让本神棍觉得富贵自傲的男男,如果没主动从高处走下来或是走得慢些,是根本无法成为伴着纸香的墨香的,仅此,余下是天机了。 闻风记下的是诗,闻风避开的却是屁。跟一出场就给人深刻印象的蟒花不同,阿肆起初是让人没印象的,字里行间,就只当是蟒花小弟,拉帆兼职打杂买东西的。 喝酒一节始觉此人有趣,不占人便宜的性子,好。但后面,向粲找采蘩,他盯着阿铮的目光及向粲不凡的评价,又让他高了几分,待到放屁一节,才更觉酣畅。 不 自卑,有信义,足担个赞字。但逼着采蘩骂“放屁”,却是妙极。如果开篇第一章是女主重生,也许这一声骂也是个新开始,摆脱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价值标准和礼仪 规范的新开始,一声“放屁”骂出口,也许采蘩的未来就真能一泄千里,从限制女性限制等级的教条中挣脱而出,重又奔回了恨就切齿,爱就坦荡的诗经里。 和蟒花不同,阿肆的婚姻状况没说,应该是未吧,那就谨请聆子给配个好女女。跟着阿肆的女女,可以过得肆无忌惮,很好的说。 当然,以上一切一切都是读书放气,终要看聆子亲妈咋摆弄了。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爱你哟by红遍天下0 因为我自认是一个不善言辞且文笔粗陋之人,一般而言是不敢班门弄斧写长评的。各位看官姑且看之,就当是我为本书争取积分的一点心意吧! 结识聆子的文字,缘于《掌事》的热推,那时无意中点开了《凤家女》一文,一看之中,便欲罢不能,接着再是《掌事》,再是现在的新书《纸贵金迷》。 喜欢聆子笔下的每一个人物,从《凤家女》的孤鸿开始。洒脱、勇敢、睿智,这几个特质几乎是每个女主必备的,而也是令身为读者加女子的我所着迷的。而聆子的文也因为有了这样的女主,而让整个文的风格显得磅礴大气,仿佛一幅波澜壮阔的山水画般,令人心生天高山远之感。 看 到书评区有在猜测《纸》的男主会是谁,忽然让我想起看《掌事》的时候,也是很多人在猜测谁是男主。曾经有读者留言说“一定要是贪官,握拳”,当时便深觉忍 俊不禁。不过聆子文中的男主确实有些隐藏性的。《掌事》的时候,一开始对萧二颇多着墨,害我还对他充满期待。不过从她翻墙落在元澄面前时,我就知道萧二完 了。 本书中大家也在猜测是不是向琚,说到采蘩是诗经中的来历,貌似这个“琚”字应该也和诗经有关吧?不过看他那傲慢态度,那是与生俱来的身处高位者的傲娇之感在作祟吧?好吧,你现在比采蘩地位高,你得瑟,等你发现采蘩的好时,再来慢慢吃苦头吧! 还有一个猜测比较多的便是那个指引了她求生方向的剑客,他的身份确实很神秘,也令人多了一份期待。大家都在说他冷漠不爱管闲事,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一来萍水相逢,再说她当时所定的罪是因妒陷害主子的恬不知耻的妖女,人又何必对这样的女子伸出援手呢? 从 天之骄女的凤孤鸿,到睿智深沉的的墨紫,再到因美貌而葬送了性命却幸得重生之机的采蘩,每一本书的女主都有共通性,却又别是一番景象,总有令人豁然开朗之 感,总有令人拍案叫绝之处,总有令人心怀期待之时……期待采蘩的新生带来新气象,重新谋一个好未来。让看不起自己的欺负自己的们通通去懊悔痛苦恨吧!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聆子,我爱你!(赤果果的拍马屁有木有,捂脸) ---------------- 聆子语:我也爱你!(眨眼)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章 戴栲的女人 第1章 戴栲的女人 北风怒咆,雪落如冰棱沉重。土地被捂得密实,不露一丝苦寒凄凉,只有巨大的天地洁白,祭给春神,求来年慈悲,给这片贫瘠的土壤哪怕只是果腹的收成。 这里,已经靠近北周最边缘的烬地。烬地是罪恶的流放之所,人人没有希望,连回忆都会让北风吹冻撕裂,只能活在日复一日的苦役中,等待死亡降临。死,对那些人而言,是唯一的解脱。 “爹——”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竟一时压下了风响。 好似注定要土地悲苦下去,洁白中掺入几个黑点,破坏了完美无瑕的祭品。而风狂妄呼号,无法忍受被比下了一般,要将污渍抛到天边去。但有一种存在,总在最不可能的时候,以渺小撼动了巨大。 那就是人。 四个人。更准确地说,一个死人,两个活人,还有一个半死不活。 “娘的,老子还没折腾够,就这么死了?”活人一,穿着厚棉袍,戴着衙役的棉帽,一骂就露出一嘴龇裂不齐的黄牙。又恶狠狠踩了仰天倒地的人几脚,直到气绝身亡的死灰面嘴角流出鲜血才作罢。 “老哥,算了,死了最好。糟老头能挺到这儿,我差点以为咱兄弟俩一定要动上刀子呢。还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活人二,同样打扮,脸尖似鼠,眼珠子动不动斜一下,看上去就不太像好人。 “臭老头倒是挑了个好时候,不用看他女儿怎么让咱们玩死。”黄牙笑得十分恶心,看一眼昏厥在旁的女子,啧嘴,“尤物,真真的尤物,怪不得能凭贱婢的身份让东葛大少爷看中,非要她当陪嫁丫头呢。” 鼠脸禁不住咽了咽口水,“老哥,她可比ji院里的水灵多了,瞧瞧这脸蛋,跟剥壳鸡蛋似的。还有这身段,咋穿了破棉袄仍显得妖?你说,万一我们把她弄死了,东葛大少爷还惦着怎么办?” “放心。沈家大小姐交待弄死她,东葛大少爷惦着也没用。再说,一个贱婢,再漂亮能比得上沈氏娘家的富贵么,男人很快就不记得她了。”黄牙伸舌舔舔嘴,神情猥琐,“便宜了我俩,好好开回荤,再来个手起刀落——嘿嘿,省得她做苦役,受不了那个活罪,不如早死早超生。” “这么久都没醒,不会跟她爹去了吧?”鼠脸胆子小,平时就跟着黄牙为虎作伥,“虽然是个丫头,可沈家丫头出来都能顶小家碧玉,听说养得可精细了。这一路,她走半天脚就生血泡,咽个干饼馍子老费劲,顶一日的日头脸便红,受得罪不少。话说回来,她不就想当东葛大少爷的妾,至于把人往死里整吗?还是自家小姐。” “女人就没有真大方的,只能怪她倒霉,遇到这么狠心肠的主子。别废话,前头就到福来客栈,咱订上一间房,过过神仙日子。她横竖都要死,就当死前做件好事。”黄牙冷笑,盯着盯着,手就忍不住往雪花白的脸蛋摸过去。 美。还美得跟一般美女不一样。即便带着木枷,闭紧着那双桃花眼,因饥寒而嘴唇灰白干裂,小巧细致的瓜子脸,引人想要一握的美人尖,衣裳单薄破烂,但那凹凸有致的身姿仍散发着妩媚,好像是天生骨子里就带着。男人们见了,立刻就会想跟她亲近。但要说到娶妻,她这样的,又让男人们犹豫。顶多,就是个艳妾,还容易遭正室嫌弃看不起。 黄牙正感叹,突然对上一双乌亮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自己,苍远冰寒。他全身不由打个冷颤,暗道邪门。这女人自走上押解之路,眼神从仇恨到绝望,何曾这般了悟的晶亮,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就在如此冰冷的目光中,他怏怏收了手。但他告诉自己,这女人的爹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很快就是一具尸体,没什么好怕的。 “贱人,你看什么看!”这对父女被判流放烬地,是官奴,比仆人婢女不如,黄牙自认身份高出太多,因此随口就骂。 鼠脸跟着吆喝,“别装死了,赶紧起来继续走。” 女子缓缓翻过身,因为木枷,只能用双肘撑起。仅这个动作就似乎耗尽她的全部力气,却手下一滑,扑在雪地之上。 黄牙笑得放肆,“要不要哥哥扶你一把?” 女子不声不响,再次手肘撑住,站了起来。背对着身后那两张熟悉又让人恶心的嘴脸,她看着天地洁白,右手掐不到左手,但用指甲刺手心。 疼!真疼! 她还活着吗?从二十二岁变成了十七岁,满眼秃山的石子场变成了押解流放的途中。她的手虽然不能说娇美,比起五年苦役后如鸟爪一般的样子要润泽得多。她的身体虽然疼痛,比起羸弱麻木的瘦骨之躯仍然轻盈有活力。 风吹疯了女子的发,青丝蔓缠成网。手摸不到脸,但她知道还是光滑的。因为这两个色鬼衙差的私心,让她抬不起头来的奴隶印记应该尚未烙上。那双冷到极点的乌眸眼底,仿佛有什么从苍凉寥寞的壳中扯开了裂缝,飞快铺张起来,绽放七彩光华。 究竟哪一个是梦境?地狱般的苦役,还是铺天盖地的风雪?她仍有疑惑,但无论如何,满足于眼前。 “喂,你走不走,要老子棍子伺候吗不跳字。黄牙不知这女人突然搞什么鬼,只觉得心烦气躁。 女子回过身来,光华已掩去,面上毫无表情。她在苦海中学到很多东西,有一样就是——千万别让敌人读出你的真心思来。 “听说你为了攀附荣华富贵,勾引男人,断绝父女关系,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黄牙啧啧摇头,“老子以为亲爹死了,你至少要哭两声,这会儿才知道蛇蝎女人是啥样子的。”也好,这种女人死了也没人惦记。 亲爹死了? 女子身体一僵,目光立刻环顾四周,最后定在那具已无气息的尸身上,冰封的神情陡然崩塌。 本来高大的身板被打得缩了水,破棉衣好像麻袋一样套着,十指让两个衙役根根掰断,左腿被打折,两脚的草鞋已经破了底,露出血红的脚底板。怒睁着双眼,脸上刺着奴字,这位忠厚老实了一辈子的人含冤而死,为保护她免于色鬼官差之手而被折磨至死。 女子冲到老人跟前,扑通跪下,“爹,采蘩不孝,害了您。” 同样的情形,但这一次,她抱紧了世间唯一待她好的至亲,号啕大哭。明白了,懂事了,可老天爷还是没有给她向父亲悔过的机会,只能呈现最真的哀痛,送她父亲一程。 爹临终前,让她好好活下去。 她会的。 好好地活着。 大风吹,大雪飘,天地之间,那副沉重森寒的木枷下,一个名叫采蘩的女子,她的灵魂获得新生。-----------------------新书上传,广求推荐票和点击。养归养,推归推,聆子感谢中。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章 都知道二位要干啥 第2章 都知道二位要干啥 福旺是子承父业,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能拥有一家客栈还是很体面的,而且方圆百里再没有第二家。无论是继续前往烬地,还是转去南陈山麓,不急着赶路的人都会在福来投宿。虽说不是忙不过来的生意,但一直有客,走马灯儿不歇。 这是福旺接手的第二个年头,自认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少了,但这日堂里吃饭的两桌人挺特别。他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打眼东瞧西瞅。 烬地是流放地,千里荒芜,只有矿山,去那儿做苦役的人,十有八九出不来,所以往北的,要么是官差囚犯,要么是探亲访友,要么是偷矿掘金。南陈山麓有绵延不绝的深山老林,盛产顶级的木料,野山参和珍禽,来往就以走商的贩子居多,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去时空人空马,回时满满的货。 不过,这南北两桌人,福旺还真看不出是干啥来去的。 一桌是孤客,打从进了店,就戴着老大一顶斗笠,只能看见他乱七八糟的短胡。桌上放一柄宽剑,鞘上锈迹斑斑,好像很久没用过一样,连吓唬人都勉强,而且剑的主人看着也不像侠客,穿一身海青袍子,感觉顺手牵羊捞来的,有点短手短脚,袖子开了线也不补,脚下的鞋倒是皮靴子,可头上都裂了嘴,能看到灰白袜。 也不知到时能不能结账。福旺看一眼那人身旁瘪瘪的包袱,悄悄叹口气。开门做生意,难免遇到霸王,实在不行就当做善事了。而且,客人只要了一碗清水面,一张通铺,费不了几个钱。 另一桌是一家四口,男的俊,女的美,十一二岁的男娃娃秀气成稳,五六岁的女娃娃粉雕玉琢,两个孩子既像爹又像娘,都漂亮。身后站了两个丫头打扮的,单独放到哪一户,都是小姐。除了小厮管事,还有六个结实的汉子,腰间佩刀,目放精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衣着华美精贵,出来排场大,又讲规矩,还是从南陈过来的。北周妇人穿得没有南陈细秀。那妇人的衣裙绣着冬雪落梅,雪欲动,梅正开,那灵气劲儿,只有南陈的绣品。 福旺掌柜当久了,养出这么点猜人来历的兴趣,这回遇到难题。正寻思着,帘子让一根棍子顶开,北风带雪片,兜着旋儿灌进来。 官差。 一定是押解囚犯去烬地,总算能让他猜着一回,福旺怪兴奋,高喊一声,“官爷快请,外头冰撬,冷得紧——”顿时哑然,感叹词掐没了。 一位美人。眉似山黛,眼若泓波,小嘴丰唇,面带妖尖,鼻细直。即便戴着栲,乌丝狼狈凌乱,身上穿着脏乱破烂的棉衣,也无法掩藏玲珑曼妙的身段。脚步阑珊的样子,如弱柳倚风,只让人觉得楚楚可怜,真想去扶一把。 福旺长那么大,没见过这般的美人儿,天生—— 怎么说呢? 天生勾男人魂! 他不由自主走出柜台,听到自己有点失魂落魄的声音,“姑娘,当心走。天寒地冻,我给你上碗热辣牛肉汤,可好?” 可怜啊,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如花似玉的年纪被流放到此,今后日子可怎么熬?不过,去烬地的囚犯都贬为官奴,会遭受墨刑,在面上染奴字,这女子却没有。福旺又猜不着了。 来的正是采蘩。 “好个屁!”紧跟进来的黄牙拿官棒顶了顶福旺,“一个奴隶喝什么牛肉汤?老子没钱花在她身上。给我和兄弟一人来一碗,再切半斤牛肉,两个小菜,一壶温酒。她嘛,白饭就是给她的造化了。” 福旺被黄牙的恶形恶状警醒,退到柜台后,不敢再看那女子一眼,“两官爷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啊,天都快黑了,大雪地里过夜,想冻死还怎的?”鼠脸搓手捏耳,接过了话。 “是,是,我这就安排两间房。”福旺照平时的习惯分房。 “要两间干什么?一间,宽敞点的,清静点的,隔壁别安排住人。”黄牙不耐烦喊完,对着采蘩的背影,笑得色起。 福旺一怔,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图,充满同情地看采蘩一眼,这是要作孽啊。这女子即便犯得是不可饶恕的罪,流放烬地已是惩罚,还要被这两个狗官差欺辱吗?他虽然知道,也觉得厌恶,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坐在一头的美妇人禁不住皱了皱眉,和同样关注到官差色胆包天的夫君交换了眼神。她的夫君摇摇头,让她听过就算。 倒是那个小女儿,眼睛圆圆大大,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采蘩,娇声娇气道,“娘,漂亮姐姐为什么脖子里要套木板,不重吗不跳字。 父母还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们的儿子就开口了,“她做了很错的事,所以要惩罚她。自古有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值得同情。你也别叫她姐姐,这里离北周流放地很近,多半是送去服役的奴隶。我们何等人家,怎能自贬身份?是不是,爹爹?” 当爹的苦笑,有个聪明的儿子,实在不是他的错。 “钥儿,莫论他人是非,除非你弄明真相。”当爹的不说,当娘的说。妇人教完儿子,给他碗里夹菜,“安静吃饭。” 男孩到底还小,努努嘴,不服也得听,低头自顾自吃饭了。 另一桌孤客自始自终不望一眼。 采蘩仿佛充耳不闻这些声音,即便在听到黄牙要一间清静房的时候,身体都不颤不栗。她在想一件事。前生的事。 雪地上,黄牙伸手来摸她脸的时候,她才睁眼。但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有了意识,尽管有些浑浑噩噩,黄牙和鼠脸的对话,前世昏迷中可能错过,在今世则听得一句不漏。他们要侮辱她的心思,从上路第一天就昭然若揭,对她而言已不新鲜。不知道的是,他们还要杀她。沈珍珍显然花了大价钱不让她活,可是为什么前世她是活着被送到烬地的?也未曾受辱。这里歇一宿之后,明日傍晚便到烬地,她记得就是赶路,两官差连秽言秽语都少说,东张西望的,好像身后有鬼。 她的记性很好,所以不会错。也就是说,当时在这客栈里,有人很可能帮了她,让两个官差改变了主意。但没有帮到底,就意味着对方不是十分心软之人。然而,找出那个人,也许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采蘩低头抬眉,重新焕发光彩的明眸,从乱发后,仔细打量每一个人。 ---------------------- 聆子新书要冲榜,求推荐,点击,收藏。 弱弱一句,长评有没有?给亲们一个星期酝酿一下,下星期试试?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章 有点不一样了 热腾腾的白米饭在眼前,吃不着。 采蘩看着黄牙鼠脸一口肉一口酒,一副饿死鬼投胎的蠢样,似乎是不打算让她吃了。这种伎俩每到吃饭就施展,他们既可以享受地位优越的快感,又可以折磨父女二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他们出于色心,不但没给她黥面,也没怎么饿着她。他们恶狠打骂的,是她爹。故意不给吃饭的,还是她爹。慢慢折磨死她爹,对她侮辱之后要手起刀落,这是他们的有心安排。她到今日才知道。 前世,她没吃这碗饭。因为爹的死,她也成了半死不活,哪里还有胃口吃饭。结果前半夜饿得睡不着,后半夜累得睡死了,第二天被黄牙打醒。所以今天这饭,她是一定要吃的。吃了才有力气逃。 那头的孤客吃完了,说一声小二哥结账,在桌上放几个铜板,拿了刀就往后院走,和端着两菜的福旺擦身而过。 采蘩的目光追他的背影一会儿,只觉得此人是独行穷客,救她的可能性不大。但带着一双儿女的富贵夫妻也没往自己这边看一眼,让她有些失望。 “两位差爷,菜来了。” 采蘩和福旺对个正着。这人一脸同情,从刚才起,言语间就挺照顾。然而,他不过一个客栈掌柜,既没能力花大钱买通官差,也没有本事要挟他们。 “小贱人,随时随地勾引男人,真不要脸。这么爱犯贱,等会儿回房,就好好伺候,听到没有?”黄牙瞅见两人对望,立刻骂道。 福旺脸一红,好像他被骂了似的,“官爷,小的……这位姑娘……没……”没勾引他,而是他自己犯愣。 “老子又没说你,你结巴个鸟!”黄牙拿棍子敲打采蘩的细腰,“知不知道这贱人犯什么事要被流放?通奸!勾引主子的相公!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还姑娘呢!屁!比青楼女子都下溅。她们好歹算是正经营生,光明正大卖身赚钱。” 采蘩适时看一家四口那边,发现美妇人蛾眉淡蹙,对她夫君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呢?上辈子掌柜没帮她说话,黄牙自然也没说这么一段。采蘩有点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的是,福旺之所以开口帮她,是因为她的眼神和气息已经洁净了的缘故。 这时她以为,那贵妇原本同情她,如今却相信了官差的恶意中伤,不会管她这桩闲事。妇人如何看待自己,她无所谓。在五年的苦役中,她自己都觉得以前傻,居然会想要依赖男人改变她今后的生活。利用美貌为利器,以为男人会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而不可自拔,到头来轻贱了自己,更伤害了自己。 “美人多的是。”沈大小姐说。 “像你这样,撩着勾人姿态,根本不长脑子的美人,连普通的妾也不配,而且一般都早死。不是让主母弄死,就是你的男人弄死。”还是沈大小姐说。 “你实在太蠢了,我都不屑嫉妒。”那日,沈大小姐身披大红嫁衣,衙役在外头等着带采蘩上堂。 她反复回味这几句话,直到死。此时她已经能承认,沈珍珍说得一点不错,她除了美,一无是处。 东葛青云曾说她是五鞍镇的彩瓷瓶,艳光逼人,妩媚绝伦。那会儿是夸她的话,她还美滋滋的。这会儿想来,真是讽刺。人会对瓶子情深么?人会将瓶子随身带而不离不弃么?碎了也就碎了,花钱再买就是。 采蘩一笑。她在笑自己,黄牙却看直了眼。 “你……你笑什么笑?”黄牙不说话,鼠脸强打精神。这女人怎么跟之前不一样了?笑也不媚相,但照样动人心魂。 “解开。”采蘩敛起笑,面对杀父仇人,她不会软了自己骨头,哪怕自己很想活。 “解开什么?”黄牙有点不快让鼠脸抢了话。 采蘩抓抓木枷,“两位差爷不解开它,采蘩如何吃得了饭?吃不了饭,怎么有力气——”跑。她没软了骨头,但她天生妩媚,就算正经说话,对方心思不纯,照样会往歪里走。 沈珍珍已经把采蘩诋毁成一个*女,黄牙又是急中色鬼,以为这女人终于耐不住寂寞,要对自己,当下就掏出钥匙,打开桎梏。 采蘩揉揉青肿的手腕,端起碗,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黄牙要给她夹肉,她一扭身,让他落了个空,问还站在旁边的福旺,“掌柜的,能给碗热茶么?” “好咧。”福旺回身去拿水壶,暗道,这姑娘虽然看上去很妩媚,但挺自重的,夹肉她也没要,不至于像官差说得那样,是勾引男人的残花败柳吧? 这个自重的动作和采蘩对福旺的客气,令另一边的贵妇垂眸沉吟。 采蘩没在意,只想这客栈里还有别的客人么? 可是,一直到她把饭吃完,也没有出现别人。那一家四口已经回房,只有他们的仆人在用饭。又听见福旺交待伙计关门下拴,她心里慌怕起来。 “走了,走了。”黄牙一手剔着牙,一手拍桌子,“早点睡早点起,明日好上路。” 不,她还不能进房。进了房,就没有出来的机会,自然也就错过谁帮她的真相。采蘩心烦意乱,想不出办法,只能干坐着。 “嘿,贱人皮痒是不是?”黄牙挥着棍子,但终究没落下来。 鼠脸忙拽采蘩的脚链子,“快起来!” 采蘩不得已起身,被拽踉跄两步。 福旺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风势让四围高墙堵弱了不少,但灯火将院中的雪映得鬼白,一棵无叶老树斜歪出墙。院子不大不小,两座拱门一分三,客房各自分布。 “两位差官,这里就是。”福旺在靠南拱门边停下,指着一道客房门,恭敬地说。 黄牙又骂,“在拱门边上,人来人往还不吵死啊。老子不是关照要清静房吗?里头一声猫叫,外头都能听到。你敢唬弄老子?” 福旺忙道,“官爷,小的不敢。主院中间是通铺和小房,已经住了一位客。南院让一家四口包下,而北院是小的婆娘孩子住着,还有伙计和厨子,一大家子人。小的仔细想,只有这门边还算清静。今晚就这么些客人,南院客人知会过小的,他们一会儿要下门闩,那就是不出来了。至于住通铺的那一位客,跟这间房隔开更远,吵不到您。”他能为这个可怜女子做的,只有这些。希望她运气好,若喊救命,有人能出头。他也看出来了,那对夫妻不是普通人,而带刀的孤客就在隔壁通铺睡。锈刀,好歹比没刀好。 “滚吧。”对这般回答不满意却也挑不出毛病,黄毛抬脚踹开房门。 福旺走了,走之前又说道,“小的让伙计端热水给二位爷用。热水正煮。”慢等。 采蘩发现,原来不成天痴心妄想的时候,能看清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这位掌柜的好心,她就一清二楚了。同时,她心中有升起希望,这间房跟前世的位置不一样,是不是意味着命运开始改变。 “进去。”鼠脸推她。 “我要去茅房。”采蘩悠悠来一句。 掌柜的法子让她也用了一回。 拖。 拖着瞧。 ----------------------------- 看完别走,聆子新文求推荐,收藏,点击哈。 谢谢。 另外,明天双更,分别为9点半和12点半左右。 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章 见义勇为的贼? 黄牙骂一句蠢人事多,但也不好不让去。 采蘩就躲进茅房,不多会儿又喊肚子疼。味儿虽然熏得够呛,总比面对两个色欲薰心的浑蛋好。她把福旺的话想了一遍,看来这晚就三批客,暗中帮她的,不是那对夫妻就是孤客。可是,她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接近两方人,求他们救人救到底。 鼠脸一开始没法子催,只拽着脚链子等在外头,后来就不耐烦了,一声比一声急。 采蘩好不容易积起的那点希望又散,无奈之下,推门出来,刚要绕到前面,就看到一盏明灿灿的灯朝这边来。心念一动,她忙藏起身形。 “这位差爷。” 采蘩听到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你是谁?”鼠脸狐疑的语气。 “在下姓阮,住南院。我家主人很爱交朋友,说今日能遇两位差爷也是有缘,让我来请你们去喝杯茶。不知能否赏面?”阮管事本来要去跟客栈掌柜打听他们的住处,巧了,在外头碰上。 鼠脸惦记着美人**,哪里对陌生人的茶有兴致,“我二人公务在身,没空与闲人喝茶,天色已晚,该干嘛干嘛吧。”说罢,要拽链子。 采蘩听不见说话声,猫腰去看,就见阮姓男子凑着鼠脸的耳朵悄悄讲了什么。 鼠脸的神色立刻变了,频频点头称是,“阮管事请回,待我叫了大哥就来。” 阮管事一笑回应,将灯带远。 采蘩现在才知道,前世那晚黄牙和鼠脸出去了好一阵,原来是让人请去喝茶。看来,帮自己的人找到了。她转出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对鼠脸的骂骂咧咧一如既往沉默。 进了屋,黄牙就把门关上,咧嘴笑得恶心,搓手过来,像要扒采蘩的衣服,“小乖乖,总算让老子等到了。”山高皇帝远,他如今最大。 采蘩咬了半边牙,虽然知道自己不会被辱,但黄牙色迷迷的眼神看她一次,她就禁不住颤,恨不得他死。 鼠脸连忙上前拉住他,俯耳说了几句。 黄牙睁大了眼,“你说谁?没诓我吧?” 鼠脸将铁链拴在床脚锁牢了,又把采蘩绑个结实,“兄弟不敢。赶紧走吧,咱们还能让他久等不成?” 黄牙歪眉斜瞪采蘩,咽咽口水,“娘的,老子这火都撩起来了。” 鼠脸干脆拉他往外走,“到嘴的肉还能跑了?就一杯茶的功夫。” 黄牙嘟囔着不太情愿,但还是任鼠脸拉出了门。 灯芯爆一下,将冥思苦想的采蘩惊了惊。五花大绑,冷链冰锁,凭她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跑得出去的。跑不出去,就算押解她的官差不碰她不杀她,明天日落时分,自己便会遭到黥刑,在守卫森严的矿山做五年苦役,然后活活累死在石子堆上。 她就说嘛,老天爷没那么好,从以前起就不待见她。不但让自己像借尸还魂的女鬼,还捡了这般的倒霉时刻让她还魂。真的,到了这份上,她要怎么做才能不重蹈覆辙?早半年说不定可以自救,现在是有希望之后又没了希望。知道将要发生的事,却只能眼睁睁看它降临,而且得重新经历一次,不如不给她机会,不如直接死了好。 门开了,黄牙和鼠脸走进来。 采蘩立刻闭眼装睡。 “小贱人倒还睡得着。”黄牙的声音里掺了一种美滋滋和一种不甘心,奇异交替,“老弟,咱不管他——” “老哥,你可得想仔细了。”鼠脸谨慎劝道,“不要为了一个女囚,坏了咱的——好事。” 黄牙唉叹一声,有点火冒,“算了算了,老子睡觉总可以吧。” “睡觉。睡着了,就是天仙来勾引咱们都没用。”鼠脸比黄牙高兴。 笃笃——伙计送热水来。 两人略洗过,吹灯各自上床。开头还唠,没一会儿功夫,就哈欠连连睡过去了。 采蘩这才敢睁眼,怕吵醒了他们,一动不动。屋里装着起热的铜炉管子,木头烧得彤红,火焰在她眼中一腾一矮跃着。不知过了多久,木头烧成了黑灰,火舌舔不到半点木碎,饿得只剩星星气儿,了无睡意的她突然看到门动了,一道身影无声入内。 深更半夜,不可能是掌柜或者伙计。采蘩的心猛烈跳了起来,眯眼窥视。 小偷?强盗? 采蘩只见那人影停在黄牙床前弯下身,能听到窸窸簌簌布料摩擦的声音,却看不清他在干什么,不过显然是碰触到了黄牙。奇怪,黄牙怎么不醒?那人又到鼠脸那儿做出同样的姿势和动作,这回还拍打他的被子,挺大的动静。可鼠脸也没醒。 “你还想看多久?”声音突兀冰冷。 采蘩促息,但她抱着一丝侥幸,闭皱了眼,连带整张脸。 静,无声。 过了半晌,采蘩以为那人走了,慢慢挤开眼皮。 一顶斗笠,一方蒙巾,近在呼吸之间。 采蘩张嘴想叫,却又即刻咬住了唇。凭直觉,此人不是小偷,而且这斗笠她见过。略微一想,眼睛瞪大,他是—— “认出我了。”那人语气死板,“为何不叫?” 采蘩仍咬唇,一声不吭。然而,心中狂风大作,不知道那个穷孤客为什么会半夜出现。 “不说话,那我走了。”孤客站起身,高大的影子瞬间将采蘩的身形吞没。 怦怦!怦怦! 采蘩耳中传来心跳的巨响,令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话音,“壮士救我。” 孤客的衣摆未再动。 他的斗笠盖住他的脸,但采蘩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仔细打量她。 她仰起面,这回用很清晰的声音说道,“壮士请救我,我还不想死。” 孤客冷声道,“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壮士既已管了这桩闲事,何不管到底?”前世那夜,她错过的,是他么?睡死了,自然不知道他来过。 “你凭什么说我已经管了?”冷然微动。 “我看壮士刚才拍打他们二人的力道,分明知道他们不会醒。壮士给他们下了**,什么时候下的,恕我愚笨不知。他们与壮士不相识,便无冤无仇,身上又无令人觊觎的财物。小女子斗胆,以为壮士见义勇为,免我遭受**。”说完这番话,采蘩吐一口气。 “我见义勇为?”孤客呵呵笑了起来,“女人,你真是异想天开!” 一柄掌宽的剑,从他身后缓缓拔出。 --------------------------------------今天第一更。聆子跟亲们求推荐收藏点击啊,双更后就满一万字,便开始显示在新书榜上了,请让纸贵金迷进前十五名吧。先谢谢了。第二更上午9点半。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章 不好意思,你自救吧 光的剑刃,森森的寒。 采蘩不自觉一颤,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身体虽然被绑在桌脚上,头往剑前一伸,“既然不是救我,那就杀了我吧,一刀给个痛快,我下辈子还你的人情。” 孤客身形不动,声音微沉,“我并非救你,不过是掌柜的糊涂,将你们安排在我隔壁,偏我耳朵又好使得很,听不得一点呱噪,所以就让嘴巴不干不净的人睡死罢了。” “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采蘩不争辩。 孤客哼道,“原本就是。他们睡他们的,你睡你的,闭紧你的嘴巴,不然别怪我心狠手辣。” 采蘩一抬眉,“要么就救我,要么就杀我,否则我的嘴巴闭不牢。” “为何求死?便是服苦役,仍有生机。”孤客知道烬地。 “也许能多活几年,却是生不如死。与其饱受痛苦折磨,不妨求个痛快干脆。”那些日子,想起来就深深惧怕。 “你身犯何罪?”刀锋不偏不倚,孤客冷声问道。 “我爹受我连累,被诬陷监守自盗,我为同谋,判流放烬地,终身服役。”讲起来简单,经历时犹如地狱。 “十个有罪的,九个喊冤枉。”孤客嗤笑。 采蘩不在意他的嘲讽,把话说完,“是我痴心妄想。一个贱婢,想过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贪主家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只为妾位,结果遭小姐报复,累及我爹。”如今,追悔莫及。 “你说你爹一同流放,这时却只有你一人,岂非睁眼说谎?”孤客半信半疑。 “我爹被这两个官差活活打死,弃在离客栈五里外的雪地。他们被主家小姐收买,并不打算留我们活命。今晚,他二人本欲施辱与我,再将我杀人灭口。谁知,两人让南院客人请去,回来竟改了主意,就此睡下。我不敢闭眼,怕他们再有色心,才见到壮士。”采蘩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不笨的。爹说,她只要不图眼前便宜,不老想着以美貌换取富贵,还是个挺聪明的姑娘。这个孤客非正非邪,却似乎能容忍诚实,或许可以让他同情自己。 “原来是你咎由自取。”孤客并非采蘩想的那样,反而话更无情,“自己愚蠢,还要害人,真是死了的好。”他提起剑,转身就走。 采蘩颓然,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撼动不了这个怪人。 突然,一道劲气,拂动她两边的发。惊讶看去,只见黝深森冷的铁剑不知何时又朝着自己,迅雷不及掩耳,一挥而下。 她用力低头闭眼,以为孤客终于满足她寻死之心。然而,没有感觉到痛,身上的绑束力却消失了。 “我不会救你出去,但我给你机会自救。”孤客的身影比黑暗更暗,比冬夜更冷。 采蘩愣愣看着他。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性子反复的人,她从来不曾见过,也不知道如何与之相谈。 锵啷——面前多了一样东西。她揉过发麻的手腕,连忙拿起来看,不由啊了一声。 那是一把匕首,和那孤客,还有那柄剑一样,暗沉暗沉的,没有半道光华,将最深的夜都吸入了进去。 孤客背对采蘩,往门走去,“药效破晓开始减退,在那之前,就算把刀子送进他们的心窝,他们都不会吭一声。” 门无声合上,黑暗平波。 采蘩紧握着这把匕首,感觉冰冷的鞘被体温捂暖了,渐渐发烫,双手便颤抖起来。因为,她明白了孤客的意思。 脚下的铁链被系在黄牙的床根下,解开铁链的钥匙在鼠脸的腰带上。两人现在人事不知,她可以很轻松取钥匙解开脚链,然后逃走。但破晓之后,他们就会醒。醒了发现自己不见,就一定会报烬地。烬地是边关大将主事,手下兵马十万,要捉拿一个逃犯,易如反掌。而冰雪封天,她又能跑多远? 这条路上有来自北周各州的押解官差和囚犯,只有杀了两人,毁去他们的身份证明和刑判文书,要查他们的来路就要花很大一番功夫。几个月后,等查明押送的是谁,她早就远走高飞了。可是—— 杀人?! 采蘩听到自己重重的呼气声,冰水般寒冷的夜中,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她——不敢。连杀鸡宰鱼她都不敢,更遑论要人性命。 她呆坐半晌之后,陡然一震。怎能坐以待毙?不杀人,解开脚链就跑,也不一定能被抓到。 采蘩笨拙地爬起来,全身都快冻僵了,走到鼠脸床前时,才行动自如了些。白布窗映着雪色,她借光看见鼠脸仰面朝天,睡得很沉。去掀被时,她仍是紧张得发抖,怕他突然睁开眼。解钥匙时,脱手了几回,好不容易才取下来。到这时,她终于确定,他们不是睡死,而是昏死了,不可能突然醒过来的。 于是,蹲在黄牙床下解脚链,采蘩的动作就顺畅了,起身还跳了两下。打算趁天色还早,赶紧离开客栈。但她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因为想到身无分文这么走,不冻死也会饿死。她拎走黄牙鼠脸枕边的包袱,在窗下打开,先拿了几十两碎银子,又注意到两人包袱里有一式一样的信封。好奇心驱使,她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一看,顿时张嘴结舌。那一共是十张银票,每张一百两,竟有千两之数。 几乎立刻,采蘩就明白这是南院那对夫妻给他们的,因为这么大笔钱才能令他们收起色心,自己也才能保持清白之身。 她把银票收进棉衣之下,自言自语,“想不到还有人肯为了我这样的人花千两银子,从今往后更是死不得了。” 采蘩又将判她为奴服役的文书,以及黄牙鼠脸的官差凭证燃火烧了,这么一来,他们就难讨援助,只能两人自己来追。 一切谨慎做完,她一脚踏出了门。 “你就这么逃了,放你的杀父仇人睡大觉?”身旁传来冷沉的声音。 采蘩吓得差点没跳起来,转头看去,“你……你还没走?” 孤客靠着门边外墙,伸手过来一支蘩草木簪。簪头暗红,分明是血渍。 采蘩眸瞳陡然一敛。这是爹亲手做给她的簪子,她嫌俗气,想不到还在。颤手接过,泪就落下。 “你连累了你爹,害他身死异乡,而为他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只想到自己。逃吧,我保证这两只色鬼很快就会找到你,你要用短暂的一辈子向你爹赎罪。”孤客冷言冷语,头也不回进了隔壁房。 采蘩哭着哭着,神情就变了,目光冷冽,慢慢收回踏出房门的那只脚。 门,紧关上,封锁了即将而来的,死亡的气息。 ------------------------------------补充一下,纸贵金迷是架空历史,请亲们不要就北周南陈的国名对号入座,大致是那个时期而已,但与史实无关。如有巧合,纯属雷同。---------------------------------------今天第二更。继续求推荐票,点击和收藏。新文刚刚上传,但收到很多亲们的各种支持以及打赏,以双更回报之。谢谢!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6章 拿着褥子跑了!? 天不亮,福旺就起来了。他心里有事,自然睡不稳,还做一夜的噩梦。 福旺媳妇睡得浅,听他起身还问,“可是有早客要离店?” 福旺支吾两声,披衣到院里,胡手洗了把冷水脸,开门走进正院。 值夜伙计从灶间拎了大吊壶热水出来,看见他也诧异,“掌柜的,今儿起这么早?” “我怕有客要早走,就早点起来帮他们结帐。”福旺搬来他媳妇的话,又状似随意问道,“昨晚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伙计生嫩得很,半点没看出来那两个官差对采蘩有什么异样,但听掌柜问,就有点丈二摸不着头,“没什么特别的。”而且,他后半夜也睡死了,一睁眼天亮。 福旺瞄了瞄南院拱门边,凑近伙计,低着嗓子又问,“不吵?没有怪声?” “没……没啊。”伙计心虚。别说怪声,他要睡着的话,不到点,打雷都不醒。但他不知道这是啥情况,所以嘴犟绝不承认。 福旺有些摸不准,心道,莫非他刻意给的那个位置派上了用场。他既希望那姑娘没事,也希望官差没看出他的用意而来找麻烦。 吱啊——通铺的门开了。 孤客走出来,反身关上门,转头就对福旺说,“掌柜的,给我一碗粥,四个大包子,再准备二十张烙饼,五斤牛肉干,带走的。吃完就结帐,把我的马也喂饱了。” 福旺看不清斗笠下那张脸,连声应着,吩咐伙计赶紧准备,再去叫厨子做饭。 送走孤客,南院的客人又起了身,也说吃过早饭要走。这方圆几十里就福来客栈一家做吃食的,所以都嘱咐福旺备足干粮。 好不容易忙过这阵儿,福旺将银子放回自家屋里收妥上锁,就在大院里对着那道门纳闷。太阳都老高了,屋里却一点动静没有,不会是那姑娘最终遭遇不幸了吧? 老好人踱来踱去,地都快蹭出烟来,实在忍不住抓了昨晚值夜的伙计,吩咐道,“你去敲门,问他们要不要用早膳,不然厨房就熄火头了。” 伙计不明所以,问一句,“掌柜的,咱厨房什么时候还有这规矩?” 福旺没好气,“让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 伙计没法子,就算认为吵醒客人是不应该的,也不能得罪给自己发工钱的老板。走到门口,硬着头皮敲了敲。 没人应门。 他回头对掌柜小声说道,“没人回我。” “再敲。”福旺还不信了。 伙计又敲一次,因为用了点劲,门居然给拍开了。于是,他趴上门缝往里看了一小会儿。 “里面没人。”他回头对福旺说。 福旺欸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推大了门缝,又抬高了声,“两位官爷,小的进来了。”一张嘴,一口白气儿。 屋里冰凉,铜炉里焦木已冷,两张床铺空空落落。桌上翻着两个杯子,留着浅棕色茶渍。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包袱之类的也不见,好像已经离开了。 伙计其他没上心,指着桌面说道,“掌柜的,有银子。” 福旺早瞧见了,拿到手里掂了掂,七八两沉,要是付账,只多不少。也许他们一大早就走了,但不知怎么,他觉得事情透着古怪。一般押解囚犯的官差,品阶不大派头大,恨不得白吃白住,哪有多给银子的道理。而且,因为离烬地还有大半日的脚程,不会再着急赶路,一定吃饱喝足了才走。就他看来,黄牙和鼠脸这两人,比起其他官差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呢?”福旺问值夜的伙计。 伙计僵着笑,“走了吧。” 福旺作势要拍他,“你肯定又睡着了。” 伙计连忙跑到桌子对面,“掌柜的,我就睡着了一小会儿。真的。这不是天太冷,裹着被子舒服,才不小心打了个盹。” “所以,三个人从你面前过,你连一点动静都没听见。这要是贼,整个店让人搬空了,你还做梦呢。”福旺装凶,心中叹口气,那姑娘会如何,看来只能求老天爷怜悯。“罚你多做半日工,把屋子给我拾掇干净。” 伙计不甘不愿应着,到床铺那儿叠被子,不由奇道,“掌柜的,垫褥子不见了。啊,那床也是。” 福旺担着心思,没太在意就往外走,“银子给足了,随便他们拿吧。” 就剩伙计一人嘟嘟囔囔,“哪来的官差,连垫褥子都拿?给得起银子,也不是穷疯了。莫非怕冷,要裹着挡大风大雪?可怎么走路啊?躺着滚不成?”说着,他嘿嘿傻笑,叠完被子,将这桩小事抛之脑后。 雪开始收势了。乌云与天空剥离,一片片浮散开来,露出明亮的蓝。 一道纤细的人影蹒跚走着,经过几棵秃树,扶着歇口气。如银粉般的细雪,又像金沙,落在她的肩,她的发。她一仰头,苍白的双颊便贴上了它。冰的感觉,但她已经不畏冷。 摊开双手,采蘩还清晰记得血溅上来的热烫。她杀了人,还是两个。虽然他们该死,为了钱财,活活打死了她爹,不但毫无愧疚,还想施辱于她,取她性命。可是,刀子插进他们的心窝之后,她跌坐在地,浑身颤抖,半晌爬不起来。 她怕!很怕! 她被骂成坏女人恶女人,但她至今做得最坏的事,不过就是抛几个媚眼说几句娇话,然后就勾到了东葛青云的半缕魂,给了她一个轻飘飘的承诺。至今她才明白,人有七魂六魄,半缕委实太轻了。所以,杀了人她却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好像身陷万劫不复的黑暗,迷失了方向。 但奇怪的是,她在慌不择路的时候,还能找到父亲的遗体,并有力气挖了个浅坑,堆了个矮坟,用那把浸过血的匕首想刻父亲的名字,又怕引人注意,所以刻了梅枝。爹爱梅树,每到冬日就盼梅花开。他是个连姓都没有的家奴,却喜欢贵族喜赏的花,这大概是他穷苦一生唯一的奢侈。 父亲入土的瞬间,她突然眼明心亮。杀了人,她怕,但她不悔。孑然一身,天下很大,她还要继续走下去。北周不能呆,那就去南陈。听说那里花香百里,山如画,水有灵。 采蘩长吁一口气,怀里的匕首和她宛如一体,提醒她不要走老路,从此脚踏实地生活。 -------------------------------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跪地打滚求推荐!跪地打滚求点击!跪地打滚求收藏! 亲们,么—— 谢——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7章 注意,前方有烦! 三日后,迷路的采蘩终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大娘,请问要去南陈怎么走?”当她得知这村庄只离福来客栈一日的路程时,不由苦笑。这路可绕大了。同时心中乱跳,想两个官差的死一定已经报官,不知道会不会正在找她。 善良招待采蘩的妇人端来热气腾腾的面汤,说道,“出了咱村,一直往东二十里,过金铃谷就入南陈的山麓了。” 采蘩啃了几天干粮,吃到热食就有些狼吞虎咽,“谢谢大娘。” 妇人看她一脸污黑满身是泥,就问,“姑娘一人走远路?” 采蘩动作一顿,汤碗慢慢放下来。 妇人没瞧出她的戒备,自顾自说道,“如果是一个人,那可要小心。我儿子是猎户,常去山麓打猎,昨日回来却跟我说金铃谷出现了强盗,真杀人呢。” 采蘩暗笑自己多疑,听说有强盗,自然心惊,“大娘,那还有别的路去南陈么?” “有是有,要绕百里从具城边境过。路远不说,还要出示关凭。没有关凭,就要花二十两银子。那都够咱们农家过好几年了,哪里缴付得起。这一带山高水险,金铃谷虽然有沼泽地和瘴雾,只要熟悉地形,平安来回不难。谁知如今竟有强盗安窝,穷人的日子越发难过了。”妇人叹口气,又劝采蘩,“姑娘,你年纪轻轻一人独行,还是绕道,要么就等旅队一起过吧。” 采蘩如今不仅是逃犯,还背负命案,多走百里从具城边境过,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她没什么选择,只能走金铃谷。 “金铃谷常有旅队来去么?”她又吃起面来。 “有。山麓那边多草药和人参,一年到头入山的人不断。我儿说,人多强盗就不敢动手。他回来时和采参的几十人搭伙,没遇到凶事。只不过,啥时候就说不准了。可能明天就有商队,也可能要过十天半个月的。姑娘要是不着急赶路,就住上一阵。这冰天雪地的,路也不好走不是?”人穷,偏心里热,真正什么都不缺。 采蘩是亡命天涯,哪里耗得起十天半个月,谢过妇人却道,“我有急事去南陈,等不得。敢问大娘金铃谷有多大?” “长约五里,口窄肚子大,进去以后就跟一个大林子似的,还会迷路。”妇人说完皱眉,“姑娘,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再急也不能往刀口上冲。” 采蘩却寻思,那么大的地方,她一个人不容易引起注意,未必碰得上强盗,因为无论如何要尽快离开北周。 妇人看出采蘩的决心,知道劝不住了,只要帮忙出主意,“我儿去镇上卖野味皮毛,等他回来,你再问问仔细。” 采蘩感激,“谢谢大娘,您真是好心人。” 妇人笑了笑,“都说如今世道不好,可我想着能帮总要帮,谁没个落难的时候呢。” 到了傍晚,妇人的儿子回来,听说采蘩要过金铃谷,也是好一通劝。最后见她不肯改主意,猎人就只好画了张地形图,并告诉她自己在谷中留着记号,一并画仔细了。 第二日天蒙亮,采蘩悄悄起身,放了五两银子作为谢礼,向东面出发。 她上公堂时受了棒打夹刑,虽然过了这么日子,却不曾医治,又吃不好穿不暖,心情郁结不开,所以气虚体弱走不快。到谷口时,日头已往西下。然而,她不是个胆小的人,觉得夜路更能避开险恶,径直走入谷中。 正如大娘说的,金铃谷有繁密的林子,阳光挡在外头,显得阴寒森冷。高山陡崖如同洁白的两片扇面,扇着刺骨的风。南边阴影下有青色烟瘴腾腾,她照猎人大哥教的,确认正吹北风,瘴气暂时不会飘过来,只要小心沼泽就行了。 趁天色还亮,采蘩在入口处的树干上寻找标记,不久,果然发现一个箭头。找到第一个,再找第二个就容易了,她不慌不忙往另一头行进。大约走出两三里地时,山顶皑皑白雪由金色变成银色,一轮满月在林子上空,不时漏下清冷的光,分出两条小路。 “北边的路是人们常走的,很平坦,不会遇到沼泽,已经踩出车道来了。可是那里前几日有一队富贵人家的车马遭了劫,不但抢了金银财宝,还把人都杀了,凄惨得很。所以,你得走南边。南边有大片沼泽地,弄不好还有瘴气,不过不熟悉地形的人不敢进那里,强盗多半也不会出没。你记得一定要照我留得记号走就是了。” 想着猎人大哥的话,采蘩选了南边小路。不过这条路实在难走,不仅找记号麻烦,还竖来横去,回头都看不见来路。要不是她将地图记得烂熟在心,笃定自己没有走错,早就打退堂鼓了。 正当她在几十条缠藤中寻落脚点,突然听到有人哭。 “哥哥!哥哥!” 采蘩起先以为是强盗,心里一着急,动作敏捷了不少,三步两步跳出乱藤。可后来仔细再听,声音离自己很近,而且孩童般的稚嫩。她不想管闲事,只顾往前走。树林渐疏,不用再看记号,也知道前面有个大沼泽,绕过去,剩下的路就好走了。 “哥哥,我怕!” “别怕,我们死在一起,就能找爹娘去了。雅雅,抱紧哥哥的脖子,眼睛闭紧,一会儿就没事了。” 声音在采蘩耳边无比清晰了起来。她吐口气,还是两个孩子啊。以前她不喜欢小孩,因为自己的美貌对他们完全没用。现在她还是不喜欢小孩,因为自己的麻烦很大,不想再自找更大的麻烦。 靠在树后,她反身探头望去。有点鬼祟,她知道。 那是一片烂泥雪地,杂草一根根都数得过来,又细又干。两个脏兮兮的孩子,一大一小,大半身体已经陷入沼泽。小的那个紧紧抱着大的,脸埋在哥哥的胸前,已经不喊了。大的那个一手抓着断开的树枝,仍尽力挥动,仿佛这样奇迹就能出现。 待看清那男孩子的脸,采蘩愣住了。 --------------------------- 聆子求推荐,点击和收藏。 感谢亲们的支持。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8章 小鬼小鬼真讨厌 那男孩眉清目秀,正是福来客栈中说采蘩犯了很大的错事,身份又卑微,不值得同情的富家小公子。 这两个孩子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采蘩十分诧异。男孩子说什么?死了就能去找爹娘?难道被强盗杀害的那户富贵人家是那对夫妻?又一想却不太敢相信,兴许只是孩子调皮走散了,自己没听清楚刚才那些话。 但无论如何这事已经不能不管。棉衣里还贴着千两银票,是那对夫妻对素昧平生的她施与的援手。此刻陷在沼泽里的是他们的孩子,她若一走了之,见死不救,岂非忘恩负义?更何况,只是伸把手而已。 想到这儿,采蘩从树后走了出来。 少年立刻看到了她,先是大喜过望,后来又想到数日前凄惨的经历,突生一个心眼。荒郊野岭,一个女子独行,莫非她跟那些人有关系? 采蘩哪里知道少年的心思,但她也没打招呼,闷声拖了根粗长的树干,将一头推到他面前。 “抓紧。”她说。 少年还在犹豫。 小女孩听到采蘩的声音却高兴极了,不管那么多,小手摇着兄长的胳膊,“哥哥,有人救我们了。” 采蘩被少年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得有点糊涂,心道还要不要命了?她性子极犟,干脆也不催,静静盯回他。 “你……是不是强盗的同伙?”毕竟还是孩子,少年郎问得直接。 采蘩还以为他认出自己,原来却怕自己是坏人,冷然反问,“我如果是同伙,会告诉你吗不跳字。这小孩儿第一面就把她踩到了底,要不是因为他爹娘,哼—— 少年气结,“你若是强盗,我们宁可死,也不用你帮。” “是吗不跳字。人小鬼大的有钱孩子最讨厌,采蘩站起身,“我数到三,你要是坚持,我就走了。不过,最好想想明白,究竟是自以为是好呢,还是先从沼泽里出来再说。一——二——” 树干那头多了两只沾满烂泥的小手。 采蘩单眼一眯,笑了笑。 “笑什么笑,赶紧拉我们上去。”这女人说得没错,与其在沼泽里必死,不如先脱困。 臭小孩!采蘩再次告诉自己,报恩是需要的,否则会遭天谴。蹲下身,她开始用力拽。可是两个孩子的份量比她想像的重很多,她又是个软肢弱体,憋红了脸,费了吃奶的力气,好一会儿不过将他们拉出半尺。 少年仍没好话,“你吃饭了没有,两个小孩都拉不动,还能干什么?又不是千金小姐。”突然身体又往下沉,“喂,你——” 采蘩喘着,拿眼白瞪他,“你松手。”她没干过体力活,身上还有伤,这个臭小孩没完没了的。 少年当她又不救了,嘟哝道,“什么脾气,说两句就给我脸色看,小爷可是——” “再不松手,我不救了。”采蘩承认,她没别的可以逞能。 “我松手,你不是更不用救了。”她傻的吧?从小让人赞聪明的少年斜勾嘴角。 “我先拉你妹妹上来,再拉你。”她拉不动两个人。 她是这个意思?看来自己冤枉她了。少年轻咳,掩饰尴尬,将妹妹调转身,也不管自己又沉下去一些,只嘱咐抓紧。 小子虽然说话刁钻,对妹妹倒是真好。采蘩一边想,一边把小姑娘拉出了泥潭。没有拖延,又把树干推回去。 少年此时终于相信这女子不是恶人,也不再说不中听的话,任她拉一会儿歇一会儿,直到身下变成了结实的地面。 采蘩靠树坐下,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雅雅,雅雅。”少年吃力得将妹妹翻过身来,拍着她的脸,目光渐渐焦急起来。 小姑娘的身体一动不动,睁开无神的双眼,半晌之后用极弱的声音说道,“雅雅好饿。” 少年连忙翻衣袋衣袖,找出最后半块饼。饼已经沾满烂泥,他想要擦干净,浑身上下却没一处不脏的。不由自主看一眼采蘩,但他的自尊阻止他开口乞求,咬咬牙,用脏手拨了又拨,便将妹妹扶起来,把饼放到她嘴边。 “雅雅,吃吧,吃饱了就有力气了。” “吃吧,吃下去就气绝身亡了。”凉冷的女声响起。除了采蘩,没别人。 少年怒瞪过来,“你知不知道,我和妹妹在这鬼地方迷了路,靠着两块饼过了三天?” “不知道。”那他知不知道,她从被流放起,就没吃饱过肚子,饿了五年多。 这女人话不多,但动不动就堵得他气闷。他当然知道她不知道,他也不是在问知不知道的问题。到底是她笨还是他笨,跟这样的人浪费力气说话? “我只知道这泥块疙瘩吃到你妹妹肚子里去,你就成害死妹子的凶手了。”瞧他爹娘谦和有礼,怎么会有这么傲慢的儿子? “我能怎么办?”少年爆发了,猛然站起身对采蘩怒吼,眼睛通红,“爹娘死了,全部的人都死了,我和妹妹再也回不了家。横竖都要死的,吃死也好,饿死也好,又有何干?” “你爹娘死了。”采蘩这回确定自己没听错,心往下沉,“就是你们遇到盗贼?可是你们这样的人家为何走金铃谷?应该走官道才对。”为什么好人会有这般凄惨的下场? 少年刚才那通吼好像用尽最后的体力,颓然跪地,耷拉下脑袋。 片刻后,采蘩听到他哽咽的声音。 “我想看山麓的野马,爹娘才决定从这里过的。我害死了爹娘,现在还要害死妹妹……呜呜……”越说越难过,他哭了出来。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小小年纪突然失去双亲,纵然出身富贵也无法避开厄运,将来的路恐怕不好走。采蘩望着少年,不由叹出一口气。 “不是你的错。”和一个境遇同样悲惨的孩子斗什么气呢?她和他都刚刚失去了庇护的天,今后要自己面对人世的苦难。 少年抬起头来,倔强的神情荡然无存,流露出脆弱的哀恸,目光迷惘,“不是我的错吗不跳字。 “不是,是命。”即便死而复生,也是命运使然。 采蘩扶着大树起身,走到少年那儿,拿出包裹里的干馍,用皮囊的水浇软,递给他。又帮小姑娘坐起,一口馍一口水得喂她。 冬林静谧,只有三个人的影子,让月光拉长了,风吹不动,莫名碰撞在一起。 ----------------- 继续求推荐,点击和收藏。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9章 姓什么都不关我事 第9章 姓什么都不关我事 “放手。”采蘩眉一跳。 “你答应,我就放手。”少年死死拽着她身上的行囊。 “我不答应。”她救了兄妹俩的命,喂饱了两人的肚子,分了一半的干粮,水和银子,还答应带他们出谷,简直都快成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了。还想让她当使唤丫头?不可能!“你看上去十五六岁了吧。有银子有吃的,出了谷找个镇,雇辆马车走官道,很快就能回家。你很聪明的,对不对?这么点小事难不倒你。”什么意思?!之前宁可沉在沼泽里也不肯让她救,现在居然要赖上她? “我才十二岁。你故意说大我年龄,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因为聪明才明白,不跟着大人,他和妹妹是回不了家的。 采蘩瞪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年。没错,她睁眼说瞎话,因为她——讨厌小孩子!尤其是拽得跟什么似的,大户人家的小孩子!她自认身份低微应付不了,所以不高兴不耐烦帮到底。话又说回来,他的爹娘也没将她完全救出苦海。 “放手。”她感觉到自己在磨牙,“十二岁也够大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早起贪黑得干活挣钱。”他小大人的样子敢情也是装的? 少年的眼珠子乌溜溜,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突然大声道,“你是那个女的!” 采蘩迅速偏过头去,闭眼咬牙。糟糕,距离太近,让这小子认出来了。 “你错认了。”再转回头来,她面色不动说谎。 少年却十分自信,“你是那个被官差押解的女囚。看你这样,定然是逃出来的。”原本有些慌张,怕说服不了对方,这下可定了心。 “我说你错认了。”采蘩神色越发清冷。 “你若是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向官府告发,到时候你会被抓回去继续做官奴。”逃犯?好极了。 “你以为这么说,我便随意让你拿捏?”她可不再是矫揉造作,想要跻身于贵妇的卑微女子了。什么都不如命大,采蘩突然一手拎起少年的脖后领子,冷笑道,“我如果怕人来追,根本就不会逃。你要去报官?去啊!不怕迷路,不怕歹人,不来烦我,带着你妹妹赶紧往回走。” 少年何曾让人这么无礼对待过,双手往后去掰她,脏兮兮的面孔下能看出憋得通红,“放开我!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不跳字。 “哼,你就算出生于南陈的大士族,现在也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一身乌七八糟的模样和乞丐无异。”她让少年激怒了,但出口伤人并非出于本意。 少年浑身一颤,两手松垂,不挣扎也不蹦跳。他知道她说得对,即使家族还在,爹娘死了,他和妹妹就是孤儿。 采蘩有些懊恼,可又实在不想接受他的请求,语气稍软,放开了手,“你既然认出来,就该知道跟着我反而会给你们惹麻烦——” 少年收紧十指,垂看昏睡中的妹妹,令人望不见他的表情,声音微弱,“我姓姬。” “鸡?还有姓这个的?”采蘩突兀插言。 少年十指收了放,放了手,“姬昌的姬。” “鸡场?”她冷嘲热讽来让他打消主意。 “别告诉我你连周文王姬昌都不知道?”少年小小年纪让她气得额头青筋跳。 “不知道。我是官奴,不识字不读书,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小公子高看了。”姓姬的不多,可也不少。 少年长呼吸,“我曾祖姬玄乃陈之前相国,我祖父是玉甾姬氏家主,我父亲——” “所以呢?”采蘩打断他背家谱,“与我又有何干?” “你是北周逃犯,一旦捉回就是死路一条。你要去南陈重新来过,人生地不熟,谈何容易?”小士人说话文绉绉慢吞吞,“只要你送我回家,我保证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你可以在南陈坦荡生活,还能找个体面人嫁了,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说你聪明,果然不笨。”学习。想要言之动人,先要知道对方要什么,不过最后那一条就免了。 “挺诱人的,可惜你一个小孩子的保证我不能相信。”而且,她如今对高门有恐惧感,只想脚踏实地。 “姬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不是普通的小孩,是姬明的儿子,所以言出必行。 采蘩看了他一眼,“这话若是你爹娘来说,也许我会感激。走吧,带你们出谷。”她过去将小姑娘背起来,“然后各走各的,因为我讨厌小孩子。” 身后传来一声异响,她回头去瞧,身体禁不住往旁边让了让,蹙眉咬唇,“小公子何必如此?我身份卑微,受不得你的一跪。” 少年双膝在地,“姐姐在上,受姬钥一拜。” 什么?!采蘩再冷淡也大惊失色。姬姓是陈国最大的士族之一,而听这孩子话里的意思,他应该出自嫡裔。姬氏嫡公子行跪礼且称她为姐姐,全然不是她以为的跪求,却是认义亲了。 “你……”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让她答应吗? “姐姐,从今往后,姬钥就是你义弟,姬雅就是你义妹,我们的爹娘也就是你的义父母,你就是我玉甾姬氏的千金小姐。这个身份不是我给你的,而是爹娘给你的,我和雅雅会向祖父证言他们收你为义女之事。”姬钥说到这儿仰面望她,“官奴没有姓,不知姐姐的名字为何?”如此总信了吧? 前生费尽心机想当个贵妇,输到一无所有;今生什么都没做,天上掉下来一个士族千金给她。采蘩震惊之余突觉好笑。 “你起来吧。”她输给了这个孩子,反正同路,暂行一段也无妨,“我送你们回家就是。作你姐姐不敢当,我承受不起。不过,别怪我没先说清楚,你们身份如何尊贵都好,别把我当丫头呼来唤去,否则我将你们扔在半道上不管。我脾气不太好,你知道的。” 姬钥想不到她居然拒绝与姬氏成为义亲,“你是不是傻子?” “我不傻,但有自知之明。”采蘩拿眼斜他,“你要我后悔吗?你不走,我走了。”她已经后悔了,这小子突然装乖,一时忘了他的毒舌。 姬钥连忙起身,“你到底叫什么?” “采蘩。”头也不回。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姬钥心想,倒是美人之名。 ---------------------- 一个星期结束了,感谢亲们的各种支持,让聆子的新文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明天又是新的一周,新的冲榜又开始了。聆子继续求推荐,点击,收藏和长评。 么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0章 就赖着,跑不了 天微日渐,采蘩看着不远处林子里的无名坟冢和两个正在磕头的孩子。拗不过姬钥的苦苦哀求,她绕回来帮他为他爹娘筑坟。停留将近半日,庆幸的是,没有碰上盗贼。她想,或许这些贼人自知杀害了不该杀害的人,又平白发了笔大财,所以远走高飞了。 她转过身,打量眼前的三驾车,钻进最后一驾。马已经跑了,据姬钥说,前头是他爹娘坐的,中间是他和妹妹,后面是丫头们和装行李的马车。她找到几套丫头穿的衣裙,捡合自己身量的放进包袱里。同时还发现一些首饰,虽说不像小姐夫人们戴得那么珍贵,却也十分精巧。她没忙着收好,反而细细打量起车里的情形来。 “姐姐?姐姐?”姬雅醒来后很高兴见到采蘩,在姬钥的误导下,直接喊她姐姐,而且有点黏她。五岁的孩子对死亡懵懵懂懂,失去爹娘的哀痛不那么刻骨。 采蘩应了一声,拾掇好后下车。 姬钥见她手里的包裹大了不少,撇撇嘴道,“又不是没银子,为何捡别人穿过的旧衣服?” 采蘩看看他身上的丝棉锦袍,刚才忙着挖坑没注意,现在只觉得刺目,于是回车上找出一件旧棉袍扔给他。 “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这件。”南陈康都距离遥远,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越不起眼越好。 姬钥从小锦衣玉食,哪里穿过旧布袄,瞪着它一动不动,眼神嫌弃。 采蘩瞧出来了,却不理会,径自拉姬雅上车,帮她换了件黑旧棉衣,将袖子捋上去,又给她扎了个小子髻。 姬雅很乖,任采蘩摆弄,一声不吭。 采蘩抱雅雅下了车,见姬钥正不情不愿穿布袄,心道这小子还算懂事。 她撩起最前面那辆车的布帘,对姬钥说,“你再看一眼还有没有你爹娘的遗物,别漏了重要物什。” 姬钥却道,“我都看过了,让强盗翻得乱七八糟,连我娘一根木簪子都没放过,还能有什么值钱东西。” 采蘩听到这儿,眉心微皱,“你母亲还带木簪子?许是珍木名匠所制,定然也稀罕得很。” “杂货郎那儿买的,不过几个铜板。我娘喜欢那刻艺,爹就买了送给她。只有娘当宝贝,旁人一看就知道是粗物。”姬钥说着,心头又苦又酸,想起那时候一家四口逛集市,好像就在昨天。怀中是父亲和母亲的两缕发,如果再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它们将放进姬氏宗祠,也是唯一的纪念。 采蘩往里再看了看,这辆车和姬钥的马车都被翻得乱七八糟,除了一些衣物,没有留下一点贵重的东西,可以说洗劫一空。想到那对夫妻让人一剑封喉,不由心头颤栗。贼人歹毒,万一他们还在谷中—— “风转了向,瘴气要来,快走吧。”她不愿再多呆片刻,将大包裹连同雅雅往身上一背,顿觉膝盖一压,但此时也不由自己纤弱,快步往谷口走去。 姬钥望了林中的矮坟最后一眼,咬牙甩头跟上采蘩。 三日后,采蘩终于看到农田屋舍,心里着实送了口气。向农人打听清楚这里是荆州地界,往东二十里就是大城山门郡。农人告诉她,要去都城不如走水路。山门郡依沣水而立,沣水通云泽湖,入玉江。从玉江可直达康都。 然而,雅雅一到郡城就病倒了。爹娘惨死,她年纪小且娇生惯养的,又是浸沼泽,又是露宿荒野,哪里经得住天寒地冻,在客栈住下的当晚全身发起高热来。请了大夫抓了药,虽说病情有所好转,却也不能立刻启程。正好采蘩也有伤,干脆好好养足精神。 约摸过了五六日,这天一早,采蘩觉着歇得差不多了,就打算去码头打听一下。 “去哪儿?”姬钥见她请老板娘帮忙照看他们兄妹二人。 “打听走江的船期。”采蘩起身离开饭桌,“你和雅雅在房里等我,有事就找老板娘,别忘了提醒伙计煎药。” “我跟你一起去。”姬钥忙道。 采蘩挑起眉,眼睛却眯了眯,“怎么,怕我自己跑了?” 姬钥心里确实这么想的,但语气很平淡,“不是,我怕你一人应付不了船家。” “你跟我去,雅雅怎么办?你留她一个人?”她要跑,早跑了。 “老板娘是好人。”姬钥看看柜台前的胖胖大婶。住进来的时候,他嫌这家客栈又小又旧,几天下来发现从守寡多年的老板娘到小伙计都是热情的老实人,而且饭菜喷香。 采蘩笑道,“得你一声好可真不容易。” 姬钥不服,“你以为我像你似的,别人对你好一点,就跟人掏心肝?” 不,她不会随便对人掏心肝的,只是把握着一个尺度。但凡不对她的容貌露出或羡妒或轻蔑或好色的人,她就会有一分尊重。打从她洗干净脸那一刻起,老板娘的眼神表情半点不变,始终微笑以诚,所以她也不摆冷淡脸色。但说到信任,她没有,也不需要。这是热闹的坊市街,客栈虽小但人流很旺,而且多熟客和街坊邻里,因此坏不到哪儿去。她请老板娘照看孩子,说到结帐时多付点银子,老板娘打开门做生意,何乐而不为? “你要跟就跟。”有句话这小子说得不错,一人应付不了。她从小就在小姐身边伺候,除了照顾主子饮食起居,少跟外头的人打交道,而流放五年遇见的多是穷凶极恶之人,与寻常百姓又不同。 待雅雅吃过药睡下,两人交待了老板娘和伙计,才走出客栈。 姬钥来回张望一下。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采蘩见他动作突兀,“找熟人吗不跳字。 姬钥不理她。 “说起来你们姬姓既然是大族,应该到处都有你的本家才对,你找上他们就不必担心路途遥远。而且你爹娘让盗贼杀害,你却不去报官,只想着回家。”采蘩想了好几日,发现怪异的地方真不少。 “我们是玉甾姬氏,乃姬氏本家第四房,其他不过旁支庶系,我堂堂嫡子长孙怎能向他们求助?说不定让他们藉此邀功,后患无穷。爹娘遭北周盗贼所害,报我们的官府又有何用处?更何况我和妹妹不足年,焉知当官的不会搪塞于我?自然先回家让祖父出面处置。”驳得头头是道。 采蘩哼一声,“横竖就是赖着我了。” 姬钥哼回来,“赖着你也是你的运气。” 实在忍不住,采蘩一巴掌拍过臭小子的后脑勺,管他姬不姬的。 --------------------------- 亲们,看完别忘了聆子求推荐,收藏,点击,长评哦。 没有支持,没有动力,小狗打滚。 么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1章 没事常听杀人越货啥的 周齐陈三国水运发达,最繁华的郡城多沿水脉而建。沣水虽然只是一条支流,但东入湖江,水上十分繁忙。 采蘩带着姬钥在嘈杂的东城码头横来纵去,似无头苍蝇一样问有没有船到都城去。可是一般船家看到两人穿得破剌剌的,又是女人和小孩,就懒得搭理,要么挥手赶走,要么嘲笑他们无知。 姬钥让人说得满眼冒火,看采蘩神情淡然,便问,“让船家说成这样,你不回嘴,我说一句你却顶一句?” “他们说得没错,我顶什么?”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中,采蘩并不慌张。 经历这么多,她已不是外美内娇的女子。自己不懂找船的窍门,所以多问多碰壁有好处,看似乱撞乱转,其实是摸清门道。好比她现在就知道走江的船比较大,停靠在另外一边,而且租船是不可能的,或者坐客船,或者顺搭货船。 姬钥发现自己又被顶,但她的坦然令他反驳不了,反而还生出一种信任,因此不由嘟囔,“你以前究竟是何身份,犯了什么事要被流放?” 采蘩不语,她和这孩子结伴而行,却不打算一直走下去。 姬钥贵公子的脾气十足,“不说就不说,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到那头去看看。”采蘩往大船们的方向走去。 姬钥突然回看了两眼,再转头来却发现采蘩不知何时转的身,正盯着自己看,没好气道“干嘛?” 采蘩清冷的眸子朝他身后慢慢转过,最后定在他脸上,“我跟你们兄妹俩既然同行,你的危险就是我的危险。你的事或你家里的事我不想知道,不过若关系到我,最好提前说一声。我这条命——珍贵。” 姬钥呵笑,“你的命珍——”话没说完,让她眸中的寒光砍断了尾音,立刻乖乖说实情,“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采蘩一怔,“什么人?” 姬钥一脸她笨的神色,“我怎么会知道?而且也只是感觉罢了。” 采蘩垂眸半晌,然后抬起头来,“阿钥。” 三人虽然一开始就说好路上以姐弟姐妹相称,但她这么叫姬钥还是第一次。 心情有些怪异,却不讨厌,姬钥仍是任性的口气,“到底干嘛?” “你也知道,对不对?”采蘩目光了然。 姬钥心头大震,俊目瞪圆,脸色顿然苍白。 “你宁可让一个陌生人送回家,不向家族求助,不向官府求助,因为你已经知道了。”采蘩拉过他的衣袖,并排往前走,“你爹娘并非死于强盗之手,而是遭人阴谋杀害的。” 姬钥猛然仰面看她,“你……你怎么会知道?” “若是普通的盗贼,为何只翻了你爹娘和你们的马车?丫头的首饰虽然不贵重,但姬氏不是一般大户,即便是丫头的穿戴,加起来也值不少银子,盗贼不可能会放过的。再者,你爹娘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而其他人也都是咽喉切断而死,一般落草为寇的歹人没那么有准头。即便有,伤口如此整齐划一也难。你说过吧,那天共有十来人攻击你们。十来人的剑一样锋利,十来人的剑术一样割喉,是训练有素的刺客。”采蘩轻轻说完。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是亲眼目睹过,但她呢? “我认识……一些人,她们跟我讲过……不少杀人越货的故事。”和她住一个帐篷里的女人们很多真是罪犯,而且她也确实不笨,听着听着就会那么点纸上谈兵了。 “杀人越货的故事?”姬钥头皮发麻,“你还认识这样的人?” 采蘩贝齿白亮,“认识,但一点都不熟,就好像你经过茶馆听人说书,打从门前过而已。” 姬钥狐疑,却知问不出她的事来,索性敞开说亮话,“那些人蒙着脸一言不发,只是杀人,而且武功高强。我和妹妹逃走的时候,看到我家那几个护卫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他们还追我们兄妹,要不是谷中树木多又容易迷路,我和雅雅也会死在他们手中。他们若是只为钱财,为何对我们痛下杀手?我怀疑却不能确定。” “是挺难讲的。”采蘩也学姬钥往后突击一下,却没看到可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疑神疑鬼,你才感觉有人跟着。话说回来,我们已经在郡城里待了好几日,要真是杀手刺客,早就没命了。” “总之尽快离开得好。”他心神不宁,好像厄运还没有结束。 这一点,采蘩十分同意。 江船很多,问了几家之后,采蘩来到一只叫乘风号的客船前面。 舢板旁有一个人一把椅子。那人大冬天也不怕冷,只穿单薄风褂,脸上盖着一本书,看似睡着了。 “诗经?”姬钥有点惊讶,“一个船夫看诗经,真乃奇闻。” 采蘩不觉莞尔,“他是拿诗经挡光,哪里在看?更何况诗经是人人知道的书,船夫读,士子读,没什么两样,你别大惊小怪。” “吵死了。”那人在书后动嘴皮子,“大清早叽叽喳喳,哪来烦人的麻雀?” 姬钥想出言相讥,视线和采蘩对个正着后打消念头。因为她的眼神在说,小孩子别乱说话。 “这位船家,我想往都城去,不知你的船载不载客,船资多少,又何时出发?”采蘩开门见山,不为他的不耐烦所扰。 书本拿下,一张黝黑大饼脸,眼黑少眼白多,大鼻子大嘴,和诗经全然不配。但等他看清采蘩,眼珠子一定,大嘴一咧。 “原来是位美人,算啦。” 姬钥哼道,“好色之徒,怎能同舟共行?”说罢要走,却见采蘩不动,“喂——” 采蘩给他脑袋一个栗子,“喂什么喂,没大没小。仗着爹娘重男轻女,姐姐都不在你小子眼里,是不是?”能当着面说出心里话,这样的人未必坏。她最怕那种口是心非的。 姬钥怒瞪她。他堂堂姬氏,竟被她连打两次脑袋,简直耻辱!但他也只是瞪瞪而已,因为他清楚这一路得靠她。 “这位大哥,我二弟不懂事,请勿见怪。”采蘩唇角一勾,低头以袖掩去,视线却迅速往身后一瞥。 两道锋芒! 她再抬头,神情无波,与那大脸哥的目光对个正着。 ------------------------------- 要从此文过,留下推荐票。 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2章 不多收你,对不起俺全家 “大妹子,我这船先到陵郡,去不去都城要看客人多少,总不能做赔钱的买卖。不过陵郡有很多船到都城,我可以给你介绍好船家。”汉子双手往脑袋后面一搁,眯缝起白多黑少的眼。 “那我们不坐。”姬钥习惯性做主。 但,没人理他。 采蘩声音陡低沉了下去,“我姐弟二人,再加上五岁的小弟,船资多少,何时出发?” “晌午过后就走,五日到陵郡。”那汉子说话声也不大,“按人头算,不分男女老少,一律六两银子一个,包吃。不管你是否自备干粮,不得讨价。你要是决定了,先付五两定钱。” “近二十两银子,你看我们好骗吗不跳字。采蘩心想,自己把棉袄弄那么破旧了,居然还让人抬高价,是何道理? “我看面相收钱,大妹子不是着急嘛。如今世道艰难,运客的生意不好做,我家里老小几张嘴等着我拿钱回去买米,也是没办法。”大脸哥剌哈哈笑着。 “诳语。”姬钥愤然不平,扯着采蘩的衣袖,“换一家。这么多船,还怕没人搭我们一程?” “这位小哥一开口就是不凡,我不多收点,对不起我全家老小。”大饼脸无动于衷,“买卖自愿,我不强留,不过——” 哎呀,是姬钥这小子的贵族腔势惹得祸,采蘩斜白他一眼,却问那汉子,“不过什么?” “贵是贵一点,却物有所值。大妹子心里怕的,要是上了我的船,那就不必操心了。我蟒花生下来就喝江水,这么多年客人从未有过闪失。”汉子自报家门。 姬钥再怎么装老成,听到蟒花这名字,噗哧一声笑出来。 但采蘩没笑,眉心一拢,眸底沉着这汉子的笑模样,已经听出他话里有话。莫非,他也发现了不成? “大妹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是缘分。”蟒花把书往脸上一扣,“我本来只帮人看个船多赚几个钱,没打算载客。” 采蘩眼睛一亮,声音清朗,“大哥,我们搭你的船,这是定钱。” 那汉子依旧书蒙脸,伸出手接住银子,轻巧一掂便揣进怀里,“午时出发,自己吃饱上船。”又拿出一张纸,“这是出发地,过时不候,定金不退。” 采蘩看过,果然如自己所想,淡然收好,“多谢蟒大哥,我们午时见。” “不谢不谢,一路有美人可以看,这趟不无聊。”蟒花闷声桀笑。 采蘩转身就走。 姬钥却对蟒花不正经的语调再度不满,疾步跟上采蘩,火气隐隐,“分明冲着你这副容貌,你还自动送上门去。我知道你急着摆脱我们兄妹俩,可也不用施展美人计吧?你虽然长得还不错,却实在妖艳有余而端庄不足,勾人也成不了大器,顶多占点小便宜。” “臭小子,闭嘴。”采蘩被戳到痛楚,眸瞳一紧,拽住姬钥的耳朵,“长相是父母给的,妖艳也好端庄也好,与我何干?再者,我一没媚笑二没抛眼,正正经经说话,勾了谁?”眼角晃过一个布衣路客,相貌平常,但眼神极为犀利。 姬钥不敢相信她揪自己耳朵,大喊,“你好大——”胆子。 采蘩将他耳朵拎到近前,作愠怒状,“二弟,别以为爹娘给你撑腰,我就不能教训你。” 姬钥愣住,但反应很快,讨起饶来,“大姐,我不敢了,放手,疼啊。” 孺子可教,采蘩松开手,“快走,再多话,我把你耳朵拧下来。” 两人一个有气一个有屈,很快消失在繁忙的码头集市中。 那个布衣男子冷眼望着。 另有人上来问,“是姬明的儿子么?” 布衣男子沉声道,“不太像,而且那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老大你都不确定,那要如何是好?”那人显然是手下。 布衣男子目露杀机,“他们要上乘风号,我们也上,到时候就——”手刀一斩,“提了脑袋回去跟雇主确认。” 手下连忙翘拇指,“老大,这招高。” “少拍马屁,这船晌午就要走,还不快去跟船大说我们要上船。”布衣男子不苟言笑。 手下一溜烟去了。 晌午,日远天苍。 蟒花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光脚趿双拖鞋走上甲板,满意地看到已经松开捆绳的帆。 “老大,咱不是下午才走,好端端突然改成晌午?”一个蓬头散发,满脸胡渣的男子说话带些抱怨。 “老大甭理胡子,我去找他时,他枕着菊娘的大腿睡得好像要嗝屁了一样,听到立刻要出发,当然舍不得温香暖玉。”正在收锚的男子又高又壮,竟打赤膊,上身都是肌肉疙瘩,肤色赤红。 “呸,你母亲的要嗝屁!”胡子骂道。 壮汉大笑,“对,对,没有嗝屁了还流口水的。” 壮汉身旁的船夫们都肆无忌惮笑起来,连蟒花也不例外。 采蘩一上船,正好听到这段话。她虽然不觉得什么,不过旁边的姬钥皱紧眉头。 他双手往雅雅耳上一捂,大声干咳。 “哦,大妹子守时啊。”蟒花啪哒啪哒朝采蘩走去,大嘴咧笑。 “好说。”采蘩一手牵着雅雅,环顾四周,“可是,蟒大哥,我以为你这是客船,却像货船。舱房如此小,没法住人吧?” 蟒花嗅嗅鼻子,没大所谓,“大妹子错了,我这是货客两用船,既能载客又能载货,舱房都在船肚子里,宽敞得很,又不怕让人找上门。还有没有别的行李,我让弟兄们帮你拎上来。” “如蟒大哥所见,我们姐弟三人就身上的包袱而已。”尽管姬钥使劲往回拉她,但采蘩并不打退堂鼓。这些人虽然莽气很重,但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确实是有经验的行船好手。 “那就好。”蟒花又对胡子喊,“刘管事来了没?” “还没有。我跟他说要早出发,他一脸不乐意,说约了人喝酒。”胡子没他老大的眼力架儿,只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姑娘和两个脏兮兮的小孩,瞥过就算。 蟒花往码头上看了看,“既然如此,开船吧。”他说一不二的。 胡子很为难,“老大,没有这样的,载了货却把货主丢下,万一他告咱们偷他的货怎么办?” “他不过一个管事,货到陵郡会有别人来提,告我们什么?我说晌午开船,他过时不到是他自己的错。契上写得很明白,货上船后,出发日期以我的判断为准。”蟒花一挥手,“起帆!” 好强横!采蘩心中居然安定了些,随一个船夫走到底舱去安顿。 ---------------------- 求,要求得持之以恒。 推荐票,点击,收藏,大家别忘了给聆子哦。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3章 诗经心经的亲戚关系 客舱一点都称不上宽敞。 雅雅看着小小的舱室,觉得好不新鲜。小人儿背着手,对大人来说转个身都窄的地方,她这儿踩踩那儿踏踏,趣味十足。 嗅着一股子怪味,姬钥却站在门外不肯进来,对采蘩有话说,“明明就是东城码头,怎么变成了十香码头?明明就是乘风号,怎么变成了巨阙号?明明是客船,怎么变成了货船?那个名字跟蟒蛇差不多的家伙分明就是骗了我们,你为何还执意上这条贼船?” “他没骗咱们。他不是说了吗?是在替人看船,也就是和乘风号没关系。”采蘩从袖中拿出之前蟒花给她的纸,“自己瞧,地方船号写得清清楚楚。” 姬钥看过,果然如此,却立刻提问,“你不是不识字?” 采蘩神态自若,“我字识得不多而已。”看他皱眉怀疑,又道,“你也别抱怨了,打从你非要我这个陌生人送你们回家,就可能遇上了骗子,实则你我都不过是凭直觉择人罢了。” 姬钥不能说她不对。 “那位船大看似凶悍,言行却光明磊落,并非小人。”爹说人心是要用心去看的。她未能看清沈珍珍大方贤良下的歹毒心思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从此不想犯同样的错。最起码的一点,不能以貌取人。 “让大妹子说的我老蟒不好意思。”蟒花出现在门边,“就算真对你们有什么坏念头,也不敢了。” 姬钥对这人的莽气始终喜欢不起来,“别打我姐姐的主意,否则要你们好看。” 蟒花呵呵笑了两声,“看你们打打闹闹,其实姐弟情深。放心,你们好运,遇晚了老蟒五年。对了,我瞧小老弟是读过书的,特来一问。” 采蘩想起他拿书遮脸的样子,心道不会是问诗经吧?她见过的,读诗经的人,天生或刻意都有点儒雅,唯他五大三粗,一书在手,倒成了滑稽之物。 “二弟,好好回答蟒大哥。”她点姬钥。 “知道啦。”姬钥贵公子的习性难改,动辄道理,但心肠不坏,见蟒花客气,他也客气,“想问什么?” “我这人早年烂臭脾气,刚开始做正经买卖的时候,得罪不少客人。后来遇到一位僧人,他留给我一本心经,教我其中道理。这本经书如今我可倒背如流,也翻烂了,于是我就想找别的经书来看。买了本诗经,上面一大半字不识也就罢了,能识却也读不懂。小老弟要是有空,这一路能不能跟我说说它其中的佛理?我真是一心向佛。” 姬钥眨巴眼睛,这人在说什么?诗经和佛理有何关联?他看向采蘩,只见她抿直了唇,要笑不笑的,又仿佛实在忍不住,转身过去和雅雅一起踩木板。喂,这是要让他一个小孩子对付一拳就能打趴他的壮汉么? 然而怒瞪无果,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说实话比较好,“这个……诗经其实不是佛经。” 蟒花瞪眼比姬钥的凶悍百倍,声如洪钟,“什么?!你小子的意思是我连是不是佛经都搞不清楚吗?岂有此理!诗经诗经,和心经一样都有个经字,怎么会不是经书?” 姬钥往后一退,不知怎么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味,“不,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这诗经之中虽然有佛偈,但还涵盖很多其他的人生道理,不全然是佛经。” “怪道看不懂呢,我学心经前大字不识一个。不过无妨,这诗经既然有那么道理,我也想把它读通啰。小老弟,每日抽些功夫出来给我说说如何?你的船资就免了,当老蟒的束脩。”蟒花年轻时有点无恶不作,如今收敛性子,对读书突生兴趣,已经不止让一个人傻眼。 姬钥半张着嘴。他出身贵胄,入国学修儒文二学,同学皆自名门高士,现在要他教一个船大? “多谢蟒大哥。我们千里寻亲,银钱着实紧俏,少给一人的船资都是好的。我二弟虽然年纪小,但天资聪慧,读书常受先生夸奖,每日让他给你讲讲诗经便是。”采蘩背身笑过后,转头已经一本正经。 “……”姬钥目光恶狠狠盯她。 采蘩扯开笑容,“二弟,爹娘辛苦供你读书,该是你回报家里的时候了。六两银子呢——”拉长声调。 受到“姐弟”身份的限制,姬钥只好点了点头。 “好极了。”蟒花乐呵呵。 “老大,刘管事跳上来了,正骂人呢。”胡子跳下来,单手挽袖,“怎么样?你一句话,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蟒花一听龇牙咧嘴,没有回胡子的话,却对采蘩说,“大妹子,舱里气闷,除了睡觉实在不是个消遣的好地方,常上甲板走走,沿途风景也挺好看的。来,你姐弟三人跟我老蟒上去见见其他客人,免得不认脸惊了。” 采蘩客随主便,带着姬钥和雅雅上甲板,却听有人大声说话。 “叫蟒大出来!我真金白银包了这条船,你母亲的居然拿了货就敢跑,也不想想这货是谁家的,一个个找死啊!” 采蘩接口就问,“这货是谁家的?” 蟒花面色嬉笑如常,“泷河向家的。” “向?”采蘩看一眼姬钥,“可是南陈三大士族之一的向家?” “正是。”蟒花一嗅鼻子,“大妹子小兄弟稍待,等我料理了他就出发。” 采蘩等他稍微走远了些,靠木墩坐下来。 “向家本是寒门,昔年随陈帝立国挣下军功才封了侯,如今子孙多任浊官,与我姬氏一门不可同日而语。”姬向两家虽然同为大士族,却并不彼此亲近,姬钥甚至面露不屑之意。 采蘩见了他的表情,突觉刺目,“陈帝自己都是寒门出身,你还分清官浊官寒门高门,未免可笑。”她在沈家当丫头时听过陈国的事,虽然很少。 姬钥想不到她能说出带有见解的话来,嫩脸激红,“即便不分,我姬氏的地位也在向氏之上。” 采蘩轻轻一笑,因为这些士族之争与她无关。与其跟这小子争个面红耳赤,不如看蟒花和那个尖嘴猴腮的刘管事来得有趣。那两人几乎头顶头,四颗眼珠子凸出。这是要打起来么? 因为死过一次,采蘩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珍惜,包括瞧热闹。不关心,但瞧瞧总可以的。 ------------------------------ 求推荐,求收藏,求点击,以及各方支持。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4章 有美可狎? 可惜,那位刘管事不中看也不中用,让蟒花拍了几记肩膀就蔫没了气,到最后嘴巴嚅动两下,再冒不出半句狠话。 “刘管事,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蟒花向来说一不二,一早就请弟兄告诉你晌午发船,你不到,影响了其他客人,让我怎么办?不过既然赶上,也就别多说了。”蟒花却得理不饶人,又吩咐开船。 刘管事本来消了声,一听这话,刷得转过头四下看,见到采蘩他们立刻大叫,“停船!不能出发!” “为什么?”蟒老大粗眉一抬。 “蟒老大你守时,差点把我扔下,我就不说什么了,可巨阙的货舱是我包下来的,没道理让其他客人上来,这不合当初的约契。”刘管事吃了一瘪,想要扳回一垄。 蟒花大嘴乐弯,“大妹子,你来给刘管事说说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采蘩无辜看着蟒花,“蟒大哥,你不是说这是货客两用船吗?而且那位管事包的是货舱,我们姐弟三人住客舱,井水不犯河水的,让我说什么呢?你收了我的定银,可不能赶人。” 刘管事呆住。 蟒花嘿一声,“说得没错!”又对刘管事道,“货舱你是包下来了,这几位也没占货舱的一点地方,你们各归各。” 在蟒花说话的当儿,船没有照刘管事所喊的停下,已经离开码头。 “这……巨阙明明是货船,怎么变成了货客两用?”但契约中确实只包了货舱,当时他压根没想到蟒花打算赚外快,“蟒老大,你可知道这批货贵重得很?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要赔很多银子的。”无论如何,这可是白纸黑字。 “刘管事把心放到肚子里,你瞧瞧这三位客人,有本事捣坏你的货吗?况且我老蟒说话算数。只要在巨阙上的,管它是人还是货,绝对出不了事。”蟒花拍胸脯保证,又坏笑着补一句,“除非天灾。” 采蘩睁大了眼。他这会儿才说,早干嘛了?死要银子不吭气的家伙。 “大家不用这副表情,冬天风是大了点,但沣水平坦,小河掀不起大浪,顶多就是折腾几天。”蟒花钻进甲板上唯一的舱中,继续睡午觉。 “还说不是贼船?”姬钥气鼓鼓得朝采蘩瞪。 采蘩看着两旁景色倒退,“这么下去,你到家就变成青蛙了。”动不动就瞪。 雅雅在一边学青蛙跳,还呱呱叫,嗲声嗲气问采蘩,“姐姐,像不像青蛙?” 不知道他们的爹娘怎么教的,一个聪明得像大人,老气横秋,一个可爱又活泼,又敢说又敢做。采蘩让小丫头逗笑,直道像得很。 姬钥哭笑不得。姬雅是他的亲妹子,却和采蘩更亲近,动辄撒娇,许是把她当成娘一般全然信任。想到这儿,他心头又难受起来。 采蘩只当没瞧见,笑盈盈抱雅雅在膝头。她既不会像前世那样卑微,也不会随意付出真心。羡慕雅雅年纪小容易忘记伤痛,能笑得那么天真无邪。她虽然重生,却常感觉喘不上气,背负沉重,要很努力才可以不回想过去。 刘管事因为三人突然出现正恶盯着,先是以衣着断定不过是穷鬼,再看到采蘩的笑容,眼睛贼亮。居然是个妖娆的美人啊!他瞧着瞧着,心中**起来。船上日子本来枯燥,有美可狎,也好。于是,放下跟蟒花争论的打算,眯眼偷乐,往底舱走去。 一路顺风顺水,但清静不过两日,就来事了。 “啊——”夜深人静的这晚,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蟒花白天睡足了,晚上精神焕发,听得这声凄呼,立刻脚下生风,敏捷跃到舱底。一边是货舱,一边是客舱。客舱一隔三,中间是兄弟们轮休睡觉的,两头则分别住了刘管事他们和姐弟仨。声音却发自货舱。 胡子紧跟着他,怪道,“深更半夜怎么有人在货舱里?” 蟒花眼神凛凛,“自然是不安守本分的人。” 他从木架上拔了一支灯笼就往里走,货舱里装满了东西,只留着一人可过的走道。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唤。 “杀人啦,救命啊。” 一声冷哼。 这声音?蟒花突然回头对胡子说,“你到门口守着,别让兄弟们进来凑热闹,就这么一块屁大点儿的地。” 胡子挠挠头,“老大,让我瞧一眼呗。” “到门外去。”蟒花作势要踹。 胡子连退好几步,踮着脚尖,却什么都看不见,又怕老大真火了,只得不情不愿退出去当门神。 蟒花走到深处,以胡子听不到的音量问道,“谁在那里?” 耳边传来呜呜声,就在拐角。蟒花大步一跨,手里的灯猛地晃过去,眼睛不由睁圆。那里有三个人。一个是叫阿钥的少年,面仆地一动不动,似乎昏迷不醒。一个是刘管事,也躺着,但面朝上,小冠滚落一旁,仔细看就能发现它是被切下来的,而且连着发髻。而捂住刘管事嘴,一把银光闪闪的尖刀直抵他的咽喉,膝盖压着他的胸膛,神情冰冷的女子,是采蘩。 她云鬓有些歪垂,发丝在苍白的双颊微散,呼吸急促而沉重,衣裙皱得厉害。她在发抖,但她一眼看过来,目光中的幽森令蟒花遍体生寒。这个柔弱的女子究竟从何处寻得勇气? “大妹子,这是怎么回事?”他撇开视线,故作环顾四周。 “这个色鬼将我骗到货舱意图不轨。蟒老大,我以为在你的船上不会出这样的事才对。”她腰间藏刀,从不敢离身,防得就是此刻。 蟒花嘿嘿笑了两声,“大妹子莫怪我。我瞧刘管事对你虽然有色迷迷相,倒不曾想他真敢下手,好歹他是向家仆,做这等下作的事也要考虑一下主家的名声。谁料到他色胆包天,居然以小的威胁大的。” 刘管事身体一僵,呜声立止。 “蟒老大利眼,只是不知道我们姐弟三人是否该换条船搭乘,免得再遇不三不四之徒。”刀尖鲜红一点,采蘩冷眼不踩刘管事的惊恐。 “大妹子别啊,我瞧着你未曾让这色鬼占到半点便宜,反而教训了他一次。既然如此,给我机会将功补过。”蟒花是个极重承诺的汉子,语气虽带玩笑,话却字字很认真。 采蘩站起来,不收刀。她有备而来,对方却轻忽她是女儿身,所以让她出其不意制服。再来一回,她会是倒霉的那个。 刘管事拿掉嘴里的帕子,急吼吼反咬一口,“贱人胡说!” 灯笼晃,有悄风,吹动美人青丝。 ---------------------- 新书冲榜期间,聆子狂求推荐,收藏,点击,七八九十方支持。 周末啦,亲们愉快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5章 比丝绸还贵的纸 黑沉沉,只有一笼光,闷冷。 蟒花眸覆冰霜,“刘管事嘴巴放干净些,有什么话好好说。” “蟒老大,我是你船上的大主顾,帮小贱人说话最好三思而后行。打从一开始你就钻契约的空子,不问一声便另接私活,你觉得有道理,见了我主子跟他去说。原本我打算息事宁人,跑船的艰辛,能赚多银子实在不易,可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和我对着干,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刘管事是狗拉主人面。 蟒花沉声道,“你家主子难道目无王法,准其手下调戏良家女子?” “放屁!”刘管事喷臭,“谁调戏这个女人了?分明骚面媚骨勾引我,得不到好处又反悔。我告诉你,她弟弟想要偷货,让我的人逮住,我才叫她来说个清楚。她先是否认,后来见抵赖不掉便企图色诱。我不肯,定要她赔银子,她居然亮出凶器想迫我就范。蟒老大跑了多年江湖的,一般良家女子会怀揣利刃吗?你看看,百刀的货散着一地,可不是我瞎说。” 蟒花还未及说话,被打昏的姬钥已经醒转,一手揉着脖子抢白道,“你也找些值钱的东西来冤枉我们,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刀刀白纸。” “穷小子懂个鸟!这是顶级月面松纹,市面叫价与丝绸可比,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刘管事指着踩皱乱的纸张,“今日若不说清楚,待到陵郡,我就禀了太守大人,将你们抓进大牢去。” 采蘩弯身捡起一张,“蟒老大,麻烦你把灯笼拎过来些。” “你干什么?”刘管事吹胡子。 “我没见过比丝绸还贵的纸,所以想开开眼。”采蘩情绪已少波动,将匕首收回怀中。 “……你们这等贱民看了也白看。”刘管事往回咽口水,却又觉得自己的紧张多余,“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家伙还能区分轻贵?” “月面松纹,如其名,纸面月光,质密而泽,吸墨妙美,乃纸中上上品。”姬钥双手撑地站起身来,也拿了一张在灯下看,“你这分明是最普通的藤纸,我多用来写先生布置的功课,十文一刀,百刀不过千文。” 采蘩在灯光阴影中挑挑眉,有他出面倒好,省自己一番口舌。 “刘管事,这位小老弟是读书人,虽为小户出身,但爹娘寄予厚望,舍得在他身上花银子,对纸张未必没有见识。”蟒花幸灾乐祸。 刘管事想不到对方识货,听蟒花说了,心中很是懊恼。他看姐弟三人的装束实在破烂,以为穷极的。可他又一想,小户和主家比起来算什么,神情不由再傲慢起来。 “那又如何?读书人就不偷物么?何况他既读书写字,偷纸的行径便可以解释了。”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月面松纹,小女子等着开眼呢。”采蘩淡然说道。 刘管事哑言。 “蟒大哥,你打个圆场罢。”采蘩拉着姬钥走到蟒花身后,“不是比丝绸贵的宝贝纸,我觉得一切就好商量。” 蟒花心道,这姑娘厉害啊,四两拨千斤推到他这儿来,她自己好像退让一步,却是衡量后倚仗了他的结果。因为他是船大,两方都是他的客人,他来解决顺理成章,而且还推拒不得。 “我看其中多半有误会。”他开口道。 “有什么误会?他把我打昏,骗我姐姐来这儿。这是心存不轨!要告官是不是?好!告吧!别说太守,就是御状我都不怕。”姬钥贵族小公子的气势因愤然而一冲上天。 “啊——”那气势来得快去得快,让采蘩两个手指头掐没了,脱不出孩子的稚嫩。 “我弟弟一心要考官的,读书又好,难免自大些。蟒大哥,你接着说。”处处争不见得你强。采蘩以前也心高气傲,除了身份,凡事要跟大小姐比一比,结果人家深藏不露,暗地磨刀。如今紧要的事就是刀锋避险,送姬钥姬雅回家,刘管事之流不过小人耳,让她刀尖划拉过,她不想深究。 “孤男寡女,难避瓜田李下之嫌,即便坦荡磊落,说出去终不是什么好事。刘管事,你怎么以为呢?”蟒花说得暧昧。 采蘩不脸红。 前朝十数代风流依旧影响着世道,越是名士高门,越爱赢得美人,生活且越糜烂。诗词歌赋之间,赞美如女神不可亵渎之倾慕几乎绝迹,但凡咏女子的,多带求欢意,还有女子对情郎的痴痴念念,相思苦哀,没他们活不下去的依附感。美人就该配个男人,身份高的配高身份的。身份低如她,有点地位的男人便可起贪枉之心,天经地义,由不得委屈。她见过太多想跟自己亲近的男人,也凭着姿色谋求出过路,可就算前世,刘管事这等的,她还不屑得施展本事,更何况是死过一遭了。 刘管事这会儿哪里还有色胆,先让采蘩的刀子吓得没了魂,又让蟒花撞破,只得作罢。然而,没了色胆,仍气愤难平。 “蟒老大,你这是站到小贱人那边了?”小户人家怎样?他是向府大管事,若是娶她为妾,那叫高抬她。也不看看自己的长相,一副狐媚相貌,哪个正经人家肯娶? “没所谓站在谁一边,既有误会,解开便算了,传到你家主人耳里,不管谁对谁错,实在不好听。我也是为了你好。”蟒花知道姓刘的顾忌什么。他已过了冲动莽撞的年纪,如今将圆滑摸得烂熟。 刘管事听到此处,果然脸色微变,“罢了罢了,算我倒霉。只要他们赔偿了我这百刀纸,一切不追究。” “赔偿多少合适?”蟒花看看采蘩,见她面浮冷笑,不自觉补充,“算我的便是。”姑奶奶,别给他再添麻烦。 “那可不行。”刘管事歪嘴,“十两银子,必须得这女人出。” 咚——一锭银子在地板上滚了两圈。 采蘩徐徐收回手,拢入袖中,眸半垂,“行了吗不跳字。 想以此引对方折腰?蟒花嘴角斜勾,美人清冷,性子乖张啊。---------------------------亲们,感谢你们对聆子的支持,能让纸贵金迷在新书榜第一的位置出现,虽然不知道能待多久,但聆子一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继续努力,写好看故事。么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6章 别笑,心戚戚也 银在地,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然而,刘管事根本想不到采蘩能有这种姿态,全然没看出来她的轻慢,哈腰拾了银子掂分量,抬头目光得意。 “蟒老大,瞧见了没,是她想息事宁人。”在他想来,十两其实小意思,但付银子就表明对方理亏。 “你如果再不走,我可又要生事了。这回把你脖子割断,如何?”袖中的手相互捏紧,不泄半分杀机。 刘管事这才记起自己的发髻都给她削了,暗暗后悔十两银子太便宜,可是话已说出口,还有蟒花旁观,低咒一声,恶瞪两眼,甩袖就走。 姬钥哼到,“像奴才一样哈了腰却不自知,蠢人也。” “他以衣取人以貌取人,足见脑袋瓜空长那么大。”蟒花嘲笑完问他,“小老弟,没砸到痛处吧?” 姬钥让人从脖颈后砸昏,怎能不痛? 可他不想在人前显弱,冷冷道,“无妨。” “有其姐自有其弟,我老蟒没看错人,你们果然不同寻常。”蟒花哈哈笑,“大妹子,你遭人如此轻慢,却是声色不动就拿我当了肉盾,高啊。” 采蘩突然一笑,“蟒大哥是在怨我?我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幼弟,遇到如此蛮横之人,除了寻求他人仗义相助,实在别无他法。大哥见谅吧。”这一笑并非假贴于面,相比之前的冷淡不知生动多少。 蟒花动作夸张,留下灯笼,遮眼往门外去,“大妹子笑得虽美,我心戚戚焉。不必,着实不必,是小的应该挺身而出,为大妹子解难。” 采蘩愣了半晌,不由失笑,对同样不明所以的姬钥说,“这人有趣。” 有趣?姬钥跟着采蘩这些日子,鼻子哼哼也成习惯了,“至少不是个恶人。” “你这是站在我这边了?”采蘩见他不但不顶撞,还同意她之前的看法,有点诧异,“好不难得。” “可我比你谨慎。”姬钥正想说走,却看她拿出刀子来,“你做什么?” “帮我把灯笼举高点儿。”采蘩使唤他。 姬钥往门口看,一个人都没有,但仍然不安,催她,“走了。” 嘶啦一声,口袋破了,微弱的光晕照出金白色。 “喂,你不是真要偷那个白痴管事的货吧?”姬钥正人小君子,“虽然他信口雌黄栽赃我们,但既然事情了结也就罢了。”他脖子一动就疼,都没抱怨她扔出十两银子的做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她挂在嘴边的。 “我没如何,这袋子本来就破了。”她不过让它破得更厉害些,“你不帮忙就别唠叨。” 姬钥撇撇嘴,却拿起灯笼往袋子那边一照,欸道,“这是——”脑袋探过去,“月面松纹。” “好像是。”纸面泛柔和光泽,压有松纹,质地极好。 “好险,差点让那个管事陷害成了。”姬钥伸手一摸,“越县顶级松纹,一刀就得十来两银子。” “你怎么知道这是越县松纹?”采蘩小心抽一张出来,对着灯光看了又看。 “我两家同城,自然知道向家纸铺子一直卖越县松纹,还供给宫中使用。”姬钥提到向家就目有轻视。 “十来两银子一刀,那也得是越县的才值。”采蘩将纸突然揉成团,双手拢袖,往外走去。 姬钥看傻眼,“好好的一张纸,你怎么把它揉了?”但他反应不慢,恍然大悟道,“听你的意思,这不是越县松纹?” “嗯?”采蘩步子不停,“我没这意思。因姓刘的让你我吃了亏,以此泄愤。” 姬钥咬到自己舌头,彻底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恍惚,“你不是才子么?你说这纸是不是越县的?若不是,向氏便是欺客。” “才子和识纸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没准是刘管事监守自盗,以次充好,暗中赚黑。我瞧他神情鬼祟得很。”舌头有点大,咬得。 “也有可能。”采蘩走得很快,影子好像要融入黑暗中不见。 姬钥急忙快步跟上,灯光再度将她描清晰,他暗暗松口气,“别想太多了,这其中说不定有要送进宫里的,向氏不会冒着欺君欺客的危险贪图蝇头小利。至于姓刘的,应该也不敢背着主家,哪来那么大胆子。” “我瞧他胆子大得很,敲昏了某名门某房的嫡子,意图非礼平民女子,王法都不放在眼里。”采蘩推门进去。 门里,雅雅睡在干净的草垛子上,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采蘩和衣躺到她身边时,她有点朦朦胧胧醒了。 “姐姐出去了?” “没有,翻了身。”采蘩轻轻拍她,“继续睡,天还没亮。” 雅雅嗯了一声,面朝采蘩,小手伸过来,感觉她确实在,安然再睡。 姬钥吹熄灯,在另一边躺下,“那什么——” “什么?”采蘩睁着眼,难以入眠。 上方有一个透气圆孔,因为风平浪静而打开着,漆黑中行过巨大的山影。 “……没什么。”他想再提作雅雅和他的姐姐的事,但跟了这段日子,有点知道她的性子。外冷内刚,很强韧的人。 “扭扭捏捏的,不像你。”不知不觉,采蘩对姬钥很坦率,什么话都能说。 “我看刘管事贼心贼胆,必定也是小肚鸡肠,小心他不死心,还打什么坏主意。”他就有男孩的别扭,到嘴边改口。 “知道,防着呢。小孩子别操心太多,否则长不高。”采蘩将薄被往上一拉,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两耳传来兄妹俩均匀的呼吸声,眼睛张开,眸子比墨还浓,手伸到被子外,五指松了,露出掌心一团灰冷色。 再过三日,快到陵郡。采蘩听姬钥说了,就想上甲板去看,不料和刘管事打个照面。这几日双方都绕开走,可船就那么大,总会互相遭遇。 刘管事发髻是梳不起来了,勉强歪扎着,以小冠遮掩其丑。他见到采蘩,吹胡子瞪眼,十分凶恶的模样。 “你给我小心,陵城有我主家,会为我讨个公道。” 看来,他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采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留下一句话—— “一定要让我看看公道究竟是什么,千万别让人失望。” ------------------- 继续求推荐票,收藏中,明天又是新的一周啦,谢谢大家支持。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7章 云泽湖上好风光 陵郡最出名的便是云泽湖,浩瀚烟渺,一望无际,水产丰沛,养活了半郡的人。云泽入江,水路四通八达,带来各种贸易,养活了另外半郡的人。 北周也有湖,但不及云泽一二。 当巨阙驶入云泽湖,采蘩觉得眼睛都让碧绿湖水熏润了,枯乏的寒冬也变得迷人起来。船家女的歌声阵阵,柳枝无叶却摇如春风。 湖面与河面十分不同,望出船港,很多精致的画舫,漆红木,雕花栏,梨花幔,出入或是粉妆丫头或是伶俐小厮,一掀幔便有笑声。但她喜欢的,却是一对打鱼的父子齐心协力收网的画面,虽然瘪网中没有多少条鱼,老少仍面带欢笑,因为哪怕只有两三条鱼,也意味着饿不死了。 她突然想念高大寡言的父亲。直到生死两隔,她才明白,这个世上只有他包容她的一切。无论她有多么任性,多么愚蠢,多么自以为是,甚至在她说出要断绝父女关系的时候。 “大妹子似乎瞧着出了神,可是羡慕那些锦衣玉食的俏佳人?”从蟒花的角度,自然以为她在看那些精致的画舫。 采蘩缓缓收回视线,“锦衣玉食是要付出代价的,若付出的比得到的多,又有何可羡慕?不若半日捕几尾鱼,换三顿温饱,看不尽四季山水,自由自在。” 蟒花梁眉一抬,“大妹子年纪不大,又貌美如花,却是心明眼亮啊。” 失去所有才幡然悔悟,如今孑然一身,犹如浮萍,采蘩泛出一丝苦笑,正要搪塞几句,突觉船身冲了冲。 “到岸了。”蟒花说罢已走。 采蘩捉了扶栏往船下望,不知是这里的冬天不太冷还是南国习俗不同,人人穿得都不显厚笨,其中穿插其间,不少小户大户的年轻女子尤为婀娜,冬衣也以云罗丝锦来制,绣彩蝶飞燕这些轻灵的花样子,感觉春日将来的欣欣向荣。 “搬货,快搬货。”刘管事那充满怨气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刘管事不必那么着急,要等你家的伙计带帮工来吧。”蟒花的声音则沉稳有度。 “蟒老大知道我为何着急,你这船我今后不敢再包,免得让人砍了脑袋你还哈哈笑。”刘管事冷哼一声。 那个风流胡子就在蟒花边上,一听来火,帮自家老大顶,“刘管事不随便动歪脑筋,我们自然保你这颗脑袋。” 刘管事恼羞成怒,“放屁!谁动歪脑筋?!” “谁动歪脑筋,谁放屁。”胡子撇嘴,正看到采蘩瞧过来,立刻对她眨眨眼,又问蟒花,“老大,有句话你怎么说来着?很文绉绉的,君子什么。” “君子好色,止乎于礼。”蟒花听来的。 刘管事可不管他们说什么,只管大声骂,“呸,贩夫走卒也配说君子?连人模样都没长像呢。” “你还真是找死啊。”一身肌肉块的,叫阿肆,和胡子是蟒花的左膀右臂。他说着话,提了老拳要冲上去。 刘管事禁不住躲到他手下人身后,继续嘴贱,“警告你们,要再对我不客气,我让你们吃不了这碗饭。” 蟒花叫声阿肆,见他站住才对刘管事笑,“这话严重了,不过倒不是我小瞧刘管事,你只是向族一个小管事,着实没那么大本事让我老蟒混不下去。打一开始就不是你找上巨阙,莫忘了让你跟我签契的是谁。” 是他主子。想到这儿,刘管事顿时没了大声气。他自恃地位比他们高一等,但能当到管事,自有他见毛变色的伶俐。 “这个船老大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姬钥背着大包袱,一手牵着雅雅,走上前来。 “没有道行怎么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做买卖?”采蘩拽下姬钥身上的包袱,自己背上,“没落下什么吧?” “又没值钱东西,落下也不如何。”姬钥看那边的冷僵气氛,心不在焉回答。 “姐姐,哥哥和我看了三遍,没有东西落下。”雅雅牵住采蘩的手,向她邀功。 采蘩帮她理理发髻,“还是雅雅最乖,等会儿上了岸给你买糖人。” 雅雅的小脑袋如鸡啄米,笑得比糖还甜。 “没出息,就惦记吃。”姬钥翻白眼。 “那哥哥不要吃,雅雅吃两份。”小丫头掰手指头,其实乖巧之下很精怪。 采蘩落井下石,“好,雅雅两份,阿钥没得吃。” “稀罕。”姬钥只觉她们幼稚,“趁现在赶紧下船,不然姓刘的那个色鬼把火发到我们身上。” 哦,骄傲的富贵小子也会脚底抹油学着溜了?采蘩暗笑在心,却承认他说得对,带着雅雅往舢板走去。 刘管事恶人眼贼,瞧见一大二小的身影,立刻吩咐手下人上去,想把他们拦住,“回来!削了我的头发就想跑,别以为花钱能消灾,今日我还非要在大伙儿眼前弄个黑白分明不可。” 姬钥沉着俊脸,“知道我为何讨厌向氏了吧?一看就是根基浅,商霸户,连仆人都教不好。向氏本是寒门商户,对外说是陈帝近亲,其实不过资助他夺取帝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都是有钱人,何来区别?”对采蘩而言,这些人都瞧不起平民百姓。 她打算不理会刘管事,一脚踩在舢舨,却突然又急收了回来,迅速抱雅雅转身,又拽退姬钥回到甲板,。 姬钥不解,“你不是听那个色鬼的话吧?” 采蘩蹲下身来,“看到那天跟着咱们的那个汉子了,正在码头上和几个人说话,獐头鼠目瞧东瞧西,我们下船就是送上门去找死。” 姬钥大惊失色,“那要怎的?” “他们料定我们走水路,必然要经过云泽湖。”怎么办啊,她也不知道,“看看再说。” 这时,刘管事的伙计们大摇大摆过来了。 巨阙船高,只要不靠近船舷,对方就看不到她和姬钥。采蘩当机立断,一手拉一个,弯身猫腰主动向刘管事走去,直到近前才挺直腰板。 “刘管事想要如何呢?”她看似谦卑,实则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下跪磕头,斟茶认错。”刘管事是小人。 小人得志,嘴脸多丑。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8章 要勾引也勾引个像样的 姬钥一听,火冒三丈,“你是什么东——呜呜——呜——” 采蘩捂着他的嘴,桃花眼儿扇,“我二弟读书太多,成书呆子了,不懂事,刘管事莫见怪。” 刘管事吐口唾沫,“你们这等穷酸读不出息,永远当贱民吧。” 蟒花手臂环抱,往要出头的胡子跟前一站,笑mimi瞧着采蘩。 采蘩知道他不是善心泛滥之人,事情不闹大,他不会出面,但捣乱谁不会,唇角双翘,笑若春风,“按理说小女子承受不起如此大礼,不过刘管事既然坚持,我也勉为其难了。不过在我们那儿,磕头斟茶是新媳妇给公婆长辈或是认干亲收徒弟的礼,你要是这么做,我觉着不对味。这样吧,磕头认错便罢。” 阿肆跳过来,凑蟒花耳边来一句,“这小娘子好不厉害。” 蟒花却拍他一掌,“她不厉害,是你老大我厉害。闹个天翻地覆,还不得我来收摊?” 胡子就道,“那也是老大你自己答应保她平安,怨得了谁?不过话说回来,是我,我也答应。她眼睛会勾人,斜松斜松地瞧我一眼,我浑身就酥了。” 蟒花神情有些莫测,“美得不正经了些,所以容易招惹不正经。奇怪的是,仔细瞧她眼底清澈,是个挺自重的姑娘家。这副容貌恐怕会给她生不尽的祸啊。” “红颜祸水?”胡子跟蟒花沾点斯文,前两天刚学。 “那种的,小老弟说了是指倾国倾城的美人,不是她这种——”怎么说呢? “媚得很。”阿肆评价。 蟒花说道,“没错,水性杨花似的,不能安于家室。” 这话要采蘩听到,势必又被戳到痛处,但她此时一心一意对付刘管事,根本没在意蟒花三人可疑的嘀咕。 刘管事被她反扣一记,短腿上蹦,张嘴就骂,“不要脸的小娼妇勾引汉子,还反翘尾巴蹶屁股,礼法何在?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说完,伸手来打。 正想给采蘩两个大耳刮子,手腕却让人捉住了。 “有话好好说。”阿肆高大的身影压矮刘管事两三个头,“再说了,男人打女人是孬种。” “蟒老大,叫你的人放手!什么意思啊?你一路就帮着小娼妇,敢情一个被窝里出来的,那么热心热肠。”刘管事起急,转身乱咬人,“若真如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她要是跟你相好,我肯定不瞎掺合,就此息事宁人。” 胡子啧啧两声,“刘管事,你也阴损缺德点儿。照你这么说,我家老大要是出面帮这位姑娘,就成姘夫了。” “呸呸,你个驴脑袋会不会说话?啥叫姘夫?那姑娘成了亲再勾老大,老大才是姘夫,现在老大是成了亲的,两人顶多就叫**。”阿肆浑然不觉自己在添乱。 蟒花骂娘,飞身过去一人背上一掌,速度快得令刘管事心惊,“去你母亲的,都给我滚蛋!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出了什么事?”舢板那儿传来一声问。 人人看过去,那儿站了六七个人,但只有一个人能吸引所有的眼。 一身蓝天银锦袍,上绣松枝映雪,袍边染一湖碧水。襟口袖口镶雪白狐皮,脚下踏雪暖云靴,梅花落面。腰间佩美玉两串缀七彩宝珠,左手中指戴了一枚金戒,戒上有墨晶宝石,两边金托绕繁复腾纹,十指修长剔透。发戴玉冠,一颗大明珠。一丝不乱的乌发下,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明瞳,妙目,眉如山,鼻如梁,双唇好像让凤仙花染过似得瑰红润泽。而在这般无可挑剔的外表之外,他微微含笑,面如美玉,神情亲切而温文有礼的气质不经意间流露,让人不由自主想到谦谦君子四个字。 “刘管事,究竟何事如此喧哗?”说话的是君子旁边的一个男子,虽也华衣锦服,相貌清俊,却远不及身边贵公子一二。 刘管事见到来人,十分错愕,一时愣不出声来。 采蘩眼珠子往那儿转了一圈回来,冷笑道,“刘管事说我勾引你,又说我跟蟒老大怎么怎么地,小女子也干脆说实话。你这等丑陋的身材相貌,我真得看不上眼。就算要勾,好歹得是他——”嫩笋尖白的指尖往美公子一指,“那样的。姑娘我很挑人!不俊,不富,不贵,一律不要。” 横一句贱人,竖一句娼妇,真是受够了。如今一回想就厌恶的东葛青云,那可是浙州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所以她一度深陷不可自拔。她若不挑,别说是小妾,有的是丑男人老男人愿意娶她为妻,照样荣华富贵。 刘管事难以置信得睁大了双眼,结巴道,“你……你简直不要脸!” 采蘩眸中幽寒,吐出的句子却妖艳无比,“我天生貌美,喜欢美男子又有何不妥?想要富贵度日又有何不妥?至少我敢说实话,比你这等貌丑心丑之人好,装正人君子,不敢承认自己好色,还一肚子馊水。” 刘管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血口喷人!” 问刘管事的贵公子皱起眉头,“这女子未免太不知耻。”他边说边看自己的堂弟,诧异道,“五郎因何而笑?” 美玉公子望着采蘩的方向,“我倒觉得那女子率真得很。” “率真?!一看她就是穷苦出身,说要勾引你,你还夸她?莫非你让她美色所迷?我可先说好,露水一场便罢,不然大伯怪我带坏你。”脸上脏兮兮,除了眼睛特别亮,也没什么美色啊。 “你道她真是要勾引我不成?”美玉公子亲切的笑意不知怎么有点凉洌,“不过是我正好撞上来,让她当了刺人的矛而已。” 贵公子不相信,“女子见你,犹如蜜蜂见了花粉。她恐怕惊你为天人,才当众说出这番话来。” 美玉公子没再说话,淡然收回视线,转投了湖面。 蟒花突然哈哈大笑,一步跨到采蘩身边,“大妹子,对自己够狠,对别人够利索,实在合我老蟒胃口。认你当个干妹子,如何?”当这么多人的面说喜欢美男勾引美男,简直让他钦佩。 “不如何。”她难道还长着一张让人动不动就认亲的脸?干姐姐干妹妹轮流上阵。 ------------------- 谢谢大家的推荐,点击,收藏,长评,还有各种打赏评价。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19章 神仙公子美玉无暇 第19章 神仙公子美玉无暇 蟒花要认采蘩当妹子,采蘩不肯,蟒花还没说啥,胡子却有意见。 “你该不会认义兄都得要他长得好吧?我跟你说,我老大虽然脸很凶悍,心就跟绵羊一样。认吧,认了不吃亏。” 蟒花搔搔头,“娘的,你才绵羊,见了漂亮女人就咩咩叫唤。” 姬钥本来让采蘩挑人勾引的言辞说得一愣一愣,想要怪她未免张扬大胆不知廉耻,但听她拒绝认蟒花作义兄,心里又莫名其妙平衡。 “上你的船,出一路的事,连个登徒子都教训不了,认你这个哥哥有什么用?”他抢白道,俨然采蘩的亲弟,全然忘了要跟她对着干。 “嘿嘿,招揽客人难免说话要夸大些,你们不应尽信才是。再说,这不也安全到地方了吗不跳字。蟒花一点不惭愧,“不过妹妹和客人是两回事。要是大妹子是我义妹,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斩他双手双脚,扔到江里喂刀鱼。” 说罢,一眼看向刘管事。 刘管事只觉两柄利剑直插眼珠子,心头痛颤,后悔不该再挑事,这会儿才终于明白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采蘩瞧在眼里却仍推拒,“蟒大哥心意我领了。”她不但是官奴,还有两条命案加身,不宜也不惯与人深交。 蟒花耸耸肩,“大妹子不愿意,老蟒不勉强。刘管事,事情既然了结,就到此为止吧。老蟒我也烦了,你若再纠缠下去,别怪我不客气。”手上多了柄小刀,在指缝里转上转下,刃泛冷光,似乎随时就会飞出手。 刘管事忙不迭回道,“了结了,都是误会,再也不提。” 贵公子看时候差不多了,这才懒懒得说,“刘管事,你的事既了,就别耽误我的正事了。” “是,是,粲少爷,我这就下货。”刘管事心中不安。他了解自家的主子,现在不问,以后一定也会将今天的事问个清楚明白。 “你平日挺机灵的,今日滋事犯傻了?若是下货,要我亲自来?”粲公子径自走到蟒花面前,居然很熟捻得捉他手臂,“老蟒,随我去趟都城吧。” “粲哥儿还想我继续帮你运货?”蟒花下巴努向采蘩三人,“照贵方管事的意思,我可是私下揽了活的。” 粲公子恍然大悟,“该不会因此这蠢才找你客人的麻烦?” 刘管事一哆嗦,他不知道主子跟蟒花交情居然甚好。 “刘管事说要让老蟒在江河上混不下去,我心里沉甸甸的,怕啊。”但蟒花面上哪里有怕模样。 “刘大。”粲公子沉声。 “……是。”刘管事眼前发黑。 “你等会儿跟我走。”粲公子不让他跟巨阙了,唤另一个人的名,“阿铮,现在起你负责这船货。” 一个二十出头,面白皙,看着和颜悦色的年轻人,从舢板那儿跨前两步,“是,粲少爷。” 刘管事神情沮丧,他对蟒花采蘩之流是颐指气使,但对主家之命连哼都不敢哼。 粲公子抬眉一笑,“蟒老大,这么安排可还满意?” 姬钥看他对蟒花不同寻常的礼遇,自言自语,“蟒老大究竟是什么人?向家人为何对他如此尊重?” “老大救过粲公子的性命。”阿肆正好站到姬钥和采蘩身旁。 采蘩道,“那就怪不得了。这位粲公子是——” “泷河向氏五房庶长子,排行老四,向粲。那边长得跟神仙似的——”阿肆盯看半晌,“我也不知道,没见过。” 采蘩忍不住笑,“阿肆大哥,你这不是吊起胃口又不给我们好吃的吗不跳字。 “泷河向氏长房嫡三子,排行老五,名琚,字兰烨。”姬钥却说了出来。 阿肆呃了一声,“小兄弟怎么知道?” 姬钥一怔,想了想,粗声嘎气说道,“你不是说他像神仙?姓向,又超凡脱俗,除了这位美玉公子,还有别人吗?我南陈的读书人谁不知向琚。” 阿肆不是读书人,所以不知,但对于姬钥的说法很是赞成,“我长这么大岁数,也不曾见过如此出挑的人物。” 姬钥有点懊恼把向家人评得过高,又补上两句,“向琚虽出挑,姬家三郎也不遑多——” 但他没说完,阿肆就跑到蟒花那儿去了。 “姬三郎该不会是你自己吧?”采蘩淡然一瞥,眸中轻笑。 “当然不是。”他没那么厚颜,“三哥是二房嫡长子,他比向琚有过之而无不——” 采蘩也走开了。 尽管是蟒花把人叫过去的,姬小公子两次不能把话说完整,虽然意思已经表达了出来,却好像他在吹嘘自个儿一样,这种感觉很是不爽,于是嘴巴翘了半天高。 “大妹子,这位是向粲公子。你刚才也听见了,我要载货上都城,所以你若是愿意,可继续搭我的船。不过,粲公子人好,他有另一个提议,你不妨听听看,然后再做决定不迟。”蟒花说完竟转身就走。 粲公子本来笑呵呵的,一接触到采蘩的目光,顿觉清冷,不由表情正经起来,清咳一声道,“这位姑娘,蟒老大这船是货船,纵能住人也不宽敞,再者男女混住对姑娘名节有损。我们的客船仍有空余舱房,你若不嫌弃,可与我们一道走。” 采蘩摇头,“多谢公子美意,只是我们姐弟身份低微,不敢与贵人同船。巨阙虽为货船,蟒大哥和他的兄弟们都是谨守分寸的,而且住得也还习惯。”毫不犹豫把人拒绝。 粲公子愣住,神色渐渐有些傲然,“那就不勉强姑娘了。” 采蘩微福,静送他离开。 粲公子和一直偷望着这边的蟒花打招呼,“蟒老大,用过午膳后出发,不知是否太赶?” “不赶,一个上午就能补足船上所需。粲哥儿放心,耽误不了你的事。”蟒花咧大嘴呵呵乐。 粲公子颔首,带着刘管事往舢板处走,责道,“你个仗势欺人的蠢东西,要是毁我向家的声望,要你好看!” “粲少爷——”刘管事还想狡辩。 “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好色贪杯?要不是你老子在爹面前苦荐,你这平庸之辈还想当我的管事,早踹飞了你。记住,从现在起不得对事情多说一句!”粲公子面色阴沉,“这是五公子,还不行礼。” 向家五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管事大气儿不敢出,垂手恭立,唤声五公子。 向琚望都不望他一眼,下了船。 ---------------------------- 今天第一更。(我家的编编大大,我十分对不起你,但老板在盯我,同事去度假,我一人干两人的活儿,也很无奈。你别急哈,么。) 谢谢亲们的耐心守候。 别忘了,我求很多推荐,很多点击,很多收藏哦,不然——我哭啊。 嘻嘻,第二更老时间,下午五点左右。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0章 朝阳和夕阳的比美 粲公子也不再理刘管事,快步走到向琚身边,笑眯眯地说,“五郎,我刚才想邀那位姑娘上船,走近了看才发现果真是妖娆多姿的美人啊。要勾引你的话好像真只是随口说说,她宁可留在货船上,也不肯上我们的船。想不到,想不到。” 向琚嘴角一翘,亲切感上扬,“听四哥的语气好似开心得很。” “是啊。我一直以为三岁女童到八十岁老婆婆,只要你在场,眼睛绝不会离开你,谁想到这个平民女子言语虽唐突,对你却颇为不屑一顾。为兄我终于能看到一个真正的冷美人,自然心悦之。”粲公子虽为庶子,但与向琚关系很好,说话不分大小。 “你焉知她不是自觉卑微,不配与我等同船?”向琚不以为意,女人他见得多了,手段各不同,却没什么新鲜,“又焉知她不是欲擒故纵,故作清高?” “你这么说是因为没看到她的眼神。我自幼随父亲经商,什么人没见过。看人唯一,目也。她长得艳美,但眼神清澈带寒气,十分不同寻常。我比不了五郎你,隔那么远就知道她是调戏你,但一旦到了近处,我一双眼睛还是很利的。”粲公子笑道。 向琚听到调戏一词眼眸便眯了起来,“四哥切莫到人前如此搬弄,坏了那位姑娘名节。” “我看她是满不在乎的,倒是五郎你似有一气愠色。”向家五郎风流倜傥,温文儒雅,传言不实啊。 “四哥近来辛苦,眼神不太利落了。”向琚大袖却起风鼓。 蟒花看着一行人下去,转头问采蘩,“大妹子白白浪费一个锦衣玉食的好机会。他们船上不但有美玉公子向家五郎,还有五郎的几个好友,一定也是数一数二人家的贵公子。你只要得其中一人青睐,从此就不愁过日子了。” 采蘩不接他这话,只道,“一路上还请蟒大哥继续照应。”牵了雅雅的手往底舱去。 “欸,大妹子,我突然想到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哪。”蟒花的目光突然凌厉,也看到了那日跟着采蘩他们的汉子。 “我姐姐芳名怎能随便告诉男子?”姬钥瞪蟒花。 “采蘩。”谁知有人不领他的情。 “采蘩姑娘啊,老蟒记着了。”蟒花从船头走下,“用过饭就出发,你们姐弟三人还是不要下船了。缺什么跟阿肆说,让他帮你们买就是。” 他又看到了么?采蘩觉着自己留在巨阙的决定没有错。蟒花虽然圆滑,也不太愿意惹麻烦的样子,但关键时候都替她出了面,还是可以信赖的。 “多谢蟒大哥。”若不是他,三人也到不了陵郡,“不过船资又如何算?” 蟒花直接得很,“清了沣水这段。从陵郡到都城,十两银子一个人头,小老弟要是肯接着教我读诗经,我照免他的那份。” 姬钥嘟囔,“还说要认你当妹妹呢,算得这么清楚?” “算得清楚才好,心里坦荡磊落。”偏偏采蘩总跟他见解相左。 她又给上前来的阿肆三四两碎银子,“也没什么要买,若是有小孩子爱吃的糖人果饼,还请带些上来。多剩下的钱就给大哥你买酒吃。” 阿肆直爽性子,不多说,只管收妥。 下梯子,姬钥还不罢休,“你为何把名字说给蟒老大他们?要知道,闺名一般只有你相公可以叫。” “那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我一个普通女子不用这么讲究。”这小子好啰嗦,就当以他养自己的冷静,改改以前不输人的躁脾气。 “……”会是大家闺秀的。姬钥也学乖了,不再嘴上空驳。他,一诺千金。 “话说回来,你怎么认识向五公子?”她可不信他对阿肆的乱诹。 姬钥嘴抿得削薄,轻视的表情又来,“同城而居,他声名远播,自然见过。” “那他也见过你么?”采蘩问着,却不紧张。 “不知道。不过,比我老了近十岁,他已暮暮黄昏,我正朝阳升起,见过也说不上话。”姬钥抬高了头。 采蘩的清冷面容破裂,绽出一丝笑来,“二十岁就暮暮黄昏,他有什么要你这般嫉妒?” “谁……谁嫉妒他!你们女子都一样,为好看的皮相着迷,又贪图富贵。我还没长大罢了,等十年,不,五年再看。”哼!哼!哼!突然发觉采蘩没回应,姬钥看过去,见她神色迷离,便道,“我没说你。”她跟那些肤浅的女人不同。 采蘩幽幽叹口气,“我也是一样的。”曾经。 姬钥呆怔半晌,“那你为何不上向家客船?凭你的姿色,让人收在身边并不难。” “然后呢?”她弯腰走进原来那间小舱房。 “然后?”姬钥觉得理所当然,“穿好看的衣服,戴漂亮的首饰,吃山珍海味,不但你自己摆脱卑微,连带你的家人都得到好处。” “然后呢?”推开通气口,瞬时冷风扑面。 “这样还不足够?”那要如何? “然后你成了正室大妻的眼中钉,然后你的容颜老去不再受宠,然后你孑然一身再被转卖转送出去为奴为婢。”很多种然后,几乎没有好的下场。这是她多活五年理清的混乱之一。 姬钥还小,虽然说得头头是道,那却是因为堂兄们身边很多这样的女子。仆婢出身,凭美色吸引了他们便飞上凤枝,多过着光鲜的生活。他爹无妾,所以他自然不知道有个名叫后宅的地方,只要妻妾一多,是非堪比最残酷的战场,强悍的大妇们掌握对姬妾生杀予夺的权力。到时候,男人的宠爱犹如骤雨中的春花,中看不中用。 “本份一点儿的话……”姬钥这时想来,平日只跟堂嫂们说说笑笑,很少看到堂哥的妾室,但这是规矩啊。 采蘩回过身来,笑容已没有温度,“什么是本份?王法定的吗?不过是正室夫人的随心一念。”姬钥无辜懵懂的神情跃入眼中,她就想,跟个孩子说这些作甚,面色顿缓,“罢了,总之,我再不当人妾,而且如今也不想嫁人的事。我是逃犯呢,先找个没人的地儿躲起来再说。” 姬钥看了她半晌,“你……莫非……”初见时官差数落她的罪是真的?勾引主子么? “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别人的闲事少管。”采蘩能猜到他的想法。 雅雅看看哥哥,又看看采蘩,圆滚滚的小胳膊抱住后者,粉颊在她袖子上轻蹭,好像安慰她一样。 采蘩回抱她。荣华富贵?想要靠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今天第二更。谢谢亲们支持。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1章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 醒的时候,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但再无睡意。 采蘩披衣起身,轻手轻脚走出舱房。转弯要上楼梯,却见货舱中透出灯光。她望了好一会儿,最终没过去,踩上甲板。有了刘管事开场,她对向氏的人颇为忌惮,哪怕两日来遇到这个叫阿铮的对她彬彬有礼。 甲板上阿肆正在打帆,看到她便是点头招呼。 “大妹子早啊。”蟒花从后面过来,精神奕奕的模样,“风向变了,船有些不稳,把你晃醒了吧?” “不是,我一向醒得早。”不说做了恶梦,采蘩看到大舱冒烟,“可要我帮忙做饭?” “不用不用,你做饭我就得少收你船资,回去婆娘要怪我又做赔本买卖。”蟒花连连摆手,十分认真地拒绝。 采蘩听他说话总有趣得紧,不由笑道,“你原本就是私下载客,回去瞒下不说,大嫂又怎会知道?我给你的船资还可作了私房钱。” 蟒花张圆眼,“那如何使得?我婆娘虽长得不好看,但配我也绰绰有余。她脾气臭,发起火来拿棍子追得我满院跑,但对一双儿女真心疼爱,将我老子娘照顾得十分仔细,为我做暖衣厚靴,尽我吃酒。她为了一个家辛辛苦苦,我怎能瞒着她藏私房钱?” 采蘩听了,心头发暖,“蟒大哥好福气,娶得如此贤妻。” 蟒花居然不好意思,低头憨笑。 “妹子别听老大吹牛。即便他不说,大嫂也能知道他多载了客。胡子是大嫂的亲兄弟,什么事不跟她报一遍?瞒也瞒不住。万一事情捅破,老大就惨了。大嫂贤不贤,我不知道,但知她两根杀威棒很厉害,下手真狠。”阿肆手里抱着一小坛子酒走过来。 “死小子,敢这么说你大嫂,也不想想身上的冬衣是谁缝的?”蟒花瞪鼻子上脸。 “不是大嫂的丫头缝的吗?老大,你身上的也是。大嫂压根拿不了针线,绣个蝴蝶成鬼脸,我可穿不出去,我皮薄。”阿肆拍开泥封,酒香四溢。 “你小子死定了,我告诉你啊。”蟒花东瞧西看,好像怕着什么。 “胡子下去一个时辰了,这会儿铁定睡得梗梗的,偷听不了。老大,别的兄弟都服你,就这怕老婆一样,也太没大丈夫气了。”阿肆把酒递给采蘩。 采蘩没察觉自己笑得欢畅,愣愣接过却不知道他的用意。 “去你的!怕老婆怎么了?怕老婆的男人旺子旺业。你一条光棍懂个屁!”蟒花呸他,又对采蘩道,“这小子让你喝一口哪。” 采蘩犹豫,“我很少喝酒。” “拿你的银子买的,你不喝他也不会喝。意思意思抿一口,再给他就行了。小子脾气死倔,不白拿别人的。”蟒花解释。 采蘩这才明白,转两圈选个好下口的地方,匆忙喝一口。不料酒入喉就顿觉辣麻辣麻,一股热气直冲鼻管脑门,立刻大声咳了起来。 她这么狼狈,蟒花却哈哈大笑看笑话,“大妹子,看你脾气不小,怎得没有半点酒量?” 采蘩想说脾气和酒量有何关系,结果咳得更厉害,只觉脖子以上着火似得滚烫。 还是阿肆有良心,给她倒了一碗凉水。 她好不容易能说话,却张嘴酒气,“什么酒辣得烧面?” “没名字,以前我们常住一家客栈的自酿酒,入喉如火,灵气上冲,三杯下肚眼珠子转圈。那一小坛普通人喝完要睡足两日方可解了酒劲,阿肆当水喝,活干得更利落。他从小在酒缸里泡大,酒量无人能及。大妹子其实胆大,我让你喝,你就喝?”蟒花早知道采蘩一定狼狈。 采蘩当然听出他的调侃,横去一眼,“蟒大哥拿我逗趣,是否该减船资?” 蟒花骇然,连忙捂嘴,呜呜道,“大妹子饶我,家中——” “上有老下有小。”他早说过了,采蘩仿他的语气。 蟒花看看闹得差不多了,拿开手,正色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采蘩皱眉,“此话何意?” “我看你们姐弟三人衣衫褴褛,但你举止大家出身,二弟贵气难藏,小弟漂亮不凡,实在不似普通百姓。”一条船上待了那么久,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如今北方世道不好,我们姐弟三人无依无靠,又是走远途,谨慎些能保平安。不过,也并非蟒大哥所想的那样大家出身。”最后一句采蘩说的是自己。 “大妹子可懂江湖?”蟒花见她不肯说也不勉强,还暗道她聪明。 采蘩摇摇头,她所知的江湖皆从一道服役的女大虫们那里听来,难断真假不说,也不能脱口而出。 “那你不知道飞雪楼?”蟒花似有话说。 采蘩回道,“不清楚。”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蟒花说得后四字沉冷,“它是极其隐秘的杀手组织,受雇取命,千两起价,不像我这种接小生意的,捧个银块疙瘩就当宝。”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寒毛直起。 “不错。追你们的人,正是飞雪楼中杀手,外号——”想了想,蟒花还是不说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这人出马,不但贵得离谱,而且绝不会是找你们认亲戚。” 采蘩神色凝重起来,“是要取……我们性命?”差点说出姬钥。 “不然呢?能出得起钱的人,他想杀的当然更不是无名之辈。”蟒花咧嘴一笑,“大妹子不告诉我也无妨,但咱把丑话说前头,我能保你姐弟三人一路平安到都城,下了船就跟我没关系了。不是我无情,飞雪楼暗势力很大,老蟒得罪不起。” 采蘩咬咬唇,“我明白的。”蟒花已经算待她不错。 “飞雪楼一向摘人头不计平民百姓的代价,就是说,杀错无辜也无所谓。不过,有一类人他们是不敢随便碰的,如果没有好处的话。”蟒花眯眼,看着前方那艘做工极佳的客船,“好比向家。” 采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雪白的帆好像天上的云,大旗扬着向字,“蟒大哥,你的意思是——” “嗯?我没啥意思啊。为你惋惜,挺好一个能住舒服点儿的机会,不过粲哥儿似乎对你不错。”蟒花装傻充愣,“反正还有十来日的工夫,你怪聪明的妹子,会有好主意的。不用慌,进都城之前再改心思也来得及。要我帮忙,你说句话就行。” 采蘩让他越说越糊涂,有一搭没一搭的。 ----------------------------- 继续求票中,谢谢大家。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2章 投石问路 采蘩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阿铮那一桌。这两日,蟒花带有暗示的话一直在她脑袋里转来转去,大致得出是让她倚仗向氏的意思。只是如何倚仗?即便之前未拒绝向粲而上了他们的船,也不一定能求得帮助,何况是在被自己冷遇之后。 这些人是士族,纵然不能像从前那样控制君主,却仍能左右君主的决定,势力庞大,自然还是心高气傲的。她不识时务,若再改主意,会让他们更瞧轻了,所以想要与之同船万万不可行。不同船,就论不上相识,也谈不上相帮。但蟒花的想法不错。下船后,只有和向氏走在一道才能避开杀手。 可是,要怎么做呢? 连姬钥都瞧她有心事,却道,“饭菜的味道糟糕,好歹是热食,你就别皱眉了,让蟒老大看见会唠叨。” 这个小大人在安慰她,采蘩举筷夹了一大块肉放进嘴里,鼓腮帮子嚼,“味道挺好的。” “一个姑娘家吃相这么丑,你向雅雅学吧。”姬钥努努身旁吃得很优雅的小妹。 雅雅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望向两人,但因为嘴巴里有东西,所以不好说话,只能眨眨大眼睛。 对于姬钥时不时以大小姐的规矩来要求自己,采蘩从不多说一个字。她已经清楚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没必要一遍遍重复。 “你家和向府距离可远?”顺路的话,还好办些。 “我家在城东,向府在城南,驾车大半个时辰。”姬钥不懂她为何问,只知道不能随便答。 码头在城西。无论怎么能掰,也顺不了路啊。她不由又去看阿铮,下意识希望就此能想出办法来。 “今天客人齐了。”蟒花笑哈哈跨进来,手里捧一海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着嘴呼噜喝了一大口。 阿铮特意起身抱拳,“蟒老大来得正好,我本要去找你。” “哦?啥事?”蟒花将碗往阿铮那桌一搁,左脚从旁边勾来木凳,“铮掌事坐下说。” “这两日我见蟒老大在跟那位小哥读书学字,想送上文房四宝寥表心意,一路多承关照。”比起刘管事,阿铮十分懂得做人。 “好啊。”蟒花不客气,“我每日拿树枝划船板也烦了,再这么下去,巨阙得让我戳个洞。多谢铮掌事,送得真及时,哈哈。” “小老弟,听到没有?有笔墨纸砚了,今日咱俩比比书法。”他扭头拍姬钥的背。 姬钥一口呛到,憋红脸不失态,赶紧喝水。比他个头!堂堂国学生和一个莽夫比书法,传出去笑掉他同学的大牙,丢先生的脸。 阿铮对手下人略点头,他们快去快回,拿了文房四宝,其中以纸为多,分成两叠,上百刀张数。 阿铮说道,“这叠是藤纸,寻常之物,给蟒老大当练习用。这叠是越县松纹,可留墨宝,也可作礼,纸质极佳。”一字没说松纹纸贵,但听的人都明白。 “月面松纹,纸面有月光,纸质密软,吸墨很好,与丝绸同贵。铮老弟这般大方,老蟒要是不收反显得矫情,再谢了。”称呼都亲近不少。 “蟒老大见多识广,阿铮佩服。”出乎阿铮的意料,蟒花居然知道松纹纸的特质。 蟒花忙推,“哪里哪里,是听我这位小老弟说的。” 阿铮的目光在姬钥身上停留片刻,不小心与采蘩的视线相触,微笑点头作礼。 采蘩淡淡调转开去,低头吃饭。其实心情不错,因为她已经想到一个主意。如此一来,她既不用求向粲,也不用让蟒花帮她开口说又要住上客船。 走江的日子犹如水流,一去千里。这日进扬州,入一个叫百合镇的地方下两船的货,要歇一夜。采蘩被蟒花告知,明日就到都城。 “大妹子,你想得有点久啊,要不等会儿我跟粲哥儿去喝酒时帮你说一声?”百合镇美酒远近闻名,蟒花自然要下船喝个畅快淋漓。 “蟒大哥,不用了。”不到明日下船,她不需要向氏之力。 蟒花怔忡,“大妹子,你……可想仔细了。” “蟒大哥帮我至今,实不想你为了我的事反欠人情,你自管去喝个痛快,我有主张。”求人,不如求己。 蟒花也不勉强,“那我就等着瞧好了。”一扬手,招呼众弟兄下船而去。 姬钥在旁边看了有些抱怨,“说是说要认你妹子如何如何的,一下子走了个空,也不想想万一那些恶人找上来,我们三个怎么办。” “这么多船一条条找也难,多半只是派人在各个码头守着,我们又不能在船上待一辈子。”说到这儿,采蘩看到阿铮带着伙计也要下船,连忙出声,“铮大掌事请留步。” 阿铮停下,面带诧异。若他没记错,此女子从未跟他说过一个字,即便面对面,也只是颔首而已。 “不敢当。我只是掌事,并非大掌事。”差一个字,就拥有全然不同的权力,“姑娘不知唤我何事?” 采蘩从袖中拿出一张折方的纸,“烦请铮掌事将这封信交给粲公子。” 阿铮拢起眉头。这是一个无理的请求。当初粲公子请她去客船,她拒绝了,现在为何要传递书信?她二弟似乎很能读书,即便如此也是寒门,又无引荐,与向氏毫无关系,实在唐突。 “小女子不情之请十分冒昧失礼,只是此举也是斟酌之后才下定决心的,望铮掌事见谅。若然不信,你大可看过这封信的内容后自行决定。”采蘩轻轻福了福,转身走了。 阿铮张张嘴,还是没叫住她,打开信纸飞快掠过,脸色却一变,立刻紧紧盯着采蘩的背影。 “他会相信你吗不跳字。信是采蘩口述,姬钥执笔的。 “就算不相信,他也不会冒险不送。你不是说松纹纸要送到宫里去?虽非贡品,但也是御用物,若所报不实,少不得要论罪,而且家族名声也完了。”采蘩下舱梯时,看到阿铮脚步匆忙的样子。 “那也未必是刘管事心黑,说不定他主子默许,让你戳穿恼羞成怒,不用等杀害我爹娘的凶手,向氏就把我们暗中解决了。” 这一回听她的,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 公司圣诞尾牙派对,才到家。 祝亲们愉快,有推荐票的,投给聆子吧。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3章 神仙公子美玉无瑕 第23章 神仙公子美玉无瑕 “不会的,那天刘管事显然心里有鬼。”而有件事采蘩并没有告诉姬钥。 蟒花让她找向氏当靠山的那日,天不亮货舱就有灯光,后来走出来的是阿铮,而且他独自一人。她回想起粲公子调走刘管事,其实训过之后不需要换人。大家大族能当到管事并独立行货,要么是真有能力,要么是凭裙带关系。刘管事平庸得很,应该是后者。耍坏嘴仗势欺人,但没有银钱上的大损失,总觉得这位主子的举动有些过头。刘管事离开巨阙,但他的手下人没离开,阿铮凌晨独自出入货舱就显得很诡异,若想成奉命偷偷调查,却又顺理成章了。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刘管事以次充好,可你如何去证实?我用过越县松纹纸,那天也仔细瞧过货舱里的,看上去并无明显劣质的地方。”姬钥蹬蹬追随她而下舱。 “我说过了。”采蘩无意多说的样子。 “说过什么?”姬钥一头雾水。 “姓刘的让你我吃了亏,以此泄愤!”采蘩突然回头对姬钥笑。只不过,那笑冷冷的,嘿嘿的,符合她一向凉嗖待人的冷性子。 姬钥头疼,“喂,你!别说我事先不提醒,你那点小聪明少拿出来炫耀。对付我还可以,我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可是,不说才华横溢的向家五郎在此,就是向四经商极为出色,虽然庶子出身,仍受主家重视。若想取巧,你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采蘩哦了一声,“从你嘴里说出来自己是小孩子的话,不得了,了不得。”完全是敷衍他,转身进舱房和雅雅玩去了。 姬钥要笑不笑,想要甩两句狠话,却想着一路以来她对他和雅雅的照顾,实在说不出来,最后咕噜咕噜囫囵了几个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字,加入她们。 阿铮到了醉仙楼,让伙计领上二楼,见桌桌都是他们的人,菜还没上,酒已开坛,不少人已经两碗下肚。眼一拐看到神色不太痛快的刘管事,心想还好他没跟着主子伺候,回头吩咐手下找刘管事拼桌去,自己进了包间。 不过,包间里有蟒花和五公子的好友,阿铮便犹豫了。衡量之下,认为还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事,便侧手站立一旁伺候。 “你如今掌着事带着伙计,吃饭的时候不必候着我,外头吃酒去吧。”向粲瞅了一眼,将得力助手往外撵。 阿铮抬起头来,半张口,最终回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听说他是从小跟着粲哥儿的,看来忠心得很。”蟒花不想进包间,但总要应酬一下。 “就是放不开,明明能独当一面,却把自己往低处拉,守规矩太多,没意思得很。”向粲敬蟒花酒,两人仰面干尽,“五郎,他最早跟过你两年,是不是也这般拘谨?” 眼角余光中阿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向琚微笑,“拘谨便是眼里有主子,这还不好?不过我看他如今颇有掌事的架势,今日站在你身后充小厮该有其他缘由。” 向粲凝目,若有所思,一瞬便笑,“莫非是要抱怨蟒老大你的船太颠,害他晕船?” 蟒花被无辜点名,却也能耍赖,“不是我船太颠,而是惦着粲哥儿船上美婢艳姬,恐有他相好?” 时下倜傥风流才是真正好儿郎,众人纷纷以此打趣,猜哪位女子是阿铮的心上人,直到上了菜,有歌女袅袅而入,玩笑方歇。 不多会儿,向粲借口解手离席,片刻回转,依旧插科打诨,嬉笑连连。直到夜深,众人寻欢的寻欢,醉回的醉回,他作为主人一一送走,才收敛了笑意,返身钻进向琚的马车。 向琚喜欢大车驾,里面并排躺五六人都绰绰有余。身为向氏本家最出色的子弟,只要他用车,哪怕一次来回,向家都会将车中修饰得雅致贵气。 向粲坐着银丝锦花垫,背靠沉香木,一手搁在紫檀桌上,一手接过五郎贴身小婢知雀递来的热茶,入口清香,酒气顿减。 “羡慕羡慕,一只小雀抵得上最好的茶博士。五郎,可否也换给我?”阿铮就是他多年以前换的。他不叫人送,只说换,而且只有真值得的才开口。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哪怕姓向,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获得。 知雀一扭头,鼻子朝上喷气,“四公子,你别想。知雀无价宝,拿什么可换?” 向粲啊哟一声,啧啧道,“小姑娘不害臊,无价宝这等话是自己可以说的么?五郎,你性子恁好,任小丫头作威作福。” 向琚酒喝得有些多,正闭目养神,闻此言便睁开眼。他的眼生得极好看,线如飞叶,瞳如冷金,既美又俊。 但知雀瞧后就默然无声了。跟他这么久,她知道何时不该恃宠而骄,那幽深无底的目光已在告诫她止言。五公子待下人很和气,只要各守本分各尽其责,甚至可以活泼闹腾些,但必须懂得及时收敛。 知雀明白,从小和向琚一起长大的向粲更明白,当下正经了笑脸,肃然道,“刘大恐怕不是作假账。” 向琚十分淡然,“阿铮查不出来?” “他是没查出什么,但刘大这个王——八——蛋,敢给我偷梁换柱!”向粲一张俊脸阴云密布。 向琚这才有了点兴致,兰花白瓷的茶杯被放下来,与他堂哥的神情相反,笑意深深,“怎么说?” “他用不知哪家的松纹纸替代了越县最好的,在账本上记贵价,实则却低价购入,差价全落进自己腰包,所以账本无错,谁能查得出来?”应该早想到的,居然没有,因为越县有秘制法,别人难以仿成的缘故。 “原来如此。这刘大虽然干了恶事,不过他找出一家仿得如此像,阿铮都验不出来的纸坊,倒也能耐。”向琚话锋一转,“不是阿铮却是谁发现的?” 向粲拿出采蘩的信来,“你自己瞧。” 向琚接过看了,双指夹着纸片的一角,摩挲打圈,“是她?” “你也想不到吧?”向粲听出他诧异的口吻,调侃道,“那位要勾引你的姑娘突然来这么一出,是确能鉴定真伪,还是如你所说,之前欲擒故纵,这会儿又想这法子反扑你呢?兰烨,你认为如何?” 琉璃盏随马车晃动,光若流金,映着向兰烨高洁的面庞,如稀世美玉。 ----------------------------- 亲们,我怎么觉得周末比平时还忙呢?你们是不是? 总之,求票求收藏,砸啊。 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4章 偏偏不想如你的意 向琚,字兰烨,年方二十。出生时,母亲做异梦,身处一片玉花之中,明月如盘,最美一朵花的蕊上,一颗浑圆的白玉珠溢七彩霞光。那年家主还是向琚的曾祖父,很能解梦,听了孙媳妇的梦只道小吉。但到向琚三岁,老爷子便放在身边亲自教养整十二年,直到他过世。 十五岁的向琚入国学,第一篇文章《问君》便震惊学馆所有先生,人们才知向家出了位惊世之才。皇帝亲见,不过说了几句便请榻相谈,结果竟谈过一个时辰。本欲封他为太子陪伴,但他婉拒,说年纪尚小,只是死读书,想要在外多历练几年。皇帝更欣赏之,给他一个清官之职,允四方走动,不过得随时奉召唤入宫。 这一放,便至今。向琚挂着清官职,似乎全然不理政事,镇日游山玩水呼朋唤友,得了个美玉公子的倜傥之名。但刘管事欺主贪私这事,向粲问他如何认为,因为他才是真正的掌权人。 “好像非见一面不可。”向琚将信递还堂兄,“还有她要见的是你,不是我。所以欲拒还迎我不对,反扑你才对,四哥有艳福了。”信上说得很清楚,只要向粲能答应将她姐弟三人送往城东她指定的地方,她便把辨别松纹纸真伪的方法说出来,而他的名字则没有出现过一次。那天他果然没以为错,她随手抓他贬低刘大而已,恐怕还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向粲再看一遍,“还真是,不过别人也不知你才是说了算的。那我去见见?” “见归见,暂且什么都别答应她,我们向氏岂由他人牵鼻子走?”向琚垂眸沉吟片刻,又道,“那姐弟三人非普通平民。信上字迹仿二王之书,应该是她二弟所写,虽欠火候,却已有神韵,必定拜在名师之下学习。而她让我们送一程,似找强势依傍,可能有人对其不利。若没有不同寻常的身份,何以至此?” 向粲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不错。 “你去见,不必问她如何鉴纸的方法,只要她说出实情来,否则便不能答应她的要求。既然已知刘大在纸上做手脚,我们大可找越县的纸师来看,虽说多耗些时间,未必非此女不可。”向琚面上微笑,然而眸色冷暗。 向粲伸手问知雀讨茶,边道,“哎呀呀,五郎你也太无情,这么容易博到一颗美人芳心却往外推。你以往怜香惜玉得很,这回行事怎不留余地?” “因为她并非以美色来取好处,既然如此,我尊重她的意愿罢了。一点小聪明,虽说值得我等一观,却有些自以为是。驱使向氏为她挥马鞭——”美玉公子勾起嘴角,轻嘲,“她还没那么大本事。” 感觉马车停了,知雀撩帘往外看,“公子,码头到了。” 向粲起身,“那我跟美人斗嘴去,你别睡下,等我回来说她生气的模样。” 知雀等向粲走了,张口又止。 “刚才四哥在,你太过放肆,我才让你收敛些。这会儿就两人,有话就说,我最烦人吞吞吐吐,白费心思猜没用的。”向琚看着她。 “我只是觉着那个姑娘挺可怜的,不知道是跟公子对手,要输惨了。”知雀吐吐舌头,恢复了可爱的表情。 “对手?”向琚笑容淡去无痕,“知雀,等这回到家,你跟大公子的女儿吧,在她面前你就特别机灵了。” 知雀跪着不起,“公子饶我,我说错了。公子何等身份,又怎能将那样一个女子视为对手?” “每次认错倒是及时。”向琚并没有真要把她打发的意思,不过提醒她别再乱说话。 下了车,知雀帮他系风袍,却看他正望巨阙号,但她不敢多说一句,闭紧嘴巴做事。 阿铮带主子上甲板,只见阿肆一人坐在木桩上打盹,除他之外看不到人影,只得唤道,“阿肆兄弟?” 阿肆未睁眼即说,“老大怕胡子和兄弟们喝花酒过头,耽误明早开船,所以跟去了。” “我们不找蟒老大,找采蘩姑娘。”阿铮说完,顿觉两道利光。 阿肆眼睛开了,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盯着。 阿铮心想,还不如不说,直接领四公子下舱便是。但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采蘩姑娘请我过来一趟,有事相商。本该明早再来,又怕她等回复,所以——”向粲十分客气,“阿肆兄弟能不能帮我去问一声?她若已经歇了便罢,不然容我借正舱一用,好说话。” 他才说完,阿肆已经下了木梯。 “蟒老大手下个个不凡。”向粲往正舱走去,“阿铮,你先去把里头的灯点亮。黑灯瞎火,遭人误会。” “公子,你似乎笃定采蘩姑娘还未歇下?”主人不在,客人自己动手点灯。 “她心里有事,当然睡不着。即便睡了,也会起身来会我。”从五郎那儿,向粲已经领会对待此事的正确态度,就是向氏不急姐弟仨急。 果然,没一会儿门外就有个娇柔的女声传进来,“粲公子,小女子采蘩和二弟一同来见。” “采蘩姑娘请进。”阿铮帮着开门。 向粲双手提衣摆,往椅子上端坐好,便见一大一小走了进来。灯下近看,两张脸比初次相逢时干净许多,真是十分漂亮的姐弟俩,不过姐姐妖娆姿艳,弟弟俊逸清秀,彼此全然不似。 “姑娘,我以为要到下船才能再见到你,想不到让你请过来。”他不说请坐,因为对方在没有具实以告前,是没资格和他同坐的。 采蘩蹙眉,向粲如此气定神闲,没有一点自己以为的急迫,是何缘由?她料想中,他们送她去姬府,她告诉他们越县松纹的断别之法,这相互得利的一场交换很简单容易。但她低估了向氏,不知道大贵族的骄傲是不容她这样的人耍聪明的。而她那段曾经在沈家当丫环的经历根本帮不了她,沈家和东葛家只是地方名流,向家却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士族,没有可比性。 现在,她唯一的优势就是率先察觉到了向粲的态度,这令她收起了理所当然之心,目光变得谨慎小心。 ----------------------- 一周又结束啦,感谢所有亲的鼎力相助,看到这样的成绩,好高兴啊。 还有最后一周,请大家继续支持。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5章 不如意还得如意 向粲没注意到采蘩的变化。第一,对方是女子。第二,采蘩呆板的神情半点不露破绽。他和五郎一样,认为她不过有小聪明。 “姑娘的请求,我考虑过了。”他悠然说道。 她的请求?采蘩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几乎立刻恍然大悟。向氏不在乎她能不能断松纹纸的真假!向粲将她提出的互利变成了她单方面的要求,如此一来,这场对话就是她一面受压。低人一等,意味着委屈和代价。她垂下头,呼吸微妙渐快。 姬钥离采蘩最近,又动不动就瞄着她,所以察觉到了。他还没想明白她怎么了,突然听她说了一句话,让他睁大眼睛。 “粲公子,我们是姬家人。” 姬钥大眼,但向粲反应比他更大,立时站了起来。 “我弟弟姬钥是玉甾姬氏四房长子嫡孙。三弟其实是小妹,我为掩人耳目将她扮了男装,”对面跳,采蘩却才刚开了个头,“随父母出游至北周,返程时途经金铃谷遭盗贼劫杀,唯我三人幸存。劫案发生在北周境内,我却不敢回去报官,怕再遇不测。也是我年轻不懂事,入了南陈,钱财露白,似乎惹歹人红眼,鬼祟跟了我们好一路。虽然遇到蟒大哥仗义相助,但明日到港后还要落单,委实怕再遇凶险,因此才出此下策请粲公子送我们回姬府。” “你干吗都跟他说了?”姬钥气呼呼拉她,“谁知道他是不是好东西?” 他是心情真差,对采蘩而言则来得恰到好处,“粲公子,我二弟因父母惨死被吓得恐慌多疑,便是姬氏子弟在各地都有,也不敢贸然前往求助,只想赶紧回本家,你莫见怪。向氏与姬氏同为皇上倚仗,又见粲公子为人磊落,小女子才写了这封信,实在也是不想都到家门口了还出意外。” 向粲是商人,商人对于人脉的掌握是极其敏锐的,震惊之中仍辨识身份,“四房可是姬明姬大人?他和夫人遇害了?实难相信,实难相信。” 采蘩从别扭的姬钥身上掏出姬氏族徽的玉牌,双手递上,“小女子不敢诓骗公子,公子请看我弟的佩玉,此图纹的玉牌只有玉甾姬氏嫡子才可拥有。” 姬钥不等向粲看第二眼,一把抢回去,“你傻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要交到陌生人手里。” 向粲这下信了八分,他对姬氏十分清楚,正因为两家有点针锋相对,所以才花了很多精力了解。 “姬明夫妇有一子一女,似乎不可能有采蘩姑娘这么大的女儿。”还有两分疑虑。 采蘩犹豫了。 本来和她闹别扭的姬钥突然对向粲冷哼,“她是我爹娘所收义女,你又怎会知道?”好吧,她自作主张,就别怪他学。 采蘩要否认,但自己的来历就不好解释。 向粲把她的沉默当成承认,“原来如此。采蘩姑娘对向四和盘托出,多谢信任。兹事体大,我要回去与其他人商量一下。不过姑娘放心,送你们回府之事便包在我身上。有谁若敢动你们的主意,便是与我向粲过不去。本该今晚就请你们去客船上住——” “粲公子不必客气。我们在巨阙上住得很习惯,而且夜已深,小妹早就熟睡,我不想再搬来搬去吵醒了她。”那条船都是贵人,她还想喘气。 “是,是啊,明早再说,你们赶紧歇息吧。”来的时候慢条斯理,走的时候步子匆匆,到门口向粲突然回头,“向四还有一问。鉴别松纹纸之法,姑娘真知道么?” 采蘩略思,抬眸答道,“略知一二,但最稳妥的法子还是请越县的纸工来辨。”姬钥身份揭穿,她已经没必要将此技展示于人前,更何况时日久远,不能保证记忆无错。 向粲一怔,不由道,“原来姑娘已经看穿向四,惭愧惭愧。”五郎低估了,这姑娘不止小聪明而已。 看着门帘动,采蘩错愕,半晌后明白他们不着急也正是想到了请越县纸工的办法,看来自己是歪打正着了。 “向氏不可信!”姬钥斗完了外人斗回来。 “他们若买凶,我们早就没命。向粲今夜来,不是听我说纸,而是要让我们讲出实情。与其被追问后吐实,不如抢在他问之前交待。你除了身份,还有什么能和向氏平起平坐?再说,你信不信他我管不着,把你送回家就能抽身是我最想要做的事。”然后,她可以找个小村庄重新开始。 姬钥神情一下子黯淡了,虽然嘴上不认,但他和黏她的雅雅没两样,已经很依赖她,内心真把她当作姐姐。 采蘩看在眼里,片刻后忽略心中感受,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卷入他人的事非,尤其是豪门大族深不可测,最怕自己犯毛病,日子过舒服了又想上窜下跳。不,不,她要杜绝一切让自身劣陋跑出来的可能性。 “姬钥。”尽量冷脸冷眼,“你忘了,我讨厌小孩子。” 姬钥生气,“我也讨厌你!” “这就好了。”采蘩推开门,“姬小公子,请吧。” “你自己走就是了,好像我家的仆婢,低头弯腰的。”姬钥耍完脾气,有点后悔。她一早就说过不能把她当仆婢使唤,不知道犯不犯她忌讳。无论如何,她是他和雅雅的恩人。 采蘩却没下脸色,只是自嘲道,“有人说骨子里的卑微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的,看来不信都不行。” “放屁!” 采蘩和姬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同时看向门外。 阿肆从黑暗中走出来。 “放……屁!”这回是姬钥说的,骂完脸就涨得通红。娘教,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爹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承认他有点傲慢,但也只是嘴硬。 采蘩挑挑眉,学坏容易学好难,跨出门槛。 但阿肆往前一步,挡住她,“到你了。” 采蘩眨眨眼。不会的吧?她也要说? 身后姬钥不让她退,“到你了。” “为什么我也要骂?”她虽然当丫头,可因为是大小姐的身边人,言行举止都受专人**,再加上她有私心,别人学皮毛,她学精髓,可以做到无可挑剔,与名门闺秀无异。 大半夜的,这两人却跟她耗上了。 “放……”憋得她咬牙痛苦,最后发挥小聪明,“皮……” 通过。 -----------------------------------------最后一个星期求推荐,然后就下榜了,请亲们多支持。明天回国,一天差不多都会耗在飞机上,香港转机,但我会尽量更新,5号或6号争取双更。请亲们耐心并督促。么。最后祝自己一路平安。嘻嘻。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6章 名门与名门 烛金灯,铜炉烘暖。 向粲来不及讨香茶喝,把和采蘩的对话说了一遍,“五郎,我们帮还是不帮?” “你说她让找越县纸工?”好似全然不在意突爆出来的姬氏身份,向琚问道。 “是,不过我觉着她是有法子识别的。”向粲话锋一转,“这会儿该着急的不是这个,她将身份全盘托出,我们如何做?” “姬氏吗不跳字。向琚嘴角勾起,“他们一向轻瞧我们,居然开口求助,可见是无路可走。” “对啊,姬氏明面上对我们以礼相待,暗地里从来较劲。士族之间多联姻亲,唯姬向两家没有。当初你大姐看上姬二,大伯托媒,他们却说姬二已经定亲而拒绝了。我向氏本家嫡大小姐,他们都嫌寒碜呢。”向粲却并不气愤,还哈哈笑。 “姬氏好看的也不过就是门面罢了。”向琚也笑,“他们若察觉不到风向的变化,由盛至衰便咎由自取。不过能想到请我们护送,我有点惊讶,以为他们宁可冒险,也不会朝向氏低矮半分自尊。” “我看姬钥确实会如此,但他的义姐却满不在乎,多半还未从姬姓,少矫情些。五郎,我觉得这可是个好机会。咱们把人热热闹闹往姬府门前一送,还不气得姬瞿胡子飞起来?也算替你大姐出口怨气。”向粲有点干坏事的心态。 “大姐已经出嫁,还有何怨气?”向琚神情却淡然,“若姬氏不同你开口便罢,既然说出了身份,我们不帮是不行的。不但要帮,还要真心地帮,别想着看人笑话,表现得幸灾乐祸。如那女子所说,向氏姬氏同为皇上倚仗。而且姬明姬大人清正贤明,他遭遇不测,凡有良心之人都应竭力相帮,无关私下交情深浅。” 向粲连忙敛了嬉笑,“我也不过说说罢了。乍听到姬大人被盗贼所害,很是惋惜。挺好的人怎么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还有他的夫人,名动一时的才女且善心远播,十分让人钦佩。” “命运不济,谁人能抗?”向琚说到这儿,交待向粲,“明日下船后,安排妥善,我亲自送那姐弟三人。” 向粲有点意外,“不必你亲送吧?姬氏会以为向氏刻意讨好。” “姬向两家本没有大积怨,趁此机会表示我向家友善并无不妥。姬明大人曾在国学为先生,虽非我授业恩师,也指点过我一二。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人去如烟,送他的遗孤安然返家是我应当做的。”向琚主意已定。 “也是,只但愿姬家这回别再不分时宜。”向粲叹谓。 第二日一早,向家船对巨阙传信,想请采蘩姬钥姬雅三人换船而坐。 蟒花拿了信来,对采蘩道,“向家五郎亲笔书信邀你同船并答应送你返家,我才知你是姬家人。大妹子对老蟒只字不吐,终究还是不信我啊。”他做出痛心疾首的捶胸模样,眼中却笑着。 采蘩把姬钥往前一推,“我不是姬家人,他才是。蟒大哥你究竟又是谁,我们也不清楚,然而你不提,采蘩不以为是不信。有些事只不过难以启齿,何况一个姓氏。姬也罢,蟒也罢,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该论交情时不必含糊。” “说得好!”蟒花拍掌,“大妹子虽看着娇娇弱弱,然行事说话实有我江湖人的干脆利落,由不得老蟒不攀交。” 采蘩心虚,她哪有干脆利落,就是听闻遇江湖人要按江湖事来办,繁文缛节疙疙瘩瘩最不管用,所以才直截了当跟他说话,想不到一开始上来就很管用。重生以来,反而发现前世学得名门闺秀那套用不上了。 她看都没看向琚的信,直接交给姬钥,“你是长子,上不上船你决定。” 姬钥知道她又推托,但至今还没弄清楚她到底识字不识,只好大概看了一遍,略思索道,“上吧。向五郎能写这封信,已经给足姬氏面子,我们若不肯,反而遭人话柄。再者,是我们先请人帮忙,不好故作姿态。” 这小子真得挺聪明,采蘩暗自夸他,面上无谓,“随你。” 蟒花认为这一决定作得好,“我瞧向家船上高手不少,又是高门贵阀,你们由他们护送,我也放心了,要不然总感觉是我老蟒贪生怕死,任你们姐弟三人入虎口。” 采蘩客气,“蟒大哥对我们相助已是侠肝义胆,采蘩不敢再连累你们。一路多得你们照顾,大恩不言谢,铭记在心,总有报答之时。” 姬钥张嘴却不饶人,“早五年蟒老大兴许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有妻有儿,以命相搏自是能避且避。我们明白的。”啪——后脑勺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是采蘩,语气陡转直下,“我也以为与其让蟒老大拼命,不妨用某家养的剑客,就算有损伤,我们坦然之。今后还要常来常往,倚仗蟒老大你多多。” 蟒花哈哈大笑,“你二人虽不是亲姐弟,倒比亲姐弟更像足十分,都能说会道,聪明得紧。” 姬钥冲采蘩白眼,“哪有亲姐姐对准亲弟弟的头狠打,也不怕我年纪小给落下什么病根。” 采蘩哼冷,“谁让你说话不动脑子,不打你就转不过弯。” 蟒花在一旁看,笑到半途收住,神情颇肃,“大妹子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弟弟妹妹又小,即便回了家也要谨慎小心。你我同船,也是一场缘分,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给我送个信。帮或不帮,老蟒都回你们一声。我婆娘娘家就在都城,老丈人也跑船出身,如今有个小码头。待我书信一封,你们拿着去给他拜个礼,今后就好来往了。” 认识蟒花上了巨阙,采蘩自觉幸运,当下也不推辞,对他千恩万谢。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向粲命人放了小舟来接姐弟仨,采蘩才福了又福,别过巨阙上的船夫们,带姬钥姬雅往向家船去。 “阿钥。”看着梯子放下来,采蘩唤姬钥先上,又道,“我们三个上船后,你代我和雅雅应对向氏。” 姬钥不攀梯子了,回头问,“为何是我?你是姐姐欸。” 平时抢着装大人,关键时候怯场。 ------------------- 刚下飞机到家,紧急上传,不好意思,让亲们久等。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7章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采蘩压低声音,不让摇橹的船夫听见,“我算是哪门子的姐姐?”然后恢复正常说话的声量,“对方是向氏本家嫡子,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能与他随便开口说话?你算是嫡长子,理所当然该由你出面。” 姬钥怔愣,觉得她说得句句在理,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劲,“可我一个小孩子怎么应付得了大人?”下意识不肯。 采蘩凑近他耳朵,“谁说的,比你老了近十岁,他已暮暮黄昏,你正朝阳升起?难得有一较高下的机会,你也让大家看看真正神仙公子的模样,不用等上五年。” 姬钥讷讷道,“你还真是记得清楚。” 她的记忆力可追回到三岁,听过的,看过的,决不会忘。采蘩微噘嘴,得意的神色一晃而过。 “又不是让你跟人打架,只要同他们说说话便是。你总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难道让我一人去应付那些公子哥儿就是大家闺秀了么?”她“以牙还牙”。 姬钥说不过她,“好,我如果说错话,你可别打我头。” 采蘩心想,都到你家门口了,那群贵公子也不是我能攀得上的,得罪便得罪,才不管你说什么。 上船后,采蘩就走到姬钥的身后,时不时和雅雅说话,好像其他的事都不上心。 向粲对采蘩的兴趣远大于姬钥,试着几回想引她开口,结果都让姬钥这个小子不冷不热挡了。 向琚在向粲使了两次眼色后,却也不多问,“令尊大人与令堂之事,兰烨深感遗憾。钥公子节哀顺便,相信天理循环,恶人自有报应。” 姬钥以前躲在堂兄们身后偷瞧这位鼎鼎大名的美玉公子,因为先入为主,从不仔细看,心中先歪画了他的影像。如今正面直谈,向琚字句仿佛皆发自肺腑,十分善意,令他戒心顿消。 “谢五公子宽慰,我爹娘在天有灵,也会感激公子对我姐弟三人的相助。但借五公子一言,愿杀害我爹娘的盗贼早日受惩,再不会害无辜性命。”姬钥不知不觉言语慎重,彬彬有礼。 采蘩听在耳里,暗暗点头,不愧是大家出身,应答自如,沉稳得体。 向琚也如此想,看姬钥年方十一二岁,谈吐神态已是不俗,果然是姬明大人的爱子。 “钥公子不必言谢,令尊大人曾对兰烨有施教之恩,这本是应该的。若早知是钥公子你们三人,兰烨能做得更周到些,绝不容宵小歹人暗藏恶意。” 姬钥眼中汪汪的。向琚用词也没有特别动听,可在那清冷的语气中有一种引起他共鸣的哀痛和同仇敌忾,令他心存感激并为自己从前的年幼无知而痛悔。 采蘩听不到姬钥回话,就看了一眼,当下诧异,心道至于么? 但心情激动的,不止姬钥,还有围在向琚身边的好几个人。他们相貌身材各有千秋,可都能用一词概括——奇怪。 “姬大人为官勤勉,心系百姓,竟然英年早逝,悲矣。”眼角边一颗痣,丹凤眼,唇红齿白,唯双唇薄成线,看着不善良。 “北周盗贼如此猖獗,竟杀我南陈朝廷命官,回去我就跟爹说,让他上奏皇上,一定要给姬大人讨个公道。”胖子一个,五官其他都小,嘴巴比蟒花还大,且矮不溜丢。 “小公子也真是,早该吐露实情,就不必挤在货船上,说出去还以为我们势利。”这一位最奇异,光头,穿明亮五彩袈裟,居然是个花和尚。 向五公子故意找奇怪的朋友来衬自己的神仙么?采蘩看清之后,想笑又不敢笑,唇翘起一边,半面颊微鼓,双眼向下,眉心皱拢,也成了一副怪模样。 偏巧花和尚瞧见了,大声嚷嚷,“向四,你说姬小姐是美人,又满嘴胡诌,分明是个丑八怪。” 原来,采蘩刚上来就低着头。她没瞧清向琚的三个好友,这三人也没能瞧清她。 雅雅听到丑八怪三个字立刻仰起小脸,小胳膊一抡,“姐姐不丑,姐姐好看。” 采蘩轻摸雅雅的头,“丑也好,美也好,不过众生皮相。佛家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惜,能念这句佛偈的和尚未必是真和尚。”后面两句话五岁的孩子听不懂,但有人听得懂。 胖子捧腹大笑,“和尚让人骂好色,哈哈,不错不错,就是个假和尚。” 花和尚一手撸过光脑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句话就是放臭屁。人生百年弹指而过,看见美的就多瞧两眼,看见丑的就扭过头去,何必想什么一片虚空。我活着,我珍惜,谁管它死了以后去哪儿。” 采蘩若有所思。 花和尚又瞧见,直道,“小姐,和尚向你认错,原来确是美人。” 胖子眼珠子打转,“向老四走南闯北见过数不清的美人,不会弄错。” 有美人痣,眼线唇线均阴险的那位开腔,“美则美矣,艳姿俗丽,难登大雅之堂。” 花和尚欸欸摇手指头,“此美讨人心痒,可得亲近也,比神女仙女更有风情,和尚觉得好。” “西兄之言不无道理。我若将她画下,只能以酒楼花宴来衬,放在秀丽山水中便俗色了。”胖子摸着下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对采蘩评头论足,旁若无人,兴致越来越高。向琚是主人,却一句不为采蘩说话,静静听着,无瑕的面色中还似乎有点笑意,好像也觉趣味。 向粲不知道向琚为何任人轻慢采蘩,倒是脸上很挂不住,毕竟是他最先答应送采蘩姐弟回家的,尴尬着表情,正徘徊怎么带开话去。 “三位且到此为止。”声音尚稚气,但语调不容人无视,姬钥不愠不恼,目光从容,“貌本天生,俗丽脱尘都非我们可选。然而,我姐姐将我和雅雅奋力救出,不畏恶眼贼胆,一路对我们呵护有加,虽非血亲却如一母同胞,品性高洁,心比芝兰,神女仙女较之不得。” 采蘩不惊讶他会为自己说话。这小子平时也跟那三人一样说自己长得过于艳美,但他对外却从不讲她不好。所以她淡淡一笑,不是感激,而是满不在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模样,毕竟曾经那是她唯一操纵自如的,最骄傲的本钱。现在她既然已经放弃了它,别人怎么评价,她也无关痛痒。 她那自嘲的神色,尽数落在美玉公子的眼里。 ---------------------- 明天双更,感谢亲们。 大约在下午一点和晚上五点左右。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8章 可交个朋友 第28章 可交个朋友 “钥公子,再过几个时辰就到都城,虽说我明白一路艰险,陋装苦衣能避开不少祸端,不过既然我向氏答应送你返家,你们还是更换衣物好一些。姬大人遭遇不测的消息已经令人扼腕痛惜,我想若你祖父见他疼爱的孙儿孙女衣衫褴褛,恐怕会更伤心。事已至此,还是不要给老人家雪上加霜了吧。”向琚终于开口,将采蘩美貌的话题间接中止,“兰烨已着人准备下合适的衣物,还请三位梳洗更衣。” 姬钥低头看看自己的布袄,觉得向琚说得有道理,于是再看看采蘩。他下意识依赖她的意见。 采蘩微颔首。 姬钥便道,“五公子考虑得如此周全,钥谢过了,有劳。” 向琚深幽的眸中光华全敛,“钥公子不必客气,兰烨自当尽力。” “来人。”他唤到。 两边上来六位使女,皆穿春桃雪里花青百褶裙,腰间双掌宽的锦带高束,衬托高挑曼妙身姿,扎双髻盘金枝笼扣,五官都娟秀,齐齐福身。 “仔细伺候钥公子和两位小姐。”向琚说话的音色极好听,贵气却也极盛,令人不敢生轻忽之心。 姬钥再谢过,领采蘩和雅雅跟在两位使女的身后,转过弯进了一间舱房。不但布置得华贵精致,还分正厅和居室。 为首的使女垂头恭谨,“两边居室中已经放妥热水和新衣,左边是小公子的,右边是两位小姐的。”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姬钥又装小大人。 领头使女一愣,“小公子,主子吩咐我们好生伺候。” “我们不习惯由生人伺候,你们只管在门外候着,有事自会叫你们进来。”姬钥脸色一沉。贵公子的气派,他只多不少,之前让采蘩打压了,如今抬头容易。 使女们连忙躬身退出门去。 姬钥面露得色,“我应对得如何?不输那小老头吧?” “小老头?”采蘩明知故问。 “就是向五郎啊。”姬钥笑露白牙。 “不怎么样,有本事你当他的面叫小老头,我便佩服你。”也不知道谁更像小老头,人前老气横秋。 姬钥瘪了气,撇嘴道,“你也被他神仙的样子迷了心窍,帮外人说话。” 采蘩笑了一声。 但姬钥能听出其中的冷淡,“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而且他有姬妾了,不只一个,还有皇帝赏赐的宫女。你说过不愿为妾,所以要记住。” “他这般年纪的,又是如此身份,妻妾少了才是怪事。不过为何都称他神仙?神仙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哪里会有情丝?”采蘩桃花眼儿扇得恁无辜。 “……”姬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在嘲笑他么?” “没有啊。”美丽的容颜娇媚,并非刻意,天生天养,“他是何等人,我一个普通女子怎敢嘲笑于他?真是有惑然罢了。” 姬钥将信将疑,“借神仙说他相貌出色而已,又不是真的神仙。” “阿钥,你与其瞧不上这暮暮黄昏,不如与他攀交结好。”采蘩拿来崭新的衣物,放在雅雅身上比划。 “为何?”姬钥不屑得哼。 “你爹娘不在,今后就靠你自己独撑他们这份家业,结交些朋友是好事。尤其是确有强能的人。别的我是看不出来,但向五郎为人无可挑剔。这些衣物都是新的,还正合尺寸。一夜工夫,就能安排具靡;几句话说得你眼泪汪汪,众人纷纷对你同情。如此掌控之力,可学也。姬氏对向氏颇有微词,但他对你大方宽宏,器量君子,你不应小气,趁此机会修缮关系,等将来便成助力。”采蘩禁不住多说几句。 姬钥有些怔忡,看着她说道,“你……”又想问她是谁,但立刻转口,“懂得还挺多。” 采蘩这才惊觉自己啰嗦,勉强牵笑,“我好歹比你大了五岁。”她前世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打扮和学习礼仪上,自以为将来要当主子的,压根瞧不起同为仆婢们,所以她受到冤屈时,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都冷眼看她的笑话。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明白与人的关系有多重要,可以保持距离,但不可肆意交恶。 “我还有家里人。”姬钥顶得有点中气不足。 “你一辈子躲在家里不出去吗?一辈子靠祖父母和叔伯兄弟吗?既然如此,你爹娘出事,为何又不向他们求助?世上愿意对你和雅雅奉献所有,包括生命,除了你的爹娘,不会有别人。换句话说,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皆有私心,而且越是近亲,利益越可能起冲突。多交外面的朋友,对你将来会大有好处的。”沈家就是一个兄弟姐妹都不可信的家族。 “你该不会打算送我们回家就一走了之吧?”姬钥从这些类似临别赠言的话中突然警觉。 “留得一时,我还留得了一世么?”采蘩历经重生,二度丧父,看淡了所有。 “雅雅怎么办?”姬钥有点激动,指着抱紧采蘩,似乎感觉到什么,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小女娃。 “你是她哥哥,足以保护她。”采蘩对雅雅却面带微笑,抱起她来往里间走,“正在升起的太阳,嗯?” “喂,你这都说第几回了?”姬钥气结,怎么哪里都能让她用上! 采蘩呵雅雅痒,小家伙尖声乱笑,咯咯咯—— 知雀跑来,见伺候的使女都在门外,奇道,“怎么回事?” “小公子说不习惯生人服侍,让我们在外候着。”领头的使女对知雀颇为恭敬,因她年岁不大却是公子的贴身丫环。 “要说悄悄话吧?”知雀眼睛一溜,“我告诉公子去。” 但向琚听了好笑,“这种事何须同我说?他要不要人伺候是他的事,我只管做到周全。” 此时,美人痣,胖子和花和尚已经不在旁边。 向粲闻言,趁势再说起采蘩来,“五郎,既然采蘩姑娘在船上,是否问问她松纹纸的事?越县的师傅来去费时日,保不齐刘大耍脱逃之计,当机立断最好。” 向琚眉梢微挑,“这事我不管,随你。不过,我怕你请不动。” “未必吧?本来就是她先提起来的事,如今我们答应帮忙了,她有何不肯?”挺互利的事嘛。 向琚突然轻笑一声,眸色璀璨。 --------------------- 今天第一更。 天气好冷,手脚发僵。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29章 不烧不成器 “此女貌艳眸冷,不易妥协,是个挑麻烦之人。她提交换的时候,我们没有答应。她审时度势说出了身份,如今我们自愿帮她,却不是她欠了我们人情。既不用言谢,她也不用说辨纸之法,况且她要说早说了。”向琚悠然说道。 “你的意思,我还是别提?”向粲自认看人准,却也自认不如五郎。 向琚不语默认。 “那就算了吧,免得上门自讨没趣,还以为我向氏无能人,这点家务事都处置不了。”和向琚一样,向粲自傲。就算有嫡庶大小窝里斗,对外一致注重家族名誉,向来是名门贵阀的作派。更何况,向粲和向琚是同一边的。 “知雀,摆棋,我与四公子对弈。”向琚吩咐。 向粲眼睛闪亮,双掌一拍而搓,“五郎,今日不必让子,我前些日子研究出一局古谱,正想找人痛杀一场。” 向琚说好。 两人自下棋不说。 采蘩帮雅雅梳发换衣,走出来见姬钥已经在看红木架上的书。 姬钥听到脚步声,回头稍怔。妹妹穿惯漂亮的裙子,没什么特别,但采蘩却十分出彩。天蓝云锦衣,墨山白水裙,银丝绦挂宝石花,雪袖边镶烈火狐裘,双合襟以珍珠点缀,令她艳丽的容貌清新不少,多一分华美贵气。 “暮暮黄昏倒是会选女子衣物。”他哼了一声。 暮暮黄昏已经成了向五郎的外号。 采蘩带笑,“看来是好看。” 姬钥又哼,非要自相矛盾,“还可以看罢了,而且故意挑素色给你,那是嫌你俗美,你有什么好乐的?” 采蘩不在意,“穿新衣,转三圈。女子爱美是天性,我乐我的,不用你眼红。” 姬钥磨牙。 雅雅听了,连忙拉采蘩转圈。 玩闹一阵,采蘩便对姬钥说,“帮我再写封信。” 姬钥好奇,“这回写给谁,又是为什么?事先说好,给暮暮黄昏的,你自己写。”采蘩那番让他和向琚交好的话还在心中翻上翻下。 采蘩不多说,只道,“还是给向粲的,我会把如何鉴定越县松纹的方法告诉他。” “他们分明是冲着姬氏才答应护送,你为何还要告诉他呢?”姬钥不情不愿,好像知道方法的是他自己。 “我猜他们一定同你一般以为,所以我才说出来。我一开始同他们以条件相换,他们却显得高高在上,非要我们说实情,好借机摆架子。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实情让他们不得不帮忙。现在他们纵然想知道方法,也会不好开口,我却偏偏告诉他们。这叫——气度,为你争面子呢,小子。”采蘩不擅急智,但在漫长的服役生涯中学会了整理,哪怕事情似乎已了。因为很多时候,一桩事总连着另一桩,影响到将来。就像她已经知道,向粲那日骄傲的姿态是为了教训她这等卑微小民而来。 “你真是好大的气度啊。”姬钥却不领情,年少毕竟气盛。 采蘩找出文房四宝,滴水磨墨,“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别加进自己的意思。” 姬钥磨蹭着走过去,“我加了你也不知道,又不识几个字,更不会写字。” 采蘩眯了眯眼,“你可以试试,要是抓出一个你敷衍我的字,我下了船就走。” 结果,姬钥还真得不敢了,老老实实,她说什么写什么,一字没改。写罢,他心中诧异,盯着采蘩看。 “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采蘩视线却落在纸上,缓缓划过。 姬钥点点头。 采蘩的法子很简单,将十刀以上的松纹纸放入火盆中烧,若是越县松纹,会产生一种类似黄松脂的香味,而其他松纹纸是没有的。 “我小时候,爹想教我写字,我不肯。有一次闹得凶了,就把家中的纸烧了个精光,结果就闻到这种香味。爹跟我说那是越县松纹。”采蘩轻描淡写,心思却远。 “又要教你写字,又能让你烧松纹纸,你莫非出身家道中落的人家?”姬钥听出不少东西来。 “没有,从我有记忆起,我爹就是大户人家的仆人了。只不过越县松纹对我爹来说,不贵。”采蘩模棱两可。 姬钥没明白后面那句,但就算问,他知道采蘩也不会说,只能放在心里,又道,“怪不得你当日顶刘管事说要看纸,而且他走了你还留下来。嗯?”突然觉得有个地方怪异,“你又没烧纸,怎么知道那不是越县松纹?” 让这小子发现了,采蘩暗夸他也烦他,“我不是拿了一张纸么?烧的时候你又没看见。” “可你说要十刀以上的纸——”姬钥恍然大悟,“你故意说多了量,又以此泄愤?”这就是女人心眼小? “……”采蘩圆睁睁看着他,“……没错。” 自己的嗅觉异常灵敏,别人要费十刀纸,她只要一张就够了?非也。她鼻子灵是灵,但其实鉴定越县松纹不止香气一种,还有它法,涉及到制作工序。如果她说出来,不但越县松纹的秘密不再,向氏要是贪婪些,自己开松纹纸坊,可以将对方挤垮。 爹说,知道秘密容易,守住秘密难。世间秘密多关乎他人生死存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泄密。一张纸,如羽毛轻。官私坊林立,普通的纸便宜到乞丐都买得起的地步,某种名贵纸类的秘密似乎也无足轻重。说不定以此博得向氏的好感,她能赚得一些银两。前世,爹说什么她都抱着无谓的态度。今生,她懂得亲情可贵,将爹的话一一记起在心中,才发现那微不足道的老实人有着多么不凡的高洁品性。所以,她不会说,与良心无关,只为一份从来未做好的孝道。 “笨,他们顶多破点小财,万一知道你故意的,你才麻烦大。”姬钥以为不妥。 采蘩仍然坚设心防,但半真半假安慰少年,“这种松香并非纸工特别放进去的,而是器皿所致,量不多难以察觉,除非他们之中有狗鼻子。再说,就算我说多了量,向氏若计较这点损失,未免真俗了。” 她唤了外面的使女,嘱咐她们将信转交。 ----------------- 今天第二更。 抛个媚眼,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0章 小心眼,没心眼 第30章 小心眼,没心眼 向氏兄弟一盘棋还没下完,使女便送信来,说姬家小公子给四公子的。 向粲拆开看了,面带喜色,笑开嘴,“五郎,早知如此,我该跟你打个赌才是。怪我平时太信你,想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料的。” 向琚淡淡哦了一声,“四哥这话本来就不对。天下有谁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料?兰烨以为一个也无,我自然更不是。我也好奇,钥公子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开怀,又能调侃于我?” “你猜猜。”向粲双手挡住纸背。 “四哥当我有通天眼,还能透过背面看信?”向琚好笑摇头,“你如此得意,又要打赌,又说过信我,我猜钥公子的姐姐把鉴纸的方法告诉你了。” 向粲哗啦将信递到他面前,“无论如何你还是聪明,不错,你看看。” 向琚不接,笑容敷面,“四哥给我说说是什么法子便是。” 向粲就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却没留意向琚渐凉冷的神色,还挺乐和,说个不停,“我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法子,更不知越县松纹中藏有松脂香气,怪道别人总仿不得呢。姬姑娘年纪轻轻,见识却不是一般得广——” “她未必姓姬,不过是义女。”向琚低眸观棋。 “迟早的事。姬明夫妇认她为女儿定有道理,而且救了姬氏骨肉。你再看姬钥和他妹妹,对她十分依赖。”向粲言之凿凿。 “棋,还下么?”向琚却转了话题。 “欸?”向粲想起尚不分胜负的棋局来,但他没了心思,“不下了,我那儿正好有纸,先试试去。你要不要一起?” 向琚摇头,“烧十刀纸火势大,你小心别把船舱也点着了。” “十刀算什么?只要姬姑娘说得真对,百刀也值。”精明起来吝啬,大方起来奢侈,向四讲究做事的效率。 他走后,向琚也不动,招手让知雀过来坐向粲的位子。 知雀棋艺不精眼神精,几手烂棋之后,见向琚沉默,便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不高兴?” “是不高兴。”向琚捏着一子,手撑着下颚,轻敲面,“谁会高兴呢?如果有人明嘲暗讽你气量狭窄。” 知雀眨巴眨巴眼,“谁?!谁敢讽刺公子?” “不单是我,还有四公子。我瞧他乐颠颠全然不觉,本想浇他一盆冷水。”向琚手中的棋子落到一半,突然放回屉中,袖子轻扫棋盘,棋乱,“罢了,或者是我多心,那女子许真有谢意。” 知雀听懂一点了,“公子的意思,那位姬钥公子的义姐将鉴定的法子给出来是故意显耀大方吗?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之前公子刁难她了呢?” 向琚回答不上来。他一向不赞成感情用事,但这回确实无凭无据却有种强烈的,被那个女子回击,最后还任之得逞的感觉。也许,从第一面她将他随意拿来比较,他的厌恶情绪消不散,所以有些先入为主,总不想顺利让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她恐怕和别的女子一样,为了接近公子或四公子耍些独特的手段而已。公子要是在意,岂非正中她下怀?”在自家公子身边,知雀见多了各色女人,“最好也要提醒四公子,他来者不拒的,也不怕哪天栽在女人手里。” “你自去跟他说。”向琚虽知知雀的厉害就是自己纵容出来的,但一切照旧,该凶时候再凶。 “好。”知雀跑跑跳跳真去了。 向琚淡笑而自语,“女子不是小心眼就是没心眼,君子难处。” 有人答,“女子不是小心眼就是没心眼,相处才有趣嘛。” 窗口打开,花和尚亮闪闪的脑壳映日光水色,“兰烨出来,闷在屋子里作甚?城门在望,江水似到尽头,风光妙,正能作诗吟赋书画,还差你的好琴。向四呢?” “不必算他,他要点火烧船,还管外头什么景致。”向琚对着好友,神态便倜傥不羁,大步摇风。 “好,好,好。”花和尚不但不怕,还连声叫好,“让胖子画个火船配青山,妙哉。” 胖子钻进一边窗缝,“真烧假烧?假烧可不行。” 向琚笑声爽朗,出门往甲板与好友闹玩,直到进了城才请姬家三姐弟准备。 采蘩一出现,向粲就迎了上去,满面是笑,“小姐之法我已经试了,果然有理,多谢了。” 采蘩面色变化不大,颔首道,“那就好。” 她话短,表情又疏冷,向粲接不上茬,纵是经商的,也难讨好,站了片刻后,怏怏走回向琚身后。 姬钥在旁边无声嗤笑。 美玉公子都看在眼里,心中情绪又不好,又问道,“可要我派人先知会令祖父一声?” 姬钥心想,好啊。 “何须让老人家受两次惊呢?琚公子想得周到,小女子心领。只是,义父母猝亡实在大哀,白发送黑发又十分残忍,小女子以为噩耗哪怕迟得一刻是一刻,伤心减少一分是一分。等会儿下船上车直直到家最好。”采蘩瞧出姬钥要答应,不得不开口。 蟒花说飞雪楼厉害,连他都得罪不起,她因此相信杀手必定守在码头和姬府之间,只要两个孩子一露面,或一点点异动,仍有截杀的可能。她不敢冒险,就算能感觉到向琚冷然的目光,但这也是在拼她的命,得罪神仙都要放肆一回。 “那就依小姐的意思吧。”向琚沉默一会儿,淡淡说道。 采蘩身子有些僵硬。对方身份委实高贵,她虽然硬生生放肆,心中却颤怕。她再珍惜自己的命,对向琚这种人来说,终究如草芥,若张扬过份,小命随时不保。然而,低着头咬住唇,她又告诉自己,这个地方没人认识她,她不是谁家的仆婢,就算死,也不能悄声无息。前世今生,卑微尊严,在她内心互相争斗,决心易下,陋习难改,她还需要时日。 想到这儿,采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姬钥和雅雅近乡情怯,正看两岸熟悉的景色。向粲和那三位一点都没有贵公子模样的人说着话,已经不留意在她身上。没人知道她装腔作势之下的局促不安吧?她慢慢吐气,去牵雅雅的小手。 可她刚转身,侧对她的向琚便看过来,冷冷地,良久。 ---------------------- 亲们,周末愉快。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1章 投桃报李 雪白的纱几乎垂到鞋尖,脚踩至结实的地面,头戴纱帽,采蘩心里并未踏实。码头上很多人都在往向家船看,其中有没有寻找姬家兄妹的目光,眼前朦朦胧胧也不清楚。 “小姐,请上马车。”使女见她站立不动。 而采蘩不动,姬钥和雅雅也不挪步。 被如此尊敬地唤小姐已有大半日,采蘩却平静得很。如果这是前生,她恐怕会得意忘形了吧。如今她一切从头,再听到这个称呼觉得就像扎在心上的刺,讽刺之极。别人唤一声,她便被刺一下。地位即便高了,心里仍大片空落。她茫然,如果不是荣华富贵的生活,自己究竟想寻求什么? “姐姐。”姬钥喊她。 她回神苦笑,又道,“阿钥,雅雅,给巨阙号上的人行礼,感谢他们一路相护。” 姬钥长揖深弓,雅雅学采蘩紧紧福弯了膝,好一会儿,三人才礼毕上车。 蟒花在船头看得一清二楚,见车队起行,长舒口气,转身让人放舢板卸货。 “老大,他们那么真心实意,你也不抱个拳吼一嗓子顺风啥的。”相处了这些日子,还真有些不舍,胡子嘀咕。 蟒花斜小舅子一眼,“你去吼,只要不怕招惹小鬼的疑心。” 胡子用力拍一下脑袋,“忘了这茬了。飞雪楼接买卖,少有不成的,也不知道采蘩姑娘能不能应付过去。” “此女看似貌浮身弱,却心沉手狠,再加上这里是姬氏本家,不会再出事的。”蟒花对那夜货舱中所见的景象记忆深刻。那女子明明吓得全身在抖,但刀尖不移,眼神绝情。他早年做黑夜里的买卖,见了不少,包括自己身上也有。你不死我就得死,这种死亡边缘行走,属于弱者的自私狠辣。但凡有此气息的,将来必有所成。因为死过了,所以自己的命最值钱,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阿肆飘过去。 蟒花上前绑揽,心道不错。 向粲放下绸帘,“瞧见没,姬家人对船夫行大礼。我是不是能说姬氏终于懂得放下身段了?” 向琚闭目养神,“不是姬氏放得下身段,而是那个当姐姐的全然没有身段罢了,姬钥和他妹妹还是孩子,自然跟着她。” “怎么会全然没身段?她对和尚他们那么不假辞色,一张小嘴厉害得很。要我说,蟒老大会做人,姐弟仨上他的船受到保护,不然刘大那个色鬼就够麻烦的了。”向粲提起刘大心生厌恶。 向琚默然。他在想,那女子顶撞别人,昙花一现般的妙语连珠很快就会被她自己的谨慎所掩盖。而她似乎很清楚这些人中谁最不能得罪,所以怕他怕到僵直,就好象他要取她性命。他还真好奇,她如何看出来的?不熟他的人都道他性情好易亲近,熟他的人瞅准他心情时近时远。她根本不认识他,却倒像老熟人,一开始抓他充数,后来见他如鼠见猫。卑微,她居然有。多数时候丝毫不显,他也只看到一回,就在刚才她否定他提议的时候。因而他断定,她出身不高。 向粲见他不再说话,就知道这话题要告一段落了,于是也静。约摸大半个时辰,一本帐清算完,听到车夫吆喝。 “姬府到了。” 一声传至姬钥耳里,激动得拉开帘子,叫采蘩看,“这就是我家。” 采蘩瞧出去。一面白墙青瓦,向东延伸整整一条街长,远远那头有人影往横里走动,似乎是热闹市集。往西便看到大门,不像沈家坐石狮放金匾故意炫耀,门庭虽也高大,没有石头坐镇,只有一棵常年青树,要两三人合抱那般粗壮,枝叶展向天空,不畏冬寒。门前无大柱也无名匾,青墨色的两扇门,两边各刻一联。 春花夏花花开常红,秋柏冬柏柏笑常青。 好联,她想。像花一样绚烂之后,再像柏一样青绿长久,才能成为真正的名门,即使改朝换代,他们的地位都不会降低半分。但,做得到么? 姬钥急忙下车,采蘩本要伸手抓,让他慢一点,但再想,已经到了门口,兄妹俩平安的消息迟早要传出,藏无可藏,干脆任他去。不过,她拉了雅雅,将纱放下来,遮住小姑娘的面容,还有自己的,方才下了车。 “采蘩姑娘,我们已经告知了姬府的管事,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向粲不遗余力表现友善。 “多谢四公子。”回答他的,照旧是姬钥。 采蘩没留心,透过纱看了两侧,似乎无可疑,于是又转过身去。 一湖幽蓝,突然,撞入眼帘。 她禁不住退了一步,却让人扶住。 “蝶尾湖。”扶稳之后,悄然放手,向琚说道。 “呃?”采蘩呆望着一片蓝水。 “虽然没有一处与蝴蝶有关,不知怎么就叫这名字了。湖很小,景致却秀丽,对面山丘上那些楼阁,属于都城最好的私学望山书院。离姬府只有一湖之隔,书院却是向家办的。”向琚接着说。 面纱之下,采蘩诧异万分。她什么也没问,神仙为何莫名唠叨? “看似没什么,不过离得近占得高有一个好处。姬家这扇大门里只要发生些动静大的事,对面的人就能分个热闹。”清清冷冷的语气。 “……”采蘩不知所以然。 “我若在都城时,常去书院,过夜也是有的。采蘩姑娘要是有意思了,可遣人来给我送个信,我一定耐心候着。即便是大半夜也无妨,因为姬府有动静那边就看得见,何时都能立即送你回转,没人知道你我相会之事。”清清冷冷的声音。 采蘩还在对姑娘要是有意思这句话辗转反侧地思索,听到最后一句,立刻看向身旁的男子,发觉有阻挡,撩起半片长纱——怒视! 那张美玉的面庞无表情,“采蘩姑娘为何如此生气?不是你先对兰烨传递了心意么?兰烨愿与姑娘共度良宵——” “小女子——”采蘩知道了,他在报复。她以为他不会在意,显然是她天真。“错了。” “姑娘何错之有?**女爱,天经地义。你看上我俊俏,我喜欢你妖媚,你勾之,我与之。兰烨神往矣,怎换得你一字错?”清清又冷冷,冷冷又清清。 却,比采蘩更怒! --------------------------- 么么,亲们。 天冷,注意保暖。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2章 很有瑕疵 风光如画。 所有的人只听到姬府里的动静时,谁都没发现向琚和采蘩这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站得无比靠近,可以遐思。 当然,采蘩的感觉恰恰相反,如同掉进冰窟窿,山啊水啊全都冒寒气。 “喜欢兰烨的女子不少,也有胆大当面求的,然兰烨还算洁身自好,总以为露水姻缘对女子不公,既给不了名份,又不能长久。唯有采蘩姑娘,不知怎的,兰烨心湖微漾,竟是真想亲近了。”向琚双手笼在袖中,微微倾身。 他的怒,采蘩看不见也听不出,但就是心里明白。 “公子,采蘩不敢了。”她头皮发麻,四肢发软,怒瞪的视线早颓唐失了准头,折落在地。 向琚轻啧,“这也不是兰烨想听的。采蘩姑娘,有句话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口的话,又让对方听进耳里,反悔怎么行呢?” 采蘩一怔,不能反悔,难道还真跟他当野鸳鸯不成? 向琚看她葱白纤细的手指僵蜷,“那就说好了,等你安顿——” “五公子是在调戏采蘩么?”采蘩缓缓抬起头来,眸色碧蓝,映了湖光,却异彩纷呈。他若是报复她那日的鲁莽,未免也太过了。 向琚望进她的眼中。 “五公子是南陈名士,纵然风流,只为小女子一句救急之语,要强迫夺了清白么?”采蘩冷笑,“美玉公子无瑕乎?有疵乎?” 向琚脸上终于出现表情。他笑了,从抿唇到露出洁白整齐的牙,越来越深。 “原来这是采蘩姑娘的底限。”他连眼睛都在笑,“女子清白珍贵,男子尊严也珍贵。采蘩姑娘今后不要随意点人头说勾引,损了自己清白,也伤了他人尊严。你可以道歉了,这回兰烨会诚然相待。”他不是报复,而是教她自重。 采蘩有点哭笑不得,但最终正了神色,“五公子,采蘩错了。”今后绝不再点你的头,别人的头他就管不着了。 “姑娘既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兰烨也不会放在心上。”向琚答。 本来就是很无奈啊,还有他分明很放在心上,拖了这么久仍记挂,非要戏弄戏弄她不可。但采蘩怕说多错多,没再开口。 “公子,姬府里出来人了。”知雀左顾右盼找到主子,“咦,你在跟采蘩姑娘说话吗不跳字。靠得有点近。 “正巧站在一处,便说了几句。”向琚朝向粲走过去。 采蘩在知雀狐疑的目光中放下面纱,从她身边施然而过,站到雅雅后面。什么神仙公子?小气公子!风流公子!为这么点事说一大通艳情的话,脸都不红,果真是姬妾成群的人。 雅雅正找采蘩,回头瞧见了,立刻高兴拉住手。 就在这时,大门里匆匆跑出好些人,管事模样的围着主子模样的,各自张望,神情焦急。 姬钥冲过去,小大人的成稳在家门口卸下,声音激动,“大伯,二伯,钥儿在此。” 姬大老爷似乎天生方脸肃面,此时却有松口气的笑容,“十郎,你们可算回来了。说好半月就送家书一次,却一个月全无音讯,老人家都着急了。” 二老爷目光一拐看到姬雅,但再看没有四弟夫妇,反而车马都打向府的记号,还有向五向四站在自家门前,神情不由敛沉,“十郎,你爹娘呢,怎不见他们?” 姬钥悲从痛中来,双膝跪地,眼眸丝红,“大伯,二伯,我们在回来的途中遇到盗贼,爹娘……爹娘被害了,其他人都……只有我和雅雅得义姐相救,才能平安归家。” 雅雅突然放声大哭,家让她想起爹娘。 采蘩下意识要去抱她,但最终站立不动。既然这兄妹俩已经在亲人中间,自己不必再多事了。 大老爷二老爷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同时道,“什么?” 姬钥眼泪让雅雅带了出来,泣不成声。 “两位世伯,虽然这是姬府家事,容兰烨多一句,还是进门再细说得好。”向琚行礼。 “贤侄说得不错,只是不知你又为何与我家十郎在一道呢?”相较于向琚的礼数周全,姬大老爷的态度就有些倨傲。 “我不过应钥公子姐弟之请将他们送回姬家,如今既然安然送到,兰烨便告辞了。”向琚不说具体是何缘故,因为他知道姬钥会说。 姬大老爷却听出姬钥能回来其中有向家的助力,倒还不好傲慢到底,“事出突然,想不到有此等噩耗,老夫就不勉强贤侄留下了,改日再谢你相助之恩。不能远送,怠慢怠慢。” 向琚淡淡一笑,亲切的美玉面庞,“世伯不必客气。姬向两家同为大族,相互扶持本是应该。对姬明大人一家的不幸遭遇,兰烨也深为哀恸,既有能出力之处,自然二话不说,一定援手。” “钥公子。”他又对姬钥说道,“但请节哀,兰烨会再来探望的。” 姬钥起身长揖,“五公子,大恩不言谢,钥铭记于心,你我今后且多多来往。” 向琚颔首,转身上车。车队缓缓驰离。 采蘩目送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她对向家人没什么留恋,只是至少还有点认识。他们一走,她面对的将是一大群生人,心中再生排斥和警觉。 “十郎,这位姑娘是——”二老爷看着姬钥身后的空空荡荡。向家车队一走,只剩三个人和三个包袱。 “二伯,这是采蘩姐姐,爹娘在北周认下的义女。多亏她舍命相救,否则我和雅雅早就遭贼人杀死,而且这一路也是姐姐照顾我们。”姬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采蘩是他姐姐的决心十分坚定,“姐姐,这是我大伯二伯,快快行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采蘩却不动,“向五公子说得对,还是先进府再说吧。” 姬钥又开始瞪她了,可惜只见白纱飘动。 “不错,这些都不急,先把你爹娘遇难的事说清楚。”大老爷不看采蘩一眼,“先去我院子里。” 二老爷领会,吩咐下面的管事仆从,“刚才听到的,暂时不准嚼舌头,要是传到老太爷老夫人那儿,就别想干了。” 人人缩首卑身,忙道是。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3章 先说明白了 玉甾姬氏有四房。大老爷姬嘉与正妻生三子,二老爷姬华有二子二女,三老爷姬平则一子三女。四老爷就是姬明,一子一女,无妾无庶。这四房都与现任家主姬瞿住在一起,而四兄弟也都有清官衔。除了姬嘉和姬明为皇上器重,其他两位都是闲散官,高职优禄却无实权,无事也不用上朝。在姬府之中,姬嘉作为嫡长子,权力仅次家主。 采蘩随姬钥坐上府内的马车,往大房的院子去。 姬钥对她很不放心,“你刚才不行礼,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但好歹帮我圆了话撑个场。不然他们问起你的身份,我难道还说实话?爹娘猝亡,祖父母一定伤心欲绝,府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你别在这时候说走就走,成不成?就当我请你照顾一下雅雅,等丧仪殡礼过了再说。” 采蘩往窗外瞧着,半晌不说话,然后道,“我虽知你是拖延之计,但也不无道理。好,我就住一段时日。不过还是这话,谁要当我丫头奴婢差来喝去,我可是不伺候的。万一你伯伯伯母堂哥堂姐这家主子们找我麻烦,你就别怪我出了这个门不认你兄妹俩。” 姬钥努努嘴,“我是四房长子,父母丧事自然由我出面,你和雅雅待在四房那块,谁来找你茬?”她的脾气,又能忍让了谁,受谁的委屈?“有不长眼的,你至少告诉我一声,我若处置不好,你再抛了我这个二弟和***不迟。” 采蘩听出来了,嗤笑道,“小子暗中算计,我要是一声不吭走了,就成昧良心的姐姐了。可惜,跟我这些日子还是没明白么?我心肠软的话,早让你爬到头上指东不朝西。这世上除了我亲爹,谁也别想我乖乖听话。”神仙她都敢骂。 姬钥皱紧一张脸,垂头丧气又合了少年青稚,“你爹在何处?只听你提他逼你学字。” “死了。”所以永远都去不掉不孝之名,采蘩神情无波。 姬钥咽住,呐呐道,“既然如此,当我们姐姐有何不好,还可以彼此照应。” 采蘩不回答。地狱般生活的五年,让她的心如白山黑水铺天盖地的石子地,层层小石密布,少有柔软缝隙。 但姬钥也不是一般的孩子,本来就天资聪颖,经父母骤逝,一夜心智磨成了坚不可摧,不容易退缩放弃。 马车突然一震,停在半道。姬钥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听外面有人说话。 “大老爷,二老爷,老爷子老夫人等急了,让小的来催四老爷四夫人赶紧去请安,但小的到门房才知人已往大老爷院子去。小的抄了近道,问一声能不能先过去老人家那儿。” 姬钥对采蘩道,“那是阮大管家说话,他服侍我曾祖和祖父两代。他亲自来接,想来是祖父祖母真着急了。” “姓阮么?”采蘩脱口而出,“跟着你爹娘的,有一个管事好像也姓阮。” “嗯,他是阮大管家的嫡亲堂侄,也遭了不测。”这场惨祸,将要累多少人伤心? 采蘩还记得那位阮管事的声音,听上去很正直很忠心。回忆尚清晰,人已经去了,现在他的亲人将痛不欲生。 “阮叔……” 采蘩听二老爷居然用尊称,足见阮大管事在姬府的地位。 “是,二老爷。”但阮大管事不骄横,不逾越主仆界限。 “四弟和弟妹已经身故了。”二老爷深痛道。 采蘩听得扑通一声,就有不少人急喊大管事。 姬钥掀帘瞧见阮大管事跪在地上,连忙跳下去。 阮大管事眼前昏然,听到姬钥的声音,强行镇定,伸出颤抖的手,和姬钥抓个正着,“十少爷,这可是真的?明老爷和夫人他们遇害了?” 姬钥的眼又湿红,“……是,阮管事也......” “小小姐呢?”老人家却打断。自己的侄子是个忠心为主的人,所以在听到姬明夫妇被害时,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雅雅也没事,您老放心。”姬钥哽咽。 “上苍保佑,上苍保佑啊。”头发全白的老人跪在地上,双掌合十。他心中悲恸万分,但他也为两个孩子的幸存而感怀上天。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见过了,才有这样广深的容纳力。 “如此噩耗我怎能向父亲母亲开口,所以才想先向十郎问个清楚明白,斟酌过再同两位老人家说,也免得惊坏了他们。”大老爷浓眉深锁。 “大老爷,小的以为还是去见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好。四老爷突然没有音讯,他们本就有些不安。如今听到回来了却迟迟不见,我若谎报,等大老爷再说实情,心里更承受不了。兹事体大,小的也不敢说谎。”阮大管事虽然谨守主仆分寸,但这时却显出家主所重用的管事能力来。 “我也有我的顾虑。” 采蘩从门帘缝中看不到姬大老爷的神情,不确认是否他的语气带有微微冷淡。 “小的明白。”阮大管事不再多说。 姬钥却道,“大伯,二伯,还是直接去祖父那儿吧,钥儿也不想把爹娘遇难的情形说上两遍。” “大哥,十郎的话也有道理。他多大的孩子,要他反反复复说这等惨事,实在不妥。”二老爷有些发福,脾气似乎挺好。 “既然都这么说,那好吧。不过,最好请了四季堂的大夫来,母亲近来有头痛症,本就在调理中,万一有个好歹。”大老爷一发话,立刻有管事退去办事。 于是众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转进园门,往姬瞿住的地方走去。姬钥对采蘩说了,她才知道,历代玉甾姬氏家主所在的园子叫澄明堂,处在姬府的中心位置,每房过去都方便。 阮大管事紧随着姬钥,见他言语中对采蘩颇为在意,却也不问,暗记在心。 入澄明堂,层层叠叠的楼宇高檐,精致的回廊曲桥,天寒都没有寂冷的园林,每一处皆匠心独运,又非只显富贵,素稳的气调。 走了好一段路,突然前方拱门人影晃动,又急步走来一列的婆子丫头,在他们面前低福了头。 “大老爷,二老爷,老太爷和老夫人都等急了,又催呢。”为首的老婆子一脸福相,往后瞧见姬钥姬雅,“十少爷,小小姐,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一园子的人,两端的心情。一端哀,一端喜,此刻尚分明。 ------------------------新书冲榜结束了,感谢亲们鼎力相助,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聆子。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4章 姬钥的小聪明 “我的儿,我的儿,我的儿啊——”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捶胸顿足,饱含哭音,似乎要将已经逝去的亲儿唤生。 刚才还沉浸在孩子们回到家的喜悦中,此刻哀伤弥漫了澄明堂,再没有第二种情绪。 采蘩摘去面纱,立身于一群人里,姬钥和姬雅虽然离她不远,却隔开大老爷二老爷管事婆子丫头。当她正感觉两个孩子突然成了面目不清的生客,神情开始漠然时,雅雅在那位哭得快要昏厥的老太太怀里回头张望,局促不安的小脸看到她才甜甜笑了,这般的信任实在让她很难置身事外。回小家伙一丝微笑,她的视线移到姬氏家主姬瞿的身上。 近七十的老人家,面方而五官端正,双眼还很有神,胡须和头发全白,金冠扣高髻,一身晋青松针锦袍,十分威严。但即便看着如此坚强的人,乍闻小儿子遭杀害的消息,眼睛仍是红了。 不流泪并非不伤心不痛苦。白发送黑发,是很难治愈的悲痛,时间越久伤痕越深,到了后来也许只能避免去想,但偶尔一次也会一发不可收拾,依然痛苦如新。 “盗贼?怎么会遇上盗贼呢?”姬瞿左手紧紧抓住桌子边缘,仿佛这样才能减少心中剧烈的痛楚,“钥儿,你爹娘为何不走官道?” 让老太太捉着的姬钥身体一僵,神情中有深深的自责意。 采蘩张张口,她知道他会说实话,但下意识她希望他不要那么诚实。然而,在她犹豫是否要冒然插话时,姬钥说了。 “是钥儿要看山麓野马,爹娘才改道的。”再说一遍这话的时候,他真正像个大人,很有担当。 无论姬钥的嘴巴有多凶多傲,本性实在如他父母一般良善。采蘩却暗自叹口气。她不懂人性是否真得本恶,但她不会再轻信任何人。所以,在她看来,尽管这群人已是姬钥最亲的人,有些话还是不该说的。 果然,姬钥说完后,场面有些沉寂。这样的说法无疑给他们一种错认,如果姬钥不去看野马,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如果说姬家人的表情不明显,底下人的面色却能轻易让采蘩读出来。 姬钥看看神情不太好的祖父,又看看欲言又止的祖母,还不懂自己的自责和别人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全然不同的。 “事情并非如此。”采蘩声音不大,却娇柔动听,慢慢从丫头婆子中走出来,“只是阿钥这么以为罢了,其实义父义母想看山麓的景致,早就打算走金铃谷的。”这是她第一次说出义父母来,因为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借口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姐姐。”姬钥愣愣盯着她。他没有反驳,他相信她这么说有用意。 姬瞿这才注意到采蘩,但见她一身素雅清贵,就没太在意容貌,觉得举止也较为得体。 “这位姑娘是——”同为女人,老夫人的眼睛便只看采蘩的脸,越瞧越不十分喜欢。 “祖母,这是采蘩姑娘,爹娘游历到北周时收下的义女。当日盗贼杀到,我和雅雅仓惶中落入沼泽,要不是姐姐不顾危险留在谷中找我们,及时将我俩拉出沼泽地,今日就见不到你们了。”姬钥连忙说道。 “对啊,没有姐姐,雅雅就死了。”姬雅乖巧地捉着祖母的手。 老夫人没再看采蘩,只把姬钥拉近,抱住两个孙儿孙女,“钥儿,雅雅,可怜的孩子啊——” 姬瞿对采蘩略点个头,“多谢姑娘救了这两个孩子。” 采蘩早料到姬钥想留下自己的心思是一厢情愿,对姬氏家主和主母的冷淡半点不惊讶,没再多话。 “祖父,采蘩姐姐虽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但知书达理,品性纯良。一日我们经过她家讨水喝,她与娘谈得投契。娘见她已无亲人,才认了女儿,而且要带她回姬家来。这一路上,多亏姐姐打点一切,否则我和雅雅两个孩子根本不能安然返回。对了,爹和娘还给了姐姐极为珍贵的信物。”姬钥却不打算让人冷场。 这套说辞采蘩是第一回听见,心道这小子什么时候编的,仗着就剩他兄妹二人,随口便胡说八道。还有,哪来的珍贵信物,她怎么不知道? “姐姐腰间的宝石花是外祖母赠给娘的陪嫁之物,我娘一向最喜欢戴。”姬钥不顾采蘩无语的表情,“祖母,您一定瞧见过。” 老夫人轻忽一眼,眸中一丝诧异,不得不承认,“不错,是你母亲常戴的。” “还有呢。爹把最后一枚青鸟印石给了姐姐,本打算回来等姐姐冠了姬姓就刻上名字的,谁知路上出了事。不过,混乱之中,娘仍叮咛我一定要请祖父祖母将姐姐留在四房。”姬钥非要此时把采蘩的事说真了。他虽然是孩子,但也知道祖父的严谨慎重,若不强化这是父母的意愿,即便采蘩真救了他和雅雅的命,也很难成为姬家一份子。 采蘩不知道青鸟印章是什么,但注意到姬瞿和他的大儿二儿的目光终于正视她起来,这让她很不自在。 “姐姐还愣着干什么?印章就在你袖袋中。”姬钥对采蘩说道。 采蘩在袖中摸到一个冰凉面的小小物件,摊在掌心一看,眸子禁不住睁大了。那是一块青烟玉,约摸半根手指长,雕成了一只敛翅仰头的灵雀。底部正方,半边已刻了个姬字,另半边毛面。 “祖父祖母,你们都知道,青鸟印石一共四块,是四房要传代的宝贝。爹有一块,我和雅雅各一块,还有一块原来是要给最小的弟弟或妹妹的,但娘前几年身子一直不太好,所以那块爹只完成了一半。如今,这青鸟印是采蘩姐姐的了,爹没来得及刻上她的名字,我会刻。不说姐姐对我们恩重如山,就是爹娘的遗愿我也绝不敢不遵从。”姬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多半是姬钥教雅雅在更衣时放了这两件珍贵之物,采蘩在雅雅眨巴眨巴的大眼睛中看出端倪。她的心不是石头,低下头,鼻子微酸。她讨厌小孩子,但已经很难讨厌这对兄妹。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5章 客随主便 姬瞿看了采蘩好一会儿,这回也看清了她的容貌。他的眉头拢起,和别人一样,他觉得这女子过于艳美,非但全无大家闺秀的气质,眼波流转之间,面上就现出妩媚的神色,张口说话也是魅惑十足。不知道明儿夫妇看重她何处,竟以姬姓许之。要知道他若点了头,这位长相过于轻浮的女子就成姬氏千金,即便是义女,身份也不下于庶出小姐。而且,四房如今没了主心骨,钥儿和雅雅又小,此女的地位就举足轻重了。 姬瞿不想答应,但这么一来,又显得他忘恩负义,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要说宅子里的事还得靠女人来对付,老夫人瞧出丈夫为难,立刻便对姬钥道,“这会儿说此事,谁有心思?不如等你爹娘丧仪之后再做商量。但采蘩姑娘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姬家的贵客,万万没有亏待的道理。你们三姐姐出嫁后莲园一直空着,地方又美又离四房近,请她暂住,再拨能干的人服侍。” 姬钥见好就收,忙对老夫人撒娇,“祖母最疼钥儿。” 他又扭头对采蘩道,“姐姐暂时先住莲园,我和雅雅会日日过去瞧你的。” 采蘩福身,“谢老太爷老夫人,其实——”她没想要住久。 姬钥抢话头,“姐姐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了。” 这小子知不知道就他自己一人在唱戏,还没人拍手?采蘩垂眸,算了,让让孩子。 “采蘩姑娘一路劳累,先去休息吧。”老夫人唤了一名婆子来,正是那位长得福相的,“阿雯,为采蘩姑娘领路。这是贵客,你定要安排仔细,告诉底下人不可怠慢了。” 采蘩转身要走。 雅雅从老夫人的怀里扭出来,上前拉住她,“姐姐,雅雅也要去。” 姬老夫人有些诧异,心道这两个孩子何以跟此女子如此亲近?她不但没有对采蘩另眼相看,反而警惕起来。世道和从前不同了,到处是冒充士族的骗子和意图搭上士族的有心人,偏偏朝廷用人之际,已不怎么讲究姓氏血统。 采蘩摸着雅雅的头,“雅雅乖,陪祖父祖母吃饭说话,再来找姐姐。” “姐姐不走?”雅雅噘着小嘴。 “……不走。”采蘩音弱。 虽然姬钥让她走时要说一声,但她没有这样的打算。踏进姬家开始,她就不喜欢这里。看着比沈家贵气不知多少,里面这些主人却和沈家人一样傲慢。她受过一世的拘束,不可能再受一世。所以,随着雯婆子走出屋子,她感觉自己松口气。 “我夫家从北周来的,却不知采蘩姑娘是哪里人?”走了一段路,雯婆子闲话似家常。 当她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回答,抬眼一瞧,喝,一张冰冷面,桃花结霜,芙蓉煞气,哪里还有在屋里那份艳丽娇柔的模样。深不可测的乌瞳转都不朝她转,明明白白告诉人别多废话。 雯婆子随老夫人陪嫁过来已有数十载,地位稳固,带着一大群丫头仆妇,除了主子夫妇,她还真没怕过谁。但今天,她胆颤。她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对这个突然冷若冰霜的女子心生惧意,再不敢说一句话,直到进了莲园。 门里有个小塘,塘中残黄荷叶。塘上一座拱桥,两边栽柳,如今枯着。过了桥就是一排曲曲折折的乌舍。屋子架空建在木条之上,屋檐延伸出好几丈宽,用原木撑出一条宽廊。廊两头还设亭,可眺望青山绿水,似乎正是蝶尾湖和向家书院所在的小山。廊上垂吊很多盆栽,无人打理,几乎都枯死了。门和窗连成一长片,方格子微灰,洁白绵纸映着日光,仍照亮了池塘的一角。虽然疏于清扫,确实是个十分雅致又气派的园子。 “人呢?”雯婆子语气不甚好,“听不到门口的动静啊?” 沉寂,还是沉寂,只有不寂寞的梅花热闹开在墙角。 雯婆子尴尬冲采蘩笑笑,“三小姐已经嫁出大半年,她是长房的庶出女儿,出嫁后这园子里的丫头可能让大夫人调走了。” 采蘩吸口气,“南屋里生着火,怎会无人?多半打盹呢。” 雯婆子倒也不疑,连忙走向南面,推门进屋。 不多会儿,采蘩听到雯婆子的骂声。 “懒骨头的东西,这是谁的屋子谁的床,你们也敢往上躺?仗着主子离得远,管不到你们,居然充起小姐来了。快滚下来!穿衣服也给我到外头穿去!” 采蘩踏上石阶,倚栏而坐,就看到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跌跌撞撞跑出门槛,头发披散着,衣裳穿得七零八落,袄衣都没有,一到廊里就冷得打哆嗦。两人面带惊慌惧怕,但脸蛋红扑扑的,显然雯婆子进屋时睡得正香。 雯婆子从门里出来,扇起巴掌就拍两人的脸,啪啪好几下,打得小丫头跪地求饶。 “偷懒也选个好时候,偏偏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贵客临门的时候。要让老夫人知道,便是你们爹娘也讨不了好,不打得你们皮开肉绽才怪。”雯婆子偷望采蘩。 采蘩心中好笑,看来这两个小丫头的爹娘在这府里有些地位,不过望她干什么,难道还要她开口替她们求情?真是的,到底这些人这些事和她有何关系?这么想着,她面色冷然不变,摆明不管。 雯婆子却以为采蘩有脾气。前头十公子已经说过,她是家道中落的小姐出身。这样的女子最要面子,容不得他人轻忽怠慢,再加上老夫人的交待,不管她能不能成为姬家真正的千金姑娘,礼数必须要周全,因此咬咬牙,又甩手打起小丫头来。 可是直到丫头们的脸高肿,采蘩始终不开口,只淡淡看着。 雯婆子自己手都疼了,硬着头皮道,“采蘩姑娘,你看莲园里如今就剩这两个小丫头,要调其他人来还需半日,不妨先留着她们为你整理屋子端茶递水,稍后再处置?” 采蘩突然醒悟似的,“啊,雯婆婆该不会以为我不满,所以才教训她们?真是误会了。我不开口,因为自己不过暂居的客人,住到姬府小姐的园子已是你们主家客气,哪能挑剔你们的丫头,坏了你们府里的规矩?你看着办就是,实在不必问我。” 雯婆子有点傻眼,敢情自己的手白疼了,那两个丫头的脸白肿了。 ---------------------- 亲们,天冷啊,聆子最怕冬天了。 你们注意保暖哦。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6章 一首少女情诗 马善被人骑。 原本雯婆子安安静静带路,采蘩也会安安静静跟随。但这婆子偏偏要当老夫人的耳朵嘴巴,旁敲侧击来套话,她才冷面相对,假装不懂婆子打丫头是给她看的,并暗示自己出声息事宁人。这婆子既然表里不一,她又为什么要顺着婆子的心思呢? 鲜艳欲滴的红唇轻轻上扬,采蘩覆上手掌掩住,“这几日赶路有些累了,雯婆婆,可有屋子让我躺上一会儿?” 雯婆子点头忙道,“有是有,三小姐爱抄佛经,所以书房里有张卧榻,不知采蘩姑娘会不会嫌窄?” “暖和,能躺平就好。”采蘩顺雯婆子的目光看向东面,“在东面亭子旁边那间?” 雯婆子道是,又喝地上晕头转向的两个丫头,“还不快去生火铺榻?要我找人抬你们走吗不跳字。 小丫头们再不敢慢,一溜烟准备去了。 雯婆婆老脸赔笑,“采蘩姑娘,别看她们轻骨头,手脚还挺利索的,一个叫——” “雯婆婆不用告诉我她们的名字,恕我直言,这会儿很利索,但刚才她俩挨了打,难免心生怨恨,等你走了,万一拿我出气,暗中弄些小动作,怎么办?”采蘩没有错过两个小丫头忿忿的眼神。 “……不会的,她们怎么敢呢?”雯婆子怔然后回话。 “她们把主人的寝屋和床当成自家的了,怎么会不敢呢?我若让她们倒杯茶,背过身吐口唾沫再给我,我喝下去也不知道啊。”采蘩没对沈珍珍做过,但看到其他丫头对沈珍珍坏脾气的妹妹做过。而她想对沈珍珍这么做的时候,却已经入大牢了。 “……”雯婆子哑口无言,不知道她如何想到这么恶心的事,同时有点担心自己的那杯茶来,“姑娘多想了,借给她们天大的胆,她们也——” “我胆小。”采蘩打断她,“其实我不用人服侍,一个人生活惯了,反而怕别人插手。雯婆婆只需知会厨房一声,我就能自己去取吃食。” 雯婆子应付得艰难,“采蘩姑娘你是贵客,怎好让你去厨房那种地方?这样吧,这俩丫头我带走,再找稳当人过来。姑娘别推辞,否则婆子不好跟老夫人说。” 采蘩赶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不置可否。 雯婆子带着两丫头走了,诺大的园子就剩下采蘩一人。她径直走进书房,并没有真到卧榻上睡觉,而是打量起屋子的布置。很快,她发现相较于沈珍珍专放玉鼎这类小玩意的书架,姬三小姐的六横书架则摆满了书。正对着她的一排全是佛经,翻过几本,字迹娟秀漂亮,合了雯婆子说三小姐爱抄佛经的话。 采蘩对佛经全无兴趣,正想到书案那边去,不经意地抬头一瞥却让她搬了张椅子,站上去,从最高一排抽出本蓝皮书。封面上写着孔子,但打开之后她眸子起笑,哪里是什么孔子,分明是一本志怪小说。再拿一书,仍是封面好看,书名正经,里面全然不类。她本来挺佩服这位三小姐的,能抄出那么多本佛经,大概要从学字开始就勤勉不停。不过,如今也好,和她喜欢的书竟然相似,可以不无聊了。 采蘩识字,而且也读书,虽然是小时候下的功夫,但她看一遍就记得,至今未忘。她爹什么都好说,唯有读书写字不肯随她任性。她不听,他便打手,打到皮开肉绽,他也不眨眼心疼。她被打怕后,只得乖乖听话。开始服侍沈珍珍时,爹教得差不多了,才不再逼。大户人家不喜欢仆婢读书,所以爹不但自己装不识,还让她也装。她无所谓。读书好的女人都在青楼里谋生,像沈珍珍只认识一些字,只看两本经书,求娶的男子趋之若鹜。而这么装着装着,就习惯说自己识字不多更不读书,即便再活一回也一样。也不觉得是欺骗,因为读书写字对她而言可有可无,不值得挂在嘴上说。 幼年枯燥的读书记忆,仅仅在看俗书时还有点意思。采蘩拿着书走到桌案前坐下,翻起来。她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的速度,转眼就读过了半。然后,她发现了它。 一张薄如蚕丝的小笺,几行句。 啾啾鸣山,跃悦少女,子望蝶翅,可望女兮。 啾啾唱山,踏青枝上,女望蝶飞,子于何兮。 这是一首少女情诗。鸟儿在山中鸣唱,少女雀跃愉快,心爱的男子在望蝴蝶的翅膀,是否也望见了我呢?鸟儿在山中鸣唱,踏在青绿的树枝上,少女也看见了蝴蝶飞舞,你却在何方呢? 字迹和经书上的一样,应该是姬三小姐所写,不知是她抄的,还是她作的,但觉其中情思绵长。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子,一首没有带走的情诗,这间书房好像还存藏着秘密。采蘩推开窗,又见蝶尾湖,突然想到小笺上的诗句。诗中有山,对面有山,诗中有蝶,对面有蝶,三小姐喜欢的男子莫非就在望山书院? 横竖也是闲着无聊,采蘩踩上椅子,再一一拿了书房主人包在书皮下的“非经书”,不看书的内容,就翻里面有没有夹了东西,结果真是一本就有一张两张的蚕茧纸,或是诗,或是画,生动中情切切,时喜时哀,但没有落款和年月日,排不出先后。唯一能读出来的,就是三小姐对诗中这位男子用情至深,甚至还画了一幅他的背影。 一绺葡萄藤,几串绿紫葡萄,架下男子背手站着,寥寥数笔勾出修长挺拔,单袖随风,似乎潇洒,又似乎落寞。 三小姐既然出嫁,为何这些没有被带走或销毁?若这份情不是给她的夫君,采蘩能想象她婚后的郁郁寡欢。而她夫君察觉的话,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 虽然都不关采蘩的事,也许是因字里行间热烈的倾慕,笔笔勾勒中的浓情,让她不由跟着浮思联翩。这位三小姐着实是位才女。待到回神,才发现自己被带得太远了,也突然惊觉小时候读起来索然无味的诗句如今竟有些欲罢不能,想读更多。 “采蘩姑娘醒了么?”门外有人问。 窗外,日头西落。 ----------------------- 已经在作品相关中开辟了读者长评,欢迎亲们不断投稿。 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7章 来得都是自己人 第37章 来得都是自己人 一边将书放回去,采蘩一边答道,“醒了,谁在外头说话?” “小的是四房管事林川,带了几个人来给姑娘使唤。”那人声音嘶哑,上了年纪。 “麻烦稍等。”采蘩把书架子整理好,又到卧榻那儿坐坐躺躺,掀开被子,走去打开门。 门外一位胡子花白,穿着和阮大管事同式样的棉衣,对她垂手低头。他身后有四个女子,两个十八九岁,两个十四五岁,应该是使女和小婢。 “林管事不必多礼。”采蘩道,“我对雯婆婆说过了,不用送使唤人来。” 林管事微微抬头,“我来是钥少爷吩咐的。少爷说姑娘喜清静,不惯生人服侍左右,要是他熟悉的,才会勉强受了。所以从今日起,四房里的人会照顾姑娘。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准了。” 那个会算计的小大人。采蘩蹙眉,嘴角却弯,“那就有劳林管事。” 林管事见她没推,恭敬道,“这是雨清雪清,自小入府,也懂规矩,服侍日常起居十分妥贴。那两个年纪小些,叫桃枝杏枝,干活挺麻利,给姑娘清扫园子。本想再多带几个人来,但又怕扰了清静。若是人手不够,姑娘只管告诉雨清,也可找小的来。” 采蘩最好一个都不要,四个更嫌多,但林管事显然比雯婆子多用真心,她不能任性落人面子,只是点头说谢。 这就在莲园暂时安顿下来了。 第二日,姬钥带雅雅过来吃午膳,等饭菜上桌,他就把婢女们都遣到屋外去。 采蘩知道他有事商量,给雅雅夹满一碗菜,“到在自己家了,还有什么话要偷偷说?” “爹娘遇害另有内情的事要跟祖父和伯伯们说么?”姬钥见使女们乖顺,采蘩也似乎没有怨色,心中暗暗放心。 “你还没说?”采蘩却诧异,“为何?” 姬钥翻白眼,“之前不是你说不要告诉别人的吗不跳字。 采蘩也翻白眼,“那时在向家船上,他们跟你们不对,自然不能完全放心。”冷瞳一定,“难道你怀疑你爹娘的死是自家人下得手?” 姬钥一吓,急忙摇手,“当然不是。我们几房很和睦,也十分亲近。” “那就说啊,为何要问我?”采蘩对他很和睦十分亲近的说法不太听得进去,有人就有事非,还是这么大的家族。不说嫡长嫡幼,嫡庶之中都不知道有多少冲突。姬钥毕竟才十二岁,父母不可能跟他说这些。 “你要不太确定,就先跟祖父说。”虎毒不食子,那两位老人家对她态度冷淡,但对自己儿子的悲痛万分真切,她没有理由猜忌,“若那些人还想要害你和雅雅,至少你祖父有力量保护你们。总不能躲在家里,一辈子不出门。” 姬钥其实也有这想法,可采蘩这么说了之后,他才觉得能跟祖父话实情。 吃完饭,本该要回澄明园的,但雅雅闹小脾气不肯走,非要在采蘩**睡午觉。姬钥乐得赖着,同时也有意向祖父母展示采蘩的重要,便让雪清去说吃了晚饭再过去。 采蘩随他折腾,只做自己,“钥匙给我一把吧。” “什么钥匙?”在书房里,姬钥看到案上合着一本金刚经,“你随蟒老大,也修身养性起来了?嗯——还有,你字好像也越识越多了。”哼哼,翻也不翻,因为经书无趣。 采蘩无意一再强调自己没学识,“我看到莲园外有道小门,听说是通到外边的,专供四房的人出入。我问了林管事,钥匙得由主家准了才能给,你让人配一副给我。” “姐姐真是不客气。”姬钥听她说得理所当然,“我就回答你,不给。” 采蘩冷眼一瞥,“为何不给?” “你身份等同姬家千金,哪能随便拿了钥匙出门?先说好,我不是防你跑了。”姬钥鼻子顶得老高,神气活现。 “小子,你就一个人自言自语吧,一点儿眼力都没有。”采蘩讥笑,“你不给我钥匙,我就走大门。我是你家的贵客呢,出个门谁还能拦我。” 姬钥知道她说祖父母的态度,却信心十足,“等着瞧。”但也不倔到底,“你出门做什么?” “我爹埋在荒野,想找给香火鼎盛的寺庙求个名号牌位,每年也好祭奠他。”姬家人在商量姬明夫妇的丧仪,让她决心也要为自己的父亲略尽孝意。 姬钥半晌不语,然后说道,“祖父已经派人前往金铃谷带回爹娘的遗体,但丧礼不延,以衣冠下冢,就在十日之后。你能否冠上姬姓虽然祖父母尚未决定,但凭两件信物,你的义女身份无人能否掉,所以到下葬那日,你需——”怕她恼,故而犹豫,“为我爹娘披麻戴孝,随棺前往姬族墓地哭灵。” 采蘩却答应得干脆,“应该的。” 昨日义父义母一喊出口,她就知道无论如何要走个过场。对父亲的不孝,是她今生怎么做都没办法弥补的最痛。因此虽然姬明夫妇并不真是自己的义父母,但他们实实在在暗中相助过自己,披麻戴孝和哭灵都无可厚非,甚至某种意义上,自己渴望能如此,平抚一点对父亲的遗憾。 相处了这些日子,姬钥已能看出她此时的真心,心想至少这十天内她不会不告而别。 又过了一日,林管事送来小门的钥匙,采蘩便跟雨清雪清打听城里香火旺的寺庙。 雨清是个五官平常老实相的姑娘,家就在城里,所以很熟悉,“要说香火最旺的,是南城的金安寺,连皇上太后一年都要去个两三回。 雪清则细气些,脸如月盘,肤有柔光,看上去很舒服,性格也沉稳,“小姐若嫌远,东城有菩心寺,不如金安寺,香火却也不断,以前婢子随夫人常去。” 雨清连连点头,“对,求子求姻缘也极灵验。听姐姐们说,咱们公子就是夫人在菩心寺求观音大士得来的。”突然眼圈一红,“这么好心的老爷夫人,怎么就遭不幸了呢?” 雪清眼角也湿润了。 两人不是服侍姬钥母亲的贴身使女,但也跟了她好几年,加上她心地善良,深得四房仆婢的人心。 姬明夫妇的死传遍姬府时,采蘩能听到隔开两墙,四房那边众人的哭声,以及每一回都见林管事沉痛的表情。 她记起的,只有自己被官差带离沈府时,张张漠不关心和幸灾乐祸的脸。 用心歪正,天壤之别。 -------------------------- 家住江南,今天有雨,薄雾轻舞,聆子突然想起童年来,亲们呢?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8章 佛渡有缘人 这日清早,雪清起来替守夜的雨清,却见雨清匆忙从主屋里跑出来,便问怎么了。 “采蘩小姐不见了。”雨清着急地说,“里外都看过,没有她的人影。” 雪清想了想,“多半去寺里了,昨日不是问过我俩吗不跳字。 “要不要去告诉林管事一声?他让我们尽量跟着小姐的。”雨清也知道少爷希望采蘩留下。 雪清点点头,“说是肯定要说的,不过也别担心。林管事既然能把钥匙给小姐,必定少爷已经默许了。”她走进里屋,打开箱子看,“瞧,行李还在呢,人会回来的。” 桃枝也进屋来,端着冒热气的铜盆,一见雨清雪清就叨叨,“两位姐姐,老爷夫人的葬礼要风光大办了呢。”她爹是大老爷重用的账房,常有最快的消息。“老太爷上书给皇上,皇上同悲,下旨纪念老爷为朝廷的功勋,追封为文曲侯,夫人为诰命,要在祖老爷一品陵旁盖正气陵。” 雨清一听,这可是不得了的消息。 “我爹还说,钥少爷和雅小姐年少就失了双亲,皇帝体恤,可能还有旨意要安抚他们呢。四房由此可单开一支,光宗耀祖。”桃枝鹦鹉学舌。 “公子小姐都还小,如何单开一支?”雪清看得开,觉得人死不能复生,加官进爵也改变不了小主子成为孤儿的事实。 正在姬府上下为皇恩浩荡而激动的时候,采蘩一身普通的棉布裙在一家粥铺喝红豆甜汤。久闻康都美食佳肴名满天下,果然如此。就连简单的红豆汤里都放酥香的芋头,糯米圆子,花生和南瓜,闻着就馋了嘴。 快吃完时,老板笑呵呵送来一个小碟子,上面有块水晶糕,透明封着几片明亮的**瓣。 “姑娘,一碗粥送一块糕,吃着好了下次还来啊。” 采蘩眼睛亮了亮,豆腐干大的铺子居然还能做出这么精致的点心,真不愧是天下美食的聚集地。咬一口,清甜不腻,还有秋息菊香。 “老板好手艺。”也没伙计,忙里忙外就一个人。 “我家祖传的食谱,就是大酒楼都做不出这味道。”老板挺着胸膛好不自豪。 采蘩放了一两银子在桌上。 老板摆手,“姑娘给太多了,一碗粥十个铜板。” “这水晶糕我特别喜欢,想再买三四份,就不知你能不能送到我住的地方?”想给雅雅尝鲜,但让人专送一份有点少。 老板说道,“这会儿到晌午都忙,只能过了午送去,不知道是否太迟?” “无妨,新鲜就好。”采蘩说了姬府所在的坊街,“若门房问你,就说是莲园客人订的。” 谁人不知姬氏,老板语气为之一变,“是,姑娘放心。除水晶糕之外,小店还有几样招牌点心——” 多会做生意,采蘩点头,“那就改成一式一样,要多加银子么?” “不,不用,够了。”会做生意,也诚恳。 “老板,请问菩心寺怎么走?”她嗅着粥香乱晃进来的,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老板热心,给她指得十分详尽。 原来路还真不远,采蘩边走边逛,也就大半个时辰便到了。 菩心寺供佛祖和观音,分大殿小殿,规模不大,但上香求签供奉参佛面面俱到。甚至还比别处多了一样好,有林有泉,有亭有石,四角景致秀丽清雅,还有远近驰名的素斋卖,吸引很多人来游赏,所以人气很旺。 采蘩捐了一些银子,为父亲求得供奉灵牌,寄放在寺中息养,又定一场小小法事请僧人超度。 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老的僧侣,见她愁眉不展,又无亡父之物纪念,就知其中有憾事,劝导她,“姑娘,你父亲虽然去了,但你为他设牌供香,只要点对名姓,他必能收到你的孝心。亡灵若没有遗憾,就能超度,或转世投胎好人家,或成仙度佛,就看有多大的造化了。” “师父,我爹有冤,阎罗会不会误判他歹人?”采蘩乌发中簪白花,清冷哀伤的神情令艳丽面容消减。 老僧侣道,“人世间鬼魅阴谋,自有天道分清真伪。你爹若受冤屈,凡人看不到的,阎罗那里笔笔记得分明,姑娘不必担心,坚信便是。坚信却也要放下,你放下,你爹才放下,能走他自己的命数轮回。” “是,小女子谨记。”采蘩心头好过些。 “法事在午后,时辰尚早,姑娘不妨四下转转,殿宇虽肃严,却养灵了水土,斋菜也还入得了口。”老僧侣不满口阿弥陀佛,话语轻松之中有禅意。 采蘩谢过,依言赏游去。 真逛过,才知道菩心寺原来占地很大,半面山种四季的花树,还有大片菜畦茶园。此时以梅林和泉亭人最多,因为梅林正开到花香落满身,泉亭则是供游客用斋喝茶的别致小楼。她反其道行之,走到僻静的白石塔,心不在焉看塔身上的碑文。 “目中花绿,心已宁静。看俗事一切但觉好笑,袖子一甩不留波痕。方丈大师,我在外一年,不念家不仗姓,苦行僧一般生活,无半点怨苦,这回可以收了我吧。”突然声音朗朗而扬。 采蘩立即回神,听出来自石塔之后。 “施主与老僧约定三年,如今一年却返,叫老僧如何答应?”沉如钟,苍如空。 “我自认一年得过,三年也得过,何必执着岁月短长。我问大师,论悟性,论心境,可比得过你座下得意弟子?”朗声不羁。 “比得过,但佛渡有缘人。能参悟佛理,并不见得就与佛有缘。施主说心宁气平,老僧看你痛楚更甚以往十分。不问约定,就问你心。施主放下否?”静若水,刚若金。 朗声未答,良久长叹。 “施主与尘世有缘,轻言放弃,乃懦弱也。出家未必能登天梯,但凡仙佛都要历百难千劫。”苍声渐远。 采蘩当然听懂了。有人要出家当和尚,方丈就是不同意。她想这是他人隐秘,自己在场徒惹嫌。掂脚尖要走,却踩响碎石子。 “谁?”声音绕出来。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39章 五彩的云儿溜得快 这是公众地,没说禁入,采蘩想到这点就转过身来,落落大方道,“小女子是普通香客,无意中走到此地。” 她抬眼一看,怔住。从石塔后出来的人,她认识。 那人瞧她也是眨了眨眼,光脑袋锃亮,五彩僧衣灿烂,“姬小姐?” 采蘩不知道他的名姓,就知道他的外号,“花和尚。” “千金小姐可以这么称呼他人?姬氏教养似乎大不如前。”花和尚呵呵笑道,视若不见采蘩身上素旧布袄发间白花。 “我不姓姬,更不是姬氏千金,只是姬钥兄妹的义姐。”采蘩也毫不理会他的嘲讽。 花和尚见识过她的厉害,不把话说过头,“我姓秋名路,字季冷。外号倒是花和尚,只有熟人叫。姑娘呢?”不喊小姐,喊姑娘,总行吧。 “采蘩。”没有姓。 “姑娘家中排行老几?”花和尚看似糟七七的,其实出身贵胄,不直呼女子姓名。 “独女。”采蘩懂礼数,“采蘩寻常人家女儿,花和尚直呼其名无妨。” 花和尚听她仍直喊自己外号,开怀一笑,“采蘩姑娘既然把我当熟人,那就恕我失礼了。” 采蘩淡淡回答,“和尚哪来名姓和字呢?” “说得好。”花和尚茅塞顿开,原来跟熟不熟无关啊。虽说对方冷淡,但话却正中他的下怀。“借姑娘吉言,让我早日剃度受戒,作真和尚。” 采蘩无意多说,这就要走。 “姑娘,采蘩姑娘。”花和尚却叫住她,“偶遇有缘,也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辰了,菩心寺的斋菜那可是一绝。” “不必了。”采蘩冷脸冷心。 “你……”朗声变得阴恻恻,“可是知道我的秘密了。” 采蘩望向他,美眸无波。 “你陪我吃这顿饭,我就算了。”花和尚会耍与身份不相符的无赖。 采蘩突然冷笑,刚一张口,花和尚双掌合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说实话罢,那斋菜专供游人香客,不供和尚,我一个人坐在里头让人观赏,烦得很。”就是要找个人搭伙,偏巧遇到认识的她了。 “秘密呢?”采蘩眯眼。 “什么秘密啊,我想当和尚,全都城都知道的事。”忽悠她的。 “你请。”她发现银子有点不经花了。 花和尚笑着走前带路,“那还用说。别说采蘩姑娘是和尚的熟识,就是第一回见面的美人,我也不能让她掏银子会账啊。” 还真是个花和尚。采蘩走在他后头,不言语。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花和尚的声音向后传。 “我从前烦两种女人。一种整天唠叨没完的,一种老是摆冷脸假清高的。” 采蘩挑挑眉,这是又要找茬么? “以为姑娘是后一种,结果发现你不是装的,而是天生冷淡。这个好,不随便搭理别人,也不多嘴,稳妥得很。” 他说错了,不是天生冷淡,而是天生冷血。即便看中东葛的时候,好似意乱情迷,好似不可自拔,使出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其中九分是冲着他的富贵和俊美,两者缺一不可。至于喜欢他那个人有多少,如今想来薄如一张纸。那时她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只为她自己而已。 “事情过了好些年,久到很多人都不记得我出家的理由,只以为我发癫。” 他跟她一样,都想着从前?采蘩对他的故事不好奇,但他要说,她就听。 “我俩成亲的那年,她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女子,有的都当娘了,但她看上去特别小,就像个孩子。我比她大两年,对男女之情早就通晓,所以打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她。美人嘛,就得像采蘩姑娘你似的,身段曼妙,风情万种,举手投足皆娇媚。但她是个好女子,孝顺,温柔,家里的事不用**心。等我发现她的好,一日比一日喜欢,打定主意要跟她好好过一辈子,她却走了。生我孩子的时候,一脚踏在黄泉路,没收回来。那时她十七岁,和采蘩姑娘你差不多大吧。”转头看一眼采蘩,花和尚指着她空白的表情,“你不信我!” “不信。”采蘩承认。 “不说了,不说了。白费我用心良苦,以为你好歹要同情我一下。”花和尚憋完气哈哈大笑,“采蘩姑娘真是冷淡得可以。” “花和尚不是以过去来博取同情的人吧?否则也不会看破俗世红尘,非要出家了。采蘩就好奇一件事,和尚不能开荤喝酒碰女色,你受得了吗不跳字。真真假假都好,如果徒惹不痛快,还是不要固执坚持。 花和尚大叫,“采蘩姑娘口下留德,花和尚虽然眼睛花衣服花,心里可一点都不花,早戒了女色。之于酒肉嘛——”摸摸光头,“等我正式成为佛门弟子,戒起来简单得很。” 采蘩看他左瞄又望的心虚模样,恐怕没那么简单,但她又不说了。 可是,等到两人在泉亭里落座,采蘩发现上了花和尚的当。他说他一个人引观赏,她一起来却引更多观赏。一个和尚,一个姑娘,坐一桌吃饭,流言蜚语更快散播出去。好在花和尚皮厚,而她从不在乎他人眼光。 “有意思吗不跳字。早在花和尚意料之中的事,他坏笑,自顾自喝茶。 “没意思。”采蘩重生后新练就的功夫,在人兴致头上泼冷水。她说着没意思,手上拎起茶壶倒一杯,悠悠送到花和尚嘴边,嘴上含着慑魂媚笑,眼中春波荡漾,“花大师,请接小女子亲斟的香茶,尝尝味道可不同一般?” 众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明明白白的**啊。 噗一声,和尚喷茶洒水花。 爱耍着玩?奉陪。采蘩淡定侧身,唤小僧侣点菜。那餐饭,她吃得津津有味。 花和尚胃口全无,干瞪眼,要维持风度,还不能抽身就走,四面八方轻视的目光和细细索索的嚼舌令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采蘩吃完站起,丢块银子,跟在她身后出了小楼。 “你——”太狠了点。 “公子,可找到您了。”冲过来几个仆人衣着的,“您坐向家船进城也不回府,老爷夫人等急了,派人满城找呢。” “这不就回家了嘛。”赶紧离身旁的“祸水”远远的,天知道流言传到他老子耳里,自己非要捱一顿家法棍不可。 走几步,想起君子风度来,回头假笑,“采蘩姑娘,要不要我送你?”最好—— “心领。”饶了他,采蘩回以假笑。 花和尚的五彩衣像被大风吹动的云,飞快飘远了。 ------------------ 今天吃了一顿海鲜大餐,亲们,有酒肉伺候,真痛快。 嘻——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0章 再遇一把杀人的刀 采蘩从菩心寺做完法事出来,天空灰沉,空气冰冷。她仰头望天,见白星从乌云中落下来,瞬间下起雪。缩手在袖子里,她却不似行人匆匆,如雪片一样悠哉,向姬府走去。 雪势很快大了起来,漫天扬鹅毛,街道昏白。有人撑低了伞,不小心撞到采蘩一下,却一句歉意的话也没有,快步消失在雪中。 她朝那人去的方向无意望着,伸手去拍肩上的雪,眼角两道黑影一闪不见。 被人跟了! 看过两次的灰衣绑裤,让她立刻知道那是飞雪楼的杀手。但他们还没死心,连带她自己落入对方的眼,她却料不到。 采蘩状似没察觉,这条街太僻静,所以本来该直走的路,她转了个弯。那是大街,因为大雪,地摊都收得差不多了,可两边很多铺面还开着,客人们干脆避会儿雪再走,伙计们殷勤周到,趁机多做几笔生意,反显得比往日还热闹些。 不过,采蘩想不到的是,杀手不会避忌人群,尤其还是独自出门的女流之辈。很快她感觉自己身旁多了两人。 “姑娘只要张口喊,小命就没了。要是听话,我说不定饶你。”嗓中有浊物,说话嘶嘶杂音,五官普通到让人记不住,正是领头的那个。 采蘩迅速瞥过左右,雪太大了,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边。 “姑娘不用张望。相信我,别说没人救你,就算真有不怕死的过来,我的刀绝对比他们快。”他双手环抱,指缝间露森寒刀尖,对着采蘩脖子,“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姬明的儿子女儿是否活着?” 采蘩以为他们早就知道了,却不知是她保护得太好,先有蟒花,后有向家,躲开了飞雪楼的耳目,以至于杀手们不能确定。 “是。”她泼冷水的本事当然不可能放在这里,也不可能冒着自己没命的危险撒谎。 杀手低咒一声,“你和他们是何关系?” “……”怎么回答? “说!”杀手恶狠狠道。 “没什么关系。”采蘩贴着墙根走,再几步就有家铺子,在门前的伙计对她笑,多半要揽客。 她捏紧了袖子。 “胡说!没关系你一路护送?”杀手冷哼,“想清楚,若没关系,留你无用,否则就可以活下去。” 听到这儿,采蘩便隐隐猜到对方目的。要以她引出两个孩子来么?看来在姬府里还是安全的,不然为何要等她出来才打探。 “三位,本店刚到了新货,雪大难行,要不要进来看看,还有热茶点心,花三两银子就送油伞一把。不买也没关系,茶和点心是送的。”伙计无比机灵,待客花招新奇。 “好啊。”她不呼救,就往门里跨。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家店卖什么东西的。 杀手头目过于笃定,以为自己将她逼走墙根,自己的属下又在她身后,她怎么也不敢耍花样。谁知她竟突然转进一间铺子。 “头儿,书纸铺子,就两个伙计,没客人,随手可宰。”属下低语。 杀手头目眯起眼看得好不分明,目光中一抹厉狠,指间刀刃阴冷,分寸不收,“进去。” 伙计再机灵也瞧不出采蘩生命悬危,只觉大雪天还能有客进来,心满意足。 另一个伙计正在点货,回头见采蘩三人,便悄悄对揽客的伙计招手,附耳怨他,“掌柜说一视同仁,你也得看看人。这三个像是买咱们东西的人吗不跳字。女的不是富贵千金,男的不是儒文才子。 “掌柜说了,看人不看衣。再说这会儿也没客,有人总比没人好。”揽客伙计却道。 “若是不买东西,还是没人的好。茶和点心难道不用花铺子里的钱?”点货伙计新来的,还没改了小家子气。 “做买卖单靠货好不行,还得看诚意,这回也许他们什么都不买,但在这儿受到好款待,下回也许就买了,或者帮咱们铺子宣扬。总之,别看着眼前那点小钱。你好好学着吧。”揽客伙计说罢,拎了一壶烫茶,端了一盘白云糕,放在案上。 那两个男子正好走到面前,伙计笑吟吟道,“客人衣肩上落一层雪,想来在雪地走了不少路,请喝杯热茶去去寒气。” 采蘩从满眼的书纸中抽回思绪,声音沉静,“这么点儿地方谁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吃好喝好等落过这阵大雪,要么花三两银子拿柄油伞再走不迟。” 杀手头目立刻拍桌,茶壶碰瓷碟,手拿开,一块银子在上面,“伙计,拿伞。”杀人最简单,但他并非杀人狂,不到最后,不会出此下策。 “可是,客人还没选货呢。”揽三人进来,伙计抱着做不到生意的念头,却没想到得来方便。 “谁说我们不选?”采蘩轻挪脚步,翻着方柜里的纸,朝店铺另一边的门不经意靠近,“快过年了,想买红纸写春联做剪窗,可你们这儿好像没有。” 一般铺子后面都有小门,而这扇门的后面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逃出去的机会多大?采蘩手心盗汗,很没出息地想干脆乖乖跟杀手走,也许能多活几天。要是姬钥这小子有良心的话,获救也并非空想。 “当然有,姑娘稍等,我帮你拿来。”书纸铺,以书为主,以纸为辅,来客多是读书之人,但掌柜说打开门做生意不能挑客,银子就是银子,所以店里一向货色齐全。 伙计掀帘进去,采蘩趁势瞧见里面是一间敞亮屋子,家具不见得贵重,布置却颇雅致,应该是掌柜用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点货那个伙计往他这儿偷瞄,杀手冷笑着走到采蘩身旁,“要逃,那你就是找死,而且不怕牵连无辜,你只管想辙。” 采蘩无所谓牵连谁,她只是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做什么都多余。苦笑着,也不等伙计拿货出来,转身要跟杀手妥协。 “姑娘已经来了?抱歉,大东家临时叫我过去一趟,烦你久等。” 就在采蘩和杀手之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1章 你这铺子有后院么 半旧不新的青棉袍,片片雪花化了水往布里渗,留下灰色足迹。黑发也因沾湿的关系乌亮,一方青巾露角,尚在轻动。身材挺拔高大,肩阔臂长,往采蘩面前一站,全然挡去杀手的身影。 采蘩若不抬头,视线只能对着他的喉结。她并不娇小可人的女子,身姿亭亭玉立,在北方不高不矮,在南方略显挑,这男子却还高她一个半头。而且与她近日见到的南方男子不同,有她熟悉的,北方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乌剑眉,银刀眼,褐果瞳,却分外出色,唇线硬俊。她刚想到霸气二字来形容他,他却突然露出笑来,眼睛两弯月,顿时成了精明圆滑,就是个—— “掌柜。”去拿红纸的伙计从里面走出来,“您回来了?” 掌柜!采蘩心思急转,他刚才说话的意思好像知道她要来,但她第一次来,他这么说,莫非是认错了人?认错人,认错人……她目光一凝,干脆将错就错了! 掌柜的道,“是啊,四公子刚回城,找我过去问些铺子里的事。因为约了大客看货,我交上帐本就赶回来了,一会儿还要再去。铺子里还好么?” “今日不知怎的,生意有些淡。”伙计将纸放在采蘩身旁,抓头笑。 “天气冷,又下了雪,难免的。”掌柜看一眼采蘩,“好在有大客来。向氏纸铺的生意多靠稳固的大客源,不用担心。” 她就是他以为的大客。采蘩紧张得空咽,说实话,不知道怎么装才不会有破绽,一时没注意他后面那句话。 “姑娘请往里走,侧理纸稀罕,是不会放在外头柜上的。”掌柜却不用她开口,已摆出请势。 这倒省心,采蘩一声不吭就张手打帘。 “姑娘,这二位——”掌柜的半侧身,但采蘩和两个杀手之间的制约力被打破了,“来搬货的?” 杀手头目死死盯紧采蘩,手中尖刃藏起了头。他原本已起杀人之念,但闻这是向氏的铺子,立刻改了主意。飞雪楼规矩,除非是生意,否则不随意招惹大士族。 “是……是啊。”采蘩抱定主意冒认他人,“麻烦掌柜的让人招待些茶水。” “那是自然。”掌柜对丈二摸不着头脑的伙计吩咐过。 采蘩无视那两道杀人的目光,转身走进门里去,再回头看到帘子放下,一口气不敢歇忙找后门。左右两边倒各有布帘,就不知道通向哪里。 “姑娘请坐。”掌柜在一边剔茶沏水,端来两杯清香四溢的雪山银松。 采蘩又不能直接开口问后门在哪儿,坐下来边抿茶边想对策。不一会儿,手边出现一个梨木托盘,盘上放着薄薄数张纸,纹理各一。 掌柜道:“这几样虽然都是侧理纸,但产地不同,姑娘可以随便翻看,有什么要问的只管开口。” “请问掌柜,你这铺子有后院么?”她最想问这个。 “……”剑眉挑起一山,“有。” “我能瞧瞧吗不跳字。只要一到后院,就跑。 “姑娘瞧院子之前,是不是该先瞧瞧纸?院子够大,装货的马车能进来,向氏的铺子小不了。”褐眸中闪微光,面上好整以暇。 “掌柜真是厉害,这么说你就能明白。”采蘩蹙眉而扯开笑容,表情僵硬,“正是如此,我担心买多了搬运起来麻烦。” “姑娘尽管放心,若要用马车来装的话,不劳你的人,我定会送货到贵府里。只是我原本以为你家老爷这回想问侧理纸,却不知还要些什么?”需要马车? “除了侧理纸外,还需要常用的藤纸一车。”采蘩全然不知“她家老爷”是哪位,但有姬钥这个“义弟”撑着,不怕付不出银子。 掌柜笑道,“承贵家惠顾,既然如此,先选了侧理纸如何?” 采蘩见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不得已看上两眼,随手抽出一张来,“此等甚好。” 月面松纹是纸中名品,但侧理纸是纸中珍品,南人添加海藻为料浇造而成,微带藻绿,纸质粗疏,纵横有理。 “姑娘眼光不错,这是盘中最好的一种,藻色明显,纹理独特,南居纸坊所造。”掌柜将那张纸单独放在一边,“每张二两银子,姑娘要多少?” “二两一张?”采蘩只知纸贵,不知纸这么贵。 “这是单张的价钱,文老爷是我们铺子的常客,我已经算得便宜,对外要三两。”掌柜能看出采蘩想什么。 “那百张呢?多买少银才对。”反而是采蘩有点忘了身处的境地,讨价还价起来。 掌柜笑了,“姑娘,若能随意拿出百张来,苔纸就不稀罕了。我这铺子是城中最大,进货不过两百张,如今所剩也不多,还要留着些给宫里的画师,要不是冲着文老爷的面子,我是不卖的。” 采蘩对文老爷全无认知,听掌柜这么说,至少明白这侧理纸是不应多要的,“是我看我家老爷极喜爱这种纸,每回却是几张几张的买,就想能不能一次多买些放着。看来是我不懂行情,掌柜莫见笑。” “不会,来者是客,凡是跟纸有关的,自然随便问,我知无不言。”掌柜态度和善,与刚毅的外表截然不同。 “那就要十张吧,还有百刀紫藤纸,烦请送到文府。”不认识自己的“主人”没关系,掌柜知道往哪儿送就行。 “多谢姑娘了。”掌柜突然拿出一个算盘,啪啪打了几下,五指一插,将算盘竖起来给采蘩看,“一共一百二十两银子。” 采蘩理所当然说道,“好,送到府中,货银两讫。”手指左右两扇门帘,“后院往——那儿?” “姑娘的右手边。”掌柜却又道,“姑娘这就要走?” “买完东西了,不走要如何?”采蘩脚步很快,人已到右边。 “姑娘买完了,银子却还没给我,铺子里的规矩是不赊帐的。”掌柜让她稍待。 “欸?老爷只吩咐我来订货,却没给我银子。既然掌柜也知道是熟客,难道还不信我么?再说,你的货不到,我还怕出纰漏呢。”采蘩以往跟着沈珍珍时,多是买东西记沈府的帐,尤其是大铺子,而且她这会儿冒充的是别人,哪里可能付银子。就算想付也付不出啊。 -------------- 亲们,在此呼吁保护自己的牙齿,不要有不良习惯。强烈推荐使用牙线,可以保持牙齿健康。 切身体会,牙齿很重要,让它享受美食一世纪吧。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2章 辛苦了,送你补品 “文府一向是付清银子的,不过姑娘这么说,各退一步,付个二十两定银吧。”掌柜通情达理。 二十两?她今天带的银子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但离开这里又是迫在眉睫,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掌柜看在眼里,垂眸抿嘴,抬头却正经,“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我们随姑娘亲自送货到府上,这样你也不必付定银了。” 采蘩简直就像抓到救命绳,只要能离开那两个杀手的视线,跟谁一道出这个门都行,因此连忙点头。 “有劳掌柜,小女子先谢过了。” “姑娘哪里话,你做了我铺子大笔生意,这些实在微不足道。只是外面还有你带来搬货的人,要不要我让人叫进来一起走?”掌柜慢慢走向她,快近她身前时,猿臂一伸,侧身让开,撩起门帘。 采蘩僵笑,“不必,他们不是文府上的人,等他们喝完茶,请掌柜的伙计再帮我说一声就是。” “既然如此,姑娘请到后院稍候,我吩咐伙计之后就来。”掌柜指着院侧停着的一辆马车,“也正好可以点货。” 采蘩想让他暂别惊动外面,但还来不及找合适的说法,掌柜已经合上了门帘。然后,她也还来不及夺门而出,就有人开始来往于院中装货。等货装得差不多,掌柜又回来了。 “姑娘上车吧。”掌柜将车辕下的马鞭找出来,“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你坐在前头。”车里装满了货。 “掌柜这是要亲自驾车随行?”采蘩难得看到掌柜还当车夫的。 “我也有段时间没给文老爷打招呼了,趁这次上门跟他问声好。而且,我本来就要去大东家那儿一趟。”掌柜待采蘩坐好,拽着马头调转车向,跳上车夫座的另一边,轻挥马鞭,马车便稳稳出了院子。 采蘩这才有空想起这铺子的主人来。短短几日,又让她碰上向氏,再给她解了围,哪怕是无意间,倒挺好用。按前生的性子,她一准要以之前的事和这位掌柜攀攀交情,但今生她一个字都不往外蹦。因为她在打交道的过程中已经清楚明白,凭借小聪明让他们朝东朝西只会令对方轻视,还自不量力。从头到尾,他们帮的,只是姬钥和雅雅,与她费尽思量没有半点关系。 院外就是一条肠巷。雪积了层白,照得各家门板泛光。大雪已渐,星星点点,但分外寒冷清寂。 采蘩不由张望,很有点怀疑,这么下去会养成习惯,贼头贼脑的。 “姑娘要不要斗篷?”掌柜见她伸脖又缩。 采蘩觉得他不知比他手下的伙计灵活多少,不唱反调,只是好奇,“我知掌柜待客有道,不过这都出了门,我若真要斗篷,掌柜怎么给变出来呢?” 掌柜笑,“姑娘聪敏,看出我这是客气。”也就是说,真要,没有。“我瞧你带来的两位似乎喜欢铺中的点心,就让伙计等他们用完后再好好送走。” 这人无意之间帮了她一个大忙,但采蘩小性自私,暗道侥幸,对他只字不提之前遭遇的险恶。等走出好一段路,街景面善起来,她就盘算着怎么脱身。 “掌柜的,我突然想起老爷让我买些上好的燕窝回去,能麻烦你在前头停一会儿么?”过了那家珍味店,就离姬府隔开两条街,而且她偶然得知店家有侧门。 “可以。”掌柜浑然不觉,“姑娘莫急,慢慢挑。” “掌柜这话我当真来听,买燕窝可不是买菜,也不一定价钱最贵就是最好的,得仔细看过。”采蘩其实对燕窝的好坏一窍不通。 “姑娘,这话我也是当真来说的。”说话间,车就到了店铺前,掌柜勒马收缰。 采蘩跳下车,心急跑上石阶,又猛地想起好歹要招呼一声,回身福了福,“有劳。” 掌柜坐在车辕上,嘴角弯起,一副你是客人你最大的恭顺模样,“不妨事,我就停在这儿,姑娘一出来便能瞧见了。” 采蘩终于露出见到他以来第一个真心笑容,眉梢瞬时春色漾然,道了个好字,转身进去了。 掌柜怔了怔,客气的笑脸随着垂下的眼睑收紧而去,往车棚架子一靠,在三九严寒的雪天闭目养神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他陡然睁开刃眼,不多会儿门口就出来一个伙计,拎着包大红礼盒,脸上有他见惯的客套笑意,双手将盒子递给他。 “给我的?”伙计身后无妖娆容貌的女子,掌柜连张望都没有。 “是,上好的鹿茸,补气养身。快过年了,本店所有珍品正有优惠,客人你可来得巧,这等鹿茸就剩最后一份。”小伙计殷勤,天冷,搓手站在一边。 “她还说了些什么?”掌柜接过礼盒,问道。 “她?啊,那姑娘啊。”伙计反应过来,“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白拿的好事,心中有愧……也得无愧什么的。她一个人嘀嘀咕咕,我不太能听清。” 掌柜面上显得糊里糊涂,干笑一声,“那位姑娘人呢?” “走了。她让我把鹿茸交给你,就说还有急事,从侧门走了。”伙计笑眼一弯。 “走了?”掌柜突然大声,“怎么走了呢?” 店伙计吓一跳,不知道他为何吼嗓子,但有些结巴,“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你们不是一道的吗不跳字。 掌柜管不上伙计说什么,举鞭子要走。 “喂,等等啊,等等。”伙计连忙拉住他的衣袖,“你要走可以,把银子付了。原价二十两,如今十二两。” 掌柜眸子定望着他,“她没付银子就走了?” “啊,她说帮你买的,当然是你付银子。”伙计觉得也没错,看穿着,眼前这位比那位姑娘富裕。 “……”掌柜目光由瞪到眯,然后呵呵笑了起来。 伙计想,什么毛病,生气也是你,笑也是你。 “请你家掌柜出来一下。”纸铺掌柜道。 伙计见他气势不弱,不敢不从,进去把掌柜请出来。 “啊,棠老弟。”珍味铺的掌柜原来认识他,“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进来坐坐。话说四公子回来,你交帐了没有?” “刚去过。”棠掌柜笑了笑,拎起手上的礼包,“我出来得匆忙,也没带多少银子,你记个帐,我回头给你送来。” 珍味铺掌柜不明所以,但有一点很清楚,都是自家人。 “这是当然。你要鹿茸不早说,派个伙计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还下着雪?” 棠掌柜耸耸肩,锋眉微拢,望向雪街深处。 ---------------- 逛街最怕什么,走了半天路,脚都要断了,结果什么都没买着。 呜呜——亲们,在这个不用求各类票票的十二月,我改求一双好鞋啦。哈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3章 姬府里当家的女人们 第43章 姬府里当家的女人们 一脚踏进姬府的小门,采蘩才觉着活过来了。她一路小跑回到莲园,在廊下顺风拍雪。 “小姐,你这大半日去哪儿了?”雨清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她立刻抬声叫雪清,一脸松口气的表情。 “去菩心寺了。”采蘩抿抿唇,算笑过,“不用担心,我答应要为义父义母披麻戴孝,不会这时候就走的。” 雨清尴尬,脸儿红扑扑,“不……不是怕小姐不辞而别。” “那是为何?你紧张成这样?”采蘩进书房。住入莲园,最爱这间,连自己都出乎意料。 “雨清是怕小姐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闪失。”雪清进来正好搭茬,“小姐以后出门,带上我俩至少可以领路。” 采蘩心道,还好是自己出去的,要是真带上她们,绑手束脚的,肯定别想逃了刚刚那劫。她打定主意今后仍要我行我素,所以敷衍得随意,淡着点点头。 “小姐换衣服吧,等会儿钥少爷和雅小姐说不定还要过来。”这一身那么寒碜,雨清看着扎眼。 “我自己换,你们忙去。”采蘩腰里还有刀子,不可能让她们看见。 雨清雪清已经知道她不爱让人伺候,只拿了衣服来便退出去,却是不走远,就在屋外等。 采蘩利索换了衣服,一拿起那把乌沉匕首,就好像罪孽加身。它很重,重得她心痛魂不定,但她必须带着它,才能时刻提醒自己过去的蒙昧愚蠢。长年的苦役,沉淀了她的思绪。沈珍珍和东葛青云固然不怎么地,归根究底却是她自找的。从一开始想借美色攀贵,这路就已经走错了。正出神,突听桃枝的声音。 “两位姐姐,大夫人那边来人了,请小姐过去一趟。” 门外静了一会儿,好似都没想到这事。 然后雪清便道,“小姐——” “我听见了。”采蘩将匕首插回腰间又遮好,打开门走出去,“大夫人找我何事?” 雨清看桃枝。 桃枝一脸不知道的表情。 “可能是大夫人想见见小姐,毕竟您是四老爷四夫人的义女,也是救了钥少爷和小小姐的恩人。况且,这都快吃晚膳的时候,请小姐过去当然是要备席的。”雪清猜测。 采蘩觉得有道理,“对了,我今日在外头订了点心,送进来没有?” 雪清和雨清交换眼神,挺疑惑,同时摇头又同声道,“没有。” 采蘩嗯了一声,看看天色已晚,有点奇怪,“那老板不像骗银子的人,再说开着铺子,总不见得为了我这一两银子换地方。” “也许是店家忘了?”雨清老实心肠好。 “府里太大,也许门房小厮送错了园子。”雪清考虑更多些。 “罢了。”采蘩没放在心上,“大夫人那边我能不去么?”她没打算认识这府里的一大家子人。 雨清一听有些着急,“小姐还是去吧。” 采蘩一身叛骨,哪里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原本只是随便问问,看雨清急气反而认了真,“既然是邀请,当然也能不接受邀请。” “小姐这话不错,但大夫人之请多半是好意,不接受似乎说不过去。再者——”雪清话说一半,看看采蘩。 采蘩也曾是聪明伶俐的丫头,知道她这套故意让自己接话的噱头,但顺着她问,“什么?”听听也好。 “这几年老夫人把府里大小事多交给了大房,大夫人形同姬府主母。如今我们四房只有少主子,小姐是唯一能跟大房那边说正事的人,第一回请就不去,实在不太好。”雪清把话说完了。 “给我戴那么大顶帽子。”唯一能跟大房打交道的人?姬钥该不会给四房每个人都敲点过了吧?采蘩突然发现,这小子前途无量。“那我就去吧。免得今后你们少主子受了什么委屈,都怨到我头上来。” “不敢。”雪清连忙低头福身。 采蘩朝园门走了两步又回转,“要带着你们么?” “小姐们若过去长辈那儿,一般身边带两人,我和桃枝跟着您去吧。”雪清细秀的眼中一丝赏意,但觉采蘩领会得快。 “好。”采蘩不多说,点头再走。 大房的地方叫青柏堂。从这名字就知道嫡长子的重要地位,和大门口那幅联中的柏字相合,而且园中真有不少柏树,虽然新栽的。当雪清告诉采蘩大夫人娘家是南陈另一个大族秋氏时,采蘩眼前浮现出五彩袈裟的花和尚来,好奇即将见面的姬秋氏是怎样一位女子,是否跟花和尚似的别具一格。 这想法有多荒谬,就在采蘩看到秋氏第一眼时,心里便一清二楚了。 正厅正座,一身深姜紫的云锦,尽管因为家中有哀,衣素无花,发间无亮,但腕上翠绿流动的玉镯,手上绿得吸光的宝石戒子,足以将秋氏的端庄贵气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年约五十,保养得宜,看得出年轻时的银盘美人脸,但眉头眼角唇线有深浅细纹,显然是操心很多的主。据雪清说,大夫人一连三子,不用娘家撑腰,也稳坐正室之位,将大老爷三位姬妾管得服服帖帖的。 采蘩倒也没因自身遭遇对所有正室夫人恨之入骨,或对所有姬妾抱以同情,不过一笑了之,做好自己。她站在堂中,对四面八方而来的各种目光接受得淡定闲然。当一个人已经在烂泥臭水里爬过,当一个人活生生饿死累死折磨死,说实话,除了这条命她怕再弄丢之外,还真没什么能让她怕的。 有婆子在采蘩前面放了软垫子,惹得她挑挑眉。这是要她磕头?为什么? 她那儿不动,秋氏立刻就道,“谁让你们放垫子的?采蘩姑娘是姬府的贵客,我们又不是她的嫡亲长辈,没有这个规矩。拿走。” 垫子哆哆嗦嗦不见了。 采蘩大方一福身,“跪礼虽然不合,夫人毕竟是长辈,采蘩有礼。” 秋氏下了座亲自来扶,“采蘩姑娘是十郎和雅雅的恩人,也是我姬氏的恩人,我该向你道谢才对。我一直想见见你,只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手忙脚乱的。来,坐到我身边,给你介绍二夫人三夫人。” 府里当着家的女人,都到齐了。 --------------------- 明天双更,下午1点左右,晚上7点左右。 亲们注意保暖。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4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二夫人马氏,父亲是南安大将军,一门从武从军。三夫人欧阳氏,御书房大学士之女。欧阳姓为另一士族大姓。南陈最贵的四姓,姬府里就有了三姓,越显得他们和向氏的疏远。 采蘩一一见礼,才在秋氏身边坐下。 “只听老夫人说采蘩姑娘水灵,亲眼瞧见了,不止水灵,还真是标致呢。”欧阳氏比秋氏年轻些,约莫四十二三,出生书香门弟,眉目不见得多美,但气质娴雅。同样说采蘩长得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半分轻视或别的意味,微微笑着,似乎真心诚意夸人。 “好看是好看——”马氏是将门之后,双眉如两柄巧剑,眼势颇凌厉,说话也不怕得罪人,正要冲口而出。 “是好看。说北方姑娘肤白眼大,身段就跟水仙花似的,看了采蘩姑娘,我才相信这说法挺真的。”秋氏好像知道马氏后面的话不好听,不但开口截断,且皱眉看了马氏一眼。 马氏轻挑眉,喝茶把到嘴边的字吞回去。 马氏没说出口,但采蘩却清楚得很,尤其欧阳氏第一句话就不对,姬家的老夫人根本不可能夸自己水灵。不过这时候断定这三位夫人有恶意为时过早,她沉下心来,面上微微笑着,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不知采蘩姑娘原来是北周哪里人?”秋氏问道。 不同雯婆子的故意试探,秋氏问得直接又是长辈,采蘩必须作答,“……泸州人氏。” 秋氏遂笑,“我们和采蘩姑娘住在同一条大江边上,还挺近的。” 采蘩仔细一想,泸州和康都相隔何止千里,却真是沿着一条江,早知如此,应该说个更偏远的地方才对。她是瞎编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实话,万一姬家人查过去,别的无所谓,让那边的人知道她的下落就惨了。如今话已出口,后悔无用,她再想自己很快会离开,便不太当回事,反正应付了这会儿就行。 “听钥儿说采蘩姑娘是名门之后,父亲是——”秋氏却刚刚开始问。 这话还不能随便掰,采蘩垂眸思量后答道,“家道已没,父亲从不提以前的事,连姓氏都抹去了。” 秋氏讶然,“采蘩姑娘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么?” “与其说不知道,不如说无姓氏了。父亲道姓为一族之始,族不存,则姓氏负累,舍了它才能过穷苦日子。” 采蘩说罢,三夫人欧阳氏就道声好,“在困境之中还能有如此深悟,不以己错,蒙祖上辉,采蘩姑娘的父亲想必了不起。” 采蘩一怔。她刚才所说并非自己造的。在沈家为奴仆的人中,没有姓氏的却只有她父亲和她。无姓,就是无根。无姓,就是为奴。再能干,也没有出头之日。她小时候受了别的孩子欺负,骂她没有祖宗的咋种,她就找爹哭,爹便会说这番话。略懂事之后,她就不哭了。没有姓,她便为自己和父亲找一个姓。嫁得好,仗有权有势的夫婿,重得一个大族的姓还不是信手拈来。 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找不到自己为何非要当贵妾的根源,死而复生之后,只觉得自己犯傻。却不料今日,经姬家夫人们一唠,她想起来了。最早,最早,都因为一个姓。 采蘩突然一笑,呵呵得,哼哼得,喷出几声气。从现在看起来,打小她就傻,傻得没药救,不死都不行。 她这样,让三位夫人看得奇怪。 “采蘩姑娘笑什么?”听完她的话才笑的,欧阳氏来问。 “三夫人说我父亲了不起,让采蘩茅塞顿开,所以采蘩才笑。我一直以为父亲懦弱无能,因此丢了自己的姓氏,想不到是他保护祖姓之举。谢三夫人告诉了采蘩,请受我一拜。”采蘩站起鞠礼。爹死后,她却好像越来越懂了这位沉默寡言的至亲。姓什么真得不重要,她要找真正值得她付出的东西。父亲找到了,所以他从不抱怨,默默生活。如今轮到她。 欧阳氏连忙扶她起来,“采蘩姑娘客气。” “大嫂,这算是惺惺相惜吗不跳字。马氏音亮,“看来采蘩姑娘还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三弟妹说得那些话我糊里糊涂,她感动成那样。” 秋氏拉采蘩坐回来,“老四夫妇认的义女,难道随随便便哪个姑娘就能行的?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芝兰,这爹啊娘的话今后少提了,免得采蘩伤心。” “是,大嫂。”欧阳氏笑应了。 “时辰差不多了,让人摆晚膳吧?”秋氏望着两位弟妹似乎征求同意,但底下的婢女婆子已经动了起来。 采蘩看了半天,还真看不出来三人有什么恶意。暗道莫非看多沈家的你争我夺,自己心里多疑,而姬氏到底是名门士族,没有这些歪歪道道?再一想,自己在姬家只是客人身份,她们又有什么理由对付自己呢?于是,心放下大半。 膳是贵膳,丧中从简,但仍是精细十足,美味十足。一张桌子四个人,十来人伺候,还忙得团团转。 吃了七七八八的时候,秋氏说道,“采蘩,你的年纪跟我那几个侄女差不多,你住在莲园里要是闷了,只管到她们那里走动,我和两位夫人都事先知会过了。本来今日也要请过来的,怕人多热闹犯了丧仪,所以就罢了。” 采蘩点头,“好。” 吃完饭,又闲说一阵。采蘩不爱多话的,听得多答得巧,避重就轻,到后来也有点累,想要告辞,但不知还有重头戏正要来。 这时,上了点心。一小碟一小碟装着,各式各样,糯云饼,水晶糕,梅花酥,雪晴卷,看花人眼。采蘩就瞪着她面前的一碟水晶糕,要是她没记错,这是—— “采蘩,这水晶糕瞧着眼熟吧?”秋氏笑道,眉目呈祥,“正是你让人送进来的。” 采蘩心中腾地一把火。对方很亲切很亲切,但她就是来气。什么意思?她花银子买的东西怎么跑到秋氏屋里来了?莲园和青柏堂差了天涯海角远,不说发音,字还少一个,无论如何送错一说没法交待吧? 这顿请来得前后无着落的,果然还是有缘故。 ---------------- 今天第一更。 双更来得晚了,请亲们见谅。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5章 土包子的点心自己吃 第45章 土包子的点心自己吃 外面起风了,屋里静得能听到它吹过青檐窗镂中的丝丝啸吟。 那啸吟如冰线一般传入采蘩的耳朵,迅速将着火的心包茧,自外往里浇冷。火气因此还没显到眼里面上,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跳灼。不但如此,她原本开始僵硬的神情如春水似的轻柔,一向清冷的眼梢都笑挑了。 “大夫人问得正好,我就是瞧着眼熟,奇怪这城里的水晶糕怎么都长得一个样子。”采蘩眸瞳璀璨,“今一早上我去寺里求福,在一家饭铺子用早饭,老板就送我一块水晶糕。我看样子漂亮味道又好,特别喜欢,所以贪嘴就多买了几份让他送进来。刚才我还问雪清这事,结果她跟我说没有,我便以为是老板忙忘了,打算明天找他要回银子呢。” 雪清被提到名,低福了身恭敬回答,“是的,小姐之前就问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秋氏始终面上亲善,“管事来报知我时,我还以为是有人想混水摸鱼。采蘩啊,你不知道我们府里的规矩,所以也不怪你。府中的吃食府中自做,从来是不能由外头送进来的。姬氏树大招风,难免有些人妒嫉眼红存不好的心思。别的也还好,食物入人口,万一放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吃坏了那就出大事了。” 采蘩看一眼雪清,她也正好看过来,目光中有些歉疚。 “大夫人,是雪清不好,没有提醒小姐。”雪清忙揽上身。 “别说四房以前没这样的事,我们整个府里都很久没人送食上门了,怪不得你没说。”秋氏还很体贴下人,“也不是完全不能叫外面的东西来吃,但都是知道底细的,好比梅蜜斋,天鹤楼,百香坊这些数一数二的旺家,老板掌柜的我们熟悉,我们也是他们的常客,无论如何不敢有所闪失,而且味道也是无可挑剔。采蘩你喜欢甜食,那就告诉丫头们一声,让她们帮你去买。” 采蘩面色柔和,不说别的,只说自己思虑不周。但说完了,又慢条斯理拿起一块水晶糕,咬下去一口。她什么性子?我行我素。 看到这个动作,秋氏的笑脸再也扛不住,瞬间敛净。 “大夫人的话很有道理,但采蘩自幼家贫,少有能去镇上铺子的时候。每年过年,我爹娘才肯带我去一次,最喜欢就是各式各样的小点心。”采蘩却神情不变,“这糕我不该买回来,可就此浪费,我也实在不愿意。那店虽小,老板看着人好,我姑且信一回自己的运气。要是吃了之后没痛没病的,还请大夫人允我把那些点心带回莲园,毕竟真金实银买回来的。至于下回,采蘩就知道了,不会再坏姬府的规矩。” 周围一圈人,齐刷刷掉了脸,只有欧阳氏目光中带着兴味。 采蘩最会视而不见,笑容就跟黄花胭脂似得贴着不动,浮于面上,“大夫人,采蘩自知失礼,可就是贪嘴嘛。我借自己是客您是主,就允我这回吧。” 雪清在一旁诧异地张开嘴,这是撒娇了? 秋氏眼皮子跳两跳,顿觉乌云盘顶。她原以为说了规矩之后,采蘩会知难而退,乖乖照她的吩咐做,谁知不但出乎她意料之外,而且反过来了,自己不答应还不行。谁叫对方确实是客呢? “下不为例。”末了,她也只能说这么四个字。 欧阳氏抿嘴笑过,开口道,“采蘩,我们也不是为难你。你这会儿是客,没准下一会儿就成一家人了,所以这府里的规矩早知道比晚知道好。” 采蘩不以为然,嘴上却道,“三夫人,采蘩懂了。” 片刻,有人将点心放进笼屉里送上来。采蘩让雪清拎了,便跟三位夫人行礼别过,自回莲园去。 秋氏把仆婢们都差出去,手里一杯热茶转到温,对她两个妯娌说道,“你们怎么看?” 马氏终于能畅所欲言,“大嫂,她那模样就摆着呢,定然是个生祸的主,妖里媚气,眼睛勾人。什么没落的名门闺秀?!我从没看过哪家小姐长这么不正经的容貌。八成骗了老好人的四弟和四弟妹,又想到我们府里讨便宜。赶紧跟老夫人说,不能让她留下来。” “二嫂此言差矣。”欧阳氏说话斯文,“她相貌虽艳,面淡笑冷。四弟夫妇为何认她为义女,我们如今也不清楚,但看十郎和雅雅往莲园跑得忙,想来有除开容貌之外的本事。我们不能以貌取人。” 马氏与欧阳氏一武一文,没有大矛盾,但小冲突常生,瞥她一眼,“三夫人不会以为她跟你一样出自书香门第,所以捡好听话来说,想日后她留在四房,你俩就成莫逆了?” 欧阳氏笑开来,以帕掩嘴,“二夫人,她和我女儿一般年纪,我便想和她成莫逆,她还嫌我老呢。我不过觉得她留不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罢了。” 马氏冷笑,“我们说了不算,难道是她一个孤女说了算?” 欧阳氏眼波流转,看向同样有疑问的秋氏,没道实话,“自然是老爷子和老夫人说了算,我们就别瞎操心了。大嫂,你说是不是?” “哪里是我想操心?”秋氏终于放下茶杯,都摸冷了,“这府里真正管事的是老夫人,我们听话做事,轮不到费神。偏偏这采蘩姑娘却不是个听话的,今夜里的事让老夫人知道了,恐怕老夫人不会喜欢。留,还是不留,等着看吧。” 三人说完话,马氏欧阳氏各自回自己的地方,秋氏带了使女则往澄明园去。 澄明园里老夫人还没歇,秋氏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又道,“就是几份来历不明的点心,她自己吃的,我也不好强自扣下,就让她带走了。” 老夫人双眼一眯,收紧精光,“她用客来压你这个主人,你也不能不让她。这丫头面上冷冷淡淡,心里却极争强好胜,很难对付。” 秋氏一怔,“一个孤女而已,婆婆不必与她较真。等四弟他们的丧事一过,给点银两打发走就是。” “打发?”老夫人冷哼,“没那么容易。钥儿和雅雅依赖她颇深,加之四房没了长辈,她凭两件信物就当得了那个家。你可知那枚宝石花在童芷的那十间嫁妆铺子里见物如见人,能说一不二?” 秋氏还真是不知道。 ---------------------------- 今天第二更。 刚发现是冬至,虽然我觉得冬天早至了,祝亲们快乐。感谢你们的支持。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6章 有钱媳妇腰杆硬 第46章 有钱媳妇腰杆硬 童芷,也就是姬钥之母,娘家是名震江南的童氏。 童氏靠商起家,后来捐官,渐渐出了理财重臣,为皇帝所重用,地位一日千里。童芷之父童度是嫡幼子,成家后分出去单开一支,专和朝廷做生意,皇帝钦定大官商,主涉盐矿二业。童芷自小聪慧,喜读书写字,心慈孝顺,深得父母宠爱。出嫁时,嫁妆丰厚,至今还没有人真正知道她手中到底有多少产业,但四房用度都从她那儿出,从不问本家要银子,还每年贴补公中。在都城中,光是本家看在眼里的就有十间铺子,以做米盐和丝绸茶叶为主,由她娘家供货,生意兴旺。 当初童芷和姬明的亲事,老夫人打心眼里是不满意的。童氏虽然富裕,但商为贱,要追上三代的话,根本配不上姬家。然而,世道如此,皇帝重用浊官寒门已非一两日,且有越来越盛之势,以至姬氏无论权力还是财富大不如前,因此不得不妥协。所幸童芷是个好儿媳,进门没多久又一举得男,四房更打理得井井有条,久而久之老夫人的心也就顺畅了,聪明漂亮的钥儿雅雅甚至成了她最喜爱的孙子孙女。如果明儿和童芷没出事,她的心会继续顺畅下去,但如今有了变数。 “四媳妇每年贴补公中五千两,平时大小事若我开口,她也是二话不说帮着支撑这个家的。她如今不在了,今后怎么办?”老夫人问大儿媳妇。 秋氏答得理所当然,“她的嫁妆自然是要给十郎和雅雅的,这反而归了家里,不是挺好的吗不跳字。 老夫人长呼一口气,“错了。给钥儿和雅雅,却还属四房所有,跟公中仍无干系。公中银两和不开,但我还不至于贪自己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的东西,只想能帮衬着些,毕竟都是一家人。” 秋氏点头,“老夫人用心良苦,媳妇是知道的。这两年地里收成不好,租息也上不去,那么点银两要支撑这么大家子,不管帐的哪里能明白您掌家的辛苦。只不过媳妇觉得,钥儿和雅雅还小,那些铺子产业两个孩子也没法管,您帮看着就不会让下面的掌事掌柜们乱来,将来把好好的营生都糟蹋掉。今后自然要还给四房的,但现在必须由公中一块管了。您好好跟十郎说说,那孩子小大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理。” 老夫人摩挲着手上的翠玉扳指,“要是没那个采蘩还好说。她是明儿夫妇认下的女儿,模样虽然轻佻,却不是应别人声气的性子。前些日子上来就给阿雯一个下马威,今**跟她说规矩又居了下风,再者她还拿着宝石花,等钥儿告诉它能派的用场,只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秋氏始终不像婆婆那样高看采蘩,只道,“老夫人暂且宽心,她今日让人送来点心的铺子是芝麻绿豆大,却当了宝似的,想来没见多世面,而且连姓氏都没有,就算留下来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不得仰仗我们姬氏?到时候给点好处,什么事都会答应的。更何况,钥儿兄妹俩是姬家嫡子孙,不会胳膊肘外拐。” “等葬礼过了再说吧。”老夫人觉着累了,让秋氏先回去,“莲园和四房那边你让人盯瞧着些,我也不防别的,就怕钥儿他们年纪小,分不清好坏,错把贼人当恩人。如今外头有多少冒充士族之后的骗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秋氏起身微福,“媳妇谨记。” 一出门,看到姬钥站在门边上,就笑,“十郎还没睡呢?” 姬钥乖巧作揖,“大伯母好,钥儿刚读完四书,来跟祖母道个安就睡了。” 秋氏摸摸姬钥的头,“十郎真有出息,你几个哥哥里除了三郎,就没人能比得上你。好好用功,将来四房就靠你挑大梁了。” 姬钥嗯了一声,“大伯母,钥儿送你出园子。” 秋氏忙道,“不用。寒夜刺骨,地又冻,万一受凉,老夫人心疼。你赶紧进去请安吧,也好早点休息。”说罢,带着一干使女小丫头走了。 姬钥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眼珠子转两圈,露出个狡猾的笑来,转身进了祖母屋子。 第二天一早,姬钥就和雅雅到莲园找采蘩一起用膳。 “姐姐买的水晶糕呢?怎么没见着?我听说你买了好几份,应该是想着给雅雅的吧?”他明知故问。 采蘩哪能不明白,挑高漂亮的黛眉,“一晚上全吃了,撑得我睡不着,半夜里翻来覆去,想起床又找不到事做,一不会写二不会画的,天亮才睡,结果你又赶早来吵我。我可不敢给雅雅吃,万一吃出什么不妥来,我就成谋财害命的了。” “雪清雨清。”姬钥听了一耳朵冷嘲热讽,面皮却也变厚实了,“今后谁请我姐姐去哪里,或者谁到莲园来对姐姐说话,立刻找人来报我知道。” 两人称是,退了下去。 “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规矩。”姬钥耍滑。 “是啊是啊,不是嫌我穷酸,找了家小点心铺当宝一样往回搬。”采蘩让雅雅在一旁玩,却不打算在这种事上纠缠,“我昨日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直跟着我们的人。他们问我你们兄妹俩是不是回府了,还想抓走我。虽说最后我逃了,但恐怕他们不会罢休。” 姬钥大吃一惊,怪她,“我让你别出门,你就是不听。看,遇上了吧。一回运气好,两回运气好,第三回还能凭运气吗不跳字。 “我觉得——奇怪。”采蘩道。 “什么奇怪?”姬钥聪明,但年纪终是小了点,历练还不够。 “如果说是你爹娘得罪了人而遭杀身之祸,为什么非要你和雅雅的性命?杀人灭口也该挑金铃谷。两个小孩子当时逃脱了,以他们的身手还不容易找到你们么?况且,姬府的护院武士未必是这些杀人利器的对手。其中好像还有别的缘故。”采蘩在和杀手的近身交锋中感觉到对方的隐忍。后面是有向家挡煞,前面两人包抄她的时候呢? 姬钥耸耸肩,“多半任务没完成,无法回去交差,所以还想伺机而动。总之你最近安安静静待在家里的好。” “你最好也把这些告诉你祖父,要想办法摆脱飞雪楼的杀手,不然今后真要一辈子躲在家里了。”这件事,采蘩一点没主意。 --------------------------- 今天看到大家的打赏,陡然惊觉圣诞节快到了,聆子的假期也还剩一天。 纸贵新书上传,得到亲们各种支持,非常感谢。 祝你们周末愉快啦。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7章 外面好年景 很快到了小年夜这日,姬府因为有丧事,不能像往年那样大操大办,白灯笼没取下来,外面街坊的喜喧声也传不进,哪儿哪儿都是冷清。而本来在年前要办好的葬礼,却由皇帝下旨延到二月初,等接姬明夫妇的遗体回来。 采蘩对逢年过节不太上心,出了被杀手半道截人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出门,在莲园里静静待了些日子,脚趾头都不踏到园外。至于大夫人提的,让她往各房小姐那儿走动走动,她当客气话来听,听过就算。 雨清进书房,“小姐,林管事来了,要见您。” “请他进来吧。”采蘩把书放回架子上,坐姿端正着。林川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为何。 林川进来低头行了礼,“澄明堂那边传来了话,今年过年一切从简,除了老爷夫人们之外,其他人都在自己院里过,所以明日四房里自摆了两桌,公子让我请小姐过去吃顿年夜饭。” “他和雅雅不在澄明堂过年么?”两个孩子自从回府,一直住在老夫人的院里。 “公子跟老太爷说了想搬回四房,老太爷没舍得,但年夜饭还是允雅小姐回来,因为不能喧哗,各房小姐都不去。”林川回道。 雅雅在,她当然不好摆谱不去,于是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 但林川并不退,接着说道,“小姐新到都城,但小公子一直在老夫人那儿,出入不方便,不能带您四处逛逛去。这几日小姐不出莲园半步,所以就怕您闷了,嘱咐小的安排车马随行,不知小姐想不想到外头看个年景?” 姬钥这小子八成怕自己闷过头了就跑,对她招呼些小恩小惠的,不过既然送上门来,她没道理往外推,而且这回干脆善解人意一些。 “我能带上雨清雪清么?”采蘩问。 “小姐想带谁就带谁,不必如此客气问小的。”林川恭敬回道,“您是主子,我们是仆人。您一句话,小的们赴汤蹈火。今后,小姐只管说话硬气些,整个四房都给您撑着。” 采蘩目光一敛,这话里有话为得是哪桩?想了片刻没明白,干脆不想了。在姬府里,她几乎是个陌生人,根本不清楚其中的弯弯道道。人说傻人傻福,她就当自己傻享享福得了。 还是从偏门出去,漆墨车四驹行,另有骑士四名,前后护驾,腰间长剑,威赫凛凛。 采蘩僵住表情,想要说受不起这么大的架势,但之前的遭遇让她忍了下来,只道,“林管事你可想得真周到。” 林川亲手为她撩起厚棉帘,“小的照公子吩咐,不敢有半点马虎。这四位是童家新送来的剑客,因为公子和小小姐还没住回四房,所以这几日正嫌无事可做。一听说小的要找护院为小姐开道,便自告奋勇来了。” 童家是姬钥外公家,采蘩便看了两眼,但发现四人压根不瞧自己,目光虽不停扫,却都看得是四周,一手紧拉缰,一手松搭在剑柄,好似随时就要拔出利刃来。 “小姐别怪他们无礼,自打入了姬府就不搭理人,想干嘛干嘛,不听小的指派。”林川压低了声说。他以为够小声,剑客们听不到。 “我们拿童府的银子只听钥公子和小小姐吩咐行事。”为首的剑客回头,三十上下的年纪,剑眉黑须,目中精光闪闪,太阳穴高鼓。 女大虫说,只有真正的内家高手才如此。采蘩没见过,也不懂,大致揣测这人功夫不错。 “林管事,你说错了,他们不是自告奋勇,而是姬钥让他们来的。”否则就算没事,也不可能跑来保护她这个和童家没关系的人。 中年剑客目光移到她腰间,再与她正视,“姑娘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们兄弟能来鞍前马后,总不会是为了无关紧要的人。” 采蘩本来没有结识之心,见他对自己不轻慢,眸中起笑,规矩福身,“壮士姓甚名谁,小女子采蘩有礼。” 中年剑客看她片刻,下马来一抱拳,“采蘩姑娘,在下梓峰,幸会。”没见过千金小姐还跟他们武人这般客气的,他心中诧异。 “梓壮士幸会,一路有劳。”采蘩说罢才上了车。 雪清雨清跟上来,各坐两边,不贪外头的热闹,很安静。 林川要放帘子。 “林管事,这是去哪儿?”她要出门的时候,防着她跑;如今主动请她出门,她突又多疑。 林川不爱摆油滑笑脸,正正经经答道,“先去绸缎庄给小姐选些过年衣裳。本来应该让人进府为您量身定做,结果时间仓促赶不及了。” 采蘩的衣箱里除了向琚送的那套衣裙,只有原来捡起的丫头装。姬钥是少年,虽然已经够聪明的了,却也没及时想到这些。至于姬府其他人,更不用提。倒是雪清雨清两人,赶了三两日,为她做了一套出来,虽说不上有多好看多高贵,但也算符合她没落名门的身份。 “林管事您想得真周到,我们正愁呢。府里今年过年再怎么沉寂,各房之间总会走动。小姐远道而来,替换的衣物实在不多,我俩针线活儿做得又慢又粗,想跟你说,小姐又不让,这回可好了。”听到买新衣服,雨清比采蘩还高兴。 林川刹那有点僵面,让采蘩看出来了。帘子放下之后她就在那儿想,直到车子停在一家绸缎铺门口,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再次发觉自己真不够聪明,这回八成又得事情到跟前才开窍。下了车,她对自己说,以后少提前动脑子。 脚还没踏进铺子,从里头出来三个人,都穿挺不错的绸袍子。 “林管事,我可候你多时了。”为首的福胖胖,大油鼻蒲扇手,小眼挤成缝,神情急切,面带忧心。 采蘩脑袋没转过来,眼珠子转过来了,看到他腰上挂着一块铜牌,和姬钥硬栽在她身上宝石花的样子完全相同。 “冯大掌事,有阵子不见,你瘦了一圈。” 林管事这话,在采蘩看来难辨真心假意,因为眼前就是一个胖子,怎么看怎么胖的胖子,不知道瘦掉的那圈上哪儿去找。 ---------------- 本来想争取双更的,但明天要上飞机了,实在没时间码出两章来,对不起亲们。 假期结束,平安夜在飞机上过,圣诞日一早着陆,有些不舍父母,但这样奔波辛苦的生活也是自己当初的选择,现在必须努力走下去。 明天希望能在等机的时候上传一章,不行的话就只能25日双更补上,请亲们不要等太晚,如果下午没见新章,那就说明上网不方便。 提前祝亲们平安夜喜乐。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8章 想铺出一条路来 “能不瘦吗?你家四爷和我家小姐身遭不测,简直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到今天我还缓不过来,心中难受得吃不下饭。”冯大掌事哀长叹短,紧紧握住林川的手,“别的不说,少爷小小姐年纪还小,如今谁能代替小姐帮两位小主人管起里里外外的事情来,我就担心得很。” 林川突然瞥一眼采蘩,又迅速移开,“冯大掌事,外头有你,少爷很放心。” 冯大掌事正注意着林川脸上的表情,一丝不漏看在眼里,暗自打量站在林川身旁的采蘩,嘴上说道,“我做了几十年的绸缎买卖,别的一窍不通,可当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林管事,这位姑娘面生,是姬府里的人?” 林川就等着他问呢,“这是四老爷和四夫人所收义女采蘩小姐,也是少爷和小小姐极其信任的姐姐。这不是要过年了吗?今日过来购置些衣物。” 他又对采蘩道,“小姐,这位是冯斡,从夫人娘家出来的,一直帮夫人打理所有的绸缎铺子,十分得力。” 冯斡胖大的身体一鞠,拱手作揖,却看到采蘩腰间的宝石花,心中刹那一震,但不禁语气恭敬,“见过小姐。得力一说,冯斡不敢当,不过童氏乃我家主,夫人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做事定要尽力。小姐既为夫人看重,今后还望多多关照我。” 采蘩见对方如此郑重其事,还以为是待客之道,心想这做生意的都七八九面玲珑,她尚未给他买卖做,他一个鞠就把她捧得高高在上,一般人定然受用。 她微福过,“冯大掌事无需多礼,采蘩只是暂居姬府,待义父义母丧仪一过就要离开,实在不敢当关照之事。” 冯斡没想到她说这番话,微愕之余看林川一眼。 林川轻轻摇头。 冯斡不明白也明白,至少什么都别说开,便道,“看我糊涂,外头冷,小姐快往里面请。”说罢,将一干人等迎进铺子。 绸缎铺子很大,主要放着琳琅满目各卷布料子。一角挂成衣,但占地不大,量很少,样式也普通。采蘩看了看,没有中意的。 冯斡好像瞧出她心思,说道,“小姐,外头这些衣服只是卖给急需的客人,而我们铺子里多数客人是需要上门订做的。您请跟我来。” 采蘩跟他再走进一间屋子,就见七八人正忙着裁剪缝衣。 “隔壁还有绣房和量身试衣的花厅。”冯斡又道,“小姐是贵客。今日给您量身,明日就能送到府里去,绝不耽误过年。” 林川抢道,“那就好。冯大掌事,我跟你挑最好的制衣师傅去。”转头对雨清雪清说,“你俩和小姐去花厅稍待片刻。” 冯斡身后一个中年人走到采蘩前头领路,原来是这家铺子的掌事。 其实挑制衣师傅不花工夫,冯斡一点手指头的事。制衣师傅去了之后,冯斡和林川继续往里,走入掌事房。 “林管事,你今日恐怕不是为了陪那位姑娘买衣服来的吧?这么件小事何须你出马。”冯斡终于能一吐为快。 林川熟门熟路倒了两杯茶来,“冯大掌事眼利,既然瞧出来了,又何必多问这一句。” “宝石花是童老夫人传给我家芷小姐的。芷小姐说过,见花如见人。凡能拿着它又从姬府里出来的人,我们须听其令。”冯斡想起以前那些吩咐。 “正如你所言。”林川点头,“而且,采蘩小姐我陪着来的,你就更不必怀疑了。”见花如见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然宝石花让人偷了怎么办? “不错。你对四爷忠心耿耿,鞍前马后,能亲自带这位姑娘前来,多半是小主子吩咐的。我不怀疑他的意思,不过——”冯斡都明白,但心中仍有疑惑。 “冯大掌事可是瞧采蘩小姐年轻不懂?”林川也有数。 “难道不是?我看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芷小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看帐管家,但有几人能像小姐那么聪明的?而且以我看,那位姑娘根本不懂生意上的事。”冯斡是精明老鬼,很多事不用问,一看就通。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林川是理家高手,不是理财高手,“钥少爷吩咐我带她来巡铺,让你们认认脸,这儿是第一处。” “巡铺认脸?”看到宝石花是一回事,真正听到主子的意思又是另一回事,冯斡面上惊讶,“这就是要让她主事了?” 林川再度点点头,“少爷就是这想法。” “可是,她万一真是什么都不懂呢?”难道是他看走眼,这位姑娘深藏不露? “少爷说了,他这位义姐聪明不凡,现在不懂,很快就懂了。当然,要请你们以后提带着。”林川原话转述。 “这……这不是……”胡闹一词说不出口,冯斡摇头叹息,“芷小姐人这么好,怎么遭遇如此不测呢?” “什么都别说了,人已经不在了。”林川何尝不惋惜,“咱们如今就得向着少主人,凡事要替他们着想。” “正是替少爷小小姐着想,我才觉着心里没底。义女说白了又没有血缘关系,除非姬氏给她冠上他们的姓,否则形同外人。外人,还是不知根底的,掌管这么大一份家业,万一欺幼骗财可如何是好?”亲生都有没良心的,更何况认得干亲。 “冯老哥,这里没外人,咱俩就说几句真心话。我虽然是姬府里的人,但自小服侍四爷,除了四房的,我也不认其他。如今他们没了,留下两根苗,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周全。这采蘩姑娘吧,我暗中看了些日子,性子清冷,不喜与人走动,但唯独对少爷和小小姐是真好。少爷几乎事事跟她商量,所以处理得有条有理。说到欺幼,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倒是府里别人还真说不准。就我所知,公中到年底该是最宽裕的时候,今年却艰难。”林川说出姬府里的实情。 “每年芷小姐往府里贴钱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一年比一年贴得多,她心慈人好,拿出嫁妆的大半来贴,别人还当她有的是钱,只想着从她那儿多得一些,有时候我真替她不值。”冯斡一心向着童家。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49章 试试鸭子能不能上架 川就道,“可不是吗?过年就给公中五千两,刚开始老夫人贴还四房一些,后来四房开销用度都由四夫人自己出,公中那边就只进不出了。四夫人不觉着什么,我们底下人却觉得过份。你瞧,今年你们这边银子没送进去,那边就有些着急,估摸着一定会想辙的。” 冯斡重重哼一声,“今年凭什么送?老实说,账本都交在我这儿呢,银票也备着,可我只等钥少爷来取,决不送上门去。四房没个能说话掌事的,这票子进去定然让别人拿走了。以往芷小姐心里有数,换了别的房里人,哪个又会真心替小主子们打算?” 林川趁势再提采蘩,“就是这么说。四房人手少,平日夫人和她信任的丫头管着帐,她们都随夫人身遭不测,我和我手下那些人只会打理琐事,花钱请账房又怕正落到别人算计里。如此一来,采蘩小姐还就是独一无二的人选了。少爷相信她,我瞅着也不错,要不你就试试她吧?如果是真心为少爷的,那我们也就放心。如果不是,顶多亏了这年的。” 冯斡手指头上下点着林川摇,“林川啊林川,你让我试试她,敢情麻烦得罪人的事都叫我来干,你等着收现成的。” 林川憋着笑,“冯老哥,我要是像你这么懂营生买卖,自己还真就试了。对账本一看就脑袋大,做买卖的事一窍不通,我怎么去看别人有没有这本事,不靠你的慧眼,靠我,你也不怕把这些铺子都搭进去。” “行了,我说不过你。试试可以,但她要是不行,我可会说实话。”冯斡明显不以为采蘩有多大的能耐。 “那是自然的。你说不行,我原话回了少爷,由他作主。”林川应得痛快,“不能因她是老爷夫人认的义女就睁眼说瞎话,这关系到小主子们的将来。” “你明白就好。”冯斡起身往外走。 “这就试啊?”林川觉得有点突然,“等过了年吧,今日只来让你认个脸。” “你以为试一次就知道深浅?得看上好一阵的。总之交给我的话,你别管了。”冯斡经商老道,做事稳重。 “是,是,随老哥你的心思来,我不管。”林川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从不管自己不能管的事。 两人正打算去见采蘩,门外来了冯斡的得力手下,也是这家铺子的掌事,问账本上几项不确定处。因冯大掌事平日不在这间铺子里坐,要请示的事还挺多,所以一时出不去。 采蘩那儿婆子量身却是信手拈来,三下两下了事,听说大年夜就要穿的,便急忙赶制去了。雪清雨清说要看看衣料子,可以早点为采蘩准备春装,非拉着她到前头大堂里去,一段段的绸啊丝的往她身上比划。 伙计们虽然不清楚采蘩的身份,但大掌事亲自迎进来,肯定是贵客,他们更加殷勤十足,几乎围着团团转了。 “这店里头的人都不长眼么?看不到我们等半天了,也没个喘气的来招待,想关门还是怎么?”很不耐烦又刺耳的女声响起。 采蘩回头一看,叉腰在前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头梳丫环髻,面色不悦的婢女,她身后还有三个婢女,四人中间是正主,一位眼若杏腮若桃眉若远山的美人,穿得是银红风袍,风帽上逢一圈雪狐毛,衬得肌肤凝脂如玉。婢女虽在发难,美人却眼儿上挑,好像对上方题匾非常有兴趣,唯嘴角微翘透出一丝傲慢。 原本她们是对伙计发难,采蘩并不打算出头。但雨清是老实丫头,觉得对方说得难听,就嘟囔了一句。 “一时疏忽,何至于骂人呢?” 那厉害的婢女眼睛一瞪,“骂人又不是骂你。”瞥过采蘩,冷笑又道,“怪不得没人来招待我们,魂都给狐狸妖精勾走了。” 雨清气得脸红,“你嘴巴放干净点,说谁勾魂!” “当然不是说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土里土气像村姑似的,也好意思到这铺子里来买衣料,就算有钱买最贵的,穿到你身上就成泥疙瘩。”那婢女嘴不饶人。 这下,连雪清都来脾气了,但她懂得分寸,先看采蘩的脸色。 采蘩最讨厌之一:小孩。最讨厌之二:无缘无故说她的长相。不是她先惹的,但找上门来,她也不怕。 “听闻南陈才子佳人,我向往已久。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优雅的佳人没碰上,却碰上当着一屋子生人面就敢大放厥词的叉腰女,今日真晦气,污了耳朵还要费神掏干净。”要比又冷又艳,对面假淑实傲的女人不是采蘩的对手。采蘩说话,不在口才,而是语气,能让人骨子里发凉。“走吧,我们这几个妖精土块的,杵在穿金戴银的人面前找无趣。要知道,有些人不穿一身能看的,压根不能出门,总得让她们遮羞。” 雨清雪清顿觉出了口恶气,不由眉开眼笑,跟着采蘩往里走。 “站住!”音色变了,娇美得很。 采蘩冷冷回眸。 **也冷冷望着她半晌,在众人以为要有一场麻烦时,开口道,“天冷,又快年节,此时出门办事心情自然不好,我婢女言语有所冲撞,这位姑娘别恼,我代她赔个不是。” 倒不是采蘩有偏见,实在那**刚才的冷眼去得有些莫名其妙,让她无法相信话里真有诚意。 “怎么了?”有人跨进铺门。 那是一位翩翩美男子,眸如月,眸光如星光,明珠扣乌发,雪青鎏银丝花袍,腰间垂琳琅配饰,其中一枚镂金雕纹小香球敲细悦铃声。 **立刻走到他身边去,柔声道,“没什么,一点小误会,已经解开了。” 美男子目光扫过采蘩,又扫回来,却眉头微拢,“解开就好,大年下的别冲撞人,惹回自己一身是非。” “我知道了。”**乖巧答应。 采蘩心里又犯火,什么叫惹回自己一身是非,难道还是她挑起是非不成?这些似模似样的人怎么一个个让她看着烦呢? 但身边的雪清雨清突然双双一福,齐声道,“三公子。” ------------------------圣诞节下雨,但香槟配香扒,美哉快哉。亲们,圣诞快乐。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0章 三哥三哥你好啊 姬府的婢女喊三公子,当然是姬三公子。 如果是别人采蘩还懒得看一眼,但这位让姬钥夸得与日月齐辉的向家五郎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当然满心好奇,以为自己刚才三观不正看走了眼,于是又细细打量起来。人长得嘛——确实美男,名门望族后裔身上该有的贵和傲他都有,星空一般的双眸不落尘埃,好像这铺子里大多数人都不屑得让他入眼。然而,他对那名美人有意无意捉捉小手,捏捏小腰,眉宇轻浮。再看回他那双眸子,不是星光,是让美人金灿的发饰映得反光,一旦分离开来,就迷瞪了。换句话说,姬三公子美在皮相,骨头很轻。 同比之下,向琚才是真正的贵傲,从里到外,一点不容侵犯。 姬三甚至远不及姬钥。采蘩淡淡收回目光,也没什么失望。皮相之美易迷人眼,姬钥年纪小,又是自家的三哥,自然往十全十美处说。不单是姬钥,世人多如此。但她这世对外表浮华已看得清清透透,只想学看人看心。 雪清雨清这么一福,姬三的视线才落到平地,“你们是府中婢女?”脸是不太认得,但衣裙是姬府统发的冬装。也还好,只是丫头而已。 雪清答道:“我们是四房里的。” 姬三听到四房出来的,不由再多看两眼,最后定在采蘩身上,“听说十郎多了一位义姐,祖父母当贵客一般招待着,莫非就是这位姑娘?” 雪清见采蘩神色平常,便点头道,“正是。” 姬三正要再说,身旁美人却道,“公子,妾身不能出来太久,早些挑好早些回去。” “知道了。”姬三对她和颜悦色,神情十分亲昵,似乎突然忘了雪清雨清这号人,招伙计过去只说要最好的裘袍子,便带着美人和四婢进里面去了。 雪清雨清还有点面面相觑,倒是采蘩仍淡定,心中更肯定这姬三只是一副好看的花架子,想着回去臊姬钥那小子去,自得其乐,面上更一派闲情。 “那美人不知是谁,竟让三公子不顾自家人?”雨清说着却撇嘴,对美人毫无好感。 “不是他的妻妾么?”采蘩问道。 “不是的,否则也不至于吵起来。”雪清断定。 一个伙计小声告诉,“那是梦雨轩的新头牌璇香姑娘,都说她今年能得花魁。” 头牌,花魁,这些词一出来,三人便知这美人的来历。 “青楼女子的小婢这么嚣张?”雨清脱口而出。 雪清也有同样的想法,“还不是仗她家主子得三公子的宠。等三公子的新鲜劲过了,咱们再瞧吧。” 采蘩不知怎么心里又逆反,“别光瞧她,也瞧瞧你们三公子啊。男子若不好色,女子就不以色诱之。男子若不轻浮,女子当然自重。小婢嚣张,主子纵容,皆因三公子而起。” 雪清雨清张口结舌,半晌后各自低头。 采蘩懊恼自己直接了些,却不想再说好听话。 林川和冯斡走出来时就看到三人沉静,但没上心,“大掌事有些急事处理,让小姐久等了。” 采蘩轻摇头,“无妨。林管事既然出来,可是能走了?” 两人在那儿说话,另有伙计附着掌事的耳朵将刚才的事说一遍,再传到冯斡耳里。冯斡听闻,心中对采蘩多一分高看。做生意虽说客为重,可遇到刁蛮不讲理也不应一昧忍让,而且事后她没有对店里他人抱怨只字片语,足见其心之宽。 “今天好日子,不但招待了采蘩小姐,还能做三公子的生意。林管事,要不要随我去招呼一声?”冯斡却想正好当第一回合来试这个姑娘。 林川有点诧异,“三公子也在,那是巧了。他去了杭州近半年,昨天阮大管事跟我聊起,说他赶不及回来过年,想不到已经返家。不过今早我才去过二房,怎么没听人提呢?” 采蘩嘴上不说,心里很忙,暗自道,敢情是赶着回来和花魁过年。 在场的,人人表情都差不多,想法也差不多。风流是一回事,为风流而误孝道又是另一回事。再者如今正是齐府致哀时,姬三不着家就带青楼女子来绸缎庄买东西,这样的举动要是传到外面去,皇帝都得过问下责。 所以,冯斡沉声道,“三公子与采蘩小姐随行而来,和璇香姑娘不过巧遇,你们都听清了吗不跳字。 伙计和掌事都说听清了。 采蘩一怔,这谎怎么把她也给编进去了?编姬三跟她一块儿来的,无所谓。可随行的话,等会儿他也要跟她一块儿逛去?那她出来到底干什么的? 冯斡将她的微愠看在眼里,却笑眯眯对她说道,“采蘩小姐稍等,我和林管事去打声招呼就来。”已知她坚冷,再试她的柔韧。 她地位低下,曾经对爹的任性仍遭人捏柄做大,成为讨伐她的骂名。采蘩懂得,懂得此时她得帮忙圆这个谎,为了姬钥和雅雅,为了她自己。 “冯大掌事只管去,采蘩等着。烦你给三公子提个醒,他说带采蘩去吃好吃的,我这会儿已经饿了。”她语气淡然,但话很顺耳。 冯斡目中精光一闪,随即眯去,哈哈道是,拉着林川往里面走。不错,不错,此女可教也,小主子对她的信任没有白白托付。 过了一会儿,门帘挑起,走出三人。冯斡,林川,还有姬三。 采蘩嫣然一笑,知觉中放入娇柔,纤指缓缓抬起,葱郁一点,“三哥慢得很,等下罚酒三杯。”说完收回妙手,以食指遮樱红小嘴,含笑半枚。 姬三但见眼前开粉艳桃花,心中哪里还有半点不甘心和恼怒,不由回她笑颜,“让妹妹久等,确是为兄的不是,当罚当罚。” 采蘩挑弯了眉,漂亮的眸子流转波光,“今日我在冯大掌事这儿做的衣服,这银子——” “这当然是算在我身上了。”姬三说罢,掏出银票付钱。 “多谢三哥,那我先到车上去了。”转身,桃花艳已清,面色霜冷。她不想用美色,但显然对有些人而言,这一招有快有省力。 因为转得快,没看到冯斡嘉许的目光。 采蘩之媚,天生后养,若有心施展,各种美人难以争辉。这世上也许别的不多,好色之徒一抓大把。她已痛改前非,不仗美色横行,却知媚入颜,妖娆刻骨,无心有心都会成罪,今生唯有谨记收敛。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1章 那点儿远久的旧怨 天鹤楼,正是秋氏点到名的那家,都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三公子,您多久没来了?听说去了杭州,那里冬美人美,您也没带一位回来?”姬氏三郎的到来,让掌柜亲迎,还油嘴滑舌套近乎,看到后面踏进来的采蘩,顿然眼睛一亮,“莫非这位——” 姬三郎干咳一声,“掌柜的,我四叔四婶新丧,我怎会有心思携美同游?这位是我——堂妹妹,今日出来伴她买东西,你别瞎猜。给我一间清静房,置一桌素淡的酒菜,别弄热闹,我们吃完就走。” 掌柜拍自己两下脑袋,“瞧我这记性。三公子说得极是,差点让您坏了孝礼,是我的错,待会儿我多送两道菜,算我赔不是。” 一般生意兴隆都不会无缘无故,要货好人好,好处多多,才能一直旺场。采蘩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倒也不是她想学做生意,但晓其中道理,一通百通。 “应该的。”姬三郎不惭愧,忘了自己才和青楼女子在一道,接受得坦然。 那自以为是的傲慢,令采蘩低眸冷笑。 “妹妹小心楼阶。”姬三郎好似真兄长,“丫头们还不赶紧扶着些?” 雨清雪清忙上来扶采蘩。 采蘩却一手搭上扶栏,仍垂首瞧地,“三哥只管带路,采蘩自己能走。又不是腿脚不便,何须他人左右搀扶?” 林川带着梓峰他们走在最后头,闻言不由想笑。这姑娘真是不吃软也不服硬,卯起来谁都要受她冷嘲热讽,实在厉害得很。四爷和夫人都是好脾气人,但好人吃亏啊。这下好,有她这样的为四房出头,从此他们的腰杆一定能越来越硬。 林川听出来,姬三郎也听出来,笑脸有些僵了,又不能当着人前发作,遂不再说,只管往楼上走。但见楼上喧哗,坐了七八桌人正嘻嘻哈哈敬酒,还有女姬弹琵琶弄筝唱曲。平时也就算了,今日心里有气,落在耳里分外刺。 “这般吵闹,如何还能清静吃饭?掌柜的,都是些什么人,吃饭没规矩的。” 掌柜仍齐头笑面,“三公子,是向四公子交待下来的。他新提拔的一个大掌事总管东城向氏生意,请了亲朋好友庆贺,难免热闹。不过您放心,我给您的包间保证不会吵着您和小姐用饭。” “最好如此,否则我可不掏银子。”姬三郎哼道,不耐烦甩袖,又低语,“也是晦气,和向家的人撞在一日。” 采蘩也对这个姓**,不为别的,最近得罪他们挺多,所以她再往上走就有些半遮半掩,又忍不住打眼偷瞧,怕里面有她得罪过的。但七八桌人脸轮不到她一张张看过去,不及细瞧便已经进了包间,她略松口气,没碰上就好。 包间里外两层,里屋就减灭了外头的动静,再生起暖鼎,开窗无风,正对一面河。 “冷河寒舟外,春暖花开中。妹妹可喜欢这妙趣横生的景致?”姬三郎出口成诗,还不是绣花枕头。 采蘩脱了风袍,里面还是向琚在船上送她的那套衣裙。不是她特别钟爱,而是没得选择。 但姬三郎是第一回瞧见,只觉清雅大方,十分入得了眼,夸道,“妹妹貌若天仙,美哉美哉。” 采蘩对姬三失望,因为钥小子把他三哥夸过头,期望一下子跌扁了。不过,看他虽有贵公子的风流坏习气,这话却不带色恶意,令她神情略回温。 “三哥缪赞了。”至于她和姬三来吃这顿饭,是有缘由的,“今日巧遇三哥,也是采蘩运气。想起刚见三哥时匆匆的模样,应该是才回城吧?” “……”姬三郎眸子左右一摆,“是,今早刚到,不但巧遇了璇香姑娘,更巧遇了妹子。原本我打算在杭州过年的,没想到父亲一封急信说四叔四婶没了,因此日夜兼程赶回来,担心十弟和小妹,简直心急如焚。” “想必我的事就是在信中提到的。我还奇怪,三哥未进家门,如何知道我。”采蘩恍然大悟的表情。 “……正是。”姬三郎是姬华和马氏的嫡长子,也就是二房的继承者,四房的变故将直接影响他,当然要赶回来。但他撒了谎,采蘩的事父亲的信里只字未提。其实,他三日前就回了城,流连在璇香处,只让信任的仆人回去打听家里的事。 “二伯二伯母对采蘩如此看重,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双亲不在,许久不曾感受亲情,在姬府却受各位长辈关怀。而三哥头回见我,就待如亲妹,采蘩心中感怀至深。薄酒一杯敬三哥,多谢了。”姬三撒谎,采蘩已经有八九分的把握,眉眼沉着,更疑姬钥说得姬府和睦。进得其府,上压下伪,都冲她义女身份而来,但是为何?这些人为何对她如此警惕? “采蘩妹妹,你我已是一家人,再说这话未免疏离,今后莫再客气。有什么事要哥哥帮忙,尽管开口。”姬府上下都知四房富裕,姬三郎也不例外。姬钥再夸大,他确实是聪明的,与她亲和,不竖她为敌,暗中观察着。不像他娘,不喜欢就放在面上说出嘴。 “我听三哥的。”采蘩与姬三碰杯,却是各怀心思,各有盘算,“三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十郎也是,大伯二伯也是,你也是,似乎都对向家人颇有微辞,难道只因向氏原是经商出身?” 姬三郎觉得这事倒没什么可隐瞒,拿来套套近乎也不错,“自然不只这个缘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还是我父亲那一辈上的不痛快。皇上选妃,挑了向氏,将我们姑姑却赐与将军为夫人,从此随去边关,再难见上一面。而今向氏封了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向家荣华繁盛,已压过姬氏去。你说,我们跟他们能好么?” “怪不得了。三哥不说,我可一点不知道向家还出了贵妃。”采蘩能感觉向氏的兴旺,因为真是随处可遇他们的产业营生。 “不但出了贵妃,还有王子妃。今年年中,向家三房幺妹嫁给四皇子。四皇子是皇后亲子,地位尊崇,而太子未定,采蘩妹妹可懂这其中的意思?”姬三郎无意间论政。 采蘩当然懂其中的意思,四皇子将来可能会当上太子。但她没再多说,而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接下来静静吃饭。 ------------------- 快元旦了,大家一起来倒数吧。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2章 向四公子耍性子 第52章 向四公子耍性子 上甜汤的时候,伙计送进一张贴子来,给采蘩的。 采蘩打开一瞧,眼睛都瞪直了,半晌。 “我以为妹妹新来都城,想不到人面已广。”姬三郎的目光似有似无斜过来,往贴子上瞄,“是哪位,不知可是我认识的?”他才问完,那张帖子就到了面前。 采蘩有些嗔,有些气,“三哥帮我看吧,我识字不多,在城里也不认识多少人,许是弄错了。” 姬三郎心想,不识字瞪那么久,死撑没落名门的面子么?但拿过贴子一看,神情却变了。 “妹妹认识向家人?” 采蘩比姬三会装,美目眨两下,“谁?”向家人多了。 “这是向琚的名帖,他就在天鹤楼,请你过去一叙。”姬三郎面泛冷笑,“妹妹好本事,才来几天,竟能得美玉公子相邀,为兄佩服得紧。” 采蘩抽气,以袖掩去半面委屈,“三哥误会采蘩。此事说来话长,待你回去一问二伯便知。采蘩就问,这邀约该不该去?” 姬三郎将贴子抛丢在地,傲慢道,“邀得既然是妹妹,我怎能替你作答?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不必问我!” “那——”采蘩面色为难,“还是不去了吧。我虽然不姓姬,但受义父义母之恩,孤身一人却得姬氏看重,总不能偏心了别人。” 姬三郎暗思,此女说话冰冰冷冷,让人时而听着不舒服,却无智无慧,性子微弱好控制,显然颇想依赖姬氏,不足以构成对他的威胁。 采蘩交待伙计回绝向琚的邀请,又对姬三道,“三哥,出来大半日,采蘩乏了,我们回府如何?” 姬三郎求之不得,向琚在的地方他可一点都不想待,忙说好,扔了锭银子起身就往门外走。 采蘩跟在后面,却是不紧不慢,走出去的时候,四下看了一圈,见一间包房的门半掩,里头人影晃动得勤,恰巧露出向粲的脸。 向粲也正对到她的眼,笑着要站起来。不料,伊人微颔首,面色清冷,只留背影,走了。这时,伙计回老五的话传进他耳里。 “依小的看,那位小姐是想过来的,但她兄长似乎不太高兴,所以还是婉拒了。” 向琚虽是邀请人,听到这话却不诧异,“那就罢了吧,跟你家掌柜的说,他们那桌算我的。” “人都走了,想来已经结了帐。”向粲没向琚大心胸,切一声,“我就跟你说,这人情咱们是白给了姬氏。瞧,以前怎么对待我们,现在仍是老样子,还多了一个,都兄妹相称了,我们算什么。” 向琚笑道:“你一个男子说话酸味这么重,我看你对采蘩姑娘真是上心得很,不如回去跟你夫人说上姬府提亲把人娶了。” 向粲摇头,“五弟想错了,我看重的是采蘩姑娘的本事,半点没有歪心邪念。退一步说,采蘩姑娘对你另有青眼,我不会自寻烦恼。就是厌了姬氏对我向氏无礼,陈年旧事还代代相传,也不看看如今向氏早已凌驾于姬氏之上,硬撑着老世族的面子,家底不如商贾,靠媳妇嫁妆摆阔,很快就到尽头了。” “姬氏树大根深,没那么容易垮。”向琚持不同意见的还有另一桩,“采蘩姑娘对我没有另眼相看。她现在入了姬府,与姬乔兄妹相称,对他言听计从,想来对他有青眼了。”金瓷儿色的酒杯手中转,笑意不减。 “那姬三一直跟你较劲,你与和尚他们号称四君子,他就弄了个四公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处不想争上风,便是风流也比。听说梦雨轩新头牌璇香姑娘已让他收了芳心,五弟可别输了这回,无论如何要将璇香姑娘纳为己有。我还听说她可是国色天香,芳华倾城,歌舞绝美。”说着说着,怂恿起来。 向琚皱了眉宇,“四哥糊涂了,青楼女姬怎能纳进家门?能歌善舞的美人多得是,何必与他人争风吃醋,岂非笑话。” 向粲嘻嘻一笑,“哪用五弟与人争风吃醋?你只要往那些美人面前走一遭,便芳心在手了。纳为己有和纳进家门是两码事,我猜璇香姑娘就是再美,也美不过你院中苏姬和菀儿,但不是有句话吗?野花有趣,家花无香。” 向琚塞了他一杯酒,“越说越不像话,罚酒。” 向粲仰头喝尽,“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我认识采蘩姑娘在先,姬乔却以兄长自居,让她向东向西的。阿铮!” 阿铮上前来。 向粲将小厮拿他的名帖,“你追上采蘩姑娘,就说我和五公子专请她一回。明日午时在百香坊恭候芳驾,来不来我们都等着。” 阿铮要走。 “回来。”向粲还有话说,“告诉她,就请她一人,不能捎带哥哥姐姐的,我们不招待。” 阿铮应是,出去了。 向琚那时不劝,这时不语,自顾喝酒,任向粲耍性子。 采蘩已经上车走了一段路,突听有人喊她留步,便掀开窗花帘,见到阿铮,不由一怔。 “采蘩姑娘。”阿铮将向粲名帖恭敬递上,“四公子说明日午时在百香楼恭候您,独请您一顿,您不到四公子五公子也会等着的。” 阿铮这话说得不遮不掩,姬三郎自然听得清楚,仿佛自言自语,“真是皮厚,一回不成还敢提第二回。” 采蘩知道其实这就是姬向两大姓在斗法,自己是夹在中间两头——也不难做,当下回道,“铮掌事,帖子采蘩收了,来不来再看吧。明晚就是大年夜,我是客,不得不看主人面。” “这就随姑娘的意思了,横竖我们候。”阿铮退开一步,拱手相送。 待他回到楼上,迎面碰今日贺主,也不及着给主子们报回信,叫人斟大碗酒来,“独孤大哥,恭喜你当了大掌事。刚才我在里头伺候,还没给你敬酒。小弟先干三大碗,祝大哥前途锦绣,鸿运高照。今后多提点小弟,让小弟搭个福彩。” 贺主大笑,豪气干云,与阿铮连碰三大杯,俩尽欢。 无雪天,分外冷,心斗得热。采蘩瞧着—— 好玩。 ------------------- 明日江南会下雪吗?江南的亲们准备堆雪人吧。 2012年最后一个周末,要开心哦。 么。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3章 可怜的孩子早熟到老 采蘩回到莲园才更衣,姬钥就来了。来了,还笑脸迎人,乌溜眼睛骨碌,心眼打转。 “姐姐,今日出去玩得可尽兴?听说还有我三哥相随。如何,我没骗你吧?比那暮暮黄昏不知出色多——呜呜”嘴被塞了点心。 采蘩拍掉手上的糕屑,“行了吧,你的眼神不好使,我不怪你。多大点年纪,懂什么出色不出色,偏帮家里人,我也明白。不过,冲着我们一路的情份,姐姐我教教你,人要谦虚,今后别老说你三哥优秀不得了,不然让人笑话你们姬氏厚脸皮。” 姬钥喝水咽下点心,腾出嘴来反驳,“谁厚脸皮?我三哥七步成诗,写得一手好文,又能画又通音律,他向琚不也就会这些吗不跳字。 “向琚那人我是不清楚,可你三哥家门不入,却与青楼女姬同进出,德和行似乎尚未修到家。林管事也一定告诉你了,我们还遇到向琚。你三哥的心眼比你还小,好歹你当人面挺懂事的。”姬三对向五,她公道评一句,东施效颦,形似神不似,差得远了。“我说真话,你都比你三哥强。所以,今后麻烦你,别再替你三哥吹牛。” 姬钥本来不服,听到采蘩最后两句话,气就没了,“我比我三哥强?” 采蘩暗笑在心,她掌握这小子的心性呢,双眉挑起,正儿八经,“那是当然,而且假以时日,你的朝阳之光就盖过人黄昏了。” 姬钥其实真傲,小身板挺得笔直,“说得也是。三哥是自家人,我不跟他比,但向琚那家伙,将来我必定胜过他去,你等着瞧好了。” “是,是,好弟弟,我等着那天你给我争脸。”采蘩笑意就到了明面上。没办法,这孩子着实可爱,刀子嘴豆腐心,继承了他爹娘的善良。只怕,他对家人护短,家人对他却算计重重。 “那明**去赴约么?”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要管。 “去。”采蘩却答应得痛快,“你三哥那儿我哄了一回,到你这儿总不见得要我再哄一回。再说,我没空帮旁人牵线搭桥,向琚向粲两兄弟的助力,我只替你争取。”意思是,去也是为姬钥去的。 姬钥心头感动,嘴上道,“谁要你瞎使劲?向氏兄弟狡猾如狐,弄不好陪了夫人又折兵,你别把我和雅雅也搭进去。而且我跟你说,和向琚交好不容易,首先其他房,还有祖父祖母,若他们知道,肯定不会乐意。” “所以由我出面。”采蘩不怕姬府里的人怎么看,“再说也不是敲锣打鼓跟人攀交情,你们两家更不是生死仇恨,好歹他们还将你和雅雅平安送回家了,吃顿饭道个谢是常理。你们可是上百年的老族,不讲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总该说个气度纳百川吧。” 姬钥努努嘴,“我说不过你。” “那就别说了。”采蘩赶人,“赶紧回你祖母那儿去,省得又让人来催。” 姬钥便道,“明日年夜饭,我陪祖父祖母一道,但雅雅会回墨月堂,姐姐早些返家,免得她找不着你要哭。”墨月堂就是莲园对面的园子,也是四房的居所。 “啰嗦。”采蘩不耐,拎起姬钥的衣脖领子往门口去,“夜了,走好。” 姬钥被赶出门,嘟哝几句便与不远处候着的林川一道走出莲园。 “冯伯答应了吗不跳字。他问。那夜偷听到祖母和大伯母的谈话,提醒他那枚宝石花的大用处,心里就没停过思量。想要采蘩名正言顺留在府中,为长辈们所接受,让她掌管母亲的陪嫁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冯老哥开始犹豫,后来勉强说试试,但今日在对待三公子的事上,采蘩小姐处理得极好,我看冯老哥颇满意。”林川一五一十答了,又道,“小主子安心,采蘩小姐聪慧,自会令众人心服口服。” “我自然信她的本事,只是万一让她知道我算计她——”小小年纪,天天想点小鬼魅伎俩留人,还想到他脑袋疼,他多可怜。 “采蘩小姐和小主子您有一处像,都是嘴硬心软,这些日子已不曾提要走,想来舍不得您和小小姐。”林川劝慰。 “你看错了,她是嘴硬心硬,狠起来吓死人。除非她自己心甘情愿,否则我怎么折腾她也不会留下来。”姬钥叹气。 “那您还想方设法?”在对待采蘩的事件上,林川惊讶发现小主子真是长大不少,手段心思都很不一般。 “就是想方设法让她心甘情愿啊。”姬钥像小老头似得背手踱步,“我告诉你,她心硬但不无情。娘说过,人有情就会有牵挂,牵挂一起便难放下。她和我们相处一路,风雨同舟,若能让她牵挂我和雅雅,大概是能留下她唯一的方法了。” “小主子聪明。”林川自认不及。 “我却怕聪明反被聪明误,惹恼了她,一切都不能回头。”姬钥又一声叹。 林川再次认为,公子虽然懂事很多,又似乎早老了些。这究竟是好还是坏,还真不好说。送主子到澄明堂,望着深深的宅院,想起府中令人不安的蛛丝马迹,他再一次觉得公子执意留下采蘩小姐主持四房是明智的。要找一个忠实可信的又有能力的人,看似简单,其实很难,一不小心就把两位小主子的将来都赔进去。 “林叔。”姬钥要进园子了。 “是。” “若冯伯拿定主意,你们也不必再在姐姐面前藏掖,她聪明,很快就会明白的。要是问你们什么,只管说实话,她不喜欢被骗。”那样,她对他们也没有真心了。 林川越发觉得过早懂事也可怜,想归想,应了声退下。 第二日一早,冯斡派人送了两套衣裳来,还传口讯,请她过了年再去挑些春装样子。 采蘩听完口讯,沉吟半晌。 雪清见状便问,“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半途杀出个姬三郎,又遇到向家人,所以打散她心中的疑惑。昨日林川突然带她出去逛,逛得还是童氏的嫁妆铺子,真得只是给她做衣裳么?“平时府里的小姐们做衣裳也会去绸铺子?” 姬钥那小子心眼多,她得想想。 -------------------没看到雪,亲们帮聆子玩吧。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4章 一位穿男装的寡妇 “不是,都是夫人们请了铺子里的师傅入府量身选料,做好再送进来。”雨清哪里猜得到采蘩和姬钥暗中斗智,实话答道。 “一直都做童氏铺子的生意?”采蘩心想,抓到点东西了。 “是。童氏绸铺有都城最好的制衣师傅和绣娘,在整个江南都是数一数二的,再说还是四夫人的陪嫁,价钱好东西好,当然做自家的生意。”雨清认为应当。 自家?采蘩却不以为然。她相信一句话,亲兄弟该明算账。 “小姐可是想让师傅来府里?”雪清不经意一问,因为突然想到林管事的吩咐,“其实夫人们管小姐们颇严,不好常到外面走动,比不得小姐您自在,想出去咱们就出去。” 采蘩盯瞧着雪清,啧啧道,“你真对我的脾气,知道我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雪清一惊,要跪,“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林管事说要尽量顺着采蘩小姐的性子,别拘束了她。 采蘩捉住她的手肘,将人扶起来,“我夸你,不是骂你。你说得对,我不爱住在这里,想出去就得出去。你去付银两时告诉送货来的伙计,我一定再去,谢谢冯大掌事。”看来,只有多去几次才能明白姬钥的谋算。反正这小子不会害她,她笃定。 新衣上身。青烟小雪色,染远山草舍,绣蒲公英花球,既素淡有别致。衣式为三件,秋涛落霞裙,竖领叠襟高腰衣,翻兔毛云锦大袖袍,连配饰都送齐了,从头到脚,样样精贵却不张扬。 雪清为采蘩绾发,簪了一支白玉扇坠珍珠,“不愧是最好的绸铺,如此装扮不违孝礼还清新大方,衬得小姐极美。” 采蘩看着铜镜中的照影,“美,有用吗不跳字。纤指轻抚,明明传上来的是细腻触感,但却记起采石五年给她干裂粗糙,“没用的,再美也没用。” 美眸在苦笑中慢浮出水光,等她站起来时,已经重新明亮。她知道身边这些人是如何想她的,包括姬钥,都当她厉害不好应付,脾气性子难以捉摸,又倔又狠。她,其实,内心狼狈如泥。庆幸的是,如今里面有一簇火不停地烧,烧出一层厚厚的实瓷。 “小姐……”雪清再聪慧也不知采蘩的故事。 “走吧。”脆弱必须只在瞬间,否则自己难容。采蘩转身,苦笑成冷,衣袖翩翩,身姿曼妙。 但等她到百香坊时,问起向氏兄弟,掌柜却道两位公子尚未抵达,请她先行入座。 “说得冠冕堂皇候着候着的,怎么叫小姐等?”雨清跟随在后,低声道。 “可能是我们来早了,毕竟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先坐吧,我瞧这百香坊雅致得很,他们若不来,就当我们自己玩,更自得。”采蘩不以为意,既然决定赴约,谁等谁都不重要,叫来伙计,给随行的梓峰等四位剑客单开一桌,又让雪清雨清坐下。 “等就罢了,如何连个包间都没有?”雨清直接,有话就说。 “因为百香坊没有包间。”笑声响起,音色悦耳,突然在她们面前出现一人。 采蘩定睛瞧着,即便她冷淡惯了,这会儿神情也露出兴味来。 那人高髻牙冠香木簪,一身蓝空大袍绣千字纹,潇洒如风。再看貌相,面若银月眸似飞叶,肌肤皓雪,嘴唇瑰红,高颈无凸结。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俏佳人。 “诸位不必怀疑,我虽是百香坊的大东家,确实也是女儿身。再说,有我这般漂亮的男子么?哈哈!”她毫不掩笑,但放声仰面的模样仍令人看呆了眼,美丽更甚,“我夫家姓魏,我娘家姓吴,我觉着魏吴氏不如魏吴姬好听,所以要么喊我大东家,要么叫声吴姬姐姐,可也。” 采蘩起身福礼,“采蘩见过吴姬姐姐。”她喜欢这个女子,不知怎么,还羡慕。 “向四爷昨日遣人来说要招待贵客,让我仔细备下美酒鲜肴,少见他这般着紧,我以为是哪位王公贵族,却不料是妹妹。”魏吴姬牵起采蘩的手,“不过看到你,我就知道四爷为何要提前吩咐了,这可是大娇客,难得一见。” 和向氏兄弟的关系并非外人所以为的,采蘩但笑,急忙解释反而引人更多遐想。 “吴姬姐姐的百香坊独树一帜,立于山水间,用翠竹红木两种材质而建,冬暖夏凉。外有宽廊架子窗,内有屏风雕画墙,帘子一下,风景独好,又隔他人探视目光,不是包间胜似包间,美矣。” “妹妹好眼光。不错,这正是百香坊独到之处,不过妹妹恐怕不知坊后还有妙地。百香坊本是我先夫的酿酒造坊,喏,树下那些房子便是坊屋。这座山属魏氏,山中有冰热二泉,冰泉酿酒,热泉泡澡,都能物尽其用。夫君病去后,我嫌一个人住太静,就在山口建了酒馆,地处得有些偏僻,好在老客熟客给面子,时不时照顾着,生意过得去。今日得见妹妹,我心中真是高兴,还望以后常来我这儿,咱姐妹说话解闷。”魏吴姬也喜欢采蘩。 采蘩先是闻她夫君已故,不免想客套安慰几句,转念再想,她既然说得大方,可见此事过去了,不必再由旁人替她伤心。 “好。”简洁明了应下。 魏吴姬又喜采蘩干脆,“妹妹住哪儿?我也有个去处寻你。” “我暂居姬府莲园,等义父义母丧礼为他们披麻戴孝。之后我也还说不准,但等找到另外的地方落脚,必定告知姐姐。”采蘩近日想这事挺多,就是尚未拿好主意。 有人可能问为什么?乍相见就姐姐妹妹那么亲热? 其实很简单,因为两人虽然做派迥异,但都不是普通女子。一个寡妇抛头露面,一个妖女魅惑众生,见面自然投机,还相见恨晚。缘份这事,遇上了就知道,不用久经考验日日年年维系着凑近乎。就像姬老夫人第一面就不中意采蘩,今后即便改善了,也难贴心。人与人相交,有时就凭一眼感觉。 ------------------------- 想去玩雪人的亲,有没有发现雪都冻成冰块了? 嘻嘻,无论如何,风景绝美,尤其在暖气房里往外看。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5章 就八卦那谁的小气巴拉 “姬明大人和夫人是你义父母,怪不得我瞧着你喜欢呢。我十分敬重他二人,更引夫人为知己。你合了他们的眼缘,自然也合了我的。我今年虚岁二十二,妹妹呢?”所以,魏吴姬比之前更亲近。 “采蘩十七。”重生前跟魏吴姬倒是同年。 “好年岁,订亲了没?”女人和女人在一起,不聊别的,就是八卦。 “没有。”采蘩落落大方。 魏吴姬看在眼里暗道好,她最烦做作女子,“那我就给你句忠告,向四爷要是有什么企图,你别理他,他已成亲五年了,儿子女儿成好。” “大东家背着我说坏话,不怕今后做不了向氏的生意?”声音到,向粲到。 魏吴姬面不改色,盈盈水腰扭转过去,“向府的车轱辘一停,我便瞧见你了,就是当着你的面说坏话呢,哪里有背着。难不成我说得不——”再瞧见向粲身后那俊美的男子,“还真是我说错了,原来坏的不是四公子。” 在场的人听得真切,没有几个不明白的,窃笑忍笑无笑咧嘴笑。 采蘩是咧嘴笑的那个,“姐姐才知道坏的不是四公子,可我却是早知道了。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他,当时看着好气度好心胸,事后自有算账的时候。” 魏吴姬兴风作浪的性子,闻言便问,“听起来妹妹让那个谁算过账了?怎么算的,为何要算?” 向琚自顾坐下,就在采蘩对面。也笑。笑得儒雅,笑得快活,好似那个谁跟他一点关系没有。倒是他身旁侍女知雀一脸气鼓鼓的模样,往采蘩那儿瞪。 向粲连咳,“魏老板,采蘩姑娘,口下饶人,这些话我们自己开玩笑无妨,让别人听了当真,以为那个谁欺负姑娘家。” 从暮暮黄昏到那个谁,美玉公子越来越不被人当神仙,连名字都快用不着了。 采蘩还挺懂收敛,对等看热闹的魏吴姬道,“确实是玩笑,姐姐别眼巴巴的,叫你家跑堂的来为我们点菜,我饿了。”说完饿字,发现昨天今天她“饿”得频繁。 魏吴姬却比她厉害,推着她就到向琚的邻位摁下,“好,你要吃饭,姐姐我这就去煮。五公子和你显然熟识,坐那么远干嘛,上菜还得等一会儿,先聊着。” 采蘩心想,跟他没什么可聊的。她自己虽然说刚才是玩笑,也不知道他那个小心眼会不会又记仇。 魏吴姬却不管她,已经唤堂倌架起屏风木雕墙,为两桌客人置酒席去了。 向粲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还没点菜,吴姬置什么席?我去找她问一下,别随意搪塞我们。” 这下,会说话喘气的,都走了。向琚喝着热茶,采蘩看着屏风,一阵寂静。 “……你……”一杯茶下去,向琚发声。 “我去去就回,五公子稍等。”采蘩一动,梓峰等人齐刷刷站起来,逼得她不得不据实告之,“来得早些,喝多了茶,你们不必跟着。”去解手。 向琚抬眼望她,眸瞳幽深。 采蘩以为他不信,补两字,“真的。” 向琚便笑了,“采蘩姑娘心虚么?兰烨并未怀疑。” “五公子嘴上说不怀疑,眼里却摆明不信,采蘩才多此一举。”她能看得出来。 “姑娘不但牙尖嘴利,原来眼神都非同小可。兰烨不过目送姑娘,还能让你解读出如此深意来,我自己却不知。要佩服姑娘么?”向琚亲切的笑容不变,但那腔那调就是拿起来的。 “……”采蘩张嘴哑然。她说不过这位大才子,不如不开口,否则说多错多,又要向他低头。干脆,施然一笑,转到屏风外去了。 雨清低声问雪清,“最好还是随着小姐去,万一——” 向琚看知雀一眼。 知雀领会,开口道,“你们放心。整个百香坊让公子包下了,四围都是向家随从,她独自在这里待上一日也不会遇上不妥。” 雪清知礼,“公子为我家小姐考虑得如此周全,婢子代小姐谢过。” 知雀下巴尖仰高,“两位公子皆喜静,包百香坊纯属此缘故,与你家小姐无半点干系,不必言谢。” 雨清听了瘪瘪嘴,“与我家小姐有没有干系,不是身为婢子的人能知道的,难道心思还会喊得满天响?” 知雀气红了脸,“你!” “采蘩姑娘已经是你们姬府的小姐了么?”向琚微微扬声,迫知雀安静,“长辈们都接受她义女的身份?” 雪清没想到向五公子会对此感兴趣,沉吟片刻答得半实在,“小姐是四老爷和四夫人所收义女,这身份由钥公子和雅小姐亲证,姬府上下皆知小姐恩情,无谓之接受不接受,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个聪明丫头,一个似乎忠心,而旁桌的剑客也好像有真材实料。向琚心下衡量,却不再多说。 采蘩透气回来,在堂中张望,竖耳听了半晌,暗忖百香坊的生意是否快做不下去了,除了南角屏风后的客人,树枝上麻雀也不见一只。 “今日大年夜,家家户户忙团圆饭,店家生意自然冷清。再者,我主子将百香坊包下,便一个他客都没有了。”闻其声,不见其人。 采蘩只觉耳熟,首当其冲却是紧张,轻叱,“谁?” “姑娘原来是聪明相貌擅健忘,前不久才碰面就不记得了,但我想你多半还记得珍味店里优售的鹿茸。那可真是好东西,让大夫配成补药,几副喝下去寒冬腊月不穿棉衣还冒热汗。上回你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道谢。今日再碰见,倒要问姑娘一句,这谢要不要给你补上?”声音清朗,又似冬午日光明亮。 采蘩记性不但不差,甚至绝佳,当人说她健忘时已知道他是谁,当他提鹿茸时,她的面色浮现一丝懊恼。以为一辈子都可以不必再见面的人怎么跳出来的?虽说纸铺子是向家所有,但一个掌柜没道理镇日跟向粲向琚前后跑吧?看来今日不宜出行。 “姑娘不说话,那就是不用谢了。也好,相识一场即有缘,把买鹿茸的十二两银子还给在下,那日姑娘耍我一事便作罢。”人不知在哪里,声音四面八方来。 ---------------------------- 2012年的最后一天,当然要送出祝福语。 聆子最关心亲们两件事,健康和快乐,所以希望大家新年身体好心灵美,万事如意。附带一句,请多多订阅正版支持网络作者,能让我们获取动力,不断写更好的文出来。 2013年的第一个月第一天,纸贵金迷要上架了。一月恢复粉红票鼓励双更,因为头七天是一票抵两票,所以每60计加更一次。一票算一票后,每35票计加更一次。聆子没有存稿,所以双更不一定是在票数到后立刻满足,但熟悉聆子的亲们应该知道,聆子从没欠过一次加更,说到做到,一定还齐的。 请亲们支持纸贵金迷明天开始的订阅,多一份订就能让纸贵金迷走得更灿烂。 先感谢大家了。 再祝新年快乐!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6章 十二两银子的债主上门 费章节(20点) 十二两银子?十二两银子! 采蘩艳面绽笑,“哪有讨债人躲着欠债人的?掌柜可是又来送账本,请出来一见。”那天的事否认不了,不妨坦荡。 “我不曾躲着姑娘,在你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不过你瞻前不顾后而已。” 采蘩立刻转身向后,看到那个高大的男子侧靠红柱,双臂交叉,眯起半眼,嘴角抿弯却不似笑。她也留意到他身上的衣料子比上回她看见时好得多。 “几日不见,掌柜的似乎不是掌柜了。恭喜你步步高升,还是笑你赚得多反倒气小了?”她笑得美丽。 “好说。”掌柜弯眸瞧着,“不过赚得多和小气原本就是没理的一对,姑娘别混为一谈。那**冒了他人订货,害我和伙计白白劳心劳力,这也还罢了,好歹货没损失,重新入库总有办法再卖出去。你借珍味店脱身,我从姑娘的立场来想,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心虚,早走早好。只是这鹿茸姑娘难道不以为多此一举?在下与姑娘初识,不你为何冒充别人,但绝对不曾与你结怨,多半还帮了你的忙。我没问你要酬谢,你反倒让我往外掏银子,这实在说不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心里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采蘩嘴硬,“掌柜当日帮了我大忙,采蘩是心存感激的。你说得不,我去珍味店就是想甩开你,但那伙计太能唠了,我不买点便不能脱身,所以才做他一笔生意,还不是给买,而是给你买,欲聊表谢意。只是事后想起来没带银子,我能如何呢?再说,鹿茸你也吃了,身体也补了,这会儿来找我算帐,说不。” “姑娘此言差矣,你刚才说心存感激,又想聊表谢意,银子自当由你来出方好。我并非小气,而是成全姑娘,免得大家闺秀好似无礼。”掌柜将她从头看到脚,“上回在天鹤楼见到姑娘,还以为看花眼认人,实在与纸铺中的衣装全然不同。姑娘既是千金,就更不该用在下的银子。十二两对姑娘而言微不足道,但却是我一个月的薪俸。” 采蘩微愕,“你那日也在天鹤楼?” “是,和们吃酒,姑娘从我眼前,我都没敢认。”掌柜笑得有些浅。 采蘩突然意识到了,“新任的大掌事该不会就是你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掌柜侧着头,轻轻点过,“承蒙四看得起,那般抬举我,还破费了银子。” “我瞧是掌柜,不,大掌事你厉害,普通人物能得粲的抬举么?我那声恭喜还真没说,想来你如今的薪俸也不止十二两了吧。你这么会做买卖的人,该细水长流的道理。今儿我虽折了你银子,但今后日子长着呢,你大方些,我多给你买卖做,还怕吃亏?真要追究到底,是你一开始误认我的,可不是我巴着你骗着你,我顶多顺水推舟了一把。”采蘩善于事后细小优势。 “听姑娘的意思是要赖了。”眼角看到向粲与吴姬说笑着穿过庭院,他不退反进,大步走到采蘩面前,再一次将她的身形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采蘩还真不信他敢对她做出事来,当着他主子们的面。她毫不畏惧,桃花双眼斜飞,唇角勾半笑,冲他挑细又长的美眉。 “我没带银子。”理直气壮就赖,着? 褐晶的瞳眸深不见底,瞬间却不正经起来,神情似笑非笑,“采蘩姑娘。” 采蘩一震,他她的名字。 “今日请你的人是向家两位爷,专为你清空了这座远近驰名的酒坊,十二两银子算得了。”他慢慢站直了高大的身板。 采蘩皱眉盯死他,语气冷寒,“意思?” “天生丽质可无敌。”这个意思。 他并不为她的森气所动,“采蘩姑娘不必恼。天下间貌美女子何其多,能惑人心者却不多,这也是一种本事,不用气急败坏。” ?采蘩气急反笑,“敢情你是夸我呢。” 他退一步,“真心实意,不打诳语。色,刀也。” 她也看到了向四,淡然退开一步,“可我伤不到人,却遍体鳞伤。” “那是姑娘的这把刀使得不够熟练,但能到遍体鳞伤的地步,离出师不远了。”他又退一步,面上渐渐浮出圆滑的表情来,“今日正是个好机会。还了债,又能小试身手。在下提前恭喜姑娘否极泰来,前途无量。” “……”她不知说才好,唯一可确定的是尽管这人也说到她的容貌,却是以她从未听到过的方式。他真是在鼓励她,没有半点说反话的嘲讽。 “色刀再利,有心无脑则前功尽弃。然而,姑娘似乎——”他退到门口,靠着柱子,“很会用脑。世人多对以色事人轻忽之,一则是美人无脑,二则是丑人作怪。” 采蘩慢慢倒退着走,“你——尊姓大名?” “在下复姓独孤,单名棠。海棠的棠。”独孤棠棱硬的唇抿成精明。 “独孤棠?”采蘩念了一遍,“记着,等会儿来我车驾前拿银子,我让你这个大年夜过得富足美满。” 独孤棠悠悠笑出声,“在下记住了,多谢采蘩姑娘。” 向粲步入堂中,只及看到隐至屏风后的半片袖角,还有另一边正跨上来竹阶的独孤棠。 “阿棠,拿来了?”他十分看重这位干将。冯大被撤下去之后,立刻将独孤棠提上来。 独孤棠双手捧着五色纸盒,恭谨躬身上前,“四,照您的吩咐全备妥了。” “大年下的还辛苦你一趟。”向粲让身旁小厮接过盒子,“不耽误你,赶紧回家准备年夜饭去吧。” 独孤棠垂手侧立一旁,“我这里没有亲人,一人吃饱全家饱,哪里用准备年夜饭。倒是看爷您身边今日缺人手,我留下来帮帮忙吧。” 向粲奇道,“你虽然是独自闯荡,但如今安定也有两年了,又当了大掌事,家乡的父母该接出来安顿。要是缺房少地,只管跟我说,我帮你安排好。” 独孤棠没有欣喜若狂,仍谨立,“我家里人在故乡挺好,未曾打算出来,我一人也少拘束,四的关心,我心领了。” 体察的主,谨慎的仆。 “既然如此,不勉强。”向粲笑了笑,对吴姬道,“大东家,给我这位和其他人也多置一桌。刚才见采蘩姑娘为护她的剑客单开一席,我才想起大过年的,是不能委屈了不能回家吃年夜饭的人。” 吴姬的眼波在独孤棠身上流转一圈,确认那份恭敬并无特别之处,她兴趣缺缺,收回便道是,招小二吩咐加席。 独孤棠谢过,到外头叫了赶车的和候命的仆从进来,坐下自饮自乐。 桌子就摆在屏风边上,采蘩听到各人对向粲说谢的声音,心里惦着十二两,所以展露笑脸,主动开口,“四真体恤人,怪不得财源广进。” 这回请客虽是向粲提的,却实在是向琚的意思。姬向两家长久不睦,他觉得采蘩作为姬钥的义姐对向家的看法较为客观不带偏见,也许是个修好的机会。所以,一开始冷场也不会持续冷场。 向琚为采蘩亲自倒了一杯暖酒,“四哥待人向来有情有义,都说商人无善,然不善怎能指人诚心效力。” 采蘩抿一口,但觉清香异暖,沁人心脾,不由舒服吁口气,“五说得甚是。这酒好喝,不涩不干,爽口得很。” “吴姬自创的什果酿,与米酒精心调和而成,男女老少皆宜。采蘩姑娘若喜欢,我让她备下几坛,你带与你义弟同喝。”向琚也不是随意争锋相对的人,他既有意结交姬钥,当然不会对采蘩刁钻。 采蘩呢,又是别人好她就好,这会儿平心静气地婉拒,“五,不用了。姬府里规矩多,进嘴的都要带进去,我一个客人暂居那里,客随主便得好。” “姬府是百香坊的常客,每月都要送好几次酒进去,应是无妨的。”向琚并未诧异这样的规矩,似乎意料之中。 采蘩,但为了点吃食让人请去吃饭的事不想再经历一遭,“罢了,免得麻烦。我和吴姬投缘,今后想喝常来就是。” “说得好。”魏吴姬进来一甩彩绢,香气袭人,“妹子要是不喜欢住那规矩多的地方,干脆搬来与我作个伴。” 采蘩心一动,想这主意还不。魏吴姬寡居,这么大一处山居她说了算,至少比和那些贵妇人打交道的好。 “魏嫂子这话无理。采蘩姑娘是姬氏十郎的义姐,如今姬明大人和亡故,她自然要跟十和雅同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否则,两个孩子如何料理日常琐事,便是有三两个忠心的,也难保底下人不欺负幼主,因为再忠的仆人不是名正言顺的家人,让他人不能心服。”向琚起身请魏吴姬坐。 吴姬叹口气,“五郎说得是,人心难测,没有聪慧的主子,镇得住贪婪之念?可知童氏富甲南陈,你义母留下了十分可观的财产啊。” 采蘩只知其富,不知多富,却神情沉静,“你们说得都对,唯独一样,我有名正言顺的?义女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要找茬有大把道理。” “妹子欸,此话差矣,结拜和认亲都是名正言顺,不然桃园三结义就成不了佳话,还有一些夫妻抱养孩子将家产传承,只要认祖归宗,谁能说那孩子名不正言不顺。义女也好,干女儿也好,认了就是亲人家人,逃不掉走不了。”吴姬很认真,“你以为随便就能当上姬氏的义女吗不跳字。 她可不就是随便当上的吗?人死不能复生,当然也不能揭穿他们的谎言,所以由姬钥说大到天,姬氏没人怀疑他撒谎。而且,姬钥毕竟是姬氏的亲骨肉,谁会想到他宁可找个外人来冒充家里人。她一开始不愿意,后来是不得不愿意,但心里终是不以为然,没有半点包袱,这时听向琚和魏吴姬说起来她这个义女身负重任,似乎不好甩。 面色有些僵,采蘩干笑,“是啊,我以为姬氏有义子义女一堆,我只要仗个名头好作威作福。” 吴姬笑伏在桌上,扭面对向琚说,“听听,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一辈子求不上,她当白捡的。” 向琚未语,向粲先道,“采蘩姑娘,我不姬氏如何,然而我们向家家规中的一条就是不能随意认干亲,认了就得当一家人。” 采蘩不想一直围着这话题聊,“不论何去何从,过了年为义父义母披麻戴孝之后再决定吧。” 向琚一听便知她无意多说,便道,“今日大年夜,想来采蘩姑娘定要早些回府团圆,烦请魏嫂嫂尽快上菜。” 魏吴姬也善看脸色,回身就嘱咐下去。 “采蘩姑娘,上回你教我验松纹纸的真假,我便要谢你。正逢大年下,我和五弟备了一份礼,还请笑纳。” 向粲说完,知雀捧着彩盒送上来。 “四五太客气了,若不是你们相助,我和钥弟未必能安然回到姬府,我那点小法子算得了呢,也是碰巧罢了,不敢居功。”采蘩说归说,还是示意雨清接过了礼物。她明白对于大士族来说,若不收下就是不给他们面子,反而无礼了。 “打开看看吧。”向琚温然笑意,“要是不喜欢,再让四哥换。” 雪清得了采蘩点头将盒盖打开,只觉眼前一亮。那是六片玉板宝石小屏风,花纹精巧,工艺湛丽。 “这件小材质俗了,但画是千羽的画,字是西驰的字,添彩不少。”向琚说到两个人名。 采蘩听过一次西姓,大胆猜测,“是五的那两位好友?”会画画的胖子,还有阴险相的美人痣。 “采蘩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二人是南陈出名的书画大家,人们争相求他们的墨宝,价值过百金。”向粲笑着详解。 不用价值百金的礼物,给现银最好,因为遇到个认死理的小气鬼,采蘩想到刚背上的债,语气热不起来,淡淡话开去,“既然五与他们是好友,应该也擅长书画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惭愧。兰烨自认天赋不足,不能与他二人相提并论。”向琚一笑而过,“采蘩姑娘,有件事请容兰烨冒昧。” 采蘩敛起目光。 ----- 四千字第一v章,感谢亲们的粉红,打赏,p,和各种票票支持。 求首订,求粉红,为了新书粉红票榜,这个月再进入求票期,亲们天天看见同一求千万别烦哈。 不打劫不足以成纸贵金迷。 么么。 (要了,呜呜——) 2013年快乐开始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7章 让神仙感觉冒昧的事 费章节(15点) 一早醒来,看p榜,以为眼花啦。 一早醒来,看新书粉红榜,以为做梦哪。 回家一瞄,呜啊——情况,巨赏多多砸得我眼冒金星。 心情有二。一,大喜。二,大痛。喜亲们真疼聆子,痛亲们真——疼聆子。 今天几号来着?我不但已经欠了一加更,还有12票又得欠一章。妈呀,吃完晚饭我就坐在椅子上不敢挪,心甘情愿码字啊。 叫高处不胜寒。亲们,跟聆子换换,你们就啦,我压力山大。那么多 我以为,绝对以为60票是不容易达到的,预算五天。照这么下去,我岂不是要天天双更? 我倒。 倒之前,通知一下,双更。 亲们,压榨我,你们很乐啊。 -------- 感谢,真心感谢亲们的八方支持,无以言表,埋头喜极而泣,擦干眼泪我码!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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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菜都喝完吃完了,咱们到廊下品茶可好?”魏吴姬起身,伸个懒腰。她穿着宽大的男装,看不出身姿来,但动作偏偏充满女子的娇柔。刚柔并存,美极了。 采蘩这是不想让屏风外的人们听到即将进行的对话,随魏吴姬站起,“我愿为三位烹茶。” “懂茶道?”魏吴姬黛眉双挑,“好得很,我那点道行四五多半早腻了。” “这儿有好水,想来定有好茶,烹得好是应该的,烹坏了是我笨。”东葛青云爱品茶,所以她能烹好茶,想不到还能取悦他人,倒没浪费她一番功夫。 宽廊拉下挡风帘,采蘩帮吴姬挑旺了四角的火鼎,又捡出铁观音最嫩的尖,煮冰泉来烹。她虽然长相艳丽,但沉静的烹茶动作让那媚骨柔和下来,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舒服。 “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人能似火又如冰,却奇异相容。”魏吴姬瞧得有些出神,“这姑娘真是越看得仔细就越让人忘不掉。” 可惜,多数人只一眼在意她的容貌,男人心浮,心厌,贪却不会生怜。向琚望了那美丽的侧影一会儿,眸光慢慢转向冷山冰水。女子颜如斯,命运将坎坷。 茶烹香了,入烫青的泥瓷小杯,蒸汽轻缭悄绕,采蘩亲手送上向琚的那杯茶,“五,有话请讲。” “姬明大人究竟如何故去的?”茶在手中转,眸让熏绿了,香气诱人,本来不想喝,但向琚喝了。他少有改主意的时候,对这个女子倒是破例了好几回。 几滴茶溅落在桌面,采蘩左手扶右手,稳了,明眸低垂,“义父义母遭盗贼所害,我以为对说过了。” “姑娘是聪明人,难道以为兰烨会将有答案的问题再问一遍么?”杯放下,茶已无,“我也不妨对姑娘直说,姬明大人去北周可不是游历。” 采蘩眼睛睁亮了,“那他去做?” “姬明大人奉御史台中丞之命,暗查一桩案子。”向琚语速不快,字字清晰。 采蘩一惊,“案子?” “事关朝廷密令,恕难奉告。我只能告诉姑娘,全家出游是幌子。”所以,死亡才不单纯。“还请姑娘俱实以告,若这场劫杀案确有隐情,我会禀告御史台,必定为姬明大人讨回公道。” “为何告诉我,而不告诉姬家人?”采蘩几乎立刻信他了。比起向琚,她亲身经历过杀手的追击和盘问,心中疑惑重重。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钥年纪尚小,不好说。姬老爷子爱子心切,怕了真相会沉不住气。姑娘救了钥和雅,应该就在当场,我如此确定才请你来问。究竟当时发生了些?”向琚抬眼,眸墨浓。 她不啊,采蘩咬了一角唇,皱拢一双乌眉,“五,说呢,义父义母被害时,我不在场。” “你……不在场?”向琚没料到是这样。 “对。我本不想离开北周来南陈,但义父义母走后就后悔了。赶到金铃谷时,看到车毁人亡简直没吓死,却钥弟和雅雅不在里面,便到处找他们,还好在两个孩子沉入沼泽前看见,否则——”长叹息,这谎越编越像那么回事了,将来她可办? 向琚望着采蘩,他不能判断她话中的真假。为何?他听人,要么真,要么假,但为何她的话难以辨明? 采蘩再度垂下眼睑,“不若我问问钥弟,或许有端倪?”倒了一圈儿茶,手感凉的。 “采蘩姑娘,你疑心真重。”向琚一笑,也凉的。 “我确实没在场。五,采蘩没必要骗你,你的疑心才少重些。”这么大的事,能不能说出实情来,她要问过姬钥,“茶已走味,是时候我该回府了,大年夜作客人不好迟归。” “采蘩。”魏吴姬轻唤,“你义父义母惨死,难道你不想查明事情的真相?要是他们被人图谋所害,那可就冤枉了。” 采蘩的身影停在厚重的锦帘前,“,无论我义父母是死于盗贼之手还是被人图谋,都冤枉。只不过——我一介女子,能为他们所做甚少,保的命和钥弟雅雅的命已耗足气力。兹事体大,容我多想想。” 她回头,目光环顾三人,沉吟半晌,淡然再道,“四,送我一程,可好?” 向粲还没多大的反应,但向琚却挑了墨眉,垂眸掩去难解心思。 “……自然,应该的。”向粲怔后,上前张手拾抬帘布,“采蘩姑娘请吧。” 采蘩转身进了坊里。 厚帘再合,隔开那两道一前一后的影子,魏吴姬抿嘴笑道,“我说兰烨你未免心急了,果然。她凭信你?说不准还怀疑姬明大人的死跟你们向家有关呢,而且你吞吞吐吐不告诉她详情。换了我,也不愿告诉你实话。” “三日前急报入城,姬大人和童氏均被人一剑封喉,分明是遇到了高手或训练有素的杀手,以灭口为目的,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盗贼所为。”向琚推开外廊木门,寒风吹进来,衣袍簌簌,“姬大人恐怕是查到了,甚至有可能留下证据,否则为何有不明人士跟踪采蘩姬钥姐弟。你看她出入如临大敌,必定也是知晓些的。若不及时,痕迹消去,姬大人枉死,事情便越扑朔迷离了。” “可我瞧采蘩是防心极重的人,未必肯说,还不如我派人盯着,许有。”魏吴姬不是普通的卖酒寡妇,还靠卖情报建立势力,所以一个掌着的酒坊能屹立不倒。 “不,正是因她防心重,想要她信我,就必须慢慢来。”向琚略掌握了采蘩那种别人待她好,她就待别人好的性子,“嫂子说得不,我心太急了,如今只好等过年再说。所幸她住在姬府里,身旁有保护的人。” “我就讨厌过年了,妨碍我少赚了进项,生意都要过完年再说。”魏吴姬将茶壶放回火上烤,接采蘩来煮茶,“五,还请你帮我再取一壶冰泉来。”她和向琚是卖家和买家的关系,并非从属,自得。 廊下已无人,只有风。 “四,我有一事相请。”采蘩面色淡桃红,眸中期期艾艾。 向粲忙道,“采蘩姑娘不必客气,有话只管说。”莫非刚才老五问的事她肯透露了?不由小得意,原来美玉也有不如人的时候。 “能借我点银子么?”大材小用啊,为了十二两就要施展她的“绝技”。 嫣然笑,百媚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8章 居然还有遗物? 费章节(15点) 今天第一更。(第二更晚上八点。) 再谢亲们支持。 ----- 老实不客气地说,向粲见过的美人儿没有千也过百,但采蘩却与众不同。她容貌身姿艳美,令人有觊觎之心,然而她的眼神绝冷,好似看在眼里都无情,让觊觎消凉下去,不禁要保持了距离。可是,当她神情起温,整个人就如春水一般柔和,眼中魅惑的光芒便叫人甘心沉醉,连都媚到十足,酥他一身脆骨。 “采蘩姑娘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我随身带了七八百两银票,若是不够,让管事回府取去。”他本来就对她颇有好感,突然获得桃花笑颜,恨不得掏心挖肺。 采蘩竖起两根手指,“十二两银子。”一分都不多要。 向粲愣住,“就十二两?” “就十二两。今日出来时想着你们二位请客,身上没带银子。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我前些日子欠了人这么多银子,想在过年前把欠账清了。四人好,欠着你的比欠别人的强,所以厚颜开口。”双颊粉桃花开,她掌握着用几分颜色才正合适。媚,却还有骨。 “这是采蘩姑娘瞧得起我向四,别说十二两,一千二百两我眼睛都不会眨。”向粲从荷袋中拿出几张银票来,翻了翻,哎呀一声,“最小就是五十两的,姑娘先拿着,待会儿定会路过钱庄,兑了就能用。” “这……”不行,她马上就得还钱,等不到去钱庄,“四,能不能借我现银?五十两也有点太多。” 想不到银子多还有人嫌,向粲觉得好不麻烦,但让采蘩娇柔的目光瞧得一丝不耐也无,“我不喜欢带着银钱袋,少了没用,多了又沉。”十两银子就一斤了,揣哪儿都累,“这么办,姑娘等我片刻,我定给你拿出十二两来。” 不待采蘩说,向粲扬声叫了两个名。 采蘩听到没有独孤棠,暗道侥幸,不然拿他的银子还他的银子,真是笑话了。 十二两到手,多了她也不要,对向粲道过谢,走到屏风外唤雪清雨清等人准备回府,目光似有似无瞥过正喝酒的独孤棠,递一个眼色。登上车,雪清说起程,却让采蘩阻了。 “稍等。”独孤棠虽没表情,但她确定他会来。 果然,没一会儿,车外有恭谨的声音响起,圆滑又微藏着沉,“采蘩姑娘,在下来了。” 采蘩伸手出帘,不露面,银袋红线挂在纤指上,在车里淡冷说道,“十二两,棠大掌事掂仔细。” 手指一轻。 “姑娘守信,在下多谢。过年了,喜气旺天却冷,姑娘保重身体,独孤棠告辞。”声音伴随步音渐渐远去。 雨清奇怪道,“认识的吗不跳字。 “有谁愿意认识的债主呢?下回见着了,我会装不认识。”十二两银子还了,便一门心思想着向琚的话。 一路到莲园再无言。 “谁?”梓峰突喝,欲要去追。 正要进园的采蘩顿停,对梓峰道,“不必追,多半是府里的人,我出门,所以探我何时的。” 雨清噘嘴,“最近咱们园门口可真热闹,桃枝杏枝进进出出,遇到好些人,都说是经过。莲园那头就出府了,还经过呢,当我们傻子。” 雪清嘘声,“你别在外头说这些话,让人听见了又算到身上去,怪她没好好管住我们的嘴。枪打出头鸟,各房如今看着的举动,我们沉稳些好。” 雨清不服,“哦,她们能偷偷摸摸地盯着咱们,咱们说都不能说?” 雪清叹口气,对采蘩道,“,雨清直性子,莫怪。” “你俩说得都对,也都是为了我好,怪你们做甚。”对各房漠不关心,只不知她会向家人的消息传出去是否招来麻烦。这个麻烦足以让她狠下心一走了之么?那倒是好事,省得她总有点内疚和不舍。 “了?”林川从墨月堂走出来,“雅已经到了,您要不要?” “待更衣再去。”雪清推开园门。 “本就穿得是新衣,不用再换了。”采蘩转身朝林川走去,“走吧,几日没见雅雅,怪想她的。” 雅雅正看婢女们剪窗纸,还嚷嚷着要拿剪子玩。但谁敢给她,万一弄伤小主子可得了。愿望得不到满足,小丫头嘟嘴拢眉,小脾气上来了。 “不给我玩,我就告诉你们欺负我。” “告诉我也没用,我不帮你。”看着她,听着她,心里就油然升起疼爱来,采蘩呵然笑出声,“雅雅,你要是想玩剪子,我不拦你。不过若伤了哪里,你祖母怪我照顾不周,赶我出去,你舍得就行。” 雅雅听了连忙跳下椅子,扑抱住采蘩的腿,“不走,跟雅雅和哥哥永远在一块儿。雅雅再不要玩剪子,雅雅听话。” 采蘩蹲下身,牵起她的小手,“也不是再不玩,等你大些就可以。虽然不能剪纸,帮糊花灯好不好?” 雅雅只要有得玩就高兴,嗯嗯直点头。 天暗了,挂上匆忙而就的花灯,黑夜中五颜六色,不细看还能看。采蘩要林川在墨月堂最大的厅里摆了好几桌,将四房几乎所有的仆从都叫来,同庆年节。她本以为要在这规矩特大的姬府让仆从们和主子共坐会十分费劲,没想到个个虽然谢不停躬不停,一落座却挺随意。 “老爷在的时候,年夜饭都是这么大伙聚在一道吃的,还以为今年没这顿团圆饭了,想不到采蘩也是如此亲切人。”林川在另一桌站起,“小的斗胆带着大伙敬一杯,望今后能照顾着四房的每个人,咱们跟您祸福与共。” 众人好似事先商量过了,刷刷站直,举起酒杯来。 采蘩林川和姬钥一边同气同声,当着这么多人,她的冷性子却不给谁面子,坐在那儿给雅雅夹菜,“林管事折煞采蘩,我不过是钥儿和雅雅的义姐,长辈们还只将我当个客人。我何德何能可以照顾你们,你们又为何要跟一个随时离开的人祸福与共?” 知晓其中奥妙的人不多,大都看林川伺候得这么周全,因此毫不怀疑采蘩就是四房的新主子。采蘩把话挑明,他们立刻面面相觑,神情间便有动摇。毕竟主人和客人天差地别,她要是很快离开,这敬酒辞就可笑了。 采蘩不给林川面子,可林川也不需采蘩给面子,他奉捧小主子授予的机宜,对采蘩的冷就得拿的热烘着端着,因此笑容满面将酒一饮而尽,还给大家看杯底。 众人跟林川的远远久于采蘩,自然而然随他动作,纷纷饮干了酒,一双双眼就瞧向采蘩。 “……”采蘩虽然不动,但感觉坐在大浪之尖,身后排山倒海的力量推涌向前。 哇——一片你不言我不语的沉默较量中,雅雅咧嘴大哭了起来,眼泪颗颗老大,骨碌碌掉出眼眶,“不能走,答应雅雅不走的,不可以骗人。” 采蘩顿时头大,该死,她忘了身边还有这个小魔星,年纪虽小但朦朦胧胧也能一知半解的姬雅。 “我没答应过。”她喃喃低语,再看小魔星抿瘪了小嘴,委屈抽泣比大哭更让人心疼。 如果说采蘩重生后的遭遇依然充满着不屑轻蔑和谩骂,姬雅却是第一个真心夸她漂亮的人。也因此这个小女孩让她冰冷的心能轻易卸下防备,是两世以来头一回想去疼爱保护的人。 林川多能看眼色,见此情形忙道,“小别哭,采蘩不会走的,她舍得了别人,但舍不得你。” 身后巨*,头顶苍穹,一个不字卡在喉口,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在那泪汪汪的大眼下,采蘩支吾其词,嗯啊两声含糊着,“没人赶,就不走。” 雅雅不知大人狡猾,破涕为笑,拱在采蘩怀里撒娇,“爹和娘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不要去,陪雅雅在一起。” 可怜,采蘩没法不喝那杯酒,而且还得一滴不剩。人的一生会遇到克星。她是姬钥的克星,姬雅又是她的克星。 吃罢饭,大家到外头放爆竹烟花。采蘩带雅雅在亭子里赏闹,满耳一时咋呼喧哗。 “娘给雅雅买了两盏特别漂亮的转心灯说要过年挂,叫两个大哥哥先送回家,可我看不到呢?”雅雅边吃着桂花糕,边晃着小脑袋东张西望。 采蘩刚开始没在意,再一转念便察觉到了,童氏曾让人先送一些回姬府。也许只是无关紧要的物件,因为能交给别人送达,但也许可以些,毕竟姬明夫妇遇害之地已被破坏到无迹可循,这便意味着这些会是最后保留完整的遗物。 “雪清,帮我请林管事来。”孩童往往记性最佳又诚实,采蘩对雅雅的话上足了心。 林川片刻就到,“采蘩找我?” “林管事,雅雅说我义母在游历时买了花灯送,你放哪儿了?”雅雅问,采蘩也问,暂时还不能惊动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59章 成谜?不成谜?收到?没收到? 费章节(15点) 今天第二更,粉红60的加更。 聆子掏出......(大家心知肚明),打劫!把袋袋里的票子掏出来!要不然按下订阅才能走,哼哼——(捂嘴笑) 大实话(绝非夸张):感谢,谢谢,没你们我活不了啊。 补充:粉120的加更周六执行。 ------- 林川一愣,“老爷没送啊,每过两个月有一封家书,是给老太爷和老报平安的,都直接入澄明堂。” “一件都没有?”采蘩再问,不能疏忽半点。 林川看出她着紧,仔细想了想,但摇头,“没有。” “那从前义父义母出远门有让人先捎的吗不跳字。采蘩信童言无忌,坚持寻找着一丝希望。 “您这么问的话——”林川重重把头点,“有。喜欢不同地方的特产,有时候买得多了就会先送一些。” “送?是自家的仆人,或是官驿?”如此一来,雅雅的话更可信了。 “老爷出门一般不多带人,书信和都通过官驿送来。”林川答着,垂首不抬,心中疑惑采蘩这些问题的用意。 “是吗不跳字。快慢且不去管,官驿来送要安全些,就算丢失了也会有交待,采蘩不疑雅雅,“最近可有驿馆的人来过?” 林川给了希望就灭,“不曾。会不会是雅雅记了?”只有这个解释。 雅雅竖耳听着,跳下来叉腰驳道,“我才没记,娘让人装了两大箱子呢。” “雅雅,你亲眼瞧见了?”采蘩轻问。 雅雅小脑袋啄米,“瞧得真真的,那两个大哥哥蹬大马靴,穿黑大袄,头上戴了毛耳帽,还有车篷插着大三角旗,上面画着一只大老虎。”细手臂囫囵一大圈,踮起脚尖,鼓胀了嘴,“那——么大。” 林川歪着头,绞尽脑汁在忆的模样,“采蘩,府里确实没有收到过这两个大箱子。” “会不会你那时不在,或者别人不清楚便送了园子?”她买的点心就送到大房那儿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应该不会,驿馆给我们四房送过好几回大物件,都直接从偏门入。您也,这道门只有四房里的人能打开。即便我当时不在,有人收了肯定会事后告诉我一声的。”林川觉着送的可能性不大,“要不我去问问?马上禀报。” 这事不能含混过关,采蘩说了好。 但一轮烟火熄过,林川仍摇头,“都问过了,没有人收过这两只箱子,难道还真要问大门门房?” “不,暂时别问出去。林管事,你明日抽空去钥弟那儿一趟,把这事告诉他,问他如何打算。”采蘩心中大感蹊跷。 “我这会儿就去吧。”林川比采蘩还着急。 “别惊动了老人家,再去。”大年夜慌里慌张,落到盯着她的人眼中,不是否成了心怀鬼胎。 “是。”林川暗道采蘩想得周到。 第二日晌午,采蘩,雅雅和婢女们正玩跳绳,姬钥便来了。 “昨夜歇在墨月堂,睡得好不好?”他看似漫不经心,但林川不动声色挥手,周围就清静下来。 “挺好的,雅雅是个小暖炉,抱着她睡好舒服。”采蘩摸摸雅雅的头,嘱咐婢女们继续陪她跳绳。 雅雅乖喊哥哥,乐呵蹦不停。 姬钥坐在廊下远远看小妹跳,嘴里却说,“,我娘确实寄回了。” “你也瞧见的?”采蘩哦了一声。 “没有,那日爹爹带我出门爬山,正好不在家。但我们后,娘跟爹说箱子寄了。要不是雅雅提起,我早忘了这事。”视线受,与采蘩对眼,“可我不明白就算有箱子,为何特意关心?我跟你说,我娘喜欢乱买,有些可能值钱,多数是奇怪无用之物。即便驿馆官差运送时弄丢了,也没大不了。” 廊下就她和姬钥,采蘩自然没保留,“向琚说你爹此次远行名为游历,实则查案,被害一事极有可能与那件案子有关。” “胡说——”姬钥第一反应并不好,但他很快冷静并陷入沉思。 采蘩也不打扰他,剥着瓜子仁,一会儿就堆起了小碟。 “到每个州郡爹都会带阮管事出去几次,我和雅雅想跟着,但他从来不许,只说不是去玩。我一直不信,还到娘面前埋怨,娘却和爹说一样的话。莫非就是为了查案?”以小大人的眼光看以前的事,姬钥突觉有多孩子气,“要是我能早点懂事,可以帮爹分忧,是不是他们不会被人害了性命?” 心疼雅雅的懵懂天真,心疼姬钥的老气横秋,采蘩苦笑,“小子,你能不能别把事都往身上揽。”才到这诡诈多端的人世十二个年头,同龄的少年还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却硬催生了羽翼。 “那你是怀疑娘寄的箱中有线索?”他原来不觉得箱子是多大的事。 “怀疑是怀疑,也存着侥幸希望找到蛛丝马迹,但再想,通过驿站送的箱子,你爹应该不会放案件相关的物件,否则万一遗失,岂非大事不好。而且,还有两处我不明。第一,向琚或者向家和这件案子的关系。第二,究竟是案子。要是不能查清楚,我不以为向琚可信,所以对他也不好说实情。”尽管向琚看上去不像坏人,可将她害死过一回的沈珍珍看上去也绝不坏。 “我说过,没准向家和我爹娘的死有直接关系,飞雪楼那些紧追咱们不放的杀手就是他们找的。”才老成,又复少年任性。 “那他为何要告诉我们你爹暗访的事?再说,昨天我跟他吃饭,整个百香坊都是向家的人,他随时能抓我实施阴谋。”还是块嫩姜,采蘩勾手指敲姬钥的脑壳,“我说他不可信,是怕他会否有别的目的。好比借你爹娘的事打击你们姬氏的地位,要么提升他们向氏,将它变成获取私利的工具,而咱们就让他当作垫脚石。记住,无事殷勤必有所图。至于他是主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保留。”姬钥脾性不小,“他没对你下手,多半让你美色**住了呗——啊!疼!” “臭小子找打。就我能诱得住神仙,你瞧得起,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呢。”打完撩下袖边,采蘩冷哼。 姬钥皱脸揉肩,“现在做?我去驿馆问么?” “恐怕你去也白去。”采蘩苦思一夜,已有主意。 “也是,若他们弄丢了寄件,问不出个所以然。”姬钥则另以为。 “你母亲找得不是官驿。”虽然有主意,却未必是个聪明的主意。 姬钥诧异问道,“你如何得知?” “雅雅说,那两个送箱子的男子蹬马靴穿布袄戴毛耳,马车上有一面虎旗,你觉得那是官驿吗不跳字。她已经打听清楚。 “不是官驿,是人?”佩服她,居然想得到。 “两种可能,民信局或者镖局。”采蘩将装瓜子仁的瓷碟推,他爱吃又懒得磕瓜子壳,“我以为前者可能性更大些。如果是镖局,应该早送到了。” 姬钥抓一口嚼得香,“可是民信局会用虎旗么?” “壮胆。”采蘩这点也不确信,“不管怎样,我想咱们最好从城中的民信局或镖局打听一下。民信局受官驿压制,不会有太多家,我去跑跑看。镖局的话,我不熟这里,你让林管事悄悄打听吧。” “说半天,你就是想出去逛。”姬钥笑嘿嘿地,“,从今日起,我搬回墨月堂住了。所以,你去哪儿记得叫上我。” “你祖母肯了?”有点突然,采蘩挺喜欢姬钥住得远,这样她自由,要不然让这小子给啰嗦的。 “肯了,雅雅说要跟你住,哭闹得老人家们烦了。她,我当然也要,否则两个姑娘家掌这么大的园子,万一有事。我可是长子。”瘦小的胸膛挺凸了,欲增强男子汉气概。离父母出殡只有一个月,他能留下采蘩的也只有一个月,必须就近观察,以便及时调整最新策略。 采蘩眯着眼狐疑,“姬钥,你到底存心思?知不这时候你爹娘的冤屈才最大。” “,所以我要抓到凶手为爹娘报仇。”爹娘不在了,谁还能庇护他和雅雅?祖父母毕竟是隔了代,五指难齐,而伯伯伯母们待他也还不,可牵涉到母亲丰厚的嫁妆,难说没有私心。但他想他运气非常好,遇到了采蘩。从她救他和雅雅的命开始,从她答应送他们回家却不愿攀富贵的身份开始,他就决心当她亲。这样的决心随着一路走下来而越发坚定。 姬钥适时收敛了笑容,“,今日年初一,要去各房拜年,一早咱们就去民信局打听,好不好?” 采蘩看不出他的名堂,指着他鼻子,“姬钥,你要算计我,我接招。别说我欺负小孩子,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姬钥喊冤,“看谁都坏人,可我绝对不会算计。你救了我和雅雅的——”命。 采蘩端起碟子,踏出廊下,“小子,你就唬吧,我说了我接招,你等着。我要是输了,你我结局。” 姬钥用力嚼着瓜子,看她去喂雅雅,嘻嘻挑眉,暗道,“你输,你就留下。我输,你也得留下。我姬钥也不信,这么多天的都白叫了。” 爆竹这一波那一波响,最严寒的冬日就快被炸退了去,春息已醒,西风嗅到了繁茂的张扬,不由恐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 div> baidu_clb_lt_id = "519311"; 第60章 独一无二的一根麦子 不求粉红,就好像没吃饭。 聆子继续“吃饭”。 不求订阅,就好像没睡觉。 聆子求完“睡觉”。 通知:明天双更……大年初二,小雪。清冷的街道上行来一驾马车,悠悠地,合着年景。 驾车的,一人。坐车的,一人。 马车在一家大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红字黑底的匾,门板大敞着,往里瞧不见人影。 “小姐,保诚信局到了。”车夫跳下,搬了长凳,腰间顿现长剑。 走下车的是采蘩,“梓大哥能瞧见虎旗么?” 梓峰早看过了,“前庭有旗,只绣了保诚二字,没有虎形。” “难道又不是?”采蘩微叹,“走了三家都说不曾接过义母的委托,这保诚是最后一家了。” “还有镖局待查,小姐暂不必灰心。”梓峰劝慰。 梓峰是效忠童氏家主的剑客,调查姬明和童氏之死,他比姬府里的人适合跟从。采蘩一个婢女不带,只带了他走访信局。大半日跑下来,她发觉他很好用。一把长剑壮胆,一张肃面威吓,而且轻功也好,她跟人问话的时候,他把人家院子里外能探个遍,什么旗都错不过,还没人发现。 “待会儿老样子,我会找信局的人说话。你仔细找找。”虽然信局应该没理由隐瞒,但采蘩防飞雪楼快她一步。 “是。”梓峰眼瞳眯敛,“有人来了。” 采蘩走到门槛边,就见来人约摸十七八,灰衣布衫,个头不高但纤瘦匀称,一扎马尾发,用蓝旧方巾束紧,裤腿绑了圈圈布条,令小腿以上的裤筒膨大成桶。脚上的棉布鞋是那身行头中唯一新的。再看相貌,小麦棕的肤色,好像还没睡醒的细柳目,挺翘鼻,比起鼻子来有些略宽略厚的嘴线,双耳稍稍外扇,不俊不丑。中规中距的待客笑容。 “客人要捎信还是捎物件?我们保诚最讲……信誉,包送到……户,丢失……赔偿,那个……那个……”黑脸都能让人瞧见憋红了,一句话好似费九牛二虎之力。 要不是他前面说得挺利落,采蘩当他真是结巴,“小哥慢慢说。” “……那个——”嘴突然一抿。下定了某种决心。“这位姑娘,我跟你说实话,保诚信誉是讲的,要是老天爷保佑,也真能包送到户。不过风险其实不少,遇到天灾人祸,信或物件丢失了,我们无可奈何。索赔按照事先签的契来。但你也别想着能拿到多少银子。所以,若你要托送贵重物品,最好还是找官驿或名声响亮的镖局。”东家说,近来生意冷清,不管怎么样,先把来客诓住了再说。可他平日是最不会说谎的,今日轮值,暗地期许门口像前几日一样没人来,谁知不但来了人,还来了一身富贵的大小姐。 采蘩听得一怔,“小哥这是把上门生意往外推?”保诚信局,有点意思。 那伙计耷拉下脑袋片刻,抬起脸,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不是推,而是先跟你说清楚风险。姑娘无论如何要保诚接你生意的话,我们自当尽力而为。可我就奉劝一句,贵重东西真得别交给我们。” 采蘩实在觉得好笑,“小哥虽说诚心实意,作为客人感激得很,只是我要是你东家,会将你扫地出门。” “我不会说大话,如果因此东家辞了我,我也不怪他。”伙计笑得有些腼腆。 行行有伙计,这样的伙计却天上地下独一个,要是真来寄东西,十有**会调头就走,哪怕别家信局其实和保诚差不多。 但采蘩打心底没法说他傻,“小哥是个好人,劳你提醒,不过我并非来寄件,而是打听些事。” 伙计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让开身来,“天冷,姑娘请随我到堂屋里说话。” 采蘩应着,瞧梓峰一眼,他脚步落到她身后去了。 “您随从不进屋?”不会说大话,不代表不机灵。 “马车在外头没人看着,他不放心。”采蘩心道,还不能小看老实人。 伙计再笑了笑,竟有一边的浅酒窝,而细柳眼弯成线,睡不醒的样子便不见了,反有些小俏生。 廉价的陈年茶,绿不清澈,秋黄秋黄得褪了嫩尖儿香,采蘩品茶的嘴最刁,不动声色避开茶杯,手轻放在桌几上。 “小哥是信差吧?我瞧你扎裤腿,鞋底边特别厚,要走远路的样子。”前世她目光短浅,只看东葛青云,今世将目光放宽广了,成就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第二种本事——对目标的人或事能极细致。 “姑娘真仔细,是,再过两个时辰,我就要出城送件。”伙计没太在意到采蘩嫌茶次,咕嘟喝了一大口,舒口气仿佛茶多香。 容易满足。采蘩眼中有笑,“刚过完年就出远门,挺辛苦的,你家里人舍得?” 伙计的酒窝仍在,“我父母去世得早,只有一个大哥在外地赚钱,两三年回一次家。虽然大哥老托人捎银两给我,足够我生活,可我想这么下去总不是事,所以才当信差。” “当了信差又如何?”有些事,有些人,即便是采蘩,也会很好奇。 “信差走的地方多,我要是收到大哥的信,就会先跟东家说好,请他安排我去离大哥近的州郡送件,那我一年就能碰上大哥两三回,比几年见一面好。”伙计酒窝酿出了甜。 采蘩瞧着心里又羡又酸,“你大哥有你这样的弟弟真好。”从来不知道别人的亲情能感动自己。她眼中开出一瞬雾花。 “我大哥才好,他嘴上说我干不了这份差事,其实是心疼我吃苦。”伙计呵呵笑着,“对了,姑娘不是来打听事?” 采蘩乍省,“是,我想问你们信局到不到通宁郡一带?”姬钥肯定了他母亲寄件的地名。 “到的,沿沅水而下,是常走的路线之一。保诚和通宁郡的四方信局是兄弟局,凡是走沅水入江。沿江再到康城,两头接送信件和物件,再由当地信局分派邻近地点,这么做就比寻常一家信局来去快些。”伙计说得挺详细。 “就是说四方信局接下送货康城的生意,若正遇到你们保诚的信差在通宁郡,便也有可能由你们运送。”这倒是个好方法,横竖要来来去去。节省路费和人力。 “不是有可能,而是肯定。只要送来康城的,我们的人又正好在,当然是交给我们负责。”肤色小麦,酒窝也小麦。 “四方信局的旗是虎?”采蘩问出来的时候,压根想都没想,也压根没什么期望。 “你怎么——”小麦酒窝不见了。被小麦色的双手捂住。糟啦糟啦。东家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人来问虎旗,绝对不能说。 “我怎么知道的?”如果小麦酒窝是笑得老实可爱,采蘩是笑得狡猾还一点瞧不出来,“小哥,我瞧你诚恳,干脆也跟你说实话。三个月前我义母从通宁郡寄了两箱东西来,可至今我都没收到。那边来人送年礼提起。我才知道这么件事,偏他们想当然是官驿,害我打听半天才找到你这儿来,因为仆人说装箱的马车上插一面虎旗。是四方信局吧?” 小麦的眼皮上下动,他不会说谎,嘴唇嚅动半天,无声。 “麦子,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客人换茶?”堂中突然进来一个干瘦老头,吊眼疏胡,花白头发在两边编了辫子,稀奇古怪的打扮。 “东家,这位姑娘——”麦子才起头,话却让采蘩截过去。 “我想寄些年货回家乡,来问一下价钱。多亏你这位能说会道的伙计,打听得差不多了,待我回去想想,要是保诚的价钱最公道,我就来做你老的生意。”采蘩起身。 干瘦老头乐得一脸跳皮褶子,“小老儿叫鲁阿,小姐放心,保证公道,送哪儿都比别家快。” 采蘩微笑过,在麦子来端茶杯时,暗中拉他的袖子塞进一锭银,低语两字便恢复正常音量,“谢谢二位招待,我会再来。” 出了门,梓峰看着她上车,“小姐,保诚的旗——” “不是虎旗,但就是保诚的信差送了义母的两箱东西。”采蘩轻声吩咐,“走吧,绕保诚后门去。” 梓峰依言,吆喝着驱车快行。 在不起眼的小门前等了近半个时辰,采蘩心想恐怕要白等了,却听木轴子吱啊转动,从门缝里挤出麦子来。 “采蘩没看错小哥,你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姑娘何姓?还有你义母娘家姓为何?”麦子先问。 “……”采蘩稍顿,答道,“我义母是童氏,我义父是姬家人。”避开。 麦子往门缝张望一眼,伸手掏出采蘩刚给的银子,“那就不错了。这还给你,我不收不明不白的钱。”再看采蘩张口,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东家不让我说,可我觉得客人都找上门来了,就不该装糊涂。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请姑娘别怪我东家,毕竟这件事并非保诚的错。东家只是抱着侥幸,而且豪门大族怎敢得罪,所以暂且捂着真相。” 采蘩听到赔偿,立刻锁眉心,“真相是什么?” 麦子盯她半晌,正色道,“运送走水路最便捷,但一个半月前我们得到坏消息,船遇到风浪沉了,两个信差大哥也失了踪,或许已经身亡。东家天天到老牛码头去等,希望是误传,可再没有打听那条船和信差大哥们的任何消息。” 如此说来,最后的遗物也没有了……推荐好姐妹yzmb的文,喜欢现代重生文的亲可以看一下,挺不错的哦。 作品名:《重生之1976》 精典简介:揣着包子找老公(未完待续)rq 第61章 老牛码头会老牛 今天第一更。 肯请亲们支持正版订阅。 聆子为全体网络作者向读者们呼吁,多一份订阅,让你喜爱的作者能无后顾之忧进行创作。否则喜欢一本书却不给写这本书的人饭吃,只会迫使有潜力的优秀作者放弃写作道路。 网络作者和传统作家们不一样,每天靠几分钱几千字的订阅来累积支付写作所费的心力。 有人可能说,写字不是你们的兴趣吗?有人看就好了啊。 网络作者是有梦想的一群,但梦想不能看不到希望,希望就掌握在你们每一个读者手中。少吃一包零食,可买上百章的订阅,你们可能会有些小馋,但将得到网络作者全心努力的回报。 我们微小,我们艰苦,我们最容易满足,我们最爱真心的读者,我们每天都在寻找梦想成真的机会。 我们是谁? 我们是网络写手,新文化时代的先驱群。山珍海味不敢求,只求面包牛奶,便继往开来……感激一直以来支持聆子的亲们,爱你们! 离开保诚,采蘩兀自想着麦子的那番话。货失人亡,时间上巧了些,难道也是飞雪楼的人下手?若是的话,那两箱里面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所以才对姬钥雅雅紧追不放。这么解释,很说得过去。 “小姐。回府吗?”梓峰隔帘问她。 应该要认定的事,不知怎么感觉有点浮躁,采蘩略沉吟,“不,去老牛码头。”拜年。 梓峰现在听她的,说哪儿就去哪儿。 老牛码头不大也不小,新年伊始,来船少,河面上孤零零一只渡船老大不愿意往对岸摇去。停船却多,几乎把码头泊满。船上人家以船为家,船在哪里,家在哪里。采蘩看到好些孩子在甲板上跑来窜去,一根坏掉的橹都让他们欢呼。 大年下,万家团圆,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念爹。淡淡瞥开视线,将苦楚咽下去。五指卷紧,告诉自己,她这回的路会走对的。 “小姐,码头北边那片红瓦屋顶就是牛宅。”梓峰打听回来。 采蘩看宅门前围着三层的人,又是鼓又是锣,两头金火红辉的舞狮摇头摆尾,煞是热闹。她走过去时。其中一狮正攀向天叠的板凳。那么沉重一颗狮头让人舞得好不轻巧,俩人四腿配合得天衣无缝,咬开门匾上的红花结,取到红包浑然不费力。红花结变成长布幅铺下,是一句庆春的上联。再看另一狮,动作略显笨拙,狮头已经上凳梯一半,后腿还在地面徘徊。 人群中有起哄的。“行不行啊,不行就换人。” 又有人喊,“那可不行,没好彩头了。” 狮头不断回望,似乎抖急在催。狮腿不得已蹬了上去,可分寸没把握好,双足落得太后,竟晃荡起来。 “梓大哥,去帮忙。”采蘩并非纯属好心,初次登门,做点实在事胜过奉承百句话。 梓峰刹那走起来,借人群的推挤力三两步竟半腾跃而去。众人还来不及惊叹,他一脚踏稳了摇凳,右手抓住一只狮腿往上送。 舞狮得到外力相助,一切便顺利了,下联展开,红包咬进嘴里。 人们喝彩,泰半缘自梓峰的好身手。两只舞狮绕他摆了好几圈的脑袋和尾巴,好似感激,才晃颠进宅子里去。狮子进去,三圈的人也跟着进去。 梓峰不解地走回采蘩身边,“那些都是牛宅里的人?宅子瞧上去又不大,住得下那么多人吗?” 采蘩也奇怪。 此时,一个小厮跨出门对两人说,“要是不耽误二位,我家老爷请你们进去一见。” 梓峰以为采蘩找码头主人是为了打听沉船,就说道,“这好,省得跟门房啰嗦半天,还不一定见得着。” “倒不必担心,我有引贴。”采蘩从袖中拿了张帖子出来,递给来迎的小厮。 小厮看到贴子上那朵花,本来只是恭敬,现在一下子提起了精神,站得笔直,抬手招来另一个小厮,“姑娘,您跟着他走,我先去给老爷送贴子。” 梓峰一眼没看仔细,只觉五彩斑斓外加扭七歪八,花非花,蛇不蛇,“那什么花,长得古怪。” “蟒花。”采蘩隐忍着笑意,清咳。 “什么东西?”梓峰挠脑袋。 旁边那小厮听不下去,插嘴,“不是东西,是我家大姑爷的大名。蟒蛇的蟒,开花的花,蟒花。” 梓峰哈一大笑,“像蟒蛇一样的花?我可没见过。” 有些人,天生冷面相,其实开朗性子。梓峰就属这一类。采蘩尤记得当初见面他一身的酷劲,如今荡然无存了。 小厮瞪眼。 采蘩看他瞪眼,保持喜看热闹不参与的冷淡表情。 还是梓峰自觉不妥,“小兄弟别恼,我无恶意。” 小厮用鼻子喷口气,“哼,要是姑爷在,你就等着捱拳头吧。他大名多气派,简直如雷贯耳,响彻九霄云天——” 采蘩抬袖遮了嘴,但桃花眼弯眯了。好笑好笑,看来蟒老大在牛府里很有人望啊。这样的话,她要打听什么,他的泰山大人一定会知无不言。 小厮拐眼瞧见了,欲再说些更响亮的来镇住,前头去送贴子的那位站在不远的厅堂外向他们招手,只好闷了声,快步直走。 候着采蘩的小厮笑脸诚诚,“姑娘,好汉,我家老爷在里头呢,二位请。” 采蘩走进去刚抬眼,当面来一阵风,顿觉前方昏暗。她让怪风惊退几步。再看,一个庞然大物身高六尺,少说两百五十斤,厚实得像一堵铜墙铁壁,气势汹汹逼近。 梓峰也惊,身形一飘,上前挡道。 铜墙铁壁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胖壮双臂钳拢住他胳膊,提气竟把人举起,任他用力挣扎。大手不移分毫。 “放开我。”梓峰涨红了脸怒吼,这人天生神力, 铜墙铁壁一开口,震得两人耳鸣,“啊呀,你就是刚才帮了我家那没用小子的人吧?说出来真是丢死人,臭小子学个舞狮都不像。居然脚打哆嗦,还要人帮手,气煞老夫了。” 采蘩稳住向后倾的身形,心肝不颤了,敢情这大块头是蟒老大的岳父牛安山?身板也太惊人。 梓峰不管牛安山喊什么,只想摆脱钳制,但使到一半劲。可怕的抓力陡然消失。完全没有防备。他胳膊乱舞,一屁股重坐在地上。 牛安山好似不知道那是自己造成的,放声大笑,“大兄弟,起来起来,摔屁股撒泼是妇人才做的事。” 娘咧,梓峰想骂,可这时的样子确实丢人现眼。单掌一撑,侧身跃直。 牛安山咧嘴,“动作挺好看,不过花架子没啥实用处。”然后抱猛拳,“刚才我家小子的事,谢了啊。你来得巧,今日老夫五十大寿,所以请你通宵吃酒。” 梓峰听到牛安山说他的功夫是花架子,眼皮子急,“说我花架子,有本事咱比比。” 牛安山双手摆,再扇出风来,“你打不过我,比也是输。再说今天是大好日子,不能动粗。要不,咱比酒量,谁先喝趴下,谁输。怎么样?” “废话少说。”梓峰长剑出鞘,亮在身前。 牛安山却不理他,掉头便继续朝采蘩行来,两道目光冷嗖嗖,将她打量了个仔细。 采蘩察觉那目光不善,但想自己和这位老人家初次见面,又没利害冲突,为何他满眼敌视?突见梓峰手中剑花一朵,那是要进攻的架势。 “梓大哥住手。”据说梓峰乃名派弟子,牛安山一上来就当他小鸡抓,又不肯给他雪耻的机会,能不被逼急了吗?采蘩却出声阻止他。她冲着蟒花的面子,不与其泰山大人闹僵。 然而,梓峰的剑没收回来,直刺牛安山的肩胛骨。 牛安山脚下囫囵一转,铜墙铁壁的块头,动作照样敏捷,巨掌分开又合,硬生生夹住了那柄快剑。 “小子,给你个教训,应该怎么尊重前辈。”大喝一声,脚步跨进,两百五十斤的身体压过去,双掌迅速往下往内压了三折。 就听啪啪啪,采蘩不懂武,也觉不妙。 梓峰更是脸色煞白,神情难看之极,往后跌退两步,手中只剩剑柄。 牛安山摊开手,剑身三段,锵哐哐落地,“说了你小子会输嘛。年轻人沉不住气,练不出名堂的。” 梓峰三十多了,还让人口口声声喊小子,唯一大概可以偷乐的就是年轻人这三字,当然这是采蘩的以为。她还以为梓峰会恼羞成怒,豁出命跟牛安山拼了。结果,她两样都没以为对。 梓峰怒瞪着,渐渐眼中就流出钦佩意,拿着剑柄抱拳,“前辈莫非是名满江湖的火拳捉雷手?” 牛安山用拇指抹过粗灰眉,“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就是一倔老头,在家带带孙子,教教儿子。” “久仰前辈大名,梓峰眼拙,竟不自量力。”怪不得要输,梓峰这下心服口服。 “别夸我,老头子不经夸。”牛安山搭上梓峰的肩膀,“你小子不死脑筋,我喜欢。走,陪我喝酒去。” “好!能遇到前辈,梓峰三生有幸,今日就算喝死了,也心甘情愿。”梓峰眼睛发光,遇上高人了。 两人就这么从采蘩面前说说笑笑地走过去。 当她死人。 当她不存在。 当她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采蘩眯着眼,看那两道影子即将要过门槛,冷霍霍地出声,“牛大当家是故意的。” 暗风卷来,可见她鬓发丝缕乱张,眼睛眨都不眨。 “老夫就是故意的,故意凉着你,丫头你想怎么样?”瞧不顺眼就不理睬。 采蘩突然脾气好极,“小女子哪里做得不好,让您老人家瞧不顺眼了,请您只管说出来。” “我知道你来有什么目的。”牛安山好像真得很明了似的,“我本来想用行动让你知难而退,不过你挺笨的,居然看不出来。好,我就给你两个字——不行。” 嗯?采蘩呵呵笑了起来,“那您说,我来有什么目的?”两个目的,哪一个都不至于这么招他不待见。 “丫头,有些话说出来伤你自尊心,也不想让人以为我欺负姑娘家。你走吧,找个单身的汉子好好过日子。”牛安山说罢,拉一旁怔忡的梓峰接着走。 “……”眨数下眼,采蘩想,这老牛头疯的吧。(未完待续)rq 第62章 姑奶奶,你好。 今天第二更,也是粉120票的加更。 求订阅,求粉红,各种求。 周末愉快,亲……老牛头疯的吧。”以为是在脑子里转念,其实已经在嘴巴里绕舌。 “小姐!” 采蘩听到梓峰有些急坏了的一声高唤,茫然的视线瞬间聚集在牛安山的脸上,缓慢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 比她的脸要大两张半,牛安山的眼睛鼻子嘴却挤向一个点,瞳火烧啊烧,鼻孔喷啊喷,酱紫牛嘴扭曲啊扭曲,咆哮道,“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他如果立刻叫她走,她就认倒霉了,谁叫她一不能打二没靠山呢,可是,他让她再说一遍,这样的难度不算高。 “老牛头疯的吧。”这回,她自己也听得一清二楚。 疯的人,可能还包括她。因为不疯不敢那么胆大骂人。对方一巴掌打死她,就跟拍苍蝇一样容易。但她也不能不疯,不疯不足以对抗疯人。听听他都说些什么话,牛头不对马嘴,前言不搭后语,居然关心起她嫁人的问题来了。难道她脸上写着招夫吗?莫名其妙! 牛安山纵横江湖数十年,让一个不是练家子的女子当面骂,还是头一回被骂成又老又疯的牛头,心头恼怒不得了,“姓采的臭丫头——” “骂人之前先把名字弄清楚。我不姓采。”重活一回真好,没姓氏都成有利条件了。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面对老牛头淡定自若。 “呃——你不姓采姓什么?”江湖规矩,他这样的前辈不欺负无名无姓之人。 采蘩面无表情,耸了耸肩,“无姓。” “别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教训你了。”哪有无姓的,除非为奴,可看她身上穿戴金贵,分明是不肯说。 “老牛头。”不喊牛大当家了。采蘩一脸拒人千里的寒霜傲雪,“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混说一气。我问你,你就直说,你以为我今天来是做什么?”让他搅得糊里糊涂。 牛安山看着她的冷傲模样,抓把胡子用手指搓来碾去,心道怪事。刚瞧还娇柔艳丽狐媚的容貌,令他直觉自己料得不错。毫不犹豫掷话过去,可这会儿再瞧她突然清贵不可冒犯,好似是他误会了。 想归想,牛安山嘴上仍倔翻了天,“你来不就是想让我点头吗?”见采蘩黛眉挑起,当真不知的样子,又道。“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非要老头我挑明。听好了,你想嫁给蟒大花那是没门的。我家大姑娘找了他已经够委屈,还帮他娶小老婆,想得倒挺美!告诉你,不——可——能,不——允——许,死都别做梦。” 双耳嗡嗡响,采蘩就差没掏耳了。想着淑女举止忍住了,声音却没能压稳,不小心扬高半拍,“我想嫁给蟒花当小老婆?” 梓峰抚额角,他不知道这是一场什么局。 采蘩是反问,牛安山先入为主,没听出来,“你看,认了吧。” 认个鬼!采蘩咬着牙抿嘴笑,“谁说的那话?”她一定记牢。 “还用谁明讲吗?我又不是老糊涂。蟒花当我女婿十来年了,一身臭脾气,我说东他走西,什么时候为了一个姑娘在我跟前巴结,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要是你来找我帮忙,无论如何请我出手。如果我帮不了,也得赶紧给他捎信,他会看着办。”牛安山打量的目光再扫,“姑娘,你俩要是没那点孤男寡女的事,我叫你姑奶奶。当年我瞧蟒花虽然长得丑,好歹务实,能待大闺女好,肯定不生二心,才勉为其难答应了这桩婚事。想不到他相貌不如何,却会赚钱,自然招惹到一些不安生的倒贴上来,失算啊。男人不看相貌,看本事。” “……”采蘩听得一耳进一耳出,但认准姑奶奶那句,“叫吧,大侄子。”好嘛,拜年没成,认了晚辈,不算白来。 牛安山赤白眼球,“你……仗我真不会欺负小姑娘,是不是?” “大侄子,我和你女婿要是有半点孤男寡女的事,我出了门就跳河去。”姑奶奶作定了,采蘩不怕他铜墙铁壁的身板,走上前,“按你的说法,我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你点头好作你女婿的妾?”她那张脸啊——要命烦人。 “难道不是?”男帮女,女上门,不就那点事? “你开得不是码头,是算命的吧。”采蘩冷笑,“别人一上门,不管是谁,你先给算他究竟为何而来,然后不听他说就笃定自己看准了。” 牛安山被堵住了口。 “要是我,肯定先听人说。老牛头,我今日来为两件事。第一,蟒老大在船上照顾我们姐弟三人,无以为谢,趁着年节特来问个好。您是蟒老大的岳父,和他是最亲的家人,我给你拜年就等于给蟒老大拜年,纯属心意。第二,我来打听保诚信局的船失踪的事。”一气说罢,采蘩紧追,“请问,哪件事与孤男寡女有关系,又有哪件事指我要贴你女婿为妾?从头到尾,我没说过一字嫁,全都是你在说。” 牛安山觉得卡喉咙,她说得半点不错,是他由女婿超乎寻常的态度起了疑心,再看到她容貌妖媚无比,立刻联想到那种事上头去了。 “你不是来求嫁的?对我女婿没有非份之想?”尽管感到自己可能失误,牛安山为了保护女儿仍要再三确认过。 “不是。没有。”采蘩神色清朗,声色明亮,“与蟒老大萍水相逢,敬他好汉,采蘩愿多交一个朋友。更想在您这棵大树下躲冷避暑。前辈——” “小姑奶奶。”铁拳生风相撞,也不怕骨头折了。 采蘩惊得往旁边闪,虽然骂他老疯牛,只不过是逞一时意气,并非真想辈分颠倒,“牛老折煞小女子。” “你当我什么人,说话怎能不算话。你听着,只要你不跟我大闺女抢媳妇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牛安山的姑姑,蟒子得叫你一声姑婆。”牛安山却当足了真事。“姑奶奶上座,侄子给您倒茶。” 采蘩如何肯当人姑姑,还姑婆?连连摆手,“牛老,话说清楚便罢。您五十,我十七,您要是在外喊我姑奶奶。人当我老妖精呢。真得免了,您说话算话,是我怕折了福。” 牛安山见她真不愿意,只好说,“好吧,我不强人所难,不过采蘩姑娘今后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就当是自家姑奶奶要办的事,竭尽全力。这你可别再跟我客气了,不然我翻脸。” 这叫不打不相识么?突然将这座铜墙铁壁收拢了,采蘩暗自高兴,腰板不觉挺硬,“采蘩是孤女,牛老仗义不欺,有错就认。还愿帮我,我感激不尽。” “想不到你身世可怜。”牛安山一拍胸膛,“老头没别的本事,谁要欺负你,定为你出面打架,一拳挥飞了他。”庞大的身体里其实有一颗特别容易同情弱小的心。 “谢牛老。”看来接下的事方便了。 “你刚才叫我老牛头,我觉得亲切,以后就那么喊。”牛安山一锤定音,“对了,你说为保诚信局的失船而来?” 采蘩暗道果然水到渠成,应答,“正是。我义母托保诚寄了东西,至今也未收到。今早我特意去信局问过,想不到他们说船和信差都没消息,还有传言说是沉了。巧得很,船本该在您的码头靠岸,我就来打探一下,又早有打算拜访您,所以——” “采蘩。既然当你自家人,我不跟你客套,直呼其名了。”牛安山比蟒花还直率,“这件事我却帮不上忙。保诚的老板鲁阿也找过我,让我替他留意。消息传开已有月余,好几种说法,有说沉船了,有说迷失水道航到急流去了,更有说遭了水鬼,但没一个亲眼瞧见的。唯一见过那船的人说它停在河滩边好像搁浅,可他喊要不要帮忙,船大却说不用,只是在歇息。我们都认为多半当时还没出事。而这些日子来一船我就问一船,却是连一点音讯也听不到了。说句实话,恐怕凶多吉少,你义母寄的东西打水漂啦。难道是贵重物什?” “就是些土特产。”采蘩长话短说。 “那就行了,两地间寄送货物遗失是常有的险事,毕竟山高水远,谁也不知道路上能遭遇什么倒霉。我给我大闺女一家寄东西,十次总要准备一次落空。”牛安山因此而不以为意,“说了半天嗓子眼冒烟,我们喝酒去。” 采蘩觉得今日出来一趟却无好消息,有点没心思喝酒吃饭,但牛安山大寿,当然要讲喜庆,不能问完事就走,于是笑着应了。 牛家人口不复杂。牛安山是一家之主,其妻陈氏生了三男二女。两个女儿均已出嫁,而且不在本城。大儿子跟着父亲管理码头,两年前娶妻尤氏,膝下一子。二儿子跟着大姐夫蟒花,就是那风流的小胡子,尚未成亲,有点老大难。小儿子比姬钥大了一年,正是舞狮的两条哆嗦后腿。 牛安山将采蘩介绍给陈氏,陈氏便拉着她到后院暖堂,和儿媳妇尤氏一起。三个女人一桌,闲话家常,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虽然牛安山曾在江湖上混饭吃,但陈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性子温和,没有随丈夫的半点大咧。而小家碧玉出身的尤氏也柔心柔肠。两人的酒量都不行,采蘩不过面红微醺,她们就告罪各自回房小憩,嘱咐丫头伺候客人。 听丫头说,院外有座拱石桥两百多岁,采蘩一人从小门出去观桥,散酒意……推荐好友作品,机甲文,同好者去坐坐。 作者:丫头一枚(名字可爱吧。) 作品名:重生机甲风暴 简介:重置机甲,我要将你狠狠踩在脚下。(未完待续)rq 第63章 你怎么老穿这身行头啊?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双更。 订阅啊,粉红啊,砸我吧。 感谢! 三十二头小石狮子让数百年的岁月磨蚀了,不是这里少了角,就是那里多了斑,然而神奇的是,仍能看出雕者的匠心独运,一只只姿态迥异却憨然可掬,哪怕面目已经模糊。 青板石桥的中间,让无数行人踩得抹光锃亮,但石栏底下的缝边布满绿苔的痕迹,到了春天就会挤挤攘攘。桥上脚步如流水,桥下流水似当年。这时,桥上风景里有她,百年后,她化为尘土,能否像雕者一样留下神韵尤在的三十二头石狮,供人观瞻遥想? 采蘩站在桥顶,顺着水流摊开手掌。 “孩子,能带给你幸福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不用乞求,不用讨好,不用假装,用真本事,离了你别人就不成的真本事。”她兴高采烈告诉爹,东葛青云许诺会纳她为妾,那日,爹说了这番话。 当时她气呼呼回他一句他又有什么真本事让自己过好日子了。 得到的,是他寥落的背影,和一句不太真切的叹息“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 “爹,我现在想学真本事。”望着自己的手心,采蘩苦笑“可是学什么,又跟谁学呢?您还在就好了,像小时候那样教我,我一定认真听。” 然而只有流水声回答她的茫然。 咚——好像什么东西撞了桥底。 采蘩俯身看下,桥对面的石基旁一叶扁舟促晃,有个人影跃上岸,身形如燕,脚似不沾尘,飞快跑进长巷之中。 心陡停,下一刻又狂跳起来,满耳咚咚咚擂鼓。 又大又破的斗笠,背着一柄掌宽的锈剑高大却灰暗,挺拔却孤寂。 是他吗?手握了拳,敲在胸口,她呼吸得又惊又急。有多久不曾想起来了,让她做过好些夜的噩梦?怀中即使揣着匕首,她已经把它当作护身符,忘记了上面的鲜血。然而,此刻看着那道奔远的影子,杀人的记忆汹涌而来。还没学成什么本事的这双手,原来学会了拿刀原来学会了夺命。 一手紧紧掐进银丝袄,才发现自己正在浑身颤栗。比起感激来,对那个让她自救的孤客,更多的感受是那人的冷和狠。她在逃离客栈的时候,曾跟老天爷求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可是,不久她就遇到了姬钥兄妹,还卷进姬明夫妇的遇害案中,越陷越深。现在,如果那个人真是孤客,而他也来了康城的话那么重新生活,重新做人,这一切是不是成了痴心妄想?连带沈珍珍东葛青云这些人,她都逃不掉与他们重逢。 她颤栗,但她的脚步却往前坚定跨了出去。跨出去那瞬间,她的心也坚定了。怕,没有用。想知道那个人是否就是孤客,全然不思如果确为同一个自己要如何做,采蘩深深吸入冰凉的空气,步子追着浅雪上的脚印开始小跑。呼出的白霜在身后淡然随风她脑中一片空白,仅存骨子里的天性——无畏。 桥的对面是北城区采蘩没来过,不多会儿就迷了路完全失去那人的踪迹。她没法死心,在看似一模一样的街巷中盲目乱转。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出现一片宽阔地,焦黄的杂草沿河流浇盖着泥土,四周没有住家没有庄稼地,黑白交织出来的蛮荒肃杀凄厉。 她转身要走,寒风中却传来细细的人声。这地方有人?目光一凛,步入杂草之中。风如箭,从双侧疾驰而过,劈扬起银丝宽袖,将前方开出两道裂隙。水流之音已近在耳侧,裂隙中出现灰影,惊现三道。立时蹲下,捂住嘴,透过指缝呼吸,眼睛随草叶子动。 斗笠,锈剑,背影那般清晰。 “名字。”沉冷,如石入沼,令人不寒而栗。 声音!孤客的声音! 她几乎呜咽,加另一只手死死按着,才没曝露行藏。 “不知道。”阴狠,血腥。 这个声音也是她听过的。飞雪楼杀手! 她咽下呻吟,黛眉痛苦歪扭,暗骂,倒霉倒霉倒霉,喝多了吧,没事跟上来凑什么热闹?前头个个可是要人命不眨眼的主。 “最后问你们一遍,名字。”语速放缓了,但没人会感到轻松。 “你既知我飞雪楼,就该懂我们的规矩,雇主的名字是绝不会透露的。”杀手冷哼“废话少说,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别怪我不提醒你,我在飞雪楼排名老三,只有正副楼主驾我之上。” “锁喉鬼嘛。”斗笠下的呵笑中全无惧意“我也提醒你,我出剑必取命。好好问你话,你答我就是。这里四下无人,说出来你便可以走,绝不为难。” 杀手哈哈笑道“无知小儿,以为仗剑就能杀人?你要找死,谁还艄阳拦不成——”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属下就拔剑刺来。 杀手的武功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实用的。用途当然就是杀人,一剑而出,必是对方要害,又快又准。 但,孤客不见了。 在敌人面前不见,却在敌人身后再现,手中多了那把宽剑,采繁不过一眨眼,剑刃已架在对方的脖子上,毫不留情切入。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满脖子铺血,扑倒在地。 锁喉鬼神情变了,双目阴霾“你到底是什么人?够胆就报上名来,老子好拿你给兄弟祭坟。” “名字。”孤客的执著非同一般,也好似不想浪费一个字。 “等你去了阎王殿再找人问吧。”手挥出,银锋生电.对准孤客的喉头。 锁喉鬼的功夫比刚才的杀手高得多,孤客并非自以为是之辈,腰板向后一弯,人翻出了几圈,双脚落地,单膝稳点,反手握剑,锈刃与笠沿并行,目光从中穿出.凌厉而小心。 孤客防,锁喉鬼却攻。一剑剑不给人喘气,带着决然的杀机,全集中在一处,咽喉。无论孤客到哪儿,那杀人的剑锋总能精准找出他咽喉的所在。出剑如此快,就像蜘蛛网,将人周身罩住。 采蘩不会武,只看得眼huā缭乱,以为在网中的孤客险象环生.很快就会被快剑封断了脖子。她有点不忍看,也有点想后撤。孤客固然不好惹,落在锁喉鬼手上更惨。但当她转过头去察看退路时,听到一声惨呼,连忙回头,蜘蛛网已破。孤客身形拔起数丈,在锁喉鬼抚肩踉跄中,呵喝斩过他的背脊。 锁喉鬼顿时倒下,疼得打滚,然后不动了。 采蘩看不懂孤客如何反击的.却看得懂这场生死相搏的结局。孤客赢了。两个让她只能逃命的杀手,孤客取了他们的性命。她突然想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或者说从她追他第一步起.就错得离谱了。 逃吧,还来得及,她心里急促地想。逃得远远的,老死不相见。这般想着,她压弯了上身,曲着腿,慢慢转过身去,要跑。 “出来。”声沉冷。 采蘩一颤.自欺欺人.暗道,不是她.不是她。 “想活命就滚出来。”声音好像近了一些“跟了我一程′以为甩掉了,却还是让你碰上,没见过这么想找死的人。” 他说的就是她!采蘩咬疼了唇,忿忿跺脚骂自己怎么那么蠢。然而他既然已经发现了她,逃就是徒劳的。她叹口气,直起身子,双手刚要扒开草,面前却多了一柄刀尖。刀尖那头,斗笠,布巾,老皮靴,海青袍,和那日如出一辙。看不出面貌,眼睛藏在帽下,只感觉目光中的寒意。 “是你?”声音微怔,似乎跟她一样意外。 “是你。”第一眼的感觉不错,确认了已不惊讶。 “多日不见,脑袋仍不聪明。见了我,就该绕道走,跟上来还想叙旧不成?”声音不再沉,有浓浓的嘲讽,但收回了剑。 采蘩因他收剑的动作而获得勇气“多日不见,壮士一身穿戴依旧,想来路赶得及,没能换洗。”嘲讽意不比他少半点,还犀利。 “喝,姑娘这是混得有人模样了,瞧不起穷恩人?”岂料孤客不怒,脚尖踢踢第一个被他干掉的杀手,蹲下搜死人身。 “恩人?”采蘩不甘示弱“壮士别忘了你让我自救。既然是自救,哪有恩人呢?”匕首在怀里烫,她无视之。 “自救?”孤客背对着她,仔细搜索“对,你自己救得自己,跟别人都没关系。杀了人就跑,血铺了一床你也瞧不见,偷了路费和干粮,留下烂摊子一堆,就是要告诉天下人那两个衙役死在你手上,满大街贴满通缉你的画像。你真有本事,聪明得让我五体投地拜服。” 采蘩想都没想过这些,这时才冒冷汗“店......店家是好人.……” “他是好人,伙计也是好人,他全家老少都是好人。有官差死在他的客栈里,他会一声不吭,等以后出了事全家遭殃。”话,一句比一句实在。活出自己谈何容易。人有感情,有感情就有牵挂。 “那......他报官了?”当初就明白北周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现在却慌什么? 孤客没说话,他有自己的心思,不理一个笨女人的慌神,也因此没留意到锁喉鬼紧闭的双眼贼溜溜转了。 继续推荐一位好友作品《极品逃妃》,文风轻松愉快。 作者:千岛女妖简介:女特警魂穿皇二代,做个公主也不错,干嘛去和亲?还遇上个更拽的王爷? 第64章 多谢夸奖,下回改进 今天第一更。第二更会比较晚,请亲们明天再看,别等。 么……好像让一条冰冷毒蛇缠上的感觉,黏湿的,奸猾的,采蘩死命咬住银牙,忽略全身的颤抖,手上用力,乌沉匕首的墨刃没入心口不见。 “你……你……”鲜血从口中涌出,眼珠子翻白,锁喉鬼掐住她脖子的双手终于松颓,脑袋一歪,却闭不上眼。他的命居然断送在一个不会武的女人手上,怎能瞑目? 采蘩这才如梦方醒,口中惊呼,放开匕首,向后倒退却跌坐在地,右手让什么扎了也全不在意,蹬着脚离开那具尸身几尺远,面无人色呆看死人。 她又杀人了!她怎么又杀人了?那两个色鬼官差是该死,这锁喉鬼呢?他也该死,但不是由她来动手。一侧脸,她目光凶煞,却见孤客仍背对着自己,手上拿一块铜牌正翻来覆去看。 “欸!”让他事不关己的姿态激起了心火,全然不觉恐慌因此烧减了,“我救了你,好歹有声谢吧。” 孤客又过半晌才直起身,不看采蘩而走到锁喉鬼身侧,继续他的搜身大业,“我没让你救。” 采蘩不可置信地瞪着那青哈灰乎的背板,腾一下爬起来,恨不得抬脚揣过去。 “要打我这种事。我好心劝你一句,想想就算了。”眼珠子转的声音他听不见,但她那点动静在耳里打雷呢。“我说错了吗?我让你自救,你说我不是恩人,我可一点都没抱怨,而当初还是你开口求救的。” 没良心的人吧,嘴也像刀子。采蘩此时对那个倒霉的锁喉鬼已不存半点同情心,一腔怒全冲着孤客去了,哪里还有空为一个凶恶的杀手纠结。可是,对付他。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最终她只能自我冷嘲。 “对,我错,就该冷眼旁观,看你怎么死。”想要一走了之,却听孤客又开口。 “一刀正中心脏。刀柄与胸口垂直,不歪不斜,姑娘用匕首的本事精进了许多,这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应该站得直神情自若。”孤客从锁喉鬼身上搜出了不少东西,一一看过后放进怀里。 “多谢夸奖,下回改进。”神情自若?他是杀人狂吧?还给她下一次进行指点呢。 孤客听出她这是反话。却也懒得驳。再度站起身,往草丛中走去。 采蘩不由喊道,“你这么就走了?” 孤客停下步子,回头讥笑,“姑娘想聊天?” “我的匕首还插在那死人身上。”她不敢去拔,“你帮我拔出来,然后桥归桥,路归路。” “你上回怎么拔的?”身形一动不动。影子冻结在寒土中。 “……”上回有滔天的恨,连刺几刀,想都不想便一气拔出,这回没有那样的恨意,而且此时她已经冷静了,“这是你的匕首。” “送出去的东西还是你的么?”蒙巾扑动,显然他哼气。 采蘩突然笑得满目桃花,娇面柔声,“匕首如今是我的,可从前是你的,好歹有个旧主情谊。你要是不拔,那我也不拔,干脆不要了。” 孤客立刻跨上一大步,却又立时静止,声音有了怒,“拔出来。” 两人相隔数丈,但采蘩仿佛觉得迎面来劲风,让他的气势压得呼吸不畅,哪怕他瞬间收敛住了。她几乎也瞬间明白,自己那勾人哄人,打算要炉火纯青的本事,对方根本没放在眼里。 但采蘩的天性其实很不好惹,他不吃她那套,她也无所谓,“不拔。” “自己的刀自己拔。你若丢了保护自己性命的东西,将来也会很容易丢了自己的命,因为你太弱,在这样的世道里只能让凶恶之徒生吞活剥。”说罢,孤客头也不回地走了。 采蘩看着杂草一丛丛晃远,任性倔强的目光渐缓,再看锁喉鬼时,眸中覆森寒气。孤客的话虽然不中听,她却明白句句在理。绝地逢生,心境上彻底颠覆。而烬地五年,学会忍耐坚狠,还有对这个世道的一些通透。在前世的最后一年,流放人数之多令烬地的看管官员们乍舌。她还记得那些人在监工时窃窃私语,说明明才打下了北齐,正该气势如虹的时候,怎么新帝一接管却多出如此多的血案来。就在一波又一波的风言风语中,她知道外面已经非常乱了。如今回到十七岁,看到的却是南陈风光如画,贵人耀辉璀璨,富人奢靡无度,要不是孤客的出现,她真也许会像其他人一样,安享最后的太平。 是的,周,齐,陈,还有那个名存实亡的梁,很快就会陷入在一片战火之中。齐梁将覆灭,然而南陈要发生什么,北周又为何没乘胜追击,她不知道。因为,她只是一个囚犯,囚犯之前只是一个丫头,能从只字片语中猜想国势,已经是做从前所不能的事了。 乱世要自保,就得够狠够强。她一步步结实踏过去,垂眼看地上的死人。人都敢杀了,何况拔一把匕首?她蹲下身,盯了半晌,突然拿起杀手的行囊,在刀柄四周堵好,右手飞快一抓一拔,左手将行囊往洞口一摁,避免血花溅脏她的新衣,又把匕首上的血在死人棉衣上擦拭干净,插回匕鞘。 那般有条理,那般老练,又那般沉静。 “说我留下一堆烂摊子,你不也留了摊子不收拾?”她想毁尸灭迹,但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如何做。 正踌躇不决,锁喉鬼的包袱却让风掀开一角,从里面滚落出拇指宽的白纸轴。她捡起来。打开一看却无字,大概是他传消息用的。 “你磨蹭什么?想跟死人聊天,还是打算在荒郊野外过夜?”压沉的声音不是不耐烦,而是非常不耐烦。 采蘩吓得跳转身来,睁大眼瞧着孤客,诧异地问,“你不是走了吗?” “我习惯杀回马枪,你又不是没见过。”孤客瞥一眼锁喉鬼,看到他心口的包裹,立刻明白采蘩的用意。“就说这种事要靠经验,你老道多了。” “难不成我还得谢谢你?”这人简直不能用常理来形容,采蘩和他保持距离,“你自己喜欢杀人,别把我也兜进去。”刚才看他一剑就割断了杀手的脖子,他却给她气定神闲得淡然,好像对方只是鸡啊鸭啊。 “姑娘。是你自己跟上来的,何必我兜着你呢?”要不是她住在他隔壁,他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要不是她落跑的动静稀里哗啦,他以为是锁喉鬼的同伙,搁在平常,他根本不会搭理这样一个女子。 他嘶一声倒吸气,“这大概就是孽缘了。” 绝对是!采蘩眯起眼。漂亮的美人尖朝两具尸身点了点。“他们怎么办?” “放着。”他看她表情不解,就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你想跟我学毁尸灭迹,方便下回行事?” 采蘩骂自己白痴,问什么问,反让他调侃,“你自便,我走了。”进了草丛。却听后面沙沙响,回头见他跟着,没好气,“壮士有何贵干?” “那两人的尸身不用处理,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法子。很简单,脚上绑石头,扔河里喂鱼。”所以他才挑了河岸边上,临了却改主意,打算就此弃尸荒野。 而他也确实有事要问她,“锁喉鬼为何认识你?” 可怕的观察力!采蘩知道如果撒谎,他一定看得出来,于是老实说道,“他和他的属下可能杀了姬明夫妇,也想杀他们的一双儿女。就是那日在福来客栈的那家子人。” “出银子让官差放过你的那对夫妇原来是姬家人。你前世修福不浅,那天就三拨客,人人暗帮着你。”孤客话中却无讽意,“你和姬家如今却是什么关系?” “我无意中救了那两个孩子,架不住央求,送人回家。孩子非认我当义姐,在祖父母面前把话说圆满了,所以我得给义父义母披麻戴孝,暂居在姬府中。锁喉鬼一路跟着我们,前些日子我还差点让他捉了。”老实到底,心中如大石落地。当着多少人的面,她撒谎圆谎,都快憋死了。终于遇到个能吐露真相的,长吁一口气。 “怪不得锁喉鬼找上你。福兮祸所伏,你攀上姬氏这门亲,恐怕飞雪楼把你也当成任务,非要灭口了。”孤客心中疑问得解,步伐加快,越过了采蘩,“不过你运气不错,锁喉鬼是这个任务的执行人。飞雪楼有规矩。执行人死,任务告罄,成则收尾银,败则退定。像这样的,按人头收钱。你可以不必担心了。” “那也未必。”采蘩轻声一句,让孤客回了头。 “何意?”他问。 “我觉得飞雪楼这次不仅帮人杀人,还帮人找东西。”采蘩淡淡说道。 两人没发现这会儿说话语气都很平和,就像老友。 “找什——”孤客突觉自己问多了。 采蘩却未在意,“还不知道,我猜是很重要的东西,毕竟姬明姬大人正在查——”啊,自己的事可以对他实话实说,横竖她已经够惨,但别人的事——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长相,无从判断他这个人。 “你要听谎话,我可以继续说下去。”采蘩明示他。 孤客沉吟,音色冷清,“那就不必了。今日再遇,你我谁也不再欠谁的,你好自为之。”此时已穿出草地,他大步流星,很快消失在纵深的破巷里。 采蘩直觉怪异,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姗姗然寻回去的路……推荐一个小姐妹的新作。 作品名:《倾城烙》 作者:陌洛殇颜 一句话简介:小羔羊重生美杜莎,是复仇还是救赎?(未完待续)rq 第65章 哭成那样也叫美? 今天第二更,也是粉180的加更。 粉240的加更争取在星期三还上。 感谢亲们的粉红,打赏,订阅和推荐,还有点击……童氏那两箱东西石沉大海,两名杀手让孤客解决了,采蘩顿觉日子很清静。清静得挺好,本来喜欢往外跑的性子敛乖了,安然满足于莲园和墨月堂两点一线。 然而,真正的起因在于姬钥。他年初二随祖父去拜见国学先生,没能跟采蘩出去打听,于是成天要拉她再出门。结果出门一次,让他带去绸铺,米铺,盐铺,茶叶铺,把他娘亲的嫁妆铺子一个个看过一遍。到那时,她才算搞明白,姬钥是想让她掌管这摊生意,从此留在姬府当牛做马。一旦看穿,她哪里还肯往外跑。无论是姬钥还是林管事,再拿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地方来诓她,她都不动如山,借口葬礼日近,守孝不宜外出,让他们没奈何。 清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正月二十二姬明和童氏的遗体运到,姬府终于能摆设灵堂,而姬钥才算将他挽留采蘩的大计暂告一段落,每日除了读书就是守灵。即使采蘩也带着雅雅日日来灵堂上香跪悼,却无法说别的事。 失去父母的哀伤,在经历一个处处充满喜气的正月后再度卷土而来。又急又猛。灵柩在幔后,那么近,却因生死诀别而永隔。雅雅刚开始不太懂,后来老听人提爹啊娘的,小家伙就似乎有点懂了,只要看哥哥跪拜,便会哇哇大哭,而且哭不停,让人听得撕心裂肺,任谁劝哄都没用。也是奇了。只要姬钥请了采蘩来,雅雅让她一抱就止了眼泪,小脑袋乖乖伏在她肩头一声不吭。 这让原本不想让采蘩守灵的姬家长辈只得妥协,看她以义女的身份向前来吊唁的客人们致礼回话。她虽然长相妖媚,但穿了孝服,说话多垂首谨慎,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让不少人到姬瞿和他夫人那里夸她懂事孝顺,殊不知姬老夫人并不怎么待见采蘩。 这日老夫人到灵堂来给小儿子上香,正见采蘩独跪,不觉皱眉。一则怕她有攀荣富贵之心,二则怕四房有她,公中代管不了童氏的陪嫁。 因为童氏不在了,府里今年短了五千两银子。好在正居丧中。新年才能处处省下开支而不惹闲话。但如此下去也不是解决之法,四房比起以往更显得重要了。没办法,姬氏的产业主要是农庄土地,这几年老有旱涝闹灾,今年送来的账本更是无法入目。老夫人也想过经营些买卖之类的,却遭到老爷子的强烈反对,说商为贱者,不可同流合污。其实。不说明着经商的向氏,与姬氏同等地位的秋氏,欧阳氏,哪家暗地没有铺子生意,唯姬氏死守祖训,清正明学,死守着田地收租过日子。太平时候也就罢了,偏生如今真不太平。 “怎么就你一人?”心事重重,但老夫人面上慈善。 “钥弟连守了七日,明日义父义母就要下葬,他还要抱牌的,所以我让林管事拉他去好好睡一觉。雅雅还小,不能陪我跪太久,雪清带她回了墨月堂。”采蘩两个膝盖也跪得有青有肿,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坚持。 要起身,雨清来扶,她轻轻推开,亲手拈了三支香,点了火信,再递给姬老夫人,不为自己,却代姬钥尽侍奉祖母之责。 姬老夫人还不会有多喜欢她,但看她毕恭毕敬颇为诚心,慈祥就有了四五分真,“这几日你也受累,让林川来守夜,你回去歇着吧。明天漫漫一日,就算身强体壮的人都会筋疲力尽,更别说是你这娇弱身子骨。” 在采蘩看来,这位老太太不怎么会掩饰情绪,从第一回见面就显得客气疏远,在她待了月余后屈指可数的数面中,也从来没表示过对晚辈的亲切。所以她想,今天老太太是怎么了?再想就有点不怀好意,以为老太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谢老夫人关心,我没事。义父义母待我恩重如山,明日他们就要入土,这最后一夜采蘩是一定要守的。”如果没有这对好人,她要面对怎样的羞辱?而且,明知是一个谎言,如今义父义母叫得好不顺利成章,有时候连自己都迷糊了。 姬老夫人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好孩子,临了却改口,“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只是不要再跪了。”嘱咐雨清拿软垫子给采蘩坐。 上完香,雯婆子扶着姬老夫人走出灵堂,问道,“老夫人怎得对采蘩姑娘好了?” 姬老夫人一怔,“我对她哪里好?不过尽地主之谊。你也瞧见了,钥儿和雅雅视她为亲姐,我要是给她脸色看,两个孩子定会来烦我。” 雯婆子点头称是,“老婆子也奇怪,三人真好得跟嫡亲姐弟妹似的。采蘩姑娘对一般人都冷面冷眼,就对十公子和小小姐和颜悦色。小小姐平常任性,却最听采蘩姑娘的话。还有十公子——” “谁看不出来?”姬老夫人的神情有些为难,“要是明儿夫妇还健在,他们真收个义女回来,我半个字也不多说,帮他们疼爱就是了。可如今——看着诺大的家业成了空米仓,我这把老骨头要是不厚脸皮,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办?这些日子你们说给我听的,还有我自己瞧的,采蘩也许真没什么坏心,可是如果她掌了四房的事,我让她拿银子出来贴补,你觉得她的冷性子能答应吗?” “是啊。”雯婆子想,采蘩住在莲园,既不去其他三房走动,也不邀夫人小姐们往来,实在过于淡漠。太淡漠,老夫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算了,暂且不提这些事,采蘩刚才那么乖顺,让我心里不是滋味,像是我愿意欺负一个可怜孩子。宁可她桀骜不驯,宁可她不服软满身刺,我也能豁出老脸。”姬老夫人不再多说,回澄明堂了。 第二日一早,相国在姬府正门前宣读陈帝圣旨,并亲自主持葬礼。身后百官和各大家族的人乌鸦鸦站到巷口,足足有五六百之多。 随着一声起——灵柩让八八十六个壮汉抬起,姬钥双手抱着爹娘的牌位,一身麻衣头扎白,两眼泛红走在最前头。同样一身生麻衣,头戴披麻帽的采蘩和雅雅跟在灵柩后面。习俗是儿女一定要哭的,而且哭得越大声越好,但这三个谁也没哭成那样。倒是身后难辨真心假意的嘹亮哭声,震荡了一片东城区。 步行三十里地,正气陵坐落在姬氏祖坟旁边,洁白的雪花岩砌出庄严肃穆的天圆地方。 灵柩运入墓室,开始封门。 突然,姬钥冲到门前,双臂乱挥,不让匠人靠近,“不要封门!封住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入土为安,是对死去的人来说的。但对活着的至亲来说,只有在这一刻,痛苦才会达到撕心裂肺的顶端。入土了,就真实了,残忍到极点得真实了。不管接不接受,不管有没有准备好,都得面对今生的诀别。 有人请她出面劝姬钥,采蘩却看着半扇石门,封泥尚新,那对神仙美眷的微笑在记忆里也新。顷刻间,跪地,她掩面痛哭。 雅雅看她哭,也跟着哭。 姬钥看她俩哭,再也使不出蛮力,任仆从们将他拉开,颓黯跪着,双手撑地,眼泪大颗打落冻土。 一路上没哭的三个人,在应该安静行拜时,哭得天地为之悲戚,山水为之变色,风雪为之呼号。 “这雪是应哭声来的吧?”向粲仰头望着天空的绒雪,“惹得我都想哭了,可怜的采蘩,可怜的钥公子,可怜的雅雅小妹。” 他和向琚代表向家来参加义真侯夫妇入陵仪式,五六百人的队伍,他们就站在相国身旁不远,第一排,能将墓前发生的一切看得真切。 向琚不语,目光凝在那个哭声渐息的女子身上。照时间推断,姬明夫妇认她义女不久后就遇害了,她应该还来不及和他们建立多深的亲情。分明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哭声后面究竟有什么故事? 但他顾不得去猜,只看到,她几近透明的苍白面色倔强不减,她带泪痕的双颊如雨过梨花清丽出尘,她伸出手臂将姬钥和姬雅护在羽翼之下,因坚定而明亮灿烂的墨眸,这样一个女子在他眼中勾勒出一幅难忘的画来。 “此女美矣。”不知不觉,吐露心声。 向粲吃惊地看他,“五弟,你刚刚说什么?” 向琚冲他温和一笑,大方直言,“我说,此女美矣。” “五弟,为兄与你一起长大,可知我最大的心愿为何?”向粲眼睛发亮。 向琚知道那不会是什么正经心愿,笑而不答。 “就是听你说一次哪家姑娘美。”向粲再补充,“真心实意,非应酬,也非君子礼节,更非人云亦云。” 向琚摇头,“你又知我赞她不是君子之礼?” “你也看看场合吧。骗得了你自己,骗不了我。这可是他人的葬礼,那姑娘哭得面无人色,姿态狼狈,简直是我瞧见过她最难堪的样子,你此时冒出二字——美矣,不是真心才怪。”向粲扬扬得意。 向琚却收起了笑容。 雪纷纷下,映在幽暗的眸中,错落混乱。(未完待续)rq 第66章 寸草不生到茂密森林 亲们,求订阅,求粉红哈……姬氏有祖上留下来的传统,入殓这日,以素食素酒招待来客。 姬明以侯爷之位下葬,皇帝下旨大办,相国亲主仪式,不是国葬等同国葬。正因为这么大张旗鼓,姬明生前低调,死后其名其事却广为流传起来,后来还专有人为他著书,名为义真侯传。雅雅长大后,最喜欢看的书之一,可以倒背如流。 这是后话。 总之,因为葬礼的郑重,素宴也十分讲究。食物不能有鲜艳的喜色,以白黑为主,但凡有别的颜色,也得兑暗或兑淡了,才可以端上来。食物的味道还不能差了,否则招待不了嘴刁的达官贵人。端食物的人也不能随便,不但要求容貌端正,还必须手脚伶俐,进退有礼,应对客人们的询问和要求。 采蘩就是其中一个端菜的。这并非姬家看低了她,而是传统之一。逝者若有女儿,她们必须亲手为客人上菜,感谢他们的到来。采蘩身为义女,雅雅又年纪太小,领着一班精挑细选出来的使女们招待客人,这件繁重吃力的事自然而然落在她头上。既要让各式各样的客人们好奇打量,又要将七八十个婢女调派从容,一桌不能忽略,一客不能冷待。 在葬礼前两日,大夫人秋氏特意招采蘩去了她那儿一回说这事,也不教她怎么做,只叮咛不能失礼。一切以姬氏容声为重,再把客人的名单和菜单交给她,让婢女和小厮们集中起来认了认她的脸,就此了事。 此时。姬府的主母们坐在暖阁里,透过重重珠帘,看着正堂上有条不紊。各有思量。 秋氏对老夫人道,“我以为采蘩姑娘家中落魄,遇到今日这么大的场面必定手忙脚乱,想不到却有些能耐。我听说,她将婢女们分为十人一队,二人一小队,每小队负责两桌。实行赏罚制。如果客人没有抱怨,事后每人一两红包。如果客人说招待不周,查证后属实,罚当月俸。如果故意偷懒,不服她派遣。罚当季俸。如果客人赞赏有加的,红包之上还能拿二两赏银。” 马氏撇撇嘴,“她当自己已经掌了四房,出手这般大方。怪不得这些丫头规规矩矩的,原来是贪红包了。” 欧阳氏却赞采蘩,“想来采蘩姑娘就防着她们欺新主呢,短短几日也不可能立刻让她们心服,赏罚分明便是最见效的方法,立竿见影。如此看来。她能将十郎和雅雅安然送返,不止凭运气,实在是聪明。” “弟妹说得对,她真聪明,聪明得把四房的银子当自己的来使。”马氏将门之后,动脑子说话不是她的长项。 老夫人看了一眼欧阳氏。无视马氏,对大儿媳妇秋氏道,“你没说让她掌理此事是我的意思吧?” 秋氏笑答,“哪能呢?您再三关照过,我自然没说。不过,老夫人是另有打算了?” 老夫人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些天她让人暗中观察着采蘩,最初对采蘩狐媚相貌的厌恶之感确实已经转化。 她不是顽固不化的老糊涂。小儿子小儿媳突然亡故,一个长相妖艳的年轻女子将她最宠爱的两个孙儿送回来,对姬氏这样的大族来说,都不会单纯献出感激,而是多多少少会疑心。然而疑心沉淀过后,才能冷静看人。 姬氏处于前所未有的艰难状况,四房虽富,但毕竟是儿媳妇的嫁妆,她要是强行接管,在别人眼里就是欺孤霸产,而且她还是这两个孤儿的亲祖母。再说,钥儿自他爹娘去后,好似一夜长大,因她摆出不喜欢采蘩的样子,他同她说话还留心眼,越来越多的时候她瞧不出他的心思。长此以往,那孩子恐怕像别人一样以为亲祖母谋他娘的陪嫁,再难亲近了。 想她二十岁当家的时候,姬府已经不复荣华,全靠她精打细算,不停想法子转圜,包括说服丈夫允富贾出身的童氏进门,才撑了五十年的家业,至今外人看起来还是沉贵有香的名门高第。 老头子虽然不管家中开支,规矩却一条条的,不让她干这个,不让她干那个,只能当着大地主,但她知道如今是再也当不下去了。就算保留土地,也得想办法另辟财路,否则大罗神仙难救。可是辟财路需要银子,府里入不敷出,三个儿媳嫁妆有限,唯有童氏,这个金窝窝里飞出来的女儿,娘家财大气粗。童家啊——想到这儿,老夫人叹口气。姬氏虽然和童氏作了亲家,但几乎没有往来。而且就算她有心开口求助,老头子是死都不肯的。 赶走采蘩很容易,那姑娘心高气傲,是不肯受委屈的性子,逼急了自己就会走。可真细想下来,赶走采蘩,自己成了无耻的老人家,最后童氏的陪嫁未必能帮到公中。因为那十间铺子里的人都是童家忠心不二的仆,只要她硬插手,童家立刻就会知道。 所以,老夫人至少想通了一点,这件事上绝不能强硬。弄得好,采蘩留下或许能帮她解决缺银子的难题。当然,和三儿媳欧阳氏一样,她觉得采蘩的聪明是件好事。对手就该旗鼓相当。要像童氏,善良却不泛滥,聪慧却不张扬。要像欧阳氏,不会引火上身,也不会引火烧别人。如此对局,她不用愧疚自己的算计,对方也不会瞧低了她。 但她想通了,不意味其他人会想通,因此暂时什么都不说。 而正堂那头,采蘩看似淡定自若,实则有点焦头烂额。一左一右两个小厮,都说自家的主人请她过去说话,还摆着不答应就不能罢休的脸。心里有数,多半又是自己这张脸不小心招来的。婉拒了,这两家小厮就开始报主人的官职,真是天子脚下一地贵,不容人说不。 这时,身后有人朗声道,“听说府上有梅林胜景,小姐可否领我一观?” 采蘩回头一看,眨两下眼,突然唇角翘尖,又因周围都是眼睛,不好笑出声。 “我们先来的,你怎能抢先?”小厮们不依。 “我娘是皇上胞妹,我爹是今日主持葬礼那老头的大儿子,你们说我能不能抢先?”来人挑挑眉,“如果你们还是没悟性的话,只管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人,有个叫秋路的家伙把采蘩姑娘请去了。” 在康都仆从们想要混出模样的第一要点:记住几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名。秋氏长房长孙的秋路,四大公子的秋路,叫皇帝舅舅的秋路,谁能不知。两小厮拔腿就跑。 采蘩斜睨他,问一句,“假发?” 秋路伸手扶了扶,“看得出来?歪了吗?” 不知是否今日哭得太厉害,总感觉眼睛里还有泪,不过这时却是憋笑憋出来的,采蘩抬袖擦眼角,话闷进生麻中,所以张口无忌,“废话,能看不出来吗?你就算天天拔,一个月也来不及从寸草不生变茂密森林。” 弯腰,侧脑袋,秋路眼珠乱转,“采蘩姑娘,我听得见的。你这会儿可是大小姐,别对客人失礼。” 采蘩翻个白眼,看看四周,已有人因他不正经的动作而留意到自己这边来,于是赶忙走起来,“我失礼,也比你一个和尚戴假发混在俗世里强,至少不会仗势欺人。” 秋路,花和尚也。他这日牙冠乌髻,素灰锦袍,居然是贵公子的风度。 “采蘩姑娘一针见血。”他跟在采蘩后面走,“不过有时候仗势欺人实在好用。出身并非我意,既然老天给了我一个公主的娘,又给了我一个满腹经纶的爹,还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爷爷,也没必要矫情撇清,是不是?” “一直以为你是酒肉和尚,想不到你说话有几分禅意,看来真想出家。可惜——”采蘩心中有些领悟,跨出门槛,往右手园子里的拱门一指,“穿过那道门有一座两层观景楼,你上二楼就能看到梅林了。” “哪有话说一半就赶人的?可惜什么,你得告诉我,不然我会睡不着觉。”昨日之花和尚,今日之秋路,皮厚不改。 “可惜你光着脑袋时候穿花衣,似乎特立独行,其实眷恋红尘七彩色,你一身素衣的时候戴假发,似乎无奈妥协,其实心意不坚仍有盼望。”采蘩做出送客的手势,“现在我可以赶人了吧。秋公子自便,小女子今日忙不开身,不能引路。” 秋路一怔,见她要进去了,突然问,“若你是我,会如何?” “要么当个真和尚,要么当个真俗人,不在两边荡,到头来什么都当不好。”采蘩想了想。 秋路把她的话反复念了好几遍,神情有些恍惚,下了台阶,一个人往大门走。 “梅林……”想说他走错了方向,再想他此时可能无心赏梅,便断了话。 哪知秋路脚一拐,转向拱门,却如鬼影似的,晃晃荡荡,飘飘浮浮。 采蘩摇摇头,“这人脑袋病得不轻。” “采蘩小姐!”迎面跑来负责照看客人马车的仆役,“偏巷里有人吵凶了,您赶紧来看看吧。”(未完待续)rq 第67章 三百金的贵礼赔不赔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晚,十点左右。 求订阅,求粉红,求亲们包养……来人催得急,采蘩却不急,让他等一会儿,自己走进正堂,交待了雨清盯着些。 又嘱咐雪清道,“你去跟老夫人和大夫人禀报一声,说停马车的偏巷有人吵得厉害,我得过去看看,可正堂这里就缺了主事的人,请她们找人暂替我一会儿。” 雪清低声说,“明知小姐初来乍到,教都不教,就让您担这么大的场面,显然是等着看出事呢。要是我去报了,正中了别人下怀,说不定还故意挑事,好推到小姐身上。依我看,不如什么都别说,没准您片刻就回得来。” “听我的,去报。报过了,她们不理会,万一出纰漏,无论如何也怪不得我。”采蘩的打算却和雪清不同,“你去说的时候,大点声,越多人听见越好。再者,我想她们还不至于拿姬氏的名望换我一个错。我只是义女,她们却是至亲,客人们会以为谁更有错。去吧,不去才可能有得烦。” 雪清懂了,赞道,“小姐真是想得周全仔细。” 不周全,不仔细,遇到一个周全仔细,还是冤家的话,就倒霉了。采蘩却不多说,出门叫上满面焦急的仆役,朝偏巷方向走去。 “什么人吵。又是为何吵起来?”她边走边问。 仆役抓头挠耳,很是为难的语气,“不敢瞒小姐,小的不清楚。不关别人的事,却是小的比平常人笨一些,只懂马脾气,所以一直在马厩干活。这回突然调我来管马车停放,我就慌神了,再加上手脚不快,赶过去时已经吵得厉害。怕事情越来越糟,不及问我便来请小姐了。小姐恕罪。” 沈家那头大染缸里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真笨的。采蘩尝过了苦头,对偷奸耍滑可以眼见不见,但对诚实这样的品性就打心底觉得珍贵,自己端得清冷架子能小心放低。 她不由和颜悦色,“这件差事我原本交给的是厩房管事王大。既然不是你,恕罪这话不必你来说。你做得很好,自己没把握也不硬撑,能立即找主事的出面。” 老实巴交的仆役呆傻住,讷讷言,“我还以为会挨骂呢。”他天生脑筋慢动作笨,要不是养马确有一手。管事早就赶他走了。姬府主子们有教养。很少骂出来,但冷脸冷嘲他已经看到习惯。想不到这位新主还夸他,不傻都不行。 “确实有人要挨骂,不过不是你,是原本该做这件事的王大。”采蘩记得厩房管事,一个颇为滑头的家伙,在姬府不少年了,很会说话。派他差事的时候。他答应得很干脆,结果却找个老实头,敢情是欺她生嫩。 “……小的…….小的叫椎子,小姐若要骑马,一定……一定找小的,小的给您挑一匹最合适的,保准您骑着顺。”他无以为报。 “椎子,多谢你,可我不会骑马。”她一个曾经让人使唤的丫头,没有学骑马的资格。 “那……小的可以教您。高头大马看着吓人,其实只要它们挑中了主人,是很温驯的,而且忠心不二,比人的心思简单多了,一把好饲料就满足。”椎子说到马,头头是道。 采蘩说完好,想起自己的去处快定了,未必还留在姬府,便补充,“有机会的话。” 但椎子笑容好大,黝黑的脸,洁白的牙。 她要是像椎子能安于现状,一点点公正就搏得感激并真心回赠,前世的灾难是不是就不会降临?因为出身卑微,就不应该有野心?眸中清澈,她心中冷然。不,她的错不在于有野心,而在于这份野心放错了地方,用错了力。 “小姐,到了。”椎子往前指,挤满马车的巷子边,一驾单马篷车那里哄着堆人。 采蘩站在圈外,能将圈里的说话声听得一字不漏。 “你赔!” “我不赔!” “你不赔也得赔!” “我不赔就是不赔!” 这是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说完,只剩下互相不同意了。采蘩想先听个明白的愿望落空,只得自己出面,“姬府遵圣旨为义真侯风光大葬,不发邀贴,客人自管来去,我们必一视同仁招待。既然来者都是客,主人又无怠慢,却在门边大声喧闹,惊扰亡灵,你们打算要到皇上面前去担待吗?” 她这么说完,面前立刻一片鸦雀无声。二三十颗人头来回转,找到她后,纷纷打量。有眼尖的,认出她在今日下葬时一直站在义真侯之子的身旁,便猜是千金大小姐,连忙拉着旁边的人给她让路。 采蘩这才瞧见了吵架的人。一个瘦小的老头儿,腰里插了根赶车的红缨鞭子,吹胡子瞪眼。他瞪的那个人,高矮胖瘦跟他差不多,岁数中年,脸上麻子多,神色骄横。麻子身后还有两个仆人,叉腰迭肚,好像随时要动上手。 麻子看见采蘩,先是从头扫到脚,然后神情变了个快,向她走上几步,垂首恭谨,问道,“请问姑娘是——” 椎子在一旁帮答,“这是义真侯义女。” 义女身份可贵可轻。由姬府的仆从口中说出,却是贵的。麻子连忙弯腰鞠礼,“小的是祭酒监张大人家的管事张二麻,见过小姐。事出有因,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小姐万万见谅。” 小老头儿呸一口唾沫,“马屁精。” 二麻带来的仆从恶声恶气,“你说什么?” 二麻回头喝道,“别生事端,姬府小姐在此,无需再同蛮横老儿争闹,自有她为我等论个公道。” 采蘩挂起一抹应酬的淡笑。公道是什么东西?不过人心来秤。不同的人心,不同的偏秤,最后由财富和权势一锤定音。 “我今日只是主理筵席待客,若事情重,可不敢论断,必须说与老太爷老夫人知道。张管事不介意我年纪轻见识浅,可先说与我一听。毕竟要是无甚了不得的事,最好别捅到里面去,尤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长辈们最伤心的时候。”公道难寻,她倒想看看自己的心偏哪边。 “不介意,不介意,惊动到小姐,小的已经惶恐。”二麻连鞠几下后,抬身仍低头,开始诉说事情经过,“小的奉老爷之命送唁礼来。此物珍贵,老爷嘱咐小的等到素宴时再送过来,他要亲自在义真侯牌位前奉上,所以小的这会儿才到。巷窄马车都停满了,小的只得步行,非常小心捧着礼盒,就怕磕着碰着。谁知那小老儿故意伸腿拌小的,害小的扑面就摔,盒子砸地开花,里面的礼物跌滚出来。小的慌里慌张要去捡,小老儿的马畜牲抬蹄子竟踩上了礼物。哎哟我的胆欸,那么值钱的东西居然给踩了几个蹄子洞,小的能不急吗?说话难免高声,语气难免气愤。那位倒好,一声对不住没有,扯下脸就骂小的狗东西。小姐给评评理,我家大人的礼让他弄坏了,他还比我大声骂人,怎能如此野蛮?再说,众目睽睽之下他的错,赔钱应不应该?” 采蘩已经看到了。张二麻带的仆人手上,一个拿了只盒子,一个捧了张皱巴巴的,好像是幅小画。小老头儿气哼哼,被指罪魁祸首的马儿早就温顺。 “老人家,你怎么说?”她自己被冤枉过,黑心的官却一句不听,只是刑求,所以她懂话不能只听一边。 小老头儿擦擦鼻子,一看就知倔脾气,“老奴云国,已故太学士云景大人的家仆。” 采蘩扬眉,“老人家,我没问这些,而是问事情的经过。”原来他也明白人心是杆不平的秤,自报家门,不卑不亢,却已不争。 他不争,采蘩却偏要他争。 小老头儿可不是蛮倔,而是看多了不平。先听采蘩有礼称呼他老人家,只当士族家教,再听她要他讲述经过,似乎不尽然取张二麻的话来兴师问罪,倔脸就有点诧异。心想,不管她是做样子还是真想知道水落石出,她既然开口问,他不妨一答。 “我没故意绊他,他自己眼睛不好使,旁边那么宽的地方,偏往我脚上踢。还有,我家老马好好的,这两个笨蛋——”小老头儿指着张二麻带来的人,“居然莫名其妙跑上来胡扯缰绳,老马年轻时火爆脾气,岁数大了,平顺了,可是见生人气势汹汹把它弄疼了,能不踩蹄子?都是他们自找的,弄坏了东西,我凭什么赔?我还没说他们惊了老马呢。什么破玩意儿,要三百金,笑掉我老头儿大牙。” “你懂个屁,这不但是名画,还是古画。”张家其中一个仆人骂道。 张二麻喝止,“不要在小姐面前失了礼数。”转头对采蘩解释,“虽说仆人们嘴笨,但却是实情,此画已近四百年,乃左伯真迹。” 左伯这个名字,在这群车夫马夫管事仆人的看客眼里也许未必能激起半点浪花,但在采蘩耳中如雷一般鼎沸有声。因为,她爹最欣赏左伯能工能画。 “左伯的画?确实百金难得,三百金还真不能说贵。”采蘩这般说道。 “就是说啊。”二麻忍不住抬起头,“幸得小姐慧眼识珠。” 幸得老爹在她小时候教她读书习字的强硬和不妥协,导致她今日不用滥竽充数,不懂装懂。(未完待续)rq 第68章 两片金叶子换一贴灵药 今天第二更,也是粉240的加更。(欢庆,清债。) 下次加更粉红到290时。(大略估算,有放水一点点,大家饶饶我。因为包括了7号的双票和之后的单票。290开始,每35票加更。) 继续狂呼,请支持正版订阅……趁机,张二麻再进言,“小姐,您说是否确实该赔?” “赔个屁!”云老头气骂,“有本事告上官府,真要赔,老头拿命赔。要钱?没有!同样领官俸,谁像你们似的,动辄百金千金,钱生钱都没那么多。” “云老头,你莫血口喷人。你家已故的老爷不过一介寒门书生,可我家大人乃长沙张氏之后,名门望族,岂能比照?”张二麻大声起来,似乎护主心切。 “别又吵起来了,我还没问完呢。”采蘩声音不扬,但满含清冷,令面红耳赤的两人再次偃旗息鼓。 “小姐还有什么不明之处只管问。”张二麻很活络,态度谦恭,是讨主子喜欢的那类人。但他不知道的是,采蘩出身低,当过丫头,所以不吃他那套。 “不是问你,而是找证人。”采蘩说罢,问周围的人群,“刚才张管事和云老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可有人瞧见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不少人点了头,你一言我一语,七拼八凑也将经过说了一遍。 采蘩听完便说,“张管事摔了,画让云府的马踩了。事情大致如此,看来是不错了。” 二麻觉得她向着自己这边,不禁面上喜色,“小姐通情达理。” 而云老头以为姬府终究偏帮势利。二话不说,呸口水在地,打算谁也不搭理了。 采蘩的话却还没说完。“只不过究竟是云老故意绊的,还是张管事不小心摔的,马儿不驯,还是让人惊了,这两条还没弄清楚。” 云老头顿时看向她,怎么他听出点公正的意味来? 二麻皱了眉,同样他也觉着风不朝自己吹了。“小姐,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我这画是云家的马踩了,就该云家人赔吧。” “那可不能这么说。故意为之,乃恶劣行径。应当照价索赔。可要是你们不小心造成的,虽然画让云家的马踩坏,责任却在你们,云家有情可原,三百金便要过得多了。”采蘩面上显得颇为难犹豫。 张二麻心里起疙瘩了,暗道女人到底没见识,便是姬家小姐也一样。他家大人是姬老太爷的门生,她不帮着却胳膊肘往外拐,自以为讲道理。殊不知这道理之前也得分个亲疏远近,真是一点人情世故不懂。 “小姐,这话可叫小的犯难,不说故意还是不小心,一般的东西小的就不计较了,可这是左伯的真迹。有银子我家大人还未必肯卖。您要让小的也负起这个罪责来,小的觉得天大的冤枉。我看,还是赶紧禀报我家大人去,免得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采蘩看他强横起来,叹口气,“我就说自己年纪轻,未必管得了这事,果然让张管事不服气。你别这般显委屈,该禀报早禀报,我也自会去跟长辈们说一说,毕竟是发生在家门口的事,又都是客人。” 张二麻便道,“姬家老太爷极公正严明,如此甚好。不是小的轻瞧小姐,只是兹事体大,小的担不起。”讲话腰板硬挺,自信云家必要出了三百金。 刚才以为她好说话,现在倒过来暗示她不上道,采蘩眼观鼻,鼻观心,记在心里,面上云淡风轻,优雅勾唇,“别说你担不起,我也担不起呢。那画是这件事中最重要的物证,拿在你们手里不太合适,可否由我让府里人带给老太爷?” 张二麻因觉得她对云老头有偏袒,怕画到她手里出事,但再想她说得也不错,送到姬老太爷那里,那就铁证如山了,“可以是可以,不过得让我们一人跟着去。” “无妨。”怀疑她会销毁证物?其实,她没有偏袒哪一家,因为哪家都跟她毫无关系。而且她心里清楚,这件事一定会往上捅,无论她偏袒谁。之所以提出送画,则全然出于自己的好奇。 张府的仆人把画送来,采蘩接过一看,虽然两处被踩坏,但纸型还完整。三百多年前,纸远不像如今多样,以书信或符纸大小为多,画纸篇幅尚未有很大的展开,因此左伯这幅画所用的纸张就不大,长约三张信纸竖列,宽约两张信纸横排。匆匆掠过画,一株灿菊,三两只云雀,泼墨勾墨而出。 她将画交给椎子,嘱咐他拿稳了,又对云老头说,“老人家,请你告诉我你今日送谁来的,我得去知会一声,恐怕不是你说不赔就能了事的。” 云老头狠狠看了看张二麻,倔色之间却多几分担忧,不想让主子承担莫须有。 “小姐,我知道他陪谁来的。云大人仙去后,留下他的妻和一对儿女。云公子在外郡做官,今日来得定是云夫人和云小姐。”张二麻多完嘴,进府找主子告状去了。 然而,正是他的多嘴,让采蘩留了心眼。一回身,哼一声,门旁边站着谁啊? “独孤棠见过采蘩姑娘。”笑脸,笑眼,灰冷棉袍,双手拢在袖中作揖,微弯身,也恭敬,却透着那么悠然。 他身后一伙计,抱着个大盒子,连忙对她点头行礼。 “棠掌柜清闲啊。”有心把他从称呼上贬低。 “我要是清闲,就不会出现在姑娘面前了。”独孤棠不以为意,右手从袖子里伸出,啪啦抖开一张单子,“燕窝两斤,银耳两斤,百合两斤,莲子两斤,红参两根。” “……”采蘩挑高了眉,“也是吊唁礼?”无论是送画,还是送补品,都古怪。 “姑娘以为呢?”吊唁?亏她想得出来。独孤棠也挑眉。 “随便吧,我这会儿没工夫跟你猜。”三百金的事呢——等等,“刚才的事,你瞧见了么?” 独孤棠笑着点点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才来就正好瞧见了。” 采蘩便对椎子吩咐,“你先去正堂把东西交给阮大管事,跟他说我就到。” 椎子应是,走到前面去。那个负责盯他的张府仆人亦步亦趋。 采蘩看向独孤棠,“边走边说?” 独孤棠不置可否,往后瞧小伙计一眼,小伙计就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自己随采蘩走到门里,绕墙下的花砖路散步。 “依你的眼力,云老头是无心还是有心绊人?”采蘩问。 “为何问我?”独孤棠也问。 “……因为我看着你就觉得你看得出来。”绕口夸他,实则不想夸他。 “虽然姑娘对在下的期望颇高,愧说一句,我没看出来。对商人来说,没有绝对的是或者不是,俗称奸猾。”夸他也没用。 “对商人来说,没有好处的事是不会做的。”她掌心摊开,一枚做工精细的金叶子,“棠掌柜?” “姑娘把我当什么人了?”金叶子夹在他两指间,翻面得看,好像煎饼似的反反复复,然后收进了衣袖,“我虽然没看出来,但我知道云张两家有过节。云大人前年大病亡故,其子任县官,品阶低,云府就慢慢没落了。张大人的长子想娶云家小姐为妾,请媒婆提亲却被拒绝。据说他对那位小姐念念不忘,不死心央不同的媒人提了好几次,连原来云大人的上官都出面了,可云夫人始终不点头,说云小姐只嫁人为正妻。” 采蘩插言,“没错,好歹也是前太学博士之女,怎能给人当妾?” 独孤棠一笑而过,“可是云家已不似从前了,而张大人却是皇上新近倚仗的宠臣,要说云小姐嫁给他长子,即便只是妾,也不算委屈。” 采蘩瞪他一眼。 独孤棠耸耸肩,“我不过就事论事。” “那也就是说,张家设了这个圈套,嫁祸云家弄坏名画,要偿三百金。可云家应该拿不出这么多金子来,那就只有用别的方法抵债。”恐怕要用亲事来抵。 “大概。我劝你别凑热闹,免得引火烧身。”独孤棠出自好心。 “哪里是我要凑热闹,就怕站在一旁看,火星子窜上来,总要自救。”除了对这个妾字比较**,采蘩没有别的想法。 “也是。”独孤棠突然笑中有猾。 “棠掌柜有话直说。”身材昂藏伟岸的男子笑成这样,她要腻死了。 “我给姑娘一贴灵药,保准不怕火。”独孤棠伸出手来。 “一片金叶子都不能让你把话说完整?而且刚才你说得那些,我跟别人打听也能知道吧。”还要钱?想得美。 “采蘩姑娘,刚才我说得那些,你绝对从别人那儿打听不到。张家要面子,儿子娶小妾却屡次不成,他们不会往外说的。”手指招了招,冷峻的棱角全让笑箍成弧,却仍是好看的一张脸,“物有所值,要是没用上,或者用了没效,我全额退还。” 采蘩今天身上正好有两片金叶子,林管事给的,正忙的时候,她顺手就放进袖袋。 “给。”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你脑袋上是不是有第三只眼?总共两片,全让你搜刮走了。” 独孤棠五指一收,金叶子就不见了,“采蘩姑娘,得罪。” 采蘩正想这话什么意思,却觉耳朵一热,是他呼出的气。她大惊失色,刚要推开他,但他悄语的内容顿时吸引了她。(未完待续)rq 第69章 赔偿金等于聘金的小算盘 亲们,聆子好几天没睡好觉啦,今天必须早睡,所以评论区要明天才能回评和加精加分。 晚安……他放下掩声的手,直腰,退开。 冷空气顷刻在两人之间重新流动起来。 独孤棠背手而立,圆滑的笑一但不再,五官就棱角分明,刚猛霸现,与江南男子的温和白皙截然不同的两道风景,所以在一帮子卑躬谦微的随从之中,无论他展现多少掌柜掌事的圆融狡猾,处事低调,仍鹤立鸡群。 采蘩兀自沉思,也许独孤棠卖给她的消息在必要时真能派上用场。 她一抬头,独孤棠就笑,“如何? “万一用不上,金叶子得还我。”思归思,本能则觉得让眼前这人骗了钱。 “姑娘是姬府千金,说话别那般小气,平常不也得打点下面的人,更何况我特意来给姑娘送礼,一个红包总应该吧。”摆明了吃进去就不可能吐出来,之前说那全额退还,对他们作买卖的人来说叫场面上的漂亮话,对吃了哑巴亏的人来说叫套你不负责的忽悠圈。 “金叶子红包,棠掌柜可真够贵的。”采蘩气笑,心里也知道这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所以不去计较,“对了,不是说给我送礼?东西呢?我看看值不值两片。” 独孤棠显得诧异,“姑娘记性不太好啊。” 采蘩怔住,她居然让人说记性差?就见独孤棠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用十分眼熟的动作——啪啦甩开。 “燕窝二十两,银耳二十两……”看似一本正经地念,眼梢眯尖了,原来装呢。 “停!”采蘩磨牙。霍霍声,“这不是唁礼?” “姑娘说笑,哪有人送补品当唁礼?这是特地为姑娘准备的。”独孤棠开始往回走。 “四公子吗?帮我谢他。说费心了。”采蘩也得赶去正堂。 “不是四爷,是五爷。”独孤棠却道,出了花砖路,对小伙计招手。 小伙计呼哧呼哧得来了,因为盒子有点大,东西有点多,手里有点沉。呼吸有点重,“爷,放哪儿?” 独孤棠转问采蘩,“姑娘想把东西放哪儿?” 采蘩随便抓来个小厮,让他把礼盒送到莲园。“棠掌柜好走,我不送了。” 独孤棠神情无辜,“我没说要走。因你刚才说今日来者是客,我应该等得到饭吃吧?几菜几汤?有没有好酒?” 采蘩懒理他,往正堂走了两步,想想还是要回头问,“向琚让送的?” 独孤棠谨首垂立,微笑而回,“是五爷。他就在堂宴上。姑娘可以亲口谢他。” 采蘩自然知道向琚在,只是答谢鞠礼时回了他一两句客气话,之后她给客人端菜端酒,却恰好不到他和向粲坐的那片。 采蘩走了以后,小伙计见独孤棠左右踱步,“爷。咱不回去啊。” 独孤棠正犹豫往哪儿走,“小七,你去问问外头那些车夫,跟主子来的人在哪儿用饭?”他是真想吃完再走的。 “欸。”小七晃摇着脑袋,心里嘀咕棠爷会精打细算。他是独孤棠升任大掌事后专用的伙计,本以为会挺威风,谁知这位没架子没脾气。 “向府的棠大掌事吧?”匆匆跑向独孤棠的,是一个姬府管事,“不好意思,怠慢了,今日忙晕了头,东南西北都快不知道了。你二位请跟我来,偏厅里也摆了桌,就是给迟来的客人准备的。那里朝南,又对着梅林,景致极好,酒菜和正堂的一样,不过素宴难免清淡。” 那位姑娘还是交待下去了啊。独孤棠刃锋眉一挑,笑面展开,“烦你带路。在下独孤棠,你是——”一刻不浪费,攀起交情来。 再说采蘩入了堂中,远远就瞧见阮大管事在通往花厅的门前冲她招手。 她走过去,看了看主桌,姬老爷子和他长子的座位空着,“人进里头去了?” 阮大点点头,“说要等小姐进去才开始。” “等我做什么,我又没瞧见是怎么回事?”采蘩奇怪,果然有火星乱溅。 “因为小姐是今日主事的吧。”阮大是这府里少数对她面里一致和气的人之一,“小姐无需慌张,老爷子老夫人多半也就是问几句过场的话。” “阮爷爷保重身体。”采蘩今天一直记得要对他说,“节哀顺便。阮管事是好人,下辈子一定会投在好人家,长命百岁。” 阮大一愣,眼睛就有些湿,“劳小姐还惦记着。我就这么个侄子,唉——借您的福话,但愿能谋个好来生。”侄子的尸身和四老爷四夫人一道入的城,摆了七日灵堂,昨晚下得葬。可府里上上下下问候过他的,只有采蘩一个。 采蘩掏出一封信纸,“这是四房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阮大不肯要,直说使不得,又道老太爷给了抚恤金。 “十郎说阮管事有两个尚不足龄的儿子,他去世,您要照顾那么小的孩子,少不得到处要花银子。为了他们着想,别客气了。再说,阮管事是四房的人,理应由四房来关照。十郎还说了,今后有什么难事,只管到四房去找我们。”采蘩推过去,掀帘子入花厅。 阮大拿出银票一看,愣住了。有五百两银子那么多,是老太爷老夫人给的五倍。而且不在于银子多少,而在于采蘩满满的诚意。他知道十少爷没那么心细,必定是她放在心上了。 “有了这姑娘,谁还敢欺负他们是孤儿。”他为小少爷和小小姐感觉欣慰。 花厅里,主位上坐了姬瞿和老夫人。左手是姬嘉和一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挺着张油肚,官架子十足,应该就是张大人。旁边站着的张二麻也证实了这点。右手边坐了秋氏,一名中年妇人和一位花容月貌的小姐,显然是云氏遗孀和女儿。云国老头儿也在了,不过他站得位置很显眼,挡在他家夫人和小姐的前面,手放在腰间的鞭子上,凶煞煞的脸,好像那架势就能保护得了主子一样。殊不知,心里慌,面上才横,真厉害的人都不动声色。 “采蘩来了。”秋氏最先开口,声音略夹紧,显然这时的气氛并不让她愉快,“来大伯母这儿坐。”有志一同,今日所有的人从称呼到行动,都将她当成四房长女。 想让她听话她偏不听话,以为她坏她偏就好,采蘩说道,“我还是陪末座吧,免得坐在大夫人那儿,别人不敢追究我的不是。”这话冲骄横的人去。 “这孩子,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急揽上身,张大人,云夫人,你们别放在心上。”姬老夫人神情却那么和蔼可亲,“采蘩丫头,末座也好,哪都好,先坐下才能说话。” 采蘩突然明白,姬府内部问题再多,倒是一致对外的。这时,她算是自己人,所以热络是真,亲切也是真。 她得了便宜哪能不卖乖,坐下就问姬瞿,“老爷子看过东西了么?” 张大人打哈哈,“老太爷,您孙女急性子啊。” 姬瞿是大家长,必须维持绝对权威,对采蘩皱眉,“有客人在,别没大没小,好好叫人。”说归说,语锋接她的话,“看过了,左伯的画啊,可惜。” “都是那匹畜牲作孽!”音色轻颤,音量些高,云夫人面色难看,“留不得它了,任凭张大人拉去处置。” 想用牺牲马来平息此事,采蘩只能说这位夫人天真。对方若存着心思来的,一匹马怎能满足? 张二麻嗤鼻,“一匹老马赔我家大人的古画,夫人说笑吧?” 张大人哼哼,“二麻,不得对云夫人无礼。” “娘,根本不是马儿的错。云爷爷说了,是他们自己不看路让画掉到马蹄下。马怎么知道那是名画还是狗屎?” 一语惊人!众人面露诧色。 也正因为狗屎二字,让采蘩对云小姐多看了两眼。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五官秀丽大方,一双眼睛尤为动人。 “住口!那畜牲还不是你平日放纵的,竟说出这等不雅之词,要气死我是不是?”什么节骨眼了,耍孩子脾气?云夫人急忙斥道。 “云大人走得早,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不容易。令媛虽任性了些,不失天真善良,就不必苛责了。”张大人笑着,“姬老太爷,老夫人,嘉兄,嫂夫人,当着你们的面,我不会欺负孤儿寡母。事情简单,不管是马的错还是人的错,这幅画照价赔给我就行了。” “张大人,三百金那么多,我怎能拿得出来,就算倾家荡产也不可能啊。请您看在先夫份上,高抬贵手。”云夫人慌张得不得了,“我听说画是可以补的,要不找一个能工巧匠给补补看,银子我想办法凑。” “姬老太爷,您刚瞧过的,还能补吗?”张大人今天一定不依不饶,“再说补过的画能和完好的一样价钱?云夫人,云大人生前跟我虽然没多大交情,但点头招呼还是有的,毕竟同朝为官。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三百金你出不起,那就当聘金收了。咱们两家要是变成一家人,别说一副古画,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没了,都好说啊。” 来了!采蘩看似冷淡,身子往前,手肘搁到案桌边上,眼睛亮——亮——亮——(未完待续)rq 第70章 俩可爱的老头老太 本打算明天双更还粉的,但明天温度会达到47度,家里没有空调,不知道是否能克服而码出6000字,所以暂不保证。 尽管又欠了,但求票是聆子每日必完成的功课。 请亲们支持正版订阅,无比感激。 那些一看到聆子更新就迫不及待往别地上传的人,请给作者生存空间。不知道这47度,能不能让你们手下留情?让我多得几份真正关爱的订阅,享受一阵清爽的凉风……啪——桌板跳,茶碗叫! 红缨络的马鞭奋力一击后,落地死寂。但它并没有白白牺牲,把油肚大脸的张大人吓得眼珠子凸,整个肥体往另一边椅子压。 采蘩挑高一条眉,冷艳桃花面破功,心道,姬府的椅子怎么那么结实呢?既然穷了,节省开支是正理。 张二麻对姬府的椅子也很有信心,不去扶主子,扭头叫上两个仆人,指着云老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家大人挥鞭子。信不信我把你绑了送官,让你吃一辈子牢饭?” 云老头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无畏无惧,“我说你们怎么捣鼓这出呢?说来说去,就是求亲不成想当强霸。烂蛤蟆想吃天鹅肉,别做梦了。” 云小姐后面拍手,“挥得好!骂得好!三百金想要本小姐给猪头当妾?太便宜些。” “你……你……”气得发颤的。却是云小姐的亲娘,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还有云国,快给张大人赔不是。” 张大人虽然坐正了,但眼斗鸡脸还歪,涨红着肥头大耳,刚才摆的官架子让那鞭子削没了,“要不是我儿对你女儿——”想想不能矮气势,清过嗓子。转而再向姬瞿说话,“好恩师,您瞧见了吧?这么不讲道理,我想息事宁人都不成。” 事情透着不寻常,但没有明显的矛头指谁故意。而且,牵涉四百年的名家古画,即便张氏如此富裕的人家也会十分珍惜。可这云家孤儿寡妇的。三百金确实过于为难了。姬瞿左右难断,思前想后,最后竟说出一番差点没令老太太也跳起来的话。 在采蘩看来,不但老太太想跳,秋氏也想跳。不过,她本人觉得姬老爷子原来还有点可爱 “隆丰。”张大人字隆丰,老爷子心中这个决断没打算跟人商量。直接上。“画归画,聘礼归聘礼,不可混为一谈。三百金对这画,不贵。可它对云家,就是倾家荡产的事了。我看这样,云家能出多少就多少,不足的我来补。”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管在场的姬家人都在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毕竟。面子对姬氏是非常重要的。 这么有趣的场面,这种抖转直下的提议,采蘩来之前,完全没想到,所以简直品得津津有味。她以为姬瞿会站在张大人那边,哪知他谁都不得罪,情愿自己揽下这大笔债。终于明白老夫人汲汲钻营儿媳妇嫁妆的原因,她看向老太太的目光就带了同情。姬钥说过,公中收入就是土地出产和田租。那些看年份好坏起伏不定,但好年也就那样。日常开支能控制,可老太爷要是时常这么“败家”一下,就没底了。 三百金啊!不是白银,而是黄金。照此估计,得当东西。就从椅子开始,换成不太结实的便宜货,让张大人此类的“红人”能摔个狗吃屎。 “老太爷,我们云家不用赔,你们姬家也不用赔,分明就是麻子脸自作自受,活该倒霉。”云大小姐说得话越多,闺秀的形象越浅。 面对她苍白脸色的娘亲,她甚至还道,“母亲,我们走,不必与恶棍浪费唇舌。有本事,让他告官去。他告官,我就告诉哥哥,让他告御状。我不信,父亲为朝廷鞠躬尽瘁,他的学生们,还有皇上就能看着我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至此!别说妾,就是正妻,我也不稀罕。” 义正言辞,满满道理,让小鬼听了发怵。但,今日碰到的是判官。恶判官。 “云小姐可别误会了。我瞧三百金你们赔不出来,才顺便开个玩笑。本是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便罢。那我们就说这画的事,三百金一金不能少,你告御状我也不怕。众目睽睽之下,就是你家的马踩坏了我的画,岂有不赔反告状的道理。我奉陪到底!”张大人看着胖蠢,其实能当皇帝跟前红人,自然有他的本事。话一绕,又回到直路。 他又对姬瞿道,“恩师想当和事老,偏有人非要捅天,莫怪学生不讲情面了。” 云夫人哆哆嗦嗦,站起来就给女儿一巴掌。大概用尽了全身力气,把人扇倒在地。 云小姐傻傻抬头望着她母亲,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哭,很有气质,无声的。 “云夫人这是何苦呢?她毕竟还小,以为谁要主持她的婚姻大事,怪不得的。”姬老夫人让婢女们去扶云小姐重新入座,“别的不说,我家这位有句话是对的,一桩归一桩。既然能用钱解决,那就不会伤了两家的和气。” 采蘩觉得手边缺点东西。一杯茶,一碟瓜子。又想,老太太出手,这三百金姬家肯定是不会出了,可下面要怎么办? “隆丰,我们待你如子侄,你可否听我们一言?”老太太知道事情的关键还在他身上,“画虽名贵,比不过人情。云大人当年也是你儿子的老师吧?就冲这个,还是你让一步吧。皇上要是知道,也会夸你通情达理。” 这就是老人的厉害之处了。 “师母——”张大人不甘心。“别的东西也就算了,这画太珍贵,我——” “一百金。”老夫人打断他,“只要你答应,我先代云夫人付了……” 这位老太太也够可爱的!采蘩忘了她学了整个前世的修养,下巴往下掉。然后,她的预感成真—— “采蘩啊——” 火星子终于烧到她身上来了。 “采蘩?” 她死了。她不在。 “你去取百金来给张大人。” 她目光慢慢转向那位张大人,呆滞的。 张大人和她看了个正着,只觉寒气森森,却在那张美艳的脸上找不到源头。暗想姬氏不帮他,要挟云家就成了空,不让也不行,假装为难又大方的样子,“师母这么说,那就这么办。一百金——再多一匹马。”动不了人,还动不了畜牲? 云小姐顿时瞠目。红通通的眼,“不行!” “老夫人,我可是一让再让了。”云小姐越是心疼,张大人就越是要得逞,杀鸡儆猴,今后日子还长着呢。 “这事——”姬老夫人问云夫人的意思,“你看呢?” “马归张大人了。”三百金突成百金。姬府为她们垫付。一匹老马根本就不在云夫人的忧虑之中。哪怕那是丈夫生前送给女儿的礼物,而在云家没落了之后,全靠它拉着唯一的马车出入。躲过这一劫,她要赶紧为女儿找个好婆家,不必再受如此屈辱。 “那行了。”虽然没能达到真正的目的,结果还差强人意,怎么都是他赢,“归我。就由我处置。二麻,去牵马,我要看它被杖杀,才能解得了心头这口气。死一千次都不够,左伯的画欸——” 云小姐满面惊恐。她身侧的云国捏拳捏到全身发抖。 “这里可是我义父义母的灵堂。”采蘩吐气,神情冷傲,“今日可是我义父义母的入土为安。外面那么多亲朋好友,满怀对他们的悼念之情来送最后一程。张大人却要在我府中杀马?”她烧着了,得自救。 “这丫头虽然耿直了些,可言之有理。”秋氏与云夫人是好友,之前没法帮忙,这会儿终能开腔。 云小姐感激地看着采蘩。可是等她下一句话出来,那份感激就荡然无存了。 “张大人要杀马泄愤,牵回家去,关上大门,想怎么杀就怎么杀。这才是礼数,你说对不对?”采蘩可不是为了替马求情,而是烦眼前的大肥膘,想让他赶紧消失。而且更重要的,百金她可不掏。 老太太会精打细算,她却一点都不傻。哦,让她去取百金来,不给她凭证,就凭一句话,府里账房谁理她?分明知道会如此,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从四房的小金库出。两片金叶子物有所值,她给出去不心疼。百金给这个一肚子馊水,满脑肥肠的张大人,她不心疼,她恶心。 张大人虽然觉着她的话不中听,但也听不出哪里不对,僵笑着,“侄女提醒我了。我就是太生气,一时没注意今日的场合。” 姬瞿肃脸,“采蘩,不要兴师问罪似的,张大人同你伯父的辈份。别愣着了,赶紧取百金来。” 采蘩不听话,“老太爷,不是我不尊重,只不过百金并非小数目。义母曾教我,天下鸡鸣狗盗之辈太多,银子虽然容易赚,但不能轻易给了不该给的人——” “你此话何意?”张大人瞪起眼来。 “我有两个疑惑,还请张大人指点迷津。”采蘩纤指一根,冷清语气,“张大人,你这位管事说画是送给姬府的吊唁礼。既然是送给我们的,怎么反过来要我们花钱买下了呢?此其一。” 张大人怔住,他只想以这个借口让姬氏牵扯进来,却早把吊唁礼不礼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个……画没送出手就坏在云家马蹄下,当然还属于我家大人的。”二麻伶俐反应快。 “哦,原来如此。”采蘩恍然大悟,“讲明要送给主人家的东西,还特地大冷天过来,结果主人家反而花了百金,连一片纸碎都没拿到,传出去不知道会否笑掉人大牙。不过,现在清楚这礼就是说说而已的,那我便明白了。” 张大人刚才吓红了脸,这会儿恼红了脸。 采蘩这招叫啥?让姓张的丢人!(未完待续)rq 第71章 不输不赢终归我 今天单更,明天双更。 恳求订阅和粉红。 么,亲们……风进来,人进来。杯中的酒光,闪闪灭灭,帘起帘落间隐现。 阮大管事带小厮上茶来。 采蘩瞥一眼,没有瓜子,便专心致志,“其二,此画乃菊鸟,落款只有一首诗,本该是诗题的地方却写了左伯之名,然而落款处无他的印章,只有年月日。据我所知,书画家一般都会有落款印刻。四百年的老画,辗转多少人之手,谁知道真假?” 之前让她羞臊了脸皮,张大人这下可要翻身,“不说老太爷阅历广见识无数,我平时最爱收藏古玩字画,还是颇有几分心得的。左伯多画山水,花鸟之作少之又少,流传至今更是罕见。左伯常应朋友之邀在他们的庭院作画,既是信手,落款印刻未必有。小姐刚才说诗题上写了左伯之名,在我看来,那却就是诗题。诗写夕下菊色鸟鸣,却有盼看山水之神往,正是左伯心境写照。字是他的字,画风一如他的山水风,当然是真迹无疑。” 采蘩不慌不忙,“我虽然不懂画,但知道一双眼睛容易出错。” 张大人心道不懂还找麻烦,“恩师,这画您也瞧过了,您老说句话吧。” 画就在姬瞿手边皱着。他张张口,却没立刻说话,反而再拿起画来看,半晌才道,“隆丰啊,你说是左伯的画,我就信了。这会儿我仍信你,不然云家委屈你不甘心这些都为了哪般?但要我鉴定就罢了。家里并无左伯真迹,我又甚少收集古董,一屋子老祖宗传下来的旧东西。我还真是怕了这些古画古物的。所以,不能不懂装懂。” 采蘩差点喷茶,这位老人家在炫耀自己家族历史悠久,古董不用收集,因为姬府里的东西都是古董? “这样吧,今日来了这么多客人,少不了鉴画高手。我们就去请两位。”老爷子设想周到。 “恩师既然开了口,学生不可不从。”经过这事,张大人其实对姬瞿和老夫人有气。他提到聘金,他们并没有帮他说一句话好话,看似公正,却偏心云家。姬明一死,姬氏在皇帝面前越来越难说上话。居然不巴结他。好得很。 姬瞿想了想,对阮大管事耳语两句。 阮大管事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再进来,身后就多了三人。 秋氏立刻站起来行礼,喊声父亲。 为首的是秋相国,他对女儿点点头,朝姬瞿拱手,“听说张大人送来左伯的真迹。快拿来一观。” 张大人连忙迎上去,伴在他身边走,“相国大人,您有左伯的好几幅山水,想来一定能断真假。” “那是。不过张大人敢送出手,不可能是假的吧?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冲着真迹来的。你嘴巴可真紧,有左伯的画却从来不说。”秋相国最喜欢收藏的画作之一就是左伯的。 张大人讪笑,“下官也是新得的。” 相国往木盘子上一看,大为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左伯的画损毁成如此,若是真品,岂非令人痛心疾首?” 张大人阴阳怪气了,“让云家的老马当泥踩了。相国大人说得正是,下官心疼啊。” 相国对云夫人略颔首,“马不识宝,真遇到这种误会,也只能说是画的不幸了,待我看看能不能补。” 采蘩没在意老相国在说什么,却看他身后的两人,都是她认识的。美玉公子向琚,还有当初和她同船回来,那个喜欢画画的胖子千羽。 千小胖见采蘩瞧他,呵呵一笑,“我不请自来的,正坐在兰烨旁边,听说有古画可看。” “我也没说什么啊。”采蘩施然掬礼,“不过许久不见,而且刚才没瞧见千公子。” “我过午入城,所以来晚了。”同样有肉,千小胖比张大人福相得多。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相国轻轻拿起画来,有些皱眉,“千世侄的眼力可不比老夫差,我要是断错,还有他。” “相国大人忘了,兰烨也是极能鉴赏的。更巧得是,向府里也有一幅左伯的菊鸟画。我怎么瞧着和您手上的十分相似啊。”千小胖步子加快,凑上前,鼻子都要碰到画上去了,一只手向后招,“兰烨快来,真是一样的。” 在场的人听得这话,几乎起了相同的诧异心思——这画莫非真有问题? 向琚不看画。从阮大管事请他来品鉴一副古画开始,他就觉得事情不简单。进来后见张大人怨气直指云家,而云夫人神情凄婉,云小姐柳眉倒竖,便知道事由了。张家向云家求亲屡遭拒绝这件事,魏吴姬跟他稍稍提起过。他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会闹大。然而,他突然发现在这些诧异中,有个人面色始终冷淡。冷淡之下,还有细微嘲意。 那人就是采蘩。 “兰烨,愣什么?”千小胖急催。 采蘩好似留意到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桃花扑粉雪,那张冷面忽地光彩四溢,“五公子,请。” 向琚眯眼又张,回她浅笑,由她亲领上前。单凭一眼,他就已知此画不真。 张大人听闻千小胖说向家也有一幅这样的画,心里便七上八下了。这画是一位云游道士为他家开坛作法转风水的时候给他看过,他对书画本就是外行,但又喜欢收集这些充门面,手下有个谋士说左伯如何如何有名,再加上那些门客个个都说是真的,他便跟道士软磨硬泡,最后花二百两银子才买下。设下圈套时,本来他还有点心疼是名师古画,可二百两银子对他而言是小意思,却能让云家陷入无尽困顿,又能满足长子的心愿,太划得来。 可是,他一次都没想过这画会是假的。道士本就不打算卖,他强讨得。那些谋士门客,一个说错,总不能全都说错。这样的坚信却因对方是向琚而轻易动摇了。向氏两代女,一个是皇上最宠的妃子,一个是太子的正妃,未来的皇后。向氏人才辈出,不仅贵而且富,即便他现在受皇上宠信,老牌的姬氏可以不怕,对着年轻的向琚却得礼让。因此,向家如果也有这画,那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张大人。”相国沉声唤他,似乎有些为难,清清嗓子,“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银两事小,面子事大啊。张大人回咽,“相国大人只管说,下官听着。” “此乃仿画,虽然仿得极好,工笔妙哉,但你该知,无名之作与有名之作价值全然不同等。”相国说到这儿,咳一声,“不过张大人听了可别生气,既非真迹,毁了就没那么可惜。” 张大人心里告诉自己认了,但他本性骄横,嘴上还硬,“如此说来,真迹应在向五公子家中,不知可否借今日之机让我们开开眼?” 千小胖斜眉笑脸,“张大人这是不信相国大人的判断啊。可我看下来,和相国大人的意见一致,这工笔花鸟可谓精湛,若没有这首题词,很难在真迹和仿作之间判断。向府中的那幅有左伯的亲笔题字和印章,经城中最出名的五位鉴赏大师认定,其中一位就是家父。” 千羽出生于书画大家,其父名扬天下,还是大收藏家。 至此,张大人已经脸色灰败,冷汗涔涔。 云小姐可算能一吐为快,“既然是假画,那我家老马就不必被张大人杖杀了吧?请问相国大人,这假画值多少银子?” 相国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对云小姐尤为和善,“百年以上的仿画,虽为无名人氏所作,也能值到百两银子。” 云小姐笑起来,“百两是吗?好!” 她走到采蘩面前,盈盈一福,“姐姐请借我百两银,小妹愿立字据,待我兄长回都述职,立即归还。” 聪明的姑娘已经看出这银子得向谁开口最省力。 “云小姐,我相信这一百两银子你一定会还,但是我不能借。”一文都不给——姓张的。 采蘩转头,声音清冷而亮,“张大人,小女子斗胆,既然是假画,又是你原本送来的唁礼,间中虽闹出不少误会来,如今可否将它送给我们?都说此画工笔好,我想九泉之下义父收到仍会高兴的。” “而且义真侯一向不在乎虚名,只为圣上和百姓真心办实事。此画倒衬极了他,真是妙缘。”向琚一开口,将采蘩言辞间的冷淡化融了,让众人也觉得闹事变妙事了。 张大人正下不来台,听两人这么说,想都不想就连道好,全然不知自己成了他人眼中的笑柄。 采蘩双手捧了画,“我这就烧给义父去。”说罢,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便走了。 姬老夫人那双精明的眼盯了拍动的门帘好一会儿,“这丫头叫人宠坏了,任性得很,想说什么说什么,各位莫见怪。” 相国却能看人,“我瞧这姑娘又聪慧又孝顺,老太爷老夫人有福。” 千小胖推推若有所思的向琚,“怎么了?” “那画……我还没看。”向琚慢语。 “没看就没看吧,仿得再像也是仿的,入不了你挑剔的眼。”千小胖拉他出去喝酒。 不,他在她的眸中分明看到了嚣扬恶劣。何故?究竟何故?向琚很有点在意。 但,这里,已风平冷静。 张家没赢,云家没输,姬家得——礼。(未完待续)rq 第72章 真作假时假也真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还不能定时间,应该会晚,请亲们明天再看。 求粉红,求订阅,求各种支持。 感谢……原本遮挡灵柩的洁白幔布已落下,只有深黑金字的牌位在三脚小铜鼎前被香气熏着,灵堂除了采蘩,一个人都没有。 她给姬明和童氏上了香,跪在那儿有点不想走。从灵堂布置好至今,她每每在这儿能寻到一种安宁,好像透过这对善良的夫妇,也能对黄泉下的爹尽得一份孝道。或许就是这样的奇异感。 藤垫旁的画毫无生气地摊着,她不想对它多关心,却还是伸出了手,用自己想不到的轻柔静静抚过。如果是爹,应该能补得好这画吧。她想起邻居管事的年画让小孙子弄坏,爹要过来,花了三日修补如新。 “爹,此画害人,我就不费神了。”对着姬明夫妇喊着亲爹,那般自然。 “姐姐。”人越来越小老头,但脚步还是属于孩子,姬钥来了。 采蘩头也不回,习惯可以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无奈,“去,把火盆给我拿来。”两个孩子的存在就已经十分习惯了,连说话都不拐弯。 姬钥一边嘟囔这种活儿也要他干,一边却动作不慢端了火盆来。 “你真要把这假画烧给我爹啊?”原来他从阮大管事那儿听说了一切,特地赶来找她的,“我不同意。爹去了。身为儿女,就该烧给他最好的东西。不知道谁抄名师的伪作,心术不正,管它画功好坏。也管它到底有几百年,别让我爹觉得我们遂了小人之心。最讨厌就是那个暮暮黄昏了,什么妙缘。要是真心的,他怎么不买假画祭祖去?” “你知道得不少,那为何不把我也骂上?”她提议的。 “你是我姐。”骂她?他会反被骂死。不敢惹!“我跟你说,我爹喜欢字画,尤其是大师的。你别烧幅假画污他的眼。” “谁说这是假画?”纸画入盆,采蘩吹亮火折子,按在一边纸角。 姬钥傻呆呆看着火焰窜上来。“不是假的,还是真的?” “真的。”采蘩眼底映火光,双手合十默祷。 “……”那幅画很快烧灰了一半,姬钥惊呼,“啊?!真……这不可能……相国大人。千羽,还有向琚……左伯的真迹不是在向府吗?”都已经鉴定确凿的了。 “谁又说这是左伯的画?”只剩两只雀鸟,墨菊全部烧烬,她神色无动于衷,“你每日读书,可听过左伯纸,张芝笔,仲将墨?” “听爹说起过。”姬钥略懂。 “此画乃韦仲将仿左伯的戏作,用的便是这三样举世闻名的文房四宝。”雀鸟在火中消失。采蘩终于回头看姬钥,满目得逞。 姬钥伸手扑火,只救到半掌无字无画的纸片,还烫得他摸耳,“你……你……你怎么不早说?” 采蘩只道,“韦仲将是书法大家。他不但能仿左伯的字,还临摹过左伯的画,天赋异禀。再加上左伯纸,张芝笔,他自己制的墨,此画价值千金有余。” 左伯纸是她最先确定的一样。据古籍记载,她爹仿造,左伯纸研妙辉光,纸面经过砑磨而光洁紧密,墨迹如漆,不易渗透内层,所以可长期保存,历四百年仍美。因此,认出左伯纸之后,便是仲将墨和他以左伯之名所题的诗。诗中不但有仲将,还有张芝张伯英之名。全诗四句,古体五言,如下—— 左.子邑 仲山夕花在, 秋雀将去南, 云伯驾仙台, 望不却英岱。 有伯英二字在其中,怎么可能少得了张芝笔? 姬钥瞪着那盆黑,不可置信再瞪向采蘩,“千金之画,你就这么把它烧了?” 采蘩站起身,无事一身轻快,“嗯,就这么烧了。难道你想要敲锣打鼓?”压眼睑,缝里挤兑小子的呆愕,“假画你说不能烧,污你爹的眼。烧真画,他应该会爱不释手,你却又是什么哭丧表情?不就是一幅画吗?死物罢了,既然留着可能害人害己,不如烧了干净。” “我不明白,为何没人看出来?”姬钥喃喃问道。 “因为所有人都在是不是左伯真迹上围绕,一但发现不是,当然就判断为假画了。”认知上的缺漏,如果再仔细一点,看得再久一点,就未必发生。 “我如果问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会骂我笨,对吧?”一切已经过眼云烟,但他真是无法弄懂她。 “对,笨死了。我说出来,张大人要价就成千金,别指望云家能凑多少银子,你可爱的祖父母狮子大口一开,你娘的私房得出这些金子。而我不烧掉它,就成了隐患。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姓张的知道,说我们讹诈,又怎么办?现在最好,一了百了。”没有人看出这幅画真正的价值,她神不知鬼不觉孝敬了自己的老爹,采蘩简直无比得意。 姬钥半张着嘴,只觉她得意的表情要是让刚才鉴画的人们看到了,多半要挖个地洞躲起来。一幅要三百金赔偿的名家古画,被断定为百两银子的无名仿画,结果却是价值千金的珍画贵笔名墨,最最要命的是还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连再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真狠。”他想忍住不说,但要是不说,不足以表示他的佩服。 “那位姓张的大胖子,我怎么看也不能顺眼顺气。嘴上说是吊唁礼,当我傻瓜一样指东挥西,来人家的葬礼说自己儿子的亲事,以为聪明设了这个局,稳赚不赔。所以——”怨不得她狠。 “所以,你让他赔死了。”姓张的真是自找的,姬钥不同情他,就是自己眼馋那幅画。 “他不是很有钱吗?牛身上拔根毛,哪里赔得死他?”她只嫌不够狠,愧疚免谈,“希望他家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再让咱们得了。你不是想祭祖吗?到时候就祭祖。” “可能吗?”想得真美,“而且得着了也是烧掉,还是别得的好,谁知道哪天那个张大人会不会突然明白过来。” “已经成烟和灰的东西,他上哪儿明白去。这叫死无对证,懂不懂?”采蘩一拍姬钥的脑袋,“要么不耍狠,要狠就狠绝了。” 姬钥不知怎么觉得很有道理,不自禁点头,“懂了。” 两人刚走到灵堂门口,一人横穿而出,躬身鞠背,“独孤棠见过采蘩姑娘,十公子。” 采蘩微愕,张口—— “你是谁家的管事,怎么随处乱跑?”姬钥也一惊,怕这人偷听到了什么,又是生人面孔,竟比采蘩更紧张 “在下是姬四公子的大掌事,奉命送些东西过来,本该回去了,可想起还没给义真侯上个香,因此才冒然前来。”低垂着头,让人只看到他那块扎髻的灰蓝方巾。 “你与我义父义母认识?”采蘩见姬钥面上傲气铺开,也抢了他的话头。 “在下经营纸铺子时,义真侯和夫人是我们的老主顾。他们待人极好,对谁都一视同仁,因此今日我来时,好些招待过他们的伙计让我一定要代他们上柱香。虽然我们身份卑微,但悲痛之心不比任何人少。还请姑娘和公子原谅我莽撞,允我在他们的灵位前三拜叩首。”话,实心实意的。 正好林管事来找姬钥,“小少爷,相国大人要走了,老太爷让你过去送送人。” 姬钥只好对采蘩道,“姐姐,你看着办吧。也别耽搁太久,这会儿客人们多要走,最好你也在场。” 采蘩哦了一声,待姬钥和林川走得没影了,才看向面前毕恭毕敬的人,“棠掌柜免礼。” 独孤棠抬起脸,有些笑模样,“姑娘,我能进去了吗?” “你真来上香?”采蘩不太信,“还是偷听壁角怕我们撞破,干脆跑出来说得冠冕堂皇?” 独孤棠笑意顿敛,“姑娘这话恁地伤人。别说义真侯夫妇待我确实不错,平日多关照铺子的生意,即便真是我不熟悉的,来了丧中的府邸,上柱香乃人情世故。怎能指我心怀不轨?” “啊呀。”采蘩轻呼,“是我义弟多想,棠掌柜别对我生气啊。请进,快请进,我义父义母说不定盼你好久了。” 独孤棠刀眉一抽抽,要么防贼一样,要么夸张热络。但他也不多说,跨进门槛,直直往牌位前大步而去。上香,跪拜,又到位又干脆。 回过身来再到采蘩跟前,看她端详自己,他问,“怎么?” “说吧,听到没听到?”采蘩面上好整以暇,心里却不轻松,她一点都不喜欢刚才那番话让人听去的可能性。 独孤棠眼睛微眯,似乎带着笑在望她,“多谢姑娘招待我一顿美餐。所以,无论我听到还是没听到,都足以让我装不知道,嘴巴闭牢。” 那就是听到了。采蘩也笑,一笑却声冷,“如果今后我听到外面有一点这件事的传闻——?” “算在我独孤棠的头上。”他紧接着说。 “棠掌柜百变灵通,我放心了。”采蘩自顾自走出两步,头微侧,声音低密,“不然,你卖给我的那贴灵药也会找你的麻烦。” “姑娘说的是,我时刻不会忘。只是,在下似乎太小看了姑娘。早知姑娘如此能耐,我压根就不敢卖乖了。”独孤棠眼尖看到人影子,轻急着加一句,“有人来了,姑娘走好,在下告退。” 来得真巧,听了个底朝天。(未完待续)rq 第73章 火焰尖上的踪迹 今天第二更,也是粉290的加更。 下一次加更,粉红325时,目前还差22票。 借此感谢所有订阅正版,投粉红票,贡献pk票,真心爱护聆子的亲们。 晚安……丧礼过后不久,采蘩开始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 并非冷血,姬钥和雅雅是她重生后付出最多感情的两个人,而且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她亦知,四房没了男女主人,诺大的家业让整个姬府正盯着,但经过这些日子,她相信姬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尤其是老夫人一点还没糊涂。即便要靠四房支撑,也一定不会到欺霸一锅端的地步,姬钥雅雅毕竟是她的嫡亲孙子孙女,应该就是在姬钥长大成人前暂时接管。这期间内,虽然大半的收入会算进公中,但四房的开支不至缩减,而且两个孩子也花不了太多银子。 至于其他三房,她就管不了了。哪个大家族没有明争暗斗,或大或小而已。那么多人分享祖上荣光,不可能面面俱到,个个公平。不争就不得,不斗而坐享其成的少之又少。姬钥聪明,在内有林川忠心不二,在外有冯斡勤恳实干,只要忍耐些,五六年眨眼就过。待他娶了媳妇,有了官衔,便能自己掌家掌业。 这日趁着雪清雨清不在,采蘩就让桃枝杏枝两个小的,帮她将衣箱里的一些旧衣物翻找出来。拿到晒院里。 杏枝性子最软,说话做事都看着桃枝。 桃枝快嘴又活泼,论看风向,比雨清还能耐。“小姐,这些旧衣裳早该扔了,何必再晒呢?” “不破不脏的。料子上乘,扔了多可惜,我打算晒晒改改给你们穿。”采蘩正正经经说道,又信手拿起一件,拉杏枝过来比划,“行不行?” 桃枝骇然,“小姐。府里每季都会发一两套新装,不敢劳动您的玉手替我们改衣裳。”改了也绝不穿,会让其他丫头笑话。 “你嫌旧?”采蘩隐着悄悄抿起的唇。 “……没……没啊。”小丫头口是心非,苦着张小脸蛋。 “那就成了。”采蘩用自己的玉手,一件件挂到竿子上。 一个纸卷骨碌碌滚落地面。她立即想到那个飞雪楼的杀手,以为它留在那日的河滩荒草地,不料居然还在。东西虽小,倒是顽强,她放进腰间香囊中。 “小姐在这儿呢,害我到处找。”林川探头出来,一脸诧异,当下训桃枝杏枝,“你俩怎么回事。竟让小姐帮你们干活?” “小姐要晒她行李里的衣裙,林管事。”桃枝很明显是告状。 林川心里一沉,但语气镇定,说道,“小姐恐怕得把这事暂时放放,童家派了马车在外候着。这是童老爷的帖子。” 姬钥的外公外婆为了女儿的葬礼而来。采蘩已经见过礼,但那两位沉浸在失去心爱孩子的痛苦之中,黯然憔悴,根本分不出心来顾别的,所以下葬那天并没有说上话。 “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回杭州去了。”帖子上请她去新杭会,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听公子说,就在这几日。”林川有些小心翼翼,“可能走之前想再跟小姐您说说话,毕竟您是夫人看重的人,还是公子和小小姐的救命恩人。” “老调重弹了多少遍,林管事,你嘴巴不累,我耳朵都累了。”采蘩将帖交给桃枝,“今日雪清她们不在,就让两个小的跟我见识去吧。” 桃枝杏枝笑灿了面,雀跃不已。 林管事只要采蘩肯去,什么都能答应。不过,送采蘩出门的那一路,他反反复复跟桃枝杏枝嘱咐,让她们千万仔细服侍小姐,到了地方别乱说话,要懂规矩,不能给主人们丢脸。 上车后,桃枝松口气,“林管事越来越唠叨了,比阮管事还厉害……”双掌一合,自己讨饶,“阮管事,我不是说你不好。” 采蘩看桃枝叽叽喳喳,沉暗的车厢因此添了几分热闹,也不反感,由得两人羡慕那都城繁华,自己从香囊里拿出纸卷,平铺开一段静静看。车窗的帘子让桃枝杏枝挑高落低,阳光一束断一束连,照得纸亮暗忽然。纸上仍然什么都没有,但她突然坐直了,神情随阳光明浅。 “停车。”她急需证实突生的想法。 车即刻停了。 “我想起咱们忘了带见面礼,你俩去刚才经过的茶叶铺包些最好的碧螺春。”采蘩递了张银票给桃枝杏枝。 两人不疑有它,下车去买茶叶。 采蘩从车上找到备用的蜡烛,点亮了,将纸放在火苗上方烘着。果然,如她所想,原本空白的纸面现出淡淡的棕色字迹。很淡,不易读,但并不是不可读。 纸卷虽长,字却不多,上写:确有名单,竭力找出。无论结果与否,姐弟三人必须死。 看完,采蘩第一想到的是锁喉鬼该死,第二想到的——确有名单。什么名单,她自然完全不知。但向琚说过,姬明在暗访。显而易见,这个名单定牵涉到暗访的案子,也极有可能凶手就在名单里。名单若是交给皇帝,上面的人当然不会升官发财。为了保命,只有将查到真相的人灭口。 手一颤,一股冷意从背脊爬上来,冲麻了头皮。从以为的强盗到假设的私怨,再到一个阴谋的布局,她似乎已经撇不清关系,甚至对方将她列入必杀的目标。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前所未有撼动了她避世的决心。 飞雪楼会很开心她避世,这样他们容易找到她杀掉她,然后还没人察觉。 双手捂面,深深吸气,采蘩再长叹一声,吐两字,“要命——” 桃枝同杏枝买了礼回来,见两边车帘都撂高了,连忙将它们放下来,“小姐小心别着了凉。” 采蘩说没事,只是见她们迟迟不来。 空气中已无半点蜡烧味,扯着谎仍一派清冷,心里结开了一个结却又遇到另一个结。确有名单。那般斩钉截铁的四个字。然而,姬明遇害的地方他们没有找到。如果在姬钥身上,以他一日一汇报,事无大小都唠叨的情形来看,不可能瞒她。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往前一倾,就听车夫说,新杭会到了。 新杭会不是酒楼,不是客栈,而是杭州商人在康都建立的一个同乡会。新杭会之首,不用说便是姬钥的外公童度,还是它的创立者。 新杭会虽然不是酒楼,不是客栈,里面却能吃到最好的杭州菜,并为在外奔波的杭州商人提供舒适的休憩庭院。从单个建筑到整体结构,都呈现家乡的细腻温和,为人一解乡愁。它也不止招待杭州商人,还有熟客,熟客带来的新客,等等,等等。总之,有钱就要赚。 童芷便是随父住在新杭会时,结识了爱吃杭州菜的姬明。普通夫妻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连面都未曾见便订下一生,两人却是相爱在先终成眷属,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凄美到令人唏嘘却感动。 采蘩下了马车,到里面又上了小轿,见冬日将尽的园林中花匠们正在栽入各种春花的苗盆,闻湖边精美的楼阁里酒香菜香和最后的晚梅香。这只不过是童家在异乡的待客之所,却比古老的姬府意气风发得多。 下轿就正对了门庭。庭中庭,园中园。门匾题字童颜居。墙是青竹围成,此时枯色将新的意境。采蘩以为童家既然富甲江南,住所应该十分奢华才对,想不到童颜居青竹篱竟这般纯朴。 引路的管事瞧出她目光中的好奇,“老爷夫人都爱竹。竹直而净,浑身是宝。” 采蘩但笑不语。 管事又道,“老爷夫人有些事耽搁了,小姐得先等一会儿,又怕您干坐着喝茶乏味,就交待小的带您走走瞧瞧。小的估摸顶多也就等半个时辰,就带您看一处,可好?” 半个时辰只能看一处地方,这园子得多大?采蘩今日来,准备随遇而安,淡淡点头。 “离正堂屋近的有两处。一处朝东,收藏古玩珍奇,价值不菲。老爷说小姐若去那儿,可任选一样拿走,就当是他给的见面礼。一处朝西,是我家小姐生前爱待的屋子,除了特别冷就只有些书。夫人也说了,小姐要是去,可任选一样当她给您的礼物。”管事说罢,笑呵呵等她决定。 采蘩对古玩珍奇没兴趣,倒是童氏的书屋让她兴致勃勃。莲园锁了一片相思,童颜居呢? “我想去西屋。你既然说冷,那得请你叫人抬暖炉来。”她的选择。 管事连忙应着,叫小厮们先去西屋布置。 等采蘩走入,寒气已被驱赶不少。 “小的告退,等老爷夫人能见小姐了,小的便立刻来报。”管事走了。 桃枝看着冷清的屋子,将手伸去炉前取暖,“小姐为何不去看古玩珍奇?任选一样不吃亏,而且比这屋子里的强百倍。” “小姐最喜欢书房。”杏枝终于开口。 “也没什么最喜欢,就是书房这样的地方,有时候能有意外的收获。”对于只见过一面的童老爷和童夫人,采蘩不认为任选一样的好事从天上掉下来真只为了砸她。 可是,她还没翻上几页书,不知从哪儿传来沉沉的说话声。(未完待续)rq 第74章 烤鸭是这样炼成的 一如既往,求订阅,求粉红,求推荐,求盗版粉变正版粉,犹如英雄天降。 嘿嘿……我刚看到那姑娘进来了,多半传言是真的了。”一人沙嗓。 “那怎么办?咱们哥俩为童氏辛苦了大半辈子,之前跟着大小姐陪嫁到姬府,那是自家小姐。现在呢,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我们竟然还得让她管着。”另一个声音粗嘎。 “听说不但钥少爷大力向老爷推荐,还有冯斡也拍胸脯保证此女能干。可我瞧着那姑娘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可看,长得妖精似的,哪里像能做实事的人。咱们大小姐,那可是老爷夫人一手**,也经过了十年八年才能独当一面的。”沙嗓语气十分不屑。 “可是老爷要真让咱们听她的,咱们还能作乱?”粗嘎之人少些气魄。 “她不作乱,咱就不作乱。”沙嗓嘿嘿一笑,“你别忘了,小姐当初能让咱们心服口服,可是通过考验的。” “对了。”啪一声,似乎拍掌,“明日老爷夫人就回杭州了,考验就只能在今天。” “没错。”沙声嘿嘿,“我就想跟你说这事。考验的法子多半又是冯斡,你,我各出一难。若答出两难来则通,否则就是不通。不通之人,就算有人撑腰也没用。咱们往牛角尖里刁钻。让她答不出一个字来。” “可题设却是老爷夫人定的,就怕故意让她好通过。”粗嘎气魄少,但心细。 “题设是死的,人是活的,怕什么?”沙嗓自信满满,“走了,到正堂那儿看看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听着两人声音远了,桃枝哎呀呀乱转。嘴里说着遭了遭了,“小姐,怎么办啊?” 采蘩的笑难得露出贝齿,竟和妩媚沾不上半点,有凶神恶煞之气,“有意思,可真有意思。就说怎么这个要送古董那个要送书。果然心怀鬼胎。”这恐怕也是姬钥的最后一个法子。 她抿了唇,收了笑,放下手中的书,又从架子上拿了第二本。一看,轻抚眉角。但她仍快快翻了一遍,再拿第三本……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刚才为采蘩领路的管事来了。“小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 采蘩将书放回去,正要踏出门。 “小姐,夫人说您可以任选一样带走,您打算要什么,小的好吩咐下去。”管事以为她忘了。 “不劳烦,已经拿了。”采蘩淡淡回答. 管事呆了呆,“可您两手空空——”再看随她来的两个小丫头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 “两手空空,心里不空。脑袋不空。这书房里最珍贵的东西,不需要拿在手里才算得到。”采蘩手掌摊开,在管事面前轻巧握拳,“你虽然瞧不见,不代表没有。” 管事丈二摸不着头,摇摇脑袋,心想玄乎,讪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吧。” 采蘩到了堂下,见到冯斡在廊中来回踱步,便打招呼,“冯大掌事。” 冯斡急忙转过身来,几步迎上来,张口要对采蘩说话,又转而冲着领路的管事笑,“你只管进去报人来了,耳朵竖那么直,当我瞎子?” 采蘩一听,这两人是熟识。 “冯老哥,你不瞎,我聋子,好不好?”管事也是嘻嘻笑,说罢,进去了。 冯斡左右瞧瞧,没人,才压低了声,“小姐去了东面还是西面?” “西面。”采蘩答,眉一跳。 “小姐拿了哪件东西?”冯斡问,听到西面时,眉间川纹稍浅。 “呃——”和管事的问题相同?采蘩眉再跳,“到底拿了什么不是该告诉童老爷和童夫人吗?” 冯斡惊讶,“你如何得知?” “因为他们是主人,虽说任我选一样,我总要跟他们说一声。”采蘩明眸看着冯斡,“冯大掌事要我也跟你说么?只怕来不及了。” “小姐,里边请。”管事在门槛那边,笑容可掬。 “小姐,无论您说什么话之前,请多想想钥公子和雅小姐。公子今天去读书,跟其他孩子打了一架,因为他们说他克了父母,唉——” 采蘩却头也不回,跨过门槛,声音传出,“冯大掌事,您唱戏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 冯斡老脸一僵,语气不好,“我没撒谎。” “钥弟念书的地方是国学馆,还带着伴读小厮。要是闯了祸,会有先生告诉家里。就算真打架,他也不会输,梓峰的本事保护他绰绰有余。”所以,不可能。 但当她走入堂中,看到坐在童夫人和姬老太太之间,脸上就跟画了花一样,又青又红又紫的姬钥,立即愣住,脱口而出就朝着他问,“你还真跟人打架?”拖延了半个时辰,都围绕这位贵小公子转了吧。 姬钥侧过身,别别扭扭藏丑,“没……没有!” “哦,没打架,是不小心摔的。”采蘩将他想编的借口说出来,“哪几个人打你?”一屋子长辈,她却只关心一个孩子。 “干嘛?”姬钥鼓起腮帮子,“你还想报仇怎么的?” “是啊。你把名字告诉我,我让梓峰一个个堵他们的爹,打到他们答应好好教儿子为止。”小小年纪说出大人的话,显然耳目渲染。 “…….”姬钥突然笑,然后疼。 “采蘩,不准胡说。钥儿先动手,是我们该赔礼道歉才对。”发话的,是姬老太爷。 采蘩目光环视四周,童氏姬氏最高家长齐聚,不知是何道理。而且最近姬老太爷和姬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十分可疑,不再动不动强调她的做客身份,直呼采蘩,就像对待孙女一样。昨日姬府大管事给各房的小姐们送春装,她还有份,五套新衣。后来桃枝多嘴,她才知道姬府规矩嫡出的小姐五套,庶出的三套。想到这儿,顿时敛目,暗道自己思虑过度。 “老太爷莫怪采蘩,她是心疼钥儿,想给他出气呢。”沉着两声笑,童老爷一开口也帮外孙,“我瞧这事错不在钥儿,为何要道歉?要我说,采蘩的法子好,神不知鬼不觉——” 这位大老爷也采蘩采蘩的直接称名,她很不习惯。记得葬仪那日,他只是疏冷得点个头而已。 “老爷,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男孩子不打架长不大,不过闹着玩的,我们当了真,他们今后还能作朋友吗?”童夫人说完丈夫,说采蘩,“采蘩,说话不要太过随意,让人容易误会。分明不是你心里的本意,何必说出来惹人侧目。” 采蘩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才变,“我但奇怪一件事,何来钥儿克父母一说?” “他们说我贪看山麓,害爹娘临时改道才被强盗所害。”姬钥回想。 “那就更奇怪了。这话最早出自钥儿,他说的时候是在老太爷老夫人的屋里,怎么传出府,还给孩子们学舌去?”她说着看着,留意到四位大家长神情都若有所思,趁势告退,“这么一番折腾,想必大家累了,采蘩既然来请过了安,那就——走了?” “等等!”姬钥肿成山包的一只眼睛眯得连缝都没有,再英俊的小生,被打成这样就是一猪头。不过,大致还能看出来是一可爱猪头。 “等——什——么?”采蘩皮笑肉不笑,牙缝里蹦字。 “外公,您不是有话要对我姐姐说吗?”不管她牙痒的表情,姬钥今日将全力一搏。 童老爷回神,“采蘩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采蘩冷冷斜姬钥一眼。 姬钥哼哼,用手摸瘀青,又轻呼疼,安心享受着祖母外祖母的疼爱,对采蘩的斜眼当没瞧见。 “今天请了姬家的大家长,就是为了你的事。”童老爷说到这儿,大家都安静了,“前些日子顾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觉着要是能换,就收了我这把老骨头。” 童夫人提醒道,“老爷别扯远了。” 童老爷以袖擦眼,面色一正,“采蘩,你是我女儿女婿收的义女。” 这句话并非问句,但采蘩乖乖答了是。 “我女儿将宝石花给了你。”又是陈述。 采蘩答是。不答是,好似会有巨大的压力。这压力,缘自于童老爷的目光。 “那好,现在就开始吧。”不但是陈述,还是命令。 采蘩的乖巧也就到此为止,“开始什么?” “你是钥儿和雅雅的姐姐,年龄最长,要代替义父母照顾好他们,首先就得接手你义母的陪嫁。”没有诡计,直接就说开了。 “…….童老爷……”采蘩也想直接说不。 “叫我外公。”童老爷一挥手,“不过你也别以为叫好听的,我就会让你容易过。当初芷娘的陪嫁都由我跟你外婆精挑细选,我们可不能让好逸恶劳的人毁了它们。将来,这些陪嫁就是钥儿娶媳妇的迎亲礼,还有你和雅雅的嫁妆。要是败了没了,别指望我们再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咳咳,老爷又扯远了。”童夫人比姬老夫人年轻十岁,看上去风韵犹存的模样。 “总之,开始了!”童老爷眼一睁圆,“我问你,为什么去书房挑东西,而不去我的藏宝阁?拿出来让我瞧瞧,要是比不上藏宝阁里古玩的价值,你就没有资格了。” 开始考验了?可她完全还没表达自己的意愿。采蘩坐在那儿,觉着有只鸭子不但上了架,还成了烤鸭。(未完待续)rq 第75章 你让我拿的无价宝 因为太静了,采蘩听见自己的呼吸。快变成烤鸭了,她居然很平静。看过姬钥,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鬼灵精的小弟,其实还真不错。一个人生活,本来就是无奈之举。爹不在了,再没有人能唠叨她,告诉她不该这样应该那样,但看到那两个孩子,情不自禁心中就会涌出暖流。 他们和她境遇天差地别,唯有一样相同,都失去父母成了孤儿。而姬氏近亲和族人再多,也没几个人会真把两个孩子当成自己的骨肉,因为利益相冲,因为人性自私。姬钥脸上的伤,要是姬明童氏健在,不可能不出面,不可能默不作声忍耐过去。祖父母,外祖父母,隔了代,历久阅丰,家里那么多人装在他们心里要一碗水端平,反而理智大过感情,简单的事不能有简单的反应,与父母无私的爱多了太多顾虑。 她扪心自问,刚才刹那间看到姬钥脸上伤痕累累的感觉。两个字:愤怒。没有那种看到她爹受冤被折磨的愤怒深,但是本质却一样,都发自亲情。 “采蘩,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童老爷催促。 拿出来,她就是接受了童家的考验。接受了考验,就意味她愿意承担照顾姬钥和雅雅两个孩子的重大责任。通不通过,对她自己而言便根本无所谓。通过,别人承认她。不通过,自己承认自己。 因此,结果尚未定论,采蘩却面临着重生以来最大的难题。它原来有答案,就是送孩子回家。然后走人。这个答案从坚定,到似乎坚定,到不得不坚定,到今日此刻。天摇地晃了起来。 “麻烦的一大家子。”端起茶杯,采蘩对茶吹一口,将抱怨喝下。“自找的。” “你说话声跟蚊子似的,这可不行。手底下那么多人,个个会看脸色。你小声,他们就大声。你蚊子,他们就拍死你了。”童老爷是官商,但官商也是商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会儿,就是鬼话。 “拿出来之前,我可否问你们二位一件事?”采蘩站了起来,走到堂中,清冷的神色微微渗入一些暖红。她的决心已下。 “问吧。”答她的。是童夫人。 “其实从我一进入这童颜居,你们的考验就开始了吧?”童家和姬家的四位共聚,而又把她接过来,必定不是巧合。她隐隐觉得,姬老太爷和老夫人事不关己的安稳面色倒有点坐享其成的意思,也好似见证者。 “你如何看出来的?”童老爷架高了一双灰眉,说他惊讶又好像欣赏。 “姐姐一向聪明。外祖父外祖母,钥儿没说错吧?”姬钥顾不得疼,不遗余力吹捧采蘩。 采蘩笑眯眯看了姬钥一眼。再正色对童老爷道,“不合常理而已。采蘩虽是晚辈,可到底受你们二老邀请而来,即便你们突有急事,一般也会安排在偏厅。一方在东,让我去挑古玩;一方在西。让我去挑书。不,也不一定是书。我初来乍到,怎么想都奇怪。” 童老爷转向他夫人,“你也觉着不合常理?以前没人告诉过我,亏我重用他们。” “女儿家多仔细。”童夫人神情声音都温柔,“采蘩,你既然知道这是考验,那你知道考验的是什么吗?”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采蘩眸色清澈,“藏宝阁是童老爷……” “外公。”童老爷再纠正,“姑娘家倔得跟石头一样,将来嫁不出去。” “……藏宝阁是童老爷衡量价值的地方。”还是童老爷,因为嫁不嫁得出去,恰巧是她最冷淡最不关心的一条,“而书房是童夫人想让人寻价值的地方。要是我去了藏宝阁,只要选出来的那样东西,达到甚至超过了童夫人心中的那杆秤,进入下一轮的资格就有了。同样道理,如果我去了书房,拿出来的东西贱于童老爷的预计,那就失去了接掌义母陪嫁的资格。” 童老爷眼睛越睁越大,“夫人,这丫头真聪明。” 姬钥在一旁头抬得高高的,得意的要命,好像被夸的是他一样。 “那么采蘩,你给我们拿来了什么?”童夫人也好奇。前面管事跟她说,这姑娘可能什么都没拿。从来还没听过这样的一种说法。可能?什么都没拿?到底有没有拿,这会儿看来应该是有的。 “在这里。”采蘩抬起手,双指轻点太阳穴。 “什么啊?”童老爷抓着椅子扶手,身体往前倾,丝毫没察觉他的尊臀已经离开椅座。 “老爷要是坐累了,站起来也好。”童夫人微笑。 童老爷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讪讪然坐下,眼睛却盯看着采蘩。 “我拿了——义母的善念。”那样美丽的桃花面,那样冷静的桃花眼,此时她身上再无半分妖媚之气,自信融柔了她的俗艳,如一颗绽放光华的明珠。 童老爷还不及反应,身旁的童夫人却一下站了起来,眸中溢彩,“你再说一遍。” “我拿了义母的善念。”采蘩从童夫人眼里看到欣悦,但她没有半点窃喜,“书房中全都是义母抄写的经书,她经营的积善堂账本,包括用来支付开支的千顷良田田契,以及庄子一座,准备为穷苦孩子开办学堂的地契和本金金票一千两。如果以银两来计的话,田契最值。” “那你为何不拿田契?”童夫人深深望着采蘩。很多人都聪明,但能中她心思的,只有眼前这位。 采蘩坦然对童夫人直视,“我拿童夫人想我拿的东西。” 童夫人眉一拢,目光中的光彩顿然散去,缓缓坐下,神情恢复了客气。拿自己想她拿的东西? 对这个答案感到了失望。她轻声道,“你太聪明了。” 在别人听来,这是句夸奖。 采蘩听来,微微一笑。却看向童老爷,“童老爷,这一考验我是过了还是没过?” 童老爷好似灵魂出窍。喃喃道,“芷娘的慈念……慈念。怎么想到的呢?我就算能收藏天下的奇珍异宝,也比不上芷娘的善良。无价宝……无价宝啊。” 不但童老爷怔傻了,姬钥忘了起哄,连姬老太爷和姬老夫人都朝采蘩投去激赏的目光。这个答案,不仅没人想得到,还让人叹服。 “童老爷?”采蘩等着。等着她的资格。 童老爷从椅子上跳起来,“过了,过了。”又转头对准他夫人,“我看下面的也不用考了,直接把冯斡他们叫上来。交账本!” “老爷,凡事要讲规矩。你这么做,采蘩就算掌管了,别人口服心不服,那就麻烦了。”童夫人想要再看看。此女对钥儿有几分真情实意,但刚才的回答又显得冷漠无比。往好处想,倒是个不服低的。 童老爷只好对采蘩说,“丫头,那就接着看你能耐了。” 叱咤商场的童老爷居然惧内。采蘩暗笑。颔首道,“采蘩无甚能耐,尽力而为。” “无价之宝都让你找出来了,怎么没能耐啊?”童老爷笑道,“本来第二考,由打理着芷娘陪嫁的三位大掌事来出题。听说你识字不多。可会看账本?” “不会。”她没撒谎,真不会。会装闺秀,也会装白丁,唯独这点不用装。 “所以,我就琢磨了个最基本。经商的人,最先要学的,不是打算盘,也不是记账,而是应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就当这厅堂是间铺子,就当你自己是伙计,我要看你如何招呼不同的客人。这客人便让三位大掌事来当,只要在半柱香内,他掏钱袋买你的货,就算通过一场。要是其中两人掏钱袋,你从今后就是这些营生的大当家。”童老爷出了题设,“铺子卖什么,你可以自己挑。” 这时,冯斡和两张生面孔进来了,分别道老爷夫人有礼。 采蘩听出沙嗓和粗嘎,回头看却觉得两人相貌稳重,举止谨微,一点都看不出心存着刁难,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杏枝突然拽拽桃枝,凑近她说了句话。 桃枝柳眉倒竖,抽一口冷气,脱口而出一声,“小姐——” “那就——纸铺子吧。”采蘩抢声盖过,朝两个小丫头摇了摇头。这本就是一场刁难和反刁难,他们耍坏,她便比他们更坏。 “为什么是纸铺啊?”童老爷好奇。 “因为采蘩对别的一窍不通,对纸通了一窍。”从纸铺遇险到辨别古画,再到杀手密令,都和纸沾了边。 “通了一窍?”童老爷哈哈大笑,“好啊,好个一窍之通。尤新,你第一个。” 尤新开口,粗嘎声,“是,老爷。” 此人心细,但遇强则弱,采蘩心下计量。 管事带人布置出一角,有点纸铺的架子。半柱香点了,一缕直烟。 尤新踏进门槛,见采蘩静静往前站定,面色摆嫌弃,“杵在那儿做什么,赶紧给我倒杯热茶,我看你不像开门做买卖的,倒像谋财害命的,这么冷的天,想冻死我怎的?” 一上来就是恶人嘴脸,却不知真正的恶人不显在外。 采蘩淡笑,一边沏茶一边说,“客人想边喝茶边看货,还是先喝茶再看货?” 只要半柱香内让他掏钱,是吧? 哼……貌似粉325到了,我两天内一定还。 今天那啥,饿了看电视(拓展为:饿了,动不了了,看电视,转移注意力。),一时快乐,忘了字没码完,所以更晚了。(难得的哦。) 不求原谅,但求正版订阅和粉红,推荐。 嘻嘻,么。(未完待续)rq 第76章 通?不通?随本姑娘高兴! 请支持正版订阅哦……童老爷,难为你想此法出来考验采蘩。我看她第一回考验侥幸过了,第二回恐怕不易。她家门落魄,但一股傲性子仍在,哪里能像伙计那样招待客人?”姬老太爷低语。 “考验是我家孩子们独当一面前必须通过的,还有招人进来的时候,内里晋升的时候,不单对采蘩。”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童家自有独特之道。 这时,堂上尤新不耐烦地说,“你当我那么多闲功夫?自然是边喝茶边看货。你一个小伙计懒散,不过漏了客人,每月照拿银子,我要是像你似的,银子可成百上千的少赚。我要买画纸,名贵的画纸,送人的,不能矮其他人半分。别干愣着,木头脑袋赶紧动起来。” 采蘩却不紧不慢,让他颐指气使连削带骂,眉头不皱一下,递茶过去。 尤新心想,这要换了一般未见识过的女子,早就红脸委屈要哭了吧。怎么她冷静得倒让他想叹气。趁人不注意,和都海对了个眼色。 都海扇两下眼皮,意思是继续。 尤新接过茶,立刻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泼了出来,“这么冷,你是死人手啊。” 桃枝在一旁看得捏拳头,把银牙都快咬碎,用只有杏枝听得到的声音说道,“等会儿要是小姐没通过,咱俩就将他们存心刁难的话捅出去,不大闹一场绝不罢休!小公子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杏枝一点头。 这时候冷性子最好用。采蘩对尤新的粗言恶语恍若不闻,左右瞧瞧,走过去拿了块抹布,走回来擦尤新泼出的水渍。全程静默无声。 尤新不明所以。但目的清晰,嘴里唧唧歪歪,“有你这么招呼客人的吗?我跟你说话。你装什么聋子啊!东家没教你们待客,倒教出傻子呆子白痴了……”真是一句接一句更凶。 “外公,这也太过分,没完没了的。姐姐不是挺顺着他的意吗?”看得姬钥手抽抽脸抽抽。他惨了,他绝对惨了,事后。这尤新平日闷葫芦,突然发癫。简直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童老爷也皱着眉,半晌憋出一句,“既然是出题,当然不会简单。” 尤新骂了一串,换口气正要接着来。数张白纸出现在他眼皮底下,“客人小心口水。店里规矩客人自己的原因而弄脏弄坏了纸得赔的。” 尤新立刻捂嘴,觉着失态,放下手瞪着采蘩,“这是给你气的,跟我什么关系?还不快去倒热茶来。” “这里分别是蚕茧纸,侧理纸,凝霜纸,玉叶纸。你先看着,我去沏热茶来。”采蘩居然还笑一下,转身到门外去了。 尤新不打算掏钱,自然也无心看纸,对纸名毫无兴趣。但装样子总要,所以好端端拿在手里。 可这一拿就是半晌。眼看着香只剩下小半截。他也不耐烦了,才见采蘩端个木托进来,上面一把茶壶两个杯。 “你投胎去啦!沏个茶那么久?我进这家铺子这会儿工夫,连茶都没喝到一口。是不是等我渴死你才来啊?”尤新接着骂。他打算骂足一柱香,然后一文钱不掏,走人。 采蘩仍淡定,纤手轻抬,热气腾腾的茶入杯,送到尤新手边,“客人,热茶。” 尤新一手拿着纸,一手拿起茶杯,“啊呀——烫!”杯子从手中甩出去,差点砸了采蘩,茶溅得满纸湿, 姬钥拍桌子,气呼呼大喊,“尤新,砸伤我姐姐,你也别干了。不过考验罢了,不是要你大放厥词,故意伤人。” 尤新还委屈,“小公子,这茶真得烫,不信你摸。她故意用刚烧开的水,想烫伤我。”他拎了茶壶拿了另一个杯,快步走到姬钥那儿,倒茶放杯。“您小心点摸,别烫着。” 本来旁观者是不应该干预的,此时却有点出乎意料,因此童老爷童夫人没反对。 姬钥看看采蘩,“姐姐。” 采蘩弯腰将杯子碎片一一捡了包好,拿给旁边的小厮,然后浅笑盈盈回身,“摸吧。我觉着茶水热得恰如其分。这位客人心肠太冷,应该要暖暖才好。” 姬钥五指一抱杯,立刻横眉冷对,“尤新,你不是故意整我姐姐,又是什么?”一饮而尽,“哪里烫?你不是要热——茶吗?我都喝得下去,你倒比我还娇气。” 尤新愣住,连忙对着壶嘴就喝,咕噜一大口,当下傻眼,“可是,刚才分明烫手——”喝到的确是热茶,不至于烫到甩手的地步。 本来童老爷也积极想以身试烫,屁股都抬起来了,结果让外孙抢了先。好吧,老的让小的,他准备让尤新再倒一杯。谁知,尤新对着壶嘴喝。气煞他了,还得装着家主的样子不能掉脸。重新坐回去,鼓着两眼。 童夫人瞥他一眼,没说话。 尤新琢磨这事,又道,“莫非是转心壶?”说完就掀开壶盖往里看。 但他失望了,壶里没有机关。 姬钥连哼几声,“你可真是老实可靠啊。”那是以前他娘亲常夸尤新的话。 尤新脸色惨白,“这……这……这……”额头冒汗。 “钥弟,不必苛责尤大掌事,他不过是考验我的忍耐力罢了。”采蘩那般从容不迫,“放尤大掌事过来吧,我还要跟他算一算赔偿的银子。” “没错,你自己耍滑泼了纸,该赔。要是还敢多说一句——”小小年纪,目光已十分锐利。 尤新垂头丧气回去,拿出钱袋子灰溜溜掏了银。 桃枝杏枝相视而笑,心里那个痛快。 一刁客。采蘩过。 “第二个谁来?”童老爷急着看精彩的戏。 冯斡刚跨一步,面前就让人堵了个结实。 “都海来考考采蘩姑娘。”嗓子沙哑,面孔方正,双目有神。美髯飘飘,约摸四十上下,看着有股书卷气。 采蘩对这个人有点捉摸不定。心里不太有底。 但看都海进铺子,稳稳重重,开声伙计,有礼得很,“近日可进了新纸?” 他问得有礼,采蘩自然就答得有礼,“昨日新到青藤纸。客人想看看么?” “有劳。”多客气。 采蘩领他到一桌前,“这批青藤纸极好。横纹帘,纸面细密,吸墨适中,适合书信来往。” 都海不由说道。“小伙计懂得不少啊。”这将会是他整场唯一一句真心话,接下来的事一定不会让她很好过。但这么做,他有自己的理由。 采蘩笑了笑,心里没有因此掉以轻心。沈珍珍就是她见过的最可怕的笑面人,她被那张笑面害得家破人亡。这其中固然有她自己的错,但她爹是无辜的。沈珍珍不但要杀她,连她爹也要置于死地……惊觉自己想太多了,急忙拉回心神。 “少见姑娘当伙计的,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笑在面上。稳当;话出口里,轻浮。 姬钥心想,糟糕!平日挺好的人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个不合常理得找采蘩麻烦。刚才骂骂也就算了,这个偏对着采蘩的容貌。那可是她最最最最恨得了。 “家里穷,弟弟妹妹多。”采蘩编完,神色不动。 “这么回事啊。”啧啧有声。都海翻着纸,“可怜。姑娘定亲了没有?” 采蘩不答,语气有一丝凉冷,“客人还是买练字写字的纸,前几日也进了一批新的,我给你拿来看看。” “你既然家贫,想来即便定亲,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不用人答,他自己完全可以接着说,“老爷瞧你长得妩媚勾人,怪看得中你的,你就告诉我家住哪儿,父母健在否,或谁能为你的婚事做主,老爷让媒人上门说亲,娶你当小妾吧。” 姬钥已经说不出话来。 童老爷对夫人道,“今日尤新和都海怎么了,出题这么狠手?” “本来这就是场很重要的考验,他们有权选择自己要服从的当家人。当初考验芷娘时,两人也不曾手下留情。”童夫人不以为然。 老婆说什么是什么,童老爷不再问,尽管心中总觉着两个大掌事的表现很不一般。 “小妾?”采蘩看向都海。 “……”都海突然遍体生寒,那目光太冷,犹如两片冰刃,沉沉泛着死气,因此他有点声软,“……是。包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连带你的家里也跟着富裕。” 垂眸,她眼中的寒气便遮掩了,“我无意,客人还是挑纸吧。” “看到你,老爷突然对纸没兴趣了。你不说也无妨,横竖可以打听。像你这样的姑娘,我见多了。明明妖里狐媚,表面上装矜持,其实就盼能碰到有钱的老爷少爷,心里巴不——”嘴里吃到了茶味。 采蘩拿着茶壶,从头给他浇了下来,眸火金跃,“客人话太多,我们打烊了,你——滚吧。” 人人惊愕。姬钥抱住头,不敢往下看,虽然其实也看完了。 都海神情愠怒,甩袖就走出了门,但又即刻走回来,面色恢复如常,对童老爷童夫人一鞠,“我这题,不通。”一壶茶水,换她的失败,这么轻松。 童老爷哎呀呀摇头,“忍忍不就过了嘛,这下不通过。一打一,暂和。决胜可就看最后一题了。” 采蘩沉默。有些事,哪怕是假的,她都不愿意虚伪应付。爹走了,但他的话全压在她心头,今生不可能对任何人妥协……求粉,求推荐,求评价。 明日双更,时间不能定。 么么亲们。(未完待续)rq 第77章 那笑,成佛? 今天第一更。 感谢亲们一直对聆子的耐心和喜爱……一通过,一不通过,但没有人露出失望或窃喜的神色,因为那两个扮作客人的大掌事出的题实在很难。通过,采蘩聪明;通不过,采蘩傲气。这个女子,只让他们觉得实在一点不逊色。 “冯斡——”童老爷想关照随便出出行了,但众目睽睽,尤其是自家夫人的面前,他干咳一声,希望冯斡能意会。 “老爷,由冯老哥来出最后一题,都海以为不妥。他本就极力推荐采蘩姑娘,若出题,恐有偏颇不公之嫌。”都海不顾头脸胡子和衣裳上的狼狈茶渍。 童老爷突然知道了,都海有备而来。他只是好奇为何,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另外选别人?” “老爷明鉴。”都海垂着头。 姬钥又来作乱,“外公,外婆,我不服。他们这些人串通好要为难我姐姐,已经不公,何来恐有?” “钥儿别胡闹。如你外公所说,客人形形色色。既然什么样的人都有,两位大掌事扮刁扮色并无不当之处。你能一定说今后做买卖的时候遇不上这样的人?再者,尚未定局。”童夫人先微斥后柔和。 “难道都海选的人就不失公允?”姬钥不怕。 “我来。如何?”朗笑阵阵,进来一人,不高不胖,神情明亮。 “舅公!”姬钥睁大眼睛,冲到那人前面,“您怎么现在才来?我爹我娘已经下葬了。” 舅公?!采蘩差点以为是童家的孙辈,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模样啊。 “我来新杭会之前,去你爹娘陵墓了。还不错,至少得了皇恩浩荡。”这人嘻嘻哈哈着,目中却有晶闪。“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要更好才行。学不了庄子在妻子葬仪上击乐,至少也学会适时放下。” “颜辉,你别把自己那套歪理讲给钥儿听。人死伤心,更何况是父母,是子女,是兄弟姐妹,一辈子都记在心里放不下。”童夫人娘家姓颜。颜辉是老来子,今年才三十出头,比童芷还小了几岁,偏偏一张天生娃娃脸。 “大姐,两年多不见,你不但不问问小弟我怎么样,还在小辈们面前训我。你说我是歪理。可我说是正理。”颜辉手里转着串银白珍珠。往姬钥腕上一套,“钥小子,给你的,海南郡最美的珍珠姑娘下海采集,挑拣大又圆的天然珠串成。具有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舅公,这是女儿家戴的东西。”姬钥不要。 “你小子不领情不识货,算了。我给她——”一指采蘩,人笑呵呵就过来了,“小丫头,刚才在外头看你甚是不凡,不愧是我外甥女收的义女,比她的聪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珍珠串送给你,见面礼,不准还给我。不然,等会儿就想法子让你通不过。” 采蘩瞧着手里被他塞进的珍珠,听见那声小丫头,又望见一张嘻笑的娃娃脸,说不出得别扭。 “小舅子,你这回跑到南海郡?等采蘩最后一题过了,咱俩喝酒聊个痛快,跟我讲讲那边的趣闻。”童老爷也走下来,拉着颜辉很开怀。 “蛮荒之地,哪有什么趣闻?”童夫人却似乎对小弟的不羁很不满。 “大姐,那你可错了。南海郡一游,我打算着手编一本奇趣轶闻和风情录。所以这回来,就打算让您和姐夫养个一年半载的,别撵我走,而且撵我我也不走。”颜辉捏一把脸,“我皮厚,还让海边的太阳晒黑了,什么冷脸对我都没用。” 童夫人斜白他一眼。颜辉十岁时,爹娘就去世了,她便一直照顾着,和这个差那么多岁数的弟弟其实像母子更贴切些,但不知怎么就照顾成这个样子了。没个正形,喜欢庄子逍遥,以游遍天下山水为志,回来也只是为了写游志心得。写完一本,继续出行,谁也别想留得住。三十多岁的人,连个正经妻室也没有,这回无论如何让他成了亲才能放人。 想到此,童夫人才留意姬老太爷和老夫人满目好奇,连忙让颜辉给他们行礼。 “小舅子,刚才你说你来给采蘩出题?”回到先前的话题,童老爷捋胡而笑,“那就赶紧,都快晌午了,别耽误我请姬老吃饭。” “那不如先吃饭。我出题,但我不当招人厌的人。给我一个时辰准备,我很快回来。”说罢,竟也不多作解释,转身就走了,留下一屋子人不明所以。 “要一个时辰准备?”童老爷看看姬钥,看看采蘩,“今日这考验还真是前所未有——”难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吃饭吧。”童夫人唤人花厅摆桌,一行人移驾。 姬钥拖着采蘩落在后面,“你打算怎么过最后一题?” 采蘩本来心里烦躁,让他没头没脑这么问,不禁笑,“最后一题是什么?你先告诉我,我才能打算。” 姬钥想想也是,“那你有没有把握?” “你再这么不用脑子说话,我打了。”事还没来,她不能打算,不能把握,“你那位舅公,我今日头一回见。论了解,也该是你。” “舅公随心做事,但一般都是好事,而且他疼我,也疼我娘,应该不会太为难你才对。不然,为何刚才还赞你?”姬钥似乎乐观,但眉头深紧,疼也不松。 “对,他只需要一个时辰出去遛个弯喝个酒,然后回来让我通过。”采蘩觉得这一时辰要得不同寻常。 “姐姐,你心里怪我自作主张,我知道。可是……可是……”他希望和她真正成为一家人。 “行了,不管是通过,还是不通过,我的决心已定。”采蘩如愿看到小子的脸垮下,“不过这件事一了,你带我去瞧瞧国学馆。” 姬钥耷拉着脑袋,只以为她还是要走,“干吗?” “认认打你那几个小子的脸。”然后蒙着面。童老爷也说,神不知鬼不觉。“还有,要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就忍;要么就把人打趴了,自己毫发无伤。我看你不能死读书,干脆拜梓峰为师学剑吧。文武兼备,也不至遇到狠毒的贼人毫无还手之力。” 姬钥知道她是在说爹娘的遭遇,“我也想,但祖父——”士族少有握剑的,那是寒门所为。 “偷偷的,别让人知道不就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孤客,牛安山,梓峰,甚至那些杀手,功夫在身,实在让她羡慕。 姬钥有点不起劲,眼前事更重要,练武拜师今后再说。 采蘩知道他的低落因自己而起,也不说穿。她心眼很小,之前那两个大掌事对自己的刁难,他也得帮忙承担一些后果。要让她一个人憋屈?她没那么好人。 吃饭时间过得很快,等管事来报舅老爷已经在正堂等候,采蘩惊觉自己仍是一点头绪也无。想来想去,虽然没当过伙计,但当过丫头,其实很多主子比买东西的客人要难应付得多。因此这待客之道和侍主之道相似,无非是奸,滑,忍,慎,诚,五字分别相互伴随进行。她已用过前面四个,最后一个以为会用来应对冯斡,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众人再回正堂中坐定,采蘩仍立于设定的纸铺中,忽然一些变化吸引了她的目光。铺子为出题所用,并不是真铺子。纸张是童颜居里库存的,种类也没有她之前说得那么多,尤其是对尤新时,那几种最名贵的纸都只是一般藤纸。但这时,长桌上多了一种真正名贵的纸。 硬而厚,纸面纹路独特沉静,犹如蚕茧密丝包裹一般,是王羲之书写兰亭序这幅闻名于世的作品时所用的——蚕茧纸。 她立刻看向颜辉,何故放真纸? 颜辉却不看她,对童老爷童夫人说道,“那我就让人进来了?” 童老爷微愕,“什么名堂?你不当客人吗?” 颜辉嘿笑摇头,“我当不像。像尤新?豁出老脸对一个姑娘骂骂咧咧?像都海?挺正经的人却一上来就逼迫女伙计当小妾?既然是考采蘩待客的能力,就该似摸似样得来,不夸张不故意刻薄。” 一旁的尤新脸红了,垂下头。都海也不太自在,目光向堂上看去,却又立刻瞥开。 姬钥童言无忌,随时能插嘴,“没错,舅公说得对。” “小子,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偏帮你。”颜辉眯眼,看穿阿谀奉承的真相,继而再对童老爷说,“姐夫,所以我专门找了一个人,这第三个客人由她来当最合适。这就来吧,我等着瞧采蘩这回的机智呢。” 管事下去,不一会儿领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上来。 那孩子一看就知道家贫,棉袄棉裤上到处补丁块,鞋子上都补到了。但衣服虽旧,却干净整洁,过年红已经洗褪成淡霞色,没有半点污渍。而孩子的两只小辫扎得麻溜溜的,小脸有饥寒苦色,可也清爽相。她显然有点怕生,走路同手同脚,站定以后看着一屋子华衣美服不知所措。 “女娃娃,你不是要蚕茧纸?快求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她说不定能给你。”颜辉指给小女孩看。 采蘩突然发现,那张娃娃脸原来不是主人真得爱笑,而是五官凑起来就好像随时会哈哈大笑一样。老人家叫这天生的—— 笑佛脸。(未完待续)rq 第78章 一道必输的题——乎? 今天第二更,也是粉325的加更。 下一个加更,要粉红360了,目前还差不少。 所以清债,今晚聆子早早睡。 请亲们支持正版订阅,感谢……小女娃年纪很小,步子很大,因为是一路撒开腿飞跑过来的。她到采蘩跟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采蘩没跳,姬钥跳了,还用力扯着颜辉的衣服,低声道,“舅公,这小女娃哪儿找来的?弄得跟真的一样。” 颜辉拍开姬钥的手,“看就是了,你又不是姑娘家,那么多话。” 姬钥没辙,只能死死盯住场中。 采蘩冷眼看着这女娃,一动不动,连一个字都没有。 女娃跪了好一会儿,见没动静,才悄悄抬头,却被头顶上方冰冷的目光吓得一缩脖,禁不住咚咚磕起头来。一个个,斤两十足。 直到堂中几乎每个人都已经觉着不忍心,或目光挪开,或眉头深锁,采蘩才开口道,“我这里打开门做生意,小姑娘又跪又磕,好似要救命一样,居然只是为了蚕茧纸?”哼笑一声,“蚕茧纸虽名贵,我这儿倒是有,还是北周纸官署所出,最好的那种。纸张价格按十枚来算,大幅二两,中幅一两,小幅三十文一枚,就是三百文。” 颜辉陡然坐直了。她居然认得这纸的出处? 女娃呆傻了眼,讷讷道,“筝儿没有钱,可是笑脸叔叔说姐姐可以帮筝儿。” 题出来了,众人一目了然。这是一道最难题,客刁客坏,好歹有钱,能掏钱出来的机会一半一半。但这娃娃,任采蘩本事大到天,也拿不了一文钱出来。也就是说。这道题是必输题。 姬钥生气了,气以前疼爱他的舅公无理取闹,气这里所有人故意对付采蘩,乌云笼罩他稚嫩的脸,沉声发闷怒,“这题不算!她身上没钱也算是客人吗?不公平,从头到尾你们都对姐姐不公平。姐姐不是居心叵测贪图钱财富贵的人。反而还救了我的性命。我和雅雅不但没了爹娘,连姐姐也要被你们赶走,欺负我们三个都是孤儿吗?”采蘩本来就是要走的,因为他耍尽了无赖,想不到今日要受一场场没完没了的委屈。 长辈们的神情多少有些窘态,但得强自撑着。 颜辉仍要笑开的模样,却问采蘩。“这是不是客人。由你来说吧。如果你说不是,就当我戏闹了一场,让姐夫再找人出题。如果你说是,那就继续,我允你可修改其中一条规则,但花钱买纸的结果不能变。” 采蘩望了笑佛脸片刻,再望向童老爷童夫人,“两位。他这些话你们同意否?” 童老爷见夫人点头,便道,“一切就按你舅公的话来办。” “那我就说——”采蘩缓缓吸口气,“这个小姑娘是客人。” 颜辉真笑了,还拍手,“冲你这句话,丫头,我服你。” “服什么服!”姬钥孩子心性占了上风,对采蘩吼,“你故意要不通过!我不服!我……我……”想说她逃犯的真相还捏在他手里呢,但终究只能瞪眼睛。 “急什么?”采蘩对姬钥说话不掩情绪,很不耐烦,很有点凶煞,道,“通不过考验,也不过是管不了你娘的嫁妆而已,谁要赶我走了?我自己要是不想走,没人能让我走。我看你那些书平时都白读了,再说已经过完年,你也成十三岁,再过两年都能娶媳妇了,还动不动任性耍赖。” 姬钥鼓红了面颊,导致被打的地方更加青紫,在大家以为他要窜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收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小老头的老气模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其他人怎么想,颜辉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惊讶。钥儿从小就天资聪颖,加上父母管教方式较为尊重,以引导为主,这孩子要是傲气起来,十分不得了的脾性,严厉的芷娘都得哄着。想不到在采蘩面前,竟然服软,那么大的火熄了个快。无论如何,他可不算白来。 采蘩垂眼再看瑟缩在地的小小身影,“你叫筝儿是吗?告诉我你要蚕茧纸做什么用?”是她太看轻纸了吗?她从来没想过有人会为了它下跪磕头。 孩子对大人的喜怒分辨极为**,筝儿显然感觉到采蘩语气中的松软,便能看着她的眼说话,“我爹得了重病,大夫说看不到春暖花开了。我娘天天哭,洗衣服也马虎。她以前洗衣服可干净了,可这袖子上有一块脏没洗掉。”将袖口翻出来,确有一块污渍,“我怕娘难过,所以折进去不让她发现。邻居家的山子说我爹要死了,就像我家的小花一样。小花是我家的狗,我娘不给它喂吃的,它饿了跑到外面找吃的,不知让什么咬伤,回来后就动不了了。我刨了山子家大黑藏骨头的坑,喂它它也不吃,最后睡着了。我很难过,哭得很大声想吵醒它。娘就说小花死了。” 采蘩讨厌小孩子,因为他们精力不得了,说话唠叨又词不达意,大人怎么教,仍是我行我素,这让她很烦,烦到头疼。但今天,她心很静,还有让她不想承认的,微酸。 “所以我一点都不想爹死。小花很乖,但它不像爹那样疼我。爹以前身体好的时候,常给我买好吃的,漂亮的花绳,还有教我写字。爹写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昨晚我听爹跟娘说,要是能在蚕茧纸上画画,他立刻就可以下床研墨。原来有了蚕茧纸,爹的病就好了。我就跑到纸铺子问,还好蚕茧纸有好多张。可是,筝儿没钱,娘也没钱,爹的药都停了好几日,铺子里的人不肯卖给我。” 苦水里浸着的孩子,跟她一样。采蘩动容。 “可以赊账。”她开口时,心平气和。 “赊账是什么?”女娃不懂。 “就是我先把纸给你,你过几天再把钱给我。”不是不要钱。 女娃娃歪着头嘟着嘴,好似在动脑筋去明白,然后眼睛睁大,“可以赊账吗?真得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过两日有钱付清。”音色一再轻柔。 “能付清的。今早上七婶到我家来,跟我娘说她干活的大户人家小姐要找个像我这么大的小丫头。因为不是本地的,娘舍不得我,所以说要想想,请七婶两日后再来。七婶说了,只要同意卖我,就马上能给二十两银子,可以给爹买药,妹妹也能吃饱,而且将来每月都有月钱拿,还能寄回家里。”小小的娃,目光越来越坚毅,“姐姐,我会求娘答应的,保证两日后一定来付纸钱。” 杏枝听得眼泪汪汪,“我以为自己够可怜的,想不到这孩子比我还可怜。至少我爹娘还在,每个月都能见上一两日。我要是小姐,就把纸送给她了。” “绝对不能送。送了,小姐就通不过这题。”桃枝眼睛红红,但细想又怀疑上了,“说起来,我怎么不知道这娃娃客是真的还是扮的?要是扮的,那得小心骗子。” 杏枝难得顶她一句,“跟你一起干活这么久,才知道你心肠坏。” 桃枝气结,“这铺子是假的,刚才两个客人也是假的,谁知道这个是不是假的?难道小姐通不过,你也没关系?你才心肠不好。” 两人悄悄里拌上了嘴,就在这时,听到采蘩的声音。 “那就写欠条吧。你大名是什么?要买大中小哪一种纸?” 小女娃稚气回答,“秦皇汉武的秦,秦筝。大幅。大幅的,我爹可能会好得更快一些。” 颜辉乌漆抹黑的眼珠子转了两转,也跟姬钥说悄悄话,“你确定你娘喜欢这样的姑娘当你姐姐?你娘那颗心跟菩萨差不多了,而她那颗完全就是石头地啊。” 姬钥跟他仍赌气,不肯理会。 “你俩像。”童老爷加入私语阵营,“我跟你大姐对你掏心掏肺,你呢,没心没肺。” 童夫人只一眼,立刻让这内部离心离德的阵营瓦解了。 纸是现成的,笔墨由管事送来,采蘩写了一行字,递给筝儿,“你识字吗?” 筝儿大声念道,“秦筝今向童颜居主人——” “赊。”这孩子的爹应该是落魄读书人吧。 “赊蚕茧纸十枚,两日后必还白银二两。”只有一字不识,不过现在识了。“姐姐的字真好看。” 采蘩微微一笑,笔照递过去,“你在年月日之前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女娃用笔也很端正,写完还吹气,果然是习过字的。 采蘩叫了管事来,“你数十枚卷蚕,派个人帮筝儿送回家。” 筝儿又跪,拜大礼,“姐姐好心肠,筝儿拜谢。”眼睛张望,再找到颜辉,“笑脸叔叔,也谢谢你。”拜个几乎匍匐。 管事叫两个小厮抱了纸,和兴高采烈的筝儿下去了。 采蘩又站到堂中。 香,烬。 都海跨前,“老爷夫人,结果已显,采蘩姑娘两个不通。” 采蘩已冷,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朝颜辉道,“你刚允我可改一条规则。现在,我将半柱香改为两日。” 都海哼一声,“你不会把那个女娃娃的话当真吧?可笑之极。不过是一场考验罢了,舅老爷找了个机灵丫头来扮可怜,你却送她蚕茧纸。一个送二两,十个送二十两,由你管帐,家里还不坐吃山空。” 不通定了。(未完待续)rq 第79章 谁等,谁傻。谁傻呢? “既然如此,老爷,恐怕采蘩——”童夫人想说没通过“大姐,第三题是我出的,是否该由我说话?”颜辉打断童夫人的话。 童夫人挑眉,“难得见你要出风头。” 颜辉学她挑眉,又正经起来,问采蘩,“你改了半柱香为两日,莫非有把握小女娃会来付钱?”° 都海讥嘲,“所以说采蘩姑娘没通过。明知这是假扮的,故弄玄虚说什么改规则。” “谁说这是假的?”颜辉扔出一句,“都海,你也别硬逞强。换了你,欠条都不打,直接送那可怜的小姑娘了。” “不是假的,还是真的吗?”都海大吃一惊。 不但是他,堂里十有八九都是在可怜那孩子的同时,又在心里提醒自己只是一题的设定而已。 “千真万确就有这么凄惨的娃娃,爹快不行了,自己要被卖了,几日后离乡背井,与家人可能此生再也见不着。”颜辉早问清楚那孩子,“我半路上看到她跪在一家纸铺子外面,本来没想管,谁知回来就遇上你们在考采蘩,就有了这主意。” 童夫人微斥,“胡闹!” 童老爷却在此时头一回持不同与他夫人的意思,“小舅子,好法子啊。近来我也在想这三题的考验该改改了。真客人,真铺子,真难题,今后就该如此来晋级用人。” 颜辉得意笑笑,又问采蘩·“我想知道,你从何得知此客是真?” “纸。”采蘩答道,“您放了真的蚕茧纸。若不是真客,何须如此?” 颜辉晃起脑袋,“明慧狡黠,先辨设定,再断真假,赊账有字据,送纸知去处·真是算计得滴水不漏。看似善也善,其实恶也恶,可我不得不赞你一声。” 采蘩听他的话,神情不变。他在赞她?她看不出来,也用不着。其实她想说彼此彼此,因为他可以从那个跪着的女娃面前经过而不伸援手,觉着有好戏瞧才把人带进来。笑佛脸,不做恶,也不慈悲。 “不过,你凭什么能断定女娃两日后回来补二两银子呢?”颜辉问“我不能断定·但白纸黑字说好两日,等等何妨。”采蘩真不关心能不能过,也不关心童氏的陪嫁自己能不能接管,姬钥那小子既然非要她留下,总不会让她饿肚子。而她奴婢出身,苦一点富一点游刃有“那就两日后再说这第三题的结果吧。”颜辉耸耸肩,回头对童老爷说,“姐夫,你看呢?” “应该如此。”童老爷同意,看看神情莫测的夫人·“夫人— “颜辉刚到,我知你跟他定要好好聊上几日,就推迟半个月再返杭州吧。我先让人回去给方儿舒儿报个信·以免他们担心。”童夫人是贤妻良母。 童老爷高兴极了,当下站起,“姬老,同去一品茶楼,听我家小舅子说见闻,如何?你莫看他笑嘻嘻没正经,讲起奇闻轶事却极是吸引人,比说书的还好。” 姬老太爷本和童家不太往来·但今日有些兴致·就道好。 三人走了之后,姬老夫人也说要回府。 童夫人留她晚膳·但她说有些乏累,只好作罢·却道,“老夫人,我想留采蘩住一晚,问些芷娘认她为义女的事。” 姬钥急急抢道,“外祖母问采蘩却还不如问我。” “女人家聊话,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姬老夫人牵牢孙子的手,转而对童夫人说,“既然要两日后才有结果,我们还得再来,不如让采蘩陪你住到那会儿,省得她两边走,怪累的。” “采蘩你觉得呢?”童夫人问本人的意思,再加一句,“要是不会觉着不自在的话。” “听说新杭会里有些好去处,夫人不介意我叨扰的话,住两日还嫌少。”采蘩心想,能怎么样,她若说不好,就成这位夫人给她不自在了。但同时也真想游一游这块宝地,待在姬府无趣。 姬钥也想住,但国学馆离姬府近,而他才开始恢复去国学上课,课业之前落了一大截,还没赶上,心不甘情不愿跟祖母走了。 采蘩让桃枝杏枝回府拿些替换衣物。 童夫人待她们离开,虽微讶她居然不留个婢子伺候,却不多问,也遣开身边的丫头们,只道,“你陪我散散步吧。” 采蘩刚刚就知道,拿童芷的事当借口,这位看上去很温柔,感觉也很娴静的童夫人其实有话要跟自己说。要是她估计不错,童家这一支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童夫人的功劳恐怕还不比童老爷少,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前方便出现一棵苍劲银杏,足要两人合抱那么粗,树大根深。树冠犹如遮天巨蘑黄的叶子尚有不少,动辄车风,呼呼转出小漩涡来。树下呒石椅石桌,却有一架秋千,另一头绑在高壮的臂枝上。秋千微荡,寒冬将尽时分,丝丝雀跃欲动。 “这是芷娘最喜欢待的地方之一。”虽然只是借口,童夫人还是以她心爱的女儿开场。 采蘩只是听,没有到她需要说话的时候。 童夫人不知对她该抱有哪一样感觉。像钥儿那般全心接受,还是像姬老夫人那般保持警觉。这女子具有一种极冷极热的气质,各自极端,各展主导,互不相融,互不倾轧。迄今为止,见过得那么多人里,她是第一个。女儿为什么会认她为义女?曾有过疑问,但真相已经入土。目光垂落,看到那枚再眼熟不过的宝石花—— “没有话要问我吗?”童夫人捉住秋千绳。 “问都海尤新是受夫人示意,故意背着我说坏话却又让我听见?还是问我为什么要回您那句拿你想我拿的东西?”采蘩刻意站得离秋千远一点。那是童芷的喜欢,童夫人的珍忆。 童夫人轻轻一推,无人的秋千空荡了起来,慈母的爱那般忧伤,到采蘩面前却已随风,“你果然看出来了。” “实在太凑巧,我刚进书房,就有人开始在我耳朵边抱怨。只是我不懂,夫人为何如此安排?”告诉她,将会不留情地刁难自己吗? “这是隐题。想看看你会不会告状。”童夫人一语道破,“如果小人语就能让你觉得万般委屈为难,要我替你做主的话,那你即便三题都通,我将会收回本由芷娘经营的盐铁矿山。这并不是和芷娘陪嫁到姬家去的,而是她成年后的生辰礼,由她掌管,每年赚利归她,但属童氏所有。” “盐铁矿?”即便性子冷淡,采蘩也惊了,四房,不,童芷到底有多富? “不多,两座盐山一座铁矿,却足以盖过明面上陪嫁的三倍。”童夫人说得可有可无,“然而,我并不想将它们白白给了姬氏,只能给我女儿和她的孩子们。” “姬老夫人不见得贪心,但姬氏还有三房,人心隔肚皮,实在很难说,更何况是这么大的**。”采蘩一点就通。 童夫人眼中的欣赏一闪而过,“掌管盐铁,小妇人扭捏可不行,娇气更不行,这是隐题的真正用意。” “谢夫人赞我不扭捏不娇气。”采蘩笑而谢过。 童夫人想说她可没夸,看着那笑就没出口,“你观察细微,就该知道我对你为何拿了慈念的答案并不满意。” “夫人想采蘩不但手里拿到了它,心里也拿到了它。 采蘩做不到,也不想欺骗夫人,所以才那么回答。” 采蘩的话让童夫人六神一震,“为何做不到?” “因为采蘩自认无法做到像您女儿一样开善堂做善事,仁慈怜悯天下苍生。”尽管自己正是让这份慈念救了,“什么都有的人,慈念是回报上苍的眷顾。采蘩什么都没有,父母双亡,一贫如洗,活下来已属不易,慈念太奢侈。且我以为,慈,心弱也。心弱,而被恶人欺。当你遍体鳞伤,谁会赞颂你的性本高洁,只不过多伸一脚来踩你罢了。” 童夫人再度讶异,“我以为你只是家门落魄,不至到让人欺侮的地步。” 采蘩不好说实话,只能模棱两可,“夫人,我爹连姓氏都不要了。没有姓氏,就与奴无异,任何人都比你高一等。欺人的主会欺侮我,被欺的仆也会欺侮我,因我已在泥沼中,再低不能。” 童夫人叹息,“想不到你的身世居然如此可怜,怪不得你虽冷漠,却有一股不服软的劲。我再问,如果两日后那女娃不来,你如何打算?” “搬离姬府,找个小院住下,想办法养活自己,然后再作打算。”采蘩对谁还没有说这样的决定,但面对绵里藏针的童夫人,她说了。不说怕徒生疑窦。 “不离开康都?”童夫人似乎看穿采蘩的用意,“钥儿却一直怕你一走了之,还有雅雅。” “不离开康都。”本来无牵挂,现在难走远。 童夫人笑了,“原来钥儿白操心。不过真的不拿吗?我给你的见面礼。慈念可以磨成比任何坚强个性都锋利的武器,希望有一天你能领会。” “也许。”采蘩心中微动,“此时,我只能拿走一缕,用来保护钥弟和雅雅长大成人。” 童夫人背过身去,头微侧轻仰,看了盘天的树冠好一会儿,然后说道,“走吧。” 原来,谁在等考验的结果,谁傻。 第80章 姗姗来迟的债 两日后,如许多人所料,女娃没来。 等了一日,童老爷宣布结果,“采蘩过三题而通一题,因此芷娘十间铺子的账本暂由姬老太爷和姬老夫人代管,直至钥儿成年。” 白纸黑字,更详细的内容如下: 冯斡,尤新,都海仍交账给姬府四房,经钥儿学习后,再转交。代管可以由两位长辈选姬府中其他人实际执行,就账内所示,自行处理赚利,但铺子日常仍由大掌事和掌事们实际操作,代管人不得干预。毕竟,钥儿是正经继承者,这十间铺子的主人。若是账本有问题,代管人可与大掌事们商议,以大掌事一致意见为准。” 也就是说,众所周知的童氏十间陪嫁铺子,不用采蘩管。而姬氏谁代管都只是看账本和分配铺子的盈利,其它的也管不着。要是对账本有意见,可以提,但三大掌事如果一致觉着没问题,提也白提。 姬老夫人很精明,但她也很迫切。对她来说,能得到十间铺子的纯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所以,她没有异议。说到底,钥儿是她的亲孙子,管铺子是的童家人,无论如何不会故意弄垮铺子。这样还更好,姬氏不经商的高贵仍能维持,也跟侵占儿媳妇嫁妆沾不上边。她只是没想到,采蘩竟然失去了资格。那么智慧不凡的表现,最终结果却差强人意,这也算是没运气吧。 姬钥开始闹了一番意气,第二天早上就平静了。 事情好像这么过去。采蘩仍住莲园,但她的身份已经十分纯粹。就是姬钥和雅雅的义姐。姬家人对她越来越和善,姬老夫人甚至拨银子让人在墨月堂整修了一处漂亮园子,专给采蘩住,等于默许她名正言顺住下。 童老爷和童夫人的行程又推半个月。常接雅雅过去玩。雅雅每回必要采蘩陪着,一去就留几日。 但姬老夫人不说话,那些出不了门的姬小姐也不敢有异议。只好眼红羡慕,再归结于采蘩不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 姬钥倒是提了两次给采蘩冠姬姓的事,均被长辈们以忙为借口打发,然后再也没提。 三月初一这日,采蘩和雅雅再受童夫人之邀去新杭会游湖。轿子刚到童颜居外,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 “求求你,让我们见老爷夫人一面。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想给他们送点家里的自种菜。” 雅雅这个年纪对什么都好奇,抓窗帘子往外探,对上一双亮灿灿的眸子,回头就和采蘩报,“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还有一个比我小的娃娃。” 采蘩将雅雅抱稳了才往外看,“哦,是她。”还是来了。 “姐姐,她们为什么要见外公外婆?”雅雅又趴上窗,圆睁着自己的大眼,跟那双眸子比大小。 “那个小姑娘欠了外公外婆的钱,但外公外婆不要她还了,还给钱帮她,所以她来说谢谢。”采蘩这般解释。 其实第三道题。不是她没通过,而是童夫人找上女娃娃免了赊账。既然免了,别说两日,两年也等不到。而她虽然没掌管到那十间铺子,但现在正跟童夫人学习如何看账打算盘,以便接手盐铁矿山和数家大工坊。这些都是不为姬氏所知的产业。也是真正赚大钱的。 “姐姐,让她们进去,好不好?”小小的姬雅继承了母亲的心。 采蘩喊停轿,“你的决定,就自己去跟门房大叔说。” 姬雅有采蘩撑腰,什么都不怕,小腿蹬蹬跑过去,就对门房仆从说放人过去。 而那个女娃一看见她,就拉着刚才说话的妇人,“娘,娘,就是那个姐姐,她赊了纸给筝儿。” 妇人立刻转头来看,满脸感激,一手牵着三四岁大的女娃,一手拉筝儿,来到采蘩面前就跪,“毛氏谢小姐帮圆了拙夫的心愿,大恩大德,此生不忘。” 采蘩留意到母女三人发间簪素花,看来她们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终究,蚕茧纸救不了一条命,银子也一样。老天要收谁的命,不会管他们对别人有多重要。 “算不上帮,一桩买卖,你女儿买纸,我卖纸。真要谢,就谢童夫人,她替筝儿消了账。”而她,没做什么。 “筝儿她爹以前是画师,后来生了重病,家里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能在蚕茧纸上作画是他毕生的心愿,眼看他的病再难好,我就很想给他买了。但……但……饿了我不要紧,还有两个小的,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来花,哪里还有余钱?多亏了小姐肯赊帐,筝儿她爹走的时候,很安宁,是笑着离世的。还有童老爷童夫人,要不是他们给的银两,连副棺材板我们也买不起,也不用卖女儿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生死不知的。”毛氏觉着谢采蘩和谢童老爷童夫人是一样的,一看就是同一道门里的人。 “姐姐,爹画了一幅很漂亮的全家福。爹说,他虽然以后都不能照顾我们了,但这幅画会保佑我们,给家里带来好运的。”筝儿磕头再抬起脸,笑得那么纯真。 采蘩扶她起来,“你和你娘,还有小妹,只要有你爹的保佑,一定能活得平平安安。” 雅雅跑回来,小脸却不高兴,“姐姐,外公外婆出门了,所以门房大叔才不让她们进去。” 采蘩便对毛氏说道,“主人不在家,并非有意为难你们。你们来过的事我会跟老爷夫人说,今日就回去吧。你一人带俩孩子,恐怕不容易,别耽误干活过日子。” 但雅雅拉拉采蘩的衣袖,指着筝儿道,“姐姐,能让这个小姐姐陪雅雅一起玩会儿吗?” 采蘩有些诧异,蹲下身来问,“雅雅。你喜欢筝儿吗?” 雅雅点头,小脸笑,“她比我才高了一点点,雅雅可以不用抬头跟她说话。而且她好像会说好多好多话。雅雅喜欢玩的东西,她一定喜欢玩,雅雅就有伴了。而且。雅雅饿了,她应该也会饿,一起吃饭多热闹。” 照顾姬雅的,都是一群大人,最小的就是姬钥,也十二岁了,和小七岁的妹妹没有太多话可说。 采蘩第一次意识到。被众星捧月一般呵护长大的雅雅原来一直寂寞。而失去了爹娘的爱,让她其实比筝儿还可怜。筝儿至少还有娘亲。 “小姐,就让筝儿陪小小姐玩吧。我家就住在新杭会外不远,筝儿知道怎么回家。我还要帮人洗衣裳,不好耽搁工夫。”毛氏见状忙道。 “娘。那妹妹……谁照顾?”筝儿看看姬雅,又看看自家小妹,有点难以取舍。 “没事,我让山子娘帮忙看一下琴儿。你好好陪小小姐玩,别粗手粗脚惹出祸来。她们都是咱家的恩人,知道吗?”毛氏嘱咐完,拉着小女儿就走。 琴儿见姐姐不走,就耍别扭也不肯走。 “琴儿也留下吧。”采蘩作回主,“筝儿娘你去忙你的。等吃过晚饭,我就把筝儿琴儿送回家去。这样可好?” 毛氏有点犹豫,“琴儿还不懂事,不像筝儿从不用**心,我怕她给你们添麻烦。” “小孩子过家家,一道玩耍。一道吃喝,这里面都不缺,有什么麻烦。你要不放心,那就等你干完活自己来接回去。”就当给雅雅找两个年龄差不多的伴吧。 雅雅大眼睛眨啊眨,瞧着毛氏。 毛氏本就是来报恩的,见姬雅这副期盼的神情,哪里再会说不,连忙应了。 童度夫妇和颜辉回来时,就看到三个女娃娃满花园欢笑,一问才知事情的原委。 颜辉哈哈笑道,“雅雅也到年龄找个陪伴的小丫头了,我看筝儿不错,小小年纪稳重沉着,干脆等她娘来了问问肯不肯送女儿进姬府,又能帮家里分忧,又在一个城里,每月能见面。” 不但童老爷听了好,童夫人也点头,将事情交待给采蘩。 童夫人又道,“你的事我们已经跟姬老太爷和老夫人说了,虽然让他们大吃一惊,但最终也没理由不点头,毕竟你不是他们家的人。说是商量,其实是尊重他们,走个过场。恐怕你回去还会找你问,你自己应对吧。也不必太过恭谦,姬氏虽是数百年的老士族,然而世事变迁,寒门力量今非昔比,而我童氏出息者更是行商第一,入仕第二,不矮任何人一等。” “采蘩铭记于心。”采蘩垂眸说是。 待毛氏来接女儿们,孩子之间的不舍更让采蘩心中透亮,当下就问毛氏是否愿将筝儿送入姬府给雅雅作伴。 姬姓天下闻名,毛氏一听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一边频点头,一边道,“筝儿能给小小姐当丫头是我们全家的福气,我帮筝儿答应了,愿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大恩大德,今日开始就可以留下来伺候小小姐。” “不必如此着急,我们这边先要准备契约,你三日后再送她到童颜居来吧。而且也不用一辈子这么长。筝儿今年八岁吧?那就签八年活契。月钱照姬府的规矩,小姐身边的贴身女婢每月五百文到一两不等,每年调整。家在本城的,每个月可以回去两天,提前跟负责的管事报备就行。活契满约,筝儿便可以自己作主,出府或继续留。”因为十六岁的时候,她憎恶自己为奴为婢的身份,憎恶爹为什么卖了他自己还卖了她的终生。哪怕只是像秦家这样的人家,至少贫穷的自在。 因为她经历过,所以她将给筝儿一个机会,一个不会和自己娘亲产生嫌隙的机会……亲们,明天争取双更,以此继续求粉,求正版订阅支持。你们的关爱,让纸贵茁壮成长。感谢! 今天出去看朋友家两个月的男娃娃,超级——超级——可爱啊,而且混血的小帅哥,秀气得没法说。萌啊! 聆子虽然一半的性子好静,一半的性子却喜欢热闹,尤其是朋友聚会,大爱。 希望亲们也有个美好的周末。(未完待续)rq 第81章 啾啾鸣山的回归 过几日,采蘩回墨月堂。 林管事见小小姐身边多了个面生的女娃,有点诧异,听采蘩说是新雇的小婢,暗道她细心。 “小姐在童颜居的时候,雯婆子来过,说等您回来,请去澄明堂一趟,老夫人有话要说。”他说到这儿又道,“再过一会儿钥公子就下课了,要不要等等他?” 采蘩知他担心什么,“不必,应不是什么要紧事。墨月堂里给我的住处已经完工,想来要让我搬进来。我带雪清去就好。倒是秦筝新来,恐怕你得多花点时间教她规矩,还有安排适当的住处。” 林管事点头应是,“小的领会,小姐尽管放心。” 采蘩见雅雅一直拉着东张西望满目好奇的筝儿说话,心想这就是缘分了吧,一眼就成好朋友。 等和雪清到了澄明堂,采蘩发现这里和往日有些不同。婢女们来来去去,空气里飘着最好的茶香,最鲜的果味。正屋前一堆的人,除了伺候老夫人的,还有跟着秋氏的,剩下一些她不曾见过,身上的衣裙不是姬府统派,但为首的婆子和雯婆子说得唾沫横飞的,老姐姐长老妹妹短。 “好象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有贵客驾临啊。”采蘩转身对雪清道,准备要走,“我们等会儿再来吧。” “采蘩小姐来了。”雯婆子眼尖,“待我告诉老夫人,请您稍待。” 采蘩只好转回来,走到帘门外。不经意与刚才和雯婆子说话的那位对上眼,看清她的相貌。那婆子刀削脸长而瘪。薄线唇,狭眼棱,打量她的目光中充满好奇和疑问。 “采蘩小姐请进吧。”雯婆子打帘出来。 “老夫人有客人吗?”采蘩觉得还是事先问一下的好。 “也不算客人,是长房三小姐回来给四老爷四夫人奔丧的。这位刘婆子原也是咱们府里的老人。三小姐出嫁时跟着去了姑爷家。”雯婆子答得还算尽心。 “是莲园以前的主人?”姬三小姐回娘家了?采蘩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位大胆将情诗夹在书里的人。 “对啊。”雯婆子连连点头,“也是巧,小姐的住处刚修缮完。三小姐就回来了,还可以住出嫁前的园子。” 雯婆子又赶紧对刘婆子说,“这位采蘩小姐就是四老爷四夫人的义女,如今在咱们府里安顿下来了。” “婆子给小姐见礼了。”刘婆子浅浅一福便直起双膝。 采蘩心知这是刘婆子认为她在姬府的地位不高,因此礼数上轻忽,但她面色淡然,进屋去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因为受人轻忽就要生气的话,她这辈子便跟上辈子没两样。 “采蘩见过老夫人,大夫人。不知道家里有客,来得唐突了。”性子冷。但她已懂如何待人。 “来得正好才对。”秋氏招手,“采蘩,来我这儿坐。” 这位大夫人每回都拉她坐过去。采蘩这次没推辞,乖巧走到秋氏身边坐下,再找姬三小姐。就在她左边末座,一位芙蓉般清灵的美人静静望着她。秋水飞燕的少妇发式,只插一根样式简单的蓝瓷铃花摇,一身藏青冬锦罗裳,浅水绿百褶团花裙。穿得素雅。再加上脸色有些苍白,与她想象中的活泼性子好似截然不同两人。 “采蘩,这是你莲三姐姐,特地赶回来为你义父义母上香磕头的。”老夫人说完,又对姬莲说,“她就是采蘩了。之前借你的莲园住着,今日要搬进墨月堂,正好把地方还给你。莲娘,你瞧你母亲多疼你。都嫁出去的人了,她还把莲园一直空着,好似知道你有一日会回来一样。” 姬莲神情无波,目光扫过采蘩却不说一个字,只对秋氏起身福过,“谢母亲惦记着。”突然,身子一晃,让她的婢女眼明手快扶住。 “哟,这是怎么了?虽然你以前身子就偏弱,也不曾虚到如此地步。”秋氏问。 但在采蘩听来,没有关心之意。 “可能是连日来赶路,睡得不好,所以觉着疲累。老夫人,母亲,莲娘可否先回莲园休息?稍后再来赔罪失礼之处。” “虽说采蘩今日要搬,但这会儿莲园还是她住着呢,你去莲园倒是夺了主,还是暂时去客居休息一晚吧。身体不好也不用勉强,明日再来给老夫人请安也不迟。”秋氏唤身后婢女为莲娘领路。 莲娘垂首听从,再抬眼时,脸色更白了。 待她出去后,老夫人叹一声,“她也是一片好心才赶回来奔丧,你何必那般待她?客居寒气重,又湿冷,她身子骨弱,怎么受得了?即便不让她住莲园,让她去与其它姐妹们挤一晚就是。” “娘觉得我苛待她,可别忘了她娘当初是如何施计害我的,差一点我连命都没了。”秋氏呼吸沉促起来。 “那件事我已经为你做主,莫要再提。莲娘挺无辜的,而且毕竟是嘉儿的骨血,如今更嫁远了出去,难得回来一次,你就别摆脸色了。她对你从来小心翼翼,乖巧又听话。横竖你也挑不出错,不如大方点,免得落人口舌。”老夫人做什么都考虑家族的名誉,“还有,采蘩在这儿呢,你不给莲娘面子,总别让小辈笑了你。她是回娘家做客,可不是以前姑娘家的时候了,有亲家那边撑腰。” 秋氏笑看一眼采蘩,“采蘩比她可爱。” 采蘩想哆嗦,尽量控制住。 “还有,我已经写信让她不要来了,她跟四房压根不走动,突然说来奔丧,怎么想怎么怪。嫁过去这么久,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次回来,带得都是出嫁时跟过去的人,一个夫家的人都瞧不见。老夫人——”秋氏还想说下去。 “行了,你也别想得太多,回去吧,让我跟采蘩说会儿话。”老夫人却赶她了。 秋氏挑挑眉,人也中年了,还用撒娇的语气说话,“老夫人,莲娘的事您就让我管着,行不行?到底是我们那房的,该我来作主张。” 老夫人不生气,却无奈,“随你。可我还是那句,别跟小辈较劲,还是来做客的人。” 秋氏让丫头们扶着弯弯膝,笑眯眯走了。 老夫人不说话,采蘩也不说话。 片刻之后,老夫人终于开口,“采蘩,你那冷性子有时让人厌有时让人爱。别人的事你不关心,也不多舌绕嘴,但又怕你对十郎和雅雅也如此。” 这话不好答。说是,她就成了对谁都冷血。说不是,又成了嚼舌根的。所以,干脆仍沉默。 “好在我即便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也得相信童夫人的眼光。”老夫人说上找采蘩来的正事,“我得恭喜你了,采蘩。” 有婢女上来送茶,采蘩起身拿了过去,为老夫人倒一杯新茶,“老夫人,我对钥弟和雅雅之心绝无二意。姬氏童氏虽都为富贵之家,但姬氏地位远在童氏之上,若我意图不轨,宁可等,也不会答应了童夫人。” “是啊,我也如此想。”老夫人老眼锋芒逝过,一脸慈祥,“你可知,童老爷童夫人跟我们商量此事,我才确定你是个不错的姑娘,没有硬缠着十郎让姬氏给你冠姓,而是做了一个适合自己的选择。并非我们傲慢,只是姬姓数百年的传承源于血脉,很难让非亲非故的人轻易进入。如果明儿夫妇还活着,也许还可能。” “老夫人,您能让我住进墨月堂,并视之为亲孙女,采蘩已感激不尽了。我也没什么别的可求,只希望能守护义弟义妹长大成人。”虽然童夫人让她不必太过谦恭,但她以为既然对方吃这一套,不需要没事抬起本就不高傲的头颅。 “我如今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放心了。虽然你不能冠姬姓,但在这府里,你就是姬氏千金,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一点。”这是老夫人的许诺,“至于莲园,你也不用急着搬出去。我估摸着你大伯母还会以你为借口拖莲娘住客舍几日,你就当帮她出口气。她其实并非坏母亲,就是心眼小了些,老记得不好的事。” 她就知道人口多的大家庭不可能完全相亲相爱,不过这么些日子看下来,好像也不似她以为得那么勾心斗角,除了小纠纷,姬氏成员总体和谐。最重要就是因为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强势,令子孙不敢过分作乱。 就这么,采蘩领了个多留莲园几日的任务回去,心想不难做到,谁知没多久就来事了。 第二日清晨,采蘩被一阵喧闹声惊醒。她不习惯问人怎么回事,披了件厚锦走到屋外,自己要看个究竟。 桃枝睁着没睡饱的双眼,叉着腰气结,“你……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我都说了小姐还在睡。” 对方七八人,为首一个高挑的婢女,身后那些看似气势汹汹,她却脸上带笑,“听说莲园的客人今日要搬到墨月堂去了,我们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雨清则好气又好笑,“谁说小姐要搬,新屋子油漆味还没散尽,大夫人要我们多住几日呢。” “主人家客气,客人居然当真,不太好吧。”高挑婢女比雨清高一个头,睨视她。 啾啾鸣山,跃悦少女,子望蝶翅,可望女兮。 啾啾唱山,踏青枝上,女望蝶飞,子于何兮。 写这样美妙情诗的女子,悄然远逝了……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很晚,请明早再看。(未完待续)rq 第82章 小打小闹来怡情 一个晴朗的春早,采蘩成了鸠占鹊巢厚脸皮的客人,风微凉,她将衣襟拉拉紧,呵笑出声。 雨清回头看到她,急忙道,“婢子无能,吵醒了小姐。早上气候仍凉,请您赶紧进屋,以免着了风寒。”又高喊雪清杏枝说小姐起了。 莲园主人的婢子对采蘩还算态度和缓,福身道,“不知采蘩小姐还在睡,因我们小姐一向醒得早。我们怕赶不上帮您搬东西,吵到您了,真是对不住。您只管去梳洗用饭,我们在园子里等着,等会儿您需要帮忙,说一声就行。”横说竖说,就是要搬走的。 雪清和杏枝出来瞧见这阵仗,不由眼直了。 “小姐,怎么回事?”雪清走到采蘩身边问。 桃枝正火着呢,抢过去答,“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人,口口声声说是莲园的主人,要咱们滚蛋呢。” 高挑婢子不慌不忙,“小丫头,我可没说过让你们滚那样的话,别恶意曲解了。昨日我亲耳听见今日采蘩小姐就要搬到墨月堂去,难道不是?” “你听谁说的?”采蘩嘴角含笑,目光却清冷。 “老夫人。”高挑婢子回道。 “那你知不知道莲园归谁管?”采蘩再问,笑容中有不能错辨的嘲意,“是大夫人。你小姐什么时候能搬进来,最好还是去问问她的好。” 高挑婢子一愣,神色顿时有些犹豫,“可是……老夫人她明明……” “大夫人是你小姐的母亲。这莲园是长房所管。”再明显不过的事。她不懂晚两日搬进来就让那位姬三小姐那么无法忍受吗?“再说,莲园的主人已不是你小姐,而是大夫人,千万别弄错了。” 高挑婢子惊退一步。以为今天就能搬的,但有个多嘴的小厮说她们还得再住客舍几日,所以忍不下这口气。打听到采蘩在姬府算不上主子,所以一大早带了人来给下马威。这时才发现自己太急躁了,原本说好的事变卦根本跟眼前这位妖里媚气的姑娘没关系。离开姬府再久,她怎能忘了大夫人对小姐不待见。 “就是,大夫人昨晚让人来嘱咐我们小姐多住几日再搬,免得新漆味熏坏了人。你们一大早跑来嚷嚷,简直岂有此理。我这就禀报大夫人去,瞧瞧谁有道理。”桃枝抓住风向就要跑。 高挑婢女急道,“拦住她!” 桃枝立刻被挡住去路,逼得她跳脚。 “小姐,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对不住,我们这就走。只是还请您不要将此事告知大夫人,以免伤害她和我小姐的母女情。”高挑婢女很会说话,还很忠心,“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该牵连其他人。” “我和这四个丫头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不过有没有别人看到你们大清早扰人清梦,我们可管不了。”采蘩始终心情不坏。怎么说呢?她还挺喜欢这种事,让死气沉沉的姬府看上去生动得多。小打小闹,可以怡情。 高挑婢女秀眉皱紧,暗喊糟糕,一声走。 “等一下。”采蘩还有话要说,“麻烦你转告你小姐,她书房里的那些经书让我住得没那么无聊呢。还有窗外那道风景。美不胜收。” 婢女猛然回头,好似呼吸不畅,神情僵硬,“你!” “走吧。”采蘩的冷面犹如冰霜,寒人骨髓,“再有下回,我会送一本给大夫人看去,相信她定会惊——恐交加。” 婢女心里慌张,过园门时,让门槛拌了一跤。听那七八个人的惊呼,似乎还摔得不轻。 桃枝跑上去把门拴插上,回头撇撇嘴,“活该!主子都已经嫁出去了,她还敢跑来趾高气昂的。怪不得大夫人不喜欢三小姐,有其主就有其仆。” “走了就算了。”雪清不随意在背后说人闲话,“三小姐虽然不讨大夫人喜欢,但大老爷,还有老夫人对她不错。因她极其孝顺。老夫人有一回病了,她在菩萨面前以食一年素食换取老人病愈,结果老夫人病好,她真就吃了一年素。大夫人也就为难得了她一时,大老爷要是知道,势必会帮她说好话。到时候,就真来给咱们挪行李了。” “好似咱们没更好去处似的。”桃枝鼻子出气。 “好人都让别人做去了,我成了坏人。”采蘩冷笑,“对了,你们知道三小姐的娘亲怎么了吗?” 还是雪清答,“听说大夫人怀六公子的时候,三小姐的娘在安胎药里放了慢性毒药,虽然后来被发现,但仍害大夫人难产,六公子一生下来就成了痴儿。” 采蘩没想到姬莲的娘居然狠毒如此。 桃枝插嘴,“我娘说,因为大老爷当时特别偏宠三小姐的娘,让账房给她的吃穿用度和大夫人一模一样。所以,三小姐的娘就不满于妾位,想要当正妻了。” “后来呢?”妻妾,妻妾,一个要欺,一个要窃,平和相处都是自欺欺人。她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唉—— “后来老夫人把三小姐的娘卖给一个商人做妾,没过一年,就有消息说她娘得病死了。还是孩子的三小姐就由大夫人抚养,但大夫人连带着不能原谅她,特意将她放在离大房很远的莲园不闻不问。”雪清如此听说。 “这么做,也许对三小姐来说是好事。”所以才情未受到拘束,感情仍可以描绘,在枯燥乏味的经书中藏了那么活跃的思绪。 “可三小姐这次回来后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从来不争不闹的。”雨清还记得一些。 “争,不争,总有缘由。”采蘩朝身后书房走去。 “小姐要准备洗漱了么?”终于轮到杏枝说一句。 “还早,你们也再去睡一会儿。”她得多看几眼那些书,以后就难见了。 再说那婢女领着丫头仆妇们回到客舍。正遇到起床的刘婆子。 “芬儿,天才亮,你带着人从哪儿回来?”她奇怪。 “没去哪儿,四处转转。看府里有什么变化罢了。”芬儿没说实话。 “你昨晚值夜,小姐还没醒,你怎能到处乱跑?要是小姐叫人端茶倒水如何是好?”刘婆子觉得芬儿疏忽。 “我已经醒了。也是我让芬儿去莲园瞧瞧的。”门里出来一个人,鬓发早就梳整,装束素雅大方,昨日的虚弱让坚韧的面色取代,是姬莲。 刘婆子吃惊,“去莲园作甚?” “那个叫采蘩的不是要搬到墨月堂去了吗?我让芬儿过去帮忙。”姬莲转身再走进屋去。 “可是,昨夜那小厮不是说我们还得多住几日?”刘婆子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了主子的用意,“小姐,你心过急了。” “我是急。我怕要是不让她赶紧搬,我就再也住不回莲园了。”姬莲神情却一点不急,嘱咐小婢端早膳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看到留书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过两日就追到家门口了。我如果还在客舍,心里就没底气。”她要回莲园,那是她的地方,永远。 “小姐——”刘婆何尝不知,所以只得叹气,“我看你还是跟老夫人或大老爷先说实话。您可是姬氏千金,受那么多委屈。老夫人和大老爷不会不管的。” “千金?”姬莲自嘲一笑,“只有你们这么以为罢了。那女人上来就给我使威风,祖母一句话都没说。至于父亲,只怕我这回做的事他也会难以谅解。” 姬莲见芬儿脸色难看,问道,“怎么。那姑娘不肯搬?” 芬儿想了想,“她说莲园主人不是小姐你,而是大夫人。如果我们要搬进去,应该先问过大夫人。她还说——还说——” “以我对这府里人的了解,以为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孤女,想不到如此厉害,是我低估了,让你受委屈。”姬莲是个好主子,“她还说什么?” “她好像知道那些经书里面是什么,还提书房窗外风景好。说如果下回我们再莽撞,就拿本书给大夫人瞧去。”芬儿咬唇。 啪——姬莲拍桌子,“她发现了?” “那时候我就让小姐你把那些书烧了,可你说莲园偏僻,大夫人对你憎恶,不会再踏足一步,就算有丫头打扫,也识不得字。看,有麻烦了吧?”刘婆子摇头。 不,她怕得不是那些经书皮下的志怪小说,而是书房窗外风景好那一句。姬莲紧紧锁眉,片刻后突然站起往外走,饭也不吃了。 刘婆子急唤,“小姐去哪儿?” “去莲园。”找那个采蘩! 刘婆子不知道原因,只觉得不妙,连忙阻止,“小姐,刚才芬儿带人去过一趟,可能已经惊动了大夫人。你要再去,会让她以为你目无尊长。忍忍吧,顶多几日,我会请雯婆子找机会跟老夫人提一提,回莲园是迟早的事。” 婚后第一次回娘家来,姬莲并没有打算再回去。丈夫是个色中饿鬼,对她没兴趣,只对不正经女人有兴趣,还一个个往家娶。公婆压根不管,明说她不能为丈夫传宗接代,丈夫当然会娶姬妾进门。她受够了,借四叔四婶的事说回家探亲,其实留书一封自求下堂,让丈夫再不要来找她。 她想念莲园,觉得在那里才能找回自信和希望,也因此,不能让人毁了一切。 只是,当她到莲园时,采蘩却已出了门。 而且,突如其来……今天第二更,也是粉360的加更。 下一加更是粉395,目前还差11票。 感谢所有订阅正版的亲,打赏聆子的亲,投粉红,推荐,评价票的亲,请继续支持。(未完待续)rq 第83章 麦子,板车和大小姐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晚上10点左右……采蘩步出门外,四下看看。 “采蘩小姐。”门墙不远,一道身影从板车上跳下。像小麦一样的肤色,像小麦一样的酒窝穗,细细柳线目,是保诚信局那个不太会招揽生意,却让人实心实意相信他的伙计麦子。 采蘩走过去,双眼含笑,并非刻意为之,但面容便由此生娇艳,“听说是你来找我,我还以为弄错了,想不到真是。不过,你还真有本事,能找到这个小门来。”突然眼一亮,“莫非为我义母送物件的信差回来了?” 麦子摇摇头,面露悲戚,“义真侯义女孝爱无比,市井流传着你的事呢,只要稍作打听就知道你住姬府哪边。我来有两个消息告诉姑娘。第一,负责护送你义母寄物的两位信差大哥已经找到了。” 采蘩顾不得自己有什么事值得在坊间流传,神情凝重,“找到了?莫非——死了?” 麦子微愕,“你怎么知道?” “看你面色悲痛,并无半点找到的喜悦,所以我猜的。”采蘩的心渐渐沉到底谷,“可知他们的死因?” “似乎遇到了水贼。邻郡的官府在他们身上找到保诚的信牌,让老板去认领。老板说他们浸泡江里太久,几乎面目全非了,只能大概辨个模样。两位大哥都有家小,遭遇此等灭顶之灾。那些水贼实在无人性。”麦子握紧了拳头,禁不住颤抖。 真是水贼么?采蘩不好说,暗自沉吟。 “采蘩小姐,虽然这是个坏消息。可我还有一个消息,却可能是好的。”人死不能复生,麦子深呼吸掩埋悲愤情绪。 “哦?”死无对证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我有一个邻居,平时不务正业,专发死人或无主的财。他有段时间没回家,今早出门居然撞见他。他喝得醉醺醺,说这回跟老大捞上不少好货,其中还有姬氏族徽的箱子两只。”麦子见采蘩眼睛睁大,便道。“我也想这是真巧了,就问他箱子如今在哪儿。他醉糊涂了,问什么答什么。说他老大拿到暗市找买家,他等着分银子。” “他老大是谁?暗市又在哪儿?”性命攸关,采蘩也要焦急。 “我不知道他老大。但知道暗市在哪儿。小姐要是不怕,我可以带你去。”麦子拍拍板车,“只要你不嫌马瘦车硬。” 采蘩今日穿着正好简单,宽袖紧腰落地大裳裙,颜色灰中调粉,看似不挑眼。她又是苦过的,别说板车,就算走远路也不会抱怨一个字。二话不说,双手撑坐上去。拍拍旁边空位。 麦子好不惊讶,“小姐坐得了板车?可有一个时辰路呢。” “只呼我名即可。”采蘩今生不会否认自己的卑微出身,“我原本就家境不好,并非你想的娇滴滴千金小姐,上来再说吧。” 麦子连忙跳上去,动作轻巧。一拽长缰绳。瘦马倒是不慢,四蹄交错,不一会儿便行出了巷子。 两人却都不是呱噪的。采蘩问了暗市的方位和有多远,而麦子答了南城郊外。然后就静过一路。直到经过一个熙攘的大坊街,听到有人喊采蘩,沉寂才被打破。 “好像是对面二楼。”麦子看采蘩东张西望不得其法,出声提醒道。 采蘩顺着麦子的手势过去,果然是老熟人了。向琚,秋路,千羽,还有自那日同船之后再未曾见过的阴险面西驰。喊住她的,是双手抓栏探出身来的秋路。不披袈裟,却也没戴假发,原来光亮的脑袋已长小半寸黑发。看来他是打算当真俗人了。 向琚侧坐,单臂挂栏,折起,搁着下巴,嵌在玉色面庞上的墨眼凝看着她。 “妹妹多娇贵的人儿,怎么坐起板车来了?”秋路眉毛耸啊耸,“姬府若是不给你派马车,你给哥哥传个信,要八抬大轿,还是十六抬,哥哥立刻亲自送上门去。” “还好你没当和尚,否则佛门还能清静?”采蘩白他一眼。 千胖子哈哈笑,“和尚,我就爱听她说你,那嘴利得让人听了要拍手叫好。” 秋路作势要踹千胖子,“去,作你的画去。” “画什么画,有人跟你一样,因美人芳驾而按奈不住,我画背不成?”千胖子对采蘩友好一笑,离开栏边坐回去了。 秋路看一眼向琚,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冲采蘩道,“妹妹到底去哪儿,哥哥说话当真的。” 采蘩想让他别哥哥妹妹乱喊一气,但大街上人来人往,她不要再惹了更多侧目,“心领了,不必劳烦,你们自管接着乐。” 麦子轻喝,缰绳抖开,不消片刻板车就转过弯去了。 “这丫头实在很没良心,兰烨你说呢?”秋路重新坐规矩了,“即便义女身份尚未办正经仪式,也算我们都知道的事,怎么出门又是如此寒碜?” 兰烨一个眼神,知雀即刻送茶到他手里,“那你得去问姬府里的人。” “算不上寒碜,不过素气罢了,倒是坐板车出行确实怪异,且与小厮并肩,让人觉得她甚无教养。”西池的评价虽扎下去见血,却是中肯的。 “她要是在乎教养面子的那种人,我才会觉着没意思呢。矫揉造作,动辄有礼的大家闺秀随处可见,有几个能让我喊声妹妹?又有几个能让美玉公子回头?”秋路眨眨眼。 “回个头算什么,比不上有人连和尚都不当了。”向琚笑抿入茶。 “小人。小心眼。”秋路嘻嘻骂他,神态坦然自若,“我不当和尚是因我想明白了自己就是俗人,与谁都没关系。” 千胖子左瞄瞄右瞥瞥,“回头的也好,回俗的也好,这墨汁都干了,还要不要本大师给你们画像?” 四人放下采蘩不提,但知雀悄悄退出去,叫来一个随从,附耳嘱咐两句。那随从迅速领了两人下楼。 暗市是一条很小很破的街道,两旁屋子像样的找不出几间,多东倒西歪,破墙烂瓦。尽管如此,却挤满了店家,卖什么的都有。因为旁边就是河湾,很多卖鱼的小贩,让采蘩闻着一鼻子的腥。 麦子怕采蘩受不了脏乱,走几步就回头说,对不住,快到了。 “街尾最后一家吧?”采蘩一直在留意,发现那家进进出出的人中有些衣着不错的。哪怕刻意穿得不起眼,仍摆脱不了有钱人的姿态。还有些古怪的,一出来就穿斗蓬拉风帽,生怕人认出脸来。 “小姐好眼。”麦子显然知道采蘩如何看出来的,“居然用五味铺子来遮掩,我真不明白店主想什么。” “五味铺子?”说得采蘩也想笑,“许是想让人以为他家的酱油特别香,慕名而来,自然什么人都有了。” 麦子浅浅酒窝显现,“小姐说得是。” 她不肯直呼其名,采蘩不强迫,只问,“你认识店家么?” “有一次大哥有些货托他卖,我站在店外看了一眼,说不上认识。”麦子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兄,“不过,大哥那时也是头次来,他似乎不挑客的。” 那时在船上听蟒花说江湖上买卖的黑白门道,有些只做熟客生意。采蘩怕五味老板也是谨慎小心的人。想着就进了门,鱼腥味被一股子刺鼻的酱醋味冲淡,已经站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四面五味调料。 “有人吗?”麦子看不到人影。 无应声。 “可能正待客。”采蘩猜道。 麦子点头,给采蘩搬过张椅子来,“小姐坐着等吧。” 采蘩则拿了柜上的大茶壶和碗,一人一碗热茶,“边喝边等。” 茶喝半碗下肚,突然一个装满黄酒坛子的柜转开大缝,从里面走出两人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大肚富客并不令采蘩在意,但后面那位白皙堆笑的青年,右眼罩黑皮片,眉上眼下一条可怖的长疤,让那笑看起来有些虚假。 麦子轻轻对采蘩道,“就是那个有疤的。” “显而易见。”采蘩一挑眉。 “陈老板,你再考虑考虑吧。这样的货色不多见,价钱已经很低了,你得赏人一碗饭才能常来常往,是不是?”青年躬身笑道。 “再低一成,我立刻给钱。”陈老板还想压价,“我每年做你多少买卖,这么点好处都不肯让步。” 青年转头过来看到店里坐着两人,正好,“陈老板,咱俩谁也别着急。要不你等过了这阵忙的时候再来?就算它让别人买了,总还有更好的,到时候保准给你个好价钱。” 陈老板也看到采蘩和麦子,虽然第一眼觉着两人没本钱跟他争,但话说出来却急,“好,好,就按你说的价,真是——你小子可够犟的。”掏出张票子来,“今晚上就给我送来啊。” 青年飞快瞥一眼银票,大掌扫进柜下,“陈老板,如今生意不好做,我也是没办法。” 陈老板咧咧嘴,“全天下买卖人没生意了,你一定还兴隆着。”拱手而出。 疤脸独眼终于看正了采蘩和麦子,“不管两位买油盐酱醋哪一种,可别像刚才那位,一瓶酱油都跟我讨价还价。还一成?当自己大老板呢,直接说少一文钱会要他命一样。” 麦子喝呛,猛咳。(未完待续)rq 第84章 一个有良心的奸商? “老板贵姓?”旁边的麦子咳得坐不住了,采蘩清清冷冷问道。 “什么老板?这么家转身都难的铺子,糊口而已,小姐叫我疤眼行了。”青年上前来补茶,很是殷勤。 “疤眼?”近看之下,采蘩才发现这人其实相貌俊秀。 “疤脸独眼,不就是疤眼嘛。”说完话,青年的笑就仍维持到原来的弯角。 “不累吗?”麦子咳完嘀咕一声。 “待客以诚,不累。”疤眼回答着麦子的嘀咕,始终对着采蘩,“小姐想好买什么了么?” “我在找两箱东西,听说被送到你这儿来了,所以过来——取。”采蘩知道,跟这样做两面生意的人,就得开门见山。 疤眼突然不献殷勤了,走回柜台后面打算盘,“小姐还是想想好,说话不清不楚,我没法招待啊。” “数月前,我义母托保诚信局寄了两大箱东西。谁知船遭遇水贼,信差死了,但有人打捞出箱子,前几日送到了你这儿。或许是我刚才说得不清楚,我是来买的,如果你真有这两箱东西的话。”是了,眼前这位可不是替人保管物件的。 疤眼青年竖起算盘,啪啪上下一抖,“小姐看来懂规矩,那就行了。我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是要钱的,想免费换别家。” 是啊,走到今日,她很明白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采蘩定心一站。“可以换地方说话了吗?” 疤眼推开那面黄酒柜,“寒舍简陋,小姐别嫌弃。” 采蘩进去一看,还真是“简陋”。亮堂堂的厅,从沉香大梁顶,到雨石方岩地,全套贵重的红木,最负盛名的官瓷器,还有千胖子他爷爷的画作。东西不多,就是没一样便宜。 “你的暗门造得太松垮了。什么人一推就能发现。”美中不足,麦子以为。 “那不是暗门,明明白白就是门。”疤眼从没要藏什么,“我嫌它白占地方,干脆加做了几排横柜。我可是正经商人,有官府大印凭信,做五味买卖。一。油盐酱醋味。二,钱味。” “明明就是做暗买卖的。”麦子再嘀咕。 “小姐,你的小厮有点啰嗦。”疤眼照旧只对采蘩说,“我跟您保证,这买卖绝不犯国法,就和当铺差不多,但我们比当铺给的价钱合理。童叟无欺。” 说无欺的。常常欺的最厉害,但采蘩来这儿,就准备让人欺,“箱子在哪儿?” 疤眼从桌上高高一叠蓝封册中拿出一本,翻到某页停了,喊声来人。 有个矮不溜丢的小丫头跑出来,“主人。” “给我提三百九十二号的货出来。”疤眼吩咐。 小丫头风一般转进去,没半盏茶的功夫。又转了出来,身后两名壮汉担着两个木箱,她回道,“三百九十二。” 疤眼摆摆手,小丫头和壮汉都进去了。 “小姐,按您的要求,请仔细看货。要什么,只管跟我说,价钱都可以商量。”疤眼亲手打开箱盖。 采蘩光顾着看里头有些什么,没注意他话中暗藏玄妙。 麦子就更没在意了,只问她,“小姐,箱子对吗?” 采蘩看到雅雅提到过的花灯,点头说对。仔细翻了翻,确实没什么贵重东西,以木雕工艺,绣品和做工精良别致的小玩意为主。 “开价吧。”这么看是发现不了什么的,得带回去慢慢翻查,于是采蘩问价。 “哪一样啊?”疤眼端着他的册子,态度极好极好。 采蘩愣在当场,半晌后面皮不动,目有凶光,“什么哪一样?当然是这两只箱子了。” “呃——我没想过还有人全要的,请稍等,待我加一加。”疤眼要走到他桌边去。 加一加?“这箱子里的东西你该不会打算一样样分算价钱来卖吧?”不是不懂他的意思,而是很难相信会有人精打细算到这个地步。 “这是当然了。我刚才就告诉过小姐,我这里所有东西都是要算钱的。”脚步没停,手碰到算盘珠已迫不及待。 “可货号三百九十二,那不是指一个货物而已吗?”麦子并非反问,而是真有疑问。 “可三百九十二下面还分三百九十二之一,三百九十二之二……”疤眼看着采蘩说。 奸商!真正的奸商!采蘩意识到自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一筹莫展,只能等他算盘打完报数。 “两个箱子,一共一百十二件货,一件件加起来是两千四百九十八两,但因为小姐买了这么多件,我就去掉零头。”看看,他多有良心的一个商人。 “两千两。”麦子去掉零头。 疤眼笑呵呵对采蘩说,“两千四百九十两——整。” 就采蘩估价,这两箱单是土特产的话,两三百两都未必值得了,可如果有名单的话,两千四百九十两整这个数不算最贵。然而,到底有没有名单,谁也不知道。撇开这些都不说,这个奸商脸上幸灾乐祸的笑让她心里十分不舒畅。这钱如果就这么容易掏出去,她可能会半夜吐血。 “清单。”她道。 疤眼将手下账册往前一推,“小姐请看,绝无多算。” “我担心你少算了。”采蘩之前留意到箱子侧面的姬氏族徽已被磨坏,再加上这人是将东西一件件卖的,因此她大胆推敲。 疤眼突然看向屋顶,“怎么会少算?难道我有银子都不赚吗?” “我义母寄东西,一向要放张单子在箱中,以方便接收的管事清点。这也是常理。箱子里面的东西既然全都在。也没有浸水泡坏的迹象,清单当然就不会丢。让我清点一下,只要一样东西不少,两千四百九十两银子也不会少。”采蘩看在眼里,暗猜疤眼不看麦子的缘由,多半这人心中有鬼的时候,目光不与人直视。所以,他可能确有隐瞒。 “没有清单。”视线落回采蘩身上,目光十分清亮。 她猜错了么?采蘩只能暂且不去想,恶计上心头。“你知道我是谁吧?” “小姐以为我知道你和这两箱东西的主人就会不算钱么?”疤眼首次收起了笑,“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误会了,我并非想以身份压你。箱子上记号已除,里面的东西除了一个五岁的孩童见过之外,也没人知道到底有些什么。”她实话实说了。 疤眼怔住,心想这不是傻的吗?告诉他这些,他骗死她。她也没辙。 “以免祸害无辜,我就告诉你吧,飞雪楼在找我义父义母的遗物。对我们寻常人是没用的东西,但对他们而言是不惜杀人也要得到的。”采蘩如愿以偿,看到他神情大变,“我并非吓唬你,我能找到你。他们也一样。清单你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缺了东西的箱子我也不想买,你留着赚别人的钱吧。”狮子大开口,得先是真狮子。 “你……等等!”飞雪楼有点要命,疤眼信她不会编出那样的谎言。他走到书架那儿,抽出一本册子,再抽出一张纸,“清单在此。我也告诉你实话,在你之前。我已经卖出了箱子里的三样东西,买主是同一人。” 采蘩过去拿清单在手,绝佳的记忆力让她看一遍就能报卖出的三样东西,“手绘扇面,一块墨石,古碑拓本。” 疤眼内心叹服,点头道,“不错。” “买主是谁?”不是画就是书,似乎合了姬明的喜好。 “不知道。”疤眼见采蘩一脸不信,再强调,“真不知道。昨日一女子本来托我卖东西,谁知正巧伙计看过箱子里的东西,觉得就这三样还能卖出价钱,拿来给我看。她一见就喜欢,所以立刻买了下来。她虽然一人来的,但我留意到街头有马车和仆从好些个在等她。” “既然托你卖东西,找到买家你便会通知她吧?”采蘩顺理而推。 “她似乎急需用钱,约了三日后午时再来,所以我就问了个老主顾,已经卖出去了,等她明日来取银子。我想不用多说,小姐也知道该怎么做。”疤眼很在乎自己信誉,“要不是小姐用飞雪楼来要挟,事关其他客人,我是不会说的。还请小姐保密,将来别拉了我出来。” 采蘩当然也不想无故得罪他,“自然。你不说,我不说。今日多谢了。”说完话要走。 “小姐,这两箱东西——”怎么弄? “我思前想后,飞雪楼要的东西可能不在这堆里面,所以就留给你吧。”猛然却瞧见那盏花灯,她捡出来,“这个多少银子?” “……十五两。”疤眼有点懵。她不要了,那他如何处置这两只危险的箱子?说实话,杂七杂八不值钱玩意,他本打算扔了。没想到她找上门来,一副珍贵的宝贝定要寻回的模样,所以才要敲一笔,谁知敲过头,还被反敲得满头包。 采蘩从荷包里拿出银票往箱上一放,两千四百九十两变成十五两,不贵,“麦子,我们走。” “等等!等等!”疤眼跑过来,“小姐是姬氏千金,这两箱是义真侯夫妇遗物,我决定原物奉还。之前鲁莽,小姐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嫌烫手了?”轮到采蘩幸灾乐祸。 “不,冻手。飞雪无痕,小鬼敲更。我真烦他们。”疤眼嘴角一歪,好像怕,又好像厌恶,“这么着,今夜三更,我给小姐送到府上,也免得小姐遇到危险。” 他说过,他是个很有良心的商人……今天第二更。 下次加更,粉红要430咯。 请继续支持正版订阅,和各种票票。 衷心感谢。(未完待续)rq 第85章 门外来刀,梁上悬剑 喀,喀,喀——三更了。 闭目养神的采蘩睁开眼,挑起手边花灯,轻轻打开书房的门,无声无息穿过园子。 今晚守门值夜的是杏枝,见采蘩还没睡,诧异地站起来,张了张嘴,但还没发出声音,就看她放食指在唇上,并示意自己开门。 杏枝话不多,但很听话,动作也轻,挪了门栓,又提灯盏要跟着。 “不用跟着,赶紧回屋去,没听到我叫你,千万别出来。”采蘩回身拦住杏枝,低声嘱咐完,从外面带上了门。 杏枝靠在门上一会儿,咬着嘴,皱着眉,走一步便回头一次,竖耳朵希望能听到什么,可她只看到灯光映在外廊的墙,越来越远。 “小姐。”梓峰从墨月堂闪身出来,长剑在手。 “钥弟那边睡了?”她请来的帮手,所以丝毫不惊讶。 “是,钥公子和雅小姐寝房外我都加派了人,即便打不过,也会引起大动静。”梓峰办事十分妥当,“小姐尽管放心。” “其实,多半会是我疑心太重,毕竟半夜送货上门,总觉得怪不吉利的。如果对方要动手抢,似乎也不必等到我们家门口。”但采蘩心跳得厉害。这种恐慌,从疤眼那里出来后就隐隐而生。 “小心为上。”梓峰知道飞雪楼和杀手的事。 “就怕什么事都没有,白白让你少睡了觉。”说是这么说。采蘩却一定要拉他随行,因为她自知碰到任何拿刀剑的江湖客,完全没有半点抵御之力。 “莫非小姐以为,童老爷重金礼聘是为了让我多睡觉?”梓峰这位面貌肃严的名门剑客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冷幽默。 采蘩刚要笑,突听不远处的小门让人轻叩两声。 梓峰飞快跑过去贴在门板后,示意采蘩安心。 “谁?”采蘩深吸口气,问道。 “五味钱。”声音不是疤眼,但暗语不错。 她和疤眼对过时辰和地点,但疤眼并未说过会亲自送来,因此她掏出钥匙开锁。却在打开巴掌宽的门缝时有些犹豫。然而,门被一股大力推开,而且绝称不上友善。 “梓峰!”采蘩呼道,并想向后退。 但,梓峰没动。想动也动不了。他脖子上两把刀架成叉,一剪下去就没命了。 “小姐别出声,否则刀下难留人。”门外。一个手拿银刀抵着她咽喉的男人,一身夜行,蒙面,“我特来相告,小姐等的东西已被我等取走,请不必再费心思。” 采蘩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说话,但她向来心怕嘴不怕。“多谢告知。那么几位走好,恕我们不远送。”特来相告?没有杀气,生生吓出的冷汗找谁算帐? “还少了一样。”那人伸过手来。 “什么?”采蘩装糊涂,心中凛瑟瑟,果然白日里被人盯上了。 “你手上的花灯。”手掌很大很有力,有厚茧。 “好汉,这是我义母送给妹妹的过年玩意,虽然不过一盏做工精巧些的花灯。对妹妹却是极有意义,可否请你高抬贵手,让我留下它。”灯就是灯,她已经仔细看过,本打算明日就给雅雅。可是,说这话除了实情之外,也为了证实心中所想。 光晃荡,花灯已到那人手中。 尽管花杆被那般抽离而痛灼了手心,采蘩神情不动,手握拳放到身后,“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人说声走,在梓峰脖子上架刀的两人同时收离,如鬼魅影子翻身上墙,不见了。 禁锢一除,梓峰即刻追出门去,却只听马蹄落梅,三骑飞奔似离弦之箭。他狠狠跺脚要追。 “莫追了,他们本就人多,万一前方还有陷阱。”采蘩跨出门槛时,黑暗已经重新笼整。 “是我没用。”跟着采蘩以来,败仗成了兵家常事,这让梓峰沮丧万分,信心大减。 “梓大哥不必自责。你跟我说实话,那三人的功夫比你如何?”她自己都惊魂不定,手脚发软,没资格怪别人。 “实话说,那两人何时到我背后,我都不知道。”至少轻功了得。 “那就是了。”采蘩走进门去。 “可——那么重要的东西让他们拿走了。”不自责,责谁?梓峰苦笑。 “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采蘩却道,步履渐渐轻松,“没你我的命重要。而且得谢他们只要东西不伤人,来去匆匆,没怎么耽搁别人睡觉。”她甚少安慰人,但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对方能不能因此好过,不管。 “我送小姐回园。”他仅能做的。 “门斜对着门,不用你多走几步。”采蘩想静一静,“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陪钥弟上学。” 身后无声了。 夜浓,何处飘花香。没了灯光,还有月色宜人。青石路,银凉。 采蘩到莲园拱门前,侧望墨月堂外,梓峰身影让月光照得笔直,那是他的内疚和尽责。她挥挥手,让他进去,再要推门。谁知,莲园的门也不由她开。 杏枝站在那儿,手里一盏明灯,上下瞧采蘩一遍,知道她安然而松了口气。 采蘩的双眸让琉璃照得金暖。这丫头不听话,在她让人拿刀比划着的时候,将灯点了个满园。一眼的灿,溢到心里。有人等门,真像家一样。 待采蘩进门里,杏枝默默把灯送上来,转身关门上拴,便走回窗户打开的守夜小屋,拿起桌上的绣活继续等天明。 采蘩知道别守夜早点歇息这样的话,对杏枝这么本分老实的人说也白说,还不如自己赶紧睡觉会让她心里踏实。于是。走回书房,也不再点灯,借琉璃盏找到卧榻,熄去火,和衣而躺。 漆黑里,她撑大了眼睛,了无睡意,“风来风去,两手空空,飞雪居然留痕。小鬼虽然留命,是何道理?” “因为这阵风不是飞雪吹的。”榻上有她,梁上有他。 “来了。”她拉拉身上薄帛。命不好,所以卧榻不容翻身,被子不容厚暖,时刻谨记。然而,自今夜起。见这人她再不会慌怕。 “能不来么?”一声冷哼,孤客是也。 “码头上到处贴着一张画像。头戴斗笠,身背长剑,面目可憎,还有大胡子。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官府通缉的要犯,想这人要是没大胡子,跟我真有点对得上。再瞧一眼。上写寻人告示。惜字如金,十六个字描绘特征。自救不了,还请救命,若不来救,同归于尽。”啧啧有声,冷言冷语,“你找谁帮画帮写,不但画像失真。还说得莫名其妙,我很是好奇,怎么个寻人法。” “不管失真,还是莫名其妙,这不是寻到人了么?”她没见过他的长相,也怕引起官府的注意给他惹麻烦,所以就选取其中两样特征。十六字,重述他的话,又加述要挟,自然意图逼他现身。 “我来就想问一问,你打算怎么同归于尽?”孤客手枕头。 “没怎么打算。”狗急跳墙,她没办法了,所以信口胡诹。早上请麦子准备寻人告示,找牛安山帮贴,出乎意料当晚就见到人。 “……唬人的?”一怔,一顿。 “唬你的。”没想到他上当。 梁上衣簌簌,他要走?采蘩忙呼,“喂,我确有要事找你。” “我不救人命。”他不再躺着,双腿倒挂金钩,抱双臂闭目。 “我想找飞雪楼的大头目。”她只能看到倒挂下来的背影,不过他长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不叫大头目,而是楼主。”纠正她的非江湖说话,他不以为意,“我说过,飞雪楼接任务的杀手如果死了,任务就中止。他们也不会接相同的任务两次。你死不了。” “我在锁喉鬼身上找到一样东西。”她从怀中摸出那卷纸,丝毫不担心地往上一抛。 纸卷没掉下来,梁上有亮光,一闪就灭,“你说谎,那日我见过这卷纸,上面分明无字。” “又不信我。”采蘩不着急,“告诉你,他们蘸淡色酸汁液而写,用火烤后勉强可读。你现在看到的经过我的描摹。” 孤客沉默半晌,“他们要找死人留下来的东西,杀你,杀你弟弟妹妹,与我何干?” “你要找一个雇主,排名老三的锁喉鬼不说,那你就得问最大的那个,楼主。”采蘩想了很久得出来的,“我可以帮你。” 呵呵沉笑,说话时已收敛,“你帮我?飞雪楼虽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行踪神秘,甚至很多人怀疑它根本不存在。追查三年,我才找到一个锁喉鬼,你却说要帮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很简单,因为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笑吧,笑吧,结果已定。 挂在梁上的影子不见了,她一转头,人落在她卧榻前,蹲着。她咬牙不发出惊呼。 “你想用名单引出楼主?”听起来荒谬,但奇异可行。 “如果名单够重要的话。”他的声音太近,让她直觉想挥开,但又不敢。 “你为何要见楼主?”他似乎没察觉她的不安,“难道想求他放过你们,以名单换取性命?” “差不多吧。”她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天真。”他冷嘲她,“不管你看没看过名单,不交出去是死,交出去也是死。” “那你就别管了,我会想办法让它变成交出去就不死。”卷进来了,躲不开了,只有将对方老底翻出来,大家一起到明处来,会一会……憋足一口气,补完了,既然来得及,就干脆发了。 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86章 跳吧,跳吧,跳下去吧 书屋有香,不浓不淡,清甜。屋中两人,能看到彼此呼吸,但气氛却僵冷。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最终,沉寂由采蘩打破。 孤客的影子忽然高大挺拔,他站了起来,推开窗,“山中有光,你能抓得到吗?” 采蘩坐起来,他的气势太惊人,躺着会喘不过气来,“山中的光就到山中去抓,隔岸只能观火。”她懂他的意思,是说自己要找飞雪楼主的希望渺茫。 “很好。”他转身,没戴斗笠,没蒙面,因黑暗就是最好的掩护色,“要去你自己去,今后别再找我。” “既然目的一致,为何不互相帮忙?我爹说过,自己做不好的事,不要吝于向他人开口。我不是那么没用的人,一定会找出名单。”有名单,就能谈。 “不说远的,就今夜来看,我觉得你乐观过头了。东西让人抢得一件不剩,对方一拔刀,你连动都不敢动,如此还要说大话么?”他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出手相助,“其实何必舍近求远,这么大的姬府总有一两个功夫过得去,把名单的事交给能当家作主的人,根本不需你一个女子瞎操心。好不容易逃出来,也已经得了像样的出身,就过些清静日子吧。” “我想过清静日子,偏有人不想让我过。”今夜再次证明这一点,“名单一日找不出来,我就摆脱不了被灭口的命运。你追查飞雪楼三年。告诉我,他们是否从不破例,由别的杀手继续执行任务,又是否从不滥杀无辜。” 他回答不了。 “我不信别人,却——信你。杀人,是你教会我的。我是最最卑贱的官奴,你也是唯一知道的。你武功高强,熟悉江湖,也在寻找飞雪楼,所以我请你帮我。找到名单后。我想交给你。”她也会尽力帮他,“你便可以早日报仇。” 他的声音突怒,“报仇?谁告诉你的!” 她身体不由自主瑟缩,逼自己不怕他,“你向锁喉鬼苦苦追问一个名字,下手无情狠准,且已经花了三年这么久。除了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能有什么?你有仇,我想活,事成之后,各自达到目的,不好吗?” “呵……呵呵……”肩上下抖颤,他低嗓沉笑。“每次遇到你。一定不会是好事。” 她也一样!想这么说,但再三思量之后,成为:“我不这么以为,该说有好有坏。我被你逼得杀人,但我逃出生天。我给奄奄一息的杀手补刀,我却救了你一次。” “过去的事,不要记那么清楚。”他笑声仍在胸臆,声音时起时伏。 “彼此彼此。”明明是他挑起来的。 “跳下去。”他看似绵绵的一掌拍窗。梨木花棱架子如纸片轻飘而出。 吹进来的风让她浑身发冷,“你说什么?” “你从这里跳下去。”很简单。 莲园的地势高,这片房子更建在最高处,从前面看不出来,但穿窗能一览蝶尾湖和望山书院。窗下是一道陡壁,不至说成悬崖,但有三层小楼高,下方是后花园,平日都要踩几十步石阶才能到。因为这么麻烦,三小姐出嫁后就无人打理,如今枯花野树霸气,藤蔓杂草疯长,真成了山景。而她只是暂时寄居,雨清说要清理,让她否决了。每次走到窗前,只看远,不看下。 现在,他要她跳下去?她呆立着,一动不动。她当然不会以为他在说笑,因为这个人应该甚少浪费口舌,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我说过了吧?我想活。”他最清楚她有多么渴望生存下去,甚至不惜杀人。所以,她不跳。 “你不跳,我不帮。”不是说信任他吗?世上之人多巧言令色。他面露冷嘲,黑暗迅速扑叠。不想再理会,一转身踩上窗台。 “等等!”她声音微抖,还没跳,已经怕了起来,“我跳,你会接住我吧?” 背影冷漠乌黑,仿佛一头怪兽,“谁知道呢?这要等你跳了,我才能想一想。不过,如果你以为我一定会接住你,那还是别跳得好。这种事,没有一定,因为完全不取决自己,而是取决于——” 身后来风,第一反应以为这女子要害他,他连忙闪身让开,却见那弱如扶柳的身子轻盈一跃,以他意想不到的敏捷,纵了下去。 从来没有人能他目瞪口呆,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吐气。下一瞬他抽开腰绳,身体跃出窗外的同时,手一挥,绳钉没入窗木。 跳了,但后悔了。她突然发现遇到疯子的时候,原来自己也会变成疯子。脚下踏着空,到舌尖的呼救硬冻住,整个人翻转过来,脑袋要冲下。那一刻她居然想,还好头发披散下来了,不然梳着流云飞花髻什么的,岂非可笑。 孤客先拉她的手,再将她掰正过来,从后面抱紧她的腰,听到她笑了一声,立刻松口气,却骂道,“疯女人!你要跳之前,说一声!” “我就算疯了,也是让你逼的。谁让我跳下来的?”她终究没信任错人。 “我让你跳,你就跳?那我让你死,你就死吗?”她还说她想活,寻起死来无比坚决,孤客没好气。手上的绳猛然一落,看来撑不住两人的重量。他往下看,暗自盘算安然无恙的落法。 “跳可以,死不可以。”刚想说这两者全然不同,突然身体又开始坠落,不禁啊一声大叫。眼看黑重重的树杈袭来,她闭上眼。腰间传来大力,感觉天旋地转,双臂不时让树枝轻扫而过。然后,巨震。再然后,静止。 “起来。” 身下传暖。耳中递冷,采蘩睁开眼,四周仍伸手不见五指,“着地了?”能听到树叶沙沙。 “废话。”孤客见她犯愣,不耐烦得将她从自己身上推落到地,爬起来时闷哼。 “你摔伤了?”摸到一层厚厚的落叶,采蘩诧异他似乎忍着疼的哼声,“你不是武功很高吗?” 面对江湖白痴,他无话可说,“只要是人。都是肉做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又让人当了软垫子,总不可能毫发无伤,和武功好坏有何关系?” “不是啊,我看志怪小说里的轻功云里来雾里去……”她伸手去扶,被他甩开,“你只要一提气——” “那你怎么不提提看?”轻功是要借力的。这一落就是到底。他的脚往哪儿使劲去,要不是靠剑砍路并阻止下落的速度,他肋骨得断个几根,还可能让这笨女人压到内伤吐血。 树林上方出现灯光,显然那片房子中有人被她的啊声惊醒。孤客揉揉让枝杈割伤的大腿,料定伤势不重,便往树林另一头走去。 “我跳了。你会帮我。对不对?”她不拦他走,但要先说好。 “我说的是,你不跳,我不帮。”笨得可以,将来会让人骗,“你跳,我未必帮的。别轻易相信人,否则哪天摔得稀巴烂。也是你自己活该……她还真是活该!“我义父义母还有三样遗物不在今夜抢东西的人手上,被南城卖暗货的疤眼卖给了一位姑娘。明日午时,她会到五味铺去取银票,你帮我打听出她是谁,家住哪儿。那铺子在——” 孤客的身影已完全看不见了。 她叉起腰,冷不了一张脸,端不出清高架,“说话不算话,小人!” “既然看得这么清楚,还是各走各的独木桥。”人已不见,但声音十分清晰。 采蘩嘎然止声,背后说人坏话果然是要不得的。她也看到了灯光,不好再大声把人叫回来,只气自己高估了自己,那个孤客一看就知独来独往,她想请得动他的大驾,难于登天。 只能另找帮手。她这么想着,走出林子,踏上石阶,回到前园。 大小丫头们正找不见人,犹豫要不要通知墨月堂去,看到她从石阶那儿上来,个个面露诧异。 雨清问道,“小姐到后园去了?” “嗯,一本书掉下去,我去找,结果没找到,却看到了蛇。”冷血蛇!“所以我吓得大叫一声,把你们都吵醒了。” 四人中有三人倒抽口气,唯有杏枝神情不动。 “小姐,那后园跟山林子似的,难保没有蛇虫鼠蚁,您今后可别去了。”还是雨清,采蘩说什么,她听什么。 雪清便对雨清和桃枝说,“你们赶紧再去补觉,我服侍小姐行了。”今晚诡异。先是采蘩说不用人服侍,只留了杏枝守门,又说书掉了,却连灯都没一盏下去寻。但她没法问,问也白问。 雪清跟采蘩进了屋,但见书房的外窗果然开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掉下去的不是书,而是人,原来的疑虑消了大半,“竟不知小姐是急性子,灯也不提就去找书。” “有提灯去,看到蛇的时候,吓得一甩手就跌坏了。”看来,等会儿要再扔盏灯。 “发生了这等事,实在危险,我看还是找人把后园理干净吧。”雪清关了窗,又抱来一条厚被。 “住不了两天了,要理也是三小姐叫人理,我不管。”经过大半夜的折腾倒去,采蘩真累了,合上眼,睡觉。 雪清走出书房,见杏枝仍在,“累了么,我替你守吧。” 杏枝摇摇头,再看书房一眼,“小姐累,天亮了姐姐也别叫醒她。” 雪清应了,“我们对小姐忠心,只希望她有一日能明白。” 屋里要睡不睡的人,眼皮一动,听得一字不漏……因为昨天赶上更新,今天不用补更,所以只有一更。 粉430会双更,还差21票。 亲们,你们懂的哈。 再次呼吁,请订阅正版。多一份订阅,就多给作者正能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87章 采蘩?童采蘩! 这日下午,气候宜人,春燕衔泥在屋檐下筑窝。客舍来了雯婆子,要请三小姐去澄明堂。 刘婆子悄问,“可是要让我家小姐搬回莲园?” 雯婆子笑道,“你就惦记着这个。其实问都不用问,耐心等着。难道采蘩小姐还会住一辈子不成?你们肯,十少爷和小小姐还不肯呢,那俩孩子可是把采蘩当亲姐对待。我可听说了芬儿一大清早去莲园催人搬地方的事,看在咱们老姐妹以前的情份上,我告诉你别得罪现住在莲园的那位主。即便你家小姐由夫家撑腰,她也得忍气吞声。那位现今的身份能跟二房三房的嫡大小姐平起平坐。” 刘婆子尽管知道采蘩不好惹,没想到雯婆子竟将她捧得那么高,“可她只是未冠姬姓的义女罢了,我家小姐好歹是大房长女。”虽为庶出,但大房无嫡小姐,三小姐长女地位颇得老人家们的善待。 雯婆子一瘪嘴,“别人当义女,你们也许可以轻瞧,但采蘩小姐不同。这不,请三小姐过去就是为了她的喜事。” “什么喜事?莫非是给找到了好人家?”内宅女人们也想不到别的喜事。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雯婆子却说不是,“去了就知道了,赶紧帮我通报。” 刘婆子支支吾吾,不动腿不动口。 雯婆子奇怪,“三小姐不在?” “…….是。”刘婆子又连忙说道,“这里朝北,冷得慌。所以小姐往暖和的地方逛去了。等她一回来,我就跟她说。” 雯婆子疑心,“该不会又去莲园了?” “最讨厌嘴碎的。”一声娇语,却带不容轻忽的严厉。 雯婆子急转身。“三小姐,老夫人请你过去,有事要说。”对那声责备置若罔闻。“既然话已带到,婆子就走了。”不管姬莲点头不点头,即刻走得无影无踪。 “死婆子,仗着老夫人房里的,全然不将小姐你放在眼里。”芬儿愤愤不平。 姬莲倒是没摆脸色,只问刘婆子,“老夫人那边有什么事?我刚才看到一队仆从抬了十来只大箱子进府。” “雯婆子没说。小姐还是赶紧更衣,早些过去也免得别人挑毛病。”刘婆子仔细。 “就算小姐做得周全,只要想故意挑刺,还怕找不出茬?”芬儿又语气骄横。 刘婆子瞪眼,“你最好改了这横里竖气的毛病。否则以为是主刁仆才横,白白让小姐担了不会管教之名。” 芬儿噘嘴,对姬莲道,“小姐,芬儿一向只为您着想,您可别听了刘婆的话。” “行了,都少说两句,眼前的事还不够我烦吗?”姬莲一甩袖,“有工夫在这儿拌嘴。不如去打听清楚到底莲园那位主有什么了不得的喜事,还要每个人都给她道贺。” 刘婆子忙吩咐一个伶俐的小丫头打探去。 姬莲换了套素雅的落地开花百褶裙,重新梳过头,小丫头就回来了。 “回小姐,是童老爷童夫人来认采蘩小姐为童氏千金,特意带了十箱认亲礼。要订日子冠姓上族谱拜宗祠呢。”消息惊人。 “童氏要给她冠姓?”虽然那女子将不会姓姬,但姬莲心里一点都不高兴。如果是她的话,她也宁可姓童。四婶活得多出彩,因为娘家用金山帮撑腰,就连祖父母后来也得倚仗四房的银子。 “还好不是姓姬,这下看她一个外姓凭什么占莲园。”芬儿光知道鸣不平,却不动脑子。 姬莲则十分清楚,“她姓了童,根本不会稀罕一处园子,而且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姬姓有什么好,上面有严厉的祖父祖母,还有三房伯伯伯母,恐怕不但没了自由,婚事也会同我一样,被他人操纵,结果落得个生不如死。你们可知,四叔四婶一见情钟,是四婶让她爹娘来提亲的。同样女儿家,命运天壤之别。以前有个童芷,天生富贵,我比不得。如今又有个采蘩,比我不如,是亲爹亲娘都没有的孤女,却让两家当着宝贝孙女外孙女。”本来只是感慨,没想到说着说着就有了怨怼。 “小姐,到时辰该走了。”刘婆子不知如何安慰,但觉心中不安。 “是该走了。我们去瞧瞧别人的风光,说不定沾点喜气,让我也能逢凶化吉。”冷笑而过,娇颜如花。她不嫉妒,因为在她写下休书的时候,已经决定将来所有的一切要靠自己去得到,不依靠任何人。 入得澄明堂,见三房的大小主子都到了,姬莲是唯一庶出的。至少她的庶长女身份与其他庶出的弟妹们不同,这点让她有了点骄傲。施施然立于堂中,给四位最高身份的长辈行礼,从容优雅。 “莲娘见过祖父祖母,童老爷,童夫人。” 童夫人面容亲切,“免礼吧。刚才听你母亲提到你特意为四叔四婶赶回来致哀,真是孝顺孩子。我还要在新杭会住些日子,有空过来陪我喝茶。” 秋氏斜瞥姬莲一眼,笑对童夫人说,“她到底是人家的媳妇,哪能在娘家待太久。真要住多了几日,不说会惹闲话,恐怕我女婿就追来叫我放了他家的人了。还有,你看看她姗姗来迟,这要是还没嫁,我一定说她两句,如今却说不得,她一句我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我的嘴还不被堵实?” 多数人只当是母亲对女儿的说笑,却也有不少人心知肚明,但面上都一样,个个笑。 姬莲也笑,边笑边走到秋氏身后,乖顺站着。 童夫人见多了明争暗斗,这对母女的感情深浅在她眼里一目了然,“好歹你们那边都到齐了,可我这边正主一个没来。老夫人,要不您派人去催催?我正好准备几句骂辞。” 童老爷最有趣,摸着胡子拆他夫人的台,“你骂,我给孩子们糖吃,他们就知道谁好。” 这话让人们真笑了。 “雅雅要吃糖。”童言童语,由漂亮精灵的雅雅说出来,会融化长辈们千锤百炼的心。 姬钥作为男孙,走在最前头,少不得一派小大人模样。采蘩牵着雅雅跟在后面,步子特意放小了,让五岁的孩子走得轻松。三人皆穿得衣色清淡但式样华美,又都是极漂亮的面容,齐登场,立刻光彩夺目。 “外祖母骂不得我们,是祖父说今日是童氏来送孙女礼,按规矩要最后入堂。”姬钥沉稳说理。 “读书好的孩子真是说不得。”童夫人才是讲玩笑话的,“免得误了吉时,赶紧收礼。” 姬钥长揖,采蘩和雅雅深福,三人坐到四位长辈身边,看十只箱子一一被打开,由童家管事照单子读出来。 然后童老爷便将来意说明,拿出一封礼书,“采蘩蕙质兰心,善良孝仁,我童度与夫人颜氏喜遂义真侯夫妇遗愿,今日下礼落书。童氏家主亲笔,认采蘩为童氏第五代女儿,赠童姓,择大吉日上族谱拜宗祠。” 采蘩双手接过礼书,躬身朗唱,“采蘩从此奉童氏为先。” 下礼送书的仪式就这么完成了,一点不繁复,但那十箱礼让人看花了眼。而真正冠上童姓的仪式将在十五天后的童氏主家宗祠进行。虽然还在丧期,童氏家主奏请皇上,说这是遵从义真侯遗愿,认亲乃为至孝,并不犯忌讳。因此皇上特准,允童氏广邀亲朋好友,不能有鼓乐,可以举行水酒宴。 但今日之后,就童度这支和姬府而言,采蘩已是童氏千金,她作为姬钥和姬雅姐姐的身份牢不可破。因为她继承童姓,就成了童芷的女儿,童度和颜氏的孙女。 与采蘩平辈的公子和小姐们上来贺喜,常不在家的姬三郎居然也出现。 “恭喜妹妹和我们从此真正成了一家人。”他温文而笑,今日这样长辈们都在的大日子,轻浮不外露,人品似明珠。 “谢三哥。采蘩新来,怕有做得不周到,今后还请三哥多照顾。”在众公子小姐中,不知道是她幸运还是不幸,姬乔姬三公子还能让她说上两句话。 “那是自然。”姬三突然略凑近道,“过几日,哥哥计划与好友踏青郊外,妹妹可愿同行?” 他的好友都是狐朋狗友吧?采蘩不好当面拒绝,说道,“等三哥把日子定了再说。”看来这两天,她还是去童颜居住。 但姬三好似很认真,“说定了,到时送帖子给你。” 采蘩微微一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最后一个来贺的是姬莲,只道恭喜,眉间轻锁愁烟,甚是疲累的模样。 采蘩原本想说谢谢就过了,却听见了姬钥咳嗽,连忙拉住要转身的姬莲,“三姐姐客舍住得不惯吧?” 姬莲以为她要炫耀挑衅,立刻浑身起刺,冷冷望着。 “三姐姐不要误会采蘩的意思。我明日会到童家住几天,回来就进墨月堂了,所以我会跟大伯母说一声,能让你尽快搬回莲园。你我以后就是对门邻居,又是自家姐妹,还要多多来往。”采蘩说得亲亲热热。 姬莲慢慢抽回手,因看不出采蘩的真心假意而皱起眉,却什么也没再说,走回秋氏身后。 都有点天生冷性子,但有人更狡诈多端……粉红还差5票就要双更啦。 我去码字,准备准备! 亲们,继续支持正版哦。养文的,我皮厚,求先订后看哈。盗文的,请推迟至少两小时,给我一口面包啃啃先。看到一个网站已经推迟一日发布,觉得有良心真美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88章 一粒盐都不留 送走童度夫妇,采蘩一行回到墨月堂,姬钥就吩咐关门。 “大白天关门,怕人不知道我们有秘密?”采蘩却不同意,吩咐道,“林管事,让小厮们多留个心眼就行了。” 林管事退下去。 采蘩又让筝儿带雅雅去花园里玩,这才问,“是她吗?” 姬钥看向身后的人,挺着急,“对啊,是不是她?” “就是她。本来我还怕认错人,还好小姐拉住她多说了两句话,我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那人抬起头,浅酒窝浮现,贝齿明灿,身穿书童裳,小帽青带,居然是保诚信局的麦子。 因孤客那边不肯帮忙,今日又要下礼送书,采蘩没法出府,于是就把盯五味铺的事交托给了麦子。 午时过后,麦子跑来传递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她跟着那位小姐的马车一路,最后连人带车进了姬府的大门。 麦子比手划脚描述对方长相时,采蘩隐约有些熟悉感。恰巧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姬府的主子们都在澄明堂,她干脆让麦子换上书童小厮的衣服,大大方方随在姬钥身后。如果认出来,就暗示一下。 姬钥已经知道采蘩在五味铺的经历,眼红之外,他也明白自己必须照常上学读书,才不会引起长辈们太多关注。而且,采蘩留下来了,名正言顺成了他和雅雅的亲姐姐,虽然最后出现了一点偏差,不是当初他许诺的姬采蘩。但就像外祖父和外祖母跟他说得那样,童采蘩更好。童姓,一样也是千金小姐,一样也是他的姐姐。姬氏却要给她更大的尊重。 所以他没所求了,愁得他要早白头的那些日子将一去不返,从此有采蘩这样狠辣的姐姐在。他可以像雅雅似的,无忧无虑当孩子,任性也好,霸道也好,都有她包容出面。采蘩护短,十分得护短,不讲道理得护短。是他死皮赖脸想方设法留她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有些话,不敢说,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他觉得她和外祖母有点像。对自家人好,对外人冷淡。 “怎么办?”他问,像所有普通的孩子,依赖长姐。 采蘩敲他的头,好似看穿那撒手不管的心思,“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想。” 姬钥躲开,“你是大姐,你最大,当然你想。我还要读书做功课。哎呀,哎呀,脑袋疼。可怜我啊,才十二岁,前几日照镜子,居然看到脸上长出一条皱纹。我揉了整天才消。姐姐你也忍心,我现在每日要上学,回来还得学看账本,这等小事,你就帮我解决了吧。” 采蘩抬手,对准他脑袋扔出一本书,“没听说皱纹还能揉消了的,分明就是晚上趴着睡觉的枕头印子。你脑袋太聪明,敲敲笨得好,免得将来成大祸害。” “我再聪明,也比不过姐姐。将来就算是大祸害,姐姐一定是大大祸——”姬钥让采蘩手里的砚台逼转了口风,“姐姐也一定能降妖伏魔,我绝不敢还手。” 采蘩哼笑,“那倒也是。自家姐姐教训,你难道还敢还手?行了,不是要做功课,赶紧去。明日我送你上学,认认你先生。” 姬钥见她真关心自己,高兴极了,心甘情愿读书去。 屋里就剩麦子和采蘩。 “你们姐弟感情真好。”麦子的话里有着羡慕。 “你大哥待你不是也很好吗?”采蘩还羡慕麦子呢,仍记得他当信差的理由就是为了一年和他兄长多见几面,“这次真是多谢你帮我,没耽误信局的差事吧?” “前阵子挺闲的,如今开春了,可能会忙起来。老板不打算再招伙计,每个人都得多跑些地方。”麦子却说得悠哉哉的。 “要是你大哥在城里,你就不用东奔西跑的了,我还想雇你当个掌事的,工钱肯定比你现在当信差多。”采蘩很喜欢麦子脚踏实地干事的个性。 “没事,小姐要找我帮忙,我有空一定来。”麦子见采蘩手边没茶,自动自发倒茶捧上。 采蘩接过去时,不小心手滑了一下。麦子赶紧托住她的手。 正好桃枝端点心进来,立刻竖眉直眼,尴尬却又大声道,“小姐,婢子来送客了!” 采蘩完全没在意自己的手让麦子托着,奇怪道,“我没说客人要走。” “三小姐就要搬入莲园,婢子怕等会儿晚了让她们看见生人进出,会招闲言碎语。而且时辰也不早,日头西斜了。”居然敢占她们大小姐的便宜,这黑小子吃了豹子胆。 麦子也没留心桃枝故意赶客,神情自若放下手,“确实天色不早,我还得回信局看看,说不定老板要派活了。” “对啦。信差就该好好送信,多余的事不要做。”桃枝笑眯眯把点心放上桌,“麦小哥,我送你出去。”走到屋门,将帘子一掀。 采蘩觉着桃枝有些反常,但她这儿暂时没事,麦子却要去领活,也不好多留他,于是拿了张十两的票子出来,“这两日多亏你帮忙,一点心意。” 麦子不肯要,“我们信局弄丢了小姐的箱子,本该由我们找回来,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说完拱手走了。 采蘩见桃枝站着不动,掏出钥匙给她,说道,“不是说要送客人出去吗?没钥匙他怎么开得了门?” 桃枝原来就是随口说说,但让采蘩提到,她不得不追出去。追上了,又不肯老老实实领路,只在麦子后头做鬼脸,呼呼喷气。 麦子却好似没听见。 桃枝给他开了锁,终于忍不住要说上两句,“麦小哥,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这个道理你懂吧?” 麦子已踏出门,闻言回头,眉心微拢,“这话我懂,但姑娘说这话的用意,我不懂。” “就是让你别妄想我家小姐,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桃枝皱皱鼻子,“刚才你托小姐的手,我就当无心的,不跟你计较。要是再有下回,哼哼——” “我确实是无心——”麦子才知道是什么事惹得这位小姑娘生气,想要解释。 “罢了。”桃枝在麦子面前竖起一掌,打断他的话,“知道错,改了就行。你走好,今后没事就不用来了。” 眼睁睁看着门猛然合起在面前,麦子不由摸了下鼻子,然后耸肩一笑,转身而去。 采蘩独自思前想后。住莲园书房数月,旧主的性子从那些书和诗中看得出一些,是个孤傲不合群,但才情颇高的人。这样的人,本来是去急卖东西,似乎手头很紧,却又买了东西,可见是出自真心的喜欢。那三样分别为扇面,墨石名砚和拓贴,疤眼说只有名没值贵,又看那位姑娘不像她势在必得的,所以平价卖了。如此说来,作为礼物就显得过于寒碜。真心喜欢又当不了礼物,她以为它们不会被随手处理掉,至少没那么快。 当务之急,自己得先亲眼确认。她当着众人的面对秋氏说了今日就搬出莲园,果然老夫人和大老爷都为姬莲开口,秋氏不得不答应得干脆,允姬莲可以搬了。三小姐之前就心急火燎,大清早遣丫头来催搬,如今肯定不会耽搁,估摸已经在来的路上。 想到这儿,她叫雨清进来,“你去看看莲园还有什么落下的东西没有?要是三小姐到了就来告诉我一声。” 雨清去了半个时辰,回来报采蘩,“三小姐那边好像还没人过来。好在早就知道要搬,而且小姐您的行李又实在少,我再三细看过,都是园子里本来就在的物什,连根茶叶尖都没留下。本来我说小厨房里那些没用完的坛坛罐罐,还有些不错的食材补品就给了三小姐的厨娘,做个顺水人情,可桃枝那丫头不听话,还在因为前两天早上的事生气,收得干干净净。” 采蘩禁不住笑,“桃枝的小脾气一向挺厉害,可我也不能怪她。那日被人吵醒,我其实气也不顺。” “就是。”桃枝进来回嘴,“回娘家而已,端着大小姐的架子赶我们,还说什么帮我们搬东西,虚伪得很。别说一片茶叶,连一粒盐我都不留。那可是青冬盐,鲜美无比,只我们四房用着,小公子嘱咐了才拿到莲园里去,外头买都买不到。” 再一次,采蘩体会到了姬钥的良苦用心,但觉自己留下的决定不错,有互相关怀的家人,她还要去遁世,那才真是矫情。 “亏你告诉我,不然这些盐都白吃了。”她笑道,“还有什么好东西我可能错过,赶紧一一道来。” 桃枝吐舌,“小姐说笑的,才不上当。”一溜烟跑了。 雨清叫她不回,叹口气,“小姐,您惯坏我们了。” “什么惯不惯的?我从小就又穷又苦,还成了孤儿,要不是遇到好人,哪能过上这般好的日子。做人不能忘本,我并非含金钥匙出生,何必在你们面前端架子?你们照顾我,我照顾你们,你们要守府里的规矩,我要守长辈们的规矩,不好说平起平坐的空话,但其实就是各司其职。开两句玩笑,吐个舌头我都要训斥你们的话,那可累死我了。”想过无数遍自己将来如何摆出贵气的主子架势来,如今她奉行爹的教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丫头的时候,最怕遇到凶恶的主子。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凶恶……今天第一更。 感谢亲们的粉红支持,要么涨得我可以休息休息,要么涨得我手忙脚乱。 众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89章 漏风漏雨一家亲 用过晚膳,采蘩教雅雅认字,姬钥在一旁做功课。开始十分温馨,维持一刻之后,出现裂缝。 “小妹是笨蛋,一个蘩字念那么久还记不住,吵死了。”姬钥抓脑袋,“明天先生要问楚辞,我本来有一大段文已经想好,可以一气呵成,结果现在就剩一个蘩字。” 雅雅从不怕她哥哥,嘟嘟嘴,道,“哥哥才笨蛋,自己记性不好,还怪雅雅。而且,这是雅雅的书房,你干嘛在我的地方写功课啊。” 采蘩噗哧笑出声来,被姬钥瞪了,忙捂住嘴。 “那是因为三人中我最有学问,所以才在这里坐镇,怕有个识字不多的人充当先生会误人子弟。”其实皆因雅雅的这间新书房又大又舒适,等会儿还有各色点心可以吃。当初爹爹为了让他安心读书,将书房置在墨月堂最偏僻的一角,抬头见墙檐,低头见砖地,意味心无旁骛。从前他不觉得怎么,和雅雅的一比较,立见高下,害他在自己书房里冷清不已。 “姐姐,我的书房雨天漏雨,风天漏风,我能不能——”也建个新的。 “可以补顶补墙,但新书房就别想了。”采蘩摸准他的心思,“马上吃点心了,吃完就赶紧回你书房去。” “姐姐从来对雅雅偏心。”姬钥有点不罢休,“林叔跟我说了,给她建书房也是你的主意。怎么给雅雅就是新的。到我这儿就只能补?” “雅雅是姑娘家,你是吗?”采蘩白他一眼,“老夫人说了,女儿家读不读书并不重要,最重要就是大家闺秀的气质。这儿说说是书房,也是绣房,画房,琴房,这些都是兴趣爱好,未必要学得样样精通。布置当然是舒服顺心为主。你就不一样了,你爹对你的期望从书房的位置就能看出来。咱不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这些,读好书就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舒适是通悟的阻碍,美景是真眼的雾障。一间漏雨漏风的屋子,只要四壁不空书满架,就是名符其实的黄金屋。别忘了。现在我照顾你们,但将来你得照顾我们,你是堂堂男儿,要挑这个家的大梁。” 姬钥听得出神,“姐姐,这也是你爹教你的吗?” “可惜那时我不懂事。”她间接承认。 “还好现在也不晚。”姬钥合了书,卷了纸。抱着就走。“我好好读书去,不写完功课就不出屋门。” 他出了门又探回头,“姐姐,点心记得送我那儿一份,漏雨漏风都没关系,肚子不能漏。” “好,好,什么都苦你。绝不苦你吃的。”到底还是孩子呢,采蘩笑。 过了一会儿,雨清雪清送点心来,说三小姐的马车刚到莲园门口,开始搬行李了。 “这么晚才搬?”要是她的话,不如等明天,不过这位三小姐的想法不好猜,“让林管事找些有力气的人,我们去帮忙。” 雪清想得多些,“我们突然这么多人过去,会不会让三小姐误会?毕竟前两日她们气势汹汹来帮我们。” 雨清道,“就怕我们真心想帮忙,她们却不领情。小姐,算了吧,别给自己找气受。” “我们住得这么近,难道还能避开一辈子?她难得回娘家一趟,被大夫人安排住客舍,心情自然不好。不过你俩的话也有道理,这时突然过去,她说不定往歪处想。”找回那三件东西虽是紧急,但姬三小姐心思太重,欲速则不达,“那就让林管事一人过去问问。” 结果,林川回来说,“三小姐说她行李不多,很快就搬完的,小姐的好意她心领了,等安顿好,再来谢您。” “话说得好听,分明就是不领情。”雨清摇头,“看来桃枝做得对。”一粒盐都不留。 采蘩看林川欲言又止,“林管事有话直说。” “此次三小姐似乎不是回娘家这么简单。说行李不多,但整整三大车,大箱子装着。还有陪她回娘家来的那些婢女仆妇都是当初陪嫁过去的,好像也全跟回来了一样,可一个夫家人也没有。”林川在姬府很多年了,因此能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大夫人也提到了这事,看来确实有些怪。只不过三小姐是大房的人,再有奇怪处,跟我们也没关系,别惹火上身就行了。”采蘩对姬莲回来做什么不甚关心,但她做着最坏打算,曲折迂回不行就实施明偷暗抢。虽然孤客不和她联手,但有梓峰,牛安山,还有蟒花他们,数数至少五个手指的江湖人物。而姬莲能找到五味铺,并非是养尊处优全然不识愁滋味的千金小姐,但身边会武功的有几个?她觉着应该没有。 这一点,到第二日就得到了验证。 说好送姬钥上学,采蘩起了个早。姐弟俩吃着早饭,正说康都附近踏青的好去处。 应该准备马车的林川匆匆进来,“大小姐,公子,莲园的人要从咱们的门出去,小的不好做主,特来通报。” 姬钥想都不想就道,“谁不知道这门是专为我四房进出的,是祖父祖母对娘的特许,所以平日都要上锁。莲园虽近,但三姐姐是大房的女儿,要守大房的规矩。就我所知,七姐姐要出门得问过大伯母。除非大伯母允了,他们不能借墨月堂的门进出,不然出了事谁负责。” 林川去回了。 采蘩还是挺诧异的,“姬府的小姐出府这么麻烦么?” “看各房规矩,一般出门都要事先跟长辈们报备。大伯母是比较注重姑娘家名声的,对三姐和七姐一向管得严,报备了也多不准。三伯母最松些,许五姐和八姐每月能出两趟门,若有哥哥们带着,就放心让她们去。”姬钥这个小大人,知道的真不少。 “一边是姬妾生的,一边是亲生的。”采蘩一眼看出其中的缘故。 姬钥倒不曾想过,“你不说我还没发现。” “看来你之前给我门钥匙还真不错。”采蘩得来全不费功夫,出门也自由自在,没想到其实很奢侈。 “那是当然了。”姬钥趁机夸自己,“谁能像你似的,随时就出得去,还能留在外头过夜。” “可我也不像她们,个个是姬氏千金,贵不可言。”采蘩越发庆幸接受了童夫人的提议。 “就算你叫了姬采蘩,我保证你仍自由自在,想出门就出门。”姬钥骄傲抬头挺胸,“因为你在墨月堂。爹娘不在,你就是长女,我就是长子,我们自己说了算。” 这全都是因为童芷带来的财富,令墨月堂独立而不依赖于姬氏钱库账房。采蘩看过四房的账本,即便公中一分钱都不花在他们身上,将来大房继承家业,四房要出去单过,也绝对游刃有余。童夫人说,芷娘不是做生意的好手,但她最大的优点在于谨慎能守,这就已经足够。 “小姐,礼盒都已经准备好了,要拿到车上去吗?”雪清进来问。 “什么礼盒?送给先生们吗?那可少了点。”姬钥看过去,四五只色彩斑斓的浅方盒让婢女轻轻松松捧着。 “不是给先生的。先生的礼老爷子已经送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她挑挑眉,眼波流转着坏笑,“我给你的朋友们准备。” “你知道吧?”姬钥敲着桌子,“你要么就冷得像块冰,但有表情的时候多数就不像好人。我在学馆里有朋友,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会读书,功课好得不得了。”她已经问过梓峰,“至于你那傲慢性子,我更是第一次见你时就领教过。你外祖母说了,小孩子打打闹闹才成朋友,所以你的朋友不知不觉让我找着了。你也别端着了,所谓不打不相识。” “我头疼,给我请大夫吧,今日不上学了。”姬钥站起来要走。 让采蘩一把拉住,笑抿着嘴,“二弟,逃学是绝不允许的,这是我给四房新立的规矩。走吧,迟到就不好了。” 姬钥不敢真使力甩她,用身体重量拖慢脚步,“上学可以,把那几个花盒子扔了。我跟你说,事情已经过去,你别这时才整花样出来。”他脸上的伤好了,也道歉了,当朋友是不可能的,和那几个念书笨得要命的家伙。 “我不整花样,我送礼,诚心诚意。”真是冤枉,她表情像坏人,但良心未——泯尽。 墨月堂大门在前头,姬钥开始高声,“我病了,我不去。我不信你诚心诚意,一定是惹麻烦,而且是大麻烦!”她多狠啊。 雅雅惺忪着眼,开窗来瞧,“大姐,二哥,你们吵架?”说她小,称呼改得最快就是她。 “雅雅,救我!二哥我头疼,受风寒,咳咳……”一物降一物,哼哼。 “二哥,你要好好读书,雅雅和大姐将来要靠你养。”问题是,雅雅这一物此时不想降采蘩,所以只是挥挥小胖手,送别。 采蘩不由欢笑出声,这孩子没白疼啊。 同时伸手拎起姬钥的耳朵,“别折腾了,越折腾你越倒霉。” 姬钥哇哇大叫,哪里还敢慢,恨不得小跑。 一出门,遇到芬儿带着两个小婢。姐弟嘻哈笑闹,她那边却脸色气冲冲的,居然当面头一甩,要走过去……今天第二更,也是粉430的加更。 下一双更粉红过465,好像没差多少了,亲们厉害,感谢你们。 周末愉快。(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90章 姐姐教你怎么交朋友 姬府是百年老族,财源上渐陷入困境,但门正的清官权贵,等级分明,上下有别,门风极为谨严。各房里的主子有严有宽,但出了堂门,那就得守大家的规矩。 即便采蘩冷漠,出了自己住的地方,她不会给长辈脸色看。正因为出身卑微,又遭遇死亡劫难,她十分懂得把握尺度的同时如何保持自己的个性。所以,就算老夫人那么厉害的主母,只能在背后说她不服软性子太冷,当着面却说不了一个错字。 可是,这个芬儿,当面就喷张自己的不满。采蘩冷笑而过,但姬钥不行,他生下来就是让人服侍的主。 “回来!”他的耳朵还让采蘩拎着,可气势如虹。 采蘩立刻放开那耳朵,退一步到姬钥身后。这就是规矩的聪明应用,看似低,其实高。 芬儿不甘不愿,回身草草行个礼,散漫一声十公子,对采蘩则只当没看见,瞥一眼都懒。她这个样子,身后的小婢也学了十成十。 姬钥见芬儿仍这般无礼,本来打算训两句就算,却因此要认真追究了,高声把林管事喊来,“把这几个不懂规矩的丫头送到大伯母那儿去,就说自恃是陪嫁出去的人,见了我和大姐敢哼哼,恨不得我们给她们行礼喊主子。帮我问问大伯母,是不是嫁出去再回来的,无论主仆,都能爬到我头上来。如果是,就当我年纪小不懂事了。不过莲园本是四房的,我娘当初借给大伯母,如今我想收回来。免得在自己的地方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芬儿这才惊怔。她要出去给小姐添置些东西,但林川让她问过大夫人再说,不让她走偏门,又先见采蘩这个突然从客人变成主人的。心里轻视,连带着对十公子这个“孩子”也有点慢待。 这就是天生的主子气啊。采蘩没别的想法,逃不了得有那么点敬畏。而且莲园本来是四房的这件事挺新鲜。 林川不狐假虎威,行动极快,立刻唤来几个仆妇,让她们押芬儿去大房。 芬儿连忙跪伏在地上求饶,“十公子,婢子知错了,饶婢子这一回吧。” “求饶都傲慢的东西!”姬钥看穿芬儿的倔强。气骂道,“这里难道只有我一个主子么?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那点心思,我大姐不姓姬,你就能目中无人。看来前几日你跑到莲园帮搬家,口口声声自己是莲园的主人。原来分明就是真撒野的。大姐心宽,我就没追究。如今好得很,我亲自去问问大伯母,我姐姐可算是府里的客人?”正好不上学了。 芬儿终于发现事情要闹大了,吓得连连磕头,“采蘩小姐,十公子,婢子不敢,婢子只是……只是……”只是不出来。因为姬钥一点没说错。 采蘩暗暗拽住姬钥的袍子,说道,“二弟,说规矩这等事哪里需要你去找大伯母,读书才最要紧。为个丫头,你不去上课。就成姐姐不懂事了。”不可能不上学。 芬儿以为采蘩会就此作罢,心中暗喜。 但采蘩好心眼还真不多,起风肯定要扇扇浪,“林管事,你把人送到大夫人那边,也不用夸张,原原本本说明经过就是。路上别弄大动静,免得还惊了老夫人。毕竟她们不在府中一年多,忘了规矩也是难免的。而且,要不要守这些规矩,还得要再定夺,只是回趟娘家而已。” 林川也烦三小姐的人此次回来有些蛮横,二话不说让人上去拉起芬儿就走。 谁知,芬儿竟然惊天动地大哭了起来,其实就是想惊动自己的主人。她心里很清楚,事情要到大夫人那里,不死都得褪层皮。 姬钥只知道她居然撒泼,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但采蘩拉他就走,“说了你别管,赶紧,送完你上学,我还有事要办呢。”说规矩什么的,比命重要么?谁有空,谁去管这些鸡毛蒜皮。 姬钥很有空,一边倒退,一边嚷,“林叔,就算天塌了,你也给我把人送到大夫人那儿去,谁说情都不行,我还不能罢休了!” 上了马车,姬钥还气得不轻,“以前是个性子活泼的丫头,如今成泼辣户了。也不知道三姐夫家里什么规矩,回来就跟母老虎似的。莫名其妙!” “行了吧,你好象忘了爹娘的遗物她小姐有三件呢。”采蘩打赌他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 姬钥一拍大腿,起来却撞到了车顶,疼得他抱脑袋,“你……你怎么不提醒我?这下和三姐闹僵了,还要得回来东西么?我得下车,让林叔不押人了。” “晚了。”采蘩吩咐车夫快走,“就算你现在反悔,大夫人那边也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好不容易有端由,她不会罢休的。” “你明明想到了,怎么不阻止我,还让林叔送去大伯母那儿?这是火上浇油!”姬钥想不通。 “我这人一向小心眼。那个叫芬儿的怠慢我也不是一次了,而且实在太不懂规矩,你替我出气,我干嘛劝阻你这么不识好歹?但我让林管事只说实话,有没有过错让大夫人去断,挺公允的。”采蘩翻看姬钥的功课。 姬钥哑口无言,没错,她可不就是个小心眼,“那……东西怎么办?” “我想了又想,本来打算和三小姐攀交,徐徐图之,所以昨晚上让林管事去示好。但今早上起来,我就改主意了。”欲速则不达,但这事不加紧还不行,“我的性子你知道,不对的人怎么都不对,更何况三小姐是回娘家,长住顶多半年,短住可能就三两月。她要是一走,东西也拿不着了。我觉着咱们耗不起,得用直接的法子。” “什么直接的法子?”姬钥好奇。 “偷。”定案。 姬钥张大嘴,“偷?” “对。”化繁为简。“她们出个门既然这么不容易,一定没有像梓峰这样的剑客护院可以飞檐走壁。既然都是普通人,就好办了。” 姬钥眨巴眨巴眼,抚额。烦恼是不是该头疼着高兴? 当马车到了国学馆门前,两人下车。姬钥还在长叹气,采蘩却仿佛已将这事忘却。神情天然冷,但眸中亮灿打量着门里,平添几分清丽。 南陈有国学太学两种官学,国学从小孩子收起,太学则要求入学者为冠礼后的青年男子。国学不用考,太学有入学试。而皇族成年后都进太学,当今皇帝尚未立太子。所以皇子们也不例外。 姬钥今日在文学馆上课,采蘩让梓峰头前带路。 “姐姐,你不是有事要办?快去吧。”姬钥作最后的挣扎,挡在采蘩前头,期望她突然也不记得那些礼盒。 采蘩从姬钥身边绕过。“什么事也没自家弟弟的事要紧,礼物也该亲自送才显诚意。” 在这种强势之下,姬钥只能暗自祈求那几个家伙今天一齐生病。但人倒霉起来就只能怨命不好。当他看到几个特别显眼的身影,还特别齐整,一个不少,在花圃那儿开心地唧唧咕咕,胸口那个闷。 “走,走,走。”他低着头念咒。“不走就等着惨吧。”想象彩色的盒子里装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能让那些家伙吓得抱头鼠窜。 “钥弟,别嘀咕了,给姐姐说说你这几个朋友的名字。”采蘩特有的清冷含笑音。 姬钥抬头,看到五双怀疑不解的眼睛,从左往右一指。“……”很小声,飞快得说了一遍。 可采蘩的记性是天赋。 “哦,你是申刚?钥弟跟我说过你喜欢画画,我就想到这个礼物了,希望你喜欢。”一份斑斓送出,里面是名地水彩。 “秋湛?我和你大堂兄季冷相识,而且你姑姑是钥儿的大伯母,怪不得你俩要好的打架呢。钥弟说你棋艺精湛,这半副棋送给你了,另外半副在钥弟那儿,你一定要常常赢他,省得他在家里下过我就得意忘形。”冰玉棋,黑白围,冬暖手,夏凉心,半副半副卖,常传棋逢对手之佳话。 五份礼,皆送入人心。 打架事件虽然发生在半月多前,但采蘩为收集这五个孩子的背景,喜好和性格特点,想得而不得的东西,花了半个多月,因此今日才来见。 她知道,五个孩子以申刚和秋湛为首,两人虽然不喜读书,但各有长才,桀骜不驯却义气。那日欺负之事起因不在他俩,而是姬钥动手后,两人赶来助友。男孩子急眼,管谁对谁错,帮了再说。 但这些孩子不知道这是大人的“诡计”,以为姬钥真常在他姐姐面前提到他们,还收到正中心意的礼物,一下子就觉得这个平日高高在上的小子十分顺眼。 “姬钥,原来你想挑战我的棋艺,直说不就行了。明日记得带那半副来,我俩下几盘。”秋湛搂上姬钥的肩膀。 姬钥想甩开,让采蘩盯着没敢动。 “你读书好,我羡慕得很。干脆这样,我教你画画,你帮我补文学,让我少挨我爹的板子?”申刚搂了姬钥的另一肩。 姬钥对采蘩瞪眼。 “我弟弟其实不是清高,是害羞,欣赏你们又不好开口承认。人说不打不相识,你们今后多缠着他,就知道他性格还是挺好的。”采蘩说完了,转身走,又回头一笑,“请你们一定来家里做客,藏画不少,古棋谱还有两本,厨娘们做得好些不错的点心。” 五个脑袋乌拉拉齐点,不由得。 朝阳跟黄昏的忘年交可能暂有些难度,还是先和这几个朝阳一起升吧……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还不能确定时间,争取晚上九点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91章 踏青枝上,有葡萄 望山书院,没有门联,没有门匾,没有望山书院这四个字。山长说,能来到门口的人当然知道这是哪里,无需多余的点缀。 望山属于向氏,但山长不姓向,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说,人们就干脆称他为望山长。望山书院已三十多年,学生越来越多,多数平凡着,少数发迹着。望山长是从这里出去的第一批学生,他去了北周,再出现就已经过去很多年。和向家当时的家主畅谈一夜,从此便在书院里安了家,第一个学生就是向琚。 虽然向琚后来上了太学,但他和望山长的师生情谊一直十分深厚,甚至在书院后面的山坡上建了一处别院,与恩师比邻而居。只要回到都城,他住在这里的时间比向府还多。两人一起为书院增加了算学理学水利农牧等非主流科目,接收各种各样的学生,让他们能在不同的领域中发挥所长。 因此,今日望山书院门前来的一位女客说来求见向五公子,并不引起接待人的奇怪。但这位才进学的年轻人看到那张妖娆桃花面时,脸红了好半晌,手脚摆哪儿都觉得自己笨拙。 这位女客正是采蘩。要是以前,她会故意逗逗他,谁知道呢,这个长相斯文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会否来自一个富裕的家族,成为一个不逊色于东葛青云的男子?现在,她不再贪图捷径,对陌生人神情淡漠,目不斜视。 她面容艳美,气质却清冷。年轻人手心盗汗,但也绝不敢唐突,“姑娘可有名帖?对不住,并非小生为难。实是五公子平日不随意见客。” “我明白的。”采蘩早准备好了,拿出一张帖子,“我没有名帖。可有五公子的名帖,今日特来送请柬。” 年轻人接过,见帖封上一树墨白玉兰花,只有一朵水蓝色,是向五公子的名帖不错,于是连忙说道,“姑娘请稍等。我去找顶小轿来,因五公子的居所要穿过整个书院,又得到半山坡。路虽不远,却是上山,对你可能辛苦。” “不用了。我挺能走路的。”她凭这双脚,行走千里去流放。 年轻人听了这话,不由看向她的脚,却只见层层裙涛边,“姑娘真要走吗?”自己看错了,难道她不是那些娇弱的千金小姐? “请你带路,不然我大概走到天黑也找不到地方。”她不分东南西北。 年轻人腼腆一笑,走到前面。怕采蘩觉着闷,就为她说些书院的事。经过一座小桥。他指着溪流源头,告诉她那边就是新开的算学馆。正说着,就有人从算学馆的山间小路走下来。 看清来人后,年轻人笑道,“独孤兄下课了?” 采蘩立刻联想到独孤棠,抬眼一看。声音微扬,“这城里不会只有你一个姓独孤的吧,棠掌柜?” 与她前几回所见的不太一样。青鼎纹字书生袍,罩在娟白描银花的宽腰衣外,戴一枝蛇形铜簪束高髻。儒雅衣装配高大身形,用斯文二字很难来形容这人,但就是十分出挑。 “采蘩姑娘?”独孤棠有点惊讶,随后就笑。大概穿得这身书卷气,没有一点圆滑油脸。 “棠掌柜还是望山书院的学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采蘩明眸一转,“原来你是看着老相,其实——多大?” 年轻人表情僵了,脖子有点转不过去。 独孤棠却继续笑着,好似全然听不出她的讽刺,“我今年二十有三,因算学馆新开,学生有些少,所以四公子让我过来凑个人头。” 年轻人张着嘴,合不上。 “给四公子干活,还能进书院读书?这么体贴人的东家,我得学着点。”采蘩抿嘴回笑,“不过,该不会棠掌柜算盘打得不精,四公子才送你来的?” “我原本也和姑娘抱有相同的想法,还以为四公子不好意思说我不会管帐,用这个借口让我来学一学。”独孤棠眼睛亮着,好像采蘩的话正中下怀,“可是说句我这外行人不该说的话,算学博大精深,如何打算盘跟它还真没多深的关联。” 他眼睛亮,她眼睛眯,“这不是说我更外行了吗?小女子浅薄,莫怪。” 独孤棠聪明地不再提,“姑娘来找五公子,难道是燕窝吃完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等会儿见着他,我得再要一斤半斤的。”和这个人说话不用装高贵,常觉得说着说着心情就好。可能因为他是掌事,而她是掌事的女儿,真实的地位相当。 “姑娘也是,这等小事直接找我就行了。明日一早,我让伙计送两斤去府上。”独孤棠大方允诺。 “这如何使得?要是五公子不肯送我,你却自作主张,这银子就得你自己掏了。”采蘩呛他的小气,“先说好,要我付银子的话,燕窝就别送来。” “五公子待姑娘大方,要是连这点我都没看明白,能帮四公子做事么?姑娘放心,这银子绝对不用你我掏。”独孤棠嘴角一勾,自信饱满。“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如今在东城茗林坊做事,管着七八间铺子的总帐,姑娘若要买首饰补品这些大价钱的东西,开张单子让人送过来给我,我给你最好的货最好的价格。” “真会做生意,可惜我成不了你的大客。”采蘩说到这儿,从袖中取出一封红金柬,“正好遇到你,不用五公子转交了。三月十五,新杭会明月楼晚宴,恭候大驾光临。” 独孤棠接过,还没打开,就摆出一张震惊的脸,“采蘩姑娘要成亲了?” 采蘩眉毛跳了跳,要笑不笑,“谁家新娘子亲自送喜帖?你媳妇么?” “玩笑,玩笑。”独孤棠翻开帖子,眼睛飞快拐一遍,面露喜色,“采蘩姑娘要成童姑娘,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童向两家虽然营生不同,但有往来,今后还请您多照应了。” “虽说要冠童姓,但童家的生意我是不管的,我会与义弟妹同住,仍在姬府。不过是姬氏门槛高,姓不随便给我这样的孤女,而童老爷童夫人看在我义母的心愿上为我补上一个正式的仪式,能让我名正言顺照顾义弟妹。”采蘩淡淡笑着。 “要我看,还是姓童好。”不多说,就一句,“姑娘邀我与宴倒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意外的。我初来乍到,都城也不认识几个人,童夫人给了我十张帖子,我怎么数都没那么多人可送,结果就想,但凡能说上两句话的,就当了我的好友算了。”向四向五他们不算在她的名单里,而由童氏列入。 “好友?”独孤棠垂眸,转瞬抬眼,“承蒙姑娘看得起,独孤棠一定到。” “你就当我也在凑人头吧,记得送礼。”采蘩说完,不再看独孤棠的表情,走了过去。跟在年轻人身后,沿弯弯绕绕的山路而上,眼角余光中,桥头已无人影。 “想不到姑娘和独孤兄是知交好友。”年轻人又开始闲说。 “好友都勉强。”童夫人说专为她好友放一桌,她怕空桌没面子。 “那——”为何送请柬呢? “实话跟你说,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这位独孤兄舍不得花钱,喜欢吃免费的饭,所以我可怜他。”采蘩已经望见前方的乌瓦白墙,“那就是五公子住的别院?” 年轻人让她转移了心神,回道,“正是,姑娘果然能走远路。我听学兄们说,苏姬夫人和苑夫人头回来时也走着上山,结果差点晕了过去,后来书院才备下小轿给女眷女客。” “听起来,来访五公子的女客很多啊。”备轿就得备轿夫,要不是经常用到,岂非烧钱? “那倒也不是,而是因为两位夫人起了女子诗社,每两月要在青枝园聚一回。”年轻学生有问必应。 “五公子别院叫青枝园?”突然想起三小姐的那首诗中有一句踏青枝上。 “是,应是取青青春枝欣欣向荣之意。”年轻人看向采蘩,却发现她回身从坡上眺望了出去,又道,“这里风景独好,不但能看到书院,还有半个蝶尾湖。” 还有莲园书房那扇窗,采蘩桃花眼眯如狐,“果真如诗如画,会令人流连忘返。” 年轻学生再想说什么,青枝园的门却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书童,清亮的童音,“谁在门外?” 年轻人立刻送上名帖,“这位——”想起来,“采蘩姑娘持五公子的名帖来送请柬。” 小书童歪头看看采蘩,抿出一个大大的笑,“姑娘稍等,小的就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小书童快步跑出来,有些喘,“姑娘请跟我来。” 采蘩走进去,又回头对年轻学生微福,“多谢你为我领路。” 年轻人怔忡在那张妖美的面容里,半晌才自拔出来,摇头晃脑往山下走,轻诵着,“官官雎鸠,载河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唉——五公子在,我们一个都没得逑啊。” 青枝园并不大,穿过前厅就到花园,一眼看到底,厢房六七间,由廊而连。花园小巧却精致,五角亭,观鱼塘,白桥沙地,一角竹格架。三月有青藤,带着毛绒绒的五爪小叶悄悄攀爬。 那里曾经有一道潇洒又落寞的背影。 “采蘩姑娘。” 向琚来了……今天第二更。 么,感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92章 美人无香却撩魂 采蘩侧身微福,“五公子,采蘩冒昧来访,还请见谅。”目光中出现一只玉色的手,五指修长,莹色润泽,居然是来扶她? 她顿然退开一步,直起身来,眸珠不定,抬头略有惊宠神色,“不敢有劳公子。” 公子如玉,天之骄子,不但是整个向家的宠儿,还是皇帝欣赏的才子,不用他特别费心,张手就是地位富贵。这样的人,勾起采蘩前世的自卑,每见一次,内心就忐忑惶恐。强压下去也总能泄露出一丝半缕,足以让她保持距离。 向琚收手入袖,面上无尴尬之色,但说,“兰烨并非洪水猛兽,采蘩姑娘却为何似小鹿一般要惊慌失措而逃?” 又是这种谨慎自卑和冷淡疏漠的矛盾相容,令他难解。照传闻,她父母的出身不见得不高,但自她懂事起家境已败落,或许是她自卑的根由。然而经过一场葬礼,她至孝至礼,待客沉稳,深得很多人的赞扬,听说义女的身份已获姬府长辈们承认,墨月堂兴土木为她新建居所。他以为,多数女子若突然到了她这个地位,会傲慢会虚荣会刻意夸大展现大家闺秀的气质,绝不会像她这般无所谓,还随心而为。 “五公子身份尊崇,采蘩并未惊慌失措,却也不敢劳公子伸手相扶。”她不能忘,他曾经因她的无心之举而事后报复。在这个人面前,她不可以放肆,否则让他报复,她招架不住。 “莫非蝶尾湖前兰烨一时兴起的所为还是吓到了姑娘?”向琚背手捉袖。走到五角亭中去,坐下倒茶,“采蘩姑娘请坐,兰烨给你侍茶赔不是吧。” 他靠太近才会让她警惕。采蘩坐到他对面时已恢复常态,左右瞧瞧,“五公子身边怎么没个人伺候?”期望遭遇一群美人呢。 “这里平日就我和风童两人。他在书房贴画。”向琚捧茶给她,温文而笑,“姑娘不也没带人出门吗?” “带了,在书院外等着,因我说去去就回的。”采蘩小心翼翼接茶说谢,淡抿一口,拿出两封红金柬。“今日我来专为送这个。” 向琚看过,笑容渐渐深入眼中,“恭喜采蘩姑娘将成童家大小姐,虽有些出乎意料,我本以为你会冠上姬姓的。无论如何,真乃大喜之事。” “请五公子和四公子一定来喝这杯水酒。”采蘩放下杯子,准备起身。 “姑娘才来,话都没说两句却要走了。”向琚墨眉飞斜,“书院不多会儿就会送午膳过来,采蘩姑娘不如给兰烨搭个伴?” “可是,婢女和车夫还在书院外等——”采蘩有些为难,这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妨事,我让风童先叫他们回去。待会儿用过饭再送姑娘回府。望山书院与姬府相邻,送你实在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推辞。”向琚扬声喊风童。 小书童从一间房跑出来。 “你去书院门口告诉采蘩姑娘的车夫和丫头,就说主人留饭,请他们先回去吧。等传完了话,你跟厨房说多送两道菜。你吃过饭也不用再上来了。直接回府,今夜我去家中住。”向琚吩咐。 小书童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公子,那画贴好,就等装裱。” “知道了,我会裱,你去吧。”向琚挥手。 采蘩眼睁睁看着小书童走了,心想,不对啊,他走了,直接去向府,那这个地方就只有向琚和自己两人了吗?究竟这是机会还是——她咬唇难定。 “采蘩姑娘。” 向琚的声音从远而近,她回神,“五公子,我留在这儿好似给你添麻烦了,我看我最好——” “风童已经走了。”向琚美玉般高洁的面庞,笑意殷殷,“兰烨要去裱画,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可好?” 大概没有女人会对如此俊美的男子说不,采蘩——自然也不例外,“一个人在这儿等也无趣,五公子若不在意,可否让我旁观?” 向琚看着她,“兰烨裱画时心思不在外物,你若只是旁观而不嫌我漫不经心,我不会在意。” “裱画要专心致志,采蘩懂得。五公子放心,我定不吵你。”想不到能进书房,今日或许没白走一遭,垂眸显乖巧,她嘴角翘了。 青枝园虽小,书房却大,最外间有些像厅堂,各种字画挂满了墙,壁下放了一圈大书桌,纸墨笔砚桌桌齐全。 采蘩看那些字迹多娟秀,画以工笔为主,应该出自女子手笔,“听说五公子的两位夫人起了诗社,莫非这墙上的字画就是她们所作?” 前面的人突然顿步,采蘩左顾右盼没留意,笔直撞上去。没把他撞动半分,她却昏头昏脑向后踉跄。但不过退了一步,手腕让人捉住拽向了前。额头抵到丝凉的锦绣罗袍,感到那袍下胸膛起伏,瞬间的热力从对面传来,有如藤蔓抓拉上她的面颊,直至耳垂。 然而向琚就在感觉她掌心推力的同一刻,松开了手,神情亲和,“这屋子也老了,地面不平,姑娘走路要当心些。” 一般女子闷闷说声是也就罢了,可采蘩却不同,“不是这地面不平,是五公子突然停下来,我才差点摔了。”热力已让她的冷艳逼散,脸不红耳不烫,皱眉责怪向琚的不是。 向琚也拢眉,却笑道,“那是姑娘四处张望的缘故,怎能怪兰烨?” 事实证明,男人厚脸皮耍赖,女人根本不如。采蘩哼了一声,不再多说,抢主人一步,进里间去了。 向琚的笑容凝着,目光浏览过墙壁,刚刚捉采蘩的右手渐渐蜷起五指,袖子落下,遮去了。转身左臂一抬,甩下门帘。墙上的纸,被这阵冷风轻扑而颤,无比冷清。 画是自己临时起意而作,装裱本是他最喜欢的一件事,今日却不知怎么有些闷。时不时看向那个在书架前已经背对了自己两刻时的女子,他打破了冷寂。 “可看到好书?”这画废了。 “没有。”四书五经,史书诗集,她不读,“怎么没看到左伯的那幅真迹?” 向琚听她语气如常,知道刚才的事她已让它过去,有些欣赏,有些不知味,全都忽略去,“你说那副菊鸟图?” 采蘩走过来,看到裱坏了的画,黛眉一挑,却道,“对,不是说真迹在你这儿么?我正想开眼长见识。” “那画在府里,你若真如此喜欢,送与你便是。”向琚大方说完,心里突生奇异。 “这倒不用,有机会去向府看就够了。我不懂字画,就是看过假的便想看看真的,好奇有多大的不同而已。”采蘩走开去,指着再往里的门帘,“你这书房有三间?难道是寝屋?听说你这几日都在这里住。” “不是寝屋,是读书撰文的小室,只有一张桌一张席,添一盏油灯,可数日闭门不出。”向琚撩开帘子给她看,“这几日我确实在这儿读书,不过没进小室。这间屋子是用来苦练心志的,我并不喜欢进去,除非迫不得已。” 采蘩探身张望了一下,立刻缩回去,“四壁无窗,只有通风小口,跟囚室一般,五公子对自己真下得了狠心。要是我的话,待不下一刻时。” 向琚合上帘子,“读书本就是苦事。” “公子,这画裱坏了。”采蘩拿起来,“可惜,画得挺好的。” “你不是不懂画么?”向琚走到她身后,她却走到门口去了。这是在避开他?他不太喜欢这个认知,双眼冷看。 “并不钻研,只看自己入眼的。要是我觉得画得不好,全天下的大师都说好也没用。”采蘩将画卷起来,轻轻笑,“五公子,这画既然裱坏了,就送给我吧。”不待他应允,她走了出去。 向琚追到她的时候,她已到花园中。 “采蘩。”这是第一次他唤她的名。 采蘩回身,眸色春光,七彩流溢,“五公子可曾听闻海南有奇花,香气甜如梨。海南人将其木制成纸,滴入淬炼的花油,人称梨香纸。” “不曾听闻。”那声采蘩太仓促,让风吹走了,一点没有留下残音。 “以前我也不知道,是舅姥爷去海南带回百枚来,送了我一些。这纸不适合写字画画,但韧性极好,油面防水,前些日子我还真派上了它的用场。”采蘩若施媚而笑,可勾人一缕魂魄。然而,她不知道当她不刻意而真心欢畅时,三魂六魄也能信手拈来。 向琚胸闷,心一击又一击,打得他呼吸渐紧。 “我义母生前给家中寄回两箱东西,其中一盏灯是送给雅雅的。我拿到手时发现它有些破损,就用梨香纸从里面补过。结果还没交到雅雅手上,给三个夜行客抢走了。”采蘩朝向琚走近,“此香遇热越显。五公子,我以为再也闻不到这种远南的花香,可是我怎么在你那间小室里闻到了呢?你又说没听过这纸。” 美人一向香气袭人,向琚看着几乎靠到他身上来的采蘩,闻不出半缕诱香,心却激荡,正要伸手将她搂入—— 一把乌沉沉的匕首顶在他的咽喉……今天第一更。昨天双更是粉465的,但现在已经超过了500粉,因此再双更。 第二更还是争取在九点左右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93章 乌匕与真诚,交换? 青枝园里,春光摇曳。美玉公子,面若冰霜。他的魂魄已归位,他的目光已深沉。 “出来。”采蘩退开一步远,手上很稳,乌匕不移。因为,这把匕首已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你做什么?”神仙的风度片片飞去,真正的向琚并不温柔,也不亲和,声音无情。 采蘩视若无睹,置若罔闻,比无情,她不输他,“那晚拿刀架我脖子的,统统给我出来,否则,你们公子的脖子就断了。” 灰袖如鹰翅,五六双在花园中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 “放开公子,饶你不死!”一声声喝斥嘹亮,刀砍劲风。 采蘩娇笑,刀尖由横而竖,分寸不进不退,人却往向琚怀里一依,单手贴在胸膛,“你们若再上前来,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家公子先没命。” 向琚沉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般美艳,那般妖媚,与他如此暧昧无间,但感觉不到哪怕一分半点的羞情怯意。 他突然笑,反右手将她的腰紧紧搂住,左手捉住她拿刀的右腕,“采蘩姑娘要取兰烨性命,可别手软,一刀刺入便是。” 此时,两人贴得一丝缝隙也无,看在众卫士眼中,倒感觉是他们该避场。 “你以为我不敢么?”采蘩没想到他如此大胆,心里震颤,但神情极冷,唯呼吸快起来。 “你敢么?”向琚慢慢倾过身子来,如他所料,那刀尖始终不曾刺痛自己。接着道,“你如此做不过为了逼那三人露面,好确认是我派了人夺了义母遗物。如今人已经让你逼出来了,刀子可以挪开了。美人玩刀。万一伤了自己,会让人心疼的。好,我承认人是我派的。东西在我这儿。” 采蘩死死握着刀柄。他说得都对,从头至尾,她没有想过杀他,甚至伤他。刀锋落下,她要往后退,才发现他还没有放开她。 “五公子可以放手了。”她一挣,但人没有挣开。右手吃痛,连忙回头看,是灰衣首领将乌匕夺了过去。 “把匕首还给我!”她惊叫,并剧烈挣扎,“还给我!”孤客说过。她若丢了它,也会弄丢自己的命。 向琚是文人,虽然男人力气该比女人大,但搂一个豁出命挣扎的女子还是很有难度的,终究抱不住,让她摆脱了出去。 采蘩扑向灰衣卫士,双手就是要抢他手里的乌匕,“还给我。” 一旦主人不在她要挟之中,灰衣人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一扬手,匕首飞了出去,钉在高大的树顶上,“以免姑娘对公子不利,暂时让它在树上待一会儿吧。”他只是信手甩出,刀锋却全没入树干。不由愣了愣。什么刀,竟如此锋利? 采蘩急忙找到匕首的位置,以她一人之力,绝不可能爬那么高把它拔出来,不由怒瞪向琚,“让你的人把刀还给我!” 向琚却不理会,转身进入五角亭,“采蘩姑娘,再来喝杯茶吧。” “把刀还我,我跟你喝茶。”采蘩站那儿不动。 “你们都下去。”向琚将冷茶倒了,重新起炉,把茶壶放上。 灰色的身影即刻隐没入各处,园中一花一叶都恢复常态,仿佛真只有两人一样。 采蘩冷冷道,“我义母的遗物让美玉公子抢了,这种事传出去恐怕还真没人信,但却是我刚才亲耳听到的事实。” “确实,你就算这么说,也不会有人信你的。”向琚侧坐,倚靠亭栏,姿势那么优雅高贵,“反倒是采蘩姑娘这把匕首要是不拔出来,就成了你的罪证。” “罪证?”采蘩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毫发无伤,唯一的风童又不在,一把插在你家树干里的刀,如何成为我的罪证?也不会有人信你的。” “我府上的刘大曾经让你削发,可证实你拥有这把刀。而我虽未受伤,但以我向兰烨说出来的话,城中会有多少人以为我撒谎?采蘩姑娘,怀壁其罪。你带刀入我青枝园,在你我都无人证的情形下,我会更无辜的。”因为,他是美玉无瑕。“现在,你既不能爬树,何不先坐下来说话呢?等我们好好把误会消除,什么都可以商量。” 采蘩眯眼,“这是误会吗?你深更半夜让人来抢东西,还是不得已了?” “真是不得已。”好吧,她要站着就站着,向琚坐着却舒服,“我曾跟姑娘说过你义父母的死因有异,可你却否认了。我对姑娘真心相掏,姑娘却是如何待我的。明明知道些什么,却闭口不提,真让兰烨失望啊。” “可笑。”他失望,她才被他当成好骗的呢,“五公子的真心相掏就是什么都不肯说。这也罢了,朝廷秘密我也没兴趣。而公子所谓的闭口不提,我却真不知道义父义母的死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并未亲眼目睹,如何能随意编造?” “那么,为何姑娘对你义母的遗物如此耿耿于怀?告诉我,是否至今你仍什么都不知道?”茶壶盖左右拍,向琚不管它。 “我凭什么信你?谁能保证你不是杀害我义父母的真凶?口口声声说要帮他们,但五公子你究竟是谁,为谁在查证此事?你不能证明,我又如何能对你全盘托出?”声声反问,声声疑问。 “姑娘果然并非一无所知。兰烨不是谁,虽为御史中丞大人暗中查访此事,却无可证明,你只能选择信我或不信我。”向琚摊开双手,身后壶盖乱跳。 采蘩实在看不下去,走入亭中,将茶壶放在石桌之上,又出亭走到树下,“空口无凭,我与公子亦不熟,如何相信?” “杀害姬大人的人残忍凶恶,若我是真凶,那夜就会杀你灭口,何须等你来质问我?而刚才你对我的行为,我的卫士可杀你十回,但你并未受到一点伤害。采蘩姑娘,兰烨不过求一件真相,并非姬大人的敌人,更非你的敌人。”向琚算得上苦口婆心。 “是吗?既然如此,你把刀还给我。”念念不忘这件事,采蘩指着树上。 “采蘩姑娘。”有些无可奈何了。 “或者,告诉我,我义父究竟在查什么案子?”也不是那么不感兴趣,毕竟她已经知道牵涉到一份名单了。 “我告诉你,你便开诚布公?”她太狡猾太聪明,他得问清楚。 “到时,你问什么,我答什么,绝不撒谎。”她保证。 “三年前武州,巴州,湘州逢水灾,朝廷发放救款百万两白银,但在押送到巴州的路上被人劫了,没有活口。此案震惊了朝野,皇上下令一定要破案,可经过一年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一无所获。”向琚道出一件陈年旧事。 采蘩听到这儿,“莫非事情又有了线索,所以我义父才去查证此事。” “以姑娘的聪明,实不难猜。”向琚点点头,“不错,中丞大人收到一封巴州小吏的信,信中说他知道银两的下落,但牵涉太大,不敢写出来。于是,中丞大人派姬大人亲自前往见面。两月后,中丞大人得信,姬大人说需要收集更多证据,此案恐怕涉及三州不少官员,甚至还有天子近臣,并非普通盗贼所为。然而没过多久,姬大人就被害了。” “你是说官员私吞了救款,却装成盗贼抢银。”采蘩吃惊。 “从两封信来看,极有可能如此。”向琚叹息,“只是如今知情者都已不在人世,很难知道真相究竟为何。” “五公子,你知道你们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如你所料,我和钥弟早已怀疑义父母的死是被人灭口,因此一回姬府,钥弟就将此事告知了老爷子。老爷子漏夜进宫禀报了皇上,但到我义父母的灵柩运回康城,老爷子得到皇上的旨意是确为盗贼所为,不必惊扰安息之灵。你和中丞大人如今还在秘密查探,又无皇上支持,不觉得一厢情愿?”采蘩知道得其实不少。 “什么?姬老爷子跟皇上也提过了?”向琚似乎第一次听说,不由苦笑,“皇上说此案悬久,再出人证物证恐有伪造之嫌,并未下旨再查。但他却是知道姬大人出行之由的,不过不想引起朝中人心惶惶。没有重要的进展,我们只字不能提不能应。然而,皇上追封姬大人为义真侯,修正气陵,采蘩姑娘以为何故?” “人都死了,封什么也没用。”采蘩看淡这些,“公子今日似乎真有诚意,采蘩也回你真话。杀我义父义母之人是江湖杀手,一个叫飞雪楼的秘密组织。我之所以知道,因为我们一路被他们跟着,我也和杀手对过面,差点丧命其手。还有——”名单的事,说不说? “差点丧命?”向琚闲哉的神情一紧,“你该早些告诉我,我会派人保护你的。” 这让采蘩决定告诉他,“杀手们除了想要灭口之外,还在找一份名单。我义父义母被害的地方已经让他们翻遍,因此我假设名单不在那儿。” 向琚顿悟,“可能在你义母寄回来的箱子里。”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飞雪楼在哪儿,名单在哪儿,一概不知。”只留一手。 为何留? 因为,不想让人牵着走,不管那人会是谁……今天第二更,也是粉500的加更。 下次加更要过粉红535了,现在还差20票左右。 谢谢亲们的支持。 继续求正版订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94章 处理掉?处理掉! 茶壶热了又凉,没人倒它。 听完采蘩的话,向琚陷入沉思,再望她,她说了一个字,让他笑。 “刀。”她说。 “这把锈了的匕首那么重要吗?”之前他没觉得什么,但问出后,有点在意。 “和我的命一样重要,能还给我了吗?”要是会爬树,她肯定就不管三七二十一。 “一般女子不会随身带这样的东西。莫非是谁送你的?”这个问题,又比之前那个更在意一点。 与其说是送,不如说是不要的,便宜她捡了。只是这样的事,采蘩并不打算和盘托出。 “五公子,我已坦诚相告,你也该做回君子。”桃huā眼一扇,不知刹那多少风情妩媚。 “公子从来都是君子,这位姑娘说话好没道理啊。”莺声悦耳,娇嗔,温柔,听音便似听歌一般美妙。 饭菜飘香,但来人不可能会是厨娘,采蘩回身看去。 静若水流,动若风流,肤皓雪,珍珠面,眸墨如石,浅笑也倾城。春乍暖,一身鹅黄高腰柳条儿裹直裙,泼墨牡丹数枝,发上也簪一朵粉云。双手捧着木盘,身姿好似春雪飞扬之美,仿佛天降仙女。这才是真正的大家美人,不艳而飘逸,不丽而璀璨。 “公子,苏姬送膳来迟,让客人责难于你,是妾身的错。”看似走得不快,却转眼就入五角亭中,放下托盘,又摸茶壶。远山眉青蹙“公子真是不爱惜自己,春寒未走,怎能喝冷茶?妾身一直说园里要多备些人服侍着。不然就如今日这般,风童一走,凡事要公子亲自做。万一烫伤冻坏,如何得了?” 采蘩笑弯了眼。美人从身边过去的香风仍浓郁,她禁不住以绢捂鼻,似乎在遮笑,却不动声色退到旁边,直到离开那道香径。她许久不抹香,进而连别人的脂粉香气也已忍受不了。 苏姬听到那轻轻的笑声。面色不愉,想公子会留意她对这个客人的不喜,悄悄一看却发现公子仍倚栏对着园中那个长相俗艳的女子,还听他问—— “采蘩姑娘为何发笑?” “我竟不知道五公子如此不济事,喝个冷茶就会冻坏。烧壶热水就会烫伤,弱不禁风啊。”采蘩直言道。今日看谁更坦诚! 苏姬手中一抖,茶壶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她慌忙蹲身去捡,却惊呼一声,让破瓷刺红了纤美的手指。 “夫人受伤了!”她身旁的两个婢女齐喊。一个匆匆去扶她,一个跑进厢房里,拿出干净的棉布来包扎。 但向琚始终没回头,对采蘩说道。“采蘩姑娘,这位把我说得弱不禁风的女子就是你听过的苏姬,想来有些才情的姑娘常会大惊小怪,我却成了被连累的无辜。还是你这般聪明又不做作的女子让兰烨欣赏。” 苏姬猛抬眼,脸色苍白。 采蘩冷笑“谁说我不做作?但凡女子。至少要做作三分,不然岂非让你们男子随意轻视?我看你夫人虽夸张了些,待你之心却真。小两口闹不愉快,五公子才真别牵连了我这个无辜客人呢。今日公子请客的好意,采蘩心领,可我突然没了胃口,改日回请公子,恕我告辞了。”甩袖而走,不想莫名其妙让人仇视,更不想莫名其妙让人调戏。 但她才走出几步,突然袖子让人拽住了。 又有人重重倒抽气的声音。 采蘩盯着向琚那只手,神情秋寒,目光冰冷“五公子,还请自重。” 向琚温和一笑“兰烨说过送采蘩姑娘回府,言出必行。” 她用力振袖,但向琚反而靠得更亲密了,声音极低“刀不想要了?” 采蘩不知道他的家事,也无心去了解,但乌匕她是一定要拿回来的,于是乖乖任他拉着走出huā园。 等出了青枝园,向琚放开采蘩的衣袖,说道“采蘩姑娘,得罪了。” 采蘩将袖子拍平“五公子何必故意惹自己的夫人伤心?即便她有什么不是,你是君子,大方些。像她那样的女子犯不了大错,无非太在乎而容易妒忌罢了。妒忌则生疑心。” “姑娘说得头头是道,倒似已经经历过一番争风吃醋。”向琚待她整完衣袖,便往下走去。 她不但经历过,而且还一败涂地“我也是女子,自然能懂苏姬夫人的心。” “在我看来,姑娘却与普通女子大不同,切莫妄自菲薄,将自己归了她们的同类。”向琚听着她的声音,调整着步子大小“上山容易下山难,你慢些走,没关系。” 采蘩心想,若自己是苏姬,知他待别的女子这么温柔,大概不会像苏姬那样明嘲暗讽。因为一个男人有三妻四妾,她只要分得一份关爱能维持体面的生活就足够了。当然这样的想法她用不着了,今生她绝不会与人为妾。 下了山,向琚让人备了两套车,真要亲自送她回去。 “五公子,路很近,实在不必你送到门口,而且我也怕让府里的人瞧见你会传什么闲话。”采蘩不让他送。 “兰烨光明磊落,不怕闲话。”向琚不容易听得进去。 “你不怕,我怕。五公子难道忘了,姬向两家算不得十分和睦。”采蘩一挑眉,踩着木凳到车里,掀开窗帘“五公子什么都能忘,莫忘还我匕首。” “你义母的箱子比匕首还重要?”他倒想让她选一选。 “我相信义母的箱子放在五公子这里会很安全,而且更可能真相大白。我一介女子,文武不能,拿了回去也只是跟弟弟妹妹提心吊胆。”桃huā眼绚烂美丽,笑容妩媚“采蘩如今可是十分信任五公子的,一切拜托,无论你找不找得到,我都不打算插手了。” 帘子放下,勾魂的神情不复见,采蘩收拢了五指,紧紧握住。 向琚目送马车驶过蝶尾湖,唤道“子规。” 灰衣卫士从树后出来“公子,苏姬夫人正下山来。” “匕首呢?”他并不关心苏姬。 “在这里。”子规捧上乌沉匕首。 向琚不接,冷眼看着毫无光泽的匕身“此物不起眼,却锋利非常,你来自江湖,可知是否有来历?” 子规缓缓摇了摇头“子规已跟随公子十年,这十年的江湖事不在我所知之中,但我可以找朋友问。” “罢了。”向琚上车去,沉冷一声吩咐“处理掉。” 子规怔住“公子不还给采蘩姑娘?” “女儿家随身带凶器终是不妥。还她刀,不如寻两个好手送去,岂不是比此物实在?”他不喜欢这把匕首,从她默然不语而猜有人送她此物,就没想过要还给她。 “可是……若采蘩姑娘问起?”子规没见过这么狠的女子,不会武功却敢要挟公子性命。 “她若问起,我自会答她。”向琚合上车帘“回府。” 马车朝蝶尾湖相反的方向驶开。而过了一会儿,一顶小轿从书院门里摇晃出来。 跟红了脸的婢女张望左右,对轿中的人说“夫人,一个人都没有了。” 一声停轿,踏出来的是苏美人,她亲眼确认婢女说的话,神情颓灰“公子真忍心丢下我了。怎么办?这回怎么办?” 子规却突然闪身出来“夫人,公子让子规在这里等候,传他的话。” 苏姬一颤“公子不会要打发我离府吧?” 子规没什么表情,只道“公子并非只气夫人,而是他以为你与菀夫人一向和睦,却不料菀夫人偷偷怀了胎,而你又偷偷告了密,令他十分失望而已。公子说,菀夫人这胎留不得,只要你想办法让她打了,两人还能和好如初,他就当这事不曾发生。” 苏姬张口结舌“这……让我……怎……”菀儿一直想怀上,她要是弄掉胎儿,还不恨死了她,又如何和好如初? “这就是夫人的事了。公子给你一个月期限,你可以慢慢想。”子规看着苏姬让婢女们扶上轿,暗道这二女相安这么久,却因一个怀孕而终于闹将开来,真是难以免俗。 此时,采蘩瞪着姬府大门,真想再上车去。向府的车夫将她送到大门口,而不是墨月堂的侧门。 “采蘩小姐出门了?”偏偏今日门房是个年纪大的,一双小眼在车辕的向氏族徽上瞧了半晌。 采蘩真有点怀疑向琚是故意的,这和他送她回来没什么分别。 她知道门房看出来了,但不急着拉拢也不撇清,大大方方对车夫说道“回去请对五公子说声谢,别忘了把请柬交给四公子。” 门房本来犯嘀咕,这下知道她是送请柬去的,不敢再乱想,连忙道贺“恭喜采蘩小姐入童氏族谱,成了童家小姐。” “多谢。”采蘩这才给他一小锭银子“童家那边要我常走动,今后可能不会少麻烦你。” 门房咧嘴道是“小姐需要小的尽管开口,就算深更半夜,小的也给小姐守着门。” 这些话,采蘩听过就算,一两银子就能买到忠心,她是不信的“这里离墨月堂还有段路,麻烦你找辆马车来,轿子也可。” 门房一拍脑袋“看我蠢的。小姐稍等,我去去就来。” 很快,就有一辆单驹高轮车出现,车夫却是许久不见的养马人椎子,冲采蘩腼腆地笑。 --------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95章 瞪她,骂她,就不息事宁人! “采蘩小姐,小的听说您的大喜事了,替您高兴。”椎子跳下车,双手在衣服上又擦又蹭,伸手要扶采蘩上车。 门房瞧见了骂,“扫马房清马粪的臭手往哪儿伸呢?趴下,让小姐踩着上去,一点儿规矩不懂。” 椎子忙要趴,却不料采蘩一手甩卷了衣袖,搭着他的前臂上了车。 “我还怕踩断他的背,害我摔跤呢。”采蘩斜睨着门房,“都在一个府里做事,不要大呼小叫,让外人听见那才是你们不懂规矩。” 门房连声应是,弯腰退下去了。 椎子挥一声空鞭,马儿就跑了起来,“谢谢小姐帮我出头。” “我见不得他们欺负老实人。”她爹跟椎子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每每都是气死了她一个人,“可你不用谢我,我也见不得你们跟闷葫芦似的。” “是小的没出息。”椎子抓抓脑袋,憨笑。 “你还在马厩干粗活?”采蘩撇撇嘴,但还是禁不住问道,“马厩管事那天有没有为难你?” “没……”想过才回答,“没有。大老爷夸我能干,还给我五两银子赏钱,那可是我第一回拿主子们的赏。”虽然让管事强拿去给马厩里的人买了酒,一文钱没剩下。 采蘩看他想半天再答,心里大致猜到这老实人还是让人为难了,“看来你越混越好,那我还是不提了吧。免得阻碍你大好前程。” 椎子回头张嘴想问,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采蘩闷气,到头来还是得再开口,“墨月堂要增两驾马车,又要多买一批马,林管事跟我说厩房少个主事的,我就想到你了。不过你现在若做得挺开心,那便罢了。” “小姐。”椎子瞪大眼,“我去!我去!” 采蘩笑了,觉得自己不该找老实人麻烦。“那我就问老爷子要人了?” 椎子从没这么高兴过,“谢谢小姐,我一定好好干,报答您的大恩。” “只是看重你真能养马的本事,并非特别照顾你。别忘了,你说过教我骑马。”四房需要的,未必是聪明人。但必须是实在人。 “是,小姐,任何时候都成。”椎子笑咧了嘴。自从葬仪之后,他就希望有一天真能教采蘩小姐骑马,但他没想到自己竟能成为四房的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能进墨月堂,是幸运。 马车又稳又舒服。采蘩正暗道自己没有选错人。突听椎子说前方有人走在路中间。 采蘩一看居然是林管事,连忙道,“停车。” 林管事听到马蹄声,回头见了采蘩,立刻松口气,“小姐,你可回来了。” 采蘩注意到墙内正是大房所在的园子,“难道还是早上芬儿的事?” 林管事苦笑。“正是。” “都过大半日了,大夫人还没能解决么?”不过就是训斥或惩戒,一炷香可以完事,采蘩目光打旋,“早上还出了别的事?” 林管事点头说道,“您和公子走了之后,我就让人拉着芬儿去见大夫人。她不但不肯去,还大叫大嚷,结果把三小姐引来了。三小姐问她怎么回事,她竟然说小姐和公子故意挑她的错,她根本没有无视主子。于是我跟三小姐如实说了整件事的经过,可三小姐淡然一句不必小题大做,就将芬儿带回了莲园,把我们几个关在门外。三小姐出面,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作罢。可就在一个时辰前,大夫人身边的云姑找我过去,又问起这件事,我才知道事情传到大夫人耳里去了。我自然不敢隐瞒。大夫人听了大怒,立刻让云姑把芬儿带来。” 这对母女都挺厉害,采蘩暗叹,“恐怕三小姐也跟来了。” “应该说芬儿是跟在三小姐身后来的。”林管事很能看事情,“在大夫人面前,芬儿坚持自己没错,她带的那两个小婢也如此说,那意思好像是小姐和公子无理取闹一般。我们这边当时跟着公子和小姐的有雪清和桃枝,两人说芬儿无礼,芬儿却道她们护自己主子,一昧道她冤枉。僵持不下,大夫人让我回墨月堂看看您有没有回来,想请您过去问。小姐,您看呢?” “去啊,要是不去,倒变成我们无理取闹了。”采蘩一想,嘱咐林管事,“你把今早在门外的所有人都找来,要是钥儿下学,让他带着他的车夫还有梓峰一起过来。坐车去快些。椎子你也认识的,我打算让他主管墨月堂马厩,你正好也过过眼。” 林管事不敢耽搁,对椎子友善打声招呼,马车带两人去了。 采蘩走入大房的园子,马上有婆子过来引路,到秋氏的正屋前,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等她进去,顿觉一股怨念扑面而来。那是芬儿的目光。第一次见芬儿的时候,还记得她说话虽藏不住得张扬,但收敛极快。今早上,先嚣张而后求饶,却好似特别不待见自己。难道就因为自己住过莲园? 采蘩却不知是自己成了童氏千金而遭到有人莫名眼红。 “采蘩,听说你送十郎上学去了?”气氛紧巴,可秋氏对采蘩笑得真如长辈关切,“十郎和雅雅有了你这个姐姐,我们可以放一百个心。” “大伯母,您还夸我?我好似给您添了麻烦呢。”采蘩小步往前走,“刚才碰到林管事,他跟我说了经过。本来就是一个大房丫头惹了钥弟生气,所以想把人送到您这儿来说个规矩,没想到竟闹大了。” “你们又没做错,何来麻烦之说?我大房的丫头不懂规矩,惹了其他房里的主子,这可不是小事,应当送我这儿来。不然,别人说我不会管下人。”秋氏就想找机会对付姬莲,“不过,这丫头如今不肯承认自己藐视主子,反说你们没事找事。” 姬莲开口,“母亲,芬儿并没那么说,她只是不觉得自己有被责怪的理由。如我之前所述,十弟和采蘩姑娘出来时,她正往莲园门口走,没有留意到他们,所以才未及行礼。小小误会,十弟发脾气,他还是孩子心性,我不怪他。” 采蘩一听,这位三小姐不但小看姬钥,还小看了她。本想等林川多找些人来,可是她不愿再等。 “那就对个证吧。”她对秋氏微福,“大伯母允我自作主张,让芬儿和她今早带的两个小婢,还有墨月堂雪清和桃枝站到我面前来。” 秋氏乐见其成。 五个丫头并排站。 采蘩在芬儿面前站了一会儿,芬儿抬头与她对看,腰杆挺直,目光无所畏惧。另两个小婢虽没芬儿的目光凶,但也是站得笔直。但采蘩到了雪清和桃枝面前,两人皆弯腰屈膝,垂首福礼。 采蘩回身再对秋氏行礼,“大伯母,我虽一字未说,您可瞧清楚了?今晨,以芬儿为首的这三个丫头便是对我如此的态度,连基本的礼数都不会做,不是没看到,而是甩头就走。钥弟不过为我出头,觉得若人人都似她们那般,我在姬府恐怕会受委屈。” 一旦有敌视心,早上做不到尊重,现在也一样做不到。 秋氏拍桌怒道,“刚才你们强词夺理,如今我亲眼瞧见,真是羞红我这张脸,哪里还有半点规矩!” 姬莲捏皱了手帕,想不到采蘩竟用这么简单的方法证实了芬儿她们的错,“母亲,采蘩姑娘新入府,芬儿难免忘了主仆之礼。其实她可以直接教训芬儿,实在不必要人送芬儿到您这儿来。要您出面,有哪个丫头会不怕呢,自然失了分寸。” 芬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愤然让她忘了秋氏就在眼前,死盯着采蘩,道,“卑鄙!” 姬莲急喊,“芬儿住口!” 可惜,太晚了。 采蘩坐到秋氏身边,有些委屈,“大伯母,您瞧,我什么都没做,就让人骂卑鄙。我要是训她,还不知反被她说成什么样呢。一开始并不是我说送她到您这儿,而是钥弟。后来我想芬儿是大房陪嫁出去的丫头,我确实不好说她,才同意钥弟的话。”为什么非要瞪她骂她,把火烧到她身上来呢?三小姐和这些丫头一个个想逼她低头息事宁人,却不懂她如今最不可能忍受的就是委屈。因为,前世受够了! 四房十间铺子的利益,再加上姬莲是眼中钉肉中刺,秋氏一心偏向采蘩,更何况此时已经可以确定是芬儿这三个丫头目中无人。 “来人,把这三个丫头给我拖下去,一人杖责二十。”打的是丫头,教训的是姬莲。 姬莲立时站了起来,“母亲,是我没教好,您罚我吧。” “本来是要罚你的,但你嫁出去了,我罚你,你婆婆恐怕不会乐意。”秋氏冷哼一声,“不过二十板子,已经算轻罚,全都看在你们这次是回娘家的份上。这要是我房里的,打五十板子赶出去。而且,你的丫头给你堂妹堂弟脸色看,你一点也不上心啊。不是回来给四叔四婶奔丧的吗?作主子的,要有主子样,不然丫头们都学了去,谁都看得出虚伪来。你这样子,让人难免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责。” “大伯母,这板子一定要打!”姬钥赶来了。 好了,没她的事了。采蘩站到姬钥身旁,姐弟一心,她防守,他攻击……今天第二更,也是粉红535的加更。 下一双更,要粉红570票,还差30票。 亲们,感谢你们的票票,打赏,评论和订阅。rq 第96章 哪来的,还哪儿去。 姬钥回府时还在想,芬儿的事若大伯母只是训斥一番,他就作罢。毕竟和三姐对门住着,闹僵了,从此常见面常尴尬。可他一回家,林管事就说芬儿她们不肯认错,反成了他和姐姐无事生非。 所以,他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姐姐让我带今早上看见事情发生的车夫小厮来,我没带,心想大伯母难道会以为我们姐弟撒谎,故意为难三姐姐的丫头不成?” 秋氏这时不用偏帮,实在是芬儿无礼在先,“十郎不用恼,刚才我已亲眼瞧见这三个贱婢如何目中无主,二十杖你若不能解气,你说怎么罚就怎么罚!” 姬莲只是看着姬钥,神情楚楚可怜,仿佛默然,实则以目光在求情。 采蘩以为姬钥会心软,说到底姬莲是他大堂姐,而他虽然傲气,但不像她那么坏。而即便这时候他真心软了,她会随他。对她而言,这还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事。 姬钥接下来的话却让采蘩着实又感动了一次,“三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因为我执意要大伯母惩戒你的丫头。但今早上,你的丫头也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轻瞧我年纪小,更对我姐姐视若无睹。我知道,这府里头像芬儿这样的不少,以为我姐姐只是义女,出身落魄,当不得他们的正主子。可我和小妹的命是姐姐救的,没她就没我,没有雅雅,她姓姬也好。姓童也好,早就是我们的亲姐姐。我要是轻易放过了芬儿,府里的个个学着,我姐姐就会受委屈。今日。我把话说清楚,你们都给我往外传。谁要让我姐姐不好受,我就让他不好受。不管是谁!三姐姐,这事我不针对你,只就事论事,二十板子不要她们的命,但要让她们长记性。你心地善良,对底下人护着,可也得讲个是非黑白。若一昧放纵。倒失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的心了。换作你是我们,被三个不知轻重的丫头瞧不起,你心里能好过么?若三姐姐始终不能公平,我看这莲园还给我们四房的好,免得三姐姐跟我们隔廊而居。彼此都尴尬。好在这里只是三姐姐的娘家,弟弟给你不痛快,你回去后就顺畅了。” 姬钥有天生的底气,不像采蘩这个后来的,心虚的,动不动要找人证物证。 姬莲让这番话震住了,半晌站起来,对采蘩盈盈一福,“妹妹。姐姐没管好下人,委屈了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芬儿见自己的小姐低了头,再没有半点嚣颜,呆呆地任婆子们拖了下去。 采蘩还没动,姬钥对雪清使个眼色。雪清连忙上去扶姬莲。他太了解这个姐姐有多厉害的性子,因此不劳她动手搀,又能给姬莲台阶下。 不过,采蘩虽然不相扶,话说得圆满,“二弟,你最后那句话有些过了。三姐住莲园已久,感情深笃,你别摆着旧主的架子。我想义母在天之灵,也不会高兴你将园子收回来。再说,还有大伯母的面子呢。” 秋氏干笑,“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当初莲娘没地方住,是四弟妹慷慨将园子借出来,还特意改名为莲园,说好莲娘出嫁前就归她用。本来莲娘出嫁,这园子就该还给四房,但你们一家又出去游历,我便没来得及说。这样吧,等莲娘回了婆家,莲园立刻归还。” 姬钥看看采蘩,大事她决定,他发发少爷脾气,把小事摆平就是。 采蘩心领神会,便道,“莲园虽然是我们四房的,但大伯母若想用,只管开口。三姐回趟娘家不容易,安心住着就是。” 秋氏私心以为她会将莲园正式送给大房,没想到还是借,但面上得感谢,“四房有你们这些替家里人着想的孩子,大伯母十分宽慰。只希望有人能像你们这么懂事,别一天到晚给我添堵。” 采蘩福身,“此事既然了结,我和钥弟就回去了,谢大伯母为我姐弟作主。” 出了大房,姬钥才道,“以为你会把莲园送出去,我觉得大伯母好像有点失望。” “已经给了十间铺子的利益,再给出一个莲园,人人当我们败家子,今后都来要这要那,是不是连墨月堂也给人算了?”采蘩笑了一声,“我是不介意出去单过,就怕分家不成,成了寄人篱下。” 姬钥没想得这么严重,“不会的,还有祖父母帮着我们,十间铺子不过他们暂时代管,等我成年就得还给四房,也拿不了几年的钱。” “人生无常,明日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更何况是几年之后。”采蘩接手矿山和工坊,姬钥不知道。 童夫人怕外孙年纪小,不小心说漏了嘴,暂时瞒着他。四房里其他人也不知道,因为从童芷开始就是秘密经营。童老爷之所以安排铺子的账本先交到四房,只是方便三大掌事和采蘩碰面,商量这些大营生的事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姬钥上车坐到她对面,“你跟我娘真得完全不一样,有时候我想想,不知道为何自己非要留下你不可。” “后悔?”采蘩嗤笑,“晚了,如今你赶我,我都不走。好吃好穿好住,将来还有弟弟养老送终,想这辈子没什么好求的了。” “养老送终,这是我的事吗?我以为该是姐夫和我侄子的事才对。”姬钥顽皮眨眼,“姐姐安心,实在挑不到好姐夫,弟弟再养着你。” 采蘩说声去,斜他白眼,“说要你养,你还当真。说不准将来你和你媳妇,还有你们姬氏的子子孙孙,得靠我这个大姑庇护呢。” 姬钥连忙作揖,声声道是。 是夜,九子巷。暗灯烈酒混香,垃圾宝物混杂,蛇鼠蛟龙混坐。 全城宵禁,唯这里龙蛇混杂,各方奇人异士出没,官兵不愿踏入而招惹麻烦,也有人说背后强权撑腰,天子都不管,谁又管得。 九子巷中的黑酒屋,无酒,茶水按酒钱算,很贵,但客人不少,因为掌柜还卖一样东西——女人。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小到端茶倒水的丫头,大到红颜知己贤妻良母,只要开出条件,价钱谈得拢,包君满意。 不过,黑酒屋不是逼良为娼的黑店,所有女子均属自愿卖出,也有权拒绝出价好的客人。掌柜说,世道不好,女子生存尤为不易,黑酒屋只做中间人,为她们谋一条生路而已,并无牟取暴利之意。 别说,生意开始清淡得很,后来却是越做越好,还出其不意成了很多江湖漂泊客找老婆的聚集地。 男人在一起,多聊女人。黑酒居,不但有女人,还能看戏一样看别人找女人,又吸引一批看客。 门联这么贴,如果算门联的话:要酒大丈夫,没酒真丈夫。横批,绝对不像横批:真丈夫且进。 正是这幅对联,让本来想走的子规硬着头皮走进了店中。无论如何,是男人都不会承认自己不是真丈夫。 小二和普通酒楼的伙计没两样,笑脸相迎,“客人是来吃饭,或是来买,还是——” “来问。”子规是从手下那里打听到黑酒屋的,今夜来冲着这里经营的一项副业,完全没想买个女人回家。 “客官既然是来问,那就坐楼下堂间吧,经过的人多些,得到答案的机会也多两成。”伙计将他引至走道边和楼梯下的一张桌子,同时竖了张牌子,上面写个大大的问字,“请问,客官的东西是——” 子规将乌匕拿出来,往桌上一放,“听说你家掌柜就很是见多识广,麻烦他过来帮我认认此物。” 伙计笑道,“掌柜正在楼上收媒人红包,客官稍等,我先给您沏壶茶。” 听到媒人红包,子规就不太自在,干咳一声,却也只好等着。 在他等的时候,好几个客人过来看匕首,却什么也没说就坐回去了。 黑酒屋的这个副业是因为江湖客多而偶然产生的,不问别的,就问兵器的出处。若有人知道,则可获得问者的酬金。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看过乌匕的人已经不少,子规从一开始以为他们不知道,渐渐发现有些异样。那些人中至少有三个神情变化,但很快恢复如常,是装不知道。他观察了一下,发现三人都佩长剑,年轻,衣着不错。 “客人,你问它?”突然一只手从子规身后拿起乌匕。 子规是向府的第一高手,却居然一点没听到对方何时到了自己背后,不由大吃一惊,差点跳起来。 “别紧张,我就是这酒屋掌柜。”按住子规的肩膀,那人转到桌前,烛光照得银发苍苍。 他满面含笑,将乌匕放了回去,“小老弟,这件兵器无论你是怎么得到的,也无论你打算如何处置它,我只有一句话奉告。” “什么话?”子规心生凉意。他在向家太久了么?竟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江湖,人脉也好,功夫也好,处处不如。 “哪得来的,还哪儿去。”银发老头再拍子规的肩膀,“冲着这件东西,茶钱算我的。” -------- 求粉,求订阅。 距离粉红570,还差5票,不多,所以我去继续码第二章,说不定明天要双更。 第97章 三只小鬼找大鬼 出了黑酒屋,子规觉得腰间的匕首沉寒。原本打算如公子所言处理掉的,但削铁如泥的乌墨刀刃和刀身上神秘的青纹让他想问问它的来处。习武之人都喜欢兵器,他也不例外。只是这一趟,他没有得到答案,又好似得到了答案。 哪得来的,还哪儿去。那他要还给采蘩姑娘吗?他若还了,公子那边无法交待;他若不还,老头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会倒霉一样。 突然,风里有啸音。 子规的手立刻握住刀把,提出一指长的银刃,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滚出来!” 风灯乱晃,在他左右前方分别出现一道身影。待他看仔细,是之前神色有异的三个年轻剑客。 “久不入江湖,今夜频频看走眼了。我以为你们三人互不相识,不料竟是同伴。”子规尚不拔刀,但随时准备。 一个身穿白衣,轻笑,“我不认识那两个。” 一个身穿黄衣,扛剑在肩,无所谓的声音,“别说那两个我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 第三个衣色与夜色相融,手中长剑发出冷光,已经出鞘,“认识也罢,不认识也罢,别告诉我你俩也为婉蝉而来。” 白衣哦哦两声,有些兴奋,“难道——难道——当年你们也是——” “少说废话,就算是,也不会让给你们,老大的宝贝我志在必得。”黄衣人声调不扬,但长剑带鞘指向白衣。 夜衣冷哼,“盟不再盟约在。兄弟的剑不指着兄弟。老大失踪三年,你们个个长了出息。” 黄衣的剑尖略偏,“我指的是这位大叔。” 子规立刻拔出刀来。 白衣性子活泼,笑呵呵地。剑锋也在鞘,抬起手横胸前,“别说我们欺负老人家。不如我先上?拿到婉蝉,咱们三个人再分高下,胜者得。” “我先来。”黄衣说着,往子规走去。 夜衣耸肩,表示可以。 子规让这三个小子张狂的态度气得不轻,喝道,“你们三个最好一起上。不然别说我欺负晚辈。还有,报上名来,我倒要看看你们师承何门何派,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白衣人笑道,“我们无门无派。不过是被家里嫌弃的没用货,孑然一身闯天下罢了。大叔不必说前辈晚辈的,穿黄衣的那小子要是打赢你,他就是你的前辈。我们这些人以强者为尊。” “岂有此理!”子规挥出刀。 黄衣人不闪不躲,单膝跪地,将剑反手压上自己肩头,挡住了子规的刀,同时抽剑出鞘,砍向他的下盘。动作凌厉刚霸。如雷霆千钧之势。 子规不得不往后跳出黄衣人的攻击圈。 但黄衣已经料到子规退避的方向,手中剑花如网,飞身跃起,眼看就要将人罩在网中。 子规这才知道自己轻敌,对方年纪虽轻,但剑术已出类拔萃。恐怕天分极高又后天勤奋。剑招虚实难捉摸,看不出武功路数,却剑人如一,正是练剑之人最向往的境界。 “大叔,你不是他的对手,不妨交出婉蝉,我保证他不伤你。”白衣人气定神闲,笑声涛涛。 “笑话,你凭什么帮我保证?我想他见血就见血。”黄衣不领情。 婉蝉是那把匕首的名字?子规咬牙,使出浑身解数,对抗这个年轻人。他未必会输,毕竟比对方多拿二十年的剑,非江湖小辈可望而及。 两人转眼对拆三四十招,似乎不分胜负。然而,子规心知,这是他迄今遇到的最强对手。自己的力气将在二十招后用竭,但对方的剑花一朵比一朵开得更盛,全无半点疲意。 “住手。”声如晨钟,朗朗回荡。 子规当然不会住手。然而,他眼前已经没有对手。 黄衣人足尖一点,双袖如潮水浪花,退到刚才站立之处,冷傲的脸上出现惊喜。 白衣人飞上屋檐,四下张望,也是喜悦,“老大,这几年你究竟躲哪儿去了?” 夜衣立刻抱拳,“果然,婉蝉再现,老大必定不远。” “盟已散约已无存,你们何必还记挂从前?都走吧,今后各走各路,再别回头。” 三人纷纷再喊老大,身影像蝴蝶穿插,却找不出人来。 “还不快走!”声音又冷又硬,“要我用踹得吗?” 白衣收回剑,抱臂等待,“老大,什么时候来踹,别让我等太久。” 黄衣给他白眼,“怎么跟大哥说话呢?先让我踹飞了你!” 夜衣说道,“老大,兄弟们虽然散了,但几乎每个人仍再找你。当年你突然宣布解盟,突然不知所踪,实在令人诧异之极。约可以不遵,可是至少要跟我们说个清楚明白。是你说出身不好也能做大事,也是你说别人嫌弃我们,但自己不能嫌弃自己。你那时不声不响一走了之,莫非是嫌我们没用吗?” 白衣不笑了,“天大地大,只有大哥你给了我一处可以自在的地方。你一句散了,我茫然三年。” 黄衣肩膀起伏剧烈,“大哥,我啥也没想,就找了你三年。” 一声长叹,声音化实体,从巷子那头由远至近。旧灰袍,大斗笠,背宽剑,不是孤客又是谁? 三人一见他,同时单膝下跪。 “起来。”孤客双掌托三人,“别忘了,还有他人在场。婉蝉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们先离开,有话明日再说。” 三人不动,不太相信自己的好运,也不太相信老大会再找他们。 “我们虽然三年不见,但我说的话从来作数,如今你们却不信了吗?”孤客看透他们的心思,“若再不走,今夜就是你们三人此生最后一次见我。走吧,明日定找你们。” 黄衣人,夜衣人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白衣人就说一句,“老大要是不来,我就化为孤魂野鬼——” 孤客斗笠抖了抖,“滚!就你话多。” 白衣呵呵笑,倒退着走,却比黄衣夜衣还快,真如鬼影一般。 子规望着听着,虽然已不见那三个小子的身影,但他的心沉到谷底。对付那个黄衣小子就力不从心,他们口中的大哥功夫定然十分了得。今夜难道会是他颜面扫地之末途? 不过他仗剑这么久,胆气惊人,刀尖一指,叱道,“一群小鬼充阎王,有本事报上名来。看你们盟来约去,我未曾听过,想来是杂草小帮邪派,不过只要你敢说,我一定能查出老底。” “匕首。”孤客不说废话,“交出来。” 子规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可他的傲骨不允许他如此认输,“这把匕首并非从你处得来,为何我要交给你?九子巷虽然无视官家,但如此公然打劫行人,不怕国法终究降到你们头上吗?” “你当人护卫太久,说话如主人官腔。可是,这是江湖,你那套没用。”孤客伸出手掌,“匕首如今虽不是我的,但也绝不是你的。我会物归原主,你又不必为难如何跟主子交待。” 子规吃惊对方似乎清楚一切,骇然失色,“你怎么知道我要跟主子交待?难道你——”当时在场? “你家主人如果说话算话,我也不用多跑这一趟。”他确实在。 “你是那位姑娘的什么人?”子规却想不到这人会藏在哪儿。 “我不是那位姑娘的什么人。”充其量,暂时合作,“但你家主人做法不好,姑娘已经说了此物和性命一样重要,他为何就是不肯还呢?而我身为此物的旧主,总还有些责任。” “你是谁?”这把叫婉蝉的匕首似乎是那小帮派极看重的东西,采蘩姑娘和此人怎会没有关系? “你的话也太多了。”毫无预警,孤客突然出左手。 子规想不到他居然先发制人,怔愣之间,就见他徒手捉刀,不由说道,“你不要你的手,可怨不得我!”手腕一翻,刀锋现圆芒,搅向那只手。 但那只手就像刚才那个黄衣人一样,但比之更快,往上一抬。 子规顿觉手臂都发麻了,同时眼睁睁看对方的手穿过圆芒,然后刀身跌落地面。 孤客手中多了一把短剑,如明光下的蝉翼削薄,又如云片一般纯白,切断了对手的刀。 子规惊呆了。他的刀虽不是稀世之宝,却也是上好的铁,经过名师的精心打制,坚韧无比,数十年如新。此时此地,居然让人一剑齐切。 就在他动弹不得之时,孤客左手挥下。 子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沉重闭上眼。但等半晌,身上没有痛感。睁眼一瞧,面前哪里还有人?不过是腰带断了,乌匕也没有了。 额头上凉飕飕的,伸手一抹,满是冷汗。远处有更夫敲梆子,夜还长。 他喃喃自语,“这就是后生可畏吗?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剑术如此出神入化,我怎的一点不曾听闻?公子那儿如何说呢?实话,恐怕羞煞这张老脸。假话,却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一声声问,一声声叹,只随了风去。 那夜,子规回了向府又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 不久之后,向琚身边的卫士多了两张新面孔,一黑一白两个老头,神情如煞。 江湖有潮,涌入宦海……今天第一更。rq 第98章 前世今生终相逢 采蘩这几日忙一件事——跟着童老爷童夫人到处派请柬。身边的丫头轮流与她出门,今日是杏枝。雨清老实,雪清老练,桃枝嘴利,杏枝沉默。沉默,但是比任何人都胆大心细。 从某个大人物家走出来,便是最后一张重要请柬送出,童氏夫妇说剩下的可以交给管事们,采蘩大大松了口气。应酬,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连日来辛苦你了,不用急着回童颜居,四处逛玩去吧。春候来了,很多趣景,别拘了你自己。十七岁,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龄,能随自己的心意走自己喜欢的地方,等将来成了家,就得跟着夫君和儿女走了。”自从考验之后的一番长谈,童夫人打心里接受了采蘩。虽然不是外露在言语上的慈爱,但凡事真正为她着想。 采蘩性子冷,可爱逛爱玩是这个年纪的天性,闻言欣悦,“今日不考账本了?” 童夫人为她抚平散发,笑道,“不考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晚膳前回家即可。” “谢谢——祖母。”苦尽甘来,这算不算? “怎么这声祖母还叫不惯呢?”童夫人摇摇头。 “叫不惯就不给零花银子。”童老爷已经上了马,听到两人的话,过来逗乐。 童夫人淡瞥丈夫一眼,“老爷,这话只能在家里说说,不然人家当你待孙女都小气,还敢同你做生意么?” 童老爷立刻哗啦从袖子里抖出一叠票子,“乖孙女儿,拿着。不花完不准回家。”然后夸大一个笑脸,“夫人,这又如何?” “大庭广众露财,不怕人打劫蘩儿?”童夫人伸手拍开。“收回去。哪有逛街身上带那么多票子的,我已经给了阿思一袋散碎银子。” 采蘩忙道,“我有银子。祖母不必再给。” “你的是你的,我们给的是长辈疼小辈,如何一样呢?”童夫人说罢,关照随从阿思小心看顾,才上车走了。 阿思原本无姓。无姓为奴,但他遇到了好主子,只要干足十年。就能成为童氏家仆,可以由主子为他选一姓入户籍。这一年,恰好满十,他如今叫米思,他的儿子女儿都姓了米。 他上前来恭声问。“大小姐要去何处?” 采蘩一旦上童氏族谱,将是童度这支中第三代最长的,也就是童氏夫妇的长孙女,因此童颜居的仆人都唤她大小姐。 采蘩想到车里还有自己的几张请柬未送,牛安山突然跳进念头里,便道,“去老牛码头。” 老牛码头繁忙如常。正应了童夫人的话,春日里多了个十分热闹的集市,吸引了附近的街坊邻舍。还有来来往往的船客。而水湾里也多了好些看春色去返的舫船,不时传来丝丝琴声歌声。 集市一长条,牛府在最那头,因着人多拥挤,采蘩决定下车步行。于是米思在前开道,杏枝在后压阵。她看到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就停半晌。直到米思想要掏银袋出来,才说不买。她现在很有钱,但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却已经没有了占据之心。其实挺惊讶的,想不到人生所求变了,眼睛里的喜恶也由此变了。 人多的地方,是非更多。采蘩这么走走停停,心情正好,突听一个女子大叫大喊。 “小偷!有小偷!” 本来拥挤的走道,就像被投进一块大石,轰然炸了开来。人们纷纷检查自己的钱袋在否,松口气的同时又急忙踮脚转头看热闹。 阿思也是如此,回身对采蘩道,“大小姐,没偷到咱身——”这句话没说完,他忽然摆手臂,“让开,快让开!” 采蘩下意识回头,就见人群纷纷向两边涌,正中让两个人劈开一条道来。在前面跑的一小个子显然就是小偷。正因为他瘦小,让她看清了后面追小偷的人。眼睛睁得老圆,看不见杏枝也让开了,她全身僵硬,双腿一动不能动。但又几乎立刻知道这么呆立着是不行的,咬紧牙关不发出惊呼,终于能扳动双手,就在和那人视线接触到的霎那,她抱住了头。还要感谢小偷,因为嫌她挡路,用力推开了她,她才能跌倒在地。并借那样的推力滚了两圈,把自己弄狼狈,解除了梦魇施开的僵硬。 但愿没看见!但愿没看见!采蘩以袖遮面,撑起半身看过去,正要庆幸那人继续追逐着小偷,却敏锐察觉他的大步开始收了。她不可能等着看,爬起就拐进旁边一条小街。杏枝和阿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连忙跟了过来。 “你俩先回车上等我,别跟着我,也别跟陌生人说话!”采蘩回头看向集市,听不到刚才鸡飞蛋打追小偷的嘈杂,开始急促呼吸,心如捶鼓,脚下一转,又入另一巷。 还好,今日跟着她出来的,都是机灵人。身后没了脚步声,前后无人,她脱去累赘又过于华美的外袍,只穿素色云罗春裳百褶裙,走得却仍是急步子。就在静了好一会儿,她也走到巷尾时,一个她曾经很熟悉的声音传来。 “姑娘请留步。” 她几乎没吓得跳起来,怎么可能留步,只当没听见,居然还镇定转弯,然后才拔足狂奔。从来都没那么惶恐跑过,却不敢停。心在嗓子眼,仿佛一个踉跄就会跳出来而立刻丧命。不知转了几个弯跑了几条巷,耳边一直回响那声姑娘请留步,就好像鞭子抽打着她的脊背,令她疼得眼前不时发黑,就快昏厥。 “采蘩姑娘?”一道黑影出现在前。 追到她了!无所遁形了!她要被抓回去砍头了!采蘩来不及再转身,还一头撞了过去。 “啊——”感觉那人抓住她的手臂,她忍不住尖叫。 “采蘩姑娘?”那人捉紧了她。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心知他已经看了个照面,采蘩却以头抵着对方的胸膛,就像一头不想就此被屠宰的牛,疯狂推顶,“放开我!我有刀,可以杀了你!可以杀了你!” “采蘩姑娘,是我。”大约又知道她听不进这样模糊的言语,那声音低沉而和暖,“是我独孤棠。” 小牛的犄角很慢很慢收了起来,一张苍白惊恐的死灰容颜升起,双眼因独孤棠三个字从心智几乎全然的迷失而拉回一丝清明。 “独——孤——棠?”一个字一个字好不费力,眼眸转来转去,要将对面的人看仔细。 “是我。”他也说得很慢,怕再惊了她。 双眉如斜刃,面部棱角方刚。是他。青灰色长衣,一条黑缎扎腰。是他。身材挺拔,肩膀扛天。是他。 她伸手揪住他肩上衣,连喘好几口,说话就带哭腔,“棠掌柜。” “是。”她身子已经瘫软,他半抱着,她却毫不察觉。他也不说,怕说了挨耳刮子。 “刚才……”她开始深呼吸,“在我跑了这么多条巷子之前,有个人叫我留步,是你吗?” 独孤棠回答,“不是,我现在才见着姑娘。” 采蘩顿时又惊恐起来,不停向后张望,双手在身上摸索,又无助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姑娘再找什么?”独孤棠看她这般六神无主。 “刀。”她呢喃。 “什么?” “乌匕。”她摸一遍左袖,“没了,让你家公子抢走了。”眼泪豆大,一颗掉下。 独孤棠呆住。 “刀没了,命也会没了……他说得对。”她眼神再度迷离,一眨眼,豆泪无声落,十分凄惨。 突然,她放开他的肩,抱住头,蹲坐了下来,“是我不好,自作聪明,没本事用还让人抢了。活该我今天倒霉……撞上了,一定会捉我回去……一定会要我的命……” “撞上了谁?”独孤棠问。 撞上了沈珍珍的弟弟——沈疆,一个会舞刀弄棒,没脑子,被他姐姐差使来去的莽子。 独孤棠看着她沉默,只用衣袖擦眼泪,很快湿了一大片,“采蘩姑娘,我家就在前面,去坐坐可好?” 但采蘩再抱住双膝,几乎缩成一团球,不应他。 独孤棠叹口气,说声得罪,弯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大步走到一扇门前,推开进去。 但采蘩的灵魂出了窍,任他抱,任他带到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到那些人。她恨沈珍珍,恨沈家,恨东葛青云,恨东葛家,但她更恨的却是从前那个自己。一切因自己而起,一切因自己而灭,她很痛苦很后悔,但——认了!既然让她可以重新来过,老天爷为何要让沈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喝口热茶吧。” 手里一暖,她禁不住颤,才感觉全身冰凉,一口气喝完那杯茶,身体略舒展,低语道,“真难喝。” 独孤棠望着她仍弓紧的背,不会在这时候跟她抬杠,笑了笑,“家里没有好茶,还请姑娘将就。” “你刚刚问我撞上了谁?”她抬起眼,哭过之后,一双皓月明眸。 “姑娘不说也无妨,人都有难言之隐,我明白的。”独孤棠松口气,她好似恢复了些精神。 “棠掌柜真是好人。” 独孤棠张张嘴,觉得说自己不是好人这样的反驳,实在不太恰当,因此闭嘴……今天第二更,也是粉570的加更。 下一加更要过粉605了。 继续,坚持不懈求正版订阅。rq 第99章 谁知独孤不孤独? 独孤棠的家,穷徒四壁。屋子不算小,但除了几张方桌,就到处是高高低低的椅子,再没有别的家具。 要不是采蘩在前世今生中混沌,估计一定会好奇的。堂堂的大掌事,穷成这样不正常。但此时,她还在发抖,她还想由他解惑,所以还没瞧出名堂来。 “我撞到了我的过去。”她大眼汪汪仰望着他。 独孤棠回望她好一会儿,拉张椅子坐下来,说道,“想来不是太好的经历,所以姑娘吓得落荒而逃,说话语无伦次,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那个人如果看到我,我——”会死。 “会死吗?”独孤棠仿佛能读她的思绪,“采蘩姑娘是不是也太小看你自己了?” 采蘩一愣,“我小看自己?” “对。”独孤棠点头,“不说我这等普通人物,就我所知,我家四公子五公子都是很看重姑娘的。还有,当日姑娘烧掉那幅千金古画,又经过童氏的考验即将成为童家大小姐,岂是寻常人寻常智慧能做到的?我虽不知道你的过去是如何光景,但此时的采蘩姑娘是令独孤棠不敢小觑之人。你说到死,你的义弟恐怕就第一个不会袖手旁观的。只要用得到我的地方,姑娘一句话,我也会尽力而为。我还真心有一问,姑娘觉得自己还跟过去是一样的么?” 暖茶似乎起了作用,她渐渐不再发抖,专心听着独孤棠说的话。到最后一句时。眸子里终于出现了倔光。是了,她和以前不一样,不再靠美色走捷径,凡事用脑子。切切实实做事。爹说她很聪明的,她不敢自夸,但逃到南陈以来的这些日子。能次次逢凶化吉走到今天,至少有自己的本事在里面。 刚才她虽然看清了沈疆,但沈疆应该没看清她,否则就喊她名字了,不会说得那么客气,还姑娘留步。只要没看清,不确定。她就还有赢面,现在便开始怕死,未免过早了。而且这是南陈,不是北周,律法可不通用。再说。论其究竟,她只是凭美色窥觑了一个小小的妾位,并未用过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倒是沈珍珍赶尽杀绝,手段残酷之极。沈疆能追小偷,说不定就是为沈珍珍出头,但她为何要怕?她已经孑然一身,东葛青云她也不要了,若沈珍珍还不肯放过她。就别怪她干脆算清楚旧账。 “采蘩姑娘——”犹豫半天,想问她好些了没有。 “棠掌柜,我想请你帮几个忙。” 独孤棠露出圆滑的笑,因为那个冷静冷性的姑娘回来了,“是,采蘩姑娘吩咐。” “我之前惊慌失措。怕那人盯准了外衣来找人,就将它脱下扔进一条后巷的藤筐。那里离老牛码头隔开一条街,都是民宅,藤筐就那么一个。外衣是牡丹花白织纹,长袖曳地的式样。如今想来做了件蠢事,若让那人拿了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我的住处。麻烦棠掌柜帮我去找一下,若还在,请一定拿回来。此其一。”倒了第二杯茶,喝完,皱眉,“其二,想棠掌柜到码头帮我确认一下。那人身高近六尺,极为魁梧,面貌粗鲁,下巴有块暗红胎纹,如蜥蜴爬着一般。他身边有些什么人,是要上船还是刚下船。若能打听出来,采蘩感激不尽。还有,我的马车停在码头集市西边,请你让他们先回童府。至于用什么理由,棠掌柜说了就算。” “姑娘不怕我知道你的过去,反过来对你不利?”这么多细节,他能打听到不少事的。 “棠掌柜。”采蘩直视他。 “是。”态度很好,一口一个是。 “事情紧急,我只能靠你帮忙。至于今后,我想棠掌柜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损人不利己。你穷,我恰好还算富。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比较简单,比心存不轨那些人好商量。而且,我们也称得上朋友了。你说呢?”面色仍苍白,但她光华已灿。 独孤棠垂眸,掩去瞬间流露的真情绪,再抬眼只有精明,“采蘩姑娘,里屋有卧榻,还算干净,你可稍事歇息,我去去就来。”起身走出了屋子。 周围突然一静,采蘩有些坐不住,谁知站起来便一阵眩晕,扶桌子才稳住身形。奔了一路,吓了一路,到底筋疲力尽。于是,她听从独孤棠的话,找到里屋的卧榻倒头便躺。 醒来,还有点不甘愿,但老听见叽叽喳喳说话声,虽然声音很小,可是听不清楚,更让她难受。而且,不知怎么,被子好像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睁开眼,对上六只眼睛。闭上眼,心道自己在做梦。但再睁眼,六只眼睛变成八只,还有四个大脑袋在晃。 “啊——”小鬼压床!可怜她今天倒了什么霉,最恨的,最讨厌的,一股脑儿齐上,好像要提醒她别以为开始转运了。 “啊——啊——啊——啊——”她叫,那四个大脑袋也乱叫,满床爬。 被十六只小手小脚压疼了,采蘩赶紧蜷身坐起来,看他们比她还害怕,真是好气又好笑。 “怎么啦?怎么啦?”蓝布帘一掀,跑进来一个福相胖大婶,手里还拿着饭勺,见到这摊乱象,哎呀就喊,“我说少了四个小崽子,还骂你们的哥哥们,以为他们又欺负最小的,居然跑到阿棠房里来了。” 说着话,她把饭勺往嘴里一咬,上来左右手各揪起两只,还对采蘩点了点头,扭着胖身躯走了。 采蘩傻眼看那八只肥脚丫乱蹬着消失,还不知什么情况,这时又进来三个不大不小的女娃,站在门边推推搡搡,最终谁也没走过来,骨碌碌打量她,然后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全当她不存在一般。 她决定摆脱这种被无视的尴尬,清咳一声,“请问——” “这位姐姐,大哥说你要是饿了,让我们叫你一起吃饭。”三个中最大的女孩,约摸十一二岁,带头说话,“那你现在饿不饿?” “呃——”采蘩心想,她们的大哥还不会是独孤棠? 女孩将采蘩的语气词听成了饿,“那姐姐赶紧下榻吧,晚了就只能吃到哥哥们的剩饭了。”说着,领着另两个女娃出去了。 采蘩满脑袋都是四个两三岁大的娃娃,还有哥哥们,再加上那三个女孩,终于发现一个问题——独孤棠家里有多少弟弟妹妹啊! “姐姐快来,菜要上桌了!”让她去吃饭的女孩没走远,就隔着门帘。 采蘩不好再想,下床掀帘子,看到眼前的情景却再度一愣。原本她还奇怪为何外屋那么多桌椅,现在才知道派什么用处。 全都是用来吃饭的。高高低低,正适合大大小小的孩子。这一屋子,十双孩子的眼睛,有的只看她一眼,有的盯着她看。三四个一桌,女孩只有那三个,男孩子都不超过十岁。胖婶端着大盘子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饭盆的女孩,挺大了,约摸十三四。 “姑娘既然醒了,就一起吃饭。阿棠也没事先跟我说有客人,没准备好菜,将就着吧。”饭菜往中间大桌上一放,热气腾腾。 采蘩还没缓过神来,饭菜虽香,勾不起胃口,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胖婶也不催她,倒是见孩子们都不来盛饭,笑道,“平日里一个个跟小狗抢骨头似的,今天怎么突然斯文起来了?” “大概因为大哥他们还没回来吧。”跟着胖婶进来的,其中模样挺标志的女孩说道。边说边给旁桌的四个娃娃盛稀饭,“先吃着,天都黑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个娃娃捧碗。 男孩中最大的那个拍桌子,“不行,哥哥们没回来,谁也不能吃饭。他们在外辛苦做事,我们不能让他们吃剩菜。” 之前跟采蘩说过话的女孩笑,“你们还不是成日里跟我们抢菜吃?” “女孩子没力气,又不能帮大哥的忙,我们干嘛让你们?”那男孩撇撇嘴。 “没力气?你们的衣服是谁做的,是谁洗的,还有谁煮饭,谁干家务?怎么不能帮大哥的忙了?你们三个才来多久啊?顿顿白吃的,就是你们!还好意思说别人。”女孩叮叮戳碗,就好像在戳那男孩的脑袋一样。 “谁白吃了?明天我们就出去找活干!”另一个男孩站了起来。 “细胳膊细腿,还没我高,谁要你替他们干活。你们就乖乖待在家,把小弟弟们看好,别老是弄丢他们,就算大功一件了。”这个女孩嘴巴厉害。 一个小娃娃打翻碗,哇哇哭闹起来。 胖婶忙抹桌子抹娃娃,不可开交。 采蘩眼见这些,头疼。所以说,她讨厌小孩子啊。 “稀奇,饭点还有空说话。”嘻嘻哈哈的笑声从门外进来。 “不会是已经吃光了吧?新来的那几个弟弟很能吃的。”另一把少年的声音。 “我还特意算准了开饭的时候赶回来。早知道这样,大哥,刚才你就在外头给我们买馒头吃,又热乎还送汤。”这个声音和人一起进来,十三四岁的机灵面,挺黑挺高的个儿。 独孤棠跟在他后面,看到采蘩,微微一笑……今天第一更。rq 第100章 婉婵 蘩草 梅花香 独孤棠一进来,孩子们能站的就一定站,纷纷围过去叫兄长。你一言我一语,采蘩听来如同一群小鸟叫唤,结果都引起她头更疼。 独孤棠抱起一个爬过来的小娃娃,“婶婶,我找了个奶娘,明日就过来,麻烦你照应一下。” 采蘩先是惊愕,继而惭愧,她居然少数了两只。在独孤棠带着五六个小弟进来之前,应该是十一颗小脑袋,其中不包括胖婶和两个少女。不过这里并没有要喂奶的。她眼睛睁圆,别告诉她在别的屋里。 “这又是一笔开支了。”胖婶叹口气,“其实,我想着捣碎了米碾成粉,米糊糊喂喂应该能撑得过。你一个人支撑这么大家子,还要付奶娘的月钱,长此以往怎么受得了?” 独孤棠抱着娃,坐在采蘩对面,“没事,我总有办法,婶婶不必担心银子的事。我觉得我还是最轻松的那个,大伙儿全靠您照顾,光是一日三顿就够您累的。” 最标致的那个女孩立刻盛了一大碗粥给他。 独孤棠谢过,挖一勺吹冷,喂他怀里的小娃娃,又对一群还站着的孩子们说,“别愣着,饭菜冷了不好吃。平日那么热闹,今天安静了,我还不习惯。老二,老六,老八,赶紧带个头,领弟弟妹妹们盛饭。”叫那三个跟他进来的少年。 听这排行,采蘩完全无语。不过好在也没人再注意她,噼哩啪啦端碗拿筷,很快就吃得一片响动。 胖婶见她不动。便把饭端给她,“姑娘,你也吃吧,别客气。” 独孤棠抬头看采蘩一眼。“采蘩姑娘,在我们这里,自己动手饿不着。”说罢。夹了一筷子五花肉到嘴里,又忙着喂小的那只。 采蘩疼着脑袋,吃着厚粥,听着旁边四个两三岁的娃吸呼吸呼。他们倒是十分欢畅。 吃完饭,小孩子们由胖婶带走,大孩子们抹桌,少年少女们搬碗端盘。很快就把屋子弄干净了。 “大哥,我给你沏茶。”漂亮的小姑娘对大哥的关切不似单纯的兄妹情。 采蘩看在眼里,淡淡垂眸。少女情怀,真是珍贵。 “玉芝,今天不用了。”独孤棠起身。那么巧,恰好拉开两人的距离,“我还得送采蘩姑娘回去。” 采蘩连忙也站了起来,“糟了,祖母让我晚膳前回去的。” “别担心,我传话给米思的时候,说你会在牛府吃晚饭。”他用的借口就是牛安山,“你本来就是要送帖子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牛府送帖子?”她没说过。 “你的外衣袖子里放了请柬。”他先找到她的春袍。什么能等,什么不能等。心里十分清楚。 他又道,“边走边说,不然时辰太晚,童家二老会担心,派人去牛府接你,那就穿帮了。” 采蘩随他走出去。 玉芝微微颔首送她。神情温和友好。 “玉芝真是个好姑娘。”采蘩对独孤棠说。 “她和灵芝是芝婶的女儿,也是这个家的好帮手,女娃们的大姐姐。”独孤棠回应,侧头看她,“采蘩姑娘吃饭时好似头痛,动不动抚额。难道心里还在慌怕?放心,你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妥了。” “我——”说不说呢? “其实——讨厌小孩子。”说了。 独孤棠有点惊讶,“可人人皆知你救了义弟妹,上回看你和姬十公子相处如同亲姐弟,怎会是讨厌小孩子的人?” “那是你没看到我俩以前的样子,即便现在都常常吵架的。”采蘩沉默一会儿,再开口却是佩服,“棠掌柜,不单是个好人,还是个大善人。那些孩子,是你收养的吧?” “说不上收养。养要教。我就是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地方住,能吃得饱穿得暖。等他们有本事自立根生,要走我不拦着,想继续留下也好,其他的我还真管不了。”独孤棠向后望,神色竟有些寂寥,“我只是喜欢这份热闹。” 采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片简陋的屋舍却是明灯处处,欢笑声声。这个人,她曾经以为是个小气吝啬鬼,却想不到全都有出处。那契而不舍的十二两银子追讨,恐怕也是为了替孩子们添些新衣好过年。 世上有很多人为了吃饱穿暖在辛勤生活,而她现在根本不用担心这些,却为一段过往吓得魂飞魄散,一点斗志也无。真是惭愧! “对不住。”她做不到像他那么良善,但她至少可以诚实一点,“我不该说你小气的。” “姑娘说过我小气吗?”独孤棠笑。 “背地里常说。”采蘩漏出话来,讪笑。 “无妨,姑娘请我吃好的,我就原谅姑娘了。你也瞧见,我如今难得吃到五花肉,只能四处蹭吃喝。”独孤棠为她开了门,外面有一驾马车,见她眉心有些皱,便道,“采蘩姑娘,这驾车是四公子给我用的,平时有车夫,不过今天我给姑娘驾一回。” 真是细心,看出来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所以充当车夫。 “那就有劳棠掌柜了。”采蘩上了车,不放帘,因为话还要继续说。 车动了,巷子清静,独孤棠开始说事,“衣服在车里,姑娘等会儿下车时别忘了拿。我让弟弟们去打听了姑娘描述的那人。姑娘放心,弟弟们的嘴很严。他们本是乞儿,和老牛码头的乞丐们很熟,打听起来并不费劲。” 采蘩回道,“棠掌柜做事,我很放心。” 独孤棠声音里有笑意,“那人与一少妇一道,仆从六人,婢女两名,在太白酒居用过午膳便上了船。船号风远。是北周船型。他们上船后半个时辰就出发了,往河口方向行驶,应是要上江面。弟弟从太白的伙计那儿听到,那人称少妇为娘子。” 不是沈珍珍!尽管心态已恢复。但听到这儿,还是松了口气。她尚未准备好,却经过这一回。不会再抱有侥幸。以为逃得够远,原来再远也没用,恶缘照样来相碰。所以必须强大到不避,才行。 “采蘩姑娘,显然老天爷都是帮你的。那人没认出你就走了,北周南陈一来一去就是三两月,等他下次再出现。你已是童采蘩。姑娘聪慧,知道这其中的分别吧?”独孤棠也提醒着她。 “自然。”采蘩答他。 车驶入街市,行人渐多。采蘩放下帘子,不再多发一言。半个时辰后,听独孤棠说到了。 她下车。却不急着进去,对他说道,“我这人没心肝,做不了像棠掌柜这么大义的事,但棠掌柜帮了我这次,我一定要答谢的。你家哪天要是揭不开锅,千万别自己硬撑还饿了弟弟妹妹,只要你开口,我也会尽力相帮。” 独孤棠想了想。真点头,“到时候,一定问姑娘借银子。” 采蘩看他驾车走了,心想这人是有骨气,还是因她说自己没心肝,所以说是借银子啊。无论哪种。都觉好笑。 三月十五,大吉。月圆。 天色微明,采蘩已经起身,独照铜镜,梳头。灯火摇曳,她看到镜中桌上好似多了什么,回头见一只锦盒。她记得清楚,昨晚雨清理干净才走。 她走过去瞧,盒子扁长,裹墨蓝锦,冰霜花底。打开盒盖,一怔又一喜,白绢之上的乌沉匕首,青纹那么安静美丽。一方黄藤纸片,上写两个字——婉婵。 不是向琚还来的,她立刻肯定。因为如果是向琚,会明明白白告诉她,而不是悄然往桌上一放。下意识看向房梁,那里没有孤客的影子,但不知为何,就是感觉他来过了。婉婵,是乌匕的名字。他写下来,或许在暗示她真正拥有了它。而选在今日,便是一份贺礼了。 采蘩将婉婵握在手。之前,它带给她勇气的同时,也带给她恐惧。此时,她内心渐生的自信,好似能更好地驾驭它。 “小姐醒了?”外屋,守夜的雪清在问。 采蘩手腕一翻,婉婵插入里衣腰间,心中安定,说道,“醒了。” 雪清走进来,点亮了整间屋子。不一会儿,雨清带着桃枝杏枝也来了,开始服侍她洗漱穿衣。今日大喜事,从装束到礼数,绝对不可以有一点马虎。 礼衣,从里到外有九件之多,每一件镂花绣锦金银线,料子由丝到缎,以外面的大礼衣最为华美。童氏族腾金麒麟,象征女儿归宗的百燕绕青檐,袖边,襟边,裙边有皇上特别许制的绿凤羽图纹,有嫡长女之尊贵意义。长发披下,戴镂空金冠,镶以绿络蘩草,丝丝缠绕,则取采蘩之名。 打扮停当,由童氏年长的婆子扶采蘩入小厅,上正座。 姬钥和姬雅两人上前,下跪磕头喊姐姐,敬茶,再磕头。礼毕,姬钥在左,姬雅在右,各牵采蘩一手,从小厅穿过花园到正厅去。 姬钥的手劲有点大,采蘩皱眉却笑,“今日之后,就算你不抓那么紧,我也不会丢下你们不管。只怕你将来嫌姐姐管得太多,后悔不及。” 姬钥这才知道抓疼了她,连忙松开一些,“姐姐说什么,弟弟都听。” 雅雅学舌,“姐姐说什么,妹妹都听。” 正厅在前方,两边仆佣成列,里面长辈们等她进去行礼,然后要去童氏宗祠外,等家主和童老爷为她添名上香祭祖。 姬钥见她停步,不由关心,“姐姐怎么不走了?” “走,当然走。”采蘩反握紧两个孩子的手。 走过这一程,她终获新生。 春日,梅花早已谢尽,唯沐雪寒霜的梅香,傲然在人间,四季不散。 (第一卷完……今天第二更,也是粉605的加更。粉红640的加更暂欠,675好像还是比较遥远的。 无论如何,一月,也是第一个月上架,感谢亲们的奉献和支持,让聆子一直能轻飘着。(哈哈。) 二月是春节。聆子目标一,能有存稿,让情节更流畅,并且以备不时之需。目标二,不会欠太多债,得保证能还得上。因此,二月调整,每40票粉红加更一次,请亲们能理解并继续支持。(没有存稿,真得很累。有时候身体不好想休息一天,但因为没存稿而必须码字,这种痛苦,唉——没法说。) 但是,粉红票聆子还是必须求的! 亲们疼聆子,聆子十分感激,求你们一直陪伴。rq 第101章 姐姐弟弟很有爱…… 百香坊今日满客。 它的位置本来偏僻,冬日多做熟客生意,但一开春,依山傍水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两旁青葱坡地,适合一家大小同乐。往上走便是秀色山景,山上有魏吴姬相公生前收集的石碑,吸引不少文人墨客。前方有杨林与河,百香坊地势高,能俯瞰过往船只。酒香让观光的舫船不由靠岸,饮个痛快再行水。 这日,采蘩也在。她来,应酬姬乔姬三公子,也就是她名义上的三表哥。姬府之中,只有姬钥和雅雅是她的亲人。谁让她姓了童呢!然而,出了芬儿的事,姬府里的仆人婢子都将采蘩当成四房的嫡大小姐来看待,而主母们的一致默同令姬氏公子小姐们至少在面上愿意来跟她套亲近。其中,姬三最积极,几乎日日要邀她一回。她推了三四次之后,答应他这回百香坊之约,皆因喜欢魏吴姬这个老板娘。 “蘩妹妹,三哥我喝了这一盅,你作首诗?”姬三酒力真不错,少说喝了半坛下去,脸一点不红,白得那个粉俊。 百香坊有女客。屏风新换春色,一律用深浅不同的绿珠拼成山水帘,架着也隔不开四面八方的目光,还若隐若现让人好似雾里看huā,丑也变美了。由此,姬三和他那几个huā枕头好友一时吸引了不少好奇和歆慕。这没让他们收敛些,反而变本加厉得矫情。姬三那么大声让她作诗,是料定她不会,然后他就能表现一番。 采蘩当然不能让他失算。“三哥,我只认得几个字,哪会作诗?你才气冲天,又有佳酿激发。还是你来吧。说不定,一蹴而就千古名句,那在座每一位都有耳福了。” 姬三最好的朋友。他表弟马龙说道“蘩妹怎得只夸自家兄长?他一蹴而就千古名句,那我们几个又如何?” 姬三把马龙吹得文武双全,但这场酒喝下来,采蘩只知道她很烦这人。一双眼,色。但她不能认真反驳他,一驳自己就成欲语还休。对他有意思的女子了。所谓物以类聚,这几位属于时而分不清讽刺和夸奖的一群。 于是,她冷清一瞥眼,什么都没说。天气暖,百香坊廊外的板壁窗格尽数撤去。能看到广阔的绿和蓝。她凭栏而坐,正占着好位,可以随时调转头去,不理这些浮夸贵公子。 马龙果然没知觉,见采蘩瞥过自己,还美滋滋的,得意朝姬三挑挑眉,勾下他的肩,在那儿说悄悄话。其余两个凑上脑袋听。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你小子想得美!”姬三掰开马龙的手“家有悍妻,还敢肖想蘩妹妹。别说她不肯,我这个兄长都不会同意。” 采蘩听在耳里,在心里叹气。这群无聊的蠢货!她居然对姬三和他的朋友抱有过一点点希望,至少不要像普通男人那么恶俗。结果。事实胜于雄辩,她的相貌容易招惹苍蝇,哪怕她摆出的姿态再冷。因为,苍蝇就是苍蝇。眼中美景既然无福消受,她站了起来。 “蘩妹,怎么脸色不好看哪?”姬三忙问。 “三哥,我可能喝得多了些,出去散散酒。”采蘩堂而皇之说谎,扶栏外就是huā圃,她的酒全养了huā。 “啊呀,我的不是,女儿家酒力浅,哪能像我们这么胡喝。雪清,快扶着你小姐,散酒无妨,只是这百香坊都是来喝酒的,醉鬼不少,小心别冲撞他们,有事大声喊。”殊不知他自己离醉鬼也不远了。 采蘩作势靠着雪清走出去,到外面就站得好好的。 雪清不觉想笑“小姐,三公子若有心,这时便能知道您是装醉。” “他有心也是放在邻桌上。”邻桌绰约有美人“你听,吟诗呢,哪里管我是否装醉。” 雪清一听,还真是,不由说道“三公子去扬州大半年,回来有些野了。” “本来就是如此的人,他在府里不过卖乖罢了,你以前少出来走动,怎知道他的本性,其实就是风流相huā心种。他回到康城,不入家门宿青楼,陪璇香姑娘做新衣,那还是不久前的事。如今,只字不提。”薄幸男人。 “妹妹猜错了。姬三公子还不及变心,倒是璇香姑娘另结新欢,把他甩了。”huā香与声音齐到,今日穿大牡丹huā裙的魏吴姬上前揽着采蘩就走,到了紧靠东面山坡的小室,因为独间,隔了不少酒气。 “姐姐还有这么一个好地方,我要是知道,就早点躲过来了。”采蘩打量着清雅的布置,墙上还贴着一个瓷棋盘,啧啧称道“斗室之中有方趣,姐姐会享受。”璇香姬三移出话题外。 魏吴姬让小婢斟茶,笑道“我要不对自己好一点,对不起我家死鬼。”又欸欸直说不对“这哪里算得上享受?天天坐着敲算盘,累得腰酸背疼。要不,妹妹来试试?我这儿正缺掌事。” “我倒是想,但父母不在,长姐如母,得照顾二弟小妹,不能老往外走。”采蘩对棋盘有兴趣“这棋还没下完?” “是啊,你来得不巧,晌午前五公子和秋小爵在这儿下棋,两个时辰都没分出胜负,就让我记在这上头了,三天后继续。要不,你三天也来瞧热闹?”魏吴姬眨眨眼。 秋小爵就是秋路。秋路就是huā和尚。上回在认宗宴上看到他的头发更长了,似乎决定当真俗人,采蘩也是那一天才知道这位皇帝的外甥生下来就封了爵位。 “我不来。”对魏吴姬,采蘩会耍小性“两个人都不好对付。” 魏吴姬哟哟乱笑“你来看棋,又不是斗嘴。按说,两人那日都送了贵礼,你总该当人面说个谢吧?” “他们送的礼很贵重?”离那场盛大的宴席才过去几日,她回想起来却仿佛久远“礼物都是交给管事整理的,单子还没写完,我不知道他们送什么。” “那我要是送吃食作礼,岂不是馊了?”魏吴姬越说越笑,帕子甩在手边,支着下巴,眯不见了飞叶双眼。 “我自己请的那桌都看过了,姐姐那坛二十年的金仙酿,我打算留着当嫁妆的。”十张帖子,魏吴姬有一份。 “不用,想喝就喝了。等你成亲那天,所有的酒包在姐姐身上。洞房huā烛夜你同新郎官的合卺,定给你特别酿制一坛妙不可言的。”魏吴姬身姿摇曳,故意施展妩媚兼暧昧。 “那我就先谢过了。”采蘩没觉得脸红。 魏吴姬喜欢采蘩,就是因为她不会大惊小怪,也开得起玩笑,真对自己的心思,彼此都不是故作矜持的人。 雪清反而替主子不自在,耳朵红了,悄悄走到窗边消热,不经意看到绿坡那儿,咦了一声“小姐,好像是麦小哥。” “麦子弟弟?”魏吴姬与麦子共桌,对那张黑里俏生的脸记得深刻,忙走过去一看“真是他。不过,他长得细弱,他的朋友们却个个腰粗腿粗的,好像要欺负人一样。采蘩,上回要是这些人也在,我恐怕就不敢坐了。” 采蘩到窗前瞧了片刻“吴姬姐姐的百香坊有护院师傅吧?” 魏吴姬凝目,似乎也看出端倪“那是一定的,不然我这地方早不知道让人砸了多少回。”说罢,不用采蘩多说,叫来掌事,吩咐他找十来个护师到坊外等她。 “姐姐别去了吧,万一说不了理闹起来。”采蘩只借人。 “有热闹你不让我去,我可不依。再说,护师是我请的,我不去,真要出大事的话,怕你遣不动他们。”魏吴姬说道。 采蘩一点就通“那就麻烦姐姐跟我走一趟了。” “哪里话,麦子弟弟我瞧着可是十分顺眼顺心。黑是黑了点儿,但你没发现?他笑起来那酒窝漩儿实在讨人欢喜。他遇到麻烦,我可不能袖手旁观。”魏吴姬说走,挽采蘩的手就出了门,头碰头,低声带笑“妹妹,咱姐俩说个悄悄话。我家死鬼早就投胎转世,我琢磨好久,也是时候再找一个。你觉得呢?” 采蘩毫不犹豫“姐姐才二十三岁,正是如huā似玉的年龄,品性好又家境富裕,再找个和已故姐夫一样好的男子,又有何难。不过——”仍不犹豫,是好笑“麦子那种正经八百的人,当个弟弟是顺眼顺心,当相公还不急死你。别的不说,你这百香坊是开不下去的。他滴酒不沾,恨不得别人都跟他似的,逢人就劝戒酒,你还怎么做生意?” “去你的,谁说我要找那个愣头青?那么嫩的娃,我咬到嘴里还嫌涩口呢。”魏吴姬拍采蘩的手,说得好似很无辜。 采蘩眉一挑,艳光四射“吴姬姐姐说什么是什么。” 魏吴姬干咳,喃喃语“我二十三,他十八,差不了多少。” 还说人涩。?采蘩明着笑在脸上,欣赏魏吴姬喜欢就说喜欢,先问自己的人生快意。 “要不,等会儿你问问他?”语气转了,支持好姐妹。 “他要是吓得落荒而逃,你要帮我抓住他。”问就问,魏吴姬还真不怕了。 采蘩看着魏吴姬突然快步而行,兴起冲冲的背影,心想,这位大姐该不会已经忘了带护师出来的理由吧? -----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开始还债。 感谢亲们全方位支持,聆子很幸福。 周末愉快!么!(未完待续 第102章 哥哥妹妹很有爱…… 麦子今年十八,乍看不起眼的黑皮脸,一笑就有点惹人注目,看着会觉得那个俏生啊。他平时走小城乡镇去送信,快进快出的,一般人还没看清那张脸,他就已经走远了。 今日麦子正好走这条路回城,见有孩子的风筝挂到树上,就下马帮忙。谁知,风筝拿下来,她才又把它放上天,麻烦也找上来了。 “俏哥儿,我家主人请你过去喝杯酒。”三四个大汉将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个指着不远处的山亭。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中年富翁,服侍在他四周的都是一些俊美的少年郎。 麦子没注意这种不正常态,但也不想去跟陌生人喝什么酒。他不是会说漂亮话的人,只是一味闪躲,以为这样就能把麻烦避过去。结果,非但没躲过,还让人两面夹起来,硬给拖进了亭子。 “老爷,我们把俏哥儿请来了。”大汉将麦子往前一推。 麦子没站稳,那位老爷立刻扶住,趁势在她手上摸了一把,眼珠子顿时凸出来,神情色迷迷,半张着嘴,好像要流口水的蛤蟆模样。 “小哥,今日春光好,老爷我善心大发,给你一个赚银子的机会。来来,陪我喝一盅,我给你十两银子,两盅二十两。要是陪老爷我一晚上,嘿嘿,给你一百十五两。”远远看着,只觉着此子笑脸俊俏,本来十七八岁的,他已经嫌长开了,却偏偏被这笑脸给吸引住,又看人穿着旧布衣骑匹瘦马。确定可以欺负。不想近看黑里细腻,手也是滑润如丝绸,令他很是心动。 麦子忙推开他,看了看周围细皮嫩肉的那些少年郎。恍然大悟,“你好男色?” 这位老爷好男色,还是少年色。但听人当面说出来,万般尴尬不自在,“老爷看中你,给你银子赚,是瞧得起你!” 麦子正正经经说道,“我不缺钱,也不会喝酒。更不好您这一口。对不住,身有要务,得赶紧回去。”定然转身,要走。 老爷大喊,“给我站住!” 四个大汉立即往麦子跟前一堵。 “你进了我的亭子。哪能说走就走?!”干脆横了,他有的是钱,官场还有人,“我说你偷了我的——呃——玉佩!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我就将你送官。” “我没偷。”麦子还跟人争道理。 老爷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佩珏,扔给离他最近的一个大汉,“塞进这小子手里。” 麦子就这么被栽赃了,耷拉着脑袋,却不是愤慨。“我虽然走南闯北,听到见到不少不平事,却不知道有一天会挨到自己身上,原来竟是这般不好受。”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老爷以为他一定会屈服,“给老爷我倒酒,不然就别怪我无情了。我瞧你虽然苦出身。恐怕也挨不住严刑拷打吧?” 麦子摇摇头,好似恍着神拎起酒壶。 老爷那个得意,色眼眯着,手又不老实摸了过来。但是,他的手还触到任何实物,却突然有金色的**流下,并且沿着手臂往上,头发湿了,脸也湿了,一张嘴都是酒味。 “你!你干什么?!”被麦子浇了一身的酒,色鬼气得跳起来。 四个大汉过来,架住麦子往外扔。 采蘩和魏吴姬赶到的时候,麦子已经飞在半空中,眼看就要头撞草地,说不定会有惨祸发生。 魏吴姬急了,脱口而出,“快救人!老娘我还没跟他——”表一表心意呢。 然而,她那十几个护师尚不及出手,就见林子里窜出一道黑影,将麦子一把抱了个正着,滴溜溜转了三四圈才稳住身形。那人面色赤红,身高体壮,春天就穿无袖短褂布裳大笼裤,小腿缠着紧布带,一双黑布鞋沾满灰尘。 采蘩一见他就笑,“阿肆。”巨阙船上的阿肆。蟒花手下的大弟阿肆。逼她说放屁的阿肆。他居然又到康城来了。 她虽然欢喜,但身旁的魏吴姬却露出不满的表情,噘嘴道,“两个都是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妹妹不知姐姐是这般厉害的醋坛子。”采蘩觉得魏吴姬在情感上又真又率,所以她说话也很直,“不过是为了救人而情非得以,姐姐若是计较,难道咱们要眼睁睁看麦子摔死了么?” “我随便说说罢了。”魏吴姬眉心仍紧锁,“可是,你瞧不出怪异来吗?麦小哥瘦弱,那人却一身横肉还高。” 一身横肉?采蘩暗笑在心,这位醋劲不小,还嘴硬。这时却见阿肆已将麦子放下来,她赶紧走过去。 “大哥?!” 采蘩听麦子这一声,不由诧异。麦子父母双亡,与大哥相依为命,他更是为了能和大哥多见几面而成了信差。这个大哥,是阿肆? 她心中的疑惑让魏吴姬问了出来,“你是嫡亲大哥?” 阿肆横了魏吴姬一眼,继而看到采蘩,一怔之后马上抱拳,“采蘩姑娘,真巧。” 采蘩仔细看着麦子和阿肆两人,但觉五官有些相似,尤其是眼睛,“你和麦子真是一家人啊。” 阿肆点点头,低头对麦子说,“我去信局找你,老板跟我说你今日应该回城了,所以来这条必经之道等你。” 麦子酒涡漩深了,十分高兴,“大哥过年没回家,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半年,真是太好了。你上回叫人送来的年货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就腌制起来了,如今应该入味得很,回去我就给大哥做一顿好吃的。对了,还要买好酒。这百香坊吴姬夫人的酒远近驰名,咱们干脆买两坛回去。虽然价钱贵,不过物有所值,而且大哥你又是难得回来——” 采蘩才知道麦子也有这么啰嗦的时候。 阿肆一抬手。挡停了麦子的话,大步往石亭走去。有人已经开始拉家常,但有人还记得有正事要办。 麦子发现没了听众,看到大哥气势如虹。显然要找人算账,连忙跑过去劝他,“大哥。算了,我倒了那位老爷一壶酒,怪不得他们要摔我。” 魏吴姬将麦子往后拉,笑嘻嘻道,“麦小哥,有这么疼爱你的大哥,你可真有福气。”说着。玉手一挥,护师将石亭围住。 这下,采蘩与麦子并行,“真想不到,阿肆是你大哥。你们都这么帮我。是不是缘分?” 麦子又被转了注意力,专心回答采蘩的话,“我也想不到小姐和我大哥居然早就认识。我大哥跑船的,居无定所,不知小姐如何识得他?” 采蘩就跟麦子说搭乘巨阙的事,故意拉拉杂杂一大堆,能让阿肆和魏吴姬去处理亭子里的人。 那位老爷见突然跑出来这么多人,尤其是阿肆三下两下打趴了他的几个保镖,心里哆嗦。嘴上却强硬,“你……你好大的胆,竟敢打我的人!你知道……知道我是谁的妹婿吗?找死呢!” 阿肆往旁边吐口唾沫,斜眼看他,“你是皇帝的女婿也不关我鸟事。我不捶得你缩龟,你娘的不会干人事!”敢调戏他家的麦子?!“说!刚才你用哪只手想碰他来着?我废了它!”这时他并不知道麦子的手已经让色鬼老爷摸过一把。不然恐怕要出人命。 色鬼老爷吓得跳到亭圈长椅上,打算往外爬,一转头却看到一张熟面孔,忙喊,“夫人救命!夫人帮我!” 魏吴姬从阿肆身后走出来,环抱双臂,“我说是谁那么大胆,大白日里居然敢调戏男——”清咳,“寻常百姓。这不是郑老爷吗?前些日子你夫人和她兄长来过我百香坊,当时没看到你,我还问过一声。听说夫人让你气得回娘家了?”也好意思说是谁谁谁的妹婿。 郑老爷连连摆手,“不,不是的,我夫人是回娘家给我岳母大人贺寿。”这女人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哦——那是我听误了。”魏吴姬抖抖手帕,“正好,你夫人明日还要来挑酒,我再问问仔细。” 郑老爷听了当场苦着脸,“魏夫人,魏大东家,我错了,再不敢在你这儿生事,你就放我走吧。我——”眼珠子骨碌转,“我愿赔银子,多少都行,只要这二位消了气。” 魏吴姬到底是地头蛇,要给八方面子,便将阿肆拉到一边低声商量,“这是个小人,你得罪狠了,恐怕将来遭他报复。横竖麦小哥也未吃到大亏,不如吓唬吓唬就收手吧。” 阿肆哼一声,“我可不怕他报复。” 魏吴姬继续劝,“你不怕,麦小哥也不怕么?他又不像你那么神力。” 阿肆回头看看麦子,正接收到一抹笑,咬牙道,“难道就此算了?” “你打了他的保镖,也吓得他狼狈如此,等我再敲他一笔银子,便差不多了。”魏吴姬黛眉跳跳。 阿肆突然一大步跨到郑老爷面前,抓起他的手用力一捏。 郑老爷疼得大叫。 “你要是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就代阎王爷收了你的狗命。现在给我滚——”阿肆甩开他,走出亭子时对魏吴姬说,“不必夫人出面了,我们不稀罕他的臭钱!” 采蘩已经猜到阿肆会这么做。他是那种拿了她的钱买酒,一定要让她喝一口,才肯接受赠与的人。她发现,如今身边好些人,不富,不贵,但根根傲骨,意气风发。 她,也要做这样的人。 “妹子,我们走!” 呃?呃?呃?听错了? 是“麦子,我们走……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晚,争取十点前。rq 第103章 惊天动地之遗言? 黑黑的皮肤,仔细看也不是那么黑,更像麦穗儿的颜色,还特别细腻,称得上十分漂亮。眼睛水灵灵,仔细看乌黑晶亮,有温婉温和的目光,称得上漂亮十分。还有那酒涡,仔细看浅浅梨花痕,香甜醉人,称得上非常漂亮。最后那身段儿,仔细看春柳摇芍,细细柔柔,称得上漂亮非常。 麦小妹,不是麦小哥啊。 采蘩坐在百香坊后园的大石桌前,抱膝左盯右瞧。自己当初是怎么把麦子当成男子的呢?而且居然过了这么久都理所当然。 阿肆见状,便对妹妹道,“我早就让你不要做信差的活儿,成日里打扮成男子模样,一点女儿家的样子也没有。” 麦子喝水,抬头仰颈,没有喉结,但动作很——男子,不娇美,一气喝够,用袖子潇洒擦嘴,那么潇洒,“我要是穿女装,老板也不会让我当差。” 采蘩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一直没看出来。麦子长相其实宜男宜女,可以说斯文秀气,但她的声音微沉微哑,说话的语气老成平稳,做事干脆,不拖泥带水,行为十分独立。说真的,要不是遇到阿肆,她可能会一直识不破,直到——魏吴姬真有心思。 想到魏吴姬,采蘩看她一眼。从进到她家里,她和自己一样,光盯着麦子瞧了,而且眼神哀怨。不能不哀怨,本来她看上的一个好男人,突然变成了好女人。问也多问,说也白说,这片芳心算是付诸流水了。 采蘩对着水杯,叹了口气。 麦子以为她气自己骗她,内疚解释,“采蘩小姐,麦子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我们在信局见得第一面,我不能暴露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怕老板知道赶我走。后来,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您那么信任我。但上回桃枝姑娘误会我,我就觉得要说清楚。可酒宴那日您忙着招待客人。” 采蘩是为魏吴姬叹气,但闻麦子的话,奇怪道,“桃枝误会你什么?” 麦子有些尴尬,“她……她以为我对小姐存男女之情。” “什么?”采蘩手里的杯子差点翻了,“这丫头居然能有这样的胡思乱想,我俩清清白白的。你就算是真男人。我也只把你当好友罢了。” “确实容易误会。”魏吴姬幽幽开口,一眼怨念,“麦小哥,我是说麦小妹你扮男人真是入木三分,连我这双眼都被你完全骗过去,今日本想让采蘩抓着你,我要向你求亲的。” 噗——阿肆喷酒。 麦子呆了眼。 采蘩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还想着怎么安慰,又怎么把这种事瞒去。免得大家今后见面不好意思,结果魏吴姬却说出来了。 “也是,天下男人都一样。哪里会有像麦小哥这般讨人喜欢的老实男子呢。以后要是再遇到,定然也是个女扮男装的。”魏吴姬说出来,反而心里想开了,其实本来也就是那么情思一缕,还好来得快散得也快,“麦小妹,你得教教姐姐,怎么将男子扮得那么像的?我是穿着书生袍,人还当我是女姬。” 麦子呐呐道,“我也没什么方法。小时候就有很多人以为我是男孩子,可能天生不像姑娘家。吴姬夫人天生丽质,风韵万千,容貌那么漂亮,所以扮不得书生。还有采蘩小姐也是美若桃花。其实是我羡慕你们。” 采蘩笑,“别羡慕我。羡慕吴姬姐姐可以。我这张脸叫祸水妖艳,俗不可耐,天生的,我跟你一样,烦不胜烦。” 魏吴姬看看采蘩,又看看小麦,“既然你俩这么谦虚,我也不好太得意。我吧,寡妇相,克夫薄命,也是天生的。” 三人齐笑。误会也好,隐瞒也好,相思也好,全在一笑间,化成风去。也正是这三副天生无奈的相貌,让她们竟成了一生的好姐妹,即便将来天涯一方,都不曾忘记彼此。 阿肆见她们说说笑笑得差不多了,放下酒坛,开口道,“麦子,信局那边我帮你辞了工,若是这次信件送得无差,你就不必再去了。” 麦子一惊,“大哥怎能自作主张?我喜欢到处跑啊。送信虽然辛苦,可是——” “我知道,你之所以做这份差事全是因为我。我一年回不到一次家,你若是送信,咱们兄妹俩就能多见几次。”阿肆是个沉默的男人,不喜欢多说,今天不知是否这新酒有劲道,他话也多了起来,“爹娘死得早,我也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带你,就想多帮你赚嫁妆,将来让你到夫家不会让人瞧不起。可我除了把力气,也没别的本事,就拜码头跟着蟒老大混了,他干啥我跟着干啥,就算一年到头不着家,银子给得多。你又特别乖巧,从来不吵不闹,我在外很放心。” 采蘩淡淡问一句,“阿肆,你要去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现在就开始交待遗言了?” 噗——魏吴姬喷酒。 麦子面色惨青。 采蘩继续冷,“蟒老大给你多少安家费?够麦子嫁人不受欺负么?要我说,有个很有力气的大哥,要比嫁妆银子好使。” “为啥?”阿肆好学好问。 “相公要是欺负麦子,麦子可以回娘家跟你告状,你过去一拳头把人打趴下,她公婆都得倒过来伺候她。”简单,银子要给强权让道。 魏吴姬抹净嘴,“说得不错。阿肆兄弟,要命的事,银子给再多也不能去做,妹子重要。” 麦子很严肃,“大哥,你要去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阿肆张半天嘴,突然嘿了一声,“采蘩姑娘,我没说遗言啊。”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采蘩眯眼猜猜,“要不就是——” “我不跑船了。”阿肆决定还是长话短说。 麦子眼睛一亮,马上又垂了眸。虽然她希望兄长能在家多待些时候,但更希望他可以去做喜欢的事。不跑船了,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采蘩在此时比麦子直接些,问道,“蟒老大放人么?” “就是因着老大不再行船,所以我也回家来了。”阿肆喝了一大口酒,“姑娘可能不知道。北周东境一直在增兵。老大家在云泽湖,船穿梁,再入北周,可达北齐。再返还南陈,一条线可作四国买卖,但如今北周与北齐边关紧张,水线越来越难走。再加上大嫂镇日想娘家,老大干脆决定举家搬迁。今日巨阙才抵岸,在找到合适的屋之前,老大会暂时在老丈人家住一段时日。” 北周边境增兵……要攻打北齐了。很快。 采蘩心中凛冽,“还好咱们在南陈,不至于搅进两国的纷争里去。” “老大却说,北周如今势大力强,现在攻打北齐,今后一定会打南陈,只恐怕安稳不了多少时日,不过能和家人在一起。就算多待一天都好。”阿肆转述蟒花的话,“而我既然回来了,就不想麦子再去做信差。尤其天下这么乱。” 魏吴姬很关心这样的消息,“想不到这么快又要打仗了,才太平几年哪。” “只要四国不统,多半会一直打下去。而且,南陈攻打北齐拿下淮南也没多久,若不是皇上体恤百姓,如今打下北齐的,说不定就是南陈了。”突然,采蘩觉着自己该想得长远些,不能以为冠上一个姓。逃离故土,就可以安逸享乐。这场战争一旦开始,便不会停。不管是北周还是南陈,都将处于剧烈的动荡不安中。 魏吴姬意味深长地看采蘩一眼,“想不到妹妹居然是个十分明白的人,倒让姐姐又得高看你几分了。” “明白又如何?我们只是普通百姓。能做什么?”采蘩心里隐隐感觉魏吴姬不只是卖酒的老板娘,但装作不知。 “妹妹错了,你可不是普通百姓,而是童家长女,能做的,多呢。” 魏吴姬这话一出,仿佛在采蘩身上重重敲了一锤。她睁大眼睛,呼吸不稳,好似思绪中有什么扯碎了,又有什么钻了出来。她——能做的多吗? 魏吴姬看着她,微微一笑,“妹妹别小瞧了自己。” 这句话,独孤棠也对她说过。 麦子最普通,此刻只在意兄长回家的事,“大哥,你不跑船,我又辞了信局的差事,今后我们靠什么生活?” 阿肆咕嘟咕嘟大口酒,“我这些年存了些钱,暂时不用担心。要么做个小买卖,要么我再找活干就是了,还有的是力气。” 采蘩见状,心里转过念头,“阿肆,我瞧你功夫不错,请你给我当卫士如何?平时就跟我进出,没事可以休息。至于麦子,她四处走惯了的人,而且又能干,你别拘着她。我也给她找份事情做,不必太操劳的那种。”她早就中意两人的品性。 阿肆答应得十分痛快,“行,等我跟老大说一声,他保准高兴。麦子的事,只要她不跑远路,我就随她了。” 麦子确实是个闲不住的姑娘,连忙先谢了采蘩,也应下帮她。 魏吴姬切道,“瞧瞧,才叫了几日的童采蘩,多会做买卖,我还没来得及,两人都让你抢去了。” 采蘩一本正色,“姐姐,能干人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况且我刚叫了童采蘩,得赶紧找人来帮衬垫高,不然怕当不了几日就摔下来了。” 坊里的伙计找来,说姬三公子要走了,正找采蘩。 采蘩和麦家兄妹说定再会面的日子,这才继续“应酬”去了。 -------- 今天第二更,也把一月的粉红全部还清了。(撒花) 明天继续还二月的第一个40粉。 我非常之求正版订阅,自动订阅,全部订阅(有新花样的说法了,嘻嘻) 我也非常之求粉红,推荐,评论,评价全部。(打赏自愿哈。哈哈。) 么众亲! 话说,我的副版主在哪儿呢?怎么还没通过啊?我等两晚上的消息了。 第104章 来了一盏不省油的灯 采蘩下车,由姬三亲自来扶。 “妹妹小心。” 采蘩却轻轻跳了下来,将他的手好似不经意推开,“三哥,今日好酒好风光,妹妹十分尽兴。” 姬三收回手,也好似没察觉,笑得很开心,“妹妹,过两日有个诗会,我们再一道去?” “过几日祖父母要回杭州,这之前我想多陪伴着他们,应三哥之邀恐怕要再等些日子了。”采蘩可不想这么快得再应酬他一次。 “也是,童老爷童夫人不常来康城,妹妹又得照顾十郎和雅妹妹,不能跟他们去杭州,确实应该多陪陪他们的。如此也不勉强,那就下次好了。”姬三,撇开其他不说,对女子的风度绝佳。 采蘩因此将他归类为可以应酬,“谢三哥体谅。” 两人就这么说着话,突然从小巷中插出一队马,快如卷尘,在眨眼间就冲过来。姬三站的位置不好,恰恰正处于马蹄行进的直线之上。而这时,那些小厮随从都以为马会停下,却不料头马的速度丝毫不减,眼睁睁看它就要将姬三开。 “三公子!”有人大叫。 七八匹马从人们眼前踏过,一片灰尘中,姬三的身影已经不在他们对面。以为主子遭遇了不幸,他们面面相觑。有经不起这打击的,甚至跪跌而坐,哭丧着脸哀嚎出声。 “哭什么哭?一个个白养了你们,做不了事,还要吵聋我的耳朵。”尘埃落定。一道影子十分清晰,是姬三。 他身边紧站着采蘩。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全靠她拉了他一把。 “三公子没事!”仆人们连忙拥上去。“没伤着您哪儿吧?” 姬三甩袖,气道,“走开走开!刚才怎么不见你们冲上来救我?”分开这些人。他对那几匹横冲直撞的马更为恼火,“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在姬府门前冲撞,要是本公子有事,定让你们陪葬!” 他边说边走上去看骑马人,仿佛将救命恩人遗忘了一般。 雪清也吓得面无人色,她赶到采蘩身边忙问。“小姐可有受伤?” 采蘩拉姬三的时候,撞墙的力量太大,用手掌撑了一下,正钻辣钻辣得疼,但她不娇弱。五指收拢,淡然笑道,“没事。”至于为何拉了姬三一把,她说不上来。总之,这回全靠本能。事后也没什么后悔,毕竟姬三不是她的仇人,她更不是冷血到伸把手都不可能的地步。 “这些人从哪儿来的,如此气势汹汹,见人就撞。就跟强盗似的。”雪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 采蘩也好奇,来者究竟何人? “三舅子息怒。”马上的人下来,拱手行礼,匆匆走上前,“我错看了人,一时急恼。马鞭子抽痛了畜牲,这才没能及时收住。千万息怒,绝非是我故意要伤你。” 姬三看清那人,不由怔住,“三姐夫?” 采蘩也诧异了,这个几乎闹出人命的男子是姬莲的夫君?但看他身形瘦长,双颊凹陷,面色不健,两眼无神,神情却阴鹜晦暗。 “三舅子,我的马没踩到你吧?”姬莲的夫君叫南平,父亲是豫宁郡郡守。南家是豫宁当地小士族,他为嫡长子。 这样的一门亲事,如果仔细想,姬莲是吃亏的。姬氏比南氏不知尊贵了多少,长女,就算是庶长女,本来也可以匹配大士族的公子,却远嫁给家世完全不如的郡守之子。当然,说起来庶女配嫡子,表面上且能门当户对。 采蘩心想,这么配对,显然是秋氏操纵。看南平惺惺作态关心姬三,神情却分明不以为然,霸道强横之气收也收不住,她奇怪。奇怪南平在这高门阀贵的岳家门前,何来这般趾高气昂? 姬三没看出来南平的伪善,既然是自家人,也只能让这场风波轻易过去,“刚才虽险,还好闪避及时。想来是三姐夫惦记着三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急如焚了吧?” 南平哈哈笑,语气却轻率,“是啊,是啊,内人回娘家已有月余,我特来接她回去。” 姬三不知道是真傻还装傻,说道,“有三姐夫这等体贴的夫君,三姐好福气。” “三哥虽然没受伤,但我们却惊吓到了。”救姬三不能懊恼,采蘩却对南平理直气壮的态度很是反感,“刚才三姐夫说看错了人,急恼抽痛了马,所以才冲撞过来。不知是将我和三哥看成了何人?” 采蘩妖媚的面容让南平眼睛亮了亮,声调和缓得多,“这位是——” 姬三垂眼而笑,“三姐没有写信告诉你?她是四叔四婶所收的义女,也是十郎和小妹的姐姐,前些日子冠了童姓上了宗谱,如今四房主事的就是这位采蘩妹妹了。我也当她是亲妹妹,今日一同出游,刚回来。” 采蘩不依不饶,“三姐夫还没回答采蘩的问题。” 南平却仍不答,只对姬三道,“你三姐的性子爱僻静,不喜跟我唠叨这些。既然是你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亲妹妹。” 但他眼珠子一转,从腰间褪下一枚碧绿玉笛佩饰,要来拉采蘩的手,“这个值得二百两银子,给妹妹当见面礼。” 这人十分无耻!采蘩冷笑,甩袖挥开那手,“莫非三姐夫刚才把采蘩当成了三姐,以为三哥是——”如愿看到南平变了脸色,才将一只手掌摊开给姬三看。 姬三见她掌心鲜血渗出,皮破了不少,面色沉了沉。但很快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夸张地哎呀一声。 “三哥,刚才让三姐夫的马冲撞,拉你避开时擦伤了手,采蘩得回去上药了。”唤上雪清,采蘩头也不回走进门里。 南平拿着佩饰,送也不是,收也不是。他是父母骄纵下的儿子,脾气暴躁,眼睛里只有女色,没有脑子,心想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义女也敢给他脸色看,因此当这姬三的面骂了一声。 “给脸不要脸的小贱人。”骂着,也不以为心高气傲的姬三会真把她当成亲妹妹。 “三姐夫。”声音很冷,但下一句就又轻浮了,“你要骂也别当着我的面。”一伸手拿过南平手里的玉笛。 南平怔然。 “三姐夫。”姬三回头,玉笛的金线在他手指上绕紧又绕松,玉笛划着圆圈,“这份礼我代采蘩妹妹收下,不过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嘴贱,今日的账我会翻出来再跟你算。客气一点,叫你一声姐夫。不客气的话,你的夫人,我还从来没当过正经姐姐。这里是姬府,你大少爷的脾气别在我面前摆。” “来人,送三姑爷去大夫人那儿,看紧了,别又让马踩了人。”姬三上了马,驰去。 南平火大了,对着上前来的姬府仆从们大骂,“我嘴贱,你们一个个又都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娘的,我讨得是老婆,却要我成天捧着当菩萨装清高。这是我岳丈岳母家,一个捡来的臭丫头就敢质问我,一个二房的臭小子跟我充大少爷。统统给我滚开,我来要人的!我倒要看看,谁的腰板更硬?” 一下子,姬府摇荡起来了。 但这样的摇荡,到四房静止。采蘩刚坐下没多久,椎子回来了。 “你来见我,是看到有趣的事了?”椎子为她赶车,常常是最后回墨月堂的人。她不见得对件件事感兴趣,但姬府里的风吹草动如果影响到四房,她不会被动。 椎子将姬三和南平之间的对话说了个大概,抓抓头,“小姐,我……我笨,学不来三公子当时的语气,但总觉得三公子最后似乎生南姑爷的气了。” 椎子下去后,采蘩独坐了好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雨清来添茶,见她看着窗外还在发呆,有些担心,“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莫非手很疼?我还是请林管事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雨清,在你瞧来,三公子是怎样的人?”采蘩问她。 “我以前很少出墨月堂,只见过三公子几面,但听其他人说来都用极好的词。聪明,风趣,俊俏,是二老爷二夫人的骄傲呢。对了,还有人说大房三位公子,一位呆傻,另外两位才智平平,姬氏如果由大房往下传,恐怕会越来越不好了。”府里的传言很多。 “那么传给二房就好了?”采蘩接着说。 “都只敢私底下说,也有人传咱们四房将来接掌姬府呢。可我以为这些不作数,毕竟家主之位应该是传给嫡长子的,也就是大老爷。”雨清也懂传长传嫡的道理。 采蘩点点头,“是啊,无论如何,大老爷大夫人都很有本事,公子们有没有出息不能作为不传位的理由。”但姬三,真如她早先认定的那样,是花枕头吗?突然,她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清楚这人了。 到了晚上,姬三派人送来活血化淤膏,还有南平给的那支玉笛。 姬钥从老夫人那儿用了晚膳回来,听说玉笛是南平送的,立刻扔到地上摔碎掉,“谁要这个混球送的东西!姐姐是不知道,三姐正跟祖母哭呢,说那家伙如何欺负她。我才知道三姐姐这次回来,其实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啧,啧,啧,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争取十点前,不然就请亲们明早看了。rq 第105章 闹吧,正好给她腾空儿 澄明堂闹翻了。青柏堂,也就是大房闹翻了。莲园闹翻了。整个姬府沸沸扬扬。皆因两个人一对夫妻,姬莲和南安。一个来接人,一个不肯走。 采蘩从童颜居回来,几个丫头就轮流跟她说这事。 “三小姐说,如果让她回婆家,她就死在这儿。听说南姑爷自她进门后,短短一年里娶进三个姬妾,都是不正经的出身,根本不把三小姐放在眼里,成天在南姑爷面前搅弄是非。南姑爷偏宠妾室,所以冷落三小姐,还动手打她呢。”雨清不计前嫌,“原来三小姐也是可怜人,怪不得回来咄咄逼人的,实在是被婆家欺负得太惨。” 桃枝撇撇嘴,“在婆家受了气,跑回娘家来发作,还不是觉得自己是大小姐,没把咱们小姐放在眼里。要我说,出嫁从夫,她可是正室夫人,管不住姬妾,那是她自己没本事。” “你年纪还小,光会说。”雪清在这件事上也同情三小姐,“女子一生好坏,就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夫婿。遇到像南姑爷那样宠妾欺妻的丈夫,三小姐并没有什么错。她没有管住姬妾,也不过是良善罢了。” “良善?她对我们良善了吗?”桃枝十分坚定,“而且她现在是自求下堂呢。对婆家人说回来奔我们老爷夫人的丧,留书就说不当南家媳妇,那得多大的本事?反正我爹娘说了,闻所未闻。小姐,你说是不是?” 采蘩清清淡淡的,“老夫人和大夫人是什么意思?”她和姬莲亲近不了,对南平厌恶得很,但这么乱哄哄来闹一场,许是达到她目的的契机。 “当然是劝和不劝分了,倒是大老爷很生南姑爷的气,在书房将他狠狠训了大半个时辰。结果……结果……”雨清犹豫一下,还是说了。“书房外的小厮听南姑爷最后说大老爷也宠妾。” 采蘩清淡表情不见,笑得开怀,“厉害!傻笨到南姑爷这样,也能吐出象牙来。” “姐姐小心这话传到大伯父耳里去。”姬钥刚下学。进来就听到她们在说三姐和三姐夫的事。 “我不怕,大夫人一定帮我。”陈年旧事,在秋氏心里终是个打不开的死结,因为姬莲的娘而痴傻的小儿子,见一次就会重饮一次恨。 “我想三姐自求下堂,长辈们是不会允的。这事若真闹得太僵,恐怕会让人传为我们整个姬氏的笑柄。不过。我们也少议论些,说到底,与我们没什么关系,是大房里头的事。”姬钥睿智。 丫头们领了姬钥的意思,安静退出去。 采蘩见姬钥瞅着她,眸子眯敛,“这么看我,什么意思?” “姐姐。你心里头挺高兴的,是不是?”好像成为一家人很久了,姬钥太了解她。 “没错。”采蘩直言不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三姐虽然受了委屈,但她只敢逃,只敢留书,只敢在娘家硬气,说明她其实懦弱。至于你那个三姐夫,我手心的皮还没长出来,不用提醒我他有多蛮横不讲理,还有色迷心窍。” “若是姐姐遇到这样的夫君,当如何?”姬钥并非反嘲她。而是真心一问。 “我——”采蘩抿拢樱唇,面露狡色,“还是不告诉你的好,免得你听了将来不敢娶妻。” “小姐,公子,梓峰求见。”门外剑客的声音传来。 “可等着了。”采蘩交待下去的。 姬钥坐正。“梓峰说今日有事,原来是为姐姐办事去了。”猛然想起之前她提过的,“莫非你让他去莲园偷——” 梓峰进来,关上了门,“回禀小姐,我翻了书房,未曾找到那三样东西。” 今日,采蘩让梓峰潜入莲园找纸扇面,名墨石和古拓本。所以说,姬莲和南安闹得越厉害,她就能将东西尽快得到手。从昨夜起,姬莲就被大夫人禁足在青柏园。莲园无主,人心惶惶,谁还会发现书房让人动过? “书房没有,那你想办法再去她的寝屋找。”出乎意料,她以为姬莲重视的物品都会放在书房的。 “我找过了。”梓峰也很会动脑子,“有一只大箱子上了锁,我怕人发现,所以没有碰。” “上了锁。”采蘩皱眉,“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她会把它们也锁在箱子里么?” 姬钥帮忙想,说道,“会不会是三姐回来后还没心思整理那只箱子?” 采蘩觉着有可能,点头回应,“既然上锁,未必是为了那三样,可能有别的她不想让人拿到的东西。” “要不要我强行打开看?”梓峰问两人的想法。 “暂时先不要,这时候如果莲园遭了贼,事情就更越发不能收拾了。”采蘩并不愿意让姬莲或南安借题发挥,也怕万一莲园和墨月堂相隔太近,容易引起怀疑。哪怕梓峰可能会做到天衣无缝,但她做贼心虚,不想冒险将名单的秘密曝露给姬莲这些人知道。 “如果三姐要跟三姐夫回去,怎么办?”姬钥心急。 “到时候就没办法了。不过在这之前,最好不动声色,或者——”采蘩目光沉沉,“让你三姐主动把东西给我们。” 姬钥用劲想半天,“用什么法子?” “我得想想。”采蘩赶他去读书,“对了,秋湛四月初八生辰,你记得准备礼物。”该由他自己去维持友情了。 “我不送。”姬钥跑了。 梓峰留了一句话,“公子这几日一有空就在刻棋盘。” 看姬钥嘴硬心软,采蘩欣然。她曾对童夫人说过取不走童芷的慈念,但她希望自己能让这两个孩子保持善良的心,才对得起那一份恩情。 过一日,采蘩去南城郊外找五味铺子。昨夜睡一半,突然想起姬莲曾卖给疤眼东西,不知怎么就好奇起来。可是等她到五味铺子门前,发现上面贴了张小小的红纸,说东主回乡,店铺出让。 “东主回乡?恐怕是让小鬼吓怕跑了吧。”采蘩自言自语。想要走,又觉得这张告示会不会是幌子,其实人还在里面。 “里面没人了。” 采蘩回身,看到一个年轻的白衣人。他坐在对面的果脯店外,吃着零嘴,一张笑脸冲她。 “你怎么知道?”他笑,她却不笑。 白衣人将纸袋揉成团,看都不看往旁边一扔,它落在地上,却好似有风吹着。打圈儿滚入一堆垃圾里去了。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糖屑,腰间才现一柄长剑,没有剑鞘,装在只有一指细的布条里。 “因为我在这里坐了——”掰手指,“十一天。采蘩姑娘,你早点来行不行啊?果脯店还没开的那几天,又下雨,我浑身都湿透了。虽然练武之人不太会受风寒。可是得把湿衣服用体温烘干是很累的。” 采蘩一惊,下意识找椎子的马车,“我不认识你。” “不错嘛。懂得警觉。”白衣人走下台阶,“姑娘要是傻乎乎当我好人,我就要烦了。” 这人说话,她云山雾罩听不懂,“你最好别再走近。” “你要出婉蝉?先说好,我如果缴到手,那可是不会还给你的。”眉毛挑啊挑,明亮的眼睛将采蘩看了个仔细。 他知道她的名字,他还知道婉蝉,莫非他是孤客?采蘩眼神变锐。反盯着他半晌,“你不是他。” “对,我不是他。”白衣人站住了,“他跟我说,如果我觉得你还行,就给你帮个手。” “你是他朋友?”那么冷漠的性子还有朋友。看来又是人不可貌相。 “不敢。”白衣人却否认了,嘻嘻笑,“姑娘,只要你能让我说出五味铺的老板搬哪儿去了,我就帮你。” 采蘩听了却转身走。 “姑娘,你想办法啊!随便先试试再说。”难道这太难了? “不用问你,我也能知道。”她一点都不稀罕,“你回去跟他说,想要跟我合作,就找个诚心诚意的帮手给我。唬弄人的,我不要。还得管吃管住,吃亏大了。” “谁唬弄你了?”白衣人拦在她面前,“我告诉,老板——” “就在你身后。”采蘩伸手一指——果脯店。 白衣人倏地往后跳,“你怎么知道?” “五味铺子的老板死要钱,做得又是暗市,不可能冒着失去大批客人的风险,搬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而你刚说果脯店是新开的,有点巧了。这边刚搬走,那边就开店。”她还真是半疑半猜。 “婉蝉归你,我心服口服了。”白衣人收敛笑容,神情认真,抱拳,“我叫央,从今日起,听从姑娘吩咐,直至你和他的合作结束为止。” “你没姓吗?”采蘩禁不住问。 “有姓,不过,我不高兴认。”央说得好不轻松愉快,“姑娘现在要去找那疤眼吗?” “你知道他在哪儿么?”她指孤客。 “不知道。”他也指老大,“可他说过会联络我。采蘩姑娘,要不要我到时候通知你一声?”有趣有趣。 采蘩没有忽略他眼底的趣意,“好,要是你不告诉我,等我拿到东西就把它毁了,一了百了。得见到他本人,才算。” “姑娘,你可真狠啊。”万一老大不见她,她把东西毁了,那他这随口的玩笑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当时三人抽签,他抽中后得意啊。现在,他能不能反悔……今天第二更,也是粉40的加更。 下一加更,粉80时,还差14票。 亲们,么么,感谢。rq 第106章 真正的宝,眼睛看不见 亮堂的厅仍是华丽。 采蘩俨然熟客的样子,“虽然才换了地方,五味铺子变成了零嘴铺子,可疤眼老板这儿还是大气得很啊。看来是早就备下的地方,莫非你还有第三窟?” 疤眼瞪着她,有也不能承认,“姑奶奶,我怎么到哪儿都逃不过你眼睛?要不是你带了麻烦上门,我买卖做得好好的,至于要搬地方吗?你可知,这一搬一挪,我损失多大?眼见新客在对面敲门,我却睁睁地看银子溜走——”简直心如刀绞。 “你可以不用搬,小鬼未必找上门,而且东西都已经不在你手上了。”采蘩摇头叹气,“老板胆子小了点。” 疤眼恨不得把眼罩揭开去瞪她,因为一只眼里冒得火还不够旺,“采蘩姑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想想那两箱东西拿到自己手上了没有。那天晚上,去给你送货的四个伙计让人打晕了,其中两个怕得辞了工。我是做些不同寻常的买卖,但不杀人放火,不招惹仇怨,却因你的出现,平白无故见了阎王小鬼。” “还不是小鬼。”采蘩道。 “呃?”疤眼一直以为遭遇到飞雪楼,“那是谁?” “如果是他们,你的伙计可能就不止晕了。小鬼执行任务,会杀人的。”采蘩见过飞雪楼的行事,姬明夫妇和那些仆从卫士全都见血封喉,十分绝情。 疤眼一拍额,“姑奶奶你不早说?害得我连夜挪窝,生意都无心做了。” “我怎么知道你胆子那么小?做暗市生意的主。要是没些斤两敢混吗?”采蘩一脚已踏入江湖而不自知,“不过现在也好,箱子让人抢了,你也搬了。怎么样小鬼应该都找不上你。” “你最好也别找上我。”疤眼如今见她最头疼,“一来准没好事。” “那你下次搬远一点,别那么容易让我找到。”采蘩举起空杯子。面冷话俏,“疤眼老板,您的待客之道呢?” “你不做我生意,我不浪费茶水。”这位是真令啬。 “那好,我就开门见山吧。那位买去我义母东西的女子,托你卖什么?”采蘩也不是真要喝茶,特别她还挑剔这个。 “采蘩姑娘。我十五岁开始做这门生意,什么都卖,什么都买,能到今日不凭胆色,不凭霸力。而是良心。你是童氏之女,那两箱东西本当归你,所以上回我答起来很方便。但别的客人买卖什么,若是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恐怕你无权知道,我也不可能告诉你。”疤眼一脸义正严辞,似乎毫无转圜的余地。 采蘩看着他。 他看着采蘩。 “谁说跟我没关系。”杯底敲桌板,嗒——嗒——,采蘩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我跟你做买卖,就买那姑娘要卖的东西。” 疤眼坐直了,“采蘩姑娘姓了童虽然没几日,却好似变了不少。”那般自信啊! “童氏经商,我也算沾了几分气。与疤眼老板打交道,自然是在商言商。”采蘩继续敲杯子,“如何?该上茶了吧?” 疤眼却挥手让守门的伙计下去,厅里就剩他和采蘩,“那日你便知道,那姑娘的东西已经卖出去了。要说,你也该查出她在哪儿,为何还要追究她卖了什么呢?” “只是一样东西卖出去了而已吧。”麦子跟她说,姬莲来取银子那天,在五味铺待了一个时辰。“那姑娘第一次跟你做买卖,不可能交底,总要探个深浅。” “采蘩姑娘——”疤眼笑了开来,“我佩服你。假以时日,你定会成为真正的童氏。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那姑娘后来又托我代卖一些东西,我忙着搬地方,还没来得及找买主,奇怪的是,本来说好昨日碰面,她却没来。” 昨日姬三小姐被禁足在青柏堂。采蘩想到这儿,却不说她和姬莲的认识,“那我可以看看东西了吧?” “当然可以。”明知对方钻空子,只要对得起他的“良心”,疤眼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这对他而言,实在轻而易举。那布罩下的眼睛,想看也看不见。 他一喊来人,上回矮不溜丢的小丫头又跑了出来,“主人。” “拿四百零八号出来。”他的号按人头算,不按货来分类。 小丫头目不斜视,拐都不拐采蘩一眼,进去很快又出来,手里捧着一只厚方木盒,交给疤眼,又匆匆溜进里面去了。 疤眼亲手把盒子放到采蘩手边,并将盒盖打开,“姑娘请看。” 采蘩虽出身贫苦,但她从小成长在富贵的沈家,见过的好东西着实不少。何况现在她在姬府生活,还将接管童颜居,眼界一点儿也不浅。即便如此,她看到盒里的东西,仍是睁圆的双眼。 那是满满一盒的珍珠,大如眼珠,最小的也有相思果大小,颗颗浑圆,质地上乘,光泽温润美丽。 “我已经找人验过,每颗都是天然珠。”疤眼小心翼翼拿起一颗大珍珠,“单是这一颗就价值三百两,像这么大的,有十二颗。姑娘可知,别的东西是买得越多,我算得便宜。但这十二颗珠子摆在一起,我能把价卖得更高。至少,五千两。而这盒里共有七十七颗珠。” “至少值了七八千两。”采蘩初估计。 “至少。”疤眼同意,然后看着采蘩的眼睛,将盒盖合上拿走,坐回原位,笑道,“姑娘又骗我了。” 采蘩闲闲问来,“此话怎讲?” “你目光虽亮却无渴,神情微愕却不惊艳,没有买它们的心思。”疤眼看过无数客人的神色,早已能断心思九分九,“姑娘是女子。珍珠乃女子心头所爱,你却没有动心。这盒珍珠便是我都大为开眼,你眸中无宝,奇哉怪也。” “何谓宝?真正的宝贝。肉眼看不见。”她这一刻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疤眼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姑娘的话太深奥,我只看得到俗物。” 采蘩双手捧杯。没茶喝,只能过过干瘾,“疤老板谦虚了。并非你只看得到俗物,而是不俗之物,你不敢看罢了。” 疤眼的笑陡然僵住。 “你不敢看麦子,因为她是让你动心之宝?”这位其实挺俊的独眼奸商始终避开和麦子的目光接触,她已经从阿肆那里知道了答案。 盒子翻倒。珍珠滚了个噼里啪啦,但没人看它们一眼。 “采蘩姑娘,我才发现对你所知不过万分之一啊。”何时,他竟让人探了个底朝天?这女子,冷。艳,一方高贵的气质全靠衣装和举止强撑,看似只有微不足道的小聪明,以为她也就这样了,却原来远不止如此。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采蘩却神情不变,“麦子是个好姑娘,而疤老板又是眼光独到的商人,能一眼瞧破她是女红妆。又能立即下手为强,此举此动,采蘩从中得益不少。” 疤眼在第一次见到麦子的时候,就向阿肆提了亲。这件事,原本只有两个人知道,现在多了一个。 “采蘩姑娘什么意思?”头一回跟人提亲。也头一回让人拒得彻底。世上好姑娘多得是,他以为自己可以很快放下这事,却在麦子再出现在他面前时,无法直视她。 采蘩娇笑。 “姑娘别这么笑,面前生繁花,迷得了眼,迷不了心,假得很。”他独眼,却看得比很多人更清楚,“我既能对那个假小子动心,你这样的美人就绝**不了我。” “呸!”采蘩板起脸,“我天生笑起来就这样,谁**你了?” 疤眼一怔,随即呵呵笑道,“相貌天生,是我误会了姑娘,莫见怪。只是,这买卖还做不做?”奸商,该大气的时候,真不含糊。 “做!上回是十五两银子,这回五两银子,谁让你小气不给我茶喝呢?”小心眼记仇。 “…….五两银子,开玩笑吧,你能买什——”疤眼做生意绝不讲情面。 “那只盒子。”她来一次就不会空手一次。 疤眼傻眼…… 采蘩捧着盒子走了。 矮腿丫头跑出来,看到满地珍珠,心疼得哎呀呀乱叫。“独眼龙,你犯什么浑?宝贝摔坏了,怎么卖出好价钱?你还想再搬一次家啊?”那个恭恭敬敬叫着主人的丫头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捡了珠子找装起来,丫头却找不到原来那只盒子了,不由又大喊,“你看美人看花眼了,让人打劫了都不知道?” “不是打劫。”疤眼走向门口,每次好像要踩到珠子了,却又每次没踩上,“是做了笔买卖。” 小丫头歪嘴哼,“什么买卖,难不成只卖了盒子啊?”所以,珠子掉满地。 “哦。”疤眼手一甩,“接着,入库房。” 小丫头眼明手快,接住银光,长睫毛扇扇,“五两?还真是卖了盒子!你是不是不会做买卖了?上回十五两,这回五两,下回你得把我卖给她。这是什么人啊?我看着居然比你还小气十分。” “赶紧收拾了东西进屋去。别说别人,我还想问问你是什么人呢?我给你吃给你穿,你还敢跑到我头上撒野!独眼龙?你再叫一次,我就赶你出去!”里外吃瘪,不能不光火。 “我是你亲妹妹,你敢赶,我告诉爹娘去!”还怕他?声音大气势矮,“说你看上一个假小子,不跟他们说就敢提亲!” 好了,第四个人知道了……求订阅,求粉红,还差3票80粉,到了明天就双更。 么众亲。rq 第107章 她是过河的卒子? 林管事看看左手白衣央,看看右手壮阿肆,说不上来一种感觉,最后决定老实尽自己的本份就行。 “小姐,这位壮士说您让他来上工的。”先从右手开始。 采蘩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阿肆,“不是说好十日后吗?” “老大让我早点来,怕姑娘身边缺人手。我在家也怪没意思,来就来了。”阿肆背着大包袱,好似行李不少。 “也好,不过你每日可回家去,不用带那么多行李过来。”采蘩从未打算当阿肆仆人使唤。 “我每日可回家?”阿肆不掩饰惊讶。 “对,和央轮值。”而且还有梓峰带领的护院,应该可以了。 “你在家一直待着都行。”这不着调的话出自白衣央,“横竖我吃饭睡觉都跟她一起,用不着你这个大块头。” 林管事差点下巴脱臼。 采蘩冷冷瞥央一眼。孤客那么沉默,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轻骨头的家伙? 阿肆却酷,“你睡觉的时候,我来。” 央嘿了一声,“大块头,我不管你老大是谁,我老大的女人,不归你管!离远点儿,不然脑袋保不住。” 这叫内讧。姬府之内,四处可见,如今终于杀到墨月堂来。 林管事开始冒冷汗,“……小姐……要我安排……住处么?”他看,最好不要,免得他家小姐的名声都坏了。 采蘩开始捏拳头,“不用。一个不在这儿住,一个不用睡床。”多省心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睡床?我睡房梁。”央笑嘿嘿的。“我是跟我老大学的,看来老大跟你——” “滚!”采蘩往园子里一指,“房梁没有,砖地一片。你可随处安身。要是敢跑我屋的房梁上,我有办法找出那位来,把你领走。”大不了。再来一张寻人告示。一回生,两回熟。 白衣央耸耸肩,跨出门,好似真听了采蘩的话。 “林管事,你为阿肆准备一间值夜的屋子吧。”采蘩明显偏心,等央一走,就给阿肆独间。 阿肆眼角瞄着那个在园子里东晃西晃的影子。说道,“既然多是白天的活儿,晚上给他用吧。” 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男子有一颗细敏的心,在船上对她也是如此。采蘩点头,“别打起来就行。” “姑娘。这个可不好说,我瞧那小子是个欠揍的。”比动拳头的速度,阿肆不亚于央。 “那我就换个说法,别把屋子拆了就行。”一山不容二虎,要容,她这个山头主就得装看不见听不见。 阿肆重重一点头,也走到外面去了。 林管事抬起袖子擦汗,“小姐,他们不会真掀屋顶吧?” 采蘩的第一句话让林管事深思。第二句话让他放心,“咱们这园子里,多几个掀屋顶的能人,就安全几分。林管事不用过虑,也就这阵子,那个爱胡说八道的剑客很快便会离开的。” 是夜。采蘩熄灯上床,要睡不睡间,梁上有人说话。 “你隔壁的园子里有硬扎子。” 采蘩听出是央,正要撵他,却让他的话定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听自杀说是一园子的老婆子和小丫头,就过去逛了一圈,结果还好我的轻功比对方高了一点点。”双脚空踩,白衣飘飘,全然不觉自己像鬼,“我说,你养了一园子护院,包括那个自杀,跟那老婆子放一块儿,就是光吃饭的窝囊废了。” “自杀是——”梓峰? “梓啥的啊。”跟自杀多像。 “他叫梓峰。”和自杀差很远很远,根本不沾边。 “你挺奇怪的,这时候是自杀叫什么重要,还是那深藏不露的老婆子重要?”争错事了吧。 “深藏不露还不是让你看出来了。”她想到梓峰去探过,会不会打草惊蛇?“你厉害,还是她厉害?” “可能百招之后我会落下风。”央躺下来了,在梁上,“不过到底如何,得打了才知道。” “这般谦逊?”瞧他架势极好的。 “老大说,功夫有没有,不是装出来的,是打出来的。那婆子比我大好几轮呢,而且练邪劲。”江湖很大,打不过不丢人。 “那你老大打不打得过?”采蘩问。 “姑娘,你知不知道我老大是谁啊?”问这种笨蛋问题。 “很多人问我知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呢?”这算是什么问题? “我老大——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老大要隐,他就帮着隐到底。 “那个婆子如果从书房的窗口跳下去,会不会摔伤腿?”轮到她问了。 “当然不会。”这位姑娘的江湖认知有待提高,“我都不会。” “你老大会。”功夫高不高,到此讨论完毕。 “……”一激动,从梁上翻下来,“不可能!” “要么出去,要么上去。”采蘩看着帐外的白色身影,决定明天让雨清她们换上厚绸。 白影子不甘不愿踩了桌子回上梁,“我觉得苏徊很像老大了,现在发现你和老大更像。”说话一口一个令,选择或者没得选。 采蘩没问苏徊是谁,她在想那盒明珠和那个硬扎子,姬莲嫁出去不到一年就敢自求下堂,看来并非是没脑子的冲动。 “央,你准备准备。”片刻之后,她说。 “什么?”声音有些慢,好似正要睡着。 “切磋。”翻身,睡觉。 三日后,姬莲回了莲园。事情没完,只是南安喝醉,跑到姬莲禁足的院子大吵大闹,还出手揍了她。这么一来,偏向她的人又多了一批。包括老太爷和老夫人。 采蘩就带着雪清去莲园。 雪清路上跟她了一个新消息,“大老爷回来,听说三小姐被打,气得已经发了话。说姬家女儿不是嫁过去捱打的。南姑爷敢在妻子娘家就动手,在自己家里还不知道如何凶暴呢。本来立刻要动身去找秋国相来主持和离,让大夫人暂且劝下了。不过。恐怕这对夫妻真是要散了呢。” 采蘩在想,那个南姑爷有蠢到如此地步吗? “我听到很多闲言碎语,都说大夫人从三小姐回娘家就为难她,如今姑爷已经动上手了,大夫人还不肯松口,是故意要把三小姐往死里整。还说,还说——”雪清偷瞧采蘩一眼。 “也说我什么了吗?”采蘩倒想听听这里又有自己什么事? “也不算说小姐不好。就上回将芬儿送大夫人那儿去。也有人说大夫人处罚得过严了。说钥少爷年纪小不分轻重,小姐你——” “说下去。”莲园的门就在几十步外,采蘩停下。 然而,雪清没有在采蘩脸上看到任何不悦,那双美眸里的灿光令她心中不忿尽去。“说小姐你利用钥公子借此事树立威信,欺负三小姐势孤。” 一声爽朗的笑。 雪清以为自己错听,却面对着采蘩的笑颜,那么明亮,“小姐,我们还是改日再去看三小姐吧。她可能身体不适,未必肯见我们。”是不是太气愤,所以反而笑了? “不,她会见我的。”好可怜的三小姐啊。钥弟和自己都成了她的过河卒,那么现在上门去,不正好送她一个能大大嘲笑一番的机会?“我很想瞧瞧。” 雪清早糊涂了,“小姐想瞧什么?” 瞧瞧谁能更坏。 爹啊,原谅她的雀跃,体内时有一股力量不能轻易服软。尤其在这种时候。事情已经清清楚楚在眼前,似乎都定了局,她却才要开始作乱。 来开门的,是跟芬儿一起被罚的小婢。看到采蘩,立刻冷脸,但已受过教训,她不敢就此摔上门,十分不情愿福了福身,唤一声蘩小姐。 “听说三姐回来了,我特意过来看她,你通传一下吧。”对方不情愿,她也不想假客气。 “稍等。”终于能摔——重重关门了。 等了好一会儿,雪清都快没耐心,门才开。 “蘩小姐,您是第一个来看三小姐的,请进。”话说得挺好,芬儿的神情却淡,毕竟那一顿板子打得,很难不存嫌隙。 采蘩很明白,却也无所谓。她不是姬莲,不打算让所有的人都喜欢或同情自己。而且,这点大概还像前世的自己,只在意自己在意的。 “三姐伤得可重?有没有请大夫?”采蘩问道。 “在青柏堂时,大老爷请了大夫,庆幸只是皮外伤,不会留疤,但要清心修养,不能再受刺激了。”芬儿将人往书房领。 “三姐在书房?”采蘩又问。 “听说蘩小姐在园子里的时候一直住书房,如今我家小姐也喜欢住。”芬儿一手打帘,一手挡住雪清,“小姐在里头,不过除了蘩小姐,并不想见其他人。雪清,咱俩在外头说说话吧。” 采蘩一笑,进屋闻到药香,却见一室阳光明媚。 书桌前,姬莲在练字。青丝垂面,下笔疾劲,一身云罗披裳,绘着大朵大朵的银梨花,雍容华贵,丝毫没有受伤的孱弱气质。 采蘩不语,走到窗前看望山。 “从这里看不到的。”片刻后,姬莲放下笔,站在窗的另一边同望。 “是啊,要参加诗社,才看得到葡萄藤架下的青衣身影。”姬莲已经给她看了真面,她又何必遮遮掩掩? “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子。”芙蓉面浅浅染粉,女儿家道心上人,总是以最美的容颜。 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跟你成为朋友……今天第一更。rq 第108章 要死?一起吧! 一面窗,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就像镜外镜里,命运截然不同却偏偏又惊人相似。孤女。无势。叫人虎视眈眈。她们苦寻一个蹲身立命之处,恰好都在这大宅之中。 采蘩终于明白姬莲为何非要住进莲园。因为在这里,她可以全然放下伪装,作回那个写诗画情,有活泼性子的大小姐。她可以穿自己喜欢的华美衣裳,不扎憎恶的少妇云髻,不用楚楚可怜讨他人不屑或同情。在这里,她是唯一的主人,唯她的意志独尊。 “我不懂,你为何要回来?”一盒明珠,还不够远走高飞?“你留书下堂,完全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蘩妹说得好轻松。我一个女子擅离夫家,即便有些妆奁,在某处买个小宅子安顿,没有依靠,很快就会招惹胆大妄为之徒,到时候或宁为玉碎或苟且瓦全,两者皆非理想,我何必自讨苦吃。回娘家,除了我那母亲,父亲对我娘有愧,祖父母看我无辜可怜,其他长辈都觉我乖巧听话,一个能掌握的敌人比未知的好对付。”姬莲的冷笑和采蘩不同,在那份大家闺秀的气质中显得不美。 而采蘩,清冷起来更美些。 “不过蘩妹命真好,什么努力都不用,就成了童氏千金,还在我家占了一席之地,远远高于我这个庶出的女儿,俨然姬府大小姐啊。连那个从来不理睬我的三哥也替蘩妹出头,羡煞我了。” “三姐若多显些真性子出来,三哥也会尊重你的。”跟她装腔作势比起来,采蘩发现自己对姬三那点虚伪应付多半一早让人看穿了。然而同样的,自己那时拉姬三的真心一把,姬三也知道,所以才帮她说了几句话。 “你的意思是若我像你这么蠢,我就能赢得人心了?哈哈哈,可笑之极!”姬莲奋力甩袖。“你那半吊子的假我一眼就能看穿,我想我母亲,还有祖母恐怕都看得出来。你以为自己很高明吗?不过跳梁小丑,人人不屑揭了你的底罢了。” 采蘩沉默。 半晌后。她笑着对姬莲浅鞠,“谢三姐提醒,我倒庆幸自己装了半吊子,还有半吊子的真,因此不至于让大夫人恨到牙痒。”一点都不想成为姬莲这么会伪装的高手,“天地宽广,我不想只在一个小园子里才能随心所欲。” 她也许变得狡猾了一些。多用脑子做事,但清冷是真,媚相是真,小聪明是真。在明眼人看来,她遮不住真性子三分。但这有什么呢?天性如此,未必因此而被人挤兑。童夫人就是看清了她对钥弟和雅雅的真,才信任了她。 但姬莲不一样,走出莲园。她就完全是另一个人。 “你!”姬莲气瞪采蘩一眼,却又欢笑,“她恨得牙痒又如何。最后还不得乖乖照我的盘算去做。” “听三姐这话,和离是一定的事了。”采蘩靠上窗棱。 “不但和离是一定的,就连这园子也会彻底归我。不知道蘩妹信不信我说的?”姬莲抚过伤痕累累的芙蓉面,“我能让那个混球打,自然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三姐对自己真狠。”对方既然提到挨打,采蘩这才好好看了两眼,“恐怕伤都在脸上了,否则怎能引起众怒?小心些,别破了相,将来得不到你心爱的郎君。” “好了。你我开诚布公的时候,就不必假惺惺了。”姬莲一挥手,衣袖差点甩到采蘩的脸,“说吧,你让人探我书房,甚至还有寝屋。意欲何为?” 采蘩一眼不眨,微笑道,“果然我那点小聪明逃不过三姐的耳目。其实还真是误会,我搬出莲园时,落下几样东西。之前因为芬儿的事,怕你不肯理会我,后来想来取,而姐姐又让大夫人留在青柏堂,我才让人不问而入,觉着这么件细小事就不惊动你了。” “谎话连篇。无妨,你说说是哪几样东西,若真在我这儿,我兴许能还给你。”姬莲眸子轻眯。 采蘩猜她大概还是好奇了,“一幅扇面,一方名砚,一本古碑拓本。”多真。 姬莲刹那紧敛目光,神情中带一抹狠戾,“你如何知道的?” 采蘩想了想,悟出姬莲的心思,但既然对方想岔了,她也跟着岔,“三姐托卖东西的那个人,我常找他买东西。也是巧,那日你从他那儿出来,我在巷子里瞧见了。”伪装,不应从头到脚,虚虚实实才好。“那日我看中这三样东西,回去取银子再到铺子里,谁知老板跟我说前一位客人买去了。你说,巧不巧?” “你满口胡言,以为我会信吗?我说了,此时开诚布公。你最好直说。”但采蘩半真半假的说法让姬莲其实半信半疑。当日她是一个人进出,也确实买了采蘩说的东西。她以为绝对不会有意外,因为那种地方不可能遇到熟面。 “那时我第一次见你,还不知道我俩要住在一个府里。后来我当然就知道三姐的身份了,前些日子去五味铺子买些小东西,顺便问了老板,因我想着三姐不像只是去买砚台的人。结果,老板说你还托他卖东西。”采蘩不在乎把疤眼拉下水。 “他说过他不会跟任何人透露客人的事情。”姬莲紧张了。 “对啊,他没说你是谁。可是三姐莫忘了,你是卖家,我可以是买家的。我要买你的东西,老板没理由不答应啊。”采蘩开诚布公,“所以,三姐,你还真是让我大开了一回眼界,那些珍——” “那是——我卖了父亲给我的庄子得来的。”冷冷打断采蘩的话,却暗透出姬莲慌张的心绪,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关你什么事?” 采蘩扬声唤雪清进来,“将礼物放在桌上。” 雪清放下一个大锦盒,出去了。 “公中吃紧,所有的田庄加起来,一年也超不过万两。大伯父待姐姐真好,居然给你收入近万两的庄子当嫁妆。不知道是哪里?改日我问问大伯母。”姬莲装可怜,采蘩不用装,实足得坏,坏在面上心里骨头。 她走过去,小指一挑,锦盒之中,有另一只木盒,五两银子买的,“姐姐若说这珠子是销赃之物,买下来只要千把两银子。我信。可我是花了大价钱的,还好有姐姐亲笔证它并非赃物,不然真不敢买。” 姬莲定定看着那只盒子,突然面无表情,令人难以揣测她的想法,“买了便买了,你送还盒子来,又有何意?” “三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盒珠子要是让南姐夫知道,恐怕死都不会和离的。你设计他打你,他可以说你偷了夫家的东西。真要追究起来,你可说不清啊。”但采蘩不知道,七十七颗珍珠是姬莲深藏的一个秘密,一个不惜杀人,都要守护的秘密。 “阿婆。”姬莲一声轻喊。 书房里多出一个人来。一个骨瘦如柴,背如佝偻的婆子。 采蘩笑着走向窗口,“三姐,我跟你好好说着话,你怎么突然叫了这位婆婆来?”如她所料,婆子贴身保护姬莲,央那边应该可以得手了。 “阿婆,杀了她,能处理干净么?”姬莲看采蘩走近,却半分不动,她这回有绝对的信心。 采蘩本只想调虎离山,听到姬莲说杀,面色已变,脚步却没慢。 那婆子点头,身影直直窜向采蘩。 但采蘩的行动远比这两人想象得敏捷,那是经历过几次生死关头之后的脱胎换骨。她思绪临危不乱,一伸手,竟用力勾了姬莲从窗口翻下去。她虽然完全想不到姬莲这样的千金小姐会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易,然而她不可能让人说杀就杀。 姬莲是动口不动手的狠主,怎么也料不到采蘩能做出同归于尽的举动,吓得放声尖叫。 而采蘩跳过一次了。信不信都好,这还真占优势。同样的位置下来,可能刺伤人的树枝已让孤客砍断,而且她还记得孤客往右边抓的树枝,以减缓下落的速度。记忆力惊人,而且生命力坚韧,采蘩不断张拢右手,真抓到几次枝条,最后一次支撑较长,几乎完全止住跌势,直到手吃不消了,才从树上摔下来。树叶很厚,浑身震痛一下,疼得最厉害的只是手。至于姬莲这个下令杀她的,她一点要保其性命的意思都没有,半空中就松开了。而且,姬莲掉得比她快,比她猛。 采蘩暗哼着站起身,看到不远处那个婆子正将姬莲放平,自言自语道,“原来还不够高,谁跳都死不了。” 那婆子回头,光影在她枯骨般的脸上交错,分外狰狞,“莲儿如果有什么事,我要你偿命。” “真是不讲理,明明是她先想要我的命。”采蘩往后退,没跑,只是扶了一棵树歇口气,神情冷然,话里有冤。 婆子怪笑两声,朝采蘩走去,“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原来,杀你已有理由。” “小姐。” “小姐。” 一声声急唤,从石阶那儿下来。 一道白影在树上,银剑正对着吓晕过去的姬莲——她的心脏。 故意发出的响动,惊了婆子连忙往回跑。 采蘩这才轻松,云淡风轻道,“这位婆婆,今天之事看来我们最好都把它忘了。” 当成什么也不曾发生……今天第二更,也是粉80的加更。 下一加更,粉红120。 感谢诸亲一直持续支持着。rq 第109章 弟弟要当地主 墨月堂。 “你有病。”央骂道。 “她先有病。这是在姬府,一大家子住着,她开口就要杀人。”采蘩拍拍桌子,然后皱脸,但就是不喊疼“东西呢?” 央从怀里一样样掏出来。三件。扇面,砚台,拓本,一件不缺。 “可她有病,你也跟着犯傻?她要杀人,你呢?居然想跟她同归于尽!姑娘,你可以大声喊救命,我不是聋子。”没见过!真是没见过! “你说那婆子是高手。”想去碰扇面,手抖若筛糠。 “……是。”央垂头。 “她要杀我,我来得及喊救命,可你来得及过来救吗?”那种情况下,她只有拉上姬莲,才能让那婆子无暇分身。 “…….可是——”得承认,她说得一点没错。 “我曾经跳过一次。看似高,还不算太高,下面有密林,可以利用它们减弱跌势,地上铺着厚树叶,摔断骨头也摔不了命。”要感激孤客让她跳下去“当然,绝不会有第三次。我想以姬三小姐的厉害,一定会把树砍光,地面铺成石头。” 央无可奈何地瞪着她“敢情你不是寻死,还是急中生智?”面面俱到,思虑周密——啊啊“你曾说我老大从书房窗口跳下去会伤了腿,你也不是第一次跳,难道是你跟老大一起跳过?”可能吗这? “你老大多狠,我要是不跳,他就不会跟我合作,你也不会在这儿了。”孤客到底守信。 “我老大让你从那儿跳下去,你就跳?”太多惊讶,脑袋转不过弯来,最后张手拍项自己的额头“我确定了,你跟我老大天生一对。” 央虽然跟她没多久。不过动不动就以为他家老大和她有什么暧昧关系,采蘩已经习惯保持缄默。 “别说废话,你现在就去把梁上的东西交给你老大,我怕你功夫太差。等人缓过来再将它抢了。”交给孤客,应该很安全。 “现在去?可我不知道老大在哪儿,而且万一那老婆子来找你晦气。”觉着她这么安排不妥当,央不动。 门哐啷让人推开,急忙跑进来的是姬钥“姐姐,雪清说你从三姐书房窗口掉了下去。没事吧?” 采蘩看着央“还不去?!这里是墨月堂,我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出事。” 央笑呵呵道“好,我去。不过你要是死了,可别怨我没帮上忙。”上梁,背了只棱棱鼓鼓的布包,直接掀瓦走顶。 “姐姐。你不告诉我究竟打算做什么,我也在这儿睡房梁了。”采蘩在明,央在暗。来了这几日。就连姬钥都见不到他几面。 “你倒是想,也没这爬梁的本事。”采蘩喜欢欺负弟弟“我让你跟梓峰学剑术防身,你又不肯。” “是梓峰不肯教我,说他技不如人。”姬钥正说着,见雪清跑进来,采蘩的右手让她一翻,皮开肉绽的样子让他看了倒吸凉丝儿气“姐姐!” “好师傅不容易请,看来只能再等机缘。”她的身体受过大刑。这点伤不算什么。 等雪清为她上药包扎好,屋里就只有姐弟二人,采蘩才告诉他在莲园发生的事。 姬钥听懵了“三姐身边有功夫很好的人,那她为何让芬儿她们走咱们的门出去?” “从她让丫头来莲园帮我搬家,到芬儿让大夫人打。我们不过是让她利用了而已。你只要听听如今仆人们都在背地里说什么就明白了。说她在夫家受了天大的委屈,怪不得回来后脾气有些急。说你不懂事,说我煽风点火,说大夫人如何狠心,而你的三姐姐又可怜又无奈,只想回莲园静静生活,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让人为难。”采蘩说着还笑“你不也觉得她是可怜人吗?” 姬钥怔忡了好一会儿“三姐姐是故意装出来的?” “不然呢?她有高手保护,怎么会受南平毒打?此为苦肉计。而她有一盒价值近万的大珍珠,不是嫁妆,不是婆家给的,哪儿来的?我看赃物的可能性十之**。再者,我知道了这件事,她开声就要杀我。分明要灭口。”采蘩不由冷哼“今日这一遭还真是没白去。我本来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借珍珠激她乱方寸,没想到——” “姐姐,我觉得还不如你就直接问她要那三件物,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说不定她干脆给了你,还没这么多事了。”姬钥现在忧心那个厉害的婆子不肯放过她。 “一个手上有赃物的女子,说明她胆大包天。她还能找到暗市,甚至独自去做交易,说明她急着兑现银又不信任他人。你以为我们直接跟她说这三样东西是你娘的遗物,不值钱,她会信?恐怕她根本不会承认手上有,转头就去找其中的价值。名单要让她找出来,钥弟,相信我,你不倾家荡产不能换得到。”姬莲要杀她的瞬间,她已经十分清楚这女子也是心狠手辣之人。而她狠不过姬莲。因为,姬莲没有牵挂。 “三姐为何变成这样?”姬钥喃喃。 “多半是因为她娘,还有这些年在你大伯母身边吃的苦。这门不称心的婚事,不也是你大伯母一手促成的吗?我想,无论她用什么样的阴谋让她相公在府里作恶多端,那男人真真正正是个混球吧。”采蘩也有所思“她说得对,我比她运气好。”重生后,遇到了改变她命运的一些好人,还有这两个孩子。 “但这并不是可以随便杀人的理由。”姬钥恨自己年纪小,心里充满束手无策之感“姐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若想与你三姐和好如初,那似乎不可能了。”采蘩将砚台墨石翻过来,背面刻有出自何地。 “姐姐,我没在跟你说笑。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能不能正经上心?”她对死亡好似怕得很,一旦面对却又比任何人豁得出去命,姬钥隐隐感觉这可能跟她在北周的遭遇有关联,却也知道那段过去最好也别提。 “我上心着呢。”采蘩以左手翻拓本,目光不离。“姬莲今日突然要杀我,是因为珍珠。若卖给不相识的人也就罢,偏偏是离她这么近的。心虚,还一时情急。才起杀意。只要她镇定了,就不难发现我就算有珠子在手,她不透露,顶多不过阻挠到她和离。而且,出了莲园,她既便还要取我性命,一定也是步步为营精心谋划。我跟她暂时会相安无事。” “姐姐没料到她会让人杀你吧?”姬钥无法被说服。 “没有。”事后想想。还好姬莲爱站在那个窗口。 “那你又如何保证她会与我们相安无事?”用了我们,姬钥将三姐弟的命运归到一起。 “不能保证,但她一次杀我不成,我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只有她狠么?”采蘩抬眼,眸暗霜冷。 姬钥出屋,叫梓峰带了几个人,吩咐过林管事,便直奔莲园而去。 “小姐。公子带人去莲园,不会有事吧?”雪清连忙进来报信。 采蘩稍怔“他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若是半个时辰没回来,你再来报我。”想要他成为出色的人,得适时放手。 姬钥坚持在huā园里等。 姬莲似乎刚醒,身披风衣,神色悲楚怏怏,由芬儿扶着来见。 芬儿说道“十公子,小姐身体十分不适,为何一定要在huā园?万一吹了风再生病,如何是好?” “午后无风日暖。况且我瞧三姐气色相当不错。你这丫头是在咒自己的主子?”姬钥词锋极锐“记得三姐从前身子弱,我娘请你去墨月堂,十次有九次病着。如今出嫁回来,好似健了不少,看来就是得多出来走走。” 姬莲脸上的伤。他问都不问一声“三姐,我俩说说话吧,别让爱嚼舌头的下人们跟着,我最烦自以为忠心而管过头的丫头随从,当我们没脑子一样。” 芬儿咬唇,看姬莲颔首,才下去了。 “十弟,你何时说话也这般明嘲暗讽的?”怏怏之色清空,姬莲不悦。 “我来把话说清楚。”姬钥不理她的责难“我知道这暗处伏着保护你的人,可我带来的人也不少。三姐若连我都要杀,我则有把握将你的真面目捅出去。” 姬莲垂着眸,一伸手摘了朵huā下来“你信那个女人的话?” “三姐以为芬儿挨打那日,我的话是说着玩吗?那我就说得更清楚一些。我信我姐姐,却不信你这个堂姐。横竖我们同你也就这样了,我等会儿就跟大伯母去说,三姐你心里准备着吧。莲园,我要收回来。”就为这事来。 huā在手心里揉碎,姬莲冷冷说道“十弟,你说收就收吗?” “那如何?要我把你指使杀人的事告诉家里所有人?还是将那盒珍珠公之于众?三姐,你先狠绝了,却让我任你再谋算我们的性命?”姬钥看她捏huā的无情,暗叹人生变化无常。 “我没有要杀你姐姐,是她要害我,想推我到窗外,自己不小心跟着跌了出去。那盒珍珠是无意中买下来的,没有秘密。你捅破天,我也这么说,就看大家信谁的。”姬莲松手,huā残蕊折散了一地“倒是你姐姐,砸了我箱子,偷了我的东西,我又找谁诉苦呢?” 第110章 当没事?暂时的! 姬钥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姐原来好口才,钥弟真是见识了。” “是你说的,我同你们也就如此了。我不必再苦苦乞怜。”姬莲站起来,来回踱步,再无半分弱颜。 “好,三姐还明白事理,那该知道我并不过分。你有杀意,我们不过一廊相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将莲园让你住。谁想天天提心吊胆睡觉,怕第二天早上脑袋分家了呢?恐怕三姐如今也不会住得自在。搬了,对大家都好。话说到此,我告辞。”姬钥抬脚要走。 “等等。”姬莲叫住他,“若我保证今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 “三姐可知我现在心里很怕你?”姬钥转过身来看姬莲,“我们本是一家人,竟然弄到性命相拼,我还真希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出嫁的时候,十郎还是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突然长大了,说话间让她无法招架。姬莲回望着小堂弟,“你应该明白的,没有亲爹娘,就必须自己保护自己。这大家子人,虽是血脉相承,但我和你实则是孤儿。十弟,我只想有一个栖身之所。” “我不是孤儿,我有姐姐照顾,也要照顾妹妹,还有祖父祖母伯伯伯母和一大家子堂兄弟姐妹。也许就像三姐以为的,不会有人像亲爹娘那样保护我,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不过十指一伸有长短,有个先来后到而已。我可以等。而三姐你,其实不用在外面装可怜。同情你,替你委屈的人也不少。你若真心相待,稍微等上一等,自然有人愿意为你出头。我知道。你羡慕我姐姐,觉得她好命,轻而易举收服我和妹妹的心。可你不知道。我姐姐从来就是她自己,不管面对谁都一样。我怕三姐,因为你表里不一,这一刻笑脸,下一刻就全然无情。我不怕我姐姐,因为她就算骂我打我,我能看得很清楚。她当我是最亲的人。”小小年纪的长叹,又令他的心智成熟一分。 “今日之前,我也是当你姐姐的,虽然排在采蘩姐姐之后,但真得相差不远。今日之后。叫你一声三姐不会再真心。想想看,大伯母待你不好,但大伯父偏疼你,我们都知道。还有祖母,三伯母对你也很好。你究竟为何会性情大变,好像姬家没一个好人,要你汲汲钻营着谋取一切?若是因为你娘,她对大伯母的所为先错了吧。你要报仇憎恨,那么最好还是去看看出生就痴傻的六哥。”姬钥一番话滔滔不绝。“三姐,我给你五日,你自己跟大伯母去说搬家的事,不然我也只能当个霸道的弟弟了。还有,我姐姐今后若有什么意外,我第一个找你。你能找到一个杀人的婆子。我就能找十个杀人的剑客。这么说吧,你若能装作若无其事,我们也能当今日天下太平。只要你搬走,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姬莲看着少年走远了,恶狠狠踩折一片花圃。她就是憎恶姬府嫡氏,那又如何?她娘死得那么惨,她被那种色鬼糟践,这些她不会忘记的。 姬钥那番话背后的真诚善意,碰不到姬莲黑暗的心。 瘦婆子静静出现在她身后,“莲儿小姐,不必与小孩子置气,一定是那个叫采蘩的让他来收园子,想给你下马威。” “阿婆,我冲动了,是不是?”姬莲醒来后怕得要命,“那女人疯的,她居然不怕死。” “确实不太好对付,不过百密总有一疏,你等个几天吧,我定取了那女人的头来。”瘦婆子双眼深陷,犹如骷髅。 姬莲突然一凛,“阿婆,算了。” 婆子扯出一笑,“你不信老婆子的本事?” “我当然信,但是十郎说了那么多话,就一句我听得进去。我只有阿婆你一人,但他可以找十个甚至更多的剑客来对付我,墨月堂不是我这时能相匹敌的。而且,事有轻重缓急,我现在专心要对付的是南家。”经过那一跌落,姬莲已冷静。 “不过,隔壁明显把你当成了敌人,还要赶你走。”瘦婆子不以为然。 “他很懂事很明白,但在长辈们眼里终究还是孩子。他姐姐在秋氏面前说过让我住,没几日就反悔,人人都会想墨月堂欺负我一个孤女,还省了我费神。至于这莲园,今日差点丢了命,我也不稀罕了。”姬莲环顾四周,“急切着想搬回来,真住进来才发现,一切依旧,我却再不是从前的我。莲园太美,只要看着窗外,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全然没了斗志。” “你的意思是——”婆子眯起眼缝。 “这里离青柏堂太远,我们换个近一点的住处吧。今夜你带我出去一趟,珍珠既然让墨月堂买了,我应该有钱可收。想了又想,我是一下子慌了神。只要我不说,你不说,天下再无第三人知道这珍珠的来历,实在不必自乱阵脚,还平白无故和四房决裂了。”一旦冷静,心思缜密。 “早晚的事,也不用后悔。”婆子说道,“倒是他们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何苦冒险偷东西。” “这个就得慢慢来了,日子长着呢,你闲时多加留意。还有,小心探看她把珍珠藏在哪儿。她偷了我的东西,我拿回来也不过分。”姬莲往寝屋走,对站在门外的芬儿说要更衣。 婆子的身影隐入园中。 当晚三更,采蘩挑灯,看书等人。书,不是什么正经人。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白影下了屋顶,跳到梁上,“还没睡?” “给了么?”采蘩问得简洁。 “没有,还在我背上。我都跟你说了不知道老大在哪儿,不过,我留了记号,三四天里应该会有消息。”央跑了大半天,累得手脚从圆木上耷拉下来,“还有,真让你料中了,对门那位小姐去了疤眼那儿。疤眼说照你的吩咐把你供出来了,还说今后有事没事千万别再找他,他怕了你。” “那可不好说。”事事无绝对,更何况他打开门做生意,没道理不要钱,“我这回可是让他赚足了,他不能翻脸不认人。” 原来,买了木盒之后,走到门口,她又走了回去,将所有珍珠买下来。第二天交银取货时,她心里反复后悔,银票不肯松手,最后一咬牙一闭眼才成交。 “那三件东西,你瞧出什么名堂了没有?”央趴着,脸挤木头,声音呜哩呜哩。 “没有。”心烦,所以看书,“你睡归睡,要背着盒子。” “知道了。盒子没了,我的命也没了。”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你干吗那么紧张?不是你对婆子说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然后,央听到她轻笑。 “你说她们会信吗?” “不会,两边都动上手了,还往死里整。”央睁开眼,灯如豆,映着一张狡猾的容颜,明白了,“你说说而已的。” “一半一半吧。”书中演义鬼怪,毛骨悚然,她答得漫不经心,“隔壁的那位小姐现在正图别的事,她如果能暂时放一放,我也能。不过珍珠在我手上,她会不好过,所以我想先把它藏到她找不到的地方。” 梁上无声了。 采蘩翻着页,撑了一面颊,读得津津有味。 天亮了,央伸个懒腰,滚落而下,见采蘩仍坐桌前看书,惊问道,“你一夜没合眼?” 她睡不着,为了给七十七颗珍珠找个好去处,反反复复,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等不了三四天,你赶紧去吃早饭,马上要跟我出门。”这个包袱,她要找别人帮忙背。 东城茗林坊,是全城最繁华的坊市之一。商家济济,名店林立。在街道上,连马车多气派稳重,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而打听向家的铺子十分容易,一进茗林坊就能看见的三层楼宇便是向氏产业,名曰六宝楼。 六宝楼里卖各地的名产。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瓷器木雕,金玉宝饰,还有塞外牧族的狐皮宝马,只要够有钱,四国最好的东西就像摆在自家门口的货郎摊子一样,应有尽有。除了有东西卖,这里还是向氏大掌事们理账管营的地方,并进行大宗货物的交易买卖。 所以,六宝楼有好几道门。 六宝楼后面是向四的宅子。他是庶出,早在成年就出来单过,这栋宅子占尽地势之优,地方不大,但里面的袖珍园林和六宝楼齐名,据说皇帝还来瞧过一眼。 采蘩在前,央和阿肆在后,要是放在别的地方,气势绝不会弱,然而立在六宝楼前,来来往往都带随从婢女,剑客护师一抓一把,三人就成了路过的,毫不起眼。 央解下身上的包袱,往阿肆手里一放,“我不进去,最烦这种只做有钱人买卖的地方。”同时,他对采蘩眨了眨眼。 采蘩心领神会,对阿肆点点头,就往里走。 迎上来的伙计笑脸喊请进,“小姐是随便看看,还是有特别的东西想买?” 采蘩的目光淡淡看过四周,“我找棠大掌事……粉红还差一点,但我确定明天双更,因为亲们对我太好,我不好意思。 么么,感激大家,请继续支持订阅。rq 第111章 斗鸡?斗蟋蟀?斗纸! 伙计多瞧采蘩两眼,仍笑容可掬,“小姐来得真不巧,棠大随四公子一早出门,还没回来。要不这样,您有什么事,我帮着转告?” 不在?采蘩有点没料到,“他还挺忙的。” “那是当然。棠大办事稳妥,又能干,四公子一向就看重他。如今刚升上来,少不得要带他出去见大客打招呼。这一开春,棠大是几乎天天往外跑的,直接上门一般都见不到他,得先递了帖子说好哪天哪个时辰。”伙计说着话,余光瞄到有客来,“小姐,对不住,我得招呼其他客人。您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先四处看看,决定了再叫小的?也没准棠大就回来了。” 采蘩说了个好字,伙计这才躬身而退。 六宝楼里好东西虽数不胜数,但采蘩今日无心看,更无心买。好在有给客人准备的桌椅,她和阿肆挑一张壁角里的坐下。以为很不起眼了,仍有小伙计立刻送来茶水。 “小姐要不要小的拿些纸样过来瞧?楼里昨日才到的江宁县凝霜,一共五千枚,已卖出三千,先到者先得,不能先预订的。您来得早,等过了晌午,定会让人买空。”小伙计边倒茶边说。 采蘩这才留意,她这桌斜直面正对六宝楼纸砚斋,透过菱花梨木格,可以看到里面全是文房四宝。凝霜银光,江宁纸官署创制,洁白光润,留墨极美。她本无意买什么,却突然想到钥弟近来开始练大书法,凝霜倒是适合。所以就请小伙计拿来一看。 阿肆不喝茶,随身带个酒葫芦,见小伙计乐呵呵去了,咕噜喝一口。“真会做买卖。” 采蘩觉得这揽客的手法和纸铺子里的异曲同工,眉梢儿悄悄飞,“确实很会动脑子。” 小伙计取了纸来。不止凝霜,还有其它几种适合书法的,“小姐若不喜欢凝霜,也可以看看这些,价钱要比凝霜便宜,用来书写练字也不错。您慢慢看,有事再唤我。”说完。静静退开。 “看来我今天非要在六宝楼花钱了,不然还真对不起他们的茶水和热心。”刚才不过动了买纸的念头,接下来却成必然结果,这是六宝楼的高明之处。 采蘩看了一会儿,招小伙计过来。“还是凝霜,给我包百枚。” 小伙计谢过,抱着纸样正要回斋里去,却看到门口来的客,哎呀一声,两眼冒光,嘴巴咧得都快到耳朵根了。 这时,楼梯响起很多脚步声,突然下来一群人。其中书生袍的年轻人居多。还有为数不少的小姐们,或以轻纱垂面,或半遮半掩在婢女身后。这些人的目光和小伙计如出一辙,充满了崇敬或仰慕。 采蘩也好奇得看过去。 那一行五人。为首一位老者,鹤发银须,双目有神。神情威严,仪态大方。高髻牙冠,冠上飞一双紫金鹤,腰间垂一条金链串,串尾挂红玉牌,牌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双紫鹤。老者身后,四人分排亮列,都高髻牙冠,一色银白广袖青松袍。前排两人冠上单紫鹤,后排则为双青鹤,腰间都配同样的牌子,但前排为金,后排为银。而在这五人中,老者右手后的青年男子尤吸引少女心。面若冠玉,五官挑不出毛病的俊美,即便抿紧唇,不苟言笑,好似目无一切,但仍阻挡不了那些羞怯的眼睛。 采蘩但觉这五人清一色鹤冠鹤牌青松袍,十分潇洒。才如此想,见门外又进来五人,让她不由睁大了眼。水蓝冷长衫,紧窄袖紧窄身,脚蹬明雪刺花靴。发也扎高髻,无冠,只用乌木簪。腰间黄丝编线吊铜牌,牌面铸纹精美繁复,隐约看出是一方人面。 这后到的五人从装束上半点不输给先来的,但人们多一瞥而过,仍用冒光的眼睛看先来的。采蘩琢磨着问题出在领队的身上。那领队约摸四十出头,黑硬扎的胡子,神情吊儿郎当,完全赖皮脸的笑,眯眼无力,而且他走路瘸的。因为领队的不够出众,导致后面四个中三个也有些满不在乎的嬉哈样,白白糟蹋一身好衣装。剩下那个,也不过十**岁,但耷拉眉毛耷拉肩,显得无比垂头丧气。 很有意思! 小伙计抱着纸朝他们跑了两步,看到斋里的掌事已经迎上去,他居然走回采蘩身旁,叹口气,“是今天,我怎么给忘了?早知道应该守在门口才对。” “今天怎么了?”采蘩估摸着他想上去接待一下,可还不够格,所以突然变得糊里糊涂,忘了要去给她拿货。 “今天是斗纸日啊。”小伙计神情恍惚说完,侧脸看着采蘩,“小姐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斗鸡斗蟋蟀。”她真不知道纸还能斗得起来。 “啊?”小伙计双眼外凸,好像她很奇怪一样,“小姐不是本城人?” “也要半年了。”采蘩觉得自己是这地方的人。 “才半年不到,怪不得。”小伙计心想今天虽然不能去招待贵客,但能跟这位小姐说上一说也不错,于是精神来了,“小姐,斗纸是我们私底下的说法,正统说来那叫新纸试表品名会。这个意思,您应该明白的吧?” “就是新造的纸类试用和评定等级,以及命名。”采蘩懂了,“不过,试新纸怎么变成斗纸?两者毫不相干。”又是六宝楼的噱头吧。 “小姐有所不知,一开始确实就是新纸上柜前的一个品会,不过自打几年前御纸坊出现之后,就成斗纸了。每三个月一回,各大纸坊在咱六宝楼试新纸,谁的新纸好,谁就能在下三月里优先挑纸,数量不限,而且还能得到向家纸铺的订单。不过——”小伙计悄悄指着前头那十个人,“如今其他纸坊只来看不参与,就这两方互相斗,可那也是精彩绝伦了。我跟你说,小作坊没看头,造纸大匠可都让这两方网罗了。” “哪两方?”采蘩喜欢听。 “御纸坊。纸官署。一个是皇宫御用,一个是朝廷官立,其他民间纸坊怎么拼得过?”小伙计挺挺胸膛,“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大匠。” “纸工而已,有那么难么?”采蘩不以为意。她爹不是什么署坊什么大匠,但造纸简直信手拈来,平日没事做了才打发时间的。 小伙计圆了眼珠,“小姐,您知道穿白袍别鹤的那位老人家,他是谁吗?”但再想,女子对这些都是一窍不通的,于是正色道,“他是张永的嫡裔后代,也是我们南陈的名匠大师张翼张大人,为皇上督造御用书墨。他身后那位年轻人,是西大人长子西骋,从师张大人学书法,也学造纸,是皇上和张大人最为属意的接班人。” “西驰是他什么人?”采蘩想起向琚的那个阴鹜好友来。 “您认识驰公子?他是骋公子的亲弟。”伙计却无意多说西驰,因他个人崇敬西家大哥。 “也就是说张大人是御纸坊的。那穿蓝衫的大胡子又是什么名匠?”采蘩问道。 “他?”小伙计瘪瘪嘴,“据说是左伯那支出来的,但我看他没什么本事,不过带队罢了。自打他带学匠一年来,纸官署就没赢过。啊,对了,我还没说,因两方本身就名匠辈出,所以一年只有一次展示他们全心研制的新纸,其他三季斗得是领队大匠的弟子创品。看来今天又是骋公子的赢场,纸官署那位耷拉得厉害,根本没信心嘛。” “叫什么名字,那位左伯的后代?”采蘩看着那个大胡子。 “不知道,只知他瘸左脚,且左手也不能使力,人称左拐。”小伙计回答。 “左拐?”采蘩低语,“左伯之名胜张永远矣,想不到后代却只落得一个残疾之名。好可惜。”她爹爹会为左伯难过吧。 小伙计这时有些惊奇,“小姐也似乎懂纸?”还能有如此叹谓。 采蘩不回,只见那些人走向这边来了,“不过,御纸坊的人仪态若芳兰,双目望长空,个个清朗轩俊,确实胜过纸官署的人多多。” “就是说啊。”小伙计不遗余力帮着御纸坊,“谁都不是瞎子。小姐,您今天可赶着了好位子。这张桌最北,观看的人这会儿却只能站在南圈外桌朝里看,而您就在圈里了。” “不赶我到外圈去吗?”有这么好的事?她其实真想看这场斗纸,非常想看! “小姐这是什么话?六宝楼没有把已经坐下的客人赶走的道理。我又陪您在这儿,您就是贵客。”小伙计机灵道。 “小哥莫非是自己想留在近处,所以拉我挡你们掌事的眼风吧?”采蘩看伙计忙起来了。 搭桌铺台,将椅子搬走,在纸砚斋外空出一个方形。唯有她这张桌子没动,但掌事看了好几眼,打眼色做手势,可她和小伙计都装看不到,他最后只能作罢。 小伙计挠挠头,笑嘻嘻。 这时,那些人走进方地。采蘩终于看清,纸官署匠人们佩戴的铜牌上,那张人面是造纸始祖——蔡伦。 一片白,一片蓝,鹤起舞,人面已故,却存百世流芳。 闻纸浮香,她心悦不已……今天第一更。rq 第112章 一个看客也不能少 斗纸,比采蘩想的认真。 场中拼出一张长桌,用锦绸红布铺着。御纸坊和纸官署各占一边,两头放着新纸,都盖白丝缎。场外的桌椅就跟听说书似的摆法,有座位,却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多数人都没位子,楼梯上站满人,还有从窗外看进来的。能坐上椅子的,不是书画有名气,就是地位高一等,专程受邀而来,会对这两种新纸做出评判之人。 这些人中,采蘩看到了花和尚秋路。他身旁坐着一位中年贵妇,衣裙团花簇锦,绣有百鸟朝凤,发间簪凤凰,应该就是那位公主娘亲。 秋路起先无趣得很,即使他高贵的娘坐在身边,也不定心,东张西望,对上那些目光灼灼的姑娘家,连忙转头看别处。这么一来,哪怕采蘩坐在边角,也让他瞧了个正着。当下,他笑嘿嘿得晃了过来,全然不顾母亲在身后盯着自己。 “蘩妹妹,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不等人请,自觉坐到采蘩左手边,“你原来这么会挑位置,比我强得多。就我俩在菩心寺吃素斋那回,我简直如坐针毡,成了靶心那么难受。” 小伙计连忙给他倒茶,让采蘩扔了个白眼,半天也没明白周到有什么错。 “这位子好也是在你来之前,现在我顿觉冷风嗖嗖。别人有没有把你当靶心,我不太确定,但你娘绝对把我当靶心了。我跟你也不相熟,平白无故造人怨,你能不能坐回去?”采蘩逐客。 秋路当然不肯。“妹妹这么说,真让我伤心。” 采蘩冷冷看他一眼。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三回知心换命。我俩这是第几回见了?而且。第二回在菩心寺,我已经跟你掏了心窝,你不能不认账啊。一声哥哥不叫。没关系,我知道你性子冷清,但交情那是不能否认的。”她怨?他比她更怨! “掏心窝?就你那个把自己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痴心汉的故事?”采蘩双手现青筋,真想敲扁这假发脑袋。 “你不会以为我说谎吧?天地良心。”想蹦阿弥陀佛来着,但既然不出家了,说也没有意义。 “上回说穿花衣的和尚去吃素怕人看。要请我吃饭。这回呢?你要是说实话,我也许让你坐在这儿。你和你娘亲一道,却大摇大摆过来,还戴假发,肯定另有所图。”采蘩如今鬼精。 秋路奇道。“戴假发又让你瞧出什么来?” “你和五公子他们在一起时,丝毫不介意发短,而应酬的时候才会用假发。你在应酬你娘,想来是你娘让你做些事,你却不情愿。”她这般解释。 秋路敬茶一杯,“蘩妹妹慧眼。不错,要不是被逼急了,我也不用再将你拉下水。你瞧见我娘身后坐着的几个姑娘么?” 采蘩看过去,“哦。气质静娴,容貌姣好,你娘让你娶其中哪个?” “心里还放不下,哪个我都不想娶,娶哪个都是耽误她。”秋路的笑脸中有些苦涩。 “放不下你为何还俗?”采蘩心想他那个故事说不定有几分真,但嘴巴不饶人。 “除却郎情妾意。我喜欢俗酒俗友俗世红尘。掂量一下,我是个真俗人。”用采蘩的话回答她,“蘩妹妹,再帮我一回。你就是我的苦海明灯,充满大智慧,为我指明方向——” “为什么非得是我?”苦海明灯大智慧,她还是观世音菩萨了,“就因为我长了坏女人的脸?” 秋路突然定睛瞧她,“蘩妹妹,你这张脸不是坏,而是让很多坏男人心慌,让很多坏女人眼红,别妄自菲薄。为什么非得是你?因为你打巧让我碰上了。老实说,相貌还挺重要。你要是不美,我娘也不会信我对你有意。最后,你是肯定不会看上我的,所以我觉着安心啊。跟你说话,我也自在。” “那么,我跟五公子之间,你和谁说话更自在?”采蘩向来和男子说话不脸红,重生后剔了矫揉造作,心净明亮,也不怕周围的目光异样,笑面如花,“你能不能告诉我,五公子最近在忙什么?” 秋路歪头斜脑,眼睛一眯,“你在套我话?兰烨忙什么,你为何要打听?若是别人,会以为你对他有意,偏偏我看得出来,你冷静得很。” 采蘩表情明艳,“和尚想太多,我不过是看你真自在还是假自在而已。” “我不说,便是假自在?你是你,兰烨是兰烨。我和兰烨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而你虽然是女子,但很奇怪,我听得进去你的话。”秋路暗暗瞥过他娘亲,她高贵的眉心如他所料拢起来了,“蘩妹妹,让我坐这儿吧,你什么不用做,时不时像刚才那么笑一笑就行了。” 采蘩立刻飞一眼凉白,“什么也不用做的人是你,要再多话,我就让那些姑娘瞧瞧你的刺头。” 秋路欸一声,“这就能把她们吓跑吗?你不早说!”说罢,手真要去揭假头发。 采蘩终于知道这位皮厚如墙,不得已阻止他,“你也能把你娘气晕过去。” 秋路的手停在半空,“小姑娘,你别反反复复的。”又指指阿肆,“这位看着有些面善,在哪儿见过?” “他叫阿肆,原是巨阙号上的舵手,现在不跑船了,我请他做随身卫士。”采蘩说着,又见一人朝她这张桌走来。 这回,她起身微福,“舅姥爷。” 脸上笑哈哈的,但其实并非真在笑。眼睛眯弯弯的,里面也未必有大慈大悲。天生一张好似不老的笑佛面,却有一颗自我的心。这就是童夫人的弟弟,也是给她出最难一题的人,颜辉。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当着姐姐的面,怕她啰嗦。我姐姐不在,你就别叫舅姥爷,直呼名字即可。”颜辉天生勾起的嘴角扯平了。这时才算真笑,“采蘩,我在窗外头站得腰酸背疼。结果看到你占着好桌,还有一张空位,不介意让我坐吧。”介不介意都坐了。 一张方桌四张椅,这下满座。 秋路为颜辉倒茶,喊一声颜兄,“城里传闻颜兄去了南海一趟,正在著书。等完成了,可否借小弟抄阅?” 颜辉自然见过秋路,但从前没打过交道,见他屈尊倒茶,便看着采蘩呵然。“小爵爷折煞在下,怎劳您倒茶给我?”说着折煞,也没真去抢壶,坐得安稳,“小爵爷愿读在下的书,是在下之荣幸。待书著成,我让人抄好送去府上。” 秋路谢过,也看着采蘩呵笑。 采蘩心里清楚得很。颜辉以为秋路的恭敬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所以对她笑。而秋路得意笑。则因为他和颜辉称兄道弟,她就莫名矮了他两辈。人的心思真是千种万类,辗转间产生无数误会。然而,清者自清,她大方回二人之笑。媚相虽天生,心澄可洗。刹那。现清幽立雪的梅魂。 这一笑,别人没在意,却落在秋路的公主娘亲眼里。本来蹙眉沉脸,此时恢复了明贵之气,与那几个姑娘说说笑笑起来。 “人差不多到齐。”小伙计尽责提醒着,“斗纸就要开始了。” 采蘩双眸明亮,一面翘首而盼的神情。 颜辉见状,若有所思。这丫头是喜欢赶热闹呢,还是真喜欢纸? 纸砚斋掌事清咳一声,“新纸试表品名会开始。今日御纸坊新纸由西骋创,纸官署新纸由于良创。四公子允诺,品级高者,后三个月内可尽先挑纸,得向氏纸铺订单。今日还有多一项奖。今早,六宝楼从高丽购得的绵茧纸已到,共三百枚。胜出者可无限量购。” 采蘩心想,谁输谁赢,六宝楼都是大赢家。不过绵茧纸,却不曾从爹爹那儿听过看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她这儿想完,发现懂行的看客们个个面露兴奋色,便问自己这桌,“高丽绵茧纸很有名?” 颜辉表示不知,但秋路有所耳闻,“年前高丽进贡,其中有五十枚他们造的新纸,据说皇上用它作画对之赞赏有加。多半就是这绵茧纸。不过,到底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 难怪没听过,年前她和爹在流放途中。采蘩不由坐坐直,四处寻看那高丽绵茧。 颜辉笑她,“此时胜负未分,纸自然放在里面,你如何看得到?” 这下秋路也觉得采蘩出乎寻常的热盼,“妹妹对纸有兴趣?可我记得你识字不多。” 颜辉笑面圆眼,张口就拆穿她,“她看了我大半本南海游记,若这也叫识字不多,那是我才疏学浅了。” 秋路恍然大悟,“你装不识字?” 采蘩不理他们,只道,“怎么还不比?” 她才说完,前方就开始了。 御纸坊五人面对她这张桌,张翼居中而站,“左大人,今日谁先来?” 御匠和纸署都是官立,里面能称为大匠的,都是官。 左拐坐在太师椅中,一脚高起,“谁先来都一样,不过我知道你向来着急,急着要让你徒弟出风头,所以你们先来吧,我们押轴。” 对左拐这句话,多数看客们面露不以为然。 小伙计就是如此,撇嘴切道,“不好意思那么快丢脸才对,他——” 采蘩打断他,“小哥,给拿盘瓜子。” 秋路颜辉,四道目光,刷刷看。 阿肆,一大口葫芦酒……今天第二更,也是粉120的加更。 下一个粉红加更是160,还差35票。 小年夜了,祝亲们平安喜乐。rq 第113章 有人捧,也有人砸。 瓜子皮,一个两个三个。 瓜子盘,一堆两堆三堆。 惊讶采蘩叫瓜子吃的秋路和颜辉,瓜子在眼前时,个个没含糊,磕得比她有滋有味。 西骋走到长桌那头端起托盘,那一身银白衣,配上那一条雪丝缎,抬步生和风,衬得他俊逸临仙。 采蘩看男子,眸光常清冷孤凉,此时却七彩流光。 秋路瞧在眼里,摇头叹道,“妹妹好似与那些着迷于西骋的女子一般无二,叫神仙美玉一样的公子情何以堪?” 采蘩没听见,正希望来一阵大风把丝缎吹飞了。 颜辉却听得分明,“神仙美玉也比不上一双造物巧手,我以为丫头并不迷那个人,而是迷那盘中之物。” 丝缎让西骋掀开,采蘩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看到托盘上整整齐齐十卷纸,米黄有光。 “铺开。”她说。 西骋取出一卷,佩青鹤的两名匠工上去,仔细铺开纸卷,轻放在桌面上。长约三丈,宽约两尺,这样用于大幅泼墨画和书法的纸卷,是后世造纸之功的创新精进。不看纸的质地功夫,已令她赏心悦目。 “此纸采数十种料制浆,有施胶,打横帘造。纸质软韧,米色为底,吸墨匀称,适用工笔细画。”西骋说完,退到一旁。 掌事高声道,“请评客上前赏鉴。” 坐着的看客们站起好些,纷纷走入场中长桌。 颜辉看看直立且要伸长脖子的采蘩,笑眯眯地说。“丫头,去吧,这么远你脖子再长也瞧不出名堂。” 采蘩却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赏鉴吧?” “对。要拿着这个。”颜辉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这斗纸我常看,我不懂画不懂书。也赏不出什么名堂。你头回来,便代我去凑个热闹,随便说两句场面话,再随便拿笔涂抹两笔,就行了。” “还可以书写涂画?”采蘩更觉有趣。 秋路帮采蘩拿了贴,他自己手里也有一张,“不然如何试法?妹妹。我本不想去,陪你溜一圈。” 采蘩真心想过去瞧,于是也不客气,谢过就随秋路上前。她靠近了就自顾自看纸,秋路让他娘逮到一旁也全然不知。米黄是时下画者最爱。目望纸面紧密匀称,质美泽润,纸张薄实,特制浅短梗纹。不过,她怀疑这看似特色的纹路是为了遮掩本料束过明显的缺陷。轻轻触抚,手感如茧丝。总体来说,算挺不错的好纸。 本料束,就是纸浆中未彻底煮烂而呈现束状的物质。当然,已经不是原料的模样。就好像煮烂了肉还有骨。是原料中极难煮不见的部分。 “黄麻主料,香中有黄柏,染潢用量灭白嫌过,年久必成深暗之色。”迎光看纸,“草帘纹。”她边看边低语,未料自己这番自言自说落入一人耳中。让他暗暗盯看而不知。 她绕桌一圈,看众人捉笔试墨,有点跃跃欲试,但他们彼此熟识,占着地方群起高谈阔论,没有她一个年轻女子的落脚处。 “小姑娘,这里来。”有人在她身前桌边挤开一个空位,对她招手。 采蘩看到那人居然是左拐,大胡子往外刺,朝自己笑容满面。他叫她?她往左右看看。 “这里只有你一女子,别看了,快过来吧,你不是想试墨?”左拐笑容来得快,收得也快,不太耐烦了。 “多谢左大人。”采蘩本不是扭捏性子,确定他唤得是自己,连忙快步走到桌前。 左拐毫不客气往旁边一挤,招了不少怨责的目光也满不在乎,“小姑娘会工笔?”瞅准地方占位,手边就是笔墨,他将它们推到采蘩那儿。 “我不会画画,不过工笔细腻,笔画如同写楷书,写字也是一样的。”采蘩挑笔,提最细一支,弯身便书。 左拐抬抬粗眉,摩挲大胡,正掩住勾起的嘴角,“小姑娘有的字写得挺漂亮。觉得此纸吸墨如何?” “工笔讲究细工,便是一片雀翎都得十笔百线。我刚才写了三个字。其中第一个字是我轻着力,墨不散不浮,美也。第二字是我寻常着力,撇捺处墨微发迹,可也。第三字是我仿我二弟学字时着力,笔峰劲,墨迹发散,过也。”采蘩说纸,滔滔不绝,口若悬河,那是她爹罚出来的。 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停声听她,连秋路和他娘在内,连西骋和张翼在内。 左拐见她眸亮而清,完全视若不见周围的人,目光不由又幽三分,“那么,小姑娘以为此纸可好?” 采蘩点头,“好,不过更适合女子或笔轻之人。” 众人窃窃私语。 左拐也视若不见,“那好,我再问小姑娘,若品级由高到低分为上中下三品,每品再分四级,一为最高,四为最低,你以为此纸为何品何级?” 奇异的,这么多人,一老一少却丝毫不闻外声。 爹也这么问的!采蘩眼中所见渐渐模糊,黑胡子的身影让那个高大却温和的影子替代,她屏息凝视,前所未有地认真思索,然后用上辈子从未郑重过的态度,答道,“纸质为中,染色为中,书画用为二。中品二级。” 哗然如浪拍耳鼓,采蘩清醒过来。左拐已回太师椅翘脚而坐,好像他从未接近过她。周围全都是轻视的目光,然而,她还之一笑。 “中品二级?”一白发官翁讥嘲,“此乃上品一级纸也,小女子不懂装懂,哗众取宠,还不快快离场。” “不错。”一中年文士抚髯,“纸质密如茧,米黄可爱,发墨美妙,我愿作诗赞之,捧其为当朝名纸。” 有人挑头,立刻一片去声,撵采蘩离场。 采蘩不惊不羞,更不恼,当立中央,朗朗而谈,“评品论级本是个人所感所悟,并无错对。在我以为,上品一级为完美无缺的纸也。蔡伦纸,上品,一级;左伯纸,上品,一级;张永纸,上品,一级。然,自蔡伦造纸,数百年过去,虽为弹指之间,我问各位,当朝之名匠可与以上三位相媲美者,有还是没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客中的年轻人爆一声,“有!后人胜前人多矣!” 采蘩始终淡淡笑着,“没错,代代自有才人出,且看这纸,比起蔡伦纸不知精妙多少。但我以为,若放在名纸层出不穷的当今世上,众人以为此纸可否与左伯纸之辉光一样,名传百年不褪色?”她张臂轻捉,将纸卷朝光,“色泽过深,乃黄柏过量,数年后就会暗沉。纸中混本料束,以茧纹明遮之。墨对着力敏锐,忽好忽散。这纸在我眼中有缺,难为上品。但场中各位若评为上品一级,我无异议,各人有感而发,自然各有不同。不过,是否我也该赶各位出场,换看官们中与我同感的?” 一声好!是颜辉助阵。二声好!是秋路助场。场下看客中不少人点头称是。 场中评客其中有真心看不出这些缺陷的,也有偏心御纸坊故意捧高的,却已让采蘩说得哑口无言。 西骋神情莫测,仍傲然而立,在采蘩说完后,视线当即瞥开。 张翼却多看了采蘩好一会儿,开声打破尴尬沉寂,“请各位写下品级以及命名,就可以赏纸官署的新纸了。” 一张贴一张评,最后少数服从多数。纸名则由御纸坊自己选定。 没人再能让采蘩离场。她刚才一番言辞,显然是懂纸之人。而要说女子没资格评,公主还有一贴呢。 掌事凭直觉,感到今日斗纸说不定有意外之数,也起了点热闹心思,声音洪亮,“纸官署于良上纸。” 小伙计虽然惊诧于采蘩的一番言谈,但对纸官署仍没有多大的信心,叽里咕噜道,“就算西大人的新纸有缺陷,纸官署也赢不了。” 颜辉吐瓜子壳,“那可说不定。” 于良,就是那个耷拉眼耷拉肩的小伙,并没有因为采蘩细数了西骋纸的弱点而振奋半点,从拿纸的时候起就耷拉,把鼓鼓的白丝绫放到桌上,简直就要耷拉到桌底下去了。 他自己显然都没信心,不怪场外有人发出嘻嘻笑声。 “这位兄台,你还不掀布,打算孵蛋啊。” “这个蛋可够大的。” “他都快耷拉成个蛋了。” 一时,人云如雨。 采蘩刚刚在众人前朗朗陈词,此刻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甚至比其他人更冷眼相看。她并不像有些人以为的偏向纸官署,而纯粹说自己的见解罢了。心中的秤,今日不偏不倚。 不过,于良的师傅左拐,也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松垮模样,让有点同情心的人都暗自叹这小伙子跟错了人入错了门。而左拐这样,其他三个纸官署出来的,有样学样,还凑作堆聊着天,看都不看于良一眼。 于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伸出手将丝缎扯了下来,而他自己居然一闭眼。大托盘中,只有一卷纸,约有掌高。纸层不用摸,看着就厚墩墩的。 顿时哄笑满堂。 “这是纸,还是厚棉布啊?” “那么厚实,估计都铺不开,要两个人按住两头。” 采蘩的眼睛,却又亮了起来……大年夜,亲们都在吃大餐了吧。 明天聆子来给你们拜年哈。 今晚上多数人可能看春晚去了,我也休息一天,不求粉红了,大家开心就好。 么么。rq 第114章 斗完了?刚刚开始! 纸,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在那满堂的嘲笑中,采蘩眼里充满了好奇,惊喜和趣味盎然。 看似吊儿郎当,将自己徒弟完全放弃掉的左拐,捏着下巴,歪靠着太师椅背,再次将采蘩的表情尽收眼底。 于良结结巴巴开始对他的纸解说,“我的……新……纸造料……主要为……破布渔网和麻,那个……那个……用途为......”他声音越说越小,场中等待的评客都听不太清,更别说场外的看客了。 再加上一片喧哗,直接造成评客们毫无耐心的结果,让六宝楼掌事找伙计将那卷又厚又高的纸铺了开来。还真如有人说得那样,要人按着两头。笑声中,人们上前围着瞧,因为可能对于这纸来说,鉴赏一词太高级了些。 采蘩又有点挤不进去,正想着是否要效法左拐,横冲直撞一次,却看到左拐冲她招手。 她走过去,“左大人何事?” “用不了太久就一个人都没有了,你不用急着现在挤进去。”左拐一咧嘴。 “左大人对您的徒弟真放心。”采蘩说得不是反话。 “正是要受受挫折长脸皮的年纪,不然成日就知道在纸署里埋头闷干,人就像这样,傻了。纸的天地固然精彩绝伦,足以沉浸一辈子在其中,可最终还得跟人打交道。姑娘说是也不是?”左拐笑道。 纸的天地精彩绝伦!采蘩头回听到这样的话,深觉其中有大智慧。她看着左拐,残手残脚。那般懒散。这人难道只会说大话? “大人的话,采蘩记住了。”她不急着判断这个人,可能只有一面的缘分,也未必需要她判断。“大人还没说找我何事?” “小丫头懂一点纸。”左拐说道。 “是懂一点点。”采蘩看着长桌那边,评客们多摇头且面带不屑轻嘲。 “喜欢纸。”左拐又道。 “喜欢,不过大人您最好直说。那边要散场。”采蘩俏眉微挑,“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再慢吞吞就来不及了。” “小丫头聪明啊。”左拐也瞥过去一眼,“你既然能给骋小子的纸挑毛病,也应该能给良小子的纸找些像样的地方,只要你能让他不输,我给你好处。” 采蘩表情骇然,“大人。您也知道我对纸就知道那么一点,哪有本事扭转乾坤,而且还是在鲁班门前弄斧?” “我若能得一百五十枚高丽绵茧,给你十枚。”哦,小姑娘眼睛亮了。左拐笑。 “五十枚。”语气陡转直下,采蘩暗笑。 “……”左拐的胡子脸一冻,桌子那边快定胜负了,“好,五十枚就五十枚。” 采蘩二话不说,立刻往桌边走去。老实说,她就是贪图从没见过听过的绵茧纸,但能不能得到手,也要看于良造的纸。 桌边还留两人。秋路和他娘亲。 “蘩妹妹,正等你呢。”秋路当着他娘的面叫采蘩妹妹。 采蘩不看他,只对公主福身,却不多话,礼毕之后目光就全在纸上了。 秋路想说什么,让他娘拉住。 “笨儿子。看不出人家姑娘这时没心思应付你么?”乍看以为是个貌美的浅薄女子,其实不然,比自己的儿子懂事得多,令公主娘亲放下心来。 于良的厚纸与西骋的纸长宽一致,也许是事先说定的。纸虽厚,质地但柔,之所以要人按住,则是由于卷了太久有些弹起的缘故。仔细看,厚度也不过一粒竖米,只不过人们看多了薄密纸,见到它难免从眼中放得更厚。采蘩拿起纸的一边,翻,折,抚,磨,一遍又一遍。 之前让她说得不服气的中年文士,尖刻问道,“姑娘刚才那么多话说,现在我们都等你开口呢。你把骋公子的纸评了中,我们很好奇于良的纸你会怎么评。” 采蘩有问有答,“纸色微黄,也有染潢,用量同样稍过。纸质柔软,不够密,能透明光。纸面砑光少些——”她突然蹲下身,凑近纸面,目光扫过。 中年文士笑声中满是嘲讽,“姑娘怎么不说了?纸色纸质纸面都点到了,也算中肯。那吸墨呢?你也发现了吧?” 她是发现了。 “墨浮于面,更不用说发墨美不美了,此纸为下品四级,我想姑娘这回总不会跟我们又不一样。”懂些皮毛居然就自以为是,中年文士冷哼。 “还真是没办法一样。”采蘩直起腰,“我认为于良纸为上品四。” “荒唐!荒谬!你果然是信口开河。”中年文士大笑,“这纸连字都写不上,上品四级,还在骋公子之上。姑娘是故意替人来找碴的!” 看客们正要应和,却让采蘩一句话就消了声。 采蘩说,“这纸本来就不是用来写字画画的。” “那是做什么用的?”中年文士不像别人,态度仍恶劣。 “我刚刚以为它染潢过度,其实不然,而是纸面刷了某种油物,浇了极薄一层蜡?”采蘩看向于良,“于匠可否把刚才的话说完?这纸的用途是——” 于良连忙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终于肯定了自己,中气也足了些,“此纸防水,原料易得,可用于平常百姓家的窗纸,挡风雪的帘子,还有纸伞。但我这纸比寻常的油纸伞多了蜡层,更耐用。” 这时,公主居然学采蘩的样子弯腰瞧了起来,评客里有些人也上前再来看,又小声议论。 “原料易得,做工精细,上品也。但费时耗力,为百姓着想,造价却恐怕不会低。你用得是浇造法,是否?”采蘩见于良又点头,“用了多久做成这张纸?” “五日成纸。我一人从纸浆开始制,共造二十枚。”于良很诚实。 “所以四级也。”五日二十枚,却用于糊窗么?倒是真好心,却天真了。在烬地那样的地方。纸糊的窗还是奢侈。 “姑娘说的话,良记住了。”于良不耷拉的时候,谦逊温文。 眼看听进采蘩话的人越来越多。中年文士最后说道,“照你这么说,窗纸比书画的纸品级还高?” 采蘩也说最后一句话,“今日试新,御纸纺所造书画纸,纸官署所造生活用纸,两种纸根本不应放在一起比较。也无从比较起。要我来说,两纸皆好,也各有缺陷,不存在胜负之说。” 西骋本一直不看她,听到这儿。目光落在她身上。但他神情不动,眸中无波,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而此时,已有一半评客竟点起头来。 中年文士甩袖,面皮扯歪,转身与旁边老者低头说话。 采蘩往自己那桌走去,余光中左拐换了一只脚来翘。她嘴角悄然勾起,五十枚高丽绵茧,自己尽了力。看天意吧。 颜辉面前一堆高高的瓜子皮,对她佛笑哈哈,“今日终于成了试新纸,而不是斗纸了,不过可比从前精彩。斗来斗去,本来好事都成坏事。还伤和气。还有,想不到啊,丫头你是真懂纸的。” “看多了,自然知道得多些。”她坐下,瓜子一粒送嘴里。 “四爷和棠大回来了。”小伙计轻喊。 采蘩看过去,见门口站着向粲和独孤棠。两人边说话边往她这儿看,不像刚回来的样子。 向粲走入场中,掌事将评客们写下的品级和纸名放进一只木盒里交给他,然后又请张翼和左拐进了纸砚斋。 独孤棠对她一笑,指指楼上,上去了。 采蘩没动。事到如今,她得知道这场斗纸的结果。 等了一会儿,向粲同张翼和左拐走出来,说道,“今日试纸,经两位大匠商定,不评级不命名不问输赢,高丽纸双方各购入一百五十枚。” 还是中年文士,“既然不分高低,我们岂非白来?” 向粲就是个地道商人,很会说话,“也并非白来,不论是御纸坊的书画纸,还是纸官署的防水纸,都是匠师们的心血之作,各位也能因此增广见闻。正如——”他抬臂直指采蘩,“采蘩姑娘所说,这两种纸实在不可放在一处比较。我们也觉得,如果非要分出胜负,有失公允。各位,这样吧,今日你们若购入文房四宝,我给大家打个八折……” “想要分胜负,那就再比一次。”一个声音打断了向四。 全场静了。 秋路瓜子嗑了一半,嘴巴因此并不拢。 每双眼睛都看向一个人,叫西骋的那个人。 “再比一次?”没人注意到左拐眼中一道光芒划过。 “一个月为限,这回定下一种纸,窗纸也好,蚕茧纸也好,看谁造出的纸更好。”西骋认真了,也许其他人都能认可这场斗纸无输赢,但他不能。因为无输赢,对他而言就输给了于良。 “骋儿,别说了。”他的师父张翼说道。 但西骋坚定看着左拐,没有被师父的话动摇半分。 “跟谁比?”左拐接过去了。 西骋笑了笑,“只要是您带的人,谁都可以!” “这不是自信。”颜辉啧啧嘴,吐瓜子皮。 “这是挑衅。”采蘩桃花眼又大又明,爱看热闹啊。 “只要是我带的人——”左拐突然咧嘴,两道目光落在采蘩那桌,一努下巴,“那就——她吧。” 他吧?谁吧? 采蘩看看左,看看右,问那四只眼睛的主人们,“你俩看我干什么……大年初一,给亲们拜大年! 祝金蛇环梁,富贵袭来! 祝健康快乐,平安幸福! 祝学业有成,事业进步! 众么。rq 第115章 女人只能绣花生孩子? 这场斗纸,可有两种看法。一,听取采蘩的说法,没啥好比的。二,看似御纸坊和纸官署平手了,其实却是纸官署胜出一筹。今日御纸坊在众望所归之下却和对手不分胜负,如同输场。 在场的人,同西骋有一样感觉的,不在少数。因而当西骋说再比一次时,好事者多竖起耳心中盼望。也因此当左拐努下巴时,有大半数人都往采蘩那桌看去。 穿过这么多道目光,采蘩眯起眼看向左拐,和他的视线对个正着,不知怎么,心里咯噔一下,生出十分不妙之感。 “左大人挑了哪位?”西骋皱眉,那桌没有纸官署的人,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一根食指,定住一个方向,指着一个人,左拐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就是说你的纸中品二级的姑娘。” 采蘩伸手拿瓜子,让颜辉扯袖。 “丫头,众目睽睽,别磕瓜子了,不好看。” “你这时候还能吃得下?真是服了你!”秋路抓了一把瓜子在手,故意磕给她看,嬉皮笑脸,“恭喜你,突然成了一大匠师的学徒。” “这是值得恭喜的事吗?”采蘩冷冷一撇嘴。 “当然了。当今皇上重视纸官署,康城署内大匠云集,放出去个个都是南陈名匠,很了不起。他们选徒,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不过,这位左大匠似乎名声平平。这样的话,秋路不说。 “恐怕学徒还称不上。”颜辉却多个心眼,“丫头小心。有人要借你杀鸡儆猴。” “蘩妹妹是想借就能借得着的吗?”秋路哼道,“她那个脾气,想轰人就轰人,看人不顺眼。绝不含糊张口就落刀子。”他常常吃亏。 颜辉提眉看看采蘩,“那得分什么事。” 西骋也在看采蘩,一眼瞥过。对左拐道,“你糊涂了。” 采蘩摆不了冷脸了,笑道,“我的脾气,比这位西骋公子好一点。” 那里,左拐哦一声,问西骋。“这话怎么说?” “她是你的弟子吗?她是纸官署的匠人么?”西骋连用两个反问。 “都不是,但我会带她一个月,教她造纸。你刚才说了只要是我带的人,未必要是我徒弟或是纸官署里的匠工。怎么?你怕自己输给她?”左拐恍然大悟的神情,“也是。那位姑娘的天分许已高过你,你是要担心的。” 激将法!采蘩听得出来,别人也能。 而西骋即便心里清楚得很,却难以避免要被激,尤其自己和一个女子比较,不由冷沉着俊脸,“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若你丝毫不怕让一个外行人坏了纸官署的名声,随便你选谁罢,我都无所谓。那便说定——” 这都要说定了?采蘩不得不出声。“两位是否自说自话了些?一位说要教我造纸,一位说要跟我比纸,好像我还没点头。” 左拐对她招招手,又要密谋了。 采蘩坐着不动,刚才尊重他是左伯后人,现在发现他心里打着别的主意却无故牵连自己。所以不想理睬。 但她不动,左拐可以走过来,一瘸一拐,凑到桌前。 那小伙计虽然口口声声崇拜御纸坊,可左拐一来,他还赶紧给搬了张椅子,招待殷勤。 “小姑娘,五十张绵茧,皇宫里也就那么多,你一人独得了,是不是该多帮我一回?”左拐老大不客气坐下,还拿了阿肆没喝的那只杯子,仰头一口。 角落里的声音传不出来,人们好奇揣测他们在说什么。 “左大人说话不算数,这会儿心疼,打算不认账?”不是姓左就是左伯的后人,采蘩开始觉得这人假冒,“那便算了,我也不稀罕。” “小姑娘牙尖嘴利,谁说我心疼?就是跟你有缘,而今日你帮我挣回了一次面子,何不趁胜追击真正赢了他们?”左拐眼里笑着。 采蘩却不管他到底有什么意图,“赢了他们,跟我有何关系?左大人想借我这个外人来设一个局扳回自己的面子,未免有些无谓了。” “……不只是扳回面子而已。”左拐怔神刹那,“小姑娘帮我,于你自己并无损失。赢了,是你有天分;输了,是我没本事。此事,确为我私怨,姑娘既然不肯,我不勉强。” “造纸福民,斗纸却是为了哪般?我不肯,左大人还是从自己的弟子中挑一个能干的吧。”采蘩并未被左拐的话和神色动摇。 左拐苦笑,转身走了回去。 采蘩站起,对颜辉说道,“舅姥爷,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高丽绵茧也好,凝霜也好,她不要了。 颜辉点头,“去吧,你今日也算出了一场名气,差不多是该见好就收。” 采蘩带阿肆朝场外走去。 这件事本来到此就算结了,可偏偏有人不让她轻松退离。 仍是那中年文士,故意大声嘲笑道,“左大人急糊涂了吧,居然找一个姑娘跟御纸坊最出色的骋公子比造纸,这是想出奇制胜,还是自取其辱?哈哈哈!” 他身旁老者道,“恐怕是某人想彰显自己的技艺高,就算教外行人一个月,也能胜过名匠大师。可惜,他有信心,别人没信心。不过拒绝是聪明的做法,否则自取其辱。” 中年文士只觉羞辱不够,“女子绣花生孩子,我们男子是比不上,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采蘩脚下一转,方向变了,离左拐越来越近,然后盈盈一福,“采蘩愿随左大人学习一个月,与西大公子比个高下。” 左拐心中大喜,但面上一本正经,“小姑娘。你我虽不是师徒,但这一个月中我会将你与其他弟子一视同仁,势必严格要求你,你一旦答应。可就不能反悔了。” “采蘩不会反悔。”她跟着爹十多年,识纸无数,至于造纸。看都看会了吧。说到严格,她爹沉默的目光苛责才是最令她心烦,并迄今悔不当初,所以相信没有其他人能给自己更大的压力。 “好,那就这么定了。”左拐转向西骋,以及他身后的张翼,说道。“从明日起的一个月为限,西匠师同这位采蘩姑娘各自准备,一个月后比试造纸。采蘩姑娘不是纸匠,我选一个最基本的纸种,你们不反对吧?” 西骋见左拐选定了采蘩。暗觉可笑,但说,“左大人若执意用这位姑娘,骋无异议,只希望左大人到时候不要反悔不认输。纸类由你选,因这位姑娘不是纸匠,打和即为左大人赢。” “骋公子如此自信满满,左某便接受你的好意,打和即为我们赢。纸类就用我们最常造的朝廷文书纸。不过为防有人偷梁换柱,我建议从无到有展示两人造纸之能。”左拐居然担心西骋作弊。 西骋没在意,他才怕对方作假,然而从无到有? “从无到有是从选本料起全程制作工序都要亲手,还要让大家看?”采蘩帮西骋问了。 “对,这样才公允。双方没办法用他人造出的纸充作自己的。”左拐目光和张翼相碰撞,张口笑白牙,“如何,张大人?” 张翼也笑,“左大人都有信心将一个小姑娘教会了,我自然没有二话。骋儿,我们走吧。” “等等。”左拐话还没说完,“你得意门生若是输了,该当如何?” “你想如何便如何!”西骋觉着这真是大笑话。他学纸一年多了,在同辈中都是佼佼者,还比不过一个姑娘? “好吧,为了免伤和气,咱不玩大的。你若输了,就到我纸官署来打一年杂工。”左拐白牙亮森光。 在场的人皆面色惊讶,西家朝廷文臣且书法之功名扬于世,西骋更是杰出的后辈。让他去纸官署打杂,这还叫不玩大的?简直是颜面扫地的事啊。 西骋一愣,随即点头,“好,我输了就去纸官署打杂。那么,如果这位姑娘输了呢?先说好,御纸坊不收女工匠,打杂我们也不要的。” 立刻有些人哄笑。 左拐见采蘩丝毫不变脸,暗赞此女坚韧,就回道,“这位姑娘输,也是我教得不好,自然由我来承担后果。若输给你,我从此离开纸官署,再也不造纸了。” 采蘩立时锁住眉心看他,原本不以为然,现在她感觉到了这场比试将会很不寻常。 西骋想不到左拐会押上他的后半生,倒是犹豫了,“左大人——”他不过是对自己十分有信心而已,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 “好。”但张翼打断了自己弟子的话,斩钉截铁,“一个月后见。” 那一片白,飘走。 左拐望着他们的背影从门口消失,回头召集自己这边已经目瞪口呆的四个人,“今日于良表现不错,回去褒奖,走了。”说完也往外要去。 “左大人。”采蘩禁不住叫人留步,“你为何——” “小姑娘,别想太多,记得明日一早来纸官署找我,一个月眨眼就过了。”挥挥手,笑声呵呵。 这一片蓝,流去。 众人又不解却又兴奋,一边唏嘘这回赌大了,一边盼望比试的日子早点到来。 阿肆见采蘩立着不动,就喊一声,“小姐。” 采蘩瞳眸敛紧,抿薄双唇,右臂突然捉牢了宽袖往身后一负,“各有心思,我也就为自己争口气,他们赌命都与我无关。” 上楼去……还差4票粉红就双更了,大概,可能,哈哈,在明天。 年初二,亲们继续大吃大喝,记得订阅。 么么!rq 第116章 属火的,哪边有火她都着啊! 大掌事房。 采蘩进去时,茶香四溢,可见茶杯上方清雾曼撩,“棠掌柜这是算准我来找你了?”一上楼,就让人请来。 “采蘩姑娘贵人多忘事,不是你对伙计说找我么?”独孤棠起身来迎,合拳作礼。 “呀,是了,都让这场斗纸搅得我傻了。”采蘩坐下闻茶香,“新春碧螺,丸制,顶级上品,棠掌柜家里只有大碗茶,这里却富裕啊。” “姑娘那时是我朋友,这时却是六宝楼贵客,款待自然不同。”独孤棠走回桃木账桌后面,“我今日方知姑娘不但会品茶看画,还会评纸。姑娘还有什么本事,能不能早点告诉我,我才不会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在纸铺子她也挑出了最好的侧理纸,那时他还没往心里去。 “棠掌柜,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不用讲见外的话了吧?”好茶趁热喝,采蘩细品,心里那股窝火才小了些,“我今日当了傻瓜了。” “采蘩姑娘属火的,站哪儿都会引了火星子来,再熊熊烧一大场。我早见识过,却也以为你早知道,早习惯。”独孤棠笑着,拿了账册翻,很是悠闲,“不过姑娘可别说我幸灾乐祸,我也很想看看一个月后姑娘造纸的本事呢。”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采蘩勾嘴角一笑,“到底是棠掌柜的地方,消息灵通得很。你也小心,别沾了火星子。” 独孤棠反应够快,“沾了也不怕,我五行属水。火星子上身就灭,一点妙趣也无啊。” 采蘩哼道,“照棠掌柜的意思,你属水。我属火,敢情生来就是克我的?不过,也别掉以轻心了。有种大火。水也扑不灭,只能任烧蒸了,片滴不留。” 独孤棠听得面色藏笑,语气莞尔,“是,谢采蘩姑娘提醒。下回姑娘发大火时,我赶紧避得远远就是。” 采蘩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最后变成一口长叹,“真是,不知道招老天爷怨还怎么了,烦心事不断。” “姑娘聪慧伶俐,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一个月内尽力就是,横竖输赢你都不吃亏,不必杞人忧天。”独孤棠这话圆滑中透出一股子冷意,对其他人漠不关心的冷意。 采蘩盯了他一会儿,“我以为棠掌柜能收留那么多流浪儿,心地必定善良,却想不到你并非对所有人都抱以好心。” 独孤棠神情微动,继而打哈哈,“采蘩姑娘。你是我朋友,我自然帮你。再说,这世上哪有一昧的好心人。两大纸坊都是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的人,何须我这等平头百姓担心他们的命运?姑娘还不如说说找我何事。” 采蘩见他无意多说,也便直说了。“我有一样东西想请棠掌柜帮忙保存一段时日。”对阿肆作眼色。 阿肆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从身上解下,放到采蘩手边。 独孤棠瞧上一眼,“姑娘,六宝楼开门做买卖,却不曾有保管这一样。你若请托,我只能以私人名义与你签契,如果出现差池,你却不能追究六宝楼的责任。而我要是起贪心,带你的东西远走天涯,你得自己承担风险。” “真是无商不奸。”采蘩却并没有皱眉,“只要棠掌柜愿意替我保管,不论以谁的名义,我已感激不尽。” “每月二十两银子的保管金,如果遇到天灾人祸,比如着火失窃盗抢,我一概不负责。”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长长的纸,“姑娘瞧过要是无异议,签名画押,即可留下东西了。” 阿肆上前拿了契给采蘩。 采蘩仔细看过,失笑,“我算瞧出来了,你们什么责任都不用负,除了监守自盗。” “这是六宝楼的规矩,我有权决定接受什么样的交易,但若在六宝楼经营范围之外,东家抽小部分的利润,但不帮我负责任。所以我请姑娘你想好了。其实若不是姑娘的事,我是不帮保管的。这种生意麻烦大利润少,亏本。不过——”独孤棠语气一转,“六宝楼里好货不少,后面府库中更多宝贝,地方不大,护卫却有百名,日夜轮流值岗,迄今不曾发生过一起窃盗,这是我能提供给姑娘的一种保障。而且,如果没有发生偷盗的情形,此物必须由姑娘亲自来领取,别人拿不到。” 采蘩看他契书拿得利落话说得干脆,突然想明白一点,“来请你们保管东西的人不少吧?”熟门熟路之感。 独孤棠承认,“确实不少。姑娘这么撞上来,一下子就敲响锣,可喜可贺。就说姑娘聪明呢。” 被人比喻成敲锣的锤,再夸聪明,她也一点高兴不起来,“既然如此,那咱就商量商量价钱?”童氏家训,不讨价不还价,就不成买卖。 “二十两银子一个月,童姑娘嫌贵?”加了姓,强调她有钱。 “你都不知道我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就说便宜。”采蘩反问,又道,“没准我这是一个空盒子,二百四十两一年,难道不贵?” “空盒子?”独孤棠笑得圆滑似球,无缝无隙,“姑娘说笑了。若不值万两以上,何必找人保管?再说,这保管费是四爷定的,我不能改。” “八两一个月,我另外加四两私下给你。”有人穷,有人缺钱,有人要想办法,她就放个香饵。 “采蘩姑娘,你这是让我为难啊。”独孤棠垂眸低笑。 “因为我不信这二十两是定数,棠掌柜这时候可不是我朋友,是六宝楼的大掌事,也是四公子的得力助手,我懂得。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客气,该讨价得讨价啊。跟你说句实话,对这盒子东西我可是没什么好感,虽然也确实值钱。”瞧她多有诚意。 独孤棠瞧着她,半晌之后笑了,“八两银子,加我五两回扣。” 采蘩一想,“就这么办。” 说话间,改契签契,一气完成。 独孤棠摇铃叫来一个伙计嘱咐两句。那伙计正是上回跟他送燕窝的小七。小七不一会儿捧了一个大木盒来,把采蘩托管的那个盒子放进去,加上一道大锁,便又走了。 独孤棠见采蘩盯着小七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说道,“小七是四公子亲自**的人,十分可靠,姑娘放心,你的东西一定直接入库。” 采蘩却并不担心这个,“听得你叫他小七,我就想起你家那些老二,老六,老八,正少了七,还以为是你弟弟。” 独孤棠又是微愕,瞬间而过,“采蘩姑娘的记性真不是普通的好,不过这个小七跟我确实没什么关系,就如同你身后这位兄弟叫阿肆,却也不是我弟弟一样。” 采蘩不置可否,是不是他弟弟,她都只是随便一说,于是起身要走,“棠掌柜,今日多谢了。”包袱,让他去背吧。 “我送姑娘下楼。”独孤棠推椅子。 “棠掌柜忙,不劳相送。”身上一轻,采蘩脚步很快,转眼就走出去了。 到了外面,看到不远处央似乎缩在车夫座上睡大觉。再走近几步,他就猛地坐起来,呵欠连连。 “怎么这么久?我肚子都饿扁了。”央一脸哀怨相,“你俩该不会在里面吃饱了出来的吧?” “瓜子下酒。”阿肆说他自己吃下去的那份。 采蘩笑着上了车,听到央一句话。 “人走了。” “多半看到包袱没了。”采蘩坐进去,“这下,可不是我头疼的事了。” 央将缰绳扔给阿肆,又掏了他腰间的葫芦,自说自话喝酒,“向家的库房有那么厉害吗?你宁可信他们都等不到老大来。” 因为她再怎么仔细想,孤客恐怕也在浪迹江湖,包袱越少越好吧。而向家的力量,向琚的力量,即便自己不愿承认,让六宝楼成为保管这盒珍珠最好的地方。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人多势众。姬莲若有本事从他们那里拿到珍珠,她还真不得不认倒霉了。 独孤棠在采蘩走了之后,下楼进入纸砚斋。外面瞧不出来,但里头其实还有一间屋子。 “四公子,五公子。”他微揖。 向琚在。采蘩在外面一面独挡四面来风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看她如何反转乾坤,让纸官署也精彩了一把。 “采蘩姑娘走了?”向四边问独孤棠,边偷眼瞧五弟,“她找你何事?” “是,已经走了。采蘩姑娘找我保管一个盒子,讨价还价,每月八两银子成交。”此时的独孤棠看不出半点狡诈圆滑,中规中矩一张忠面。 “盒子里是什么?”向四问。 “我没问,也没看,直接让小七送到库房里去了。”独孤棠回答。 向四笑道,“你可真老实,想让东家我当坏人。怎么办呢?我可好奇得紧,童家大小姐在我们这儿存放了什么东西?” 独孤棠没说话,躬身垂眼。 “说不定是谁给的定情信物,五弟,你紧张否?”向四哈哈笑出声。 “阿棠,你下去吧。”向琚面前放了张似帛一般的纸,正是高丽绵茧,上面有画,他刚用来试笔。 独孤棠下去了,听向琚说句不要随处在人前混说一气。他嘴角便显出一抹淡然笑意,合上门……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要九点了。rq 第117章 不要背地里说人坏话 屋里就只有兄弟两个。 向四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阿棠还是你让我提上来的,绝不是嘴上把不住门的人。我听说家主发话,六月之前你若不自己挑中一个女子,他就帮你选了,七月一定要娶妻进门。” “你消息一向灵通。”向琚捉了细笔,慢慢绘。 “那也都是为了你。”在外人看来,向四和向五不过兄弟情深,其实却是向四为这位五弟做事。六宝楼是向琚的,不是向家任何人的。“你很清楚将来要担负什么,不要让自己陷入两难之中。” “四哥多想了,我有何两难?”笔下渐显一美人,眼若秋水,高贵梨花面,仪态大方,并不是向四暗示的采蘩。 向四抬眉,“这位小姐是谁?我不曾见过。” “西梁后主之幺女萧静,刚到康城不过两日。昨日皇上宣我入宫赴宴,正见了此女。应她一幅像,明天要送入行馆区去。四哥觉得她可是美人?”向五搁笔吹墨。 “那她岂不是公主?”向四没有回答他,吃惊再问,“难道皇上有意让你与她结亲?”女子画像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画的,要么是画师,要么是恋慕之人。 “昨日进宫的,不止我一人;明日要送画像的,也不止我一人。不过,皇上确实将朝中适龄男子挑出不少,秋路也去了,我以为是西梁后主想借他女儿得到南陈助力,毕竟北周北齐不太平,西梁岌岌可危。至于萧静,也算不上公主。梁已灭,不过一块巴掌大的残留地。不然皇上已让皇子娶她为妃,不是找大臣之子了。西梁后主手里还有几万兵马,大概皇上也就图这点。”向五的笑容里没有暖意。 “你想娶她?”几万兵马,掌握了也不得了。 “为四皇子多一分力,萧静若肯嫁。我也可以娶。”他在被确认为下一代家主的时候,注定娶妻这种事由不得自己,但老实说娶谁为正妻对他而言都无所谓,“我只是看她性子懦弱了些。管不了家里的事,苏姬和菀儿这两个十分不好对付,别反搭了性命。” “是啊,苏姬是二皇子送的,菀儿是皇后赏的,你既不能待狠了,又不能过于亲近。别人道你齐人之福。享尽美人恩,谁懂你也无可奈何。按理,四皇子是皇后亲子,我们帮她儿子,她还疑神疑鬼。要不是四皇子贤明,你何苦来哉要受皇后监视?”向四替他不平。 “有她俩在,我后院倒比从前清静。”女子吃醋,有时也好。 “你这叫苦中作乐?”向四笑道。“要我说,还是采蘩可爱爽直,可惜你只能看。吃不着。哈哈!” 向琚高洁如玉的面庞中掺进一抹兴味,“为何我吃不着?” “她若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姓义女,你自可纳了为妾,也不算委屈她。可她如今是童采蘩了,童度一支虽从商,但却是官商。童家大小姐给你当妾,想来童度夫妇绝不会允许,而你若想娶她为妻,家主却会嫌她出身仍低。所以,我看你和她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不过。她那么厉害的脾气,对付苏姬和菀儿是绰绰有余的。”向四突然眼睛一亮,“我想想,你要是娶萧静为妻,再能收服采蘩,恐怕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了。” “四哥。还是那句话,你多想了,正事要紧。”兴味不见,他又成了温和无坏的美玉公子,“我给你的那几件东西可查出什么来?” “查过,可以原物奉还给采蘩了。”什么线索也没有,“恐怕名单一说不实。” 向琚墨眸幽暗,“不实,或者箱子里不止这些东西。采蘩向来不爱吃亏,但我拿了她两大箱,她很轻易就不要了,这点我一直存疑。” “不会吧?你都整箱搬回来了,她如何能伸上手?”向四有些诧异。 “五味铺老板疤眼是每件东西都会算钱的人,将箱子里的东西分拆来卖也在情理之中。而且箱子里没有清单,一般寄物总会有的,以方便接收的人清点对照。毕竟这两只箱子辗转过不少人的手,无清单,我们就很难断定里面没有东西缺失。我能想到,采蘩也能想得到。尤其她不慌不忙,我估计关键之物在她手里。”向琚噙着淡然笑意,“况且,子规走前说过,她身边有深藏不露的高手护驾,要取物应是不难。” “刚看她身后站着阿肆,倒让我吃了一惊。阿肆是蟒花最得力的兄弟,如今竟能替她效力,更觉采蘩了得。当年我想将蟒老大一干兄弟收拢,可没一个给面子。”向四叹道。 “子规所指高手恐怕没那么容易露面。”若是阿肆或蟒花,子规不会非要离开。因为出了这事,向琚打消了送采蘩剑客的主意。多半送了也会被退回来。 “那你打算如何?姬府里有我们的人,但却一直混不入墨月堂。墨月堂十分谨慎,我从家里分出来单过这几年,他们竟从没对外招过仆婢。”向四自然不知这是童芷有秘密产业需要掌管的缘故。 “确实墨月堂的仆从多由童家送入,或在姬府忠仆中挑选,外人很难进去,所以我看也只能直接问她了。”向琚离开桌边。 “她会说吗?那个聪明狡猾的姑娘。”向四摇摇头,“算了吧,她还是软硬不吃的。” “如果我据实以告呢?”向琚问完一笑,“不过,采蘩姑娘明日起可能没空了。要等一个月,怎么都觉得有点久,不然,我们先去看看她寄放的那只盒子?” 向四一愣,这个五弟虚虚实实说话,到底要做什么呢? 从六宝楼出来,采蘩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新杭会的大酒楼,她今日请人吃饭。一进大堂,就听哈哈大笑。 阿肆喊声老大。 采蘩上前轻快福礼,“蟒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采蘩姑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可是童大小姐的身份,怎还给我作礼?不敢当,不敢当。”大鼻子大饼脸,眼珠子定住就看似吓人的蟒花一开口文绉绉。 “蟒大哥最近肯定又读了不少书。”采蘩笑道,“听你说话,我突然还有点不习惯。” “采蘩姑奶奶,您跟我的想法真是一模一样。”蟒花身后探出胡子的脑袋。他叫牛霖,是牛安山的二儿,也是蟒花的小舅子。 采蘩听到这声姑奶奶,不由气笑,“你从你爹那儿听了事来,那好,可得一直这么叫人,否则便是目无尊长。” 胡子忙拍自己的嘴,“姑娘,我说着玩儿,你别当真。” 众人笑着落座。 “蟒大哥,听阿肆说你这几日天天在找宅子,可有合适的住处了?”采蘩叫伙计来点了最好的酒菜,然后问道。 “我住哪儿都一样,一年大半日子躺船板喝江水,还不是挺滋润?主要是我那婆娘挑剔得很,不是嫌小嫌贵,就是嫌离娘家远,所以还得接着看。采蘩姑娘,不瞒你说,找宅子比跑船还累,我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蟒花抱怨着,照常咧嘴笑。 “咳咳咳!”胡子连连咳嗽。 “你小子从来帮着你姐,这会儿又怎么了?那婆娘不在,我说两句实话也不行?”蟒花瞪眼。 采蘩突觉眼前昏暗下来,转头一看,人高马大一道红影站在蟒花身后。红影身上攀了个胖小的,身旁站了胖大的。胖小一男宝宝,胖大一女娃娃。 她几乎立刻知道红影是谁,连忙起身,“蟒大哥,找你的。”应该就是蟒花那口子,牛安山的掌上明珠,牛红是也。 蟒花回头一看,“妈呀!”身体往后撞桌,碗碟为之一震,酒杯东倒西歪。 这下采蘩心中笃定,盈盈笑道,“大嫂,我叫采蘩。” 红影本低头看着丈夫,抬眼对她回笑,“我知道,浑蟒和二弟都跟我说了今日你请吃酒。一直就听他们说起你,今日瞧见,果然是个真性子的姑娘。”一脚踢踢椅子,竟将坐在上面的蟒花给踢摇了。 蟒花赶紧给老婆大人让座,还把她怀里的儿子抱过去,熟练地哄着。 “嫂子过奖。蟒大哥一路照顾我姐弟妹良多,你们如今要在城里落脚,我想今后少不得又要麻烦你们,所以赶紧请客吃饭先行讨好着。刚想问嫂子怎么没来,结果想曹操,曹操到。”采蘩仔细看牛红,虽然身材比她爹牛安山不过小了一个模子,又高又结实,但她五官其实挺秀气。 牛红闻言就笑,“你既然叫我声嫂子,那我就不客气回你一声妹妹了。人能坐上同一条船,那就是缘分。浑蟒收了你的银子,照顾你们姐弟便天经地义。上了巨阙,货也好人也好,他豁出命也得保,这是咱们行船的道义。他跟我说起——”声音压低,“飞雪楼的人跟着你们,他怕惹上杀身之祸就没送你们到家,结果让我海削了一顿。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就喜欢他不怕死够义气的劲,如今他为了我和孩子反倒没了胆子,我气我自己居然成拖累,心里憋得没法说。今天给妹子赔个不是,以后有事就开口,天大的麻烦咱也帮你扛一角。” 蟒花仗义。牛红比他还仗义。这对夫妇能与她真心结交,采蘩觉得自己很幸运……今天第二更,也是粉160的加更。 下一加更,200票粉红了,还差20票。rq 第118章 造纸恩仇录 牛红说了一会儿话却要建,约了掮客看宅子。 “嫂子好歹吃过饭再走。”采蘩留她。 “不了,我这人就这样,心里惦记着事吃饭不香,还搅了这几个的酒兴。他们当着我的面,喝酒拘束。”牛红戳戳蟒huā“他也一样。” 蟒huā傻乐呵“娘子辛苦。” 牛红白他一眼“知道我辛苦却让我一个人看宅子。先说好,我要是累火了,说不定就把你这些年赚得辛苦钱全砸到宅子上头去。到时候,你可别说我败家。” 蟒huā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样子“砸吧,砸光了再赚。” 牛红噘嘴去声“光会说好听的。” “大姐,你今早不是在这里看宅子吗?还是看不上?”胡子问。 采蘩听到也问“新杭会我挺熟悉的,嫂子说来听听。” “是一家叫吉祥的客栈在卖,前头做吃食还有客房七八间,后头有三进的宅院。可能是照江南造的,有桥有亭,林子很清幽,厢房也布置得雅致。客栈老板退老返乡,所以整个盘出来,听掮客说这样的机会很是难得。”牛红说话时,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 “吉祥的老板?我记得了。他前些日子跟我祖父母提过这件事,确实是年纪大了,想回杭州长子那儿养老,嫂子不必担心遇到骗子。吉祥的生意一直不错,蟒大哥要是不帮牛老管码头,这营生值得考虑。” 采蘩觉得还真不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前头做个营生,后头过日子,不必再像以前一年到头在外奔波。真是样样都好,价钱本来也好。”牛红叹口气“我之前跟掮客胡说是从杭州过来的,所以他才带我来这里看宅邸。 结果谈得七七八八,老板问我是不是杭州人,我想既然要成交了,总不能再胡说,就实话说不是,老板便不肯卖了。我好说歹说,他就把价钱加了一倍,一千变作两千,逼得我作罢。老板说这是新杭会里的规矩,不是同乡,价格便得翻一番。” 新杭会就是一个坊,坊里多数人跟杭州沾边。 采蘩沉吟“老板并非为难嫂子,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房子生意转卖给外乡人时要贵出一些,因怕外面进来的人不照新杭会的约定俗成,做生意乱来,坏了整个新杭会的名声。” “一千两已是我们能出的最多,两千两还得了?行船的赚钱都辛苦,我也不至于真要败家,所以只能再到别处去看。”牛红把儿子抱过来,起身牵了女儿“妹子,等我们安顿下来,我请你上家里吃饭,你可不能推辞。” 采蘩应好,看她风风火火走了。 “蟒大哥,你真让她自己找房子去?”采蘩回头问蟒huā。 “她的性子说一不二,今日说好放我假,我要是硬跟上去,她也得踢我回来,不能浪费你的好意啊。”蟒huā嘿嘿一笑“没事,明日我就跑不掉了。说起来,天子脚下的地怎么那么贵?我这些年省吃俭用,居然还买不到城里头的房子,真是窝囊。早知道,我就不改行了。” “你不改行,也娶不了我姐了。”胡子滋滋喝口酒“好酒喝起来就是带劲。其实住我爹娘那儿不是挺好,反正有的是地方,何苦折腾来去,又浪费大笔积蓄?“我又不是上门女婿,再说我住着,我老爹老娘也住着,说不过去。而且老牛码头将来是你哥的,我插一手算怎么回事,还是早点搬出去得好,也可以早点找营生来做。人不能闲,闲了心里就发慌。” 蟒huā听说酒好,摘壶倒了一口闷,咂巴嘴道“真是够劲!” 采蘩静静听着,这是蟒huā的家事,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一席吃得宾主尽欢,阿肆回家,正与蟒huā胡子一路,而她和央去了童颜居。童度夫妇明日就要出发回杭州,她嘱咐林管事,让他把姬钥和雅雅送来,今夜可以再团聚一场。 “大小姐来了。”米思来迎“钥公子和雅小姐也刚到一会儿,正陪夫人说话。老爷出去访友,晚膳前会赶回来。” “米思,你帮我办件事。 ”采蘩这般吩咐一番。 米思领命去了。 进了屋,听到雅雅在背孔雀东南飞,那稚气的声音就好像在她那眼冷窟窿心里种了一颗春芽,禁不住捂暖了身体。 雅雅看见她就笑,本来摇头晃脑好不斯文在背,立刻急匆匆含糊过去,就蹬着小腿来捉采蘩的手“二哥说姐姐肯定又在哪儿玩得开心,把雅雅忘干净了。” 采蘩手上突然多出两个可爱的面人“姐姐不是去玩的,不过忘了你哥哥,也不能忘了你,买给你的。” 雅雅欢呼一声,拿了面人,拉秦筝去huā园里过家家。 姬钥嘀咕” 骑小孩子的把戏。” 这时,有管事捧了一叠纸进来“大小姐,六宝楼送来了凝霜纸。”姬钥眼睛发光,跑过去轻翻着“买凝霜干什么?识字又不多,让你练太糟蹋了。这纸可贵了,也很难买得到。申刚央他娘买,他娘也是派人今日去六宝楼,结果卖空了,气得他闹意气,跑秋湛家过夜。”“那好了,你分他一半就是。小小年纪敢在外头过夜,他虽然是称好友,你可别学他。”采蘩明明白白禁止。 但姬钥听出来的是这纸归他所有,高兴又急着试墨,赶紧让管事跟他去书房。 童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两个孩子交在采蘩手里,她和老爷即便远在杭州,也一点不用操心。 “你舅姥爷回来过,把六宝楼的事情跟我说了。 ”她舀了一碗燕窝丝,推到对面让采蘩来喝“温热正好。”采蘩喝完,问道“舅姥爷说我坏话没有?”“夸你呢。说你在人前大显身手,给那些自以为是的评客上了一课,他都受益匪浅。不过… ”童夫人神情有些不确定“一个月之后的比试,我认为你应该拒绝的。对方是皇帝都夸的造纸能匠,你如何能与他相较?” “祖母即便不说,我心里其实也后悔的。”采蘩终于说出实话“当时听两人口出狂言,说什么女子只有绣huā生孩子男子是不能的,所以一气之下才答应了。然后便是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强撑到现在。”“你这孩子就是不服软。”童夫人说着却笑了“好在你也不是看他人眼色难受的人,既然答应了,权当不是一场比试,造纸玩便罢了。谁都知道你的对手不一般,输了也没什么丢人,赢了就是打那些男人的脸。”她也让那句女子绣huā生孩子的话激起脾气。 “我也觉得自己并非一点胜算也没有,毕竟打和就是我赢。唯有一件事,我才倍感压力。”采蘩长吸口气。 “你是说左大人?”童夫人懂得。 “他居然押上自己的大匠地位,我不太能释怀。”采蘩再长呼出一口气。 “那就得由我讲个故事。”颜辉从旁屋走出来“希望你听了之后能轻装上阵。”“你舅姥爷走的地方多,对各种各样的纸有一定认识,也因此他与不少造纸名匠颇为熟捻。”童夫人告诉采蘩。 “怪不得六宝楼派帖子给舅姥爷。、,采蘩恍然大悟。 “我那点见多识广,跟你一比,差远了。我看似什么都懂一点,往深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皮毛罢了。”颜辉坐到两人对面“左大人,名恒,猜测大约四十出头吧。十八岁开始以造纸扬名,早年是北齐纸官署名匠。一年北齐发生内乱,他被陷害参与谋反,打折了左手左腿,后来虽因无据释放,但他痛恨了北齐,辗转来到南陈,后经他师傅举荐,入纸官署当了一个小官,负责指点新进学徒。再来说西骋的师傅张翼。采蘩你是北周人,所以不知道。张翼张大人是出生于南陈,传世名匠张永之嫡莆,从小就备受瞩目。他不仅能像张永那样造出精妙的纸来,同样也是文采出众,有治世之能,因而受皇上重用。两人一个越混越不成样,一个天之骄子一般,本来连面都碰不上,却结下了孽缘。”采蘩眼睛一眨不眨“什么孽缘?”“左恒所教的学徒中,有一个叫乌睿的年轻人十分有造纸才能。 左恒自残废后意兴阑珊,得了这个徒弟后,就容光焕发起来。据说师徒感情极好,如同亲生父子。乌睿的才华很快得倒了上官们的肯定,恰好那时张翼兼任御纸坊,急需人才,便将乌睿调了过去。然而,不到三个月,乌睿便死了。” 这下连童夫人都好奇了“怎么死的?” 颜辉唉叹一声,摇头道“在浆池里溺死的。听说死状极为凄惨,泡得挺俊一小伙子面目全非。” 采蘩不寒而栗“凶手是张翼?”说出来顿觉不会。 “不中亦不远矣。”颜辉的话却让采蘩和童夫人惊诧“乌睿自尽而亡。传言中,张翼为造新纸不顾人心,一有差池动辄便狠骂,乌睿受不了这种侮辱,因此求死解脱。” 所以,左恒怎能不恨张翼?! 伞矢双更。 原因:五位盟主齐聚,纸贵终于成了一个很有实力的盟。 第119章 杀鸡儆猴?她当那把刀! “张翼虽然不是杀害乌睿的凶手,却是导致他自尽的原应该追究其伤害的责任。这是左恒呈给皇上的奏折。”颜辉说得犹如他亲身经历。 “皇上偏心张翼,所以不了了之?”采蘩无法想象要多大的侮辱才能让一个人求死。她即便让沈珍珍害得都以为人尽可夫,在采石场生不如死,她却没有一天想过自尽。 颜辉将燕窝盅拿过去,喝两口润喉,“那倒不是。皇上也算明君,不会枉顾人命,派人调查了此事。但御纸坊里没有一个人指证张翼辱骂过乌睿,相反都说他亲待下属,教授造纸术则亲力亲为,是学徒们心中最好的老师。至于乌睿,多说他沉默寡言不合群,独来独往,造纸上毫无建树,反而脾气渐长,死前不久更当着众人的面对张翼口不择言,目无尊长。尽管左恒再三保证乌睿不是那样的人,最后因为众口一致,以乌睿自尽结了案。之后,左恒于公于私多次对张翼责难,被皇上警告两次方歇了骂,但从此互看不对眼,就成今日采蘩你看到的情形了。” 她又卷进是非了,采蘩抚额。独孤棠说得真没错。她就是火,特别容易让周围的火连带烧着了,成熊熊烈焰。 “所以舅姥爷你对我说小心让人利用了杀鸡儆猴,那个左大人该不会想把张翼的得意门生西骋弄到纸官署去,说是打杂,其实是要推他入浆池,替乌睿报仇?而张大人也烦不胜烦很干脆地答应了左大人离开纸官署再不造纸的输注。” 颜辉听她说得有趣,哈哈笑道,“推西骋入浆池,我想还不至于,不过显然是要借此羞辱张翼师徒二人。他押上自己的所有,恐怕也是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或许看出你身上有天分,重燃了斗志。 在听了那样的故事之后,她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左拐和乌睿的师徒父子情张翼与乌睿的冲突,还有浆池中的浮尸,开头很暖,结局很凉。而她是不是左拐的另一个希望,还是张翼的又一个梦魇?她两个都不想当,她想当自己。 “采蘩,你这时候后悔可来不及了。相信我,一个月后,你和西骋的比试将会成为全城关注。你可以输,但不可以退。”颜辉看她目色迷朦不知道是愤然还是怯退,他以为要说说些话来支撑她的意志。 “祖母,前些日子跟您学习的时候,您说过,小本大利的买卖做起来最过瘾。”采蘩却对童夫人说道。 童夫人看着她,忽而微笑,“不错。” “杀鸡儆猴,我不过是那把刀。磨刀的,挥刀的,挨刀的都是别人,然而刀会更亮更快更锋利。”采蘩也微笑,“在这场比试里我是稳赢的一个,为何要退?” “说得好。”童夫人欣慰,“本钱少的时候,跟着本钱多的人,风险小,成功机会大。没本钱的时候,夹在两方有本钱的人中,即便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你捡得一文是一文都是净赚的。” 颜辉眉开眼眯,“童夫人童小姐,你祖孙二人一把刀一文钱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还是自己瞎操心。” “也不是。我和你姐夫走了之后,你得照顾着采蘩姐弟妹三人,这个月不能出城,直到比试结束为止。平时你到处串门子,有什么风吹草动千万替采蘩上着心。”童夫人还是关照弟弟。 颜辉连连称是,“再如何我行我素作怪,自家人的事还是会管的,大姐你就放心吧。”笑佛脸下自私心,他并不没有悲悯胸怀。 从知道他冷眼旁观秦筝跪在店外求纸,采蘩就心知肚明。不过童氏和颜氏,也只出了一颗相对纯净的慈心。其他人,包括看似惧内的童老爷,个个一把小算盘,但那不意味着他们不好。常把自己无辜挂在嘴边的人,多虚伪假面,对谁都在暗地里挑剔;而坦然承认自己作怪的人,时而非常慷慨给予情感,哪怕只是对某些人而已。 第二日清晨,采蘩,姬钥和雅雅一起送童度夫妇上船,倒是颜辉一大早就不见人了。童老爷很舍不得,千叮咛万嘱咐让姐弟妹三人到杭州过夏天。 采蘩答应,却没能做到,此乃后话了。 童夫人趁两个孩子在跟外公话别,对采蘩道,“新杭会每两个月举行同商合聚,我交代过冯斡下回由你出席,是极好的学习场合,也能为你自己打开局面。仍是这话,商人圆滑但有尊严,如何把握你得自己琢磨。” “是。”采蘩答道。 童夫人拿起采蘩腰间的宝石花,手指轻轻摩挲而过,“睹物思人,芷娘已不在,却多了你,我真心高兴还可以挂念它。采蘩,但愿有一天你能为自己是这枚宝石花的主人而骄傲,和童蘩这个名字牢牢在一起,永不可分。” 去杭州的船离了港,采蘩久久站在那儿,看白帆成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姐姐,外祖母对你说什么?”姬钥见她站那么久。 童夫人看出来了,看出她对童姓的不习惯,对新家人的谨慎迟疑,对宝石花象征的意义不以为然,所以告诉她,别急,慢慢来,直到全心接纳这一切。 “钥弟,你的外祖母是个了不起的人。”虽然颜氏的光辉让童氏罩得密密实实,惟有至亲能感受她的智慧和广阔的胸襟。 “什么我的外祖母,她是你祖母,比我外孙还亲一层呢。”姬钥学大人,背手而立。 采蘩愣了愣,轻拍他的头,“你可真会说话,将来靠一张嘴就能赢了所有人,这也是不可多得的天赋。” 姬钥在她拍第二下的时候躲开,“不是这张嘴会说,是我头脑聪明,所以别拍笨了。”背上突然也遭拍,回头看到雅雅笑得调皮,他叫,“你看看,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妹跟你学坏了。” 采蘩抱起雅雅,两人一起朝姬钥作鬼脸。 姬钥莫可奈何,仿佛能预见若干年之后,将面对两个让他莫可奈何的采蘩。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童颜居,迎面来了颜辉。 “舅姥爷,您一大早就出门,外公没见您送他,唠叨了好一阵。”姬钥和颜辉的感情很好,不存在隔代的疏离。 “钥儿,在这儿多住两日,我带你出去逛逛,看点新奇玩意。”颜辉也很疼姬钥。 姬钥看看采蘩,本来今天是要回姬府的。 “看你姐做什么?她自顾不暇,昨日答应别人要一早去个什么地方的,现在日头都老高了,她还在家里。”颜辉笑出白牙。那是他真笑了。 采蘩不慌不忙,“我没忘,不过送行比那个什么地方重要些。而且,让我一早去,又没说什么时辰,只要晌午之前,不都是一早么?” “原来你故意拖延。怎么,心里七上八下?”童氏夫妇一走,颜辉在家里就不装长辈的样子了。 采蘩不知道他如何看出来的。的确纸官署她听过很多遍了,但从来没进去过,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进去造纸。因为不知道,所以刻意缓动身。 “仲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啊,不对不对,你就是一把刀。那就更没什么怕的了,只有你砍别人的份。”颜辉叫来米思,让他在门外备车,“丫头,赶紧换身轻便衣服,别磨蹭。你这回去,还有我童氏的颜面,让人以为你摆大小姐的架子,多惭愧。” 采蘩眯眼,“舅姥爷这是赶我走?” “对,赶你走,快走,我可以带两个小的玩去。”颜辉一手拉一个往外走,“说好了,你们多住几日,你记得派人给姬府送个信。” 人,跑光了。 让她送信,他当两面好人?不过姬府里的长辈们正因为姬莲的事焦头烂额,可能还希望不相干的人避出去,于是采蘩让桃枝去送信,顺便探些消息回来。 换了身窄袖裹腰,式样简单的绸布直裙,云般的发式全拆下.用绿带扎成颈后一束。 “小姐穿什么都好看,可这身是不是太朴素了?”雨清左看右看有点不满意。 “我是去干活的,又不是赴宴。”采蘩转个身,抬起双臂抡圆圈,又跳了两下,感觉活动得开,走两步却发现雨清和雪清跟着她,“放你们一天假,不用和我一起去。” 两个丫头停了步,跟采蘩有段时日,已经知道她打定的主意无人能动摇。 门外,米思已经备了一驾单马车,“小姐,舅老爷吩咐车不要大,您看这行吗?” 采蘩好就好在苦出身,没有大小姐的娇气,也明白颜辉的良苦用心,“挺好的,看来我得学骑马了。米管事,吉祥楼的事办得怎么样?” 米思答道,“办妥了,吉祥老板听说是大小姐你要买,又便宜一百两银子。” “你去一趟牛府......”采蘩交待了好一通,突听前面有车轮声转地,抬头认出那是向琚的马车,“米管事,你去吧。” 米思点头,躬身进门。 知雀跳下来,笑眯眯的脸蛋,“采蘩小姐,我家公子请你上车说话。” 今天第二更。 累得不行,评论区只能等明天管理了。可怜,半个月过去,仍一章存稿没有。 亲们,看我这么勤劳,多多订阅吧。 第120章 采蘩,嫁我吧。 清风拂面,捎带花香。 采蘩拨鬓边细发到耳后,走下台阶,“这怎么好呢?一男一女同车,别人会说闲话。知雀姑娘但转告你家公子,今日我有事,改日再请他来坐。” 知雀伸手挡住去路,早就有备而来,“怎会是一男一女?知雀也在啊。且公子知道采蘩姑娘要去哪儿,专程来送你过去,一点也不耽误你的正事。” “知雀姑娘,你家公子若是对我非礼,你会站在我这边么?”采蘩似笑非笑,媚眼轻抛。 知雀没想到她明明白白说出这种话,顿时语塞,但见她等自己作答的神情,挤出几个字,“那……那个……”突然转过弯来,“公子怎么会非礼你啊?” 采蘩粉面桃花笑,“小姑娘,姐姐教你一句话,男人只要动了歪念,就算是神仙美玉也会忍不住下凡来,而你家公子念头歪得才厉害呢。” 知雀憋红了脸,爆出一句,“才没有!” 采蘩媚笑变冷笑,“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采蘩姑娘何必为难一个笨丫头?她可不是你的对手。”帘子掀起,面色温和,俊美如玉的向琚亲自下车来了。 采蘩哼一声,“五公子过谦,你的贴身小婢怎会是笨丫头?” “采蘩姑娘话中有怨,莫不是还在为上回书院发生的事生气?”向琚在她面前站定,“匕首已经回到你手。我以为你该消气了。” “五公子不像美玉,像岗岩,多厚多结实。我的东西本该就回到我手里。再说,它是你送回来的吗?说话不算数,非君子也。我的确很生气,而且气也没消,今日没心情应酬公子,请回吧。”她不用问谁也能猜到向琚不肯还,孤客出面帮她抢回了。 知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能如此同公子说话?” 采蘩神情愈发疏淡。“怎么同你家公子说话,是我的事。你不想听,可以捂上耳朵。”看向琚面色不改,暗道难对付。 “是我错。”向琚不但不变脸,还道歉了。 看旁边知雀一副遭雷劈的样子,采蘩心想向五公子应该很少跟人道歉。 这么一来,她便不好继续蛮横强硬。“五公子,很多时候便是说对不起,也已经晚了。” “这时候却还不晚吧?”向琚眼里晨光漾漾,“采蘩姑娘,容我送你一程,纸官署在内城,恐怕你的车夫进去后会迷路。而且。我确实有事相商。” 采蘩看向车夫央。央耸耸肩,抬个手,又作了跟从的手势,拍拍心口,让她放心。 落在向琚眼里,眸底浮上一些幽暗,遮了晨光灿烂。 采蘩没发现,但仍感觉敏锐。“五公子,若我中途想换车——” 何时起,自己竟让女子嫌弃成这样,向琚心中微有无奈,“采蘩姑娘不是兰烨的奴隶,自然想走就走,决不阻拦。” 采蘩这才上了车,一进去就道,“五公子会享受。” 车里很宽敞,两张坐下去就想躺的软卧座,一张方桌,知雀还能直身穿插,端茶上点心。 “兰烨常常出远门,自然要布置得舒服些。”向琚坐下,拿了块桃酥递给采蘩。 采蘩没接,径自端起茶杯,到嘴边又放下了。 “十七八的姑娘还有孩子气。”向琚将桃酥放回碟子,笑了起来,“怕我下药蒙你么?” “不是,这茶凉了。”是啊,得防着下药,还好他提醒。随后知雀换了一杯茶,采蘩没有再碰。 向琚没生气,笑意更深,“采蘩,你看似脾气犟言辞犀利,其实常有小女孩儿的淘气。” “采蘩——姑娘。”采蘩让他注意礼数,“五公子,小女儿娇态只要是姑娘家,谁都会有的。你家这只雀,我就常常觉得她很淘气呢。原来是主人喜欢看,所以宠出来的。我不觉得自己淘气,是五公子不把我的话听进耳里,明明很认真在跟你说,你却不以为然了。别怪我不事先知会,我与五公子说事是很认真的。五公子身份高贵,地位超然,我从不敢有开玩笑之心。因此,还望从此刻起,五公子不要当我小女孩。有什么事,说吧。” 知雀肩膀上下动,气得呼吸重。 向琚敛了笑意,“采蘩姑娘,那两个箱子里的东西不曾少?”认真是吗? 采蘩大而媚的美眸睁无辜得圆,“我不知道啊。箱子没到我家门口,不就让五公子抢——借去了么?” 向琚取出两张纸,“姑娘在五味铺找到箱子时,总会看一眼里面有些什么吧。我猜不会有清单?” 采蘩摇头,“没有。我想可能义母觉着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即便寄丢也不心疼,而当时她随义父又要到处走,没时间写份单子出来。”她看过那两张纸,“不过五公子倒是整理了一份。你不写,我都不知道你借过去的东西还挺多。” “你看过箱子了。”不然怎会知道没有清单?“那我这张单上与你看过的可有出入?” “这么多东西,我当时只匆匆看了两眼,如何记得住?”少了三样嘛。 “但你也不能确定东西没少?”正着不松口,反着问。 “……不能。”她再从心里抵抗也得承认这个人十分难缠。 “采蘩姑娘,请告诉我实话,你有没有事先取出过它物?”他看出她有些招架不住,逼紧着问。 “没有。”这是实话。 向琚长叹一声,“采蘩啊采蘩,我送你回姬府那天说过,望山书院与姬府只隔开一湖,离得近占得高有好处。就是姬府里发生大动静我那边都看得见。你以为我不过说说而已吗?” 采蘩咬牙挑眉,“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姬三小姐回娘家后住在莲园,而你在墨月堂,她比你大不了多少,又是邻居,多走动也不稀奇。不过我听到后面,真替你俩捏了把汗。怎么会从窗子里翻落出来的?好在下面有树林,你们身边各有会武之人护救,不然昨日就看不到采蘩姑娘精彩的一番评纸了。手还包着,伤得重不重?”他的卫士亲眼看到莲园里惊险的景象。 “那是意外。”采蘩却想他提到这件事的意图。毕竟看到她和姬莲掐起来,与名单好似没关系。眸子一转,抬袖捂嘴,好像在笑,“哦,五公子想说若我不说实话,要将此事禀了姬府长辈?” “采蘩。你把我看成这样的人,未免伤我心。”向琚认真的表情摆不了,温然浮笑,“我因为担心你的安危,那日派人在姬府外守了一夜,结果他们见到姬三小姐由一个老妇人带出门,去了你我都知道的地方。五味铺。采蘩你可知她为何去那儿? “五公子是什么样的人。采蘩不知。”她伤他的心?采蘩也笑。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但我知道五公子对名单放不下,不完全因为替我义父不平。” 面上的笑容深了些,向琚道,“愿闻其详。” “你姑姑是皇上宠妃,还与皇后相处融洽。”采蘩不动声色,暗中却已了解了不少,“你堂妹是四皇子妃,四皇子是皇后亲子。向氏是南陈开国功臣。对皇帝一向忠心耿耿,如今有点偏了。朝廷党争我不懂,若说错了,五公子别怪。皇上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至今尚未立太子,身为臣子是时候选边靠。目前,也就二皇子和四皇子适合。四皇子年方十五,但聪慧贤明,为人大度,体恤百姓,有明君之相。对比之下,二皇子虽然年长成熟,却行事骄横,疑心病重,且还好色好玩。然而,他是已故皇后,可谓皇上的结发妻所生的孩子,皇上对他疼爱入骨,因此被他表面装出的贤能所蒙蔽。皇上亲征时,还多次让他监国。朝中过半大臣如今让他半收买半要挟而支持他为太子。五公子,你可别挑错了一边站。向氏一族在你手里攥着,数百条人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每见你一回,你就会让我惊艳一回。”向琚眸中星芒点点,“不过数月,你已能看清这些事。” “五公子说话讨人中听,惊艳什么的。”采蘩反而垂眸,只留唇角一丝淡笑,“可惜,采蘩愚笨,并未看清什么,人云亦云罢了。倒是有句话斗胆劝公子,心急办不成事。你说为中丞大人查案,其实中丞大人也是四皇子那边的就是了。若我猜得不错,三年前的劫银案你们以为和二皇子有关,所以急于找出名单来确凿你们的料想。为我义父只是幌子,打击二皇子,从而扶四皇子上太子位,这才是五公子你真正的目的。” 让她看穿了!向琚不气恼也不羞愧,望着那张艳丽的桃花面,心中有所思。 “五公子即便知道姬三小姐出入五味铺,也最好不要断章取义。不过就是撞巧我买了她寄卖的东西,而她早看我不顺眼,不甘心卖给我,所以发生了争执。那东西我已经存放在你家的六宝楼,不信你大可开了锁看,与名单毫无干系。你堂堂丈夫,管起女子小心眼这等闲事,未免失身份,今后还是别再往别人家的窗户看了,若是真心喜欢,等人把夫家的事处理好,你再明媒正娶抬回去……” 听到这儿,向琚流露出好笑的神情,“如果你不是在说自己,你让我抬谁回去?” 采蘩嗤笑一声要起身,“五公子越说越不象话,我要下车。” 袖子让向琚拉住,他似乎有些皱眉,又似乎有些愉悦,“采蘩,嫁我吧……今天情人节(虽然我更喜欢七夕) 祝收到玫瑰的亲们珍惜这份花香。 祝送出玫瑰的亲们铭记这份悸动。 祝手里没有玫瑰的亲们感受各种幸福就在平常点滴中,心里绽放水晶花。rq 第121章 这辈子姗姗来迟的佳公子 采蘩,嫁我吧。 这是她上辈子最想听得一句话。而说这话的人,翩翩佳公子,神仙美玉,出身地位无一不尊贵,已经胜过东葛青云百倍。 车随轮动,熏香因此摇荡,在她呼吸中辗转,吸进去热的,呼出来已冷。心动摇了一下,仅此而已。不再是那个对寻找如意郎君孜孜不倦的女子,轻轻抽回衣袖。 姗姗来迟了。 “五公子,采蘩发过誓,今生不为妾。”即便向琚没说,采蘩很清楚,这个所谓的嫁,不会是许她嫡妻之位。 向琚的目光刹那冷凝,这个女子变了。曾几何时,她不敢抬头正视他;也曾几何时,她因为他的怒气而诚惶诚恐。而此刻,她那般自信说出了不为妾的话。他,向琚,将来封王拜侯的向氏一族之首,便是妾,也比普通大户人家的正妻强过十分。更何况他亲许她,自会给她无尽的宠爱和地位。反倒是正妻,对他而言不过是场面上的摆设。她究竟明不明白,他说出那句话来,对他和她的意义都非同一般。而她,却拒绝得如此轻易。 他想告诉她,他从不曾开口要过一个女子,然而当视线与她清冷的神情相对,他觉得说出来不过自取其辱。心里突突怒跳,可一分火气都不能冒,至少不是在她面前。 “前面可是五公子车驾?”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外响起。 “是!”早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震撼弄得魂魄冻住的知雀。猛然醒转,用异常的大声回答,并不问主人而立刻撩开门帘。 阳光铺得天地金灿,令向琚不由合上眼,但听一句—— “五公子,采蘩告辞。” 他陡然张眼,只看到一角素淡裙边。她不像千金小姐,上车下车那么利落。这时,心里骤响起一声——不能让她走了。那个声音很强烈,冲击着身体。令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公子——”知雀不安而急促地唤他,但得到的是冷冷一眼。她禁不住微颤,明白那是责怪自己逾矩了。 他匆忙跳下车,不顾美玉公子的风度翩翩,拉住了刚求过亲的女子。 她回头,诧异地望着他,又看向他身后。那里很多双眼睛一眨不眨盯过来。无一例外,和她一样诧异。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胸膛起伏,情绪好似要脱了缰。 “五公子,你身后的马车里有位雍容华贵的小姐,眼珠子好像要掉出来了。”她笑容明艳,伸手却拉开他的手。 向琚回眸,见那辆马车里坐着萧静。手被采蘩拉开了。但他没有再去握。 “今日……暂且算了。改日再说。”他忘了,这是内城,随时随地会遇到像萧静这样认识他的人,难免会有不好听的传言,而他还不想因此惊动父亲,也就是如今的家主。身退一步,微躬施礼,“采蘩姑娘走好。” 央赶过车来。采蘩照样用跳的,钻进车里,再不露面。 向琚转身,面上笑如春风,神情自得,走到萧静的车驾前,却是身形挺拔不弯,“静公主要到外城去?” 萧静羞怯道声是,却难免好奇而问,“五公子,刚才那位姑娘是哪家千金?我看她从你车中出来,你二人——”到这儿,问不下去了。 “那是童小姐,兰烨与她早就相识,今日她第一次进内城,兰烨便为她带个路。偏她任性,嫌我小婢泡的茶不好,非要在这儿落车自己走,兰烨也只好随她。”落落大方君子风度,眸清目亮,没有半点令人歪想的晦暗面色。 车里还有第三人。萧静这时看到了知雀,笑道,“五公子来送画像,想来正和童小姐同路。不过她既然是头一回入内城,就这么去了,会不会迷路?” “有劳公主挂心,不过她要去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了,应该能找得到。”向琚则看着采蘩的马车转弯,方向不错。“兰烨看公主轻车从简,可是出去逛玩?” 萧静点点头,“久闻康城美名,不知五公子能否伴我一游?” 向琚垂眸,“这是兰烨的荣幸。公主,那就由我的马车在前开道吧。”说完,头也不回,到自己车上去了。 萧静身后一位年长宫女有些不满,“此子与女子同车,还如此理直气壮,公主选婿不必考虑他,分明是风流之人。” 萧静却心头乱撞,“俊俏才子多风流不羁,只要我是正妻,何需担忧别的女人?” “但两人当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要我说,还是秋丞相长孙与公主匹配。”奶娘深得萧静母妃的信任,这次跟来为她选一门合适的亲事。 “南陈风气开放,不似北边男女严防。我们一路来,看到当街同游的男男女女还少么?”虽然来做客,萧静却喜欢上了康城。这地方不但如繁花般美丽,还有热烈的情怀,“秋路身份虽与我匹配,但我若嫁过去是他的续弦,我不愿意。五公子却不同。向氏与南陈皇族亲近,而他又深得陈皇帝器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又尚未娶妻,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奶娘苦口婆心,“公主,秋公子虽然娶过妻,但他妻子去世已数年,他却仍独身,可见此人长情。长情之人温和包容,公主若能得到他的垂爱,势必后半生平顺福康。向五公子却如灼火,看似光华跳眼,却难换真情,恐怕公主嫁给他会伤心啊。” 萧静却听不进老人言,满目含春望着前面的马车。殊不知,那车厢里冷若冰窟。 知雀咬唇跪在那儿,眼泪都快下来了,“公子,婢子错了。” 向琚的脸庞仿佛玉石平滑无波,闭目养神,“你总是在认错,我有点烦了。等会儿回府,你收拾行李去四公子那儿吧。” 知雀掉了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公子,婢子是为你气愤不过。采蘩姑娘她半点不领你的情,而公子是婢子心中神仙般的人,岂容她任意轻忽糟蹋!” “知雀,我说出来的话不会收回。去四公子那儿多做事少说话,等有一天你彻底改了恃宠而骄的性子,说不准我还让你回来。现在,多说无宜。”这丫头确实让他教得没了分寸,而他不会留着会拖累他的人。 知雀伏在车板上闷哭。 再说采蘩到了纸官署门前,守门小吏却不放央进去。 他显然已经知道比试的事,抱着双臂,斜睨着采蘩,“姑娘能进,是因为左大人跟小的交代过了,不过他可没说你还能带一个人来。这里是闲人免进的地方,姑娘还是打发车夫回去吧。” “可是我的车夫如果走了,等会儿我怎么回去?”自打刚才起,采蘩的思绪就有点飘在天外云外。 “这还不容易,说好时辰让他再来接就是了。”小吏觉得这还要问的话,眼前的姑娘很笨。还要和骋公子比试?左拐真是糊涂怪。 央招手,把采蘩叫到马车前,“那我太阳下山前来接你。你最好拍两下自己的脸醒醒神,知不知道从上车到现在,你好象丢了魂一样?你跟那位名满都城的美玉公子之间有什么事?我先说好,你要是敢不要我老大——” “他让我嫁他。”采蘩晃晃脑袋,她拒绝得很干脆,但事后有些飘飘然。虚荣心,还留有残余,重生也没办法全灭了,只能往深里藏。在如此大好春光中,不冒出来,天理不容。 “你!”央竖起眉。 “我拒绝了,但不知怎么,心里挺得意。你也说了,他可是名满都城的美玉公子啊。”她笑嘻嘻着拍一下央的肩膀,“回吧,太阳下山前来接我。如果入不了内城,就在之前进来的城门外等。” 央的眉毛成了一边高一边低,“虚荣。” “我知道,可就是忍不住。”她笑得眉飞色舞,清冷冷变成桃花艳艳,“我这一辈子或许也就碰上今天这么一遭,虚荣不过分吧。” “说得好象你自己嫁不出去似的。放心,我老大比那个美玉公子好了不知多少,有你可以更得意的时候。”央走了。 说出来,采蘩的心情才终于平静下来。待到走进纸官署,那份从魂底里挖出来的虚荣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看了一眼,她想,这才是一辈子的头一遭,令她深深呼吸都不够。春城的飞花在这里苍白无力,三月的新柳比不过那般多姿。广阔的一片晒场,架高的纵横挂绳犹如乱飞却不互扰的风筝线,白纸,青纸,黄纸,桃纸,赤纸,在风中婀娜轻盈,却又整齐洁净。每一张仿佛都拥有自己的生命,在一起又如湖海之浪同进同退。 满目生色,满腔生香,她身处在其中,想要流连。 “分量如羽毛般轻,却能承载千钧之力。”有人朝她走来,左腿瘸,左手不自然弯缩在袖口,“瞧你的表情,虽然看过纸,却没看过这么多纸吧?” 采蘩摇头。 “看着很壮观很激动?” 采蘩点头。 “就觉得原来纸那么美?” 采蘩再点头。 “我说实话吧,这是充场面用的,专门让学匠们迷花眼,然后一头热扎进来。” 呃……今天第一更。rq 第122章 只会纸上谈兵的非凡 云魄。 这是纸官署前园的名字,也就是左拐说的,充场面用的那片纸海。 于良说,他也是这么被迷进来的。他本来想当玉匠,成就稀世珍宝之类的,结果目前成就了窗纸和伞纸,心里特别郁闷,但又不甘从纸官署抽身。他说,他就是犟脾气,不做成一件事,就绝不往别的事上去看。 采蘩没打算和于良有过多交情,满打满算就一个月,但她记性好,听进去便忘不掉。 从云魄穿过入中庭,却是一圈的高屋高门。 “这几间是大匠的工坊,纸官署所出各种名纸就出自这些门里。”左拐看看采蘩那身衣,“今日便算了,明日起换上署里统制的匠衣,你这一身没法活动得开。” 采蘩还觉得挺利落的,心想他们上回的蓝袍比她这身累赘多了,潇洒如流风青空,彻底颠覆她爹留在她心中造纸时苦俭的样子。 “左大人的工坊是哪间?”采蘩见左拐都快走出中庭了,不由问道。 半晌后,左拐说道,“一个残废要什么工坊?我虽然挂着大匠的头衔,但这里属我官阶最低,只带学匠,不做别的。” 采蘩知道自己开错口,不再多说。跟着左拐走到后面,却又是让她大吃一惊。长久以来,在自家穷院里看她爹一人造纸,很小的院子,很小的石臼,很小的砖窑,一切都小小的,纸却一张张出来了。但这里,上百个纸槽。已有两三百人在开工的广地,竖立着一排排整齐的贴纸墙,冲着日光湿白絮正在烘晒。 “他们已经开工一个多时辰了,小姑娘。你知道自己有多迟了吧?我差点以为你反悔,想亲自去府上逮你呢。”已知她是童氏女,但左拐的态度仍大剌。 “今日祖父母回杭州。我要送他们上船。再说,左大人也没跟我说什么时候该到。”采蘩不怕他指责。 “明日起,日出那刻你要进署。”没关系,规矩说法一条条来。看似他态度不变,对她其实算照顾了,毕竟是姑娘家,他怕过分严厉把她吓跑。 “是。”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最好,采蘩是那种决定方向一往直前的个性。 左拐走到一台纸槽前,让两个抄纸的槽工让开,对采蘩招手,“小姑娘。那就开始吧,我先看看你基础功。” 采蘩表情刹那空白,说话有些慢,“开始什么?” “抄纸啊。你应该知道朝廷文书纸用什么主料,洗,切,浆,煮,漂。捣,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想你也熟悉,我今天就先不看了。抄纸很讲究手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抄法,我瞧瞧你会的。今日抄完二十枚不同的纸。基本能符合我的要求,你就能回家去。我也不想你第一天来便累得不愿再来。”左拐说教,一箩筐的话。 洗,切,浆,煮,漂,捣,基础中的基础?想她也熟悉?基本能符合他的要求?她来错地方了!纸官署是个真正造纸的地方,她连斧头也弄不动,更别说是一群鲁班门前了。 采蘩僵笑,“左大人,我没造过纸。” 左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没造过纸。你说得那个基础中的基础,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那六个字。”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她爹的动作而已。 “你没造过纸?”怎么可能?“你评纸的时候,绝不可能是那些自以为见多了些纸的人能说出来的话。”没造过纸的人是评说不出来的。 “我真没造过。”采蘩看到左拐的大胡子成了如临大敌的刺猬。 “你没造过?”重复第二遍,左拐显然承受不太住,再说第三遍,“你没造过纸。从来没有?” “没有,但是——”看着左拐吃惊的神情,采蘩第一次后悔她前辈子没好好学习。 “那你怎么能说得出那么多名堂,用词也十分精准?”左拐没办法接受这件事。 他想过她未必是能工巧匠,但至少眼力高于常人,手上触感敏锐,应该已经是棵好苗子了。只要他稍加点功夫,她的进步可以一日千里。别人以为他残了,废手废脚,所以能豁出去说离开纸官署的话。恰恰相反,他自认赢面很大,才会选她与西骋比试。西骋有天赋,他所教的学匠中没有人可与这种天赋相匹敌,采蘩是他发现的意外之喜。是不是宝,他还不能断定,所以上来就想看她抄纸的能力。料不到,她完全不会造纸。 怎么可能完全不会呢?! “但是什么?”他没有漏过采蘩所说的每个字。 “呃?哦,那个——”害她心虚内疚到有点结巴,“我爹会造纸,是他教我识纸的……其实还算不上教。我爹挺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喜欢读书写字。不知道他是嫌纸太贵,还是挑剔纸质,家里的纸都是他亲手造的。我从小没娘,爹做什么事都不得不带上我,若是纸成,他一定会问我这纸如何,久而久之我就会评了。至于造纸,毕竟那时候年纪小,我爹不会让我动手,等他想教我时,我又大了,没兴趣学。” “也就是说你昨日纯粹纸上谈兵。”左拐明白了前因后果,敢情她看她爹造纸多了,所以能侃侃而谈。他上了大当! “纸上谈兵,还真是。”采蘩却见左拐的脸色一点没好转,“不过不是有句话,看都看会了。我觉得造纸不难,一个月就算从头开始学,也来得及。左大人先别着急,您把官位都押上了,我不会不尽全力。” “造纸不难?一个月也来得及?”左拐面色铁青,大叫于良。 于良正在不远处榨纸,连忙跑过来,“师傅。” “跟这位姑娘说说,你进来学造纸多久了?”左拐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今年是第三年。”于良见师傅神色难看,不由瞧向采蘩,“怎么啦?” 采蘩老实说,“大人要看我抄纸,可我跟他说以前没造过纸,他急得上火了。” “你没造过纸?”于良也完全没料到,“可你——” “看见了没有?没人会觉得这是正常的。”左拐咬牙切齿,磨得嘎吱响,好像这么磨,采蘩就突然会造纸了一样。 “没有人能在一个月里从不会造纸到击败骋公子。即便是骋公子具有不同一般的天赋,也学一年多了。”造纸不容易,于良自己学两年才从今年正式入门。 左拐指着于良,“他算是勤奋好学的,今年年底能考纸匠。多数人在署里一辈子也只能当普通的抄纸工,永远称不上纸匠,更遑论大匠了。小姑娘,造纸没有捷径,天份只能帮你如虎添翼。” “那——我还是回去?”复杂困难的事情有一个简单的解决之道——放弃。“以我的名义向西大公子发封信,说明我根本不会造纸,也根本不能在一个月里学到他那样的水准,而左大人则以为我有基础。如此明显的误会,我想大家不至于为难他人吧?”造纸真得很难么?为何她看爹那么轻松? “不!”左拐下意识挡住去路,“事到如今,谁也不能反悔,哪怕误会,也得继续误会下去。你不会造纸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听你说来,你爹是个巧匠,也许真让你看会了不少也说不定。本来我想根据你抄纸的能力来决定如何教你,现在就当你什么都不懂,从头学吧。” 于良仍不能想象,“师傅,还是照童姑娘的说法放弃得好,一个月从头学,能打出像样的浆来就不错了。这回比的是文书纸,虽然是普通藤角纸,但纸质要求极高,即便是我,还常常让您骂呢。” “童采蘩,我能教,你能学吗?”左拐双眉深锁,目光却不再动摇,“我想你爹不过让你认纸,就把你教得这么好,你一定跟他一样有造纸的才能。如你所说,说不定还真得看都看会了。” 她可以对自己没信心,但不可以对爹没信心,采蘩重重点头,“大人肯教,我就肯学。” “很好!跟我来吧,咱们从第一步开始。”左拐走了两步,回头问,“你看造纸看了多久?” “三岁开始——十四年。”说出这个数字,采蘩自己都怔了怔,原来看了这么多年。 左拐也有些诧异,“三岁的事你还能记得?” “我两岁开始记事。”过目不忘就不说了,免得他们以为自己说大话。 非凡的目力,非凡的敏锐,非凡的记忆。左拐看了她好一会儿,好像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回过身去领路。他希望自己没看错,而如果这姑娘没有撒谎,她的天赋可能比西骋高得多。只要再多一样非凡,就能跟自己的先祖媲美。 采蘩没多么多想法,直到她跟着左拐停在几座小山一般高的青藤前。这就是第一步? “我给你一个时辰,挑出适合造纸的藤枝来。如果通不过,就没午饭吃,继续挑下一堆。一直通不过,晚饭也没有,你可能要留在这里看明天早上的日出。”没办法,一天得当成十天来用。 “怎么可能一个时辰?”有她两个那么高的藤堆,“而且左大人,您不教我怎么挑吗?” “先瞧瞧你从你爹那儿学了多少,如果这堆没通过,于良会教你的。”这还需要他亲授? 左拐走了,太阳将他的影子晒贴在脚下,离午膳不过也就一个时辰。 于良奉令盯着,端来一张板凳,提了一壶茶,就差瓜子了……今天第二更。 周末了,亲们愉快!rs 第123章 藤要新,旧债要还 “快点。”山不见低,挑出来的青藤没几根,于良看了看,撞巧还怎么,居然还都是新藤,“你这么慢,天黑也挑不完。” “我的一只手伤刚好,另一只手还包着,这么慢也是为了一个月后这两只手能抄帘。”采蘩边说着边抽出两根青藤来,有老有新,拿刀砍去老藤,“送藤来的时候就应该挑好了,这种活还得你们做么?”干活的她不冷不孤,爱抱怨。 “这是给新进学徒考核用的。不会选料,第一轮就淘汰了。”于良盯着她的手瞧,“你不是童家大小姐吗?怎么会弄伤手?我越看越不明白师傅为何选你比试。不会造纸,看着也没力气,还伤了手,到时候一定我们输了。还不如我去呢,藤角纸我很拿手的,虽然也未必比得过骋公子。” “你们老说骋公子如何如何,可昨日他的纸连去除本料束都没做到,是不是太高看他了?”她给了中品,可不是客气的。 “师傅说那是骋公子连赢了几回,小看了我们纸官署,故意造出那样有瑕疵的纸。如果如此也赢了,我们颜面无存。我看得出来,师傅这回挺生气,不然也不会答应再比一场了。”于良哀叹一声,“是我没用,让师傅丢脸。” “你是左大人的亲传弟子?”采蘩又挑了三根出来。 “不是。师傅不收徒弟,只负责教新进学徒基础技能。和我一同进来的人,要么没通过考核,要么已经拜到署里别的大匠之下。我愚笨。没大匠肯收我,所以暂时还跟着师傅。不过,我觉得挺好的,你别看师傅手脚不便。但懂得可多了,也从不说我这样的人不行。大伙儿都笑我的时候,他还肯让我的新纸去评级。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拜他为真正的师父。”于良端碗茶给她,“姑娘不知道,师傅说要教你,我很羡慕。” “他教我不过一个月,而你都跟他学两年了,有什么好羡慕?”她现在连饭都没得吃。 “因为我从来没看到师傅这么认真过。而且你不会造纸。一个月后却要和骋公子比试,师傅定然倾囊相授。我没有正式拜师,只能学基础功,年底要和其他人一起考匠,通不过的话。我也得离开纸官署了。”于良羡慕这个。 “那就求左大人收你为徒啊,横竖也没人要拜他当师父,有你这么诚心诚意的弟子,那是他的福气。”采蘩不以为然。 “师傅入纸官署十多年以来,只收过一个徒弟。他的名字虽然是署里的禁忌,但也是公认的天生能匠。跟他相比,我算什么?”于良苦笑叹气,这些话他从不跟别人说,今日不知不觉讲出来了。 “你说的是乌睿?”禁忌啊—— 于良跳起来。连连向后看,又摆手道,“不可以说!” “人都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采蘩百无禁忌,“左大人遇到乌睿,乌睿进了御纸坊。苍天冥冥注定各自的命运。也许不公,也许怒愤,如今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命运。难道不说乌睿的名字,他的悲惨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吗?” 于良怔怔看着她,“我突然觉得师傅选你是对的。师傅常说,我的心志不够坚,容易受外物所扰。我倒是犟,可还要靠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师傅说我不开窍,死心眼。” “你说左大人不收你为徒,可我看他已经教了你很多了。”采蘩手疼。藤有皮,她的手也有皮,但两者一磨,她败阵。然而,她没停。 太阳正头顶时,一个身穿灰蓝裹裙的少女提篮过来,“小匠,左大人让婢子给您送午膳,您想在哪儿吃?” “两人份吗?”于良善良。 “只有您一人的。”少女和采蘩梳类似的发式,面瘦白,视线垂地,衣裙很旧了,“大人说童姑娘午饭可以省了。” “麻烦你把篮子放在这儿吧,等一下再来取。”于良伸手去拿。 少女闪身让开他的手,开始将篮子里的碗碟取出,“大人说,要我看着您吃完再把东西收拾好回去。” 于良原本想打发少女走,他可以和采蘩对半分的。 采蘩也猜到他的心思,扔下已经完成一半的活儿,坐到板凳上。 少女抬头看她一眼,立刻又垂下去,“童姑娘,大人说您没有按时挑完青藤不能吃饭,请不要为难婢子。” 采蘩留意到少女的手紧张握住衣角,“我不吃饭,只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左大人让于良教我如何挑藤,我等他吃完而已。” 少女暗暗舒口气,静立一旁。 于良怕采蘩看着他吃饭饿,赶紧三下两下扒完,让少女走了。 “纸官署里还有女子么?”这让采蘩感觉好很多。 “不多,三四个官婢,多做厨房和细琐的杂事。刚才那位语姑娘是里面最勤快的一个,从不怨苦,还愿帮我们这些汉子缝补衣裳。”于良说着,面色微红。 采蘩走到第二堆青藤前,“你喜欢她啊?” 嘭一声,于良从板凳上往后摔了下去,撑起上身,“你……你……我没有。你知道……语……语姑娘她是什么人吗?我怎么……怎么配得起她?” “她不就是一个官婢?”官婢只比流放犯好上一点,同样没有自由,属于官家奴隶,失去姓氏,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痛苦的过往。 “她父亲曾是康城守将,要不是三年前押解灾银失职,她如今还是千金大小姐,我们这些人连见上她一面都是奢望。”于良不容许别人说语姑娘的不好。 又一个三年前,又一个受害者。 “她父亲只是失职,又不是主谋。为何她会变成官婢?”那场劫案到底怎么回事?过去三年了,仍有人为它而死,仍有人为它不休不止,仍有人为它在受苦。 “皇上震怒。案子却无法解决,要找人化解皇上的怒气,她父亲就成了顶罪的首当其冲。结果她父亲被处斩。她家的男子发配南荒,女子则为官婢。她母亲在御织坊当女工,她大姐沦落为官妓。还好出事的时候语姑娘才十四岁,丹大人与她父亲有旧,将她要到纸官署来,不然——”于良不敢想如此清水芙蓉的姑娘要任人糟蹋。 “丹大人?”采蘩不知道是谁。 “师傅的师傅,也是我们纸官署的纸官丹阳丹大人。他人可好了。”于良爬起来,准备教采蘩如何选藤。 “看得出来。”把左拐荐为大匠,保护旧识的女儿,不是好人也难,“于良。” “呃?对了。我跟你说怎么挑藤。”于良挺直腰杆,清咳两声,没有师弟,师妹也不错,“藤之所以适合造纸,因它皮下韧部含量大,且藤条柔长而无结,打浆起来可用部分多。出纸则细密韧平洁白,虽然质地还是不如一些名纸。但已能满足一般书画的要求,皇上因此指定藤纸为官方文书纸。我们常用的藤为紫藤,青藤,黑藤,其中紫藤为最佳,青藤也不错。不过。老藤不能使用,只有当年新生藤容易剥离皮部,可以分开韧部和木部,才能制作纸浆。” 他老气横秋着,背手一边说一边走,待回过头来,看到面前已有一小高新青藤,“你……”她捡藤的速度与刚才不能同日而语,因为用上了两只手。 “怪不得我爹造藤纸多在春夏,原来是要等新藤。”采蘩终于知道其中道理,只觉得听不够,“于良,继续说。” 于良抓抓脑袋,“选藤差不多就这些好说的,其他要靠你自己学会识别。不过你既然没听过,为什么挑得都是新藤?” “记性。”她记得爹每回采回藤来,都会分一分,只用细绿长条。视线里出现鲜红,手上的伤裂开,白布渗化了血,但她连停顿都没有。 于良虽然看不到她的手伤,却为之担心,本来只是盯人,反倒过来劝,“童姑娘,你手上不好,我跟师傅说一声,实在不必勉强。” “于良,你说你愚笨,左大人说你勤奋。我觉着我也笨,但我爹说我聪明。现在我们跟着同一个人学造纸,这或许意味着一点。”新藤一条条,仿佛从蚕茧中抽丝。 “意味着什么?”于良看她的动作好不柔韧,素衣如白蝶翩翩。 “你犟,我也犟。给我看着时辰,若完不成,我就在这堆青藤上看月亮看星星。”她的手上过夹板,五指连心的痛感在不久前还令她胆寒,几道树枝的划伤算得了什么?至于饥饿,那就更是小事一桩了。 这个时辰后,青藤分成一老一新。 左拐来看,心里其实满意,但嘴上却不给好听话,“这是最容易的,你把这些新藤浸到水里,稍事休息后,学习将浸泡过后的藤枝再清洗。” “可是,藤要浸泡数日才能再清洗剥离吧?”采蘩并不想偷懒,说得正确。 “又不是用你泡的藤。”左拐的目光说她笨。 “师傅。”于良看到采蘩血迹斑斑的手心,“童姑娘手上有伤,如何还能剥离藤皮?今日到这儿吧。” 左拐这才发现她的手流血,不由低咒一声,“什么事都赶到一块儿了,老天爷这是要跟我作对。行了,回去吧,省得在这儿我看着碍眼。” 他转身就走,又传来一句话,“把伤养一养,三天后再来。”真是,真是,他本想十天内就把基础技巧教给她,莫名其妙少了三日。 采蘩在原地站了半晌,轻笑,有其师有其徒,原来这位也不那么糟糕……在树下接芒果,把胳膊砸肿了,呜呜—— 亲们,节假日,小心“火烛”。rq 第124章 一个个都不想当大任的人 出内城的时候,采蘩发现城里和来时有些不同,人多了,还有护城军脚步匆匆,马蹄踏着不安。 央已经打听过,“前些日子陈皇帝决定要去淮南巡视,因为北周在与北齐的边境聚兵,大臣们觉得此行太危险,都反对皇帝去。今日早朝皇帝却突然宣布他将立刻出发前往淮南,二皇子监国,秋相辅佐,所以内城乱套了。” “淮南是南陈与北齐的交界,陈皇帝选这个时候去巡视,却是也要准备打仗了吗?”明明春天,哪来萧瑟?采蘩看着进出的兵马铁甲,灿艳的面容浮上一层淡影。 “谁知道呢?这些大人物的想法跟咱们不一样,动不动就是大局为重,从不顾小老百姓的死活。”央的话里有明显的怨气。 采蘩从未问过央的来处,但他率性的举止不经意带着方贵之气,虽然啰嗦,话里却常透露出身不凡,“他们说陈皇帝还算是个好皇帝,也不喜欢打仗。” 央冷冷说道,“皇帝有好的么?别说皇帝,当官的又有多少好人?权力,地位,财富,让这些人很难有所谓的良心。凡事总是先说上一番大道理,抛妻弃子,杀人夺命,都有了依据,然后全部名正言顺。” 采蘩听了之后,久久才开口又说,“还是当我们的老百姓罢了。” 央喝驾一声,“就怕你想当小老百姓,却偏有人还不肯,非要找麻烦不可。到时,你怎么办?” “跟那些人拼了。”采蘩认真回答。“总不能任打任骂,眼看自己要没命,却什么都不做。他们杀人夺命还要找大道理,我的话。不用道理,先动手。这是小老百姓的好处,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要对自己负责就是。” “好一个拼了!”央回头笑。“我发现你比我那时候聪明多了。” “什么时候?”出了内城,日头已经偏西,外城的坊市还挺热闹,货郎,菜农,还有店家都想多做一笔买卖,景色顺康。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我还是个受气包呢,默背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不知是否被这种安然的景象所感染,央的语气也无比轻松了起来。 采蘩让他逗笑。 回到童颜居,手伤惊动了姬钥颜辉他们。颜辉还只是皱着眉头,但姬钥却很气愤。 “什么地方。去了不过半日就把手弄成这样?明日起不去了!纸官署和御纸坊比试,关我们什么事?莫名其妙。”看雨清上一下药,他就不由皱一下脸。 “明日起不会让我用手。左大人给我三日休息,可我打算去纸官署先看看也好。”姬钥的话当然不可能动摇采蘩的决心。事情是她亲口答应的,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最后。“手上的伤原本就不重,破了皮看着吓人而已。若是伤了筋骨,你们让我去,我都不去。”她心里有数着呢,不会冒手废的危险。 “可是——”姬钥仍不能安心。 “钥儿。尊重你大姐的决定。”颜辉支持采蘩。 姬钥看看两人,一跺脚走了。 “这孩子真得很爱操心,跟他爹娘似的,好像天下的事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有时候,我佩服这一点,有时候却又憎恨无比。”孩子走了。大人之间的对话可以直白些。颜辉见雨清上完药,将她也遣下去。 “义父义母的死,舅姥爷好似知道了些什么。”采蘩瞧出来。 “两个人带着孩子出去游山玩水,又不是搬家,并未携带太多银两,无缘无故遭到强盗劫杀,我不可能不怀疑。问了钥儿,他已经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我。而我这些日子到处打听,也确认了此事。傻啊,过去那么久的事,皇帝都不想翻案,他姬明起什么劲?自己倒霉不说,害了自己的妻,连带两个孩子。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是颜辉头一回对采蘩说心里话。 “人各有志吧。”央也好,颜辉也好,似乎都对国家大事不屑一顾。采蘩自认是女子,更是没兴趣关心朝廷君臣,与他们的不屑一顾有些不谋而合。 “他有志,芷娘却只是有情罢了,而孩子不过是父母到哪儿跟哪儿。所以他去做这件事之前,应该为家人考虑。当初芷娘要嫁他,姐姐姐夫都赞成,唯我反对。那时候,我就瞧不上姬明身上那股子浩然正气。什么世道,正气凛然的人多是早死的那一批。傻子!”颜辉越说越愤然。 “舅姥爷跟我说这些,不会是临时起意吧?”童老爷童夫人许是真心把她当作长孙女来看待,但颜辉的眸子里从来不曾有过亲情,采蘩心里十分清楚。这样也好,她还真不习惯一下子那么多亲戚。 “如果你找出名单来,打算怎么做?”颜辉喜欢采蘩的直接。他是性情极其自私的人,并且一点不介意采蘩看出来,因为他也从来没有装作她是亲人。 孤客的存在,和孤客合作要找飞雪楼楼主的事,这些只有采蘩一人知道。她没有告诉姬钥,是因为姬钥还是个孩子。但她也不打算告诉颜辉,一个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人,不可能得到信任。 “舅姥爷似乎有所提议?”于是,她反问。 “怎么处理都可以,但不要交给朝廷。”颜辉答。 “为何?”采蘩有点意外这个回答,“您不想皇上惩治名单上的那些人?他们之中可能会有杀害义父义母的主谋。” “小姑娘,就算名单是真的,就算上面的人真涉及案子,你以为凭一张纸便能让皇帝追究他们的责任,便能为你义父母讨回公道?千万别那么天真!最大的可能,你名单交上去,事情不了了之,还害了你自己和周围一群人,包括我童家在内。党争,朝争,不是你能参与的。”颜辉冷笑,但显在天生的佛脸上,那么亲慈,“如果你执意要主持正义,我就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阻止你,包括让你从钥儿和雅雅身边永远消失。” “舅姥爷说得真吓人,好像要杀了我一样。”采蘩也冷笑。 “不,我不杀人,我只是会把你赶到很远的地方去,再也回不来而已。采蘩,我也希望当好你的舅姥爷,一家子看起来和和美美。”颜辉挑起眉,十分无奈的表情,“所以,你听话就好。” “舅姥爷恕我大胆问一句,你不会跟那个杀手楼飞雪有什么渊源?”希望没有。 颜辉笑呵呵,“看你聪明,其实却傻。我如果是飞雪楼的人,会杀自己的亲外甥女吗?刚才所说,句句肺腑,不想让你乃至我童家成为有些人争夺权力的牺牲品。” “选边站,不如不选。”他也知道太子之争了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颜辉掏掏耳朵,走出去了。 采蘩脱口而出,“老狐狸。”岁数不老,辈分老,不影响狡猾。 “他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并非没有道理。”梁上有央,白衣如云。 “我知道,不过他说也白说,我从来没打算把名单交给皇帝。”她只想换取姬钥姬雅和她自己的性命无忧,“否则我为何找你老大?说起来,数月了,飞雪楼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能真如你老大所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不会再找我们。若是如此,我也不会再找名单,反正都不知道藏在哪儿。” “老大和你,还有名单,飞雪楼,有什么关联?”央一直一直好奇。 “你老大没告诉你?”采蘩以为他知道。 “老大只让我来保护你,其他什么都没说。他就是这坏毛病,喜欢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总对我们说知道的越少越好。”央双腿勾梁,脑袋往下来瞧采蘩。 采蘩觉得他像鬼,“你老大跟你又是什么关联?我看他不似有人缘的。” “不能告诉你。”那是秘密,“我只能说男人之间的交情可不似你们女人姐姐妹妹称呼着就是亲热,老大自有让我们追随的本事。老大振臂一呼,我等马首是瞻,誓死效命,不用多废话。” 孤客这么了不起?采蘩想到那夜在客栈,他如同取命的冷煞阎罗,虽然施舍了她一把,但那无情的态度简直让她生不了感激之心。 “你不能告诉我,那我也不能告诉你。”采蘩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但知道不应代替孤客回答央的问题。 “稀罕!”央翻身上去,睡觉。 “对了,今天你看到阿肆了没有?”采蘩忽然想到。 “没有。反正有他没他都一样,就是力气大,真要有事,帮不上忙。飞雪楼的杀手以轻巧快狠见长,难道还能站在原地不动等他来砸?”央和阿肆切磋过了。 采蘩不理他,到外面找来米管事问阿肆。 米管事就道,“阿肆兄弟一早来的,后来就没见着了,我还以为他跟着大小姐呢。” 阿肆不是无故不见的人,因为从他当她随护以来,每日必早到,而且走前也一定会跟她打招呼。今日采蘩出门早,又是一整天,才没注意到不寻常。 “米管事,你派个人去麦家看看。”她不让蹊跷晃过眼去。 米管事忙应了……亲们,因为胳膊抬起来费劲,所以今天就偷了一下懒,只有一更。 明天双更。 同时,感谢bobo亲愿意成为评论区版主帮聆子管理,相信评论区会更热闹的。 希望亲们读完文之后也能常常去评论区看看,我和bobo会好好打理。 么么!rq 第125章 麦家兄妹的杀人罪?! 晚膳过后,米管事来回话。他的神色不太对,说不上来的焦灼。 “大小姐,麦家姑娘出事了。我问过门房,说有人找过阿肆,说了两句话,阿肆就跟那人走了。派去的仆人没见到阿肆,但听邻居说,今早上有官差将麦姑娘带去官府了,居然说她杀人什么的。” 采蘩身后的桃枝捂住嘴。她已经知道麦子是姑娘家,自然不会再抱有不善,听到这样的消息吓了一跳。 “不可能。”采蘩的反应也同样惊愕,“麦子不可能杀人。” “小厮打听完就赶紧回来报信了。大小姐,要不要我再去衙门打探一下?”米管事在童府十年,知道这种事要从哪里着手,“恐怕需要费些银子。” 采蘩则有过牢狱之灾,明白里面多黑,立刻让雪清取了钱匣子来,拿出银票给米管事,说声有劳。 米管事不敢耽误,接过银票就快步出了屋子。 没过多久,姬钥冲进来,后面俨然跟着蟒花和胡子。他随颜辉在新杭会的一家酒楼吃饭,正巧遇到往童颜居赶的蟒大,听说事态严重,所以急着回来同采蘩商量。 蟒花见到采蘩就道,“采蘩姑娘,麦家兄妹让官府捉拿入狱,明日就要大审了。” 采蘩听见麦家兄妹,心里委实一惊,“不是只拿了麦子么?蟒大哥,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蟒花大叹口气,“说实话,我都稀里糊涂的。阿肆今早匆匆来找我。说他妹子让官差抓了,因你去了纸官署,没法请你帮忙,便想到我岳丈了。我岳丈虽说只是个小小码头主。但干这行的,哪能没些当官的朋友。于是我岳丈,我。还有阿肆去了官府,找到和我岳丈认识的一个书记,本来就是塞点钱的事,不想正要套话,恰巧走出来几个大汉,看着阿肆就说他也是同谋。结果,阿肆便被捉了进去。后来。那书记官说是南郊大地主郑老爷让人杀了,就在百香坊外不远的林子里。麦家兄妹在数日前与郑老爷发生过冲突,而且郑老爷遇害当晚出门,经那几个大汉作证,是因为收到了麦姑娘的邀约。什么人都没带,骑马去了。郑老爷的后脑勺碎裂,显然受到重击而死,阿肆又天生神力。官府怀疑两人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所以杀人报复,才将他们捉拿关押。” 采蘩倒抽一口冷气,想不到那日的色鬼老爷死了,更想不到麦家兄妹竟因此受到牵连,所以一时拿不好主意。只觉得事情出得突然,有些慌神。 “蟒大哥可曾见到麦子?”她问。 蟒花摇头,“郑老爷是大地主,他的夫人又是官宦家的小姐,此案已经惊动朝廷,官府不让探视。” “恐怕不过是想多要钱罢了。”采蘩想清了这一点。强自压下慌张,“没有撬不开的牢门。想办法救人之前先见到麦子的面,同时将郑老爷这件案子打听得更仔细些,前因后果知道的越多越好。还有,他们被押在府尹那儿,还是州牧那儿?” 蟒花答道,“府尹大人那儿。” 府尹是康城地方首官。采蘩不知道是谁,得赶紧打听。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场的另一个人来,眼睛不由亮了。 “蟒大哥,我们分头行事,你和胡子只管去查这件案子,我则从府尹身上着手,想办法让麦子和阿肆少受罪。” 蟒花和胡子连连称喏,返身去办事。 “姐姐,我们与府尹无交情,如何着手?”姬钥想帮忙。 “先打听关于府尹的消息,再找合适的人替我们出面。”采蘩吩咐备车,看姬钥紧跟着,就道,“你照常上你的学,我会想办法救他们兄妹二人。” 姬钥不听,“姐姐嫌我年纪小,我明白。可是阿肆大哥与我一向不错,我不能袖手旁观。要不,我回府里跟祖父和大伯说一说,兴许他们肯出面。即便不放人,也不至于让阿肆和他妹妹吃大苦头。” 采蘩一急,把姬家这个显贵士族忘了,但她犹豫,“好是好,但我怕他们不肯帮忙,毕竟连我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开口问。”姬钥口才厉害。 “好吧,不过也别勉强。我已经让米管事打听消息去了,你等他回来再走,万一有什么紧急的。”采蘩答应了,又关照雪清她们,“我现在出城,今晚肯定回不来,你们照顾好雅雅。” 婢女们忙躬身领命。 采蘩上了马车,照例由充车夫的央驾车,两匹马撒开蹄子往城门方向跑去。她要去的地方,是百香坊。 魏吴姬得了通报出来迎她,身上还穿着酿酒的布裙,擦着手笑道,“妹妹这会儿真是稀客,怎么突然想来与我把酒言欢?”这时候城门已关,肯定要留夜了。 “吴姬姐姐,麦家兄妹出事了。”当日在场有四个人,采蘩希望自己的无力能得到这位能干的女子支撑。 魏吴姬神情一怔,笑模样收起来,拉着采蘩就往她的屋子里去,“妹妹莫急,坐下喝杯茶润个口,再慢慢说。” 她的沉稳,让采蘩心里顿然踏实不少。 两人落座后,采蘩喝了半杯香茶,说道,“百香坊外的林子里发生了命案,就是上回想要调戏麦子的郑老爷死了,对不对?” 魏吴姬听到这事,不由叹气,“可不是吗?官差来来去去,看热闹的一大堆,把我这儿的生意都弄淡了。姓郑的那个老色鬼,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宁。不过,这件事同麦妹妹有何干系——”脑子里转过念头,却觉荒谬,“总不会官府当她兄妹二人是凶手,给抓起来了?” 采蘩手中茶杯一抖,沉默看着魏吴姬,点了点头。 魏吴姬半启唇,无比惊讶,“真是如此?” “真是如此。今天一早官差先抓了麦子,后来又把前去探听消息的阿肆也给抓了。现在不让探监,明日就要开审,我想着吴姬姐姐人脉广,因此来跟你打听有没有能跟府尹大人说情的法子?不管怎样,我想都要见见麦子。郑老爷的那几个打手说,郑老爷来林子的那晚收到麦子相邀的传信。”采蘩捧紧了杯子,麦家兄妹都帮过她,她完全没办法清冷来看待此事,且置身事外。 “肯定是无中生有,或者有人故意栽赃嫁祸。”魏吴姬微眯眸子,抿拢了唇,又道,“麦妹妹根本不可能邀郑老爷见面。” “我也这么认为。要么就是那些打手撒谎,要么就是有人假借麦子的名义,我以为后者的可能性大些。那些打手是酒囊饭袋,撒谎也不像。可是,是谁要害麦子?她以前是信差,到处走,不太会得罪城里的人吧?如果是阿肆那边的仇家,感觉又不像。”采蘩想不通。 “与其说是谁要害麦子,不如说是谁要杀那个老色鬼。”魏吴姬冷笑,“他声名狼藉,喜狎少年,常仗势欺负贫户,榨了他们的孩子来玩弄,死了也就裹张席了事。这样的人会少仇人吗?连他夫人都跟他过不下去日子了。” “他是死有余辜,但麦家兄妹呢?若真是假借麦子的名义,我也委实不耻真凶所为。”不应该牵连无辜的人。 “的确。”魏吴姬垂眸想了一会儿,起身道,“妹妹稍待,我去去就来。” 没多久之后,她抱了一叠黑皮簿子进屋,翻开其中一本,说道,“府尹大人和我夫家一个姓,叫魏环,今年三十有八,家中一妻二妾,共有子女四名。魏妻张氏,康城人氏,是长沙张氏一门的庶出小姐。魏环出身寒门,借妻不少光,因此对她极为尊重。此人喜好金玉之器,为官颇为刁滑,但能力极为一般,去年当的府尹,想来要在这个位子上做到老了。他与城中张氏一门走得颇近,却因出身,还有他妻子不过是庶出姑娘,不受他们嫡系看重,也就是面上客气。和他还算有交情的,是向家四公子。”说到这儿,她冲采蘩眨眨眼,“这个多好,你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 采蘩却对魏吴姬的簿子有兴趣,想去翻,却让她轻打了一下手,佯嗔道,“姐姐藏着这样的好东西,居然只字不提?让我看一眼呗。” “你知足吧。这要是换了别人,得掏钱来换,而且还不便宜。”魏吴姬笑道。 “姐姐还卖消息?”她看来是慧眼识人了。 “我相公家里三代卖酒,这百香坊也开了几十年,还能少事听?听多了,干脆拿本子给它记下来,有人想知道,就卖出去,也是一个进项。不然我一个寡妇如何支撑得下去?”人脉乃经商决胜道之一。 “那以后我要想知道什么消息,问姐姐就是。”她得了一宝,“还有,向四公子姐姐比我熟,麦子也是你叫了妹妹的,你去让他帮着通融通融。” 魏吴姬没法辩驳,“我开口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为何听到向氏就不干不脆的?” “以后跟姐姐说,现在麦子的事要紧。”采蘩笑了笑,“姐姐,叫上几个人,咱们去林子里看看……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比较晚,九点左右。rq 第126章 夜路里的光也明亮 魏吴姬皱眉,“黑灯瞎火的,而且人都死了三天了,还是算了吧,怪吓人的。要看,明早再去。咱一是看不出名堂,二是也用不着看,托了向四说情,不行就再托别人。只要麦妹妹是冤枉的,就一定能平安出来。” 采蘩不但见过死人,还亲手杀过人,当然不会怕,但她要尊重魏吴姬的意思。两人商量好明日一大早就派人进城送信给向四。 期间,采蘩想到府尹的妻子张氏,不由多问一声,“姐姐,府尹夫人张氏和祭酒监张大人没什么关系吧?” “你还问着了,张氏是张大人同父异母的妹妹,怎么,你认识张大人?那倒也好,可以请他出面。魏府尹见到这位妻舅,不敢说不。”魏吴姬以为是善缘。 “千万别让张大人知道这事,我与他有点积怨,怕他报复,拿麦家兄妹开刀。”她将他那幅左伯的画鉴出假来,让他帮儿子娶不到媳妇,少不得要被暗中怨道。 “张大人跋扈,我还奇怪妹妹怎能跟他认识,没好意思问你。”魏吴姬分得清好坏,但不随意评说。 “什么认识,交恶才是。府尹夫人和张大人是兄妹,我们就不能从她那儿走通路了。”还好她想起来一问。 “我会当心的。”魏吴姬明白了。 两人后来又说到郑老爷的遗孀林氏。 “我真不知道该替郑夫人伤心还是高兴。”魏吴姬说着。无奈语气,“伤心她要为一个昏聩的老色鬼守丧三年,还是要高兴她摆脱了他从此能当家作主。” “你说过郑夫人家境不错?”采蘩问。 “是啊。虽然不是士族名门,但她有一个能干的兄长,已经做到中书记事,十分了得。我说过吧,就在郑老爷想调戏麦妹妹那日前没几天,她和她兄长来我百香坊,两人说了大半日的话,郑夫人哭得跟泪人似的。我伙计还听到和离二字。”写下来了,魏吴姬翻出另一本书,“林大人的脸色从进来到出去全黑面。” “林氏也嫁给郑老爷也不少年头了,为何过了这么久才闹开来?”采蘩随口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魏吴姬眸子一转,“要不我再往深里打听打听?”她承继这家酒坊的同时,承继挖掘消息的喜好。 采蘩轻笑,“那就随姐姐的意了。” 魏吴姬见夜已深。亲自挑选舒适的厢房让采蘩住下,说道,“此事急也急不来,好在咱们不缺银子,狠命砸下去就是,即便打水漂,也能回个声响。至于说人情。我的和你的加起来。就不信找不到能帮忙出面的。安心睡一觉,明日就有音讯。” 采蘩送走魏吴姬,在书案上看到一本酿酒心得,便坐下读了起来。 “又不打算睡?”央的地盘在房梁上。 “还早。”采蘩这回没让央睡觉去,“你到外头看着,等吴姬姐姐房里的灯熄了,你再来告诉我。” “干吗?”央有疑问。 “我还是想去林子那边看一眼。”终是倔强性子,她改不了。 央没再说什么。出屋蹲点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回来,“差不多都歇下了,庄子里有六个护院值夜,不过我有把握绕开他们。” “绕不开也无妨。”她没打算隐瞒魏吴姬到底,“吴姬姐姐说话我当场要听进去,别人可管不着了。” 央不愧是行走江湖的剑客,已经将路线摸清。采蘩跟着他轻松便出了酒庄,走进那片林子中。第一回来的时候,春日明丽,树叶新绿灿闪,鹅卵石铺的小路蜿蜒可爱,凉亭盛古意。这回来,四面漆黑,枝杈如张牙鬼獠,阴森仿佛冒出寒气。月光将树影投在那座石亭里,风吹得它们肆虐滋长。央在魏庄里顺手抄到两支火把,她拿了一支,在暗深的夜色中看着凋零。魏庄和林子隔着一段距离,还有百香坊挡住,所以火光不会招惹注意。 采蘩从央身边走过去,速度不减进入亭中,举了火光到处照。 “你还真是不怕。”央本以为她只是嘴硬。 “你在,不然我一个人可不来。”她现在做事前都有动脑,而不是照镜子。 “人心虚则生鬼魅。即便有鬼,听你们说来,那个郑老爷不是好东西,此刻应该在十八层地狱里开始受罪,不会来吓唬人。”火光晃过石柱,央叫采蘩过来看,“大概就是撞这跟柱子死的,血迹洗过了,但还有些淡红。” 采蘩拿火把去照,果真如央所说,石柱上留有一大滩红迹,并沿石柱往下成一道宽线。而柱两旁的红漆长椅有暗红色,分布似溅血。 央啧啧嘴,“这一撞可够厉害的,脑壳都得碎成片。” 采蘩突然凑近了柱子,又把央拉过来,让他面对石柱站直,“好奇怪。那大滩血迹所在比你我都高,可我记得郑老爷跟我差不多高矮。” “会不会是当时爬上倚栏要逃?也不对,那样的话血迹就不会在石柱正中了。”央捏着下巴,“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有人将他整个提起来,单手按他脑袋向后撞。”还有一种呢?她看看央。 “还有一种就是有人将他踢飞,正好他的脑袋就撞上柱子。”央耸耸肩,“不过两种可能都需要凶手会功夫。” “所以肯定不是麦子,她不会武功。”只要排除阿肆的嫌疑就好了,“到对面的树林瞧去。”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我可以确定凶手所在不出亭外三丈。”央常常说出自己的看法。 “凶手只有一个人吗?你确定?没有帮凶,没有凑巧经过的,也没有暗中看热闹的?”三个问,采蘩想得到解答。 央答不出来,并承认她心思缜密,“就算那样,不是说都死了好几天了,你说得那些人即便留下脚印或踪迹,还可能在吗?” “我认识的一个——”母大虫。她笑得不太自然,“她说,她习惯动手之前,在藏身的地方拿树枝画虎。正因为她了解自己有这种习惯,她在勘察地形时会扩大比别人广两到三倍的范围,以防错漏。” “你认识的那个——人,她干什么的?”还动手?还画虎?还勘察? “这你就别管了。”她也要将杀人现场扩大范围来看,“谁知道呢,或许有意外发现。”说完,竟率先往对面走去。 央连忙跟上,“我说大小姐,你慢点走。先说好,你要是耍性子离开我能保护到的这个圈,出了事可跟我没关系。” 采蘩没有放慢脚步,“你跟你老大一样,功夫都有点差。我走得再快,能有你轻功快么?难不成你尽吹牛了?不过跟我这些天,我是没看出来你有多厉害。在莲园,你只是藏在树上,露个剑尖吓唬人而已。” “我宁可你看不出来,也不要遇上麻烦。我不是苏徊,成天扛着剑,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样子。我这柄剑叫君子剑,君子不请战。”央嘻嘻笑。 “又是苏徊。既然你们都跟着那位老大,为何听起来你们不太和睦?”每次他提苏徊,语调就往上抬。 “我们以前跟着老大的时候都蒙面,所以不认识彼此。称不上不和,就是不熟。”央看采蘩不解的模样,“有意思吧。告诉你,只有老大知道我们的样子,而我不知道其他人的长相,也没兴趣知道。其他人也一样。拿下蒙巾,谁也不认识谁,多自在。当然不服彼此也是有的,尤其是做事的时候,要抢功表现嘛。不过我们就服一个人。” “你们的老大。”孤客啊。 “没错,心服口服。”央左右晃摆脑袋,“找吧,赶紧找完,我要回去睡觉。” “你猪吗?一天到晚睡觉。”采蘩拿火把头指东,“你去东面,我往西面。我知道要在一个圈里,方便你救我的命。放心,一定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睡觉对我来说就是练功,你不懂。”央往东去了。 采蘩往西,一手火把从地面照到树杈,另一手拣根长枝,打开草丛,并和央保持着很近的间隔。但正如央说的,已经三日过去,找到线索的希望很渺茫。而她也不知道要找什么,搜索了大半夜,却一无所获。 天亮后,采蘩起身与魏吴姬一同用膳,“姐姐,昨夜我没听你话,还是去了林子里。” 魏吴姬为她夹菜,“倔到底的性子,怪不得会答应左大人跟西大公子比造纸,我如今一点都不奇怪了。去就去了吧,反正胆子小拦不住胆子大的。如何,有什么发现?” “只知郑老爷死在会功夫的人手上,决不会是麦子。但阿肆会拳脚,而且力道大于常人,如果官府将罪强加到他身上——”除了砸钱托人情,暂时想不到办法,采蘩还把石柱上的血迹高于郑老爷身量的事说了。 “想不到还真让你看出些名堂。不过,还是要争取和兄妹俩见个面。我一起床已经派人送了帖子去六宝楼,吃完我们就进城。”魏吴姬其实内心也在着急。 现在得看向四了。 -------- 今天第二更,也是粉240的加更。 bobo斑竹想了个有奖竞猜,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去评论区置顶部分看一下。 第127章 雪上加霜和雪中送炭 向四不在。 六宝楼后的巷子里,采蘩和魏吴姬不得其门而入。 “四公子有没有说去了哪儿?”魏吴姬问门房。 采蘩看到半开的门下有影子悄动,沉吟后便道,“姐姐,算了,四公子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这些仆人也肯定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门房垂着脑袋,“两位,公子昨晚就没回来,小的确实不知他在哪儿。” 采蘩拉着魏吴姬往车上走,又对门房道,“你家公子如果回来了,还请转告我们来找过他。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帮忙说两句话,让里面的人少受点罪。若他觉着麻烦,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魏吴姬上了车,“你跟一个门房说那么多做什么?” “姐姐当真以为四公子不在?”采蘩嘴角淡然一牵。 魏吴姬恍然大悟,“他在家,却不肯见我们。”没有责怪的半点语气,反而神情凝重了,“如果连他都要避讳,这件事看来会十分棘手。或者我们去见见五公子,向四管不了的事,他却是管得了的。” 采蘩在想,向四避而不见,到底是因为这案子难以插手,还是向五的意思?无论哪一种,她都不愿再请向氏帮忙。 “姐姐,还是找找看别人吧。”她表达出抗拒的意愿。 魏吴姬看了她好一会儿,认真说道,“妹妹,你别怪我多嘴再问,你和五公子之间出了何事?为什么我感觉你避之唯恐不及?你不说也行,但如今人命关天。我不想因你们的小别扭耽误救麦妹子的工夫。” “五公子——”采蘩吐一口气,蹙眉,“许是一时冲动,昨日许我为妾。” 魏吴姬杏眼一睁。紧接着拍手笑,“我就说我没瞧错,五公子对你似乎另眼相看。果真是青睐你。南陈鼎鼎大名的美玉公子亲自开口求娶,你为何闷闷不乐?虽说你一定拒绝了他,但此事值得好好乐上一番。你以为,能让他低声下气的女子很多么?反正,我所知的,你是第一人。有男子心仪,对我们女子来说。越多越好。”她的想法不见得与众不同,但坦然不藏,气质光明。 “姐姐如何知道我拒绝他?”她还没说。 “这还不简单?你若答应了他,现在巴不得会情郎去,何必左闪右躲。五公子不会已经得知了麦家兄妹的事。因此授意四公子将我们拒之门外,不得不转而去求他吧?若然如此,我们还真不能遂了他的心思。”魏吴姬站在采蘩这边,“妹妹当得好男子的正妻,怎能委屈作他的妾?便是他将来权倾朝野,他若不能明白妾与妻有多么不同,他便不值得你托付终身。现在他可以说宠爱你一辈子,当妾胜似当妻。我告诉你,千万别相信。那都是男人的天真话。等你嫁进去,他的正妻就能名正言顺整得你生不如死。他帮上两次三次不难,能帮你一生一世么?长辈们不会允许。这叫宠妾灭妻,是皇帝都能问责的罪。” “姐姐没有这样的烦恼,却为何如此忿忿不平?”采蘩感激魏吴姬的这番话。要是换了别人,恐怕会说她拒绝向五是不明智的吧。 “我那死鬼相公待我是极好的。但我一直没有生养,在家乡的公婆颇有微词,还作主给他张罗过一门妾,隔山跨水送过来。结果相公不要,折腾了三两月,最后许给一家殷实商户为妾。但那段日子,我们三人都遭了罪。我明明是小心眼,还得装大方,别提多堵得慌,还让相公说我心口不一。自那事之后,我有什么事就跟他直说,他反倒比以前更宠我些。我看着娘家姐妹后宅那些事,只觉自己嫁对了人,以为能两人这么恩恩爱爱到老,可惜——”喉头微梗,眨眼强自笑压下去,“死鬼没福,我也命薄,不说了。我也算是个过来人,听得看得更多,你这样的,容不得别的女人约束着。所以,拒绝得对,还得继续拒,直到他许你妻位为止,不然一个笑都别施舍。” 采蘩抿唇,但觉好笑,“我以为姐姐与向氏兄弟相交甚深,若然他们得知你这么劝我,不知作何感想?” “咱们女人的贴己话,与他们何干?说是相交甚深,我亲自上门来求事,他们还不是不肯帮忙。我和他们其实多是交浅言深,互利互惠,看着热闹而已。”魏吴姬与采蘩交心。 突听从窗外扔进一个纸团来,吓了两人一跳。 采蘩打开看,上面写青烟茶肆。撩了窗帘往外看,只有赶早集市的人们准备摆摊。 “这个茶肆不远,就在五条街外的小巷子里,这个时候应该还很僻静,看来这人挺会选地方。只是不知,如此偷偷摸摸为哪般?妹妹,我们去还不是不去?”魏吴姬问她。 “这个字迹我认识。熟人。姐姐也认识的。”所以,要去。 青烟茶肆门面很小,但狭长深进,里面还有一排下帘的隔间。伙计不爱说话,静静在前头带路,在一片草帘外停下,示意两人进去。 魏吴姬脱鞋上竹榻,入隔间看到一男子正倒三杯茶出来,脱口道,“是你?” 采蘩随后而入,甩袖跪坐,“棠掌柜,你如此谨慎,莫非是背着你家主人?” 那人正是独孤棠,将茶轻轻推到二女面前,“采蘩姑娘说话尖利,让魏夫人听了还以为我对四公子不忠不义。虽然,我确实不想四公子知道我私底下见二位,不过即便他知道,我也不担心,因我并非存半点不利于他的心思。” “不过棠大掌事此举,吴姬颇为不解。”魏吴姬面色恢复如常。 “姐姐,他多半知道郑老爷的那件案子,但四公子不肯帮,他当然不好光明正大找我们。”采蘩十分明白,“棠掌柜是我的朋友。” 独孤棠大方一笑,“正是。一面是我主,一面是我友,两难之下,委屈两位挤在这间小小茶馆之中。” 魏吴姬听到采蘩说到朋友二字,目光不由在她和独孤棠之间转了两圈,“素闻四公子多赞你能干,善于交际,今日算是亲眼见着了。能和我这位清冷的妹妹当朋友,棠大掌事确实有些本事。你不知道,她连你家四公子五公子都未必给得好脸。” “姐姐这话不对,若向家两位公子真心相交,采蘩不会不给好脸。人待我诚,我待人诚,仅此而已。”向五有庞大的背负需要考量斟酌,向四看向五而动,她不能高看自己在那两位面前的地位。 “独孤棠一介平民,承蒙采蘩姑娘看得起,若能相助,自当尽力。”尽力这话独孤棠已经说了两遍,如今证明并非只是嘴巴上说得好听。 “好了,我魏吴姬不是愚妇,你俩不必澄清,我也不会碎嘴。说说吧,郑老爷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四公子缩头不出吗?”魏吴姬对向四有气,所以出口仍不痛快。 独孤棠神情稳当当的,全然没有抱不平的样子,“四公子昨日晌午得了消息,因为有阿肆牵涉在内,所以派人详细打听了。郑老爷三日前晚上出门,前日傍晚让人发现死在百香坊外的林子里,昨日一早官差捉拿阿肆的妹子麦姑娘,而后又抓了阿肆。”时间很重要,“麦家兄妹之所以成了嫌疑,其一因为麦姑娘邀郑老爷见面的信已经作为最重要的呈堂证供,其二有证人目击两人在亭子里发生争执。而检尸官认为,郑老爷是被人提起脖颈,用力撞击石柱而亡,麦姑娘是女子,没有那么大力气,必定有同谋。这个同谋,除了她练家子的大力兄长,不作第二人想。” “有人亲眼看见了麦子在亭子里?”魏吴姬愕然,“我们还以为是无中生有。” “无风不起浪,无影哪来形。”独孤棠目光深邃看着她们,“既然要找替死鬼,当然得做到天衣无缝。” “也有人亲眼目击了阿肆?”采蘩听出其中的漏处。 “没有。”独孤棠赞许,“采蘩姑娘真是仔细。看到郑老爷和麦姑娘争执的人有二。一位是当夜赶车的车夫兼打手,一位是看碑林误睡着,半夜才醒的士子。两人都没有看到阿肆。也许郑老爷车夫的话不可信,但那位士子却与郑老爷麦姑娘并不相识,没有说谎的理由。” “证人是可以买通的。”采蘩最知道,因为指认她爹和她做假账亏空盗银的证据证人没有一个是真的,“而且既然没看到阿肆,他们如何看得到郑老爷被杀?” “车夫让人从背后打晕了,而士子则觉得不关他的事,没有停留就回家去了。可是,两人都看到麦姑娘和郑老爷在亭子里争吵,这已经足够府尹怀疑麦家兄妹就是真凶。接下来,便是刑求。只要他们捱不住画押,此案就可了结上报。郑夫人的兄长是中书掌握实权的官员之一,已下令十日要找出凶手,府尹怎敢耽搁。真凶还是嫁祸,他可不管。正因如此,四公子无法出面说情。看似证据确凿,要是为凶手求情,就是跟林大人过不去。且林大人与五公子私交甚笃,不能因此坏了他们的关系。”独孤棠说出了案子的详末,也说出了向四的顾忌,“我只怕现在放眼城中,不会有人为这对毫不起眼的兄妹说公道话。而你们,力量太微。” 采蘩知道事情严重,但不知道严重到麦子和阿肆一定要死的地步……粉红票280会双更,现在还差15票。 感谢众亲支持。rs 第128章 美人计不如美人心计 雪白的窗纸变成渐金的色泽,外面日头高起,但阳光透不进半丝,让小小的隔间显得有些晦暗。 “照你话里的意思,麦子和她哥哥死定了?”魏吴姬明丽的面容冷然。她对麦子妹妹的喜欢,是有过一份奇妙悸动后的特别真切。 “不是死定了,而是定罪杀人的可能性很高。”独孤棠不怪魏吴姬语气中的责意,耐性十足,“有人刻意要嫁祸,又做得完满,很难让我们找出错漏来。” 魏吴姬冷笑一声,她的脾气不比采蘩好多少,火气携来,“还不是一样的意思。我倒不信这个邪。在康城百香坊三代经营,我这些年更没少花工夫,上上下下孝敬打点,那么多好酒好菜招待伺候,难道是白喂了猪?我亲妹子让人当成了杀人犯,就没一个人肯帮我说句公道话?” “姐姐,别跟自己人争意气。”采蘩将独孤棠归为自己人。 独孤棠一笑,“魏夫人,我并没小瞧你,只是这如果是个局,对方险恶,我们正面交锋未必是对手。你说麦姑娘是你亲妹子,但别人看来她是她,你是你,就算你费尽唇舌也没有用。至于那些好酒好菜么,恕我直言,还真只能当喂了猪。” 采蘩扑哧笑了出来,想想时候不对,连忙收敛。 魏吴姬突然认真了神情盯看独孤棠,半晌之后,笑容不再冷,只有认同的无奈,“棠大掌事, 不是你小看了我。而是我吴姬眼拙,平日里慢待了你,竟不知你如此深藏不露啊。连你主子都能让你当成猪,我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独孤棠眸瞳一缩。垂眼掩去,说道,“我是接着夫人的话说的。我家两位公子待夫人还是不错的,夫人心里知道。” 魏吴姬哼了哼,“是啊,错与不错,我心里如今可有数了。” 气氛又有些冷凝,采蘩打破片刻的沉静,“即便有天大的罪。难道探监都不能吗?” “这个我倒有办法。”独孤棠非富非贵,但他说话办事总有实实在在的用场,“麦姑娘关押在女囚牢,牢头与我家住在一条巷子里,芝婶和她十分说得上话。我也常给她家帮个忙什么的,算是很好的街坊邻里。我想如果开口求她放个行,应该可以。” 采蘩忙道,“请棠掌柜帮忙说说,一切看她方便,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 独孤棠点头,“今夜二更吧,我已经打听过她正好值夜。至于银子,姑娘备个二三十两就是。其实办很多事银子不见得有用。” “知道了,二更,我等着。”这件事就已经不是砸银子就能办得了的。 “好。”独孤棠站起身,“我得走了,这时候楼里要开门,怕四公子找我。” 独孤棠走了之后。魏吴姬和采蘩趁这茶馆幽静,再说一会儿话。 魏吴姬道,“虽然他说托不了人情,我还是想试试。” “姐姐打算找谁?”采蘩却相信独孤棠不打诳语,应该谨慎些。 “我亲自去找府尹大人。”魏吴姬眸中沉一道下定决心的暗光,“他常独自来百香坊,我瞧得出来,他对我有点那个意思。我若去找他,他说不定卖我几分薄面。” 采蘩立刻明白了魏吴姬的办法。她是要用美人计! “姐姐,万万不可。你若用色相来换麦家兄妹,即便成功,麦子也绝不会高兴。更何况,此案重大,就怕你吃了亏也是半点没有用。”不,美人计不能在绝望的时候用! “傻姑娘,我能吃什么亏,无非借他心里那点意思得点好处罢了。你以为我傻啊,巴巴送上门去。色相嘛,牺牲一点也无妨,谁叫咱天生丽质呢?这还就是别人眼红的强项,我不以为是吃亏了。”魏吴姬并非天生风流,而是一个寡妇撑起家业的无奈。 采蘩拉住她将起的衣袖,“姐姐,你不以为,我以为。他对你无意也还算了,既然有意,你有事求他,他势必趁机要求。男人的龌龊想法,我不比姐姐懂得少。拉手,抱肩,香面,无论是哪一种,我却都不想姐姐让人如此轻薄对待。” 魏吴姬惊愕看着她,“妹妹,你怎么——”懂得? 采蘩呼吸起伏,“姐姐,女子在这世间生存不易,但我相信一定也能像男子那样堂堂正正拼出一条路来,只是要多努力些,多绕些远路,但未必要委曲求全。美人计不是不行,但不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而是在胜券在握的时候。”有点领悟了独孤棠说的。色,刀也。要看何时出手,才能不伤己只伤人。 “妹妹,听你一席话,我真是又愧又想叫好。不错,女子生存不易,我因此喜扮男装,但还真不曾想过能像男子一般,总觉得做不到。”魏吴姬握着采蘩的手,“妹妹放心,我不去讨好乞怜,咱们就想别的法子,且看你的话能不能实现,为麦家兄妹,为咱们女子拼出一条不同的路来。” “姐姐别夸我,我只不想让姐姐受委屈又做了无用功。不如这样,我今夜先去见过麦子,确定她和郑老爷见面是怎么一回事。姐姐呢,帮我查点消息。”她感觉自己脑袋不够用,转动不停却只看到眼前的疑虑,“郑夫人和郑老爷最近才闹和离的事,和郑老爷突然让人杀了的事,我怎么想都有些撞到一块儿去了,很蹊跷。” “知道了,这种事我拿手。”魏吴姬应得干脆。 两人在茶馆门前分了手。采蘩原想勤快点到纸官署学习,也因此事而作罢。 是夜,采蘩在牢外准时等到独孤棠。 “钥弟问过祖父和大伯,他们果然对他搪塞过去,还叫他别管此事。我好奇,那个林大人的权力有那么大么?连姬向两家大士族都为他让路。”前世身为一个后宅的丫头,官场的事她接触得很少,而被流放之后,只知水深,却不知深到何种地步。今世突然已经置身外围,她有很多事还模糊。 “中书是朝廷实权机构。中书记事官职在中书令之下,但中书令不管实事,记事官们才是真正在做事的人,所以连中书令都受他们牵制。林大人交游广泛,中书台大半记事官与他结交。而且,大士族与他也有良好关系,如果只是为了两个百姓,谁愿去得罪朝中实权的官员。你以为还是晋朝吗?大士族控制着皇帝,士族嫡子可高于皇子之位。如今士族力量已为皇帝尊而不重,清浊二分已成弊病,浊官寒门如春笋成竹,力量势不可挡。向家看得最清,与浊官寒门结交早不新鲜,甚至鼓励子弟担任实事浊官。便是最顽固的姬氏对待他们也不再咄咄逼人。采蘩姑娘,我说这些话就是提醒你,这件事你若想依靠达官贵人帮忙是不可行的。”独孤棠说得简明扼要。 采蘩听懂了,“棠掌柜不像个掌柜,倒像个当官的。吴姬姐姐说得对,你深藏不露,若不限于出身,说不定有大作为。” 独孤棠呵笑,巧妙一言,“采蘩姑娘若是男儿身,恐怕也不输我。” “下辈子吧。这辈子少做些坏事,向阎罗王求个恩典,投胎当男子。”采蘩说笑。因为那道乌黑的铁门就在眼前,她心里节节往下沉。没想到这么快,她又要踏进囚牢。这里虽然是南陈,但她不以为会比北周的牢房舒适多少。 “采蘩姑娘别怕。”独孤棠仿佛知道她想什么,“不是所有的牢头都凶神恶煞。他们多数人也只是普通百姓,一份差事混饭吃而已。” 采蘩有点惊,她以为自己看上去很镇定了,但回一声是。 铁门开了,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脸上虽笑,目光却警惕扫了遍他们身后,然后让开一条缝,“快进来!” 采蘩进去后,看到一间简陋的方室。只有一张方桌几张长凳。墙上挂着不少刀棒,显露是防守重地。方桌那儿坐了两个妇人,也和胖牢头一样,穿着灰红官衣,桶脚裤,双臂扎紧绳,桌上放刀,身材都十分粗壮。 胖牢头见采蘩盯人看,“放心,今夜里的人都是我的好姐妹,跟我混饭吃,不会多说半个字,姑娘快进快出就好。” 这时,独孤棠道,“姑娘知道让您为难了,有点小小意思,给您和各位婶子买酒喝。” 采蘩连忙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交到胖牢头手上,“麻烦你了。” 胖牢头看都不看往腰里一别,回头对那两个妇人笑,“我就说不让你们白辛苦一场。” 两妇嘻嘻哈哈回笑。 胖牢头说罢,抓了墙上一串钥匙,“跟我来吧。麦姑娘犯的是死罪,在地牢里关着呢。石阶湿滑,姑娘小心走路。阿棠,你在旁边扶着点,万一摔个好歹惊动了人,我这碗饭可不保了。” 独孤棠应着,走在采蘩身边。 快走完石阶的时候,采蘩真差点滑跤,刚失去平衡,就让独孤棠扶住了。 “姑娘小心。” 大概是光线昏暗,采蘩觉着他的声音特别冷沉,不由也让湿气弄得心里泛寒,“多谢棠掌柜相扶。” 独孤棠没说话,但见女牢头就在石阶侧前方的铁栅栏停下。 “麦姑娘,有人来看你了……刚刚发现粉红280了,明天双更。 第一更早上10点左右,第二更争取晚上7点左右。rq 第129章 来听!谁家的奇趣丑闻? 麦子蹒跚而来,乌发无光,面色如纸,白色的囚衣上斑斑血迹,显然堂审遭了罪。看到采蘩,她有些没想到,但还能微笑,浑然不曾受过委屈的洒脱,真是符合她的明朗志气。 “采蘩姑娘,你怎么来了?”她站得笔直,抓铁杆的十指收紧,是努力在支撑着身体。 采蘩知道这姑娘的性子,也不说破,“听到你出事,我能不来吗?而且你哥还是我的随护。吴姬姐姐也知道了。我们正想办法,你要撑着些。”她,麦子,魏吴姬,迥异的三个人,唯倔强相同。 “嗯。”不冲着人大声喊冤,麦子只是轻轻点头。因为她很清楚,采蘩既然来了,必定是相信她的无辜,所以实在不需要多说什么。 “我来就是问你一些事。”采蘩将准备好的包袱塞进去,里面是干净的衣物和伤药,“那夜你真得去过林子见郑老爷吗?还有邀郑老爷见面的信是你写的?” “那天晚上,我确实见过郑老爷,但我从来没有给他送过什么信。今天大堂上府尹大人拿出来让我看过,我说不是我的字迹,但大人就说肯定是我让别人代笔。”明明在说十分不平的事,麦子的声音仿佛溪水清澈,“相反,那晚我会去林子,是因为收到了郑老爷的信。他说要告到大哥发配流放,除非我亲口跟他道歉。” “就说那个色鬼该死。”采蘩冷冷道。 “我去了亭子,没说上两句话,他就动手动脚。我自然不允。便拉扯起来。挣脱后,我就跑了。”一点不啰嗦,三句话把那晚交待完毕。 “那封信呢?”这话却是独孤棠问的。 “怕大哥看了生气,回到家后我就将信烧了。却没想到郑老爷死在林子里。”麦子的语气仍如小溪流淌。虽然没见过独孤棠,她一眼未多看,既然是采蘩带来的。就全心全意信任。 采蘩叹口气,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你大哥呢?那晚在哪里?” “家里。我在他睡着后出门的,回来时,他还在睡。不过,府尹大人不信,说我俩串通好说谎。又是兄妹,所以我的话不作证供。”麦子的手沿铁栅栏下滑了一些。 “站不住就坐下吧。除了挨板子,还上了什么刑具?”因麦子冷静的语调,采蘩也不由冷静说话。 “十五大板,只是先给个教训。明日若不招就要上大刑。大哥挨了三十大板。我们都还好。”麦子说道。 这还叫好啊?采蘩简直想骂昏官了。 “姑娘,时候差不多了。”胖牢头催促。 采蘩不让她难做,只问最后一句,“你在亭子里的时候,还有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留意到不寻常的人或事?” 但麦子摇头。 “你千万别招供。”听到的全都是坏消息,采蘩却告诉麦子,“无论如何坚持几日。”到底几日,她说不上来。 “大哥不招。我也不会招的。”麦子一切向大哥看齐。 出了牢房,采蘩又长叹一口气。她胸口堵得慌,因为不知下一步如何着手。 “阿肆兄弟是铁汉子,不会招供没做过的事。”独孤棠道。望着黑夜中正在等采蘩的马车。车夫白衣,真够显眼。“若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采蘩姑娘尽管开口。” “能让我见到麦子一面。棠掌柜已经帮了大忙。”采蘩知道这人若还有能做的,早就主动开口,不需要她问。 “采蘩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太担忧。”独孤棠这话就是纯属安慰了。 “今日有劳你,改日再谢。”采蘩往车驾走去。她想给酬谢银子,又想这时候给不像朋友所为,所以说了改日。 独孤棠站着不动,目送她的马车浸入浓郁的暗。 采蘩回到童颜居,魏吴姬等她好一会儿了。已经是深夜,但魏吴姬这么快就来访,她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姐姐可是查出些什么来了?” 魏吴姬眉梢挑高,笑道,“妹妹先知,真是佩服得我五体投地。快坐下,听我给你说这桩奇趣丑事。” “奇趣丑事?这词真新鲜。”采蘩越发好奇,忙坐下来,“郑夫人也有秘密,是不是?” “是,还很了不得。我自认一眼识人,经过此番再不敢说大话。郑老爷好男色,郑夫人却是大家闺秀,我以为她除了忍耐也别无它法,竟然没想到她背着丈夫勾搭年轻男子。”乍得到消息时,比知道郑老爷被杀更让魏吴姬震惊。 采蘩双臂往桌上撑,上身前倾,“郑夫人偷人?” “没错。”魏吴姬却拿了软垫,舒服斜侧着,“事情还得从郑老爷说起。他喜欢少年的色毛病由来已久,陆续养着俊美的孩子,其中有个叫鹫官的,让他宠了不少年,后来长开了,但人很聪明,他因此没舍得放,留在宅里当了管事。不知怎么,鹫官就和郑夫人偷起情来了。我琢磨鹫官不是真心的,不是图郑夫人有钱,就是报复郑老爷。两人好了挺长时间,郑夫人一开始半推半就,后来离了鹫官就心神不宁的。郑老爷有所察觉,暗地留了心思,结果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采蘩笑出声,“姐姐说得就跟亲眼瞧见了一样。” “我爱听说书,难得让我显摆一回。”魏吴姬眨眨眼,继续说下去,“不过,郑老爷不是气自己的夫人偷汉子,而是偷得这个汉子是他曾经宠爱的鹫官。他虽然早有新欢,可还是将鹫官视为己有。如今发现鹫官和别人乱来,他醋意大发,激怒之下让打手教训鹫官,谁知等他喊停时,人已经被生生打死了。” “他失手弄死一条命,却无官追究他的杀人罪。”采蘩冷哼。 “谁说不是呢。一张卖身契就能随意夺取性命,南陈国法却慷慨容之。”魏吴姬同意采蘩的话,“鹫官被打死的事传到郑夫人那儿,她立刻与郑老爷大闹了一场。郑老爷平时就把她当个摆设,大概心中也有愧,不敢说她不守妇道,横竖她的情郎已经死了,因此忍过就算。郑夫人伤心了个把月之后,已经尝过好滋味,哪能再耐得住空床冷夜,居然又找了一个年轻男子日夜陪伴。这在郑府后宅几乎成了人人知道的事。郑老爷好男色,但他毕竟是男人,一个能忍,两个不能忍,就和郑夫人越闹越凶了。因此,郑夫人才要和离。” 采蘩听了这段活色生香,不由摇头,“郑老爷虽好男色在先,郑夫人贪欢也不见得有理。若是和离之后再找,也就罢了。” 魏吴姬一点不觉得她后面那句话惊世骇俗,还道,“郑夫人对鹫官也不见得有多专情,月余就换了人,可说水性杨花。若真是爱得死去活来,我还同情她些。” “郑夫人闹和离,可见郑老爷不同意。他既然对郑夫人没感情,为何非要在一起?”全然没有感情的双方,采蘩不懂离开彼此有那么难。 “当然是因为郑夫人的兄长有权势啊。”魏吴姬却一语道破,“郑老爷不过是本地财主,有那样的妻舅撑腰,才能夺人俊子,害死多条人命而无人过问。若林氏不再与他是姻亲,损失不可估量,所以郑老爷说死都不会和离的。” “姐姐恕我无状,刚才说得这些事可确凿?”采蘩有个很大胆的设想。在此之前,郑夫人偷情的事必须无误。 “我的伙计打听事很少出差错,更不说我这回是反复叮咛的。他们还说了,郑府中知道这些事的人不在少数,因为郑氏夫妇想藏也藏不住。多亏周围是郑家的佃户和大片农田,不然事情早传到外面去了。”魏吴姬给采蘩定心丸,“我知道你想什么。” “我想,郑夫人才是真凶。”采蘩如此分析,“想郑老爷死的人应该有不少,但能做到请人动手的,除了郑夫人,还有谁?那些的少年若有如此的能力,何至于沦为郑老爷的玩物。看鹫官就知道,即使长大了也离不开噩梦源头,那般凄凉。郑夫人有钱有势,还有意图。偷奸对女子而言是极大的罪,不管身份为何。多半郑老爷也是这么要挟她的。但只要郑老爷一死,她是最大的赢家,不但可以接管郑老爷的土地家财,同时完全摆脱他的钳制。而且,我以为郑夫人的兄长林大人也知此事,甚至他们才是兄妹同谋。正因急于掩盖真相,林大人才会限期十日,逼府尹快快定凶。他们嫁祸给麦子和阿肆,恐怕是知道郑老爷对麦子没死心,而阿肆又是会功夫的壮汉,正是合适的替罪羊。” “虽然我知你说得句句有理,但空口无凭,就算反告上官府,也不会有人相信。”魏吴姬一点不乐观。 “我没打算反告,所以不需要官府信我。”采蘩眸色深深,“我只要叫一个人信我就行。” 魏吴姬美目闪现好奇,“谁?” 采蘩卖关子,抬手撑起下巴,“姐姐,咱们明日可有得忙了。” 猫有猫道,鬼有鬼道,她要走—— 狠道……今天第一更。 求各种支持和订阅。rq 第130章 蒙面盟的江湖重现!? 郑宅坐落在南城郊外,周围大片肥田沃土,佃农的屋舍如星散布在其间。平日一片繁忙的下田种地景象,郑老爷死后这几日地间少人耕作,即便田上绿油油,看不到人影的土地显得要荒芜下去的样子。 郑老爷好男色,手上累有人命。这样的人当然不太会是个体恤的地主。事实是他对佃农十分苛待,将官府的各种税强加在他们身上之外,给他们辛苦劳作的回报微乎其微。所以他的死,几乎人人暗中称快。 这天午日当中,家家冒炊烟造饭,放牛娃在田头那棵老树下躲懒,任郑老爷家的牛群去踩郑老爷家的茶田。忽然,地面微震,娃子听到急踏的马蹄声。很多马蹄声,隆隆地。娃子赶忙爬到树上去看,就见坳口那儿奔进百匹高头大马,还有一驾漆黑重木的六马大车。烟尘滚滚几乎翻上半天高,马上的人个个戴着斗笠蒙着面,来得气势汹汹。娃子惊得不能动,转眼马队已到树下。 “娃娃别怕,我们找郑老爷家,你能指个路吗?”为首汉子大声问道。 娃子不自觉伸手,老实往田地尽头一指,“沿这条道到底有一座很大的宅院,那就是。” “乖娃,接着。”汉子手里抛出一样东西,在日光下闪银光,“帮我们给你爹娘还有各家农户传个话,全都在家待着,把门关紧,要是有不怕死的在地里乱走,误丢了性命可别怪我们。” 娃子接住东西一看,“这是银子吗?”他见过。没摸过。 “对。”汉子哈哈笑,“娃娃拿好了,你爹娘会乐坏的。” 这下娃子只惊不怕了,“你们……你们不是强盗?” “当然不是。我们和郑老爷的家里人有些事情要说。与你们无害。不过怕有专门好奇的人想看热闹,而万一同郑老爷家动上手,刀剑可不长眼。所以你赶紧通风报信去吧。”汉子一挥手,再双腿一夹,喝马前行。 百匹马过去了,大马车也过去了。娃子顾不得牛群,撒开脚丫子往不远处的家里跑去。银子在他手心里攥得热乎乎,高兴啊,直想郑老爷那么坏。死了还有大报应,真是太好了。 有人找郑家麻烦的消息仿佛蛛丝一般,看不见但传到了每个角落。佃农们关上柴门屋门,诺大的田地这下死沉得静,连猫狗的影子都不见。 马车里坐着三个人。一女二男。一个蒙面。两个不蒙面。 蒙面的那个身穿黄衣,看不出长相,但目光中盛着要溢出来的不满。他叫苏徊,和央属同盟,也是和子规动手抢蜿蝉的那一个。动手前,喜欢架剑在肩。蒙面时,只穿黄衣。央把他叫来助阵,但他真心不愿意。 央今日换了玄衣劲装,现在不蒙面。不代表等会儿不蒙,看着对面的苏徊不时给他白眼,嘻然呵笑,“苏徊,既来之则安之,你满腹牢骚就别这时候说了。记住。是老大让你配合我的,而我受老大之命保护采蘩姑娘,所以今日你不想来也得来。” 苏徊不看坐在身旁不远的女子,所谓非礼勿视,尤其她和老大的关系,照央的说法,还很不一般,没准将来就成大嫂了。 不过,他可不因此而不敢说真话,对着央,“老大是让你保护,不是让你……”跟着她,“蒙面当强盗。” “你们不是一向蒙面吗?”正是因此,采蘩才有了这么一个妙法,“应该习惯了才是。” 宁可得罪小人,不能得罪女人。苏徊心中默念两遍,视线不与采蘩相对,却跟她说,“姑娘,我们蒙面不是为了打家劫舍吓唬人的,是手底下见真章,办顶天立地的大事。你——”不能冲女人发脾气,特别是这个女人。 他又转向央,“你怎么就听什么是什么?” “我要是不听,她还是会这么做。我不跟,如果她在郑宅里遇到危难,你帮我和老大交待?”央想得通透着呢,“而你不来,我要是顾此失彼,你这个配合不就成了废物?再说,你功夫不是比我好嘛,没你,那么一大宅子的人我还真没把握对付得了。”适当的谦虚不伤自尊,还能让某人自信心膨胀。 苏徊还就吃这套,“也是,你逃起来比我快,打起来还是得靠我。不过,这活儿也太——”便宜了,上不了大雅之堂。 采蘩低头藏笑,又好奇孤客这帮江湖剑客做些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事。 车外有人说,“姑娘,到门口了。一切要照计划行事?” 采蘩回答了是。然后就听铜环扣响,很快传来开门声,但没有开门人问是谁,也没有惊呼,因为被敲昏的人是说不了话的。 央自己先蒙上了面,又递给采蘩一块黑巾,问道,“只要你下了车,事情就得做到底了,可别中途胆怯要走。” 采蘩头回蒙脸,动作有点不利索,打结滑手好几次才绑紧了,戴上背后斗笠,弯身出去,跳下车。她一身黑衣,和其他人一样,扎高了发,男子装扮。这一装束从孤客处搬来,因为挡住了面容,很难让人看穿女儿身。 央知道她是以此昭示决心,耸耸肩,跟着跳下车去。 采蘩就见黑衣灰衣迅速往大门内涌进去,“你俩去一个帮帮忙,万一这庄子里有好身手的人。”本来应该昨日就来,但她经过缜密考虑,决定推迟一日。因为这个法子看似蛮横,其实可以是十分高明的,只要心细如发。巧的是,昨日府尹突然急病,也推迟了审讯,让她能平心静气来计划。 央瞥瞥苏徊,“谁武功好,谁去。” 苏徊不以为这种地主庄子会有什么高手,有些散漫,但问,“见血还是不见血?” 采蘩居然听得明白,“以你的安危为重,别人死不死,我无所谓。” 苏徊终于看她一眼,扛剑进大门去了。 “你这话,他感动了。”央眯笑着眼,“他肯定想,采蘩姑娘当得他大嫂。所以今后只要是赶死的事,你只管交给他,他一定万死不辞。” “你老大那么沉默的一个人,不嫌你话多么?”采蘩当没听见,只问道。 “嫌!但我从娘肚子里出来就声音多,七八个月便开始娘啊娘啊得喊。我娘起初高兴坏了,想这小子聪明,这么早就口齿清楚,后来我从早到晚喊她,她就差点没把我掐死。天生的,我想改,可是没办法啊。”央开自己的玩笑。 采蘩又让他逗乐,觉着真是个大活宝。 而这日,郑夫人早早用过午膳,和她新找的情郎正**,翻云覆雨,压根就不知道一群蒙面“强盗”已经闯进家里。春帐之中肉浪滚,哪管得外面风潇寒。直至情郎趴歇到一边要蒙头大睡,她的耳朵里才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异声,砰砰砰好像在打铁。 “吵死了。”她以为是死鬼丈夫养的那些打手在练功夫,“迟早得把他们都打发了,以前仗着死鬼看重,根本不听我的话。你啊,再给我找一批更厉害的来,听到没有?”伸手戳戳那具**,还在他腰上掐一把,咯咯荡笑。 那男人嘟哝一声转过脸来,正是送郑老爷去林子,又自称被打昏的车夫。他约摸二十三四,面貌端正,孔武有力,与郑夫人的旧爱鹫官类型截然不同。 不过郑夫人是个“喜好”广泛的女人,只要年轻,斯文的,肌肉的,她都肯尝。车夫已经是她第五第六任的情郎了,目前恩爱非常。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别忘了,干掉你色鬼丈夫的人还是我给找的。”车夫捏捏郑夫人的下巴,“等案子了结,那对兄妹砍了脑袋,我就把他们打发,还有宅子里这些仆从也要慢慢换掉,包括你信任的婆子婢女,要好好安顿,封住他们的嘴。” “兄长说的吗?”郑夫人的手又不安分了,轻抚着男人的胸膛。 “嘘!”车夫脸色一变,“说过别提大人,就算只有我俩也不行。此事明明白白是你跟我筹划的,与别人毫不相干。你千万记住!” 郑夫人咬唇,有点糊涂,但也不能说什么,只道,“我要起了,毕竟死鬼才去了几日,面上得要做着样子。” 车夫嗯了一声,扭过头,盖上被子睡他的觉。 郑夫人松垮跨穿上一件里衣,走到梳妆台前,唤自己的贴身婢女进来。 两扇门跳开来,郑夫人大骂,“要死了的小践人,想把我吓出病来啊?” “夫人忙完了?”回她的愤怒,偏偏凉冷,声音粗嘎,“那我可以进来坐坐了。” 两道影子进屋,为首正是蒙面采蘩。 郑夫人慌喊,“你是什么人?” 车夫立刻觉察不对,从**跃起,拳脚向采蘩招呼过来。 采蘩也喊,“赤条白花,好不要脸!”身子轻盈一转,让央挡在前面。 央的眼睛差点脱窗,剑鞘在手,如游龙惊鸿,将身手很一般的车夫顶飞了出去。正好把人甩破窗,白肉一陀骨碌碌滚到院中。 “恶心!恶心!恶心死我了!”央在屋里跳脚,“我要灭口……今天第二更。 广求订阅啊,亲们……帮朋友推荐她的作品,有兴趣的亲可以去瞄瞄, 作者:红色的玻璃鞋 书名:《妖翻天》 一句话简介:丑女穿越摇身变成异界狐狸精,看世界小妖精如何才能“妖翻天”!rq 第131章 什么都没事,就嫁祸有事。 “灭口可以,等官府结案。”采蘩食指勾勾郑夫人,“我想,咱们还是外面说话吧。”一间秽气的屋子,她都想吐。 郑夫人动不了,“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若是要银子……我给你们就是,别伤我性命!”住在这儿近二十年,虽然是城郊外,到城门口也不过一个时辰,十分太平的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招来强盗?难不成因为那个死色鬼得罪了厉害的人? “郑夫人,我们来是跟你好好商量事情的,怎么会是强盗呢?千万别误会。”采蘩不忘变声,“你若不自己走,那就跟你的——呃——小相公一样,从窗子那儿飞出去?” 郑夫人马上站得笔直,走出门去。在屋里已经受了惊吓,到屋外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吸气了,脸色发青,眼珠子凸出。庭院里站满了人。挤在中间的一大群是郑宅的下人,而将他们围起来的,是一个个蒙面斗笠汉,人手双刀,看着杀气腾腾。为首的应该就是闯进她房里的那瘦个子,但他究竟要跟她商量什么事,还把家里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她禁不住打冷颤,以为大难临头命休矣。 “郑夫人请坐。”采蘩已经坐在廊亭桌旁,“你真得不用怕,我尽可能不伤你性命,只要你肯对我说实话。” 郑夫人战战兢兢坐下来,“什么……什么话?” 采蘩一拐院中,发现不少人对郑夫人衣冠不整的模样流露出轻蔑的目光。至于那团白肉,还好已经披上一件长衫。不然连她也想灭口了。 “郑老爷是不是你害死的?”她拉回视线,透过斗笠上的缝看郑夫人的神色。 郑夫人的脸色由青褪白,当然否认,“简直血口喷人!我如何会杀自己的丈夫?” 两人一问一答都没有压低声音。庭院中大多数人们立时感到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着吃惊却也有果然如此的神情。 “一般女子当然不会杀自己的丈夫,不过郑夫人就不一定了。郑老爷喜好不同常人,想来夫人受了不少苦。如今否极泰来,郑老爷尸骨未寒,你和你的小相公却关起门窗干柴烈火,可见日子真是过得太委屈了,你连一刻未亡人都不愿当啊。”采蘩十指交叠。青葱玉手美丽无比,指尖泛森森冷光。 郑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不错,他死了我是不难过。正如你所说,我受了那么多委屈。他现在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我难道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有本事,你告官去,让官府来问我不守丧之罪。不过,你带这么多人闯进来意图盗劫,我怕你去了官府,自己先被问死罪。”能偷情的妇人,不会太懦弱。 采蘩叹口气。“夫人,我刚才说过,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不伤人的。莫非你看我不敢么?” 郑夫人双臂环抱自己,“你知道……我的兄长是谁吗?你们若敢动手,我死了。我兄长也会将你们找出来,与我陪葬。”不仅不太懦弱,还会要挟。 “是了,林大人有权有势。”采蘩好似沉吟,片刻后说道,“那我就再给夫人一个机会。” 她站到阶前,面对郑府的仆从,朗声道,“有亲眼见过郑夫人与鹫官通奸,或手里有他们通奸证物的,站到最前排来。” 郑夫人拍桌而起,怒声,“谁敢?!要是不怕死的话。” 几双本来要往前的脚,停在原地了。 “君子剑,怎么能让郑夫人上火呢?赶紧帮她凉一凉。”采蘩说完,央的剑就在郑夫人脖子上划了条道,立现血痕。 这下,郑夫人吓得跌坐回去,众仆也惊得倒抽冷气。 “我们没打算杀人,但你们若是不接受友善的劝告,那么血洗郑家庄也是可能的。”采蘩咬字又重又清晰,“我再说一遍,有谁亲眼看见过郑夫人和鹫官偷情,又有谁手上有证据的,站出来。我保证没人能伤害你们的性命,包括你们的夫人在内。” 这回,陆陆续续站出七八人来。 郑夫人恨得要咬碎了银牙,但她已经不敢动,只好看自己的情郎,却见他轻轻摇头。那是示意她忍耐。 采蘩时刻注意着两人,看在眼里而不动声色,只问那七八人,“谁有证物?” 一个婆子小声道,“我是专给主人们洗衣的,有一回从夫人的衣裳里掉出来一封信,我请人看过,正是她写给鹫官的情诗。” “死婆——”郑夫人正要骂,衣袖断成两截。 采蘩一招手,“带她去取证物。”立刻有两名大汉护送婆子走了。 “我再问第二件事。”通奸自然不足以让郑夫人服软,采蘩还要继续搜集,“有谁知道杀害郑老爷的凶手是郑夫人?谁手上有证据?站出来。” 这一问比刚才一问难回应得多。通奸若加上弑夫,管郑夫人的兄长是多大的官,死罪难逃。因此,一时无人上前。 “夫人根本不曾杀人,哪来人证物证?即便你杀光我们,我们也不能昧了良心。”车夫突然开腔,“大伙儿别被他们吓到,这么大摇大摆闯进来,庄外一定有人看见,定会报官。横竖——都是死。”这五个字,意味深长。 “说给我听,我保平安。不说的话,等我们走了,那才真是活不成了。能做出杀人嫁祸这种事,我想多杀几个也一如反掌。听说你们都是签了终身契的,那就是生死听凭主人了。你们老爷不就害死了不少?” “谁说才死!闭嘴的,我包你们无事。”车夫的身份原来不止这么简单,但他这么一说,无疑承认郑老爷是郑夫人害死的。 因此。采蘩下定了决心,说出三个字。 “杀了他!” 苏徊犹如一只翩然黄蝶,在众人不及眨眼时,降至车夫面前。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郑夫人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采蘩冷冷看她,“郑夫人如果再叫下去,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她以为车夫是重要人证。来之前没有动他的念头,但现在情势已变,此人是郑夫人的同谋合伙,众仆惧他颇深,所以杀了他,能动摇所有人的心志。 郑夫人全身哆嗦,“别……别杀我。我说……实话。” 但她让采蘩突兀打断了,“郑夫人别急,我俩等会儿再聊,让我再问一次你的人。” 已经不用再问了,走出来一男一女。年纪大的男子看似是管事。年轻女子是婢女。 老管事说道,“当日老爷是独自骑马出门,并无车夫跟随,我也是这么跟官差说的。后来升堂前,夫人让我说成是车夫跟去的。我犹豫,那车夫就拿我家里人威胁我。” 这就通了。麦家兄妹被抓当晚,蟒大从衙门记事那边打听的是郑老爷独自骑马,因此独孤棠告诉她有车夫这个人证时,她才对郑夫人起了怀疑。但也怕是传话有出入。 婢女则说,“我是夫人的贴身丫头,那封邀老爷出门的信是我写的。她说一句,我写一句。那天晚上,老爷前脚出门,夫人就和车夫也出了门。我亲耳听到夫人说要看老爷怎么死。” 众仆开始交头接耳。虽然郑夫人通奸。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夫人竟会谋害老爷的性命。 郑夫人让车夫的死吓呆了,对老管事和婢女的作证已经全无反抗之意,只知道事情败露,无所遁形。 采蘩对一位蒙面大汉点点头,那汉子就带着二三十号人把所有站出来的人领了下去。 “郑夫人,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采蘩说罢,往旁边小花园走去。 郑夫人让央的剑鞘戳一下,才从浑噩中乍醒。她不想独自面对那个蒙面人,但如今由不得她,只好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步履慌乱跟到寂静处。并且,以为自己要死了。 “要杀就杀,我过了十五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最后几年却甚是快活。我知道不能长久,势必遭到天怒人怨,如今死也值了。”当人突然生出必死之心,勇气随之猛增。 “天怒人怨?夫人真以为自己所作所为天理不容?在我看来,夫人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嫁祸给麦家兄妹。”通奸也好,杀夫也好,变得**也好,她可是一点怨言也没有,又跟自己没关系。 “你……”郑夫人这才明白,“你是因麦家兄妹而来!” “对。你杀人就杀人,完全可以做到不牵连无辜,好比郑老爷自尽身亡,或者是不知名的仇杀。你丈夫欺民霸地,又不是好人,恨他的人很不少,夫人何必定要找替罪羊?案子没有线索,慢慢也就无人问津了,更何况郑老爷死,挺大快人心的。而你偏偏挑了麦家兄妹,他二人与我们众兄弟有恩,我不能见他们受冤而袖手旁观,所以才有今日莽撞之事。”采蘩扮男子口气,发现得心应手。 “你的意思是只要麦家兄妹无罪释放,你就不会找我麻烦了,是不是?”郑夫人不笨,听得分明。 “郑夫人,你兄长是林大人,我们也不想得罪狠了。只要麦家兄妹平安放出来,我便不会继续追究。现在能指证夫人的人和物都在我手里,如果到明日晌午之前我见不到麦家兄妹,他们到时就在衙门口排排站了。夫人也许为了不起的兄长而骄傲,只怕那时你兄长还急着跟你撇清兄妹关系呢。夫人想清楚,明日晌午我等人。至于那个死掉的车夫,我看他挺适合当替死鬼的,你说呢?” 多余的事,采蘩一件都不会做……粉320了,明天双更。 第一更早上10点,第二更晚上6点。 亲们,周末快乐!rq 第132章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向四推开书房的门就嚷,“五弟,你猜怎么着?麦家兄妹刚刚被无罪释放了。” “四哥,别惊着客人。”向琚神情温和,手中棋子落下。 那位客人眼睛一亮,立刻拿下一片江山,笑道,“兰烨才被惊到了,宣雨你来得正好,等会儿赏你宝贝。” 向四看清了,忙躬弯腰,双手作深揖,“不知四殿下在此,请恕小民无状。” “免礼。”四皇子年满十六,但已没有天真的少年气,双眼有阅历有智慧,笑容中亦饱含体恤,“你自然不知我在此,何罪之有?说说看,谁家兄妹被无罪释放,你这般又惊又喜?” 向四见向琚不作声,就知是可说的,“这几日来轰动康城的一件杀人案,四殿下可有所闻?” “你说林大人妹婿被害那件案子?”四皇子颔首,“听说凶手第二日就被捉拿,堪称破案神速。对了,凶手正是一对兄妹。照你此时所说两人释放,那便是捉错了人?” “确实是捉错了,不过府尹大人对外说,两人本还没定是否为凶手,如今排除嫌疑。”向四如实答道,并偷瞧向琚的脸色。可惜让他失望,美玉无暇一面。 “兰烨,你曾说魏环全凭张氏升官,实则庸碌胆小,由此可见不错。要不要借此将他弄下去,换我们这边的人?”四皇子问道。 “皇上离都,二皇子监国,此时并非良机。四殿下。我们在皇上回来之前,最好以不变应万变,免得让二皇子趁势打击。再者,府尹大人还是查出了真凶的。才会释放无辜之人。”向琚看着向四,“想来四哥已知凶手是谁。” “凶手是郑府新雇不久的车夫,官差赶去时。人已畏罪自裁。”向四说道。 “车夫不可能无缘无故杀雇主,必有其他原因。”四皇子对案子挺好奇。 “殿下不知,林大人的妹婿喜爱少年郎,看中就一定要到手,难免要用强横,而且还让他弄死了好几个。不过这些事多是传闻,真相为何小民也不清楚。然而。那车夫很可能也是因为亲人被害,所以混入郑府复仇。”既然结案,向四觉得有些话就可以说了。 “竟有如此荒唐事?林大人为官倒是很勤勉,居然有这样伤天害理的妹夫。可惜,可惜。那车夫自尽了,否则我要给他一个公道。”四皇子握拳敲桌。 “想来林大人并不知他妹婿所为,而郑夫人出嫁从夫,即便知道一些,恐怕也是无可奈何。殿下,林大人最近有意要支持您为太子,得之如虎添翼。”向琚正好跟四皇子说好消息。 “真的吗?”四皇子很高兴,没察觉自己已将公道让位给了权势。 “兰烨不打诳语。”向琚没告诉四皇子林大人限令十日拿凶。对他而言,官场徇私并不需要大惊小怪。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皇接受了你的提议。临走前跟母后说已向西梁后主求娶静公主为我的侧妃。如此一来,西梁也能助我。”十六岁也是少年,讲娶妻已很清楚那是强强联合的策略,因为之前经历过一回。 “恭喜殿下。皇上能为殿下的身边人如此上心,那就未必如二皇子以为太子之位归他。”萧静比四皇子大两岁,但这才好。他妹妹去年嫁去时也要大上一岁。大一些懂事。能帮夫运。” 四皇子走后,向四盯看向琚半晌,“我以为静公主属意于你。”见过萧静一次,看得出她的女儿家心事,“而且你并不介意娶她。” “谁会介意呢?不过,当我跟皇上说萧静更适合做皇子侧妃时,皇上眼睛亮了亮,那就是我说到他心里去了。”向琚对于能不能娶萧静不太在意,但对被采蘩拒亲很在意,“官差如何得知车夫是凶手?” 向四突然用神秘的语气道,“据说是匿名举报,还有可靠的证物,具体如何我就不知了。”语气一转,松口气,“不过,此事能如此了结,真是皆大欢喜。麦家兄妹被放出来,我心里好过多了。那日采蘩和吴姬来我家门外,我不得不避,实在有愧。” “……会不会是她们找到别人帮忙,此案才因此有了转机?”向琚怎么想都觉得突兀。 “我们都不能帮,谁会出面?姬氏是不可能的,童氏银子多,但这事可填不平。只能说老天保佑,让魏府尹突生急病,让真凶暴露,让无辜之人免受难。”向四无论如何也不以为这是两个女子的本事。 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前,“五公子,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 “阿棠啊,进来。”向四看清门外的人。 独孤棠进屋,双手捧着两个锦盒,“四公子也在?” 向四点点头,好奇问道,“什么好东西还要你亲自拿来?” 独孤棠不能答,但向琚对自己的四哥不隐瞒,“你不来我也正要派人送礼去,吴姬夫人一份,采蘩姑娘一份。麦家兄妹的事我们无法出面,希望她们能明白其中苦衷。你看看,要不要再添?” 独孤棠不慌不忙将锦盒放下打开。 向四看到两盒子玉饰,都是女子所用,精美且价值不菲,“够重了,再添盒子都撑不住。” 向琚瞥一眼,对独孤棠道,“准备得不错,采蘩姑娘那儿你亲自跑一趟。”又在盒上放了一帖,“这个也要交给她本人。” 独孤棠说是,拿了一盒下去。 “什么呀,情信还是情诗?”向四开着玩笑,“要我说,你该亲自送去才是。” “她此时未必肯见我。”向琚叫来门外伺候的小厮,“四哥要是有空,一起去百香坊如何?吴姬夫人好歹还会应酬。” “有空。不过,我好奇想知道,采蘩姑娘为何不肯见你。”向四跟他往外走。 “我向她求娶,她说她绝不为妾,拒绝了我。”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欸?!”向四却吃惊得脚底打滑,“你求亲了?” “好像让四哥说中了,看得着吃不着。”向琚走得很稳当。 “我还说过,她不屑作妾的。不过,你若许她为妻,家里会有很大的麻烦。要我说,算了吧,她虽不错,天下好女子也多得是,凭你向兰烨,还怕没人嫁?”向四看得穿。 向琚不说话。他笑着,眸底却深暗。 向四听沉默而沉默。 两人走远了。 廊柱后这才绕出小七,他快跑到正等着的车驾前,对独孤棠小声道,“棠大掌事,我刚刚听到了不得的事,五公子居然跟那个采蘩姑娘求亲了。” “你说要逛一圈,原来当长耳朵。”独孤棠跳上车,“劝你最好听过就算,做好主子们交待的事就行了。” “我就跟你说而已。”小七也跳上去,接过鞭子,他正学驾车,“要说也稀奇,采蘩姑娘的容貌太…...咱们五公子却似神仙不沾尘,两人瞧上去怎么也应该是女追男,但如今却是反过来的。这就叫缘份?” 独孤棠刀眉一抬,继而笑道,“这话你得等五公子把人娶进门再说,不然就叫有缘无份。” 小七点头,“也对。” 车驾到童颜居,独孤棠看到前面停着单驹轻驾,一个年轻人正在大门外来回踱步,搓手着急的模样。 小七认出那人来,“他不是纸官署的于——”什么来着? “于良。”独孤棠也认出来,仿佛自言自语,“对了,她应该去纸官署学纸才是,恐怕也是没心思。” 小七上前送帖子,却又拿回来,“采蘩姑娘一早出门,还没回来呢。” 看望麦家兄妹去了,独孤棠不用猜也知道。看看日头,他感觉她就快回来,所以坐在车上等着。 小七爱唠,自觉上去跟于良说话,然后再跑回来搬,“原来采蘩姑娘今日该去纸官署,谁之半天都没见影子,左大匠让他来请人。他还说,大匠发脾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那位最讨厌的。今日采蘩姑娘若是去纸官署,少不得要惩罚呢。” 独孤棠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却见又来一辆车。马儿在接近他这边时,慢慢停下。赶车人换了一个木讷面相的。 “棠掌柜来得正好,我本打算去六宝楼请你吃饭,真是捡日不如撞日。”窗纱后现出一张粉艳桃花面,笑容真心。 “见采蘩姑娘笑脸,还能吃不用钱的饭,今天真是好日子。”独孤棠垂首笑言,“不过恐怕吃饭得改日了。我奉五公子之吩咐,来给姑娘送礼。小七!” 小七忙将礼盒捧上,又机灵得很,喊采蘩姑娘好。 “椎子,你帮我收了。”采蘩收起笑意,淡瞥一眼。 椎子小心接过。 “里面还有一张帖子,姑娘别忘了看。”独孤棠尽职尽责,“那边有人在等着见姑娘,我就先走了。” 采蘩看过去,黛眉蹙起,“居然还找上门来了。”她没忘,但麦子和阿肆没放出来,她还惦什么造纸?人命关天。 看独孤棠要走,连忙又喊住,“棠掌柜,总是改日改日的,到什么时候去啊?这么吧,就明晚,我请你全家人新杭会明月楼吃饭,一定要赏光。” 全家?独孤棠笑,拱手道谢,“一言为定。姑娘也一定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第一更。rq 第133章 天才可以自学成材? 采蘩在于良的喋喋不休中,知道了独孤棠临走时所说那句话的出处,好气又好笑,“你打算继续说呢,还是让我进去换了衣服跟你走?” 于良赶紧闭嘴,看她施然莲步,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慢,因此忍不住催,“快一些。” 采蘩换衣出门的速度比于良料想得还快,但她拉袖拉衣摆,面色嫌弃,“在六宝楼头回看到你们,天空蓝袍好不飘逸。为何发给我的这套蓝里掉灰渣,袖子要绑乱七八糟的土黄带子,还有这衣摆连边都不镶么?” “去六宝楼穿的是统制外出服,平时在署里则穿干活的衣服,自然不同。”于良看她身上确实有些别扭,“我已经拿了套最小的,不过好像对你还是太大了,要不我们请语姑娘帮忙改小些?” “你拿我当借口去接近人家姑娘?”采蘩上车合帘子,“不行。”她没同情心,她也不多事。于良嘛,不熟。 于良垮下脸,一路再不念叨。 然而左拐还没发功,采蘩一到跟前,立刻喷火,“大小姐,我放你三天假还不好,你非要多歇一天啊?要是我不让人去请,你就不来了是不是?什么只要我肯教你就肯学,什么叫尽力而为,你光会说好听的啊。” “……那……”采蘩张嘴要说上两句。 “不用多说,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得在日出之时进署。我也不管你是坐车,还是骑马,还是走路跑步。爬进来,总之准时!”左拐黑面黑手黑心,“今日不把半日补回来,你不能离开大门半步。还有。既然晌午后才来的,我想不用给你备饭了吧,童小姐一定已经在家吃过大鱼大肉。” 找她来。不是因为天赋,而是因为可以省米粮吧?来两次省了两顿。采蘩十分怀疑,而且心想着明天起要自带干粮,免得造纸不成,她先给饿死了。 既然多说无益,采蘩便一个字也不解释,跟着左拐来到一间工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左拐指着一张空台。还有一大盆已经浸泡清洗过的藤条,“锉一个时辰的藤,现在开始。锉得不好,就加一个时辰。跟挑青藤一样的规矩。不过,今天你还得学做浆灰和煮料。不学完,就——” “不准回去。”记性好的人耳朵特别容易生茧,打断后简洁问道,“怎么锉?”这是要用钢刀的,她爹总让她站得很远。 “不知道!”左拐火大着呢,“你自己看着办。”他走了,还把于良也带走了。 一边是钢刃,一边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青藤。采蘩拿了一束长条,手握钢刃砍一下。又砍一下,砍断算数。 “错了。”细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采蘩看到窗纸上有一道美丽的影子,“语姑娘?” “锉,不是砍,也不是剁。小姐这么做,会弄坏藤条。造浆时将有很多碎皮。”影子从窗口消失,重新出现在门口,正是语姑娘。 “你会吗?”采蘩抓到稻草就是绳。 语姑娘垂头摇首,“我听左大人跟小匠们这么说的。” 锉不是砍。采蘩想起来,有些懂了,“蔡伦曾监制秘剑,精工坚密为后世法,因此他用锉法来使原料匀密。匀密——”边说边将藤条铺叠起来,以刃尖钉台面不动,右手握刀柄抬起,连切两刀,“就是相似的隔断,整齐的切口,厚度也同。”爹远远的动作和切出来的藤段突然在眼前放大。 “正是如此。我看小匠们也是这么锉的,小姐真是聪明,没人教你都会了。”语姑娘抬眼惊奇,“于小匠说你能挑出西大公子的缺漏,我本还不信的。” “没什么,我眼睛再利,也没瞧出他是故意造出瑕疵来。真是眼高于顶的贵公子,瞧不起别人。”采蘩转过身去,一刀一刀锉。 “他没有对手便不会认真,其实不是那么高傲的,不过不善言辞。”语姑娘的声音中滑过几乎微不可察的怀念之情。 采蘩干着手上的活儿,状似随意,“你二人是旧识?”语姑娘曾是千金小姐,城里的达官贵人互相走动,各家孩子们玩在一起,实属平常。 “……他与我姐姐订过亲,待我有如亲兄长。”好时光回忆起来,只觉现在仿佛身处冰窖寒窟,语姑娘无声无息退下了。 采蘩回头去看,门里门外只剩她一人。语姑娘的姐姐成了官妓,作为与之订过亲的男子,情何以堪?那一刻,她希望西大公子拒人千里之外的骄傲,与语姑娘姐姐的命运有些关系。那么,她还会尊重这位对手。 锉藤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采蘩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在渐渐沉淀的心情中发现两个没有解答的地方。魏府尹这病越想越有蹊跷,与其说是老天爷帮忙,不如说是有人在暗中相助。还有,杀郑老爷的人不是车夫,而是外面请来的帮手。为何她会因此觉着心里不安呢? 不过,她还没有答案,左拐便来验收成果了。 他好似十分勉为其难,施舍扔了一眼,然后神情就有点不同,“你自己锉的?没谁帮忙吧?我刚才起就没看到于良那小子,他来帮你的。” “没有,我一个人弄完的。”也不难嘛。 采蘩面上的得意让左拐看了出来,“你以为自己通过了?” “没通过么?”她觉得切得很整齐很漂亮,不过左拐如果要故意找茬,自己也没办法,“我再切一个时辰?” “行了,你说自己通过就通过。锉,不能以钝斧柔钢为工具,也不能施展蛮力,而用利刃巧劲,平心静气无杂念而为。走吧,下面看你制作浆灰水。”左拐抬腿就走。 看她制浆灰?这位大人打算让她自学成材了。于是。采蘩尽量往童年回忆去想她爹到底往水里扔了些什么东西。想得很专心,都没注意自己跟左拐到了一个白雾蒸蒸的高大屋子前,但听一阵喧闹。 “于耷拉,你小子吃饱了撑的吧?关起门来赶紧多造你那个窗户纸伞纸。为老百姓造福去!”一轻浮的男子声音。 哄笑却是群声。 “我跟语姑娘姐姐过了一夜,关你屁事,你跑来挥拳头给谁看哪?你个穷酸鬼。心里嫉妒眼红。谁不知道你偷偷喜欢语姑娘,可惜官婢不是官妓,不然你肯定当了裤子第一个光顾去,所以别摆张英雄救美的脸,让我看了恶心!要不你从我裤裆里钻一圈,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你也去跟她姐姐睡一觉。妹妹碰不着。摸姐姐也一样。告诉你实话,她姐姐的**功夫真叫人欲仙欲死,回味无穷,比没几两肉的妹妹强百倍。二十两值——”声音的主人不知道自己才真正恶心。 就听啪一声,再来轰隆一声。紧接着噼噼啪啪,采蘩就知道打起来了。她不由脚步要加快,前方却多了一只手。 左拐拦住了她。他神情无波,双眼冷冷眯着,嘴抿得密直,但他的手臂始终举着,不让她上前的坚决。 “左大人不用挡着我,我不是去劝架,只想去看热闹。”她不是见义勇为的人。 左拐白她一眼。“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没同情心?于良好歹也算得上你师兄,你却只想看他挨揍?” “欸?他说您没收他当弟子。我呢,只拜您为一月之师。他跟我如何成师兄妹?”采蘩清冷的语气。 这时,那边有人骂,“于耷拉,呆笨瓜。没师傅,还大话。啊——”声音顿消。 “还押韵呢。”采蘩捂嘴笑。 左拐的脸色终于开始阴云密布了,“我是想让他长点志气,不是让你们当他傻瓜。这小子比你们都好的一点就是,他真心喜欢造纸!”说完,大步走进去。 他一走,采蘩就放下手。她并没有真笑,刺激这个顽固不化的左恒罢了。死了一个乌睿,就看不到眼前这个于良,到底要有多少人为一个人的结局承担后果。她觉得,应该由乌睿自己担,就像她一样。 “统统给我住手!”左拐一声怒吼。 采蘩跟进去,场面还真是乱。浆桶滚得到处,白尘尘的粉末将打架的五六个人从头到脚覆盖,都分不清谁是于良。但她看到场边僵立着语姑娘的身影时,即便性子凉薄,还是在心中悄叹了。刚才那轻浮男子实在恶毒,居然当着语姑娘的面说出那样的话。 一张白脸趁大家住手,又给了某张白脸一拳,这才跑出来喊,“左师傅。” 哦,那位就是于姓英雄。 “左大人,于良出手打人,请您责罚他。署里有明文条例,滋事打架者要受到处分,轻者取消当年考匠资格,重者驱逐出纸官署。”被打的那张白脸让人扶起来,走路蹒跚,轻浮的声音,“我们都让他一个人打了,尤其是我。您是亲眼瞧见的吧?都叫住手了,他还打我一拳。我觉着肋骨可能都断了,还有我的手我的脸。” “师傅,他们……侮辱人!”于良往语姑娘那边看一眼。 “闭嘴!我虽然残手残脚,好歹还没耳聋。”左拐冷哼,“我在门口听了你们好一番废话,现在都跟我去见丹大人。我官小,管不了这事。语姑娘,你也来吧,做个旁证。心里也别难受,就有那些嘴贱人贱的。你可以跟童姑娘学学,我怎么骂她,她的脸就跟结了层厚冰似的,不破。” 爹说,尊师重道。 采蘩挤出一丝笑容……今天第二更,也是粉320的加更。 下一加更,粉红360,现在还差20多票。 明天上元节,采蘩会遇到谁呢?我也很好奇。 求订阅,求支持!rq 第134章 美人出浴不总是有艳遇的。 三更的板都敲过了,雨清和雪清却还在房里做针线。她们不想睡,因为去了纸官署的采蘩这时候仍没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呢?”雨清担心,手上的活儿不利索,“要不要叫米管事派人去纸官署打听一下?万一早就离开了,却在路上遇到什么事。” “别瞎想,小姐身边那个剑客武功高强,而且椎子不是传过话,说小姐要补半日欠席的工,肯定会晚。”雪清的手下却现栩栩如生一只梅花鹿,“内城还有护城卫。” “我只觉得小姐去的实在不是好地方,晚去一会儿还要补工,好像她是去干活的绣娘似的,听着心里好不别扭。小姐回来我得劝着别去了,她可是童家大小姐,犯不着吃苦受累。才去了两日,不是手上又皮开肉绽,就是半夜了还不让回家,还有大半个月,如何得了?”雨清眼睛酸想睡觉,不知小姐这时该多辛苦。 “童夫人都没劝动,你劝得动?已经是答应下来的事了,我们不如多想些减少疲累的小菜点心补品让她身体康好,而非动摇她的决心。”雪清剪去线,满意看着梅花鹿,“你说,我再绣一幅小鹿,也给雅小姐做秋裙,她会不会高兴?” “这个好。要是我和雅雅同一日穿出去,大家一看就知我们是姐妹花。雪清,你得接着绣了。”窗外传来采蘩的声音。 两个大丫头连忙走出去,见杏枝端着一盏大圆灯给采蘩打亮,齐声道。“小姐回来了。” 采蘩走进屋去,看过两人的刺绣,“你们都去睡吧,杏枝服侍着就行。今后只要留一个值夜。不用一起等门,费神费力,第二天一起没精神。” “杏枝年纪小。昨晚又是雨清值夜,还是我留着吧。”雪清说道。 采蘩发现她漏了桃枝,“桃枝呢?” “她娘不太舒服,我让她回去照顾了。”雨清不肯走,“小姐回来这么晚,明日可以不用再去?” “本来不会那么晚。”她聪明啊,自学也能一日千里。“谁知纸官署出了点事,有学匠违反署里的规矩,纸官大人取消了他匠人的资格,那些起哄帮衬的人今年不能参加匠师的考核,还要被分派到其他地方的纸官署去。因此。不服的也有,不甘的也有,吵闹了半日。”纸官署的匠人不能**,是明文规定。有偷偷去的,但没有放胆炫耀的。因此丹大人处置打架事件,反而对于良的惩罚最轻,只要他面壁自省三日。 那位头顶心秃了一个圆,两只黑眼圈好像熊猫,眉毛比胡子还长的老人。让她见识了权势和财富也会失色的公正。 “小姐要不要沐浴更衣?”雪清见采蘩身上一片狼藉。灰白暗绿交错,一动还有奇怪的粉屑抖落。 “……好。”采蘩答应得有点勉强,因为她实在累得很想倒头就睡。但让三个丫头围着,并显然对她满身的脏嫌弃,她不好告诉她们自己其实也可以很邋遢。而且,央要把马车停到马厩那边去。不能拿来当借口。 她才说好,三人就动起来了。原来沐桶早就备在屏风后面,而热水一直存着温,来回两三趟就把桶里装了八分满,一眨眼的功夫。 “你们有心。”知道她今天会狼狈到家,所以她们等到三更半夜要服侍得她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雪清雨清齐声道,知她沐浴不习惯人在旁边,叫上杏枝出去了。 采蘩闻出来是药汤,浸在里面才发现身体比她自以为的要累得多。手臂搅动石灰水和舂捣藤段而酸楚无比,双腿站了半天一夜,让药汤一泡就没了力气。她舒服得吐口气,闭上眼享受着让通体放松的暖流,感觉力量一点点汇聚再生,意识却开始朦胧。 “卫士不可进,小姐正在沐浴。” 采蘩猛然睁开眼。自己睡着了?但水温比刚才不过稍稍温了些,仍然热暖,多半是差点睡着了。她可不想在浴桶里真这么睡过去,然后要雪清她们抬她到**,那得多尴尬丢人。 于是,挣脱舒服到骨头都要酥化的药汤,擦干,摘手取下衣物穿上。那是雪绸连身坠地合襟长袍,长袖垂曳,单线绣大放的莲花,在轻盈的衣料上形成银色底纹。从质地到式样都极美,是童夫人给她的礼物之一。 那一刻,她是第一次穿。想不到下一刻,就成了最后一次。 采蘩垂头系着丝绦,绕过屏风,正想对外面守着的丫头们说可以进来了,却听身后一声沉笑。几乎同时,她立刻转身去看。 “别动,别叫,静静走过来。”床边坐了一个黑衣人,戴着一张雪白嗤笑嘴的面具,目光隐在眼洞深处。 沐桶那儿传来哗哗水声。一只手,一柄刀,伸在采蘩眼底下。肩上传来推力,她的脚步朝前挪动。也就是说,这个房里,连她在内,至少有四个人。 快走到床那儿时,刀和手突然不见,但她整个跌向戴面具的人,并被捂住嘴,和他一起滚入床里。惊异朝外面看去,帐幔竟层层垂落。 那人捂着她嘴,面对面坐起,另一只手好像穿针引线一般,在她左右前后绕了一会儿。然后放开双手。 采蘩没有以为这就能喊救命了,视线冷冷扫过,发现自己脖子周围有一些极细的线交叉成网。线泛寒光,冒着森然煞气。再看那个戴面具的人,左手戴银手套,捉一根同样的银线。线的另一头直直扎入困住她的网中。 “聪明的姑娘。”面具人是男子,“知道该什么时候才能出声。” 采蘩静静看着他。他当然不是孤客,但刚才听到那声笑时,刹那她还挺高兴的。但既然不是孤客,这些人又是谁?她表面神情不动,脑袋里面却转得飞快。 “这是我的兵器,叫蚕。别看它像线,非常锋利,可瞬间割破你这身美极了的银莲雪绸,还有你刚泡过药汤的滋润肌肤。”面具人啧啧兴叹,“美人出浴,最是销魂。尤其采蘩姑娘天生媚相,这时更是妙色生香,看着就让人心神荡漾啊。我到底选了个好时候,还是坏时候,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话语虽轻浮,尽管坐姿松懒,都快靠到锦被上去了,但拿着杀器的手很稳。 采蘩心明眼亮,丝毫不为他的色语色调动容,仍保持沉默。 “姑娘,长夜漫漫,你我身处销魂帐中,总要做些什么吧?”仿佛故意要激怒她,面具人的右手突然轻放在雪绸裙摆上,捉起一角拉向他的胸前,“采蘩姑娘的玉足,脚踝,小腿,真是美得无可挑剔。”雪绸已经覆盖不到的地方,任他尽收眼底。 采蘩居然面露一丝冷笑,“雪绸之下不着寸缕,即便让你看光了,我也不少一块肉,只要我不动。阁下是想让我跳起来,然后你的蚕丝就能将我大卸八块,自己便不用担负杀人的罪责了么?那你大可放心,我临死也会大喊一声,把人招来的。” “采蘩姑娘别这么说,我就是想让你动一动,不要那么惜字如金。不过你说得也不算错,我还确实有给你看看这蚕丝厉害的意思,好比如此这般——”面具人左手往后一挥。 采蘩的衣袖顿时裂开数道口子,脖子传来刺痛。 “哎呀,不小心用大了力气,可你的皮肤也太嫩些,豆腐做的吗?”面具人笑道。好似要完全松懒下去的上身坐直了起来,右手改捉自己的衣袖,为她拭血,“这么细的脖颈,看来我要很当心才是,不然断了多可惜。” 蜿蝉贴腰藏着,但对方的蚕丝既然能断衣袖,她的手就不能妄动,要等更好的机会。而且,她不可能洗一晚上的澡吧,迟早央会觉得不对。 “我看得出你在想什么。”仿佛真能听到她的心声,面具人说道,“你现在可以告诉外面的人,你的澡洗完了。” 采蘩眼神顿时凛冽。 “你的声音,我的脑。明白吗?”指尖有意无意划过她的脸。 采蘩感觉到他的手指冰凉,“你说什么,我说什么。” “聪明。”面具人好不开心,就像她是一件特别好玩的东西,“等会儿把丫头们遣走,至于睡房梁的那位,我也不想在咱们亲亲我我的时候听他打呼噜,你想办法让他睡屋顶也好,睡花园也好,只要今晚梁上无人。” “丫头好说,但那位可不听我的。”采蘩“老实”。 “他不听,那你就死。我还跟你坦白,他的功夫不如我,他老大来还差不多。当然它老大在的话,你也见不着我。”面具下嘶嘶笑。 采蘩禁不住一抖,脖子又疼,“你是谁?”他知道孤客! “这个等会儿再说,现在乖乖听话,把人都打发了。”这次,他没有再帮她擦血,“慢慢说,别又误伤自己。今日我诚心诚意来的,你若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别人看了以为我多残忍。” 外面雪清的声音响起,“小姐洗好了么?” “好了。”采蘩道。 开门声……今天是元宵节了,也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真正的情人节——上元节,想穿越回去,看看人们如何庆祝那轮明月的。 亲们,祝你们人月两圆,无论是爱情,事业,还是家庭。rq 第135章 阎罗催命不敲更 雨清有些诧异,“小姐已经睡下了?” “嗯,实在是累得没力气坐着,你们整理完也都出去吧,我不想任何人和声音吵我睡觉。”采蘩不用装,声音都累。 “小姐,刚才央剑客说他有事出去,让我跟您说一声,今晚就别找他了。”整理完毕,雪清离开前说。 这倒省心,不然她得头疼赶不走。从一开始她就不让央睡房梁,但他只要在,每晚必定揭瓦上梁,怎么撵也只当耳旁风。 安静了好一会儿,要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另有两人在屋里,采蘩会以为此刻就是一对一。 她表情冷沉看着对面的人,“你可以说你是谁了吧?” “要不要先猜猜看?”面具下绝对是张狡猾阴险的脸。 采蘩刚要开口。 “猜错要罚。”那刻,声音很寒,“罚一根手指,好不好?” “猜对了,你割根手指给我,好不好?”采蘩学他说话,却是毫不在意的语气。 “姑娘怎么开不得玩笑?算了!”面具摇来摇去,怪她不辨语气真假,“猜吧。” “我来南陈之后,也就是那帮子人纠缠不清,又知道那位老大的。飞雪无痕,小鬼敲更。敢问你是哪只鬼?”说着话,她看他的手指。 面具人右手握成拳,“好险!我若答应,岂非要斩一只手指头给你?其实这还真是不难猜。不过我不是鬼,而是阎罗。帐外那两只,才是鬼。” 采蘩突问,“你就是飞雪楼楼主?” “不是。”面具人比了个七,“姑娘不知道么?地狱有七殿阎罗,我自然只是其中一个。排行就不说了,飞雪楼秘密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探知的,即便满是江湖传闻,也有很大的出入。一般像姑娘这样能看到阎罗,那就没活人了。” 七殿阎罗?采蘩心中震惊。 “姑娘怕了?”面具人呵笑。“不用怕,那是一般人,姑娘可不是。” 采蘩并不怕,也不相信他的空话,“我以为飞雪楼的任务随执行人而结束,如今锁喉鬼已死,你们不应该再伤害我们的性命。” “这个没错。所以我得告诉你一声,你义弟义妹的性命早已无忧。姑娘想想,锁喉鬼死后,飞雪楼有没有人找过你们麻烦?”面具上嗤笑的嘴血红,一点都不能让人轻松回应。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来找我?”为了名单吗? “因为在我非常努力的布置之下,姑娘终于又成了飞雪楼的一桩生意。”胸膛上下起伏。他真正的笑不发出声音。 她又成了他们的一桩生意?他布置的? 采蘩在这里的两处问号。和另外两处问号合了起来,恍然大悟,“原来郑老爷是你杀的。” “那个老色鬼还用不着我动手,普通的小鬼就能要他的命了。”不是他,但确实是飞雪楼,“世道越乱,做买卖的多艰难,我飞雪楼生意却越火。可是杀郑老爷。我只收了五百两。你可知为什么那么便宜?” “因为是你自己巴巴送上门去要帮人,怎么好意思多收银子?” 采蘩说完,面具人就噼里啪啦小声拍手,“采蘩姑娘真是聪慧不凡,说得一点都不错。郑夫人不是江湖中人,当然也不知我飞雪楼。她和她姘夫本来想自己动手,但我说服了他们。飞雪无痕,价钱又不贵,他们还能撇得一干二净,当场就把银子付清了。” “嫁祸给麦家兄妹也是你的主意。”凶案的背后有陷阱,陷阱想要抓的人,是她。 “那是当然了,郑夫人他们连郑老爷调戏麦家妹子的事都不知道,如何能想到嫁祸那对兄妹?外面传言飞雪楼的杀手凶残,可如果不是无奈,我们也不随便滥杀无辜。”面具人还为自己正名,“我不把麦家兄妹拉下水,采蘩姑娘怎么能湿了鞋,还扮强盗那么有趣?你再猜猜,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一人玩得过瘾。 “你告诉郑夫人,可以帮她解决知道她杀夫真相的人。郑夫人这回出了多少?”好歹要贵一点吧? 面具摇得像拨浪鼓,“不收钱,赠送的。横竖我要的就是既能照着飞雪楼的规矩来,又能光明正大接近你采蘩姑娘,少赚多赚还是不赚并无所谓。所以,今夜如愿以偿。” “你可真费劲。”采蘩讽刺他。 “没办法,不照规矩来,楼主会很生气,我怕他得很。”面具人认真回应她的嘲讽。 “说了半天你不就要取我的命吗?拿去吧。”多活半年,有了弟弟妹妹,祖父祖母,享受到亲情友情,还有被人宠的滋味,死—— 心里十分不情愿!采蘩想到这儿,手动了动。 但她才动,面具人就迅雷不及掩耳抓住了那只手,“采蘩姑娘口不对心,想要使鬼伎俩,不觉得该有些自知之明?别忘了,你的脖子随时会断的。我之前说是诚心诚意来的,你要相信我才是。我虽答应郑夫人取你性命,但我飞雪楼执行任务失败也不稀奇。这活儿免费,也不用赔偿,你这条命全在我一念之间。你若再耍心眼,我这只手不介意与你细柳腰肢肌肤相贴。” 他看出来了!采蘩哼一声,“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把名单交出来吧。”面具人说道。 采蘩眨眨眼,脖子梗着,但依然笑得十分妖娆,“这位——阎罗,你兜了大半天,原来还是为了锁喉鬼未完成的那桩生意。何苦来哉?” “我说过了,锁喉鬼已死,买卖两清,只有另开一单杀你的生意,我才能来向你要东西。我虽然想过用正常手法取得。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卖或者将它送人吧?不费什么事,郑夫人要杀丈夫,我借此把你兜进来而已,都是现成的。”这叫巧。 “你可以让那个要我义父母命的买主再点花钱就是。”采蘩认为那样更简单。 “我不知道那个雇主是谁。”他声音陡然不耐烦了,“飞雪楼自上而下分工严密,岂是你能随便以为的。你别再多问,拖延时间也是缩短你自己的命。名单在哪儿?” “我不知道——”脖子一痛,采蘩捏拳咬牙,“我真不知道。” “我来,自然是知道姬明的三样遗物在你手上。不用狡赖。”左手一牵一放,看着那雪颈之上的细痕丝丝沁红。 一滴血珠掉落在雪绸上,采蘩眼里却无动于衷,“你要那三样东西,就在靠窗边的上面衣箱里,你尽管拿去。我确实找过名单,但并无发现。若不信。只管割断我的脖子。我已说了实话,死也莫可奈何。” 面具人左手用力一抬。 采蘩闭上了眼睛。她到此刻方知,客栈里对她冷言冷语的孤客和面具人相比是见义勇为的大侠了。 “给你三天。” 冷冷的声音传来,还有风。 采蘩睁开眼,看到面具人已经下了床,帐幔被两个目露凶光的黑衣人撩起。 “三日后此时,我来拿名单。你找不出来就真得死了。”那张白面具让留夜的烛光映成金色。血红大嘴始终骇人。 “为什么非得是我?你可以把它们拿走,今晚上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她都已经告诉他东西在箱子里了,“而且你如何断定名单一定藏在这三件东西里?”向五拿去那两箱呢? “因为美玉公子那么大能耐都找不到,我觉得只可能在你这里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你可以找帮手,他们不怕死,那我也不怕他们死。如果你找出来名单却骗我,我会让你身边所有人陪葬。我常开玩笑。但这几句话你可当真。采蘩姑娘,你面对我的蚕丝心神不乱,一身狼狈,在我全然钳制之中,眸子却能杀人。还有你那蒙面的主意委实高明,令我大开眼界,若不是一直盯着你,猜到只有是你干的,我也无论如何料不到你能用这招逼郑夫人承认杀夫。放心,郑夫人他们并不知道那天蒙面的到底是谁,你办得太干净利落,他们永远查不出来。” 阎罗从房门走出,那两只鬼紧跟而去。 采蘩坐在**动弹不得,直到杏枝慌张跑来,站在门外问她怎么了,她才打了一个机灵。 “你怎么还没睡?”她淡然拿过薄帛,在颈上高绕一圈。 “桃枝不在,婢子看门。”杏枝答道。 “看到什么了吗?”对方虽然从房门出去,但她不认为杏枝会看得到他们。 杏枝果然摇头,“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我来看。” “哦,没事,大概雪清关门不仔细,让风惊开了,你帮我关好就去吧。”采蘩躺下,翻身过去。 吱呀的带门声,脚步渐轻。 采蘩睁着眼,直至天色微明,梁上垂下白衣一片。 “你可走得真是时候。”他的功夫到底高不高强,她完全没有证实的机会,“话说回来,你老大迄今没在我跟前出现,你来得莫名其妙,该不会是飞雪楼的内奸?刚才那三人中哪一个是你?不可能是戴面具那个,他的蜘蛛丝比你的君子剑厉害多了。那你就是小鬼一只?既然已经让我识穿,挑个良辰吉日下梁,不用再吃灰,滚吧。” 白衣片不动,好像又睡着。 “你这哪儿是练功啊,走火入魔昏了吧。”采蘩遭罪,定要找人倒霉,“我告诉你,你三天之内找不到那位让你吹得神乎其神的老大,我就脑袋搬家,你就脑袋搬家,大家都没脑袋了。还睡什么睡,赶紧找人去!” 抱着被子坐起,她大吼一声……今天第一更。rq 第136章 一把铁尺来伺候 马车停在纸官署门前,太阳正在用第一线光烧云,就差刹那,便可金芒万丈挣出。 采蘩双脚落地,狠狠地,恶狠狠地盯着白衣飘飘的央。看到他脸上委屈,很委屈的模样,她的心肠半点没软。 “突然嗓子哑了。”她冷笑。 央忙不迭点头。 “一个字都不能说了。”她眯眼。 啊啊两声鸦叫。 “你说有事,因为觉得剑鞘没洗干净,所以得去换个新的。”她磨牙。 双手捧剑,君子已经换了一件白到要透明,闪闪锃亮的新装。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她真想把他的新剑鞘给踩烂了。 眼睛张大,耳朵竖起。 采蘩转身就往大门走去,“放闷屁!” 噗—— 她立刻回头,看到央的两只眼睛左斜上右斜上,嘴噘东噘西。她死死瞪他,直到他啊啊两声继续装乌鸦,才返身向前走。没走几步,便不知不觉笑了开来。他什么都不能说,是不是暗示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一宿没睡,赶在日出时进了纸官署,等待采蘩的是一把铁尺。 左拐拿它在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手心,“用你昨日煮过的藤料,学习清洗和舂捣。舂捣之后纸浆就基本成了,你离开前要抄一张纸出来。一张而已,以你昨日一看就会的本事,再容易不过。” “我要是抄不成一张纸。左大人要拿那把尺打我手心?”小时候她爹老打,没想到十七岁再活一次,还可能挨尺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嘿嘿。”左拐桀笑。 “采蘩姑娘今日准时到了。”丹阳大人走入清洗场,“好啊。你虽然不是纸官署里的人,但能和大伙一样准时,便不会影响署中的日常步调。” 采蘩对这位不爱笑但公正的老人家现在十分尊重,连忙行礼,“丹大人,我今后的一个月定然日日如此。” “已经没有一个月了。只剩二十五日。”左拐哼道。 丹大人看到他手中的铁尺,两道长眉往中间拢了拢,“左大人,我知道你对新进学匠很是严厉,不过采蘩是姑娘,又是被你硬拉来的,铁尺打手心这类罚还是免了吧。” “师傅。她自己答应跟西骋比试,我没逼她。不过既然要比,自然要以认真严肃的态度来学习,而我也不会对她特殊照顾。刚才您不是说了,不能影响正常步调。我对她听之任之,别的小匠会怎么看呢?”左拐说得头头是道。 “丹大人,若是我的手没受伤倒也无妨。”采蘩摊开两手。上面有嫩红的新皮和刚结好的疤。 “我没想打她手心。”左拐连忙拐了弯。“在她偷懒时吓唬一下而已。” 丹大人长眉不展,“擅自答应比试,擅自下赌注,就得自己承担任性妄为的结果,不要牵连其他人。采蘩姑娘来学纸,我看真是十分诚心,你别太严苛了,尽力即可。也要看其中的造化,逼是逼不出来的。当初你跟我学造纸时,我可曾体罚于你?” 采蘩恨不得问丹大人,她能不能改投他门下。再一想,左拐如果是丹大人的徒弟,就没有这门那门的分别,而是都在同一道门里。 “师傅您老人家拿石头敲破我的头,这里——”左拐指着后脑勺,“还有铜钱大一个疤,头发都长不出来。” 采蘩惊瞪了大眼,向后退开一步,离这位长眉白须的老人家远一点。 “有吗?”丹大人摸胡子开始装傻,“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你们继续吧。采蘩姑娘,只要你尽到自己的努力,铁尺还是石头,都不会落到你身上。” 默许了啊,采蘩看着熊猫眼下其实精光四射的老人家,原来绝对不是个她可以依赖的慈爱长辈。 左拐果然领会精神,铁尺一拍,“开始洗藤,我一个时辰后来看,别偷懒。”又是什么都不教,任她自生自灭。 采蘩有点习惯,有点自在,“左大人只管忙去,想到您手里那杆尺,我也不可能偷懒。” 但一直到晌午左拐也没来。采蘩以为自己又帮纸官署的厨房省一顿饭时,语姑娘提了食篮过来,拿出两菜一饭。 “大人们奉皇后之命入宫去了,左大人说若他晌午还没回来,就请童小姐去舂捣处自行捣浆。我可以领您去。”语姑娘站一旁看采蘩吃饭。 “既然那么省心,什么都要我自己琢磨,他天天那副恨不得拿鞭子抽我的表情到底从何而来?”正常来说,左拐应该倾囊相授,窍门秘诀,还有尽快掌握造纸的捷径,统统告诉她才对。不然,一个月,不,二十五天后,一个全凭自学,一个经过名门大匠淬炼锻造,结果除非她真是神工降世,否则—— “左大人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语姑娘仍是卑微胆怯的身姿,但和采蘩多话了起来,“童小姐照左大人的安排努力便是。我还从没看到哪个小匠能像您似的,不用师傅示范就做得那么好。” “我有我爹示范了十多年,这一点还真不值得你夸。”突然看到饭篮子还有一层没打开,采蘩想了想,“你要给于良送饭去?可我记得丹大人说只能送早晚两顿。” “没……没有啊。”语姑娘往篮子前遮掩,“那是我自己要吃的。”她不会撒谎,心虚的模样全摆在脸上。 “是吗?那便算了。不过我正想看看他去,语姑娘帮我领个路吧。”采蘩吃饱喝足,决定去“关怀”受难的于良。 “可……于小匠是在关禁闭,其他人不能探视的。”语姑娘诧异地看着采蘩。 “是署里明文规定的吗?”左拐拿给采蘩一本规矩册子,上面没写。 “没有,不过——”以前一直如此。 “那就没关系了。”经过在郑庄的一场“蛮干”,如此这般成了小菜一碟。 于良关禁闭的地方是署里最偏僻的一处小院,平日没人来,院墙屋墙绿油油一片爬山虎,到处是蛛网和蜥蜴。采蘩还惊见一只干瘦的老鼠,哧溜溜从角落的破洞钻出来,一点不怕人,感觉它好似大摇大摆,再钻进屋子里去。 采蘩没看到有人看守,想来面壁全靠自觉,便抬声道,“于良,送饭来了。” 于良从里面打开门,鼻青脸肿,还没想明白,“不是要到晚上才——”看到面前两个美姑娘,眼里自发剔除妖艳那个,“语姑娘,万一让左师傅和丹大人知道,会骂你的。” 采蘩清咳两声,“你当着人的面偏心眼,怪不得要挨揍呢。我也会被左大人骂,你多说采蘩姑娘四个字,有那么艰难?” 采蘩不是巧舌如簧,但于良很老实,立刻红了脸,“采蘩姑娘,你不怕左师傅的。” 就和左拐让语姑娘向她学习一样,说她冰脸不破。采蘩笑,“不怕就活该被骂,不怕就活该被打。于良,我暂且认你这个师兄算了,多像难兄难妹。” 于良只能郁闷地抓脑袋了。 一串轻笑,出自语姑娘。 于良看呆了,情不自禁道,“我从未看过语姑娘笑,真美。” 语姑娘连忙垂头。那样的笑容确实奢侈,在娘亲和姐姐深陷无边的痛苦和折磨,她不敢快乐开心。 采蘩见她突然不自在,便想着说些别的,“于良,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面壁也没人盯着,左大人也骂不着你,你待着不想走了吧?” “如果可能,多一刻我都不想留。”于良往旁边的屋子瞄了一眼,目光畏缩,“昨晚上,我就能听到有人在外面走动,还有奇怪的叹息,吓得我——”发现不该在喜欢的人面前积弱,所以赶紧不说了。 “你说有鬼?”采蘩的一双美眸却闪亮着好奇。 语姑娘一手抱臂,显然有些怕,“我也听署里的其他姐妹说起过,晚上谁都不愿靠近这里,就怕遇到不该遇到的。” “这是内城,还是朝廷工坊,哪来鬼怪?”采蘩问道。 “这个院子原本是——”于良张合了几次嘴。 “乌睿住的。”整个纸署,能让于良吞吞吐吐的,一个有关语姑娘。还有一个是乌睿,他连名字都不能说。采蘩看到于良睁圆眼,就知道自己说得不错。“他住你这间?” 于良拼命摆手,“当然不是。”眼睛往右边一瞥。 采蘩顺着看过去,东面有间屋子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那间?”她要走过去。 语姑娘拉住她,摇头道,“小姐,那间屋子左大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的。” 于良也说,“有两个好奇的新匠闯进去,左师傅气得要命,把他们大骂了一通,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师傅故意为难,两人都没通过考核,离开了纸官署。” “没错,你们要是敢进去,我也找借口把你们赶走。”左拐不知何时回来了,靠着院门,面沉如黑炭。 于良咧嘴眦牙,“左师傅,我们……没进去,您也别怪语姑娘和采蘩姑娘,她们好心来看看我,还有这个篮子里的食物我一口也没吃。” “童大小姐,我看你可真是悠闲得很,今晚终于打算在纸官署过夜了,是不是?”左拐瞪着采蘩,“劝你还是把这份好奇心放在造纸上,别整天心不在焉的。” 采蘩不顶嘴,往院门走去。 语姑娘也拎了篮子跟着……今天第二更。 需要订阅,需要各种支持,亲们,么么。rq 第137章 娃娃,别学她啊! “语姑娘,东西既然拎来就留下吧,不然白沉了手。”左拐立刻让三人盯看,有点不自在,但想想总要说的,“还有,我跟丹大人说了,署里大匠都带着徒弟,我也不好一个也没有。于良你要是还没决定跟哪个师傅,跟着我也行。” 于良傻愣着。 采蘩好笑旁观。 只有语姑娘善良,喜道,“于小匠,你还不快拜师傅?左大人正式收你了。” 左拐看于良行跪拜大礼,觉着在逝去爱徒的屋前,收了另一个好徒弟,地方也算合适,人嘛也算齐和,就是天时—— “不过我先说好,若是童小姐输给西大公子,我就要离开纸官署,也再不能造纸,到时候你我的师徒缘分也尽了。这个月你就和童小姐一起学造藤纸,但愿藤纸不是我亲自教你的最后一样手艺。” “左大人,是二十五天。”采蘩不是个淘气的人,但在左拐面前常想作怪,“而且,您还没亲自教什么手艺,都是让我自学的。“ 左拐气哼了,“你不是自以为聪明吗?我放手让你表现,所以你就悠闲到这儿。大小姐,采蘩姑娘,你现在这时候应该打出第一槽浆来了。” 采蘩笑道,“左大人,若我这么快就打出浆来,这时就已经不再署里了。您说的,今日抄一张纸就好。我怕太早回家,您明天又找话来教训我。” “少说废话,青藤好好清洗过了吗?”左拐让于良认真面壁,和采蘩往后场走去。而语姑娘留下等篮子。 “我觉得自己很仔细。”谦虚的说法。 “那你用一句话说给我听,清洗是什么?”左拐问道。 采蘩答得很快,“把杂质洗掉。” “你所指的杂质是哪些?”对答案似乎不满意,左拐再问。 “就是——”她不太能确定。秉奉简洁的方式,“各种看着不顺眼的东西。” 左拐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无可救药,“将水中已经分离开的皮质。木质和其他不适合造纸的部分洗除,留下适合的进行舂捣制浆。对了,你之前制作过的浆灰也要在这部分清洗干净。小姑娘,你不是很聪明吗?什么叫看着不顺眼的?” 采蘩讪笑不答,“左大人等会儿检查就知道了。我虽然不会描述,感觉却还很好。”爹没教过造纸的部分,他这个一月师傅也什么都不说。如何答得准确? “你自己感觉很好,那我就不检查了。”又是放任她,左拐转去舂捣场,“我会让人把你刚清洗的藤拿来。你吃过饭没有?” “……吃了。”采蘩不知道他的意思。 “别再说我没教你,舂捣是整个造纸过程最需要力气的活儿。但舂捣的完成好坏直接关系到纸质和强度。麻粗宽,要用坚硬的石臼石杵。树皮就简单些,用木杵在石板上敲打即可。”所以今日没扣她的午饭。 “藤呢?”她要造藤纸,不是麻纸,也不是树皮纸。 “这个你就得自己看着办了,聪明的姑娘。”左拐如今说她聪明,都不是夸她,“我相信你看了这么多年造纸,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却感觉很自信,这第一槽的纸浆也让我期待。” “我尽量。”这倒不是谦虚,她自己也很期待亲手做出来的第一张纸。 “尽力。尽量。”左拐笑一声,“你说话给自己留足余地啊。” 采蘩选了木杵石板,而从左拐眼里看到一丝微赞,“把话说太满。若做不到怎么办?” “你说呢?”左拐反问她。 她不说了,开始舂捣。姿势,动作,全来自记忆,全来自父亲。 这次左拐没有走,站在那儿,看她明明是头一回,生涩而别扭十分的每一下敲击渐渐变得熟练准确。这姑娘的身上有另一道影子,强大包容,才华横溢,但一个已经是固定不变的记忆,一个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要做的,不是让那道影子保护得她滴水不漏,而是打破它,让她真正能吸收进去,从而激发她的天赋,变得比那道影子还要强大独立。 她说他没教她?他可觉得教她很多了呢。 天边满是彤红的云霞。 丹大人来到晒纸场,看到左拐正面对晒墙出神,便问,“这就是了吗?” 左拐点头,“师傅,您猜她抄纸前跟我说什么?” 丹大人手里多了一根拐杖,抬起来就敲左拐的头,“我年纪那么大了,你叫我猜不是费我脑子吗?赶紧说!“ 看看,是谁说不打徒弟的?他的铁尺压根没派上用场,四十多岁倒还叫师傅敲头,真是——没法说。 “她问怎么不加滑汁。”左拐摸着脑袋往旁边走开好几步,“你说她什么都不会吧,偏偏还不能蒙过她的眼睛。” “是棵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丹大人凑近去看墙上贴纸,“你小子要么不收徒,一收总是天分高的孩子,运气好得很。这一面墙都是她抄的?” “是。”左拐离开墙边,“我让她再抄一面,她却跟我说晚上请客吃饭,还说一张纸变成一面纸墙,我应该要嘉奖她才是。那日在六宝楼,我看她冷清清的表情还以为是斯文秀气的大小姐,谁知造纸的时候花样百出,让人哭笑不得。师傅,我可不承认她是我的学生。” “这纸——”丹大人把话说了一半。 “我知道。”左拐却心领神会,“从明日起,对那位已经怨累的大小姐而言,才是真正开始辛苦。师傅您老人家当初怎么提炼我的,我也绝不对她有半点保留。这一战,其实不止压得是我一人,还有师傅您的颜面。” “你看你,我什么都没说。”丹大人拐杖一挥,人早让远了,“你好久没尝尝你师母的手艺了,走,上我家吃饭去。” “师傅,我再待会儿。”左拐想等纸干。 “走吧,瞪着它也变不成金子。”丹大人转身就走。 左拐只好跟他去了。 新杭会明月楼是全城做杭浙菜最好的大酒楼,今日照样宾客满座,但老板很紧张二楼最大包间里的客人,时不时自己亲自去上菜,就怕不懂事的伙计有闪失。那客人正是童家大小姐。当初认亲认宗的酒宴虽然也摆在这儿,但没有童氏夫妇在,由大小姐自己做东还是第一回,所以老板想着得帮她招待得人宾至如归,尤其三桌有两桌是小孩子。小孩子吃东西的口味和大人不一样,着实让老板花了一番心思。 但采蘩今夜有点心不在焉。只有三日限期解开名单之谜,她本想推迟这顿饭,却又觉得既然都通知到了,再临时更改,有些不守信用。她请了不止独孤棠一家大小,还有蟒花夫妇和胡子他们。也请了牛安山,但牛老说事情刚过,不要太惹人注意,所以就让蟒花夫妇代表了。那日除了她,央和苏徊,蟒花胡子带领的其他蒙面人都是牛老借出来的手下,因此功不可没。 “采蘩姑娘,这坛酒我干了,要不是你支的好招,阿肆——”本来说好今晚只吃饭不提蒙面,胡子却喝得有点大舌头。 牛红十分机敏,用力拽下摇晃站着的弟弟,“采蘩姑娘,多谢你帮我们夫妻盘下吉祥客栈,好话我怕说多了倒显得空,我就敬姑娘一杯,今后都是一家人。” 蟒花也豪爽一声,“我也敬姑娘。”为阿肆的事,也为自己。 采蘩连忙端起酒杯,抬袖一饮而尽。吉祥客栈由她购入,本想以原价卖给蟒花夫妻,但两人不肯,说新杭会既然有约定俗成,便不能让新入童家的采蘩坏了规矩。 最后牛红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们出一千两给采蘩,而采蘩就当合伙人,年底分红对拆。等他们有了闲钱,采蘩又想抽身,他们再买下她那一半。采蘩当然答应了。 喝完酒,采蘩坐下没一会儿,感觉有人拉她的裙子。低头一看,立刻皱眉,一个女娃娃在她裙边流口水。抬脸看看周围,姬钥正和蟒花说话,芝婶,玉芝,灵芝,还有雪清雨清全都在照顾那边两桌小的。雅雅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多娃娃,和秦筝,还有蟒花牛红的女儿唧唧呱呱,开心得绕桌看小宝宝们,桃枝杏枝正照应着那几个半大不小的。所以,正好是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刻。 当脚底下的胖娃娃发觉她一点都不好玩,开始以她料不到的迅速爬出包间,到外面楼台寻找趣意时,采蘩不得不跟了出去。她可不想好心好意请独孤棠吃饭,却让他少一个妹妹。 她试着两次去抱娃娃,结果两次都让娃娃溜了。无奈想着小孩子真麻烦,但娃娃却将一追一跑当成游戏,咯咯笑个不停,爬得更快了。 “我可不是在跟你玩,乖乖回来。”采蘩叉着腰,想吓娃娃。 娃娃半听不懂,两只小手啪啪拍木板,好像也很喜欢那声音,于是奋勇乱爬。 采蘩之前没在意,后来发现楼台虽有扶栏,但一个只会爬的小娃娃可任意穿行,而穿过去,也就会掉下去。那娃娃本是东绕西弯的,但在她眨第二眼并赶过去时,孩子离栏杆只差两三爬。 “不要动!”她整个人飞扑了过去。 但那孩子,等不到她,已经半身探出,双脚开始失衡倒立……刚到家,第一更。 第二更会晚,要九点左右。 么么,群亲。rq 第138章 她的样子像媒婆么? 采蘩那一刻突然觉得她以后得远离高处,自己翻出窗外两次,已经不少人跟着掉落了。这回难道真要出人命?还是一个只会爬来不及站的小娃娃?当强盗,杀人,她快没感觉了,但这时看着那孩子掉下去,竟立时激出一身冷汗。 扑至扶栏边,用从未想象过的敏捷伸出手去,抓到一只小脚,听到孩子清脆的欢笑。好似世间最美妙就在那样的笑声中,她感谢老天爷。 有人在后面惊呼小十八,有人从后面赶来帮她捞小宝,她的手却紧紧不肯放。 “采蘩姑娘,你可以放手了,十七有我呢。”不知何时,独孤棠和她一样,伏在栏杆边上,猿臂长伸,已将娃娃夹在大掌之中。 采蘩定定看着那双大手里的娃娃,松开自己的手,长长松了一口气,“没心没肺的小东西,把我吓得半死,她却笑得那么欢,所以我讨厌小孩子,一点心眼也没有。她别叫十七了,干脆叫爬爬。”怎么能爬那么快? 独孤棠把小宝捞上来,再伸手去拉采蘩。 这时芝婶赶来,对她急忙感谢,“采蘩姑娘,多亏你拉住小十七,不然她就没命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同时,她回头却怪大女儿,“玉芝,十七是你照顾的,她不见了你都没发现?还好采蘩姑娘留了心,要是出事——” “婶子,不是没出事嘛,别怪玉芝了,爬爬有惊无险。将来一定有大福气。”独孤棠已经采用这个名字,将娃娃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逗得小家伙张嘴大笑。 独孤棠这么一弄。其他的小孩子也顾不得吃饭了,跑出来要大哥也给他们打秋千。孩子们不肯回去安静吃饭,大人们也只好在外面说话。不过蟒花胡子他们这些跑船的本就不是规规矩矩能坐下的人。端一碟小菜,拎一坛老酒,往栏杆那儿就地一坐,照样十分痛快。采蘩看出他们这么坐是怕又有孩子不小心掉下去,于是也和牛红以地当席,背靠楼栏说话。 过了一会儿,芝婶坐过来。胖胖的身躯到地板上还有些吃力,但可会聊天,很快和牛红也笑得乐呵呵。 牛红道,“婶子,你真是能人。带那么多孩子,改天教教我,我照顾两个都忙得转不开身了。” 芝婶道,“我们是穷带,你是富养,哪能一样呢?能把这些小家伙喂饱穿暖,我就不愁了,管他们是泥里爬还是屋上窜。你们看着一大家子,其实好几个男娃自己挣钱了。另几个也开始学手艺,慢慢就不用我和阿棠操心。倒是女娃们,越大我越急。” 牛红立刻心领神会,“婶子担心她们找不到好婆家啊?” 采蘩插言,“姑娘也可以学手艺,未必要等着嫁人。” 芝婶表情诧异。“女孩子学女红也还罢了,学什么手艺?就算学了,又有什么地方会雇她们做事?特别是我们这些穷人家的,找个好人家嫁了,就算是这辈子的造化。” 牛红看了采蘩一眼,好笑,“婶子别理会采蘩说的,她那么本事,才不担心找婆家,人家上门来求着她点头。”看芝婶连连点头,她又道,“我看那些孩子中,玉芝和灵芝差不多到年龄找婆家了吧?” “可不是,尤其是玉芝,一般她这岁数多成亲订亲了,她却一直在家里帮我照顾孩子,我现在就担心耽误她。”芝婶的酒喝得不少,难得把心里话往外掏。 “若我不知道也算了,既然知道少不得帮玉芝姑娘留心着。您放心,我还不是头一回帮人做媒,等我和我家那口子安顿好了,立刻就给张罗这事。再说,还有采蘩呢。童家掌着整个新杭会,底下多少单身汉,难道找不出一个好的来?”牛红不仅自己积极,还拉采蘩入伙。 芝婶闻言开心极了,谢了又谢。 待芝婶又回到孩子们中去,采蘩望着那边和独孤棠站一起说话的玉芝,对牛红道,“嫂子别帮了倒忙。” 牛红也瞧见了玉芝,不以为然,“青涩的嫩枝看不出来郎冷无意,不知她亲娘的一片真心。你以为芝婶瞧不出来么?就是心里明白着,才不希望自家闺女将来伤心,借醉过来跟咱们开口的。咱们如果装不知道不肯帮,那就可怜了她一大把年纪了。” “但是,我们若管了闲事,那姑娘不肯,反而耽误她一辈子又如何?”自古媒妁之言,但采蘩性子凉冷,觉得并不是件该理的事。 “我们是帮芝婶,她女儿若不肯,就跟咱们没关系了,毕竟看不看得上,嫁不嫁得了由她们母女俩决定。”牛红却自有一番说法,“先说好,我要是在这里看中哪家的小伙子,你得牵个线。” 采蘩无奈,也只得以笑含糊过去。 待酒楼老板来送菜,发现屋里没了人,外面楼板却好像要塌了,也只得顺应客人的“喜好”,把酒菜移到楼台上去。不过那可不容易,一大堆活泼的孩子让他和伙计都没地方落脚。不过,童大小姐走的时候微笑感谢他招待周全,还多给了十两银子,冲这两样倒也值了。 马车上,姬钥看小妹头枕着采蘩睡得香甜,这才放心说话,“那个独孤棠是个老好人吧?收养那么多孩子。从不足月到十五六岁的孤儿,加起来——”想了想,给不出具体一个数,“我看着都晕,他一个人要养,我也只得佩服了。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就在我爹娘的葬礼上?”他记得那时候。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车里有些潮闷,雅雅睡出了汗,采蘩拿把小扇为她轻扇。 “我只是奇怪,你不是讨厌小孩子么,怎能跟他这大家子结交?”姬钥不忘采蘩的性子。“莫非你因我这样的乖弟弟对小孩子改观了?” “你是小孩子吗?”不是一向以大人自居? 姬钥瘪瘪嘴,“我不是,雅雅总是了吧。”非要跟他顶。 “恐怕要让你失望,我还是讨厌的。雅雅例外。”采蘩用帕子给雅雅擦头发里的汗。“瞧瞧,我们家的雅雅多漂亮多可爱,谁会讨厌她呢?” 姬钥嗤笑。“你就宠她吧。爹娘在的时候,她就一点秀气样子都没有,在你手里带,我简直不敢想她将来得多——”接收到恶狠狠的目光,连忙收敛,“多活泼啊。” “活泼好,像你娘一样。长大后自己挑夫婿。”采蘩胳膊肘早就往里拐,“你得特别有出息,不然娘家无力,妹子被欺,懂吗?” “有你。谁还敢欺负她?”姬钥一咕哝。 “这倒也是,我总会护着她的。”除非,她不在了。想到三日,心里一抽,真是很烦。 “你那个护卫,就是央,他今晚一句话也没说。我本想跟他聊,他却不理我。”央在采蘩身边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记得那位话挺多的。 “他让人毒哑了。”采蘩嘴巴才毒。 姬钥瞪大眼。不知道她说得是真还是假。 “二弟。”她想好了,三日之约得对姬钥保密。 “什么?”姬钥从车缝里观察正赶车的央,那副自得的模样实在不像中毒,虽然他也没见过中毒该是什么样。 “在童颜居住了好几日,姬府派人来催,所以明日你跟雅雅先回去。别让老太爷和老夫人以为我把你们带野了。”老夫人那里确实有人来问过,但并不曾催,可她得找个借口。 “那你呢?”让他和雅雅先回去?突然感觉有点怪异。 “我不是要学纸,日日进出怕长辈们觉着我没规矩,不如还是先留在童宅。你就跟他们说,祖父母留了些宅子里的事让我处理,要多待几日。”她姓童,不姓姬。 学纸的事祖父祖母已经知道了。上次为了阿肆回府里,祖父和大伯都提到过,话语中并不赞成,觉得采蘩毕竟是住在姬府,与姬家千金无异,如此抛头露面,会招惹不中听的闲话。但姬钥并没对采蘩说,怕她冷性子又来,更不肯回姬府住去了。所以,采蘩这时候让他和雅雅先回去,尽管他心里不愿意,还是点头答应。 “可你得给个回府的准日子,我也好跟祖父母说,他们就不会老催了。”不知怎么,没有采蘩在的墨月堂,好像就是客居一样。 “三四日吧。”她得把重要的人保护起来。 “那么久?”姬钥脱口而出,“我是没关系,就怕雅雅要找你,到时候哭鼻子我可受不了。”雅雅十分依赖采蘩,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你也是她最亲的哥哥,不能让她依赖你一下么?而且雅雅有了朋友,也懂事多了,不会动不动哭鼻子的。”至少要熬过三天。 姬钥狐疑,“你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所以特意支开我们。” “你不信,可以随时随地带雅雅到童颜居啊。”采蘩说谎不眨眼,“不过可能找不到我。教我造纸的那位左大人因为押上了官位,一副我不赢他就不罢休的样子,今日铁尺都拿出来了,还动不动要给我加难,我从明天开始说不准要住在纸官署里呢。” 左拐的脾气坏,姬钥也知道,皱皱鼻子道,“姐姐是自找的。” 采蘩听出他算是信了,于是但笑不语。 回到房里,关密了门,她再次将摸过很多遍的扇面,墨砚和字帖拿出来,一一摊在桌面。 但在房梁上的央看来,采蘩完全是发呆了。 而且,一呆就过了两晚……今天第二更,也是粉400的加更。 下一加更,粉440时。 好累,眼睛睁不开了,亲们晚安。rq 第139章 师傅徒弟都不干了。 第三日,左拐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怒火。 尽管自采蘩进纸官署,他就没怎么给过好脸色,不是放任她不管,就是打算敲打。但是在她颤颤巍巍贴了几次,把新抄出来的纸彻底抖烂到地上之后,他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铁尺毫不留情,挥到浑噩状态中采蘩的手臂上,发出沉重一声响。 采蘩一个激灵,只觉手臂火辣辣地疼,然后痛楚就像抓疯的藤蔓往心里钻,逼得她咬牙。 “师傅!”左拐要来第二下的时候,于良连忙上前抓住那杆尺,“别再打了,采蘩受不住的。”他一直当采蘩是尊贵的大小姐。 “她受不住?”左拐现在听不得这话,“我比她更受不住!”气死他了。宝石经不住敲打,再有天赋,看上去也就是块石头。 “大小姐,你的尽力呢?你的尽量呢?难道就因为你是女子,说话就可以当放屁?因为是女子,就可以名正言顺不如男子?当初是谁受不了别人说女子只能绣花生孩子,所以才答应要比试的。怎么?你如今是想承认女子就该在家待着生儿育女?花木兰要是真有其人,会活活被你气死。你这样的姑娘,还不如有自知之明所以安分守己的女子。跑出来干什么?不但给你自己丢人现眼,还给天下的女子丢人现眼!”左拐一口气骂道,而且换口气接着骂,“你看看这两天像话吗?好歹刚开始的两日,脑袋不开窍,自信心十足,精神气十足。现在呢?眼圈乌漆抹黑,做事有气无力。我对你严厉,睡觉时间可是留足给你的。你晚上干什么去了?大小姐应酬多,来不及赴宴?我不管你出了纸官署干什么,但最起码你进来就归我管,可我怎么越看你越像孤魂野鬼了?”抽尺还想打。但于良不肯放手。 “好!咱不说你这副样子,就说纸。你抄出的第一张纸,自我感觉特别好吧。你说得嘛,锉藤挺好的。制石灰水也挺好的,清洗很仔细,舂捣完让你抄纸,你还想到滑汁能让纸面更好。我还真以为你看都看会了,结果呢?”从怀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打开,朝她面前一扔,“别以为我什么都没说就是夸你。你这纸连破布都不如!我不说是不想让你失去那种自信,反正我还有时间教。你自己看!上面写着什么字?” 采蘩冷着脸,弯腰捡起来,她无比自信所造的第一张纸,上面只有六小滩墨渍,哪来的字?墨完全化开成团,丑陋得没法看。 “找得到吗?看得出来吗?”左拐冷哼,“我写得是六个字。赶紧说给我听听。” 采蘩说不出来。 “我想你不是聪明嘛?有个巧手的老爹,让你耳目渲染十多年,第一张纸不见得成为惊世之名纸。让名画名书留下珍贵的墨宝,好歹也能派上一般的用处。一般的用处,知道是什么吗?写字!就是普普通通写几句话在上面,告诉别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左拐在她第一日来学纸时已看出她的最大问题,“你说,你这纸能表达我想告诉你的意思么?你连一个字都看不出来,这纸是不是破抹布?比破抹布还不如,因为它一浸水就会稀巴烂!这纸只有一个用场,就是告诉你自己自信心再强,不付出努力。你就跟它一样,全然无用!” 感觉眼睛酸,采蘩不认为是要被他骂哭了,只当自己三个晚上没睡好,终于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重生以来,她不是没哭过。但像今天被人骂到一文不值还是第一次。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却在她认为很简单的造纸上,却在她以为能像爹一样出色的地方,摔得天旋地转,无地自容。她低低说了一句。 左拐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确是自找的。”钥弟没说错! “我看你也是。”好像忘了是自己拉采蘩进来的,左拐憋了几天的气不骂痛快绝不能畅快。他拿起一枝笔,走到石墙那儿,在已经晒干的纸上刷刷几笔,“这是你昨天造的纸,你自己看,有没有好奇?” 采蘩看着那些墨迅速晕开,成为雪白纸身上无法抹去的污点。昨天的纸和前天的纸没有区别,都写不成字。 “你没教我。”她有理由的。 “我没教你?”左拐哈笑一声,“是我没教,还是你没心没脑子啊。就算我没教,昨天于良有没有教你?他就差手把手了。”因为时间紧迫,他求师傅把于良的禁闭延后到比试结束。他以为,采蘩和于良一起造纸,有比较的情况下,她会进步更快。 “那不一样。”采蘩回瞪他,只有这样眼泪才会消失。 “怎么不一样?因为我是师傅,他是徒弟?你可能以为我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窍门秘诀,能够让你不花功夫就能造出好纸来?”可笑!左拐将她造的那些纸扯下来,用力踩皱踩烂了,“我告诉你,藤角纸是最基本的纸类,没有花俏,没有秘制之法,只有精工。精工出自你的努力勤奋,还有真正的谦逊。你除了自以为是,什么都没有。” “师傅,您说得太严重了,采蘩姑娘她不是——”那样的人。于良想说。 “既然如此——”采蘩咬着唇,“左大人的眼里采蘩已经一无是处,那我还是不学了吧,免得浪费左大人的心血精力。至于西大公子那儿,我会亲笔写封信道歉,其他的我恐怕也帮不了大人了。” “采蘩姑娘!”于良一个头两个大。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明明师傅心里对她期望很高,明明采蘩也是学得很快的,明明他也觉得这是他入纸官署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为何这一切都要粉碎了呢?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求着你?放心吧,童大小姐,就算我要这样离开纸官署,总比等到比试的时候,你这乱七八糟毫不用心的造纸术让我给祖爷爷丢脸,要强百倍。你是该走了,如果根本就没想明白,留在这儿是你的耻辱,也是我的耻辱。小姑娘,给你一句忠告,凡事不要再逞强,就算心里不服气,也别一激动强出头。你说得轻快,尽力尽量自己就心满意足,但可能会害别人受无妄之灾。而且,我讨厌的,就是你说尽量尽力,我要的是绝对不会回头的全力以赴!”采蘩还没走,左拐先走了。 于良看看眼睛又黑又红的采蘩,再看看师傅的背影,决定跟随师傅的脚步,“采蘩姑娘,今日你先回去,明天再来。师傅脾气一向就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心急,难免语气重了些,你别计较。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定要来。我知道,师傅其实真觉得你有天赋的,对你期望很高。” 采蘩看于良去追左拐,袖子擦过眼睛,吸了水气,转身就走。不用来就不用来,谁还非要自讨苦吃不成?造纸没几天,打也来了,骂也来了,过一个月她比上辈子当丫头还惨!什么名匠,什么传世流芳,呸!呸!呸! “原来姑娘以前从没造过纸,还真是惨不忍睹。” 采蘩快走出晒纸场时,有人说话。一回头,看到身穿银松白袍,腰系紫鹤,居然是西骋。 她此时心情不好,说话很凶,“西大公子是御纸坊的人,到我们纸官署来做什么?”她的第一张纸让他捏着一角,皱巴巴随风飘荡,看在眼里分外刺。她气冲冲走过去,一把抢过,塞进袖子里。 西骋冷眼看她衣袖鼓起奇怪的形状,“姑娘刚才不是扔了吗?何必又当了宝贝。” “不关你的事。”她是扔了,但没想落在他手里,所以改主意了。 “也是,姑娘第一次造出这样的废纸来,还是拿回去悄悄烧了好,省得丢人现眼。”不苟言笑的人嘲讽起来,其杀伤力是普通嘲讽望尘莫及的。 采蘩眼底本来是泪汪汪两潭,顿时就冒起两堆火,“西大公子,想来你第一回造的纸已经被你师傅裱起来供在案头,每日一炷香,念长生咒了吧。” “……”西骋想不到她会这么说,甩袖要走,突生不甘心,“姑娘那日答应与我比纸,原来也是嘴上说得好听。我想左大人说得不错,你也做得不错,你我这场比试本来就很荒唐,你们能想明白那就最好。跟一个造出这等废纸的人比试,丢得又岂是你们的脸面。姑娘,我等着你的亲笔信。至于左大人,我也不会不讲理,赌注各自取消便罢。” 采蘩捏着双拳,嘴唇已经被咬破了。她真想拦住西骋,告诉他比试照旧。但左拐的忠告还在脑海里敲刻,因此她只能眼睁睁看那道骄傲的身影走出了视线。她不能只在嘴皮子上逞强,也许她根本就像左拐说得自以为是,其实她凭什么呢?难道只是凭旁观了爹十四年?那是爹的巧手,不是她的啊。 不知不觉,走到中庭,看到那几间大匠的工坊里匠人们忙碌的身影,她的脚步放慢了。 “采蘩姑娘。”丹大人从一道门里出来,看到她也不诧异,“你师傅能放你休息,可见你很努力。要不要陪老人家喝杯茶……今天第一更。rq 第140章 左拐也有巅峰 采蘩想告诉丹大人她已经被左拐大骂一通赶出去了,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好。 丹大人的屋子就在中庭的一间,和其他大匠造纸的高梁大屋一模一样,但里面多了一张桌子和一排文书架子,少了造纸的工具,只留下和桌子一样大的浆槽。丹大人在泡茶时,采蘩走到浆槽那儿,看到里面并不干涸,而是一槽雪白的纸浆,细丝缕缕漂浮在浆液中。 丹大人将茶递给她,问道,“看得出来是什么纸的纸浆吗?” 采蘩摇头。 “为什么?”丹大人再问。 “不同的本料虽然可以形成不同的纸类,但纸浆的本料即便相同,如果遵循不同的抄纸和后期工序,最后能成为不一样的纸。就像书写兰亭序的桑茧纸,与桑茧全无半点相通,而本料为褚皮,但它凌驾于褚皮纸之上,成为名纸。在于工艺,而非在于本料。”采蘩答道。 丹大人赞道,“说得不错。同样的问题,我若问新进的小匠,恐怕一个都答不出来。” 采蘩这时没有沾沾自喜的心情,“我所会的,也就是纸上谈兵罢了。” “能纸上谈兵,就比别人的起步高了一阶,你还不满意,别人却盼都盼不到能有你爹那样的启蒙之师。”丹大人却告诉她。 “大人话中有话?”采蘩一怔。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想呢?我说得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丹大人说她想太多。 采蘩内心挣扎好一会儿,“丹大人,从明日起。我不来了。虽然时日不长,但丹大人的教诲,采蘩会铭记于心。” 丹大人放下茶杯,走到浆槽边。好似没听过她的话,说道,“采蘩姑娘喜欢纸吧。” 采蘩不好再说一遍。顺他答道,“是。小时候任性不懂,爹死后,才发现纸香能让我平静欢喜。” “很神奇的东西,对不对?你看它洁白明亮,浮在水中仿佛有自己的生命,怎么都想不到它的本身可能是一块破布。一片渔网,一张树皮,各种各样绝对与这个颜色天差地别的物质,经过一次次捶打清洗脱浆,将那缕耀眼的魂丝抽离出来。而这还远远不够。就像你刚才说的,还有多道工序在等待将它精雕细琢,成为笔墨最契合的承载。”丹大人拿起旁边的草帘抄纸。 采蘩看到他的手颤得很厉害。 “如你所见,我已经不能造纸,年纪大了,身体就容易出毛病。当今皇上体恤,仍留任我为纸官,所以我还在这儿。”将草帘上的纸絮浸回浆中,双眸明亮睿智。“我每回看到这纸槽,便会手痒,但我想若留在这儿能看到你们年轻人成长起来接我的班,也许就是我此生所造,最后的,也是最出色的纸。” “大人这番话。采蘩回味无穷。”一名出色的纸匠,如同一枚出色的纸,需要很多精工细作,反复锤炼敲打,所有的杂质除去,才能得到本质的纯白,并绽放光华。 丹大人抚过长须,却不再在这些话上深究,“采蘩姑娘悟性通透,能从寻常话中听出深意。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采蘩连忙跟过去。 “姑娘若是手上比我这个老头子稳,麻烦你帮我拿下最上面那个扁木匣子。”丹大人指了指文书架。 采蘩搬了椅子把扁方匣子捧下来,并依言打开。里面铺着蓝绸,绸子下面一叠纸。各种纸。约摸已经过了好些年,保管虽上心,但纸质微微泛黄了。 “这些都是我学生们造的纸,第一张就是你师傅的。”丹大人示意采蘩,“听说你很能评纸,给我说说这张。” 采蘩虽然刚被左拐狠狠骂了一通,但没有将恼怒发泄到这张纸上,一碰到就变得十分小心翼翼,“纸质密而硬,面洁有辉光。”对准窗口,心中微动,“光下不透,手触平滑,有特别的冷凉感。这纸硬度上有些像蚕茧纸,但没有蚕茧纸的纹路,做工无可挑剔。” “你有没有奇怪过?你师傅来南陈的时候手脚已废,但为何皇帝允准了我举荐,让他成了纸官署的大匠呢?”丹大人接过纸去,重新放好,覆上蓝绸。 “不是皇上看在您与他的师徒情份吗?”采蘩是奇怪。 丹大人摇头,“就是因为这纸。你师傅费了一个月仅造出五枚,也是他最后的一批巅峰之作,只用他的右手。此纸妙处在于墨越少越清晰,墨越多则化散优美,可写小楷,也可画大幅泼墨山水之作。皇上龙心大悦,视他为能匠,因而才许之。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造出过这种纸,好似精力尽去一般。” “一共只有五枚,岂不是成了奇珍异宝?”采蘩看着自己的两只手,那么健康,但造出的纸字都没法写,所以难以想象左拐是如何造出这般奇妙的纸来。 “皇上留了三枚,我收了两枚,不过其中一枚已经送人了。那人采蘩姑娘也极为熟悉,正是你的义父。”丹大人说道。 “真巧。不过,既然左大人能造,只是多费功夫,为何没继续呢?”多好的扬名机会,采蘩不懂。 “因为他说没人真正懂它,所以它没有存在的意义。”丹大人说着说着微笑,“我虽然是他师傅,也不明白他这话。” “纸名是什么?”采蘩却越来越好奇。 “乌云。”丹大人说。 “明明是白色的,若听名字,还以为是墨纸。”作怪的左拐,作怪的纸,采蘩觉得合称。 “正是这片乌云,让纸官署的大匠们绞尽脑汁想仿出类似的来,可惜这么些年来,还没有人能仿到七成以上。不过,如果乌睿还在,你师傅大概会教给他。他毕竟是你师傅在这里收的第一个徒弟。”丹大人盖上匣子,再请采蘩放回原处。 “现在于良也是左大人的徒弟了,会把乌云教给他的。”乌云。乌睿。左拐跟乌字有缘。 丹大人摇头,“未必,乌睿极具天赋,于良却是勤能补拙。会造纸的人很多,民间为兴趣造纸的学者文人举不胜举,但真正的名匠又有几个?” 采蘩默然。 “采蘩姑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已经很懂纸了,却为什么造出来的纸别说不如于良,连写字都做不到?”丹大人端茶,准备送客。 “丹大人,请您说下去。”到这时,采蘩才明白丹大人的用心。 “正是因为你太懂了。”丹大人抿茶,“采蘩姑娘,今日早些回去也好。欲速则不达,我看你十分疲累,好好休息,把精神养足。” 他说她正因为太懂纸了?采蘩还真不太明白,“可是左大人不要我来了。” “姑娘再把他的话多想两遍,若你仍觉得是他不要你来,而且你也不想再来,那就当我老头子说错了话,你自己决定就是。”丹大人回到桌前,开始翻看公文。 采蘩福身行礼,退了出去。 心事重重回到童颜居,让颜辉撞上,他身后两个宽袍文衫人士好奇打量着她。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左大人被你气得赶人了?”他随便猜,却看到采蘩变了脸色,“真让我说中?” “舅姥爷忙自己吧,我还有事。”采蘩没心情应付他的调侃。 颜辉却不好打发,“既然今日不造纸,你就帮我抄书如何?海南游记卖得极好,这两位是书斋来的,刚增订了两百本,所以我正急需人手,听钥儿说你的字迹秀美整齐,多双手也好。”见她神情淡冷,又道,“不让你白辛苦,抄一本一两银,这可因为我们是亲戚。” 原来如果她当不了童家的女儿,抄书也是个能挣钱的活儿,采蘩觉着好笑,“舅姥爷,我便是早回来也不见得有空闲。” “我看你面色差,恐怕无心做别的事。抄书又能看书,还能平和心境,何乐而不为?我去送客,你先到我院里去等会儿,我马上回来。”颜辉只当听不出她的婉拒。 那句平和心境说到了采蘩心里,她的足尖不由自主转向,前往颜辉的居所。横竖这会儿她想什么都得不出答案,虽然阎罗今晚就来,却是急也没用的事。颜辉的那本海南传记她一直想读,看似不是时机,谁又说得准?如果她的命危在旦夕,读一本遥远地方的奇闻轶事不定让她更能无惧这短暂的一生。 童度夫妇给颜辉的居所很慷慨,布置成桃花深处有田园的风光,可见瓜畦菜地,水缸扁担。屋舍都是竹子建成,翠绿明黄交间,屋顶披茅草挂金穗。屋窗造得极低,一排长舍里好些人正在抄文。他们衣衫多旧,大部分是家境贫寒的下品士者,既读过书不能干下贱活,又当不了官无权无钱,只能写字抄文赚取微薄的家用。 采蘩对管事说明来意,立刻被领到颜辉的书房,自有小厮过来研墨铺纸,端茶倒水备下点心。别人也抄文,她也抄文,待遇天壤之别。穿过窗,她能看见那排书舍里专心致志希望多抄一本是一本的人们,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丹大人的话。她造不好纸的原因是因为她太懂纸了。相信这些抄书人也很懂四书五经,但他们现在却只能抄别人的书。她心里好似透进一线光亮,有些懂,有些懵,差一点就能抓住那其中的真谛,却又飞快晦暗了下去。 吐口气,她提起笔,将海南传记翻到第一页,抄了起来……今天第二更,也是粉440的加更。 下一加更粉480。rq 第141章 一群诗人啃乌云 “海南,集天下之最美最奇最真,愿待老再前往,终却一生。”笔一横一顿一回勾,采蘩抄完了整本。 屋里已经掌了灯,小厮见她搁笔,连忙问道,“大小姐抄好了吗?” 采蘩点点头,这时才注意到屋外声音嘈杂,叮叮当当,话语不断,哈哈大笑,还有高声唱曲的,还有人帮腔的。 “怎么这么吵?”采蘩边问边看出去,屋舍围绕的宽敞庭中升着几堆篝火,火上架着全猪全羊,正嗞嗞冒着红油。有几个人往上浇酒,火焰就窜到了肉上跳动,引发一阵狂呼乱叫。绕篝火围坐成三四个圈,是白日里看到的那些抄书人,这时摩拳擦掌就等着开饭,哪里还有半点斯文的模样。 “本来今日这些人就要散,舅爷便准备了告别酒。没想到书斋的人来增订舅爷的书,他们又有活干又有大酒大肉,自然是乐得没边了。”小厮为外面欢闹的气氛所染,脸笑眼眯回答采蘩,又道,“舅爷说了,大小姐若抄完,可以加入他们一起吃顿烤肉。这可是舅爷特意找来的牧族厨子,烤得一手天下无敌的全羊全猪,那刷料是祖传的秘方。”禁不住咽咽口水。 让她坐在一群男子中吃烤全羊?这位舅姥爷是随便说说,还是真得开明?采蘩看了看天色,太阳已落,夜幕上来,半边彩蓝半边黑蓝,离三更还有几个时辰。 她嘱咐小厮,“你去把我院里所有人都叫来,免得我一人吃好的。回去她们说我这主子不体贴。” 小厮忙道,“大小姐连这都想着她们,还不体贴?我立刻就去。” 采蘩走到正拿碗喝酒的颜辉那儿,见他目光中闪现惊讶。就知道他请她是客气。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借他这全肉宴把自己院里的人清空,自然不客气照坐下来。还给他倒酒。 “舅姥爷,闻着香味我好饿,什么时候能吃了?我还从来没吃过烤全羊,看着又新鲜又有滋味。刚刚我让您的小厮把我院里的人都叫来凑热闹,钥弟和雅雅不在,也就没剩几个。您不介意吧?” 颜辉喝尽她倒的那杯酒,“听闻你善待下人。看来不假。” “舅姥爷对这些为您抄书的人也好,好肉好酒,特意请了厨子来,根本不惜银子。”采蘩倒不是恭维,“何不折成报酬给他们。也许他们的家人还多感谢您一些?”他们的酬劳可不是一本书一两,要低得多。 “心怀大志,无奈低头。”颜辉望着那群乐颠醉态的人,“银子这个家里有的是,我没有什么惜不惜的,但我若给他们折成银子多付酬劳,就是坏了这行的成规。他们今后为别人抄书,会觉得酬劳太低而不可干,反而减少了收入。让其他人抢了活儿。我一时心软却让他们生了惰性,不如大吃大喝一番,好歹第二日睡醒,开怀过了,接着辛苦谋生活。” “谢舅姥爷这番话,采蘩受教了。”采蘩再倒两杯酒。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我能不能敬舅姥爷一杯?” “你要学的多着呢。不过你也不是心肠软的人,突然把自己院子腾空了,意欲何为?”颜辉接过,饮尽。 采蘩心里咯噔一下,讪笑掩饰,“舅姥爷真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自己觉得烤全羊十分新鲜,让其他人也尝口鲜,不行吗?而且您这儿一个女子都没有,我那几个丫头若不来,我岂非成了没羞没臊的姑娘?” “欸,就是最后这句。你怕传出去不好听,可不是真心让人来尝鲜。这便是你和芷娘的不同。她若让下人们来乐,必定不会想自己的名声不好听之类的。”言辞犀利,面容满笑,天生娃娃脸全无恶意。 “我同义母如何能比?能跟舅姥爷像上两三分,已是我的造化。”采蘩心道,宁可他误会自己好名。 “丫头骂我。”颜辉却笑出声,“是,我俩谁也别跟芷娘比。我说过,好人死得早。可我想长寿,活得像乌龟王八一样最好。” 采蘩也笑,“这我就没法说什么了。舅姥爷,我看那羊烤得焦黄滋油,差不多了吧?”还是先吃到嘴里最实惠。 颜辉拍手,全场立静,“你们之中好些人都知道我的,吃之前有规矩。” 有人喊,“一句诗!” “不错,取个两字的题,人人要说一句诗,诗里必须有这两个字。从来这题都是我取,今日我外甥孙女在,就让她来说吧。”颜辉交给采蘩。 采蘩推辞,“舅姥爷,我不会。” “什么不会啊,随便说两个字,好比牡丹,桃花,小草,接下来让他们伤脑筋就是。”与其说颜辉在找采蘩的麻烦,不如说他是在观察她。 采蘩见状,知道他坚持,便道,“乌云。” 有刻意讨好童家大小姐的,直说好题。多是读书的,作诗信手拈来,你一句我一句,转眼就过了大半数人,其中好句真不少。到一个稀拉胡子的矮个子站起来,庭中分外安静。 “他是才子?”采蘩以为大家洗耳恭听。 颜辉笑歪嘴,“他真得很有才,你赶紧竖起耳朵来。” “乌云之中趴王母,嫦娥跺脚笑掉簪。” 众人顿时发出一片大笑。 颜辉也大笑,并拿起竹筷敲碗盆,还将那两句唱了出来。众人齐学,不多一会儿竟敲出韵律,和声阵阵。 采蘩读书半吊子,不觉得是好句,却有浓浓的嘲弄,但等他们闹完,才问颜辉,“舅姥爷因何发笑?” “那人是前皇后娘家远亲,十分看不惯当今皇后。前两日宫里传出谣言,说皇后摔了一跤,样子十分滑稽,皇上新宠的一个妃子笑了出来。此句因此而成。”颜辉说道。 “有这等事?”童氏与朝堂密切相关,但并非皇后派或是皇子派,只向皇上尽忠,所以这个宅院里对有人嘲讽皇后十分包容,还能群起哄笑。 “那个妃子立刻以居心叵测,意图不轨而被皇后问罪,已经打入冷宫,等皇上回来后再行死罪。”其实,也不是真好笑的一件事,“皇后这跤可没白摔。” “是后宫争斗。”采蘩警觉。 “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人,不争不斗岂不是无聊?不过这是皇上家事,我们这些老百姓饭后茶余说个开心罢了。”颜辉指指空酒杯,示意采蘩倒酒。 采蘩不当他摆架子,乖巧倒满,“那人确实有才。乌云之中趴王母,嫦娥跺脚笑掉簪。全无优雅之辞,却难得十分生动,好笑之余感慨万分。家宅不宁,朝堂不宁,天下不宁。乌云笼罩,不能成祥。” 颜辉终于认真望了她两眼,“丫头能说出这话来,可见还有些见地。不过只要一阵大风大雨,乌云消散就是蓝天,不必太悲观。” 采蘩心里又是一动。她听到乌云二字时,只以为阴沉,不祥,痛苦和挣扎,颜辉的见解超越了她。 这场烤肉宴直至深夜,吃饱了便说话唱歌,还有醉人手舞足蹈的,然后又饿,再吃,酒醒,再喝。四个丫头倒了三个,唯杏枝滴酒不沾,从头至尾清醒。采蘩不能强劝,但既然三个都醉了,她便以此为由,让人把丫头们送到旁院中休息,又嘱咐杏枝照顾,才算遣开。本想跟颜辉告辞,却发现他正和几个文士说得兴起,心道正好,便悄声无息退出了颜辉的居所。 隔墙仍闻肉香,酒味拌肆无忌惮的笑声,夜色不能合拢,让人了无睡意。采蘩很尽兴,尽管三更来阎罗,却已没有前两晚的焦虑不安,心中竟无比平静。正要往前去,突然身后来一片明光,杏枝走到她旁边,一言不发。 “你走了,她们三个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办?”采蘩没有停下。 “其他姐姐照顾。”杏枝也没停。 采蘩手里的琉璃灯轻撞杏枝的大灯笼,“你好像特别喜欢用这么大的灯笼,不重么?”那灯笼有杏枝半人高,要双手提着。 “亮就好。”杏枝答。 采蘩微笑,“你要跟着我回去也行,但得再答一个问题。你——怕死吗?”那个院子里,到三更天,任何事都会发生,但绝不包括好事,因为所有出现的人都不会是好人。 杏枝不答,但灯光仍照着前方,甚至更远。她走在采蘩前面了。 采蘩笑意加深,既然不怕死,那就随她。 进了院子,采蘩嘱咐杏枝关门下拴。里面一片死寂,连灯都没有亮起一盏。但,风中有花香。 “三更不到,阎罗就来,心可真急。”她停在院中,声音清亮,确定黑暗中有眼睛。央不在,他把她送回童颜居就已不见。沉默三日的人,她不会去依赖。同时,她也认为这是孤客真正要传递给自己的意思——今夜她只有一个人。 “采蘩姑娘如何得知我来了?”那个她记忆深刻的阴沉声音响起。 大树下亮起灯,童芷最喜欢的秋千架上坐了一个白面黑衣人,血盆大口。偏偏那秋千绳上绕满早春夜来香,突兀之极……身体不太好,今天只有一更,明天争取还债。 亲们,二月最后一天,感谢你们的全力支持。 三月加更规则不变,每40粉红加更。 么么!rq 第142章 谁是谁的救命恩人? 诡异凝重的气氛,榨得春风都不由凉了。 采蘩想笑,还真笑,“阎罗来还带花,你若早跟我说,我就事先备着,省得你得自带,来去多不方便。” “啧啧,姑娘真不是解语花。”面具人摆手指头,“美人将殇,我以为此花最称她的艳丽芳香,因此不嫌麻烦也要带来,与她陪葬。” 采蘩眼中一抹厌色,“倒是真想感谢你,不过我实在不喜欢它的浓香,能请你看在我说不定将要死的面上,千万别放在我的身旁么,让我死后也能清静些?”她说实话。 “说不定将要死?”秋千荡起来,面具人笑道,“我看采蘩姑娘将东西随意摊在桌上,今日早回来,却连它们碰都不碰,已经准备好死了呢。” “你什么都知道啊。我想要是问我身边谁是你的耳目,你肯定不答了?”采蘩没有对那个耳目咬牙切齿之感,因为防不胜防嘛。 “你死的刹那,我可以告诉你。”面具人说得很大方,“好了,长话短说,采蘩姑娘找到了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采蘩反问,并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你若是去取那三样东西,那就不用继续走了。”面具人一招手,两道影子端张桌子在院中,又将扇面,砚台,拓本分别放在桌面,“别说我杀人不眨眼,还不到三更,采蘩姑娘仍可做最后挣扎。” “听上去你更想要我的命。而不是名单。”等着杀她! “冤枉!对美人我向来下不去手,更何况你我也算肌肤相亲同床过了。我就是因为心里着急,所以早点来帮你想办法,希望你一定能在时限之前把东西找出来。”他叹口气,“我保证,名单交给我,你从此都不必担心小鬼阎罗了。” “这话假不过。你忘了,我本来就是被无辜卷入,再被你设了圈套成为你的一桩生意。今后只要使用同样的伎俩,你们飞雪楼要取我性命真是易如反掌。”她入了局自然不会再天真。只当他废话连篇 “姑娘,我飞雪楼还有一个规矩,同一个人不能被我们追杀第三次,哪怕出价再高。真是,世上之人对飞雪楼误会太多了,我们虽取人性命来谋生,但也是讲道理的。要我说。飞雪楼比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要好,我们明码标价杀人取命,他们则说得冠冕堂皇,背地里龌龊无比。”面具人说到后面,声音微扬,好像这院子里还有别人一样。 采蘩**,冷笑一声。“别冷嘲热讽了。这里除了你们,就是我和身后这丫头。” 哪知面具人声音突然一本正经,“采蘩姑娘,是你眼拙了,你请的帮手就在——”手一指,顿时两团火球打向对面墙角,明明白白照出三道长影,“那里。不。不,我说错了,他们也不见得是你的帮手。姑娘,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很不明白?很想问为什么?” 三道影子,一道白,一道黄,中间一道戴斗笠穿灰袍,却比面具人更冷更沉。 “不想,因为我明白得很。”一个三角,三个点,但是,她只有不怕死的杏枝站在身后。 秋千晃荡得面具人很舒服,语气兴奋,“采蘩姑娘怎么明白的?我以为你把那位老大当成可以救你性命的大好人呢。” “因为他一向让人自救的。”央突然禁言的第二天,采蘩开始从幻想中挣脱出来。 如果孤客有打算帮她,央不会沉默,只会邀功。而且,孤客从没有答应帮她。通过央的那张嘴,是不能作数的。他出现,只是因为他也需要这份名单。至于跳窗救她,因为是他让她跳的,他有责任。这么想,心就凉了。凉着,能冷静,知道要靠自己。 “采蘩姑娘明白就好。”声音是孤客,如同客栈那时的寒冷。 采蘩眯眼笑。她觉得一群天性凉薄的人在一起,真挺痛快,谁都不用顾虑谁。央不是飞雪楼的耳目,却是孤客的耳目。只要飞雪楼出现在她面前,他就能得第一手消息。而她则想和孤客联手,一起找出飞雪楼换取自己和姬钥雅雅的平安。飞雪楼既然出现,她和孤客的目的将要达到,所以合作结束,到了各走各的时候。 “姑娘,这人是不是很讨厌?”面具人却还想挑拨似的,“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蛟盟,当年叱咤风云,三十八个顶尖蒙面剑客,杀贪官取贼窝,以天下太平为己任,让坏人闻风丧胆。飞雪楼是人人喊打的老鼠,蛟盟是高高在上的苍鹰,天上地下差别之大,叫我心酸。可是,现在姑娘知道了吧?他们与我们没什么区别,我们为利,他们为名,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好汉。我见过那位老大杀人,冷血无情,下手狠准,我还好歹怜香惜玉——” “别听他胡说八道!”央的声音,对采蘩说的。 采蘩神情冰冷,“你们都可以闭嘴了,到底想不想我找出名单?叽叽喳喳犹如麻雀,烦不胜烦。”蛟盟也好,飞雪楼也好,她又不能选一边加入。 她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砚台。再好的记忆也数不清是第几次将它拿在手里,但已决定是最后一次,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她把它往前方的砖地上狠狠一砸。 砚台变成几块,成了死物。 “采蘩姑娘如此轻率,莫非不信我的话,以为有人还会救你么?”面具人声调阴狠,一个手势,就窜出三道黑影,将杏枝围住,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在她肩上重戳一刀,一人扶住瘫软的她。 孤客三人不动。 “看到没有,找不到名单,你就算把这三样东西都毁了,他们也不会关心你。”面具人冷然呵笑,“我还告诉你一件事,你虽然把弟弟妹妹送回姬府,他们的命运还是跟你系在一起的。” 采蘩只看了昏迷的杏枝一眼,该说的话在她跟自己来之前都说完了,后果当然要那丫头承担,她不需要内疚。 “蠢!”她不内疚,但她实在忍不住要骂面具人,“我摔了砚台,是因为表面实在看不出名堂,所以怀疑是不是里面暗藏机关,而不是毁掉它。再说,你戳这丫头一刀,我又不疼,到底为何老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冷笑连连。 孤客那边有人一声笑,还是央。 面具人错以为,却是不认,“只是让姑娘紧张些,别任意妄为,轻易弄丢自己的性命。” “问题就在于此,你戳那丫头一刀,不如直接戳我,因为她昏死过去,我一点都不紧张,反而越发胆大了。”手上拿了那拓本,另一手移过烛台来,轻轻一摇,拓本便烧了起来。 面具人从秋千上跃下来,阴冷的声音终于掺了怒,“你想找死?” 小鬼冲过来,从她手里抢了拓本,拍熄火焰。 “我死,你也会死。”采蘩盯着那本烧焦的本子,心里却越来越亮,“那位老大如果拿不到名单,你们就是可以回答他问题的活证。回答不了的话,在他手上已死了三只鬼,今晚我想会再多几只,还有一殿阎罗。” 面具后面那双眼睛看向孤客,却对采蘩说,“姑娘以为他能赢我?” 采蘩也看向孤客,那道身影的心思藏得太深,“他武功虽然一般,可我瞧他的剑比你的蚕丝好使,应该能赢你。”无论如何,她对他的信任还在。信任感,未必要是朋友或敌人。 “姑娘,只有扇面了,你打算如何处置?”孤客今晚的第二句话。 采蘩一把抄起扇面,手感绝不会错,立刻往旁边的荷花缸里一浸。几乎同时,手腕顿时多了一圈血痕。 那是面具人的蚕丝。 采蘩也机灵,马上换手,就是不肯捞出扇面。水下,五指搓着扇纸,心想还需要一点时间。她的倔强不允许她在没有证实结果之前出声讨饶,哪怕把握很大。而且,她还有一个私心——想要看一眼名单。因为,她不信眼前阎罗。 白衣一动,央拔剑而出。 孤客抬臂拦住,什么都不说,只看着采蘩的一举一动。 央哀叹一声,“老大——”没了下文。 阎罗语声狰狞,“你找不出名单,只能死。”说罢,一手要拉断采蘩的细腕。 千钧一发,自有生机。 “谁说我找不到?”声声脆。 这时,扇纸出水,已经完全泡软了。一角捏在采蘩的手中,暂时没人能看出其中有乾坤。 “放手!晚一刻名单若消失,那便是你的责任,别再嚷着杀我。” 蚕丝只破了美人一层皮,面具人不得不听话收了回去。 这个院子里,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老大,但谁的气场都不如此时的采蘩。一砸,一烧,一浸,她的每个动作都充满着强大的威势,不容人不服从,也不容人质疑。就连面具人都心惊,这个女子的坚毅远胜三日前被动的沉着,竟似破釜沉舟。 再没有一人出声。 坐回桌前的采蘩,用她天生灵巧的一双手,拨乌云而见日。一张金箔,在跳跃的烛光下,静静闪亮起来……今天第一更。 现在去诊所看医生,所以第二更争取在八点前。 亲们,要健康哦。rq 第143章 蛟盟 飞雪 乌云是藏金纸。藏金纸是传说。传说中的纸是不应该存在的。但采蘩亲眼确认了它的存在。相比很多人苦苦争夺的名单,这样的存在让她忘记生死的时刻,在心中叹为观止。 藏金纸如名,纸中藏极轻极韧极薄的金片。乌云带给的冷凉手感和硬质,便是由金片造成。墨汁浸入纸面,再遇金片回返,导致泼墨效果远胜其他纸张。而左拐的乌云有另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精湛工艺——活边。活边可让姬明将金片取出,刻上名单再封回去。 她在摸到丹大人收藏的那枚乌云时已经感觉熟悉,但觉形状不同,没有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直到丹大人说有一枚纸送给了姬明,她才敢大胆假设这五枚乌云并不统一长宽,而它也确实很适合作为扇面。其实在这三样东西中,她原以为扇面是最不可能藏有名单的,因为反复摸索,也不过是一张单面可折可放的硬质纸张。 藏金纸,不惊讶,也是她爹告诉她的,但他从来没有造过,只是有一回看她把两片纸糊起来玩,顺便提了几句。好像从那时起,她一直将藏金纸当成传说故事,因为下意识里是不信的。现在想想,可能是藏金纸所费成本太高,单金片就十分贵重,而她家太穷了,爹有心无力。 名单终于出现,面具人急点足尖,来到桌前,右手一把抢过。他一边看金片断真假。一边将左手中的蚕丝对准采蘩。 采蘩虽然不会武功,但早料到杀人灭口的可能,眼角随时注意面具人的动向。因而,他到桌前,她却已离桌子好一段距离。 “我什么都没看到!”她还喊,“你说过只要我找到名单,就不会取我的命。金片反光,我又专心搓去外纸,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上面的字。”她可以找活边,但她故意选了最麻烦的搓皮;金片上是刻字。她也故意装不知道,只说反光。 这样的解释,面具人接受了,金片铺在掌心,犹如纱羽轻巧,透光可见刻字,“采蘩姑娘有眼势。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那最好。” 采蘩为增加自己的可信,还嘟哝,“想看也看不出来,金光灿灿。” 面具人暗道不错。连他拿近了瞧都不好辨认,更别说采蘩搓纸时金片正对烛光,而且上面的名字密密刻了一面。真得很难看出什么。当然。他不知道采蘩目力触感敏锐于常人,也不知道她有绝佳的记忆力。如果知道的话,采蘩的那条命他一定不会放过。 面具人正聚精会神盯着名单在想处置采蘩的问题,这时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三只黄雀。但觉一阵怪风,居然将他掌上的金片吹得半天高。 事情发生得突然。面具人心惊却反应极快,身形暴涨,跳起去抢。一道高大的黑影比他跳得更高。单掌一挥,同时朝面具人当胸打出重拳。面具人得先顾着自己的命,连忙挡开对方的拳头,但也因此错失了拿回金片的机会。 名单飞得荡荡悠悠,小鬼们不待阎罗吩咐,争先恐后要夺。却见金光开道,惨呼声连连,苏徊手中长剑如电,快到让人眨眼不及,斩伤数鬼。 白衣如鸽,央轻功卓绝,身影划出一道长虹,将金片收妥在他怀里,喊道,“老大,得手了,走吧。” 面具人冷笑,“想走?你们以为我就带了这几个人吗?”一声啸音,院墙外突然跳进二三十人,皆黑衣黑面,“蛟盟已解散,你们三人功夫虽不错,但也抵不过我人多势众。” 孤客不用背上宽剑,双手打出眼花缭乱的招式,和面具人的赤手空拳碰在一起,仿佛千斤力互相撞,啪啪作响。两人脚下如磐石,却尘土飞扬,就像顶上掀狂风。 采蘩顾不上看他们两个谁更厉害,跑到失去知觉的杏枝那儿,拖着她缩在斗场的一处边缘死角。探过杏枝的鼻息,还活着。摸出腰间的蜿蝉,可没时间因为它旧主的冷漠而去嫌弃。捡得也好,送得也好,她都是它的主人了,不计过往。割开自己的裙摆,给杏枝包扎止血。阿肆的伤还在养,央成了“叛徒”,梓峰他们是保护姬钥的,所以在这片风声鹤唳中,她只能希望两虎相争不要波及到自己,毕竟她能力之内的已经都完成了。如果面具人没有撒谎且说话算数,飞雪楼今后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做完这一切,她才再朝孤客和面具人看去。此刻,两人已用上兵器。一把乌锈的大剑,一束森寒的丝刃,交战激烈。时而剑要断丝,时而丝要裂剑,却总在关键时候让对方逃开厄运。她得承认自己有点孬,就在刚才,孤客对她的危急丝毫不理会,任面具人对她喊打喊杀,但现在她仍希望他赢。她这么想的一瞬间,柳眉悄然紧蹙起来。给自己找的借口是,面具人可能随时反口,不过孤客好一点,至少不愿做的事不随便答应,不至于唬弄她,也不至于要她的命。 不知道是不是想孤客赢的缘故,她看着看着,好像他开始占上风。笨重的宽剑在他手里似乎成了冷吟的蛟龙,在阎罗布下的杀人网丝中灵活霸气,剑招半点不再沉滞,渐渐将面具人逼得由攻成守。然而,一个小鬼想抢头功,从孤客身后举刀轻潜。 “身后有鬼!”采蘩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尖又急,连忙捂嘴。 也是奇怪,其他人都混乱一片没注意这声喊,孤客却在那字鬼后,以剑架住面具人的蚕丝,同时转身,手上多了一柄雪白的小剑,将小鬼的脖子瞬间割断。血喷似泉,又迅速与黑暗交融,遮去死亡的惊栗。 面具人以为是他的机会,双手拉出一根长丝,步法凌仙,绕开那柄力量震慑的重剑,也对准孤客的脖子要结果其性命。 然而,这一击落空。孤客的身体滴溜溜转出几个圈。雪剑自上劈下,蚕丝断。宽剑劲风横扫,欲将敌人连腰斩。 面具人见势不妙,向后连连空翻,落地单膝跪,手按住大腿,鲜血流红了指缝,溢出。虽然腰没断,却终躲不过那雷霆万钧的一剑,伤得不轻。 “想要名单,让你的楼主亲自来拿。”孤客说完就走,有不怕死的小鬼送上命来,他一一以高深莫测的两柄剑收了,跃上墙头。 央和苏徊也跟上去,两人分立在孤客两边。月光下,白衣黄衣全是血。飞雪楼不是普通的对手,他们身上的血不只是别人的,还有自己的。但那两柄剑身散发绝寒杀气,淌两道红溪,妖艳而令人胆颤。 三道身影高高在上,遍地小鬼呻吟,阎罗的面具冰冷无比。 “你要敢带走名单,我就杀了这个女人。”血盆大口这时真正狰狞。 采蘩站在那儿冷笑,果然是个不可信的家伙。 “我如果在意,刚才你就不会有任何动手的机会。多谢你,若没有你当这个坏人,我还不知道如何能让她这么快找出这份名单来。你杀你自己的功臣,我能说什么?”孤客也是一声冷笑,转身飞下墙,带央和苏徊走了。 采蘩蹲身察看杏枝的情形,她的呼吸虽弱,出血状况已经好得多。 “采蘩姑娘心里是不是很失望?你的朋友说走就走了。”面具人缓缓站起来,手掌满是血。 “什么让你认为我跟他是朋友?”她只是信任他。 “原来还是我帮你俩一厢情愿。”面具人呵呵两声笑,突然咳出一口血。 “你伤得不轻,还是尽快决定如何做得好。杀我,还是回去疗伤?”她看到墙外起摇晃的光,“我这里也有护院,或许还能对付残兵败将。” 面具人也看到了,吹声哨,不能动的小鬼被自己的同伴送下黄泉。原本死的少活的多,待能动的纷纷窜上墙,就成了活的少死的多。 “采蘩姑娘,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别再招惹不该惹的麻烦。飞雪楼虽不能再取你性命,但为钱杀人者处处都有。还有,谨慎交友。”面具人尽管伤势颇重,离开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等颜辉让护师撞开门时,只剩一院子的小鬼尸身,和能喘气的她和杏枝两个活人。 “强盗?”颜辉的目光幽冷。外面护师们守着,他也让人去报了官,官差应该很快赶来。米管事请了大夫,正在给杏枝治肩伤。 “我猜。”采蘩手腕上的割伤已经包扎好,比起杏枝,不过破了层皮。 “你猜我傻吗?”颜辉哈笑一声,“我们是一家人,官差盘问之前得先对好了供词,免得招人怀疑,把事情往大了查,到时候谁也兜不住。” “那就换舅姥爷你猜吧。”这年头谁也靠不住,就只能靠自己,她刚才已经再次切身体会到这一点。 “名单?”有什么难呢。 “舅姥爷放心,大麻烦已经不在我手上了。”血腥浓重的夜晚并不令人愉快,唯有这件事完成得还算顺利……今天第二更。rq 第144章 人人关心的采蘩妹妹 “那些尸体是好是坏?”颜辉问道。 采蘩因他的话发出银铃般轻笑,“舅姥爷觉得今晚这里有好人吗?各有各的目的,有成功的人,有失败的人,偏偏没有好人或坏人。” 颜辉还真不得不同意,“等官差来了,你不会真说强盗来了吧?” “舅姥爷可知有强盗进了郊外的郑庄?”横竖大家都爱蒙面,郑夫人把人说成强盗,她也可以。 “听说了,大白日里行抢,还好只劫了财物没伤人——”颜辉一点就通,“你想外头那些尸体归为他们同伙?”这丫头聪明啊。 “舅姥爷,不用我们将他们归类,这是官差的事。”她只要将官差往那上面引就是了。 “官差也不全是饭桶,就算我们说的天花乱坠,他们可以验出来那些人死于相互残杀,而不是童家护院之手。今晚这院里除了你和隔壁的丫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非现在就找护院和其他人串通一气。”颜辉的挑剔并非没道理。 采蘩也想过了,“不能串通,人多撒谎很容易被拆穿。即便这时能封了他们的嘴,今后也难保不泄露出去。不过,强盗是不讲道理的,为财而生,为财而死。今夜舅姥爷你举行烤肉宴,童颜居大多数人都在你那儿,我的丫头们也醉了,只有我和杏枝回到自己院子里。强盗趁空而入,杏枝为保护我受了重伤。他们却因财物分配产生嫌隙,分成两派内斗,结果惊动了护院,仓促逃出。这样的说法不牵涉其他人,也接近事实真相。两人装傻,总比几十人装傻好。” “米思!”颜辉叫来米管事,“让护院们退到院外保护,你找几个最信任的人将各屋翻乱,值钱的东西集中在院中。记住,要是最信任的人。” 米管事心领神会。连忙去了。 采蘩看看颜辉,“谢舅姥爷对采蘩照顾妥贴。” “照顾你,就是照顾童家。姐姐姐夫待我跟他们儿子似的,我虽然最烦当听话的人,但他们我没办法无视。兹事体大,我除了照你的计划进行掩盖,也没别的选择。”颜辉同意了采蘩所说的。且开始帮她。 院子布置得差不多了,外院管事跑来说官差带人赶到,一切便按采蘩事先预想的来说。童家今夜有宴,蒙面大盗便闯进童大小姐居住的院子行盗,谁知童大小姐和丫头提前回来,撞破了他们的坏事。强盗想虏大小姐,丫头奋不顾身抵挡。而在美人和财物的分配上。强盗的两个头子发生了争执。最终互相打斗起来。此时童家护院终于发现并赶到,强盗只能逃走,两手空空,没拿走什么值钱物什,童大小姐也安然无恙。 说这个故事的人是童家两位主子,有人证有物证,完全合情合理,官差果然深信无疑。更在颜辉巧妙的引导下,将这群强盗和行抢郑家庄的蒙面人认定为同一伙。捕头嘱咐童家要加强戒备,也派了官差在童家附近守卫,这才抬了尸体,收集兵器和证物,走了。 颜辉派人叫醒了雪清雨清和桃枝三个,又让护院们分四班将全居严密巡逻,搞得犹如真恐慌一般。 第二天这件事就散布到各个大街小巷。强盗如此猖獗,自然惊动了朝野上下,其中护城军申将军和州牧西广受到二皇子的严令,必须尽快捉拿盗贼,并且不能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申将军是姬钥好友申刚的爹。西广则是西骋和西驰的父亲。两人给下属施加压力,都城随处可见官差和兵士巡街,一时连小偷小摸都少了。 这天,采蘩没去纸官署。不是因为她被赶出来,而是因为州牧西大人让她亲自前去呈述昨晚的案情。但她让雨清给丹大人送了一封信。 从州牧府衙走出来,她正要让椎子驾车回童颜居,却看到阿肆赶来,大步如飞的样子似乎看不出有伤。 “你应该好好养伤。”采蘩赶他回去。 “小姐,我天生粗骨壮身,几下板子躺了三天,还用了你送来的上好伤药,要是再不好,就成兄弟们以后的笑话了。”阿肆不肯听,跳上车坐到椎子旁边,又递来一封信,“我和麦子都没事了。刚去童颜居,米管事便让我把这送来。” 采蘩拆开一看,魏吴姬写的,是听说了昨晚的事,怕她吓到,所以十分关切她的心情。 “去百香坊。”想了想,也只有今天有空,她改道出城。 百香坊仍是客多。郑老爷的案子已经被人们淡忘,趁清明雨节前,尽情享受阳光明媚。 “妹妹,我本想着立刻去看你,可你瞧瞧,哪里走得开?”魏吴姬很高兴看到采蘩,拉着她左右前后得瞧,“菩萨保佑你没事。你不知道,今早上听到你家遭了强盗,我心里这会儿还提着呢。还好你来了。” “姐姐可以放心,我的丫头肩上中了一刀,我倒是没事。就是怕你提心吊胆,想着无论如何要过来看姐姐一趟。”采蘩却不能逗留,“不过,我这就要走。姬老太爷和老夫人那边也因为这事急等我回去问详情。” “这都到吃饭的时候了,妹妹好歹歇口气,吃完再走。”魏吴姬却不放开手,“我最见不得人从我百香坊出去还饿着肚子。我让伙计快些准备,不耽误你工夫。” 采蘩心想也是,于是依着她。 尽管是吃快饭,魏吴姬还给了采蘩最好的桌子。正在她平日做事的小室旁,木廊下可看山看林看水,用了石屏风隔开视线,闹中取静之感。 “魏夫人,我和麦子的事也多亏了你帮忙,感激不尽。”阿肆跟着采蘩进来的。 “阿肆兄弟别客气,我和麦子姐妹相称,明知你们被人冤枉,当然要帮忙。”魏吴姬突然压低了声,“向家五公子在隔壁,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采蘩想起那盒子珍贵的珠翠来,也不遮藏,“姐姐可收到他们的赔礼?” “收到了,也就那么回事。虽然生死危急的时候他们冷眼旁观,送什么也挽回不了我这颗凉了的心,不过心里有数就行了,面上还是要给人台阶下的,不然今后做不了朋友。”通过麦家兄妹这事,魏吴姬不再对曾经引以为傲的人脉自大了。这份警醒,让她更有智慧。 “姐姐说的是。”采蘩点头,淡然坐下。 “哟,我以为你听到他在隔壁,立刻要走呢。”魏吴姬笑道,又凑到采蘩耳边,“昨晚的强盗到底怎么回事?都说跟抢郑宅的人是一伙的,可我知道那不可能。” “姐姐,隔墙有耳。”采蘩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不是不信姐姐,而是正如姐姐所说,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魏吴姬听出采蘩不想说。她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十分清楚有些事知道了对自己没好处,而采蘩既然不说,也定然有道理,所以一笑了之。 她恢复了正常声量,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既然坐下了,等会有人找上来,跟我可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姐姐要是不多嘴,我在这儿静静吃顿饭,招惹得了谁?不过姐姐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也先和姐姐说好,万一等会儿砸碗摔桌的,你可别怪我。”采蘩也半笑半真。 魏吴姬娇嗔望她一眼,“你真是好妹妹。” 采蘩光笑不说话,但等魏吴姬转出去,叹口气,“明知她会多嘴,偏偏我还得坐在这儿等人来,唉——” 阿肆听得分明,“小姐不想见来人,为何不跟夫人说?” “毕竟是她苦心经营的人脉,我若只顾自己,岂非太过自私?姐姐妹妹不好认,既然认了,也不能光得好处。而且,她其实是教我一昧避开不如面对。”向家五公子也不是她能避开的人啊。 阿肆没再说。 “央——”阿肆没问,采蘩却要告诉他,“走了。我也不想再找人,所以今后可能要辛苦你一些。”不过,少了飞雪楼,日子会清静很多,也不需要高手卫士随行保护。 阿肆眼中闪过诧异,但他不是多话的人,“知道了,我还是搬到府里住吧。小姐若是担心麦子,我就让她跟我一道搬进来,这样就都能照顾到。” “这也好。你回去跟麦子商量一下,但她得自己愿意才行。”采蘩不介意有麦子做伴。 阿肆喏应了。 “采蘩姑娘,兰烨请见一面。”向琚的声音传来。 采蘩早有心理准备,自然淡定,“五公子请入。” 向琚走进来,神情莫测地看了她一会儿,坐到对面,“采蘩姑娘安然无恙,兰烨心定。今早听闻强盗入童府之事,委实大惊,本想当即探访,但送帖的小厮回报说你去了州牧大人那儿。” “五公子的消息向来确凿无误。”采蘩这话有深意。 向琚皱眉,好看的脸庞居然显得有些浮躁,“你非要用如此嘲讽的语气同我说话么?” “五公子,在我和吴姬姐姐让你们拒之门外之后,你以为我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说话?要我娇滴滴装感激?”采蘩笑容泛冷,“我小心眼得很,做不到哪……感谢亲们给聆子的生日祝福。愿望很简单,请亲们一直支持我,我会奉献自己的灵感和文字的。 众么!rq 第145章 梁上无君子 “姑娘说自己小心眼,我们将你和魏夫人拒之门外,却忘了你先拒绝了我。”向琚第一次向一个女子求亲,居然无功而返,“那我是不是该对姑娘摆冷脸,这会儿将你视而不见?” 采蘩优雅抬起手,“五公子,屏风就在你身后,绕过去便见不着我了。” 向琚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悠然走到她身旁坐下来,这么说话别人才听不清,“采蘩姑娘的孩子气真是不小,明知这些话顶多就是让人心里不痛快,却不会改变任何事,何必非要说这么说呢?” “那是因为公子心里决定的事,就算不痛快,也不会由几句不好听的打消念头而已。想来这件事必定十分重要。”自从知道向家和四皇子的紧密关系,采蘩就发现向琚对她一个小小孤女的好另有含义了。 “采蘩姑娘说得不错,我确实有事。不过你可放心,今天暂不提亲事。”向琚也没那个心情,“姑娘终究还是骗了我。我曾问过你那两个箱子中是否东西全在,你说你记不住。” “确实。”她不需要记住,“五公子,事隔这么久,为何还提?” “也没隔那么久,姑娘学纸的第一日我问过,现在也就过了**日。”向琚并不清楚昨晚在童宅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会想。 郑庄出现强盗,杀害郑老爷的凶手自裁,麦家兄妹就被释放了。童家出现强盗。他们直奔采蘩的居所,只有采蘩和一个丫头在场,但强盗居然在抢劫当中内斗起来。两件事都很奇怪,似乎有某种联系,而后者令他更为上心。 “官差在你院中所取得的物证中有一块摔碎的砚台和一本烧成半焦的字帖,别告诉我这也是强盗要抢的财物之一,更别告诉我他们就是为它们打起来的。”向琚的消息源也许深入不到童府,但官衙内十分容易。 采蘩有些意外,暗道自己疏忽,却道。“可能强盗当成了值钱的东西,这我就不清楚了。当时的情形,我丫头让他们刺伤,我的命危在旦夕,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注意到那些。五公子到底要问什么,不妨直说。” 向琚本不是会直说的人。而两人之间的数次对话皆让采蘩巧妙隐藏过去,他这回是一定要得到事情真正原委的。 “砚石是龙山砚,北周名产。拓本是天门郡碑林上所拓,乃南陈西北境。巧得很,姬明大人恰恰就是从天门郡入的北周。采蘩姑娘,这两样东西原本是在你义母寄回的箱子里的。”这可不是疑问。 采蘩冷笑,“五公子。这两样东西在六宝楼买不到么?” “恐怕要叫姑娘失望。的确买不到。龙山砚石因开采过度,已近耗竭。就在大约一年前,北周朝廷将此定为贡品,只有通过当地关系,才能购得一二。至于拓本,并非名贵之物,只有去到当地的人,譬如姬明大人。才会想到带一本回来。”不让采蘩有退路,今日向琚咄咄逼人。 不过,采蘩不怕。因为,她已经无事一身轻了。 “到底是五公子,不仅消息灵通,想得也广。事到如今我不再需要隐瞒。不错,那两样东西原本也在箱子里。可是,我不算欺骗你。东西不是我从箱子里拿出来的,而是五味铺老板见它们雅致,取出来单卖,恰巧让姬莲小姐买去。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为了拿回来,差点就摔死了。”说完,长吐一口气,一副谁拿她都没办法的郎当样。 “那些人不是强盗,是不是?”向琚沉了脸。一切正如他料想,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是。一方是飞雪楼,一方是蒙面客。飞雪楼我跟五公子说过,他们是要了我义父母的杀手,显然名单也是目标之一。另一方——我就不知道了。”除了孤客,央和苏徊,还有面具人所说的蛟盟,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找到名单了?”两方打起来,只有这个原因。 采蘩点点头,抬起手,袖子落下,露出手腕上的包扎,“我要是找不到,他们不但会废了我的手,还会要我的命。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谁知绝地逢生。” “看来我对姑娘太客气。”要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她才肯乖乖听话啊。 “五公子是正人君子。这种事,总是谁强横谁占尽便宜。”采蘩同意他的说法。 向琚不觉得好笑,“我不能期望名单还在你手上吧?”这次不用那么辛苦套话,看她交待得轻松,但他必须要问一次。 “不在了。”今日她跟他说话颇为坦然,不像以前一句话出来要经过反复敲打。 “在谁手里?”向琚问道。 采蘩看向他,有一丝极微的悯然,“五公子,其实你跟我一样清楚,名单不会在我手里,也已经到不了你手里。无论对方为谁办事,决不会是为了四皇子,否则不用你再来问东问西。依我看,这件事五公子还是到此为止吧。想要打击二皇子,恐怕你们得另找机会了。”盈盈站起,柳腰摆风,“今日事多,采蘩先走一步。” “姑娘的意思是我输了。”向琚捉住她腰间丝绦上的宝石花轻抚着,“若我不认输呢?” 采蘩用手一提,宝石花重新荡回腰间,“五公子认不认输与采蘩无关,因为不管如何,我却不想再纠缠不休了。” “可我偏偏不能让姑娘轻松脱身。”向琚没再轻浮,起身与她对视,“你看过了名单,可以给我名字。” “哦?”采蘩笑容妖娆,“五公子,你跟我求亲,其实是想我进了你家门,可以帮你拿到名单吧?请告诉我实话。” 向琚但眯眼,半晌后说道,“倒没有那般具体的想法,但姑娘冰雪聪明,确实是兰烨想娶你的主因。”聪明还不会轻易妥协,若能得到她的忠心,他想着心跳就快,十分愉悦。 “多谢五公子坦诚。”但她不能回应他的坦诚,“名单我没看,也没敢看,因此我现在还能跟五公子在这儿说话,也请你今后再不要提名单这两个字,那是我的噩梦。谢天谢地,经过昨晚,一切总算过去了。” “……”向琚从她的神情知道不宜再说这事,“只怕姑娘以为过去,其实才刚刚开始。” “五公子,对你们也许刚开始,对我却是结束。”谁当皇帝都好,她一点都不想选边站。 看过名单,上面好些陌生人名,只有几个她知道,其中以二皇子首当其冲。然而,二皇子是参与也好,是主谋也好,她没有意愿泄露出去,也不想深究。三年前的旧案,牵涉了多少人,改变了多少事,而一张名单的出现迄今赔上了多少条性命。水很深,面上平静了,面下却沸腾,但她想和姬钥雅雅一起远离。 采蘩走了出去,见廊下的屏风正被撤掉,有一大群客要来。廊外青山绿林跟她走,美不胜收。郑老爷所在的那间石亭一闪而过,瞬间阴森寒气袭上心头。 从童颜居搬回姬府,天色已暗,正好借身体欠佳要歇息,打发了澄明堂雯婆子,整个墨月堂的门早早下拴,她将昨夜的事细细跟姬钥说了。 “姐姐总是把事情做完了才跟我说。”姬钥却也明白她是为他好,没怎么抱怨,只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又问,“杏枝呢?” “暂时留在童颜居养伤。舅姥爷也是这个意思。”采蘩几天没好好合眼,此时睡意来袭,不由抚头,“我真累了。” “姐姐,那个名单——”姬钥仍好奇。 “钥弟,什么名单?”采蘩睁大眼,神情好不迷惑。 姬钥灵慧,即刻就明白他不该再提了,连忙笑道,“姐姐休息吧,别忘了明早跟我去给祖父母请安。” 采蘩应着,看他带上门,合衣便躺。正要闭眼,却见梁上又垂下白衣片。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喊人。”她恨透小鬼敲更,也不见得喜欢蛟龙盘顶,“你老大应该让你不用来了才对,我和他散伙了,他没告诉你吗?” 白衣纹丝不动。 “昨晚上你不哑啊,怎么还要装?”明天一早,她要叫林管事拆房梁,“来——”现在,她得先让他滚蛋。 白衣飘下,却原来不是那么白,只是洗旧了。灰衣斗笠,身背宽剑,今晚上盘顶的是孤客。 采蘩坐在**,侧着头,神情淡然,“是你。” 他突然发出笑声,沉沉地,“你气我昨晚没救你?” “我没气。”采蘩否认,“你从来没答应过我的要求,我当然也不会把你当成救星。” “不是挺明白的嘛?”他的笑声又沉又冷,“我以为你我遇到几次,我知道你的底细,你也说信我,所以就要让我掏心挖肺。” “我知道,昨晚你从墙上跳下去前,对面具人说得那几句话才是发自肺腑嘛。”采蘩反笑,也冷幽幽是,“不过既然名单你已经拿到了,还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来说一句话。”烛光混着暖色,却扑不到孤客身上,“你今后别再贴寻人告示找我。” 采蘩哼道,“一种方法我不会用两次——”她刹那明白他这话的真意,心中猛然一颤,“你要走了?” “孽缘也会缘尽。”他跟她共路太久,该分道扬镳了……不好意思更晚了,今天不在家,回来发现断网,到处找无线上网,真是没法说了。 明天会非常忙,还债可能要从星期二开始,请亲们谅解。 感谢你们,爱你们。rq 第146章 已心动到曾心动需要多久? 孽缘。 采蘩口里万分同意,“也是。” 孤客却没如她料想得转身就走,“在我走之前,想跟姑娘讲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临别赠礼?”采蘩轻笑一声,点头道好。 孤客这才在烛灯边坐下,“蛟盟不是我发起的,是我师父。我五岁时,有一日他来找我,传授一套剑法一套心诀便离开了,从此每半年出现一次,每次不过待数日。到我十五岁那年,他问我想不想闯荡江湖,我便随他离家。他带我挑了一处山寨贼窝,并让我出面召集了他那些年在各地所教的弟子,共三十八名,与我年岁相当,全都使剑。蛟盟由此而来。那时年少风发,意气飞扬,想着仗剑灭不平,我们确实杀了不少恶人。三年前,师父告诉我有批恶匪要抢了北周朝廷从南陈购进的米粮,让我带蛟盟中人斩恶并将米粮抢回来。” 采蘩啊了一声,眸子撑圆,“不会吧?”她立刻想到三年前的劫银案。 孤客声音中顿时有了苦涩感,“你想得不错。当我们将人杀了之后,我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居然全是金银。我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批官兵杀到,我只能带着所有人立刻撤回北周境内。等南陈传出灾银被劫的消息,已经过去了数月。” “相隔这么久?”蛟盟劫银杀了官兵?采蘩觉得太蹊跷。 “我们这些人平日各归各。以暗号决定下一次聚会的时间和地点,所以回到北周后就解散了。而我当时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办——”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一顿,就像痛苦哽噎了喉咙,半晌才道,“因为出了意外,没能及时听到这个消息。等我知道了,再回到当日事发的地点,现场已被人清理过,对方没有留下线索。” “你可以找你师父问。”缘尽不尽。没有孤客此时说的事来得吸引人。 “我师父——死了。”孤客压抑着,所以言语间很沉很重,“他遭飞雪楼毒手,我去得太晚,人就在我眼前咽了气。安葬师父之后,我就解散了蛟盟。蛟盟在这件大案中让人利用,当了杀害无辜的刽子手。我没法这么跟其他人说,只希望就此散了,他们还能各行仗义之事。”搁在桌上的一只手握得死紧。 “你师父能教出你们这么厉害的剑客,自己的功夫也一定不弱。”采蘩了悟,“飞雪楼的七殿阎罗有一个已经败在你手上,如果要杀你师父,只有可能是楼主。” “也许。”孤客却道。“不过。我要找的是买凶杀我师父的人。当然,也只能从飞雪楼着手。三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接近真相,得多谢你,找着——” “别再提那东西,我烦它得很。”她解脱了,听都不想听。 “天真的姑娘。”孤客让她惹笑,“也好。希望你能过上一段好日子。”这也是他来道别的理由之一。 “只是一段而已?”不知怎么,本来气他的,到这会儿又不气了。 “乱世之道,岂有安稳?但姑娘强韧,非一般人可比,只要无惧,必定能保护自己安然。昨夜姑娘心不慌手不乱,刀光剑影中唯你淡然置于身外,英雄救美反倒辱没了姑娘。”站起身来,他要走了。 采蘩连忙下床,往他那儿急急跨出一步,“你能不能带着我?”这话出口,她不由瞪大了眼,刹那明白自己的心意。 孤客僵立住,没有回身,声音愕然却回答坚定,“不能。” 采蘩怦怦快跳的心,在听到那样的回答后渐转为重击,痛到笑出声,坐回床沿,“被你拒绝,我竟还松了口气。刚才在想,要是你答应了,我该怎么办呢。喜欢你这样的一个男人,冷静下来就知道太难太苦。但若我不说,怕惦记在心里,反而放不开了。不过,你是不是也太毫不犹豫了些?好歹挣扎一下,我也好过一点。看来女子与你表白,我不是第一个。” 孤客斗笠一动,采蘩却又道,“好男人要抢的,乏人问津,我还不惜得要。” “看来姑娘与男子表白,我也不是第一个。”她刹那的心意引起他刹那的震动,再由她的渐平静而平静了他。 “我可受不了那些扭捏作派,且你也知道我身份卑微,若不让心仪的男子知道自己的心意,又如何能觅得良缘?再者,喜欢便喜欢,不必遮遮掩掩,人有七情六欲,本就是独特之处。不过——”上辈子她对东葛说得喜欢,跟这次感觉十分不一样。 “不过什么?”孤客回了头。 像他这样的,贫苦,居无定说,身负仇恨,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本不应该心动的,但她脱口而出要跟他走,着实也吓了自己一跳。然而,这话就不必告诉他了。 “不过也许是你太神秘了,总引人好奇不已。若让我看到真面目,我立刻悔之不及也说不定。”她再笑的时候,痛楚已几乎无影无踪,却如艳丽的桃花。而她的双眸始终坦荡荡,无半点羞愧尴尬之色。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错在知道那人心里没有自己时,却还冥顽不灵,明知心情已经变了味,仍一昧纠缠下去。世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前世今生,她不会怕表达出自己那份喜欢的心意。 “姑娘原来是想看我的脸。”孤客的话音不再那么冷。 “现在不想看了,让我存着一丝拒绝我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想法,行不行?”她很清楚无论他的真面貌是俊是丑,都不能改变自己已动心的事实,“你走吧。” “采蘩姑娘,天下男人都会羡慕那个娶你为妻的男子。”孤客再次转过身去,“这么说,你会不会好过些?” “如果你不说最后一句,我会很好过的。”采蘩哭笑不得,“再不走, 我就要让你滚了。” 孤客发出沉沉的笑声,纵身上梁,揭开几片瓦。 月光一现而黯,周围便静了。 采蘩坐着好一会儿,才面朝里躺下。但一闭眼,右眼的泪滴到左眼里。已动心到曾动心,要多久?今生若似前世,对东葛好像没用太久,还可以说很轻易。 “我行的。”她对自己说,又加一句,“天下好男人不多也不少,这个却离好远得很,没什么可稀罕。”然后拉上被子,睡觉。 孤客上了屋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老大,你可能真会后悔的。”是央。 孤客冷冷看去一眼,“你偷听。” “苏徊让我在窗下把风,啊,不对,是察看。”蛟盟不做鬼鬼祟祟的事,央挑着字眼。 孤客不理他,“我说了多少回,夜行不要穿白衣。” “老大,咱们是蛟盟。”这是央的正解,还有补充,“苏徊穿黄衣也很显眼,你怎么不说他几句?”偏心眼啊。他虽然话多,不表示他不用老大关怀。 孤客要不是考虑到自己是领头的,真想叹气,“蛟盟已经解散。”要他说几遍呢? “报师父的仇,是我们大家的事。”苏徊随孤客静悄悄在屋顶上行走,“老大这回赶不走我们。” “就你们三个,恐怕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对手。师门有规矩,我若挑战你三人,赢了,你们就得乖乖听话。”孤客不以为然。他当盟首并非因为他是师父最早收下的弟子,而是他在三十八人中武功最高。 “老大当然能胜我们三个,但你胜不了三十八个。”央笑嘻嘻道,“师门有规矩,若三十八人皆挑战大师兄并胜出,大师兄的任何决断都可推翻。”说规矩,他也行。 “哪来三十八——”孤客这才顿悟,“尉迟!”这回在康城撞巧三人,除了央,苏徊,还有尉迟觉。因为习惯了不在一起行动时的我行我素,尉迟不见了,他并没放在心上。 “昨日飞鸽传书,尉迟已用老大你的专用暗记,集齐了所有人,这时应该有不少人已经在城里了,还有一半正往这里赶。”蛟盟将再现,央想着就热血沸腾。 “谁偷了我的地图?”他有张地图,上面暗藏三十八人所在的地名。当初蛟盟解散,他下不了手毁掉。 “不是我!”央和苏徊齐声撇清。 “我真是多问了。尉迟快手,他要偷的东西怎会失手?”孤客一笑,自嘲自讽,“想不到连我都没发现。” “不是老大没发现,而是老大你没想到而已。尉迟说了,他回来后会跟你领罚。”央坚决不让任何人看低自家老大,哪怕那是老大自嘲。 “自罚?”孤客嗤笑,“一个个比猴子还机灵,我哪有本事罚你们?” 央这时发现跑题,赶紧绕回去,“老大,你和采蘩姑娘既然道了别,那我刚才瞧见姬三小姐身边那个邪门老太婆偷偷摸摸出门的事,就不用告诉你了吧?” 这不已经告诉他了吗?说不用也没用。“姬三小姐和那个老婆子与采蘩姑娘有何关系?” 央一拍脑袋,“哎呀,瞧我的记性,忘了跟老大你说了。”嘀嘀咕咕,把采蘩和姬莲之间的冲突完整说了一遍。 “八十八颗珍珠?”孤客一把拉住央,语气陡厉,“你亲眼所见?” 央点点头,“对啊,采蘩姑娘当面打开给我看过,本来想交给老大你保管,但找不到你人,就只能寄放在——” 孤客的身影突然飞快往前纵。 “老大,我得给你领路啊。”央连忙跟上去。rq 第147章 半夜三更很热闹 六宝楼最重要的库房在后面一座双墙硬石的大屋里,屋顶用石板封死,四围只有碗大的几个通风口和一道门。门由千斤重铁浇注而成,外面有六班守卫十二个时辰不停巡逻,屋里还有一班身手相当不错的刀客,他们曾经是江湖人士,让向四礼聘而来,五人一轮,一轮半日,晌午和三更交班。取出库房保管的物什,要有楼中四大掌事中一位的亲笔书。取物之人不能入内,只得由库房掌事送出来。 如果这些都阻挡不了强中手,屋檐上挂四边铜钟,有机关可以手摇就响,能警示向四宅里的护院,甚至官兵,赶来增援。所以有人这么说过,六宝楼的库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快到三更了,库房外已等着五位刀客,准备换班。值夜守卫也暂时停留在门前,以防大门打开的时候有意外发生。 一盏灯笼忽然从外廊晃了过来。 “谁?”守门卫士一声呼。这时刻,正紧张。 “钱通。”报上名姓,提灯的人就显出来了,那是一个胖矮的男子。 门卫认识他,语气立缓,“钱掌事这么晚来库房做什么?” 钱通连忙露出一丝笑,神情却莫可奈何,“还不是有客人急着取物,害我大半夜来回折腾双腿,先要从大掌事那儿拿了亲笔,再到这儿来打扰兄弟们。我也知道三更里面要交班,正是个个提着神的时候。但客人也不好得罪,对不住了。” “钱掌事客气,这种事一年总会遇到一两遭,没什么对不住,照章办事就是。”门卫伸出手。 钱通赶紧递上一张纸,“这是华大掌事的签字。” 门卫看过,将纸交还给钱通,推开门,“你可以进去了。”但见他身后还有一人要跟,“等等。这人是——” “不知道是多重的东西,所以我叫了个值夜的婆子来帮忙。她刚到六宝楼做事没几日,怪不得你面生。”已经走进门里的钱通眼神闪烁。 门卫背对着他,没看到他神情有异,“这可不太合规矩,大掌事只写了你一人的名字。” 钱通发根里沁汗,也不敢抬手擦。讪笑道,“一个抬货的婆子而已,难道你们这么多人还怕她抢了库房不成?” 门卫再打量一下那个婆子,佝偻背,柴骨手,自己一手指头大概就能把她打死,当即放了心。“钱掌事。这可是看在你的面上,记得欠了我一回。” “那是当然,哪天你不值夜,我请你吃一顿。”在这里塞钱是不可容忍的行为,因为一旦有此举动,就说明心里有鬼。请吃请喝则算正当往来。 门卫笑笑,挥手让婆子跟进去了。 院中空荡,一目了然。一班守卫肃然站在库房门外不远。五个看似闲散的灰衣刀客,或蹲着说话,或靠着镇屋麒麟石。钱掌事有点怕,脚步慢了。 “想活命就走快点,别磨蹭!”狠毒的声音来自那个佝偻婆子,也正是姬莲的护身符。 钱掌事暗道倒霉。这婆子前两天到六宝楼买东西,做了他好一笔买卖,他当然就套近乎,想手里能多一个常客。婆子说她有宝贝要寄存,能私下给他丰厚酬劳,他才专门拿到他上司的签字,又特意跟人换了值夜等她。谁知她一来就在茶水里下毒,威胁他带她到库房,不是存物,而是取物。他心知不对,但为了小命不得不言听计从。 “这不是钱掌事吗?”守卫队长认出他来,“半夜来库房,存物还是取物?” 钱掌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取物。” 守卫队长也看过签字,点点头,“正要交班,倒也好,省得开两次门。” “就是啊。”钱掌事笑,喉咙发干。 本来不理他的刀客中,有一人突然拐来一眼,但没说话。 这时就听嘎嘎嘎铁轴转动,库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五人来。 另有一个小厮站在门里,看到钱掌事也不诧异,皱起眉头,“深更半夜跑来,掌事已经睡下,我去叫醒他,不是找骂吗?” 钱掌事心虚,对谁都客气,“客人最大,我也没办法。不过,既然有大掌事的签条,你未必要叫醒掌事,自己拿给我也一样。”三度递上那张纸。 小厮看过,确认字迹无误,“要取何物?” 钱掌事忙说了日期,又形容东西的样子。 小厮取来簿子,皱眉道,“此物是小七存入的,单上有棠大掌事的签字,自然要归棠大掌事管,你拿着华大掌事的条子却是无用。” 钱掌事早准备好说辞,却装作吃惊,“怎么回事?这盒东西明明是我交给小七的。我知道了,小七跟棠大掌事,多半是没听清楚我的话,把东西存在了棠大掌事的名下。棠大掌事新近提拔,手下缺人,前段时间忙不过来,他就跟华大掌事借调我过去帮几天。我是两面忙,糊涂了。” 钱掌事的说法虽无破绽,小厮却很犹豫,“这事我不能做主。” 婆子手中扣着两枚毒烟丸,遇火而炸。她本来就没想事情会很顺利,因此凑了换班的时辰来,只要库门打开时,她能到门前,那么一切就好办。但她刚伸手到灯笼口,听到后面传来朗然之声。 “你不能做主,我帮你。” 钱掌事回头,心中一喜,老天爷可怜了自己,又急忙作揖,“棠大掌事。” 独孤棠笑着点过头,对小厮道,“我刚在账房对完账,经过这里,听门卫说有人半夜取物,就过来看看。若真如钱掌事所说,那便是小七弄错了,你去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厮得了他的话,二话不说,立刻到里面抱出一只木盒来,交给独孤棠。 独孤棠捧了盒子要走。 “等等。”之前看钱掌事一眼的刀客叫住他们,感觉告诉他,钱掌事和那婆子出现得怪异,这个棠大掌事则出现得太巧。 独孤棠回身过来,双眼带笑,“怎么?” “我问他。”刀客却指钱掌事,“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钱掌事虽然心里怕得要死,但答得不含糊,“客人寄存之物就连大掌事都不知道,我如何能说得出来?” 正是这声不含糊,让刀客的怀疑打消了大半。 “谁存的你总知道吧?”刀客这回问了独孤棠。 “知道,但不能告诉你。你的责任只是保护库房重地,无权知道库房里有什么。”独孤棠那就更不含糊了。 刀客盯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实在不能再为难,“我会将此事禀报四公子,毕竟深夜取物不同寻常。” 独孤棠转身,恰恰挡住钱掌事的那一哆嗦,“不用你禀,我也会告诉四公子,各位辛苦,改日再会。” 钱掌事听到铁门关合之声,才想松口气,却对上婆子冷冷的眼神,便冲独孤棠谄媚笑道,“棠大掌事,这盒子怪沉手的,我来拿吧。”要是不交给那婆子,他还是得死啊。 独孤棠却不给,只是不紧不慢往楼里走去。 钱掌事不敢催。而婆子刚才狠毒,现在却不动手。两人跟着独孤棠静静地走。 “钱掌事,这位婆婆是客人遣来的吧?”独孤棠进入自己的房间,将盒子放在书桌上。 钱掌事硬着头皮再撒谎,“正是。” “钱掌事,你可以走了。”独孤棠才坐下就赶人,“你一而再,再而三撒谎,叫我如何听得下去?不过,四公子那里我仍会将此事兜下来。” 钱掌事苦脸,“棠大掌事,我也是被逼无奈,这婆子给我下了药,若没解药,我就死了。”干脆一五一十说清楚。 婆子冷然站着,手中抛出一颗丸子,“没用的东西,你要敢去求救,我就杀了你一家子。” 钱掌事连吞带咽,跑了。 独孤棠一手放在盒子上,笑意荡然无存,“婆婆这么大年纪该是儿女成群,孙子孙女都长大了,何必动不动就把杀人放在嘴边?” “废话少说,盒子给我。姓钱的能活着,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你还能活着,因为你叫独孤棠。”婆子走到桌前,手如鸡爪,抓住盒子的另一边,“我是保护莲儿的人,你懂了吧?” “我不懂。”独孤棠没有挪开手,“我只知道这盒子的主人是童大小姐,她要没有亲自来取,我便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 “我虽然才跟莲儿不久,但已听她提起过你很多回。这次下定决心和离,其实最终还是因为你。她对你一片真心,你却为了不相干的人要伤害她吗?”婆子勾嘴冷笑,“你可以试试看,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今后只能乖乖听莲儿的话,而其他人都会当你是靠女人吃饭的废物。” 姬莲喜欢的人,不是采蘩理所当然认为的向琚,而是独孤棠。从一开始,那些情诗和画都是为了他。 “三小姐待我之心,我早就明白拒绝了。她嫁不嫁人,和不和离,与我半点不相干。”在望山书院里遇到过几面的那个文静女子,如果没有突然送情诗给他,他恐怕连一点印象都不会有……今天第一更。rq 第148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距今一年半了吧,他那时还是纸铺的掌柜。 因为五公子回都城多住青枝园,四公子要交待账目,所以也常住个几日,他因此要去那里会账。五公子不在城里的时候,两位夫人起诗社,全用最名贵的纸张,怕伙计们笨手笨脚,就点名让他亲自送。无论是书院还是这所向家别苑,他都十分熟悉。 有一日他去送纸,风童说夫人小姐们到半山画景,为他泡了壶新茶,请他等一会儿。然后,风童便自行上山通报。他以为青枝园里只有自己的时候,姬莲就出现了。 她叫他独孤掌柜,和他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便递给他一个信封,说是要订购纸张。 他不甚在意就收下了,直到回到纸铺,想起信封来,打开看了,却惊讶发现是一首再明显不过的情诗,下注日期时间地点约他见面。 他没去,烧了那封信,也不再在望山出现。他以为那样的话,那位千金小姐就该明白他的回答。但他显然低估她的心性。半个月后,她居然到铺子里来找他,说她将要许配给别的男人,希望他能去跟姬府提亲。在他看来,那些话简直是荒谬绝伦了。 他婉转告诉她,他与她身份不相配。她却说不在乎他的身份,只道一眼便对他钟情。他再告诉她,他对她别说男女之情也没有,都称不上相识。她就说多数夫妻在洞房前都没见过对方。也一样恩爱过日子。她还说她会当个好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首到老。那时候,他才看出来,这个安静怯懦的女子其实本性胆大肆意。一股子要他娶她,否则绝不罢休的劲,令他瞠目结舌。姬家的三小姐,百年士族的长女,苦苦求着哭着要下嫁于他,他应该受宠若惊。然而他只觉得寒毛竖立,不得不把所有的话说到最绝。那些话也是逼急了说的,如今还记得一句。他说,他不想娶个公主供奉在祖先牌位旁边。 一个月后,姬三小姐远嫁,他也将这件事彻底抛到脑后。总感觉她要嫁他的动机不单纯,他可以查。但不想查。因为,他不喜欢她,又何必花那个工夫? “与你不相干,那我让你求着要相干。”婆子极为爱护姬莲,听到这话怎能不火冒三丈?另一只手挥向独孤棠,好似要打他巴掌,其实却散放出毒粉。 独孤棠不经意一抬手。那无色无味的毒粉全部反扑向婆子。 自己的毒自己解。婆子服药后,瞪起眼白珠子,“你小子会功夫?” “婆婆你说什么?”独孤棠再一扯,盒子就从婆子掌下滑出,到了他身边,“会功夫的,不是你吗?我只是一个会打算盘的。” 毒粉被他挥了,盒子被他夺了。婆子大吃一惊,沉脸道,“我说一个小掌柜缘何让莲儿念念不忘,原来你并非普通人。能从我手里夺东西,绝不会是替人跑腿的料。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独孤棠一手拿了盒子,足尖轻轻一点,就将它放到了柜子的最上层,“婆婆,我只是个会打算盘的。” “呸,骗三岁娃子都勉强。好吧,你既然不肯说,我只能施展全力,看看你是不是配得上莲儿。若能在我手底下过二十招,我便不废你手脚。”老婆子突然团缩成球,从桌面滚过,向独孤棠撞去。 “婆婆,你和你家主子都一厢情愿得很。我对姬三小姐一点兴趣也无,对你废手废脚的建议也不接受,不如你先消停一会儿?”独孤棠说完,人已不在原地。 这是一场十分奇异的打斗。那婆子化身为球,起先是一个,后来就数目多了起来,好像从四面八方弹来一样。而独孤棠一直在闪,似乎处于被动之中。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总能及时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避过球击,且神情越来越轻松。 这是幻术的一种。幻术借烟雾或药物影响对手的目力。恐怕婆子在进到屋中时,已经布下一种迷药,不至于要他的命,但让他看到一屋子乱跳的球。婆子全身带毒,一撞到他就完全要被她掌握,所以反击不能急,出手必须精准。 约摸过了两刻,独孤棠突然跃回椅子上坐着,在那些球向他尽数撞来的同时,合在袖中的手现出,伴随一道霹雳白光。所有的球凭空消失,桌上落了一个佝偻身影,一把雪白的剑没入她的腿。剑身穿木,剑尖在底下吸收着灯火色,闪着血染过的橙光。这婆子竟让这柄短剑死死钉在桌面。 炼毒之人本身很能忍疼痛,婆子的腿被钉了个洞,她只嘶嘶吸气,没有发出一声喊,还问,“你……你报上名来!” “独孤棠。”如假包换。 “轮到我问了。”独孤棠坐在那儿,哪里还像个掌柜,神情冷中绝傲尊贵,“这盒珍珠怎么到你们手里的?” “你问我?”婆子咬牙道,“谁存在你这儿的,你去问谁。” 独孤棠握住刀柄轻转,看老太婆面色变得蜡黄,他的眸底却如幽潭,“说!” 老婆子梗立着脖子,两眼恨不得痛翻了过去,仍嘴硬,“你去问童家那个小贱——”说不出话来。 因为独孤棠拔出剑来,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第二剑,仍钉穿了,毫不容情,“是你们吗?三年多前在襄阳郡杀人夺珠!”声音颤抖,由滔天恨来。 婆子促哼着,面目扭曲狰狞,“……不是……是莲儿从一个商人手里低价买入。她知道我今夜来六宝楼,你要是杀了我,自己也别想逃掉,还连累你主子。” “我没有主子。”珍珠找到了。他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你不说实话,我就去问你家小姐。你忍得住这两刀,不知道她忍不忍得住?” “你!”疼了一头的汗,婆子的手却不安分,趁独孤棠没看,从衣边里掏出一把白色粉末,“三年多以前莲儿还未出嫁,怎么可能知道你问的事?你对她无意,但她对你情深意切。你如何下得去手?” 独孤棠的目光彻头彻尾寒凉,“重用一个毒婆子,她自己也不会太无辜。你要是不说,我就会去找她,不过那可不是郎情妾意。你尽管想想,她将受到怎样的痛苦。” “……”婆子倒抽冷气,“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就算我死了……不会的……不会……”她闭上嘴。好似神志不清,但手紧紧握着,要等正好的机会。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开始说些有用的话。珍珠到底怎么来的?”三年半的苦行,他终于离飞雪楼差一步之遥,还找到八十八颗珍珠,死寂的心可以悲恸了。 “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他站在那个位置有段时间不动。机会就在眼前。婆子往手臂蓄力,“你杀了我,就永远得不到真相。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抬手覆在他握剑柄的手背之上。 “哈哈哈……你中了我的腐骨散,没有解药,三日后整条胳膊就只剩下白骨,七日后必死无疑。”成功了,“所以你最好放开我。” 独孤棠仿佛置若罔闻,抽手的同时也抽剑。婆子暗算他的那只手就齐腕断了。 婆子惊恐到哑声,终觉一切都错了,这男人根本不是她能惹的。 “现在知道了吗?从你踏进这间屋子起,我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雪剑垂直在婆子的心口上方,独孤棠的眸底浮现光影,“你不说也没关系,因为你一定是三年前杀人者之一。你的毒,很容易出卖你。”手落,剑没心。 婆子两眼发黑,就在生命将尽之前,听到一句话。 “妹妹,找到一个了。” 原来那个抱着珍珠死都不放手的嫁娘是独孤棠的妹妹。怎么办,莲儿?婆子拼命睁大眼,但很快便气息全无,死了。 独孤棠再拔出剑,说道,“你俩可以下来了。” 房上飘下两人,一白一黄。 “接着。”独孤棠把剑扔给白衣那个。 “啊?老大,你就这么给我?”白衣是央,隔着衣袖捏剑柄,“这婆子浑身都是毒,不知道血毒不毒,说不定升云也沾上了。” “还说不定你已经中毒了。”黄衣苏徊笑他没出息,“记性不好还怎么,戴着手套还叫?” “你中毒总比我中毒好。”就是戴着一层蝉翼薄的手套,独孤棠没中婆子的暗算,“你想去洗剑,还是留下来搬死人?自己挑一个吧。” 央赶忙道,“洗剑。这就去。老大,你就是棠掌柜这件事,对我打击实在不小。”早有耳闻,几次擦肩过,更有远远对过面,却全然不料。 窜到门口,又回头,“不过,采蘩姑娘要是知道了,恐怕——”不敢想,就她那脾气。跑了跑了,他不管。 独孤棠微怔,然后拿下柜顶上的木盒,深吸口气,屏息打开往里看,却是一笑。 苏徊问,“怎么?” “你自己看。”独孤棠将盒盖拉换了方向。 盒子里装得倒很满,但大大小小的,全是鹅卵石。白也是白,就不是珍珠白。 “聪明的姑娘啊。”独孤棠指尖一挑,盖子合上,“她知道姬莲不死心,珍珠寄放在六宝楼又不一定安全,因此以假换真引开姬莲的注意。” “老大的意思是珍珠还在采蘩姑娘手里?”苏徊想了想,“现下如何?老大已经道过别,难道再去找她?” 蛟盟盟首从来是说话算话的……今天第二更。 累了,睡了,明天能不能双更,看灵感看时间,不敢保证,一定尽力。 感谢亲们这么支持聆子,感谢你们坚持订阅,感谢你们慷慨打赏,感谢你们赚一粉投一粉的体贴,感谢你们每一条真心的评论参与。 用心铭记,无比幸福。rq 第149章 三哥其实还不赖 天有雨,沉云饱肥,封住四方。应该是启明的亮,这时全黑。 通往澄明园的路上,雪清雨清打伞,桃枝在前方照亮。四周没有人声,只有雨水静落和过夜寂灯无力的光。 虽然姬钥说好一起到老夫人那儿请安,但采蘩知道他今日不用上学之后,出门便没叫醒他。她得起很早,他也难得可以睡懒觉,不必非凑在一块儿走。 “三小姐的婆婆前两日来了,又哭又闹又求又跪,软硬兼施,很是折腾了一番,但三小姐心意坚决,说是死都不回南家。昨日大老爷和老夫人同意她和离,南夫人开了狮子口,要一万两赔银,不然也是死都不放人的。”昨夜采蘩回来得晚,雨清这才说给她听。 “一万两?”采蘩冷笑,“人人当这个府是黄金做的,动不动就想掰一块抱走。” “大夫人现在也松口了,但听要赔一万两,就说南家这么对待姬府千金,没告官府就不错了,这银子应该南家赔给姬家才是。”桃枝退回两步说道。她爹是大房的,消息又快又准。“小姐,您没瞧见昨天大房那边的热闹,大夫人和南夫人对着哭,对着榨银子,对着骂无耻。” “说得你好像瞧见了似的。”雪清下巴朝前点,“好好打灯照路,别为了他人的事疏忽自己该做的。” 桃枝努努嘴,却很听话。 “至少和离的口径对外一致了。”看来姬莲要准备庆贺,采蘩想着又道,“赔不赔银子就要看谁更厉害。” 姬老太爷爱面子。姬老夫人会打算又会看夫君的面子。大老爷表面很严酷,其实就是宠爱女儿。大夫人不可能为这个女儿倒赔钱。而南家家世远低于姬氏,又养出那样的一个儿子来,在康城姬家的地盘上,灰头土脸滚蛋是很可能的结局,只要姬家那俩可爱的老头老太别以为现在多了十间铺子就能挥金如土。 “要我说,是三小姐最厉害。她先跑到老夫人那儿说要在跟前尽孝。从莲园搬到澄明园去住。没过多久,就把老夫人哄得好不高兴,人前就赞她孝顺乖巧,心疼她婚后过的日子不好。十分怜惜呢。三小姐看准老夫人才是府里的真正主母,特意对澄明园里讨好。不然大夫人那么坚持不能由着性子和离,到最后怎么还是同意了。全是老夫人的作用。”雪清要么不八卦,要么就是看得很清楚才开口。 “咱们得准备给三小姐的贺礼了。”采蘩说。 丫头们忍俊不止。 这时,走出廊道,前面就是园门,再没有遮雨的。裙边和鞋子立刻浸湿,但心情明快。桃枝更是跑跳着上去拍门。跟着好主子,神清气爽。 门开了,一个上年纪的婆子探看出来,眯着眼好似目力昏花,“谁啊?” “墨月堂蘩小姐来给老夫人请安。”桃枝麻溜喊人,“丁阿婆,是我。桃枝。” “桃枝丫头啊。”丁婆子将门开大,又给采蘩行礼,“蘩小姐安。” 四人进了门廊。 “丁阿婆。您不是早就不守门值夜了么?”桃枝熟悉她,“身体不好,可别太勉强。” 丁婆子叹口气,“三小姐说我年纪太大该出府享儿孙福了,我就是不服气,自己揽了这苦差,让她瞧瞧我还没那么老。谁知这门房窗户纸破了,屋顶还漏风漏雨,挡不住潮气,老腿硬生生把我疼醒。” 桃枝告诉采蘩。“丁婆婆虽然不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但在澄明园干几十年的活了,专管花草。” “既然这么辛苦,跟老夫人说只管花草便是。你不说,老夫人如何知道你的难处?别在意别人说什么,这园子毕竟是老夫人掌着呢。不会忘了你这几十年的勤谨。”采蘩对雪清点点头。 雪清拿了二两银子给丁婆子。 丁婆子连声道谢,“蘩小姐一席话让老婆子想开了。三小姐的婆子在园子里偷种药草,我不过说了句府里不能种这些,隔天三小姐就说让我养老的话,错不在我。我今日就跟老夫人请调回去管花,除非是老夫人亲自开口让我出府。” “正是这道理。”采蘩听到那邪恶的婆子种药草,心感不祥,“府里有规矩不能种药,那你可得仔细查看各处,免得出了什么事全变成你的过失。” 丁婆子不是特别伶俐的人,但让采蘩这么一说,还是挺明白的,“多亏蘩小姐提醒,我定然查看仔细,将杂七杂八不该种的全都拔了。” “拔什么?”门外姬乔笑着进来,“今日好,有人先敲开门,你们背地里就说不上我的坏话了。” 众仆福身,纷喊三公子。 “我就猜是蘩妹妹。”姬三抬手让人免礼,走到采蘩身边,“听说你昨夜回来晚了,没办法来给老人家请安,我刚看见园门敞着,便想到了你。” 采蘩不动声色站开一步,“三哥一身酒气,难道是从外头直奔到这儿来的。” “还是闻得着吗?”姬三潇洒卷袖,凑上去闻,“我洒了些花露,以为能掩住,是不是洒少了?” 一招手,他的小厮就掏出一瓶花露来,揭了盖子便往他身上冲。 采蘩骇笑,再站开两步,以袖掩鼻,“别再洒了,就算把三哥的衣服浸在花露里,只要你开口说话酒味还是会出来的。”香死她!恐怕她的衣服上也沾了,“三哥还不如先回去睡一觉,等酒彻底散了再来,也省得挨老人家们的骂。” 姬三让小厮收住瓶子,问丁婆子,“老太爷上朝去了?” 丁婆子忙道是,“老夫人也已经起了,多半在洗漱。” 姬三神情立刻轻松,“祖母疼我,妹妹不用替我担心。” 谁替他担心啊?采蘩好笑,“三哥多想了,我赶着要出门,怕你挨骂却耽误到我。” 姬三拉住她袖子往前走,“蘩妹,我也赶时辰,等会儿祖母要是啰嗦,我俩互相帮忙,如何?” 采蘩挣脱他的手,“三哥好好说话,不必动手动脚。你我虽兄妹情和,却都大了,别让人以为没规矩。” 姬三可不乖,但他看到对面来的人,手便十分老实得放到身后,低声道,“蘩妹说得对。澄明园这会儿不澄明,得防着小人暗算。” 采蘩也看到了,同样低声,“难得我同三哥看法一致。” 来人是姬莲,身后跟着忠心不二的婢女芬儿。 “三弟,蘩妹,来给祖母请安的话早了些,可否过一个时辰再来?” 姬莲一身清素莲花裙,但料子是贵重的云雪罗,显然老夫人新赏的,样式流行,芳仪高雅。 采蘩等姬三反应。这个地方,属于姬姓,而嫡高于庶,不用她一个童家人出头。 姬三冷哼,“既然是来伺候老人家的,就安安静静做好本分。其他主子来了,就好好接待,少自作主张。澄明园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还不快去通报!” “老夫人还没起呢,如何通报?”芬儿在澄明园里嚣张有所抬头。 “学不乖的蠢丫头,主子说话,居然敢冲撞,自己掌嘴二十。”姬三当然知道上回芬儿挨教训的事。 芬儿咬唇,看自己的主子,不动手。 姬三神情突阴,“怎么,我说话不管用?”眼神一拐,犀利盯着姬莲。 姬莲淡然转头,“芬儿,还不快跟三公子道歉。” 芬儿屈膝福礼,“三公子,芬儿无意冲撞,只是老夫人这两日睡得不踏实,刚入回笼觉,实在不忍打扰她休息。” 姬莲一嗅鼻,顿皱眉头,“三弟既然喝了酒,还是等酒味散了再来吧。” 采蘩心想,这话倒跟自己说得差不多。 姬三不理姬莲,越过这对主仆就往老夫人的屋子走去,发现采蘩没跟上,回头催她,“蘩妹还不走?没听她们说祖母身体不舒服,我们该到床前问候才是。” 没计较芬儿的无礼,没计较姬莲的傲慢,姬三只是在前面开出了一条路。采蘩本以为他会亲手扇上二十巴掌,然后再把姬莲羞辱一番,结果竟是风度翩翩得无视之。她连忙跟上,也无视姬莲恼怒的神色。 到了屋子前,姬三自己通报自己,“祖母,三郎和蘩妹要进来了。” 两人进去,雯婆子说老夫人在里屋躺着,但已经醒了。 “三郎,你这么早来,一定是又要出远门了?”老夫人坐在**读经书,手里那串佛珠,见到姬三很高兴。 “就是来跟祖母辞行的,却听说您身体不适。有没有找大夫来看?”姬三只字不提姬莲的阻挠。 采蘩对医术一窍不通,看老夫人的脸色似乎还不错。 “无大碍,上了年纪就容易不舒服,到底什么病,其实大夫也说不出来,不过开些补神养气的药。所以我没让她们找大夫来,吃几贴补药就好了。”老夫人让姬三坐过去,“你这回到哪儿去游山玩水?先说好,北面不许去,都要打起来了。” “蘩妹的舅姥爷写了本海南传记,我读过就想往那个方向走两三个月。那是南面,祖母大可放心。身体不适还是要看大夫,不能讳疾忌医。”姬三说道。 “好,好。”老夫人确实疼爱孙子,“记得一路写信回来,你四叔四婶出事后,我就不喜欢你们往外跑,但也知道没办法。” “待在城里也不见得太平,蘩妹不就遇到盗贼?”姬三扯上她了……今天第一更。rq 第150章 一跪诺千金 老夫人哪能不知道自己孙子的心眼,“你别用采蘩来说事。还有,酒少喝点,到我这儿来都没节制,也不怕你爷爷拿出家法。” 姬三笑着站起来,把采蘩推到老夫人床前,“祖父要是在家,我哪敢来?马车已在大门外,怕车夫淋雨生病,我就走不了了。你们祖孙聊着,三郎先退了。” “三哥从南门出,能否顺道带我在内城门?”采蘩暗道,刚才是谁说互相帮忙的? 姬三没有落井下石,笑道,“我可以等一会儿,不过你得跟祖母长话短说。” 老夫人不知道两人事先说好的,只皱拢了眉心,“采蘩,你前晚才受了惊吓,这么快又要去纸官署么?我本想叫大夫来给你把把脉,防个事后病倒。” 姬三插言,“听听,谁在说要找大夫?” 采蘩趁机说道,“老夫人,您不用大夫,我也不用。我当时虽然吓得不轻,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儿了,现在心里却还算平静。多亏杏枝那丫头帮我挡刀,不然也回不来了。纸官署那儿请了一日假,不好再请,让人说姬府童府出来的姑娘娇气。” “我们府里的姑娘怎能不娇气?”老夫人不以为然,“不过比纸之事已传得满城皆知,我若阻你去,倒成抹黑的那个,你尽力而为就是。” 就是这样的态度才让左拐光火啊,采蘩心里叹气。嘴上说是。 “杏枝护主有功,等她养好伤,我自有赏物。至于童颜居,你祖父母既然已经回了杭州,虽说有舅姥爷,还是过于冷清,你难得住也罢了,别像这回住那么久。毕竟你是四房的大主子,还是十郎雅雅的姐姐,所以姬府才是你的家。这家里人多。我们这些长辈也能看护着,有什么事都能照应。”没有了利益冲突,老夫人待她犹如亲孙女。 采蘩心明眼亮,不会得意忘形,十分得体答道,“采蘩记住了,谢老夫人关怀。” “好了。你俩都有事,赶紧去吧。”说到这儿,老夫人又让雯婆子准备了两包点心,“天还黑的,肯定没吃早饭。” 两人都说谢,走出老夫人的寝屋。 “妹妹,你看我的脸色怎么样?”一离开长辈的视线。姬三就轻浮起来了。俊脸凑到采蘩面前。 “白里透青。”采蘩定眼看他,好像很仔细,“老夫人说得对,你少喝点酒得好。” “妹妹咒我时,不想想要是没了我这么好的哥哥,谁能帮你打小人。”姬三一边说笑,一边往拐角看了两眼。 采蘩没上心,只是懒得再听他喊妹妹。快步走到撑伞的丫头们那儿去。 “妹妹不是说要我送吗?等等我啊。”姬三不依不饶紧跟上。 待人都走了,姬莲和芬儿从屋角走出来。 “小姐,三公子也太过分了,竟暗指你不是主子,刻意羞辱,我憋不下这口气!”芬儿气呼呼说道。 “你也没憋着,不是当面顶撞他了吗?要不是都知道祖母这会儿心疼我,他才不会轻易放过你。”姬莲伸手,在芬儿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看来我这步没走错,祖母才是当家人,只要哄住她,我就不用怕秋氏对付。” 芬儿连连点头,“小姐这回一定能扬眉吐气,作回自己的主。” “只要再加把劲,祖母就会把四房的十间铺子交给我打理。到时候,我要看秋氏和童采蘩会是什么沮丧表情。”姬莲想着,美丽的脸就变了丑,“对了,你去看看婆婆回来没有。”不见一整晚,她以为只是一时耽搁。 芬儿去了。 姬莲走到屋里,撩帘已是乖巧模样,用娇美的声音说道,“祖母,药快熬好了,要不要先起来用饭?空腹吃药伤身的。” 老夫人对这个孙女慈爱一笑。她还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采蘩让丁婆子拔去所有的药草,如果不是因为独孤棠解决了毒婆,她的身体会一直不舒服下去,依赖姬莲这份“爱心”的补药,然后不得不对这个好孙女言听计从。 马车晃悠悠,走得不急,但让采蘩心急。 她看一眼闭目养神的姬三,催促道,“三哥这是牛车吗?怎么好像在原地踏步似的?能不能让车夫赶快点?” “妹妹可听说了四皇子的喜事?”姬三说的话却与她的连串问题风马牛不相及。 但很成功转移了采蘩的视线,“什么喜事?” “西梁后主之女萧静要嫁四皇子为侧妃了。”酒气袭人,香气袭人,美人却距离他遥远,姬三嘴角含笑,双目不开,“那位还算是公主的金枝玉叶本来是要在众位士家子弟中挑选一位的。妹妹以为她挑了谁?” “横竖不是三哥。”采蘩一猜就中,“美玉公子吧,要不然你也没这股浓醋酸味。”突然想起内城遇到的那位尊贵不凡的女子,当日隔那么远,都能感觉她对向琚的爱慕之意。难道那就是萧静? “要是向琚娶萧静,我可不会嫉妒。”姬三以袖遮哈欠,“西梁只剩下巴掌大一块地,却还惦念昔日辉煌,这个萧静便是让人当成公主教养大的,娶回家里只有麻烦,没有好处。但向琚多狠,自己不要的,肥水也不流外人田,让皇上把人配给自己的妹婿,还是做小。向氏嫡女将西梁公主都压在下面,向家可以更加挺胸昂头。” “三哥多变,唯有讨厌向氏不变。而萧静也不算做小,她嫁的是四皇子,贵为侧妃,与普通的姬妾天壤之别。小妾的命运由大妇掌握,但正妃可不能随意对待侧妃。”不过,四皇子今年刚刚十六岁,就要娶第二个了? “我不讨厌向氏,觉得他们不够聪明而已。”嘴角笑容加深,“这么快选定四皇子,要是他当不上太子,那可倒霉了。” “三哥也会选边站么?”随便聊聊,打发时间。 那双养神的眼睛突然打开,瞬间流光溢彩,又瞬间平淡,令采蘩以为自己眼花了。 “总之向琚选哪边,我就不选哪边,既生瑜何生亮啊。”摇头叹息。 采蘩抿紧唇,但最终还是笑出声,“我看你俩绝对不是周瑜诸葛亮。向琚没将三哥你放在眼里,你也一点都不欣赏向琚,但瑜亮二人很是惺惺相惜的。” 透过窗,看到纸官署门口了,她连忙起身要下车,却忽然回头看姬三一眼,张口要说。 他也正看她,挑眉笑道,“妹妹可是要道珍重?说实在的,我这个哥哥好吧?” 采蘩很受不了他,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只道没事。等她跨过大门门槛后再次回头,马车在雨帘中隐去大半了。她本来想说—— “采蘩?”于良从门边跳出来,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你回来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昨日我等了一天都不见你人,还以为你知难而退,结果心不在焉造纸,让师傅狠狠骂了一顿,把他也气走了。后来丹大人告诉我说童府里来了强盗,我便猜这是你没来的原因。今天一大早,我就等在这儿了,你要是不来,我就去童府找你,拽也得把你拽来。” 他用回来这个词,采蘩听起来,比老夫人说姬府是她家来得顺耳多了,“我昨天让人给丹大人送了信,要请一日假。他没告诉你们?” “没有啊,他只说你家遭盗贼抢,没说你请假。”于良摇完头又笑,“你来了就好,其实师父昨天也等你来着,所以心神不宁,脾气暴躁。” “他哪天不暴躁?”采蘩笑,心中涌着暖流,却不明白为什么,“左大人呢?” “不知道。等你之前,我去跟师父认错,但他不在屋里。我又找了一大圈,没看到他人。”于良终于能跟同门说出担心,“你回来了,但师父会不会以为比试输定,因此跑了?” 采蘩念头一转,“乌睿住的小院你找过没有?” 于良立刻睁圆眼,面壁思过时感觉到的诡异让他头皮发麻,“没……有。” 采蘩撑起伞,“我去那儿找找看。” 于良前前后后犹豫,看她都要穿过前庭了,连忙冲进雨里,“我……我也去!” 乌睿的院子,白天看像鬼屋,雨天看像坟地。枯去的树插在土包里,一墙的藤叶让雨水浇黑了,新绿焦老。院子的门开了半扇,铜锁吊在扣环上。 采蘩推开另半扇门,就看到左拐在乌睿屋前的石阶上坐着,任屋檐上的雨线坠湿了双肩,手里拿了支长长的烟斗。斗中无光,周围无烟,似乎熄了很久。她才发现这个人原本是身材高大结实的,只是腿伸不直,手臂抬不起,让他站立的时候就缩水了一般很不起眼。 左拐听到吱呀声,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垂下眼睑,没有人能捉得住那其中的一线光芒。 采蘩走到石阶前,将伞往于良手里一塞,双膝跪在雨地中。 于良吓了一跳,两把伞都从手里滑出去,他也淋着雨了。 “请左大人收我为徒。”她跪着,上身笔直,眸色那么清澈。 雨,哗哗下。蘩叶如艾,遇泽而长。 正是好时节……今天第二更。 连着两天太晚,没办法给评论区的亲们回评,辛苦副斑bobo。 感谢亲们,你们是我最大的支持。rq 第151章 爹要给师父腾地儿 左拐看着跪在雨中的采蘩,还有傻傻陪站一边的于良,严厉的目光渐渐浮现疑惑。 天生的巧手,天生的能匠,他二十五岁前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直至北齐将他以谋逆罪论处,失去所有。若不是他挚友相救,这条命也保不住了。来到南陈,却在这个水泽山青的国家找不到归属感。渴望造纸,但残手残脚让辉煌一去不返。 人不拜他为师,其实是他不收人为徒。左家祖训,徒弟是不能乱收的,因为师徒犹如父子,教造纸也要教做人。然而成千上百人中出了乌睿,不但有天赋,还勤奋诚恳。他破例收为徒弟,本来要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怎么也料不到乌睿竟以那样悲绝的方式死了。他那时以为那个年轻人也带走了他一生最后的希望。 然而,绝望了,却又来了两个。 于良很勤奋很诚恳,但少了灵性通悟,纸质如人平厚密实,难成金贵。采蘩有灵性能通悟,但不踏实不认真,造纸到她那儿成了玩纸。就好像乌睿身上的优点分到两人身上,其中一个还是女子。 他对女子并无偏见,她还是他拉进来的,可是多数世人有。纸官署里,她也是第一个正经来学造纸的姑娘家。会造纸的姑娘民间肯定不少,但在南陈朝廷纸坊中她当之无愧第一人。同时,这也是他备受压力的重要缘由之一。纸官署乃至康城。有多少人想等着看他的笑话,他虽然面上毫不在意,心里却很急躁。尤其这十来日的观察下来,他将她“尽力”的态度看了彻底,焦虑更甚。这姑娘满口理论不输任何大匠,但动起手来真是惨不忍睹,偏偏她自己还觉得挺不错,他跟她说技巧,她一副早懂了的模样,全然不重视。真是能把他急死气死!明明知道石头里是稀世之宝。敲不开怎么办?只能骂,只能打,让它自己从里往外裂开! 然而,把人骂走之后,他又担心,怕她姑娘家脸皮薄,再不来了。虽然平日他也没少说她。可两日前那一顿训完全没留余地。昨日她没来,师傅说她家中遇盗,这当然不可能是借口,但他心里没底了。一晚上睡得不好,尽做旧梦,终于躺不住,走到这个院子里来。 这地方不仅是乌睿的住处。也曾是他的。师徒俩在小院里谈天说地。造纸的工具原料一应俱全,随时一个想法,便动手开始造,几夜通宵照样精神奕奕。太多愉快的回忆,一旦消失,他仍选择逃开,只是这回逃不远,怎么都在署里。 他坐在这儿。抽了一袋烟,纷乱的思绪在听到开门声时,霎那平静。那个倔姑娘回来了,并跪请他收她为徒,她终究没让他失望。这一跪,就是她明白了。 之前,她只叫他左大人。她很聪明,从称呼分轻重。左大人只是拉她来的人,没有约束,反而是她给了他帮助,帮他赢得比试,帮他保住匠位。所以,她说尽力。尽多少力,全在她自己的掌握。造纸,特别要造出最好的纸,尽力是远远不够的。 她叫他左大人,他就只能当她客人,掌握不了她学纸的步调,十分被动牵强。但她如今跪了,他一应,师徒名分这辈子都不会变。他怎么教,她就得怎么学。千古传下来的尊师重道,她不能再自由散漫,尽力的程度就在他手里调整。而他对尽力的理解,她还远远够不着。 “师父,雨越来越大,万一采蘩姑娘再生了病——”于良也跪下来,“师父,您就收她为徒吧。她比我聪明,比我懂得多,一学就会,我愿当她师弟的。” “有伞不撑,生病也是自找的。赶紧拜,拜完了还有事做,别以为今天好过了。”左拐起身,背手走下石阶,“于良,采蘩比你拜师晚,自然是你师妹。你有点气慨,行不行?” 他收她了!采蘩忙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三拜,今后谨遵教诲。”啪——啪——啪——水花飞溅,不折不扣头磕地,双臂伏砖,拜师大礼。 左拐把于良扶起来,却仍让采蘩跪着,要说些重要的话,“采蘩,你既入我门下,从此就得把从你爹那儿听来看来的造纸术放到一边去。每个纸匠的造纸之法不同,我不希望你说着别人的理论,学着我的技巧,这只会让你一样都做不好。造纸基础功极为重要,基础不稳,如沙上砌石屋,再是好料也能轻易摧垮。我当时选藤纸作为你和西骋比试之物,就是因为它要求基本功扎实,没有过多技术和不传密诀。但你不能小看它,今后你想造任何名贵纸张,或者创出绝佳新纸,这些基础将帮你完成最关键的第一步。第一步最难,踏好了,就势如破竹。我知道,你爹很能造纸,要暂时忘掉他教给你的,必定很不容易,可是我也要求你必须做到,直到你出师。” “忘掉知道的造纸术,从头学起?”采蘩抬头看左拐。 “当自己一窍不通,嘴巴闭牢,只听我讲,只看我教,一丝不苟照做。”左拐神情坚毅。 “是。”就像她不会再说尽力而为一样,只有肯定的回答。 “起来吧。”左拐说完了。 于良忙为采蘩撑伞。 左拐瞥一眼,“在我门下无男女之分,我一视同仁,你俩照入门先后。” 于良还没弄懂这话的暗示,采蘩已从他手里拿过伞,“师兄去为师父撑伞,我自己来。”一行三人,她排行最末,懂的。 “师父,丹大人是你师傅,那我们丹门很多匠师吧?”本以为多个师父多麻烦,拜完之后,采蘩觉着心里清冷不下来,有点雀跃。 左拐眼神却凉,“我虽跟师傅学艺,但出师时得他允准,继承家祖左伯一脉。” 采蘩了悟,“那就是左门了?左伯传世造纸大匠,门下一定开枝散叶。” “左门?”左拐哈笑,“我还旁门左道呢。你别胡思乱想了。左家子孙根不旺,到我就是一脉单传。我迄今为止就收了三个徒弟,而乌睿已死,于良第二,你第三。”因为收了这两个,终于能从心里接受乌睿的死,并亲口说了出来。 “我爹最尊崇左伯……”察觉左拐盯她,“我没说纸。师父您让我忘了我爹的造纸术,不见得连我爹这两个字都不能说吧?” “对,提都别提你爹,不然你也忘不掉。”左拐现在是师父,说一不二,“这个月就当自己是不知父母的孤儿。” 采蘩怔然,“我爹娘都不在了,您还让我更惨?” “提一次打一次。”他的手造纸吃力,教训徒弟还是很简单的。 “师父,那我是不是也得当自己孤儿?”于良憨厚得可爱,“这个月我不能回家看娘?”他有娘亲,却也没了爹,还是家中长兄,担负着一家人的生活。 左拐拎他耳朵,“这都是跟采蘩说的,你家里要是也有个造纸能匠,那就跟她一样。” 于良啊啊叫疼。 左拐回头对采蘩又道,“造纸没有门派之分,只要你有本事,你可以仿出所有纸种来,别人不会说你偷师。蔡侯纸,左伯纸,张永纸,你能从中明白什么?” 考她?采蘩思索后答道,“造纸虽然没有门派之分,但真正名匠的名字借纸留存。” “没有左门,没有丹门,有一天你能创出让世人惊叹的纸,人们将以采蘩纸来记住你的名字。”拜师第一天,作为师父,要适当鼓励新进弟子。 采蘩却皱眉,“采蘩纸不好听,我宁可取像月面松纹,凝霜,冰翼这些名字,有诗意又能让人歌颂。” “那就随你了。”心还是大啊。让人歌颂?左拐这回却没说她自以为是,“今日你重新从选藤开始,我在一旁指点。”虽然花了十多日才让她明白错在哪儿,但他认为值得。 “是。”采蘩也明白了他放任她自学,其实是他教她的方式。现在,她不浮夸,踏实了。“不过,师父,后日我能不能记起一下我爹?” 左拐吹胡子瞪眼,“你目无尊长!” “我给爹在寺里立了牌位,清明想去上柱香。”尊长之前,她想先孝顺,“但您放心,今明两天我会当自己孤儿的。” 左拐让她说笑了,“事多。后日可晚来两个时辰。” 于良却是笑得最开心的一个。上有厉害的师父,下有聪明的师妹,他一定也能成为出色的纸匠。 清明这日一早,采蘩帮雅雅打扮。祭祖是大事,穿戴都很讲究,不容一点马虎。而且四房现在没有长辈,府里其他人都看着她会不会打理这些事。 姬钥进来,忙碌的丫头们眼前一亮。青烟江水色的正袍,白马银鳞靴,腰束半掌宽子侯玉带,无一挂佩饰。头发扎高,用同烟色的发带绑成回马尾。俊气,贵气,斯文气都有了。 “哥哥今日好看。”雅雅想过去近瞧,却被正给她梳头的采蘩按住,于是眨眨眼睛……今天第一更。rq 第152章 清明时节有人跟 “好看?”在姬钥听来,那可不是什么好话,“姐姐,这套新衣我觉得别扭,还有头发。” “这套新衣是专为祭祖准备的,庄重些。你觉得别扭没关系,长辈们觉得你懂事就行。你不能戴冠,用簪子你说像道士,除非承认自己还是孩子,那就换个童子头。”采蘩自然有办法对付他的小任性。 桃枝偷笑,“往年公子都是童子头。”让姬钥瞪了一眼,连忙收住。 姬钥当然不想扎辫子,清咳一声,“那就这样吧。” “哥哥,到你了。”雅雅不能动头,就动脚,腾空荡来荡去。 “什么到我了?”姬钥常常觉得这个妹妹无比能捉摸,想法完全跟他的不一样,不是思考能找出答案来的。 “我刚夸你好看,你不夸回我吗?大姐给我换的新裙子。你看,染着春雨,缀着小小的珍珠。大姐还要帮雅雅梳漂亮的辫子。”雅雅突然噘嘴,“二哥!” “好看!非常好看!”姬钥本来要说今日是祭祖,穿戴不讲好不好看,而是郑重不郑重,但雅雅的眼泪不会等他这番解释的。 雅雅立刻笑容甜美。梳完头,还要桃枝带她到外面去给大家看新裙子新发式。 姬钥便说,“姐姐也太惯着小妹了,六岁还不满,就知道穿衣打扮,还要人夸她漂亮。” “雅雅是姑娘家,爱美是天性。再说家里不穷,她天生丽质,穿些漂亮衣裙无可厚非。”她三岁就会嫌弃爹挑的裙子不好看,要自己选。 姬钥叹气,“我也算知道了。我呢,就得在又旧又小的书房里刻苦读书,雅雅呢,得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 “明白就好。”采蘩明目张胆“偏心”。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雪清提醒。 采蘩就往外走。 “这两日看姐姐心情不错。可是造纸有了精进?”姬钥跟上她问。 “稍稍进步。”昨日新抄了一批纸,要等今日结果,她颇有信心,正期待着。“师父这回教得很仔细。我也很用心。” “师父?”不是左大人? “我正式拜他为师了。”一开始是为了比试,冲动又不放在心上,而现在是因为自己真想学出个名堂来。 “不过一个月,要拜师吗?”姬钥很清楚拜师的重要性。 “我打算比试完之后,继续跟师父学习。”所以,输赢不计变成绝对不能输了。 “女子也可以当纸匠吗?”姬钥吃惊。 “我没想过当纸匠,就是学习造纸术而已。”采蘩看姬钥让雷轰的表情。“不过为何女子不能当纸匠?” “从没听说过女匠,而且自古记载的巧匠都是男子。”姬钥实事求是。 “那是因为著书立说的人多是男子,对女工女匠不以为然,没有写下来罢了。”她嗤之以鼻。 姬钥不能辩驳,开玩笑说,“那好,姐姐要是成了一代名匠,我就为你著书写传。” 采蘩招手让雅雅过来。上了马车,没在意姬钥的话,更不料有一日这话会成真。 姬府的祭祖仪式结束后。各人散去,采蘩因为还要去菩心寺上香,让林管事先送两个小的回墨月堂,带了椎子出府。 约摸过去三刻,她正想快到了的时候,椎子的声音传进来。 “小姐,转弯时我看到好像有人跟着咱们的车。注意到之后特意多绕了一段路,那车却一直跟着。我还看清了,马车是大老爷的。”他养马,并熟悉府里每一辆马车。因性格慢钝让很多人瞧不起,却在采蘩这里发挥了大作用。 采蘩的马车只有两面窗,坐在车里就看不到后面,但她相信椎子不会看错,“不去菩心寺了,去南城金安寺。”不管那辆马车里坐着谁。菩心寺有爹牌位的事不宜让人知道。 椎子道,“小姐,我可以甩掉它。” 采蘩刚才和老夫人大夫人她们说起过要去寺庙还愿,心中沉着,决定便不会有差池,“不,就当不知情,让那车跟着。” 椎子喏一声,从容转道,往南城赶车。他手上功夫好,马的脾气都顺,又熟悉道路,旁人根本察觉不到这辆车已经换了目的地。 趁这段时间,采蘩就在想府里谁会跟踪她。她在姬府不过半年,墨月堂又可独门出入,所以和府里常打交道的就那么几个。老太爷和老爷们是不管女儿辈的事的;童芷的嫁妆她碰不到,老夫人和三位夫人没理由防她什么;姬三黏人,却出远门了,连祭祖都缺席。一一排除掉,那就只有姬莲。 祭祖的祠堂只有男子可以进入,祠堂外磕头的女眷只能是嫡媳嫡女嫡孙女,采蘩是乐得不用给不相干的跪拜,但她看对面的姬莲一点都不高兴。她先前以为是因为磕不到头而怨愤,毕竟那是一位很容易把自己的环境待遇想得非常不公平,然后就一定要算计回去的人。不过,现在再回忆当时,姬莲的表情好似不止不高兴,还有双眸怯懦心神不宁。她注意到了,却当成装的。姬莲在外就是楚楚可怜,谨慎又乖巧的模样。 如果是姬莲派人跟着她,难道识破了她的计,知道六宝楼寄存的盒子里不是珍珠,所以想查探珍珠的下落?可是六宝楼的库房固若金汤,莫非传言失真?退一万步说话,姬莲身边的婆子很厉害,把盒子偷到了手,那独孤棠又在干什么?不跟她通风报信吗? 想到最后,采蘩也糊涂不清。 “小姐,金安寺到了。”椎子打断得正好,“我陪您进去吧。” 采蘩看到寺外很多马车,香客川流不息,就打定主意一人入寺,说道,“车夫要是也进去上香,就得走着回家了。”清明家家祭祖,阿肆也不例外。 椎子虽警觉,没把事情想得坏,因马车是府里的,“小姐要是一个时辰没出来,椎子就去找你。” 到时候就是人比马车值钱,采蘩认为可行,“你也盯着那马车,最好看清谁是车夫,从车上又会下来什么人。” 椎子应是。 进金安寺前,采蘩打算上完香就走,给跟踪她的人看。但进了金安寺,她想怪不得椎子说一个时辰。到底是国寺,恢宏气派,从庙门走到大殿有一段上山路,爬石阶就要不少工夫,而且今天这样的日子,寺里简直人山人海,居然还有很多小轿穿行。 “小姐要不要雇轿?”一个轿夫看到采蘩美貌,又是一人独行,竟伸手来拉她。 采蘩挥袖,冷冷拒绝,“不用。” 但那轿夫不死心,“小姐,我算你便宜点,到大殿前十文钱。” “我说了不用。”采蘩要往前走,却发现他扯住她的袖子,不由沉脸,“放手,不然我喊救命了。”飞雪楼的杀手她都不怕,难道还怕一个贪便宜的家伙。 “小姐不要这么凶嘛,我兄弟二人抬轿很稳,保证不会颠了你。”轿夫垂诞着脸。他们本是一对泼皮兄弟,平日游手好闲,趁今日热闹,来赚快钱。 “童姑娘?”一顶四人大轿突然停在采蘩身边,一位中年美妇正看她。 “民女参见公主。”采蘩连忙深福,想不到巧遇花和尚的娘亲。 两个轿夫一听是皇亲,吓得哪里还敢放肆,丢下轿子拔腿跑了。 “这金安寺的主持有些疏慢,怎能放这等市井混混进来讹财?”公主才说完,轿旁就有佩刀的护卫大步去告知主持。 采蘩低头不语。 “童姑娘免礼。”公主又问,“怎么身边都没个伺候的人?” 采蘩答道,“我是去纸官署的路上想来替义父义母求支香,所以只带了一个车夫。第一回来金安寺,不知道竟这么大。” “金安寺远近驰名,你以前居然不曾来过?”公主言语间亲切。 采蘩摇摇头,“其实康城很多地方我都还没去过。”事情太多了,没时间看山赏水。 “我这轿子坐不了两人,否则倒是可以带你一程。”公主挺欣赏采蘩在斗纸会上的智慧勇气,“但我也不能让你一人上山,万一那两个泼皮再回来。” “多谢公主关怀,我会倍加小心的。”采蘩心领。 公主想了想,突唤,“燕思。” 一个侍卫上前抱拳,“公主有何吩咐?” “你替我护送童姑娘来回,保证她安全抵达纸官署。”公主将自己的侍卫借出来。 采蘩连忙推辞,“公主,寺中人多,我一人便可行。” “你为我儿知己好友,我怎能坐视不理,任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行走在陌生之地?如果我儿知道,一定怪我。”公主不但欣赏采蘩,也疼自家儿子,还会说笑,“燕思是借给你用,又不是送给你,你不必客套了。” 公主的轿子挤进人群,采蘩看看燕思,“那就有劳燕侍卫。” 燕思略一点头,“姑娘要上大殿,还是偏殿?偏殿供奉千手观音,人要少一些,而且有高僧解签,但香火钱要二十两以上。” “去偏殿吧。”是个好脾气的人,采蘩不排斥了,“请燕侍卫带个路。” 燕思走到前面。 上台阶的时候,采蘩悄悄往寺门看了一眼,没见任何熟脸……今天第二更。 睡了,亲们晚安。rq 第153章 原来世上有这样的情 偏殿果然清静些。香火钱一贵,就将多数香客隔绝在外。但既然花了那么多钱进来,客人们可不急着出去,捻一香就要在蒲团前跪半晌,解签的地方也有不少人在等。 采蘩等了一会儿就觉无趣。听僧人说殿后有十八罗汉像,还可到隔壁念珠香堂观赏寺中僧侣从各地带回的佛珠,她便待不住。十八罗汉的金身像一略而过,寺中收集的佛珠却让她大开眼界,看得津津有味,上不上香就没那么要紧了。而燕思毕竟是公主的侍卫,知道何时开口何时安静,保持着三步距离,她全神贯注时,感觉不到他在。 看完了,仍意犹未尽,想再往回走一遍,突见两人从一道门里出来。 “大师,你真得没办法吗?”那人却是西大公子,他手中紧握着一串红玛瑙佛珠。玛瑙还红,但穗子已褪色。 “大公子,珠子已碎裂,用金器都未必能补,要恢复原状更不可能。”须白的老和尚看着西骋失望的神情,又道,“万物初生皆有灵,却也有尽的时候。珠子碎了,便是它的尽数,大公子何必苦苦求它复原?” “大师这话不对。人并非念珠,怎知它不想复原?还未曾补救,又怎知它的尽数已到?无论如何应该先想办法,真回天乏术,也得全力而为之后。”西骋驳道。 “大公子执念难放,为难老纳又有何用?恕我直言,你便是找到天下最巧的工匠,能补得了这串珠,可补得了你心中遗憾?唉——红尘多痴人痴念,我跳出来看,不过幻境中自寻烦恼罢了。”老和尚返身回门里。 西骋一甩袖,玛瑙念珠就被遮去,转身就看到了采蘩,眼神顿时阴鹜。不由冷哼一声。 采蘩不太在意,对方心情不好,难免给人看脸色,于是盈盈施礼。“西大公子,真巧。” “采蘩姑娘实在悠闲得很,不知还记不记得要给我写信认输的事,我这几日天天问门房,却连纸片都没收到。”西骋不还礼,神情冷漠。 “既然没收到信,比试就还是如期进行。这么简单的道理西大公子若不明白。到时候输了可别说我诈你。”采蘩悠悠抬头望他。 西骋正要讥嘲回去,有人冲进来大叫他的名字。 采蘩从声音就认出来人,而身后燕思恭敬的称呼确认她无误。 “小爵爷。” 秋路显然心急万分,没时间问燕思怎么会在这儿,看到采蘩虽愣了一下,却也顾不得问候。然而,当他站定到西骋面前,嘴巴开合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来。 “你这么着急跑来。是要让我看鱼吐泡?”西骋面冷,态度恶劣。 “寒澈,你听了一定要挺住。”秋路平时听这话可能就会哈哈大笑。但今天他笑不出来。 西骋面色由冷变冰,“你说。” “明姑娘…..没了。”秋路语气沉重悲痛,“今天一早,让人发现悬梁——” 西骋给了他一拳,嘶吼,“你胡说!我昨晚才见得她!” 秋路往后跌撞几步,采蘩正好扶了他一把。 燕思挡在秋路身前,他的职责虽然是保护采蘩,但现在少主子挨打,他不能旁观。“西大公子,请冷静。” 念珠香堂里很清静,却也不是一个人也没有。若刚才采蘩和西骋的对话没人注意,这时西骋突然揍了秋路一拳,很难不吸引好奇揣测的目光,还有几个爱看热闹的。往这边走来。 “燕思,你退下。”秋路也轻轻推开采蘩,并对她感激一笑,擦掉嘴角的血,立近在西骋身前,“西大公子只管打,我不会还手,直到你明白过来为止。” 西骋赤红着双眼,“你以为我不敢吗?”一拳又出,“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在背后如何嘲笑我,喜欢她跟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再一拳,“你敢咒她!” 采蘩不管打架的男人们,冷眼瞥见好事之徒伸耳朵,“麻烦燕侍卫将那些看热闹的人请出去,就说——”想要找个说法,“就说要看猴戏,得到集市上去。再加一句,想要眼珠的滚,想要舌头的闭嘴。” 燕思愣了愣,即刻转身去传话,眨眼香堂就只有他们几个了。 秋路吐口血沫,闪身让过西骋一记狠拳,“西大公子,我付了老鸨五十两银子,让她暂时压下死讯,但事出突然,已有不少人知道。你应该很清楚,官妓身死,就得立刻上报官府,由官差将尸身带走并速葬。到时候你连她埋在那儿都不知道。你是想逃避事实接着揍,还是赶去看明姑娘最后一面?你最好想想清楚!”他说不还手,没说不闪身。西骋不会武,他酌情处理。拳头轻,就挨。拳头重,就避。 西骋呆立,眼底激浪,“你说真的?明儿死了?” 秋路无比同情地望着他,“你可能不信,但我视明姑娘为友,不敢亵渎她半分。去吧,你还有一个时辰。” 玛瑙佛珠从袖中掉出,原来线已断,有几颗珠子已碎,晶莹鲜红散落一地,但西骋不再看它们一眼,踉跄跑了出去。 “……”采蘩轻语,弯身捡起那根褪色的穗,端详了一会儿,掏出帕子将它包起来。 “蘩妹说什么?”秋路没听清。 “编得真用心。”她把帕子收进袖子,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其实珠子碎了倒没什么,女儿家最着紧自己动手做的东西。”垂眼看那些红玛瑙珠子,它们已经是死物了。 “你也知道他和明姑娘的事?”秋路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叹气,“他比我惨多了。虽然心爱的女子还在世,却只能眼睁睁看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肯放弃,明姑娘就为他坚持,却是痛苦万分。如今她走了,说句不中听的,我倒觉着她能解脱了。” “坚持了三年,为什么今天才自尽?”沉沉问道。不是自己痴心妄想,世上有情深意重的男子,只不过她前世碰不上而已。 “西大人为他大儿子下了聘,不日就将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千金。女方是外郡的,不太知道其中的曲折。而这回,西骋怎么反对都没用了,西家打算没有他都得要儿媳妇。西骋瞒着明姑娘,但明姑娘待得地方又如何瞒得久,不知哪个恬不知耻的混蛋非要糟践她的心,告诉了她。听老鸨说,昨夜两人大吵一架,今早明姑娘就去了。想当年,她是都城中绝代芳华的才女,与寒澈的婚事一定,多少男子心碎。她终于绝望了吧——”这时看到采蘩抬起头来,秋路一惊,好一会儿才递给她帕子。 “干吗?”采蘩不接。 “自己哭了都不知道么?”秋路有点无奈,看她眼睛不眨泪水在脸上成溪,“你不是冷性子吗?听我的事时完全置身事外,这会儿哭得跟泪人似的。你跟西骋很熟,还是跟明姑娘是闺中好友?” “我自己有帕子。”一抹一手泪,采蘩也没想到,去拿帕子,记起它包着穗子,就用袖子擦,“你说错了。明姑娘不是绝望才自尽的,而是为了成全西大公子。她这三年生不如死,坚持着恐怕也是要他死心。沦落到那个地方,未婚夫还会剩下多少感情?她只是没想到他竟会那么痴心而已吧。到了这时候,她不死,两人就一起在地狱里。她死了,至少有一个能解脱。但解脱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西大公子。” “说得你好像也有过这样遭遇似的。”收回帕子,秋路见识过她的倔强。 “我要是有这样的遭遇,只要他守着,我就守着,咬碎了牙也不想留下遗憾自己先去。”可惜,她落难的时候,东葛大少爷连面都没露。但凡他给她一点真情,她便不会觉得自己蠢。所以她哭了,为一对真情真心人。 “语姑娘知道了吗?”那个被迫卑微的姑娘但提她姐姐时,从来骄傲。她跟自己说过,她姐姐是最坚强的,一直跟她和母亲说,她们都会等到大赦一天。 如今最坚强的人走了,被她鼓励的人怎么办? “我派人去纸官署报信,想来应该在路上了。”秋路考虑得周全。 “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吗?”绝代芳华的那位女子,她想看一眼。还有那根穗子,不能让西骋丢下。 秋路不会拒绝她这个请求,“你心里其实不冷,对吧?” “不。”采蘩走在前,“冷的。”但还存着希望好好活。 梦雨轩。 这个名字采蘩只听过一遍,却还记得。因为梦雨轩里的璇香姑娘是姬三的旧相好,听说她有了新欢,把姬三踹了。 这日,采蘩和她再次擦肩而过。 她从明姑娘的院子里出来,正和老鸨说,“妈妈,这回可以把她的院子拨给我住了吧?” 老鸨在笑,“你不怕晦气,自然归你。” “她是自尽,又不是我害的,我怕什么晦气。上次风水大师说了,这院子旺桃花。不然就她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勾引得了那么多男人?妈妈,我可是梦雨轩的真正花魁。”璇香从采蘩身边飘过。她已经不记得这个人。 “所以我宝贝你嘛。”老鸨也走过去,“等人抬走,我请个法师驱干净,你就能搬了。” 丫头们跟走,对璇香连道恭喜。 有些人的喜,非要建在有些人的悲之上,谁又能奈何……亲们,对不起了,今天只有一更,我太累了,头痛得很厉害。 今天女人节,祝姐妹们有美好周末。rq 第154章 天意还是人意? “岂有此理!”秋路耳朵尖,听到了便要去理论。 采蘩神情不变,挡了他的路,“你要帮死人争地盘吗?”死了,还争什么? 秋路也明白,“但她们也太嚣张。” “因为她们可以这么嚣张。”她被官差捉捕的那日,值钱的首饰衣物让那些丫头婆子抢空,就在她眼前,也是在沈珍珍刻意安排下。“人走茶凉,而且这是她们的地方,你不过是一个恩客。” 秋路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只是来喝酒。” 采蘩还是没表情,但目光在说,“你当我傻?” 秋路皱起脸,“你又不信我!”他真是喝通宵酒,别人就不好说了。 “不信。”采蘩觉得秋路这个人是很可逗的。 “姐姐!”语姑娘凄厉的悲喊传出来。 采蘩的脚步突然犹豫。屋子里是明姑娘的亲人和爱人,她进去,虽然无恶意,却只是因为心底好奇?还不如秋路,他至少和明姑娘认识。 “我不进去了。”她改了主意,将包穗子的手帕递给秋路,“麻烦你转交给西大公子吧。” 秋路不勉强,但对她说,“你别急着走,等等语姑娘。我怕她姐姐这么一走,她会受不了,万一也想不开。”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她不会那么快想回纸官署。”她却只有半日假。 “她不想也得回去。她是官婢,出来有时限,超过时辰会受罚。丹大人虽好,但纸官署还有其他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有同情心的。”姐妹俩的命运都不能由她们自己说了算,除了死亡。而官场复杂,人踩人往上爬。 采蘩懂了。 “自己吊死的那个官妓在哪儿?”这时,大摇大摆来了几个官差。 “这么快!”秋路低声道,“到底是哪个多嘴饶舌的?” “你是相国之孙,还怕几个官差?”采蘩给他让位。“去报上你的名,保准他们巴结你,明天来都行。” “这事我却帮不得,明姑娘的父亲犯得是皇上至今不能原谅的重罪。”所以大赦两次都没轮到这对姐妹,“我出面反而会连累语姑娘和她娘。”皇帝也不接受劝谏。 秋路虽说着不能帮,但还是往前站了,发银子。“人在屋里,几位稍稍通融,能让她家里人给她换身衣服。” 秋路是有名的贵公子,官差自然认识他,行礼客气道,“小爵爷,您该知道这个官妓和别人不一样。上峰下令我们几个立刻把人埋了。我们也难做。”银子却照收,“顶多两刻时,小爵爷去劝劝吧。” 秋路看看采蘩,露出无奈的表情,走进屋里去了。 过了两刻,采蘩只听见哭声,却没有人出来。再过了一刻,官差们就失去耐性。打算到屋里抬人。 “几位官爷,两刻三刻还是半个时辰,差别并不大,但不会得罪人,只会得好处。”她想做些什么。 “小姐,不得罪里面的,会得罪上面的。”官差耐性不足,倒也不太蛮横,毕竟两边都是人物,“可毕竟谁直接发我们饷银,我们就得听谁的。” 采蘩知道他们说得不错,“官爷可否再等片刻,我去将她家人带出来。如若不然,你们再进去,我绝不会多说半句。” 为首的官差点点头,“这是最后一次了。” 采蘩入里屋,见**直挺挺躺着明姑娘,面上遮白绫,而西骋跪在那儿,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裙边。那一身衣裙粉桃色,样式和料子都显得很旧。语姑娘伏在床头,仍抽泣不停。 秋路见到采蘩,知道不能再拖延了,说道,“寒澈,别让官差强行抬明姑娘走,你松手吧。我们帮不了别的,至少能让官差顺心,不会背着我们泄愤,让明姑娘死后还不能体面。你是为官之人,应该很清楚这些。” 西骋不动,只觉声音咬牙切齿,“明儿是我妻,我要厚葬她,不容他人污手碰触。” “西大公子,你现在说这些话,除了惹麻烦之外还有别的用处吗?明姑娘以官妓之身而亡,又是罪臣之女,必须由官府殓葬,根本不可能让你任意妄为。”秋路刚才不好说重话,如今却顾不得许多,“你越胡闹,明姑娘的下场就越惨,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她已经死了,还能比这个更惨吗?”西骋猛然回过头来,目露凶光。 采蘩冷冷插言,“自然。你这般不依不饶,将皇命置之不理,明姑娘也许只会被草草裹席曝在乱葬岗,但她的家人可能因此遭到重罚。语姑娘如果步上明姑娘的后尘,她们的娘亲如果要罚去流放千里,罪魁祸首就不是别人,而是你了。西大公子造纸,难道抄纸往墙上贴就完事了吗?多为活着的人想,明姑娘地下有知,才会欣慰。” 语姑娘听到采蘩的声音,转身来看,眨眼就泪成行,“小......小姐。” “语姑娘。”采蘩能对西骋说一大番话,但对这位姑娘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连节哀这样的话也不能开口。她切身体会至亲离世的痛苦,不是任何安慰能抚平的,只有岁月才可缓解。 西骋看看已无生命气息的心爱女子,又看看身旁伤心欲绝的语姑娘,终于放开了手,神情颓然对秋路说道,“你我交情虽浅,但请看在明儿的面上,帮我查出官差会把她葬在哪儿。” 秋路郑重答应,“即便你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西大公子别忘了,不说明姑娘,令弟也是我至交好友。” 官差在屋外问是否能进去了。 秋路说可以。 采蘩走到床前。扶起语姑娘,默默让出位置来。 语姑娘看着官差将姐姐抬上竹架,只随意罩上一片麻粗布,顿时悲从心中来。她们出生富贵,从不知饥饿贫苦,以为一生平顺,即便嫁人也会是受人尊敬的少主母。然而一桩劫银案令父亲背上黑锅,全家都成为罪人,兄弟不知流落何方生死不明,姐姐死了却连像样的灵柩都没有。只得破麻粗布。究竟为什么?老天爷对她们要如此残酷。 “不该这样的……”她站都站不稳,眼前天昏地暗,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我们没有错……爹也没有错……” 有个官差突然看过来。 采蘩心念一动,一边带语姑娘往桌边走,一边声音略扬,“语姑娘别担心。出了这种事,晚回去一会儿也不怕,我会为你求情的。” 那官差以为自己听错了,便调转视线。 等官差们出去,采蘩才提醒语姑娘,“有些话不可乱说,会让小人搬弄。我知道你觉得冤枉委屈。但是在你没有力量伸冤之前。千万得忍耐。” 语姑娘恍惚道,“我不怕死。” “我知道。”采蘩懂得,“你不怕,你娘怕。你姐姐走了,你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语姑娘一颤,神志恢复清明,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向秋路福身。“婢子多谢小爵爷帮忙,若不麻烦,请你能为姐姐置一副棺木。”解下腰际的小荷包,“这里是婢子所有的积蓄。” 西骋没有反应,兀自痛苦万分。 秋路则道,“语姑娘把银子收起来,我一定想方设法将此事处理圆满。”他说罢,走出去布置了。 采蘩将荷包塞回语姑娘手里,“相信他的诚意。” 语姑娘点点头,擦干泪,“小姐,我们回纸官署吧。”同时道声大公子,行完礼就走。 到门口时,西骋嘶哑的嗓音响起,“语儿,不能叫我一声姐夫吗?”大公子?太刺耳。 “姐姐舍命其实就是为了成全你。我要是叫你姐夫,那岂不是辜负了姐姐的牺牲?大公子这些年为我姐姐和我们家做得已经太多,但她承受不起,我更承受不起。今后,请你别再来打扰我们。只要你能忘记一切,重新过你的生活,我想姐姐会安息的。”说说又哭,语姑娘转身擦泪,“不要让她的魂魄都不得安宁。” 西骋双掌扣在眼上,仰天哀泣。 两人到了院中,秋路告诉她们,已经派燕思暗中跟着官差,一旦知道葬在哪儿,就会通知语姑娘。 回到纸官署,语姑娘一言不发就走了,采蘩将她姐姐的事说给左拐和于良听。 左拐本来要怪采蘩迟到,现在却只有唏嘘,“这家人到底还要多惨,皇帝才能满意啊?” 于良心知这话大逆不道,不得不也大逆一回,“皇帝是不是老了,谁都知道语姑娘的父亲是替罪羊,他却不知道。” 采蘩成了最谨慎的一个,“师父,我昨日抄的纸干了么?” 还是造纸吧。 此时,就在城郊一处宅子里,有两人也说着明姑娘的事。 “死了?”一人正练射靶,“气绝了?” “是,绝对死了。”一人帮他递箭。 “把她住的院子清理干净。”一箭飞出,飘靶。 “主子放心,昨晚已经清理过,所有的人都当她自尽而死。而且,正好老鸨要找法师驱邪,我怕有遗漏,已经安排下去,会再行确认。”再递一箭。 “那就好。要不是她追着陈年旧事不放,我还不至于要她的命。”第二箭险险射上靶边,心里烦躁。 “万一她妹妹也知道——”那人谄媚,“主子休息会儿吧。” “一个官妓,一个官婢,都是蝼蚁,捏死太容易。她也不过刚开始怀疑,不会那么快把她妹妹牵扯进来。你先盯着,若没什么动静,就等一段时间。姐妹俩挨个儿死,会引人注目。”顺着话,不射箭了,残酷笑道,“不过,迟早让她们姐妹团聚……亲们,没借口,就是出门了,写不到两章。(最近事情比较多。) 今天明天一定保持日更,星期一争取继续还债。 爱你们。你们快乐,我就快乐。rs 第155章 乱葬岗中要婆婆?见鬼! 从纸官署出来,采蘩看到车夫换了人。 阿肆跳下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又递来一封信。 “阿肆,我造成功的第一叠藤纸,可以写成字了,等回去送你几张。”早上心情沉重,但不能减弱她此刻的振奋,因此接过信也不急着去看。 “小姐,我不识字。”阿肆接着说道,“椎子在车里发现这封信,要我交给你。” 采蘩这才打开来,上面只潦潦写了几个字。酉时城西桔子林见。 “椎子没说是谁送的?”她将那几个字对阿肆说了,又问。 “他也不知道是谁,清理马车时找到的。不过,如果有人要小姐去那里,最好还是别理会。”阿肆知道地方,“桔子林是乱葬岗,太阳下山后,就没什么人出入了。” 乱葬岗?难道是秋路?他说过查出明姑娘埋葬之处后会通知她们的,可语姑娘今天不能再出署了,毕竟人多口杂。 “阿肆,你怕不怕鬼?”采蘩上车去。 “不怕。”阿肆懂了她的意思,驾车前往桔子林。 乱葬岗不是一个会令人愉悦的地方,哪怕桔子林听上去挺美。这里到处都是乱石凸包,根本没有像样的路,采蘩和阿肆不得不下车而行。闻到的味道并不好,弃之不埋的草席和麻布下更有让她刻意避开不看的腐尸鲜骨。 乱葬岗地形下陷,所以走了没多久,两人就站到高点,俯瞰全景。一片毫无希望的死气沉沉,一股扑面而来的凄惨迷离。采蘩想起前世采石场后的坟地。她还记得虽然服役的女人们形形色色,有些暴躁,有些漠淡,有些啰嗦,平日矛盾重重。互相拉帮结派,被孤立的总会受到点小欺负,但如果有人死了而被看守丢到石子场后面,当晚女人们就会通暗信。想尽办法把人埋了。大家似乎有共识,死者入土才能转世为安。所以,那片坟地反有一种生机和期盼。 阿肆跟蟒花早年走夜路的,一点不受死气的影响,却在找活人,“小姐,下面有人。” “看见了。”能不看见吗?腐色之中那么亮丽的一朵莲花。 采蘩开始往下走。扬声道,“三姐姐跟了我一天,最后想到在这儿见面,我该说你真是多此一举吗?有事三姐姐只管说一声,你要是不想到墨月堂,我可以去你那儿。” 姬莲冷冷看着她,“这里没别人,你不用跟我假客套。把人还给我。” “什么?”采蘩还真不能有假反应,因她不懂姬莲的话,“什么人?” “我婆婆。”姬莲咬唇道。 采蘩失笑。“婆婆?三姐真有意思,你的婆婆怎么会在我这儿?也许她在和大夫人商量你跟三姐夫和离的事,还有,到底谁要出银子补偿谁呢。” “童采蘩,别装糊涂,你怕婆婆对你不利,所以先下手为强。”姬莲的目光恨不得将采蘩肢解。 采蘩明白了,“你说那个会武功的婆婆?她不见了?”有这么好的事?很难不幸灾乐祸,她笑得欢乐,“三姐姐。这样也好,你能试试真心待人,而不是依靠一个武功高强的婆子就以为能得到所有想要的。” “童采蘩,我实在没法喜欢你。”姬莲露出厌恶的表情,“天真?还是嚣张?你又真心待人了吗?” “三姐姐,我也不喜欢你。”这种感觉是相互的。采蘩不吝说真话,“虽然我喜欢你的诗和画。好了,还是言归正传吧,你那位高手婆婆自打咱俩坠楼那晚我就没见过。” “你撒谎!要不是你把珍珠存在六宝楼,婆婆也不会冒险去取。除了你,还有谁能抓了她?”她没她幸运,身边那么多人保护着,她只有婆婆。婆婆已经数日不见,她心里慌得不得了。 “笑死人了。珍珠是我花银子买的,我想把自己的东西存在哪儿,还需要跟你们事先商量么?而那位婆子不问而取,其实就是偷。你这般理直气壮,简直匪夷所思。不过,我没撒谎,信不信由你。”采蘩神情坦荡,无意再多说,转身要走。 “童采蘩!”姬莲锐喊,“你若不说出婆婆的下落,我就——” 阿肆大步上前,以为她要攻击采蘩。 采蘩一回头,却见姬莲跪下了,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我求你。”上一刻还恨得咬牙,这一刻凄楚苦哀,“珍珠归你,从今以后我都不会想要拿回来。” 姬莲的真性情是清高的,自信的,采蘩在莲园见她时,她就没遮掩过。这时只有三个人,所以姬莲从刚才起就很真我,但即便她的表情看不出一丝虚伪,采蘩的心防没有松懈。 她眼神清明,声调冷然,“求我,我也不知道。” 姬莲缓缓站了起来,“我在这儿等你,给你下跪,只想你能明白我的诚意。婆婆不止是保护我的人,更像我的亲人,如同十郎和雅雅对你的重要。你若不放过她,就是逼我不择手段。” 采蘩好笑,“三姐姐,你一贯如此么?自己认为的必定就是对的?” 姬莲不甚在意采蘩的话,“而你认为我又为何选这个地方见面?” 采蘩双眉挑起。 “明姑娘的棺木我让人搬到别地去了。”姬莲见采蘩收敛笑意,不由浮出一抹笑,“你不是知道我跟着你?实在不应该如此惊讶才对。将婆婆还给我,我就告诉你她的棺木在哪儿,否则以后每年的清明,你们都不能在她坟前烧纸上香了,跟别说生祭死祭。可怜的明姑娘要做孤魂野鬼。”明姑娘的死,让她想到了这个办法,半当中转跟了官差。 “你拿死人要挟活人?”采蘩冷声道,“且不说我与明姑娘素昧平生,堂堂姬家三小姐使出这种龌龊手段来,真是令我无话可说。你说明姑娘要成孤魂野鬼,我却觉得她必定转世轮回投胎到好人家,倒是你——也不怕没好报。” “好报?就算我娘做错了,我又有什么错?谨小慎微中看人脸色长大,却被配了一个无良之人,一辈子差点毁在秋氏手上。这就是我的好报么?”姬莲的心已经彻底扭曲,“你既然无所谓明姑娘,那就别怪我了。”她手上多了条黄帕子,往空中一扔。 “小姐,有烟。”阿肆指给采蘩看。 芬儿突然出现在西边岗上,身后轻烟变浓,滚滚升黑。 “你再不改变主意,明姑娘便会火焚成灰。肉身不能入土,尸骨将要不存,亲人不能祭奠,她的魂魄不宁,如何转世投胎?你无所谓,也要想想语姑娘。”姬莲要激起采蘩的同情心,但她料错了。 采蘩只看浓烟一眼,就对阿肆道,“我们走。” “你!”姬莲不相信采蘩冷到这样的地步。 “我第一不信人死之后还会受肉身牵制,其二,虽然我不知道你婆婆究竟在哪里,但有你这么厉害,连死人都要利用的主子,她十之**逃了吧。”采蘩边走边往回扔话,“那个芬儿你可得看紧点,免得过两天也不见。”她虽为明姑娘的遭遇痛心,还不至于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采蘩走后,芬儿战战兢兢从坡上下来,有些口吃,“小……小姐,她说出婆婆的下落了吗?”眼睛不敢东张西望,手心冒冷汗,背脊生寒。 “她说她不知道。”姬莲眯眼思索,“不像撒谎。”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上哪儿找人去?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打听。”六宝楼。独孤棠。 “早知如此,小姐何必跪那个女人?”芬儿努嘴,十分替主子不值。 “下跪算什么?”这些年她跪得还少么?“走,去六宝楼。” 芬儿听到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连忙快步走在前面,尽量不让手中的灯摇颤得太厉害,“小姐终于要见到棠掌柜了,芬儿替您高兴。” “棠掌柜?”姬莲想到独孤棠,心中雀跃,不小心说漏了一点,“你真当你家小姐会喜欢一个小小的掌柜?” 芬儿诧异,“小姐,棠掌柜难道还有别的身份?” “他是——”姬莲收声,再开口是谎话,“我看他气宇轩昂,虽然身份不高,将来却必成大器。” “小姐真是好眼光,他现在就是大掌事了呢。”芬儿怕踩到死人骨头,专注看着脚下,自然没听出异样。 姬莲含糊嗯了一声。 六宝楼快要打烊了,客人们都在往外走,伙计们开始收拾门面,姬莲主仆却朝里走,就有人来问。 “这位小姐,我们要打烊了。”他还就是上次接待过采蘩的,对斗纸兴趣很大,又崇拜西大公子的小伙计。 芬儿把头抬得高高的,递上名帖,“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找棠大掌事的,麻烦你通报一声。” 小伙计笑着接过帖子,捧上楼去。 没一会儿下楼来,笑脸却僵,“小姐,棠大掌事不在。” “既然不在,你刚才怎么不说?”芬儿有时脑袋瓜挺灵。 “小的不是棠大掌事手下人,所以不知道他不在。”小伙计更机灵,“还请小姐改日再来。” “你可知他去哪儿了?”姬莲不那么容易放弃,拿出一锭小金……亲们,刚到家,上传晚了,对不住。rq 第156章 独孤,独孤,你是谁? 小伙计眼睛奇亮,双手却背在身后,“小的不知。大掌事们常出门,只有直属的掌事伙计才知道,不过小姐来得有点晚了,楼里只剩下关店的人。要不小姐留下帖子,待明日我转交给棠大。” 姬莲给芬儿一个眼色。 芬儿忙将帖子从小伙计手里抽出来,“你一个关门开门的,连人在哪儿都不清楚,别再把帖子弄丢了。” 金子都不要的话,姬莲相信独孤棠确实不在,带着芬儿走了。 小伙计立在那儿目送,直到其他人叫他,这才乐呵呵装上最后一块门板,然后转身又上了楼,在一间房前敲门。 “进来。”却是独孤棠的声音。 “姬三小姐走了。”小伙计进去就说。 “知道了。”独孤棠正看账本,却听不到小伙计离开的脚步声,抬头便问,“还有事?” 小伙计踌躇,“她给金子打听棠大你在哪儿,本来我想随便说个地方,把金子拿到手再说。”金子啊。 独孤棠放下账本,头微侧,刀眉双扬,表示他要听下去。 “我前几日听到芝婶说该准备玉芝姐姐的嫁妆了,就想能出份力,不能让人觉得姐姐娘家寒碜。”小伙计说着说着,低下头看鞋尖,声音喃喃,“大哥一人养家不容易,我如今能赚钱了,不能光顾自己。” “小五。”孤客的声音是特意压低的,但此时独孤棠的语气却与孤客如出一辙,“你为何没拿金子?” 这两人原来就是一家子,不过小五凭自己的机灵被六宝楼雇用,吃住全包,已经独立了。两人上下隔了好几级,平时说不上几句,因此也没人知道这层关系。 “大哥说过君子取财有道。”他以前和小六小八是乞儿也是偷儿,被大哥捡回去后就改邪归正了。 “你手痒?”独孤棠看出来了。 小五点头。 “正好。纸官署开始招学匠,我帮你拿了应考的纸单,就在三天后,你准备准备吧。”独孤棠拿出一张青纸。推到桌沿。 小五立刻将那锭金子抛到脑后,兴奋道,“真的吗?大哥,我能去考吗?可我上回打听到纸官署应试要有七品以上官员的荐信。” “我对四公子求了个人情。”独孤棠这话不真。康城七品以上有多少官,他根本不用请向四出面。小五跟他说之前,他并不知情,既然知道了。办起来很容易。 “谢谢大哥。若能进纸官署,就离御纸坊不远了。”他要拜西大公子为师。 “过了考试再高兴不迟。至于其他事,你就别多想了。如果对方嫌我们寒碜,那样的人家芝婶不会让玉芝嫁过去的。”瞥到抽屉里的信封,独孤棠目光凛冷,家书声声催,离开康城已迫在眉睫,但这些弟弟妹妹们要怎么办呢? 小五一想也是。这才松口气走了。 小五走后不久,独孤棠将信揣在怀里下楼驾车,一坐上车辕。就感觉车里有人。 “老大,采蘩姑娘今日一早去了金安寺,然后和一个男子去了梦雨轩,里面死了个叫明姑娘的官妓。据说是纸官署一个丫头的姐姐。后来,采蘩姑娘和那丫头又一起回纸官署。这段时间,姬家三小姐一直暗中跟着她。”报流水账的,是苏徊。 央则说得眉飞色舞,“我从纸官署跟着采蘩姑娘到了阴森恐怖的乱葬岗,你们猜怎么着?姬莲那个女人居然等在那儿,上来就气势汹汹问采蘩毒婆子的下落。采蘩姑娘真是什么都不怕。遍地白骨照样风采绚丽,见姬莲下跪而不乱施同情心,一口一个不知道,说话刺得姬莲毫无招架之力。” “她本来就不知道。而且照你这么说,约她在乱葬岗见面的姬三小姐更是勇敢无畏。”苏徊泼冷水。 浇不熄央的热情,“我还没说完呢。那个姬莲居然用明姑娘的棺木要挟采蘩。如果不说出婆子的下落,就要放火烧了棺木,让人尸骨无存。采蘩不愧无情,转身就走了。” “你这是夸她?”苏徊切一声。 “明姑娘怎么死的?姬莲又真得烧了她的棺木么?”独孤棠沉声问道。他和那姑娘有过数面之缘,才情和坚韧令人钦佩,想不到居然死了。 “她昨夜自尽而亡,今早让人发现。”蛟盟里的人办事都周密细致。 “自尽?”独孤棠皱眉,“苏徊,你去梦雨轩查清楚这件事,任何疑点都别放过。”明姑娘是劫银案的受害者,她的死是否单纯? 苏徊领命。 “那姬三小姐真烧了棺木?”此女心思歹毒,采蘩能否应付得了? “烧了。”央的回答也不是随意的,“本来我想确认里面是否是明姑娘,但姬莲的丫头泼了油,火势太猛,根本不能靠近。以那女人下手之狠看来,我认为是真的。她没必要留一手,而且她也信了采蘩不知情,才到六宝楼来找老大你打听的。” “我让你跟得是采蘩,你怎么跟了姬莲?”独孤棠回头看一眼,宝石般的,俊美却冷的双眸里没有笑脸掌柜的半分影子。孤客是独孤棠,不如说独孤棠是孤客, “我跟到采蘩进家门,返身回来才看到姬莲的马车。老大,咱们得从后门溜,不然就被她堵个正着。”老大惹了一朵什么桃花啊,一点没觉着可炫耀,还毛骨悚然。 “把那婆子的尸身捞出来,你想办法报官。”独孤棠改主意了,他本想让毒婆子安静消失,姬莲这么一弄,他就让她死了心吧。“城里到了多少人?” “至少十二个。老大要见他们么?”央到处留心着蛟盟的暗记。 为了保护三十八个同门,独孤棠解散蛟盟,独自背负血债追查着真相。然而,随着事件的展开和延续,即便不需要蛟盟,他却需要更多力量。这显然是一个庞大的阴谋,三年前他们成了被利用的剑,三年后他们可以令真相大白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欠他们一个解释。 “明晚九子巷黑酒屋。”所以独孤棠要见他们了。 央一捏双拳,振气道,“是。”但转语气,面嬉笑,“老大,你什么时候去问采蘩姑娘讨珍珠?” 独孤棠唇抿开,似笑非笑,“若是这么惦记,你去问吧。” 央连连摆手,“不去,她定叫我滚。” “本来就是你不对。珍珠是她的,你凭什么去讨?”独孤棠没打算拿回珍珠来,毒婆子虽死,还有姬莲。 “老大,我能问吗?”央突然正经了神色。 “说。”既然要跟他们将三年前的事和盘托出,独孤棠不会再回避。 “我不知道别的,但知那盒珍珠是你费尽心思所集,究竟为何到了姬莲手里?”央看似吊儿郎当,却耳聪目明,早留意到当年老大在收集质地上佳的珍珠。 “珍珠……是我送给妹妹的嫁妆。”独孤棠望着这个生死相随的兄弟,“那年师父给了我们去南陈的任务,正逢她出嫁,我便以送嫁之名离开京城。行至襄阳时,因我要与你们会合,就让她在客栈多住几日。谁知,等我赶回去时,却发现整个客栈让人血洗,所有财物一抢而空,没有活口。” 央半张着嘴,“老大,对不住,我不该问的。” “我这次以真面目见你们就不打算再瞒着所有的事,迟早你们都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这几年我不但追查飞雪楼,也希望能找出杀害我妹妹的凶手。客栈被洗劫那日,有一队商队曾经经过,我觉得可疑,后来从一个老人那里打听到他们有南方口音,而劫银案又发生在南陈,便来到这里。六宝楼汇集天下珍贵宝物,又是消息十分灵通的地方,我因此为向家做事。”他以此为掩护,走了不少地方。 “毒婆子就是凶手之一,那姬莲也脱不了干系,干脆从她口里套话。她是千金小姐,肯定承不住几下打。”央对姬莲没好感。 “毒婆子嘴虽硬,但她有句话没说错。三年前,姬莲年龄还小,不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北周。”这是他迟迟还不动手的原因。 “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央比独孤棠着急。 “血洗客栈的歹人不少,毒婆子只是其中一个。珍珠那么贵重,却都到了姬莲手里,而毒婆子对姬莲如此忠心,我猜歹徒中一定还有人跟姬莲有关系,甚至可能是为首之人。”独孤棠说完,看到央一眼不眨盯着他,“干嘛?” “老大,你知不知道我真得很佩服你?”无人可比。“说起来,你该不会是独孤一族嫡裔?”独孤一姓来自鲜卑皇贵。 独孤棠面露自嘲的表情,“你忘了,蛟盟之中没有嫡裔贵胄。”他也不例外的。 “据我所知,一品定国公独孤老大人膝下只有一子,虽非嫡出,却——”央眼睛瞪大了起来,“老大,你是——”不是吧?他想不起定国公儿子的名字。 独孤棠一把将央揪下车,“定国公有两个儿子,你可以滚了。” 央差点让马蹄踏到,连忙跳开,却见马车已拐出了门,“我长得像蛋还怎么着?一个两个都让我滚着走。” 定国公有两个儿子吗?他一耸肩,走了……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晚,九点左右。rq 第157章 麦子,卫士和老婆 麦子走进墨月堂,看到仆从们忙进忙出的,便问林管事怎么回事。 “蘩小姐要辟块小工坊,就把北边不用的小院子理出来了。”林管事又请麦子进去,“小姐刚问我麦姑娘住得习惯不习惯。” 麦子便到采蘩屋里,看她铺了一大桌子的纸,笑道,“大哥说你造出能写字的纸了,这些就是?” 采蘩招手,“来得正好,帮我试墨,告诉我哪一张纸好写。” 麦子拿出背褡里的账册,“冯大掌事让我送来的,三月的帐。他还让我提醒你,七日之后同商会你一定要去。” “新差事好做吗?”采蘩让麦子帮冯斡做事。 因为麦子以前是信差,冯斡就让她做老本行,专门负责往外送信收信,带账本回来就成了顺手。 “没有以前跑得远,不过总比呆在家里好。而且,冯大掌事说今后会有去大漠的机会。”麦子目光晶亮,“你可别跟大哥说。他要是知道,又不定怎么啰嗦我。” “你大哥就啰嗦你而已。”阿肆是不多话的人。 “以前我恨不得他多说两句,可如今他回来安定,天天见面,我觉得他——”麦子往门外看看,“越来越像娘了。前两天还说要给我找婆家。”十分要命。 麦子一向是个诚实的姑娘,采蘩抿嘴笑,想起两人头回在信局见面的时候,她怕自己托寄贵重物品,明示暗示不安全,还没有补偿。 “你比我还大一岁,我们这样的年龄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想想,一般女子十六七就订亲,十**就当娘。”采蘩心想,她好歹还争取过,嫁不出去也不能怪她不努力。 “我穿男装都瞧不出女儿身来,天生不会妩媚撒娇。谁会想娶我呢?”麦子倒不是不想嫁,却是没自信。 采蘩脱口而出,“有人一眼就喜欢你,还开口向你大哥求娶你。你大哥看不上他当妹夫。” 麦子很诧异,“谁?” 采蘩不说了,“你问你大哥吧,省得他怪我多嘴。我的意思是你有人要,就我看,除了有点性子上的小毛病,还是很不错的人。” “你认识的。那我也认识了?”麦子略想就发现这很可能,“既然这样,还是不说得好,免得以后见面尴尬。” 她不让说,采蘩却想说,硬生生憋住,“你不好奇吗?说不定你会喜欢他的。” “大哥不喜欢。”麦子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可真是听你大哥的话啊。”采蘩想起她对她爹说的话却总表现出相反方向的叛逆乖张,又突然想起左拐的话。赶紧甩头。 “大哥又当爹又当娘,我也不能为他做什么,让他择个称心的妹夫。这大概还算容易。”麦子没把自己的终身当成大事。 “我算明白了,阿肆和你不是兄妹关系,而是父女关系。他对你唠叨,你对他孝顺。”阿肆在屋外,采蘩声音却不低,想让他知道有些事不能操心过度。 麦子笑出腼腆的酒窝,提笔试墨。她的字迹和她的人一样,起划平稳,尾划洒脱,看不出女子气。 待她三种纸都试过。采蘩眸若星辰,“怎样?” 麦子挑出最后写的那张,“这个最好,墨迹散得不厉害,下笔也顺。” 采蘩长吐一口气,“这是我今早造的。师父让我自己品味这三日造出来的纸是否进步。不知怎么,我很难判断。”评别人的纸是一套一套,“听你也这么说,我就确定了。”在进步。 “听起来,你拉了不少人来写字?”麦子笑起来最迷人。 采蘩佯装刺眼,抬手遮光芒,“麦子,你一笑谁还管你是男是女。”那个郑色鬼喜好男色,却仍对麦子念念不忘,因此走上了不归路。 麦子连忙用手夹住脸,将酒涡按扁。 两人正笑,桃枝跑进来,弯身撑膝喘气,“小姐……大消息。” 采蘩递茶过去,知道她带来的多是大房那边的事,“三小姐终于和离了?” 明姑娘棺木被烧,已经无可挽回。采蘩告诉了秋路部分实情,好在秋路不多问。商量之后,秋路派人将灰烬收集起来,重置棺木,选了一处风水好的地方下葬。棺木里只有骨灰的秘密,两人有志一同放在心里,不会对爱明姑娘的人们提起,没有必要再让他们伤得更重。但对姬莲,她可是一点好心思都不存了。 “算是,也不算是。”桃枝接茶就喝,被后来跟入的雨清拍了一下。 “怎能让小姐给你倒茶?”雨清嗔桃枝没规矩。 桃枝吐吐舌头,“我还以为是你给我的茶呢。”调头又继续八卦,“今天下午南夫人和姑爷同意放三小姐自由身,但不是和离,而是休书,并必须包括无子善妒不孝的明文呈述。我敢说,任何人看了那封休书都不会再有娶三小姐的念头。” “三小姐怎可能答应?”雨清微微摇头,“拿了休书,错就在她了。” “她和三姑爷其实就是半斤八两。”桃枝不同情姬莲,撇嘴道,“她不答应也不行。南夫人说了,如果这样不行,就只能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更丢人的会是姬府。大夫人和老夫人商量的时候,三小姐坚决不同意。但后来大夫人就说了一句话,要么拿休书,要么回南府。老夫人劝三小姐想开些,南家离康城远,只要过段时间,休书还是和离就根本分不清了,她未来的夫家也不会知道这些事。三小姐这才勉强点了头。” 采蘩轻嘲,“才摆脱一桩,三小姐就在担心她的下一桩婚了,让人佩服得紧。” 桃枝就像听到了知音,“小姐,我也这么想。” “虽说让夫家休了是不太好听,可也算摆脱了。无论如何,这是三小姐的好消息。”但为何她觉得桃枝挺高兴? “小姐,我还没说完呢。”桃枝可不是来报姬莲的喜的,“我本来要走了,谁知门房小厮通报有官差来,就在我爹那儿又耗了一会儿。结果,你们猜是为了什么事?”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雨清催促。 “官差说今日一早有人在北城河边上发现一具女尸,年岁约摸五十出头,腰带上吊着姬府的出入牌,因此来问咱们府里有没有仆佣失踪。老夫人正想传话下去察看,三小姐却急问长相特征,听官差回答后,大喊一声婆婆,就晕死过去了。原来女尸竟是三小姐身边的一个婆子。三小姐醒后就有点呆滞,官差问她什么,她都浑浑噩噩懵懂的模样。不过精彩才开始,官差说在那婆子身上找到几件首饰,拿出来给大家看。老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原来那些首饰正是前一阵子弄丢的。官差说他们怀疑婆子是家贼,从府里拿了值钱东西去卖。她被乱刀砍死,极可能和买家交易不成而反手被杀。三小姐这时便回过神来,连说不可能,直说婆子待她如何如何好,肯定是遭人陷害而死,求官差们尽快缉拿凶手归案。” 毒婆子死了!采蘩顿觉大快她心。不知谁帮忙料理了那个狠毒的婆子,真替她出了口恶气。姬莲平日就靠婆子耀武扬威,今后还能嚣张得起来么?不过心里高兴,面色不变,脑海里又翻腾。婆子去六宝楼取珍珠,怎么会死在河里,而且身上还有老夫人的首饰?别人或许会相信这是一个仆人监守自盗,但她不得不同意姬莲——毒婆子之死让人动过手脚。她甚至想到了孤客,可是又觉不可能。孤客和毒婆子无仇无怨。因为她?那就变成自作多情了。 最后的解释:多行不义必自毙。 “三小姐随官差去认尸。大夫人不高兴极了,说她带回来这么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死了也活该。老夫人也沉着脸。她那么疼三小姐,这就等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夫人趁机劝老夫人不要再留三小姐住在澄明园,省得让府里其他的公子小姐觉着祖母偏心。老夫人没说什么,不过多半是听进去了。”桃枝今日瞧足热闹。 采蘩拿出一锭银子赏桃枝。 桃枝乐得合不拢嘴,“谢谢小姐。” “你今天早点回家去吧,顺便打听一下三小姐何时回来,还有后续如何。”她打算再派桃枝当耳报神。 桃枝就喜欢打听,接到吩咐就赶紧去了。 采蘩再和麦子说话,却因为这件事而有些心不在焉。毒婆子死了,她很高兴。但死得这么蹊跷,姬莲会不会又把帐算到她头上来? “听大哥说,你想再找几个武功高强的随护?”麦子引采蘩回神。 采蘩嗯了一声,“不过我还真不知上哪儿找去。” 麦子笑容又灿烂起来。 采蘩明白,“你知道地方?”麦子走的地方多,疤眼的铺子就是她带自己去的。 “有没有听过九子巷?”麦子仿佛知道她没听过,说道,“九子巷,藏于夜。夜越深奇异的人就越多出没。那里有家黑酒屋,给江湖浪客找老婆。” 采蘩才明白,又糊涂。江湖人找老婆,跟她找卫士,有关系么……第二更。 亲们,感谢。 眼睛睁不开了,我去睡了。 晚安,祝亲好梦。rq 第158章 被围观的桌子 到黑酒屋找老婆的人,不可能是武林世家或名门,也不会很有钱。他们娶妻之后,不论情愿不情愿,都会要安定下来。要养家糊口,就得赚钱。像他们刀口舔血多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所以护院镖师之类就是首选。采蘩只要跟老板事先通气,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这是麦子的说法。 别说,这么一来,江湖人找老婆跟她就很有关系了。 采蘩听完麦子的话便笑,“连老婆都要买回家,会不会混得太惨了些?” “多数是落魄人,武功平平不能成名,混了半辈子却什么都不是。不过其中有极少人,身怀绝技,但不得已要隐退。江湖人也要吃饭,能找到一个大方的金主,日子就好过些,何乐而不为。”麦子看看车里另一个全神贯注听她说话的人。 那是神情振奋的姬钥。外面黑灯瞎火,他却时不时往外张望,好似有多美的风景一般。 “姐姐,看来能不能找到高手,得看我们的运气了。”九子巷。黑酒屋。找老婆的江湖人。他万分好奇,而且期盼。“说不定还可以给我找个师父。” 采蘩斜他一眼。麦子说九子巷时,这小子正好进屋听见。不像之前她总到事后才告诉他,这回他赶上了,哪能不吵着要跟。她不肯,他就说像他这样的年纪应该多见世面,否则读书也是纸上谈兵,将来如何撑得起家业,更别说照顾姐姐妹妹了。最近她特别忌讳纸上谈兵这四个字,于是同意他跟出来。不过,这会儿她心里开始后悔。不是因为怕他出事,而是嫌他主意大。 姬钥被采蘩瞪,却是不怕,“姐姐,干脆雇十个二十个,小鬼也好。毒婆也好,都碰不着了。” 采蘩拍过去,“我竟没发现你要成败家子了。”十个二十个?“别忘了,四房现在拿不到铺子的收益。都归公中分配。” “姐姐别哭穷,我们虽暂时没了进项,公中不会短了四房的吃用,而且积蓄很不少。”姬钥学会了看账本。 “积蓄要用在刀口上。将来分家,你娶媳妇,雅雅出嫁,都是大支出。至于那十间铺子。还不是我随口胡说,你就当拿不回来了吧。”童夫人也是那个意思,舍掉小利,让四房在姬府中的作用慢慢弱化,不再被人紧盯眼红。瞧如今大房闹得不可开交,而老夫人还在为让谁接手铺子的事头疼,四房的日子却过得和和美美,自由自在的。 姬钥不是财迷。又有些“盲目”相信着采蘩,“拿不回来就当我们孝敬了长辈。过几年真要分家出去,宅子也不用大。买个田庄和几间铺面,进项能抵了开支就好,不用过得大富大贵。我要是当不上官,那就当个教书先生。兴起时,关了学馆,咱们三人出去游山玩水。舅姥爷常跟我说,人生比起天地,犹如昙花一现,应该多走多看,才不枉此生。” 说得那么令人向往。采蘩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她对姬钥的亲情其实不比雅雅少半分,但因为他是男孩子,她吝啬表达。 姬钥本以为她又要来拍头,虽然不情愿,但她是姐姐,他不会躲。谁知她居然动作轻柔。好像对雅雅那样的宠溺,他面上有些不自在,心里却暖洋洋的。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大人,可是没人知道他非常想念那些可以在娘亲身边撒娇的时光。 “钥弟,我允你今后不时可以任性一下。”采蘩看出来了。 姬钥内心的软弱不过刹那,嘴犟道,“我才没任性。我自己不用过得大富大贵,不过你把雅雅宠上了天,将来她吵着要这要那,我可不养,直接给她找个暴发户嫁掉。”啪——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他不能抱怨,“那你就好好教她嘛,像对我这样,不听话,就打!姑娘家被宠坏的样子,你看三姐姐就知道了。” 采蘩好笑,“你那位三姐哪里是被宠坏的?她觉得自己很悲惨,又嫌爱她的人不够多,这次卷土重来,一定要人见人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表里不一机关算尽。” 马车停了,麦子看车外,“到了。” 采蘩下车看到黑酒屋上面的联,顿时不知道该进该退。 姬钥还念出声,“要酒大丈夫,没酒真丈夫,真丈夫请进。这么好玩。”率先跨进门里。 “采蘩,看那儿。”麦子指门楣下方。 原来还有四个小字:女子不限。 “这四字应该写得大一点,否则难免让姑娘们觉得店家有轻视之意。”采蘩才说完,就有人接她的话。 “说得是,不过左右上面都没地方了,姑娘可有好主意?”门里一个银发老爷子,穿着该是掌柜,满脸笑褶子叫人心生好感。 “竖块门碑,立在阶下。”采蘩说得不假思索。 “好。”老爷子回得不假思索,伸手请她往里,“姑娘来找买家还是喝茶看新鲜?” 采蘩跟江湖熟了,开得起玩笑,“老爷子您说呢?” “我私心里希望姑娘来找买家,让我大赚一笔佣金。不过,姑娘一看就是贵客,只能来给我送茶水钱。”掌柜哈哈笑着,引她上楼,“无论如何,姑娘来着了,今日是姻缘日,老朽觉得应该能成几对夫妻。姑娘沾了喜气,也旺自己的桃花。” 采蘩喜欢这位老人家的爽朗,不由也语带玩笑,“那可好,我正想转运。” 到了楼上,却和采蘩想得有很大出入。她以为中间该有一个圆场,然后几圈桌椅,就跟斗纸一样有场上场下之分,姑娘们站场上,场下有喜欢的便喊价。可这里除了楼中楼的结构,二楼的摆设和楼下没两样。三楼中间挖空了,一围的包厢和顶天花板的雕栏,可见栏后人影绰约。她这么想,就这么问了。 “姑娘说得是青楼。”掌柜认真着表情摇头道,“黑酒屋不是逼良为娼的地方,孤苦无依的女子们自愿来自愿走,绝不勉强。姑娘看到那些雕花栏了吗?你看不清后面的人,她们却看得清你。第一眼觉得不错,就可下楼自己去跟客人谈,包括价钱和其他待遇。如果只是要为人做事,客人可男可女,找夫君却复杂得多。你身后这位小哥可吸引不少妙龄姑娘,到时候你看了就知道。” “她是我妹子。”阿肆来一句。 掌柜凸了眼珠,看着麦子,“这位是姑娘家?抱歉抱歉,我老眼昏花了。” 采蘩禁不住笑,“掌柜的,虽然她是姑娘,但她兄长还是单身汉,正差一个媳妇儿。”感觉到阿肆两道“凶光”才纠错,“玩笑。玩笑。我们此来不找丫头仆妇,更不找媳妇,而想找护院保主的卫士。不知掌柜能否帮这个忙?” 掌柜一听如此,便道,“姑娘算是来对了地方,待我吩咐下去,让伙计们传消息去。不过事成之后,姑娘得给黑酒屋红包。按人头算,一个五两,不必多给,可少给也不行。” “合理。”采蘩觉得不贵。 “我喜欢干脆的客人,送茶一壶。”掌柜将桌上一块写着清客的牌子翻起,“如此别人就不至误会。” 等掌柜下去后,姬钥拿过桌上合着的牌子来看,“姐姐,果然有意思得很。桃花客大概就是指有意娶妻的。主家客多半要找干活的。不过,这个玲珑客是什么?” 麦子道,“知音知己觅红颜。” “这也能买?”姬钥诧异。 “说是买,其实不过给人相遇的机会罢了。”采蘩提供正解,“不知这酒家的主人是谁,竟想得到这么做买卖?也算天下独一无二。” 这时,楼上下来两个年轻姑娘,不见得美,但各有气质,居然也不看别桌,直直走到采蘩这桌来,却在看到清客的牌子时,面上现出失望之色,什么都不说,转身又回三楼去了。 姬钥越发觉得这地方好,“阿肆,干脆给你翻个桃花?” 阿肆说不必。 采蘩调侃道,“我看刚才那两位姑娘是冲麦子来的。” 麦子不好意思了,说要去找掌柜,请他把她是女儿身的事说给那些姑娘们知道,省得她们误会,白白来去。 看麦子慌不迭逃下去,采蘩笑没了眼,“好了,妹子一走,兄长可以讨得老婆了。” 姬钥捧场,咧嘴笑,“等梓峰上来,咱们这桌要被人围观。” 姐弟俩都爱损人,偏被损的人无动于衷。这时,楼梯发出很大的声响,就好像有群鹿要跳出来。 结果,跳出来的是一群彪形大汉,面带煞气,随便找桌就坐,眨眼占了五六桌。手臂一扫,牌子全落了地。 有一个站着,大红脸,四肢短却粗壮,目光恶狠,对着其他桌的客人大声道,“黑酒屋今晚我们兄弟包下了,赶紧都给我滚。” 采蘩想动来着,但姬钥去按着她的袖子。 “姐姐,我们不能作第一个胆小鬼。”他努努下巴,小声道,“没人动呢。” 二楼客本来不多,只有三四桌坐了人,其中还有位戴纱帽的女子。他们不像互相认识,都是一人一桌悠闲喝茶,但一致地,忽略了那群汉子。 剑拔弩张,却莫名不需慌神……亲们,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双更。rq 第159章 三救成姻缘 “喂,耳朵都聋了?让你们滚,听到没有?想找死啊!”红脸挥拳。 江湖上,人命不值钱。既然不值钱,就没有人特别在乎找不找死的要挟。因此,众人对那汉子仍一片沉默,已经在采蘩的意料之中。 “娘的,要老子杀猴儆鸡是不是?”红脸目光扫啊扫,大概觉得女人和孩子好欺负,就指着采蘩那桌,呼喝一声,“兄弟们,把那桌三人给我砍了。” 阿肆大步挡在桌前,面对涌上来的二十多人,毫无惧色,但对采蘩和姬钥说,“等打起来,你们往那几桌的方向跑,他们应该是会家子。”粗中有细的大个子。 “往哪儿跑都是死路!”红脸汉狰狞面相,“我瞧你们也不像蛟盟的,只能算你们倒霉,让你们滚蛋却充好汉。” 众汉包围过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采蘩想得却是姬钥刚才说他们这桌要让人围观,还真是歪打正着。 “烦死了。”在凌乱的脚步声中,突然有个女声清亮响起,让人心里一荡,“到底谁惹来的麻烦,让这开水烫熟的脸在这儿聒噪?坏了我喝茶的好兴致。” 这里除了采蘩,只有那位戴纱帽的女子,所以红脸汉一下子就找到她,差点没蹦起来,“你说谁的脸被烫熟了?” 有一个声音沙沙在笑,“不是你又是谁?” 另有声,气飘半空。道,“先说好,不是我惹来的。蛟盟解散三年有余,我可不会背着老大借名行事。不过,我想知道到底是哪个敢这么干。听说没有?康城郑家庄被一群蒙脸戴斗笠的人抢,还有城里一家富商大户也遭蒙面盗劫财,要不是我对咱们有信心,还以为有人没出息,转行干无本买卖了。” “说不定这烫熟脸是我们的旧债。”有人凉道。 采蘩搞清楚了。四个人,一人一句。而且他们也是蛟盟的。不过这些人里还有女子,她倒是没想到。 “我们是解散,不是投胎。我从来没见过让开水烫过的猪头脸,怎么可能是旧债?”沙沙声否认。 姬钥听他说得有趣,噗哧笑出来。 “这小家伙有点胆色。”气飘的那位声音继续游荡,“嫡子庶子?” “一看他无忧无虑的笑模样就知道是嫡子。”凉声沉,“收徒你可别想了。” “你……你们原来是蛟盟的。统统闭嘴。听我报上名来!老子是黑鹰山——”被开水烫过还不算,都成猪头了,气得红脸哆嗦。 “哦,那个猪头寨。”沙沙声音充满疑惑,“我记得一窝猪全端了,怎么还有一个?” “……我们是虎头寨……”红脸汉声音都哆嗦了,“我大哥二哥三哥……” 女声来了。“直接说大猪头。比女人还啰嗦。” 采蘩也实在憋不住笑了,蛟盟不但武功厉害,这一张张的嘴可以杀人于无形。 “……”红脸为免自己被气死,长话短说,“我三年苦练,就等今天要为哥哥们报仇!你们……你们中谁跟我决一生死?你们有规矩的,我知道。只要答应我一挑一,其他人就不能帮手。而且如果人死了,也不能给他报仇。” “开水煮过的猪头原来会开窍。”气飘声飘,到处飘,“你们谁上?” “我的剑不宰猪。”凉声率先表明不干。 “你这么说,我也不要。”沙沙,沙沙,他背对着猪群,不知道在干啥。 “我封剑了。”飘而轻忽。 “封剑你还来干吗?养老之前见老大最后一面?”沙沙哈一声。 “一个个婆婆妈妈得不像男人,我来!”女子一脚踩凳,一脚踩桌,手中一把长剑,随她的身影化为蓝光。 红脸汉连忙摆出姿势防守,两把大刀架出。 “丑奴,你的剑虽快而奇巧,力道不足,这猪头练得是平东双刀门外家硬功,正对你的弱点,你不能速战速决的。”凉声一眼道破红脸汉的师承。 激战之中,那女子攻势果然渐渐被挡,还被红脸大力踢了一脚,整个人飞摔向采蘩那桌。 阿肆张臂将她接住。 那女子站稳,却对阿肆援手毫不领情,一剑便朝他的肩膀刺,“臭男人,谁让你碰我!” 阿肆的功夫,说实话,采蘩没见过,只知他神力,又打不过央,所以一直以为他是具有天生优势,但拳脚平平的汉子。然而在那突如其来的剑招下,阿肆反应却出乎人意料得快,大身板仿佛纸片飘起,后空翻,轻落桌面。双臂如大鹏展翅,双腿劈刀钩,迅雷不及掩耳踢了出去。 采蘩正惊阿肆不像那么暴脾气的人,但见他从女子头上飞过,踢中了已经劈下大刀的红脸汉。 阿肆救了女子两次。 女子一回身也明白了,语气虽缓,仍十分倔强,以剑身拍他,“让开,不用你帮。” 红脸汉大嚷,“说了不能帮手的,蛟盟说话不算话!” “他并非我们,兵器都没有,更别说剑了。既然不属蛟盟,就无破坏规矩一说。而且那功夫无门无派,是一架架打出来的,与你倒是硬碰硬,却比你胜出一筹。”凉丝儿那人似乎通晓武功派别路数。 “这位兄弟别在意。”沙嗓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丑奴讨厌男子近身也有缘故,不是天生蛮横不讲理的姑娘。多谢你相助,不过接下来还请你观战吧,丑奴不弱。” “这三年在家绣花了么?”声音飘忽的那人淡讽女子,“一个猪头都能踢飞你。平东双刀硬气功弱点在——”讽刺中自有关切。 “别说!当我不知道吗?”女子蓝剑再闪光芒。速度竟比之前快了三分。 阿肆回到桌前,不但一点不愉快的表情也无,还道声好辣够劲,双眸里灼灼有光,转身继续观战。 姬钥看见了,小大人懂得不少,对采蘩悄悄使眼色,又低语,“这地方真会开桃花的。” 采蘩要笑不笑,眉梢轻扬。“可惜,他挑的这个不会出价给他。”阿肆那眼神,分明是找到好酒了。 两人当局外人在那儿说了几句玩笑,那女子和红脸汉之间却也分了胜负。只听一声惨叫,红脸汉的胳膊飞上半空,划血线再重落地面,断臂手里还握一把精炼钢刀。而蓝剑。直指红脸汉的咽喉。 红脸汉闭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感觉冰凉的剑尖停了下来。 “你们若再敢回黑鹰山为盗,我必踏平山头,寸草不留!”女子说罢收剑,转身往自己桌走回。 红脸汉本十分颓丧,却看女子背对自己。全无防备。心中歹念顿起。袖子一抖,手里就拿了一把铁砂。 采蘩从来不轻信恶人,虽不会武,却觉他突然手握拳目光凶狠,不由呼阿肆,将婉蝉抛出,“他要偷袭。” 接婉蝉,转身。投出。阿肆一气呵成。 匕首没入红脸脖子。抬起的手臂垂下,手松开,铁砂子噼里啪啦地滚。他翻白眼倒地,再不能动弹。 那群汉子长得虽然五大三粗,却其实就是乌合之众。见东山再起的头儿断了胳膊,还是败在蛟盟功夫最差的女子手上,已经心惶惶然。再看此时人死翘了,立刻如鸟兽散,片刻走了精光。 女子回头,冲红脸的尸身呆立半晌,纱帽轻转,对阿肆道出一字,“谢。” “你不是给自己立下救三次还一报的规矩吗?”沙哑的声音转过来,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人,身后的桌上原来放着沙盘。 “他哪里救了我三次?第一次是他占我便宜,第二次是他自己多管闲事。”女子哼道。 “几年不见,你变得强词夺理了。”飘忽飘忽的声音属于面色苍白像病人一样的男子。 “我瞧这兄弟憨硬,是个有心肠的。不看前两次,他救了你一命却是事实。”冠上有宝石,衣着不俗,好像富家子弟,声音凉意。 三人都不约而同盯着红脸胸膛上的乌黑柄,又看向采蘩。 女子没注意,只让他们三人说得一跺脚,转到阿肆面前,“说吧,你要银子还是要我做一件事?” “我叫麦肆,尚未娶妻。”阿肆生硬说道。 采蘩两眼睁大,双手捧腮,耳朵竖近,这个阿肆要—— 女子一抽剑,剑芒毕现,“想死?” “丑奴,听人把话说完。”突如其来,一个自上而下,沉稳的男声。他的语气并非斥责,但有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原本坐着的三人立时站起,抱拳齐声道,“老大。” 这个声音!采蘩刹那仰面,想将雕栏洞穿。 丑奴没像同伴那般激动,先处理眼前事,对阿肆冷声,“你废话少说,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要是未嫁,阿肆斗胆想娶。”佳酿难得,喜欢便求之。 “好!”姬钥小子也不由染上豪情几丈。 “哈哈!阿肆兄弟,我以为你只有蛮力气,想不到胆大心细,眼光更是好得很。”雕栏推开窗格,露出央嬉笑的脸,又对僵立的女子说,“丑奴,天下终有一男子不关心你容貌,可许之。” 采蘩起身,往楼梯口走去,以为没人在留意她,却不知因婉蝉,有些人只当没看到。 丑奴置若罔闻,“你不会以为我挡去容貌,是因为长得沉鱼落雁?”一抬手,纱帽丢下,笑中有哀有寒有狂,“你看清楚,若还想娶,我就嫁……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九点……推荐一个好友作品,喜欢温馨故事的亲们可以去看一下。 作者:云听雨 作品:小富安家 简介:现代女作家,重生古代农家女,她只求家人安康,岁月静好,老天却不让她如意。rq 第160章 对面相见——掉头走 尽管嗓音好似黄莺出谷,但丑奴是真丑的。一脸紫红的麻子让人触目惊心,说话时半张脸不能动,所以看似歪嘴,另半张脸在抽搐一般。 姬钥到底沉不住气,啊呀一声。喊完,又觉不好意思,眼睛不敢直视了。 丑奴歪笑,声音美丽而无奈,“你还想娶我吗?”目光从姬钥调回眼前的高大汉子,不由一怔。 阿肆看着她,仔仔细细看着她,没有嫌弃,没有厌恶,没有吃惊,说了一句话,“姑娘眼睛真漂亮。我还想娶的。” 采蘩上了楼梯,听到丑奴有点恼羞成怒的声音。 “满口谎言!” “看姑娘穿戴不俗,剑术造诣惊人,但我只是个莽夫,除了有把力气,身无长物,姑娘若不肯下嫁,我也明白。”阿肆笑了笑。他早已过成亲的年龄,也不是没有媒婆来说亲,但只有这个叫丑奴的女子和她火辣而宽容的性子散发醇香,让他记上心。 采蘩尽量不踩出声音来,不是怕惊动楼上,而是怕打扰这场求亲。身后很安静,空气好像凝固。在她拐上半层的时候,传来哇一大声哭。 丑奴哭了。 她哭起来更不好看,但阿肆不觉得,只是拍着袖子想找给她擦眼泪的。 丑奴朦胧眼里看他笨拙的样子,不由破涕为笑,抓起他的袖子就擦干了脸,“我家住淮州府城,你俯耳过来。”说几句悄悄话,音量恢复如常,却更甜,“不用财礼,你亲自去跟我爹求亲就够了。只要你敢对他开口,我就嫁你。” “你是将军之女?!” 采蘩感觉阿肆的声音都能冒出冷汗来了。将军之女?她为何不惊讶呢?从孤客,央和苏徊,还有刚见到的三个男子。她已经知道这个蛟盟绝不普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听到姬钥说恭喜阿肆大哥,面前出现央的笑模样。不远处站着些妙龄女子,有拭泪感动的。有遗憾错过的,也有羡慕希冀的。 “他人呢?”能听到耳鼓中咚咚急跳,采蘩的神情却清冷无比。 央指指走道那头,“采蘩姑娘今晚能到黑酒屋来,那就是老天爷的意思,不是老大说话不算数。” “你们不是要走吗?”采蘩漫不经心一问,然而心里大鼓隆隆不是因为孤客还在。而是那位老大今日的声音让她想起一个人。 “突然发生点事——”央陪着她走。 “是他吗?”采蘩打断了他,实在太想知道。 央眨眼,笑脸很无辜,“不是老大还能是谁?” 采蘩没好气斜白他,“你少装糊涂。” 央摊开两手耸起肩,“采蘩姑娘,我不是装糊涂,是真糊涂。那天晚上你不是说喜欢我家老大。怎么今天这么冷淡?” “他拒绝我了。”她和阿肆真像,都珍惜霎那的心动,但她没他运气好。 “拒绝你一次。你可以再接再厉啊。”央捏自己的脸,“要皮厚,死缠烂打。” 采蘩冷笑,“当我没人要么?你别忘了,康城鼎鼎大名的美玉公子已跟我求过亲。” 央干笑,“你不喜欢他,他就算许你妻位又有何用?”对她很有信心似的。 “妻位的话——”采蘩眉眼渐渐飞起,笑得明显有算计,“他长得俊美,年轻有为。还是地位高贵的士族子弟,即便我还不喜欢,也可能就答应了。” 央的表情就像噎到了,直梗脖子翻白眼。 采蘩勾一抹妖笑,眸中却映入前方那道侧影。即便穿着旧衣衫,哪怕站在向四向五的身后。他的影子总能最先跳进人们的眼帘。如北方峻岭绝峰和蓝天之间翱翔的苍鹰,就算收了翅膀低伏了身,傲气却难以全然遮掩。智慧,决断,装得平实却时而锋芒惊现,不卑不亢是从不能妥协的部分,处在高门贵胄之中那么游刃有余。现在看来,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独孤棠! 苏徊在右,另一个伟岸的男子在左,他们三个身前身后分站着两列。四个蒙面,五个不蒙面。侠士装,身配长剑,立姿卓然。其中有一个蒙面人身材较为纤细,个头略矮,说不定和丑奴一样是个女子。 独孤棠就是孤客!孤客就是独孤棠!两人合成一个人,却是那么风调雨也顺。同样挺拔,同样高大,同样坚实的大掌。终于可以解释,那日在明月楼他抱过小十七时,她对那双大手瞬间的熟悉感;也可以解释,她从一开始就对他有的信任感。 就在独孤棠转头来看她的刹那,采蘩突然收住脚步,急转足尖往回走。心里说不清的感觉,就像海潮汹涌怒号,似乎很生气,似乎很可笑,但无法面对他,也不想面对他。她想要指责他欺骗,但他必定有苦衷,而且他也并非只向她一人隐瞒身份。孤客杀人,棠掌柜不会杀人。单单这一条,已经足够他保持沉默。可是,她血脉急速流动,呼吸频快深重,所有错综复杂的感觉归在一处,最好的方法还是离开,让自己冷静。 央完全呆了,看采蘩简直如同落荒而逃,他立刻去看自家老大。 独孤棠没有动作,没有表情,连目光都不闪。 先开口的居然是苏徊,“老大,你是不是要追一追?” 央呼拉跳过去,一掌把苏徊打退,“这话该由我说。”往独孤棠身边挤,“老大,你得追。” 独孤棠往前跨出一步,却只是为了避开某人的黏糊。他很清楚采蘩为何走了,这姑娘脾气又冰又火,如今乍见他的真貌,心中必定冷热交战,不知道如何面对。 所以,他道,“走了——也好。” 看到采蘩在二楼,独孤棠本来仍想避开,然而他最终没有刻意压沉声音说话,决定了这正是让她重新认识他的时候,因为戴斗笠蒙脸的孤客已经说过不再相见,他不能违背那个诺言,但独孤棠不在承诺里。 央急道。“什么叫走了也好?” “我现在如果去追,她会用婉蝉刺我。”她真敢,他不敢。 “婉蝉在猪头身——啊,那姑娘拔出来了。”尉迟觉在蛟盟排行第二。跟独孤棠学像八分沉稳,“动作真是干脆,血一滴不溅。她会武吧?” “不会。”她是个聪明的学生而已。一丝笑意就像流星,从独孤棠幽冷的眸子里划过。 此时,采蘩将婉蝉上的血迹擦净,收入匕鞘,正要插回腰际。 “姑娘。这是我们老大之物。”沙沙声调半高不低。 “婉蝉升云,短兵器榜上第一,削铁如泥,江湖人士觊觎的颇多。”凉声可以写江湖史。 采蘩看声音飘的那个,等他说话。他们一人一句,好似事先说好了。 “……”飘声不至。 因为,独孤棠的声音先至,“采蘩姑娘是婉蝉新主。你们不用帮我讨还。” 三人面露讶色,连忙对采蘩抱歉。 采蘩还不得不客气,“不知者不罪。”转而冲姬钥招手。“今日看来雇不到人了,先回府。” 姬钥不知蛟盟的事,虽然好奇,但看采蘩脸色不好,只能离开桌子走到她身边。 阿肆没有因遇到喜欢的姑娘而忘了自己的职责,朝丑奴抱拳,“两个月内我必去府上提亲,请姑娘等我。” 丑奴点点头,“我信君子之诺。” 陋颜也能撞上生命之火。只要真心还在,真情就在。 阿肆大踏步跟上姐弟二人。下楼去了。 正和梓峰在一起焦急等待,麦子见到他们就迎上来,松口气道,“采蘩,大哥,你们都没事吧?刚才我正要上来。门口就冲进一群人将我推开,几个汉子把楼梯口堵住,不让上楼。” 姬钥抢先说,“麦姐姐,你大哥给你找了个大嫂。”他就知道,跟着采蘩,能遇到新鲜有趣的人和事。今晚虽有小险,但更多让他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麦子怔愣之后问阿肆,“大哥买了一个媳妇?” 采蘩挽起她臂弯,清淡地帮答,“不是买,而是正经求亲。你未来大嫂好生了得,剑术高明,为人磊落。你大哥喜欢她的辣劲,比任何美酒都让他动心。” 阿肆坦荡承认,“小姐说得文气,却也没错。” “麦姐姐之前在楼上没注意?正是那位身穿蓝裙戴纱帽的女子。”姬钥想到丑奴的面容就叹道,“好好的姑娘怎成了那副相貌?不似天生的。” “蛟盟各人身世好像都有故事,丑奴姑娘也一样吧。”谈论姬钥出身嫡庶,而且显然嫡子不能为徒施教。 “相貌无关善恶,心好,大哥喜欢,就行了。”麦子是个好妹妹。 几人走到店门口,掌柜来送他们上车上马,对采蘩道,“小姐,今日没能雇上好手,实在遗憾。我瞧你也不太能常来,这样好不好?我帮你留心着,若有不错的,送他们到你那儿,任君挑选。还是这规矩,按人头,黑酒屋收五两一个。” 采蘩抬头看楼上,那里灯火璀璨,“在九子巷开店,居然让一帮莽汉闯上楼扰客,掌柜故意的啊?” 老掌柜笑呵呵,“姑娘,有些事不必说破,今晚有高手压阵,小老儿自不必出头。” “姜是老的辣。”采蘩上车,掀帘子却回头,“那就有劳掌柜帮忙留心了。” 车马行远,老掌柜进黑酒屋,让伙计挂出客满的牌子,关大门开小门,只能出不能进……今天第二更……之前说过,纸贵有了副版主,会有很多活动,现在就来报一个大的: 纸贵之旅首场pk,赛事预测豪礼送。猜中采蘩西骋斗纸结果,即可赢取盛大手机一部,竞猜请至评论区【纸迷竞猜】左伯杯之斗纸结果我最大! 盛大手机哦。请亲们有空去溜达看看吧。你们一直支持着订阅,再多点一下评论区呗。 在这里感谢赞助商的大力支持! 么么全亲!rq 第161章 秘诀和传说 啪——肩上挨了一记尺子。 “啊!”采蘩连忙跳开,一手搓肩,一边抱怨,“师父,我又怎么了?”左拐手下不留情,打下来真疼。 “发呆也能做纸药的话,我就不打你。”左拐现在是时时盯着她了,“刨花楠,纸药中的佳选,所用原料为楠木,制作时关键在于一个字。于良!” 于良大声答道,“刨。” 采蘩让于良的大嗓门震得耳鼓嗡嗡,“我知道啊。楠木要新鲜,刨成薄片,在冷水中浸泡出细腻清爽的滑液。又称美人泡花。我平时梳头也用,发滑而不粘,发式蓬松自然——”手臂被打了,她不明所以,嘴还顶,“师父,您老人家打出瘾来可不好。” “我说过不要再纸上谈兵,你就关不住这张嘴。学学你师兄,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这姑娘平时待人清冷寡淡,造起纸来跟孩子一样叽呱,小了十岁似的,左拐觉着还真是不打不能成器。 “可那些是你教的,也是你让我记住的。”她已经不去想过去爹爹怎么造纸了,全照左拐的方法。 “让你记住,不是让你挂在嘴边。”左拐最烦听她头头是道,偏手上功夫还不到家,这总让他突然烦躁,就恨不能让她实际造纸的本事和她脑袋里的造纸术浑然一体。“你看看你的刨花楠。薄片还是薄板?才安稳没几日,又开始心不在焉了。造纸不难,造好纸难于登天。区别在哪儿?简单工序到精密工序。你不会以为西骋用简单工序造简单藤纸出来吧?你要赢,就得精细,每一道工序,每一个动作都不能出错。” 事实胜于雄辩。采蘩拿起她刨的楠木片,再不能顶嘴,“师父,我重刨。”都怪独孤棠和他那个蒙脸怪盟,她今天才动不动就走神。 “想要造好纸。天塌了也不能让自己分心。”左拐说完这句,用铁尺敲石台,“重新来。” 深吸一口气,试着摒去心中纷乱杂念。采蘩专注在刨花楠上。 新鲜楠木片手感细滑微油,薄片如丝面,入水生妙液,低温下鲜活,不能久存,否则滑性消失,所以尽量现作现用。另一面来看。正是因为温度上升滑性会减弱甚至消失,让焙干的纸仍保持各种性能。 她和于良将各自的薄片浸在冷水中。冷水的量也有一定比例规定,不然滑液过稠或过稀,都会对所抄纸絮产生影响。虽然可以进行反复调试,但左拐说西骋不会在调试中浪费时间,有经验的纸匠做纸药可一次成功。既然西骋能达到,他当然也要求采蘩能达到。在做纸药这道工序上,他终于传授了左氏秘诀。因为—— 没纸药,莫造纸。 接着,左拐又教采蘩如何在抄帘打浪。又如何让杂质从帘边滑走,并给她解说绝佳纸药对这些产生的作用。他手脚不方便,但仍尽量亲自示范给采蘩看,再让她一遍又一遍重复动作,直到他觉得可以为止。 “语姑娘来送饭了!”这回分心的是于良。他一高兴,忘了正抄纸,端着要过滤的竹帘架就转了身。顿时,湿鞋又湿衣。 左拐打他可不止一下。 于良疼放开手,帘架掉地,纸絮成了脏烂泥。边喊师父边闪铁尺。 采蘩边看热闹边取下活动帘,将已经拍浪去杂的湿纸页翻置旁边的一叠纸上,等待榨水。待做完这一切,转头看到正盯着她发呆的语姑娘。 采蘩将手擦干,笑问,“语姑娘为何发呆?”痛失至亲的人脸色很憔悴。瘦了一圈,两眼无神,多安慰只会让语姑娘走不出来,所以她不提明姑娘。 “采蘩小姐刚才的动作娴熟轻雅,婢子不知抄纸也可令人赏心悦目。而且,您比起刚来那会儿已是天壤之别。”语姑娘将饭菜端到小桌上,退立一旁。 那边左拐大声对她们说,“于良要受罚,没午饭吃,我那份放着,等我罚完他回来。”一手拎于良耳朵,往后方舂捣场去。 于良不在意,龇牙咧嘴还想着跟人打招呼,“语姑娘不用急着回去,师父吃饭晚,你不得不等的。”担心她这般悲痛之下还要让人差遣,所以帮着争取轻松。 “这样你还能说话?”左拐好笑,手上加力,终于听得哇哇叫。 采蘩看这番热闹,摇摇头,自顾吃饭,“既然要等上一会儿,语姑娘坐吧。” “不用了,谢谢小姐。”这个学匠的抄纸场平日里人来人往,若她没规矩,传出去让丹大人难做,“跟小姐说说话,一会儿工夫就过去了。再说,小姐也站一上午了吧。” 采蘩不勉强,她很清楚单靠同情是帮不了语姑娘的。吃着饭,想着说些什么让两人打发时间,倒是语姑娘先开了口。 “我觉得挺神奇。那一叠湿嗒嗒的纸要一张张分开晾,不会都粘在一起么?”很早就有这样的好奇,但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从不问纸匠们。采蘩却是女子,而且赢得了她的信任。 “这里面有个传说的。”采蘩今日正好学到,“当年蔡侯开始造纸,就遇到了湿纸叠难分,容易扯破。有一天,他正跟纸匠们造纸,突然场中闯进来一头母猪和一只公鸡。母猪爱拱,将湿纸叠拱倒,纸边也拱松了。大公鸡对准轻轻一啄,将把纸张分了开来。蔡侯从中受到启发,晾纸时对纸边进行充分松动,逐张剥离。现在因为加了纸药,就让剥离更容易完整。我还记得语姑娘上次告诉我如何挫纸,似乎对造纸也有兴趣?” “我既没有于小匠的勤奋,也没有采蘩小姐的天分,只是在纸官署待了那么久,渐渐就喜欢看匠师们造纸。耳目渲染罢了。而且除此之外,我也没别的可看可听。”语姑娘从前喜爱读书,希望能像姐姐那样才华出众,如今连笔都摸不到。 “可别再说我有天分,让师父听到肯定要亮尺。”这些日子下来,采蘩想通一件事。 她没有天赋,只有记忆。一旦不靠它,她就和普通学匠没两样,造出来的纸没有让人一下子惊艳,还是瑕疵品和粗制品。她评别人的等级时苛刻无比,但给自己的纸分级,手软嘴软心软,想尽借口挖地道,那也是逃不过的下品四级。 “可于良说你学得很快,让他羡慕呢。”语姑娘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他是老好人,而且顶着师兄的身份就想要宠小师妹,怕我灰心丧气叛离师门,因此拉拢人心。”话说,此门不是左门。尽管如此,采蘩喜欢这门里的人和事,挨打也有理。“语姑娘,我要榨纸,你想不想帮忙?” 师父师兄都不在,可采蘩十分自觉进入下一工序。 语姑娘死气沉沉的神情融进一抹亮,“我可以帮忙吗?”大匠们不许丫头们碰造纸的工具,所以即使不是规矩,其他纸匠和工人们也照搬了上面的态度。 “瞧见西面那叠没?”采蘩眸中有淘气。 这让看惯采蘩冷淡或妖美的语姑娘愣了愣,“嗯,看到了。” “于二师兄的。”采蘩的柳眉跳跳,“榨坏了没关系。” 语姑娘噗哧一声笑了,“采蘩小姐这是恃宠而骄?” “你也一样啊。只要是你,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于二师兄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于良之心,路人皆知。不过他在一厢情愿,采蘩知,左拐知,他自己也知。 语姑娘面上果然不是害羞的神色,有些抱歉,有些无奈,“采蘩小姐,对于小匠,我……”不知如何说才能不造成对别人的伤害。 “你不喜欢他,他知道。不过,他就是要对你好,你不用管他。等你有一天嫁了人,他自然会死心的。”采蘩帮语姑娘看开了。 语姑娘苦笑,“嫁人我是不奢望的,只要能在我有生之年当回普通百姓,我就满足了。”不为奴有两个途径。其一,皇帝大赦。其二,沉冤得雪。无论哪个,都很缥缈。 采蘩不想说空话,只站到榨纸架前。榨纸的工序是比较简单的,因为架子的设计已经十分精妙,人工作用相对少,主要部分是可以调整的滑动压杆和产生下压力的石陀。然而,简单往往也最需要仔细。榨纸过重,纸难以分离,榨纸过轻,无法成型。采蘩和于良的两叠纸数量不多,长宽小,厚度矮,只能用最小的石陀。榨架下是平石板,压出的水分流至石板四边的槽中。左拐教两人这时要紧看出水量,做到心中有杆秤,才能恰到好处。 采蘩示范给语姑娘看一遍。 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时,语姑娘却有点手脚不知怎么放好,最后直道不行,请采蘩接手过去。她看着采蘩熟练的动作,沉稳的神情,暗暗叹服。这几年来,她还没看到过新进学匠能有这般快的学习能力。 “我竟不知纸官署里有女匠。”笑声传来,一个穿蓝金袍,上绣白龙的年轻男子跨进门。 男子约摸二十出头,五官端正,但皮肤过白,嘴唇色泽暗沉,眼神浮而散。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有哈腰的随侍,有佩刀的护卫,还有两列窈窕曼丽的女子。 语姑娘拉了拉采蘩,双膝跪地,“二皇子千岁康安……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双更。 感谢亲们的耐心和体谅。rq 第162章 什么?!让她随军去?! 这不是小聪明可以躲过的礼,采蘩下跪叩头,“参见殿下。” “都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二皇子语气中充满兴味。 心思百转,采蘩慢慢抬头,脸上浮现俗媚的笑,同时眼角看到语姑娘也跪直了上身面无表情。 二皇子的目光在采蘩脸上停留一瞬便转到语姑娘那儿。 采蘩心道有用,打算将这个笑容彻头至尾维持下去。只是没想到,前世她那点专门对付假正经男人的本事还能在一个皇子身上派到用场。 “语儿妹妹出落得更标致了,比起你姐姐也不差啊。”二皇子称呼得十分亲近,“以为你过了数年辛苦样貌会贫老,看来美人就是美人,岁月也格外开恩。赶紧起来,别跪得膝盖疼。” 刚才不赶紧,现在要赶紧。采蘩听起来,二皇子虚伪。 两人谢过起身。 “今日来和丹大人商量要事,听闻明姑娘噩耗,就想起来看看你。毕竟你爹曾教习我武艺,记得小时候我与你姐妹亲厚得很,当自己的姐妹一般。唉——”二皇子叹惜,“世事无常,谁想得到你们会因一人之罪要受到如此悲惨的牵连。只是若法不严明,国将不存。父皇虽有心恕你们,奈何不惩诫就难平上万灾民之愤。” 二皇子是来落井下石的?经过三年多之后?采蘩垂眸,站姿规矩。 语姑娘跟采蘩一样。站着却垂首,不说一个字。用她们一家平上万人的愤怒?但她们也是无辜的啊。 “不过本宫一直觉得对你们姐妹终身为奴的惩罚过重了,父皇若再大赦,本宫必定代你和你母亲求情。明姑娘已死,本宫不希望语儿妹妹也香消玉殒。父皇虽对当年之事仍耿耿于怀,但相信他也会因明姑娘之死而动容,到底你们的父亲曾立下不少功劳,忠心可悯。”没发现无人捧场,二皇子一个人唱戏愉快。 皇帝是不会因一个官妓的死而动容的,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人告诉他。采蘩听着二皇子满口敷衍。不由耐心渐失。 “二殿下?”左拐诧异又立即恭谨的声音传来,然后带着于良往二皇子前面一跪,“不知殿下在此,左恒怠慢。” 二皇子的目光不情愿得从语姑娘身上调开,“左大匠腿脚不便,快快请起。”语气竟体恤起来了,只是少点真心真情。好像生搬硬套的。 采蘩觉得,原来师父很有用。 “谢殿下。”左拐在于良的搀扶下起身,“不知殿下今日来有何要事?” 刚问完,又来了一批人,其中包括丹大人,秋相国,还有一个身穿武官服的削瘦中年人。 二皇子眼皮笑合。“相国大人来了。还是请他说吧。” 秋相国一眼见到采蘩,却不像前两次见面时那般亲切,神情一正,手里捧高一明黄绢卷,“纸官署纸官丹阳和大匠左恒接旨。” 纸官署众人皆跪。 “北周大军突袭北齐南境,势如破竹之功,淮南虽为我南陈土地,深入二国边界。已受波及。吾皇亲巡淮南,情势颇危。今调江南守军五万,粮草千车,其它供给三百辆,急行前往支援。特命纸官丹阳为监供官,大匠左恒为副监供官,负责三百车重要物资,三日后启程。监国二皇子授命。”秋相国宣读完毕。 丹大人和左拐叩拜接旨。 采蘩则和于良面面相觑。两人都想着同一件事,师父去淮南,谁来教他们,而且比试又怎么办? 这时,二皇子开口道,“父皇巡淮南,一批重臣随行。本宫和秋相商量,本想到丹大人年事已高,但物资中有重要青纸,为下诏之唯一可认纸本,不得失于战火,左大匠一人又担子过重了些,偏偏此时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于良平时老实,关键时候竟胆子不小,在二皇子面前自告奋勇,“殿下,于良愿随同师父一同前往,不能代替丹大人,却能打理琐事。” 二皇子露出沉吟之色,问秋相,“国相以为如何?” 秋国相颔首,“于良是左大匠之徒,想来可助一臂之力。” 片刻后,二皇子说道,“听闻左大匠收得二徒,这样吧,你就带徒弟同行,有两人担左膀右臂,丹大人可留。” 采蘩怔住,二徒同行,她也要随军送物资去? 但听左拐道,“殿下,臣下那小徒弟是姑娘家,恐不能担此重任,臣以为和于良足以。” “童姑娘。”二皇子点名了。 “是。”采蘩抬头看二皇子一眼,笑一下又垂首。 “童姑娘要与御纸坊西骋比纸之事已传遍都城,本皇子略有耳闻。原本不以为然,今日在这里见到你,才知是真的。说实话,对姑娘的勇气还是很佩服的。”二皇子皱眉看着采蘩脸上俗气的笑,心道美之无物一蠢女也。 “殿下如此说,民女惶恐。”采蘩的声音也惶恐。 “只是童姑娘既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勇,却在此时躲在师父师兄身后,本宫有些失望啊。想我南陈人才济济,却少木兰之大义女子。”二皇子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采蘩心中冷笑,这个二皇子想让她当花木兰,可惜她就不接茬,看他到底什么打算。 二皇子等了片刻,见采蘩不言不动,只好自己说下去,“左大匠一走至少两个月,你与西骋的比试却近在眼前,岂非输定了?本宫却很想看到这场比试公平进行。本宫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随你师父去淮南,本宫做主将比试推迟到你回返。如此一来,你可跟左大匠多学两个月,胜算自然就大得多。” 采蘩知道这是二皇子最后的施压了,若不答应,从此无安宁之日,“民女愿随师父前往,定不让二殿下失望。” “好!果然非凡女子!”二皇子一拍掌,“国相,修改旨意,授左大匠为正监官,于良为副监,童姑娘为女令。” “殿下,女子随军,这个——”秋国相不太能认同。 “女令为官,并非一般的女子。再说,父皇还带了随侍女官。此例既不是先开,秋相就不必反对了。”二皇子挥手表示不耐烦。 那个一同进来的中年武将道,“我江南守军五万,定将粮草和物资守得固若金汤。监官责任最重,却也不用担险,此去一路平顺,就当游大好山河吧。” “正是。大军之中,左大匠尽可放心教童姑娘。本宫可是为你们多争取了不少天,回来就不能输,不然也丢了本宫的面子。”二皇子哈哈大笑。 “二皇子,请允婢子跟随左大匠师徒行军。童姑娘是女子,在军中可能有所不便。”语姑娘之言出乎众人意料。 “准了。”不待大家反应过来,二皇子答应得很爽快,“你们若能顺利完成此行,我会在父皇面前为之美言。说不准父皇龙心大悦,各位有什么心愿也能达成。回宫吧。” 宦官唱起驾,众人跪送。 二皇子上了车辇,里面居然已坐着一人。 “殿下,事情可顺利?”那人正是取明姑娘性命的幕后真凶。 “一切照先生所言,况且我亲自下令,谁敢不从?”二皇子对他竟十分尊重,以我自称,“只是我不懂杀一个女人罢了,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可以找飞雪楼,花点银子就是。” “飞雪楼不忠于殿下,可用一二,但不能用三用四。楼主行踪飘忽不定,阎罗当道,各自心思难揣测。虽然他们帮我们找到了名单,却没有杀人灭口,如同留下大患,还得我们自己动手。”那人冷笑一声,目光煞寒。 “他们说那女人没看到。”二皇子有点小声。 “殿下,名单是那女人找出来的,不管她看没看到,就一定要死。飞雪楼此次行事犹如心慈手软的妇人,真是不中用。好在这些年我们的势力已成气候,不必再依赖他们。”那人面露得色。 “对了,明姑娘的妹妹语儿自求随他们去淮南,我准了。”二皇子告诉他。 “本来我怕姐妹俩挨个死会招惹怀疑,现在她既然自己要去死地,那倒省心了。”那人眯眼勾起嘴角,冷酷之极。 “可惜了那样一个美人。”二皇子眼中有色意。 “殿下若登大宝,整个南陈都是您的,何愁没有像那样的美人?我观天象,三颗帝星皆有异色,殿下能否成为太子,就在今年年底,因此我们的计划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否则四皇子得天独厚,将会后来居上啊。”那人知道二皇子最不甘心的地方。 二皇子的眼中就浮现暴躁,“自古长幼有序,我在他之前。要不是母后去得早,哪里轮到那对母子盘算?先生一定要帮我。只要我登上帝位,先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绝不会忘了先生的辅佐大恩。” “殿下别说远话,若非在帝王之家,我便如同是你母舅,不帮自家人,又帮谁?”但是,有谁不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那人目放精光,拈须而笑。 与此同时,秋相国的马车与二皇子背道而驰……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很晚,要十点了,亲们要保证睡眠哈,明天可以看的。rs 第163章 你要回乡?等等。 “怎么回事啊?”左拐不傻,这道旨意一下,立刻感觉不对劲。 “阿恒,你跟我来。”丹大人转身就走。 左拐跟上几步,又回头瞪眼,“别偷懒,把刚才的纸晒上。晒完之后,采蘩继续练习抄纸的动作,于良制作纸浆。” 听到两人说是,左拐才赶到丹大人身旁,进了大屋就问,“师傅,您知道些什么?” “五天前起,皇上送来的理国诏书就不是青纸了。”丹大人示意他坐下。 左拐惊道,“怎么可能呢?皇上出巡,青纸都要带两车,无论如何都是够用的。” 青纸是南陈皇帝专用,任何诏书,回文和信件都必须用它,尤其是皇帝出巡的时候。除去玉玺之外,专用来书写诏书的青纸中藏有独特暗纹,避免有人暗藏鬼胎,偷天换日。诏书青纸由纸官署直接送入宫廷,交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其间不能假借他人之手,按张数点清,以确保无人偷取盗用。 “照皇上亲笔所述,装青纸的车遭流火全部烧毁,因此急命纸官署派人送青纸前去。相国大人因此提名了我,而二皇子提了你。”丹大人看到左拐诧异的神色,接着说道,“我也惊讶。二皇子说你虽手脚不便,有车代步。而你造纸之能仍为皇上看重,且又熟悉北齐贵族语,万一遇到北齐军说不定可派上用场。” “就算二皇子突然发现我有那么大的用处。为何又把于良和采蘩也算上?特别是采蘩。她是女子。好吧,我对女子没有歧视,但二皇子把采蘩当花木兰,我是不信的。”左拐被阴谋陷害过,所以嗅觉灵敏。 “二皇子一向认为秋国相是支持四皇子的,皇上以此来限制他监国的权力。我与相国有交情,他多半也将我归到四皇子那边。而阿恒你出了名的孤僻,与我名为师徒,但乌睿之事已足以证明我管不了你。他用采蘩,一个可能就是随心所欲。非要干点与众不同的事,另一个可能便是掩盖他替换掉我的真正目的。”丹大人也不太确定,“还有件事你要知道。凡不是皇上笔迹的文书,二皇子都以非青纸的理由搁置了,并且擅自下旨四皇子为监军,与江南守军同行。” “什么?四皇子才多大?监什么军啊?”简直一波接一波的动荡不安,“二皇子如此胡作非为。不怕皇上回来训斥吗?” “四皇子十六了,已经成亲,就不再是少年郎。二皇子要监国,不能离都。江南守军大将马杰是皇上信任之人。所以乍看起来,如此安排并无不妥,反而给四皇子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连皇后都无法反对一句。”丹大人皱眉深思。“这么一来。即使四皇子路上出了什么事,要担责任的就不是二皇子了。” “这跟我们有何关系?”左拐最恨权力之争,他曾是牺牲者,没想躲到这个死角旮旯,还能被人翻出来冲锋陷阵。 “我不知道。”丹大人叹口气,“我如今去不了,你又带着毫无经验的于良和采蘩,只能万事谨慎小心。走一步看一步。” 左拐恨不得拔胡子,“难不成他看我残废,看于良老实,看采蘩是姑娘,打算夺青纸让四皇子担了疏忽的罪名,让皇上没办法写诏而雷霆大怒?” 这时,丹大人的神情严肃起来,“即便青纸全毁了,阿恒,就要靠你。” “恐怕二皇子就是以为我造不了吧?”左拐一笑,“他应该不知道我是慢功出细活。”自己距离废物尚远。 就在丹大人和左拐寻思琢磨且越来越复杂的同时,采蘩的想法跟皇权争斗差很远。简单直接地说,她觉得二皇子不是想让南陈有一个木兰,而是想要她的命!名单上有二皇子,以她所知的范围,他身份最高,当之无愧是劫银案的主谋。虽然二皇子看上去不像那么有沉府,不过她学会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能以貌取人。 名单让孤客,不,独孤棠拿到手已经不少日子,会不会他和飞雪楼交易完成,因此二皇子知道她找到名单的事,想杀她灭口? “师妹,劝劝语姑娘,让她别跟咱们一起去了。”于良叫她。 采蘩看着语姑娘,“你何必自讨苦吃?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于良欸欸惊道,“我只是觉得路上会很辛苦,怎么到你说就成回不来了?北周打北齐,又不是我们南陈打仗,而且有五万大军保护我们哪!” 天真多好。采蘩拍拍于良的肩,“二师兄,你说得对,江南五万大军就是为保护我们才调来的。” 于良知道她说得是反话,却仍不信这可能是一趟有去无回的行程,“淮南虽在北周北齐境边,但一路都是南陈国土——” “并不全然。”语姑娘告诉他,“淮南一带,北齐仍认为是他们的,兵马肆无忌惮来回,如同匪类。北周与南陈虽有盟约,但这次北周攻打北齐,南陈没有相助,此约就形同作废,边境的北周兵马不能当作友军。而南陈驻军主要在淮南都府。这么一来,路上不会太平的。” “语姑娘懂得真多。”于良傻笑。 语姑娘连忙摇头,“我听大人们平时聊起。” 一个是七巧玲珑心,一个是天然未雕饰,差距不是一点点。 “这样的话,语姑娘你就更别去了。”于良还老实说,“我也不想去。我要是死了,我娘怎么办?” 采蘩凉嗖嗖说,“你若为国捐躯,二皇子会给你家发抚恤金的。”对上于良还算明白的眼神,改口道,“即便二皇子不给,丹大人也会帮你想着。” “我的话已经说出口,二皇子也答应了,所以不能反悔了。”语姑娘反过来安慰于良,“采蘩小姐跟你开玩笑呢。此行可能凶险,但不管如何,总要五万大军撑不住,我们才会有生命之忧。” 于良对语姑娘的话捧为圣旨,转而松口气,对采蘩道,“就是说嘛。五万人马要是全没了,那我也认命。” 采蘩不理他,苦练抄纸去。 然而,这日从纸官署出来,她立刻让阿肆赶车去六宝楼。面子不如命大,她必须要见独孤棠一面,问他一些事。她保证不会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进了楼,小伙计上来打招呼,“童小姐,您还记得我吗?” “又要让我买纸吗?”采蘩当然记得他。 “我明天去纸官署考试,如果通过就不来六宝楼了。”小伙计在她面前握拳跳,又紧张又兴奋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要去御纸坊呢。”他崇拜西大公子,采蘩记忆犹新。 “要去御纸坊,得先进纸官署。”一步步来,他的目标已经在前方,大哥说只要对准直直走就行。 “我找棠大掌事。”这个还没进纸官署,已经跳想御纸坊的家伙,等她从淮南回来慢慢跟他讲什么叫有始有终。 采蘩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发现她自己也是抱着不行就走的轻率走入纸官署大门的,更没发现一个月的期限何时从心里消失的。 “你也找棠大?前几日有个漂亮的姑娘也来找他,还拿一块金子想我说出棠大的下落。”觉着自己明天就不会在六宝楼的小伙计今天敢对客人贼笑,“童姑娘有没有东西给我?” “说。”采蘩敲他脑门,眼神冰冷冰冷看着。 “棠大今早跟四公子说家乡有急事,要离开两个月。”小伙计立刻交待。 两个月?二皇子也给她两个月可以好好准备和西骋的比试。不过,看起来,此两个月和彼两个月都有无期的意思。 孤客没有撒谎。他不再见她,因为他要走了。 “他家乡在哪儿?”不知不觉问出口,却觉得自己好笑。独孤棠就是孤客,她到底有何期盼? “我不知道。”小伙计看她嘴角噙冷笑,不由加重语气,“真的,大哥从来没说过他老家在哪儿。” 采蘩转身就走,又回头问,“你是小四?小五?” “小五。”在那两道森寒的目光中,说谎是不太可能的事。 采蘩很想知道他为何那么笃定,“不怕你大哥不回来了?” “不会的。大哥常出门,有时几天,有时几个月,但总会回来的。”小五笑得牙齿又白又亮。 “如果他这次走了,再不回来了呢?”如果—— “那就等我学好本事去找他。大哥早就说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是今天的散了,明天还可以再聚,因为是人就得吃饭。”不怕,他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帮大哥照顾家里。 采蘩沉思半晌,再度转身走出了门。然后,她看到了央。他在那儿和阿肆扯皮,这一次,她很高兴他神出鬼没得那么及时。 “他人呢?”她跳上车。 “老牛码头。”央也跳上车。 “阿肆。”她喊上了。 “驾!”阿肆一抖缰绳。 “他走了,你们呢?”那一个个骄傲无比的剑客。 “老大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这回不需要再蒙脸。老大说,以前我们每个人都逃避自己,以为蒙上脸就能成为不一样的人,但现在是该为自己骄傲的时候了。”央道。 那身白衣今天分外耀眼……今天第二更。 亲们周末愉快!rs 第164章 问第二次,还是一样的。 一艘无名的五桅大帆船,没有飘旗,没有徽记,但就好像独孤棠这个人一样,在那么多船只中能让人一眼留住。 “我不能再靠近了,你得自己想办法上船。”央跳下车。 “不跟着他吗?”采蘩以为央会带自己上去见独孤棠。 “他是蛟盟的老大,但独孤棠是谁?我可不认识他。”央耸耸肩,“拿掉蒙巾,我们各自生活,可能从来没碰见过对方。” 采蘩一时没明白,“可你说他去哪儿你们就去哪儿。” “对。”央笑眼如芽月,“但得先认识独孤棠。” 采蘩这才恍然大悟。孤客没有了,蒙脸蒙没有了,但这三十八个剑客加独孤棠将会以真实的身份碰面。就好似蛟蜕去皮,生角生鳞,从深潭中腾跃而出,在本属于他们的天空重新相聚。那样,会是怎样的一股力量?她没法想象,却不由自主为之激动。 “如果我们还能相见,你仍是无姓的央吗?”采蘩对他绽露真笑颜,“现在别说,等下次见面。你——珍重。” “你也是。”央抱拳,“我这辈子没睡过姑娘闺房的梁,也没给人当过剑客卫士,不过跟着你还真不错,好吃好睡,又一点都不无聊。” 采蘩好笑,“我可不觉得不错,想想睡觉都有人盯着。你别养成睡梁的习惯,不然剑侠就成采花贼了。” 央哈哈抖肩,“下回要再睡梁,一定就是我未来媳妇的屋子。走了!”说得干脆,脚步更干脆,没一会儿,熙攘的人群就淹没了那片白衣。 采蘩等阿肆收回目送央的视线,坚定踏出去,“上船。” 然而,一脚才踏上舢板。就让人叫停步了。 “姑娘请回,这是私家的船,不是人人都能上来的客船。”舢板那头,一位面如明月杏仁媚眼儿的美人。身着梨花白的轻绸云裳,风吹千花踏浪裙,腰间缀两块成对的红玉,发似乌云簪鎏金大牡丹,真绝色也。而这样的美人,身后跟得不是婢女,是两个腰佩双刀的青衣卫士。那就更令人挪不开双眼了。 以前的采蘩会自卑而退,现在不退反进,声音如银铃,“请问姑娘,独孤棠是否在这船上?”看到美人黛眉微挑,她心里就有底了,“我与棠掌柜是好友,听说他要回乡数月。特来送行。” “不知姑娘芳名,我也好让人通报。”美人一笑倾城,看不出眼中的心思。但璀璨流光。 “童采蘩。”采蘩的神情也不示弱,大方自然。 美人微微侧过头去,对身后卫士示意,他就离开船栏边。 “童姑娘赶得真巧,再晚片刻,船就要离岸了。”美人不冷落客人,笑容始终美丽,仿佛女主人的姿态却那般高高在上。 采蘩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我一向有点运气。” 这时卫士回来了,对美人低语。 美人抬眼望采蘩。“童姑娘特意来给棠送行,可他无意相见,我也莫可奈何。” 棠?采蘩的笑妩媚妖丽,“棠掌柜与我交情不浅,此话并非他亲口来说,请恕我不能相信。”慢慢往美人那头走去。 美人的卫士跳上舢板。双手搁在刀柄上,齐喝,“大胆!还不下船!” “不可对童姑娘无礼。”美人轻斥,但并未令卫士退开。 她转而对采蘩道,“童姑娘,家中有急事,棠可能无心道别,你别怪他。待我们返家,我会写信给你报个平安,如此一来,你便能放心了吧。童姑娘府上哪里?” 谁要收她的信?采蘩嘴角翘尖两头,突然扬声清亮,“独孤棠,我有事要问你,你不出来,我就在这儿说了。” 美人想不到采蘩竟会大声嚷嚷,之前的好气质端不住了,有些急恼,“你住口!一点教养也没有的野丫头,谁许你大呼小叫?” “独孤棠!出来!”采蘩的声音让两旁船只都有人冒出头,“走就走,没必要缩头缩尾!好友前来相送,纯粹一片心意!” “给我堵上她的嘴,把她扔到河里去!”美人一狰狞,绝色也到头。 那两个卫士大步而下。 阿肆连忙跨前,大吼一声,“谁敢!”比凶恶,谁不会? “住手。”浑厚深沉的嗓音压下所有的动静,独孤棠出现在离美人数丈远的船橼边,“采蘩姑娘是我朋友,怎能如此不客气?” 采蘩看过去,几乎没认出他来。棠掌柜扎发髻,很中规中矩,很一丝不苟,但这时的独孤棠一头褐发长披,覆去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颊线,显得双眼乌墨一般深暗,竟让她觉得郁冷质弱之感。 “采蘩姑娘,不好意思,我刚才小憩中,他们自作主张,还请你上船来说话。”刚才强大的气息恍若是错觉,独孤棠语平调淡。 “棠,我们就要出发,而且童姑娘是来送行,既然已见过面,就别耽误她的工夫了。”美人走步,摇曳生姿,在独孤棠身旁停下,软身倚靠他的臂膀。 采蘩踏上甲板,眼中无美人,对独孤棠笑得媚色满春,“棠掌柜若方便,可否与我单独说几句话?”这才是用美人计的时候。 “采蘩姑娘,棠有晕船之症,睡了一觉更站不稳,烦你搭把手。”独孤棠没有推开美人,只是右臂一伸。 采蘩以衣袖卷遮左手,往他右手下一送。但觉手臂被拉沉,好像他整个人都挽了上来。因为突然吃力太重,她带着他退了好几步。这么一来,美人就和独孤棠分开了。看着美人的面色变得难看又阴沉,她想得意的笑。 “棠——”美人不甘心。 “去准备茶点。”独孤棠紧紧捉着采蘩,靠着采蘩,头也不回吩咐美人。 “好。”美人语气陡然冷淡,又道,“棠,身体不适,莫忘了还要吃药。若聊得太久,药就凉了,会失了药效。” 独孤棠的语气比美人更冷,“放心,我没忘。” 美人下去了。 采蘩让独孤棠半推半倚进入正舱。和以前棠掌柜的接近不同,此时心咚咚乱跳,手要捏了拳头才身体不颤,因为她已经清楚知道他就是孤客。而她实非水性杨花,面对同一个人,情变不了那么快。更甚的,正因为孤客是独孤棠,存于心底的悸动将要满溢。 还好,在她尚理智的时候,他放开她坐下了。 “棠掌柜既然晕船,为何不走陆路?”她心跳太快,凭直觉问对了话,却没有深究。 独孤棠垂着头,合双掌十指交叉,半晌后呼出一口气,坐直了看她,同时留意到窗外数道影子,眸色便灰暗下去,“行船要快得多。不知采蘩姑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采蘩的心立刻凉了一半,“你没话跟我说么?” “……”独孤棠抿薄唇,眼底仿佛压着两把冰剑,一丝笑也没有,“说什么?采蘩姑娘不是都看到了吗?” 她怎么忘了?孤客很冷,已经冻结了她的心意。 “我以为你是你自己,他不是。”她有点语无伦次。 “……采蘩姑娘还是有话直说吧,如你所见,船马上要起航。”他做错了,不该让她上船。 “独孤棠,你对我忽冷忽热,耍我玩吗?”她还说什么说?根本不该上船的。 “采蘩姑娘,是你来找我,也是你说有话跟我说。”胡黎就要进来了,他必须逐客。 采蘩冷冷看进他眼里,嘴上虽然说着气话,但心却没出息地寻找一点光亮。和孤客相识至今,和独孤棠相识至今,那些记忆仿佛上一刻刚发生过,令她的清冷轻易化散了。 她不该开口,却难自已,“独孤棠,我再问你一次,你能带我走吗?”这次,可不可以有不同的回答? 独孤棠垂了眸。 采蘩心里突然针扎似得疼起来,疼得呼吸促短,再也站不住,蹲身抱出双膝,疼辣了眼角。这回她开不了玩笑,也做不出高姿态来了。她张口呼气吸气,让凉风能灌进嗓子里去,希望能令自己冷却,却止不住热泪。 “采蘩——”声音极低,要避过那些耳目。 “你要是想安慰我,那就不必了。”眼泪还热,心还在疼,但她既然捱得住死亡,就能捱得住情伤,“是我犯傻。”站起来,不能在任何人,包括他面前,示弱。 “棠,妾身备了茶点。”美人将入。 采蘩凑到独孤棠耳边低语,“你记住,一个拒绝我两次的男人,永远不会再有第三次的机会。”妾身?独孤棠说过他尚未娶妻,那么美人是他的妾! 美人端了托盘进来,却见采蘩从身边走过,眯眼装问,“欸?童姑娘这么快要走了?喝杯茶吧,棠这回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采蘩头也不回,“千好万好不如家乡好,望棠掌柜一路顺风。” 美人听着远去的脚步,笑得千娇百媚,来到独孤棠身前,竟坐在他腿上,勾着他的脖子,“童姑娘好像气得不轻,棠,你还是不会怜香惜玉,应该追出去才是。” 独孤棠胸膛剧烈起伏,吐出一个字,“药。” 美人蹭在他怀里,指尖划过隽冷的下颌,拨开褐发,摸出一手的汗,又见他耳下已泛紫黑,这才掏出一颗药丸放进他嘴里……今天只有一更。 亲们,这章有点小虐,但我也没办法。 明天就好了,挺住哈。rs 第165章 珍重如血一般红 “滚开。”剧痛如海潮般退去,但手脚仍无力,独孤棠冷面让美人从自己身上下去。 美人却仗着手中有解药,分外放肆,双唇亲触他的下颌,吐气如兰,“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明明动弹不得,居然能跑上甲板。怪不得都说你最像将军,同样体质异于常人。你要我滚?真得吗?那我去杀了童采蘩也行?刚才你跟她那般亲近,我可是吃醋了呢,若对她下手,势必让她生不如死。所以你一定要想想清楚,我的夫君大人——”突然发不出声音来了,她惊恐得瞪着那只钳自己脖子的手,双脚离开地面。 独孤棠将她一手钳起,强行运劲让他胸口气血翻涌,可他满不在乎,“下次,你要是敢利用我姐姐下毒,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他重用的人,必要你的命!”用力一扔,美人摔跌在地,“还有,别叫我夫君,让我恶心。” 胡黎猛咳,上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这一刻她浑身颤栗。这个男人太可怕了,身中剧毒,还有生杀予夺的力量。 她不甘心,咬牙站起,“你杀啊!杀了我,就没人能帮你解毒,而将军会更讨厌你这个儿子的。” 独孤棠笑了起来,面带轻蔑,“你还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他再讨厌我,却还是想方设法要我回家。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他儿子。就算是庶出,我身上一半的血是继承他的。而你,不过是他养的忠犬。狗死了,顶多伤心几天。儿子死了,他那么大年纪,还能再多生几个?”胸膛几乎要痛裂,不由重重呼吸两下,扶墙往外走,“照他的吩咐就行了,别做多余的事。否则下了船你的命也会到头。” 胡黎目光顿现阴毒,慢慢走向他,手里扣一把银针,冷然出声。“不如你先死吧!我倒要看看,主人会不会心疼你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这时两人已在船舱外。独孤棠听到那样的话,竟然头也不回。 胡黎扬手要教训独孤棠,却见一道黑影从旁边跃出,在她腰际狠狠踹了一脚,疼得她惊声尖叫。 “好大胆的恶婢,竟敢谋害少主!”那是一个中年男子。手摇扇,文士模样,“不要以为主人对你爱护有加,你就能欺上头去,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卑贱。” 胡黎只擅长下药和暗器,武功不强,让这一脚踢得几乎没了半条命,想要反驳却气急攻心。当场晕死过去。 中年男子唤来几个卫士将她抬下去,对独孤棠躬身道,“少主。胡黎虽任性胡闹,请看在主人面上,不要同她一般计较。她对少主情切,因少主一直冷落才觉委屈,冲动激起所为,但下手并非真对要害,不然我早就杀了她了。” “她对我情切?我冷落她?她委屈?”独孤棠觉得可笑,“都说她是我侍妾,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有过这事?到底谁委屈?连女人还得别人给张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少主,主人也是看你身边没有个贴心之人——”中年人干笑。 “车都尉。”独孤棠沿船橼往船尾走去。“这次回去,你记得帮我跟他传句话。胡黎若还在我眼前晃,除非他毒死我,我一定取这个女人性命。所以他要舍不得,赶紧收回去自己留着用。” “少主——”中年人神情为难。 “我不说第二遍。”眼望着那辆马车正在驰离,独孤棠嫌自己走得太慢。“人……要是死……了,别说我……没知会。现在,你也给我……滚。”疼痛难当,呼吸之间就好像要背过气去。 中年人听他的,去船头传令开船。 独孤棠紧紧捉着船尾木栏,视线里再找不到马车的时候,终于喷出一口血。以袖拭净嘴角殷红,目望长空落日,他道出珍重。 采蘩独坐在车里,耳边人声渐悄,捏拳的手渐渐松开,万针扎痛的心转为可以忍耐的刺疼,脑海里再度忆起船上的一些细节。独孤棠说他晕船。可是船压根还没开。他要她扶,全身重量真都压过来。还有那个美人,提醒他吃药,却似不怀好意一般。 一念闪过,她对阿肆说,“回码头!”不对!不对! 然而,当采蘩再次回到码头时,灯火已上,那艘大船不见了。 “小姐,要不要找牛老打听一下那船的来历?”阿肆问道。 “恐怕是打听不出来的。”采蘩苦笑,又长叹一声,“唉,是我一时蒙蔽,率性而为,竟没想到他被人要挟的可能。”也是因为孤客能耐太大。 “即便牛老不清楚,可以请他找船跟上。”阿肆的主意挺多。 “不用麻烦牛老了,你亲自为我跑一趟吧。”采蘩却另有主张。 “我?”阿肆一怔。 “你别忘了,要去求娶丑奴姑娘的。丑奴是蛟盟中人,一定知道独孤棠的下落。别的不必多问,只问独孤棠是否安然返家就是。”哪怕如她所料,独孤棠受人要挟,但她十分明白他拒绝她不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关心,只希望他还能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小姐,央走了,他们都走了,我怎能放心离开?”阿肆是个不轻易卸下责任,重义气的人,即便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只要采蘩需要,他就不会走。 “你只管去,因为三日之后,我也得离开康城一段时间。”横竖那时阿肆不能跟着了。 阿肆奇道,“小姐要去哪儿?” “随江南军前往南淮,给皇帝运粮草军资。”说出来倒是挺光荣的使命,可惜就怕真相残酷,“二皇子命我为女令,要随我师父和师兄行军。” 阿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回到姬府,采蘩就去跟老太爷和老夫人说了二皇子的旨意,令两位老人也大吃一惊。 姬钥在采蘩面前激烈反对还不止,又跟祖父求,“您去跟二皇子说个情,十郎和雅雅已经没了爹娘,不能再没有姐姐了。” “十郎,旨意已下,不能抗旨不遵啊。”姬老太爷却无奈何,“要怪,只能怪天意弄人,偏巧让二皇子撞上了采蘩。” “只是二皇子这道令实在有些说不过去。采蘩只是一个女子,怎能封个女令就随军呢?她虽非姬姓,但童氏本家在朝也有相当的地位,童老爷这支单经商,那也是官商,与普通商人怎同?采蘩既为大小姐,二皇子实在不该轻率对待。”老夫人在这件事的看法上偏向采蘩,“我看还是给亲家老爷夫人送封急信知会,说不定他们能想到什么办法。” 老太爷点点头,“也好。” “祖父,姐姐三日后就要出发,此时送信怎么来得及?我们姬氏百年老族,难道连我姐姐都保不住吗?您跟二皇子说说吧。”姬钥终是不懂朝廷事。 “钥儿,此事二皇子已经下定决心,若老太爷去劝,反让二皇子以为姬氏无能,且有与他作对之嫌。如今朝中因太子之事正吹两边风向,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二皇子。”采蘩这话是奔老太爷的心理去的。 老太爷点头,“采蘩,你的确懂事。” 老夫人则对姬钥说,“从康城到南淮还有大半个月路程,童氏若能打通关节,让采蘩半途卸了女令之职仍可解危。” 事到临头,说不定还就得靠谁银子多。 采蘩反过来劝,“此行随大军一道,未必危险。我跟二老说这事,只是因为要离府数月,不能常来跟你们请安了。” 雯婆子送姐弟俩出澄明堂,说了另一件事,“三小姐的一个婆子死了,官府已经定案监守自盗。大夫人说她到底年轻,不懂得管教下人,为杜绝同样的事发生,要接她去大房住,好就近教她。老夫人已经点了头。” 回到墨月堂,姬钥冷哼,“三姐姐变成这样,我一点儿都不同情了。只怕死了那个恶婆子,她还是不改好,又要在大伯母那儿弄出什么事来。” 采蘩看雪清雨清帮自己收拾行李,对姬钥道,“说实话,其他的我都不担心,只是你千万要小心她,无事别靠她太近。”本来还想问独孤棠那婆子的事,结果正经话一句没说上,光气得她心痛了。 “她不惹我,我就不惹她。”姬钥算是答应了。 “我听你说过,你大伯身边的几个卫士身手了得?”采蘩不满意他的回答,“你别忘了,你大伯疼这个女儿得很,你三姐又聪明,别让她借别人的手对你不利。四房的卫士当初都跟你爹娘出门,想他们的功夫也不差,却一个活的都没有。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你不要孩子心性,当自己有多了不起。” “那你是要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姬钥骨子里是骄傲小公子。 “你三姐现在也没空理你。”毒婆子死了,老夫人那边哄不着了,又在大夫人的眼皮底下,姬莲应该会安分一阵子。“她真惹你,你不理就是。” 姬钥撇撇嘴,又不好不听,“知道了。” “我不在家,你就得照顾雅雅,凡事三思而后行,多跟舅姥爷商量。”尽管天性有些凉薄,颜辉还是可靠的,采蘩相信。 三天,很快就过了……明天开始还债。rq 第166章 熟人一个个来 铁马踏蹄,金戈泛冷,整装待发的兵士站列。远望,攒动着仿佛急要奔江的河流。 城楼之上,二皇子正给四皇子敬酒送行,“四弟,先祖同你一般年纪就率兵立赫赫战功,二哥信你一定能将父皇平安接回来。满饮此杯,祝君凯旋。” “谢二哥,我必不负众望。”四皇子气势不弱,一饮而尽,“请二哥为我在母后跟前尽孝。” “母后待我如亲生,四弟只管放心。”二皇子也饮了酒,喝一声,“马将军。” 马杰上前,“在。” “四皇子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了。四皇子虽为大将军,但毕竟年纪还轻,你久经沙场,经验老到,当以他安危为重,竭力辅佐。”二皇子说完,就听旁边鼓楼传出阵阵鼓声。 “二皇子放心,马杰誓死保卫四皇子,若有闪失,甘奉我这颗人头。”马杰抱拳,口立军令状。 “那就好。”二皇子笑着拉四皇子一起下城楼,“吉时已到,二哥再送你一程。” “二哥国事繁忙,就请在此止步,四弟走了。”四皇子上马,手中缰绳一拽,马抬双蹄嘶鸣。他拍马脖而稳坐,双腿振马腹,骑术相当了得。 二皇子看他和马杰出了城门,目光才阴鹜起来,但露一丝他人难以察觉的冷笑,瞬间又收起,上车辇回宫。 “大军出发了。”语姑娘一直在往窗外看。 “早知挑时辰才能走,师父为何让我这么早就到署里呢?”昨晚雅雅有点闹,不得已带了她睡,结果后半夜就得起,这会儿困得采蘩直打呵欠。 语姑娘看她自己拿茶壶倒水,连忙去抢,“小姐,你若想喝茶,跟我说就是。” 采蘩却已送茶入口。“语姑娘,我虽不知道行军会是怎样的情形,但却清楚绝不会让人舒适方便,所以凡事最好自己多动手。不是不信赖你。而是出门在外不能讲究那么多。倒茶这种小事如果都要让你做,不用到南淮你就累趴下了。” 语姑娘呐呐道,“小姐你真是好人。” 采蘩听到这话一怔,然后呵呵笑出来,“语姑娘,不是我好,而是你太容易感动了。我不过嘴上说了几句好话而已。如果这就算好人,天下还有恶人吗?”同样经历家破人亡,语姑娘居然还能保持着纯良的品性,她看着好不神奇。 车外突然响马蹄,有人唤语儿妹妹。 采蘩拉开窗帘,看到了西骋。眉一挑,给语姑娘让出位子。 西骋显然疾驰而来,说话有些急气。“我刚知道你也要随军去南淮,为何没跟我说呢?” “大公子,姐姐已经不在人世。我说过请你以后过自己的日子,别再惦念我们了。”语姑娘语调平冷。 西骋目光紧敛,“无论别人怎么看,我视你姐姐为结发之妻,我也会照顾你和你娘亲一辈子。”递进一个包袱,“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如果遇到难事,一定送信来,我会想办法帮忙的。” 语姑娘不接,垂头缩身。 “语儿!”西骋不知她究竟为何如此冷淡。 “西大公子。多谢。”皓腕一抬,采蘩不客气接过包袱。 西骋拢起眉头,“你又凑什么热闹?” 采蘩双眸晶亮,嘴角淡淡勾起,“语姑娘不收,我代她收。你该感激才是。我此去数月,与大公子比试也推迟了数月。若大公子还以为能轻易胜出,那可得重新考虑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六七十日又当如何?” 西骋轻哼,“依我看来,比试之事并非姑娘此刻该担心的。”见鬼的比试!北周北齐边境混战,此去凶险,能平安返回已要老天保佑。 采蘩叹口气,只能把话说白,“大公子,我的意思是,我也好,语姑娘也好,一定会回来的。” 西骋这才恍然大悟,定定看了车里的语姑娘一会儿,转向采蘩说道,“拜托你。” 采蘩微微颔首。 车驶了过去,西骋的身影留后。 采蘩将包袱往语姑娘手里一塞,“你姐姐虽然不在了,但你与他也有小时候同长起来的兄妹情份,何必如此决绝?” 语姑娘咬唇不说话,打开包袱却怔住。里面是两套干净的旧男装,还有一袋重甸甸的荷包,装着金稞子金豆子和宝石。 “看他总是冷彬彬的模样,其实挺细心的。”战乱时男装易行走,而这些金子宝石都是容易携带和藏匿的大小,采蘩再次对西骋改观。 “他本来性子不冷的。”语姑娘摸了摸那两套旧衣,“这是以前他带我和姐姐逛夜市,怕引人注目,帮我们准备的男装,没想到还保留着。”明明都是重情的人,也都是为了对方好,却不能同行一路,只能叹息造化弄人。 采蘩看得分明也奈何不得,拿过身旁的竹帘来,开始练抄纸动作。若说这次远行的好处,大概就是能多些时间打造纸的基本功。 语姑娘不吵采蘩,久久看着窗外,风景由繁华的街景移为望不到边的田野,才收回视线。平时在纸官署总不停干活,突然闲下来,有点不知做什么好。 “语姑娘,箱子里有些书,你能帮我拿两本出来么?”面前仿佛有一槽纸浆,帘与浆面成规定斜角,帘子入浆,夹角逐渐变小,最后帘面持平,慢慢浮起,纸絮成膜,附于帘面,一抄便成。她的臂劲小,帘起不稳。突然想到可以在帘上加重,反复练习直到习惯重量,或许能克服。 听到语姑娘开箱,要的书却迟迟未来,采蘩往后看去,见她翻着一页乐府出了神,便道,“语姑娘,你随便拿两本给我就行。” 语姑娘回神,赶紧把书递来,很不好意思,“小姐,我——” “这些书都是我二弟硬装进箱子里的,他自己爱看史书诗词,就以为我也跟他一样,偏我翻过一遍的书是不会看第二遍的。本想过几天找个书肆全送掉,不过如果有人喜欢看的话,我就不费神了。”采蘩将书平铺在帘子上,掂了掂,还不错。 “我喜欢看的。”语姑娘急急一声,发现自己失态,忙补上恭顺的礼数,“小姐若不介意。” “那就留着,不过垫在箱子底下的那几本书是我的,你不看就让它们继续垫着。”她新买的鬼怪志异,打算镇邪压恶,实在不行还能打发时间。 语姑娘点着头,难掩喜悦之心,“谢谢小姐。” 接下来,一个看书出神,一个练纸聚神,马车走到哪儿,又什么时候停也不知道。直到于良在窗外张望,问她们要不要下车休息,两人才发现已经晌午了。 接过于良递来的干粮,采蘩远远看见师父在树下跟几个将领模样的人说话,“中午就吃这个?” 于良说道,“只是原地休息半个时辰,马上还要继续赶路,所以只有干粮。马小将军说一天只造早晚两顿饭,而且要尽快赶去南淮与皇上会合,所以三天才扎营一次。” “马小将军?”为何听到这个称呼,她心中就升起不好的感觉。 就在这时,左拐掉头往这边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个人。不用于良再说,采蘩认出这位就是马小将军,而且他也是姬三的死党好友——马龙。 “将军原来这么容易当啊?”她自言自语。 “蘩妹,刚才从左大人那儿听到你的名字,还不敢相信是真的,想不到你居然封了女令随军。那可好,这一路不愁寂寞了。哈哈!”马龙笑道。 听听这是不是色鬼的话?什么叫不愁寂寞?她来是二皇子勒令的,退一步说也是跟师父学艺,跟他的寂寞压根没有半点关系。 左拐好像一点不良反应也没有,还拉起两人的渊源,“马小将,你姑母是采繁的伯母,你俩也算一家人,路上就拜托你多照应我们了。” “左大人把心放到肚子里,由我所掌的三千骑兵专门保护你们,不会有差池的。话说回去,如果蘩妹出事,我以后还怎么面对她三哥?”马龙这回负责押送物资车马,和采蘩要共处一路。 “不知马杰马将军是你哪位长辈?”采蘩心里嘀咕,面上挺客套。 “他是我爹啊。”虎父无犬子,他可是真正的将门之后。 “都说上阵父子兵,今日我也算亲眼见着了。”将军容易当,因为有个老爹是大将军。采蘩微施礼,“请马龙大哥看在三哥的面上,照顾着些了。” 马龙正要伸手搀扶,一匹快马由远而近。他眯眼看去,没注意采蘩已经退开。 “蘩妹妹。”马还未停稳,一人跳下,双足轻巧落地。 来人正是花和尚秋路。同马龙一样,一身蓝黑翻江鲤鱼袍,里面可能穿了护心软甲,将袍子撑得鼓鼓囊囊,身材好不结实。 秋路和马龙并肩而站,竟不输彼此的气宇轩昂。原本对马龙颇为不屑的采蘩也不得不承认,男子一当兵,劣性就全被盖在这身战袍之下,看上去没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采蘩心想,无论如何,这一路确实是不会寂寞了……今天第一更。rq 第167章 真心不等于掏心 “秋路,你怎么也在?我没看到将领名单里有你啊!”马龙叫道。就像姬三和向五不对,他和秋路也是冤家。 “你看的哪份名单?”秋路一边眉毛高,一抹歪笑似嘲意,“你爹那份?” “废话!”马龙回他。 “怪不得了,我的名字在四皇子的那份上面,可能你爹还没来得及加上去。”秋路一抱拳,“马兄,我乃粮草押运将,比你靠近队伍的中间一点点,请多指教。” “指教——个屁!”马龙切一声,“你打过架吗?也好意思穿这身将袍。腰上那把刀倒是好看,切瓜的吧?” “马兄,咱们不是打过架吗?谁输谁赢就不在大伙儿面前说了。这回你却得分分清楚,是打仗,不是打架。打仗不靠那把刀,靠脑子。你一人拎把大刀,能把成千上万人当瓜砍啊?再说,你也没真上过战场。你要是不好意思穿这身袍子,那我就跟着你一起脱。”秋露这说话的腔调,让人一听就是老对手了。 “说得你好像很聪明似的。”马龙也嘲讽回去,“行,我俩这回再较真一次。如果遇上北周或北齐军,打起来的话,比谁干掉的敌人多,怎么样?” “莽夫一门心思就知道动手。北周和我们又没撕破脸,遇到了也能谈。北齐骑兵骁勇,人数上占优,打起来九条命也不够你浪费的。”秋路果然“动脑”。 “呸,就看你小子孬包样。我让我爹拿枪在腿上扎眼的时候,你还只会问你娘要糖吃呢。话说完就快滚,这里可都是我的人马。火大起来,你来不及喊娘。”马龙扭头走了。 秋路不以为意,对采蘩有笑脸,“蘩妹妹,找你说两句话。” 左拐咕噜一声,“这倒好。哥哥妹妹一家亲,不怕谁来算计。”看于良傻愣着,一拍他的脑壳,“杵着干嘛?刚才吵着坐马车屁股疼。等会儿更有你受的,走走路去,陪语姑娘一道。” 于良慌不迭跑向正朝树林走去的语姑娘。 “秋路和尚,从一心一意想出家到今天成了穿战衣的将军,也就是说拿起屠刀,立地成魔了?”采蘩终于能表达自己的惊讶。 “既入俗世,就别想着免俗。我以前有军职。所以这回爷爷和我娘就要我来,我只好答应。如今孝道不得不第一,佛道只能退第二。”俗世多烦忧,那也已经选了。 “你爷爷想你立军功,公主却不担心危险吗?”一般当娘的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从军。 “没人想我立军功,只是——”秋路话题一转,“你们为何都觉着会打起来?只要看过地图的人就知道,这一路是在南陈境内。” 他粉饰天下太平。她也没必要危言耸听,“你要跟我说什么话?” “你何时得罪了二皇子?”秋路面色一正。 采蘩抿紧唇,眼轻眯。心思转了又转,开口道,“这话怎么说的?二皇子来纸官署那日,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你爷爷也在场。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你不如问你爷爷。” “采蘩。”秋路揉额角,“爷爷和娘都觉得二皇子有针对你之嫌,你若瞒着我,万一有什么事——” “你刚才还说这是南陈境内。”采蘩拿他的话堵回去。 “仗打不起来,未必你就会没事。你告诉我。我帮你。”秋路神情真挚。 “我不信你。”既然他如此坚持,她只能说真正的理由,“不信你娘,更不信你爷爷。我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女子,相国大人和公主劳你堂堂一个小爵爷特意随军,我不以为是他们单纯想帮无辜。秋路。相国大人选边站了吗?” 秋路听到她说三次不信时,心中有气。他对她从来真心相交,竟得到她如此冷漠的不信任。但当他听完最后一句,突然也跟她一样,眼前明亮了。 “我以为爷爷忠于皇上,所以也忠于皇上的旨意。”好吧,他也认为四皇子更有仁君之相,但如果现在选边站,就等于参与党争。“在太子一事上,爷爷一向不赞成支持两个皇子的大臣之间互相倾轧。” “形势会变化。”采蘩脑海中翻上姬三的话,他说向琚站得太快。而在她心中还有些说不出来的事,那些上辈子的只字片语。因此,不知不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秋路,我的事你别管。不是我不领情,而是你得为自己家考虑。相国大人显然开始为四皇子谋算,可是二皇子一定当不上皇帝吗?撇去才能不说,立储君第一条就是立长立嫡。二皇子是前皇后亲子,又比四皇子年长,符合嫡长之理,太子位应该是他的。皇帝迟迟不表态,照你们认为可能是皇帝想要立四皇子,又不好违背先帝们的做法,所以犹豫。但如此一来,两位皇子就有相当的可能性成为太子。秋家现在让你出面,借我要挖二皇子的错处来,你不怕将来二皇子登基对秋家清算?” 秋路沉吟片刻方道,“想不到你知道这么多了。”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让我说二皇子坏话的人。这位皇子,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但我更不想让人利用。”听多了自然知道得也多,“和尚,有句话叫当局者迷。你爷爷,你娘如果要入局,劝你还是先看会儿棋,帮他们延一阵吧。” 秋路皱眉,“采蘩,不管爷爷还有我娘,我可真心与你结交。”恨不得加一句出家人不大诳语。 “我知道。”她看得出来,“所以我刚才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别人想听都听不到。 “那你信我吧?”秋路神情一振。 她冷冷瞥看着他,“不信。”真心结交,也不用什么事都说出来,“赶紧守你的粮车去,免得马龙来砍你。” 秋路怏怏走了,这姑娘软硬不吃,心如石铁,让他次次受打击。但他也想,她至少不虚伪,也不说谎。她很明白表示她知道些事,就是不能信任他,所以不跟他说而已。因为怏怏,他还忘了说一件事。 采蘩毫不在意秋路的郁闷,转身去拎了壶热水,到左拐那儿用木杯为他沏茶。 左拐闻到茶香,眼睛发光,“今春龙井,香!还是丫头知道孝顺师父。你看于良那个呆头鹅,心思不活络,怎么找得到像语姑娘那样的媳妇?” “找不到语姑娘那样的,就找喜欢他这只呆头鹅的姑娘。”采蘩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茶一口,干粮一口,周围绿树郁郁葱葱,午阳正暖,和流放那段日子比起来,真是天堂。 “他要是那么容易调头找别人,就不是呆头鹅了。”左拐干脆把饼泡在茶里,吃得有滋有味。 采蘩却觉得那吃相惨不忍睹,“师父,您这是暴殄天物,茶的珍贵要慢慢品。” “茶的珍贵要品出来,纸的珍贵呢?”考验她。 “我不说,省得您又训光会嘴上卖弄。”她现在学乖了,不耍嘴皮子。 “笨!自然也是要品出来。怎么品?”左拐继续考。 “师父,是你逼我的。”她不笨!“茶和纸有一处相通,两者都不是光凭看就能断定好坏的。茶叶自身的优劣之外,借助泡茶的水温和茶具的质地。纸也一样。纸面看似平而细腻,可能滑墨,可能晕墨,要借助笔砚。” “想太多。”左拐吃饱喝足,起身拍拍胸膛,“怎么品?用心品。” 采蘩张嘴结舌,“师……父耍赖。” “我说你什么来着?不要光嘴上卖弄。我才多问一次就叽哩呱啦个没完没了。”这丫头动不动就翘尾巴,“看到树林那头的山壁没有?去采些藤条来,可至少造十枚纸的量。” “快出发了。”采蘩听到远处有喊声,“说三日扎一次营,今晚上应该会赶夜路。就算采了藤条,我在哪儿把它变成纸浆?” “你要是还抱怨,等会儿就得自己赶大部队了。”左拐要上车歇午觉,又提醒她,“别找于良帮忙,不然罚手心五下。”这几天忙整行装,冷落了那柄铁尺。 采蘩立刻爬起来往林子那头跑去,暗地腹诽臭师父。等她抱着一大堆藤条去跟左拐邀功,左拐却让她拿到自己车上去沤洗,明天晌午前要将藤条锉段,泡入浆灰水中。到这时才知道,她那辆车是左拐亲自准备的,看着笨重,车尾装大桶清水,造纸器具,原料辅料一应俱全。 马车晃,清水晃,她七手八脚将藤条浸入,身上已湿,还累得直打盹,蒙头大睡。 一觉醒来,车里昏暗,语姑娘也不在。掀了门帘出去,看到一条星火长龙蜿蜒在山间。马车前后亮着火堆,兵士们团团围坐,话语欢笑随饭香弥漫开去。不是良辰美景,却恍若奇幻梦境。采蘩提了车头挂着的灯,慢慢寻找属于她的火堆。突听身后车轱辘响起,她让到路边,想静等车过去。 那驾车却在她身边停下,窗帘开着,里面灯火明黄,映着窗前的半张俊面,如美玉流金。 秋路忘了说的事—— 向琚也来了……今天第二更。 这两天睡得比较晚,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打理评论区。 特别感谢黑酒屋掌事和幕后股东的勤劳付出,以及客人们的捧场热评。(名字我就不说了,大家心里有数哈。) 同时也感谢所有读者的粉红,打赏,订阅和推荐。 飞吻和鲜花,送给你们!rq 第168章 色中饿鬼?可心可爱? 距离前面的向琚始终一步之远,采蘩这时正随他走向四皇子所在的那堆火。 晚风春来,月光似雪。离开官道两旁的星火,穿过重重兵甲的护卫,眼前景致突然一变。那是一片平坦开阔地,铺漫山遍野的金黄野菊,染上月色的夜气形成银雾在野菊之上轻轻起伏。本是令人心醉的花海,却让高高架起的火盆和一顶大圆帐搅碎了安宁。 兵士们不能扎营,今晚要露宿在山里,两个时辰后就得再赶路。但这里大帐铁甲,甚至还有不一样的美景,显示皇族与平民百姓的天壤之别。四皇子纵然仁厚,也得在无损于自己特权之下施舍出来的。 爹说,底层的人们看似最苦,却比达官贵人自由,嬉笑怒骂可随心意,若豁得出一条命,实在不必看他人脸色。反观上面,皇帝和大臣们或许享受至尊至贵,可随心控制的也只能是物欲,心魂则受各方无形的手眼禁锢。想要挣脱,只能放纵,越放纵却越紧缚越麻木。真有一日能跳出去,再回头看那些人,其实可怜。 她当时的回答是,她宁可被可怜,也不要被轻视卑贱。 现在,她跳出来了。站在盛春圆月的平原,看那顶奢华的大帐,原来只是破坏了自然之美,可怜那些人坐一方漂亮的锦毯,顶辉煌灯火,却不知花海上星空辽远,可随心驰骋万里。 “采蘩姑娘可会观星象?”感觉身后的女子停下了脚步,向琚回身,见她仰望夜空。 “斗转星移,再自然不过,欣赏美景即可,何须深究呢?”话说出口,发现自己像足老爹的口气十分,立刻清咳,“不会。” “认识采蘩姑娘越久。兰烨时而就有自惭形秽之感。不错,这般妙境观星是赏心。说星象的话,姑娘大概又以为兰烨有什么坏心思了。”她对他少了自卑,多了戒备。向琚知道。但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她帮他也帮四皇子,他可保她平安,根本不用她一人仓惶无助,随波逐流。 “五公子,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向琚不往前迈步,采蘩也静立不动,正好能多看片刻花海月光。 “是四皇子要见见女令。而且你师父和师兄也在,并非我刻意拉拢。”觉得理由有些牵强,向琚叹一声,“兰烨有段时日未见姑娘,上回又是不欢而散,所以四皇子想见,我就亲自走一趟请你而已。” “五公子还记得上回,我却是忘了。”采蘩的意思就是说。别再围绕名单的事喋喋不休,她绝对不想再提。 “好,忘了就忘了吧。”向琚今日态度温和。“二皇子将姑娘封了女令随军,兰烨听闻后,竟头一回对二皇子心生谢意。如此一来,途中便不寂寞。” 好吧,军中生涯枯燥,人人想找乐子。只不过,这个乐子能不能舍开她另外找? “五公子可知,你这话和马龙小将跟我说的是一模一样。我与马龙没什么交情,与五公子却认识一段时候了,不妨跟你直说。这不寂寞三个字听来。实在像出自色中饿鬼之口。五公子是品行高洁的君子,万万不可同了马龙。”大帐近在咫尺,到底还进不进去? 向琚朝采蘩跨近一步,美玉现裂隙。 采蘩往后退离一步。 “采蘩姑娘怕色中饿鬼?”将他和马龙之类放在一起嘲讽,此女纵然聪明伶俐也是过头了。而她越来越运用自如的骄傲,令他渐失耐心。他不介意她的小任性。但总是用来针对他,他可不感到愉快。 “五公子,我说的是像,而且也并非指你。只是世间多搬弄是非的小人,五公子说这话并无他意,传出去却对你的美名有损,因此我提醒五公子一声。再者,我听见这样的话,着实不喜欢。”她不是让他们用来排解寂寞的,也无意帮人排解。 向琚突然失笑,“原来是采蘩姑娘对不寂寞这三个字有误会。不知道马龙小将出于何种目的,于兰烨,姑娘可心可爱,在五万余兵甲中实在亮丽,如此看着也心悦,并无不轨之思。” 可心可爱?他说的那位姑娘和她是同一个人吗?采蘩低头看看自己,抬眼就笑,“五公子是眼花了?还是故意说好听话哄人开心?无论如何,甚是受用。” 向琚呵然,“姑娘是欲拒还迎,还是故意说实话来让人敬而远之?无论如何,姑娘受用,兰烨就受用了。” 事到如今,采蘩不得不承认,如果保持平心静气,如果不说国家大事,这位美玉公子还是相当吸引人的。她那点不客气劲儿,招呼到他身上就成了绵绵细雨,顶多引起些小波澜。即便有些怒浪的前兆,但到最后总能掌控他自己。 正想着,忽听琴声从帐中传出,她奇道,“谁在抚琴?” “静公主。” 向琚一说是萧静,采蘩很吃惊,“静公主也在这里?”怎么回事? “公主本要回梁,但因皇上突然巡淮南,耽误了她的行程。恰巧四皇子要与皇上会合,此去必经程州,而程州离梁土不过两日,且四皇子想一并将婚事与梁主提了,因此就请公主与军随行。”向琚说了大略。 “为何不曾听闻此事?”采蘩却直觉不简单,“马龙今天才跟我师父对过路线,程州不会多作停留,直接北上入淮地。” “那是二皇子定的。”向琚一笑,眸中月光沉淀,“但四皇子是大将军,出了康都,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这其实是皇上的意思,只不过那封文书让二皇子以非青诏的说辞搁置了。他不派人保护就让公主回梁,万一出了意外,谁来担当?四皇子这么做,也是为了两国之好,从大局出发。二皇子能封姑娘女令随军,四皇子当然也能护送静公主回梁。再者,静公主是可能成为四皇子侧妃之人。” 采蘩暗道,又和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有关,而且她还成为四皇子冠冕堂皇的说辞之一了。真是站在两处大火中间,没法不烧着。再看向琚,刚才那点耀目的光芒已经悄然不见,美玉有雄才伟略,需要扶助一位君主将他和向氏拉到顶峰。然而,她只想好好活着,没有野心,也没有闲心,去替两个不认识的人劳心费力。 心中平澜不及漾波,面色如月光清冷,对向琚仍不能太过接近,“五公子,我们进去吧。” 向琚感到她突然疏离,脱口便问出心中疑惑,“采蘩,你究竟为何对我存有戒心?你若肯点头到我身边来,我必定待你如宝。” 就像这男人对妻位紧紧不松口,采蘩对他也没半点念想,“五公子,采蘩何德何能令你垂青,只是——”摇摇头,“我与五公子之间,这样挺好。”非敌非友,似敌似友,将来说不定亦敌亦友。 向琚却一点那样的想法也没有。他的感情很简单,就想将她收纳羽下,成为他的女人。他甚至不明白她说两人之间这样挺好,到底是哪样,又到底哪儿好。 琴声停了,四皇子在说,“我这个军师,说去请女令姑娘来,怎么久久不返?季冷,你瞧瞧去,可别大晚上走丢了人。” 向琚只能扬声道,“殿下,兰烨把童姑娘请来了。” 采蘩在外面刚松口气,到里面又提口气。一帐子的人,面生面熟暂且不说,一颗颗眼珠子都盯转过来,让她十分不自在。而和她同样身为女子的萧静,虽然低头弄弦,却感受不到温柔的气息。 采蘩行过礼后,坐到左拐身旁。 四皇子跟她说话,“童姑娘之名在都城可是传开了。勇救义弟妹,对义父母贤孝,更有勇气挑战御纸坊。听了那些,本宫还以为你是个活泼姑娘,见到才知错了,你很安静啊。” 采蘩垂头答道,“殿下面前采蘩不敢没规矩。” 四皇子见她显得怯生,只觉传言不实,此女并无独特之处,于是便不再注意她了,和将领们说明天行军的安排。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饭也吃完,话也说完,众将起身告退,采蘩便静静跟在左拐后面。 “殿下,我与童姑娘投缘,以前没机会结交,如今一道随军,可否让她从明日起与我同车作伴?”萧静一开口,令不少人面露诧色。 萧静待他客气得很,四皇子正愁不知如何讨她欢心,听她有要求,想都不想就要点头。 “殿下,采蘩得学造纸。她基础浅薄,一日都浪费不得,恐怕没有时间陪伴公主。”左拐却直说不行。 经左拐一提,四皇子想起来了。 “殿下,童姑娘被封为女令,是左大人的帮手,要看管重要物资,不能擅离职守。”秋路转身回来。 马龙虽然让他爹挡住半边,探头说道,“童姑娘每天得清点物资一次,若有差错,左大人会打的。” 左拐瞪他,“不是打,是敲打。”不对啊,这才第一天,他还没动尺呢,这小子凭什么说他打人啊! 四皇子看着他们笑道,“本宫看出来了,童姑娘很忙,缺不得的。军师,你说呢?” 萧静的目光终于有了神。 向琚却看采蘩,“是啊,既然童姑娘担负如此重任,殿下便顺应众意吧。” 心思各异啊……今天就一更了。 惨啦,亲们,洗衣机坏了,手洗怎么弄啊?! 呜呜——rq 第169章 大公子,可回来了。 走出大帐,采蘩还没说什么,个个都比她意见大。 “这个静公主当别人跟她一样,随军来逛山看水吗?还要找人陪。”马龙说完,让他那正要上马的老爹斜了一眼。因为,当初这位马大将军可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真要只是陪伴也就罢了,就怕当人丫头使唤。西梁国不成国,但萧姓仍摆天子皇族的架子,自以为高人一等。”秋路接过小兵递来的缰绳。 “高人一等还不就给咱四皇子当个侧妃?”马龙也一个利落的上马动作,“喂,看谁先到第一架粮车?输的那个叫赢的人爷爷。” 被喊成喂的秋路说个好,双腿一夹,竟就飞奔了出去。 “死和尚,你不耍赖就赢不了是吧?”马龙催马加鞭,马蹄抛得土疙瘩乱溅。 “他们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帐里四皇子和静公主听见。”于良乍舌。 “这里不是都城,军中说话要自在些。况且他们说的也是事实,如今周,齐,陈三国谁还真重视一个小小的梁后主?除了那几万人的兵力和两州沃土,萧氏手中的财富不如一个巨商富贾,暂时也无人觊觎。不过齐若灭——”左拐话语一顿,没再说下去。 “可惜了这片花田。”采蘩看着那一道道翻黑的蹄路。但她想转移话题,于良却不明白。 他还为左拐感慨,“师父,齐如果灭了,您一定难受吧?” 左拐哈一声笑,声音苍凉悲连,“北齐让我残手残脚,杀我亲人友人,毁我家园,我恨不得齐帝快死,怎会难受?” 于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僵着脸去看采蘩,希望她能帮忙弥补。 采蘩假装没看见,还继续黑他,“师兄多半以为您对北齐还有一些牵挂。毕竟您出生在那儿,即使受到无辜牵连,总还有能幸免于难的族人。” 于良无力望天,心想,还提? “……”左拐竟然瞬间闪神,又好像要掩饰一般,粗声说道。“没了。我说过,左家单薄,到我已是最后一辈。等我一死,那就断子绝孙了。齐帝荒**无道,身边都是奸佞小人,残害老族忠臣和手足同胞,冤案多得简直罄竹难书。齐人流血泪,他还抽筋扒骨食其髓。老天爷要是张了眼。但愿北周大军旗开得胜,用齐帝头颅祭冤魂。”如果不是这身残,他会加入周军。杀入齐都去。 采蘩因一直对左拐的过去有些好奇,所以借于良问起之机深掘一下,但她见好就收,不再挑起他更多的恨。关于北齐,她只知齐帝昏庸百姓疾苦,近年来像师父这样逃出来的齐人多到数不清。然而,或许因为拜了左拐为师,听完这番话后,她对齐帝也油然升起一股恨。哪怕从来没到过北齐,从此她坚定站在与其敌对的立场上。 当南陈这支五万人的军队时快时慢行进在路上。带独孤棠回家的船一路顺风,这日抵达北周边境陔州。 陔州近北齐南陈,是重兵集结之地。定国公兼东南大元帅麾下二十万大军驻扎这里已两月有余,正等皇帝旨意。北边三支军队已攻入齐地,但周陈两国尚未达成协议,定国公这支人马必须要防范南陈突袭。不能擅调主力离开。随着前线捷报不断传来,将士们已经开始按耐不住。 独孤棠前往帅府的一路上,看到兵寨之中勤奋操练的大小方阵,喊号声震天。陔州边城乌甲如云,战旗飘飘,马蹄踏出尘土嚣烟,犹如拉满的弓,箭在弦。打铁的,运粮的,铸造攻城器的,来来往往,人头攒动,马奔不起来,好似发动了全州的百姓都投身到战斗的准备中。定国公也许不是个好父亲,但他是天生的将才和领袖,深得将士的忠心和百姓的喜爱。所以他在陔州,陔州就成了坚不可破。 元帅府也是刺史府,临时征用。独孤棠到门前时,刺史大人正带了人要前往城楼巡检。 “大公子,你可回来了!”刺史大人姓苏名椹,早年是定国公的门客,如今已身居要职。他一见独孤棠高兴得不得了,上前行礼,“大小姐昨日还问起国公爷,国公爷说快了,想不到就在今日。” 独孤棠是定国公之子! “该是棠对叔叔行礼才是。”独孤棠一拱手,“苏叔这几年别来无恙?” 苏刺史笑道,“无恙无恙,好得很。大公子想通得正是时候,东南大军不日就要攻入齐地,好男儿如你,定立军功盖世。” 独孤棠却不笑,肃脸沉冷。 苏刺史看他长大的,知其父子之间的关系,收敛了笑意,却正色劝,“大公子不可因小失大。你生母虽是侍妾,然而自断奶起国公夫人就将你养在身边,视为亲子。可惜夫人去得也早,但她临终前曾留下遗言,请国公爷将你的名字放在宗谱她所出之下,那便是认你为嫡长子。此话不仅是我,还有跟随国公爷和夫人多年的部下都亲耳听见。你既为嫡长子,将来就要继承国公之位,此时立功的大好时机,切毋意气行事。” 独孤棠冷面突然现笑,“苏叔别说这样的话,让人听到还以为我们诅咒未来的世子呢。” 定国公二十八岁丧妻,隔年续娶一位十五岁的少女,如今快五十岁上。这位续弦生了三个女儿后终于再怀第四胎,且都说这回会是儿子。在这之前,定国公府只认一个公子,就是独孤棠。 苏刺史想要再说,却见独孤棠身后有一男一女跟了上来。中年男子是国公眼下重用的谋士,叫奇哈子,擅鬼魅伎俩,占星卜卦,为人阴恻恻的,是国公夫人介绍进来的人。貌美女子叫胡黎,大公子离家已经三年多,但一年前,国公说是给大公子张罗的妾室,就放在大公子院里了。这个胡黎跟国公夫人很亲近,不少人怀疑她也是国公夫人的人,却有国公在先。苏刺史对这两人十分防备,说话间就客套起来,随便几句之后走了。 “大公子离开虽久,像苏椹这样的叔叔伯伯仍关心得很。只希望这次你别再走了,与国公爷并肩作战,共立功勋,这可是父子齐心的佳话啊。”奇哈子望着苏椹的背影一会儿,回头却正对上独孤棠一双峻目,心中不由凛然。 “这是在帅府门前,苏叔看我从小长大,即便对我不满意,还能当众给我脸色看?你们这些人,个个虚伪造作,我实难信。”独孤棠甩袖就往门里走。到此时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一半,还有一半要见过定国公,经他点头才解。 迎面而来一个人,直愣愣撞过来。独孤棠躲闪不及,被撞退几步。 奇哈子一边扶住独孤棠,一边去看那人,说道,“苏二公子,小心看路。” 苏二公子手里拿了本书,抬起头来,呆气的脸上很是慌张,连忙冲独孤棠凑近,“没碰伤你吧?我爹让我读一篇书,有地方不懂,就想找他问。抱歉抱歉。” 胡黎娇笑,“苏大人风趣,儿子却是书呆。” 独孤棠推开奇哈子,冷冷打量苏二公子,“你爹刚出门了。”说完就往府里走去。 奇哈子紧跟着,嘴上奉承拍马,“不愧是虎父无犬子。苏大人这个儿子跟大公子你比起来,简直就一无是处。” 独孤棠突然停下脚步,侧身冷眼瞧着他。 奇哈子心中又是一颤,笑容不敢浅下去,“大公子怎么不走了?”不知何故,有点怕他,哪怕他是庶子。 “这地方我头一次来,自然要由你来带路。”独孤棠道。 奇哈子讪笑,将胆怯掩盖住,“是。”急忙走上前,“能接回大公子,我光顾着高兴了。” 独孤棠不动,还在等胡黎走前面。 “夫……”胡黎要开口喊夫君,却想起奇哈子让她暂时别惹独孤棠的话,“男人走女人后面,你还是堂堂大丈夫吗?”听闻独孤棠相貌出色,文武双全,夫人让她给他作妾时,她还暗自高兴了好一阵。 虽说夫人是不会让他成为世子的,但他是长子,也是大小姐最信任的弟弟。而定国公嘴上从来不说,可到今天为止他就这么个儿子,这些年还费尽心思要找回来,不可能不重视。庶子地位不随家族同高,很多人一分家后就跟平民百姓无异。她认为,独孤棠是不一样的。奉命南下,见到他本人,内心更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只是她料不到他竟然如此心狠,面对她百般**却始终冷酷,身重剧毒还几乎要了她的命,更对奇哈子放话,不承认她是他的女人,要国公爷把她收回去,否则会取她性命。胡黎因此由喜生怨,由怨生恨。此刻,她对独孤棠没有男女之情,也不再柔情似水,一昧卖乖弄巧,只想征服,只想践踏。 本来她希望夫人肚子里的是女儿,现在倒是真心实意祈求上苍,保佑夫人生出儿子来了。夫人如果生了儿子,独孤棠就永永远远别想出头! 想到这儿,胡黎高傲地抬起头,不屑斜睨独孤棠一眼,从他身旁袅袅走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两人,因此都错过了独孤棠和苏二公子之间的目光相接。 苏二公子的名字叫做苏徊……不好意思,加班,刚到家。 第一更。 第二更照例会晚,10点左右。 么么。rq 第170章 一家独孤都不好惹 议事堂。高梁,红柱,清一色乌铁木家具,上挂明镜当空。 两个男子,同样高大轩昂,同样棱角分明,同样气势强劲,差别在于年龄。一个本应如醇酒越老越香,却不知怎么被酿坏了,不能让人亲近;一个正如日中天,只要发威就山崩地裂,却胸有成竹,按兵不动。这两人如果是同龄,根本就不能共存在一方屋顶之下,偏偏他们是父子。血浓于水,就算隔世千仇万恨,到这一世都得互相忍着容着。 “明天去前锋火营报到,三千兵马归你管,你别胡来。”三年多未见儿子,定国公却一句问候也没有。 “我不去。”身为儿子的,也完全没有要听从父亲的意思。 好吧,在这里要多说一句。在外人看起来,虽然没忍着容着,在这对父子之间,已经很容忍了。因为,两人还没打起来。 “逆子!”定国公一指独孤棠,火气轻易冒起,“以为三年了,你也该懂点事,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没出息样子。你今年多大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 “你不是说过吗?庶子要有出息,那就本末倒置了。至于我的年岁嘛,你当爹的都不知道,我记着干什么?”一只杯子飞过来,头不动,手掌捉个正好,但往地上摔了个粉碎,冷笑道,“哎呀,好疼。” 国公老爷一拍桌,桌子立刻散了架,“你这个臭小子,眼里还有我吗?” “没有。”棠大公子则往胡黎那儿一指,“你要跟我打,就让那女人把另一半解药给我,不然胜之不武。” 定国公面色难看之极,突然踏大步而来,对着儿子当胸便打了两拳,“不孝子。留着你也是气死我,还要什么解药,死了我大不了白发送黑发!” 独孤棠先是脚下纹丝不动,又在瞬间跌坐地上。口吐鲜血,眼睛却不眨,脸上似笑非笑。 定国公下手有轻重,还不至于真要打死自己的儿子,但看他吐血,心里大吃了一惊,又不好在面上显露懊恼。沉声道,“你居然成了个绣花架子?好看不中用?” “那个你给我找的妾,想要谋害亲夫,每次解药都拖到最后,我内伤不愈已有半月。”不但是个绣花架子,还得是个爱告状的绣花架子。 定国公立刻一眼看过去,面沉似水。 胡黎仗着有人撑腰,还嘴道。“大公子个性倔强,体质超乎寻常得强健,在船上处处为难妾身。还差点要了妾身性命。妾身若及时给他解药,恐怕他早就杀人逃跑了。妾身也是不得已,请主爷见谅。”反正又没死。 “奇哈子,事情可如胡黎所说?”定国公找人辨真伪。 奇哈子的视线从胡黎转到独孤棠身上,声音阴寒气十足,“大公子已经离开三年多,要劝他回来并不容易。胡黎也是替您心急,手上难免过了分寸,我已教训过她。大公子的内伤不重,多半是路上奔波疲累体内积了淤血。国公爷这么一打。正帮大公子清了淤积,是好事。等会儿我为大公子把脉开药,调养几日必会痊愈。” “这倒是新鲜,我竟不知挨打还能清淤血。定国公大人要不要再打几拳?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独孤棠站起来,也不擦血,专碍有些人的眼。 定国公相信。这么下去,他会被气到吐血,“胡黎,给他另一半的解药。” “主爷,由我来控制他体内毒性较为妥当,不然全解干净,他不听话怎么办?”胡黎走上前,却贡献了一个歪主意。 啪——她挨了一耳光。 “他便是不孝子,逆子,那也是我儿子。你控制我儿子?”定国公一巴掌毫不容情,打得她面颊顿时又红又肿,“我看你容貌不俗又会用药,颇为能干,想你助他一臂之力,才让你去伺候他。今后若还有害他受伤的事,不论什么理由,你的命也别要了。” 独孤棠的狠哪儿来的?继承他爹的。 胡黎再不敢吭声,将解药拿出来,委屈着表情递给独孤棠。 奇哈子却是落井下石之辈,看不得定国公为独孤棠出气,“胡黎虽任性,却也因大公子说了伤她心的话。少主还让奇哈子转告主人,胡黎若还在他眼前晃,除非您毒死他,他一定取这个女人性命。所以您要舍不得,赶紧收回去自己留着用。”只字不漏。 定国公果然受挑拨,尤其是最后一句让他胡子都抖,“你……你……没大没小没皮没脸的东西,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我……我……揍死你!”拳头生风,力劈千斤,不,儿子。 独孤棠服下解药怎么还可能乖乖挨打,一边闪一边说,“我三年没回家,当然不会碰过这个女人。在船上,她毒我,就算口口声声说妾身,我也没兴致。更何况她不是正经妻室,没拜堂没洞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定国公如此看重她的能干,留着用有什么?你身边侍妾不少,多一个不会有太大不同。” 在这个地方的独孤棠,不是冷情的孤客,不是圆滑的棠掌柜,是逆天之子。 定国公这时候真心想劈死他算了。 “父亲,听说弟弟回来了。”一个欣喜的声音,一个漂亮端庄的美人,令这对父子动作全停,并同时笑容满面,就好像刚才的你追我杀从未发生过一般。 “兰儿,你既然不舒服,就该好好休息才是。”定国公恶狠狠瞪过儿子,对女儿的目光刹那慈爱。 独孤棠笑着,望着,宝石眸子里折现温暖的光,但一句话也不说。 “刚刚安顿下来,身体有些疲累而已,父亲不必担心。”那美人用一双相像的宝石眸子笑望着独孤棠,然后对他招招手。 独孤棠大步流星走到美人面前,声音也温和,“大姐,我回来了。” 美人有名。独孤兰。已故国公夫人的长女。 独孤兰拉着他的手,眼睛有些湿润,“三年多了,你可真是让我操心,一点也不想想大姐我已经嫁出去了,有时候还真管不得娘家的事。不过,回来就好。这次回来,不可再偷偷离开,就算不跟父亲说,也得跟我说。” 这才是至亲,即便分开很久,感情仍是血浓,总在记挂,总想关怀,直到重聚,不隐藏真心来加温那份亲情。 高傲如独孤棠,为此低头,“是。” “兰儿,就你惯着他。”定国公无奈叹气。 “父亲是一家之主,自然不能有失偏颇,对弟弟更是严厉,希望他成才。可老打老骂也不好,总要有人帮着心疼他些。以前是娘亲,可惜娘亲福薄走得早,那就只能我惯着了。他可是嫡长子,将来独孤家都指靠着呢。”独孤兰语气柔软,却有撼动不了的威仪。 定国公皱起眉来,“我没忘记你娘临终遗言,只是你们母亲就快生了,等她这胎安产再说吧。” “棠弟是嫡长子,瑛夫人所生若为男,则是嫡次子,这有何好说的?父亲记得娘亲的遗言就好。兰儿如今也做了母亲,更明白娘亲为何在离世前还念念不忘宗谱之事。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娘亲就是怕弟弟将来受委屈。”独孤兰拉着独孤棠往外走,“父亲,我们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不求偏爱,只求端平。” 定国公看着这双出色的儿女离去,心里有些松动。 “主人,容奇哈子斗胆提醒,大公子实为奴婢所生,且生辰八字克母克父,独孤一氏若传承到他手上,必定灭族。”奇哈子吹阴风。 定国公神情渐渐沉了下来,“要你提醒么?我不是说了等瑛儿生完再说。只不过,如果不是男孩,我就会立棠儿为嫡长。” “夫人这胎定是儿子,此乃天命。”奇哈子躬身道,正好藏起闪烁的目光。 独孤棠随独孤兰到她所居的院落,“大姐不必再提嫡长之事,我从不在意宗谱上有没有我的名字。” “你不在意,我在意。你是我亲弟弟,是这个家的嫡长子,是娘亲的期望愿望和承诺,我绝不会允许居心叵测之人蔑视。”独孤兰坐下轻揉额角,叫来一个婆子,吩咐她请姑爷来。 “我帮你把个脉。”独孤棠伸出手。 独孤兰不给,径自端茶喝水,“你以为我找你姐夫来做什么?他带着御医,是十分可信之人,可以为你疗伤。你总不会真相信奇哈子会给你把脉开药吧?你敢喝我都不让。我身子没大事,只是累,你也知道年前刚生了三丫头,又赶了远路,还认床。” “大姐。”真当他孩子来哄,“明知会累,你为何非要随姐夫来这儿?” “离他近些,我安心。”独孤兰华美的容颜绽放一丝恬静的笑,“等你娶媳妇就知道了。对了,你如今房里有一个呢,虽然算不上媳妇。”又开起玩笑来。 “她在你给我的信上撒了毒粉,还有你给我做的新衣上夹了毒刺。”独孤棠也端起茶,气定神闲。 “什么?!”独孤兰的优雅破功,生气了……第二更。 喉咙疼,手疼,腰疼,睡觉了。 么么,亲们。rs 第171章 不给好处,将军也不干。 被小人利用害弟弟中毒,即使之前自己全不知情,独孤兰却并不以此为借口,“是我不好,以为父亲真心要你回来帮他。他真是越老越糊涂,竟在你身边安放这样的人。你安安心心等着,我会想办法把那只狐狸弄走。” 独孤棠就等她这句话,眸中狡黠,“多谢大姐。” 他不遮掩心思,独孤兰自然一看就明,“女人的事女人管,可你也替我这个嫁出去的大姐想想,总掺合娘家的事行吗?你如今身边要是有个聪明厉害的媳妇,帮你打理家里,只要你宠着她,多少只狐狸都不用你操心,她全会扫地出门。”抱怨是假,催他娶妻是真。 独孤棠笑了笑,“我就是真娶了媳妇,也不会住在这个家里,让她跟我一起难受。定国公在等他儿子出世,我也在等。等这位未来的世子呱呱落地,他才能彻底消停,再也不会耍尽手段要我回家。若不是姐姐一定要我回来一趟,我又听说你们都来了陔州——”冷哼。他才不受小人要挟,拼了毒发也不会上船。 “那女人要真生出儿子来,我当然就多个亲弟弟,不过,若想耍阴谋诡计,我就绝不会让她得逞。你什么都别管,我自有主张。”独孤兰心里有底。 “大姐才说嫁出去了不好管娘家的事,你如今身在陔州,又如何管得千里之外的国公府?”独孤棠摇摇头。“不论这个家今后会怎么样,对我而言,我的亲人只有大姐你一个了,你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你别管那些烦心事,白白费了脑。” “说了你别管。”独孤兰哪能不了解这个自小和父亲水火不容的弟弟,“还有,那女人也在这儿呢,就这两天要生了。” 独孤棠一怔,“董瑛在这里?定国公倒舍得她奔波。” “父亲带了美妾来。她能坐得住?求我让她同行的。”独孤兰青眉一挑,得逞了的神情。 “这一切都在大姐的算计之中。”独孤棠也很了解这个厉害的大姐。 “难道我放她在都城生定一个儿子?想都别想。就算要生在半路上,也得跟我来。”独孤兰刚说完,就听到外面在传姑爷回了。 转眼之间,门外进来一人。身材中等,膀大腰圆,五官方正。天庭饱满,双眼极具神气。他不是美男子,却是大丈夫。他叫罗扬,比独孤兰大不少,过两年要四十了。 独孤兰目光中充满柔情。当初嫁他,全凭父亲一句话,她根本不愿意。但如今。她要多谢那些暗害她的人。并且承认姻缘这事真是天数,歪打也能正着。 罗扬先看一眼娇妻,见她脸色虽疲累,精神却好,他就放了心。再看到三年不见的独孤棠,更是高兴。 他双手往独孤棠两臂一捉,声音洪亮,大笑道。“大弟,这次回来可不准走了。你姐姐镇日担心你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讨不到老婆,我却都帮你说话的。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出去闯闯,靠父母靠家世难免骄气。我看你这三年变化很大,天生富贵相换了一身的沉稳老练,往那儿一站气势顶天立地。好!是个男子汉!就这样,姑娘们都得扑上来,还怕没老婆?” 独孤棠目光沉敛,“姐夫也是更有气慨了。”他不是说好听话,罗扬霸气外露,芒光四射,越来越意气风发。 “两个大老爷们互相吹捧,也不害臊。”独孤兰抿嘴笑,“我也不要什么姑娘都扑上我这弟弟,只要一个,还得最好的。你这个当姐夫的帮着上点儿心,哪家有待字闺中的聪明姑娘,记得跟我说。” 有丫头送来参汤,飘来的参味令独孤棠淡淡拢眉。 “待字闺中的姑娘多得是,可要聪明的,还要夫人你看着最好的,我没辙。”罗扬哈哈笑,亲自接过参汤,端过去给独孤兰,“如今男儿要打仗,你少操心这些事,养好身体再说。御医在外面,我这会儿请他进来吗?” “不是给我瞧,是给棠弟。父亲怕他不肯回来,用了点手段,所以他有些内伤。”独孤兰见参汤也蹙眉,不喜欢那味道。 “不用看,过两天也就好了。”独孤棠说道。但凡练武之人,都懂点医术,他故意在那些人面前显弱,不意味他真弱。 罗扬往外去请大夫,边走边道,“你们这对姐弟真是像,都讳疾忌医,还怕吃药。”全在他眼里,“偏我要让你们都给大夫把把脉吃吃药。” 独孤兰扑哧笑出声来,“快四十的人了,在家里还有少年郎的脾气。” “那是姐夫待姐姐好,我也搭了姐姐的福气。”独孤棠见两人感情更深,为之高兴。 “他要是知道我当初嫌弃他,还是你打听到他那些长处并告诉我,才有了今天,我就得搭你的福了。”独孤兰将参汤推了推,“好弟弟,帮姐姐喝了它。再这么下去,我都快变成人参了。” 独孤棠眯眼而笑,“也不是不行,不过姐姐要答应我一件事。我的婚事让我自己操心。” 独孤兰却瞪眼,双手捧碗,一口气喝得干净,“你自己操心那就是不操心,我告诉你啊,独孤家我就管两件事。第一,你上宗谱成嫡长子。第二,赶紧娶妻。指望你,那就都不成了。” 罗扬将御医请进来,见汤碗空了,再看姐弟俩的表情,猜到七八分,对独孤棠翘大拇指,“不愧是大弟,一招就让你姐姐听话。平时一碗参汤得分三次吃,热了冷,冷了热,谁都拿她没办法。” 独孤棠垂眸作小揖,“姐夫过奖。我给姐夫支一招,今后若姐姐不吃药。你但说一句要娶小妾,她定然乖乖喝了。” 罗扬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敢!”独孤兰粉腮气鼓,“好啊,我自个儿的弟弟投诚到罗家去,这仗还打不打了?” “打啊。大弟到我军帐之下,这仗就更好打了。”罗扬大笑。 诊完脉,果然如独孤棠自料,内伤不重,只需吃药调养几日。罗扬就叫上他去军营看看。 出了帅府。马才奔,罗扬道,“大弟,来帮我。” 独孤棠这时却不是乖乖大弟了,遍身强气,笑中自信也傲,“定国公许我前锋将军。麾下三千人。姐夫呢?” “你小子跟我谈条件?”罗扬板起脸,看到独孤棠声色不动,就装不了凶了,“奇货可居,确实有资格跟我谈。我帐下六万人马,均分为十二路军,给你一路。但我不敢让你当前锋。且不说你经验深浅。有个万一,你姐姐还不恨死我。如何,独孤少将军?” “我要带亲信进去,可否?”独孤棠问。六千,比三千多一倍。前锋不前锋,要看战况,这时不必多谈,到时也没得选择。 “谁上任不带自己人?不过事先说好。不能是酒囊饭袋,否则跟其他人不好交代。”罗扬在朝野的势力渐大,手下自然无弱兵。 “若有这样的人,我先领罚。”独孤棠面上一肃。 “那就说定了,不准反悔。”罗扬与他击掌为誓,“其实我也知道你这次回来只因为你姐。” “姐姐从不开口要我做什么,但这次她让我来帮你。”独孤棠承认。北周对北齐志在必得,全国都动起来了,贵族中只要想出人头地者,无一不视此为荣耀加身的契机,但他只为这份亲情。而且失去了一份,不想再失去最后一份。 “你姐姐是个难得一见的特别女子。我娶她的时候,她才十四岁,说真话,也就冲着独孤这个姓氏。没想到,时至今日,我已非她不可。”罗扬有些感叹,“娶妻当如是。你啊,学着点儿。你姐姐说你小时候人见人爱,活泼好动得很,嘴巴也甜。谁知道长大了成一副性子寡淡不冷不热的模样。要我说,就是没定下心来。男人出去见世面,应该!可不能漂泊一辈子吧?那就成没出息了。让你姐姐给你张罗一门好婚事,有一个像你姐姐一般的贤妻,你也好安定。安定之后,就得成大业了。不管你父亲认不认你当嫡长子,你可是我的好兄弟,跟着我,咱们直上青云,放眼天下。” 独孤棠暗暗咀嚼着罗扬那些话,这其中有多少雄心多少野心,他看得分明。尽管和自己的想法不一样,他却不觉得罗扬有什么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世之观。大姐嫁给罗扬的时候,他看罗扬是个有抱负重情义的男子汉,但这么多年后,罗扬已成为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因此,他也不看定自己的将来,或许如罗扬所说,哪天他有了家,一切都会不同。 想到这儿,突然思及那妖艳又冷清的桃花面。那姑娘,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出自怎样乱七八糟的一大家子,就说要跟他走,叫他如何答应?真带她走,她厌弃这一切,说离开就离开的那个任性,他又当如何? 风沙扑面,顿回神,“姐夫,我不定性,暂且只看这场胜负。” 罗扬爽朗大笑,“说得没错!拿下齐地再说。等班师回朝,我为你请功。等有人的儿子当世子,等那位世子当国公,你早就盖过他们远矣。平庸之辈鼠目寸光,不过是让我们看笑话而已。” 这最后一句说到他心里,独孤棠喝声高扬。 双马驰骋,要去天边也不过眨眼,那般风发得意……买洗衣机去了,所以今天只有一更。 有亲说给我洗衣机打折,可惜路途遥远,包送不到门口。 有亲说给我上门洗衣,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不着。 哈哈,总之感谢亲们关心。rq 第172章 一藓,一老兵,一傻公主 一路往西已半月,江南润山水乡的雾婉渐染明艳奔放之色,人文地貌个性迥异。大军虽然多走无人的山地平原,时而经过的乡村小镇,却让于良语姑娘他们新奇不已。 语姑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了门才能感受世间真美生命可贵。 采蘩从北往南来的,她没有那么多感慨,也没时间有感慨。不知道左拐怎么想的,在她自觉所造藤纸的纸质还不那么稳定时,他突然不让她练习了,转而教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若要含糊的说,也还是造纸,但原料辅料跟藤和楠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在教学上,又回归以前让她自学的方法。好比这两天,左拐让她用陟厘为本料制纸浆。 这日扎半天营,全军整休。因为附近有个大县,县令据闻十分清正爱民,四皇子求才若渴,于是带着向琚和秋路等人前去暗访。听说县城有庆节,趁机混入随行去的就多了语姑娘,于良和左拐。大营只有马家父子领守,而马龙正要跟她开始啰嗦时,让他老爹拎去教习武艺。因此按理而言,她可以安心造,放手造,到明天天亮都不会有人催。然而,有谁能告诉她,这绿兮兮薄薄一层的东西到底怎么把它变成纸絮啊? 陟厘,俗称水棉,也就是长在石上,水中,屋瓦,墙角,地上的苔衣类植物,有密厚如发长寸的,也有牵缠在一起如丝如棉的。陟厘最出名的纸业创造就是侧理纸。侧理纸按照等级来排,上品一级者可以白金论价,还有市无货。侧理纸又名侧梨纸,陟厘纸,苔纸,苔笺,质底松厚,绿纹美妙纵横,书画有意境。如果只是说的话。她可以滔滔不绝将老爹给她讲得那些搬出来,但要她造侧理纸,晾她一年半载也不可能。 侧理纸的制法是至高秘技。她爹是怪人,造纸的话。基本上什么都捣得出来,所以不算。但就她所知,纸官署和御纸坊还没有能造侧理纸的大匠。侧理纸作为珍贵贡品,皇帝都未必舍得常赏常赐。现在,左拐让她自己动手? 如果跟爹学过就好了。采蘩张手拍脸,不,不能再依赖那些记忆了。尤其还是断断续续没看全的记忆。深呼吸,将制作三槽纸浆放在左边,将左拐给的侧理纸铺在右边,自捏着下巴,看会儿左,又看会儿右。 左拐的侧理纸要比棠掌柜拿给她看的质地更好。手感轻又松,厚薄均匀,她这双挑剔的眼睛找不出任何瑕疵。而色泽如新叶浸雨。新鲜中带灰淡,春天里的氤氲,回味无穷。反观她那三槽浆。要么绿惨了,跟一锅炸绿苔似的,要么让石灰浆洗太白,还给煮化了,要么绿丝跟蛋花一样,抄到帘子上成不了片。 采蘩想,左拐是反对她照搬她爹的,但他也不是之前那个爱找她麻烦的暴脾气了,结合他这几日教她的,让她琢磨陟厘。应该不会又是叫她自学,肯定有明确目的。学纸一个月,她已经能熟练造出不错的藤纸,甚至有些上佳品,可不是每一张都上佳。看感觉,看发挥。看运气。想一想,左拐是在她造纸停滞不前的时候开始教其它,而放在嘴边最常说的,就是基本功。 “基本功能造出侧理纸的话,它就不值钱了。”她自言自语,但伸手再摸那美不可言的绿纸,“如果我用浇造,也许可能。”可这枚侧理纸是抄造法所制。 浇造是早期制纸之法。以草帘麻布帘为面,将纸浆浇在帘面所成湿页。这样晒干后的纸未必没有精品,但需要极为上乘的手工艺,而普通浇造出来的纸多粗糙偏厚,纸纹印有明显帘面纹路,不甚美观。侧理纸多浇造。采蘩原来不懂,自己尝试后,发现是因为陟厘制成的纸浆太稀疏。 用竹帘抄藤纸的方法就是抄造。抄造是造纸的重大变革和进步。一旦用过抄造,就很难再用回浇造,因为对比之后立见高下。 侧理纸浇造难,抄造更难。采蘩盯看大半个时辰后,眼睛累了。但是,她决定造第四槽。师父说了,没有什么比实践更好的学习之法,失败就再实践,直到成功或放弃。她不想放弃,就得继续失败,再失败,到无可失败为止。 陟厘用完了,要再找。营地后面就有山涧,她提着篮子去碰运气。 “女令大人去哪儿?”为采蘩和语姑娘赶车的邢老兵问道。他也没那么老,但三十出头,又无军衔,再次应召入伍,与那些十七八的小伙子比起来,多了老练和沉着。 “去水边找些苔衣。”采蘩却有点惊讶他开口问,这些日子以来,邢老兵多是默默做事。 “我陪您去吧。”邢老兵刚将车杆从马身上卸下来,“正想洗洗马。” 采蘩不置可否,往营后走去,然后就发现原来山涧和营地之间还隔着一片树林。好在树林多数地方不密,夕阳筛过树叶跳各色红,遍地绿草中跃野花,此起彼伏的鸟倦归巢,没有半点阴森。但越走越僻静的时候,听着身后的马蹄和脚步声,她觉得挺安心。 看到银线般的涧水就在眼前,采蘩正要加快脚步走出树林,却听邢老兵一声等等。 “静公主。”他低声说道。 采蘩一怔,脚步却立刻停下,顺着邢老兵的目光看去。在这片林子幽暗的角落,静立一道纤细的身影。因为那人背对着,原本她也看不太出来是谁,但正好有一线余晖斜照,亮落一方大花萼裙边。军中除了萧静,不会有第二人穿这等华美的衣裙。 “她没跟四皇子去县城么?”她奇怪。 “静公主的乳娘说她不舒服,四皇子就没带她。”邢老兵眼眯成线,“既然不舒服,不在帐中休息,却跑到林子里来与人会面。” “呃?不止她吗?”两人距离静公主不近,恰好一南一北,采蘩看不真切。 “有个瘦矮的人,穿着披风,遮住了脸。”邢老兵目力挺远,“鬼鬼祟祟,感觉可疑得很。请女令大人往山涧走,静公主回身来看了。” 采蘩脚步一提,神情自若来到山涧前,动作轻巧上了山石。她纵然难以信任人,却还不至于静公主的鬼祟必定与自己有关。静公主喜欢向琚,毋庸置疑。而向琚向她求娶之事并没有传开,所以静公主即便见她从向琚车里出来,若因此就要以为想谋害她,未免太不合常理了。之前静公主让她陪伴,更像试探接近。她没把自己看得那么了不起。皇子公主与君主利益息息相关,个人意志浅薄,凡事都要着眼于大局。静公主看似文弱娴静,却也能担利用。然而,静公主的作用要针对谁? 只要不是自己,采蘩不去猜,不必猜。她现在就差趴上石头,像蜥蜴一样,凑近去瞧有没有绿色的,“漂亮”的,厚绒苔,师父的铁尺是鞭策她如此认真的缘由。对她而言,切身利益最重要。 邢老兵赶马入溪,用桶给它们浇身,又给刷背,马儿们四蹄踏水,原地转圈都玩得不亦乐乎。他的神情很轻松,仿佛什么人都没看见,什么事都没想,到底是老兵,见怪不怪。 正是两人这般全然不在意的模样,随后跟来探看的萧静就以为自己运气好。 “能在这儿遇见童姑娘,真不容易。”放下心来,但她对采蘩有好奇,所以干脆露面。 邢老兵看过来一眼,接着刷马。 采蘩回身,站在高石上低眼与萧静对视,“听说公主不舒服,太阳快落山了,小心风凉,还是赶紧回营地去吧。” 萧静这时才真不舒服。她知道军中将领们都不把她这个梁公主放在眼里,但一个小小女令官就敢俯视自己,有些无法忍受。梁再小,她也是一国公主,岂容贱民觑之? 于是,她冷然道,“下来说话。” 采蘩却忽而喊声呀,拿出小铲刀,蹲身在一处石缝间,没一会儿挖出一大团绿苔来,“托公主的福,终于有收获。”她跳下来,清冷着神情,送上篮子,“公主请看。” 萧静皱眉看着那团苔藓靠近,好像上面还有虫子,不由怕得退开两步,神色厌恶,“不就是绿藓吗?有什么好看!快拿走!”虫子不会飞到身上来吧? 采蘩依言拿走,又上了大石,继续找她的造纸原料,“公主,师父布置了功课,我要在他回来之前完成,否则铁尺伺候。” 她下来过了,又有师父的话挡在前,萧静居然说不了她不敬,只能看她灵巧走在石上并背对着自己。不过,如果小声说话,那个在洗马的兵应该听不见。 “童姑娘,五公子要纳你吗?”心一横,终于开口。 刹那间,采蘩知道这个静公主比她上辈子还傻。而且,傻到这样,结局也不会比她那时候好。女人,若死心塌地只想找个如意郎君,又自不量力,多半会过得痛苦艰难。她在萧静身上隐隐看到一抹自己的影子,但垂眸,无意帮什么……今天第一更。rs 第173章 在阴谋中找到完美的天然 “这话公主应该问五公子才是。”又找到了苔衣,采蘩铲啊铲。 “你与他同车,他亦对你毫不避嫌,本宫以为你二人——”萧静几乎成了喃喃自语。 “南陈风气开放,女子多在市井行走,我与五公子早就相识,同车又有小婢在,并无不妥。”在采蘩看来,这位公主有点过于痴心了。不过事到如今,她还能怎样?和四皇子的婚事几乎是铁定了的。 萧静突然沉默半晌,再开口让采蘩的冰山貌差点崩裂,“童姑娘不必这般防备,本宫无意指摘你,只是想问问五公子与你一起时聊些什么罢了。你与他熟识,他待你又好,你应知道他的喜好。” 啊?!采蘩一铲子飞了,陟厘变烂绿。不过造纸就是把任何完整的东西都弄得彻底不完整,她神色泰然得将烂绿铲进篮子。是不是可以如此认为?这位公主过于养尊处优,又处于深宫之中,所以无邪到不能让常人理解的地步?那邢老兵是不是也错看了刚才的事? “公主的问题,我不知道答案。”她和向五一说话,肯定是不欢而散。向五的喜好,天知道。 “我无他意。”萧静公主继续“天真无邪”,“五公子若纳你,我亦不会刁难。” 是啊,无他意。就是要嫁给四皇子了,还打听别的男人的喜好。这时,采蘩心中一凛。什么意思?向琚纳自己为妾,她不会刁难?这话倒像嫡妻的口气。 “公主殿下,你怎么在这儿?让奴婢好找。”萧静的乳母出现,为她披上外衣,“起风了,公主快回营帐吧。再过几日就回宫了,若这时得了风寒,奴婢如何同皇上和皇后娘娘交待?” 萧静什么都没问到,却让乳母打断。面色不愉,但也不好再说,转身走了。 采蘩觉得不可思议。萧静好似仍要嫁向琚,可是人尽皆知四皇子会求娶于她。之前。从未想过这件事除了委屈萧静一个人之外还会有什么变数。看着天边绚烂的彩霞,头顶却黑压压得沉。如果这又要起火,她不会再跟着烧吧?老实说,萧静最后嫁给谁都和她无关啊。 邢老兵牵着闪闪发光的马?走过来。 “女令大人回营吧。”又仿佛知道她为何发呆一样,接下来的话令采蘩全身冒寒气,“要换个人嫁又不会引起争议,方法只有一个。现在要娶她的人不娶就行。要让一个很想娶她的人如何不娶也很简单。人死了就行。” 采蘩讶然盯着邢老兵。半晌后说道,“你说她要杀四皇子?”怎么可能? “我只是说方法。”邢老兵拍着马鬃。 “她怎么敢呢?若四皇子有事,整个西梁都会遭殃。”萧静的柔弱和天真不像装的。 邢老兵答道,“西梁被灭是早晚的事,若为自己谋出路,倒也不必考虑别人太多。” “……”采蘩眸子紧缩一下,“你是谁?” 邢老兵面无笑容,“女令大人不必多想。此事与我们无关,只要小心自身安危就好。” 看起来是友非敌,但采蘩仍十分警惕。“你不说你是谁,我也不必听你的。” 邢老兵看了她一会儿,“女令大人年纪轻轻,戒心可真重。不论你信不信,我此时就是个赶车的。只不过既然你我坐一车上,点点你罢了。” 有些人天生就能让人信任。独孤棠是,这个老兵也是。采蘩莫名就相信他说了实话。这人跟她其实没关系,但有他自己要做的事。 人行一路,总会有些奇遇。因此,采蘩不再多问。 就在她准备从石上下来时。眼尖看到水边一片淡绿。那绿色覆满了一块石头表面,她以为是陟厘,小心翼翼踩近了瞧,却发现不完全是。绿纹纵横交错,色泽已被阳光晒浅,没有绒面。平薄得铺在石面。她轻轻一剥,居然整片与石面分离,俨然一张侧理纸。 采蘩惊奇地看着掌中美丽无比的浅绿片,叹为观止。在这样纯天然的完美之中,她可不愿再去想别人的战争。 晚上左拐回来,采蘩连忙把绿片给他看。 左拐也是大感兴趣,“我只听过,不曾看过,这应该就是天然纸。” “天然纸?”于良凑上脑袋想要近看,却被左拐推开,有点怨腔,“师父!” “你小子最近没心思学纸,还不如采蘩勤奋,罚你没得看。”左拐一边说一边赞,“天工造物,永远比凡人的一双手神奇。天然纸一般形成在山涧靠水的溪石之上。当然也不是每块石头都会有,要看与日光的方位,水位,还有冷热变化,相当罕见。” 于良不解,“不会被冲走吗?” “不会。陟厘本身就长在石头上,属于粘连。”采蘩深想后,缓缓说道,“涧溪不同江河湖海,水流自上而下,冬季冰封,春季解冻。溪石上的新鲜苔衣先经过溪水反复冲刷而褪去鲜绿色,苔绒成片,产生的粘液将它保持平薄态,再在枯水季饱受太阳曝晒,如果能在水位涨没前发现它,应该就是天然纸了。” “如果这回你不是照搬你爹的话,那我就可以夸你。”左拐摸着大胡子。 “爹没教过我这些,是师父你教的。”采蘩指着她这几日试做的纸浆,“我虽造不出侧理纸的浆水来,但对陟厘的任性脆弱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左拐尽量不显出欣慰的表情,不停扒他的大胡子,让嘴角不翘起来,“那你看到这张天然纸之后,可有启发?” 采蘩点头,晶亮如星的双眸中有了属于自己的信心,“师父的侧理纸,还有我之前看到的侧理纸应该都是混合本料。” “好!”左拐脱口而出。这丫头终于开始发光了。 采蘩却好似没听见这声夸,声调如常,娓娓道来,“如果是以陟厘为单一本料,所制的纸面应接近天然纸,陟厘丝纹明显。然而,师父这张色泽虽然接近,但透光之下,纸现丝纹稀薄。如果不加其他的本料,是不会有这种纹面的。我猜多为麻料。麻纸本身有一定松厚感,易形成纸絮,又可增加陟厘本身的特性,将优势发扬到最大。另有一种可能,麻为本料,陟厘作为——” “作为什么?”左拐却催。 “师父,我不太确定是纸药还是胶剂。我打算等会儿就试试看,以藤浆代替麻浆。”难得手痒,心头跃跃欲试。 “等什么等?现在就去吧。”左拐一声令下。 采蘩走了两步又回头望,“师父,这侧理纸是你造的么?我不像新纸。” “你们师父我什么纸不会造?”左拐撇嘴得意,“想当初我和——”突然不说了。 采蘩已经习惯他要回忆不回忆的样子,挑眉凉道,“师父,你说是你造的就好,不用当年啊当初啊吊起人的胃口,又不说下去。” “去!”左拐赶人。 采蘩走了,于良却又变于耷拉,受刺激太大,师父和师妹说侧理纸的时候,他好像在听天书。不过半个月没心思造纸,如今却感觉采蘩将他甩开老远了。 “惭愧了吧?”左拐在教采蘩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教于良。采蘩的悟性好,但拘于她父亲留给她的记忆,造纸不动脑筋,所以他让她忘,从基础教起,到今天她所表达的已是她自己的想法。而于良的优点在于勤奋不懈,手艺稳重,行军以来却怠惰了。他不说,任于良心野,结果采蘩的进步让于良傻眼。 “虽然我知道师妹总有一天会比我强,但也没想到这么快。”于良是惭愧,还难过。他也想有朝一日变成大匠,可是采蘩的天赋打压得他没信心了。 “她只是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会说,手上的技术和技巧差你仍远。”左拐心想,是不是刺激过头了? 于良老实,“师妹所造藤纸的纸质虽不稳定,但她最佳状态下造出的纸已经胜过我的了。” “一个优秀的纸匠最讲究得就是工艺的恒稳——”左拐忘了这个徒弟多容易耷拉。 “虽然将来一定不如采蘩,不过师父,我不会给您丢人的。”于良猛地抬头,表情坚毅,“我跟紧师妹,她若成为最好的,我也就比其他人强了。”不争当第一,但求优秀。 左拐嗯嗯点头,“没错。” “我看师妹造纸去。”说完就跑。 这小子本来要听语姑娘读书的,看来还是教正了,左拐笑。 经过三日的努力,当采蘩作出陟厘的胶剂来,大军也到了程州。但就在程州府城郊外,将帐里因为如何送萧静的安排有了分歧。 四皇子原本打算亲自带精兵两千将萧静送回梁地,这个计划只是跟向琚商量了,马杰听后却坚决反对。 “殿下,程州去西梁虽近,快马加鞭也要两日才到,一来一去要四五日。如此不但耽误了大军行程,殿下若半途遇到危急,末将如何跟皇上交待?末将以为派人将公主送回即可,殿下不必亲自前往。” “这是父皇的旨意,本宫要向梁主求娶公主,怎能请他人代劳?”四皇子却不肯改主意。 正僵持着,萧静走进帐中。 马杰暗地哼哼,什么时候将帐能让女人任意进出了……今天第二更。 亲们周末愉快。rq 第174章 求亲一去可归否? “如果马将军不放心,那么让四皇子多带些兵士不就好了?”萧静之美,在于她的弱颜,眼波流转之间楚楚动情,尊贵却又带着令人心怜的气质。 “公主说得轻松,大半个月急行军,士兵都疲累得很。程州休整完后,一路到南淮就不能停了。来回四五日,还要再赶路,折耗了体力,还能保护皇上和南淮吗?要我说,皇上这道旨真假确实难断。形势这么乱,皇上怎么会让殿下去西梁求亲?二皇子将它扣而不发未必全无道理。”马杰说这话,并非站在二皇子一边。 但四皇子听来不是那么回事。他对萧静心折,自己希望能去求亲,而他现在更不愿听到任何人说二皇兄好的话。皇兄怕他娶了公主就得到梁主的支持,当然要扣下旨意。 “马将军,北周北齐在打仗,我南陈却安定。这几日传来的消息,更说淮境并未被滋扰,物资着火乃军士疏忽,与周齐无关。如此一来,我们休整数日也无妨。而此去西梁,梁主会等候在境线,既然行在南陈境内,本宫还能出事?” “可是——”马杰还想再劝。 “我意已决,一个时辰后带两千精兵出发,你率大军原地待命,等我们回来。”四皇子却不想听了。 马杰气冲冲出了大帐,却让随后跟出的向琚叫住。 “马将军消气,四殿下如此坚决,倒也不尽是为了公主的缘故。”碍于萧静在场,向琚刚才只字不提,“您应知程州西北面,北周境内陔州,短短半月内集结了近二十万大军。” “那又如何?周军不过想从南境攻齐,拿下淮水以南的土地罢了。”马杰不解其意。 “我问将军,陔州有二十万,皇上所在边城有多少人?”向琚不想将领与四皇子有分歧。影响军心,因此得让马杰明白。 “十万,只有陔州兵力的一半,可是北周现在全力攻打的是北齐。若贸然进犯我们,就如同促成我们与北齐联手,它就算再怎么兵强马壮,也恐怕招架不了。”马杰并不担心北周。 “再问将军,光州有齐兵多少?”向琚问他。 “齐地如今乱成一锅粥,周军从北西两路杀入,消息不好探。然而。光州为兵防重地,我估计少说也有二十万兵。”马杰反问,“五公子问这些究竟何意?” “左邻有狼右舍有虎,狐狸在中间。虎狼穷凶极恶,杀得眼红血热,待分出胜负,那胜利的一方会否想要多咬一口肉?”向琚笑。 马杰恍然大悟,“我一直怕得是北齐。五公子却防得是北周。不过,说得不无道理。” “齐兵外强中干,又疲于应付北周大军。即便常对南淮滋扰,如今恐怕也已无力,小股兵马更不足为惧。四皇子去见梁主,求亲之后要订陈梁约盟。马将军该知梁之陵郡与周之襄阳水路半日而已,梁水军战力不弱,若北周突然与我们撕破脸,梁军可为我们暂时牵制周军。皇上仁君,北周与齐开战,他拒绝助周,只为南陈百姓能安居乐业。但皇上也圣明,不攻却要周密布防。二皇子不但扣下四皇子送静公主回梁求亲的旨意,也全然不顾陈梁结盟的重要性,是以大局从私利,并非关心这道旨意的真假。”向琚说道。 “原来如此。”马杰点点头,“可我也是担心四皇子路上的安危。” “我以派人往武昌和巴陵送去急信。地方官员和府军会一路接应。走水路,若天气好,三日可往返。如此一来,也不耽误接下来的行程。”向琚似乎胸有成竹。 “五公子足智多谋,身边又有奇人异士,看来是我瞎操心。”马杰此时已被说服,“多带两千骑兵吧,一路上船,一路跟船,可作后援。太子之位未定,四皇子不能有闪失。” “马将军所言甚是,我就代殿下答应了。”向琚同意马杰的提议。 一个时辰后,一百五十名四皇子亲随侍卫,七十名向五的剑客和四千兵马,将萧静的马车护在中间,整装待发。 于良跑进采蘩和语姑娘的营帐中,“四皇子要出发了,师父说所有将官集中大帐前,师妹你也得到。”女令九品。 采蘩正往绳上挂纸。纸色虽绿,却还够不上侧理纸这一名品。以紫藤加入桑皮为本料,陟厘所制的胶剂悬浮液,色泽清新,砑光后滑亮,纸质偏硬,纹路美妙。晕墨,适合山水泼画,属她首创。语姑娘赠名春曦。 “他是求亲去,又不是上战场,送什么行啊?”没看见她很忙吗? “小姐,不去会让左大人为难的。”语姑娘劝道。 采蘩也就是说说。四皇子是大将军,他若要求集合,那就是军令。军令如山,谁不听,他可斩谁的脑袋。 她和于良到了大帐前,看到被簇拥着的公主车驾,不由细细端详正前方在和将领们说话的四皇子。 “面色不错。”她道。 “谁的面色不错?”秋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她不惊不乍,“大家的面色都不错。”自那日树林里撞见萧静,没良心地说,随时准备听到四皇子生病或受伤的消息。然而,直到这会儿,一切如常。 “何时蘩妹妹也关心起别人的面色了?”秋路失笑。 采蘩这时看到了向琚,却问秋路,“你不跟去?” “我是守粮的。粮车在哪儿,我在哪儿。”这暗示着,他秋氏暂时不选边。 向琚走过来,目光在采蘩身上凝停,又转而跟秋路说保重之类的话,但最后一句涉及采蘩,“季冷,对采蘩姑娘多照顾些。” 秋路笑得抬眉毛,那表情好似向琚和采蘩有暧昧,“那是当然的,等你回来,保证蘩妹白白胖胖,珠圆玉润。” 采蘩斜白眼,“养猪啊。” 秋路咧开嘴,四皇子就在不远,不能大笑,哧哧从牙缝里挤笑气,“差不多。你想,我现在手里兵不多,但米粒多,养猪特别容易。” 向琚微笑,再看采蘩,“姑娘也保重。” 他今日话简,采蘩顶不回去,“五公子保重。” 眼见公主马车的窗帘无风而动,一句小心公主的话停在舌尖,她没说。不想无风起浪,也不想故作聪明。能盯着至高权力的人,谁会是瞎子聋子?萧静对她说几句话就能露出真心思,难道聪明的美玉公子会看不出来?风吹必定草动,无需她多嘴。 四皇子走了,将官们各归各位。 秋路抱双臂眯眼跟着采蘩,“我虽能感觉兰烨对你总有些不同,不过你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不知道?他让我照顾你,好像——”不用明说了吧? “没有。”秋路终归是向琚的好友,她无意多说。 “你总是不把我当知心人。”伤心。 采蘩突然停步,“我若是你知心好友,五公子也是你知心好友,如果有一天我和五公子对立,你帮谁?”以前,她跟他套话问向琚的事,他就不肯说。 “……”秋路沉吟半晌,所答似是而非,“我站在你们中间,告诉你们,红尘扰人眼,跳出皆看清,世上无仇怨,只是本我心。” “果然是想出家的人。”采蘩绽开一丝笑容,“可惜,我俗,七情六欲分寸动心。别说可能和五公子闹僵,和你也许有朝一日也翻脸了。你说世上无仇怨,我说世事恨无常。” 秋路拢眉,看采蘩走远了,暗道这双眼中为何又有极哀。他自然不知道,她置死地而后生的秘密。 到了第四日,营寨开始有些嘈杂,各支队伍的将领们要求士兵整理行装准备夜行。但四皇子没有回来。第五日午后,各种各样的谣言在营帐间流传,马将军眉头深皱,派两个最能干的探子到码头去等。然而直到第六日太阳升起,探子回来说影子都不见。 左拐去马将军帐里商议回来,告诉于良和采蘩,有关四皇子的最新消息还是三日前武昌郡守传来的,说四皇子已经继续前往巴陵。 “马将军打算怎么做?”于良问。 采蘩不语,心觉有异。 “马将军将命人赶去巴陵打探,好在之前和四皇子商定往返的路线,如果能半路遇到那就最好。”连左拐这个大而化之的人都有些忧心忡忡,“说不定真是梁主让四皇子和公主立刻大婚,耽误了回程。”说笑也勉强。 几个时辰后,采蘩抱了一大堆树皮到马车上去,见邢老兵在旁边悠哉喂马。 “四皇子他们会不会出事?”看到他,她便脱口而问。 邢老兵努努下巴,“很快就知道了。” 采蘩望过去,只见一匹棕马横冲直撞进来。 马上的人大声嚷嚷,“不好了!四皇子他们让北齐人劫走了!” 营帐纷纷掀门帘,多数人跑出来的时候惊慌失措,包括马将军。认出那人是四皇子的亲随侍卫之一,他心里顿时往下沉,但他到底是统领的主将,震惊之余马上想到稳定军心。 “别瞎嚷嚷,话说不全却只让人错会了意思。进帐再说!” 可是,在采蘩眼里,军营成了一锅沸水……今天只有一更了。 周末是闲不住的,亲们应该有同感哈。rq 第175章 五万和五百的差距 沉重的脚步跨响铁甲战衣的铿锵,令人那么不安;无数营包被匆匆拔起,压挤成能放上车马的行李;戗钩大刀弓箭装备上身,年轻的士兵们忙着要出发。 采蘩和语姑娘去清点物资,看到她们营前已空出了一大片地,泥疙瘩翻得到处是,刚扎营时明丽的春景只剩满目疮夷。 照报信的人所说,快到巴陵时船队经过急流江段,四皇子的船舱漏水,不得不搁浅滩修补,其他船在江面等。入夜后,突然从岸边林子里潜出三四百人,将船上大多数人杀死,同时又绑走了四皇子和静公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头船领队的向琚带人赶到,那些人已失去踪影。向琚不得不停留在当地,查出附近山区有匪出没之后,就顺着这根线找到了人。山匪说最近有几百人从北齐来投靠,昨夜却突然集体不见。隔日,向琚再探出百里之外的码头有三艘商船,觉得可疑,追过去却又晚了一步,商船已往汉江上游入北周。 向琚紧追不舍的同时,派人回程州通知马将军。汉水经南陈和北周,在周齐边境止。他料想劫持四皇子的齐人会由这条水路一直到底,再转陆路入齐。因此他请马将军率部在汉水必经的南陈华阳郡堵截,并分兵三路,以汉水为轴包抄搜索,防止对方中途转向,势必要将四皇子在陈境内救下。否则出了境,不管是北周还是北齐,陈军都难深入。 华阳郡离程州不远,急行军两日就到。马将军领兵三万匆匆拔营,留下的一万多人保护行军速度慢的物资和大半粮车。 “齐人为何要劫持四皇子?”语姑娘想不通,“周攻齐,齐人正需要友军,他们劫持皇子,不怕皇上大怒之下与周一起攻打他们吗?” 营门前步兵们跑起来了。采蘩看着,漫不经心答道,“正是需要友军,陈帝迟迟不回应。所以想借四皇子要挟。父子情重,若四皇子被齐扣为人质,南陈对抗北周的可能恐怕就很大了。”只是想不到齐人竟连萧静都劫。如此,即便萧静本来有谋算,眼下也成了自身难保。 “我若是皇上,就跟北周求助。汉水在周境有八百里长,如果周军肯帮忙。齐人跑不掉。北周不会想我南陈因四皇子而去帮齐人,所以必定尽力。”语姑娘略加思索便得出一法。 采蘩却道,“四皇子若落在周人手里,虽然比落在齐人手里好些,但对南陈可能结果一样,都得出兵助一方。” “周不似齐阴险,且周军不用南陈之力就可拿下北齐,何必分南陈一份功?”语姑娘却有自己相当的见解。 采蘩淡笑。“不愧是将军之女,你该跟马将军说。他可派人向北周求助。”她看纸可以清楚到纹路,但对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看得糊里糊涂。 语姑娘垂眸。“马将军怎会听我一个女子的话?” “不听是他们的损失。”采蘩无所谓的清冷表情,“做好我们自己的事便罢。” 马龙大步走来,“这都兵荒马乱了,你俩倒是悠闲。四皇子若有什么事,咱们可都得倒霉。万一皇上就跟当初处理劫银案一样,我和我爹的脑袋估计不保。” 语姑娘面色惨白,低头说声有活要干,疾步走远了。 采蘩挑眉,“我以为你们马家忠君,看来也不尽然。” 马龙讶咦道。“此话怎讲?” “既然忠君,就该相信皇帝才是。四皇子被劫,你和你爹都不在旁边,怎么也不能怪到马家身上。倒是向琚——”采蘩声调平淡,“可问失职。” 马龙没有幸灾乐祸,“四皇子到底年纪不大。为了一个萧静,神魂颠倒。” “这跟静公主有什么关系?”采蘩奇怪了。 “你不知道。传信的那人是四皇子船上的幸免者,他说四皇子本想换船,但公主看岸上开满野芍药,就想摘了送给她母后。萧静不走,四皇子当然也就打消了换船的主意,结果夜里便出事了。你说是不是红颜祸水?”马龙透露完,又让采蘩保密,“我爹说事情若是真的,传出去有损四皇子英明,所以对外只道修船时被劫,不说细节。” 采蘩心里咯噔一下,“也就是说,是萧静让四皇子留在了船上。” “差不多。”马龙忧心忡忡,“不知道爹能不能把四皇子救回来?这事让二皇子知道的话,肯定暗自高兴。前去保护皇上的四皇子不但自己被抓,还成为累赘负担,就算被救回来,恐怕会影响皇上对他能力的考量。要知道,二皇子是不赞成四皇子去送萧静的。” 萧静与神秘人会面,萧静对不嫁四皇子的笃定,萧静要上岸摘花,如果这三者有直接的关联,那一切就是有人利用萧静要铲除四皇子的阴谋。这个人除了二皇子,难做他人想。但是,动手的是齐人,连萧静也劫走了。二皇子和齐人勾结?会吗?有些地方采蘩想不通。 “我们还在程州等吗?”她问。 “不等还能如何?大将军,将军全都不在,就剩我和秋路几个小将。等吧,三四日总有消息回来。”有人在不远处喊马龙,马龙赶紧过去。 谁知不用三四日,第二天一早,来自南淮的传令官到了,奉皇帝旨意来探看大军行进状况。这时四皇子被劫持的事再也压不住,秋路就告诉了传令官。 传令官是南淮大营的副将,听完大惊,“出了这等大事,你们却还等在程州?应该立刻去南淮禀报皇上才是。两位小将军,你们赶紧跟我走吧。二皇子早送信给皇上,以为你们两日前就会到,却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故而派我来看。如今周齐在南淮两边集结大军,你们再拖延,若皇上也出了事,谁来负责?” “可我们只有一万人了,还有无法行快的粮车物资。”马龙道。 “一万人在紧急军情中也能带给决胜的战斗力。粮草和其他物资不急,可暂且放在程州府库之中,唯有诏书所用青纸。”传令官转向左拐,问道,“听说你们带了两车?” 左拐答是。 “这样吧,万余兵士由两位小将跟我带领急奔南淮。给左大人五百骑兵运送两车青纸,不必同我们一般急行,但必须随我们的路线走,以确保前方无危。”传令官如此决定。 此时,传令官就是最大的将领,所有人都服从。 到了正午,粮草物资放入府库,秋路随传令官领军上官道。马龙对五百骑兵们叮嘱过后,来跟左拐辞行。 “左大人不必心慌赶路,传令官说了,三四日内到南淮即可。”他笑嘿嘿得瞧过采蘩和语姑娘,“只要记得路线不错,有我们开道,定然一路畅通无阻。若有什么事,会给你们送信,所以尽管放心。” 左拐点头,“麻烦马小将军了。” 眼见这队人马走远,于良感叹一句,“原来咱们是由五万人围着,如今就只有五百骑兵,相差得也太多了吧。” 语姑娘却看地图,“左大人,为何要在半途从官道转走山道?”对全南陈的地图烂熟于心,这是她的兴趣所至。 “传令官说那是一条捷径。”左拐跳上马车,“虽说我们不必急行,但青纸也是皇上急需之物,我们尽量少休息多赶路,不要落下太远。” 采蘩于良皆道是。 上车后,语姑娘却半晌不语,只盯看着地图。 “怎么了?”采蘩问她。 “那条虽是捷径,但离北齐只有一山之隔。山势虽险,却也不至于是天险,而且那一带以前常受齐军侵扰。我不懂为何要走这样一条路。”语姑娘在不知不觉中发挥长才。 “可能因为齐军如今顾不过来吧。不是有这么一说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采蘩倒没往别处多想,拿出她的竹帘来练手功。 语姑娘听她说得有理,笑自己多心,遂将地图收起来,也做自己喜欢的事——看书。 连着两日平安无事。这天从官道下来,傍晚时分走到山间一处小小村落。左拐跟村人打听到,昨日此时秋路马龙他们从村口经过,但没有停留。知道和前面的队伍差一日路程,比预计的走得顺利,于是他决定在村中休息一晚。 这个村子叫文北村,不大,也就四五十户人家,靠山吃山,多为猎户。村长十分好客,将左拐师徒邀到家中招待野味,还拿出自家酿的甜米酒。 “你们来得巧,今晚是我们一年一度的围猎庆,等会儿就能听到漫山遍野的吆喝,可别觉得吵啊。”村长肤色黝黑,显得白须银花闪闪,笑露了一口白牙。 “围猎庆是要围捕山上的动物吗?可是天这么黑。”于良啃着一块肉骨头,满手油。 “很多动物就要天黑才出来活动的。”村长笑着说道。 “村长,您这米酒里放了桂花吗?好香啊。”原来语姑娘喝酒话会多。 村长给语姑娘再倒满碗,“喜欢喝就多喝点儿。” “我没看到这山里有桂花树。”四个人中,采蘩居然成了最斯文秀气的。之前小口喝酒小口吃肉,这时已经停筷。 村长啊了一声,笑脸有点僵,“我去年到山那边去采的。” 山那边是北齐……明天有两个朋友来家住,所以一天都在收拾和买东西准备。 对不住,更晚了,请亲们见谅。rq 第176章 五百到五的生和死 “那边虽为齐境,但齐人常过山来抢粮,一抢连过冬的食物都不留给我们,我们又为何要守境不犯?再说也不过摘些桂花打些猎物,可不像他们杀人不眨眼。”看采蘩盯着他,村长收了笑。 采蘩垂下视线,“村长不必觉得冒犯,我本只想说山里没有桂花,应该来之不易,酒也成了珍酿。仅此而已。” 村长一怔,神情顿时尴尬,“这个……我看你们是陈军,姑娘又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就以为……以为……你们要挑村人的麻烦。” “我这徒儿摆惯冷脸,为人倒没什么坏,村长不用放在心上。”左拐咧嘴大笑,“珍酿野味,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村长笑呵呵,“是啊,自从周齐开战,齐军就不来了,我们这儿太平很多,家家户户都盼这样的好日子能继续下去。大人,你们去南淮,难道也是要打仗了吗?” 左拐摆手,“没有,南淮是陈的前防重地,怕周齐打仗殃及自身,所以调派强兵助守。” “那就好,我们小老百姓最怕天灾**,只有国好家好人才好。而且一打仗就得征兵,谁希望将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送上战场呢?”这时突然外面锣鼓大响,村长又道,“庆节开始了,要闹大半夜,若吵了大人和姑娘们好觉,还请多多包涵。过年的时候就写下日子,供奉在庙里祈福,围猎之物都要祭山神,以保佑这一年的收获,所以不能随便改个日子。” “村长,我们能到外面看个热闹么?”语姑娘粉脸晕红,站起来头重脚轻得晃荡,兴致却只增不减。 “可以啊,虽然也没什么好看,就是一群粗人点火上山围猎。女人们在山下打鼓敲锣弄个喜庆。”村长搓手起身,“让你们这些见过大世面的人看了,多半像胡闹。” 语姑娘不以为意,跟在村长身后。她去。大家自然都去了。 采蘩走到门外,看到村口那边有五六十个老少汉子,一手持火把,一手拿着山叉,背上大弓利箭,正往山里走去。一只四个车轱辘大小的金红大鼓,五六个女人围着打。另有些女人哐哐敲锣。 “动物也许晚上出来。但这么吵,不是把它们都吓跑了吗?”她问道。 “打鼓敲锣就是为了让动物们跑。这场围猎要进行到黎明,若在这么大的动静里还有收获,那就是山神的祝福。用这些来祭神,不会破坏神与我们,还有动物之间的平和。我们只取自己生存所需,而不是赶净杀绝。”村长这话绵延意长。 左拐直道不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不感恩,山空水竭。” 听了半天的锣鼓。又看了半天的火光,再没有什么新鲜可听可看后,四人回村长家继续喝酒聊天,直至深夜才歇下。 “女令大人。” 采蘩翻个身,嘟哝一声别吵。 “女令大人,快醒醒。” 采蘩好不容易将眼皮撑开一条缝,漆黑无光,不由抱怨,“天还没亮,干嘛不让我睡觉?” “女令大人!”这一声急促而严肃。“再睡下去,命就没了。” 采蘩立刻感觉有人在拉她,这下惊醒,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却冷静,低沉短问。“邢老兵?”她大致听出对方是谁。 “是我。”邢老兵猫腰蹲在床前,“女令大人,跟我走。”说完,他转头过去,好似警觉。 采蘩迄今为止经历过不少危险,对这个老兵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当即什么话都不说,披了件袍子就往门边走。 “从这里出去。”邢老兵却指指后窗,又迅速到窗下,手脚着地,“踩我的背上,赶紧!” 没有时间让采蘩犹豫,她的动作更是半点都不慢。在她双脚刚着地时,邢老兵也跳出窗口,示意她蹲低,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采蘩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村长再三说会闹到黎明,此时分明离天亮还早,却已经听不到锣鼓声。 “女令大人。”邢老兵轻轻移开墙角的柴垛子,那里俨然一个狗洞,“钻过去,趴到旁边,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到这个份上,采蘩也不能因为要她钻狗洞就不信他了,只是心里有些犯嘀咕,万一信错人,就不止钻狗洞,还得挖地洞。 洞外有一辆大板车,正好挡住身形,但她却透过车板与地面的空隙看到了外面。眸瞳惊恐地放大,她必须用双手捂嘴,才能抑制自己不发出呜吓。 火光之下,满地的死人! 她杀过人,也看过厮杀,早就不怕血。但这晚,血腥气浓烈到令她作呕!因为死得都是护送青纸的骑兵。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她见过他们在夕阳下造饭,在日出时欢笑,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仍生气蓬勃。然而,不过一夜,他们只剩不能瞑目的双眼,血迹斑斑的身体,和无力再握的刀,命数已尽。 感觉邢老兵也爬了出来,她咬牙挤字,“还有几个活的?” 邢老兵摇摇头,指了指她,自己,还有身后,比出五根手指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五百人成了五个人。 采蘩的心沉到谷底,不知道是谁的战争,她终究逃不出被牵连的命运。 “走。”邢老兵没时间多一个字的废话。 但采蘩没动。她转头往后看。 “带着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掉。”邢老兵懂她的心思,却神情冷漠着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为什么要带上我?”她不得不问,因为答案关系到她要不要弃师父,师兄,和朋友不顾。这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她需要除了自私之外,更强的理由。 “他们中的迷药太深,只有你听到了我的声音。”邢老兵没有给采蘩特别对待。恰恰相反,采蘩排在最后一个,“带一个官走,能证明我不是逃兵。”逃兵的下场,无论遇到敌人还是自己人,都会很惨。 “迷药?”只有一个人能有给他们下迷药的机会,采蘩忽然想通了,“村长?” “等火光过去,我就冲到对面地沟里,你一定要跟紧,绝对不能有一瞬的犹豫。”邢老兵不答,敏捷轻巧地站起来,贴着板车。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采蘩只好跟着起身,尽量隐藏在车影中。 “走!”邢老兵动了,弯腰低身,犹如一只地鼠。 当他跳进干涸的地沟,看到采蘩轻灵跃下的身影,暗自点头,“这条地沟通到村口,只要我们小心,就能避开敌人的耳目,一旦进入山林,他们便很难再抓到我们。” “这个村子里的人私通齐军?”只能作如此想,采蘩问道。 “与其说私通,不如说这村子早就让齐军占领了。”邢老兵在众人喝那桂花香的甜酒时到前面去探路,所以正巧避开这场血腥杀戮,“村长戴着假胡子,说大齐话。村人全都是齐人扮的。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至少有三四百人进行围杀,而且山里还有火光。” “那些女人其实是男人,还有这村里没有孩子。”现在才发现,为时已晚。 “也没有狗。”邢老兵就是因为这一点,决定去探路的。 “可是为什么?”村口在望,采蘩却觉得脚步越来越沉,“为什么要杀我们?不过两车青——”纸。青纸之中还有御用诏纸。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跟你逃命要紧。”邢老兵不关心别的。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但听人喊跑了一个。 “糟糕,他们一定是发现你不见了。”邢老兵跑了几步,回头催采蘩,“快跟我进山。” 有两辆马车停在地沟上方,采蘩立即认出那是装青纸的。她跑过了,却又倒走回去。 邢老兵用气低喊,“你想找死吗?还不快跑?” “齐军想要这两辆马车里的东西。”她几乎可以肯定。 “那又怎么样?”邢老兵微微伸长脖子,又顿时缩头,“他们开始搜人了,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 “如果齐人得到想要的,师父他们必死无疑。”这些人杀了所有护车的骑兵,为何还没有要他们四人的命?采蘩眼眸一眯,大胆猜测因为他们暂时还有存活的价值。 想到这儿,采蘩问邢老兵,“你有没有火折子?” 邢老兵恨不得上前去敲昏她,省得连累自己没命,但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火折子递给她。 “就等一会儿。”采蘩轻手轻脚打开马车的后合门,四处点着。 “你快点。”其实齐人离他们只有百丈了,邢老兵额头见汗。 采蘩俐落爬上另一辆车,再把里面的纸都点着了,跳回沟中。 两人才要跑,却听一道洪亮的嗓音,“女令大人,我知道你能听得到。警告你,别再跑了,不然我杀了你师父和师兄。至于那个姑娘么,我会扔给兄弟们玩,能撑多久就要看她的命了。” 采蘩脚步一顿。 “我数到十,你不出声,就先杀你师兄。”那人吩咐手下士兵浇冷水。 紧接着,传来于良还没睡醒的喊声,“怎么了?屋顶漏雨了……朋友在家中做客,聆子喜欢热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几天会保持日更,星期五大封推争取三更。rs 第177章 囚 采蘩想过二皇子让她随军是有不可告人的意图,但当四皇子被劫持时,她觉得像自己这样的,果然不过是顺手除去的小人物。五万人有四万人被分出去救皇族血脉,她感觉是阴谋,却往何处去说?一万人只留了五百骑,弃官道就捷径,她觉得传令官不对劲,可又能怎么办?这一道道分割削弱,却又冠冕堂皇的命令由高高在上的将军们发布,不说骑兵队长对五百人的绝对指挥权,她上方还有师父呢。对方设下扑朔迷离的连环计,她看得糊涂想得模糊,却都只是没有凭证的直觉。即便清楚危险一直在,可也唯有在邢老兵说要陪她找陟厘时不拒绝,在人人享受甜美的桂花酒时少喝些,仍能在迷蒙的药中清醒过来。 她的聪明,并不足以颠覆一个精心准备的巨大阴谋。她的警惕,也不足以让她成为一个力挽狂澜的女英雄。她只能尽最大可能保护自己,在这场大风暴中独善其身。 和她同样想法的,还有邢老兵。他比任何人都早察觉不对劲,但他也只是默默守在车夫的位置,目睹着阴谋的进行和残酷的杀戮,直到自己的小命也要不保的最后一刻才开始行动。 他和她都很清楚人微言轻的道理。他们在权力之争面前逞强,将会十分幼稚可笑。 现在,两人又面临了不同的抉择。 她跑不掉了!采蘩当机立断,用手扯下腰间的女令官牌丢给老兵,“拿这块牌子去南淮找秋路或马龙将军,他们不会当你是逃兵的。”什么时候,马龙也成可靠的了? 邢老兵皱紧眉头,他跑还是不跑? “快走!好歹要有个人能为我们求救!帮我传话给他们,我们不会轻易死了,也不会轻易妥协!”采蘩桃花眼圆睁,那般坚毅。老兵微不足道。跑了也不会引起齐人的注意。 邢老兵神情一正,揣好采蘩的腰牌就跑。不再需要顾虑他人的脚步,他竟跑得无声又飞快,眨眼便不见了踪影。原来冒险带个官。还是根本跑不溜的女官,他的命就多了丢掉的可能性,但这是他愿意承受的风险。 就像采蘩,她决定烧掉两车青纸,为师父他们争取一线生存的机会,是她可以冒得险。她这么做,不在乎别人觉得她蠢或者自私。只是衡量在她能力之内。此时,人微当微,做微小的事,无愧于心,也不用后悔结果不尽人意。 这时采蘩听到洪亮的声音数到了五,当下就往村里跑去。这么做,一来可以让邢老兵跑得更远,二来让青纸尽可能烧个精光。她希望自己对齐军来夺纸车的猜测是对的。因为她的命运已经和师父绑在一起,纸车被烧,作为纸官署的人就还有一线生机。 “九——”那人数到这儿。大喝,“拔刀。” “住手!”采蘩从沟中直起身。她没能跑多远,只希望足够达成目的。 火把立刻刷刷照过来,两个齐兵粗鲁得将她拽出沟,用力往地上一扔。一双军靴分开人群,站在她面前。 采蘩爬起身,站得笔直,与那人对视。黝黑的皮肤,灰白的头发,摘去假胡子的下巴上一条疤。看上去就像分成了两半,热情好客的村长顿时变成凶恶的齐将。 “你怎么跑出来的?”齐将的眼神带着狐疑,这女子应该也中了迷药,如何醒来,又如何能跑到田沟?“是不是有人帮你?” 血气冲鼻,采蘩冷眼望着他。“村长,你们的围猎庆大获丰收,只不知山神会不会保佑你们避开灭国之祸?”锣鼓那么闹腾,是为了掩盖半夜的厮杀声。 这是齐军人人都惶惶的事,齐将自然如戳痛脚,抬手就掴采蘩一巴掌,“女人找死!” 他是武将,出手很重,采蘩但觉半边脸痛没了知觉,整个人往侧边跌撞倒地,袖子擦净嘴角,一口口吞进血去,冷笑。 “不准打我师妹!”于良大叫。 两个兵对他一顿拳脚。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马车着火了。齐将叫士兵们去救,却因火势已大,纸又容易着,只能眼睁睁看两车纸灰飞烟灭。 齐将大怒,“好好的,怎么会着火?” 说完,他忽然看向又站直了的采蘩,大步过来,厉声道,“是你!是你放得火!” 采蘩瞥过他捏紧的拳头,用半边漂亮的桃花面展现完整的轻蔑,“若打死我和师兄,我师父死都不会听你们的话。” 齐将让打于良的兵住手,转头问采蘩,“是不是你放得火?”这女人好像知道他们是冲两辆纸车而来。 “既然你不让我逃,我总要做点什么。”就算长着一副妖娆勾人貌,她其实天生叛骨。 齐将反手一拳,竟打得她飞起,“臭娘们,我可以不杀你,但我可以揍得你每根骨头都折断,看你还敢不敢要挟我!” 重重落地的声音,半晌不动的身体,让人以为那女子被失手打死了。 然而,呵呵笑声先起,采蘩三度站直。纤柔的身影,娇艳的半面,周身清冽的寒气,仿佛傲梅立雪。在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刹那,她已经准备好受折磨。如今看来,她前生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今生能微笑面对。 “这女人虽可恶,但她是左恒得意弟子,最好不要过份伤了她。纸没了,人还在,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一人上前劝齐将。 摔落在地的震荡和剧烈的疼痛令采蘩眼前有些昏暗,看不清那人的脸,隐约见他比齐将高了一头。 “要你个小王八蛋来说?”齐将对那人踹一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以为滕将军看得起你,就把自己当回事?一个奴隶罢了。滚开!惹老子不高兴,我还就杀了这女人。你又如何?” 那人让他踹跪了一膝,上身稳若山,“腾将军有令,带车或带左恒师徒。你若要杀那女人,就是违抗军令,可斩。” “王八羔子,我先斩了你!”金光一闪,齐将真要砍下去。 锵—— 采蘩但见那跪着的人手上也多了把刀,但他的刀只露出一截,大半仍在刀鞘之中。 “我乃滕将军家奴,你斩我不得。不过你大可到将军面前告我,若将军要我命,我二话不说,自当奉上人头。”那人一站起,齐将倒退两步。 “好,王八蛋本事那么大,这四个人就交你看管。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若有差池,我会如实告知滕将军,到时候家规也好,军法也好,你都死定了。”齐将恶狠狠道完,一挥手喊集队出发。 没一会儿,采蘩和于良被押进四面铁壁的大囚车,师父和语姑娘则是被抬进来的,居然还昏睡不醒。 于良鼻青脸肿扯出一丝苦笑,“这倒好,不但少挨一顿打,说不定还正做美梦。师妹,你没事吧?”看她面无血色,不由担心。 采蘩背靠车壁,脸颊火辣,肩膀重如千斤,很疼但只字不提,“还好。你呢?” “疼。”于良多老实,“小时候虽然常让我娘打,还有上回署里打架,都没今天这么疼,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断。” “如果你不动,会不会感到骨头痛?”采蘩断过骨,是她爹接的。 于良听话不动,然后摇头,“不痛。” “骨头应该没断。”采蘩往铁栏窗外望,数百齐兵赶着马和装满兵器的车往山里走去,“峰顶险峻,马车怎么过去?” “安静点!”马车一震,那个劝齐将的人上来,抖缰绳,挥长鞭。 “这位大哥,刚才多谢你了。”于良听到他跟齐将说的那些话。 “蠢,我可不是帮你们。”怕另一个蠢货把人打死,他跟着倒霉而已。 “师兄不必谢他,他怕我俩被打死,跟上面不好交待,到时受连累,所以才劝的。只不过他这样的家奴比囚徒的境遇好不了多少,照样要给人卑躬屈膝,且还不被当回事。”脸口大的前壁方孔,她看到那人侧面隐有刺青纹。 那人猛然回头,冷冷瞧她一眼,将方孔堵上。 “他也曾是囚犯。”采蘩喃喃。淡青纹是一个扩开的字形。囚。囚到奴,和语姑娘相似,怪不得眼神还清高。 于良不注意那人,有些耷拉,“我还见得到我娘吗?” 采蘩刚才多话,只是为了试探那人的反应,顺便看清黥面,对于良的沮丧却不负责安慰,闭目养神。尽管沦为阶下囚,又挨了打,她心中却不慌乱。五万人在身边,她图谋也无用,五百人要赶路,她只能跟着快马加鞭。但此时,只有四个人。对她而言,反而认为这种情形下比较容易逃开阴谋的算计。她逃成功过一次,就能逃成功第二次。这不是她的侥幸,而是决心和希望。 她不理于良,于良就更耷拉,“当初二皇子让咱俩跟着师父随军,你就说什么为国捐躯,这下可好,让你乌鸦嘴说中。” 采蘩柳眉微蹙,没心情安慰他,骂他总是可以的,“你说我乌鸦嘴,我说你丧门星才对。要不是你,我现在早就跑了。” 于良不知情,以为她原本要撇下他们,直说她没良心没义气。 采蘩始终闭着眼,袖中的手摸着长靴,还记得那句话—— 婉蝉在,命就在。rq 第178章 割袍断义无往昔 经过三日不分昼夜的行进,这天,采蘩从窗口看出去,看到齐兵疲惫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欣悦。回大本营的欣悦。 “好像要到了。”心细如发的,还有语姑娘。 左拐面黑似铁。他这个脸色,沉了三天。从他做完好梦起来,知道自己一觉睡成了囚犯开始。先发呆一个时辰,再破口大骂齐兵,然后被带出去揍了一顿,回来就把脸板成这样。而且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 采蘩又猜,左拐恨透了北齐,大概死也没准备再回来,谁料他不但再次踏上故土,居然还是以阶下囚的身份。伤得倒是不重,比于良鼻青脸肿浑身疼得情况好得多,估计齐人真对他有所倚仗。 “可我们到底到了哪里呢?”于良嘴唇干裂,面容泛苦。当囚犯,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待遇。一天一顿杂菜饭,水都给得吝啬,让人迅速清瘦,也无力逃跑。 “照小姐描述,那日从文北村进山且穿过了秘洞,出山时已经是下午,方向偏东。这几天又一直在往东北方向走,应该是霍州了吧。”语姑娘不但熟悉地图,方向感也是极强。 “霍州?”于良跟采蘩一样,对北齐两眼一摸黑。 “师父,您老人家说两句话吧。这都快到了,万一再把我们分开关押,可没办法商量逃跑的事。”两边可以看到散兵在走,且人数渐多,采蘩希望熟悉北齐的左拐能给她一些主意。 “逃跑?”左拐眸中无光。但终于因此开了口,“别想了。霍州平日屯兵就有七八万,更别说此时要同北周作战。” “师父,您的意思是咱们要——”于良大概是最惦着回家的一个,说不出死字来。 “于良,死并不可怕。”左拐嘴角泛起冷嘲,“可怕的是,他们不让你死。” 于良倒抽一口气,“不……不让死……不好吗?” “记住,你是男子汉。要有骨气。无论齐人想要我们干什么,绝对不会是好事。我先说好,我不可能为他们做任何事,大不了再打折我的右手右腿,拆了我一身骨头。”左拐面色无惧,因为他也经历过生不如死。 “我……不怕!可是采蘩和语姑娘呢?”齐帝荒**,底下人也不会好。于良如是想,“她俩长得好看,难免引起邪心。师父,如果齐人拿她俩来要挟您,您也不管吗?” 左拐的目光从语姑娘移到采蘩面上,“我发过毒誓。” “师父,您手脚不方便。能为齐人做什么呢?”采蘩笑了笑。 “左大人不必顾虑婢子。姐姐说过,质本洁,不惧污。敌人之威若用来欺凌弱小,气数也快尽了。”语姑娘双手却握得死紧。虽然说得大气,她不敢往深处想。因为,在无数个夜里,只要想到姐姐的命运,她就会哭泣。但这时候不容她示弱。哪怕一切还未定数。 左拐看出来了,长长叹口气,“霍州守军如果还是滕大将军说了算,也许不会发生那种事,他治军尚严明。”他是个好人。 “到了。”采蘩说道。 远远的,一座城池的轮廓渐显,浅灰砖石堆砌起乌云,托着森然堡垒。风沙劲卷,五月天,草已枯涩泛黄,绿意将垂老。 铁口突然打开,那双眼冷凝,刺字遮不住他的俊华,“要想活命,最好听话。” “你自小为奴?”左拐却问。 那双眼一敛,铁口毫不迟疑合上了。 “师父为何那么说?”不知怎么,采蘩挺好奇。 “他的黥面很淡,囚字不明显,应该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刻上去的。这样的人多出生于大家族,受长辈牵连遭到无妄之灾,不会对北齐有太多感情。”左拐语气顿了顿,“采蘩,你若想逃跑,可从他身上试着手。” 采蘩记住,但道,“师父说得好像就我一人想逃似的。” 左拐却没回应,只盯着外面瞧。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囚车停住,有人在开锁。采蘩感觉自己的袖子有些沉,低头却见语姑娘的手。 她咬白了唇,呼吸不太稳,眉头蹙结,目光不敢抬。 “我也怕。”采蘩轻声说,“不过外面那些人就希望看到我们惧怕的表情,别让他们可以得意。我们可能会被折磨,但有一样不能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哪怕,生不如死。” 语姑娘抬起头来,“这话我姐姐也说过。姐姐死后,我有时会想,她到底会不会是自尽的。西大公子终有一天会娶别人,姐姐比谁都看得清楚,她为何突然因此想不开?我若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查这件事。” 明姑娘的死另有其因?采蘩连感叹都来不及,囚车的门打开了。 “下来,下来,滚下来。”几个士兵拿刀把敲着车,“别打什么鬼主意,敢跑老子就敢把你们往死里整。” 左拐和于良走在前头,刚到车门口便被人硬生生拽下去。而语姑娘一露面,士兵们看得眼睛发直。一水泱泱清雅的大美人。有胆大的,伸手就想占便宜。至于旁边那个肿脸眯眼,衣裙上沾满泥巴的女人,没人在意。 在泥沟里跑了个来回,又挨了假村长一巴掌,肩膀让他冲了一拳,三日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恢复得缓慢,此时的采蘩看上去就跟弓背乡下妇人似的,居然还有点因祸得福了。 “这四位是滕将军要见的人,不可粗鲁对待。”黥面人开腔。 士兵们听到滕将军的名号,有所收敛,但眼睛似贼,色迷迷盯着语姑娘不放。 语姑娘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蓄起的勇气散了大半,不由往采蘩那边缩靠。 左拐看得分明,拉于良挡在语姑娘另一边。 “走吧,已经有人进去通报,别让将军等。”黥面人头前带路。 到了厅堂外,有个小兵迎上,面色忡忧,“慕哥,你顶撞勒将军了?他正在里头跟将军告你状,说你目无军纪,敢跟他拔刀呢。也不想想,这个计划是你提的,他占了你的功劳,还翻脸不认人。” 黥面人,也就是慕哥,神情不变,“不用跟小人一般计较,大将军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 “阿慕来了没有?”堂里传出一声师吼。 小兵立刻站得笔直,大声回答,“来了!” 阿慕拍拍小兵的肩,示意他安心,便往里面走去。 采蘩跟入,看到假村长勒将军歪嘴哼哼,告了状犹未满足的脸色。另一个人,五十出头,眼若铜铃,虎面,膀大腰圆,应该就是滕大将军。 “勒将军,你可以退下了。”滕大将军一见左拐,敛眸。 “大将军,我跟您说的事——”勒将军还想听他如何惩罚家奴。 “大战将即,一兵一卒都十足珍贵,暂且记下,让阿慕戴罪立功吧。若无功相抵,再论罚不迟。”滕大将军不轻不重说了两句,“皇上封宋定为元帅,昨日入城,你既然回来了,去拜见他一下吧,应有新的调派。” 有更大的上司来了,勒将军再也坐不住,忙不迭拱手就走。 “昔年还是一个千夫长,如今统帅数万兵马,我们之中也只有你飞黄腾达了。”左拐这么说,大家才知道他和滕大将军居然是旧识。 “你年纪大了,所以记性不好是不是?当年我放你一马,说过再不要踏进霍州一步,否则有来无回。你说,这会儿站在我面前,算什么意思?”滕大将军吹胡子瞪眼。 于良悄悄在采蘩耳边说,“听起来师父和他是朋友,咱们这回有救了。” 采蘩心想,难说。 果然,左拐挥拳头的样子一下子打碎了友情说,“你个草包脑袋,是我自己送上门来的吗?一身臭烘烘,卑鄙无耻的家伙,我就算死,都不会往你跟前凑。而且说什么放我一马,真是皮厚。明明是你推曜晨落崖,作鬼心虚晃了神,才让我跑远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再没机会问你。什么感觉?嗯?杀了自己发誓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 滕大将军目光变得幽暗,“我没杀他,只是劝他别固执,他自己跳下去的。” “事到如今,随你怎么说。人生百年不到,你总要下去见他的。我估摸着,死在你手上,他不能瞑目,更不会转世投胎,一定等着你。”左拐的神情凶煞,“还有我。这回再落在你手上,我也没想活着出去。我和他都在下面等你,看看你这样的人能逍遥多久。我相信老天爷有眼,会让恶人有恶报的。” “远山。”滕大将军叫左恒。 “别这么叫我,我早跟你割袍断义了。”左拐冷冷回道,“说吧,抓我来想干嘛?” “捉你来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宋定还未到霍城之前送来的急令。我揽下这活儿,还特地派了我的亲信阿慕,也是怕你的暴脾气让你遭罪。就算你恨我入骨,我还惦着咱们之间一点旧情,提醒你,宋定要你做什么,你最好照做。不然,你,还有你的徒弟们都会受皮肉之苦。尤其,那两位姑娘——”目光徐徐扫过,“宋定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只要你顺从,我还可以保你一时平安。”rq 第179章 在地牢里还很忙 宋定是齐帝最信任的宠臣。北齐贵族生活奢糜**,他也好色得很。北周大军两路已攻入齐帝,身为元帅,他非但一点焦虑也没有,行军路上还带了妓子玩乐。他是这个德性,下面的人就照着来,见色而起邪心歪念。看着语姑娘而流口水的那几个士兵就是宋定带来的,只顾眼前美色,不顾国破家亡,宋定带来的五万人马,作战力由此可见。 “我已没有统帅之权,霍城兵马现在由宋定调派。你不必怀疑我有什么恶意,无非告诫你罢了。”滕大将军见左拐眯眼疑心的表情,“如果你态度和软,我便能向宋定请准,关押在将府之内。” “说了半天,到底要我干什么?”左拐嘴上虽硬,但带着采蘩和语姑娘,心中不得不忧。 “造南陈帝用诏纸。”滕大将军说了出来。 “诏纸?”左拐哈笑一声,“难道你们还想假传陈帝圣旨啊?” 滕大将军面上一丝不苟,完全没有笑容,“做什么用,你就别管了。” 左拐却知道自己说对了,再哼,“就算你们有诏纸,也不是往上面写几个字就能让人供奉在脑袋顶上的,有玉玺盖印才最重要。” “我说了,你别管。”滕大将军单挑一眉,“现在答应造纸,我就让你们四个不必见宋定。” 这时有人跑进来,“大将军,宋帅在门前下马了。” “远山老弟。赶紧了。”滕大将军的语气仿佛随左拐的意,但眼睛里一闪焦急。 “师父腿脚已残。”采蘩跨前一步,“我和师兄来造。”左拐发过毒誓,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誓,但她能想到的两全其美的方法,只有这一个。 “胡闹!”左拐斥声。 采蘩这么说,滕大将军却就当左拐答应了,“阿慕,把左恒师徒关入地牢。”指了指语姑娘,“将她带到后宅去。” “姓滕的。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为何要将语姑娘带到后宅?”左拐气急。 滕大将军眉跳眼眯,“为什么?难道因为我自己看上这位美姑娘,留着自己用?说不定。” 左拐立骂,“你这个老不修,要真这么做,和禽兽有何不同?” 滕大将军不再理会,吩咐阿慕快些把人带走。大步出去了。 阿慕一招手,上来两个婢女。她们夹着语姑娘就走,无论语姑娘怎么挣扎,居然钳得丝毫不松脱。 于良急着要追过去,却被采蘩拽住。 “语姑娘不能和我们关在一起,宋定看到她,她的清白不保。”她明白滕大将军的用意。 左拐怔了。“也是。姓滕的从来不喜欢女人,我们还以为他好男风。” 阿慕顿时感觉六道目光在他脸上烧,不由恼火,“看我干什么?大将军一心扑在军营,不好女色也不好男风。”手握腰间的刀,咔啦啦作响,用恨不得踹人的眼神催道,“走了!” 将军府的地牢大概是目前为止采蘩到过的。最干净的牢房。她一人一间,通气口吹来的凉风让她不由想起巨阙号的船舱,连地上铺着的干草都很像。左拐和于良跟她隔开一面墙,看不见却听得清。 地牢没关其他人,守卫是阿慕。他干得活挺杂,从校尉到车夫,车夫到护卫,护卫再到牢头,但做一样像一样。 “采蘩,你怎么知道姓滕的是帮语姑娘?”隔着墙,左拐问。 “师父您不是说他治军严明?”听他说的。 “我还说他无耻卑鄙呢,你怎么没听进去?”左拐抓着铁栏杆,挤着脸斜眼想看,却看不见坐在草垛子上的采蘩,“还有,你会造诏纸吗?居然大言不惭。” “师父发了毒誓不帮北齐,我们则想活命,所以师父教我们造诏纸,就两不耽误。”连日的颠簸,采蘩心想她这会儿能睡得着了。 “两不耽误个鬼!诏书纸有明暗双纹,明纹繁复难仿,暗纹密艺深藏,没有十年以上功力的匠师,根本不能造成,更别说你们两个还没出师的。你答应得倒容易,也未免把造纸看得太简单了。纸上谈兵的毛病你改了,但还有一个毛病你到现在自己都没察觉。”左拐到哪儿都能教徒弟。他虽然希望可以不受外事干扰让两个徒儿专心学,可乱世不允。然而,相较于于良的难以专注,他发现采蘩在这段时间的进步令人想不到得快。这姑娘真是与众不同。别人无法专心的兵荒马乱,教学和练习随时被打断,她的造纸术却不间断得前行。 “什么毛病?”采蘩要歪下去的身体忙坐直。 听出她语调中的好奇,左拐心想,能在牢房里还孜孜不倦的,也就她了。正因为她这样,让他再入牢房的心情远不似当年压抑痛苦。 “纸有多重?”他反问。 “那得看哪种纸。于师兄的油纸很重,师父的侧理纸很轻。”采蘩自以为回答得适宜。 “你爹怎么说的?”采蘩眼高手低的缺点改了,她爹留给她的记忆由他引导,可帮她融会贯通,成为她自己的东西。 “我爹?”采蘩一怔,想了之后答道,“不知道。” “他没问过你?”左拐以为采蘩的爹应该是不出世的造纸能士。 匠为工。士农工商,工位三。然而,纸匠略有不同。蔡伦,张永,还有先祖左伯都是高官名士。因为纸是士者必备,士者对纸墨讲究,干脆自己动手造就名纸,再加上皇帝们对纸匠的礼遇,所以造纸名匠往往身份地位也高,多出于士。 “……问过。”采蘩却在摇头,“可我忘了他怎么说的,那时光顾着玩了。” 左拐语结,“你这丫头,我看出来了,小时候一定特别不听话。” “师父,您直接告诉我做得哪儿不好,我改了就是。”她小时候不乖,现在却是个听话的徒儿。 “等你记起你爹怎么说的,我再告诉你。”得来容易,弃之也易。 “那得到什么时候?”她不放弃捷径,“师父,我如果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就造不出诏纸。我造不出,师兄一个人就更不可能了,咱们四个人的命便在旦夕之间。” 左拐不为所动,“就算我手把手,你们也造不像,这不是旦夕之间能成的事。” 于良开口,“那我们怎么办?” 地牢大门被人拍响,“元帅在此,开门!” 阿慕上梯去开门时,左拐对采蘩和于良道,“唯今之计只能拖,你俩造不像也得装像。北周就快打过来了,到时可能会有转机。” 采蘩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藏入草垛。那是早先她开锁点纸时偷拿的诏纸,本来只想长见识,谁知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就出了事。其实,对滕大将军说她和师兄来造的时候,也是拖延时间。她从来不自大,尤其看过诏纸之后。左拐说得是事实,她和于良造不像。 土梯上走下来四个人。阿慕在最前,勒将军低头哈腰,滕大将军走最后。脸虚胖,人虚肥,凸肚挺腰的官腔走路,应该就是宋定。 “大帅,就是他们。”勒将军笑嘿嘿,眼睛一拐又道,“少了一个婢女。” “那婢女颇有姿色,我自己留着了。”滕大将军不以为然的口气,“大帅,可以吗?” 宋定刚来没几天,霍州兵马尚不服他,自然不能过于压制滕大将军,“一个婢女罢了,有何不可?不过,滕大将军至今没有妻小,能让你看上眼,想来不止颇有姿色。你若腻了,就转送给本帅,让本帅过过眼。” 勒将军虽然见过语姑娘,但权衡下来,两边都不能得罪,所以选择闭嘴。 “这还不好说?自然。”滕大将军笑道,“我看大帅身边不少天姿国色,不差一个小婢。不然,我还是送给大帅吧。”他可不是脑袋简单的武将。 不出他所料,宋定推辞,“君子不夺人所好。滕大将军为边关戎马一生,一个女人难道本帅还要跟你抢吗?之前不过是戏言,切莫放在心上。大敌当前,战事要紧。” 采蘩心想,还是有点明白的嘛。 “左恒左大匠。”宋定啧啧有声,靠近铁栏,“你虽是我北齐的罪人,不过你的造纸术实在高明,至今你所创之秋华纸仍为我国人喜爱,可惜你人在南陈,我们也只能用仿秋华了。” 左拐面色嘲冷,“我既使在北齐,已经断手残腿,造不了秋华。仿的纸也好,适合虚伪之人来用,写得面上堂皇,内里败作。” “你!”宋定听出他骂自己虚伪,勃然大怒,“你既然已是废人,留你何用?” 他又回头对滕大将军道,“你与此贼有旧,莫非顾念往日的交情?若你不忍处置,就有本帅代劳了吧。来人!”要喊手下将左拐拉出去砍了。 “大帅不要被他激将。并非我顾念旧情,而是他还有一手一脚和两个徒弟。他已答应造纸,如果这时斩了他,就等于毁了大帅亲订的计策。如大帅所说,战事要紧。”滕大将军不慌不忙。 无论这位左拐的昔友今敌有何打算,采蘩庆幸暂时是落在他手里……明天争取三更。 明天也是复活节了,感谢亲们对纸贵金迷的支持。 祝你们健康快乐,要记得吃巧克力蛋哦。rq 第180章 一个给人了!一个成魔了? 宋定哼了一声,不甘让左拐羞辱,更不甘让滕大将军压过他一头,但为了能立大功,只得暂时忍耐,“我可以不杀他,只要在三日之内造出纸来。” “三日?”左拐也冲他哼哼,“你不懂造纸就不要信口开河,普通书写纸都需要七八日的工夫,更何况精工细作,还得防人仿制的御用诏纸。十五日,如果所有的本料配料和工具都齐备的话。” “十五天,北周早打过来了,还要你干什么用?”宋定神色奸诈,“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拖延时间。就八天,一天都不能再多。” “十日。”左拐却不理会宋定的蛮横,“一天都不能再少,除非你想让人一看就知道那纸是仿制。你若带了纸匠来,大可问问他们是否是我夸大其词。” 为了以防万一,宋定还真带了纸匠。左拐提醒下,他打算问过以后再决定到底给多长的期限。刚要转身走,却想起左拐还有个女徒弟。滕大将军选女婢而任这个女徒弟关着,应该不会是美人。再说,女工匠能有多少风情,成天干粗活,手脚必定长得笨不过。 宋定心中没抱很大期望,好奇看一眼,见里面坐着个脏兮兮的人,披头散发,脸隆起,眼如水泡,分不清男女。他立刻厌恶得一哆嗦,好似那丑陋要扑上来,甩袖就掉头。 “大帅,此女得罪过末将,可否将她交与末将处置?”勒将军突然张口要采蘩。他看出宋定误以为不是美人。趁机觊觎。 宋定未疑心,“这么丑的女人你也要,可见她把你得罪不轻。人是你抓的,要点赏赐也应该,她归你了。” 勒将军不敢将狂喜露在面上,“末将不过是要折磨这女人罢了,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采蘩之美,妖媚入骨,艳丽非常,撩心得很。真恨不能现在就带回自己的营帐中去销魂一番。他这么想着,手就动了,在铁锁上一拽。 采蘩看在眼里,了然于心,青丝覆面之下的嘴角勾起。有人要找死,她可无所谓。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次的缘故,她惜命。却又豁得出去。能逃就逃,逃不了也不会独自赴死。姓勒的自己撞上来,省得她费脑子,就以这等人渣的血喂婉蝉最后一顿吧。 “不论你想对这名女匠师做什么,也得等造完纸再说。”滕大将军也看得真切。 在采蘩看来,不是给她解围,而是延缓了色鬼的死刑。不过称她女匠师。听在耳里新鲜。 “是啊。勒将军不必心急,吃也好,抽也好,过几天都是你的。哈哈哈——”宋定大笑而走。 勒将军有些讪讪然,一个两个都比他大,也只能狠狠瞪向牢中的女子。然而,那女子低首垂眸,表情都看不清。心里骂粗。又不敢过于急切而让宋定瞧出不妥,连忙跟上去了。 待两人消失在土梯口,滕大将军这才慢悠悠跨上阶,扔给左拐一句话,“没事收什么女徒弟?” 左拐本来就脾气不好,遇到这位更是积了十来年的怨恨直往上冒泡,“在羊圈外,却怪羊为何面前打转。怎么不说自己似豺狼虎豹,一肚子坏水?姓滕的,你们要敢碰这两个姑娘,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滕大将军往上走,“远山老弟,你同归于尽得了吗?空口说白话,这么多年还是头脑简单。不但自己笨,还要教笨别人。” 左拐简直气炸,“姓滕的,有种的再说一遍。” 滕大将军却走上去了。 “王八蛋,骗子,叛徒,不讲义气的无耻之辈。脑袋倒是比我好使,混到如今还不是要听一个酒囊饭袋的调遣,还好意思说别人笨。你就是没种,缩头乌龟千年王八,活再久也得背个遮羞的壳。”左拐单脚跳着大骂,又冲于良和采蘩吼,“你俩谁要是帮他说话,我就断绝师徒名分,尤其是采蘩你!” 于良苦着张憨实的脸,“师父,我没帮着他说话啊。” 但采蘩那边悄静无声。 左拐又吼,“童采蘩,你听到没有?” 很静。很——静。 “她睡觉了。”阿慕坐那儿擦刀,头也不抬。 “什么?!”左拐不敢相信,嗓门大到于良悄悄站远堵耳朵,“什么时候了,她还睡得着?没心没肺的。” 擦刀的,继续擦刀。睡觉的,自管睡觉。 于良面对墙壁,想撞昏自己,免得师父过来吼聋他的耳朵。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再听到吼声。回头偷瞧,发现师父居然往草垛子上一躺,也要睡觉的样子。片刻后,他躺在一片宁静中,感觉焦虑烧着自己不聪明的脑袋,全身没力气却怎么都睡不着,但耳旁的呼噜声提醒他,没心没肺的人又多了一个。 陔州罗扬大营。 已经入夜,独孤棠走进自己帐中。刚从姐夫那儿得知,皇上这回要亲征。为了配合皇上的三路军,上两路在所占的北齐境内进行短暂休整,而陔州这一路的出击要再等上几日。 帐中明火亮如白昼,本该是他的椅子上坐了一个翘脚的人。那人,白面具血红口,正是阎罗的脸。 “不好意思,占了你的将座。”虽然这么说,阎罗却纹丝不动。 独孤棠进来就看到了他,却是毫不诧异,往旁边椅子一坐,动作那么自然,没有丝毫勉强或不悦,“坐着吧,我其实不喜欢坐它,感觉会短命。” 阎罗顿感针扎,“独孤棠,你知不知道你用这张寒冰脸说笑话,一点不让人觉得有趣。” 独孤棠突然一甩手。白光一道插入主座前的桌沿。升云森冷。只要再多一寸就会没进阎罗的大腿。 “这样会不会有趣一点?”他左手把玩着刀靶,眼睛随之而转,脸上挂丝笑意,竟充满兴味,“怕你不适应我的笑话,稍微装冷了一下。你要是还不满意,我可再试一次。” 还试?阎罗尽量镇定着收回两腿,嘴上逞强,“你这什么古怪性子?说你冷,你就笑得让人想在你面前自裁。说你无趣,你就一副杀人很有趣的森寒。”横竖都是对方大限将至。 “没听说过吗?”独孤棠褐眸如漆,“定国公的儿子甚少露面,因为有头痛症,自小的顽疾。不过还有一种传言。” “什么传言?”好奇,好奇。 “恶魔上身,克父母姐妹,行为奇异乖张,性子变化极端。”独孤棠伸手一拽,升云就飞起来了,直入刀鞘,“你信哪种?” 阎罗立刻站了起来,管他像什么魔,“你何时偷学了我的蚕丝?” 独孤棠手指上赫然绕一段金线,“哪里用得着偷,看你使一遍我就会了。”猛一弹指,“还给你,这东西难成气候,趁早改件武器。” 阎罗双指去夹,哪知那团线忽然飞出一道弧线,擦过他的手臂,划破了衣服。他先被独孤棠不同以往的多变性子弄糊涂,又在功夫上受到对方的牵制,不由狼狈恼怒。 “独孤棠,我可不是来找你较量的。”他声音阴冷了。 “我跟你较量了吗?现在站起来吼的人是你,我却坐着。”气势不在于一张椅子的位置,这个大帐,独孤棠坐在哪里,哪里就是主位,“我以为阁下骗了名单之后,应该再不会在我面前出现才是。” 阎罗打哈哈,“怎么说我骗呢?你手里虽然是抄的一份,但名单最重要的不就是上头的名字嘛。只要我捅给南陈的二皇子知道,他一定会找飞雪楼杀你。以你的武功,楼主出面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自然就找到人了。” “可是,别说你家楼主,连小鬼我都没见一只。”独孤棠却并不愠怒,阎罗也许耍诡计骗取名单,他则也是将计就计,因此查清了一件大事,“你不妨直说你们楼主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露面,由大阎罗传话和分配任务。” 阎罗大惊,但想就找出原因,“你故意相信我的话,其实暗地跟踪我。”他怎么毫不察觉?“那……那你知道我是谁了?” “你喜欢带着面具,我无所谓。”独孤棠却不想再躲在斗笠之后,“你是谁,以及为何隐瞒大阎罗我手上另一份名单的事,我不关心,因为你对我没有用了。” 阎罗不语,半晌后拍手笑,“好一个恶魔的回答,看来我今日没来错。蛟盟未散的时候,我听说你们那些事,只觉得蠢人行正义,自以为是。但如今再看你,身上竟透着股邪劲,正对我胃口,实在好极。” “抱歉,你不对我胃口。”这面具男歪歪邪邪爱吹阴风,他没法跟他成一个路子。要坏,就正着坏。 “独孤棠,我虽不知飞雪楼楼主的下落,可是飞雪楼所接的生意都是记录在册的,只要找到记录你师父那单的册子,你就能知道凶手。”瞧,他不是骗了人就撒手不管的人。 独孤棠忍不住笑了,眼底浮着明火的金黄,深藏在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乍然惊现,“好你一个骗子,脑袋还真得挺灵!不知道我砍它下来之后,是不是还那么能掰?你们的楼主要么就是太自信,要么就是太白痴,才会将生意记录在册!” 有那种东西,飞雪楼会被无数人追杀到垮……今天第一更。(因为还在写,所以第二更,第三更时间不定哈。对不起啦。) 感谢诸位亲的打赏,粉红,推荐支持。rq 第181章 有人太贵,有人太穷 “真的。”阎罗不怒也笑,“楼主应该是太白痴。不过,册子的存在即使对楼里的人来说,也是极其秘密的。” 阎罗笑,独孤棠反而不笑,“江湖事见多了,知道我最怕什么?” “愿闻其详。”难道说他能掌握独孤棠的弱点? “我最怕有人说要改邪归正。”独孤棠开始揉脖子揉肩,“而且会有要说到天亮去的废话,还自以为听得人能多感动。我睏了,你哪儿进来的,哪儿出去。” “独孤棠!”阎罗很少发怒,即使有气,也是阴阳怪气,但他现在火大,“你可以不听我的废话——” “你杀了多少人?”独孤棠突然打断。 “……”阎罗瞪着独孤棠。这个人太让他琢磨不透了,还曾以为就是个冷傲孤僻又充满正义感的剑客。 “你以为一句改邪归正就能从此抹得干干净净,重新做人?”长舒一口气,独孤棠望着阎罗,那目光充满同情,“没用的。” “谁说我要改邪归正了?”终于想起最恰当的反驳,阎罗只恨否认得太晚,“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师父?” “想,但不想通过你。不是因为你没有信用,而是没这个需要。”独孤棠不求人,“南陈二皇子在名单上的地位最高。他虽是庸才,却难脱借谋士策划的主谋之嫌。我只要盯着他,就能当年劫案的真相。真相一出,害我师父的人自然也会现形。飞雪楼已是外强中干,二皇子不会突然没命,所以我不急,仗打完了,慢慢算账。” 到此,阎罗知道自己没有了优势,“好吧,你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无所谓。哪天你如果发现我又有用了,咱们再谈。” 独孤棠这三年的掌柜不是白当的,话不会说绝,“你不介意被用。我不介意用。” 阎罗听出字里行间的圆滑,“也别把我当傻瓜。我被你用,你被我用,这种事总要互利互惠的。” “你不是真打算说到天亮去吧?”没完没了,还。 “我不想空手而回啊。”阎罗腔势一变,不正经起来,“要不。我卖个消息给你?” “说吧,我看值不值得买。”拨算盘珠子的,却是独孤棠。 “采——蘩——姑——娘。”四个字,阎罗紧紧盯着独孤棠,要根据对方的表情决定什么价钱才合适。 然而,独孤棠没表情,说了两个字,“不送。” 阎罗暗道。上回独孤棠扔下采蘩就走了,这回又无动于衷,难道是他估计错了。这两人之间并无暧昧? 他决定再加重份量,“二皇子封童采蘩为女令官,随军运送纸车前往南淮。五万江南守军,大将军四皇子,军师向五公子,他们都是一道的。” 独孤棠的神情终于出现波动。他一点都不知道采蘩随军这件事!以为那姑娘应该在康都过太平日子,所以阎罗说到她的时候,他才那般笃定。 阎罗看在眼里,觉着掌握了主动权,“心里既然挺在意。就别装着若无其事。现在,你以为值不值得买?” 独孤棠面上浮现笑意,“我和采蘩姑娘是朋友,只要到六宝楼一打听,不少人都知道。我离开康都匆忙,你说的事我还真不清楚。她一个姑娘家居然担了女官随军。难免吃惊。”以棠大掌柜的身份来说事,挖对面阎罗的底。 阎罗上当,还啧啧有声,“独孤大侠何必想撇干净?采蘩姑娘显然与你是旧识,要不然你怎能三更半夜进了她的书房,两人还一起跳了窗——”刹然住嘴,目光一冷,“你套我话?” “采蘩身边有你的人。”独孤棠笑意加深,“下回见到她,我会记得告诉她。多谢你坦言。” 在独孤棠面前,阎罗觉得自己像小鬼,被他压着无法作乱,只能随便回击,“还说你俩没关系?” “飞雪楼若都跟你一样,干脆也解散了。脑袋笨,耳朵还不好,我刚说我和采蘩姑娘是朋友了吧?”谁?谁是阎罗的内鬼?“至于我跟她的渊源,要不要我让人泡壶茶来?”不打算走了? 又赶人!阎罗奇怪,他以为能开个好价钱,“你跟她既然是朋友,不想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四皇子和梁公主双双被齐人劫持入我周境,陈皇帝,梁后主分别派人向陔州府求助。五万江南守军因此兵分两路,一路追齐人,另一路赴南淮,而粮草和物资随南淮一路。这是我刚得的消息。如果你说得真话,采蘩姑娘此时应该到了南淮府。”独孤棠镇定自若。 “她也让齐人捉了。”阎罗看不惯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另一支齐军藏在与南陈交界的山中突袭了运送纸车的骑兵队,将她和她的师父师兄捉走——独孤棠!你——”又耍诈啊。 “什么价?”独孤棠却突然同意交易了。 “……一个人情。”阎罗怕他反悔,赶紧说道。 “不行!”拒绝且毫无商量的余地,“不清不楚,人情可小可大,大到天去,也是一个。” “你都没有糊涂的时候吗?”反而是他被这人搞糊涂了,阎罗从来没这么累心过。 “还是我来说吧。”褐眸深沉如暗空,里面点点芒光,“将来如果有人要杀你,我可救你一次。一诺千金,不会反悔。” “你说得也不清不楚的。救了,要是没救出来,岂不也算?”当他听不出来? “我可不是你,既然答应,势必尽最大努力。若这样都救不了,那就是你的命了。你就当血债太多,天要收你。”独孤棠起身走到大地图前,“你该知道,其实我大可不必理会你,因为套你刚才所说的话,找出采蘩姑娘被抓到哪儿,对我已是轻而易举。” “哦?我不信。”阎罗不以为然。 独孤棠一笑,大掌往地图上拍,正是南陈北齐交界的山脉,“齐军往年常偷袭西南山脉,神出鬼没,不难排除有山洞密道的可能性。山脉那端最近的防城以衡州和霍州为重,衡州已让我周军攻过一次,损失惨重,这两日有退守的迹象。所以显而易见,采蘩姑娘多半在霍州。我说得对不对?” 阎罗说不出话来。难怪独孤棠会成为蛟盟的老大,这样的反应力,还有这样的见识度,不可谓不神。北周人才济济,有扬名于天下的国柱之臣余求,还有老族新贵罗扬,以及主张鲜卑汉化的三大强姓,独孤氏,崔氏,尉迟氏,齐灭定了。接下来,肯定就是南陈。 “要我收回?”独孤棠虽然看不见阎罗的表情,但从他的沉默就知自己是对的。 “好,就以此诺交换。”阎罗怎么可能让独孤棠收回去。今夜来,他本意想与之合作,成为日后的一大助力,谁想独孤棠软硬不吃。如今能得一救命的承诺,总比两手空空的好。“若你想救采蘩姑娘,我可帮你。” “不必。你太贵,我请不起。”独孤棠是定国公之子,大将军之子,听上去威风又尊贵。 然而,闯荡江湖前住在国公府里的他,没从后娘那儿拿到过一分银子,他小院里的吃穿用度全靠大姐常送钱来。至于他爹,那是从不管后宅事的人。他十五岁离家后才开始有自己的积蓄,因为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狠,一大半都给妹妹准备那盒珍珠嫁妆了。蛟盟解散后,他甚至穷困潦倒了好一阵,即使有了份掌柜掌事的差事,因为那些孤儿,不得不当了吝啬鬼。如今披着将军袍,但兜里还是没有银子,要等着发军饷。 定国公的儿子很穷。 说出去,大概没人信,且有他满不在乎金钱的关系,却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他打算若姐姐真给他说亲,就用哭穷这招让人打退堂鼓。哪家的千金小姐愿用自己的嫁妆倒贴夫君? 当然,阎罗也不知道独孤棠是真穷,以为他不信自己,“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转身走到营帐侧边,手一推,居然出现一洞。 “等等,有五两银子么?”独孤棠叫住人。 阎罗不明所以,还真掏出一锭银子,“做什么?” “割破了我营帐,不用赔吗?”独孤棠撇嘴,手一招,“拿来。” 阎罗差点没扑地,“你说真的?”开玩笑的话,他可以捧个场。 “别废话,不然我大声一喊,你出不了这个军营,全身都得扒一遍,多少银子银票都得掏出来。”也就是说,五两银子是便宜价。 阎罗接下来的动作全都不由自主,手臂抬,银子抛出,眼睁睁看它落入独孤棠手中。 “走好。”独孤棠到里帐中睡觉去了。 因为这样的事,阎罗走出去的脚步有点不稳,直到步出军营之外,才回望独孤棠那顶营帐,喃喃自语,“这家伙耍我的吧?”却不知独孤棠再真心不过。 再说独孤棠进里帐,才躺下就叹气,“滚出来,一个两个都嫌我日子过得舒服,就不让我睡觉,是吗?” “老大,阎罗到底为什么来的,咱可以不管。可是,采蘩姑娘让人抓了,你睡得着吗?”这么说话的,只有央……第二更。 么么。 第三更会很晚了,请亲们明天再看。rq 第182章 他就是狂,怎么着? 央一身军官服,别人穿起来掉渣,他照样神气活现。 “我不管你怎么把军服弄白的,明天就染回去。”独孤棠转身,这样就眼不见为净了。 “我没弄,就是照样式重新做了一套。又黑又灰的,怎么穿得出去?老大,你也觉得我这身神气了吧?”本白的,就不用染回去了,央这么决定。 “神气得想让人揍你。”再进来的是苏徊。他任独孤棠帐下文书,专门动笔写字的。 “书呆子,你现在好好拿笔就行了,揍人的事由我出手。”央嘻嘻笑道,突然又想起正事,“老大,你不去救采蘩姑娘吗?” “我们在兵营,又是兵将,没有上方调令,怎能擅离职守?”苏徊痛恨书呆子的称谓,但当文书,却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需用保持痛恶感,打起仗来才能将剑术发挥极致。 “出去一趟这么麻烦的话,我偷偷走。”央没有当兵的觉悟。 “你是副将,跑了,老大要受军法处置。”苏徊扔过来一本册子,“军纪。好好看看吧,别给我们惹麻烦。” “可是——”央跟过采蘩,感情颇深,所以切实为她担心,“早知道,我就不当这个副将了。以前虽然什么都不是,好歹自由自在。还是蛟盟好。” “跟老大这么久,一点眼力都没有。这件事,老大不会放着不管的,但心慌办不了。走吧。吵死人了你。”苏徊拉央出去。 营帐里终于安静了,独孤棠翻过身,仰面朝上。 苏徊用起剑来比谁都快狠,说话也一语中的。若他是一个人,自然什么都不必顾虑,立刻出发去救人,但如今已入兵营,就必须服从军纪。不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六千个跟着他的士兵。他年轻又没什么名气,初来乍到就成了小将。不服的人很多。经过这些日子的明暗较量,好不容易建立起一点威信,若任性妄为,让他们的信任白付,还会被其他几路的士兵耻笑。还有姐夫。已跟定国公拍胸脯保证,他独孤棠只会立军功,不会拖后腿。 说实在话。他其实想听央的,抽身走人,自由自在。然,大丈夫立于天地,有所为,有所不为。北齐百姓水深火热,齐帝无法无天的暴政让人愤慨。他最痛恨那样的极权。此其一。而他姐夫要上战场。姐姐信中担心,他不能无视,此其二。蛟盟在江湖上腾江倒海,但卸下伪装,各自都因庶出二字而受各种屈辱艰辛,他想带他们在这乱世之中成就自身,此其三。 所以,今晚注定他不能动。 可是。他记得,采蘩说他是朋友时内心那一分陌生的愉悦。作为独孤棠,他没有朋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也能有朋友。所以,当接过请柬时,他也接受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他更记得自己说过只要她需要,他一定尽力帮她。这样的承诺,因为朋友二字,要延续一辈子。 “这姑娘真是到哪儿都能引火上身。”一手搁在额头,他居然重重叹了口气。他拒绝了她两次,作为男人对女人。然而,他绝对不能袖手旁观,作为一个朋友。 “借口吗,独孤棠?”他问着自己,闭眼入睡。 第二天一早,独孤棠走出营帐。 蹭了好一会儿泥的央迎上来,“老大,无论我怎么想,看着不管绝不是事儿。我看了一晚上的军纪,找出一处漏洞。” 独孤棠看看他,“一晚上的工夫找到一处,还想我夸你?” “欸?有好几处吗?”央愣。 “哪一处?”到大帐还有一段路,他要给小弟鼓励。 “副将出营要有上官的允准。我的上官就是你啦。至于不能超过三日的限制,我们不是刚来嘛,面还生,没人会留心我不见的。”央接受鼓励。 “谁会不留心你?”独孤棠斜睨着央,“你是咱们这片营里唯一穿白衣的副将,连外号都给取了,叫冼白。” “……”央睁圆眼。 “知道我为什么总让你换别的颜色穿了?尤其是大晚上你白晃着,我能感觉升云在鞘里跳。”整一个招人的靶子。 “可是,人生要潇洒,唯白衣翩翩。”央不知悔改,永不妥协。 “你要翩翩,就出不得营。”得出结论,独孤棠另行拍肩安慰,“你找的这处也不是漏洞,而是实心的墙,就算撞破了头,顶多一凹印。” 大帐就在眼前,独孤棠眯眼而立。 “老大,你有主意了?”央这才反应过来,“一大早要见你姐夫,是为了采蘩姑娘?” 独孤棠侧过头盯着央,俊面要笑不笑,“你觉得我是那种因私忘公的人吗?” 这个问题,央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犹豫间,听到独孤棠一句话,顿时垮脸,这叫自大?自狂?太自傲了吧!他穿白衣,只是表面显摆。老大穿旧衫,内里却比谁都狂。 独孤棠说,“我是公私不分的人。因为不分,所以都要尽善尽美。” 也就是,人要救,仗要打。别人可能做不到,他独孤棠可以。再抬步,如他的游蛟宽剑一般,山能劈断,海能斩开,确实很狂。狂得天地都要折服脚下,才肯罢休。 一进帐,开门见山就对罗扬如此说道,“我刚得消息,齐军劫持了纸官署的匠人。我离开康都那日听闻南淮装有青纸和诏纸遭流火,皇帝重要谕旨因为没能用诏纸而让监国二皇子扣而不发。而南陈调动边防守兵有两样必须符合的东西。玉玺大印和诏纸。两样缺一,将军不可受旨。” 罗扬道,“你认为齐军想要伪造陈帝圣旨,所以才劫人。可是,玉玺从何而得?” “可仿,可调包,可有内应。”独孤棠并不觉得不可能,“陈帝若在宫内,层层守卫森严,但如今他在边城,鱼龙混杂,要对玉玺做手脚,还是有机会的。” 罗扬开始正视了,“南陈纸官被关在何地?” “霍州。”独孤棠接着说道,“霍州离南陈的北江布防线不过三日快马。因我们与齐闹僵,年前陈帝调南疆十五万大军守北江州,没再动过。我以为齐人在打这十五万人的主意。” “看来咱们把齐人逼急了。一面劫持南陈四皇子要挟陈帝,一面想要伪造调兵圣旨,他们这么做,不怕陈帝反过来帮我们吗?”罗扬哈哈一笑。 “齐弱周强,齐料定陈帝不会帮我们,所以不择手段要拉他入局,但怕一个四皇子起不到作用,故而想到调兵之计。已经全然豁出去,不计后果了。”独孤棠良计在心,“姐夫,虽说皇上要我们这路大军稍待,可既然知道了对方的阴谋,怎能坐视不管?十五万援兵更是不容小觑。我以为,可派先遣军将霍州到北江州的道路截断,这样既不算违背皇上的旨意,也能防止齐人实施诡计。退一步说,即便我们猜错,却可为攻打霍州的前锋。” “消息可靠吗?”罗扬觉得独孤棠提议不错。 “事关重大,可不可靠都得相信一次。我愿为先遣,替姐夫把这锅粥先搅搅乱。”霍州是一定要打的,采蘩也是一定要救的。 “你去?”罗扬到这儿又犹豫。他早前就说过,不会让独孤棠当先锋,怕没了舅子。 但独孤棠是不会给罗扬反对的机会的,“姐夫,若真能截获假圣旨,够你在皇上面前为我请上一功了吧?”罗扬关心的,就是要提携他成为左膀右臂。 所以,公私一块儿来,面面俱到。 而在霍州滕府后院,同样想要面面俱到的,还有一人。 宋定最终给了十日期限之后,滕大将军就将左拐师徒三人从地牢挪到后院。这么一来,尽管左拐不断重申滕大将军的卑鄙无耻,于良和语姑娘还是心存了感激。采蘩则认为师父不肯说出前因后果,自然无法引起大家跟他一起愤恨。 这天,已到第六日的清晨,采蘩和于良各自的纸浆终于完成了。 于良才发出欢呼,就被左拐揪耳朵,“你小子傻了吧?这地方虽然像花园,其实却是牢笼。就算造纸,也是助纣为虐,你那么高兴干什么?”又拿旁边看热闹的举例,“你还真要学学采蘩,便是心里乐,也不挂在脸上。” 考虑到铁尺,采蘩刻板张脸,“师父,您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夸我。说真的,我心里一点都没乐,想挂也没得挂。” “确实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先不管姓滕的守不守信用,造完纸会否留你我的性命,单说这纸。一般而言,普通纸到纸浆完成就基本上完成一半了,然而对诏纸来说,纸浆才是第一步。我之前教采蘩你的是一抄,于良学过两抄法,但诏纸是三抄。暗纹必须在抄纸中完成,十分讲究手的巧快准。南陈诏纸的暗纹由龙鳞组成,明纹为云涛,从数量到位置都有严格的规定,一处小错就视为废纸。”左拐教起造纸来就是倾囊相授了。 采蘩在这样的讲解中,顿时觉着造成诏纸的希望无比渺茫起来。 然而,她还不知道的是,过了今天,纸也不用造了……今天第三更。 评论区实在没力气去了,就在这里感谢一下所有亲的热烈支持。 明天见。rq 第183章 定国公的嫡子出世? “什么,弟弟只带了六千人就敢到霍州去?”独孤兰为罗扬更衣的手就此停下,“夫君,请派人把他追回来。” 罗扬知道妻子一向心疼这个弟弟,倒也料不到她这么说,“兰,他拿了军令的,我再让人追回来,他今后还能有出息吗?你放心,衡州有你大舅崔段的人马,而齐军大部回撤入霍州府城,外围只有些数百上千的散兵。以独孤棠的本事,那是不堪一击的小鱼小蟹。再者,圣旨就快到了,我大军出发便在这几日,很快能和他会合。” “你就哄我吧。”独孤兰却不是无知妇孺,“娘的死,父亲怪弟弟克母。本是一时气话,却被董瑛变本加厉利用,连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也对弟弟心生嫌隙,导致和弟弟十分疏远。弟弟此去经过衡州,大舅不为难他就已经很好了,还想大舅帮他?” “要说大弟还真是身世可怜。他生母是你娘的婢女,也颇得你爹怜惜,本来挺好的命,谁知居然难产而死。你爹从此就不喜欢大弟了。还好有你娘,将他待若亲子。然而好光景不过数年,你娘又去。再加上三妹。他送的喜嫁,却带回了她的棺木。也怪不得说他——”罗扬突然感到寒气,一看老婆大人面色难看,连忙讪笑,“我是不信的,就是觉着大弟——” “我弟弟怎么了?”独孤兰最听不得克命之说,冷冷打断他,“不说他的生母,我娘身体一直不好。至于妹妹的事,你也知道,我对他很是发了一顿脾气,怨他没保护好。但他比谁都自责,一声不吭离家三年多,就为追查凶手。要不是为了我,他都不会回来。我给他整理行李。一堆旧衣物。他说他自己补得不好的时候,我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堂堂定国公的独子,居然过得比平民百姓还不如。所以,够了。他够苦了,从出生到现在,背影永远是寂寞的一个人。” “兰,你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吗?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姐姐了。”罗扬紧搂独孤兰的肩,“兄弟姐妹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大弟明白你对他是真好,所以才回来了嘛。” “你不懂。娘去世之后,我也讨厌了他很长时间,直到他出事。”独孤兰说着,眼角就有了泪。 “什么事?”罗扬从未听她提起过。 “弟弟五岁那年,也是董瑛怀上第一胎的时候。董瑛摔了一跤,说是弟弟推的。爹大怒,将他揍了一顿,又把他关进了柴房。吩咐谁都不能给他送吃的。我听说之后,犹豫下最终决定不出面。那时,爹虽疼我和妹妹。但董瑛不喜欢我们,我为了保护自己和三妹,不想得罪那个女人。但是,爹不知怎么忘了弟弟被关的事。待我觉得不对,忍不住问爹,那时已经三天过去了。”那是一场她不愿去想的噩梦。 罗扬心惊,但仍安慰妻子,“你常说你弟弟像极了你爹,你爹体质强于普通人,你弟弟也是。”肯定没饿死。不然现在哪来那么俊冷的独孤棠 “对,我弟弟小时候很顽皮,活泼又机灵,从不听爹的话。所以,等我们赶到柴房时,只看到砸坏的窗户。没有人了。”独孤兰笑容泛苦。 “这就是了,不愧是大弟。”罗扬却见独孤兰面色凄清,“难道还有事?” “整个府里都找不到弟弟,当我以为他离家出走了,三妹拉我到了厨房后面的油沟地。我看到弟弟被挂在竿子上,周围油腻热辣,而他在日头下奄奄一息。”眼泪流到面颊上,冷了,“厨娘是董瑛新找的,她辩口说以为是外面的乞儿进来偷吃,才惩罚他的。那时,弟弟不但让她打折了胳膊,还被挂了整整一日。” “是董瑛想要大弟的命。”罗扬震惊到无以复加,“她借定国公对大弟的疏远,设下如此毒计,只要推说大弟调皮,厨娘不识人,她可一点错都没有。” “你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却没那么聪明。我只知道因为自己的冷淡,差点害死了弟弟。”独孤兰抹泪。 “你那时也还是孩子吧。”独孤兰和独孤棠差六岁。 独孤兰摇头,“经过那次,弟弟养了半年身体才恢复如常。但他性格变了,到底那时遭遇了什么,只字不提,对我仍好却再不撒娇依赖。后来,他要求独住府中最北的小院,除了我和妹妹之外,几乎不与其他人往来。派去的仆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都说他脾气无常,很难伺候,还有头痛症,犯起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甚至还会用利器伤人。我也亲眼见过好几次他桀骜难驯的冷狠样子。过了两年,我就嫁你搬出了家里。他难得来,每次都跟三妹一起。而且,我离开后,就只有他保护着妹妹不受董瑛的暗害。妹妹常说他的事给我听,兄妹感情倒是真令我羡慕得好。如今想来,妹妹被害之后我对他大发脾气,其实是希望他能跟小时候一样同我顶嘴,冲我任性发火,骂我一声坏姐姐。” “事情既然过去了,你也别再放在心里。我看大弟如今没什么不妥,男人嘛,强势的个性才好。”男子汉该如此,罗扬可想不了独孤棠撒娇的画面。 “夫人,夫人。”独孤兰的贴身大丫头跑进来,“国公夫人开始阵痛了。” 罗扬知道独孤兰对这件事上心,暗想正好能转移她的担忧,“兰儿,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了。我保证大弟安然无恙,不过他回来之后会不会真成了一无所有的定国公庶子,还得看你的本事。”这时候,就不说以战功换地位身份之类的话了,免得她没了斗志。 独孤兰果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一边送罗扬出门,一边说道,“她这胎生得真够迟的,居然晚了足有半月。这么推算下来,正是父亲离开都城的时候,前还是后,很难说啊。” 罗扬点点她的额角,语气极宠,“那女人心思虽坏,也不至于给岳父大人戴绿帽。你想太多了,还不赶紧去帮忙?” “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父亲也一样。不然怎么能跟他的小妻子吵红了脸,这几日都在军营里不回家?”独孤兰笑如明花,“你别管我,赶紧带你的兵去。女人的事,女人料理。” 罗扬走后,独孤兰立刻吩咐几道令,便到了童瑛住的院子。 院门紧闭,墙外站着一圈腰佩大刀的黑衣卫士,其中挡在门前的领队不让独孤兰进去。 “国公吩咐,任何不能在夫人生产时进去打扰,否则斩立决!” 独孤兰好笑,“是国公的吩咐,还是国公夫人的吩咐?我可是肃公夫人,谁敢斩我!”说完踏进一步。 领队亮刀,“肃公夫人与国公夫人品级虽同,但在国公府,您是夫人的女儿,若冒犯长辈,当属不孝。请您退后!” 听到董瑛一声尖叫,独孤兰再不给好脸,高喊,“来人!把这些以下犯上的人统统给我围起来,怀疑他们要对国公夫人不利,竟不让我这个女儿探视。谁敢动,就要谁的命,不必问我!” 哗啦啦跑进一大群铁甲兵和弓箭手,将黑衣卫团团包围。独孤兰自有支持她的力量,连罗扬都不敢小觑。 就这样,独孤兰畅通无阻走到里屋,看到不但有产婆,还有胡黎,笑道,“听说爹给弟弟找的侍妾与夫人关系极好,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有一女人正疼得满头大汗,气喘连连,听到独孤兰的声音,强撑起身,“你……”怎么进来的?但再一想,不能撕破脸,“兰儿,这里帮忙的人够了,你贵重之身,我属相又冲着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千万别让血气污到你的命数。” “夫人这是什么话?子女尽孝是应当的。我已为人母,知这生孩子对女人而言如过鬼门关,怎能不在您身边看顾?御医就在外面,我也找了城中最好的接生婆,以备不时之需。您放心得生,我就坐在这儿陪您,一步也不会走开的。”生吧,生男生女,她都要当好姐姐。 董瑛心里也清楚独孤兰的意图,一时忍着,使劲力气尖叫吼叫,恨不得吵人耳聋,然后才以可怜的哀求语气道,“兰儿,你在这儿,我实在担心冲煞你。而且这屋里人太多,我觉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胡黎接到眼色,顺着话说道,“大小姐,夫人分心,用不上力气。您看,你们是不是能到外屋等?” 独孤兰故作为难,叹口气,“看来我是帮了倒忙,好吧,我在外屋等着,若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她带产婆和丫头们走了出去, 董瑛咬牙切齿,“小贱人,等我生了儿子,我再慢慢跟你算帐。” 她又问胡黎,“奇哈子呢?怎么还没来?” 这时,屋顶的瓦片揭开一个方口,奇哈子翻身下来,“好险,差点就进不来了,只比独孤兰快了半步。夫人放心,一切都已备妥,无论您生男生女,抱出去的一定是儿子。” “那女人什么时候生的?可别过早了。”董瑛问。 “巧得很,我去她刚生完,就在片刻之前。”奇哈子指指大梁,“孩子正睡。” 董瑛开始催劲,“行了,赶紧离开,免得独孤兰闯进来撞见。” 奇哈子再上屋顶。 一个时辰后,孩子呱呱啼哭声传出。 “恭喜贺喜,国公夫人生了小公子!”产婆在屋里大叫……今天第一更。rq 第184章 命!命!命! “瑛儿,是儿子吗?我终于有嫡子了吗?”定国公大笑着走进来,接过产婆手中的孩子来看。他身后跟着看似同样非常喜悦的独孤兰。 董瑛面色焦黄,一丝怨忿闪过,但马上就转成娇柔的神情,正要说恭喜夫君,却看到定国公的脸色突然乌沉。 “岂有此理!瞎了眼的老婆子,居然敢戏弄我!”将孩子往后一抛,定国公抽出腰间长剑,刺穿产婆的心脏。 独孤兰忙不迭接住孩子,掀开襁褓一看,半张着嘴合不上。 董瑛尖利叫道,“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孩子!让我看看孩子!” 独孤兰却不走过去,只是将孩子交给胡黎。 还不等胡黎弯身放孩子,董瑛一把抢抱过去,往襁褓里看,然后整个人都傻了眼,目光涣散,声音促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是男孩儿的,明明是儿子的!啊——啊——”尖叫出来。 孩子被推到床边,包布已松开,是个女娃娃。 定国公冷哼一声,摔帘出去了。 独孤兰挑起秀美的双眉,微微笑,“恭喜夫人又获一千金。其实女儿挺好的,跟娘贴心。” 董瑛死盯着她,“是你!是你搞得鬼!” 独孤兰表情十分无辜困惑,“夫人这话真是冤枉。我本来想陪着你,是你让我去外屋等的,连一根手指头都沾不到你。再说,生男生女是天定,我如何搞鬼呢?也不能凭空把男娃变成了女娃吧?我看你盼儿太深,误把千金当命根。其实我也明白的,毕竟独孤家就一根独苗,你急着想给家里添丁。不过,有些事不能强求。你好好养身子吧,母女平安最重要。”她也走了。 胡黎吓傻了,“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啊?奇哈子抱孩子的时候难道没看男女吗?”她真看不出独孤兰在这件事上伸了手。 早在怀孕时,董瑛就布置下了这个计划,找几个和她差不多时候怀上的孕妇,万一她又生女儿。就调包成儿子。就在刚才,她生了女儿,便立刻和梁上的婴孩调换了个儿。因为哭声已出,而且根本就没想到奇哈子抱来的是女婴,她自己来不及看,就让产婆赶紧报喜,谁知居然成了女孩调女孩的荒唐事。 忽然。她想起自己的女儿让奇哈子抱走了,毕竟是母女连心,事到如今都已定局,她一点都不想养别人的贱种,忙对胡黎说,“快去追奇哈子,把我女儿抱回来!” 胡黎急忙奔出。 到了晚上,胡黎沮丧回转。告诉董瑛奇哈子已经将孩子溺毙,而奇哈子听说完整件事,怕董瑛怪他的错漏。居然立刻就跑了。 董瑛当场昏过去。再醒转后,精神不时恍惚,当定国公的面就要掐死女婴。 定国公虽然失望透顶,但以为那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便听从大女儿的劝,将女婴交给一个无子女的妾室抚养。 原来独孤兰早已经知道董瑛和奇哈子的暗中谋划,于是她在董瑛院前大动干戈,趁奇哈子匆忙中的一时疏忽,令人将男婴换成了女婴。她本意是想董瑛发现不能调包时,只能认了。没想到人心不足。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董瑛已经全然不顾,导致亲生女儿一出世就夭折。 权势让很多人不择手段,因为权势在手,命就尊贵。只是那些人忘了,再尊贵的命。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死亡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哪怕生前拥有无数,它只带走一样——灵魂。 而此时,远在霍州的采蘩,因为一条尊贵的性命,将要遭受前所未有的一场大难。 这条性命属于四皇子。 向琚在汉水陈境内没有救出四皇子,因而向北周求助,被允带千名精锐入周。周军不但增援,还派发急令命各地寻找四皇子的下落。终于,在周齐边境,向距追上了劫持四皇子的齐人。然而就在激战中,四皇子被齐人的箭射伤要害,虽然被救了下来,但生命危在旦夕。 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霍州,并引发宋定等人的恐慌。 这种恐慌,很快因看守士兵的窃窃私语让采蘩看了出来。她在采石场看得太多,能分辨好坏,所以担了心事,又不像地牢那会儿累极了,到半夜还没睡不着。就在这时,她看到守卫那两道映在门纸上的黑影倒了下去,同时升上一道黑影无声推开了门。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大气不敢出,手握婉蝉。 “喂,醒醒!”黑影却开口道。 采蘩骨碌一下爬起来,推醒旁边的语姑娘,对黑影道,“怎么是你?”阿慕。 “别出声,赶紧穿好衣服到外面来。”阿慕说完,往**扔了两套衣服,出去了。 从阿慕急促的语气中感觉到事情不妙,再看衣物居然是兵服,采蘩和语姑娘不敢迟延,连忙穿好跑到外面。 廊下歪斜着躺了四个兵。左拐和于良也站在房门外,同样穿着兵服,却一脸糊涂。 “远山,我已安排后门备了马,你们趁夜快走吧。”滕大将军赫然立于廊前。 “你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左拐冷然问道。 “南陈四皇子中箭受伤,可能保不住命。陈帝大怒,将此事归咎在我齐人头上,已通令整条北江洲防线准备随时助周攻齐。”滕大将军长话短说。 “什么叫归咎在齐人头上?本来就是你们先不择手段。”左拐对眼前这位憎恶不分时候,“再说,四皇子受伤,你就放我们走,两者有何关联?” “师父,北齐因四皇子触怒了陈帝,如今陈要加入战局,宋定假诏调兵的计划已经无用。既然不用再造诏纸,宋定就可以不顾我们了。或杀,或辱。”采蘩看清了。 “说你脑子不好使,真得还不如你徒弟。宋定是过河拆桥的小人,我肯定明天一早他就会派人来提你们四个。他这几日积极动作,不仅独揽大权,借圣旨和帅印将我手中的兵力几乎削没了。又暗中还集结一帮人要对付我。这回我自身难保,更别说保住你们了。你和于良多半就是砍脑袋,但这两位姑娘恐怕逃不出凌辱。所以,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滕大将军将一个包袱塞进左拐手里。“里头是干粮和地图,阿慕会送你们出城。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会听,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往衡州去。那一路只有小股散兵,易躲藏。运气好,说不定半路就能遇到周军。” “你……”左拐一竖眉,“这是假惺惺?” “我承认当初对你和曜晨做错了事,居然不相信朋友。而相信了通缉令。可是我也不是那么丧心病狂的。曜晨自己跳下的山崖,我没推他。我可以追到你,但我也没追。唉——,都什么时候了,我不想在这里跟你争那些陈年旧事。你爱走不走,随便!”滕大将军让左拐的犟脾气激得上火。 “师父。”采蘩轻喊一声,“我相信滕大将军。” 左拐看采蘩一眼,“要你多话。谁说我不走了?有人一时脑热犯浑。我乐都来不及呢。”包袱往肩上甩,转身要走。 “等等。”滕大将军突然捉住左拐的肩,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左拐盯看阿慕。却又猛回头,“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何——”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滕大将军笑了笑,“走吧,赶紧。” “将军。”阿慕突感不安。 “阿慕,跟着我多少年了,我教你婆婆妈妈的吗?你带他们出城之后就返回,咱爷俩还能见不着面?”滕大将军踏大步往前头去了。 阿慕望着滕大将军的背影,再转身神情已沉,一言不发就走。不管身后四人有没有跟上。 后门树下拴着五匹马,就采蘩上马的动作最僵硬,但好歹随军出发前,跟椎子现学了两招,能派上用场就好。 “采蘩小姐。”语姑娘有点担心地望着她坐不太稳的姿势。 “没用的女人。”阿慕撇头催马而走。 采蘩最受不得说女人没用的男人,身体不由产生力量。坐得笔直,双脚踩马镫,往马肚上一刺,竟第一个跟上了阿慕。 然而他们走了之后,门后溜出一小兵,跑去军营报信了。他报信的人,是勒将军。 “我就知道滕百这个老家伙不服元帅,一定会唱反调。”别人可以跑,但那个妖媚的女令他绝对不能放过,勒将军想着就立刻冲到帅营去告密。 宋定听后大发雷霆,派出兵将捉拿滕百,又让勒将军带人追赶阿慕左拐五人。倒不是他们五人有多大的用处,而是借此机会可以彻底铲除滕百的力量,将霍州兵马全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勒将军乐得从命,选百骑精兵和弓箭手,快马出营。 而此刻,本来要抓紧逃跑的左拐一行,却停在了城外的林子里。 “你说什么?”阿慕冷冷问。 “不是我说的。”左拐没好气,“是你的滕大将军说的。他让你再也别回去了。你是官奴,他是大将军,冲着带大你的情份也不能对你不好,不过影响他的官运。”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话?”阿慕转身要上马。 然后,采蘩眼睁睁看着左拐抡起一根树枝,把人敲昏了过去。而且,第一下看人还抬头,又给了第二下……推荐一部好友云听雨的作品。 【小富安家】:现代女作家,重生古代农家女,她只求家人安康,岁月静好,老天却不让她如意……今天只能双更了,实在完不成第三更,以现在的困状,熬到凌晨三四点大概能写完,但那就不能保证质量了。 对不起大家,明天会补上。 再次感谢亲们的支持,看着你们在评论区里的情书,发言,打赏和粉红,感动不止。 请继续坚持正版订阅。rq 第185章 烤包子等于烤鸡? “师父,您这么重的手,万一把人打死了怎么办?”采蘩脚尖踢踢地上的人,不动了。 “我那点力气,打得死这么又高又壮的小子?”左拐招于良过来,一起将阿慕抬上马。 “滕大将军不是怕他连累自己,而是怕自己连累他吧。”采蘩稍微操纵缰绳灵活点了,马开始小跑,“宋定要对付他,他放我们走,同时也为了能把阿慕哄出城去。师父,您相信他吧。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会出卖朋友的人。” 左拐撇嘴,喝一声驾,“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当年的事你又不曾经历过,别说得那么轻松。就算他没有出卖我们,但他帮朝廷卖命,却不信任兄弟,并非一点过失都没有。要不是他逼得紧,曜晨不会跳崖,这小子至少还有爹。” 采蘩看着马背上颠着的后脑勺,“冲着我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您能不能把过去的事跟我讲讲?不要一次只说一点点,让人摸着边又全然糊涂了。”阿慕是师父挚友的儿子? “有什么好说的,跟你毫无没有关系的事。”说漏出来是因为再遇了滕百,不过想不到曜晨的长子还活着,左拐低头看阿慕,心中感慨万千。 采蘩撅嘴,逆风而扬声,“师父,我是您的得意弟子,这么说也太见外了吧。” “你现在话好多。”左拐投来一枚白眼。 于良回头望。身后烟尘滚滚,就像巨大的怪物要吞噬过来,但再看身边,师父,还有采蘩,让他感觉即使逃跑都十分心安。 凭借语姑娘对地图的熟悉,一行人避开官道,走荒无人烟的山丘陵地。虽然绕了远路,却可以避开可能追上来的齐人。 跑了一天后,入夜时分他们躲进一个山洞休息。从霍州到衡州不眠不休骑马要三日。连于良这个青壮都吃不消,更何况采蘩和语姑娘是女子,因此左拐才决定过一晚再走。只不过,即便他们已经筋疲力尽,另一个家伙却因为“睡”了半天而精力十足。 “臭老头,放开我!”被捆绑住双手双脚的阿慕怒喊。 左拐懒得理他,将包袱打开。除了干粮之外,还找出一小瓶酒,闻酒香,不由笑道,“那老小子记性还真是不错,风谷的梅酒仍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味道。” “放开我!我要回霍——”吼大的嘴巴突然被白胖包子堵住,成了呜呜之声。 “吵死了。”采蘩将水囊挂在阿慕的脖子里。“这么大声。如果有追兵,就会被引来。到时候,别说回霍州,命都保不住。” 阿慕却把包子吐出来,狠狠瞪着采蘩,“怕引来追兵,就放我走!你们已经出了城,又有熟悉地形的人。根本不需要我带路。” “没听师父说吗?是滕大将军不想你回去的。师父不过看在老朋友的面上,答应帮忙而已。”于良升起一堆火,山洞的潮湿阴暗顿时改善。 左拐用酒瓶底敲于良的头,“谁是我老朋友,谁又答应帮忙了?要不是这小子是曜晨的儿子,我才不管呢。” 阿慕一怔,“你说我爹是谁?你认识他?” “喝水吧。”语姑娘可不像采蘩那么冷漠,将水囊口送到阿慕面前。 “滚开!”阿慕却不领情,双目凶光瞪开语姑娘,只望左拐,等他告诉自己身世。 于良连忙将语姑娘拉到对面坐下,安慰道,“不必理这种人,好坏都分不清。 “也是可怜人。”语姑娘却喃喃。 “天下也不止他一个可怜的人。”冷包子吃着不舒服,采蘩想起以前采石场大家用细棍串包子当烤鸡来吃,今晚的氛围正合适。 于良看她串了包子放火上烤,不明所以,“包子能这么吃?” “像不像烤鸡?”采蘩眼睛亮亮,煞有其事转树枝。 语姑娘噗嗤笑出来,“我以为小姐性子冷,但随军以来觉着小姐可爱得紧,居然还跟左大人撒娇呢。”心情突然好了。 “我可不想跟师兄一般傻,讨好了少挨打。”采蘩见包子皮有点金黄,笑眯眯递给左拐,“师父,热包子好吃。” 左拐拿了就咬,哇呀喊烫,“丫头,你故意整我?”手里的树枝向采蘩横扫过去。 采蘩躲开,跑回于良和语姑娘身边,“师父心急想吃烤鸡,烫了舌头,却还怪我。真是好心没好报。”笑弯了腰。 阿慕觉着分外刺眼,吼道,“我在问重要的事,你们却说笑话。”烤包子像烤鸡?好笑个鬼啊!这几个人到底还记不记得这是在逃命,不是踏青。 “你的身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采蘩对上不熟的人,面色就冷。 但左拐神情严肃起来,认真瞧着阿慕,“你父亲孟津,是你爷爷孟润最小的儿子。你爷爷曾贵为国辅,敢于三骂齐帝,因此遭齐帝痛恨,在十七年前浏王爷造反案中被诬陷同谋,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你父亲才华盖世,胸襟广阔,双手巧若天工,与我和滕百结拜为兄弟。” 采蘩暗道,她问了几次师父都不肯说,这个阿慕一问,师父就一古脑儿倒出来了。 左拐继续说道,“孟家受难时,我和你父亲同被关押受刑,要我们认罪指证你爷爷。你父亲力争我无辜,再加上我已废了一手一脚,主审官才将我轻判,但对你父亲和一双子女判了官奴流放。我出去后想办法救出你们,逃往南陈时,在霍州遇到当时升为校尉的滕百。滕百知道我们被通缉,竟相信我们叛国,要将我们捉拿回去。你父亲知道带着你们逃不远,又不忍丢下你们,于是和我分道走,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我逃出去。我想到你父亲的意图后,就跑回去找你们,却见滕百和你父亲在山崖上,下一刻你父亲便摔下去了。当时没看到你,我以为你们一起让滕百推下去的——” “将军不是那种人。”阿慕虽然还未决定要不要相信左拐的话,但他仍坚决捍卫养大他的滕百,“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他根本不会对我好。” “对,当他告诉我你是孟津的儿子时,我稍微信了他一点点。”左拐终究不是糊涂人,“可你脸上为何会刺字?我记得那年你三岁,尚未黥面。” “我既是奴隶,怎能不刺面?不过这件事与将军无关。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奴营,十岁时将军把我调到身边。有一回他喝多了酒跟我说,如果早点找到我就好了,那时我才知道自己被奴隶贩子捡了转卖到奴营的。”阿慕听出左拐声音中的疑惑,不想他再当滕大将军是恶人,便告诉了他这些事。 采蘩插嘴,“可能滕大将军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奴隶了。他也不能随便帮一个小孩子,只能等你长大。” 左拐仍有意见,“反正这人总是先顾着自己,做错事还找借口。” “师父,不能这么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滕大将军先顾了自己,才能帮到阿慕啊。要不然被人怀疑他和一个孩子的关系,进而查出孩子的身世,两人就可能都活不了了。”采蘩自认自私,不以为有什么错。 “对了,你说父亲带了一双儿女,我还有姐姐或妹妹吗?”三岁时发生的事,阿慕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应该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当时尚是婴儿。”左拐看着火焰跳动,有些出神。关于曜晨和那个女婴,老实说,他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该?”阿慕和采蘩齐齐问。 “哦,你父亲只有一妻,也就是你的生母。孟家出事,你母亲在牢里生了重病,判刑前就过世了。这对她来说,也许也算幸运,至少不用再受那么多苦。女婴是在出事前半年被你父亲抱回来的,他说是他的女儿。因为十分突然,让你母亲还伤心很长时间。可我问他那孩子的生母是谁,他却怎么都不说,只道是自己的错,要承担后果。”左拐其实有点不能相信挚友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所以用了应该一词,“唉——不提过去伤心,事隔这么多年,还能看到曜晨的儿子又高又俊站在我面前,我就知道老天爷有眼。” 到这时,阿慕已经不怀疑左拐的话,“左叔,你放开我吧,我不会跑了。” 左拐给他松绑,说道,“我知道滕百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心里放不下,但他却是为了你着想。跟我走吧,南陈如今还算安定,只要你能平安活着,延续孟家血脉,我们到了九泉之下也能跟你父亲交待。” 阿慕低低嗯了一声,安静地烤火吃干粮。 夜深了,大家围着火堆躺下睡觉。 “师父。”采蘩盯着左拐的背影瞧。 “干吗?”左拐的声音似乎没好气。 “你别对那小子太好,我看他不会领情。”那小子正躺在不远处,也许听得见,但采蘩不管,“可不像我跟师兄,把您的话当圣旨,您让我们朝东,我们不会朝西。您高兴了,夸两句;不高兴了,打两下。我们绝不敢埋怨。” 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家伙,肯定养不熟……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要近11点了。rq 第186章 师父。师父。 左拐背影都能笑,“想不到我一个残废还挺有份量。” “师父不是觉着我话多嘛?”采蘩到这儿有点犹豫。说不说呢?按自己的性子,说出来心里犯别扭得很。不好意思。 “把话好好说完。”等不到下句,左拐催。 “我觉得……我能不能…...”怎么说才能显得自然? “师父,我给您养老吧!”这么说好! 左拐突然不出声。 “您看,您挺大年纪了也没家小,而二师兄家里人口多,还有娘亲要他奉养。我就只需照顾一对弟妹,童家又不缺钱。等您不在纸官署当大匠了,就住童颜居,我全都给您安排妥当,您想游山玩水走亲访友,还是继续造纸玩儿,什么都行。”对那道默然的背影眨着眼睛,采蘩吐出一口长气。 话说得很随意,心里却十分真。在左拐面前,她话多,调皮捣蛋,就像个孩子一样。不用别人说,她自己也感觉得到这种变化。不知何时起,她将左拐当成了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想要弥补前世未能对亲爹尽孝的缺憾。 本来逃亡途中,没想会这时候说出来,不过阿慕身世的揭秘,让她怕左拐偏心,从此只把挚友之子当至亲,不给她尽孝的机会。 火,劈劈啪啪得烧。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左拐开了口,呵然,“采蘩——” “是。”采蘩坐了起来。 “那就靠你给我养老送终了。”对着采蘩的。始终是背影,但谁都听得出他的欣慰。 “师父,我一定将您养得又白又胖……”原来这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使命感啊。 “去!你养猪啊!”他一时的激动会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左拐突然想到采蘩的冷面毒舌和死倔的脾气。哎呀呀,他可以后悔吗?让她养老,短寿十年怎么办?这不,已经要被当成猪了。 但他听到她的笑,心中就有些暖。这孩子挺好的,有天赋和决心,也有智慧和领悟,不知不觉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好时光。还有。居然说出要给他养老的话来,是个敢说敢为的好丫头啊。想着这些,睡意袭来,今晚要做好梦。 地面一震,梦虽好,可是却因此被打断。左拐突然睁开眼,起身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一个个怎么都是倔到底的脾气呢?他叹气。 “师父?”采蘩这晚小心浅眠,立刻醒过来,“我好像听到马蹄声。” “阿慕不见了,我得去追他回来。”滕百要他带阿慕走,因为霍州已经是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地方。如同滕百对阿慕的保全,他也要为保护曜晨的这条血脉全力以赴。 “师父,他敬滕大将军如父亲。如果一定要回去。我们就别管了。如果我是他,知道养育自己的人可能有性命之忧,我也会回去。”采蘩能明白阿慕的想法。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回去送死。”左拐却主意已定,去牵马,“你和于良语姑娘仍照原定的路线去衡州,我找到他之后就会追上来。” 采蘩扯住缰绳不松手,“师父。他不会听您的话。而且您往回骑,万一有追兵,岂不是遇上了吗?太危险了,您不能去!” “阿慕刚离开,这段山路难骑快,我很快就可以追上他。我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样的局势之中,霍州哪有余力派人来追。而且即使有追兵,也未必能想到我们走这条路。”左拐的决心丝毫不动摇。 于良和语姑娘听到动静跑出来,惊讶地看着马背上的左拐,忙问怎么了。 “师父,你一定要去追阿慕的话,就带师兄一起去,两人有照应。”采蘩退一步,“我和语姑娘哪儿不去,就在这个山洞里等。你们不回来,我们也不走。”于良跟着,带回阿慕的可能性大一些。同时,身边有徒弟,又有她和语姑娘在等,左拐就不会一意孤行。 左拐心急,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他不答应就没法动身,点点头又连忙叫于良上马。 语姑娘看着马儿跑远了,神色显得忧心忡忡,“大人和于小匠,还有阿慕,他们不会出事吧?我怎么觉着心好慌啊。” “好不容易跑出来,却又要往回走,自然心慌。不过那个别扭的阿慕就不必我们担心了,都是他才让师父师兄置于险境。如果平安回来最好,否则我饶不了他。”采蘩捏起拳头,冷哼着转身进洞。 语姑娘跟在身后,“阿慕这么做,也有情可原,我看他和滕大将军如父子一般。滕大将军私自放我们走,一定会有人追究。明知恩人要遭难,阿慕无法袖手旁观吧。” 采蘩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知道归知道,自私归自私。阿慕回去跟滕大将军一起倒霉,甚至送死,她都无所谓,但连累师父连累自己是绝对不行的。 “如同小姐不肯让大人去,也是因为像父女似的情分啊。”语姑娘自己担心,还想劝采蘩宽心。 采蘩脚下一顿,她不怕阿慕听,却以为于良和语姑娘已经睡着才说的,“你不会是听见了吧?”养老送终那事。 “听小姐和大人说完话,心里好不感动。”语姑娘承认,“想起小姐刚来纸官署头一天,左大人就罚您没饭吃,我还担心今后会怎么样,谁知却成了亲如父女的师徒。真好。” “别告诉于良,免得他以为师父偏心我,造纸没了干劲。”采蘩眨眨眼,“不是我跟他抢,实在他一家子人太多了,还都指望他。” 语姑娘掩嘴笑,“小姐,您就别找借口了,不是抢,又是什么?” “语姑娘也会开玩笑。”采蘩跟着笑了起来。 这么轻松说着话,心情渐缓,转眼天就亮了。阳光照下的影子在洞口悄悄移动,外面始终安静,令人再度心慌。 采蘩觉着胡思乱想不如做事,于是提议去溪边装水。等她们装了满满几袋水囊回来,看到两匹马成了四匹马。 “少了一匹,阿慕果然不肯听劝吗?”语姑娘以为。 “不,那是阿慕和师父的马。”能断纸的好坏,采蘩的眼睛极利,尤其是她上心的事物。 “于小匠的马呢?”语姑娘不敢往洞里走,反而左右张望。虽然不能回应于良的心意,但她真心将他视为好友,一点都不希望他出事。 采蘩的心也吊了起来,可是她没有停下,反而快步冲进洞中。 洞里有三个人。左拐背她坐着。于良和阿慕面朝她,一蹲,一站。都回来了。 她舒出一口气,“没看见师兄的马,还以为你们路上出了事。”转头对洞外喊,“语姑娘,进来吧,师兄没事。” 语姑娘小跑进来,“于小匠也回来了吗?太好了。”拍着心口,因为跳得太快而肩膀都跟着呼吸起伏,“看到马肚子上有血迹,吓得我要命,想着一定遇上了追兵。” “血迹?”采蘩怔了怔,往三人走去,“没人受伤吧?我看你们都好好的样子。” 目光扫过于良。他有些灰头土脸,发髻歪了,但衣服没破,五官都在。没事。顺便分给那个阿慕一眼,站得笔直如竿,也没事。 转身,她想问左拐血迹是怎么回事,“师父——”眼里的微笑还没成形,就让雾气蒙罩了一层,“师父?” 语姑娘听到采蘩的声音发颤,连忙走到左拐跟前,一看之下,立刻双手捂嘴,眼泪跌出了眼眶,惊喘,“大……大人……怎么会?” 左拐的右胸前插了一支长箭。他面呈灰白,双眼紧闭,咬着牙。一头汗不停冒,浸得大胡子在火光下发亮。 于良蹲着,原来要找干净的衣物,将之扯成宽布条。阿慕站着,垂在两旁的双手,一手匕首,一手酒瓶。 “到底怎么回事?”采蘩吼了。 于良瞪阿慕一眼,“还不是因为他死活要回霍州,跟师父大喊大嚷的,结果引来了追兵。” “我可没让你们跟过来。”阿慕扶左拐躺下,将匕首用酒浸了,又放到火上烤过,“而且,他中箭是为了救你。要不是你动作慢让人射了马,他也不用回头去接你。” “够了!吵什么吵!我还没死呢!”左拐也吼,但显然中气不足,“阿慕,赶紧帮我拔箭。” “不行,不能拔。”惊呆的语姑娘回神阻止,“我们没有伤药,箭头若深,拔出来会大出血。不能止血,大人会——”没法说那个字。 “不拔也会血流不止,而且伤口不能愈合。”阿慕在军营里长大,也懂一点医术,“我们虽然甩掉了追兵,但他们仍在山道上搜索,至少两日内还不能离开山洞,要等他们撤走。” “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采蘩冷冷看向阿慕,尽管没有像于良那样直接怪他,目光却在苛责。 阿慕目光也冷。 “我已经决定了。”左拐侧头看着他们四个,“拔出来,然后各按天命。阿慕是我自己要去追回来的,阿良也是我自己去救的,你们谁都别怪谁。” 等待在前方的天命,究竟会是什么……今天第二更。rs 第187章 又提美人计? “下山的路让我们全堵了,他们肯定还在山上,给我仔细地搜,沿水源蹲点,一个山洞都别拉下。”勒将军凶恶的声音直传入林子深处。 阿慕身上挂着几个水囊,放下手里的一堆枯树枝,脸上全无表情,冷眸凝寒光,身形一纵,跳过小小溪涧,飞快地跑了约莫三刻时,看到正在约定处来回踱步的于良。 “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不是让你找干树枝吗?今晚取暖不够用的。”于良看阿慕不顺眼,如同阿慕也看不上他一样。不过采蘩说了,此时多一个力气大的家伙就多一份逃跑的顺利。 “姓勒的已带人搜上来,离我们不过五里左右,不能再待着不动。”阿慕脚步不停,从于良身边走过去。 “欸?师父的伤势那么重,血还没止住,这时如何能移动?”于良掂着脚尖往山下望,触目所及全是密林,看不到齐兵。 “不走就死。”阿慕只管往前,但速度跟刚才已不能比,只是在走而已。 于良却不习惯山路,跟得气喘吁吁,“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可以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离开这片山地。”突觉这个方法好,转身就要付诸于行动。 一柄新月刀挡在于良面前,那是阿慕的武器。 他嘲道,“你去引开人?别可笑了,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跑起来跟龟爬有一拼,你能引开谁?一旦他们发现,几步就可以追上砍死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得好。” “你有本事那你去!”于良火大。 阿慕不再理他,七拐八弯来到洞口。 于良一把拉住阿慕,“怎么了?你不敢啊?这些人是你招来的,你跑得比兔子还快,走山路如履平地,那你就去把他们引开!你不要以为你爹跟我师父是结拜兄弟。你就能对我师父大呼小叫。什么啊你!师父让你别回去,全都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害得我们困在这里,还一副自以为是的臭脾气。给谁看?!” 采蘩和语姑娘听到于良的声音。连忙走出来,却见他面红耳赤。 “于小匠很少那么凶的。”语姑娘记得只有那次帮她出头的时候,于良发怒过。然而,这次却不太一样。 “如果将所有的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你就会感觉好过一点,我无所谓。”阿慕拆穿了于良愤怒之下的懊恼自责。 于良浑身一震,扑过去就往阿慕脸上揍出一拳。“明明是你的错,你这个混蛋!” 阿慕可不等着挨打,伸手包住于良的拳头,用力拉弯他的身体,抬膝就往他腹部冲,“你没资格来跟我清算,管好你自己吧,别再拖后腿。” 于良不是打架的料。更何况他心里其实难受得要命,无意再找阿慕麻烦,抱着肚子倒在地上紧缩了身体。阿慕说得不错。是他拖了师父后腿,害师父受了重伤。他比不过采蘩的聪明,也比不过阿慕的身手,他一直是个累赘,对师父和采蘩都是。 “小匠!”语姑娘跑过去看他有没有事。 采蘩冷冷盯着阿慕,阿慕也冷冷盯着采蘩,彼此毫不避让。 “恃强凌弱,这就是你在奴营里学的吗?拳头硬,当真是了不起,怪不得一心想要回霍州。只有在那儿。你才能一展长才。”采蘩撇嘴,毒锋劲利。 阿慕却不示弱,“我只会恃强凌弱,却比你妖颜惑人得好,至少坦荡荡,不会招惹色鬼恶徒。跟在媚俗身骨之后纠缠不休。” 采蘩顿敛目,“你什么意思?” 阿慕斜睨她,以眼角将那张艳丽的容貌挤扁,“意思就是,要不是你让姓勒的动了歪念,他也不会不顾大敌当前,对几个逃跑的纸匠穷追不舍。刚才你师兄说要去引开追兵,以我看,最好的人选却是你。只要你往姓勒的面前一站,我保证他会立刻神魂颠倒,哪里还会管其他人。怎么样,你那么担心你师父,干脆牺牲一下美色吧。这个方法比什么都管用。” 采蘩死死捏紧了拳头,胸臆间气得要炸,然而就在要爆出的那瞬间,烟消云散。这个混蛋虽然说得尖刻,但如果姓勒的真因为她而纠缠,她也许就成了师父他们唯一的生机。美人计啊。想当初她反对魏吴姬用,理由是不能在走投无路时施展这招,因为太急切反而只会吃亏。现在,她自己却动摇了。如果—— 阿慕一直盯着她,等她发怒,却发现她的拳头松开,不由拢眉。他说那些话是气极而发,却过重了。他虽然跟这些人没什么关系,但不至于真要她去施展美人计。他张合了几次嘴,但不知道怎么挽回自己的过失。 “你们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左拐撑着一根粗枝颤巍巍走出来,“我还没死呢,不用争谁害了我,谁能救我。这么有力气,留着赶路用。嘴巴那么毒,留着骂对手。只会窝里斗,算什么本事!” “师父,您的伤口还没完全止血,别乱走动。”采蘩赶紧过去扶他。 “还不是因为你们不让人省心。”左拐一大声,就开始咳嗽。 阿慕送上水囊。 左拐喝口水,深吸几口气,语调缓和不少,也是没气力,“引开追兵这个法子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用的,谁都别想。我只要发现少一个人,立刻自己去给姓勒的送上门,让你们悔死。” “师父。”于良已经站了起来,逃亡早就让一身狼狈,也不在乎多一层泥。 “不长记性的臭小子,是要挨两下才能清醒。”左拐明晃晃“偏心”阿慕,“我说过什么,你还找别人和自己的晦气。再让我听到一回,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清楚没有?” “……是,师父。”看着师父凶煞人的脸色,于良哪里还敢。 阿慕考虑再三,终于将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追兵离我们很近了。他们数百人在搜山,迟早会发现这个山洞,我们不能再待在这儿。” 语姑娘咬唇,“可是大人的伤很重,怎能跋山涉水?” “我相信阿慕的判断,而且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被抓回去。我这把骨头还没那么老,能走。”左拐叫于良去拿地图来。 阿慕看着地图,再看看这四人,知道自己得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不然回去也无法面对滕大将军,于是开始出决断性的谋计,“这片山不大,山道就一条,姓勒的已经封锁了北面的出口,显然知道我们要去衡州。所以,我们只有翻过山顶从南面下山。追兵不过数百,定然顾不到那一面。我曾到过山顶,发现过一条陡峭的小径,虽然不好走,但也不是完全过不去。”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走这条路就好了。”语姑娘也自责起来。 “你们都怪自己,其实都是我的错才对。”是他一意要追阿慕回来,导致原定的计划乱了套,“但我不后悔。行了,就照阿慕的话,我们翻过山去。” “为了不引起追兵的注意,我们得走林子,不能骑马了。赶紧收拾一下,扔掉不必要的行李,轻装出发,争取天黑之前翻过去。”阿慕俨然成了领队的。 但没有人去为此争论,很快收拾完毕。 “师父,我背您。”于良蹲下身。 阿慕却将他撞开,背起左拐就往林子里走,“等我没力气你再替我,现在照顾你师妹她们。路不好走,但也不能慢,你别让她们掉队。” 语姑娘在采蘩身边低语,“他其实也是个好人。” 采蘩却道,“不过是在同一条船上,一时妥协罢了。” 五人就此出发,不能走山道而就密林小径,不但处处藏陡坡,还极耗力气。采蘩还能坚持,但语姑娘筋疲力尽,没到山顶就已经完全走不动了,由于良背着。这么一来,行进就不如阿慕所想的那样,直到天全黑下,才到过山小径前。 “要等天亮了。”阿慕将左拐放下,“这路很陡,又不能点火照亮,我们就在树下休息。但愿姓勒的没那么勤力。” 采蘩很累,可是睡不着。想起重生那晚的客栈,她当时也是累极了,却不敢合眼。不知怎么,这一刻心里隐有同样的恐惧。 “采蘩,睡不着的话,帮我一把,扶我坐起来。”左拐也没睡。 采蘩忙过去扶他靠坐着树干,“师父,您觉得好些了吗?” “还死不了。”左拐轻咳两声,“这个时候,也在树下,我想念你的好茶。” 采蘩笑道,“等我们到了衡州,我给您做功夫茶,那才叫顶级呢。”她的茶艺是她前世很能拿得出手的。 “好。”左拐望着夜空,“今晚乌云遮月,连星星都看不见一颗,真是寂寞哪。” “师父,说起乌云遮月,我却想起您造的乌云了。”采蘩不由精神起来,“好了不起,竟能将金丝片藏在其中,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简直巧夺天工。” “哦?让你发现了。”左拐一怔之后很高兴,“我还以为这个秘密要带到棺材里去,不愧是我徒弟。采蘩,想不想知道左氏造纸术的不传之秘?” 虽然这丫头还有很多要学,但他怕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今天就一更了。 因为月末月初最忙,所以要请亲们谅解。 明天会加班。rq 第188章 匠魂 采蘩跪坐着,黑暗中一切都模糊,可是左拐的轮廓却清晰起来。他在笑,目光慈蔼。 在纸官署时,她常问左拐秘诀窍门,但他突然说什么左氏造纸术的不传之秘,让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师父不是这样的。他应该会说像她这种初学者,根本没有什么密技,只有踏踏实实打牢基础一条路走到底。 所以,她说,“不想知道。” 左拐继续笑,“真不想知道?” “等我们回到康都,您再告诉我。”其实,想。“但不能是现在。师父您弄得好像临终遗言一样,我没法听。” “呵呵。”一片漆黑里,左拐仍准确得打了采蘩的头一下,“谁要死了?你少咒我。不就是中了支箭吗?当年——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要听秘密,也只有这个时候,趁我体力不支心肠最软。” 采蘩摸摸头,一点都不疼。心里琢磨,以左拐的性子,说不定真只有意志薄弱时,才肯说出左氏造纸之秘。要是现在错过的话,等他又能吼又能蹦,她就别想再问出什么来了。 “师父,您说吧。”她听! 左拐好笑,“这就对了。既然想知道,就别装腔作势。这秘密本来只传给左家长子,我没儿子,这会儿昏头昏脑,传给你这个刚入门的小丫头,得是你修了几世的好命。附耳过来,趁我没后悔。” 采蘩凑过去。 左拐悄声说了。 “就这样?”一问。 “什么叫就这样?”一答。 “不是啊,师父,我爹说今人再不能造左伯纸,因它其中之秘不能为外人所解。您刚才说的那个哪能算秘密?哪个字能算秘技?”采蘩嘟囔着嘴,但心情莫名好转起来。左拐还有耍她的心思,应该身体还撑得住。 “你爹知道得可真多。”有时很好奇她爹的事,左拐今夜想到就问了,“你爹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遁世的高人,我可能耳闻过。” “那不可能。我爹——”忽然记起她那没落家族的身世说法,“我爹放弃了姓,因为他能读书识字,大家就叫他广先生。见多识广的意思。”其实是沈老爷取的名。 “那就没听过了。不过,我刚才说的,并非玩笑,你一定要好好记住,左伯纸的诀窍就在其中。等你领悟,就是左伯纸再现之时。”左拐说着,闷咳几声。 “师父。您还是躺下休息一会儿吧。”采蘩回头看看坐在高石上的阿慕,“有人愿意把风,您只管睡个安稳觉。” 胸口好像破了个洞,吸入多少空气,都漏了出去。全身如同着火一般在灼烧。左拐藏起那种痛苦,双手紧紧缩在袖中,咬牙忍耐。他不能让采蘩知道,否则她一定会做傻事的。他活得够久了。孑然一身心千孔,到这时却有采蘩愿意养他到老,还有于良在跟前让他揪耳朵。甚至见到了曜晨的儿子,他不能拖累这些年轻人。 “其实,我娶过妻,有过一个两岁的女儿。”多么久远的事,他以为自己都忘了,“不过当年被抓,她们被关进女牢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们。据说受不了刑求,我妻子带着女儿撞墙了。我出去以后在乱葬岗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她的尸体。还有我给我女儿的长命玉锁。只剩下半块。” 采蘩咦了一声,“师父,会不会您女儿还活着?” “我也抱着这样的希望,但当时要救曜晨,没时间去查。后来到了南陈,安身立命都艰难。更别提再回去。耽搁几年工夫,想那孩子即便还活着,肯定已不记得父母。若死了,一了百了。若活着,不想让她还受我的牵连。如此便死了心,再不想了。”又咳两声,感觉手心黏湿,他眉头不皱,缩回袖中,“采蘩,我这辈子有两个遗憾。” 采蘩**这句话,“师父,您这辈子还长着呢。要是再这么说话,我可睡觉去了。” “闲聊嘛,什么话想到就说,哪里像你那么挑剔。”左拐却是非说不可的,“一个就是不知我女儿的生死。另一个,告诉你,你可不准以后拿来笑我。” 有以后就好,采蘩端正坐姿,竖直耳朵。还能有笑话师父的机会?那肯定不容错过。 “我——造不出左伯纸来。”他牢记左家世代流传下来的心诀,但他不能再现老祖宗的光辉。 “怎么会?”采蘩大吃一惊。 “事实上,左伯过世之后,左氏子孙再没人能造出左伯纸。”左拐长叹一口气,“耻辱,是不是?身为直系,有秘诀,有祖传的手艺,甚至造纸术已远胜过以前的任何朝代,但我造不出左伯纸。”所以,左伯纸已成为传奇。 “师父,要我说,会不会是秘诀的问题?”如果那也叫秘诀,是要失传的,“可能是左伯爷爷传下来的时候就不全,也可能是在一代传一代的时候丢失了。”脑袋立刻被拍了一下。 “你的意思,我们左家从老祖宗开始脑袋就不好使?”左拐好气又好笑,“这么重要的话还能说错传错,弄得一帮子孙后代像傻子一样,穷极一生追求左伯纸的境界?” “可是您也说了,如今的造纸术已远胜历朝历代。左伯纸可能在当时研妙辉光,令世人称奇,但现在已经出现了那么多名纸,技术工具配料全都在精进。作为纸匠,应该不断向前看,怎么反而追求一张上百年的古纸?”她看过左伯纸,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的传奇历经岁月的流淌,呈现无奈的枯色,“师父,左伯造的纸当然叫左伯纸。别人又不叫左伯,造不出左伯纸,没什么奇怪。其实,您的乌云比左伯纸更出色,我相信左伯未必造得出来。” 左拐怔住了。在过去数十年中,他花费了大量精力和心血,想要让左伯纸再现。左家也因为造不出左伯纸,从信心十足到放弃造纸的人越来越多,导致人才凋零,就剩了他这一独枝。但采蘩的话,如同天灵盖上霹雷,让他顿然醒悟。 他开始笑,笑到后来掩面,双肩颤抖。正好起风,树叶唰唰响,却仿佛连树都给他笑震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左伯传承给子孙的秘诀到底是什么意思。胸口一热,血气从喉咙涌上来。滚烫感突然如潮水褪去,涌上来的是冰冷。 时候快到了。 “师父,您笑什么?”采蘩不明所以。 “我……我笑我自己傻,我们左家都傻。”要不要告诉她,他已经参透了秘诀?透过黑暗凝视那道纤弱的影子,却看到了耀眼的光芒。 不用了。好像有人在他身边耳语。 的确不用了。若不是这孩子,他恐怕到死还抱着秘诀造左伯纸。她的灵性太惊人了,或许正是因为她就像刚成形的白纸,还有无限的可能性,所以比他看得更远更清晰。 “师父,天快亮了,您赶紧眯一会儿吧。”断定这是极度疲累引起的胡话,采蘩要扶左拐躺下。 “躺下去胸口就不舒服,让我这么靠着树吧。”左拐闭上了眼睛,“你也别瞎担心了,抓紧睡会儿,等翻过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采蘩欸应了,走到对面的树下,也靠树睡。 “采蘩啊。”左拐还有一句话。 “什么事,师父?”采蘩立刻睁开眼,即便看不清。 “你师兄……”好累,好困,喉咙好像要哑了,左拐费了很大力气,才再次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师兄秉性纯良,勤奋好学,如果他将来……决定一辈子造纸,你可将左氏密技传给他。还有,你啊,别欺负老实人,有事多帮着他一点。虽说造纸不分门别派,好歹你俩都叫我师父,而我可是不随便收徒弟的,出去别给我左氏……丢脸。” “师父,您好啰嗦。直说我比于良聪明,平时多让让他,就行了。我也没欺负他,他是师兄哪。我出去肯定不能给您丢人,不过二师兄就不一定了。上面有天才的大师兄,下面有天赋的小师妹,还真是挺惨的。”采蘩没察觉自己更啰嗦。 左拐却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采蘩慢慢爬起身,走到左拐身前,伸出手探他鼻息,压抑许久的眼泪刹那落下。 在左拐说他这辈子两大遗憾的时候,她的心便一沉到底了。但他想让她笑着听,她就笑着。 泪水汩汩不绝,却是无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撕心裂肺的痛楚,并不因为经历过而减弱半分,咬牙才能强忍呼天嚎地的哀恸。 天不公!怎能夺走了她爹之后,再夺走对她如同爹亲一样的师父?她才开始构想将来的好生活,要以这么残酷决绝的方式粉碎吗?如果不给,直接告诉她不要空想就好。她可以离开纸官署,断绝师徒关系,却怎么可以让她看起来这么可笑! 阿慕见她这般,不由诧异,跳下山石,才看到那张失去血色憔悴的脸已无生气。这位倔强得令自己一度生气愤怒的大胡子,内心却渴望能亲近。想请他告诉更多父亲的事,母亲的事,还有那个虽然没有记忆,却能让自己心暖的家。然而,太迟了。 风吹乌云,月光千丝万缕,照亮黑暗的山谷,来给洁净的灵魂引路。作为传世大纸匠,左伯的血脉,在这一夜停止了流动。 左恒,字远山,至顶峰而安息……太伤心了,我。 亲们,请原谅,我——rs 第189章 美人勾魂!必杀! 天亮了。 于良揉着眼睛坐起来,抱双臂哆嗦一下,看见采蘩和阿慕在师父两边跪着,心想这两人什么时候能面对面这么平和。 “山上可真冷,我连梦里都在找棉袄穿。”他搓着手,又脱下身上的外衣,朝师父走去,“师父能睡着就好,不过要小心着凉。” 语姑娘也醒了,却冲着左拐僵冷的面色发呆,然后再看采蘩死灰般白的脸和红肿的双眼,立刻全身一颤,捂住嘴开始抽泣。 于良蹲下去给左拐盖外衣,好似全然未觉异样。 “师兄,不用了。”采蘩声音有些哑,“给师父磕头吧。” 于良动作一滞,衣服掉落在左拐腿上。 他马上拾起,仍继续盖衣,“师妹,你这就不对了。师父虽然平时对我们严厉,也都是为了我们好,你怎能记仇呢?” “于小匠……”语姑娘哭成了泪人。 采蘩一把抓下于良的手,“你是男子汉,别做婆妈的事。师父已经走了,再不会疼,也不会冷。你既然看出来,就不要逃避。” 于良却挣开她,“师妹,这种话不可以胡说的。师父只是睡沉了而已。他以前就这样,睡个午觉就到第二天天光了。你跟他的时候短,不知道他睡觉是打雷都不醒的。师父的身子骨很硬朗,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随着眼泪掉出来,他发出了呜呜声。“师父……师父一定会好的,你别咒他!” 他又捉住左拐的双肩摇动,“师父,你醒醒,天亮了,我们还要翻山呢。今天换我背您。您昨天不是笑我没力气嘛,您看着,我能像那个阿慕背您一天。” 左拐的身体倒了下去。 于良呆瞪着眼片刻,不由倒退两步,神情从无法相信到绝望哀痛。喃喃道,“是我。是我害死师父的。” 他双腿一软,跪着爬到左拐身前,一边痛哭,一边脑袋拼命磕地,“师父,我对不起您。您慢点走。等我一会儿,我这就下去接着伺候您。”说罢,他起身,红着眼看看四周,突然朝一片石壁冲了过去。 于良一个人自言自语,自己都没缓过来的采蘩也听不清,因此眼睁睁看于良去撞石。大惊失色却反应不及。 语姑娘尖叫出声。“于小匠,不要!” 然而,于良这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耳畔风声。他虽然嘴里怪阿慕,甚至为此动上了拳头,但心里很清楚那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其实想逃避师父为救他而受伤的事实。像他这样懦弱无能的人,活着还有什么用。石壁近在眼前,他心一横。闭眼顶头撞了上去。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拦腰往回拽,还有怒喝声。 “要死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不用别人给你收尸。你当我们的面自尽,想着横竖有人救吧?”阿慕抓住于良后,往地上一扔,面色铁青。 于良赤火双目,爬起来挥拳打去,“谁要你救?” 阿慕眸子眯紧,但这次却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于良一拳之后,才挥出自己的拳头。 两人你一拳我一拳,不像打架,倒像特意求揍,一定会等对方打到身上,再打回去。因为他俩都痛苦难当,需要嘶吼才能呼吸。 “别……别打了。”语姑娘想上前去劝。 “让他们打,以为身上疼了心里就不疼的傻瓜……”采蘩将歪倒的左拐放平,用于良的衣服盖住那张平静的胡子脸,眼中雾气却不能由此散去。 语姑娘跪下来,磕了头,低低啜泣,“为什么好人不能长命呢?我爹,我姐姐,现在连左大人也走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世道?想看那么一点太平的希望都不能。” 身旁忽起了风,语姑娘抬头,见采蘩缓缓站了起来,神情如冷霜冰寒,目视前方,捏起的双拳正在颤抖,周身仿佛燃起火焰,散发无边的恨。她顺着采蘩的目光看去,眼瞳张扩,惊怕到咬唇抽气,然而再看一眼静静沉睡的左大人,很快便镇定了。她想向身旁这个无所畏惧的女子看齐,即使大难临头,也能气势如虹。 “哈哈哈!我没看错吧?运气这么好。本来还以为你们已经翻过山了,可是不亲自上来搜一搜,我心中难平。毕竟花了几日的工夫,要是空手回去,都不好意思跟大帅交待。”大摇大摆出现,勒将军贼眼溜溜,停在采蘩身上,笑面立刻出现饿色。 乱石野树之后,齐兵纷纷亮出来。 这才意识到被人追上了,于良和阿慕的拳头即刻一致对外摆开。可是,他们的两双拳头,怎么对付得了上百双拳头? “嘿嘿,劝你们省省力气,这山头上全都是我的兵,除非变成鸟飞出去。”勒将军直盯着采蘩。 只在眨眼间,那妖美艳丽的容颜冰雪消融,春风化雨,绽放出酥媚入骨的笑。风流漾在桃花眸中,樱唇微微启开,漂亮的白牙嗔咬那抹诱魂的红。 众所周知,采蘩之美,比不得沉鱼落雁,更不是倾国倾城。在君子和贵族眼里,她的美过于媚俗,看上去很容易得手,让人不屑施怜。但对于好色之徒,好比勒将军此类,这种天生的妩媚正中下怀,恨不得立刻销魂噬骨。更不说,采蘩若用后养之勾魂功力,上不怕天公,下不怕地母,君子贵族照样有把握擒在手心里。 所以,这一笑让勒将军流了口水。哪怕她穿着脏兮兮的士兵服,哪怕她如丝绸般亮滑的乌发现在东一撮西一缕的打结,他只看到了她的笑颜,感觉连骨头都要化去成水。 “美人,你可是大帅许给我的。我还未尝好滋味,你怎能一走了之?不用怕,只要你顺从,我一定好好疼宠你。说不准还能赏你个妾位,你就跟着我享福吧。”一来让她勾去了魂,二来仗着人多势众,勒将军朝采蘩走去。 “勒将军此话当真?”采蘩双眸光芒四射。她施展媚的时候,从不羞涩,从不退缩,反而尽显了大气,令人挪不开眼。 “当真,当然当真。”勒将军本来就是个没脑子的武夫,全靠阿慕在后面出谋划策,才能将左拐师徒擒获,这时候满眼开花,热血流,脑浆不流,以为美人动摇了。 “你不打我,也不会杀我?”身姿如蔓,好似寻求大树缠绕,采蘩也向勒将军走去。 “采蘩小姐?”语姑娘拉住她的衣袖,然后一怔。 采蘩侧身,半面的不耐冷然,用力推开语姑娘,“放手!我可不想和你们一起死。”右手紧紧捉着袖子,背在身后。 语姑娘摔倒了,抬脸仍是怔愣的神色。 于良连忙跑过来,问语姑娘有没有事,又对采蘩皱眉说道,“师妹,你干什么?从师父走了你就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难道你为了活命,真打算跟那个色鬼走?” 阿慕站在原地,好像跟他们三人毫无干系一般,目光清冷。 采蘩哼一声,甩左袖,继续走向勒将军,“你们不怕死么?” “不怕!”于良全身如一张紧弓,只差一支箭便能直取对方性命,“那个混蛋!就是他射中了师父!你要是向他屈服,等于背叛师门!师妹,你给我站住!” 不怕死?那就好!采蘩头也不回。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张脸,笑颜也越来越媚,双臂一张,几乎跑起来了。 “飞蛾扑火。”语姑娘望着采蘩的身影,无声唇动。但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美的飞蛾吗? 世间最美的飞蛾,扑进火中,勾住火焰,翅膀从火尖往火心移。 “勒将军。”声音亦能勾魂。 勒将军目光痴迷,一手搂着她的水蛇腰,一手捉住她往心口移的袖,“美人——”突然触感不对,不经意便问,“你袖子里藏了什——” 飞蛾受惊振翅,原本笃定的婉蝉错过了心脏,也错过了致命点。但婉蝉毕竟是婉蝉,锋利无比。采蘩更不是弱质女流,手起刀落。 勒将军胸前顿时染红一片,愤怒大叫,“贱女人,你敢害我!”眼晕目眩之际,抬脚奋力踹出。 采蘩本可以闪开,可她不能让婉蝉留在那种恶心色鬼的身上,忍着痛咬牙拔出才摔到地上。发髻散,乱披了一头乌发。 于良自叹笨拙,“我该知道师妹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勒将军挨了这一下子,竟还能站得笔直,并抽出腰间大刀,“你要找死,我就送你去见阎王!” 劈下! 采蘩圆睁双眼,即便在生死关头,她仍冷静。手臂一抬,婉蝉一横,就算死,也不能坐以待毙,哪怕那一刀是对方的全力出击。 于良冲了过来,阿慕比他快了两丈,但心里都清楚——来不及了! 语姑娘闭上眼,不敢看。传进耳朵的,却不像心中所想的可怕之声。睁眼来看,只见挥舞大刀的勒将军整个人都不动了,翻着白眼,张大了嘴。可是,他什么话也说不了。他粗大憋红的脖颈上,多了一支箭。 箭头黑红滴血,箭羽似鸦。 齐兵看首将让人射没了命,立刻拔刀张弓。 一道冷沉的声音,带着死亡的杀气,又有骤雨将临的怒,“谁动谁死。” 风吹过,惊现无数身影……推荐好友力作,亲们有空捧场下。 作者: 兜兜不回家 书名:重生在南唐 简介:助李煜,抗北宋,美男环绕,良人是谁?rq 第190章 生生世世都给我小心点! 低云。闪电勹闷雷。 乌幽幽的黑鸦羽箭张着取命的寒嘴。 谁能动?谁敢动? 采蘩能。采蘩敢。 就在一滴雨触凉火灼的面颊,就在勒将军仰面倒地的瞬间,双臂高举婉蝉,对准他的心脏。闪电落,婉蝉落。都迅雷不及掩耳,万夫莫当。 勒将军将死之前,再经历一次穿心之痛。十指呈爪,抬在半空,眼珠子凸出,血丝含毒。 “想带我下地狱?”采蘩再笑,却已无半点妩媚妖艳,森森幽暗。 拔婉蝉,一道血箭喷出,溅上妖娆桃huā面,她却眼睛不眨,也不急着擦去“最好还是别想了。你听好,如果有转世投胎的好运,祈祷千万别再遇到我。否则,无论哪生哪世,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婉蝉第二次扎入那颗已经不跳的心,她的声音冷若寒冰“下去后,见到我师父,给我绕着走。”再拔出乌沉的匕首,血不再溅,人终于死翘了。 雨哗哗成一片水帘,婉蝉由此洁净。 “采蘩。” 这个声音,曾经她只要听到,就如同雨落湖心,涟漪重重。但此刻,没有。她全无心思,只有至哀的痛。走回左拐身边,跪下,双手伏地,长身匍拜,泪如雨,雨如泪。 “师父,您走好。” 于良这回与采蘩同蹲“师父,师妹为您报仇了!” 不料采蘩听了这话,浑身发颤似乎是山雨凉寒,似乎又不是“不…不是我”颓然歪坐在泥水中,神情凄楚。 于良不解,但见她脸色惨白双目呆滞连忙伸手去扶。可是,不待他的手碰到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影子,将采蘩的身形从他视线中隔离。影子蹲下,显得那般小心翼翼,给采蘩披上一件风衣。他听见采蘩叫那人棠掌柜,觉得有些耳熟却看不到正面。 “采蘩姑娘,我在。”独孤棠看着她。上回她哭得稀里哗啦,是畏。这回却似浴血中绽放的寒梅,宁可折骨断魂,也不向恐惧低头。 哭,是真伤了心。 采蘩好像盲了眼,双手摸索攀上他宽阔的肩“师父”哽咽不成声”“是我害”话没说完,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好黑好安心。 “睡一会儿吧,什么话都等你醒了再说。”她已经撑到极限,再下去会崩溃,独孤棠心里十分清楚。 额头顶到他的胸膛,身体不由倾过去,是久违的春息。意识漂浮起来,采蘩闭上眼,在那副能撑开天地的怀中沉睡。 独孤棠抱起她来,视线落在平躺着的左拐身上,叹息低语“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尽管师妹认识对方,于良却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北周将领?”阿慕的目光从昏睡的采蘩再到独孤棠。 独孤棠冷扫阿慕一眼,点头,一个字都不多“你们跟我走。”阿慕却不理这话,转而对于良道“既然你们互相认识,就不必我再护送了。”说罢自顾自要下山。 “拦住他。”独孤棠才说完,阿慕面前就出现一把剑。剑身长而细,雪huā白。 白衣央嘻嘻笑“你还不能走。采蘩姑娘醒了问起怎么少了一个人,叫我们如何回答?” “我管你们怎么说!我同这四个”陡然想起左拐已逝阿慕改。”“我同这三个本就不是同路人。大将军让我送他们出城,如今城也出了,又有你们接手,还想怎样?,… “不怎样。要走可以,得等她醒了,你自己跟她说。”央一指采蘩。他笑,不见得他高兴。恰恰相反,他这时的心情很糟糕,这小 子最好不要让他动剑。 “你不能走!”阻止阿慕的,还有另一个于良“想想我师父,还有滕大将军。他们不让你回霍州,是为了保住他们兄弟的儿子,那条唯一的血脉。” 纵然如此,他也不能留将军在虎狼之中。这山高海深的恩情,就算豁出自己的命,都一定要报。阿慕坚定踏出下一步。 “老矢,这小子不听话。”央的剑移了一步,手腕〖兴〗奋抖抖。可以教训了吧?他手痒。 “随意,活人回营即可。”独孤棠走了。 央眼睛发光,嘿应着“放心,保证留口气。” 阿慕气笑“保证有气?你保证你自己吧!”弯月刀,突然对准央的腰腹一剪。 央身形如蛇,哧溜游开“哦?还有点真功夫。也好,省得说娄欺负弱小。”剑如白蛇,带白鞘,回身反刺。 另有一黑衣人,正是手最快的尉迟觉,轻巧落在于良和语姑娘身边,说了话才让两人发现“你们是乖乖跟我走,还是要像那两个,打一架再走?”于良搀扶语姑娘起来,忙道“我师妹去哪儿,我们也去哪儿,不用打架。”也打不过“不过,我师父一”“不会落下他的。”那女子刺杀敌将的一幕恐怕要在记忆中一直存留,所以便是老大不吩咐,也知道这位亡故之人的意义。只有至亲,方能豁命而拚。 苏徊走到独孤棠面前“这些齐兵如何处置?” “我们到过这儿的消息不能传出去,也没多余的军粮养着。”独孤棠脚步不停。 这是战场,不是他收留孤儿的家。这些齐兵也许家有老小,但一入军营,就不再是单个个体。他们对他而言,只有一个称呼。敌人! 苏徊明白了,定立拱手“得令!、, 语姑娘走出包围圈,忽听身后惨呼连连,禁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那些齐人张惶逃命,却又被不断斩杀。大雨飘泼,将喷溅的血雾压了下去,埋进土里。 “他们不是投降了吗?”她有些于心不忍。杀了左大人的,只是勒将军,不必取每一条性命吧? “姑娘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好。”尉迟觉目不斜视,对语姑娘从头到脚湿得狼狈也不在意。果然,大多数女人还是很无趣的。刚才还是要杀她的敌人,这会儿又同情起来了,实在差那个叫采蘩的姑娘远矣。 语姑娘听出尉迟觉嘲讽的语气,脸色更白。也对,她凭什么去同情那些人?他们之中又有多少跟着勒将军,在文北村杀了五百南陈骑兵? 为自己的冒失,她垂头不语。 于良还以为她难过,不由顶撞尉迟觉“善良有什么错?”尉迟觉斜睨过来“善良没错。善良到蠢,就有错。你俩看似很没用,跟着那位采蘩姑娘,还有拿弯月刀的家伙,岂非拖累他们?若是还乱施同情心,简直害死他们都未可知。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我老大的女人。” 尉迟觉是神偷,只小心轻拿轻放,可不在乎口下留德。 “我师妹是你老大的女人?”于良张大嘴,其他的话没听进耳里。 “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得是了。你没瞧见?整个人依偎在我老大怀里,众目睽睽之下就抱走了。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一直都听央一个人喊,这时尉迟觉亲眼见证,觉得没错了。 一日夜后,独孤棠去看仍未醒转的采蘩。 “老大,她怎么那么能睡啊?你确定她不是昏死过去,而是在睡觉?”央紧跟着他。 “她脉象已经逐渐平稳,应该是疲累所致。”飘忽飘忽的气声,曾在九子巷黑酒屋和丑奴等人坐二楼。封剑了,但医术了得,因此来当军医。蛟盟第五,人称邈手。 “不是我不信你,你这几年的脸色还是病怏怏的,让人心里如何有底?”央是活泼捣蛋的鬼。 “我体质是天生瘦,皮肤是天生青,你有意见啊?”邈手冷哼一声,一张膏药往央的脖子上一贴“我看你最近上火,脾胃肯定不顺,给你下火。”没一会儿,央感觉脖子上发凉,风吹过,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大叫一声跑掉了。 独孤棠看着央的背影,对邈手说道“这种东西你随身带?”“上火的人多啊。”邈手不以为意“老大觉得我的医术如何?”哼哼。 “华佗让位,扁鸠要哭。”独孤棠自认绝对不用他下火,听语调多平心静气“不过,她要是今天还不醒,你得想办法弄醒过来,这么睡下去可不行。” “这个好办。不用药。老大你就捏住她鼻子,嘴对嘴给她渡气”邈手声音飘呀飘,飘到半空,让独孤棠的声音拽下来。 “原来你以前这么给姑娘家看病的,改日我问问你夫人感觉如何。”真是想得出来啊。 “老大,玩笑,玩笑。”告诉他家那位,还不闹翻天?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采蘩的营帐前,却差点让匆匆跑出来的语姑娘撞上。 “独孤将军,邈大夫,采蘩小姐不见了!”她呼吸急促“我奔烧水,离开也不过片刻,回来见床空了,就和于小匠出去找,结果附近都没看到她。我怕她回营帐,所以再来看一下,可还是没人。” 独孤棠心想,营棚出口都有守兵,采蘩出不去。一个闪念划过,他猜到她可能想去哪儿了,但六千人的军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倔强到让他没办法的姑娘! 亲们,只有一更。 很忙很忙,也正好可以整理一下以后的情节。 第191章 舞!鼓!歌! 独孤棠道,“可能不在附近了,要往前面去找。没事,只要不出营,她就是安全的。语姑娘你就守在这儿,免得她回来又错过。”对自己带的兵有信心,“我去找。” 虽然他让人放心,独孤棠自己的心还是吊起了,只怕她晕倒在没人的地方。一路大步往前,却很快发现不对劲。怎么前头士兵们的脚步跟他一样匆忙呢?过了练兵的点,竟还纷纷往小校场的方向去。 小校场!左拐的棺木停放在那儿!采蘩! 独孤棠不知不觉跑了起来。他若大步,别人已跟不上,更何况跑动,带着风一般卷过去。 士兵们一看将军都往校场去,就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前进。 “怎么回事?平时只嫌将军练你们练得太狠,今天居然加练?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苏徊捧着一叠文书。这是装样子。让人记牢他是个握笔的,不是拿剑的,顶多指挥他们杀人。要说他们先锋军还真没多少文绉绉的活儿可以做,尤其离开大部队,在这片安静的山里扎营之后。 “苏大人,将军都听说了,您没听说?”一个百夫长跟他还算熟脸。 苏徊不耐烦,“到底什么事?” “小校场出现一位大美人,白衣飘飘,犹如天上仙女。”百夫长有点不好意思,挠头,压低了声,“所以众兄弟们想去开开眼。不过,将军刚过去了,我们就犹豫。” 苏徊不怎么爱凑热闹,除了事关自家老大的热闹之外,“去啊。干嘛不去?仙女是能天天看到的吗?走,跟我一块儿。”什么仙女啊!多半就是那个睡了一天一夜的采蘩姑娘。不过,她居然能找到校场去,还真是神。 于是乎,前往校场的人又增了一个。 再说独孤棠到了那儿,只看到面前黑压压的士兵,他竟还挤不进去。 拍拍一小兵的肩,他道,“兄弟让让。” 小兵也不往后看,向后挥苍蝇似的,“你以为你谁啊?我也好不容易靠了那么一点点前而已,你就在后头好好待着吧。” “你已经站在最外一圈了。”好不容易靠了点前?独孤棠刚发现他的兵还挺积极乐观。“你让开的话,我给你一两银子。”告诉自己不能摆将军的谱,他使小恩小惠。 “一两银子?!真的假——”小兵一回头,差点抽筋,不由大喊一声,“将军!” 众人听了,连忙回头瞧,个个的脸僵直了,齐吼,“将军!” 独孤棠一挑断刀乌眉,“各位兄弟让条道,行不行?”没有将军的架子吧? 这还能有不行的嘛?众人立刻往两边挤,让出一条可供独孤棠横着走的路来。当然,就冲他是将军。 不过,某将军只当不知道,掏出一两银子让进小兵手里,花最少的钱办最好的事,乃是商者之胜券。 独孤棠走进里圈,发现原来大家都只是围着,校场里倒是无人涉足。但,采蘩呢? “将军,仙女在那儿。”身边兵士积极给他指出方向。 独孤棠顺着兵士的手一看,呆住了。校场数人高的大鼓架顶上站着一个女子,身姿真似临仙一般。营边大河生大风,好像随时将那道纤细曼妙的丽影要吹回天上去。 采蘩穿着独孤棠的冷青云纹袍,大袖鼓鼓囊囊装满了风。乌发如丝线,或随风起舞,或眷恋偎依在她的面颊。赤着莲足,相互交踏。足上沾了青草和露珠,尘土都成了装点天然的美丽。她手中高举一件旧袍衫,仰面闭眼向着朝阳向着风,唇一闭一合——归兮归兮。 怪不得引这么多士兵涌来这儿,怪不得又让他们驻足不敢上前。谁能抗拒这样的身影?谁又能亵渎送魂这般神圣的仪式?她不在跳舞,只是踏足挥衣旋身的动作,时而轻快,时而有力,刚柔并济,却比任何舞姿都令人目眩神迷。 独孤棠眯紧双眸。送魂,可不是普通人会的。他第一次见她,她是流放的女囚。据她说,她只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他相信她没有说谎,但之后每再看到她一回,她的大家气质就更胜一分。他以为因为成为童家小姐,又住在姬府的缘故。不过,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南方没有送魂之仪,北人中也只鲜卑贵族才有。而北周汉化之后,传承下来的家族已经不多。母亲走时,大姐送魂的那次,是他唯一见过的。 然而,送魂不止如此而已。 独孤棠大步流星,往鼓架走去。 一片鸦雀无声。 谁也不知道独孤棠要干什么。是去把仙女抓下来?还是跟仙女一起飞天?前者太粗鲁,后者很不妥。众人浮想翩翩之时,却见独孤棠卸下右臂的将袍大袖,手撑木架,飞落大红鼓前。那动作,一气呵成,潇洒之极。 咚——咚咚—— 众人连呼吸都忘了,看独孤棠突然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声声鼓,忽慢忽快,竟与上方踏足旋身的仙女合上了拍子,震动在场每个士兵的心。 “那两个不是凡人吧?”一个小兵目呆呆地说。 顿时一片让他闭嘴安静的嘘声。怎能有别的声音破坏那幅绝美的画面! 苏徊也静静看着。送魂。有舞,有乐。还少最后一样。只不知道那个采蘩姑娘会不会呢? 采蘩看到了击鼓的独孤棠,但鼓声没有惊动她动作的连贯性,反而如生双翼,每一踏,每一旋,更充满灵性,注入用心的灵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独孤棠击得越来越急,采蘩旋得越来越快。一高大威猛,一柔美娇艳,两人动作挥发到淋漓尽致,真是阳刚和阴柔的完美契合。 咚! 独孤棠停。采蘩停。如同早就排演过的一样,天衣无缝。 当众人以为就此结束时。 独孤棠手上的两根鼓槌一改刚才的力量,那么强韧的臂膀敲出低嗡隆声,恍若急雨落地,让听者从心重震到心微颤。节奏仍那么独特美妙。 而接下来的,又是另一道令士兵们心跳的声音。那不是普通的声音,却是无比悦耳动人的歌声。 苏徊终于面露惊讶,想不到她竟能唱魂。 独孤棠却是心潮起伏。魂舞有传承,魂乐有人担,然而魂歌是即兴的。要舞者的才情从内心的悲情中随魂乐挥发出来。这也是汉化后,鲜卑送魂之仪渐渐消失的重要原因。他的鼓声,她能像她的舞步一样,和应到无可挑剔吗? 采蘩迎朝阳站定在高处,随着独孤棠的鼓声,云云唱道—— 冷河长洲兮风也不相安青月瑟瑟兮云黯黯刀锋闪兮剑气寒昨夜春兮花冷雨清魂飞兮笑啖今生难栖息魂归兮击鼓当歌送千里魂兮魂兮归兮归兮来生别后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独孤棠急雨般的闷鼓点突然变单槌轮番重击,落鼓后又在他手里转成了风盘,每一槌就喝一声,听鼓声而强弱。接着,节奏又变。这回,动人心魄。仿佛敲打生命之火的热烈狂放,又仿佛苍鹰的双翅,在寒冰冷峭的顶峰之上,为足踏流水的仙子劈开疾风。 歌声起,鼓声闷。歌声停,鼓声起。三唱三击,每一唱都美到窒息,每一击都傲然山河。 最后,足落,旋静,鼓息。悲不绝,血热了,生命之流源源。 谁也不敢眨眼,谁也不敢出声,那样的激荡了灵魂,今生说不定只此一回,再无缘得见。 然后,那位绝美的仙子双手捉着飘扬的长衣,赤足点木,长发妖娆,轻灵一跃而下。在众人要惊危险的刹那,击鼓的男儿伸展鹏翅,稳稳接住她,再从鼓架上飞身落地。 皆是翩然的身姿,当风的骄傲,仿佛千百只蝴蝶的化身,双影交叠,聚成天地一缕气魄。 独孤棠站稳后却即刻放手。 采蘩静默垂首,捧衣高举过头,走到那副崭新的棺木前,将长衣覆于棺上。跪。叩首。再跪。再叩首。三跪,三叩首。起身,回转,对独孤棠深深一福。 “谢鼓声。”清扬之音,仍回荡片丝唱魂的天籁。 独孤棠长揖而躬,目送采蘩穿过校场,从让开道的人群中婷婷而出,才大步跟去了。 送魂,毕。 留下一干看呆了的将士,片刻方爆出惊叹的哗声。 “采蘩能唱魂歌,老大能击魂乐,还配合得如此默契,简直大开眼界。”央不知何时挤到苏徊身边的,也是两眼直愣愣。 “还有魂舞,不知是哪一大族的,那么干净古朴。”苏徊却返身,从那些对送魂一无所知,却也感受到撼魂的士兵们中挤出去。 送死魂,励生魂,悲壮而心不死。鲜卑这一将要流失的传统,真正的意义所在,在今天展现得淋漓尽致。 “魂舞?采蘩姑娘跳的吗?”央勾住苏徊,借力使。 “不是她跳的,难道还是老大跳的。”苏徊肩膀一抖,“重死了。” 央黏功很强,“啊呀呀,都是邈手这个家伙,害得我错过。你说,我要是让采蘩姑娘再跳一次,她会不会肯?” 苏徊不由斜白央一眼,“你家魂舞可以随时随地看?哪天?一定要叫上我。” “第一,老头那儿没有女儿能如此才情。第二,真有能跳的,也不会叫我去。”看不到了啊?央叹气。 “要不,你死的时候,让老大和采蘩姑娘再来配合一次?”蛟盟特色:毒嘴。 “呸呸,要死也是你死,我才能看得到。”央也毒。 魂,这时,难以平静。 第192章 一方旧帕,换你莫伤心 大河流,生生不息,静中也有奔腾的姿态,大风之下简直万鲤翻龙门,层出不穷的鳞浪。 采蘩坐在河边,看浪奔远,驰出山谷两边陡直的峡壁,追往太阳的东方。身后传来石子碎磨的脆声,她没有回头,猜这时也不会有别人跟来。 “我鲜卑世代流传之送魂若做得圆满,鬼神也敬,往生路必福运满满。左大匠下一世的轮回定然富贵平安。”独孤棠坐在离她不远,目光淡淡移过她的玉足,看她的面色却娇艳的粉桃红,应该是送魂之后的健康血色,因此便没劝她回营帐。 “这叫送魂吗?”采蘩的眼中盛着浪花金,“梦里爹教我的。他说要是今后失去很重要的人,我难受到想哭的话,就可以跳这舞。他也唱了歌,但我醒来就不记得了。不过,那也算不上舞,对吧?爹摇着银色的铃铛,动作很笨,一板一眼的。我看他实在跳得没法看,就跟着学了一遍。一遍就会。我跳完,爹就夸我,说我聪明。爹**,箫声和你的鼓声一样,合我的步子。” 梦?或者是童年的记忆?独孤棠只是听着。 山中晚来春,河对岸一片花林,落花似雪,纷纷。 采蘩望着,“师父曾问我纸有多重。巧得很,爹也问过。我那时答师父想不起来了,却在这个梦里想起来了。那是冬天,下好大的雪。爹在烧纸,我吹雪花。我说雪好像羽毛一样轻,爹就说起纸。我当时玩得开心,才不理会。然后,爹摇起铃来,我学了那段舞。你知道我和爹在哪儿吗?” “坟地。”烧纸,一般也就是烧纸钱。 “梦里看清了。百家坟地。过大年节,到处是祭祖的火香味儿,爹在一座长满青草的土冢前手舞足蹈。醒来后,我拼命想,可就是想不起有没有碑,是不是坟。”但她记起了舞和歌,“你说的送魂有这么多好处,让我现在后悔一件事。葬爹的时候,连像样的棺材板都没有,只挖了一个浅坑,别说送魂了。”爹死,她幡然悔悟。想给师父养老,师父也死了。不孝之罪,老天爷难道要让她背足两世吗? 独孤棠便忆及福来客栈那晚,“你那时候孤身一人,杀官差,逃命,还能回头再找你爹,将他埋葬,已是尽了最大的力。我相信你爹在天有灵也会欣慰。若你责怪自己,我岂非也要自责当初没帮你到底?都有缘由,又事过境迁,无须为过去再后悔。就像你对你师父,至孝之情令人感动。名为师徒,实像父女。” 采蘩突然双手掩面,深吸一口气,“独孤棠,你错了。” 独孤棠静待她说下去。 “我师兄于良认为师父是为了救他受重伤不治而亡,所以差点撞山自尽。那个阿慕嘴上说师父追他跟他没关系,但师父死时,他让于良尽打,也是内疚的。甚至连你都跟我说对不住来晚了。可你知道吗?师父的死若追其根究——”终于把心中最深处的隐秘说了出来,采蘩肩膀轻颤,“是我害的。” “采蘩——”独孤棠伸过手,想放上她抖得厉害的双肩,但就在几乎要碰到的刹那,叹口气,收了回去,“你已经为你师父做得极好了。” “不,你不懂。”声音那么沮丧又难受,“二皇子到纸官署让师父随军监资,突然将我和于良也点进去,封我女令。当时,我就想是不是因为二皇子知道我看过名单,想要杀人灭口。你拿到了名单,应该知道那上面第一个就是二皇子。” 独孤棠一怔,即而苦笑,“你对我们都撒了谎?我真以为你什么都没看到,放心不少。” “阎罗信了我,但二皇子不信,所以那么突兀让一个女子随军。为了证实二皇子知道名单的事,我还特地去六宝楼找你,又找到船上去,结果——”又被拒绝一次,哪里还有心思记得问那事。 “阎罗和我之后见了一次,我将金丝片给他,他让我复抄了一份,并答应帮我找飞雪楼主。他说话其实半虚半实,我不信,暗自跟着他这条线查出了二皇子。只是我没想到二皇子竟对你有杀意。早知如此,我应该告诉你的。”阎罗将二皇子的注意力引到采蘩身上?独孤棠目光顿敛,寒星点点。 “我也只是猜测。”面微微离开手心,仍垂低了头,采蘩把行军一路上发生的大事告诉他,直到她在文北村遇劫,“你大概觉着我自私没救了吧?当时和邢老兵都快跑到村口,完全不顾师父师兄和语姑娘。心中有怀疑,但始终没有对师父说出二皇子可能要害我的话。如果,如果我能够多一点信任——”猛然抽泣。 一方灰白的帕子递过来。 采蘩侧过脸看独孤棠一眼,默默接过。 独孤棠便道,“采蘩姑娘应该很清楚,我也是极自私的人。自私只是因为我们珍惜自己的命,没什么不对。首先,你和老兵逃跑,因为其他人中了**。而你放火烧车,就是顾到了他们,结果自己也没跑成。其次,你也说了只是怀疑。依我看,整件事是以争夺太子位展开,你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部分罢了。名单事关重大,牵涉广深,本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没对你师父说,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于情于理都没错。倒是北齐想要制造假诏书,二皇子正好又派了你师父,未免巧合。我看,左大匠是比你更重要的牺牲品。” “欸?怎么会?”采蘩从来没想那么远。 “二皇子让女子随军,恐怕大多数人都会跟你一样奇怪他这么做的原因,并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反而显得左大匠担任监资合情合理了。可二皇子的动机却很可能恰恰相反。”独孤棠听了采蘩的详述,再纵观全局,“有无可能二皇子与北齐勾结,帮助齐人制造假诏?这个南陈的二殿下,从三年前的劫银案开始,就精心布置了不少局,似乎背后有高人指点。” 他为向四向五做事的一大好处,就是对南陈皇族贵族和朝廷党争了若指掌。二皇子才能平庸是不争的事实,而名单浮出水面,获得最大利益的人却是他。还有这几年,向五帮四皇子筹谋太子位却总受阻,或许不单是运气差的关系。 “随军事件也是。四皇子被劫,你不觉得蹊跷?二皇子派四皇子担大将军,如果四皇子出事,他岂不是给自己招惹事非?”独孤棠认为能策划劫银案而让人三年无处可查的二皇子不会那么傻。或者,他身后的高人不会傻。 “你该不会想说四皇子被劫与二皇子无关,但文北村我们遇劫却是二皇子与北齐达成的某种协议?”采蘩这下十分吃惊。 “你想想,就算四皇子没被劫,只要借那个传令将的口,你们和纸车仍可被隔离在大军之外,一点都不影响齐军文北村的行动。两件事可以毫无关联。恕我直言,假诏之事,二皇子的动作小,皇帝眼里顶多死几个纸官,事成之后二皇子能轻易推得一干二净,齐人得了好处,当然也不会供他出来。不过四皇子被劫还受重伤,却让二皇子处于不利。南陈皇帝会立刻怀疑他,再稍加时日,怀疑就会确定。” “可是霍州宋定也以为四皇子是他们的人劫的,害得假诏计划不成,气得大发雷霆。不过——”采蘩想起来,“滕大将军倒说过一句话。他说陈帝将四皇子受伤归咎到齐人身上。” “宋定的反应不正说明他不知四皇子被劫?”他本想齐人劫四皇子,再造假诏,就是双重的保障。如今再想,劫四皇子,简直就是直接割皇帝的心头肉。要么成功,要么撕破脸,还造什么假诏呢?这不是自相矛盾? “劫持四皇子的,令有其人?”采蘩不知不觉抬起了头,眸中实在藏不住得好奇。 “很有可能。”说一大堆劝慰的空话是不能让她复原的,只有让她知道这场劫难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她才会停止自责。 采蘩站了起来。尽管独孤棠所说的一切都还只是他自己的认为,然而不可否认,这次随军路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若真是二皇子的谋划,那二皇子可确实是豁出去了,弑弟还被所有人知道。 “独孤棠,我没办法了。”她容颜明亮,眸中还有悲,但心已不再动摇,“就像我报父仇只敢找官差,报师父的仇恐怕也只能以姓勒的来祭,那些皇子贵族实在不是我能对抗的。”自私就自私吧,她这条命还想要活久一点。 “暂时不能而已。”独孤棠知道她心结已解,“北齐之后,必是南陈。在我瞧来,南陈的两位皇子为太子位争得头破血流,实在可笑。国将不存,君王何在?” “嗯。”她其实知道将会多混乱,只不过因为不能回北周,就想寻短暂安宁。 “你……”犹豫间,要说的话让疾步而来的苏徊打断。 “老大,衡州来急令,要我们准备两日后与大军会合,攻打霍州。” 大战来临! ------百度搜索书书*屋,书*书屋手打,书$书$屋提供本书txt下载。----- 出门了,刚回家,所以更晚了,不好意思。 第193章 采蘩姑娘的“奇谋” 两日后,罗扬带着他的主力军来与独孤棠会合。因为独孤棠扎营的地点好,就在霍州府城外五十里的山地中,又近于攻击,又能让敌军难以勘查兵力,所以罗扬决定将大军也扎在这儿。 然而,罗扬一见独孤棠,心情流于面色,显然有怨火,“气死我了,余求以陛下亲征为由,将岳父大军调去支持他的中路军。我的六万人,再加上你大舅崔段很快要赶来的两万衡州守军,也不过八万。霍州腾大将军经营这么些年,十万精兵可抵二十万,我们八万如何能打得下来?” “余求必定想亲自攻破齐都,在皇上面前再立头功。”独孤棠也是一眼看穿。 罗扬切一声,“谁不知道他那点心思。想他从前气度非凡,心胸宽广豁达,我十分敬他君子儒将之风。如今却被一己私利蒙蔽双眼,只贪一人独大,实不是当年我所钦佩的大都督。” “比起他来,我更佩服姐夫。身居高位仍念旧,今日肃公与当日罗大哥,最大的不同就是多了一位贤妻,成了个好丈夫。”独孤棠哈哈笑道,“我以为,姐夫是真豁达,帐下才有那么多谋臣良将对你忠心耿耿。听说余大都督专横独行,虽说确实能文能武,谋略惊世,但一人之力再强,不如众志成城。霍州若在滕大将军管辖之下或许难攻,然而新来的大帅宋定却是无能之辈,姐夫且宽心。” “怕只怕宋定太无能,干脆放手不管,实权仍在滕大将军手中。你也知道,齐帝虽然失德失心,他的臣下却仍有不少真才实干的。余求就在上一战中吃了亏,差点被人活捉,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兵力,所以才急调岳父过去。要说这滕大将军,算是新贵,兵法有术,为人刚直不阿,也是极其能干。如果兵力相当,我有把握与他一战,可现在我攻他守,兵力还逊数——”罗扬压低了声,“我的谋士们都束手无策了。” “只能出奇谋。”独孤棠微拢双眉。 “对,奇谋。可是,什么奇谋才能对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有用?”罗扬一拍独孤棠的阔肩,“老弟,早知如此,我不该拉你进来。” “姐夫别说泄气话,这仗还没开始打呢。”然而齐军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在这里扎营的消息,在那之前,得有对策,否则情势不乐观。 罗扬咧嘴,“也就跟你说说,对别人死都得撑着。”突然视线盯着不远处的两道丽影,浓眉一挑,语气揶揄,“那就是你救下的南陈姑娘?我说你这么好心,原来是美人。什么身份来历?若与你相当,倒不用你姐姐操心了。” 独孤棠神情不动,“姐夫莫非忘了我来此的目的?假诏未截到,却撞上逃出霍州的南陈纸匠,也算幸不辱命。” “是啊,南陈四皇子这么一伤,陈和齐直接撕破脸,假诏造出来也无用了,真是天佑我周。可惜,这几人虽从霍州逃出,却多半对军事一无所知,否则或许还能帮咱们一把。”罗扬不再看采蘩她们,进独孤棠的营帐去了。 独孤棠却因此沉吟半晌。他记得,那位拿弯月刀的北齐男子是滕大将军的手下,不知是否熟悉布防。不过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说给他们听。要不是阿慕救了采蘩,他可以用对待俘虏的方法。 老天爷好似知道他的想法一般,不出半个时辰,采蘩就带着阿慕来见他。 采蘩一副冷脸,“这人死活要走,你能放他出营么?我们不胜其扰,师父也不在了,没任何理由留下他。” 阿慕不看采蘩,直盯着独孤棠,肃面沉沉。 独孤棠心念之间生出一计,对阿慕道,“你若与采蘩姑娘他们毫无干系,我只能当你是霍州守将的亲信。既然如此,你我便是敌非友,你在我营中就是俘虏,你说我能不能放你?” 阿慕瞥采蘩一眼,“早就说过他不会放人。”转身要走。 独孤棠刚要说—— “等等。”采蘩却抢了这两个字。 她继而对独孤棠说道,“阿慕说,如果你们不放他走,以现在的兵力肯定打不下霍州。” 阿慕回头瞪眼,“我何时说过这话?”他只说眼下这么些人难以和滕大将军的兵马匹敌。 采蘩不理他,“独孤棠,我们离开霍州时,滕大将军说过宋定几乎削没了他的兵权,保不住师父和我们的命,只能偷偷放我们离开。滕大将军和我师父曾经结拜,后来闹翻了。是不是误会别去管,但他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救了我们却是事实。同时,他也请我师父带阿慕离开。所以,我相信他说了真话。若是如此,何不放阿慕回霍州,说服滕大将军策反?” 阿慕张口结舌,“不可能!将军对皇上……”想说忠心不二,可到嘴边却犹豫。 “滕大将军镇守霍州多年,战功赫赫,劳苦功高,齐帝却派来宋定,一颗帅印就轻易压过他苦心建立的一切。连你都不服气,更何况是他?”这回开口的是独孤棠,“我姐夫罗扬是极爱才之人,只要滕大将军愿意同我们里应外合,决不会被亏待。” “你若空口说白话,我们又能如何?”阿慕不为所动。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对齐连最后一点感情都没有了,但看滕大将军怎么决定。 “我愿亲笔书信一封,许滕大将军以重诺,事成之后,待之以诚。若毁诺,可昭告天下我罗扬是背信弃义的小人。”罗扬从里帐走出来,他连日赶路,实在累不住想休息,谁知居然听到这么一条策反计,就躺不住了。 阿慕谨慎,“到这时候,进出霍州防城必定难上加难。我乔装打扮也可能混不过去,更何况一封策反的书信?如果事情败露,我死无所谓,却害了将军。” “这个嘛——写密信的方法多得是。”罗扬不以为有多难。 “为了造假诏,宋定这次带了齐都的御纸匠。你写密信的方法能比他们鉴纸的方法还多?宋定可能不懂打仗,但在追查周人细作上很下了一番工夫。迄今为止,你们不知城中情形如何正是他严查的结果。城门口专有搜物之人,但凡纸张文书,一定要传给纸匠去看,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都不会放过。”阿慕则不认为密信能有多密。 独孤棠看向采蘩。 采蘩留意到他的视线,先是垂眸,片刻又抬眼,“肃公,小女子愿意一试。” 因不清楚采蘩的身份,罗扬不解其意。 独孤棠解释道,“我向你提过这回惨遭不测的是左伯传人左恒。而采蘩姑娘师从左大匠,也会造纸。” 罗扬哦了一声,“采蘩姑娘可是能造出隐藏密信的纸来?”虽然对方是女子的事实令他半信半疑,不过左伯之名足以让他抱有期望。 阿慕却立刻泼来一盆冷水,“她只是学匠,尚未出师。” “请肃公写个信例交给我,容我想想,明日一早与您答复。若是不行,小女子不敢逞强。”采蘩不被冷水浇灭决心。 “你说话真挺实在,我中意听。好,就等你明日答复。行不行,你都是勇敢的姑娘,我记住你了。”罗扬说着这话,却冲着独孤棠笑。 独孤棠只当没看见。 这时小兵进来报主帐搭好了,请罗扬移地方。 罗扬走后,阿慕扔下一句看她有多大的本事,也走了。 “你刚才瞧我一眼做什么呢?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没事找事。”采蘩叹口气。 “采蘩姑娘,策反的事是你先说的,如何赖我了?”独孤棠面上不笑眼里笑,“了不起,你也不曾打过仗,竟能想到此计。” “说实话吧,我就不想阿慕黑着脸老在自己眼前晃荡,又怕你放不了人,才绞尽脑汁。不过我怎么觉着是正中了你的下怀?”她说策反,他就一番话接得那么理所当然。 “采蘩姑娘太谦虚了。我因你一句话,茅塞顿开,要多谢你才对。”独孤棠拎了茶壶来给她倒茶。 采蘩手一挡,“免了,独孤将军居然喝隔夜茶,你不挑剔,我挑剔。” “我穷惯了,你是知道的。”独孤棠不以为意,给自己倒了一杯,“本想送你们回南陈,如今不得不耽搁一阵,要等霍州这场仗打完才行。”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采蘩起身上前,将他那日给她擦泪的帕子放在桌上,“已经洗干净了。” 独孤棠不自觉拢眉,“旧帕子罢了,你不必费心洗净还我。” “帕子是不能乱收的。”采蘩退开两步,盈盈一福。那是要走的意思。 “采蘩姑娘——”独孤棠想继续将两日前要说的话说完。 “老大!”央跑了进来,看见采蘩就挤眉弄眼。 采蘩抿唇淡笑,转身走出营帐外。 还帕子是真心的,没有欲擒故纵的手段。从孤客到棠掌柜,从棠掌柜到独孤将军,原来她根本就还没看清这个人。孤客冷狠,棠掌柜油滑,独孤将军么—— 灵光一现,怎么带进密信,她突然好像有点主意了。 第194章 五色之棠花海 霍州府城的城门底下,这些日子以来相当安静。一来是因为宋定不分青红皂白的严门禁,二来眼看就要打起来,谁也不会无事瞎兜转。里面的人不太能出来,外面的人不太想进去,就成了日头高挂只有风卷尘土的空荡景象。 守门的尉官打了个哈欠,靠在门楼上眯眼张望,突然看到远处有一挑担的货郎正朝这里走来。他不由有了精神,喊一声小的们就往城下去。 “这时候来货郎,十之八九是细作,你们都给我放亮了眼,仔细搜清楚。大帅昨日又增加赏银,抓一个细作五十两了。”如今有人要进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想成细作。 士兵们顿时振奋,连忙道是。 等了一会儿,众人终于看清货郎的样子。旧布衫,头戴斗笠,背让担子压弯了,还有些咳嗽气喘。 “喂,站住!”守门尉官将人拦住“你知不知道要打仗了?” 货郎用大拇指抬起斗笠边沿,露出黝黑面庞,咧嘴憨笑“天塌下来我们一家老小也得吃饭啊。官爷,前些日子我来时,还排队等着进城呢,今天却是怎么了?” 尉官暗自打量他,虽然瞧不出名堂来,却不敢掉以轻心“日头都晒屁股了,谁像你这么晚出来做买卖啊。卖什么货?” “香油。”货郎躬弯着身“倒也不是我晚,我家的香油只有一个主顾,就是静沐寺,所以不用赶早集,每十天半个月送一次。” “静沐寺啊。”尉官眼珠子转圈“报上姓名,哪个村的,我派人去问一声。” 货郎神情一怔“官爷,您派人到静沐寺一来一去,少说要两个时辰,我岂不是要等到午后?那时再进,今晚就没法出城了。” “废话那么多,你心里有鬼啊?”但是他对到静沐寺的脚程却未说错,尉官歪脸笑“说名字,还有住哪儿,否则你不但没法出城,也没法活命。大帅有令,凡北周细作,可就地处决。我实话告诉你,如今进出这城门的人寥寥无几,一多半还就是居心不良的。” “呀,官爷,我可绝对不是细作。我叫大邱,家住东角村,离这儿十七八里地。我家世代住在村里,就算知道要打仗,可家里老爹老娘不想离乡背井,所以只希望这山林里的小村子能避过去。您就信我吧,我不敢说谎。”大邱连忙交待。 尉官点了两兵去静沐寺问,就对大邱道“你说没撒谎就是真老实?当我那么好骗?赶紧把油罐子都给我打开,我要看看有没有藏了东西。还得搜你身。”这会儿就一个送上门的,可以慢慢整。 大邱苦着脸,又让他们搜身,又看尉官和士兵们剥开油纸,将枪头戳进油罐里搅来搅去“官爷们,手下留情。这些都是上好的香油,万一掺进杂质,用起来不好,静沐寺不再问我买,那可惨了。” 尉官怎么能理会大邱的苦求,不但搅得香油四溅,还打破了两罐。 正在折腾,突然一个兵士指着天上“那是什么?” 尉官刚想抬头,眼前就飘下样东西,落进他手里。那是一条指窄的大红纸,薄而轻,触感柔韧。当他看到纸上有字,看清之后,脸色就变了。纸上写:宋定狗贼,好色欺良。 “这……这是哪个浑蛋写的?”他合不上嘴巴。 “还有呢。”大邱递上来另一条菊黄纸,被尉官一瞪之下忙指着天“从天上飘下来的,跟我没关系,官爷。” 尉官撇撇嘴,接过后再惊,不由就念“齐帝无道天有道,齐心协力创太平。愿开城门投降者,不杀。”这不是在让人造反吗? “大人!大人!”刚派去静沐寺的两个兵跑回来“南城那边顺风飞来上百只天灯,一射破,五色纸就跟天女散huā似的,都写着骂皇帝和大帅的话,还鼓动士兵百姓投降。大帅发怒了,让我们尽快把五色纸收起,免得影响军心。” “娘的,自从衡州落入周人之手,霍州边界就没太平过。本来听说腾大将军练兵有一套,可我看个个怂样,什么事都得我亲力亲为。怎么着?这会儿还得扫大街?”尉官吐一口唾沫“不知道哪个想出来的?操!还真他娘得狠。” “大人,那您是执行还是不执行?”士兵小心翼翼问。 “这是军令,不执行就得砍脑袋,算咱们倒霉。”尉官要去点兵扫街。 “官爷,那……那我……”大邱双手抓着斗笠,有点不知所措“您就让我进城吧,好歹把这些香油送到,够我一家老小过阵不挨饿的日子。” 尉官心想北周都整得从天而降了,这傻大个儿不可能是细作,于是不耐烦挥手“进吧,我警告你,可别捡那些五色纸,不然也当奸细抓起来。” 大邱欸欸谢应着,捡起油纸随意罩上油罐,收拾好就担起货架,对尉官和士兵们弯腰点头憨笑,转身过了城门。听着身后的嘲笑,他面上傻乎乎的神情却是一变,嘴角冷然勾起,目光凌厉。 他不是阿慕,而是独孤棠。通缉阿慕的画像被张贴得到处都是,因此阿慕进城已是不可能了。与罗扬商议下来,为显诚意,独孤棠亲自走这一趟,不仅带着罗扬的亲笔信,还有阿慕给滕大将军的信。 健步如飞,看着大街上一张张仰望天空,惶然,不安,迷惑,或开悟的脸,风吹不息的五色纸片在身旁打着旋转。不远的高处,仍有数盏顺风而来的天灯,宋定的人已不敢将它们射下。独孤棠捡起一枚石子,趁人不注意,甩手出去。 立刻,天又落huā雨。赤,黄,蓝,绿,紫。绚烂的五色齐飞。 独孤棠的营地。 午后,采蘩坐在那个大鼓架上看练兵。苏徊请她来的。她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以前苏徊帮过她,这么一个小小要求总能答应。谁知,坐了一会儿发现很多双眼睛对准她发光,之前的喊喝声突然有点震耳欲聋。 “苏徊说你往这儿一站,那帮家伙的士气就会不一样。我本来不信,现在一看还真是。”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啧啧有声“美人眼前,个个就使尽浑身解数。你要是再舞再歌一回,岂不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不会再有了。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足够。”采蘩望着兵士们操戈运刀,淡淡说出一句,浑然不知央顿时垮脸。 “师妹。”于良跑到鼓架下“我回来了!一切都很顺利,五色纸已散落城中。”他随尉迟觉去放天灯。 天灯,是采蘩的主意。五色纸,也是采蘩所造。 原本她想跟去,又恐自己成为拖累,结果由于良代她走了一趟。于良将天灯改造成功,以内外两层的薄棉纸来送五色纸,令罗扬对他也赞赏有加。 至于采蘩的五色纸,并非简单的五种颜色。纸分明暗两种。一种就是守城尉官所看到,明目张胆写着实话,动摇军心民心的。另一种是以五色纸条编织出来的密语。若以单条来看,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几个字,但若将它们按照一定顺序的纸色拼接,就能解读出其中隐藏的秘密。这个秘密,宋定迟早会发现,且一定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由此彻底斩断滕大将军的后路而助他下定反叛的决心。所以,采蘩是故意的。故意色彩斑斓令人防范,故意明明暗暗令人猜度,为独孤棠的策反制造空隙。 号角响了,沉而震颤,大军即刻开拔,日落之后达到霍州防城外。如果一切照计划行事,天亮就能决出胜负。 滕大将军府。 “你是谁?”滕大将军诧异看着推门进来的陌生面孔。 阿慕带左恒逃脱后,他就被囚在府中。宋定以阿慕的性命相逼,让他交出了将印,并叫他对外宣称身染重疾。如今整个将军府都是宋定的人看管着,他不能离开自己的院子一步。 翻不了城墙,翻将军府的墙却轻而易举,来者道出身份“独孤棠。北周肃公帐下。来送肃公给你的亲笔和阿慕的信。” 滕大将军不可置信“我霍州十万兵,你如何进城?” “若是滕大将军你的十万兵,我自然难进,不过如今他们是宋定的兵马了。”独孤棠从怀中掏出东西。正是用来封油罐的,而搜查的都尉没多看一眼的油纸“滕大将军不必急于定论,且看过这两封信再说。” 信在哪儿?滕大将军正想着,却看独孤棠将两张油纸摊平,取一片薄木,竟从油纸面上刮下一层冷雾色的蜡来。 “请对着光看。”独孤棠递过纸来。 滕大将军把纸对准光,只见油亮的棕黄纸面呈半透明状,第一眼曾感觉的厚重已成蝉翼薄,能清晰读出上面的字迹。 原来,采蘩这次造出一套纸。 五色。似某人的身份重重,迷惑人眼。 冷雾。似孤客,最外的保护色,坚硬如壳。 油翼。似棠掌柜,滑如油,薄却牢靠,能锁墨。 纸并不难造,只需最基本的造纸术,然而独特在一份无人可比的玲珑匠心。 后,姬钥记传,为它们共取了一个很美的名字——五色棠huā。 ----- 这几天都是很晚才能有空码字,所以上传比较晚,对不起了,亲们。(未完待续 第195章 逼你造反也是福 “远山死了。”滕大将军手中的油纸飘落,人颓唐坐下。 昔日结拜仍历历在目,但兄弟三人只剩下他一个。远山走前,仍对他误会至深,以为还有机会再解释,想不到竟是永诀。这些年的戎马生涯,从一个热血方刚的小兵到一身伤疤的大将军,母国却让他越来越心凉。无休无止的猜忌和打压,倾尽所有也敌不过天生的贵族身份,雄心壮志快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遇到宋定,他几乎能预见自己要卸甲归田。不过,毕竟有这些年的功劳在,应该还不敢要他的命。 “滕大将军,不能再犹豫了。”独孤棠看他怔然的神色,知道他没下定决心,“你如果不动手,就是坐以待毙。” “宋定他敢?”滕大将军冷哼,“他让我对外宣称病重不能理事,就是怕我手下造反。我经营这么多年,忠于我的将士何止万千,他即便想全换成自己人,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成。阿慕身份为奴,私放囚犯,与我无干。只要他抓不回阿慕,且不能让阿慕供我出来,就是没有证据,很快软禁都得撤了。” “狗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我北周大军很快就要攻过来。滕大将军,你是沙场老将了,与我周军迄今也打过不少交道,该知算得上好对手。再看你们的皇帝失德失心,行为荒诞而不可理喻,诛杀忠臣良将却不眨眼,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气数已尽。此时你若归顺肃公,并非不忠不义,而是顺天行事,为百姓谋取生机。”独孤棠劝谏完,但见滕大将军仍难下决心。突然,听到很多急匆匆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他便知道是五色纸真正的作用显现了。 心中沉定,不再劝,“滕大将军对齐不舍,对霍州不舍,我也明白。既然如此,我不勉强,告辞了。” 滕大将军听独孤棠要走,竟松口气,“你刚说肃公仁义之君,不会因我拒绝而迁怒于阿慕吧?”阿慕尽得他真传,他待若亲子。 “不会。只是他同你亲厚,周齐却为敌我,仗未打完,我们就不能放人,望大将军莫以为是迁怒。”独孤棠这话很真,拱手告辞,往门外走,“我还是这句话,狗急跳墙。大将军一切小心吧。” 不知怎么,滕大将军心里咯噔一下,想要叫住他,但最终抿紧了嘴。他还真不信,姓宋的能强行给自己定死罪。正反反复复思量之时,忽听见有人闯进来,凌乱的脚步声至少能点出二三十人。 滕大将军踏出门去,没看到原本看守他的士兵,不过闯进来的那些人显然也没在意。 “奉宋大帅军令,滕迈勾结周人,证据确凿,为通敌叛国之罪,立斩首级,通告全军,以儆效尤。”为首的,是宋定的亲信谋官。 滕大将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乃皇上钦命霍州大将军,宋定如何能定我死罪?即便宋定为帅,圣旨上也写着他等同监军,配合我号令。之前我不与他计较,因阿慕是我家奴,他放跑了囚犯,我这个主人也有责任。不过,通敌叛国?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那谋官冷笑,扔一个纸团在地上,“滕迈,你自己看看吧。现在城里满天飞的都是这些东西,你别以为这等拙劣的诡计就能瞒过大帅的眼睛。” 滕大将军捡起纸团抚平,那是一封由五色纸条拼成的短信。信上大致说一切就绪,只等明日子夜,以滕旗着火为暗号,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大军便可一举攻城。虽然还不明白前因后果,不过想出以这种方法传递消息,倒也新鲜。 “这上面哪句话说我是内应了?”滕大将军一边觉着新鲜,一边责问。 “滕旗着火,不就暗示你想造反吗?”谋官抬起手,众兵拔刀,“滕迈,老实受死,我还可以给你个痛快。” 滕大将军怒极反笑,“我若想造反,第一个就是举起滕字大旗杀宋定,怎么会烧自己的旗子?旗灭军灭,哪像你等鼠辈,只顾自己私利。”大喝一声,双拳紧握,当胸横叉,“谁先来砍我脑袋,谁的脑袋先落地。不信的话,只管上来试试。” “你还敢说你无辜?”正好抓住话柄,谋官阴险眯缝着眼,“杀大帅的话可是你说的,我们都听得真切,不杀怎能稳定军心!” 谋官又扯喊道,“给我一起上!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 几十人将手无寸铁的滕大将军围在中间,里外两圈慢慢往里挤拢。 滕大将军了不起,一拳打趴下一个,夺刀就与这些人战到一块儿。不愧是领十万兵马,靠自己实力当上的大将军,一时半刻,那么多人竟拿不下他,反被他杀得东倒西歪,溃不成阵。 然而,谋官一声唿哨,门外又进来三四十人,“早知道你不好对付,大帅特命我多带些人。告诉你,怎么挣扎也没用,迟早是死。” 滕大将军虽然英勇,一口气杀退了第一波,但对方来第二波时,就有点力不从心。双眼血红想要杀出去,可身旁身后不断有人来袭,他恨不得生出七八只手。当然,手是生不出来的,反而受了几处伤。这时还能勉强避过,他内心却十分清楚,坚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砍成肉酱了。 “滕大将军可要帮忙啊?” 在这片混乱中,如此悠闲淡定的声音令所有士兵停止动作,纷纷寻找说话的人。 滕大将军刚听过这个声音,心中不禁升起希望,“你小子故意在一旁看热闹,想逼我就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环顾四周,最后在屋顶上找到了那道高大的身影。 “逼大将军就范总比要大将军的命好。”独孤棠手中提刀,为了混进城,装成卖油郎,自然没法带剑,“大将军,只要你一句话,你我从此就是自己人。” 谋官尚不自知大难临头,得意喊道,“滕迈,都找上门来跟你称自己人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滕大将军看看左右两边,已经没有选择,于是对谋官这么回答,“告诉宋定,是他逼我的。但凡他能给我留一点余地,我也不至于向周投诚。”忽然,面泛冷笑,补一句,“如果你能活着去传话。” 竟不顾周围一群兵,他径直冲向谋官,大刀抡起就砍了过去。 谋官不会武,眼见滕迈朝自己冲来,忙喊,“来人!快挡住他!” 但,没人来阻拦。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随屋顶上独孤棠一道落下的,有十几条黑影,手里都拿着官刀。黑影仿佛瘟疫,所经之处死亡就至,谋官带来的近百名士兵转眼死了大半。他们杀人,居然比切西瓜还容易。剩下的一看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哪里还会去给谋官挡刀? 谋官见势不妙,拔腿就往外跑。只是他细胳膊细腿,跑不过滕大将军的刀锋。冷风吹过头皮,他命丧黄泉。 日落天边,火烧云,照得院子血红,引来夏鸦觊觎。 滕大将军将五色纸拼成的信往独孤棠面前一摆,“谁的馊主意?这可不止断了我的后路,还蠢到把造反的时间暗号都说给宋定听了。现在我们不能出城,如何传消息给肃公?” “滕大将军既然选定明主,后路宽阔得很了。至于时间暗号,以我的为准。”这也是独孤棠的另一项任务,“今夜子时打开东城门,城楼上火光全灭为暗号。” “这……”滕大将军明白了,“这五色纸是单用来陷害我的?” “说服不了你,却能说服别人。受齐帝暴*欺压的城中百姓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容小觑。”独孤棠如此说道。不提采蘩,不认陷害。 “就冲这纸,还有你这人,可见肃公手下无弱兵。”滕大将军已放开心胸,“不反是死,反了就当给我两个兄弟报仇。”终于可以不再为当初自己的误会郁结不休。 子夜,东城门大开。罗扬率军进城,拿下霍州,还得了滕迈这一良将和十万兵马。而早知不妙的宋定带万余人从西门逃出。不料,却中独孤棠先锋军设下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采蘩,于良和语姑娘随后进城,在滕大将军府里刚安顿下来,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说法。 “姓宋的被活捉了?”其中这样的一条消息让于良跳了起来。 “现关在府衙大牢,肃公昨日请义父前去商议如何处置他。”阿慕已非奴籍,作为义子,重新跟回滕大将军,他的消息应该是准确的。 “如何处置?”于良捏拳咬牙,“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被绑到霍州来,师父更不会死,当然应该血债血偿以命抵命。你义父与我师父是结拜兄弟,肯定会严惩他的吧?” “宋定是齐帝心腹臣子,他说他愿以齐军隐藏的布防点交换性命,义父和肃公已经同意。”阿慕平板着脸说完,看了采蘩一眼。 采蘩正好与他对视,挑起黛眉,“看我做什么?怕我心中不平?”宋定是个该死的。 “义父说,作为补偿,你们可去探监一次,怎么骂怎么打都行,只要留着他的命。”阿慕挪开目光。 于良撇嘴,“不死不足以泄愤!” 采蘩却道好。快要回南陈了,回去之前,有件事必须弄清楚。 第196章 送君千里,别?不别? 府衙大牢。 这次采蘩在牢外,宋定在牢里。 遇到好人,坏人当俘虏都没那么凄惨,宋定毫发未伤,眼愣愣呆看着面前妖娆的女子,居然问道,“美人是谁?” 采蘩觉得可笑,“宋大帅真是贵人多忘事,当**不仅在滕大将军府的地牢中见过我一面,还答应勒将军将我送给他。我是左大匠的弟子,姓童。” “你……”宋定眨眨眼,诧异道,“你是勒将军想要的那个女纸匠?”啊呀,错过眼了。姓勒的原来也不是个东西,故意不告诉他。对方竟是如此貌美的女子,怪不得那日一副猴急的模样。 “正是。”采蘩抿嘴一笑,双眼妩媚,“可惜,我这人福薄,勒将军才许我荣华富贵,他就命丧九泉了。” “勒将军死了?”宋定方得知。 “哦,死了,跟宋大帅一个毛病——好色。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丢了性命也难怪。”采蘩淡淡抿起唇,“他让人射穿了脖子,又让我刺穿了心脏,不太甘心却莫可奈何。他奉你之命来追杀我师徒,害我师父重伤不治身故,我难免报仇心切,下手狠了些。” 宋定望着采蘩妖艳的面容,才发现那也是一张无情的脸,不由倒退两步,怕她隔着铁栅栏都能要他的命。 “我……不是我,是勒将军硬要追你们的。而我本来想你们逃就逃了,反正也不用你师父再造南陈诏纸。”他眼睛骨碌一转,决定撒谎。 “宋大帅不用怕。你如今是北周肃公和滕大将军极其看重的俘虏,我就算恨你,也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救我的恩人。我此来,只是问你两件事。”采蘩看宋定身上囚衣挺干净,显然未经刑求就急于要招供了。胆小怕死之人好对付。 “童姑娘通晓大义,我宋定佩服。其实我早就看齐帝不顺眼了,总想弃暗投明。这回遇到肃公,我打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齐地的老百姓早点摆脱水深火热的日子。北周以后就是我的母国,我当效犬马之劳。”话里行间流露出谄媚相,好似也能在北周大展拳脚一番,“你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告诉。” “齐人劫持四皇子一事,你可是早就知晓?”采蘩却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 宋定摇头,“四皇子受伤的消息传来时,我也大吃一惊。在那之前,从未听闻。要是我早知道,根本就不会同意这般草率行事。万一四皇子有个好歹,南陈由中立转而助周,岂不是不妙?不知道是谁的破主意,不但弄僵了齐陈的关系,连带我的谋划也无法进行,气煞——”想起自己刚说弃暗投明,连忙改口,“也是北周得了天道,注定要赢。” 采蘩不对他的虚伪做评说,又提第二问,“假诏调兵之策,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帮你出的主意?” 宋定神情稍顿,嘿嘿笑道,“这等妙计自然是我一人所想,不然皇上,不,齐帝怎能封我为帅?” “那你真是神算,不但知道运纸车落单,还知道留我们几个纸匠活口。”采蘩冷笑,掏出怀里的婉蝉,似乎无意识,放在手中慢抚,“说实话,我就让你舒舒服服得穿干净囚衣。” “你不能杀我的!”宋定咽口唾沫,“我的命很重要,肃公他可指着我说布防呢。” “早说了不杀你。”采蘩示意守卫开牢门,“放心,我手上有分寸,会避开要害。以前我在人身上最多戳过十六个洞,人还有气儿。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多戳一两个?” 宋定扑过来,紧紧拉牢铁门,不让守卫开锁,“等等,我说!”别说十七八个洞,一个洞他都不想有,“是有人帮我的。” “谁?”采蘩对守卫点点头,守卫退开去。 宋定沉默片刻,再道,“你们南陈的二皇子。” “我不信。”采蘩面色幽冷,“二皇子是陈皇帝宠爱有加的儿子,何必与你齐人勾结?” “我没骗你。”宋定心想,反正北齐这回是灭定了,没必要隐瞒,“二皇子与我暗中常有来往。他虽地位崇高,却不像四皇子得天独厚,不但有当今皇后为之撑腰,又有士族大家的支持。陈皇帝疼爱他,但又始终不立他为太子,他当然要为自己图谋。每年,二皇子通过我向北齐皇后送上金银珠宝,而我们与他合作走私买卖,不断交换重要物资。这次的事只不过是我向他提出的一个小小要求罢了,实在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他可知你们想要调动北江洲的陈军?”出卖国家的利益,达到自己的私心,这样的皇子能做一国的继承人吗? “知道又怎么样?那是他父亲的军队,又不是他的。你想想,此计若成,我北齐将助他成为太子。万一年迈的陈帝受刺激一命呜呼,他就直接称帝了。若是不成,他也一点损失都没有。说起来,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哪,什么事都得自己筹谋。”宋定还感叹上了。 “照你说得他那么可怜,四皇子被劫之事也是他与你们齐人勾结所为?毕竟四皇子死了,他不就稳坐太子位?”采蘩状似不经意问道。 “不会吧?在齐,二皇子一向只通过我,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都找我帮忙,这事却不告诉我?”宋定觉得不可能。 “最后问你一次,是你让姓勒的杀我师父吗?”婉蝉出鞘,在铁杆上一削,铁杆断。 宋定哪里还敢说谎,“真不是我。二皇子交待,一旦劫了人就一个都不能活着放回南陈,我只是照约定而已。” 采蘩不再逗留,转身走了出去。外面艳阳高照,以手挡住强光,突听独孤棠的声音—— “问完了?”他靠着灰墙,一身旧青色常服,木环扣发,再普通不过的打扮,却不能让人无视的气息。 “四皇子的事确实蹊跷,而二皇子将我师父送到宋定手里,又嘱咐杀人灭口。”取她的命真是顺便的顺便。 “既已确定,你可心中安然。”独孤棠随她慢慢走着。 “是。”采蘩简短回答,又道,“何时送我们回南陈?” “明日一早,往江洲走,然后坐船入陈境。我要随姐夫北上攻打合州,不能亲送,就安排了央送你们过江。”他找她,也正是为了说这事。 从府衙出来,走上大街。少了一场恶战,老百姓很快恢复了日常生活。好些铺子都开着,买卖不冷清。 “对你们而言,这仗才刚开始打。对我而言,却终于结束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用你亲自送,多保重就是。”采蘩望着街道两旁的民生,有些想念钥弟和雅雅,甚至还有姬府。至少在那里只有小打小闹,掀不起惊涛骇浪来。 “我说过,这场仗很快就会打完的。”这样走在她身边,感觉自己回到了棠掌柜的时候,很轻松自在。 “独孤棠,我想请你帮个忙。”到头来,她还是最信任他,“师父的棺木我不打算带回南陈去了。师父本就出生在南陈,虽然深受冤狱逃离故土,但我想他一定还是希望能回来的。毕竟他的根在这里,还有他的家人。” “好,我会找处好风水的墓地安葬他。”独孤棠十分爽快。他不熟悉左拐,但能教出采蘩和于良这么好的学生,师父是不会差到哪里的。 “多谢了。还有一事——”采蘩咬唇,沉吟半晌才开口,“语姑娘能不能留下?” 独孤棠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但随即就明白了。语姑娘是官奴,如果回南陈,恐怕很难逃脱悲惨的命运。不过,要是能趁此机会—— “你想她诈死。”真是好心思。 “文北村只有我们四个活口,如今师父走了,霍州归了北周,我和于良回去若说语姑娘已死,谁能查得出来?谁还真愿意花功夫去查?别说语姑娘一个,就算我们都不回陈,兵荒马乱的,别人也只能以为我们已经身遭不测。”二皇子可是想杀人灭口,一个不留。 “采蘩姑娘替语姑娘出的这个主意让我想起你来。从北周到南陈,昔日害你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闯出了如此一番天地。”他也想不到,“你可与你师父一样,逃出去就再也不想回来?” “你说回北周?”采蘩一愣,“我还真没想过。别人不知,你却是清楚的,我若回去,一旦让人翻了底,必死无疑。”杀官差,逃流放,条条都是死罪。 “你姓童,是南陈大官商的长孙女。翻出这样的底来,任何人都得礼让三分。”明日她就要走了,独孤棠想把之前两次未能说成的话说出来,“北周灭齐后,南陈就是下一个。天下纷乱,但周境腹地必定太平,你——不妨考虑回周。” “……”采蘩垂眸不语。她逃出来不过半年而已,这么快就回去,会不会前功尽弃? 独孤棠看出她很犹豫,“采蘩姑娘,不说你已经大不同从前,北周还有我。” 采蘩眼眸晶亮。 “姑娘视我为好友,我也一样。加害你的那些人,你若想报仇,我可再助你一臂之力。然而,康都实在不是久留之地。其实如你所说,你,语姑娘,还有于良,都可以留下。时机恰好。” 告诉自己没别的意思,只不过就近一些。 第197章 都要珍重 采蘩定住了脚步,侧头望着独孤棠,面容清妖,一笑洌澈,神情仿佛近,又仿佛远,然后缓缓摇头,“我倒觉得时机还不到。” 独孤棠双目悄敛,将她的笑颜一点点收进,“还……不到吗?”可以不问,因为懂了。但问了,因为自己并非冷漠无情。 “那里还有重要的事等我去做。”再一笑,柔和似水,令人魂定心安。 独孤棠无声点点头。 “你的那些弟弟妹妹可需要我帮忙照顾?”采蘩重新往前走,“那天在棠掌柜的小院,我最记得两件事。一,到处都是娃娃。二,棠掌柜说他只是喜欢那份热闹的眼神。如今的独孤棠,定国公之子,年轻有为的少将军,有很多地方都和棠掌柜不同了,唯眼神不变。”和她一样寂寥,都藏着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就麻烦你了。”独孤棠也不客气。 “不过得先说好,我只管给芝婶银子,带娃是不可能的。”她还是讨厌小孩子的。 独孤棠呵呵笑了起来,“采蘩姑娘一向对这点坦率。我也记得你最讨厌的两件事。其一,拿你的容貌说事。其二,小孩子。你能管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我已感激不尽。” 采蘩大方说道,“不坦率,怕你当我活菩萨,动辄托老带小。便是你我知己,我也会烦的。更何况,我是与你这个人结交。你身旁身后,左左右右的那些人,我可管不着。”她是天性中就自私吧? 独孤棠这回笑了好一阵,才道,“姑娘与我结交,莫非是因为我知道了你太多秘密?无论怎么想,你我都极为自私,不该碰到一块儿才是。” “罢了,我是真自私,你是假自私。”走在街上,行人悠闲,对话也悠闲,“碰不碰得到,都是一个缘字而已,由不得你我。”如同她曾那么希望跟着他浪迹天涯,到头来才发现他自己并不自由啊。 “真假难说。”独孤棠不认自己是假自私。 “独孤将军,没有自私的人还会去养一大群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娃娃的。”她当初答应送钥弟和雅雅回姬家也是无奈于自己逃犯的身份。 “也是有目的的,不是吗?”图热闹。 “语姑娘就请你多多照顾。”采蘩还没听到他亲口同意。 “照顾孩子我还勉强,照顾女子就免了。”他实话实说,“她们心思重,我却懒得费劲去猜。语姑娘若想留在霍州,我就请滕大将军安排她的去处,若想去北周,就送到我大姐那儿去。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托别人。” 采蘩骇笑,“这莫非便是将军气概?换成棠掌柜,什么样的女子都能照顾周到。” “采蘩姑娘此言差矣。棠掌柜是买卖人,能照顾周到,只冲着一种。客人。无男女之别。我这时领军打仗,无端端去照顾一个姑娘,实在为难。当初我对你也是冷言冷语,你难道忘了?”独孤棠不介意提醒她。 “我以为那不是你。说起来,也不知道哪个是你独孤棠的真性情。”采蘩道。 “都是我。”行走江湖,习惯冷。赚钱养家,习惯油。 “我也没别人可托。”她总不能去托给那个摆着冷脸的阿慕,“只要语姑娘愿意,随你怎么安排吧,想来肯定妥当。” “套你的话说,吃饱穿暖。”做到基本,再多他会嫌烦。 人们在采蘩和独孤棠身旁来去,看两人漫步,好似闲话家常那么平凡,没有招惹他们任何好奇的目光。 第二日清晨,打着独孤的先锋大旗随风摇摆,以央为首的百名骑兵列队待发,采蘩在车前和语姑娘话别。 “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给西大公子么?” 语姑娘用力咬唇,片刻后摇了摇头,“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只希望他能忘了我姐姐,重新开始生活。更何况还是让他以为我死了好,免得漏出消息,给小姐和于小匠添麻烦。” 虽然决定接受自己诈死的主意,语姑娘眉间仍有轻愁。南陈还有她娘亲和流放很远的兄弟们,不知自己如此抽身出来,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正如采蘩所说,以奴身回南陈也不能为亲人做什么,不若先得了自由再想办法。 “有些事有些情的确忘了得好。”有时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反而让人无可奈何。 采蘩说这话本是自我感叹,不料语姑娘神情大震,盯着她呐言,“我……我……不想的……不想对……情动的。” 女人对这种事最**,尽管语姑娘说得含糊,采蘩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语姑娘喜欢西骋啊!怪不得了,眼里怎么也装不下痴心的于良,还有对西大公子的疏远冷容。突如其来的一个秘密,只感无尽伤怀。 “你……”能说什么呢?听说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西大公子又是那么出色的一个男子,姐妹同心,都喜欢了也在情理之中。“至少,没有伤害别人。” 语姑娘眼中雾气氤氲,“我也曾这么想。放在心里就好了,一辈子不说就好了,只要姐姐和他幸福就好了。可是,不是不说就不会伤害到人的。姐姐都知道……因为没有言语,还有眼神和表情,我……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流露出来的。 采蘩握握语姑娘的手,冰凉着,“无论如何,你已经作出了选择。”原来,能下定决心不回南陈,还有更深层的意义。 语姑娘突然趴上采蘩的肩头,呜呜痛哭。无论姐姐在不在,她喜欢上西骋都注定没有结果。然而真正斩断它,简直撕心裂肺。 所有人都看过来,采蘩尴尬。她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不过语姑娘哭得伤心,她不好抽身就走。 好一会儿后,语姑娘红着眼退开,才发现人人盯着她和采蘩,顿时脸红,结巴道,“我……我......” “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哭成这样。你保重,总有见面的时候。”采蘩笑着为语姑娘解围,转身上车去。 众人心想,到底是姑娘家,道别都要哭一缸子水。 央策马到车旁,对采蘩说道,“肃公要看老大练兵,我们再等等吧。” “等他干什么?”采蘩掀帘子反问,“肃公的大军就要北上,他闲不了的。难道他没空来送,我们还不走了?” 央撇嘴,“我瞧着你和老大的交情可要比和那位姑娘深厚,她都哭得天昏地暗了,要是老大来,你得哭成什么样?”他想看热闹的。 采蘩啐他,“呸,要哭也得是你。你成天老大老大挂口上,跟个要奶吃的娃娃似的,这会儿要离开你老大,还不哭死?” 央不气不急,哈哈得乐,“采蘩,你这张损嘴和咱们有得拼,果真是一帮子的,听着那个亲近。好,不等就不等,别半道上跟我耍小性,吵着落了东西要回来。”对前面大声吆喝着出发。 落了东西?采蘩看他飞奔向前的身影,好笑摇头。放下车帘,却见于良仍背对她而躺着不动。 “师兄,出发了。”她提醒他。 于良一声不吭。 “语姑娘也进去了。”她挑眉,耐心有限。 “进去就进去呗。”沉默一个早上的于良终于开口,“我不用你劝。她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了。师父也说过好几回,让我省省心。她不回南陈,就不用再当官奴,今后的日子一定越来越好。我不难过……我就是……就是……”袖子抹过脸。 “师兄,我知道,你是开心得哭了。”这种时候,就不要练造纸的手势来刺激他了,采蘩掏出箱底的书来。老规矩,鬼怪志异小说铺一层。 “对,我……我就是高兴的。”于良翻身坐起来,脑袋耷拉着,衣袖越来越湿,看来是越来越“高兴”。 “行,你高兴就好。高兴之余,容我说一句话。”采蘩看书一目十行,刷刷翻页。 “什么话?”耷拉,耷拉,继续耷拉。 “你我虽是师兄妹,不过这时同坐一车会惹嫌话,要么坐车夫旁边,要么骑马。”采蘩往外一指,“出去。” 于良立刻抬起脸,半颗眼泪挂眼眶外,“你是我师妹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采蘩假笑,“不是不要我劝吗?师兄,迟早的事,看开点儿行了。” 于良气不打一处来,头也不回就钻身出去。 车里就剩下采蘩一人了,书被扔到旁边,她托腮帮子长吁一口气,“师父,您要我对师兄好一点,可是我还想要当一个让人照顾的师妹呢。再说男女之间的事,外人没法劝,终究得靠光阴一点点磨平。您可别在下面,跟我爹说我不听话。” 咚咚——咚咚咚—— 突然,自远有鼓声。 伸手去张帘,快要碰到帘子的刹那却垂下。采蘩抱双膝,侧头抵着车壁,双脚照鼓点轻踏,闭眼轻哼。 渐渐,鼓声再也听不见了,她这才看出窗外,前方尚有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大营中,独孤棠将鼓槌扔给目瞪口呆的鼓兵,转身跳下鼓架,大步往点将台走去,同时喝号—— “杀!” “杀!”上万的兵们齐吼,挥刀,汗如雨。 如此,互道珍重。 第198章 美玉,猛虎也。 江船到岸,有人来迎。 作为周人,央只能送到这儿为止,但对着来人的马车,他面色不善“要么就亲自下车,要么就压根别来,坐在车里不露面算什么意思?我说南人多矫情闷骚,以他为首。” 谁知央才说完,那位就下车来了。 采蘩瞧央鼓着眼,忍不住笑道“咬自己的舌头了吧?美玉公子亲自下车,比你老大压根不来好得太多。哎——人哪,真是不能比,一比就有高下。” 央憋了好一会儿气“……我老大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你看他,下车还要人扶一把,弱不禁风。” “弱不禁风,还是玉树临风?”逗央,是件很开心的事。采蘩以袖掩口,笑眯了双眼。 “对,他这刻玉树临风,下一刻就飘风了。风大一点,能吹他上天。”事关老大的气概,央可不示弱。 眼看向琚已走到船下,采蘩长舒一口气,正了神色“别贫了,你赶紧回去追你老大吧。战场上刀剑无眼,也别光顾着和苏徊斗嘴,看着点儿背后。” “我可不止和他斗嘴而已,还跟他比谁干掉的敌人多呢。”央并不只会说笑,知道何时适可而止“放心,蛟盟有信义,背后给伙伴。” 采蘩看着他那般自信的神色,有些羡慕。前世,她独来独往,到最后只有爹站在她身前。今生开了眼界,才知道伙伴其实珍贵,可遇而不可求,遇到就得抓牢了。 下了船,于良在身侧,但身后空荡。 采蘩突然发现,原来她在独孤棠那里是不必担心背后的。前方站着向琚,他看上去那么温文儒雅,俊美高贵,然而她在经历了北齐那片乱地之后,在失去了第二位父辈之后,她的心比以往更沉着更洗炼。这位美玉公子,永远不会把自己的背后交给别人,也不会为别人的背后舍弃自己。他是她前世梦想的一切,但今生她看得越多,就离他越远。 “师兄,到你出面了。”她想让于良到身前去。 于良没心情搭理她。这一趟随军,他失去了师父,失去了心仪的女子,简直要成为再也抬不起头的耷拉小伙了。 采蘩暗自叹口气,她干脆当师姐罢,又不得不自己上“想不到五公子亲自来迎,请受我等一礼。”微微屈膝而过,无视于良的直立。 “采蘩姑娘不必客气。兰烨奉皇上之命任北江洲大营军师,也才刚到没几天。正和秋路商议营救你们之事,不料今早就收到肃公大营送来的快信,说你们已被救出,今日返陈。如此喜事,兰烨自然要亲来。”向琚说话从来完满。 “多谢。”采蘩见他只字不提师父,有些奇怪。 “什么喜事?我师父死了!”于良没好气喊一声,还不算糊涂,加一句“语姑娘也遭了不测。” 向琚的神情是真吃惊“左大人和语姑娘他们亡故了吗?”船还停着,他以为采蘩于良两人先下来。 “信上未说吗?”采蘩问道,回身看看站在舢板上的央。 央耸耸肩,面上笑嘻嘻,怎么看都不无辜“苏徊写的,我可不知道。”一眼不看向琚,双手对采蘩抱拳“我走了,你好好保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定有再见面的时候,所以你那些小女子的心思别太多。” 这话说得古怪,采蘩却听得明白,笑而不答,目送船离岸。 “看来采蘩姑娘与周人相处甚欢。”向琚的笑意浅浮于面。 “他们是我和师兄的救命恩人,又处了些时日,的确融洽。”采蘩回过头来“听说四皇子被救也多亏了周人。如今齐地纷乱,周陈还能相安无事,实在是两国百姓的福气。” 向琚墨眉一挑,缓缓说道“等回了营地,姑娘休息一下,再同我们说说整件事的经过。兰烨委实没想到左大人竟然遇害。齐人此番劫四皇子囚官员,简直藐视我南陈天威。皇上震怒之极,已令江南所有守军备战。” “我倒是不累,上车就可说给五公子听。”采蘩自行往马车走“至于我师兄,骑马即可。”于良需要颠一颠,颠着就把难过的事都忘了。 向琚望着采蘩的背影,她曾经不肯与他同车,这时却还遣开她师兄?但,不容他细想,随她上车去。 车晃动起来,两人对面而坐。 “你有何事问我?”自问对她心悦,也知她对自己尚未动情,因此必定是有话要说。 采蘩神情不动“我没什么事要问。五公子为何这么说呢?” “你不怕孤男寡女的闲言碎语了?”向琚不以为自己弄错。 “这是行军,与在城里同行出游可不一样。再说,五公子来接人却只有这一驾车,我又不想骑马。要不,五公子骑马去,护全一下小女子的名节?”说到后面,采蘩轻笑。 向琚紧紧盯着她。这么多天不见,她好像又变得不同了。冷艳妖娆之外,竟然还有几分令人移不开眼的清濯。 “究竟在齐地发生了什么事?”他很想知道。 采蘩弯唇抿直,轻描淡写“在齐地的事,一句话也说得完。师父死了,语姑娘死了,我和师兄让人救了。叫我好奇的,倒是五公子。” “我如何?”向琚更好奇。 “四皇子这次遭受磨难,我在霍州当俘虏时也听说了一二。”故意加重俘虏二字的语气“不过有趣的是,霍州大营的宋定宋大帅似乎不认这是他们所为。恰恰相反,因四皇子之事直接导致陈齐两国的决裂,他的计划也落了空,震怒之下才对我们四个起了杀机。”采蘩稍稍修饰过事实。 “他的什么计划?”向琚问。 “五公子若是告诉我四皇子的事,我就告诉你宋定原本的打算,如何?”交换,然后看看她的猜测对否。 “四皇子的事?”向琚眸光不禁幽冷下来“齐兵齐船绑走四皇子,我带人追赶,并同周人合力出击,从齐人手中救出了人,这是很多人亲眼所见。宋定不过是一方将帅,未必知道这一动作。你问话之中却引我歧义,你以为四皇子的事当如何?” “五公子,采蘩听闻你自小聪慧,悟性非常,少年时就作得好学问,令陈帝大为赞叹。那时你的光华采蘩无缘得见,但自觉认识你的时日也已不短,谈吐举止虽近谦谦君子,说句不中听的话,却以为传言中的美玉不过如此罢了。”独孤棠的本事她是经历过,目睹过,毋庸置疑的,然而向琚之出彩实在流于表象和来自他尊贵无比的家族。 “世人夸大其词,兰烨其实并无特别之处。”很谦虚,眼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噬了暗一般“你向来说话不留我余地,不妨直说了吧。” “四皇子被劫,不是齐人或二皇子,而是——”采蘩想了很久,才发现这团混乱中有一个人过于无能了“五公子你的出手。四皇子似乎为静公主所迷,非要送她回梁地。众将反对,你身为军师,虽然言之凿凿好一番道理,却让主帅离开大军而犯险,其实是说不通的。而后,船漏歇岸,这么巧,你这个军师居然不紧跟着主帅,在另一条船上看着人被绑走而救不及。最后,几万大军去边境救人,还让四皇子入了周境。找周人相助,再来一场乱战,四皇子受伤,危在旦夕。真是大张旗鼓,热闹非凡,天下人皆知了。” 向琚垂眸,神情莫测,嘴角却牵起一丝薄凉“你是说我筹谋了这一切?” “不可能吗?”采蘩不在意他的骤冷“苦肉计,还能一箭双雕。我还有一大猜,静公主那日在林子里见的人,是你身边黑白二老中的一个?”再想想,静公主何以笃定会嫁向琚?除非得到本人的首肯。 这话一出,向琚猛抬头,双眼寒光,突然拉住采蘩的手,往他身前一拽。那一拽,没有半点柔情。 采蘩伏在他的膝上,却是不慌不忙,仰面笑颜绽放,妖姿尽显“这是让我说中了,五公子想将我灭。?” 向琚捏起她菱角般白尖的下巴,俯身与她几乎贴面,实则耳语“采蘩,你再口没遮拦,我也莫可奈何。偏偏你又不肯嫁我,连私情都不能用作借口。” 采蘩咯咯笑出声,也对他耳语“五公子饶了我这回吧,我再不敢多嘴就是。”向琚承认了啊。 “你说谎不眨眼的,我能信吗?”他同她说话,从没有一次得到过真正的坦诚。 “我说了是交换,自然可信。”她对付不了二皇子,但四皇子和向琚可以,因此揭向琚的真面再借用“本来谁当太子我都不关心,可是二皇子与齐勾结害死我师父,我巴不得他立刻被整垮。”趁机坐开去,将宋定的话原原本本转述。 向琚听完沉思,再开口似乎信了她“若这些都是事实,别说太子位,二皇子的地位恐怕都保不住。”叛国的大罪。 采蘩沉默着。一个能操纵四皇子生死的人,一个能夺四皇子所爱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向琚。心中突感,她是否在与虎谋皮? 第199章 光华与阴暗共同来袭 向琚之谋,从来长而深远,不在乎一时痛快。 若要除去什么人,必做到斩草除根,且让对手心生寒颤,再不敢有半点妄想。好比对付他的两个妾,挑两人互斗,对未出世的,还是自己的孩子毫无关切。别人看来没有君子之风,在他而言,却是不引起她们背后主家疑心的最好方法。女人善妒,玩小huā样,顾此失彼,难免情报失真,消息有误,渐渐那些人就会弃她们不用。到时再处置,谁还会多说一句? 扶四皇子上位,其实并非他的想法,而是他父亲和宫里姑母的意思。妹妹嫁给四皇子的消息传出,他还在外地游历,想反对都来不及。选边站这样的事,他看起来很蠢。然而,木已成舟。姑母一向看皇后眼色,而妹妹又已经成了四皇子妃,他若不全心全意,万一二皇子登基,向氏灭矣。他不是嫡长子,但他有野心。野心,不是说要去手足相残,自己当上家主,而是开辟自己的一番大功业。因此家族既然已经选定未来之主,他很快就接受了。几次试探了二皇子那边的力量后,这回是他精心筹谋且对二皇子的强力一击。这个谋划就连四皇子也不知全貌,包括萧静刻意温柔的部分在内。至于劫持四皇子的齐人,是真的。他早前就派人在齐聚集一股势力,这次派上用场了而已。那一箭,也是真的,计划射成重伤。当然,万一不小心射死了,他也不会内疚,本来苦肉计这招就是很险的。 老太爷教他,做大事者,心冷。 望着对面闭目养神的采蘩,向琚心想,萧静与她一比,实在是太好利用了,几句哄话就乖乖照做,一点脑子都没有。 “回来了吗?”门帘掀开,秋路探进头来,看到向琚和采蘩各自面无表情靠着车壁,扬了扬眉,也不觉得孤男寡女啥的,问道“你俩吵架了?” 向琚恢复温和的笑脸“没有,采蘩累了而已。” 秋路对向琚直呼采蘩的闺名不甚在意“蘩妹妹,下车吧,已经给你备下营帐,要休息也到营帐中去。” 采蘩早就睁开眼“你这回又运送什么来了?” 秋路摇头“不是运过来,而是送回去。”指着她“送你们回都。” 采蘩下车,看到秋路身上站着邢老兵,却什么都没说,淡然点了个头。好似陌路,但已共过患难。只不过这样的事,不必在人前尽显。邢老兵独来独往,她也不是到处拉关系攀交情的人。能如此,见到对方幸存了,就好。 休息了两日,将霍州的事该交待的交待一下,不该交待的掩盖过去,采蘩便跟着秋路走水路回康都。 半个月后,船驶入都城内河,采蘩望着河流两旁繁华的街市,不由怔忡。 “恍若隔世,是不是?”秋路跟她的神情相似“一旦进入这里,那边的战火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好太平啊。” “能太平多久?”采蘩自言自语一般。 秋路不讶异,不但知道天下局势之变,更悟透太平只是表象“能多久就多久,只要我们还能在这片繁华之中,就珍惜当下吧。” “听上去好不消极。我可不想只珍惜眼前,还要跟老天爷求一求,让今后的日子都得好过才行。”采蘩调转目光看向秋路“和尚,你学佛理,却别认命。自己的命,以强愿而改。”她重生,或许正是那股强愿。 “你这姑娘怎么总能说出一些让我深省的话来呢?”所以,乐于与她结交。 采蘩一笑“因为你我原本的境遇太不同。”一个为奴为婢,一个天之骄子“对了,和尚可否帮我个忙?” “说吧,你不跟我客气,我最高兴。”秋路并不慈悲,但对采蘩是真想好。 “明姑娘自尽的前几日,有哪些人出入她那里。还有,是谁把西大公子家里为他娶妻的事告诉她的。我想让你查一查。”这是语姑娘的请求,采蘩答应了她。 秋路眉宇拢川“你不是怀疑明姑娘的死令有其因吧?” “语姑娘说,她姐姐不是会想不开的人。她——”采蘩语气一转“这也是她的心愿,我总要尽力而为。” 秋路点头道“毕竟姐妹同心,说不定明姑娘真不是自尽。不过若然如此,凶手就实在太过分。这对姐妹本是明珠,却蒙尘埃,正芳华的时候凋零,还不够可怜么?这事交给我,你大可放心。” “有劳。”秋路和西骋都是过不了情关的人,也因此他对明语姐妹多一份相惜之意,这是采蘩请他帮忙的原因。 “既然说到明姑娘,就让我想起西大公子。”秋路问采蘩“左大匠走了,你也没师父了,这斗纸还是作罢了吧。你要是不好说,我可出面。” “谁说作罢?”采蘩眸中光芒炽盛“我师父押上了自己的造纸生涯,即便他如今已经不在,身为他的学生,也一定要捍卫他的名誉。等我将师父的事告知丹大人,再同西大公子定比试的日子。”相信师父会希望她这么做。 “可是,如今这般情形,你如何能胜?”秋路觉得不用钻牛角尖。 “何为胜?”采蘩反问。 秋路想说,不是打和为胜吗?但当他看到采蘩的神情时,突然明白了。那神情之中没有一丝担忧,真正心高而目远。一路行船,他能感觉她的不同,可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种不同来自她的骨和魂。恐怕,即将到来的那场斗纸,和最早约定的,已经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我拭目以待。”他原本期盼奇迹,现在期盼精彩。 采蘩抿唇含笑“我也一样。” 下了船,采蘩直接同于良回纸官署。署里一如既往忙造纸。除了丹大人老泪纵横,左拐的逝去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伤怀。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手脚残缺的倔老头摊上了战场的霉运。至于那几个和左拐同级的大匠,大概觉得左拐当上大匠有名无实,似乎更漠不关心了。 丹大人说,他会向皇上请旨,至少给左伯最后的嫡裔传人一个像样的葬仪,哪怕只是衣冠冢。不过,后来的事实说明他高估了皇帝的英武。因二皇子谋害同胞手足的可能性,皇帝震怒,亲自督查此事,哪里还顾得上一个七品纸官。 好在丹大人说请旨的话时,采蘩没抱期望,之后也就没多大失望。 出了纸官署,立刻有人迎上来。 “蘩小姐,三公子请您去天鹤楼喝茶吃饭。”居然是姬三的书童,名叫拢宁。 “三哥从海南回来了?”采蘩心道消息可真快。 “三公子未曾到海南,结果半途收到家书,听闻了蘩小姐的事,且二夫人有些不舒服,所以连忙折返。”拢宁垂首恭立,又道“这不,家里刚刚得知小姐您回来,公子就让我来接您,特别设宴为您洗尘。” “……”采蘩犹豫,姬三这个人挺难捉摸,去不去呢? “小姐若是担心家里,却不必。三公子出来时跟老夫人说过了,而且十公子今日上学,小小姐在外家舅姥爷那儿,一顿午饭耽误不了小姐的工夫。” 看来有人教导有方,采蘩决定去瞧瞧姬三到底给她摆什么宴。 一进天鹤楼包厢,就见姬三自斟自饮,还向窗外看得摇头晃脑,她便说道“这些时日不见,三哥仍一派悠闲,羡煞妹妹我了。想我不但莫名其妙当女令要随军,更落入齐地成了俘虏,差点没命回来。好不容易回到都城,署里连个迎接的仪式都没有,感觉灰头土脸一般狼狈。” 姬三转过身来,一手托下巴,一手拎酒壶,歪斜着脑袋,姿势优雅地倒着酒“蘩妹,你我分开那日是春末,此时再见已是初秋。我可瞧不出你灰头土脸,倒觉得你气质更胜从前,如秋光明**人。” 采蘩坐下,自顾自拿起他新倒的酒,浅啜“三哥疼妹子,我荣幸得很。” “三妹随军,是二皇子的命令。如今二皇子自身难保,三妹没遭人怀疑牵涉其中,已是童度夫妇为你打点过的,就别想着风光了。更何况,纸官署四人出二人回,实在也说不上是值得摆场面的事。”姬三转着中指一枚碧绿的玉戒,笑吟吟看采蘩。 “我才回来不到半日,三哥知道得却似乎比我还多。”听到新认的祖父母为她打点,采蘩心生感激,又眯眼盯姬三“原来三哥之胜于人,要隔时日方能显。” 姬三一副幽怨,竟然这样的表情仍无损俊颜“妹妹才知么?让哥哥伤心啊。” 采蘩也就能陪着装腔作势几句,再下去便没了耐性“行了吧,你突然请吃饭,如此明显不让我回姬府,可是有事要说?” “没事啊。”姬三似乎漫不经心“怕妹妹太久没回家里,与你闲话家常,免得一进家门就不认得东南西北了。” 采蘩一听,不觉莞尔“这还叫没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你跟我都讨厌的姬莲掌了你义母留给四房那十间铺子的账了。”同讨厌,所以心血**,知会一声。 第200章 近之?远之? 倩影飘过,姬三杯里的酒就满了。采蘩扶窗而坐,竟对着壶嘴喝酒。风吹她的衣袍,那是枫叶飞舞的绣纹,正应了她身后秋山的景。 采蘩以衣袖拭唇“行军之中难找酒杯,养成了坏习惯,三哥别嫌我粗鲁。” “妙极,妙极。”姬三拍掌“这趟妹妹没白走,回来判若两人,艳得好不洒脱!的确,有气就得撒出来。你我自家人,不必惺惺作态,就算骂上几句,我也能听得。”猜着她大口喝酒的意味。 采蘩失笑“有什么气?又为何要骂人?那些铺子的利益在钥弟成年之前归公中,那是已经说好的。老夫人要把它们交给谁去理,我们四房可管不了。不过,就算如今是姬莲管账本,铺子也成不了她的。她不能插手经营,更不能干涉任何决定。三大掌事交给她账本,账本无误,她收银子,如此而已。至于那些银子到不到得了公中,那就是老夫人,还有大夫人的事了。” “蘩妹妹别小看了这件事。”酒杯放在嘴边转,姬三笑起半边脸“你不觉得好奇吗?大伯母那么不喜欢她,居然让她收账,而且明知那笔利益是相当可观的。”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三哥为何不喜欢莲三姐姐。难道只是因为嫡庶有别,还是大房和二房之间有矛盾?”其实心里挺在意的。采蘩本以为那毒婆子死了,姬莲就不足为惧。想不到短短数月,她的手竟还能伸得这么长。 “姬莲身上有股子毒劲,就跟她娘一样。毒也就罢了,偏偏面上装得无辜可怜,所以我看不顺眼,跟她亲近不起来。”姬三拿眼珠子拐着采蘩“妹妹就不一样。你对我也是应付的,但能让我心知肚明,可以看出七八分的真性情。” “我是否该谢你这么夸我?”采蘩却白他一眼“三哥既然知道得那么详细,也应该清楚大夫人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对姬莲的态度,不妨说来听听。” 姬三却摇了头“妹妹问倒我了,我还真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伯母仇视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冰释前嫌,你尊我护让人看到母女亲睦,十分不寻常。” “姬莲身边有没有新面孔出现?”毒婆子的来历就很可疑。或许,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她身边有没有新面孔我没太在意,不过你一问我还想起来了,你我离府不久,大伯母买了十名仆妇婢女。因此我母亲还抱怨了好一阵,说大房还没当家呢,就把公中的银子huā自己身上。”姬三眸光一闪“你以为她有帮手?” “有可能,不是吗?”大夫人买仆婢?无端端的。 “或者是姬莲提出了某个主意,正是大伯母最想要的。毕竟,人各有不同的欲望。只要被人掌握,就能被人操纵。”姬三薄唇如刀片“你可能还不知道,老太爷想要从家主之位退下来,已经发信召各地旁支的家长年底入都,商议下任家主的人选。” “下任家主自然是嫡长子,有何可商议。”采蘩仿佛才想到,哦了一声“莫非你爹娘想争,所以你半道折回,又特意来笼络我?说什么讨厌姬莲是因为她装可怜,其实却怕她和大伯母联手,二房就没机会了。真是越到高位亲情越薄,到了这时,三哥可让我有点失望啊。” 姬三的神情满不在乎“因为越在高位力量越大,自然招人争抢不休。我老爹若想争,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能干看着。不过妹妹误会了,我跟你说姬莲,实在与家主之位无关,也并非拉拢你。四叔四婶过世,你们四房倒是真纯粹了。” “我就等着新任家主一声令下,四房便能分家出去单过。”采蘩也不在乎。 “那你得准备被榨褪一层皮,如果是大伯当家的话。起码,那十间铺子就别想要回来了。”酒光映入眼,金棕的醇色。 “这是什么说法?”采蘩冷哼“大房当家,其他三房不可能还住府里吧?” “别忘了,祖父母还在。你在家里如同做客,从墨月堂出入,所以很多规矩都不知道。”姬三一笑“罢了,现在就跟你说这些未免太早,真心为妹妹接风,敬你一杯。” 采蘩暗道,她就想当客人。正因为是客人,人人对她才客气,要是成了自己人,个个都能压着她指东朝西的,听也不好,不听也不好,就得跟姬莲似的,机关算尽。 酒,一饮而尽。 她对姬三道“三哥,有些事不必太担心。那时你说向琚站定得太早,如今看来四皇子登皇位是早晚的事了。至于姬莲,她若只为钱财,不来招惹我们,我就随她去兴风作浪。当然,会紧防着她就是。” “妹妹不是一般不出闺门的女子,不但去了趟南淮,还入了战乱的齐地且全身而退,所以我说这话,你一定立刻就会明白。”姬三端着空杯伸出手。 采蘩眉梢微抬,二话不说,用自己喝过的酒壶为他再倒一杯。渐渐发现,和他是能说上几句真话的,也无需拘谨。她像他一样,不喜欢做作的人。至少,姬三的伪是她看得出来的。独孤棠也如此。他们都有好几面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但又总放任着一种毫不遮掩的真我。和她是一类人。 诺大的圆桌上摆着精致的小菜,但两人都不落筷,光喝酒。 “四皇子还是二皇子当皇帝,重要么?”姬三说出了这句话。 采蘩淡然笑着“三哥原来也看得那么远了。好有意思,你胸中装壮丽山河,却摆脱不了家中的芝麻绿豆琐事,妹妹我为你可惜。” 姬三哈哈两声“妹妹果然明白人,哥哥喜欢你之极。闲来无事,捡芝麻绿豆玩也是趣事。你若愿意,哥哥与你合力对付莲三姐姐,如何?毕竟,山河还远,我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先让美玉之流操心去。” “三哥可有主意了?”怎么个合力法? “姬莲再厉害,毕竟是女儿家,肯定还想嫁人的。只要给她找个夫婿,她就得拾掇包袱走人。”姬三说得好不简单。 “只怕她不会那么容易再嫁。”采蘩突然想起姬莲写的情诗。 并不知道那是写给独孤棠的,她说给姬三听,又道“除非找出她的心上人是谁。” 姬三啧啧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原来姬莲心里有人。怪不得非要闹和离,这么看来,南平还是让她给算计的。你说那幅画中的葡萄藤架是向琚在望山书院的别居中,莫非她喜欢的是向琚?” 采蘩表示不知“三哥人脉广,得靠你打听。” “若真是向琚,那我就更烦这女人了,眼光俗不可耐。”姬三撇嘴,满是不屑“要是平常一点的人家,即便她是再嫁,凭着姬氏长女的身份,哪怕是庶出,也能当个正室,但嫁给向琚就只好为妾。向琚的后宅已经有两个才情并茂的姬妾,不差她这个才女。” “三哥别过早下结论。我听向琚提起过姬莲,字里行间并无特别之处。”采蘩说句公道话“也许是出入向琚别院的人。” “无所谓了,我只觉得被她喜欢上的男人万一给算计到,那可倒霉。”姬三说罢,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我也是自相矛盾,不希望是向琚,又希望是向琚。” “对了,三哥可有静公主的消息?”她很想知道,整个都城都以为静公主会成为四皇子侧妃,她如何嫁得了向琚。 “这么大的事你未曾听说?”姬三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从齐地出来,应该知道了。” “她出事了?”采蘩怔住。 “齐人将她和四皇子一道劫持了之后,半路上就把她卖给关外土鲁王。梁后主向土鲁王要人,结果木已成舟,静公主已是土鲁王的女人了。梁后主无奈,只得下旨和亲了事。有传闻说静公主痴傻了,不知是真是假。也是,土鲁族野蛮,语言都不通,娇生惯养出来的金枝玉叶不傻才怪。” 采蘩打了个冷颤。好狠的美玉公子!如此一来,他什么责任都不用负,将那位天真的公主永远打发了。 “妹妹何故发颤?”采蘩的样子落在姬三眼里。 “……只是觉得静公主真可怜。”无意中被利用,只抱着美妙幻想,什么都不知情的萧静落得如此下场,那么知道向琚本性的自己会不会也遭受生不如死的处置?采蘩心下一沉。 “她身为弱国的公主,注定就是被牺牲的命运。嫁给四皇子,或者嫁给土鲁王,我觉得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土鲁王更稀罕她。”姬三是男人,男人对这种事的看法都冷酷客观。“不过,妹妹和娇滴滴的静公主截然不同。你何曾依赖着父辈或兄弟?既然不用靠别人,谁也左右不了你的事。” 采蘩轻轻哼了一声。女子不易,她只要住在姬府,冠着童氏,上面有长辈需要尊重,下面有弟妹需要顾及。 看来,还是不要离美玉太近得好。 不过,姬三呢? 近之?远之? 第201章 避无可避?斗吧! 采蘩回到墨月堂,一干仆人在林川的带领下前来行跪拜大礼,闹哄哄得好一阵。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回房更衣,却又轮到雨清雪清桃枝围着问长问短,连不爱说话的杏枝都说一句小姐瘦了。 好些事也不能对她们多说,她便含糊了过去,反过来问家里的事。结果,听得最多的还是姬莲怎么怎么得意,怎么怎么受宠,又怎么怎么掌了十间铺子的账。 采蘩听了一下午的莲花,可不想再听一晚上。正好,老夫人那儿派人来传,让她今晚上去澄明堂用膳。她借口先休息一会儿,言下之意请丫头们走人。 桃枝勇于说实话,“小姐,您喝了多少酒,这么乏累?要说三小姐的事如今可紧要了,您要再不管,四夫人的陪嫁就成大房的了。”才说完,就遭雨清拍脑袋。 “小姐从那么远的地方回家来,能不累吗?有什么事等小姐休息好了再说。”雨清道。 “可是……可是我爹说……”桃枝急着跺脚,“三小姐跟大夫人说要停了墨月堂的份例月银,让咱们自生自灭呢。” 采蘩装困的眯眼立刻睁圆,“你爹听谁说的?” “昨日他去交帐本时,在大夫人的屋外亲耳听三小姐说的。小姐,难道我们就这么让她欺负?”桃枝嘟着嘴。 “你爹还听见了什么?”采蘩问。 “没了。大夫人没吭声。不过,大夫人现在对三小姐言听计从,我看是迟早的事。”桃枝人小主意大。 言听计从吗?大夫人和姬莲若只是暂时结成同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采蘩心道。这时,就听到姬钥欣喜的声音和踏踏的急步。 “姐姐!姐姐!”人冲了进来,在采蘩面前倏地站定,眼珠子上下转看着她,脸上兴奋的神色淡去,皱起小老头纹,“姐姐怎么黑瘦成这样了?” “会不会说话?你三哥夸我明**人呢。”采蘩笑着,伸手摸摸他的头,也是仔细打量,“你好像长高了。” “三哥跟你说客气话,你都听不出来?”啧啧有声,小老头儿的脑袋却任采蘩揉,“你出门都多久了,要是没长高,那可怎么得了。姐姐——”很多事想问,因为大家都当他小孩子,什么也不跟他说。 “别急,那一路上的经历今后跟你慢慢说。”采蘩看得出来,不过,“你还是先说你三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钥立刻紧皱眉头,等丫头们都下去,才说道,“大伯母突然将铺子的账交给三姐,据说是大伯的意思。你也知道,大伯一向疼三姐姐得很。而祖母是乐见其成。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横竖盈利归公中,在我成年以前伸不上手。可是大概过了一个月,三姐就跟冯斡,尤新,还有都海闹起不愉快,说他们故意将铺子惨淡经营,账本也做得乱七八糟,甚至把这事闹到了祖父和大伯那儿。” “好心计啊。多半还说冯斡他们欺负你年纪小不懂营生,盈利又是进姬府,不是四房,而没人能管得了,所以就可以胡来一气。”采蘩冷笑。 “姐姐说得正是。祖父和大伯为此和我商量,说没有主子盯着下面的人,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问我是否能让三姐监看着铺子。所谓监看,就是有什么不妥的,可以及时发现,再告诉我知道,由我决定如何做。因此,铺子还是我们四房的,三姐也不能改变什么。”姬钥道。 采蘩哼了哼,“她怎么不能改变了?只要她觉得不妥,就来跟你说。你可以拒绝一次两次,能一直拒绝下去吗?长辈一定会以为你孩子心性,故意为难你三姐,也就是故意跟家里过不去。你答应了吗?” 姬钥咧开嘴笑,“没有,我说大姐你不在,这事我不能做主,等你回来再说。三姐说铺子的事不归你管,我就撒泼任性,大闹了一番。不是个个把我当小孩子吗?和小孩子有何道理可说?” 采蘩翘起大拇指,“聪明。有时候想法不能太正,不然让人当成傻瓜了。” “不过三姐瞅准我那么闹,在长辈们面前说我到底是孩子,分不清好坏,更容易被底下人蒙骗。她还说,只要铺子交给她来营,每年至少缴公中五万两,而不是之前预计的两万两。说实话,姐姐要再不回来,我也顶不住了。”营生买卖这些事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五万两?”采蘩挑起眉,“我也说句实话,你三姐真挺厉害的,居然看出了这十间铺子的真正价值。” “呃?”姬钥一愣,“姐姐什么意思?” “你母亲管着这些铺子的时候,每年进项六万两。”采蘩好整以暇。 “欸——”姬钥吃惊问道,“可我看每月账本上的纯收只有两千两不到。” “那是冯斡他们将大部分的利润转为铺子再投入的本金,当成固定资产藏起来了。你以为你的外祖父外祖母,我的祖父祖母,那么大方,把属于自己孙子孙女的银子送给别人挥霍?能给姬氏每年白送两万银子,已是极致了。”在随军之前,采蘩以找出账本中所藏的利润为乐趣,学得津津有味,孜孜不倦。 “三姐一定发现了。”怪不得说商人多狡诈。 “发现也没用。转利润为本金,这是扩大营生的决策,并非虚报或假账。她只能干看着,或者就是像现在这样,把事情闹大,争取更多对铺子的主动权。不过,除非童家松口,她再折腾也是白费力气。你三姐也许能哄得你大伯,大伯母,还有老爷子和老夫人团团转,但出了姬府大门,未必有人买账。而且,我既然回来了,她若窜上撒野,自不会由着她。”就算姬莲毒,姬莲周围的人都毒,采蘩也不怕。有人送她几样防身的小玩意,她本以为没地方用。 “姐姐,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上回她差点害死你,你可别忘了。如今的三姐跟以前大不同,大概是在长辈们面前受宠,府里人人巴结着,她说话极有份量。”姬钥一点都不想靠近姬莲了。 “你们一个个把她说得那么厉害,我都想亲眼见识见识了。”采蘩一拍桌,唤外面守着的丫头们进来,准备去老夫人那儿。 姬钥无奈,“姐姐,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 “上回是我让她长了见识,怎么同呢?”采蘩走出屋子,看到许久不见的梓峰,于是微微颔首。 梓峰让开身,后面有几道高矮胖瘦不等的人影,“小姐,这四兄弟是黑酒屋掌柜介绍来的卫士,已经来了几日了,您看要不要用他们?” “亲兄弟?”采蘩看他们年纪差得不多,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面相各异,却又有那么点神似。 四人齐刷刷说声结拜兄弟,又逐一介绍自己。 “丁大。” “丁二。” “丁三。” “丁小。” “名字挺好记。你们有何条件,可以先开出来。”她看看能不能满足对方的要求。 “每月每人黄金五两,包吃住,一人一单间,逢年过节随便给个三五十两的红包,就差不多了。听掌柜说你出得起,所以我们兄弟才来的。”丁大最矮小,脑袋却大,把脖子压不见了。 院子里人不少,但这时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黄金十两一个人,养这四兄弟一年就得要二百四十两黄金,还一人一间房,三五十两的红包居然说随便给。不是卫士,是讹诈的骗子吧?大多数人这么想着。 梓峰干脆说出来,“你们什么来历,竟敢如此大开口?有本事,跟我比一场。” 丁大拿眼角吊他,“我兄弟四人没啥来历,就是江湖日子过腻了,想找个富主养着,太太平平了此一生。这位小姐要是雇了我们,我们跟你就是一家的,不比。要是不用我们,跟你也没仇没怨,也不比。” 梓峰直了眼,当着四兄弟的面就对采蘩道,“小姐,小心他们来混吃骗喝。” 采蘩却面带微笑,“四位以前闯江湖时最拿手的本事是什么?” 丁口齐声,“取头割肉削骨!” 院子里顿时阴风簌簌,有人搓着胳膊,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 “那我就不能雇你们了。”采蘩仍笑,“我需要保护我和弟弟妹妹性命的人,而不是只懂取头的人。” “等等。”丁小是最大个儿的,但有一双极不相称的小手,“你雇了我们,我们自然就会听你的话。你要救人,我们就救人。” “而且一旦受雇,到死都跟着你了。别人出再多金子,我们也不会换雇主。”丁二少了一只耳朵。 “你付满三年之后如果付不出来,可以最多欠一年,然后我们兄弟就走人,不追讨。”丁三最正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就是看过之后,会记不起他的长相。 “我加一个条件,”采蘩觉得这四兄弟奇特得很,可以雇,“先用两个月,月银暂记账,只包吃住,得让我看到你们有真本事才行。” “公平!”又是异口同声。 采蘩叫来林川,带丁大丁三换了管事的衣服,跟在姬钥的后面,让他们立马上工了。 ------ 今天第二更。 第202章 荷花卷,秋残云。 澄明园里来给采蘩开门的,已不是那时管花圃子的丁婆子,而是一个小丫头。虽然她没见过这个丫头,不过因为不常在府里走动,不认得也不奇怪。小丫头进去通报,没一会儿雯婆子来迎。 “婆子给蘩小姐十公子见礼。”雯婆子笑着福身,“佛祖保佑。老夫人天天为您抄经,这不,昨日一抄完,今日您就平安回来了。” 采蘩扶起雯婆子,“看来等会儿见了老夫人,我得磕头拜礼才行。” 雯婆子却道,“蘩小姐来得有些早,老夫人正在佛堂诵经,婆子领您去花亭坐坐吧,正对着后园半湖子荷花,漂亮得叫人眼迷。眼看气候快转凉,也就这时候最盛,再过几日便凋败了。” “花虽然凋落,但能结莲蓬挖莲藕,饱过眼福又要饱口福,怪不得丁婆子说莲浑身是宝呢。”相较于雯婆子的说法,采蘩的话让人精神气足。 雯婆子长叹口气,“蘩小姐还不知道吧?丁婆子死了。” 采蘩神情骤冷,“怎么回事?” “五月头上,丁婆子得了风寒。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竟引发了癫痫症,又是大半夜里,等人发现已经迟了。可怜,她跟了老夫人一辈子,到享清福的岁数却走得那么凄凉。老夫人伤心得病了一场,一向入冬才犯的咳喘提早犯了,常常咳得睡不好觉,如今身子也弱着。好在,三小姐找了个偏方,缓咳十分有效。”雯婆子将采蘩引进亭中,让丫头们上茶,“大夫人二夫人都病过了,又轮到老夫人,再算上您的事,也不知今年是不是咱们府里犯了煞,从上到下坏事连连。” 都从病起。采蘩思量着,什么话都没说,只让雯婆子忙去。 “我看,这煞气多半就是三姐带来的。跑回娘家,大闹和离,还想整到我们头上来,弄得全府不安宁。”姬钥端起茶来喝,却被采蘩按下了,不由微愕,“姐姐?” “小小年纪别喝太多茶,容易睡不好觉。”不得不谨慎。熟悉各种植物的丁婆子死了,老夫人病了,这园子里指不定有什么糟七糟八的东西。 姬钥虽然不明白,但他能看出来采蘩是认真的,便要放茶杯。 谁知,茶杯就落在丁三手里,“公子,我来端着行了。”背对着亭外的丫头们用手指蘸一下茶水,放进嘴里咂巴,又倒了一些在袖口,并对采蘩摇摇头。 采蘩有些高兴,身边有了懂毒的人。就冲这,金子不白花。 姬钥看着丁三的动作,终于明白采蘩不让他喝茶的原因,张口结舌地瞪着杯子,捏起拳头,目光骇人。 “蘩妹,十弟,你们也来早了?”娇声带笑,让一群丫头仆妇跟着,穿一身雍容华贵的牡丹云锦裳,以大小明珠做成了全套发饰,装点得超然脱俗的莲美人朝亭子走来。 姬钥哼了一声,连假客气都吝啬给。 采蘩则定心坐着,“三姐,别来无恙?” “挺好的。”姬莲瞥过姬钥,双眉微微一挑,目光再与采蘩相对,“倒是蘩妹黑瘦了,需要养颜补身。我那儿有上好的珍珠粉和燕窝,回头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采蘩不推辞,“那就多谢三姐了。” “自家姐妹,何必客气?况且,我能做得也不多。母亲说,你们四房主子少,又独门独院出入,用不了许多银子,所以下个月开始,给你们的月例减半,每季的新裳新料和四房的吃用也不另给了,都算在月例银子里。我好说歹说,总算让母亲同意十弟上学的费用一文不少。蘩妹恐怕得好好精打细算一番,若实在和不开,记得跟我说,我自己有些私房银子,能帮一定帮。”那张美丽的脸上无辜和同情的神情交混在一起,一丝阴险嘲讽的意思也不流露出来,她就好像世上最善良的姑娘。 这也是最让人厌恶的地方。做坏事,还要装十全十美的好人。 “什么?”姬钥跳起来,“大夫人说的,还是你说的?凭什么扣我们四房的银子?我娘在世的时候,贴补给府里多少银两。不说旧事,就是现在你还花着她的陪嫁买你这身穿戴呢。岂有此理!你敢扣,我就敢把铺子收回来,让你一文都捞不着。当我们爹娘不在,就能任你为所欲为了?” 采蘩抿弯了嘴,左手支起下巴,好笑斜睨着姬莲。 姬莲嘴角一勾,不急不忙坐在姐弟俩对面,“十弟,这话就不对了。莲园是四婶口头之诺,你反悔收回去,我也只能让。不过铺子的收益在你成年之前归公中,那可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而四房的例银有多少,由当家的人说了算。如今管公中的是我母亲,她若要扣减,除非是祖父母出面,不然你也只能接受。再者说,你觉得我们不公允,可你不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明明一年能有五万两的利润,你那几个大掌事每月却只交一千多两出来,你不但不帮家里,还包庇他们这些中饱私囊的下人,实在令祖父母心寒。” “一年五万两,那是你说的。你不管铺子,倒能随便想多少是多少。只交一千多两?一年两万还嫌少,想要中饱私囊的人该不会是你吧?”姬钥鼓着腮帮子,满眼蔑视。 姬莲伸手,轻轻拉姬钥的胳膊肘,往她身边靠近,“十弟,四叔四婶走得早,三姐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一事。只怕你本来谦儒孝顺的性子,让人教野了。你看看自己,这是跟姐姐说话的态度吗?”突然抬手,要抽姬钥巴掌。 “三姐,你敢?”采蘩可是紧紧盯着呢,沉声,不动,“这巴掌下去,我必闹得天翻地覆,谁都别想安生!你不信,只管试试!” 姬钥怒瞪着姬莲高举的手,“你一个庶出的,也敢打我?有本事,打下来啊!我还不信,在这个家里嫡庶可以不分高低了。” 就在老人家住的地方,大家都撕破了脸。半湖的荷花水中摇曳生姿,无人欣赏,只能顾影自怜。 “你们吵什么?老夫人在佛堂念经,需要清静。大的小的都不懂规矩。”亭外不知何时站着大夫人,面色暗冷,不苟言笑。 “母亲,我们闹着玩儿呢。”狠毒的眸光刹那清亮,姬莲走到大夫人身旁,亲热挽进她的臂弯,“我跟十弟开玩笑,他当真了,因此耍起小脾气。前些日子他不痛快,毕竟还小,哪里懂得人心险恶,以为那些下人以前好现在也会忠心。至于蘩妹,她是十弟的好姐姐,自然要护短的。您就别苛责他们了。” 采蘩看她口灿莲花得将责任推到自己和钥弟身上,还有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两副面貌,厌恶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 “大伯母,有些玩笑不太好开的。比方说,三姐姐挥手的动作,实在是像极了要打钥弟巴掌。钥弟还是孩子,不看在我义父母的面上,就是讲究嫡庶之分,也轮不到三姐姐来教训。”原来嫡庶有时挺好用。 大夫人冷冷看一眼采蘩,和以前那亲热劲儿天差地别,“莲儿既然说了是开玩笑,你们姐弟不必过于当真,大家都是一家人。” 好似刻意要显得公平,大夫人又转向姬莲,“你也注意些。十郎是四房嫡长子,由不得人随意冒犯,哪怕你年长于他。不仅因为你是庶出,而且也因为你是女儿,不可乱了纲常。” 姬莲娴静笑着,低头道是。 大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皮笑肉不笑,伸出手,“采蘩,你能平安回来,这可是大喜事。来,快随我进去给老夫人请安。” 采蘩扫过大夫人左手边的姬莲,一点都不想跟她平行,“大伯母,园子路窄,您和三姐姐走前头,我和钥弟跟着就是。” 大夫人心想,差点忘了这姑娘的冷傲性子。因此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姬钥对着姬莲的背影皱鼻子,嘴皮子无声地上下翻,显然不是说什么好话。采蘩拍他脑袋,让他收敛点。 虽然各房的女眷和小姐们都来了,但采蘩平日跟其中大多数人没往来,所以说是接风,不如说是大家聚一聚。而且,这家里的人多知道她冷若冰霜,皆各吃各的,各说各的,没有特别关注在她身上。这么一来,她就能盯着姬莲碰哪些盘里的食物。而姬莲吃什么,她和姬钥就吃什么。 散席后,老夫人让三位儿媳妇和采蘩留下了。 “公中的银钱状况除了老大媳妇,你们心里也应该都有数。”老夫人在席间有些微咳,其他还好。 姬莲从外屋端了托盘进来,“祖母,先吃药吧。” “不是告诉你交给丫头们做就行了吗?”老夫人目光慈爱。 “这药讲究火候丝毫不能差,否则药效就减了。我也没动手,就是盯着丫头们些,等她们熟练,我才能放心。刚才雯婆婆跟我说药不多了,不知道祖母还要不要再配一些?”姬莲乖巧偎依在老夫人身旁。 “自然要的,只有喝了这药,胸口才不会火烧火燎的,晚上睡觉踏实多了。”老夫人一口口喝药。 “那我明天就找大夫再抓几副。”姬莲的目光垂落在药碗里。 采蘩静静看着这一切,神情无波。 第203章 夜之后,明天。 回到墨月堂,夜都深了。 姬钥还在等她,“姐姐,祖母留下你为了何事?” “就是你三姐说的,要减开支。不过不止是我们四房,二房三房都要减。二夫人闹上了,和大夫人吵得不可开交。三夫人那么好脾气的人,今晚也落了脸。毕竟这几年公中一直没钱,对各房都是手紧的。现在又要大刀阔斧砍一半,她们怎能不为难?你三姐趁机提到铺子的事,结果二夫人就立刻针对我了。”是姬莲真正的意图吧?让府里的人孤立仇视四房,逼迫她和钥弟让出部分的决策力。“除非我们让步。” “不要!”姬钥这次下了狠心,“说到底,那是娘的嫁妆。三姐得寸进尺,祖母大伯母却都帮着她来算计,太让我寒心了。不给!就是不给!” “知道了。”采蘩犹豫,因为那些人都是姬钥的亲人,她不能代他绝情,“你不肯让步,我们就不让。” “我自愿给是一回事,但他们强行要讨又是另一回事。姐姐无论如何不要妥协。”姬钥坚决,“三姐她根本不懂得满足,我们让一步,她会进两步。” “你倒是把她看透了。”姬莲正在为自己大肆搜刮私产,恐怕就是盯上了这些铺子。 姬钥走后,采蘩找丁三说话,“茶水里有什么?” “是酥梦香。并非剧毒,还可作安神的药引,但长期服用会让人上瘾。服用超过一年五脏六腑就会慢慢衰竭,无药可解。至于茶水里,份量不多,增加香气而已。”丁三回道。 “园子里种着么?”采蘩又问。 “没有。 酥梦香产在极南地的高山深谷,需要湿气和昼热冷,普通地方长不出来。不过——”丁三略顿,“鲜摘的酥梦香超过三日就会失去效用,如果制成粉末或榨汁制丸,也有时限两到三个月不等。” 采蘩立刻抓到关键点,“你们兄弟帮我做件事。”细细说了。 丁三给兄弟们传话去。 夜半时分,墨月堂陷入沉寂,只有值夜的卫士们精神抖擞,来回巡视。然而就在他们视线的死角,竟闪出一道黑影。黑影潜入采蘩的房间,没一会儿又潜出,悄声无息消失在园中。 “这些人真是睁眼瞎啊。”低伏在假山顶上,丁二眼睛灼亮。他少了一只耳朵,目力却惊人黑夜与白日无异,“养他们的银子不如给咱们,保准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过去。” 丁大缩成球,闭眼假寐,“这家子很不太平啊。能如此慷慨得到处使用酥梦香,要么很富,要么就是跟天衣教有关系了。” “大哥,要不要换个雇主?”丁二觉得麻烦,“咱们是想金盆洗手,图清静又舒服的日子过。结果呢?今日才雇苦活就来了。” “我也想。要不你去跟老掌柜说,看看谁敢用咱们?”丁大哼哼笑,“背了一身的江湖血债只要咱四兄弟的名号一亮,立刻有人来围剿。老四把上个雇主削成了白骨。你又烂赌,把这么多年的积蓄输了个精光。这回还是我苦求老掌柜暂时隐瞒一阵。那姑娘不是江湖人,搞不清江湖事,似乎挺爽利的性子,话不多问就雇了咱们,所以你知足吧。再说,她也没让咱守夜是你说睡不着拉我出来乘凉的。” 丁二咧嘴嘿两声,自知理亏“那,刚才的事跟雇主说不?” “让老三明日到她屋里兜一圈要是没毒没害,就不说。咱只照她的吩咐,保护她们三姐弟的命,不用做多余的事。”老二有句话不错,退出江湖就是想图舒服日子过。因此丁大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进去看看,免得雇主这时就挂了。” 丁大一翻身,哧溜钻进采蘩屋里去。 丁二看着一帮没知没觉,已经走出小院的卫士,向天翻眼。他不知采蘩之前有过高手保护,但觉她那间屋子简直犹如无人之境,能平安活到现在,真是老天爷保佑。 丁大确定采蘩活着,跑出来却撞上丁小,“你也睡不着?”换了新地方,个个兴奋? “三哥不是说雇主让咱们盯着那姬啥花的动静吗?我就到处兜了兜。这府可真大,别的地方都还好,只有一处相当戒备,还藏着暗桩。大哥,你猜猜是哪里?”丁小眉毛跳两跳,小手出兰花指。 跟丁小当了这么多年结拜兄弟,丁大始终不能接受大块头做出女儿家的动作,视线不由自主瞥开,在心里叹口气,“该不会就是姬啥花住的地方?” “没错。”大块头抿嘴笑,“我瞧着好玩,打算明日起蹲点,大哥别找我。”蹲点就是连续蹲三两日不动,观察对手的情形。 “别忘了地图。”丁大提醒。 “我这会儿去绣。”没腰的人,扭身走。 丁小只要处于正常状态,拿最多的东西就是绣花针。如果发起来——丁大尽量不去想。他决定接受采蘩,除了对老二说的原由之外,更因为老小好像挺喜欢她。只要老小心情好,他们几个就安稳了。与之相比,女雇主也好,麻烦多也好,那都不成问题。 第二天采蘩用过早饭,在外屋准备写信,就见丁三从眼前走过,也不招呼一声就进寝屋去了。 研墨的桃枝直瞪颤动的门帘,“他……他怎么随随便便进去啊?” “小姐,我去看看。”雪清说罢就要跟。 “不用了,等他出来再问。”采蘩今早起来时,发现纱帐让人动过了。从央睡房梁开始,她就让丫头们不用在外屋值夜,所以不会是她们。 她低头才写几个字,丁三就走了出来。 “怎么了?”桃枝嘴快。 “没事。”丁三头也不回,又出去了。 这下,连一向冷静的雪清都诧异地合不上嘴,脱口道,“什么毛病?” 采蘩却继续蘸墨写字,“他说没事就应该是没事。对了,昨天没见麦子,她在家么?” “冯大掌事让麦姑娘到外县送信,已经外出五日,这两天就要回了吧。”桃枝如今和麦子的感情很好。 “今天就回了。”麦子进屋,酒窝漩,肤色如金麦,仍是一身俊俏的男装,“以为你去纸官署了,冯大掌事说晚上过来交账。”她所到之处总有信要传。 “暂时不去纸官署了。”于良是纸匠,但她去纸官署完全因为左拐。左拐不在了,她还到那儿做什么。 “可有你哥的消息?”采蘩一直关心着。 “只给我来过一封信,说是打仗去了。”麦子笑着明叹,“我才习惯跟大哥住一块儿。大哥让我转告,对不住你,还没帮到你的忙,就遇到这事。但他也说,一定会回来的。” 桃枝插言,“我娘说男子娶了媳妇,就不向着爹娘兄弟姐妹了,满耳朵就听得见自己媳妇的话。我哥就那样。” “也不见得不好。对你们的嫂子而言,她们便是嫁对人了。”采蘩却道。 “嗯,我现在就希望大哥大嫂和和美美,回不回来倒不妨事。”麦子说到这儿,听到外面一声咳嗽,连忙又道,“采蘩,有个人想见你,从我进城就跟着,甩也甩不掉。” 采蘩好奇,“谁?” “我。”门帘挑起,进来一个戴黑布眼罩的男子,见采蘩的神情,“小姐看到我这么诧异,想来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了。” “疤眼老板帮了我大忙,怎么能忘呢?”采蘩让丫头们去倒茶,“我只是以为你白日里是不出门的。而且你要找我,又不是麦子。不知你跟着她是出于私心呢,还真想她带路?” 疤眼急忙看向麦子,却发现她没反应,不由指着她大叫,“你!你!你!你知道了!” “你跟我大哥求娶我的事?”麦子点点头,“知道了。” 疤眼顿时哭丧着脸,结巴半晌,那么能说会道的一张嘴竟哑着。 “麦子,帮我送封信吧。”采蘩把刚写好的纸放进信封,“知道西府在哪儿么?” 麦子上前接过,说声知道便出了门。 麦子一走,疤眼刹那恢复常态,精明眼贼亮,“你送信给西大公子,可是为了斗纸之约?” “对。”采蘩看出他眼神贼兮,“你好象很关心?” “哈哈······哈哈······自然了。我和小姐这么熟,一心希望你赢啊。”疤眼咧开嘴,笑得好不夸张。 采蘩断定他心里有鬼,却不多问,“你到底找我何事?” “我来跟你做买卖。”疤眼正色了,他知道采蘩有多难应付。 “不谈。” 采蘩的回答却出乎疤眼意料之外,只能问声为什么,又道,“这可是大买卖。” “没空。”还是很干脆。 “什么事这么忙?”他瞧她挺闲得坐在家里。 “我约了西大公子三日后斗纸,你说我忙不忙?”采蘩站起来,要造纸去了。 “三日后?!这么快!”疤眼紧跟着她,“你昨日才回城,长途跋涉,应该十分疲累,至少休息十天半个月的再说。 采蘩突然回身,眯眼瞧他,“疤老板,你该不会是想在这场斗纸上捞什么好处吧?”这人太会赚钱了。 “没······没有。”他就是做庄开了个赌局,在别人大买西骋赢的时候,他让小妹买了采蘩赢。仅此而已。 看采蘩转过身去,突然想到今天来的目的,他决定说出来,“你那盒珍珠卖不卖?正巧有买家问到我手里。”比出五根手指,“我可以帮你争取这个数,我抽一成。” 采蘩站住了。 第204章 千秋之大比 十日后,康城民办纸坊——千秋纸坊。 小学徒睡得糊里糊涂的,忘了今天什么日子,抱着扫帚打开门。哗——一大片声音如浪,冲得他差点向后仰面。但见眼前黑压压密麻麻的人头,他傻呆地愣在那儿,动弹不得。 “小兄弟,纸官署和御纸坊的大匠们到了没有?” “你觉得哪边会赢啊?透**消息吧。”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御纸坊赢,西大公子造的纸连皇上都说好呢。纸官署的大匠只能算二流,不行的。” “而且这次他们派个姑娘来比,那就更不可能赢了。” “可是如果买那姑娘赢,一赔七。买西大公子赢,只有一赔倍半。要是押那姑娘,万一碰万一,那就发大了。” 那么多张脸,不知道声音从那儿出来。小学徒转着眼珠子,觉得头晕。突然脖领子让人往后揪,门几乎夹到鼻子。他啊一声叫出来,脑袋就被重重拍了。 “你小子不长记性,今天什么日子,敢随便乱开门?” 小学徒摸着脑壳,回头讪笑,“小师兄,还好你拉我回来,看到那么多人,我手脚都发软了。我当然记得今天是纸官署和御纸坊借咱们的地方比纸的日子啊,可这跟外头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看戏。” “比戏精彩多了。咱们南陈最出色的造纸大匠都在御纸坊和纸官署,平时见一个都难,但今天全会出现。还有大画师,大书法家,大文豪,国学太学的先生博士,甚至大宰相和公主,总之都城里能书会画的大人物几乎都要到齐。师傅不是说了,咱修几辈子才能有这样的眼福。”小师兄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两眼发光。 “对咱们是几辈子修来的,对不懂行的人,就是看宝,也当成了石头。他们懂啥是造纸术,瞎起什么劲?”小学徒撇撇嘴。 小师兄突然压低了声,“你不知道吧?全城的赌坊都开了斗纸赌局,那些看热闹的人里,十有八九就是下了注的,所以能不一大早赶来瞅究竟?” “真是吃饱了撑的。”小学徒才说完,脑门上又被打了一下。 “小赌无伤大雅。”原来小师兄也跟几个大师兄合买了注,“你下了本钱,看比试才能投入,心情跟着紧张高兴。不然他们谁输谁赢都不关我们的事,看起来多没意思。” “哦。”小学徒似懂非懂。 “你也赌了吧。”突然有人说道。 两人一看,齐声喊师傅。 小师兄抓耳挠腮,嘿笑道,“就放了二两银子。” “你小子手上能攒到二两,不错嘛。买谁赢啊?”师傅是千秋纸坊的一个资深纸匠。 “当然是西大公子了,二两银子如果能变成三两,也好。我就是没银子,不然肯定全放进去。大师兄就放了十两银子呢。”小师兄不小心露口风。 哐啷——不远处正扫走廊的大师兄撞翻了水桶,因为师傅飞来一鞋,打在他脸上。 “兜里有钱没地方花,是吧?一个个的挺出息。赶紧干活,比纸这几日要是敢给我丢人,拎包袱滚蛋。”师傅叉腰喷火。 采蘩原来约三日后,但当中出了点意外。西大公子说不比了。据送信回来的麦子说,西大公子没露面,直接派个小厮拒绝了事。麦子打听到自从语姑娘的死讯传到都城,西大公子就闭门不出,连御纸坊也不去了。 不比就不比吧。本就是西大公子提出来的,他现在反悔,损害不了左拐的名誉。采蘩这么想不到一日,就接到了御纸坊的头儿,西骋的师傅,左拐曾怨过的张翼张大人的信,说比纸按原来的约定是必须进行的,不过如果从原料采集开始,耗时过长。不若选定一家民办纸坊,由他们以中立的立场准备好造纸的青藤,浸泡切锉,省去几日工夫。而她和西骋的比试从调配浆灰开始,进行煮料,漂洗,舂捣,打槽,抄纸,干燥,施胶,涂布,染潢等完整的工序,预计三日。同时,张翼也送了一封信给丹大人。 丹大人都没和采蘩商量,直接回复张翼纸官署所有匠人都会到席观赛,正式将这场比纸升级为两大官纸坊的对决。不但同意照张翼所说的流程,甚至提议抽签决定比试地点和评纸人的名单。 等采蘩知道的时候,已经选定千秋纸坊,评纸者是以秋相为首的都城十大名士。而且因为事情突然弄得满城皆知,很多贵族名流要求观看,所以不得不做很多准备,三日不够,才改到了今天。 本来的小赌局,成了全城皆开赌参赌的状况。从上到下,从东西到南北,刮起一股连市井小民都关注着的大旋风。知道精妙造纸术的人也许有限,但纸这项伟大的创造已经进入了千千万万户人家,几乎无人不识。 千秋纸坊在都城原本没什么名气,却因为被抽中为比试地点,一夜之间凌驾于其他大纸坊之上,声名远播。甚少露面的大东家是个不懂造纸的商人,为此却专门搬到纸坊住,天天盯着准备事宜。他拿着纸官署和御纸坊两面的贴补银子,赚了一大票还扬了名气。倒也不尽然都是好处。那么多名士高官要来,他也怕哪里出纰漏,弄不好可能关门大吉。所以他是又高兴又害怕,底下人都跟着忽紧忽松。 小匠们前园扫了又扫,洒了水,摆了花,挂了彩绸,想着该不该给树穿新衣时,听到门外群哗——来了! 年长的师兄们立刻跑去告诉师傅。 小师兄原地搓手打转,“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小学徒初生牛犊不怕虎,伶俐地窜到门前,拔拴拉把,呼啦一下就把门打开。 看得小师兄傻了眼,奔过去要揍他的莽撞,但瞥门外一眼,拳头就举在半空僵住了。好家伙!外面七八辆黑身金边大马车,清一色深棕高头大马,车夫皆穿白衣,袖边起鹤。车上下来十数人,都是白云广袖明丝袍,锁金线边,染青松抱崖的水墨画,雪白牙冠扣高髻,横紫青白鹤簪,腰间挂金银鹤牌。穿衣方贵,穿衣人更方贵。有老有少,眉宇英挺,目光傲然。 小学徒也看呆了。他以为纸匠就该是师傅那样的,永远穿着旧脏工服,邋里邋遢,一双手满是老茧,成天泡在纸槽边重复同一个抄纸的动作,为了生计辛勤劳动,就像铁匠木匠,哪怕手艺再好,终究只是匠人而已。他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匠,有贵骨,有傲气,大袖盛风,袖中手仿佛能成就千载功名。后来他就懂了,这种匠与任何匠人都不同,他们是名匠,却也可能是名士,名臣,名家。因为他们本身有才华需要纸去承载,所以他们追求造纸术的至高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了纸的基本功用,当然也超出了普通民间纸工的想象。 “张大人!”大东家从小学徒身边急步跑过,“小的以为还有大半个时辰你们才到,实在有失远迎。” 正和下属说话的鹤发老者回过身来,“早些来熟悉一下,免得事到临头慌手脚。不过,没想到你纸坊门前这么热闹,差点要我们下车步行了。” 纸坊东家干笑,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全城参赌的事,不好贸然,只说,“我这家小纸坊平日门可罗雀,大概是斗纸的消息传了出去,都来看热闹吧。” 张翼没再说什么,率众人进去了。 “哪个是西大公子啊?”小学徒久仰其名,但这些人中没有符合他心中所想的。 众师兄互相看看,摇着头,最后将目光集中在师傅身上。 师傅却只是盯着其中一个背影,然后挠头,直道,“变化怎么这么大?还是我看错人了?”说着,连忙跟去。 小匠们也偷偷跟上,只留两个最小的看大门。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抱膝数蚂蚁的小师兄听师弟说有人来了,竖起耳朵,却没听到像刚才那样的哗然之声,便支使师弟开门去,缩脖子耸肩接着数。可是门响之后,周围寂静无声。 “什么人啊?”照师傅说的,最先来的应该是两大纸坊的人,客人和评者要晚一会儿。而御纸坊早到,这时正是空当,“如果是来取纸的,让他等几天吧。” “……不……不是。”小学徒呐呐之声。 小师兄还没抬头,耳朵里终于传来了外面那些人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各种迟疑不决。 “是她吗?果然跟传闻一样,是个美人啊。” “不是吧,我怎么听人说那女匠长得可丑了。要不然能当匠人?” “你们谁见过?到底丑还美?” “别管美丑,这绝对是纸官署的匠服没错,我亲眼瞧见过的。” 小师兄这时看清了门口,倏地站起来,手里还捏着一只蚂蚁。 两个人。一身紧袖紧腰轻绸衣,如天空般的蓝。蓝中有水纹,描绣青葱桑果枝。足下蹬银丝绕柳提花半长靴。腰牌上雕刻出一张人面,精致非凡。但让小师兄呆了的,不是这一身不输于御纸坊的行头,而是那个站在前面,扎了男子高髻,插了乌木簪,却有桃花目梨花肤,妖娆容貌妖娆身姿的女子。妖娆,但清傲。清傲,又灵秀逼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与众不同的女子。他还想起来,曾远远看过一眼,这的确是纸官署的匠服。如此说来,这个穿着匠服的女子应该就是今天要跟西大公子比试的人了。 “你……”于是,他也呐呐了。 ------- 明天双更。 第205章 她不是来比纸的啊—— 各种对采蘩好奇的嗡嗡声不停钻入耳,于良又见两个少年呆瞪着不动,不耐烦往前跨一步,挡住他们怔然的目光。 “我们是纸官署的小匠,其他人来了没有?”他一早奉丹大人之命去接采蘩,忘了问丹大人是纸官署会合还是直接过来。 一旦那张清濯的妖面不在眼前晃,小师兄就恢复了正常,清清嗓子道“御纸坊张大人他们刚到没多久,不过纸官署我只看到你们两个。” 于良立刻皱脸“御纸坊的人来那么早,怎么丹大人他们还没到?”回头对采蘩说“咱们等他们一道进去,还是先进去?老实说,丹大人不在,我真不想对着张大人。”那个老头看着很凶,很不近人情,又跟师父不对。 “等丹大人他们吧。”采蘩不无可否,往门墙边一靠,面对那些盯着她的人大方回看。 “还是到门里去等。”于良受不了别人把他们,尤其是采蘩当猴子来看。 采蘩却不慌不忙,看了一圈才将目光收回,垂眸,视线落在双手,上下慢翻着手掌。 于良喊了她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不由怔住。比纸的日子最终定下之后,他就去求丹大人教采蘩造纸。他想,师父没了,采蘩和他谁都赢不过西大公子了。谁知丹大人说采蘩暂时不来纸官署,想教也教不了,且让他放心,既然是采蘩提出要继续比试,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于良不知道采蘩有什么想法,他只知道即便师父死了,他们身为弟子也不能给师父抹黑。师父路上虽然教了不少,但那毕竟是行军,如何能专心致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看到了采蘩的进步,可是跟西大公子比,还是差远了。采蘩这么做,肯定是一时冲动。于是他去了姬府两次,想劝她改主意。然而,两次都没见到人,管事只说她很忙,等比纸那日再见面。 今天见到了,他劈头就问她忙什么,她只笑说造纸。造纸?她一个人闷在家里造纸,还不如请丹大人教呢。他唠叨一路,她却像现在一样,沉静。 “师妹。”采蘩的神情无比专注,他感觉她好像灵魂出窍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无数双眼睛盯看着,无数双耳朵恨不得凑到他嘴边来。 “师妹!”于良大喊。 采蘩头一偏,揉揉耳朵,斜他白眼“聋了,那么大声。” “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一般情况下,师父过世,斗纸之约可以不作数的。这样不是挺好吗?师父的名声保住了。 “于良,你是以为不比师父的名声就保得住,还是以为师父横竖也没什么大名气,若我比输了,才让师父丢人?”采蘩看透了他的心思。 其实是后者。于良不好意思承认。 采蘩突然伸手在于良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 “疼!”于良一边摸额头,一边看四周,脸红了“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他好歹是师兄。 采蘩的视线不拐别人,只看着于良,很认真地看着“我们的师父是当世最出色的大匠,今天我就要证明给所有的人看。你,也给我好好瞧着,不能再有不如人的想法。能当左恒的弟子,是我们三生有幸。” 于良怔忡地看了她片刻,耷拉脑袋下来“我还真是没出息。” “别再耷拉脑袋了。师父临终前,说你秉性纯良,勤奋好学,将来一定会跟他一样出色。所以,师兄要有信心,抬头挺胸造纸。想当初我给你评纸,可是比西大公子还略胜了一筹。”采蘩记得跟他性子相似的厚实纸卷。 “师父真那么说吗?”于良抬起头来。 “哦,真那么说了。”还有一句,现在不是时候告诉他。于良如果没法自己找到信心,造纸这条路他走不下去。她会帮他,却并非手把手。 “纸官署的马车!”不远处有人喊道。 采蘩和于良同时望去,只见一列红木大窗的马车由快而慢,穿过被人群挤窄的街道,在门前停了下来。丹大人还没下车,却从最后两辆马车上跳下七八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们脸上朝气蓬勃,眼睛里充满着希冀和新奇,动作活泼。 “是新招进来的学匠?”采蘩看到独孤棠之家的小五也在,面露淡淡的笑容。 “今年特收了年岁小的,什么都不懂却刮噪得很。”于良往小学匠那儿走,又回头对采蘩道“丹大人让我带他们,我得管管去。” 还好有丹大人,采蘩心想。再看于良,他一过去,小学匠们便立正安静了,挺有年长师兄的架势。不知不觉中,他也成长不少。 “纸官署跟御纸坊真是不能比。” 一句嘀咕窜进耳里,采蘩看一眼身旁的两个少年郎,是略长的那一个说的。 “为何?”她问,神情闲淡。 小师兄没在意谁问的,直望着前方,答道“御纸坊来人,好像云上神仙下凡。纸官署一下来,却似一群麻雀。真亏得穿了这么一身好行头,浪费了。” “我倒是喜欢纸官署更多些。”小学徒羡慕地瞧着那些少年学匠们“御纸坊没有像我们这般年纪的,而且张大人看着凶巴巴,可那位白胡子长眉毛的老爷爷似乎很亲切。” “那是丹大人,他——”曾经体罚左拐这样的事还是不说得好,采蘩舌头转弯“技艺高超,对新进的匠工特别关照。” 小师兄却懂得不少“丹大人如今已经造不了纸了,就和那个残手断脚的左拐一样。城里会造纸的都知道,现在纸官署的大匠是二流的,全然不能跟过去的辉煌相比。”看到纸官署的人快到门前,住嘴。 丹大人对采蘩点点头,走进门去;那些对采蘩而言陌生,但总在大屋里造纸的大匠们走了过去;于良带着小学匠们走过去,小五朝采蘩咧嘴笑着,脸上雀跃。望着这一切,本想驳两句的她什么都没再说,也跟进去了。世上的事,只要无关乎自身,很多时候都是雾里看huā,根本不清楚真相。因此,不必强求他人眼亮。 门吱嘎吱嘎合上,阻隔了外面的热闹,顿时清凉。 丹大人他们直奔正厅,采蘩却刻意落了单,一人慢悠悠往纸坊深处逛去。千秋纸坊不大,不靠山不靠水,由三进院子组成。前院待客,中院专为抄纸后的工序,后院则作原料浸泡到煮料成浆这几道工序。屋群老旧,给人灰扑扑之感,但造纸器具的布置十分井井有条,可谓寸土不废。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器具是新进的,和署里的一式一样。后院廊下还摆放了一圈桌椅,放着景蓝瓷的茶壶茶杯,也是官家用器。院〖中〗央架着两大口煮锅,地上堆了石灰柴木辅料和各种工具。 采蘩才想走过去看煮锅的质地和石灰的纯度,就被两个汉子拦住了。 “这是今日会场,比试没开始,谁都不能进去。”其中一个汉子说。 另一个汉子瞅她好一会儿“你该不会就是要跟西大公子斗纸的童姑娘吧?” “是的话,就能进去吗?”那锅是石锅? 两个汉子交换一眼。 “那就更不能进去了,否则当作弊论。”话声从后面传来。 采蘩回身一看,连忙低福“参见公主。” “免礼免礼,我娘不讲究这些俗套东西。”秋路就在他公主娘亲的身后,歪出脑袋来笑。 公主不理嬉皮笑脸的儿子,对仍然恭敬的采蘩道“免礼吧。我以为你该很紧张才是,想不到这般悠闲在逛。” 采蘩直起身,淡笑不语。 秋路打不灭的气焰,又插嘴道“她不是在逛,而是在熟悉地方呢。娘,你不是也听见了?她想混进去探究竟。” 采蘩冷眼一扫,秋路噤声。 公主看在眼里觉得好笑,但说“童姑娘对这次比纸有几分把握?” “回公主,采蘩今日来,不为比纸。” 秋路惊讶了“你不来比纸,为何约斗?” “并非采蘩约斗,只是履行承诺。”她相信师父也重诺,不会希望她借他的死而逃避。 “你既不是来比纸,那么来做什么呢?”公主也好奇了。 “我来——”采蘩略沉吟,一笑“造纸。” 公主垂眸,片刻后唇角微勾,抬头望她,目光赏然。回答得这般纯粹。这姑娘从外到里都令人惊艳得很,难怪路儿对她另眼相看。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好好看你造纸吧。”公主转身而走。 采蘩低头躬送,却没错过秋路若有所思的凝望“和尚,还想说什么?” 一声长叹,秋路甩甩头。他的头发仍比一般男子短,只扎成直束,因而多几分年少轻狂,不羁的模样。 “我现在后悔啊!”他道。 采蘩不解。 “早知道你如此自信,我就不该跟着西驰那家伙买他哥赢的。只要看过你俩现在的状态,局势有可能大反转。”后悔!后悔!后悔! 自己的状态心里很清楚,但西骋怎么了? 突然一阵大风,沉甸甸的梧桐枝被吹摆到身边,她伸手一捉,满掌清秋。 第206章 这个西大公子是假的吧? 采蘩走到正厅门外,见于良来回踱步,就喊了声师兄。 于良冲上来问道“去哪儿了?相国大人和评官们都到了,马上就要宣读规则。我到处看不到你,急得一脑门汗。” “临阵磨枪去了。”采蘩往里跨,看到丹大人气定神闲在喝茶,而张翼虽和秋相说着话,目光却似不定心。 于良想说,这会儿临阵磨枪,早干嘛去了。但记起她刚说的话,他决定放信心在她和自己身上,所以闭紧嘴巴。 “你瞎着什么急,西大公子也还没来。”采蘩静悄悄往小学匠们身后一站,将厅堂里的每个人扫过一遍,没看到西骋“他之前就反悔过,难道仍是不肯比试?这么说来,御纸坊要换人了?”换人也没关系。 “西大公子来了啊。”但是,于良的目光也闪烁起来。 采蘩蹙眉“一个个怎么回事?提到西大公子,就好像有很大的隐情似的。说吧,他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私心里,于良觉着是好消息“他就是喝了点酒,在相国大人面前有些失态,所以张大人让他下去洗把脸。” 啊?采蘩不能相信所听到的“他醉了?今天?这会儿吗?” “算不上醉,有点酒气,洗个冷水脸照样造纸,照样能赢你。”于良把大问题往小了说“你看,他来了。跟你说他生龙活虎得很,这时候可不是我们去管对手闲事的时候。” 采蘩侧头看向门口,不由吃了一惊。那个步履蹒跚,歪髻,青髭覆面,瘦骨嶙峋的男子是西骋?白云袍似乎被树枝叉起来,双肩无力下耷,看上去空空落落,哪里还有半分初见的俊傲模样。 “这……是西骋吗?”有人假扮的吧?采蘩禁不住问。 “不是他还有谁?”秋路突然又出现“你不知道,明姑娘死后他就开始整日喝酒。他家里不是给他娶了妻吗?因为知道了他和明姑娘的事,那位少夫人天天吵天天闹,他就很少回家,酒也是越喝越凶。再来语姑娘的死讯,他彻底垮了。你躲在家里十天,他是泡在酒缸里十天。昨晚张大人才在一家小酒肆里找到人,强行给他禁酒。不过才休息了一晚,还是一身酒气。至于精神恍惚,那就不知道是酒呢,还是这里呢?” 秋路点点脑袋,懊恼的神情“要不是西骋是我好兄弟的大哥,我绝对支持你。”赌采蘩赢“城里知道他变成这副鬼德行的不多,所以很多人还是以为他赢定的。” 采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了半天口,终于发出声音“那为什么张大人要代他答应?”她不以为自己这些日子huā在造纸上的工夫能和西骋相比,但她仍会全力以赴,不论输赢。不过,赢过这样一个酒鬼,她有十成十的把握。她甚至怀疑,这时的西骋双手连竹帘都握不稳。 “不知道。”秋路一耸肩“可能不想御纸坊的名声有损,毕竟是他最得意的爱徒提出这场比试的。” 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西骋,采蘩却将视线调向了张翼,把他脸上严峻的神情看个正着。但那双眼里的痛心和愤怒,她见过。刚开始和师父学纸时,师父的眼里常冒。就像师父骂她是为她好一样,张翼对西骋也是如此吧。 “他想借这场斗纸让他重新振作?看扁了我,也看扁了我师父吗?”她喃喃自语,双眉挑高,面泛冷笑。 秋路看她一人低头嘀咕,便道“是不是突然觉得没趣,不想比了?” 采蘩眯眼勾唇“他颓他的酒,我造我的纸,有何相干?”说过了,她来造纸的“谁知道呢?说不定醉成鬼了的西大公子照样手上有神功,造出无与伦比的藤纸来惊世。” “藤纸就是藤纸,惊什么世啊。”秋路本想撇嘴,结果看了采蘩认真的表情就收敛起来。 “藤纸如何不能惊世?王羲之书兰亭帖所用的桑茧纸够不够出名?不过褚皮纸也。侧理纸以黄金论价,不过苔衣也。纸之贵,不以本料来断,外行人别不懂装懂。” 采蘩一番话说得秋路哑口无言“……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告诉你要有自知之明。说起来,你如何得知我在家躲了十天?”她没忘了要问。 秋路哈哈干笑,突然岔开“我爷爷要宣读比试规则了。” 相国果真清嗓子“既然人已到齐,那就开始吧。西骋,童采蘩,请上前来。” 西骋本来有人扶着,但看见采蘩淡定自若从自己身边走过,不由面色阴郁,手臂一挥就挣脱了扶他的人,步子互缠麻huā,上前与她并排,只是站定后身体还禁不住轻颤。 要喝多少酒,才能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采蘩闻着强烈的酒味,伸袖掩鼻,只觉得一晚上没喝酒的话定是撒谎,分明就像刚刚喝饱。 秋相看着采蘩的反应而苦笑。西骋今天如此出场,他也是大吃一惊。跟张翼商量是否改日,张翼却说不用了。只是他还真不知道,一个人连走路站姿都已经不稳,如何造得了纸?然而事到如今,箭已在弦。 “此次比纸并非只看你俩所造藤纸的纸质,而是分为时限,工序和成纸三部分来进行评定。时限就是每日能否完成规定的工序。以今日来说,你二人至少要完成三道工序。煮料,漂洗和舂捣。若提前完成舂捣,可自主进入下一工序,虽然无加分,但在第二日的时限上就占了优势。若是当日完不成规定工序,比试就不必再往下进行,判为输。在满足时限条件的基础上,看你们在各道工序上的技艺。这部分由各个纸坊选出的代表匠师来评。十分制,三日后评出,优者可在纸的品级评定上多加一级。品级为上中下三品,每品再分一至四级,一级为最高,四级为最低,由十位评官共同商议后得出。”随秋相的缓缓道来,人们聚精会神“据之前双方约定,若最终确定的品级相同,则为童采蘩赢。如无意外发生,此次比试不会产生和局,必有一方赢一方输。但请双方秉承宽仁大度之心,看淡结果,公平切磋技艺,不要失了谦和。比试中,不可舞弊,不可贪图捷径,发挥你们对藤纸独特理解之余,必须严格遵守评定规则,否则作失败论。你们记住了没有?” 采蘩说记住了。 西骋没说话,只是胡乱点点头。 “好,这是规则细约,你俩一人一份,可随时翻阅。当日比试当日结,结束后封闭试场,等第二日再开封。除了千秋纸坊负责封场保管的匠工,纸官署和御纸坊的人绝对不能进入纸坊之中,否则也为作弊,算比试者一方输。”秋相给两人各一张细则“好了,这日比试半个时辰后开始,地点就在后院,希望你们都能准时且准备充分。” 采蘩接过纸,走到一边,低头便读。 “等等!”西骋的冷声仿佛清醒。 “难道这规则有缺漏?”秋相以为。 “相国大人或许不知道,这场比试是有赌注的。”五脏六腑都在火中烧,西骋想要为它找个出口“左大匠当日说过,若我输,就要到纸官署打杂一年。若童姑娘输,左大匠从此再不造纸并离开纸官署。” 于良气道“可我师父已经过身了,大家都知道。” “所以得有人顶左大匠之诺。”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西骋呼吸就难。酒精腐蚀了他的感官,却腐蚀不了他的心痛。 采蘩抬起头来看他,正对上他阴郁的目光“西大公子想如何?” “我输了我打杂,你输了你永不造纸,并向所有人承认你师父不配大匠之称。”此时的西骋苛刻无比。 “我师父都不在了,你还想羞辱他?”于良不敢相信自己曾那么推崇过西骋。 “我不能答应你,就算你输了,纸官署也不惜得要你打杂工。”采蘩的语速不急不徐。 在西骋再开口前,她对秋相道“相国大人,刚才您说比试乃公允切磋技艺,如此对死者不敬的赌注,采蘩可否不接受?” 秋相颔首“西骋,你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比纸本为竞技,互相一较长短之下,能弥补自身不足,让造纸术更为精湛,却非率性意气之争。你说的赌注我早就听过,和张大人丹大人商量后才决定取消了。所以,你也不必再提。” 西骋冷哼。 而后,人们纷纷走出正厅,往后院去占个好位置。今日只是前道工序,因此看客不多,就是纸官署和御纸坊的人,还有评官和代表纸匠们,以及对造纸真正有兴趣的。尽管如此,好座位也是要先到先得的。 “采蘩啊。”丹大人交待一句“尽力即可。” “师父说尽力而为其实就是给自己留了余地。丹大人,这回我没给自己余地,无可退,只向前。”但追求的,并不是一个输赢结果,采蘩沉着在心。 “不愧是阿恒的得意弟子。”丹大人抚过长须“好,无论你想如何做,我这个算得上是你师公的,也跟你共进退便是。” 丹大人走后,采蘩又仔细把规则看一遍,这回不能投机取巧。 “你其实知道自己输定了吧?”西骋还没走。 采蘩不回答,也不看他。 他不走,她走。 第207章 气度宽宏的童大姑娘? 啪啪——说书板一拍,天鹤楼满堂静。外面已经挂起了灯笼,落叶扫街,但里面茶香饭香酒香好不温暖。 “各位,今日,众所周知,御纸坊的西大公子和纸官署的童大姑娘比纸第一日,你们道结果如何?”说书先生点指一圈。 “不是三日后才出结果吗?”在座的知情者可不是少数。 “对啊,今天我在千秋纸坊门前守了一天,太阳下山的时候,亲眼看见西大公子和童大姑娘从里面走出来的。我问了关门的小匠,他说里面封门了,明日接着来。所以还没比出胜负呢。”另一人闲喝一口茶。 说书先生啧啧有声,慢条斯理摇晃着脑袋“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离分出胜负虽然尚早,但今日之比可谓惊也,险也,奇也。你们未曾亲眼目睹,怎知其中精彩绝伦?” “先生难道亲眼目睹了?就我所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有人不信。 “的确,普通人进不去,但千秋纸坊的人这回占尽地利之势,便是刚进去的小学徒也能看个从头到尾,一丝儿不漏。恰恰巧了,说倌老儿我一小侄子正在里头学手艺,回来跟我一说,简直犹如身临其境。客官们,你们到底想不想听啊?”说书先生喝口水,不说了。 结果,人人都道想听,便有小伙计兜圈地收赏钱。楼上包间里的客人都出来不少,绕栏坐着。 说书先生见今晚上的收入不错了,这才放下杯子,说将起来“因为这回的比试,全城都开了赌局,相信在座投钱的客官也挺多。我打包票,个个肯定觉着西大公子赢定了。不过,听我说完,你们心头可要打颤。西大公子家中新娶一悍妻,西大公子畏之为虎,十日中倒有七八日不回家。咱们男人啊,家宅不宁,在外就不能踏实,干不成大事。这回就是铁证。西大公子成日心里那个烦,只能借酒浇愁。结果怎么样?好端端一个俊逸潇洒的贵公子竟变成了嗜酒如命的醉鬼。今日一早,我侄子他在御纸坊的众位大匠中找啊找,可就是找不到坊间传说的西大公子,却有一胡子拉渣的酒鬼当相国的面放肆。他这才知道,酒鬼居然就是西大公子。” “真的假的?西大公子造纸之能曾获皇上赞赏,就算家有恶妻,也不至于颓废如此吧?”总有爱插上自己想法的客人。 “我说得半句不虚,信不信由你。西大公子不但人不潇洒,人品也是大不如前,竟向童大姑娘提出,若她输了,她就再不可造纸,而且要承认已经过世的,她的师父左大匠不配大匠之称。咱们都说死者最大,西大公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有**份啊。”说书人继续说道“再说童大姑娘。各位不知道她吧?但她一出场就令人惊艳,气质之美如天边彩虹,绝世倾城之美人是也。对了,刚才不是有客官说见过她了?如何,我可有撒谎?” 被点到的客人道“……确实是大美人,一身纸官署的匠服,男装打扮,却风雅之极。” “和西大公子有损君子美名的行径相比,童大姑娘虽是女子,却光明磊落,可以说巾帼不让须眉。她不仅义正言辞拒绝了会辱没她师父的赌注,更在其后的比试中显示出无与伦比的胸襟气度,让所有场中的看客评官赞叹不已。咱就从第一回合说起——”说书人滔滔不绝。 “姐姐,这里哪有人见过你,分明就是硬充场面。若真有人见过,怎能没认出你就坐在大堂之中?不过,那个说书先生可能真有内线,**不离十。”姬钥夹口香酥鸭,边嚼边说。 采蘩盯着雅雅吃饭,看她挑出不爱吃的,就偏给她多夹一筷。该宠的宠,不该宠的则严。今日三道工序完成,自觉心情不错,带弟弟妹妹出来吃饭,谁知遇到说书,说的还是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说书人才最是硬充场面的那个,明明没见过,夸夸其谈。”她不以为意,比起说书来,更喜欢听雅雅和秦筝两人的童言童语。 “不是啊,我不觉得他夸夸其谈。”姬钥随祖父母去了千秋纸坊“反而形容得还不够。姐姐之心原来可容纳百川,我本以为那么小的小心眼。”说了,赶紧捂嘴,眼珠子骨碌碌转。 “我就是小心眼啊。”容纳百川?算了吧。 姬钥看着采蘩逗雅雅玩,思绪就不由往回飘。 在千秋纸坊的后院,比试煮浆,漂洗和舂捣。照比试规则,它们得在今日完成。所有的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本料为紫藤,还有作为辅料的麻,桑,褚,棉等,可根据两人各自的需要进行纸浆的调配。 西骋似乎比一早清醒得多,制石灰浆的动作迅速,倒藤,抓麻和褚,吹猛火。那时候,人们都想,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即便处于不佳状态,仍一点不含糊。 但采蘩在干什么? 西骋那头都煮上了,她却刚制了石灰水。西骋调了一桶浆,她却调了三桶,用了一刻工夫才选中一桶,也没人知道她为何这么做。无论如何,她的动作出奇得慢,慢到让关心她的人恨不得急声催。 于良还真喊“师妹,别磨蹭了,照之前师父教的就行,你一直做得很好的。” 于良这么大声,引起御纸坊几名小匠的不满,发牢骚抱怨。让纸官署的少年郎们听了,就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居然就此两边吵了起来。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西骋都被拉去了注意。 唯有采蘩,连一眼也没从浆水上离开。周围发生的喧嚣吵闹,仿佛她毫不察觉。 姬钥记得很清楚。她的全神贯注,令她的动作那么轻盈。似乎,动若水,静也若水,充满不可思议的美妙之感。他不懂造纸的工序,但觉她不在做一种体力活,而在享受一种快乐。她没有理会四周,兀自沉浸于愉悦之中,然而四周的人看着看着,神情也愉悦起来,他就对造纸突生渴望,真想亲身体会一番。 他因为跟祖父母生气,特意分开坐,和丹大人,还有于良邻桌。 丹大人当时说了一句话“莫非她悟了?” 悟了什么,姬钥不明,但知必与姐姐水柔般的造纸术有关。他看得呆了,直到西骋那边出事。 煮料其实一旦生火,除了不时搅拌之外,就是等待。当然,听着枯燥,对造纸的人来说,在煮料的同时,仍可以做其他事。尤其是采蘩,她充耳不闻外界,动作又定心得很,但一直都忙个不停。 可是西骋熟练操作前半段,很快就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搅拌时神情恍惚,不搅拌时就发呆,要么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十分难耐的模样。知道他近况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是酒瘾上头,身体不好受了。谁知,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面。 西骋徒手去端石锅,立刻烫到。手一松,石锅掉地。不但白费了两个时辰煮出来的浆液,他的手掌顷刻起水泡,烫伤得厉害。 这是一个对像西骋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会犯的失误,但他犯了,而且这个失误完全可以让他当日就输。 当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甚至相国大人要上前跟西骋确认时,采蘩那边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形——支撑她石锅的架子突然倒了。 “无端端地,架子怎么倒了?”正好说书人也讲到这段,有人发问。 “不知道啊,大概是童大姑娘运气不好。可咱说道这儿,就得夸夸童大姑娘的气度了。按说西大公子是他自己失误,且发生在前,应该仍是他输。但童大姑娘说因为她的煮浆也废了,比试不能是没造出一张纸的人赢,所以请求评官们延长当日时限。好嘛,本来童大姑娘可轻松获胜,变成两人重新再来。”说书人摇头叹气,但语气一转“不过,如此一来,谁敢再说女子柔弱。” 多数人随之点头。 “西大公子手上烫伤,就算从头再来,童大姑娘仍占了优势。这么看,童大姑娘未必输定了。”又有人说道。 “我不如此以为。童大姑娘的石锅莫名其妙倒了,这是老天爷不让她赢。西大公子失误一次,还能失误第二次不成?手伤是小,名声是大。我要是他,这一烫说不定就清醒了。输给一个女子,他将来还如何立足?再者,比纸之约定下时,听说那位童大姑娘不会造纸。西大公子便是手伤了,也能赢过她吧。”另有一人凑上话。 姬钥一边听着他们嚷嚷,一边对采蘩说“姐姐这回确实运气差了些,但姐姐如此大度,弟弟也真心佩服。” 采蘩好笑“都说了我是小心眼,你怎么不信?那架子是我自己弄折的。” “欸?”姬钥凸出眼珠。 “我还正愁浆制得不好,可因为有时限也不能重来。千秋纸坊所用石灰与纸官署不同,含杂质较多。我试了三桶,仍没做到理想。”运气其实很好“西大公子一失误,我趁大家都注意在他那儿,就略动手脚。” “可你不必那么做反而能赢啊。”姬钥傻愣愣说道。 “那可不行,我满打满算让人看到最后的,怎能第一道工序就完了?” 总之,跟什么大度,巾帼,胸襟,不好意思,一点儿搭不上。(未完待续。 第208章 天子偏心天偏冷 第二日,晴。 比试将进行到成原纸的阶段。 采蘩到千秋纸坊时,西骋在前院叫住了她。他双掌包扎着白布,看似烫得不轻,但面上青髭不见,因酗酒削瘦下去的脸出现了以往沉静贵傲的神情。 “我为昨日对左大匠的不敬致歉。”他道。 烫伤,也许让他痛楚了片刻。但就在那片刻,他看到了采蘩的状态。外行人可能不知,然而他知道,师父也知道。 师父说,他当初特别提拔乌睿进御纸坊,正是因为这种愉悦无我的境界。这样的境界,能做到的纸匠万中无一。即便是乌睿,也只让他看过那么一回。 师父还说,传闻中左伯有秘诀留给后世子孙,如果是真的,那么采蘩和乌睿如此相似的展现,极可能就对秘诀有了一定的掌握,甚至完全领悟。如此一来,此次比试他西骋就算正常发挥,都未必能赢,更何况伤了手。 师父的意思竟然是让他借手伤退出。当西骋意识到这点时,几乎烧成灰烬的心重燃了斗志。他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和情感,若连造纸之能都不再,那真成了一无所有。数月前还根本不会造纸的一个女子,他输给她的话,不仅辱没了自己,更辱没了明儿和语妹。 “看来西大公子终于清醒了。”采蘩一抿唇,淡淡笑答,“我接受你的致歉。” “我一旦清醒,你就不可能赢我。”他已经振作·便会使尽浑身解数。 采蘩仍笑,“自信是好事。 都城中那么多人推崇西大公子的造纸术,但我迄今为止只见过一次你的游戏之作,实在无从觉得你出色。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我能一睹你真正令人推崇的技艺,期待得很。” 西骋无法理解她的轻松姿态,“你不怕输吗?” “每个人都在问我输赢的问题啊。”采蘩微微仰看一望无云的天空,“西大公子,你知道纸到底有多贵?” “呃?”西骋还真好好想了想·“曾有洛阳纸贵,又有纸贵如金。” 采蘩呵笑,“洛阳纸贵,贵的其实是好文章,并非纸本身。纸贵如金,是很贵了,但金有价。” “按你所说,难道纸可贵到无价?”西骋轻嘲,“什么纸?说与我听听?” “不知道啊,我正想自己造造看呢。若有一天造出无价的纸来·西大公子可帮我鉴定一下。得你肯定,想来我师父也会满意。”采蘩对他语气中的嘲意并不在乎,“不过,西大公子,事先跟你说一声,我今日会完成藤纸。” 西骋顿时眸子一敛,“劝你谨慎些。虽说当初约定是造普通的藤纸,但评纸却要看谁的纸好。你以为普通藤纸能赢我?总之,我也跟你说一声,你今日之对手却不是昨日之酒鬼·千万别小看我。哪怕这双手废了,我造的纸将无瑕疵。” “无瑕疵?”采蘩眼睛发亮,“那我可饱眼福了。” 这就是愉悦无我吗?看着可笑。造纸是一门深妙-的学问·可不是用来嘻嘻哈哈玩乐的。西骋无法认同,转身往中院试场走去。 这日,两人造纸的节奏就换了一换,成了采蘩快西骋慢。 “真是赏心悦目。”和秋路西驰坐一桌的千小胖想作画了,叫来小厮备文房四宝,“童大姑娘的动作,或干脆,或柔巧·配合窈窕纤美的身姿·简直如仙女织云。” 西驰阴脸,“动作漂亮又有何用·这是造纸,不是跳舞。要不是大哥伤了手·怎能落后于她?她动作饶是快,最终还得看造出来的纸好不好。”身为兄弟,自然偏帮亲兄长。 秋路不声不响,只是看着。 采蘩开始抄纸。一身天蓝袍已换成灰布衫,青丝高髻全包在一团方巾中。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半截藕白的手臂。双手张帘,纸槽似乎高了,她踮起脚,深吸气,帘入槽,再随深呼气,帘浮起。第一抄后,又完成二抄,也是一气而成。 她额头晶亮,眸中晶亮,脸上晶亮,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但这种光芒在分离覆帘后突然收了个干净。她背对着众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如此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西骋都进入第二道工序了,她仿佛毫无察觉。 “哈,大哥也开始抄纸了。”西驰高兴。 这时,就听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众人听了还在疑惑,却见一穿着明黄龙袍的老人走进院门,连忙跪地群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连西骋也跪下接驾,唯有采蘩仍背身站着。 “好大胆!见了皇上为何不跪?”公公尖声尖气。 但采蘩没反应。 姬钥于良急啊,恨不得起身跑去拉她,可皇帝没说起身,谁也不能动弹。 还是离采蘩最近的西骋,跪移到她边用力拽了一把。 “西大公子为何对我下跪?”采蘩奇怪。 “皇上驾到,赶紧跪。”西骋心想这简直无我到虚空了,她怎能做到的? “呃?”采蘩慢慢转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陈皇帝,眨了两下眼,才跪下了,“参见皇上。” “如此目中无人,皇上,该重重打她板子才对。”大公公要拿采蘩立规矩。 陈皇帝却不语,走到两台纸槽前,略看过几眼,问采蘩,“你就是童度认的孙女?” 采蘩答是。 “童氏上书,说你知书达理,孝感天地。怎会如此不懂礼数?说说原因。要是合理,朕就不罚你了。”陈皇帝给采蘩为自己辩解的机“小女子方才专心做事,不曾听到皇上来。”她发现所抄纸絮较为松厚,但文书所用藤纸是紧薄的,便一心一意找问题所在,哪里知道周遭的事。 “你可不能说谎。朕来,先有公公喊驾到,又有众人高呼万岁,你却直立在石台前,看起来一动不动,明明是恍惚,你竟然说在做事。做了何事?说!说不上来,就为欺君之罪。”陈皇帝皱眉,不喜欢听胡说八道。 “小女子不敢说谎。”采蘩低头,“石台上有小女子正在改制的竹帘,可为我证。” 陈皇帝果然看到石台上散开的竹帘。 他是很重视造纸的皇帝,知道竹帘的作用,奇道,“你为何改制竹帘?” 采蘩犹豫了一下,开口悠悠得慢,“皇上,可否等比试结束后,小女子再说。不然小女子这会儿说了,本来的赢面岂非没了?” 陈皇帝一听就明白,哈哈大笑,“你怕说了,西骋也改?朕今日来,还就是听说了你们比纸的事。近来心情烦闷,便来凑个热闹。虽然不知道这比试的规则如何定得,但你把竹帘都改了,想来必是找到了制胜的绝招。也就是说,你赢定了。” 采蘩道,“不……” “朕却喜欢看平分秋色,不到最后不知道输赢结果的比试没意思得很。所以,朕命你,说出你改帘的原因来。”陈皇帝如此命道。 采蘩没办法,只好说出来,“竹帘是千秋纸坊所提供的。帘较粗,且每厘密度比小女子平常所用少两根。这样的帘抄出的纸张略松厚,但藤纸是越紧薄越好,所以小女子才改了。” “纸松厚还是紧薄,与竹帘密度有关吗?”陈皇帝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张大人,丹大人,你二人是造纸的大家,如何看呢?” 张翼道,“自古纸质松紧都是与横帘竖帘有关,童姑娘的说法有误。” 丹大人却道,“皇上,比试中并不曾禁止改工具,而不管童姑娘的说法对错,都是她自己的领悟。” “规则没说,但朕以为此次比试主要看两人的造纸技术,而不是工具优劣。童姑娘既然把竹帘改了,那西骋的竹帘就得用跟她一样的。”陈皇帝让人取两张细密竹帘来。 因为要等一会儿,比试暂时中止,采蘩和西骋各回一边休息。 姬钥在采蘩身边嘀咕,“皇上明显偏心,我看他还跟张大人眨眼睛呢。” “我还一直以为咱们皇上是圣明之君,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于良也嘀咕,但终究很好奇,“师妹,竹帘密度不同,真能让纸质的密厚不同吗?师父的说法和张大人是一样的。” “我自己认为而已。”在随军途中,竹帘让她弄坏了,又没地方去买,所以她自制了几个。自制的,有宽有密,有粗有细,她的触感又极敏锐,能感觉出所造纸张的不同处。 三人正说着悄悄话,有人在身后道—— “一进城,到处都在说西大公子和童大姑娘的事,我也得叫你一声童大姑娘了。” 采蘩听出这个声音,转头,微笑,“我还以为五公子在北江洲呢,想不到回——”笑容突然凝固。 就在向琚身后的长廊尽头,有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丹凤眼,冷勾鼻,唇薄而型美。 他正和一个官员在说话,似乎尚未注意她这里。 东葛青云! “姑娘离开后没几日,皇上就决定与北周订友好盟约,边境暂时无险,便将我调回都城。”向琚说着话,发现采蘩脸色煞白盯着他身后,不由顺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是北周此次来陈的副使东葛大人,皇上要看比纸,也是想给北周使臣添个趣事。” 午日当空,秋老虎逼热蝉声。采蘩全身发冷,影子都冻裂了。 对不起,才写完,这么晚了。 第209章 该来的总要来 东葛并非北周的大族,但在当地却是具有赫赫声名的士绅。东葛青云的祖父拥有本州中一半良田,其父颇有才学,得长安高官引荐,任了地方长官。无论是财力,还是官场,东葛都是正在往上快速攀升的新贵。 采蘩前世看中东葛青云,不仅因长子嫡孙的他必会成为东葛家的继承者,而且还因东葛青云本人是很有野心的。她遭牢狱之灾时,东葛青云已经在长安置产,打算娶了沈珍珍后就入都谋官。而他曾允诺她,到时会带她同行。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东葛青云竟能担了使臣。该说她看男人的眼光还真是该死得好吗? “采蘩姑娘如此盯看一个男子,不怕引人误会?”讥诮的声音发自美玉公子之口。 采蘩的目光僵硬拉回,“五公子说笑,不过是东葛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出任使臣,就好奇多看两眼罢了。” 这样的说法十分牵强,向琚抬眉,“东葛大人年纪轻轻,难道我等就老态龙钟了不成?” 姬钥暗笑在心,你可不就是暮暮黄昏吗?但看采蘩,不由却是一愣。 “姐姐——”那样戚戚的神色,他记得很久以前见过,在沼泽地前。姐姐曾是北周女囚,这个东葛大人是北周当官的,难道—— 姬钥很机敏,突然拉起采蘩就走,“姐姐,我闷了。看这样子,肯定是要用完午膳才比了,不若陪我逛逛去。” 他还不忘礼节,对向琚道,“五公子,失陪。” 采蘩任姬钥拉着,等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才道,“钥弟,你真是大了,如此机灵。” 两人所在之处正是后院,昨日的石锅工具还没收好,但廊下的桌椅已经搬干净了。站在石锅边说话,不怕有别人听见。 “姐姐,那个东葛大人该不会是判你流放的人吧?”姬钥往最坏处想。 “不是。”嗅到残浆的香,采蘩紧绷的双肩渐渐放平,“他是差点成为我夫君的人。”不知怎么,突然想笑了。想着,她便真呵呵笑了起来。 “欸?!”姬钥本来正想松口气,闻言脸变色,“姐姐,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还哭?”想想自己当初刚到烬地,几乎天天都在哭这个男人无情啊,现在再哭,她可要臊死。她怕东葛青云干什么?上辈子她对不起的,一个是爹,一个是自己,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可是,他若认出你来——”姬钥不知她怎么缓过来的,但他可要急死了,“你别忘了你可是在北周吃了官司的。” “钥弟,有件事迟早要跟你说,今日既然要撞上旧识,我就顺道说了吧。你有没有奇怪我是怎么从两个官差眼皮底下逃出来的?”姬钥不是普通孩子,他老成,可以把握分寸。 “这个我想过,多半是找解手之类的借口,然后趁官差不注意就跑了。”虽然对女子来说,要逃过两个大男人的追捕不容易。 “我杀了他们,就在福来客栈。”今世的事,说出来却如隔世,“所以,我不但是逃犯,还是杀人犯。” 姬钥张大了嘴,半晌后结巴,“姐……姐,此话不可玩笑乱说。”单是逃犯这一条,他都帮她提心吊胆,然而杀官差? “那两人将我爹折磨致死,我杀了他们后,心中痛快难以言表。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再杀他们一次;如果重来千百次,则杀他们千百次。”恨之入骨。 “姐姐……”姬钥的眼神瑟缩一下。 “钥弟,你怕我了?”采蘩留意到。 “不是。”姬钥连忙摇头,“爹娘死后,我曾想过无数次,却不敢对任何人说。若让我找到杀害他们的凶手,我也想亲手刃之。原来姐姐跟我一样。我记得当日那两个官差凶神恶煞,姐姐却似柔弱无助,能夺其命报父仇,有勇有谋也。” “不是我有勇有谋,而是有人相助。那两个官差本欲羞辱我之后再杀人灭口,多亏你爹娘先知先觉,花银子买通他们,让我逃过一劫。后来,又遇江湖客,迷晕了官差,给我削铁如泥的匕首。”她所做的,只是将匕首插入两头睡得很死的猪的心脏而已。 “我爹娘?”姬钥讶然,随即反应过来,“那你还不肯送我和雅雅回家,让我求半天?” 采蘩拍他的头,“别忘了,我可是救了你们的命。” “哇,姐姐,我爹娘要是没先花银子,你难道是打算见死不救的?”姬钥瞪圆眼睛。 “你爹娘没花银子,我也是个死人了。”人生际遇本就是环环相扣,一环错开,便会有全然不同的结果。 “那倒也是。”姬钥一点就通,“姐姐的遭遇奇特,令我匪夷所思,改日一定要跟我仔细说说经过,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避开那个东葛大人。” “避开?”采蘩倒是已经想开,“连皇上都来了,我怎么避?就算这会儿说不比也不可能。” “要不——要不——乔装一下?把脸涂花?对了,你是女子,可戴纱帽。”姬钥急得乱出主意。 “昨天我没戴纱帽,今天早上也没戴纱帽,下午突然戴个纱帽出来?”这种时候,采蘩却让姬钥逗乐了,“而且那人很容易就知道我的名字了,遮脸也没用。” 姬钥看她乐,不由气鼓鼓,“我脑袋都快想冒烟了,姐姐却是越来越轻松的模样,那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把你认出来,然后跟所有人说你是北周的逃犯,还杀了官差?” “避无可避,唯有针锋相对。我将这些事告诉你,就是让你有个准备。”正是认清了避不开的事实,她才恢复平静。独孤棠曾说过她和从前不同了,她想,或许是时候让自己看看到底有多不同。 “准备什么?”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所措啊。 “准备着最坏的打算,但你记住,一定要坚持原来你告诉老太爷老夫人的说法。因为,那人虽然一定会认出我来,可我是不会承认的。”这是她唯一的选择——打死不认。 “可是这种事不是你不认就行的。”姬钥心想掩耳盗铃行不通。 “我不认,他就得找证据。他人在南陈,要回北周找,一来一去就得三四个月了。这一段时间里,我们可再想别的办法。”逃也好,怎么都好,哪怕拖过今天,她都会想出法子来。 “只能如此了。”姬钥不得不承认为今之计也别无他法。 两人回到中院,兀自心思沉沉吃罢饭,那边秋相就宣布比试继续了。 采蘩虽说已决心面对,站在纸槽前,视线却不由自主悄悄搜寻东葛青云的座位。只见他与向琚同桌,仍忙着说话,显然对比纸没有丝毫兴趣。如果他一直专注在结交上还好些,偏偏向琚说了句什么话,令他终于随意一眼过来。也是那一眼,让他整个人突然站了起来。 采蘩到底禁不住他认出自己来的瞬间,拿着抄帘的手发颤。愈想掩盖还愈慌张,帘子入水居然溅花。 看客们可能不清楚,但旁边槽台的西骋却尽收眼底。 “你是想向皇上表示不满,因为他让我跟你又站在同一条线上,让你赢我的可能越来越小?我师父说左氏有不传之谜,看来你也没练到家。”他讽道。双手扎布,但纸帘端稳,以最好的角度浸入纸浆。 采蘩因他的冷言冷语突然一惊。这惊,在她心里铺天盖地,将刚才的颤完全压了过去。她怎能忘了,此时此刻,没有比造纸更重要的事,包括自己的命在内! 将那帘纸絮倒掉,她垂首,低眸,一动不动,静候。 “怎么她又不动了?”于良觉着自己今天会被采蘩急死。 姬钥不答,在看那个慢腾腾坐下的东葛大人。 “东葛大人怎么了?”向琚温雅一笑,“可是女匠让你吃惊?”采蘩和东葛青云可能互识。 “这位童姑娘叫什么?”东葛青云虽然坐回了位置,心神却尚未归位。 “童采蘩。”向琚说罢,看到东葛青云顿时眯眼。果然啊—— “采蘩吗?”东葛青云紧紧盯着场中那道身影,“她是本城人吗?” “不是。童姑娘本是你们北周人,认了我南陈大族姬氏嫡裔为义父母,年前才随她的义弟妹来到都城。”向琚再看采蘩,见她不动,以为她受东葛青云的影响,“不知东葛大人为何问起?” 东葛青云又看了采蘩好一会儿,再开口却已回神,“正如五公子所言,北周不曾有造纸女匠,故而好奇。” “是吗?我还以为你认识她呢。”向琚笑过,却和秋路的目光对个正着。 “怎么?”他问。 “没什么。”秋路淡然瞥开眼,“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了。” 这时,采蘩才动。 “三抄?”于良拍脸,“我没看错吧?她,她,她竟然用三抄法?” 姬钥不懂三抄两抄的,就看见采蘩拿着抄帘连浸三次,才迅速分离铺下。 “丹大人,我能不能提醒师妹?”于良急问旁桌同样诧异的丹大人,“藤纸根本用不到三抄,那会让纸质过硬的。” “相信她。”丹大人说。诧异,但坚持。 然而,于良在更多人眼中,看到了轻视,不屑,还有幸灾乐祸。在采蘩开始三抄起,他们都认为胜负终于可以落定。 ----- 明天双更。 亲们,感谢支持。 第210章 数百年沉寂的惊世一唱 上灯了,千秋纸坊外等着今日消息的人们议论纷纷。 “怎么还不出来?” “比昨日还晚。难道中间又出岔子了?” “刚才皇上都进去了,说不定今天能出结果!” 这话让人振奋起来。那些原本打算回家明天再来的,立刻站定不动。今日能决出胜负的谣传由此发散了出去。 不过,还真不是谣传。原本只要湿纸絮上墙就能到此为止的比试,在采蘩和西骋的双双要求下,进入最后的精加工阶段。 这个阶段让人多等了三个时辰,直至子夜。 大公公正劝皇帝回宫,突听有人喊—— “出来了!出来了!” 打瞌睡的不止皇帝一个,这时却个个精神抖擞,眼亮如猫,〖兴〗奋地看着从屋里出来的人。因为张大人说精加工中有张氏独秘,最后几道工序便在两间空屋中进行。 站在门口的是西骋,捧着一叠纸。他的手仍包扎着白布,和纸一般洁净,却是更换了数十次的结果。 皇帝看采蘩还没出来,便对秋相道“既然一个已经完成,岂有另一个还继续造的道理?时限已到,让她出来,否则就不公平了。” 但皇帝刚说完,采蘩就走了出来。 秋相暗吁口气,心道,还好及时。 等皇帝和秋相,还有评官们到正堂去评纸,采蘩走回纸官署那几张桌子,却听御纸坊那边传来欢呼声。回头一看,见张翼拿着西骋新造的纸不断摸胡子笑,显然相当满意的样子。 “师妹,你造的纸呢,也给我们瞧瞧。”于良着急啊。 “我刚开始砑光,没砑过光的纸就不用瞧了吧。”采蘩却无纸可拿,坐下才觉真累,一气喝了几杯茶。看到是小五帮着倒的,便冲他笑了笑。 “什么?”于良双手抱头“你没砑光,出来干什么?”完了完了,输定了。 “皇上金口玉言让我出来,我能不出来么?”事实上她不可能在时限里完成,早出晚出没多大区别。 “你全力以赴了吗?”丹大人却一点不慌。 “是的,丹大人。”采蘩双眸让灯火映得金亮。 “那就好。”丹大人眼角笑满了鱼尾纹。 没一会儿,大公公宣所有人进正厅。 秋相公布评纸结果“御纸坊西骋所造藤纸,制工细腻,纸质密紧,纸色纯白如雪,墨不发却速凝,纹路无瑕,评上品一级——” 欢呼掌声,如雷如雨。 秋相让众人安静“然——”一个然字出来,多数向着御纸坊的人便露出得意之色“纸官署童采蘩纸质柔美,工艺出色,墨迹也堪称美妙,但完全没有经过砑光,纸面光泽不如西骋的藤纸,纹路在光下有帘纹痕迹,且质地与藤纸质感相去甚远,评中品一级。” 于良差点脚软坐地,上品一级和中品一级,不但中间差了四级,而且有上中之距,等于天壤之别。他虽早准备好会输,可是采蘩造纸的功力也确实一日千里,怎么都不应该差了这么多。而且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采蘩怎会没来得及砑光?即便师父教的方法比他从别人那儿学得要复杂些,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他看向采蘩,却见她身姿卓绝,面若桃huā,眼角嘴角轻扬,竟似毫不在意。这让他更不解了。他记得她说过会向所有人证明师父是当世最出色的大匠。难道中品一级就算证明了吗?羞辱还差不多。 “你们两个对如此的评定可有异议?”秋相走形式过场,然后这场比试就结束了。他私心里其实希望采蘩的表现能够很精彩,然而她除了在昨日显示了非凡的大度,以及多道工序上都不输给西骋的造纸术,结果却差强人意。所以说,造纸并非努力数月就可以的。 西骋答没有。 采蘩却沉默半晌,才说道“只有一事。” 皇帝本来撑着头在打瞌睡了,闻言睁眼。好吧,他是有些偏心西骋,但说实话,他偏不偏都对结果不会有太大影响。从知道全城开赌两人胜负开始,他就关注事态了。他可是十分看重西骋才华的,赞赏了也不止一两次,因此总觉得西骋要是让一个女子盖过锋头,有损他身为九五之尊的面子。不过,来看了半日,却见那女子还真有些本事。改造抄纸帘;三抄抄出来的纸居然能柔软密薄;墨美讨喜,甚至比西骋的更让他中意;来不及砑光,也可能是他催促的缘故。一个好强又聪明的姑娘,他若继续偏心,怎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皇帝道“说吧。” “小女子为评官们准备的纸中,有五张砑光了单面,有一张双面砑过,但相国大人说完全没砑光,故而疑惑。相国大人是识纸行家,不知能否就砑过光的纸给小女子一些评价,小女子今后才能改进。”还是那句话,输没关系。 “砑过光了吗?”秋相看看皇帝“皇上,可允老臣再看?” 皇帝点头默许。 纸就放在一边,秋相翻到最后真见有洁面白纸,连忙拿起来看。 人们以为不过是一两眼就能应付过去的事,没想到一刻时都不闻其声,便开始不耐烦起来,互相悄语议论。 于良紧紧盯着,却发现秋相面上出现了一种很奇异的表情,渐渐眼中好像要放出光来,立刻能哭出眼泪一般。他心中大为惊奇,不由再看采蘩,她的神情反而紧张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而相国的反应很快也被张翼注意到了。他原本笑盈盈的脸收冷,眉头深皱,再不和旁边的人说一个字,只凝视着相国手上的纸。 “这……这……”秋相嘴嚅动,甚至用手揉了揉眼睛,让人举了盏明灯反反复复地看“左……左……” “研妙辉光,泽如银月,有左子邑,创世之美。”采蘩说一步走一步,静立于场中,神情期许,双眸流盼“敢问相国大人,可是它否?” 此时,哪里还有片缕声响,每个人都或呆或疑地看着采蘩,又为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明艳而屏息。 “……”相国激动地手抖“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尚未染墨的左伯纸!何其幸哉!” 这话一出,立时有几十声起落“给我看看!”皇帝,张毅,几乎所有的纸匠都喊了起来,多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相国大人可看仔细了?”采蘩的声音却在这些迫切中显得那么清濯,如同秋天艳阳,照得每个人心中一亮。骨美的双肩,纤细的玉腕,葱白的十指,曼妙的身影,透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将精疲力尽的面容衬得光华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当世无人能造左伯纸,也无人见过纯白的左伯纸。它是左氏的不传之秘,但即便是左氏后人,也不曾再现过老祖宗的辉煌。有人说,怕别人仿造了去。也有人说,秘技其实早就失传了。 因此,左伯纸的重现,是数百年沉寂的再唱响,是寻求至高境界纸匠们的梦寐以求。 左伯纸,是左伯在当时所创的最好的纸。数百年后,在左伯纸上的墨仍如漆夜黑,纸面依旧完美,吸墨之恰到好处令许多名纸稍逊一筹。这也正是左伯纸的魅力所在。时间仿佛特别眷顾它,即便那时还没出现染潢技术,保存了数百年的左伯画,仍有温柔迷人的光辉。 人们震惊之后,接下来的反应便是——相国看错了。一个妙龄的女子。一个才学造纸不过数月,连学匠都称不上的新进。就算天天吃灵丹妙药,也不能抵得上大匠几十年的功力,又怎么可能造得出左伯纸? 然而,张翼看过之后,面上的神情一点都没变。震惊,不可思议,甚至在皇帝命他递纸的时候居然舍不得放手,硬是多摩挲了两下。这些表现让人们终于相信,这位童大姑娘是真造出左伯纸来了。 “丹大人,你怎么不上来瞧瞧?”皇帝重视造纸,但并非行家里手,只觉那砑过光的纸面填满了刚才的纸留在他心里的唯一缺口,称得完美。 “皇上,老臣是纸官署的上官,若上前鉴定,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相国大人爱收集左伯之画,对左伯纸了解细微,而张大人曾苦心学习过左伯纸的造法,仿制堪称一流,再加上众位资历深厚的大匠,实在不需再多我一句话了。”丹大人微笑。 皇帝拿手指点他“老狐狸,怕有人借题发挥。” 丹大人笑容大了些“皇上圣明。” 皇帝就问秋相“朕不知这是不是左伯纸,相国如何确认?总不能单凭研妙辉光四个字吧?如今研妙辉光的纸多了去了。” “皇上,左伯纸用的本料为混料,世人猜测以麻为主,但不知还加了些什么,其纸质有独特的滑柔。还有砑光之后呈现在光亮下的纸纹,先有无一丝波纹之平静感,再来涟漪漾开之动妙,绝无仅有。所以,臣不会错认的。”秋相说道。 “这么说来,比试的结果要变了。”皇帝偏心,但不是老糊涂,把左伯纸评成中品一级会滑天下之大稽“张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无话可说。”张翼看看脸色苍白的西骋,代最得意的弟子低头。 “皇上,小女子有话说。”采蘩却道。 “你又要说什么?”要评她赢了,她还不满意?皇帝这时睡意全无。 “我和西大公子比的是藤纸,而左伯纸并非藤纸,所以确实是小女子输了,比试结果不用改。”采蘩自己认输! 最终,藤纸比试的结果—— 西骋赢。藤纸上品一级。 采蘩输。左伯纸上品一级。 一切如采蘩所想。 她来造纸。 然后,造好了。 第211章 心如白雪,造纸销金 谁都想到了这个结果,谁又都没想到这个结果。 赢的人不得意,输的人不伤心,但他们这些看的人见识了一场精彩绝伦的造纸术。撇开胜负之争,就能发现无论是西骋还是采蘩,都展现了所学的精髓,出色非常。 皇帝要回宫了,他临行前突然问采蘩,“童姑娘,你虽没赢,但朕给个奖赏你,如何?”也算是他偏心的赔礼吧。如果不是他将时限缩短了一个时辰,她应该能完成十张左伯纸。 “皇上当真?”跪送的采蘩抬头,眼睛一亮。 “说吧,你要何赏赐?”皇帝本不会对这个俗丽丽的姑娘好奇,但经过这次,刮目相看,因此很好奇她想要什么东西。 “请皇上为我师父左恒造衣冠冢,赐御匠封号,并亲书碑文,给我师父身为左伯后人的至上荣光。”采蘩说完紧伏地面不起。 “左大匠的身后事啊。”皇帝想起丹大人的折子来,“你别跪了,是朕忙忘了,其实应该早下旨的。好,朕答应你,明日就办此事。听说左大匠教你造纸才数月,你之前可会造纸?” “看过,但不曾动过手。”采蘩如实答道。 “左大匠数月就能教出造左伯纸的徒弟来,可见他的造纸术是何等精湛。如此当世巨匠,是朕轻忽怠慢了他。”皇帝感慨。 “师父一向感激皇上的知遇之恩。”即便清冷如采蘩,有时候也得说应酬话。 “此时想起他所造之乌云·朕用了一枚后,将另两枚收进库房,视若珍宝。因他手脚不便,而造纸全看手上功夫,朕也不好让他多造些,如今这两枚乌云也无后继了。”皇帝突发奇想,“童姑娘,你既能造左伯纸,可会造你师父的乌云?” “不曾造过。不过·等师父的身后事办了,小女子可以一试。”提醒皇帝别忘正事。 “朕算看出来了,你弃藤纸而造左伯纸,是为了你师父身后之名吧。”当初童氏家主上书请他旨意,说她至孝,原来不是空洞词,“若朕没来呢?” “小女子会向相国大人请求。”确实就是为了师父之名。 皇帝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童氏采蘩,朕除了要给左大匠风光大葬,还要赏你大匠之称·纸官署或御纸坊随你挑一个常驻,允你发扬左氏造纸术,可收徒立门。” 那岂不是真成了旁门左道?采蘩摇头,“谢皇上厚爱,但大匠之称实不敢当,能造出左伯纸,全是我师父的传授。小女子学纸时日尚短,自己的基础功还不扎实,更遑论收徒了。”至于纸官署和御纸坊之间,很好选·“师父是纸官署的大匠,小女子也出入惯了那里。若皇上允准,小女子想常去跟丹大人和各位大匠继续学习造纸术。” “朕怎能不允?好·就照你说的吧。”皇帝因她谦和的态度更多欣赏了几分,“朕等着有朝一日能将你造的纸收藏如珍,如同你师父的乌云一样。” “谢皇上。”采蘩谨首。 皇帝走了,也带走了那仅有一张的完成了的左伯纸。 秋相巴巴看着远去的帝辇,对采蘩道,“童姑娘,不知你何时能将其余的完成?” 采蘩不懂,“其余的什么?” “左伯纸啊!”另有一位名画师急问。 采蘩淡淡一笑·“谨遵师嘱·左伯纸中有左氏造纸秘技,不能随意流传出去·因此今后我恐怕不会在外造左伯纸了。而比试事关师父身后名,我才全力一拼。其实·能造出左伯纸来,我也惊讶。”她之前都是败一半过一半。 “我出五金一枚,订百枚数。童姑娘,我并非造纸之人,不会探究左氏秘技,请只管放心。”能在左伯纸上泼墨,那位名画师不惜一掷千金。 “抱歉,师命难违。”采蘩却不动心,对了然的秋相微微颔首,转身回到丹大人那儿。那么多盯着她的眼睛中,肯定有一双眼属于东葛青云,但她神情自若,连找他都懒。 丹大人摸着胡子,欣慰笑道,“虽然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却不知竟以如此的方式,了不起啊,很期待你会给纸官署带来怎样一番新景象。” 但于良异常沉默,一声不吭,突然低头往外闷走。 “师兄?”采蘩拉着姬钥跟上,以为于良心里不舒服,因为师父没有把那个不像秘诀的秘诀教给他,“师父不是不传给你,一来是当时你睡熟了,二来想让我等适当——” “师妹。”于良又顿然停步,“我终于明白了师父有多了不起。就像你说的,他是最出色的大纸匠。他能收我为徒,我相信自己一定也不差的。所以我想,只要努力,将来必有所成,也无愧于师父。”原来不是嫉妒吃醋,而是有自信了。 “师兄有过人之处。”好比一根筋到底,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好比他有很多奇思妙-想,都是从老百姓日常生活出发。今日集中在这里的人要看纸的十全十美,但那样的纸却走不进每户人家。 于良捏着拳头,咧平了嘴,憨直一乐。同时,他想起来自己带着小学匠们,连忙招呼他们回署,俨然一副长兄的模样。小学匠们也似乎都挺喜欢于良,围着他说个不停,对造出左伯纸的采蘩反而不怎么敢靠“姐姐,回家了。”姬钥一面高兴采蘩扬眉吐气,一面暗中留意东葛青云,权衡之下,还是赶紧离开得好。 采蘩应了。然而刚上车,就有一穿北周官服的小吏急匆匆跑来送名帖。名帖是东葛青云的,说欣赏她的才情,正好明日有个游湖泛舟宴,请她一定赏面出席。 姬钥见采蘩收了帖子,不由皱眉,“姐姐何必答应去?他明日必会追问旧事,你一昧不承认恐怕也难招架,不如拒而不见。难道他还能找上门来不成?” “我既已不怕他,就不怕见他。他就算对从前的事穷追猛打,我也没什么难招架,只要小心应付,说不定还能套出些对我有用的东西来。”知己知彼,才好。 姬钥回到自己屋里,怎么想都不能放心,决定再去劝采蘩回避。谁知到了她的院子,丫头们告诉他,采蘩今晚要宿在工坊小院,且让人勿扰。他奇怪比试都完了,她为何还像前些日子那样将自己关入工坊中,于是前往看究竟。院门已下拴,敲门又无人应,他绕到后面,借梓峰的肩膀趴上墙头,却为眼前所见的景象一愣。 采蘩穿着收袖扎腰的灰布裙,一头青丝用方巾固在脑后,双手握竹帘,站在纸槽前做着两个动作——抄纸和分离。眨眼功夫,湿纸絮就堆了手掌厚。但她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重复它们。月挂长夜,湿纸干纸吸收每道银光,映得她的手雪白脸雪白,连那身灰布裙都似雪色白衣。明明应该是枯燥单一的动作,她做来灵动非常,居然还曼妙-秀美。 姬钥呆看着,此时月光下抄纸的女子,有沉静又有张扬,有力量又有柔和,有节奏又有自在。 “别瞧着挺好看的,小公子要是翻你姐姐的手掌,保准吓得你哭。”缺一耳朵的脑袋冒出来,丁二挡住姬钥的视线,“撑住的,就是老茧;撑不住的,就成了水泡;要是狂躁,那就破皮见血了。惨不忍睹。” “都说姐姐造纸有天赋,这两日的比纸,我看她也似乎轻松得很,原来却经过这样一番苦练。”突然,姬钥不想劝了。姐姐如此坚韧,他这个当弟弟的,万万不能小看了她。 姬钥和丁二各自哪来的回哪儿去。 他们的出现消失没有引起采蘩的半分注意,足足练够一个时辰,她才进寝屋。全身累到瘫软,思绪却仍活跃,她用只有自己耳朵能听见的音量道—— “…···纸为金,金为心·……心如雪,雪如纸······好纸,心雪也……”有些说得很不清楚,唯最后一句全了,“纸之心,人之心,如镜如影。” 采蘩领悟到,左伯纸研妙-辉光,而左伯与世不争,名声仍然远播。可见左伯纸为左伯的一面镜子。想要造出左伯纸,不是麻和其他辅料的分例安排,也不是工序中三抄或砑光,而是心。造纸人的心。师父和历代左家人对左伯纸锲而不舍的追求,反而忽略了左伯造纸时的心。一种纸,想要仿像,照左伯的说法,就是要知道纸心匠心的出处。因此,从决定要让左伯纸再现,她便在左伯生平事迹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回康都一路,读了关于他的很多正史野史记载。波澜不惊,自得其乐,是由此找出的左伯纸心。 用这样的领悟,她造出了左伯纸。而在造左伯纸的过程中,她心中的怯懦卑微也一点点被洗涤。到最终。能直面东葛青云,却再无所原来,造纸还可塑人。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她呢喃,“一路行来,跌打滚爬满身污泥,狼狈也是,痛楚也是。谁想,如今我也能心如白雪造纸销金。终有一日——” 翻身,将话尾盖去。 (第二卷完——) 亲们,本来答应昨天双更延至今天,因为身体原因,实在做不到了,非常抱歉。 这章和210章其实应该是一大章作为第二卷尾,所以昨天才想双更的,谁知到医院里去了。唉—— 亲们,第三卷总体的格调会走向明艳,敬请期待。 第212章 一个人好欺负?一群呢? 红玉湖,以湖中岛洞穴出产红玉为名,水色清瑶,湖面,水产丰富,富饶方圆。周围除了青山盛林,还有不少名门望族的本家祖屋可供人观瞻,引络绎不绝的文人墨客前来。因此,但凡有悠久历史的屋群附近,或靠湖,或山边,必能寻到美酒佳肴,以饱游客的口福。而湖上除了各色渔船小舟,到处可见精美的画舫,舫中载歌载舞,盛酒飘香。也有静静的游船,船客坐立船舷边,指点江山如画,吟诗颂歌,好不惬意开怀。 采蘩今日带了雨清和杏枝,椎子赶车,两边丁家四兄弟骑马紧随。 一下车,就看到前方一条装点得美轮美奂的画舫候在岸边,却因为腰间挂刀的北周护使甲卫,气氛显得有些肃冷,和青山绿水的景色格格不入。不过,至少东葛青云没有说谎,画舫上已有不少客人,并非让她出来却又是单独会面。也是,东葛青云很骄傲,是不屑对女人用诡计的,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一个婢女。她这么想着,便不由勾起一抹笑。 雨清看来,这抹笑明媚灿烂,因此她也悦了,“小姐随军安然回来,如今纸也比完了,总算一切恢复了平静。像这样参加游湖宴赏玩风景,既没有危险,也能多认识君子和其他名门闺秀,才符合小姐您的身份呢。” “名门闺秀不会喜欢我,至于君子,世间还真没几个。”采蘩看得太真切,“再说我多认识他们做什么?” “小姐,今年都快过完,明年您就十九了。”雨清觉着话说到这儿小姐应该能明白。 “十九又如何?”偏采蘩没往那儿想。 “十九就是老姑娘了,若不抓紧,怎能找到好夫君。蘩妹,你的丫头们都在替你着急,你倒清闲。”姬三从后面走上来,“三房九妹才十四,上个月已订了亲半年后就成人妻,你确实得抓紧。要不,三哥帮你物色?” “三公子,您朋友多,肯定有跟小姐相匹配的才俊公子,您能帮着留心,那可就太好了。”雨清高兴极了。 “三哥风雅,他的朋友都是风雅之人,可如今全城在传我是个粗鲁的造纸女匠,如何匹配得起?雨清你就别麻烦三公子了,我们要有自知之明才行。”采蘩对姬三飞过去一眼,抿嘴直笑。 姬三双眉一抬,“蘩妹待我真是一如既往得明嘲暗讽。换了别人,我早不搭理了,偏偏听你这般,我还觉得有趣得紧,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然,好花自己摘,我俩干脆来个亲上加亲如何?我一点儿都不会嫌你粗鲁。” 雨清眼珠子瞪起,立刻用手捂嘴,这……这怎么使得?小姐虽然姓了童和十公子却是姐弟,而三公子其实是堂哥。 采蘩却不惊不讶,“三哥不嫌我粗鲁,我却嫌三哥轻浮。再说,你十月就要成亲,新妇未进门,就想齐人之福了?” “啧啧,我随便一说你还当真。就算我想我爹娘,还有祖父母肯定不同意。毕竟名义上是表兄妹但又似堂兄妹,哪怕无血缘之亲。”姬三干笑两声看了看椎子,话题一转,“你这个车夫真是一把好手,刚才那片大上坡地我那车四匹马都拉得吃力,他驾着双马却轻松翻过。妹妹哪儿找来的人?这般厉害。” 采蘩知道他说风是雨的纨绔性子,也不放在心上,“椎子本在府里马厩干活,我看他挺能干,就调到墨月堂当马厩管事了。” “马厩总管是个庸仆,留不住人才也难怪。”姬三说句公道话,又道,“蘩妹今日居然邀我陪同赴宴,无论如何我是受宠若惊啊。再看妹妹还特意打扮过,莫非是为了三哥我?”正经不了几句,又开始信口开河。 采蘩今日穿一身鹅黄底染枫叶红的新裁秋裳,样式简单,看上去却很是明亮清爽。一头乌发绾成开扇髻,只用几片红叶金饰点缀,倒也别致。脂粉未施,粉唇桃面肤细,一双眼映碧湖,波若秋水。她的艳,随她的魂,似洁雪在月光下的辉耀。 “不是为了三公子。”雨清急急说道,本想三公子是月老,现在看他是狼,得谨慎防范,“是我们觉着赴北周使臣的宴席不能太随意,才帮小姐打扮了一下。” “雨清,不必跟三公子说那么多,要是把他的每句话都当了真,还不累死?最好学我,一耳进,一耳出,心无烦恼。”采蘩往舢板走去,因为东葛青云已经在凝视她。但她今日有备而来,不但有四丁随护,还请姬氏三公子开道,若输了他的气势,那可好笑了。 姬三抬步就跟,扔给雨清一句,“瞧瞧你小姐多聪明,真学着,别一惊一乍的,让外人看了以为姬府的人没见识雨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三公子是二房少主子,她平常碰不太着,从丫头们之间的闲话,以为他是彬彬有礼的才子君子,谁知今日这形象突然就颠覆了。 四丁中有三丁从发愣的雨清身边走过去,丁小拿小手点点她的胳膊,“走不走?” 雨清愣愣的目光调到丁小身上。 不说丁大丁二丁三我行我素的神出鬼没,这一位身如铁柱般壮实的大汉不但走路扭腰举手兰花,竟还特别喜欢绣花。有一日她和雪清做针线,他拿着个竹箍进来问有没有要他帮忙绣的。她说一句男人绣什么花啊。这位的脸立刻变成恐怖的酱紫色,哗啦一下,手里绣花针没了,多出一片薄刀。要不是小姐及时开口,她以为自己会被削肉。 小姐说正好有两套`新枕嫌素,他要是有空,就给绣些花样上去。小姐才说完,丁小恐怖的脸色刹那激动,热泪盈眶上前抓着小姐的衣袖,说他从没有碰到过这么好的雇主,不但不取笑他,也没有看不起他,他今后要肝脑涂地尽忠职守。她和雪清从此就多了一个绣花的伴儿,一开始无比别扭,如今有点小别扭。 小姐还说,再过一阵子,她们和丁小就能成姐妹淘。这话当着丁小说的,她以为堂堂一个大男人被这么说,指不定又要拔刀,结果他居然又冲着小姐哭,说终于这世上有人能看出他的大块头下有一颗小女子的心了。她昏,但小姐不昏,拍拍鬼哭鬼嚎的大家伙,说不必理会世俗的眼光,只要无愧于心,做自己就很好。丁小从此就成了小姐最忠心的跟班,将小姐的话捧成圣旨,完全被收服了。 丁小这样,他的三个哥哥也转变冷腔的脸色,不再雇主雇主的喊,尊称了小姐。 凡事只要采蘩开口问,必定恭敬回答,一改敷衍。 雨清再看回已经要上舢板的采蘩。她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样子,漠然的神情下似乎有一种强撑,摆着傲脸但似乎怯生。然而,如今的小姐俨然成为四房的引领人,不用刻意冷傲,不再吝啬展露欢颜,却照样令人心服口服,跟任何千金闺秀相比,都不输的大家之气。三公子多半也是因为这样的小姐,所以才显现了不同平常的一面吧? 昨晚问十公子,小姐赢了还是输了。十公子答,输了西骋,赢了所有人。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小姐越来越美了?”雨清问回头等她的杏枝。 杏枝点点头,难得开声,“是。” 雨清笑,快步向采蘩跑去。三公子也好,看起来危险的丁氏兄弟也好,只要相信这个渐渐散发出明光的女子,完全不需要她瞎操心吧。 舢板那头,采蘩与东葛青云之间就差一步的距离。 “童大姑娘能来,青云有幸。”东葛用了坊市中对采蘩的称呼,眼中无笑也无疑惑,但冷审视。 “东葛大人能邀请采蘩,才是采蘩的荣幸。”大方说采蘩,采蘩淡然自若,“女子出门不比男子随意,且家中立得规矩多,因此与我三哥同行,大人不会介意吧?” 东葛青云已经确认她是谁也没有用,她如今是住在姬府的童家大小姐,只要她愿意,一排人站出来告诉他一个家道中落,至孝至善的义女故事。这里是她的地盘,她人多势众,但他还得先回家一趟,最好要搬他夫人过来。她许久不曾见沈珍珍,突然想看看那位旧主为人贤妻的模样。 东葛青云一直无比肯定童采蘩就是那个婢女采蘩。他觉得一个人的穿着举止都可能改变,但气质神韵不能。即便改得了一时,也改不了一世。采蘩是一个妖媚入骨,将攀荣富贵的心思都露在面上的美婢。从昨晚看到她开始,他的心里就认准这点,因此忽略了她的惊世一造,也忽略了南陈皇帝对她的嘉奖,更忽略了她此刻的大方自信。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她的伪装,只要多说两句话,就会无所遁形。 所以他口里淡说不介意,却无法做满尊重她的姿态,明知身为一位千金小姐,她需要他让婢女扶她下舢板上船,可他偏偏不动,等她自己跳。 然而,采蘩只是向她身旁看了一眼。 姬三便先跨上船,仲出手臂,谦谦笑道,“妹妹小心,磕着碰着,我可没法跟家里交待。” 论聪明,论虚伪,高傲的东葛公子还不知道,他已遇到真正的高手。 第213章 对面相见气死你! 东葛青云面无表情,直至采蘩搭着姬三上了船,才微微一笑,“东葛虽到康城不过两日,已闻姬三公子之名,今日见了才知传言不假,果真是朗然君子。” 姬三回笑,“东葛大人客气,潇轩一无才名,二无官职,不过喜好酒爱美人,在城中就算出名,也是风流之名,实不敢当君子朗然。不似东葛大人如青云其名,直上青云路,年轻有为身,周之栋梁材。” 采蘩心想,来了,来了,这位姬大才子的吟诗癖。他故意的还是怎么,每回吟上一段,她就觉得怪不可言。而且,他越是文绉绉,越让她鸡皮疙瘩直冒。 东葛青云却似乎受用,原本敷衍的笑容陡然加深,连声不敢当,“东葛也好美酒佳酿,姬三公子若有好去处,不知可否告知一二?北酒干烈,大口喝虽过瘾,却少南酒甘醇,不能细细品尝回味。而我周地南酒,据南人说总不对正宗家乡味。故而此次我来,也希望品一品真正的南酒。” “这有何难?只要大人有空,今晚我就带你到一个好去处。”召集狐朋狗友,姬三可是热络得很。 “今晚向五公子邀我去百香坊。听说那是全城最好的酒庄,三公子是行家,不知如何以为呢?”东葛青云问道。他的视线缓缓瞥过一旁静立的采蘩,只见她噙着笑,目光与他对视而丝毫不闪,仿佛从来不认识他。 “百香坊的酒确实好,尤其酿酒师傅兼老板还是一位大美人。”姬三哈哈笑言,“不过康城很大,南陈更大,亦有不少铺子卖陈地的特色好酒,若没熟悉的人带路,恐怕是找不到的。东葛大人既然今日不空,那就改日。只不知大人要在城里待多久,我也好安排。”声色不动。就开始打听对方的情形。 “我此次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与你们皇上谈妥盟约便要离开,约摸五六日到半旬不等。”东葛青云回神,毫不迟疑说出自己的大概归期。 “哦?那就得抓紧了。我明日必送帖子给大人,请大人一定赏光。”姬三似乎随处一望。“那边有位客人在等大人过去?一直往我们这儿看呢。” 东葛青云看去,倒真有几人冲他点头笑,便道,“客人到得差不多了,开船后就会摆宴。三公子和童大姑娘随意看看,湖上风光甚好。我先失陪一下。” “东葛大人是主人,自然要面面俱到。”仍是姬三开口。“我兄妹二人搭伴,却不愁寂寞,你尽管去招呼客人。” 采蘩望东葛青云俊挺的身影,目光便冷了。他肆意大胆得盯看,令她心中十分不舒服。 “妹妹和这位东葛大人莫非是旧识?”姬三往船头踱去,“他跟我说着话,却动不动就看向你。他可是特意邀请了你来,又对你颇不以为然。因此不会是贪你的容貌。你和他都是北周的,若说有旧,倒像那么回事。而你也怪。平日我叫你出门。你一推再推,这回居然主动邀我,莫不是让我护花?” “三哥说什么呢?昨夜不小心收下了东葛大人的帖子。想来想去觉得我一人前往实在不妥,后悔不及,就让三哥――”桃花眼一眨,“说护花却也不错,只不过与东葛大人毫无干系。再说,我看东葛大人待我挺客气,并未有你说的不以为然。” 姬三青峰眉挑高,眼神全然不信她所言,“也罢,是我先提的合作,该我先显诚意。蘩妹能拿我挡箭,我当含笑从容,赴死也甘心。” “三哥这说话的调调骗别的姑娘或者还行得通――”突然脚步一顿,采蘩敛目,看着姬三而若有所思。 “我知道,就是骗不了你,对吧?”姬三回身看她不走了,“怎么?” 采蘩展颜一笑,“三哥看着不正经,其实是个做大事的人,心里突然就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可不是,我壮志凌云,望终有一日展翅高飞。”姬三全无一丝正经,“妹妹,都没有人帮我,哥哥我十分可怜。” 采蘩翻了个白眼,对这人莫可奈何。 画舫上湖面,宴席摆起,歌舞是少不了的余兴节目。不一会儿,就有认识姬三的人过来与他碰杯闲话,多喝了几杯就壮胆来招惹采蘩,非要劝她的酒。姬三发挥皮厚的本事,开始帮她赖掉不少,后来见对方来势汹汹,又不好得罪,就使眼色让她溜。 于是,采蘩便借晕船,退到船尾耳房去了。雨清气呼呼抱怨那些人不懂礼貌,和杏枝去给她端果盘。她推开窗,看翠绿的湖水,渐渐有些发呆。 “童大姑娘不喜欢热闹啊?”湖景被挡去一大半,东葛青云站在了窗前,“和从前一样――清高。” 上了这条船,就知道和他单独碰面无可避免,她甚至还以为那些来找她敬酒的人是他的安排。采蘩暗想着,却蹙眉表示不解其意,“东葛大人,此话怎讲?” 东葛青云目光幽冷,“采蘩,你连名字都没换,就不必在我面前装糊涂了吧。”正想往门那儿走,却听采蘩一声令下。 “挡住他。男女授受不亲,同室也坏我童氏姬氏声名。”斩钉截铁。 瞬间,东葛青云面前多了两个人。一个瘦小。一个平脸。 “差点忘了,你如今还随身带着卫士。”船上有的是甲士,东葛青云不怕这两个看似普通的护卫,但他也不想闹将开来,“那我俩就隔着窗子说会儿话吧。” “这倒无妨,只要东葛大人不再说让我听不明白的话,但聊些湖光山色,采蘩还能跟得上。”端茶捂手,不喝。 “湖光山色?”东葛青云低头沉笑,抬眼却阴,“采蘩,你我之间曾经天南地北无所不聊,唯独山水,你可是最无话可说的。你说过,你前半辈子被拘在沈家,所以后半辈子要我带你游遍名山大川呢。” “东葛大人,你又来了。我与你昨日第一次见。什么前半辈子后半辈子,难道大人在说前世今生?快快住口,听着好不糁人。”手肘一撑,歪头从小半的窗子里看湖,还打了呵欠,眸子顿时起雾色迷蒙。 “采蘩。我问过你三哥了,你何必否认?更何况全城都知道你是北周人氏,去年大冬之时来的。”东葛青云想让她慌。 但采蘩无辜地眨眨眼,“没错,我确是北周人。在泸州一处山村长大,父母俱亡。去年冬天遇到善良的姬明夫妇收我为义女,并让我跟他们去南陈生活。我孤僻惯了。一开始没答应。等我追上他们时,没想到他们居然遇害了。还好老天有眼,落在沼泽中的义弟义妹让我及时救起,而后我便来到康城,在姬府安生。只不过,我虽为北周人,却从未见过大人,不知大人为何待我有如熟识?” 她说的和姬三说的一样。没有破绽可寻,东葛青云却不信。天底下难道还有长得相同,名字都相同的人吗? “你是泸州人氏?”他从她编造的家乡开始挖。 “是。泸州凤尧村,在齐真山山腰上,人烟稀少。全村只有十八户人家。你既然问过我三哥,想来应该知道,我爹觉得愧对祖先,弃了姓氏,遁世山中。齐真山有一处大瀑布,瀑布两旁风景秀美,我义父义母为观瀑布而进山,想不到迷了路,借我家宿了一晚,由此结缘。”采蘩说得详详细细,“东葛大人要是还不信,大可派人去查探。” 东葛青云心下一愣,看她坦然的神色,暗道她似乎真不怕他查,眯眸片刻,才说道,“你这般说法,我一时也无从考证。但你实在长得太像我一个故人。她在北周为奴婢,也无姓氏,因和她爹偷盗主人家财物而被判流放。然而,在流放途中,她和她爹突然无影无踪了,连押解他们的官差也不见了。此案迄今悬而未决。实不相瞒,那姑娘本会是东葛的妾室,事发时东葛不在家,未能及时伸手救援,因此一直对她心中有愧。见到童大姑娘,还以为是她逃出生天了,其实为她高兴。但若是童大姑娘有难言之隐,东葛亦能理解。毕竟北周还有官司在身,被人识破也不好认。只是有一点姑娘该知,东葛之心未变,当日许诺仍作数。” 官差不见了!东葛青云那么多话中,这句最让她吃惊,但随即又恍然大悟。显然独孤棠又帮了她一把,将那两具尸身处理干净了。真是,也不早点跟她说,害她提心吊胆至今。这么一来,别人还不知道她杀了官差,心中更笃定,神情不由好气又好笑。 “东葛大人,你非要把我当成那位姑娘,是想执行当日许她为妾的诺言吗?哈哈!对不住,实在太好笑了。”采蘩捂嘴弯眼,“别说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就算是,我童家大小姐的身份会与人为妾吗?我肯,我祖父母也不会肯,我弟弟妹妹也不会肯。”这么说话,岂不是跟姬三学了?不过挺好用的。 东葛脸色刹那铁青,“你以为否认得了吗?” “那位姑娘否认不了,但我只觉荒谬。东葛大人,童氏采蘩已经上了童氏族谱,皇上下旨允准,家主与祖父焚香告祖,姬氏本家三房嫡长孙是我亲弟,我名下祖父母过继的财产恐怕能和东葛大人的全部身家相媲美。”采蘩笑容明艳如花,“我敬大人为带来南陈平和的使者,但大人再执意将我错认成他人,对我信口开河,休怪我禀明各位长辈,请他们为我作主。此等羞辱,可一不可二,大人慎之。” 东葛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丁大,送大人回宴席上去,免得怠慢了他的客人。”再吩咐。俨然千金大小姐,傲然无比。 第214章 开始倒霉,谁能挡得住? 就像大多数的男人一样,东葛青云对女人不会太放在心上。娶妻是为了传宗接代,娶妾是为了调剂情趣,在外寻花问柳是应酬也是风流。沈珍珍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家住得近,沈珍珍与他的妹妹是闺中蜜友,他与沈家大兄也有交情,因此常来常往。他对沈珍珍的中规中矩挺满意,不过沈家只出了七品官,就算富甲一方,他本来也没打算同意与之结亲。他希望能娶长安的名门闺秀,而非当地半官半商的千金小姐。然而,最终他没反对,却是因为沈珍珍身边那个妖媚的婢女——采蘩。 那个眉目便能传情,身骨仿佛魅苏,清冷又独待他温柔似水的女子,从一开始的轻瞧到中间的抵触却难耐,再到后来的动心,他想将她纳为己有。而她说了,他不给一个名份,她宁可嫁给等着娶她为妻的鳏夫商贾,也绝不可能委屈自己任他无礼轻佻。 采蘩是没有姓氏的沈家奴,想要名正言顺纳了,就只能通过沈珍珍。所以,他答应了亲事,并让沈珍珍带采蘩陪嫁过来。沈珍珍当时一口应承,他觉得她的身份虽然不够高,但至少听话又能容人,心中挺宽慰。谁知,他去长安月余,回来才知道采蘩和她爹因盗取沈家财物被捕入狱。他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遣人去了官府打听,但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沈老爷发话必要追究严惩,若代采蘩出头,对他名声有损,且影响仕途。适时,沈老爷送了五万两现银给他打点官场,他便默不作声了。采蘩再美,终究不过一个女奴,他更不会为了任何女人放弃野心。 他怀疑过是沈珍珍耍的手段,成亲后便对她冷落了一段时日。但沈珍珍居然主动帮他张罗了一房美妾,还将她身边最漂亮的陪嫁丫头送与他暖被,他便以为自己错怪她了,渐渐与她亲近起来。她又确实是个理家的贤内助,出得不少好主意,帮他应酬送礼也总恰到好处,更和余求的千金结拜姐妹,为他打通了余求这道关。父母说,沈氏旺夫。他果然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在长安落户安家,得到余求的重用,他自然也算官场新贵。 有一天沈珍珍提起采蘩失踪的事,他差点想不起那是谁了,只道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女婢,失踪便失踪了,不必记挂。 东葛青云一口气喝了三杯酒。他不记挂,但采蘩以这般华贵的姿态出现也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以前,她只是一个很美很会勾人的女子,泡得一手好茶,颇懂情趣却无甚见识,只要他送些金银首饰和漂亮衣服就会心情好。她对作他的妾只提了两个条件。第一,冠他东葛的姓。第二,保证给她一生的富贵。那样一个浅薄的女子,如今一张嘴如刀子,犀利又令人高不可攀。她已经富贵到跟他身家媲美的地步,但她不会再对华衣美服多看一眼。她一身明亮清爽,连宝石玉珠都不佩戴,却散发耀目的光辉。 明明是一个人,他坚信。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脱胎换骨了。 不过,任她如此逃脱出去?东葛青云不由冷笑。童氏采蘩,童家大小姐,又有四大士族之一的姬氏庇护,而他只要捏紧她那不堪一提的过往,让她成为他的人,他将得到怎样的助力?她不为妾,便许她平妻。若是不肯,他总有办法证实她的身份。是继续当大小姐,还是回周当奴隶,傻子都知道如何选。 等着吧,采蘩,你尽管这时得意,很快就得求我帮你保守秘密了,我们慢慢算你过去那笔烂账。想到这儿,东葛青云受了气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又拿出长袖善舞的本事与客人们应酬起来。 而这会儿,丁小正坐在采蘩对面,也不管雨清如何瞪眼,笑嘻嘻拿起水果来啃,“小姐要是不喜欢那个家伙,阿小可帮你解决了他。” 采蘩和东葛青云之间的对话,丁氏四兄弟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错,小姐一句话的事。”丁大认为,既然打算长久跟着这位姑娘讨生活,是时候主动争取一下表现。 两兄弟这么一说,采蘩就知道,他们不会管她过去是谁,只管为她做事,不由一笑,“我确实不喜欢他,不过他的命我却不想要,你们若有本事让他等会儿在众人面前出丑,又不让他知道是谁做的,我便从下个月起就给你们发薪俸。”其实四兄弟那么好用,她决定留他们。 “包在我们兄弟身上。”不杀人?那简单。丁大拉丁小出去,顺手也捞一果子。 雨清听不懂采蘩和丁氏兄弟在说什么,并没有多嘴打听,但道,“小姐也太纵容他们,一盘果子让他们的大嘴都快吃光了。” “这果子也不是自家的,你帮谁心疼?”采蘩轻笑出声,“再说,若这般就能换到心情大好,别说一盘果子,一百盘我也给。” 日头有些偏西时,船靠了岸。姬三看似喝了不少,晃着步子来到采蘩面前,面泛红潮。 站在舢板上准备亲身送客的东葛青云,见此情形,心中捻坏,大声道,“刚才是哥哥扶妹妹上船,这下得靠妹妹扶哥哥一把了。童大姑娘,你三哥喝得可真不少。” 采蘩只淡淡看一眼东葛青云,便知他的鬼心思。男子扶女子,是君子之风;女子扶男子,是不知廉耻。今日来客都是都城名门,泰半知道她的身份,她只要稍不留意,就会惹出闲话来。不过,他用这种方法,实在低劣幼稚。 她不但不上前扶姬三,反而退远了些,才吩咐,“丁二,扶我三哥下船。”若有人以为熟悉她的本性,那她只能说,过去那个才是中了邪,迷失了真我。 东葛青云见她从容再如大族千金,暗地恨得咬牙。再看她带着一班人大大方方下车去,虽仍相信自己能拿捏她,但一口气又哽上喉头,连眼前的客人都顾不上送,噎得他眯紧了眼。 忽然,那客人哎呀大叫一声,整个人突然向东葛青云倒去。 东葛青云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先往后退。又不知怎么,脚下一拐,失去重心跌坐下去。他以为能拍到舢板,岂料竟落个空,扑通掉进湖里去了。 船上立刻一阵骚乱,喊副使落水了,又喊快救副使,跳下去好几个甲士,引得本来要走的客人们全都驻足观看。 采蘩也理所当然走过去,悠哉哉背着手瞧这场热闹。到此为止,她已经很满意,但没想到还有更精彩的,只听平素最注重风度的东葛青云发出一声尖叫—— “有蛇!好多蛇啊!快救我上去!快!” “蛇?”采蘩望丁大一眼。 “这位大人真好笑,明明会游水,还在那儿扑腾。”丁大呵呵,看东葛青云不沉水就知道了,“哪里是蛇,三弟用了点引鳝粉,他身边顶多就是数百条鳝鱼罢了。” 数百条鳝鱼围着东葛青云的情形?采蘩想着,扑哧笑了出来。 “妹妹这么高兴,三哥看着也舒畅。”丁大不知何时退下去的,换了姬三在采蘩身旁站着。他眼目清亮,哪有喝醉的模样? 采蘩也懒得问他为何装醉,反正这位是个怪胎,却故意歪曲他的话,“三哥哪里话。我正担心东葛大人会不会被蛇咬伤,怎会高兴?三哥也是,好歹他请我们吃喝了一顿,便是不熟,也不能看着他受罪而舒畅啊。” 姬三笑咳了,弯腰打胸。 好不容易,甲士们把乱扑腾的东葛青云捞上来。但他真被吓到,湿漉漉坐在地上却也不顾颜面,只甩手甩脚直喊被蛇咬了。有甲士看清的,告诉他那些只是鳝鱼,可他置若罔闻。后来正使大人不耐烦了,吩咐弄晕他。他后脖子挨了手刀,便歪着脑袋昏过去,让甲士往肩膀上一拱回上画舫。 这样的东葛青云,让客人们忍俊不止,他之前辛苦建立的温文君子形象一下子毁了。不但如此,事情传到了市井中,有人给他取了个生动的外号,叫他怕死鳝人。 采蘩坐在车里,笑了一路。她倒对东葛青云这么失态没有太大的惊讶,因为比起东葛青云对她的了解,她更了解他。这是个极好面子的男人,有野心不错,但也有很多缺陷。只不过当时她最在乎的,是他的外表,年岁和家世,其他不在挑剔的范围。 下了车,看到姬三还在,她一怔,“三哥没走大门?” 姬三的视线从丁氏四兄弟身上转过,“今日一见,妹妹手下能人真不少,那哥哥我也可放心了。” 采蘩神情不动,“不是我手下能人多,而是三哥把我想得太能干了。” “妹妹这话何意?”姬三一副不懂的模样。 “三哥的话又是何意?”采蘩也会装。 “算了,妹妹总对我不亲近。”姬三撇嘴,让车夫往大门赶,想起来又道,“那位东葛大人问了很多你的事,虽然今日看他出丑十分过瘾,妹妹还是要小心为上。别说哥哥不偏疼你,下回挡箭没好处这种事莫再找我。” 采蘩懂。有来有往,哥哥妹妹才能继续友好相处嘛。 第215章 请客喝酒的那点事儿 今夜,百香坊让向四公子包了,要宴请北周来的贵客。吴姬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全准备好,客人却迟迟未至。 她走进自己理账的小屋,对正在对弈的向四向五道,“你二位倒是耐得住性子,我可等得烦了。哪有这样的客,都迟了大半个时辰,连个捎信的也不来。” “吴姬夫人还敢说自己的消息最快,白日里发生了那么大一件事,你竟不曾听说吗?”向四觉得这盘棋路极顺,似乎能赢。 吴姬美目一圆,“什么大事?” “北周副使东葛大人今日举行游湖宴,在返回岸边时,不慎落水,而且把鳝鱼当成毒蛇,吓得神志不清,后来只能把人打晕了扛回去。”向四说着就笑,“可怜的东葛大人,这回可是丢脸丢到别人家门口来了。也真够倒霉的,居然掉进湖里。不但掉进湖里,还正好遇到鳝鱼群。鳝鱼跟蛇确实像,要是慌张起来,那就更分不清了,只不过他的表现未免太过没胆了些,有失使臣的颜面啊。” “竟有这等趣事。”吴姬呵呵笑道,“四公子五公子都亲眼瞧见了?” “五弟今日在宫中伴驾,我跟人谈笔大买卖,因此我俩都没去成。你如果要听最接近事实的情形,得问你的好姐妹采蘩,她也在东葛大人的邀请之列。”向四挤眉弄眼,是给某位兄弟看的。 “采蘩也去了?”吴姬微愕,“这位大人与你二人交好,我觉得再正常不过,但怎会找上采蘩?即便昨日比纸她大放异彩,强得是造纸,又不是势力,对这位大人有何益处?”想到采蘩的容貌容易招蜂惹蝶,但觉不好。 “昨日东葛大人也在场,许是为她的光彩所折服,故而想要攀交。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夫人不必担心,就我所知,采蘩今日由姬三公子陪同前往,而遇到晦气的是东葛大人,她已安然返家了。”向琚看着这局大势已去,便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抬眼温文一笑。 “听五公子说的,好似东葛大人的晦气是让采蘩引起的一般。”吴姬上前收拾棋盘,才捡了两颗动作一顿,“不会吧?” “自然不会。”向四想都不想,答道,“采蘩姑娘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东葛大人掉进湖里?又怎么在湖里放了数百条鳝鱼等着吓唬他?真能如此,岂非神了?” 吴姬却看向琚不以为然,心中暗忖,采蘩对付起人来有够狠。当初为救麦家兄妹,居然能假扮盗贼吓郑夫人,其计其谋想别人不能想。这个东葛大人落水遇鳝,怎么看也是透着蹊跷,采蘩恰巧又在场,说不定真有关联。 她这么想着,却不再绕着此事转,开口问起朝事,“最近皇上频频召见国老重臣,不知是否对太子人选已有所属意?话说回来,为何不趁二皇子与北齐勾结之事在皇上面前捅破,五公子发起群臣上谏,请皇上立四皇子为太子呢?” “二皇子虽然犯了大错,但他毕竟是皇上最喜爱的皇子,且又因皇上对前皇后的缅怀之情而备受眷宠。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一来自是愤怒心痛,二来仍有骨肉亲情,本就两难之中。若我等群起攻之,只会适得其反,令皇上觉得二皇子可怜委屈,最终决定就会偏向父子情,很可能再宽恕二皇子一次。所以,如今满朝只有替二皇子说情的,没有落井下石的。即便我今日入宫,皇上问起如何处置这件事,我也是说了好话,请皇上对二皇子从轻发落。”向琚没有对吴姬隐瞒,因为已经是马到成功的事了。 “五公子考虑得确实周到。二皇子从前没有大错,但小错不断,生出的是非也不少,皇上每回都不了了之,甚至还斥责有人别有居心。但愿这次皇上能下定决心,否则若连通敌叛国弑弟的大罪都能轻易放过,未免让人寒心。”在政见上,吴姬站在向五那一边,支持四皇子当太子。 这时,掌事报说客人到了。 “魏夫人,东葛大人好醇酒,兰烨可是夸下海口说百香坊是都城最好的酒庄,所以等会儿你可得拿出最好的佳酿来。东葛大人还说了,北酒劲烈,南酒醇却无力,他迄今喝南酒就不曾醉过。言下之意,看低南人造酒之功。采蘩姑娘让他见识了女匠也能有精湛绝技,魏夫人可别让他小看了去。”向琚起身要去相迎。 吴姬最听不得人说南酒不够劲,眼波儿俏里凛,“既然如此,那我就得拿出看家本事了,让那位大人一醉解千愁,连刚发生过的百鳝缠身都忘光了罢。”腰肢一扭,去后面抬宝贝。 向四随向琚走出小屋,“你不说那些话还好,一说可不得了,女大东家还不灌得那位大人昏天黑地?” 向琚面泛浅和笑意,“那不是挺好。趁醉才能套出有用的话来,不然真金白银砸他身上没响动,我们岂不成了傻瓜?” 向四一想也是。 酒宴到天光晓方散,向四看着东葛青云的马车调头驰远,这才收起客套的笑,对一旁同样肃面的向琚说道,“东葛青云那些话不会是真的吧?采蘩姑娘怎么可能是他夫人娘家的奴婢,而且还差点与他为妾?实在荒谬之极。” “既然觉着荒谬,四哥为何如此一本正经?”向琚以为东葛青云和采蘩只是旧识,也猜到有些男女纠葛在其中,而采蘩的卑微他也是亲眼所见,但万万想不到事实竟可能会像东葛青云的醉话。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没人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些话来。名字一样,也是北周人,容貌一模一样,那个采蘩被判流放时十七岁,这个采蘩今年正十八。东葛青云可能虚伪,但不用在此事上撒谎。只不过——”向四眉头深皱,“他说采蘩姑娘是个爱慕虚荣的浅薄女子。这句话实在让我不敢认同。她若真是那样的人,当初就巴不得上我们的船了,而且还拒绝了你的求亲。东葛许她妾,你也许她妾,你与东葛相较,他不及你远矣。采蘩姑娘要是虚荣,为何不答应你?听东葛那意思,采蘩可在他身上下足了功夫,他才动心允诺的。切,果真如此的话,难道你还不如他东葛青云?我看他有标榜自己之意,过于自大。” 向琚望天边烟淡的朝云,沉默半晌,直到云亮起绚烂的金红,才道,“为婢者,本以为要嫁个如意郎君,心头正暗自欢喜,不料不知是人祸还是天灾,和父亲一起成为阶下囚流放千里。一路恐怕不会遇到什么好事,官差衙役凶猛似虎狼,偏她还是那样一副招惹事端的相貌。逃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若真逃了,那便是置于死地而后生,性情如何还能跟从前一般?原本想要什么,如今肯定憎恨什么。原本是怎样的人,如今肯定不愿意重走老路。” 向四闻言大惊,“你相信采蘩是北周逃犯?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她欺骗了这里所有人,意味着她根本不是没落家族的千金,意味着她根本不配当童氏长孙女,也意味着姬氏再容不下她。”向琚却突然一笑,“四哥,你以为我们这么相信了,采蘩就会失去所有吗?” “不会吗?如果东葛青云能拿出证据来的话——”向四急道。 “四哥忘了,这里是南陈。”向琚目光中有一种坚定,“那个姑娘逃到这里,就是想一切从头,当然不会任过去的人和事跑出来捣乱。而且她过去的身份是由她义弟义妹亲口认定,因此无人怀疑没落千金的说法。她义妹年纪小,相处一久便真当她亲姐,但姬家十郎已经是懂事的年龄,自己的父母有没有认她当女儿,她到底是什么人,他肯定知道。也就是说,姬十公子不仅可能是帮手,还可能是为她制造身份的始作俑者。这两个孩子是采蘩最有力的证人,而东葛青云是外来者,他口说无凭,却要童氏和姬氏两家,甚至我们的皇帝都承认错把北周逃犯当千金,简直要动摇岗岩一般,除非他有更多的有力凭证。比如,他夫人和沈氏娘家人的指证,还有当时画押的掌纹指印,最好还有画像等等。不过要回北周集齐这些再入南陈来,就得三四个月。东葛青云是官,不能随意离都,哪能那么容易说走就走。依我看,采蘩姑娘暂时只需一昧否认,不用多做事。至于落水鳝鱼这些,不过是淘气所为。想来东葛没能帮她逃脱牢狱之灾,她原本想靠一辈子,失望之余就是恨了吧。” “照你这么说,那个采蘩真是这个采蘩?”听起来,五弟是笃信了,但向四还真不想去相信。 向琚眼眸一眯,沉思。 第二日下午,采蘩接姬钥下学回家,却听林川说有外客在等。 “有客?”姬钥很好奇,“自父亲母亲去世,我们墨月堂何曾来过外客?是谁?” “向五公子。”林川回道,“已经等候大小姐多时了。他从正门入的。”一句不多,一句不少,答得分寸正好。 -------- 今天第一更。 12点还有一更。 爱你们,亲们。 第216章 这次,给你个妻位。 气氛有些冷清,就算屋里坐了三个人,还有五六个婢子在旁听候差遣。 “这屋子的布置颇为雅致清素,看来采蘩姑娘花了不少心思。”向琚坐在客位,以微笑赞美打破这僵局。 “姐姐住进来之后,没有动过主屋的摆设,一切还维持我们爹娘布置的样子。姐姐说,即便父母不在,孝道还是要守,尤其这些细小之处,才显用心。”虽然向琚是来见采蘩的,但姬钥可不管,大剌剌赖着不走。他对向琚不像从前那么反感,不过突然来拜访姐姐,这点让他十分警惕,“向五公子,不知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兰烨与采蘩姑娘也算相熟,自回都后一直未得空问候——”可他还没说完,话就被姬钥打断了。 “比纸那日不是问候过了吗?”这个披着孩童天真模样的小老头儿,什么话都敢说,“五公子何必特意跑一趟,还是从正门入?君子风流可传为佳话,有三两个红颜知己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把我姐姐当成相熟的知己,贸然跑到我们家里来,还是堂而皇之越过长辈们,这会让人误会我姐姐的。” “这个嘛,十公子放心,兰烨刚才到你们墨月堂之前,已经拜会过老太爷和老夫人,得他们允许才在这儿等你姐姐回返。”向琚做事怎会给人留话柄?“而且十公子也在,并无孤男寡女之嫌,兰烨以为应不会有损你姐姐名节。” 姬钥还能顶嘴,“你虽然这么说,却口口声声采蘩姑娘。采蘩乃我姐姐闺名,你如此直呼,是否不妥?” 向琚不慌不忙,“采蘩姑娘原本无姓,我已习惯直呼,况且她与其他闭门不出的姑娘不同,十公子不该太过拘泥于迂腐礼数。我唤采蘩姑娘,心中绝无轻慢之意。” 姬钥到底年岁小,哪里说得过名满南陈的美玉公子,到底败下阵来,恢复孩子心性,说不过就哼了一声,摆出任性的表情。 采蘩见姬钥撑不住,这才开口,“五公子是君子美玉,胸怀坦荡,心如净泉,多谢你待我如友。随军路上,公子对我颇为照顾。在北江洲大营,也是公子策划仔细,我才能安然返回。其实,我本该备下厚礼拜访五公子才是。五公子既然来了,定让我行个地主之谊。为你亲手泡茶,如何?”他只是来问候?恐怕没那么简单。 “采蘩姑娘的茶艺不输造纸术的精彩,看来今天兰烨来得好,那就向姑娘讨杯好茶来喝了。”向琚笑容始终浮面,令俊美的五官更耀眼。 于是说话的地方换到亭中。小炉,清泉,乌龙丸,红泥瓷杯。三人跪坐三角。 向琚深吸茶的香气,茶入口,闭眼回味,再睁眼,灿若星辰,“真是久违了如此绝妙的茶香。采蘩姑娘可还记得在百香坊中,兰烨曾有幸尝过一次你的茶艺?” 采蘩淡然笑过,低颈垂眸,自顾喝茶。她好奇他究竟来做什么,但她不会主动问。她知道,一旦她先开了口,就让他掌握住了。她有自知之明。 姬钥则惯看她的眼色,见她按兵不动,他这个年纪还不懂茶的好坏,但假装专心致志品茶的模样,也忍着。 “兰烨此来,除了问候,还有一事相告。”向琚放下杯子,眸中有异彩。 采蘩一见却顿觉乌云飘来,但还得接着笑,“何事?” “兰烨想娶采蘩姑娘为正妻,不日将请媒婆上门提亲。” 噗——姬钥喷茶,全溅上向琚的衣袍,但也顾不了那许多,大叫一声,“什么!” 向琚淡定自若掏出帕子,慢慢拭过,目光只盯着突然面色清冷无比的采蘩,“本来婚姻大事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兰烨可直接让媒婆跟老太爷老夫人提亲的。不过兰烨也知采蘩姑娘的性子好强得很,若不事先说,恐怕会曲解我的诚意。” 采蘩冷笑,“所以,你特地来告知我?”让她乖乖听话吗? “采蘩姑娘,兰烨早已向你表明心迹,你却说绝不为妾。兰烨尊重你,如今愿许你正妻,又诚心诚意亲自登门,当着你弟弟的面再度求娶,示我真情。采蘩姑娘却为何仍然如此冷淡?”他为她让了这么大步,还不够吗? “钥弟,你暂避,我要和五公子单独说会儿话。”有些事,姬钥不知道的好。 姬钥有点不甘愿,但又不敢不听。他看得出来,姐姐的神情如冰就是烈性子将要爆出来的前兆。这时跟她对着干,绝对没好处。虽然是向琚求亲这么大的事,他也只好避。 等周围的人都走干净了,采蘩却长叹一口气,全然没有姬钥所想的烈性子出现,“五公子,你究竟想怎么样?”妻位啊——因为他之前紧咬着不松口,她也能斩钉截铁得拒绝掉。可现在,他肯了,她突然没了回绝他的最强理由。 向琚挑眉,优雅递杯的动作,“不想怎样,就是钟情于你,想把你娶回家。” 采蘩哪有心思给他倒茶,“我不信。”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光辉,只要是明眼人,一下就能看穿。像姬氏这样大的士族,根本看不上半道变成千金小姐的自己。“你许我妻位,可禀告过父母长辈?他们同意了吗?” “兰烨若下定决心,不需要他们同意。”自小时候起,他想做的,真正想做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只不过很多时候,他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五公子,你的正妻可不是随便什么女子都担当得起的。”正妻啊——采蘩能听到心中的回音。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这两个字,这辈子居然有个美玉般神仙般的公子愿意许她,简直令她脑袋一片空白。可是,她为何只是惊讶,却半点喜悦的心情都没有? 正妻啊——她再在心里喊。向琚也做到极致了吧。如果再不答应,她今生今世可能都没机会碰到这么出色的男子当夫君了。但,心里再大声,回音颤不动那根情弦。只觉得太阳穴狂躁,头痛欲裂,她不由呻吟叹息。哪怕这时再想不通,她明白她还是得拒绝这个男人。 “五公子,我不——” “采蘩姑娘,昨日兰烨和东葛大人喝酒。魏夫人珍藏的二十年好酒,醇而后劲足,东葛大人不听劝,喝了好些下去,最后是让仆人抬回车上去的。”帮采蘩顿然清醒的,却是向琚自己。 采蘩就好似从头被浇下一盆凉水,眼目清亮了,“所以呢?” 向琚却毫无察觉她的变化,“就是他酒后说了不少事,巧了,也是一个叫采蘩的姑娘的事。多半醉糊涂了,他从头到尾把你当成她来说,而且似乎下定决心要证据,还说娶定你童大姑娘了。” 这时候,采蘩突然骂道,“放屁!”真是忍无可忍! 向琚为她的粗口一愣,眉微拢,“你就算再生气,这般粗鲁的话还是禁了。” 看着这个无可挑剔的男人,采蘩却越来越清醒,反笑,“五公子,你我真是很不合适啊。妻也好,妾也好,这就是我没法情愿嫁给你的真正缘由。”骂人还让他训,将来日子怎么过? “只因为我不让你骂人,你便觉得不合适?”向琚却不以为然,“我认识你至今,也不过听了这一声。你难道是那种市井里粗鄙的妇人,天天骂在嘴边?” 怎么说不通呢?采蘩却要无语了。 最后,她有点摔罐子的冲动,“你既然听东葛大人说了,不怕我真是那个逃奴采蘩吗?这样,你还要娶吗?” “你一旦成为我的妻,自然就不是逃奴。东葛青云说的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采蘩,这件婚事,对你极有好处,不是吗?” 向琚这么一说,采蘩就明白他相信东葛青云的话了,“我到底有什么好的,令你垂青至此?” “采蘩姑娘这么看轻自己么?你有才华,有天赋,美艳无比,又聪明可人,兰烨迄今都不曾见过一个能让我如此欢喜的女子,愿尽力求之。”看她造纸时无与伦比的光芒,看她回答皇帝时的不卑不亢,他认为她已经具备了上到妻位的资格。 “五公子真是理智得很。”采蘩终于看清楚了。他钟情她,但一直在评判她有没有资格。之前,表现中上,可为美妾。现在,表现出色,可为正妻。 “我若理智,不会娶你为妻。”向琚口才好。 “娶谁为妻,有多少妾,你真正在乎吗?”他才不冲动,所有的行动都是谨慎考虑过的,“若我没有造出左伯纸,没有让皇上赞赏我,你会娶我为妻吗?” 向琚不答,“我已做到最好,采蘩姑娘还要我如何?” “你若娶我为妻,我不让你娶妾,赶走你现在的两位夫人,你当如何?”要他这样。 “采蘩,我以为你是很聪明的女子。你不愿为妾,就是知道妻能压着妾。既然能压着,为何不能有容人雅量?”这是让他只能有她一人,未免独霸了,“妒妇是男子最不喜欢的。” “没关系,你不喜欢,我喜欢。”有人笑着走来。 采蘩一看,轰——头又大了。 ------- 今天第二更。 最近双更不多,都不好意思求粉红票,没想到还能冲上榜,感动啊。 全体么么! 第217章 求亲都有人争? 来者何人? 那位说过没好处就不来挡箭的,姬三是也。 采蘩一见他就想,她还没给好处呢,他来做什么? “听说向五公子来家中拜访,这可是十分稀罕的事,因此我实在好奇,到蘩妹这儿来看看。蘩妹,你这儿我也算常客了,有如此好茶却居然不曾招待过我,三哥真伤心。”姬三走进亭中,自己动手,轻捏红泥瓷壶倒一杯细品。他语气浮挑,但动作极雅。 看在采蘩眼里,真心觉得这些贵公子不论别的,经过持续的学习和自小的耳目渲染,礼仪个个无可挑剔。独孤棠也是,穿着旧衣裳,但举手投足不似寻常汲汲营生的掌柜,挡不住浸润在骨子里的贵傲。 “五公子是难得来的客,三哥是自家人,能一样么?”好吧,不该来的都来了,她也不端着了,一笑妖媚了起来。 “这话我爱听。”姬三扫见向琚面沉若冰,心中愉快“向五公子,我刚才在外头不小心听了几句,你是要向蘩妹求亲么?” 向琚从来对姬三无厌无喜,哪怕对方明显在与自己作对,但今日他突生恶感“三公子既然听见,唐突闯进来是否不妥?” 姬三摇着手指“向五公子大错特错,正是因我听见了,所以才不得不进来打断。我有两个理由这么做。” “三哥,理由不说也罢,我想五公子这就要走了,你不必再耽搁他。”采蘩直觉这两个理由一定不像样,完全不想听。 “无妨,兰烨今日专为你而来,并无其他事。你若留我用晚膳,兰烨也乐意得很。”向琚既然说开了,话里便公然讨亲近。 “其一,向五公子若真心想娶我蘩妹,应该请媒婆与长辈们正经提亲,而不是在这里私相授受。不管是被拒绝还是成好事,君子都需守礼。” 轮到向琚摇头“三公子看来还不懂令妹。依她的性子,若我不说一声就让媒婆上门,就无此时一杯好茶了。” 采蘩心想,那倒是,被他先告知总比让姬老夫人告知得好。 姬三却不理会,又道“其二,我比向五公子早了一步,昨日已向蘩妹求亲。对了,媒婆也找好了,明日就上门。你觉得,我能不能打断你呢?况且,我对蘩妹有求必应。她若不想我娶妾,我今生便只有她一人也可。不过,向五公子好似做不到。” 采蘩呛到,开始咳不停。两位君子,没一个给她倒杯茶顺气,因为正忙着互瞪。 “三公子,你与采蘩姑娘是兄妹,怎能成亲?”素闻姬三风流倜傥,想不到居然不顾伦常。他和采蘩在一个府中住着,这让向琚十分不悦。 “采蘩为童姓,真论起来,她只能算是我表妹。表兄表妹亲上加亲,难道你们向氏没有此等佳话?”姬三早有应对。 佳话?咳咳!咳咳咳!茶让这两人喝光了,她颤着手将茶壶装满清水,边咳边等着煮开。 “采蘩姑娘虽姓童,但她实为你们姬府四房长小姐,与你堂弟妹而言,如同亲姐姐,你与她自然也是堂兄妹。”这个姬三一向与他不对,向琚听过只当笑话,不过跟他抢妻? “不管实不实,她叫童采蘩,我叫姬乔,不同姓,不同血。真要实了去,她跟我没有半点亲戚关系,和你五公子一样。你能求得,为何我求不得?”姬三压根不以为然“五公子,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是真君子,我是伪君子,你成全了我和蘩妹吧。” 要不是采蘩正咳得没时间听那两人说话,没准又得一呛。 向琚腾地站了起来“采蘩姑娘,正如你三哥所说,你,他能求得,我也能求得,如何决定皆随你的心意。然,兰烨是否世人以为的谦谦君子,你最清楚不过。我愿娶你为妻,其真心天地可鉴。若你有意,那便两全其美。若你无意,兰烨就不得不另想办法了。” “向家五郎,美玉无尘。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要挟蘩妹么?”另外的办法总不会是软磨硬泡。姬三笑在心里,面上毫不诧异的神色。 向琚来时很有把握,走时难保君子之风,大步离去的背影似乎让心火灼亮,比秋阳还热。 “啧啧啧,这人原来与莲huā是一类人,平日都在人前装人模样,背地却不做人事。”向琚一走,姬三全身便松懈了下来,软软趴在石桌面上,推去茶杯“妹妹倒茶。” 采蘩这时才能喝上水,咳嗽终于停了,恶狠狠瞪他“倒个鬼!” “蘩妹真是没良心,我又替你解了围,你怎么连杯茶都不给我倒?亏我说得口干舌燥。”姬三哀怨道,双眼流光四溢。 “呸,你这是解围还是添乱?什么叫昨**已跟我求了亲?什么叫媒婆明日要上门?你撒谎不眨眼是你的事,无端端把我扯进去。再说,这谎言一下子就能让人拆穿。向琚只要回去一打听,便知道你已经订了亲,马上就要成亲了。”采蘩不知道怎么说他“你前日不是说了挡箭没好处的事别找你?我没找你,更没给你好处——所以,你来捣乱了,是不是?” “你这姑娘,对美玉公子长吁短叹却不露凶相,对我这个兄长怎得动不动就训?莫不是你真想答应他为妻?”姬三居然还打了呵欠“妹妹,你既然有自知之明是妒妇,还是别选他的好。他那样的男人,不可能没有三妻四妾。我可以这么说,他就算娶你为妻,将来,他一定还会再娶平妻。你想独占他,除非把他绑到深山里去,两个人一辈子都别出来。至于我嘛,那门亲事我娘已经帮我退了。可怜,我如今没人要,妹妹可不能不要我。” “欸——三哥,你……你……你……”看见向琚沉脸走了,姬钥冲进来,却正听到最后两句,大惊失色“你对我姐姐难道也——” “十弟,三哥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得帮我说说好话才行。你也讨厌向琚那家伙,我要是成了你姐夫,比那家伙好多了吧。”姬三趴着笑,全无正形。 “姐夫?!”他是三哥,又是大姐夫,这……这不乱套了吗?姬钥虽然一直以为将来要娶采蘩的必定是人中之龙的出色男子,不过暮暮黄昏或者自己的三哥?他怎么都没想到啊! “别吓坏小孩子。”采蘩最终倒了杯茶给姬三,让他没嘴胡言乱语。 但姬三正兴起,顾不得吃茶“蘩妹妹,那么就此说定了,我回去就跟母亲说了这事。” “什么事?”姬钥傻傻的了。 “娶你大姐的事。”姬三歪直起上身,要离开石桌时,把茶饮尽“真是好茶。就冲这一才艺,蘩妹便值得君子夺之。我走了,等着瞧这府里谁比那朵莲huā更能惹得鸡飞狗跳,上下折腾。” “三哥,我送你一程。”采蘩心想,她的话还没说完。 姬三回头对呆愣的姬钥眨眼“十弟,瞧见没,这叫郎有情妾有——”衣袖让采蘩猛力一拽,话音虚去。 走出墨月堂,穿过无人的长廊,进入一处huā园,采蘩才停下脚步“三哥,你到底要我怎么帮你?采蘩愚钝,又自以为无德无能,不知能否给得起三哥的好处。所以,三哥还是直说得好,不用以这等方式闹腾我。” “我娘烦大房削减各房用度,最近脾气很不好,连我都成天挨训,又因为退亲的事,我也一个头两个大。妹妹若能让我娘平了气,我便不闹腾你了。”确实想讨好处。 “各方少了用度,你母亲不仅对大房烦,对我也烦,我如何能让她平气?”她现在最好还是离主府远一点,因为处于人人斜眼瞧着四房的态势。 “这就得妹妹自己想办法了。”他不负责“对了,姬莲身边没出现什么新面孔,但有一人近来颇得她看重。” “谁?”采蘩想起丁小说大房有不少暗桩高手。 “刘婆子。”姬三背手而立。 “那个随她出嫁,本是府里人,与雯婆子交情不错的刘婆子?刘婆子在姬莲跟前本来就很说得上话啊。”采蘩不明白有何特别之处。 “我查了一下,刘婆子进府的时候正是姬莲出生那个月里,姬莲她娘要找奶娘,但不知怎么没用她,后来却在大夫人手底下做事了。这个婆子很会做人,又不争出头,日子一久,也没人记得她是谁找进来的。姬莲的娘亲倒霉时,就没把她牵出来。后来姬莲出嫁,这个婆子居然成了陪嫁跟她到南家去了。”姬三觉得刘婆子可疑。 “一直蛰伏着吗?”采蘩也警觉了。 “总之,小心她。”姬三说完要走。 “三哥。”采蘩叫住他。 他回身望她。 秋叶黄了一树,在他身后,狂舞碧蓝晴空,她突然发现他眼中苍凉,哪怕只是刹那间。 “你……”话要出口,终转了再转“你有把握闹得比那朵莲huā还厉害吗?” 姬三眼微睁,但刹那懂她的意思“我若有把握,你是要我继续?” “三哥,我有个不大好的主意……”采蘩笑得颇——阴险? 秋,有艳阳,苍凉不起。 ------ 第218章 开始闹起来了 啪——碎了最好的杯子。 啪——打了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马氏气得全身发颤,指着姬三颤巍巍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身旁的两个大丫头惊呼“夫人!”这一记巴掌可真下了狠手,三公子的脸都肿了。 “我想娶采蘩为妻。”再说一遍是很简单的事,姬三居然还笑着“娘,您先别光顾着生气,仔细想想,这是有好处的。” “好处?”马氏快气炸了,但第二个巴掌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毕竟是自己儿子“一个不知哪来的野丫头,别人当她大小姐,我可清楚得很。她就算是攀上了凤枝插了凤羽,也变不成凤凰。你娶她?你要娶她?你是这一房的嫡长子!什么样的千金小姐娶不到?她的身份摆在那儿,天大的好处我也不动心。我的长媳必须是德才兼备好人家的姑娘,可不是来历不明,长得妖里怪气的女人。你赶紧把这个念头给抹了,今后想都不准再想。还有,在你爹面前提都别提,不然他一定揍死你。” “娘,这个家如果终有一天归了大房,祖父母过身之后,大伯大伯母一定会让我们搬出去。到时候,我们就是旁支了。旁支嫡长子,比庶出也就好那么一点。”一代天子一朝臣,这时是嫡出,以后就是旁支再旁支,离本家越来越远。姬三清楚,父母也清楚。只不过,他是不在乎,但父母很在乎,所以仍想趁自己还是嫡裔的时候争上一争。“分家之后,财产您就别指望大房能分出多少来了。爹的官位不会有变动,但没钱,您想要弟弟们谋仕,那可难。可是,娘您想想,身为童大小姐的采蘩是不是就能补足我们这块缺?童度夫妇待她不错,而且不冲她,还有十郎和雅妹,银钱上肯定给得慷慨。而十郎雅雅待采蘩,您也明白,那是真当姐姐,将来嫁妆少不了。” “可是……”大儿的话有些道理,但马氏不甘心“大不了咱们找大商贾的女儿,好歹那些嫡亲的小姐随咱们挑。” “娘,您别忘了我——” 姬三没说完,马氏连忙将两个丫头差出去,面带不悦,目光却慈爱“不是说了不准提?当初大夫说你过不了十五,如今你都二十了,那根本是庸医,说话作不得数,我瞧你好透了。” 姬三叹口气,拉开衣袖“娘,你瞧这是好透了吗?” 马氏看一眼,立刻眼泪汪汪“我的儿——” “您也别哭,我只是要告诉您,娶妻而已,对儿子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我啊,第一命要紧,第二就是孝顺爹和娘。您冷静想好,找机会跟爹,还有祖父祖母说,要是不行,直接找个媒人。成不成,我都不怨。”姬三只想凑着向琚提亲的时候。 “我得想想。”马氏跌坐下来,有些恍神。 “您快点想,想好了,最好明后日就找好媒人。”他娘泪还没干,姬三却勾嘴角而笑,转身出去了。 “都是那个女人……死了还阴魂不散……”马氏呆呆自语。 拢宁跟着姬三走出马氏的院子,看他抚平袖子,问道“公子,你该不会又用那招吧?也是奇怪,夫人怎么每回都相信你呢?” 姬三拍拢宁的脑袋“为何不信?我可没撒谎,你家公子我肯定短命。” “是,您短命,顶多活个七十古来稀,到不了八十。”在姬三第二掌来时,拢宁跳开去,长长一叹,又道“公子,夫人会同意您娶蘩小姐吗?” “她同意还是不同意有关系吗?我们只是要把家里颠一下而已。她不同意,我就直接跟祖母去说。”采蘩说得好,要对付姬莲的兴风作浪,就得兴风作浪反击回去。 “那——如果——老夫人同意你娶蘩小姐,那岂不是真要娶?”拢宁偷眼看公子。老实说,跟了他这些年,难得看他跟一个女子这么无话不聊。 “她不会嫁的,就算我不介意娶。”姬三说完,哈哈干笑两声,神情有些怪异“我对她好,纯粹是因为她身后的那一位。那位我巴结不到,只好巴结她了。” 拢宁还要说什么,却被姬三打断“别给我扯贫,我交代你的事赶紧办去,这个姬莲到底喜欢谁,我可是比对什么都好奇。” 拢宁做个鬼脸,一溜烟跑得飞快。 两日后,一个媒婆上门,说要为姬三公子向童大小姐提亲,直接把老夫人震昏了过去,大夫人秋氏和二夫人马氏再度大吵一架。一个说教子无方竟要乱了伦常,分明是看中对方可能有丰厚的嫁妆,不顾一切要往家里搬。一个说心中歪念见不得别人好,又不同姓又无血系,怎不能成夫妻,且嫁妆都在某妇女儿手里攥着,搬不动。三夫人欧阳氏劝两边不成,反而被推在地伤了盆骨,让三老爷大为生气,直接找大老爷二老爷。结果大老爷和二老爷也互相冷言挖苦,惊动了老爷子。最后,叫来姬三和采蘩当场问。姬三深情款款,表示非她不娶。采蘩一昧摇头,表示绝对不嫁。弄得这些长辈也不知道该责怪谁。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隔日又有媒婆上门,居然为向五公子求娶童氏大小姐。这下连姬府中未嫁的小姐们都惊动了。姬向两家暗中不对付,但表面还维持礼节来往,所以与之联姻未必不可能。可是名满陈地的美玉公子竟要娶一个义女,让人不知该羡慕还是忌恨。不过,这回再想找采蘩来问,她却到纸官署去了。一句要为皇上造乌云纸,请老爷子和老夫人代她挽拒这两门同时而来的婚事,连着数日早出晚归,根本截不到她的人。 而正是这数日功夫,两位贵公子向采蘩求亲被拒的事传遍了都城。这个消息比四皇子封为太子还让老百姓们起劲,个个等看后续。 “我还以为你今日绝对出不来的,毕竟最近你可是都城的大名人了,大家都在猜你会嫁给谁,还有谁会来和你求亲呢。”秋路跟在采蘩身后。 这个时节菩心寺的风景也极好,石塔有铜铃,铃声送风来,动了一片火云般的红叶林。 “啊,要不你去找个媒婆?我正觉着两个有点少,离那种求亲的人把门槛都挤破的盛况差得远了些。”采蘩走入供奉父亲牌位的佛堂。 “瞧瞧,瞧瞧,我面前站的是采蘩姑娘吗?简直跟公主一样了。”秋路失笑。他穿着僧衣灰的大袍子,今日披发,在寺里进行三日斋戒。虽然不出家,但他向佛已成为习惯,逢重要的日子仍会跑到庙里来。 采蘩当着他的面打开佛龛,对父亲的牌位合十默拜。 这是秋路第一次看到它,上面无名无姓,只写着“不孝女念父之恩叩立永世长生平安”。没有母亲的牌位么?他心中奇怪却不好问,又见她从牌位后面拿出一个布包来。布包打开却是木盒。木盒再掀了盖,他便大吃一惊。那是一盒浑圆的珍珠,有大有小,装得满满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放在供奉牌位人来人往的佛堂?”是满不在乎,还是胆子太大? “有神佛的眼睛盯着,没人敢做坏事的。”采蘩拿出三颗大珍珠包在帕子里,又把盒子用布裹起放回原位“下回我来,盒子要是不见了,那就肯定是你拿的。” 秋路连忙喊冤“我对这些东西可不感兴趣。”但见她笑嘻嘻,才恍然“你说着玩的?” “不是说找我吗?什么事?”他约她在寺中见面,巧得很,正好她也要取珍珠。 “明姑娘的死真像你说的,不是自尽。我找了当晚见过明姑娘的一些人。其中帮她干杂活的小丫头说差不多二更的时候看到明姑娘房里的窗子上有人影闪过,她还以为是客人,没在意就去睡了。而明姑娘的贴身丫头那晚没有值夜却在屋里睡过了头。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姑娘没了。她怕老鸨骂,就没说出这件事。我估计是有人用了迷香。还有,现在住明姑娘院子的璇香,她抱怨作法的道士手脚不干净,搬进去时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害她的丫头收拾了半天。不查真不知道,原来很蹊跷。”秋路告诉她。 “还有你说的奇怪地方我也查了。明姑娘死的那日身上穿了件粉桃色的旧衣裳。你以为是明姑娘从前的衣服,因为要跟西大公子见面,所以才换上的。我问了西大公子,他说那件衣裳他从不曾见过,而且他见到明姑娘的那晚她穿得也不是那件。丫头们则都说没见过那身旧衣裳。对了,小丫头还说,那天明姑娘遣她去睡觉前,让她准备了一壶热茶,还有点心。” “明姑娘换了那套旧衣裳,可能就是见凶手。可是,为什么她要换衣服呢?她的屋子被人翻过,会不会她在追查当年劫银案的真相,从而找到了线索,因此遭人灭。?线索——莫非在那套衣裙上?”采蘩不知不觉竟推敲出明姑娘被害的原因。 不过事到如今,线索和人都灰飞烟灭了,拜那朵莲huā所赐。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219章 和尚,这回你帮哪一边? 凶手是二皇子吧?采蘩再一想,有些笑自己还在劫银案上兜绕。那份名单以二皇子为首,他又勾结北齐,如今被软禁在宫中等待皇帝最后的判决,而四皇子已成为太子,一切尘埃落定。如此一来,明姑娘的死也算水落石出,她可以跟语姑娘交待了。 “既然知道明姑娘被人所害,接下来是不是该报官?”秋路打断她的沉思。 两人这时坐在斋堂喝菜粥,因为正好是不早不晚的时候,吃斋的客人寥寥无几。 采蘩吹着烫,“到底出身官家,立刻想到报官了。不过明姑娘尸骨无存,又过了半年,从何查起?连你也只能查到这里为止了吧?” 秋路皱眉眯眼看了她片刻,“你这般淡定,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采蘩抿嘴笑,“事不关己,怎能全晓?就像我也不知道你的很多事一样。” “不知道并不代表没感觉。你义父义母的死不是意外,你和你师父被捉到北齐也是预谋,那个东葛青云与你有旧,还有你放在你爹牌位后的珍珠,都是故事。采蘩,我心明眼亮得很。不过你说得对,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总有隔离。你只要记得,我这个人还算可信,还很好奇,时不时说些给我听就行了。至于我的事,你问我就能说。”秋路说罢,垂眸喝粥。 采蘩静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穿灰僧袍的人,他的头发留到今日只有齐肩,但他的友情确实很可靠了,“我义父为劫银案去私访真相,被人买凶杀害。”告诉他吧。她本意是将很多事放在自己心里,可以保护她关心的人。比如姬钥雅雅,再比如师父。但她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太微薄了,保护不了反害了他们。 秋路惊抬头,“三年。不,四年前的劫银案吗?” “义父查出了些眉目,将涉案的人名列单,名单最上面的人是二皇子。我在义母寄回来的行李箱中找出了名单,被二皇子派人抢去,随后二皇子就遣我随军。他那时已与北齐说定借假诏调兵,特意将我师徒送入虎口去造诏纸。并嘱咐杀人灭口。明姑娘如果追查真相,极可能也循到二皇子这条线。如今二皇子失势,还有最想对付他的四皇子,所以我才淡定。因为这时再把旧案翻出来,皇帝不见得会加重对二皇子的惩罚。而且一直以来,皇帝对这个案子的态度都是十分坚决的,那便是此案已结。别忘了,皇帝因它杀了不少人惩戒了很多人,一旦要说那些人其实无辜,皇帝便错了。没有君王会承认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除非新帝继位,才有可能翻案。”采蘩这一世重新拿起书来,大概是造纸之外最大的收获。她有惊人的记忆力,学习力亦超凡。“至于东葛青云,那是我过去的债,他欠我的,如今多说也无趣。但我暂时还能应付。若需要你帮忙,一定不客气。” “你说得不错,翻旧案皇上不会愿意。只是想不到二皇子竟敢做出这样的事,还有与齐勾结的事。我一向以为他无甚大才庸碌无为,不过这些事没有胆色和谋略。还真做不了。”这样的话便说得通。 “多半有厉害的谋士帮他,如同四皇子有五公子一样。”说句大不敬的,采蘩没在四皇子身上看出除了亲和以外的能力,而且每次见他,他都专注盯着萧静,似乎只有美人在心。 “再厉害也没用,扶不起就是扶不起,况且对手是兰烨。”秋路盯着采蘩瞧,“他想要做的事不太多,但只要做,就不容失败。你懂不懂?” “也就是他要娶我,我就非得嫁给他,要不然他不放过我?”采蘩不由想起萧静,心中凛然,“可我已经拒绝他了。” “嗯,他对我们说了。”秋路扯平嘴角,似笑非笑,“说你太贪心。他许你妾,你说绝不为妾。也是,我也觉着妾未免委屈你了。他许你妻,你却又说只能有你一个。他娶你已经顶着家里很大的压力,要他再去说服长辈打发妾室且以后都不可以有别的女人,他也确实为难。还有,这让他家里人以为你善妒,反对就更激烈。我听说姬府闹翻了天,向府又何尝不是,连宫里都惊动了。” “你不是说他只要想做的事没有失败的吗?那么像这样的小事,应该很容易解决,是他不想去做罢了。”采蘩不以为意,“你这是在帮他劝我?” “不是劝你,而是转述他的为难,可我看来,你毫不担心他会用强硬的手段。”姬向两家一沸腾,整个城都热起来了。 “强硬?不会这么豁出面子去吧?他向五公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跟我纠缠不休?再说,现在求亲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姬三公子呢。无论如何,他不能逼我选他。”处在暴风的中心,任身边一切狂卷,她不动如山。风暴由她掀起,她不说停,就不会止歇。所有的强硬都得向她低头,因为她不在乎输赢,只在乎结果。一个她不会嫁给向琚,更不会由姬莲吞掉义母嫁妆的结果。 这时候,恐怕姬府里谁也没有心思想十间铺子的事,包括姬莲。丁二探回来的消息,说姬莲气得摔东西,丫头们忙进忙出,搬出一大堆碎物。正如采蘩所料。姬莲也许狠毒,也许有撑腰的人,但小姐脾气相当厉害,心情易浮躁,又似乎爱跟自己比较,只要自己盖过她的风头,她就不管不顾的了。她嫁了那样一个夫君,想尽办法自求下堂,而向自己求亲的两个,不说家世远胜,人也是十分俊采的,可谓大好姻缘唾手可得。不必算计什么嫁妆铺子,两袖清风也能有人抢着要。采蘩就想让姬莲好好看着,然后跳脚抖手。 “采蘩,你到底什么打算?”秋路真看不明白。 “你若当我是朋友,就帮我劝劝五公子。我浑身上下的毛病很多,不止善妒粗鲁,他要逼我嫁,将来他也会休了我。我感谢他的心意,不过我俩在一处就不合适不自在。”采蘩对秋路说实话,起身要走了。 “他请东葛青云喝酒,必定已经了解你的过去。你不告诉我无妨,我只问一句。兰烨如果利用那些过去,能否将你打到谷底?”不知不觉,秋路站了她那边。 “也许。但就算那样,我也会从谷底爬上来的。”比起苦刑,流放,劳役和饥寒,失去至亲长辈,还能更糟?采蘩真是一点都不怕。 秋路目送她,突然摇头笑,“会从谷底爬上来这样的话,也就你想得出来。可是,偏偏让我钦佩得五体投地啊。” 采蘩走到马车前,看到一个矮不溜丢眼睛骨碌的丫头,立刻想起她是疤眼的得力帮手,便将怀中包珍珠的布帕递过去,“里头有三颗,请交给你老板。” 那丫头飞快打开看一眼,又重新包好,“买家不要在铺子里见面,约了风华居,老板说你如果想偷看,他已经订了旁边的包间。两个包间中的墙有风眼,就在字画的后面。老板也说了,你打算用包间的话,这个数。”一根手指头。 “一两?”采蘩装糊涂。 丫头双手拉下高翘的羊角辫,嘟嘴道,“一百两!” “你东家对什么都能开出高价来的本事令所有商人望尘莫及,不过,他这本事回回都在我这儿派不上用处。我不打算偷看,所以,小妹妹,你回去跟他说,记得原物奉还给我,否则赔死他。”采蘩转身上车去。 丫头眼睛亮亮,“这位姐姐,你雇我好不好?我觉得你的本事比我哥哥厉害多了,跟着你一定能学好多东西。我很便宜的,学徒期间,包吃住,每月一两银子。” “你哥哥是谁?”采蘩才掀门帘,不及往车里看,回头问道。 “独眼龙啊。”眨眨眼,双手捧脸,“爹娘说我很像哥哥,姐姐看不出来?” 又是一对兄妹。采蘩上心瞧,“你比你哥哥好看。”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他只有一只眼睛了,其丑无比。”丫头妹妹不给哥哥留情面,“怎么样,姐姐能不能雇我?” “不能。”采蘩却不被那张可爱的小脸迷惑,“你跟你哥哥都够精明,我还怕被你算计。”她没做生意的本事,才学皮毛,全靠倔脾气。 丫头果然露出狡猾的笑,却唉声叹气,“精明遇到聪明,算计不着。”学大人一般,背着手耸起背正要走,双眼往车窗那儿一瞪,“你瞧什么瞧?讨厌!” 采蘩听到姬钥的声音,他居然跟出来了? “又不是看你,你才是讨厌鬼,小小年纪就学算计。”这丫头跟他差不多大吧? “你不但是讨厌鬼,还是小鬼头,一副要在姐姐怀里撒娇的小模样。”白眼,翻身上了一匹小马驹,红鞭轻轻一打,嘴里得得驾,丫头昂脸骑跑。 “谁……谁撒娇了?你给我站住!”姬钥半身挂在车窗外。 采蘩瞧这两个的可爱劲儿,都忘了训姬钥不听话跑出来,她光顾着笑了—— 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了,感谢大家又支持了我一个月。 我会更努力更努力的。 祝亲们五一节快乐哦。 第220章 光天化日来了霸道! 她不偷看。她光明正大地看。 就在风华居对门的绸缎铺子,采蘩坐在里头喝茶吃点心,眼睛只要稍拐,便能将风华居里出来的人看个一清二楚。今日疤眼是给对方看货,应该不用等太久。果然,约摸三刻,就见疤眼和丫头走出门。 “矮冬瓜。”邻座还没消气的姬钥撇嘴斜睨看上去就很鬼精的小姑娘,“姐姐,她多大?” “不知道,改天我帮你问问。”采蘩笑他也是傲性子,让人说了两句就记恨,还是被宠坏的世家子弟,“这丫头十分伶俐,虽然跟她兄长学了五分狡猾精明,却不是坏人。再者,是你先躲帘子后面偷看,怪不得她那么说。下次跟她说你不是故意的,小事化无,说不定你俩还能做个朋友。” “我没偷看她,不过是好奇姐姐跟谁说话,正要掀起帘子,谁知她就瞪眼珠子。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我才不跟她做朋友,而且她如此算计,肯定小心眼。”哼了一声,瞥开眼,却又禁不住看回去。 采蘩对纸的眼力了得,当然也没漏过弟弟羡慕的视线。她不会以为他羡慕丫头,那么是什么?她顺他的目光望过,心中便有数了,暗自记下。 然而,疤眼兄妹走后好一会儿,风华居门口却再无人出来。采蘩已让丁二丁三看过,风华居只有大门,后面是大片民宅,以高墙分立。 “小姐,我进去看看。”丁三的路人相貌不引注意,且他说走就走。 “真像雨清说的,丁氏四兄弟很是我行我素。姐姐还没说行,丁三怎么就走了?”姬钥有些无聊了,随便找话。 “江湖事,江湖人去解决。而且我不会用剑使刀,也不会飞檐走壁,查探是他们内行,何必指手画脚。钥弟,你读书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话肯定很明白了。丁氏兄弟非寻常人,更不是家里的仆人,是重金礼聘来保护我们的高手。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能力远在我期望之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四人心里一清二楚,我觉得他们十分可靠,不要拘小节失人心。你将来长大了也一样,别做不懂装懂高高在上的人。世上行当各种各样,人也有各种各样,有所长有所短,不要避讳自己的不懂,反而要虚心请教懂的人,并给他们自主的尊重。”采蘩再教姬钥。很多道理,真要经历还能体会得到。重生前的,加上重生后的,两世为人,头脑无比清晰。 姬钥听了进去。他喜欢跟着采蘩,也是因为在她身边总能看到学到很多的东西。 丁三还没从风华居出来,绸缎铺子里却来了客人。一个穿着富贵面貌姣美的中年妇人,还有两个婷婷玉立的丫环,一个和姬钥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妇人叫去伙计,看似随手点,却都是铺中最好的衣料。两个丫头则紧跟着少年,要糖给糖,要小玩意儿就给小玩意儿,总之要什么给什么。那胖乎乎的少年也没停过,不是吃就是玩,一会儿要丫头抱,一会儿要丫头背,花样多得不得了。开始没意思的时候,他叫声娘亲,然后目光就拐到姬钥身上。 “喂,你过来陪我玩。”圆滚滚的手指直对着姬钥。 姬钥听他对自己无来由得颐指气使,只觉好笑,怎么可能理会,还特意拿了桌上的梅花酥吃,吧唧着嘴。 少年看别人手里的嘴馋,不管丫头们带着多少零嘴,大声指使她们,“我要吃那个,你们把那盘子端过来。” 这下采蘩都觉好笑,心道他娘应该说些什么了吧。然而,那妇人连看都没看她儿子这边一眼,正把一片江南雪丝绸往身上比,问伙计铺子里有没有制衣师傅。不仅如此,其中一个丫头竟径直走了过来,扔块银子在桌上,一句话不说就要端盘子。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姬钥哈笑一声,袖尾扫过,银子就滚落到地面,“不问自取,你们是强盗吗?” 那丫头青面冷眸,“不是给了你们银子?怎么,嫌不够?看你们穿得人模人样,不像叫花子啊。” 姬钥瞠目,“你!” 少年在另一边催,“蠢丫,拿盘点心还磨磨蹭蹭,想找打是不是?” “公子,我就来。”丫头说完,便从袖子里再掏块银子抛出来,“够了吧。再说,这点心是铺子里的,你们白拿银子还想怎的?”伸手去拿盘子。 不料,那盘子飞快滑出桌边,掉在地上碎成几片,梅花酥也不成形,且沾了土。 采蘩淡淡缩手回袖,蹙紧黛眉,“唉呀,我想帮你端的,谁知盘底滑腻,不小心失了手。对不住,你只能空手跟你家公子交待去了,别忘了把银子拿回去,地上还有一块。” 那丫头目光凶狠,“你分明是故意的。” “没有啊。白得银子这么好的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故意摔了呢?我看地上挺干净,要不你赶紧捡起来,拍掉点尘土小公子就能吃了。孩子嘛,成天玩得脏兮兮,手上可能还没地上干净,吃不坏的。”说谁叫花子?采蘩勾一抹冷笑。 胖少年一看吃不着梅花酥,立刻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跑到他娘那儿,拉着她的裙边猛劲拽,“娘,娘,我要吃梅花酥,我要吃梅花酥……” 妇人终于看了过来。她虽为中年女子,面容十分娇媚,水眸含带风情,肤细腻还富有光泽,不用遥想当年,似乎仍受相当的眷宠。她的目光落在梅花酥上,再缓缓提起,对上采蘩的视线,半晌后也勾起笑意。 “伙计,铺子里若还有梅花酥,烦请你再拿一盘出来。”语气很柔很慢,听不出有火气,但好似铁犁耕过心田,刺人得很。 伙计看看妇人,又看看采蘩,为难道,“这位夫人,梅花酥不是我们铺子里的,而是大小姐和公子从梅蜜斋买来的。” “大小姐?”妇人挑起修得细长的双眉。 “那两位是这间铺子的东家。”伙计苦笑。 胖小子可不管谁是谁,只顾大哭要吃梅花酥,到最后竟道,“娘,杀——”他娘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低说句话,他居然就不哭了,“娘,你要给我买十二个面人,不可以哄我。” 妇人摸摸儿子的头,说声当然,转过身来对采蘩笑,“不好意思,这孩子是家中独子,让他爹宠得无法无天。” 宠他的,不是还有她这个当娘的吗?但采蘩神色不动,只道无妨了。 “春芽,快给这位大小姐陪不是,刚才你太无礼,还出口伤人。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在外别拿出急脾气,凡事要好声好气商量。要不是你霸道,不过几块点心,你若好好说,这位小姐也不会硬摔了盘子也不肯给了。”妇人上前来,拧那嚣张的丫头一把。 春芽一边揉手臂,一边随便行个礼,“对不住。” 她不真心,采蘩也没当回事,连敷衍都懒,但对妇人说道,“夫人说得是,本可以好好开口问一声的事。偏我脾气也不太好,见不得莫名其妙来惹麻烦的人,心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早知夫人通情达理,我绝不会那么做。”忽闻纸药香,心中一怔,语气却不惊,“这么吧,我再让人去买些来,大家一起吃。” “小姐不用客气,这孩子我最清楚,未必真想吃梅花酥,不过是看你弟弟不跟他玩,因此耍小性子罢了。说起来,令弟内向得很。两人年纪差不多,应该能玩到一块儿。”妇人交待伙计把布料包好,付了银子,让丫头出去叫马车来,又道,“今日便到这儿,有缘再见吧。” 妇人牵着儿子的手往外走,胖小子却对姬钥吐舌头翻白眼。 姬钥看他们上车走了,不由哼道,“皇亲国戚不成?这般蛮横不讲理。什么叫我内向?明明是她儿子外向得像小霸王一样。” 采蘩却走到铺子门边,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立刻将丁二叫来,“你跟那马车去,看车上的人住哪儿。” 丁二点头就跟了上去。 姬钥奇怪,“姐姐为何对这些人好奇?” “我用来包珍珠的帕子曾在特制的纸药中浸过,洗净后香味虽淡,那妇人近身时,我仍能闻得出来。如果无意外,她应该就是珍珠的买家。”采蘩转身回桌旁,有些失望的表情,“我本以为这回买珍珠的可能是原来的主人,如此一来说不定能查出姬莲的秘密,不过看那个妇人带着儿子一道出来,似乎对奢侈的东西极为喜好,可能只是普通买家。” “既然如此,姐姐还让丁二跟去?”姬钥不懂。 “嗯,我有时看不准,而且没见这四人从风华居出来,不知怎么始终介怀。”当初在文北村出事,她感觉有异,但看着村子的人又挺正常,结果忽略了过去。 这时丁三从对面回来了,说道,“包间里已经没人了。伙计说他进去倒茶,看见里面就三个人,两个男子一个小丫头。” 男子?越发扑朔迷离起来。采蘩正想着,忽见丁三以袖隔手,弯身捡起地上的银子。 那个叫春芽的丫头忘了拿? 第221章 天衣?珍珠?莲花? “小姐刚才遇到了什么人?”丁三袖子一翻,银子不见了。 采蘩自然不会以为丁三贪那块银子,又觉得他神情似乎挺严肃,就把美妇母子和那两个丫头细细描述了一遍。 丁三沉吟半晌,摇头道,“还真不好断定,不过这银子上的蛇牙粉制作甚是细密,小姐可曾直接碰过它?” “不曾,但银子是二弟扫下去的。”采蘩连忙看向姬钥。 姬钥便道,“我用袖子扫的,不曾碰触过银子。怎么,难道这蛇牙粉有毒?” “蛇牙粉是有毒,但如果只是皮肤接触,不会有事。坏在沾上它后不自知,与食物和水混食下去,或揉进眼中,就成了毒液。”丁三拉住姬钥的衣袖仔细看了看,“似乎没沾上,不过小公子还是把这件袍子脱了吧,小心为妙。” “未必要脱袍子。”采蘩却道,“我记得那丫头当时捡了银子的,也许怀恨在心才撒上粉。无端端的,她不会一开始就想害人吧。” 丁三闻言,再看过桌面,“小姐心思缜密,说得不错,桌上并无半点粉末,想来因为小姐厉害,敢跟她们顶撞,对方才起了歹意。”对采蘩敬佩一分。 “就算如此,也未免太狠毒了。”姬钥乍舌,“只是一盘梅花酥而已。” “江湖上多有欺霸不讲理的人,我们四兄弟以前也这样,看不顺眼就宰。”丁三讪笑。 “丁三,你刚才说不好断定,不知你原本如何以为?”采蘩却留心他的疑虑。 “小姐不是江湖人,可能没听说过。江湖上使毒的门派真不少,但多数不成气候或很隐秘,其中有个天衣教一向神秘。据说它处在南海那边的深山中,教中的人被当地居民奉为最接近神的巫,很受尊崇。他们甚少在中原露面,却仍有一些天衣教所制的奇毒出现。天衣教中最出名的毒药多阴狠,不会立刻致死,让人上瘾依附其毒苟延残喘,慢慢耗干命力。以前很多人都不知道天衣教的存在,但它这两年突然声名鹊起,不但天衣的毒频现,连天衣教的人也出来走动了。”丁三让伙计拿醋水洗地,又嘱咐烧掉用过的抹布。 “那么,出现在姬府的酥梦香就是天衣教的东西?”采蘩问道。 丁…点头,“正是。天衣教出了能制各种奇毒之外,还有一样与众不同的地方。除了教主是男人外,其它的似乎都是女人。” 采蘩顿时脱口而出,“这般古怪?那教主岂非妻妾成群?” “听说妻只有一个,妾很多,不过也并非教中女子都是他的女人,多数在他妻妾们的手下罢。至于里头到底怎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但他妻妾众多,不应只有一个独子。我刚才以为那妇人是天衣教主其中一名妻妾,她却说那孩子是独子,所以多半认为错了。只是这蛇牙粉我在几年前见过一次,是一队南海商队的贩子悄卖的,说是天衣教之物。”丁三说到这儿眼皮一落,“也不知那几个究竟是什么来路,小小争执就下毒于人,比我兄弟犹过之而无不及。看来,我们得很小心了。” “我倒觉得说不定就是天衣教中人。那丫头本已经拾了银子的,美妇拽她过来赔不是,结果银子又在地上了。妇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便是默许。这么会下毒的女子,应该不只是普通人,而且如此心狠手辣。”采蘩又想到姬莲身边的毒婆子,还有如今的刘婆子,都是女的。姬莲的娘也下毒害了大夫人的孩子。这难道只是巧合?那么,珍珠呢?仿佛有一条线要串起来了。 “姐姐,你说我们府里有什么酥梦香,那是毒吗?在哪儿发现有的?”姬钥却抓住了这一点,表情不无担心。 采蘩看着他尚有些稚气的脸。是了,姬莲喂老夫人吃酥梦香的事,她还没告诉他。对她而言,她只是想不出用什么方法让老夫人别再吃姬莲的药,所以暂时按兵不动,心里也不着急。不过,如果姬钥知道,肯定会跟老夫人直说。丁三说过,酥梦香可作安睡的药引,会上瘾,但只有长期服用才会造成伤害。现在老夫人处于略有瘾感的阶段,就算相信姬钥的话,大夫也查不出异样来。如此,四房就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 嗯哼?小人?加在妖女狐狸精后面也不错! 于是,采蘩这么说道,“四房没有,但在老夫人喝的汤药里,还有澄明园待客的茶水里,所以只要你去你祖父母那儿的时候少馋嘴就行了。” 姬钥愣了愣,然后大叫一声,“什么?!祖母……祖母她……” “二弟,别嚷嚷。”铺子里的伙计烧抹布去了,但采蘩仍谨慎。 姬钥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压低了声,“姐姐既然早知道,怎么现在才同我说?人命关天的事!” “没那么关天。”丁三在一旁插嘴,“顶多一天不吃想得慌,还危害不到健康。” “那……那也是毒药!我待会儿回去就跟祖母说,姐姐莫拦我。”尽管祖母在母亲的嫁妆铺子上有些糊涂,但姬钥仍在乎亲情。 “我不拦你。”她指望姬钥帮他三哥一把,将姬府闹翻过来。想到这里,她禁不住笑了。啧啧,她是“好人”,她明白的。 这时,门口进来了人,却不是丁二,而是冯斡,尤新,都海三人。 铺子的掌柜从里屋揭开帘子踏出脚,被采蘩斜来的一眼吓缩了回去。采蘩说别惊动大掌事们,但冯大却已通告所有铺子的掌柜,只要大小姐出现就要即刻报他们知道。他左右为难,最后“告密”了。 “大小姐,别来无恙啊。”尤新当初为难采蘩不少,如今也不怎么客气,“见你一面真不容易,你打算把你义母的嫁妆拱手相送,就能专心当大匠了?可别说我为难你,我帮你算过一笔账,造纸造到你头发白,都不如咱一座矿山值钱。芝麻和西瓜,你也挑上一挑,行不行?” “尤老哥,大小姐的造纸本事已获皇上肯定,这是荣耀,别把它往钱上说,俗。”都海在三人中最年轻,说话滑溜得跟泥鳅一样,那头说完,又对采蘩这头说,“大小姐,要不咱弄个纸铺子,有你坐镇,大钱赚不到,小钱还是来不断的,可打发悠闲日子。” 姬钥听着头皮发麻。说老实话,以前觉得板着脸的冯斡最不好亲近,现在再看,比起说话不留情面的尤新,还有琢磨不透的都海,冯斡那张脸简直太亲切了。两人就这样干顶姐姐没出息,他偷眼看她,却见桃花面笑眼梢飞,根本不生气。 冯斡也看在眼里,会心一笑。这姑娘出去一趟回来,沉着老练多了。 “尤叔。”采蘩以叔辈称呼三位大掌事,“就算我想拱手相送,你们也不会让的。我知道你们急找我商量三小姐的事,可我以为还不到心慌的地步。祖父祖母写得很清楚,姬氏只能拿利。姬莲以账本藏利为由折腾,姬家长辈也得找祖父母去说,她暂时得不了逞。”跟东葛青云要找她麻烦一样,都需时日。 “老爷夫人已经在路上了。”冯斡不仅找采蘩商量这件事,还有家书要传。 采蘩接过信,飞快看过却静静收了起来,“祖父母的意思是,账面上所记利润用作再投入的部分需要给姬老太爷和老夫人最为合情合理的说法,让我先想想主意。” “那么大小姐有什么好主意了没有?”尤新似笑非笑,眉毛有高低,显然以为她没想法。 “有一个打算正在实施,尤叔耐心等段日子。”什么是最为合情合理的说法?采蘩不以为然。如果承认大半利润转成了铺子的再投入,就等于承认藏利,无论如何也合情合理不了。所以她认为还是一个字:赖。没有藏,没有少,给公中的,就是铺子的纯利。 “尤老弟,别老是对大小姐冷嘲热讽的,我知你想激她多学多理些生意上的事,不过这得慢慢来。更何况,大小姐十分聪明,不用我们干着急。”冯斡拆穿尤新冷淡的面具。 “谁激她了?”尤新老红了脸,“我看她根本就不是当家的料,以为有点小聪明便能应付自如?想当年芷小姐可不像她,那是勤奋又好学,分得清主次。” 都海也不知道是帮采蘩,还是帮尤新,说道,“蘩大小姐和芷大小姐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蘩大小姐爱动手不爱动脑,芷大小姐爱动脑不爱动手。尤老哥,你要知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我倒是欣赏蘩大小姐手工精巧,实打实的本事,一辈子可靠它吃喝。” 采蘩听得好笑,“都海叔,你直说我不如义母聪明就是,兜这么大的圈子。”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都海摆着双手,“能让两位名满都城的贵公子向你求亲,就冲这,谁敢说你笨?” “你敢啊。”采蘩不客气回道。 都海打哈哈,“大小姐,咱们进去说话吧。” 等采蘩跟三位大掌事说完话出来,便看到丁二已经在铺子里了。但他只对她点点头,并没说一句话。她知他怕人多口杂,于是和冯斡他们告辞离去。rs 第222章 蚂蚁搬家? 回到府里,姬钥忙不迭就去澄明园告状,而丁二向采蘩说他跟踪的结果,丁大在一旁听。 “那对母子走进东郊的一个园子里,看起来似乎是寻常富户。周围就那一家,我便到半途上的酒肆打听。原来这园子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别业,常有仆人来往打理,也有高头大马和六匹马拉的车时而出入。不过到底是什么人,酒肆老板也不知道,只抱怨这户人家是他们那片唯一没做过他生意的,当然就无从了解起。” “不做他生意,想来是自带着好酒。不同邻里打交道,则可能是对方不愿让人知道身份。那个园子有些古怪。”采蘩看看丁大。 丁大立刻明白,“这事我和兄弟们会盯着,一有消息就告诉小姐。只不过小姐处在一潭深水,即便是我们四兄弟,也难免有漏失的时候,你自己一定要很小心。” 丁大这话是有来由的。丁小前些日子一直蹲在大房那里,发现那些暗桩跟姬莲没关系,而是大老爷布置的。也就是说,大老爷养着一批身手相当了得的卫士。这让采蘩吃了一惊。她问了姬钥,姬钥却不奇怪,还道以前就跟她说过,姬府之内防护得还是相当严密的,只不过母亲不喜欢那么多护院,再者墨月堂等同独门独户,因此公中就不往四房派人了。 然而,采蘩觉得大老爷养暗桩却和护院绝对不同。大夫人这两年协理老夫人当家,如今多了十间铺子,但府里却反而更手紧了似的,要克扣其他三房。养高手很费钱,看她付给丁氏四兄弟的金子就知道了。丁小说,大房暗中至少有二十名顶尖好手,还有明面上的护院卫士三十名也相当不赖。采蘩只要略算算,每月就是一笔大开销。大老爷除非从公中偷拿钱出来贴补自己,或者大房另有财路否则根本养不了那么多人。不过,看大夫人抠钱抠得死紧,不像另有财路的样子。如此一来,能和姬莲妥协说不定就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不过,大老爷养这些明着暗着的卫士却是为了什么?争家主吗?他是嫡长子,名正言顺。采蘩看二老爷倒是瞎蹦,哪怕有个“出色”的儿子,仍胜算渺茫。真如丁大说的,姬府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简单,好似她当初也错看了姬三一样。姬氏从商周起便是贵族迄今仍能为南陈四大士族之一,历经多少变迁动荡,子子孙孙自然各有能道。即便到这代穷下去,也说不准姬钥那代又极富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如老树盘根,枯这儿一片,盛那儿一片。 “小姐,疤老板在外求见说您知道他会来。”林川在外面报。 “请他进来。”采蘩对丁大丁二示意,两人便无声退下了。 疤眼手里托个盒子走进来,“我来物归原主免得赔死我。”听了小妹的传话。 “放那儿就好了。”采蘩指指离她最远的一张桌台,看疤眼表情困惑,便这般解释道,“我怕买家作了手脚,暂时不碰得好,麻烦疤老板帮我打开盒子吧。” “呃?!”疤眼差点把盒子抛出去,“童大姑娘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买家以假换真我还能不知道?这简直有损我疤眼的名声。虽然我只有一只眼,但看货比三只眼的二郎神还神。 “疤老板误会了。我不是说珍珠让人调了包,而是——”她要是说出来,那盒子肯定飞了“言而总之,我也是你的客,你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疤眼狐疑,但鉴于顾客至上的精神,他将盒子放在离采蘩七八丈远的桌台上,并打开给她瞧“买家很满意,他说了,你有多少他要多少。像这样的大珍珠,七百两一颗。若有二十颗,就给你整两万。别人都是买多压价,他却多卖就多给。” “买家是男是女,什么来历?”采蘩远远看那三颗珍珠,瞧不出名堂来。 “童大姑娘不是第一回跟我作买卖,不知道我的规矩么?别说我是不问客人来历的,就算偶然得知了,也决不会说出来。而且这回买家可不是卖家,你不能用同一招套人的身份出来。”疤眼似乎忘了之前让她付一百两偷窥的事,十分不偏不倚。 “疤老板的规矩我很清楚,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你做这样的买卖多了,难道不怕遇到心狠手辣的客?不但要钱,还要灭口?”采蘩笑眯眯问。 “怕!不怕的话,上回因为你可能招惹了飞雪楼,我不是连忙搬家?”疤眼坦然承认,忽地睁大独眼,“你…···你该不会又得罪棘手的硬茬子了吧?”千万别让他说对。 “没有。我就是跟珍珠的上任主人不太和谐,她这珍珠好像来历不明,如今可能有人要来讨回去。”采蘩铺纸提笔,写了两个字,竖在疤眼前面“知道这个么?” 疤眼变了脸色,哀叫一声,“姑奶奶,你不早说?”他就应该再不跟她作买卖的,没一次落着好,“天衣教是毒教啊,防不胜防——你不敢碰珍珠是怕有毒?可我和小妹都碰过了,要命!要命!” “你这会儿不是好好的吗?疤老板不必在我面前装弱,你敢做无本买卖的居中人,自然有你的路子。”采蘩一点不为他担心。 “我没路子,甚至算不得江湖人。我只是做小买卖的,比不得童氏金山银山,这钱赚得可是战战兢兢,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赶紧挪窝。我说童大姑娘,咱俩也有点交情了,下回你能不能提前跟我知会一声?我才搬的地方。”疤眼心想自己招谁惹谁了。 “要不,我给你找个地方,算是赔罪?”采蘩是真有打算的。 疤眼独眼眯成缝,摆明不信她突然那么好,“什么地方?市口怎么样?租金如何算?” “长安。你的铺子跟我童氏的铺子当对门邻居,当然是最热闹的了。租金好说,你同意我同意就签契。”优惠他,因为种种“原因”。 “长安?”疤眼立刻觉得她耍他呢,“童大姑娘当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爱贪小便宜,是不是?我爹娘健在,几代住江南,不可能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不可能吗?”采蘩哦了一声,蹙眉,又面露惋惜,叹口气,“可惜,我本还想促成你和麦子的好事,既然你是乖儿子,那便罢了。” 麦子妹妹是疤眼心中始终放不下的,闻言干咳,“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南陈人,无缘无故跑北周去作甚?” “你消息不灵通。麦子的兄长阿肆娶了北周的姑娘,如今媳妇在哪儿,他肯定就在哪儿了。而麦子是他唯一的妹妹,他能放心让她一人留在康城吗?等他安定下来,自然要接麦子过去。”采蘩暗暗察言观色,见疤眼果然变脸,心中直笑。 “麦子她长年一个人住,未必听她哥哥安排。”说得自己都不信,但随后又找到一个理由,“更何况她如今跟你住,肯定舍不得离开好友。” “那我要是也去呢?”采蘩不轻不重抛出一句。 “那怎么可能?”疤眼喊了起来,“童氏世居江南,童氏家主更管着南陈国库,你的弟弟妹妹为南陈名门望族姬氏子孙,还有你不是要嫁——”嫁给哪个都是南陈贵公子,跟北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我祖父童度已经分家单过,只是官商。我弟弟妹妹年纪小,我是长姐,当然跟着我走。至于嫁给谁,疤老板就不用多管了,横竖我夫君管不了我去哪儿。北周北齐即将一统,商机多多,我有意为童氏前去开疆辟地。”采蘩说话间眸亮又艳,波光流转便是恶质,“不知如果我让麦子一起去,她同意的可能性有多大?疤老板,你说呢?” 疤眼心想,这位姑娘以前怀世有敌意,冷冷清清,全身张刺,戒备又似掩藏真正的怯意。这时再看,却全然没有那种别扭感了。澄净得坏啊! “童大姑娘。”这个称呼已经十分衬她,疤眼神色一正,将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请给我几日,容我想想。” “不急,我这儿也有事要处理。疤老板孝顺,犹豫在所难免,不过行商行商,不出行如何成商?疤老板眼光一向独到,该知今后能赚钱的最佳地应该在何处。北周的心很大的。”采蘩自认已经点透,“对了,疤老板贵姓?” “巴。”疤眼道。 “还真姓疤?”采蘩笑。 “巴蜀的巴,俊彦的彦。”很儒雅的名字好不好。 “还是疤眼啊。”采蘩当他朋友了,“你只有一个妹妹?她叫什么,多大了?” “就那一个已经很头疼。她叫巴歌,就像八哥一样,话很多很吵,还自以为长得好看,眼睛按在头顶上,今年十三——”疤眼看采蘩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她帮自家弟弟问一下。如果这么说,疤眼肯定误会。采蘩只道看她挺机灵,觉着喜欢。 “喜欢?那送给你好了。”疤眼居然破天荒免费,“先说好,这丫头一出,不能退不能换,日后有什么麻烦,一律与我无关。” 这兄妹俩很能互相埋汰。 疤眼走后没多久,梓峰大步走了进来,神情凝重,开口却把雪清雨清惊着。 “大小姐,老夫人那儿又来一个向你求亲的了。” 又是周末,大家心情愉快哈!rs 第223章 渊源这种事,也可以硬拉的! 金丝绕居梁,青huā盘云柱,只是一个huā厅就下足了本钱。姬莲不是第一次来,仍觉得羡慕这样的住所,奢侈却又有格调,不像南家的俗富,也不像姬家的旧古,处处高雅时兴。 不一会儿,外头鹦鹉叫起“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姬莲在家大小姐架子端得十足,这里却恭谨,连忙起身,对门口进来的那位中年美妇作福礼“绢姨。” “嗯,坐吧。真是巧了,我还想差人叫你来一趟。”美妇正是采蘩在绸缎铺里遇到的人。丹凤眼,青柳眉,红唇似火焰,明月一般的容颜,过了最佳年华却丝毫不减的逼人华美。 姬莲等她坐下才重新落座“绢姨只管吩咐。莲儿有今日全靠了绢姨的帮忙,一直依赖您,若有我能效力之处,那可求之不得呢。” “你是姐姐唯一的女儿,姐姐与我相依为命,世上就没有别的亲人。她死得凄楚,我只恨不能及时相救,如今却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哪里需要你效什么力,听刘婆子说那盒珍珠落在童大小姐手里,我想弄回来,所以假充了买家,实则要找出她藏珠的地方。今日才与她打过交道,跟你说一声罢了。”美妇姓毕,与姬莲的母亲是同胞姐妹。 “绢姨好气度,还称她大小姐。在我看来,童采蘩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至于珍珠,虽然让她钻了空子得去,但我也得了她的银子,不算吃亏。绢姨有心,我却不想您再为这等小事操心,还是算了吧。况且,她义母的十间铺子我志在必得,到时看她如何还自以为是。”姬莲冷冷一笑。 “听起来,她比不得你聪明?”毕绢抿口茶,彩帕点唇“那是我看走眼了?还觉得她挺难对付的。” “什么难对付?”姬莲目光不屑“不过就是仗着那副勾人的狐狸貌到处出风头,绑靠男人而已。绢姨可知,她不但与我三堂弟姬乔有染,还勾引了美玉公子向家五郎。这两人居然一前一后找了媒婆来向她求亲,弄得满城风雨,家中长辈如今对她十分不喜了。而您猜怎么着?今日还会有媒婆上门。我想她的名声很快就要成为人人贱踩的烂泥巴,在姬府也将待不下去的。” “你说得这么笃定,莫非是你的手段?”毕绢好奇她要怎么对付采蘩,尤其自己以为那位不是好惹的主。 姬莲眸珠儿轻转,颇为得意“几日前她受到北周副使东葛青云的邀约前去赴宴,可我打听到那位东葛大人不过见过她一面,显然是为她美色所迷。前日我偶遇东葛大人,他向我频频问起童采蘩的事,更因说到两人向她求亲而嫉妒不已,我只是稍稍一激,东葛大人便说也要争上一争,让我荐个能说会道的媒婆。” “你帮童大小姐找到第三个求亲的人,岂不是让人以为她有多出色,众君抢之?”毕绢不懂姬莲的用意。 “绢姨不知道,东葛大人家中有正妻,所以只能给平妻位。我已命人放出风去,说童氏采蘩过于招摇,行为不检,性子风流,处处留情,才引得君子失仪,不嫌她出身低微,更有连发妻都不顾的。换作正经人家的千金,求亲的人多自然只会传出好话,但她半道成的大家闺秀,又长得那副妖媚相,您看着,用不了两天,我就让全城的人都当她是狐狸精。到时候,别说她义母的嫁妆铺子,就是她义弟义妹都由不得她照顾了。”如果对付大夫人,甚至整个姬家,是出于为娘亲报仇的心态,对付采蘩,却全然是因为自己看她不顺眼。那女人凭什么得到最好的? “本来都城两大贵公子向她求亲是极雅的事,却冒出一个有妇之夫的北周副使,的确会让人觉得是她为人不够正经所致。加之众口铄金,莲儿此招可谓厉害。看来,我还真不用担心你。”毕绢挑眉,心道她倒是像足她娘亲“不过,珍珠我还是想拿回来。我之前虽然没说过,但这盒珍珠是送给你当陪嫁的,意义非凡。”而且,还有另一层顾虑,珍珠不可落在外人手里。 姬莲不由感动“绢姨,你对我真好。” “除了我儿子之外,你就是我仅剩的家人,不对你好对谁好。”毕绢面貌亲切“对了,你来可是拿药?” “正是,难为绢姨替我想着。”姬莲点头。 毕绢叫人拿了三十个纸包出来“这是新到的,药效最好的时候。说起来,老太婆服用三个月了吧?” “是,她如今还不知道是上瘾,只说一日不服就睡不着觉了。”姬莲眼中狠光“人人都以为她极疼我,却不知她是内疚所致。当初若不是她点头,我娘怎会被卖作商人贱妾?她当我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可我记得清楚,我娘被领走那日,她笑着对秋氏说解决了。解决了?我娘是人,不是物件,她居然笑得出来。” “那时我正闭关苦学制毒,刘婆子传信来,读到已是一年后,可怜我姐姐没熬到我救。”毕绢的眼中同样狠绝“等老太婆差不多了,就该轮到秋氏了。你爹当上家主之时,就是她命丧之日。莲儿,你可别心软。” “绢姨,对谁心软我也不会对她心软。她傻了一个儿子,却要我娘赔命,也赔了我的姻缘,我不可能放过她。”姬莲取了药便告辞要走“绢姨此次来都,多待些时日才好,让莲儿陪陪你。那个姬府,没有一个人是我的亲人了。” “莲儿,我并没有要你对付秋氏的意思。”毕绢却道。 姬莲一愣“为何?绢姨不恨秋氏么?” “我恨,不过我自会对付她。至于你,huā一般的年纪,难道要守着姬府白耗光阴吗?连童大小姐都有人争着要,更何况你还是姬大小姐。虽然你成过一次亲,帮你再寻一个好夫君对我不是难事。你等些时日,我已着人去办了。”所以珍珠之事,急。 “可是……可是……”姬莲心上有独孤棠,想不到姨母居然要让她再嫁,禁不住焦急。 “可是什么?”毕绢看她的失魂落魄“我是你亲姨,还不懂你的心思?你喜欢北周定国公之子吧?” “绢姨,您怎么知道的?”即便是芬儿,也只知她喜欢的是棠大掌事,姬莲想不到绢姨那么清楚。 “独孤棠。”毕绢笑道“在南陈康城可能藉藉无名,但在北周长安名头却十分不小。独孤之望,在于兰;独孤之明,在于棠。倒是我想不到你竟这么好的眼光,独孤棠混成掌柜你也不嫌。照我听到的,你在出嫁前就喜欢他了?你该早说,不然也不必嫁给姓南的。我一直以为你想摆脱秋氏,仓促答应了婚事。既然你愿意,我才没多管。” “绢姨以为,以我的身份会喜欢一个小小掌柜么?”姬莲不想让姨母瞧轻她自贬身价“多年前我随父亲去长安时,见过独孤棠一面。” 那是冬日,大雪天。父亲与友人在山中别院吃酒,她也有贪玩的时候,偷逛去后山梅林玩雪摘梅。就在那里,她见到一个舞剑的少年。迄今,她仍记得那身天空般蓝,染海棠huā红的风袍,俊冷的面容,宝石的眼,带着绝妙的剑姿,梅雪不惊,飘逸若流风。她第一次心跳脸红,回去跟人描述他的样貌,才得知那是住在同座山中的定国公之子。虽然第二日她就不得不离开,却从此对独孤棠再不能忘,然而康城长安千里之遥,且秋氏不可能会帮她求得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她快要断绝奢望时,竟在苏姬的诗社再度看到了他。哪怕他已经长成了高大挺拔的男子,不复少年冷狂的模样,哪怕他在人前谦恭有礼,一副掌柜的精明相,他是独孤棠,那个让她钟情多年的傲君。 “原来如此。你两人有如此渊源,可能也是上天注定。你之前受了不少苦,只希望这回我能帮你觅得这桩良缘。”毕绢就见姬莲眼中璀璨,又道“不过,妻位恐怕是不行的,毕竟你是再嫁之身。定国公独子的身份何等高贵,配公主都绰绰有余了。” 姬莲忙说“莲儿从不敢奢望能嫁给他,更不曾想过为他的妻,只要能跟着他一辈子,无名无份也不妨。绢姨说得可是当真,我真可以嫁他吗?” “谁知道呢?”毕绢不答,只道“你也别那么没出息。妾又如何?进了门,是飞黄腾达,还是沉寂一生,就得看自己的本事。只有懦弱的女子才说什么无名无份。这样的人,往往在后宅之中最容易遭人嫉妒。男子或许爱极她单纯专情,女子却恨她独占夫君,她还不自知,那就短命了。” 姬莲听姨母虽不答却似乎很有把握,一边说是,心中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若能嫁独孤棠,采蘩嫁给谁她都不嫉恨了,因为天下男子,谁及得上她未来的这位夫君?(未完待续 第224章 “好事”传千里 黄沙滚滚秋色煞,铺天盖日带着血气,仿佛红灯纱笼,这西楚州的齐军已经支撑不下,罗扬大军与他们进行的,是最后一场决胜。 齐军大将并非都如霍州宋定那样无用,西楚州守将不投降不和谈,只守不攻,直到寸土不能进不能退,被罗扬独孤棠等人包围到透不过气来,却也没等到援军。但正因为如此,两军没有阴谋诡计,每交锋一回就死伤无数,不仅是齐军,还有周军。 独孤棠坚持先锋头阵,然而便是和央,苏徊,尉迟等蛟盟中的兄弟冲在最前方,他仍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这是近身肉搏的生死之战。高手也许能以一当十当百,但面对成千上万对手的时候,生命和普通人一样脆弱。这里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存活而施展全力,没有一条命会被轻易付出。高手也好,新手也好,除了本事,还要运气。 身后刀气来,独孤棠看都不看,反手就是一剑。血溅上他的战袍,还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却见刀锋从他手臂划过,在铁甲上留下一记凹痕。他不及再看第二眼,左边又有人杀了过来,游蛟仍是一点都不慢,剑锋轻易刺破对方的战甲,直入心脏。这回,他与人对面了。那是一张年轻还略带稚气的脸,他咬牙将剑抽出。连刀都握不稳的少年郎,是他的敌人吗?双眼冷凝,刹那失神。 “老大!”一声吼,央的白龙横空,挡住对准独孤棠背心的一柄枪。他的白衣上也全是血,不止是敌人的,还有汩汩在流的,显然受伤不轻。 就像央干掉他背后的敌人,独孤棠也挽救了央几次背心。他不说谢,回身,游蛟出剑花击退右手的齐兵。又投手一掷,升云飞出。 央但见银光,就听身后有人惨呼,不用看便知老大立刻还了人情不由抱怨,“老大,难得欠我一回,你心里就不好过?” 苏徊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与他俩组成牢不可破的三角,“就算你刚才帮了老大一次,老大之前却帮了你三次怎么都是欠!” 央抬脚踹苏徊,“你还数啊?那么有空,多杀几个嘛,却来废话。” 苏徊一闪身,央那脚就踹趴了一个齐兵,他于是笑道,“行了,我的你还清了。” “你俩帮我开路我上城楼插大旗。”独孤棠见齐军溃相已显,城楼上的大将却仍下令死撑,那句与城共存亡的大喊让他失去最后的耐性。 他一说完足点地,人如箭,往城墙而去。 央看着前方大片齐军,“老大,等等咱们的主力啊,这么冲法不是找死吗?” “你怕你别去。”苏徊知道说什么能让这家伙跳。 央真跳,“谁怕?”竟比苏徊还快,随独孤棠杀进齐军最后一道防线。 尉迟觉在不远处看见了,立刻明白独孤棠的用意,振臂一呼“兄弟们,为老大开路!” 一般的周兵还不知道老大是哪个,却见阵地上窜出十几条身影,手中握剑,朝独孤棠的方向急奔而去。所过之处,一片剑光巨网令齐军死伤连连,杀开一条血路。他们的先锋将军就在路的尽头,突然以那柄叫游蛟的宽剑插入城墙中,借它的弹力跃上半城高,再用一把云色的小剑,竟很快登上城楼。而他身侧身后开路的十几人,同他一般,施展令人乍舌的轻巧功夫随之杀了上去。 即便城楼已没有重兵把守,大将身边仍有数十铁甲护兵,但那些人遇到独孤棠他们简直不堪一击。独孤棠不管别人,目标擒贼先擒王,与大将激战。 他一旦不容情,出手又狠又重,不到十个回合,便削去了对方的脑袋。 独孤棠一声长啸,周旗随风飘扬起来。 罗扬远望着不由大喜,高举大刀,“齐将已死,投降不杀!”这令即时散播了出去。 齐兵眼睁睁看着守将的脑袋从城楼抛落,再听说投降不杀,哪里还有反抗之意,纷纷弃甲丢械,举手讨饶。 日光收起最后一线,北齐淮水以南终于由罗扬众部拿下,周顺利得其半壁江山。 独孤棠没有随罗扬进城,让苏徊尉迟觉代自己去庆功宴,他则率先锋军回到城外的营地休整。一把脸还没擦完,身上满是血的袍子还没换过,央便冲了进来。 “老大,邈手刚收到小妖的信,大事不妙-了。”他也对庆功宴没兴趣,想回来早睡觉的。 独孤棠见央包扎一半还在流血的肩膀,“你先将伤口处理好再来说大事。”这人说大事从来夸张。 “我这点伤死不了,但老大你得赶紧去一趟康城。”央挥挥手里的信纸,“不然,采蘩姑娘就没了。” 独孤棠心中一震,刚要过去抢信,却见邈手背着医箱进来。 “什么nb骛.姑娘没了?不爱读书,所以连话都说不好。”一手拎起衣领,一手拿过信往独孤棠那儿送,“老大别听他的,先看了再说。” “我的意思是采蘩姑娘要让人抢走了。”央让邈手拎到一旁坐着,嘴皮子动上动下,“现在有两人向采蘩姑娘求亲,老大——啊—— 邈手撒药如同撒面粉,又用力往他伤口上一拍,“忍着点,稍稍会疼。” “稍稍会疼?!”央冒着冷汗,“疼死人了才对。” “那你死了吗?死人那么呱噪?干脆配服哑药给你,还大家清静。”邈手掏掏耳朵。 他对正看信的独孤棠瞥过一眼,但见淡然收起信来,便心中有数了,仍忍不住好奇,问道,“老大有何打算?” “仗还没打完,我能怎么打算?再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姑娘回去果真引起轩然大波了。不知怎么,独孤棠认为是意料之中的事。 央顾不上疼,哀叫,“老大,你……你真一点打算都没有?将来你要是孤寡一辈子,可别找我们来哭。还是你对求亲的那两个不以为然?我可告诉你,向家五郎求过一次亲了,不过当时许得是妾,采蘩看不上眼。这回却是正正经经要娶她为妻,采蘩说过,她可能会答应的。 “是吗?”独孤棠问得漫不经心。 央不知他到底想什么,“老大,你拒绝了她一次,但向五郎却求了两次亲,我要是采蘩,不用想,肯定选姓向的。” 如果央知道他拒绝了两次,也许就不这么嗦了,因为会彻底觉着无望吧?独孤棠想着又道,“也不一定选向五郎,不是还有姬三公子么?” 央无语得瞪着眼,“老大——” 独孤棠的眸光却亮,“采蘩姑娘谁也不会选。” “?”央眨眼皮两下,“为何?” 因为向五郎给不了她想要的,姬三——像是凑热闹。比起有人向采蘩求亲,独孤棠却觉得东葛青云才是可能伤害采蘩的大隐患。他是采蘩差点托付终身的男子吧?也就是说他知道采蘩的底细。采蘩也许能拖一时,但那男子若有恶念,终究会想尽办法揭穿她从前的身份。好在,他已把那两个官差毁尸灭迹,再如何也不能控诉她杀人的罪名。 “老大?”央见独孤棠不答,再问。 独孤棠随口编道,“她若喜欢向五,早就应了他,不用等第二次。姬三的话,姬府的长辈不会同意,两人名义上是兄妹,很难让人认同亲事。” “那可不一定,向五郎——”央还要说。 邈手却将央往外拽,“好了,好了,老大不用你瞎操心,赶紧回去躺着,不然手臂废了可不关我的事。” 央不甘心,叫道,“老大,西楚州离康城不过五六日,你就亲自走一趟吧。” 声音远了,营帐中安静下来,独孤棠再次掏出信来看了一遍,全然忘了血染的衣袍和未洗净的脸,陷入沉思之中。 此时,康城姬府正因第三个上门的媒婆彻底煮沸了。 啪——老夫人拍桌,面带愠怒,“没想到我这么大把年纪,还能看到我们姬氏成为全城笑话的一天。” 姬钥硬赖着不走,强辩,“祖母,媒婆上门又不是姐姐找来的,您不能怪她啊。” 采蘩在末座,不陪小心脸,悠然吃茶。三夫人跌伤了,二夫人是起事人之一,因此只有大夫人在。姬莲没来,让她奇怪。按理,看她挨训,姬莲应该不会错过才对。 “十郎,接下来的话我要跟采蘩说,你要么别开口,要么就先回墨月堂去。”老夫人对这个平时宠爱的孙子也不能和颜悦色了。 姬钥张张嘴,却看采蘩对他摇头,这才闭牢。 “采蘩,你可知外面如今是怎么说你的?”前几日北周副使东葛大人遣了媒婆来之后,老夫人今日去庙里上香求签,谁知听到不少闲言闲语,简直把她气坏了。 “老夫人,外面怎么说我,重要么?”采蘩反问。 “事关你的名节,也关系到姬童两家的名声,当然重要。”老夫人心想,本来有点喜欢她了,可现在看起来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出了这种丢脸面的事她还无所谓,实在令人不悦。“外面盛传你行为不检点,招蜂引蝶,才有三个媒婆先后上门来。而且,你现在一个都不答应,更让人觉得你假清高实轻浮。我不是信这些话,但空穴不来风,要不是你平时随意出门行走,又学什么造纸,也不至于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 采蘩看着老夫人,这位要怎么着?rs 第225章 不好不坏的人,世上最多。 “在你的婚事未定之前,暂时待在家里别出门了,免得再招惹更多不好听的。至于纸官署那边,我会派人跟丹大人知会。皇上不过许你走动,你无官无职,去不去都在自己。如今多事之秋,我们更要低调些。”老夫人的话缓和,却透出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强愿。 “老夫人这是要禁我的足?”别人不会这么问,采蘩会。这就是她没有冠上姬姓的另一个好处:尊重你是长辈,但真要论起来,还管不着。 老夫人也十分明白这样的事实,“我连你的婚事都未必做得了主,哪能禁你的足?不过让你这些日子别出门,等外面闲言碎语消了再说。毕竟你在姬府住着,出入都影响着姬氏的脸面。你祖父母已在路上,过几日就到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商量,帮你选一门最合适的亲事。所以,你就听我的吧,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十郎和雅雅着想。” “老夫人,我以为我已说过这三人谁都不选,请您代我推了媒婆之说?”她自己的婚事要自己作主,不必任何人帮她选,而且什么叫最合适?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要等你祖父母来了再说。除了你三哥不知所谓在胡闹,我觉得向家五郎和北周东葛大人还是诚心诚意的,且二人的身份地位一点也不辱没你,值得考虑。”老夫人的认知中,只有童度夫妇可以在采蘩的婚姻大事上有决定权。 “那就等祖父母到吧。”若不把老夫人的话往坏里想,不出门她也很忙,因此无妨。 采蘩带着姬钥才出园门,就让秋氏赶上,并被拉到僻静的角落。她见秋氏身边的婢女婆子一个不见,便知是有话要说了。 秋氏还没开口,却一直不停往四下张望,神情有些仓惶。 姬钥也瞧出来了·“大伯母,若有人偷听,我们会知道的,您放心。”今日丁二丁三跟着。 “采蘩·不是我不帮你,实在姬莲那个臭丫头可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老夫人对她言听计从,先接管了你义母嫁妆铺子的账,又让她相信你们在账面上动了手脚,所以借机要找你祖父母来问清楚。” 秋氏这话一出,采蘩和姬钥便对看一眼·两人心生疑窦。 姬钥直接,“大伯母,你不也帮着三姐对付我们?” 秋氏长叹,“我是让她拿捏了把柄。你大伯这两年养了不少江湖客,大笔开销,我不得不挪用了公中的钱。谁知让那丫头知道,因此要挟我。我要是不帮她说话,她就会阄得众人皆知·我也是没法子。” 采蘩心道,果然如此。 “那丫头如今在你们大伯面前得宠,大房全是她的眼线·我做什么都有人告诉她。”尽管姬钥让她放心,秋氏仍看了看周围,“采蘩,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那北周副使东葛大人是她挑唆来跟你求亲的。她还跟老夫人说最好把你配了他。那个东葛虽是年轻才俊,但家中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室,你嫁与他只是平妻,任谁看了都觉得吃亏,可见那丫头没安好心。” 东葛青云是姬莲找来的?采蘩眸色一沉。且不管秋氏接近她的真正目的为何,这事应该不假。 “大夫人·姬莲虽与你不对,但她毕竟是大老爷亲生。大老爷宠她,想来也是她许了好处的。你为什么不帮着大老爷,反来告诉我这些事?”秋氏一直以来都不算精明,上有厉害的婆婆,下有厉害的庶女。再看秋相和秋路却很正直·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不会坏到哪儿去。但采蘩怕这位嫁出来太久,近墨者黑了。老实说,大老爷娶姬莲的娘那样狠毒的妾,还能眷宠有加,可见大老爷没什么好品质。 “我与他作了多年夫妻,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却不如一个毒妇。他这么待我,我的心早就凉了,到如今全看在孩子的面上。 但他眼里只有女儿,全然不顾我们母子,我又何必为他盘算?我也看明白了,那丫头跟她娘一样毒,她这会儿只是要挟我,终有一日却必定要为她娘报仇雪恨。我要是不早为自己打算,难道真要死在她手上?”秋氏不精明,但也不傻,她目光灼灼盯着采蘩,“这个家里,唯一可与她斗,又不受长辈拘束的人,却只有你了。采蘩,我不求你帮我,但也别对那丫头不在意。虽不知何故她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即便可以随时离开这个家,却亦要小心她的毒手。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 秋氏匆匆回澄明园去了,姬钥信了她八九分,不由感伤,“这个家怎么变成了这样?” 采蘩望着明艳艳的天空,“原本小打小闹,一般大家族都有的不睦,让你三姐搅得翻天覆地,激得人人自危要拼命,所以变成了这样。” “如何对付三姐,姐姐你可有打算?”姬钥也对采蘩抱有期望。 “要么她嫁人,要么——”这样的打算。 姬钥抢得快,“要么姐姐嫁。不过先说好,你弟弟妹妹未成年,你得带着一块儿去夫家。若未来姐夫不接受,那就换个人。” 采蘩给他一个毛栗子,“要么她嫁人,要么我们分家单过。你大姐我要是肯嫁人了,绝不可能为了你这小子换一个,想得美。” “姐姐狠心狠手,这还没姐夫呢,已经放话不要年幼的弟弟妹妹了,今后岂不是心都向了夫家?”姬钥揉揉脑壳。 “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别指望我会不一样。”采蘩面上笑着,心里却想着姬莲这个人。虽然两人莫名其妙-交恶,到今日已经没有缓解的余地,且这个人的手段比沈珍珍更毒辣,她不能只是防着而已了。 又过了几日,姬钥下学回家,大发雷霆,说不知道哪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在背后耍阴,城里关于采蘩的恶言恶语竟满天飞了。 其中还有说到采蘩在北周时就不检点,抢人夫婿,被正室夫人整得只好避开,才巧遇了姬明夫妇,装无辜可怜相骗得义女身份,跑到南陈重新做人。 这样的谣言显然有东葛青云暗中捣鬼,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却愈演愈烈,毫无消减下去的趋势。因此老夫人以保护墨月堂为由,派人守住了出入的门,除了姬钥上下学,四房的人都不能随意出去,也不可以接待客人。所有客人都得从大门经过通报,或是她,或是秋氏,或是正在学掌家的姬莲,要她们中一个同意了才能进墨月堂。这不但是要迫使采蘩彻底禁足,甚至孤立了整个四房。墨月堂里人人或气或忧,连雅雅都感觉气氛紧张,圆圆的大眼睛里时不时流露出小兔子的怯意。 唯有采蘩。墨月堂仿佛成了大浪中即将覆灭的扁舟,她却安然做着一件事——造纸。而且,这回她任工坊的大门敞开着,并说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找她说事。 林川来过。他说百香坊魏夫人想来探望,但被三小姐挡回去了。 雪清来过。她说蟒花牛红送来问候的礼,却最终没到四房,不知被谁贪了去。 麦子来过。捎了芝婶托给的大红喜帖,说五日后玉芝姑娘就要嫁了,小伙子是新杭会明月楼老板的侄子,很可靠老实的掌事,家境殷实。多亏采蘩那日邀请她们去明月楼吃饭,小伙子很喜欢玉芝,老板才请了媒人来提亲。所以邀采蘩一定喝这杯喜酒,帮玉芝牵了红线。 进来找采蘩的每个人,即便传递的是喜讯,也难露笑脸。那可真是说—事。他们说,采蘩听,末了说声知道,这般简单。然而,大家那么糟糕的心情,在纯白如雪的纸色随那双巧手浮出水面的瞬间,竟不知不觉也被涤净了。 哪怕再杂色的本料,千锤百炼之后全回归雪絮。采蘩不多说,只是给四房的每个人看造纸术,由他们自己去领悟。外面人即便把她刷成了又青又红又黑,她的质本白,不怕。 这日,进来了于良。 采蘩正站在梯子上揭晒墙上的白纸,见到他就笑,“师兄了不起。我最近就没见过府外的人,你是第一个。谁放你入府的? 于良抬眼瞧。呵,好一个俏佳人。粉藕花裙,绑袖系腰的紫缎,看上去利落又悦目。市井间如火如荼对采蘩评说,有人骂有人夸,但骂的人似乎多过夸的人。这让他知道,女子要成就些什么有多难。不过半月前采蘩的造纸术才获众人的盛赞,半月后她的名节快要被诋毁尽然。 “你还笑得出来啊?”该佩服她超强的意志么? “也不是不能哭,你去找根辣椒来。”她要是不自愿落入谷底,怎能让算计她的人跟下来踩她?这是一场蹲底战。谁蹲得越低,谁最后尝甜。“你还没说,谁放你进来的?”她好奇得要命,想看看风大雨大中谁送来一火盆。 “还有谁?当然是门房。”于良对姬府里的闹腾一无所知。 采蘩扑哧一声,笑自己给老实人出难题。rs 第226章 削你的艺术 有一种奇妙-的弹性,密如茧,月光白,微微泛泽。似吞月的云,看起来厚沉,拿起来却不可思议的松浮。 “这不会就是师父的乌云吧?”于良接过采蘩递来的纸,亮了双眼。 “这是仿乌云。不,连仿的也说不上。师父的乌云可没那么容易造出来。你看——”树下有摆放着砚台的长桌,无序摊了层层叠叠的白纸,都已经落了墨。采蘩让于良将纸铺平,捉笔就往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良字。 于良看着,只见墨满满发散开来,到了最美的点,却没有停住,继续散,继续开,化糊了捺撇。他在心中轻叹:可惜。 “又是这样啊。”采蘩突然趴倒在桌面,脸腮蹭着那张仿乌云,哪里还有半分明艳妖媚的模样,“失败,失败。我就说师父的造纸术已不逊于左伯老祖宗,乌云是他的巅峰之作,这时的我怎么可能造得出来?” “可你造出左伯纸来了。”尽管她说失败,于良却深知自己就连这样的仿乌云都造不出来。若不试墨,纸面纸质无可挑剔。 “左伯纸有师父的传授,还有秘诀,但师父没教过乌云的造法,我完全只能瞎琢磨,到这会儿连本料是什么都没弄明白。不过,散墨的话就是吸墨性太强,如果要改善这点……”采蘩一下子站直了,一边叨叨,一边往坊屋走,“是纸药不对吗?” 于良跟着她走了约半刻,发现她根本就没同自己说话,似乎全然不记得他还在,径自制起纸药来了。他不由摇头笑,却也暗自佩服她的专注。目光一拐,见到半掩的一扇门里映出白光,便好奇推门去看,却神魂都震动了。 三排从屋梁落地的木柜,放满一叠叠高低不一的纸因而泛出明亮的白。一张连接两面墙的广长桌上也全都是纸叠。数不清的纸叠前都放了一张纸。他看到离他最近的木柜前,那张纸用十分漂亮的字体写着本料配比,各种辅料的用量,所花用的时间和上墨效果。最后一行是自评等级很清晰:左伯纸第十五回验—下下品,继续努力。 他以为,她造什么纸都能很轻松,因为极具天赋的关系。他曾经那么羡慕她的天赋,恨自己平凡。他也以为,她在比纸时以左伯纸一鸣惊人,正是那种天赋顷刻的极致挥发。禁不住走过那三排木柜,他想确认她究竟用了多少回才造出左伯纸来。最后,他停在柜尾,怔然看着最后两叠纸。上面写着第九十三回验,第九十四回验,上品乎?伸手轻抚,他的触感不如她灵敏,唯觉此纸已是极品但她用了问语,在将近一百回的反复造验后。 他要是不来,可能永远会想命运与人有别一些人天生巧手神功,不必多费力,便能获得成就。他要是不来,不会明白师父为何对采蘩如此看重。原来她有天赋之外,还有超乎寻常的勤奋刻苦,让他这个总以为自己已经付出非常努力的人惭愧到想哭。 他拿起那张第九十四回验的纸,不自觉走到正忘乎所以的采蘩身旁,“师妹。”他想问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但他心绪如潮。 采蘩居然哦了一声,却把手里的活做完一样才回头“师兄你还没走啊?”突盯看他手上的纸,然后张口呼吸,渐渐绽起笑容来,“师兄,纸官署大匠每半个月都会开单进料,那些单子都会存放在库里吧?” 于良被她引回神“对。”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找出师父造乌云那时所开的购单,就有可能知道乌云的各种用物。”采蘩竟笑喊起来,“师兄,我们能造出乌云了!” 于良也激动起来,“一定能!”他喜欢造纸,但以前从没有喜欢到像采蘩这样好似得到珍宝一样的兴奋之情,这时第一回。 采蘩拉着他就走,“我们去纸官署找丹大人。”迫不及待啊—— 出了工坊,采蘩让林川备车,尤其还吩咐要从侧门出去,因此惊动了沉寂好几日的墨月堂。大小姐终于动辄了,人们这么想着,心里捏起把劲。 到门前,两个把门的,见来势汹汹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腰板有点挺不直。 “蘩小姐,老夫人命四房的人不能随意出入此门。今日老夫人大夫人不在家,请你问过三小—”把门的没说完,让采蘩打断。 “丁小,我不能让你削人肉,削门可以。”她为身后大块头让开路。 丁小二话不说,扭身上去,抽出两柄薄刃长刀。门卫刚想拦,但见长刀突然舞成两个滚动的银轮,躲还来不及,哪里再敢上前。然后,就听门板发出阵哐哐声。 丁小收刀,回头对采蘩咧嘴笑,抬起脚尖向后轻轻一点。门板成了细门条,散了一地,穿堂风吹进来。 “既然没门了,你俩也不用再看着,回去请三小姐拨点银子装个新门,最好是铁门。”采蘩以袖遮笑,随即一甩袖,收假笑,露清冷妖面,“滚!” 门卫连忙吓得跑了。 “小姐,没错,就得让他们看看,我们四房不是好欺负的。”桃枝哼哼道。 “林管事,收拾得怎么样了?”采蘩问。 “禀大小姐,差不多了。”林川答。 采蘩点点头,招手叫雅雅过来,“雅雅,你和筝儿去舅公那儿住两天,好不好?” 雅雅对别人精灵古怪,对采蘩却一向乖巧,“好,反正姐姐过两天就会来陪雅雅住。”乖巧中有自己的坚持。 “嗯,等外公外婆到,姐姐就过去了。”采蘩摸摸她的小脸蛋,看旁边的秦筝一眼。 秦筝便道,“大小姐放心,我会照顾雅小姐的。” 采蘩轻轻点了点头,出门上椎子赶的马车,说声去纸官署。而林管事连忙也动了起来,又是拉出大车来,又是搬行李箱,点人头跟去伺候雅雅小姐。 等雅雅走后,雨清看着摆满秋菊,却显得十分空荡的园子,“这回真是冷清了。” 雪清也有同感,却道,“迟早要走的。倒是桃枝,你爹娘都在府里,小姐说横竖要放了你的卖身契,或跟或留,都随你。” 桃枝不复刚刚的活泼相,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也不敢跟爹娘说,但我是四房的人,主子如果要走,哪有不跟的道理?不管了,等到真要分家的时候再说。还有,杏枝的奶奶还在府里呢。” 杏枝一句话也不说,面无表情。 这时,于良还在问采蘩,“你这么一闹,长辈们肯定会不高兴的。其实,我可以说丹大人请你去一趟,也不至于把门削了。”想到丁小的快刀,头皮发麻。 “我管她们高兴,谁管我高兴啊?外头谣言遍天,身为长辈不但没站出来给我辟谣,还不让我出门,好似我真做了错事一样。”采蘩透过门帘“抱怨”。 “我以为你不在意。”于良诧异。 “咦,我很在意的,你看不出来吗?”采蘩话语却带了笑音。 于良翻白眼,看得出来才怪,她分明一副终于轮到她兴风作浪的得意模样。又见跟出来的那四兄弟突然往岔路分出去三个,只有削门的丁小仍紧紧随着马车,便问采蘩他们去哪儿。 采蘩气定神闲,“许他人对我诽之谤之,就不许我来个众口铄金?”互相揭丑?好啊! 于良隐隐觉着她要对那些谣言回击了,却猜不出她会如何做,只但愿能成功。 进了纸官署的壮观前庭云魄,采蘩一眼瞧见正耷拉脑袋扫地的小五,就问于良,“他怎么了?” “偷偷溜出署去,大清早回来的时候被逮了,所以罚他清扫整个云魄纸海。”于良撇撇嘴,“你不知道,这群孩子年纪小,根本不知道守署里的规矩。一旦成了学匠,直到他们考出年终试,必须吃住在署中,努力学习造纸术,每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可他们倒好,成天抱怨苦累,还想方设法溜出去。我以为这个算乖的,谁知也吃不了苦。” 采蘩但知小五不是这样淘气的人,于是走过去问他为何溜出去。 小五垂头丧气道,“玉芝姐姐过几日要嫁了,但小家伙们玩耍时不小心烧掉了她的嫁妆箱,连嫁衣也一并烧没了。那可是芝婶存了很多年的积蓄,二哥三哥他们想找办法凑银子再置新的,我存了几两银子,所以急着给送回家去。” “送回去了为何还没精打彩?”采蘩觉得事情没完。 “总共凑到二十两银子,差了大半呢。而且,原本的嫁衣是芝婶一针一线缝的,用得是上好的绸缎和佩饰。如今再缝制却是来不及了,那就得买好的。我问过了,做工精巧些,价钱也贵。可是二十两要都用在嫁衣上,玉芝姐姐又没了嫁妆。”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订亲的时候男方没送彩礼?拿出来贴补啊。”于良这回反应不慢。 “彩礼都是实物,芝婶说是未来亲家的心意,不能拿去当了。”对方殷实,但不是富贵。 采蘩心想,这是老天爷让她要兑现对某人的许诺了——准备掏钱吧。rs 第227章 寻找秋夜中的暖 家里永远热闹。孩子们的笑声,语声,哭声,伴随他们而各种声响,从早到晚不会停。但今日吃晚饭时竟出奇得静,大孩子们垂着脑袋,连最爱哭的吃奶娃娃都没了眼泪。 芝婶知道这是为什么,笑道,“告诉你们实话好了,你们玉芝姐姐的嫁妆箱里没多少值钱东西。咱们家里吃穿刚好,哪有闲钱置办精贵物什,灵芝姐姐吓唬你们的。” 之前因情切而发过一通脾气的灵芝也忙说,“对,对,家里向来都吃光用光的,我把自己给姐姐绣的枕套都放进那两箱嫁妆里去了。你们知道,我绣花像泥巴块,不能看,平时要给你们补衣服,你们还嫌弃呢。所以,箱子里真没什么,是我一时气急,不该发那么大的火,对不住,你们就别难过了。” 玉芝看娘和妹妹都劝不了,便故作轻松,“没嫁妆的新娘子,他们要是不肯娶,我还不嫁了呢。可以多陪你们两年,不好吗?” 这话不说还不要紧,一说就大女娃哭起来了。一个哭了,其他女娃娃和小娃娃就跟着哭。终究,清静在这个家里只能停留刹那工夫。 “你们女孩子就知道哭!二哥他们已经去筹银子了,一定能让玉芝姐姐穿着最漂亮的嫁衣,带着很多嫁妆,顺顺当当成亲的。”饭桌上最大的男孩子抬眼瞪。说是最大,也不过十一二岁。 “大哥不在家,二哥他们挣得钱只够自己花,到哪儿筹银子去?”大女娃边擦眼泪边瞪回去,“你不会挣,倒是说得轻松。” 男孩张了半晌嘴,闷闷闭住,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就往外走。不料,在门口与人撞上往后踉跄,却叫大女娃扶了一把。 说到底,都是一家人。 “哥哥们回来了!”大女娃见弟弟站稳了,这才放手跑到二哥他们身前,“如何?” 二哥苦笑一下,走向芝婶,从怀里掏出钱袋倒在桌上,几块小小的银疙瘩滚了出来,“婶婶,只多凑了这些您看怎么办?” “行了,我最后再说一遍,嫁妆的事不用你们操心。赶紧吃饭,而且明天不能这么晚回来,知道吗?”芝婶想哭,不是为了大女儿的嫁妆没了,而是这些孩子的心。 “婶婶!婶婶!”突然门外冲进来一个人。 “小五?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二哥拎住小五的脖领,“不是每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么?家里的事有我们呢不要你那么勤快。你可是好不容易考进纸官署的,一定要有出息才行。赶紧回去!” “不是,带我的小匠允许我出来一会儿。”小五挣脱二哥的钳制窜到芝婶那儿,手在衣服里掏了又掏,终于小心翼翼掏出一张青花海纹票,“婶婶,拿着吧。” 芝婶不识字,但略识那票子,“这是哪来的银票?” 灵芝识数,凑过眼来一看,惊呼,“五百两!” 小脑袋一颗颗向银票靠拢只知五百是个只听过没见过的数目,想看它长什么模样。 二哥在账房当差,挤进去瞧了,“真的,这是四方钱庄的现银本票,凭票就能立即取现银。小五你该不会是手痒犯老病了吧?”不然哪来的?五百两哪! 小五以前是偷儿,独孤棠收留他后就改好了,听二哥怀疑他,跳脚指天,“我发过誓,要是再干便剁手。这银票是大哥寄放在童大姑娘那儿的。今日她来署里,我跟她说了玉芝姐姐的事,她就让我把银票交给婶婶。” “大哥?!”灵芝想不都不想就信了,感叹一声,“我本来还怨大哥一声不说便出了远门,姐姐成亲都不能赶回来,可是关键时刻还得咱们大哥撑起这个家。” 芝婶却不似小女儿那么轻信,“阿棠平时省吃俭用,多一文钱都交给我了,哪能在童大姑娘那儿寄放这么多银子。”芝婶想得明白,“多半是她想帮咱们,又怕咱们不收,才以阿棠的名义。” “呃?是这样的吗?”小五挠头。 芝婶将银票递回给小五,“这么多银子,我们不能收,你还给童大姑娘吧。 “可是,童大姑娘和大哥之间颇有交情,上回请我们一大家子吃饭也是冲着大哥的面子,连玉芝姐姐这桩好姻缘也有她的功劳。她就算帮咱们,肯定是一片好意,婶婶就别在这节骨眼上客气了,姐姐的婚事要紧啊。”小五能说会道,脑袋灵活,又补一句,“大不了,等大哥回来,让他还了这人情就是。” “娘。”一向心高的玉芝静静开口,“收下吧。大哥不在家,处处都需要用钱。我看童大姑娘也是好意,而且大哥托她照顾我们很在常理之中。大哥—待她不一般。” 玉芝对独孤棠有过一点点奢望,直到他抱了一个姑娘回家来。她答应婚事,不是心死,也不是赌气,因为她很清楚与其成为令大哥不愉快的阻挠,不如更珍惜自己一些,谋取可盼的将来。如今,她只希望大哥会跟她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而她仍会喜欢他,以妹妹的心。 知道大女儿曾经的心思,婚事一日不成心里就不能安定的芝婶,见到她真放下了,不由高兴,因此也松了口气,“既然你俩这么说,那我们就收下?”环顾一圈,看到十来枚脑袋齐点,福脸一乐,“好,这下可以有新冬衣了。” 孩子们欢呼起来,叽叽喳喳说要什么颜色的,还要什么花案的,气氛与刚才截然不同。那些笑声,被风捎了出去,很远很远,仿佛秋夜中一簇暖光。 “饿死我了。”于良举着灯台,“采蘩,先吃饭再回来找吧。” “那怎么行?丹大人说了,离开之前要上锁的,所以一走就进不来了。你一个人去,吃完给我带些什么就成。”师父的进料单埋在最下面,这时候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的手脚不便,却因为如此,在纸官署这么多年却造纸寥寥,所以单子不多。可是,她和于良到天黑还没走出这里,有两个理由。第一,陈年的单子都压了箱底,要翻倒。第 采蘩站起来敲背垂腰,最重要是揉眼,但捏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不放,“我就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字,师父小时候肯定贪玩。身为造纸巨匠,竟写错字······”圆了眼,凑到鼻尖看,“他居然还划圈圈,简直——师兄,我们把师父所有的单子偷出去,再毁尸灭迹。这要流传到后世,他老人家的名匠之誉会成笑话的。” “那怎么行?丹大人说这里的东西是不能带出去的,绝对。而且师父至少能写,不识字的大匠多呢,没啥大不了。”于良盲目尊崇,且采蘩不去吃饭,他也不去。他觉得自己才艺平平,还比不过采蘩勤奋,如果饿都不如她能忍,那他就是猪了。 但采蘩很快就发现不对,这一叠共十来张单子,圈圈特别多,好似故意让人读不出名堂来。再者,她所知道的师父并非只会写几个字而已。 连忙看一下年月,是师父刚到纸官署的时候,也就有可能是造乌云的时候。师父留了心眼,故意交出这样的进料单来存库? “师兄,一起吃饭去。”如果这样,乌云纸便还是谜。 “明天再找吗?也好,黑灯瞎火的,眼睛都累得慌。”于良惦记着咕噜噜叫的肚子,然而走到门口却见采蘩又退回去了,“师妹,怎么了?” 采蘩蹲身坐了好一会儿,一手在那些单子上摩挲,另一手放在同箱的其他进料单上,语出惊人,“这些字是被人故意涂黑的,不过那人却不是师父。” 于良忘了眨眼,怔道,“是谁故意涂师父的单子?” “你应该说,是谁拿走了师父写的单。字,是仿师父的。单子,调换过了。”采蘩说。 “你······如何知道?”于良觉得神奇,但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纸。”采蘩两手各夹起一张单,“这两张单都是同造法的麻纸,看似相似,感觉但不同。一张是十多年前的,脆薄且色泽微涩。但一张却没有经过那么多年,质感仍密润,柔中存张力,纸色泛光尚佳。” “可是谁还会对这些进料单有兴趣?你以为人人像你这么聪明,居然想得出从进料单里找出造纸的秘法。”于良“夸”她。 “我想到了一个。”采蘩这回真往外走。 “谁?”于良竖起耳朵。 “除了我跟你,也是师父的得意弟子,我们的大师兄。”采蘩挺有把握,“乌睿。” “乌睿?!为什么?他若想造乌云,直接问师父就好了。”于良却不这么认为。 “师父是那种你问他造纸秘法,他就乐哈哈告诉你的人吗?”想起尚不久远的记忆,心中微苦,但神情冷静。 “师父会说造纸没有捷径,一面要反复熟练基本功,一面要动脑子自己想。”于良也记得清晰。 “和师父情同父子的乌睿,肯定会对乌云深感兴趣。”就像她一样,“乌睿天份极高,造纸也相当自信。身为弟子的,总会希望自己有一日青出于蓝,而要超越,就得先达到师父攀登的高峰。吃完饭,我们去乌睿的屋子看看吧?” 去那座荒凉的小院?大晚上的?于良垮脸。rs 第229章 火上浇油的君子和淑女 西骋突然明白,眼前这个能造出左伯纸来的女子,不但因遇到了一个身怀绝技的师父,也是因为她拥有的灵悟,天赋和容纳百川的气度。看她静笑的面容,她可知刚刚那番言论会引起各个官民纸坊激烈的驳斥。什么叫秘诀技巧藏不住?但凡能造出名纸的纸坊,藏着掖着,甚至弃文字记载而采用口述相传的方法,正是为了让秘密只留给自己的传人。如他,即便拜师张翼,要想学得张永纸却也是不可能的,因他不是张氏子孙。 然而,不知怎么,西骋心里涌起热切。他想循着她的话去试试看,揭开藏在那些奥妙名纸中的秘技。 “如何?西大公子想好了没有?”夜色凉冷,采蘩的双眸却有灼光。 寻常人不明白,但作为同样追求着最高造纸术的西骋,他明白得很。一直以来,他认为创纸的过程是寂寞的。不懂的人视造纸为很简单的体力活,懂的人也多浅尝辄止不以为然,只有真正渴望将世间最宝贵的思想保存下来的人,才会殚精竭力追求这笔巨大财富承载体的完美。它们的承载体就是纸。 没有左伯纸,当时大书画家的作品难以张扬。没有蚕茧纸,王羲之的兰亭序难以闻世。外行人只道书画大家们的才华纵横,却不知他们为了一张能展现他们作品意境的纸而坚持不懈去寻求。所以,蔡伦造纸,左伯造纸,张永造纸,哪怕他们自身是文学家,书画家和国家举足轻重的栋梁之材。造纸若超越了实用的阶段,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堪称珍宝国宝的存在。小小高丽,不过造出独特的绵茧纸,就沾沾自喜·贡奉给皇上,实则卖弄。而采蘩再现了左伯纸,用不了多久,她所在之处门槛都会被踏破·四面八方的文人墨客将为求一枚纸而掷金。纸,可以平凡不起眼,也可以穷奢极侈,就看纸匠的功力。如同瓷器中最寻常的碗和名窑古瓷花瓶,天地之别。 “你不怕我学去你师父的心血结晶,我又何必拒绝?”怎么都不是他吃亏,“不过你师兄好像不太情愿·你俩还是商量一下得好。” 于良嘟哝,“既然知道是我师父的心血,凭什么让你学去?我这个徒弟还一点都没弄明白呢。”瞄一眼采蘩,不行不可以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她说得真没错,师父一向不赞成造纸分门别派的。 “师兄,随军路上你没好好听师父说话,他可是把天南地北说得出名的纸几乎都拎过一遍。”那时,采蘩还吓了一跳·想师父真得什么纸都能造,不是吹牛的。唯左伯纸,人人当左氏不外传·殊不知是左氏子孙钻进了牛角尖,造不出来了。 “啊?!什么时候?”于良想起师父和采蘩一起喝茶的情形,“我以为你们只是喝茶而已!”亏了,亏了。 “师父每回都叫你一起,不过你很忙没空就是。”难得的和心上人随处可接近的状态,于良抓紧时机献殷勤,师父也是故意放他去。那时谁也没想到,师父教给她的那些会成为遗言了,而于良和语姑娘仍是断了缘分。 “乌云呢?左大匠没跟你说过?”西骋问道。 “那个啊——我只能想成是师父出给我的一道题。再说,纸上谈兵不可靠。”论嘴皮子·她比师父说得精彩,师父那套一般人听不明 采蘩对于良说,“师兄,合我二人之力是造不出乌云的,算他一个吧。” “我不行,可是你一定行·干嘛让他捡现成的?”于良觉得采蘩能造得出乌云。 “因为我需要西大公子的帮忙,以乌云酬谢,且将来你我必定能造出超越乌云的纸来,师父不会失望。”自信,由心而生。 这让西骋反省自身。她和他一样,都痛失了重要的人,但她却焕然一新,为她师父赢得了令人尊重的身后名。而他,只知买醉,什么都没能为明儿和语妹做,如今来纸官署也是被她所激。 “你要我帮什么忙?”他不会让自己欠她人情,“若只是如此,不必以乌云酬谢。” “帮忙是顺便,钻研乌云之邀倒是诚心实意的。我师父既然未留下它的造法,你就并非捡现成,这酬谢便只是把我的心得告诉你而已。西大公子要不答应,那么我也不会开口请你帮忙。无功不受禄,采蘩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她亦坚持。 “好,你说吧。”这就算答应了。 “西大公子这几日可曾听到过关于我的传闻?”采蘩问。 “既然是传闻,便作不得数。再者,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你是怎样的姑娘,自会判断,无需听他人嚼舌头。”西骋或许高傲,时有名门公子的任性,但实在人不坏。 采蘩一笑,“这话从对手那里听来,颇让人感叹。” “对手?”西骋却适应得很快,“你我要一起造纸,说对手已经不合适了。” “也对。”采蘩改正得也很快,“西大公子,你常见皇上吗?” 西骋沉吟之后回答,“御纸坊与皇宫一墙之隔,我又有出入的令牌,见皇上并不难。” “那就行了。”采蘩笑开颜。 而就在这时,望山书院的青枝园仍灯明火亮,向琚正写奏折。 “公子,童大姑娘今日让人削了门板,直往纸官署去了。”死人脸色的白老头走进来。 “她终于忍不住火了。”向琚头也不抬,但轻声而笑,“我还想她能多久按奈不动” “而且,她走后不久,管事将行李装了几大车,还有十来个仆从婢女,随她幺妹进了新杭会童府,看样子好象要住上好一段时日。”白老头又道。 向琚抬眼,眉心拢深了,“哦?她这是想做什么?该不会要闹出姬府去?” “看情形似乎不像。虽然她在纸官署待到很晚,但还是回姬府了。若要闹开,她应该去童颜居才是。”白老头不但是向琚的贴身高手,还是谋士。 “她这么晚回去,家中长辈已经睡下,就算要找她麻烦,也得等明天了。”算好时候的,向琚失笑,“无论如何,她必定有了打算。” “那——公子要继续煽风点火?”白老头眯起小眼,“还是让人停了?” “当然继续。”向琚合上奏本,起身走到窗前往蝶尾湖的对面看去,那里一片静谧,只有通宵的灯。然而,对那么大的姬府而言,灯盏少得可怜。姬氏穷了,但穷到连灯油和蜡烛都要省的地步,有些令人想不到。 “有件事小老儿不懂。公子想娶童大姑娘为妻,却为何在谣言四起的时候不但不帮她辟谣,反而火上浇油呢?如此一来,童大姑娘的名声就糟蹋了,公子家里更反对这门亲事。”白老头觉着事情做反了。 “若帮她辟谣,她完好无损却也不会感激我。那位姑娘向来不领我的情,所以与其白费工夫,不如绝了她的路。 她名声毁了,也就嫁不了别人,到时候别说是妻,就是妾,恐怕她家的长辈都急着答应我,而她便不会率性而为了。”向琚的谋·狠且无情。 “公子到时只许她妾了吗?”这倒也好,省得还要应付家里那群 “那就得看她的态度了。”妻,他许过了,她不要。再想改主意,总得给他看些诚意。“白老,我不是君子,会生气会愤怒会记仇。那姑娘惹我很多回了,我等着跟她总清算。” 白老头哈笑,“公子别这么说,也是你中意人家姑娘,心慌意乱所致。我很好奇,她究竟如何从满城的流言蜚语中全身而退。” 他也好奇。明知看不到墨月堂,向琚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片巨大的暗廓。 过了两日,姬莲带芬儿出门。她如今管了账本理着家,俨然大小姐的派头,因此应酬也多了起来,常去拜访其他名门望族的小姐。这日某个她新攀交的“姐妹”生辰,正值十五夜市灯集,她便在天鹤楼里包了一大间,请好友们出来庆祝,又能看灯。出手阔绰,又特别能装,引得众女将她当月亮来捧。 席间,姬莲“不经意”挑起童氏采蘩的话题,便如愿听到了多数姑娘们对采蘩的嘲贬。她正暗自得意享受着胜利的果实,不期然门外传来一人冷冷的声音。 “哪来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不但自己小肚鸡肠,还污了他人的耳朵,坏了圆月良宵的好心情。这里是公众场合,烦请你们要说人坏话就回家。” 芬儿打开门,嚣道,“知道这包间里都是谁家的千金吗?竟敢来挑衅!” 门外一位双臂环抱的俏姑娘,穿着虽不富贵,但气质大方,目光往屋里一扫,“果然都是千金姑娘,不过我以为你们平日都学教养,想不到教养在家里,一出门就露出本性来了。” “云夕,你敢说我们没教养?”其中一个小姐气得站起来指着她,“也不看看你如今的穷酸相,还是别管闲事了吧,又不是说你的坏话。” “童大姑娘对我有恩,所以你们说她坏话就是不行,要么你们换个地方吃饭去,要么就给我闭嘴!” 这位叫云夕的姑娘是谁? 正是当初假画事件中被张大人冤枉的云家小姐。rs 第230章 造谣也要看技术 云夕望着这间里坐着的各色千金,其中有美名传四方的,·跟她引为闺蜜的,都是熟面,但在她家没落后已经没什么往来了。她难过了一阵,又庆幸借此认清了这些人,没想到她们又凑到一块儿,和那位下堂了的姬三小姐近乎。想到自己曾经物以类聚而未自知,这会儿可以安心。 “云夕小姐?”姬莲未嫁前以庶女身份进不了的圈子,如今进来了,云夕却已经出去了,所以不知她。 和云夕知交的小姐撇嘴笑,“她爹也算当过挺大的官,可惜她爹去世之后,家里就一落千丈了。她娘如今做绣活贴补家用,你称她一声小姐是抬举她了。” 姬莲虽然对采蘩已显真容,对外仍充娇柔良善的姑娘,“别这么说,云小姐出身书香之家,即便家境不如从前,气质仍贵。相请不如偶遇,云小姐同我们一起赏花灯如何?” 云夕朝天翻白眼,“啊,我原本不信坊市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今日见到才知无风不起浪免了,我同你们说不上话,只是请你们在外谨慎些,哪怕是包间,声音仍能传出来的,平白坏了我们这些真正来赏灯人的心情。” “你什么意思?”云夕曾经的“闺蜜”气道。 姬莲心中突感不好,说话却还是细声细语,“听起来,云小姐似乎误会了什么,不妨直言。我们姐妹不过随便说些闲话,并无诽谤谁,若声量高了,也是不当心,请你见谅。” 云夕突然双手堵耳,跺脚道,“实在听不下去这般虚伪。姬三小姐,刚才她们那么说童大姑娘的坏话,我一见你却是得意的笑呢。别说我看错了·我帮我娘做绣活,眼睛利得很。而且童大姑娘住在姬府之中,大家都知道名义上她姓童,实质却与姬氏的千金无异。姬明夫妇的葬礼·她以长女身份披麻戴孝,这是有目共睹的。可你身为姐姐,却任这班好友肆意毁谤她,连一句话都不帮她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与她并不常往来,如何知道最近的传闻是真是假?”姬莲不以为然。 “是吗?看来三小姐是相信那些传闻的。既然如此,外面有传′童大姑娘这些日子遭受的委屈是某个贪图她义母嫁妆铺子的人刻意挑起的,这些肯定也是真的了?”云夕是直性子。 姬莲目光陡凶,“外面传我什么?”她竟不知道还有关于自己的谣言。 云夕没错过姬莲表情的变化,冷冷一笑,“姬三小姐不知道吗?那我就搬弄几句,不过你也别着急,正如你所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谓清者自清。这两天到处都在传,童大姑娘义母留下十间年逾万两收入的铺子,现由姬氏长辈帮她弟弟妹妹管着·这么大笔利润引人觊觎,所以才故意制造不利童大姑娘的谣言,代管的人想要自己吞了。听说这代管的,正是姬三小姐你。” 姬莲抿紧了唇,哼道,“一派胡言。” “还有人说,姬三小姐之所以自求下堂,是因为心里有了别的男人,并非夫君待她不好的缘故。”云夕盯着姬莲越来越青白的脸色,语调仍犀利·“更有人说,姬三小姐的娘亲擅用毒物,当初就差点害死了正室夫人,产下了痴儿,姬三小姐青出于蓝胜于蓝,也用毒控制人·以达成各种目的。传言好不真呢,竟有说你在祖母的安睡药中放了慢性毒,可令人上瘾,日久则伤身。” 云夕又看着那些僵硬着面容的千金们,“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听说,上瘾之后,就会老惦记着她送的某样东西。 好比茶叶,点心,香薰。” 云夕那位前闺蜜突然瞪大眼睛,不过这一回瞪得是姬莲了,“莲姐姐,你上回送我的茶叶特别香,我喝完了总想着,本来今日要问你在哪儿买的,该不会——” 她说到这儿,这些千金接二连三地变了脸,暗自心惊。她们都收到姬莲送的茶叶,因其中有种独特的香气而回味不止。 姬莲终于沉不住气了,怒道,“你们别听她乱说!分明有人恶意中伤我!说不定就是童采蘩。她的名声毁了,便想拉沉我。” “奇怪,这事若跟你无关,为何要拉沉你?”云夕挑眉,“人家童大姑娘可从来没当人面说过你一句不是,你却乐见她被人诽谤,还怪她中伤你。姬三小姐,傻子不多,就算是你这些好姐妹,其实个个聪明得很。我要是你,宁可一个人在家绣花,也不会跟她们应付。她们不会给你雪中送炭,只愿让你给她们锦上添花。”撇嘴一笑,扭头走了。 她走得轻松,却留了一屋子的尴尬。不管茶叶有没有问题,大家心里肯定有了怀疑。姬莲说到底只是庶女,而且还有她娘的那档子事真难保她有样学样。于是,很快一个个就找了借口离开。 姬莲也是骄傲人,不开口挽留,待人走干净之后,才将一桌的菜都扫到了地上,怒极,“一定是那个小贱人背后阴我。”她骂采蘩。 “小姐,别的还好说,老夫人的药——”芬儿很是担心此事泄露,“这样的话万一传回家里,老夫人恐怕会起疑心。” “想不到让她发现了。”姬莲以为没人知道,“不要紧,我下的酥梦香份量不多,暂时对老太太没有身体损害,就算是最好的大夫,也查不出什么来。只不过从今起,酥梦香不能再用了,便宜那那老太太。” 姬莲回府后,将事情告诉了刘婆子。刘婆子觉得事态不妙-,连忙传给毕绢知道。毕绢派人一打听,发现姬莲制造的风向变了。 不知哪来的一股劲风,将那些不利采蘩的谣言吹散,而姬莲被说成一个伪善卑劣的下堂妇,东葛青云被说成一个好色强权的北周官。可怜的童大姑娘,委屈的童大姑娘,如此的说法已经传遍了都城中各个角落。而且,这可不只是毫无根据的谣传而已。南氏有亲戚证实姬莲待夫婿冷淡又善妒。坊间流传着一首啾啾鸣山的歌谣,同时又有姬莲参加诗社时的作品让人翻出,像极一人所写。姬莲娘亲的事也再被翻出,虽然人已经不在,但姬府大夫人生了痴儿的事并非秘密,很多人相信这是真的。 毕绢听完这些消息,将茶杯往桌上一摔,对来听信的刘婆子道,“我就说童采蘩没那么好对付,偏偏莲儿信心十足。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新谣言止旧谣言,且对方有备而来,同为散播,有人证物证,还有既成事实,怎能让人不信了她的。还有,这些传言从昨日开始,不过一日一夜就能传了满城,可见她的人脉之广。莲儿根本比不上。” 刘婆子没有帮姬莲说话,反道不错,“夫人,你看,要帮莲小姐一把吗?” “怎么帮?她这招诋毁的招数已无用,还偷鸡不着蚀把米,把自己的名声都赔了进去。她呀,还是靠那张漂亮的脸帮我做事吧,脑袋一点都不管用。”毕绢的语气中一点亲情都感受不到,“等她嫁进去,你盯着些。她要是不听话,用毒控制也无妨,可别让她坏了我的事。” 刘婆子低头说是。 刘婆子走后,下蛇牙粉的丫头春芽在一旁道,“夫人,那女人还活着,就说明她知道了银子上有毒。不是她识毒,就是她身边有识毒的人,不好对付啊。” “的确如此。”毕绢起身往内园走,“所以我那个侄女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估计这位童大姑娘也没把她当回事。对了,查到她把珍珠藏在哪儿了吗?” “刚查到那日她将珍珠交给疤眼之前去过菩心寺,我想今夜去探。”春芽紧跟到一座拱门前便停住了脚步。 毕绢径自踏进门去,“一定要找出来。 “是。”春芽退下。 毕绢合上门,一人穿过花间路,进入亭中,温柔抱住正在作画的男子,“夫君可是画妾身?”笑颜却在视线落纸时僵冷,“你终究难忘她。” 那男子没回头,声音却不陌生,正是二皇子身后出谋划策的人,“你终究比不上她。这么多年过去,你唯一的功劳就是帮我生了一个笨得要死的儿子。” 毕绢咬破了唇,抱住他的手松开,退出两步,“这个笨得要死的儿子却是你的继承人。” “那也未必。”那男子反手捉住毕绢的手腕,“继承我这个位子的虽然必须是男人,但未必要是我的儿子。你好好教他,看到他那么废物,有时我真想掐死他算了。” 毕绢双眼惊恐看着自己的手腕渐渐发黑,腿一软便跪,“夫君饶命,妾身对你还有用处。” 那男子哼了一声,甩开手,丢下一个白瓷瓶,“一次服两粒,每日三次,服三日,期间不可进食。” 毕绢忙干吞两粒,扯出笑容,“二皇子又派人来过了,夫君可打算去见他?” 男子再提笔细描,“他已无利用价值,而且恐怕离死期也不远了,我何必沾这个晦气。” “但你毕竟算是他母舅—”被一道冷光扫过,毕绢立时闭嘴。 “就你这等智力,也妄想同她相比。”男子不再理她,“下去教儿子吧,别扰我与她相会。” 无情,有情,就看对谁。rs 第231章 黔驴技穷的三小姐? 采蘩这晚回到墨月堂,看见林川候在门口,“怎么,这回来了谁?” “三小姐。”林川回完又道,“还有,童老爷和童夫人刚到新杭会,让小姐尽快去一趟。” “你差个人给他们送信,就说我——”采蘩想了想,“一个时辰后就到。” 林川一怔,“小姐今晚去?” “对,跟三小姐说完话咱们就出发,你和其他人先过去,留椎子帮我赶车就行了。”采蘩走两步又道,“十郎呢?” “梓峰来报,公子一下学就让童老爷接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林川犹豫着,还是问了,“小姐,咱们这一去还回来吗?” 身旁是通往其他各院的青砖路,此时深不见底。 采蘩道,“本来,把门一关,咱们这些人其乐融融,十分自在,不管墙那边怎么腾,好像都能置身事外。如今却不行了呢。我到底不及义父义母,无力保护这里,只能避出去。” “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事情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多亏您,公子和小小姐才不会成为无可依靠的孤儿。而且,咱们不可能在府里待一辈子。老爷夫人还健在时便商量过,或老爷求个外放的官往童家所在的杭州附近,或辞官归隐,买艘大船游山看水,再找一处好地方安居乐业。如今不过是早几年发生,更说不定即便老爷夫人还在,也是该走的时候了。”林川一向是遵嘱咐做实事的人,难得安慰却很中肯。 采蘩一笑,“赶紧忙去吧,里里外外离不开你这大管事。” 大管事?林川顿时抬眼。自从随老爷夫人出行的阮管事遇害后,墨月堂大管事之职就一直空着。他跟小姐提过最好找个可靠能干的人,但小姐只说用不着,让他暂时先管着。时间一长,他觉着还算应付自如·便没再说起这事。小姐这时一句大管事,让他呆住了。 “其实早该提你上来的,一来我觉得这个大管事的名头加不加都没太大不同,二来也是事情多耽搁了。不过既然有打算要分出去过·还是得照规矩来,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们家的大管事,以后请你多照顾着。”采蘩说道。 林川连忙回道,“承蒙大小姐看得起,小的便是拼了命也会保护这个家的。”自从为姬明夫妇做事,自认碰到了前所未有的好主子·因此安分守己,凡事都认真努力,一点也不曾贪图过大管事名头。可是小姐正式提升了他,他心情还是相当激动的。 采蘩看他往马厩那边走,走着走着居然高兴地跳了跳脚,心道看来自己是做对了。 桃枝在主院的门前接采蘩,“三小姐面色难看极了,好似来兴师问罪一般·小姐您可别让她气焰嚣张。别的地方也就算了,这墨月堂却不是她能随便来撒泼的。” “桃枝,今日你跟谁轮值?”采蘩大致明白姬莲为何而来。 “和雨清姐姐。不过雪清姐姐和杏枝知道三小姐过来·谁也不肯休息,这时都在正屋外等着,怕有个万一好歹的。” 桃枝说完,采蘩便看见了雪清和杏枝。 雪清果然如临大敌似的,神情之间颇为紧张。杏枝则仍是一副素冷的面容。 “三小姐带了谁随身服侍?”采蘩问。 “没谁。三小姐独自来的,连那个从来跟进跟出的芬儿也没带。”桃枝回答。 姬莲没带帮手?采蘩敛目,有点出乎意料。待到进屋,只见姬莲正喝茶。相对于屋外屋里那几个丫头的紧张,这位可是非常悠闲,看到她还笑着说客气话。 “蘩妹·你真是忙啊,过了晚膳才回来。就算是皇上下旨让你加紧造乌云,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千万别熬坏了。” “多谢三姐关心。”采蘩坐上主座,“三姐也是。管这么大家子可不容易,我们墨月堂的门那么快就重新装好·全靠三姐做事勤快。按说门装好了,我就不能再挑剔,但不说又心里难受。三姐既然来了,还请容我抱怨一句。这门怎么还是木板的?莫非公中节省开支,所以牢固些的门板也用不起?” 姬莲笑容不变,“可不是嘛,公中钱银紧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蘩妹要是不满意,那就只能自掏腰包,反正四房有的是银子,所以个个行事大方得很。削门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三姐哪里话。四房以前还算小有积蓄,可如今赚到的银子由你拿了,这半年我也算当着家,不知什么道理,那点积蓄留不住,花得七七八八。而且公中给二房,三房,四房都扣了一半的用度,我正愁得要命,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至于削门,那是经年没好好保养,卫士一着急,也就多敲了两下,结果成板条了。”采蘩也浮浅笑。 “蘩妹不必谦虚,你手下有能人,我当然知道。还有,我不过是跟着老夫人和母亲学习管家,天天看账数银,那些银子我可是不能动姬莲放下茶杯,“从前便是,四房的茶最好最香。” “从前是,现在不是,如今大家都喜欢三姐的茶叶了。”采蘩手边的茶凉去。 姬莲终于哼了一声,“蘩妹,你接下来该不会说那茶叶里有毒吧?今日家里来了大夫,给老夫人仔细诊过脉,说她身体好得很。你想诬陷我,似乎不成了。” 采蘩眉高眼惑,“三姐这话什么意思?我何时诬陷了你?” “行了,别装了,你我各自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姬莲耐心十足,“我来不是想跟你算账,就为一件事。这件事若顺利解决,你我今后就再没有瓜葛。” “说说看。”采蘩有点好奇,刚才以为姬莲来撒泼骂人。 “那十间铺子——”姬莲眸中突然放亮,“只要你们弃之,我可以让姬府恢复原有的太平,也可以让四房分家单过,你再不必受这个家的牵制。” “怎么个弃法?”采蘩问到底。 “你主动将铺子赠给公中,其他的就不用操心了。童家那么多产业,不说你·就是为了十郎和雅雅,童老爷和童夫人也会慷慨再给的。而十间铺子所赚只是蝇头小利,何必如此斤斤计较,死抓着不放?”姬莲说得好不轻松。 “蝇头小利?”采蘩却觉好笑·“三姐就这么想得到这几间铺子吗?到底为什么?” “当然是为我自己。”很简单,姬莲嘴角一撇,“我不像你,好运连连,天上掉下来的福气来不及接。我不为自己争取,谁会为我着想?” “我若不放呢?”采蘩听多了她过去很悲惨的论调,完全起不了同情心。 “不放·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你也许能保护得了自己,却护得住十郎和雅雅吗?你能从早到晚跟着他们,还是再不让他们出门?你应该明白我身边的帮手也绝对不少,且让人防不胜防。值不值得,为了一年几万两的银子,不顾弟弟妹妹?况且,他们若有事·你这个义姐就捞不到半点好处了。”姬莲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你以为童家认了你当孙女,你便能一劳永逸?算了吧·你的运道虽比我好一点,可一样都是寄人篱下,要看别人的眼色。只要一步行差就错,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三姐可知你我最大的不同?”采蘩听出姬莲狠毒的要挟意,目光不禁森寒,“你很怕现在的会消失,我却一点都不怕。姬府太不太平,四房能不能分家,你给得这些好处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的,我不稀罕。我要的·你给不起。”她在绝地重生,看清了糟糕彻底的前世,因此下定决心再不走老路,另辟蹊径。但姬莲恰恰跟她相反,嫁人原本可以打开另一番局面,却选择了回到娘家来·这等于要在原路上继续走下去。 姬莲让采蘩那句“你要的,我不稀罕。我要的,你给不起。”震动了一下。她不明白,同样都是无依无靠的人,为何眼前这位女子却能做自己又张扬吐气,而她却要假面做人,还怕朝不保夕。 “三姐,茶凉了。”采蘩端茶抿一口,“天黑不好走,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姬莲咬唇站起,“你最好考虑清楚。我造谣,你造谣,咱俩使得是差不多的手段,你不比我高明多少。这法子没什么用,我这会儿明白了,你也应该明白。到最后,还得看谁下得了狠手。”嘴上说得犟,心里却恨得要命。城里现在谣传她喜欢的是向琚,因此对向琚求娶的采蘩嫉妒万分,不但利用家里长辈欺负人,还想恶意给她配个坏姻缘。总之,她本想让众口铄金,结果反被泼了一身脏水,弄得绢姨都不肯帮她。 采蘩哼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这人没什么长处,有样学样倒是轻松。你恶意中伤,我本可置之不理,但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想将我踩进泥泞,我怎能让你在一旁看热闹呢?三姐,让全城的人说妒妇的滋味如何?不好受的话,下回就别再用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了。至于你要下狠手,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只要你敢动一动,我就比你狠十倍百倍,让你后悔回到娘家来。你见识了,我要是跌下去,绝对不会落下你的。” 姬莲还真不敢怀疑采蘩的话,但面上撑足,走时一副骄傲的身姿 四个丫头都走进来,十分关切地望着采蘩。 采蘩一派闲适,“她得多无助,才会一人跑到我这儿来说这些空话。” 无助?丫头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知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三小姐哪里看起来有无助的样子了。 采蘩却不解释,只道去新杭会,让她们各自准备。 今天第一更。rs 第232章 背后的,前面的,都忙得很。 夜深人静,主子们都不在家的墨月堂,人已走空了一般,连个守夜的小厮都没有。就在这时,一个纤瘦的黑衣人自墙沿飞下,几个腾跃落入采蘩的院子里。他静静站在庭院中,漆黑如夜的眼盯望了采蘩的屋子一会儿,仿佛确定她不在,这才转身走出去。 黑衣人穿过主花园,拐上花间小路,来到一个小院前。但他不停步,竟走进一间厢房,解下面巾,从身后背着的包袱里捧出一只木盒,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又换了常服,然后开始磨墨写字。 “珍珠放置于寺,夜有盗,惯使毒,不得已杀之。此地风大,那人静动相宜,游刃有余,似可勿念。唯天衣惊现,不知其目的,请大兄示下。” 写完之后,拿出一张纸,五色条,铺染海棠花印。那人再写一封信,将刚才的内容打散,藏于五色纸的字句之中,封入信封,熄灯睡觉。 第二日一早,采蘩去给祖父母请安,路上遇到匆忙而来的米思。 “大小姐,菩心寺出了命案,有个姑娘昨晚上死在供灵堂。佛门清静地居然发生女子被害的凶事,惊动了州牧大人,亲自带都护军封了菩心寺,任何人不得出入呢。夫人本打算午后去进香,恐怕要缓几日。” 这下采蘩着实吃了一惊。菩心寺供灵堂,正是她藏珍珠的地方,那里发生命案会只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在听童夫人说话时就有些漫不经心。 “采蘩,怎么了?”童夫人看出她发呆。 采蘩回神,“没什么。怕您怪我惹出这么多事,昨晚过来您又说歇下了,就更以为您在生气,心里七上八下的,谁知刚才您就跟我话家常而已。祖母,您要训只管开口。” 童夫人突然沉默了,看着她好一会儿,将屋里的人都遣出去,才道,“蘩儿,你义母是人人道菩萨心肠的乖姑娘,但她自择夫婿之时却令我和你祖父头疼不已,试想哪家姑娘会像她那样,不听父母命,不理媒妁言,非要自己看中的。也许是她那会儿的折腾,我如今再听说了你的事,竟也理所当然起来。三个求亲的,好事啊,可以挑一挑选一选。要是不中意,就全推了罢,自然还有人上门。这就像奇货可居的道理,越有人抢着要,越引人好奇也来争。这些话也就关起门来跟你说说,到外面我却可能得讲些场面话,你只要记住这会儿我是真心实意的就行。” “祖母——”一直以来,童度夫妇对她的好,采蘩却总不敢太过投入。 “你这孩子戒心十足,不信也无妨。你想得也不错,其中大半原因就是冲着钥儿和雅雅。不过,你要记住,只要你待那两个孩子如亲弟妹,我们就会待你如亲孙女。所以,你真心,就完全可以相信我们也真心。”童夫人相当坦诚,“就如同这回我们赶来,不是为了要把你许配给谁,而是为了争铺子的事上来帮你一把。不过,听说你不打算对姬家承认利润转移成固定投入的记账法?” 这样坦诚却令采蘩心安,自信答道,“我若承认,姬家就有理由提出不行,利润转移之前还是利润。” 童夫人点头,“不错,但你怎么打算呢?” 采蘩垂眸阐述,“我觉得这十间铺子既然已经成了烫手山芋,不如不要得好。它们埂在中间,名义上属于我们所有的,实际关心盈利的却是姬家,这样的安排本身就一定起冲突。当冲突从暗中猜忌扩大到明目张胆相争,那便很难看了。钥钥和雅雅毕竟姓姬,我可以毫不在乎与之决裂,但他们的将来可能还需要本家。我认为,与其闹到不欢而散,不妨作个顺水人情。而且,我留意到,自从姬莲管账以来,铺子里从掌柜到伙计换了大半,利润没有增加,只是维持住了。我问三大掌事,他们却说是祖父和您的意思。祖母,要是我没猜错,您已经准备将铺子让人了。” 童夫人目光欣慰,“好丫头,没白教你。不错,芷儿过身之后,我和你祖父就商量过,钥儿和雅雅无父无母,你又无血脉之系,虽然姬家老太爷老夫人还在,但本家迟早是姬家大房的,到时候跟亲兄弟也要疏远。芷儿的嫁妆我们童氏绝对不能收回,交给你或者未成年的钥儿,又等于让其他人觊觎。姬府里能赚钱的少,花钱的人太多,逼急了就保不准暗里想方设法。与其如此,不如把铺子的利润给他们,你们安生,我们也放心。只要遇不到贪婪的,一家人还能和和美美。当初芷儿明着拿银子贴补府里,就是为了省那份防算计的心思。既然利润给出去了,我们也有铺子拿不回来的准备,不过没想到那么快罢了。铺子里的人多半是童氏那边调用的,能干勤快,我可不想赔了铺子还送掌柜伙计。” “祖母,赔铺子可说不上,我有个主意。”山芋烫手,也不能白扔了。采蘩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童夫人。 童夫人听过就笑,但有一疑问,“你想拿铺子换分家,但如果姬老太爷和老夫人不同意,怎么办?” “首先,铺子利润太诱人,不然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其次,三哥向我求亲,如今长辈们除了三房,个个巴不得我赶紧离开,免得发生什么家丑。这第三,我还在等消息。实在不行,就得由祖父和您给我作保了,让钥钥和雅雅能跟着我。”采蘩制造的风暴即将过去,等天晴万里明空。 “我怎么觉着这回乱七八糟的事倒成了给你推波助澜?我早就跟芷儿说过分家单过,但她说公婆都在,不好意思提。你本事大,住进去大半年就造反了。”这样好似责怪的话由童夫人说来,就是夸奖。 “不是我造反,是我不讨人喜欢,闷声不吭住着,还是惹嫌了。”采蘩抿嘴笑。 童夫人捏捏她的脸,“哎哟,你还闷声不吭?现在只要提到童大姑娘,满城的人谁不知道。随军女官,逃出北齐,斗纸巧匠,惊世左伯,三君求亲,含冤被谤,说书都得分场次。你祖父在杭州专门修了一处新园子,等你来过夏天,没等着,结果再入都,我们这一分支竟因你出了名。这不,昨晚才到,你祖父这一大早就让家主请去了。” 采蘩但笑不语,抱着童夫人的手臂默默赖娇了一下。 童夫人心中宽慰,这孩子终于能放低心防,不知她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真令人心疼她。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直到厨房送早膳来,这才发现日上三竿了。但用饭时,门房递进两张帖子来。 童夫人看过其中一张,“姬府的动作也不慢,老夫人请我明日去燕子楼听戏,还有她的三个儿媳妇,没有小辈。” “说起来,大夫人那边倒是可以稍加利用。”采蘩将大夫人和姬莲的矛盾说了,“她如今为她的儿子打算着,对姬莲恨之入骨,应该真心想对付她。”瞥一眼第二张贴,竟是给她的。 “姬府出了这么个女儿,他们竟还将你当眼中钉。哎,老夫人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趁此机会分开过实在明智,不然今后说不准还有更糟心的事。”以前是女儿不想,现在孙女想分家,童夫人也算弥补自己。“那张帖子是给你的,为何皱眉?” “是向五公子,说望山书院明日有一场评古说今的书画会,让我为他们鉴纸。”看帖子,挺有意思的。 童夫人看见她眼底的光,“这位美玉公子很能投其所好啊。知道你能造纸又专精,虽然不肯答应嫁他,但这么邀你,你未必会拒绝。去吧,横竖你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也无谓多一条。再者,望山书院是个正经地方,我想他不至于在圣人像和贤士名师面前失礼。” 采蘩觉得有道理,且古字画鉴纸确实是个值得一去的学习机会,大不了叫上吴姬姐姐。吴姬受她先夫收集碑拓的影响,对古代大家书法很感兴趣。 这么想着,便对童夫人说道,“祖母,那我去回帖了。” 童夫人点头,“多带些使唤的人,我知你一向出门轻简,不过有些时候是需要摆一摆排场的,好比去书院。那里的男子多自以为是,不把我们女子当回事,所以不仅要凭真才实学,还得借借外势。” 采蘩应了,先回去答复向琚的帖子,又派人知会魏吴姬,定下明日之约。但她最记挂的不是这些,而是菩心寺发生的命案。 丁家兄弟打探消息又快又准。约莫半个时辰后,丁二丁三便回来了。 “小姐,死的是上回在绸缎庄里遇到的无礼丫头,被人一剑穿心。她还穿着夜行衣,显然是半夜潜入菩心寺的。”丁二道。 “那——我爹灵位后面有没有东西?”采蘩问丁三。 丁三摇了摇头。 采蘩的心往下一沉。珍珠不见了! ----- 今天第二更。rs 第233章 山长请吃鸡,好心不好心? 再来望山书院,没见到上回为她引路的书生。门房是位老家,指着有些空寂的上山路,说今日聚会在山顶的竹君馆。 “老人家,既然有评书论画,为何这般冷清?”采蘩有礼地问。她自己出身奴婢,重生后再不对他们看轻。 老人看她对自己出言尊重,便多说几句,“姑娘来早了一个时辰,今日又逢书院休日,所以没什么人走动。不过,竹君馆应该有不少宿生在了,还有山长。姑娘只管上去就是。” “老人家可见到除我之外的其他女子?”采蘩想知道魏吴姬来了没有。 老人摇头,“姑娘是最早来的客人。” 采蘩谢过他,带着四婢四丁走上蜿蜒的山道。 雨清奇怪,“他说小姐早来一个时辰,可小姐明明准时到的。” 雪清却想通了,“多半是向五公子知道单约小姐,小姐一定不去,所以故意说早了一个辰,就能同小姐独面了。” 雨清连声道有理,又问采蘩,“小姐要见五公子吗?” “哪能那么容易遂了他的意思,我虽然应他邀请而来,却是鉴纸。”采蘩是给纸面子,与“玉”无关,“这里山色极美,四处藏着书馆学舍。既来得早,那就趁此机会到处逛逛。望山书院平时可不让人随便进,尤其是女子,你们今日能开眼界了。” “小姐,那边有楼宇呢,是什么地方?”桃枝近来为何去何从的事烦恼,但出来之后仍不改活泼性子,心情看似还不错。 采蘩顺桃枝所指看过去,一角飞檐挂着八角塔铃,在高势的树影间隐约可见牌匾,上写观星楼。 “看星星的地方。”她这么跟桃枝说,“晚上说不定能见不一样的星空。”脚步一转·就往通向观星楼的岔路走去。 穿过茂密昏暗的树林,突然眼前一亮,出现了大片明美的**。**各色各种,或如金丝腾云·或如茸毛小球,或大红泼墨,或洁白伏雪,目不暇接又不及惊叹。 放丫头们看花去,采蘩走到观星楼前。丁家四兄弟紧跟着,寸步不离,虽然她也让他们随意自在些·但他们的意思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特别是出行的时候最可能有意外发生,所以绝对不能松懈。观星楼无锁,她一推,门就开了。一楼全是书,却不像书阁那般摆放整齐,有些一捆捆扎着堆高,岌岌可危的东歪西斜·但有些扔到一地都是,书架上却空空如也。 采蘩伸手摸过去,一层厚厚的灰·“看来这个地方没有好景致,而且压根就没人来。” 丁二说道,“楼里没人来,但外面的**却一定有专人打理,敢情赏花的都过门不入的。” 不愧是耳朵不灵眼睛灵,采蘩让他提了个醒,也纳闷起来,“这楼到底做什么用的?荒着不是很可惜吗?” “姑娘还未上二楼,怎能就下定论这是荒楼?”突然,有声音从二楼传来。 丁家四兄弟立刻戒备·齐喝,“什么人?” 那人啧啧又道,“这望山书院何时成当街买艺的地方了,比谁嗓门大么?老夫记性不好,忘了自己的名姓。别人叫我一声山长,既然是望山书院·我就加了个望字在前。” 二楼楼梯口前,绕出一个人,盖了半张脸的灰白长胡和杂七杂八的八字眉,一身青烟广袖秋袍,左袖长,右袖短半截,显得不修边幅而身壮。 “望山长?”虽然长须很符合采蘩的想象,不过身材这么像大木桶,还有眉毛和穿着,总少了很多很多的儒雅风度。 “正是老夫。”望山长胡子往两边轻分,似在笑,“你莫非就是兰烨请来的童大姑娘?” 采蘩福礼,“是。” “姑娘可想知道这观星楼的妙-处?若是想,就留下你那四个随护,自己上楼来罢。”望山长又绕回去了。 采蘩踏上楼梯。 丁大却拦住她,轻声道,“这个山长一直在楼上,我们兄弟四人却未得知,要么就是高手,要么就是这楼板铺得太密实。小姐最好别一个人上去。” 然后丁大提高声量,“望山长,童大姑娘是大家闺秀,怎能与男子独处?请许我兄弟中一人随行。”他是四兄弟中最有学识的。有一回采蘩翻志怪小说,正让他瞧见,结果一箱子的书都让他借了遍。囡此,说话时而有点文气。 “可以。”望山长同意了。 丁大嘱咐丁二丁小到外面守楼,楼下留了丁三。这么安排,却是有讲究的。丁二目力好,丁小擅蹲点使长刀,所以在外有发挥的余地。而丁三使毒且感觉敏锐,适合室内探查。丁大的功夫不见得是四人中最好,但他具有领袖之风,头脑灵活且有胆有谋,心思缜密。 采蘩得了这四兄弟的相助,真是如虎添翼,再不怕江湖人物。 两人上楼,却见还有一架直梯,窗般大小的梯口映着天色。听见望山长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于是再爬上直梯。 采蘩才站稳,顿觉一阵大风呼呼从耳畔吹过,连身子都禁不住摇晃。然而放下挡风的衣袖,她的视线却与青山苍天那么接近,俯瞰可将山里坐落在各处的学馆屋舍尽收眼底。 原来观星楼的屋顶有妙-处,留出了一片平台,不但真有美景,还能制造良辰。不大的地方放着几张卧榻竹席,上铺舒适的软垫毛皮,白石矮桌几。中间木板挖空,造了一个生火烧碳的方壁炉,上面架着深底敞口的陶壶,不知道煮什么,肉香令人垂涎。 “上山时看到一只肥山鸡,顺手拎了来。要进秋冬了,正是补暖的好时候,童大姑娘有口福。请坐。”一手拿木勺在陶壶里搅动,一手拍开酒坛泥封,提就往陶碗倒。金黄的**哗哗流,满了三碗。“这位卫士,也有你的份。” 丁大不动,“我等做事时不喝酒。” 望山长哈哈笑道,“童大姑娘的卫士相当尽忠职守啊!好!好!好事!” 采蘩没有坐,拿了桌上的两只大碗,在陶壶前蹲身,“比起酒来,我更想尝尝这热气腾腾的山鸡肉。山长,请容我自己动手。” 望山长二话不说,放开勺子,作了个请势,“童大姑娘自便。”说罢,端起酒碗,仰头喝了个底朝天,正要倒第二碗,却见面前多了一碗香喷喷的肉,他的杂眉一跳,“童大姑娘如此懂礼数,和外面谣传的很是不同。” 采蘩这才席地而坐,悠哉夹块鸡肉送进嘴里,立即闭眼品味,“山长烹食真有一手,竟煮得如此佳肴,可否改日向您请教做法?” “机会总有的。”望山长将另一碗酒推给她,“别光吃肉,喝酒。肉肥美,吃多了却也腻。烈酒醇香,去腻,别有滋味。这就跟人一样。有些人看似一辈子也搭不上边,偏偏搭上了,说不定就是绝配。” 一口辣上喉,采蘩开始咳不停。 望山长取过一根长竹管,这回倒出了明净清水,“这是后山无名之泉,还算甘甜,童大姑娘清个嗓子吧。” 采蘩喝了一大口,再抬头,双颊起红云。 望山长胡须往左抽了抽,似乎又是笑,“看样子,童大姑娘肯定以为兰烨与你并非绝配。”他刚才意有所指,显然对方马上领会了。 “山长,我以为你会坚决反对五公子娶我,所以才请我上来,名为分享美酒佳肴,实为告诫我要有自知之明呢。”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童大姑娘真有意思。我不过是兰烨的老师,他从小聪明过人,十三四岁已能同我辨论且赢过我,想着如何让他服我就够让自己头疼。哪有工夫管他娶妻的事,更有什么资格告诫你?”望山长喝一口吃一口,很是自得,“请你上来,皆因有缘。知道这地方的,以为是荒弃的,一般不来。不知道这地方的,大白天见观星楼的匾,也不会来。姑娘来了,还进了楼,那就是缘分。好吧,说了一大通,还有最紧要的一条——我对兰烨要娶的姑娘非常非常好奇。 “他要娶,我却不嫁。”要她说多少遍? “所以,我就更想见见你了。一个别人看来配不上美玉公子的女子,竟然对他的求亲全然不动心,到底是因为什么?”望山长的杂乱眉垂下,目光一丝都不露了。 “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五公子对我的感情太理智了,一步步评,一丈丈量,判我有无资格为妾为妻,让我觉得自尊有损。但后来,我发现问题不在五公子,而在自己。”采蘩不怕跟向五的恩师直言,“不管五公子待我如何,我对五公子并无男女之情,因此不能嫁。” 望山长有些自言自语,“也是,谁说美玉公子就一定得人见人爱,个个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童大姑娘这么坦率,我便不好说什么了。你我相遇观星楼也得靠缘分,感情这种事就更看缘分了。无论如何,看姑娘实在与众不同,怪不得兰烨为你用尽心思。不说这个,说件今日早朝的事。北周使节两日后就要回去了,听说那位副使东葛大人对皇上欲言又止的。” 采蘩凝眸,视线随望山长的手而移动。rs 第234章 东边秋艳西边怒! “山长为何告诉我这事呢?”采蘩喝鲜汁美味,心中云淡风轻,面上自然也闲定,“传闻五公子与您师生情谊深重,看来不假,他似乎什么话都跟您说。” 望山长三指夹酒碗,又尽一碗,“姑娘不必疑心。我虽是南陈人,却去北周多年,再回康都,仿佛已过百年身,重世为人。因此,姑娘在成为童大小姐之前那些过去,我是不关心的。我看到的,眼前的童大姑娘自信十足,眼中无畏无卑,心怀坦荡磊落,不惧任何阴谋之论落身,令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无隙可钻。既然你自己已经全不在意从前,谁帮你在意都是无用的,伤害不了你分毫。东葛副使也一样。” 那句东葛青云与她没有关系的话,最终采蘩未说出口。在东葛青云面前,她必须死咬不松口,坚决不承认自己的过去,但在这人面前,如此做却是幼稚可笑的。于是,采蘩只做了一件事。 倒酒。给山长。默不作声。 “俗语说,狗急跳墙。葛副使借游船之机接近你,落水。再想娶你为平妻,遭拒。童大姬娘可知东葛副使绝非宽容之人。明日就要离开康都,他难道会轻易放过了姑娘,任你在这儿当逍遥自在的大小姐吗?”望山长说罢,喝完采蘩为他倒的酒,“童大姑娘为何不辨驳?” “山长心明眼亮,采蘩多说无益。对东葛青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尽量招架就是。”大风刮,冷而空旷,热肉烈酒。采蘩看着对面心思难猜的山长,真觉得想笑。此时此景,实在太有趣了。怎么想得到呢? “临阵磨枪可不是好习惯。”望山长见采蘩一脸的俏笑,当即微愣·又作抚胡状。 “既然山长似有教诲,不妨直言,采蘩愚笨,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懂的。”向琚的之师?她双眼眯起·唇角勾翘了又平,却掩不了桃花面的趣意盎然。 望山长灰白杂眉皱拢片刻,突然笑起来,“童大姑娘,我没什么教诲,只有一个提议罢了。你若觉得好,就用;若觉得无谓·就当我白说。”拿过她的空酒碗,倒满,双手奉上。 丁大在旁看得一头雾水,刚才是明朗天色隐晦气氛,现在怎么突然成了模糊景致明艳的两人。小姐的笑颜,山长的笑声,破空一般,出奇地真融洽了。 葱葱十指·接过这杯酒,采蘩捧高,“我满饮此杯·但求山长为我一解。”仰面一气喝了,转碗以示滴酒不剩,好不干脆。 望山长静望着她喝酒的模样,在她抬眼时,与她的目光深视,“今日竹君馆,北周正副使也会到场。童大姑娘最近借风起势,将全城卷啸了,到这时成败尽在你一念之间。” 采蘩双手入袖,紧握收在膝上·“洗耳恭听。” 风很大,天很高,但一锅香喷喷的肉,一坛冰烈烧的酒,胜却美景无数。 赏花这种事,其实最多也就撑足半个时辰·当打探的杏枝回来说客人们开始进书院了,雪清雨清连忙往观星楼门前去请采蘩。还没跨脚,她们却被丁二拦住。 “到时候,小姐自己会出来,不用你们催。”丁二干脆坐在门槛上,无视丫头们的蹙眉。 “…···可是客人们来了很多,小姐若晚去,岂不是让人以为无礼?”雨清心道,可不能再来谣言了。 “女人,想太多。”丁二眼都不用拐,即便一只耳,听得还比常人快,“这不是来了?” 雨清觉得自己没法和这些所谓的江湖客相处,但又不够牙尖嘴利,到头来只能哼一声气表示不满,对楼梯上下来的窈窕身影道小姐,却噘嘴斜丁二。 采蘩却兀自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但到门前,猛地刹住脚步,回身定看着楼梯,踏向一步,又停。转身。又转身。 “小姐,该走了。”饶是聪明的雪清这回也看不明白。 “雪清雨清,你们先去。”采蘩突然又往楼梯口走,“丁大,你们兄弟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蹬蹬蹬,身影不见。 “怎么了?小姐落了东西?”桃枝疑惑,“要不要帮忙去找?” 丁大也挡,“既然让你们先去,你们赶紧去就是。”那个山长让小姐眉开眼笑,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有趣的地方,到底他错漏了什么? 四个丫头走后,丁大在等的这片刻,想了又想。 采蘩一口气登上天台。酒在,肉在,人—也在。 “童大姑娘忘了什么?”人这么问道……看那把胡子乱飞,采蘩脱口而出,“这山鸡做得实在好,我能分一半走吗?” 风,哗啦啦地吹,把云啊树叶啊都从两周围挪开了,那么天地独二。 “……”仿佛考虑再三,山长呃了一声,“我还要在这儿住两日,就这么一只陶锅。用碗装的话——” “那就太难看了。干脆,山长把做法写下来。”采蘩走到白石桌几前,铺纸研墨,连笔都给他蘸好了,捉袖递过去,“请。” 人没动,半晌说一句,“童大姑娘,这锅山鸡——”怎么这么要命?说实话吧!“不是我煮的。” “哦——是书院里的厨房做好,给您拿上来的。我明白了。”采蘩缓缓站起来,走回梯口,“山长,你说在观星楼碰上我是因为缘分?” 山长不明所以,点头道,“总不是我凑着童大姑娘提前准备的 “我还以为您知道我的鼻子特别灵,所以等着我呢。”她之所以拐进来,不是因为观星楼有什么景致,纯属肉香。 “哈······哈哈······”当一个人笑声都结巴的时候,那肯定绝对就是心虚,再狡辩都是没用的,“童大姑娘的鼻子这么灵啊?” “脸遮了,眼挡了,身材变胖了,声音变粗了,但忘了这个。”采蘩转转手掌,“下回,不要弄山鸡美酒这么繁复,往席上一坐,双手拢袖,清谈。”走了。 采蘩下到二楼,越想越好笑,但还没发出笑声,便听到那人在上面笑。他那样的笑声,她第一次听到。 竟张扬,如秋日穹空。这让她禁不住想,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尽管如此好奇着,直到重新踏上蜿蜒的山路,她都没有往回看一眼。 不是情薄,却是情怯吗?她分不清弄不明,但发现原来真正的感情事,没那么轻易得出结论,更不是彼此动不动心就能解答的,也许水到渠成是最好的形容。所以,她一点也不急,仍一如既往,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竹君馆是书画馆,存放历年来学生的优秀书法和画作,每年都会举办一到两次的鉴赏会,广邀城中喜好书画的同道中人。这回鉴赏的是前朝历代古字画,不少珍藏品,因此向家派了数十名卫士护住,并有专人查看邀请帖,以防贼人混入其中。 采蘩到的时候,被拦在门外的四个丫头连忙靠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她,只有持贴人可以入馆,随行的仆人丫头,包括随护卫士和剑客,一概不能进。 雨清虽然不喜欢四丁,到底以采蘩的安全为第一,便道,“小姐,丁大他们要是不能跟着,您最好也别进去了。” “我也想打道回府,不过——”事到如今,不去还不行。 “别啊,妹妹。”一声娇笑,发自正走上前来的魏吴姬,亲热挽住采蘩的胳膊就门口走,“你我近来见回面可不容易,而且听说今日有些了不起的名家之作,一定要见识一下才行。” 采蘩对身后的四婢四丁点点头,示意无妨,这才对魏吴姬说道,“姐姐,多日不见,越发光彩照人了。” 魏吴姬抿嘴直乐,“说我漂亮的话,我最爱听。”凑到采蘩耳边,“妹妹打退堂鼓,莫非是怕五公子趁机纠缠?” 采蘩骇笑,“姐姐吓我。五公子是什么人,怎会起那种歪门心思?近来不是有很多关于我的谣传嘛,丫头们担心有人借题发挥羞辱我罢了。” “谁敢欺负妹妹,就是欺负我吴姬。”魏吴姬眯眼,“今日咱姐妹二人绑一块儿,五公子也好,谁也好,都不准靠近,如何?” 采蘩掏出一方帕子,作势比着手腕,“姐姐别动,我叫丫头来绑。” 魏吴姬哎哟一声,“你还真绑啊?” 两人嘻笑成团,让守门的人眼花缭乱的,看过采蘩的那张帖子就放她们进去了。 “我要是偷儿,这些人就倒霉了。”魏吴姬是采蘩叫来的,没帖子,必须混,“妹妹,事先也没说好,想不到咱俩这么默契。” “是我拉姐姐作陪,若叫人把姐姐拒之门外,我今后在姐姐面前就不能抬头了。”不能不默契,“姐姐可得记着刚才的话,今日咱们绑在一块儿,谁都不能靠近。” “谁都不能靠近?连我这个邀请你们的人也算在内?”向琚出现,面带亲和的笑容。 “五公子哪里邀请我了?明知我喜欢古时书法。”魏吴姬紧靠着采蘩,实践前言。 “哦?魏夫人既然说我没邀你,那么就得让人请你出去了。”向琚笑容不变。 采蘩和魏吴姬以为他说笑时,他却一抬手,来了两个带刀卫士。 美玉公子,怒不可遏!rs 第235章 男婚女嫁也有战火 这是进入竹君馆中的园廊,恰恰没有别的客出入,否则美玉之怒将比采蘩那些“事迹”更值得多嘴。 魏吴姬与向琚相识多年,都不曾见过他这般。那张温和谦礼的笑面居然能看出明显的假来,映于他眼中的日光似簇簇火焰,眸瞳却又幽暗漆黑,仿佛电闪雷鸣骤然变天。这样的向琚,让她不寒而栗,哪里还有半点说笑的心思,立即收拢了唇抿成苛色。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暖手拍了拍她。 暖手的主人是采蘩,噙着淡淡的笑意,却并非强撑欢颜。同样映着明光,她的眸灿烂亮艳,碧空万里一样清澈。 魏吴姬突然心安,因为这样女子的一只暖手。 “五公子何故动怒?”既然对方已经那么明显火大了,采蘩觉得没必要视而不见,“即便采蘩的不是,想要一张贴进得两人来,但吴姬姐姐也是五公子的好友了,并非不知根底的生人。我以为那些守在外面的卫士是为了保护珍贵字画而查贴仔细,却不是为了阻挠真正会欣赏的行家。望山书院门上无匾,两旁无联,难道表达的不是天下大公知识无涯?若如此严肪,何不将鉴赏会放在某家大宅深院,只邀至交好友便罢。” 魏吴姬原本因向琚的怒气而惊冷的神情,让采蘩一番坦荡又犀利之言,缓和了下来,泛起百香坊大东家的招牌笑容,看好戏。 向琚之怒,其实是积蓄了很久的,采蘩屡屡拒绝他的挫败感。他向来在情事上平顺,未追求过女子,因为无论温柔还是清高的美人,只要他点头,无一不欢欣投入他的怀抱来,连起身都不用。而随着采蘩的出现,她那越来越明亮耀眼的智慧和才能令他想收在身边一辈子。他为了她·撇开身份高低,撇开家族压力,撇开自己的骄傲,但得到的回答始终是不·叫他情何以堪?这日,他等了她整整一个时辰。而迄今为止,他又如此迫切地等过哪位姑娘?他的耐心已经是张到最大的弓弦,再看到她和魏吴姬说说笑笑,终于绷断。 他相信她足够聪明,会发现他提早了鉴赏会的时辰,是想同她先说会儿话。尽管姬老太爷和老夫人还没有答复他的提亲·而城里遍天飞他已经被拒的传言,甚至还有姬三和东葛青云横插在中间,他对于这桩婚的把握是十足的。这并不源自于采蘩对他态度上的转变,而是姬氏童氏两家长辈考量的结果将会由他双手推动决定。他有的是法子,自不自愿,采蘩都得嫁给他。但他终究对她心软,希望她至少能懂他确实真心,今后也不会委屈了她。只是他这般煞费苦心·到今日这白等的一个时辰,竟察觉自己成了笑话。更可恼的是,她居然还能说出一番言词灼灼的话·他无法反驳。 “兰烨,怎么不请两位客人进来?”沉嗓,微哑,语调饱含儒雅气度。 采蘩看往向琚身后,那里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梳一丝不苟的发髻,穿一件灰白袍,袍上线绣银菊,素淡却方贵。他算是美髯公,乌须沉稳·令好看的五官更俊逸。有时候,对有些人,岁月未必消磨老去,反而会有年轻人无法比拟的魅力。这位就是。 向琚没动,倒是魏吴姬福身,“望山长·吴姬有礼。” 采蘩双目一睁,嘴角禁不住就往两边勾。这位才是真身!只不过,刚才那位冒充的,到底从哪儿得到的主意,装成了一糟七糟八的怪老头儿啊?明明一身好学问的气度,从头到脚都符合山长的称号,还相貌出色。 向琚冷冷盯着她,那忍俊不止的明艳容颜好不刺目,显然他的怒,她不在意。但恩师在后,他压下心中波澜,侧身躬礼。 “先生,我和魏夫人说笑呢。”语气几乎恢复如常,只留一撮极细微的寒尾。 魏吴姬是场面上的人,接过话,“吴姬没帖子,跟着童妹妹来的,五公子说笑要赶我出去。 不过这么一闹,劳山长亲自来迎,吴姬倒十分有面子。除非,山长您不让我进去。” 真正的望山长笑起来也潇洒,“魏夫人哪里话。平时请不到夫人,又听兰烨说夫人这两日身体不适,因此这回才漏过去了,皆为望山的不是。夫人精于书法,童大姑娘精于造纸,有你二人在此,若有赝品,今日绝对逃不过。”自然而然,话题中带到了采蘩,他便望向本人,“久闻童大姑娘之事,只是望山这半年来忙于著书,近日方从山中回来。如今见了,又闻姑娘之前一番言辞,连兰烨都无法辩驳,果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男子见到喜欢的人,一般都嘴钝,姑娘可别以为他真笨。” 采蘩但笑不语,伶牙俐齿′要看对谁。她心里却道,果然是真山长,完全站在自己学童那边。那位假山长一上来便请她喝酒吃肉,她就觉得怪异,还以为遇到一个胸襟宽广的奇人高士。 她这边不说话光笑,望山长那边也接不下去,右手往里请,“魏夫人,童大姑娘,客人到得差不多了,随我来吧。” 采蘩仍挽着魏吴姬的臂弯,跟望山长往里走,片刻后才听到脚步声。这次,她回了头,遇向琚眸中火却淡然处之,还颔首示礼。 “采蘩,我说过,我会有别的法子。”他的声音轻传,不避讳魏吴姬,“你执意拒绝,我执意要娶,此刻起,别怪我不怜惜你。” 采蘩侧过半面,轻吐一句,十分傲然,“五公子不必客气,采蘩并非娇生惯养,一向自己保护自己,无需他人可怜。” “这点兰烨相信。我想娶的女子,自然不凡。不过,我虽不留情,仍给你留着机会。只要你开口求我,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帮你化险为夷。可你也得有准备,我不是白白帮忙的,代价要由我说了算。你脾气太烈,不让你付出惨一些,你今后的日子不能好过。你不好过,我既便心疼,到时候说不定也无可奈何。”向琚吐字无情。 “采蘩记住了。”求他?代价?日子不好过?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久他可能就会知道,今日他等了一个时辰,实在算不得什么。因为他这会儿说得这些,他一辈子都未必等得到。她转过头,感觉到魏吴姬的目光,便看过去。 听了五公子那些话,魏吴姬只觉自己身处冰层,差点就劝采蘩想开些,谁知她竟冲自己眨眼,好似压根不把五公子的话放在心上。真不知道,该为她的无惧自信喝彩,还是该为她将来的日子担心。向家五郎若下定决心,绝对是很可怕的对手。采蘩要是轻率小瞧了他,他刚才说的就不会是空话。 魏吴姬十分两难。一边是自己最重要的靠山,一边是自己真想要交的姐妹。她以前觉着两者可以兼得,现在却看这两人一个要近一个要远,不但不能成为朋友,反而越来越可能成为互相较劲的对手了。 当进入正馆,魏吴姬听到向琚冷冷的声音,告诉采蘩席位在北周使节的对面时,顷刻,仿佛看到这两人之间的战火烧了起来。 东葛青云那日酒后的醉话,她记得很清楚。哪怕是一些靠边的传言都已经掀起大浪,要不是姬家三小姐的事突然插进来,采蘩恐怕早就好名变恶名了。这人也向姬府求了亲,而且明天就要回北周,如此节骨眼,和采蘩再会面,岂不是不能善了?偏偏五公子还让两人面对面而坐—— 魏吴姬突然心中一凛,难道一切都是五公子安排?会吗?采蘩的身份如果真如东葛青云所说,她在南陈还能立足吗?而五公子想娶她为妻不就更是难于登天?但魏吴姬也是极聪明的,联想向琚和采蘩之间的对话,又一道寒气打上心头。采蘩不肯嫁,五公子就借东葛青云揭穿采蘩的身份。童大姑娘可以对他向琚说不,但一个逃奴呢?采蘩要摆脱重回北周为奴的厄运,就只能求他。而她既是奴,为妻绝不可能,代价由此而来。向琚要将她打回最底层,再以施恩者的身份拯救,成了夫妻也是他尊她卑。好狠啊! 魏吴姬都禁不住想求向琚帮她们换个座位,但见采蘩从容地走了过去。哎呀呀!这可真是互不相让了。 她的脚步快过她的意识,已经跟上采蘩,却小声抱怨,“因为你的倔脾气,连我都被拖下水了。男婚女嫁,不就是一闭眼一咬牙的事?当初我嫁人,拜堂前可是没见过面的,还不是过得和和美美。再说,你周围还有比这位更好的男子吗?现在给你正妻,你不要,将来说不定连个妾都不给了,当暖床丫头啊?”真心为这妹子好。 “姐姐,正因为我见过了,所以才不能嫁。”嫁了,就会重走上一世的路。虽有一身荣华,却依附于男人而活,还要和其他妻妾争风吃醋,为了维持长宠不衰,费尽心机到最后一口气。前世流放前没想过得到富贵和姓氏之后的生活,采石场三年开始沉淀,爹死后全明白了。就算顺利嫁得东葛青云,她终会后悔。爹说,读书能富足,一技走天下。这才是她今生的朝向。 向琚娶她和东葛娶她,有一点相同:她是附属物。但她要嫁的,必须是一个能让她平起平坐的男人。 要是没有? 且罢!rs 第236章 豁出去的东葛大人 今日鉴赏会,只要稍微听过都城里闲言碎语的人就能感觉到,微妙。 一个姑娘,连着被三个男子求娶,为了避嫌,应该闭门不出才对。但造出左伯纸而鼎鼎大名的童大姑娘,此时和其中两个求亲的男子同堂而坐却神情自若。要是请她评纸,如传闻中一样精到犀利,能力丝毫不受其扰。所以,多数人还来不及在心里嘲她没有大家闺秀的贤淑,就折服于她鉴纸的本事之下。毕竟来的这些人不是能书就是能画的学士才子,自当风流不羁。 “童大姑娘,我这儿有一幅画,可否请你看一看?”眼见采蘩大方闲定,似乎随意点评却让众人的目光越来越欣赏时,东葛青云终于出声了。他虽奇怪她造纸的本事究竟从何而来,但时间紧迫,已不容他多想。 魏吴姬暗道,终于来了。 采蘩淡笑看着东葛青云,微微颔首,却没说一个字。 她不屑跟他多说,但众人眼里,这反应恰到好处。毕竟这位怕死鳝的东葛大人向她求了亲,有礼有节之时应该保持距离。众人盯着两人,没留意到主座上的向家五郎一反常态的漠然,兀自垂眸玩转着手中的玉杯,仿佛根本不闻耳外的声音。 东葛青云将画轴交给馆中的小厮们,由他们展开挂上画屏。 魏吴姬一看,和所有的人一样,惊住之余暗道不好。 画分上下两幅。上幅一个婢子打扮的美艳姑娘跪坐着挽袖烹茶,同时冲对面的男子娇笑,媚相酥骨。下幅也是一妖娆美人,虽然衣着服饰华丽得多,却显然与那位美婢是同一人,这回美人侧卧于花间半榻上,云纱滑落粉藕臂,双手抱一大支桃花,嗅着香,双眼却笑望前方,含春波荡漾,勾魂的迷人魅嫣。而且这两幅画法精细,并非时下流行的神韵勾勒,注重到每个局部,尤其是画中的美人面。眼若桃花粉雪腮,樱桃红唇乌丝发。那么出挑的妖丽,却又活脱脱正是采蘩的容颜。 众人的目光在画和采蘩之间游移,有诧异之极的,也有表情困惑的。 “童大姑娘这般识纸,可知此画成于何时?”东葛青云眉宇微拢,眼中阴郁。好声好气跟她说,她不理会,求亲也不答,就别怪他不讲情面。即便当众拆穿她且如此带回北周,她可能必死无疑,他也不想放她逍遥。她是一个贱婢卑奴,凭什么对他颐指气使? 采蘩看着画,面无表情。 “什么好画,竟让大家都哑口无言?”门口进来两人,头一个竟是四皇子,也是当今太子了。 众人纷纷行跪,“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本宫今日以同好之人来凑个热闹,众位不必拘束,都坐吧。”四皇子说道。 采蘩起身抬头,看到另一个人是西骋的师父张翼,心道,这下轮不到她鉴纸了,不然岂非班门弄斧? 让人都坐,四皇子却不急着坐,走到画前近看了半晌,也望向采蘩,“童姑娘,这画像之中的人与你像足八九分,莫非是你同胞姐妹?” 他这么一问,东葛青云便笑了,盯着采蘩,好似在说,“看你如何否认?” “回太子,采蘩并无姐妹。我也正纳闷,东葛大人这画里的姑娘是谁,竟与我如此相像,还以为东葛大人向我求亲不成,借画羞辱于我呢。”采蘩居然激烈站起,双手捧茶杯,“太子殿下来得正好,请准我这杯茶泼画。众目睽睽之下,东葛大人将这么两幅引人遐思的图挂出来,就算画中人不是我,却如同坏我名节,我实在不能忍下这口气!请太子为我做主!” 四皇子皱了眉,“常听闻有替身一说,哪怕无血脉干系,也有十分相似的人。这画中女子虽与童姑娘很像,但举止轻佻,姿态撩人,实在不正经。如今挂于众人面前,难免往你身上联想,对童氏长女,又是姬氏贵客的你来说,怎能容忍?你既然让我做主,那我就管管这事吧,你那杯茶暂时拿稳了。” 四皇子转头问东葛青云,“东葛大人挂出此画,难道真如童姑娘所说,是因为求亲不成借此羞辱吗?” 东葛青云想不到采蘩敢于直抒陈情,干脆也抛开最后一丝迷恋,说道,“太子殿下,这画中女子本是青云之妻的婢女,因私吞主人家的财物被判流放,谁知在流放途中,连同官差都一齐不见了。她与童大姑娘不但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名字都叫采蘩。试问哪有这么巧,同是我北周人,同名,同貌,却不是同一个人?难道不是有人换了身份想要欺瞒世人,明明是犯了国法的奴隶,却在这里招摇撞骗?” 众人哗然一片,议论纷纷。 四皇子听后也颇为吃惊,“同名同貌吗?”再看采蘩,“童姑娘,对东葛大人的指控可有什么话要说?” 采蘩毫无惊慌不安,回答,“太子殿下,我乃北周泸州人氏,从未见过东葛大人。他说我撒谎,难道我义弟也撒谎?” 东葛青云冷笑,“小孩子的话不能作数,而且也难免有串通之嫌。” 采蘩等着他这句呢,“若说我义弟与我串通,又何缘由?倒是东葛大人,我不答应嫁你,你就怀恨在心,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害我。真是好笑,我说得就是假话,你说得就是真话。我义父文曲侯所教养的独子姬氏十郎却比不得你有信义?姬氏之诚贵,由得你信口开河?” 东葛让她噎了噎,顶回去,“我只说他岁数太小。” 采蘩哼道,“义弟今年十三,有些人家都给娶上媳妇了,还小?我若是逃奴,如何说服他串通?就算要挟他,他回到姬府也有的是机会告诉家里人。”有些事是命运,不过像东葛这样功利的人不会明白。“而且,什么叫连同官差也一齐不见了?东葛大人说话到底有没有像样的凭证?” 采蘩这些反驳让人们觉得有道理。他们先是因为东葛的话震惊,第一反应就是怀疑采蘩的身份。但再一想,东葛恼羞成怒,编出诋毁她的话来,这种可能性似乎更大。正如采蘩说的,姬十郎不至于串通或被要挟,而东葛口说无凭。 四皇子也听明白了,“童姑娘的意思是,东葛大人所说全是假的?” 采蘩笑了笑,“东葛大人说得假不假,我不好断论,但我的身世却绝无虚言。我不像有些人,自己得不到就毁谤之。” 东葛青云目放凶光,“你!” 一个笑对,一个穷凶,众人心里那杆秤就往泰然自若的那个偏了偏。 采蘩不等东葛青云凶完,又道,“刚才东葛大人说让我看看你这幅画何时画的?” 东葛青云心想多亏她提醒,却当然不会感激她,“此画是我两年前所作,只要童大姑娘没有欺瞒,一验便可知我并未说谎。” “东葛大人,这倒无需担心,为公平起见,不劳童姑娘动手,请御纸坊张大人亲自出马来验。”四皇子管得挺像那么回事。 张翼跨前几步,倾身凑近了看。 他盯着画卷瞧,采蘩却盯着他瞧。虽然师父和张翼因为乌睿交恶,但张翼之祖张永也是传世大匠,张翼的技艺必有强处。她如今没有师父了,所学的造纸术又是口述多于实践,所以要抓紧一切机会向人学习。 鉴纸,有很多种方法,但在不损及纸本身之下,就相当看感觉的敏锐,包括目力,触觉,以及对各地各坊造纸工序的熟知程度。采蘩造纸尚不过半年,可她鉴纸是她父亲从小就开始教的,又有天赋,已经超越了很多纸匠。当初左拐也是因她鉴纸发现了她的才能。看张翼近纸而深吸气,似乎用到嗅觉,而且神情若有所思,采蘩便好奇起来。 所以等张翼步离画卷,她就忍不住问道,“张大人,采蘩可否向您请教一事?” 大家都以为她急于知道鉴纸的结果,东葛青云忙趁机踩她,“童大姑娘这么着紧,难道是心虚?” 采蘩都懒得理东葛青云,只大眼望着张翼。 张翼却明白了她并不是要问结果,便道,“你要问什么?” “刚才我瞧大人您以鼻嗅纸,但是纸的本料在经过多道工序之后早就不存任何气味,不知您这么做却是为何?”采蘩真心请教。 魏吴姬一听,不由失笑。自己替她紧张得要命,她倒还有闲心探讨鉴纸之法,真是——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嗅得当然并非本料味,而是工序中所用的胶剂,添香,甚至砑光所用的石料,说不定就能帮我找出此纸的产地。”事到如今,张翼不得不承认左拐又收了好徒儿。乌睿和采蘩都是难得一遇的奇才,却皆由左拐发掘,不是运气,而是左拐之能。虽然乌睿的事导致他和左拐互看不顺眼,还不至于深仇大恨,而左拐已经离世,他亦有爱才之心,于是认真答她。 “砑光所用石料?”采蘩难得稀奇。 “你师父的成名纸秋华,以天然香石作砑光的工具,带有秋霜冷香,故取秋华之名。”因为当成可匹敌的对手,所以认真研究过左拐的成就。 ------ 今天第一更。 因为体温很高,码得很慢,第二更会很晚,请大家不要等。rs 第237章 决胜之时,扬帆! 张翼也是了不起的大匠。采蘩意识到这点后,对他更多了尊敬。 东葛青云看两人一问一答,气氛居然挺融洽,于是便很不耐烦起来,出声打断,“张大人,我们等着您的鉴定呢。” 他花了几天的工夫准备,纸是特地让铺子里找了两年前的陈货,又将画放在阳光下曝晒褪色,以便仿旧。他还一点儿都不信,造纸术中所谓的鉴纸真有那么神。别说两年弹指而过,经过他刻意布置,采蘩张翼这些所谓的纸匠能分得出新画和旧作。匠,说大了天,也是耗体力的粗人,能有什么脑子啊? 张翼从东葛青云半眯半笑的目光中看出不屑,但他风度极佳,也不因此就讨厌这人,只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当众宣告,“此画属近日新作,顶多三四日前。” 采蘩立时就笑,“谢张大人还采蘩清白。” 即便对四皇子今日都冷淡的向琚,终于从漠然中抬了眼,看得不是采蘩,而是张翼,人们纷纷对东葛青云露出责难神情时,开口问道,“张大人如何看出来的?” 东葛青云如同抓了根浮木,双脚踩不到底,却还要泛着两个鼻孔喷气,“没错,张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分明是旧纸,也非新墨,在场不少鉴画的行家,我请求他们再验。” “太子殿下,听下官说完再验无妨。”只是先说出了结论,本来他还没说完呢,“若我没错看,东葛大人所用的是玉叶纸卷。” “正是。玉叶卷轴画纸是北周长安所造,天下闻名。”东葛青云不但选了旧纸,还选了产地,考虑细致。 “这纸的确不新。事实是买纸并非买米买菜,非要新鲜不可,纸铺子里存两三年的货再正常不过。只是·东葛大人你这玉叶纸卷是我南陈所造,而不是你言之凿凿的长安,乃仿玉叶。”张翼看东葛青云变脸而自己神色不动。 东葛青云只知名纸贵,完全不懂造纸识纸·但仍挣扎,“明明就是长安玉叶——” “北人以横帘造纸,产横纹;南人以竖帘造,纸竖纹。这幅玉叶是竖纹长卷,纸有芍药香,对光有明晶细片。巧了,正是我御纸坊所造的仿玉叶。两年前玉叶还稀贵·仿的也值钱,造量不多,我大概记得当时哪几家纸铺子进了货,只要找掌柜或伙计来一问便知有否见过大”小看纸匠么?张翼不急不忙,“此其一。” 东葛青云暗恼,他跟掌柜说要长安玉叶的,居然被骗了。 “再说第二,墨。”张翼看向采蘩·似在教她,“造纸者不知墨可不行。” 采蘩缓缓点头,表示受教。 东葛青云听到这里·心中冷笑,他用的可是自己从北周带来的砚台,难不成还能让这位抓到错处? “东葛大人所用的是北周名砚漆夜,是么?”张翼问。 东葛说是,却反问,“既然张大人知道,墨又有何不对?难道砚台也是假的仿的?” “砚确实是真的,但东葛大人可知漆夜的特别之处?漆夜生墨,新墨上纸,灯下反青光·七八日后才会消去。如若不信,以黑布围拢,点灯一看便能断新墨旧墨。”张翼表情笃定。 “但张大人,刚才您并没有点灯。”采蘩信他,可是觉得他另有判断的方法。 魏吴姬却拉扯采蘩的袖子,瞪眼让她少说两句。找她麻烦的人够多的了·她别给她自己找麻烦,行不行? “这是秘密,我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张翼果然有它法,“不过,以童姑娘的聪慧,今后会发现的。” 四皇子听到张翼说新墨在灯下反青光,大觉好奇,立刻让人搭了一方黑布围起的小帐,亲自进去看过,走出来就直道有意思。 东葛青云也看了,半天说出一句,“谁说漆夜有这样的特性?说不定其他砚台也如此,也说不定新旧墨都……”到最后,在他上官北周正使大人的冷眼中,消音。 “东葛大人不知道也正常。说是特性,其实毕竟就是缺陷。夜中青火,不吉之兆,怪不得造砚台的人不说,卖砚台的人也不说。除此之外,真是好砚,所以不必太挑剔了,只是短短数日而已,又十分不容易让人瞧见。”张翼捋过雪胡,正了面色,“但如此一来,东葛大人为何把南陈纸说成北周纸,又为何将新作的画说成旧作,损坏一位好姑娘的名节,就一定要解释清楚才好。今日来参加鉴赏会的,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句不适当的话传出,将会引起多大的波澜?轻者毁名,重者伤命。” 东葛青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我并未说谎,此女与我妻的婢女长得一模一样。”虽然画是临时起意的。 “东葛大人,就算你说得是真的,童姑娘和你夫人的婢女长相相似,也未必说明她们是同一个人啊”经过张翼的评定,四皇子得出了东葛青云的确是编谎中伤的结论,但顾全北周的面子,没有公然说他是骗子。 在座大多数人却没四皇子的和善面孔,看东葛青云俨然是个求亲不成还诋毁姑娘家的恶棍,再说这位还有怕死鳝人的外号在先,真是越看越让人反感。 北周正使也腻烦了近来东葛青云屡屡失态的表现,让这些不善的目光看得不舒服,于是起身要告辞。 东葛青云作垂死一挣,“我可请我夫人来认人,还能拿到当初那婢子在官府的画押凭证。手印要是也相同,总是同一个人了吧。” 他虽然说得有些道理,但心中已相信他是骗子的众人却只当纠缠不休,无赖透顶,丝毫不想理会。 四皇子也道,“东葛大人,你这可是让两方为难。你夫人远在长安,还有画押凭证,一来一去不得要三四个月?你和正使大人明日就要回北周了,你不见得留下不走,而我们也不能因你这么闹就把童姑娘当逃奴吧。这牵涉到我南陈大族姬氏和童氏的声望,万一最后查证是你弄错了,如何向家交待,又如何弥补童姑娘的名节呢?很多事,不是一句误会就能烟消云散的。况且,童姑娘入宗童氏,还是我父王的圣旨。本宫知道东葛大人求亲不顺,难免心里不舒服,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况且你家中已有贤良的夫人,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吧。今日这画,就当是个玩笑,走出竹君馆,谁也不会多说半句。” “……”东葛青云咬牙切齿,却知再窜火已经不明智。 “太子忘了,周帝邀我南陈派使臣回访,以示两国友好之谊。”其实这些人中,真正麻烦的是向家五郎。 “你的意思是——”四皇子还不是太明白。 张翼在一旁也提,“是了,听说高丽造纸大师也将访周,与长安的匠师们切磋造纸技艺,皇上因此有意让我带些纸匠随南陈使团前往。” 几乎是一气接下,采蘩娇声悦耳,“太子殿下,东葛大人既然坚持采蘩是逃奴,采蘩愿意前往北周,与其妻,还有不管什么凭证,一一对质,以证清白。” 东葛青云大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采蘩笑得坦然,“对,是采蘩说的。只要皇上和太子殿下允准,采蘩愿随张大人到北周去。见尊夫人还是其次,最重要是见识当今名匠云集,可以看到高超的造纸术。” 东葛青云噎住,她似乎是真心想去北周,难道她一点不怕身份被揭穿吗?因为一旦到了北周,她是绝对逃不脱那些罪名的,沈府上下有多少人可以指认,还有卖身契,画押等等,证据数不清。但他没噎多久,很快就当是她的愚蠢,乐陶陶开始想该如何整她。 “童姑娘这般坦荡,本宫要是担心你受委屈,倒反而显得不够光明磊落了。”四皇子点头赞许她,“好,本宫就帮你跟父王请求,让你可以跟张大人他们一起去北周。” 采蘩笑意深深,当即跪谢。 她这么兴奋得难以言表,不但令到大多数在场的客人再次对她深信不疑,就连正算计她的向琚也有点吃惊了。要不是东葛青云在向采蘩求亲前就说了那些醉话,他可能会怀疑自己上了当。可是,若东葛青云没说谎,采蘩为什么会主动要求到北周去对质?南陈她还能借天时地利人和,而入北周,那却是东葛青云的地盘了。即便假的都能弄成真,更何况本来就是真的。而且,有必要这么开心吗?为何他感觉在她欢笑的容颜之下,绝对不止可以见识造纸术这么单纯?然而如果不是造纸术,还有什么呢? 聪明即便是美玉公子,一时也困惑了。 鉴赏会如此结束后,魏吴姬与采蘩同车一路,“妹妹怎能如此冲动?不管东葛青云如何说,他明日就走了,该忍过去的。你也不想想,到北周后会有你的好日子过吗?他还不卯足了劲来害你?” “姐姐觉得今日我和五公子谁胜谁负?”采蘩却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提到向琚,魏吴姬也没好气,“今日到这个地步,全是五公子推动,自然是他胜。可是,他如此对待你,有失君子之风,令我不齿。” “姐姐错了。”采蘩笑。 今日,向琚看似小胜,她则大胜也。 今天第二更。 因为身体原因,评论区这两天暂时没力气去了,在此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亲们。有你们,我才能一直努力下去。 祝周末愉快,身体健康。 平安,最重要。rs 第238章 算!算!算! 一匹小马驹,黑如夜,通体乌亮。小小年纪,脾气却很不四蹄乱踏,呼呼摇头喷鼻,拽着椎子手中的缰绳绕圈。 姬钥却对它的叛逆全然不在意,双眼发亮,只觉得好俊。 “椎子说它的父母都是千里驹,尤其它爹,曾是山林野马王,脾气不得了。”从望山书院回到童颜居的采蘩,心情还不错,正好碰上椎子办好了她交待的事,驻足观望。姬钥羡慕巴歌丫头的枣红小马,她这个做有钱姐姐的总不能小气,是不是? “姐姐,这是送给我的?”姬钥眼睛不眨。 “我虽说过男孩子不能太娇惯,书房也不给你重建,不过你这样的年纪确实该有自己的座骑。先说好,你要是驯服不了它,那就得等你成年花自己的银子买第一匹马了。”采蘩可不给姬钥机会退缩。他是个很勇敢的孩子,她不希望他在成长过程中因为优越于人的背景而丧失掉。 “姐姐,就算你给我换一匹温驯的,我都不要。”姬钥连衣服都懒得换,挽袖提边,三下两下就打理利索了,跑进马圈去。 采蘩叫了雅雅来看热闹。谁知雅雅的胆子也大,嫌廊下太远,拉着秦筝站在马圈外,双手捉木栏,给哥哥鼓劲打气。 雅雅看那匹威风的小黑马,羡慕不得了,转头对采蘩喊,“姐姐,等雅雅学会骑马,能送雅雅一匹吗?雅雅喜欢白马。”她虽然问得急切,但却没有等答案的耐心,眨眼就回身继续看哥哥驯马了。 “还是你在这儿让这两个孩子开心。”颜辉不知何时出现的,佛笑脸佛笑眼,望着马圈内外的兄妹俩,“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是讨孩子亲近的脸,但偏偏钥儿和雅雅却深深信任你。到底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你赢得了如此的信任?近来都城中关于你的事众说纷纭,好些人问起我来我这个当舅姥爷的却一无所知。你哪天有空闲了,就跟我说说?” “舅姥爷,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已跟祖父祖母说过您可以去问他们。”和颜辉的关系,始终处于一种平衡状态,不过分亲近,不过分疏远,“听说舅姥爷又要出远门,不知道这回去哪儿?” “南边暂告段落,我打算往北走了。”颜辉一笑有深意“说不定跟你还同路。” 采蘩正愣,突听童夫人的声音。 “上回是收到消息太晚,你出发已久,我们无能为力。然而,这回既然事先知道了,总不能再让你以身犯险。你舅姥爷要去关外,若皇上允准,他会与你同行至长安。如此一来我与你祖父也能放心些。”童夫人一边说,一边也看着爱孙让小马颠上颠下,目光关切却不溺爱“回来的路上你舅姥爷就传讯给我,说你跟太子请命前往长安,与北周副使大人的家眷对质,以证清白名声。你这孩子,怎么又是那么冲动?当初答应斗纸的事就是。” “大姐,我瞧着芷儿的性子像姐夫,除了婚事,都相当有分寸,但这丫头却像极了你,下了决心便勇往直前根本拉不回头。”颜辉笑如弥勒,“挺好的,跟着她特别热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好戏看,永不无聊。” 童夫人白了弟弟一眼,“我说你怎么突然当起好长辈主动说要护送采蘩到长安去,原来冲着这个呢。” 颜辉的善笑就有些滑溜了,“我本来就是个不错的舅姥爷。采蘩,你说呢?” 童夫人不用采蘩答,“你是不错,就这么大块地方,采蘩院子里遭了盗,你却在自己院子里请一堆人喝得醉醺醺。如今说是护送采蘩,不要到头来要采蘩照应你。不是要出门会你那群狐朋狗友,赶紧去吧。” 颜辉耸耸两条眉毛,大摇大摆走了。 “祖母,姬老夫人请听什么戏?”采蘩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姬钥。她嘴上说得轻松,却比任何人都着紧他和雅雅。 童夫人坐了下来,有采蘩盯着,自己不用费心,“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请我听戏,还没看戏名,老夫人就问起账本的事。我照和你商量好的,装傻,坚持账本没什么不对,她便不好再多说。但戏才开场,老夫人说身体不适,先回府了。我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不舒服,和大夫人坐对桌的时候,试探了一下,果然对那位庶长女相当怨恨。于是,从戏台子那儿出来,私底下又见了面,她已经同意与我们配合。” “那么,接下来就全交给您了。”风暴已卷过,如今要各就各位了,随她的心意。 童夫人点头,“不就是一本生意嘛?容易。 倒是你,皇上一定会允准你跟使团去长安?” 采蘩嫣然俏笑,“所以,我亲自跟皇上去说啊。” “嗯?”童夫人失笑,“你以为皇上说见就能见?” 但第二天一早,宫里来了人,传皇上口谕要接她进宫面圣。直到宫辇走得没影了,童夫人还是没想明白采蘩是如何让皇上见她的。皇上要见一个人,一点都不稀奇。 稀奇的是,采蘩的笃定,好像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采蘩下车辇后,便看到了西骋,上前施礼,“谢西大公子为我办成这件事。”她请西骋向皇上表达了自己求见的意愿,以乌云为名。 “并非完全是我的功劳。”西骋不居功自傲,“我跟皇上提了之后,皇上就说最近怎么老听到童氏大小姐,见见也好。我这才听说了昨天望山书院的鉴赏会上北周副使和你之间的纠纷。只不过,那样的胡说八道,你何必理会?” “西大公子这是相信我了。”采蘩道声多谢,“可我也说了,对质事小,学纸事大。高丽造出如丝帛般的绵茧纸,连我师父都叹了一下。如今那位大匠会出现在长安,你不想去见识?况且,我心里不虚,自然也不怕入周地。” “随你。”西骋管不着,但说清一点,“你的忙我帮了,今后互不相欠。” “本来就不欠,是你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对了,西大公子,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进去见皇上?”采蘩看他打算要走的样子。 西骋哼一声,“你还找人搭伴啊?”虽说皇上并没有不让他同入御书房。 “你不去的话,那就可惜了。”采蘩无所谓,往御书房门前走去,“今日我要跟皇上说乌云的秘密呢。”别说她谢得不真心实意。 该死。骂得却是自己,西骋的脚步不由跟上了她。 陈帝正看奏折,抬头瞧一眼采蘩,也不在意西骋是否在场,就道,“童氏采蘩,你若真被证实是北周逃奴,朕可就成天下的大笑话了。你可知,朕昨日听了太子和张大人的话之后,有何感想?” 采蘩答道,“民女不知。” “朕就想要如何才能避免自己成为笑话的可能性。”陈帝笔一点,“你说说,怎么办?” “民女以为,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您是一国之君,您说民女是谁,民女便是谁。”采蘩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皇帝这么直面说话,而且接连两次。 陈帝陡然敛眸,面露沉思,再笑了起来,“好一个巧舌的姑娘。你这是要把朕彻底拉到你那边,对吧?朕说你是谁你就是谁,那朕若说你是逃犯,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无论你是谁,朕只能说你是童度的长孙女,没得选。” 采蘩垂眼,“民女不敢。” “这不敢二字,朕听得太多了,但多是敷衍朕的。”陈帝神情肃冷,“你知道吗?你做了个明智的决定——去长安澄清自己,否则即使北周副使空口无凭,那些谣言会始终挥散不去,成为人们对你的心结,包括朕也不例外。” “民女无愧于心。”和假山长说得何等相似。他让她一定要主动提出去北周,就能击碎各种疑心揣测,在南陈留下好名。 “很好,朕就让你到长安去。”这便是定了。 采蘩磕头谢恩,又道,“皇上,民女还有一个请求。”皇帝一定会放她去的,她早就知道。 “说。”皇帝今日心情颇佳。 “民女的弟弟妹妹年纪尚小,需要民女照顾,请皇上允准我带他们同行。”颜辉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你的弟弟妹妹是姬明的一双儿女吧。既然姬氏本家在城中,无需你担心,你是随使团出行,不是搬家。”意思是,不同意。 采蘩料到了,继续说道,“皇上,民女昨日虽说愿随张大人一同前往北周,但事后再想,以使团中人的身份随行并不妥。” 陈帝挑眉,“说下去。” “北周副使东葛大人心心念念将民女看成逃奴,民女若与使团同行,会招惹不必要的闲话,有损我南陈与北周友好的意愿。因为,如此大张旗鼓,倒似我们故意挑衅一般。民女以为,尽量不要惊动北周朝廷的注意,带弟弟妹妹以游山看水为掩,这样一来,就成了民女私举,与皇上和南陈无关。上回二皇子命民女随军,就已经引起了很多将士的不满。这回,民女不想再引他人注目了,请皇上明鉴。” 采蘩知道,二皇子曾经任性无知的决定,陈帝绝不会支持。不支持,她的目的就会达到。rs 第239章 皇帝点头,谁还能拦? 半晌后,陈帝开口,“朕怎知你不是借机要逃?” 西骋听了一惊,心道谣言真可怕,北周副使无凭无据说的话,竟然让皇上都起疑心。 采蘩却毫不慌张,“皇上,民女若是从北周逃到的南陈,借机再逃回北周去吗?” 陈帝突然哈哈笑了,说道,“皇帝也能说笑的。寒澈,学学这位姑娘,别老是摆个正经八百的脸。” 皇帝说笑会死人的。这时,采蘩和西骋的想法难得的,一致了。 “童姑娘,你虽然说得挺有道理,可朕如何想,也不能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得。你让寒澈来传达请见的意愿,既然是你求朕,总不会只靠嘴巴会说吧?而且,谁也不托,偏托了他,朕猜你也有准备,与乌云有关。”这位陈帝大概是南陈历代最英明的君主,唯雄心不够强,当年错过了吞并天下的好时机,让北周得以壮大。 “瞒不过皇上,关于乌云,采蘩确有一事相告,并想以此换您的圣意。”若单是请见皇上,采蘩可以找秋路。但由西骋引见,正有透露乌云讯息给皇帝的暗示。她很清楚,上次斗纸之后,皇帝对师父的缅怀正浓,再经西骋开口,定会见她。皇帝可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尤其还得能畅所欲言。 显然,皇帝已经看得分明,“你这姑娘心思缜密,便是男子未必及你。说吧,若朕觉得值,就允你们姐弟妹三人游山玩水去。” 采蘩抬眼将御书房缓缓浏览,目光在一幅长卷山河图上停住,“皇上,这幅山河图所用的纸可是乌云?” 皇帝虽见过她的造纸之能,却不知她的识纸之力,颇为讶异,“正是你师父所造乌云。这儿挂画七八幅,你如何能一眼看出?” “师父的乌云极吃墨色,又是密厚质。再者,皇上这里多为古时名家名画,而山河图墨迹较深,又无署名印章,民女才猜是皇上所作,纸为乌云。”周围但有纸香,她的感觉就能十分敏锐,是随左拐那些日子的功劳。 皇帝点头,“左大匠有你这般聪颖的徒儿,即便九泉之下也欣慰了。” “民女斗胆,请皇上命人摘下此画,铺平于长桌上,并备清水,扫笔,裁刀,刨花楠。”不希望师父留在九泉下,她希望师父能转世投胎到好人家,或者到天上当神仙也不错。 皇帝允了,命人搬来长几,又将画铺平,她要求的所有工具一一放妥。 采蘩跪坐,请宫女们帮她扎起风袖,便开始将画纸的一边从琉璃卷轴中分离出来,以清水扫过纸边,等了约摸一刻,又在清水里加些刨花楠液,再扫两遍,然后就拿起了裁刀。 陈帝正看得稀奇,突见她将那把削薄的裁刀慢慢挑起纸角,脱口而问,“你要毁了朕最得意的画作不成?” 采蘩不答,解乌云和造乌云一样,都需要全神贯注,否则纸面就毁了。她已经因为功夫不到家且无知而毁了一个漂亮的扇面,不能因此再毁一幅长卷。皇帝的墨宝不是她关心的,而是师父的乌云毁一枚少一枚了。 西骋不由帮她说话,“皇上,恐怕童姑娘就是为了不伤到您的画,才如此聚精会神的。” 皇帝也瞧出来了,走下龙椅,站到长几旁端看,和同样好奇的西骋说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童姑娘说乌云有秘密,除此之外寒澈一无所——”话音断了,西骋渐渐睁圆双眼。 皇帝也目瞪口呆,看着采蘩从挑开的纸边中抽出一片冷金色。半晌,他听到西骋的声音。 “纸中有纸,乌云藏金,左大匠的技艺竟如此高超,寒澈佩服得五体投地。” 皇帝不由喃喃,“乌云蔽日遮月,乌云散天地明亮。好一个左大匠,当之无愧巨匠无双。” 采蘩却比两人还惊讶。将那片冷金抽出之后,才发现和义父扇面里的金丝竟然质地不同。这次是纸,金粉带冷的色泽,触感冰凉。而且不但如此,冷金纸还吸收了外层纸面的墨,展现出另一幅山河图。虽墨不均而深淡不一,线条模糊,却因为金粉的贵气,令画风自呈婉约写意的风格。 “朕的画成了两幅。”陈帝连连称奇,“怪不得当日作画时只觉这纸如吞墨怪兽一般。朕平时就喜欢落重笔,到了乌云上真可以畅快淋漓,尽情挥洒。想不到,原来还暗藏如此玄机,太妙了。” 采蘩顿然了悟。师父正是知道了陈帝落笔重,才在长幅的作画纸卷中夹入了冷金纸片。一来可使墨穿透而不在纸面化开,二来让画具有微妙的层次感,让并不擅长作画的陈帝独在御书房里保留了这幅山河图。而且,她所料不错的话,师父还借着不同的夹层暗示了乌云纸的特性。师父到底有多卓绝,随着她对乌云的越来越懂,而越惊叹。 西骋也明白了,采蘩说到做到,真是以乌云来答谢他帮的这个忙。说实在的,要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终其一生都不定能发现这个秘密,更别说仿造了。 “童姑娘,你师父也太能藏了吧?这般巧夺天工竟只告诉徒弟,连朕都不说,岂非浪费了他的用心。”陈帝看着长几上的两幅画,钟爱之极,命人仔细收起并拿去装帧,打算当了国宝。 “皇上,师父谁也没告诉,是民女自己发现的。”该居功时不谦虚,她还得靠它,求这位君王让她姐弟妹三人离开是非之地呢。 “哦?”陈帝再想却觉得不错,呵笑道,“这的确是你师父的性子。有其师有其徒,童姑娘聪慧不凡,朕今日很是高兴。好,应你了!你可带着弟弟妹妹去长安,只要别走得太慢就行。那个高丽的造纸大匠,朕等你们搓他的锐气,欺我们南北无才不成?” 好了,前路无阻。采蘩暗喜,面上不动,谨道尊旨。现在起,姬府已经不能阻止她带走姬钥和雅雅。 再说姬莲,这两日心神不宁,胃口不佳。虽然身边有刘婆子,但她察觉这个婆子与失踪了的婆婆不能比,不但对她严厉,而且毫无忠心可言。刘婆子效忠的是绢姨,唯听从绢姨的话,她所做的什么事都会禀报给绢姨知道。所以卖珍珠的事挨了训斥,事后虽说得好听,珍珠要给她当嫁妆,她却明白珍珠是不会再回到她手中了。 今日刘婆子去了绢姨那儿,姬莲才能跟芬儿抱怨几句,“说我不该卖珍珠,可不卖珍珠我又上哪儿去弄银子?派了人给我,却从不给我银子,我自己不想办法,怎么养活这么些人?还是我的亲姨呢!她那么富裕,却连手指缝都不漏。” 芬儿虽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最大的优点就是全心全意为姬莲,所以当然帮着主子,“就是说啊。如今刘婆子说不必管铺子的事,可小姐,咱们盘算了那么久,不就是要把铺子拿到手,将来不必看别人脸色吗?” 姬莲眯冷眼,“我那个姨母只为她自己打算,还以为我不知道。我怎会真听她的?在出嫁前,一定要得到铺子。” “可是,刘婆子已经说不会再帮您了,让您安心等着出嫁。小姐要如何做?”芬儿完全没主意。 “昨晚我去过祖母那儿,她不太高兴,说童夫人敷衍她呢,还说看来得老爷子出面,我便同祖母提到了买铺子。”姬莲嘴角一撇,“其实,我也知道让四房白送出十间铺子来是不可能的事,到最后非得撕破了脸不可。” “可是小姐,买铺子岂不是让四房赚了去?”芬儿本以为能白得的。 “坏就坏在那个童采蘩身上。本来我以为四叔四婶死了,十郎和雅雅年纪小,会很好控制。谁知他们半路认回来这个女人,害得我没办法跟他们亲近,不然铺子早在我手上了,何必兜那么大的圈子。那女人不松口,十郎如今变得跟她一样难缠,所以不花点银子不行。”姬莲选半年前回娘家闹和离,就是冲四房无主,想趁机取得两个孩子的信任,她再求个过继,名正言顺成为四房大小姐。可惜,时不予她。 主仆俩正说着,跑进来一个婆子。姬莲这半年下了功夫打点,很多仆人都投靠她这边,大恶的事干不了,但通风报信很快。这个婆子就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人。 “三小姐,大夫人刚才要马房备车去娘家了,婆子偷听到借钱买童家铺子什么的。”所以赶紧来报信。 姬莲问了几遍,确定婆子没听错,便挥其退下,在房中来回踱步,“昨日秋氏与童夫人另约茶馆密谈,看来就是这件事了。童夫人终于觉得那些铺子烫手,要卖。不过,秋氏想买?”她冷笑,“做梦!” 叫上芬儿,急忙找靠山去了。 秋氏晚上回府,见丈夫难得出现在自己屋里,不由面色一冷。她不至于傻到以为他只是惦记自己。 “听说昨**跟童夫人谈得挺愉快,还私下约到茶馆去了。”大老爷神情不悦,“前些日子二房也是,如今又轮到你,我娘最放心的大儿媳妇,一个个背着家里搞鬼。当家里没有说话算数的人了,是不是?” 真正搞鬼的,就在你背后。秋氏想着,淡淡露出精疲力竭的苦笑。 --------- 今天第一更。rs 第240章 不能硬拔的胡子 “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就算搞鬼,还不是为了你和这一房的人。你从哪张不三不四的嘴里听的,我倒想知道我怎么了。”秋氏往丈夫对面一坐,不叫上茶,也不献殷勤。心死了,做什么都觉得多余。 “童夫人打算把四弟媳的嫁妆铺子卖给你,所以你跑到娘家凑钱去了,不是吗?”大老爷曾经宠极了姬莲的娘,尽管她害了自己的小儿子,但大夫人不经他同意就将她卖掉,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些年,他看在秋氏讨得母亲喜欢又听自己话的份上,相敬如宾着,但正如女儿所说,秋氏要是有十间铺子在手,那岂不是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尤其还是家里正穷的时候。 “老爷不觉着这话好笑吗?童夫人是娘家妈妈,凭什么处置女儿的嫁妆?那些铺子是十郎和雅雅的。”一切照计划进行。 “四房自从老四夫妇没了,心就外向,你也不是不知。十郎让他义姐撺掇找外祖母出面卖铺子,我觉着合情合理。当初约定的是铺子利润在十郎成年前归公中,却未规定不能卖铺子这条。你既然否认,为何突然回娘家借钱?”大老爷看妻子的目光也没感情。 “看来这家里我是得当哑巴了,说什么话都让人听去。”秋氏冷哼,“好吧,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是我主动跟童夫人提买铺的事。大家都知道,铺子交上来的数目不是实际利润的足数,这些铺子一年少说能有净利四万两,所以我就想,与其等人算好了送钱来,不如买下来能有更多的收入。不过,家里是没钱的,你也知道。但我和童夫人好说歹说,最后说成的价钱实在好,一家两千,打算买个一两间罢了。” “两千两,半年就回本了。怎么这么便宜?”尽管没感情,但秋氏生了三个儿子,大老爷相信她至少会为孩子们打小算盘, “这么便宜?老爷是不买米不懂米价贵。这就快年底了,庄子里缴上的银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全靠四房铺子每月顶着,哪里来闲钱?童夫人说采蘩只会造纸,十郎只会读书,都不是做生意的料,与其让他们把铺子管得关门大吉,不如趁现在势头好,卖掉拿到银子稳妥。要不是我说姬童是亲家,而且又是之前说定的利润归姬府公中,卖给外人不太合适,童夫人才勉为其难开到最低两千。不算便宜,只能算是自家人给了折扣,我还嫌贵呢。”秋氏吹气喝茶。 “妇道人家懂什么?那是普通的十间铺子吗?间间都是旺铺,生意好得早晚不停。真要买到手还成天愁什么银子?”大老爷也不是不懂“米价”,“你就别打自己的小算盘了,赶紧跟娘商量去,看看能不能全买下来。莲儿说了,她还有几千两贴己银子,真要是有急用,她就借出来。你别老是看她不顺眼,说到底她是我女儿,能不为这个家着想吗?家里好,她今后再嫁,才能好啊。” 大老爷说完就到宠妾房里去了。 大夫人独坐在灯光下,曾经亮丽的容颜只剩岁月的刻痕和强撑富贵下的憔悴。道一声传饭,就听到外面的婆子丫头们动了起来。她却一动不动,漠然迎来第无数回的一个人的饭桌。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还要过多久,但她从一开始嫁进这个门, 就已经没有选择。打内心,她羡慕采蘩那个孩子,说做就做,即便妥协都不会失去自我的倔强。有时她真不明白,无父无母的孩子,究竟从何而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如今更是连一丝怕生都没有了,光华耀眼。和她说计的虽然是童夫人,她却很难忽略采蘩的影子。童夫人不知道她对姬莲的恨,采蘩知道;童夫人不知道姬莲有近万两的私房银子,采蘩知道。所以,想到她和这个聪明的姑娘联手,看着进进出出不知谁可信任的烦躁渐渐平息。很快,这一切都会过去,她终究要成为姬府的主母,以此换取她为这个家付出的所有。值或不值,都算是补偿了吧。 再说张翼张大人,昨日鉴赏会后就在御纸坊过夜,这日也是夜里才回到家中。和家人吃罢饭,他习惯到自己的书房看会儿书,谁知一开灯,见书桌前一道黑影,吓得他差点惊呼。 “张大人,是我。”坐椅上一个白胡子杂眉毛的胖老头,不是假山长,又是谁? 张翼拍着胸脯,吹他的真胡子瞪眼,“你又来做什么?我可就欠了你一次人情,你别想再让我干鸡鸣狗盗的事。” “大人此话差亦,什么叫鸡鸣狗盗?我只是请您去把四皇子请到鉴赏会,再请您想办法扰乱东葛青云无论怎样的诡计,跟鸡鸣狗盗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我让您往画上撒发光粉,也不是我让您说漆夜名砚有瑕疵。不过大人,您真有天赋,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你那青光之说。”嗓音沉沉,但语调飞扬得让对方火大。 所以,张翼走过去卷书敲向他的头,“那粉是你给的!而且,我不撒,就凭那些呆瓜眼力,怎能轻易让人信那是新墨?我即便当场开堂讲课,也没办法一下子教出能闻墨辨时的人来,除非真是天才。” 胡子眉毛颤,假山长已不在座位上,避开那书卷,仍很能说,“天才不是有一个吗?” “她要是真天才,就不会相信新墨青光之说了。不过多亏她一壶茶毁了那画,否则东葛青云迟早会发现我做的手脚,到那时我就晚节不保了。”好险好险,为了还一次人情,他可是搭上了一生清名。 “大人以为童大姑娘为何突然将一杯茶换成了一壶茶?原本跟太子说好的,是泼一杯茶而已。”假山长转到客座,滑相不见,静且稳。 “不是太委屈的缘——”张翼陡然顿口,片刻才道,“她该不会看出来了吧?” “无论她看没看出来,那画已经毁了,没人再有机会看第二次,大人尽管放心。”假山长起身抱拳,“我来,特地跟大人说声谢,从此人情两清,大人今后多保重。” 张翼见他真心道谢,反而有点不自在,“欠你人情,本该要还,谢就不必了。你既决心回去,就好好闯一番大业,别再率性而为。” 假山长却不再多说,身形直上房梁,掀瓦窜顶,飞檐走壁出了张府,轻落在一匹骏马上。 “大兄这就走了?”瘦影加瘦马,在不远的暗处。 假山长侧过头,沉声道,“不然呢?” “采蘩小姐在童府,这条街走到底,往左转,行过三条横街,第四条街右转——”瘦影的指向很清晰。 “小妖。”假山长打断他。 “是。”瘦影听话。 “我见过她了。”拉一下胡子,粘得真牢,看来真需要邈手的药水。 “那……那也能算?”以这副样子? “她认出我了。”不算吗?他以山长自居,当然知道她很快能认出来的,不过是事后。谁知,说了没几句话,那位姑娘就把他拆穿了。他不觉得丢人,是邈手自以为完美的无破绽。 “呃?大兄这么……长的白胡子……”想说奇形怪状的老头子,但当最小的,不能冒犯大的,“是不是打理得干净整齐点,再去见一次比较好。” “小妖,你的信向来简短,话就不要太多了。”再见她很容易,但这时候,每一步对他和她都十分重要。若他所料不错,她今日进宫应该得到皇上的允准,就要出发去北周了。去了,只要稍有不慎,她就会万劫不复。 “……是。”瘦影慢慢往后退去,却又停住,“其实,大兄可以不来的。”刚写的信还没送出去,他却来了。 “我不来,别人也得来,所以谁来都一样。”脚后跟一踢,马撒开四蹄。 瘦影拽缰绳,朝相反方向骑去。 这晚,采蘩从梦中惊醒,起来倒水喝,看到桌上居然放着她的珍珠盒。打开一瞧,里面却是空的,只有一张纸片,上面四个字——我借走了。字迹已很熟悉,人来无影去无踪也不是头一遭,不过房梁冷清好些日子,今日似乎有暖息。再回被窝,好梦。 过了几日,童夫人和姬老夫人终于谈妥,以十间铺子一万九千两卖出,其中一万两是姬莲的私房钱,包括卖珍珠所得的银子。 “听大夫人的意思,那位三小姐差不多把所有的贴己银子都拿出来了,还跟老夫人说好,铺子有六间归她所有,在没出嫁之前,她允诺每月交给府里一千两。”童夫人与采蘩送姬钥上学,顺便一道逛街。 “姐姐那会儿跟我说好的,不让三姐得到铺子,为何却卖给她了?”姬钥自早上知道母亲的嫁妆铺子被卖了,一直生气。 “不是卖给她,是卖给姬府。”采蘩听得姬莲把私房钱都贡献出来了,心中挺愉快。 “钥儿,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学看账本?”童夫人这回是“帮凶”,谈了一笔好生意,也高兴得很。 姬钥看着她们那么欢乐的神情,有点懵了。 ------- 今天第二更。 感谢亲们对聆子的关心,各种打赏,粉红,订阅,推荐和评论支持。 全体一么。rs 第241章 把私房钱统统交出来! 从姬家开始拿义母嫁妆铺子的利润,采蘩就留了心眼。她己吃过人心不足的亏,又防着姬莲,知道这些铺子迟早会引起一场你争我夺,所以交待三大掌事把账往好看了做。在姬莲以为她藏利的时候,其实利润是给了十足的,甚至还往里贴钱,造成转移银两的错觉。 为何?因为十指有长短,十间铺子也一样。能赚千两以上一年的,只有冯斡管着的四家绸缎庄。本来这些铺子就是放那儿给人看的,赚多赚少,童芷不在意,而采蘩就更不在意了。童夫人也早有打算,才将原本童家的人慢慢调回去。 同秋氏商议的,就是让姬莲以为低价买铺子的机会出现,诱她掏出私房钱来贴补。而姬钥说到底是姬氏子孙,采蘩没有把事情做绝,告诉秋氏一定要拿住最赚钱的绸缎庄。 姬钥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明白,“姐姐,你是说这大半年上交的利润给多了?” 采蘩点头,“不算给多,却是把利润都交出去了。同时,让冯叔他们做成每间铺子的收入都差不多,且放了一万两左右的银子到里面兜转,让你三姐以为我们没交实底,又当这些铺子都赚大钱。不过,兜转的银子在卖出铺子之前,冯叔已经全部拿出来了。” “那就是说三姐的七间铺子其实没那么赚钱?”圈套啊圈套! “三间米盐铺子每月真能赚个二百两数,有两间茶叶铺子一间首饰铺可以小赚几十两,还有一间酒水铺子亏着钱。无论如何,以现在的状况,你三姐每月交一千两银子给公中,说不定还得继续拿她的私房贴补。”这个圈套,本来是她防贼的。贼自己送上门来,怨不得她。 “卖盐要有官府发的牌子,到下个月姬三小姐就拿不到这牌子了。我已经跟本家那儿打了招呼。家主也觉得·既然这些铺子跟童氏已经毫无关系,就没必要特别照顾。”童夫人说道。卖盐是赚,但得有门路。姬莲光看铺子的收益,却不知经商并非靠聪明就行的。长在大宅深处·以为斗得家里人,耍得阴谋诡计,就可以自以为是,但终究她的性子太毒,目光狭隘,做不到细水长流看高看远。 “原来外祖母和姐姐早就打算好了,害我一个人瞎担心。”姬钥松口气·感慨道,“希望祖母别再糊涂,能把绸缎庄交给真正可靠的人打理。爹娘说过,本家就是一棵大树,我们就是枝叶,树要是倒了,枝叶无存。” “我还不至于坑亲家。你娘在世时就陆陆续续拿钱给你祖母,我却嫌麻烦·又不是带孩子,要一口给一口的。这么一买一卖,谁也不吃亏。你租母等于将铺子这半年交给她的银子还给你们·但她得了这些铺子,只要好好经营,就能继续延续本家大树的老根。”童夫人深深懂得互相依存的道理。 “而且,等皇上的旨意到,我们就能顺利从本家分出去。相信你祖父母即便再舍不得你和雅雅,也不会多说什么。”四房已经没有任何让人蠢蠢欲动的好东西了,至少在明面上。采蘩看姬钥有些沉默,明白他对出生地的眷恋,“你要是不想离开本家,那我们就保留着墨月堂?时不时” “不·迟早要分的,保不保留都无妨。”姬钥拼命摇头,“我只觉得有点难过,明明是一家人,却为了利益算计成这样,亲情不得不给钱财让路。看起来这不能那不能的事·拿钱就轻松解决了,让人心里很凉。” 童夫人想哄姬钥别这么想,但采蘩抢在了前头。 “正是因为这般残酷,你更要强大。不要像你宠妾冷妻的大伯,也不要像以为所有人都对不起她的三姐,只有你睿智了,珍惜了,才能为将来你的家带来亲情和温暖。”现实如此,但她说过,命运可改。 姬钥重重点下了头,上学去了。 童夫人会心一笑,可以预见钥儿在采蘩的教养下,一定会很出色 午后,采蘩接到老夫人让她去一趟的传话,便猜是有关她和姬钥雅雅要去北周的事。果然,她一进屋,老夫人就告诉她,因为北周皇帝希望高丽和南陈的使臣能在长安一起过最热闹的年节,所以使团十日后就要出发了。而皇上下朝后把老爷子叫去,说姐姐要去游山玩水,哪有弟弟妹妹不跟的道理。 采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老夫人一声—— “我却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妥。” 采蘩在这里越来越像客人,语气尊敬,但有话直说,“为何不妥?老夫人,这可是皇上都点了头的。” “十郎和雅雅还是孩子,你又年轻,怎能跋山涉水去那远的长安?我知道你自己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没必要带着那两个孩子一起。皇上虽然发了话,可我们会向皇上呈明。我已经失去了明儿和儿媳妇,不能再失去孙子孙女。更何况,明儿夫妇就是在北周遇害的,叫我怎能不心惊胆战?”老太太似乎真急,竟抹起眼泪来。 采蘩想,除了那个姬莲,这家人其实还行。 “老夫人,此去北周我们会跟着使团坐船坐车,使团有千名精锐兵士随行,十分安全。我是两个孩子的姐姐,如今要离开数月,却留他们在墨月堂,我实在不能放心,不若一道可以随意照应。”这件事上,采蘩不会给商量的余地。 “两个孩子在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夫人觉得采蘩的话毫无道理。 “老夫人,恕我直言,我义母的嫁妆铺子只是由公中代管,府里就开始克扣四房的用度。如今,铺子都归了公中和三小姐,正好我这敢削门的却去了千里远,那四房的人还没有饱饭吃了?”采蘩话锋讥诮,“老夫人的话虽不错,这里是我的家,但这家太大,老夫人您未必事事都能管得过来。再者说,义父义母出门从来不把孩子们留在家里。并非我开先例,而是遵照先例。” 老夫人虽然停服了酥梦香,但身体不见好,脸色较之前还差,“那些事我听你大伯母说了,只是有些下人自作主张,我已吩咐将他们赶出去,今后不会再发生。” “老夫人,府里刚买下我义母的铺子,三位伯母肯定要全心顾着那头。眼看又要过年了,家里上上下下有多少琐碎的事还得您亲自过问过目,您到时候恐怕有心无力,顾不得四房两个小的了。”虽然决心已定,话语间全不退让,但采蘩心里为两个孩子欣慰。亲情还有的,哪怕有时会妥协,总比荡然无存得好。“老夫人,和您一样,我也是为了钥弟雅雅着想。况且,舅姥爷会送我们去。您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童家?” “哦,亲家夫人的弟弟会和你们一起去?我怎么没听亲家夫人提起?”老夫人半信半疑。 “您可以问我祖母,我不会拿这种事来说谎。”这位老太太对她一直忽亲忽疏,对姬莲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好,这也是亲情。 听到颜辉会跟着,老夫人就暂且不反对了,可是转个话题,却也不是采蘩爱听的,“关于求亲的事——” 采蘩打断老夫人,“我已经从祖母那儿听说了。” 三门亲,媒婆再上门来说作罢,而且巧了,都凑在同一天,也就是鉴赏会回来的第二日。东葛青云是个寡情人,她前世就看清了。向五郎是以此传达他不再怜惜的意思,她已经在竹君馆见识过。姬三,她的风暴刮停,他当然就不必再兴风作浪。 老夫人居然叹了口气,“这事传出去,无知小民恐怕要把市井传言当了真。今后再要有人跟你求亲,定然会顾虑。你这次出远门,切记慎言慎行,要是再惹出什么闲话,那可就传出千里去了。但若有故意使坏的人,你也别不吭声,女子的名节十分重,不能任人毁之。你这回去北周,不就是为了正名的吗?所以千万不可妥协。” 采蘩知道老夫人不见得担心她的名声,却担心姬氏的名声,因此淡然道是。 老夫人今日好像特别嗦,“不过,也是你运气不佳。不但北周副使东葛大人会留下来为使团领路,而且皇上委任了向家五郎担正使……” “谁是正使?”采蘩终于动容。 “向琚。”老夫人继续唠叨,“他是君子,应该不会为难你。倒是那个东葛大人,拿画当众羞辱你却没得逞,一路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报复。好在御纸坊张大人担任副使,他一向公正,你凡事多跟他商量……” 老太太一直说到太阳下山,才放人。 跟着采蘩走出澄明园,雨清终于能对雪清说话,“几时见过老夫人对小姐那么唠叨?好些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又莫名其妙-跳到别处去,让我稀里糊涂的。” “真的。”雪清点头,“原来觉得老夫人跟别的老太太不一样,雷厉风行,不爱唠叨,今日耳朵长茧,才发现她毕竟也是一老太太。” 今天第一更。 因为还在感冒中,第二更会非常晚,请大家不要等,早点休息。 健康最重要啦!rs 第242章 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 雨清噗哧一笑,“难得听你损人。” 雪清却道,“我没有损人,只是说实话。你没留意吗?老夫人面色比从前差得多,看来真是病虚了身子。” 虽然采蘩从没跟丫头们说过酥梦香,但雨清却听过谣传,“你没听说吗?外面到处传老夫人让三小姐下了毒,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老夫人的身体才更糟糕了。” “谣传也能信,那关于咱们小姐那些乌七八糟的话都是真的不成?而且老太爷找了御医给老夫人诊过脉,并没有中什么毒,只是气喘咳嗽的老毛病犯了,得好好养过冬天,开春天暖了才好康复。”雪清不以为然。 采蘩满脑想着向琚是正使的消息。他不是君子,他说过,她知道。可是,他会在身负重责的情况下分心踩她吗?他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吗?迟钝发现,原来得罪美玉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小姐,咱们能不能墨月堂一趟?我想再拿些冬装过去。”雨清唤她。 采蘩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墨月堂的仆人本就不多,如今只留几个看守园子的人,还都让雨清雪清叫去帮忙了。采蘩靠着假山石出神,目力好的丁二立在石上,两人谁也没想到天黑了要点灯,任由夜色披肩,静静罩在暗中。 有句话叫做瞎猫碰上死耗子。当两人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衣人翻墙而下,旁若无人在那儿拍尘拍土的时候,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丁二没动,冷眼瞧着那身怎么看怎么淡定的黑衣,单眉上挑。 采蘩也看出来黑衣人的慢条斯理,有点想笑,就干脆笑了,轻咳,“这位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是路过还是专程的?” 黑影僵了。半晌转过身来,看看笑不住的采蘩,再看看目光冷飕飕的丁二,他缓缓做了一个动作。一个摸脸的动作。 “还在。”采蘩告诉他“面巾蒙得好好的,完全看不出你是谁。” 眼珠子眼白互相换着地方,黑影突然往上窜,终于反应过来了。要溜。 “拦下来。”采蘩一个命令。 丁二一个鲲鹏展翅,居高而占优势,向黑影盖了下去。然而新月微光映出一道拔长的紫气,他不得已在空中连打几个侧翻避开道一声好剑,右手突然甩出两片五星镖,阻止黑影上墙。 采蘩闻剑字而凝望,只见落回原地的黑衣人手中一柄紫剑带鞘。剑不出鞘,没有伤人意。 “你是蛟盟的人?”使剑,侠行,正心,她只知蛟盟。 黑衣人不说话手腕一翻收了剑,竟往园子里跑。 “哪里跑?”丁二蹬脚就追。 采蘩伸手拔出婉蝉,也追黑衣人又嘱咐前面的丁二,“别伤人性命,我要知道他是谁。” 她当然不会武功,但也不是弱如扶柳走不了几步路的小姐,跑起来有风。在失去黑衣人的身影前,还跟着他转东拐南,穿过了大半个花园。不过,野路子和练家子到底是比不了的,片刻之后,她连丁二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好在这么咋咋呼呼喊了一腔把收拾冬衣和抬箱子的丫头小厮惊出来,听说有蒙面黑衣人闯入,立刻将采蘩围住。要是对方想调虎离山,那便失败了。 “小姐,快躲起来。”雨清想都不想说了这一句,然后想不出该躲哪儿去才安全。 雪清比较冷静“小姐,这里离三公子住的居所最近,我们去那儿求助得好。” “三公子?”采蘩食指横在唇上,眉微拢,但思。黑衣人身材纤瘦,个头不高,不是他。 “是啊,小姐,避免还会有同伙来,我们赶紧离开这儿吧。”雨清同意雪清。虽然三公子对小姐异想天开,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 采蘩却道,“不急,先把灯点上,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容易慌张。”她觉得那黑衣人是独个儿,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 雨清想劝,被雪清拉了一把,“小姐说点灯就点灯吧。”她清楚采蘩的倔强性子,若不打算走,谁劝也没用。 园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将花园照得通明。采蘩也不多话,把刚才黑衣人跑动的路线又走了一遍,就看到丁二回来了。但他两手空空,身前身后都没人。 “追丢了?”虽然结果明摆着了,她仍想听答案。 丁二点头,语气微恼,“那小子真会窜,园子里藏身的地方又不少,一下子就找不着人了。请小姐尽快回童颜居,他身手敏捷,万一还有同伙,我一人未必能对付得了。”恼归恼,不逞强。丁氏四兄弟,联合起来力量最大。 “丁二,你刚来园子的时候,花了多久熟悉这些路,长廊,还有各个小院和屋子?”采蘩不答却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那时小姐你不在家,我也不着急,闲逛闲看两天工夫吧。”丁二回道。 “你要两天工夫,但我看那黑衣人左拐右弯一点不出错,好像在他自己家里一样。”雨清雪清在周围点灯,采蘩满目灯火,“依你看呢?” 丁二茅塞顿开,“怪不得我心里这么别扭,觉着自己跑得比他快,可每回接近一些,他就哧溜拐一下,准能拉开距离。小姐一说我才发现,那小子分明就是熟门熟路。绝对不会错,肯定是家贼。” “你在哪儿跟丢了他,带我走一次。”已经排除了同伙论,采蘩不急着离开。黑衣人是蛟盟的人吗?如果是,又为何见她就跑?如果不是,那么心虚什么?因为不想让她认出来?是墨月堂里的人?还是其他三房里的人?疑惑太多,不能就这么走。 丁二应,转身带路,最后停在西园角,“就是这里。我看着他的影子从墙上晃过去,追来却不见人,而且往前有墙,往两边又都是屋子。” 采蘩看右手边不远的一片屋檐,怔道,“是我的工坊。” “对,南边是工坊,这墙外就是主府走道,北边是我们兄弟还有梓峰他们护院住的院子,我没法搜这么大片地方。”三个方向,找哪个都无用。 “去工坊看看。”采蘩凭直觉来选。 丁二将每间屋子都看过了,只道没人。然而,从正屋踏出一脚的他突然又把脚收了回去,很快,喊采蘩来瞧。 采蘩走到门边,见丁二掌心里有一颗相思果大小的珍珠,立刻知道那正是八十八颗珍珠之一。可是,独孤棠明明说借走了啊!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当采蘩的马车离开墨月堂,墙头一道黑影乍现乍无,只有月光追得上他。和上次一样,黑衣人走进同一间屋子,换了衣服开始写信。信这么写:新月夜,翻墙下,与她骤然碰面,逃之。避免其深究,留珍珠一颗混淆,身份妥藏。圣谕已下,十日后出发,向琚正使,东葛引路,唯恐有祸,请大兄看顾。 第二日,姬老太爷修书一封送给童老爷,说姬钥雅雅是孩子,采蘩也太年轻,能有舅姥爷一路护送,那是最好不过,但身为姬氏大家长,他希望在姬家再找一位稳重者随行。 童老爷和童夫人商量后,觉得姬家长辈能放开孙子孙女就算是想通了,多一个姬姓同行也没什么大碍,于是回书请姬老太爷作主就是。 光阴如箭,很快到了十月初二,这个大吉的出发日子。采蘩因为不是使团的一员,不必上官船,但陈帝说要派一名官员化身为大管事,为她打点路上,以保证每五日与使团会合一次。所以在人们欢送使团的时刻,她在老牛码头那艘叫巨阙号的船上等一名皇帝派来“监督”她的官,还有一名姬家长辈派来监视她的“稳重”者。 巨阙,同样的船名,船型却成了大客船。童老爷童夫人特地为这趟远行找到最好的船,还有自己取名的特权。姬钥抢先开口说出巨阙,正对采蘩的心意。当初她乘巨阙来南陈,虽有小风波,却有它护航,乘风破浪。如今要去北周,她希望这个响亮的名字能带来好运,一路平安。她相信一定行,因为这回自己身边不但有了亲人,还有了高手,更有了—— “童大姑娘,时辰可差不多了啊,人要再不来,我可照样开船。”黝黑大饼脸,大鼻子大嘴,咧嘴笑声震船板。 这回,更有了朋友。 采蘩回笑,“蟒大哥,只要你敢开船,我就敢坐船,要不咱这会儿就出发?” 听说采蘩为证清白要北上长安,牛红一拍桌,派行船好手的相公蟒花带一班旧兄弟上船助阵。 “采蘩姑娘如今气势惊人,我老蟒倒没那么大胆了。你可是奉旨去的,皇帝派的官儿还没上船,我要这么开船,害你抗旨不遵,岂不是罪过?”蟒花嘿嘿摸脑门。 “多谢蟒大哥为我掌船,有你和胡子他们在,这船就跟自己家一样了。”真的,心定。 “采蘩姑娘别那么说,其实你不知道,我守在客栈里快闷死了。媳妇能干,我却像吃闲饭的,那个憋得慌。多亏你要北上,我能跟着喝口江水,吹个江风,心里终于舒坦。”蟒花闯惯了大风大浪,当老板的日子没意思,“这话可不能告诉我媳妇。” 采蘩望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好似当初,不是当初。 今天第二更。rs 第243章 朝夕来会 姬钥在问蟒花最近读什么书,一副小先生的模样。胡子在教雅雅和秦筝爬绳网,雅雅的胆子就这么给撑大的。颜辉通宵喝饯行酒,这会儿在舱房里补眠。雪清雨清桃枝正里外转悠,熟悉了地方好泡茶做点心。杏枝和丁小站在采蘩身后,一小一大,一矮一高,一瘦一壮,一静一动,但出奇融洽。 “小姐,有人往这儿来了。”杏枝说道。 丁小居然拿着一竹箍,手上穿针引线正绣青山,闻言抬头一看,“小丫头个子矮,眼睛还真尖。有马八匹,马上的人穿着官服,应该是皇帝派来的。” 杏枝鼓腮帮吐气。采蘩以为她会忍耐,却听她开了口。 “我矮,因为我是小姑娘,将来不会太高太壮,一定苗条好看。你这样的大块头,再怎么手巧会绣花,穿上裙子别人也不当你是女的。” 采蘩觉得来人不如身后的两个有意思,回头去看。杏枝要么不开口,要么吓死人啊。她这番话可是戳中了丁小的死穴,丁小要抽削刀了吧? 丁小果然眉毛竖眼睛斗鸡,将针往丝帛上一钉,左手就往腰上摸去,谁知掏出一封纸,哗啦抖开,“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样?才跟我说女子重在气质不在外貌,我还特地请大哥写下来随身带着,以兹鼓励,这么快就反口了?” 杏枝冷瞥,“是你先说我矮。你就是浑身贴满我说过的话,不以身作则有什么用?” 采蘩转过身去,背着两人笑。这叫忘年交么?如此想着,目光已锐利,随那八匹快马而动。头马上的人穿七品官服,年纪二十五六,相貌堂堂。跟在他后面的一个,灰衣小冠,似是杂事小吏。其余六人皆着一身紧,红灰两色。采蘩在宫里见过,是禁卫所穿。 “七品外官带宫中禁卫,看来有人能借你提升了。”颜辉仿佛笑着,走过来。 “既然在外地当官,皇帝特意找他来,莫非他很能干?”采蘩也不问他怎么不睡了。 “他回都城探母,正好赶上了而已。虽然也挺能干,但他当官不傍不靠势力,一直得不到提拔。是皇帝还不算糊涂,还是你运气不错,这是个不会趋炎附势的家伙。”颜辉嘴一咧,露出牙。这是真笑。 “舅姥爷认识他?”称之为家伙,却是友善的语气。 “你看我这人交游广阔,其实还真没几个知交好友。”颜辉手一指那下了马的七品官,“他,算一个。” “看来不是皇帝英明,也不是我运气好,而是舅姥爷的神通。”这下,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不必担心让人背地暗算。 “跟我有何关系?”颜辉一耸肩,调转视线,对船下的人招呼,“云朝老弟,这么快又见面了。” 一开始采蘩不以为意,和云朝身后正卸行囊的小吏对上眼的刹那,脑中闪火花。原来是那个云。以为那件事过后再也碰不上,时隔大半年,还有缘。 云朝笑声确如朝阳,“颜兄,此次与你同行,我二人可共著一本长安游散记了,小弟也借借你的光。” “谁借谁的光还不一定呢。你所著坝口夜话已被筑工奉为必读之书,皇上将其收入宫中书库珍藏,我那点随感偶想不能与你的重大贡献相提并论。”颜辉下舢板,同他把臂言欢,脸上是采蘩从未见过的真悦表情。 “只是这几年督坝治水的一些心得,谈不上贡献。”云朝与颜辉上得船来,见到采蘩之后,立刻看身后灰衣一眼,得那人点头,连忙对她施长躬。 采蘩自然知道这般正礼是什么缘故,觉得还算受得起,便不谦让。 颜辉却不解其中奥妙,直把云朝的肩往上扒拉,“平时就看你没有官样子,想着兄弟之间这么随意也好,今日可要说你了。我这外甥孙女但受皇命是不错,可她无官无权,就是个凑热闹的丫头。七品再小,也不是普通老百姓,你又奉旨办差,是督官,戴着官帽的脑袋不能向她低了。就算你以我朋友的身份来见,她矮我两辈,你与我兄弟相称,照礼数叫她给你磕头喊爷爷都行。” 采蘩挑眉,磕头喊爷爷?他说得出来,她可是绝对不会遵从的。他这个舅姥爷又何时真把她当亲人了? 云朝却没让颜辉夸张的说话唬弄,坚持行完礼,对采蘩说道,“云朝多谢童大姑娘。” 颜辉反应也快,马上松开他的肩头,“她做了要你如此大礼感谢的事吗?” 云朝点头,“说来话长,颜兄容我稍候再解释,因为出发之前有些行程上的事要跟你和童大姑娘确认一下,还有皇上给我传达的旨意。对了,听说姬府也有一位要同行,最好请他一道听听,毕竟都是护送童大姑娘的人。” “那位还没来呢。云大人或者等一等,或者就不必算上他了。”采蘩边说边看垂头藏面的灰衣小冠,“这位是大人的随行小吏?” 云朝没想采蘩这么快就问,“是……不是!他是我的随从。”答得有点着急,让很了解他性子的颜辉也开始留意了。 他与云朝的家里人很熟,不过几眼,就吃了一惊,“这……这是……”惊讶过后,就是玩味的眼神,用力拍云朝的背,压低声音道,“你没辙了吧?” 看似文气的云朝居然朝天翻眼,无可奈何苦笑,“颜兄是我知音,言我所不能言,正中心中所想。” 灰衣小冠忍不住,“大人——”突然想到要掩盖真声,但不小心装过了头,高低突兀,“船上江风大,还是进舱中说话吧。” 颜辉笑大了嘴,推着云朝,“对,对,风大,吹坏了如雪肌肤,快快进去说话。” 灰衣小冠猛抬头,凶巴巴瞪过去,不想前方的人已经换成了采蘩,回她一个似笑非笑的无声表情。小冠立刻回归原位,紧垂首。 六个禁卫正搬行李,离他们挺远,采蘩故意慢下脚步,等灰衣走到身边时,轻声道,“云小姐,你扮男子实在不像。不如学我一个好友,她极爱穿男子袍衣,却从不掩盖女儿身的娇态,任君欣赏。” 小冠翻后,露出一张俏丽的容颜,大眼泛光,“你的朋友真了不起。我在家穿,娘要说,在外面穿,兄长要说。烦不胜烦。”正是云夕姑娘。 “若有机会,为你引见。”采蘩还记得她在姬府拍桌,说不嫁猪头为妾,只有哭起来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好啊。”云夕曾得采蘩解难,又听到坊间那么多她的精彩事,一直希望深交,如今终有机会,“其实,我就是听说你要到北周去,才求兄长让我跟来的。当过女令,从齐营逃出来,还那么会造纸,如今又能出使北周,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子也能有成就。” “你把它们称为成就,我把它们说成倒霉和历练。”采蘩又纠正她,“我不是出使北周,而是游山玩水。出使这种大事,让心中有天下的人去做吧。” 云夕定定看了采蘩好一会儿,突然笑道,“我其实也不喜欢正正经经的,就是不喜欢老呆在家里,放着外面大好山水不去走走看看,一辈子就这么拘束过了。” “我以为上次的事之后,你母亲会赶紧帮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免得恶人还要窥觑。”采蘩虽然认出人来,但心里还是惊讶的。 “姓张的放话出去,谁还敢要我?我娘着急,可我无所谓,大不了以后出家当尼姑,比配给阿猪阿狗强万分,好歹自由自在吧。不过,我还得感谢一下那位猪头爹,要不是城里没人娶我,我娘也不会让我跟兄长出来。她指望张大人的手伸不了北周那么远,有翩翩佳公子对我一见钟情,不顾我家道中落也非我不娶。”云夕大方自嘲。 “那我得帮忙留意了,争取让你遇到北周佳公子。”采蘩调侃云夕的自嘲。 两人说着话走进船舱,让颜辉和云朝后知后觉发现,原来云夕的女儿身早就让采蘩识穿,已经成为无话不说的闺蜜了。 “云夕也不用隐瞒身份跟着。我带着弟弟妹妹,还有舅姥爷——”采蘩斜睨颜辉一眼,觉着这位其实多余,“名义上我是自家出行,带家人无妨,带朋友又有何妨。皇上不会管这样的小事,若有多嘴人非要问出个名堂,说我邀请来的就是。” “那就这么办吧,多一个人不多。”颜辉赞同。 “又得谢童大姑娘一次。”云朝本来头疼怎样能瞒天过海,这下解决了。 云夕雀跃不已。 云朝摊开地图,再说正事,“此行多为水路,从巴陵郡走汉水入北周,再到洛州转旱路抵达长安。行期预估为两个月,在河水冰封前到就行,时间充裕,所以一路会多停,也可能坐半个月的船,再换七八日的车,最终行进的路线由正使大人决定。我们每五日与使团碰一次,以便知道最新的行程计划。且皇上有旨,若正副使决定我们必须跟紧的话,必须遵从。但我以为除非突然有险峻的路线,这种事不会发生。总体而言,我们还是单独行进的。” “我倒觉得这个总体而言不容易保持到底。”有人走进来,“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点工夫,来迟了。” -----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还是会晚的,鼻子堵住啦,唏唏——rs 第244章 阎罗先生,是你吗? 青花兰绸红叶袍,银丝织金菊的腰带,坠琅环雪玉。一抬手,腕上一串宝石彩珠,流光七色耀人眼。白玉环扣髻,插一支紫木簪。簪身无纹无缀,簪头一颗大明珠,为那张本就俊逸的脸添上贵雅。他噙一角笑,眸中如晕墨氲烟,看得清又看不清他真正的心思。 这样一个难以揣测的人,采蘩想自己当初居然把他看成了风流鬼,实在走眼走得不知哪里去了。不过,撇开他这身“发光”的行头不论,撇开他说的那句总体而言不容易保持,她很想问很想问,他从头到脚到底怎么稳重了?明明骨头都是轻的, “姬三公子?”颜辉一怔。 “舅姥爷,您是长辈,怎么跟我见外起来了?”姬三行晚辈见长辈礼。 “老太爷说得那个稳重的人就是你?”颜辉其实没跟他见外,就是不熟而已。但就算不熟,也知道稳重与他不沾边。 “是,舅姥爷。”姬三收起笑,“祖父祖母能将保护十郎和妹妹们的重责交给我,想来我还是挺稳重的。” 噗——有人喷。 采蘩在四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举手——理一理鬓发,正色清嗓,“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云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呃——我能问一件事吗?”云朝看看采蘩,看看姬三,目光到底放在信任的好友身上。 颜辉不用听问题就知道怎么回答,“没错,向我这外甥孙女求亲的三个人这下也齐了。” 云夕眼睛明亮,盯看姬三而不怯不羞,“三公子向采蘩求了亲,家里长辈还让你来护送?” 姬三也不避她的目光,“云小姐,正如你兄长知道你女扮男装混上船不妥,但他仍带你来了。因为他相信你。我家的长辈们也一样。尽管我向蘩妹求过亲,可既然没成,此事就过去了,我仍待蘩妹如至亲,护她之诚天地可鉴,即便同行一路,也决不会有片刻失仪之时。请信我。” 云夕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呐呐道,“云夕信君子之诺。” 什么诺都可能,却绝不是君子诺。采蘩没开口讥嘲他,因为她知道该还他的有来有往了。 云夕信,云朝也信,比妹妹多问一句,“只要童大姑娘无异议。” 她有异议,但是不能说,只能笑。然后看颜辉推门喊出发,云朝拿着地图找蟒花,云夕兴奋地要看升帆,她和瞬间泛起浮夸脸的姬三大眼对小眼。 “行了,说实话吧,稳重的三哥。”她对他那套信任说一个字都不信。 姬三西子捧心状,侧倒在椅子里,“蘩妹妹真是——”突然又坐得笔直,坏笑邪气,“太懂我——晕了。” “呃?”采蘩有点反应不过来。 “祖父派来的那位半路上晕了,正好那么巧,让我碰上,我想妹妹的行程不能耽误,所以就跟那位自告奋勇,那位没反对。”姬三这么说道。 “晕了还能反对,那是装晕。而且你说了半天,那位到底是哪位啊?”采蘩想知道谁那么倒霉撞上他。 “大堂兄。”姬三看采蘩在动脑筋,就道,“你也别费神了,家里一堆兄弟姐妹,你跟几个说得上话?也就你三哥我,真对你好。大堂兄一来,你想游山玩水?在舱房里绣花吧。以后你会感激我把他弄晕的……”啊,说漏嘴了。 “你把他弄晕了?”采蘩不觉得他狠,但觉得他宝,“你把姬氏嫡长子嫡长孙弄晕了?” 姬三竖食指在嘴上,“蘩妹妹,你知我知,他不知道是我。” “他走到半道,莫名其妙晕了,醒过来赶到码头,却发现船早走了。船上除了钥弟雅雅姓姬,还有一个姬乔姬三公子。本该他护送的,现在变成了你护送。还你知我知?凡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你耍手段了!”天哪,这个聪明劲儿,她佩服他! “蘩妹妹,你说话转风轮那么快,我听得头晕。还是晕船?”姬三抚头,摇晃地站起来。 “船还没动呢。”采蘩看他折腾,“三哥,我有没有说过你像一个人?” “你的心上人?”还耍。 “不是,像——”采蘩觉得是时候坦诚一些,“阎罗。” 姬三放下抚额的手,身体慢慢笔直,抬头望进采蘩眼里。他五官的森冷煞气,在她那双妖异的桃花眼中,刹那深沉,又刹那笑。 “蘩妹妹咒我死吗?好端端说我像地狱阎罗。”他的眼角慢慢飞起魅线,“不过,有这么俊的阎罗?” “阎罗俊不俊,我不知道。可我越熟悉三哥,就越觉得你俩想象,尤其是那骨头都要飘起来的轻浮,如出一辙。”采蘩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姬三是阎罗,一定不会杀她,不然她早就没命了。 “妹妹要骂我轻骨头,不用抬出阎罗来吧。阎罗是大鬼,传说中也算神仙,飞来飞去当然轻飘。”突然船一震,姬三哎呀抱头,连喊晕了晕了,晃出门去。 装傻吗?他叫晕而逃,又是一个明显的旁证。采蘩撇笑。不单是说话的腔调和动作的狂肆,还有阎罗被独孤棠打伤,他姬三的脸色也奇差无比,分明是失血后的惨白,而不是酒喝多了。虽然有八分肯定,但仍存两分疑虑。贵如姬三,为何会去当飞雪楼的杀手阎罗?等吧,等水到渠成。 想到这儿,她也上了甲板,见到最后一个船客跳下船栏,不由喊她,“麦子,信都拿到了吗?” 阿肆在北周,采蘩就让麦子跟她一道走,麦子没多想就答应了。因为出趟远门不容易,麦子就说要问问看有没有人要捎信给长安的亲人朋友,所以这么晚才上船。 “拿到了,比我想得要多。”麦子抬手,捉着装信的布袋子,看似挺满,又啊了一声,“有封信是给你的。”打开袋子翻找一会儿,递给她一个信封。 采蘩看信封上的落款,“吴姬姐姐写的。” “嗯,我也有一封,吴姬姐姐说天凉了多穿衣,北方冷,风沙大,要多喝酒。还有,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几坛真正的北烈。”麦子的酒涡阳光。 采蘩拆信看了,呵呵笑,“真是的,吴姬姐姐写一封抄一封,我这信上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其实何必麻烦,说明一封信两人读就是。” “吴姬姐姐如果能跟我们一块儿去就好了。”麦子叹息。 “南陈北周虽远,水路便利快捷,只要有心,还是能见面的。再说,吴姬姐姐有酿酒的绝活,说不定到北周也开一家百香坊。”采蘩说完,云夕就接话。 “你说得好似不回南陈了一样。”本要细问,看到麦子对她一笑,云夕的脸就红了,“这位公子是谁?” 采蘩勾住麦子的手臂,心道这位笑起来真能迷死人,“云夕,她叫麦子,不是公子,是姑娘。”这回早点说,免得像魏吴姬那时候,都差点跟人求嫁了。 云夕半天合不上嘴,“姑……姑娘?就是你刚说的那位喜穿男子衣袍的好友?”可这位一点看不出女儿娇态,很俊俏的小哥模样啊。 “不,那是另外一位。麦子因为哥哥常年在外,她又当信差,所以习惯穿男装了。”云夕和麦子也会成为朋友的,采蘩笃定。 “信差?那不是可以到处跑?”云夕果然对麦子好奇,一下子就拉她的手,“麦姑娘有空暇时,给我讲讲各地的趣闻吧。” “有趣的事我讲出来就没趣了。”麦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抽出手来,转头对采蘩说,“我得把信整理一下。” 采蘩点头,“去吧,吃饭时叫你。” 云夕看麦子走进船廊里,“麦姑娘不喜欢我吗?” “她不是一下就跟人热络的性子,要慢慢熟悉,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其实她也一样。跟这位云夕姑娘一上船来似乎就熟捻,但中间隔了大半年。 秋日气候宜人,船行得顺利,五日后到达约定的豫州府城休整补给,采蘩能看到不远处停泊的三大艘使节船。 云朝先去过,吃罢午饭才回来,对采蘩道,“正使大人说童姑娘喜欢自在,他既然已经看到我们这只船,就不用我们特地再上他们的船聚面了。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豫州,不过到了南陵就得一起走,因为到江州的水路比较凶险,集体行船可以互相照应。” 向琚这是先松后紧?采蘩问蟒花,蟒花却也道江州段水道七拐八弯,时常有急流,跟船是明智之举。听完,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把向琚想得过于小人了。 离开豫州,快到南陵城这日,采蘩明显感觉到了江面上的不平静。 船与船碰头,人与人接耳,由一种淡薄的喜气到浓密的痛快,甚至能听到鞭炮锣鼓。船家高喊着号子,一声又一声追着浪花,过了一船又一船。如此的**鼓噪,将采蘩这船的人都吸引到甲板上。 蟒花和胡子在问过往的船只,姬三却道,“北周大胜了吧。” 云朝一惊,“这么快?仗才打了大半年。” 颜辉眺望江的那面,“北周攻入齐之后,势如破竹,只不过我还以为北齐不会那么容易亡国的。如今看来,不是北齐太弱,而是北周太强。” 这时,采蘩听蟒花一声大喊—— “齐都邺被余求攻下,齐帝自绝于宫中,齐太上皇让罗扬先锋军俘获,北齐亡了!” 长达九个月的这一场战争,结束。 采蘩绵绵吐出一口气。 -------- 今天第二更。 评论区有不少留言打赏粉红,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一一答谢,在这里一并感谢了。 祝大家健康快乐!rs 第245章 三更同床夜谈? 北齐亡了。这个出过兰陵王,皇帝皇子皇孙都俊美到不可世的国家,最终因为皇族代代遗传的狂躁暴虐,再也不能支撑下去,壮阔雄伟的山河已成嶙峋的骨架,在日渐强大的北周面前沉入了黄沙。 北齐百姓多年来的痛苦悲戚挣扎也随之沉去,取而代之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欢欣,这样的奔腾汹涌,连对岸的南陈都感到了。江水起潮,似有歌声乐声的回荡,令南陵府城的人们都热切起来。 从巨阙走向使船的短短百丈,采蘩看到的正是这种热切。是了,快乐吧,庆祝吧,别想太多,珍惜眼前。她也对北齐没好感,因为师父的关系。然而,当东葛洋洋得意的脸出现在视线里,她突然又觉得北周若让这等小人当道,不如输了这场仗得好。 “采蘩姑娘似乎不为北周的大胜而高兴,何故?”向琚面色温和,淡笑着,今日是君子。 “齐亡周胜,有人亡国有人得利,却与我半点不相干,有何可高兴?这场战争,撇开少数真正有心为北齐百姓着想的将领士兵不提,是一国君主的野心,朝堂权臣的相争,国与国力量制衡的彻底变局,百姓其实是得益最少的一群人。但正是这些人为这么小小的利益而真心笑开颜的时候,有人张开那么大一张贪嘴却还摆出道貌岸然的丑脸,我看着恶心而已。”眼望着东葛,采蘩抿薄了唇,眯眼冷凝。 向琚顺着她的目光,知道她指得是谁,心中惊讶。这番深刻的话语,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已十分难得。 照东葛的描述,当婢女的采蘩庸俗不堪,与普通攀龙附凤的女人毫无差别。他当然知道这其中有东葛刻意丑化在内,但无论如何一个地位卑贱的奴婢能有如此见地吗?与之相比,落难或家道中落的小姐确实更能解释她此时的言行。 “采蘩姑娘。”他道。 采蘩这时正厌恶着东葛对身旁的向琚有些松了戒心,不知自己无意说出的话会让人惊艳,所以只应了一声是。 “你既不钟情于兰烨,今后就不要在兰烨面前展现。你越是如此兰烨越是不能放开,这时知你不在意而施计谋,可到最后便是不择手段了。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少有的女子,妖媚得让人心痒,聪慧得让人心折。怎能不得?怎能放手? “嗯?”采蘩有点回不过神来,“我展现什么了?” 然而,无人答她。向琚已走开因为他的能力从不需要近身纠缠一个女子。 “他的意思是,让你表现得天真一点,愚蠢一点,痴迷一点,心中别装那么多大道理。把它们缩小了,挤窄了,压扁了,鼠目寸光只盼嫁个乘龙快婿,想着怎么得到夫君的专宠,怎么才能生个儿子又怎么让小妾们听话,当一个厉害的主母。在夫君面前难得聪明,在群女面前难得糊涂,那就行了。”身后不知何时来了姬三。 “三哥的耳朵真灵,谁同我说话,你都听得见。莫非练就顺风耳?还是蜘蛛丝任何人沾上一根,你就得到消息了?”采蘩上席位,挥袖端坐。 姬三大剌剌坐在她身侧,丝毫不在意引多少人看过来,声音却只钻一人的耳朵“蘩妹妹,那叫蚕丝。” 有一搭没一搭试探他,是一回事;他突然认了,是另一回事。采蘩陡然侧头瞠目,呼吸急促。他是阎罗!真是飞雪楼的大杀手阎罗!那个在她罗帐里东拉西扯一堆要命的杀人丝,差点割断她脖子的白脸红嘴面具人! 她深吸长呼忍不住低骂,“你个色胚!” “恰恰相反,那晚我可是难得当了一回正人君子,面前暖玉生香而眼不迷。”所以,她应该庆幸。姬三以酒盏挡嘴,扬眉轻笑。 采蘩冷哼,“还得谢谢你,正人君子?” “那倒不必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是替人做事,这时我真心想放下屠刀。”姬三自有打算,但一个人拼血路,是愚蠢的行为,“蘩妹妹,今晚三更,我再与你同床夜谈。”不问对方愿不愿意,约下。 采蘩不遑多让,“好,洗干净你的脖子,提着命。你敢来,我一定等。”还同床?去他的! 半夜三更,采蘩舱房的门吱呀轻响,一张白面嗤笑脸优雅大方走进来,真往床的方向去。 “我要是你,这回一定离它远远的。”妖娆美人坐在房中的一角,穿得很——厚实。 阎罗面永远在笑,声音也趣味盎然,“为什么?” “你如果不介意和怕死鳝人落得相似的下场,敬请自便。**撒了些东西,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采蘩单手撑腮,半垂眼,“下回不要三更半夜来,扰人清梦,夜谈怎能愉快?” “阎罗当然是晚上出没的,你见过白日里走来走去的,我这样的吗?”她真是胆大惊人,到底从哪里来的?她过去不管是婢子也好,还是落魄的千金也好,有一点可以肯定,过去的已经过去。东葛青云那样的白痴迄今还想把人拉回过去,绝对吃力不讨好。照他看,就算让她杀人,她都可能眼睛不眨。 “这张面具怪吓人的,能不能拿下来?”身份已经揭穿,还戴着它干什么? 修长的五指将面具吸了下来,露出姬三的俊容。采蘩身边有几个不错的帮手,他还不至于去没事找事,言听计从得走到她对桌坐下。面具在手,好似小扇,半玩半扇。 “蘩妹妹,帮我一把。”求人,并不丢人。固执以为自己全能,才是傻子。人既然群居,就需要互相依存。 “三哥,为何?”为何成了阎罗? 这个问题不完全,可以想成为何要帮他一把,但姬三得到正解,“为了活命……” 采蘩竖起一掌,“别跟我编故事。”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不是故事,而是经历。 “提醒你而已。要是太离谱,太诡异,太美好,太凄惨,我是一律都不信的。”总而言之,太极端,一面倒,十之八九有假。 “你防心真重。怎么,以前被人骗得很惨?那个东葛青云?”姬三也在试探,“我看他远不如我和那块完美的玉,应该他被你骗才对。” “三哥,你习惯通宵不睡,可我是早睡早起的。”对,她骗了东葛青云,让他娶她为妾。但她没有防沈珍珍,那个看上去大度宽容的“好”小姐。她凄惨的故事由她自己造成,所以她不信那些把自己说成完全受害者的故事。任何一种结局,都是多方使力,其中必定有一方是自己。 “我娘曾经帮过姬莲的娘。”故事并非一面倒,姬三今夜剖心。 采蘩后来想,也许那也是姬三公子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姬三说道,“大房二房一直暗地较劲,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娘那时年轻气盛,又是将军府出来的,与大伯母斗得厉害,因此被姬莲的娘亲盯上。刚开始是一拍即合,但等我娘发现那女人十分歹毒时,不再跟她联手,甚至向大伯母示警。于是,出于报复,那女人在我身上下了一种慢性毒,叫无夏。” “无夏?”她还以为是酥梦香。 “就是活不到人生的夏天。我娘找了一个江湖大夫,据他说,我应该活不过十五。”姬三一副说别人闲事的无谓态度,“我娘吓坏了,连忙向姬莲的娘求饶。但当时那女人毒害大伯母的事被揭发,她认为我娘是告密的,自然不肯告诉我娘解毒之法。她被卖离府的那天,我娘苦苦哀求,只得到她一句话。”他娘种下的因,他承果,所以他不能抱怨,“飞雪无痕,小鬼敲更。” “飞雪楼。”原来是这么扯到一块儿的,采蘩心想。“你娘把你送进去的?” “差不多吧。”从来没跟人提过这些事,只要想到就心浮气躁,和她说来却平静,“我娘到处打听这八个字,直到她以为那女人骗她,才放弃了。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打听其实有用,引起了飞雪楼的注意。别忘了,他们是买卖人,不会放弃任何做买卖的机会。有一晚,飞雪楼楼主出现在我的床前为我搭脉,告诉我无夏没有解药,但他有一套心法可以延缓毒气攻心,条件是我要加入飞雪楼。” 采蘩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就这样。完了。”他不废话的,“不用把我加入飞雪楼后,怎么从小鬼变成阎罗,一件件跟你说吧?” “怪不得你从不当姬莲姐姐。”人不在了,毒心还在,毒计延续。这样的狠,不是她平日所说的狠可以相比的,令人不寒而栗。 “姐姐?都快血海深仇了。”姬三面有寒霜,“没有杀她泄愤,我觉得自己简直菩萨心肠。” “是啊。”采蘩长长一叹,“你怎么这么菩萨呢?你要杀了她,何至于让她在姬府惹出这些事?我不用离开,你也不用折腾。 “…···她毕竟不是她娘。”姬三空眨两下眼,“蘩妹妹,你也可以动手的。” “……她毕竟没她娘毒。” 不要让杀人成为习惯。 今天只有一更了,实在太累,休息休息。rs 第246章 这才刚要开始—— 蜡烛烧去一半,满盏烛泪,已成过去。 “三哥的故事说完了吧?”采蘩指指门口,“可以走了。” 姬三不走,不控诉她的冷漠,绝对不走,“蘩妹妹不信我?”他才刚开始说哪。 “你讲得——真得——很真,但……”声音消失在姬三撩开左臂衣袖的瞬间。 不是因为那只手臂好看,也不是因为那只手臂有力,而是因为在他手肘上方那条紧紧嵌入肉里的,狰狞的黑线。黑线的那头淹没入肩口。 姬三以指点在左肩的某处,再往心口丈量,拇指小指一张一缩,笑道,“还差这么一段,我就要死了。别告诉我娘。从我过了十五岁生辰,她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以为那女人吓唬她,而我可以长命百岁。” 采蘩瞪着他。 姬三咧开嘴。因为长得好看,大概笑豁了口,还照样俊脸一张。 采蘩继续瞪着,开口了,“你笑得好象很得意。是不是该加点苦涩进去?不然真像编的。”死的是他吗?仇人吧!那么开心。 “我知道有点离奇。不过就像你不怕死一样,我觉得命这个东西有时候要看开一些,实在勉强不来。”从孩子的时候开始,他娘亲的恐慌,他爹亲的沮丧,就在他的心里扎了根。别人家的孩子是过一岁父母越高兴,他是过一岁父母越绝望。他的命将在人生的夏天来之前终结,为此曾痛恨所有人。这种恨,让他带进飞雪楼,成就了今日之阎罗。 不是有点离奇,而是很离奇。越往北越凉,采蘩抓过一片织锦盖在膝上,点燃了桌上的小铜炉,放上泥瓷壶烧水。看来,这位还不会走·那就招待一杯热水吧。 “勉强不来,却还是得试一试,不然三哥今晚也不会来了。只是,不懂三哥为何要我帮你?我不会解毒·亦不能延缓毒性,倒是丁家兄弟中有擅长的,我让他给你瞧瞧。”她自己也怕这些毒药毒物,所以出了墨月堂以外的地方常吃不饱。 “此毒无解。如果楼主这么说的话,是不会有错的。”他并非找她解毒,“你能帮我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采蘩心念一闪·该不会是—— “独——孤——棠。”姬三终于说出这个名字,“你帮我说服他,让我加入蛟盟。” 采蘩虽然猜到他要说到这个人,但后面一句话却让她笑,“三哥,你这话有三不通。第一,蛟盟已经解散。第二,事情既然和独孤棠有关·你就该找他。第三,你凭什么以为我就能说服他?” “第一,只要有独孤棠在·蛟盟就解散不了,暗底化明面罢了。第二,我找过他了。你以为他对谁都跟对你一样么?他或许有百张面相,但骨子里极冷,是个自大自狂的家伙。第三,不用管我凭什么,你只管跟他说一次,成不成我都认了。”姬三一一推翻三个不通。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对蛟盟十分不屑,将他们说成是一群追名逐利的乌合之众·怎么如今反倒求起人来?再说,独孤棠既然是那么一个自大自狂的家伙,你为何要委屈自己居他之下?”分明不是走同一条道的人,采蘩不明姬三的动机,“难道独孤棠能让你多活几年?”只有这个可能了,但也不必加入蛟盟吧。 姬三拎起烧开的瓷壶·倒杯水,这回居然很客气,把杯子递给她,有给自己倒了一杯,“确实为了我这条活不长的命。毒没法解,但也是混得一日是一日最好。而且,独孤棠对蛟盟里的人十分护短,我只有加入蛟盟,他才能待我一视同仁。” 采蘩想起独孤棠在军中对央的态度,诚然说道,“那也未必。三哥,你真把他看得很清楚的话,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你言辞间对飞雪楼主颇为尊敬,却为何另寻出路?” “楼主失去踪影数年,如今的飞雪楼不似从前了。”姬三见采蘩的神色不以为然,再道,“自然以前的飞雪楼也没好到哪里去。拿人钱财,取人性命,飞雪楼是奸险的买卖人,一般人避而远之。但它至少有楼规正矩,不会随意伤无辜者,任务失败就买卖终结,不再死缠不休。 然而大阎罗代替楼主掌权后,这些规矩一条条被无视。四叔就是其中一例,随行的人无一幸免,大阎罗的爱将锁喉鬼杀人如儿戏。你不也受到了牵连?若楼主在,锁喉鬼必死无疑。” “飞雪楼杀了我义父,你身为堂侄,没有半分愧疚?”他不提还罢了,既然提了,采蘩就要问一问。这是大阎罗接下的。飞雪楼七殿阎罗,各自接生意,只往楼主交待,无需向他人报备。等我得知四叔的死跟飞雪楼有关,与大阎罗之间的裂隙就再不能修补了。我要离开,他就让我拿到名单。因我坚持照楼规来,多花了些时间和工夫,他以此为借口反悔,不让我退出飞雪楼,并告诫若我硬来,他会发必杀令。飞雪必杀,那是很恐怖的死法,我短命也不想尝那种滋味。然而,我脱离飞雪楼的决心已下,暂时妥协却为了找人拉我一把。” “所以你找独孤棠。”水暖,声音不暖,采蘩说道,“三哥十之八九找错了人。他没要你命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帮你?飞雪楼杀了他师父,延了你性命的楼主却与他不共戴天,你俩不可能成为一盟兄弟。再者,蛟盟里的人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也轮不到你充数。” “蛟盟解散过,原本的规矩就该打破。更何况有你帮忙,我倒觉着十之八九能成。”让采蘩清悄一眼,姬三妥协,“好吧,就算我不能加入蛟盟,他独孤棠承诺罩我也行。最重要就是护住我的命,让我安然度过晚年。” “晚年?”采蘩哼笑。 “我的意思就是余年,而且晚年余年差不多。”由此可见,姬大才子的文章诗篇能有多高的造诣。 “三哥还有多少的余年?我看你实在不像短命的模样。”祸害都长命百岁。 “借蘩妹妹吉言,我的心愿就是活过二十五,还能娶妻生子,留得希望在人间。”姬三好似根本没听出嘲讽的意味。 刚才姬三那些话她信九分,现在只信五分,采蘩打个呵欠,“三哥这回把话说完了吧?那就请回。我差遣不动独孤棠,同样我对三哥也是半信半疑。飞雪楼的阎罗,手下有的是鬼差,为何偏向一个看不顺眼的人求助?你瞒了什么,我不管,但愿你好运。” 脸一抽,姬三心道这丫头太难缠,“蘩妹妹,你可知楼主何时失踪?” 采蘩没好气,随口便道,“难道也是劫银案那年?” “不错。”姬三竟然点头,果然看到采蘩正凛了神色,“不过,楼主在劫银案后出现过,那时我并不知道会是最后一面,所以对楼主说的话没有在意,直到一年前才想起来。” “什么话?”采蘩好奇起来。 “江湖传闻飞雪楼,必说八个字—飞雪无痕,小鬼敲更。但还有八个字,不知是出自楼主之口,还是道听途说。”姬三放慢了语速,“蛟龙入海,地狱无门。”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蛟龙入海,地狱无门。”奇异相连啊,采蘩暗暗惊讶,问道,“三哥似有见解。” 姬三摇头,“我只觉得这四句话十分奥妙-,飞雪楼和蛟盟两个水火不容的对手却在一处出现。独孤棠的师父死于劫银案之后,楼主也差不多同时失踪。这其中有没有关联,是我一直在想的事。我认为,若能与独孤棠联手,也许就可以得到答案。 独孤棠为师父报仇,总该先找出楼主,而楼主极可能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真相不就是二皇子中饱私囊,为了赈灾的银两安排这一出贼喊捉贼吗?”采蘩以为劫银案已挖无可挖,该结案了。 “但愿只是这么简单。”姬三敲敲脑袋,“说实在的,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简单?”采蘩不能同意,“这样一件陈年旧案,前不久才有人付出生命,迄今还有人为此受苦,我让你架着找名单,蛟龙小鬼混战一团。能最终查出端倪,煞费苦心,九转十弯,一点都不简单。” “二皇子如此庸碌无为之人,真能造出一场天衣无缝的阴谋来吗?”这一点就足够可疑。 “哪个贵族不养谋士?二皇子身边必有能臣,有什么稀奇。况且,也不是那么天衣无缝,不然我义父查不出名单。”采蘩不以为然。 “蘩妹妹不曾经历过,自然不知道。当初皇帝派了三拨最有能力且对他极为忠心的大臣调查此案,但所有人的结论都一样——盗贼所为。你以为皇上不怀疑有人搞鬼?怀疑却没有证据也是枉然。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什么都查不出来,为什么多年后突然有线索了?还是一份那么完整的名单?” 姬三的话在采蘩心中扔下了一块大石,激得她站了起来,“你说我义父作假?”rs 第247章 静静的网 耳边响着高昂的号子,原来胡子有一把好嗓,令得湍急的江水看起来居然悠悠。前方大船威武,上百面旗帜飘扬,泛着冷光的船头仿佛利刃尖刀,插入崇山峻岭之间。浪高起时,江水撞碎成细雨,敷冷了双颊。那一场夜谈后,吹着冷风,采蘩的心中仍难以平静。 姬三说四叔没有造假名单,但名单的来历确实值得深究。也许是有人利用了姬明将这件事揭发出来,以此打击二皇子。而这一定是熟悉当年事件真相的人,也就是执行甚至制定劫银计划的人之一。还有,二皇子倒了,谁的受益最大? 四皇子! 眼望着主船,那里有四皇子的拥护者向琚。然而,是他吗?那个躲在所有谜团后面的巨大黑影。曾经以为一切水落石出,其实只是陷入一个更大的阴谋?她好不困惑。 “童大姑娘想什么这么出神?”蟒花坐在桅杆下编布绳,铁块般的壮汉手上功夫又快又好,脚下一大盘。看采蘩一副他从哪儿冒出来的神情,便哈哈笑道,“你来发呆时,我已经坐这儿了。本不想打断你,但转过前面那座山,水道窄水流急,将会十分颠簸,你最好别留在甲板上,免得落水。” 采蘩点头往回走,想想但转身问蟒花,“蟒大哥以为南陈两位皇子谁登帝位合适?” 蟒花皱起大黑脸,眼珠子转了几圈,搔搔脑袋,“管他谁当,我们平民老百姓只要日子好过就行。而且说实话,咱们要能自己选皇帝,就干脆别要皇帝,那多自在。” 采蘩听完就笑,“蟒大哥,我还是学你,别想那么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蟒花却反而正经了脸色,“我算什么啊,莽汉一个,靠股子蛮劲对抗江河的大风大浪还行,一到陆地上就是混吃混喝了。采蘩姑娘却不同。”他下巴往使船那边一点,“你不多想想,却有小人多想,还真容不得松懈。这叫身不由己。想当初,有飞雪楼的小鬼跟上你和小公子的时候,我便想你们的路注定不寻常。” “蟒大哥原来未卜先知。怎不早些告诉我?我也好绕开那条路。”蟒花看似大大咧咧,却实有人生智慧,采蘩说笑中钦佩他,“你如今来帮我们,岂不是让我们带上了歪路?” 蟒花摆手道,“采蘩姑娘别高看老蟒,我这回就是来过个水瘾。我早说过,拖儿带口的,不能像光棍一样豁得出去,凡事都得想着我媳妇和那两只小的,还有我爹娘。给你开个船,没问题。可要我赴死——”一脸抱歉,“就算跟采蘩姑娘你投缘,那我也做不到。你知道嘛,怕得罪飞雪楼,老蟒只能送你到码头而已。” 蟒花对他所能承受的风险从来诚实以告,采蘩不是第一回听。当初没意见,现在更没意见,因为她从不认为所谓的过硬交情就非得为对方豁出命去,同生共死的那种热血。朋友,在需要的时候尽到努力帮助,无论能做到何种程度,都是应该去感谢和珍惜的。反过来说,她也不会为蟒花舍命。 “蟒大哥,大嫂若在这儿,肯定又说你没胆子。”她语气一转,“可是,即便你能豁出命去,我都不会高兴。而且这一趟,我是去赢的,跟着我的人当然也不用担心有命没命这些。”感觉水珠子溅出劲道来,她快步进舱。 蟒花望着采蘩的背影,沉敛双目。这一趟她是去赢的!尽管,他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要用输赢衡量的事,但他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话。 “要是早几年认识这姑娘——”他自言自语。 “姐夫,早几年认识她,你想怎么样?”胡子伸长了脖子,耳朵直贴过来,“小心我告诉姐姐,你后悔娶她,三心二意了。” 蟒花呸一口,捏住胡子的耳朵,“你小子敢胡诹,我踹飞了你。我的意思是,早几年认识采蘩姑娘,就让她给咱当个出谋划策的,肯定发财。” “早几年,她还是小姑娘呢。姐夫,你老了。”胡子嗷嗷叫,挣脱蟒花的手,撑竹篙去。 一路下来,巨阙号凭借蟒花胡子这班人的本事,险道之中也行驶得安然。 倒是使船频频遇险,不是撞礁就是搁浅,时不时得停下来,拖慢了巨阙的行程。结果,五六日的水路费了十日。因为这样的耽搁,向琚命巨阙号与他们一道行进,以避免分头走而可能引起再度延缓。不过,虽然一起走,向琚却一直在他的船上,和采蘩没再见过面。 这让采蘩以为,向琚这道命令是处于毫无私心的考量。然而,到达武昌郡的这日,云朝从使船上带来的消息令她怀疑这些撞礁搁浅,还有坚持同行,是向琚事先的预谋。 地图铺在桌上,云朝指着,“从汉水下来的船家说,正是汉水汛期,又逢大雨,江线暴涨,恐怕要等十天半个月才能通畅。所以,正使大人接受东葛大人的建议,决定不走汉水,沿江从安蜀城入北周,上嘉陵江至奉州,再改陆路进长安。” “这不是绕远路了吗?”连姬钥都看明白了,“还不如就在这里等汉水平复。” “我也着这么问。但东葛大人说等到十一月汉水没有雨也可能冰冻,不如趁气候还不算冷换嘉陵江,而且也能看些不同以往的北周风光,横竖等也好绕也好,都得十二月才能到长安。正副使大人商量后就同意了。”云朝解释道。 采蘩落在地图上的目光渐渐冰冷。 颜辉与她的视线落在一处,嘴角弯出月亮尖,“采蘩,这么一改道,离你家乡很近啊。你家在泸州吧?嘉陵入江口离泸州不过一日两日的水路。” 采蘩垂眸,神情淡然,“确实很近,不知是否还需要和使船同行,如果能抽空去看一眼,还可给双亲上香磕头。如今我上了童氏族谱,也算弥补他们心中的遗憾。” 姬钥突然开始打嗝,连喝两杯水都没止住。 云朝不知就里,面色有些为难,“两位大人说改道后我们的船可能不熟悉水域,所以让我们仍要跟行。可惜了,童大姑娘若想回故乡,未必能有机会。” 颜辉目光一转,又看姬钥,“好端端心里要是踏实,怎么莫名其妙打起嗝来?受惊吓了?” “舅……姥爷,没……没有……惊吓。”继续打嗝,姬钥的脑袋一摇又一震重复颤。 颜辉哼笑,拉起云朝就走,“既来之,则安之。嘉陵江一带我还没走过,云老弟,看来我们真能写出一本好看的游记来。” 姬钥等他们走出去,急问采蘩,“姐姐,改道不会……跟东葛青云……有……有什么关系吧?我……觉得很奇……怪,这么……巧,正好是那个方向。”终于顺了气,说话伶俐起来,“万一到了嘉陵,东葛青云要跟你回泸州怎么办?岂不是给拆穿了?” 采蘩眯眼,“我说这一路东葛青云没怎么找我麻烦,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不用想,到了嘉陵,东葛青云一定会提出来,泸州既然有我故乡,而我又不是他所知的那个婢女采蘩,那就应该去一趟,正好能证实我的清白。”所以,先拖至汉水的汛期雨季,再转道前往嘉陵,就能名正言顺到泸州调查她是否说谎。不过要做到这一切,东葛青云会需要帮手。向琚! “姐姐,干脆我们就是不跟着走。皇上允我们游山玩水的,但这些天暮暮黄昏非要我们跟着,应该补偿。我去找他,告诉他,我们有熟悉北周水道的船老大,不需要跟使团的船,十二月在长安碰面就行了。”姬钥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你如果这么做,也不过让东葛青云提前发难罢了。之前都乖乖的,一改道就闹起来,显然是心虚。就好像你刚才打嗝,舅姥爷也瞧出你心虚了一样。这里没有笨人,都明白得很呢。”采蘩仿佛看到头顶一张大网,密密罩了下来,逃已经太迟。 “那要如何是好?”姬钥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却又手足无措,但终于想到另一个法子,“姐姐,干脆找人做伪证,从这儿到嘉陵还要半个月,兴许来得及。” “伪证?”采蘩比较现实,“怎么做?凤尧村十八户人家要找人替代。因为是小村子,这些人要熟悉我从出生到长大的细节。我住的地方,尽管离开了,总应该有些旧物。还有我爹娘的坟。别说半个月,要做到天衣无缝,提前半年准备都嫌仓促。”那可不是她和师父被捉的文北村,第一次经过,齐军要装村民很容易。 “可是,难道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吗?”姬钥觉得无论如何要试试。 “好,就算现在开始准备,找谁去做这件事?船上的人只要有一个不见,东葛青云立刻会得信。而如果现找,谁又值得信赖?弄不好捅到东葛青云那儿,就是自投罗网。”水路便利,但也束缚了自由,容易受人监视。 姬钥最终明白,这时候还真得已经什么都做不了。对方算好了他们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等着被打回原形。 ----- 不好意思,白天很忙,所以这么晚才更。 亲们晚安啦。rs 第248章 采蘩是采蘩否? 风已成冬,如北酒一般辣烈。明日船就到达涪陵郡,也就是嘉陵江的入江口。因此,这夜有人高兴得很,又逢有人请喝酒,自然贪杯。 酩酊的,是东葛。请酒的,是向琚。 “哈哈,向大人,想不到我二人联手竟是这般愉快。再过两日,童大姑娘就是奴婢的身份定然拆穿,到时看她是否还能将我们戏弄于股掌。”东葛笑得狂肆。 “东葛大人,童大姑娘若真如你所说是北周官奴,你打算如何?”向琚面带笑容,漂亮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立刻有美婢上前为东葛倒酒。但他眸中无波,幽暗而深邃。 “那还用说。逃奴按律当斩,且两个官差下落不明,她必定知道其中缘故,若心中有鬼,大刑伺候是少不了的。我恐怕她便是死,也会受尽折磨,凄惨无比。”说着这种话,东葛青云脸上却只有残忍的冷笑。 “东葛大人,我以为你向她求亲是惦念旧情,如今竟恨不得她死,难道只因她回绝了你?”向琚眉宇间微拢,又刹那平复。 “我最厌恶欺骗且自以为是的贱民。向大人不觉得可恶吗?那女人如果真是我北周的逃奴,将她当成千金小姐的童氏姬氏,甚至整个南陈都城的达官贵人,可都上了她的当。换作是我,绝不会原谅这种骗子。”东葛青云喝得多,话也多,“说起来,向大人你也被她骗惨了。以她的真实身份,就算给你提鞋都不配。我俩要是早联手,她可能已经是阶下囚了,哪里还能如此逍遥。” 讥冷从向琚嘴角滑过,消于他温和的笑意中,“东葛大人,能证实童姑娘就是你夫人的婢子之前,这些话还是别讲了。我也只不过因为东葛大人你坚持,行期也颇为充裕,才答应你多绕一段路。万一童姑娘确实是泸州人——”他和东葛青云联手?笑话!分明是东葛青云完全让他牵着鼻子走。 “不可能!我肯定童采蘩就是差点当了我小妾的采蘩。就算她彻头彻尾,连性子都变了,我也绝不可能认错。”正因为明摆着,却还得看她嚣扬,更让东葛青云不能痛快,“她怎能料到我们突然改变行程?就算猜到我们的打算,她那条船处于我们严密监视中,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再者,她真传出信去让人作伪,短短数日能准备得毫无纰漏?就怕随抓一大把破绽,更说明她心虚。” “既然东葛大人如此有信心,我就等着你揭露真相了。”向琚双手捧杯,看似饮尽,其实只碰了碰唇。 这个时候,采蘩正看书。 姬三进来,见她披冬裘抱暖而悠然自得,不由笑道,“你可真是好闲情,过两日,人都要查你祖宗十八代了,你还舒舒服服懒着。” 采蘩瞥他一眼却不动身招呼,“三哥来得正好,我想了一个法子,你看行不行?” 姬三也不客气,坐在她对面,又看一旁的雨清防贼一般盯着他,笑就坏起来,“蘩妹,你把这个大丫头送我吧,看她对我很有些意思,我不介意纳了她。” 雨清惊愕气结。 采蘩都不用看雨清的表情,“三哥眼神不好,看错了。而且这种事由她对我开口,我才能作主,你开口倒像蛮横抢人。” “小姐,我不跟三公子。”雨清开不起这个玩笑,“死都不跟。” “既然不肯,那就别热辣辣盯着我,可不是让人误会吗?出去吧,我和你主子要说会儿悄悄话,没有吩咐不能进来。”姬三其实就不想有其他人在跟前。 雨清恼着,生了胆子,把话顶回去,“三公子不能遣我走,我是四房的丫头,只听四房主子的话。” “这丫头看似老实无趣,原来还有三分脾性。”姬三给采蘩使个眼色,“那就你发话吧。” 采蘩回头对雨清道,“你也该去休息了,换杏枝来便是。” 雨清福身,再愤看姬三一眼,退了出去。她心里想着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三公子和小姐独处,赶紧叫杏枝去了。 “比姬莲身边那个蠢丫头好,还懂得把握分寸,不至于没大没小什么话都往外喷。这就是什么主子什么仆,一看就分品性高低。经你我这么一闹,姬莲在府里收敛得多。祖母虽然面上仍疼她,但就我所知,已把她之前送的东西暗地处理了。她即便察觉,此时忙着当新东家,也懒得理。总之,皆大欢喜。”姬府的这场内斗以采蘩的北上暂告一段落,“这全是蘩妹妹你的本事,三哥佩服得紧。” “三哥说什么呢?这算本事吗?我可是把义母的嫁妆铺子全给出去了,才换得她们欢喜。四房如今没了进项,今后在府里也不知要看多少眼色,就怕委屈得没法说。到时候,还请三哥看在你我曾合作的份上,接济着我们姐弟一些。”采蘩手里的书抬高了,遮住半张面,美目中楚楚可怜。 “蘩妹妹别笑了。”姬三却看穿她的装腔作势,“那个府里你今后回不回去还说不定,而且铺子没白给,姬莲的私房钱可全到你手里去了,加上祖母的九千两,近两万银子。我不能说你发了横财,但知道吃亏的买卖你不会做的。你的性子能让谁讨得便宜?” 采蘩放下书,果然笑意盈盈,“三哥别把我当坏人,姬老夫人好歹是钥弟和雅雅的祖母,我不会坑她,绸缎铺子只要稍加打理,便可补公中缺项。” 其中的意思姬三自然听得明白,一拍掌,“好极,你坑那朵莲花,我心情舒畅。所以,你要我帮忙,那是一句话的事。说吧,怎么帮?” “等明日,东葛青云真提到泸州证我身份,你就抽出蚕来将他大卸八块,然后替我和钥弟雅雅杀开一条血路,从此跟我们亡命天涯。”采蘩眼珠子一转,“当然,你要想借机把美玉公子也解决了,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姬三默然,“蘩妹妹真会开玩笑,三大船的人将我一堵,挤都挤死我了,还血路?” “三哥手下无小鬼么?飞雪楼令人闻风丧胆,那锁喉鬼让我噤若寒蝉,你身为阎罗却欠阴狠杀气啊。”这个法子只是说说罢了,采蘩并没有指望他能帮什么。 “不是我欠杀气,而是一出手就该做有把握的事。比起蘩妹妹你的方法,我觉着自己的法子更有用些。”他不是来闲磕的,“只要你点头,我既刻派人去凤尧村清理,保证等你们到的时候已经是荒无一人的废土。而你就说自小长在村里没出过远门,东葛青云能奈你何?” “三哥不觉得这会儿太赶?明日一早到涪陵,要是马不停蹄,第三日就能到泸州。三日工夫,你打算怎么清理?”半个月都短,别说只有三日。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为了蘩妹妹免遭小人陷害,我双手染血也无妨。”姬三说得血腥,神情则泰然,“先以利诱,再行强硬,若冥顽不灵者,杀之。但凭妹妹一句话,三日之后,泸州没有凤尧村。只要,妹妹应我之请,”他早先不提,因为杀人最快,三日足够。 那一刻,采蘩感觉森气重重。阎罗并非虚名,她开玩笑,但他却不是。 “三哥好意,采蘩心领。不过,这个死无对证的方法不但不能根除他人对我的疑虑,反而让人以为我心虚才如此为。如今几乎每个人都已认定我说谎,包括三哥在内。可是三哥,你凭什么觉得凤尧村一定不是我的故乡呢?”她和东葛青云的关系,只有姬钥和独孤棠知道,别人都是猜的。 姬三一怔,对啊,他凭什么呢? “真有意思,一个无耻小人说我冒充千金小姐,十个人中有九人就相信了他的话,却不论我怎么说。”采蘩的笑颜敛起,“三哥,我再说一遍,我是泸州人氏,自小长在凤尧村,与东葛大人之前从未见过面。至于我刚才那些话,不过是顺你的意逗趣罢了。三哥不用帮我,更不用血染双手,若此行能回泸州,最高兴的人会是我。” 姬三望着她正色的表情,心中真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讪笑道,“并不是我相信东葛青云,而是他堂堂北周官员,这般言词确凿地指认你——” “因为他当着官,诬赖就有了理,我只是突然冒出来的孤女,所以实话也假?”前世的事,她没有打算宣扬得人尽皆知,甚至拿定主意今生都要否认到底的。倒不是因为奴婢的身份低微,而是不想让那段错走的经历让卑鄙无耻之徒利用,成为伤害她,还有两个孩子的凶器。她付出了很大代价,已让她再世为人,可以坦然放弃过往。 姬三很难在那样洒脱的神色间找出一丝惶恐,又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那本旧书,拾手拿起来翻看几页,又疑心自己两分,“蘩妹妹该早拿出这本齐真地志才是。十多年前的手稿,除了当地人,谁会当宝贝收藏得这么好?” 采蘩淡淡笑了。 ------- 今天第一更。 老规矩,第二更会很晚,要近午夜了,请亲们早点睡。rs 第249章 把眼线拆开 齐真地志,收着齐真山的地图,包括三个山脚下的大镇,七个乡,三十多个村落。以凤尧村为例,说了它的方圆,在齐真山中的详细位置,约二十家不到的人户,以李姓为主,耕种,打猎,采摘山珍为生。对凤尧村廖廖数语,占了书页中的几行,而书中描述了六七页的齐真瀑布,确为名胜,有传说有佳话。据说瀑布之下几乎每块大石上都有刻字题诗,瀑布旁常有人结草庐而居,就为这些诗文来的。 采蘩当初说姬明夫妇前往瀑布时迷路,因此借宿在她家,这话有一半是真的。姬明夫妇确实去过齐真瀑布。 “三哥偏心我,除了你之外,谁会因为一本地志就信我而疑东葛青云呢?”她没说的是,这本书不是她的,却在她的书箱里压着。杏枝发现了它,这让她知道这丫头还识字。 “你明白我偏心就好。”姬三递回齐真地志,起身要走。 “三哥,你走之前,我有两件事要问。”翻开书,采蘩的目光似乎专心,“你对独孤棠来过我这儿的事如此清楚,必定在墨月堂中,不,在我身边放了内应。我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四个丫头中的一个。如今三哥的另一身份都已经让我知道了,是不是不该再瞒着?” 姬三却摇头,那可不行,你没答应帮我,我就只能靠自己。这条线,还得埋着,不过妹妹放心,不会害你就是。” “三哥还是不肯说,那我就猜一猜。雨清雪清稳重,是童夫人亲自挑了送给女儿的,不太像。桃枝杏枝是府里的,但桃枝的爹娘都是大房的人,我还怕你不信她。那似乎就只有杏枝了。”采蘩抬眼,视线缓缓扫过姬三,他神情不动·看不出一丝端倪,“然而,杏枝为我挡过刀,话不多却十分可靠·我不信她则怕伤了她的心。” “蘩妹妹说得都对,你怕我怕的,不如别想了。四个都是好丫头,到哪儿再去找一模一样的来?看姬莲身边那个就知道,忠心的好找,忠心还要聪明懂事的难寻。”姬三说罢,又想到·“还有一事为何?” 采蘩也不执着他的答案,“郑老爷的事。” 姬三云里雾里,“哪个郑老爷?”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喜好男色,你利用他夫人林氏杀夫嫁祸给麦家兄妹,引我入局成为你买卖,你就能逼我找名单的那个郑老爷。”有人忘,有人记忆好。 “你说他?”经采蘩提醒,姬三记起来·“都成死人骨头了,还能有什么事好问?” “郑老爷是你派的小鬼所杀?你肯定吗?那小鬼亲口说的?”采蘩连声问,语速则缓。 “这还用说吗?我派他去·然后人死了,不是他是——”姬三也越说越慢,仿佛突然思及什么,“会是其他人?不能吧?那家伙是大阎罗手下,特地被派来监视我执行任务,所以我就派了他这个小活,省得老在我跟前晃悠。本来小鬼办完差都要向下命令的阎罗报备,但他直接回了大阎罗那儿。因他本来就不跟我,我也没在意。不过,除了他·谁还会杀郑老爷?无缘无故的。” “三哥,我并没有说郑老爷死于他人之手,随便问问而已。好了,这会儿问完了。”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过河拆桥。”姬三瞪她,但见她无动于衷·便莫可奈何道,“你怎么可能只是随便问问?” 采蘩低头看起书来。两个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又似乎没有。她将书页翻到最后,只要仔细一点,就能发现末句的笔迹不同于抄书人。那句话这么写的:此书为引,山路崎岖,可借其光。看来,她身边不仅有姬三的眼线,还有独孤棠的眼线。 姬三推门而出,站在外面的杏枝福了福,默不作声。 姬三挑眉,语气饶有兴味,“听见了么?你主子想怀疑你,又怕伤你的心。能服侍她,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好好回报。” 杏枝再福,仍是安静,走进里面去了。 第二日抵达涪陵,向琚请云朝,采蘩,颜辉,姬三等人上船,通知休整几日再上嘉陵江。 不出所料,东葛青云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提采蘩身世,“童大姑娘,你斩钉截铁说我冤枉你,是我空口白话,如今既然到了家乡门口,万万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你要是没撒谎,家乡父老会给你作证,而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不把你当成身份卑贱的官奴了。” 姬钥再当童言无忌的孩子,“发誓就好了吗?你逢人说我姐姐是你夫人的婢子,又是流放又是官奴,将她的名声都诋毁到底了。一句发誓就能挽回?东葛大人说得还真是轻松。” 东葛青云让姬钥挑起意气,“十公子想如何?” “若我姐姐是清白的,我要你跟她下跪磕一百个响头,而且立约再不诽谤中伤,否则万金罚之。”姬钥正学狠。 “十郎,这就有些过了。”采蘩当然不会有多好心,“东葛大人是官,我是民,他给我磕头我受不起。至于罚万金,那你可就更为难人了,他的官俸就那些,哪有万金之蓄。听说他夫人倒是有丰厚的嫁妆,但总不能让他夫人拿出来贴补吧,别人会说东葛大人没用,还要靠夫人还债。” 东葛青云受不得激,“一百个头,罚万金,我就赌了。” 张翼是副使,但觉这赌不妥,对向琚使眼色让他出面阻止,岂料他不动如山,乐见其成一般。再看颜辉姬三这两位护送采蘩的人,个个拂笑眯眼,也是看热闹的模样。 “我若错了,磕头罚金,那么童大姑娘若真是冒充千金,又当如何?”东葛青云不信她能掩饰到滴水不漏。 “那我还有命吗活罪难逃,死罪难免。东葛大人要嫌这下场还不够惨,只管说出来。”采蘩淡定,不是因为她心存侥幸,而是她真有最坏的打算。这个打算她跟姬三说过,稍微修正一下,就是入齐真山后见势不妙-就遁。遁,是丁家四兄弟带她一个人遁。姬钥和雅雅是南陈贵族,不会因此受到牵连,而且还有颜辉和姬三在,无论如何出不了事。 至于她为何没有早点跑?其一,是那本齐真地志。其二,是前世今生藏在深处的一个心结。所以,她必须到齐真瀑布一趟。 向琚终于开口,却一点劝和的意思也没有,只对张翼说道,“诽谤和欺瞒,不管哪方是哪方非,都会造成严重后果。兹事体大,可我不好随便丢下使船,还请张大人与他二人随行。”他不去,坐山观虎 张翼没多想,点头应允。 当日,采蘩和颜辉上了张翼的船,留姬钥和雅雅给姬三照顾,沿江往上游继续前行。这样的安排是颜辉决定的,采蘩觉得正合心意。姬三时好时邪,难以把握。带着姬钥雅雅,她真逼不得已要走时,可能会舍不得。她甚至连一个丫头都没带,倒是麦子说去过泸州,要给她做伴,她没反对。 到第二日傍晚,齐真山便在眼前了。凤尧村位于其中一座山腰上,一行十来人化身为普通的游客,停留在山脚下的大镇过夜,准备天亮后出发。 客房中的火炭盆快烧熄了,原本睡着的采蘩突觉脖后有冷风,转身见麦子进了屋,揉眼道,“跟我同时睡下的,半夜三更却从外头进来,别告诉我去如厕。” 麦子吓一跳,先道怎么还没睡,又道,“火盆没木炭了,我去问伙计要了一些来。”她走到火盆前添炭,又将窗缝开大,这才躺到**去。 采蘩望着重新烧旺的火盆,目光移到对面的**,麦子闭着眼,呼吸均匀。她的五官让火光映得十分俊气,真是男女皆宜。 “麦子,你要是不困,跟我说说话吧。”采蘩觉得精神很好。 麦子没睁眼,但嗯了一声。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你可真有意思,上门的生意都推了不做。再想,实在是你太诚实了。一直以来,我虽然对看人没多少信心,对你却以为看得很准。有些腼腆,喜欢给人送信,不太在意旁人的想法,其实独立又独行。”采蘩轻轻笑,“麦子,原来我竟把你看错了。” 麦子的眼睛张开了,乌溜溜盛满金焰。 “所以,人不能自以为是。我如今怎么想,都没有好好跟你聊过,看错了也挺正常。”采蘩的目光清澈,“说起来我只知你父母去世早,却一点不知道他们的事呢。”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大哥怕我难过,也不怎么跟我说起往事。”麦子回应。 “也是,我从小就没娘,爹一次都不曾同我提过她,有时我就想是不是爹骗我,其实我娘没死,只是丢下我和爹在别处生活而已。”采蘩立刻“感同身受”。 “我大哥和你爹都是为了我们好。”麦子再应她。 “奇怪。”采蘩的头枕上手臂,愈夜愈精神,“一般人只知我父母双亡,你倒是好像知道我有爹没娘似的……麦子露出腼腆的笑,酒涡可爱。 今天第二更。rs 第250章 小妖,小妖,快快现形! 屋子很暖,人在被窝里也很暖,但两个聪明的姑娘都无睡意 “本以为你说谎,但再想,却是因为我没问到点子上。照你的性子,只要我直接问就会直接答的。”采蘩笑问,“是不是,麦子?” 麦子垂下眼睑,微微点头,“在你问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怎么看出来的?” “我这人不是记性好嘛,有些蛛丝马迹当时忽略了,过一段时间再翻,就能回过味来。我跟你对一对。第一次是我去牢里探你,你说收到郑老爷的信去林子的,后来怕你大哥看了生气,就把信烧了。”采蘩记得很清楚。 “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大哥向来疼护我,要是让他见到那封信,定生风波。”麦子说。 “麦子,你是不知道你大哥不识,还是笃定我不会留意这一点?”不是阿肆会不会生气的问题……麦子讶异,随之一叹,“这么细小之处你也能察觉。” 采蘩一笑,“再来说到黑酒屋那回,从一开始就是你引入随护的话题,怂恿我去的。那日,你们约好在黑酒屋碰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拉我一道,但你借故下楼,其实多半是从后面翻上来,应该是那些蒙面中的一个吧?否则那么巧,该在场的时候你却不在,事情结束才露面?” “大兄要走了,我觉得是时候让你知道他是谁,所以擅自作主,你别怪他。”有些事急得就是旁边的人。 “接下来让我怀疑你的,就是前不久我和丁二碰巧撞上的黑衣人了。那几乎是决定性的瞬间,我看你总有一层迷雾,突然拨云见日。”猫不瞎,还能抓到这只百般机灵的耗子,“黑衣人对墨月堂那么熟悉,显然是住在姬府里的,那时多数人跟我去了童颜居·几个看家的小厮又都在帮雨清她们抬箱子。丁二跟到廊墙前,黑衣人在我的工坊中留下珍珠,只是混淆视线罢了。因为要遮掩的,是摆在我和丁二面前最显然不过的事实——墙那边隔着走道的莲园。麦子·你住在那里。” “原来我弄巧成拙了。”酒涡深漩,麦子还是麦子,没有狡猾,仍不爱动声色。 正是最真最诚的表情,此时才更令人惊讶。 “只有你能借着送信随时出入,又不引人注意。”一通百通,采蘩觉得麦子实在选了一个很不错的差事·“郑老爷是你杀的吧?”不是小鬼。 “他害死好几个穷人家的孩子,死不足惜。”既然是蛟盟的一员,麦子身上亦正气凛然,“我在半道遇到郑夫人的马车,心知有异,跟过去正看见有人杀他。只不过,杀他的人动作很奇怪,似乎装腔作势一般。我看得清楚·但郑夫人不知道。他们离开后,郑老爷爬了起来。” “郑老爷没死?”这倒是新鲜事。 “不但没死,还毫发无伤·嘴里骂骂咧咧说费了他那么多银子,一定要从舅子那儿捞个大官当当,再让那婆娘一辈子不得好过。我当时不知杀手是飞雪楼的小鬼,只知此人可恶可恨之极,上前问话,他还不要命得粗行陋言,让我一脚踹飞了,正撞后脑,当场毙命。”她和大哥一样天生神力,经师父点拨·入高手之列。 采蘩听后就明了,那个小鬼是大阎罗的人,恐怕想阻挠姬三行事,与郑老爷达成另外一笔交易,谁知身后有黄雀,误打误撞帮姬三成了事。 “那么·菩心寺死的那个丫头——”直觉也是麦子。 “天衣教徒出手狠毒,她不但想盗取珍珠,更在你爹的牌位施下致命毒液,不能留她害人,所以杀之。”蛟盟中别号小妖,麦子该出手时绝不容情。 “可你是庶出吗?”采蘩一直奇怪这个收徒的标准。 “我爹是庶子,听大哥说祖父家在北周是大族。我入盟最晚,十岁遇到师父,十五岁前不曾见过其它师兄师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他们行动,师父就死了,蛟盟也解散了。我就干脆当起信差,不但可以多见大哥,也可以寻找真相。”这是麦子游走四方的另一个原因。 “央他们找的是独孤棠,你和独孤棠一样,找得是真相,因为你知道独孤棠也在康城之中吗?”采蘩忆及自己,独孤棠和麦子在牢房里见面的情景,“你俩真会装不认识,我全然没看出来。” “我从未见过大兄真容,那日在牢中不知是他,直至大兄找上我,请我在必要时帮你。而且你知道,大兄已不再我们面前蒙脸。”蛟盟没有死命令,切取决个人意志。“本来留下的应该是央师兄,因为我住府了,他才跟大兄走的。” 原来,独孤棠离开得并没有那么干脆。而这一路北上,又何尝不是他的提议? “你那位大兄说,我要抬起头来做人,就必须亲手斩断小人的恶念。越逃避,越胆怯。所以,我非得走这一趟。”是天运是巧合?她终于来到这里。齐真山,凤尧村,将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地名,若有可能,深埋心田的结今世得解。兀自陷入沉思,没听麦子一声低语— “安心。” 火苗跳跃,两人终于各自睡沉。 这夜,采蘩梦见了她,她不再是披头散发疯颠颠的模样,那头乱发之后的容颜十分亮丽,干裂又无血色的灰唇像月季那般鲜艳。她不疯的时候,总跟自己说起她的故乡。她住的地方四季都有花开,春天有鸟叫,夏天有蝉鸣,秋天有松鼠捡松果,冬天有鹿群跃雪地,一双眼睛是肯定看不够的。隔着空涧能看到对山的一片大瀑布,她常常跑去偷看那些外面来的游客,想象一下山外的精彩。她还说,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会选择一辈子待在山里。她是采石场唯一喜欢跟自己说话的人,哪怕自己不爱搭理。但她的存在就像夏花,自己还来不及意识到那份友谊的萌生时,随着她的死而烟消云散了。她从石场的顶上跳下来的,她说那样就好像从瀑布上跳下来一样,魂魄能回到故乡。她的故乡叫凤尧,在泸州最美的山腰间。而她之所以只跟自己说话,因为她们的名字中有一字发音相同写法相近。 她叫繁花。也无姓。 醒来发现脸颊边的枕巾湿了,采蘩坐起身,发了会儿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她想着,下床洗漱。 出了客栈,那个打不死的东葛青云凑上来,“童大姑娘,这里是离凤尧村最近的一个大镇,你应该很熟悉才对,可我怎么看你十分陌生的神情。” “东葛大人是算命的,看面相就知道我想什么?”还好没嫁他就死了,不然她会跟繁花一样,后悔到杀人。“我爹娘隐居山中,我出生后不曾踏出凤尧村一步,能追上义父义母还多亏村长找了商队带路,下山时不似从这里经过,自然不会熟悉。” 东葛青云哑口无言,这时候只能任她说,不过等到了凤尧村,看她再翻什么花样。他话已经放出去了,却并不止口头上说说,实在不怕她找人冒充。想到这儿,他冷哼一声,找张翼套近乎去了。 等车马都准备停当,就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穿着九品官服,身后有衙役师爷和两个衣着还算体面的小吏 “下官拜见大人。”九品忙对东葛青云作揖,“刚接到大人的帖子,却才知您昨日就来了,实在有失远迎,不过您交待的事我赶紧都已办妥。这二位是下官的下属,一个收税,一个书记,对这一带的村落所知甚详,您带着他俩那准错不了。只是您确定下官不用跟着?” 东葛青云六品,当然要摆架子,神情傲然道,“我此行陪同南陈使节来观齐真瀑布,不想干扰地方。” 九品官道是,留下两个小吏便回衙门去了。 麦子合上帘子,对采蘩道,“他找那两人来一定是怕我们作假。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过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的时候,就得看眼力了。我瞧那两位的眼力却似乎不怎么样,一个光会数钱,一个只拿笔杆。”采蘩眸中光芒闪现。 麦子笑了笑,“我就怕大兄赶不及援手,劝你安心,我心里其实不踏实。此时看你这般自信,反倒让你安慰了。” “也不是自信,而是事实。如你所说,东葛青云带他们随行是怕我对凤尧村动了手脚。毕竟就那么十八户人家,全村冒充都并非难事。只不过,我没找任何人来冒充。”采蘩将施展一计,叫做全都是真的,就她是假的。那两个小吏从没见过她,所以压根就不用担心他们。东葛青云以为如此就万无一失,却不知他一开始已经便想错了方 到凤尧村时,日头正中。采蘩撩开窗帘,见两个小吏招来一老汉,对东葛青云说他是村长。东葛青云一边听老汉说话,一边往她这车看。 时机很重要,采蘩不再迟疑,立刻走下车去。rs 第251章 繁花似景 东葛青云没说话,眼睛盯着李老汉,在看到他面对采蘩而陌生的表情时,嘴角冷冷勾笑。他就不信,这个经税官和书记认定的李村长会认识生活在北周另一端的采蘩。四周一片静,他能感觉每个人都在等真相。对他而言,就是采蘩回归卑贱的时刻来临了。 “老村伯伯,是我。”采蘩说了六个字。 没有人认为这六个字会扭转该走的局势,包括东葛青云在内。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已经掌握在一个人手中。采蘩! 李老汉的神情渐渐不再平白,等采蘩走到他跟前,他惊喜地喊,“繁丫头?!” 采蘩却面色清冷,语气淡然,“一年了,我回来看看爹娘。” 在这里,从现在起,她是繁花。 当东葛青云确定她编造了身份,当不少人,如向琚,甚至还有颜辉姬三,或多或少信了东葛,她却早多算一步。当初听姬钥说起齐真瀑布,她就想起了繁花。所以,她觉得有时老天爷也会怜悯。 繁花的爹娘是从外地到凤尧村落户的,两人不喜与村民交往,住在离村子十多里地远的深山,一年到头也就出来数次,交换些生活必需品。而出生在山里的繁花因为爹娘的关系,几乎也是遗世孤僻的。小时候常渴望跟村里的孩子们玩耍,越大却躲得越深,等她爹娘去世,她几乎不踏进村里一步,只对瀑布那边的风景和人物好奇又着迷。而即便她到村里去,也遵照着爹娘的吩咐,将面容遮去大半。 繁花不丑不怪,很美,倾城之色,比采蘩的妖娆不知高明多少,但都是惹祸的容颜。她爹娘还真是遁世之人,明白红颜祸水的道理·因此将她保护周到,连闺名都略去,只称繁丫。然而百密一疏,他们选择的隐居地离瀑布太近·天真无邪的繁花在那来来往往的众生中找到了自以为的知音,如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追随而去,最终酿制了一场悲凉。 采蘩记得离今半年后的夏日,半疯状的繁花被带到采石场,她的罪名是意图杀夫。她疯颠,是因为薄情寡义的男人,更是因为在狱中所受的凌辱。后来她的自尽也跟那些遭遇有着最直接的关联。她说·夜夜梦见那些恶心的脸,不敢入眠,索性死了好。她天天说这样的话,却从来没有真寻过死,导致采蘩不再放上心的时候,秋天的第一片落叶飘落,她也调零了。 采蘩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家。繁花总念他是个真正的好人,也是村里少数跟她说过话的人之一·曾反对她到山外去,又知道她已下定决心后,找了可靠的商客带她去目的地。 “是啊·一晃眼又入冬了,再晚些日子,下过雪就得封山。繁丫头,在外头一切可安好?”说到这儿,李老汉呵呵笑,“我真是年纪大了,总操心这个担心那个的,看你如今这模样,想来是过得不错。” “挺好的。”繁花一直与村子保持距离,为人冷淡漠然·采蘩装起来得心应手,“您小孙子也该十一了吧?我记得他腊月里生辰。这回临时起意来的,没能备下什么礼,昨晚经过镇上就买了这个,不值多少,您别嫌弃·就图它吉祥如意的兆头。”面上丝毫不露情绪,递过去一个小包。 李老汉打开一看,是块挺精致的小老虎金锁片,上面写着长命百岁。 他不由感激,“劳你还记着小子是虎年生的。你和你爹娘一样,平日虽然深居简出,却是极善的人。清明那会儿,我让大儿到你爹娘墓前祭扫过,此时恐怕有些杂乱了。” “不妨事,您能想着为他们祭扫,我已感激。”采蘩说得很客气,任何人都听出疏淡。 但李老汉的表现又让人觉得十分自然,“要的,都是一个村的。咱村里人不多,就是一家子嘛。繁丫头,你这次回来要住一阵了吧 “不,看过爹娘,陪我同行的那些人再瞧瞧瀑布,最迟明日过午就下山了。”采蘩又递过一锭挺重的银子,“老村,麻烦您请村里人准备一顿晚饭。我原本想住瀑布边的草庐,但入冬后夜里就不能待人了,还得回村里来。倒不必烦住的地方,山神庙应该够了,前年修缮过,又宽敞又能挡寒。” “好是好,不过这两天来了几个收山货的商客,正住着呢。我看他们人挺爽直,要不我问问看他们能不能和你们挤一晚?你们只管先去观瀑,再迟一些,回来的路就不好走了。大不了一家住一个,总有睡觉的地方。”李老汉转身要去山神庙,又回头道,“繁丫头,你虽然从小长在山里,但如今成远客,即便才一年也未必记得清道,我叫个人来给你们带路。”不等采蘩应,他喊了一嗓子大牛,就有个结实的年轻汉子跑出来。 知道有人竖着耳朵,采蘩道,“大牛是村里最熟悉齐真山的猎户,有他带着绝不会迷路。”身后无人声,往后一看,东葛青云的脸色难看极了。谁还能怀疑她呢?她自己都快信了自己。 东葛青云却不死心,不用脑子说话,“是他熟悉山道,还是你其实不认识路?” 张翼皱起眉头。都城里传得沸扬的谣言,他从来不信。但这一路北上,他亲耳听东葛青云如何说采蘩的。若不信,就是堂堂北周使节撒谎;若信,那采蘩就一落千丈,将从南陈贵女掉至卑微的奴隶,且必死无疑。说心底话,他偏采蘩。北周强权,东葛青云仗势傲慢,让他看不惯。更何况他和采蘩之间还有一个左拐,那是不见得亲近但同为纸匠的脉系相连。而他不想淌这趟浑水,向五郎却让他作旁证,不来也得来。当那个村长老汉叫一声繁丫头时,他终于能放心。听了这么一会儿,确定采蘩就是凤尧村出来的,偏偏东葛青云还在那儿无理取阄,真让他有点受够了。 “东葛大人,是那位老汉找人来的,童姑娘并未说过她不认路。而且你请来的这两位地方官已经证实老汉就是村长了吧?他要是不曾见过童姑娘,怎能如慈善长辈一般嘘寒问暖?童姑娘又如何能知道村长孙子的生辰?还有山神庙,以及那个大汉是猎户的事?”之前一直听之任之,但也不能如此下去。 东葛青云斜瞪两个小吏,“你们确定那老头是村长?” 小吏们面面相觑,一边点头一边想,这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张大人,无妨。东葛大人既然仍不信,就让大牛跟着,还是由我走前面吧。”她正好看看齐真地志准不准。那本书关于凤尧村虽然只有几行字,真正好用的却是书后地图详解,仔细到超乎寻常的地步。 采蘩本以为是麦子放进她书箱的,然而麦子却道不是。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清楚:此书为引,山路崎岖,可借其光。不是麦子,就只有独孤棠了,但字迹又不像。 大牛来了,望着采蘩呆半晌,在东葛又升起一股希望时,讷讷道,“繁丫,你回来了。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憨厚老实的汉子对采蘩有过念想。采蘩不主动说,村长和大牛也没想到提繁花的容貌是被遮去的。尤其是采蘩将繁花清灵冷然的气质展现得很完全,难得见上她几面,又久居山里的村人,经她巧妙-引导,很自然就接受她是繁花。 “恭喜你当爹了。”听过一遍就记忆犹新,更别说繁花重复怀念着山中那些宁静的岁月,“你媳妇抱着娃站家门口呢。” 憨汉回眼望过,转头来就不呆了,“老村说你要跟人去瀑布,让我带路。” 采蘩却拦,“让我走前面,看看有没有忘了山路怎么走。你要是看到我把大家往啸崖引,再提醒我。”谁没有少年情怀,再回顾,会发现原来以前雾里看花,其实不如此刻的身边人。 “啸崖是什么地方?”久久不开口的颜辉有了兴致。 “往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到瀑布潭边,景色秀丽,一条却能上瀑布顶。那里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吹北风时有嘶吼音,人称啸崖,但并不是真正的山崖。”采蘩从颜辉身侧走过,“舅姥爷若有兴趣,我可以领你去瞧。” “一道裂缝而已,罢了。”颜辉走过的地方多,新鲜感顿失,“采蘩,你出生的村子虽小,山色却是美不胜收,适合隐居。” “我小时候却不喜欢这些,总想到村里跟其他孩子们一起玩耍。”颜辉这是往她这边靠拢了,采蘩不以为然,又对大牛道,“大牛,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啸崖比谁爬得更下面,你输了,不服气,还跟我爹娘告状,结果我被禁足了很久。” “记得。因为那件事,你后来就不理我了。”一晃,各自长大。他留在村里,她却飞了出去,再回来已是娇贵的小姐。 “快走吧,我们可不是来听你们叙旧的。”东葛青云心里烦,但叙旧这词一出口,就暗自惊讶,难道他真认错了人?rs 第252章 露馅儿了? 从瀑布回到凤尧,村民们几乎都出来了。别小瞧十来户,每户三四个,七八个的,也有七八十号人。人人喊一声繁丫头,即便是真正的繁花也会晕头转向,更别说采蘩了。除了村长和大牛,她两眼一抹黑,全不认识。 繁花虽和村子里的人不怎么来往,但总有一些人说得上话,也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出乎采蘩料想的是,像繁花这样一个十分冷淡的姑娘,回来仍能引起大动静。繁花说她不理人,久而久之别人也不理她了。因此,采蘩觉着自己借用繁花的身份安静入安静出,被人识破的机会很小。但这会儿,涌来一群黑压压的脑袋,令她开始认真考虑最后一个法子——逃跑。瞧,面前站了个**,眼睛从上转下打量她好几遍,张了嘴又合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见过繁花的真容,所以看出她是假的来了? 采蘩想往后退,却已经被这些热情的村民围住。唯一可以庆幸的,东葛青云被隔在圈外,只要没有太大的异样,她或许还能蒙混过关。 “你的模样好像——”那**开口,果然不是羡慕她一身漂亮衣裙。 “……我住的地方,女儿家的胭脂扑粉都有上百种了,天天描红画黛,不像山里姑娘,出嫁那天才施妆,自然看着不一样。”采蘩心里紧张,面上冷淡。 “城里人喜欢你现在这样子么?我倒觉得还是从前漂亮,清清爽爽就像瀑布边的小野菊。”**半信半疑,又道,“我带孩子回娘家来过年,听老村说你也回来了,就想着真巧。这村里只有我们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你下山了,我又嫁了,过了今日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着面。这下好,可以履行约定了。” 约定?什么约定?采蘩想来想去,繁花都不曾提过这样一个同龄伙伴。别说约定,连名字她都不知道。而心里怕什么就来什么,东葛青云突然往她这边挤过来。 “那个人是不是你相公?长得可真俊。再瞧你一身富贵,太有福气了。”**到底眼红。 不知怎么,采蘩不喜欢这女子。突然,心头闪过一念,她不喜欢的人,繁花会与之相熟么?想到这儿,耳中就听到一句密语—— “莫上当,此妇不是村里人,要诈你破绽。” 采蘩立刻看向身旁,一个穿皮背心,戴大耳帽,游商打扮的男子背影正被挤开。 “繁丫?”**唤她,“等会儿到我家来坐坐吧,我嫁得当然不能跟你比,但相公是很能干的参客,这次回来就带了两支上好的野山参,送你一支。” 声音说这**不是村里人,她该信吗?眼眯起,采蘩再凭直觉行事,凉冷着脸说道,“我平时少在村里走动,怕有哪家人漏看了,所以刚才就没问。不过你越说越热络,让我却越来越糊涂,我从不跟任何人有过约定,更没有同伴。你到底是谁?”扬声喊老村长。 **的笑容僵住,视线越过她投向别处,慢慢摇了摇头,然后迅速转身进入人群中,眨眼失去踪影。 采蘩一侧眼,看到上前来的东葛青云,不由冷笑,“我说怎么跑出个滥竽充数的,原来又是东葛大人安排。对不住,再让你失望了。” 东葛青云不说话,目光深沉,盯在她脸上,“不,我终不能相信你不是她,哪怕整座齐真山的人来为你作证,我也不信。你早料到会来凤尧村,对不对?所以,你把人统统买通了。你如今是童大姑娘了,有的是银子。但你记住,麻雀变不了凤凰,有本事你守着这个秘密一辈子都别松懈,否则下场一定凄惨。”已经不是面子问题了,而是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后,自尊受践踏而生出得刻骨恨意。 恨极一个人,爱极一个人,真要论起来,都不需要理由。 “东葛大人心中既然认定我是那个婢女,又何必跋山涉水非要跑来证实?”她能说他坚持己见的精神可嘉么? “那当然是证实给别人看的。”东葛青云撇嘴勾嘲,“可我才知道原来一直小看了你,看似是我出奇不意,其实正中你的下怀了吧。” 无论他怎么激她,采蘩神情不动,“东葛大人,有件事我想请教。上回望山书院中听你说起,你既然本来要娶那婢女为妾,应该是对她有所喜欢的。她被判流放,你没能帮她,似乎惋惜,把我当成她,许平妻,也是想要补偿。可我不明白的是,你那么重诺守信,怎么如今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人杀之而后快。我若是你,再看到那姑娘,且她已经过上了好日子,心中会十分高兴才是。我没帮到她,但老天有眼,她摆脱了困境,我也可以安心了。这么想不正是君子所为吗?” 东葛哼冷,“童大姑娘,我相信人天生有贵贱之分。君子所为,不对卑微无耻之徒。她先偷取主人家的财物,后不遵从国法,擅自逃离。这样的人要能过上好日子,天理何在?” “天理何在,我并不知道。我只知,东葛大人将我当成她,说过娶之以补偿。那时候,东葛大人没想过天理吗?”自相矛盾,让人贻笑大方。前世肤浅,也只能跟肤浅的人打交道。 东葛青云说不出话来。事到如今,就算他认定童采蘩是婢女采蘩,他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有心,一个人真能脱胎换骨。眼前这个女子,无论见地气质,还有言行举止,一点妖艳媚俗也无,怪不得能吸引向琚和姬乔等南陈贵胄。他确实见不得她好,尤其明白她绝不可能再委身于他之后,更加令他愤怒。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甩袖而去,其实是遮掩自己狭隘之心。 采蘩的笑在东葛青云转身后渐收,他若不肯放过她,沈珍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对夫妻前世今生都要成为她的劫难了。 麦子捧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挤进来,浑然不觉采蘩刚刚的险遇,只看到东葛离去,“他又烦你了?真是不死心。” 采蘩拿起馒头,好似吃东西,其实在说话,“除了你之外,这里有没有蛟盟其他人?”那道告诉她有诈的背影,比起虎视眈眈要踩死她的东葛青云,令她更在意。 “我没看见。”麦子摇头,“虽然我给大兄写了信,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而且大兄不久前还捉了北齐太上皇,算时候未必能赶得及过来。” “也是,他顾不过来的。”但那道背影是谁?采蘩漫不经心填着肚子。 吃罢饭,村民们也散了,李老汉领采蘩他们到山神庙安顿下来。 采蘩却对张翼道,“张大人,我想回自己家看看,也想给爹娘磕个头,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张翼自然应允,“明日吃过早饭就出发,记得别晚。” 东葛青云在旁边听得清楚,居然没找茬,只是送来高深叵测的一眼。 采蘩不至于没事找事得去问他眼神是什么意思,但问颜辉,“舅姥爷要不要跟我同去?”问长辈,表示她坦然。 “我跟张大人说好了下棋,有麦姑娘与你搭伴,还有四位能干的卫士,我很放心。去吧,回趟家乡不容易,你也必定有不少贴己话要跟爹娘说,我杵在那儿多没意思。”与其说护送采蘩,颜辉是来游山看水。 于是,采蘩,麦子,丁氏四兄弟出了山神庙。 丁大回头看看,奇怪道,“老村长说有购山货的游商,可我们进去前,庙里没其他人。” “多半是让出地方来了,毕竟他们的住地好解决。”丁小说。 她见过一个。采蘩却没多言,默想着路,带着五人往村后的山上走去。 繁花的家很简单。三间木屋,一大两小,布置得清雅。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大屋里有一间书房。对这个小山村来说,书是十分稀罕的东西,更别说专设书房了。 连丁大都道,“出了这座山,这家主人说不定是个人物。” “所以才挑了一个如诗如画的好地方。”麦子走进来,“我看过了,后面有荒了的菜田粮地,还有鸡鸭农舍,不出门便能悠然自得的生活。” “岂止?”采蘩习惯翻书架。她爹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再往上走就是瀑布顶。并非像人们所想那样险峻,据说除了要小心啸崖,有大片花林,四季有花,几乎无人涉足的绝妙佳境。” 麦子也喜欢好山水,说道,“明日不若早起,我们一起上去看看?” “繁丫爹娘的坟就在那儿,我本就打算去的。”在这里,采蘩才可说实话。 麦子是绝对可信赖的。四丁如果要出卖她,她的身份早就泄露。而且五人都知道把握分寸,她说了这话之后,没问一句。 丁大只道,“我和二弟上去探个路,明早走得顺些。” 采蘩点头,待四丁出去后,随意拨开一本书,突然发现它后面还有一本书,拿出来看,眉毛挑了挑。大概是放书的时候没在意,已经变得皱巴巴的。 但,又是一本齐真地志。 -------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继续午夜敲门,亲们懂我的。rs 第253章 疯狗终于下嘴了! 第二天清晨,采蘩六人再往上走,出了一片阴森森的密林眼前却豁然开朗。 自齐真山最高峰而下的水源在这里形成一条明净的河流,到山崖截断,落成了一道壮观的瀑布。日出的晨光在水汽氤氲的山谷上方闪耀七色彩虹,离他们那么近,仿佛触手可捉。那头如千军万马奔腾,这边如巨大平伏的毡纹宁静悠远。以为一山已到顶,原来却只是谷中小丘,四周群山环绕,座座山峰直入云霄。 真美。采蘩屏息凝望。她不是麦子一份差事走四方,也不是颜辉天生好命可把游山玩水当成正经事做。她出门,好像总在赶,累得喘不上气还不能停步,沿途的风光到匆忙的眼中就折损了大半秀丽,一闪而过。但此时此刻,此地此景,似乎不容人去想红尘俗世,脑中瞬间一清,让它的灵气洗涤了心。不思不虑,只有当前,绝美的天地自然具有强大的存在感,令她只能为它惊叹为它震撼。 “小姐,这里就只有一座坟。”丁大指着北面小小一方野桃林。 冬日桃林应该寂寒,却因林后陡高上去的山峰耸着一大片松柏墨郁,显得轻松明亮,吸收了饱满的日色,看着很暖。 “采蘩,我去那儿看看。”麦子则想往东面的河边。 “我去祭扫,等会儿来同你会合。”采蘩朝野桃林走了两步,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连忙叫住麦子,“小心,啸崖就在那个方向。地志上说啸崖之上时有怪风,人太靠近便可能被刮进去。我看,让丁二跟你一道,彼此可照应。” 不置可否,但听到怪风啸崖时,麦子眼睛亮了亮。她平常闷性子·送信久了,琢磨出写信的一套心得,所以给大兄的信都言简意赅。大兄以为人如信,她肯定沉稳又不嗦·然而她其实挺喜欢说话也挺喜欢蹦。 采蘩听出她那声好里跃跃欲试的兴奋,不由笑道,“看来啸崖你是一定要去了,不过,去归去,收着点儿胆子,我们可不能跟天地斗。” “好。”麦子走路·一步踩足一步,稳健,看得出常行远程。 采蘩来到墓前,墓无碑,但葬在这里的除了繁花爹娘,恐怕也不会有别人了。她亲手将杂草除去,供奉了祭品,拈香叩首·喃喃自语好一阵。她祈求他们保佑繁花,保佑那个因爱而蒙蔽智慧的女子,这回千万能想明白·千万别再做傻事。繁花在决定杀夫前,约摸入冬时节,曾偷偷回过凤尧村,想要最后一次拜别爹娘。照现在看,坟头未理,还不曾有人来过的迹象。那么,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这就是她的心结。繁花在她的前世种下,希望今世能解。 掏出怀里的一封信,是她写给这一世尚未谋面的繁花。但愿能让繁花改变主意,明白杀一个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男人·即便成功,也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不妨洒脱一些放开了,今后的日子还长,还可能有变数,且越来越好的变数。 让丁小搬来一块大石头,采蘩将信压在下面·左看右看,觉得繁花只要来,就绝不会漏掉它,才满意了。正要说走,却听丁大一声不好。 “怎么?”她只听到瀑布的轰隆。 “那边好像打起来了。”丁大皱眉,“是老二的催天炮,向我们求援了。对方恐怕是硬扎子。小姐,我和老三先过去,留老小,可否?” “快去,我和丁小随后就来。”她的跑等于他们走慢步,所以不能让她一人耽误,更何况麦子也在。 麦子和丁二都对付不了的人,会是怎样的对手?她想不出来,暗暗担心。 跑出野桃林,就能听到金属相碰,还有喝斥声。可是,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几步,东面突然也传出了打斗的动静,紧跟一声尖呼。 采蘩的耳目虽比不上丁家兄弟,比常人却更胜一筹,面色一变,急忙停步,“是女子。” 丁小回答得更精准,“是麦姑娘。” “麦子?她不是和你二哥在一起的吗?”采蘩觉得不对劲,“声东击西,让我们分身乏术,对方至少可以得手一处。” 丁小块头大脑袋小,双手削刀的功夫恐怖得让人浑身发毛,缺点就是动脑子想事情有点慢,遇到采蘩这样的雇主再合适不过,凡事只需开口要命令,“小姐,那我们救哪边?” 说实话,采蘩也被这两边的打斗搞糊涂了。理智上,应该去跟丁家三兄弟会合,四兄弟联手,胜算会很大,但感情上,她怕这会儿不去救麦子,等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撑得一时是一时,去麦子那儿她不能考虑太久,一闭眼一咬牙,率性而为。 “好咧。”丁小抽出双刀,“小姐到时候不必另找地方躲,紧跟着我就行,看我把他们削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采蘩则将腰间的婉蝉换到袖中,快跑起来,“到时候先看情况。要是麦子游刃有余,人随便你削;要是麦子应付得吃力,最好就直接削脑袋;要是麦子落在对方手里,就得听我的。” 丁小嘿应,大步流星,三下两下就走到跑动着的采蘩前头去了。 东边河岸旁竖着一个石头阵,一块块都有七八丈高,形成天然屏障。采蘩记得,过了石阵就是啸崖。她气喘吁吁地跟紧丁小,绕出石阵时,身侧就刮起一阵大风,竟让她站不住脚,硬生生往旁边挪了两步。而前方二十多丈远有一条黝黑的地缝,地缝前七八人,其中麦子被押跪了双膝,乌发散上两肩。 “丁小,削刀得暂收委屈你收住。”采蘩看清对方为首的脸时,目光不禁森寒起来。 “童大姑娘,你总算来了。”东葛青云的阴魂难散,“我还想呢,麦姑娘要被这么扔到啸崖下,不知如何跟你交代,而且好像有些卑鄙。” 东葛青云带了几个随护同行,但他身后这些人十分面生,采蘩明白了,“东葛大人,你暗中带了这么多人,是为了对付我的吗?你岂止卑鄙,还不要脸。” 东葛青云经过这些日子,对她的冷嘲热讽挺习惯了,也不发火,“难道就允许你童大姑娘处心积虑作足假证,而我就不能留一杀手锏?童大姑娘当一视同仁才是。” “你的杀手锏就是拿人质逼我承认我是婢女采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承认她瞎了眼,现在又得瞎一次。 “有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童大姑娘,这里没有张大人,也没有你舅姥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承认婢女的身份,并答应嫁我,我就不会再在众人面前多说一个字。”童氏大小姐的名衔,那就意味着一样东西——银子。当然让她保留着,对他的好处无穷无尽。 采蘩哈哈大笑,“我甚少这般失仪,望东葛大人海涵。不过,大人所说简直太可笑了。你既要毁我,又要娶我,天下哪有这种事?两全其美,你倒是占尽,却与我有何好处?没人会答应光赔钱没得利的买卖的。不如这样,此行回去你就得磕一百个头输万金,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麦子,从此不再满口胡认人,我就一笔勾销。” 东葛青云咬牙,“这是你逼我的。”一挥手,四人各捉了麦子的手脚往啸崖走去。 麦子一声不吭,硬直起头来,将毫无畏惧的目光传递给采蘩。 采蘩的右手握着婉蝉,往前突跨一步,厉喝,“住手!” 东葛青云的表情变得真快,露出奸笑,“童大姑娘终于想好了吗?其实对你有好处的。以前你不就是看上我能给你荣华富贵,才百般引诱我?如今也差不多啊,虽然你不差银子,但我只会对你更好。像我这般的好郎君,别人羡慕你都来不及。” 采蘩又想杀人。她都已经不打算报仇了,为什么东葛青云非要逼她再恨他到极点?她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他也平步青云了,各自不相干得活下去,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东葛大人——”声音似乎娇柔,她缓缓吐字,“我是——”同归于尽的成功机会有多大?她背手,正要给丁小开杀的指示。 “兄弟们,听说这里有七叶果,好好找找!”爽朗明亮的男声打断她的手势。 采蘩一回头,只见石阵中穿出四个男子,皆是皮背心大耳帽的打扮。 东葛青云脸都绿了,扬言,“官府办差,不相干人等立刻给我离开,否则斩立决!” 仍是明亮之声答道,“少来了,官府里的人跑这儿办什么差,还不是要跟我们抢摘七叶果?再说,我刚才听你好像是想逼人家姑娘嫁给你。这不是办差,是不要脸!” 采蘩看那男子大胡络腮,说话直来直去挺嗦,心中油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像独孤棠,却像是喜欢穿白衣晃来晃去的那个。 会吗?是他们吗?她朝麦子看去。 麦子也正看她,面上藏得滴水不漏,但下巴微微一点。 今天第二更。rs 第254章 其实,疯狗最弱质。 像东葛看着这四个穿着似北牧的游商旁若无人往他们这边走来不禁大怒“尔等贱民,竟敢藐视官府,我本不想仗势压人,你们既要找死,就别怪我无情。”向身后道一声杀,立刻就窜出五六道快影。 “哇呀呀!你是不是白痴啊?一上来就说官府办差,还说什么不想仗势压人?说说,谁荐你当得这动不动就杀人的官儿,多半也是没脑子的蠢驴蛋。”明亮声音的大胡子说话真能让人跳脚,偏偏还没完没了“没脑子的人办事就是不可靠,公私不分,轻重不分,脑袋一热便当自己天下老子最大,随意践踏人命。这样的蠢人,留着何用?兄弟们,咱也别跟人客气。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死个把当官的,咱再把尸体往那条缝里一扔,等咱寿终正寝,也没人能发现得了这家伙。不多嗦,抄家伙吧!” 没听到亮家伙的声音,他往后一看,原来那三个早摆好架势了,不由很有意见”“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天听我的吗?千载难逢能当回老大,让我威风威风,行不行?”他因为转了身,整个背后空门大开,冲在最前的刀卫对着他的后脑勺囫囵就劈,他却恍若不觉,径自滔滔。 纵使猜到这四人的出处,毕竟没看到真面目,采蘩禁不住喊道“小心背后!” 一把长柄大山斧,凭空出现一般,突然横在明亮胡子的背后,灵巧一翻,将刀连人震开。但接下来,让东葛长而摸不着头,让采蘩差点喷笑,山斧胡子兄竟然抬脚踹明亮胡子。 明亮胡子没想到让自己人偷袭,甩了个狗吃屎,不顾狼狈,像蛤蟆一样跳得老高.半空就来回旋踢,正对山斧胡子的脑袋。 “姓——”及时转舌头“粗的,你小子敢踹老大?” “老大个屁!”还真是粗——鲁得很.“老大像你这样,哩叭嗦个没完没了?那个狗官说自己不仗势,你个蠢呆说自己不嗦,我看都是一路货色,干脆连你一起扔下崖,从此我们能耳根清静。”给根鸡毛当令箭,他看不下去了。 丁小眼珠子骨碌碌转.看那两个胡子你一拳我一脚打得痛快,就算不爱动脑也要问了“小姐,他俩怎么打起来了?到底啥意思啊?” “不用管他们,趁东葛的注意力不在我们,我跟你慢慢往麦子那儿移。”采蘩到这时候基本上已经确定这两个胡子是谁。 不过她却不是等着被救的弱女子,心思透澈,自有主张。东葛青云派出了身边刀卫.因此只有两人押着麦子,丁小的削刀对付得了。至于东葛,他手无缚鸡之力.抗不了她的婉蝉。 东葛果然无暇分心,见游商窝里斗,还以为是光会说大话的家伙,看得喜不自胜。至于刀卫的头儿还挺会断“形势”一个眼色,让两人自己打自己去,率众齐力攻向另外两人,想趁机解决掉一半的麻烦。 于是乎,在外围悄然移动的采蘩眼里,成了很怪异的场面。一方两个打得难分难解.另一方以少对多被包围在刀光中。似乎东葛那边的胜利是一蹴而就的事,观战一会儿也无伤大雅,任采蘩站在平线而无所察觉。 “丁小,直接削命。”采蘩怕他拿出绣huā的细致功夫。 丁小嘿一声,大块头不再拘谨在慢速中,贴着长臂的双刀化为两轮杀气森然的圆月.面如恶鬼,煞狠直逼中天,削向正看前方打斗的双卫。 采蘩双手藏袖,足下无声,离东葛青云不过几丈时悄然停下,乌墨婉蝉在手中发烫。她不会再往前,除非有人不识好歹,逼她自卫。 两声惨叫,令东葛青云终于意识到后方失火,调头一看,正见到两颗人头飞上半空。他吓得倒抽冷气,又惊觉采蘩就站在他身侧不远,便恶向胆边生。心想麦子让人救了,而她一个弱质女流,要是能捉到手上,还怕她不就范?所以,这位怕死鳝人突然从中获得了勇气,拔出他腰里装饰用的宝石小弯刀,朝采蘩抓去。 采蘩等的就是他先动,双目瞪圆,让东葛青云以为她惊惧到动弹不得,而他的手触到她左臂袖的刹那,她旋了个身,好似蝴蝶飞到他身后。出手,没剑,拔剑,再旋开,冷笑。 东葛青云但觉肩胛那里传来剧痛,手一摸伤处,一把血淋淋,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哪里见过这个,两眼一翻,立刻就昏死了过去。他这么一倒地,那边刚开打的人个个停了手,当他呜呼哀哉了。 采蘩蹲下身,探探他鼻息,慢条斯理拿他的衣服来擦婉蝉,对盯看她的众人说道“他吓昏的。我刚才没戳准心脉,只是伤了肩,死不了。看来东葛大人没见过血,可怜样儿。” 众刀卫听眼直,她倒是气定神闲。 “不能怨我。”采蘩此时娇柔气质十足“东葛大人突然划拉小刀冲我过来,我只能自保。他求娶不成,恼羞成怒,却没想到竟丧心病狂,请各位为我作证。” 明亮胡子笑声嘻嘻“没错,我看见了,是这位官大人自己找晕,怪不得姑娘。不过,下回姑娘可得有点准头,扎心一点都不难,扎骨头才难。” 刀卫头儿对明亮胡子呼喝道“你小子如此狂妄且目中无人,我先扎你的心!”人窜起,一刀破空,再想取其性命。 明亮胡子却转身躲到刚才还跟自己面红耳赤的山斧胡子后头“姓—粗的,交给你了,斧子这种家伙我实在不顺——”手这个字尚在嘴里,山斧就与大刀再度相撞。 刀卫头儿但觉千斤力压着他的刀,下一刻就见斧刃到了脖子,连忙弃刀后翻,四下一瞧想找属下借刀,却发现他们全都趴下了。他们当然不是晕,而是死。 “你们是什——”而他今生的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完,脑袋搬了家。 山斧收到身后,姓粗的胡子撇撇嘴“斧子太笨重,确实不好用。” 采蘩正想这场危机出乎意料得好解决,却听麦子说了一句话。 “抓住我的不是他们—”她的功夫没那么不济。 “是我。”又有人从石头后面走出来,而且,一两个,三四个,七八个,十来个,个个灰衣蒙脸。 扑—扑——扑地上多了三个人,被扔得那么用力,却纹丝不动。 “大哥!二哥!三哥!”丁小双眼暴凸,恶鬼顿成罗刹,咬牙切齿对那群灰衣人道“我要你们偿命!” 采蘩用力拉住他“别冲动,他们人多势众,也不知身手到底如何“放心,他们没死。算他们好命,老夫发誓不再杀人,不然——”哼哼两声,蒙巾之下显然是一名老者“你这个姑娘有点意思,胆大心细,北周使节都让你差点弄死,怪道——” “老人家说话要谨慎,我并没有半点要伤害东葛大人的意思,是他先动了手。”采蘩暗道,这位躲了挺久啊。 “哈哈,姑娘说的是,他自找死路,怨不得旁人。”老者竟没帮东葛青云说话,还有些幸灾乐祸。 然而,同样是帮她说话,采蘩可信明亮胡子的,信不了这位老者的。不但因为她知道明亮胡子是谁,也因为这老者声音中的邪冷。 她挑眉,面上无笑容“老人家来找我吗?” 眼尾纹细布,老者笑着摇摇头“不找你,找他。”指着昏过去的东葛青云“给他帮个忙,让你顺顺利利变回逃奴,谁知他这么笨,我把人质都准备好,把你身边的卫士调开,他还是搞砸了。姑娘看不上他,绝对是明智之举。” 采蘩目光陡利“我看不上他,却也看不上派你来的人。君子不君子且不去说,有什么事不敢当面,还要借他人之手,实在卑劣。烦请你老人家帮我带句话,他既然已经咄咄逼人,就该亲自来,别似胆小鬼,更别助小人。”来者嚣张,不把东葛青云放在眼里,也想揭露她的过去。除了向五郎,还会有谁? “姑娘,你应该这么想,他肯为你如此煞费苦心,已很不得了。”老者到底帮那一位。 “我最瞧不上就是施恩与宠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亮胡子插嘴“怎么,他派你来绑了这姑娘的朋友,打伤了姑娘的护卫,人还得感谢他?真想娶人家,别偷鸡摸狗的,跪也好,求也好,自己来。这叫什么?莫名其妙-!” 他对老者说罢,又冲采蘩笑“姑娘,你可得有自己的坚持,不要因为对方有钱有势就嫁了。世上这样的人太多,难道来一个你嫁一个?” 老者眸中精光一现“这几位小兄弟穿着游商的衣服,干得却不是游商的事,轻功了得,以剑法使斧,看来是江湖上的朋友。报个万儿,老夫听听是不是熟人。”姜老辣,已经看穿。 “无名无姓的小混混罢了,不敢同您老相提并论。”另一个络腮胡开口,声音很沉。 采蘩的心却一跳。沉而寡淡,仿佛对任何人或事都漠不关心,带来入骨的寒意,这声音只属于— 孤客! 我知道,好推荐期间应该多双更,但是—但是我今天真得忙死了啊。 对不起,今天只有一更了。 明天看一下。 第255章 呀!救命?! 虽然是孤客的声音,但当采蘩看过去时,那人和另三个大胡一样,完全看不出脸,大耳帽又将他的眼眉压低了,眼神亦无锋。无论给他们四个化成这样的人是谁,都深蕴眼睛最易被识破的道理。 “混不混,得试过才知道。”老者一挥手,不多不少有四个蒙面人朝胡子们走去,“这是我此行所带,除我之外,功夫最好的四人,比刚才那些纸糊的强多了,看称不称你们的本事。” 低振的笑声,仍是他道,“与其四对四,不如一对一。前辈既然是功夫最好的,晚辈就讨教一番。一局定输赢,输的人离开。” “看你年纪不大,胆子挺大。要单打独斗,行。不过,发誓不杀人,却并不是不伤人。老夫所练的功夫霸道,一般输的人,不死也残,手脚尽废都属平常。你若有那样的觉悟,老夫就指点指点你。”老者的口气很大。 但两人真到场中出手时,连采蘩也察觉这蒙面老者不是普通的练武人。他的武器是一支拂尘,红在尘尾,有深有浅,似洗不净的血色。这么轻飘潇洒的东西,他长臂甩下,地上竟被砸出一个坑来,力发千钧。 她看得提心吊胆,因为那位闪来跳去,仿佛难以应付。 “拂尘扫心魔,江湖上有一位用它当兵器的,人称佛跳先生。外号不怎么样,可为人还是相当正气的,但在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了。”唯一没有出过声的大胡子终于开口。 采蘩立刻想起在黑酒屋那个对门派功夫如数家珍的飘忽声,这下对四大胡约摸有数了。 老者身形鬼魅无影,笑音却朗然,“过去这么久,想不到还有人知道这柄拂尘的来历。你说得不错,它确实是佛跳老脚的成名兵器。” “不过,前辈却不是他。”在老者奇异的身法中突然脱出,那位冷寒说道,“佛跳先生不会甘为他人驱使·放下长辈的身段,欺负一个年轻的姑娘家。” 老者只觉莫名就让他摆脱了自己的鬼缠,眼神终于凛冽,“好小子·老夫想你们怎么敢跟当官的叫板,原来还真有些本事。佛跳老脚自以为正义,跑到老夫家门口来找死,老夫成全他而已。正逢他的祭日近了,老夫就拿他的兵器出来使使,也算略表纪念。” “鬼缠,无明老人的独创身法·以锁,扣,罩,拢将对手的动作控制,趁其不备攻杀要害。无明老人师出无名,但无论身法还是攻法都似杀手,练就阴冷内力,一旦制敌·不死便残。”飘忽声今日不飘,继续掏人老底,“小心他的袖里藏鹰爪·浸过邪劲的药草,破皮入血就会令内功全散,他到时必定攻你丹田,废你功夫。他的兵器却在腰上,以蛇皮裹住的金百刺,内有机关,刺如暗器,疾劲可射,八只手都难挡。” 明亮胡子截断他,“你说得这么长一大段·又不能制胜,赶紧给弱点。” “到他这个岁数,最大的弱点就是老,耗他的体力和气劲,半个时辰之后肯定露破绽。”这个主意是姓“粗”的。 听到自己的路数已让人看穿,再听到说他老·无明老人气不打一处来,怒火集中在掌上,全往面前这个躲来闪去毫发无伤的男子招呼而 “毕竟是江湖前辈,你们说话给人留些余地。”沉声说着,他的拳却是一变,改为手刃。 采蘩看不清这些招式变化,只感觉老者一面压制的形势已过,两人似乎势均力敌了。但她不敢松口气,双手握紧,聚精会神注视着场中,因而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昏过去的人是会醒过来的。 不止是她,双方所有人都没留意,以至于东葛青云那把装饰用的小刀抵着采蘩的脖子时,无论丁小麦子,还是装扮成胡子的央,苏徊和邈手,只能呆看。而独孤棠大声喝道小心,要赶过去,却将整片背留给无明老人,让他狠狠打中,往前踉跄几步,咳两声后抿紧嘴往下咽。 “贱人,你敢刺我!”东葛青云血红着双眼,再没有半分斯文君子的面貌,“我要杀了你!” 无明老人可不是光明磊落的人,答应与独孤棠一对一,却是以为容易对付的缘故。现在发现对方竟能和自己打平手,且这么下去真要拼体力了,便趁东葛引起的混乱,命全部的蒙面人动手料理独孤棠。 苏徊和邈手没有半点迟疑,立刻投身战局中,与独孤棠并肩。央跟过采蘩,比别人多一分关切,但见蒙面人个个身手了得,再看了采蘩好几眼后,一咬牙还是去帮老大。 “放开小姐。”丁小还在,一双削刀却不能妄动。脑袋再简单也知道,他只要一挥刀,就会危及采蘩。 “采蘩乃南陈童家大小姐,你即便是北周的官,也不能随便伤●‘性命,否则南陈和北周之间还需和谈么?如此对待——”麦是小妖,知道有关采蘩的很多消息,“采蘩此来,可是陈帝亲口允准,还派了官员护送。” “你们统统站在那儿别动!”不知是否让采蘩一剑刺到疯狂了,东葛青云面目狰狞,大叫道,“只要敢靠前一步,我这刀就扎进她的细脖子。” 丁小怒瞪双眼,鼻子重重吸气呼气,“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一定将你削成肉酱。” 东葛青云真豁出去了,抬手就把小刀往采蘩肩上一扎,又迅速拔起,刀尖上的血贴采蘩的脖颈滑下,他吼,“轮不到你这个脑袋小块头大的蠢货要挟我!闭嘴!” 丁小脸红脖子粗,但这回将厚唇抿没。 东葛青云冷笑,贴着采蘩的耳说道,“哪怕只是一把装饰用的刀,扎进肉里也会流血也会疼。如何?一报还一报的滋味。” 采蘩看都不看伤口一眼,望着前方让灰衣身影包围,一时难以脱身的四人,淡然回答,“东葛大人,只要你打消娶我的心思,这一报还一报的滋味好得很。”额角见汗,呼吸有些虚促,说话时有重鼻音,但她就是不呼痛。 “你!”东葛青云眼中厉色,杀气突浓,‘‘就算你跪断腿,本公子也不屑得要你了。我如今就想看你怎么死,心里才能痛快。”突然瞥见身侧不远的啸崖,毒计上心头。 他一下子用左臂箍住采蘩的脖子,而右手的刀时翘时垂,双脚往后歪晃着退,弄成动静很大的样子,嘴里却说,“你别乱动!要不是你先扎我一刀,我也不至于气急了。其实谁是谁非,你心里清楚得很。老天爷有眼,我问心无愧。算了,只要你别再找我麻烦,我就大事化小,从此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采蘩被他箍得说不了话,只觉他这么装有鬼。憋着气,她双手拍腰带,想找婉蝉。 “你找那把丑黑的短剑?”东葛青云比采蘩高一个头,看得清她的动作,“怕你再随便伤人,我刚才就抽走了。 采蘩双手扒他的左臂,用后脑勺撞他的肩伤,想呼吸。 东葛青云啊呀大叫,带着她转身,终于松开手,“我都说算了,童大姑娘怎么还蛮横?”眼一眯,啸崖就在采蘩身后,而他正好背对了所有人,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手掌推出。 后面东葛推,前面大卷风,采蘩顿时失去平衡,往那道裂缝里跌去。双脚踏空,心跳到嗓子眼,她以为自己将坠落万劫不复,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童大姑娘,小心啊!”那声音中有一种难以掩藏的幸灾乐祸。 采蘩抬头看,正望进东葛青云的眼里。声音幸灾乐祸,但他的神情肃杀。他是真不想她活了,她意识到。 “求我,说你是沈氏的婢女采蘩,我就拉你上来。”笑是歪的,心也不会正。 采蘩看向东葛青云的旁边。 东葛青云顺她的目光看一眼,回头来笑,“你要是以为那大块头,还有那男人婆能救你,我告诉你,他们这会儿正和无明老头交手,可我瞧他们似乎招架不住,你只能指望我了。说吧,你是婢女采蘩。一个人,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自己的出身。你爹是奴隶,难道你连你爹都不认了?” “东葛大人。”受伤的肩撕扯出来的疼痛,令她喘气,“我是泸州人氏,出生凤尧,父系本为大家,家道中落,到山中隐居。一年前遇到义父义母,后来决定跟随——” “闭嘴!闭嘴!满口胡言!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松口,莫非以为能得救?”东葛青云正说着,突然地面一震。 “石阵倒了!” 采蘩听到有人大喊,同时身前直陡的山壁又有小石块被震落。她随之往下看,深不见底。 “快跑啊,要起山崩了!”又一声大喊。 东葛青云慌张起来,想要逃命,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采蘩反握,“你放手!” “东葛大人,多亏你施以援手。”脚下踩乱风,乌发朝上张扬,采蘩神情无所畏惧。要死,得拉这个人垫背。要活,他就别无选择,必须救起她。 东葛青云感觉脚下颤起来了,而采蘩犹如艳鬼,令他不寒而栗。 “采蘩,放手!” 两人僵持不下时,采蘩等到了他。 但是,叫她放手? 不太好吧! 家中有事,白天出门,所以只完成了一章,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请亲们见谅。rs 第256章 信我! 天摇地动中,那道身影降落在采蘩的眼中。卷风吹开他的眉银刀眼宝石眸,无法错辨他人。他伸下了左手,而她的左手正死死拽着东葛青云。 放手!只有放开东葛,她才能和前世划清界限。 原来拉这样的人一起死,不是无畏,而是愚蠢;原来要靠这样的人来救命,不是聪明,而是耻辱。她左手放了,但伸右手。碰到独孤棠左手的刹那,看到东葛青云惊恐睁大双眼,挥舞着手脚,从她身旁惨叫着落入地缝之中。 采蘩还来不及诧异,越来越多的沙石从上方摇颤下来,令她难以朝上睁眼,只能垂头。然而,她能清晰听见那个声音,让她抓紧的声音。她遵照他的话,用尽全身的力气。 一切似乎很顺利,只差独孤棠最后一道力,她就可以从山缝边缘脱险。在她这般以为时,忽听头顶上方一声喝叱,自己握紧的手便往下沉了沉。实在忍不住看上去,有沙迷眼,即刻单手擦过,能见一把刀劈在独孤棠的背上,宽剑让他反手架于身后。一口气未能松,却觉什么东西滴在脸上,热乎乎的。一摸,是血。刀上一条鲜红的小溪流到刀尖,嘀嗒而落。 放开她,他就能对付身后那人。采蘩却抿紧了唇,只更用力握住他而已。她明白他的骄傲,这样让他放手,不如和他一起坚持。 他果然笑,“好姑娘。” 又以为情况不能再坏了,当采蘩见到半空出现麦子无意识而下坠的身影时,终于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保持积极乐观就会如心所愿。 独孤棠也看见了。背上的痛楚,内伤的燎灼,只令他头脑更加清晰。央和苏徊正赶来,但只有他离被无明老人打飞的小妖最近。而他要是不救,小妖就会掉下去;他若救,采蘩就会掉下去。没时间让他犹豫,他的决定几乎是立刻的。 “信我。”望进那双明眸·他道。 采蘩的动作也是立刻的—放手挣脱。坠落的瞬间,她看到独孤棠回身干掉伤他的灰衣人,又飞身腾空拉回了昏迷中的麦子。她还想再多看一会儿,视线却被两边高耸的山壁挤狭了·仿佛与尘世绝缘。 就这么摔死了吗?鼻间突闻雪香。在这个时节回到北周,烬地应该开始下雪了吧。那无边无际的大雪地,她重生时不但嘴里尝到了冰凉的雪,还闻到了它的香。绝地逢生,那么想活下去,怎能在此放弃?! 繁花小时候和大牛比过下啸崖,曾说过峭壁上有一些老藤可捉·但能不能捉到那就是运气了。采蘩想起这样的话,便开始伸出手去碰运气。偶抓到树枝干草之类的东西,却经不起她的重量,没有缓解一点下落的速度。手上火辣辣,张握之间撕裂的痛楚,不过比起脚下的空虚心里的没底,还够不上她抱怨的地步。 人在生死关头毅力最强,不放弃就有机会。当采蘩手上终于抓到一根粗藤时·不由大喜过望,如愿止住了跌势。脚下仍是漆黑一片,头上已成一线天·她估摸自己荡在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高兴得太早,而且很快老藤的根捉不住石壁,连拔几节,她也连跌带撞滑下。她不知这根藤能撑到什么时候,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藤撑得住,她的手也撑不住了。 果然,感觉捉藤的手悄沉,顷刻就到极限·她又往下掉。 “抓住!”头顶惊现一片墨影,左手宽剑插入山石,右手环绕住老藤的一头,将另一头急忙送到采蘩面前。 采蘩紧紧抓住,不可置信仰面看他,“独孤棠·你怎么也下来了?” 独孤棠垂眼,将她吃惊的表情尽收眼底,“原来,采蘩姑娘不信我。” “这种时候,信你不如信自己。”采蘩有觉悟,“而且我以为你会找别的路下崖,不是转身跟着跳下来。”他选当时不能自救的麦子,她懂,因为她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采蘩姑娘说笑,等我找到别的路,那是收尸,不是救人。”他跟小妖对调了位置,将她扔给央他们,立刻下来的。 “你就算跳下来了,比我晚,一样都是可能给我收尸。”采蘩嘴不饶人,“而且,独孤棠,不但可能是我死,你也可能因此白白送命。”什么想法啊? “采蘩姑娘不是那么容易等死的人,我也不是。更何况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谁都死不了。”他手上一使劲,竟把采蘩提至同高,紧搂住她的腰,“得罪了。我会借剑插石减缓下行,还请你捉牢我,以备不测。”心里一刻她会死的念头都不曾有。 “独孤棠,既然你功夫那么厉害,就应该往上走才对吧?”下方阴风阵阵,她觉得没有必要继续探底。 “…···采蘩姑娘,这跟功夫厉不厉害没太大关系,我一个人都未必上得去,别说还要再带着一个。”好像类似的话他以前说过了,“姑娘今后少看些侠义鬼怪的书,即便看了,但别往我身上套。我是肉长的,稍有不慎,从高处跳下来也会没命。”以脚蹬壁,拔剑,落一段,插石缝,停住。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十分耗力。只是这样让人担心的话,就不告诉她了。 “可我······”这时也不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了,采蘩贴着他,气还短,“一直以为是你功夫不够好的缘故。上一回从那么矮的地方往下跳,你居然都能拐了脚。功夫不好就不要硬逞强,别人看来似乎我是你的负担,可说不定等会儿你反过来拖累我。” 因为贴得紧,但觉他胸膛起伏,笑声在耳中沉稳,她就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以为普通人从高处落一回就够记一辈子的,而你却是第三回了。采蘩姑娘究竟是怕高还是喜高,这么来上几回,确实可能我拖累了你。”没她那么经验十足。 采蘩提醒他,“别忘了,第一回是让谁逼的?正是你独孤棠说不跳不帮忙,我要保命,当然跳。结果上了你的当,跟我咬文嚼字得赖账。而这回虽说是为了救麦子,可也是你暗示我松手,这个结果多少和你有点关系吧。” 趁采蘩顾着说话,独孤棠一口气下了几段高,才道,“可我两回都跟着采蘩姑娘跳下来了。人说事不过三,这要还有第三回——” “要有第三回,如何?”知道他想转移她的心神,采蘩忽略提心吊胆的感觉,语气轻松。 “要是救了你第三回,姑娘便大人大量,忘了以前我拒绝你心意的那两次——”剑锋似乎让凸起的石头打偏,游蛟滑脱。独孤棠想用手抠石缝,却只摩挲到无尽的青苔,急转了话,“就快到崖底了,别逞能,交给我。” 但这里不是莲园的小山丘,而是高达二百丈的狭窄山缝,不仅山壁凹凸不平,更有穿流不息的古怪大风,越到这条裂缝的深暗处,越难随心所欲。独孤棠从藓壁上借不到力,又让大风吹转了姿势,本来是头朝上,竟侧横了过来。他刚想将自己翻到下面,“砰”一声,手臂结结实实撞到地面。他肩背上本来就有刀伤,再加上让无明老人伤到内里,经这么一撞,眼前黑了下来。 “采蘩。”失去意识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急切慌张。 采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又是怎么醒过来的,只知道一睁眼看到独孤棠的“大胡子脸”,探过他呼吸还算平稳后,便长舒了一口气。但当她站起来时,却发现右脚不能踩地,一踩就疼得抽。她先等了一会儿,见独孤棠一直不醒,就开始担心他伤得重,于是忍着一身的疼痛到周围找水。结果,水没找到一滴,却在不远处找到一个也昏迷不醒的人。 “真是命大,这么高居然都没能摔死他,这就是俗话说的恶人活千年么?”崖下光线昏暗,她仍认出这人是让独孤棠打下来的东葛青云,他躺在另一面山壁下,身旁一条断落的长藤,显然就是它救了他的命。 突然想起自己的婉蝉,采蘩连忙蹲身搜剑,刚将它从他腰里抽出来,就听他哼了一声,眼睛慢慢睁开,醒过来了。她立刻举起婉蝉,在这里要他的命,神不知鬼不觉独孤棠不管。她刚要刺下—— “娘?”从东葛青云的嘴里说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字。 呃?采蘩的动作因此慢了慢。 “娘,疼。”东葛青云躺在那儿,伸手拉住采蘩的裙摆,“娘,我浑身都疼。” 呃!呃!呃!意识到东葛青云把她当成娘,采蘩彻底僵住了。 所以,独孤棠醒后,听到采蘩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东葛青云变成了傻子。 他不信。先帮采蘩看过脚伤,大致断定是骨折,又确认他的手臂没事,外伤内伤都不重,万一东葛青云耍诡计,对付起来绰绰有余。然后,才跟采蘩去看人。 东葛青云已经坐了起来,正在堆小石头,见到采蘩喊声娘,再看一会儿独孤棠。 “爹。” 顿时,独孤棠寒毛直竖。rs 第257章 三抵二,能扯平否? 留某个摔傻了的人继续玩他的石头,采蘩和独孤棠走到一边。刚开始有些面面相觑,后来采蘩噗嗤笑了,引独孤棠也笑。别后重逢,很多话突然因为这样诡异的情形而没法说了,但意外地自然又融洽,哪怕彼此狼狈,浑身是伤。 “你看,他真傻假傻?”采蘩虽笑,可并不让东葛青云一声娘就松懈。 “难说。他脑后确实撞了个大包,可能是让他突然傻了的原因。而且冲着你我喊爹娘,若是神志清楚,却装疯卖傻,依采蘩姑娘对他的了解,他能喊得出口吗?”独孤棠边问,边留意东葛青云的举动,看不出一点破绽。 采蘩摇头,“他十分自傲,一向眼高于顶,更别说对我如今恨之入骨,怎么能随口喊娘?我要是他,可以装糊涂,也不至于说出这么恶心自己的话来。” “那就是真傻。”虽然语气平直,但独孤棠冷眯了双眼,寒光一闪而逝。 “我听说这种撞了脑袋就痴傻迷糊的人,可能一辈子如此,也有可能哪天突然恢复正常,只不知他会傻多久。”采蘩也时不时看东葛青云一眼,“如果他不是变成了这副德性,我早就一刀结果他的性命。他从南陈纠缠我到了北周,已经完全不可理喻。我当然不会以为他对我有多深情,不过因为童氏富可敌国让他红了眼而已。” “饶他自以为是,却终究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者,你斩杀那两个官差的时候,便与他前缘已尽了。他若继续痴缠,自然不会有好下场。真傻可怜,假傻可悲,暂且撂着他。你伤了脚,行走不便,我们还要找出路,可以拿他当人力使。”眸中带有笑意,方才的肃寒已半点不留痕迹,“不过采蘩姑娘离他远一些,凡事由我出面就是。” “不用提醒,我也会这么做。他装傻,我怕他偷袭;他真傻,我最烦小孩子。”她唇角一勾,幽冷地笑,“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人问起来,就是摔死的。这么高掉下来,没命也合情合理。” “采蘩姑娘可用婉蝉,我为你把风。”独孤棠要笑不笑,“事后再给你作个人证。” “我去?”采蘩望着他,双眼眨了又眨,微愕。 “采蘩姑娘是让我动手?”独孤棠环臂靠山,“当我杀人魔头了不成?见个活的就宰?” “别小看了你自己。自从见过飞雪楼的阎罗小鬼,我就当你是豪气盖天的大侠了。再说,他可是被你踢下来的。”看来,这位忘了自己蒙面时杀人不手软的模样。 “那时他要害采蘩姑娘,我不下狠手,怕救不及。但此时他是傻子,取其性命未免辱没我手中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杀,得等适当时机,找到正当理由。 采蘩不过说笑,但独孤棠的话里似乎留有余地,她也没上心,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想,说道,“即便找不到出去的路,央他们会想办法救我们吧?我刚才约摸看了一下。这条山缝长百丈有余,宽十来丈,山壁陡直而上。因阳光照不到底,难生树木藤草,也无水源,地上铺满尖棱的石头,除了我们三个,一只活物都没有,可见是死路。还好我们掉下来时已近地面,否则不死恐怕也爬不起来了。” “如你所说,信别人不如信自己。刚才石阵坍塌,只怕已经把接近啸崖的路堵死了。要是央他们脱不了身,那就自身难保。可如果出去了,一时也难返回。我记得,这里往南是瀑布潭,也许那一头有出去的小路。”独孤棠不打算等人救,“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不走远,有事就喊,别让他近身。”防傻子突然不傻。 采蘩拔出婉蝉,“独孤棠,你是不是当惯别人的大哥,看到弱小的,就抛开了真性子,一反常态得话多。你只管去,大不了回来的时候看到一活一死,要你作证我无辜。” 独孤棠这回笑出声来。他不是情绪溢于言表的人,但在她面前似乎总遮掩不住心中开怀。别人眼里他要么就是天之骄子,要么就是无可救药的逆子。两面极端,就像他的性子一样。他自知是早年的际遇。先是娘难产,失去父亲的关爱。然后让善良的定国公夫人养在膝下,才刚开始懂得享受母爱,又突然没了。父亲当他下人一样责罚,连昔日疼他的大姐都淡冷他,听信他的克命。他被曝晒在厨房后地奄奄一息的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依靠任何人,包括这时对他好的亲人,而只有自强才无惧失去。 于是,一个蒙面人半夜来访,问他想不想变强,他毫不犹豫答应了,无所谓对方是好是坏。这世上有人视亲子为毒瘤,在外仍被当成慈父;也有人为了自己扫清障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出去照样无比光鲜。那么,他为什么要当好人?当好人又有什么意义? 江湖上有听说蛟盟的,多归为正道之士。殊不知,任务都是师父所选,他只不过遵命而已。阎罗说得对,他是追逐名利的小人。曾经,他的初衷就是为了超越定国公。而超越,自然要在地位名声上盖过去。如果端贼窝杀邪派能帮他建立这样的地位和名声,何乐而不为?回看那些年,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自我满足的虚荣罢了。 如果不是劫银案和妹妹的事,也许他此时就像东葛青云一样,热衷于官场名利,看父亲衰老而空挂定国公的名衔,自己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沾沾自喜。尽管事后无人知道蛟盟与劫银案有关,但错杀南陈官兵这样的事实,不可遏制的愤怒让他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有良心的。而那个常说要与他相依为命,绝对不会离弃他的妹妹,惨死在出嫁的路上,又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偏激,明明可以多一份信任,明明可以活得温暖些,却盲目得将所有人推拒在外,走上了寂冷的路。 解散蛟盟,追查真相,抛弃独孤大公子的身份,当了小小的棠掌柜,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其实是想给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然后他明白,可以的,没有定国公公子的光环,没有独孤姓氏的尊贵,他可以心态平和过日子,当个汲汲营生的市井小民。成天算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心里容易满。满了,就没有那么多抱怨羡慕,看向家两位公子忙得跟转不停的陀螺,又是朝争还有家斗,他倒觉得似趣事一般。争什么,一张嘴一肚皮,吃饱喝足,听着热闹入睡,一天过得还充实。 三年过去了,当他正在认真考虑等真相水落石出时,就这么帮人干份差事,养一大家子老小,不寂寞却平淡活到老,遇到了眼前这位姑娘。 福来客栈中,乍见她,他惊艳。不是她妖媚的面相,而是剔透的求生愿,那么强烈,从她踏进客栈的第一步就令他无法忽视。看上去一捏就会碎的身躯,在那两个色鬼官差的目光中却站得笔直。一双饱沉痛苦的美目那么了然于心,但不慌不忙审度着客栈里的人,他居然感觉她在找,找一个能帮她的人。 他知道,她是个麻烦,很大的麻烦,可他到底忍不住出手了。而让他惊讶的是,姬明夫妇也暗中贿赂了官差。多么奇妙的女子!一言不语,却引得陌生人为她各施其法,只希望她能活下去。他本来只想确保官差睡死,免她遭受侮辱,不料她竟醒着,求他救她。一切,由此脱出他的掌控。 到这时,她乌发散乱,肩袖染血,坐在乱石之中,一脚不能着地,但明眸璀璨,全无惊慌失措的表情,正经着语气,却道趣语。媚骨仍在,俗美早散,那份烬地的惊人明艳已渗入她的一颦一笑,才华亦见锋芒。 他兀自感怀,采蘩只当他没听明白她的玩笑,再道,“好了,我保证你回来一定能看到两个活人。” “你还没回答我。”独孤棠突然觉得有一问必须得到她的答案。 “呃?什么?”记忆力再好,让东葛青云那一声娘喊过,也有点散漫了。 “我刚问过,这种你跳下来我救的事,若再有第三回,姑娘可否消了我拒绝你两次的气,能扯平否?”她说过不会给他第三次拒绝的机会,那就是从此要保持距离了。这样的结果虽然是他自找的,但他想耍赖不认。 “容我提醒,我记性很好,忘掉不大可能。”但奇怪的是,已经不大想起它们了。也许是因为自己懂了情动和情长的不同处,也许是因为明白独孤棠的拒绝有他的理由,“不过,气早消了。不然我与你还能这般相处么?翻白眼都来不及。” 独孤棠突然踏近一步。 采蘩不自在,挪了挪脚。 他挑眉,“你说得是哪般相处?似熟又客气,似生又信任,我进一步,你退一步,总保持了距离。” 采蘩也挑眉,一开口却不硬气,“独孤棠,你找不找出口了?”不保持距离,她还扑他怎么着?rs 第258章 竟踩着世间最贵的地 独孤棠找路去了,毕竟这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他还好,可靠内息调理内伤,皮肉伤也抗得住,但采蘩的脚需要及时治,否则会落病根。他每回见她,心中就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竟与日剧增,越忽略越难舍。所以,他决定顺心而为。第一个做出的表示,就是告诉她回北周。她逃了,开始了新生,看似再和过往的那个她无关,却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在康城遭遇过一次故人,他正好碰上,那副惊慌失措,抖若筛糠的样子,让他明白她还处于过去巨大的阴影之中。她的光芒,她的自信,她在南陈建立的所有,终有一日因它而付之一炬。 他练武到十二岁时,师父说他根骨甚灵但骨头脆弱,一旦遇到神力的人,就是劲敌。他问要怎么办。师父说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实打,不断地,持续地,直到骨头长记性,一次次复原中变得足够有韧劲又抗力为止。回想起那时候,一年倒有大半年伤着,拳头没有不破皮的日子。他不怨,但也不以为然。后来行走江湖,遇到一个高他两个头的巨汉,发现他的拳头竟能与之硬碰硬时,才明白此法的道理。 骨头尚且能绝处逢生,更何况人。采蘩必须正面与害她的那些人较量,必须回到北周解决过去,才能真正得以新生。奇妙的是,他看到了采蘩,才审视了自己。回家,参战,不再蒙面做人,堂堂正正做自己,狂妄也好,愤怒也好,高兴也好,害怕也好,他从踏进那个陌生却是家的地方起,不怕展现于人前。 多有意思,他教会她杀人,她教会他做人,比他高明。因为她即便再惨,也从不藏起那张惹祸的艳容。她越来越美,刻意而为的清冷已转到骨中,嬉笑怒骂都不会减傲然半分。与其说她脱胎换骨,倒不如说这才是真正的她,在经历过一场人生的剧变,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他曾不敢太靠近她,怕自己内心的阴暗让她看清了,她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如果注定他这辈子孤寂,一束闪逝的炽光不过增添那份孤寂而已,那么他宁可不捉住它。然而,在他意识到之前—— 快进入暗地,他回头,看见昏沉的崖底唯她让明亮。原来,他的手已经捉住了那束光。 采蘩看着独孤棠的身影消失在南端,心擂如鼓。她确实和他保持了距离,虽然毫不影响到信任。她在这一点上秉承了前世,对男子的态度就是我尽力争取你,你不要我就算了。东葛青云是一个从家世到长相都不错的男人,她勾之,他与之,如此而已。他不是第一个她想高攀的人,他不与,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肯定能找到别人。到了今世,当然,她自觉已改了“勾谁”的坏习惯,对向琚也好,对独孤棠也好,该拒绝就拒绝,该追求就追求,唯一不变的,就是直接。她直接告诉过东葛青云她想要过的生活,她也直接告诉了向琚她和他不合适,她更直接让独孤棠带他远走天涯。可是,那样情感上的率性,居然不管用了。 保持距离?要费多大的力气,她才能将他视之为友,而不是一个令人垂涎欲滴的优质男人。师父死的那天,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她会崩溃;跳魂舞的那时,要不是他以鼓伴奏,她也唱不出魂歌。从他让她自救起,和他好像牵扯不断,哪怕两人之间聚少离多,但哪一次的重逢不给她带来惊喜和希望。她的狠,由他教;她的强,由他引导。如今面对东葛像疯狗一样的乱咬,她还能泰然处之。 但是,要她开第三次口,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想着这样下去也好,一个知己,一个伙伴,能说上真心话,能肆无忌惮做自己,人生无憾。 她煞费苦心,待他犹如他还是棠掌柜的时候,可他这会儿又是什么意思呢?救她三次扯平他的两次拒绝?两件事本不能放在一块儿说,何论平或不平?她有些猜测,又想到他定国公大公子的身份,不由叹了口气。她的眼光真是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高。会不会是天性?无视自己的出身,总在人群里挑出最耀眼的来。 叹第二口气,她对上一双眼,立刻拔出婉蝉,“你过来做什么?” 东葛青云蹲在她身侧一丈,坐姿不像疯狗,像小狗,狗眼汪汪无辜,“娘,孩儿饿了。” 看他的样子,采蘩背脊发凉。她不得不承认,全天下那些讨人厌的小孩跟眼前这位一比,都可爱得像朵花儿一样。 “饿了就饿了,我没吃的。你走远点,别靠我那么近。”不过,让他一说,她开始考虑吃东西的问题。如果出不去,又没人来救,就得想办法存活了。 “娘,我饿,我饿,我饿……”东葛青云念起经来,手指拨着地上的石子。 那一刻,采蘩觉得他一点不傻,所以想到用这么恶心的方法来恶心她。 她眯起眼,一拐一拐走到他跟前,婉蝉在手,邪笑道,“我有个法子让你再也不饿,你要不要试试?” 独孤棠不杀傻子,她也不杀。但她“心好”,可以满足傻子的“要求”。 “好啊,好啊,娘,娘,我要试。啊——”不但仰面看着她,还张大了嘴,好像有会掉下来吃的一般。 采蘩抽着额角,拿婉蝉的手无力垂下,走开去。这样的东葛青云,她如果取他性命,就不止坏,而是恶毒无耻卑鄙没救了。她不是姬三小姐,也不是沈珍珍。她其实想法挺简单的一个人,前世想过富贵日子,今世想过安稳日子。 啪——一颗石子滚落在脚边。她还没反应过来,腿上被打了一下。她急转身,见东葛青云拿着他唯一“心爱”的石子玩具气鼓鼓地丢过来。 “坏娘!娘坏!我饿了!我要吃饭!不然我打你!”就差眼泪汪汪了。 小时候就这么蛮横,怪不得长成这副德性。采蘩心想,以后找夫君,不是问祖上家业,而是问孩童时期。坏脾气的,一律剔除。由小见大啊。 “你再丢我,我就不客气了。”不杀他,揍他总可以吧,她慢慢挽袖子,冷冷地笑。 他不是大小孩,丢得石头也大,还故意往下面挖,所以采蘩眼见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飞过来时,不得不跳开。本就看他不顺眼,因此激火了她,瞥一眼那石头,就要过去教训他。 但,那一眼,令她顿住了动作。石头的形状有点怪,她弯腰捡起,手感好像—— 银子! 移至正顶的阳光,在这道深百丈的地缝停留。采蘩呆看着手中的银灿,心中纳罕。这里绝人迹,绝动物迹,绝植物迹,除了石头和泥,什么外面能见的都绝,却居然出现了一锭银子。不是坊市上随处可见的,而是一锭官制的大元宝,也就是官银。简直不可思议! 她极其惊讶却沉静,还给傻子派活,“你要是还能找到这样的石头,我就给你吃的。”骗东葛青云,她不脸红。 东葛青云眼睛放亮,嗯嗯两声,低头乱扒。 采蘩睁睁看着他扒出一堆银疙瘩,在面前叠高。她实在忍不住,自己也翻起脚下的石头来。尽管心里已有了准备,但发现石头下的一片银光闪闪时,她仍是越来越震惊。这就是所谓的奇遇么?一道银子铺底的山缝?闻所未闻! 拿起银子,她这回仔细瞧,底里刻着凤武十二。凤武是南陈当今皇帝的年号,这年十六,距今四年前!她瞠目圆瞪,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忘了现在也拐着脚,抽膝盖得疼。可她顾不得,一边以嘴吐气,一边将银子举起来朝光亮处看,想要确认。 “别背对你的敌人,哪怕他是个傻子。”独孤棠受了伤,但这时大步流星,如履平地。 采蘩看都不看身后的东葛青云一眼,单脚跳开,“独孤棠,快来看,绝对是让你想不到的东西。” 她让开身,独孤棠就看到那堆银子小山,还有东葛青云扒拉扒拉就扔出一块元宝的动作,硬生生怔了半晌,问道,“这是像石头一样的银子,还是像银子一样的石头?” 采蘩失笑,“这是像银子一样的银子。”将手里的一块递给他,“看底下。” 独孤棠不由说道,“南陈官银——”看过底部的字,立刻双目圆睁,“这是——” “我有三处疑问。”采蘩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南陈的官银为何出现在北周地界,而且还是铺在啸崖下?二,凤武十二年正是发生劫银案的那年,有没有这么巧,会不会就是遍寻不获的灾银?三,到底谁会如此做?”怪异到了极点。 “我比你多一问。名单直指二皇子是劫银案的主使人,银子应该被他私吞了才对,怎么会埋这里?即便要藏,也该藏在南陈。”独孤棠也是疑惑重重。 本以为只是一次惊险的坠崖,想不到崖底竟有这么大一个秘密。 啸崖该改名为银崖才对。rs 第259章 躺在银子上其实睡不着的 火光让又饿又伤的面色看上去没那么糟糕,独孤棠的袍子盖在采蘩身上,背后有高岩却仍冷,但她不哆嗦不蜷缩。经受过冰雪连天的大平原,这等程度的冷风还不能让她屈服,更何况她可不想让独孤棠再脱一件衣服,靠单衣过夜。其实他才是需要保持体力的那个。有他在,她就相信他们还出得去。若是他倒了——摇摇头,不敢想她和傻子相处的场面。然而,她也很难入睡,肩伤脚伤一直疼着,尤其夜深人静,没有任何事物能分心的这时,痛难当。 “睡不着?”调理内息完毕的独孤棠可辨呼吸声,冷然瞥过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东葛青云,看采蘩的目光却让火光映暖了。 “独孤棠,你知道么?我刚发现原来银子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了。你看,我躺在银子铺的地上,这要说出去,有多少人羡煞眼,尤其那些财迷心窍的。可真躺在上面的我却有苦难言,它疙疙瘩瘩硬梆梆,睡觉硌得慌,肚饿吃不得。”两人找了一下午,没有出路,没有食物,所幸还有被大风吹下的枯枝可以生火,不然饿死之前会先冻死。 “财迷心窍的?”独孤棠其实心中焦灼,但被她的轻趣逗乐,“采蘩姑娘说我?” “你?”采蘩这才想起他不但追债急,而且爱蹭免费饭,“是了,你也是财迷,不过有情可原,且取财有道,君子也。?你这是变着法子要人夸你,是不是?” 独孤棠立刻抱拳,“多谢姑娘夸奖。” 这回两人齐笑。笑声随风传扬,令绝崖峭壁似衍生了一丝生机。 “明日一早,我就会试着攀上去。”一天没等到救援,可见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而没有食物没有水,到明天就是极限·独孤棠知道不能耽搁了,他可以熬,傻子可以死,但采蘩撑不住。 “那么高·怎么可能攀得上去?”就像独孤棠说的,功夫高也是有极限的。志怪小说当不得真,她其实很清楚。 “总不能坐以待毙。”独孤棠突然闷咳两声,只道呛了,“我们定可以出去。”他也是求生意志极强的人,当年吊在日头里曝晒时,一般的孩子早死了。 “那是当然。”毫无疑问地充满着自信·采蘩觉得这时的情景跟福来客栈那会儿好太多了,“不过真没有别的出路吗?如果如此,那上百万两的银子是从上面丢下来,再丢石头下来盖个正好。可是,可能吗?如同造纸,需要工具,需要人手。拿抄纸来说,双手持帘′一定要就近才能抄出平整纸面来,甚至需要纱面压匀,不然肯定有露馅儿的地方。你刚才不是看过了?银子一块块铺着底·石头匀称盖在上面,要不是那家伙往下挖,我们还发现不了呢。” “也许是从上面吊人下来,毕竟做足准备的话也不是下不来上不去的。”独孤棠也想过。 “那我就更有疑惑了。”采蘩却道,“这么多银子怎么运上山来?上啸崖只有一条路,必定要穿过整个凤尧村,尤其会经过繁花她家。不管是人力还是马或车,不可能全无声息毫不惊动就上下山。繁花几乎每天都上来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有人站在崖边倒银子·她不会没有察觉。”所以,说不通。 这是采蘩在独孤棠面前第一次提起繁花,他却连问都不问,“也许,住在这个村里的人也有秘密。更合情合理的是,繁花姑娘的爹娘不简单。看他们的家就知道·书房那是知书达理,花圃是日子过得有情趣,若是逃难或避祸,成天就提心吊胆了,哪有闲情逸致建书房盖花田。如果崖底不藏金银,我还能接受他们只是碰巧隐居在这儿。但如今,你不认为有些过于巧合了吗?还有那方大石阵,也透着诡异,莫名为何倒塌,倒似机关一般。” 采蘩漏过独孤-棠怎会知道繁花的细节,因为潜意识里这人对她无所不知,“照你的意思,繁花的爹娘是劫银大盗,抢了百万两就为躲在这里种地?”有那么傻么?官银自然不能随便拿出来花,融了重铸就是。至于机关,不会吧,她看上去就是一堆乱石头而已。 “未必是劫银子的人,却可能是看守人。”独孤棠道。 “不会的。”采蘩断然否决,“繁花—”声音嘎然而止,她差点说繁花不曾跟自己提过这样的话来,但她俩这一世还没见过面。 “我觉得不会,而且两人已经过世这么久,银子还在。恐怕繁花不知道,不然不会双手空空离开村子。由此看来,她爹娘也不知情,否则这么大的秘密,临终前总要对女儿交待一下。”采蘩的语气由确信转变为推测,刻意避开会让人怪异的地方。 “说起来,你如何知道这位繁花姑娘的?我看你对她挺熟。”独孤棠终究还是好奇问了。 “义父义母是真来过这里的,也确实在繁花那儿喝水说话,问过她家里的钥弟跟我说的。 我也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何况就怕有人将来找错处,从一开始就防着。”采蘩说到这儿方察觉,“你是怎么知道繁花的?我没同你说过。”虽然他知道她很多事,不过前世今生这样的话还是永远放在心里吧,会吓死人的,当她鬼上身。 “你没说过繁花,但说过凤尧。”他的回答好不简单,眨眼说别处去了,“依你之见,银子是通过崖底的路运进来的,所以神不知鬼不觉?” 采蘩反问他,“也有这种可能,不是吗?” “你我都看过了,这两面两端都是坚硬山石,没有一丝缝隙泥土。即便真有密道,肯定以机关控制入口。这么大一片地方,我的游蛟升云,再加你的婉蝉,将这三把削铁如泥的利器当成挖石头的铁锹来使,要挖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出来?还是往上攀,成功的机会大些。”最重要的是,时间不够了。 “独孤棠,你受内伤了吧?”她好歹半脚入江湖明白这些人打起架来,有时外表看来损,内里却耗神。 “采蘩姑娘担心我?”让她清清凉凉一眼看得呵然,“不骗你是伤了,但不要紧。” “我听你咳嗽次数增加了。”她心细,只是不说。痛苦这种东西,有时就是一条线紧勒着,断了就垮意志,再难忍受。她和他,伤得都不轻却谈笑风生,死死拽着那根线。 “有么?”独孤-棠又想咳,听她这话,便咽了下去。无明老人的内功阴寒,借此地的冷风冰流,恶化他的伤势,这是他没料到的。 “有。”采蘩却不给他想听的,“你的武功不好爬到半中掉下来的可能性很大。别的倒还好,摔断胳膊摔断腿还能接上,只是到那时咱们就得指望这傻儿子养老了。基本上,那就是养老连带着送终。你都废了,一个女人,一个傻子,我们三个比谁捱得住饿,谁能多活一个时辰。” “晚嗦了点。”独孤棠弯起嘴角,“看来是打算彻夜长谈。” 采蘩坐起身,将他的袍子横铺摊平,留出一半地方,“独孤棠这种时候不讲男女有别,各自守礼就好。”她五官媚,姿态媚,其实却是清清白白的人,“过来坐吧,不然你的伤更重明日如何攀崖?而且,我还想让你解个谜。” 独孤棠略思量,走过去盖了那半片袍子,与她并肩坐,“什么谜?”衣袍上有她的体温,令他身体一暖,呼吸都似乎舒畅起来。 “我书箱里的齐真地志是你放的吧?”说谜之前,先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独孤棠承认。 “你从哪儿得到这本书的?”采蘩挑眉,心道果然。 “采蘩姑娘既然知道答案,为何还要问上一遍?”独孤棠却看穿了她,“有人从繁花姑娘家里带给我,我觉得或许对你有帮助,就放进你的箱子里去了。” “我虽然认出末页的字迹是繁花爹所写,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本书是怎么到你手上去的。”采蘩非要弄明白不可。 “只要稍做打听,就知道采蘩姑娘是凤尧村人,父母从外地搬去隐居,又已亡故。在凤尧村符合这些条件的一家人,仅有一户。”康城里关于这部分的传言是统一的。 “你说的有人,是蛟盟的人?”采蘩看他点头,接着问道,“你让他们到凤尧村来,什么时候?”他之前一直在北齐领军作战,就算扮假山长那会儿知道东葛青云欲拆穿她而立刻作准备,时间上却对不起来 其实独孤棠跟采蘩说回北周,也就是魂舞之后,即刻派人查凤尧村的事。不为别的,就是防以前害她和她父亲流放的那些人。采蘩要在北周无后顾之忧的生活,必须将她的新身世做到尽善尽美。他起先以为她信口开河,没想到查下来煞有其事,要不是他清楚被称为繁丫的那个姑娘根本不是她,他也会当真。但只要深究,还是会露出破绽。他所做的,只是将这些破绽掩盖得更深更好而已。在军营中想出的不止是对敌之计,还有助她之计,且早有打算。 独孤棠扔几根枯枝入火堆,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就道,“你要说的谜和齐真地志有何关系?” 他,不想邀功,而她就在眼前,足矣。 亲们,我的上一部作品《掌事》繁体版实体书,第一,二册6月11日就要上市啦,共9册,由台湾小说频道下的爱恋频道出版。 有喜欢《掌事》的亲,尤其是能看繁体字的,一直想收藏实体书的,希望能够满足你们的心愿。 感谢你们一直支持聆子。 众么。rs 第260章 门就让你踩着呢 “此书为引,山路崎岖,可借其光。”他不答,采蘩也不问,说起她心中的谜团,“你给我的齐真地志上最后一页,繁花的爹写下了这话。原本我也不以为然,直到在繁花家的书房内找出另一本齐真地志来。那本看似是被不小心挤到书后面去的,而且因为主人喜好,一模一样的书买上两本,颇为平常。但我好奇,随意翻了一下,结果发现那本书里多出了这个。”从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独孤棠。 独孤棠接过,那是折了两折的纸片,打开看过,眉头拢起,“凤尧村这带的地图?” “对。”采蘩手指过去,“但你也发现了,是不是?虽然看似是凤尧村的地图,却相当奇怪。这里明明是没有路的,可是却标了条路出来。那里写着瀑布,而通向瀑布的路却不见了。还有写着凤尧村,周围又哪来这些弯弯绕绕?我之前没放在心上,现在才有些悟出来,如果—” “如果套用在瀑布的另一边,也就是啸崖,以繁花家当作凤尧村,再来看——”今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奇险,到这时却才刚刚开始,“这张不是凤尧村地图,而是密道的地图。” 采蘩下巴抵着膝盖双手前伸去烤火,“独孤棠,你敢这么肯定,我却只当自己是猜测。”不过他看几眼就能解出其中异样,令她暗自佩服,“去掉这一带的明路,那些多出来的路确实有可能是密道。往上都是没有路的山峰,只有往下套用。” “我们就是在这里。”独孤棠找出啸崖的位置,然后一惊,“是通的。”狭长的形状和啸崖相似,但另一头却有路可通。 “你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可那条路画到一半却没了,就好像与其他的路突然剥离一般,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也就这么点儿小聪明。 “一本多了一句话·一本多了一张图,繁花的父母身份令人探究。”独孤棠突然坐不住了,起身点了火把在手,“袍子你盖着吧·我去北面看看,只是恐怕你再累也不能睡了。”下颌朝东葛青云那儿一点。 采蘩明白,“我跟你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兴许能找出路来。” 独孤棠的目光移到她脚上,沉吟后说道,“我背你。”如她所说·此时讲究不了男女之别,而他需要她的智慧。 采蘩不扭捏,让他背起,帮举着火把。她和他心中都有一致的目标——活下去! “独孤棠,比起住在姬府的那些日子,我竟觉得此时才算活得舒服,你说我是不是挺奇怪?”扶着他的肩,宽大的背就像永远沉稳的山脉·为她撑开天地,阻挡寒风。好男儿,当如是。 “采蘩姑娘有福不会享·可惜了那些山珍海味。”独孤棠的笑声震着肩上的手,“不过,我这人虽然有时蹭个免钱的饭,倒是更喜欢在家里喝粥,所以大致能懂你的想法。天大地大,实在无需拘于一方屋檐之争。我当年闯江湖时,见了不少好地方,若有机会,与你同游一番。” “你独孤棠能赞一声好,想来是真好·那我就等着天下太平的时候。也只有那时,独孤将军,向家大掌事,还有蛟盟的盟首才能抽出空来吧。”那样的快意人生。 采蘩的火把照得正好,独孤棠能看得清脚下,一步步踏得安心·“仗打完了,我已卸下将军之职。也致信给向四公子,诉清原委,请辞了大掌事。蛟盟是真的散了,只不过情谊仍在,一辈子都不会变。”一句话,这三个头衔已成了旧称。 “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居然不请功不升官?”采蘩似乎诧异。 “我倒不认为你会失望。”独孤棠停步,把她往上抬了抬,“采蘩姑娘,第一次见你时清瘦得很,如今份量见长,还挺沉手。” “吃山珍海味,还有棠掌柜送来的燕窝滋补,能不见长吗?”采蘩哼哼,“我看你别的头衔都能扔得掉,唯有棠掌柜之精神深入你骨髓,当一辈子好了。” “待棠某卸下最后一层身份,定认真考虑姑娘所言。”独孤棠继续迈步。 “最后一层身份?是什么?”采蘩看到前方石壁已近,因此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定国公大公子。”独孤棠亦答得漫不经心。 采蘩这回真愣了,“这是你生下来就有的身份。 怎能卸?怎么卸?” 独孤棠却道一声,“到了。这里地面平坦,我将你放下来,你小心扶着石壁,尽量别让伤脚着地。” 采蘩觉撰恐怕难卸,所以他不答。仍不追根究底,她只说好,扶壁,看他找寻密道入口的踪迹。她前世虽然为奴,但沈家内里斗得很凶。姬府只有一个姬莲兴风作浪,但沈家更糟。 身为商贾,沈老爷不在意子女嫡庶之分,只在意哪个能为他带来更多好处,所以沈珍珍这样的嫡女比庶出的兄弟姐妹地位并不优越,导致其沉府极深的性格。一直高攀不上官宦或名门,是沈老爷的心中遗憾,沈珍珍十分清楚。她是传统的女子,不愿抛头露面去经商,就早早想好了嫁个当地名门望族子弟,得到她爹的重视。采蘩直到后来才想明白,沈珍珍和东葛青云的妹妹接近,出入东葛府如她自家一样,喊东葛为兄长,讨好东葛双亲,一切都在她的谋算之中。平心而论,如果沈珍珍害得不是自己,采蘩真不能怨,毕竟各人都是为了能过好日子。在争取自己婚姻的时候,沈珍珍还不算恶,直到她开始害人。自私和恶毒是一把本质不太正的刀,它的刀背和刀刃。出刀背,心中还有善,也是自我防卫。出刀刃,则必杀,不论对方有没有到必须死的地步。 现在看独孤棠这么不想要与生俱来的身份,多半和定国公府有关。如同姬三成为阎罗,世家子弟要是没有不得已的苦衷,谁会成为江湖客?家大业大孽也多啊! “这些石壁是天然生成,并无半点人工开凿的痕迹。”甚少轻率的独孤棠再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就十之**错不了。 采蘩垂眸看地,哪怕扶着,单脚还是站得吃力,“我才发现这片地上石头很少。独孤棠,我们在这里休息吧,没有银子垫着,应该好入睡。” 独孤棠突道,“我们少查了一面,如果真有密道入口,也只能是它了。采蘩姑娘,你不但聪明,还带来好运。 采蘩愕然,“我刚刚说什么了,获你如此盛赞?”好像只说换个地方躺。 “若入口就在我们脚下,你以为可能性有多大?”他们一直在石壁上找,却忘了地面,独孤棠见采蘩眼睛一亮,又道,“再如果那些银子真是通过密道运到崖底,你想入口会在我们脚下哪里?” “只有入口不会铺石头和银子。”采蘩看了看周围,再看看自己脚下,单脚跳起,“这里吗?我一直站在入口处却不知吗?”太笨了,太笨了。 独孤棠走过来,大掌按住她,“采蘩姑娘,睡银子都不见你高兴成这样,你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和她在一起,真是容易开心,他要是早发现这一点就好了。 “我这哪里是高兴?”采蘩瞪他,“我想自己怎么那么笨,要不是你,傻子是傻死的,我就是笨死的。”她还聪明呢?就在眼皮底下,一个几乎没有石子的圆啊! “那我是怎么死的?”独孤棠拔出游蛟,边笑边往地上一插。 “你是被傻子笨蛋连累,运气背死的。”采蘩也不闲着,婉蝉在手,脚骨折了,膝盖没事,往地上一撑,剑入泥地。 短而促,两声闷锵。游蛟婉蝉,各没入一手长。独孤棠运力挑起剑尖,泥土飞溅,火把照下,露出乌冷铁色。 “独孤棠!”采蘩有些兴奋,有些紧张。 “哦,泥土应该是牢固在铁上,即使从里面关闭,也不用担心外面看得出来。”独孤棠继续挖,很快清理出约摸两丈直径的圆铁面,“但圆面外以大石封地,只有打开它才能进去。” “怎么打开?”采蘩说完,双手握住婉蝉往下刺,但只在铁面上刮出一条痕。 独孤棠见状,知道这铁必然坚厚,利器无用,便开始细细察看表面。老实说,他不抱希望能找到打开它的线索,但做事总要周全。突听采蘩说了一句话—— “千斤重,千斤轻,能开能关,尽由你秤。” 独孤棠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采蘩指着铁圆一处,“这里刻着呢。千斤重,千斤轻,能开能关,尽由你秤。怎么个尽由法?一千斤?还秤呢,得多大的秤砣?” “自然是一千斤重的秤砣。”这个回答,独孤棠带有玩笑的意味采蘩却怔了半晌,才道,“你说过石阵可能是机关触动的吧?那么这道门会不会也用机关控制,其实我们要用的是巧劲?” 独孤棠同意,问题在于,巧劲怎么使? 第261章 真与假的抉择 “秤······”精疲力尽,但采蘩头脑反而越来越清晰,再单脚跳,“我们可不可以这么想,开门的方法跟秤有关?秤,一头秤盘,一头秤砣。要让秤盘压下去,就得比秤砣重。千斤,可重可轻。秤盘上的重量对,秤砣就轻。独孤棠,我是不是不仅踩到了银子地,还踩到了一扇门,更踩到了一秤盘?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承认自己是福星高照。”她的话语急促,倒不是沉浸在这奇妙-的幻想中,而是体力不支的缘故。 “采蘩姑娘真是让我惊喜连连,我们就把它当秤盘试试。”想别人不能想,所以她置死地而后生。独孤棠不把她的话当成无妄,反而觉得相当有道理。这个姑娘的不少想法是不能随意忽略的,认识她越久,他越如此确信。 “要不要让傻子过来,我们三人加起来就近四百斤,少搬上百斤的石头。这铁块疙瘩自身就有重量。而且,傻子不是喜欢玩石头吗?就让他一个人搬,我俩可以在旁边轮着眯个眼。”保存体力也是相当必要的,尤其现在有不用给钱的劳力,干嘛自己动手?采蘩突然发现留着东葛青云的命,有好处。怪不得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换了别人,也许觉得这女子太狠,独孤棠却赞赏有嘉,“是个妙-法。我去把他拎过来,你先睡,我盯着。”其实,他心里跟采蘩的想法一模一样。没道理,他俩累得半死,让东葛青云捡现成便宜。 采蘩真不客气,又好不容易能躺在平地上,看着独孤棠往火堆走,再等他拎着哇哇叫的东葛青云过来,双眼已经迷蒙,立刻睡着了。 轰——采蘩在地动中刹那睁眼,就见一堆大石拱在面前·银子都混在其中“滥竽充数”,而原本与地面齐平的圆盘已沉下去半寸有余。她“胡言乱语”居然还说中了,那真是照秤的原理所造的机关。 “醒了?”独孤棠对她说着话,同时手指一弹·一颗小石子正中坐地上愁眉苦脸的东葛青云,“别偷懒。” 东葛青云叫一声疼,“娘,娘,爹欺负我,不给我吃饭,还让我搬石头·你帮我打他!” 采蘩一哆嗦,终于起肉麻疙瘩,“你不是最喜欢石头吗?赶紧搬,好吃的东西都在下面呢。不然,就轮到我揍你了。”作为天下之最无良的“爹娘”,她感觉没那么糟。因为她天生的“劣根性”,对这人一点同情心也无,甚至看他就像一头拉磨的骡子。不·骡子比他可爱。 独孤棠冷冷盯着垂头丧气继续干活的东葛青云,双眼又眯了起来,但一言不说他·只对采蘩道,“这些石头约摸有六七百斤了,差不多是时候。” “带着他么?”采蘩问,“我看到现在,若是装傻,那他可骗过我了。”像真的。 “带。”独孤棠只说了一个字,跳下圆盘。圆盘又沉了一些。他回身,对采蘩伸出双手,满眸的金芒,“我们走吧。” 采蘩毫不犹豫·倾身,双手撑在他的双肩。他一抱,自己似乎飞起来的奇妙-感觉,虽然眨眼落地,却铭记了。 东葛青云见“爹娘”一上去,圆盘就呼啦啦往下沉·连忙大叫,纵身跟跳,“你们等等我。”但他动作太急,差点摔个狗吃屎,还好让独孤棠拉住。 他的脑袋耷拉了一会儿,然而仰面傻笑,“爹爹到底是疼孩儿的。” 独孤棠回他笑,“是啊,你是我的乖儿子,不疼你疼谁?”却是立刻松开手。 采蘩对这两人表现着“父子情深”全不在意,只是眼睛不眨看向前方。火光映照中,圆盘下沉一丈左右,四周是桶状石壁。再沉几丈,圆盘便停住了,有风自上吹下,将火光往前送,刹那可见似乎是一条甬道。甬壁由砖砌成,壁上装有铜盆。她想都不想,火把往里一按,铜盆里顿时烧了起来,且延向深处。甬道通明。 “独孤棠,如果我们都下去,圆盘可就伸上去了。万一找不到路,岂不是一点逃生的希望都没有?”要踏出圆盘时,采蘩突然想到。 “从里面开容易。”独孤棠手里的火把照着旁边一个看似构造很复杂的大家伙,嘱咐采蘩不要动,自己过去摇起装置最外面的大木轮,圆盘果然往上升了一点。 采蘩这才放心跳上甬道,“但愿这条路不是死路。” “不会,既然能点火,就有空气流通。”这时就显出闯江湖的经验来了,独孤棠又一瞥眼,对她说,“让他走前面。” 采蘩立刻明白独孤棠的意思,这地方既有机关,说不定还有别的危险,让东葛青云走前面,就等于是让他当箭靶,有什么事他第一个倒霉。敢情,独孤棠刚才那么干脆说带着他,是打着这个主意。 于是东葛青云开道,独孤棠背着采蘩。 采蘩往后看,只见秤盘升上去了,入口慢慢封没,“不知道造机关的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让你跳两脚就看破了,实在也没多了不起。”独孤棠背脊突然一僵。 采蘩就在他背上,立刻感觉到,“怎么?伤势要紧么?”她以为是他吃力了。 独孤棠语气如常,“不要紧。” 三人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体力都已透支,再没一个说话。所幸甬道不长,不过三四百丈。 尽头出现一堵砖墙,以为又要费脑筋时,却让东葛青云一推就转开了。因为需要动脑的,在墙后面。 墙后一间石室,上下两圈的铜盆火照得明灿,还有两个黑洞洞的大口。洞口两边有字,一刻勿入崎岖,一个写且进保命。必须二选一,地图缺的那段从这童开始。 “爹,娘,我们走哪边?”东葛青云抓耳挠腮,见两人不答,就坐到地上去了。 “独孤-棠,放下我,你先休息一会儿。”采蘩道。 独孤棠知道一时走不了,放下她,打量一圈石室,道,“采蘩,你看。” 采蘩顺他所指,见砖墙上面也刻了几个字——真话洞,“那就得进保命的洞了。” “你信这是真话?”独孤棠只觉诡异,“勿入崎岖,且进保命,真话洞,我看这些字眼里都似藏着陷阱。选哪个,都可能正中设计此洞者的下怀。” “就像人生的路,行差踏错,只在一步而已。一步错,终生错。”采蘩扫过坐那儿掰手指的东葛青云,“踏对了,你看这会儿风水轮流转,我有福运。” “采蘩姑娘说的是。那么,我们可要原路返回?”独孤棠完全听得明白她说什么。 “不,我迄今仍觉得自己没有踏错。这两个洞,其中必定有一个能与地图接上。此书为引,山路崎岖,可借其光,这句话也许就在这里派上用场。山路崎岖,勿入崎岖,都用到崎岖二字,有莫名其妙-的巧合感。独孤棠,别问我为什么坚持,我现在全靠直觉,但也知只是如此不足让你跟着我以身犯险。”她站不动了,在两个洞之间就地打坐,抱住头,“该是勿入崎岖这一洞,可我必须说服自己,再说服你。” “采蘩,你选哪一条路走,我就跟你到底。”独孤棠信她,哪怕她这时看起来十分疲累,有可能感觉出错。 采蘩却突然沉静,又突然喊起来,“独孤棠,你看到那面铜镜了没有?你走动一下,看看铜镜里映着什么?” 独孤棠这才注意两洞间的石柱下方,一块凸岩上平放着一面黄灿灿的铜镜。他照采蘩所说,前后左右走动起来,快到石柱跟前时,他看到了铜镜里映着三个大红字——假话斋。 “我没看花眼吧?是假话斋吧?”她可能太虚弱,所以看不真切了。 “你没看错。”独孤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匪夷所思的难题在采蘩心里都有答案。她面色苍白如雪,呼吸不匀,但目光明亮,思维更敏捷。 “镜里的假话斋是正写,并不是倒映后的反写,也就是特意反刻在这块石头底的。甚至连上下铜盆都是为了让底下的字映得上铜镜。”采蘩说得这块石头位于铜镜上方,“仔细看,两块石头是人为砌上去的。” “所以,假话斋是这间石室的真名,勿入崎岖就是要入崎岖。”独孤棠将她扶起,蹲身给背,“姑娘,那还等什么?” “此书为引,就是指地图。山路崎岖,就是该入的洞口。可是,可借其光的意思呢?”采蘩实在没力气了,脸靠着独孤棠的肩。 那里有伤,但独孤棠眉头都不皱一下,“也许没意思,或者事到临头再想,你现在眯会儿眼吧。” 他正要入洞,才想起东葛青云来,回头却见傻子垂着脑袋不动,便催道,“走不走?” 东葛青云抬起眼嘻嘻笑,伸手指着“且进保命”的洞,“爹爹,这个洞好。” “那你就往那个洞走吧。”对独孤棠来说,这个挡箭牌是随时可以不要的。 他背着采蘩往里走了两步,东葛青云就跑到他前面,那么大个人一蹦一跳,“孩儿要跟爹娘在一块儿。” 独孤棠随他说什么,压根不关心。 周末啦,祝大家愉快。 不知道高考考完了还是要开考,总之祝学生们考出自己的理想成绩。rs 第262章 真身有狐 崎岖,就是不用走几步,火光似乎就能碰到死角,一转身,却出现另一条窄道,再到头,再转弯,循环反复,且一直陡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独孤棠都觉得快要力竭,突觉有风来,空气中混着新鲜湿土的味道,再一拐,就出现了光.不是压抑的火光,而是天光.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大定.照地图,这里应是一片广地,小路好几条,都通到山下大路.如此一来,大约再走两三里地,就能出去. 崎岖路走完了,不是广地,却仍是山洞,但宽敞得多.上方一大片薄岩,有成千上百个孔,有些斜透着金色的阳光,有些直滴着银色的水线.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汇成一条小溪流出石缝去.水洼附近稀疏长着些不知名的植物,绿意盎然. "如临仙境一般."生命的蓬勃气息吸引采蘩睁开了眼,轻吐气低叹谓,"独孤棠,你见过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充满了希望吗?"尤其是在绝境之后.阳光,水流,沃泥,青草,希望就此得到充分滋养,生机已不再是怀疑. "心中有希望,所在处就是希望地."独孤棠是男人,男人没那么多细腻话,见到水倒是真高兴. 采蘩再看到颠颠跑去呼噜喝水的东葛青云,"唯这个家伙与此景格格不入." 独孤棠笑.他在水洼旁找到块干燥的岩石,将采蘩放上去.不似东葛青云,他仔细检查了水质,确定这块水洼清澈,这才摘叶洗净,接了落下来的水线,再看过,最后送到采蘩面前.但他几乎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采蘩面泛潮红,嘴唇干裂,无力地闭着眼.伏在大石上,呼吸促急. 独孤棠一摸她的额头,很烫.受了伤,折了骨,一日夜没吃没喝,没听她喊过一声疼一声怨.烧得这么烫,哼都不哼.即便是江湖女子,恐怕这样坚强的都少.但.他╠╠心疼. 一手禁不住握拳,看向背对他们在喝水的东葛青云,他目中狠冷.若不是这个"傻子",采蘩不会落下啸崖,也不会虚弱至此. "独孤棠,我想喝水."脸贴着冰凉的石面,采蘩睁眸. 双手趴起,接过叶子,她也没力气睁满双眼,半眯着.喝水.阳光在细瞳中流成金沙,一肩青丝悄悄垂落.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姿势神态仍妩媚无比. 妖美的低眸安静流转过那边看呆的男人,采蘩的目光停留在眼前,没有半点痴迷神色,却显得担心的独孤棠,手送空叶,伏身,确定那边看不到她唇动.低语,"他是装的吧?" "哦."独孤棠接过叶子,碰到她炽热的指尖.眉头拢得更深. "那就留不得了."面贴石,她舒服吐息.她说呢,他时而"凝望"那"傻子",原来早拿定主意. "哦."他目光不藏锋芒,果然狠刹,但转身要走,"我找找看有没有吃的."食物能缓和身体衰弱的速度. "吃的?这里?"采蘩换一边脸颊贴,再换回来,"独孤棠,你别贪心,有水喝已算好." 独孤棠挑起眉,"找到食物又如何?" "……"采蘩认真想了想,"那就不用等你救我第三次了,拿吃的抵消."这时候若有食物,等于是救了命. "一言为定."独孤棠伸出手,"可否击掌为誓?" 采蘩拍了一下,却见他以极快的动作抽出升云,朝东葛青云掷过去.这是要吃傻子?她刚想到这儿,升云没扎进东葛青云的心窝,却落其脚旁.一条蛇,没了脑袋,乱扭一会儿. 东葛青云吓得跌坐到水洼中,湿了大半身.傻子还记得自己怕蛇? "采蘩姑娘,不能赖账."独孤棠看着她笑,每每心情大好,就喜欢叫她采蘩姑娘,"蛇肉滋补还养颜." "你早看到了?"上当! "采蘩姑娘光顾着信自己,小看了别人,这可不行." 独孤棠大步过去捡起蛇来,不但处理的动作干脆利落,还挖了个地灶,找到一个天然的石锅,没一会儿就生火煮起蛇羹.这么能干还不够,他到各处转一圈,居然捧回一手碗蘑菇,洗干净后放入汤中添鲜.片刻之后,香味四溢. 采蘩看傻了眼,她从北周逃出来时,靠着那么大片山林子,却只敢摘野果充饥,天天饿得头昏眼花手脚发软,可是给独孤棠一个山洞,他就能做出热气腾腾的羹汤来,这差别也太大了.把他放在她的境地,岂非天天大鱼大肉?肚子咕噜噜叫,她但觉口齿生津,估摸着再一会儿眼睛都得红. 东葛青云就瞪凸了眼珠子,从水中爬出,慢慢往地灶靠过去. "站住."升云变成了大勺,独孤棠拿它搅拌着,脑后仿佛也长着一双眼,"等我们吃饱,才有你的份." 东葛青云真不敢动了,可怜兮兮喊声爹,又道,"娘说我搬完石头,下来就有吃的." "你是小孩子,肚子??笕俗炖锸a娇诰凸荒惚サ牧?"采蘩是无良的"娘",独孤棠是狠心的"爹",不遑多让. 东葛青云做了一个越来越频繁的动作,蹲身垂着脑袋,看似委屈得玩手指. 再过了一会儿,独孤棠去扶采蘩到灶边坐下,用薄石片盛了汤和蘑菇,"蛇肉火候肯定还欠,不过汤应该能喝了,先垫一垫,小心烫." 采蘩吹着热气,闻香味而腹中擂鼓大震,未免自己不顾一切把舌头烫坏,她和独孤棠聊天,"你很会做羹?" "算不上,能填饱肚子而已.行走江湖,歇客栈吃饭庄的日子其实少,多数露宿荒郊野外.干粮吃腻了,就得想办法弄热乎的东西吃,久而久之会做一些野味."独孤棠自己也盛了一碗汤,"少了盐,将就吧." "就是白水我都能喝下去一缸,更别说有蘑菇有肉鲜,山珍海味不过如此."她爹当初就是不够狠心,虽然关她屋,打手心,但从不饿她一顿.人哪,有时候就是欠.要像这么饿上两天再给她吃饭,说不定就立马变成好孩子了.咕嘟咕嘟吃得香,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独孤棠拿过她的石碗,这回夹了两块蛇肉,同时告诉她自己的打算,"等会儿吃完了,我就跟东葛青云到前面探路."将地图铺开,"好几个出口,我先试最近的.当然一下子走通最好,若然不行,就得试别的路.等我找到,就立刻回来接你." 采蘩点点头,明白他如果背着自己,万一要换出口,会消耗很多体力,而他也伤得不轻.他带着东葛青云,恐怕是要处置了的意图.在她看来,东葛青云无论体力和脑力都已经撑到极限,所以这顿饭之后,就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该散的时候. 独孤棠看采蘩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扶她回之前的石头上坐下,听着身后饿死鬼投胎一般的急步,他头也不回,只嘱咐采蘩,"这里视野开阔,若有蛇虫鼠蚁,能看得很清楚,你不要随意下来走动.记??朗厝菀捉?ツ?遇到任何危急,先冷静,保命第一."一抬眼,看采蘩瞧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怎么了?" "此时独孤棠,彼时孤客,天壤之别也."她笑了笑. "此时童采蘩,彼时采蘩,亦天壤之别."他跳下岩石,"有些人,初见时未必能生好感,日久才现真性情,却发觉原来可为知己.我和你,就是这类人." "知己啊╠╠"采蘩微侧了头,眸光动若流水,"我喜欢.独孤棠,我从此刻起引你为知己了." "采蘩姑娘急性子,这话我刚想说,却被你抢了先.不妨收回,由我先说?免得你日后再来跟我清算,委屈得很."独孤棠怕她的倔强,尤其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倔强.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去的道理?除非是反悔."采蘩听他说得有趣,笑声如铃清脆,"独孤棠,下回你早点说嘛.大侠客,大将军,大公子,怎么说话婆婆妈妈,输给我这个小女子?你说得慢,就不能怪我清算.女子小气,天经地义.送你三个字,赶紧╠╠改." "我看是你好强,凡事要争先.算了,落你之后,也不丢人.采蘩姑娘今后但凡有这样的好事,尽管先开口,我必定应了就是."和她在一起,终做自己.傲也罢,孤也罢,油也罢,她似全部接受.唯有倔强让他头痛,怕她存着心结.东葛,向琚,这两位屡屡败阵的经验供他借鉴,他以为徐徐图之的好. "呃?我让你赶紧改,你却想捡现成便宜啊."妙目不嗔,笑容不娇,但灵艳逼人,"算了,干脆我在你面前当哑巴,你说一句,我答一句,帮你改了这婆婆妈妈的性子." "采蘩姑娘若做得到,我也做得到."当哑巴?他赌她坚持不了一刻. 采蘩瞪眼,沉默,半晌叹气,"这里就三个人,我不跟你说话,还跟傻子说话不成?"做不到. 独孤棠过去拎了啃骨头的东葛青云就走,快到另一端时,突然回头说道,"采蘩,记??易钟泻?"洞中有回音,一遍遍传到对面女子那里. 独孤棠,字有狐.狐,千面,狡诈也.从此,再不藏心. #x30fb; 无弹窗小说网.rt 第263章 第三道谜 滴答,滴沥沥,滴答,滴沥沥。 采蘩拉紧袍子,全身酸痛虽然缓解了,手心发烫,不时又冷得打颤。独孤棠告诉她他的字,她不知怎么就不能平静,心潮起伏。按理,知道一个人字什么,并没有特殊的意义,就像向琚字兰烨,姬三字潇轩,东葛字——她不记得了。独孤棠字有狐。嗯,出处诗经,跟她的名字一样。不过,拿诗经取名字的人多了,也不说明他和她十分有缘。他用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神情,说出有狐,就好像——就好像——化为人形的妖怪说出自己的真身? 她抱住头,里面仿佛要裂开一样。好吧,必须承认志怪小说给了她无限的想象力。干脆不想,却又突然发现,没有人分享,即便是美景,一眼过后也会无趣的。刚才乍见希望的惊喜已经过去,此时她一人坐在大石上听水声,耳朵便渐渐起了茧。怕倒是不怕,这地方除了她,肯定没有第二个人,至于蛇虫鼠蚁,她觉得比人好对付。可是,寂寞也能“杀人”的。睡不着,躺着枯燥,坐着乏味,又有光芒从眼前闪过,她便在大石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发酸的腰肢。于是,她看见了—— 光。 刚看到西面石壁上一些光亮时,采蘩没在意,因为洞顶有孔,还以为那是漏下的阳光。但再一想,才进洞时,阳光笔直而下,现在应该偏西了才对。抬眼看,果然自顶而下的光束落至洞东。然而,当她再发现西壁的光,正是由于这些阳光不知借助什么反射引起的,心中便立刻想到了四个字——可借其光。 日头会落,光束会移,解谜的机会也许稍纵即逝,顾不得手脚发软,她急忙爬下大石。在东还是西的去向上略加思索,先走到了西面石壁。折光的东西不会消失,但光会。 盯着面前的石壁,光悄悄在动,采蘩开始忙。瞧过去,是石头;摸过去,也是石头;闻过去,还是石头。一而再,再而三,摸索盯看了好一阵,直到反光不见,得出的结论和第一次毫无差别。无字无图,凹凸不平,没有令人诧异的地方,更没有令人惊喜的地方。不是对方太聪明,就是她终于把好运用完了。 采蘩并没有焦急,独孤棠的话牢记心头,遇事要冷静。她转身朝东面去,一拐一拐,却半点放弃的意思都没有。如果可借其光是要运用在这儿,恐怕往前去的独孤棠找不到出路。一定要解出这句话,才能出得去,她有着这种强烈的感觉。 独孤棠望着前面本该是出口的地方又一次让乱石堵住,心中便觉不对。地图没错,但一到路口就截断了,而且这已是第三个出口,除了人为的原因之外,没有别的可能。然而,为什么呢?这般大费周章,仅仅为了藏住另一头的那些银子? 再次拿起地图,他突然发现一处忽略的细节。以凤尧村的名义画出来的地图,也就是说这上面标示的地名山名路名也都以凤尧一带的名字代替,因此他没在意名字。除了假话斋这段路无名,重见日光的洞叫千孔丘,而一路来经过的几个小洞也各有其名。然而,这几条通往洞外的密道共同围绕着一个叫铁蹄坡的巨大圆形地,他却没看到它。 铁蹄坡是什么?山洞,还是山头?他直觉是山洞。但这么大一个山洞,为何在它旁边的路上走却全然不曾看见? 因这个疑问,独孤棠探最后一个出口时分外上了心,时不时敲一敲洞壁。然后,真让他听到了不同于结实石头的空空声。是石门!以为打开它要费一番力气,没想到他在贴着地面的壁上找到两个凹槽,正适合十指抓力。 “乖儿子。”他给显得“很闲”的东葛青云派活“咱俩比个力气,看谁能把这片石板抬上去。你要是比得过我,我给你吃一整锅蛇羹,你母亲都没份。” 东葛青云嘟着嘴“爹和娘就爱骗孩儿,孩儿不比。就算我赢了,爹也不会给我好吃的。刚才你们就剩了骨头给我,汤都剩那么一点点。” 离出去的时候越来越近“傻子”也越来越“聪明”独孤棠嘴角勾笑“这回我说话算数,只要有蛇,就都给你吃。你不比也行,那我们就待在这儿,直到你肯比为止。”傻子变聪明,他只能更聪明,不可能自己去抬石板,把后背留给敌人。 东葛青云僵了一会儿,垂头丧气低头,走过去蹲身伸手“爹爹欺负孩儿,我将来——”居然一下子把石板抬起来了,他用力过度,不禁松开手,屁股坐地,呆瞪着重新落下的石板“这么轻?” “这么轻还不举好?”独孤棠没说实话,到这时他已经不能运用内功,需要保存体力。 “傻子”却怕极了这位“老爹”乖乖再去抬石板,委屈着表情但一言不发。 独孤棠看在眼里,不但不觉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对,还火上浇油,走过石门时,狠狠拍了东葛青云的脑袋一下“有儿子这么瞪爹的吗?我欺负你,你将来想怎样?不孝顺啊?” 东葛青云揉着头,那一下打得他眼冒金星,但又不敢不跟紧“爹”刚想顶两句,却让冲鼻而来一股臭气熏得呛了起来。好不容易停了咳嗽,直起腰来一看,立刻犯了恶心,把刚才吃下去的那点蛇肉全吐出来了。 火把在手,眼皮底下是个凹入的大山洞。洞顶倒吊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让他吐的,是散满洞底,各种各样的骨头,其中最多是人骨头。游走在骷髅眼孔肋骨之间的huā斑毒蛇,蝎子和蜈蚣,他完全可以想象,这些毒物和人共处的恐怖场面。 “我要出……出去……”他转身一抬脚,却见门边就是一堆白骨,骨头上盘踞着一条毒蛇,一动不动。他啊啊大叫两声,毒蛇顿时竖起头来,嘶嘶吐信,恶魔一般的眼盯着他,吓得他魂不附体。 啪啦啪啦,惊动一大群蝙蝠,似乎擦过他的头,然后不知从哪里的孔穴中飞了出去。 “你再叫下去,就把所有毒物都招来了。”独孤棠用衣袖捂着鼻子,看向洞内的目光锐利万分,比怕死鳝人在意的东西多得多。 “蛇……上来了。”东葛青云一边看着门边那条蛇,又注意到不少蛇开始爬上通往这里的石阶。他想出去,但手脚不听使唤,也怕看门蛇会突然咬他。冷汗滴滴下,觉得没法呼吸,比死还难受。 “嗯,上来了。听说东葛大人怕蛇,所以连黄鳝都让你喊救命,看来是真的了。”独孤棠淡然说着,不但不走,还下了两步石阶。 东葛青云见状,当即决定寸步不离,但刚想靠近,就被独孤棠突然亮出的宽剑吓定住身,结结巴巴道“爹……爹,孩儿……怕。” “我知道。”独孤棠好整以暇“所以,这时候让你说实话是再好不过了。” 东葛青云贴着石壁,眼珠子不停得东瞄西瞅,抖着下巴“先……先出去……再说。” “我觉得这里说话挺不错。”突然出剑,将最先爬上来并张开毒牙要扑他的一条毒蛇砍去脑袋。蛇身掉下洞底,同时成为其他毒物的一顿盛宴。 蛇头飞向东葛青云,在他眼前命尽一咬,他惨叫抱头,蜷曲着身体抖若筛糠,连忙交待“我装的!我没傻!一睁眼就见那女人想杀我,我当然装傻。求求你,先离开这儿,我发誓一切都听你的。还有,你们之间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传出去,否则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求求你,大公子!”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傻?”独孤棠还是那句话,对付真傻子,有失剑客风范。 “没有!没傻!大公子,你爹与我干爹余求一向交情不错,你我本就该兄弟相称。我知道你喜欢采蘩姑娘,所以你放心,今后我会忘了采蘩姑娘的身世,永远忘记。如果今后有别人再提出质疑,我就是采蘩姑娘的娘家人,护她到底。”看门蛇过来了,东葛青云不断退,退到独孤棠脚下,就差没抱他大腿。 “是吗?那我可要感谢你了。”独孤棠笑一声,游蛟往看门蛇那儿一挑。 东葛青云心道好人好骗,一边捣点着头一边回头想看那蛇怎么死。但眼瞳顿缩,见那蛇安稳在独孤棠的剑上,张嘴獠牙,无声嚣来。 “独孤棠,你要杀我?”没人会等死,他跌靠到石壁,手里的火把一通乱挥,正巧打中那条蛇的头,但还来不及得意,突觉脖子上一痛。 他看,一条甘蔗粗的毒蜈蚣趴在肩上,两眼一翻,当场昏了。 正在烤火的采蘩听到脚步声,回头便瞧见独孤棠,放了心“没找到出路,对不对?” 独孤棠把手里的布包往地上一丢,不再理会,大步走到她面前“都被人堵死了,恐怕得另想法子出去。不过,我找到一处好地方,有的是食物,暂时不必担心饿死。” 这时,洞孔下了月光,采蘩看出那布包是东葛青云的外衣裹成“那家伙认了?” “认了。”又是最简洁的回答。 “死了?”她也问得简洁。 “那倒是解脱了。”这个回答,就有点奥妙。 采蘩却明白,不必再问下去了。 ------ 祝贺考生们完成了高考,得意的,失意的,都只是在此时,今后的成功也不会以这场考试来定胜负。只要朝着自己的目标,永不放弃,我们就可以为自己骄傲。很多成功者,不一定是课业成绩最好的,但总是比普通人更努力的。 加油!加油!加油!选一条正确的路,勇往直前。 借此话,勉励所有的亲,也勉励我自己。 话说,近来粽子收到很多,快端午了吗?(未完待续。 第264章 终现端倪 “你怎么知道我找不到出路?”独孤棠没漏过她话中的暗示又因她的直觉多有凭证,并非随意胡思乱想。 “可借其光的秘密就在这个洞里。”采蘩的声音疲累,“这是繁花父亲留下的最后四个字,应该是指出路。有人特意装了铜镜将光反射在西面石壁上,可我解不出这条线索。独孤棠,抱歉,恐怕我已山穷水尽,无能为力了。” 独孤棠打开布包,又拎出一条蛇来,“不急,先吃东西,我再帮你看一看脚。” “也许你是对的,我不该执着密道,那么这时你已经爬上啸崖了。”采蘩感觉体力烧到最后一丝,明灭之间,即将熄烬,“不过,这洞里蛇真多。”确实不用担心饿肚子。 “我也说实话吧。”咳咳咳,独孤棠这回咳得有些猛烈,“内伤变重了,单靠运功调理不行,需要辅以药物。也就是说,可能真如你说的,爬到一半会掉下去。至于密道,暂且别想了。跟你说说我刚才找出路的发现,如何?” “不会和这包食物的来处有关吧?”采蘩等着开饭。这种绝境之下,有伙伴在身边与独自挣扎是有天壤之别的,那会给心灵带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彼此支撑到希望的出现。 “正是。”让石锅慢慢煮着,独孤棠接了一叶碗的水喝过,又将地图递给采蘩,“你看这块地,有何感觉?” “地图是仿凤尧村一带,丘和坡实指山洞,这个铁蹄坡应该为很大的山洞才是。你这么问我,想来在里面有发现。是什么?更多的银子?珍贵的矿石?”掉在银子上,躺在银子上,再经过一个银子山洞,采蘩连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对银子已疲烦。出不去,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独孤棠摇头·“和宝藏没有半点关系,和阴谋称兄道弟,铁蹄坡是一个私造兵器的工场。” 采蘩呃一声,坐直了·“说下去。”自古以来,兵器的铸造都由朝廷控制,民间能制造的量受严格限定,一旦抓出非法工场,那就是造反杀头的罪,株连九族。 “因为出口都被堵了,我便对马蹄坡好奇起来·为何走了几条路,都不曾见到能和马蹄坡大小相比的山洞。怀疑藏着暗门,结果真有。”要说,这还是采蘩给他的启示。既然有密道,就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暗门之后,是一个大山洞。我的火把照不到底,但凡能照到的却都看得仔细。熔炉,打造台·工具,零落散着的弓箭和刀盾,还有——人。” “有人?”那就有出路!采蘩眼睛里火花啪闪。 “有人·但已经没有活人。”就算是他,看到那些数不清的森森白骨都不寒而栗,“那些人死了很久,又让毒物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你就不必往他们的死状去想了。” 她不想,想了就吃不下这蛇,但问,“到底死了多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话,我们就撞到古迹了,也是运气。” “采蘩。”独孤棠看着她·深吸长吐一口气,“据我判断,恐怕不会超过五年。 “直说四年前就是。”采蘩挑着地炉火,“本来不知道灾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下就串起一条线来了。四年前,甚至更早·有人在这里私设兵工场。正缺银资的时候,南陈发生灾难,朝廷运下一批巨款,他们就设计抢了过来。” 独孤棠不完全同意,“二皇子呢?不是说他劫了银子?他就算是暗中积蓄夺位的兵力,为何将兵工场放在北周地界?” “也未必不可能。”再闻蛇羹香味,采蘩没有垂涎之感,火光暖,她面色却冷,“二皇子虽然抢了名单,承认与北齐勾结,但自始自终没有承认他劫了银子。也许他不是主谋,只是又被人利用了一次;也许他把兵工场设在北周是为了避人耳目。就算有一天这地方暴露出来,谁能联想到南陈的皇子去?独孤棠,从前我只当劫银案是一场冤案,现在才知道它蕴藏着惊天的阴谋,迄今我们翻起的只是一层皮毛。” “……”独孤棠张张口,最终不语。 “你该比我早知道这一点,因为你自己涉入此案,而且追查了四年。我义父义母的死,你师父的死,明姑娘的死,飞雪楼楼主的失踪,繁花父母的隐遁,啸崖下的密洞,还有那张写满二皇子党的名单,或多或少都围绕着这件案子。一个谜一个谜,全无解。然而,答案其实只有一个。”采蘩的目光突然犀利,“你心中有怀疑,对你的师父,是不是?” 搅着蛇羹的独孤棠动作一僵,不抬眸,半晌才道,“是。” “任务是他布置给你们的,从前他可曾给过你们错误的指令?”如连她都深陷此案,性命岌岌可危。 “不曾。”独孤棠终于叙述深藏的心结,“我一开始就怀疑过,但师父死了,我便觉得这怀疑是错的。主谋会在事成之后没命吗?而后,我追查飞雪楼这条线,但飞雪楼楼主神秘失踪,楼里的人秘而不宣,直到阎罗告诉我。” “你说姬三?”采蘩道。 “他在你面前也藏不住了?”独孤棠点点头,“此人敌友难辨,你与他打交道千万谨慎。” “他求我帮他说好话,让你和蛟盟助他脱离飞雪楼。别的无所谓,但他说出四句话,让我有些在意。”采蘩字字清晰吐出,“飞雪无痕,小鬼敲更。蛟龙入海,地狱无门。把你们蛟盟说成飞雪楼的克星了,还是飞雪楼楼主亲口所言,姬三也因此才想方设法要你帮忙。” “蛟龙未必是指蛟盟,至于姬三的事,我们出去再说。”独孤棠拢紧了刀锋眉,“这么多年后,当你问密道的秤门是谁造的时候,我突然又怀疑起师父来了。” 采蘩想起他那时背脊一僵,“为什么?” “我师父擅长机关术,自诩天下第一。虽然,他从没将这门本事传给蛟盟中任何一人,但我曾见过他制的机关图,其中有与那个开门的装置极其相像的。还有真话洞假话斋,那种拿着性命却开玩笑的格调,不知怎么又让我想到他。”独孤棠敛目沉声,“采蘩,你可知我师父死在哪儿?” “总不见得是齐真山。”她不想把一个教出了三十九名好剑客的人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 独孤棠静望着她,面泛瑟冷意。 采蘩垂眸轻叹,“真是这座山。” “齐真山绵延百里,跨州过江,所以即便听到凤尧村在齐真山里,我也只当是巧合罢了。”谁知道,一落就在灾银上,从此疑虑如江潮,涨得不可收拾。 “还没有明显的证据说一定是你师父。”话题是采蘩挑起的,但她这时反来帮,“也许真是巧合,也许有人盗用了他的机关图,也许他被人要挟。” “是,很多也许,但他确实传达了任务,让蛟盟背了黑锅。他欠我们一个解释,令我不能释怀。”独孤棠沉默了。 两人静静吃过东西,围火而眠。他们的身体太累,心里背负太重,再也不能言不能思,起先半睡半醒,最后连独孤棠都禁不住睡沉了。 采蘩一哆嗦,突醒。原来火堆快熄了,风孔呼呼作响,洞中如冰窖一般。她想叫独孤棠,却见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为添火加柴这样的小事叫醒他未免过份,于是自己起身去拿枯枝。 幽冷的蓝光,就那么毫无预警得跳入她眼中,无比清晰一个“出”字,在水流出去的石堆间轻跃,那么美妙。可借其光,原来要在一片黑暗中,光才能借得到。铜镜和石壁上的反光不仅仅是故弄玄虚,却是让不肯放弃的人留到夜间,见到这美妙-而已。 要知道石堆是不是真正的出口,就得趟水过去。她脱下独孤棠的外袍还到他身上,免得白白弄湿了,这才脱下鞋袜,刚要入水—— “你打算单脚跳过去吗?”低沉的嗓音升起,“我不介意看美人戏水,但这会儿天气是不是有点儿太冷,怕戏水不成反被冻僵,堵住了出路。” 采蘩悠悠转身,挑起单眉,清凉看他,然后往旁边跳开,只字不语却明显让他来的意思。 独孤棠站起,外袍往她身上一披,在水边脱鞋袜卷裤脚,撂起衣边,捉宽剑在手,踏入水中,往石堆走去。 采蘩瞧着他一步步渐深下水,到石堆前竟没了半身,方知自己天真。若是她逞强,这时就要喊救命了。她兴许勇气可嘉,但体力差他太远也是不争的事实。有时候,有自知之明并非一件坏事。 独孤棠用宽剑在石堆上戳着,想找打开出口的机关,但它纹丝不动。 采蘩问道,“发光的是什么?” “萤石。”独孤棠认识,“这是一种天然发光的矿石,就好像夜明珠一样。” “我看着倒像鬼火。”采蘩心念一闪,“萤石说不定就是开启机关的装置,你击打看看。” 独孤棠依言而行,果然萤石一块块缩了进去,再听外面轰隆一声,石堆就此塌出一个可容一人钻出去的缺口。 风哗哗灌进来,没人觉得冷,还不约而同说道—— “行了。” 祝大家端午快乐。rs 第265章 师父,您真会享受。 空气中已不再有浓得让人喘不上气的潮霉味,即使冷风彻冬阳无力,一只脚上紧夹着厚板,采蘩仍心情愉悦。 两日前,她和独孤棠从千孔洞脱身,很快找到了山路,在约摸半日的脚程后进入一个挺大的村子。村人淳朴,还有郎中,两人伤得都不轻,而发现的秘密也不能就此撇下不管,遂决定留下歇养几日。 将密道的地图和真地形一对比,若走山道,崇山峻岭难以翻越,所以这里到凤尧村竟要下山上山绕路,少说得花上七八日。虽然两个村子,一个山南一个山北,地底下的距离不过两日,但村里的人连凤尧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而独孤棠也发现,他师父的坟离其中一个出口不远,在地图上看离这村很近,打听后才知道中间隔两座山头,走最快的小道要一日夜。他心结渐深,就是得走几天几夜,势必也要故地重游一趟。 他坚决要去,采蘩坚决要跟。于是,借一头骡子拉小板车,两人就出发了。好在最糟糕的时候都已经熬过,山道虽陋简,比起啸崖和密道,实在平顺,昨日一早离开村子,这日一早就望见了目的地。 “那是四年前师父约我见面的松林。”独孤棠赶着车,指给采蘩看那片林子,“我赶到时听打斗声,进林子却只见一道影子窜上了山腰,而师父已倒地不动。我想去追,却担心师父,让那影子逃了。” “人之常情。要是不顾师父去追凶手,延误救人时机,不知会多自责。”她有时想如果老天爷能让她早点重生就好了,她会不惜一切和爹逃出苦海。“只是,你师父为何约在这里?荒无人烟的。” “他喜欢松,常说松最正,四季常青·绝崖峭壁都生机勃勃。他虽然行踪神秘,但和我见面的地方多有松树,即便身居闹市,都会想办法找有松树的庭院。因此·我看到一大片松林时,对他为何选这里作为一处居所的疑虑便打消了。”这一带,只有这么一片松林。 骡子唏呼唏呼进了林子,没一会儿,采蘩望着眼前,“虽然听起来你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十分懂得享受。深山老林中还能布置出这么一处雅致的居所。” 原木楼·以无数的木桩撑着。木栏没有涂漆,却雕着鱼鸟。屋檐做得讲究,四角飞铜燕。无湖却搭了木桥,一头通木楼,一头通松林。桥下有枯残的草叶,多半种满过美丽的花田。很小,但处处显出主人安居的闲适。 “就我所知,他从不委屈自己的吃穿·山珍海味过嘴也能评断好坏。 不过这里,连今日算在内,我也只来过两次。听你的语气·似有不妥?”不是独孤棠不仔细,而是他出身贵胄,对这小楼的精致不觉得突兀。 “你师父住的地方和繁花家一比,立见高下。雕画做檐,楼廊造得婉约生妙-,凭空还弄出一座桥来。这要是你师父自己动手造的话,要费多大工夫?如果不是,请人到深山来搭建,要费多少银子?”采蘩也学商,一眼看造价成本。 四年前的独孤棠看不出所以然·四年后他同意采蘩,“如此说来确实,师父所收弟子都为名门庶出,他身份不凡也有可能。” “他是周人?”采蘩走上桥,想去屋里看看。 “不清楚。”蛟盟神秘,创立蛟盟的人更神秘·“我从未见过师父长相,他也从不提自己的事。”当年的独孤棠则是盲目拜师的一个愤世嫉俗少年郎。 “有其师必有其徒,我不惊讶。”采蘩踏上木廊,却因地板上一幅漆画而微张了嘴,“你师父不但会享受闲情,还很多情。”画风狂放之极,以粗线细线勾勒,潇洒数笔,一位美人侧面,手中伞倚肩,欲去又待。 “我只知师父制图,不知他会画美人,许是他人所绘。”独孤棠无法想象那张蒙面之下会是一位多情的才子。师父严厉,说笑间就让他褪皮刮骨;师父冷淡,来去匆匆不留一句废话;师父百通,但只教剑术不教别的。说师徒亲近,不如说敬重到了一种崇神的地步。 采蘩不置可否,推门便就地卷起一层灰,但往里看,禁不住道,“独孤棠。” 独孤棠本在盯那幅漆画,听她语气讶然,便走了过去,当下也愣住了。 “四年前屋子就这样?”家徒四壁。不是穷,而是真的只有一间屋子四面墙,空空如也。采蘩拿代替伤脚的拐杖敲敲地面,“难道也有机关?你师父把好东西全藏在里面?” 独孤棠大步走入这间正屋,很快进了一扇门。 采蘩却去开窗。这么讲究住所的一个人,必定也讲究从窗子能看到的东西。窗绵纸蒙灰,但她手摸过就显净了,可见制作精良。纸面有薄细的水蜡质,防雨防火。纸色呈微黄,用过染潢术,防虫蛀腐蚀。这种水蜡绵纸做工耗料不亚于名纸,有钱人家也未必舍得下本钱,因为毕竟只是窗纸而已。窗外果然好景,近松远山,云雾缭绕,即便是冬日,仍无边的佳趣。却不知美人是否也在这景致之中,才引得人画于廊下,出入都可见。 看独孤棠的反应,这屋子原本不是空的,且不论谁搬走的,搬走的目的倒是值得费思量。 见他又走了出来,但神情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采蘩便道,“你师父这屋子造得精致,也许屋里的摆设也精致,说不定就是遭偷儿了。” “我师父的坟就在松林西头。”独孤棠走到采蘩面前蹲下,示意要背她,“我亲手葬他下去,没想到有一日要开棺问尸。这种事在别人眼里是大逆不道,但我知你与他人不同,就请你看我大逆不道一回吧。”原来,她在,他可做回自己。 采蘩盯着那宽阔的背,最终让他背了,“你的知己可真不好当,还要陪你挖坟,一起背大逆不道的黑锅。要不是你这背上还算舒服,我是不肯的。” 独孤棠哈哈笑道,“采蘩,你明明一本正经说话,可我听着却心情舒畅,哪怕要成不肖弟子,但不笑出声来都不行。” 独孤棠脚步快,采蘩但觉耳边生风,这么回答他,“独孤棠,我并未与你说笑,听了能笑出声来却是你的事。先说好,日后有人问起,我是不认自己也在场的。你要是招架不住承认了,那就一人背到底。我爹因我被害,我已大逆不道。再来一回,恐怕一死难辞其咎。而你是知道我的,为了活下去,什么耍赖的招儿都能上。此生我奉我爹的遗愿为先。” 独孤棠如今对她不藏真情绪,再笑道,“你就算想认,我也不让你认。你说是帮我背大逆不道的黑锅,我却只请你看我大逆不道而已。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刨坟挖骨的事我是第一回,所以请你帮我壮个胆。” “当个看客自是不成问题,但我怎么觉着是骑虎难下?”分明是一条船上,同渡同翻。 不一会儿,松林走尽,采蘩却看不见坟头,问道,“在哪儿?” 独孤棠指着几棵手臂粗的松围成的圈,“师父喜欢松,因此栽松祭奠。” “还好只是过了四年,要是过个十年,我们就带斧子来。”眼前的几棵也不小,采蘩说道,“不知该不该夸你至孝,这时瞧起来棘手。” 独孤棠将采蘩放在树边,走到圈中定定看了片刻,说一句,“但愿这份孝心没有白付。”撩袖开始掘土。 采蘩想说这话听起来别扭,好似巴不得他师父死一样,但真要说出口,就变成她的话也别扭了。一个已经死了四年的人,这时候如果突然被证实没死,对独孤棠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靠树坐下,可以望见他每一掘之下的内心挣扎,但她无法言喻。至亲的背叛就像至亲的死亡,是一种不能分享,必须独自承受的痛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帮他等一个结果。然后,让他知道,这世上他还有同伴可以信任依靠,哪怕无法将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她自以为很平静,但听到敲木的声音时,心到底还是一震。就在独孤棠掀开棺材板的刹那,她和他的希望一致——但愿他师父安息。可是,她看到他陡然捏起了双拳。 独孤棠站着,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棺木中,神情冰冷。师父的尸身不见了,就只有一种可能。人还活着!如果今日他只是来拜祭,他会很高兴知道师父还没死,他也会当作师父放下蛟盟自在云游去了。但他已经跳下了啸崖,见过了灾银,走过了密道,看过了马蹄坡,师父显然并不无辜。死,恐怕就是遁! 四年。他用四年想替师父报仇。如今这一切成了莫大的笑话!他觉得喘不上气,游蛟脱手落入坑里都没在意,咬牙呼吸,全身迸发凛寒。不顾内伤,自胸腔之间发出一声长啸,愤怒如狂火一般,席卷一片倔直的松林。 今天第一更。rs 第266章 又一重生? “独孤棠,要不要砍树?我可借你婉蝉。” 听到有人唤他,虽然清冷的,但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独孤棠抬眼望去,见采蘩坐于树下面色安然。仿佛在他心火上洒雪,他垂头闷咳两声,再抬起时,眸光只有淡淡烟气。 “他骗了我四年。”但他语气仍难平。 “还好不是一辈子。”她挑挑眉,以绝对没有在笑的正经表情说道,“没有耽误你终身。” “…···他借我和蛟盟杀人。”他就地而坐,与她隔着一个大坑,对话。 “你有三十八个人证,他一个都没有,所以这个罪一定会挂到他头上。”婉蝉在手,她娴熟转动,剑锋擦过指尖,看似要割肉。 “……”独孤棠一笑收,“他可能是劫银案的主谋,如今逍遥法外,不知进行什么阴谋。” “他要是活着,正让你有机会找他问清楚。总比他干完坏事死了,无处可讨债得好。”她经历死劫,积极乐观,永不言弃,“独孤棠,我想了又想,这事好处比坏处多。谁也不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如今我们挖出一座空坟,就说明世上至少有一人知道真相。况且,这四年,你也未必全然是浪费了。那一大家子,我想到就帮你头疼,可我看你乐此不疲,到处蹭饭都开心得很。你师父要是没死,你一生都可能只是国公府的大公子,蒙起脸来的孤客。” “…···”雪霁晴天,独孤棠笑而点头,“你说得不错,是我一时激愤了,不用借你的婉蝉。” 采蘩一怔,心道这么容易就原谅诈死的那位了?突然迎面来风,她呆望他落坑,又握着游蛟跳出来。以为要砍树泄愤,他却只是将土填平。 “人狡诈·树无辜,我不能让它们白长了四年。”就如同他自己。 “说说罢了,你若真砍——”让他要笑不笑得看着,她承认·“好吧,我是想看的。你若失控,会是如何凶恶的模样。 我今后也心里有数了不是?” 他的啸音还在她脑海中回荡,周身的寒气也熄不灭他眼中的火色,她装作没看清楚,“还有,独孤棠·也许你师父这么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 “是啊,总有理由,总有借口,到头来都是为了人自己。可惜,我也得为了自己要问一问他,为了他一个就要毁掉三十九个人的理由。”怒气不显于外,不表示他大度宽容。 “需要什么理由呢?” 独孤棠看采蘩张嘴,但说话的·不是她!他立刻往旁边一看,从大松树上飘下一道硕长的身影,蓝锦袍·戴垂纱斗笠。 他不由瞠目,再度激发怒气,“师父。” “师父?”采蘩慢慢移至独孤棠身后,“你那个诈死的师父?” 独孤棠冷笑一声,“师父,你说呢?” 蓝袍人向两人走来,如闲庭信步,“没错,这位漂亮姑娘,我就是他那位诈死的师父。你躲在他身后·想靠他对付我?劝你不如现在开始跑,那么活命的机会还大一些。你想想,这小子要多笨,傻乎乎用了四年之久才能发现我骗他。如此愚蠢,他值得你靠吗?” “不是他笨,而是他信任你罢了。如今·你失去了这样的信任,愚蠢的是你。一份信任,经年累月,你付出多少,便收获多少。你不要了,也就是白费了自己的付出。且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我想你这辈子大概都得不回来,替你惋惜。”采蘩一笑,无情面孔。 “哦——棠儿,以前师父也送了你不少绝色美人,你从来只图一时欢,不曾见你用过心思,师父还以为你这辈子也就如此了,想不到这回竟如此着紧。好!师父替你高兴!男人一生可以有无数女人,但心爱的,一个也就足够。看来,这点上,你不像你爹,却像我。”蓝袍人不紧不慢走着。 独孤棠这时开始圆着退,不理师父,却对采蘩道,“进林子后,就以你最快的速度跑。” 采蘩不冷不热来一句,“我瘸着呢,能跑多远?你师父的轻功肯定比你好。 “能跑多远就多远。你不是说耍什么赖都得要活下去吗?”独孤棠这时没有心思捧场她的冷幽默。 “他是你师父,总有昔日师徒情份吧?”用得着逃命防范? “姑娘,我是他师父,不是你师父。我未必会杀自己的徒弟,但你好像知道得太多了。杀人灭口,你懂得吧?”蓝袍人说话也慢条斯理,真让人起不了恶感。 “你敢杀她,我就杀你。”独孤棠把剑一横。 “看得出来,你都敢刨我的坟了。”一面骂笨,一面叹逆,蓝袍人弯腰捡一根树枝,“不过,你忘了,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你没受伤都打不过我,更别说你受了内伤。刚才那声啸,我就听出来,你只能运用三成棠儿,那姑娘说得不错,我惦念着往昔情份可以不杀你,只要你杀了那姑娘就行。外人终究是外人,你我师徒之间什么话都好说。” 独孤棠抽剑出鞘,“我看,我和你才是外人。” “独孤棠,我和你也是外人。”采蘩不给“情面”,该什么是什么。 蓝袍人呵呵笑,树枝在地上划出深痕,“棠儿,这姑娘好得很,不似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子,动不动要男子保护。我若年轻二十岁,就同你抢了。” 独孤棠也笑,师徒俩的笑声竟相似,都狂,“你抢不过,她有主意得很。” 采蘩插嘴,“前辈,你为何搬空了屋子?”比起真相,她对此特别感兴趣,“你诈死要不想给人发现,屋子就该维持原样。” “你猜,猜中饶你性命,三次机会,在棠儿认输之前。”蓝袍人横树枝当胸,和独孤棠一模一样的动作。 独孤棠见采蘩当真开始想,沉声道,“这等诡诈小人,你信他的话?快走。” “前辈,我若猜中,你不得伤我二人性命。”采蘩换了条件,静眼看蓝袍。 “若你猜不中,你俩互刺对方心脏。”蓝袍人也换了条件,一种残忍的死法。 “好。”但采蘩答得干脆,转身就往小楼走去,“独孤棠,你撑着,别死。” 独孤棠却道,“采蘩,你这是逼我杀他。”她若猜不中,她死他死,若猜中,师父说话不算,两人还得死。那么,他没有选择,只能弑师。 “杀吧,他本来就是死人。”采蘩头也不回,又不是她师父,她倒真希望她师父是诈死。 蓝袍人看她走远,半点不为自己的生死担心,啧啧道,“棠儿,这姑娘貌艳若桃花,性子却冷若冰霜,但又并非清高无趣。哪找来的?奇珍异宝也。” 流放地的女囚。独孤棠自然不会说,突然出剑,“师父武功高,我就不尊让了。”奇袭。 蓝袍人避开游蛟犀利剑锋,身似大鹏,从独孤棠头顶飞过,回身闪出剑花五朵,“好徒儿,不如我让你,你我不以内力相拼,且看招式吧。” “师父这般自信,我恭敬不如从命。”独孤棠可不会傻到拒绝,同样的身法回旋,一抖手剑花七朵,直刺蓝袍人周身要穴。 这两人斗得飞沙走石,采蘩却进了小楼。她相信,只要留有人迹,就一定留有痕迹,可以看出蛛丝马迹。师父曾说,一张纸在普通人眼里就只能写字,但在纸匠眼里就能看出造纸术。这是有心无心的差别。果然,当她留了心,便发现空屋也不完全是空空如也。将五六间屋子看一遍,她所知有限,多看自己专长,有些心得,但能不能猜得中,还要瞧老天的意思。 这时她在的屋子大概是小楼中最宽敞舒适的一间,窗纸上贴了一种淡紫色的花,她不知道名字。木雕镂空花格把屋子分成左右两边,原本门帘的地方掉落了几颗紫木檀珠,闻着有花香气。墙凹有书架,架上留散了无字的紫色花笺。这不像男子的居屋,更怪的是它处于小楼的正中央,前后左右有窗有门,但不能看到外面的风景,也不能直接走出楼去。 采蘩摸着纸笺,这是浇造纸,纸面有叶纹,就民间自制纸来说,算得上很不错了。对光看,纸边居然印有字纹,是“紫鹛”二字。紫色的画眉。她终于知道这屋子的怪异之处。正要往外走,突见墙角地板裂着一条狭缝,在层层蜘蛛网上,有一根深红的木尖扎了出来。驻足看了一会儿,她走过去仲手拔起它。 等采蘩再回到林子里,见独孤棠的衣服虽然破了几处,却还不至于说得上惨烈,而蓝袍人也并非毫发无伤。 “前辈,我来猜了,可否住手?”她道。 “好啊。”蓝袍人收剑,趁独孤棠也收剑的时候,左手一掌,看似绵绵无力。 独孤棠闪身,他身后的石头竟让蓝袍人拍碎。 “扯平了。”蓝袍人这才真正停手,算得是独孤棠先动手的账,“姑娘,你可以猜三次。” “我猜是为了一个女子。”第一次。 “一个叫紫鹛的女子。”第二次。 “可惜,前辈就算搬空整间屋,恐怕也讨不了她的欢心。”第三次。 蓝袍人动了,步法如临仙,眨眼就掐住采蘩的脖颈。 今天第二更。 感谢亲们的耐心。 第267章 从此缘尽 “放手。”独孤棠毫不犹豫,出剑。 蓝袍人却见眼底一道乌光直往自己的手腕劈来,立刻放手,仍让它划到了前臂,鲜血顿时染红衣袖。抬头望,定睛在采蘩手中的乌冷匕首。 “婉蝉。”他不怒反笑,“姑娘对强敌而淡定自若,出手凌厉,棠儿送对了人,你确实配得起它,但再狠点儿就行了。” 怪不得,蛟盟这些剑精妙扌狠,皆从此师。 采蘩一开口,嗓音都让他掐哑了,“前辈,我既然猜中,就不得伤我们性命,说话不算数,乌龟王八蛋。” 蓝袍人听她骂自己乌龟王八蛋,冷哼一声,“谁说你猜中了?” 独孤棠这时已赶到采蘩身边,“我说过,像这样诈死的小人怎会信守诺言。” “棠儿,你可是骂为师两回小人了。我既便十恶不赦,也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小子也这么骂你爹吗?”蓝袍人语气像严父。 “我不骂他,因为从五岁开始就不喊他爹了。”爹都不叫了,骂什么?“采蘩不懂武,你对她出手难道还是君子不成?” “我要是小人,此时她早就没命了。”鼻子里继续哼哼,蓝袍人脾气不小,“行了,你拔升云吧。两人都对准一点儿,死得痛快些。” “前辈。”干咳两声,采蘩找回自己的声音,态度不依不饶,“我没猜错,为何要死?” “你猜的是我的心思,我说没猜中就是没猜中,轮得到你下定论么?”斗笠下的眼眯成了线,必须控制着自己,才能不问她话。 采蘩看看蓝袍人,又看看独孤棠,说道,“还好这点上你不像他。” “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如今看来应该庆幸。”独孤-棠这话一出,蓝袍鼓起风来。 “这个叫紫鹛的女子曾住在前辈的小楼中吧。”采蘩的话却又让蓝袍平静了下去,“或者说,前辈为她造了这处精致的地方。虽是煞费苦心但你其实患得患失,故而将她的屋子建在小楼中央,门窗皆不与外界相通,却方便你可以从各处看到她。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吗?” “什么?”声音很冷。 “鸟笼。”采蘩不被他的冷冻住,“关着紫色画眉的精致鸟笼。只是,这只画眉不喜欢待在鸟笼里哪怕主人提供了世上最好的一切。” 蓝袍人一掌拍来。 独孤棠搂住采蘩的腰,带她急向旁边退,“看来你真猜对了 “那是当然。屋子有厚尘,纸笺淡紫泛黄,至少也有几年了。也就是说你师父诈死没多久之后,便搬走了楼中所有的东西。这么着急,甚至不惜让人发现他诈死的真相,必定是有一处地方让他最在意的地方,需要摆放这些东西。屋廊画美,屋中住美想来定跟这位叫紫鹛的女子有关。也许,你师父想紫鹛住得高兴,想到要造一个一模一样的鸟笼给她。不过,结果却不如人意。要是我,我会想方设法逃走的。”采蘩回头,见蓝袍人突僵,“看来,画眉已经飞出笼子了呢。” 独孤棠则以更快的速度退,“好姑娘,烦请你安静一会儿再说下去,我俩真要活命无望。”他能感觉师父的杀气炽盛,硬拼必死。 采蘩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停下,望着僵冷的蓝袍人,“前辈我并无意冒犯你的感情事。你让我猜,我就猜而已。”伸手入袖,从里面拿出一根深红的木簪,“这是我在紫鹛屋里找到的,也许她思念的,不过是这么一样简朴的小东西,而不是满屋琳琅。”轻轻抛出。 蓝袍人接住一看,愣了愣,似自言自语,喃喃道,“她还留着这根簪子么?既对我已无情,何必还要找它?不懂,不懂,不懂。”连说三个不懂。 “这簪子是前辈送的吗?”采蘩问。 独孤棠皱眉。什么意思?要不要坐下来聊? “是我做给她的,很多年以前,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因她叫紫鹛,随手雕了一只粗陋的画眉而已。”人,总有故事,不是缘深就是缘浅。 “找它,自然还有情。”采蘩道。多半是这位伤了紫鹛的心却不自知,芥蒂深了久了,感情就慢慢消磨浅了。 “找它,自然还有情吗?”蓝袍如他的心情,轻轻荡着。 “如果她还没走,前辈不妨将木簪再送一次。若收了,或者可续前缘;若不收,也请放她出笼吧。悲鸟再不返,倦鸟会归巢,且看你待她的真心罢了。”采蘩也不知为何跟他多说。 独孤棠插不上他今日见到“死了四年”的师父,还第一次听到师父的事,更是头回发现原来师父也有心伤。他觉得身旁这位姑娘真神奇,令他再开眼界。 蓝袍人的肃杀气转为平静,语气也缓,对两人说道,“你们走吧,别再到这里来了。劫银案也好,兵工场也好,今后再也别想。本来就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何必纠缠不休?” “和我们无关?”独孤棠觉得可笑,“四年前那些死在我手上的南陈官兵,师父您可真健忘。敢情不是你杀的,所以高枕无忧。” “你活着不就好了,管别人干什么?”蓝袍倚树不动,“难道杀了几个强盗,荡平几个山头,你们就当自己是侠客了?棠儿,别冲我说无辜,你问你自己,当时你可曾抱了扶持正义之心去杀那些伤天害理的盗贼?还是因为在家里受了委屈,想要找别的地方显威风?你们三十九人是我一个个精心挑选的,除了最小的那个,你们哪一个不对自己遭遇的不平忿恨?出生在锦衣玉食的名门贵胄之家,却因为庶出,得不到长辈的宠爱和重视,纵有才华智慧,不凡的能力,你们只能成为嫡子们的阶石,被踩着而成就别人。我从来没打算让蛟盟成为正派,或者说我根本不关心它是正是邪,不过如果杀恶人更能满足你们的虚荣,何乐而不为?我在你们身上花大功夫,不可能不求回报。世间人情凉薄,我从不要你们的尊敬信任这些没用的,我只让你们帮我办了一件事。就那么一件。且不说迄今为止也无人知道那些蒙面人是你们,事后我以死结束蛟盟,你们也学就一身武艺,想要建功立业也罢,想要保护自己也罢,可随心所欲过自己的日子,我觉得够值得了。” “所以,你当我们是杀人工具。”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这样的好事,直至今日,独孤棠方知这份师徒情的起源始末。 “我当你们是手下人,而你们借我得到力量,再公平不过。所以,需要什么理由呢?独——孤——棠。”蓝袍人直呼其名了,“像我们这种人,高不成低不就,如果不为自己谋划,谁会替你打算?你我名为师徒,我可曾与你亲近?还有你的师兄,师弟,师妹,你们之间可真有兄弟兄妹的情谊?一个个都是自私的骄子骄女。我至少没有把你们捅出去,否则这四年你们就得亡命天涯。陈帝为什么对百万两银子失盗而怪罪无辜,诛人九族?因为他震怒。为何震怒?因为当年运送的不止百万两灾银,还有他暗中筹备的,攻打北周的巨额军饷。那几乎掏空了南陈的国库。你以为陈帝不想统一天下,你以为陈帝当时打下淮州为何没有趁胜攻打北齐北周,皆因他穷了,没银子了。他若知道谁劫了他的国库,你说你们还能有命吗?” 采蘩听得五雷轰顶,完全惊呆了。 “那些啸崖下的银子不是灾银。”独孤棠却越来越冷静。 “不是,是军饷。谁藏的,你就不用问了。”蓝袍人离开了松树,要往小楼去,“好了,我说得够多了。听我的话,今后别再追着这事不放。不是我危言耸听,真正的主谋人不是你们三十九柄剑能对付的,随波逐流得好。天下若变,你们就跟着变,不要强出头。棠儿,这四年你心小了,是件好事,当好你的百姓吧。只不过,我看你身旁的姑娘是个麻烦,你靠得太近恐怕容易招怨,若一直当平民百姓,最终你会失去她。人生如此,有得有失,看你到底要什么罢。” “师父,你不尽然是利用我们,是不是?”独孤棠追问一句。 “不,我就是利用你们,我以为我可以有力量——”这句的话尾散了,“罢了,我已过了血气方刚的年龄,只想让我心爱的女子爱上我,平安度过余生。你功夫大进,我其实欣慰,所受内伤至阴,这里一瓶药助你恢复功力。我曾做过的事,不会后悔也不会否认,是是非非本就在各自一念之间,问出结果又如何?改变不了发生的一切。这已是你们的天下,我与你在此了结前缘,免得阻你前行。对了,我还送你一份礼,你要收好,就不必谢我了。” 蓝影没入松影中,留独孤棠和采蘩各自思量。过了没多久,小楼那边突然升起浓烟。两人赶去,却只见火舌肆卷,木造的精致顷刻烬毁。 这一日,独孤棠与他的师父,缘尽。rs 第268章 各就各位 又过两日,回到上凤尧村的大镇,采蘩在饭馆子里喝热乎的萝卜炖羊汤。 独孤棠从店外走进来,摘下大耳帽,假胡子没动,盛了一碗热汤,几口喝干,呼热气,“凤尧村半山崩塌,上啸崖的路完全被堵死。山上又下了雪,没人肯在这个季节上山搬石头,估计得等到开春。” “怪不得没人来救我们。”采蘩眼中闪精光,“那些银子——” “我刚和央他们碰了头,让他们去办了。”不能回小楼,不是不能回啸崖。那位师父大人逍遥讨美人欢心去,他仍是对被骗这么些年有点怨气,拿银子补偿吧。 “你师父其实错了,他把你们当手下,但你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把彼此当兄弟的。如果你们都是虚荣之辈,这时已经功成名就,不会在你解散蛟盟之后,他们也随之销声匿迹。”那位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前辈低估了他自己挑选的徒儿们。也许他们庶出,也许他们不平,但他们只肯做好事来扬名,就算为了争口气,却都是正人君子。试问,好男儿好女儿,有能力有本事,谁会没有抱负?有名有利,就是虚荣?那虚荣的人多了去了。 “无所谓他说什么,路自己选自己走,他不悔我亦不悔。从前,我也曾想过师父为何找上我,是不是我对他有用。只不过时间久了,渐渐忘了而已。”独孤棠已想透彻,“采蘩,不但央和苏徊在这里想办法救我们,还有你舅姥爷颜辉,张翼张大人,向五郎兰烨——” “向琚?”采蘩哼冷,“他来看我到底死绝了没有。” “怎么会?自然是担心你和为他领路的东葛大人。”独孤棠“实事求是”,“南陈使团没有了领路人,接下来一路怎么走向五郎会很头疼。” “他为何头疼?凤尧村是东葛青云自己坚持要来的,在啸崖上要挟我也是东葛青云做的,和我同归于尽就更不关他的事了。”采蘩拿起一个包子撕条蘸汤吃,她和独孤棠处在这家简陋的饭馆子里皆如自家一样闲适“哪怕东葛青云能这么折腾其实都是他在后面撑腰。有人就这么厉害,不脏手不下水,照样拿最大的好处。独孤棠,你得学着点儿。都是名门公子,出趟门,人做宽敞马车,车里能烹茶躺着能睡觉,舒舒服服,始终儒雅贵气,到了你就成跳崖钻洞,伤筋动骨,挖灶煮羹,灰扑扑一人力,狼狈之极。 “那就得看了有人喜欢收藏名贵瓷器,有人喜欢品尝石锅蛇羹,各有所好。”独孤棠眉宇飞扬神色自得,“不过,儒雅好装,人力要有真本事,你让向五郎跳崖挖灶试试,他有没有命我不知道,你肯定没命了。” 采蘩瞪瞧着他,“独孤棠,你只有自己夸自己的时候,才像有点身份的样子。” “我夸自己了么?哪句?”独孤棠嘴角一勾竟现骄傲邪气,“采蘩姑娘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采蘩白一眼,“你要从我这儿讨夸,别美了。既然到这儿,我似乎得露面,只是东葛青云这事如何交待?”对个口径。 “就说你俩摔得不是一个地方你不知道他的情形,而后你和我找到一条小路逃了出来。我的身份是见义勇为的山货游商,逃出来后在一个小村子里养了几天伤,然后到镇上就跟我分道扬镳了。不必多说,说多错多,只道你惊慌失措,很多事都不记得了。”独孤棠早准备了说辞。 “见义勇为?多管闲事还差不多。”采蘩听他说得好不简单,“惊慌失措?很多事都不记得了?独孤棠,你可知这么说才让人怀疑,尤其是向琚。他心思之复杂根本不是常人能比的。四皇子被掳,静公主被抢,二皇子与太子位无缘,都是他的算计。看他不动,实握千百根线操纵,要不是年龄不对,你师父说的主谋人要是他,我都会信。” 独孤棠放下汤碗,“哦?你说的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向家四年,我看他一直在向五郎身后,听到的都是他幼时天才之说,但不见他做什么实事,只是向五郎似乎事事上报。而四皇子的事上,他出主意,却始终落于二皇子一步,你随军回来,二皇子突然全线溃败,我还道四皇子运好。原来,这是一盘慢棋。”话虽如此说,他从未小看过向琚。 “嗯,布局堪称周全,步步为营,最后一击即胜。姬三曾提名单有异,上面全是二皇子的党羽,二皇子失势之后,名单上的人全被肃清。你说,会不会是向琚的安排?我义父受御史台长官的令调查劫银案,陈帝并不知道此事。义父出事后,向琚对我说他帮御史台查义父死因。现在想来,御史台说不定跟四皇子是一线的。向琚接近我就是为了让我发现名单。”很多事过了很久才现端倪,若是真的,十分可怕,“独孤棠,你我在福来客栈是巧遇的吧?” 独孤棠目光一凝,刚毅的脸上出现暖暖的笑意,“是。我若事先知道会遇到一个要找人救命的女囚,可能就绕道走了。” 采蘩长舒一口气,“你师父叫我们别管,但从一开始你我就被卷进来了,抽身也得别人肯让才行。” “卷进来是事实,但抽身要人肯却未必。 我刚才那套说辞虽令人产生疑云,却也挑不出错处。至于向琚,我觉得再完美的说辞他都不会信,毕竟你活着逃出来这个事实已经让他有疑虑。无需理会,让他挑刺,他怀疑他就查,就像你不怕他查凤尧村一样,我亦不怕。证据靠人做,做了一村,多一村也简单。他爱操纵,我就当苦力,看看哪个更有用。”独孤棠笑。 采蘩在他话里听出味儿来,“什么叫做了一村?”突然明了,“凤尧村里你曾向我发警示,你知道她是东葛青云派来试探我的,可你怎么认识村里所有人?” “采蘩,你虽聪明,却太胆大一些了。冒充繁花姑娘,但她出生于凤尧,即便后来蒙面纱走动,总有村人见过她的真容。就我所知,村长与她爹娘交情不错,是看着繁花姑娘长大的。老人家年纪虽大,眼耳都好,绝不会错认。还有大牛,他喜欢过繁花姑娘,更不可能忘记她的容貌。”凤尧村经过他的提前布置,在采蘩到的那日成为她的故乡,而不仅仅靠运气。 “那他们为何没揭穿我?”采蘩虚心求教。 “因为他们是好人,而好人总是容易相信世上好人多。你虽然冒险,但险中有胜算。我要说服的人不多,这两人一坚定,其他人即便有疑虑,也会打消。我告诉两人,繁花有性命之忧,为了摆脱恶人,托好姐妹来故乡演这场戏,实为解难。你的话有真有假,但繁花一年前确实独自离开了村子,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这让村长和大牛毫不犹豫答应帮这个忙。不过,事后他们也惊讶,你与繁花除了长相,其它地方相像八九分。如今出了山崩这种事,我想凤尧村很快就会搬空,今后再有人质疑你的出生地,却是找不到任何根据。”独孤棠当然不单是想而已,但这些就不必强调了。 “怪不得你假扮山长时就暗示我顺小人意。”原来他已有把握,采蘩道,“我突觉你和向琚也许是可以放在一起斗斗智的。”体力就不用比了,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采蘩姑娘又夸我,多谢。”独孤棠这回却没骄傲,“不过我不与之相较。智者见智,仁者见仁,都是自己的事。时候差不多了,我与你就此别过,但这回却很快就能又见面。” “长安恢宏,帝气养人,我向往已久。等我到了,你得一尽地主之谊。”采蘩站起,拄着拐杖。 独孤棠笑而不答,“他们还歇在上山前的客栈,门外有马车,车夫会送你过去。” 采蘩点头,转身要走,又听他说了一句话,立时回头,圆睁双眼。 他道,“我忘了说件事,东葛青云没死。” “这种事你都能忘?”她再一想却发现怪异,“他活着就会把崖下的事都说出来,你还让我回去?而且,你刚才说南陈使团没了领路人。” “他是活着,但不认路又怎么领路?”独孤棠话里有玄虚,“这大概就是我师父送给我的那份礼了。”确实,东葛青云活着比死了好。不但少了解释的麻烦,还不会让人对啸崖立刻追根究底,给他时间布置。 “你别想太多,还不到做最坏打算的时候。回去看看情况,有异常就让小妖传消息给我。我师父是不可信的,但我有私心,还想给他一个机会。你权当信我就是。”他这般请求,目光却十分自信。 采蘩眸中清秋色,淡淡的,却如明镜,答声好。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知道她获得并给予了一份永不背弃的信任。无论她走到哪儿,这辈子都会伴随着自己。rs 第269章 庸人到无赖的转变 马车停在客栈前,她跳下来,车夫让店小二去通报,这才驾车走了。她觉得那车夫也不像寻常的车夫,但不等她多想,姬钥第一个冲了出来。 他在她面前紧急停住,竟然眼圈红了,拿袖子擦了又擦,直到确定不会有眼泪,才哽着喉咙喊声大姐。 然后就是麦子,也不是会哭的人,只抓着她的手不放。 丁家四兄弟出来就是抱拳请罪,说没护周全,不敢再留。 采蘩留这个劝那个,终于以脚疼为由止了这团乱,才看到窗里围坐一桌各有所思的四个人。他们每一个都是不轻信别人的人,但她无惧,作浅福,准备就绪。 听完采蘩的讲述,说实话,要怀疑可以怀疑,要相信也可以相信。被人要挟,推下山崖,幸得相助,大难不死,在山崩封路之前逃了出来。匪夷所思,但也未必不可能。 张翼就是如此,觉得离奇又相信她,但确认道,“童大姑娘,你可知你在指控东葛大人?” “我只说事实。”东葛青云害她这段最容易说服人,“张大人,当日我同你说要去祭扫父母的墓,若不是东葛大人心怀不轨,何故也上了山?” “这倒是,他竟说都没说一声,一早就不见人。为此,我和颜老弟还带了人去找你们,谁知走到半道天摇地动。”张翼叹口气,“东葛大人执意说你是婢女,结果证实凤尧村真是你故乡时,恐怕没想开,只是用这种手段未免卑劣。” “张大人,既然采蘩姑娘平安回来,我们的行程不能再耽搁,这就出发回船上去吧。”以为会追问不停的向琚却一句不问采蘩。 采蘩心有疑惑,但垂眸,神情不动。 张翼是副使,对正使的话自然无异议,于是吩咐下去,立刻出发。 “采蘩姑娘若不介意,我的马车宽敞,可躺得舒服些,我让与你坐。”向琚对采蘩说的第一句话。 采蘩抬起眼,笑若轻雾飘渺,“多谢五公子关心,采蘩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东葛大人生死不知,我们这么走了,如何跟周帝说呢?” “采蘩姑娘真良善,东葛大人对你起了祸心,你还担心他的生死。”向琚墨眉悄抬。他故意说出发,如果采蘩心里有鬼,应该巴不得赶紧走才对。无明虽告诉他在啸崖上发生的事但谁也不知道采蘩,东葛青云,还有那个游商,三人到底在崖下遭遇了什么。至于刚刚采蘩说的,他一字不信。 “五公子这是什么话?东葛大人虽要杀我,但他毕竟是北周官员,出了这样的事,生死总要由我们给一个交待。采蘩是小女子,却还知道公私之分。”采蘩淡然道。 向琚敛眸,眼前这个女子似乎真不知道东葛青云还活着。是他多心吗?为何他总觉得那个救她的游商不简单,而三人之间必定发生了些什么事,甚至极可能是她和游商导致东葛青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姐姐,那个东葛大人比你还早回来两日呢,精神气十足,不用我们交待。”姬钥撇嘴,“不过从他身上就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 独孤棠卖了个关子,采蘩对东葛的情况一无所知,因此表情真好奇,“又说精神气十足,又说恶有恶报的,究竟怎么回事?” 正问着,就见客栈里院走出两人,抬着一张太师椅,椅里歪歪斜斜摊着一个人,耸肩耷脑,双手垂两旁,如同一坨烂泥。再看那人的脸,好家伙,肿得五官都挤近了,而且还呈现可怕的猪肝色,两眼痴傻瞟过众人,嘴角流口水也不知道擦。这人不是东葛青云,又是谁? 怎么更傻了?采蘩看清他之后不由吃惊。东葛青云那会儿冲她喊娘,傻兮兮的样子让她难以断定。刚开始看起来是极像真的,直到发现密道后,他可能急着找出路,又不太信她的判断,傻劲才露出破绽。但这时的他,人头猪面,半死不活,要还是装傻,那她简直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事实是,她开口就真显足诧异,“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谁知道呢?”答她的还是姬钥,颇不以为然,“有山里的村民在溪边救起他,交给搜山的官差,据说那时人事不省。然后找镇上的大夫看了,脖子和腰背上有几处毒蝎子的蛰伤,说他算得命大,普通人早就中毒身亡,而他只是变成痴呆。” “大概是被山里的冰水倒冲,毒液进入脑袋,但没有伤及心脉,因此命是保住了,但今后恐怕一直就是这副样貌。”颜辉觉得再让姬钥这么说下去,指不定还有多难听的,身为长辈,总要带着些好,于是把话截过去。 “蝎毒?”采蘩的确一无所知,落在众人眼里,去了大半猜疑,“蝎毒不治吗?” “大夫说能活命就已是奇迹,而蝎毒集中在头,即便能解毒性,也不可能恢复常态,终生将会如此,连三岁孩童都不如,混噩度日。好在他出身富贵之家,不愁人服侍,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颜辉最后这话就是事不关己。 “等我们到汉水,再找好大夫看看,兴许有解救之法。这里地方小,大夫医术也有限,不能只听一家之言。”向琚不看傻呆的东葛青云,但观察采蘩的神情。让他失望的是,那张桃花面一点都没有惊慌。 “蘩妹妹,我陪你去正使大人的马车那儿吧,看你腿脚伤得不轻,我背你如何?”姬三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没正经,走到采蘩那儿直接借背。 采蘩却从他身旁绕过去,拐杖一点而顿,不至于全然不给面子,“三哥,这点伤怎能让你屈尊,能扶我一把就很感激了。” 姬三笑着伸出手,“愿意效劳。” 两人眼看就要走出客栈,向琚问道,“采蘩姑娘,那位仗义相助的游商为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你回来?” 采蘩不回头,答道,“他送我到镇外,正遇到找寻他的伙伴。他们走商客最重要就是赶季,因为山崩已耽误了回程,他急着要走,我虽想谢救命之恩,但也不想好心办坏事,自然没有拦他。” “如此,我们全凭采蘩姑娘一人所言?”一个傻了。一个走了。向琚的语调不抑不扬,似乎只是随便问一问。 “那当如何?我既不能治东葛大人的毒,也不能阻止归心似箭的异乡客,所说句句属实。五公子不信,可请人验伤。我肩上被东葛大人用他的小弯刀刺了,我的脚摔到崖底时折了,死里逃生,并非你以为得那么从容,几乎去了大半条命。”她侧过半面,目光秋冷,“五公子不妨直说,究竟你想从我这儿听到什么?我要知道,才能看看能否满足你的心愿。” “采蘩姑娘莫恼,我亦不过是公私分明而已。如你刚才所说,东葛大人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南陈需要给北周朝廷一个交待。我信你一人所言,但周人未必会信。没有那个救你的商客来证言,东葛大人无法恢复神智——”向琚面上无半点情绪波动。 “我就是胡言乱语?是我害了东葛大人变成痴傻?也是我让山发生崩裂?”说着说着,采蘩笑了,妖艳芬芳,“周人若要扣这样的罪名给我,天下人都会笑掉大牙。五公子别操心了,等周人真说不信,再伤脑筋得好。不然,有些庸人自扰。” 姬三呛了一下,在她耳边低语,“蘩妹妹,你死里逃生之后胆子恁大,敢说美玉公子庸人,听得我耳目清亮,心中痛快啊。” 采蘩抿唇,脚步又动,到了外面才道,“三哥也不要笑别人,我出了事,未见你多着急。你的话靠不住,你的人靠不住。他说得对,我该谨慎应付你。” “妹妹冤枉,我可是一接到消息就赶来了,但山路封冻,我又不是穿山甲,钻不了地洞。”突然眯起单眼,勾笑,“他说得对?他是谁?” “不知道啊。”采蘩上车,浅笑,抬手合帘。 但窗帘让姬三从外挑了,“你同他说了我的事没有?”他知道那个他是谁了,怪不得她能大难不死。 “你快饿死的时候,还会想着别的事么?”采蘩没好气,抢下窗帘,“你们个个都当我落崖是好玩吗?”饥饿,折骨,筋疲力尽,还要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外面静下来。 马车里确实宽敞舒适,但采蘩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睡觉养神。 一觉睁眼,却见美玉。 “我以为五公子将马车让与我了。”她坐起,任向琚用五指梳过她的乌发,神情无波。 “我说话有时不作数的。”向琚收回手,倒杯茶给她,“天凉,又刚睡醒,热茶可暖身。” 采蘩不接,“美玉公子不但成了庸人,还成了无赖。当着张大人的面不好说,东葛青云带的那些蒙面人是你给的。” “当着张大人的面我也不好说,那几个游商是采蘩姑娘的朋友。”向琚不否认,“所以,我才借马车出来,能和你可以单独说会儿真心话。” 真心话?采蘩哼笑。rs 第270章 生死在你手? “五公子,迄今为止,你什么话都跟我说过,唯有真心话——”采蘩摇摇头,“有么?” 向琚喝茶,“采蘩姑娘这话何意?我娶你之心再真不过,连我自己都难以理解为何执着。如今你却说我不曾说过真心话,是否过于苛刻了些?” 采蘩往后靠了靠,确定他的手再碰不到她的头发,才道,“五公子对我真不真心,自己心里最清楚,不用我多说。可能是我见识浅,从没见过一个男子,嘴上说动情动心,对付起来却像仇人一般痛下杀手。东葛青云若没有你撑腰,怎能想得出在啸崖上威胁我的招法?那位蒙面老人——”她撩起半张窗帘,望着外面骑马的白老头,“不知你这位看似武艺高强的卫士叫什么?” “无暗。”向琚随她瞥一眼,泰然说道,“你想问无明?他们两人是师兄弟。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子规?就是来望山书院送我请帖那次,收了你匕首的卫士。无明无暗是他的师伯。” “什么门派,个个霸道?”采蘩一摸腰际,惊觉婉蝉不见了,立刻厉声,“五公子!” 向琚从茶桌下拿出婉蝉,拔出寸长乌刃,“不必紧张,我只是好奇它有何特别之处,竟让子规再不肯为我做事。可惜我不懂兵器,看来看去也不过一柄不起眼的匕首罢了。”将它慢慢推到采蘩眼下,“物归原主。” 采蘩的袍袖往桌上一扫,婉蝉就不见了,“五公子什么宝物没见过,自然觉得它不起眼。但它对于我,却是十分重要之物。知己相赠,不能不当心。” 向琚捏杯子的指尖凝红,“采蘩姑娘身边一向有高手护驾,兰烨早有所察觉,只不知是何方神圣,得你另眼相看。我送你的礼物也不少了,从未见你上过心。”语气不自觉微酸。 采蘩却视若无睹,词锋凉冷,“五公子送我之物多名贵,不便随身携带,但都收得很好。五公子哪日要讨回去,定然一件不少。” “看来,采蘩姑娘下定决心不领我的情了。”心中怒到极致却面露了笑容,向琚将茶喝尽,“可是如何是好呢?你越是无情,我越是想将你收服。” 采蘩冷笑,“五公子出生至今太平顺了,你或许曾对我动情,但照如今看来,倒似变成了不服气,非要我向你低头,奉你为天的意气之争。采蘩自知平凡,但脾气倔得很,你越逼我,我偏越不妥协。更何况你借东葛青云出手,已不顾我的生死。我便是犹豫过,此时也明白了,五公子非我良人,我不打算迁就。而我也并非静公主那样的弱质女流,遭你利用又抛弃,到头来浑噩不知或忍气吞声。这回啸崖上的事我记着,终有一日还给你。也许等你自己尝到饥饿痛苦的滋味,你才能懂得珍惜他人的生命。” “采蘩姑娘,你原先的口才强撑自尊,如今仿佛天生尊贵。但东葛青云说得那些你的身世,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可以抛弃过去,但他毕竟不是独自活着,总有从前的人找上门,总有从前的事延续到现在。你否认得了一个人,否认不了所有人;你掩盖得住一天,掩盖不住一辈子,总会真相大白。我从不是什么君子,我想征服你,此心在你面前昭然。但我的耐心亦有限,想知道童大姑娘的身份如果再保护不了你,你的口才,你的天赋,你的聪慧,要怎样让自己逃脱悲命。你可知,一旦到那时候,我只手遮天,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我有此自信。”她说得对,他长到现在,没有什么事做不到,因此不能忍受被她拒绝。东葛青云瞧不起她,他却瞧得起。正因为她有足够的智慧和他相抗衡,他才放低了他的自尊,不然即便她真是童大小姐,她也没资格当他的正妻。然而,事实再次证明女人不能宠,他示了真心却让她瞧轻了。 采蘩望着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记忆竟模糊了。美玉公子不是应该温和谦礼的吗?他的手段总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冷酷总藏在笑容之下,但现在她那么容易就能看到他动怒,说明她和他是敌人了? “五公子有自信掌握我生死,那我就等着看罢。”她翻身躺下,背对着他继续睡。她可以僵着脸要求下车,也可以拿名单的事出来试探他,但她没这么做。一,她心中无邪,没所谓和谁同车。二,不能打草惊蛇。 “采蘩姑娘大方,我却不能不顾及你的名声,茶喝完了,我也该下车了。” 采蘩听得衣料簌簌,又有冷风吹进来。 “啊,对了,兰烨在嘉陵遇到一位公子偕同家眷游山,也是巧,他说他的妾是凤尧村人。采蘩姑娘可知更巧的是什么吗?” 采蘩手枕头,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 “她的名字和你的有一字音同,繁花似景。”声音如风一般冷,“她也无姓,夫家称她繁氏。繁氏说要回乡看看,不知你遇到这位乡亲没有?错过也无妨,我邀那位公子一同北入长安,你与繁氏会有再见面的机会。我知你累极,不过要换船,别睡深了。” 风止,采蘩缓缓转过身来,望着仍在微拍的门帘,眸中闪过冰芒。上一世,繁花说和她投缘,不管她冷漠,将自己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絮叨了一遍。这一世遇到的时机截然不同,正是这位繁姑娘下定决心要杀夫的时刻,只有滔天的恨意,充满着最失望最扭曲的念头,能看得到有缘人么?东葛青云真傻了,凤尧村将会搬空,但繁花却提前和她相遇。到最后是她拉繁花脱离苦海,还是繁花拉她一起坠落深渊? “姐姐。”姬钥在外唤道,“要上船了。” 采蘩一下子坐起,握紧手心。她还有姬钥和雅雅要照顾,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坠下去。 姬钥没听她答应,探头来看,却见她手握拳,面色冷煞,不禁愣了愣,“姐姐跟谁生气?” “跟我自己。”采蘩弯身理裙,抬眼已现暖意,连她自己都不知觉,“钥弟,你小小年纪操心也太多了些,跟个小老头儿似的,长大了哪家姑娘能喜欢你?我看还是早点给你定门亲事,趁你此时还没出现老相,能骗得到小姑娘。” 姬钥皱起眉头,没将采蘩的玩笑放在心上,“姐姐心里有事,故而左右言他?我就知道不该让暮暮黄昏进马车,他说要取茶叶,我看是故意搅姐姐好眠。这一路他最大,规矩由得他定,男女之防都不守了,枉为君子。张大人舅姥爷他们没瞧见,我一个小孩子的话没人听,三哥看好戏似的。” 喝,了不起的眼力!采蘩心生作为姐姐的骄傲,口里却道,“他本不是君子,都是别人的谬赞,不过倒不至于对我有什么非礼的行径,说了几句话而已。我看你骑了小马来,感觉如何?”不想让他真当小老头儿,她说些轻松的话。 姬钥扶采蘩下车,姐弟二人闲聊着,冷天也温馨。 一路无话,回到了嘉陵江口。向琚将东葛中毒的事告知地方郡守,郡守请了这一带最好的大夫来治,得出的结论却和镇上的大夫一样。蝎毒或可慢慢解,但脑筋受损的部分恐怕成为永久性伤害,不能恢复了。因为要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使船不得不原地待命,一晃就过了两日。 这日一早,采蘩和麦子云夕正用膳,云朝走了进来。 云夕问她兄长,“大哥,可是要出发了吗?” 云朝点点头,“向大人和张大人已经同郡守说定,由郡里派官员代替东葛大人为我们领路。还有——”他看向采蘩,“向大人请童大姑娘用完饭后过去一趟,说是你老乡回到郡里了,一会儿就上船做客。” 采蘩不动声色,“是么?那我吃完就去。” 进门正听到的颜辉却道,“你不必去,我去吧。” 采蘩一怔,不懂他的意思。 “不是才回乡探过亲吗?一拨一拨怎么没完没了?你如今冠了童姓,还是我姐姐姐夫的长孙女,肯定有人眼红想从你这儿捞好处。你说过,你家与村里来往不多,既然如此,老乡之中能有几个真亲切的?此次探亲已尽了孝道乡情,你身为童大小姐,不要轻易抛头露面,无关紧要的人等由长辈代劳吧。更何况,正使大人曾向你求亲,虽说行走在外见面不可避免,但也不好太频繁往来,会招惹嫌话。”说罢,颜辉问云朝,“云老弟,你说呢?” “说得也是。”云朝认为在理,“张大人证实东葛大人对童大姑娘的指认纯属误会,而东葛大人因固执己见反害了自己,童大姑娘的身世已经真相大白。如果本不和村里人常来往,确实没有再出面应酬的必要,且对方只是一个妾室,哪怕夫家显赫,也与童大姑娘身份不合。” “她夫家如何显赫?”繁花从未提过,采蘩好奇。 ---- 今天第一更。rs 第271章 还活着,就好。 “她夫家姓余,老爷子是北周权倾朝野的大宰相余求,她`是余求最宠爱的嫡长子余正,夫君是余正最小的儿子余砻。余氏是北周除皇姓外唯一的传古贵姓,血脉可追溯至商周朝,你们说显不显赫?”云朝说着显赫,语气却平缓。 “谁能不知道余求?”颜辉撇笑,“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与当年辅助曹姓的司马氏相提并论。这次周齐之战,听说周帝本已亲征欲入齐都,谁知那位敢跟皇帝叫板,率先攻破都城,自己把举世之功拿下了。” 采蘩凑热闹,“那这回周帝该封余相什么好?听说他已有十来个正一品名衔在身,依我看,该求免死金牌。” 颜辉拍手,“好!丫头,难得你一句话能让我大感痛快淋漓!哈哈哈!我要是余大宰相,是时候讨免死金牌了,而且还得帮一大家子讨。” “颜兄,童大姑娘,你俩小声,这里可是北周。”云朝无奈笑道,“而且说不定余求的嫡孙已经上了正使大人的船了。要让他听见,再到老爷子那儿搬弄是非,北周可就跟我们翻定脸了。” 颜辉仍笑,“我们可是真心为他家着想,若因此翻脸,大名鼎鼎的盖世英雄余求也不过尔尔。采蘩,你说呢?” 采蘩不知竟有一日能和这位舅姥爷一起嘲讽国家大人物,她内心实则叛逆得很,顿觉得有趣,应声道,“确实,连这样一句玩笑都开不起,显赫如余相也不过尔尔罢了。” 云朝想,这哪里是玩笑,分明就在暗示余氏光荣到头了嘛。 颜辉笑罢又说,“你同乡能给余求的嫡孙作妾,实在相当了得。 毕竟那样的小村子·出了一个你,再出一个她,十分合了凤尧之名。” “岂止合了村名。我听向大人说她称繁氏,是繁复的繁·与童大姑娘的名字中有一音相同,也是挺巧的了。”云朝无心说出来。 颜辉的眸中增添一抹兴味,瞥过淡然的采蘩,“哦?那倒是够巧的。采蘩,村长叫你蘩丫,不知叫繁氏什么?” “那她就应该是繁花了。”这不能瞒,但采蘩避重就轻·“她长得好,一心要嫁翩翩佳公子,有一日自己就离开了村子,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如今看来心想事成。” “听起来你与她相熟,要不你还是去见一见?”颜辉的主意转得 “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爹娘不让我随便进村子,关系慢慢就疏远了。见面可以·但我不想当着生人,舅姥爷不妨为我请过来,如此又不用抛头露面·又能与同乡叙旧。”也许,她还有机会扭转乾坤,不让向琚称心如意。 “也好,小姑娘的悄悄话是不能大庭广众地说,我帮你把人请过来。”颜辉说完就走了。 云夕不知险情,但道,“当妾有什么相当了得的?我听说有不少大户人家妾可以随意由大妇打骂买卖,如丫头婢女一般,根本不能自主。”张家就是如此,所以她宁可死都不嫁。 “是没什么了得·但对于不曾富贵过的贫家女来说,总会有些向往,向往也能过获人尊重的日子。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富有其实与华屋珠宝珍肴未必等同。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原来曾经拥有过最珍贵的宝藏。”比如·她爹教她的那些道理。再也不会得回的父爱,甚至让她怀念被罚抄写的日子。 她不如繁花,繁花真心喜欢余砻,为他放弃了骄傲和尊严,甚至从小严格的教养,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却没有半点虚荣的念头。繁花的恨,是因为爱到了极致,却被人辜负真情。她的恨,是因为自己的无知连累了老爹,重生也无用。 吃罢饭,云夕要教雅雅认字。她性格开朗活泼,又十分喜欢孩子,向采蘩自告奋勇给雅雅当一路的教席姑姑。她不但想教雅雅,还要教雨清雪清她们,得采蘩点头,张着双臂把人都拢走了。 麦子知道真繁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大兄不在,那位繁姑娘若揭穿你,你如何打算?” “那我就让蟒老大开船,走自己的路去。”因此不能上向琚的船,“可惜我和独孤棠费了那么多工夫造身世,最终还是藏不住真相。说实话,我说谎说得也疲了,揭穿就揭穿,大不了再逃。”第一次逃,遇到了独孤棠和姬钥雅雅,第二次逃,说不准还有奇遇。 麦子很认真想了,然后说道,“我知道好几处深山老林里的村子,与世隔绝,连外面哪朝哪代都不清楚。天下之大,要藏容易,要显扬却难。到时候,我给你带路。” 采蘩看麦子半晌,“你跟我走,你大哥怎么办?” “大哥有大嫂麦子有主见,“我其实习惯一个人生活,所以也未必一直跟曹你。等你安顿下来,我就继续当信差。 “好,我在深山里造纸,你帮我带出去卖钱,一年捎个两趟应该就够生活。”采蘩突然憧憬那样平静得过日子。不知道世事变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活着,挺好。 “蘩妹妹,别啊,你跑进深山不出来了,叫三哥我怎么办呢?”姬三走进来。他一身好功夫,耳聪目明,就是舌头太爱绕,没个正形。 “三哥可以跟我一道进山。”采蘩的邀约有“诚意”,“你不是中毒了么?横竖短命,给我当个长工也算死得其所。” 姬三不服,“为何给你干活就是死得其所?” “你如果留在姬府,你爹娘给你送葬,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是不孝。如果住到狐朋狗友家里,他们好好的地方要死一个人,岂不是晦气?你我既不是至亲又不是朋友,你干活我感谢,你死了我送葬,每年为你点香扫坟。我记得你的好,但也不会伤心欲绝,你是不是死得其所?”谁不会饶舌头……姬三舌头打结,挤出两字,“你狠。” 采蘩道,“谢谢。” 麦子有话直言,“采蘩,你谢他做什么?他还没答应当长工。这种事口头会反悔,最好白纸黑字写下来,找人当见证,双方按指印才能作数。” 姬三干咳,发现自己命苦,说不过这两人,这才想起正经,“蘩妹妹,主船上来了人,说正使大人请你过去。” 麦子不吭声了,只看采蘩。 采蘩淡然一笑,“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何况,向琚已对她愤怒,格杀令随时可能下。 “那我叫蟒老大准备。”麦子眼底冷光沉敛,稳步走出船舱。 “我说向家五郎伪君子,谁信过我?瞧瞧,你如今明白了吧。”姬三哼哼,这时心里已经清楚东葛青云说采蘩是婢女的那些话是真的,但他不问。问什么?现在,她就是童家千金。也许此刻应付得有些狼狈,可再过些时日,就算她想承认自己的过去,别人都不会同意。因为她会变得有力量,而这些力量会给别人带来好处。一旦利益互相扣紧,就荣辱与共了。 “三哥看来要帮我。”采蘩往外走。 姬三跟上,“要帮你什么?打扁向五郎?我先跟你说,他船上有两个厉害的老家伙,我一人应付不了。” 在舱门高槛前停下,采蘩说道,“麻烦三哥搭把手,省得我弄疼了脚骨。还有,你别落井下石就好。” 姬三伸过臂膀,看采蘩撑跳过去,遂笑道,“妹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即便我没事求着你,也不会当落井下石的小人啊,好歹兄妹的情份还在。” 两人上主船,到舱门前就听到一女子的声音。 “繁氏,你倒是说话啊。平时顶嘴一套套的,回了趟家乡怎么变哑巴了?待会儿你同乡来了,难道你也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笑着说的,但感觉绵里藏针。 她的谎言还没被拆穿?采蘩有点诧异。繁花没见过她,照理一听她的名字,就该说村里没有她这个人了。 “蘩妹妹,要是不进去,我还有把握护你回船。”黑白双煞的身影不在甲板上,姬三料想他们在舱中。 “采蘩姑娘,快请进吧,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向琚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有侍女从里面掀开帘,采蘩将拐杖点进去,回头对姬三低语,“三哥,你劫过狱么?” 姬三一听,怎么着,她真是豁出去了?他自然回答不了,眼睁睁看采蘩到舱里去了。在跟还是不跟之间,他叹口气,抬脚跟上。 笃——笃——笃——,拐杖不慌不忙,采蘩的目光掠过认识的,又掠过不认识的,最终落在那个垂着头,气息漠然,对于她却十分熟悉的女子身上。衣裙并不华美,还不如向琚船上的使女。配饰亦不金贵,仅有几件银器。而坐在女子身旁,容貌只算中等的少妇穿戴无一不精美,一脸骄气。 “繁花——姐姐。”前世,繁花总要她叫姐姐,她从来没有喊过一次。所以她来,喊这一声姐姐。 繁花抬头,仍美丽娇艳的容颜。 泪,双行,却是喜落。因为此时的繁花,还开着,还没有凋零。采蘩想,也许今生,心结可解,心愿可圆。 今天第二更。rs 第272章 跟着你,应该有好处。 向琚看采蘩喜极而泣,心中诧异。他能肯定东葛青云没有说谎,凤尧村人认采蘩为乡亲,其中必定有缘故。但此时采蘩竟然落泪,眼中的惦念牵挂那么浓,看来她和这个繁氏是真认识的。可是,他套过余砻的话,繁氏自出山后就一直跟着余砻到了长安,因为性子冷,不喜与人交往,一个朋友都没有。而采蘩那时候应该受到牢狱之灾往烬地流放。两人到底如何遇见呢?当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采蘩和繁花的相遇应该在半年后,采蘩是重活了一次。因此,这样的疑问永远不会有解。 采蘩喊了姐姐,泪不由自主而落,她等着,等繁花指认她是陌生人。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争取一个新身份,若是不能,恢复真正的采蘩便罢。她相信自己,即使重新成为官奴,也有机会走出一条不同的路。这一世和上一世很不一样,她有了一些能称之为朋友的人,还有家人,还有知己。有他们在,她的命运就不会重迭。 繁花望着采蘩,沉默半晌。注意到身旁那位主母面上毫不在乎,眼中却有些紧张的神色,她心里清楚原因。据说,这位她的同乡命好,不但认了南陈大士族姬姓的义父义母,还入了富可敌国的童氏宗祠,冠了童姓,成为童氏某个分支的长孙女。她乍听到时,无处宣泄痛苦的心中立生怨怼。 为什么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有人那么幸运,自己却如此坎坷?当对方说出采蘩这个无比陌生的名字,实话几乎脱口而出,但冲动只是一瞬间,紧跟着她就生出了好奇。采蘩的父母到凤尧村隐居,采蘩的性子清冷傲气,采蘩一家不与村人往来,这一切的一切竟活脱脱是她的人生。这女子是谁?为何借用她的身世?又为何知道她的过往?她想见她!就算要拆穿对方的谎言,她也应该当面,坦荡而磊落。她或许不再天真无邪,她或许变得陋心可怖,可她天性中有着纯良,不想轻率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繁花姐姐。尚未见到那个冒充她的女子,她的心先颤了。她不知道原因,但那声姐姐,仿佛真是她生命中遗落的,令她刹那充满了怀念。而且这种感觉在她抬眼看到那个女子时,有增无减,明明是陌生的容颜,明明她可以确定是从来未曾见过的人。她自小由父母刻意隔离人群,一向孤僻,且越大越不喜与人来往,读书写字,外加啸崖那片山林,就是她消磨时光最常做的事。对人,她很少生出亲近之情。余砻是第一个,她在瀑布那里遇到他,为他脸红心跳,从此再不能忘。这女子是第二个,自然不同于郎君,却好像认识了很久,让她心暖的朋友。 眼一眨,也是泪落,她的声音微颤,“采蘩——妹妹。” 采蘩怔忡。繁花居然回了一声妹妹?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一次与危机擦肩而过? 繁花激动的神色一晃而过,恢复淡然,“许久不见,想不到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当初是谁说的,我如果离开村子和人跑了,就跟我恩断义绝?还说我呢,我前脚走,你后脚不也下山了吗?我一回村,老村就跟我说了,你风光回村,带着一群看似了不得的人,又到啸崖上祭扫爹娘,谁知遇到了山崩,还以为你遭遇了不测。”清冷,但她走上前,轻轻握住采蘩的手,“你还活着。” “幸免于难,只摔折了脚,养几日就好,无大碍。”采蘩反握她的手,“姐姐,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我的船上去坐坐可好?” 繁花回头,唤声砻郎,“我与妹妹小时候极好,长大闹了意气,心中一直后悔,想不到今日有机会重逢,我可否上她的船叙叙旧?” 余砻是个俊美的青年,但眉宇之间傲慢得很,看繁花的目光根本不似有情郎,只道,“我不管这些琐事,你问夫人就好。” 那位刚才话里虽然暗藏尖针,但这时笑意盈盈,却是对着采蘩,“童大姑娘跟繁氏说贴己话,我自然应允。谁出嫁前没一两个要好的姐妹,我懂得的。不过,出嫁后就不能像当姑娘时那般随心所欲,我们家里的规矩是,饭桌上妾要在一旁服侍夫君和大妇。我今日出门也没带使唤的婢女,少了她还真不行,所以请童大姑娘在午膳前放人回来伺候。” 可真是想什么说什么的主,不愧是余家正儿八经的嫡孙媳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颐指气使。然而,采蘩却也不是乖巧的人,遂对主座上的向琚和张翼一福,“两位大人,我和繁花姐姐久别重逢,今后也是要各奔东西的,此刻恨不得说上几天几夜的话,一时半会儿怎能放人?余夫人未带使唤丫头,我也不好抢了姐姐就走,不知大人们能否多派两名机灵能干的丫头在余夫人身边伺候着,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向琚不语,张翼这一路上却对采蘩颇为照顾,帮她对余砻道,“砻公子,女儿家说话细琐,既然要同行到长安,船头船尾的距离实在不远,就别让她们惦记时辰了。” 余砻不在意繁花的话,但给足南陈使臣面子,“夫人,如今出门在外,我们又是客人,就别太讲究家里的规矩了。再说,等会儿行李就到,丫头们也过来了,并不少人服侍。难得就给繁氏一日假吧。” “夫君既然开了口,我又不是不近人情。”面上不露半点不悦,余夫人笑道,“繁氏,那你就到童姑娘的船上住一晚,可明日再回。” 繁花亦不说谢,也不行礼,拉着采蘩往外走。 出了舱门,采蘩就说,“好厉害的大妇,姐姐这种不转弯的性子岂不是吃很多亏?”她知道,繁花的失宠和那位貌不惊人的正室夫人有很大关系。 姬三和颜辉留下应酬,就两人下船,而繁花一离开舢板便松开采蘩的手,直到上了巨阙号才冷冷开口,“我吃不吃亏与你何干?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冒充我?” 繁花有一串的问题,采蘩只有一问,“既知我冒充,为何刚才不说出来?” “拆穿你对我没好处,不拆穿你,你就欠了我。”繁花打量采蘩布置清雅大方的舱房,再喝好茶,“不愧是童氏千金,出门都懂得享受,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拿好处堵我的嘴。” 采蘩明白了,却不恼,“还以为繁花姐姐是与我一见投缘,原来冲着童大小姐来的。只不知道,繁花姐姐想要从我这儿得什么好处?” 她亲手为繁花送上点心,前世今生相遇的时候不同,为了好处也好,别的也好,都已经十分值得庆幸。且此时应该离繁花下定决心杀余砻不远,但看似并无绝望深沉的心机,反而出乎她意料,一副挺想得开的模样。难道不是现在? “买我。”繁花吐出二字,点心入口。 “呃——你得教教我,怎么买?”繁花不是丫头,是妾,还是余砻的妾,她出面一点不合适,还会让繁花的日子更难过。 采蘩看得出来,那位余夫人可不会轻易放脱繁花,平白少了一个使唤丫头,尤其是曾抢了自己夫君的女子。其实,正妻的大度多是有前提的,要么夫君对妾室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要么是她亲自挑选的乖乖女。那些从外面进来的,尤其是夫君亲自带进来的,哪怕恩宠只不过一时,心中的厌恶也难消除,并以折磨她们得到奇异的满足。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你帮忙么?”繁花清凌凌给她一眼,“看你就比我聪明。我给人当妾,却似奴婢。你虽遇险,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采蘩反应慢了些,才察觉繁花这一提议竟是要离开余砻,“你舍得你的夫君?” 繁花终于面色僵硬,目光恨煞,顷刻之间有杀意,“他是我夫君吗?一年了,我跟着他无名无份,对外说是妾,其实在家里人人当我一个暖床丫头。那也就是罢了。我既背井离乡随他而去,图他这个人,而不是名份,只要他对我好,别人如何看待我都无所谓。可是,他竟是个薄幸人,喜新厌旧,半年方过就视我如其他姬妾一般无二了,任大妇欺我辱我,他甚至还助纣为虐。这对夫妻,一个无心,一个无情,自私自利又骄纵蛮横——” “却也是你看走了眼。”采蘩的切身体会,错不是单方的,否则一昧怪罪他人,自己容易误入歧途。 繁花本来越说越激动,听闻此言,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片刻沉默后才道,“你说的对,是我自己先以貌取人,看他俊俏,又有才情,让他三言两语几句好话就交出了真心。其实,余砻远不如村里暗地恋着我的憨厚老实汉,至少待我如宝,哪怕成了农妇,一辈子被捧在手心,多好。” “可惜,大牛已经成了亲。”采蘩知道她说谁,“不过,心开阔些,今后未必没有当宝的机会。” 繁花望着采蘩好一会儿,有很多疑问,但已不想再深究。她只知,遇到这个女子,她的路从此分叉。 -------- 一个感冒接着一个感冒,今年冬天怎么了? 喉咙肿了,呜呜—— 我想念夏天。rs 第273章 四方来迎 第二日,繁花回到南陈主船上。 余砻正室阿古氏已经用过早膳,正在喝茶。阿古氏是鲜卑贵族,余砻与她的结合是权权的结合,余砻有强大的祖父和父亲的庇荫,自身并无野心,镇日闲赋,或出游或邀友,傍家族的金山银山,打算一辈子都这么过。阿古氏相貌中等,但一如大族千金,手腕心机极其厉害,又育有二子一女,其父辈与余求称兄道弟,因此在余砻面前长宠不衰,后宅随她心意操纵,没有敢不服的。 繁花不服,因此吃了阿古氏很多苦头,她那样刚烈的性子到如今也略通了阳奉阴违,不再与阿古氏在明面上争锋相对。即便如此,她骨子里时不时流露出的骄傲和自尊仍让阿古氏十分不喜,只要逮到机会就掀翻践踩。 这不,繁花上前来接茶碗,阿古氏状似不经意,提前放手让她漏接了杯子,因此趁势甩她一个巴掌。 “怎么,以为有人能给你撑腰了,一回来就给我脸色看?”阿古氏不骂人,但说话和骂人一样,不给繁花招架的余地,“你的好姐妹比你有出息啊,一个村里的姑娘,她就不像你似的只盯准俊俏郎君,所以人家就成了正经大小姐,而你——”冷哼。自有贴心的丫头给她重新端来热茶。 繁花不抚脸,静立一旁。她曾经为这样的委屈跟余砻哭过闹过,到头来只是让余砻腻厌,渐渐冷淡了她。她后来才知道这是阿古氏的手段。阿古氏太了解余砻了。余砻的日子向来轻松惬意,温儒雅气,容易对温柔漂亮的女子动情,但对拈酸吃醋而失去柔婉的姬妾便会弃之如履,再不复从前的情意。 看繁花如此,阿古氏这才满意了,“对了,跟我说说你的那位好姐妹吧。怪好奇的,出生在山中小村,却有这般羡煞人的境遇。她爹娘是猎户还是农人?” 繁花垂眸不动,但道,“蘩妹妹的爹娘是从外面到村里落户的,虽说还是凤尧村的地段,可住得其实偏远,平时和村里人没有太多往来。她小时候常溜出来跟我玩,越大越疏淡,又闹了一次,我们之间就再没见过面了。” 阿古氏又探道,“你俩名中一字音同,我听说小村子里的姑娘都有小名,村人如何区分你二人?” 繁花淡淡回答,“不区分,爱把两个字故意搅浑,繁丫蘩丫的叫,横竖采蘩妹妹一年都进不了村子几次。不过,小时候倒是很好玩的,异口同声地答应。也因此,我和她感情才这么好,长大了仍惦念着。” “也是地方小,一字音同就能说巧。长安城里有多少叫淑婉的女子,我可不与之称姐妹。”阿古氏言语又讽,“罢了,你下去吧,等会儿就要开船,你安分点,别随便上甲板,让别人以为余家的姬妾没规矩。若童大小姐再邀你,一律推了,又不是亲姐妹,童氏巨商富贾也与不了你半点好处。你更不是自由身,主子跟前要伺候,哪能一天到晚陪她聊天去。别忘了,当初你自己签的卖身契,我可没逼你。” 对,没逼她,是她瞎了眼傻了脑,以为那份情可天长地久。繁花退了下去,怀里揣着一封信,大牛给她的。大牛说看到它压在她爹娘的坟前,山崩前他抢拿了出来。信,劝她。劝她放下心中的恶念,因为如今发生的一切固然有别人的错,但她自己也应该自省,而且她以为这就是悲局了,其实却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只要她珍惜自己,坚强地活下去,路很长,亦可能有喜局。信没有署名,显然写信人不想让人知道是谁。然而,听到余砻跟她说起一位陌名的同乡时,她就猜了,这样的猜测在认识了采蘩后得到肯定。这封信是采蘩写的,她不懂自己心中的打算是怎么让采蘩得知的,或者采蘩究竟从哪里得知她那么多事,她却因此改变了心意。她仍恨余砻,但信上说得对,她就算杀了他,自己也不能快乐。不如洒脱放手,给自己另一次机会。 “繁氏,你回来了。”余砻对面而来。 繁花望着他,觉得自己真傻。这男人有什么好,既不能保护她,又没什么本事,如果不姓余,也就一张脸能骗骗天真的村姑。信上说,遇到骗子是好事,长见识长智慧,但没有人会抱着骗子一起死的,顶多就是今后当心些。想到这儿,她嫣然一笑,一扫大半年来的沮丧怨愤和委屈。原来,人真不能孤身行路,需要可启蒙的良师益友。 “我刚跟夫人请过安,要回房了。船上风大,夫君穿暖些。”说完,从余砻身边走过去。 这样的变化吸引余砻的目光不由自主随着她走,回头叫住她,“繁花。”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可惜晚了。繁花心中一动,但拿定了主意,不会为之所惑,轻轻笑道,“何事?” “我有些日子没去你那儿了,等会儿与你下棋吧。”余砻自己都惊讶心中竟对她还有一丝眷恋。 “不了,夫人有些不适,你多陪陪她得好。你我——”繁花绽露千姿百媚的容颜,痛却欣悦,“来日方长。” 余砻呆望着繁花的身影转入廊内,呐呐言,“她终于像我初见她的模样了,那般出尘轻灵的美,有谁能及?” “公子,小心夫人听见。”繁花清傲,但待人不坏,因此小厮同情她。 余砻不怕阿古氏,“听见怎得?繁氏是我的妾,难道我还不能宠回她?她原本性子烈,心里不能容人,我才任淑婉**她而已。看来她如今想明白了,能温柔待我,我自会对她好。” 小厮比余砻能察颜观色,心道,繁氏的模样分明是想开了。想开了,又怎会在乎公子对她好不好?话说,真正不能容人的其实是夫人才是,搞得公子身边连一个可心体贴的女子都没有,偏偏公子还不知道,常叹女人善变,没带回家前都是解语花,娶回去不久就面目可憎。 余砻还没进阿古氏的房门,有南陈小吏来请。 “砻公子,周帝得知南陈使团改道,派了特使来接,船已入港,向大人和张大人请您过去一观,兴许是您认识的人。” 余砻道好,随小吏上甲板,见不远处停着三艘大周船,船上大旗飘扬,腾云双蛟似要冲天而上,旗号打着两个字——独孤。 “定国公亲自来迎?”余砻有些惊讶。 向琚手持金黄圣旨,双眉皱拢,“应该不是定国公大人,周帝派遣来的是四方少将军之帅首,特来领航。” “四方少将?!”余砻又惊,“已经全部册封了么?” “砻公子为何如此惊讶?”向琚问道。 “我周朝开国时曾有四方少将八方镇将之将衔,以四方元帅为首,专封年轻有为的武官。这些年奉行汉化,渐有重文轻武之向,加之原有的少将镇将全升上了将军位,这几个将衔就悬空了。民间有一种说法,四方将八方镇元帅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下可逐。这次对北齐暴君开战,南方罗大帅战线突现一支极强的先锋军,不但攻城奇快,更智擒了北齐太上皇,赫赫战功扬遍周地。皇上龙心大悦,许下封四方将之诺,只是我想不到竟这么快就册封了。” 余砻不止惊讶,还很不满。祖父答应借这场仗给他一个体面的封赏,他因此才挂了监军的名衔在周齐边境的军营过了两个月,冲得就是四方将位。谁知元帅都封了,四方少将一定也有人当了,可家里一点消息没传过来,显然没他的份。 “自古以来,军功最易上位。周齐之战,砻公子也有功劳,想来回长安后定会官运亨通,余相必已安排好了。”向琚一眼看穿余砻心中不平。 余砻心想,也是,朝中祖父一人说了算,四方少将有什么了不起,肯定把更好的机会留给他了。这么想着,他才面色舒缓,说话轻松起来。 “既挂独孤名号,又是四方将之少帅,想必是定国公大人的独子独孤棠了。肃公也就是罗大帅是他的姐夫,那支奇兵先锋正由他亲领,其中还有几十名剑客高手追随。他身份高贵,又练过一些拳脚功夫,怪不得能当少帅。”余砻装自己器量大,不遗余力夸捧。而且独孤势大,虽不能和余氏分庭抗礼,但也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尤其独孤氏掌握着鲜卑族大部兵马。“我与他有数面之缘,一会儿为向大人引荐。” “独孤棠?”向琚太熟悉这个名字了,也突然理解东葛青云的坚持。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就像现在,哪怕还没见到人,他毫不怀疑,这个独孤棠和他家的棠大掌事绝对是同一个人,而且棠大掌事那种挑眼和尊傲都有了出处,心道怪不得。 “向大人听说过他么?这倒怪了,独孤棠虽为定国公独子,但深居简出,在长安以独孤大公子闻名,却不多人知这个棠字。这几年他更是销声匿迹,似乎出门远游,直到周齐打仗才横空出世一般。我以为,多半是定国公想他借军功入官场。”余砻以为谁都得仗父辈打天下,“不过定国公确实有真本事,能文能武,无愧大元帅之名。” 说着话,人来了。rs 第274章 南与北,嫡与庶。 江南男子,以向琚来说,儒雅斯文,温和的气候养温和的俊美,五官细致,身材如修竹,行若流水立若春梨,明溪飞花一般动人。北者,以来人为最,剑眉刀目,棱角分明,肩天齐平的狂狷,一步踏过山河的洒脱,冷则千里霜寒,笑则美酒醇香,若说俊美,便觉侮辱,唯赞天地男儿可令之开怀。 来人正是独孤棠。他一向衣着俭朴,行走江湖时可以说穿得破旧,但今日却显扬。一身崭新,淡紫银丝墨马纹锦袍,象牙带,青花白云靴,高髻珠冠金边。原本他只是傲骨,如今却是自里而外的名门公子,举手投足天生的贵气,那么自然。 向琚从出生起就是美玉,如兰烨二字,光华逼人,讨无数人赞扬喜爱。独孤棠小时候却是顽石,在一堆宝石中一次次欲碎裂外壳,却必须隐藏锋芒。因此他不似玉,而似器,敲打锤炼之下渐渐成犀利宝器,有人惧有人恐,也有人爱不释手,一生难离。 向琚看到那样的独孤棠,眯起眼,果然是棠大掌事!紧接着就想,堂堂定国公之子为何在他和四哥手下当差?他不知独孤棠的际遇,只往两国关系上去想,因此微拢了眉头,显得不悦。虽然他自认相当谨慎,即便是六宝楼的大掌事,分工明立,不会知道朝政国事,但独孤棠深受他和四哥的信任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而独孤棠又是极聪明的,恐怕这三四年下来知道的事不少。他不怕泄密或让人看穿他的手腕,可他很不喜欢这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独孤棠很能藏,既与众不同,又令他相信忠诚的品质,以那样的出身装成一个聪明听话又有个性的掌柜掌事,他自问做不到。 独孤棠的眼力何其锐利,向琚更是他的雇主,只要稍有神色上的变化,他就能猜其心意。自己作为棠大掌事离开向家,却以迎使身份出现,恐怕向琚有诸多疑心。 “大公子,我们多少年不见了,你如今意气风发,小弟真为你高兴。”余砻两眼一抹瞎,对独孤棠和向琚之间的暗潮涌动全然看不出来,自顾上前攀交。 “砻弟,你恐怕连我大哥的脸都不记得了,为他高兴不如为我高兴高兴。”一身白袍从独孤棠身后闪出,央的俊面嬉笑,少将官服都不能让他严肃起来。 余砻立时怒目,“你……你这个贱子怎会在此?” 央,姓余,和这个天之骄子余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也是余求的孙子,但他母亲是官婢,即便在庶子中都受歧视,一出生就随母亲搬到偏郊的别院住,一年都见不到祖父和父亲几面。不过,用尉迟觉的话来说,央其实是余家子孙中最像余求的。 “砻公子,请小心说话。”独孤棠冷冷瞥去一眼,“若我没记错,你尚无官职在身,他却是五品四方少将。且你俩虽为亲兄弟,他是兄你是弟,无论如何不该口出秽言。” “四……四方……”余砻气得说不全话。 “正五品四方少将之一。”央替他补全,仍是一张笑面,“砻弟,别怪老爷子和老爹,听说他们在圣上面前为你求封少将,但圣上说你一根脚趾头都没有踏进齐地,真封将怕你压不住,所以封你八品军司记事补官,要是再打起仗来,我说不定得跟你讨军资。所以,这官儿不错,平时清闲在家,照样能吃喝玩乐,陪弟妹孩子。恭喜了。” 余砻恨不得甩袖就走,但注意到向琚和张翼的目光,不得不隐忍下去,咬牙低声道,“不必你恭喜我,回去再计较。” 央置若罔闻,掏掏耳朵,丝毫不在乎有没有将军的模样。 等这两人静了,独孤棠拱手对向琚和张翼行官礼,这才道一声五公子。他如此称呼,就有早相识之意,是大大方方接受提问的磊落。 向琚见独孤棠坦荡,他若是开口责问反显得小气,温和笑道,“独孤少帅真人不露相,是兰烨看走眼了,刚刚直问自己当初没让你受什么委屈吧。” 独孤棠笑答,“不是五公子走眼,我四年前离家,孑然一身闯荡,并无得到家里人的同意,也不能打着父亲的名号,确实短缺银子。多亏你和四公子赏识,让我能养活自己。” 张翼在六宝楼见过独孤棠,见他如今成了国公府的大公子,当然大奇大异,直言道,“独孤少帅,棠大掌事,这可把我弄糊涂了。这般妙然的渊源到底由何而来?” 向琚不语,因为由他来说显得心胸狭隘,别人会以为是讥嘲。 独孤棠有“主仆”默契,毫不介意地说道,“几年前我到南陈游历,用光了盘缠,又不想跟家里开口,犹豫的地方正是六宝楼前。恰巧那时四公子和五公子下车进楼,五公子就问我是不是来应聘掌柜。” 向琚这时笑说,“张大人,你可知他站在哪儿?正正好好就在招人启示的红纸前面。你说,一个相貌堂堂眉宇慧觉的高大男子,虽然看似落魄,但气势气度出色,我六宝楼一向爱才,见到这般轩昂之人,怎能不主动问一声?便是错了,我也不脸红。张大人收徒,听说也用抢的。” 张翼哈哈大笑,“是,是,人才难得。西骋小子就是我半哄半吓才拜师的,不然就算他西大公子喜欢造纸,也未必当成正经事来做。如此说来,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过向家五郎应该是贤主,不然这会儿你俩就掐起来了,是不是?” 向琚指指独孤棠,“兰烨不敢自夸,得问本人。” 独孤棠神情朗然,“向家两位公子待我不薄,若非家里催我急归,我还打算多领几年薪俸的。”没有这份差事,养不了一大家子人,所以真是大实话。 向琚不轻易佩服什么人,但独孤棠如此风度,坦然曾经的逆境而谈笑风生,令他心中不悦去尽,更生出相惜之意。 “不知道向五郎你付多少银子给他,让他连回家的心思都没有?你家还招不招掌柜?我有一侄子,人挺聪明,就是全身懒,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家里人宠坏了,送你那儿帮我练练?”张翼出身也贵,可他有大匠之气,相信年青人要有出息,就该靠自己的本事闯荡,而不是啃父辈祖辈的老本,因此对独孤棠大为赞赏。 知道这是玩笑,向琚当然点头,“棠大掌事既然辞了工,还真有缺,不过先说好,从柜上做起,偷懒是不给银子的。张大人要真为你侄子好,那还得跟家里说断了他的银钱来路,否则不能像独孤少帅这般独当一面。” 余砻因为央的事憋着气,听得独孤棠给向琚做了几年掌柜,终于露出藏在心中的鄙夷,故意揭其身份,“独孤兄,怪不得这几年都没有你的消息,原来到南陈士族家里当差去了。唉,你也是,虽说并非定国公嫡子,但毕竟是独子,而且已故的国公夫人视你如己出,现今的国公夫人最后一胎还是个女娃,你上宗谱继任爵位是迟早的事。国公大人待晚辈一向严厉,迟迟拖着不肯正你的名位,多半也是考验你,你何必赌气离家?” 独孤棠看都不看余砻,他是嫡是庶从来不是秘密,更没什么好介意的。自他懂事至今,长安城里有多少人拿此作文章,他要是觉得自尊心有损,早没心肝了。 “砻弟,别随便跟不熟的人称兄道弟。我是你哥不错,但我大哥可不是你大哥。”捣乱自有央出面,“我大哥是正四品的少元帅,圣上亲赐云蛟的封号,前途无可限量,何须借父辈之光?你若眼红,下回抢着点儿上战场争取表现,不然老爷子和老爹就算再有本事,扶得起阿斗么?” 余砻再也按耐不住了,对向琚说道,“向大人,我与你甚是投契,本以为同行会十分愉快,谁知如今来了让我不能痛快的人,看来只能各走各的了。好在你我很快会在长安相聚,到时候再不醉不归罢。”自己是来游山玩水的,不必看贱子的得意脸色。回家后只要告他一状,到时候就轮到他哭丧着脸。他不怕祖父和父亲,他那个贱娘怕。想着还能再得夫宠,父亲说什么她都听,连这个唯一的儿子也能往死里打。 向琚还没挽留,独孤棠道,“砻公子要走,我们不会拦着,不过先跟你说一声,北齐一些流亡贵族捧出一个小皇帝,带着数百残兵想逃往西域寻外族支援,现已混入周境。前两日听说通州出现山贼打劫了一批商贩,手段凶狠,不留活命,恐怕就和他们有关。他们需要路费,需要食物,天冷了还需要棉衣,而且他们对我周人恨之入骨,越到后面越抢得凶。” 央更“好心”劝,“从这儿到长安一条官道通到底,只要砻弟别走歪——路,一定能平安回家告状。”从小到大这小子就会这招,完全能预料。 但余砻哪里还敢率性,赶也不走了。rs 第275章 为何?为你! 要转走官道?采蘩听云朝转达主船那边的意思。她虽醒得早,却一直在房里看自己记录的造纸心得,而她又交待蟒花尽可能离使船停靠得远些,因此那边发生什么,传到她这儿都要迟上一会儿。 云朝说一个时辰后就出发,陆路带不了那么多行李,所以要轻车从简。说完,赶紧也去收拾了。 “前阵子非要从汉水转嘉陵,结果多出了这么些事,姐姐差点丢掉性命。现在要从水路换陆路,我心里惴惴得。虽然东葛傻了,已经害不了姐姐,但我看暮暮黄昏眼神似狼,姐姐拒绝过他的求亲,他不会变成第二个东葛青云吧?我们干脆别理会了,要不是他,我们既畅游了山水,这时也早到长安了。”因为在船上,不用上学也没那么多的功课,姬钥有时间和雅雅玩,心血**跟杏枝学怎么给小妹扎辫子。一心二用,拉疼了雅雅。 雅雅啊啊叫痛,推开哥哥,不稀罕他,“二哥笨!不要二哥!” 姬钥平时烦雅雅黏他,但这时雅雅不睬他,他却反而不乐意,拽着那根惨不忍睹的辫子不放,拿过发带往上打死结,“不行,我给你扎好了,你一整天都不能解开头发。” 雅雅一照镜子,姬钥扎得那半边让自己看起来像疯丫头,哪怕是亲哥头回给她扎的,都不愿珍惜下下,立刻去拉发带,“二哥扎得丑死了,我不喜欢,我要大姐扎。” 两孩子揪成一团,一个硬要留,一个硬要拆,谁也不肯妥协,跟小牛一样互顶犄角。 采蘩不劝,还起哄,帮雅雅鼓劲,“雅雅,敲哥哥的头,他最怕被敲笨了,所以一定抱头窜。然后,你就趁机踩他踢他踹他。” 姬钥不及瞪眼,雅雅的小拳头就到了。别看她人小,因为还不是懂收敛的年纪,打起来真疼,又急,感觉脑壳咚咚响,他只有窜走。一转身,腿疼得要命,低头看见雅雅的头,半边小疯子是自己的杰作,可他笑不了,大叫不能咬人。 采蘩却笑弯了腰,翘大拇指夸,“雅雅聪明。”灵活变通,出其不意。 雅雅不松口,抬眼眯成月牙儿,对着采蘩发出唔唔声,晃晃小脑袋,好不得意。 采蘩看差不多了,招手让雅雅过来,抱到腿上坐着,给她重新扎小辫,同时跟姬钥道,“离腊月没几日,蟒老大也跟我提到,因耽搁了不少天,再往北水路就很不好走了,风势劲水流急,还怕冻水或浮冰。而且你也听到了,北周派了四方少将领兵迎使护团,恐怕这次变更不是向琚的主意。我们都已经跟到这儿了,就算有人再想耍花样,那些周将却不至于起哄。你赶紧收拾行李去,只有一个时辰,别让人说我们是拖累。”原来东葛一人代表北周,想怎么折腾也没人反对,再加上向琚暗中推波助澜,绕了这一路的远。 姬钥耸耸肩,摸着腿嘟哝几次偏心,冲雅雅作个鬼脸,走了。 一个时辰后,行李都上了马车,采蘩和蟒花话别。使团的船会继续北上,但她决定让蟒花回去过年。她这次出来行李不多,但银票带足了,所以船上没什么东西非要装到长安去,若不走水路,蟒花就不必再跟着。年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更何况这些够义气的汉子多是有老有小有家的人。 蟒花虽然惦记老婆孩子,但知轻重,问道,“采蘩姑娘,你真不要我们跟去长安吗?回程怎么办?” 采蘩笑了笑,半晌不语。 蟒花一双什么眼,心中突然敞亮,“采蘩姑娘,你该不会——”不回南陈了。 “蟒老大,使船好几艘,难道还没地方给我们住?你就安心回家过年吧,我不想嫂子辛苦一年,除夕却不能跟你团圆。若有需要,我会写信给你的,估摸着也得开了春等水路通畅。” 蟒花见她截断自己的话,其实就有数了,低声道,“采蘩姑娘,日后老蟒要是在康城混不下去,可得投靠你,到时候我让媳妇也别当什么老板娘,费神,不如在你手底下干活。” “蟒老大不懂嫂子的心思了吧?但凡有点傲气有点本事的女子,未必要做惊天动地的宏图伟业,可至少得当家作主。放着好好的老板娘不当,要低头给别人做工,嫂子是肯定不愿意的。她为你操持家里,平时省吃俭用得存银子,就是为了有一**不用辛苦跑船,又能说话算数。费神,她喜欢,你就别管了。”采蘩知牛红的要强性子,“若真有一日我在别处安身,你来投奔,再帮你找间铺子当老板就是。在我手底下便免了,你的好兄弟阿肆,我请了才几天,娶个好媳妇就跑没影了。所以,我也算明白了,成家的好汉我留不住,都得立业去。” 蟒花哈哈大笑,“说到阿肆,我还奇怪呢。男人娶媳妇进家门,他却是娶媳妇出家门,当上门女婿了吧。” “他如今也该在长安,等我见着人,帮你问问。”如此话别,并无伤感。海阔天高,心里都宽。 蟒花一抱拳,“行,采蘩姑娘义气,老蟒能交你这个朋友,幸运。我再说一句话,只要你想坐老蟒的船,传个信,立刻来接。”千里之遥,因此也不远。 采蘩不客气,点头称是,这才下船去了。 胡子在一旁目送她,说道,“老大,觉不觉得这姑娘越活越出滋味儿来了?” 蟒花翻白眼,“你吃萝卜干啊,越嚼越香?” 胡子嗨一声,“我不是说嚼她有滋味。”解释道,“当初她一上船,长得那个妖,但就是不能让人看着顺心的模样。带着俩孩子,眼神却如刀,看谁都防,跟谁都不亲近,冷冰冰的就像——”怎么说呢? “半死不活的人。”美,但没有生气。蟒花还记得。胡子说得对,这姑娘如今不但活得好,还活得精彩,不见得平顺,但充满希望。 胡子感叹,“不过一年而已。这要再过两年,咱们得抬头才能望得见她了。” “我们也许要抬头望她,但她不会看低了我们。没有几个像她这样的姑娘,已经身价百倍,还跟咱们有说有笑的。走了,走了,扬帆起航,回家抱着胖媳妇胖娃娃,一道过大年。”蟒花眼尖,见采蘩下了舢板之后突然立定,一高大男子朝她走去。等船离岸,帆起了,他一拍脑门,“是他!” 是他!采蘩忘了脚还没好,不小心压力,立刻倒抽一口气。 “过目不忘的记性,却忘了脚伤。”独孤棠转头招手,一驾大马车嗒嗒过来,里面已经坐了雨清雪清。 采蘩走动不便,大家都不让她操心,凡事抢着做了,所以这时才看到独孤棠。她一直以为两人要在长安见,没想到只隔了几日,他居然又在面前了。 “银子?”她低声问。当然周围也没人,南陈的众人让独孤棠的兵们围分,正忙着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我怎么想都没有比啸崖更安全的地方了。从凤尧村通往啸崖的路被泥石封死,如同多了一座山头压着。千孔洞的出口有机关开启,只有从里面出来的人才知道那些萤石的位置,记错一块都打不开,而且位处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因此决定银子暂留啸崖,用蚂蚁搬家法慢慢移。不然一下子弄出太大的动静,会引起怀疑。毕竟,陈帝几乎挪空了国库,师父诈死都没能带走,少说五六百万两重,我们不可能几日之工就完得成。”独孤棠答完又道,“见者有份,如今东葛傻了,你我平分?” 采蘩却不眼红,“见者有份,那将来帮你搬银子的蚂蚁只只有份。这些银子太沉,就别算我了,我运气不错却命薄,怕贪心不足反惹来无穷的麻烦。既然让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该分的分,该留的留,但一定要留够,几十个娃靠你养,很费银子的。” “你怕麻烦,我不怕?”独孤棠好笑。 “你不怕。说身份,你是定国公之子,穷是怪异,富是天生,突然挥金如土,谁会怀疑?说力量,你是蛟盟盟首,三十八支好剑归你用,谁怀疑就打得谁不怀疑。”采蘩这才想起问,“独孤棠,我以为你不当将军了。为何带兵?为何在此?” “你一向聪明,为何明知故问?”独孤棠沉眸,笑容渐真,“自然是为你。” 采蘩的心一撞,咚声那么大,冲振她的耳膜,无意识重复,“为我?” “是,为你。”他告诉她,他字有狐,那刻起,不隐藏真心。“采蘩,我对师父失望,但他有句话我听进耳里,而且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个易引火上身的姑娘,靠得太近容易招怨。靠得近,是我的选择。所以,有怨来就得挡。心小挡不住,就心大;平民百姓挡不住,就当了官来挡;你的敌人我的对手当多大的官,我就一定得到同等甚至更大的力量。” “……”采蘩鼻子发酸,但不能松口,“因为……我们是知己?” 褐果瞳中映着她,独孤棠呵然。 -------- 周末啦,亲们愉快。rs 第276章 诺 水流哗哗,码头上人生鼎沸,但采蘩充耳不闻,只听得到一个人的声音。 “我知拒你两次,你虽口上说罢了,但却对我闭了心。是我伤了你,我自然承担。”独孤棠酷冷的五官因温暖的笑而柔和,“你若觉得知己能让自己心里轻松些,那就当知己。三抵二,你若还是有疙瘩,那就别抵了,我也不想你别扭着又非得装作烟消云散的样子。认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有些地方特别小心眼。不过,不妨事,你别委屈自己,我也一样。可是,我得在知己之上加红颜。红颜知己于我,一生只此一人,没有什么家里家外。她不嫁我,就不会有第二个成为我妻的女子。” 采蘩攒着手心,如同攒着两团火。 独孤棠统统看在眼里,“我并非在求亲,所以你别慌张。采蘩,你我相识之初就已经非比寻常,彼此往来全然不同其他男女,实在不必拘束于世间的俗见。确实,我在表明自己的心意。你当我知己,无妨,但我不想你因此以为我回应着相同的感情。这么说吧,我个性不好,也许疼我的人都走得早,所以就多变了,且以为只要不动情日子就好过些。你两次说要跟我走,哪怕我是真想带了你去,可我自知缺陷,实在不敢答应。然而,如今我敢跟你说,因为是从你身上学到了勇气。我对你动心,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让你自救,到现在为你操心,不是你所谓的知己友情,而是男人对女人的感情,不容自己错辨,更不想你错辨。但,我告诉你,不是想你这时答应嫁我,而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独孤棠——”她费劲地说出他的名字,心跳太快,呼吸却迟疑。 “采蘩,我穷,啸崖那么多银子可能都富不了我;我吝啬,阎罗割坏我的军帐,我还让他陪银子;我冷狠,杀人不眨眼,你也亲眼见过;我自私,不是自己人,不会想到帮忙二字。我还是不孝子,忤逆子,暴烈的大公子。我也给你机会看清楚我,如果你还愿意跟这样的我走,我恳求你——”独孤棠的笑容隐去,目光灼灼,“恳求我心爱的姑娘,不是给我第三次拒绝的机会,而是给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答应的机会。” 采蘩蹙眉抿唇,眸中蒙上一层轻雾,“独孤棠,我不知道——”她下定过决心的。 独孤棠完全懂她,轻言轻语,目光绵长,“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只要记住,我的心意拽在你手中,能不能实现全在你。此诺一生。” “哪怕知己一辈子?”采蘩定定望着他。 “知己一辈子,你不嫁,我不娶。”他的诺言一向重如山,却还比不过这位姑娘在他心中的份量。知道她竟已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开始有动作。 采蘩心潮澎湃,两世为人,她怕爱又渴爱,但居然遇到一个恳求她的男子,令她想哭。东葛是她用了心机的,身为无姓的奴婢,当时她只知这条摆脱卑贱的路,因此虽然不是口头上说,实际等于是她求他。这一世有向琚,家世相貌才气胜东葛良多,说想娶她,由妾位到妻位,却自始自终高高在上的姿态,即便被她连番拒绝,也不曾低过头,使尽手段逼她臣服。她可以想见,真嫁他就是君为天,能容她的小聪明,一定不能容她的小心眼,迟早磨灭了所有对她的疼惜,改爱另外贤惠可人的女子。 然而,独孤棠说,恳求她。这三个字在她心里引起的震动前所未有。前世她为嫁富对男婚女嫁之事特别关心,何曾听闻有男求女的?民间流传的那些所谓凤求凰,也不是这般直白,隐隐晦晦,七折八弯,最后还是女子自我满足,觉着男子求她了。 她闭眼深呼吸。独孤棠真心,她懂了,而且她也相信他的话里没有虚言。他给他自己一个机会去喜欢她,也给她一个机会去看清楚他。没错,前世她错看了人,今世不该重蹈覆辙。因为对他刹那的心动,她曾两次告白,但当他以独孤将军的身份出现时,她就想也许被拒绝是件好事。独孤棠是谁,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真性情,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她一点都不了解。东葛绝情,她在流放地以为知道得够清楚了,到这一世却才将那位的真面目全看仔细,根本是不可能一起过下去的人。她因独孤棠的拒绝而自尊受伤,可刚才独孤棠说失去,她方明白他的拒绝有前因。如果两人走到一起,最终她却发现过不下去,他心里的伤会比她更重。 “独孤棠,我会好好看清楚你的。”到此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率性能获得快感,但也可能很快冷却,他给她一辈子的诺,她也得回一辈子的诺才行,因此要慎重。“如你所说,你我相识已非常,不在乎世人俗见,未必你说喜欢我就得在嫁和不嫁间立刻给答案。日后我们相处的时候很多,我若改主意,也许——也许——”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等着。你尽管看,哪里看不惯,说出来,我说不定能改。”独孤棠语调渐轻松。 “说不定能改?”采蘩觉得好笑,“不是一定会改?” 突然她收敛笑意,眸光淡凝,“五公子。”向琚走过来了,大概是她和独孤棠说得有些久,他微眯着双眼,似有猜臆。 独孤棠转身,神情也恢复冷峻,“向大人。”已不为向家做事,称呼得变。 “我想起来了,采蘩姑娘也见过独孤少帅,从六宝楼棠大掌事变成了如今来迎我们的北周云蛟少元帅,你一定大大诧异了一番。”向琚不动声色看着两人,有种感觉,好像他们之前那种旁若无人的默契转成了一致对外的默契。 采蘩听到少帅这个称谓,瞥了独孤棠一眼,真心叹道,“了不起。” 独孤棠却对向琚道,“向大人有所不知,我与采蘩姑娘在齐地已经见过面了。你应该记得当初送采蘩姑娘回北江州大营的是央将军吧?他乃奉我之令护送。也是巧,我率罗大帅帐下先锋军在半路遇到了采蘩姑娘。” 采蘩本只想认送燕窝那段,料不到独孤棠居然把北齐的事也说出来了。再一想,也是,向琚见过央送她,他又要到长安去,这事一问就知,瞒了反而有鬼。 这下轮到向琚惊讶了。他一开始就已经认出央来,当然也瞧出央和独孤棠的兄弟情谊,但怎么都没想到当初采蘩在北齐遇到的周军是独孤棠领的。照理这也没什么,可他沉了脸。 “采蘩姑娘原来早知棠大掌事是独孤将军,竟然在兰烨面前只字未提,不知何故?”他气得是这个。 采蘩挑眉,“五公子这话好没道理。独孤棠是大掌事也好,是将军也好,都是他的事,都该由他开口说,我怎能随便在人前搬弄?” “向大人,是我让采蘩姑娘不必提起的。你和四公子对我不薄,我本想打完仗就亲自登门解释道谢,谁知我还没去康城,你就成了南陈正使。其实这差事无需用到我,我觉得是个和你见面的好机会,因此跟罗大帅讨了过来。”圣旨到的时候,罗扬大军行到襄州,他正好也接到采蘩随使团转道嘉陵江的消息。立刻知道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采蘩定会被迫到泸州认乡亲。仗打完了,他又不想受皇帝的封赐,直接跟姐夫请辞,日夜兼程赶往凤尧村。同时,又安排尉迟讨了这差事,带了护兵来迎,以防更多对采蘩不利的阴谋。 好的是,独孤棠虽不在意功名利禄,但罗扬这个姐夫却希望他成为自己这方的得意助力,自作主张帮他接了圣旨,要尉迟带给他。 一切似有冥冥天意。独孤棠决定不再隐藏自己对采蘩的真心,而师父的话令他重新考虑自己的路。向采蘩求亲的三个人,以向琚的力量最强,且对采蘩颇为执著,若用谋算,自己就必须与其地位势力相当。再说劫银案,牵涉出越来越多的人和事,阴影重重,自己和采蘩已经无可避免卷了进去,当平民百姓似乎自欺欺人了。 师父的话语中隐藏深深的无奈,警告他不要追查背后的主使,可见阴谋还在继续。齐灭了,陈帝年事已高,周帝的身体自去年起也一落千丈,眼看江山动荡的大好时机就要来临,任何阴谋都该动了。对他而言,当年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就是师父利用蛟盟杀人。至于师父为何这么做,除了利用之外,是否还有莫可奈何,他不想去探究。兵工场到底是为谁造武器,又到底是谁要造反,他也没有兴趣。但得未雨绸缪,因为很多事并不是他说不探究没兴趣就大吉了。劫银案跟采蘩半点关系都无,她却和他一样深陷其中。再者,啸崖下的秘密被他们发现,主使人若知道,必然起杀心,总不能等死。 因此他接了旨意,也因此他变成了云蛟少元帅,统领四方少将。当初为了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练武,杀盗,逍遥江湖,如今为了自己,为了采蘩,他再入激流,誓必强大!rs 第277章 新鲜的饵 由独孤棠领着,再没有人能拖拖拉拉耍心计,一路快马加鞭,但凡有官驿才会歇上一晚,这天已到隆州,十日不到就完成了近半的行程。但在两州边界的镇上补充食物和水的时候,苦不堪言的余砻找上独孤棠,说什么明日都不肯再赶路了。 “为何?”独孤棠是可以听道理的人,“过了隆州就入汉中,然后从雍州入长安,统共不过再十日。北齐归入周境,长安庆贺连连,各路封赏不断,砻公子却要错过这般的热闹?” 余砻因为看央不顺眼,连带看独孤棠也不顺眼了,语气不佳,“这才刚进腊月,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呢,死赶活赶做什么?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天天都在路上,我受得了,我夫人也受不了。” “不怕遇到北齐那些人?”央就坐在一边,嘴角冷勾。 “十日前他们在通州,十日后还可能在这附近?恐怕早就出周境了。”余砻也冷笑,嘲央没脑子,“再说,他们敢在官道上打劫么?我带有二十多名随护,是爹亲自挑选的好手,而且会这么倒霉偏偏劫我?你们要走只管走,横竖我是不走了,要多休息两日。”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请砻公子自便。”独孤棠无所谓余砻跟不跟,当下应允。 余砻对央眉毛一扬,得意得走了。 桌对面的尉迟觉伸过手来,对央道,“愿赌服输。” 央一撇嘴,冲窗纸上走过去的影子骂声笨,掏出一锭银子给尉迟觉,却问独孤棠,“老大,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吧?” 两人赌余砻能不能坚持跟到长安。央以为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任性妄为,至少还分得清好歹,如今既然自己闹着要走,那就怨不得他了。 独孤棠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摊平,说道,“韩平的大军进驻了蓬州,到涪陵这段沿江防守,齐人不可能过得去,只有走隆州。通州到隆州快走三日慢走五日,他们有两三百人,照所抢的银两来算根本支持不到边关,所以他们一定会再行劫。这里是两州边界,官府容易疏忽的地带,又有不少南北商客赶着回家过年,必经的要道。”韩平是丑奴的父亲。 尉迟觉也是四方将之一,“龙涸口传信来,穆族有异动,恐怕准备接应齐人。” “接棺材吧。”央难得肃冷,“余相借故不放黄炜李鹤,却也看不了我们的笑话。” 四方将的另两人,一个叫黄炜,钦天监黄明大人之子,喜武,为周帝御前侍卫队长,随周帝亲征,护主有功。一个叫李鹤,其祖父是当朝国舅爷,其父李段掌刑司,他自己从小捕头当起,后从军职,直属余求帐下。两人年轻有为,在对齐的战场上屡建奇功,成为北线两把最锐利的尖刀,令余求十分看重他们,不断提拔拉拢,想收为己用。 圣旨虽说四方将来迎,到的只有独孤棠,央和尉迟觉。苏徊升六品轻骑都尉,作为属官本应随行,但这时却和邈手留在齐真山。换句话说,迎使是幌子。北齐流亡贵族捧出一个小皇帝,怕动摇北齐民心的周帝不能容忍,因此暗中令罗扬派兵肃清。罗扬则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独孤棠。 同时,余求以齐地仍有北齐皇族余孽为借口,不放黄炜李鹤二人。他权力滔天之后,为人就专横跋扈了。为了不让罗氏独孤氏在齐战中抢功,余求说北线为主战场,直接调走了定国公和南线主力,但他没想到的是,罗扬手下有能臣强将精兵,或劝降或奇谋,往往以少胜多,又将北齐各路降将收服帐下,到战争结束时,兵力比先前竟增了数倍。而且,定国公之子,也就是罗扬的小舅子独孤棠,活捉了北齐太上皇,也就是实际意义上的齐帝,令周帝十分高兴,对罗扬一干人等加官进爵封赏连连,风头比他还劲。 暂且不管这些朝争内讧,看到余砻也在的时候,独孤棠就有了个主意。余砻是余求最疼爱的孙子,娶了富裕的鲜卑贵族阿古氏,一向爱享受又张扬。当然,余砻若乖乖听话跟着,这个主意就作罢了,现在却能将计就计。 第二日,余砻和阿古氏用着早膳,一边看着忙碌准备出发的其他人而悠然自得。 阿古氏对一旁站着布菜的繁花道,“你的同乡好姐妹要走了,去道个别吧。”当着余砻的面,她是贴心可人的大妇。 繁花却不动,露出浅笑,神情仍淡,倒是不冷,“等夫君和夫人用完了早膳,妾身再去。夫人说得对,妾身毕竟是余家人了,凡事要先顾着这个家。” 余砻这几日见繁花恢复了以往的灵秀,心中欢喜,不自觉对她说话的语气也柔,且难得插口妻妾之间,“你有这份心就好。虽说童大姑娘也是去长安,但你俩再要见面总不会似同路这般容易,你去道个别,再顺便看看有什么好帮忙的,不必急着回来,这么些丫头伺候呢。” “多谢夫君。”但繁花不动,等阿古氏发话。 阿古氏本来看余砻对待繁花的态度转变,心里已冒出酸泡来了,却见繁花没有恃宠而骄,仍乖看自己脸色,她就好过些,“夫君既然这么说,你就别呆着了,快去吧。” 繁花轻掬礼,到客栈的后院去找采蘩。瞧她拐杖放一边,铺一身晨光坐靠着廊柱,看弟弟妹妹玩耍,不由又羡慕。 “我照你说得做了,似乎真有用。”繁花坐到采蘩身边,“不过就是适时笑一笑,将对方当成陌生人,表现得不在意,想不到余砻的眼珠子又转回我身上来了。如此肤浅,是得怪我自己识人不清。” 采蘩推过去一盘点心,“想明白了就好。”她教给繁花欲擒故纵的诀窍,只不过,前世用来勾引,这世用来摆脱,“他对你好,你就欲拒还迎,而且在阿古氏面前要特别听话,既别露出骄色,也别假意谦逊,一字不用多说,做好所谓的本份。” “我不明白的是,这么一来阿古氏还会憎恶到要卖我吗?”繁花生活在大山里,很聪明,但不通人情世故。 “但凡虚伪的人也最怕别人虚伪。余砻对你越好,你在她面前越乖,阿古氏就会越觉得留你不得。因为她清楚,妻妾之间争宠,谁在乎谁输。原本你比她在乎,自然她拿捏着你。如今她比你在乎,所以她会怕。怕你会用手段,也怕你不争等同于争。追根究底,她是不可能喜欢你的,因为她不愿意和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否则也不会处处要压过你。你处处小心,尽量别让她过早起心思,等我们在长安碰面,到时候看看能否水到渠成。”阿古氏和沈珍珍可当闺蜜,同种类型的“贤妻良母”。 繁花点点头,“你自己也一路小心。这几日阿古氏偶尔会问起你我小时候的事,我照商量的说了,只觉得还会有人对你的身世穷追不舍。不知怎么,好像我俩前世是姐妹似的,一见面心就偏你。” 采蘩垂眸笑,差点有泪,前世繁花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不是好像,是一定。繁姐姐,你我今生做姐妹要长久一些,可好?” 繁花失笑,“敢情你还记得上辈子做姐妹太短?” 采蘩捂嘴,“是啊,半年都不到。” “真的咧!”繁花正要起身,袖子却让采蘩拽住了,就觉她放进一样东西来,于是挑眉看她。 “姐姐可听说了前些日子通州出现劫商的强盗?”采蘩抬眼,目光灿亮,“想不想为官府立个暗功?说不定有额外的好处。” 繁花沉吟半晌,“你有好处,还是我有好处?我看你笑得贼兮兮的。” 采蘩道声冤枉,眼睛朝那边正在系马鞍的独孤棠一转,妩媚如花盛,“他们有好处,你有好处,我这个中间牵线的,没有。姐姐要是可怜我,好处到手记得分我一点,不然白费我唇舌工夫。” 繁花啐一口,“你滑得跟泥鳅似的,一村的人都让你骗了,别以为我会相信。没好处的事,你能做么?那个独孤少帅跟你总眉来眼去的,当我瞎子不成?” 采蘩笑眯了眼,桃花面芳艳,不羞不急,“姐姐不是瞎子,但目力确实不太好,已经看错一个,就别看错第二个。谁眉来眼去?那是光明正大的。” 繁花被她戳中痛楚,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反而好笑,“啧啧啧,一个姑娘家这么厚脸皮,也就是我,自己没好到哪儿去,所以不能说你。说吧,想我如何做?” 采蘩絮絮说了一遍,繁花瞪起眼好一会儿,然后无声点头,走了。 独孤棠过来问,“她答应了吗?” “嗯,她是真对余砻死心了。”死心了,才会同意这么做,采蘩叹一声,“男人都不懂珍惜,把人逼到绝情才又想起好来,却是为时已晚。” 独孤棠立刻转身走。 采蘩喊喂,“不是说你。” 独孤棠笑声沉沉,“是,但我心虚。且怕你殃及池鱼,避一避风头得好。” 聪明的男人。 ----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非常晚,请大家早早睡觉,睡好了明天再看哈。rs 第278章 血染繁花 休息了一日,余砻听小二说镇外不远的小山上有个泉眼,不但泉水好喝,许愿也十分灵验,好玩的性子就起了,非要去看看不可。谁知出了镇半日才知地方偏僻,方圆七八里没有人家。阿古氏劝了一句,他却说既然已经来了,看不到泉眼就不回镇上,一意孤行要往前走,结果等他到目的地,太阳都快落山了,泉冻成冰柱,许什么愿都不可能实现。 “夫君,赶紧往回走吧,山野之地没有一户人家,光听到乌鸦叫唤,我这心里慌得很。”阿古氏又道。 “慌什么?我们三四十号人还怕鸟叫?干脆搭帐篷傍马车宿夜,篝火照云星,还有一轮明月,如诗如画,多有情趣。”余砻爱玩,还爱炫,“我带的牛皮帐篷至今还没派上过用场,卖给我的那个皮货商直跟我说又保暖又容易搭,今晚正好试试看,花了一百两银子的。” 阿古氏苦笑,“夫君,我们这十天倒有六天睡的是帐篷,哪里及得上暖屋大床舒服,还是回镇上好,反正在车上也能眯会儿眼。” “那是军帐,怎能同我的牛皮帐篷相比?”余砻觉得阿古氏扫兴,瞥见繁花安静立在一旁,就问,“繁花,你说呢?” 繁花眼观鼻,鼻观心,语气淡然,“夫人说得对,还是回镇上的好。天都快黑了,搭帐篷要到什么时候去?而且大冬天的,夫君贵体,别冻了病。” 听余砻唤繁氏成了繁花,阿古氏目光中有些冷意。她不能忘记余砻刚将繁花带回府中的那段时日,两人如胶似漆,是她从未见过的恩爱,没有其他人插足的一点余地。不,她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哪怕繁花做得十分乖巧。她不信,一只性格倔强,爱憎分明的野猫会突然变成温驯无害的小白兔。必定是装样子,想重获宠爱。她能容忍丈夫有妾,但必须是自己能拿捏的,而不是眼前这一个。繁花聪慧犀利,读书写字,诗词歌赋都出色,吃亏在天真上头,以为余砻待她好就足够了,不懂这种好是可以受到干扰的,是需要小心提防的。然而,这样的女人一旦想通了圆滑了,自己恐怕会难以对付。 余砻拉过繁花的手,对阿古氏道,“同样都是劝,繁花说得多好,你却就知道乌鸦叫不吉利。早就告诉你要学字读书,不至于话俗,你总推三阻四。我也没让你要成为才女,好歹认得字,心里更有底气。” 繁花不动声色得抽出手,“劝法虽不同,却都是为了夫君好,夫君就莫怪夫人了。不管是走还是留,最好早作决定,要不然都耽搁掉。这泉眼砌了石台,往东面有青砖路延伸,似有人常来打理。” 余砻以为繁花怕阿古氏,因此没将她的冷淡放在心上,又听她说得有理,就道,“我们不妨沿着路走走看,也许会有村落人家。” 繁花退到一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从袖子里丢出一颗不起眼的灰色小丸子。采蘩请她做的就是将小丸子沿路抛,据说它有独特的香气,可用来寻查踪迹。这一带山不少,岔路也不少,没有指引就不能确定余砻准确的位置,而她就成了内应。她当然知道如果危险来临自己也可能遭遇,但她想到余砻阿古氏首当其冲,心中不由有快感。她在尽力让自己不在意这两人,然而到真心淡然还需要一段时日。望着自己的手,毕竟不久前,她曾想用这双手结束余砻的性命,还有自己的。现在,她只是想幸灾乐祸看他倒霉。 沿着青砖路,居然找到一座小庙。庙里有两个和尚,一老一小,因为难得有香火,有客付银子借住一宿,乐得笑呵呵,又是招待热水又是准备床褥,十分热情。6 有屋子可以过夜,又奔波了一日,没人多说什么,躺下就睡。而余砻梦见齐真瀑布旁的繁花,不复当年天真无邪的笑,神色冰寒,令他也冷得哆嗦起来。睁眼一看,发现脸贴着一柄银刀,有个络腮胡的大汉目光森森。 “别喊,不然杀了你。”大汉拿刀片拍拍余砻的脸。 “你……你是谁?”余砻结结巴巴地低声问。 “打劫的。”大汉让开身。他身后烧一条火龙,几十名汉子已经将仆人婢女们绑押。阿古氏离余砻不远,惊恐一脸,颤巍巍唤夫君。繁花也跪着,双刀架脖子,却神情冷然。 余砻的眼睛到处找他那些随护。 大汉看出来了,“你要是找那些卫士,他们都在外面躺着呢。放心,还没死。看你交得出多少银子,我说不定能饶了这里所有人的命。听说公子很有钱,连马车里的坐垫都是金丝编的,那银票就更多了吧。我不喜欢名贵的东西,就喜欢金子银子,抢了就能花。这样,我也不多要,一颗人头一千两,算你四十颗头,给四万两就罢了。” 余砻一听,苦脸道,“好汉,我不是商人,带着家眷出来游山看水,哪里能带四万两银子在身上?”想着自己运气这么不好,脑中闪过一念,顿时瞪眼,“你……你们是齐……”捂住嘴,却已晚了。 络腮汉摇头,居然叹惋,“既然公子知道我们是谁,就留不得你们的命了,银子等杀了你们之后再搜,总不见得长翅膀自己能飞。”一抬手,一排刀尖在火光中银亮闪现。 “那你们能不能长翅膀自己飞?”夜色之中突来一声问,回荡于空寂,紧接着就是一片喊杀,庙外火光乱晃。 络腮汉大惊失色,一把拎起余砻的衣袍,刀刃压紧他的脖子,“你设圈套埋伏我们?” 余砻乱摇着头,连着几个我之后,道没有,吓得满额汗。 络腮胡恶狠狠抓着余砻往庙门方向拽,“哪怕我逃不出,你也得给我陪葬!你们周人毁去我们家园侵犯我们领土,杀得一个是一个。 他听着外面的惨呼声而急红了眼,没注意繁花拔了一个汉子腰间的匕首冲过来,并扎入他的大腿。他痛得呲牙,将繁花一脚踹翻,刀刃就离开了余砻的脖子,朝繁花砍去。 繁花却对余砻喊道,“夫君快跑!” “你们谁都别想跑!”络腮胡正要割断繁花的脖子,却见一道白光,自己的心口露出雪白的剑尖,立刻死了。 白衣央嘻嘻一笑,对倒地毙命的络腮胡道,“最跑不了的是你,就这点本事还想打劫?”一边擦剑一边又跟繁花说话,“你赶紧扶着你夫君躲远点儿,别碍着我们清除北齐余孽。” 繁花扶了吓傻的余砻刚要走,就看到央身后有一个瘦矮却动作奇快的影子朝他扑去,而此时央正与另一个汉子战在一处,似乎全然不知自己的险境。她想都不想,丢下余砻,以头顶开了央。 央哇呀叫,“喂,你怎么忘恩负——”话没说完,见一道刀光劈向繁花,连忙伸手急拽。他虽拉得快,繁花仍是惨呼一声,半面鲜血迸流,刹那一片红。 央愣了愣,想用手掌捂住她面颊上的伤口,顺便看一下伤势重不重,却让她挥开。 “死不了。”繁花其实疼痛难当,袖子抹过,心中惊怕居然流了那么多血,但她不想对陌生人示弱,转身拉着余砻往佛堂里躲。 央握紧手中剑,回身怒瞪偷袭他的人,剑尖一挑。君子剑,顷刻化成暴雨。他最恨的就是偷袭,最最恨的就是失准头伤及无辜。这人,死定了! 独孤棠走进庙中,黎明的晨光照入,一战功成。北齐这支逃亡的队伍伤一半死一半,躲在不远处坐享打劫成果的北齐贵族和捧出来的新帝被尉迟觉搜了出来,他们将押往长安,与他和南陈的使团一道。然而在佛堂门外,却听央发脾气。 “谁要救我?瞧瞧你自己,手脚细竹竿一样,逞什么能?”气死了!气死了! 尉迟觉笑,“老大,难得听央真火。” 独孤棠入佛堂,看到央冲着发脾气的那位,却笑不出来。半张脸全是血,显然容貌被毁,正是繁花。 “谁救你了?”半张完好的面上浮着冷傲,“我救夫君,没站稳,不小心撞在你身上而已。再说,伤的是我,我都没抱怨,你急什么?” “你——”央气结,没见过这种人。 繁花不理他,转头细声细气问余砻,“夫君,你没伤到哪儿吧?”她的脸毁了,恶心他正好。 余砻的眼中充满感激却又惋惜,“繁花,多谢你救我,其实——其实——”想说她怎么就不小心撞到贱子,害自己毁了容貌,但再一想,以为她是为了救他,就不好开这个口了。 倒是阿古氏,虽然刚才吓得半死,这会儿心情却好得不得了,对繁花道,“你的脸上全是血,赶紧擦擦,别吓到了夫君。要不,走远点,把自己的伤口包扎好再过来。”好了,繁花的漂亮脸蛋没了,还能得到宠爱吗?她终于可以扔掉这个没用的女人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阿古氏恨不得大笑出声。 ---- 不是今天的第二更了,而是今天的第一更,没赶上12点以前。rs 第279章 老虎不在家 寒月清照,冷河铺霜,这夜歇在嘉陵江的分水岭,采蘩披着厚风袍,站在山石上看那两道银水带,如梦如幻的朦胧,又有惊人的瑰丽。她几乎看呆了,入迷得一动不动,直到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三哥。”侧望一眼,采蘩又调回了视线,“我们能在月圆时抵达长安么?” 姬三递给她一大碗热汤,“说不准。都像前阵子那么顺利的话,有可能,但像现在这样又要走回头路又要等,那就到不了。” “不过总是有得有失,要不是独孤棠他们临时要赶回镇上,我们也看不到如此美妙的景致了。”采蘩接过热汤碗喝一口,鲜美无比,“到底人多,这么荒僻的地方还喝得到肉汤。”身后扎了大大小小的营帐,背山无风,又生起大篝火,她能听到笑声,还有丝缕笛声,只觉得热闹温暖。 “那当然,我们又不是逃难,堂堂一国的使节大人向五郎手里有的是银子,还能短了吃食?”山石上有风从面前呼啸而过,姬三捂捂冻冰的鼻子,“回营吧,这么冷你还有心思看风景。虽然营里有后天的傻子,还有天生的骄子,好歹不让你冻死。” “三哥怕冷就进营地里去,我再待会儿。”采蘩曾经很讨厌冬天,重生后爱上皑皑白雪。天冷,适合深思反思各种思,糊涂的头脑容易清明。在一年中出了这么多事,她要借这个美好的景致想一想。 “蘩妹妹,你们三个在啸崖下究竟遇到了什么,让东葛青云变成了傻子?”姬三百思不得其解。 “三哥不信我。”她说过,和东葛青云各走各的,他变傻跟她无关。 “蘩妹妹,你们失踪了整整六七日,说什么事都没有,但东葛傻了,你断了脚,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商——”姬三回头看,没人,这才放心说,“也就是独孤棠。你认为我该信你吗?” 采蘩一耸肩,“那你就等吧,等东葛青云的毒解了,脑袋清楚了,他总不至于隐瞒真相。”其实东葛这么傻了是件好事,否则必死无疑。“三哥,问你件事。” 她问的事可不是心血**,姬三心里重视起来,“什么事?” “飞雪楼楼主长得什么模样,又是怎样的人?”独孤棠的师父诈死,飞雪楼楼主失踪,是一前一后的事。而且独孤棠在他师父诈死的地方,见到飞雪楼的人出现,也就说明飞雪楼和他师父之间的关系未必是敌人。飞雪楼作为杀手组织势力庞大,独孤棠的师父也是替人做事,越想越觉得两者背后有共同点。 “楼主一向蒙面,听声音约摸三四十岁,看身材却像十七八九,按武功高低的话大概七老八十了吧。一年只出现几次,有事要留话,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很难说。”姬三答道。 又是蒙面。一个个装神弄鬼,恐怕真是一伙的。 采蘩想到这儿,好奇姬三一句话,“身材能看出十七八九吗?”如果年纪大,腰驼了,背弯了,腿哆嗦了,但青年到中年的身材应该差别不大吧。 “对啊,保养得特别好,玲珑剔透水蛇腰,身材修长高挑,单看它,就知那面纱之下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姬三描述时,神情无比——钦慕。 采蘩惊道,“飞雪楼主是女子?”太出乎意料了! “我没说过楼主是男人。”姬三面上却露出一丝邪笑,分明是刻意为之。 “她是女子?”采蘩仍有些不能相信,“莫非飞雪楼里女子比男子多?” “不,七殿阎罗全是男子,小鬼中女子屈指可数。”姬三如今已经是飞雪楼的“叛徒”,什么都如实交待,“蘩妹妹为何如此惊讶?你也是女子,你也很能干,你的才智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这世上既有你,当然也有跟你相似的女人。楼主虽为女子,功夫出神入化,智慧超凡,飞雪楼众人无一能及,自然心服口服。我是说,多数人。” “并不是我小瞧女子,而是一直想当然飞雪楼主是男子,因此觉得十分突然。”更何况,采蘩还有过一种设想:独孤棠的师父和飞雪楼楼主都喜欢上同一个女子,但那女子选择了独孤棠的师父,故而飞雪楼的楼主情伤远走天涯。 “也是,就连小鬼们都以为楼主是男人,更别说你了。我说过,飞雪楼自上而下等级森严,分工明确,隔开一级,就无联系。七殿阎罗中,如我这般由楼主亲授武功的只有两人,包括大阎罗在内,五人是网罗来的高手。他们未必见得甘于屈居楼主之下,但打不过楼主也是斩钉截铁的事实。杀手组织一切凭实力争位,输了就得服从。啊,对了,据说上一任楼主是男人,就在我加入飞雪楼的前一年。”姬三想起来。 “上一任?”采蘩半张着嘴,“楼主还有任期?” “没有任期,谁能打败楼主,谁就是新楼主,不然你以为世袭的不成?”姬三笑她见识短,“上一任楼主死在她手里。本来大阎罗是飞雪楼排名第二,但楼主只是失踪,不能确定生死,因此大阎罗暂代。” 采蘩听出其中的不寻常,“可是楼主失踪三四年了,大阎罗完全可以当她死了,自己作楼主。你说他暂代?受谁的委托暂代?” 姬三一怔,“谁的委托?” “恐怕飞雪楼后有更大的,比方说,大东家。飞雪楼是杀手组织,我们现在知道至少有两任,但飞雪楼成立之初呢?培养杀手请杀手要花钱的。这个花钱的,恐怕就是飞雪楼真正的主人。所以,大阎罗那么想得到楼主的位子,孤立你这个嫡系,却始终只是代管。”采蘩先天记忆强,这样的长项绝不可能出现在脑子不灵活的人身上。 姬三恍然大悟,身处飞雪楼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想过除楼主之外还有真正的主人,但听采蘩说得却又那么合情合理。 “是谁?”他不禁寒颤,是谁隐藏得这么深? “三哥问我,我却是这其中最无辜最糊涂的人。招谁惹谁,先让你们飞雪楼追杀,又让东葛青云推下山崖,还人人当我是罪魁祸首。”她知道是谁的话,这会儿大概就是死人了。 “好了,我不问了。”姬三回身就走,“你看会儿就回营帐吧,不然冻成柱子。别等了,独孤棠今晚回不来。” “三哥!” 姬三听她语气急促,连忙转头去看,却见她整个人已经扑到面前,双手一触他的肩就用力推,令他反应不及,仰天撞地。 “你——”嗖嗖嗖,破空之音传入耳,他终于知道有异,护着采蘩连滚几圈,藏于大石之后,“有人偷袭?” “是弓箭手。”采蘩看得更清楚些,“三哥帮了我几次,这回一次还清,要不是我,你就让人万箭穿心了。” “妹妹太夸张,顶多就是三箭穿——”头顶又有风声,飞过去几道线,姬三乖乖改口,“五六七八箭。” 采蘩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从大石后探头,见营地那边已经乱了套。丁氏四兄弟护紧她左右,自认她落下啸崖是他们的失责,如今誓死相随。 “小姐,咱们运气不错,在对方突袭的外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几个在这里。”丁大也探看着营地,“穿衣虽乱,却不似山贼,先摆弓箭手,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兵马。” 这时就听有人大声说道,“南陈与北齐本友好,谁知周攻齐,南陈袖手旁观,实在无耻之极。今日我等就跟你们算算这笔账,准备受死吧!” 采蘩暗道糟糕,恐怕独孤棠中了调虎离山计,以为齐人会劫余砻,对方却没上当,反而借此突袭南陈使团。想想看,那些流亡贵族对北周恨之入骨,比起路费,杀南陈使节会造成北周更大的损失, 姬三反应也不慢,“明明是想令北周颜面扫地。” 采蘩一咬牙,“我们不能藏在这儿什么都不做,钥弟雅雅怎么办?” “蘩妹妹,你出去就能救得了人吗?”姬三反问,神情并不太紧张,“安心,不过是北齐残余份子,但向五郎手里却有精兵强将,打起来未必输定。” 向琚身边的黑白老人就能以一当百,只怕他不到最后不肯将私请的高手公用,还打自己的小算盘。 “我不出去,你可以出去。三哥,别忘了你那根蚕丝,不用会变脆的。”采蘩想让他冲锋陷阵作贡献。 “蘩妹妹才忘了,我是姬府三公子,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出去比你死得还快。”如同采蘩竭力否认自己的过去,姬三也打算将阎罗的身份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否则有多少仇家找上门,妨碍他退出飞雪楼。 “三哥也傻,拿块布巾蒙起脸,谁知道你是哪位。事后我给你作个人证,说你跟我在一处地方躲着。”采蘩说这话有些不负责任,但见在营外叫嚣的蒙面汉们,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 -------- 亲们,喉咙肿得不好说话了,吃了药全身疼,现在去睡觉,大家晚安。rs 第280章 那位是哪位? 张翼急匆匆走进向琚的营帐,他虽比向琚年长,但在使团中向琚的官位比他高,因此道声向大人,“情势如何?”过来的时候,只见前方火光刀光混成一片。 向琚皱眉在看地图,“齐人约摸二百有余,我们虽然也有二百余人,但真正能防卫者只有百数。独孤棠带走了他自己的兵马,这仗想要保全每个人恐怕很难。我们又是背山扎营,山上埋伏了对方的弓箭手,人数尚不能确认,而前路堵死,如今竟成了困处。” 张翼是文官,不懂作战,“那我们就无路可走了?” “最坏的打算就是集中全力杀开对方的包围,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张大人,到那时就紧跟着我吧。”向琚笑容虽温,心却冰冷,已有弃卒保车的决意。 张翼全然不知道向琚此话的真正涵义,以为到时候就是一起往外冲,倒也不怕,点点头又问,“现在我们难道什么都做不了?” “防比攻容易,更何况我们人少。”向琚更不怕,这里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被抛弃。采蘩——他尽量不去想这个女子。 这时,采蘩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姬三瞪着她,“你说你要扮成谁?” “不像吗?声音可以装成三四十,身材自然十七八,功夫的话,不动手谁也不知道。”蒙上脸,她觉得自己完全能成为神秘的飞雪楼楼主。飞雪楼主是女子,这是今晚的意外收获。 “像,但是你装楼主有什么用?那些是齐军,普通的,逃亡的残兵剩将,连飞雪楼之名都未必听说过。”姬三满脑的糊涂。 “那可说不定。”采蘩再望身后的江流,江上有夜行船,劈分了月下银带,“三哥,这里是分水岭,却都由一股力量推动。北周,北齐,南陈在此相遇,也许冥冥之中亦有定数。” “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好吧,他曾以为自己聪明得很,遇到这位怎么就不够用? “我的意思是你要么蒙上脸,要么坐在这儿等齐人发现你,当你手无缚鸡之力的南陈贵公子,把你扔到江里去。如果你不服,不小心拿出蚕丝来,就算保了命,会武的事也曝露了。要是听我的,至少互相作证是急中生智,装江湖人物想要扰乱齐人,助向琚他们一臂之力。”很好选择,她这般以为。 姬三心中一动,却暗道那人不会这么料事如神吧?但正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他决定听她。 六人要做的准备不多,蒙上脸,然后从大石后走出来。 对方有人留意到采蘩等人的出现,连忙大喊,“你们什么人?” 不论真假,姬三此时都是阎罗,冷冷道,“飞雪无痕,小鬼敲更,前来执行任务。” 这话是照采蘩事先说的,他心有猜测,但仍不觉得飞雪楼跟这些亡国齐人会有任何关联。因此,当齐人中走出一目光阴鹜的蒙面汉子,道来得正好时,他大吃一惊。 “你是飞雪楼主?”大汉的视线在采蘩身上停留片刻,“听说你失踪多年,却是为何?” 姬三更惊,对方居然知道楼主是女人。 采蘩的声音变得低沉,却十分自信,“我闭关四年修习武功,不想让人打扰罢了。想不到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一群丧家之犬,真是扫兴。”冷哼两声,“直接离开周境是当务之急,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一路惹麻烦。瞧你们多好找,问哪里有强盗,立刻就知道行踪。” 要不是姬三确定面巾下一定是采蘩,他可能也会让她冷傲的说话方式骗过去,太像了,还有语气,简直是对方的旧识一般。 大汉更没有一点怀疑,只是被骂了心里不爽,“逃出去了又如何?就剩这么几百人,难道还能东山再起不成?或者你主人将来登上大宝之日,会为我们复国?我们虽曾合作,恐怕亡国之人对你们也没半点好处了,所以楼主亲自出面,我也惊讶非常。” 主人?采蘩暗道果然,语调更冷,“怪不得亡国了,目光如此短浅。天下本四分五裂,如今正要一统,万众归一。我主人虽不能为你们复齐,但将来周陈都会与齐同样的命运,不复存在。这么一来,不就等同为你们复仇?” 大汉长叹,“国不存,天下统一也好,分裂也好,与我何干?罢了,你能来相助也算是他一番新意,等我杀了南陈使节,我也不求什么了,从此关外放牧赶牛,了却余生。” “我来确实是帮你。”采蘩眼角余光瞥上江面,夜行船不见了,“不过可不是帮你杀南陈使节的。我奉主之命,护送你们安全出关,不要做多余的事,立刻重新上路。你可知周帝已派人追来,他不可能留你们当后患。” “当然知道,我可不像有些人那么自大,以为江山稳固,结果让人端了窝。”大汉有一双极其俊秀的眼睛,而北齐皇室子弟都俊美不凡,透露他的皇族身份,“你放心,他们想要瓮中捉鳖,却料不到我和小皇帝那伙人是两群的,因此被我反施其道调虎离山,现在这里只有南陈使团,取其性命易如反掌。我既决定要远离是非之地,临走前报一仇也算公平。” “真要说公平,灭齐的是北周,南陈与北齐的友好盟约很多年前就不作数了,旁观也算不上什么,至少南陈没有帮周人。你现在不敢和周人对决,却找南陈的麻烦,我看很是懦弱。”与其说采蘩在扮一个人,不如说她就是她自己,想什么就脱口而出。北齐皇族血液中有一种狂肆,别人越在他们面前卑微,他们越不屑。而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异想天开将对方击溃,而是拖延时间。 被人说懦弱,大汉反而笑,“不愧是飞雪楼主,什么话都敢说。但照你的意思,若我定要杀南陈使节,你是不会帮忙了?” “不但不会帮忙,还要阻止你。主人胸怀大业,自有主张,不能任你率性挑起两国纷争,坏了大事。”采蘩说得似乎知道很多事,其实却是模棱两可,可充当万能套用。 “阻止我?”大汉眯起一只眼,冷哼,“就凭你带的五个人?我的人可不是临时凑起来的虾兵蟹将,个个是经过精挑细选,对我忠心耿耿的心腹。” “他们对你忠心耿耿,但你对他们却不怎么样。北齐大势已去,你又决意远离是非,带着他们到关外找片好山水过太平日子,现在呢?不管你有多大的胜算,一打下来总有人伤亡,还只为你一人的复仇心。”采蘩一招手,丁氏四兄弟站上前。 姬三不动。不到关键时刻,他还不想将自己的兵器亮出来。蚕丝独特,他怕装得太像,谁都知道是真的了。 大汉突然沉声,“刚才你们说飞雪无痕小鬼敲更,我也没仔细,现在想起忘了看鬼牌。飞雪楼中人人一块。” 采蘩知道他起疑了,却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破绽。 “鬼牌在此。”姬三没有亮出蚕丝,但亮出了一青面獠牙的鬼面。 “楼主,你既然接了任务,应该知道我是谁,说出我的名字吧。”仍是不信,大汉要再行确认。 “……”采蘩觉得自己撑到头了。 “还用得着说吗?齐帝的亲弟弟,有着小兰陵王的美称,能征善战的风王爷。可惜不受自己亲兄长的信任,被逐至边城,立有战功却从得不到半句夸奖,因此心灰意冷。”火光照不到的暗处走出来一道挺拔的身影。身影的后面还有身影,层层叠叠,本来包围营地的齐人如今反被包围。 采蘩长吁一口气,这人终于及时赶到,扯下蒙巾。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她蒙一会儿的脸就闷得难受。 姬三听到她放轻松的呼吸声,再看来人,“你知道他一定赶得回来,才敢用这个法子?” “我不确定,但我后来看到了他的船。”而且,不止如此。 风王爷发觉自己中了采蘩的拖延之计,见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不由竖起眼,“你果然不是飞雪楼主。” 采蘩一步步往后退,退到那片身影中,面上从容,“是不是我太啰嗦了,所以你才疑心?” “不是太啰嗦,而是太良善了。”风王爷也退,“我听那位说,飞雪楼主从不关心他人生死,而你刚才对别人的伤亡过于在意。” “那位是谁?”大步一跨,独孤棠将采蘩护得滴水不漏。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是阴谋家,我是闲散人,偶尔合作了一次,还算愉快。”风王爷问独孤棠,“你是谁?” “独孤棠。” “就是你捉了我皇兄,后生可畏啊。”脚步不退反进,风王爷又领在前头了,“既然你来了,那姑娘又说得不错,我不想让我这些忠心的兄弟们为我伤亡,我与你单打独斗,输了我生死由你,赢了就放我们走。” 采蘩装飞雪楼主没一会儿就穿帮了,但正是这一会儿,兵不血刃就改变了形势。 她在独孤棠的背后嘀咕,“你可得想想清楚,上回你要跟无明单打独斗,却是输惨了,里外一身伤。这回再输,不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周帝那儿也交不了差。” “采蘩,只要你站定在这儿,我就不会输。”独孤棠说罢,往风王爷走去。 一场数百人的混战,变成两人之战,起始在掌握中,结局却出乎意料。rs 第281章 杀箭 这不是一场江湖打架,却是真正的沙场相搏。两人各自上马,风王爷手握一柄比他还要高的双刃长刀,独孤棠的兵器仍是宽剑游蛟。当风王爷的长刀砍到,独孤棠的游蛟却离对方尚远。众人才以为独孤棠在兵器上吃亏,但见他全然不避,一侧身,长刀刀刃的光从他眼底划过,游蛟似乎盲出,却正敲中刀杆,竟把长刀震了开去。 采蘩虽然去过兵荒马乱的北齐,住过军营,看过兵士操练,但没见过两军对战,更没见过敌我将领的拼杀。这里不是战场,北齐亡了,风王爷这些人成了逃亡者,在北周的地界上只能称之为流寇匪类或是反贼,但此时此刻,风王爷的属下个个站得笔直,目光炯炯,意气风发,仿佛随时能抛却头颅,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看着他们,一个个充满了强大的魂气,甚至会觉得也许北齐还不该亡,也许交给这些将士还会有希望。 战争残酷,但战争也是最干脆的一种洗练灵魂的方法,人的欲望在这里变得简单明朗。活命,活着,活下去。因此反而少了自私狭隘和各种小心思小毛病,邪者,正者,盗者,侠者能联起手来,敌人只有一个,就在对面,成千上万个人组成,却一颗心跳动,共同担负一个存愿。 “齐军若都如此,仗就有得打了。”说话的是尉迟觉。 不像央,也不像苏徊,采蘩觉得容易亲近,但尉迟觉则是一张青白脸,好似先天没有生气,眼神总茫然的死板表情。采蘩先前以为他不喜欢她,后来才知道他对谁都一样,包括独孤棠。蛟盟师父老人家不但专收庶子庶女,还挑歪的怪的。比如丑奴,比如尉迟觉。央多嘴,告诉她,尉迟觉这副天生的长相让他娘亲立刻失宠,亲爹怀疑他不是自己儿子,将娘儿俩一起赶了出去,为了谋生他娘从了ji业。他自己懂事之后就把母姓改回父姓,天天在ji院里提自己的身份,搞得他老爹气得差点吐血。而且,他早把ji院买下来,让他娘享清福了,但就是不搬家。现在,满长安都知道尉迟家有个庶子在ji院里当龟奴。尉迟老爹告也告不得,打也打不过,每过一阵就闹得急飞狗跳,成为长安一道名景。 采蘩难得近看这一部分的“名景”,突然问道,“你涂什么粉,看上去天然的又青又白。” 尉迟觉惊瞪她半晌,想笑却又正色,干咳一声,“先敷珍珠粉,再抹特制的青油。” 他的脸早就不青白了,邈手推测他出生时可能因娘亲难产而血脉不通,又后天失调,所以面如死灰。他跟师父习武后,以内功养身,皮肤仍白,但不至于是死人白。为了报复,他故意涂白抹青,逢人就说自己的姓氏。有人不想认他这个儿子,他就偏偏要让他们不好过。 “眼睛——”那边飞沙走石,采蘩一眼不再拐尉迟觉。 “那是天生的。”单眼皮,细狭,眼白比眼黑多了一点点。 “哦,有人以白遮丑,你也是?或者小时候淘气,那么长大了呢?”采蘩不以为然,“天天涂天天抹,吓到别人是其次,但别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她曾想过自己前世为什么要苦苦追求荣华富贵,小时候明明只是委屈,替爹替自己委屈,到后来竟迷失了自己忘了初衷。 尉迟觉未再说话。让采蘩说中了,他现在不抹粉,就觉得不是自己,因此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褪下这层白青色了。 采蘩是女子,还曾是十分讲究穿衣打扮的妖媚女子,加上一双鉴纸的利眼,近看就出端倪。她对尉迟觉诚实,因为她相信蛟盟里每个独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心中存义。义未必是善,却是一种情怀。有这种情怀的人,往往心胸奇异的宽阔。 “独孤棠要胜了。”她道。 前方两个从马上打到地面的身影,风王爷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不是他弱,而是独孤棠太强。当他的长刀被宽剑劈断,他连退数步,好不容易站稳时,独孤棠收起了游蛟。 “王爷,还要比下去吗?”没有了兵器,风王爷的生死就在他一招之间。 风王爷扯掉蒙巾,果然五官俊美,即便有了皱纹也未减去魅力半分,“你都还没使全力,可我已经没力了,还比什么?输了,来绑我吧!” 独孤棠抱拳,“王爷重诺,独孤棠佩服,不必绑,请上车驾。” 采蘩暗赞两人爽气。在这些朝争国争之中,其实没有她要去仇恨的人,因此朋友可交,敌人可敬,不必拘泥于国界和族类。这时想起沈珍珍和姬莲,那就更不能称为敌人了,像小孩子过家家,拿不到一件玩具天就要塌了的可笑。世间有豪情,有山河,有天高海阔,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梦,像爹一样,像师父一样,找到自己的价值,等到老了能觉得这辈子有成就,没有白走人世一遭。和几个女人抢男人,是绝对不能叫做成就的。抢到了,等那男人老得皮皱缩高,也不好拿出去跟小辈们炫耀,只能成天说过去的故事,老掉了牙还让人打瞌睡。再说,说怎么跟其他女人争来抢去得到了这个老男人的欢心吗?只有自己心中空虚,才要争抢。但是真正的才能,真正的技艺,是用心创造出来的,心满则成功。 风王爷哈哈一笑,朝独孤棠走去,“我死之前,得再跟你战一回,真痛快——”突然双眼圆睁,身体僵立不动,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一支箭从后穿透风王爷的胸膛。 采蘩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 独孤棠连忙上前接住人,急呼数声王爷,又对箭来的方向高声喊道,“谁射的?谁让你们射箭的?” 风王爷一倒,即便独孤棠这边无辜,那些忠心的齐将齐兵也顿时了信任,纷纷叱喝为王爷报仇,拿出兵器策马杀来。同时,山林上的弓箭手又拉开了弓,飞箭如雨。 独孤棠怒气腾腾,站立于前阵,仍想阻止这场不必要的杀戮,“住手!” 但这时,对方的眼都暴红了,将周人再视为死敌,当然也不可能听得进敌将的话。有两人还专冲着独孤棠来,大刀转眼挥到。 独孤棠不是心软随善的人,却突然不顾那两把刀,蹲身贴耳在风王爷嘴边,一手拔出游蛟,只在背后做了挡势。然而,那两把刀始终没有落下,但听惨呼。他抬头看,见刀的主人断手飞在半空,身侧有个蒙面人握着一丝银线。 阎罗!独孤棠冷眯了褐眸,“你这是见缝插针?” 姬三身法如鬼魅,将冲过来的齐兵一个个快速解决,反嘲,“你这是菩萨心肠?”他有事求他,却并不代表他得拍马屁,“人死了没?”他也欣赏这位风王爷,但无论如何不能搭上自己的命。 独孤棠再站起来,目中已无痛心,沉声道死了。他当然不是菩萨心肠,但比阎罗多一分义。这分义,让他没有走上不归路。 调头找采蘩,见她呆立不动,独孤棠二话不说就劈开几个跑在前头的齐兵,喊声加气急,“别站着,快跑!”想到她的脚不好,又吼一句,“尉迟,背着她!” 尉迟只犹豫了一下,刚要背采蘩,谁知让她拍开。 采蘩大声回独孤棠,“钥弟和雅雅还在营里!” 独孤棠听罢,立刻转向,往营地冲去,声音有些散,但清晰,“交给我,你走!” 丁大牵马来,采蘩一扶就上,拽着缰绳在原地转了两圈,始终看着独孤棠的方向,直到明白不能再拖延了,这才对尉迟觉说道,“你去帮他,我逃命还不会吗?” 尉迟觉眸中闪过激赏,几个纵身便进入混战之中。 丁大见冲过来的齐兵越来越多,自作主张拍了马,带领三个弟弟保护采蘩驰离。采蘩却怎么都不肯跑远,就在听得见喊杀声的江边停下,静等消息。她还没等到独孤棠的凯旋,却见一驾马车和二三十名劲装汉子从山道拐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白衣老头。 向琚的人。她心念一转,声音清扬,“五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南陈闻名的美玉公子虽非君子,却别告诉我是个懦夫,竟要抛下所有人自己逃命。” 马车急停,窗帘一掀,正是向琚高贵无瑕的面庞。他朝白老头说了什么,那些随护就停在山道口,而他的车驶到采蘩面前。白老头跟着。 “我知采蘩姑娘对我无情,不过你这么说也未免太小瞧了人。使团有百名护兵,若我舍弃其他人,他们都应该保护我出来才对。我已吩咐护兵们跟着张大人他们,而我只带了自己的这些家卫,我们一道向外冲,约定在这里见,只是我先到罢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难道你自己没有抛弃了弟弟妹妹先跑出来吗?”向琚其实已经知道采蘩不在营地,却仍这么反责。 随着对向琚的熟悉,采蘩现在明白,这位的小心眼对刚认识的人来说是有趣,但到后来就成很大的问题了。 采蘩都懒得回答他,却瞥见白老背上的弓箭,不禁怒道,“那一箭是你让人射的!” ------- 明天双更。 身体缓慢恢复中,还不太能发声。 亲们,晚安。rs 第282章 封不了的口 江风在采蘩和向琚之间割冷,那瞬间两人正式不同道。 “你怒从何来?”向琚却不察觉,指着山道上陆陆续续跑出来的人影,“若不是那一箭射中了亡齐之将,我们可能就会丧身在他们刀下。若不是那一箭,敌人怎会自乱阵脚,能让你的朋友们轻松获胜?你倒说说,那一箭到底有何不妥?”她怒?他更怒!当他瞎子么? “到底有何不妥?”采蘩冷冷重复一遍,又道“要不是你这一箭,对方已经降了,根本也打不起来;要不是你这一箭,激起复仇之愤怒,也根本不用死人。你可别说不知道独孤棠已赶到,也别说不知道他和风王爷比武,风王爷愿赌服输。你是美玉,你是向氏,你知道并筹谋很多事,却无人能看得破。就像你送我义父去查劫银案,只是为了让他找到一张伪造的名单而已;就像你同我暗示名单的存在,又三番两次跟我要名单,其实是借我之手将二皇子党羽的名字送到皇帝面前,你能趁机铲除。名单,分明就是伪造的!但我义父义母却因此被二皇子视为眼中钉,找飞雪楼杀了他们。” 白老头从马背上纵起,一条黝黑的铁链直攻向采蘩的咽喉。 向琚面无表情望着,唇抿成直线,眼眸漆暗。 采蘩亦不动,嘴角勾冷,双手紧捉缰绳,马儿却因扑面而来的杀气不安踏蹄。但千钧一发之际,铁链让丁小截了个正好。 白老头桀桀怪笑,“就凭你?三个哥哥都已经是我们手下败将,你这个老小就不要逞能了吧?上回有公子吩咐,老黑只把你们弄晕了,这回我白老头却对你们的主子十分不爽,不能动她就卸你们。选一个,八块还是十八块?” 丁小腰肢花扭,呸了一声,“还是你选,只剥皮还是要削肉,骨架留不留?” 白老头看丁小的娘娘腔,喊道,“妈呀,别人装女人我还能忍,你一个大块头搔首弄姿扭粗腰,要我老命啦。” 这是丁小的死穴,戳一下还可以忍耐。 采蘩却想让他发作,“丁小,他说你装女人也装不像,还说你肥壮,更说你腰粗,嫌你恶心他了。” 丁小面皮抽紧,双肩因呼气耸动,呼啦抽出两柄削刀来,“奶奶的,你敢说我不像女人!” 白老头但觉眼前一花,那么大的人就不见了。陡然发丝往前飘,他回头,忙闪,却让丁小一刀光影削下他的衣角,顿时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功夫?竟比他快! “你——”话未说完,又见一刀横削斜上,快若光,白老头滴溜溜转出三圈。 “小弟,他想说你鼻子插葱也不像大象,只能装蒜。”丁二掏一只耳,“穿裙子也不像女人,只能装——男人。” “哇呀呀呀,我削你的鼻子,让你连猪都装不像。”丁小的刀快得连刀片都看不见了。 白老头想不到丁小发起狠来完全不是一个笨重的大块头,耍刀的功夫是他前所未见,杀气恐怖得浓,令他不得不正视起来。而等他发现丁小能发挥这么强的功夫完全是给一干人等刺激成的,气得他哼哼,但丁小的刀不被他喘息的机会,一时被缠得脱不开身。 采蘩的目光重新落在向琚身上,“五公子,你刚才是要杀我封口?”她一时嘴快,将对名单的猜测说了出来,本来只是以为,现在却是十分肯定了。 “采蘩姑娘又冤枉我,我可什么都没说。白老是我请来的护卫,并非我的仆人,他想做什么,不需要问过我。想来姑娘说得太不可思议,连白老都替我不平了。二皇子心中若没有鬼,为何找人杀害你义父母?名单若是伪造的,二皇子又为何非要拿到手?”向琚否认了,虽然他的神情冰寒。 “义父死了,二皇子也被软禁了,他的势力已被全部铲除,再也没有翻身的一天,我没有证据,随你怎么说。”证据是给不了解内情的人看的,她自己心里却有数,“我只是不明白,风王爷与你有仇吗?你如此痛下杀手。” “你既然执意我是出于恶意,那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请你不要意气用事。对方是从齐地逃出来的流亡者,失去故土,失去家园,采蘩姑娘应该有相似的感觉才对。面对夺去一切的敌人,会不会恨?哪怕在很多人看来他们是咎由自取。”向琚并未针对任何人,他只是不信风王爷会降,不信剑拔弩张的形势突然化干戈为玉帛。宁可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这是他一贯做事的方法。 跟他无话可说了,采蘩看着从山道奔出来的人群,没有姬钥,没有雅雅。向琚是坐车而出,他的车很大,两双骏马拉着,真要紧急,可以带七八人,但车里只有他一个人。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她可见识到了真正的等级之别。这个人眼里温文,嘴里**,其实铁石心肠。不过,她也不问,因为他一定有理由,一定有说法。毫不怀疑,他可能会把自己说成拯救这场灾难的英雄。于是,她抿紧唇,朝已经逃出来的张翼走去,想问两个孩子的下落。 “采蘩姑娘。”向琚却叫住她,“你的卫士和白老还要继续打下去吗?不知大家看了,会如何以为?这种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 “五公子抬举了,我可不敢当你的自己人,不小心成了你要灭口的人都不知道。你让你的人住手,我就让丁小住手,否则那位前辈突然出阴招,我实在有些怕。”嫁给他,荣华富贵之下要有多少隐忍和委屈?了解了自己,才知道前世的追求全都错了,今生不会再对那些有半点心动。 “采蘩姑娘此话是要和兰烨划清界限了?”向琚是极聪明的人,他向她求娶两回,一回妾,一回妻,她最后虽然都拒绝了,但他能看出她有过惊喜和动摇,哪怕只是刹那。可这时,她和他之间连客套都没有,将他看了个透彻却言辞犀利。 “是又如何?”丁小的刀杀气未减,独孤棠还没有出现,她仍坚定,“我曾说过,我和五公子或许能成为朋友。如今看来,却是我高攀了。你心中有盘棋,为了赢已将所有珍贵的东西付了出去,但我不能。你心大如天,我心小如斛,要装的完全不一样。你非要得到我,将来却必定容不下我。五公子,到这时你也该有感觉,究竟是想娶我,还是想杀我更多些?” 向琚墨眸幽深无底,语气中早无温意,“所有珍贵的东西?你指什么?我心里要装什么,你心里又装什么?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答你。现在,我不想娶你,也不想杀你,你我为敌,我会看你如何对付我。” “珍贵的东西,有一天你发现失去的时候就会知道。你心里装的,你心知肚明。我心里装的,不需要告诉你。”与向琚为敌,是今世最大的不走运? 两人说话间,张翼到了面前,他奇怪望着那边打斗剧烈的白老头和丁小,指问,“呃,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切磋。”采蘩挑挑黛眉。 张翼看向琚不语,以为是默认,心想这种要命的时候切什么磋,但道,“东葛大人可逃出来了?” 采蘩这才想起有这号人物来,立刻感到稀奇,按理向琚落了谁都不会落了东葛青云才对。东葛现在是真傻,但说不定能治好。她都会那么想,更别说向琚了。东葛青云万一想起所有事,她和独孤棠,还有啸崖的秘密全都保不住。对付她,傻东葛可能成为向琚最大的筹码。 向琚淡淡瞥过稀奇的采蘩。她道他无情,他也以为自己无情,却做了这件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故意留下东葛青云等死。明明带着东葛青云有好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决定,但就是这么做了。 听到温和如常的声音回答张翼,向琚眼都不眨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我找不到东葛大人,可能在混乱中走失了,只但愿独孤少帅能压下这场乱,他也能化险为夷。” “白老,切磋到此为止吧。”向琚又道。 白老头其实应付得非常吃力,因为面子而苦苦死撑,看准一个空子连忙跳出老远,吹胡子瞪眼还嘴硬,“小子,暂且记下,得空再打。”他的衣服破了好几处,可算狼狈。 丁小一张脸犹如杀神,恶狠狂煞之气不减,充耳不闻兄弟们的劝停,提刀要追,“老头,还没削到你的皮,哪里走!” “丁小,他那么老的皮,削下来不能挂也不能绣花,咱们尊老,算了。” 采蘩的话气得白老头七窍生烟,但向琚默不作声,他只能记账。不过也是奇,发狂的大块头不听兄长们的,却听采蘩的,闻声则静。他看在眼里,神情越发阴沉。这女子有丁小这等狂人傍身,今后恐怕难对付。 “张大人,你出来时,可曾见我弟弟妹妹?”采蘩问张翼。 -----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要12点了。rs 第283章 哪有那么多木兰? “我记得颜老弟带着他俩上了马车,童家也带有随护,且齐兵被独孤将军的兵马牵制,应该会平安无事的。”张翼知道采蘩的担心,劝慰道。 采蘩左思右想,目光扫过跑出来的人,见南陈使团的护卫大多数没事,不由恼了。独孤棠和他的兵将还在奋战救人,但这里,有什么样的领头人就有什么样的跟随者,个个事不关己的漠然。 “向大人,张大人,我们虽然多数已脱险,但还有人被困,等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可否将那些护兵调回去,既能解救南陈人,又能帮助北周众将。”她只看张翼。 “采蘩姑娘忘了,北齐是周人的麻烦,不是我们南陈的麻烦。”回答她的却是向琚,“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能自保就可以了,不必卷入他国纷争。再者,我们的护兵去帮周人,万一齐人杀出来,谁来保护我们这些人?” “这话出自正使大人之口,我惊讶万分。你是皇上派来同北周签订友好盟约的使者,对待周人却是如此凉冷的态度,不知让周帝得知的话,这盟约还签不签得成?此其一。其二,北齐已亡,无谓他国纷争。其三,到此刻没有一个齐兵跑出来,我们再去支援,这里的人就不会有危险。”采蘩的其一其二其三让向琚不能反驳,尤其是其一。 白老头刚才让采蘩的牙尖嘴利刺到,见向琚又不作声,就自己找茬,“你说得轻松,横竖你自己在安全之地,不用担心血肉横飞。当然,可以一句你是女子打发人,自古就出了一个花木兰,咱也不能指望这时再出来一个。不过,姑娘啊,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别要求他人去做。周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为自己的命着想,没什么错。” “前辈的意思是我劝别人,自己应当以身作则?”采蘩面容清淡,目光却坚毅。 向琚一看,正要开口,却听白老头说声是。 白老头还道,“姑娘要敢领头去,我就第二个跟着。”女人个个嘴上能说,却没一个真成就什么大事。那些能干聪明,全放在宅子里头了,嫁得如意郎君就是一生的荣耀。为了男人,女人们互相倾轧,越是姐妹越斗得狠。不像男人,女人如衣服,兄弟比命重。光看这一点,就知道现今男尊女卑的原因了。 采蘩突然一笑,妖颜绽放,“前辈,这可是你说的。”缰绳一拽,一踢马肚,轻喝一声,竟往山道那儿骑去。 白老头傻了眼,一时怔在当场。 “白老既然放了话,我以为还是赶紧跟上去的好,带上所有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争的就是面子,向琚反帮着催。 白老头嘟哝一声,挥手叫了向琚的家卫,催马跟去。 张翼看到此处就道,“让我们的护卫也都去吧,童大姑娘说得也是,我们为友好盟约而来,周人有险,应该相帮。况且,那些齐兵本想对我们不利,多亏周人赶到。如今让他们作战,我们却先跑出来,有些说不过去。” 向琚其实就是看独孤棠不顺眼。刚开始欣赏过,也想与之交个朋友,但他眼不瞎心不盲,更何况那个独孤棠简直就是露骨得对采蘩好,全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令他如芒在刺。独孤棠曾为他做事,不可能不知道他对采蘩的心思,如今摇身一变成定国公大公子,却借了旧识的先机得到采蘩的另眼相看。同为男人,对独孤棠的意图他自然明白得很。先有独孤棠隐瞒身份当了他手下的事在前,又有横刀夺爱之心在后,因此无法不介怀。 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坚持不帮,会引起张翼的疑窦,因此点头,“张大人说得不错,他们就由你调派吧,但愿陈周双方合力能将这些残兵剩将扫清,也算我们来访的一点诚意。” 张翼连忙去了。 向琚合了车门,“她怎么看出名单的事的?我真不懂她,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何曾见过变化如此之大的人,还是个女子。无明,你如何看待此女?” 原来无明一直坐在车的最里面,黑衣与暗夜相融,以至于采蘩没看出来。 “我觉得那姑娘如何不是问题所在,而是公子你是否将她看得过重了?不过有些小聪明的一女子,且不说出身成迷,即便顶着童氏的姓,身份仍与公子差得远了。公子为她不惜与家中长辈僵持,她却还不领情。或者真无心于公子,或者自以为是,无论哪一种,要解决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无明在暗,无暗在明,黑老头做黑事,不讲规矩,“她再要强,只要成了公子的女人,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只要公子一句话,我就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让她出现在公子的**。如此,她安份了,也安于室,公子便能集中精神做大事。” “黑老,这话以后不可再说,我向五郎要一个女人还需用这等无耻的手段吗?”得身就得心?他虽非君子,却还不至于全然无品格。 无明安静了,身影重归于黑暗。 再说采蘩带着百余人回到营前时,齐兵和周兵正打得不可开交,到处倒着死者伤者,鲜血饱浸入冻土之中,充斥着腥冷味。这支齐兵是风王爷要带出关去的最好的兵,而独孤棠率领的四方兵将亦是强中强,如同两虎相斗,双方胶着,但各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因此任何一方有后援,都将是决胜的关键,更何况南陈的护使军实力不容小觑,还有向家重金聘请的卫士,如无暗,能以一当十来用。他们一加入周,就打破了僵持的局势,齐兵开始支持不住。 不管无暗帮忙的心是真是假,料他总要想法自保,不至于阵前倒戈,采蘩在丁家兄弟们的护围中放眼望去,却没有一张熟悉的脸。独孤棠,姬三,尉迟觉,姬钥,雅雅,颜辉,还有云朝云夕兄妹俩,一个不见。 “也许还在营中。”采蘩说着要往前。 丁大起手阻拦,“小姐,不能再近了,现在这么乱,我们四兄弟也未必能护得周全,还是在这儿等吧。” 采蘩见多数营帐着火,又看不到独孤棠他们,心里十分不安,“我看齐人快撑不下了,这时候你们四人又都在,应该不会有事。而且我也不是娇弱的大小姐,有力气拔匕首,也有勇气杀人,你们如果都护不住我了,我自己还能护自己。” 丁二看了看周围,帮着采蘩,“大哥,我看能行。齐人有溃散之相,而且打到这会儿都精疲力竭了,我们四人还对付不了的话,岂非成为江湖笑柄?” “我们已不是江湖人,还怕成为笑柄?”丁大不甚在意,他必须谨慎,才不会让啸崖上的事再发生,“小姐若坚持要过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乖乖待在你们四个人的中间,不强出头。丁大,你说过好多遍了。”啸崖震荡,丁大迄今自责惭愧,采蘩知道,所以尽量让他放心,“我记着呢。” 如丁二所说,齐兵已无后发力,要对付周陈两国的兵士,没多少人还能分心给采蘩他们,尤其那四个汉子杀人好似切瓜一样容易,凡是不知深浅上前的,非死也重伤,结果导致人人让路,轻松就到了营后。 “采蘩?”有人又惊又喜地喊她。 “麦子!”采蘩也惊喜,再看这里的熟脸果然多,不远处尉迟觉正在料理几个齐兵,姬三手里牵着姬钥。 “大兄说已经让你先走,你怎么又回来了?”独孤棠和采蘩同行后,麦子就沿途送信去,没想到跟着蛟盟的暗号来会合,却赶上了后半场。 “我实在不放心——”采蘩突然注意到姬钥的神情,似乎有种哭不出来的伤心,又在责怪自己,“麦子,出什么事了?”原来营前不是齐兵实力相当,而是北周的主帅和将军顾后不顾前,造成战局胜负难分。 “采蘩,你听了……别着急。”麦子一向直言的性子,此时有些吞吐。 采蘩多敏锐,“雅雅呢?”独孤棠,颜辉,云朝云夕都不在,但她只问雅雅。 “雅雅她——不见了,但是会找到的,一定就在这附近。”麦子见采蘩脸色变白,“大兄,还有你舅姥爷,云家兄妹都去找了,很快会把雅雅带回来的。” 采蘩不说话,呼吸促沉,从麦子身边走过去,来到红着眼摒着水雾的姬钥面前。 “蘩妹妹,别怪十郎,这通乱,他能保住自己就很不易了。”姬三以为,采蘩要怪姬钥没照顾好妹妹。 “你有没有受伤?”采蘩却问。她不怪姬钥,怪自己只顾了自己。 姬钥摇头,越摇越快,到最后抬袖擦眼睛,“姐姐,是我不好,把雅雅弄丢了。” “你和雅雅走散了?”采蘩紧接着又问,“秦筝呢?” “两人都不见了。”颜辉走过来,他的面色还好,但身后跟着的云夕却又焦又急,“张大人让我们准备上车,钥儿就去叫雅雅,但那时雅雅和秦筝已不在营帐里。” 采蘩觉得手脚冰凉,这一刻她怕,怕得要命! ------ 今天第二更。rs 第284章 定要回收的赃物 刚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营地已经满目疮痍,到处火光乌烟,不远还有人在厮杀拼命。在这种情形下,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九岁,从这里消失不见,很难不让人往坏处想。尤其采蘩看到独孤棠一人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心里连唯一一丝侥幸都要不存了。 但她坚强,仍问他,“找到了吗?”也许,他已将孩子们安置好。 独孤棠见采蘩又回来了,却知她的性子,也不多问,只递过去一张纸片,“有人把两个孩子带走了,多半趁乱混了进来。” 采蘩咬唇,不让自己没头没脑急问一通,接过纸片。这是麻纸,厚薄不均,有明显帘纹,但成小笺,光下有浅绿圆点,带着芳香,应该是自制的。纸上字迹端正,这么写:欲救小妹,珍珠来换。长安月圆夜,七彩宝灯芯。 “珍珠?”她立刻想到,“可是你取走的那盒珍珠?原本是姬莲的。” “不是姬三小姐的,而是我妹妹的。她喜爱珍珠的饰物,因此在她亲事订了之后,我将它们送给她当嫁妆。正好接到师父的指令,要我带蛟盟去南陈,我便已送嫁为由出了长安。在行至襄州时,让妹妹和送嫁队伍在客栈等我。谁知我们误杀了南陈官兵,我赶往齐真山想向师父一问究竟,就耽搁了好几日。等我再回客栈,正是它被血洗的那日,我妹妹——”独孤棠始终对此耿耿于怀,神情隐有沉痛,“奄奄一息,见到我就咽了气。珍珠也不翼而飞,应该是被凶徒抢去了。” 采蘩不知那盒珍珠背后竟发生过这么悲恸的惨事,“想不到这盒珍珠辗转波折,能最终还到你的手里,也是天意。不曾听你提过妹妹,她是你胞妹?” “我与她同父异母,她与大姐同胞姐妹。她从小粘我,所有人都讨厌我无视我的时候,唯她跟前跟后,不管我怎么赶她都不走,而且不怕我脾气多变。不过好似命中注定,身边对我真心的亲人都留不久。”独孤棠苦笑一下,“如今只有大姐,但我实在不敢太过靠近。” “我也只有雅雅和钥弟了。你我似乎都是寡亲的命,不过正因为亲人不多,才要特别珍惜。不管抓了雅雅的人是谁,我一定会把他们找出来的。对方冲珍珠而来,雅雅可能暂时还不会出事,就看谁的动作更快。”采蘩捧脸深吸长呼,“有些事我还没机会同你说,我买下珍珠之后,曾探过姬莲的口风。她虽坚持说这珍珠是从无名商人那里低价购得的,但她眼神闪烁,必藏内情。后来她在姬府兴风作浪,居然还用了罕见的毒药。丁小跟踪她到城郊外一座府邸,那里的女主人与我偶遇过一次,也是随意施毒的狠辣之人。丁三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怀疑那女子与南域天衣教有关。更巧的是,姬莲的娘亲当年也以毒害正室夫人和姬三。姬三身上的毒至今解不开,可想而知有多狠。姬莲,天衣教,珍珠,你妹妹,是否关联?” “姬三小姐和天衣教之间到底是何关系,难说。但上回小妖在你摆放父亲牌位的菩心寺遭遇了一个想要盗取珍珠的女子,追查下来发现是天衣教中人,到如今我确定他们正是杀害我妹妹的凶手。”独孤棠这头也很有进展,“天衣教本来是南海深山中一个神秘的小门派,除了从偶尔流传到中原的奇毒来源上能听到它的名字,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但这两年来,天衣教制的毒在周齐陈三国频见,可以说是广发横财。天衣教中人也开始在中原走动,且行事颇为张扬。再告诉你一件事,天衣教这般张扬之前,三国各地都发生了不少劫案,手法相似,用毒物毒功和毒药将对方残杀,把财物洗劫一空。我大致估算了一下,如果是同一伙人犯案,他们至少抢了十万两价值的东西,其中有一半是现银。” 采蘩顿时领会,“你该不会是怀疑这些劫案都是天衣教下得手吧?” “天衣教能在短短两年内进军中原,打响名头,除了他们独特的制毒原料和方法,还得有推广的本钱。”棠掌柜可不是白当的,他还专攻了算学,“本钱从哪儿来?” “抢来的。”采蘩觉得有道理,“可是,就算珍珠是他们抢了,为何一定要拿回去呢?难道你给你妹妹的珍珠中还有秘密?” 独孤棠摇摇头,“那些珍珠虽然极其珍贵,但并不藏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认为他们是谨慎。你想,当初他们抢的不止是银子,还有名贵之物。官府将这些物品描图向各地当铺发布,然而没有一件流传入市,也因此无从查起。可见天衣教知道太快出手会招惹麻烦,即便处理了一小部分,肯定还有赃物在手里攥着。珍珠到了你这个全然不相关的人手里,恐怕是他们的失误。也许真让姬三小姐无意中得了,不然她不会往外卖。天衣教发现之后,怕珍珠被官府盯上,或者让像我这样的原主看到,他们就藏不住那些恶行,所以想把珍珠拿回去。” “我不明白,卖毒药就不是恶行吗?”采蘩问道。 “不一样,天衣教就像飞雪楼的存在,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犯恶的是买主。但抢劫杀人的话,天衣教成了最直接的凶手,官府会追究他们。江湖是个大染缸,里面什么人都有,只要别让官府盯上,杀人放火照样自在逍遥。可是那些劫案死得多是有钱人,同我这般想要追究的家属遗族不止一两个,官府有压力,天衣教本该非常小心。可惜,中间不知出了什么错,珍珠到了姬三小姐手上,再转到你这儿。这么巧,我是它们的收集者。天衣教可能还不清楚这一点,否则你跟我都要被灭口。”独孤棠看到与齐兵的这场遭遇战已稳胜,却无高兴之感。 “我不说,你不出面,等到了长安,把珍珠交给他们,他们会放雅雅平安回来么?”听起来那个天衣教邪恶,动辄不留活口。 “采蘩,实话告诉你,我觉得不会。就算我们猜错了,天衣教与这些毫无干系,但要珍珠的人必定就是杀害我妹妹的凶手,仅凭他们残忍的手段,我不以为会放过两个孩子。我们这时可以庆幸的是,对方还没有拿到珍珠,应该不至于现在就要两个孩子的命。”采蘩不是娇滴滴的小姐,独孤棠相信她的承受力,“所以,我们不能等到月圆。” “我也这么想,可是怎么找,往哪儿找?”想法谁都有,取决于行动。 “人刚刚被带走,想要在月圆到长安,水路行不通,只有走最快最直的路。带着孩子,沿路可能引起注意,我们可能追得上他们。”独孤棠说着话,一声唿哨,招来自己的座骑。 采蘩道,“你这就去追?” “不能再耽搁了,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独孤棠上马,又将尉迟觉叫过来,吩咐他留下带队,不过手指点点,身旁一下子多了十来人,马蹄纷踏。 “我也去!”采蘩犹豫片刻,伸手拉住马的缰绳,“我的妹妹,当然我也得找。” “采蘩,你脚上有伤,骑马不够快,体力也跟不上。”独孤棠冷静分析事实。 采蘩知道他说得没错,自己现在的状态只会拖累了他,于是放了手,“独孤棠,请你答应我,一定将那两个孩子救出来。” 独孤棠应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们有事的。”喝声起,他纵马急奔,率一行人冲出。 连尉迟觉都不知道两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一个个看着远去的马队而困惑不解。 姬钥跑过来,“姐姐,独孤大哥跟你说什么?可有雅雅的下落?” 当着纷纷围过来的众人,采蘩也不好说珍珠和天衣教的事,只含糊着解释,“他说雅雅极可能被齐人带走了,应该走不远,所以去追。” 颜辉奇怪,“我们要出营时,齐人尚未冲进来,雅雅怎会被他们带走?” “……”这位舅姥爷从不糊涂,采蘩只好再编,“兴许是早混进我们之中的细作。” 颜辉不容易被说服,“就算有细作,也该抓举足轻重的人,六岁的孩子对他们有何用处?” 采蘩勉强招架,“也许别人他们也抓不了,正巧看到雅雅和秦筝,顺手就带走了,让我们投鼠忌器。其实谁也不知道到底雅雅出了什么事,独孤棠这么猜,大概是最合理的,总不能在这儿干着急。” 姬三出声,“也是,这附近都让我们找遍了,如果不是有人带走雅雅,她那么小的娃娃能走多远?” 采蘩手心都握出了汗,她既担心生死未卜的雅雅,也担心独孤棠追不上那些人,更担心他追上了却打草惊蛇,对方情急之下不留孩子们性命。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心里乱糟糟的。 好在,尉迟觉和她口径一致,帮她的谎撒圆满了。rs 第285章 老兵,老兵,你好吗? 进入雍州地界的时候,距离月圆还有三日,距离长安却只有一日了。 使团中大多数人都很兴奋,经历了特别漫长又饱经磨难的跋涉之后,终于将要抵达北周国都,心情不能不好。这夜歇在长安百里外的城中,人人仿佛已经到了长安似的雀跃欢腾,连平时较为守矩的张翼都允许大家喝个痛快淋漓。 但,这种愉悦于采蘩一行人却没有感染到分毫。 独孤棠自那日往前追雅雅,到这晚却也没见踪影。他没影,自然雅雅和秦筝也没影。麦子读一路留下来的暗记,每每都是摇头。 姬钥自责没有早点陪着雅雅。四个丫头自责没有照顾好小小姐。云夕甚至自责不该给雅雅太多功课。采蘩却觉得如果要怪,最该责备的是她自己。她不该带雅雅和姬钥来北周的,想着南陈江山不稳,北周大势所趋,还有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那点小小的私心。她不想一个人离开南陈,哪怕和姬钥雅雅没有血缘关系,且一般人看来两个孩子留在姬府更适合,但她不自责。她本来没有亲人了,姬钥非要认她当姐姐,她那会儿避之不及,现在相比之下,却是她更需要这两个孩子。因此,她做的决定,自己承担责任。雅雅受珍珠的牵连,这是无法预料的,自责无用,但她痛恨自己什么都不能为雅雅做,只能干等着结果的无力。 因此夜深了,她仍不能入眠,披衣起身坐在窗下读书。爹说,读书静心。她再世为人才将小时候被逼养成的习惯化为心领神会。 “这会儿读书有用吗?”窗外有人。 “有用。”采蘩一点不惊讶,“读书才知道旅途四处有奇遇,不读书我就喊救命了。” “多日不见,女令大人的身份水涨船高,但面对险境仍能泰然处之,挺好。”窗被拉开,露出一张铜色面庞,是邢老兵。 “是你!”这才讶然,采蘩看着这个曾经帮过她不少的老兵,“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随团护兵,不在这儿又在哪儿?”邢老兵望望四下,见两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女令大人,我有事相告。” 采蘩对丁二丁三说不妨,看兄弟俩隐入院中,才问道,“你随我们一道来的?我居然根本没看见你。” 邢老兵立于窗外,嘿嘿笑两声,“我不在主船上,你当然注意不到。船上当伙夫,船下当车夫,不过这回不拉官,拉鸡鸭鱼肉。” “我以为你立了军功,升了百夫长。”听秋路提过,她还为他高兴了一下。 “军功我领了,但百夫长让我推了。女令大人,咱们当兵的,要么就当到最大,将军元帅,要么就憋在最小,一拉车的,管杂物的。我四十快五十的人了,将军元帅肯定挣不上,想要活得久,还是憋着好。”邢老兵有自己的处世之道,看似没出息,却是中庸大成。 采蘩骇笑,“四十快五十?我以为你三十多。”她能明白他,明白了才会佩服。世上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憋着?尤其自己是有才能和本事的。“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懂,你既然想要活得久,为何要当兵。像你这般年纪的人,如果不往上走,可以退役了吧?” 邢老兵耸耸肩,“刚开始的时候,我孑然一身,无处可去,军队里管吃管住还发钱,好混得很。待久了就懒得动,等想动时,发现过了最好的年龄,只有留下当一辈子的兵了。不过我也不后悔,只求吃饱穿暖的人到哪儿都一样。” “听你说话,好似总能学到道理。”采蘩会心微笑。 “什么道理啊,每个人都不同,我是没出息的那种。”邢老兵说到这儿,神色一正,“有你妹妹的下落了吗?” 采蘩放下书本,“多有意思,那些嘴上说替我担心的人这夜大吃大喝,庆祝明日就要到达目的地,而你原本躲着懒,却这时候冒出头来,真心假意一看便知。” “别看我这样,改不掉冲动的毛病。和女令大人也算共同经历过生死,要不是你那块官牌,我说不定就被当成逃兵处死了,所以不自觉就对你这边的事上心。憋久了,总得换口气。”也是有缘,邢老兵信命。 “劳你关心,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无论如何,三日后就一定水落石出了。 “女令大人,我就跟你说一件事。其实,未必和你妹妹失踪有关系,但不知怎么,我心里老是惦记着,不说出来心里难受。”邢老兵垂眼,似乎想着要如何说,“齐人偷袭我们那晚,我看到过你妹妹,还有她的小丫头,和一个随团护卫在营帐后捉迷藏。当时我以为那护卫是跟着你们的,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随团护军中的人和雅雅捉迷藏?”采蘩一愣,当即摇头,“不,我们这些人不属使团,因此没有护军跟着我们,只有皇上派给云朝大人的几名随侍,还有自带的卫士。我一直奇怪那晚营帐外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为何没有人注意到雅雅失踪,原来是真有人装成陈兵混入。但是,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邢老兵却道,“女令大人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虽是个赶车的,倒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受随护军保卫,我听说了,但想跟你肯定的是,你确定你妹妹没有和哪些随护小兵特别熟悉的?” “没有。”采蘩很肯定,“之前我们有自己的船,她没上过使船。后来改走官道,她与我同吃同住,进出不离。” “那就有意思了。”邢老兵抬抬眉,“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也相信我还没有老眼昏花,那就是和你妹妹捉迷藏的小兵在撒谎。” “欸?”采蘩睁大眼,“那**和捉走我妹妹的人说过话?” “错了,不是那日,是刚才。而且,也不能说他就是捉走你妹妹的人,但他说跟你妹妹总一块儿玩,由你的话中却是他在撒谎了。”邢老兵大掌摩挲过胡髭,“为什么他要装熟呢?” “你说那小兵还在团里。”采蘩想了又想,实在不记得雅雅跟随护军里的人熟捻,“那他就应该不是带走妹妹的人。” “今日大家喝酒时,我趁机问了一声,他有些目光闪烁,言辞吞吞吐吐,而且很惊讶我会问到这事,慌乱搪塞。”邢老兵眉头展开,“军营里什么人都有,我见得多了就能判断。那小子有隐瞒,但隐瞒了什么,我却不清楚。反复想了,还是决定来告诉你一声。线索嘛,就是一点点凑的,一人看得窄,两人看得宽,这么七拼八凑的,说不定就想出些什么来了。” 采蘩感激,“多谢你,虽然这时我想不出那小兵和我妹妹失踪的事会有何关联,但我记住了。” 邢老兵晃晃脑袋,转身离去,最后传句话给她,“那小子是照看东葛大人的,本来和另一个人轮班,但那场混战我们伤亡也不少,人手不够用,现在由他一人照顾那位傻颠颠的大人。你要找他可以去北院。” 东葛傻人有傻福,被向琚刻意遗弃了,却在战乱中毫发无伤,比任何人都坚定地跟着这支队伍。 采蘩对邢老兵说的事虽没有头绪,但也有些放不下,叫来丁二,让他去北院探一探。 第二天一早,丁二进来跟她说盯了一晚的情形,“那小兵喝多了,蒙头大睡,里屋关着东葛。” “关着?”采蘩挑字眼。 “屋门上着锁,可能怕他半夜胡闹或跑出去。”谁能预测傻子的行为?“我去的时候,那位傻大人还没睡,一个人嘟嘟哝哝在说话,好像小孩子过家家,装了好几个不同的声音,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采蘩领教过东葛青云装傻的恶心劲儿,想不到他装傻成了真傻,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她笑,“至少他自己玩得不亦乐乎,一点儿不会觉得无聊。” 丁二也笑,“是啊,他一个大男人装几个小姑娘,我们觉得恶心,他还挺投入。” 这话让采蘩心里划过异样,正想深究,姬钥嚷嚷着冲了进来。 “姐姐,独孤大哥回来了。”他对棠掌柜不排斥。 “雅雅?”采蘩几乎同时问。 “我这回说了大话,抱歉。”独孤棠跨进门来,和姬钥前后脚,一身风尘仆仆,看得出行急路的模样,“我自认为对方离我们不会很远,但一路打听,完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也许他们走了别的路。”采蘩不怪独孤棠,若自己无能,凭什么抱怨已经竭尽全力的人,“你看,离月圆还有三日呢,他们或许绕些路,就为避开可能的追踪。” “我调动了地方官府的府兵,扩大搜查地界,仍是无音讯。照理,不可能的。他们带着两个孩子,怎么乔装都会留下踪迹,可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难道还会飞天遁地不成?”独孤棠并非一昧傻追,发动了很多人,却没有收获。 飞天遁地?采蘩沉吟。 -------- 今天第一更。rs 第286章 在鼻息之下 东葛青云冲着蚂蚁流口水,拿着树枝挖蚂蚁窝,真是彻底变成了傻子。大夫说,按照年龄来算的话,约莫就五六岁的智力。一个面人在眼前晃,他连忙丢了树枝抢过去,转头看到一张漂亮的脸,呵呵傻笑。 “我的。”他以手臂挡住面人,背过身去。 结果又有一个面人,去抢,却没抢到,他瘪着嘴,很不开心,鼻子呼噜噜流鼻涕,用手背来回擦,擦得手上也全是鼻涕,“这也是我的,给我!” “你要是说真话,我才给你。”采蘩和他一样蹲着,单臂架膝,转着面人,“这些天,你一个人在车里吗?” “不是。”东葛青云的眼珠子随面人转动,“有小姐姐陪着我玩,但她们不会说话。” “几个小姐姐?”采蘩将面人突然握紧。 东葛青云定定看着面人,瞎掰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好多个。她们陪我做游戏,晚上我睡觉的时候也在,我一点都不怕了。” 他是傻子,和傻子说话不能急,采蘩重新转起面人,“她们为什么不会说话?” “因为她们是布娃娃啊。”东葛青云的视线调到自己手中,学采蘩转面人,“布娃娃是不会说话的,我学她们说话。” “哪来的布娃娃?”采蘩问道。 “大哥哥送给我的,他说我很乖,只要听他的话就会给我很多好玩的东西。”东葛青云将面人的木棍搓得跟拨浪鼓一样。 采蘩又拿出一块糖,吃给他看,却见他口水成线,“好好想想,大哥哥到底送给你几个布娃娃。” 东葛青云张着嘴,像小狗一般吐出舌头,“糖。” “几个?”采蘩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彩糖。 东葛青云伸出一根手指。再伸出一根手指,不声不响眼巴巴盯着采蘩的手心。 采蘩将彩糖放在地上,在东葛青云忙不迭捡糖时,不着声色收走了面人。糖块吃到肚子里就没了,面人却会让人起疑。 走到拐角,独孤棠在那里等,“如何?” “他说车里有两个布娃娃陪他,布娃娃不会说话,是大哥哥送给他的。”采蘩说着说着,双手捏拳起颤。“我觉得就是雅雅她们。那小兵即便不是天衣教中人,也是他们找来的帮手,不知什么时候接近了雅雅。趁着捉迷藏将她和秦筝藏起来了。” “以为对方劫人之后就逃了,却原来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和我们一起行进,借此隐藏得滴水不漏。不得不说,此计高明。”独孤棠见她发颤。不由伸大掌包住她的拳头,“采蘩,既然有了线索,千万要冷静。” 他掌心的温度舒缓了她的急躁,采蘩沉静一会儿,“东葛青云毕竟傻了。他的话未必能尽信,我们最好先确认雅雅在那小兵手上,然后再想下一步。” 独孤棠欣赏她的沉着睿智。“不错,我会想办法确认的,在这之前,暂且按兵不动。” 采蘩咬唇,“我虽能忍耐。但心里煎熬,不知道那两个孩子会怕成什么样。因此可以不动一时,却等不了太久。而且,明日就到长安,小兵一定有人接应,一旦雅雅被送出去,生死便由对方说了算。我可不想等到那时候。” “不用等到那时候。”独孤棠说完令人安心的话,走了。 使团准备出发了,采蘩站在车旁,却不见独孤棠的身影。那么多忙忙碌碌的人,有几个担心两个小姑娘,又有几个真正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知是不是把向琚得罪太过,他得知雅雅失踪,只道声交给独孤少帅就再没问过一次。 这时,正要上车的他问了第二次,“听说独孤棠回来了,可找到你妹妹?”在采蘩面前,他直呼独孤棠的名字。人的心事有时候很难猜,有时候又在这些细枝末节之处那么明显。不喜欢独孤棠,美玉公子明明白白“告诉”她。 采蘩面如霜冷,他不虚伪她也真,敷衍的语气,“有没有找到,五公子难道不知道?” 向琚眸中含温笑,“你又没求我帮忙,如此怨愤说话,可是怪我吗?我看你那么仰赖独孤棠,心想不用我多管闲事罢了。毕竟,采蘩姑娘此来不为公,我若擅自动用护军找你妹妹,恐怕引人非议,想来你也不会喜欢。” 采蘩哼道,“五公子无需解释,我确实没有请你帮忙。只不过你这最后一句话我不以为然。不说我,我妹妹姬雅是南陈子民,家族姬氏与向氏同为四大士族之一。她虽与我属于私家出游,但一直和由你带领的使团同行。在北周出了事,南陈百姓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自己的官府。你身为南陈正使大人,不但不闻不问,将责任推给北周将领,这时还把它归为闲事。采蘩不知,引人非议的到底是你擅自动用官兵找自己国家的百姓,还是你的冷漠自私。如此官,如此君子,如此大族之士,令人心寒。我不求,因为我不用求,我以为这本就是你身为使官的职责。” 向琚目光顿锐,但他反驳不了,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她说得没有错,姬雅出事,他应该管,而且应该全力管。他没那么做,因为是他以公报私。他惊觉无明是对的,他放了太多心思在采蘩身上,影响了他的决断。他突然省悟,却似乎为时过晚,有点进退维谷。若现在帮,就是承认自己的疏忽;若仍不管,回陈后不能对姬氏,甚至皇上交待。 “童大姑娘,你不必此时才来诘问公子。当初张大人问过,是你说独孤棠已经追去,我们又要赶路,这才没有派出人手。”向琚有得力帮手护驾,白老头过来串言。 “五公子何时成了弱不禁风的少爷,还要他人为你挡风遮雨?究竟是你私心,还是我倔强,各自心里有数。”采蘩上车,摔帘在身后。 “这丫头——”白老头冒火,“太嚣张了,当我们是纸捏的,竟敢摔帘,等有机会非给她点厉害瞧瞧。” “罢了!”向琚语气冷冽,“白老今后要抢话,最好还是先问过我。”说完也上车去了。 白老头嘿了一声,满脸挤皱纹,“娘咧,弄了半天,我自己两头不是人。” “公子心里想认错了,是不是?”无明在车里,“但是公子记住,你是不会错的。即便真做得不对,也绝不能承认,尤其对方是女子。” 向琚捏了杯子要倒水,但颤得倒不下,最后长叹,“此女乱我心,惨矣。黑老,你派人追查姬雅的下落,有消息即刻回报。不是为她找妹妹,而是为皇帝找子民。” 无明应了,如一只黑色大鸟,从车窗里翻了出去。他和向琚都不知道的是,雪中送炭的机会不再。 这时,小兵在车夫座上等出发,丝毫未察觉车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堵东葛青云的嘴很容易,给好吃的就行,独孤棠看着两个瞪着他的小姑娘,将食指竖在嘴上,“你们记得我吧?等一下我会把布条解开,你们别出声,行不?”他收养了很多孤儿,对孩子极其耐心。 雅雅和秦筝点点头。绑嘴的布条落在脖子里,秦筝才张嘴,雅雅就拉她一下,学独孤棠的动作,还对食指吹口气。 “好孩子。”独孤棠声音压得很低,“坏人有没有欺负你们?可以小小声说话。” “坏人好凶,总绑着我们,不让我们说话,还吃不饱。”雅雅平时娇气,这时却很懂事,“大哥哥,是不是姐姐让你来救我们的?可是坏人有一种吃了肚子痛的丸子,说就算有人来救也没用。” 独孤棠拢眉,“你们吃了么?” “他逼雅小姐吃了,没给我。”秦筝帮雅雅的衣袖撩开,细幼的手腕青脉蔓上一条乌线。 “大哥哥,我不怕死。”雅雅笑眼如弯月,“爹娘就死了,我能见到他们吧。”她的认知中,死只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独孤棠因她纯真的笑颜而不能露出忧虑,“雅雅,你不能死。你死了,你大姐,还有你二哥,他们可怎么办呢?” 雅雅蹙起漂亮乌黑的眉毛,郑重想了想,“嗯,雅雅不死。二哥常跟大姐闹脾气,我得看着他。爹爹还有娘,娘待爹爹好。”意思是她爹娘用不着她管着。 独孤棠摸摸雅雅的头,怪不得融化了采蘩的冷性子,这孩子有一颗温暖的心。但见那道乌线,他眸光却冰,听说天衣教的毒药十分阴狠,不知给雅雅吃的是哪种。原本想救了人就走,如今却要先拿解药。但不能把小兵逼急了,否则来个同归于尽,死都不肯交出解药来。 独孤棠想了一会儿,俯耳对两个孩子说了好些话,重新给她们绑回布条,又道,“雅雅,筝儿,别怕,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你们,随时可以救你们出去的。” 两个女娃,两双大眼,眨了眨,都无惧意。 使团出发了,小兵听到前方命令,正要赶车,突听车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他拍了一下,在周围好奇的目光中,嘿笑解释,“一定又是东葛大人无聊了。” 但咚咚声不止,小兵黑面。 ------ 今天第二更。 无弹窗小说网.rt 第287章 无夏 关紧车门,小兵憨厚老实的表情就有些狰狞,不看一旁傻乎乎的东葛青云,直盯着雅雅和秦筝,恶狠问道“是你们俩吧?我说过,别给我惹麻烦,否则杀了你们。现在想死吗?” 雅雅躺在板上乱滚,秦筝脸憋得通红,发出呜呜声,急得又要撞车壁。 小兵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拎了起来“不知道疼就学不乖?” 秦筝呜呜挣扎,眼睛直瞥滚来滚去的雅雅。 小兵终于注意到雅雅的异样,一脚踩住她的小腿,一手摘掉秦筝的布条“你家这位娇小姐怎么了?” “小姐肚子疼。”秦筝都快哭出来了“是不是你的丸子害她成这样的?求求你帮她,那丸子给我吃,我代小姐疼。” 小兵皱着眉,将秦筝的嘴堵上,扔到一边,蹲身按住乱动的雅雅,看她蜷身抱臂,真是脸色泛青的痛苦模样,不由自言自语“明明说是慢性毒,怎么会疼成这样?” 秦筝呜呜不断,吵得小兵没法想,从内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倒颗绿色的小药丸,塞进雅雅嘴里“行了行了,吵死了。你丫头忠心,我就让她暂代你,不过你可能比她命短,最多再活三日。”转身喂秦筝一颗红丸“再吵,我可就不客气了,哪怕只是小孩子,也照样打得你们半死。” 小兵走了,秦筝躺着抽搐,雅雅扭身过去支撑着她。 “雅雅,筝儿,你们很棒,我已经知道解药在哪儿,很快就会回来救你们。”独孤棠的声音从板下悄悄传入两人的耳朵,原来板已裂了缝,刚才小兵拿瓷瓶选药丸的动作尽落他眼。 他让两女娃闹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骗小兵取药。没指望如此顺利,显然小兵只是遵照吩咐行事,并不清楚毒药的性能,到底在乎雅雅的命,不敢让她这会儿就死。同时,让他还知道了,如采蘩所料,小兵真有同伙。 独孤棠从车底钻出,赶上采蘩的马车,敲敲窗“采蘩姑娘,我来了。” 采蘩掀半张帘“请上车说话。”她等着他的消息,因此让丫头们上了另一驾车,只和麦子两人在车里。 独孤棠上了车,将雅雅和秦筝的情形说一遍,没有隐瞒。 “雅雅的脉上有一条乌线?”采蘩睁圆眼,立刻让丁大去请姬三。 姬三不知独孤棠在车上,进来就没正经“蘩妹妹居然邀我上你的香车,真是——”语调一抖“独孤棠,你也在?” “香车?”独孤棠眯眼抬眉,勾起冷笑“姬三公子,真是什么啊?” “真是肯定有要紧事。”姬三干笑。 采蘩不管他们两人搞什么,拉过姬三的衣袖直撩上去。 姬三简直流冷汗“蘩……蘩妹妹,当着别人的面对我这么蛮干不太好吧。”他可以说非礼么?这也算了,独孤棠——他看一眼,不由怔愣。 独孤棠抱臂靠车,一副有趣的表情,注意到姬三的视线“姬三公子不用害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不是想我撑你一把吗?这可是争取同情的好机会。”说到这儿,目光一凝,他看到姬三手臂上的黑线“这是——” 采蘩代姬三开口“此毒叫无夏,也就是过不了十五六岁,人生夏季的意思。三哥这毒是姬莲的娘下的,后来飞雪楼楼主传他一套心法,延缓了毒性的发作,但没有解药。独孤棠,你说雅雅中得毒是否是无夏?” “虽然都是沿脉而上,但雅雅那条黑线从手腕走起。”独孤棠比个手势“约摸这么长。” 采蘩还不及松口气,就听姬三道“很可能正是无夏。我臂上这条黑线原本也是从手腕开始的,后来练了楼主传授的心法之后,手腕到手肘这段黑线才消失了。” “你说无夏没有解药,但小兵拿出一颗绿丸来,雅雅服过后,黑线就消失了。”独孤棠凑板缝看到。 “也许雅雅服这种毒还不够久,这是她的运气。”姬三将衣袖放下,神情自若“独孤棠,你可同情我了吗?我要求不高,只希望能脱离飞雪楼,最后几年不想杀人过日子。” “最后到底是几年?”独孤棠问。 “我觉得你和她真像,两人都没有同情心。”姬三对采蘩努努下巴“别管我还能活几年,我是真中了毒的。” “被飞雪楼的阎罗说没有同情心,我不会感到惭愧。你既然还能活几年,就等着吧,先把眼下的事处理好。”独孤棠不放在心上,转而跟采蘩商量“我认为小兵的同伙很可能也在这团人里,避免一波*没完没了,防不胜防的,最好能把那人一同揪出来。估计雅雅这么一装毒发,小兵会向那人问清楚。等到傍晚可好?到时不管那同伙出不出现,我们都救人。” 采蘩想了半晌,最终微微点头。虽然她想赶紧救雅雅和秦筝,但独孤棠说得也有道理。如果那个小兵真有同伙,只怕小兵倒了,同伙又来折腾。 “我能为雅雅做什么?”她不想干等着,全靠独孤棠一个人。 独孤棠还真给她找活儿干“你手里还有那张纸笺吧?”写着长安圆月夜,七彩宝灯芯的那张。 “有。”采蘩一向妥善保管重要物件。 “我觉得那字迹虽方正,但笔力偏弱,似乎出自女子之手。你是造纸巧匠,看看能不能从纸笺上找出线索,如此便不必依赖那个小兵。”两方面着手,同一个目的。 采蘩道声对啊“我光着急了,完全没想到手上还有这样好东西。那纸——” “蘩妹妹,正所谓关心则乱。”姬三却打断她“纸你自己慢慢鉴,有结果告诉我们一声就行了,我们一窍不通,你说得再仔细也是对牛弹琴。”他是牛,顺带拉独孤棠成牛,要一起下车去。 独孤棠是狠主,在姬三的手将要碰到自己的霎那,突然手上连翻数圈,袖子卷出一个麻huā,再用力一振,姬三就被送出了车外。 麦子看了,认真问道“大兄,这甩人的功夫好,可否教我?” 独孤棠不答她,单看采蘩“你这位三哥有些太不正经,我看着很不顺眼,就代你教训了。”他在这儿,那位都跟huāhuā公子似的,要是不在的话,还指不定油腔滑调成什么样。 “他天生这副德性,你教训得了厚脸皮,教训不了轻骨头。何必费那个劲?只当看不见听不见就是。”采蘩抿嘴笑“不过他那样子,比戴了面具的阎罗好多了。” “的确。”独孤棠这么说,等于承认了姬三有些诚意“我走了,得盯人去。” 采蘩才点头,人已到车外。她看他上马骑开,自己也不能耽误工夫,将那张纸笺拿出来细细端详。 “大兄是吃醋了。”麦子不介意独孤棠刚才当她隐形。其实他一向酷冷,即便蛟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也从不以师弟师妹相称。唯独对采蘩啊—— “嗯,他吃醋了。”采蘩边看边同意,浅笑显桃红,媚相隐隐。 “真好。”麦子觉得大兄和采蘩这样,真好。 “不,还不够,多吃几次,我才开心。”采蘩是谁?勾人魂的妖女是也。“你大兄得罪了我,我心里难平,要消了气才能看将来。” 麦子听了倒脸红,不过皮肤麦色,看不出来“你和吴姬姐姐都率性,想什么说什么。”尤其是男女之情。 “没那么率性,跟自家姐妹才说。”随着纸笺的鉴定渐深,采蘩开始回得漫不经心。 麦子聪慧,不再言语,静静等在一旁。 不一会儿,采蘩再开口,却是说纸了“淡绿色圆点应该用了制成的颜料,而非天然原料的汁液。香气——”放在鼻前,一次次深嗅“是新鲜的梅huā,肯定最近才造的。不过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出使随行的侍女有数十名,不可能一个个问。” “梅huā?”麦子每到一处就贪看风景“我们水路转陆路的码头不远有座小丘,丘上开了些早梅,然后我就再没看到梅huā了。要不要问问看雨清雪清她们?多双眼睛就看得多。” 最后,连云夕都被请来了。 采蘩问她们有没有见过谁摘梅huā,或使团里有没有女子造纸。问了,但没期望在她们之中获得任何线索,因此看她们摇头也并不觉得沮丧。 过了好一会儿,桃枝欲言又止“……小姐,呃——我虽然没看到哪个姑娘采梅,但看到过一个男子摘了梅huā上车。” “男子?”采蘩完全没想到“是使团里的人吗?” 桃枝答是“他好像是负责张大人起居的仆侍之一,叫什么我不知道,但个头中等,手脚细细长长的。” 雨清笑她“对一个仆侍你看得那么仔细?” 桃枝连忙道“不是,因他长得特别秀气,我差点当他是姑娘家,所以才记住了。不像麦子这般秀气之中还有俊,他秀气得好看。” 采蘩心中一动,莫非是—— 等丫头们走了,麦子再拉走了云夕,她立刻写张字条,让丁大送去给独孤棠。 -------- 今天第三更。 六月反复得了重感冒,体质下降,工作又进入了最忙时期,是十分艰难的一个月。 感谢亲们始终陪伴着聆子,令我有动力有灵感。 七月,会更冷,但我相信明天会更好的。 么么,祝大家健康如意。(未完待续 第288章 以纸鉴心 远远看到长安正南城楼时,白灵长吁一口气。她在教中与毕绢同辈分,都是护法,但毕绢是教主的如夫人,地位上高与她,因此不得不听从毕绢的指派。虽然人人看她是毕绢的亲信,她却是出于无奈才选择了这个不太好伺候的女人。教主本有三妾,因毕绢生了儿子,原本势力差不多的三大护法之间出现倾斜,教中很多人开始巴结毕绢。毕绢又有手段和野心,如今成为护法中最强的力量。她只是个比别人努力,制毒有些天分的孤女,自然要找个大靠山才能在明争暗斗中得以幸存。 随着天衣教的重心往中原移,她能感觉到教中越来越富,教中人的架子和脾气也越来越大,原本密制的毒药就像蒙汗药一样轻易给人。她胆子小,很不安,却无力说些什么。就好比这件任务,让她杀一个仆人,女扮男装混进南陈使团,事情走向已远远超出她所想,但她必须执行到底。她见过毕绢杀手下人,并没有半点怜悯。 毕绢可能不放心,另找了一人协助她。将姬雅藏在使团中的主意是她想的,正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怕,对北周四方将,南陈正使,冷艳的童大姑娘,还有围绕在他们周围的那些人,她一点逃得过他们追踪的底气都没有。所以一如往常,她收翅蛰伏,希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果然人人急着往外搜寻,却忽略了大本营。 一切照白灵的计划有条不紊进行,毕绢这时应该也已经到了长安,只要进城把那两个丫头交出去,就没她的事了。然而,从独孤棠回来之后,不知怎么她有大祸临头之感,哪怕没有人多看她一眼。想来想去,勉强能称为异样的地方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们不再去找那两个小丫头了吧,但也有可能因为长安就在眼前,而离约定的十五只有三日了。 为了避免他人起疑,除非下指令,否则白灵会同看守两个丫头的小兵保持看不见彼此的距离。可是,她突然很想确认一切无恙,毕竟都能望见城楼了。想到就动,趁着周围人人情绪高涨,她满面堆笑,松了缰绳,不着痕迹得退到队伍后面。很快,她便看到了赶车的小兵。那家伙摇晃着脑袋瓜,有一下没一下甩记鞭子,好像昨晚喝多了,惺忪着眼十分困盹。 白灵瞧见他至少安坐在那儿,就放心了,调转马头回队伍前面去。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才刚走,那小兵就往后倒进车里,车夫座上换了一人,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长安到了!”一声声喊号直传进采蘩的耳中。 她从车窗往外看,只见城楼上飘扬着五色彩旗,鼓乐震天。受独孤棠之命,特在采蘩姬钥车马左右保护的尉迟觉告诉她,周帝对南陈这次的出使很重视,特命中书令带了官员在城门口欢迎远道而来的使者,且拨出西园昆湖给使团的人住。西园昆湖本属天家别宫,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 “不过,我们可不是使团的人,最好另觅住所。”采蘩没忘了“游山玩水”的名义。 “老大都安排好了,在西园昆湖附近置了,哦,不对,是借了一处园子。”尉迟觉想起老大特意吩咐要说清楚是借的,纠正之后,又道,“地方不大,好在离昆湖不远,又清静。” 采蘩知道有人穷得叮当响,忍不住笑,“请帮我谢谢他,花了多少定银,回头告诉我一声,我还给他。” “老大说不用,这银子他会问正使大人讨。”老大的原话是,冤有头债有主,采蘩虽以私人名义出行,其实与使团成员无异,该笔费用应该由南陈官家来出。 “也是,我怎么完全没想到呢?”采蘩恍然大悟,坑向琚的银子,她高兴。 身旁挤上一颗小脑袋,揉着眼睛没睡醒的模样,“大姐,外面好热闹,放炮仗要过年了?” 采蘩将小脑袋轻轻按下去,对尉迟觉道,“若是可能,抄小路走吧,我可不想被人当猴子把戏来看。”她看到城门里人山人海,不由有些眼晕。 “我得问一声。”尉迟觉对那双溜溜转的大眼睛笑了笑。找独孤棠去商量。 小脑袋,大眼睛,它们的主人是姬雅。采蘩提前找出了白灵,独孤棠也提前救出了雅雅和秦筝。至于小兵,不但一问三不知,更是心思歹毒,想暗算独孤棠时,被他结果了性命。白灵看到的,只是小兵的尸体。 采蘩抱紧雅雅,失而复得是喜悦的,却再不想经历一次,“雅雅,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在坏人没有抓起来之前,不可以随便露出你的小脸。” 雅雅吐小舌头,“我真得忘了。”又看看仍在熟睡的秦筝,“大姐,为什么筝儿手上的黑线消不掉?” 小兵的药瓶里已经没有绿丸了,正因为如此,不能惊动他的同伙。采蘩想到这儿,答非所问,“很快就会消掉的,雅雅不要着急。” 雅雅吃块点心,打起呵欠。六岁大的孩子,经过近十天的惊吓和饥寒,身体此时极弱,趴在采蘩的腿上,闭眼就睡沉了。 过了一会儿,尉迟觉回来,说南陈两位正副使要入宫赴宴,暂时无心管她同不同行,所以抄小路避开夹道的人群也好。于是进城门后,他领采蘩等人的车马离开大部队往城西去。 使团的人都没注意,白灵也没有,直到进了西园,她才发现采蘩一行人并未跟来。以为自己把人藏得滴水不漏,还有点小得意。而入夜之后,趁着向琚张翼他们都在宫中,其他人忙着安顿,园子里几乎没有防守戒备,她决定把两个丫头带走。但怎么也找不到小兵,最后开始狐疑的她只好找马车。 马车很好找,和其他马车停在一起,白灵来得及时,见一个马房仆役正在卸车,连忙假借张翼的名义,说要用这驾马车。 仆役一边干活,一边好奇问道,“那位东葛大人都已经不在车里了,怎么还上锁啊?” “怕晦气吧。”白灵随便敷衍,“实话告诉你,张大人得了一卦,说这车最好别留在自己手上,以免发生不幸的事,所以要我连夜将这车处理了。” 仆役哦了一声,“怪不得赶车的兵兄弟说他全身不对劲,原来是车晦气。那位东葛大人在南陈那会儿多威风八面的,谁想到出去一趟再回来却成了这副傻样,说不定真是撞邪了。这股邪劲要是留在车里,那还了得。”离那车远一点。 白灵对东葛青云不关心,“你见过赶车的那个兵了?他人呢?” 仆役一努嘴,“刚才还在,然后说肚子疼要去解手,八成这会儿仍蹲臭屎坑。要不要我帮你去叫他?” 白灵有钥匙,利落打开锁,往里面看一眼,身后的火光正映着车里隆起的两团暗影,想看仔细,却听脚步声近,连忙关上车门落下锁。 仆役嘿嘿笑两声,“你不怕晦气啊?” 白灵不跟他多费唇舌,驾着马车就走。 马车一出门,那仆役立刻摘下小帽冠,黑发成马尾,是游侠儿的潇洒发式,“扮男人还挺像,不过都说这车晦气了,你倒霉可别怨我。”说罢,牵出一匹乌黑锃亮的骏马,身轻如燕翻上马背,尾随白灵而去。 白灵由西向东行,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圈白墙黑瓦的宅子前。她踩上大门前的石阶,准备去敲门交人。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敲这个门。” 白灵动作一僵,回头看到车顶上坐了一个人,不由惊诧,“你……你是……”独孤棠! “多谢你领我来这儿。”这宅子里的主人十之八九是杀他妹妹的真凶,独孤棠非常想看看那人的真面目,哪怕采蘩跟他描述过。 白灵死死盯着车门,恨不得瞪穿门板,可以将里面看仔细。 “不用瞪,里面只有几只枕头。”白灵瞪不穿门板,但独孤棠看得穿她,“两个小姑娘早就被救走了,而你的同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白灵听得懂其中的意思,“这里如同我自家的门口,只要我一喊,你也会没命。”她的手欲往袖子里伸。 “我没命,你也没命,彼此彼此。”独孤棠脚跟轻踢着车板,“第一,你空手而回。第二,你暴露行藏。里面的人能饶过你吗?” 白灵想起毕绢的狠毒,不禁一颤,“你想怎么样?” “你不怕招人来开门,想在这儿把话说清楚,我倒没关系。你是天衣教人,我不是。我可以转身就跑,你不可以。”独孤棠无声落在车夫座上,“或者,我们换个地方再说。”随她。 白灵看看身后闭紧的大门,一咬牙,走下台阶,上车。独孤棠说得没错,她的任务失败,又把毕绢的藏居地暴露了,是没命活的。 采蘩说,能造那种梅花笺的人,心中或许还有纯净的蓝,可以试着争取一下。 独孤棠瞥白灵一眼,不知道这算不算争取过来,不过至少有这个可能了。甩绳,马儿撒开四蹄,驰入夜色中。rs 第289章 “拷”问 白灵一进屋,就看到了采蘩。 对这位童家大小姐,一路上也算听得够多了。家族没落,千金落草窝,但命中注定要富贵,草窝也能变金窝,摇身成为南陈大富贾童度的长孙女,得姬氏两位嫡子孙真心当她大姐。一般人听到这儿,也就想这位姑娘运气好。但她的事迹远不止于此,和皇帝亲理的御纸坊斗纸,作为第一位女小匠进出纸官署,随军当了女令大人,九死一生从北齐逃出,再现传奇左伯纸,三位贵公子向她求亲,名为游历实为皇上指派随使团入周,要在这座古城向人们展现南陈纸匠之能。同为女子,胆小怯懦的白灵觉得这样的人太耀眼,永不能与之齐平。但此时此刻,那位耀眼的姑娘就在她面前,桃花妖颜,明眸清冷,火与冰的共融。 “请坐。”语气淡然,采蘩作了个请势。 白灵不知道此时的客气等一下会否变成杀气,所以执拗得站着,“不用了,有话就问,不过我告诉你,教里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一切都是照吩咐行事。” 采蘩却好似没听见,对送白灵进来的独孤棠道,“我和她随便聊聊,你忙你去吧。” 独孤棠笑道,“姑娘,你的胆子也恁大了些。天衣教教众皆擅用毒,你不懂武,不怕她突然下暗手?”他被她赶着走,十分没面子。别看他这样,身边的桃花却从未停开过。赶他?也就只有她了。 “不怕,等你一走,我请她更衣。”从头到脚的行头全都换过,无毒可施。采蘩道声进来,四个丫头手里托着红漆盘走入,上面放着新衣服,从里到外的浅色。 她又补充,“丁三也擅识毒用毒,未必输她。近来制成一种哈哈粉,沾到皮肤就痒,洗不掉还钻肉,没有解药,直到全身溃烂,或者自寻短见。” 更衣?哈哈粉?独孤棠清清嗓子,不然觉得有些毛,“你既然有万全之策,那我走了。皇上招我进宫,我本不想去的。” “必定是美酒佳肴附带加官进爵,怎能不去?”采蘩眼睛一亮,“独孤棠,你对皇帝还摆架子,不要脑袋了?快去,快去,若领了赏,记得分我一些。” “这时早吃完了。”独孤棠跨出门槛,回头以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领罚,你要不要分?东葛青云如此之栋梁材如今变成了傻子,想来皇上已经知道,所以急着找我问明缘由。不问我疏忽怠职,就不错了。” “东葛让蝎子咬傻了,是他咎由自取,问不了任何人的罪。你不用在我这儿讨可怜,共富贵我都不要,更何况共患难。若你真被罚,我带肥鸡一只探你,聊表关怀。” 采蘩清清冷冷说了这些话,别人当她认真,独孤棠却知道里面的玩笑意,“不分罚,有肥鸡,也好。我可记住了,你莫食言。” “食言而肥,看我x后会不会发福。”采蘩挑眉,要笑不笑,见独孤棠走了,清脆一声,“丫头们,关门!” 白灵突然发现,独孤棠在,这位童大姑娘还有点人情味,不由自主向后退,用她自以为最凶恶的声音,“我不更衣,你们别靠近,不然——” 采蘩高坐主人椅,姿态优雅,面上微笑,却不入眼底,“不然我就叫外头的卫士进来,帮你更。正好,那几个兄弟都还没娶媳妇,大姐可以从中找一个。以前他们那些事不好说,不过,如今的人品我能保证。” 白灵三十多了,长相相当不起眼,处在一大群女人堆里,年轻的时候既不能让教主看上眼,也不能为自己谋个好夫君,到这会儿已打算独身一辈子,听采蘩这么说,脸色惨白,“你……你……”女魔头! “你不用感谢我。”采蘩“谦虚”,“白大姐,独孤棠说你不会武功,你又是自愿跟他来的,既来之则安之吧。你毒我,我杀你,最后谁也得不到好处。” 白灵抓她话柄,“我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让你们逼得没有了退路。我可以交出所有的毒药,这样总不用换衣服了吧?否则,你们既然不信我,我又为何要信你们?” “我不信你。”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任,更何况面前这位还是毒教的护法,“换还是不换,由我说了算。活捉你,不是我主意,我其实以为那根本是没必要的。” 白灵咬牙,“我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所以我对你们有用。” 采蘩哦了一声,“说说看,我们有何目的,你的用处又在哪里。” “珍珠是赃物。我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教里突然有银子请山民们种大量的酥梦香,我就怀疑过来路不正。事实证明也是如此。教中大兴土木,造了一处库房,只教主和三大护法有钥匙。我就看过一次,里面有很多中原式样的金银玉器。而且有段时间,教主和护法们常外出,一去就是三五个月,回来必定往库房里搬麻袋箱子。这两年,我到中原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听到不少事,发现在教主他们外出的日子,定会有血案劫案。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肯定有关联了。”白灵是心明眼亮的聪慧女子,“你们不是珍珠的主人,就是受主人所托找出谁劫了珍珠。教主他们杀人劫物,其中恐怕还有血仇。不然,两个孩子已经救出,何必还要故意隐瞒骗我上钩呢?你们想找给我下令的那个人,可能还不止这么简单。捉我,是为了引那人也上钩。你们需要我,因为我是她的属下,她跟据我回报的消息行动,而我可以帮你们放钩子。” 采蘩嘴角一撇,“以你的名义放钩子就行。” 白灵对此倒是十分自信,“你们冒充不了我的,我用自制的纸笺与她传递消息,她只认那个。” “是吗?”采蘩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往桌上安稳一放,“如果你是指这种纸笺,那么我就是对的,根本不需要留你的性命。” 白灵瞪着桌上那一叠带绿圆点的纸笺,凑近就闻清新梅花香,大吃一惊,“你……你仿造出来的?” “我如今还算得上是一名纸匠,如果连你的自制纸都仿不像,就对不起我师父,还给纸官署的所有大匠丢人了。”但采蘩没有自吹自擂太过,反之赞白灵,“不过你造纸的技艺不错,这梅花笺可论到下品最高一级。” “不,你仿不像。”白灵却仍坚持,“我这纸笺中——” “藏了层叠的梅花形。”采蘩挪过一盏灯,将纸笺往笼上一贴,绿色的圆有浅有深,乍看无规则,但很快就浮现出梅花的形状来,“怎么样,我没漏了它吧?但这不能算是造纸术,更不是染色,而是画技。我不会画,可周围有的是会画的人。” 白灵垂下头,“不愧是能造出失传左伯纸的人,我太高估了自己。我不懂,你已仿出纸笺,为何还留着我?” “这你可别问我,因为你而让雅雅受了好些时候的罪,我心中可是忿忿不平的。”采蘩不给白灵虚伪的话语,“但显然他们觉得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他们是谁?”一个应该是独孤棠。 “换了衣服再说。”采蘩没忘记这事,明明是她自己坚持到底一定要胜利,嘴上会说,“你我各退一步,你可以到里间去换,我派一个丫头盯着。不过你也别想跑,外面都有人守着就是了。” 白灵无可奈何点头答应。 采蘩点了雪清的名,让她跟白灵进去。结果白灵还没换好出来,门就让人敲开了。 “蘩妹妹,轮到我拷问了吧?”姬三来势汹汹。身中无夏多年,希望从有到无,想不到如今突然找到源头出处,令他心浮气躁。 “哪里用得着拷问,你好好说话,她知道的应该会告诉你。”采蘩观察下来,白灵惜命。因为惜命,知道选择生路;因为惜命,知道何时妥协。 白灵在里间听到姬三的话,走出来就道,“到这个地步,我若要受拷问才开口,那就是傻子了。姬三公子有什么要问的?” 姬三拉起袖子就给白灵看,“此毒可有解药?” “无夏。”白灵十分诧异,“我看你过二十了吧,居然中了无夏还能活到今日。” 姬三不耐,“我问你有没有解药,你不要扯到别处去。” “本来有解,不过对你大概就没得解了。无夏是天衣教中三大奇毒之一,制法由历任教主口述相传。无夏有三个阶段。一,中毒不超过半个月,教中人都可解。二,中毒超过半个月,毒仍源自手腕经脉之上,教主可解。三,像你这样,毒线从腕底消失,无人能解。”说起毒来,白灵滔滔不绝,“不过,中了无夏的人一般活不过五年。” 姬三的神情颓然了片刻,然后笑起来,“到此为止,我也死心了。”说到这儿,俊面现硬棱,“原来本是有救的,那女人果真歹毒。” “白灵。”采蘩的语气也冷,“你早就认识我三哥?” 白灵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三哥何时中毒,应该死了?”采蘩眯起眼。rs 第290章 登堂入室的小“阴谋” 白灵被丁大他们带下去了。 姬三看采蘩若有所思,便问,“你在想什么?” “白灵说无夏用于孩童,所以她一看就奇怪为何你还没死。”屋里早已没有其他人,采蘩朝姬三指指门,暗示他可以走了。 姬三只当看不到,反而坐下来,“有何不对?”他还不想走,心里难受,找个人说说话,尤其他挺喜欢跟她说话。 “没什么,就是觉得她说谎。”采蘩这回没坚持赶人。她明白,因无夏的有解无解,姬三的心情也反复,结果却还是一样。 “说谎了吗?”姬三心不在焉。 “虽然有问有答,不过其实没说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至于无夏,她应该知道得更多。看似十分懦弱,实则狡猾。若是只为活命,那还好,就怕——”也许,是她把人想得太坏,白灵畏首畏尾的老实容貌都不能让她心里踏实。 “怕她假意妥协,其实另有打算?”姬三沉吟半晌,“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你和独孤棠把人活逮了来,应该想到这些。” “三哥健忘,是你和独孤棠要捉活口的,你还跑去扮马夫了。”雅雅和秦筝被救出来时,采蘩就认为事情可以到此为止。是因为独孤棠要替妹妹报仇,还有姬三要问问无夏,所以才将白灵逼到他们这边来。 姬三撑着半边脸,“换个说法好了,信敌人本身就是冒险,看我们大家的判断和运气。你认为她的话没多少用处,我却认为她说得够多了。我若被捉,可能也嘴硬,一下子全说完,岂非让人立刻灭口?” “你这么说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她不信任对方,对方也不信任她,因此各自保留。 姬三竟叹口气,终于起身要出去了。 “三哥,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你今年已过二十,也算活了几十载了吧。”到头来,还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我看三哥一向过得潇洒自在,不妨保持下去,别到这会儿才开始贪心,自怨自艾的。说实话,今日不知明日事,看我没中毒没生病,说不定还比你走得早。你瞧我这一路多灾多难,什么时候没运气了,也就是逃不过的时候。” 姬三回头来笑,“蘩妹妹到底还是心疼我这个哥哥的。你说得不错,我已活了几十载,不该这时候起贪念。周齐一仗,死了多少壮丁好汉,恐怕多是我这个年龄上下,怎么都轮不到我这个活人来怨。至于蘩妹妹你,别说运气用完这类的话,常言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你肯定有千年的寿命。我不管,你帮也好,独孤棠帮也好,直到飞雪楼跟我再无关系,我会死缠你不放。” “死缠我?”说到这个,采蘩就开始推卸责任,“缠错人了吧?应该是独孤棠才对。” 姬三双手拉上门环,帮她关门,笑里渐渐渗进油调,“蘩妹妹,三哥我聪明绝顶,知道缠谁有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早点睡,不要多想,凡事有人替你撑着。” 采蘩哼笑,却是对着门板了。她放下心事睡去。无论如何,长安已经到了;也无论如何,在这里她将不会孤军奋战。 第二日起来,厨房送来早膳,满满摆了一桌,令刚进来的雨清和桃枝睁大了眼。 “怎么,不是你们吩咐厨房准备的吗?”采蘩瞧她们那么惊讶,有点好奇了。 两人摇摇头。 前后脚,雪清走进来,说道,“不是,咱们虽然带了厨娘过来,不过昨晚上我听她说园子的大膳房里有专门掌厨的人,所以她就留在这儿的小厨间了。早膳是由大膳房那边送来的,一溜七八个小丫头,手脚麻利,问什么都不回话,光对着我笑。” “这不是空园子么?”采蘩本还想着要再请些仆役丫头的。 “我一早探过了园子。大公子说小,其实一点儿都不小。大概占五六十亩的地,亭台楼阁,小湖小丘,还有很漂亮的园林。”雪清和其他丫头都尊独孤棠一声大公子,“大管事跟我说,因为不知道小姐带多少人过来,所以事先没能安排,等一会儿就送人给小姐挑选。” “大管事都有啊。”采蘩说着,凸眼看独孤棠站在饭厅外,背对着她,好似在跟人说话。 呃——这么一大早就出现,可能有急事?采蘩如今心眼多,顿时留意。但是听了没多久,凸眼变傻眼了。听到的对话如下—— 有人道,“大公子,夫人让丫头们晒了所有的被子,还叫小的问一声你昨晚睡得可暖?” 独孤棠回,“挺好,这种小事今后不要让你家夫人费心了。” 还是同一个人,又问道,“前阵子下冬雨的时候,蝶轩的屋顶漏了,您不在,所以夫人让小的等您回来再问您的意思。” 独孤棠再回,“如今园里有客人,过一阵子再说。而且蝶轩临水避暑,冬日也用不着。” 那人还问,“老门头跟我说想辞工回家乡去养老,他干活用心,再找一个那样的不容易,我有意加些银子挽留他,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独孤棠回,“老门头快六十了,离乡背井这么久,儿女都长大成人,是时候让他颐养天年,我们怎能挽留得住?给他一笔养老银子,安排车马送他到家。”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都是琐事。 到最后,听众中最不可能开口的杏枝说了一句,“原来,这是大公子的园子。” 雨清和桃枝两个都是喜怒形于色的,立刻看着采蘩,笑得有些暧昧。这些日子下来,大家虽然心里不说,眼睛只只亮得很。 柳眉一挑,却很快又回归原位,采蘩拿起筷子,一声不响,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动脑,和名字里有狐狸的人斗上一斗。有狐。有狐。她最近怎么老是记性不好,把他当成孤客那种不懂拐弯的硬汉,或者是斤斤计较的棠掌柜,忘了他的心机之深堪比某块美玉了。 独孤棠走进厅中,却见采蘩正用帕子点唇,不由一怔,“这么快就用完早膳了?我还特地起了个早,想跟你一块儿吃饭的。”但说到这儿,他心里透亮,笑起来,“采蘩,你这是吃饱了好打仗,打算兴师问罪?” 桃枝悄悄和杏枝咬耳朵,“来了,又要斗嘴了。” 杏枝简单吐出两个字,“好看。” “独孤大公子这么慷慨,把自个儿的家园子都借出来了,我怎么会兴师问罪呢?”采蘩眼波流转,玉腕一抬,“就算不领情,也得说声谢,这是礼貌。你——请坐。” 独孤棠不客气,还挑她身旁的椅子坐,笑意隐在他沉魅的声音之中,“哪里是我的园子?要是我的地方,说不定卖了换钱,也不至于穷成那样。”长刺儿的花儿,皮糙肉厚的人不怕扎,“真是借的,向我大姐。家里没法住,大姐怕我又到处鬼混,才借了这个园子给我,但我离开长安之前,就物归原主了。这么些年都没回来过,我只想园子可能还空关着,就写信问大姐借。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这里的大管事,老鬼精了,知道怎能让人宾至如归,所以特意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问,好像我就是主人。” 采蘩在这里听出两处异样,但家里没法住这样的事不由她多嘴,只道,“你以前到处鬼混吗?怎么鬼混法?男子被说鬼混,不是赌,就是——”嘴里多了芝麻酥球一只。 独孤棠手里的筷子若无其事离开,夹了只酥球给自己,看似嚼得香,说道,“掌厨的手艺仍是好得没话说。采蘩,你的脚伤还没全好,要多吃才能补骨。” “吃芝麻酥球可以长骨头?”他竟喂她?!她竟让他喂了?!采蘩眯眼,同时感觉几道惊奇的目光从四面传来,以为自己能像从前那样装清冷,但脸颊热了起来。她清咳数声,以冷腔冷调降热,“怪不得你要到处鬼混。” 独孤棠心想还是说明一下得好,免得这位小心眼的姑娘念念不忘,“不鬼混就不能被人赶出家门,不能出家门自然也不能出城门。”懂了吧,是他外出的烟幕 采蘩其实并不介意他鬼不鬼混的,真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罢了,不提了。只不过你大清早这么出现,如同这园子的主人一般,让我一时惊讶而已。”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种情形她完全没有想到,却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小心翼翼藏起一丝愉快,她开始说正经的,“对白灵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让她写信报平安,明晚的交换照常进行。”用尽阴谋诡计想拿到珍珠的人,就是当年杀害他妹妹的凶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都不能错过。 “白灵若耍诈呢?”她问他,也是提醒他。 “耍诈对她有什么好处?”确如姬三所说,这在独孤棠的准备之中,“让她耍,明晚我会见招拆招。” “你会?”采蘩听出那里面没有包括自己,问得直接,“明晚我也去。” 独孤棠摇了摇头,“采蘩,明晚南陈使团在西园大宴宾客,高丽使者也会到场,恐怕你必须出席。” 采蘩终于想起自己担负的使命来。 ----- 饿了,吃泡面去。 亲们晚安。rs 第291章 倦鸟再也不归巢 没有主人和客人的园子静谧,白灵坐在桌前提笔已经好一会儿,纸上却是空白。算算时辰,毕绢应该和独孤棠遭遇了吧。她突然紧闭双目,捏笔的手抖颤起来,那张毫不出色的面容因渐渐出现的一抹笑而些微明亮。 窗子咯嗒一声,她头也不回,却问,“怎么样?一切是否照我计划地进行?” “白灵。”苍华沉冷,那样的音色中就有长虹的气势,令惧者敬,令敬者惧。 白灵浑身一震,睁眼,眸光七彩,苍白的脸色惊现霞红,但等她单膝跪地,再抬脸时,所有的光泽色彩全已褪去,五官枯燥。 “参见教主。”声音也平板得乏味,唯有惊彩过的目光在对方的眼睛里多停留了一会儿。他照样易容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相貌。 “起来吧。”一身鸦黑,戴着人皮面具的脸十分普通,但双眼落星斗般曜。 白灵起身,垂眸将他的黑衫一角收进眼底,“教主,我仍在等消息。” “我来就是告诉你,毕大护法及其心腹属下已被京府军捉拿,不日就要升堂问案。”冷声,却有胜利之喜,天衣教主道,“白灵,你这次做得很好。” 白灵先是一怔,而后也面露喜色,“教主,毕大护法也被抓了?”本来只想打击毕绢的势力,未成想毕绢亲自出马。 “不知道独孤小子用了什么方法,竟让毕绢自己动手取珠,且布下一张天罗地网,令她插翅难飞。后生可畏,叫我自觉老了。”天衣教主一声笑,却一点不服输的气势。 白灵连忙道,“任独孤棠再聪明,怎能比得过教主?以为断了我后路,我乖乖跟着走,他们就能把大护法引出来,殊不知他们的每一步都是教主导行。毕大护法野心炽盛,背着教主扩充她自己的势力,意图取教主之位而代之。如今借北周官府力量将她铲除,她恐怕到死也想不到其实是教主清理门户。那些左右摇摆不定的教众自然而然回归了对教主的忠心,免了一场自伤元气的内斗。” “毕绢野心有余,聪明不足,她以为仗一个蠢儿就能与我抗衡,却不知她所有的意图行动都在我掌握之中。我本对她有些期许,想看她能做到何种程度,可否与紫鹛相比。哪怕能有紫鹛的三分慧,我也能留她在身边消遣。然后我才明白,天下间原来只有一个紫鹛。”天衣教主的眼,冷酷中带笑,“单凭她以为你怕死而最听话这一点,她就比她那个蠢儿子聪明不了多少。” 为紫鹛这个名字而抬头直视对面的男人,白灵语气中充满了怀念,“无人能同紫鹛姐姐相提并论。 天衣教主的目光有瞬间的迷离,但转身走到桌前,伸手抚过尚无字迹的纸,“只有你还能造出梅香纸来,令我时而错以为她还在。” 白灵想说,不是只有她,但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她还有什么能让这个男人记住自己,如果连最后这点特别都不再特别的话。 “教主,毕绢虽被抓,但你还得救她。”她道。 天衣教主眼中划过一丝微光,暗暗赞许,却问,“为何?我设这个局,就是为了让她再不能翻身,救她岂非便宜了她?” “毕绢虽该死,却不应死在官府手里,否则不但是她,时间久了,教里的人也会怀疑到教主身上。她是天衣教的人,于情于理,教主要救。况且她如果豁出去,将天衣教的事全抖出来,对教主也十分不利。救她,但可借此架空她的势力,等教众淡忘了她,那就随教主处置了。”白灵看似平凡,其实不凡,可惜世人多以貌取人,注定她默默无闻。 “我救她出来,她势必追究因果,你首当其冲。”天衣教主说道。 他关心她!白灵心头一悦,却也不过眨眼之间,回道,“我首当其冲,但也到我为止。毕绢只当我怕死妥协,绝不会想到教主身上去。”她懦弱胆小的形象深入教中每个人的心,懂她的,只有紫鹛。也许,还有眼前这个男人,但她从来读不出他真正的心思,不敢妄下断语。不过这回他突然找她做这件事,她在心底希冀着或者他也懂了她,至少那份从未变过的忠心。 “她会让你生不如死,用百种方法折磨你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们是毒教,惩罚教众的方法外人难以想象。 “教主请放心,我与毕绢又不共戴天之仇,不会让她威风得逞。”白灵竟然笑了笑,正如桃枝评的,十分秀气。 天衣教主眸光又闪,伸出手来,指尖轻触她的面颊,“原来你笑起来也美,不知是不是和紫鹛亲近,笑颜有几分像她。” 三十多岁的女人顿时出现了少女的羞涩表情,睫毛轻颤,双颊绯红。她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得他一句赞和柔情轻触。但她不敢太过沉浸,硬生生将自己从翻江倒海的心绪中拔出,连连退了几步。足够了,此生无憾。 “白灵恭送教主。”他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越有可能落入他人眼。 天衣教主怔了怔,然而清醒也就在瞬间,转身要走。 “教主。”忘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待,白灵急唤,“南陈姬三郎中了无夏,不知教主是否知道此事?” 天衣教主答道,“当年毕绢偷拿了无夏,让我发现了,她说是她姐姐嫁进姬府大老爷为妾,怕遭大夫人暗害,她才如此作为。除了无夏之外,她还自制了无果,她姐姐因此害姬府大夫人生出个痴儿,并被卖与商人妇,早早死了。想不到她姐姐居然把无夏用在姬三郎身上,果真是一对姐妹花。不过,那又如何?”才问完就觉不对,“她姐姐死了多年,但姬三郎却好得很,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想请教主留心的。紫鹛姐姐误服无夏多年,眼看无望,留下遗书之后就无影无踪,教主和我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但如果——如果——”她知道紫鹛对这个男人已无任何感情,可是这个男人却是她的全部,她想至少她能最后帮他一次。 “如果姬三郎活着,也许紫鹛也还活着。”无夏本来有解药,但在代代相传中遗失了一半,所以只能解早期中毒的症状。 “教主,毕绢拿了两枚无夏。姬三郎一枚,还有一枚呢?紫鹛姐姐真得是误服吗?她制毒之能仅次于教主你,怎会那么不小心?”她一直疑心,然而紫鹛坚持那样的说法,她只能沉默。可是现在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天衣教主转过身去,语气极冷,“紫鹛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必再深究真相。她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此,从不怨天尤人,自己承受结果,无论好坏。” 原来他知道!白灵愕然,讷讷言,“她说你无心无情,我本不信。”还以为是紫鹛任性。 “不是我无心无情,而是她想要的太多,变成了贪念。她因为这贪念背叛了我,以为我不知道她有别的男人,但我原谅了她。”天衣教主走了,传来最后一句话,“如果她还没死,我会要她付出代价。白灵,你该庆幸不用亲眼看到那一时刻。” 刚才他的柔情仿佛只是她的幻觉,白灵的心里结了冰。她走到书案前,蜷起手脚,抱坐了半晌,幽幽叹口气。 “姐姐,如果你还在,定会笑我傻,怎会喜欢如此无情的一个男子。还是你聪明,及时抽身了,可我深陷到如今,唯有一种解脱之法。”她轻剥小指指甲,分离出一片鲜红的,看似如同指甲的薄片,“别怪我一时糊涂,告诉他那些事。但愿你找到一心一意的好郎君,永远不会再和他见面。若有来世,还能让我跟着你。” 薄片送入口中,白灵再度闭上双眼。脑海中有笑声回荡,那时她还很小,又笨拙,只有一个人跟她做朋友。紫鹛,紫色的画眉鸟,从名字就可以想见那会是多美丽的姑娘。如果这时能许个愿望,她希望能见紫鹛一面。 这时,西园昆湖也已经撤席了。撤席不代表待客结束,因是腊月十五,这年的最后一个月圆夜,负责接待南陈的礼官大人照民间的习俗,在各处挂了灯谜,请来杂耍,搭起戏台,还有歌舞。 也不知道是不是向琚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采蘩的座位和高丽使者的位子一头一尾,席间光听前方那些老中青三代男子高谈阔论畅笑不止,而好不容易等到撤席,她想过去认个脸,却被一群使女归到北周贵妇千金堆里,莫名奇妙就跑到看杂耍的旁园来了。 “听说了没有?出使南陈的东葛大人疯了。”女人在一起,杂耍只是陪衬,八卦才是重头戏。 “能没听说吗?恐怕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不是疯,而是傻,被蝎子蜇了脑袋,变成了三岁孩童都不如的痴呆。”另一个女子的消息来源更准确些。 “皇上爱才,昨日集齐御医院的所有大夫去给他诊治,不知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怪可怜的,年轻有为,又有大好前程,要是治不好,那就全毁了。”各自有小道。 “东葛夫人沈氏更可怜。” 听到沈氏二字,采蘩无聊的状态突然精神起来了。rs 第292章 隔世仇,你好。 燕雀啾啾。 “成亲不过一年,还算新婚燕尔吧,本来夫君得了重用,她又那么娴淑,该跟着荣耀加身,跟着享福的。如今可好,夫君傻了,最惨的是她还没生子,连个盼头都没有。”说沈珍珍可怜的那个贵妇说道。 “听说东葛夫人娘家富裕,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采蘩加入啾啾群雀。 群雀们望过来,一脸你哪位的疑惑表情。 “我是南陈童氏,随家中长辈来北周游历。在席上坐张大人下首的那位是我舅姥爷,正逢南陈使团出使,大人邀我们同行,可以照应着。”采蘩把颜辉和张翼抬出来,她已经很明白,贵族官宦中多数人看家世身份决定待其的态度。 “你是颜先生的外甥孙女啊。”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颜先生撰写的游记我本本都有,那些别人只会说荒凉的地方在颜先生笔下另有趣致,令我十分向往。” 采蘩想不到这群家雀里还有心存高远的小鹰,看过去,与一双明亮的眼睛对视。彼此点了点头,微笑。但雀很多的情况下,鹰也没地方飞,那女子一下子就被挤到后面去了。 “娘家富裕有什么用,东葛大人只是傻了,她还能改嫁不成?如果东葛大人治不好,沈氏这辈子就算完了。”立即将采蘩归为雀类,又开始叽喳。 不,不会的,那位本事不小,对东葛青云不见得有多少感情,盘盘都是经营出来的。采蘩确定沈珍珍不会因此哭天抢地。 “也许东葛大人福大命大,会康复也说不定。我听说蝎毒要人命的,但他居然撑过来了。”不用采蘩多嘴,自有其他雀接应。 这一点说得没错,采蘩心里承认。 “哪用得着我们担心?”这只雀语气酸溜溜,应该不是沈珍珍那边的“沈氏是余相孙女的闺中好姐妹,东葛大人也是余相提拔上来的人,自然会照顾周全。听说,余相十分欣赏沈氏,戏言要认她为干孙女。这回她相公出事,说不定对她倒成了因祸得福,本来八辈子都未必修得到。” “哟,哪儿来那么浓的醋意?”一骄蛮的声音自圈外传来“宝丽姐姐,当初我跟你也要好得很,知心话都跟你掏。结果呢?我当你真心,你当我傻瓜,不过为了帮你家里的父兄得好处,这边讨好我,转身就将我骂得一文不值。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嚼舌头?” 众人似乎都熟知这个声音,纷纷让开一条路出来,唯有叫宝丽的女子手足无措站在原地。 采蘩冷眼看着。她不会一头热,但凡不是沈珍珍那边的,就当成自己这边的。除了喜欢颜辉游记的那位,这些叽叽喳喳无事生非的女子跟她恐怕很难成为朋友,即便在某点上可能相似。她们或者太年轻以至于计较小小得失,或者太功利以至于心机深沉两面做人。她觉得前者幼稚,又觉得后者比自己聪明不知多少,因此最好保持不起眼。 “佳儿,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是啊,听爹说你也在受邀名单之列,但席上没瞧见你。我正月里办生辰宴,你可得记得腾空给我。” “佳儿,你这一身又是新装吧?好漂亮的料子,看着轻暖,十分衬你的白肤。” 家雀中与来者年龄相当的,多往她靠拢,纷纷热络,七嘴八舌来不及——拍马。至少采蘩听起来是如此。余佳儿吗?余求势大如天,这位姑娘一身华贵的装扮也似公主,比后梁公主萧静尊傲得多。将那些贵重漂亮的装饰除去,也就是一位圆脸平鼻,身材微福的普通少女。单这群家雀中,外貌胜过她的至少过了一半人。但她是余氏,生来有强大的祖父辈创造了一切,能让她高高凌驾于他人之上,可轻易得到最好,无论是物质还是人。 奇怪却也正常,余佳儿不搭理这些人,径直走到宝丽面前,竟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她腰间狠狠踹了一脚。 “给我挡住!”一说完,她身后的路就不见了,姑娘们围紧,挡住不远处男子们的视线。而那些装扮贵气的中年妇人们将目光调往杂耍场,只当没看见。 采蘩见过狠的,但狠在面上如此嚣张的,余佳儿是头一个。她突然觉得,富贵骄傲到这种程度,是一种悲哀。原本与生俱来的条件那么好,完全可以活得充实精彩,因为不需要担忧困顿饥寒,也不需要为了过日子而忙碌奔波,有更多的时间和能力实现自我价值。奇怪的是,如余砻余佳儿两兄妹,时间大把,偏偏无为。不但无为,还成了寄生者。 噼里啪啦将宝丽打了一顿,余佳儿这才出了。恶气,对欲哭无泪的她尖利说道“滚!今天再饶你一次,还有下回,你爹的官帽就别要了。” 宝丽一声不敢吭,边抚平乱发边躬身退,疾步离开了这个园子。 采蘩不是善心人,余佳儿不怎么样,那个宝丽也非良品,而且千金小姐打人不见得有多大的劲儿,所以和别人一样,她旁观到底。蹚浑水不是不可以,但她是很挑剔对象的。这两个,无趣幼稚。 宝丽走了,众星捧月一般,余佳儿成了中心人物,人人围着她说话,气氛更比之前热络。而相较于刚才对沈珍珍那些八卦话,如今则满是同情或深有同感的夸大情绪。采蘩只想知道沈珍珍的〖真〗实情况,可不要听惺惺作态,便打算带丫头们去别处转。然而,余佳儿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我和沈姐姐一起来的,你们这些安慰话等会儿千万就别说了,这不是往她心里添柴烧火吗?已经够难过了,好不容易才答应跟我出来散心,不要又让你们惹得伤心。”打起不顺眼的人来泼辣,护起自己人来霸道,余佳儿有很强的孩子心性。 和东葛青云的妹妹脾气很像,怪不得沈珍珍能收拢余佳儿的心。采蘩承认,沈珍珍在为人处事上相当有一套。她自己就曾全心全意以为这是一个宽容的主子,还傻乎乎说什么姐妹同心同德。真是——蠢不可言的自己!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可这时,她对这个人已经没有无底的恐慌,反而隐隐〖兴〗奋。沈珍珍既然来了,她当然就该会一会。如今在一个城里,晚见不如早见,比起勉强凑这群家雀的热闹,她得说沈珍珍的出现让这个夜晚有意思起来了。 “东葛夫人怎么没跟你一块儿?” 这个雀堆里,有一个好处就是你想什么别人都会帮你问,听现成的就行。 “沈姐姐在和向正使说话。”余佳儿脸上突然出现可疑的红晕,又辣又霸之后,终于像个“正常”的姑娘——遇到中意的男子,桃huā开了的娇羞。 都是女子,对这种事总是特别**,哪能看不出余佳儿的心思,立刻群起赞那位向大人,几乎把好词说尽了。 喜欢向琚?采蘩知道这姑娘完全是被美玉的外表迷惑了的又一傻人。不自觉想起萧静。真公主都能让那块美玉贱卖了,不知道假公主会如何。希望假公主的祖父眼光好,将来比梁后主有魄力,能将孙女救出于水火之中。 “佳儿,我错过什么了,人人把向大人夸得跟神仙一样?”温柔的,总能将音量控制在令听者舒服的程度,比起大家闺秀都毫不逊色的说话方式,还有一点点适当的幽默,沈珍珍来了。 今生终要和她再遇! 采蘩的心有力地跳动。为这一日,她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沈珍珍准备好了吗?笑,淡淡噙在樱桃红的漂亮唇角,却由心中的明媚欢畅自内往外渗出,变成了自信自贵。 余佳儿往两旁欢快地摆手,众女又忙不迭让开,沈珍珍出现在采蘩的视线内。 一身蓝底桔huā紫盏绣纹冬裳,腰带上挂了一块红玉,发式斜绾,用一根古朴的牙簪固定,再嵌了一双金盘玉心宝石huā。眉黛间微染轻愁,神情间疲惫却又有些倔不服输,令人能同时产生惋惜心疼钦佩的各种好感。 采蘩望着。一年不见,沈珍珍的气质更胜从前。擅长以弱颜养强心的她,在长安这处繁华地从容生活,穿锦衣吃玉食,不知是否还想着谋他人的性命保自己的荣华。 余佳儿跑跳过去,勾着沈珍珍咬耳朵说悄悄话。 沈珍珍点着头,不忘看一圈周围有些什么人。目光漫不经心掠过一张妖美的桃huā面,然后心上被重重一击,立刻盯了回去,刹那间神情骇然。余佳儿还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此时她不能闻不能言,脚底往头皮丝丝冒凉,眼前突然泛黑。 她这是做噩梦吧?从东葛青云被人抬回来的那刻起,她就仿佛掉入了无底深渊,一直一直往下沉。安慰自己他一定会康复,如此强撑过了两个日夜,哪怕整晚整晚做噩梦,梦见自己照顾一个白痴相公,梦见自己成了寡妇,又梦见老来无伴无子,孤苦无依。 但怎么都想不到会梦见这个妖女! ------- 周末了,终于可以睡懒觉养身体,尤其是在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时的情况下,而且也不用烦工作的事。 亲们,晚安。(未完待续 第293章 终逃不过一个吃醋 余佳儿见沈珍珍不回应自己的话,连摇她的手肘,不小心触到她的手,惊呼,“沈姐姐,你的手怎么那么冰,是不是不舒服?” 沈珍珍恍惚着,感觉有人拽她,顿生不悦,用力一甩,不耐烦道,“别碰我!” 余佳儿呆了呆,马上沉脸瘪嘴,冷冷放开手。小姐脾气,本来就是说来就来的,且不可能受半点委屈,哪怕对方花了很大一番工夫苦心经营。所以,刚才她还体恤着沈珍珍,这会儿就已经准备决裂。 其实,沈珍珍也糊涂,如此脆弱的友谊本无意义,不过她自己看不明白,更不会有人提醒她。采蘩和她前世走同一条路,现在虽然重逢,却已经没有相争的意思。如果沈珍珍在这里当作不认识自己,从此就可以各过各的日子了。 沈珍珍是个很能掩饰内心真实的女人,扮假脸几乎是从无缺陷的,但眼前的事太让她震惊,因此心慌意乱瞬间失态。一个她以为早死了的卑贱丫头仍然好好活着,且一身芳贵,还有几个丫头围绕,如明月洁亮。明明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她比东葛青云的聪明之处在于,东葛青云始终从内到外否定了采蘩的改变,但她却一眼就看出此时的采蘩不再是能随意被践踏的奴婢。这样的认知令她恨得咬牙切齿,可她暗暗告诉自己别急,先了解来龙去脉再说。几乎立时恢复冷静,她马上察觉到哄好余佳儿才是当务之急。 “佳儿,对不住,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家里那些事来了。突然六神无主,你拍我手,我却还以为自己做噩梦,慌里慌张的。”沈珍珍哄人的本事已成为她骨子里的质素,信手拈来,轻而易举,尤其对那些天真又自以为是的姑娘。 余佳儿全然没有怀疑沈珍珍的话,十六七岁也算大姑娘了,但变脸如孩儿,拉回沈珍珍的手,“姐姐平日看着又能干又聪明,以为没什么事能难倒你的,原来到底也有失魂落魄的时候,竟分不清梦里梦外。你别太担心了,东葛姐夫吉人天相,还有我们北周最高明的御医在给他看病,一定能治好的。而且我也想了个主意,请祖父下令张黄榜贴告示,招各地大夫来一道想办法。” 沈珍珍目光不时看向采蘩,但能对余佳儿语气轻柔,“谢谢你,佳儿。相公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如今愁云惨雾,我劝也劝不进,因为自己也难受得要命,不过还好有你陪着我,不然真不知道怎么熬得过去。” 余佳儿听了十分受用,“姐姐这话见外,你我如同亲姐妹,你母亲家离得远,我不陪你,谁陪你?我听祖父说,东葛姐夫此次是因公受伤,皇上十分惋惜,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和他的家人委屈,必会照顾周全的。” 这些也就是空话,采蘩心道,有一个傻相公又没有孩子的沈珍珍可不会满足于美名或空赏,若皇帝重新给她找一门亲事,那还差不多。 “算了,不说这些事扫大家的兴,今夜是这年最后一个月圆,该开开心心得过。”沈珍珍再次将目光落在采蘩身上,仿佛才起兴趣,“这里多是认识的姐妹们,却不曾见过那位,不知是哪家的妹妹?” 余佳儿倒是真留意到采蘩,咦了一声,“对啊,没瞧见过你。你是谁?” 采蘩还没张口,就有人多嘴。 “她是南陈童氏,出来游历,长辈与两位使节大人相熟,就同使团一块儿入长安了。说起来,咱们刚同齐人打完仗,路上也不太平,搭了官家作伴到底安心。” 这种说法已经偏了刚才采蘩说的,但无人费心纠正,包括采蘩自己。 “童氏?”余佳儿不知童氏在南陈的风光,不过能跟着使团一起来,应该家里有些势力,“你叫什么名字?” 沈珍珍不开口,因为她和采蘩一样也知道人多口杂,轮不到自己当出头鸟,但她的神情正色起来,一副正竖耳要听的模样。 “我叫童采蘩。余小姐,东葛夫人,采蘩有礼。”采蘩一说完,如愿看到沈珍珍的两眼瞪若铜铃,里面充满了不可置信。她心中却刹那快感纵流,感觉自己重生并坚持到今天,就为了看到沈珍珍那样的表情。见鬼的!惊惧的!懦弱的! “采蘩?”沈珍珍喃喃。她该冷静,她知道,但很难做不到。没有人会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一个本该在地狱里的死人,一个本该只剩下枯骨的死人,不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站在面前,让她毛骨悚然,想要尖叫。 “是的,东葛——夫人,幸会了。”采蘩很客气,而且会一直客气下去,除非有人先撑不住虚伪的面具。 “你从一开始就跟着使团来的?”这时沈珍珍想起傻了的东葛青云,右手突抖,左手紧紧盖上,不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但采蘩知她,全收进眼里,脸上笑得无温,“是,我虽与东葛大人没说过几次话,但觉他为人不错,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不幸,请夫人不要太难过。我相信老天爷长着眼睛,不会任好人没好报的。” “你……你……”沈珍珍快撑不住了,想立刻掐死对面这张妖颜。夫君出使南陈本该是再升一步的官运,如今不但升官无望,连官运都到头了。她本来就奇怪境遇怎么会突然天上地下掉个儿,现在总算明白了。是这个贱女人!一定是这女人耍了贱招,害了夫君! “沈姐姐,沈姐姐,你怎么了?”亲热勾着沈珍珍的余佳儿最先感觉到她的颤抖。 “东葛夫人看似不太舒服,到底遇到这种事心里没法一下子平复吧。”采蘩笃定沈珍珍撑得住,“我看还是赶紧回家休息得好。”回家才可以慢慢想害人的招术,不过,她这回接招就是。 沈珍珍红着眼丝儿,呼吸急剧起伏,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视线从采蘩身上移开,“佳儿,我真得很不舒服,还是先回去了。” 余佳儿不松手,“我送姐姐回去。姐姐要是不在这儿,我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两人转身要走,采蘩的声音传到。 “东葛夫人,别的帮不上忙,但若要用补药,我倒是有一些珍贵的。野参,虫草,天山雪莲,灵芝,凡是普通药房里找不到的,你可以来找我,能帮我一定帮。我不说什么看着有缘之类的俗套话,其实就为着周陈两国这次的和谈尽一份南陈百姓的小小心力罢了。” 沈珍珍忍不住回头瞪采蘩,“南陈百姓?哼——童姑娘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一个女子能为国家出什么力?依我看,嫁个能带来荣华富贵的男子更符合你的期许。”怨毒的心里话,她脱口而出。 余佳儿惊讶地看着沈珍珍,“姐姐——” “佳儿,我们走,路上我跟你说个故事,你就知道我为何如此了。”刚才是余佳儿扶着自己,现在沈珍珍反拉着余佳儿,急急走出园子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采蘩,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大致觉得和她有关系。 采蘩淡淡敛了笑,表情有些无奈,叹口气道,“我也知自己这张脸不招人喜欢,只是想不到东葛夫人竟因此误会我和东葛大人。日月可鉴,天地良心,我与东葛大人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一路都在自家的船上和车上。唉——不知道招谁惹谁了。” 雪清聪明,“大小姐不必为庸人的想法难受。童氏乃南陈首富,还能看得上一个妻妾成群的男子么?” 桃枝对沈珍珍离去的方向皱皱鼻子,“不说别的,正使大人跟您求亲,您都没答应呢。” 雪清忙道,“这话就不必再人前说了。”桃枝年纪小,不懂把握其中分寸。 众人本来多往男女之事上去想,如今由采蘩自己说破,反倒转了念头。再听两个丫头的这几句话,立刻开始窃窃私语,最后都得出一个结论——沈珍珍的醋意没头没脑,余佳儿可能一厢情愿。不知怎么,这样的结论,尤其是后一个,让人心里有些暗爽。余佳儿也许可以仗她祖父耀武扬威,但绝不代表她不在的地方还会继续获得人们的奉承阿谀。 这时,颜辉派小厮来说要走了。 采蘩离开了雀群,走在廊下,听有人唤童姑娘。回头一看,正是说喜欢颜辉游记的那位。 “童姑娘,我叫庞心柳,虽与你初次谋面,却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帮我一回?”果然爱读游记的姑娘性子也直爽。 采蘩对她印象不错,“庞姑娘请说。” “颜先生是你的舅姥爷,我对他心仰已久,想请你为我引荐。他新近所著的南海游中有些地方我深有疑问,若能得他解惑,此生无憾矣。”庞心柳并非美人,一双眉英气逼人,双目有神,看似与千金相差甚远。 采蘩不知道她的家世,也不关心,但露出浅浅笑意,“庞姑娘明日得闲否?舅姥爷喜欢外出,若你一早来的话,还能遇得上。我住西园东边的居澜园。” 庞心柳眼睛一亮,“我知道那儿,明日必早到,多谢童姑娘。” 一场宴,趣到极致,亦有欣悦。 ------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老规矩,会很晚。rs 第294章 投降有时候是无用的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铁牢中一道纤美的身影,不似苦囚。 “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铁牢外一道挺拔的身影,不似牢头。 “我……”哼一声,双手捉住铁栅栏,又厌恶得放开,毕绢的脸在油灯中显老,“小子,你就算是贵族,如今犯了我,也活不长了。” “是吗?”搬张椅子过来,离铁栅栏一丈之距,独孤棠却潇洒坐下,“我看是你们天衣教的人不知道把自己当成了谁,随口要人性命。” 毕绢吃惊,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谁告诉你的?”然后眼神刹那冷冽,想通了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白灵!” “她别无选择。”独孤棠比她的眼神更冷,寒冰结霜。这么久了,他终于面对杀害妹妹的真凶,不过他不武断,要听凶手亲口承认。“她没能执行好你交代的事,我想大概是你平时不会对此太良善,因此吓得她选择生路。” “生路?”毕绢来回踱步,这里的气味令她坐不下来。她虽不是天生富贵,但离穷苦的日子已经很远了,再不能习惯简陋贫困的环境。“只要我出去,她会死得很惨,天衣教不会容忍叛徒。” “那就等你出去了,再说。”独孤棠不在意这些空洞的要挟,“现在告诉我,四年前,在襄州府城的康安客栈,你是否杀了一队送嫁的人,包括新娘?” 毕绢突然站住了,定定看着独孤棠,双手叉腰,呵呵笑道,“俊哥儿,你是新娘的什么人?莫非是新郎官?这都几年过去了,难道你还没娶上媳妇?我天衣教别的没有,姑娘多的是,我送你一个当媳妇,保准比那位娇小姐好。那小姐除了家世好,有什么呀?长得不好看,身材瘦小,还有一脸的雀斑,与你一点都不相配。可我天衣教的姑娘,个个性子好又能干,旺夫得很,你想成大事,她们可助你一臂之力,且对你永不会有二心。” 独孤棠袖子一动,油灯暗了一盏,他的半边身体顿时沉入昏黄,“所以,是你。” 天衣教以制毒之能论高低,毕绢身为大护法,虽很能用毒,武功却没那么高,没看出独孤棠用了内功,只当是个普通的官吏,“是我又怎么样?送嫁的队伍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箱子,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多亏了她,我发了一大笔财。今日能有这样的势力,也靠她的嫁妆不少。那盒珍珠,是我的失策,本是心血**送了人,没想到我还没后悔,那人财迷心窍就拿出去卖了。蠢也就算了,还连累我。要不是因为珍珠落到外人手里,今日的事也不会发生。”蠢侄女,没有她娘的狠毒,也没有她娘的聪明,还连累到自己,“不过,无妨了,我天衣之名日盛,也到了扬名天下之时。小子,你斗不过我们的。趁早放了我,我看在你挺俊的份上,饶你一命,让你给我当个刀奴。” “好,我放了你。”银光一闪,铁栅栏铮铮断开,独孤棠仍坐着,身后油灯忽闪,神情笼罩在阴影之下,气息已与之前浩义凛然完全不同,连声音都冷到极点,“出来吧。” 毕绢不进反退,“你……你不是官府的人。”刚才她那么撂狠话,是因为知道自己这时还安全,等上堂问供定罪至少得半个月。到时候,她早就被救出去了。 “你看我像当官的吗?又是什么,让你确定这里是官衙?”人是他抓的,想给官府几个就几个,这一个他却得留在自己手里,因为要报私仇。 “你是谁?”毕绢突然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个年轻男子。 “我叫独孤棠,而你杀的那个新娘是我的妹妹。”独孤棠站了起来。 毕绢听到独孤棠三个字,不禁惊道,“你是定国公的独子独孤棠?”那个新娘子如果是独孤棠的妹妹,那也就是定国公的女儿,“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话,就不敢了吗?”独孤棠将升云收了起来,缓缓拔出游蛟,“即便你那么说,也于事无补。你还不还手,今晚都活不了命。” 毕绢开始慌冒冷汗,“等等,你不能杀我。我知道天衣教所有的事,只要你不杀我,我就全都告诉你。” “没兴趣。”妹妹中毒死的,面色发黑,身体蜷缩如佝偻,不断吐黑血而亡。他知道那绝不是一种好过的死法,所以他发过誓,必定会让凶手血债血偿。如今发现凶手是女人,却没有让他有半点心软。 “你没兴趣,你爹有兴趣,还有周帝。我告诉你,那可以帮你建功立业,不过你得先答应护我周全。”毕绢有把握他会同意,毕竟像他这样的年轻人都有野心,不会为了一个死人放弃平步青云的机会。 独孤棠一剑下去,铁栅栏根根滚到地上去,而中间硬生生让他砍空出一片,眨眼他和毕绢同处一间牢房里。 毕绢的把握变成了没把握,她捡起一根铁棍,慌乱喊道,“独孤棠,你不能杀我,我可以告诉你谁是教主,还有我们行劫是为了什——”心上一痛,顿时无力呼吸,她瞪起双眼,“你……你……” 独孤棠握着剑,油灯照着他的侧面,竟带笑,眸中却沉无底的杀气,“要不是为妹妹积福,我会让你慢慢地死,就像你当初害她一样。你也别当我傻瓜,若真敢说出你那位教主的名字,会比现在死得难看。因为他不会放过你。你反而得感激我,给了你一个痛快的结果。” 毕绢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死,不说天衣教的势力早就渗入官府之中,教主也一定会救她。未必是教主对她还有感情,他却得迫于教众的压力,而且她掌握着那么多秘密。但她遇到了独孤棠,一个她已经很熟悉的名字,可是套不到眼前这个人身上。这个人,是黑暗,是绝情,绝不是姬莲所说的翩翩侠儿的贵族男子。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对了,她还有报仇的机会。她是制毒的天才,比紫鹛厉害得多。她即便死了,也不会让仇人好过。等着,独孤棠,总有一日她会得到以命偿命的补偿。 紫鹛。不知道黄泉之下,她们还会不会相遇?她希望不要,这辈子的纠缠已经够了,有时候即便是像她这样的恶毒女人也会向往宁静的生活。如果,夫君能够公平一些;如果,紫鹛能够大方一些。 毕绢也死了。她和白灵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子,但她们死前最后想的是同一个人。一个叫紫鹛的女人。 独孤棠走出地牢,央从暗处闪出。不向以往嘻嘻哈哈的,他不苟言笑,目光也冷。 “老大,如你所料,果然有人找上白灵。那人功夫极高,我们不敢离得太近,因此没听见他和白灵说什么,而且后来还把人跟丢了。要命的是,白灵也死了。”一头都没顾上。 “你说那人功夫很高,会是天衣教主吗?”独孤棠却没多失望的表情,只问。 “很可能。”央今夜话还少。 独孤棠正要说话,突听脚步声,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先走。”他知道来者是谁。 央一扭身,入旁边的假山中。 灯笼晃来晃去,两个身影由远而近,其中一个对独孤棠低咆,“你这臭小子,要么不回家,一回来就给我惹事!你把什么人关在地牢里?我告诉你,你别仗着你老子我的身份就到处招摇撞骗。庞同已经送信过来告诉我了,说当年一连串杀人劫案的凶徒们现身,虽然是你找到的线索并制定了行动,不过,你却私自提走了一个人。赶紧给我把人送回衙门去,别给我丢脸,以为我跟你一样仗势欺人。” “还不回去了。”独孤棠却轻描淡写回道。 “为什么还不回去?”独孤棠他爹,定国公独孤遨吼道。 “人死了,还尸体回去,别人会说你仗势欺人的。”这么大声量,估计很快就有看热闹的要赶来了,独孤棠不急。 “什么?!你把人弄死了?!”定国公改为咆哮,夜深人静也不在乎。 “经不起拷问,一下子就断气,我也没办法。庞同是你带出来,你一句话就搞定的事。”独孤棠要走。 “你给我站住!”定国公火大,对一旁的大管事道,“去给我拿绳子,不,铁链,把他给我绑了送到庞同那儿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大不了就当我命中无子。” “你本来就命中没儿子,不用当作。”独孤棠气他老爹的本事就和他的武功一样出色,“而且你拿链子绑过我,哪回绑住过?”耳朵里很多脚步声传入,他可不打算给那个女人看好戏,往假山走去。 “……”定国公气得说不出来话来。 “对了,地牢里那死人是四年前杀了你女儿的凶手主谋,你想清楚,如果要我给那死人偿命,照老规矩传口讯行了。”人不见了,声音清晰。 定国公的眼中顿时射出两道冷芒,吩咐大管事道,“给我把这个地方看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大管事连忙说是。 ------ 今天第二更。rs 第295章 宠你,可以无法无天。 居澜园一角灯火仍亮,采蘩,独孤棠,姬三,央各坐一方,正说今日发生的事。 姬三听闻独孤棠杀了毕绢,不赞同,“那女人是天衣教的大护法,这么好一个揪出教主的机会,你竟毫不在意把她杀了?而且她能知道多少天衣教的秘密?现在她死了,我们仍两眼摸瞎,处于被动之中。” “那女人杀害了老大的妹妹,如今终于被找出来,当然要宰了她。怎能让她继续逍遥自在?你一个阎罗,什么时候跟我们是一条道的了?”冷冷的语气从央嘴里冒出来。 采蘩看了央一眼,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奇怪,开口却对姬三道,“恐怕就算留她的命也问不出什么来。白灵死时并未有过挣扎,丁三发现她小指甲没有涂蔻丹,可我记得她十指都涂了,所以白灵很可能将毒药伪装成指甲片,她自己服毒而亡。不管是她自愿也好,还是天衣教主逼迫也好,天衣教里的人绝不像我们想得那么容易招供,更别说大护法了。即便说招,很可能也只是拖延之计。” 独孤棠就更不在意姬三的抱怨了,“听她话里的意思,送到官府反而不能将她奈何,我想里面多半也有被天衣教控制的人,所以她有恃无恐。既然如此,不如杀了。”他也认为对方在拖延罢了。与其在官府手里不了了之,至少现在她死得其所,能慰他妹妹在天之灵,而他自己又能了却一桩心事。 三对一,他没辙。姬三其实心不宽也得宽,这几个长命百岁的都不担心,他一个今日不知明日的瞎急什么。然而,他心情还真不坏。因为能坐在这里,意味着独孤棠给了自己一席之地,他离飞雪楼又远了一步。好极。 “央,我今日见识了你妹妹的脾气。”采蘩提到。 “哪一个?”他妹妹多呢。 “余佳儿。”几句话简述余佳儿打宝丽的事。 “恭喜你,遇到的都是嫡系,所以个个牛气冲天。余佳儿还是余砻的亲妹妹,比余砻更得余求的宠爱。余求本来要把她和太子凑作堆,结果不是太子不愿意,而是余佳儿不愿意,嫌人年纪大,又不够俊。”好像不在说自己家的事,也没有惯常的嘲讽,央漠然得很。 采蘩跟他也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奇道,“谁让你心里不痛快了?” “没谁。”央不答,又对独孤棠道,“我先走了,娘要我回去一趟,不然她又得发疯。” 独孤棠点头,话里有话,“她虽是你母亲,也别一昧忍让,孝顺应该,愚孝却傻。” 央拱拱手,大踏步出去了。 “这就走了?事情还没说完呢。”姬三是管着一帮小鬼的阎罗,自有他处理的一套法子。像这样把几件事说了一说,什么应对之策都没有就各自回家找娘去,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没说完,那就明天再说。夜深了,想睡觉,麻秆能撑眼皮,用不上脑子也白费。”独孤棠举杯送客,“你走好。” 姬三看看采蘩,舌尖抵牙,到底也没说出来一起走这句话,起身只道,“可要我召集小鬼来帮?天衣教两个护法死在你的地方你的手里,恐怕他们不会沉默。” “恐怕他们不沉默也得沉默。白灵供出大护法,以珍珠为诱,引其落入我们的圈套。似乎我们成了赢家。但如此一来,难以解释天衣教主为何会来见白灵。若是知道白灵背叛,理当警告大护法才对。如今只能说明白灵为教主做事,不仅是大护法,连我们都成那位教主算好的棋子了。”独孤棠也起身,不过却是走到了采蘩面前,“如果我们猜测无误的话。” “好一招借刀杀人。”不用独孤棠多说一个字,采蘩知道他要送她,“如果来见白灵的不是教主呢?” “那得等几天再说了。除却已死了的,其他人都被关在京兆尹的大牢里。天衣教无论如何都会有些动静,毕竟若那些人招吐实情,那个教主不会高兴的,铲除异己总不能搭上自己。” 采蘩动,独孤棠也动,两人从姬三面前走了过去,旁若无人一般。 “欸,我到底要不要找人帮忙?”姬三想,他还在喘气呢。 “找人帮忙可以,找鬼就免了罢。保你一个已是勉为其难,我可不想保一个阎罗殿。”独孤棠人已在门外,“且小鬼能信否?别让人卖了脑袋,还在数有几颗忠心。” 姬三一怔,但等两人走远才反应过来,不禁长吐一口气。独孤棠答应帮他的话,他就可以正式脱离飞雪楼,也能挡格杀令了。 园里寒冷刺骨,天空云色乌沉,独孤棠手里提着灯,高大的身形挡住呼啸北风。 “你终于还是愿意帮他了。”采蘩不怕冷,穿着风袍却不系帽,任风吹得带子乱飞。 “也不算帮他。他若出一分力,我就还他一分力,仅此而已。我也没自大到以为独自就能对付一个毒教,一个杀手组织,还有师父说的要造反的主谋。只要不是敌人,能争取的力量就争取过来。对于姬三,我不见得全心全意信他,但至少我这里有他需要的力量,暂时会相安无事。”独孤棠突然停下脚步,放下灯盏。 采蘩侧身看他,“怎么了?” 独孤棠伸手捉住了那两根飘带,跨近她身前,将风帽拉过她的额前,轻巧打了个结,“不是一年前那会儿了,何必让自己冻着,非要记住那份罪。” 刹那,就让采蘩视线模糊。还有谁,比眼前这个男人更了解她? 好不容易将眼睛眨明,她语气颇为轻快,“记住那份罪,可以提醒我珍惜眼前。再说身上穿那么暖,你哪里见我冻着了。这么小的细节都让你留意到,今后岂非什么都瞒不了你?” “你知道么?你刚才的眼神和那会儿很像。”冷,但无惧。独孤棠拿起灯,继续为她照路,“是因为遇到了你最不想遇到的人,还是你最想遇到的人?” “都对。”采蘩挑眉,“独孤棠,除了麦子之外,我身边该不会还有你的耳目吧?” “这里是长安。”他混大的地方,风吹草动都能知道,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差一点就是地头蛇了,还用放耳目?采蘩姑娘未免小瞧了我。” 采蘩扑哧笑了出来,“为什么还差一点?” “我大姐不让。”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能将那段痛苦的过往如此愉快地说出来,因为她。 “结果练就了一身本事,只能在别处作威作福。”采蘩确实“小瞧”他,“你大姐也是为你好。就你那跳哪儿都伤的轻功,实在马马虎虎。像长安这样的天子脚下,繁华古城,到处藏龙卧虎,你别瞎折腾,让人笑你班门弄斧。” 她一本正经说的,但独孤棠偏偏觉得太好笑,“跳哪儿都伤的轻功?这跟我没关系,是拜的师父有问题。可惜今后也见不着了,不然你可以问问到底他怎么教的,为什么偷工减料,不负责任,误人子弟——” “行了,你怨怼深,自己问去。”不关她的事。 独孤棠又笑,再开口却是关心,“遇到了之后呢?” “她自然惊讶,后来恨不得扑上来咬我,大概想到东葛青云变成傻子跟我有莫大的关系。虽然我有些冤枉,但她非要那么想,我能怎么办?也是等着,等她和她的相公一样紧咬着我的身份不放,我再咬回去就是了。她不动,我不动。”沈珍珍和东葛青云自私,见不得她好。她也自私,一定要比那两个过得好。但她同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想在沈珍珍身上浪费太多精力。“这一路因为东葛青云的折腾,我也想了不少。之前,我和你相同,都认为以童大姑娘的名义活下去,否定过往的一切,就能重获新生。现在我却改主意了。东葛青云就是认定我会怕,怕被掀揭当丫头的那时候。老实说,我还真怕过,不止怕当奴婢的事让人知道,还怕逃跑杀官差的事让自己再不能翻身。” “你为何又不怕了呢?”他知道她怕,不过这种心态并不是别人劝劝就能克服的。她自己想通了,实在是件好事。 “我能说是向五郎让我省悟的么?他说一个人否认过去就是否认自己。他的很多话都虚伪,这句却是实情。编一个谎,就要用更多谎去填。不但是我,还有身边所有的人都被我拉下水,帮我一起撒谎。但谎言是无底洞,填不满的。”由谎言建立起来的华丽堡垒,只要有一片松落,就会像沙子一般漏垮。 “我也受教了。”独孤棠赞她好。 “我不信你不懂这个道理,却为何还一直鼓励并帮我重造身份?”看他一副你终于明白了的表情。 “因为——我想宠你。”有时候把心里话说出来,也并不是那么难,“宠你,自然是你怕什么我就避什么。” 采蘩垂眸,掩了笑意。风帽驱寒挡风,甜言心中泛蜜。她突然拉住独孤棠,仿佛很习惯了,偎依到他身侧—— “下雪了。”她道。 灯火中,小小的雪埃如星之金尘,旋舞。rs 第296章 左右生翼 这日一早,自到了长安就行踪飘忽的颜辉终于在饭厅露面。姬钥和雅雅高兴地喊声舅姥爷,这让他天生的笑脸掺进亲情意味,本来想说一声就走,不知不觉却坐在饭桌前了。 “舅姥爷这几日都到哪儿去了?早出晚归的。”来得巧,小厮刚送名帖来,采蘩本还担心庞心柳赶不上。 “长安有些朋友对我的海南游有兴趣,正商谈抄本的事。要不是这回还要照看你们几个小辈,我压根就不回来住了,城东城西来回的工夫都够写篇小记。”颜辉生性不拘,天下之大可四海为家,没有游子思乡之感慨。 “抄本?”对他的微怨,采蘩不甚在意,“长安不是已经有海南游记的抄本了么?昨日我去西园时,有个姑娘跟我说很好看。” 筷子停顿,让蒸碗的热气腾着,颜辉有些愕然,“应该还没有传到长安,我那几个朋友都经营书铺子,新书会先经他们的手。你说是位姑娘?” “是。”采蘩深蕴何时该少话的技巧,尤其颜辉还是十分自我的人。她要是将庞心柳的事和盘托出,颜辉大概以为是个盲目崇拜他的小姑娘,掉头就会走。 “读游记的姑娘。采蘩,比你有上进。”果然,因为采蘩回得简单,颜辉反给自己添光。 采蘩心里暗笑,面上一本正色,“舅姥爷,看账本就够我头疼了,还看游记?不过,我一定好好收藏着。如今雅雅开始读书了,将来让她拜读您的大作。” 雅雅嗲声嗲语,“云姑姑给我读过也看过舅姥爷的书了。” 颜辉明知对一个刚学字的娃娃不能有太高期望,但禁不住眼睛亮了亮,“好听好看吗?” 雅雅托着腮帮子,眼珠骨碌一会儿,“多些图画,雅雅会喜欢的。” 姬钥哈哈笑出来,“舅姥爷,雅雅那么小,哪能明白您写的那些游记啊,问我还差不多。” “多些插画?”颜辉却从雅雅的童言童语中得到很大的启发,“有道理,如此一来老少皆宜。”抱起雅雅来,夸她聪明。 雅雅斜睨着姬钥,得寸进尺问颜辉,“舅姥爷,雅雅比二哥聪明,对吧?” 颜辉被小姑娘逗乐,“你们都聪明,比舅姥爷聪明,将来一定能成为不得了的人。” 这时,外面丫头报客人到了,采蘩道请。 “什么客人赶着人用早膳的时候来?而且外头还下着大雪。”颜辉觉得奇怪。 “不是有急事,就是老实人。”采蘩只字不露,神情不动。 颜辉回味着她的说法,居然点头,“采蘩,这话说得有意思,可仔细咀嚼。”他能写游记,就因他心思敏锐,体会他人所不觉。他也许自我自负,但确实真是爱做学问爱经历的人,心怀高远,该欣赏时绝对欣赏,不看对方是谁,十分不流于俗。 但进来的却是有急事的人,自然就不是庞心柳。 采蘩看着来人,实在太诧异了,不由脱口而出,“师兄。西大公子。” 颜辉却道,“好了,做正事的人终于来了。”左手拉起雅雅,右手拉了姬钥,“小的们,跟我玩儿去。雪天就是老天爷给大人孩子的礼物,躲在屋檐下,多没趣。” 采蘩听得正事二字,眼儿飞,“舅姥爷说我不务正业么?”她知道颜辉还是个装糊涂,看似双手一摊万事不管,其实心里透亮,比谁都清楚。 “别这么说自己啊。”颜辉咧嘴一笑,“本来呢,女子多以终身大事为最重,在我看来不以为然,而采蘩你却与普通女子很不同,令人对你期望颇高。近来你身边琐事太多,被小人缠身,烦不胜烦,不过这种事原本就是你越理会有人就越起劲,是时候替自己打算一下,别让人牵着鼻子走。” 采蘩笑着,语气却恭,“多谢舅姥爷教诲,采蘩记下了。”前世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也抛诸脑后,今生却到心里去了。 颜辉心下觉得自己有点多嘴,不再说什么,赶着姬钥和雅雅到园里去玩雪。 “你犯小人了?”于良身上背着个鼓囊囊的包裹,双肩有水渍,鼻子冻红了,鞋子沾满泥和雪,赶过急路的模样。 别说于良,就连西骋西大公子也没见得好多少。衣服鞋子当然要比于良的贵,但精神状态是一样的,面相疲惫,风尘仆仆。 “一个女子带着弟弟妹妹与他人同行,尤其是里头还有诽谤我的人,难免有些磕磕绊绊。不过,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都已经顺利解决。”采蘩不想从头解释,横竖西骋还可以问他师父。至于于良,糊里糊涂对他最好。“倒是你们,怎么也来了?” 西骋冷着一张脸,对于良说道,“既然已带你找到她的住地,我这会儿能走了吧?” 于良却拉住他,“等等,咱们今天一早进城,马不停蹄,连早饭都还没吃上。”转头问采蘩,“师妹,能给我俩准备点热乎的吃食么?又冻又饿,喝水就像嚼冰。” 西骋甩开他,“我不饿。” “西大公子,我知道你急着去见张大人,不过这时还早。昨夜西园大宴宾客,弄得很晚才散席,你总不想吵你师父好眠。”采蘩说完,伶俐的丫头们就把饭桌重新收拾过,换上干净的碗筷,盛了香喷喷的鸡肉粥。 于良闻着,肚子雷声大作,顾不得西骋,跑到桌前狼吞虎咽起来。 西骋看看那吃相,又看看采蘩,终于接受了邀请,走过来坐下,“你师兄非常不能忍饿,只少吃了昨晚一顿而已。这一路,他每日最关心的就是三顿饭。” 于良呜呜有声,“走远路,不吃饱怎么有力气?”他家境不好,常有饿肚子的时候,这才想学一门能养家的手艺,所以吃饱很重要。 采蘩知道从于良嘴里暂时问不出什么来了,便看向西骋。 “你走后一个月,我们纸官署就收到高丽大纸匠金旭南的邀函,说他将在春日的长安举行一次切磋造纸术的盛会,南北最出色的纸匠多已应允出席,因他和丹大人曾有前缘,也希望丹大人前往。”西骋不急着吃饭,说出此行的目的,“丹大人说他年事已高,无法再行远途,恰巧我师父出使长安,故而让我代他走这一趟。于良听说后,求丹大人准他同行。丹大人架不住他厚颜乞求——” “什么厚颜啊?我一问,丹大人很爽快就同意了。”于良舒服地吁口气,有七八分饱,“我师父是丹大人带过的徒弟,实际上可以说丹大人是我和采蘩的师公,当然会帮自己人。再说,你师父在长安,我师妹也在长安,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他又向采蘩告状,“丹大人本来没想找人代,是他提的。丹大人答应了,就有一个条件,不能带仆从使唤。要不是我也来了,他根本到不了长安。这位大少爷路上就会使唤我,打尖住店买干粮都由我跑腿。” 采蘩不禁问,“师兄,你知道自己正当着西大公子的面在说他的不是吧?”于良原来对西骋又敬又惧,如今倒像两个互损的老友。 “他好意思指手画脚,就不怕我说他是非。”一个署里待着,彼此熟悉了,于良发现天才和普通人一样也有血有肉,还有坏毛病恶劣脾气,反而能轻松对话。 西骋哼道,“都是你自己抢着干的,我可没使唤你。是谁说路费都是我出的,他没钱就只能拿力气来抵?” “……”于良鼓腮,低头趴饭,选择把剩下的两三分肚子填饱。 采蘩捂嘴,清咳两声,“金旭南是造高丽绵茧纸的大匠么?” 西骋摇头,“高丽绵茧由金旭南的弟子朴信义所造,师徒二人这回一起出使北周。而且,丹大人也觉得这回邀请可能是金旭南为捧高弟子故意制造出来的,因此不想当了踏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是丹大人给你的。” 采蘩看过,沉默了半晌。 “师妹,大人说什么,你神情这般认真?”于良都感觉到她的明显变化。 “大人说,他在给金旭南的回信上除了有西大公子和你的名字,还把我也放进去了,希望金旭南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说着话,采蘩蹙眉。 “什么机会?”西骋也好奇起来。 “一个和朴信义切磋的机会。”采蘩将信递给他,“你可以看,我们三个都有份。” 西骋读过,不由挑眉,“我以为丹大人与世无争。”在纸官署,那位白胡子的老大人批完公文,大半日喝茶串门,悠哉到他以为这是清闲衙门。结果,他要做的事堆成了山,连新进的小学匠都得他亲自教基础技巧。 “丹大人绝对不是无争,而是很有智慧的争。”采蘩认为老大人自有一套。 于良皱紧脸,“绵茧纸工艺精良,有人评它为当世最出色的纸之一,而且师父徒弟齐上阵,我们——”看着面前两个极具天赋的人,纠正道,“我拿什么跟人切磋?” “丹大人说,长安有他一个老朋友,会造纸,可向他请教。”西骋挑出信中最后的句子来念。 “会造纸?”于良听着不稳当,“会造纸的人多了。” 采蘩心里不稳当,但不能说。说出来,打击士气。rs 第297章 逛不见那位会造纸的 西骋去见张翼了。冰@火!中文.. 于良吃饱喝足之后,眼皮子就耷拉下来,只想补一补这些日子的少眠。采蘩安顿好他,才想起庞心柳的事,正要召门房来问,却见云夕带着雅雅走了进来。 云朝虽是使节之一,但云夕却是自己跟来的,所以不好住进西园,因此就和采蘩姐弟妹作伴,仍当雅雅的老师。 “这就玩好了?”采蘩问。颜辉要是肯带两个孩子,多是一整天不见人影的。 “舅姥爷看到一个大姐姐,和她说了两句话就不跟我们玩了,请云姑姑带我和二哥回屋。”雅雅嘟着嘴,还没尽兴。 “那姑娘让钥儿弟弟的大雪球砸到,颜大哥去看她有没有伤到,就这么说上的话。说了几句,颜大哥让我带雅雅,竟两人一道走了。钥儿弟弟直呼稀奇,偷偷跟去,我没拦住。”云夕的大哥和颜辉兄弟相称,云夕和采蘩却又属于平辈的朋友,这就让称呼有些乱了套。 “这么也好,不用我想怎么跟舅姥爷介绍那姑娘,又不会引起舅姥爷反感。”采蘩心道正巧。 “采蘩,你认识那位姑娘么?”云夕也好奇。 “她叫庞心柳,在西园宴上见过面。她说喜欢舅姥爷著的书,问我能不能帮忙引见,我就让她今早过来。不过,这事若是在女子之间也就罢了,偏偏女子想认识男子,难免让人往歪里想,尤其是我那个舅姥爷。听祖母说,他最怕有人刻意给他牵红线,只要瞧出有一点意思来,立即甩脸掉头。所以我答应庞姑娘时十分爽快,今早却不知如何跟舅姥爷说,虽然我并没有做媒的想法。”采蘩瞧云夕一副听热闹的模样。“你是不是也有些想歪了?” 云夕笑嘻嘻道,“一男一女,岁数差得不多,庞姑娘头回见面就能让颜大哥愿意带着她。这叫天意。我没想歪,看得分明而已。” 采蘩摇头轻笑,“我瞧庞姑娘是真喜欢舅姥爷写的游记,或者崇拜。或者敬仰,论男女之情为时过早了。” “崇拜,敬仰,是选夫君的必备之一。没有一处能让我崇拜的男子。我肯定不嫁。”待字闺中的云夕说起婚姻大事来不害羞,坚持自己的原则。“庞姑娘不但能读游记,还能鼓起勇气来见面。也挺不一般的。这不已经踏出第一步了吗?” 采蘩怔然。“是吗?”要崇拜自己的夫君? “等着瞧吧,就两种结果。”云夕竖起两根手指,“一种,庞姑娘被颜大哥无情拒绝;一种,两人修成正果百年好合。颜大哥比我兄长大了五岁,一个已经是两个娃的爹了,怎么着都到了赶紧成家的年龄。” 庞心柳和颜辉?采蘩想不出那样的画面。不是她不喜欢庞心柳。而是颜辉其实淡漠无情的本心让她无法将两人放在一块儿。她认为,颜辉是怪人。可以天南地北跟他侃,但要走进他心里,万中不知道有没有一。 “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关心自己的大事吧。来长安三日,也不见你出门逛逛,如何能让北周的贵公子们为你折腰?”采蘩捂嘴。 云夕骇睁着双眼,“一个我都不想找,还贵公子们?我不出门,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居澜园里陪雅雅。”她是出来玩的,一路上遇到那么多事,已达到了开眼界的目的,如今“想清静”。 “不出门啊?”采蘩叹口气,“可惜,我本来还想跟你一起逛,从长安最热闹的坊市开始。麦子不在,你又不愿意动,看来只有雅雅肯陪我了。” 雅雅一听,连忙把小手从云夕那里抽出来,跑到采蘩身前张臂抱住,“姐姐,雅雅要出去逛,雅雅要吃糖葫芦。” 云夕张嘴又闭,最后干脆道,“采蘩,我自打嘴巴,承认刚才胡说八道。其实,我想出门。”怕自家哥哥唠叨,又怕给采蘩添麻烦,“而且学生都跑出去的话,我教谁呢?” “那还等什么?”采蘩吩咐备车。 大管事亲自送采蘩出门。这位看似很通晓世故的中年人,行事沉稳,令人生出可靠之感。他对采蘩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给予了相当的尊重。 采蘩禁不住脱口问,“你家大公子呢?” “大公子今日第一次上早朝,下午还要去太尉府领军职,可能得到晚膳时才能回转。”大管事回道,面色中有喜意。 “大管事很高兴?”独孤棠说这是他姐姐借给他的地方,但就她看来,这园子里的仆从,从大管事往下走,到扫地的小厮,都视他为正主。 “大公子终于凭自己的力量入仕立业,我们这些跟着他的人都沾了光,自然高兴。”大管事答得也诚恳,“皇上已下令造四方少将军府,很快大公子就有自己的府邸,不用再把借住挂在嘴上。夫人,也就是大小姐,早有意将这园子转到大公子名下,但大公子就是不肯接受。想来皇上赏的地方,大公子便推辞不了了。” “……”沉稳是沉稳,好像有些啰嗦,采蘩不再问,免得问一句,对方答十句。 “童大姑娘先上车,我去叫一队卫士随行。天子脚下,既比别地安定,但坏人比别地的坏人更蛮横。看着是街头混混的人物,说不准和皇亲国戚沾着关系,不能随便惹。若姑娘人多势众,至少让人忌讳着些。” 好嘛,她不问都能说十句。采蘩淡淡阻止,“不必了,我就一驾马车,还有四兄弟护卫,又是到最热闹的西市,阵仗太大,反给你家大公子惹闲言碎语。” 大管事的啰嗦能及时歇无,垂首道是。 马车出了园子没多久,驾车的丁大扔进一句,“小姐,有人当咱们的尾巴了。” 采蘩立刻想到沈珍珍,但她经历了飞雪楼和天衣教,那位大小姐能使出来的手段已不会让她心慌,只道,“不用理会。” 丁大嘿应一声。 云夕一双慧黠的眼睛眨了眨,“采蘩,别告诉我你又有麻烦了。”东葛青云的事,对外的说法是他陪同采蘩回乡,遇到山崩而坠崖。不过,东葛青云在南陈向采蘩求娶,路上又兴风作浪,说采蘩出身奴婢,还是他家的奴婢。这些使团上下都知道。 采蘩作出无辜的表情,“我不犯人,人非要来犯我。昨夜在西园遇到了东葛的夫人沈氏,对我态度不善,好像以为是我害了她相公。说不定就是她派人来盯我。” 云夕撇嘴,“你该跟那位东葛夫人说,你家相公想娶我当平妻,被我拒绝了却色心不死,纠缠不休,结果天怒人怨,老天爷给他好看了。 采蘩但笑不语。这倒是提醒了她,东葛青云向她求娶之事一定会传到沈珍珍的耳朵里,肯定会火上浇油的。 雅雅不管她们说什么,还是喜欢趴着窗看外边,突然很高兴得喊起来,“集市好热闹,姐姐,我们下车玩,好不好?” 原来这么快西市就到了。采蘩顺眼看去,热闹是热闹,要说多繁华大气却够不上。街道不宽,两旁铺子十分拥挤,有卖菜的小摊,又有卖珠宝的广楼,真是高低打成一片,鱼龙混杂。而地上虽有白雪遮瑕,不必太仔细,也能随处可见污水臭沟。长安是天子之城,但它还是老城,百年之间历经数朝,战火一次次吞灭了那份辉煌,露出苍老的迹象来。 “一眼看到头,没什么新鲜有趣的地方,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西市啊?”连头回出远门的云夕都觉失望。 “不似扬州烟花美,柳絮三月飞如雪。”采蘩说着南方民谣,“我终于信了一种说法。南地有灵秀,令人心满意足而无渴望,只愿沉醉其中。北地天高地广,却暴烈粗糙,令人总想征服扩张,寻找那份心满意足。所以,北人善武,南人善文,皆因天地养不同。你看这西市小而残旧,但这里的皇帝刚刚得到了一大片土地,让陈帝望尘莫及。” 云夕沉思,遂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不该小瞧了它。”带着雅雅下车步行,她渐渐对北方特色的小玩意儿起了兴趣,买的东西比雅雅还多。 采蘩什么都没买,她在找一间铺子,一间叫“墨”的纸铺子。 丹大人说了,那位会造纸的老友在西市经营纸铺。她本无意出门,因此才决定过来看看。和高丽纸匠要不要切磋,她暂无想法,反正西骋也在。张永的后人张翼虽说路途上对她挺照顾,但此一时彼一时,这露脸扬名的机会当然会先顾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至于陈帝当初允她南下时说让她向高丽和北周的大匠们展示一下南陈女纸匠之能,不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旨意,很容易蒙混过去。 她就觉得好奇。但凡和纸有关的人和事,她都会生出强烈的探知愿望。一个会造纸的人。到底会到什么程度?值得丹大人特意交代他们请教? 可是,采蘩将西市逛了两遍,始终没有找到这间纸铺子,更没找到这样一位会造纸的人。害她在好几间没开门的店家门口反复转悠,还一再问人,差点被当了有病。 她最终认定,丹大人太久没有离开康城,掌握这位老友的消息多半过期了。 无弹窗小说网.rt 第298章 小可怜?小混蛋? 在西市据说是最好的酒楼吃饭,雅雅最高兴。虽说家境好得什么都不缺,采蘩在亲情上无尽宠她的同时,并没有给她物质上想要就要的纵容,所以每次出来吃饭她就像过节一样开心,而且绝不挑食,好吃难吃都要尝过,再评一评。童言无忌,煞是有趣。 老板送来暖酒,听雅雅说这个面疙瘩难吃,又说那个羊肉难闻,最后指着一盘青菜说香,再道包子的味道还行,僵笑着随口问,“几位是南方来的吧?” 云夕不知不觉得出和雅雅相同的结论,一桌子的菜只有青菜好吃,热腾腾的包子能填饱肚子,“你怎么知道我们从南面来?” 老板心道,那么挑剔吃食,多半就是南人。但他说出来的话十分客气。 “几位姑娘穿着精致,说话软腔柔语,又吃不惯我们这里的菜,所以能猜出七八分。其实,不是我夸口,长安城里做北方菜的酒楼饭馆多得是,但论南方菜,我这儿就是最好的。” 突然有人轻笑一声。 老板扭头,见客人们各吃各的,不像有嘲笑他的人,就以为自己听错了,对采蘩她们接着说道,“当然,咱没法跟御膳房比,可我家的大厨就是南方人,做得一手江南风味的小菜。要不你们加点几道?” “骗死人不偿命。”显然和笑声来自一个出处,但这回听出了大致年龄,应该还是个孩子,稚嫩得很,“已经一桌子摆满,还想让人点菜,啧啧啧,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抄钱手呢。” 老板吹胡子,脑袋囫囵一圈,没找到人,“小混蛋,在哪儿说瞎话呢?你爷爷欠了我那么多酒钱,我还没上门讨债,你小子却坏我生意,不想过安稳日子了,是不是?逼急了我,让你爷俩破庙都没得住。” “切,破庙又不是你家的,你说不让住我们就不能住啊。”一颗小脑袋从窗口伸出来。乌漆抹黑的脸属于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少年,身上的棉袄单薄破烂,但笑容明灿,一双机灵十足的丹凤眼。 “小混蛋!你是不是又到我厨房里偷东西吃了?无缘无故猫在窗子底下。”老板撩袖子,似乎打算捉人。 “说谁偷?我是穷,可从不取不义之财,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就你家做的吃食,让我白吃——”吞一口口水,头颅高高扬起,但觉得不该把话说绝,“我都得考虑考虑。” 老板涨红了脸,气得七窍生烟,“我这儿东西不好吃,那你叫你爷爷别来赊酒!” “你以为我爷爷高兴来啊。要不是你的酒里掺了水,卖得比别处便宜,他才不来呢。”少年声量不小,引客纷纷皱眉,举起杯子再尝。 老板忙喊,“各位客官,没有的事,绝对不可能。这小子的爷爷欠了我三四两银子,如今想赖账,所以故意编瞎话坏我名气。”说完,挥着拳头,一边叫伙计们帮忙抓那个小子,一边自己也冲了出去。 少年动作灵活,利落得爬上窗台,跳到采蘩那桌前,对瞪瞧着他的雅雅眨眨眼,“***,你不喜欢吃这碗面疙瘩的话,可不可以给我?” 雅雅不说话,但双手把碗捧给他。 少年双手合十,“谢啦。”接过就是一气吃,连筷子都不用,把嘴张到最大,河马那般吞食,好似饿了很久。 “……你慢点。”云夕没见过这种吃法,怕他肚子没饱先给噎死了。 少年没空,也没嘴说话,但指指桌上的白切羊肉,又指指自己,不断给雅雅使眼色。 雅雅到底小,不懂他的意思,看看采蘩,“姐姐,他干什么?” 采蘩解释,“他还想要羊肉,你给不给?”这小子果然机灵,不问别人要,就问雅雅要,摆明知道她最好说话。 雅雅点点头,“给。” 少年眼睛亮晶晶,一手端面疙瘩,扫荡最后的残余,一手伸向装羊肉的盘子。 这时酒楼老板赶到窗外,见他不但到店里去了,还又吃又拿,不由凸出眼珠子,“小混蛋,还说你不偷东西吃?我今天揍死你这个贼娘养的咋种。” 少年丝毫不为老板的污言秽语所动,放下碗,腾出手来捉起棉袍衣摆,成了一大兜,将另一只手里的羊肉往衣兜里一倒,然后把盘子又快又小心得放回桌上,转身就要跳窗。但窗外有个伙计守着,老板又带人跑回了店里,四面都被堵住。 “小混蛋,你再跑啊!看你还能往哪儿跑?”老板笑得得意。 少年腰板挺得笔直,“我没偷吃,是你的客人让我拿的。不信你问!” 老板没想到出现这种情况,看向采蘩她们这桌人,拿捏不准语气,怕得罪了客。 “是啊,是我给这位小哥哥的。”雅雅大方帮腔,“他不是小偷。” 云夕看采蘩无意开口,便道,“老板,这个男孩没说谎,确实经过了我们同意,你就息事宁人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咋呼要揍死谁,毕竟对方只是个孩子。” “……客官,你们可别上小混蛋的当,他最会装了。常这么干博取客人同情,混吃混喝一顿。其实,一点儿都不无辜,骨子里的坏。”老板这么说,凶恶的脸却不能服众。 采蘩静静看着。一大一小,一富一穷,一个面狠一个真饿,各执一词,大多数人会觉得老板不近人情,但不知怎么,她有点信老板。虽然老板说少年故意惹出这场闹是算计好的,也很难让她尽信,不过少年的丹凤眼里有狡猾,她看得出来。 “老板,既然他拿得是我们桌上的东西,你就别管了,反正我银子不会少给你。”她先让一方平息。 老板结舌,最终无可奈何地接受。 少年嘻嘻笑着,“谢谢几位小姐的善心,你们一定会得菩萨保佑,有好报的。”这就要走。 “等等。”采蘩可不善,叫住了他。 少年面色忽冷,又一下子嬉皮笑脸起来,“小姐还有什么事?” “我有说这面疙瘩你可以白吃,羊肉你可以白拿吗?”这小子是不是装的,她很想知道。 雅雅大眼睛忽扇忽扇的,喊声姐姐。 采蘩摸摸她的头,示意她少安毋躁,将目光调回到少年身上。 少年的笑渐渐收起,斜勾起嘴角,小小年纪目光竟显邪劲,“面疙瘩是那个小丫头吃剩下的,羊肉是你们一群人吃剩下的,难道还要我给钱不成?” “面疙瘩是我小妹盛到自己小碗里去吃的,你吃的是大碗;羊肉是拿刀切成了片儿,分到各人碗里去的,你拿的是大盘。自始自终,我们没有一个人,包括你自己,说过不用给钱这样的话。你问的是可以给你吗,我们回的是可以给你。给,不代表白食白拿白送。”采蘩说完这番话,引起周围看客的不以为然。 云夕也不解,悄拉采蘩的衣袖,“算了,跟一个穷孩子计较,让人——”瞧不起。 少年哈哈大笑,张扬与年龄不相称的傲气,“你虽然能巧言擅辨,咬文嚼字,却实在无理可依,只让人笑你有钱心丑,上不了台面。”用词文质彬彬,没有半点穷人家的模样,“莫非你给我这些剩菜剩饭,我还要用真金白银买吗?再者,有钱我何必替你扫桌?你分明是故意刁难我。难怪都道越有钱的人越小气,吃得肥肠满肚,却不长脑子。小姐貌似仙女,一颗心却黑了。” “不准你说我姐姐坏话!”雅雅本来同情少年的,现在坚决帮自家人。 少年不屑,对雅雅态度不善,“吃奶的娃别插嘴。” 雅雅鼓起腮帮子,“我才不是吃奶的娃!”跳下椅子就拿脑袋顶少年。 少年哎呀大叫,抓着雅雅的小辫儿,“你别打了,再打我还手了。不要以为你年纪比我小,又是女娃娃,我就会让着你。” 丁家兄弟们就在一旁,采蘩放心让雅雅“打架”,眼中浅笑。 云夕看不下去,出面将两个孩子分开,难得对采蘩的作为不赞同,对她说道,“这么多双眼在看,别较真了。” 采蘩不良善,也不怕人看,逆风顶浪仍安然作自己,“少年,面疙瘩十文,我算你五文钱,白切羊肉两钱银子,我算你一钱,总共一钱五文。你给银子,我就让你走。”这小子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没钱!”少年死死抓着衣边不放,“告诉你,我小混蛋在长安城里可不是让人欺负大的,只有我占人便宜的份,没有别人算计我的份。这面疙瘩已经到肚子里了,你真不给,我就吐出来。羊肉让我的衣服包了,这件冬袄穿了三四年没洗过,你要是能吃得下去,我就还给你。怎么样?你吃不吃?” 云夕开始觉得这少年骄横了,把雅雅带开,不再充当和事老。 老板吐苦水,“大伙儿瞧见没?别可怜他,他也不用人可怜,比大户人家的孩子还横,牛气冲天。欠我银子,我还得当他小祖宗供着,一不留神让他算计一回,别说揍死他,连他衣角都没挨着过。” 谁是虎,谁是羊,在采蘩眼里终于真相。rs 第299章 飘纸香的酒楼 小老虎哼哼唧唧,挑着眉,斜眼睨采蘩,一副你拿我没辙的模样。 采蘩原本只是突然起的兴趣。起先和大家一样认为酒楼老板奸猾,而后看那少年狡黠灵敏,游刃有余那般从容,她惊觉被他困顿的外表蒙骗了过去,从而她才“刁难”。她不是真要拿一钱五文的银子,却因为对方的倔强和傲气禁不住开出这样的条件。现在,什么?他可以吐面疙瘩,还告诉她,棉袄没洗过,她吃得下羊肉,他就还。小无赖啊!长大了不得了。 “你叫小混蛋?”他都自称了,这三个字因此没有贬义,采蘩淡然问。 “是啊。”果然挺骄傲。 “你吃进去的,还有你兜里包着的,还不还,怎么还,不由你说了算的。”她说什么来着?小孩子多麻烦,一个个不知道输字儿怎么写。“这桌上,除了我这个付银子的人,谁说了也不算,包括我小妹在内。六岁的孩子,她说的话只有孩子当真。而从头到尾,你问过我了么?” “……”少年也被说哑了,他就是知道小孩子容易产生同情心,才只问雅雅的。一向耍赖装可怜好得手,那些有钱人即便上了当也不在意那点损失,没想到遇到一个不依不饶,看着冷清没表情的千金小姐,他知道那不是小气,而是看穿了自己,不愿意让自己耍了。 “我管不着,反正我没钱。”他就赖到底了。 “没钱就拿别的东西来抵。”采蘩虽然烦小孩子,但很能应付得了,对老板道,“你既然认识他的爷爷,想来也知根知底,就让他免费给你干一个月的活儿抵消了如何?” 老板苦笑,“我也想啊,不过小混蛋从来不肯,说他动脑不动手,别看他这德性,那双手比小姐还娇嫩。” “放屁!你的手才是女人手呢。”少年骂将起来。 老板作势挥挥拳头,“臭小子,小心我告诉你爷爷去。” 少年就此瘪了气,又哼哼唧唧嘀咕了好一阵,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今天算我倒霉,拿东西抵总成吧?不就一钱五文吗?我这样东西可值钱得多了,少说五两银子,便宜你们。” 老板却道,“你们可别信他的,他要是有值钱东西,还用得着欠我的酒钱?别说五两银子,像我们不识字,所以一文钱都不值。” “那是你们不识货!”少年解开胸前的绳结,拿下背上的长竹筒,双臂抱着,真当宝贝。 事情到这儿,采蘩直觉越来越有意思,“是什么东西?” 少年看看满是食物的桌子,努努下巴,“好歹把桌子理干净,都说这东西贵,万一弄脏了,你得倒赔我银子。” 采蘩对老板点了点头,示意他照少年的话做。 老板嘟哝,“真不是值钱的东西,就是几张破纸。纸铺子里最便宜的纸,几文钱买一刀了,小混蛋也敢开口说五两银子。那么值钱,怎么不拿到纸铺子里卖去?” 纸啊——采蘩坐坐直,双眸灿了起来。刚才在大街上找了半天的纸铺子,却连纸片都没找着,岂料吃饭的地方居然有惊喜。五两银子的纸,自然是名纸,不过拿在这个叫小混蛋的少年手里,她琢磨不出会是哪一种。因为琢磨不出,所以更期待。 少年等桌子收拾干净,将竹盖拧开,从竹筒中慢慢抽出一个纸卷,很小心地铺平了,“瞧瞧,长卷幅,白如棉,细腻有光泽,哪里是普通白纸可比的?” 采蘩的手指正要触到纸面,就被少年的胳膊挡住。 “别乱碰,弄脏了你也得赔我——”眼珠子一转,算学不好,“五两扣掉一钱五文。” “不碰,怎么知道你这纸值钱?”采蘩虽然冷冷地说,但她目力很好,已看出那纸面确实十分细腻,纸纹亦美,似有丝帛的质地。 “我告诉你这是什么纸不就好了吗?”少年清清嗓子,头转了半圈,故意大声说给每个人听,“这是绵茧纸。” 采蘩挑眉。高丽绵茧?那应该还是贡品吧,他从哪儿得来的? “什么棉茧蚕茧的,不就是白纸?”老板绝对是对纸一窍不通的外行人。 但他不通,不代表酒楼里的人都不通,有客道,“绵茧纸乃高丽纸匠所造,纸质上等,听说由蚕茧丝所出,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高丽人这回来我北周,绵茧纸都送到宫里去了,民间可见不着。普通人别说五两,有钱也买不到。” 老板听了前面的,一怔。再听了后面的,哈哈两声。 “小混蛋,听见没有,你说的那个绵茧纸倒是值钱,但它是贡品。贡品知道吗?就是皇上,皇亲,还有当大官的人,他们用的东西。你小子要么就是唬弄人,要么就是承认自己偷贡品。那可是要砍脑袋的。” “我没偷!说了我不取不义之财。”他耍计吃饱肚子是一回事,偷窃却是本质的败坏,他决不干,“我动脑不动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采蘩悠悠道,“这并非高丽绵茧。” 少年撇嘴,“你们一个个耳朵怎么长的?我说这是高丽绵茧了吗?” “绵茧之名由高丽人取,既说绵茧,自然就是高丽绵茧,少年郎不要强词夺理。”还是那个客人。 这回,采蘩分心看了那人一眼。他年约四十,相貌中正,身穿青布袍,两鬓掺银丝,独自一桌。桌上只有一盏酒,一个杯子,一碟花生米。她还留意到,他腰间垂块铜牌。一般带这种腰牌的,无非三类。朝廷官府,名门高户,江湖派系。 少年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反驳。 采蘩接过来,“绵茧之名虽是高丽人取的,不见得就是全然独创。我们早有蚕茧纸,可追溯到两晋,盛名远播,其造纸工艺至今高丽人都掌握不了。绵茧二字,似有不甘,似有自以为是,又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她对这个名字并不喜欢。 少年想不到情势变成这样,刚跟他针锋相对的人,这时却跟他站一块儿了,但他不是刺猬,见风使舵套近乎,“小姐说得没错。蚕茧绵茧就差一个字,高丽人取这名居心叵测。而且,谁说只有高丽人能造绵茧?我这个就是本土产的,比高丽绵茧好。不信,你们中间有识纸的只管上来,手干净了就能摸。”他放宽条件,想通了真金不怕火炼。 青袍客本侧对着采蘩和少年,听到这儿转过身来正坐,“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般浮躁?一个名字都能让你们比较来去。高丽绵茧就算叫高丽蚕茧又有何妨?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自信可不是咋呼出来的。蚕茧纸贵在其独特的硬质和纹路,为画者书者的笔墨呈现独一无二的风格;绵茧厚若锦,面若帛,柔软质地,注重外相的贵。出挑之处不在纸纹,而在于光泽和吸墨,也就是优化了最基本的两种特点。内外结合,产自难有名纸的高丽,自然成了宝贝。贡品就都是最好的吗?” 少年直率,“呃——给皇上的东西能不是最好的吗?” “天下之大,好东西很多。最好的?什么是最好的呢?无从比较,越比越糟糕。”青袍客摸着胡须,目光明睿,“左伯纸是不是最好?” 少年道,“是人就知道左伯纸。左伯纸是传奇,曾誉为那时最好的纸张,没有别的纸与它竞辉,不过已经失传了。” “南陈有女子纸匠,数月前成功再造了左伯纸,传奇惊现。我托人千方百计花五金弄来一张半成品,虽说技艺超然,但不得不说左伯纸即便再现,也不能恢复昔日辉煌。造纸术和任何工艺一样,由一代代的纸匠突破自我,进步再进步,没有尽头。”他一说完,众人交头接耳。 云夕对采蘩眨眼,悄声道,“说你呢。” 采蘩不诧异别的。上次比纸的半成品让秋相拿走了,说是皇上吩咐的。但居然叫价五金?太黑了!她造的这纸,没分到好处也就算了,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青袍客看着少年,“少年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混蛋啊。从我出生起,我爷爷就这么叫。干嘛?”少年时而斯文,时而粗鲁,没有定性。 “我看你挺聪明,对纸也熟悉,有意给你提供一个适合的去处。难道你打算这样骗吃骗喝一辈子么?”青袍客站了起来,腰牌翻面,上面刻着字——御工。 老板其实与少年没有多大的仇怨,只是很无可奈何而已,识出腰牌后,忙道,“小混蛋,你今天撞大运了,这是御工大人,他给你的,一定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到的好去处,还不赶紧答应?” “答应什么答应?我长得这么聪明灵秀,英俊可爱,当然讨人喜欢。不过这年头骗子多的是,两眼瞎就跟去,被卖被糟践,找谁哭去?”少年自夸,却也谨慎。 他突然觉得有人看他,往下一看,比自己矮一头的那个小丫头睁着杏眼,那样子才叫可爱得不得了,不由伸出手指点点雅雅的小脑袋,“看什么看?” “自己夸自己,是不是厚脸皮?”雅雅学的道理。 她童言天真,引得众人发笑。 -------- 周末了,大家愉快哈。rs 第300章 第二位如夫人 少年一向厚脸皮惯了,但被雅雅这么说,竟突生不自在,抓耳挠腮,最后决定不理会,但对青袍客不客气地说道,“什么好去处?说出来我听听。” “不管能不能去,对长者说话要知礼数,否则即便去了也留不住。”青袍客似乎习惯教人,“明日御工坊招小学徒,我可推荐你参加纸坊招考。” “啊?原来让我去学造纸?”少年发出切一声,摇头道,“不去。” 不知怎么,少年的答复在采蘩的意料之中。 少年不急,急老板。他凑到少年身边,“小混蛋,这么好的事你都不要,你爷爷会高兴坏的。御工坊啊!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吗?穷人家的孩子要是进去,那就登天了,包吃包住,学最好的手艺,还有钱拿。这么一来,你也能养你爷爷了,买个不漏雨的房子,能吃饱穿暖。” “我不当纸匠,我要当官儿。动脑不动手,我得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啊。”少年原来志比天高。有点——太高。 青袍客不勉强,走时只道,“要当官,先学会说话,再把骗吃骗喝的小家子气改了。” 少年对着他的背影吐舌头,嘀咕一句,“就是最容易骗吃骗喝,我才想当官的。” 这话让采蘩眼睛再亮,小混蛋不但对纸的认识不浅,对官场的认识也不浅。一个孩子能有这种见地,恐怕和养大他的人很有关系。不由得,她对那位住破庙欠酒钱的爷爷好奇起来。 “好了好了,吃点剩菜剩饭还耽误我这么多工夫。喂,这张绵茧抵面疙瘩和羊肉,到底行不行?”很不耐烦地翻起白眼,冲着采蘩的语气又敌对了。 “可以。”不管这样的回答让老板愕然,采蘩还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锭碎银子,递了过去,“这是找钱。” 少年虽然刁钻,但为人其实挺爽快的,没想到她还给自己银子,也不接过去,“为什么要找我钱?都说拿它抵了。” “我不占人便宜,绵纸五两银子,欠我一钱五文,这里四两多,清了。”采蘩却也要拿自己的主意。 少年看了采蘩一会儿,皱起脸皱起嘴,“不要。”将羊肉兜紧,撒腿跑了。 “这小子白痴啊,有人推荐他去御工坊,他不要,有人给他银子,他也不要。也不想想,这不要那不要,什么时候才能还上欠我的银子?”老板一边叫苦,一边瞄采蘩。 采蘩一抬手,把银子抛给老板,“我帮他爷爷付酒钱。” 老板乐眯了眼,连声道谢,又夸,“小姐,您可是大人有大量,而且活菩萨一样,这破纸也愿意花真金白银买下来。其实咱们都知道,您其实是可怜那小子。” 采蘩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淡漠,“我没可怜任何人。” “啊?那——破纸真值五两?”老板吓一跳。 “你看我傻吗?”采蘩反问,将纸卷了起来,交给旁边静立的丁大,又小声吩咐他一句。 丁大仔细收了,附耳丁二,丁二便走了出去。 老板结巴又道一遍,“您……您的意思是那纸真值五……五两?” 采蘩只道结账。手对于那张纸的触感仍保持着新鲜,因为记忆深刻,心中起伏。 她爹挑剔,左拐挑剔,导致她更挑剔,至今她没有遇到过一张挑不出毛病的纸。即便是自己再现了左伯纸,但左伯纸在当世不是完美的,别人看不出来,她却很清楚。她也以为世上是没有完美的纸的,毕竟造纸的本料各种各样粗糙杂色,将它们澄净洗白发出光泽本来就是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所以由它们造出来的纸或多或少会带有本料顽强的纤质束。这也是评定好纸等级的关键之一。 那少年的绵纸,看不出本料束,摸不出本料束,纯白就像天空的纯蓝一样,肉眼和皮肤都感觉不到,这么的完美。它具有高丽绵纸所有的优秀品质,但又远远超出了高丽绵纸本身,完善了光泽度和厚薄均匀度,增加了真正丝帛般的质感和柔韧。小混蛋说这是本土造,高丽绵纸那么珍贵,那对师徒还打算开擂台跟中原各路造纸高手一较高下,如此一来岂不是成了高丽国耻? 采蘩知道自己不好心,但幸灾乐祸油然而生。怎么说呢,谦虚是最安全的品德。高丽人低调,她就会尊重他们的成果。非要挑起大家的斗心,偏又没有力压群雄的本事,徒让人看笑话。 出了这家上了一出好戏的酒楼,采蘩今日有意外的收获,心情颇好。但好运气还没有到此为止,居澜园里有一出更精彩的戏在等着她回去看呢。 首先看到的是园门外一抬二人小轿,明显就是女子坐的。云夕以为是肃公夫人,但采蘩觉得不然。独孤棠的大姐是独孤家长女嫡女,又是肃公罗扬唯一的妻子,身份何等尊贵,不可能坐这样的小轿子来。 进了园子,大管事没来迎,这就是另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几日都由他亲送亲迎,不出现则说明他来不了,来不了的原因极可能就是招待坐轿来的人。且一路见不少仆役丫头凑堆说悄悄话,看到她却个个如鸟兽散,十分可疑。 “丁小,去把那些咬耳朵说悄悄话的人给我请一个过来。”采蘩可不等着真相大白。 丁小欸应了,转眼功夫,拎来一只。 采蘩记得他是外园清扫的杂役,却也不问他们嚼什么,只问,“园里来了什么客人?” 那杂役不敢抬头,声音唔哩不清,“不……不是客……是……不好说。” “不是客,是主子么?”云夕好奇。 “呃——呃——”杂役支支吾吾,突然双膝跪地,“两位姑娘别问我,我一个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有的只是道听途说,不能作准。” 采蘩呵一声,“那人多大的来头,把你吓成这样。起来吧,这园子里别人是主是客我不知道,但我自知受不起你这一跪。”她是真客人。 “童大姑娘别这么说。”园子里到处都有眼睛,大公子和这位美到妖艳的姑娘之间那点事,早就传到各个角落。一个个都想不通大公子竟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天天凑到她的饭厅里用膳。相比之下,今天来的这个比较象大家闺秀,文文静静,说话也柔美,仪态雍容。 “到底是谁?干脆点儿说出来就行了。”云夕心急。 “是……是大公子的新夫人,不,新如夫人。”杂役不知怎么,有点哆嗦。 云夕睁大了眼睛,顿时看向采蘩,吃惊地问道,“大公子成亲了?” “国公府里有一个他的——妾吧。”不过,新如夫人?采蘩抿薄了唇,嘴角微微勾起,这是说独孤棠如今有两个妾了吗?上回在船上见到的那一个,叫胡黎,从名字到相貌,似乎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不知这回新纳的,又是什么样? 云夕让她的淡然弄得心急,拉到一边悄悄说,“采蘩,我瞧独孤棠对你——挺好的。”不好明目张胆说体贴入微,毕竟女子名节重,只要没成亲,就算两情相悦也不能轻率,“他怎么……怎么一回来却纳了妾呢?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采蘩对这事淡然,是因为她信任独孤棠。 云夕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还以为他要娶的是你。” 采蘩大方承认,“他是想娶我。”无需隐瞒,人人有眼睛会看,而她前世今生都认为**女爱天经地义,没必要故作矜持。 “呃?”云夕就不懂了,“那他为何还——” “不知道,得问独孤棠,或者那位如夫人也行。”采蘩回身,让丁三带雅雅回自己的院子,又道,“瞎猜不如看看去。” 云夕打心里佩服采蘩处变不惊的这份闲定,但仍有一问,“采蘩,我瞧你也是不服软的。如果,我是说如果,独孤棠真有两位妾室,你当如何?” 采蘩笑,“他的妾,我能如何?不过,若我答应嫁他,自然要想办法弄走的。” 云夕想不到她这么直接,“你不怕别人说你是妒妇?” “我将来要嫁的人,肯定是自己一心一意喜欢的男子。我一心一意,自然也希望他一心一意。他过去有没有女人,我不管。但他娶我之后,我决不会与别的女子共夫。我就是妒妇,不打算装贤良,所以不怕人说。”她不当妾,要当妻,“当妒妇总比变成毒妇好。”不要像沈珍珍,假装大度,又暗地害人,干脆自己让人骂,不贪图好名声,但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云夕崇拜望着她,“采蘩,我真心的,以后多向你看齐。” “我们互相看齐,记住一点,千万别让自己受委屈。”采蘩不矫情,当勉励则勉励。 走到正堂外,见窗下一排溜听壁角的人,云夕就笑,“干脆你也别急着进去,听一会儿再说。没准小两口亲亲我我的,你就跟独孤棠这人划清界限。怎么回事啊?这头对你好,那头娶进来。”玩笑开着,心里怕成真。 溜排的人中竟有大管事,也不为自己偷听而觉得不妥,对采蘩尊尊重重说道,“童大姑娘,里面的客人非要住进来,可大公子还没回园子,您看怎么办?” 一个个的,都问她?不出面是不行了,采蘩走进去。rs 第301章 不赶你不足以得意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小姐您有国公爷的亲笔书信,不赶紧安排住的地方,居然把我们就撂在这儿不管了。..大公子尚未娶正妻,那个胡黎比您进门早,但小姐您的身份不知比她高出了多少,连国公爷都十分礼遇您,允您管着大公子院里的事。国公爷说了,只要您能为独孤家诞下一男,您便能与大公子将来的正妻平起平坐。我瞧这居澜园里的仆人们多半散漫惯了,不懂轻重,还好小姐过来,不然不知他们平日怎么在主子背后偷工减料呢。” 采蘩一听,这声音耳熟了,心直沉。难道独孤棠的新如夫人竟会是她? “少抱怨两句。小姐毕竟刚进门,又是再嫁之身,先别想着摆主母的架势。下面的人多见风使舵,大公子待小姐好了,他们自然也好。小姐如今对他们谦和尊重些,他们还能帮着小姐得到大公子的心。别当这里是娘家,怎么着有大老爷给小姐撑腰,骄横一些也无妨。在别家里要守别家的规矩,小姐不喜欢南姑爷,因此不喜讨好的作派,老婆子也随它去了。这回可是小姐千盼万盼得来的夫婿,谨慎着低头做人的好。”声音老而不迈,心机颇沉。 “都嫁进国公府给国公爷当儿媳妇了,还低头做人?”仍是年轻的声音,见识没长进。 “都别说了,该如何做我自己心中有数。”音色娇美,听得出心情相当不错。 采蘩在屏风后不由想叹息,以为已经把那朵莲花清出了自己的视线,怎么又兜回来了,还是以独孤棠的新妾出现? 云夕见采蘩不走,问道,“为何不进去?” 采蘩无奈回答,“是熟人。因此有些犹豫,心里委实不想见。” 云夕一听,更奇怪了,“居然还是你认识的人?这种情形下见面岂非尴尬。” “我和她之间没有交情。所以尴尬倒是没有,却只感叹怎么又遇上了。”摆脱不掉,真正是恶缘。加上沈珍珍,这辈子比前世还多出一个讨厌自己的女人来。到如今。她不怕正面而来的对手,但对那些在背后来阴的人,而且还不是为了什么像样的理由,让她没法高兴地起来。 云夕却做出一个很大胆的动作。探出脑袋快速瞄了一眼,回头惊看采蘩,“是她?!” “你也认识她?”采蘩一想就通。“也对。都是康城里的大家千金。” “我爹还健在的时候,我跟她虽见过面,但未曾说过话。她因庶出的身份在那些场合中备受冷落,而性子还清高的很。后来,我家没落,再见时就对调了位置。她身边围绕一群千金闺蜜,我却是遭瞧不起的那个了。那日她们在酒楼说你闲话。正巧让我听见,看不过去就说了几句,如今恐怕我也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云夕有点冒火,“独孤棠眼睛瞎了,竟会纳这般虚荣的女子为妾,今后家里永无宁日。”她也看出了姬莲的本质。 说完才发觉自己嘴太快,有点对不起采蘩,云夕忙补充,“采蘩,我不是说独孤棠不好,就是——”怎么说呢? “没事,我和他八字少一撇,你尽管骂他,让我把眼睛睁睁大,免得将来成了遇人不淑,那我可要哭死了。”这时又庆幸自己冷静了一次,没有在独孤棠表情时,冲动应承终身。不然,她和他是私订婚约,姬莲却是得到独孤棠他爹承认的,一入长安,她就算是妻,只怕也站不住脚。 “既然来了能说话算数的人,还请赶紧来听少夫人吩咐。到底住哪处?马车里大箱小件等着搬下来收拾。少夫人越早安顿好,就能越早服侍大公子,大公子也能过上家有女主人的舒心日子了。”同样是抬高姬莲的身份,刘婆子说得很客气,客气之中不容人忽略,是让人自己识好歹的意思。 云夕对采蘩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对付她,我来。”她以为,采蘩到底是住在姬府里的,姬莲又是姬家的女儿,明面上两人是堂姐妹。 不等采蘩说什么,云夕绕出屏风去,“姬三小姐,想不到你我还能在长安见面,真是巧。” 坐在主座之下首的女子本来正喝茶,杯子端在手中,“云小姐?你怎么会在——” 想问云夕怎么会在自己相公的别园里,但看清她身后的人,那女子浑身剧烈一颤,杯碟用力敲在桌上,顾不得水花四溅,禁不住站了起来,怒指其名,“童采蘩!”她只带了刘婆子和芬儿,不需装假笑脸。至于云夕,早前就帮采蘩说话了,不会成为她的朋友。 采蘩拉了拉云夕的衣袖,微笑,“我们一起来。” 美眸盈盼,动若秋水,直直望进对面那个穿着华贵秀柔,容貌娇丽的女子眼中,语调平伏,“莲三姐姐,恭喜你梅开二度,再觅得名门高户。” 姬莲冷笑,“不用你假惺惺。你为何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采蘩答得理所当然,且走到主座,施施然坐下,“三姐姐请坐。” “这是我夫君的别园。”想立刻喊她滚,姬莲硬生生将它压下去,乍见采蘩的惊怒已过,还是要防隔墙有耳,坏了自己辛苦建立的大家闺秀气质,“不知是谁自作主张把园子借给你的,我如今要搬进来住,你还是另找地方吧。”当初自己被她赶,这下风水轮流—— “三姐姐,不知新三姐夫是哪位?”采蘩明知故问。 一提到这个,姬莲遮掩不住的满面春风,也听不出采蘩的暗讽,得意道,“他是定国公的独长子,也是皇上新封,统领四方少将军的元帅,独孤棠。”说到这儿,发现采蘩故意的,“这园子是他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采蘩“老实”,“这园子不是他的,是他大姐的。原本想送他,他不要,一直只以借住的名义。这回将园子借我住,已经征得了他大姐的同意。三姐姐每到一处就要赶人走,却总不问清地方的主人是谁,容易闹笑话,今后还是慎重些好。” 姬莲虽然刚得知这事,却嘴硬反驳,“大姐既然有意要送,那就是我夫君的了。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不过怕你和我住不了一处,好心好意给你个建议罢了。要不这样吧,我公公在长安城里也有外宅,我请他借个地方给你。” “三姐姐这话说的,你我在姬府都住得好好的,为何这儿我就跟你住不了一处?再者,这地方那么大,要是一南一北两头住,说不定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更何况我最多待到开春就走了。”口口声声夫君公公,姬莲当自己不是如夫人,是正夫人了吧?这位真是到哪儿都要争最好的,采蘩不知该不该同情独孤棠。“你若真想要我走,不如你去跟你夫君说。他帮我好心好意借了这园子,这才没过几日,而且我今早还说住得很舒服,在周陈正要开始和谈的关节突然这么闹腾,会以为我们南陈没诚意。” 都扯到国家大事上了,姬莲不懂,懵得回不了话,直到刘婆子咳了两声,给她使眼色,她才不甘不愿哼了一声,“那就我跟夫君说吧。不过,若他要你搬——” 采蘩嘴角含笑,“那我自然就搬了。” “你说的,可别到时候赖着不肯走。”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不见得是自信,却是为了面子。 姬莲半个月前嫁进了国公府,独孤棠始终不曾出现过。一开始她能理解因为他在返回途中,但后来听说他护送南陈使团抵达长安了,却仍不见人。刘婆子打听到他住居澜园,她急切想见他,便向长辈们请求过来服侍。国公爷说不管,倒是国公夫人董氏赞她贤淑,不但支持她,还让国公爷写了封信给独孤棠。只不过她出门时,西厢里住的胡黎冷嘲热讽,说她做无用功。 “等到那时候,我也不好意思赖了。”采蘩举茶杯,“独孤棠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他说这园子我能作主,所以三姐姐今日先回去吧。”这回,还是她赶人。 姬莲顿时眯眼,不悦到了极点。 芬儿忍半天了,再也忍不住,“这园子不管是大姑奶奶的也好,还是新姑爷的也好,那都是独孤家的。小姐如今是独孤家的媳妇,怎么都比你这个客人更能作得上主吧?哪里轮得到你来送客?” 芬儿插嘴,云夕也名正言顺管起闲事,“这种话听起来好像你家小姐是独孤大公子的正经夫人一般。难道周和陈不同,为妾者也当得起家成得了主子了?而且,怎么那么小家子气?事大事小不分清楚,我们可不止是独孤棠的贵客,也是北周朝廷的贵客。小心我们到南陈使节大人那儿抱怨你们撵客,连累你家新姑爷的前途黯淡。” 采蘩发现云夕这趟跑出来,别的不好说,口才肯定是长进了。 刘婆子瞪芬儿一眼,亡羊补牢,“两位姑娘千万别误会,其实南陈发生过什么都不要紧,陈年的旧事了。我家小姐本是好心,怕因旧事相处尴尬,才提议换一个更好的住处,并没有要赶走你们的意思。” 这叫睁眼说瞎话。 “谁要赶谁走?”独孤棠回来了。 无弹窗小说网.rt 第302章 “薄情寡义”的大公子 采蘩坐着不动,眼中立刻起了看客的兴味,她是真不喜欢跟姬莲啰嗦,正主儿回来就好。 独孤棠也不看别人,走向采蘩,坐在她旁边的主位上,说道,“听说你们到西市逛去了,比康城如何?南地的店铺琳琅,货物千种百类,要精致得多,但我们北人待客爽气,货真价实,不用怕上当受骗。不过西市和东市也就是个名气,真正的好店和老字号不在那儿。明日我有空,带你逛去。” 采蘩淡笑说好,“最好找间做江南菜的酒楼,云夕和雅雅今天光吃菜叶子了,白花我一两多银子。” “那有何难?东郊有个叫望江南的园子,老板本是御厨,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在宫里专做江南菜,年纪大了想出宫养老,皇上舍不得,不允。老板说他不走远,会在长安开间铺子,皇上想吃他做的菜,随时传唤他入宫就是。皇上这才放人,而且送他这处园子。开张五年多,园子从没冷清的时候。” 姬莲出神地望着独孤棠,他穿一身崭新的朝服,面庞棱角分明,五官俊气魅力。他是她的夫君了,尽管经历那么多曲折和痛苦,她终究如愿以偿。她痴迷了心神,以至于没有发现独孤棠和采蘩之间已没有任何人插足的余地了。 “有这么好的地方,自然要去的。”采蘩自己不讲究吃的,但想带两只小的去开开眼界,“云夕,听见没?明天咱们早饭都别吃了,就等着有人请客。” 采蘩满不在乎,云夕却憋不住气,“大公子是不是该先解决了家里的麻烦,再来请客吃饭?不然算怎么回事?” “家里的麻烦?”独孤棠的视线这才落在姬莲身上。 姬莲与心上人的目光相碰,立刻娇羞了一张芙蓉面,艾艾盈福,甜丝丝儿喊声夫君。身后芬儿刘婆子也趁势恭称一声姑爷。 独孤棠坐着不动,神情却与之前截然不似,气息冷凝,“今日下朝后,听姐夫说起这事,我还想国公大人这回又害了哪家女儿,想不到是姬三小姐。” 这么说他爹啊?采蘩心想,父子关系僵得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不由她担心,自有贤良淑德的从中斡旋。 姬莲柔声柔语,“夫君别这么说,这桩婚事本就是我自己愿意的,没有人强迫我嫁。” 采蘩到这时了解到一件事,姬莲是真喜欢独孤棠的,这回并非盲婚哑嫁。 “姬三小姐,你愿意,我却连愿不愿意都没人问过一声,完全是国公大人自作主张。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抬进国公府的女子,相信你已经十分清楚。你们与其说是我的妾室,不如说是国公府里的管事和国公夫人的帮手,国公大人找你们打理他儿子曾经住过的院子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有那么难照料吗?一个胡黎还不够,竟让姬三小姐跋山涉水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住宫殿呢。”不但语气都结了冰,字字无情,还有忤逆不孝。 姬莲一直爱慕独孤棠,但跟他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说话的次数就更少了,加上今天可能不超过五根手指。如今他这番冷削刻薄,让她傻了眼。他是君子,不该对女子怜惜么? “夫君,我怎么会……会……”管事?帮手?照料院子的?每一个都如同晴天霹雳,劈得她眼冒金星,心肝乱颤。“虽非正室平妻,但国公大人有给我父亲的亲笔书函,许我贵妾,一旦我为你生子,我就为你的侧夫人,上宗祠族谱。” 独孤棠眯眼,又失笑道,“姬三小姐从南陈过来,可能不知道国公府里的事。全长安的人却都知道,我是庶出的长子,迄今还未记上族谱。我都不在上面,姬三小姐觉得你能上去吗?多半国公大人许诺的是,等我死了,你以寡妇的身份记名。至于说到生子,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多年前已经搬离了国公府,迄今为止不曾回去过,短期内也没有回去的打算。所以,你和胡黎生谁的儿子都不会是我的儿子。” 姬莲脸色惨白,跌坐在椅子里。 事关天衣教的利益,刘婆子说了一句,“这事可能并非出自姑爷所愿,但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不由你们说了算。” “这句话在别家行得通,在我这儿行不通。我是我,国公府是国公府,各过各的日子。”独孤棠最不怕别人拿父母之命压他,“姬三小姐,我可以帮你的,只有一样。” 姬莲眼中闪现希望的微光,“夫君请说。” “你以妾的身份刚进国公府,要出去连休书都不必,一封家书告知你父亲,请他接你回南陈,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那意思是,趁早走,人不知鬼不觉,名声无损。 云夕噗哧笑一声,连忙捂住嘴。 姬莲也没工夫跟她去计较,只顾瞪着眼前的独孤棠,不敢相信他竟无情到如此地步。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他怎能,怎么能这般待她? “小姐虽为妾,却也是贵妾,有媒有聘。国公府送来财礼,还派了迎亲的人,风风光光从康城进了长安,瞧见的人多呢,而且也拜了堂才算成得亲,国公爷和夫人都喝过这杯媳妇茶,哪能叫娘家人接回去这事就不算数的?”刘婆子据理力争,因她清楚,此刻服了输,今后就没脸在国公府待了。 独孤棠一听自己老爹这回竟然做到这个地步,不由冷哼,“既然你们这么说,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胆子这东西是越撑越大的,刘婆子今日不吐不快,“姑爷如果说是给休书让我家小姐走,那也不是容易的。休书得有理,我家小姐犯了哪条?你要说的不对,就算对薄公堂,我们也奉陪到底。小姐虽为再嫁之身,但她是姬氏长小姐,与你为妾并不委屈了你。进门半个月,她孝顺长辈,家务勤勉,方方面面周到。要挑错,却是大公子疏于照顾家人,违长辈心意而在外荒——”唐字咽了下去,刘婆子让独孤棠一眼看得全身凉,惊觉自己命短的刹那惧意。 “我说过,与国公府无瓜葛。到皇上面前,我也敢这么说。姬三小姐要是不肯自己走,又不收我休书,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来人!”听采蘩说过这个刘婆子可能是天衣教的人,恐怕还不知靠山已倒,才用这么大的口气说话,独孤棠等着看她惊慌失措。 跑进来两个管事,大管事不在其中。 这下轮到独孤棠举茶送客,“姬三小姐,请回吧,居澜园不是你来的地方。”不过,姬莲被选中的原因着实可疑。 姬莲的目光有些涣散,坐着不动,可怜楚楚的慌神模样,“你是我夫君,自然是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让我回哪里去呢?” 云夕看着姬莲,敌对情绪迅速退潮,但再看采蘩和独孤棠无动于衷的表情,不由提振精神,暗道这三小姐可不是她能同情的人物。 “我独孤棠此生只娶一人,她尚未点头答应嫁我,我便仍是单身。姬三小姐,向你求亲的不是我,派人迎亲的不是我,和你拜堂的更不是我,一切都是国公大人骗婚,你该找娘家长辈为你讨回公道。千万别再唤夫君,实在不能令我愉快。”独孤棠直言不讳,说他爹骗婚都眼睛不眨。 他又转而对堂下的管事们说道,“找几个丫头来,扶姬三小姐出园子。”不动,他就找人架她出去。 姬莲猛抬头,泪光隐现,“夫君你——不用找丫头,我自己会走。只不过我既得你父亲的认定,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就算寡居在国公府里一辈子,也无怨无悔。”说罢起身,摇摇欲坠的虚弱身子如风中摆柳,由刘婆子和芬儿扶了,往堂外走去。 采蘩料定她还会回一次头。 果然,姬莲缓缓转过来。侧面无限美好,给人以惊艳的弱。只是深深看了独孤棠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美人走了,留下香风,那两个年轻的管事怔怔地冲门站着。 “真是见识了。”云夕目瞪口呆,“若非我知道她原本的性子,简直难以想象这位娇弱的美人和清高孤傲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因她明白哪一种更吸引——”采蘩挑眉看独孤棠,“男子。” 独孤棠却对那两个管事皱眉,“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吃她那套的。装腔作势过了头,把人当傻瓜。但凡知道她一些事的,谁会以为她柔弱可怜?我这会儿想的是,国公爷为何把她娶回来给我为妾。” “独孤棠。”采蘩看着他。 “采蘩姑娘,别只是同情我。”独孤棠左右双指点点采蘩的太阳穴,“用你聪明的脑袋瓜儿,帮我想想。” 采蘩一弯膝,从他的双臂间脱身出去,反环抱自己双臂,“我怎么想,都只有三个字——你惨了。” 云夕不好意思看,回过身去偷笑。姬莲要是看到这一幅画面,不知道还能不能装大方?rs 第303章 就是他了 云夕走了,两人转到花厅说话,大管事便来听吩咐。 独孤棠道,“今后国公府那边来人,我要是不在家,一律不准放进来,就算是国公本人也一样。” 大管事说是。 “还有,刚才那两个管事我看有些迷心窍,你平日盯好了。要是园子里散播颠倒黑白的谣言,你就带着所有人回我大姐那儿去吧。我不用乱嚼舌头不分是非的人。”他借的是园子,原本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但他们一直都是打理这地方的人,他便没说什么。但如果一心向外,他可不留在身边添堵。 大管事再说是。 待大管事走后,采蘩笑,“我能不同情你么?已经有一只狐狸了,又来一朵莲花,而且都带着毒心毒刺,稍有不慎,浓情转恨,变鬼也不放过你。”开过玩笑说正经,“胡黎是你继母给你找的,只是为了控制你。姬莲和天衣教大护法有关系,但我觉得你父亲不知道。他再如何,不至于害死你这个独子。天衣教走通了你继母那边,这种说法似乎更合理,不然——” “不然,就是国公府另有天衣教的眼线耳目,能牵着国公爷的鼻子走。”独孤棠略一沉吟,神情肃然,“猖獗如此,天衣教得连根拔了。” “连根拔?到现在,咱们连根都没摸着,掰下的枝枝叶叶也已无用。唯一的线索是你师父,他却跟你缘尽,难觅踪迹。”采蘩不以为是件简单的事。 “听你的意思,天衣教与我师父也有关系?”独孤棠目光一凝,“我知你不会信口开河,可有依据?” 采蘩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笺,“还记得这个么?” “白灵的梅香纸。”独孤棠的记性也不差。 “不错。”采蘩用手轻抚,“怎么说呢?我应该早发现的,但因为完全没往两者的关联处想,所以即便有相似感,也没放在心上。” 独孤棠拢眉,表示不解。 “白灵的梅香纸和你师父心上人紫鹛的纸笺是以同样的手法所造,而且恐怕白灵是仿紫鹛的。紫鹛在纸笺中放进了自己的名字,含有独创之意。白灵造得却更细腻些,是改良精进的结果。紫鹛和白灵都喻鸟,要不是两人容貌迥异,说姐妹也行得通。这么想,行不行?紫鹛曾经是天衣教中人,和白灵为好友,不知因何机缘结识了你师父,或者是被你师父拿笼子关了,她就此脱离天衣教。”采蘩认为这是比较顺理成章的解释。 独孤棠不论采蘩的解释有理没理,锁紧刀眉,“天衣教,飞雪楼,还有蛟盟。采蘩,若我说这三者因你的说法终于连在一起了,你是否觉得荒谬?” “我俩至今遇到多少奇事怪事,还有什么会让我觉得荒谬?我明白你的想法从何而来。你师父诈死时,你看到飞雪楼的小鬼牌,而紫鹛如果真是从天衣教出来的,三者自然难分难解。更何况,我还怀疑紫鹛和飞雪楼楼主说不定是同一人,那你说我荒不荒谬?”像这样两人说着话,采蘩心中满足。前世她娇她媚,说话动作都有目的而为,但即便讨好了东葛青云,常收得贵重礼物而显得高兴,心里却空。她那时不懂,以为是还没有得到娶她的允诺。这一世,她觉得自己仍然敢爱敢恨,两次大胆对独孤棠说出心里话,又拒绝向琚两次。然而,现在明白了,强烈情感的爆发,心跳剧烈,紧张万分,患得患失,但终究只是瞬间,片刻,时不时。当那样的爆发过后,如果心在宁静中还能因他一直温着暖着,这才是遇到了对的人。 她喜欢独孤棠。 虽然最终的结果没有什么不同,但这样的感情已经被通透了悟,再不是脱口而出的率性。到了这时,能不能嫁给他,要不要跟着他,都不是需要去反复思量,怕来怕去的事。单用心想着这个人,这辈子就够了的话,自是情深。情深至此,任何语言都浅薄。 想到这儿,采蘩叹息。这下,独孤棠家里那两个麻烦,也就成她的麻烦了啊。唉——老天爷非得逼她当坏女人。 独孤棠却还在她的话里兜转,没察觉她突然明了自己的心意,只道,“飞雪楼楼主失踪和我师父诈死差不多一前一后,如果姬三没撒谎,紫鹛是楼主的可能性确实很大。若再加上紫鹛和白灵的关系——”他也叹,但和采蘩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能操纵师父,飞雪楼和天衣教为之卖命,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无论是谁,或许就是你师父说的,我们对付不了,但我们没找他的麻烦,恐怕他已经把我们当成麻烦了。”采蘩心中豁然开朗,这回却不急。独孤棠不是傻瓜,她要是不能阻拦自己的情意,他不久就会明白。男婚女嫁,对别的姑娘可能是大到天的事,对她只是这一世的其中一份收获。爹说,为自己活。她打算一生贯彻执行。 “师父显然已不听命于他,而飞雪楼前些年一向买卖最大,似乎有撇清之嫌。唯有这几年冒头的天衣教,说起来时间上也有些巧合。我估摸着,天衣教离幕后主使最近,很可能是他直接掌控的,毕竟有我师父和飞雪楼楼主的离开在前,应该会吸取教训才是。” 采蘩点头,“再者,他能藏一辈子么?总要露脸的。劫官银,私造武器,其心昭然。想要当皇帝穿龙袍,天底下最风光的事,只有最爱出风头的人才会干。已经过去了至少四年,天下局势不稳,北周如强风,随时可狂卷天下,他此时不出现,今后也别出现了。” 独孤棠听她把造反说得有趣,一边笑一边道,“能让我师父,飞雪楼和天衣教听命,此人不是皇族就是位高权重。偷陈帝的国库银子,又在周地造兵器。蛟盟中人全都来自北周,小妖长在南陈,父系却是周人。飞雪楼无界,江湖中四处乍见。天衣教源于南地山中,人们常称未开化地。所以,很难断定这人属于哪国。” “北齐已灭,不是周,就是陈。本来前段日子南陈二皇子和四皇子一场太子之争,二皇子身后似有高人,那人很值得怀疑,谁知四皇子出人意料胜了。我不以为那人的能耐会算不过向琚。”向琚很聪明,那人却不但聪明,还有胆大包天,“况且,作为傀儡,二皇子比四皇子合适。” “那倒也不一定。”独孤棠正要说下去,丁二在外求见。 “我让他办点事,多半是办完了。横竖咱们这么猜来猜去也无结果,而且国家大事对我这个小女子而言份外枯燥,你还是陪我听听芝麻绿豆吧。”清冷的语调似乎不容拒绝,但采蘩却没有立即叫丁二进来,只是看着独孤棠。 不知怎么,最后一句话传到耳中时,独孤棠蓦然心动,却又找不出缘由,眸中但沉了温柔的笑,“你的芝麻绿豆恐怕也不是寻常的琐事。” 桃花眼轻转,语气仍不热,话却冷俏皮,独一无二的采蘩方式,“我发誓,绝不是我去招惹的。”随声喊丁二。 独孤棠但竖耳,听热闹。 丁二走进来,“小姐,我跟着小混蛋到了西市尾巷的一座土地庙,但怎么也找不着你说的那个字。” “土地庙有门匾么?”采蘩问。 丁二摇头又点头,“有,如果一块破石头上覆烂泥也算的话。” “石头?”采蘩一想,有些淡淡的笑意,“可是黑色的石头?” 丁二奇道,“小姐如何得知?莫非老小偷偷跟着我,先报给你知道了?” “泥,土也。黑石其上,墨也。”采蘩如此解释完,再道,“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瞎琢磨。” 丁二才说一声妙,听到后面岔了气,想挠耳却恰恰是没了的那边,不由龇牙咧嘴苦笑。 采蘩将西骋和于良入长安的事,还有在酒楼里遇到的事,详细对独孤棠说了,“若不是丹大人的信令我好奇,也不会突然兴起去逛西市的念头。让我们去请教,轻描淡写说他老友会造纸的丹大人,我怎么想都觉得他的老友不是一般会造纸的人。结果那少年拿出本土造的绵茧纸,我就留了心,让丁二查他的住处。那家叫墨的纸铺子,你说,我找到了没有?”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精通造纸术的大匠比比皆是,穷困之境有高人也并非不能。不过,到底是破庙还是纸铺子,看来你得亲自跑一趟。”独孤棠看采蘩目光闪亮,不由也随她心情舒畅起来,国事家事全都可以抛开去。 “去是肯定要去的,但不着急。”采蘩有自己的打算。 然而,有人着急。 “告诉我那破庙在哪儿,我立刻就去。”先闻其声,后见其人,西骋立于门外。 “你怎么又来了?”早上才见面,采蘩不习惯这种频繁。 “我跟师父说在你这儿方便造纸,他就同意我住过来了。”西骋看到独孤棠,想起他曾是六宝楼的大掌事,却无意多问,只是轻轻颔首。 欸?他师父同意,她可没同意!rs 第304章 勾,引。 “让他住吧。” 采蘩还没说不,门边又多站一个人,是老实师兄于良。以为会对西骋仍有一肚子怨气的人,不料还帮他说话。 “师兄,你不烦他吗?”有独孤棠的地方,就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地方。 “烦,但他的造纸术也确实精湛。他自己来的,我们没道理将这个学纸的好机会拒之门外。”于良睡饱了,精神奕奕,又冲西骋说道,“你要是不让看,就回你师父那儿住去。别人的家,又不是朋友,没有白住的吧?” 采蘩不知于良也有挺能说的时候,但觉走远路真能让人成长。 西骋不答,只问采蘩,“到底能不能住你这儿?”这就是默许了。 采蘩再惊讶西骋的变化,“你不介意我们偷师——”看一眼独孤棠,得他点头,“那就住吧,多一个人不多。” “偷师分偷得着偷不着,而且你们也别忘了,既然住在一处,这种事其实就是相互的。”于良想从他这儿学,他想从采蘩那儿学。说到底,谁吃亏还很难断论。如今只有纸为伴,西骋全心全意要精进自己的技艺。 于良眼一睁,“原来你想偷师?那你还是别住了,到时候把我师父的本事都学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张永胜过左伯。” “这么没信心?就一定是我学了你们的,你们却学不了我的?”西骋眼望采蘩,“童大姑娘呢?和你师兄的想法一样?” 采蘩十分沉着,“西大公子不必激我,我要是怕你学,压根就不会告诉你乌云纸的秘密。我若不说,保证你现在也只有眼巴巴干看得份。你要住,我便让你住。左伯张永都是百世流芳之人,他们的后人能携手并进,相信他们会为之骄傲的。” “说来惭愧。”以纸相交,西骋早也放下傲慢,“我仿的乌云纸根本不能同左大匠的相提并论。” “乌云是我师父十数年的造诣大成,哪是我们这些晚辈能简单仿像的。”采蘩不觉得惭愧。仿得成是运气,仿不成是正理,都没什么。她不会像师父,为了钻研左伯纸,限制了自己的成就。纸,精妙在造术。造术无穷变化,纸就有无穷变化,自有上品出现。 “不过,你们的路还长,到左大匠那个年纪,说不定就都追上他了。”独孤棠适时捡起这芝麻绿豆。 “说得是。”采蘩在纸上有很大的“野心”,“尊重归尊重,但我师父,还有张翼张大人,终有一日,会让我们超过去的。” 西骋面无表情,但道,“我的目标是左伯张永。” 于良眼睛一直大睁着,不知道怎么跟得上这两人。 “对了,你刚说找到丹大人朋友的纸铺子,在哪儿?”话题绕了回来。 采蘩让丁二把绵茧纸拿来,在书案上铺平。 于良在鉴纸上远不如西骋和采蘩,只觉此纸华丽,难得一见的无瑕疵,“这是高丽绵茧吧?柔软如帛,质地细密。” 西骋则绕着书案走了一圈又一圈,指腹在边缘轻轻抚过,又蹲身,双眼与纸面齐平,借光细看,才缓缓说道,“这不是高丽绵茧。” “你刚才在外面听到我说的了?”采蘩故意压他一头,无视他的天赋。 “没有。”西骋淡然否定,“若是苛刻挑剔,高丽绵茧有它的短处,但这张纸找不到,只能用几近纯工品来形容。” 采蘩求学心强,“何谓纯工品?” “这是张氏造技中的说法。纯品世间难寻,以天然侧理纸为典例,苔衣因水冲刷覆层,接季节引起的潮水和地气,经阳光反复晒,直至苔衣成为一整片,保留了自然生成的纹理和色泽,不经人手和工具的加工,一旦成纸,张张精美独一,无法挑剔它的缺陷,这就是天然纯品。纯工品是手工造纸,但其工艺登峰造极,非普通纸甚至名纸可相及。可以这么说,这样的绵茧我师父都未必造得出来。”西骋眼睛渐现光芒,“丹大人推荐的人果然不同一般。” “造纸的人到底是谁,还有他和丹大人所指是否是同一人,都尚未确定呢。等过几日有空,我再派人查个明白。”采蘩把自己说得很忙。 “不用等几日,日头仍高,干脆这会儿去不就得了。”于良又成了帮理不帮人。 “我不去。”想半天,采蘩找了一份要紧事,“雅雅午觉要醒了,我得陪她吃点心。” 于良张嘴啊了一声,糊涂不明。西骋的眼睛斜开,表示扯淡。独孤棠摸鼻子,掩住笑。 “我这会儿忙不开,但西大公子只管去,那地方就在西市尾巷走到底。要是找不到,跟人打听土地庙,一准容易。”照纸铺子的名字来打听,那就瞎了。 “那人把纸铺子开在土地庙旁边?还挺会选地方。”于良傻哈哈笑,“小庙香火旺,他的生意就好,人来人往多热闹。” 独孤棠手握成拳,堵在嘴上咳嗽两声。 西骋也不多说了,转身就走,两步之后问于良,“你去不去?” 于良看看采蘩,却不见她理踩,考虑再三,点头跟上,“去!如果对方真是高人,总不能让你一人独占了先。” 独孤棠望着两人出去,看回采蘩,“你真不去?你师兄最后说得有理,高人难遇不可求,既然知道他造纸术超乎寻常,你不怕西骋占了先机。若怕跑不过他,我的马也算千里驹,可以借你。”说着就笑,和她在一起,心情自然而然就好。 “独孤少帅难得大方,令我很想占这么好的便宜啊。”千里驹到底有多快,她差一点就能知道了。 “但是——”独孤棠多了解她,帮她转折。 “但是,没办法,我说不去就不去。”采蘩抬手为独孤棠倒了杯茶。 独孤棠因她这个动作,眉微拢。倒茶本不奇怪,但让他有柔媚似水的感觉,如果不是采蘩的问题,那就是他的问题了。他说过能等的,今日却屡屡心浮,突然控制不住地烦躁。她是他心爱的姑娘,日日面对,原来自己高看了自己。如今让一个承诺自打了嘴巴,动弹不得。混了这么久的江湖,什么都经历过,却是越混越回去了。 “再说这种事也不是谁跑得快谁就有好处。先不说那少年的爷爷是不是造纸能手,就算是,你想想他会是普通的匠师么?给自己的孙子取名小混蛋。说有一间叫墨的纸铺子,却是破庙。而且还贪杯赊账。不用想,那老爷子不可能会是好好先生,有人上门去请教便不吐不快。等着瞧,两人必定灰头土面。我让他们先撞门去,门闩松动了,我一推就能开,不费力气。”所以,她不是不动,而是让人打头阵。 “连你师兄也搭上?”拇指指腹磨过嘴皮,本是独孤棠不经意的动作,他却没错过采蘩眸中的桃色。桃色?他心中一动,这姑娘以前犯什么事才被人害得流放来着?天生媚相,双眼不含情也能脉脉,稍稍用些心思就勾人神魂。嗯——反之,亦然么? 他坏过,要再坏也就是翻张面,眼神一变,幽深藏魅惑,沉沉道声,“采蘩。”试她。 采蘩的目光撞进那样的眼神里,心脏也狠狠撞击胸口,因此语气失稳,张口竟出不了声,只能咬唇。这男人其实好看得要命,尤其是此时,那双眼简直令她想——飞蛾扑火啊。 原来牺牲色相就可以了。以前没这么干过,如果是她的话,他倒一点都不介意。好汉娶妻天经地义,非常时期非常法,虽然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借这张脸的光,不过横竖都是自己的一部分,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也不错,比浪费了强。 独孤棠再迷了音色,“采——” 但他的声音消失在她的手心里。 “独孤棠,你卑鄙。”可以冷酷得像冰一样的男人,竟然能施展魅术,而且还这么成功。天啊!要她重生的两世命了! 大掌将那只小手捉下,放在指尖轻抚,独孤棠笑得开怀,“采蘩姑娘,我怎么了?”如果自己的脸是她的死穴,他会毫不吝啬地用。 “你说你怎么了?正常说话行不行?”再次承认自己眼光好,这个男人内外兼修。 “这就让我为难了。”刚发现的,娶老婆的捷径,怎能放过?“不行。”他是大男人,这件事上没得商量。 “独孤棠,你是四方少将领头,虽然蛟盟散了,那些兄弟姐妹还跟你很近,这么说话,会让他们起鸡皮疙瘩的,而且连一点老大的样子都没有了。”她为他好?不是,她为自己好。不甘心!绝对不甘心!她要是被他勾了,她还是人们眼中的妖女吗? 独孤棠再笑,俊冷的颜,满心的悦,不必刻意施展魅力,比刚才还耀眼。 采蘩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开口嗓子有些沙哑,“独孤棠。” “嗯。”轻捏她小巧的下巴,这次拇指摩挲她的嘴唇,直至它敷上一层亮彩,“采蘩姑娘,你好像要陪雅雅吃点心去了。” “呃?”什么? “我得去姐姐那儿一趟。”放开手,恋恋不舍,但勾引总要适时收放,不然逼急了,姑娘会跑,“回头,我们继续。” 采蘩回神过来,花厅里已经没人了。 继续? 她露出一抹狡猾的笑。 很好!rs 第305章 轮到自己撞门的时候 采蘩用完晚膳,在听姬钥读他写的功课,于良回来了。他一进屋,姬钥就捂住鼻子,“于大哥,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呛鼻得很。” 于良岂止是身上有味儿,髻歪巾皱,衣服上黑一块土一片,满脚泥,脸上表情似苦瓜一般,气不打一处来的鼻孔哼哼。 “这回我算明白一件事,我跟西骋就不能走一道,不然准倒霉。”于良闻闻袖子,厌嫌得用手扇风,“也不知道那老头的破瓦罐里盛着什么东西,会不会馊了霉了,有股子醋酸味。” “西骋呢?沉缸里了?”两人肯定会碰一鼻子灰,本在采蘩意料之中,不过还算不错,看样子应该进了破庙。 “换衣服去了呗。一回来就让人领他回自己的屋子,不知道客气。采蘩,我跟你说,咱们这回引狼入室了。”于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就是心里憋了气,不吐不快。” 姬钥见采蘩半点不介意这怪味,好强心起,也不扇风了,还深吸气,结果呛得猛咳。 “姐姐,我想起来今晚还有半本书要读。”好奇好强,什么心都收个干净。 采蘩笑看着姬钥跑了,才对于良道,“说吧,到底遇到多有趣的事了。” “还有趣?那老头疯的!别的我不敢说,他不可能是造得出绵茧纸的人。但凡造纸的,讲究双手洁净。他没手!就是乌鸡爪子,一拍能有一个印。所以他就算能造纸,纸上必定留爪印。”于良愤道。 这时在旁边伺候的是雪清,不像雨清脾气直,也不像桃枝鬼机灵,更不是杏枝爱沉默,心里有主见有主张。少有惊乍喜怒,这时也被逗乐了,抿嘴直笑,同时要上前给于良端茶。 “不用给他倒茶,这一身狼狈相,我可不敢让他坐。他一坐我博个好主人的名儿,但这屋子得七八天待不下人。”采蘩却把雪清喊回来。 于良嘀咕,“哪有那么厉害?这味道其实闻习惯就还好。”刚开始很受不了,现在凑到鼻尖才觉得味重。 “这能怪得了谁?是你们自己送上门去的。”采蘩闲然一句。当然,故意让他和西骋去撞门板。这样的话打死也不能说。 “那也是因为你没说清楚。”西骋来了。 他进门就捂鼻子,瞥于良一眼,“终于有一样比得过我的地方。豁得出一身臭。还要熏死了别人。你这师兄真好当,动辄有师妹可以告状诉苦。” 于良磨牙,“你羡慕你也找个师妹啊,就怕你找不着。造纸这行,我师妹全天下独一个。还能跟你媲美。”老实人听不出全部的讽刺意味,只觉刺耳,还嘴却犀利。 “于良,既然多了一张说事的嘴,这儿就用不着你了,赶紧换衣服去。而且。我还让小厨房温着你的晚饭。”师兄夸她,她领情,还留饭。 于良冲西骋得意扬扬眉毛。“瞧见没?不是熏死了别人,而是羡慕死别人。” 等于良走了,西骋不请而落座,“有这么个师兄,你挺辛苦的。” “没事。习惯就好。”采蘩这回让雪清待茶,“他熏屋子半天。没说到点子上,西大公子不会跟他一样不着边吧?” 西骋知道这是让他别废话,“童大姑娘放心,我也没打算话家常,不过说之前还请你帮我解心中一问。你早料到我们会碰壁,是不是?” “……”采蘩的唇角微翘,“我也说过先派人查探一下,你并没听进去。” 西骋哼声,“早该知道你不去必有缘由,罢了,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至少弄明白了那个破庙里的老头不是造绵茧的人,更不是丹大人的老友。” “哦,为何如此肯定?”采蘩想听。 “首先,丹大人的朋友不会沦落到住破庙的地步。其次,那是破庙,不是纸铺子。最后,他本人说的,他的孙子小混蛋是骗子,拿着废纸到处招摇撞骗,若我们上当,那是自找的,和他无关。绵茧纸若是他造的,怎会说成是废纸?”西骋停顿片刻,“而且,我看他醉醺醺,庙里到处都是酒坛子,双手抖若筛糠,似乎是老酒鬼了,如何造得了纸?” “有提到丹大人么?”照他的说法,小混蛋的爷爷的确不可能是她以为的人。 “有,但他说不认识不知道,于良多问了两遍,怕他记性不好,说了些丹大人的过往事,他就叫骂起来,说我们扰他清静,拿起酒坛子就往我们身上浇,好一通乱砸。”这么被赶出来的,西骋都不大愿意去回想,长这么大让人浇馊水也是头一遭,“如今再要写信问丹大人也来不及,可能过去太久,他朋友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也许。”采蘩略沉吟,“你们去的时候,小混蛋在不在?” “不在。”说起这个,西骋的眉头又纠结,“如果他在,我还能问他这纸的来处。”结果,他开口一问,老头更火冒三丈了,一个坛子过来,差点没砸中他脑袋。 “找他还是容易的。西大公子才到长安,又是马不停蹄地找人,好好歇两日吧。我瞧高丽人虽然叫嚣得厉害,能否摆下这一较长短的阵仗也还说不定,毕竟在周境,得主人先点头答应。我们客随主便,灵活应变就成。”学纸不着急,比纸她不放在心上。 “你师兄一直在场,有句话我没能说。”西骋起身。 采蘩眸光悄敛,神情不变,“西大公子请讲。” 西骋拿出一块玉牌,上有九龙舞天,“童氏采蘩,听圣上口谕。” 采蘩定定看了那玉牌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双膝跪地。她不过是个小人物,陈帝怎么还惦记着呢? “凭此御赐龙牌,封汝纸官七品。此次高丽,北周和南陈三国竞技,听从向张两位使节上官派遣,与南陈众匠同心协力,扬我朝辉。若敢推诿,定惩不怠。若立奇功,可以龙牌换赏。口谕密传,与圣旨等同。钦此。”西骋不但带了一封信,还带了一密旨。陈帝虽然年迈,原来心明眼亮,看出采蘩并不真是做贡献来的,所以加了这道箍,防她偷懒。 采蘩抬头看着西骋。 西骋也看着她,问道,“你不接旨?”玉牌平躺在他手心。 “可以不接吗?”采蘩不伸手。 “可以,等着回去被砍脑袋吧。”抗旨不遵的下场显而易见,西骋不以为意,“也没什么,就是让你作为纸官纸匠跟人比比高下而已,如果正副使大人对你有这样要求的话。南陈各大纸坊来了不少优秀的年轻纸匠,若是国与国相较,未必轮得到你我代表。你觉得勉强,别人还未必服气。” 也对。采蘩双手举过头,感觉一片冰凉入暖,起身细看,九条玉龙堪称奇绝,只有御用大匠才能雕,才敢雕。 这日天微亮,从居澜园的小门走出来两人。一张看过就不记得的脸属于丁三,一个穿素袄素裙,用蓝布巾简单扎发束于脑后,如同寻常人家的姑娘却是采蘩。他们出去后不久,消息就传到早起练功的独孤棠耳里。 “要不要我暗中护着?”报消息的人不是园子里的,生面孔,小眼如豆,身材矮胖,看着有些丑,腰间一柄剑也不能为他添一丝侠气,反而有些可笑。 “丁三擅施毒解毒,她带他,确实是防天衣教的最佳人选。至于沈氏派的那几个家丁,已不在她眼中。我知道她去哪儿,你盯着大牢那边吧。我估摸今明两日天衣教定会有动作,不然被人招供,全教成官府的眼中钉,一切就太迟了。”不知道他昨日走后发生了什么,本来说不着急的人一早就跑出去。但独孤棠相信那个极有主张的聪明姑娘不会愿意被当成娇弱的小花,需要人无时无刻盯着。 “一个个都说童大姑娘怎么怎么厉害来着,我就觉着她胆子恁大,天不怕地不怕。看得见看不见的敌人在身边绕,她倒自在得很,还乔装出去溜达。”此人也是蛟盟中人,外号胖豆,不像独孤棠和央等人仍有光芒万丈的家族背景,却和小妖麦子类似,隔了代的庶出身份,自由来去。 “人人有敌,不过强弱之分,虚劲之别,难道还就此不出门,或非得带着大把人才能出门不可?她向来不拘自己的性子,没有让童大小姐的身份绑束了,是件好事。况且,她备着呢。”独孤棠一下一下擦着游蛟。 “你不着急,我们可着急,什么时候娶回来给我们当大嫂?”胖豆嘻嘻笑。 “本来有的等,现在嘛——”独孤棠瞥他一眼,“我娶得到她,也与你们没好处,一个个着什么急?” “因为有了喜欢的姑娘,老大你变得不少。以前我们一块儿平山寨,你说话都算好字数往外蹦。兄弟们觉着如今你特别有人情味儿,打算一辈子跟到底了,所以没有那位童大姑娘怎么行?没人再想看你的石头脸——”胖豆脑袋一缩,避过游蛟的平扫,人倒退着走,只留笑声。 独孤棠低头,游蛟的剑锋不再森冷。 第306章 有其孙有其爷 小庙其实不破,采蘩独自站在门前。灰墙斑驳,露出砖色。门柱掉了漆,什么颜色都看着破败。门框上下左右挂了零零当当的碎烂物,但仔细看就能发现砖墙无缝梁柱完好。不是以讹传讹,就是有人制造了假象,故意想让大家以为这地方破。 “又想多了吧。”她笑自己,抬头看门楣,黑石上抹了泥,但丁二还少说了一样。石头边上插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竹管,管头有褪色的线圈,另一端让泥盖住了。 正要推门,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插腰在门里站着,“真是小混蛋,送你吃的你都收,我辛苦绣的香包却不要。光吃不吐的家伙,知道你瞧不起我,今后再不理你。” 少年的声音朗朗,却不见人,“吃喝的玩意儿拉撒出来就无用了,光是臭,不用记得你好。香包怎同?礼轻情义重,不能吃不能用,丢了可惜,不丢累赘,还让你误会我收了你的心意必得回你心意。丫头,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看见你就像看见柴杆子,无感却挺实用。” 穿戴不俗的小丫头呸了一口,“我凹凸有致,你才柴杆子呢。看你长得不错,给姐姐我解个烦闷,一个小叫花子还挑剔我?笑死人了。” “欸——”一声长长的叹息,无奈没救的失望,“姑娘家就不能长得太好看,好看就没脑子,让我说话费那么大的劲。所以诸葛孔明娶丑妻,真是明智之举。有钱的男子娶漂亮的女子,聪明的男子娶聪明的女子。我是后者。” 哟,这么小小年纪就得用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话了?采蘩想起她十四五的时候,惭愧,正是她定下嫁贵夫目标的时候,没心思读书,开始注重穿衣打扮,成天和老爹闹意气。不过,这小丫头为何偏偏看上小混蛋?不说两人差了几岁,小混蛋哪里招人喜欢了?分明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小子。只是这小子确实睿智,鬼灵精似的,一般大人还未必说得过他。 想到这儿,她轻笑一声。 小丫头回头斜采蘩一眼,撇嘴手指,“小混蛋,你将来也就配配这样的贫女穷姑。” 这到处引火上身的体质莫非是因她在雪中重生的缘故?采蘩暗叹。 小混蛋居然从对着门的一棵树上跳下来,看到采蘩就哈哈笑,回小丫头道,“说你笨,还真是笨得不能治。你瞧仔细了她,艳若桃花,灿若明月,你只配给她提鞋。” 小丫头却不看,骂小混蛋,“瞎了你的狗眼!” “冬瓶儿,别闹了,让人看了笑话。” 又一个俏姑娘出现,十八九岁,好似小丫头的姐姐。然而,让采蘩多看一眼的,却是她手里的长竹筒。从小混蛋那儿已经知道这筒子的用处,而两个看似大户人家的丫头出现,小庙果然不同寻常。 “春瓶姐姐走好。”小混蛋歪靠着树,嘴里叼一片树叶,吊儿郎当的模样。 春瓶扫小混蛋一眼,显然对他也有不满,“冬瓶儿虽耍了回小性,要不是你平时老收她送你的东西,就不至于有这般误会。” 小混蛋却不再搬出那套吃喝拉撒的说法,但道,“春瓶姐姐护短,我明白得很,可也有些冤枉。你每次来也给我爷爷带酒,难道这是你对我爷爷有意思?我爷爷每回都收下了,难道这是回应你的意思?” 春瓶让他说得又羞又恼,“有什么意思,我奉主家之命而已。” “就是了。冬瓶姐姐给我带吃的,我也以为是你们主家的酬礼啊。我今年虚岁十二,如何能分得清她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她今日要送我香包,我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吃下去的那些点心都是要还的。她如果一开始就说清楚,打死我我都不吃的。开玩笑,吃食换我终身大事,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小子诡辩装天真。 春瓶语结,半晌后,拽着冬瓶就走,边走边说,“人对你没意思,你就别死乞白赖的。你也是,才多大啊,那么多花花心思,平日干活不见你多利落。” 冬瓶还嘴,“我十四了,现在不看起来怎么行?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夫人跟前离不开的人,将来配夫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要不自己看准,那肯定就是配小厮了事,虽然咱是丫头,但凭什么?” 隔着这个俏丽的丫头,采蘩仿佛看到了自己,但她救不了每个心比天高的小婢,也或者她们比自己聪明运气,不至于遭逢自己前世那样的绝境。再说,心比天高本身并没有错,看个人品性,加上天时地利人和。 待那两人出了门,采蘩看着小混蛋。今日他洗净了面,丹凤眼更显,鼻梁高高,天庭饱满,身形俊拔,原来真是美少年,说话又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怪不得引小姑娘春心荡漾。 “喂,你来干嘛?咱俩可已经清账了啊,不带事后反悔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眼神不好。”刚才夸她是为了打击冬瓶,现在一对一,不用客气。 他等于承认卖给她的绵纸是废的,采蘩心中诧异,却也不问,拍拍身上的背褡,“我来给土地爷拜拜,上柱早香。” 小混蛋瞪着她。 采蘩淡淡笑起,“怎么,这儿不是土地庙么?” “你没听人说,你没眼睛瞧,这是破土地庙?”小混蛋打有记忆起就住在这儿,来拜土地爷的,这位是头一个。 “破庙就不是庙了?谁说的?”采蘩信步走过少年身边,打量着一排旧而不残的屋宇,“土地爷在正中这间供着?” 小混蛋呼啦跳到采蘩面前,张开双臂,“这是我家,不准乱闯!” “不是庙。”采蘩也没打算闯,等他老实交待而已。 小混蛋没听出她用的肯定语气,还想法子编呢,“以前是土地庙,可现在是我家。你要拜神该去大庙,而且拜什么土地爷,故意来找碴的吧?” “拜哪个神是各人所愿,土地爷仙位小职责不小,管一方土地平安。我刚到长安,自然要拜他。寺庙不归普通百姓所有,哪怕是荒了废了,你家几代住在这儿也没用,我要拜这个庙这个土地爷,你不能说不。”采蘩很有理。 小混蛋张了半天嘴巴,两好看的眉毛扭成毛毛虫,最后咬牙切齿,“你给我等在这儿,别乱闯我家,我让你心服口服。”哧溜钻进一道门里去了。 没一会儿,他挺着胸膛大摇大摆走出来,到采蘩面前一抬胳膊,手里抖哗一张青纸,显然是官府文书,“看看这是什么!” 采蘩亮眸一行行往下,最后道,“我不太识字,是什么啊?”装无知,她内行。 小混蛋差点将纸拍到她脸上去,“你不识字还看那么久?耍我啊!” “不是不识,而是不太识,且又很久没好好看字了,所以——”采蘩看小混蛋两眼斗鸡,心里笑到抽。 “蠢小子,人家就是耍你的,还耍得你团团转,连我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你都给供出来了,还什么只动脑不动手,你根本就没脑。”一声骂咧从小混蛋刚才下来的那棵树上传出来,转眼树干上攀着一个干瘦老头,慢吞吞往下爬。 小混蛋啊呀大叫,连忙把手里的纸揣到怀里,拍着胸口说,“还好,她不识字。” 老头脚着地,竟没穿鞋,回过身来背着手,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歪嘴歪脸歪眉毛,眼神稀松看采蘩两眼,见她的眼珠子在他和小混蛋之间来回扫了两次,“不用怀疑,我俩是嫡亲的爷孙,虽然我有时候真不想承认自己会有这么笨的后代。” 造纸必备第一条:眼力。采蘩看在眼里,沉在心里,说道,“您老不必在意,孩子还小,说不定哪天突然开窍像您了。” 小混蛋蹦起来,“我不要像——”最后一个字到嘴边,眼见不明物飞来,立刻蹲身闪开。闪开一个,没闪开第二个,脸上多一泥巴印。 采蘩一看,两只木头拖鞋,鞋底厚黑一层泥。原来那位老人家光脚背手是有讲究的。 “傻蛋别开口,你一说话就让我脑袋疼。这回打你有两个理由,听好,记住。第一,这姑娘识字,不识字不识字你叫了几遍,自己数。第二,她把咱爷俩都讥讽了,你还跟我较劲,怎一个蠢字了得。赶紧滚出去吃早饭,别在家里碍我的眼。”老头挥挥拳头。 小混蛋再不骄傲狂妄,抱头窜了出去。 太阳升起,打破灰冷的清晨。采蘩和老头之间相隔十步,一个在阳光里,一个在树影里,谁也不动。 “老人家——” “这地方本来还真是土地庙。”既然让人识穿了,老头干脆说清楚,“荒久了,又处在闹市,官府嫌不好看,把庙迁到了别处去。我觉得这庙堂还能住人,就向一朋友借钱买下,这片的人多以为我们是借破庙容身的乞丐爷孙。不过,确实也是穷,欠一屁股的债到现在都没还清。除了这块地,一无所有。” 采蘩静静听着。 “姑娘,现在轮到我回答你的问题了。”老头话锋一转,“不行。” “老人家,我还什么都没问。”采蘩微笑。 “我知道,但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无论你想问什么,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不行。”老头伸了个懒腰。rs 第307章 门中高人,门外烂人。 采蘩在晨光中安然道,“老人家知道我来做什么,这回却一点都不装傻,何故?” “姑娘既然有备而来,我也不用跟你兜圈子,而且看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事是不能勉强的。”老头又掏掏耳朵,“你不是来拜土地爷,而是来拜我,不过你带的供品对我无用。我虽好两口,还不至于为此有求必应。” “多谢老人家这么高看我。您跟我坦诚,我若再拿土地爷说事就有些白了。这供品您看不上,我也不强留下。只是不知老人家是如何知道我识字,还有来此的目的?”对方深藏不露,采蘩从端倪中见识其高明,虚心求教。 “味道。”老头靠树干坐下。 “呃?”采蘩没懂。 “你和昨日来的那两个小子一样,身上带同一种味儿。”老头闭目,好似要继续睡觉,“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您是说纸味?”采蘩仍立定着。 “姑娘,纸有味道吗?”老头却不是反问的语气。 “纸有香,纸坊香气更甚,但您老人家所说的纸味应该不是这种。”采蘩低头看了会儿自己,“造纸之人最重素洁,我这身是造纸时常穿的,颜色淡易看出脏。十指不留长甲,避免在纸絮上划痕。又怕发丝儿掉入纸浆,总束发。您瞧出来了,故而说是纸味儿。” 老头陡然挣出两条眼缝,缝中乌瞳动了动,随后又闭牢,“嘴巴挺能说的,就是有点儿自以为是。你大概心里正得意,觉着说对了是吧?” 是位难伺候的老爷子,但采蘩不厌其烦,“那您说呢?”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就算她说得不错,可他不认,“你和他们一前一后上门,而且他们中一个傻愣愣的好几回提到师妹。又听说南陈纸官署中有女匠,聪明美艳,还是有钱的大小姐。小混蛋说他昨天用废纸换了一顿免钱的饭,对方是富家千金。综上所述,不是你,又是谁?我说的味儿,就是你们仨都冒傻味儿,一点眼力没有,错把废物当成宝。” “您为何说那是废纸?”采蘩对这个老人越来越好奇,“以我们所见,它甚至比高丽绵茧更出色,堪称上上——” “你以为能造出左伯纸就很了不起?到此为止吧。”采蘩不烦,老头却烦了,而且清楚她的那些事,“朽木不可雕,可你是姑娘家,我不泼你,赶紧自己走,今后都不要再来了。” 采蘩弯腰片刻,然后直起身子轻挪脚步,到老头面前时,再度弯了弯腰,出门前才道,“老人家,我明早再来。” “你不但没眼力,耳朵也不灵。我让你不要再来,不然哪怕你是姑娘,都别想我给好面儿。明早你敢来,我就敢叫你哭鼻子。”老头哼哼。 只有一片静悄悄。 老头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立刻却是一愣,那双满是泥的拖鞋干干净净地在他脚跟旁齐头并排。他就觉得这姑娘出个门怎么那么拖拉,原来是给他整鞋子。有点意思啊。伸手抹把脸,爬起来蹬上鞋,拎了两个酒坛子,啪啦啪啦踩着石板底,绕到屋子后面去了。 再次走在西市大街,不知道丁三在哪儿,向来分不清方向的采蘩有些迷糊,又犹豫是一个人逛或是回居澜园,因此站在巷口正踌躇。就那么一会儿,周围多了四个人,将她前后左右的路都堵了。 “童姑娘,我家夫人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马车就在前头。”四人中一人垂着头说道。他们都穿晋蓝绸褂,戴一样的小冠,衣片上用红线绣着东葛二字。 “你家夫人好没诚意,没有名帖,也没有亲自拜访,却让你们几个鬼鬼祟祟跟着,见我落单才过来围堵。”街上人来人往,她虽不致于以为这些陌生人能帮到自己,但无形中还是增添了不少安心。而且,丁三一定在。 “童姑娘,这也怪不得我家夫人,您和从前大不一样,怕您不认我们这些旧识,只能这么请到你啊。”说话那人一抬头,笑出一脸阴险。 是他。姓王名平。随沈珍珍娘亲陪嫁到沈家时还只是少年,如今又跟沈珍珍到东葛家来,看似已经是十分受重用的管事了。刚才他故意不让她看清,是为了这时来吓她吗?采蘩笑了起来。不是冷笑,是好笑。死都经过了,她还怕什么? “东葛大人在南陈第一回见到我,就为我这张脸肖似他夫人的婢女闹出不知道多少事来,随同南陈使团一路又非要到我故乡去。你们可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要知道,老天有眼,他要是存着善念,不会有此报应的。” 王平精明的双眼眯起,“听起来,童姑娘对我家主人很是厌恶啊。” “是啊,他坏我名声,在南陈让人以为我是他早先订下的小妾,他夫人的奴婢,居然还向家中长辈求娶我作平妻。如此厚颜无耻,难道我还得赞他有眼光不成?”还原一部分的真相,而且今后会持续还原,直到他们想要她承认的,全部,还给他们! 王平想不到东葛姑爷竟背着大小姐做出了这种求亲的事,不由暗骂无耻,脸上表情有些僵硬,最后皮笑肉不笑,“童姑娘,小的嘴快,你可别见怪。我只是个下人,照主子吩咐办事,还请跟我去府里做客吧,不然没法跟夫人交待。” “我看东葛府上的人也跟东葛大人一样,把我当成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婢女了吧。”采蘩哼道,“真是可笑。我堂堂童氏千金,是你们几个能请得动吗?赶紧给我让开路,否则我叫人了。” 王平望着这张艳美的脸,曾几何时那个妖媚女子变成眼前气质不凡的千金贵女,已不是他能够低视的了。他心中瑟缩一下,不知怎么很不安。想让,但大小姐的话言犹在耳。 “贱丫头一定会百般否认她的出身,可我们必是赢家。沈家那么多人见过她,任她造假说谎也没用。她若不肯跟你来,你就告诉她,私了不行只能公了,之前只是流放,如今却是要她的命了。” 王平想到这儿,头仰得高了一些,“童姑娘,这会儿咱还算客气的时候,你就别倔着了。你可以不去,我也可以让你过,但过两天官差找上你家门,那可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旧情?果真都是一个毛病。行,你让我过,自管去报官,我等着。你有你主子撑腰,你主子有丞相撑腰。我有南陈两位使节大人撑着,更有南陈姬童两族撑着。各自走着瞧。”真相会一一浮出水面,但怎么浮,要多久,由她说了算。“东葛夫人若要找我说话,亲自拜访,我必定好好接待。初来贵地,本就该多交些像你家夫人这样的朋友。东葛大人已经犯了一次糊涂,但愿他夫人别跟他走老路。我此来,存着南陈北周友好相安的意愿,很多事无意追究,这也是为什么东葛大人还能保着他官位的原因。” 王平让她清冽的眼神看得遍体生寒,禁不住退了一步。 “这就对了。”采蘩正要从他让开的缝中走出去。 “等一下!”一只大手捉住了她的肩,“王平,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成。姐姐说用不着我,我却知道你关键时候会哆嗦,暗暗跟着你,果然你让小贱人唬弄了两句就晕了头。你滚开,我来对付她。” 这声音是沈珍珍的弟弟沈疆。采蘩记得很清楚,而且在老牛码头差点遇到他那次也算惊魂。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且沈疆空有一身力气却没脑子,他对付她? 她转过头来,嫣然而笑,“你是哪位?”说到这儿,笑容已冷,声音也寒,“报出名字,免得我砍了这只贼手却还不知道是谁的。” 沈疆压根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贱丫头,当初你对我姐夫施尽浑身解数,妄想同我姐姐争宠。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自己的下场了?就凭你,也想跟我姐姐,跟沈氏斗?”哼哼两声,“你穿得确实人模人样,只不知逃奴的身份要是揭穿了,还能不能这般嚣张!” 采蘩神情突然妖娆,便是不懂风情的沈疆也楞是呆了呆,左手往他的手腕上一捉,婷婷转身面对他,就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右手瞬时抬起。婉蝉很久没有出鞘,墨光隐现兴奋。 沈疆会些外家功夫,但觉她手中墨光危险,立刻挣脱她左手的钳制,往后一跃。谁知慌忙中没顾得上后面两个仆从,他块头大,冲劲更大,三人倒在地上,手忙脚乱拧如麻花。 王平哎呀大叫,扑过去将三人分开,抓着沈疆的胳膊,“二少爷,好多血啊,您的手……您的手还能动吧?没断吧?” 沈疆看到自己的衣袖让血浸红了一片,不由眼犯晕。自小到大,只有他让人血溅骨碎,何曾有过自己流血的时候,顿时哇哇大喊起来,挥开王平站了起来,面上杀气腾腾。 “小贱人,你敢伤了小爷,小爷要你的命!”一拳打向采蘩的面门。 ------- 今天第一更。rs 第308章 车轮战,谁是赢家? 拳头未到,拳头的主人飞了出去。 王平看着沈疆从自己的头顶上飘过,笨重块头居然也有像羽毛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又猛然觉得不该有这种想法,连忙跑过去当忠心为主的仆人。但见沈疆重重落地后喷出一口血,他吓傻了。一回头,见采蘩身前站着一个白衣年轻人。左臂缠白布夹木板,右手一柄白剑,俊面如煞星,双眼冷芒。 “你······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王平声音颤抖,心里没底气。说实话,姑爷如今这副模样,在这到处都是名门望族的长安,还能有多少人买账?大小姐即便和余求最疼爱的孙女是手帕交,但女人终究是女人,想要在长安维系以往的风光,仍得靠夫君父兄。沈氏有钱,可有钱没权,天子脚下只能看人脸色。 “你知道你家笨蛋少爷想要打的是谁吗?”白衣归央,还是心情不好的央。 采蘩看都不看吐血的沈疆一眼,只对央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央吐一口长长的气,抬抬那只上夹板的胳膊,往不远处的医馆努下巴,“我不想冒,但更不想看你的鼻子让人打扁了。” “多管闲事。” 央立刻瞪采蘩,见她张着嘴美目四下看,“不要我管是吧?我走了。” 不是她说的啊。采蘩却来不及解释,央说走就走,头也不回没入正围来看热闹的人群中。断手黑面,到底受什么刺激变成了这鬼神不近的样子?心里这么想,嘴里这么说,自言自语。 “他的手臂是让他娘打断的,至于黑面,可以说和你也有那么一点关系。”正是刚才说多管闲事的那个声音,从离采蘩三步远的马车上传出。 车刚停,车夫有两个。一个丁三。一个穿青袍,戴木簪·恢复了南陈时的质朴,独孤棠是也。 采蘩看他跳下车走到自己面前,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埋怨,“那也是我惹的?”哪天·天下大乱都是她惹的。 “若追根究底的话。”独孤棠不动声色已将她从沈疆王平的视线中挡去,“别忘了,长安城里还有你的一个同乡。” 繁花?采蘩当然没忘,但因为雅雅和秦筝被劫持,又听独孤棠说余砻他们有惊无险,可能会晚到几日,所以放心。毕竟·要救繁花出来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不会很快,而且欲速则不达。 “她和央变脸有何干系?”采蘩搭连不上。 “这件事暂且放一放,你这时的麻烦在身前。”独孤棠突然转身,连拍带踢,转眼打趴七八个鬼祟上来偷袭的人。那些人是沈疆带来的打手,个个虎背熊腰,在他面前却跟纸做的一样,揉团容易。 沈疆一气之下又一口血·嘴里却仍不干不净,“贱女人,别以为你找了厉害的帮手——” 独孤棠喊声丁三·在丁三到采蘩跟前时,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王平已经发不出声了,眼睁睁看自家跋扈不可一世的少爷被人以足尖点着而乱叫疼。他双脚发软,摊软在地,目光望向不远处桃花般粉艳的女子,终于意识到他错了,大小姐错了,想要将她再踩在脚下的人都错了。其实,只要看姑爷的样子,就该明白这一点。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令他骨头里冒寒的声音。 “说。你哪只手碰了她?” “你······”沈疆一动,疼一身冷汗,但还想硬撑,“你敢!” 一把剑,不是游蛟·只是普通的青锋剑,连鞘插在沈疆的颈边。剑柄在独孤棠手里,陡然拔起,剑刃泛森光。 独孤棠冷冷吐言,“你要试试吗?” 沈疆到这时也有点回魂了,知道对方是真正的狠手,根本说不通道理,也根本无恐无惧,不禁音颤,“不……不要!好汉饶我!” “饶你?”独孤棠沉声,“我本就没打算要你的命,不过取你一只手而已。说吧,左还是右?” 沈疆明白独孤棠认真的,急得直给王平打眼色。 “好汉请住手,这是误会。”王平以为独孤棠是采蘩的随身卫士,“待我与你小姐说清楚。” 采蘩听见了,并不饶人,“你们仗着人多拦我一个,这是误会吗?我不肯跟你们走,你们就用强的,这是误会吗?我不过让你们放手,你们却想要我的命,这也不是误会吧?怎么,如今见势不妙-就装好人了?” 王平低头哈腰凑到采蘩跟前,本想再近一点,让丁三的白眼住了脚,压低声道,“童大小姐,大庭广众,不要把事情闹太大,谁对谁错都不好看。 无论如何,我家少爷确实是让你们刺伤打伤踩伤了,可您却好好站着呢。” 采蘩哼笑,“照你的意思,这会儿躺在地上的该是我,我才能喊冤是不 是岂有此理。” 王平豁出老脸,给自己打一嘴巴,“童大小姐,小的错了,真错 了。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回。”哎——要不是少爷横插一杠, 他刚才早放人走了,也不会倒这么大的霉。 “你认了错,可你少爷似乎不认啊。这么吧,只要你能让他自打 十个耳光,再说十声嘴贱,我就让他留着手。”采蘩提出折中之法。 沈疆听得很清楚,腾一下火冒三丈,“放屁,有本事你砍!我还真 不信,你砍了我的手能安然无事?就算我姐夫如今生着病,还有余相, 还有皇上。他们会明辨是非,查出你那点破事儿。到时候,看你怎么 死—啊!” 独孤棠一剑在沈疆左臂划了过去,紧跟着剑尖对准他的腕子。然 而,沈疆今日虽有血光之灾,但还不到要命的时刻。 “住手!统统住手!”从人群中挤进五六个官差,及时阻止了那切 腕的第二剑,“天子脚下私自械斗伤人,都想吃牢饭啊! “几位官爷救命!”沈疆大叫,“我是中书侍郎东葛大人的舅 子,这小子不分青红皂白要杀我,你们赶紧把他捉了。我要告他!告 死他!”东葛青云目前还保持着原有的官位。 东葛青云的事在朝廷和帝都传开了,几个官差都知道他,而且这中 间还有余相,想着不能得罪,就冲着面生的采蘩喝号,“你怎么回 事?光天化日在街头动手把人打成这样,看来想吃牢饭了。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呼啦亮出刀和锁 链。 “你们身为官差,应该保护帝都太平方安。不管谁的小舅子,也 不管哪位大人,先要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断了谁是谁非,再行拘拿 。”采蘩不怕,论“后台”,她也有。 “你这丫头牙尖嘴利,还用得着问来龙去脉吗?肯定是你不长 眼。”官差抖着链子,发现对方是个妖娆美人,笑声有色,“乖乖跟 我们走,免得伤了你一身细皮嫩肉。” “别光拿她,这家伙跟她一伙的,还踩着我呢。”沈疆再喊,底 气十足,心想干脆就趁此机会把采蘩逃奴的身份捅出去。 “是啊,我不但踩着他,还要切他的手。”独孤棠语气没有温 度,“你们正好来当个见证。” 为首的官差心中一凛,看过去时,和回头来望的独孤棠对上了 眼,双膝一软,差点没摔个狗吃屎,连忙笑容堆面,“大公子,是您啊 。哦,不,该称您少帅了。” “你认识我?”独孤棠问着,却没有要得到答案的意思。 “长安城里有几个不认识大公子的人?我以前守城门的,常看您进 出,这两年才调到京兆尹庞大人手下当差。”官差示意同伴们收起家 伙,哈哈讪笑,“看来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大公子,东葛大人为朝廷 建了功,这位舅爷要是得罪了您,您大人大量。都是给皇上办事的, 大家别伤了和气。而且,您该知道我们大人的脾气,那是最讨厌滥用 私刑的。”得罪哪头都不行的话,只有劝和。 王平垮脸。一个当了千金小姐的采蘩已经很难对付,想不到这个 看似像卫士的男子竟然是什么少帅,今日到此还能喘气已算很幸运。 独孤棠看了官差一会儿,收剑入鞘,“庞大人提出的这个观点我 明白,也十分赞同,只不过离都太久,一时冲动就忘了。有法可依, 私刑当废。” 官差暗地松口气,再接再厉,“大公子不愧是领千军万马之大将, 一点就明。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解决了,我看大家握手言和吧。” “他的手不由我砍,但他行径卑劣,我与之握手言和却也不 能。”独孤棠有新招整人,“你们来得好,我现在要告他欺凌无辜之 罪,赶紧将他拘了吧。” “呃?”官差心想,怎么没完了?东葛那边,他也不想得罪。 “大公子,告状要有状纸。” “我车上备有笔墨纸砚,等到你们府衙,立刻附上状纸。”独孤棠 看出对方的心思,但完全不在意。 沈疆先是让独孤棠听上去挺大的官衔吓了一下,但他执意跟自己作 对,牛脾气也起来了,“告啊,谁怕谁!我也要告!告——” “弟弟,别说了,还不赶紧给大公子和童姑娘认错。” 采蘩双眉一挑,哦,总算来了,到底懂事得多。 今天是很倒霉的一天,各种倒霉。 唯一的幸运是在12点以前双更了,没有食言。 亲们,晚安了。 无弹窗小说网.rt 第309章 坏人与恶人 也是一辆马车,沈珍珍温婉的面容出现在车帘,素颜苍白,我见犹怜。 丁三对采蘩悄声道,“这马车打出事起就停在一边。” 采蘩回道,“像她。她弟弟虽处事鲁莽,又看似横冲直撞,其实多有她的授意。她很喜欢在暗中操纵一切,十分明白敌名我暗的好处。” 采石场中无尽的岁月,回忆过往是她除了苦役之外做最多的事,慢慢就想透了这个沈珍珍。可以这么说,沈珍珍不见得有多聪明,但她心狠手辣,擅于利用他人心理,为了达成目的使非常手段,能杀人不沾血污。这是一种强硬的心态,从沈家那样扭曲的生存法则中造就,深深扎根在沈珍珍的血脉中。 采蘩其实不想跟她交手。两人之间的仇怨已属前世因果,沈珍珍的路没有改变,但她的路变了。既然不同路,本可以没有交集,各过各的。但东葛青云成了痴儿模样,恐怕又勾起沈珍珍对她的恨之入骨了。只不过此时看来,沈珍珍没有胜算。然而,看着那张柔美的面容,她不敢得意半分。坏人和恶人是不同的。恶人比坏人豁得出去,常常用出人意料防不胜防的阴狠招术。她坏,因为她珍惜自己。但沈珍珍恶,是连自己的肉都能吞的人。以对待沈疆来说,尽管是弟弟,利用之外毫无真情。 “姐,怕他们作甚?上公堂就上公堂,我不信那事揭出来,这个小贱人还能在咱们面前装——”啪啪啪,沈疆挨了三个耳刮子。 独孤棠打的,在众目睽睽之下。 打完,他一脸不在意,对惊讶看着自己的官差道,“竖子口吐污秽,不顾我周朝颜面,我给他提个醒。这不算私刑吧?” 官差的眼珠子从独孤棠转到沈珍珍,一边是定国公大公子,还是四方少将的领帅,一边是楚楚可怜,惨遭家变,不知何去何从的贵夫人。心里偏美人,但嘴里很理智,道声不算。 沈疆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霸道,平时他那点原来不过小打小闹。官差和姐姐都帮不了他,他最好还是闭牢嘴巴。胸口发闷,嗓子眼发甜,两个胳膊都冒血,如今还挨了耳光,这辈子头一遭,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沈珍珍走下车来,咬着唇,沉默半晌才放开,令唇色在雪白的面上分外娇研,身姿如弱柳堪怜,对采蘩和独孤棠深深屈膝,声音微颤,“沈氏不知一场相邀竟闹得如此不愉快,本来只想问童姑娘一些我夫君的事。是我思虑不周,没有顾全童姑娘的感受,可能惊吓到了你们,请二位看在我夫君的面上莫再追究。至于我兄弟虽鲁莽,却护姐心切,如今受伤不轻,就当得了教训,还请高抬贵手。” 官差趁势再劝,“大公子,您看这事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您这位朋友多半防备过当些。” 人**头接耳,十之八九偏了沈珍珍,对采蘩暗中指指点点。他们忘了刚才沈疆那一声声骂,只看得见温柔娴淑的东葛夫人和她说不出的委屈隐忍。 独孤棠对那些声音和目光视而不见,“何为防备过当?童姑娘是南陈大家千金,连陈帝都知其名赏其才。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把手放在她肩上,要不要剁?” 采蘩突然觉得,原来这里所有人都不如独孤棠好看。不是指五官容貌,而是他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狂肆张扬,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自己而言,算得新鲜面了。 沈珍珍不愠不火,言语却开始铺陷阱,“大公子的意思是要如何?难道要我兄弟对童姑娘负起责任,娶她回家不成?” 沈疆一愣,想跳起来,但觉胸口让独孤棠的脚踩得重如千斤。 众人中有自以为正义的,附和道,“那就娶了吧,郎才女貌也算一段佳话。” 沈珍珍站在那儿,寒风中丝毫不弱,微然一笑,“童姑娘,我兄弟虽有妻,但你身份富贵,自然不会委屈你,我代他以平妻许你。” 周围寂静,人人想看来自南国的千金撒泼上吊。 这是沈珍珍的小试牛刀了。采蘩笑粉了桃花面,直接将那把牛刀扔回去,“东葛夫人的兄弟蠢才,实在配不上我。你若不介意,真要跟童氏攀亲,南方有一习俗可循。我姑且认他当只放生龟孙,吃住算我的,养在你家,每年我寄银子给夫人,夫人把这些银子都花在他身上即可。此习俗乃小辈为长辈添寿,专养他家无用子孙,极为积善行福。” 看热闹的人里,还有一两成中立,闻言爆笑。 沈珍珍上回在西园昆湖没能讨得口头便宜,归咎于自己太惊讶才失了准心,却想不到采蘩的应对是真厉害,几句话逆转了自己给她的羞辱,而且还不知道怎么反驳回去。因为如果反驳,恐怕也得尖酸刻薄,或装哭叫屈。这两种此刻都不合适。既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失仪,又不想再在采蘩的挑衅前示弱,矛盾不已。 “采蘩,罢了,好歹给东葛大人点面子,到底一路同行过来的。”独孤棠移开脚,往采蘩走去。他也在笑,为她放生龟的说辞暗暗叫绝。 独孤棠直呼那贱丫头的名字?刹那,给了沈珍珍一个打击采蘩的主意。乍听包括自己丈夫在内的三个男子求娶采蘩却被拒绝的消息,内心由愤怒到不解。按理,那丫头不知道多想嫁个好男人,为何不选一个?连南陈美玉公子都不要。困惑到现在,却突然拨云见日。原来,采蘩还是那个想钓金龟婿却自不量力的女人,不是不要那些名门公子,而是在这些人中选定了一个最合适的——独孤棠。 这女人变聪明了,沈珍珍眸中冷笑。她在长安一年多,但独孤棠的大名如雷贯耳。定国公的长子兼独子,身份本在庶出和嫡位上晃荡,因定国公的继室最后一胎又是女儿而终往高出走。而独孤棠出名的不仅是身份上的无法定论和他的克命,还有他狂放的俊逸,无情的风流,跋扈的文武全才,和名贵圈中的退避,令长安众家大小千金厌之赏之喜之惧之,最终成为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因此,独孤棠有父有母又无父无母,有尊有贵又无尊无贵,但他之能实属强者,开天辟地也不难,将来必成大器。对卑贱出身的采蘩而言,这人目无尊长,嫡庶不清,想要进门就少了长辈那关的刁难和身份家世上的阻碍,实在是很好的选择。不过,冷傲的独孤棠会看得上吗?采蘩的容貌艳丽,多看则无趣,又是性子乏味的虚荣贱婢,可解风流,却不用多久就生腻了。而且,像他这般眼高于顶,若自己当众推波助澜,他肯定避之唯恐不及。男人都这样,贪恋美色,却又不愿轻许诺言。好想看,那个贱丫头痛苦失望的神色,就像自己出嫁那日,她带着镣铐怒而绝望的样子。又能痛快! 心中恶毒,但笑如纯菊,沈珍珍似天真,“大公子为童姑娘出头,童姑娘又瞧不上我兄弟,倒是十分默契。”来吧!否认吧!让贱丫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算能逃出去重新做人,仍改变不了卑微肮脏的血统。 四周悄语成为一片嗡嗡作响,振起了采蘩的耳鼓。将沈珍珍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知是否该同这位幼稚的夫人一般见识,兀自思量着。 “东葛夫人看错了,恰恰相反。”独孤棠的声量不高不低,但能听到的人不在少数,又悄散播了出去。 果然!沈珍珍娇弱的容颜散发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得意光芒。可是当她看向采蘩时,并没有得到相同的快感,因为那神情太自若。她自发引为死撑,等独孤棠敲碎那张冷静的脸。 “不是童姑娘与我有默契,而是我硬往她那儿凑默契。”独孤棠这话一出,乌鸦麻雀全哑,“我就想多几回英雄救美的机会,让她正眼瞧瞧我,也好答应嫁给我。” 这回,采蘩都瞪起眼来。什么?他……他当众把求亲的事说出来了! 沈珍珍长年虚假的表情顿时冰裂,露一缝狰狞丑颜,修补之后仍有痕,说话有咬碎牙之感,“哟,大公子这是直率还是损童姑娘名节?” “东葛夫人是汉人吧?不知我鲜卑习俗。”独孤棠现学现卖,也讲起习俗,“男子若有想娶的姑娘,越多人知道越容易成喜。童姑娘聪慧珍贵,求亲的男子踩破门槛,她却极其慎重,迄今未答应任何人。今日这般,倒让我正好想起族中这一传统。要获得她的芳心,不借声势恐怕结果就跟别的男子一样了。” 沈珍珍将唇扯成一道直线,似笑却根本没有笑的心情,“大公子是鲜卑人,但童姑娘好像是汉人吧?只怕你太心急,反而坏了她的好名声。”聪慧?珍贵?这个贱丫头吗?那些向她求亲的男人眼睛都瞎了! 然而,独孤棠的话还没说完。rs 第310章 打打算盘可怡情 “清者自清。我自问以君子之心逑淑女,比任何人都想保护童姑娘的高洁。不过,若有那些有眼无珠心存嫉妒的人毁童姑娘清誉,正好。”独孤棠这话让人们露出不解的神情,但他紧接一句给出了答案。 “如此一来,童姑娘非我独孤棠莫属。” 到这儿,还有。 “你们若要散播这些话,别忘了加上一句。真有心明眼亮的人对这姑娘动了心,那就得和我争一争了。文比武斗都奉陪,有命无命自负责,签生死状便可不相干。” 采蘩一听,这不是要挟吗?又比又斗,还要签生死状。谁敢和他争?谁又愿意为了娶一个女子把命都豁出去?想到这儿,她叹口气,不再理会这些,进了车里。自己从来没什么好名声,也不贪一个面子上的贤良淑德,人活一世,不管到哪儿,舒服顺心就好。沈疆的谩骂,沈珍珍的阴诡,没有激起她心中波澜,倒是为了独孤棠的霸气宣言而起涌万千。她也明白,这么一来独孤家里必定掀浪卷风,她则要站在浪尖上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所以,这样无关紧要的场合就不要浪费精力了。 独孤棠见采蘩一声不响上了车,笑中便有些“涩”,“各位,瞧见没,芳心难掳。还请你们帮着多散些我的好话,年少轻狂的荒唐事能压就压,若娶不到她,我这辈子就不娶了。关外不平,我心不平,保家卫国,要保国家平安,总得让我先成家——” “丁三,走了。”采蘩句句听在耳,之前是激荡,这时是好笑,简直成了小狗滚地撒娇耍赖。 丁三半点不犹豫,轻轻一鞭,马儿跑起来。但觉身旁有风,独孤棠就已坐在他旁边。他对独孤棠竖竖大拇指,笑得无声。 独孤棠抱拳,谢得无声。 人群纷纷朝两边让开,待马车过去后,才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若有闲情听,便能发现坏话竟然不多,有些艳羡有些感叹,还有对南陈童大姑娘的好奇。 这种结果是沈珍珍预料不到的。不但没能逼采蘩招认其身份,反而还让她名声大噪,说不准很快就成定国公大公子的正室夫人了。这个贱人!害自己成了白痴之妻,她还想上高枝?做梦!哪怕用一切手段,都不会让她得逞! 想到这儿,沈珍珍转身就走,连问都不问躺在地上的兄弟伤势如何。车夫问她去哪儿,她道一声花月轩。 约摸大半个时辰后,沈珍珍就站在郊外一户红墙绿树的宅院外。这里山水环抱,冬景不寂。墙内有歌乐,轻扬起舞。让车夫婢女在外等,她独自上前敲门入内。 一年约三十出头的**来迎,勾手亲热无比,“上回你甩袖而去,我还担心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 “恬姐姐,上次……上次……”沈珍珍有点无措。不是装的,是真无措。 “不用多说了,我明白的。他突然那么做,换作是我,也会吓到。”**仍美,但眼下有细纹,暗示她最好的年华即将过去。“不过,你今天既然能来这儿,应该是想通了吧?若再耍小性子,可不会有第三次机会。他那个人,能让你任性叫情趣,却不能由你一昧耍弄。要么就清高到底,他还不至于勉强。” “恬姐姐,我懂。既然来了,自然想得很清楚。”虽然这么说,沈珍珍神情忐忑。 **也看出来了,“珍珍,我知你这会儿肯定心情反复,但你一直把我当姐姐,我就跟你说实话。你相公如今这副模样,治愈的希望渺茫,极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平时咱们来往,我瞧得出来你是个心高的,不然也不会为你相公瞻前顾后,帮他官运亨通了。你也说过,娘家就冲你嫁了个有出息的男人才舍得在你身上花钱。要是知道变成这样,还会帮你吗?” 不会。沈珍珍比谁都清楚父亲是个怎样市侩的人。 “钱财没了来路,你相公的官运又断,你虽聪明能干,可能肯吃苦的话,也未必不能养活一家子,但是走到今天,舍弃一身繁华,劳碌命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她想要当人上人,想要有一日一品加身,享受极上荣耀。 “其实啊,贞节贤良之类的,全都是没出息的女人自加的,还有道貌岸然的男人强加的。就连皇后都能一嫁再嫁,我们不过求个无忧无虑的活法,何必想不开?你这么年轻,总不能为了个痴傻相公守身一辈子。而他更不是一般人,是天下的大英雄,每个女人都想嫁的大丈夫。能得他的宠爱,妹妹啊,你求什么得什么,谁还能欺负了你去?” “求什么,得什么。”沈珍珍声音狠绝,“我要的正是姐姐这句话。” “别人给不给得起,我不敢说,他——一定给得起。”已经上了湖中轩桥,轩阁里有一歌有一舞,但**能见主席上那男子的目光灼亮望向了自己这边。他不在看她,而是沈珍珍。心中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每次被无视的刹那还是会痛。他爱年轻漂亮的女人,占他人之妻会令他更觉刺激。她唯一可庆幸的,至少自己是受他信任的,能知道他这一深藏的喜好。 沈珍珍的手心在出汗,脚步却没有慢。她知道走进去意味着什么,但更清楚不去意味着什么。一无所有!她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一步,尤其比那个贱丫头不如。更何况,男人而已,只要利用得当,大英雄也一样能攥在手心。 在那双如鹰的灼灼目光中,沈珍珍优雅福盈,温柔唤一声,“丞相大人。” 歌散了,舞退了,高恬亲手关上红漆木门。 人心浊,湖水清,明秀景,乌糟事,好不讽刺。 而在另一边,街道安静,人面换去,一辆普通马车从匆匆转为悠然,车帘这才撩起。两个名声被毁得差不多的人反而各守规矩,自得说话,却车里车外持距。 “棠掌柜。”这声起,不恼,轻松。 “采蘩姑娘怎么突然如此称呼?”这声也沉,却是心悦矣。 “你打着棠掌柜的算盘,我自然这么称呼。如何,高兴得很吗?”想起来,她在成为童采蘩前,他和她也这么车里车外说话,如今心境迥异。 “算盘虽打得挺好,但事情还没成,不能掉以轻心。”他嘴角弯了,最好别回头让她看见,“不过,心情确实不错。” “嗯,看得出来,背上写着愉快二字呢。”采蘩道。 独孤棠禁不住回望肩后,“有么?” “现在是脸上写着呢。”采蘩眯眼,“看见了,小心嘴笑咧了。” “上当。”有丁三驾着车,独孤棠干脆反身坐,盘膝面对采蘩,“气我霸道蛮横吗?” “关于这个,倒是要感谢你的。我这张脸易引人肖想,如今你这么一说,应该能让我省些心了。”妖面媚骨,天生的,她今生释怀。 眸中光泽如宝石,独孤棠深望着采蘩,若懂了她,谁能放开她呢?“那你叫我是——” “我们去哪儿?”就问它而已。 “不是说了今日带你去望江南么?来接你。”理由冠冕堂皇,还有下文,“你二弟小妹不肯早起,而舅姥爷说他明天也要到那儿吃饭,到时由他带他们去。” “所以,就我们俩?”仿佛听到棠掌柜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丁三不是人吗?”这话说的。 丁三手里的鞭子差点飞出去,暗自揣测,这是让他识趣闪开的意思? “丁三,等会儿别为他省钱,放开了吃。”采蘩笑。 “小姐,既然大公子在这儿,就不用我了吧?我近来正研究无夏的解药,出来半天了——”不,他放不开!对着这两位明来暗去的主,他怕噎着。 “那你去忙。”马鞭已到了独孤棠手里,“不用惦记着再出来接,我会把你家小姐安全送回园子的。” 丁三嘿应一声,从马车上腾跃了出去,终于让某人眼中觉得清静不少。 采蘩挑起眉来,“独孤棠,等会儿点菜就好。” “那怎么行?望江南有佳酿,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到贡酒,十分难得。”悠然驾车,心满意足的背影,有调侃的语气,“你我互引为知己,似乎少有独处时候,今日时机正对,可不醉不归。” “不知是什么时机正对不醉不归?”她心底好笑。 “我……今日生辰。”腊月二十四,就像他的命格,一年四季中最寒冷刺骨的时候。记忆中庆祝生辰的画面寥寥无几,到此刻觉得生的日子刚刚好。因为就在今天,省得他挖空心思想说辞。 “真的假的?”采蘩还不信。 “那么换个说法。”独孤棠眼着前方,心却留后,“棠掌柜与采蘩姑娘第一回见面,就在去年今日。” 独孤棠一直以来是冷的。圆滑也冷,义气也冷,杀人时冷,救人时冷。大概是接二连三失去至亲的缘故,逼迫了自己心冷情冷,不想与人有太亲近的往来。但采蘩发现,自从他跟她说开后,时而他这个人就显得温暖起来。 “是去年今日吗?我不记得了。”听着独孤棠拿她的好记性来说,采蘩垂眸,满满笑意。 时机正对啊——rs 第311章 望江南 不过,采蘩以为独孤棠可能借机灌醉她,到了地方才发现只是自己小人。能进望江南园子里的客人多有身家,两人今天都穿了棉布衣,伙计自发自觉就把他们引为堂客,态度却很热情,一点没有瞧不起的意思,而且还给他们带到三楼窗边。 “两位来得早,要是再晚半个时辰,这层就没座了。您瞧瞧这外头的景,还能看到皇宫。也只有我们望江南,那可是皇上特许的,一般谁能在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开酒楼?”但凡酒楼铺子的伙计,多很能说。 采蘩往窗外看去,真能看到皇宫——的一角乌瓦朱墙,远远的。不过,伙计也没说错,能看到皇宫的酒楼,这大概是帝都唯一一家。 “似乎皇上真喜欢你们老板的手艺,所以不让他走远。”对她而言,皇宫不如街景好看。 “姑娘说得一点儿不错,而且您今儿来着了,午饭时候老板会为堂客点的菜亲自下厨。这会儿有点早,要不先给您二位上壶暖酒,弄两碟小菜开个胃?”伙计噼里啪啦报了一堆的酒名菜名。 独孤棠道“小菜由你看着办,荤素搭配,浓淡适宜。至于酒,用茶水代吧。” 伙计走了,独孤棠望见采蘩对他笑,不由也笑“姑娘心里本来想什么?怕我酒后乱性,还是灌醉你好占便宜?” 采蘩支着下巴看街道,懒理。 独孤棠见好不收,坐对面随她往街上看“采蘩姑娘小瞧我了。勾魂,当然对方要处于清醒下,方有成就。” 采蘩刹那转头过来,瞪他“勾魂?”他还真是什么事都光明正大得说和做啊! 独孤棠好整以暇,姿态随性却目光深邃,笑微翘在嘴角。他是不经意的,却轻而易举又让自己的魅力尽放。 “对,勾我喜爱的姑娘的魂。要是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麻烦你指点我一下。”大手伸过去,轻理她鬓边散发,手指缓缓摩过她的耳廓,沿着它落到耳垂。不过停留瞬间,他的手就收了回去。 但那触感却急速扩散开来,进入血脉,热切奔腾到身体每个角落,酥麻得令采蘩蜷缩十指。她还不得不相信,自己一定脸红了。早在前世,对周围那些男女之情看得透了,脸红这种事完全由自己掌握。也就是说,如果她不装羞,是绝对不会羞红脸的。然而,如今遇煞了。 “我现在就指点你,你刚才做的都不合适。大庭广众动手动脚,这叫轻浮。”完全忘了自己从前更轻浮。不,应该说她改邪归正脚站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这层楼没人。”独孤棠欣赏她脸红眼俏的模样。他喜欢她聪明自信又独立,不过偶尔如此也难能可贵。 采蘩一看四周,真一个人都没有“要我看,伙计会吹牛,别说半个时辰,就是半天,这楼也坐不满人。” 谁知这话才说完,楼梯口就出现了人影,一串来七八个,占了两张窗边桌。 独孤棠但笑不语,在外人面前淡然收起显扬的魅力,目光落在窗外某处。 采蘩心思敏锐,随之看去,只见两条街外一片规整的房屋,问道“那是哪里?” “京兆尹府。” 独孤棠一说,采蘩便明白了“原来请我吃饭是假,上来盯梢是真。这是第几天了?” 独孤棠敛眸“你怎么知道我这几天都来了?” “伙计问都不问就把我们往三楼引,又主动给窗边位,显然不是以衣取人,而是知道客人的喜好。”所以,才觉得怪异。 “三层高的楼其实看不远,皇宫那个说法是糊弄客人的,不过离府衙确实近,北面一排石屋就是大牢。只要乱起来,立刻就看到了。”独孤棠看到伙计来上茶,立刻噤言。 两人都静了,才听到新来客人的说话声,但没听懂。 “他们是来长安做买卖的高丽商人。”伙计察言观色,悄悄给他们报信“咱们望江南的名声都传到高丽去了,尤其是高丽使团来的这些天,几乎天天招待一批。” 采蘩没听过高丽话,觉得挺有意思的“他们说高丽话怎么点菜?” “他们中间多有会说两句汉话的人,虽然腔调怪一些,但还能听明白。实在不行,就互相比划呗。怎么说这都是咱们的地头,外来的得适应。”伙计嘻嘻笑,抹桌布往肩上一挂,过去给高丽人点菜了。 采蘩本想看些热闹,但伙计一直点头,几乎没说什么话,更没比划,很快就下了楼。应该有很能说汉话的人吧,她这么想着,不甚在意。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来客人,真把三层坐满了。 “对了,还不曾问你今早可有收获。”说着闲话,独孤棠的视线时而往外落。天衣教的人关押在京兆尹府衙,不属他的职权之内,故而只能暗中盯着。虽然因涉及的案情重大,受害人非富则贵,大牢调了都户军严守,但他不认为防得住,尤其里面很可能有内鬼。杀害妹妹的凶手已被他手刃,他无意多管闲事,却不能就此粉饰太平。他和采蘩多半卷入了这个阴谋,逃避无用,必须看清全局。 “比西骋和我师兄好一点,衣服还是干的。”场合不允许,采蘩也不多问独孤棠的心事“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和小混蛋的爷爷说了几句,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行,送酒这招人又不领情,最后我给老人家擦了擦拖鞋,就出来了。” “擦鞋?”独孤棠失笑“拜师还得做到这个地步?” “谁说我要拜师?师父一个就够了。”哪怕这个师父已经辞世“我不过想向他请教学习而已。” “听你这么说,他承认他会造纸?”独孤棠记得对西骋于良,那位老人家否认到底的。 “也算承认了,大概他自己也知道瞒不久。而且我去的时候,正逢有人从他那儿取纸。不过,他脾气不好,让我再别去他家,不然要整得我哭鼻子呢。”采蘩绽出一丝笑“独孤棠,你看我能吗?” 面对一双媚眼儿,独孤棠心旷神怡“你说能就能,你说不能就不能。” “这样的回答还真是——”采蘩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白眼“独孤棠,不带这么宠法的。” 独孤棠端杯喝水,看着就是一耳进一耳出的模样,然后说道“宠你也改不了你的主意,明早你还会去的。”对于造纸,这姑娘的勇气可媲美冲锋陷阵的士兵。 “果然知我。”采蘩不吝美言“那位老人家恐怕比我师父还倔,可我也是死磕的脾气。石头碰石头,看看谁硬。” 独孤棠点头“高丽绵茧迄今仍是贡品,见过用过的人少之又少,如今不但造出了它,甚至超了过去——” 他话未完,一个声音冷冷打断“你说谁造的绵茧超过了我高丽绵茧?” 原来,那两桌的高丽客人中有一个正好经过,而独孤棠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量,让他听去。 采蘩看他一眼,是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俊秀,但语气中的骄横让她不满,轻哼道“谁造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绵茧纸已并非高丽独一无二之物。也好啊,省得有人志得意满,以它为终生成就一般,从此技艺停滞不前。”同时想起这是刚才点菜的那人。 那年轻人瞪凶眼,不过单眼皮凶起来也有限,因为眼睛更显小“你这话真好笑。高丽绵茧四个字根本就不可分割,本是我们独创,而你们即便仿造得相似,也不能称为绵茧纸。北周南陈两国纸坊虽多,听说仿风盛行,原来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说到纸,独孤棠不多言,安心看景。 “无所不用其极?”采蘩当仁不让“你所谓的无所不用是指什么?众所周知,高丽绵茧是贡品,贡品本身就是好的当中挑最好的,并非所有都独一无二。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不少,偏偏纸反其道而行之,不是奢侈物,进入千万家。因此,仿造最正常不过。高丽绵茧能被仿造出来,是纸匠的技术,不算卑鄙。若能超越,那是值得钦佩的能力和本事,怨不得人。” 高丽客撇嘴“现在是你们仿我的,当然随便你说了,横竖要给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偷盗之心。” “若你要这么说的话,到底谁偷谁的?发明造纸的是蔡伦,不是你们高丽人。可你们高丽用不用纸,造不造纸?绵茧纸是不是纸?追溯过去,你们先偷。”采蘩觉得争此无谓“朴信义,与其愤慨,你不应该关心有人造绵茧纸比你好的原因么?如果是我,我定好奇。” “你知道我?”朴信义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女子。 “听说朴信义能说很好的汉话,而且你刚才自己说的——”采蘩学他的语气“你们仿我的。” 她又道“高丽绵茧虽与独一无二毫无关系,但它确实是纸中佳品,近来书画喜爱者的宠儿,皆为纸匠,我自然知道你的大名。” 朴信义闻言吃惊“莫非你就是南陈那个重现左伯纸的女纸匠?”(未完待续 第312章 和教主排排坐 采蘩不答。 朴信义却当默认,“你真能造左伯纸?可否拿来一观?否则我难以心服。” 采蘩顿觉好笑,“我能不能造左伯纸同你能不能心服有何干系?左伯纸的造法已经失传,恐怕你观不到了。” 技法铭记在她心中,但她不会再造左伯。永远失去的东西总让人们追念不已,她以左伯纸祭奠左氏辉煌,包括她师父左恒在内。左氏将存在每个造纸者的心中,成为一个谜,成为一座碑,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你不造,怎能令人信服?”朴信义不明白。 “我造纸,不为让人信服,只为喜欢。”造纸确实能令她开心,还能让她不走歪路。 “好,不说左伯,但说绵茧。是你仿造了吗?”心中遗憾不能见到传奇中的左伯纸,然而眼下事关自己的绵茧需要急问清楚。 “不是,我有心无力。”采蘩光明正大承认有仿造之心,“迄今我不过见过两回绵茧,一回在南陈,一回在长安,而第二回已是本地绵茧。” “谁?是谁?”朴信义那副样子就好像要卷袖去找人干架。 “不知道。”采蘩当然不会告诉他,“一个乞丐沿街兜卖。你若非要打听,长安说大不大,可自己一条条街找。” 朴信义不信采蘩的话,正要追问,却被独孤棠冷冷瞥了一眼,顿时令他彻骨寒,把嘴边的话冻住了。 独孤棠喜欢听采蘩说纸,不代表喜欢听朴信义啰嗦。 对方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势,朴信义只得怏怏转身,但又实在不甘心,转头最后一问,“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我姓童。”名字就不说了,又不是熟人。 “童姑娘,你我后会有期。”朴信义也不回座,对那两桌人嘀里咕噜几句,七八人齐站起,竟走得一个不剩。 “他汉话说得还真不错。上回去西园赴宴,远远见到他师父金旭南,似乎也说得流利。”采蘩顺口一句,然后看到了窗外,突起兴致,“过年喜事多,今日肯定大吉,三家成亲的。” 独孤棠一怔。他是听到锣鼓,不过只看到一队人敲锣打鼓。因采蘩说了,他站到窗口去瞧,只见三条街三支队伍带着大红喜轿正热热闹闹穿过。几乎同时,他发觉三支队伍都往同一个点去,不论是巧合还是刻意,将经过府尹衙门。 顿时他眯起眼来,道声,“采蘩,你在这儿等我,成么?” 采蘩心知有异,不阻他做事,“一切小心。” “以为他们至少会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动手。”大白日里就要来闹一场吗?独孤棠看看采蘩,“你别乱跑,免得——” “惹祸上身。”采蘩悠悠吐口气,“不用你提醒了。可是,先说好,要是我原地吃饭都有事找上来,与我无关。” 独孤棠笑,大手伸来,仿佛当周围的客人不存在,要抚她的乌发。 不料,采蘩手快,半空捉住他的手腕,边笑边说,“轻重不分,你身后十万火急了。” “姑娘说反了。”独孤棠但转手腕,轻松握了她的细腕,一紧而放,便往楼梯走去。他不曾回头,因为是干脆直爽的性子,所以连甜言蜜语也少糖少腻,只专注在心重。若能听到心里去,字字便敲出柔情来,久久不散。 采蘩吁口气,心跳得急,不知觉容颜妖艳得越发浓郁,对一旁看得呆愣的伙计招手,道声点菜。伙计走后,她便观往窗外,三支招摇的长队以三角之势包在官衙外,乍看甚是闹腾。不过光天化日要从大牢劫人吗?胆大包天的作法啊。 她托腮盯着,三支队伍似乎为争路而起了冲突,官差们跑出衙门劝架,围着大牢的都护兵也动了,但只是扩散到墙内守卫,可能已经意识到危机。约摸过去小半个时辰,菜上齐,却见喜嫁的队伍也分开了,完全没有任何劫人的迹象。 料想独孤棠很快会回来,采蘩调回视线,突然看向和她隔开两三桌的位子。那桌有一中年独客,穿灰冷风雪袍。他侧面望外,全无表情,一动不动良久。她才有一丝惑然,那中年客竟转身过来,目光与她直视而不移。 采蘩心里咯噔一下,不自禁生怯。自重生以来,算得胆大,此时却有畏惧,四肢冻如寒潭,僵硬不能动。眨眼间,那中年客坐上独孤棠的椅子,拿起酒壶,慢条斯理对着壶嘴喝酒。但觉冷,彻骨冷。 “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他的声音无波,神情平板。 采蘩咬牙,半晌后开口,呼吸促重,“这句话,还给你。” 中年客垂首低笑,“早知你不同寻常女子。”袖子扫过,桌面出现一只赤血色的软虫,慢慢朝采蘩爬去,“此虫叫情蛊,与普通人以为用来勾心爱之人的情药不同。情蛊入体,你可以同任何男子**,唯独不能和心爱的人。心动,则情痛,百髓噬咬。你还敢嘴硬否?” 采蘩冷笑,“狭隘之见。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和他肌肤相亲?心满则满。” “好一个心满则满。”中年客手掌一拍,再离开桌面时,那赤红蛊就不见了,“话归正题吧。我实在想不出天衣教和你,独孤棠,还有什么瓜葛,让你们穷追不舍。独孤棠已经为他妹妹报了仇,你更是毫不相关的人。” “并非我们穷追不舍,只是自保而已。”采蘩紧盯着他的动作。她不怕死,但不代表她想送死。对面坐着毒人,一有不妙,必须得跑。 “若我说,只要你们从现在起别再插手,就保证你们平安呢?”显然就是天衣教教主的中年客此刻“慈祥”。 “这种话不必说给我听,我小女子一个,不管大事。”采蘩难得谦虚,“您找独孤棠去说吧。他信你就行。” “小姑娘牙尖嘴利,当所有人都不如你聪明,是吗?”天衣教教主嘴勾脸皮皱。但皱得太厉害了,有点要蜕皮的感觉,“你们以为三队迎亲是为了强攻官衙?” “显然不是。”僵硬过后,采蘩开始坐不住了,“难道是调虎离山?” “瞎猫碰死耗子,撞着了。”戴着人皮面具的表情多呈现脱落状,诡异的恐怖感,“小丫头,跟我走吧。” 欸?她是目标?“为什么?如同你所说,我跟你们天衣教毫无关系。”能这么冷静,都出乎自己的意料。 “有你在手,独孤棠自然不成阻碍。”天衣教主站起,伸手过来。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采蘩觉得那只手毒黑色的。但她刚要躲开,就听一声喝。 “喂,把你的乌鸡爪洗洗干净,行不行?”角落一桌立直一道影,转身过来,正是姬三。 趁天衣教主看姬三的时候,采蘩离开桌子,快步走到楼梯口才停,“可惜了一桌好菜。” 天衣教主见她不吃惊不慌张,这才恍然大悟,“不会是为了捉我而故意设下的圈套吧?” 姬三道,“不是为了捉你,不过你属于意外之喜。此楼视野甚佳,这几日常有南方人出入,必点正对京兆尹衙门的窗边桌,因此猜测是天衣教众。谁知行动之日居然是教主亲至,怎不让人惊喜?” 天衣教主哼一声,“就凭你一人也想拿下我?” “天衣教使毒的功夫江湖第一,其他功夫么——似乎不怎么样。而我虽不会使毒,却是百毒不侵了。如此一来,我一人可能足够。”姬三从袖中抽出一段森银蚕丝。他今日没有戴面具,且以后都不戴了,以此与飞雪楼划清界限。“不足够也无妨,这层楼都是你的对手。” 除了高丽人两桌,其它桌都是独孤棠事先布下的客人。 天衣教主脱口而出,“七殿阎罗。” 采蘩反应也快,“教主认识阎罗,倒是稀奇。” 姬三凉来一眼,“蘩妹妹,时而也让我聪明一回,刚想说就叫你抢了。” 采蘩耸耸肩,“好,可我并不知你百毒不侵,所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他身中无夏,已是没有解药的奇毒,再中什么毒都会被无夏收没,转化为它自己的毒性。”不是百毒不侵,而是百毒无用,天衣教主双手拢入袖中,“阎罗七,无夏每月发作的感觉如何?” “发作?”采蘩有些诧异。 “既然是毒,当然会发作。每月中有几日,必吐黑血,力虚体弱,全身撕痛。一开始每隔十五日,然后十日,再五日。若变成三日,你的命就剩一年。我看你的面色,应该是每三日就吐血了吧?”似乎有风,天衣教主的袖袍悄悄动了起来。 “三哥。”到此刻,采蘩发现,这声起,从今以后他便是真正的三哥了。 姬三笑得一点阴影没有,“本以为找到天衣教,就算不能解毒,也能对无夏有所了解,想不到当教主的也不过如此。虽然没有解药,但我身上的无夏和贵教的无夏似乎不同了,既不会吐血,也不会痛,顶多就是闲着等死。” 她白白同情他了吗?这么想着,采蘩却仔细看了看姬三的脸色,觉得真比从前黯淡些。 “蘩妹妹,你还在干什么?”姬三动了,往天衣教主走去,“想中毒身亡,还是想看热闹,自己挑一个。” “一个都别想走!”天衣教主双袖鼓起,挥出一片黑雾。rs 第313章 被大公子逼撞墙的三公子 姬三也挥袖,大袍起风,扇开冲向采蘩的大半黑雾,同时暴喝,“别拖我后腿,走!” 其实不用姬三说,采蘩已经往楼下跑,但觉头发被扯了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也因那瞬间的停步,黑雾袭墙往四面八方碎散时,她嗅到一丝微弱的辛味。 以为是自己跑急了,没放在心上,又拉住想上楼的伙计,告诉他三楼官府要捉拿江湖毒教,让他疏散楼里的客人。伙计大概事先得了关照,二话不说就信了她,跑到一楼报大掌事。 然而,采蘩站在望江南的石阶上,听着楼上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看着慌里慌张涌往街上的吃客,竟不知该往哪儿走。她对方向无感,想要从这里找出回居澜园的路,不如挑一条最近的路往衙门那儿去,兴许能撞上独孤棠。 突听惨叫,紧接着一声砰然,一道黑影落进眼帘,又狠狠撞地。黑影成实,那是三楼的客人之一,面门发黑,眼珠子布血丝,七窍流黑血,已气绝。 顿时有人惊叫,本来只是有些疑虑的慌张,一下子变成了混乱,整条街都开始撤空。 采蘩立刻抬头往三楼看去,只见那身灰白袍的中年男子在楼栏后冷冷盯着自己。心猛烈一撞,恐惧感再度降临,令她拔腿就跑。即便如此,倒还不至于慌不择路,她怀着能遇到独孤棠的坚信,往京兆尹官衙跑去。 多半是姬三的功劳,跑过一条巷子时,身后并没人追赶。脚步慢下,采蘩深呼吸想缓口气,胸口却仿佛被插了一刀那般,刹那疼得眼前发黑,半口气堵在咽喉,再也站不住。她抓住唯一一丝神智,踉跄几步,挣扎出巷口才倒向地面。 中毒了吧。她勉力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有两个人影渐进。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独孤棠?她发现自己疼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想遇到他,冷汗涔涔却笑了起来。 笑着,晕了。 独孤棠赶到望江南的时候,三楼四面来风,惨不忍睹。活人只有一个,咳黑面的七殿阎罗姬三,连蚕丝都在滴血。 但他开口只问一人,“采蘩呢?” 姬三边咳边道,“跑了。”感觉被人瞪,“独孤棠,瞪我也没用,你知道来的是谁吗?大毒头亲自出马。简直就是个毒罐子,近身便死。要不是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这会儿就跟他们的下场一样。” “毒总有用尽的时候。”独孤棠沉冷。 “所以他跑了啊。我功力减七成,追不上。”姬三以袖抹嘴角黑血,满不在乎,“我估着时候呢。采蘩肯定跑远了,而且毒教主也挂了彩,不会再找她麻烦的。” “采蘩不识路。”独孤棠不听这些,转身就下楼,“我说过,抓人事小,护人事大。你对付天衣教主,无非是为了无夏,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 “……”姬三开口想辩,但独孤棠已经不见,不由喃喃,“为无夏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活蹦乱跳,快死的是我。自己不帮,谁又会帮我呢?”说无夏不会发作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假的。他如今四五天发作一次,痛苦难当。 虽然抱怨着,姬三强自提气起身,也往楼下去。独孤棠的担心不无道理,采蘩不会武,身边又没个人,万一毒教主不死心,很可能会出事。是他疏忽大意,也是采蘩平时太机敏,太让人放心,其实应该派人随护的。 独孤棠看姬三跟来,不至于还刻薄,“你回去疗伤,我会找她。” “独孤棠,没了你那些蛟盟的兄弟相帮,你也飞不高。若是对付天衣教,普通官差护兵根本起不到作用,所以别指望他们能帮你多少。”姬三往独孤棠身边一站,他的贴身小厮拢宁立刻出现。 “公子,您可够狼狈的。”拢宁从来都是小鬼。 姬三拍拢宁的脑袋,“少废话,赶紧找采蘩姑娘去。” 拢宁嘻嘻一笑,“这还用您吩咐。蘩小姐跑出去的时候,我已经让人跟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如果是回居澜园的话,差不多该来报了。” 姬三眼睛亮,赞拢宁,“小子,你比以前机灵啊。” “我就是再不开窍,也知道护着公子心坎上的人——啊!”拢宁抱头。 “你小子给我正经点,别害你家公子我!”姬三刚才重拍一下,“独孤大公子在此,说谁的心坎呢?” 拢宁连忙道是,“我去看看人回来没?” 姬三的眼珠子慢慢朝独孤棠斜溜过去,见他似笑非笑瞧着自己,“独孤棠,我从来当蘩妹妹是妹妹,绝无他想。说实话,她虽貌美,有点惊魂,虽聪明,有点狠辣。我命短,扛不住这般厉害的姑娘。” “你想多了。再者,别人对她动心,是别人的事。你有心,尽管跟我一争。”独孤棠并不坐等消息,心下判断采蘩不识路,但她刚才和他一起居高临下,可能会去官衙。 他正想着要走,拢宁带着一个打扮仆从样子的人急跑了进来。 那人见姬三就跪,头不敢抬,“蘩小姐让人劫去了!” 姬三苍白的脸色变成铁青,轻哼一声,伸手就朝那人头顶拍去。看似绵绵,杀气滔滔。 拢宁看得心惊。飞雪楼中各阎罗处罚下属的规矩不同,七殿算是最轻的,想不到今日要见残酷。 眼看那人命不保,独孤棠却将姬三的手掌推开,“如今能跟着你的人,命都珍贵,别轻率取之。何况,你并无吩咐他们去跟,本属份外事,更责怪不得。” 姬三的杀意就让那句话打散了,叹口气道,“我是一时愧对你。” 独孤棠闻言,挑眉,再笑,“愧对我干什么?不过,编得这一口,你心里好过倒也无妨。”分明是盛怒之下急红了眼。如此一来,也许可在姬三郎身上多放些信任了。 姬三的神情竟显得尴尬,“你这人怎么回事?当你喜欢的女人天下男人都得喜欢不成?” 独孤棠认真看了姬三一会儿,“我有么?” “……”姬三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你想逼我撞墙!” 独孤棠眼里泛出笑意,转而肃面,问姬三的下属,“采蘩在哪儿遇劫的?对方什么人?是不是天衣教?” 独孤棠是那种会让人毕恭毕敬的人物,姬三下属垂首,“在京兆尹府衙东街口。我当时远远跟着蘩小姐,突然见她伏倒在地,刚想赶过去,她身前不远就停下一驾马车,下来两个蒙面纱的姑娘,一左一右夹起她,眨眼间上了车。车一开始行得不快,我还能跟得上,后来出了东华门,我两条腿就跑不过十六条腿的了。是不是天衣教,不好说。” “但天衣教都是女子,我看八九不离十。” 姬三才说完,独孤棠已大步而去。 姬三顿觉四周空气松快了许多,对拢宁说道,“阴险,真是阴险。表面上可一点看不出来,道貌岸然的模样。你瞧见没?他说起来大方得很,别人喜欢采蘩是别人的事,但气势汹汹,你敢抢就是找死啊。怎么看蘩妹妹都是让他给骗了,完全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小的也没看出来公子的面皮还有变薄的时候。”拢宁跟姬三学成五分不正经,“您到底是心虚,还是遇到那位,嘴就特别笨?” 姬三差点再吐血,“我是生命垂危的病人哪。你们一个个没自觉吗?”来不及为将要到头的命叹息,因为周围这些人不容他去想。 “公子,这话老挂在嘴边多没意思,换个新鲜说法?”拢宁讨巧得笑,“好比您是功夫不行,所以爱诈糊人。” 姬三袖子一抖,一条蚕丝绕上拢宁脖子,“总比你行。”不过吓吓小子,蚕丝抽回去,“走了,那么多废话不如找人。” “公子,这时候我本不该乱上添乱。”拢宁欲言又止。 “说。”乱到极致,说不定就能风平浪静。 “飞雪楼对您的格杀令下来了。”拢宁那恭喜恭喜的表情就好象来的是升官令发财令,“最近咱们出门可能要提点神。” “还得提着脑袋。”姬三神色收起,凝重十分,“长安,或将风起云涌。不过你公子我这回心里踏实得很。”有独孤棠,还有采蘩,山崩也能泰然。 “是,我同意您的说法。无论如何,有蛟盟在前,拿他们试刀,咱见势不妙还来得及跑。到时候,独孤棠完蛋了,您把蘩小姐一抢,好处都归您。”拢宁是姬三的心心腹,别看他一本不正经,以往都能准确说出姬三的心思。 姬三承认,除了抢采蘩那说离谱,借蛟盟挡刀曾确实是他的本意。只不过,从拢宁口里听来,心中突然有点别扭。 “这种话以后别再说出口。”看拢宁小贼表情,姬三掩盖别扭,“万一让人听见传了出去,只能拿你去试刀了。你试完,我就是第二个。” 拢宁龇着牙,瞪怪眼。 但这日,无论是独孤棠还是姬三,都没有打听到采蘩的下落。那两个戴面纱的姑娘无人认得出来,那驾马车也无人有印象。太平时期,城门盘查也松懈,又是出城的,连问都没问就放过去了。 追车轱辘印到河边,一切踪迹终止在此,佳人难觅。 ------ 周末了,七月就要过去,因为最近身体和工作双重原因导致的不稳定也将要过去。 亲们,我会加油的! 爱你们! 在新浪上开了微博,暂时里面什么都没有,慢慢会上传一些短文和近期消息。名字是清枫聆心-起点。大家愿意的话,可以时不时关注一下。rs 第314章 敌人?恩人?还是——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香气,时烈时清,由鼻尖丝丝沁入,在胸口结出兰花的芬芳。然后,便是听觉。刚开始遥远,渐渐清晰。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呢?”小姑娘的声音。 “能怎么办?等一下找机会告诉夫人,得看她的意思。”音色略稳重,也是女子。 “等一下得等多久?我瞧她快醒了。”小姑娘着急,“好姐姐,咱这就找夫人说去吧,免得出什么岔子倒成了我们的错。” 半晌后,稳重的音色响起,“也好。” 香气清淡了,脚步走远了,一双妖媚的眸子睁了开来,目光从绸罗帐缓缓移到屋内。雪花纸窗红木雕,梨花桌紫檀架,墙上挂一幅——空白的画?阳光漏缝,她在山洞密道中开始习惯留意的,正东。 采蘩坐起,五感归位,记起望江南遭遇到天衣教主,而自己跑着跑着中毒摔倒。 可是,现在却是在哪儿?身上换了一套衣裙,而虽然是间美屋,心里并不敢轻松。唯有一处好,胸口不疼了。拉开袖子,也不见黑线之类的。被救了?还是被抓了?因为刚才那两个姑娘的对话,她有点分不清。天衣教除了教主之外都是女子,就目前判断,她身处一群女子之中。但听上去对方没有敌意,反而有些怕她之感。 正兀自沉思,突然听到了歌声。 采蘩推门而出,门外无人守卫,更不似身处险境了。循声绕廊,眼前峰回路转,雅致的庭园转为豁然开阔的碧绿湖面。湖边有亭,亭中有女,歌声悠扬。歌者亦是琴者。手拨弦,音美妙,和起声来令人心神荡漾。 然而,歌声琴声被她这个不速之客打断。亭中女子道,“你醒了。” “是。”没弄清状况前,采蘩决定采取谨慎着友好的态度,“请问。是您救了我?” 那女子并不回头,单手抚琴,只挑几个碎音,“并非我想救。而是你运气好,昨日正逢我吃斋。”斋为素,素洗心。因此多管这桩闲事。 “多谢夫人救我。”不是天衣教就好。采蘩又松口气,“此恩必报。” “我已说过救你不是出于本意,自然也用不着你报恩。”那女子说得冷淡,似乎连回头看一眼都懒。 “夫人仁心仁术,确实是我的运气,大恩我也铭记于心,今后有机会仍希望能报答您。”采蘩的心里话却是。不用就不用,她还不至于上赶着非要贴对方的冷脸。“我已感觉无恙,又一夜未归,也恐家中担心,想就此告辞了。” “三夜。”女子道。 “呃?”采蘩惊,“夫人是说我昏迷了三天三夜?” “你中的本是让人虚弱昏睡的药粉,要是落在施毒者的手里,醒来不但记忆全失,还会变成施毒者操纵的傀儡,从此靠缓解方剂活着。”女子将琴放回盒中,“若非你急跑加快了沉香遍布全身的速度,我可以立刻为你化解毒性。结果哪怕你及时服了解药,却用三日才醒过来。要是身体没什么感觉不妥之处,你是该走了。” 一个不想当客人,一个不想留客人。 采蘩盈盈作礼,转身刚要走,又想起一件事要问,“夫人,不知我自己的衣物在何处?可否让我换回?” “你衣服上沾了毒粉,很难清洗,又怕他人不小心误吸入,我便将它们烧了。”已经拿不出来,那女子但道,“你身上所穿皆新,论质地做工远比你原先的好。” “夫人考虑周全,我感激不尽,不过衣物在否却无关紧要,但随身带了些小物件——”钱财无所谓,童氏象征宝石花和爹做给她的蘩草簪无价。 “啊,应该是替你换衣服的丫头们收起来了,等我问问。”女子扬声唤丫头们,自有耳聪目明的赶紧去取物。 片刻工夫,婢女捧了一托盘过来,也不直接给采蘩,却放到主子手边。 女子起先没看,问采蘩道,“可是一样不缺?” 采蘩走进亭子看了看,“一样不缺。” “那就拿回去吧。”女子伸手正要推托盘,动作却僵住了。 采蘩没在意,还以为她是让自己动手的意思。不料,刚碰到边沿,眼一花,发现盘中少了蘩草簪。再往旁边一瞧,见簪子到了那女子手里。 “夫人?”这可有点像抢东西的架势啊。不过,老爹做的这根簪子对自己是宝贝,对别人而言只能以粗糙来形容,不值得一抢吧? “这根簪子哪儿来的?”女子终于起身正对了采蘩。 远山眉,春梨目,腮飞霞,朱唇噘。肌肤似晶莹洁雪,眼神流转而娇媚,身姿曼妙但高傲。气质清绝,眸底慧觉,似阅历丰富,又似芳华年岁。 采蘩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能像眼前这位,难以用美来形容,却美不可及。那份美很复杂很矛盾,却又纯粹又和谐。放在一起,如水还如油,浮沉都有,又都合适。而且,最不可思议的,她心里泛起一种异常的熟悉感。 “姑娘?”相较于采蘩的思绪万千,女子面色静冷。 “……我爹做的。”不由自主说了实话。 “你爹叫什么?”那女子眼中闪过一道芒,即便聪明如采蘩,也看不穿其中的意味。 “单名一个广字,无姓。”又是真话。迄今为止,她只跟师父说过她爹叫什么。但在这个女子的目光下,她无法就此撒谎。 “广?”女子垂眸,气息悄然,语调却寒,“他从哪儿得的簪子?” 采蘩忽略心底涌起的感觉,在对方好似要把她爹当小偷的认知中,全力捍卫爹的清白,“我说了,这是我爹做给我的,不是从哪儿得的。” “让我说清楚一点。”女子勾唇角,也冷,“他从哪儿得来的,这根做簪子的木?” 这倒还真不知道,采蘩却不服软,“不管从哪儿来的,肯定不偷不抢。说起来,这同夫人无关吧?”恐怕有关,但会是什么关系呢? “……这木是三百年的紫杉,天下奇珍。”女子握紧了簪子,“不是无姓之人能买得起的。” 采蘩诧异极了,但她能说,“不过是木头,流落到不识货的贩子手里,被当作不值钱的便宜货卖出来,也不是稀罕事。我看这就是根普通的木头,请你还给我,我是不会出让的。” 女子摊开手心,看采蘩急取了过去,冷笑道,“可惜,紫杉木被你爹雕成如此丑陋,再珍贵也成毫无价值的废物了。” “何谓珍贵,又何谓废物?各花入各眼罢了。”采蘩将东西都收好,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因这样的不愉快几乎烟消云散,转身就走。 “等等。”女子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不想说,但还是说了,“采蘩。童采蘩。” 倔不回头,却听到身后一声响,采蘩忍不住去看。只见地上落了琴盒,看似很贵的琴翻在一旁。 “夫人!”两个婢女连忙上来,一个拾琴,一个扶那女子。 女子冰冷的神情不再,美眸璀璨闪耀,双手颤抖,“你……你叫采蘩?诗经……诗经中……”语不成句。 “是,我爹照诗经给我取的名。”采蘩这时对她不满,因而心中排拒,难有好想法,“包括这簪子,我爹雕成了蘩草的样子。夫人看它丑,却是我的至宝。”临了还强调一回。 采蘩走了好一会儿,那女子这才缓过神来。她推开丫头们追出亭子,却又停步,捂脸深呼吸几口,放下手后,目光水亮而神色清冽。 她吩咐丫头们,“照规矩,送她回去。” 丫头们追采蘩而去,女子慢慢走回亭中,只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冷静的表情又脆开,眨眼落泪。 “找到了。”她呜咽,梨花雨,容颜更艳美,“老天有眼,我终于找到那孩子了。采蘩,采蘩,你可知,这名字是我取的?” 但采蘩一点不知道,只瞪着那两个追来的丫头,哼着,“什么?要蒙眼才能出去?” “对。”丫头回道,“夫人在这里隐居,不喜欢被陌生人打扰。如今救你已是格外施恩,还请姑娘尊重夫人的意思。你放心,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害你。马车会送你到家门口,进城之后便无需再蒙眼。” “若我不肯呢?”气死了,到了什么鬼地方,古古怪怪。 “要是姑娘不肯,那就不能出去,继续当客人也行。”丫头的脾气始终挺好,绝对**有方,“劝您别有逃跑的念头,我们这儿的墙高门厚,人人有一副好耳。” 蒙眼出去比软禁好。哪怕再不甘愿,采蘩不得不让她们蒙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丫头说进城了,她一把扯下了布条。 “姑娘说个地方,我们也好送你到底。”和采蘩说话的,一直都是那个丫头。另一个负责执行。 采蘩本想进城后就离她们远远的,现在却改了主意。长安城里她不熟,而且有人肯送,省她工夫。 “去城西——西市尾巷土地庙。”居澜园临时改成墨纸铺。其一,不想让陌生人送到家门口。其二,答应过的事,就算迟了,也不能不遵。 无弹窗小说网.rt 第315章 回到红尘来惹烦 土地庙前。.. 那丫头张望两眼,问道,“姑娘,您确定送到这儿即可?” 采蘩下车,“不然呢?我瞧你似乎很关心我住哪儿。” 丫头庄秀答道,“姑娘不要因我们蒙了您的眼就生气,无论如何,我家夫人救了您是事实。规矩各家不同,命保住了最重要。” 采蘩淡笑,“你真能说会道,似乎显得我小气了。不过,我还就是个小心眼的人,不气不行,而且也不是为了蒙眼那一件事。” 丫头当时就在亭外,知道还有什么事激恼了采蘩,“姑娘不懂三百年紫杉木的贵重,夫人平日喜爱收藏珍木,一直觉得木有灵性,故而言语不忌,并非有意说您父亲的不是。姑娘说自己小心眼,我看着却是孝顺。我一个丫头都能明白,我家夫人就更明白了。今后说不定还会见面,请姑娘莫记成了仇。” 采蘩挑眉,只觉得这丫头很不一般,“记仇还不至于,如同你所说,你家夫人救了我。” “那就好,姑娘保重。”丫头回车走了。 采蘩转身,见少年站在台阶上,用漂亮的丹凤眼睨她,不由嘴角勾起,“等久了吧?” “谁等你了?”小混蛋哼哼,“只是觉得你怎么还好意思来。自己说话都不能算数,让别人如何信你?这会儿后悔也晚了。走吧,爷爷不会再见你。我本来还挺看好你的,能让我爷爷说了那么多话,你也似真心实意。” “我确实真心实意,不过这三日发生了些事,说来话长。”在完全无意识中度过的。 “话长话短不用跟我说。我爷爷说得对。你自己说第二天再来的,谁也没逼你。你没来,既不是天塌地裂。又不是你丢了小命,其他的说法就统统是借口了。”小混蛋今日铁心当门神,坚决不让采蘩“混入”。 “跟我说实话,你和你爷爷其实等我来着吧?”采蘩走上台阶,“门神”还矮,挡不住。 小混蛋吹气,好似那样就能把人吹到天边,“我都没等你,我爷爷就更不能了。走了,走了。你这会儿好端端站在这儿,就说明——” “我虽然没死,不过跟死差不多。自己也不知道的状况下,一睁眼就到今天早上了。”采蘩打断他,手里多出一锭碎银子,“想不想赚?帮我跑个腿送个信就成。” “欸?”小混蛋吃惊又好奇,对银子的态度漠然。“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昏迷三日。”她并没打算交待细密,“还没回过家,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立刻先来了这儿。这算不算借口?” 小混蛋居然一点没有怀疑,“昏迷了,怪不得。我就说我没看错人。”笑嘻嘻拿过采蘩手里的银子。“说吧,让我往哪儿捎信。” 采蘩开始喜欢这个小子了,头脑聪明。分得清是非,“你去城西居澜园找当家的大管事,就说我在这儿。失踪这几日,恐怕到处找我呢。” “好咧。”小混蛋蹦下去,又跳转身。“小姐姐,我爷爷是老顽固。可不像我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你即便有合理的理由,也别想他能给你好脸。今日说不准要泼你馊水,你自己小心啦。” “那是馊水吗?”采蘩一笑,往里走去。叫她小姐姐?嗯——听着顺耳,就不纠正了。 小混蛋眨眨眼,诧异不得了,摇头晃脑着自言自语,“哇,老爷子这回要高兴死了。” 少了门神,前院又空,采蘩没耐心等老爷子出来招呼,想着他上次拎酒坛走的过道,循步穿过。青苔的潮味还没散,灰石台的抄纸槽就出现在视线里。晒纸的青板光滑发亮,不是本身有光泽,而是经年累月的晒纸将它打磨成这样。榨纸器竹制,挂一颗底平上圆的白石,不似寻常架构。 院角有井架,摇水而上,建流水斜泥径,长足五六丈。阳光下水溪泛白底,她禁不住好奇,走近一看,竟是张张白纸浸在水中。到这个地步,不伸手捞一捞,对不起自己。她撩袖入水,水温凉中微暖,因此能不慌不忙,食指拇指夹着水纸边角轻磨。再吃惊,纸没有烂,且质感仍完整。正想捞出来看,就听一声吼。 “让你不要来,你怎么还来?”老爷子来了。 采蘩有些不甘不愿收回手,在袖子里擦着干,回身笑得柔软,“老人家,我说过会再来的,怎能不来?” “你说得是明早再来,今日是后后早了。现在的年轻人说话都像放屁还怎么着,看你大家出身的姑娘也是一点道理不懂。”老爷子说话不客气,“有句话,过时不候。还有句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走吧走吧走吧!今后记住这个教训,东西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说。” 果真是等她了。采蘩暗笑在心,却道,“老人家,我昏迷了三日,今日方醒。” 老爷子一怔,随即面冷,“谁管你昏不昏的?而且,身子骨弱成这样就别惦记着造纸了,像其他千金小姐一样,平日无所事事等嫁人就好,折腾个什么劲儿。” 采蘩也不多解释,“老人家,我能请教一个问题么?”指着水里的白纸,“这些纸浸了多久?为何能保持硬质?可不可以捞上来看看?” “你脑子不好使吧?”老爷子翻白眼,“这是一个问题吗?” 采蘩脸皮绝对非薄型,“我只指这一种而已,自然算一问。” “要想我回答也并非不可以,你先回答我一问。我不像你皮厚,就一问。”老爷子走进屋里,又很快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卷纸,毫不当心得朝采蘩抛出,“为何我说这是废纸?” 采蘩忙不迭接住,手感正是小混蛋抵饭钱的绵茧,“不是您老人家谦虚么?” “你这算是回答了?”老爷子歪脸却正色。 “不是。”采蘩不敢再调侃,“老人家,恕我愚钝,前几日从您孙儿手中买到的那枚绵茧,只觉是难得一见的上佳品。您这时要我说它的劣处,恐怕我得好好想想。” “明日此时来给我答案,不过如果答得不对,你就再别来烦我。”老爷子提条件,自觉一劳永逸。 “一日?”已经让西骋评为纯品的纸,要找错处,自己做得到么?采蘩不盲目自信。 “那就半日?”老头苛刻,性子不好处。 “一日便一日。”她似乎没得选,只有接受,“老人家,我可否待上一会儿?保证不出声打扰您造纸。” “我没说今儿要造纸。”老头背上竹篓,“我要上山,你要么自己待在院子里,要么就回家。先说好,所有的屋子都不许进去。也别想着偷偷进,我可是作了记号的。” “院子里的东西我都可以碰么?”老爷子允许她待在这儿,会否为答案提供线索?采蘩当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可以碰,但不能弄坏。”老头打开后院的小门,那里有头毛驴,见他就昂昂唤。采蘩还没答,他便关门走了。 一个人好不自在,尤其身处于造纸的地方,令心情十分快活。而且,这个院子和她以前的家相似,很小,满满当当得堆着好多东西,有一种醇厚的气息,时至今日方知其中有纸香。在离井口不远处,看到一个凹槽。凹槽里盛满了水,却显浓黑,带着墨味,应该是洗砚台。有那么点疑惑,她却也没太在意,到抄纸槽那边看帘架,又在木棚下看到各种造纸的原料,开了不少眼界。不知不觉,日头正午。 “姐姐!” 采蘩从石磨后面站直了,看到姬钥急得四处张望,心头泛暖,“我在这儿。” 姬钥立刻找到采蘩,表情又要哭又在笑,最后变成咧嘴弯眼,“姐姐你真得没事!” 小混蛋晃悠悠走进来,“早跟你说了,小姐姐仍美艳照人,不知道有多好,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相信呢?” 姬钥比小混蛋还大一点,被他说成孩子,自然不甘,“谁是你的小姐姐,你这孩子怎么乱喊人?” 小混蛋撇嘴,“小姐姐都没说不行,你找什么急?你不是孩子,这么孩子气,有人叫你姐姐作姐姐,就眼皮急。” 啧啧啧,如今她认识两个小老头了。十一二岁,都爱老成,大人面前不遑多让,能说会道。这两人的脑瓜子如果能一直保持前进的状态,将来彼此有一拼。 “就你一人来的?”话出口,采蘩顿悟内心。得承认,看到姬钥的时候,她有盼着见到独孤棠的念头。大概他不在居澜园,虽然秉着这样的猜度,没见到他,到底有些失望。 “姐姐你不在的这几日,雅雅闹得厉害,云姐姐好不容易劝她睡下,我就没吵她。舅姥爷和三哥一早就出去打听你的下落,我让大管事派人去知会他们了。独孤大哥两晚都没回园子,好象让他父亲叫回府了。”姬钥个个点到名,但说到独孤棠的时候,看着采蘩的目光闪烁不已,欲言又止的模样。 “回府就回府了,那么瞧我干吗?”采蘩想到独孤棠和他父亲之间,不禁想是什么事。 “扭捏什么,我来说。”小混蛋窜上来,“国公府这两天那么热闹,都传开了。” 这叫山中方一日,世上却经年。昏去三日,有“惊喜”。 无弹窗小说网.rt 第316章 大公子的本性? 日上三竿,国公府大公子的院落却寂静无声。虽然平时也是死气沉沉的,此时此刻却不但沉闷,还有剑拔弩张的紧肃气氛。起因就在于两日前,多年不住家里的大公子突然留宿,而且点名胡黎服侍。 谁都知道,胡黎和姬莲都是国公爷做主为大公子抬进来的。胡黎比姬莲虽然早进门,可她对大公子讨厌的董瑛惟命是从,自然也从不受大公子待见,几乎没人以为她会有获得青睐的一日。反观姬莲,身为南陈大氏族的长女,即便是庶出,也比无父无母无根的胡黎好了太多,以贵妾身份来到府中,一上来便取代胡黎掌管了这院子里的大小事,且善于打点人事,待底下人大方和善,十分讨喜。论长相,也是姬莲更上得了大雅之堂,将来就算当主母也不输给任何一家千金。 大公子回府,还住下了,一院子首先想到的是他冲新人回来的,于是都铆劲帮着姬莲。有不动声色把大公子往姬莲的屋子引的,也有三言不离两句暗示姬莲能干的。结果,却让人凸了眼珠子。大公子只回自己小时候的住屋,并把胡黎叫了进去。那一进去,到第二日正午都没出来。一个丈夫一个妾,独处一室还待了那么久,脚趾头想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下子,在本已一边倒的众人心里砸下一块千斤石,笨一点的就懵了,聪明一点的冷观望。 姬莲虽在居澜园颜面扫地,让独孤棠冷嘲热讽地嫌弃了一番,但回到国公府就缓过气来了。心想在娘家大夫人那里打小就不受待见,最终还不是靠自己闯出来。如今手中有几间赚大钱的铺子,只要稍微使点劲,还怕这府里上下不帮着自己?这么想着,心情便好了许多。独孤棠对采蘩的好,她也看得清楚。不过,她不担心。童采蘩就算攀上了童氏,说到底只是认亲,对于定国公而言,是当不得正经儿媳妇的,到最后恐怕也就是个妾。即便独孤棠许贵妾,那和她一样,她也不怕与之斗。因为这里是夫家,不是娘家,童采蘩靠不到姬氏和童氏的力量。 到此时,姬莲仍拒绝相信采蘩能有今日,是比自己用光明正大得多的本事得来,而一昧以为对方光凭运气和勾魂的容貌。不过,童采蘩这会儿不在她眼里,钉子变成了胡黎,已经和她在同一屋檐下,刻不容缓要解决的人。 她坐在案前,提笔半晌,墨都凝了却还没下笔。窗竿将窗子撑高了,能看到对面独孤棠的屋,屋门仍紧闭。她为自己争取到这排厢房,就图近水楼台,却料不到如今成了难耐的煎熬。她告诉自己必须忍,但心里翻着大浪,恨不得将那个狐狸精毒死才能痛快。 “什么时辰了?”语丝儿冒酸气,因屋里只有芬儿和刘婆子,能容许自己流露真心意。 “刚才小丫头来问奴婢中午您想吃什么,应该快到正午了。”芬儿也瞥着对面,确实是为了主子,但有点缺心眼,“奴婢就想不明白了,到底能怎么折腾,这会儿都起不了身?” 啪!姬莲把笔掰断了。她不是黄花闺女,哪怕之前嫁得不舒坦,和南平总要做夫妻那档子事儿,并非懵懂无知。而越往深了想,就越不能平息嫉妒。 “刘婆,绢姨不是早该到长安了么?你还没见过她?”用过毒的人就知道那是多便利的东西,轻者收服了心,重者悄去了命,施毒者却可随心所欲。她如今动不动就起杀人之念,因为毒心也上瘾。 刘婆子垂着眼,心思辗转。她一直是大护法毕绢的手下,多年前就离开教中,从来只和毕绢,还有毕绢的两三个亲信联系,现在却突然摸不着头绪了。循毕绢留的记号找到一所普通民宅,但里面空无一人。这几日她天天去,可是连个鬼影都不见。心生不祥,又觉得不可能。天衣教近年势大,大护法又是下代教主的娘亲,是近半教众效忠的人,即便出了什么事,也能听到风声。 “刘妈妈,您老这两日吃撑了,话那么少?”芬儿催她开口。 不能告诉姬莲这件事。刘婆子清楚她对毕绢这个阿姨并不真心依靠,若知道毕绢可能出事,她必定朝着自己颐指气使。离教虽久,用毒的功夫也马马虎虎,但比起一般人那可是精通多了。所以,得让她继续顾忌着。 “可能路上有耽搁,再等等吧。”刘婆子不动声色,“小姐其实不必心急,大公子如今既然能宠黎姬,自然也得进你的屋。他要是真使性子,长辈们也不会应允。不回来就罢了,回来了便是想明白了。放宽心,你若显得大方优雅,大公子会喜欢的。再怎么说,黎姬比你先进门。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恐怕这也是大公子的想法。” “即便大公子有这个想法,万一那个狐狸精使卑鄙手段,不让大公子宠小姐怎么办?”芬儿却学了姬莲三分,要先下手为强。 “大公子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人,况且小姐是贵妾,黎姬是侍妾,没道理专宠。现在就是图她新鲜,这会儿折腾得越疯,腻得也越快。过日子就是细水长流。狐媚子能有几个得意长远的?”刘婆子老精怪。她虽忠心毕绢,也给自己留着后路,对姬莲也有真心。 姬莲听了果真舒坦,“你说的是。我都等了这么些年了,不该这时急乱了方寸。已然进了这个门,今后让他喜欢上我的机会就多呢。” “小姐能这么想就对了。”刘婆子说着话,眼尖瞧见对门开了,“您瞧,这不迟早得完事吗?又不是真的狐狸精,吸了男人的骨髓,吃了男人的心。只要大公子喜欢女人,小姐就不用担心。男人啊,都朝三暮四。小姐也别太痴情,为自己打算才是正理。” 这话姬莲听进去一半,“不求他只对我专心一意,能在意着,一直在他心里有个位置,就行了。”吃醋,嫉妒,那都是只能自己吞进肚里的。 还是对男人抱着幻想啊。刘婆子却不再多说了,看姬莲走出去非要凑人黑面。各人命各人造化,要她看,童采蘩就是个明白人。明白了,反而信手拈来。 “夫君,妾身服侍你用膳吧。”凑上去,但还知道不往屋里探看,姬莲笑容柔美。 “不必,我要出门。”独孤棠反身合上门,动作十分小心,好似怕吵了谁,“黎姬累极了,正睡得香,任何人不许打扰。我会交待厨房送饭,你不用管。还有,即便是贵妾,称呼也是要讲规矩的。夫君是妻独有的称谓,你不肯离府,那就得以公子爷来称。记住了?” 姬莲神情委屈地看着独孤棠,却得不到一点怜惜的馈赠,只得弱弱答道,“记住了,公子爷。”往好处想,至少这回他没赶她走。“公子这么早出门,可是去军司?” “不是,去烟雨阁。余相认干女儿,定在大年初五。我想着送东西不如送心意,让烟雨阁的妈妈准备一台歌舞。”虽然并没有特别的表情,独孤棠竟对姬莲多说了几句话,“听说你与东葛夫人已经相识,若有机会见到她,代我恭贺一声吧。” 姬莲受宠若惊,“是,夫…...公子爷,我一定帮您转达,想必东葛夫人会十分高兴的。” 独孤棠突然一笑,邪气外露,抬手,隔着袖滑过她的下颚,“听话的姑娘才讨人喜欢。” 姬莲腾一下脸红了,立刻表明心迹,“只要公子爷喜欢,妾身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是吗?你对我如此用心的话,我就等着看了。”独孤棠敛目却仍微笑。冷棱的冰石融化的时候,谁能抵挡他的华丽? 即便独孤棠甩袖,姬莲也没看不出来,满心春波摇曳,只觉自己要化成了水去。 独孤棠走出院门,身后就多出了一条影子。 “老大,刚才是我眼花吗?怎么看到了当年情场无敌的某人无情拿捏美人心的模样?采蘩姑娘才不见三日,未必遭遇不测,你可别想不开,找别人撒气。”影子姓苏,苏徊是也。他爹是定国公的门下,他出入并不会引起注目。 “说什么呢?”声音很冷,独孤棠嘴角勾起,无比佞魅,“我不过防备着,若有人不长眼惹火了我,随时能拿来祭,省得我祸害无辜。” 苏徊苦脸。惨了,一个转性的央已经影响四周空气,害得他这个不会说话的要来调剂轻松。现在,又来一个本性苏醒的老大,如果再找不到采蘩姑娘,长安要有一场血祭了。 独孤棠见他不走,“听说烟雨阁换了妈妈这几年多了不少养眼的美人,跟我捧场去。” “啊?”苏徊脑袋立大,“你刚才不说是送余相的礼吗?” “是啊,顺便找礼。”语气邪肆不羁,独孤棠笑中无温,“这话怎么能跟自己的小妾说?岂不是惹美人空欢喜?难得看她心情那么好,我们有时也要给别人留点余地,哪怕对方不是良善之辈。你说对不对?” 谁敢说不对?! ----- 今天第一更。rs 第317章 在烟花之地集合 苏徊看着那妄大的背影,想骂人。不是骂背影的主人,而是骂劫持了采蘩的人。奶奶的,天衣教这群睁眼瞎,惹火了前头这位能有什么好的?蛟盟的力量一直没有好好发挥出来,因为老大不尽责不上进,说解散就解散,将这股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力量封存了。真要一较高下,就等着数死多少人吧。 “对了,你去把尉迟叫上。他抱怨过烟雨阁抢他生意,光说却不去实地看看,怎么知道生意如何被抢的?”人多热闹。 “老大,那要不要叫上胖豆?”干脆再多几个,有什么万一也能拆楼。 “他没空。”独孤棠淡然,往他的院墙回望一眼。 苏徊立刻明白“打算怎么处理她?” “那就得看她自己了。”独孤棠大步流星。 苏徊点点头,脚下一拐,却往另一个方向去。不过,殊途同归就是。 这时,令姬莲羡慕,让众人犹豫是否该投靠的——胡黎,正瞪着眼珠惊恐转。她身上穿着红艳的薄丝长裙,双袖火纱笼,里面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若隐若现,十分诱人。虽然那已是两天前,独孤棠让她进他屋子时,她兴高采烈换上的。且事实证明,再好看的衣服,若是周身大穴被插满银针,就算倒在床那么暧昧的地方,却绝对引不起欢愉,单方面也不可能。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没人点她的哑穴,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大声叫救命的下场会如何,自觉就压低了声音。 “老大没发话,而且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等他回来吧。”矮肥的胖豆蹲坐在圆椅上打哈欠。这女人嘴巴够硬,老大,邈手和他三个人轮流审了两日夜,她才承认是天衣教中人,但现国公夫人董瑛不是,只是雇主而已。 “至少拔了这些银针。”胡黎现在对独孤棠一点爱慕都没有了。不敢有。只想离开这个困了好几年的鬼地方。“扎这么久会不会血气阻滞,手脚残了吧?” “残了也是你自己活该,没事加入什么毒教。”一夜没睡,胖豆把脑袋搁在桌上,闭眼吹气“好了,现在闭嘴,小爷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确定独孤棠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胡黎胆子大了一点,声音有些娇嗲“你这么睡该多累。” 胖豆陡然睁开小眼睛,盯了胡黎片刻,嘿嘿笑得不怀好意“要说,我该怎么睡才不累?” “这还用问?当然是**最舒服。”胡黎噘噘小嘴,又似乎要澄清“你别有歪心思,我虽然不能动弹,可毕竟还是你老大的妾室。除非——”自己一向挑剔男人的外形,想不到居然要勾引一个又矮又胖的丑子。 “除非什么?”胖豆跳下椅子往床走去,奸笑感十足。 “除非公子看在兄弟情面上,而且又木已成舟,把我送给你。”赤luo裸的暗示,胡黎忍住内心的厌恶。 “哦,你比我想得周到。”眨眼间,胖豆已在胡黎面前,眼珠子大胆打量她的身子,最终落在她傲人的**“可惜老大不解风情,暴殄天物。”双手张在胡黎身体上方,慢慢压下,似乎色心已起。 胡黎看着他,心却一点没有急跳。身体是女人的本钱,她的本钱又一向比普通女子多得多,又长在那种对男女之事毫不避嫌的环境中,早就食髓知味,**功夫能令男人yu仙yu死。只不过又一个恶心的男人罢了,她暗自冷笑。 慢慢闭上眼,她吐气如幽兰,魔语一般“拔了针,我尽你为所欲为。” 感觉他真在为自己拔针,她又想笑又苦涩。等着耻辱的侵袭,身上便是一沉,却明显不是一个男人的重量。立刻睁开眼,瞧见多了一床被子,而那个矮肥短腿的家伙窜上了房梁。 “两天两夜不睡觉,人哪容易犯糊涂。睡吧,睡醒了,就知道自己多傻。有些事别自作聪明,不是什么人都像你想的那样。我可是为我将来的老婆守身如玉的,其他姑娘不要肖想。”央说,老大爱睡房梁。他一直都想试试。今日正好。 胡黎不可置信望着梁上并不潇洒的身影,这么多年没哭过,却竟然想流泪了“为什么好男人总不要我?” “等你变成好女人,好男人就会来找你了。”意识迷迷糊糊,胖豆腾空翻个身。 半晌没有一点声音,然后胡黎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去找独孤棠来见我,我还有事跟他说。”也许,当了这么久的坏女人,是时候变好,却不知别人给不给她机会。而且,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个丑胖子打动了她。 胖豆身影不动。 胡黎有些恼,更多却是失望“我不跑的,相信我。” “我不是怕你跑,而是怕我一旦离开,你就没命了。”胖豆的声音也迷迷糊糊“老大那边一旦动,你第一个会被怀疑。你们天衣教对自己人也狠,都是不留活口的。所以我跟老大说了,我不动。你有事要说,就等他回来。” 那一边是暴风雨后的宁静,这一边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至少姬钥这么认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姐姐,眸深无底,心里很可能在喷火了。所以,当小混蛋很〖兴〗奋地说完定国公的独子终于决定浪子回头,遵从家里长辈的话,住回了国公府,且立刻和两个久被冷落的姬妾恩爱夜夜,他已经离采蘩五丈开外,可以及时避开这位坏脾气姐姐各个方位拍他脑袋瓜的可能。 “不止如此哦。”小混蛋却只觉这个小姐姐越看越神仙,好像要飘起来的清美神情“刚刚我才听到的消息,独孤大公子大中午就跑去烟雨阁看美人。如今看来,当年散播在长安城里的事都是真的。” “散播的都是什么事啊?”采蘩冷眼瞥过姬钥。嗯,到底跟她久了,知道她这时火气旺。 “当年大公子在各烟huā地获美人青睐,有情场无敌之说。不过,最精彩的,莫过于明湖三美争huā魁,却因为大公子的出现,变成了十美争棠郎。大公子那会儿狂到什么地步,你们想都想不到。”小混蛋是到处蹭饭的,听得最多就是大街小巷的传闻,包括陈年旧事。 “争螳螂?我还争黄雀呢。”独孤棠的过去挺精彩,她本着过去就过去了,大方不问。不过,她开始好奇了。“狂到什么地步?” “大公子那日玉树临风,潇洒翩翩一身白云蓝天袍,高冠牙玉镶翠石,一柄青铜剑无鞘,挂腰间坠金线流苏,立一小舟上,笑许谁夺huā魁,他便与之共度三夜良宵。结果,本来对huā魁不感兴趣的另外七位才情女子即时加入战局,顿时变成了激烈的争夺独孤大公子之战。”小混蛋把眼睛瞪得忽大忽小,就差唾沫横飞。 “共度三夜良宵?”哎呀呀,她认识那位太晚,辉煌过去的他只会冷漠让她自救“白云蓝天袍,高冠牙玉镶翠石,这么多年还能描述如此详细?” “你不知道了吧?”小混蛋摇摆着手指“独孤大公子,棠大公子,想当年可是名满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好多事让说书先生编了册,定期要翻出来说一遍,自然详细。” “那么,到底螳螂落了哪朵huā,肯定载入史册了吧。”采蘩霍霍笑。 姬钥干咳,又干咳,虽然他不喜欢小混蛋,却也不想任那张“胡说八道”的嘴把自家大姐彻底惹毛。看那小子挺聪明的,怎么一点儿听不出霍霍笑声下的嘎嘎裂冰呢? 霍霍嘎嘎都跟他没关系,小混蛋嘿嘿乐“巧不巧,就是烟雨阁曾经的头牌舞姬丝娘。大公子是言出必行的人,三天宿在烟雨阁,一步未出。” 眉毛挑得不能再高,采蘩抓到一个字眼“曾经的头牌?如今不是她?” “大公子年少轻狂时的事,那位丝娘若没有从良,风光肯定也不胜当年。不知道是不是大公子再没找她的缘由,约摸半年后她便嫁到远方去了。我觉得应该算得好归宿。”小混蛋照搬说书的,最后一句是自己的感想。 谁知,说完就让采蘩拍了脑袋,他一边叫疼一边跳开去,这才发现姬钥站那么远的好处,连道几声小子阴险。 姬钥无奈白他一眼,意思是早提醒过了,他自己没弄明白。 “听起来,你很向往独孤大公子年少轻狂的潇洒经历?”十一二岁的两个孩子,她这么做可能不太好。但是不带上他俩,她恐怕也去不了“那就走吧。” 小混蛋问道“去哪儿?” 采蘩但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转入狭窄的过道。 姬钥摇了摇头,还是一副怎么那么笨的表情“当然是去烟雨阁。” “欸?欸!可以吗?真得我也可以跟着去吗?”长安城好玩好吃好看的地方几乎都到过,烟雨楼那种地方是爷爷三令五申不准的“我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好姐姐,跟着她肯定好玩。” “你要是豁得出后脑勺的话,是好玩。”姬钥一本正经,转头却叹口气。 独孤大公子,无端端地,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呢?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318章 好不养眼的赤果 姬钥和丁家兄弟骑马,采蘩和小混蛋坐车。 “烟雨阁现在已不是青楼了,至少对外大多数人来说不是。它换了新妈妈之后,也换了所有的姑娘,只卖艺不从ji,专教歌姬舞姬,或自己留用,或送到大户人家去。又提供酒水,所以白日里也开门待客,不过得事先跟妈妈说定才行,直接上门是进不去的。”别看小混蛋年纪小,知道的事比采蘩以为得还要多。 采蘩因此就忘了他还是孩子,当他大人一样说话,“听起来是给富贵闲人准备的快乐窝,并非真干净。” “烟雨阁有一个小门在静巷里,我好几次看到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大清早从门里出来上小轿,小姐姐说干净不干净?”少年撇歪嘴,唇红弧邪,真是各种神情都漂亮的孩子。 采蘩暗想这副相貌不知是祸是福,却也不好说,只道,“还是销金窟,不过更光鲜体面,不是一般人能打主意的地方。不过这种地方常常藏最多秘密,否则堂堂正正开门做生意,怕客人不约而来作甚?对了,你好似对烟雨阁异常关心?” 小混蛋左瞄瞄右瞧瞧,车里又不大,躲不过采蘩的审视,“爷爷特别不喜欢烟雨阁,我就想那地方会不会跟我的身世有关,因此以前常在附近打转。” “你的身世?他不是你亲爷爷?”虽然爷孙俩在相貌上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可采蘩并未认真想过是那样的情形。 “是!当然是!但我是遗腹子,我娘生下我就不知去了哪儿。而我每次问爷爷,他总特别生气,说我娘不是好妻子也不是好母亲,只想着以前穿金戴银的奢靡日子,所以才跑了。有人说我娘以前是青楼女子,而爷爷再三不让我x近烟雨阁,我就想我娘是不是从烟雨阁出来的。”看一眼采蘩,尽管没瞧出她有什么情绪,他道,“你不用同情我,我没觉得难受。人的出身不受自己掌控,也没必要自卑。” 采蘩淡然回道,“我没同情你,不过你最后一句话说得不错,不必自卑出身。”这般小小的年纪,却又是这般的练达。到如今,她也不好一昧说讨厌小孩子了。姬钥也好,小混蛋也好,还有独孤棠收养的那些孩子们也好,都是坚强而独特的。 姬钥在外面唤,“姐姐,烟雨阁到了。” 采蘩做好强闯的准备,谁知跨进大门门槛,连个人影子都不见,不由奇道,“怎么回事?挪地方了不成?” 丁大看过,“不是挪地方,却是刚打过一架。门框有让钝器砍过的痕迹,地上脚印凌乱,花草也被人压坏了。”又指前方,“至少有两个让人拖着进去。” 姬钥脱口而出,“不会是独孤——?”噤声。 “太久没来,难道忘了规矩?”采蘩说话的口吻标准冷嘲热讽,“他是突然有的兴致,但人家却要事先约好才能招待。冲突之下打起来也是道理。” 这会儿,小混蛋都察觉了,百无禁忌,张口不遮拦,“小姐姐和大公子似乎交情笃厚,听得他逛烟雨阁便紧追而来,莫非是吃醋?” 他一说完,立刻打个冷颤。可是看采蘩浅盈盈得笑,并没有让自己生寒的理由。 姬钥连忙开腔,“什么吃醋啊?现在是名满长安的大公子追着我姐姐跑呢。”咦?咦?哪来的冷风吹脖颈? 笑容不变,那就是假笑。采蘩维持那不变的笑容,“钥弟,别胡说,大公子这般风流倜傥,哪能追着任何一家姑娘跑?我只是十分好奇,想见识一下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今日说不定就能撞上一幕大公子又允诺谁*宵一度,那可开眼了。” 姬钥呵呵干笑,“姐姐,年少轻狂,到一定岁数,天塌下来也不眨眼,都有那样的时候。” “别人我管不着,不过你是绝对别想有那样的时候了。”她家的孩子教养好,不做损人利己的事。说罢,对丁大丁小道声走,采蘩往前方精致的楼宇去。 小混蛋呆呆看着采蘩的背影,对苦脸的姬钥道,“原来,相见好,相处难。” 姬钥指指自己的脸,“你以为这张小老头脸哪来的?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狂妄自大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小混蛋拍拍姬钥的肩膀,从互相看不顺眼改善到哥俩好,“凡事往好处想。无论怎么说,你姐姐比我家糟老头要好。而且脑袋长在自己脖子上,脚长在自己腿上,她说不行就不行啊?”这就给姬钥白纸般的本性添上了他的第一笔墨。 姬钥则突然觉得这个穿得粗陋但能说会道的小子很有点顺眼,自动归结为都是很聪明的同类。这么一归结,两人今后就脱不开好友的缘份了。 烟雨阁是四方阁。中间是表演歌舞的宽方地,四面造高栏敞台,让客人们可从高处观赏歌舞。敞台之内是滑门推窗的远顶长屋,天冷下雨都不影响寻欢作乐。在那样的屋子里,歌声一样美妙,舞姿一样华丽。 走上正门楼台,以为会看到混乱,却再出乎意料。不乱但闹,热闹非凡,笑声阵阵,一片祥和愉快的气氛。敢情是握手言欢了。然后太欢乐,连守门人都忘了回去看大门,让他们一群人混水摸鱼。 “欸?在玩二术啊。”小混蛋往场中一瞧,表情兴奋,“还以为只有歌啊舞的,想不到能有精彩的看。” 采蘩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接触到方地上那些赤luo上身的男子们,立刻将目光调开,转而在席台上找独孤棠。但她很快觉得奇怪了,因为席台上围着的多是花枝招展的女子。即便有男的,却都是仆从小厮的打扮,而且着装统一,似乎是烟雨阁里的人。正疑惑不解,就听姬钥啊了一声。她顺着他惊讶的视线看去,目光回到了宽方地,也不由怔住了。 再过几日就要除旧岁的年节,倒盆水会结冰那么冷,她刚才一眼看过之后只是觉得挺无聊,这时却靠栏撑腮,桃花眼眯了起来。 “何为二术?”她问小混蛋。 “我从书上读到过,二术是指马术箭术,鲜卑族还在草原上时每年春会的余兴之一,如今几乎没有了,唯几个鲜卑大氏族的子弟难得炫耀,尤其是争美人的时候。”小混蛋不但爱听书,更爱读书,说动脑不动手,其实有倚仗。“春会除了方便各族互通有无,进行贸易,更有一个很重要的用场——婚配。听说——” “男子与女子若两厢情愿,当即可入帐**行夫妻之礼,随后再奉上财礼嫁妆,商量成亲事宜。本来男子要入住女方家两年,不过像场中那些高傲的贵胄王孙是不用遵照这一风俗的。此等婚配法有一个强势之名——掠婚。”一个耳熟的声音娓娓道来。 采蘩没回头,“你怎么不下去脱衣服露膀子?” “我倒是想,可膀子断了。”声音上前,一身白,央笑得牙齿映日光,“采蘩姑娘,如何,我老大的身板养眼否?” 已经换上了传统骑马服。裘皮扎腿裤,风雪深筒牛皮靴,翻驼毛单袖敞襟衣卷在腰间,挂鎏金赛马铜腰牌。最好看的不是那身精神奕奕的行头,而是上身匀称的肌肉纹理,收得紧紧的胸腹,一格格贴出一架铮铮傲骨。前左胸至左肩,绘了藏青色的剑齿虎头狮身图腾。发散,只编了一小股细辫,闪现星星幽蓝的宝石光芒。左手提一张大弓,在金阳色泽的臂膀犹如蛟龙盘柱。 “这就是你老大昔年的模样?”一望而不能移,心跳如擂鼓,悄悄面热。那个叫独孤棠的男人真是越来越勾人。 “那时候,更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不过,我却不知他就是他,只觉此人十分碍眼。”央学采蘩那般,只不过做不出妖娆姿态,成了俯栏兜下巴的混混,“他的口风多紧,即便离他最近的苏徊也不知道他就是他,当他是主家少爷。” “什么他就是他啊?”小混蛋听不懂就问。 央看小混蛋一眼,朝采蘩努努嘴,“我们满城找你,你却有闲心养小鬼?” “不是我养的。”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眼珠子掉出来,采蘩吃力转头,“你没事了?” “总不可能一直笑哈哈的,不过——没事了。看来咱俩一个屋子到底不是白睡的,多谢你关心。”央笑道,不管有几双眼睛凸出。 采蘩也不管,“没事就好。这么大个人还被你母亲打到骨折,你是皮得没边还是孝顺到傻?” “我答应过的,娶媳妇之前随我老娘处置,所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娶了媳妇,这身板就是我媳妇的了。”一咧嘴,夸张地笑,央的眼中没有阴霾,是真得过去了,“而且,不是因为我娘我才心情不好,从小到大都这样,我早习惯了。” 采蘩实在好奇,“那是因为什么你摆张哭丧的脸,让人这么不习惯?” “不告诉你。”央眨眨眼,“你同乡让我带句话给你。” 繁花?!采蘩正色,“什么话?” “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央传。 --------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刚开始写,会很晚,请大家不要等,明天再看。rs 第319章 吃醋怎么着? 采蘩诧异,“这么快?”她以为还要过段时日。 “什么这么快?她只让我传话,就是不告诉我什么事,你告诉我吧。你我交情非比寻常,真论起来,老大都得靠边站。”央小赖,恢复无忧无虑的啰嗦多话。 “我也不告诉你。”他小赖而已,她却是坏,“你我好像也没啥交情,一点忙没帮上,装乌鸦叫就混过去了,我可是记得清楚。” 这时姬钥说道,“姐姐快看,两人上马了。” 两人?采蘩刚刚只顾看独孤棠,完全忽略另一头。再看下去,只见独孤棠骑的是他一向自傲的千里驹,而另一匹花骝马上亦有一名高大男子。穿戴比独孤棠贵气得多,尤其是左臂一金光灿灿的麒麟环,右臂银丝缠绕一支软甲袖,五官虽没有独孤棠出众,却因这身贵而英俊不少。 “那是余峰,余求最小的儿子。”说的是家人,但央的神情很冷。 “也就是你的小叔叔。”采蘩不在意地说,反正就算嘴里不承认,家人和出身一样都没得选,“看上去跟我们年纪差不多,是余家你父辈那代最小了吧?” 央翘晃着脚尖,“现在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老爷子认了一个干女儿,比我还小一岁。说起来,那幸运的姑娘和你很有渊源,她夫君还挺正常的时候跟你求亲。” “余大丞相要认沈珍珍当女儿?不是孙女吗?”是挺幸运的,但采蘩不嫉妒也不担心,只觉不愧是沈珍珍,立刻找到靠山。 “孙女隔代,而且还有余佳儿不知所谓,不如女儿来得方便。”央切笑,“女儿见父亲,可以随时随地。采蘩,你的相貌让人以为水性杨花,却偏偏是个倔强的,半点不容他人轻视轻贱。而有些人,长得一本正经,温柔贤淑,为了达到目的却什么都肯出卖,包括自己。”天下的大英雄有着怎样见不得人的嗜好,他早就知道。而且那个府里知道的人也不少,大家装傻而已。有什么呢?不过是老爷子多要一个女人。 采蘩听得糊里糊涂,“什么意思?”虽然一身的媚骨,也自以为勾得了魂,其实是假风流真清高的女子。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这会儿老大要出风头,错过可别后悔。”肮脏的勾当不必来煞此时好风景,“让我佩服你的是,居然还带了两个小家伙来,你这姐姐当得好不开明。” “我刚跟钥弟说了,今后他是没机会的,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好好看仔细。”采蘩只当没看到小混蛋对姬钥挤眉弄眼,和央继续早先的话题,“你适才提到的掠婚同二术有关么?胜者得美人?” “马术和箭术是牧族最重要的技能,赢的人多会获得姑娘们的青睐,什么样的美人都能随他挑,掠婚随之发生。至于老大和余峰为何而比,我刚到,却也不知,不妨你我一起下去,就可以当面问个明白。”央一脸幸灾乐祸,老大遇到采蘩,有理说不说得清呢? “恐怕等不到我问,比试就要开始了,而且由上往下看,风景更好。”一群男子分两阵,独孤棠这边有苏徊,尉迟觉。余峰那边则显得人多势众,为首几名气魄极强。两边占了南北,烟雨阁的女姬们也占了南北高栏。采蘩站在东面,朝西,南北皆收眼底,离俊哥们远了一点,其实位置最佳。 “老大还不知道你平安回来,你好歹露个面,让他放心。”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怎么看,他好像都已经当我死了。”宠小妾,逛楼子,随随便便把衣服脱了,在一干妖女面前如同孔雀开屏。这就是他说的,要把他认认清楚吧。昏迷三天,能见到如此的独孤棠,是值得的。 “哇!不用说那么狠吧?”央一跳,诱导不行,那就硬来,大声喊道,“老大,我来了!” 苏徊听到央的大喊,对不再脸上涂粉,看起来健康多的尉迟觉说道,“行了,他终于恢复正常。这些日子看他阴阳怪气,我差不多受够了,虽然这时候听他大呼小叫,我又有揍他的冲动。你说,我是不是也不正常?” 尉迟觉回头找到央,一怔,“…...蛟盟不就是一群疯子加傻子吗?有哪个是正常的?不过,自从她来了,似乎才有当正常人的倾向。” “她?”苏徊也回身看,大大松了口气,“我从来不信老天,也得感谢老天保佑她没事。” 墨驹不用主人拉缰,竟自己往东面小跑了去,然后在采蘩眼下抖抖鬃毛,原地踏蹄呼气,显然想引起她的注意。 墨驹上,独孤棠仰头望着那张无法不能思念的容颜,轻狂的眸子渐渐平稳,半晌才开声,嘶哑低沉,但魂魄归位,“采蘩,可平安?” “平安才能看大公子这般——嗯——技压群芳。”采蘩面笑眸也笑,“一回来就听说了不少你当年的风流倜傥,还有三夜*宵之诺。若说耳听为虚,又来眼见为实。大公子练武原来是为了强身健体,十分见效啊,令人一饱眼福。” 独孤棠忍不住呵呵笑,“能获采蘩姑娘如此喜欢,这么多年的武功没白练。想当初我还抱怨辛苦,师父却道苦尽甘来。” “可不是,百花围绕,采蜜还不容易?小心啊,别甜腻死你。”开始喷火了。 她自认重生之后懂事很多,想着信任他,所以哪怕他拒绝自己两次,还有一房叫狐狸的小妾,甚至姬莲都成了他院里的人,她都一笑了之。别人看起来,可能是她不够在乎。她却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愿意变成沈珍珍和姬莲那样的女人,为了嫁个好男人而施尽阴谋诡计。她总希望,还不要到那一步,彻底执行小心眼的一步。然而,现在看来,感情若像藏酒已到开封的时刻,温和也好,激烈也好,都该喝了。 独孤棠闻言,又见她生气,“我在想,我要任性到何种程度,你才会跳到我面前来。想不到你不但回来了,还嫉妒吃醋。采蘩,采蘩,我心悦矣,你即便生气,也容我一回不能体贴你吧。” 采蘩哼了一声,却充满撒娇意味,“好似你回回体贴我一样。” “体贴多了也无趣。你是聪明的姑娘,我当你一碰就脆的话,岂不是小看了你。”他和她的相处之道,不能以寻常相爱的男女来论。各自独立,又互相信任,因为都想活出不同来,所以碰撞出更亮的火花。这种火花,能长长久久。到这时,她嫉妒有小性子,说明她接受了全部的自己。他可以抓牢她,一辈子都不放手。 “独孤棠,到底比不比?”余峰等得不耐烦,催马上前,一见采蘩眼睛发亮,立刻喊声妈妈,“烟雨阁有新来的美人,你居然没告诉我。” 南楼跑来一个福相的妈妈,瞅了瞅采蘩,立时瞪眼,“这位姑娘不是我烟雨阁的人,你从哪儿进来的,不知烟雨阁不招待女客吗?” “我来找人的。”采蘩伸手一指独孤棠,“找他。” “独孤棠,莫非这就是你父亲为你新娶的贵妾?艳福着实不浅啊。既然有了如此美妾,为何还跟我抢叶姬?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要跟你抢这位美人,你当如何?”余峰和独孤棠本来说不上熟。独孤棠硬闯进来,点名烟雨阁头牌舞姬叶姬,这才有了一场二术相争。 “叶姬是舞姬,只要是来烟雨阁的客人,就要招待。她说只见一人,我才与九公子较量。”独孤棠眼望采蘩,“这位却不同,她不是我的妾室——” “采蘩,我该如何说?”以众造势,今日能否水到渠成? “简单。”采蘩一面桃花微醺粉,迷得人自醉陶然,“大公子三日前让我在望江南等他,结果我白白等了,今日听说他终于出了门,而且来烟雨阁,我就想找他问个清楚。不过如今知道他无心与我,我也不强求。你们要比二术,只管随意,我看个胜负输赢立刻就走。” 余峰扼腕叹息,“独孤棠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如此美人竟让她空等。” 采蘩发现央不见了。难道是因为不想看到余峰的缘故? 妈妈道,“既然是大公子认识的姑娘,就罢了吧。不过看完就得马上离开,要是让别的客人看见,会给我惹麻烦的。”言下之意,采蘩长得太妖媚,容易勾客。 “妈妈放心。”有独孤棠撑腰,再加上客气,采蘩以为差不多了。 谁知独孤棠不满意采蘩那番说辞,“姑娘怎得说反了?明明是我让你等我一会儿,可眨眼工夫你就不见了。我满心的情意,姑娘不肯收,不知何时才能点头答应下嫁于我?我一气之下来烟雨阁解闷,早知姑娘来找我,我也不比什么二术了。如今,变成了进退不得。” 余峰有点落井下石,“独孤棠,事到如今图腾都上身了,照祖宗的规矩就必须比完。而且,愿赌服输,谁赢谁就得叶姬服侍一晚。” 他想,不论输赢,独孤棠恐怕都讨不了好。却不知,是输是赢,好处都跟他沾不上边。 -------- 今天第二更。rs 第320章 鹰 二术,一较马,二较箭,延续到今时是贵族们博彩的一项娱乐,所以有了好些不同的规则。方地上摆了不少障碍,骑马者在比试中不能碰倒它们,碰倒则罚,减箭术上的得分。这日因两人争一女,比射的是她的帕子。叶姬爱用绿巾,共有十条,与其他姑娘的帕子们混一起,包在五寸大的布球上,由小厮自高抛落,看谁射中叶姬的帕子多,一帕得五分。 因采蘩不肯到场下去观赛,尉迟觉就上来了,跟她解释这场二术。 “还有一额外规则。”尉迟觉道,“抛出的帕球只要还没超过五个,场中每个人都能加入比试,我们叫鹰。因为是后来的,就必须赢或与第一的人平手,否则他本属于哪方,哪方就必输,哪怕他那方原来可以赢。不过,若他赢了,对手一方今夜共度良宵的姑娘就由他定,同样射帕,不过会是谁的帕子就看他的手气了。” “听起来输赢都不吃亏啊。”采蘩看看尉迟觉身上的骑士服,“你原本准备下场当鹰?” “这是一种可以运用战术的游戏,鹰者是后杀出的英雄。”尉迟觉朝余峰那边看去,“余峰箭术不精,但他那堆里至少有两人可为强鹰,故意摆在后面准备显摆的,而且可以挑一个差的女人给对手,借机嘲笑。” “对手若拒绝鹰者挑的女子怎么办?”渐渐听出点意味来了,双方要是互相敌对,输的一方也够呛,十足十没了尊严没了面子。 “拒绝的话,照祖宗规矩,必须要娶回家,可以不碰她,可以厌恶她,却也得给那姑娘养老。照这规矩进门的女子,是不能由正妻随意处置的。一般不会有人那么傻,不过闭眼瞎灯就能了的事。”尉迟觉翘起脚,十指交叉抱住膝,姿态优雅,骑士服在他身上显得太粗犷,给人穿错了的感觉,“啊,抱歉,忘了你也是姑娘。” 所以当她是男人了?采蘩笑,“我总算有点明白了,怎么都不会吃亏的原来是烟雨阁,必成的买卖。” “那是当然。这烟雨阁的妈妈长得像胖大婶,比钱鬼还鬼,明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都是青楼烟花地,她非坚持说这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其实只是要抬高价钱,让有钱人觉得不容易到手就必定是好货罢了。这叫狗鼻子插葱,掰下葱来当象牙卖。不知道抢了我楼里多少生意,要不是我人脉也广,早被她挤兑死了。”说着说着,变成了私怨。 忘了这位也是开青楼的,采蘩不禁说道,“你楼里生意要不好做,要不要跟我合作?”她有认真学生意,但她比童芷没出息,只想偷懒,所以喜欢找能干得力的帮手。 “开青楼是为了气死我爹。他还没死,我不转行。”尉迟觉想都不想,拒绝她。 “你们一个个都挺有目标的。”一个要等娶了媳妇才不挨揍,一个要老爹气死才要转行。 不知道独孤棠的目标是什么?想到这个人,采蘩就听南北一片叫好声,原来第一批帕球已经抛出。 余峰快速拿起长弓,本来对准了落下的帕球,却因为独孤棠干净利落的拉箭动作而怕他射中,于是借弓上那些宝石,映了日光就往独孤棠的眼睛上一照。独孤棠的箭出去,射了一只红帕球,离绿帕球不过方寸。 叹息声此起彼伏,不过也没人去指责余峰。这是一场游戏,只重结果不重方法。如尉迟觉所说,战术运用也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斗得是多面的本事。 “余峰的弓够贵重的,镶了这么多宝石。”采蘩这时才注意到那张弓。 “贵重有什么用?他这张弓还是最好的制弓师傅所造,但那位师傅不太情愿承认,只道一生造好弓无数,心血**制一张漂亮的,就像美人一样,好看可以,打猎就不要上场了。”尉迟觉眯起细眼,“说起来,你似乎不紧张老大输赢。” 身旁无回应,尉迟觉看向采蘩,见她怔怔盯着场中,以为她终于担忧起来,不由自主劝慰道,“你不用担心,男子在外逢场作戏也是无奈,心还在你这儿就好。” 采蘩却好似灵魂出窍,唇轻启轻合,一句极小声,“贵重有什么用?” “呃?”轮到尉迟觉怔住了。 采蘩突然笑了,真心欢喜,所以眼睛也有光芒,“尉迟,你帮了我大忙了。贵重有什么用?”轻呵开怀,“贵重确实没有用。弓是如此,纸也是如此,一通百通。” “呃——”他刚才说了些什么?有说到纸吗?怎么跟不上这位姑娘的思路啊? “而且,我不担心。”即便是出神,该听到的,一字不漏,“他若无心,也就罢了。若对我真心实意,别的女人是绝对不能沾的。”她不勉强他,但看他自己的选择。 “逢场作戏也不行?”该替老大庆幸吗?还好这姑娘比老大小了好几岁,老大年少轻狂时,她还是小女孩呢。 “既然是做戏,没必要贡献身心。输赢都要和烟雨阁的姑娘共度良宵这种事,对我而言是不可能发生的。哪怕娶回家当菩萨供起来,他没钱,我有钱,我来养着。后院三妻四妾也好,他搏个风流倜傥的潇洒名,我则是让人称颂的贤良有德,好事。”家门里的真相外人能有几个看得清的,都是人云亦云。她这会儿都不怕人对自己的容貌指指点点,关起门来就更不怕了。 “姑娘话里似有允嫁之意,看来我该恭喜老大,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貌美,富有,还聪明,但尉迟觉为独孤棠感觉乌云压顶。自家老娘常教,娶什么女人当老婆都行,最重要就是他得心甘情愿。乌云压顶,也是老大心甘情愿的吧。 “央呢?”看着第二批帕球落下,似乎有两个绿的,采蘩问得漫不经心。 “他——会相好的去了。”尉迟觉答得漫不经心。 余峰故计重施,可惜同样的招数对独孤棠是没用的。嗖嗖两箭,一气而出,皆中绿球。众女娇语莺莺,频送秋波,将军少帅喊到男人们心窝里的酥麻。独孤棠却沉稳,神情不动,收弓拎马,到一边等第三拨,但那傲然的姿态仿佛在告诉每个人,他赢定了。 第三拨又落双绿,余峰不敢再耍花招,老实射箭,和独孤棠各中一球。如此,三比一。还有五帕。 “会有老鹰飞进来么?”寒风吹乱了头发,采蘩将双手拢入袖中,但场下赤着上身的两人,还有一群穿单衣的男子们,如源源不断的热流,蒸高着那些居高临下的春色目光。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哪位是叶姬?” 尉迟觉看着南面,“就在那个尖角屋顶下的窗前。她是烟雨阁头牌,住着视野最好的屋子,享受诸多姑娘得不到的优待。” 临窗一美,看不清五官,但身姿纤细,鹅黄绿的双袖在风中飘摆,仿佛燕尾迎春。单单只是剪影,已令人浮想联翩。采蘩只道,“所有的优待都要付出代价的,别人看着羡慕,也许她心里一点都不想要。” 尉迟觉的视线立刻落在采蘩身上,“姑娘睿智,外表越是华丽,内心越是疲惫痛苦。但愿那位叶姬也如姑娘这般,早点明白过来。” “如今我倒希望独孤棠赢了。”果然,独孤棠闹这一出有目的,“赢了至少能办成事,输了得白养一人。咦?”采蘩眼睛一亮。 尉迟觉也看见了,正中下怀的笑意,“就知道他按耐不住。想靠余峰那三脚猫的骑射功夫,他就等着花落旁人吧。” “那是谁?”采蘩看驱马进场的男子身材硕长,气魄不输独孤棠。 “黄炜。这次对齐作战,在北线立了赫赫战功,也是余相新近极力提拔的人,所以很自然和余家人走到一起。”尉迟觉告诉她。 “他也是四方将之一,与他的上司独孤棠争,不要紧吗?”四方将中,尉迟和央不用说,但黄炜和李鹤是余相那边的人。 “得罪他的上司,总比让他的后台丢脸得好。再者,他是叶姬前些日子唯一的入幕之宾,据闻两人如同一对恩爱夫妻,黄炜日日留在烟雨阁,霸着美人不放。大概得罪的人太多了,或者情转淡,黄炜已有几日不来,倒是余峰开始讨好叶姬。”贵族子弟为了女子而争风吃醋,尉迟觉嚼来索然无味。 “黄炜多半也有想成全余峰的意思。却不知他这么飞进来,到底是为了余峰,还是出于私心,有些耐人寻味。”第四拨,单绿球,黄炜的动作竟比独孤棠快,一球归他。余峰在一旁观望,是不分薄同伴得球数的策略。“平手当如何?” “平手就计双方总得球数。”刚才忘了提。 “也就是说,黄炜拿到四球以上就稳赢了。”采蘩心算比打算盘出色,“上来就给独孤棠一个下马威,我就说你们的老大功夫实在马马虎虎。” 尉迟觉张嘴半天,一句话未说。 而就在这半天里,黄炜射下四个球,独孤棠射下一个。 这叫——事实胜于雄辩! ----- 今天第一更。rs 第321章 掠婚 “老大竟然输给了那只猴子?”央神出鬼没,突然乍现。 “别吓到小孩。”采蘩看看一旁长吁短叹的两个小独孤党——姬钥和小混蛋。 “能跟着你到这种地方来的孩子,我吓得了吗?”央大喇喇坐下,张嘴吐气,好像刚刚快跑过一样。 “黄炜被称为鹰眼,千军万马当前,眨眼取敌方大将首级可不是一回两回。而射术也非老大长项,输在情理之中。”见弯转舵,尉迟觉本想为独孤棠伸张正义的慷慨陈词已成为过去,这会儿滴溜溜得猾,“倒是接下来棘手,不知他们会射哪个姑娘的帕球?”要他说,射谁的,谁倒霉。因为老大将来的老婆是完全不能容人的妒妇。 “这还用说嘛,肯定是往丑里挑。技不如人,咱也没辙。”把手当帽沿,央眺望南北两边,“好在烟雨阁做这行买卖,姑娘不至于丑到不能看,吹灯后瞎里摸——” “不愧是兄弟,说话都一个调。”这种话听一遍也就够了,采蘩毫不留情掐断。 “我跟谁说话一个调?”偏有没心眼的,央还问出口。 尉迟觉干咳两声,神情有笑,点醒央,“我俩。”又使眼色,“当着采蘩姑娘的面,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大是那种人吗?” “可这是规矩——”立刻遭受无出处的白眼,央一个机灵,“啊!没错,老大绝对不是那种薄幸人。他心里有人了,就算送个天仙给他,那也是白搭。大不了带回家当个丫头使唤。” 采蘩好笑,却看那边小厮正举起各色帕球。每举一色,就有个姑娘站前让余峰黄炜等人认脸。独孤棠看都不看,走进帐中。差不多快认完,小厮举起最后一个墨黑球,他才披了件大风袍出来。 “采蘩姑娘。”他对采蘩高喊一声,全场皆随他看过来。 尉迟觉突兀地拉了采蘩一把,用劲还不小,一下子把她带到栏杆前了。 采蘩皱眉,心中并不似面上平静,让尉迟觉这么一拽,出口有气,“干吗?” 两人之间隔了几十丈远,采蘩却轻而易举看到独孤棠弯起的嘴角,不禁愣住,立刻问旁边和后面的,他的兄弟们,“摆什么心思呢?” 央耸耸肩,“别问我,我出出进进,话都没跟老大说。” 尉迟觉也无辜,“老大不是叫你吗?我好心拉你一把。” 而此时,黄炜他们压根没注意到,采蘩一开口,小厮就放下了手里的球。 很快,球分发到众小厮手中。妈妈一声令,他们高抛了出去。 黄炜只有一次机会让自己的少帅蒙羞,因此专注非常,单凭眼角余光就下了判断。对准!出手!快如闪电! 箭羽颤,箭头入木板,一只墨色球被射穿,露出球中棉花绒。 几乎同时,北面一个女子发出惊喜的呼声,跳出来转圈。她身材矮小,微胖,上了浓妆却不显得好看,按照一般的标准不能说丑,但在烟雨阁肯定是最次的了。 采蘩斜睨。并不是她瞧不起那姑娘的长相,而是基于和她抢男人的,不可妥协的理由,她没办法正眼看对方。 “也好。”尉迟觉了解女子心态,“这么普通,能进老大他爹的家门肯定就不挑剔了,安安份份,哪天她想开了,自愿求老大安排一个好归宿,那就万事大吉。”这个妾带回去,正妻不能卖不能阴,但妾可以主动要求离开。只不过,一般而言,好不容易能跳到米缸里,不熬个六七载人老珠黄,还真很难死心。更何况,如今这个还是定国公的独子,少元帅,长得令人流口水。 高栏后的姑娘们纷纷发出失望的叹息,而场中余峰等人笑得极坏。 “独孤棠,等会儿多吃点好的补一补,瞧那位胖姑娘饥渴已久,今晚怕不抽**。你可别只玩一半就没了雄风,传出去连我们这群一块儿跟你长大的也丢脸。”余峰这群中另一个出挑的就是李鹤,和采蘩一样,一双放电桃花眼,说话有色,站相漂浮。 “独孤兄,不好意思,没下准心,射偏了。”黄炜却是正经面色空敷衍。 余峰压轴,“独孤棠,消受胖美人恩之前,是不是去安抚一下那位漂亮的姑娘?不要因此生了你的气,不肯答应嫁给你。不过,你倒也不用担心她。以她的姿色,咱长安城里的名门公子可以尽挑,我给她介绍。” 独孤棠一声不响,直到他们一个个说完,才道,“是那个胖姑娘么?墨色的巾子也不止她一个在用,我看上去都差不多,还是拿下来验清楚得好。”伸手招来一旁伺候的童子,嘱咐他把球摘了送到妈妈那儿。 他这么一说,李鹤笑起半面,“独孤兄,眼神不好怎么领着我们上阵杀敌啊?分明只有一个墨帕——”球字还未说出口,脸色就变了。 只见独孤棠在五颜六色的球中走了几步,然后站定回看他们。他脚下,正是一只墨球。 “是我眼神不好吗?这两只球看起来真得挺像。”足尖一踢,墨球滚动。 风向就这么变了,和人多没有一点关系。 独孤棠也不去捡,这时候要撇清任何动手脚的嫌疑,照例叫来一个小童,拾了去问妈妈。 采蘩远远看着,听不到男人们在说什么,只见连着跑上去两个小童,手里都拿了墨球。再看烟雨阁的妈妈皱眉看了半天,转头对那位胖姑娘说了两句话。胖姑娘顿时收起笑容,快步走到妈妈身边,一手拿起一个球看,然后神情沮丧下来,捂着脸跑开了。接着,那个被射破的球从姑娘们中间传过去,一个个都是摇头。她是雾里看花,糊里糊涂,却听小混蛋说了一句—— “怎么回事?好像弄错姑娘了,射中的球不是那个胖姑的。” 采蘩恍然大悟,似乎真是那么回事。墨帕?墨帕!她立刻去瞪央。 央正等着,“别瞪我,我是个跑腿听吩咐的,很无辜。你要找的始作俑者在那儿,小心,这时候的他,你我都不会是对手。顺其自然就最好了。” “你的手不是折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她竟然毫无所觉。“我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想当他的对手,所以就找你。” “左手折了,右手完好,说咱俩住一起的缘分时,有没有觉得我x你特别近?”央笑看采蘩睁眼明白的模样,“没错,就是那时候。” 一旁静立的尉迟觉开口道,“采蘩姑娘最好准备了。” 诧异之后,采蘩感叹,“他到底什么时候想到的这个主意?我居然一点没看出来。” “应该是看到姑娘平安的刹那。”不是很清楚吗?这姑娘善妒,他看得出老大喜而乐见,简直享受得要命。不过,就像采蘩在乎老大,老大也十分在意她。本来就是因为她失踪,老大不惜把胡黎揭穿了,又对烟雨阁深挖剖底。如今人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输赢那么吃亏的事,老大肯定要撇清。 “可是,拿一球认一人——”采蘩又想通一个环节,“所以你拉我起身。” “当时小厮手里的正是姑娘的帕球,射箭的黄炜也看到了你,全部符合规则。”尉迟觉这时才说出实情。 妈妈在那儿尖嗓子喊一声,“这是谁的帕子?好事儿都不来认啊?” “采蘩姑娘。”尉迟觉再催她一声,“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你若不出声,妈妈会帮老大选一个陪夜姑娘。” 采蘩不再犹豫,往栏前一站,连声音都妖娆了,“是我的帕子。” 独孤棠直望着她,嘴角抿成一道线,不怎么弯,却实在高兴得无比张扬。 余峰嘿了一声,“她不是烟雨阁的姑娘,不能算。” “规则里从没这条,而刚才最后一球拿出来时,采蘩姑娘就站了起来,你们都看到了人。既然那会儿谁也没说不行,到这会儿说不算,九公子不觉得勉强了些?”有备而来的独孤棠哪是余峰一句话能打发的。 “别的不说,这本是烟花地风流人玩儿的,可刚才九哥说你想娶那姑娘吧。”余峰的帮手都是一顶一,李鹤笑得歪里邪气,“你和烟雨阁里的姑娘共度*宵,谁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就姑娘的名节指三道四。赌约必行,你若坚持她的话,她明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长安城很小,不出三日,人人都会说她的不是。一个大小姐就从天上掉下来,成为大家纷踩的烂泥了。” “李鹤,你好像忘了,我还有一个选择。”那个选择,能让他称心如意。 李鹤哑然,迄今他没见过会那么选择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往那儿去想。 也许是因为太吃惊,余峰脱口大声,“你想掠婚?” 满场寂静。 “是又如何?”独孤棠吹声口哨,墨驹驰来。 他轻纵上马,再次驱至采蘩面前,“采蘩姑娘,我姓独孤,单名棠字,今年刚过二十四,略有薄产,亦有养家糊口之能,诚心求你为我独妻,相伴一生。你可允我?” ---------- 今天第二更。rs 第322章 临渊。彼岸。 墨马扬鬃,健蹄踏热尘。 风雪袍,蓝天色,白云纹,君子稳重如山,眸深深,流露切切情长。 只觉身后排山倒海推着自己,她临渊而站,差一步似会粉身碎骨。但,眼中有他,所以隔渊便是姹紫嫣红的山谷,百花芬芳,是与前生再不同的风景。从此,一路有陪伴,不会在这个不安稳的世道中苦苦飘零而不知方向。 她也知道,跨渊不易,到达两人的彼岸,必还有激荡起伏。可如果她迟迟不踏出第一步,那芬芳地就会离得越来越远,直至从视野里消失,用余生痛悔。目光不由高抬,那座漂亮的楼阁窗前绿色的燕尾翦翦,却脚上挂链,终脱不出樊笼。有多少女子能有她此时的幸运,一个重诺如命的天地男儿允她独妻,还偏偏是自己心上的人。 “蘩儿,有朝一日,你会遇到一个男子,不用你费尽心机,不用你强颜欢笑,只是远远看着他,你就怦然心动。那么,他求之,你当勇敢。奋不顾身,爹也不阻。”想起来了,那日得东葛青云许她为妾,她挺开心跟爹说了,最后却以大吵一架告终而愤然跑出去,爹的声音追来,正是这句话。 眸光炽热,双手握紧扶栏,大风吹扬,她欢笑,媚颜展开而美不胜收,音似银铃,“独孤棠,答你之前,我得先问个清楚明白。” “采蘩姑娘请问。”他看似自信张扬,无人知道他紧张得出手汗,缰绳难抓。 “我若嫁你,你今生不可再娶。诺否?”第一问。 “诺。”第一答。 “我若嫁你,必清你内宅。诺否?”第二问。 “诺。”第二答。 “我若嫁你,吃我的,穿我的,你归我养。诺否?”第三问。 “……”刚才的干脆不复,他神情不变,手捉放数回,“采蘩姑娘,恕我不诺。独孤棠有手有脚,不做靠妻的懒汉,可以养自己。” “好,你不能全诺,我也不能立时应允,再试你一回——”话音才落,她单手撑栏,身姿轻盈从扶栏后跃出。 惊呼声群起。观台虽不高,离地面也有七八丈,一个纤弱女子跳下来,不死也伤。 央也吓呆了,起身要救。 尉迟觉拦住,面上微微笑,“轮不到你。” 美人似蝶,自有海棠花来迎,毫无意外惊喜,但相抱满怀,互诺不离不弃。 采蘩道,“独孤棠,我允你一生。” 这是青楼,女子卖笑,男子买欢,绝非正经求亲的地方。但采蘩和独孤棠,一个妩媚入骨,天生妖娆,不知背负了多少谣言和误解,另一个亲妈不在亲爹不爱,出身贵胄却如浪客行走江湖,都不惧他人目光,极具自我。因此,反过来看,真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也没有比此时更合适的机会,互相把对方逼急了。 央恍然大悟,抓抓脑袋,“又是这招,也不来点新鲜的,每次吓得是别人,却让老大次次得逞,最终抱得美人归。” “采蘩姑娘若不想让老大得逞,自然会来新鲜的。既然早已认定,偏心他又有何妨。”尉迟觉闻脂粉香长大,最懂女人心,“不过,即便招式老套,能飞身下去,对采蘩姑娘也十分不易。因从此没有回头路,允了自己一生给人,同福同难,同生同死,无论多艰难都会走下去。” 央也并不傻,“从此老大的难处也会是采蘩的难处,多个人伤脑筋罢。可就算如此,两人一块儿,是苦也甜。” “而且,别看这会儿掠婚是一股脑就成的事,国公府那边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呢。”老大在定国公心里的地位相当微妙,采蘩富是富,身世仍是单薄了点,未必是符合定国公理想儿媳妇的人选。 “得了,这么些年老大我行我素,到今天也不会突然当回乖儿子去,那边闹也没用。”自己是挨老娘打的货,但央看好老大。老大是榜样。感觉旁边有人挤,低头看到姬钥,遂亲昵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你托姐姐的福,多一群罩着你的大兄了。” 姬钥为采蘩高兴,但央的话又让他迷惑不解,“不是只多了一个姐夫么?” 央扯嘴露白牙,嘿嘿一笑,不解释。 再说采蘩整个人依在独孤棠的怀里,面颊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大袍下的热温,熨得她全身都快烧起来了。 她喃喃道,“一步落渊,死也无憾。原来喜欢一个人,真得可以奋不顾身。独孤棠,你是我的命数也。” 独孤棠一掌搂着采蘩的细腰,一手拽缰调马头,却是急奔出四方阁,“我倒觉得你是我的劫数,躲也躲不过,放也放不得,压在心里越来越沉,一日看不见就方寸大乱。采蘩,多谢你,与我这第三次接住你的机会。” 他曾说过,如果他能接到她三次,就抵了他的两次无情。她的第三问,恐怕是故意让他不诺,好实践他当初之愿,从此两人都不必再介怀。 “不用谢我,我死要面子活受罪,也是非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一般女子此时即便快活,也是只会表现娇羞,可采蘩笑声成串,却不在意听者会否以为她轻浮,“独孤棠,你真是狡猾。我来兴师问罪的,不见你仓惶失措,反而借机逼婚。我想不应,却又实在见不得你和别人相好。我这会儿应了,高兴之余总有那么点不甘心。你说,如何是好?” “那是采蘩你心疼我,我感激不尽。”独孤棠铮铮铁骨,还练一手“化绵”,真正的深藏不露。 “呀呀,不得了。看着此时的独孤大公子,谁想得到与那时的斗笠孤客会是同一个人。我心疼你,可谁来心疼我?”问了,采蘩却又自答,“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别人。” “那是自然。若别人心疼你,我不会愿意。”采蘩迟迟不表态,令他心里难以安定。如今终于得她允了求亲,他可正大光明说些亲热话。 “嗯,心疼我就好。”采蘩哪能让他那么得意,光是想到他已有两个妾,气就顺不过来,“我不讲究排场,也不扭捏,既然点了头,咱俩今日这就算定亲了。不过你们鲜卑掠婚之后的习俗,什么即时入帐*房,我可适应不了。我是汉家女子,重视天地行礼拜见高堂,无媒无聘绝不洞房。你尽快跟你爹说了,找媒人走过场,一切等我成了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再说。” “成亲好说,我爹——”独孤棠觉得国公爷会利用这个机会狠狠整他,“我自小到今日有爹等于没爹,不能当我孤儿?” 采蘩好笑,“我当你孤儿容易,可别人呢?尤其你独孤大公子名满长安,作为定国公独子,身份卓然,家世显赫。咱俩一声不吭,自己就拜天地成了夫妻,今后一帮子独孤以此攻击我名不正言不顺,再为你娶一门正妻,我当如何?” “我不会认也不会理。”他以为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心痒难耐了。 “我会烦,也会腰板不硬。你我并不打算隐居遁世,既然要活在人群中,有些俗礼还不能不遵。”她点头了没错,可要正式当夫妻,哼哼,不好意思,得被公认才行。 其实,也不是她特别在意形式,而是要杜绝后患,增加自己今后的底气。再者,独孤棠的家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好嘛,她脑袋一热,高兴昏了,立刻鸳鸯交颈,和他当了名符其实的恩爱夫妻。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他爹说不认,实在不行请圣旨,就算他坚定不移,她却什么凭证也没有。然后,他爹再求道圣旨帮他给娶个正式的,官府就能定她和他通奸,又得吃官司。很喜欢这个男人,但她不天真。想要天长地久,光靠两人之间的感情维系是不够的。聪明点,精明点,并不表示不够真心。正因为太在乎,所以要想得周全,防患于未然。 独孤棠心里也很清楚采蘩说得不错。他可以真当自己孤儿,平时那边也不太想得起他这个儿子,但只要他在长安,每个月里老爹都要找他一两次麻烦,就好像要提醒他,他姓独孤,断绝不了父子关系。 “那你的意思是——”行了,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他恢复冷静的硬汉模样。 “只要你爹认可,作为高堂受我二人跪拜,喝我这杯儿媳妇茶,我便心满意足。”要求不高,就想堂堂正正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独孤棠突然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采蘩,你说得都在理,我反驳不了,也不能不照你说得做。不然将来你受了委屈,我又怎能心安理得?”他本来只想通知他父亲而已,从来自己做自己的主,自然无意征求同意,“只不过这其中,我怎么嗅都有些故意整我的意味来。你该知道,即便长安城中所有的人都容不下你我,我一点都不介意与你遁世。” 采蘩挑眉,无辜到底的艳丽表情,“没有啊。既不能跟你的年少轻狂算账,也不能对不起你想找出我的心思。二术斗来怎么看都是你吃亏,我为你委屈还来不——” 话尾被吞。 ------- 八月会进入作息正常时期,提高码字效率,养成良好的睡眠习惯。 尝试恢复粉红加更的读者福利,但因为在恢复状态,所以以我每次通知的票数为准,请亲们理解一下。 第一次加更,到达粉红50后。rs 第323章 定亲礼 汗!我竟然以为自己昨天已经更新了,对不起,不好意思。今天还会有一更的。 --------- 此时,君子吃美人能说会道的嘴,就如同在烟雨阁求亲一般,普通人都想不到做不得,唯这两人合宜,还美妙,还好看。 当然,君子很会算计,趁美人专心说话,早就驱马到了四下无人的地儿,靠着死角,拢风的宽袖一抬,一方二人世界。 勾引,本是男子的天性。连圣人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勾也。勾了,才能引人上勾,不然谁理会呢。 采蘩那些被沈珍珍骂成狐媚术的妖娆勾引,与独孤棠的霸气勾引,两者根本不在一个级别。她就算对着东葛青云温柔娇嗲,妩媚身姿收放自如,但“正经吃亏的事”却是不给到她要的好处,坚决不肯的。她要嫁东葛青云为妾,东葛青云犹豫,那就到摸手搂腰为止。东葛青云后来终于应了,但她立刻去禀明她爹,而他又去了长安,不久沈珍珍的阴谋施展,所以两人之间自然什么也发生不了。 也许与她爹一直的严格教导有关,她的媚,她的妖,其实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搔首弄姿”。旁人看起来她轻贱骨头不要脸,但其实即便东葛青云想要摸她的小手,也经历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才真正达到目的。她的勾引术极其聪明,让人觉得容易到手,偏偏又没那么容易,让人觉得尝到了甜头,偏偏还没什么甜头。 如今想来,聪明劲儿都用到如何在施媚时保全自己的清白上去了。别说,面对色心大起的男人,那是很费脑子的。又以为不过求个妾,威胁不到任何人,以至于遭了沈珍珍的毒手。 也就是说,独孤棠亲她,她是真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全身蒸在热气中,唇上烫得酥麻,令四肢无力,又想舒服蜷缩起来,又想反身抱紧他。他的气息很清爽,刚才那场射帕也未曾见他出汗,微带尘土味,是靠自己脚踏实地走的男人。 熏晕到窒息时,唇上一轻,灼热还在,但君子已离。她见他的唇色如红日,眼神便有些迷蒙,原来独孤棠也能艳。 独孤棠因她迷离起来而更觉心猿意马,但冷风灌进两人之间,他知道此时只能浅尝辄止。毕竟是外面,这会儿无人,等会儿可能有人。而且,说实在的,他都没想到会如此冲动亲下去,可见喜欢她到了不受自己掌控的地步,竟放纵了本能。 禁不住伸手抚摸她的面颊,恨不得将那妩媚的神态尽数收了,他一开口,却为自己磁沉的嗓音一惊,“定亲礼。” 采蘩急息渐缓,应声亦有出乎意料的娇媚,“谁许的?” 指腹在亮艳的唇周围摩挲,不敢碰触那柔软,怕自己再尝**刻骨的滋味,“采蘩,我知你是富姑娘,不过恐怕你珍惜千般万般的还是你自己。所以你若给什么贵重的信物,不若我自己挑最喜欢的。” “你……”以为自己看淡男女情事,真到了两情相悦,竟被动至此,采蘩又羞又恼又悦又叹,心思辗转时刁难他,“说到定亲礼,你挑了你最喜欢的,罢,我大方。那你给我什么礼?先说好,我不似你花花肠子,得是实物,能拿出来炫耀的。”她俗。 “我的定亲礼早就给你了。”独孤棠轻喝,墨驹开始慢慢走。 “什么时候?什么东西?”采蘩这时的脑袋是转不动的。 “当你成为童大姑娘的时候。”独孤棠一手放在她的腰间,那里有一柄忠心耿耿的乌沉匕,“婉蝉与升云本是一对,来自同一块巨铁石。一匕一短剑,此前从未分离过,一直属于同一个主人。你如今是婉蝉之主,不知它是否令你满意?”照无良师父的说法,其中还有传说,但他没听。 采蘩嘴硬,“明明是你不在意丢给我的,而我比你更宝贝它,你还好意思说呢。” “认识你之前,我情窍不开,自然也不在乎婉蝉升云的意义。它们对我只是杀人防身的利器,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而且,潜意识下,他预感那个拥有强烈活愿的姑娘会比自己更适合婉蝉,“婉蝉似你内质,静而如沉墨,动而绽光华。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它更适合当定情信物,如同命中注定。” 无情的独孤棠,狡猾的独孤棠,吝啬的独孤棠,到现在基本上好的坏的个性都冒出来了。综合一句形象:难以对付的独孤棠。再一句感言: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哪怕今后会成夫妻。最后一句哀怨:怀疑她那招折磨他的缓兵之计到底能不能有用。 命中注定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她要是不答应,对不起他不要紧,对不起一直保护她的婉蝉很要紧。所以,必须满意。所以,就这么定了。到头来得由着他,不由不行。采蘩多要强的性子,但郁闷归郁闷,属于内部矛盾,不好较真来兴风作浪。无论如何,对两人而言,都是件人生路上的大喜事。 闹街在望,独孤棠下马,又扶了采蘩下来。两人一马,走入人群中。越是这时候,反而越是小心翼翼,怕落人口实,中伤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咦?”采蘩突然驻足,情沉淀,眼中恢复清辉。 独孤棠顺着望去,不过一个卖鸟的小摊,也没什么名贵品种,便道,“怎么?” “鸟笼。”采蘩的神情有些懊恼,“就跟你的功夫马虎一样,有其徒有其师,你师父的画功也是马虎的。” “鸟笼到画功,我自觉不笨,却听不出半点头绪。”她向来瞧不起他的武功,这会儿连他师父也唾弃了,还好他已不是尊师重道的好徒弟。 “还说跟我过一辈子呢,连我失踪三日去哪儿了也不问一声。”采蘩蹙眉,却并非怪独孤棠。 “不是忘了,而是太高兴,因此没来得及问。你这么淡然露面,心情也不差,所以我猜应该不是天衣教。”不问不代表不关心。关系到自己终身福祉,两相比较,选了更着急的事来做而已。 “可能和天衣教有关系。”采蘩继续走起来,“只不过不是恶意的,也许。我可能遇到了紫鹛。” “紫鹛?”虚无缥缈,像神秘影子一般存在,终于也要化出人形了吗?“她在长安?” “那日我不小心中了天衣教主撒的毒粉,本想找你去,却半路就晕了。醒来后已过了三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布置精雅,富贵却不张扬。救我的人是一位美妇,弹得一手好琴,还有美妙的歌声。她说我身上的毒已解,也不想我久留,没几句话就打发我离开。我当时觉得她很面善,好像认识她很久一样,可是一连昏了几日,脑袋沉得很,也就没多想。虽然你师父为紫鹛画得那张像十分不似她,有一点却好,神韵逼真。多半错不了,那气质非她莫属。”采蘩说到这儿,便可确认八九分。 “若真是她,我师父一定也在长安。亏我以为他住深山老林,想不到一直同城而居。师父利用蛟盟这件事我还没跟其他人说,真想学央啰嗦一回,然后把他找出来,让大伙儿问得他羞愧难当。”独孤棠在这事上始终有些耿耿于怀,毕竟什么侠骨柔肠都是假的,哪怕他从来不把自己当大侠,而且也借此成长,但最终发现这是一场骗局,很难谅解。 “但你不会说。”采蘩知他。 “算了,我不是央,而且还是过去的事。等我老了吧,跟他们大醉一场,兴许当个故事,一笑了之便罢。”独孤棠定下遥远的某场醉,“你可还记得紫鹛在的地方?我们当日追出东门,车轱辘印到河边为止。” 采蘩摇摇头,“她们送我出来的,还蒙上了我的眼睛,十分小心。不过,越是这样就越让我怀疑。如果只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夫人,为何怕人知道她的住处?其他的可能性当然也不少,但无论哪种都逃不出避人耳目的意图。紫鹛是你师父心爱,但似乎你师父伤了她的心,以至于要搬昔日之屋去讨好。女子的伤心,十之八九是心爱的男子移情别恋或误会如此。一般这种事多发生在富贵之家,你师父又专挑庶出的名门之后当徒弟,极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出身相似,因此不能给紫鹛正式的名份,只好放在外面。而且,她要是和天衣教有关联,说不定也要躲那个教主。” “我还真想不到那么多。”采蘩的心思敏锐细腻,一向获他赞叹,“精致的宅第城东应该不多,一家家找,可能会有端倪。” 采蘩却道,“若不然,守株待兔也可。” 独孤棠立刻听出来,“哦,你还有别的线索。” 采蘩眉梢悄飞,“那位夫人没遮面,是很难让人忘记的大美人,除非她一直隐居。但不知怎么,我觉得她不会。要是你我的猜测不错,天衣教主,蛟盟创主,飞雪楼主,似乎选定了长安,那我们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一定有热闹可瞧。” 但愿采蘩和他只是看热闹的人。独孤棠如此想着,却清楚已是奢求。rs 第324章 原来中看不中用 这日一早,采蘩第三次来到“土地庙”前,身后还跟了西骋和于良。 于良踌躇,“师妹,你确定能回答老头的问题么?万一答错了,会不会又拿馊水来对付我们?我看算了吧,即便真能造纸,也没什么稀罕,咱们可以向张大人请教。毕竟都是南陈来的,在对付高丽纸匠这事上,得团结一致。” “张氏造纸术只传正式拜师的学匠,你俩必须改投我师父门下,师父才会教你们。只是童大姑娘不会愿意的。”西骋明白左大匠在两人心中的地位。 “是,我牢记师父说的造纸不分派系,因此不会再拜师。有人愿意教,我就认真学,不愿意教就自己琢磨。”要感激她爹的启蒙和左拐的严厉,她如今的基础功还是比较扎实的,近来造普通的几种书写纸已相当得心应手,几乎不再会出现瑕疵品。 “那就随你了。不过我和于良有同样的疑问,你确定自己能找出绵茧的劣处么?”西骋觉得那是老头故意刁难,“我同样也相信自己的眼力,即便达不到纯品,那绵茧也是无瑕疵的。” “对,你我眼力都不差,高手所造,不容我们挑毛病,但是我们忽略了一点。”昨日烟雨阁,与尉迟觉说弓的时候茅塞顿开。 “今天来齐了?”老头踢踏着拖鞋走到院中,歪眯眼瞧向门口三人,“大清早在门口当麻雀,叽叽喳喳吵死人。要么滚远点,要么滚进来,别婆妈。” 于良嘟哝,“师妹,等会儿见势不妙,你就躲我身后来。别的我没什么用,当块门板还成。” 采蘩心下触动,话音却天生淡,“师兄别自谦,你的作用绝非一块门板能比的。进去吧,今日除非你讨水泼,不然肯定从头到脚干爽着离开。”她踏进门去。 于良还愣,西骋明嘲,“别光说不练,人都进去了,你这门板想挡什么?难道改防背后来袭?” “西大公子。”采蘩在门里头,“我们仨今日一道来的,共同进退才是,就不要互扯后腿了。”她不帮谁,但求同心协力。昨日被求亲又定亲,又和独孤棠他们拼画像找线索,吸收这三日长安城里发生的事,一直忙到三更半夜,还得起个大早,她尚无机会验证自己的想法。 西骋沉眸,随之对于良做个请势,不多说了。 于良本想顶两句嘴,这下也没了机会,连忙走到院中,并自觉站在采蘩前面。他说护,不是信口开河。 但老头挥手让于良让开,“傻小子,我和你师妹有约定,不用你杵在前头,让开,我好跟她说话。” 于良搔搔头,咕噜,“怎么我前后都不是人啊?” 没人在意他的牢骚,采蘩行礼,“老人家,我以为自己赶了个早,想不到您还要早。” “不早了,若要采料,天不亮就要上山,懒人是造不出好纸来的。” 老头当着采蘩的面如此坦然自己能造纸的事实,让西骋十分不解,“老人家,绵茧既然是您造的,几日前我们先来拜访您时,您为何否认,还无礼对待?” “不为啥,看你俩不顺眼,不乐意承认。”老头的解释真能气死人,但后面的话却发人深省,“应该给你俩当时照个镜子。一边问纸是不是我造的,一边却满脸嫌弃的表情。你们心里既然有了答案,何必再来问我?” 于良老实低下了头。 老头却指采蘩,“这姑娘不一样,捧礼而来,心中笃定,有自信有尊重,由不得我不认。不过,我认了又如何?我这儿是纸铺子,不是纸坊,不收徒弟。向我请教也不是不行,但得通过我最简单的要求。” “谢老人家夸奖。”采蘩微笑再福礼。 “别,我不是夸你,也是无奈。心中有杆尺,由不得自己胡来。其实我也想泼你馊水。”老头实话实说,“我看你似乎又挺自信,看来已能回答我的问题。” “馊水一说有待商榷。”采蘩笑容不减,“也说不上自信,只是觉着自己想明白了,到底对不对,要老人家您来评。” 老头听采蘩头一句时,眼中有光,“好吧,你说说看,那些绵茧为什么是废纸。”多久不曾有过这般期待的心情了?丹阳那个老小子运气真好,无儿无女,带出来的纸匠却是个顶个,这还是个姑娘家,不能说史无前例,却也相当罕有。反观自己,虽有一个聪明不得了的亲孙子,但对纸一窍不通,还把废品当宝拿出去卖,真是羞臊他这张老脸。 “我从师兄和西大公子那里听到废纸二字时,第一反应是老人家不满意自己所造,有瑕疵,故而夸大其词,说成废纸。可后来连番听您说了好几遍,我就开始觉得奇怪。其一,您好像刻意强调这两个字。其二,在纸坊中,一般纸有瑕疵,我们会说是次纸,或论以中下品级,不会以废纸来形容。”采蘩解下肩上的竹筒。 老头脸上有了一丝笑,那叫满意。 西骋看到后,立刻明白到此为止,采蘩的方向不错。可他还是不得要领,废纸和次纸有何不同呢?都是纸质不过关的意思吧? “次,是指纸质。次纸是由各种各样的疏忽导致了纸张的小毛病,品级不高,但仍是可以放在纸铺里卖,价钱相对便宜。废,是指用途。废纸恐怕是在造纸之初,从创想上就发生了根本错误,导致成纸完全不能用的状态。而纸最大的用途,众所周知,是书写。”采蘩抽出竹筒里的绵茧来,“老人家,可否借墨和笔一用?” 老头哈哈一笑,回头冲屋里喊,“小混蛋,给我拿笔砚来!” 西骋大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明明手感眼观都是无可挑剔的。” 老头心情好极,就答他,“怎么不可能?世上多得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好比你腰上挂的金雕玉琉滚珠球,除了显摆,是能吃还是能挡寒?落魄的时候,送到当铺也换不了几个钱。” 于良反应最慢,但很直接,“您的意思是我师妹说对了。” 老头这时还卖关子,“那就得等你师妹能否证实。” 小混蛋跑出来,将笔墨放在石桌上,对采蘩眨眼笑,“小姐姐,恭喜你了。”昨日那几出真是看得过瘾。烟雨阁的众多美人,长安城的名贵公子,精彩二术相争,还有一场出乎意料的求亲。十分开眼。 采蘩却道,“别恭喜得太早。” 老头奇问,“恭喜什么?” 小混蛋吐吐舌头,他当然不敢跟爷爷说自己去过烟雨阁,但今天一见采蘩就忘记要隐瞒了,忙使眼色让采蘩别说。 于良当嘴快则嘴快,“我师妹昨日让人求了亲,想不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 老头瞥一眼孙子,以为又是他到处乱跑才听到的,因此不以为然道,“那倒是要恭喜。既然要嫁为**,今后就在家好好相夫教子,还跑来问什么纸?”并非看不起采蘩,而是社会风尚如此。他做着纸铺子的小买卖,见多了一件事。那些嫁前才情出色的姑娘们,嫁人之后还是他主顾的只有一两成。或是夫家不喜欢她们再舞文弄墨,或是家事太琐碎没了闲情逸志,让他感叹可惜。 “老人家这话错了。如同大多数女子想有个好归宿一样,我也如此希望。如今终身大事既定,就能多替自己打算打算了。我对造纸极有兴趣,是当成一辈子的意愿要不断学习精进下去的。”一边铺纸,采蘩一边说道。 “那也得你夫君同意才可。”老头走过去,也带动了西骋和于良。 “他自然是同意的,不然我也不会同意嫁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老头挑眉,看她磨墨捉笔,道声,“那是你的幸运了。姑娘,恭喜你。”如此好姻缘,当得真心恭贺。 采蘩不再多说,一笔还未落,大概吸墨太多,一点墨汁先滴了下去。 于良啊了一声,而西骋看得目不转睛。 你道怎的?那滴墨汁竟不是立刻让纸吸了进去,却如落上荷叶的雨珠,滴溜溜在纸面上滚几圈才定住了,浸入却奇慢无比。 采蘩又随意写了几个大字,但抬起纸边来,仍浮于面的墨就沿纸面流下,字不成字。 她道,“此纸难以书写,更不能用于泼墨画,没有基本的吸墨之能,故而是废纸。老人家,我说得对不对?” 老头咧嘴,摸着胡子又笑,“不错,废纸之说由此而来。高丽绵茧之美,因墨于纸上能书写华丽作画飘逸,为书画大家之笔增添灵秀展现悟性,甚至可起画龙点睛之作用。我造这第一批绵茧,质地较高丽之更柔软,纸面较之更妍妙,工艺达到臻善臻美之境界,然而,我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只想着如何能在外观上超过高丽绵茧,却忘了纸的最基本。纸为笔墨的载体,它若华而不实,就失去了本身的意义,不是废纸又是什么?难道还能当宝贝一样收藏,装裱起来供人观赏不成?” 明摆在眼前,给时下自视甚高的纸匠们当头一棒。 --------- 粉50票双更,还差20多票。 亲们周末愉快,我睡觉去了。rs 第325章 死钉 采蘩正在向造纸的更高境界永往直前,而留给独孤棠一道大难题,是独孤棠这会儿面对定国公大人的原因。媒人和聘礼都容易,唯独要让他爹坐高堂那个位置受两人拜礼,还得让他爹喝下采蘩敬的儿媳妇茶,令他觉得会伤脑筋。 “一下朝就要见我,没事找事啊?”这不,这个爹开口没爹样。 失策。独孤棠这时发现自己来得太急,应该先去搬救兵,跟大姐说通了,再让她当后盾。定国公出了名疼大女,他这个不孝儿子成亲,娶谁本是可以不过问的一件小事,左右也就一个面子。不过,如果大姐不在,他要有事求这个爹,这人是会趁机跟他唱反调的,根本不讲道理,就想让他低头认输。 “没事。”于是,独孤棠改了主意,先找大姐说去。 “站住!”果然唱反调,独孤遨,也就是独孤棠父亲的大名,喊住要上马的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事,我就给你两个字——休想。” 定国公这么一说,独孤棠就转过身来,神情寒气森森,“休想什么?你最好说清楚。” “休想娶那个南陈的姑娘进门,我不——同——意!”定国公有些想吼,一想到这里离宫门很近,才压低了嗓音。 “还以为你没听说呢。”老狐狸,就等自己开口,好来个下马威。独孤棠冷笑,“虽然是我预料之中的回答,不过我仍想知道国公大人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很多。第一,南陈童度一支虽为官商,十分富有,但我们独孤氏是北周显赫,鲜卑贵胄,门不当户不对。第二,我听说那姑娘其实是无姓贫女,不过撞了好运认了干亲,故而成为童氏。第三,她行为不检点,两日内招惹三个男子上门提亲,其中一个还是她自家堂哥,简直是狐媚妖女。第四,她为女官随军,却被齐人所俘,是不是清白之身,不问而知。第五,又跟南陈使团而来,三个曾向她求亲的男子都在其中,如此恬不知耻与他们同行,必定水性杨花。第六——”定国公一口气说到这儿,让独孤棠打断。 “国公大人要不要喝口水?”看来要过十的。 定国公恶狠狠瞪儿子一眼,“如果是正经大小姐,又怎么会跑到烟雨阁那种地方去?显然没有好教养,不知廉耻。” “恬不知耻和不知廉耻是一样的意思。”独孤棠冷面提醒。 “还有。”忘了数到几,但能接着说,“女子接受男子求亲,当通过媒人父母,怎能自己点头,还跳到男子怀里?成何体统!你也是蠢得没脑子,在烟雨阁跟人求亲。你可以厚颜无耻,怎么不想想家里人还要脸面呢?你难道不知道,才一日工夫,城里已经把你俩的事传成什么样子了?一对不要脸的奸夫yin妇!人人等着看我国公府的笑话,我能答应才有鬼!总之你想都别想,别说是妻,她作妾我都不让你纳进来。能进独孤家的门的,要么清清白白,要么家世显赫,否则就是白日做梦。” “总共七条。”这人年纪大了记性差,他却听得清楚,“第一第二条就是说门不当户不对,第三到第七条就是说她不检点。虽然你一向最讨厌别人词不达意,啰里巴嗦颠来倒去得重复说话,如今是不是老了,所以两条理由一句话的事,竟能扯出七条来。后面却是好久没骂我了,趁机数落,我是晚辈,该的,我懂。”独孤棠刚刚开始还嘴。 “不过,人云亦云这种事多了。首先奸夫yin妇就不对。我未娶妻,采蘩也没嫁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传成这样,倒像国公大人一时冲动之言。再说,当初你娶续弦的时候,城里还传言你其实和董氏早有苟且,因此害死了自己妻子。这种话要是当得了真,那我是不是该报杀母之仇?”对这人眼中恨不得揍他的目光毫不在意,独孤棠继续说“道理”,“烟雨阁不是青楼,不然也不会白天待客。正经比有二术,赢者为输者挑女子,正中采蘩。我重她为清白女子,以妻许之,也是规矩。国公大人是不是汉化久了,忘了鲜卑传统。掠婚,两情相悦便可许之,何处何时,长辈同意与否,并无半点关系。旁人不知不罪,你也这般恶意中伤,不怕今晚梦里老祖宗来骂你忘本?” 定国公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老脸憋红了,最后憋出一句话,“你个逆子!有本事你自己娶,跟我说什么!”也是奇怪,这儿子一向自说自话,他从没指望能正经跑来说要娶妻的事儿。 “我倒是想,不过——”得罪了采蘩的下场,比他想得“悲惨”,“罢了,媒人聘礼我会准备,你当成断绝父子关系也好,当成我快死了见我最后一面也好,坐一回高堂那张椅子,喝口茶就行。”唉,对着采蘩要把自己说成孤儿,对着这个老爹,要把自己说到气绝,这就是两头难做。 定国公突然眯了眼,狐疑道,“你小子这是求我?”稀奇,太稀奇。 “我不是求你。你不就等着我说断绝父子关系的话么?如今可以称心如意了,多好。”独孤棠嘴硬。他是不会求这人的。 “不是求我,为何非要我出面?你直接说不认我这个爹,就不用拜高堂了。”定国公给儿子想了“好方法”。 “国公大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姐跟你说过,你要是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她就跟你断绝父女关系。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不会开这个口,一直希望由我主动来说。”独孤棠撇撇嘴,好像看穿这爹的心思。 “放屁!谁希望你来说?”定国公气得口不择言。他对这小子火到七窍生烟的时候,确实恨不得没这儿子,但也就是说说而已,哪能真断了父子情份。现在他就这么一根独苗,不情愿也得死拽着不放。更何况,这根独苗确实令他骄傲。不过,历经这么多年的冷战激争,这话到如今也说不出口了。兰儿说得对,这小子像足了自己。 “那你想怎么样?”恩恩怨怨都得有个到头的时候,就以他成亲作为父子之间的了断,独孤棠觉得挺好。 “不想怎样,就是不同意。你早过了娶妻的年纪,想成家是好事,但那个姑娘不成。长安那么多名门闺秀,只要你看中,我立刻帮你提亲。”心里软了,语气就软了,定国公难得说句好话。 但独孤棠可听不出其中的好来,“我知道国公大人喜好当月老,不过已经帮娶了两个,是不是也该见好就收,让我自己做回主?我非采蘩姑娘不娶,知会你一声,很快就会成亲,来不来你自个儿瞧着办。”转身就走。 定国公感觉被儿子弄了个灰头土脸,气不打一处来,冲那道早已长大成人,不甩自己的背影怒喊,“臭小子,我就算请圣旨,也不让你娶那女人!” 谈崩了,在意料之中,独孤棠头也不回,策马飞奔而去。 定国公回到府里,见到董氏和姬莲正吃茶说话,有点找人撒气的意味,对姬莲板了脸道,“前几日棠儿回来住,你到底怎么伺候的?一早就因为那个童姑娘,跟我在宫门口吵了一架。你们要是能拢住他的心,何至于他让外面的勾了魂,非要娶她为妻?” “娶妻?”姬莲一惊,她在宅子里不知道昨日的事,虽然董氏问起采蘩,她一面往坏里说,一面只是想独孤棠可能要纳童采蘩了。 “国公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的脾气,哪是我们府里这两个乖巧的能拴得住他的?别对无辜的孩子兴师问罪。”董瑛调包不成反失亲生女儿,疯癫一阵如今看上去恢复好了,但毒心更毒,“昨日里你跟我说的时候,不是传闻而已吗?” “无风不起浪。”定国公叹口气,“刚下朝他叫住我,真是为了这件事,传言并没有偏错多少。他让我什么都不用做,当高堂喝媳妇茶就行。就好像我欠他似的,一脸当然的态度。” “那国公爷答应了?”董瑛担心他心软。毕竟和他夫妻多年,他对独孤棠到底如何,她心里有数。 “哪能啊!连身世都说不清楚的姑娘,而且还那么会生事,无论如何也不像省油的灯,怎么能当得了我国公府的儿媳妇?我跟棠儿说了,别说妻,就是妾,也别想。说到底,他还是我的儿子,就算闹到皇上那儿去,他也没理。自古婚姻父母说了算。他拿祖宗的规矩跟我说理,那还有几朝皇上的汉化规矩呢。”儿子不在跟前,定国公很能说。 董瑛看一眼发傻的姬莲,“姬氏,你如今掌着大公子院里的事呢,你怎么说啊?” 姬莲回神,心里自然恨,但面上温婉无奈,“夫人问妾身,真是折煞。我不过公子爷的妾室,不敢过问这件事。无论公子爷娶了谁为妻,我当尽妹妹之责,好好服侍就是。只是童姑娘在南陈争议颇多,今后我和黎姐姐要仔细了。” 如采蘩所想,求亲容易,成亲难。 ---- 今天第一更。 存了一章放不住,粉红虽然还没有50,算啦,给大家好福利。 感谢感谢!rs 第326章 蕙质兰心 采蘩,于良和西骋回园子里时,正午还不到。 雨清送上茶水,问道,“小姐今日去请教可顺利?” “还不错吧。”采蘩这边说完,那边于良一气喝干一杯茶,又自己端壶连倒两杯饮尽,就好像几天没沾水了一样。 “什么不错啊?”于良总算觉得解渴了,开始发牢骚,“我就知道那个老头不正常。你看,我们明明答出他的问题来,轮到我们问他,他就说一堆模棱两可的话。” “是童姑娘答出了他的问题,自然轮不到你我来问。”西骋比较客观冷静,但水也喝了两杯下去,然后看向采蘩,“你什么时候知道那酒坛子里装得不是普通水?” “馊水!臭气熏天的。”于良叫唤。 雨清听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采蘩气定神闲,先把前因后果跟雨清讲了一遍。原来采蘩虽然答对了废纸的缘由,而老头也跟她说了浸水白纸的一些技术,但当一向对油蜡防水纸感兴趣的于良问他时,却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于良向他请教,也得先回答他的问题。 “这回又出了什么题?”真有意思,尤其是对她们听者而言,桃枝插嘴。 “师兄得在明早告诉老人家,这坛里装得是什么。而且必须由他自己想,我和西骋不能帮。”采蘩冲于良脚边的坛子努嘴。 于良抓着脑袋大喊一声,“我又不是你们两个天资好,如何一天就能找出答案?” 采蘩收起笑意,“既然知道自己资质平凡,就该比别人更努力才是。师兄,你不是说过吗?即便成不了巨匠,也要成为无愧师父的大匠。与其在这里抱头叫苦,不如赶紧去找答案。就算最后找错了,至少也尽了力。” 于良弯腰抱坛子,刷一下站起来,看似气呼呼的,大步走出去了。 “于小匠生气了吗?”雨清担心望望采蘩。 “不至于。”回答她的,却是总对于良冷嘲热讽的西骋,“应该是知道童姑娘说得对,所以气自己没用吧。” 西骋又道,“童姑娘,你还没回答我。你何时知道酒坛里装的是纸药?” 采蘩却反问,“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纸药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被西骋冷冷瞟一眼,她语气正一些,“说真的,于良那天被泼了一身回来时,我就闻着不像馊水。可是不是你说的纸药,我也不能确定。纸药有那么浓的味道么?就算晒后挥发,但更像发酵过的某种浆液。那位老人家并非普通纸匠,恐怕这回我也想不到了,得等明天。” 西骋也站了起来,“你想不到,我只想到纸药,你那个动不动就没自信的师兄能想到么?那老头很顽固,若答不对,未必能告诉我们。干等没用。” 采蘩想了想,“那就作弊吧。”说得堂而皇之,“你向我师兄要一些浆液,去问你师父。我看老人家很得意,所以你师父也未必知道,但问一下总比我们几个资历浅的瞎琢磨好。” 西骋的目光在采蘩脸上停留一会儿,好像要断她作弊的心是真是假,然后走了出去。 过一会儿大管事来报有客,采蘩顺便问起西骋在哪儿,却得到他已经出门去的消息,显然是打算跟她同流合污了。 她还不及感叹,却听大管事说了客人的身份,连忙坐直了腰板,“你说谁要见我?” “是肃公夫人。”大管事仿佛很能理解她的反应,十分耐心又说了一遍。 “肃公夫人,就是独孤棠的大姐,国公府的大小姐独孤兰?”采蘩知道有朝一日会和其他独孤见面,但昨日才求亲定亲,今日午膳还没用就来了一个,好快啊。 “正是。不知小姐愿否一见?”大管事恭敬的请示中有着她不见就拒客的明确态度,哪怕来的是居澜园真正的主人。但无论是这个主人还是仆人,都很懂待客的礼数,真正大气的教养和规矩。 “当然要见,有请。”别人待她有礼,她也会以礼相待。 约摸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外堂小厮报一声肃公夫人到,采蘩起身去迎。只见一位保养得宜,妆颜素美,衣着大方端庄的**带了两个婢女走进来,确实如兰一般,素白芳贵,仪态雅然。 采蘩福礼,“童氏女见过肃公夫人。” “童姑娘不必多礼。这园子既是借给你住了,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声音无恶也无喜,第一次见面,独孤兰没有给采蘩自来熟的热络,更显高贵的气质。她这般身份的人,本不是随时随地可亲近起来的。 “肃公夫人比我年长,又是居澜园的主人,请上主座。”采蘩直身而起,妖艳的面容,清冷的神色,不卑不亢,也不倨不傲。 真是奇异的组合,但竟不令她讨厌。独孤兰不再客气,上主座,“也好,而且你可能是成为我弟媳妇的姑娘,我喧宾夺主却也不至太过份。” “哪里。”采蘩是真心让座,“倒是没想到夫人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采蘩有些惶恐。” “你惶恐么?我怎么瞧不出来?”说得仍不客气,但独孤兰脸上微微的笑意令这些问句没有不友好的意味,反而有点亲昵,“其实我生大弟的气呢。掠婚求亲这么大的事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竟是从他人的闲言碎语中知道,亏我当他是最亲的人。唉,说到底,是他小时候我让他失望了,至今总有一层隔阂。” 采蘩记起那件事,“夫人,独孤棠若还介怀那么多年前的事,也不会在周齐打仗的时候从南陈回北周去。听说,他是您一封信叫回家的。他的性格您肯定比我清楚,又冷又硬石头一样,不是隔阂,是不擅与人亲近,哪怕是亲人。” “嗯,看来他什么都跟你说,至少和你亲近啊。”这姑娘挺大方的,和容貌的俗丽成鲜明对比,虽然乍见之下对大弟的选择感到意外,却好像渐渐理解了。 “夫人不知道,就算到如今,他也是我行我素的,未必什么事都同我说。我们也有互相算计对方的时候,不过,彼此一直信任而已。”让定国公喝媳妇茶,就是她算计他。 “不用称呼我夫人这么见外,叫我大姐就是。”从来没有成家打算的大弟这次不惜闹得满城风雨都要娶的女子,与其盲目反对,不如先看看对方有何吸引人的地方。独孤兰聪慧,又一向心疼独孤棠,所以只要他真喜欢,而姑娘也不是太糟糕。 采蘩并没有因此欣喜若狂,淡淡笑道一声大姐,“我想独孤棠这两日就会跟大姐提这事,可能先跟国公爷去说了。” “那他可不聪明。父亲习惯跟他说不,就是娶天仙也一定会反对,更何况童姑娘还不是天仙。”独孤兰当然也不是听了传闻就过来的,“恕我冒昧,童姑娘的出身和性子似乎不讨人喜欢,不利于你的谣言很多。” “我已经习惯了。”国公府里有一个“三姐”,东葛府里有一个旧识,西园昆湖有一个等她去跪求的大人,关于她的传闻是好不到哪儿去的,再加上她的长相让一切指责有了牢靠的依据。 “你习惯了,我父亲一定习惯不了,肯定借此大做文章,你得有些心理准备。”独孤兰欣赏她的泰然自若,“不过倒也无需太担心,有大弟又冷又硬这块石头,还有我帮衬着,最多就是费上一些时日。”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采蘩低头抿嘴,因不想当着独孤兰的面表现出要欺负独孤棠的得意,抬头只是宽容的神情,“谢大姐提点,我会耐心等的。” 独孤兰点点头,“大弟想要娶的姑娘,我相信一定聪明。你来自南陈,父母兄弟都远,难有底气,所以凡事要从长计议慢慢来。好了,我就是来瞧瞧你,瞧过了就该走了。” “这就快晌午了,大姐若不嫌弃,吃顿家常便饭再走吧。”采蘩这才像主人。 “不了,你姐夫今日休沐,在外面订了桌子请我吃饭,我可漏不得这顿。改日吧,等父亲点了头,把婚期定下,心里也安了,再一块儿好好聚聚。”前半句不像假,后半句留余地。不轻易赞人,不轻易骂人,独孤棠的大姐果然蕙质兰心,了不得的主母。 采蘩送她出园子,看她的马车远走。 雨清松口气,“小姐,总算她是站在您和大公子这边的。” “她可没这么说。”采蘩心中透亮,“你没听出来吗?她的意思是让我耐心点儿,亲事要成还得慢慢来。我是无所谓,看独孤棠怎么办。” “可我瞧她挺喜欢小姐的啊。”雨清诧异,刚才一直觉得独孤兰说话温和,神情带笑,蛮友善的样子。 采蘩心道,这就是独孤兰的本事了,能让人觉得诚恳善意,不由自主就当她好姐姐,一股脑儿掏出心里话来。尽管很难看出独孤兰的心思,不过,她应该不会是最棘手的。 独孤兰走后,采蘩刚用过午膳,大管事又送来一张帖子,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 今天第二更,没想到真成了粉50,亲们真是宠我啊。 好吧,趁这几天有推荐,我也努力一把,多更。 下一加更,粉红票到70上下吧,还差20票,嘻嘻,会不会明天就让我双更呢?看亲们的了! 再次众么。rs 第327章 五公子的又一颗棋子 “她不来?”一盏琉璃杯碎成了金,乳白的酒液无望地铺流,即便是甜酿,向琚也只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白老头冷哼,“对,不来,管事的说她身子不适,正要请大夫去呢。传闻多半是真的,不然能摆那么大的架子?定国公大公子的未婚妻,了不得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她的容貌上不了大雅之堂,但求亲者都不简单。” 黑老头无明面无表情,“我早提议过将那姑娘迷晕,只要她成了公子的女人,如今哪里还能生出这么多的事来。” “她允了么?”这话出口,向琚禁不住得怒。他知道,她会允。她看独孤棠的表情与别人不同,笑也真心,恼也直率,十分自然。 “现在满大街都是传闻,允不允各有说法,但老夫觉得有一种可靠。不管这两只鸳鸯如何两情相悦,定国公恐怕很难接受儿子任性掠婚的作为。只要父母坚决反对,到最后也不过空欢喜。”黑老头目中现冷芒,“公子若下定决心,此时还来得及。” “黑老,我说过不会用这种手段,她即便和独孤棠会成夫妻,也未必长久。她的麻烦——”苦涩由舌尖进入心尖,“多着呢。”他要她心甘情愿。 “公子似乎胸有成竹,老夫今后便不再说这样的话了。”黑老头沉默,与师弟点过头,退入堂后。 “要我说,那姑娘配不上公子。公子建功立业之时,天下美人随公子挑拣,难道还没有比那个童采蘩更出色的女子不成?不就是貌美加上一点小聪明?”白老头实在看不惯采蘩,“公子此时不该让她扰乱心神。男人做大事要心无旁骛。如今北周虎视眈眈,南陈岌岌可危,是平是乱,都在公子的手中,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 “白老。”语气不耐,却不过一丝而已,向琚垂眸,笑得温和,“你说得对,不过一个女子,大事要紧。” “那我把人都叫来,共商大计。”让公子没时间去想童采蘩的事,白老头觉得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公子和那个空挂着定国公之子的独孤棠可是不同的,注定要成就了不起的功业。童采蘩舍公子而就独孤棠,终有一日后悔。 “好。”向琚笑着,“对了,既然采蘩姑娘身子不舒服,你安排送些补品过去。” “多半装病,送什么补品啊。”白老不懂装,“话说她失踪三日,谁也没想着请我们帮忙,是真当自己出来游山玩水,跟我们毫无瓜葛。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理会。” “白老此言差矣。采蘩姑娘受皇上密旨随行,理当由我们照顾。只是姬雅小姐出事时,我疏忽职守,没能尽到救助的责任,因此才使他们不再依靠我们。此次纸擂,必须同心协力获胜,否则回南陈后不能对皇上交差。撇开我自己的感觉不说,采蘩姑娘的天分也许会是这场胜负的关键,不能忽略。”向琚决定,公是公,私是私。 白老头没辙,应了就走。 过了一会儿,有客来,推迟向琚与谋士们的聚论。 “东葛夫人,数日不见,你脸色好了很多,兰烨可放心。”向琚在花厅见到沈珍珍,心下微愣,但觉她气质较之前雍容。 东葛青云的官途已末路,想不到其妻仍能节节升高,真是本事。若采蘩逃奴的身世是真,沈珍珍就是她曾经的主人,能把她逼到流放官奴,自然有十分厉害的手腕。看上去却那么娇弱,确实不能以貌取人。 “谢向大人关心,虽因为夫君的遭遇而令家中上下一片愁云,好在有明君体恤,还有长辈和好友们相助,渐渐也振作起来了。”沈珍珍拿出一张请帖,“正月初五,望江南,是妾身拜义父之宴,望大人来喝杯酒。” “我已听说此事。余相高义,而夫人品性善良坚韧,遭此变仍屹立不摧,也当得起余相义女之名。可喜可贺。兰烨一定到场。”向琚亲手接过。 沈珍珍微微一笑,半羞半悦,“能称当世豪杰英雄为父,妾身从不敢奢想。如今不是我当得起,却实在是我的运气。只能说,老天爷垂怜我。”话音一转,“今日此来,除了送帖之外,还有一些事想请问大人。” 向琚始终面色温和,“夫人请问。” “我夫君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沈珍珍的语气顿时哀痛,“无论如何,我想知道真相,而非大人们为保全我夫君的声名所编造出来的话。我是他的妻子,不管真相为何,我都不会离弃他,但我有权知道实情。大人也知,我夫君可能一辈子就这般模样了,而我也要一辈子陪着他的痴傻。那倒无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各人姻缘。但还要陪着一个虚假的光环,大人不觉得对妾身太过残忍了吗?” 向琚扬眉,“夫人这话是何意啊?” “满朝皆知,我夫君为南陈使团引路,途中随张副使去齐真山看瀑布,遇到山崩,为护使团中的人,而自己坠落山崖,中了蝎毒而成今日的样貌。皇上因此褒奖我夫君,加封四品荣丰爵,虽不世袭,但保今生富贵。”沈珍珍道。 “东葛大人尽忠职守,舍己为人,当得表率。夫人还想求什么真相?”原来冲采蘩而来。向琚心道,采蘩的**烦果真才要开始。 “大人不用以官话搪塞我,即便你们对皇上那么说,但传言也不少,我一件件跟您求证。有人说我夫君在南陈向童姑娘求娶平妻,当真否?”沈珍珍要给自己一个赶尽杀绝的理由。 “此事是真,但也不说明东葛大人不对。”采蘩和独孤棠的婚事会遭到阻碍,恐怕不只来自国公府,还有眼前这个女子。 “是没什么错,家中也有妾室,我并非不能容人的妻子。不过,我夫君之所以向童姑娘求亲,据说是他以为童姑娘是我曾经的使唤婢女。后来童姑娘拒绝了他,他还曾当众与她对质。而到齐真山去,并不是张副使要看景,确实因为童姑娘说她的家乡在山中,我夫君才坚持去的。可是如此?”沈珍珍不由得咄咄逼人起来。 “夫人哪里听来的这些事啊?”表面惊讶,心中冷淡。继东葛青云之后,来了一个沈珍珍,让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大人不用管我哪里听来的,只需答我是真是假。”沈珍珍察觉不到向琚的心思。 “夫人。”向琚叹口气,“其实有些事不妨装糊涂,日子才会好过一点。” “那就是真的了。”沈珍珍伸手抓住向琚的袖子,“大人,我夫君不是自己坠崖的吧?是让那个童采蘩推下去的,对不对?或者,毒蝎子也是那女人放的?” “东葛夫人,稍安勿躁,事情虽不像我们跟周帝说得那样,但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坏,听我慢慢跟你说。”向琚把东葛青云带采蘩去家乡的经过说了一遍,瞒去自己派黑老相助的部分,也算得上“一五一十”。 “大人没骗我?”想不到是东葛青云纠缠不放,推采蘩落崖,自己也一同掉了下去。沈珍珍真想骂东葛青云一声蠢货。 “夫人,我不必骗你。”向琚答道。 “虽然大人向童姑娘求过亲,不过我信你不会偏私。”不动声色间,沈珍珍就显示了自己的掌握。 向琚笑容不收,“我虽向她求过亲,可同你夫君一样,都没成,所以如何偏私,为何偏私呢?既然早知道了这事,夫人若不信兰烨的为人,根本也不会来问我了。我言尽于此,真话假话由你自己判断。” 沈珍珍静静看了向琚一会儿,起身告辞。 向琚坐回去,望着冬日清寂的景致,不知怎么,心中无比落寞。都以为他是一时冲动,迷上了妖娆,才要娶采蘩那样的女子。然而,他是先喜欢跟她说话,再看到了她的人。她的机智灵敏,她的巧言善辩,还有她的小心眼却装着大胸怀,与满心仇恨的沈珍珍一比,与那么多只在男人身上钻营的女人们一比,是那么独一无二。 沈珍珍上了马车,一双强劲的手臂将她悄然箍住,气息吹拂她雪白的耳垂,直至那里变得绯红。她嘤咛一声,转身倒在那人怀里,主动去亲吻他的唇。 那人的大手伸进她的风雪袍,覆上她柔软的峰峦,又转而重重揉捏,将她放倒在车板上,攫取她的红唇,转被动为主动。 正要开始一场**缠绵时,却让她的手推开了距离,那人不悦,“珍儿,别考验我的耐性。” “我哪里能考验得了你?”沈珍珍有些喘气,那人年纪虽大,却如壮年小伙,比东葛青云更令她满足,所以如今已没有一点不情愿,“都已经是你的人了。” “那你为何突然矜持?”那人姓余,名求。灰发豹眼,是尊贵之相。 “就跟你说一句话罢了,这也不行?”沈珍珍推开他,但小手不安分,伸到余求的胸脯上轻抚。 余求兴致上来,恨不得吞了沈珍珍,连忙道,“说。” “我要一个人死,你帮我。”眼中狠毒,笑颜如花。 ----- 今天第一更。 粉红没到70,但是,继续给大家福利,感谢你们一直支持。rs 第328章 终于处置了的心头刺 余佳儿这日同阿古氏一道用晚膳,但阿古氏有些心神不宁,两眼老往外看,说话词不达意,让她小姐脾气冒出来了。 “嫂子心里有什么事,请了我来吃饭,却又冷落我。” 这时跑进来一个婆子,脸上笑mimi的,让阿古氏心里轻松起来,拉着余佳儿的手说“妹妹别恼,我今日要处置你小哥的一个妾,怕出现预料不到的情形,心里忐忑,一时冷落了你。” 余佳儿撇撇嘴,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个妾吗?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是正经夫人,小哥娶进来的那些让你折腾得还少么?这回来装无奈为难。到底是哪个?” “繁氏。”余佳儿任性,一向敢做敢言,阿古氏也习惯了。 “繁氏?”余佳儿不懂“小哥说繁氏救了他的命,要给她在父亲面前请功,希望能记上宗谱。哦——你妒嫉了。” 阿古氏道“我是妒嫉。佳儿你还没嫁人,所以不明白。男人huā心无妨,就怕专心。一专心,就没了我们这些正妻的位置,厉害的,还宠妾灭妻。不防不行。今日繁氏上宗谱,过不久她就怀上了,再过不久她儿子取代我儿子的地位。” “哎哟,哪有这么厉害的。她是妾,她儿子就是庶出,除非你生不出儿子,但这一点已经不可能了,怎么都轮不到她爬上你的头。”余佳儿仍觉阿古氏的担心多余“再说,就她如今这副鬼模样,小哥尊重感激之外,还能有碰她的心思么?” “既然如此,卖了她也没关系。”就是仗着繁huā破相,阿古氏才快快下手,省得夜长梦多,尊重感激之情变成了复宠。貌丑,看多了,也没那么丑了。俊夫丑妻的例子不是没有,而繁huā的才情是余砻钟爱的一部分,不弄走,心里不安。 “是没多大关系,毕竟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不过,你不怕别人说忘恩负义啊?”余佳儿和繁huā没有来往,只是就事论事。 “我不怕。又不是把她贱卖,是给她找了一户好人家当正室夫人,不比在这里作小妾强么?”阿古氏问那个进来的婆子“怎么样?看准人了么?” 婆子忙应“看准了,牙婆子找了两户。一户倒是富裕,年纪轻轻的公子看着俊,不嫌繁氏破相,就想找个懂琴棋书画的,可惜也是去当妾室。另一户殷实,年纪略大,三十出头的老实汉子,对繁氏也中意得紧,觉得她是个擅长理家的,直接就许正妻。繁氏自己选了老实汉,二百两银子交付清,她本想还来跟少夫人您话个别,我说少夫人跟你一年多的姐妹情,肯定见不得你走,非哭得耽误工夫不可。那汉子远地儿来的,急着回家办喜事,所以帮着催。这会儿应该离府远了。” 婆子说完,交上银票退了下去。 “瞧,我要是刁难,能只卖二百两银子吗?我羡慕她才对,好歹能二选一。我那会儿嫁你哥,入洞房才见到得面。老实人好,疼老婆,过日子踏实。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又不能当饭吃。”阿古氏恨不得掏心窝,要告诉别人她多好。 余佳儿还不至于天真到相信,但也不关自己的事“好嫂子,正月初五老爷子认义女,请了好多人,南陈向大人也在其中,到时候帮我过过眼。沈姐姐觉得他不错,你要是也觉得好,我就跟老爷子求去。” “就你说的那个美玉公子啊?”阿古氏捂嘴笑“让你看上,他前世得积多大的福气。”她不知美玉公子在南陈的风光。 “不,我要是能嫁他,是我的福气。”余佳儿只是被宠坏,心眼其实不多。 “别的都好说,就是太远了。康都与长安相隔岂止千里,把你嫁那么远,老爷子肯定舍不得。”阿古氏见余佳儿嘟嘴,又安慰道“好了,先让我瞧过再说。要是真有你说得那么好,爹娘面前我会帮着说好话的。” 余佳儿很容易就被逗笑了。 而这时,本该载着繁huā奔向远方的马车在夜色中拐进了居澜园。繁huā一下车就让温暖的灯火包围,采蘩上前才喊一声姐姐,她眼泪就掉了下来,抱着采蘩狠劲哭了一场。 采蘩轻拍着繁huā的背“哭吧,把过去受的委屈都哭尽了,今后对自己好一点,再不做犯傻的事。好日子来了,而且还长着呢。” 车上跳下胖豆,对旁边扮富家公子的姬三埋怨“凭什么挑我不挑你?我虽然胖了一点,可也不至于丑到让那婆子笑得那么快活吧?气煞我也!没眼光。” 姬三一边抹去脸上的白粉,一边摘去假发“我还冤呢,这般风流倜傥,连个破相的小妾都买不到,反而让你这个没财没貌的抢去,说出去丢人。” 采蘩斜瞪两人“演场戏而已,给谁都一样。”怕阿古氏疑心重,她找了两个“买家”。阿古氏以为的二选一,其实huā都落她家。 繁huā破涕为笑,放开采蘩抹净泪,对姬三和胖豆深深一福“多谢二位相助,繁huā铭记于心。” 采蘩这才看仔细她的脸,一条纵长的刀疤竖过半张面,将出尘的美貌狠狠斩断了,不由心中一痛“姐姐——” 繁huā知道采蘩要说什么“别为我惋惜,我一点都不难过,真心的。我曾以为余砻喜欢的是我这个人,但其实他只是贪图我的貌。如今美貌不再,若出现喜欢我的男人,我至少可以相信他一半的真心。好事,因为我实在不擅长辨别骗子,哪怕是吃了这么大亏之后,仍觉得世上好人多。” 采蘩长吁一口气“姐姐豁达,我自愧不如。本来想让破你相的家伙负责到底,如今看来可以算了?” “怎么负责?”胖豆好奇。 “男人对女人负责,只有一种方法。”姬三风流人物“就是娶了。” 繁huā瞠目“别乱说,我虽然在余家没有名份,可事实却是余砻的小妾,怎么能再让余砻的哥哥负责?” “也不是不能。”独孤棠回园子了,在外心情不好,看到采蘩就心里欢喜“老祖宗有此习俗,兄亡弟娶嫂。当然,如今不兴了,有礼在先。不过真要行起来,谁也说不得什么。” “讲祖宗规矩的,你是第一人。”她就是被他掠婚的,采蘩凑繁huā耳边说道。 繁huā先惊后笑“恭喜恭喜,虽然是早看出来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成亲。”真好,感觉在他们中间,自己也会幸福。 “姐姐说错了,我和他这会儿算是私定终身,正让全城的人说闲话,成亲恐怕是条漫漫长路,早着呢。”采蘩也笑,瞥一眼独孤棠。 “我和你看重的不同,得你首肯是最重,其他人说什么或怎么看,我不在乎。”先顺着心上人的意,但成亲不会是漫漫长路。独孤棠如此笃定,因为他掌握了采蘩的弱点——禁不住他勾引啊。对她牺牲色相,他越来越得心应手。 “说得真好。”繁huā立刻倒戈“采蘩妹妹,这么好的男子你可抓牢,跑了你后悔。” 一群人笑起来,在自家里,冬夜不冷。 吃了顿热闹的晚饭,众人散了,丫头们带繁huā去安顿,采蘩和独孤棠两人说话。 “听说大姐来过了。”独孤棠道。 “嗯,真是个好姐姐,你今后多跟她亲近些。怕你还介意小时候的事,她也耿耿于怀,有点过于小心翼翼之感。很怕你会再生她的气,所以即便对我不满意,也不好意思说。”采蘩并不一昧说独孤兰好。 “我早不介意了,只不过亲近什么的,也未必要做在面上。”独孤棠回过神来“大姐对你不满意么?” “没有特别喜欢我,不就是不满意么?不过我能明白她。在她想来,你应该会娶一个出身好又有教养的大小姐吧。我和她所想的理想弟媳相差甚远,一时缓不过来,你也别大惊小怪,等些日子再说。她要是一上来就跟我套近乎,那才假呢。就像你说得,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不在乎。我也一样。我不是良善之辈,你也不是,咱俩挺合适,我不觉得配不上你。”采蘩这般自信。 “应该说只有你配得了我。”独孤棠肉麻一下,然后说正经事“胡黎除了交待烟雨阁是天衣教的外接点,又说了一件事。天衣教当初劫杀是随碰的,但我妹妹的死可能不是巧合。” 采蘩一惊“你是说有人想你妹妹死,所以让天衣教去的吗?” 独孤棠点头“胡黎说,大护法本没打算前往襄州,是接到一封信之后才转道的,而且直奔我妹妹当时住的康安客栈。胡黎那时藏在烟雨阁,曾在妈妈那里见过那个信封,后来妈妈派她进了国公府。她一直怀疑一个人。” “董瑛。”采蘩想都不想。 “对。”独孤棠有些呼吸不稳,愤怒渐起。但采蘩的手盖在他的手上时,他便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可是,董瑛为什么要害你妹妹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她能造成什么威胁?”越涉及身边人,越不偏不倚,这也是采蘩之能。 ------- 今天第二更。 下一次加更,粉红80票,目前还差14票。(未完待续 第329章 女儿女人这种恶心的关系 “不是要害妹妹,而是要害送亲的——我。”独孤棠一句话便合情合理了。 “对了,董瑛不知道你拜师学艺,更不知道你当时有任务在身,会离开送嫁队伍。”采蘩想不到竟会是那样,劫杀却是谋杀,意外却是人为,非要让悲局变得更悲。“我真不懂,到底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以枉顾无辜人的性命。我爹,姬钥和雅雅的爹娘,还有师父,明姑娘,就为了那些人的私利,白白死去,连声冤枉都不能喊。而我,没出息,躲在童氏之下,只能装作无关之人。” “这就是人心不足吧。明明已经得到了很多,却还想要更多。董氏对我不好,但对妹妹还算不错,所以妹妹遇害,我也没往她身上想。然而,最终还是她的算计。看来我不死,她是不会死心的。”有些仇恨,无名而起,却永远都化解不了。 “董瑛和天衣教有如此密切的联系,而胡黎却说董瑛不是天衣教徒,董瑛的娘家在长安么?”采蘩觉得其中必有奥妙。 “董家是汉族,董父官职不大不小,六品刑司司典,掌管地方送上都城的大案和犯人。以董家家世来说,与独孤氏不可并肩而论,但定国公一次进山打猎,躲雨巧遇董氏,两人避了一夜雨,回城后董家便派人来说亲,说小姐在家要自尽,觉得没脸见人了,定国公因此答应了亲事。当然,我以为与其说定国公是保人名节,不如说是他看中了对方年轻貌美。”独孤棠对他爹是怎么看都不顺眼的。 采蘩就要客观些,“我倒以为是董瑛有心计,让你爹不得不娶她。用的招数实在不算新鲜,不过想你爹是武将出身,可能不会想那么多吧。再者,就算他心里有数,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姐为了嫁他煞费苦心,至少是真情实意。” “真情实意?算了吧,还不是看中定国公的一品爵位。倒是董父,如今官升两级,已是四品典正,但他能升官与定国公关系不大,而是余相那派的人提拔的。定国公为此还不太高兴。”独孤棠告诉采蘩。 “你爹为何不高兴?”采蘩奇怪,“岳父升官,又不用靠他打通关系,外人说不了闲话,不是挺好的?” “独孤氏,罗氏,崔氏,尉迟氏四姓独立,不参与余氏和朝堂别派的党争,所以董父仰仗余相高升,定国公觉得他有投靠余氏之嫌,连累独孤氏一向的清白名声。后来,董瑛力争其父是凭借自己的实力通过考绩升上去的,而余相本是他的上司,并无投靠的意思,定国公才作罢了。确实,董父与余相除了公事上的难得接触,私底下完全没有往来。”独孤棠道。 “完全没有往来?”采蘩颇不以为然,“倒有些刻意了。董瑛利用天衣教,如果我们由此往上推,就是董父知其事。董父的上官是余求,而余求又是什么样的人?他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敢跟皇帝叫板。就算有朝一日想与天齐高,我也不觉得惊讶,毕竟他离那张龙椅只差一步了吧。若说他就是天衣教背后的影子,又能迫使你师父为他效力,十分合情合理。” 独孤棠沉吟片刻,“采蘩,猜测容易,但这么大的罪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的,需要找出根据来。”虽然说得谨慎,但他和采蘩的想法不谋而合,“余求近来独霸气更盛,皇上面前都有些无所忌惮,皇上并非昏君,不会任他如此嚣张下去。双方要动,恐怕就在春日。” “原来你们早有准备,是我关公面前耍大刀了。”采蘩面无半点担忧,因她明白这些不是她能插手的事,只推过一张帖子来,“暗地里风起云涌,却还有人闲得没事找事。” 独孤棠看过却笑,“有人要造反,有人要吃饭,各自都忙活,不是挺好吗?你安心造你的纸。说起来我错过了你重现左伯纸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些遗憾。这回南陈女匠大放异彩之时,我决不缺席。” “什么大放异彩啊?”采蘩敲着那张帖子,“根本就是高丽人借着宣扬绵茧纸的机会一争国辉罢了。一张纸雪里白,正照百色人心。高丽人虽爱他们的母国,其他人也未必输给他们这份心。不过我就难办点。生长在北周,如今南陈人,帮哪国都有些牵强。” “那就帮自己吧。”独孤棠一笑,“让那些对你心怀恶意的人看看,你到底离他们有多远,可望而不可即,惭愧得再不能算计你。” “他们若知惭愧,就不会纠缠至此。不在意他们怎么贬低我,若还想置我于死地,我却也不会听之任之。”采蘩目光坚定,“我以为逃开就能活下去,却终究避无可避,要懂得活的意义,并且面对过去而无惧,方能真正重生。” 独孤棠不知她所说的重生是真的死里复活,但解其深意,赞叹道,“说得好。避无可避就迎头而上。姬莲如今困在国公府,只要我不回去,她动弹不得,暂对你构不成威胁。倒是沈珍珍颇有手段,如今又成了余求的女人,说不准要想什么阴狠花招。虽然,就我想来,不外是针对你的身世。” “呃?”采蘩以为自己把女人错听了女儿,心里却别扭无比。 “你没听错。”独孤棠知道她的别扭,“沈珍珍已是余相最新养起的小夫人,说是认女,不过为两人私通找个冠冕堂皇的来往之由罢了。” “怎么会?”采蘩切实一惊,“东葛青云又没死。即便死了,沈珍珍富庶,不至于和差了两辈的老人私通。是我至今还没看清沈珍珍么?竟为了报复我,不惜出卖自己。” “倒也不用把沈珍珍看得那么目光短浅。报复你,恐怕只是部分的原因,最重要是她想要当一个风光的上流贵妇,娘家的富有毕竟与已经出嫁的她无关。她料到东葛青云变成这样后,她会失去娘家的支持,所以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保一世的靠山。余求喜偷吃,尤其是正值芳华的**,沈珍珍早合他的心意,苦于东葛青云是个好帮手而不能下嘴,如今终于可以快活。”独孤棠虽和父亲不合,但在对待余求的态度上却一致。 “恶心。”采蘩突道。 “的确不是能让人听了愉快的事,哪怕你不是沈珍珍的朋友。但这种事在高门中屡见不鲜,有不得不屈从的,也有厚颜无耻的,总为了一个目的。我们听过了,庆幸自己还能独善其身,也就罢了。”说自己坏的人,心中反而有一片纯净。 “我好像该谢谢沈珍珍才对。要不是她突然将我送上绝路,我若真和她一起嫁了东葛青云,是不是也会变成像她一样厚颜无耻的妇人?”可怕!为了荣华富贵,要做到这个地步。夫还在,就与他人苟且,还是以义父义女之名,真是恶心。 “无论如何,沈珍珍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今后她对付你的手段可能化暗为明。暗为阴计,不与人知,自然也不好闹大,但明来必冲你要害,让你绝对不能反击不能翻身。采蘩,我告诉你沈珍珍的事,是要你心里有个数,也希望你能将和沈珍珍之间的恩怨再跟我细理一遍,包括牵涉的人,物,事,最好无一遗漏。”而他会做余下的。 采蘩明白轻重,叫外面的丫头们拿进烹茶小炉来,上了点心,与知己秉烛夜谈,也是告诉这个将娶自己的男子她过去的故事。她也很想知道他对过去那个虚荣的自己,会否鄙夷,会否失望,会否后悔,然后掉头就走。 夜过了,天方晓,雪清换了两次烛灯,出来遇到换班的雨清。 “还没歇呢?”雨清诧异看着盘中尚冒丝儿烟的短烛。 雪清摇摇头,“说不困,让厨房准备早膳,而且大公子要更衣上朝了。” “哇,聊什么竟一夜不睡觉?”雨清一边道,一边叫来小丫头吩咐备膳。 “等雨清姐姐你成了亲,就知道小姐和大公子聊什么了。”桃枝弯眼笑成月。 “去你的,别胡说八道,小姐和大公子虽然定了心意,两人可是清清白白的,为什么要成亲才能知道他们说的话?”雨清敲桃枝一记额头,“从前夫人教的规矩,太久不提你忘了,是不是?谨言慎行,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头,都一样。” 桃枝摸摸额头,噘着嘴道,“记着呢,就是说着玩儿的。” “你说着好玩,让存着心思的人听去,又不知道传出什么糟践小姐的话来。”雪清也让桃枝小心。 桃枝再不敢顶嘴,暗自长了记性。 采蘩和独孤棠早早用了饭,一个要上朝,一个找师兄,还能行一路。经过姬三的屋前花园时,看到拢宁端着铜盆走到树后面,还四下张望,很是鬼头鬼脑。 采蘩出声叫他,“拢宁,藏什么宝贝,还怕人看见?” 拢宁呼啦往旁边一跳,看清来人,嘻嘻笑道,“没什么。” 独孤棠抬眉,“没什么才怪。” --------- 今天第一更。 粉红票还差9票才到85,但是,今天应该能有两章,所以一口气继续双更。rs 第330章 三哥,三哥,坚持住。 “是要我让人把你拿下,还是你自己乖乖交出来?”采蘩一抬手,丁小跨前一步。 拢宁仍是嬉皮笑脸,“蘩小姐饶了我,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公子的洗脸水,我懒得多走两步,随手倒了。” 采蘩走近几步,鼻间闻血气,“三哥的伤还没好么?这么浓的血腥味。” 拢宁哇喊一声,“蘩小姐,您狗鼻子啊。”他嗅了又嗅,“我怎么一点味道都闻不出来?只有冷味,冻得我哆嗦。您说这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别扯开话题,拿出来让我瞧,不然就抢了。”采蘩可没那么容易对付。 独孤棠则二话不说,往姬三的屋子走。 拢宁一个人又要藏着盆,又要挡独孤棠,哪里顾得过来,干脆双手举盆,“我投降,我服软,给你们瞧。屋里就别去了吧。公子好面子,不喜欢让人看到他不英俊的模样,二位体谅。” 采蘩拉住独孤棠,对拢宁说道,“举那么高,怎么看得清?你小子要再耍滑,我就让丁小削你了。” 丁小手刀挥下,虽然只是吓吓拢宁,拢宁的动作却出奇得快,铜盆往上一抛,一脚踢开丁小的手,整个人如鬼影一般,平地拔起,旋转三圈,站定。 嘻嘻笑着,拢宁小鬼伸手接住落下的铜盆,单膝跪地,送到采蘩面前,“蘩小姐,小的不敢,您想瞧就只管瞧。” 独孤棠微微眯眼,“小鬼,功夫不错嘛。” 拢宁眼睛睁大,“能得大公子这句话,小的今晚上可睡不着了。” “马屁精。”采蘩笑骂,看那个铜盆基本上倒干净了,但仍有乌红残渍沿盆走动,不由皱起眉,“是因为无夏么?” 拢宁不作声,笑容浅消,点了点头。 “多久了?不,如今多久吐一次?”采蘩想起天衣教主的话来。 “本来是五日一次,望江南那场战后,已经连吐几日血,数今日最多。以往内功可以压制,不知怎么也不管用了。我一直想跟蘩小姐您说来着,但公子不让,说什么告诉你们也只是让你们看笑话。”拢宁撇撇嘴,显然敢对主子的话不以为然。 “昨晚吃饭时瞧他挺精神,酒没少喝。”独孤棠看看采蘩。 采蘩心领神会,放开了手,任独孤棠往屋门前去,同时张手拎住还想要去挡路的拢宁,“行了,装什么?你这么鬼精的轻功,难道听不出我的脚步声?故意在我们面前鬼鬼祟祟,不就是想让我们出面管你家公子的这桩闲事么?” 拢宁一缩脖,背着屋门对采蘩竖大拇指,嘴里却喊,“蘩小姐,别冤枉我啊,轻功好跟耳力好是两码事,而且我哪知道你们二位这么早要出门。”那么大声,说给暗地里偷听的那一位。 独孤棠一掌推开门,那一位就露出脸来。 明明脸色苍白像死人,姬三还笑得跟没事一样,“早啊,今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就是太冷了。独孤棠,你这少帅当得轻松,上朝都可以随便耽搁。” 独孤棠二话不说,突然捉起姬三的手腕,替他把脉。 “失血过多,当然会觉得冷。三哥,你也别装了,唇青白,脸腊凉,好像刚才棺材里爬出来的,借尸还魂。”采蘩经历过一次,所以信这个。 “呸呸呸,蘩妹妹纵然真关心我,安慰怎么跟咒我死似的?”姬三单手扇晦气。 “脉象紊乱,心跳不齐,这么下去,确实要进棺材了。”独孤棠松手,看一眼天色,却也不急,“即便天衣教主都说无夏无解,却未必无望。你待在园子里,哪儿都别去,我会让邈手来给你把脉。” 采蘩也道,“丁二也在找无夏的解药,他擅长制毒克毒,再加上邈手医术登峰造极,一定会有法子的。三哥从今日起别再藏着掖着,有痛就喊,有苦就怨,说出来轻松些。跟自己人死要面子,那是活受罪。” 姬三盯看了采蘩半晌,感觉眼眶有些热辣,这才不自在得清清嗓子,“我又不是女人,喊痛怨苦的。”伸个懒腰,转身走向里屋,“可能是吐血多了,突然晕得很,我还是回**躺着得好。独孤棠,别忘了找你兄弟来把脉,好歹开几副补血养气的方子。”这就算是接受了独孤棠的安排。 姬三和独孤棠都是领头的人,一个掌小鬼,一个带蛟群。要还是从前,谁能听谁的话?谁又能帮着谁?采蘩想着,一面担心,一面又安心。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姬三非要和蛟盟联手。只要独孤棠肯帮忙,一切就似乎还有希望。 随独孤棠继续走,她说道,“天衣教主说过,一旦吐血间隔少于三日,中无夏的人就只有一年的命了。此毒实在霸道,找不出解药不仅是救不了三哥,对我们也是隐患。天衣教能仗它为所欲为,轻易操纵别人。” “我记得你说过,无夏并非瞬间取命,而是在数年之内,毒素沿经脉慢慢注入心脏而死,但姬三却因修习飞雪楼主传授的内功,才能活到今日。”独孤棠已有想法,“如果我们的猜测不错,飞雪楼主就是紫鹛,紫鹛出自天衣教。姬三当时的情形救治已经太迟,然而紫鹛能以内功压制无夏,可见她也想找出无夏的解法,更比我们了解这种毒。紫鹛既然在长安,我们若能找到她,姬三说不定还有救。”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白灵来。她说无夏时,神情中似乎隐瞒了什么,也许就和紫鹛有关。就像我特别怀念师父,所以仿造乌云纸一样,白灵造的梅香纸是仿紫鹛的,可能两人也有深笃的姐妹情。事到如今,我也觉得也许紫鹛是唯一能给三哥一线生机的人,毕竟连天衣教主都说无解的毒,她却有办法延缓这么多年。”采蘩顺便就问,“城东外都找过了么?可有线索?” 独孤棠摇摇头,“照你描述,一早出门午时才进城,两个时辰车程范围内都打听过了,却没有一家大宅有你所说的特征,也没有兰花香和一位会弹琴会唱歌的美夫人。所以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城里。”两人异口同声,又相视而笑。 “因为你被蒙着眼,很难分清方向,又是刚来长安,对环境也不熟悉,这种情形下,对方很容易制造假象而不被你识破。再加上我的误导,告诉你我们追到东城外河边,你自然而然就会想成蒙眼入城。”独孤棠到了门前,墨驹突然嘶鸣。 “也是那位夫人的聪明之处。”采蘩面有疑惑,“你的千里驹怎么回事?自烟雨阁起就显得特别精神,好似十分爱现。” “它喜欢你啊。”独孤棠笑中带了三分邪气,伸手滑过采蘩一缕乌发,“采蘩,你今后出门要不要考虑戴个纱帽?这张……颜,让我跟人争也还罢了,难不成还要跟马吃醋?”他说什么什么颜的时候,故意放轻了声音。 “你说什么颜?”采蘩瞪眼。 “我上朝要迟了。”独孤棠却大步下台阶,利落上马,回头对采蘩望去一眼,眸光如毓琼,“你这般送我出门,我该心疼你睡少才是,但其实心里也是喜欢,今后虽不用保持,偶尔一回,可否到我们白发苍苍?” 采蘩心中悄蜜,嘴上不甜,“都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你还要上朝?早些卸甲归田,在自家后院种菜摘瓜,准备给老太婆做早饭吧。” 独孤棠哈哈笑,“采蘩,你可能故意讥我,不过在我听来,当真是从没听过的,如此美妙之甜言蜜语。今日必定是好日子。走了!” 墨马就地踏个圈,这才放开四蹄,往宫门方向奔去。苍冷色的街道如纸,开墨有力,书写好男儿情长。 “丁小,你耳朵好,听到他刚才说什么颜没有?”连口头上都占不了便宜,采蘩有那么点郁闷。 “祸水妖颜。”丁小斩钉截铁回答。 “祸水妖颜?!”采蘩对那道心满意足驰去的影子吼一声,“独孤棠!” 那影子没停,但是北风啸来,隐有笑声,是在他算计之内的得逞开怀。 采蘩自然不是真生气,很容易也笑了,“罢,来日方长。”只有独孤棠,会把她俗艳的容貌说成无敌的优势,而且一点不避讳,常拿出来当宝一样炫耀。 叫了也是一夜未眠的于良出发,在他抱怨肚子饿时,采蘩丢给他一袋子点心,却什么都没问,来到土地庙前。 “才来?”西骋是从师傅那儿直接过来的,已等了好一会儿。 “这事也不是赶早就能记功的。”采蘩偏心于良,做熟了都,“而你来那么早,看来张大人一眼定乾坤,弄明白了吧?” “师傅说,既然是对方出的题,由他来答就没意思了。所以,什么都没问到。”但师傅没让他闲着,反问了他,结果他辩出两种成分,却不太清楚其用途。同时,他隐隐觉得师傅其实也有疑惑。 “小姐姐早。”小混蛋肩扛一瓦罐,似要出门。 ----- 今天第二更。 下一加更,粉红票100上下。 么么,众亲,感谢各种支持。rs 第331章 喂,这是什么题啊? “去哪儿?”采蘩问道。 “讨早饭吃,爷爷说,家里又揭不开锅了。”说着别人看来很可怜的事,小混蛋却兴高采烈。哪里像是去乞讨,倒像喝喜酒。 采蘩知道这对爷孙都不在乎穷,无需自己怜悯,因此荷包里随时能拿出不少银子来,却也不动手指头,只道,“问你件事儿。” 小混蛋嗯啊一声,“说吧。” “我头回来你这儿的时候,有个叫冬瓶儿的小丫头跟你吵架来着,她是哪家的人啊?”采蘩心里终有一点在意。 “那个就想嫁人的凶丫头?”小混蛋眼睛骨碌一转,“你问她做甚?” “好奇。”在那所精致的宅第里,半晕半醒之间,她听到两个丫头的对话,虽不太确定,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长安城里她走动不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地方,若论大户人家的婢女,有印象的便是冬瓶儿和春瓶儿了。 “好奇呀——”小混蛋拖曳长音,“小姐姐,得让你失望了,我还真不知道。爷爷虽然开纸铺子,客人是什么人,从哪儿来,我们是不问的。” “你就骗吧。都吵着要嫁给你了,你会不知道对方的来历?而且春瓶儿还送你爷爷酒,你爷爷不收我的,却收她的,显然是知根知底。”想蒙混她,除非老天爷把她的好记性收回去。 小混蛋果然苦脸,但很快贼哈哈笑答,“小姐姐真厉害,骗不过你,那我也说实话吧。我糊里糊涂的,爷爷却是真知道。不过,他肯定不会告诉你,毕竟能找到我们家的,多是熟客。不知道你找人干什么,万一寻仇,那我们不是成了帮凶?” 小子想象力丰富,但说得不错,透露自己客人的消息给外,是需要十分谨慎的。采蘩突然想起同样不肯透露消息的疤眼,却不知他想通了没有,是否决定为麦子搬家北上。依她看,麦子并非对疤眼没有意思,而是被人当成男子久了,没有女儿家的自觉而已。若能锲而不舍,未必抱不得美人归。 “我说你们每回来都唧唧歪歪说那么久废话,我耳朵都出茧子了。到底进不进来啊,你们?老话一句,不进来就滚,别影响我生意。”老头声音从墙内咆哮出来。 小混蛋朝对着墙做个鬼脸,“小姐姐,你们保重,我要饭去了。” “等等!”老头突然叫住孙子,出现在门前,手里抱着个竹筒,“你带着那个长得细皮白嫩的小子到最热闹的集市去。” 小混蛋指指西骋,“爷爷,你说他呀?” “啊。”老头点头,“这里除了他,还有哪个男的比他白净?” 于良幸灾乐祸偷笑,采蘩也忍俊不止。 西骋当然来气,“老人家,您这么说不太——” “没什么不太好。我那么大岁数了,跟你们这些小辈说话还拐弯抹角吗?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老头看西骋不服气的表情,不急不缓道,“我问你,你长这么大,有没有上山采过藤?” “没有采过,但不意味着我不识料。”采原料这种事自然有人去做,他会分辨就好。 “我再问你,你有没有卖过一枚纸?坐在纸铺子里招待客人也算。”老头已经很清楚西骋会如何回答。 “我是造纸的,不是卖纸的。”西骋却看不出两者有何关联。 “你想跟我造纸吗?”两个问题,但老头都没给答案,“想向我请教,那就把竹筒里的纸卖出去,少说一两银子一枚。别想糊弄我,我都点过了的,总共二十枚短寸方纸。” 西骋大有意见,“造纸和卖纸根本两码事,不应混为一谈。我诚心向您请教,但这个要求实在有些荒唐,恕我不能遵从。”自认在富家子弟中算比较不喜欢奢侈的,可是让他沿街卖纸,无论如何拉不下这个面子。 “老人家,这是您给他的过关题?”采蘩通透。 老头哼了一声,“看来这小子不开窍,算了,我不勉强。本来懒得理你们,看在姑娘挺聪明的份上,我也不想当不近人情的老古板,因此给你们各准备了一题。你们仨一起来的,所以过二则通。不卖纸也没关系,只有老实头说得出昨天给他的坛子里装了哪些东西,你们就算搭到好伙伴了。记住,必须分毫不差,少一样错一样都不行。”于良到了他嘴里,变成了老实头,目光十分锐利。 西骋经采蘩一点,这才明白过来,在心中权衡轻重。采蘩已过了一关,于良过不过几乎可以预料,他总不见得比不过采蘩。而且,轮到自己的这一题大概是三人中最简单的,如果因为自己豁不出脸面而放弃,那比沿街卖纸还要丢人。 于良心里着急,他这题铁定过不了,即便和西骋老是针锋相对,这时也可怜兮兮求他,“西大人,不就是卖纸吗?能有多难啊?”真想跟西骋交换。 采蘩却道,“师兄别这么说,老人家出给西大公子的这道题其实并不容易。短寸方纸用于体面的信纸或承载小画,用途有限,却要一两银子一枚,一般人不但买不起,也不会想要去买。” 她又对西骋道,“大公子不要勉强,这题难通,你不接受也是常理。我们不会事后埋怨你知难而退,懦弱无能的。” 什么不埋怨?明明已经冷嘲热讽了。西骋受不得激,热血冲脑,扬声道,“去就去,不就是赚二十两银子吗?一个时辰足够。” 老头却并无真心刁难之意,十分合情合理,“小子,和他们一样,你有一日工夫,明天此时或交钱或还纸。第一,别想掏自己的腰包来充数,我让小混蛋盯着你,你得当着他的面银货两讫。第二——” 老头转向采蘩和于良,“你俩不能找熟人充客人。这个我没法盯,全靠你们自觉。不过有句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哪天让人揭发,我找丹老头算账,弄臭他的名声。” 于良连忙撇清,“老人家放心,我和师妹跟他不熟,不至于踩他,也不至于帮他。” “不熟,你们仨还齐进齐出的?”老头还真有点没想到。 采蘩这么解释,“临时的。” 西骋瞥过两人,提供最精准的回答,“我原本是御纸坊的,后来进纸官署接替他们师父的官职,所以我们三人都在丹大人管辖之下。” 老头对他挥挥手,“赶紧做买卖去,再耽误也是你自己吃亏。” 西骋要走,小混蛋却不肯了,“爷爷,我要是跟着他一天,岂不是饿死了?如何讨饭吃啊?” 老头抛出一道银线。 小混蛋接住,立刻傻了眼,那是一块少说一两重的碎银子,“您不是说揭不开锅了吗?哪来的银子?” “废话那么多,不要就还给我。”老头吹胡子。 小混蛋跳脚,“哦——爷爷你骗我。明明家里有钱,你还让我去讨饭!”讨了那么多年的饭后,今天醒悟,“你骗过我多少回?” “我早说过,你造纸我出工钱。你却坚持只动脑不动手,那就得自己养自己。而且你也别一下子以为家里富裕,只不过前几日有客上门,小赚一笔罢了。我还有酒钱要还,当然能省则省。”老头为了逼孙子继承衣钵,可花了不少心思,但软硬兼施都没有用,最终培养出一个厚脸皮的“小叫花”。孙子吃百家饭成了习惯,他每天赶孙子去要饭也成了习惯,一晃小小子如今长得人模人样。 小混蛋鼓着腮,呼呼喷气,哼两声,为西骋带路去了。这个亏,必须闷吃,谁叫那是他亲爷爷呢。 “你们的师父是左恒吧。”老头转而对采蘩和于良道,“可惜了,正是造纸术进入巅峰的年纪。经验也有了,手上功夫也炉火纯青了,又有天赋。多难得的人才啊,分明能成就另一个左氏,偏偏不够长命,只能借老祖宗的光,才能得个名匠之衔。” “我师父才不是借老祖宗的光出名的。”于良捍卫师父的名声。 “那就是借你师妹的光。”老头看了看采蘩,见她神情不动,暗道稳重,能把握好心态,的确是块好材料。 “你没见过我师父造的乌云,所以才会那么说。我告诉你,就像大家都造不出高丽绵茧一样,也没人造得出我师父的乌云。”采蘩和西骋这两个学习力那么强的人至今还没仿制成功,于良因此敢反驳。 “乌云?”老头眼睛一亮,“我怎么未曾听说过?什么样的纸?拿来让我瞧瞧。” “乌云共五枚,三枚进了宫,一枚在丹大人手中,还有一枚已下落不明。”其实让她浸到水里,为了抽出里面的秘密,彻底毁了。 “既然你俩是左恒的徒弟,难道他没有教你们造法吗?”老头热衷于造纸,但凡听到新纸名,一定会弄到手来钻研,然后造出更胜于原创者的纸。 “我们随师父学纸的时日很短,只学基础功。”采蘩言简意赅,切入正题,“老人家,是不是该看看我师兄通不通得过了?” “只学了基础功?”该信吗?一个造出了左伯纸的姑娘。虽然他曾说过造左伯纸并没什么大不了,却有一个技艺精湛的前提。“好,老实头,说吧。” 会不会又让他诧异惊喜? ---- 今天第一更。rs 第332章 第一堂课 “……”于良支支吾吾,犹犹豫豫,说了几个谁也听不清楚的字。 老头本来就歪半脸,现在歪了整张脸,“啊?你蚊子叫唤哪?大声点儿。错了有什么关系,自觉尽力了认真了,谁能责备你?一个大男人,要有点气概。” 于良让老头说得精神一振。他其实一直自卑。采蘩出现之前,他就是纸官署没有大匠要的钝学匠。采蘩出现之后,虽然同为左拐的徒弟,采蘩一日千里的进步让他望尘莫及,但有师父和没师父差别很大。师父领着他往前走,他比不上采蘩,可也长进了不少。师父去世之后,他在纸官署又成了独门独户的一个人,自学为主,丹大人偶尔指点,不像其他纸匠由师傅循序渐进的教导。现在好不容易能和师妹一起造纸,还有机会遇见高人,不能扯后腿。 “内施胶剂。”这回吐字清晰。 老头看一眼采蘩,“你没帮他吧?” “老人家,那坛子里的东西我看都没看过,怎么帮呢?”采蘩很清楚于良的自卑,如果她帮他,那他永远摆脱不了这个缺陷。于良有他出色的地方,想要一展长才,先要克服自卑的心态。 “您的意思是我答对了?”于良高兴地问。 “你答错了,这不是施胶剂。”老头却泼他冷水,“不过,我问的是里面的成份,你还有纠正的机会。” 于良也看采蘩一眼,心里慌着。 然而,采蘩默不作声,甚至连鼓励的表情都不给。这是于良要闯的关。她可以鼓励他一次两次,但今后必定不在他身边的日子更多,他依赖不了。 “老实头,你动不动看你师妹干什么?你师妹即便再聪明,那脑袋在她脖子上,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记住,与其依赖别人,不如自己锋利。你琢磨一天了,总有些想法吧?干脆一点说出来得了,也就是错或对的结果,死不了人。”老头不知道于良婆婆妈妈到底为什么。 于良一想也是,吐口气,大声说道,“黄葵根汁,发酵面糊,没了。”觉着说没了不太妥当,改成,“其他的我分辨不出。” 老头的面色不惊不喜,“也就是说,你对自己说出来的那两样是确定的?”匠者,首要自信。 于良豁出去了,重重点头,“确定。我曾以黄葵根汁制作纸药,对它的黏性气味颜色十分熟悉。至于面糊,实在跟我娘做薄煎饼的面糊一模一样,闻有异酸味,自生气泡,应在发酵中。黄葵根汁和面糊混在一起,虽然从没听师父教过,但一个有黏滑性,一个有粘密性,除了内施胶剂,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用途。” 老头耸耸乱眉,“自然有用处,但不是胶剂,而坛里有八种料。” 他还是没本事。于良想到这儿,刚要耷拉脑袋,却听老头说但是,立刻睁大眼。有转机吗? “但是,你能辨出两种也算不错了。”老头这是赞他,“即便是一般有几年经验的纸匠,只会当成馊水,压根不理会我让他们辨识的要求,还以为我故意作弄。” “听起来老人家常泼人一身馊水。”采蘩巧言,“怪不得说小庙藏大佛,您这庙门前麻雀很多只啊。我师兄答二对二,老人家,他这题过了吧?” “你怕马屁也没用。”老头识穿采蘩混水摸鱼的心思,“什么答二对二?八种料里说出了两种而已,一半都不到,当然不过。回去吧,等你们不熟的那个白面书生把纸卖光光,明日再来。我就传些手艺给你们,让你们在纸擂上给丹老头争面子。” “老人家知道得可真快,昨日我才拿到帖子。依您看,高丽人这回能拿头名么?”采蘩可不想走,借闲聊欲再次浑水摸鱼,去后院一探究竟。 “瞧你这点出息。造纸术始于中原,小小高丽从我华夏学过去的,不过学得一层皮毛,也敢来发源地炫耀。头名?高丽要拿了头名,北周南陈这么多纸匠可以羞愧而死了。你俩若真心喜欢造纸,这回也算来着了,瞪大眼好好瞧。南北各地大匠汇聚一处交流技艺,对你们小辈而言,是十分难得的际遇。”这也叫一致对外。 “老人家,您说的是纸市,不是纸擂。纸擂是高丽,北周,南陈选低于二十五岁的纸匠各四名比造纸技艺的四最。最薄,最白,最密,最美。”虽然如预想的一样没通过,于良却被老头和采蘩说开的事而吸引了心神。正如老头说的,他尽了力,所以无悔。 “放屁,放屁,放屁,放屁。”于良的四最让老头连续四声放屁变得可笑,“尤其是最后一条。什么是最美?谁说是最美?以什么根据来评?这种无聊的自我炫耀,根本不用参加,完全是有人想出名,拿别人当垫脚石。” “话虽如此,参加不参加不由我们说了算,师妹和西骋已是内定的人选。”另外两个将在这次来周的名匠高徒中挑选。“老实说,我也很想被选中,虽然知道自己差得远了,上去也可能出丑,不过能参加就是一种认可。” 她退出,由他顶上。这样的话虽是采蘩的真心,但陈帝一道旨压着她,说也白说。而且,恐怕说出来也只是让于良觉得尴尬难堪,好像又依赖她一样。 但老头一句话,让两人都轻松,“你师妹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也不情愿,所以你就别硬赶着上去了。”再一句却遭人怨,“左恒虽然不在了,你俩不用一块儿给他丢脸吧。” 于良道,“我师妹一定会赢的。” “老人家,能看看您造的,又觉得不是废纸的纸么?”采蘩对输赢早已看淡,不过,如果赢了有好处,当然也不会故意想输。 “问得挺巧,昨晚在后院晒了一枚,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说不定明天就是你们来我这儿的最后一天,今儿我大方点儿,跟我来吧。”老头往后面走去。 采蘩推发愣的于良一把,“说起来,我们来了这几回,还不知道老人家您高姓大名?” “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又不开窍了呢?我孙子叫小混蛋,我当然叫老混蛋啦。这还用得着问吗?”老头鼻子里哼哼,真觉采蘩不机灵。 “这……这怎么能算名字呢?”叫声老混蛋前辈,这不是自己找骂?于良无论如何不信老头真叫这名。 “老混蛋前辈。”他想什么,让采蘩说出了口,而且不带不好意思的,“我姓童,名采蘩,请您今后多指点。” 老头听出她其中的自信,又欣赏她几分,但觉这姑娘的性子,聪慧和天赋很对自己的脾气,当然嘴上是不可能夸她的,声音硬嘎说道,“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儿,童大姑娘在长安城里近来也算名人了。定国公的独子,南战场的大功臣,四方将军的少帅,棠大公子跟你在烟雨阁求亲,传遍了街头巷尾。之前小混蛋说你要嫁人,我虽恭喜过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是未来的独孤少夫人。很了不得啊。” 采蘩不在意地笑笑,这时看到了老头所说的那枚纸,眼里便起了与清冷性子截然相反的耀眼光彩,“刚才您说一枚纸,我还奇怪呢,心想是不是听错了,原来竟是长卷。” 院墙边上竖长竿挂长绳,蓝天下,洁白如云,一匹八九丈长的纸轻轻飘荡,令人想要碰触那片无暇可爱。 “如同我上回说的,纸好不好,还得试墨。我这儿有六块不同产地的墨石,你们试试,然后告诉我这纸最适合哪块。别随便哪儿都试,小老儿有九成九分的把握是好纸,所以还要卖钱的。”老头说罢,卷起袖子去打井水。 “这不会又是一题吧?”于良悄悄说。 采蘩也卷袖,搬梯子要卸纸,“不会,多半是让咱们帮他肯定最后一分。今天运气真好,能为高人试纸。” 于良看采蘩喜笑颜开的样子,不由也很期待起来,什么都不想,动手帮忙。他现在不仅仅有了造好纸的决心,还有了继续在造纸这行干下去的信心,虽然只是一点点在积累,但日子也是要一天天过的。 真正动手干起活来,才知道院子各部分都是有目的而为。东墙下一块平滑的岗石长地,一尘不染,正好收纸试墨用。采蘩研墨,于纸边跪地写字,又随意涂鸦几笔。于良也忙。别看是很简单的两个步骤,试墨却是眼力和脑力活儿。最后,两人选出来的还不一样。采蘩选了一方圆砚,于良选了一方高砚。 老头来看,半晌没说话,开口偏岔,“老实头,你得练练字。想要当一个好纸匠,得通晓书画。自己未必要成为大家,但好歹过得去。” 于良讪笑,“我不识字。” 老头这回没讽刺,“不识字可以学啊,既然选了纸匠来当。想想你师父的老祖宗左伯,闻名的可不止左伯纸而已。历代历朝的造纸名匠多能写能画,出色之极。你还年轻,来得及学。” “至于你嘛——”老头突然细细打量起采蘩来。 ------ 今天第二更。 求粉红。(太久没求了,突然不好意思。)rs 第333章 也有赚得不开心的钱 老头的眼神那么古怪,采蘩自觉贬低自己,“老人家,我也识字不多。” “放屁。”老头的口头禅冒出,“一手这样的好字没有十年功根本做不到,后来大概懒骨头了,有点生疏气。可惜了用心教你的人。这书法,还有这勾画,与北齐前国辅,也是书画家孟润孟大人倒似五六分,教你的人可姓孟?” 再次惊叹老头的本事,采蘩摇头,“是我爹教的,人称广先生。” 记忆中听过孟润。师父说过,那个三骂齐帝,最终被处死的好官,也是他和滕大将军好友曜晨的父亲。 老头沉吟,“那就奇了,孟大人的书画之风也只有其子孟津继承了而已。” “您说的孟津莫非字曜晨?”采蘩顺口问道。 “你果然知道他。”老头以为找到出处了。 “他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我听师父提起过。不过他和我爹不可能认识,或许是我爹擅长临摹。”说到她爹,她难得露一点炫耀的口风。 于良补充,“而且师妹的爹擅长造纸,师妹评纸才那么厉害,一眼就能断佳劣。” “师兄,也没那么厉害,老人家的纸就错看了。”差点骄傲时候,发现学习造纸的路还很长,她才站在路口。 老头的目光越来越疑惑,“你爹姓什么?”字像,画像,还有造纸。虽然传闻中孟津死于非命,但也有一种说法是他逃了。 “不知道,他从来不提。”奇怪,近来,这已经是第二个问她爹是谁的人。 老头正想再问问仔细,突然听到有人在前院说话,打断他的思路,一时半会儿是捡不起来了。 “老爷子在家吗?我们来取货的。” 老头掰指一算,自言自语,“这么快又到二十九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采蘩和于良道,“今日就到这儿,你们走吧。” 采蘩不赖着待,跟着老头往前面走,“老人家,两个问题。” 老头翻白眼,“就知道你事儿多。第一个问题,坛子到底装什么。答案:不告诉你。第二个问题,哪块砚台最适合那枚纸。答案:老实头选的那一个。听了是否失望?你处处比老实头强,我却说老实头对。” “不会,我师兄自有我不能比拟的强项,但我可否请教我的失误在何处?”采蘩趁空还对于良翘大拇指。 “也不能说失误,却是你的书画风格迥异于常人。落笔似水流,扬于纸间如飞羽。有人如此评价孟氏父子的书画。你选的砚属深墨,适合轻笔。老实头虽不识字,也不会作画,巧在落笔之力与我那个求纸的客人相似,故而他选对了。”老头笑歪嘴,“我说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吧?” “老人家,我明白了。您让我们试墨,其实不是要看纸不好,而是着墨的效果。恐怕您的那位客人并非书画名家,而且坚持只用某种墨,因此您看人看墨造了这枚纸。”这么做生意,好有意思啊。 老头光笑不说话,已到了前院。 采蘩看到两名身形瘦长身穿灰衣的男子,一个见了老头就笑,一个铁黑一张脸。因为想找冬瓶儿春瓶儿,因此对老头的客人就有些好奇,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老头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指指角落堆放着的坛子,“一共三坛。” “说好了六坛的。”铁黑面开口,声音果然和脸一样凶。 “冬日难寻夏料,就这三坛还是我好不容易找的。”老头淡然回道,“也不加你们银两,二十两一坛,付了钱就拿走吧。” 笑脸的表情有些为难,“只有三坛,我们回去不好交待,价钱倒不是问题。要不银子翻番给,您再想想办法?” “月中再来一趟吧,不过不能保证一定有。”老头丑话说前头。 “有您这句话就行。”笑脸一乐,拿了银票递过来,很快搬起坛子走了。 老头静了一会儿,扭身往里走,却见采蘩他们还在,瞪起眼,语气不佳,“你俩等吃饭啊?还不走?”说罢不再理会,一个人进屋去。 于良缩缩脖子,“这老头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凶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得不是送钱的,而是讨债的。明明六十两进项,应该高兴才对。” “恐怕这银子虽然在手,却实在不好赚,所以高兴不起来。做买卖就是这样的,未必有钱进来便好,也得看客人是谁,怎么做成的交易,自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一本账,有加也有减的道理。走吧,别惹嫌。”采蘩往门前走。 到了门外,又看见铁黑面和笑模样,两人还没离开。笑模样捧高了坛子,站在马车窗边。窗里出来一只手,伸入坛中。好似蘸过,手指沾了湿漉漉的东西,又缩回车里。 “行吗?”笑模样问。 “可以。”窗后发出的声音。 两人这才把坛子装上车,喝马走了。 “果然神神秘秘,却不知坛子里是什么,能卖到四十两一坛。若就是拿来泼你们的酒坛,那浇在身上的完全是银水啊,不得了。”采蘩说笑,却没听到于良回应,转头发现他冲着马车发愣,“怎么?难道瞧见车里其实是位绝色美人?把你的魂勾走了?” “那是男人的手。”发愣,但还有魂,于良拢着眉头。 “还以为你看花眼了,错把男子当红妆。”手掌宽大,指节粗起,指甲平齐干净,一看就是干手工活的,采蘩当然也知道是男人手。 “我并没有错把他当女子,只是——”于良不晓得怎么说,“感觉哪里有些怪。你没觉得吗?” “我觉得那三个坛子里的东西怪,还有那两个搬坛子的也怪,所以同意师兄你的说法,车里人一定更怪。”以此类推法。 “不是的,就是那个人,啊,那只手——哎呀,我肯定让老混蛋搅浑了脑袋,乱哄哄的。”甩甩头,于良抖抖身子,“撞邪的恶感。” 采蘩失笑。 这晚上西骋没回居澜园,到了第二天一早,小混蛋却来捎口信。 刚和采蘩吃过早饭的雅雅还记得他,小手指着就道,“小混蛋哥哥,你到我家来讨吃的啊?” 小混蛋嘻嘻笑,“小菩萨妹妹好。”嘴巴甜得要命,“不是特地来讨饭,不过要是有多的,能分我两口就谢谢啦。” 雅雅看采蘩,“大姐,这回你同意不同意?” “他叫我小姐姐,叫你小菩萨妹妹,我怎好不同意?”采蘩眼神示意雪清。 雪清领会,重新摆了一小桌的食物。 小混蛋也不假客气,坐下后却不急着吃,先传话,“那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先去我家了,让你们直接过去就行。” “都卖掉了吗?”采蘩问完,发现小混蛋居然斯文吃饭,“你不会告诉我,对么?” 小混蛋点点头,意思是对。 “让我们直接过去就行。”采蘩自有推敲,“他若是没通过这题,根本就不会叫我们过去看他尴尬,所以肯定完成你爷爷要求的二十两数了。还真有些想不到西大公子能当小贩,就算让我想象,眼前都出不来画面。” 姬钥跑进来,有些喘,看到小混蛋就说,“不是说你什么书都读过吗?走,到我书房去,我考考你。”他虽不把动脑不动手的话放嘴边,和小混蛋却像。 小混蛋立即放下碗筷,“行啊。” 雅雅跳下椅子,“二哥,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读书。我如今识好多字了,不信问大姐。” 采蘩怎么都是帮雅雅的,“钥弟,时而也要带带妹妹,将来等她出嫁了,你想宠都宠不到。” 姬钥道声无所谓,“看客人愿意不愿意。” 小混蛋凤眸眯成线,笑得油乖,“客随主便,只要小菩萨妹妹不烦人不吵人。” 雅雅嘟起小嘴,“你这话好没道理,说了客随主便,又加条件,这是——”想了想,用一个十分准确的字眼,“狡猾。” 小混蛋眼睛一亮,“小菩萨妹妹聪明啊,像小姐姐,一对姐妹花。我认错,客随主便,不加条件。” 三个孩子跑了,笑声不断。 采蘩让人去请于良,同时备下马车,在门口等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揉着眼睛拖着步子走来,一脸累极了的模样。 “师兄通宵造纸了?”独孤棠为她准备的工坊利用最大化,三个纸匠轮流,一天到晚都在开工。 “想来着,但后来趴桌就睡着了。”已经一宿没合眼,所以熬不了第二宿,“醒来腰酸背疼,而且还作了噩梦,吓得我一身冷汗,现在仍有点哆嗦。” “什么梦吓成这样?难道梦到鬼?”采蘩知道于良最怕的东西。 于良浑身一颤,却道,“我……我不怕鬼,不过是梦而已。” 这时采蘩发现他脸色真得很差,“师兄今日别去了,等会儿有大夫来给三哥看病,顺便让他给你瞧瞧。你说不定昨晚着凉惊风。” 于良一开始不愿意,但站了一下子身体就打起摆来,最后让小厮们扶着走的。 等采蘩到了土地庙门前,就听西骋在说话。 “老前辈,我只卖了十枚纸。” 居然,没过? ------ 今天第一更。rs 第334章 大年三十热蒸蒸 采蘩推门进去。 “既然只卖掉十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昨天老实头没过,今天你也没过,今后我应该不用见到你们了吧?”老头说完,看向采蘩,“已经少来了一个,挺好。” “我师兄病了。”造纸学纸也得讲人性,采蘩察言观色,“老人家别忙下定论,我看西大公子还有话要对您说。” “老前辈,您其实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二十枚纸,有十枚是最普通的麻纸,三四十文钱就能买一刀。您要我以一两银子卖出去,这就是骗人,我做不到。”西骋神情坚定,绝不会妥协的模样。 “做买卖不就得奸猾嘛。好中有次,抬高价。次中有好,压低价。这叫方法。我造的,就算是普通麻纸,也值一两银子。这叫名气。看你也是聪明相,却犯傻里傻气的毛病,脑子不活络。”老头眯歪眼。 “我本以为老前辈您让我去卖纸,是让我明白造纸之前得知道客人们的需要,懂得不要盲目造纸的道理。看来我是高看您了。”西骋从身后腰带上卸下一个鼓鼓的荷包,“这里总共十五两六文钱,您所造的十枚小卷都是名纸品种,一半卖到二两银子。祝老前辈您生意一本万利,我告辞。” “西骋!”采蘩想要叫住他,但他没理,径自走出了门。 她回身再看老头,果然在笑,不禁叹道,“老人家,他通过了。” “对,但在我告诉他之前,他就走了。既然求教,太心高气傲却是不行的,人人有个性,未必照你做人的方法去做人。”老头说话,常常有深意,细品之后恍然大悟。 “可我还没走。”采蘩是倔的,前世有棱角,今世又有圆融,知难而上,自尊铺底,“老人家,照您约定,三通二,今后请不吝赐教。” “先说好,我可以教你们,但你们不可以在人前说起我。而且我不收徒,更不会是师父教徒弟的手把手。有空就来,有问就来。但凡我在,我做什么你们看什么。能回答的,我尽量帮你们解惑。如此的关系而已。”老头其实挺通情达理。 “这就足够了。”他不收徒,她也不拜师,深深一礼却诚心诚意,“多谢您。” “这会儿我要出门,有空就跟来,没空就下次。”老头拿着西骋给的荷包进屋,又背着竹篓出来,见采蘩仍立在原地,“要上山的,到时候别喊累,拖慢我的行程。” 采蘩淡淡颔首,道声是。 一老一少,一驴一车,就此出城。 傍晚时分,回到园中的独孤棠应众人的请求,到坊院里找采蘩。 一进门,就看到大砖炉下升熊熊大火,那姑娘扎袖扎裙正往里添柴,又拿了木勺绕炉子搅动。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只用袖子擦过,眼睛不离煮着的东西。那副认真的样子美极,他因而不出声,靠墙边的石桌悄坐,静静看她干活。 直到她叉腰吐气,站到一旁,好似忙碌告一段落,他这才开口,“看来今日去土地庙有收获。” 采蘩吓一跳,拍着心口,“独孤棠,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有一会儿了吧。你干活儿认真,我瞧美人认真,本来都不耽误工夫,看上几日几夜也乐在其中。”在采蘩面前已经十分自然的独孤棠,笑起来带有一丝邪劲,“不过,我肩负一群人托付的重任,特来提醒你一声,今日年三十了。” “啊?糟了,忘得一干二净。”她忙着攻克那个顽固的老头儿,完全不记得要过年。街上到处是年景,园里也张灯结彩,却一直以为快了快了,却不料到了眼皮底下。 “要我帮忙么?”毕竟是借住,她没有身为半个主人的自觉,但当丫头的时候过年事情最多,除旧岁迎新春,光是打扫就没完没了。虽然迟了,总比不参与好。 “别忘了缺席年夜饭就行。”独孤棠走到她身边,往炉子里看了看,只见一汤看不出原形的浮物,“这是你弟弟的原话。至于其他事,大管事早就安排好了。我让他不要铺张,在正堂里摆七八桌,不分男女主仆,一道混坐。最重要的是,准备好酒好菜,还有爆竹烟花,老少皆能尽兴。” “这样好,也是在外的好处。去年在姬府过年,虽然因义父母的丧事说是不能大操大办,结果仍搞得很繁琐,分大宴小宴,各房自过等等。听说提前两个月就开始拟菜单,却直到腊月二十才定下来。采买的管事还抱怨十日不够买齐全。我就奇怪了,吃金山银海么?”采蘩当笑话来说。 “国公府也差不多,秋风起就得想过年的事了。国公爷没儿子,除了董瑛外,还有三房妾室,七八位小姐,所以特别多花样,偏偏一顿团圆饭冷清无比。本末倒置,却还怨这个说那个的,听了都闹。后来,我和妹妹就跑到大姐那儿过年了。”对那个华丽的府邸,独孤棠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国公爷有你一个儿子。”纠正他的错误,“所以今年你也不回家过年。”这句是多问掉的,采蘩很清楚。她不是贤惠女子,会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独孤棠和他父亲尽弃前嫌。 “我已成家,这么大的日子以后自然都是跟你一起过了。”独孤棠少说一个字。 “快要——成家了。”采蘩纠正他,“最后成不成还不一定,若你爹不肯点头的话。” 独孤棠刀眉一斩,“定国公虽还没点头,院子里那两个之中倒可以清掉一个。” “胡黎?”采蘩已知她身份,“与其清掉令天衣教主怀疑,不如留在院里继续宠。胡黎如今向你们投诚,可利用她盯着姬莲。姬莲的靠山虽然让你杀了,但难保她不会另寻途径达到目的。那位姐姐做事的手法酷似她娘亲,哪怕只是为自己争取一条好出路,却轻忽他人性命,动不动就下狠手。我们得十分当心防着她。” “让胡黎盯着姬莲?胡黎虽然被迫说出了城中的联络点,未必肯再跟我们合作,而且提出愿意自求出府。”独孤棠不轻信他人,宁可敬而远之。 “我说过了,她如果自己想走,只怕天衣教那边打草惊蛇。”然后,采蘩促狭眨眼,“我还以为她对你用情至深,如今又帮到你的忙,正好可以借此留在你身边呢。怎么反倒要跑了呢?说起来,你到底用什么方法让她说出实话,外面竟然到处有你与她恩爱的传闻?” “拷问不外那几种法子。”独孤棠含糊混过,“真恩爱的话,她不会自己求去。不过你说得也对,暂时不能让她走。她若离开,天衣教主必定察觉不对,也会想到烟雨阁上头去。而且,胡黎也是董瑛买凶杀人的有力人证。” “事情不平息,她得和我们坐一条船。目前,国公府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她本来就那儿。你啊,时不时过去住两日,干脆在人前宠她,让传闻演得更烈。也许能借此找出天衣教主的行踪,或者姬莲也伤心绝望,自求下堂了。”如此一来,清静了。 “胡黎要走,我乐得放人。说实在的,董瑛没料到我会离家那么久,放了她这个探子却没有起到一点作用,现在又让我揭穿了身份,再很难使坏。姬莲却不一样。”独孤棠对两个“妾”打算区别对待。 “姬莲是真喜欢你的人,和胡黎把你当作任务是两码事。”采蘩猜不透独孤棠的心思,因此胡说,“所以你下不了手?” “真喜欢我?”独孤棠悄悄环臂,将采蘩搂了过来,“她与人没有真心,太过于精明算计,悲喜不由她自己的性子,恐怕都怀有意图。我不以为自己特别到会是例外。” “可她在你是棠掌柜的时候就跟你表情了,应该真心。”采蘩本想挣脱,但这个怀抱内心向往已久,哪有那么容易推开,又觉他是源源不断的发热体,在隆冬靠着很是舒适,就安然享受了。却忽略,身后有狐。 “少年时期我常住山中别院,可以避开耳目修习武艺。一年冬,练剑时感觉有人偷看,本以为是董瑛派的人,却发现那是一个小姑娘。我仍不放心,假装练完剑走了,其实暗地跟着她。她进了另一大人的别院,打听之下是南陈随父过来会友的小姐,我这才作罢。姬莲对一个掌柜如此执著,再看她骄傲的性子,我始终不相信,就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前些日子跟那位大人确认过了,那年来他家的正是姬大老爷和他的长女。”独孤棠终于知道执念从何而来。 采蘩也懂了,“原来姬莲早就见过你,也知道你的身份。”有些叹谓,“不管她用的手段有多自私,我以为能大胆喜欢当掌柜的你,还有那份追求的勇气,这点至少是可赞的。想不到,她的感情还是跳脱不出你的身份。我怎么就看不出来这个大公子的身份对我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相比之下,棠掌柜多讨喜欢,没有双亲,只有一大家子弟妹,这会儿就顺利成亲了。毕竟我要出钱养着的家里人,肯定我说了算。当家作主母,对嫁人的女子而言,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野心这么大。 ------ 今天第二更。rs 第335章 为你化狐 采蘩正在叙述她的主母梦想时,突然噼啪爆出惊响,吓得她抱住独孤棠的腰,用力将他往后推,直到再也推不动。 “只是鞭炮声而已。”胸膛隆隆起伏,盛满低沉笑声,“采蘩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怎会怕爆竹鞭炮?” 采蘩听一声脆响就颤一颤,“我小时候让鞭炮炸过手,疼得一直哭一直哭。爹找了个盆来接我的眼泪,说要混在纸浆里,取个纸名叫爱哭鬼。”失去了,才知道爹有多疼她,声音哽咽,“他当然是哄我的,哪有用眼泪造纸的呢。可我后来就很怕爆竹鞭炮,不敢拿,更不敢站在附近。” 背靠墙,院门关着,两人的天地,独孤棠轻拍怀中的人儿,嘴角一抹相当有意味的勾笑,“我在呢,别怕。” 身后爆响连连,仿佛鞭炮正在窜过来一般,采蘩闭紧双眼,急乱中聪慧仍多,问道,“哪儿来的鞭炮声?为何这么近?” 独孤棠却没回她。她果然等得不耐烦,抬起头来,双颊便落在他的手掌中。他的头一低,亲了个正好。上回是在无人的巷中,怕随时有人来,不能放任心中情意。这回在自家园子里,天时地利都和应他,他更不是吃素就饱的人,也该他放纵。 她的唇小巧饱满,仿佛藏有花酿,他流连其间轻舔轻咬。但闻一股冷香味,钻进他鼻息间就炽热起来,令他陶醉愉悦又想攫取更多。闭上自己眼睛瞬间,那张娇颜媚相染意乱情迷的红晕,在胸口瞬间点燃一片大火。他开始重吮,时不时以舌抵她的唇,其实待守。又巧妙堵住她的呼吸,在她张口换气时堂而皇之进入,碰触到毫无防备的丁香小舌。 她猛然吸气,身体本能要退,却被他不知何时环成的双臂箍得动弹不得,而且他的大掌将她牢牢吸住,稍微用力,她和他之间就密不透风,根本已是逃无可逃。 “独——”一说话,化为娇吟,声音全被吞去,连舌头都让他缠住。她的心狂跳,她的脸发烫,她脑中不能想。觉得一切混乱又空白的时候,身体战栗却也快活了起来。 因那样的快活,发出一串笑音,她不再躲他。她能说会道,舌头当然灵巧。舌尖探道,遇他而卷了上去。忽而缠绵,忽而撕咬,感觉他呼吸的轻重,渐渐熟能生巧,散发出骨子里的妩媚来,似妖魅惑。本掌握在他手中的主动,她得了一半,就此平分。 然而,相爱的人亲密哪有一方压得过另一方的?唇齿相依到攫取呼吸,心跳也听不见了,天地也无存了,只有对方发热紧绷的身体。原来两情相悦时,不止心悦,还有肌肤相亲的欢悦。不用刻意,柔情蜜意时分,激发火花,一般而言都能水到渠成。除非,其中一方特别能自制。不过独孤棠不想自制,采蘩自制不了,正是意乱情迷。还有一个除非——外来因素。 砰!一声震天响。 采蘩低头,埋进那宽阔结实的胸前,双肩剧烈起伏,呼吸急促,手悄悄伸进他的袖子,“独孤棠,你还真是不死心啊。”全身都在发烫,但理智已经回归,“钥弟告诉你的吧?我怕鞭炮的事。” 手从他的袖子里拿出来,摊开竟是一把红椒鞭炮。 独孤棠一点不觉得做这样的小动作应该惭愧,反而笑抢了过去,“钥弟和雅雅调皮,什么时候放在我袖子里的,我竟全然不知。所以刚才从袖子里不小心抛进炉灶,害你吓了一跳。”见采蘩压根不信他,又道,“采蘩姑娘难得装次糊涂多好,差一点我就成功了。”唉——想当初——不,还是彻底告别当初的好。喜欢这位聪明姑娘,成个亲路遥水远,还得斗智斗勇,都是自己的心甘情愿。 炮仗一声接一声,采蘩却发现没之前那么大声吓人了,“你莫非想趁机洞房?” 原来独孤棠帮她稍稍挡了耳朵两边,一副让她猜到了,但奈他如何的坏神情,“采蘩姑娘不脸红,我还脸红呢。天刚黑,又是大年夜,人人等我们去开席,我就是想和你……总得要吃过饭,应付了大伙,把小家伙们送进被窝,至少要三更天之后。你别急。”三言两语,变成是她急了。 采蘩先不追究这个,“你把囫囵过去的几个字说清楚,你就是想和我怎么样?”最近发现,他有个跳词的坏习惯,而且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词。 “翻云覆雨。颠倒鸾凤。*宵一度。**。”独孤棠看着采蘩越瞪越大的眼,“太多,所以囫囵过去了。” 采蘩那双桃花眼瞪到极致却弯笑成月牙,“我不脸红,你脸红,不用囫囵。你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别说我冷情冷性,这会儿身子还烫,希望跟你立刻就进屋里去呢。”墙外有人声,多半是身负重任的人不负责任,来了第二拨,“你想洞房就得趁现在,不然过了这阵冲动,一切还得照旧。” “妖精。”独孤棠圈紧了她,头抵头,鼻对鼻,缓缓吐出二字,语气霸柔。 采蘩只觉得心持续急跳,身子更软,重量几乎全挂在独孤棠身上。那话似乎**意味十足,但只有自己知道,若独孤棠豁得出去,她也是豁得出去的。 咚咚咚!门敲响了。 “蘩妹妹在里面么?到点开饭了,十弟和小妹喊饿呢。”来的是姬三,嗓门出奇得大,听起来黑血吐吐更康健。 “嗯——?”一声娇,采蘩的手轻抚独孤棠的脸,媚眼盛焰光,“你要如何决定?” 独孤棠突然再攫她的唇,情深,吻深,却短促,不再拥紧但牵了手,“采蘩,我渴你如斯,若成了亲,此时谁敲门都阻不了。我可被天下人说风流,但却不能任天下人说你的不是。原来,爱深了才怯。你要我高堂在座,我给你就是。”本来只再想一亲芳泽,不料情火烧野,一发不可收拾。但这一刻,心中珍爱远大于欲望。 采蘩反牵他的手,“山有狐,喜猎美食。夏日见水中清绿,捕之,不过蘩草。要弃,却有不舍,带回洞家,以泉水养之。蘩草渐通灵性,心中喜狐,说之。狐不受,遂多日不归,但牵念。一日悄悄回洞,见一女狐,不由大惊。女狐道,我本蘩草,今化狐形,愿为你弃真身本命,求一世欢。” 独孤棠深望着她,眸中沉金,“采蘩。” 这是采蘩的第一次诉情。 “独孤棠,女狐今生愿舍命跟随。你若知其意,便知我心意。”不再是随口一说的冲动,不再只是接受对方的诺言,重生的第二个冬天,采蘩明己心说己情,一诺一生。 独孤棠哈哈大笑,将采蘩抱起,就地转起了圈,“女狐,女狐,原来真心悦我。” 采蘩头晕眼花,连连叫停,“有狐,有狐,本来真心悦你,你不要罢了。”兜兜绕绕,原来还是他,还得是他。 门被推开,姬三站在那儿,一脸促狭笑意,偏爱搅局,“两位狐仙,可否请你们移驾?我这个病人才伤不起。” 独孤棠放下采蘩,给姬三冷眼,“七阎罗平时那么伶俐,这时却很会煞风景。存心不良,小心吐血。” 姬三闲闲道,“总不能像一去不回头的某人,我是不得不硬气心肠。好在你们不是一打就散的小鸳鸯,而是一对千年修行的狐狸。说真的,你俩在这儿耳鬓厮磨,别人都不是人,可我们好似忠狗,主人不到不敢安心吃饭。” 采蘩呸他,“从你嘴巴里说出来,鸳鸯,狐狸,忠狗的,还有人么?好了,忠狗,我和你的主人先走,你把炉火灭了再来,免得烧家里。” 说完,她拉着独孤棠走出院子。 姬三看看拢宁。 “公子,您别看我,狗它不会灭火。”拢宁咧开嘴乐。 “你公子我自比忠狗,可你小子绝对是人。”姬三拎着拢宁的衣领,让他进院子,“一定要弄干净,连一粒火星子都不能留。” 拢宁嘟哝,“您以为是执行任务做买卖哪?跟灭口的语气一模一样。”回头却见姬三已经追上独孤棠和采蘩了,“唉——您也就能干瞧着他们甜腻,还是小的我忠心一片,可怜可怜您,不跟您计较。” 采蘩想起姬莲的事还没说完,“独孤棠,对姬莲到底怎么打算?” 独孤棠道,“姬莲和城里不少夫人套近乎,包括沈氏。看看能否利用她,若确定无用,她不肯自己走——”一抹冷酷的寒笑,余光瞥姬三,“那就暗地弄出国公府,交给你三哥处置。” 姬三也是冷笑,“只要你狠得下心,我乐得接手。不过,她没命的可能性很大。” “三哥之前是非分明,说是她娘害你,不至于向她寻仇。”采蘩记得。 “她改不了好,我也不必对她客气。再说,我大限将至,心里郁闷得很,想要找人发泄,她自然首当其冲。”他的命说不定就剩一年了。 采蘩张张口,但知空话给空希望,不如静静帮他,所以只道,“好热闹啊。” 大概等得不耐烦了,正堂前已经放起了烟火,缤纷七彩。笑声,拍手声,生机勃勃。她相信,明年一定会更好。 因为,春天已经在等了啊。 (第三卷完) ---- 今天第一更。rs 第336章 护短是必须的 大年初一,采蘩带姬钥和雅雅给颜辉拜年,一进院子却见小厮们忙碌在搬箱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便问颜辉。 颜辉给三人各自一封红包,说了开年大吉的吉利话,这才道,“不是早说了我想到关外草原看看,只是顺道送你们过来吗?如今你们安全抵达,我又想赶春日大会,所以该出发了。至于回程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跟云朝和张大人打过招呼,路上会照看着你们的。” “不如我们等您从塞外回来再一道回康城,人多对您也安全。”回程啊——采蘩没想过。 “不用,感觉有人等我,我就玩得不能尽兴。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南荒都闯过来了,不必担心我。”颜辉自由自在惯了,最怕让人牵挂。 见采蘩对回去这件事兴趣缺缺的模样,颜辉顿悟,“对了,独孤棠跟你求了亲。若是顺利的话,似乎你也不用回康城,直接嫁作独孤少夫人了。我想山高水远,来回半年,独孤棠肯定等不了。” 姬钥也是才想到,“这么说来,我们是要留在长安了?”心头滑过一丝不舍,但想到北地新鲜,也有新朋又,充满了探险之趣,便不继续感伤。而且,最亲的人还在身边。 “那要看你姐姐和你未来姐夫的意思。”颜辉冲姬钥眨眼,“我猜十之八九,还有一二的变数,毕竟来长安有皇上的主张,不能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但因为你姐姐是女子,嫁人是头等大事,皇上也不至于阻碍一桩好姻缘。不过,就怕有人不服气美人旁落,借天子之名强行带走。钥儿,你机灵点,别忘了我们南陈也不是没人能走关系的。”看似闲事不管不论,他却比谁都心知肚明。对姬钥提点,不如说是对采蘩提点。 “多谢舅姥爷为我着想。”采蘩真心谢过。 “钥儿,你带雅雅玩儿去吧。接下来我还有些事交待你姐姐,大人说话你们听着也无趣。”颜辉要支开两个孩子。 姬钥露出小老头的皱脸,“舅姥爷,您可别对姐姐凶,也别教训着说话。”颜辉对采蘩不似家人,他其实看得分明。 “钥弟,你又想太多了。先回院子,让雨清她们准备一下,我带你们去庙里拜佛。”难道这孩子就是天生爱操心的命?采蘩开始担心姬钥会不会早白头。 一听有得玩,雅雅双目生辉,拽着二哥跑出去了。 “舅姥爷,有事尽管说。凶也罢,训也罢,采蘩都会听进耳里。”她神情仍淡,但目光很真。对颜辉,君子之交最适合。 “不凶也不训,只想告诉你,这两个孩子交托给你,你做任何决定之前,别忘了替他们想一想。此其一。”佛笑之下冷心,只待自己想关怀的人好,这点始终不变。 “是。”就这一点,采蘩和颜辉其实是一致的。 “其二,你,独孤棠,姬三郎这些日子忙碌得很,我不问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们卷入的麻烦极深,谨慎再谨慎吧。”这话却是把采蘩归在了他关怀的名单里。 “是。”采蘩心领。 “其三,送你一本书看。”颜辉给她一本半寸厚的黄皮书,书面写着飘浮奇异录,“别说你识字少。这本书中记录了我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奇事怪事,你喜欢夸夸杂谈鬼怪志异,倒是很适合你看。” 采蘩捧在手里,“舅姥爷有这么好的书,为何不像南海游记一样发行抄本?” “我的朋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书里很多是他们酒后醉言。你可知何意?”颜辉把一捆捆的书放进箱子,多是一路上收集的。 “清醒时不能说的话,醉后才能说,所以虽是飘浮奇异的事,未必见得是假的,而且很可能牵扯到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舅姥爷,您听得这些事跟我如今的处境有关系么?”采蘩想偷懒,所谓有的放矢嘛。 颜辉却偏不让她懒,“我只知道我记了不少这里那里发生的事,和你的事有没有关系,那就不知道了。可是,天下也不是那么大,对不对?” 对,采蘩心道。 “不管怎么说,这本书算是我呕心沥血之作,如此慷慨相赠,我这个舅姥爷待你好吧?”颜辉话锋突转。 采蘩觉得他将要说的话才是真正的目的,但拿人的手短,得帮他接下话茬,“您待我这么好,不知道如何报答您老人家呢?”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这样的问题,最好不要想深了,只要想为孝敬长辈就好。 “你这丫头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诚心诚意送你书,难道还要从你那儿得好处么?”颜辉好似大方,再道,“其实我跟你有点像。我是最护短的,但凡有说我颜氏或童氏不好的,立刻翻脸。你也一样护短自家人。我说得没错吧?” “舅姥爷说得是。”想干吗? “那咱俩也算自家人了吧?虽然我一开始对你抱有警惕,但慢慢也接受你了,你应该瞧得出来。”颜辉佛笑还是真笑,虚虚实实,“所以如果有人说我的不是——” “舅姥爷放心,我绝对站在你这边,绝对护你的短,坚决不帮你承认任何不该承认的事。”比起姬莲那样的“家里人”,颜辉简直就是她真正的亲人。 “有你这句话,舅姥爷没白疼你。”颜辉合上书箱,招来仆人把最后这一箱抬走,“我走了,不用送,也不用写信,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在哪儿落脚,心血**说不定拐去别地看朋友。你也好自为之。女儿家能找个像独孤棠这样好身世的相公不容易,但怎么也不能太委屈了自己,他家里若真反对得厉害,你别死心眼。童氏的长孙女还怕找不到好夫君?只要放出话去,嫁妆两座铁矿山,男子还不前仆后继?” “舅姥爷,看上女子嫁妆的男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人。”采蘩其实不想他啰嗦。 “我就是打个比方,让你别一门心思看定一个。”颜辉往外走,看采蘩跟在身后,神情有些紧张,“不是说了不用你送。” “舅姥爷,不是送你,我回自己的院子也是走这条路。”柳眉悄悄抬,这位佛爷是出游还是出逃啊?怎么看怎么怪。 “啊?对啊。哈哈——哈哈——”颜辉笑声发干。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没再说话,直到采蘩要转弯了,颜辉不自禁松口气,连忙加快脚步,想着赶紧出发。 “舅姥爷——” 颜辉一闭眼,暗地咬牙。这丫头那么聪明,不会瞧出什么来吧?但回头,他笑没了眼。 “丫头还有事?莫非要我带土特产?这不用你多说,我一定会带的。”可以让他走了吧? “不是,祝您一路顺风而已。看您额头冒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犯了什么事要畏罪潜逃呢。”采蘩心里十分怀疑,但又想不到颜辉能犯什么事,“逃也在情理,但从容些,免得判断错了,让人逮回来。我护短,也得在能力之下。您说是不是?” “你这话说得好象我是逃犯一样。”他可是一等一的良民,南陈的。 “您——”上下打量,采蘩淡淡一笑,“保重。” 佛笑脸既然自私,肯定不会做出格的事,惹麻烦上身对他可没好处。想来想去,采蘩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小麻烦为结论,将颜辉离开事件放到一边。 然而,才放了五日,要护短的事情来了。 且这日正是余大宰相认义女,采蘩也收到了请帖,还是沈珍珍派人送来的。沈珍珍敢请,她也没什么不敢去,因此管事来报有客时,她已差不多为宴席打扮停当。但看着帖子,半晌没出声。 “小姐,谁来了?”雪清适时出声。 采蘩说道,“庞同。” “不认识的啊。”雨清没印象。 “你不知道他,可知道长安京兆尹庞大人?”采蘩还没说完,“可知道庞大人的女儿庞心柳?前些日子你们还跟我说,难得见舅姥爷和一个姑娘家说那么久的话,还把人带去自己最宝贝的书房。” “那个庞小姐?当然记得。”尽管如此,雨清还不能理出头绪。 “庞大人也就庞小姐的父亲,他来见小姐却是为何?”雪清蹙起眉心,“小姐,不知怎的,婢子感觉不好。” “我也是,而且还感觉跟舅姥爷突然跑了有关。”采蘩传话下去,请客人花厅等候,“但愿不是庞小姐委屈吃亏,让她爹来讨公道来了。” 雨清欸讶,“那……舅姥爷都跑了,不会寻小姐的晦气吧?小姐,我看最好也请大公子一道,好歹同朝为官,有什么事可以商量。”也往最坏处想去。 “独孤棠去了他姐姐姐夫家,说好在望江南碰面。”独孤兰说婚事慢慢来,果然连个响动都没有,原本见儿子就骂的定国公也只是不理会,转成打冷战了,但她定心。“对方毕竟是京兆尹大人,应该可以讲道理的。” 于是,采蘩带了两个大丫头来到花厅,见一位身穿常服的中年人焦急地来回踱步。 -------- 今天第二更。 大家周末愉快。rs 第337章 舅姥爷的遗留问题 “庞兄,坐下吧。”花厅里还有一人,比踱步的那位先看到采蘩,因而示意他。 采蘩一见那身熟眼的青袍,再看脸,咦一声是你。居然是第一次遇到小混蛋的酒楼里,那位想推荐小混蛋去考纸坊的青袍客。 青袍客似乎早就知道是她,但本来就一面之缘,只是点了点头,连自我介绍也没有。 庞同哪里坐得下来,对采蘩略拱手,语气急切,“童小姐,我此来却是找你舅姥爷,但听你家管事说他出城了,因而想请问你他何时回来。” “舅姥爷往关外去了,我也不知他何时回来,但少说要半载。”采蘩留意到庞同脸色糟糕透了,不知几日没修面,胡髭敷青大半张脸,眼神充满生气担心焦虑混杂的情绪。 “半载?”庞同身体一晃,竟是要倒。 还好青袍客上前扶住,“庞兄,事到如今,你急有何用?坐下再说。” 采蘩也连忙让雪清倒茶递过去,“庞大人,到底令爱出了什么事,您要急找我舅姥爷?” 青袍客看来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说,她怎么知道庞同的女儿出了事。但他一个字都没问,只转头劝了庞同几句,待其情绪稳定些,才坐回原位。 庞同喝口茶,“事关小女清名,我若说了,还请童小姐不要外传。”看了看雪清雨清。 采蘩没打算单独会客,但道,“庞大人放心,这两个是我身边最能干的人,知道什么事不该乱说。”清名?颜辉不会真占了便宜,不负责任落跑吧?可怎么想他都不是那样的人。 “小女——不见了!”庞同用力拍腿,唉声叹气。 采蘩一下子坐直,手端着茶杯,不知该继续喝还是放下来。 庞同见她似乎也吃惊,心就沉了沉,“看来童小姐并不知你舅姥爷所为。” 想起颜辉让她护短,采蘩硬着头皮,“庞大人,您这话不妥。我与庞小姐虽萍水相逢,也知她是个好姑娘。她不见了,我十分惊讶,亦有担心。只不过听您话里的意思,好像我舅姥爷和她的失踪有关联一样。这不单是庞小姐的清名,还有我舅姥爷的名声了,说话是否该慎重些?” 庞同虽为京兆尹,却没有仗着官威压人,“自小女五日前不见,全家都乱成一锅粥了,吃睡不好,我心急如焚,童小姐勿见怪。” “庞大人如此说,倒让我不好意思,还请问事情的前因后果。”采蘩仍坚持颜辉不是人贩子,但也知庞心柳离家恐怕真和颜辉脱不了关系。 “我派人在城中找了小女几日,凡是她曾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但不见人。”庞同掏出一封信,“谁知今日一早有人交给门房这个信封,是小女的亲笔,童小姐一看便知我为何来找你舅姥爷了。” 采蘩亲自过去拿了信,越读越暗道要命。 庞心柳在信上说,她志在畅游天下,如今终于找到可以结伴同游的人,如果错过,这辈子就只能等着嫁人当娘,禁锢在一处了。所以,她下定决心要到外面看看去。她也知道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都会担心,而且这一走,不知道会传出多少不好听的话来,但她一点不在乎,就算被退婚也无妨。这门婚事是父母之命,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对未婚夫全然没有感情。而且她对男女之情颇不以为然,比起相公来,一个和她拥有相同志向的伙伴更适合一起走下去。然而,那也不意味着她得嫁给那个伙伴。总之,她现在只想要改变自己枯燥的生活,开阔眼界,感受自由自在的乐趣。最后,她请父母不要找她,因为家永远是家,无论走到多远的地方去,她都会牵念。有时间就会写信,而当家人接受她的生活方式之后,她也会回家小憩。 采蘩暗道完要命,却心生佩服,对庞心柳这个姑娘挺喜欢的。那个可以跟她结伴同游的人肯定是颜辉,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么狭隘,尚未牵涉男女之情,是真得志同道合。这也符合颜辉的性子,朋友永远比自己喜欢的女子重要。因为把庞心柳当成了朋友,才能义无反顾帮她离开舒适却无法展翅的家里。如此一来,自己也得实践对颜辉的允诺,护短到底了。 “庞大人,照信上所说,庞小姐是出去游历了,并非遭歹人所害。这一点至少还值得庆幸。”采蘩采取的策略一:说积极面,消减负面影响。 庞同张口结舌。庆幸?虽然不是歹人,但他女儿很明显是让她舅姥爷拐跑了啊。有点常识的人都猜想得到吧?这位小姐是天真不知世事,还是要撇清责任?对方是头回见面的姑娘家,他满腹怨言不好说,憋住气,只说了一句。 “但你舅姥爷——”不,半句。 “庞小姐信上没有说结伴同游者的名字,庞大人凭什么这么肯定就是我舅姥爷呢?”策略二:装糊涂,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庞同道,“据小女的贴身丫头说,她近日常来贵府作客,不是和小姐往来,而是小姐的舅姥爷。颜先生撰写游记天下闻名,是喜爱游山玩水的人。小女说的同伴不是他,还会是谁?” “庞大人或许以偏概全了。虽然像我舅姥爷这般能写游记的人确实不多,但喜欢游山玩水的却比比皆是。庞小姐信中没有多说同行者的事,就我而言,很难往舅姥爷身上套。我问庞大人,可有人亲眼看见庞小姐和我舅姥爷一同出城么?”一边否认,一边也得承认,庞心柳这么出走,在世人眼中就无名节可言了,更何况还有未婚夫。策略三:先劝庞家人保密。“庞大人,如你所说,事关庞小姐名节,不好张扬。不妨对外先称小姐抱恙,送到别处静养。拖上一阵,说不定庞小姐吃不了苦,自己又跑回家来。也或者,她会写信给你们报平安。” “这倒不用童小姐说。”庞同对她伶俐的狡辩有些积怨,但她说得都是理,他一时没辙,只抱了一线希望,“只是若令舅姥爷写信回来——” 又让采蘩截话,“我一定想办法问他是否巧遇了庞小姐。” 庞同叹口气,也不耽搁,拱手告辞。 一直旁观的青袍客却看了采蘩一会儿,说一句话才走,“童小姐要是把能言善辩之能放在造纸上,就不会只是一鸣惊人了。” “这人好不莫名其妙。”雨清扁扁嘴。 采蘩垂眸喝茶。他只是知道她就是重造左伯纸的人。然而,她虽然处处偏袒自己人,却也是因为相信庞心柳留给家人的话语,还有颜辉真正的为人。两人肯定是清白的,此刻心中已经无疑。今后,也不会管别人怎么说,她恐怕不仅会护颜辉的短,还会护庞心柳的短。 冬日,夜下得快,望江南的园子里却明亮金灿,到处渲流奢华。余求认女儿,当然不会草率马虎。包了整个园子,点了上千盏特地赶制出来的琉璃灯,还有六座白玉大观音,放在筵席会场六角。桌椅全部换成上等红木,杯盏碟碗全新且是顶级瓷,而贵宾席则摆放宝石杯金丝碟,银藤筷,玉壶在光下闪现五色。这一切都是余求交待下精心准备的,堪比皇宫御筵。 姬莲走进沈珍珍休息的厢房,惊叹道,“夫人今夜真是夺目生辉,还有哪家贵夫人能比了你的富贵去。” 沈珍珍头戴红玉金桂冠,珍珠流苏遮面。身穿七层衣,外袍绣凤舞九天火焰边,颈带金底雕宝七串长珠。袍里玉牙带,镶七色宝石,挂观音玉像束。别看一个玉像不如指甲长,共有百个,宫中微雕大匠所制观音百相,价值连城。说是皇帝御赐,其实却是遵照余求之命。 沈珍珍借姬莲的手起身,笑道,“富贵是富贵,却也重得我腰酸背疼。我说从简就好,却全是真金实宝的物件。相士说今日来得贵人太多,而义父又是九霄云上之人,我若不戴足宝物,怕会命薄无福受。我虽不信,不过义父却颇看重那相士,说宁可信其有。” 姬莲在沈珍珍面前光有说是的份,“那都是余相疼惜夫人。” 沈珍珍心里有鬼,听到疼惜二字觉得不舒服,“我是沾了夫君的福,余相想借此代他照顾东葛一家子。” “余相一向爱才,天下皆知。”姬莲扶沈珍珍走到廊下,“夫人瞧,那楼台像不像仙境?今日您就要飞到九霄之上了。” 沈珍珍却并不得意,神情晦暗莫名,“莲姬,独孤大公子的婚事可有进展?”姬莲比她年长,但以嫁妇而言,她身份比姬莲高出许多,所以称为莲姬。 提到这事,姬莲有些高兴,“没有进展。国公爷和夫人都说绝不同婚事,甚至连肃公夫人也不愿表态,说不定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夫人,你看要不要算了?”她吃过长辈操纵婚事的苦,以为独孤棠最终要听家里。 “那你就小瞧那女人了。若不釜底抽薪,她肯定能嫁成,而且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沈珍珍冷笑。 姬莲一怔,随之眼中现狠厉。 ----- 今天第一更。rs 第338章 义父义女的一场戏 看着一片金光灿灿,采蘩实在不想身处其中,宁可让冷风吹,和独孤棠在楼台扶栏边,把庞同来找女儿的事跟他说了。 “佩服。想不到为官本份老实的庞大人竟养出这么一个志向高远的女儿,真是人不可貌相。”独孤棠随姐夫罗扬一起来的,但大姐无意看这个热闹,留在家里。 罗氏与独孤氏一样,在政见上保持独立,与余氏不刻意走近。但余氏也不会明着得罪这些古老贵族,仍有一些场面上的来往。尤其是今日,完全找来充贵宾席数。与妻子不同,罗扬擅长这些场面事,甚至不少余求那边的人都和他称兄道弟。 独孤棠像他大姐,不是不会,只是不愿,远远看着姐夫已经跟一帮“余相党”喝上,却一点加入的兴趣都没有。 采蘩笑,“你说庞大人不可貌相,还是庞小姐?” “我不曾见过庞小姐。”花魁他见多了,长安城里正经的大小姐却没见过几个,“你舅姥爷也够胆大的,就算他不存歪心思,别人看来却是明明白白的私奔了。” “事到如今,我想管也管不了。”采蘩这时看到罗扬那圈里加入了黄炜,“你的将军虽然和你处不来,却能和你姐夫把酒言欢,人与人相处真有意思。他和叶姬和好了么?因为他的搅局,烟雨楼也不能往深里查。” 独孤棠当然不会说其实她才是搅局最厉害的那个,只淡然道,“与烟花女子有什么和好不和好的,余峰不想输,黄炜帮他赢而已。”余峰才是那晚叶姬的入幕之宾。 采蘩一听就懂,却也不多问,“你坐哪儿?” 独孤棠指了指东面席,反之问她,“你呢?” “在你正对面。”采蘩指西面,“也许是沈珍珍想让我眼红她风光的模样,特别安排了一个能看得很清楚的位置。” “只但愿这么简单。”独孤棠才说完,小厮们丫头们上来领客人们入席。 采蘩看独孤棠唇动,是小心二字。她点点头,眸中含笑,分开走了。 众人坐好没多久,二十名金刀卫士开道,余求走了进来。人们纷纷站起,高声道喜。采蘩这边都是女子,她们站,她也只好站,不过恭喜二字实在不屑得说出口。打着认女之名,实则**为奸,她无法苟同。哪怕那个大步如流星的老者面红若壮年,气宇轩昂不输于任何伟男子,但终究这把年纪,家中四代同堂。而且,沈珍珍丈夫活得好好的,又不是寡妇。更可笑的是,这金碧辉煌之下的肮脏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竟然办得如此张扬,生怕还有人不知道这位“朝廷功臣”的东葛夫人是余求的女人一样。可耻荒唐到这种地步,谓之无可救药。 余求入座,众人才坐,但仍是椅子还没坐热,又得站了。因为,沈珍珍来了。在场身份高过她的人多了去了,一身荣华富贵的极致扮相也不至于抬高多少,但余相起身亲候。如此一来,官阶比余相小的不敢不站,官阶不输余相的要给他面子。 采蘩有点后悔来的时候,与对面一道目光恰巧撞到。向五郎。他和张翼的坐席与独孤棠不过隔开一张,但她竟全然没在意。她正犹豫要不要点个头,他却冷淡瞥开了视线。大概听说她和独孤棠的事,所以死心了?也好。 沈珍珍这一生没有这般得意的时候。那些平时高过她太多的男人女人们现在都为她站了起来,令她心中畅快淋漓,恨不得仰天大笑。然而,当她渐渐走近采蘩时,看到的只有不耐烦和十分无趣的表情,连一丁点羡慕都没有。她心里陡然一沉,刹那感觉到一件事。采蘩知道了!知道了她和余求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知道了这一场认亲只不过为了掩盖那样的关系。双手紧紧捏在袖中,她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忍耐!忍耐!沈珍珍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像当初在沈家一样。采蘩这个小贱人敢觊觎她的未婚夫,还恬不知耻要跟她作姐妹,她嘴里大方应了东葛青云,但心里恨得也是咬牙。那会儿小贱人天天笑得没心没肺,可最终还不是让她整惨了。虽然不知道小贱人怎么逃出来的,但有了再弄死小贱人的机会,这可是双重快感。就在今日,就在此时此地,她要让小贱人再尝痛不欲生! 余求认沈珍珍为义女的过程很简单,与采蘩认童度夫妇为祖父母完全不可比。余求上座,沈珍珍向他行大拜礼,然后亲手敬酒。余求接过喝下,道声女儿起身。沈珍珍说声谢义父。既没有信物,更没有余氏长老们出面,认亲仪式就算完了。接下来沈珍珍给各桌敬酒倒成了今晚最重要的部分。 采蘩与旁边某位二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时候,要给罗扬和独孤棠去敬酒的沈珍珍突然对她嫣然一笑。她顿时毛骨悚然,仿佛将要大祸临头。因为她记得!在沈府官差押她走时,她不甘,回头瞪沈珍珍,沈珍珍就回了她这样一抹嫣然笑。后来她反复想,认为那是恶毒心思得逞的胜利之喜。只要到了必胜的最后一刻,沈珍珍才会流露出真正的自我得意。 沈珍珍一定会在这里害她!且有十足把握!采蘩抿紧了唇,心中掀大浪,神情渐冷。 “肃公大人,独孤少帅,二位能来,沈氏诚谢,请满饮此杯。”沈珍珍倒了两杯酒。 两人自然喝了,再道恭喜,刚要坐。 “听说前阵子兆尹府捉拿了一批盗贼,涉及到四年前发生在各地的血案。”沈珍珍声音有些高,又是令人感兴趣的话题,周围便静了下来,“当年的案子一直没有追查到凶手,时隔多年,终于能让惨死的人们瞑目,给他们的亲人一个公道,实在大快人心。这批盗贼还是因独孤少帅找到了线索,而且亲手捉拿的吧?”转头看余求一眼。 余求和沈珍珍对视后,径自喝酒,但他身后的金刀卫退了下去。 采蘩敛目,她相信沈珍珍这时候说得每句话做得每个动作都有目的。 “沈氏嘴拙,不会夸人,再献少帅一杯酒,以表心中敬意。”沈珍珍又倒一杯。 罗扬哈哈一笑,“夫人若是说到这件事,我倒要贪功一次,就为多喝一杯余相珍藏的佳酿。捉盗贼那天,我也在场。” 沈珍珍愣了愣,随即恢复笑脸,“是吗?那当然也要敬肃公大人。” 酒,无毒。 采蘩同喝下酒去的罗扬独孤棠一样,心中明了。但是,仍猜不出沈珍珍的意图。 “只是可惜。”余求开口,“还不及审问,那些贼子就全体服毒自尽。奇怪的是,明明捉到他们之后,衙役们搜得十分仔细,连牙缝都检查了。毒药到底从哪里来的呢?” “这也成谜了。”独孤棠反问,“莫非丞相大人有了线索?” “这件案子之前虽不归我管,但因太多蹊跷,皇上命我督查真相。女儿既然提到,又正逢朝中大人多在,我们就当个下酒菜闲聊如何?”余求一挥手,歌舞姬们都退了下去。 沈珍珍福身,施施然走回座位,却再没看采蘩一眼。 然而,采蘩觉得那不会是功成身退,不敢放松警惕。 罗扬拉独孤棠也坐下,爽朗说道,“丞相大人,如此喜庆的日子聊血案盗贼这件公事,是不是会冲了喜气啊?” “欸,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得为皇上着想。”余求说得尽忠职守。 这时候突然说这个案子,其实一点都不自然。但余大丞相说要聊,那就得聊,还得抢着聊,趁机好巴结,说不定让余相一高兴,从此飞黄腾达。于是,但凡知道一点的人纷纷说了起来,很快焦点聚在两处。一,有没有内奸。二,为首的盗贼到底是逃了还是抓了。 而听到这里的采蘩心头滑过不安。 “义父。”果然还有沈珍珍的戏份,“女儿之所以提起此事,其实是不久前听见了一些话。本想着是姐妹们闲话家常,不过说些家里琐事,但发觉得兹事体大,不说出来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沈珍珍的良心是黑的。采蘩静待。 “有人说,盗贼被捉拿的那日,定国公府的地牢里多了一名犯人。”沈珍珍这话一出,人们交头接耳。 采蘩刹那领会,沈珍珍这回要对付的不是自己,而是独孤棠。因为她以为独孤棠倒了,自己就失去了一切,重新回到悲惨的境地,便可以任她拿捏。 独孤棠不语,神情不动,似乎国公府跟他毫无关系。 “独孤棠,照你对京兆尹庞大人的说法,你重伤了那名盗贼头子,虽然让他逃走,但肯定活不久。如今,该怎么解释呢?”余求一下子就直呼其名。 连惊讶和怀疑都没有,分明都串通好了。聪明的立刻看出这是余相要铲除异己,毕竟独孤氏为皇帝最信任的倚仗之一,想要更大的权力,就必须解决独孤氏。 采蘩不想那些朝争党争,她只知道这是沈珍珍要自己付出的第一个代价—— 独孤棠的命。 ----- 今天第二更。rs 第339章 问罪 不少人开始坐立不安,本以为只是来应酬一番,却不料一场酒宴突然变成余氏和独孤氏的对立了。独孤棠虽然是出名的忤逆子,与定国公的父子关系十分糟糕,但毕竟他是定国公唯一的儿子,嫡庶不论,定国公这个世袭的爵位非他莫属。而余相这时暗指独孤棠窝藏要犯,轻则丢官削爵,重则整个独孤氏都会受到牵连,连根拔去。看来余相是真要动手了。 独孤棠坐得十分安稳,“素闻余相果断英明,今日却是怎么了?单凭您女儿一句有人说,您就要我解释。余相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民间有人说功高盖主,还有人说您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有用,那我请您解释解释,可否?” 余求这是头一回和独孤棠打交道,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觉得即便是定国公的独子,还有战功,凭他之能怎么都不会太难对付。然而,想不到独孤棠竟敢与他针锋相对,说出功高盖主这样皇上最忌讳的话来,简直胆大包天。本来只是珍儿一个请托,他又一直想找机会铲除四姓,先借这事敲山震虎一番。但此时,他却想杀这小子了。独子是吗?定国公独子死在他手里的话,四姓对皇上的忠心也会有所收敛吧?如果皇上不能再倚仗四姓,他就真正控制了北周皇权,进而天下。 余求看一眼沈珍珍。 沈珍珍领会,“不似独孤少帅信口开河,我这个有人说是有切实人证的,而且还是国公府里的人。” “看来今日是鸿门宴,早有准备了。”独孤棠的神情仍冷静,“想来人证已经在一旁候着,东葛夫人不用多费唇舌,直接叫上来问就是。” 沈珍珍面色一沉,扬声道,“带上来。”有余求撑腰,就算她摆鸿门宴也不怕人说。 金刀卫推搡着两个人进来。一男一女。男的约摸五六十岁,女的十八九。 采蘩认出其中一个,立刻目光冷凝。姬莲居然和沈珍珍联手,而且这回下了血本。只不过独孤棠若落入对方的陷阱被害,姬莲有什么好处?那女人不会让嫉妒冲昏了头,打算来个鱼死网破吧? 两人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跪在地上喊声余大丞相。 余求接手道来,“你们抬起头来,让大家知道你们的身份,大声说。” 男的先开口,面色蜡黄,声调无波,就好像在背话一样,“小的彭北,是国公府的大管事,已经在府里三十余年了。” 女的抬头,眼睛拐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没找到主子,有些慌张,“奴婢……芬儿,是……是大公子贵妾莲姬的丫头。” 余求问,“你二人那晚在国公府地牢前看到了什么吧?彭北,你先说。” 彭北的目光从独孤棠面上缓缓滑过,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能让人听出沮丧绝望,“那晚我正准备上床歇息,突然有小厮来报,说大公子带一个人进了地牢,又说那人好像伤得不轻。我怕大公子惹了什么麻烦,又招国公爷生气,就去地牢那边看看究竟。谁知,大公子从里面出来,怒气冲冲的,身上还有血渍。我赶忙问大公子是否受伤了,但大公子没有理睬,只让我把地牢里的人处理干净就走了。我进去才发现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 “那女子怎么死的?你又是如何处理的?”余求再问,并满意看到人们的诧异表情。 “当胸一剑,穿心而死。”彭北低头垂眸瞪着地板,“大公子吩咐我不敢不从,差不多开城门的时候,叫两个仆人把尸体运到城外荒地里埋了。” “这件事国公爷知不知道?”最好儿子老子一起拉下马,余求这么期望。 “大公子严嘱过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我连国公爷也没说,至于报信的小厮和运尸的仆人,我给了一笔银子,叫他们走得越远越好。”彭北声音飘忽,“我却没想到还是漏了一个。” “你说的那一个就是你家大公子妾室的婢女吧?”余求看向芬儿。 芬儿一颤,心里怕得要死,再想到小姐说过不会有事,便鼓足勇气开口,“那晚小姐听说大公子回府了,十分高兴——” “照彭北所说,大公子是悄悄带人去地牢,你小姐怎会知道?”罗扬提出疑点。形势走向显然对独孤棠不利,但他也是气定神闲。 “小姐虽然进国公府已不少日子,但大公子一直在外面打仗,好不容易听到他回城,他却又住在别园。怕错过大公子回家的时候,小姐因此打点了专巡的小厮,让他们一见大公子就禀报她知道。”芬儿才是真在背词。 芬儿的解释合情合理,罗扬不再追问。 “所以大公子回府那晚,小姐就让我去请他。经过有地牢的那个园子前,我突然听到有怪声,就好奇进去看,结果见到——见到——大公子杀人,吓得我赶紧跑了。”芬儿禁不住浑身抖栗,让人更相信是确有其事,“然后我告诉了小姐,小姐嘱咐我千万别说出去。” “可你还是说出去了。”席间有人道。 余求看去,却不知是谁。 “我……我……心里一直很害怕,然后有一日跟小姐去东葛夫人家做客,一群丫头打牌罚酒,我就喝多了,不小心说了出来。”芬儿往独孤棠那儿跪拖了两步,砰砰磕头,“大公子,这事跟小姐没有一点关系,您千万别怪她。都是我多嘴,小姐——小姐求东葛夫人帮忙保密的,把膝盖都跪肿了。” 芬儿又怒望沈珍珍,“东葛夫人,您明明答应过我家小姐,怎能说话不算数?” 演到这个份上,采蘩不得不佩服,但也无法沉寂下去,“拙劣的谎话。”如愿以偿,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到自己身上来,包括沈珍珍的。 沈珍珍冷笑,“听说童姑娘与独孤少帅私——订终身,你自然帮他说话。” “我照老祖宗的规矩掠婚,当时在烟雨阁的几位今日也在,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东葛夫人是汉家女子,我自然不会指责她无知。说我和童姑娘私订终身的,还有谁?只管站起来说话。”独孤棠言辞凿凿。 没人站,包括余求的小儿子余峰。掠婚习俗由来已久,当日两人约婚是可以被承认的。这让沈珍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但她不轻易认输,转而再问采蘩,“童姑娘说这个丫头说谎,有何凭据?” “芬儿说她奉小姐之命请独孤棠,但就我所知,那时独孤棠还根本不知道他父亲为他娶了一房小妾。若论礼法,尽管是长辈做主娶的妻妾,丈夫与之初见时,仍需有长辈在场,哪有妾一听说未曾见过面的丈夫回家来,立刻找丫头去请的,而且还是大晚上。就算要请,也该是去请长辈吧。”采蘩道。 芬儿之前都是按照事先准备的说,这时不能伶牙俐齿,结巴道,“我……小姐……心急啊。” 不少人皱起眉来,尤其是那些夫人。在她们看来,此说法粗鄙不堪, 采蘩又道,“再论你去地牢看到独孤棠杀人这话,也是荒谬之极。看不出你这么大胆子啊,经过一个黑漆漆的园子,听到动静不但不跑,还去一探究竟。好吧,就算你的胆子和你外表不相称,独孤棠一个堂堂少元帅,统领四方将和二十万兵马,一个不会半点武艺的丫头在他身后跑进跑出,居然完全没有察觉?或者,国公府的地牢很大吗?” 罗扬对采蘩露出赞许的笑容,“不大,而且进门是木阶,一踏就嘎吱嘎吱响。但如果不下去,根本看不到地牢里的情形。” 采蘩回罗扬一笑,再看沈珍珍,“东葛夫人的有人说虽然真是大活人,但单凭两张嘴就能作证,那么谁不能作证呢?” 沈珍珍咬唇,“一个是在国公府多年的老管事,一个是大公子如夫人的贴心小婢,都不是能得罪大公子的人,何必说谎?不过,沈氏也不是听风是雨的无知妇人。” 再轮到余求,“人证有假,物证却假不了。”手往后一摊,金刀卫放上一张纸,他打开看过,确认无误,才道,“这是当日独孤棠向庞同提走一名人犯的记录,由书记官写下。庞同原是定国公的属官,你是他原上司的儿子,他当然帮你。你杀了人犯之后,庞同心知不妙,让书记官销毁记录。书记官怕事,骗庞同烧了,却实际留在手里,今日我差人询问,他以为出了事,所以立刻交了出来。庞同已经关入大牢,只要开始审讯,很快就会承认一切。” 议论声高起。 “独孤棠,你还有话要说?”余求冷哼一声。 “想问余相,究竟要定我什么罪?”到此时,罗扬帮了,席中不知面貌的人帮了,还有采蘩也帮了,但独孤棠自始自终对杀人之事不辩一字,唯独沈珍珍说采蘩和他私订终身时,出口驳斥。现在,居然只问结果。 ----- 上星期双更很勤,感谢亲们的粉红,打赏,各种强大支持,感谢编编大大给了好推荐。 身体有些吃不消了,所以休息一下,恢复日更,请大家体谅。 如果粉红到140的话,会加更的,目前还距离比较远。rs 第340章 求罪 采蘩蹙眉,她这会儿看不懂他。 “私提人犯,滥用私刑,甚至杀人取命,有灭口之嫌,主谋之嫌,抢盗之嫌,欺君之嫌,一桩桩有得数。到底什么罪,要请皇上定夺。”余求喝道,“来人!将独孤棠拿下,送交刑司大牢,严密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 “等一下!”罗扬站了起来,当然不能眼睁睁看舅子被问罪,“记录也可以是伪造的,可有我大弟手印?” “律法规定,只要有两名以上的人证,就可当即拿人。独孤少帅为我周立下汉马功劳,我当然不希望他真犯了这几条大罪,然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可视法为无物,必须将人暂时关押。若是清白,自然很快就会释放。肃公,与其让人以为你徇私枉法,不如尽快找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为好。”余求挥手,金刀卫立刻将独孤棠那桌包围。 “不必兴师动众,我自己会走。”独孤棠拔身直立,神情冷傲之极,但目光落在采蘩面上时,竟淡淡含笑。 他在安慰自己。采蘩咬着牙,却一点不想领他的情,拍桌而起。 “哟,我知道童姑娘担心自己的心上人,不过可别掀了桌子,狼狈了地,也狼狈了你,叫人看笑话。”沈珍珍讥讽,终于可以看采蘩挫败。 采蘩不理,只走到两面贵宾席的中间,朝对余求,“方才余相说,只要有两名以上的人证,就可当即拿人。确否?” 余求道不错。 “那好。趁今日这么多大人在场,我也要说一案,请大家作主。”这一世她不会让沈珍珍得逞。沈珍珍想让她入地狱,她一定也会拉沈珍珍一起。 “采蘩!”一直冷静的独孤棠神情终于破冰。 采蘩望着他,也回他淡淡一笑。他,天之骄子,因她,被无耻小人陷害,身怀绝技,却让普通刀卫困在其中,如蛟龙搁浅滩。 她眼睛微湿,那么多人中,只看得到他而已,“独孤棠,只要我一天不做回自己,就一天不能堂堂正正与小人恶人较量。你明白吧?” “要是现在吗?”独孤棠呼吸绵长而深。 “大概。”采蘩含泪而淡笑,“不然,我实在没办法,看你在大牢里而有人洋洋得意。我想,如此做的话,至少我陪你,她陪我,谁也不会寂寞。” 独孤棠扶额,呵呵笑道,“采蘩,我头疼,但又实在不得不愉快。也好,一次全说清,省得这回过了,再来折腾一回。” 采蘩切一声,“也许说清楚了,你我的缘分也尽了。但是,独孤棠——”一吸气,想收眼泪,却从眼角划落一滴,她笑着擦过,“今生能与你相知,幸也。” “别自说自话,今生还长着呢,可不止到相知为止,还有相守。老了,想听你唠叨。你性子冷淡,不知道变成了老太婆,会不会古道热肠,比我能多管闲事?”独孤棠的眼里也没有其他人。那顽固的姑娘,他拿她没辙,唯有爱她宠她。“说吧,你爹你师父看着呢,我——寸步不离。” 沈珍珍瞪着眼,仿佛知道采蘩要做什么,觉得这是自取灭亡,又觉得心里无比惶恐不安,不禁喊道,“不,你不敢!” “东葛夫人,你说我不敢什么?”采蘩侧过脸去看沈珍珍。独孤棠已从眼里消失,但她知道他在,永远都会在。“不敢说出我曾是你的婢女?还是不敢说出我其实是逃奴?” 哗然声大噪,众人惊呆了。他们的认知里,童采蘩是南陈童氏千金,随使团而来,家中富裕,造得一手好纸。但婢女?逃奴?到底怎么回事呢? 而在这些人里,向琚的目光却迷惘。只要采蘩一天不认,她的过去就越会纠缠她不放。而她以童大小姐结交的人越多,有朝一日,她身份曝露,这些人就会成为她最大的反对者。他笃定,她会走投无路,孤立无援,而独孤棠自身的麻烦事就不少,余氏与独孤氏的矛盾日益加深,余求出手铲除是迟早的事。因此,最后能救她的,只有自己。他从来盘盘算得精准,却不料她竟然承认了一切。冲动?还是预谋?一如她常带给他的惊艳一般,他着迷,但也看不透猜不着。 沈珍珍死死瞪着采蘩,然后哈一声,笑面竟有些狂,“小贱人,你终于承认了!哈哈!哈哈哈!我以为还要花不少工夫才能逼得你走投无路!”高看她了! 转头就对余求道,“义父,这位童大小姐其实是我沈家奴婢,因和她爹偷盗我家财物,被押送官府,判了流放烬地,谁知在流放途中逃走。我夫君因为认出她来,也曾几次三番求证,皆被她编造谎言而否认——” “余相,我要告沈氏!”采蘩坚定的声音却盖过了沈珍珍。 沈珍珍僵住。她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被反告。 “我告她栽赃诬陷,买通官府,杀人灭口。我爹和我从未偷过沈家财物,但沈氏因东葛青云要娶我为妾而心生嫉妒,嫁祸我父女二人。缺乏证据之下,以重金买通主审官员,将我们判放流刑。半途我爹被官差打杀,我亲耳听到官差说沈氏给了他们银子,要他们杀我父女灭口。冤屈深似海,我不得不逃离北周,却一直在等待申冤的机会。请余相将沈氏关押,查个水落石出。”一天到晚只想把别人弄进牢里的沈珍珍,风水轮流,也得让其尝尝大牢的滋味。前世之怨,今世之冤,终于到了结之时。 余求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但他也是老奸巨猾,徇私都理直气壮,“独孤棠是官员,犯了公法,我是丞相,抓他不用状纸。但你要告我女儿,一要状纸,二要两名人证。我看你第一条就符合不了,要么你当场找人写或自己写都行。” 沈珍珍回过神来,一想自己有余求撑腰就安了心,假笑道,“义父难为童姑娘了,她斗大的字识一箩筐而已,如何写得了状纸?就看哪个大人愿意相信她的无稽之谈帮她写了。” 谁敢? “虽然只认得一箩筐,应该足够了,请备笔墨纸砚。”身后多数是余求党或两面倒的墙头草,独孤棠让金刀卫围了,贵宾们则冷眼旁观得多。然而独自面对着北周官场最有权势的人,采蘩的冷和静如一枝傲雪寒梅,芳香沁人。 就连余求都不能拒绝她的要求,令人拿来文房四宝。 两个婢女张纸,采蘩蘸墨提笔,毫不犹豫,停顿都无,再押上自己的手印。多年了,她从恨毒沈珍珍到自省己身,将案子想了无数遍,早已凿刻在心。 余求接过一看,想不到此女不但会写字,还写了一手好字。再读状纸,行文流畅,不显啰嗦又处处提点到位,让人感觉冤情重大,不能无视。他瞥了沈珍珍一眼,心里却不由信了采蘩所言。但他不会帮采蘩,不为别的,就为面子。 冷冷道声状纸可收,他问,“两名人证,本相知你定会算自己一个,那还有一个呢?” “我。” 采蘩望向独孤棠。事发突然,并未和他通过气,但他虽身陷桩桩大罪的控诉中,毫不在意自身,却密切注意她的事,仍能默契如此,令她感动不已。 “你?”余求不知两人渊源始末,只当他滥竽充数,“独孤棠,她虽与你约婚,但并不是这样就能当人证的。我知你有救人之心,但你自身难保,不要多出一桩伪证的罪了吧。” “官差商量杀人灭口之时,我正在场。”独孤棠沉稳说道,“他们身上携带一个信封,是东葛夫人亲笔书信和贿赂银票,也在我手里。” 沈珍珍已经不知道这是今日第几回惊了,脸色煞白,“你……你胡说!我根本没有给那两个官差写过信!”写了,但传信的心腹丫头亲眼看官差烧了那封信的。 采蘩也是头回听说信的事,但她历经大起大落,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容,更何况这是有利于自己的证言。 “东葛夫人,你怎么知道是两名官差?我和童姑娘自始自终没有提过。”浅滩的蛟龙对付小人仍游刃有余。 沈珍珍觉得头顶压山,全身挂了铁一样,都快被压垮了,“我……她被流放之后,我打听到的,这有什么不对?” 到这儿没必要再多说,独孤棠一笑了之。 “独孤棠,你既然说有信在手,拿出来让本相看看。”余求却追之不放。 “余相真会说笑,如此重要之物我怎能随身带着?自然是放在十分安全之处,由我最信任的人保管。”独孤棠觉得余求多问了,“余相还是先关押重要人犯,等开堂审案时,证物也会呈上。” “义父,采蘩已亲口承认她是我的婢女,又是官府逃奴,她这样的身份如何能指我有罪?应该将她立刻捉拿才是。”此时沈珍珍的伪面摇摇欲坠,人人听得出她的阴狠。 “采蘩姑娘若是被你冤枉入罪,之前所有的罪状就要重理,即便她是奴婢,也能求个公道。一旦查出她所说的均属实,东葛夫人只要担心自己就行了。”虽然一片混乱,罗扬已见其中契机。rs 第341章 刀林中的喜堂 罗扬见余求犹豫,心计上来就拱手告辞,“余相,今日是您认义女的好日子,但两案涉到朝廷重臣和您的义女,我觉得还是尽快上报皇上为好。身为朝中监察长官,我责无旁贷,这就进宫与皇上商议该由谁来负责此案审理。”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余求本想拖延一时,至少他可帮沈氏打点一下,所以罗扬这么说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但若流露出不满,之前的大义凛然就可笑了。他很清楚沈珍珍可能真陷害了这个叫采蘩的女子,但说实话,大户之家这种主杀仆的事太多了,是可以问罪,可也没几个能上公堂的,多私底下给钱了事。然而沈珍珍可能会比较麻烦,因为现在被人闹出来了,而对方曾为奴,但这会儿有南陈童氏罩着,要无声无息地处置掉很棘手。 罗扬看了看独孤棠,给他一个安心的表情,“余相,虽然有些委屈了东葛夫人,但童姑娘有状纸有人证,按例要先拘押。如您所说,只要查明无辜,很快就会无罪开释。”加在他大弟身上的耻辱,如今还给那个自以为是的老者,真是爽气。 他一副在等的模样,余求唯有一法,“即便是我亲女儿,我也不会徇私枉法。不过,童姑娘自认是逃奴,案情明朗之前,她又未必是冤枉的,因此我提议也将她一并关押。肃公,你说呢?” 罗扬还未说话,采蘩的声音响起。 “刑司大牢,我愿陪东葛夫人坐一遭。”她知道余求不会让自己独善其身,“我爹已惨遭沈氏毒手,即便受点委屈,也要讨回天理公道。 今日本是沈珍珍认为最该高兴的一天。攀上朝廷最贵的人物,又能借他的力量问难独孤棠,将采蘩小贱人重新踩到脚底。然而,她却怎么也料不到这会儿自己居然要进大牢了。 从天上落地,撞得她哪里还能摆假脸,完全掉了贵夫人的虚荣,神情真慌,“义父,贱人冤枉我,明明是她和她爹偷我家的钱,此案由浙州府尹大人亲理,她和她爹都画了押认了供,如何冤枉得了?我多的是人证还有物证可证明她有罪,怎能因她信口开河而关押我?我不去大牢,那种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了的。义父!”她这辈子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东葛傻了,也顶多觉得不能炫耀自己是官夫人了而已。 余求皱眉,何尝不知大牢之脏秽,但采蘩清冽如雪,那般坚韧无畏,反衬得沈珍珍心虚怯懦,便有些不悦。他以前看她挺能干又不失温婉,是个有脑子的美妇人,故而想法设法弄到手,却不料这时候和别的无知妇人没两样,一点傲性都无,当众让他帮她,真是不知所谓。 于是,他沉了脸,“沈氏。”不叫女儿了,“你既坚定自己无错,不必担心旁的,委屈也只是暂时。” 沈珍珍让那声沈氏唤得心中一凛,如从头被浇了一盆冰水,顿时清醒。她真是急昏了头,这时无论如何不能让余求没面子,必须忍耐,再暗地动作。 她咬咬牙,硬生生转了脸色,“谢义父教诲,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因而有些慌张。女儿问心无愧,不怕恶人诬陷,愿与之对薄公堂。” 余求点了点头,对沈珍珍能及时转过弯来而肃面缓和,“我认你为女儿,皆因你坚强柔婉。只要你是无辜的,没人敢问你的罪。”到底还是霸横了一句。 余求招手,上来一名属官,吩咐道,“将三人送至刑司大牢,因尚未定案,不可随意对待,更不得擅自刑求。 属官道记住了。 众人皆知这声嘱咐主要是怕沈氏受刑。采蘩和独孤棠对换一眼,心意相通,都觉搭福。 独孤棠往前一踏步,众刀卫齐刷刷拔出刀来,没见过也听过他率一支先锋军万夫难挡的事迹,这个少帅的名头真是浴血奋战挣来的。所以他一动,气势迫人,让他们不自禁亮兵器。 罗扬好笑,“这时候反抗岂非告诉别人心虚?你们不用那么紧张,我愿为大弟作保,他绝对会乖乖让你们押入大牢的。” 而独孤棠对那些亮刃视若无睹,似乎信步,却坚定不移,走向了同样让刀卫包围的采蘩。 采蘩双眸晶亮,对独孤棠伸出手来。 刀如林,气煞森森,在两人面前变成了衬托的春林月华,纷纷为之让开路。于是,手手相握,并肩而立,一切从容。 “独孤棠。”采蘩心思敏跃,“我今日来此,特意打扮了一番,还喜气吧?” 独孤棠打量。霞粉云锦流风袖,绣一幅红鹿踏雪。云髻垂柳一双蝴蝶簪,振翅欲展。比起在座挂金戴玉的夫人小姐,她的装扮轻巧灵秀,且恰到好处。 “确实美矣。”他笑。 “进了大牢要换囚衣,这么好看的袍子可惜了。你若愿意,再用它一用,如何?趁着满堂宾客,其中有你的姐夫,也有你不少部属同僚。”她笑。 “哦?怎么个用法?”独孤棠抬眉。便是他,也未必跟得上这姑娘的心思。 “拜高堂,拜天地,夫妻对拜,成亲用。”采蘩紧紧握拢独孤棠的手,眸晶亮。 独孤棠目放异彩,“借假喜成真喜?不用定国公坐高堂?” “你别光顾着高兴,想清楚了便知道这全是我自己的私心。万一我——”看他目光灼灼,采蘩决定虚晃过去,“你再娶,那也是续弦。我以独孤棠之妻入土,黄泉地府必定太平等投胎,不再生事。”她曾想自己死而复生,是不是在阎罗殿里大闹了一场的关系。 独孤棠高兴地笑出声来,神情飞扬得意,仿佛能逼退刀光,什么也不多说,转头就对罗扬说道,“姐夫,请为我和采蘩主婚,再当高堂受拜。” 在场的多看过别人拜堂成亲,但如此突如其来,而且马上就要被押进大牢,生死难料的两人,搅了余相认女的局,却还要借现成的酒宴宾客来成亲,简直闻所未闻。然而,本来坐立难安想走的这些人,就此又不想走了。 沈珍珍眼睛都瞪红了。她本意是想棒打鸳鸯,毁掉采蘩,现在不但看不到对方凄惨,居然还让她羡慕得要死。明明都要坐大牢了,明明都会受刑受审磨难开始,为何还能展露欢颜? 她不知道,眼红是因为她从没有遇到过真正想要去爱,或者真正爱她的人。她的婚姻,她的人生,都是算计过来的。看似光鲜无比,却只是水中影雾中花罢了。 “又主婚又当高堂,于礼不合。”罗扬非常喜欢这一对,因此也想让这场成亲合了礼法,“可否请余相或在场的客人出来一位,为两人主婚?” 余求当然不肯出面,像他这样只贪年轻貌美刺激的男人也完全体会不出其中的情深,“荒谬!此女即便无罪,也是奴婢出身,怎能为贵族妻室?” 但独孤棠天地不怕,“奴婢可赎身,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再者,此刻我与采蘩皆要入囚,身份等同。要娶她的是我,我愿便可。”意思是别人就不要挑三拣四了,一点关系没有。 余求冷哼一声,“你自贬身价,别人却是奈何不得。但看有没有人同你一般,不在意门当户对,只凭一股年少无知的冲动。” 客人们多看余求脸色,他黑了面放了话,他们只有安静。 这让沈珍珍心里刚略微好过了些,却见一人从贵宾席间站起,正是南陈副使大人张翼。 “我愿为大公子和童姑娘主婚,不知是否合乎礼法?”他一摸银胡,眸中沉笑。 罗扬爽朗笑道,“说起来童姑娘是南陈人,大弟是北周人,两国联姻,你主婚我高堂,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采蘩没料到张翼在这节骨眼上再帮自己,不禁感激,屈膝行礼,“谢张大人。” 张翼点头,“我是看在你师父的面上,自认算得上你同行的长辈。” 造纸显人心,他从采蘩的造艺中看到与艳丽容貌不相符的高洁品性,不信她是小偷。至于身份,他也不在乎,名匠中有多少出自寒门,但他们制作的却是无价宝,连带自己也价值斐然。采蘩是一块宝石,只要细心雕琢,假以时日,必能绽放光华。 “这个……排场是有了,情势不容悠哉着来,我就直接进入正题了。”张翼朗声道,“良辰吉时,新人进喜堂,八方来祝。一拜天地——” 独孤棠悄言,“真是很直接,合我心意。” 采蘩抿唇掩笑,但拽他转身朝向楼台的星月之空,跪地长拜。 “二拜高堂——” 金刀卫早就不自觉让开了路,使两人可以面对笑眯眯端坐席间的罗扬,拜过了他。 “夫妻交拜——” 没有双喜字,没有红烛灯,没有锣鼓震天和喜气洋洋的人群。相反,刀气煞人,心鬼如魅,杀机,危机,重重裹来。但两人的心从未如此坚定且欢快过,仿佛让明光照得亮堂堂。一旦成为夫妻,就是一体了,再苦再难两人一道承受,生死之间必将对方考虑在内。而如果没了另一半,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罪,己罪也。己罪,他罪也。但无罪,便两人无罪。 拜过天地,采蘩和独孤棠再复牵手,十指交缠,并肩往楼外走去。身后金刀卫反而显得诚惶诚恐,亦步亦趋,不敢搅浑了那片无言的激荡。 ---------- 祝亲们七夕美好。rs 第342章 一起坐牢欢乐多 大牢在内城刑司衙门里面,刑司典正早得了消息赶来等候,因此采蘩就见到了这位国公夫人的爹。其貌不扬,身材较高大,双眼不小,但感觉睁不开一样,是擅藏心思之人。 而董典正说的一些话可听出董氏待独孤棠的态度是一致的,“大公子从听不进家里人的良谏,总以为是要害你,殊不知管教严厉也全都为了你好。如今身为臣子,居然藐视王法,犯下杀人这等重罪,让国公府上下如何抬得起头来?” “还没开堂,典正大人这话说得好似已经定案了一样。”独孤棠冷冷一笑,“素闻您刚正不阿,糊涂案子不多,原来闻名不如见面。或者您对我积怨太深,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就有些藏不住了?不过,您高兴过早,此案未必由刑司官员审理,暂借你的牢房罢了。” 独孤棠一向是女儿的心头刺,突然要被问罪,董典正确实暗中称快。女儿虽不能再生,但只要独孤棠死了,她还可以过继,控制起来比独孤棠容易。然而,这样的情绪一下子被独孤棠拆穿,还是当着下属们的面,老脸便觉挂不住。 他讪笑道,“大公子误会了,我担心你而已。毕竟此案与当年多桩血案牵扯在一起,关系重大,而受害者非富即贵,恐怕不会轻易放过真凶的。” 独孤棠扶采蘩下车,“真凶?典正大人又糊涂了。若有凭据,怕就怕找不到我头上,反而是您要为人担心了。您别忘了,受害者之中还有我的亲妹妹。还好现在被捉拿的盗贼死得一个不剩,不然不知道会交待出多少见不得光的人和事。我认为,您该真心站在我这边才对。” 董典正听出独孤棠话里有话,神色一沉,“大公子,我自当真心站在公道这一边,无谓于对方是谁。” 他目光冷扫独孤棠和采蘩牵着的手,暗暗不屑,挥手招上几十名衙役接替金刀卫,“男囚左女囚右,即刻押入,快!” 火光中,衙役们为采蘩的妖媚之相所引,色心顿生,想借推搡先占美人便宜。 “谁敢碰我独孤棠之妻,我必夺其命。”无情的杀气让这些手立刻缩了回去。 定国公大公子的妻子!如此身份,在没定罪之前,谁敢再有半分歪心思。 董典正不知此事,皱眉道,“我怎不知你成亲有妻室?” “就在刚才,南陈副使张大人主婚,拜肃公为高堂,余相和众宾客见证,我与童姑娘拜了天地,已是正经夫妻。典正大人明白的吧?我官阶未除,仍是三品武官,我妻亦为将军夫人,只要皇上没有下旨削官,我们就不是谁都可以草率对待的人。您最好关照下去,免得有点什么事也让您这个上官不好交代。”成亲的好处立竿见影,独孤棠能名正言顺护着采蘩。 董典正觉得如此成亲不可思议,但和独孤棠也懒得说什么,只对各衙役道,“余相亦有话,未开审之前不得动用私刑,要好生对待,听到没有?” 众衙役答听到了,心想这是什么案子,抓了定国公的独子,还有余相亲口下令善待。两个女子,一个是大公子之妻,一个看着富贵无比,却又是谁?而且大公子夫妇的手紧紧牵着,若上去强行分离,大公子日后报复怎生是好?一时之间,又无比畏手畏脚起来。 董典正也看在眼里,便道,“话虽如此,这里毕竟是刑司衙门,可不是有些人的新婚喜房,该论的规矩还是要的。你们别磨蹭了,赶紧把人各自带到牢房去,不能用手,还有刀把,只要不留伤痕。” “采蘩,毕竟是要入牢,有些委屈必须受。”将她的手捉了放,放了捉,很是不能放心。 “夫君,我知。”最后下定决心的是采蘩,把手抽了出来收进袖里,转身要走。 独孤棠让她一声夫君唤到眸底泛蜜,却叹,“悔矣悔矣,不该今日拜堂的。” “怎么,后悔娶我了?”采蘩回头笑望,眉梢高飞,全然无视衙役们用刀把顶她的肩。 “如此大喜之日不能喜庆到底,天下还有我这么无奈的新郎么?应该等事情了结再成亲,那就是喜上加喜了。”如今是喜到极致却也愁。 “等事情了结,便得按之前说好的,要你父亲大人出面。所以你就别后悔了,我怎么想都觉得你这回是相当好运呢。”瞪一眼特别用力推她的衙役,肩上疼痛顿减去大半,“常道苦尽甘来,为了这后面的喜,你好好撑住了。” 独孤棠也瞪那个衙役,吓得他退到后面去了,才对采蘩道,“你也别忘了大雪封天的那个小小客栈,心里谁也击不败的活念。” 采蘩点头,步步往后退去。随着两人的距离越远,那些衙役的脸越凶恶。但她经历过最糟的,知道他们虚张声势是为了遮掩他们自己的怯懦罢了。 “将身上衣服脱了,只能剩里衣,从头到脚的首饰一件都不能漏,老实交上来。”女牢头们从里锁上大门,将采蘩和沈珍珍带到铁栅栏前,一人面前丢了一个木盆。里面有一套旧棉衣,还算干净。 采蘩没多话,开始脱外袍。这么乖巧,让将要搜身她的女牢头面色好看了些。 沈珍珍却不动,“我是被这个女人陷害进来的,根本无罪,为何要换囚衣?” “夫人,这里有不少像你这样硬说自己是被陷害的人,但到了最后,越是喊冤的判得越重。这也不是囚衣,是普通的棉衣,但凡关进来的,有罪没罪都得换。为什么?怕你身上带着不该带的东西。”盯着沈珍珍的牢头两眼发光,心道这女的穿金戴银,可得好好敲她一笔。“你不用着急,待我们检查过了,理干净,上堂的时候还给你穿原来的衣服。” 沈珍珍仍不肯,“我身上没带什么不该带的,这些珠宝都是我义父余大丞相送我的,你们要是觉得不该带进来,就去问我义父好了。”不到三言两语,已把靠山搬出来。 “哎哟,我真是怕啊——”那女牢头对同伴眨眼,两人肆无忌惮笑开了,“行,你不换就不换。不过,你得保证绝不向你义父告状,说我俩不照章办事。” 沈珍珍还以为对方听到余相就怕了,自己不用换衣服,却看采蘩只穿单薄里衣被另一个女牢头粗鲁搜身,心中略微解气。 于是,她回自己面前的牢头道,“我答应你。”见那牢头搓着三个手指头,明白是要好处的意思。本不想给,但这方面她一向通透,到底从发间摘了一枚金夹,抛给牢头。 出乎意料,那牢头竟不接,任金夹掉在地上,“夫人误会了,我并不要你好处。我说过了,一切不过照章办事。” 这时,采蘩已换好了衣物。那牢头看见伙伴拿来的木盆中,除了那支蝴蝶兰瓷儿簪,还有一柄乌沉匕首,目光顿时不敢小觑了,向伙伴使了个眼色。 伙伴有数,去取了两圈钥匙来。 女牢头面上堆笑,“两位夫人,请跟我的手下去吧。都快三更天了,想你们也疲倦。大牢里的草垛子肯定比不上你们自家的床,但典正大人已经关照要善待,所以两间牢房都叫人换了新草襦子,还各加一床棉被,新晒新洗的,是我们能做到得最好了。” 采蘩微弯膝,“多谢。” 女牢头眼睛又亮了亮,对采蘩的笑容就有些善意。 沈珍珍则轻哼了一声,看都不看,甩头就要走,却见领路的牢头不动,不耐烦催她赶紧。 牢头将两人领到相邻的两间铁牢前。墙上的火盆让铁窗外吹来的风弄得忽明忽暗,看什么都不太清楚。沈珍珍进了左边一间,采蘩在右边。 “确定换了草吗?怎么闻着又臭又湿?”沈珍珍哪里遭过这种罪,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扇着风,就快被熏晕过去。 “这两间换过,别间没换,自然还是会有味道的。夫人小声点说话,不要吵醒了别的犯人。”领路的这位牢头主动问采蘩,“你还需要些什么?等我出去就下铁闸了,要到天亮才会进来送饭。” 采蘩看一圈,比当年自己待过的府牢要好太多,不但干净,有被子,还有装水的瓦罐和碗,心道打过招呼还真不一样,淡淡说道,“不需要了,请歇息去吧。辛苦。”她深谙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道理,此时就得低头客气做人。 倒是沈珍珍的表现,让采蘩刚开始时有些不解。她以为沈珍珍很能做人,如今怎么变成了骄横无礼的模样。但再一想就懂了。沈珍珍作为大小姐很会做人,作为东葛夫人也很会做人,成了阶下囚这种想都不想到的境地,恐怕是用了自以为正确的做人方式——搬余求。沈珍珍的手段在于借势,聪明地借势。借父亲的势找到了好夫婿。借东葛的势得到了娘家的宠爱。所以到了这里也是理所当然借余求的势,而且一上来就借,是因为对大牢真心恐惧。 终于,也会有这一天。rs 第343章 被打劫的东葛夫人 采蘩明白那种恐惧。即便前世只是个大户人家的丫头,她都不能忍受入狱之迫,更别说沈珍珍了。她给自己倒了一碗水,灯光下照着挺干净,靠被子坐下慢慢喝,同时欣赏着沈珍珍厌弃又害怕的神色。 沈珍珍坐也坐不下,站也站不住,呛鼻的,不知什么恶心的味道令她作呕,觉得自己就快窒息过去。但瞪隔壁小贱人,却发现对方舒服坐着喝水,还一脸幸灾乐祸。心中陡然冒出一股强大的恨意,因此支撑了她。 “看你如此自得,不愧是吃过官司了。”由恨意产生的话当然不会有良善的语气。 “那得多谢夫人,全都是拜你所赐,我如今确实不怕大牢了。说句实话,比起浙府的牢房,这里干净得多,还有清水可以喝。我劝你趁这会儿喝足水再好好睡一觉,一旦开审,是否还会有这种把人当人的待遇却未尝可知。”曾经觉得一场噩梦做不到头,此时能坦然笑谈。 沈珍珍哪里听得进采蘩的话,双手死死抓着铁栅栏,身上的华服配饰发出尊贵的声响,“小贱人,你以为你告得了我吗?上一次没弄死你也不见得就是你命好,不过再重受一回折磨罢了。做人最好永远都别忘了自己的出身,你披着凤凰羽衣也成不了凤凰。你不甘心,那就怪你爹娘去,谁让他们是贱泥呢?生出来的自然也是贱泥种。” 采蘩喝完水,开始铺被子。被子挺大,可以垫一半盖一半,她把自己裹了起来,闭上眼,无意对沈珍珍逞口舌之快。因为这回并不是嘴巴上说得过,谁就会赢。 “贱人不要装腔作势,我最清楚你是什么货色!想你一定奇怪,为何我能抬别的丫头给东葛青云当妾,为何就容不下你。”采蘩再次出现在眼前,这让沈珍珍无论如何都没法挡不住心中的——惧意。 是的,惧意。 这个妖艳媚相的女子乍看俗丽,但若细察慢品,就会发现她的智慧。胆大,心细,只要想做到的,一定做到最好。沈珍珍至今记得她告诉自己东葛青云许妾的那时候。她说,她会敬自己为一世的姐姐,绝不会再有任何多于妾的非分之想。她当时敬茶,手竟微颤。现在想来,她说那些话可能真心。但自己要杀她的心意,也正是那个时候。 沈珍珍原本以为东葛青云顶多就是耍采蘩一下子罢了,毕竟想要爬上他床的丫头,采蘩也不是第一个。而且,东葛自己家里就有侍寝女婢。既然要嫁给这个男子,她心里早有接受他四处留情的准备。然而采蘩竟然能让东葛青云允诺,这大大出乎了她意料,令她心中翻江倒海,最后她决定留不得采蘩。人有贪念,采蘩此时作妾就满足了,但还有几十年要过,万一再生个儿子。自己从十三四岁就盘算东葛青云,终于订亲,却是她爹娘着媒人去提亲,他爹娘同意,他只没有反对。但定亲后短短一年里,他就对她说想纳采蘩为妾。在她看来这是天差地别,所以无论采蘩的姿态多么谦恭,她对这个自己无法掌控的狐媚子恨之入骨,还害怕采蘩有朝一日会夺走她的全部。 “喂!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沈珍珍拼命摇着铁杆,这片浓黑污乱的地方让她失去理智,和寻常任性娇气的大小姐没两样。 不管沈家里面有多乱,至少穿金戴银,身处在奢华的战场,然而牢狱里的死气和血气却令所有的虚荣伪善变得毫无意义,令她禁不住还真了自我。囚,人在口中,四方压抑,只有胡思乱想,且全是负面情绪,怒则怒极,恨则恨极,直至无望绝望。 采蘩很明白,自然不理沈珍珍叫嚣,想那人吵不动的时候就会老实了。然而,突听沈珍珍惊慌叫喊。 “你......你们……是什么人?别过来!” 采蘩连忙转过身去看,只见隔壁牢房里除了沈珍珍之外,竟又多了三个人。 “吵死了!”其中一人站在沈珍珍身后,块头是她两倍,五大三粗的女子,“你吵醒了老娘,老娘还没揍你,你凶个鸟啊!” 胖女子一巴掌拍到沈珍珍肩上,吓得她脚一软,跌坐在地,连连尖叫,“来人哪,快来人!有人要杀我!” 但走道那边的铁门纹丝儿不动。 采蘩立刻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女牢头对不肯换衣服的沈珍珍很容易就放过了,是故意把她和别人关在一间牢房里。单看这么大动静,周围各个牢房躺着的影子们却瑟瑟索索,就知道那个胖女人恐怕不好对付。采石场也有这样的,身材力气可比男人,吓煞人的大姐头。 “别叫了!杀猪哪!”胖女人蹲身凑近了看沈珍珍,眼珠子顿时射出贪光,“呀!姐妹们,姐妹们,快来看,是位有钱的夫人哪!这一头一身的珠宝首饰,咱们随便捡一件,十来年,说不定一辈子就能不愁吃喝了。” 另外两个赶紧凑过来,在沈珍珍头上身上无所顾忌地摸着。 沈珍珍再度尖叫,“我义父是余大丞相,你们怎敢碰我?”对方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恶臭,还有肆无忌惮摸她的手,让她要崩溃了。她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把采蘩送进来的时候,就是夺命的阴谋,但她不知道自己也会落在这个鬼地方,一个有理说不清,有钱反遭罪,有势也无用的地方。 “贵夫人,你亲爹是皇帝也没用。我手上数十条人命,多你一条不多,横竖都是一个死。”胖女人伸手在沈珍珍头上用力一拔,拔下根金簪来,“地上怎么有根金簪?不是你的吧?肯定是以前哪个有钱的死囚落下的,谁拾到算谁的。”收进自己怀里去了。 沈珍珍一开始还挣扎,但她只要稍作反抗,立刻就挨三人的拳头,到后来只能呆呆瞪着她们左一拔右一拉,将自己佩戴的首饰摘了个干干净净,疼得满面流泪却动弹不得。她惯于算计的脑袋完全糊涂,才见识有一种泥巴根本不怕权势,因为已豁出命去了。 “你身上这套袍子看着也不错,挺适合给我当被盖。”胖女人拎着沈珍珍转了个身,把衣袍卸下来。 老大分得最好的部分,接下来就是另外两个平分。 也许不该说可怜,但真挺可怜的沈大小姐被剥得只剩下一件雪白的里衣,连那床棉被和干草褥子都让三人抢了去,只能跌坐在地上冻得索索抖,身上到处疼,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就是俗话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耳边终于清静,采蘩翻身睡去。 第二天一早,牢头们来送饭,见沈珍珍抱着干草冻得唇青脸白,之前已经互相通过气,在心里暗笑连连。 采蘩听那些女牢头称昨晚让沈珍珍换衣服的牢头为成大姐,便知沈珍珍昨晚运气不好,一下子得罪狱长了。 成大姐也看到了沈珍珍,故作惊讶,“夫人这是怎么了?你就算想通了,决定要换衣服,也该等天亮啊?这大冬天的,穿得如此单薄,岂不要冻坏了身子?” 沈珍珍抬起头来,双目射寒光,好不容易聚起些力气,断断续续说道,“你……你们等着,我若出去……必要你们好看!” 众牢头却面无惧色。天下最黑处,人心为其一,牢为其二。但凡被抓进来的,只要能活着出去,就阿弥陀佛了,谁还愿与里面的人纠缠不休。你想纠缠,却纠缠谁呢?牢头错在哪儿?死囚怎究错?根本就是无根无叶的事。 成大姐拿刀鞘敲敲栏杆,“欸,你们仨,是不是欺负这位夫人了?大清早就不消停,嫌自己命太短是不是啊?” 胖女人叼着草叶子,嘴里呜哩道,“大姐,谁欺负她了?她说热得慌,非要把衣服脱了,我们不过借盖一下。规矩我们懂,等会儿她上堂,保准整整齐齐。” “她胡说!是她们抢去的!还抢了我的首饰!那些都是价值不菲之物,小心我告你们!”沈珍珍愤怒,指着其他铁牢里的影子们,用尽力气喊道“只要长眼的都瞧见了。” 成大姐扫了一圈,“谁看到了?站出来给这位夫人做个证。” 无人吭声。 谁傻?得罪死囚事小,得罪牢头事大,能不能活久,都捏在人家手里。采蘩垂眸冷笑。 “夫人,我看您是头回关进来,有点儿承受不住,因此胡思乱想了吧?我们这儿的规矩是这样的,进牢前必须摘去身上的值钱物件,我们负责保管,您出去的时候原封不动还给您。但你昨晚没有让我们保管一样东西,那我们就当没有值钱物处理。您现在说价值不菲的东西没了,这可是为难我了。”成大姐心中冷笑。 一开始就没有,后来当然没有抢走之说。如此,沈珍珍一身珠光宝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牢头们和少数囚犯之间的暗中合作,贪得的珠宝大部分归牢头,小部分归囚犯的家人。 采蘩一清二楚,但她和其他人一样,不会帮沈珍珍说一个字。rs 第344章 后台硬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珍珍开始歇斯底里,大声谩骂每一个人。才一夜,身体和精神上遭受的折磨已让她失控。和聪明没关系,她把自己放在太养尊处优的位置,不付出代价,是调适不过来的。 成大姐果然沉脸,二话不说,叫两个壮牢头把发疯一样的沈珍珍夹了出去。上头吩咐不能动用私刑,但她们有的是方法让那自以为是的贵妇变乖巧,却不留半点伤痕。 弄走了沈珍珍,耳根清静,成大姐看看另一边闭目养神的采蘩,暗道确实沉得住气。她让人打开牢门,亲自端了个三层的金漆红木盒走到采蘩面前,又层层打开放好。已经听说其身份是独孤大公子的正妻,又没给她找麻烦,所以语气也截然不同。 “少夫人,您的早饭。” 采蘩睁眼,看到三个精致的饭夹里装着热腾腾的粥,小菜,还有面点,不禁一愣。她自以为表现良好,因此那些牢头这时还不至于找她麻烦,不过这么好的待遇很是让她诧异。她转头看了看隔壁胖女人捧的海瓷碗,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心里第一个冒出的想法是,有人想毒死她。于是,她端坐不动。 但凡能做到狱长,眼势一定练得一等一,成大姐一眼瞧出采蘩的犹豫,便凑着她的耳边嘀咕道“来送饭的是两个丫头,一个叫春瓶儿,一个叫冬瓶儿,说您放心吃,绝不毒您。” 那位夫人怎么知道她认出两个瓶儿的?采蘩诧异,但对于不毒她的说法信足十分。那位如果要害她,她根本活不到今天。她点头谢过成大姐,等成大姐收过漆金红盒走了,这才拿起筷子。 眼角余光中伏来一道黑影,采蘩朝隔壁闻香而嗅鼻的胖女人看了看“想吃?” 胖女人咽咽口水,点头。 采蘩把饭菜分成两份,推一份过了铁栅栏“吃掉你的小命可不关我事。” 胖女囚拿手就抓“我也没剩几日活头,这会儿死了倒好。”抬眼看采蘩也吃上了,没有拿自己试毒的意思,心道这姑娘胆子大“瞧你年纪轻轻的,犯什么事儿啊?” “你呢?”采蘩反问,撕雪huā馒头,小口小口吃着。 “我是山贼婆子,跟我家那口子干无本的勾当,不小心中了官家埋伏。”所以,等着处斩的判决。 “怪不得说手上有几十条人命了。”采蘩淡然道“既是死罪,还缺身外之物吗?”抢起来那么狠。 “我有一双儿,从小没养在身边,希望他们做正经人。”天下父母心。 “喂,轮到你说了。”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除了聊天,也没什么别的好做。 她也犯了要杀头的罪。采蘩低眸“逃奴,但有冤,不服。” 明明对方只说了几个字,胖女囚却觉得身上冷,令她不敢随口说人人都道自己冤枉的话“冤枉你的,该不会就是和你一道关进来的那个女人吧?” “是。”采蘩心思一转,承认了。 胖女囚一撇嘴“我看她就不像好东西,冲着你这么大方,我也得报答这顿好吃的,你等着瞧,我会帮你好好招呼她的。” 采蘩静静吃着饭,没人看得见那双桃huā眼底结起的冰层。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沈珍珍还没回来,成大姐却来提采蘩上堂。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一路透露消息给她。说皇上重视大公子的案子,钦点庄王,左相李段大人和中书令尉迟大人三堂会审。至于她和沈氏的案子,由钦天监黄大人主审,董典正副审。 采蘩不关心审自己的官,但问那三堂。 “老庄王是当今皇上的兄长,他的长子袭了王位,是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和皇上的关系却颇亲,常往来宫中。李大人本是我们刑司的典正,前段时间升了左相,他儿子李鹤是四方将之一。尉迟大人也是深受皇上器重的,皇上亲征时,他伴太子监国。” 采蘩由此得出结论:两中立一余党。 又觉这位女狱长对自己好得过头,不是单单受了银子的好处,便问“那两个送饭的丫头是什么来历?” “冲着少夫人来的,您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成精鬼。 那位夫人迟早会露面的。想到这儿,采蘩眼睛一亮,看见独孤棠对面而来,似乎是刚在堂上问完了话。他也换了素棉袍,她看惯棠掌柜的简朴,反而觉得顺眼。 “昨晚睡得可好?”独孤棠问。 “好。今早还吃了一顿舒服的。”采蘩答。 如此,擦肩而过。 “少夫人放心,大公子那边肃公交待过了,我家那口子也上着心呢,没人敢给他气受。”成大姐安慰采蘩。 “你家那口子?”现在担心还太早,采蘩心里清楚。 “他是管男牢的牢头,夫唱妇随嘛。”成大姐笑道,随即又刻板了脸“要入大堂了,若得罪少夫人的地方还请多见谅。这会儿刑司进进出出的外人多,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徇私。” 采蘩没再说话,但感到双臂让人夹了抬高,双腿腾空过门槛,然后被压跪在地上。 “两位夫人都是朝廷命官的家眷,尚未定罪前就不用强跪了吧?而且你们好生对待,不要动粗。董大人,你觉得呢?”说话有威严,不失周全,应该是黄炜之父黄天监。 “大人说得正是。”董典正是副审,在刑司是一把手,但这两件案子的主审中他是官职最小,所以语气恭恭敬敬。 “两位夫人请起。”黄天监今日早朝之上受命,其实觉得棘手,下朝后不得不又找皇上讨主意。就因为采蘩的身份。 要说采蘩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在流放途中逃出去的官婢,但有两个问题。第一,沈家告采蘩与其父监守自盗的案子文库里并无记录,而去年各地呈报上来的官奴登记簿上居然也没有她的名字。第二,现在采蘩的身份是南陈大官商的千金。况且,她和独孤棠已经结为夫妻。这么一来,不能单凭她的话就轻率视之为奴。 皇上较为看重现今,道她能从逃婢成为童家千金必有过人之处,有能坦然承认过往,其中可能真有冤情,又牵涉到两国关系,需要谨慎处理。 所以,黄天监十分客气,还让官差搬了椅子。 采蘩谢过起身,坐好了才发现沈珍珍仍跪地不起,双手撑地,跌坐着,面色白里透青,又有一抹病怏怏的潮红。眸中空洞无神,昨晚的衣物是穿回来了,但全身微颤,好像魂被抽走了一样。 黄天监见沈珍珍不动,再道一声请起,最后只能让成大姐她们去扶,谁知沈珍珍连站都站不了,双腿无力拖地。 “这是怎么了?”黄天监皱眉道。 “回大人话,牢中潮冷,东葛夫人可能受凉了,似乎有些体热。”成大姐不慌不忙作答。 “东葛夫人富贵出身,怎遭受过牢狱之灾,也是难怪。”董典正趁机进言“大人,下官有一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黄天监让他只管说。 “一般的案子都是在人证物证充分之下再将人犯关押审理,但此案关键的证据都在浙州,即便今日发出公文,来回就要七八日,更何况还得把证人找齐带上长安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很难再开堂问案。下官以为,此时谁有罪谁有冤尚未定,而且这么把两位当人犯关押也有些过早。准她们取保候审,再由官差紧密监行,严限她们走动的地域,不知可否?”董典正提议“不然还没等到问案,她们就支撑不住了。” 黄天监沉吟片刻“董大人说得不无道理,但此案之中,有两名官差失踪,还有一人丢了性命,颇为严重,且皇上也重视,若出现闪失——” “因此下官建议重保。”董典正已想好“保人要有正一品三公以上的身份,以五万两保金做成抵押文书。弃保逃逸者,保人则要承担最终的罪责。若能满足这几个条件,便可在家候审。” “条件如此苛刻,单是保人就不好找啊。”不过三公以上,保人同罪和家产抵押为条件,就算有人心虚想跑,也是阻碍重重了。 “这个就看两位夫人平时的人情了。”董典正谨首。 在采蘩听来,董典正的保人条件是专门给沈珍珍开的。余求一身荣耀,早位列三公之上,既然是沈珍珍的义父,当然会为她作保。但自己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请得动这样的人。定国公满足三公的地位,却不可能为自己出面。 “好吧,我会禀报圣上。”黄天监答应“两位夫人,圣意若允,我便会派人通知各自府上。在办好手续之前,暂时委屈你们在牢里待一会儿了。不过就算能取保候审,也需每日来刑司报到一次。”再吩咐成大姐把两人带回去。 路上,沈珍珍的眼底有了一丝光,脚下也恢复些力气,能自己走。 成大姐冷眼回她的目光“我知道东葛夫人在想什么,但我也好心劝一句,取保候审,又不是不审。十天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您还得回来,八成还是我帮您保管衣物。” 沈珍珍一哆嗦,什么狠心思都不敢有了。(未完待续。 第345章 半锁长命 第二天,沈珍珍取保候审的通知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教训,连一点得意的表情都没有,甚至也没向采蘩炫耀,催着丫头婆子们赶紧走。 采蘩没有心急。她和独孤棠都被抓了,可以帮她的力量估计都挂着独孤棠那边,而居澜园只有姬三和两个孩子,又不是北周人,难免一筹莫展。大不了等上十天半个月,反正三餐有人送,顿顿精致,没事就打个盹,无聊就找隔壁仨说话,牢头们三五不时还跑来问候,到第三日下午,能打起牌来了。 假以时日,她可以混成大姐头一般的人物吧,这么游刃有余。又想,原来采石场也可以苦中作乐,只是那时的自己彻底无视了而已。 “大玉,有人来探你。”一牢头隔着通道那头的铁门喊进来。 大玉是这位贼婆子的名字,愣被牢头那声喊惊了惊,不小心手抖早翻了牌,“哎呀,一定是那倒霉催的丫头,不玩了,不玩了。”爱耍赖皮的人。 采蘩无所谓,另外两个是不敢。 “不要不知足,我进来三日,也不见人看我。”采蘩靠着墙,抬头看看外面天色,“送晚饭来的,我今天就不用分给你一半了吧?” “那丫头的手艺不毒死人就不错了,我宁可饿死,也不吃她做的饭。”大玉胖脸垮苦。 “你山寨里的使唤丫头?”采蘩随口问。 “不是,是我捡来的丫头。出事时我让她去给两个小子送东西,所以没被抓住。”大玉看到人过来了,压低声音道,“她总把自己当我女儿,我可是不认的。” 这时牢头身后闪出一个年轻姑娘,约莫十八九,布衣布裙,拿帕子绑了一束乌发在颈后,看上去挺清秀。牢头说声快点儿,就走了。她蹲下来把饭盒子打开,送进烙饼,酱牛肉和青葱。递空了,就一声不响坐在那儿,和大玉眼对眼看。 “你做的?”大玉闻了闻,挺香,但做得好看味道更差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姑娘摇摇头,比划个手势。 “哦,是买的就好。”大玉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从沈珍珍身上打劫来的首饰,交到姑娘手里,“是贵族用的东西,要拆开了卖。” 那姑娘点点头,也把小包往怀里揣。 采蘩无意中一瞥,立刻坐直了,“姑娘,你脖子里挂得那个小玩意儿能让我瞧瞧么?”好似是,又好似不是。心道没那么巧,却无比惦记。 姑娘却突然抓紧衣襟不放,另只手收拾碗碟,头也不回就跑到铁门外去了。 “不值钱的破物件,她当宝。”大玉代她说,“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就戴着。半块长命锁。” “你在哪儿捡到她的?”长命锁是对上了。 “邺城乱葬岗。可怜哎,才两三岁的娃子,满脸满手的血,在死人堆里乱爬。我刚开始以为她是傻子,后来发现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挺好。”大玉道。 地点也对上了,但师父没说过他女儿是哑巴,采蘩问,“是天生哑吗?” “应该是吧,反正我养到现在十六七年,没听她开过口。”大玉说到这儿,好奇反问,“你一看她戴的那块长命锁就问长问短,莫不是知道她的身世?她是不是被拐带的大族千金,还是名门中的私生女?” “若她的半块长命锁和我手中的半块对得上,那她该是我师父的女儿。”就算心里激动,面色却没多大变化,“她叫什么?” “月儿。就照锁上的字叫。”大玉想采蘩既然是少夫人,她师父也不会是一般老百姓,“你师父是什么身份?” “我师父给女儿取名为明月,特意让金匠把这两个字刻在长命锁上。”可以确认无疑,“我师父曾是北齐年轻有为的纸匠,后在南陈被皇帝封为纸官署大匠。” “匠人啊。”大玉语气极其失望,那就没好处得了。 “师父临终前念念不忘他的女儿,虽未曾嘱咐要帮他找,但身为他的徒儿,我本决心日后定要到北齐打探寻觅,以圆我师父遗愿。”这个牢越坐越值得了,“大玉,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的落脚处?” 大玉到底一怔,“你师父不在人世了?” “嗯。”采蘩无意多说。 “月儿还不大,她爹也该是中壮年的岁数,怎么已经死了呢?”大玉叹口气,“那她娘?” “走得更早,你捡到她的乱葬岗正是她娘葬身之地。”采蘩道。 “唉——说起来我还一直劝她,有朝一日她能和亲生父母见面的。她也信得很,两年前趁我让她下山看小子们的时候偷偷去了邺城,还以为瞒得过我。我脾气直,干脆问她,她只说自己是孤儿。”此时的大玉看不出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婆子。 “……她的落脚处。”采蘩有自己的坚持。 “你把身世告诉她之后,打算照顾她么?”大玉突然不干脆。 “如果她处境不算好,又愿意接受我帮助的话。”说不上照顾,但她富裕,保师父的女儿一世衣食无忧没大问题。 “她的处境当然不好了。你想,收养她的我要被砍脑袋了,她还得带着两个年纪小的弟弟,一个还没嫁人的姑娘家今后多艰难啊。”虽说月儿亲爹不是名门望族,但看采蘩是富贵人,大玉无论如何想争取一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玉,你刚说不把她当女儿,如今又说自己的儿子是她弟弟,故意套近乎,想让我帮你照顾两小子?”大牢里说话,直来直往。 大玉干笑,“少夫人真是聪明。我不怕死,干这无本买卖,迟早的事。唯一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不,三个孩子。我其实挺疼月儿的。如果临死前能安排好他们将来的去处,我便可以瞑目了。” “你两个小子多大?”采蘩问。 “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大玉忙道。 在独孤棠收养的岁数范围内,正是比较好养活的阶段,于是采蘩道,“只要月儿愿意,你两个小子我就捎带着一块儿养。”照顾这样的词她是不会用的,责任太大,“你应该给他们留了不少金银珠宝,还用担心将来?” “少夫人,您心里明白吧?有钱有什么用?有势罩着,钱才能踏实留在手里。”要说她也富,但没命继续享了,“我希望那两个小子将来能堂堂正正当个地主乡绅,堂堂正正赚钱花钱,能享到儿孙的福气,不要像我跟他们爹似的,今日不知明日。” “不难。”采蘩应允。 大玉却半晌才明白过来,高兴地给采蘩磕头,“谢少夫人。”然后凑近低声道,“月儿住在兴旺客栈,化名日葵。” 采蘩记在心里。 第二日,成大姐走进采蘩的牢房,手里没有提食篮,但笑,“恭喜夫人,取保候审的手续已经办妥了,跟我出去吧,你家里人都在外面等着。” 大玉她们都跟着道喜,采蘩却面色平静,“谁是保人?” 成大姐还是一问三不知,“这我就不知道了,董大人既然吩咐放人,肯定都符合了条件,保人是谁跟我没关系。” “今日送饭的来了么?”采蘩同大玉点头示意,走出铁牢。 “没来。还好,不然就白跑一趟。”成大姐走在采蘩身旁。 但采蘩问这话自有意味。两个瓶儿恐怕是事先知道今早她要被放出去了,所以没来。而她们之所以能得到消息,多半这个三公以上的保人和她们家夫人有些关系。紫鹛也好,飞雪楼楼主也好,那位夫人需要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吗?或者,她根本全没有猜对。 “少夫人,别忘了您答应我的事。”大玉的脸挤着铁栏,大声喊道。 采蘩在通道尽头的铁门处停步,没有大声回应,只对成大姐说,“麻烦你告诉大玉,我尽力而为。” 成大姐点头,一直送到女牢门口,看采蘩将要踏进外面的日光地,才道,“大玉和她那位明日午时斩首。” 采蘩脚步一滞,然后再起步,没有迟缓,也没有犹豫。缘分便是如此,有些长有些短。牢里的大玉是个豪爽女子,温柔的娘亲,她喜欢这样的牢友,但要被处斩的大玉是个杀人见血的强盗,背负的血债必须以命偿还。她帮不了,也不能同情。她只能记住,在人生途上曾遇到过这么一个人,也许让别人恨之入骨,却跟她成了短暂的朋友。 “姐姐!”姬钥冲了过来,大概这几日太担心,竟像小孩子一样抱住了她。 采蘩摸摸他的头,对迎上来的姬三淡淡一笑,“三哥没急到吐血吧?”这个人会像大玉一样,成为生命中短暂的过客吗? “乌鸦嘴。”姬三端详她的脸色,“蘩妹妹,别人坐牢面黄肌瘦,不死也得蜕层皮,你坐牢怎么反倒珠圆玉润,更水灵灵了?” “吃得好。”答案很简单。 姬三奇道,“牢饭那么好吃吗?我想方设法要给你送饭菜来,哪怕一日一顿也行,结果塞多少银子都不让。既然如此,下回你再进去,我就不用担心了。走吧,赶紧回家,雅雅那边再不好哄。” 果然那位夫人大有来头,采蘩想着却道,“去西园昆湖。”rs 第346章 总不能有真心的人 昆湖正月早春色,梧桐枝上沐叶苞。湖边轻晃着一艘小小的船,没有船夫,没有随从,只有一根细缆绳松垮跨系着树干。 领路的小厮摆了个请上去的手势,转身便离开。 采蘩看着四下无人,有些犹豫。 “我以为采蘩姑娘已经不怕我了。”黄纸格的舱门推开,向琚盘坐着,正下一局没有对手的棋。 这人其实很寂寞。从小就被捧得那么高,纵然真有别人无法比拟的才华,是否要一开始就人群中区分开来呢?采蘩上了船,坐到他对面,得出结论:不是。她宁可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有朋友,能撒娇,踏踏实实踩着土地。也许也是因为他处的位置太高了,她无法对他产生男女之情。 “会下棋么?”向琚撑着下颚,目光始终落在棋盘上。 “不会。”采蘩回道。 “采蘩姑娘又谦虚了吧?你说不识字,却能写状纸,一手好书。你说只识纸,却还能造纸,造上品的纸。我还想呢,你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或者,采蘩姑娘不是谦虚,而根本不是真心相交罢了。”向琚勾起嘴角,但笑容冷的。 采蘩失笑,“五公子,有句话我以前说过,可你好像记不住。别人真心待我,我便真心待人。你若自问有真心,再问我要真心吧。” “其实,我也是如此。人真心待我,我真心待人。你我的前提都是要别人先付出,所以我们之间就很难感觉到彼此的诚意。反复试探,又藏深了秘密,总想利用对方。如此到今日竟比陌路还不如啊。”向琚抬眼望她,“我已找到了症结所在,若现在与你剖心,采蘩姑娘以为可来得及?” 采蘩静静看着他,“五公子,我与独孤棠成亲之日,你也是在场的。不管别人如何看,我已是独孤棠之妻,生死都同。”他或许说得对,若真心待她,她可能真会喜欢上他。但这样一个如果并不存在,向琚不会剖心,对谁都不会。 向琚突然笑了,不知怎么看似有些自嘲,“采蘩姑娘想得对,剖心一说纯属无稽。”语锋一转,又是假话,“兰烨因你选独孤大公子而拒我,不太能痛快罢了。” “我以为五公子该松了口气才是。当初我要是答应你的求亲,这会儿会受蔑视嘲笑,甚至遭受牢狱之灾的,说不定就是你了。五公子,你早就不想娶我了吧?在你和东葛青云联手想要揭穿我身份的时候,你们都抱着相同的目的——让我低头。只想我成为你的女人,美玉公子的自尊心作祟。”采蘩淡然敛目,“可惜,我是倔脾气。” “兰烨的确见识了。”自采蘩上船,连一步棋都没走,向琚再笑已温和,就像他对大多数人一样,“采蘩姑娘一出刑司大牢就赶到我这儿来,既然不是为了求我帮忙,那就是为了纸擂之事了。” 他这么待她,采蘩反而安心,点头道是,“离正月十五已经没几日,又出了这种事,似乎不应由我再代表南陈。” “采蘩姑娘是想参加还是不想?”向琚问道。 采蘩反问,“五公子想不想让我参加?” 向琚眉一扬,“连如此一个简单的问题,采蘩姑娘都不能说真心话?” “不想。”采蘩迅速答了。 向琚也答得快,“不想也得去。采蘩姑娘别忘了,你此来长安是皇上的意思。” “但皇上不知道我曾经的身份。”就知道他定会唱反调,采蘩从容应对。与西骋比纸也好,与高丽人打纸擂也好,她并不感觉热血沸腾。只不过,若没有当初的冲动,她也找不到自己要走的路。 “采蘩姑娘是北周的奴婢也好,逃犯也好,在南陈却是童大小姐,皇上嘉许的纸匠。两国的法例条令并不互通,如你这般有双重身份的人也不在少数,北周的某些显赫家族若追朔祖宗本家,在南陈的地位毫不起眼,甚至也是南陈容不下的人,只要瞒得好瞒得巧,确实能有两样人生,再等上两三代,南北皆可正名扬姓。采蘩姑娘本该好好待在南陈,东葛青云即便处心积虑,除了一些不伤本的闲言碎语,完全奈何你不得,但偏偏你自投罗网。”向琚此时端起南陈使节的架子,“那**让人押下,也是余相当众给我们南陈一个下马威。今后再谈两国之事,难免让他揪着这点不放,处处要得我们好处了。既然我们要为你受刁难,你是否也该尽一尽南陈子民的责任?” “想不到采蘩一人之事竟牵扯到南陈利益。”对面这个男人心中装了多大的天,渐显。 “而且,纸擂若胜,对采蘩姑娘也是有好处的。皇上一向重视造纸,对造纸能匠也十分看重。你若为南陈胜出,皇上龙颜大悦,到时你可提一个适当的要求。你在南陈的身份地位越重,北周人越不能追究过去的事。如此一来,最后恐怕是两国协商了结,你从此就能光明正大当童大姑娘了。”向琚好似在给她建议一般。 采蘩站了起来,“五公子不必对我说这些,我来不过一问自己是否还在名单之上。”并不是他认为陈帝会赏赐她,而是他已经知道了西骋带给她的圣旨。因为他不说赏赐,只说要求。 “我期待采蘩姑娘的表现。”向琚不动,没打算要送客。 采蘩想了想,决定问出口,“五公子,这纸擂胜负的背后可牵涉国家大事?” 向琚温和的目光有些灼亮,“你说呢?” “这么反问我,那就是有了。”采蘩微笑,“不知南陈胜出所得的好处,能让皇上大方允我所求?” “不管能不能,总要试试。”脱口而出,真心的话。 采蘩低眸扫过棋盘,“五公子的左手比右手厉害,完全两套路的棋,看上去就好像我来之前,那位置上坐过一个人。”说罢就走,没有再回头。 向琚看回棋盘,不一会儿对面坐下一人,一身玄黑。 “公子,她还真懂棋啊。”黑老头道。 “我现在最好奇的是,她爹是谁。”向琚吩咐开船,黑老头便出去摇桨。 船到湖心,风吹开半扇格纸窗,只见向琚的右手高抬低落,神情前所未有得认真。 在车上等采蘩的姬三听说她还要上纸擂,“纸匠那么多,为何非得要你去,还是这个节骨眼上?难道向五郎不怕结果引争议,赢了都会输?” 采蘩突然一怔,“是啊,为何非得是我?” 姬三随口说说的,见她认真,又道,“说不定向五郎对你仍有情意,虽说你和独孤棠成了亲,恐怕还有不少人没当回事,他未必彻底无望。” 采蘩斜姬三一眼,“这种话今后不用再说了。向琚是什么身份,怎会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你高看了我,小看了他。他身边高手如云,又有众多谋士,将来辅助了四皇子登基,他必定封王列侯,怎能有一个曾经为奴婢的妻子?连妾都不配。” “封王列侯。”姬三笑了笑,“那是他没生过病,想自己能长命百岁呢。” 采蘩明白他的愿望只是要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当下转说别的,“保我出来的人是谁?” 姬三诧异,“我还想问你呢。银子倒是没问题,你那三位大掌事已到长安,银票都准备好了。但保人条件实在苛刻,我们在这里是外乡人,你惹得是余相,还有你公公放话绝不认你这个儿媳妇,等于把大多数的权贵得罪了,童家金山银山搬来都撬不开一个口子。我想着劫狱可不可行,突然今天一早有人送信让我们来接你。到底谁给你那么大的面子?会不会是从前你在北周时认识的人?” “我自懂事起就是沈家的奴婢,十七岁被判流放,也是第一次踏出浙州,见过最大的官大概就四品的。”采蘩说完,长吁一口气。 “姐姐好似很高兴?”姬钥瞧不明白。 “终于能坦然说出以前的事,好不舒服。”撒谎那么久,采蘩仍不能习惯,担着童大小姐的名,也有些惶惶。如今当众承认,再无自卑,反而十分痛快。她爹给她留下的,原来不是一个卑微的身份,而是他这些年孜孜不倦教给她的道理。造纸的道理,读书的道理,做人的道理。心中真正弄懂了这些道理,身份地位就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可以力争的。 “你是舒服了,让我们一群人跟着提心吊胆。世上活在谎言里的人多的是,多数还心安理得,过着老实人难以想象的好日子。你呀,就是皮不够厚。”想要过舒服日子的坏人。跟着她的日子果然挺有意思。 “三哥,我师兄在家么?”如果知道师父的女儿还在世上,最高兴的可能就是于良。所以采蘩想让他去请人。 “于哥这几日有些奇怪哦。”姬钥却道,“每天早出晚归,问他去哪儿也不说。” “去土地庙了吧。”毕竟土地公点了头,对于已经没人教的她和于良来说,机会难得。 ----- 亲们,做面包完全失败了啊。 今天第一更rs 第347章 麻烦的师兄们 “没有。小混蛋说反正他没见着,也没听他爷爷提到过。”姬钥耸耸肩“三哥说他可能迷上了青楼的姑娘,所以怕人知道。” 采蘩立刻没好气瞪姬三一眼“别教坏小孩子。” 姬三不以为然“少年当风流,于良算是开窍晚的了,想当年我——” “三哥,我们对你的风流韵事没兴趣。”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家里要办丧事,他已回城却在相好的那里住,采蘩不会忘记的。“我师兄这会儿就不在家?” “不在。听说你被抓了,头一天急冲冲自己就说去打听消息,结果深更半夜才回来。我们都以为他有办法了,问他,他才陡然想起来的模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横竖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就没顾得上管他。今天你要放出来了,我差人去请他,负责他起居的小厮说他一早就出了门,我们才知道他这两天都这样。”姬三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是迷huā了眼,是什么?” 但采蘩想起于良那日跟她从土地庙回来就不对劲了,不但做噩梦,还生了病,一个大年过得畏畏缩缩。是她疏忽了,该早点问他的。 “丁大。”想到就做,采蘩撩开窗帘,对骑马在侧的丁大道“你们兄弟四个去找找于良,找到就把他带好回来。” “小姐,你身边不能没有人,让阿小留下吧。”丁大却也有主见。 “这里有三哥在,而且我现在是刑司重点监视的人,还有衙役跟着,谁敢这时候找我麻烦。”不〖自〗由的好处在于至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丁大往后看看紧跟的四个衙差,这才同意,带三个弟弟找于良去了。 姬三瞧着采蘩“你又想到什么我们想不到的事?” 采蘩摇摇头“没想到什么,只觉得我师兄不是那种逛huā楼流连忘返的人而已。” 然而,虽然派出了丁家四兄弟,直到天黑他们都没找到于良。于良也没像前两日那样,至少三更还回来睡了觉,而是不见了。 隔天一早,采蘩去了土地庙。老头说他叫老混蛋,但她作为晚辈喊不出口,从此以土地公代称。 土地公瞧见她时挺惊讶“进了大牢的人完好无损,姑娘也算有福啊。”他有个窜大街逛小巷的孙子,消息飞快“正好,我今儿要制作纸浆,你可打下手。” 采蘩当然不会把它往外推,一边干活一边寻说话的机会“老人家,我师兄来过,对么?” 但她才说完,土地公就下逐客令“造纸的时候要心无旁骛,你今天心里杂乱,不但学不好,还耽误我的工夫,回去了。” “老人家。”采蘩哪是乖乖被人赶的“我师兄昨晚没回家。我在他的屋子看到一片油纸,是从您这儿拿得吧。” 土地公歪眼一睁,半晌后叹道“我跟他说过,不要寻根究底,那些人一看就不好惹。” “是那天来搬坛子的人。”采蘩冰雪聪明“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土地公摇头,神情不像撒谎“一年前上门来的客人,正主在车里不露面,只有那两个管事样的人给我一张纸,每个月月底来提货。我试图问过来历,被告诫不要多话。年纪大了,什么人都见过。我一看就是得罪不起的,以后就再也不问了。只不过——” “他们要您准备的是什么?”一问就在点子上。 “我不能说。”土地公却断然拒绝“只怪我当时见钱眼开。” “您和他们之间有守秘的承诺吧?”不过越是如此,越说明那些人来历可疑。 “别问了。”土地公面相凶起来。 “我师兄不见了,怎能不问?但我也知老人家您为难,只请您告诉我,您跟我我师兄说了什么。”这算通情达理吧。 “除了让他别寻根问底,啥也没说。”人不见了,土地公也知道严重,所以没有含糊。 “那我师兄问了什么?”一个出色的匠,心必须缜密细腻且强大。这就是左拐当初对采蘩有信心的原因。造纸所需的四样天赋,嗅觉,眼力,手感,强心,她都具备了。 “他问客人的来历,我当然不知道。又问坛子里装了什么,我更不能说。”土地公想了想“最后我赶他走,他嘟嘟囔囔说见鬼了。我以为他骂粗,就骂了回去。谁知他还挺委屈,说他没骂人。就这些了。” 又是鬼!采蘩心念一转,忙道“老人家,今日只能到这儿了,我改日再来拜访。”有件事必须立即去证实。 “你这姑娘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最好都处理干净了再来。”土地公巴不得她赶紧走。 采蘩走了两步又回头“老人家,在您看来,如何评定最美的纸?” 土地公龇牙笑“在我看来,小混蛋造的第一张纸,最美。” 采蘩道“这话不能让小混蛋听见。” “绝对不能,不然从此更治不了那个小子。”土地公转身干活去了。 离开土地庙,采蘩又到了西园。连着两天来,却是见不同的人。为了正月十五的纸市纸擂,西园一处也成了工坊,她进去时,看到张翼正在指点西骋造纸。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她抿了抿唇,道一声张大人。 张翼让西骋继续,领采蘩到工坊外的huā园,边走边说“童大姑娘昨日来,直接去了正使大人那儿就走了,难道才发现忘了老夫,所以今日补来过?” 采蘩微笑“头一回见张大人的时候,觉得您十分不好接近,想不到原来亲切。”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童大姑娘还是直接说来意吧。”张翼道。 “乌睿是怎样的一个人?”几乎立刻,采蘩问。 张翼怔了怔“让你直接,你却成炮竹了啊。” “其实一直想问的,但我师父对乌睿的事很忌讳,我和于师兄不敢多提。师父走后,发生的事不少,我又离开了康城,所以没想到再问。”而且本来想已经死了好几年的人,挖出骨头来又有何意义? “你来问我,看来是相信你师父的话了吧?以为乌睿是我逼死的。”张翼但叹“这件事我说了很多遍,乌睿的死与我真得没关系。我没有逼他造纸邀功,也没有苛待他,与他不合之说纯粹子虚乌有。” “我师父并没有说过这些话,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也许是过去太久了,采蘩没觉得左拐有多恨张翼,虽然他几乎从不提他。但如果真有传闻中那么憎恨的话,可能连带语姑娘也会一起讨厌了。因为西骋常来纸官署看语姑娘,而西骋又是张翼的得意弟子。 张翼又怔,然后喃喃“原来还是我小心眼。” “张大人,传言乌睿同您争吵,而且还有不少人看到,此事确实否?”于良告诉过她。 “是有那么一次,但——”张翼突然吞吐犹豫。 “张大人,乌睿和我师父都已不在人世,当年的真相只有您一人知道了,我更没有资格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您可以说,也可以不说。”采蘩觉得自己这么找来有些冲动,因为她只是由师兄最怕的“鬼”联想到了乌睿而已,可以说荒谬。 “乌睿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纸匠。我承认,把他硬从纸官署调入御纸坊是有跟你师父抢人的意思,但我也惜才。然而乌睿似乎只认左恒为师,待我和御纸坊里其他人极为冷淡,这样的情形大概维持了一两个月。有一天,乌睿主动来找我请教,我还挺高兴。有了几次交谈后,他便开始造纸,如我期望,悟性极高,技艺由你师父亲手指导,自然精湛。” 采蘩听得很仔细。 “成功造出几种新纸之后,我以为他终于成为御纸坊的一员,他却向我提出一个请求。我拒绝了他。谁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甚至有一次在众人面前暗示,我那天也是有些急躁,冲他落了脸。这就是传闻中我和他争吵的真相。他被人发现泡在纸浆槽中,还给你师父写了遗书,导致坊间传说我如何羞辱苛待他。” “什么请求?”这是关键。 张翼沉吟“童大姑娘,乌睿所提是御纸坊中的绝密,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的,但绝不是他那样一个刚进御纸坊的匠师该知道的。我没有答应他,当然更不会告诉你。” “张大人,此事可能与乌睿之死有莫大的关联。若您不曾苛待他,不曾给他压力,他的死就可能根本不是自尽。”说出来了,但疑惑终于有了出口。 “什……什么?”张翼吃惊“可他留有遗书。” “自尽的原因呢?难道只是因为一个被拒绝的请求?张大人,请您告诉我,乌睿究竟要求了什么,让您如此为难?”采蘩意欲穷追不舍。 张翼最后一咬牙“也罢,告诉你也算不得泄密。乌睿想看南陈传世帝王书。” 采蘩的眼睛眨了两下,知道这个问题也许很傻,仍道“那是史书?”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348章 鬼?人? 传世帝王书,是纸,一种陈帝要求,由当时最好的大匠运用极其复杂的密艺,所造的诏纸。帝王书包括了遗诏,还记载南陈最重要的传世法令和治国纲规,凡写在帝王书上的文字,被奉为天高,即便是现今的皇帝都不能随便改换。开国陈帝下令制造了传世帝王书,如何造成,迄今已没有任何人确切知晓。 “乌睿为何向您请求呢?”听完张翼的叙述,采蘩心里就隐隐不安了。 “也许他认为身为御纸坊大纸官的我能拿到深藏在宫中的帝王书。他说,他只想看一看传闻中最为神秘的纸。我告诉他,帝王书不是人可以随意看的。而且,在他连续追问几次之后,我就反问他到底要干什么。”这就是别人眼里看到的争执。 “张大人,您见过帝王书吧。”采蘩觉得乌睿不会无的放矢。 张翼看采蘩片刻,点头,“当今皇上重视造纸,认为传世帝王书中有无与伦比的造纸技艺,应当有所传承,所以曾让我看过一次。” “一次而已?”既然要传承,一次不可能够。 “是我请皇上收回成命的。童大姑娘一向能想,可知为何?”张翼问道。 采蘩想了想,“传世帝王书不仅有造纸密技,上面所写的每个字都可能动摇国本,若让不良居心的人仿造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错。”张翼赞许,“我甚至建议皇上将现存的空白传世帝王书全部毁去,皇上却道那是元帝传下来的,没剩几枚,想作为传位诏书,同时也作为开国帝王对造纸的功绩传给后世。” “皇上这么放心也有道理。首先技艺失传,且宫中一定有记载到底造了多少枚,只要经核实鉴定,任何仿造帝王书的阴谋都会拆穿,居心不良者很难绕着它打主意。”不是什么纸都能仿造的,就像左伯纸的绝迹。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会有数不尽的名纸因各坊的保护却导致消失,但也有数不尽的好纸替代它们。 “如果仿造者是乌睿的话,也许能造成功。我是这么想的。”张翼摸长胡,“虽然不想承认,你师父挑徒弟的眼光极好,乌睿一个,你一个,都是我一开始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但他就已经看准了。学纸不过两年的乌睿造出的一枚乌云,与你师父的乌云难以区分。” 采蘩惊愕,“乌睿会造乌云?” “当然了。不但会造乌云,他所造的各类名品都青出于蓝胜于蓝,几乎没有仿不成的。不,连一点仿的痕迹都没有。”那么高的天分,真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张翼看着采蘩。有一天,这个姑娘也能与乌睿媲美吧。 “张大人,乌睿长相上有什么特征吗?”采蘩问。 “你师父悼念乌睿那会儿,请康城名画师为他画了像,听说十分传神。你难道没见过?”张翼终于察觉这问题有些怪异,“人都不在了,你问他长相做什么?” 采蘩轻描淡写,“人们都说,天赋异禀,长相也会奇特。” “要说特征的话,是有的。不过不是长相,而是手。”张翼没再多想。 “手?”采蘩屏息。 “乌睿的双手如鬼爪,手指较一般人的长,指腹如吸盘,灵巧且对过手的东西极其敏锐,冷热稍有变化都能感觉异样,是天生的枯树荣枝手。”张翼道。 “枯树荣枝何解?”心里咯噔,她忆起那天从车里伸出来的那只手。 “就是他的手虽枯,但却带给它物繁荣的意思。这个说法还是你师父有一回喝多了,对着别人炫耀他徒弟的时候,他自己说出来的。”张翼笑中有怀念,“我真服了他了。明明是先天身体上的缺陷,竟让他说成宝。” “也确实是宝。”那只手很令人难忘,“张大人,我还有一问。” “问吧。”张翼等着。 “乌睿死在纸浆池中,据说泡得面目全非才让人发现。那——”这问会惊乍人,采蘩却管不了那么多,“您又如何断定是乌睿呢?” “他身上别着带乌睿名字的腰牌,身材也似,而且御纸坊里唯独少了他,难道还会是别人吗?”答到这儿,张翼果然瞪起眼来,“童大姑娘,你什么意思啊?该不会——” “手呢?”采蘩却打断了他。 “呃——手虽然有些泡大,但看得出瘦长。”张翼回忆。 “最后一问。”采蘩也不征求同意了,“乌睿自尽前后,御纸坊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张翼一开始摇头,后来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御纸坊里一切正常,但宫里那会儿遭了内贼。有个小太监手脚不干净,带了一些宫制物出去,谁知在宫门前被拦下,他见败露,立刻撞墙死了。听说是皇后身边的人,皇上就把事情压下了,外头知道的人没几个。但那道宫门就在御纸坊旁边,动静又不小。就在隔天,乌睿自尽,闹得沸沸扬扬,你若不问,我都不记得那么件事了。” “张大人,多谢您告诉我乌睿的事,请转告西骋,土地公愿意教我们,若他想通了,还是过去瞧瞧吧。我告辞。”打听到此,采蘩已有定论,屈膝行了礼后转身就走。 张翼回到坊里,被西骋问及采蘩的来意,纵有疑惑却也觉得荒谬,但道,“没什么,聊了些旧人旧事。对了,你说要住那儿,这几日为何不过去了?” “要专心准备纸擂,还是跟着师傅您得好。最薄的纸全看手功,我对自己虽有信心,但北周亦有出色的年轻匠师,不敢有半点松懈。”西骋认为土地公糊弄自己,不打算再去。 “骋儿,再去土地庙看看吧。我一直跟你说,造纸术也要采众家所长。难得遇到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他愿意教,你就不要耍性子了。”张翼反过来劝。 “师傅。”西骋傲脾气。 “还是你要让童姑娘和于小匠赶到你前头去?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张翼激励徒儿,“至少把那**带回来让我鉴定之物向老人家请教清楚。” 西骋沉默片刻,应了。 再说采蘩坐在车里,心里揣着定论而惴惴不安。丁二驾车,问她去哪儿,她只道随处逛逛,就兀自乱想。 枯树荣枝手。她虽然是第一回听说,但于良比自己跟师父早,很可能见过画像,也听过那双奇特的手,所以他在土地庙前才有些失神寒栗。于良当时可能还没想到什么,只是下意识里有熟悉感,却把它当成恶感,又从来最怕鬼,便引起噩梦和身体不适。 不过,于良也不傻,应该会笃定对方是人。他知道她出事之后一大早出门到刑司打探,结果消息没探着,还很晚回家。可以想见,他在外面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而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巧遇了“鬼”,或者他碰巧知道了“鬼”的落脚处,因而接连几日都早出晚归,在没被人发现的情况下盯着对方。昨晚未归,便是形迹暴露。 乌睿有可能活着吗?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然而,她疑惑重重。乌睿为什么要诈死?他如果只想离开御纸坊,跟师父说的话,肯定能走得了。除非,他要做的事必须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包括师父在内。那么,唯有诈死一途。他死前曾追问传世帝王书,因此可以推测他诈死要去做的事和它有关。他是纸匠,能造传世帝王书将会是一生的巨大成就,但仅仅是这样的理由是毫无说服性的。 采蘩抚额,真是不愿意再往深了想。 咚——咚——渐急的鼓声振耳。 采蘩问,“怎么了?” 丁二答,“是西市口临建的法场,要斩人了。” 采蘩想起大玉,连忙站了出去。昨日已能感受到早春,今日却又回到肃杀的寒冬,奇怪的是,法场之外看热闹的人头攒动,好似积着一股热浪。爱看倒霉的人比爱看幸福的人多,自古如是。 采蘩站得高,马车正好与法场边线齐平,不用跟人挤,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大玉披头散发,身旁跪着一个粗壮汉子。两人皆目光炯炯,面无惧色。如大玉所说,走上这条路便早有觉悟,夫妻同心,无怨无悔。一双红衣刽子手肩扛大刀,左右候着,等最后的杀令。 但采蘩看了大玉夫妇一眼后,并未停留视线,转而在前面几排的人群中找另一个人——月儿。这件事本想交给于良,现在只能亲力亲为。如她所料,那姑娘在第一排。不过,月儿的样子有点不对,脖子里扎着蓝巾,身穿一件宽大的男装袍子,双手交叉收在衣襟里。再看她旁边,都是眼瞪若铃的汉子,和她差不多的装束,动作也一样。 “丁二,用你最快的速度,去把那位素兰男袍的姑娘家请过来。她若反抗,打昏也可。”采蘩警觉。 丁二窜了出去,不知道用了什么暗器,单手拍拍就理出一条直路来,在月儿身后再拍,人就晕了,轻松便带到采蘩面前。 月儿一倒,那排汉子立刻没了主心骨,纷纷追丁二而来。rs 第349章 无劫不成法场 本来这么个来回势必要引起人们的注意,但这时鼓声顿停,监斩官开始念罪状,大家就顾不得别的了。 丁二将月儿往车夫座上一放,一枚银针抵在她的太阳穴,回头对那些跟上来的汉子道,“谁再靠近,我就要她的命。” 对方人数多,但看丁二缺耳凶狠的模样,而且又拿月儿的命来要挟,便不敢动了。 其中最靠前的一个中年汉子开口,“你们想把月姑娘怎么样?” 采蘩看监视她的官差们正走上来,示意丁二的动作收敛些,对那些汉子低声道,“官差来了,想要月姑娘安然无恙,最好若无其事离开。你们住兴旺客栈吧,我跟月姑娘说完话,她自然就回去与你们碰头了。我与大玉有一点交情,对你们没有恶意。” 中年汉子也看到了官差,急道,“我们有大事要办,快放人!” “大事是劫法场啊?”采蘩一笑,“就凭你们几个,不过让刽子手今天多砍几颗脑袋。我看你还有点脑子,应该明白以卵击石的道理。大玉已知自己必死,唯一牵挂月姑娘和两个孩子,你们若真讲义气,还是保这三个得好。” 中年汉子双眸眯敛,对后面的汉子们点点头,让他们散了,然后盯着采蘩,寸步不再让的神情,“月姑娘不会说话,只会手势。我懂。我留下。” 采蘩这时声量恢复正常,“好好的怎么会晕呢?快帮我扶进车。” 三人都进了车里,采蘩这才掀起帘子,好似刚看到官差们一样,“几位,有事?” 官差是来监视她的,态度不会太好,“童大小姐刚搬上车的是什么人?” “这会儿要被砍头的女子是我隔壁牢里的,她的丫头来送她一程,没想到晕倒了,我就借出车子来让她休息一下。”采蘩掏出一锭银子,指向离马车不远处的茶亭,“你们跟我半日也辛苦,不如喝口热茶缓缓劲儿,各位放心,我暂时哪儿都不去。” 官差们拿了银子,什么话都不再说,溜串喝茶去了。说实在的,保人有三公以上的身份,这位大小姐如果逃了,保人就是同罪,还有五万两的保银,绝对出不了事。所以,他们监看得松散,只是趁机要些好处罢了。 且说车里,丁二给月儿解了穴。月儿醒来就听到追魂鼓刹那敲停,立刻挥开丁二,掀了车帘要冲出去,却见刀光晃过眼,两颗人头骨碌碌滚落地面,血如霹雳喷出。她不由煞白脸色,豆大的泪珠噼啪掉,眼前一黑就跌坐在原处,唇上下开合,竟颤声喊出了娘。 中年汉子大吃一惊,“月姑娘,你能说话了!” 月儿这才留意到他,“武叔,你也被这女人抓了?”丁二动作太快,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车里。 “大玉会听见你的声音,也会欣慰有你送她最后一程。”采蘩对她开口说话却不惊讶。 月儿不领情,冷冷看着采蘩,“你让我救不了娘,我要杀了你。”一摸腰里却找不到刀。 “你心里很清楚,若刚才动手,不但救不了人,那些跟着你犯傻的,连带你自己,此时都会成为刀下亡魂。”采蘩倒是抽出了婉蝉,在月儿脖子上比划。 武叔一动,却被丁二制住,只能低咆,“有话好好说。” 月儿面上毫无惧色,双眼仍红,“我没什么话好说。”又对采蘩放狠话,“放我们走,不然我喊了。你自己也有官司在身,不怕吗?” “是不怕多加一条。”采蘩收回匕首,“看来月姑娘知道我的来意,只不知你何时能说话的,连大玉都蒙在鼓里。” 月儿冷笑一声,“哑巴好,说不出谎话,做的坏事也有限。” “你这是拐弯抹角骂你亲爹啊?”采蘩则淡笑,“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在知道我师父,也就是你亲爹还活着的时候能说话的吧。” 月儿目光中愤怒渐渐覆盖了悲痛,“是又如何?十多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哑巴,但原来我还能发出声音来骂他,真是好啊。怎么?他如今想起我来了,让你来找我?我只有一个字——滚!” “满足你愿望之前,我得先确认。”采蘩谨慎,拿出半块长命锁,同时伸手向月儿。 月儿盯了采蘩手中的长命锁一会儿。她不想那么听话,但她的手不由自主解下了从小不离身的半片锁。 两片变一片,一面刻明月,一面刻左氏。确认无误,采蘩将两片都交出去,“物归原主,应该还能修好的。” 月儿不动,“我不要了,你扔了也好,还给他也好,都不关我事。” “月姑娘。我就不叫你明月了,毕竟你这些年是让人叫着月儿过来的,差一个字,恐怕也会不习惯吧。拿着它,这东西对我并无意义,对你却很重要,不要让自己的一时任性,失去了唯一的珍贵纪念。”采蘩拉起月儿,把长命锁往她手里一放。 月儿却扬手,将它们扔到了角落,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说了不要就不要。什么珍贵的纪念?好笑死了。他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吗?这么多年,他自己在南陈当官当大匠,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那就继续过下去呗。突然想起我来,是老了想要我敬孝吗?一块破铁片就想套近乎,没门儿。你回去告诉他,他这辈子只能靠好徒弟养老送终了!” 采蘩咬唇,双眼起雾。 月儿愣住,“你干吗?我又没骂你。” “我很想给师父养老送终的。”采蘩笑容有些苦涩,“可惜,师父他那个臭脾气,大概打定主意不会麻烦任何人。” “你什么意思?”月儿听得糊里糊涂,但心里很不安。 “师父,也就是你爹,他已经不在了。”采蘩将两块锁片拾回来,“这算是他留给你的唯一遗物。你是不是真不要?” 月儿眼珠子睁白,“你骗我。两年前,我还在康城瞧见过他,他看上去精神着呢。” “去年,师父,师兄和我随军送军资,半途被齐军抓了。逃出来的时候,师父受了伤,最终……不治。”采蘩深吸一口气,“师父临终前跟我说了你的事。他心里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他冒险回去葬了你母亲,但怎么都找不到你,又听说你母亲抱着你一起自尽的,所以就以为你已经死了。因此,齐地对他来说是险地冤地伤心地,他到了南陈后便再难回去了。不过,他一直存着一丝你还活着的希望。” 月儿开始抽气,不想让眼泪流下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她失去了养爹养娘,还发现自己的亲爹也死了。 她一把抓过长命锁,胡乱塞进怀里,“你话说完,我可以走了吗?” “大玉请我捎带着你和两个弟弟一些,将来为你弟弟们谋个好出路,我是答应了,但关键在你。我暂时住在西城居澜园,你要是想通了,可带着他们来找我。”采蘩让丁二让身。 “你自己还有官非呢,怎么捎带我们?”死者已矣,为了两个弟弟,月儿不糊涂。 采蘩神情间一点担心也无,“那场官司啊,我赢定的。” 月儿又怔。看采蘩对她的长命锁关切,她便趁第二日给养娘送饭的机会问了这女子的事。说是北周某大户人家的奴婢出身,但受冤枉逃到南陈去,如今回来反告自己的主子,而且还一跃成了定国公独子的正妻,十分了不得。换了是她,恐怕会担心得要死,奴婢出身比她这样的孤儿身份还惨吧,就算受了冤枉,但谁会理会?而且听养娘说,反告的那个主子是余大丞相的义女,怎么看都是赢不了的输局。 然而,看着采蘩脸上的淡笑,月儿情不自禁也相信了起来。不再多说,她叫上武叔,跳下车去。 “丁二。”采蘩道。 “是。”丁二坐上车夫座。 “我心里烦,得找个人啰嗦几句。”撇开自己的官司不提,像极师父的月儿也算不上麻烦,但于良失踪,乌睿可能还活着的这件事,她独自处理不了。 “小姐坐好,咱这就去刑司衙门。”丁二耳朵少一只,却能听见采蘩的心里话。 “不能空手,如果经过生意旺的饭铺子什么的,停下来买点吃的。”采蘩双手合十,对法场方向闭目哀悼。 丁二嘿应,缰绳一放,催马快行。 到刑司衙门报个到,采蘩和丁二在男牢门口等牢头出来。门一开,出来的不仅是牢头,还有姬莲和刘婆子。刘婆子手里提着红漆饭盒 姬莲一见采蘩,目中顿闪凶光。面对早就看穿自己的采蘩,装良善无辜反而让对手笑话。 “你来干什么?”语气不装,但声音还是压小了,毕竟有别人在。 “和你一样,我来给夫君送饭。”采蘩不凶,但也不大方,“看来你送的饭菜不合他胃口,不会是你亲手煮的吧?可惜了一番功夫。” 姬莲咬牙切齿,“谁说夫君没吃我做的饭?他都吃完了,你不必再多此一举。” 非要让人拆穿了才称心,采蘩笑。rs 第350章 新婚小夫妻的第一顿饭 “莲姬,让我纠正你两处错。第一,我是独孤棠正妻,你是独孤棠的妾室,对我说话最好客气点。姐姐妹妹不用叫,道声少夫人还是可以接受的。第二,你这盒子里菜香四溢,还有汤汁在底里漏,显然有人不领情。”那日拜堂十分明智,今日才能仗势欺人,采蘩面不红,运用正妻之能很得心应手。怪不得,天下正夫人多不顾一切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天下如夫人多想变成正夫人,因为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待遇差太多。 “正妻?”听采蘩一声莲姬,姬莲冷哼“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先在青楼里接受男人的求亲,又在别人的酒宴上借宾客跟男人拜堂,你是生怕大家知道你出身卑贱,所以迫不及待就把自己嫁了,以为如此便能名正言顺?但公公婆婆根本没有承认你,定国公府也没有承认你,你少得意忘形。” “独孤棠承认我就行了,毕竟他才是要跟我过日子的那个——男人。”采蘩的话堵得姬莲凸眼“说起来,对你的作为我还挺难理解的。你让自己的丫头作假证说独孤棠动用私刑,莫非是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之的心态么?” 姬莲差点背过气去“别冤枉我!芬儿一时失言,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怎能害自己的夫君呢?” “哦,夫君?你一个妾,夫君也不是你叫的。而你既然不是害他,那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把他弄进牢里,然后由国公大人出面救人,他就明白自己有多么需要家里的力量,从此回家当乖儿子温柔丈夫。”采蘩边说边观察姬莲的神色。 姬莲垂眸,觉得气势不能让采蘩压过去,又马上抬头平视,但一声不吭。 采蘩笑了出来“是沈珍珍教你的?她是那种为了自己不管别人死活的人,你若信她,那就傻了。她整独孤棠绝不会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报复我。你信不信都好,她恨不得独孤棠死,然后就是我死,才能罢手的。” 眸中闪过一丝光,姬莲控制着内心的火,告诉自己不要中这个女人的圈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夫君——”就说夫君,气死她。“是定国公的独子,私自刑求犯人致死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顶多降了官位暂时禁在家中自省一段时日罢了。”同时不得不承认采蘩说对了,她只想独孤棠因此被拘在家里,她就能有机会和他相处。 “北周全法中的一条,凡未经允许私提人犯者,有同谋串谋之嫌,犯命者,有杀人灭口之嫌。若后者确立,等同杀罪,要拿命抵命的。”读书多的好处。“而且这个案子重大,敛巨财必有野心,万一再扣个图谋江山社稷的罪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你连夫家和你好友那边的势力之间敌友都没分清,小心让人利用也不知道。” 姬莲才是小聪明,光打自己的小算盘,目光狭隘“但……但他是国公之子。” “余大丞相说过,贵族犯法也一样有罪。我以为你一向心计多多,怎么这回犯了糊涂呢?”姬莲遇到沈珍珍,似乎和前世的自己一样,猛劲犯浑“杀鸡儆猴,看不明白这么简单的局里你自己成了杀鸡人中的一个。” 就好像要火上浇油一般,姬莲听到后面的牢头吩咐把门的衙役“今后这位夫人再来,就不用往里传了,大公子说他不见。” 看着采蘩似笑非笑,姬莲连伤心都顾不上,气得浑身发颤,恨不能直接掐她的脖子扯她的头发,想要动手。 “小姐,我们回去吧,国公爷和夫人还等着您的消息呢。” 刘婆子一句话让姬莲冷静下来。是了,不管独孤棠和采蘩的感情如何好,过不了国公那一关,正妻也可以不算。 “公公婆婆都没有怪我,无需你瞎操心,夫君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姬莲挺直腰杆走了。 牢头瞧采蘩气定神闲,心想不愧是正室,以对待姬连截然不同的态度热络说道“少夫人,我家那口子跟我提过您,说您一定会来,让我悠着点儿呢。其实不用她说,大公子也提醒过我了。您跟我来,请小心台阶。” “我以为余相说不能随便探视。”采蘩跟上,丁二随后。 “那是什么时候说的话了,如今三堂会审,我当然听三位大人的吩咐。他们不曾说要禁访客,因此看门的两个连刚才那位都放进来了。等会儿我非训他们一顿不可,收点好处就阿猫阿狗往里招。”牢头引采蘩到了一处安静地方,打开铁门,指着尽头“少夫人,大公子就在最里面那间,这里就关了他一人,你们可安心说话。” 采蘩让丁二在门口等,自己拎了东西走进深处。尽头有两扇小窗,光线还算亮,她看到独孤棠盘膝而坐,正闭目匀吸。大概在运功之类的,她不想出声,蹲在铁栅栏前,把东西放下,打开盖,取一只碗盛了饭,正张嘴要吃。 “采蘩姑娘,没有这样的,来送饭的人自己却先吃上了,置于你夫君于空肚之地?”独孤棠睁开眼,沉音淡笑,然后看到采蘩脚边装饭菜的东西“那是饭桶?” “嗯,临时起意的,所以也不像有人备得精致。别小瞧这饭桶,人家饭铺子还不肯卖,等会儿得绕路还回去。”采蘩把自己的碗放旁边,从桶里拿出另一个碗“吃不吃?不吃我留给丁二。” “什么菜?闻着像——”独孤棠站起来往采蘩那儿走。 “五huā肉。”两人同声说道。说完,皆笑。 “知我者,妻蘩儿也。”隔着铁栏,独孤棠在对面重新坐下“正觉得嘴里没肉滋味,心里惦得很。” “不知道比不比得上胖婶的手艺,闻着挺香的,客人也多,就挑了这家。”采蘩压实了饭,又盖上一堆五huā肉,浇了汤汁,递进去给独孤棠。 独孤棠谢了一声,大口便吃,直道香。 采蘩续端了自己的碗,肉太肥,酱汁倒是下饭,也觉好吃“你这是饿了几天了?狼吞虎咽的。” “今早上大姐还派人送饭来,但清粥小菜一碟碟的,吃了就像没吃一样。她不知道我在外头野久了,都是大碗肉大碗酒,烦那些没味道的吃食。”定国公的大公子早就是江湖混客“我以为昨日起就该是你来送饭的,等了一日,望眼欲穿,还是路边饭铺子买的。虽然胃口大开,终究有点遗憾。你我拜堂以来第一顿两人一起吃的饭,竟尝不到你的手艺。”真的,假的,都叹了气。 采蘩清淡神色“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辈子我再没打算下厨房。在煮食那方面,说实话,我一点点天分都没有。你如果非要吃我煮的,找个大夫随身,万一吃出什么毛病,来得急救治。” 独孤棠哈哈笑道“如此的话,不敢勉强。” 采蘩吃了一碗,独孤棠却一气吃了三碗,饭桶就这么空了。 采蘩对那头在等的丁二道“没你的份了,你先忍着,待会儿买两桶补给你。” 独孤棠一伸手,将采蘩的手握住,五指轻柔捏着。 丁二僵立不动。老三说这两人在一起,周围的人都只有“挨整”“好笑”和“肉麻”的下场,看来属实。感觉自己就是多余的,但两人都没说让他避,他只能装壁虎装石墙。 “长公主。”独孤棠突然道。 “欸?”采蘩一愣,随即反应“为我作保的人是长公主?” 独孤棠点头“采蘩姑娘好大的面子。”打算今后一直如此,调侃她就称姑娘“长公主是皇上最喜爱的女儿,嫁在长安,驸马早逝,她膝下无子女,但交友甚广,为人良善谦和,颇得人们爱戴。她一向少问政事,只推荐真正有才学的人士为官,为人作保大概是头一回。” “不是我好大的面子,而是那位夫人好大的面子。”推断是紫鹛或飞雪楼主,但还没有得到本人的承认“我越来越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连公主都能请得动。” “确实让人好奇,不过她帮你如此,总会让你知道她的目的。”独孤棠让她稍安勿躁。 “你可知道乌睿?”一桩接着一桩,都是奇怪透顶的事。采蘩把于良失踪和对乌睿还活着的猜想告诉独孤棠。 独孤棠沉默好一会儿,说道“采蘩,我们卷进来了。” “早出不去了。”采蘩觉悟更高“所以我们要比对方快,在他们预料不到的时候,就把谜底全部解开。只有如此,才能全身而退。” “乌睿若真是诈死,必定和传世帝王书有不可分割的关联。他只是一个热爱造纸的匠人,极可能由别人怂恿。而如今我们所掌握的具有相当野心的那个人,或许就是那个别人。”所有矛头指向一处。 “我也这么想,能布局那么广那么久,各种散碎却又有各种奇特的联系,乌睿这件事也巧合得诡异啊。”采蘩蹙眉“独孤棠,我不知道怎么救于良,很烦。” 一块玉牌,出现在她眼底。 --------- 看到粉140了,星期天双更。 感谢亲们的投票。(未完待续 第351章 任你兴风作浪 玉牌双面平滑,琥珀黄,看上去很普通。但透光下,采蘩竟发现玉中有双蛟腾云门的镂空刻雕。这个图案她见过,在独孤棠所率先锋军的大旗上。 “这是——”她不知他给玉牌的意思。 “这是双蛟令,也是当年蛟盟行走江湖时的标志。蛟盟曾缴各地恶匪共二十七处,有大有小,有多有少,所以也借用其他的势力。刚开始,一些势力当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帮我们,总要经历些波折,直到心服口服才会加入。后来,倒过来求。”独孤棠第一次说蛟盟不为人知的过去。 “加入?”这个词用得似乎不妥,“加入什么?求什么?” “蛟盟。”独孤棠一笑,那般自傲,“真正的蛟盟可不止三十八支剑加我一支而已。蛟盟最后共有十六个大小帮派加入,其中就有长安最大的火龙会。火龙会成员千余人,囊括各行各业,想要找一个人易如反掌。” “蛟盟已解散了。”玉小却看似沉手,采蘩明白独孤棠的决定并非儿戏。 “采蘩,我曾说过你是容易招惹麻烦的姑娘,为了帮你解决麻烦,我需要力量。到了这时候,你我都知道对方不好应付,那么实在也不要硬撑着面子。蛟盟当年解散,我只告诉了师弟妹们,对于那些加入蛟盟的帮派,惭愧,我无心统领,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所以解散也未说。这枚双蛟令是当年约定的信物,见此令如见盟首。我没想过派上用场,但如今若能解你烦心,也算我们没做无用功。你拿着吧,去城北找万马镖局,里面的老镖头就是火龙会的帮主。他若听你调遣,那是最好。若不听,我能让他听话一次,当然也能让他听话两次。”独孤棠见采蘩不接,懂她的犹豫,“我说我解散了蛟盟,但你瞧瞧,谁听我了?尉迟的一句话最对。蛟盟解散不了,因它存在这里。”拇指顶心口,他已坦然接受。 “拿着。”独孤棠不会硬塞,只鼓励采蘩,“任我妻兴风作浪,一切由为夫负责。” 采蘩终于拿了过去,“兴风作浪啊——我还从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应该都是你教出来的,你确实要负责。还有一事,你说我如果去你家兴风作浪,你负责得了吗?” 独孤棠沉声笑道,“这个我不负责,你把国公府拆了,我不可能乖乖重建一个还给国公大人。不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去瞧瞧也好,免得将来对面不识,我俩又臭名昭彰一回。” 采蘩“惊愕”,“我俩臭名昭彰了么?” 独孤棠好似说漏嘴一般,但笑不语。 看采蘩收拾碗筷,他才道一句,“采蘩,等这里所有的事了,你肯跟我过这样吃五花肉就很高兴的简单日子吗?” 采蘩拎着饭桶直起身,妖面清濯,“至少得带一个会做五花肉的厨子,其它简单的部分应该还成,好比洗衣清扫梳头泡茶这些,以前是常做的。” 独孤棠的手掌包了采蘩半边桃花面,目光似水柔情,“以前你在哪儿,采蘩?” 采蘩笑得眼里有水花,“还是别那么早遇到我的好,现在恰恰时。” 铁门开,牢头挺不好意思的声音,“少夫人,刚说要提审大公子了,这个——” 采蘩说声知道了,半面舍不得离开温暖的大掌,“什么时候能有结果?正月十五我上纸擂,你不来我就输了。” “我一定到。”这一诺,不轻,因为此时离十五不过五六日。 衙役们过来押独孤棠走,不知怎么看着有些凶恶,采蘩捉着他的手,突觉心急,但又无可奈何。指尖凉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站在大牢外。 “牢头,可会对他用刑?”她忘了问独孤棠了。 “呃——这个嘛,坐牢哪有不受罪的,但大公子身份尊贵,肃公将衙役们都打点了一遍,谁也不会下重手。少夫人放心吧。”牢头说完,进里面去了。 采蘩却想牢头没说实话。独孤棠确实私提人犯,也确实杀了人犯,如果余求抓着这两点不放,除非案情重点转移,否则肯定要定罪的。 那两个证人!她眼一眯,对丁二说去国公府。她还真有些不信,定国公眼睁睁看着独孤棠定罪,反而庇护显然被人买通利用的大管事和胡说八道的丫头。但她这日没去成,上车没一会儿,让人请弯了道。 先是车子晃了晃,再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童大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采蘩立刻撩开车帘,只见丁二身旁多了两人,左右各一掌抵着丁二的腰,说话的人却在旁边,一辆四马乌木车的车夫。三人穿统制的蓝锦衣,腰刀也一式一样的。 丁二道,“小姐若不想去,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怕。”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又施展着了不得的轻功,让驾车的自己没能防备。 旁边车夫笑,“不用拼命,你家小姐是我主人的贵客,所以特地隆重相请。” “这么隆重的请法倒是头一回,我能否不去?”请还是劫?采蘩看着像后面一个。 “童大姑娘当然可以拒绝,不过你就算不好奇自己的保人是谁,也应该表示一下谢意吧。当面道谢最有诚意,你说呢?”反问,其实不容说不。 “你们的主人是长公主么?”怪不得衣着官式。 “童大姑娘竟已经知道了?主人曾嘱咐过别告诉你,看来有人大嘴巴。不知是谁告诉姑娘的?”车夫神情有些肃然。 “你一副要找人麻烦的样子,我能说吗?再者,也是迟早会知道的事,公主不就让你们来请我了?”公主特意嘱咐过的事,独孤棠从哪儿知道的?而且他还被关着。采蘩心里刚起的焦虑稍稍冷了。她要相信他。正月十五他会来看自己造纸的。 车夫但觉采蘩说得不错,便再问,“童大姑娘,去还是不去?” “你其实并不给我不去的选择,那就去吧。请你的人回自己车上去,你们带路,我不会半途改主意的。”南陈的皇帝和公主都见过了,还怕见北周的公主?而且她也正好可以问个清楚作保的事。 车夫一点头,却只有一人就跳回他车上去了,身法如飘叶轻巧,但道,“童大姑娘,你后面有尾巴,公主没打算连他们也请。” 采蘩慢半拍想到还有四个官差盯梢,回头看却没见人。 “我让人暂时挡了那几个,但并不想引起怀疑。童大姑娘和这位随护还是上我的车,我的人会直接把车驾回居澜园。如此一来,两面不耽误事。”马车停了下来。 能让她带上自己人,应该不像是骗子,采蘩对丁二说声走,便上了对方的马车。 两辆马车就此拉开距离,但车夫不急着赶路,直到四个官差忙不迭跑过去,这才调转了方向,往南行去。 不到半个时辰,进一所高门大宅,两边明瓦白墙。采蘩下车来,面前都是白石地,四周不栽树,只有矮方的花圃,眼中看到一座气派的广楼。不愧是公主府,处处显皇族的最尊贵。 车夫领采蘩和丁二来到广楼前,将丁二一拦,“童大姑娘,公主就在里面,我和你的随护在此等候。” “你不通报?”采蘩问。 “马车进府,就已有人通报了,这时公主应该在等着见你。”车夫道声请。 采蘩独自往里走,发现这楼有点四通八达,正怕自己迷路,身前就来了两个穿青裙的少女,对她微微屈膝,也不说话,静静转身慢步走。她跟后面走了一会儿,等在楼阶上,就闻到兰花香气。 “公主殿下,童大姑娘到了。”少女禀报。 “你们下去备茶。”一个略有些沙的女声,听得出岁月。 少女们道是,不再给采蘩引路,走了。 “童姑娘请上楼。”那声音又道。 采蘩不是听话的乖乖女,但这声音里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令她的双脚不由遵从,自觉往楼上走去。 阳光斜照,彩了一面珠帘。 帘动,走出一位中年女子,面貌姣好,气质温婉。穿着不显,素紫织锦纹的落地大袖袍,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但皇族身份丝毫不逊,全在她一举一动和一双眼中。 采蘩跪,“民女参见公主,谢公主为民女作保。” “童姑娘起来吧。”长公主伸手相扶,“突然半途请你,也不知你愿不愿意,却是我拿身份压你,因此作保一事就算我对你的赔礼吧。” 竟然还能这么反过来说?采蘩对这位以我自称的公主突生好感。 长公主拉采蘩在窗边圆桌坐下,“我虽为公主,但离开皇宫已久,好多规矩都不讲究了。而且我眼睛不好,这么平坐着才看得清你,你不要觉得拘束。” 她这么说,采蘩才留意她的瞳色偏淡,心里不禁诧异,这样一双目力不好的眼居然还能让人感受到气势且甘愿低头。 “公主的眼睛怎么会——”采蘩脱口而出。 “年轻气盛的时候想不开,凡事要争出头,做错不少,夫君过世之后才知道悔,但哭出血泪也无用。我当这是报应,眼睛没瞎已是老天垂怜。”长公主说完,端详着采蘩,“真像。”rs 第352章 有其女,有其母。 “……”采蘩正想问像什么,刚才那两个少女来上茶了,因此中断。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不然,别人问起我为何保你,什么都说不出来可不好。”长公主看采蘩端茶的架子十分漂亮,心中挺喜欢。 “我不知从何说起,不如公主您来问,我有问必答。”果然是有人请公主出面。 “也好,就从你爹开始吧。他叫什么?”长公主看采蘩莞尔,有些奇怪,“何故好笑?” 采蘩回道,“您是最近第三个问我爹的人。好像我爹是什么大人物似的,故觉好笑。我爹人称广先生,是浙州商户沈大老爷的管事,卖身为奴。” 长公主颇有感叹,“还真看不出来,把你教得那么好,自己却是连姓氏都没有的奴身。” “记得小时候种种,那会儿只觉爹烦,现在才明白他的苦心。也许,他是和沈家别的仆人不太一样,天天逼我念书写字,唠叨他自己喜欢做的事,去哪儿都带着我,非得让我听他唠叨。谁想到这些唠叨如今变成了我懂的东西。”就像在心间的一颗种子,有一天突然遇到了泉水,生根发芽,飞快茁壮起来,让自己拥有了强心。 “那你爹怎么会到沈家当仆人的呢?”长公主问道。 “我不知道,爹从没说过。”生气的时候问过,但只有沉默回应她。 长公主静了一会儿,“他那样的人为人奴仆也有苦衷。” 采蘩一怔,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也许因为是自己最亲的人,理所应当接受了全部。爹博古通今,爹能书能画,爹喜欢造纸,还有爹言谈举止斯文有礼,不卑不亢。是啊,她怎么完全不曾有过半点疑虑呢?爹的一身才华究竟从何而来? “童姑娘,说说沈氏冤枉你的案子吧。” 长公主的话让采蘩回过神来,“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就在沈氏出嫁那日,本来我是陪嫁丫头,正在她身边伺候。” “你陪嫁过去之后,东葛青云会纳你为妾。”长公主道。 采蘩点点头,“如今懂事了,才知道很不值当。说回那会儿,官差把我直接押到我和爹住的院子,从里面搜出了银票一千两,还有账簿五六册。” “不是沈家的人,而是官差直接搜出的证物,并当场将你和你爹拘押。”显然是合谋啊。 “正是。入狱之后对我们用了大刑,一开始我和爹怎么都不认罪,但后来爹突然招认,浙州府尹便说可以了,强迫我跟着画押认罪。那天审完,立刻就判了流放烬地,第二日便由两名官差押解上路。” “好快。”故意不让人缓过气来,冤都来不及喊一声,长公主道,“我见过沈氏,在长安城里挺活跃的一个人,擅长打点关系,与多家少夫人小姐相处愉快,应该很有心计。倒是看不出毒辣。” “那两个官差对我爹动辄打骂,从不留手,结果我爹死在……”无论回忆多少次都痛彻心扉,采蘩咬牙,“死在大雪地里,遍体鳞伤。我昏迷快醒的时候,听到官差正商议要在弄死我之前先**我一番,还听他们提到是沈氏买通要我父女性命。” 珠帘突然发出轻响。 “沈氏竟如此狠毒,实在太可恶了!” 采蘩本要看过去,却让长公主这话分了心,“我自知身份低微,但心傲却是天生。即便对东葛青云施了伎俩,沈氏若一开始就表明不允,我也不至于厚颜无耻非要当她夫君的妾。天下男人又没死绝——公主恕民女无状。”言论不小心就大胆了些。 但长公主居然在笑,“无妨,这话我早听过了。” “然而,不但对付我,还对付我爹,流放还不够,非要我们死才能称心如意。她这般赶尽杀绝,我便决心不能等死。就在当夜宿下的福来客栈,趁官差睡死,又有独孤棠帮我弄断镣铐,我逃了出去。”采蘩隐瞒了杀官差的事。杀人是重罪,不管是否事出有因,所以和独孤棠说好,唯有这一桩绝不承认。 “官差睡那么死吗?弄断镣铐这种事都毫无所觉?”长公主有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打死我爹也需力气,许是又拿了好处正做美梦。”采蘩自然而然引出姬钥父母。 “又拿了什么好处?”长公主不觉被引导。 “当日客栈中有两拨客,一是独孤棠,另一拨是南陈姬氏四老爷一家。大概都看得出来官差的色心,姬明夫妇私底下给官差一笔银子,让他们不要打歪主意,能送我平安到达烬地。我装睡,官差就漏出了口风。逃跑时,顺手拿了他们的背囊,里面确实有千两银票。此事也可问我钥弟。”早在心里沉淀了千百回的说法,采蘩镇静。 “千两?素昧平生的一对夫妻出手如此大方,实在是你的运气,否则恐怕那晚你的清白——”还是别说了,免得有人再激动。 “正是如此。那晚大概是我这辈子遇到好人最多的时候,连客栈老板都特意把房间安排在两拨客人中间,希望官差有所收敛。”采蘩这话真心。 “算是千钧一发之际,你陡然转运了吧,真是好险。”长公主长吁口气,“那你不知官差失踪的事?” “最近才知道的。我逃出北周时救了钥弟和雅妹,姬明夫妇遇害,他们与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后来就送两个孩子回南陈康都,再没听到以前那些人的事。”采蘩又如实答了。 “你和姬氏真有缘,还有独孤棠,看来都是命中注定的。”长公主似替采蘩庆幸,“你这次来长安是为父报仇?” “也许公主您不相信,沈氏害得我失去唯一的亲人,我也曾非常非常想要复仇,但我爹有遗言,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好好做人,我知自己是最先做错的那一个,所以到南陈后就没有报仇的念头了。”她想当成过去来处理的。 “你做错什么了?不过想为自己谋个好出路,还只是为妾而已,又不是害沈氏夺她的妻位。沈氏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又虚伪做作,手段毒辣令人发指。看来我这个保人没保错人。我一定要禀明父皇,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你公道。就算沈氏如今是余大丞相的义女,只要证实有罪,必定严惩。”长公主心中已全然信了采蘩的话。 “谢公主。”采蘩这时想起来问,“公主殿下本不识民女,却不知为何会出面作保?” 长公主却不答,只道,“天色要晚了,留你太久,官差要起疑的,我让人送你回去。” 采蘩当然不能在公主面前厚脸皮耍赖,行过礼后跟那两名少女下楼去了。 长公主这才道,“姐姐,你打算躲那孩子一辈子不成?” 珠帘锦布后现出一个人影,紧跟着一声叹息,素手抬帘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帮采蘩解毒的那位夫人。 “我没打算躲她一辈子,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当年我心灰意冷,只想找个地方了却残生,连带刚生下来的亲骨肉都不关心,浑浑噩噩交给孟津就进了山。等我明白过来,出山到处找他们,却怎么都找不到了。虽知孟家遭灭门之灾,不知孟津卖身为奴,更不知她从小伺候人,而且还遇到沈氏那么歹毒的女人。要不是孟津拼了命护她,要不是她运气好遇到愿意帮她的人,我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了。”那张美得令人心醉的容颜,只要细看,和采蘩有三分像,但少了采蘩的妖媚,“身为娘亲,从没有尽过娘亲的责任,你让我如何认她?” 长公主也叹,“姐姐过去的经历那么坎坷,能活着已是奇迹,就不要对自己苛责了。我看那孩子和你一样是个倔强性子,我担心你越晚认她,她越不能接受。这时认,恐怕都要费好大一番工夫。” “哪怕她不认我,我却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的女儿。”容颜凉冷,明艳而不可侵犯,“我以紫鹛之名发誓,要害她的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样的许诺没人会以为是开玩笑,但长公主却笑,“有姐姐这般厉害的娘亲,才有她那般厉害的女儿。天下男人又没死绝。这句话当初姐姐也说过。我看未必要你出手,她敢以婢子身份反告主子,虽有官非在身却仿佛轻松,是必胜之相啊。且不说你何时告诉她,另一头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有什么好说。你也听到了,那孩子的爹就是孟津,我虽犯浑噩,还不至于将女儿交给陌生人。”这位夫人,是紫鹛,也是采蘩的亲娘。 “姐姐,你俩明明只爱对方,为何硬是僵了这么多年?”长公主想要为另一方说好话。 “公主不必再劝,他眼里容不下瑕疵,我也容不下,如今分开住挺好。”紫鹛再嘱咐,“那孩子的事你一个字都别跟他提,不然我与你绝交。” 长公主竟完全没有架子,“是,我一个字不提。但我不提,你认了那孩子,他会不知道吗?自欺欺人。我懒得管你们。” 但也许,那个孩子的出现,会解开两人的心结吧。长公主如此想着,心情大好。rs 第353章 隔代有沟 万马镖局,和别的镖局不太一样。前面是正经接活来做的,后面则是火龙会总堂所在。火龙会,又和普通的江湖派系不太一样,一般不会武,只以人多来造势。曾经一度干收取保护费偷鸡摸狗的事来做,让蛟盟教训了之后,以卖消息和倒腾私货为主。不过近来火龙会有了一个重大变化。老帮主隐退,他的长孙周凡继承了帮主位。不见得又走老路,但年轻人对蛟盟盟首很有意见,觉得没必要再接受约束,尽管加入蛟盟后也没人管着,心里却总不自在。 偏偏在这个不自在的时候,有人拿着双蛟令来见,简直就是撞到了周凡的枪口上。另说一句,老帮主使一手七七四十九式家传火龙枪法,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老前辈,周凡是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破例隔代传位。所以,周凡的武艺也是很不凡的。 不凡的人,多心高气傲,尤其为首那几人看上去实在不怎么样,那就更把眼睛放到脑门后去了。脑门后的眼睛看起来是这样:带头仨,一妖女,一丑女,一不男不女。 当然,眼睛长在正常位置的人就知道,妖女是采蘩,不男不女是麦子,丑女是麦子的新嫂子丑奴。 阿肆夫妻和麦子昨晚一进城就见了采蘩,将最近发生的事听一遍。阿肆如今恢复大名麦肆,是丑奴父亲帐下副将。阿肆听完后,立刻找苏徊和央他们去问独孤棠的案子。麦子已告诉丑奴自己是小妖,姑嫂之上还有一层更亲近的师姐妹情分,两人同声同气帮定采蘩。 拿双蛟令的是妖女采蘩,这么说道,“我想在长安找个人,请火龙会帮忙。” 采蘩很客气,但周凡眼睛没看准,耳朵也没听准,只觉她拿根鸡毛当令箭,回话就鼻孔喷气,“哼,就算蛟盟盟首来,也别想把我火龙会的人当跑腿。你回去跟他说,让他亲自来一趟,我好宣布火龙会脱离蛟盟,从此不由他差遣。” 丑奴是爱动手的脾气,嗤笑一声,“当年你爷爷给我们老大下跪求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刚当上帮主,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你想飞,打过我,我就让你飞。” 周凡傲啊,瞧不起女人,“打你一个算不得好汉。” “周帮主,不如请你爷爷出来说话。”采蘩看看麦子,想让她劝她嫂子。 谁知麦子最尊重大兄,有人不服他,她也主张“教训”,“那么,我俩打你一个。” 周凡道,“我家老爷子不在。”又左右打量丑奴和麦子,“你俩要是输了,不说我欺负女人就行。” 丑奴抬手,轻轻把采蘩往后推,“蘩姐不会武,在场边稍待,等我们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她比采蘩大好几岁,但采蘩是独孤棠之妻,故称蘩姐。 “非要打赢了才能说话吗?周帮主,你们火龙会也卖消息,我问你买也是一样。”采蘩花刀口上的钱不眨眼,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身上事情一桩桩已经够多了。 周凡和丑奴居然同时说不行。 “火龙会当年拜老大为首,还要花钱买消息,岂非笑话?”丑奴这么说。 “我现在是要脱离蛟盟,没决出胜负前,拿盟首的钱办事,传出去谁都可以小瞧我。事关火龙会信义,你这买卖我是不做的。”周凡那么道。 “蘩姐放心,点到为止,不伤及性命。”一向理性的麦子从善如流,不但改了对采蘩的称呼,也认为非打不可。 这毕竟是蛟盟内部事务,采蘩嫁了独孤棠,接了双蛟令,但并不想以此当说话算数的人,转身走到场外。站在她后面的丁家四兄弟搬椅子抬桌,又要茶又要点心,为了让她能舒服看一场龙争凤斗。 这里是火龙会,周凡不服蛟盟,对他忠心的手下当然也不服蛟盟,自然不想听对方的差遣。结果却让丁小两把削刀削得哭爹喊娘,抖着手脚将吩咐办齐了。 场中还没开打,周凡看那个大块头娘娘腔的家伙手中的双刀犹如两轮滚锯,独自就单挑了自己最得力的几个帮手,双眼不由瞪圆,“既然有那么厉害的家伙,何必要你们两个女的跟我打?叫他来,我挑了他。” 丑奴一手握鞘,一手握柄,亮出一段青刃,刃中有红花纹,“他们四个只是随护,并非蛟盟中人。废话少说,赶紧拿你的枪,速战速决,免得耽误正事。” 麦子抽紫剑,剑气拔长,人沉静 周凡双枪在手,但觉那两柄剑压得心里沉甸甸,好似要让自己轻松,“剑好看没用,手底下见真章。”大喝一声,一招火龙戏珠,左右一般灵活,分刺二人。 丑奴正面迎上,青刃如秋舞的花,带着红光隐隐。而麦子轻点枪头,整个人竟借力腾跃而起,从周凡头顶上飞了过去,紫剑回刺他背后大空。 采蘩看着说道,“这个周凡说大话,一招就能定胜负。” 丁大摇头,“不见得。” 他一说完,周凡反手一枪挡住紫剑,并将剑推了出去。麦子落地,向后退两步站定。丑奴亦没有讨得便宜。 “怪不得年纪轻轻能当帮主,此人有真功夫。双枪铁制,刀剑不易砍断。应该很沉,但他运用起来灵活万分,可见有神力。两位姑娘却似轻巧有余而力不足,但胜在招式精妙,若配合得当,也能以柔克刚。因此这场比试恐怕要耗些时候。”丁大老江湖,“小姐,要是再加上阿小,我们必胜无疑。” “但丁小不是蛟盟的人,贸然加入胜之不武。且看看再说,我对这姑嫂二人很有信心。”采蘩不懂武,如今经历大仗小仗也很多了,稍稍能看出一些名堂来。她觉得丑奴和麦子能提出这样比斗来决胜负,并非冲动。 果然,在周凡占优的十来招后,丑奴和麦子的剑法开始变化了。两人刚才各自为战,这时的每一式剑招却好似能拼成一个完美的圆,且愈打愈快,将周凡包在了这个圆中。不久,一支铁枪飞了出来,硬生生扎在地面颤尾。圆消失,丑奴的青剑收势入鞘,麦子的紫剑对准周凡的咽喉。周凡的另一支枪被削没了红缨,成了光杆铁棍垂在手中。 周凡输了。 “你们这是什么剑法?邪门!”周凡喊。 丑奴冷笑,“不想认输么?这是师父专为我二人联手所创的剑法,天下独一无二,专克横力功夫,再比一次也无妨,因为你找不到破绽还是输。” “谁说我不认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周凡有气概,“不过有机会我还是想跟盟首单独比划。” “不出十招。”麦子开口,“大兄的本事你望尘莫及。” 丁大笑呵呵,“大公子能人,一群师弟妹以他马首是瞻,今后小姐有福了,当贵夫人也好,行走江湖也好,畅通无阻。” 采蘩却道,“你别听这些人盲目捧高他,他那点功夫我最清楚,动不动就受伤,实在不怎么样。靠他不如靠己,你们四兄弟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我愿重金长远聘着,心里才踏实。” 丁家四兄弟,除了丁小,三人面面相觑。 丁小不管独孤棠功夫高低,只知道能长远跟着采蘩太好了,“小姐,就算大哥他们将来娶媳妇成家,我也是跟定你的。”这位男儿汉女儿心显然是不会娶媳妇的,而当媳妇却也不大容易,所以压根就没有什么成家立业的念头。 “我们就算娶了媳妇成了家,也能跟定小姐,只要小姐不嫌我们没本事。”连独孤棠的功夫都被说成不怎么样,她愿意用他们兄弟,不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而是没有比这更好的雇主了。 这时周凡大步走过来,神情与刚才的骄傲截然不同,笑容堆起,近到采蘩面前,“你想要我找什么人?” 采蘩见他笑得夸张,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正想让他不要再靠近,却见他一手成五指利爪,往她脖子掐了过来。 周凡还是不服输!两个女人打得他气闷,还要再听一个不会武的女人的话,让他临时改了主意。他要会一会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盟首,与之较量若再输,才心服口服。而想要盟首露面,以这个拿着双蛟令,被尊称蘩姐的女子为要挟,必定能达到目的。但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雪白漂亮的脖颈,眼前却来一道墨光。 对方虽不是练家子,但这道光森寒逼人,让周凡不敢轻忽,立刻收回手去。然而,手心一痛,摊开就见一条划过手掌的血口。他不由心惊,什么东西,劲气就能伤人。 就在这一收一疼的工夫,他面前多了一个大块头,两把薄长刀轮过来。周凡没有兵器,徒手根本不能与削刀匹敌,闪来闪去,衣服却被削得七零八落,狼狈之极。 “我输了!”周凡喊。 “贼滑鬼!你刚才也说输了,却还偷袭我家小姐。”丁小还抽空问采蘩,“小姐,可允我削一锅人肉?” ------ 今天第一更。rs 第354章 胜古纸坊 采蘩还没回,丁二道,“老小,让他认孙子,今后见咱们都得磕头才行。他不认,你就接着削,等他光了屁股,那就削肉吧。” 周凡一听,娘咧,这几位才是真正的厉狠鬼。他虽认输,手段又有些不磊落,但心高气傲也是真,无论如何不想当便宜孙子。因此,咬牙死撑。 采蘩不出声,丁小就不含糊,削了袖子削衣角,削了衣角削衣边,却连周凡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到。 丑奴跟麦子赶过来,对周凡出尔反尔很是不屑,瞅瞅周围惊愕的帮众,说道,“你们这位新帮主说话不算数,又不服管,还是准备换个人来当吧。”不见棺材不掉泪。 众人慌了,跑掉不少,不知道是去喊救兵,还是先溜为快。 眼看周凡上身的衣服被削得差不多了,露出赤精黝黑的胸膛,丁小喝一声,“削肉了啊!” “刀下留人!”苍老却如洪钟嘹亮。 采蘩同时道,“丁小,住手。”但见场子那边快步走来几个汉子,最前面那人是年约七十的老者,但动作丝毫不显老迈,精神矍铄。 丁小出刀收刀都在眨眼之间,冲着光膀子的周凡娇笑一声,站回采蘩身后,哟道,“小姐,这小子一身肉练得好看。” 采蘩笑,也哟,“有我相公的好看吗?” 丁小叹口气,“小姐,您的相公我敢想吗?” 两人在那儿旁若无人论男人身材,丁大头疼。以前丁小还收敛些,如今在采蘩的纵容下,竟光明正大当起女人来,已经无可救药了。 周凡之前是惊,现在是惧,暗道这娘娘腔该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心中叫苦连天,后悔不该对采蘩出手,平白无故弄了这身狼狈,还说不定招惹煞星,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他神魂不定,喊声爷爷却气虚,让老者瞪了一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老者瞪完他,对采蘩抱拳,“在下周蟠,是火龙会前任帮主,不知双蛟令使者前来,有失远迎,请恕罪。” “老帮主不必多礼,您是长辈,我是晚辈,今日来只为请贵帮帮忙,无意用双蛟令来迫使你们答应。不过,给我双蛟令的人说火龙会是蛟盟一员,故而带着想套近乎的。”采蘩和江湖人物混多了,如今纵是武林高手也不怕,“既然令孙要脱离蛟盟,我回去跟人说一声,他自会处理。我告辞了。” 老帮主哪可能让采蘩这么走,忙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童。”蛟盟剑客们不蒙面了,但是否就此说出独孤棠的身份,采蘩选择不。 “童姑娘,我孙儿刚刚接掌帮中事务,还不太熟悉,尤其是蛟盟之定。实话说,当年我们加入蛟盟后,盟首再未露过面,也没有派任何人来过帮里,这些年过去,难免生疏。但我火龙会实属蛟盟,绝不会有二心。姑娘有什么事要帮忙,尽管开口,我们千余帮众必全力以赴。”老帮主虽然一开始是让独孤棠打到服气的,后来却真心追随。 丑奴冷笑,“老帮主,你教养的好孙子。我和师妹打败了他,他认输却又偷袭蘩姐,刚才还口口声声瞧不起女子,居然连不懂武功的都能下去手,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我正说要不要换个人来当你们火龙会的帮主,你认为呢?” 老帮主记得这个声音,仔细看了又看,“你是……丑奴?那个唯一的女剑客?” “不是唯一的,我后来又多了个小师妹。”丑奴见老帮主还记得自己,神情缓了些,“火龙会不干恶事后,我们也没插手过你们的事,不必一来就摆张臭脸。” 老帮主打了周凡的脑袋一记,“这小子跟我吵吵过,我教训了,以为他会消停,想不到真闹起来。” 丑奴不说了,但看采蘩。 “老帮主,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的孙儿想脱离蛟盟,最好还是跟盟首说。”采蘩不觉得独孤棠会死拽着火龙会不放。 周凡嘟囔一声,“我想说,也得先找到人——啊!”又被老爷子揍了。 “不用你找,他会来的。”采蘩道。 “童姑娘!”老帮主还想再次表明跟随的决心。 “这件事不必跟我多说。你孙子想偷袭我,我则划伤了他的手,算扯平。老帮主若有余力,可否帮我找人?如果能找得到,必有重谢。”还是买消息吧,“此事紧急,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无须多说,我不勉强。” “行。”老帮主也听明白采蘩的意思了,就是别跟她多啰嗦,她一点不想管他孙子和蛟盟的事。 于是众人进堂屋,采蘩将于良的事说了一遍,“老帮主如果有消息,不要惊动对方,请先通知我。”她认为诈死的乌睿不可怕,但他背后的力量可怕,于良如果落在他们手里,打草惊蛇的话,必死无疑。 老帮主答应,比他那个别扭孙子爽快太多。 两日之后,消息来了,还是周凡亲自送到居澜园的。 周凡先问一句,“他是盟首?” 采蘩点头,“他是盟首。”她是独孤棠之妻,她的手里有双蛟令,推敲出独孤棠就是蛟盟盟首是迟早的事。 “想不到是个名门子弟,但我还会向他求一战的,他赢了我才服。”周凡自有坚毅。 “我师兄在哪儿?”采蘩单刀直入,对别人的执念不关心。 “不确定,但有人看到他在东郊的胜古纸坊外探头探脑的。后来再看,却发现他不见了。这也是离你所说失踪时之时最近的消息。”周凡答道。 “你能探听到纸坊里的消息吗?”采蘩问。 周凡道,“不能。你不了解胜古纸坊。它是长安最大的纸坊,官纸坊和宫纸坊都不能跟它比,名纸名匠荟萃。为了要防造纸的技艺泄露,用人十分谨慎。毫不夸张地说,甚至要查祖宗三代以上,有点灰底子就甭想了。” “谁是老板?”这么大名气,乌睿是造纸天才,而于良又在那儿探,得查一查了。 “一直只知大掌事打理着,不知道老板是何方神圣。”周凡也已打听过,“大掌事叫午朗,今年四十有五,打理胜古纸坊已二十年了,人人都当他老板,在北周纸坊之中极有名望。他住胜古纸坊后面的宅子里,听一个以前去他家摸过的兄弟说——” 采蘩抬眉,果然干不少“好事”啊。 周凡以为她没懂,“就是想去他家偷东西。那兄弟刚趴上墙头,就立刻被人发现了。据说灯笼多得差点晃晕了他,但就那么一眼,他说那宅子十分阔气,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对了,胜古纸坊后面有山。靠山采料,风水也是一等的。” 一个大掌事的家这么阔气?采蘩道,“你能打听午朗这个人吗?” “混不进去,打听还是没问题的。”周凡拍胸脯保证。 采蘩拿了百两银票给他,“帮我谢谢你的兄弟们,给他们买酒喝,辛苦。” “我上回是不该偷袭你,我知道自己丢人,所以别让我更丢人了。”周凡不接银票就走。 采蘩也没在意,坐在那儿兀自发呆,直到有人冷冷咳了一声。 “大白日里,又是年纪轻轻的,居然无事发呆,一看就当不了好儿媳。”能说这话的,除了定国公独孤遨,也没别人。 采蘩皱眉看着他,心绪还在于良的事上没飘回来,道声,“你哪位?”不是装的。 定国公报上大名,“独孤遨。” “公公。”采蘩站起来行了礼,动作有些迟,“我刚送走一位客人,没注意您来。”看到定国公身后诚惶诚恐的雨清她们,八成是通报不及就有人硬闯,因此怪不得。 “谁是你公公?”定国公气噎,“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你和独孤棠的婚事我不承认。你也当没这回事,另择良婿得好。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上不了族谱,同意当妾,我可以让你进府,但得等独孤棠娶正妻之后。” “独孤棠都没上族谱,我有什么介意的。”采蘩清冷着面容,没脾气,“这声公公是叫得早了点,父子关系还没定。” 定国公一呆,呆后恼怒。众所周知他和儿子关系不好,不久前他还在等真正的嫡子出生,所以独孤棠作为嫡长子身份登族谱的事一拖再拖。但让这女子如此坦荡荡把父子这层关系都否定了,他心中竟产生大不妙感。 “独孤棠是我儿子!”定国公几乎是急切地说了出来,然后才愣,头回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乎这个儿子,虽然已不知闹得如此僵的原因。 “那么,您就是我公公。”采蘩仍不冷不热,但让雨清倒茶来,亲手端了跪下,“公公请喝儿媳妇茶,从此采蘩会当您亲爹一样来孝敬,和夫君一起。” 定国公瞪着那杯茶。他心里清楚,只要喝下这茶,他和儿子之间的僵持就会缓解,甚至以后在这个女子的调和下,父子融洽也是可期待的。 手禁不住伸出去,最终却挥了袖。 杯碎,茶流,人走。 ------- 今天第二更。rs 第355章 总有人喝她一杯茶 采蘩俯身拾杯。丫头们要来帮忙,她道不用。 桃枝气呼呼很不平,“这位国公大人到底来干什么啊?小姐和大公子已经成亲了,全城皆知,他认不认有谁在乎。” “小姐和大公子的婚事完全是由他们自己定的,从求亲到成亲,父母双亲都没有出面。我们小姐也还罢了,亲生父母已过世,童老爷和童夫人又远在南陈,不是不肯,而是赶不及。但大公子的父亲就在长安,他公然说不承认小姐,小姐就难以大公子正妻身份立足。而且,那可是定国公,若去告了皇上,官府可以判婚事无约束的。”雪清心里并不安。 “定国公怎么了?定国公连儿子关在大牢里都不管,就知道质疑小姐。”雨清也很气愤。 桃枝接着说,“这会儿关在牢里的大公子有哪家的小姐愿意嫁他啊?有罪没罪也不——” “乌鸦嘴!”雨清捂桃枝的嘴。 杏枝不说话,只蹲在采蘩身边,想要接碎瓷片。 采蘩却用帕子把这些碎片包了,交给杏枝,“收好,看公公要打碎几个杯子才喝我端的茶。等将来他老了,靠我和独孤棠养的时候,拿出来当笑话说。” 有人笑,却不是丫头们,而是门里又来了一个独孤家的,“这么孝顺的儿媳妇,我爹要有老来福了。这话你该早说,他就不忍心摔了这一杯。” “说不定。”采蘩屈膝,喊声大姐。 独孤兰看了采蘩一会儿,“上回我们见面,我并未接受你,你知道的吧?” “是。”采蘩答。 “一来是你的长相过于妖媚了,我怕给大弟惹祸。”不怕说实话,独孤兰和父亲一起来的,但刻意前后脚,却看到了采蘩的真性子。 “从认识独孤棠以来,惹得麻烦还真不少。”比起第一次的客套,采蘩也随意不少。 独孤兰笑了,又道,“二来便是你的身世,总有些含糊不清,让我不能信任的感觉。” “大姐蕙质兰心,才能轻易看穿采蘩说谎。”心态上轻松,采蘩淡淡回笑,“但愿真相之后,大姐没有对我失望。” 丫头们端茶来,独孤兰却让她们等等,“失望?一个愿意陪我弟弟坐牢的姑娘,一个不惜说穿自己身份反告旧主,也要为我弟弟出口气的姑娘,我想我没什么可失望的,反而还惭愧了。弟妹,你既为我弟妻,是不是也该倒杯茶给我这个大姐?虽然这个大姐未能帮你们做什么,但来日方长。” 丫头们会心笑,忙把茶递给采蘩。 采蘩双手奉茶,“大姐,今后请您多教我了。” “教你不敢当,尽量当个不讨人厌的大姑吧。”独孤兰喝下茶,让自己的侍女拿出一个厚绒锦盒,“希望你与大弟白头到老,和和美美。还有,早生贵子。” 桃枝快嘴,“大姑奶奶,小姐和姑爷只拜堂还没洞房,真是急坏我们。姑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独孤兰笑道,“这对小夫妻都不急,我们急有什么用?不过,迟早的事。” 采蘩打开盒子,是一对无瑕的白玉镯子,一看就十分贵重。 独孤兰亲手给采蘩戴上,“这不是我备的礼,是我娘给大弟备下的,说是她陪嫁中最好的宝贝,让我代她送给儿媳妇。等大弟出来,别忘了去给娘上香磕头,让她也高兴高兴。” 采蘩应是,“依大姐看,独孤棠的案子接下来会怎么审?” “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还直呼其名?”独孤兰发现了。 “习惯了,改不过来。”果然是大姑子,采蘩感受到一点点压力,但她抗压力强,“今后慢慢改。” 独孤兰却也不是那么挑剔的大姑,说正题神情但肃,“听你姐夫说,看到大弟押人进府,以及运尸的小厮都已经找出来了。那个犯人的尸身也由仵作验过,确实是一剑穿心而死。这事不再只是几个人的口说无凭。但那丫头的供词前言不搭后语,准备上刑拷问。不过,即使能证实她说了假话,其他人的证言对大弟仍是不利,而且剑伤和大弟所用的剑正合。我和你姐夫很犯愁,因为如此一来,大弟杀人的罪就逃不过了,而余相肯定会纠着不放,再往上扣更大的罪名。好在皇上支持我们这边,要求三堂必须做到无疑点,拖延进展,还能再想别的办法。” “大姐,改变这个案子的重心,是否会有帮助?”采蘩一直在想这件事。 “你有什么好主意?”独孤兰哦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好主意还是坏主意,一旦捅破那层纸,可能会牵涉到很多人,而且目前证据并不完全,但我怎么都不能任人给独孤棠乱扣罪名。他也许杀了人犯,可那个人犯确实死有余辜,何罪之有?”采蘩示意丫头们出去,细细说给独孤兰听。 正月十二。 午后,采蘩和姬三出门会客。那几个一直盯采蘩梢的官差凑着脑袋在说话,见采蘩出来,表情与从前有些不同,打着笑脸上前问安。 上了车,姬三笑道,“看来他们也知道你相公的案子有转机了,怕得罪你就是得罪他,态度才截然不同。” 昨日,由肃公呈堂新的证人,指独孤棠刑求犯人有情可原,因犯人是杀害定国公三女儿的凶手,且有可能受人指使,意图在送亲途中杀害独孤棠兄妹。三堂上书皇上。皇上认为案情发生重大变化,若一切证实无误,独孤棠有罪无罪就需重新来定,而真凶将被严惩。 新证人是独孤棠的妾室胡黎。胡黎供认自己是天衣教徒,受烟雨阁妈妈指派混入定国公府,监视独孤棠并借机下手除去。烟雨阁立刻被刑司查封,全部人关押在牢等待审问。胡黎且指定国公续弦董氏为买凶杀人的主谋,曾亲眼看到董氏给妈**信。董氏被传唤上堂,不认胡黎所述,因人证物证皆不足,暂且禁足国公府,不得外出。 原本,独孤棠和采蘩打算不惊动天衣教主,暗中盯着烟雨阁的动静。如今采蘩却认为不宜再等,让独孤棠安然脱身才是当务之急。所以告知独孤兰此事,借肃公之力将烟雨阁端了窝,并为胡黎提供性命保障,让她转为独孤棠这边的证人,令董氏措手不及。 “昨晚李左相悄悄去了余府,过一个时辰才出来,而且面色不好看,显然余大丞相也没想到我们竟出了这么一招,还这么快的动作。大概没辙了,李左相走后,余府又出来两个人。你猜他们去哪儿?”姬三算是采蘩和央他们之间的传话人。 “董府。”采蘩道。 姬三翘大拇指,“蘩妹妹,你胸有成竹啊。” “一直以来,董家刻意和余求保持距离,但董瑛之父是余求管下的官员,与上官关系淡漠反而显得可疑。余求从来对独孤等四姓有所顾忌,其下官员之女嫁了定国公,这么好的机会怎可能放过,软硬兼施也会让董典正听他的话。董典正肯定答应了,不然轮得到他升官?所以,余求和董典正之间有勾结。独孤棠是定国公唯一的儿子,他死了,独孤氏就算断了血脉,对余求的好处可谓大极。而董瑛可选人过继,那就是人偶任操纵了。”独孤棠倒霉,两家却得利。沈珍珍只想让她没了依靠,但余求是借沈珍珍起事扳倒定国公,最终要走向朝争。 “定国公得知董氏可能是害死女儿的凶手,气得当场抽刀要砍她,董氏则嚷嚷着要回娘家。我还打探到姬莲挨了定国公的耳光,被关在柴房里,说她居心叵测,和董氏狼狈为奸。”姬三幸灾乐祸。 采蘩说道,“只要烟雨阁的妈妈交出那封信,董氏谋害继子继女的性命就罪证确凿。不过,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天衣教主神出鬼 第356章 是你? 下了车,酒楼前就有人来迎采蘩。 “童姑娘?在下午朗。” “午大掌事,幸会。”留意到他搓手,应该一直在外等她,采蘩心里有些诧异,“你不必亲自迎我。” 午朗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中规中矩的相貌,“童姑娘是造出左伯纸的人,在下十分钦佩,早就想见上一见,但等无妨。这位是——”问起姬三。 “这是我三哥,女子在外行走不方便,他常伴我出游。午大掌事不介意吧?”介意的话,采蘩不打算吃这顿饭。 “其实我也带了一人来,童姑娘不介意就好。”午朗带采蘩和姬三进了包间。 一人对窗坐着,闻声回头,看到采蘩不由一怔,“是你?” 采蘩当然也认出那人,“想要招小混蛋进御工坊的御工大人,真是巧啊。” “原来你就是南陈那位女纸匠,那日我提到你,你却一字不透。是深藏不露么?”他仍是一身青袍,但腰间没有挂铜牌。 “没必要四处宣扬。”采蘩不以为意,“就如同御工大人一样,只知您的官阶,不知您的大名。而且大人也说了,造出左伯纸也没什么了不起。” “我不是这么说的。”青袍客否认,“我说的是——”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大人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不过那么大一段,就不用再重复一遍了吧。”采蘩打断他。 午朗见两人有点针锋相对,虽然莫名其妙,但觉有必要说清楚,“童姑娘,这位可不是简单的御工大人,而是庄王爷。” 采蘩和姬三皆是一惊。 “你们长安城里有几个庄王?”姬三问道。 午朗笑,“整个北周就只有一个庄王爷,所以二位说话客气点儿好。” 采蘩还是有疑问,“那个主审独孤棠的庄王?” 庄王自己确认自己,“不错,我就是主审你夫君的那个庄王。早知今日见的女匠是你,我就不来了。私下见犯人的家属,若让人知道,以为我徇私舞弊,包庇犯人。” 左一声犯人右一声犯人,采蘩听了来气,“此案尚未有定论,独孤棠还不是犯人。” 庄王却道,“他被人告杀人,关在大牢里,对我而言就是犯人了。还有,你别再问我任何跟案子有关的事,免得更说不清楚。” “即便我不问,庄王爷这会儿与我同桌吃饭也一样说不清楚。”庄王避嫌,采蘩却更想避嫌,本来无辜的独孤棠,别因为这顿饭成了不无辜。 于是她对午朗道,“午大掌事,你我改日在一块儿吃饭吧,到时我请。” 姬三却拽住了要走的采蘩,低声道,“你傻呀。”这么好的,套消息,贿赂买通的好机会。 “你才傻。”采蘩骂回去,她一看这位庄王爷就是不好讨好的人,而且还怕吃力不讨好。 “童姑娘不要想太多,吃顿饭罢了,而且又不是只有三位,还有我呢。”午朗哈哈一笑,“若真有人说三道四,我愿上堂作证几位没有私下串通。” 姬三拉采蘩入席,“不过以纸会友的一顿饭而已。”同时找了个话题,“庄王爷既是皇族,怎么又是御工大人呢?” 午朗帮答,“皇上本要王爷辅助政事,但王爷一直不愿意,只想闲散而居,甚至一度请求离开长安回封地。后来皇上戏封了王爷一个御工的官职,管宫中各个工坊的总务,想不到王爷任起来颇有成就。也是王爷,放宽了民间作坊的限制。好比胜古纸坊,二十多年前只是让官纸坊束缚了手脚的小工坊,如今却能压过官家去,连宫里都跟我们订货。” 采蘩今日来却不是要听庄王的功绩,“午大掌事,胜古纸坊的大老板是谁?” 庄王拿起酒杯,浅啜一口,“童姑娘,你想到胜古纸坊当纸匠的话,问午朗也是一样的。” 采蘩心想,关他庄王爷什么事?上回遇到他,她就一下子和小混蛋站一边去了。这回也是,尽管知道该讨好他,却没办法低声下气。是他不慌不忙说话的语气中盛气凌人吗? 她想顶庄王的话,却让一旁看出来的姬三截了过去,“午大掌事看我妹妹能到胜古纸坊当纸匠么?” “童姑娘在南陈赫赫有名,又会造左伯纸,胜古纸坊对如此人才是求之不得的。不过,此话当真还是戏言?”午朗似乎真有招揽采蘩的心思。 “午大掌事糊涂了,童姑娘随南陈使团来的,也要随南陈使团回去,怎能跑到你的纸坊里当匠人?你愿意,童姑娘愿意,南陈张大人还不愿意呢。他是御纸坊大匠师,也求才若渴。而且,童姑娘还是这次纸擂南陈的代表,和你们胜古纸坊是对手。”又是庄王。 “对啊。”午朗好像忘了这事,“童姑娘是比哪一最?” “午大掌事,这个要到当天才能公布。”采蘩本想假装考虑当纸匠的事,借机去胜古纸坊参观的,结果让庄王搅了局,心道这人果然和她不对付。 “童姑娘是南陈的秘密武器。”午朗眨眨眼,“我懂了。到时,拭目以待。” “胜古纸坊也有人参加纸擂?”采蘩把握第二次机会,“听说你们纸坊中名匠很多,还能仿造各种名纸,纸擂之最肯定誓在必得。” 午朗谦虚道哪里,但毕竟有自信,“北周上擂四人,胜古能占两个,自然不敢有付所托,定然全力以赴。只是别跟童姑娘撞上了才好。虽说名师出高徒,这两人也是胜古将来的希望,却没有像童姑娘这样能造失传百年的纸出来。” “那是侥幸。”采蘩正想如何开口问于良的事。 “其实这次冒昧邀童姑娘出来,有一事相问。”午朗却道。 “午大掌事请说。”被庄王一搅和,采蘩自己忘了问,反被午朗提醒。 “这两日火龙会在打听我,听说是童姑娘要买消息,不知是为了什么?”午朗接着笑接着道,“我请童姑娘来,就想帮你省了这买消息的银子,有什么要知道的,直接问我就是。” 完全让人掌握了主动,采蘩难得尴尬,“午大掌事爽快人。” “而你却在兜圈子。”庄王凉凉一句。 采蘩都懒得看那位不对付的王爷了,和姬三交换一个眼色,对午朗道,“午大掌事,数日前我师兄在胜古纸坊附近失踪,因此我才请人打听你。” “你师兄是哪位?”午大掌事神色端正起来。 “我师兄叫于良,长相老实人也老实。可能知道了胜古的名声,想知道我的对手是谁,所以自己跑去打探。想问午大掌事,有没有见过他,或者听纸坊里的人提起过。”关于乌睿的猜想,当然不能说。 “于良?于良?”午朗重复了几遍名字,然后摇头,“不曾见过,也不曾听闻。抱歉,童姑娘,帮不了你。” “人失踪了,你有没有报官?”庄王好似压根不在意采蘩不理他。 姬三见采蘩没打算开口,他便开口,“报了官,但京兆尹庞大人暂时不能外出,所以底下官差似乎也无心帮我们找人,只能自己四处打听。” 和颜辉跑了的庞心柳,其父庞同因允独孤棠私提人犯而被问渎职,如今禁家中闭门思过。 “原来是这样,那就没什么了。我本以为哪里得罪了童姑娘,童姑娘才让人打听我。”午朗恢复笑脸,“我回去后再问问坊里的人,有消息一定通知童姑娘。” 采蘩道谢,当下吃饭不提。 吃过饭回到车上,姬三累得往桌上一趴,“看午朗不像撒谎。胜古多大的名气,四个参加纸擂的人选它占二,这说明它里面确实名匠众多。你想想,好比一个客栈,如果是黑店,能有那么多客人,还住着不肯走?乌睿到底是不是诈死且不去说——”他严重怀疑采蘩关于这件事的猜想,“就算还活着,躲在胜古纸坊里,鬼鬼祟祟造帝王书,午朗那么精明的人会发现不了?” “可以是同伙。”采蘩看到庄王进了他的马车,顿时眯眼,让丁大驱车暗暗跟上。 姬三问,“你跟着庄王干吗?奇怪了,你不讨好他,也不怕他,还处处跟他作对,想你相公多受罪?” 采蘩也不知道,但主意不改。 约摸跟了大半个时辰,丁大的话传进来,“小姐,对方肯定发现我们了,绕同样的几条街兜圈子呢。” 姬三拖采蘩后腿,“哈,看你怎么办?” 采蘩一想,“丁大,把车子赶上去,说我求见庄王爷。” 丁大照办。 两辆马车并驾而停,庄王掀布帘,“童姑娘还有什么事?” 采蘩也掀帘,问道,“庄王爷今日和午大掌事一道来,是巧遇还是事先说好的?” 庄王这回没刁难她,“我去胜古取纸,他事先并不知道。看他要出门,我就让他请我吃饭,所以就遇到了童姑娘。” “听起来,庄王爷您对胜古纸坊十分熟悉,请问里面可有一名双手似枯树的巧匠?”对午朗不能问的事却对庄王说了,采蘩自己也有点没想到。 “纸坊里没有枯树荣枝手。”庄王却不耐烦起来,“童姑娘,你我若继续如此说话下去,很快就有不利于你的谣言了。” 庄王的马车飞快驰离。 -------- 今天第二更。rs 第357章 守株待兔 正月十五,天未亮,一片净黑。 “你确定吗?这大冷的天不说,今**可要上擂台的啊!不怕冻僵了手指头不灵活,什么最都成最差了。”拿这种语气说话的,除了姬三,没有第二人。 “应该没错。”采蘩的声音。 “唉——我可能上辈子欠你了,活着的时候跟你上刀山下火海,估计死了还得让你利用。什么叫应该没错?你喜欢猜谜,我可不喜欢。”但其实采蘩没让他来,姬三自己硬要跟的。 “那日我问庄王的是,胜古纸坊有没有一名双手似枯树的人。但庄王却是这么答我的,纸坊里没有枯树荣枝手。枯树荣枝手这个说法是我师父专指乌睿的,北周的人怎么会知道?而且,你没觉得庄王爷特别强调了纸坊里没有这几个字吗?”采蘩靠在树后,一身黑衣。放心说话,是因为前面有人放哨。 “没觉得。”姬三就在隔壁一棵树后,也黑衣连身,但他今日打算戴面具,雪白大笑的那张假脸挂在脖子上。“你问纸坊里有没有那样一个人,他答纸坊里没有,哪里不正常了?” “三哥,你可真让我失望,还阎罗呢,身为杀手,一点观察力都没有。”采蘩如此解读庄王的意思:乌睿在午朗家里。 “别的都不说,庄王爷为什么要帮你?”推想从根本上就不成立,所以不用观察下去。 这里,采蘩语塞,片刻后只能说,“他也不算帮我,更像是无意中漏了口风。”不想在庄王身上打转,又道,“乌睿与土地公约了今日取货,他们一定会出门。正逢元宵,白天人多口杂,还有纸市,名门贵胄都往街上凑热闹,多半会赶早,我们在这儿等上一会儿也没损失。” “等一晚上了。再说,纸擂呢?不比了?那可是唯一能跟陈帝要好处的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你反告那个沈氏成功后,打算回沈家继续当奴婢?”姬三觉得她不分轻重,当下纸擂是最重要的事。她造纸那么出色,一定能赢。 “我只有一个师兄。”师父临终遗嘱,让她带着师兄。因而,她认为目前没有比找到于良更重要的事。 “我羡慕他,没见你那么热心帮我解毒,只知道利用我。”姬三心里真酸?才怪。“不对,你有两个师兄。” “能者多劳。”谁说她没帮?但这事急也急不了,她又不懂医术。“至于我的大师兄,已经死了。诈死也是死,对我而言。” “小姐。”两道黑影轻落,是丁大和丁二,“门里出来一辆马车,车夫座上两人,样子跟你描述得很像。我们在路上设了障碍,就看到那两人跟车里请示,所以车里应该还有人。估摸两刻他们的马车就能到这儿。” 采蘩点头,望了望坐靠着懒动的姬三,恨不得踹一脚,“三哥,要不要我扶你起身啊?” “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装了一次还敢装第二次?”姬三一跃而起,动作其实漂亮干脆,而雪白笑面已戴起来。 “三哥是如假包换的阎罗,而我这次却不会装飞雪楼主。”采蘩戴起斗笠。 “那你装谁?”当采蘩说到让他以阎罗身份试探对方的计划时,他以为她又扮楼主。 “谁也不装,做自己。三哥记得把那两个赶车的带远点,让我和车里那位好好说话。”她今天的计划很简单。一,探那些人和飞雪楼有没有关联。二,向枯树荣枝手的主人问于良的下落。 丁大算得很准,两刻后,道上出现两簇灯火,马蹄声由远而近。 姬三一声口哨,拢宁,以及跟随姬三脱离飞雪楼的一队小鬼冲了出去,将马车前后的路拦断。采蘩则和丁大丁二静悄悄等在树林边上。借灯火,她看马车上那两人正是笑模样和铁黑面。 “这是夜路走多终遇鬼了?”面对姬三的雪白面具,笑模样仍在笑,“哪条道上的朋友?报个名吧。”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奉命执行任务。”飞雪楼在外只有一个身份——杀鬼。 “飞雪楼?”笑模样没戴笑面具,他不是天生的笑脸,所以一直笑反而可怕,“还真碰上鬼了,不过你应该就是那个被下了格杀令的七殿阎罗吧。” 采蘩听得分明,眼微微眯起。是笑模样江湖消息灵通,还是—— “哦?阁下怎么知道?”姬三称阁下,因为感受到对方身上凌厉的杀气,应该是高手。 “因为如果你真是飞雪楼中鬼,就该知道这一片绝对不是你们该执行任务的地方。”笑模样跳下车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小子今日撞上来,明年此时就是你的忌日,我帮你们大阎罗清理门户。” 这人对飞雪楼可谓熟悉,且语气恁大,身中无夏的姬三未必是对手。采蘩想说撤,却被姬三朗朗笑声压下。 “什么时候飞雪楼的事外人也能插手?看来阁下与大阎罗交情非浅,又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我还想活命,今日自认倒霉,请阁下高抬贵手。”姬三一声唿哨,“小的们,走。”带小鬼们往道路另一边掠去。 笑模样怪笑连连,“你敢找我们的晦气,已非死不可,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老铁,我去去就来。”说罢,身形如鸟,点地便窜,眨眼追姬三去了。 灯下黑面真如铁块一般,直到他听见树林里突现一道可疑的影子,不由喝起,“什么人?” 喝起的同时,人已拔离车夫座。长得象铁块疙瘩,动作却似风卷云那般敏捷,进了林子。他也有心眼,趁空便望马车。但树林就在路旁,又不大,路上死寂,他随时能抽身回去,才大胆找影子。找了一会儿,刚要转头看马车,突然看到两片森寒银刃削了过来,铁黑面后空翻避过,手里甩出一条粗链子,与削刀斗在一处。 采蘩就是在这时候跃上了马车,和丁三一前一后进到车里。 车里只有一人,双颊凹陷,眼冷似石,身穿冼灰兰大袍,却好像兜着个**袋。他靠着车壁,面无表情望着进来的采蘩和丁三,一言不发。 采蘩但看他的手。那双枯皮长骨大掌,让于良噩梦连连,让师父赋予荣命。她听过他的名字那么多次,曾经感慨他英年早逝,才华还没有迸发就埋于杯土。现在,她却宁可自己弄错了,他是个死人,不会玷污洁白的纸魂。 “乌睿。”她也冷望着他。期待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她已惘然。 那人却低了头,是在看他自己的手,声音无波,“枯树荣枝。师父当初是怎么想到这四个字的呢?只要听过的人,哪怕从没见过我,却见手就能见人。曾经感激不尽,如今困扰万分。我是乌睿,你是那个傻子的师妹?” “我师兄不是傻子。”猜谜猜中,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无奈,采蘩心里没法高兴。 “师父年纪大了,还是他的坏脾气没人愿意拜师,到最后竟挑了这么两个传承左伯?”话里显然对于良和采蘩不屑。 “依我看,师父若看到你这样,才会后悔收错徒弟。”采蘩当然嘴不饶人,尤其是这一位。乌睿,承载着师父最大的期望,却诈死鬼遁,还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今日来并非与你闲聊,我师兄呢?” 乌睿抬眼,“他知道我还活着也就算了,胆大包天敲门来见,当然会被捉起来。他以为我装死是没事找事,能逢熟人就认。”傻得没救了。 “师兄不像你,他性子耿直,善恶分明,不用你这种没有真心的人说他的不是。乌睿,把我师兄放了。”采蘩一声大师兄都不喊,“否则——” “否则如何?”乌睿瘦骨嶙峋的脸上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你杀不了我的。” 车底板突然往上撞起,丁三一声不好,拉起采蘩向后跳出车外。但事出突然,避车底伏击而难以稳住身形,两人都摔落在地。采蘩没功夫底子,还滚出去好几圈。 丁三强忍胸口气血翻涌,连连啸吟,给兄弟们和姬三示警求援。车底之人内力惊人,不是他一人能对付的。 采蘩被丁三护得及时,除了滚落时蹭破皮,一点重伤也没受,还能利落爬起来冷凝对手。 车底人从头到脚包黑,只露一双翻白眼,手中一把看似很普通的钢刀,但灯下芒光闪红,刀气使刀身长了一倍。 这人也许比笑模样和铁黑面还要厉害。采蘩意识到这一点,却面色无惧,对他护住的乌睿道,“乌睿,你若对师父还有一丝敬意,就放了我师兄,我保证绝口不提你诈死之事。” “我一般只相信死人的口闭得最牢。”马车没底没门,但乌睿坐靠的姿势不变。 车底黑衣人往前跨了一步。 丁三撒出一手粉,令对方暂时止步,“哼,我刚才在车内布了孟婆灰,吸入者会渐渐神志迷乱,记不清前尘往事。没有解药,三日内记忆全失。” 采蘩补充,“当然,也记不清造纸术。” 忘光了最好,还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 今天第一更。rs 第358章 佩服她的大师兄? 乌睿道声不信。 但黑衣人谨慎,往车里仔细看过,果然见一些香灰色的粉末,立刻就为乌睿把脉。 “脉相忽紧忽松,难以捉摸,是不是?”丁三给自己喂了两颗药丸,以压制内伤。 黑衣人放开乌睿,转过身伸出手来,却一声不吭。 “想要解药,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放了我师兄。第二,放了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带足了人,想不到仍处处受牵制,采蘩暗道对方厉害,但没有惊慌失措。 乌睿却丝毫不在意自己中了毒,双目自削瘦的脸上射出厉芒,“我只能答应一个条件,今日放过你们。不然,我忘了前尘往事,你们没了脑袋,看看谁更吃亏。要知道,天赋不会随记忆消失,就算我的脑袋不记得怎么造纸,我这双手却绝不会忘记的。” 好强的自信!这时,采蘩看到丁大和姬三从两面赶来,然而他们身后笑模样和铁黑面疾步追赶令她只得屈服。打不过,就只能先保命。 “一个就一个,现在就让你的人住手,否则我们死,你也得花功夫重新学造纸。你有自信,我也相信,就怕有人等不及。”乌睿的出现,采蘩可闻风声。 乌睿看着她,“你比那傻子机灵。”当下沉声让笑模样和铁黑面回来。 笑模样问明原因,和乌睿一样表示不信,“什么孟婆灰,不曾听过,多半是诈唬我们。这些人知道大匠你还活着,就不能轻易放回去。” 丁三冷笑,取出随身的小瓷瓶,“所有的解药都在这里面,你们既然不信,那我就毁了它们。再造解药最快也需一个月,但过三日连我都没办法,你们可别后悔。” 铁黑面开口,“别莽撞。”半信半疑,因此大事要紧。 关键时候,话多的要听话少的,笑模样只问,“难道就这么把人放走?” 乌睿道,“就算他们知道我活着,又能如何?我离开南陈,是为了追求更高一层的造纸境界,诈死不过了却前缘,与他人无害。” “好个无情无义的人,亏师父一直惦念你。”采蘩一笑便寒了神情,“我不会与小人一般计较,只要我师兄无恙,你是诈尸还是诈死,我都不会到处宣扬。毕竟你无所谓,我还得为师父着想,不能因你污了他老人家的清名。” 乌睿垂眸说道,“那个傻子暂时没事。既然能放了你,我也能放了他,换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做到了,人便能安然返回。若做不到,你只能拿到他的头了。” “什么条件?”保护乌睿的三人功夫深不可测,采蘩只能见机行事。 “你在今日纸擂上输了即可。”乌睿看看天色,已有一线光亮在原野上浮起微澜。 采蘩心思转动,“即便我输,南陈也未必输。” “我虽小看你,你倒不用小看你自己。师父收那傻子为徒多半是因他憨厚,收你一个女子为徒却肯定因你有造纸的天分。而你学纸短短一年不到,就造出了左伯纸,五色棠花纸,还有乌云,足以证明你的本事。别人可能惊你再现左伯,仿师父的乌云,我却对你的五色纸十分有兴趣。给纸上色不难,难为你能想到藏军情在其中,将造纸与战场决胜相连,显我纸匠之重,我都生出一点佩服。”乌睿能说一点佩服,已是不得了。“ 原来他并非不屑她? 乌睿是一点佩服,采蘩是一点迷惑,但并不因此骄傲是肯定的,“我输,你就放人?” “对。”乌睿的目光移到采蘩手背上,那里渗着血丝。 “一言为定。”采蘩答应了。她一向比试会输,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心里没什么逆反。 “解药。”铁黑面见对方纷纷上马,忙道。 丁三回,“怕你们出尔反尔,等马儿跑一段,我再丢下装解药的瓶。解药共九颗,一日三颗,分三日服下。” 笑模样疑心重,“你不留解药当如何?” “我们的人在你们手上。”丁三觉得真是多问的。 笑模样看看全身包黑的人,见他点头,才对采蘩他们道,“滚吧,今天算你们走运,若有下次,全部送去地府黄泉。” 采蘩留意笑模样和黑衣人的互动,暗记在心,随即喝马快奔。快要驰出对方视线的时候,她让丁三抛下瓶子。 “这孟婆灰真毒假毒?”她很好奇。 “不算是毒,而是药。经我反复提炼萃取,药性十分凶猛,如果不及时用药对冲干净,会令人神智不清,渐渐丧失记忆之能。”丁三并非吓唬人。 姬三损失了三名小鬼,而且拢宁受伤,自己也没讨到便宜,因此心情糟糕透顶,“不给真解药,我们还能牵制对方。如今可好,他们手上有于良,蘩妹妹要输纸擂,随他们说了算。” “不给真药,师兄就死定了。”采蘩不认为能骗过对方。 “蘩妹妹没想过么?说不定于良已遭不测。我以为蘩妹妹一向心够硬够狠,这回让对方有求必应,是否有些过于服软了?”于良的生死,姬三不那么在乎,听似冷淡的话其实出于冷静的判断。 “他仍叫师父。”所以,采蘩直觉他还没有对于良下毒手。 “这也算是理由么?”姬三不知是否该说采蘩天真。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乌睿一直称着师父,心里还是会把于良当作同门,不管他有多瞧不起我们,也不管他早就背离了原来的路。”那一声声师父,将乌睿,于良和自己紧紧拴在一起。采蘩不知道如何解释这种羁绊,她不喊大师兄,但冲师父,也无法彻底冷淡。 姬三突然有些明白,就像自己和飞雪楼一样,并不是说分割就能分割的,“那你真要输?” “三哥可知,这场纸擂本来我就必输的,顺水推舟换得于良的平安有何不可?”采蘩不觉得有任何失落。 姬三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便问。 采蘩但笑不语。 一行人不久就望见了东城门,那里人头乌压一片,看似竟比平时多得多的守卫。驰到近前,发现居然由四方将之李鹤率领,排列了百人以上的方阵,要开始操练似的。 李鹤看到采蘩,桃花眼一眯,诡诈的模样,“独孤少夫人昨夜没回城,一大早你的人都跟扑尘贴花一样,打猎去了?” 他倒帮她找了个好“借口”,采蘩笑答,“是啊,想最后一次冬猎。” “哦——”李鹤一双眼不但能放电,还贼利,“连少夫人也伤得不轻,不会遇到狼群吧?” “李将军看得真准。”三匹狼,外加一诈尸,堪称洪水猛兽。 “少夫人喜欢打猎,真像女中豪杰。不过,才带这么几个人就敢上山冬猎,让我看起来都有点蠢啊。”李鹤敢骂。 姬三可不是坐等挨骂的,“总比你带着百人阵仗却只守城门看起来有胆子。” 李鹤冷冷瞥过姬三,却不理他,只对采蘩说话,“今日少夫人代表南陈上纸擂,女匠风采万众期待,如今伤了手,怕大伙儿要失望了。因小失大,我看来很不值得。” 采蘩回,“恰恰和李将军看法相反,我们不算空手而回。若没有别的事,不知李将军可否放我们进城?手上小伤,但在比擂之前,还是要处理一下的。” 李鹤一抬臂,打了个手势,身后方阵立刻两分。 “打猎无猎物,就是空手不获。但愿少夫人纸擂能旗开得胜,别带了今早的晦气。”李鹤也让开身。 姬三撇撇嘴,随采蘩进城去,“你今天怎么了,反复吃哑巴亏,都不带回嘴的?” 采蘩没答,但在一行人最后的丁大赶上来,“刚刚听到士兵问李鹤出不出城,李鹤说不出了。也就是说本来他们要出城的,现在不出,却正好是我们回城,我觉得有些古怪。” 姬三道,“莫非李鹤和乌睿午朗是一伙的?” 采蘩回头望,正和李鹤的目光对上,颔首微笑却被他撇头无视,再看姬三,“三哥说得真有道理,敢情乌睿身边有四个帮手,我们都没看到的那个给李鹤通风报信了。” 姬三囔囔,“对我就能说。算我错了。那我问你,他为何要出城?” “管他呢。”采蘩淡然,接着轻喝策马,往居澜园奔去。 众人悄然翻墙,各自回屋。采蘩假装才起身,唤丫头们洗漱更衣,把园子弄醒了。四个官差昨夜贪杯,心里还有些怨她起得早,揉着迷瞪的双眼打呵欠,只看到那张妖娆的桃花面,对她手上的擦伤半点疑问也无。 用过饭,几乎全园出动,往纸市去。 因有三国纸匠较技的纸擂,周帝也十分关心,特将纸市设在皇宫正南门外,不但他自己,还有皇后和各嫔妃,以及太子,众皇子和公主们也会在南门城楼上观看。 纸市不能进车马,采蘩抱雅雅下车。 雅雅看过去,哇得喊起来,“姐姐,好大的一场雪。” 云夕也叹,“一个雪字用得好。” 采蘩站定,满目都是纸卷纸张,北周南陈两国名坊在这里摆出他们最骄傲的成就。风冷,但吹过白纸到她面前,盛着她最爱的纸香。 那日,只能远观的百姓传道:天边雪飞云,壮哉长安城。 --------- 今天第二更。rs 第359章 最美的败品 纸擂在纸市和宫门之间,比四最,最薄,最白,最密,最美。 造纸并非一日之功,从选料开始,短至三四日,长至一个月,需要十分细致和十足耐心。但今日就要决出胜负的话,只能用早准备好的纸浆进行抄纸之后的工序。因此,纸浆由宫纸坊统一提供,一共四大缸。除了制浆的人,没人知道浆的本料是什么。 南陈这边所选的四人,除了西骋和采蘩,还有擅长造侧理纸和月面松纹纸的两名年轻匠人高民戈远。他们早知采蘩之名,对她好奇也友善,聊起大家都喜爱的造纸术,很快就成了一致对外的战友。西骋挑战最薄,戈远为最白,高民为最密,采蘩为最美。 “童姑娘,你的最美也是最难,如何评定都看评者心情。”因为都是造纸高手,戈远一看就明。 “至少由她造美不错。而高民应该替我,侧理纸出名的轻和薄。戈远比最白,月面松纹的特质就在于洁亮。张氏造纸却以密见长。”西骋自认自己的技艺全面,但一聊之后,发觉人选所对的项目并不合衬。 采蘩当然也察觉了,“是谁安排的?你师傅吗?” “是正使大人。”弟弟和向琚虽是好友,西骋称呼却远。 “向大人虽不算外行,但不会造纸终究难懂其中差异。不能换一换吗?我也觉得西兄说得对,应该让我们各展所长,取胜才更有把握。”高民道。 “名单公布之后就不能换了。”戈远却不是特别担心,“这个没所谓,反正平时各项技艺我都练,达不到最好师傅是不让过关的。我看不惯的是那个家伙。” 采蘩三人顺他下巴点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高丽那边。 戈远道,“高丽人太自以为是,以朴信义那小子一人比四最,等于单挑我们南陈北周八名纸匠。我想想就很火大啊。” “因为高丽这次来使只有金旭南和朴信义师徒两名纸匠,而金旭南和我们师傅同辈分,朴信义不单挑都不行。即便如此,他可是仍放话会赢呢,而且纸擂也是他师傅提议的,自信得很。”采蘩想起乌睿让她输,似乎是北周志在必得。这场纸擂还没开比,明面暗地动作连连,她好奇赢注输注是什么。 “我可不是没自信,不过如果我们赢不了,我也绝不希望那小子赢。凭他一人赢了八个人的话,实在丢人丢到家了。”戈远这话大概也是南陈北周大多数纸匠心中所想。 但西骋道,“我不会输。” 高民也道,“没错,北周高丽都别想赢过我们,这也是南北对决。” 采蘩什么都不说,心里打算要输的人,不想虚伪说必胜的话。 她的沉默却让西骋拢起了眉。他知道她是一个多要强的姑娘,想当初她也不接受跟他斗纸,但让人一句女子无用就激起斗志。今日却是怎么了? 礼司的一位年轻官员上来,宣布纸擂规则。大缸置于布幔后,纸匠一个个进去选取认为适合自己的纸浆。工序不限于生纸,只要在灯花烟火前完成,后道工序可任意发挥。 规则简单,众匠却有意见,尤其对于造纸是在完全开放的场地上进行这点上不满,还有工具和辅料都一样,尽管宫纸坊已经尽可能准备齐足,但也让他们觉得少了关键制胜的优势。为此由众匠们的师傅出面争取单独的小帐,使用自己的工具和辅料等等,到最后宫纸坊和礼官也没办法,上报皇上,皇上也允准了。 然而采蘩,无人为她争取什么,她也无意争取什么,或许还些看不见的恶意或作弄,结果就成了八顶小帐在她两边,她是唯一让众人直看的人。 好玩的是,礼官还特地跑来跟她解释,似乎也很为难的样子,“纸擂当然有台,台半人高,童女匠若在石台上进行磨纸研光,别人是看不出秘密来的。” 采蘩淡笑,“无妨。本就是摆擂,不让人看,少了精彩。” 年轻的礼官是真得感激,因他也是奉命办差。 视线看上城楼,向琚正和余求说话,余求身后娇羞站着余佳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么?垂眼沉心,她会输,但不会令师父蒙羞。 本来等看纸匠们大显身手的人们见搭起了帐,将纸槽石台都挡起来,不由失望。但采蘩也算是长安城的大名人了,她从布幔后面取出纸浆倒入槽中,居然没有丝毫要遮要掩的意思,令大家继续观望起来。 然而,就在他们打定主意要见识南陈女匠,北周大户人家的女婢,定国公大公子之妻,这个多重身份的女子到底有没有一点真本事时,却看她静立在纸槽前一动不动。她漂亮的眸子慢慢转着,从左往右,落在他们中间,又落到他们前面后面。很快众人就有了同样的感觉——她在找人。这也让他们好奇,她在找谁呢?好奇心带动了他们的脖子,竟也前后左右找了起来,哪怕不知道目标究竟是谁。 高台上的刻钟,日光一点点悄走。女子身旁的帐帘一个个拉了下来,但她仍在眺望。她很耐心,但看客们却不能耐心,甚至有人开腔催促。 “造不造纸啊?认输就下来吧,别杵着了。” 女匠在人们眼中不会多得一份尊重,恰恰相反,和不安于室十分接近,很容易被攻击诽谤的,哪怕是根本不认识的人。 但采蘩此刻充耳不闻。她造纸的时日虽短,却先由她爹示范教导多年,又有左拐那样不同寻常的师父,不但领悟了左伯造纸术的秘诀,又勤奋刻苦,所以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其造纸之能已非同辈人可比。天才认真起来,力量是可怕的。如同这时,身处急流而稳若磐石,周围恶劣而心情自我,绝不是一般人可做到的。 当窃窃私语变成大声喧哗,看客们的脚下浮动起来,甚至连城楼那里都派人来探究竟,采蘩却笑了。她本漂亮的俗丽,气质偏不可亲近,两者调和不了而突兀,远了近了都怪异。但这一笑,妖也无,冷也无,当得起倾城一瞬。 她笑,因为他来了。 他还是那身牢里穿的素棉袍,那些以衣取人的看客几乎没有多看他的,但她一眼便在纸市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他。虽有那么多师弟师妹,他常常孑然一身独自行走,散发生人勿近的危险。然而奇妙的是,同他第一次相见起,心安一直在。 站到擂前,抱臂敛目,他抿直了唇,看她。 她却垂眸,拿起抄帘,终于心无旁骛,开始造纸。 造纸的过程,对多数旁观者而言,起先看热闹,后来便无聊,见她反复抄起复晒的动作虽说不出的美,久而久之却疲乏,转而逛纸市中的铺子去了。城楼上那些皇族贵胄更兴趣缺缺,干脆唤了人载歌载舞,美食好酒饮乐起来。 但,以独孤棠为头前,他周围还有一些人,仍无声静望。那些人除了采蘩的绝对拥护者,还包括金旭南午朗在内,比擂纸匠的师父或所属纸坊的头儿。 夜幕降临,纸市变灯市,渐渐和邻近的街道连成一片光海,云雪之色要让位给五彩欢乐,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热闹庆祝元宵。礼官上台说时辰到,纸擂这才进入最精彩的时候。等了这么久,输赢这样的结果是寻常人最想看的。 四最,哪国赢二最就是胜,而每一最的赢匠也会获得周帝的赏赐并借此扬名。 人们只注重结果,因此便直接说结果。最薄,以三位评判者的目测为准,西骋二对一险胜朴信义。最白,朴信义绝对优势胜出。最密,胜古纸坊三票全优。最美,朴信义二对一击败胜古纸坊。 说到最美,朴信义的纸不仅美在静动相宜的竹叶纹,还有绝佳的展墨性,令人叹为观止。那么采蘩呢? 她的纸,评者只给两个字,败品。败品当然比废品还要糟糕。而大众认为,因为这姑娘的失败,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将它揉成了团,就像一颗白茧,滚圆的。不但是败品,还是笑柄。 人们说说笑笑就此散开,没有看到采蘩走下擂时的惬意模样。 “开心就好。”独孤棠握住采蘩的手,两人既成夫妻,牵手不会遭人非议。 “尽力就好。”集市欢腾,输在“众望所归”,但再次感受造纸带给她的心满意足,“独孤棠,你无罪开释了?” “我说我偷跑出来的,你信不信?”他摘了一盏走马灯给她。 采蘩指指城楼,“上面是天子,早看见你了,你是偷跑的话,已经砍你的头。”谎言一戳就破。 “烟雨阁妈妈交出董氏给她的信,已证实笔迹不错,信上写得清楚,她想杀我,连带要妹妹的命,一个活口不留。而且,居然还有当年目击劫案的店小二跑出来供词,亲耳听到盗贼问妹妹我在哪里,还说她命不好,有这样一个继母。庄王入宫拿了圣旨,皇上说我私提人犯情有可原,会有小惩,但允我回家。董氏已被捉拿入狱,等禀报皇上后再开堂会审。”今日堂上简直峰回路转,他这边犹如神助一般,有些顺利得不可思议。 采蘩和独孤棠都不知道,神助没有,人助却是有的。 --------- 今天第一更。rs 第360章 那你负责吧 “童采蘩,你怎么回事?”有人对她输的结果却不能淡定,还是骄傲的西大公子。 “都连名带姓了,你虽轻松,却是要招人怨。”独孤棠低语后,居然是稍退一步,当甩手掌柜“娘子,撑不住可倒进相公的怀里来,相公接着你。” 采蘩睨他一眼,心里甜着笑也甜“是,相公。” 转头对西骋却清清冷冷,待遇变得好快“西骋,恭喜你赢了。不过,有赢就有输,没什么怎么回事。我已尽力,也不会觉得有遗憾。” “没有遗憾?你造了败品!”作为一名出色的纸匠,在这种较技的场合造出败品是耻辱。 “败品是评出来的,我无法干涉别人的看法,也不会论说。”明面上,她必须输只能输,所以十分合心意。 西骋哈笑“照你的意思,评者的看法不对,不是败——品?”突然语气一转,眯眼再道“你故意造成那样的,不是败品。” “至少我自认没有失败。”输赢的结果已公布,就算西骋发现了,也不会改变。 西骋立刻就往台上走,他想看看采蘩的那只茧状物。官役们正在收拾,各匠所造的纸却已由礼官收好,送进宫中库房作为此次较技的依据,因此他看不了。 匆匆赶回采蘩面前,他问“能否再造一次?”她有先例,只造左伯纸一回。 “居澜园里还有一枚,就在工坊木桌上,送与你。”但这一回采蘩大方。 两人正说话,来了一个传旨的公公,说圣上召赢匠上城楼封赏,同时又传旨独孤棠晋见。 采蘩难得打趣“糟糕,撑我的人要跑。” 独孤棠正儿八经居然问公公“林公公,能否代我通传,我夫妻二人一同晋见以谢圣恩?” 采蘩暗道,她可不想见皇帝。在陈帝面前已经如履薄冰,在雄心壮志的周帝面前还不知道要受到何种对待,实在怕避不及。“林公公待独孤棠挺近乎“大公子要我通传当然是一句话的事。不过,以我看来,少夫人的冤屈未平,此时的身份容易遭人非议,反而在皇上跟前站不住脚,弄不好还惹更多的麻烦出来。这会儿能避就避得好。” “公公说的是。”采蘩轻推独孤棠“时候不对,还是不要太过张扬。去吧,你在皇上跟前好,你母亲子我才能好。” 林公公眉梢一动,笑得会心“少夫人聪慧人,我也认为是这个理。只要大公子一直获皇上倚重,还怕少夫人受了委屈?” 独孤棠和西骋一道,跟林公公往城楼走,两步回头,对采蘩道“我去去就来。” 采蘩却笑“我不等你,答应要带雅雅看huā灯,你自己来找我们。” “好。”独孤棠走了。 感觉身边站了个人,采蘩看到央“他受了伤。” 刚才,不小心碰到独孤棠的肩膀,他以为她没注意,微微让了让。 “用刑哪有不伤皮肉的。”但央看上城楼的目光敛紧“看那些人还能得意多久。” “那些人中有你的至亲,你当真能看他们倒霉?”同蛟盟里其他人相比,采蘩与央最熟捻,当然独孤棠除外。 “至亲?他们当我贱种,难道我要当他们宝吗?而且,他们所作所为与良善沾不到边。”他对他们连一点感情都没有。不是他冷血,而是他们不屑得要。既然不要,他不必去贴冷脸。 “想得开就好。”前世她在采石场垂死挣扎,对外界只知方寸变化,且传到烬地都是过了三五个月的旧闻。 她记得周帝驾崩的消息是入秋八月听到的,她们女囚中暗中传余相倒台的事,后来又传复出,所以真假难知。但,太子顺利登基。第二年的七月里,在她浑噩将死的那几日,只觉场子上乱得很,监官和守卫都没心思管人,似乎又是了不得的大事件。 虽然糊里糊涂,她不觉得可惜。就算知道了将要发生的大变动,那看似近其实远的皇宫跟她这样小老百姓的生活是没多大关联的。天塌了,自然有厉害的人去顶。她只要聪明一点,识时务一点,懂得怎么避祸就行了。 “你老乡没来?”央看看周围。 “事到如今,你还说她是我老乡啊?”采蘩听他问起繁huā,心上留了神“你很关心她。” 央吓得向后跳,好像被蛇咬一口“我随便问问而已,再说她破相被卖跟我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余砻实在不怎么样,她本可以找更好的。” “那你负责吧。”采蘩看他古怪。 央又往后跳一次,就差落荒而逃,都结巴了“什……什么啊?我......我……” “你……你什么?”独孤棠放出来了,于良也会没事,采蘩有心情逗央“你嫌弃她?” 央成了一颗蹦豆,跳了再跳,但结巴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觉得这么回答也不妥,不理采蘩了“你别乱想。” “是谁乱想?”采蘩笑容渐收“逗你,你自己当真。繁huā姐姐没出来,因为怕撞上余家人。她说她也不想在长安久留,想要回齐真山去。但我觉得那里一样也是伤心地,而且发生山崩后,村里人都搬走了,她一个人如何生活。” “……”央张张嘴,却看采蘩饶有兴致瞧他,连忙闭紧。说多错多,他这个啰嗦的,遇到这个牙尖的,讨不到好处。 他再开口,则说到别的地方去了“昨晚你出城一夜未归,去哪儿了?” 采蘩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出城?” 独孤棠入狱,因此分工,央的重心都在两件案子上。她昨晚突发奇想,带了姬三和丁家兄弟,并没有来得及告诉蛟盟里的人。 央只笑,拍拍白衣“自然有人告诉我们,而我怎么想,都觉得你今天造出那颗蚕茧一样的东西应该和你一夜未归有关。老大宠你宠得没天理,那就我来问。” “去找抓了于良的人,他说我输就放人。”纸擂的大赢家是高丽,意味着什么呢?采蘩还没想明白这究竟是胜古纸坊小瞧了朴信义,或者正中乌睿的下怀? “所以你就乱造一气?我看你不像那么没斗志的姑娘,不,夫人。”是他大嫂了啊。 “我没乱造,是他人没眼光,结果就是我满意他满意大家满意。说到斗志,对方有三个高手,我们人数占优,却差点让那三人全灭了。今后也许要和蛟盟打交道,我提醒你们小心,一个一直假笑的模样,一个铁板乌黑面,还有一个从头到脚包黑布,只露眼睛,不知道会不会憋气。”采蘩觉得有必要描述仔细。 “没见过。”央却老神在在。 “还有,我今早在城门口碰到李鹤。似乎有些奇怪,他本来带了百来人要出城,我进城后,他又不出城了。”好像冲着她的,采蘩因此介意。 央哦了一声“那小子没事犯抽,临时改主意不稀奇。” “会不会李鹤和捉我师兄的人,也就是胜古纸坊,有勾结?我让三哥试探过,那假笑模样的人一下子就看穿三哥七阎罗的身份,还要为大阎罗清理门户,显然是一伙的。这样的,李鹤与飞雪楼——”采蘩联想丰富。 “不会吧,李鹤虽然长着一双桃huā眼很欠揍的脸,但他在北线打仗的时候确实是凭真材实料立了很多战功。”央“恩怨分明”。 “能打仗跟他与人勾结有什么关系?”采蘩直接。 “呃——不是,那说明他很有本事,不用靠飞雪楼这类江湖组织。”央道。 “但他不是靠余相了吗?”没那么有本事吧? “是老头子想靠他。”说反了,央客观看待“笼络人才,懂不懂?李鹤和黄炜都是后起之秀,当年跟老头子一块儿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当然要拉拢年轻人。话说回来,我问你出城的事,是想请大嫂你今后别胆子那么大,闯龙潭虎穴不说叫上我们,也得跟我们事先支一声。不然出什么事,老大会跟我们同归于尽的。” 采蘩失笑“他也许会痛不欲生,同归于尽?央,你要是当他的面这么说,一定挨刮。” 央晃晃脑袋,左瞄右瞄,似乎确定安全“我走了。” “嗯,去吧,繁huā在家也无聊,你陪着说个话去。”采蘩对雅雅招手,要给她买糖人。 央的腿一软,背影僵住刹那,扔一句“我回家陪老娘!” 其实,随他陪谁。采蘩带两个孩子,还有云夕逛灯市去。过了半个时辰,姬三出现在人群中,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人看到采蘩就激动,冲过来喊“师妹。” 采蘩真正放了心,她也怕乌睿出尔反尔,但语气不软“于良,你今后再敢自己乱跑,我就踢你出左门。”为此,背了一个败品的大黑锅。 于良抓抓脑袋,当了真,急道不敢了。 采蘩看他面色有些焦黄,身上的衣服也脏皱“乌睿可曾打你饿你?” “乌睿?”于良一哆嗦“师妹,他到底是鬼是人?” 原来他被捉起来之后就关在小屋子里,乌睿根本没有露面,所以一无所知。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361章 想学拉人倒霉?没门! 采蘩才说回去再讲,却听集市那头传来大声吆喝。 “让开!让开!奉命急捕要犯!” 她没往自己身上套,看到姬钥紧张挡到她前面,还笑他,“钥弟,我也算得上要犯吗?”这话才说完,就见一马当先的四个正是平时跟着自己的官差。 采蘩还来不及预感不好,他们已经指着她喊,“要犯别走!”不但说,还动手,哗啦啦抖出两条链子就朝她的脖子套了过来。 姬三因为今早的事,心里窝着火,哪能再容人得逞,不顾自己三公子的身份,张手捉了链子,看似轻轻一甩,竟把两名官差震摔在地。 “不长眼的家伙,跟谁面前甩链子呢?” 他这么露一手,令后面两个动作放乖了,但语气没软,“奉董大人之命,前来捉拿逃奴回刑司大牢。浙州府尹大人刚带一干证人赶到,已向董大人呈明罪状。董大人认为你不但有诬告之罪,还有谋杀官差之嫌,不再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需要立刻严加看管。” “董大人不是我案子的主审,除非有黄大人的命令,我无须跟你们走。”面对凶神恶煞,采蘩淡定。黄明黄炜父子在城楼上,不可能是他的意思。 官差一怔,“董大人是刑司典正,我们当然要听他的。” 果然黄明不知道,采蘩更笃定,“我却听主审官的。” 官差瞪眼,心想主审副审都照样定你的死罪,当下横道,“那就别怪我们动手了。” 他这话一出,眼前顿时多了四兄弟,长得就像恶贯满盈的。暗暗叫苦,居然把这几个跟班忘光光了。但想到他这边有二十来人,腰板又直了起来。 “我今日心情好,不想生事,几位官差大哥跟了我好几日,应该知道我是说话算数的,请你们回去禀报董大人,我明日会自己去刑司,不用相请。”独孤棠的伤有多重,采蘩想看过才放心,因此请对方通融一晚。 “哟,姑娘,你以为这是请你吃饭哪,还能挑日子?”衙役中上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似乎是个头儿,将本来说话的官差推开,“少废话,赶紧自己套上链子,跟我们走。一个逃奴敢跟我们较劲,信不信老子把你就地正法?” 后来才知道,这人姓董,董瑛的堂弟。 “吵什么吵?这可正正好好的天子眼皮底下!”又来了人,四方将小李,今日他轮值,正率兵巡夜,尤其是宫门前摆擂摆市的,因此就在附近。 衙头认识李鹤,在将军面前哪敢再嚣张,笑脸回应,“少将军来得正好,帮我们将这名逃奴制下。董大人从浙州府尹大人那儿得到确凿证据,此婢犯了重罪。” “逃奴?此婢?”李鹤撇嘴冷笑,“你们胆子真大,单凭你们上官的话就能如此称呼独孤少帅的夫人。我虽不服气,独孤棠毕竟是我的上司,我不给少夫人面子,也得给他面子。” 李鹤帮她说话?采蘩心想稀奇。 衙头姓董,自以为很清楚独孤家的事,虽然不敢得罪李鹤,但对他的说法也不以为然,“少将军可能不知道,这门婚事定国公还没答应呢,而且要是确实有罪,难道独孤棠能坚持娶一个奴婢为妻吗?皇上都会干涉的。” “定国公答没答应我不知道,倒是听说定国公续弦董氏涉嫌买凶杀独孤棠和独孤樱这对儿女,被关入大牢了。”李鹤已知晓。 姬三冷哼,“所以姓董的急红了眼,想拉我蘩妹妹陪他女儿坐牢?” 董衙头道,“就许她拉余相的义女坐牢,不许我堂姐拉她坐牢。” “果然是以公报私,大家可都听到了。”姬钥小小年纪也要出头,“姐姐不必理他们,姐夫还在城楼上见皇上,干脆告御状。” 董衙头顿觉自己钻进了对方的圈套,咬牙切齿,“是你们先说的,我上了你们的当。董大人一向公正严明,不会徇私。”说着拿出一块令牌,“这是刑司拘捕令,董大人就算是副审,应该有拘押犯人的权力吧。” “我若不能再取保候审,那么东葛夫人呢?”采蘩是光明正大拉人倒霉。 “东葛夫人是被你诬告的受害人,拘她作什么?”董衙头觉得采蘩多问。 “审都没审,董大人已经为我定了罪,为东葛夫人释了罪,可见他确有携私报复之心。”采蘩却是这里最不好对付的一个,当下掉头往宫门前走去。 董衙头傻呆呆问道,“喂,你去哪儿?” “我要请皇上作主,董大人先入为主,且牵涉他自身利益,此案未审已论罪,我不服。”她决心承认自己过往,反告沈珍珍的时候,不仅因为她和爹真被陷害,也因为她有了足够的力量。这个力量,来自她内心,来自独孤棠,来自钥弟和雅雅,也来自她今生身边的每个人。 董衙头这才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以为对方过去的身份那么低微,是连他都可以践踏的。但这女子非但不畏惧不自卑,坦然于过去,又自信于当下,令他禁不住怀疑伯父真能定得了她的罪吗? “你就让她这么走?”凉飕飕的话语从李鹤嘴里吐出。 采蘩听到了,原来李鹤也不是真帮她,似乎正对央说的,就事论事而已。 董衙头一想,对啊,真要闹到皇帝面前怎么得了?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赶在采蘩面前拦住去路,硬挤出一脸对不住。 “少夫人。”称呼也改了,“我等不过奉命行事,刚才语气冲了点,谁也不想在大节日里当差。”忍耐啊忍耐。 “那你这会儿打算怎么办?”采蘩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董衙头不是草包,既然估计错误,就不能继续照老路子走,“少夫人只要答应明日一早到衙门去,我就帮您带话给董大人。” “此案我是蒙冤之人,如果不敢去衙门,岂非说我自己心虚?你照样派几个人跟着我就是,明日定会准时上堂。不过你提醒董大人别忘了,东葛夫人买通官差杀我和我爹,我们也有铁证,别光顾着为女儿出气就处处刁难于我,好歹分个是非黑白。”这就是关心则乱么?董典正是好是坏不论,应该是个好爹。 董衙头闷闷只道是,重新留四个手下,灰头土脸调头走了。 采蘩看李鹤睨着自己,“李将军还想看什么热闹?” “少夫人明日起就要麻烦加身,却似乎仍很自得,我奇怪你居然一点不担心。”李鹤桃花眼里真疑惑。 “不是不担心,只是相信世间有公道。”她被沈珍珍害,为什么她要避得上气不接下气? “少夫人说这话有些应付了。有力量才能争公道,你应该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李鹤拉缰绳转马头,一声令下,众士整齐踏步离开。 “独孤棠这个少帅不好当。”姬三望着马上人笔直的背影,“手下的将太强了。” 采蘩却望宫门高楼,“那里还有一个厉害的。要我说,他这帅印可能拿不久。”突然打消乱逛的主意,回身往纸市走去。她想离独孤棠近一点是一点。明日起将审她的案子,沈珍珍不会那么容易让她反击的,必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对你夫君这么没自信?”姬三随采蘩走。 “与自信无关,而是——”独孤棠对那个位子没野心的话,不用别人拼命拉,终究会自己退下来。但采蘩现在不说,也不好说。眼前的事没解决,不看过远的将来。 采蘩不逛了,雅雅却一点也不吵闹,乖巧牵着她的手,好像知道刚才那些凶巴巴的人要抓走姐姐。 “姐姐不离开雅雅。”女娃细声细气。 “姐姐不离开雅雅。”采蘩对女娃最柔情。 门楼上的宫灯一盏盏撤去,御宴终于散了。那些步出宫门的王公贵胄和朝廷重臣之中,采蘩的心因那道高大且坚定走向她的身影而安定。 “不是说不等吗?”好像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脸被冷风吹得有些飞红,独孤棠拢起眉头,张手包她半边桃花面,“这么冰?” “姐夫哥哥。”揉着眼睛的雅雅拉拉独孤棠的袍子,“我困。” 独孤棠要抱女娃。 “你的伤。”采蘩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事。 “不要紧。”独孤棠一手抱雅雅,一手牵采蘩。没忘了姬钥,看他一眼,又看姬三一眼。 姬三明白那意思,“你放心,十弟我来带。” 姬钥酷道,“我不是孩子,是男子汉,不用人带,还可以保护姐姐妹妹。”说罢,快步走到采蘩身旁。 “那我们回家。”独孤棠点点头,以目光赞姬钥。 两大两小影子叠成完整的一片。 云夕要加入进去,却被落下来的姬三拉住。 “云小姐以为,那一家子是你能插得进去的吗?” 云夕觉得莫名其妙,“我是采蘩的朋友,雅雅的教书姑姑,本来就跟她们一起啊。三公子也一样,你是他们的三哥,也是那家子的人,不用插进去,一直不是在一块儿吗?”说罢,抽出衣袖,还叫上于良,小跑了上去。 “一直在一块儿?”姬三失笑,大步走到独孤棠旁边。不知道是不是大限将至,他近来的心越来越软了,但——高兴就好。 ------- 今天第一更。rs 第362章 月光下最惊艳的秘密 天上圆月,光如银瀑一般流满了白沙地。雪白的纸槽,雪白的石台,雪白的岩墙,这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唯有坐在石桌前的那人一身鸦青。长发披散,任风吹起而透着雪白的墙,墨亦渗苍。春在门外,仿佛被这样苍凉峭冽的人和物震慑,只能徘徊。 午朗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漆盒匣子。但看那人身穿春袍静坐吹风,不禁叹口气。 “还是找个小厮或丫头来伺候吧,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季节不分,冷暖不分。 那人突然抬臂,就有数不清的纸屑飞了起来,又落在白沙上随风打旋。然后,他抱住了头,发出呜呜的低咆,好似压抑的沮丧。 “主人近来也没逼你,你别太着急。”午朗敲敲盒子,“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那人缓缓坐直,转过头来,削瘦如鬼的脸,正是乌睿。 乌睿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看过漆盒,声音冷然,“我只对纸有兴趣。”那盒子手掌大小,他因此没有一点好奇。 午朗却道,“里面还就是纸,你小师妹造出来的。早知道她就那么点本事,根本不用我们施压让她输。她抄纸的时候就好像出了错,大概也觉得生气,所以后来一直背对着人想要掩饰,结果还是揉成团了。”掀盖,两指捏出那枚茧子来,“看,像不像蚕茧?我跟你说,她可让人笑话大了,最后被评败品。我私下里给小太监银子,二两他就交出来了。也难怪,这种东西白给人,人都不要。但我想你俩好歹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也许你有兴趣瞧一瞧。” “如此说来,一切照计划,高丽人赢了。”乌睿盯看着午朗手中的蚕茧。 “对,周帝答应免去高丽人三年的进贡,高丽与主人的交易就成了。”午朗走过去,将蚕茧随意放在桌上,“这样一来,也许没有传世帝王书也可,你可以缓口气。” 风吹茧,茧晃而再晃,底下却稳,不会随风乱滚。乌睿的眉头渐渐收拢,指尖碰到茧尖,将它推倒,谁知一放手,它竟自己又竖了起来。 午朗笑道,“你师妹没能造成纸,却造成了一个不倒翁,算不算别有才能?” 但乌睿没笑,“你没事就走吧,我要睡了。” 午朗耸耸肩,这位乌匠脾气怪异,他也不是第一次遭冷遇,“放了于良这事是你自作主张的,如果主人问起,我会这么说。” 乌睿不答,听到院门合上的声音,这才拿着蚕茧回屋。但他并没有睡觉,而是挑旺了火炉,让屋内暖到几乎要出汗的地步,再用温热的水洗净双手,坐到长桌案前,点亮左右两盏白玉灯,将蚕茧放在光下转动。然后眼睛越睁越大,直到惊艳的光再也盛不住,纷射了出来。 他用小指指尖在茧面某处一挑,竟挑出平整的纸边。他想用手指去捏,但因为自己的手太大而换了最小的木夹,小心翼翼夹住,再转动蚕茧。完全卷开之后,那是一条长两丈,约摸一个指节宽的纸条。灯光可轻松透过纸面,而他也能透过纸隐约看到屋中的摆设布置,薄如蜻蜓翅翼。纸面还有纹。不,不是纹,是字。一篇百年不衰的美文:兰亭序。不知道以何种技艺融入纸面。纸卷在白玉桌面上,竟比玉还要白上三分,如细雪。他心中一动,指尖挑了一小滴清水,滴在纸卷尾部,水很快渗入,但桌面未湿。 最薄,最白,最密,最美,这就是采蘩今日所造。 仿佛轻笑着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她输了,任这枚本该令当世大匠们都要惊艳的蚕茧成为众人的笑柄而沉沦。她的纸匠之名当在今日再次显扬,但她为了救一个傻子,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然而,乌睿却十分明白。 这枚纸,不是左伯,不是左恒,不是任何人,而是童采蘩。超越以往,成就自己,借败品之评而肆无忌惮创生,如此了不得的强心慧质,今后谁还能遮去她的光芒? 乌睿的手颤抖,又哼哼笑起,“世间名利比不过白雪一张纸,她显然领悟了左氏秘诀。师父,您可真是一点都没变,恭喜您再收得一个奇才。不过,我很想知道,她跟我,究竟哪个更出色?而最终更出色的那个值得活着。” 笑声间,他拾起桌上那卷小纸,托在掌心凝望了片刻,扔进灯火中。火舌舔高,很快将它吞吃。只有要消失的金边恋恋不舍,变成黑灰也要尽力腾在空中,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与此同时,西园昆湖的坊屋里,张翼和西骋师徒二人也解开了蚕茧的秘密。 “她说留了一枚在居澜园,我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赶紧去找。结果,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揉圆的纸团,而且我是见过她造纸的,但想不到——”经过师父的手,蚕茧变纸卷,展开他望尘莫及的造纸技艺。 张翼反复看反复看,到他这个年纪居然还能对某种纸爱不释手,“这已经不是左恒教她的了。或者还是,但被她完全和自己的领悟融合,超越了过去。骋儿,我说这话你也无需难过,你不但擅长造纸,也钻研书画,自有她不能比拟之处。但是,她和乌睿一样,都具是罕见的通透匠心,连我都得甘拜下风,就算左恒还在,恐怕也跟我说同样的话。她纯粹靠造纸术将纸浆的优质扩大缺质改善,神乎其技也。” 西骋心里早已明白,因此只有叹服,“我是常人,她是非常人,可是她为什么故意造成蚕茧的样子?” “要么就是她对自己太有信心,反而弄巧成拙。要么就是她根本不想赢,以此为障眼法。若不是你拿来给我细看,我也和其他人一样,想她不过如此。真是岁月不饶人,老眼昏花了。”张翼摇头叹息。 “我看是障眼法,不然输了还能笑得那么没心肝?但是,为什么呢?赢了,即便她在北周不能立足,回南陈皇上也不会亏待她。”西骋认为她奴婢的身份将成为她今后生活的阻碍,而南陈可以一切重新开始。 “因为她不会回南陈了吧。”张翼却看了出来,“毫不犹豫断了后路,她是早有打算的。” “怎么能?她是皇上派来的。”西骋吃惊。哪怕她嫁给了北周定国公的大公子,他也没想过她早打算不回南陈。 “皇上派她来?有圣旨吗?她来北周游玩,比纸是皇上的意思,但输了还能砍头?又不是她一人输。在皇上看来,她只是一个学造纸一年的姑娘,输才是预料之中的事,所以赢就有好处。你以为我们的皇上是轻易许好处的君主吗?”不在乎好处,也许才不在乎输赢? 师徒二人不知道于良失踪的事,自然就想不到是为了救人。 “这事要告诉向五郎吗?因童姑娘输了,他似乎很不高兴,少见那么难看的脸色。”西骋看师父试图将纸卷回蚕茧的样子,但是不能了。 “那是你不知道这场纸擂背后的意义。周帝接受高丽使者提议时,这么说了,若高丽赢,免贡三年,若南陈赢,北周五年内绝不动兵。所以,输赢在我们造纸人事小,在国家事大。” “周帝这么说,不是摆明有企图攻打我们南陈?”西骋立刻想到。 “周帝即便不说,那也是摆明的。你想,北齐已是北周领土,这次我们来本想要讨回齐人侵占的南陈土地,但周帝绕来兜去就是不肯。现在北方江山在周帝手中,南陈只有江南一片,再往南就是蛮地,土族难以收服。两国真要打起来,力量对比悬殊。所以,北周一定会乘胜攻打南陈,来使互通友好不过是缓过严冬气候恶劣的这段时日罢了。”张翼不单是纸匠,还是朝廷重臣,国家大事第一。 “以纸擂输赢来决定这样的事,周帝如此草率。”西骋的火候尚浅。 “不是草率,是无视我们和高丽。高丽进贡可有可无,我们南陈是即刻被灭还是过几年再灭,对北周而言,可以用一场纸擂来决定。姿态之高,这叫君临天下。”不若一枚造艺精美的纸能带来单纯的喜悦。 西骋方觉自己以前的日子过于舒适了。 “接下来的谈和会很艰难,向五郎那么心高气傲,却也因此要低头求缓了,而且南陈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包括向周进贡送质子等等,与高丽同等地位。若谈不拢,就要打仗,那也绝不是我们能乐观的情形。”张翼说到这儿,语气转为轻松,“骋儿你一向很少关心朝廷的事,为师并不以为不妥,毕竟在其位谋其职,你是纸官,不是使节,所以不用思虑太多。因为你就算担心,也轮不到你说话。这次和谈,都是向五郎说了算,为师也只能提些建议或点头。你就当是难得学习的机会,多向采蘩和那个土地庙公请教吧。” 尽管师父这么说,但西骋心里终不能像之前那样除开造纸什么都不管了。那一刻,他也明白,自己永远都达不到采蘩的境界。 心有杂念,摒弃难于登天,能做到者,皆有非常成就。 ------ 今天第二更。rs 第363章 妻与妾的争锋 一轮明月下,各家各人事。 采蘩不造纸时,心中无纸,是个寻常女子。尤其还面对着自己夫君的小妾,更是小心眼的寻常女子。 要问她在哪儿? 能看到姬莲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处——定国公府。 为何来? 周帝旨意,独孤棠的过失虽然有情可原,但终究犯了错,因此罚俸半年,禁足家中思过十五日。这个家,特指明是国公府,并由独孤棠他爹监督执行。如果不遵从,他爹就有连带责任,到时候还要加罚两人。 独孤棠于是向皇帝提出一个请求,能允他的妻童氏一同进国公府。还有他的妻弟妻妹,年纪尚小,需要姐姐姐夫照顾,最好也能跟着。 结果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周帝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至于说法上,有讲究。原话如下。 “南陈童氏,与独孤棠共同进退,患难无惧,不离不弃,坚毅不拔,朕感真情可贵,更听闻童氏至孝。今暂且不论过往,案子未有定论之前,允你们二人为夫妻。夫唱当妇随,可入国公府陪伴。” 讲究一,周帝以南陈童氏称采蘩就是承认了她如今童大小姐的身份。讲究二,不论过往,允为夫妻。即,周帝认定两人是夫妻。就算将来判采蘩有罪,要分开她和独孤棠,那也得照休书和离这些法例来走。 所以,哪怕定国公再不乐意,采蘩第一次进了婆家门,来到了大公子从小住的院子,以皇帝允的,正妻身份。 当时参加宫门楼宴的人多数都看出来,皇帝对独孤棠是十分偏爱的。罚俸对独孤氏来说,无关痛痒,谁指望那点俸禄过日子。禁足思过那就更是形式,十五日眨眼就过,倒像是让独孤棠休养,毕竟在牢里受了罪。 为此,余求表示惩罚过轻,难以让人心服,还容易造成今后越来越多的官员藐视王法。 一向对余求的话十遵十应的周帝,这次却当众说他过于严厉,且君无戏言,说出来的旨意难道还要自己反悔,其中竟大有不想搭理余求的意味。 借独孤棠一案,北周朝堂一夕刮起大风。皇帝对余求,从一开始的全心信赖重用,到后期的猜忌不满和矛盾重重,终于到了双方要重新选择关系的时候。 后来采蘩才知道,这场风暴来得这么快,在有些人的意料之中,也在有些人的意料之外,因此注定了胜负。不过,她是不管这些所谓的国家大事的,反而眼前人比较麻烦。 姬莲。才几日不见就瘦了不少,但一双眼显得水汪汪,楚楚可怜又动人。 姬府大,那时候两人难得见上一面,还不至于天天互相生厌。如今却同住在一个院子,而且独孤棠当初自己搬到国公府里最偏最小的院里住,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采蘩苦出身,这院落肯定比前世她和爹住的仆人院强,所以不是嫌寒酸。关键是,主屋和姬莲的屋子斜对门邻居,中间隔了个小花圃,没有树没有藤架,打开窗子就能“深情凝望”。 她烦,哪怕自己就住一晚上。她这回进刑司大牢不知要多久,很可能十五日全缺席。胡黎是重要证人,由胖豆他们保护,已经不住国公府。这么一来,这院子里就成了独孤棠和姬莲独处。她信独孤棠的自制力,但更信防不胜防,尤其对手还是惯常使毒的姬莲,这么近的距离实在危险。 “夜深了,你不用伺候,回去歇吧。”独孤棠说完,看采蘩一眼。 “我初来乍到不熟悉,你帮我安顿两个孩子去。”采蘩笑了笑,又让雨清雪清跟去帮忙。 姬莲眼巴巴看着独孤棠走了,楚楚可怜的眼神也收了起来,深到无可化解的敌意,“想不到真让你得逞了,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事情还没完呢。” “事情的确还没完。”就一晚,也得有一晚正妻的架势,采蘩目光扫过姬莲身后那个终于知道怯懦的丫头,却不留情,说道,“芬儿说谎造伪,陷主子于危难,我不会就此放过的。莲姬真是好小姐,仍留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在身边伺候,小心自己也受牵连,一并被人厌了。” “芬儿并未说谎,只是说了实话,且不得已,何罪之有?大公子如今既然平安无事,我会跟他求情。”姬莲冷面寒霜,“芬儿是我的丫头,你凭什么处置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但我也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芬儿是你的丫头,但你如今进了独孤家的门,我大你小,我妻你妾。做错了事,别说芬儿,就是处置你也在我的份内。”采蘩却保持着笑意,“莲姬,我心眼小,哪怕独孤棠这辈子不会正眼看你,我还是容不下你的。我给你一个自己求去的机会,不然别怪我。”她会赶。 “休想。”姬莲昂着头,带着芬儿和刘婆子转身回屋。 采蘩也不恼,叫来丁三,不压低声音,“把这院子里外清一遍,我不想睡一晚上就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姬莲在屋里听了,气得拿起杯子要摔。 刘婆子劝道,“小姐此时要忍耐,只要你不犯错,以国公爷许你的贵妾之身,她就不能轻易打发你。你一定要往长远了看,一旦大公子继承定国公位,是有国公夫人和侧夫人的,都会得到皇上册封的品级。大公子这会儿虽然不待见你,但男人哪有真专一的,两人处在一道,你又貌美如花,日久定能生情。只要他动一次心宠了你,你的好日子就开始了。一夜夫妻百日恩。” 姬莲缓缓放下杯子,看着刘婆子,“你如今可是真心为我了?” 刘婆子道,“小姐这话实诚,婆子也实诚答你。若大护法还在,我只会听命行事,但如今大护法死了,她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我也回不去天衣教了。既然如此,小姐就是我唯一的主子。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我怎么都会帮你的。” “芬儿的事,童采蘩不会善了,我们如何做呢?”姬莲信了刘婆子。 “小姐,您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撒谎的。”芬儿跪倒在地。 “我当然会保你。说起来也是我糊涂,竟让沈氏的花言巧语骗了。根本是她帮着余相对付独孤氏,要置夫君于死地。我和她虽然都恨童采蘩这个女人,但我却投鼠忌器,想跟夫君过一辈子的。”姬莲本意是把独孤棠拉回家来,别无所想。 芬儿当日确实照姬莲的吩咐去请独孤棠,也听到地牢有动静,但正如采蘩推测,她胆子小,根本没敢进去看就跑了。后来那套说辞是沈珍珍教的,为了更有说服力。 芬儿听姬莲这么说,终于放心出去做事。 刘婆子却没走,在姬莲耳边说了几句。 姬莲挑眉,“送芬儿走?不行,我身边就这么一个忠心的丫头了。她有些直耿脾气,说话有时不动脑子,但都是为了我出头。” 刘婆子但道,“小姐对忠于自己的下人好,婆子也知道,不然大护法死,婆子就走了。但是只要芬儿在一天,大公子就会记得她作证的事,更不会多看小姐一眼。童采蘩说是处置,肯定不会赶芬儿走,她也聪明得很,知道眼不见为净是对小姐你有利。” 姬莲一下子就清醒了,暗道不错。 “忠心的丫头好找,你要的夫君却就只有一个,你自己要想好。再说,芬儿要二十了,总得放出去配人。小姐实在舍不得,就让她嫁在长安城里,等过几年,你也心想事成了,再让她回来。”刘婆子道。 姬莲心知有道理,仍有些舍不得,“让我想想吧。” 那边厢,独孤棠安顿了孩子们的住处,一进自己屋子就看到邈手和苏徊,却是一怔,“你们来做什么?”元宵夜,他和采蘩拜堂后终于能以夫妻身份同处一屋的第一晚,他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些生死兄弟,因为不吉利。 “这时候就不要想着洞房了。”邈手拍拍桌子,“脱衣服,老大请坐。” 独孤棠不坐,当然也不脱衣服,“蹭破点儿皮,用不着你神医出马。我妻巧手,帮我涂抹伤药即可。你可以走了。” 采蘩抿嘴,实在好笑,“我也就造纸还行,其他的别指望我。”涂抹一词原来也可以暧昧。不过,洞房?今晚不太可能了。 邈手年纪是几人中最大的,又是大夫,不怕病人有脾气,啪一声用力拍桌,似笑非笑,“伤筋断骨的伤,你要是能洞房,那可就神了。早点治,早点好。早点好,早点洞房。老大,做兄弟的不能在这种事上害你。”好像谁不知道他心急一样。 苏徊也十分不好意思,“老大,而且大帅还等你过去呢。”大帅就是肃公罗扬,“今晚皇上和余求红了脸,所以密旨要议。” “我禁足也是皇上的旨意。”他想出门都不得,“还有伤筋断骨的伤。” 想不到独孤棠不但会耍赖,还会搬弄是非。采蘩笑到扶腰。 ----- 今天第一更。rs 第364章 勾引之后的那些事 然而,邈手说独孤堂的伤重却不是吓唬人。 上身遍布青红紫块,背上有鲜血已干涸成条的鞭痕。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独孤棠的左肩臂包扎着渗红的白棉布,取下后令人倒吸一口冷气。显然被人用刀砍伤的,三四寸长一道狰狞的深口子,灯光照着口子里,血色已经污暗。 采蘩走过去,瞪着那道伤,声音有些怒,“谁下这么重的手?不是说都打点过了吗?” “总有打点不了的人。”伤可见骨,但独孤棠刚才还抱雅雅,强韧非常,“你若要哭,还是别看了,倒让我心疼了你。” 苏徊干咳一声,“老大,我外面等。”都知道老大娶到采蘩姑娘不容易,没人愿意来跑腿拆散新婚夫妻,最后抽签,他没手气。 “你不用等,直接回去睡觉更好。” 独孤棠当然知道皇上让他禁足只是场面话,皇帝和余求两边都没有耐心了,是谁快一步就能先发制人的时候,今晚必定要商议大事,但他也是真得不想去。那些都是脚跺一跺地动山摇的人物,有他没他差别不大。但采蘩,过了今晚,明日又是牢灾,他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想陪着她而已。 苏徊苦了脸,眼神向采蘩求救。 采蘩明白,轻声道,“苏徊,你在外面等,他会去的。” 独孤棠闻言,眉梢高抬,看苏徊连跑带跳出去,“为夫不能出门,你想让我抗旨不遵?”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皇上能允你带我进国公府,并当众承认我们是夫妻,全冲着你能为他效忠的份上。要是关键时候用不上你,什么好处都会收回去。”采蘩心里十分清楚,“你帮皇上越多,今后我的日子就平坦。就说近的,明天开始要审的案子,皇上的态度可以决定最后的结果。我冤,我不冤,公道自在人心,却也是天子一句话的事。” 独孤棠哼了哼。不是哼老婆,是哼世道。但他知道,她说得一点不错,对天子耍性子,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等事了了——” “嗯,我跟你上山下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去。”她时刻准备着。 却临时有些小作恶心态,采蘩故意问邈手,“大夫,我夫君到底能不能洞房?要是你说行,兴许我会改主意。” 独孤棠双眼灼灼,看得邈手感觉自己是砧板上一块肉,想屈服,又顶住压力,“老大臂伤溃烂,额头烧热,是邪病入体的症兆,需要立刻敷药服药,不宜——”这女子脸不红,他干咳,佩服之至,“不宜*房,最好养上三五七日。” “什么叫三五七日?”从没发现兄弟是自己幸福的障碍。 邈手心里有数,但他是医者,“就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恢复程度,需要禁欲的时间长短也不同。”惹毛了他,什么话都敢说,“以老大你如此迫切要洞房的心情,应该会出现奇迹般的复原力,我赌三日。” 对独孤棠没好气,对采蘩笑眯眯,邈手交给她两个瓶子,说是一个外伤药,一个内服丸。又开了药方,让她不要耽搁,要尽快熬药,否则高烧不退药石罔顾。说好明日一早再来,邈手背药箱,也不和独孤棠打招呼,走了。 这院子里的人差不动也不想差,采蘩连忙派了丁大丁二去抓药,自己为独孤棠敷药。丫头们识趣,一齐退下又带上了门,留两人独处。 采蘩刚才还说服独孤棠去他姐夫那儿,听了邈手的叮咛却又担心,在他额头上一探,吓了一跳,真是烫得厉害。而且,身上也烫。 “在纸市那会儿,你的手根本就不烫。”手牵手一起走的,她手感很敏锐,不可能没有察觉。 独孤棠轻描淡写,“不要听邈手吓唬你,我要是伤得那么重,苏徊让我去姐夫那儿时,他就会阻止。”不让他洞房,那是纯粹眼红。 “吃药吧。”采蘩倒了温水给他,又洗净双手帮他上药。 那外伤药也不知道什么制的,一沾伤口就咕咕冒小气泡,被邈手才清理过,却有鲜红血滴翻上来,看得她都疼,再想涂药就很犹豫。 但独孤棠眉头不皱一下,“看着吓人却一点不疼,采蘩姑娘那么大胆子,千万别在这里软了手。”调侃她,却也是安慰她。 “夫君真是给我无尽的勇气。”采蘩笑了,手上继续,还加大力度加快速度。 独孤棠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他抽完气,采蘩也涂完了。本来要重新换干净棉布,她却迟迟不动。 “帮我拉好这头,我自己来。”独孤棠抬左臂,右手绕布条,没一会儿就包好了,“打结你会吧?” 采蘩斜他一眼,“这就开始嫌弃我了?”她刚才只是在想,包扎的原理跟她绕茧子的原理是不是差不多的。 “不敢。”独孤棠将布条另一头交给采蘩,“该自己动手时不要依赖旁人,我不残不缺的。不过,麻烦我家的巧手娘子收个尾。” 采蘩坐在他肩旁打完结,抬头落进那双宝石般璀璨的眸光里,心不由怦怦乱跳,想要站起来离他远点,却见他笑了一下。那笑,让她不退反进,凑在他面前挑衅眯眼。 “独孤棠,你笑我吗?” 独孤棠笑不止,“采蘩姑娘是否又让我勾了心魂?恨不得落荒而逃,偏偏自尊不肯让步。” 是啊是啊,她喜欢他,所以他看自己一眼,就能心肝乱颤,冰化成水,魂都飞到天外去了。不过,她可不想那么容易承认。 “独孤棠,你勾之,我该如何回你?”面若桃花,眼儿抹媚,红唇吐春。 独孤棠的目光渐渐深幽,心神迷乱而不自知,“反勾之?” “错了。”采蘩起身却不是要走,旋半圈落在独孤棠怀里,额头顶额头,双眼对双眼,“是被你勾——”俏皮的舌尖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卷。 独孤棠身体一僵,开声已微哑,有些恼,有些迷,有些压抑不住,“采蘩,你在玩火!” “对啊,你点了火,不是给我玩的吗?”她两世都让不少人明着暗着骂妖女,但她从来不以为然。**女爱,天经地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更何况,她和独孤棠已是夫妻,关起门来,妖也是妖给心爱的人看,何必故作矜持? “采蘩。”肩上哪里还疼,身上却是更烫,独孤棠大手夹住她的柳腰。 “别动。”采蘩双手推抵宽阔的胸膛,“被勾的是我,该意乱情迷的也是我,夫君请享受战果即可。”舌如小蛇,探齿而入,四唇相接,激荡情火而溅上心田。 将天生的媚骨展香,柔美的身体如缠藤眷恋大树,她的唇落在他完好的右肩轻吮又重吸,留下火痕方才无声而笑。她的手仿佛充满魔力,所到之处令他感觉紧绷又舒畅的两端极致,最后不得不喘息沉哼,再也无法克制,双手用劲将她夹起,又瞬间压进床里。 她在他身下,乌发全散,染墨了铺床的粉锦花簇,面色如彩霞中明艳的白雪,仿佛古老神话中的妖精,专为魅惑凡人而降。 他跪在她双腿两侧,是为她倾倒的凡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声轰鸣,还有自己的呼吸全由她的一颦一笑掌握,情欲从他光裸的背上扒出一双看不见的巨大羽翼,想将她的身体包裹进自己的身体。 他全身在火中,分不清是伤口的恶化病感,还是对她的无比渴切,他跪都跪不住了,双手撑在她两边,闭目促息。 采蘩却惊觉他的样子不对,面红耳赤,身体烫得可怕,却一滴汗都没有,赶紧收起玩心,“独孤棠,你怎么了?” 她想起身,但独孤棠伏在了她身上,一手抚她的脸颊,喃喃道,“小妖精哪里都不准去,今夜与我当真夫妻,省得我提心吊胆。” “当个鬼。”看来这人烧糊涂了,采蘩使出全身力气要翻身,“你与我今夜当真夫妻,明早你就一命呜呼。”难道自己真是吸阳气的妖?能撑天的男人招架不住? 独孤棠意识已迷糊不清,喃喃转为完全听不出来的呓语。 采蘩费九牛二虎之力推开他,坐起来喊人,“苏徊!” 苏徊正在外纠结要不要催一催,所以听到喊他便立刻推开门进去,看到眼前的情形却尴尬十分,低头要退,“我看老大今晚去不了大帅那儿,算了。”一个躺在**,光着上身;一个披乌发,粉面桃花春色,坐在**。瞎子都知道在发生什么,或者就要发生什么。 “姐夫那儿肯定是去不了的,但你得赶紧把邈手再叫来,独孤棠好像病得更厉害了。”采蘩从**跳下来,为独孤棠盖一条薄被,又拿根簪子随手绾了发,对苏徊的误会尴尬不澄清不解释。 苏徊欸了一声,走过去才发现老大好似昏迷一般,不禁脱口道,“难道是不近女色太久,yu火焚身烧过了头?” “苏徊,我还在这儿呢。”然后,好奇问一句,“独孤棠多久没近女色?” 怎么能出卖老大?苏徊打哈哈,“我去找邈手。”跑得快。 -------- 今天第二更。rs 第365章 别扭的一个老爹 定国公走进院子。多少年没跨入过这地方一步,今日却来了。看到眼前那株梅树,记忆便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这株梅是自己和棠儿的娘亲一起栽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有臂粗。不知儿子故意还是巧合所选的住处,让他对这个至欢至痛的地方远远避开。 少有人知道,他身边的女子中,棠儿的娘是曾让他付出过最多真心的。也许这么说有愧于兰儿的母亲,他与她的婚姻就像很多大族里的人一样,是父母之命。她比他略大两岁,是自己的发妻,且性情温婉,他敬爱她尊重她,也全心全意信任她。但棠儿的娘,她的陪嫁丫环,却是他深爱的女子。可贵在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牢不可破。他曾以为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直到棠儿出世。 他爱的女人为这个孩子撒手人寰,爱他的女人临终前还为这个孩子对他反复嘱托,他怎能对棠儿喜欢得起来?他失去了知己和爱人,就为了这么一个能继承他的儿子?那么,他呢?就注定得孤伶伶的老去,身边连贴心的伴侣都没有? 他如此恨着,不久便遇到了董瑛。她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但他打猎那日没有为她惊艳。他答应上门来提亲的董父,心中也没有期盼。后来董瑛进了门,他享受与她的温情似水,却再不能以对待前两个女子那样,连生命都烧旺了去回报她。一边是他最在乎的女子们拼命要保全的儿子,一边是渴望为他生嫡子的年轻继室,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是不是他再多一两个儿子,他的心里就不会恨棠儿了?不恨的话,或者有一天他能跟棠儿像真正的父子相处。所以,他甚至比董瑛更渴切再得一子。然而董瑛一直生不出儿子,再度验证着棠儿克母的命,让他始终不能和棠儿亲近。久而久之,除了冷面凶相,就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他的继承者只有棠儿。心里从来没有迟疑过这一点,但隔阂已根深蒂固,双方谁都不能先让一步,成了见一次吵一次的情形。 然而,得知董瑛买凶杀棠儿和樱儿,他才惊觉自己对于父责的刻意疏冷,造成他完全没有发现董瑛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以国事为借口,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家,一昧将儿女的事推给董瑛照料,导致了无可挽回的悲局,他悔不当初。棠儿的叛逆,樱儿的怯懦,如果他能多花点心思,多给孩子们一些信任,这个家也许会是另一番景象。 昨夜,他独自在小丘亭中喝闷酒。本来只是气独孤棠不通过他,抢先一步求了皇上的恩典,居然把那个童采蘩带进了门。后来却看那座清冷许久的院子灯火升暖,人来人往,令他突然觉得很寂寞。想了一晚上,当得知棠儿伤口化脓高烧昏迷的消息时,决定过来。 “国公爷?”院子的管事看到定国公,当下愣住。还有小厮,仆妇,丫头们,凡是在屋外的,都呆立不动。 定国公有点老脸挂不住,心里后悔不该来,正要转身走。 “雨清,你去问问府里的大厨房在哪儿,让他们准备些好入口的汤食。”主屋的门帘掀起,采蘩和丫头们边说话边走了出来,“桃枝,去杏枝那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顺便叫邈手大夫来用早膳。” 秦筝跑来,“大小姐,小小姐醒了,问可不可以跟您一块儿吃饭?” 采蘩点头,让雪清去帮秦筝。 眨眼工夫,身边的丫头都派出去了,采蘩这才看到定国公,有些诧异却也不至于傻住,“公公这么早?”天刚亮,“我还想着要去请安的。” 定国公哼道,“谁要你请安?听你们这儿闹了一晚上,过来骂你的。” “是吗?吵到公公了?夫君说他这里是府中最北边,而主院是在南边的,我就没当心。您骂吧,我听着。”昨晚进大门后就直奔了这儿,采蘩也不知道国公府到底有多大,方位不清,但对定国公的抱怨没有质疑。一来,进了一家门,已是一家人,她又是晚辈。二来,她事情多得很,去蹲大牢之前还得要让这院子清静,所以没工夫跟自己的公公再计较长短。 “我……你……”定国公又不是真来骂人的,对方态度这么良好,他骂什么呀?“那个,你夫君的伤势怎么样了?”最终,还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采蘩抬起眼来,目光明亮。 瞧得定国公很不自在,“我看他皮糙肉厚的,打个一百棍子都没事,坐牢却这么娇气,回家来无病乱折腾,影响别人。” “有人好像故意害夫君,在他肩臂上砍了一刀。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所以化脓发烧,后半夜里就神智迷糊不清了。”采蘩边说边看定国公的神情。 果不其然,定国公脸色冷了下来,“是谁害棠儿?” “我也不知道。您该晓得他的脾气,不是会诉苦的人。不过您也别担心,用了药之后,今早已退烧。刚有些半醒不醒的,喊饿呢。”虎毒不食子,采蘩看来,定国公对儿子还关心。 “那就行了。”定国公心定,但一时还不想走,“怎么什么事都是你的丫头在做?闲了这一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的。”进来就觉得奇怪了。 采蘩淡笑,“我昨晚才来,东南西北还没弄明白,如何能随便差使人?好在我这几个丫头办事相当利落,还有随护帮忙跑腿拿药,应付得过来。” 定国公皱眉,目光锐利看了那些发呆的仆人们一圈,“莫非是他们欺生不听你的调遣?若是如此,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吧,再找本份老实的进来。” 这些人多被姬莲买通了,就算没有明着给采蘩脸色,但态度也显得十分不积极,让采蘩这边的人喊一声,基本上是不搭理的。但采蘩他们也不是喊两声的人,一看不对劲,倒还不敢派用场了。所以,就成了一院子的人闲着,采蘩几个人忙得团团转的情形。但定国公说要打发他们,立刻醒过神来,啪啪啪跪了满院,连声讨饶。 采蘩却没有因此心软,姬莲能买通一次,就能买通两次,不清理肯定是不行的。 她趁定国公提出来就正好顺水推舟,“这院子就那么几间屋子,我今日要去刑司衙门,没三五日未必回得来,所以就只要伺候夫君一个主子,实在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不如等会儿我问问每个人的情况,就留几个,其他人让府里大管事再去分配吧。” “随你。”定国公还没认她这个儿媳妇,但看到下人们对她不以为然,心里却冒火。“我会让大管事来听你吩咐。” 这时,姬莲从屋里慌慌张张跑出来,跪地请安,“国公爷,莲姬给您请安。” “棠儿伤得这么重,不见得轮到你照顾,不过你睡得着还挺让我惊讶的。”定国公看看她显然仓促的打扮,“把你从柴房里放出来,不是原谅你了,而是让你以此为戒,今后好好管着自己的仆人,不要跑到别人家里搬弄主家是非。” 采蘩没看到芬儿,心想姬莲学乖了。 “国公爷说得对,今后莲姬定谨慎小心,再不会给大公子惹麻烦了。”姬莲认错态度极为诚恳真挚。 定国公却没那么容易被哄,“你以后少出门,即使出门,也得由棠儿或采蘩点头。”想她是姬氏长小姐,能书能画能写的才情女子,本以为会成为棠儿的良伴,真让他失望。 姬莲咬唇,真想顶一句童采蘩马上就要关大牢了,但死死忍住。她不能再犯错,否则前功尽弃。于是,无限乖巧,柔声说了声是。 定国公满意,采蘩却不满意,但道,“公公,莲姬的丫头作证夫君杀人,我认为若没有人背后指使,她是不敢的。” 姬莲不能任采蘩动摇定国公,“国公爷,这事我早已跟您交待,芬儿她无意中说漏嘴,被沈氏知道后利用了。后来官府传唤,她难道还能不上堂么?” “但她没有说实话。”采蘩道。 “国公爷早知道了。”关柴房,就是因为姬莲让芬儿主动坦白撒谎了,才惹得定国公大发雷霆。但她昨晚在采蘩面前死撑,故意想引其到定国公面前告状,让长辈没有好感。“姐姐,我知道您不喜欢大公子有别的女人,但我却是真心想同姐姐好好相处的。姐姐心大些,可好?我但求在大公子身边服侍,绝不敢有越过姐姐的心思。至于芬儿,我会放她出府。” 姬莲的表现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定国公又是男人,不以为妻妾共夫有什么不妥,“行了,棠儿伤重,采蘩今日起又要去衙门,你好生服侍,再有差池,独孤家就容不下你了。” 定国公走了,他本是关心而来,却不知道自己又给了邪恶力量。和睦道路,漫漫远。 他一走,姬莲的弱势就变强,站起来,面上浮出一丝不明显的得意,“姐姐此去刑司大牢,一定要好好保重。我听说里面寒气重,又不能穿自带的衣服,真是为你忧虑。” 采蘩不多说,转身回屋去,对上独孤棠的笑眼,顿时心情挺好。 ------- 今天第一更。rs 第366章 有老公撑腰,真好。 扶独孤棠坐起来,采蘩问道,“都听见了?” “耳朵里嗡嗡乱想,内力不能凝聚,只听见采蘩姑娘的声音。”家有娇妻,生病也愉悦,独孤棠无视肩上的不适。 “这是什么道理?泼妇嗓门大?”采蘩擅长冷幽默,敢贬低自己,从容笑过。搅了一把干净的巾子,为他渗汗的额头轻柔擦着。她和他还没有过一天柔情蜜意的富贵闲日,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她苦就是他痛,但她甘之如饴照顾他,一辈子也不会怨。 “采蘩姑娘妄自菲薄。”独孤棠舒服吁口气,“是那些声音里,唯有我心上的人让我打得起精神。定国公处理内宅向来一本糊涂账,又自以为是的很,你不必理会他。不过,他今日能来,让我惊讶得很。我搬来十多年,他一次未曾来过。” “董瑛如此,大管事如此,他身边大概没人值得信任了,多半寂寞。又听说你伤重,刚才脸色很吓人,好像要找到那个暗算你的人进行报复一般。说到底,毕竟是父子,血脉相连。”采蘩看出来定国公已经心软。 “那他还帮姬莲不帮你?不识时务的老头。”独孤棠一直都称他父亲为定国公或国公大人,喊老头倒像是央的语气。 “他也算帮我,要赶那些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仆人出去,等于间中接受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至于姬莲,他以为只是妻妾争风吃醋,像他那样地位的人是不会在意的。”采蘩看独孤棠神情自得,媚眼儿一弯,“你想让我夸你爹好啊?” 独孤棠瞪起眼珠子,“采蘩姑娘莫要吓我。我想你夸他?那肯定是我脑子烧糊涂了。” 采蘩抿嘴笑,正给他换巾子,却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姬莲居然走进来。 “姐姐照顾大公子一晚上,肯定未能合眼,不若换我来照顾,让姐姐去休息一下吧。”不是厚脸皮,还真做不出这样的事,姬莲面不改色。 独孤棠冷了神情,语气如冰,“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我和夫人的屋子,连通报的规矩都不懂么?”男人比女人无情起来更有威力,尤其是对一直喜欢着他的女人而言,那会心碎的。 姬莲就如此,脸色刹那煞白,禁不住倒退两步,双眼一下子就水汪汪了,“大公子,我……我只是为你着想。” “不敢当。”独孤棠却没有心软,“我被人砍了一刀,也算拜你所赐。你这时候说要照顾我,实在让我觉得有些假惺惺。你丫头上前胡说八道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姬莲泪珠滚滚落,“大公子,我是无辜的,根本不知道芬儿会指你杀人啊。” “那是你的陪嫁丫头,管不住她,你就没那么无辜。再说,我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说不定你对采蘩心怀嫉恨,因此与沈氏勾结害我,想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独孤棠句句犀利,“真是心如蛇蝎,亏我还以为你对我有几分情意,原来也不过如此。出去吧,就算采蘩不在,也不用你来伺候,我无福消受美人恩。” 姬莲哭着跑了出去。真哭。 采蘩看帘子拍打,抱臂挑眉,“你以为她对你有几分情意,然后打算怎么样?消受美人恩吗?”忘了这位本是风流主。 独孤棠却笑,“娘子让我消受?” “做梦都别想。”采蘩皱皱鼻子,“你这个样子让我不能安心坐牢的。” “不安心就早点出来吧。”独孤棠越笑越开怀,“采蘩姑娘觉得,我刚才对姬莲比我当初对你如何?”回想起来不可思议,把跟随自己多年的婉蝉那么轻易就给了第一次见面的人。 回忆令采蘩也笑,坐到床边,“现在看来,大公子对我是一见倾心了。说怕吵给那两个色鬼官差下**,让我自救却给了削铁如泥的婉蝉,更是帮我善后。”同样都是冷面的独孤棠,当时对她原来已是十分容情。 “一见倾心倒不至于。”独孤棠不花言巧语,“但你身上确有一种让我不能不帮你的坚韧,难以抗拒。也许姬明夫妇也同我一样,第一眼就被你触动了吧。天下女子,唯你独一。”震撼人心的惊艳。 “所以,我当自信。”她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如那时。 “所以,你当自信。”风雪连天,他遇到他的宿命,从此难离难舍,情定一生。 雨清带了人传膳,就摆在主屋里。独孤棠不肯自己在**吃,结果移到外面卧榻上,雅雅喂姐夫哥哥,一顿饭都充满欢声笑语。 吃罢饭,新任的大管事来了,采蘩便将仆人们集中在院里。先问,谁受过胡黎的好处,站左。再问,谁受过姬莲的好处,站右。最后问,谁受过胡黎和姬莲两人的好处,站中间。什么好处都没收的其余人,站在原地别动。 三十多个人里,二十多人不动,两三个站左,没有人站右,两三个站中间。 姬莲透过窗缝偷偷往外瞧,不屑道,“以为她多聪明,不过如此。这么问,谁会承认自己拿了我的好处?” 刘婆子也奇怪,“二十多个没动的,小姐都打点过了,想要蒙骗过去吧。” 但采蘩接下来的话让两人意料不到,“原地不动的人都跟大管事走。” 众人哗然,有不服的还问为什么。 “莲姬在这院里也当了一段时日的家,昨晚我一来就看得出大家各司其职,井井有条。能让她留下来的你们,肯定多少都受过她的好处,所以你们撒谎了。”采蘩又道,“即便真有没拿好处的,我也不是让大管事赶你们走,调到别处去而已,所以不用惊慌失措。若惊慌,便又是心里有鬼。” 众人心里都有鬼,不得不走。 “至于你们。”采蘩对中间那几人道,“敢承认自己拿两面的好处,是见机行事的人。你们若想留,可以留下,但不能再为姬莲做事,而是为大公子做事。若想走,我不拦着。” 她又对只拿过胡黎好处的人说,“我也给你们两个选择,留下对真正的主子忠心,或离开另寻主家。” 这五六人都愿意留下。 采蘩让雪清雨清主掌了院子里的事,丁家四兄弟属于独立的护院,她不在时只需向独孤棠负责。接着,就是安排姬莲了。 姬莲看采蘩进她的屋来,不由嘲讽,“你不怕我这屋子里有毒吗?” “怕啊,所以带了他来。”采蘩指身旁的丁二,“他比刘婆子的用毒本事还要高明些。” 刘婆子面色一变,原来对方竟知道她的底细。 姬莲仍嘴硬,“不知道你说什么,有话快说,无事就滚。”单是看到这个女人,她就厌恶。 “你今日要搬出去,通知你一声,免得等会儿大管事带人来帮你,你又以为我耍花样。”采蘩直说。 “什么?!”姬莲柳眉倒竖,“我不搬!国公爷让我好生服侍大公子的,他亲口所说,你凭什么赶我走?” “谁赶你走了?”采蘩轻笑,“还是夫君提的。他说你陪嫁人不少,有两个婢女,四名仆妇,还有管事的两户,因为这院子小没法安顿,只能带了芬儿和刘婆子进来,其他人都住在府外。如今你难再出门,他们老是进进出出也不合适,所以让我把湖东他小时候住的园子整理出来,叫你搬过去。我已经跟大管事说了,他说立刻派人收拾。据说是一处漂亮地方,等我的案子结了,说不定我和夫君也要搬过去。这里地寒,冬冷夏热,杂院一样,是夫君跟公公置气才住的。我却想住得舒服些。总之,你先过去,想住哪处厢房都随便你。” “你这些话我一字都不信。大公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不搬。有本事,我们到国公爷那儿去说。”姬莲以为定国公仍不待见采蘩。 “真是好心办坏事,更何况我只是个传话的。这院子的人走了七七八八,我的丫头们掌着事,以后你要想使唤谁可不像从前那么容易。你搬到湖东,还是在府里,每日多走几步路罢了,却到底是你自己的地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你要服侍独孤棠,是国公爷发的话,我阻止不了,这院子里也没人阻止得了。”采蘩走出姬莲的屋子。 丁二低声道,“她屋里有一股异香,是养情蛊的草饲。” “情蛊?是天衣教主上次用过的那种?”那虫子好像对姬莲没什么好处吧?不能跟心爱的人相欢。“难道又是要用在我身上?丁二,我到底得多让人讨厌,个个想我倒霉。” “不是那种情蛊。”丁二听采蘩说起过,“她这种是蛊族姑娘用于心仪男子之身的普通情蛊,应该针对大公子。” “这姑娘学不乖也是棘手。你可有解法?”防不胜防,就得事先备妥。 “解蛊一般都要由施蛊的人进行,不过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让她得逞,小姐放心吧。”迄今,只有无夏让丁二倍感挫折。 采蘩安排好一切,与独孤棠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到刑司“坐牢”去了。 ----- 今天第二更。rs 第367章 飞来画眉 姬三闷闷咳着,胸口像破了洞,呼吸漏气。 拢宁受了内伤仍要调理,小鬼那几只都隐在居澜园外,所以这早没人来给他提热水倒热茶。他咳了一阵,哀怨中想到采蘩他们昨晚去了定国公府,长长叹口气。昨天云夕说得好听,什么一家子啊,只说妻弟妻妹年纪尚小需要照顾,怎么没想到他这个妻兄动不动咳血,也需要照顾呢?说到底,还是偏心的。 他强自起身,将咳满血的帕子看都不看扔进取暖的火炉,盘坐着运功调息。虽然楼主教他的内功已经完全抑制不了吐血的症状,他却习惯了。一日不做,就好像少了什么。 他闭上眼才吐息,突觉有风。 “谁?”他喊完,双眼射冷芒,然后一怔。 屋中立一人,紫衣流金,面蒙紫纱,腰间佩一柄剑,却是木制的。 姬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已经四年毫无音讯的人,怎么想都不会突然出现,因此小心翼翼道“采蘩,不会又是你假扮的吧?” “乔儿。”紫衣坐下,木剑放在桌上“是我。” 姬三立刻跳下床,奔到紫衣面前,单膝跪地,垂头尊道“参见楼主。”太好了,死前还能见到自己的恩师。 “起来吧,让我替你把把脉。”紫衣女子柔声说。 姬三起身,却不伸手“不用把脉了,还死不了。”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乔儿,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无夏是多霸道的毒,我比你更清楚。这屋子充满血腥气,你骗不过我。”紫衣女子语气有些肃严“伸手。难道还要我请你不成?” 姬三忙道不敢,掌心向上,撩袖。 紫衣女子为他把过脉,又看他臂上黑线,面纱吹动,她长吐气“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无夏之毒虽霸,但我教你的内功本可压制它三十年。你脉象浮乱,气血不调,面带黑而瞳色淡,分明是混入了其他毒物而导致无夏乱走。你吐血必定比从前频繁,每三四日一次?” 姬三再不好隐瞒,点头道是,却嘻嘻还笑“楼主不在飞雪楼的这段日子,我遭过几次暗算,才发现自己竟百毒不侵。以为这是中了无夏的好处,又想着既然没有解药,说不定能以毒攻毒。” “胡闹!”紫衣女子低斥,却是关心则急“若能以毒攻毒,我早就试了。无夏是蛊,随幼蛊长大而扩散自身毒性,若以毒喂之,正合它意,可在一年内取人性命。” “蛊?”姬三有些泛恶心“楼主的意思是,我〖体〗内有一条虫?”脸部扭曲。 “对。”紫衣女子看他毫不掩饰的神色而失笑“你还作得出鬼脸?幼虫很小,藏于特制的食丸中,服用后破丸而出,藏于经脉中,以血为养,同时排出毒血,迫你吐血,换掉好血。正常成长的话,一年便可为成虫。成虫长得很慢,但七八年是极限,必定要破体而出,那时就是它宿者的大限了。” “白灵和天衣教主为何完全没提过这事?”只道无解药。 “无夏是天衣教最高秘密,幼蛊极难存活,需要特制的食丸包裹喂养,制法代代只传给教主和大护法,教里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只当它是毒药。而幼蛊入体后也需十五日以上的过渡期,否则很容易用药排出。十五日之后,幼蛊就会藏匿,必须以食丸诱引,方能找到所在,放血排虫。一个月后,幼蛊饱食宿者的血,就连食丸也没用了,从此与宿者共生。”听到白灵这个名字,紫衣女子道“你怎会知道白灵?” “她是天衣教的护法,不久前绑了我的堂弟和堂妹,让蘩妹妹识破,将计就计捉拿了。我曾向她打听无夏的解法。”姬三回道。 紫衣女子的眸中闪光“那她可在这宅子中?” 姬三摇摇头“天衣教大护法毕绢被擒那晚,有黑衣人来见了白灵,白灵后来服毒自尽。” 紫衣女刹那失神,声音悲怆“连她都走了。”又陡然目光犀利“黑衣人可是天衣教主?” 姬三实话实说“我们这么怀疑,并不能确定。”想到采蘩的推测,他试探问“楼主与白灵是旧识?” “我与她姐妹情谊,从小一处长大。”对于已经离世的白灵,紫衣女子不想再隐瞒与她的关系“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这么说来,蘩妹妹又猜对了。”姬三本是半信半疑“果然天衣教和飞雪楼有关联。” “你提了两次蘩妹妹,与她处得甚好?”紫衣女道。 “正是。她还说——”姬三对紫衣女尊敬非常,这么多年未见,这时什么都往外说“还说楼主和蛟盟那帮剑客的师父有——极为亲密的关系。” 紫衣女笑了起来“你这个蘩妹妹真能猜。也罢,终有一日要大方见人。”她取下面纱,正是紫鹛。 姬三但觉那张容颜明**人,明明上了年纪,却美不可言,不由看呆了,讷讷言“楼主……原来是美人。” 紫鹛纤指弹姬三的脑门“小子无状,你我虽无师徒之名,我也算得上是你师父吧。” 姬三回神,讪笑道“楼主这么美,何必以面纱遮掩,任小鬼们说您貌陋丑颜?” “我躲仇人,不敢在人前露真面目。”紫鹛道。 “仇人莫非是天衣教主?”心中太多疑问了,从前楼主那么神秘,但如今日揭开的面纱一般,姬三也有勇气去问。 “也是你蘩妹妹说的?”紫鹛想不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姬三和女儿成了兄妹,当消息传来,她决定来见他。 终于能拿采蘩挡回箭,姬三出卖不遗余力“她猜得才不着调。说天衣教主对楼主您有遐思,又说蛟盟那位天人师父囚禁您,把天衣教,飞雪楼和蛟盟说成某位神秘人实现野心的武器。对了,还说您可能本是天衣教的人。她那脑袋瓜跟别人长得大概不一样,很能胡思乱想,让我们这些人莫名其妙。” “你信吗?”紫鹛反问。 “呃?”姬三眨巴眼。 “你信。”紫鹛不等姬三反驳,接着说道“她猜得也不是那么不着调,大概有六七分是对了。我曾是天衣教主之妻。” 姬三从来没有这么震惊过“楼…...楼主?” “我自小就是孤儿,跟随天衣教大护法学习制毒。而历任天衣教主其实没有实权,都由他的妻子,也就是大护法掌管帮中事务。天衣教一向奉山为神,很少离开山群,是当地族人的祭祀神教,与世无争。大护法对别人严苛,对我却十分好,我十岁就被定为大护法的继承人。大护法遇到一位隐世武林高手,于是瞒了所有人让我跟他修习武艺。在我十六岁时,救了一个年轻男子,我对他十分倾心,后来便跟他成了亲。他是中原人,说有大事要回去办,让我等他五年。他说五年后他可能身遭不测,叫我自行改嫁他人。我当时是真喜欢他,便将教中制毒的百种秘法抄成了书送给他,还传授了我师父的轻功和一套心法,以便他今后防身。”那段充满创伤的往事,紫鹛要告诉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但一年后,他就安然返回了,大护法却突然暴毙,我承继了大护法之位,他成了帮主。但很快我就发现他好权力,不动声色收服了大批教众,渐渐掌握实权,与我分庭抗礼。我本对这些无兴趣,想着夫妻一体,他好便是我好,错失了夺权的良机,导致忠心拥护我的护法们后来全被杀害,换成他的心腹。我曾一度想跟他拼命,还是白灵劝我忍辱负重,我便假意顺服,甚至挑选貌美的教徒为他的妾室,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这期间,毕绢成了他最宠的女人。设法让毕绢以为我会对付她,她因此对我下了无夏。” “楼主肯定察觉了。”是她设计的,姬三不着急。 紫鹛拉开衣袖,手肘之上赫然一条黑线。 姬三跳了起来“楼主!” 紫鹛却淡然一笑“我若不是真中了无夏,你以为我能骗过他而逃离吗?我等了一个月才告诉他中毒的事。他为我把脉,知道已经不能治,所以我后来留遗书出走,他真信我一定会死。他不知道,我自己创了一种心法,延缓血脉在〖体〗内的运行,让无夏的蛊虫自吞毒血,从而要比常态扩散毒素慢得多,又能形成中毒多年的假象。我诱毕绢用无夏,就不曾想过要活。那男子聪明无比,短短几年用毒和武功进步飞速,连大护法都是死在他手中,我自知不是对手,但也无法再在他身边生活。” “那——蛟盟那位?”姬三好奇。 “无夏发作起来痛苦非常,我借口闭关,每月要去后山住几日,因而遇到他。被一个男人骗得一无所有,我当然不敢相信他,但他武功奇高,我打不过他。”那会儿多年轻啊。 “欸?难道他对楼主用强——”被紫鹛白了一眼,姬三捂住嘴。 “他敢?!倒是帮了我,与我联手骗过天衣教主,带我入中原。”紫鹛却道“那时,还没有蛟盟,只有飞雪楼。” ------ 双更一个星期了,睡眠每天都很少,实在撑不住,所以恢复日更,休息一下。(未完待续。 第368章 到齐了?开宰! 姬三听得兴起“然后呢?” “然后,就是另一个故事了。”紫鹛没打算再说下去“我只能告诉你,飞雪楼本来和天衣教并无关系,是后来大阎罗暗中与天衣教主勾结,帮他做了许多事。直到四年前的劫银案,我才察觉。你也知道,因我是女子,不是所有阎罗都服我的。” 姬三当然清楚这一点,再加上楼主很神秘,甚少露面,各殿小鬼只听各自阎罗的话。而七殿阎罗中,除了他和老六,其他四个都服从大阎罗。 “楼主,我还有一问,是关于我自己的事,不知您能否答我?”机会难得,怕她一去又不返,姬三想问清楚。 “你问吧。”紫鹛点头。 “当年我中无夏时,我娘求姬莲的娘救我,她最后却提飞雪楼,似乎是知道您能延缓无夏的毒。飞雪楼里有谁知道您曾是天衣教中的大护法吗?而且您自创的心法又怎么会传到姬府一个小妾的耳中?”姬三觉得很奇怪。 “我不能说出这个人是谁。”能有此时的太平,皆因答应了保守该守的秘密,紫鹛但道“当你母亲被告知你中毒的时候,无夏在你〖体〗内已过了一个月。” 姬三更奇怪了“那会儿我娘还没说出她害大伯母,她为何已经对我下毒?” 紫鹛望着他,眼中有些悯然“乔儿,有些事不必深想。事已至此,就算找出那女人毒害你的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呢?” “楼主!”姬三却不甘心“她下毒既然不是报复我娘,那就是一定要我死。一个孩子能阻碍她什么?” “别想了!”紫鹛却严厉起来“她已经死了,你也中了无夏,找出真相不能帮你解毒,所以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听好,我可能会找出无夏的解法,但还需要时日,你如今要做要想的,就是尽可能延长自己的性命,直到我成功为止。这是一瓶解毒丹,每日服用三颗,每用一颗要以我教你的心法调息一个时辰。再不能以身试毒,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紫鹛留下药瓶,往门口走去。 “楼主还会再来么?”姬三追步。 “我从来没打算一走了之。心法终不能拔蛊,这几年一直在寻找无夏的解法,因为没有收获,所以才不出现。如今你就在她身边,倒也好,省得我跑来跑去。”美人已杳,但留香。 她身边?谁身边?姬三望着敞开的房门,一头雾水。 采蘩这时二度入狱。人说熟门熟路,但她第二次来,却发现这回邻居很难相处。 邻居是谁? 定国公续弦,本事很大,给自己赚了个一品夫人,也被封为定国公夫人,董瑛是也。因为还没开审没定罪,在礼法上,还是采蘩的婆婆大人。 婆媳问题,一向难处理。而这个婆婆对自己丈夫的儿子还非常痛恨,那对儿媳妇就更恨之入骨了。采蘩一来,董瑛就开始骂,从小贱人到yin娃**,骂了三刻都没重复过一个词。骂得这片牢房鸦雀无声,人人欣赏一名贵夫人坠落成粗鄙不堪,与市井的刁钻大婶没两样。 等董瑛停下来歇口气,就听到有人感慨一句。 “原来豪门大宅里的夫人也是普通女人,千金教养也就那么回事,该骂娘还得骂娘。” 董瑛完全顾不得仪态“千金小姐怎么了?豪门夫人怎么了?受了冤气不能说委屈啊?”她在娘家时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人,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以为遇到独孤遨的那个避雨山洞是这辈子经历过的最脏最臭,怎料到会被关进大牢里?山洞和牢狱一比,简直是天堂了。 不过,邻居难相处就干脆不相处,采蘩任董瑛大喷口水与其他人轮番斗嘴皮子,却好似事不关己,闭目养神,直到成大姐来提她上堂。 董瑛仿佛笃定自己会安然无恙,兴起骂道“贱人出身也敢充大小姐,上堂就是二十棍,打得你魂魄飞,再不能勾引男人。” 成大姐想训两句,却被采蘩拉了,摇头让她不用理会。 出去后,成大姐道“少夫人好宽的心,换了是我,跟她对骂,掐脖子拉头发让她喊救命,非要她下跪求饶不行。” “不必和要倒霉的人计较,会跟她一块儿倒霉的。”采蘩说完,问成大姐“我没看见东葛夫人。” 成大姐俯耳悄声道“黄大人的捕令让余相扣下了,所以沈氏可以直接上堂。少夫人小心,她有余相撑腰,必定处处刁难于你。好在董典正让皇上换了,成了庄王监审。” “董典正不是副审了?”虽然希望如此,但采蘩还是没想到真会发生。 “不是了。皇上说董氏涉嫌谋害继子女,而你又是独孤棠之妻,人情关系上过于牵扯,所以让董典正在家中避疑。庄王在大公子一案上表现公正卓见,因此提他为监审,等于比黄大人这个主审更有决定权。这不,他说提审少夫人无需镣铐,少夫人有福。”成大姐道。 那个处处跟自己对着的庄王。采蘩可不敢说自己有福,只想不会跟他在公堂上吵起来吧。 时隔十日,再次上堂,她却看到了那一张张两世难忘的面孔。坐在堂下,一脸奸相的山羊胡是浙州府尹。府尹身后是当年搜出账本和银票的捕头和记录案情的书官。府尹之下站着几个衙差。另一边是沈府的人。连自己夫人的侄女都霸占为妾的沈大老爷。沈大老爷的心腹,账房总管事,也是她爹的上司。沈珍珍的另外三个大丫头,其中有两个后来成了东葛的妾室。还有沈府的几个仆人,当初指证亲见她爹偷盗或造假账的。沈珍珍却站在她并排的地方,也是堂〖中〗央。统统来齐了。 很好。采蘩握紧双拳,对堂上高坐着的庄王和黄明跪下,声音明亮“童氏见过庄王爷,黄大人。” “起来说话吧。”声音是黄大人的。 采蘩起身,目光直视两位审官,姿态傲然。这让两边本来信心满满能将她再钉死的人突感瑟冷寒意。 “堂上这些人你还认得吗?”庄王爷发问了。 “他们是害我和我爹受冤的人,当然认得。”采蘩一一报出来。 “女婢信口雌黄,本官从不冤枉无罪之人。你爹造假账,少报赚利,将差额私藏在你的首饰盒里,这可是捕头们当着沈府众人的面,还有你和你爹的面搜出来的。”府尹哼她。 “或有人故意陷害,趁我们不在家时放了账本和银票,或者是搜的人早备好了。账本记得是前一年的账,我爹要是真监守自盗,拿到银票为何不跑,留在沈府等人发现被抓吗?”采蘩亦不是当年懵了的姑娘。 “也许他以为不会被发现。你爹人称广先生,很多人都说他博学多才,这种人多半自以为是的很。”浙州府尹捻一撮胡子。 “也许。多半。府尹大人凭一己猜度来断人是否有罪么?那我爹是很多人说的大好人,你怎么没断他被人陷害呢?”采蘩冷笑“断案还是讲究真凭实据的好。” 府尹惊讶这是一年多前被他审得半死不活的丫头吗?恶狠狠道“我有你和你爹亲自画押的证词,这算不算真凭实据?”一挥手,书官向庄王和黄明呈上两张纸。 采蘩眸中寒星点点“王爷,大人,上面血迹斑斑,我爹的手印都不用红墨,完全是鲜血染上的。难道不是屈打成招最好的证明吗?” 府尹拍椅而起“不用刑,你们能乖乖招了?当初我们可都听得清楚,你爹全部招认了才画押收案,这会儿来反。?那天下有罪的人都成无罪的了。” “我爹招了,我没招。我爹认了,我没认。直到府尹大人判我们流放,我都在喊冤枉。”采蘩望堂上二人“王爷,大人,我有证人,证我爹突然招认另有缘由,请求传召上堂。”沈珍珍亮出了全部杀手锏,轮到她一招招慢慢出。 一直处于沉静的沈珍珍果然变脸。 府尹则一怔“证人?什么证人?” 采蘩不语,但等庄王爷和黄明点头。 黄明道“既有证人,当可上堂,不过少夫人,我得先提醒你,造伪会加重罪。”见采蘩点头,这才传唤。 很快走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中等身材,微微发福,跪倒就说“小的方喜,拜见庄王爷和黄大人。” 府尹瞪眼“方喜,你不是已经不干了吗?” 方喜看府尹一眼“大人,我就算想继续给您干牢头,作完证您还不宰了我,干脆先辞了清静。” “下跪何人,与本案有何关系?”黄明问。 方喜望望采蘩,深吸一口气,回道“小的本是浙州府衙的一名小小牢头,在广先生招认的前一晚,听到府尹大人要挟他,所以广先生才不得不认罪的。” “如何要挟?”庄王问。 “大人说,如果不招,就让衙差对他女儿下手。又说他女儿长得好看,男人一见就心痒,要是手下对他女儿做出什么破坏姑娘家名声的事来,可别怨别人。都是因为他自己太固执,才让女儿被毁的。”方喜交待。 连采蘩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顿时激红了眼。(未完待续 第369章 庄王不坏? 啪——一声惊堂木,震得府尹一缩脖。 “王爷,大人,纯粹一派胡言啊。”他喊冤。 方喜却不慌不忙,“当晚行刑有好几人在场,如今仍在府衙当差,我来时他们也愿意跟来作证,请王爷和大人传问。” 接着,分别传召了这几人,黄明主问,证言都与方喜的相符。 采蘩听着,心中思绪万千。除了喊冤,独孤棠什么都没让她做,所以她不知道他帮她找了哪些人证哪些物证。爹当年突然招供,承认监守自盗,她是十分愤怒的。明明没有做过的事,她决定打死都不松口,但爹一认,她所有的坚持就成了可笑。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因——又是为了她。 到这儿,可能有人觉得奇怪。采蘩喊冤不是临时起意的么? 是临时,但起意却早在正月初五余求认女之前。从采蘩决定要面对自己的过去,独孤棠就提了反诉伸冤这个主意。他说,过去她无错,只是对方仗势欺人,强加于罪,那就要把这件案子正过来,让该受惩罚的人领罪。他让采蘩反反复复详细说了前因后果,然后就说交给他,她只要等时机到了喊冤就行。 所以,当刑司派人去浙州取证,沈珍珍以为只要她的证人证物到就稳赢时,所有反证人反证物早已握在独孤棠的手里。 他说放心,她就放心。采蘩对这件案子那么不慌不忙,不仅是因为她没有罪,更因为独孤棠为这一天的到来作了完全的准备。这是有把握的一仗,无所畏惧。 沈珍珍这时开了口,“庄王爷,黄大人,即便府尹大人问话的方法可能不恰当,但毕竟衙役们并没有侮辱采蘩,不过是攻其弱点罢了。如若不然,以这对父女的倔强,要何时才能令他们认罪呢?” 府尹忙道,“东葛夫人说得正是。有些人可晓之以理,有些人不打不松口,但那个广先生软硬不受,坚决不说实话,所以下官才不得不用非常法,其实只是吓唬他而已。” “府尹大人不曾想过我爹已经说了实话么?就算隔开一年,我仍是这么说,爹与我没有偷沈家一分银子,是被人陷害的。”采蘩也不会沉默。 “王爷,大人,此女狡赖,不用刑不能令她心服啊。”自己屈打成招的嫌疑还未撇清,府尹仍叫嚣要打。 庄王沉目,望着堂下站得笔直的采蘩,又将视线调到府尹身上,“用刑只是方法,不是最终目的。用得好,它令罪者生畏,证无辜者清白;用得过当,就成了冤假错案。就我听来,此案一开始府尹你就用大刑,直到对方认罪也是要挟所至,让人难以信服没有屈打成招之嫌。” 府尹可是了半天,恼来一句,“物证确凿,还用得着耐心等人自己招吗?每件案子都要让罪犯心服口服不成?” “不错,每件案子就得让罪犯心服口服。”庄王此刻主导审案,“否则便是主审官的缺失。这时且认为你用刑之法过当,与本案没有直接关联,暂放一边。当日搜查的捕头何在?” 捕头已感觉头皮发麻,站到堂中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小的就是府衙总捕头,当日搜查由我带领。” “我问你,你从何得到采蘩和她爹监守自盗的消息?”庄王问。 捕头欸一声,不太明白。 “一般而言,采蘩和她爹是沈家奴仆,主家若得知他们作假偷钱,应该会先进行取证寻证,证人证物齐全之下再报官,由官府审理。”庄王道。 “王爷,还有一种,就是主家发现有异,先行报官请官府前来查案。”沈珍珍沉稳插言。 庄王爷却不看沈珍珍,仍问捕头,“这么说,你是接到沈府的报案才前去搜查的?” 捕头点头,忙不迭回答,“没错。” “沈府报案是怎么说的?”问细节。 捕头早对过口径,“沈大老爷来报的案,说他家管事阿广利用作假账的手法暗中偷了他千两银子,已有人证,请我们到他的住处搜物证。” “怎么确定物证一定在他的住处?”庄王却不等捕头作答,再问,“沈府何时报案?你们又何时去搜的?” 捕头让庄王前一问突冒冷汗,“沈府在沈大小姐出嫁那日报案,我们当即就去广管事的院子搜了。” “哦?大喜之日报案,大喜之日官差上门,沈大老爷挑得好时候啊。”黄明觉得怪异。 那是因为沈珍珍想在自己出嫁之时看采蘩倒霉的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浙州府城谁不敬她沈大小姐三分,她根本没想过一件小小的仆人偷盗案也会由庄王和钦天监同审的一日。 沈大老爷堆满肥肉的脸上不动声色,精明之眼扫过堂中女儿,回道,“赶巧找到人证,又不想让阿广事先得消息转藏了银子,所以顾不得那么多。” “转藏?看来沈大老爷真确定银子在哪儿。” 采蘩突然发现,此刻的庄王很犀利,似乎也公道,不用她引导着来审,甚至有不谋而合之感。 “他父女二人就那么一间小院子,不藏那儿,能藏哪儿?”沈大老爷是浙州一带的大商贾,这样的阵仗也不会慌了手脚。 “那可不一定。我若是广管事,肯定不会把银子藏在自家里,只要有点脑子,都知道不妥。”庄王爷笑了笑,“当然,也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说。我只是好奇,沈府这么大,沈大老爷却这般笃定,一点不怕打草惊蛇啊。” 沈大老爷沉默。 但庄王不让他沉默,“沈大老爷究竟为何这般笃定啊?” 沈大老爷胖鼓的胸膛开始大起伏,“不为什么,先请官差搜阿广住处。如果搜不到,自然也会搜别处。” “原来如此,沈大老爷一开始这么说就好了。”庄王似乎满意,点到采蘩的名,“童氏,照你之前所说,官差捉拿你的时候,你在沈氏的房里为她梳妆。” 采蘩道是。 “捉拿你之后,将你押到了你住的院子,当你的面搜出了证据。而你爹也和你一样,都是被官差押到住处的。”庄王见她再点头,就看了在场的证人们,“对这点,你们有无异议?” 除沈珍珍蹙眉外,众人皆摇头。 “那就不对了。证物未搜到先抓人,顺序反了吧?而且,我看过你们几个的供词。”庄王指着沈大老爷身后的几个仆人,“虽说看到广管事在账本上动手脚,还有看到广管事从账房里拿出真账本的,但你们看过童氏与她爹共谋其事吗?” 那几人面面相觑,都望沈珍珍,他们只照她吩咐作假证。 庄王是公私分明还是有别的目的,采蘩不知道,她只知道到此为止,因为这个人,公道渐渐站在了她这边。 “采蘩和她爹住一个院子,她爹做的事,她怎会不知?”沈珍珍必须力争。 “沈氏,你如此得出结论,实在没有说服力。倘若你爹某日杀了一个人,本王说你跟你爹同罪,你服不服?”庄王举了个妙例,“再说回顺序反了的事。你们口口声声不能打草惊蛇,但先抓人后搜证,显然都笃定得很。沈大老爷笃定,捕头笃定,沈氏你呢?” 沈珍珍哑然。 庄王再问沈珍珍的三个丫头,“当日,官差来捉拿童氏时,你们有没有惊讶?” 沈珍珍没有说过这个,所以丫头们如实点头。 “那么,沈氏呢?她什么反应?是否像你们一样十分惊讶呢?”庄王连续发问。 沈珍珍为自己辩白,“我无须惊讶,这事我爹几日前就跟我提过,让我心里有数。” “几日前,沈大老爷已知广管事偷银子,却在喜日当天才报官。”庄王反复但聪明得绕着,“沈氏,你听说自己的夫婿要纳童氏为妾时,是怎么想的?” 沈珍珍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不管政事的闲散王爷,只觉应付得喘不过气来,“采蘩与我从小一起长起,夫君纳她,我挺高兴。” “是吗?挺高兴,但看她被抓却毫无惊讶之情。”一句比一句犀利,庄王目光如两柄寒剑,守在那些心里有鬼的人身边,令他们胆怯,“你们三个丫头诚实答我,沈氏可曾为童氏说过半句好话?或者向她爹求情?” 三个丫头连连摇头,在庄王的气势下,哪里敢撒谎。 “沈氏,你其实对你夫婿要纳童氏十分怨恨吧?所以,设计了这场局,在你大喜之日,让你憎恨的童氏受到灭顶之灾,满足你嫉妒的心理。这些人,都已让你沈氏买通,和你同声一气,嫁祸两个无辜的人。”庄王这个推论一出,跪倒一片喊冤的人。 沈珍珍不跪,“庄王爷如此说,是为了所谓的公理,还是针对我义父?无凭无据,全由您一人揣测,让人不能心服。” “浙州府尹审此案全用大刑来逼供,此其一。捕头先捉人再搜证,且别地不搜,就搜广管事父女的住所,此其二。你,对从小伺候你的童氏冷漠至此,此其三。三处疑点,足以让我怀疑你们的供词有问题。今日问堂到此,之后我会对证人一一确认。童氏沈氏暂时收押。” 还是要沈珍珍陪坐牢,庄王退堂。rs 第370章 反扑和被反扑 采蘩坐在干草上,看着隔壁老邻居,说不上来是董氏那个发疯的脾气好,还是这个什么都放在心里的东葛夫人好。不过,有意思的是,沈珍珍三个丫头也被关进来了。据成大姐说,庄王和黄大人等会儿要逐个提审,所以还不能放回去。 “小姐,怎么办?”三个当中最得沈珍珍喜欢的,也是第一个成为东葛青云小妾的芽儿向主子问主意。 “怕什么?以前怎么说,现在也怎么说。”沈珍珍其实有些没底,庄王看似十分不好对付,而且也不是她和她爹能买通的人。余相虽然答应会出面,但她没太大把握,因为像他那样的男人是否在乎自己也还未知。 “会不会对我们用刑?”芽儿是沈珍珍的应声虫,脑子并不聪明。 “庄王不会自打嘴巴,屈打成招的。”沈珍珍看一眼采蘩,“独孤棠的案子也是庄王主审,看来他对你们两口子好得很。不过,你可别得意的太早。” 采蘩不回应,这时候逞口舌只能没什么用。就如独孤棠所说,沈珍珍当初陷害她的手段并不高明,以买通为主,证据之类都是粗制滥造,仗着她和她爹身份低微,群起攻之而急忙定罪往死里整,根本没准备有人还会再来翻案。所以,这回不那么好糊弄了。 过了一会儿,每隔半个时辰来提一次人,但没有放人回来。芽儿走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但直到天黑也没再回来。 沈珍珍渐渐丧失了那份自信,对于未知的这些提审而坐立不安。这时成大姐带了人进来,她以为是她的丫头们回来了,喜出望外,扒着铁栏伸脖子看。但发现对方虽然是婢女打扮,却不是芽儿她们。 终于忍不住,沈珍珍开口,之前被整,现在小心说话,“成大姐,我那几个丫头审完了吗?为何不见回来?” 成大姐瞥沈珍珍一眼,“早已审完,照王爷吩咐,已经放回家去了。” 沈珍珍怔了怔,“放回去了?” “对啊,她们是证人,又不是犯人,审完不用坐牢。”成大姐对她态度始终冷淡。 再往前走,成大姐却笑脸迎人,“少夫人,给您送饭的人来了。” 采蘩看到两个瓶儿,因沈珍珍在,就没说话。 倒是冬瓶儿说了两句,“少夫人多吃些,吃饱才好应付恶人小人。我现在可佩服你了,只听说哪家的丫头被主子逼死了,哪家的仆人让主子赶出去了,哪家的妾让主母卖了,可没听说丫头告主子的,你太厉害了,我向你看齐。” 采蘩听得有趣,“你主子虐待你啊?” 春瓶儿打冬瓶儿一下,“少胡说八道,也不怕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又对采蘩笑,“少夫人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么?明日给您送来。” “我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能吃饱就行,横竖你们送的比牢饭好。”采蘩不说不用送饭的客气话,她看得出只有那位夫人能送得进饭来,她可不想苛待自己。 成大姐一旁听了开玩笑,“哎呀,少夫人打我嘴呢。” 两个瓶儿照样是送了饭就走。采蘩见春瓶儿跟成大姐轻声说了什么,成大姐欸欸直点头。 收回视线,采蘩慢条斯理吃饭。发现竟还有一小瓶子酒,尝了很甜,神清气爽的感觉,暗道好东西。邻居的两只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才碰到她身上,却成蒸蒸水汽,早春夜里当取暖。她吃饱喝足,然后倒头睡,一觉天明。 第二日上堂,看到余求坐在堂下,采蘩立刻想,沈珍珍该笑出来了。她想到便看,见沈珍珍垂目,似乎无动于衷,却难掩嘴角微翘。那瞬间,她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偷摸奸情不是由余求一面施压,而是相互满意的。东葛变傻,倒也好。 余求在,堂中气氛与昨日不同。黄明的目光时不时扫他和庄王,神情明显带了一丝紧张。 庄王却沉着,“昨日审过证人后,供词有些变动,因此今日先重审,童氏,沈氏,你二人要听清楚了。” 第一个传唤上堂的是捕头。 庄王道,“昨**向本王和黄大人供认沈大老爷事先告诉你账本和银票藏在何处,是否?” 沈珍珍立即抬眼,但余求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捕头的目光从余求那儿滑过,再看向庄王,“昨日王爷要大刑伺候,小的只好顺您的意说。但小的思量再三,仍不想把白的说成黑的。当日接到沈老爷报案,他说证物极可能藏在广管事的住处,小的也以为如此。同时怕人犯察觉不对而逃跑,便先将二人捉拿,再搜物证。” 临了,再翻供,且将原先的供词囫囵圆了。 黄明怒道,“不要信口开河,谁对你用刑了?分明是你让我们问得四处漏洞补不上,不得已说了真话。” 捕头为了小命,这回再不松口,“大人审我的地方在刑房,不是准备大刑伺候,是什么意思?我之前所说句句属实,不懂为何非要说我串供陷害。” 庄王脸上无情绪,再换了其他证人,都坚持原供。 余求皱眉,“听起来,王爷吓唬他们不轻啊。要不是他们最终仍决心讲实话,还真成我义女陷害一个女婢了。” “一个个毫发无伤得出来,我这要是算吓唬不轻,府尹屈打成招的罪名可就确立无疑了。”庄王不买余求的账。 府尹这会儿有人撑腰,“丞相,冤枉啊。那两个刁奴不打不开口,我也不得已。” “不是不开口,而是没照你期望的老实认罪。”庄王冷笑,“不过,本王问案不似你。” “还有你们。”庄王指这些显然又被加强了信心的证人,“本王本想给你们一次改过的机会,既然不领情,那就让你们与阴谋陷害的主犯一同获罪吧。” 余求道,“王爷自己先摆正位置得好。”这种话,只有他敢说。 庄王却不示弱,“余大丞相,本案主审是本王跟黄大人,本王尊重丞相威望,特许你旁听,但若是论案,还是不必了。再多一句话,本王只能请丞相离开。” 余求瞪过去,眼神仿佛射出数不清的疾箭。 庄王连看都不看他,以气定神闲的表情将那些箭瞬间挥开,“今日来说说证物好了。”就好像说,今日天气不错,就来喝喝茶好了。 采蘩惊觉,这位闲散王爷,做样子的御工大人,胸中有丘壑,深藏不露。 “证物有二。本要对字迹的账本,如今因广管事已离开人世,无法再次确认。”庄王道。 “庄王爷,我爹虽然不在了,但肯定有他的字迹留下。”爹曾坚决否认账本上的字迹不对,但府尹根本不听。 “据沈大老爷和诸位证人所说,你和你爹住的小院毁于天火,而账房因为出了你爹这样监守自盗的人,将所有账本重新做过,原来他经手的账册已荡然无存。”庄王的眼神不比余求欠威力,一干人等不敢与他直视。 “若有心找,一定还能找到。”采蘩不信沈珍珍能抹去她爹的存在。 “能找到,但需要时日,所以先说另一件证物,那五张二百两的银票。”庄王其实对采蘩并不偏心,只是按照道理审案。她和她爹这件案子疑点太多,确有官商勾结杀人之嫌。 余求也知道,这才要巴巴赶来听堂,还给所有证人敲了一遍警钟。 庄王问沈府账房总管,“沈老爷的铺子遍布浙州,你们总账房平时如何接收各铺子的账本和银两?” 账房总管答道,“府城外的,每三个月会一次账。府城内的,每个月都要交账本。各间铺子的赚利均折成大通银票,随账本一并交上。” “所有银票都经你手?”庄王再问。 庄王爷的问题都有目的,账房总管昨日见识过了,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说,“不是,广管事在沈府十多年了,表现本份敬业,老爷对他颇为看重,府城里铺子的账和银票是直接由他管的。” “也就是你没有经手。”庄王点头,接着问,“广管事作了一本假账,是哪个月的?他管着几间铺子?那个月应收账多少?” 完全不知道庄王为何问这样的事,总管如实答,“是十月那本,总理八间铺子的账,应收两千三百两银子,广管事私吞了千两。” “银票是由八间铺子的掌柜们交上?”开始接近事实。 “是……是啊。”账房总管有点不自在,因为他得说谎。 “不太确定啊?那我找些人来帮你吧。”庄王对堂门口的护卫招手。 一连串进来的八个人,让账房总管结巴,“你……你们怎么来了?”那是铺子的掌柜们。 掌柜们脸色都僵拧得很,但眼神个个乖顺,不敢乱来的样子,既不答总管的话,连自己的老板也不看。庄王问什么,他们答什么。 问得是同样两个问题:他们交了多少银子?交给了谁? 掌柜们答了上交的数目,自有书记官边记边算,立刻报出两千三百两银子。交给谁?答案也一致,是账房总管。 八对一,压倒性的?!rs 第371章 遇到明镜高悬是幸福的事 面对八人统一的说法,账房总管有点懵。这些掌柜早也被禁了口,不知为何突然跑出来说出真相。来长安时,他还担心来着,但老爷说采蘩丫头被捉回了,要判她的死罪,所以之前的案子需要再走个过场。现在,他看那位明艳贵傲的女子,胜自家大小姐气质良多,哪有半点要倒霉的样子呢? 他懵,沈珍珍不得不开口,“这八人让人买通了。” 庄王一拍惊堂木,声音含怒,“昨日堂上,本王提出疑点,你们一个个睁眼说瞎话,我说你们串供,后来分别审,还没用上刑具,几个就招认是照你的话陷害广管事父女。结果今早再审,全都翻回原供。我都没说是你还是谁暗中动了手脚,你敢说这八人让人买通?怎么?你自己的证人就是一等实诚的良民,一旦不利于你,就是说谎?这案子看来不该由本王来审,我的位子让你坐,要不要?” 天家威仪,能把沈珍珍吓得跪软在地,急道不敢。 “庄王爷——”余求皱眉。 “丞相,请离堂吧。”当他说话放屁吗?庄王冷冷看着余求。 皇帝都对他敬三分,庄王竟让他离堂?余求直站了起来,“庄王爷,以我看来,你似乎偏向于童氏,未必适合再审理此案,我会入宫请皇上换主审官。” 庄王一笑,却没有任何情绪,“本王看丞相却对自己的义女偏心,只要试图接近真相,就把对方说成有罪。目前本王和黄大人仍是审官,丞相想找别人帮忙,拿到皇上的旨意再来跟本王说吧。圣旨一下,本王乐得逍遥。” 余求眯起眼,这个庄王平时闲散人,他从不与之打交道,想不到突然冒出头来还这般难应付。传闻老庄王少时聪颖慧觉,虽非中宫所出,身为长子深得先帝喜爱和大臣们的拥护,以致于当年决定太子位时好生争斗了一番,要不是最后几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坚持了皇后之子,老庄王极可能继位。其子如此,可想当年。他暗自冷笑,只要到皇上面前提一提往事,少不得又起忌惮了。想到这儿,他甩袖就走。 他走时,也没看一眼吓跪的沈珍珍,让她心里忐忑不安得要命。 年前,沈珍珍一见到采蘩其实就慌了。从小和采蘩一块儿长大,她最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一个怎么看,都不会只是奴婢的女子,只要任其展翅,就能飞到她不敢望的高处去。她如此认为。放在身边,却从不敢掉以轻心。 曾经有个远房的表兄来访,他在南方继承了家业,自己年轻有为,为人正直,让她一度十分倾心,但他走时开口向她求娶的是采蘩。她从来没对采蘩透露一个字,但恨已入骨。她作着越来越伪善的大方面貌,扼杀采蘩所有可以超过自己的机会。即使做到这样,采蘩仍吸引了东葛青云。所以,这女人怎么能不死! 但她隐约觉得,采蘩已经飞得太高了,因此她不惜委身余求,以为那样强大的男人能帮她与之对抗。然而,在这个公堂上,采蘩是皇上承认的定国公独子之妻,她只是一个丈夫变成傻子的,挂着空衔的夫人。所谓余相的义女,似乎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好派用处,还得提防通奸的事传出去,看别人背着自己窃窃私语就心虚。两相比照,她快喘不过气来。 庄王却不给她留空隙,紧问账房总管,“掌柜们说银票是交给你的,你却说是直接交给广管事的,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账房总管脑门冒汗,边擦边说,却已出无法弥补的漏洞,“王爷,银票交给我不假,可我当着其他账房的面立刻交给广管事了,您不信可以找他们问。” “好,我找他们问。”庄王等着呢。 八个掌柜下去,换了三个人上来,账房总管傻眼,瘫坐在地上。那三人正是他账房手下管事。 他醒觉起来,连连磕头,“王爷,小的不得已,全是照大小姐和老爷的吩咐说话啊。老爷突然让小的负责十月的账本和收账,指示小的做了本假账,又提了千两银票。但直到大小姐出嫁那日,官差抓了广管事,小的才知道那是陷害他的。一家子就靠小的这份工钱,小的替广管事不平却一字说不得。事后,老爷给了小的一百两银子,让小的在公堂上指证广管事偷他银子。就这么多,全是实话,王爷饶命。” 认了一个。书官字字记录。 沈老爷气得上前踹账房总管一脚,“你胡说八道。” “沈老爷,这就到你了,你别急。”庄王让官差再带人证。 一个眉宇间愁楚的**上堂,无神的目光看到沈老爷时闪现恨意,对庄王跪倒拜礼。她正是沈老爷霸占的妻侄女,曲意承欢,强颜欢笑,却一直等着复仇的这日。她说道,广管事父女流放后不久,沈老爷得意告诉她整个陷害的经过,还夸他闺女像他一样有本事会算计,若为男儿身,是继承家里生意的不二人选。 沈珍珍这时没了靠山,但也不是容易低头妥协的女子,说道,“李氏对我爹恨之入骨,证词挟带私怨,不可信。”这和刚才说八人被买通的任意猜测不同,有一定程度的依据。 “我也可以说你对童氏恨之入骨才嫁祸那对父女。不过,本王通情达理,李氏证供只可为旁证。”与其说是通情达理,不如说庄王还有后招,“我再传召几位证人,与沈氏你买通官差杀广管事父女有关。” 沈珍珍不松口,“我从未买通官差杀人。”几位证人?她以为只有独孤棠而已。那么她可以说独孤棠和采蘩是夫妻,自然相帮。 采蘩也奇怪,哪来的几位证人啊? 堂上如走马灯,到这儿是今日终场,由独孤棠来压轴。气宇轩昂的大步而来看不出一点病气,身穿常服却是符合大公子身份的蓝云袍,高髻牙冠,腰间挂剔透白玉,与独孤兰送采蘩的玉镯出自一处,是极珍贵的宝物。 他身后跟着七八人,采蘩记忆力强,记得那些是流放途中官差带她和她爹宿下的客栈老板或掌柜。尤其对倒数第二个印象深刻,福来客栈的老板福旺,那个试图帮她的年轻人。 这批人纷纷述说官差在客栈落脚后对采蘩和她爹的种种跋扈,并听他们几次三番提到是有人要让这对父女倒霉。 到了福旺,他看见采蘩就禁不住高兴,“姑娘可好啊?”一直惦念这个奇异的姑娘,虽然再见面是在官府,但看她气色好神色也好,令人终于放下心来。 “我挺好的,福老板似乎也不错。”采蘩真心感激他。重生在雪地,但让重生成为可能,实在福来客栈。她从此福来运转。 “嗯,我刚得了个大胖闺女。”喜欢女儿的爹。 “恭喜。回头,我送她红包。”是恩人,采蘩大方。 沈老爷早沉不住气了,一面心里怨女儿给他找麻烦,一面讽刺道,“这是公堂还是茶馆?两位要不要坐下沏壶茶慢慢聊?” “沈老爷之前虽漫天撒谎,这话还算有理。”庄王只审案,真没有个人偏好,“你俩闲话下去扯吧。福旺,你的客栈是入烬地之前的最后一家了吧?” 福旺连忙恭敬,“正是。一般北面来的,都要经过福来。” “你看到官差押解童氏,那时没看到童氏的爹?”庄王很会问案。 “没有,只有姑娘一人,大雪纷飞却穿得单薄,官差待她极不好,而且粗言秽语,十分不堪。”庄王一问,福旺由此打开话匣子,“我可怜姑娘,怕她让官差侮辱,就将房间安排在当时住店的两拨客人之间。后来有伙计听到那两个官差嘀嘀咕咕说什么明日必须动手,否则回去不能向沈家大小姐交差,就知道他们不但有色心,还有杀意。” 沈珍珍张嘴要辨。 庄王比她快,“说动手,不一定是杀人。但沈氏,你出现在押解官差的口中,任何人听了都会奇怪。” “采蘩和她爹是我沈家奴仆,两人偷我沈家财物,官差提到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何,但没有那么不寻常。而且这些人个个说官差如何虐打他们,是官差的错。至于有人要他们倒霉,也没有指出是我。”沈珍珍还是很能为自己辩护的。 “独孤少帅,人证不能让人信服,你也是时候呈交物证上来。再藏着,本王难审。”庄王看着独孤棠,喜怒不形于色,公事公办的神情。 独孤棠的目光只在采蘩身上停留一瞬,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样物递了上去,“这是沈氏给官差的亲笔书信,上面写先给他们一人一百两银子,只要能取采蘩和她爹的性命,事后再给一百。” 沈氏抿紧双唇,这时才是最严峻的形势。她确实写过信,但芽儿说让官差当场烧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糊涂。 庄王看过信,面色沉下,递给黄明去看。然后命随身护卫将信纸拿到沈珍珍面前。 沈珍珍看一眼便惊。rs 第372章 王妃娘娘驾到 但让沈珍珍心惊的,不止自己这封信还在,还有当初给官差的银票。 独孤棠道,银票是大通银庄的,他们兑出的银票都有独号,能查到兑出的是哪一日哪一柜。巧了,那个掌柜对拿银票的人有印象。倒不是他记性好,而是兑银票的人要求拿吉利票号,再加上对方是浙州府城里的名人。 不用说,名人正是沈府大小姐。 沈珍珍没想过采蘩能活着,所以她设下这个陷阱的时候到处有纰漏。事实上,她也压根料不到采蘩的反告来得这么凶猛,完全不容她反击,掀起了巨*就将没顶。对采蘩有利的证人一批批来,她的证物被推翻了一样,还有一样被查出伪造也是迟早的事。而现在,她自己写的信和给官差的银票成了铁证。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她亲爹恼火的神色告诉她,别想再靠他。每吸进一口气,就像在胸口结了冰,呼不出去,渐渐形成厚冰面,让她窒息又心寒。眼前一片绿,是冬日看春尽么?绿泛了黑,她失去意识。 当沈珍珍再醒来时,huā了好半天才知道又身在牢中。她强撑起身,下意识往旁边的牢房看去,但没看到那个人。 “找我吗?”采蘩在另一角落里静望着沈珍珍可怕的神色,出声让她高兴一下“我要是真被放出去了,你会怎么样?” 采蘩还在,案子就没审完,即便到现在也没有一丝悔悟的沈珍珍面带冷笑“我俩从小长在一块儿,当然也要死在一块儿。” 采蘩神情却自在得很“说得好像咱俩成了青梅竹马。”还开玩笑。 “千万别。从我给你当丫头的第一天,你便没瞧得起我过吧。”而她在很长时间内以为沈珍珍是个善心主子。 “为什么要瞧得起你?你是个奴婢。”沈珍珍无情吐字“而我最不要看的,就是奴婢没有奴婢样,一心想攀高枝。你本份,我自当给你好处。” “果然如此。”她捡石子的时候想明白了“我要是像芽儿一门心思跟着你,没有自己的主张,这会儿说不定就是东葛青云的妾了?” “不错。”沈珍珍不假思索答道。 “哦,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害我。要不是你怕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还当不了定国公府的少夫人,只能委屈为妾,还是个傻子的妾。”采蘩拍心口,表示好险。 “你!”沈珍珍气结“要不是你,我夫君会成为傻子吗?”她怕采蘩?对,她怕! “东葛夫人,说话要有凭据,你相公是害人不得反害己。这一点上,你们倒是一对夫妻相,像得很。不过,始终都是犯了傻。看开些,心大些,不要为恶到底,此时你和东葛青云过着好日子,哪里要与我对簿公堂。我爹的死,我本不会追究了。”因为采蘩一直认为是自己的任性害了爹,会背负这份罪努力实现爹的遗愿,好好的活。 “明明都是你算计好的,来长安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所以,别说恶心人的话了。”以己度人,沈珍珍的性子从不吃亏,也当别人都一样“我还没输呢,你且等着看。” 采蘩等着看。 再说庄王和黄明要入宫见皇上,却在衙门口看到了认识的人。 “你们两个丫头来这里做什么?”庄王叫住的,正是春瓶儿和冬瓶儿。 两瓶儿一见庄王,先对换眼色,这才施施然行礼“参见王爷。”然后一人提个篮,竟从庄王身边走过去了。 黄明在一旁看得有些怔,心道什么丫头这般无礼,对庄王都不给面。 庄王却面露一丝苦笑,但也没打算闷过去,回身道站住“问你们呢,来做什么?” 春瓶儿对冬瓶儿道“你先去,免得姑娘受饿。” 冬瓶儿清脆欸了一声,侧身朝庄王作了个不到位的屈膝礼,活泼得吐舌笑,小碎步快离。 庄王多敏锐的一个人,立刻问“给谁送饭?” 春瓶儿不似冬瓶儿仗着年纪小故意冒失,她举止谨微些,言辞恭敬些“回王爷,给南陈来的童大姑娘送饭。”但让人感觉和庄王较为疏离。 庄王却对这两个丫头的态度仿佛习惯了,只在意话里的意思“给童采蘩送饭?为何?” 春瓶儿垂首“奴婢不知,只是遵照吩咐为童姑娘送一日三餐。” “夫人吩咐的?”似乎没给出多少内容,但庄王听得出来。若是普通交情,送一餐两餐也够了,但一日三餐? 春瓶儿答“奴婢不敢擅作主张。”不是主子吩咐,她能跑那么勤快?“王爷要是没别的事,奴婢就走了,夫人还等奴婢们回去交差。” 一个聪明的丫头,一个聪明的主子。 庄王面上有喜色“夫人回城了?”这两个丫头有单独办事的时候,但一日送三餐,还要跟她交差,她必定住不远。 春瓶儿却不觉得庄王聪明,垂着脑袋眼珠子往上翻,心想终于,语气却仍敬“是,夫人在雪园小住。王爷,奴婢不敢再耽搁。” “去吧。”末了也没问出给人送饭为什么,但庄王已没心思,知道她回雪园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黄明看庄王脚步慢下,不似先前急着要进宫的大步流星,心里有点数,便道“王爷,要不你先去看看王妃?她难得入城,又正是要用午膳的时候,宫里恐怕也一样。不妨等皇上午憩过后,你我再入宫求见?” 庄王听出黄明为他着想之意,颇为感激“多谢黄大人。你们都知道,我夫人身子弱,这些年移居城外别庄。我要不忙时还好,忙起来哪有工夫出城?来回两个时辰,同在长安,却是说近不近。这段时日皇上不肯放人,天天召我进宫,我就去吃了个年夜饭,初一就往宫里赶,真是——也不好抱怨。” 黄明笑呵呵“可不是。王爷又得敬孝,老王爷老王妃跟前常问安,偏王妃不在府里住,奔波来去的,我们都替王爷辛苦。王妃能回城里住,看来是身子好些了,希望王爷夫妻二人早晚能聚。我们这个年纪,朝堂责任繁重,家里有老有小,身边必须得有体贴的夫人照顾陪伴,那才能缓过劲儿。” “是这个理。”庄王笑。 两人说定在宫门口见的时辰,黄明便走了。 庄王正要上马,目光拐到一人“昂藏七尺男儿也会鬼鬼祟祟,少帅还在禁足中,早些回家待着得好。” 独孤棠从门后走出来“刚看庄王爷和黄大人说话,不想冒然打断罢了。看王爷如此心急着要去见王妃,才知王爷性情中人,有所感悟。” “感悟?”比起公堂上为人伸冤的庄王,他此时漠然“与少帅不能相提并论,定亲成亲皆出人意表,万难不可阻挡。不过,闹得这般沸扬,也要长情才好。如今年轻人多不定性,做事冲动不用脑。” 独孤棠淡来一句“王爷也曾年轻过,自然明白我。我妻之冤情,还请王爷多多上心。今日铁证如山,此案应该快了结。” “此案还有疑点,你和童姑娘证词中的一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庄王上马,准备要走“能不能了结,要等人自己认罪,画押签供。” “要是她死不认罪呢?难道证据充分还不够?”独孤棠不以为然。 “当初判你夫人有罪时,证据也很充分。”就事论事,庄王不偏不倚。 “那些证据虽多,但漏洞百出。”怎能当作真相? “你说得对,到最后对方不认,只能把两边证据摆在皇上面前,由他决断。不过,你我都清楚,这可不是一桩给你夫人伸冤的案子而已,所以心急不得。今日他来了,还要去皇上跟前告状,好戏才开锣。”庄王喝马,往东奔去。 快拐过街口时,庄王回头,看到刑司门口已无独孤棠的身影,暗道一声臭小子难缠,心无旁骛赶往雪园。他因此没发现,身后远远跟了两个人。 雪园在东城,是庄王府的别园。虽处闹市,但以一片小湖隔开,和西园昆湖有异曲同工之妙,面积要小很多,只是清养小休之所。 庄王突然驾到,让园子里的人有点措手不及,总管一边迎一边给手下人打眼色,自有人悄悄往里传信。 “一副心虚有鬼的样子。一个个都不打算告诉本王?”庄王不禁皱眉,再看园子里井井有条“难道王妃早住回来了?” 有这么个厉害的主子,总管只能苦笑“王爷,您能不能装回糊涂?” “再装下去,你们跟她远走高飞单过,园子空了我都不知道。”庄王大步往里走“王妃呢?用膳了没?” “还没。王妃娘娘说她还不饿,吩咐等春瓶儿她们回来再送膳。”总管心想,这位主子嘴上犟,心里还不是放不下,没说两句仍少不得关心。 要说两瓶儿给童采蘩送饭的事他本来已不在意,现在心里一下子又重视了起来。因为她看重的,当是他也该看重的。不然,又像当年,他惹她伤心一走了之,即使他找回来,两人之间却再也不复以往。(未完待续 第373章 分居不分情的夫妻 雪园最美的地方莫过于枫台。秋天的时候,能看到远近迭起的山群,枫林一片一簇,让人看不厌的红。但庄王认为,枫台最美莫过于他的妻,尤其她穿一身紫的时候。二十岁她嫁他,那身令人惊艳的紫嫁衣,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然而,她过二十七岁之后就不穿纯紫的衣裙了,总在紫中掺了灰,或调淡,或加入别色的案纹。她说她已不再年轻,他却觉得因为她对他失望了。 然而,眼前的她今天穿了紫裙。鲜亮的,明艳的,立于高台,迎风飞舞的水袖涟漪,裙摆如扬起的帆。他看得一呆,顷刻着迷,又顷刻惊慌。她穿回了紫色,是不是意味着她将再不回头,割舍和他这些年疙疙瘩瘩的牵绊,绝然离去? “鹛儿,不准!”在外沉稳若山的庄王,此刻慌然上前一把抱住紫衣女子的模样,若让人看见,恐怕会瞪出眼珠。 庄王之父,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庄王是太子的大堂兄。地位之尊,可以想见。但他为一个女子慌张如此,冲动仿佛毛头小子,是谁都想不到的。外人只知庄王和王妃相敬如宾,虽然长期分居,王妃还膝下无儿无女,但两人始终和睦,也算叫人羡慕。 鹛儿。穿紫衣。自然就是紫鹛。 她双手垂侧,任夫君紧抱,却发出轻笑,清脆中微微带沉,是岁月眷顾美人的赐予,“不准什么?” “不准走!”她笑音是许久不闻的真心欢快,但庄王听得刺耳。他不认为是她突然原谅了自己,能尽弃前嫌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谁要走?”素手紫衣,捏双指出如闪电,点对方的穴道而瞬间推开他,离开三步之遥,“如今就算你赶我,我都不走,我需要庄王妃这个身份。”对他说话,她早已不客气。 庄王只让她定住那么一瞬,步子又动,拉近两步留一步,眉心拢川,“因为童采蘩?” 紫鹛微讶,也只是那么一瞬,“哦?你看到春瓶儿冬瓶儿去送饭了?” 两个聪明得要命的人成为夫妻,其实不太好,在一起生活没秘密,随便猜猜都准。但这两个能处了那么多年,因为一个会跑一个会追,不自觉就弄成了小别胜新婚,感情经久不淡,仍能愈演愈烈。当然,一般人没法这么过。一方得闲散,得爱跑,得精力始终旺盛,另一方得困不住,得漂亮,得像雾像雨又像风。也就是说,普天下,就只有庄王爷和紫鹛夫人,别人模仿不了。 “那姑娘倒挺有本事,迷倒一个铁石心肠的独孤棠,还有一个一心要飞的王妃娘娘。我还尚未开审,肃公和他夫人就亲自登门来探我口风,显而易见已经认了弟媳。定国公心软也是迟早的事。”他的妻不走就好,尽管自己不是她留恋的理由,庄王坐下。他这辈子好像是奔波的命,为了这个心爱的女子,歇脚都得抓紧。但,心甘情愿。 “前些日子童姑娘遭遇暗算,我碰巧救了她。救人救到底,正好近来也闲。”紫鹛轻描淡写,“至于你很得意很骄傲的大徒弟为何为她着迷,你得问他。你说过带他见识了各地的美人,他是只沾身不留心,但总要遭遇命中劫数。” “同我一般?”庄王,另一个身份,独孤棠他师父,终于现形。 “但愿他好过你,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将来对不起童姑娘,也娶小妾延续香火什么的。不然,我得劝童姑娘跟我结伴游历,甩了你们这些朝夕情变的坏男人。天下之大,何愁没有更好的缘分,露水也好饮。”紫鹛也坐。一道长栏,两人各坐一端,力量均衡之感。 至于露水也好饮,那是婉转的说法,直接一点就是露水姻缘。 紫鹛这么说,可谓惊世骇俗,但她并非说说而已。 “鹛儿,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然而,面对这样的惊世骇俗,庄王没有变脸。他娶了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当然他自身也是惊世骇俗的人物,更何况他有愧,而且他公平。 “童姑娘与你是否还有别的渊源?以你的性子,不会是为了救人到底这种可笑的理由。”他比较关心这件事。 “我高兴,不行吗?”她是紫鹛,想干什么干什么的人。 庄王看着她,到头来还是他妥协,“行,你高兴就好。我饿了,陪我吃饭吧。”变相的,要她吃点东西。 “我不饿。”那孩子还在大牢吃苦,她要一起受些苦,但紫鹛聪明,一句不提案子,“你回府吧,省得那边又来催你。我一回城,你的儿子就立马得病,每次都不轻,生生我克他。这次别让我担这份埋怨,岁月催人老,我如今也担不起了,想着活久一点。说起来也奇怪,这园子里有你家里的眼线吧?消息长翅膀飞过去。” 庄王不紧张,“有眼线也是你自愿留着的。” 庄王府里,除了老庄王夫妇,还有庄王一位侧妃。这位侧妃是两人的问题根源。一场年轻时的赌气冲动,一个意外的孩子,一份爱情的苦果,从此是非说不清,责任不能放。 “来人。”庄王叫外面的护卫进来,“去王府取些我的换洗衣物来,告诉老王爷老王妃,说我陪王妃住在雪园了。再通知大总管,最近朝中事务多,家里的琐碎小事不必一一通报,否则他别干了。” 护卫领命而去。这样的差事常做,十分习惯。 紫鹛幽幽叹口气,“何必呢?我已经接受了,却每回弄得好像是我小气。” “是我接受不了,可否?夫妻有难同当,烦你受累,担了我的任性。”四十快五十的男人,在妻子面前仍能像个少年郎。他想,他会一直爱惨这个女人。 “我新创一套剑法,试试手如何?”一个能让庄王和天衣教主始终不能放下的女子,当然有她独特的魅力。当傲然时则傲然,当温柔时则温柔,是一门精深的学问。 庄王眼睛一亮,道好。 下午,庄王出了雪园不久,门前来了一个麦色皮肤挺俊秀的小哥。门房问他干什么的,他答是信差,给园中某个管事送家乡爹娘的信来。门房见姓名对得上号,就代为通传了。 那管事出来,一看来者面生,不是平常信局派来的人,但俏生模样讨喜得很,信也确实是爹娘一直找的代笔字迹,就没多问。还热情请信差进了园子喝茶,好让他准备一下捎回家的东西。 管事一走,信差也走。他拿着包裹回来不见人,心里才警觉,正要回头叫人,却看到信差笑眯眯走进偏厢。 “你怎么乱跑啊?”管事狐疑。 小麦肤色的俊哥儿道,“解手。还好遇到位好心的大哥给我指路。” “那不是好心的大哥,是园子里的护卫。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乱闯?信局没告诉你吗?”管事不悦。 “我也是不得已。”信差再笑笑,“说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他一笑,管事就不好再说什么,而且他还让护卫挡住,应该没给自己惹麻烦,一边送他出去一边道,“连雪园都不知道,真是新来的了。这是庄王府的别园,庄王妃回城的居所。” “哦。庄王妃不住庄王府吗?”信差懒懒的语气好像没大兴趣。 管事却让这样的语气挑得多唠叨两句,“王妃身体不太好,所以喜欢清静地方,而且王爷也喜欢和王妃夫妻独处……”想接着说,却让信差打断了。 “有兰花的香气。” “小哥鼻子挺灵啊。”管事想都不想就道出来,“王妃冬日爱梅兰,总管特意嘱咐花匠摆在内园。” “哦。”信差不再言,接过包裹,直直出门。 那管事歪着脑袋,还感慨,“狗鼻子,这么远都能闻到。”嗅嗅鼻子,啥香都没有。 信差出门却拐,在静巷找到等他的两人,他,不,她道,“大兄,雪园是庄王妃的住处,有兰花。” 大兄自然是独孤棠,他趁今日上堂在外“逛”,听到庄王要去东城,就留了心,一路跟着,然后借火龙会的一间信局安排小妖混入查探。 “严防,稍走动就有护卫。”信简,话少,回应大兄时,麦子尽量保持小妖风格。 “庄王和庄王妃分住两处的事在长安已算旧闻,老大为何还让小妖去探?”另一人是尉迟觉,细眼如柳,不再上粉的脸偏白,但属正常色。 “……兰花。”独孤棠渐渐敛眸,“如果她是,那他就是——”不会吧? 尉迟觉和麦子互看一眼,听不懂什么她是他就是,但老大不想说的事,问也没用,只有等时候到了。而且,两人都以为要等很久,却听到一句令他们大吃一惊的话—— “发消息给蛟盟每个人,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有空的,好奇的,可来一观。” 庄王妃,紫鹛。庄王,师父。自己呢,傻瓜。 “师父不是……不是已经死在飞雪楼主手上了吗?”除了大兄,麦子最尊敬的就是师父。 “虽然不是死在她手上,不过意思也差不多。” 又是一句令尉迟觉和麦子十分费解的话。rs 第374章 将蛋糕做大了 夜晚的皇宫森冷。权力的最高中心,寂寞怅惆。这里,痛苦比欢乐多,悲剧比喜剧多,生活在这片金雕玉砌宫殿中的大多数人,竟和采蘩有着同样的渴望,活下去。而就在皇宫某处偏僻的文库,灯火仍亮。 良久,门推开,有三人从里面出来,分别是庄王,尉迟空和罗扬。 “皇上虽年岁大了,但不久前才亲征,身体应该不差才对,怎么近来脸色差了那么多?”罗扬不无担心。 尉迟空四下看看,确定无旁人,才道,“恐怕是乱服丹药所致。从前皇上并不信道士的胡言乱语,如今耳根子却软了。人选上十分谨慎,但那些炼丹的能有几个可信?皇上怕大臣反对,所以每次道士进宫都瞒得严实。肃公难道不曾听闻?” 罗扬一怔,“我还真没听说。庄王爷,您也知道?” 庄王点头,“不但知道,也劝过,皇上立刻跟我沉了脸,好似我居心不良一般。我之后也就不提了。术士方丹自古君王信得多,越到年纪大越对这些抱有期望,无非想要延年益寿,反而不能接受人谁无死这种话。” 罗扬叹气,“只能暗地从道士上把关。” “想是这么想,但前些日子有一顶神秘小轿入了宫,迄今我查不出是谁,估摸着又是新找的术士。”尉迟空却道。 “好在皇上仍英明决断,除余求之心不变。”庄王敛目,内中有锋芒。 “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知余大丞相能否为沈氏一怒。”尉迟空说罢,看庄王和罗扬瞧着自己,笑得明白,“也看沈氏有没有那个本事。” “不是沈氏的本事,而是东葛青云的本事,才让余求为一个痴傻无用的手下人又加官晋爵又认女儿的。”罗扬道。 东葛青云受余求重用,也是他推荐东葛青云出任使节,担当迎使,以此为名在周陈境线徘徊月余。再针对余求对变傻后的东葛照顾种种,令他们怀疑东葛青云的出使背后另有目的。不然,余求为何对沈氏超乎寻常的关心。即便是他的女人,以他的风流性子,充其量不过一个新欢,不可能在沈氏之罪已是板上钉钉的时候还为她出头。 “今日已逼得余求告状,但还要再试探一下,看看他究竟重视到何种程度。”今夜与皇上密议的就是此事,庄王心明如镜。 “别的好说,就怕童大姑娘吃苦头,她那位夫婿不干。”尉迟空比较担心这个。独孤棠,当年在长安一无法无天的少年郎,如今虽然稳重多了,但他可是四方将的领帅,不是没出息靠家里的纨绔子弟。他家那个让他头疼欲裂的儿子跟独孤棠要好得很,他相信这是人以群分。 “尉迟大人放心,大弟那儿我会跟他说的。这案子是请君入瓮的重要**,是他和弟媳挑起来,当然要负责到底。”监守自盗案?不是。冤案?也不是。是一场君与臣的决胜案。 “独孤棠这个闷亏是吃定的。童氏虽聪慧不同一般人,为自己谋到一条好出路,但出身低微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独孤棠想要童氏被大家所接受,得到皇上的支持是最便捷的方法。他反对,就是让童氏将来的日子不好过。”身为独孤棠的师父,庄王更不留情了。他说过嘛,师徒缘分已尽。 “苦尽甘来。”而且,这是皇命,也是为大局考虑。罗扬对独孤棠有信心。 但等罗扬到国公府,跟独孤棠说这案子一时半会儿结不了,还有重要的疑点要查。独孤棠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得大。 “什么疑点?”上来就咄咄逼人,姐夫都不称呼了。 “……两个官差的下落。”罗扬暗道,真让尉迟空说中,这位不干。 “官差?信是沈氏亲笔,她无法抵赖,还要找官差作甚?”以为明天就能结案,独孤棠不料有变数。 “官差是案子最重要的人——”证还没说出来,罗扬的话被截断。 “那两人一早醒来看到采蘩不见了,心知回去不能交差,就跑了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聪明的庄王爷想不通?”独孤棠对庄王,现在很有意见。 “跑了?还是死了?”这小子炸了,罗扬干脆说开,让他心虚一下。 “难道一个受尽欺凌的丫头还能下手杀人不成?”独孤棠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怎么会心虚?理直气壮得很。 “就是因为受尽欺凌,她爹还被官差活活打死,才会恨之入骨。”罗扬盯瞧着独孤棠。老实说,在独孤棠成为他的先锋将之前,他以为那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却想不到人大胆之外,还有一身好武艺,而且肯定不是跟岳父学的。 “官差虽然睡得跟死猪一样,但一个丫头要杀他们,他们会毫无所觉?”独孤棠哼冷。 “这就是另一个疑点。弟妹是弱女子,还戴脚链头栲,弄开它们已是吃力,在人眼皮底下逃跑更是难上加难,难道会不发出一点动静?”反问,罗扬要听实话。 “不会,因为有我。”独孤棠好不自信。 “对,因为有你。”却正中罗扬下怀,连番推敲,“有你下药,官差才睡死,听不到动静;有你帮忙,弟妹才很容易弄断链子;有你动手,将官差送上黄泉路;有你善后,第二日客栈老板才以为官差早走了。但卷着他的棉被铺盖走的,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会对一个头回见面的姑娘那么好吗?”独孤棠不答,但问。 “那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如今娶了这个姑娘。”谁是省油的灯?谁也不是。“大弟,你的本事其实大得很。事情做得干净利落,我们可以猜,也说不定猜准了,但根本没有证据。” 独孤棠不语,静静看着罗扬。 聪明的家伙。罗扬暗赞。要是独孤棠回一句没有证据,自己的推测就八九不离十。独孤棠不说话,便拿他没辙。 “唉,算了,我撬不开你的嘴,但这是皇上的意思,让庄王爷在官差失踪的事上深挖,也让余求趁一回心意。最近他在皇上那儿屡屡受挫,成了造反有理也不好。而皇上当然不能随便办了他,没有证据,人心难服。”看似天子威风,却并非说一不二,下有重臣牵制,尤其是像余求这样的。满朝文武投靠他势力的有一大半,门下掌管四海五湖,亦把重兵,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上要证据,跟采蘩伸冤的关系很密切?”独孤棠不属忠诚保皇党,但他帮姐夫。 “余求行事谨慎,唯有东葛青云意外变傻不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可能成为我们揭露他野心的机会。弟妹这次反告沈氏,简直是天赐良机,似一落火种,借我们烧旺。”烧掉北周最强大的一股势力。 怪不得那姑娘容易惹麻烦了,原来不是她的体质吸引火苗,而是她本身就是火种,稍有易燃物就烧大了,一发不可收拾。独孤棠突然笑起来,呵呵不停。 罗扬很是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怎么了?” “姐夫,我娶了个麻烦,结果刚发现还不止是麻烦,而是火种,今后的日子想必热——闹了,实在令我更加期待婚后。偏偏我的新婚妻子为了江山社稷要点火,我也恨不得要喊声冤枉。”独孤棠笑罢正色,“我只有一个要求。” 罗扬也正色,“会受些皮肉之苦,但一定平安无事。她受到沈氏迫害,父亲冤死,皇上说必还她公道。” “皮肉之苦。”独孤棠竟叹一声,“我初见她时,她戴枷拖链,面泛死气,见肤则见伤,就是皮肉之苦。想不到,她如今嫁了我,我还要见她受皮肉之苦。姐夫,若如今在牢里的是姐姐,你当如何?” 罗扬看了独孤棠半晌,苦笑中却带欣慰,“你大姐一开始不表态,怕你受她美貌所惑,后来知道童姑娘特别,是灵慧的人儿。而我也担心过你一时冲动,别人越反对你俩在一起,你就偏要背道而驰。但看此时,你深陷其中,与她同喜同悲。好啊,总算遇对人。你问若你姐姐入牢我当如何。我会和你一样,恨不得立刻救了人出来,大不了远走高飞。但是,你姐姐不会允我那么做。她既清白,当然光明正大自由。我想童姑娘也是一样的。她和你姐姐身上有一种特质最像。” “独立。”独孤棠道。 “对,没了我们也能活得好。是好事,但有时候让我很郁闷。大弟,你就等着吧,咱俩难兄难弟。”罗扬不止来传话,也来防止独孤棠擅自行动。 罗扬走后,独孤棠却也待不住,换了身衣服要走,突听轻巧脚步。他忘了,这院里还有一个赶不走的。想到这儿,冷面化作风流可恶,开门好似风,明明看见那人的影子,却撞了上去。 就听哎呀一声娇呼,影子要倒。 独孤棠伸手。对方以为他要拉自己一把,无限娇羞地伸手。但他的手伸到一半,抽回去拍衣服了,对方重重摔地。rs 第375章 夜半来通气 看姬莲摔结实了,独孤棠这才叫来一个值夜小婢,“扶莲姬起来。” 姬莲咬着唇挥开小婢的手,眼中十分委屈,“大公子,我已将芬儿放出府。她自小伴我,她不在我连个嘘寒问暖的体贴丫头都没有,却都是为了大公子,我才狠下心肠。我自知没有教好奴婢,但并非十恶不赦,千里迢迢来到北周,望大公子能给我一份怜惜,此生足矣。” “一份怜惜足矣?”独孤棠垂眼望着姬莲。 独孤棠的魅力在于冷狂中好似总有一丝悯意,让姬莲怦然心动,觉得悯意成怜意也不是不可能。而今她与他独处,正是大好时候。 “大公子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只是一个喜欢你到不能自已的女子。别人看来是不知廉耻地贴上来,但哪怕你能回应我一点点,我就活了,从此一心一意侍奉你,也不会再和童采蘩针锋相对。”她坐着,双眼那么真挚,话语那么热切。 独孤棠挑眉,再次伸出手来。 姬莲心中一喜,连忙直起身捉住他的大手,完全没在意他的姿态仍傲然,念头转出,顺势靠上他的身躯,面贴他的胸膛,一手搭着他的肩。 “大公子,今晚让我服侍你,可好?”刘婆子说得对,日久生情。同一屋檐下住着,只要把握时机,成为他的女人是迟早的事。 感觉到独孤棠的手在自己的腰上收紧,姬莲身体燥热起来。也许,就在今夜,她能把童采蘩气死。只要这个男人要了她,她从此就在他心里有了重量,她有把握慢慢地增,直到童采蘩轻成一片叶子。 但姬莲没注意到比她高一个半头的独孤棠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眸中毫无情意,动作却奇异得煽情。大掌将她的上身压贴自己,另一手摘去她发上的簪子,五指插入如缎的乌丝之中。她的面颊晕红,如夕阳下的霞色。她的身子发烫发软,如浸着酒的穗花。 “美人如莲姬,我虽不想叫你失望,但我受了伤,大夫让我修身养性呢。可惜。”刹那,独孤棠已放手转身,仿佛未冷的声音,“今夜里,莲姬做个好梦吧。” 虽然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姬莲却被那么近距离的“相抱”迷得头热,又被那么温柔的“甜言蜜语”迷得晕乎,只觉*光一片,未来就在前方。独孤棠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乖乖回对面的屋里去了。 独孤棠关上门,央从后窗里纵进来,“老大,好好的,你调戏那莲花干什么?” “她是我的妾,算不上调戏吧。”独孤棠冷应,“既然养着了,便不喜欢也要花点心思哄一哄,将来派她用场时,她才心甘情愿。” 央往回咽一口口水,“老大,我还以为采蘩不在,你打算拿她代替冲动一下呢。咱们都是男人,我明白的。” “你明白?”独孤棠眯眼,“我却不明白,怎么不是她还真不行。”姬莲虽非绝色,却也算美人,投怀送抱他气血不涌。采蘩被他勾引,他却失控,满脑子就是洞房。 “啊?”央没听懂,但想起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尉迟觉来传你的话,我觉得他是不是涂太多姑娘家的粉,脑袋不好使了。” “师父没死。”独孤棠对央更直接,跳上窗台,回头已是酷老大的神情,“我出去一会儿,你在屋里装我,别露馅。” “老——”嘴张开,独孤棠的身影却已经远了,央急抓头,嘟囔道,“好歹跟我说清楚再走啊。” 深夜的雪园静悄悄,庄王还没睡,却也不是陪伴娇妻紫鹛,而是在书房读这几日审案的记录。树影在窗纸上摇曳,放下正看的一张纸,他推门走了出去。 “王爷可是要歇息了?”值夜随护上前问。 “不,突然想上枫台喝酒,帮我取一坛子好酒来吧。要是有下酒冷菜,也一并取些。”庄王说罢,走上廊去。 护卫依言取了酒菜,上枫台却见绸幔已经放下,有些奇怪。一般而言,枫台下幔是王爷跟王妃在一起的时候。他喊声王爷。庄王走出来,幔在他眼前合拢,因此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庄王接过酒坛提了屉,“我一个人静会儿,不想人打扰,没有招唤不必入内。” 就算觉得奇怪,护卫只道是,带了人散开,却是无隙的防守圈。 庄王入内,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定护卫们已经不在,才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客人,要我这个主人招待?这么重一坛酒任我拎着。” “我不是客人,难道还是主人?王爷说坛子重,我看来您却拿得轻松,不愧是武艺高强,老当益壮。”已经在桌前占了好位,独孤棠撑起下巴,冷眼看着。 庄王笑一声,也冷,“我哪会武艺,也没那么老,就是平日注意保持作息好习惯,你到我这个年纪未必比我精神。” “不敢跟王爷比。”独孤棠手指敲桌子,等喝酒。 庄王坐到独孤棠对面,酒坛往桌上一放,那坛子竟然骨碌碌打起转,且往独孤棠那儿去。 独孤棠伸手,看似轻拍,坛子就转了向,朝着对面滚。 庄王按住它,“一个坛子都接不住,少帅之名有些虚挂。”倒酒,推到独孤棠眼皮底下,“送到你嘴边还喝不上,那可丢人了。” 独孤棠去拿,谁知滑手,杯子翻了。送到嘴边没喝上。让庄王说中。他却神情未变,猿臂一探,将整坛酒单手拎来,重新满大杯,又给庄王倒酒。 “这还差不多。”要的就是这小子心甘情愿,庄王坐稳了,道,“本王与定国公同辈,就是你长辈。来长辈家里,敬着得好。说吧,深更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溜进我家,所为何事?” “来跟王爷通声气。”独孤棠喝一口,“好酒!到底是王爷住的地方,好东西多啊。说起来,您从前没用这么好的酒招待过我,怕我看出您尊贵的身份?” 庄王也大口喝酒,“通什么气?少帅说话让人听得费力,本王年纪大了,熬不了夜,还是直说吧。” 两人喝酒的样子如出一辙。 “王爷刚才还不认老。我妻打不得。”跳着话得直说了。 庄王教出来的,当然跟得上,直接回答,“我也不想打,但为了让沈氏以为我们忌惮她义父,也为了让余求显露其目的,不得不打。以达到哄人得意忘形的最佳,可能下手还不能轻了。”他爱妻一个,他徒弟一个,童采蘩何德何能让两人着紧。 “王爷既然用刑给别人看,只要让别人相信是真打就行。不然您明知采蘩无辜,下狠手是否有违您心中公允?”独孤棠道。 “你跟本王讲公允?”可笑,他在公堂上的样子可不是真正的自己,“余求老狐狸,不动真格的,他不能信。总归不至于出人命,你身为皇上信任重用的人,当有牺牲的自觉。” “我有牺牲的自觉,但采蘩是我妻,她不必为皇上牺牲。再说,王爷文武全才,不可能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独孤棠不接受庄王的说辞。 “少帅口口声声说本王会武,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了。”庄王想继续装。 “王爷若不答应我的请求,就别怪我把王爷的另一面身份捅出去。”独孤棠偏不让他装。 “另一面身份?”说开了啊,庄王露出深沉的表情,“臭小子,你不敢。你捅我也捅,咱俩互相拆台,谁也别想过好日子。不过,你本事挺大,我以为可以瞒你一辈子的。” “王爷要像从前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长安城里光听说你的名儿,跟您一面都对不上,瞒天过海也有可能。但您最近不是忙起来了么?老见面,会觉得眼熟。”独孤棠有点扯。 “扯淡。”庄王哪能听不出来,“这会儿才眼熟?说吧,怎么知道是我的?”他装死时,面巾下是人皮面具,防独孤棠“孝顺”给他下葬。 “紫鹛。”独孤棠说了,“有一位夫人救了采蘩,采蘩认出她就是您画在木屋那里的女子,也就是紫鹛。采蘩记得遇到紫鹛的园子有兰花香,雪园有兰花,且庄王妃爱兰不是秘密。所以,师父您老人家当然就藏不住了。” “又是采蘩。这么聪明的姑娘,哪里像奴仆的女儿——”庄王突然一顿。 “她爹应该也不是寻常人,说不定借沈家大宅躲清静,但守口如瓶,对采蘩只字不提过去。如今人已离世,身份恐怕要成永远的谜了。”不然不能教出那么出色的女儿来。 “她娘呢?”庄王问道。 “采蘩提过一次,她爹说她娘生下她之后就不在了。”跟自己一样母缘浅,独孤棠答。 “不在了?”庄王敛眸,“死了的意思吗?” 独孤棠觉得问了多余,“自然吧。若她娘还在,怎会是她爹代母职。” 庄王却在想采蘩的五官。虽美,却俗丽。虽艳,却过庸。聪明劲儿倔强劲儿倒是像得十足,不过不能说血脉相连。到这儿,不禁笑自己想得太多,童采蘩不可能和鹛儿有那样的关系。 绝对不可能。rs 第376章 有因就有果 庄王一边想着绝不可能,一边却照年月推敲回去。似乎正是鹛儿伤心离开他的那段时日,足足有一年他找不到人。找到了,她却开口就气他,说她和别的男人做了一夜夫妻,他要是不能忍受,最好还是休了她。 他一开始以为是气话,但鹛儿拿出了一枚书玉,说是男子送她的信物。还道那个齐地的男子斯文有礼,学识菲浅,被她yin*而与她有了露水姻缘,却坦然要担起责任来。虽已有妻室,但愿以贵妾许之,只是他对妻子情深意重,不能再负,她可当知己红颜,一生如友结伴,不离不弃。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完全不似鹛儿编造。再者,鹛儿对中原礼教一向视为粪土,认为当欢则欢,若遇真心郎她则付真心,若遇负心郎她则可负心,男子可三妻四妾,凭什么要求女子专一。 所以他后来仍嘴上说不信,心里却信了。信了,方尝到嫉妒翻醋海的心痛。他本来以为即便他有错,也不是大不了的错。他只是酒后冲动,对浑噩中要了的女子并未付出半点情意。心未背叛,何必深究?但原来,深爱了就难以容忍对方的背叛,无论身心。他信的那一刻,恨不得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但由此理解了鹛儿教训那个妾的心情。 他伤了她的心,她也伤了他的心,情仍深,但他已经看不透她的心,也再没有灵犀相通的妙感。全靠他不可理喻的坚持,甚至将她困如笼中鸟,最终强留在身边。还是夫妻关系,却如履薄冰,僵持了这么多年,她说累,可他不累。 采蘩只有父亲,审案以来可以看出他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姓名不详,却因为他见识多广而被人尊称为广先生,也因此采蘩身上不经意流露一种与俗丽全然相反的脱俗气质。采蘩的爹如果就是鹛儿说的齐地男子,那时候北齐很多忠良受齐帝迫害入狱,有可能为避追捕而隐姓埋名,那么鹛儿对他的女儿诸多照顾就合理了。 那个男人的女儿啊。小气心生,他是个自私的人,正好借此理一理这些年的旧账,一并跟那男子的女儿算清吧。 “如何?”独孤棠哪里知道庄王在理几十年的账本,“王爷可答应不伤采蘩?” “小子,别那么没出息好不好?为成大事而让你媳妇受点委屈,你巴巴跑来求我。当初我没教你这么柔情似水啊。”他最得意的弟子,虽然口头从不承认。 “我倒觉得像你,欺负谁也不能欺负自己的妻。搬旧家具讨好媳妇的人是谁?”独孤棠撇撇嘴,他还没做到那个地步呢。 “臭小子,找打!”说到打,手上杯子已飞了出去。 独孤棠接住,送回庄王面前,“王爷不要小子臭小子的叫,让人听见,怀疑你我什么关系。您并未正式收徒,木屋树林前毁了您的棺木,师徒缘尽也是您亲口说的。如今您是庄王爷,我是武将,朝上同僚,充其量长我一辈,算是您子侄。” “想我叫你侄子?我还觉得你占我便宜了。少来,我想怎么叫怎么叫,横竖没叫你徒弟。你媳妇的事我帮不了,滚吧。”庄王撵人。 “好,您帮不了我这次,今后也别想我帮您。”山不转,路转。 庄王好笑,“我要你帮我什么?该用的地方早用过,如今你已没价值。”真正的他无情,和独孤棠也是像得要命。 独孤棠抱着酒坛子就走,“好,王爷记住这话,将来别后悔。” “你想帮你媳妇,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越早拿到皇上要的东西,你媳妇就越早放出去。”庄王看独孤棠拿走自己的酒,直到人不见了,不禁失笑,“这小子什么时候有了一副穷酸相?又吃又拿。”他没想到这跟自己有密切关系。如果他没有诈死,独孤棠就不会离家出走。没有离家出走,就不会把银子花光,也就不会给人当掌柜,更不会收养一大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以至于穷得吝啬到要蹭吃喝。 拖了几日,再升堂,庄王从两个失踪的官差着手,对采蘩用刑。因为是故意给沈氏看的,可谓不留情面。夹手夹膝,又是二十结结实实的棍子,将人打晕死了过去。 独孤棠作为重要证人,目睹了一切,却表现得如冰块一般,不动不抗也不心疼,从头到尾冷面,坚定一个事实——采蘩和他没有杀官差,官差自己卷铺盖跑了。但庄王一说退堂,他立刻便走了,心里脸上都很爽气的沈珍珍因而没看到那喷火的眼神,而将来全部会一一奉还给她。 这回,轮到沈珍珍安定坐着,欣赏采蘩痛醒过来的模样。 “看来,庄王爷到底公正。”前几日的怨气出个干净,身陷牢狱也没那么糟糕了。她想,之前多半是做给人看的,到最后还是得屈服于她义父的权势。毕竟对她逼得那么凶,完全处于不利,好像就要定罪,结果挨打的却是采蘩。 采蘩十指收放几次,钻心疼,但还好没有伤骨。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路,她趴着,腰以下火烧火燎,却不知道怎么,心里一点悲愤的情绪也无。大概前面太顺利,她一直防备这种逆转的出现,因此心态良好。 “说实话,你和独孤棠合伙把官差杀了吧?你挨打的时候,你的相公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心里后悔死了?不但娶了个奴婢,还连累了他自己。”不需要人搭理,沈珍珍今天高兴,话也多。 说实话,是她一个人干的。采蘩心说,却保持沉默。她自入狱起,和沈珍珍说话都意兴阑珊。这个仇人是自己找上来的,她已经疲乏,对之索然无味。她的恨都留在采石场了。 “沈氏,出来。”成大姐来提人。 沈珍珍一惊,怕道,“为何?”今日这顿打,应该显出上面的真正态度,这些牢头还敢私底下教训她么? “给你换个舒服点的独室,而且余相等着探视你呢。”成大姐语气比前些日子加了些温,“请吧。” 沈珍珍笑起来,“是么,我义父来了?”权力的较量已有结果,她没有选错靠山。 “对,麻烦你步子快些,余相如此位高权重,等人未必有耐性。”成大姐也算实话实说。 沈珍珍知道余求的脾气,甚至顾不上在采蘩面前摆得意的脸孔,赶紧跟两个牢头走了。 然而,成大姐却没走,打开采蘩那间牢房的铁锁,手里提了个药箱来给她上药,一边上药一边叹,“案子审到这儿,少夫人受了冤屈是显而易见的了,怎么突然说您杀了官差,还用刑。庄王爷不是最烦刑求的吗?” 药涂伤口,采蘩觉得呼吸间冒凉气,疼得她眼前发黑,硬是咬牙一声不吭,“这案子成了两股力拔河的绳子,沈氏一端,我一端,不看哪头的绳结实,而要看拔的人是谁。成大姐待我好,我感激不尽,不过也要保护自己,今后别在沈氏面前偏心我。” 成大姐却道,“沈氏既然换了地方,看不着我偏心。”上过药,又取了食篮来,“那两个丫头听说你受了刑,怕你没心情见她们,放了篮子就走了。你可能没胃口,好歹也要逼自己进食,伤才好得快。” 采蘩点头谢过,目送成大姐离开,才伏身拿出东西来吃。她知道,前路未知的时候,有的吃就一定要吃,准备突然哪天起没饱饭了。堂上受刑时,她没看独孤棠。她是凡人肉身,痛时脸上笑不出来,而且必丑,她不想让他看到那副模样。至于沈珍珍说独孤棠没反应,他不是冲动的人,更不会把真心意显露众前。她太懂他。 吃了便睡,因为身上疼,做梦都是四面烧大火,热得她出汗。刚开始擦也擦不干,后来突感一片清凉从额头蔓延开来,令她舒服得吐口气。但一丝清雅的兰花香,她很快意识到那不是梦。 睁开眼,看到那张不会错辨的脸,采蘩开口,“紫鹛夫人。” 紫鹛抽回放在采蘩额头上的手,不问她如何知道自己是谁,“你身体有些烫,狱中的伤药不够好,我帮你换了吧。”说着,看身旁的春瓶儿一眼。 春瓶儿立刻绞干一条湿帕子,要给采蘩清手上的伤口。 “我自己来。”紫鹛拿过帕子,轻捉了采蘩的手,将之前的药膏擦净,又接过春瓶儿递来的药瓶,“不要忍着疼,呼痛是好事。” 采蘩怔怔看着紫鹛轻柔的动作,却一声不叫疼,但道,“夫人,为何?”救她一次,她可以当作是碰巧撞上的。然后不但送饭,还亲自来给她上药? “我与你爹是旧识。” 紫鹛的话却让采蘩大吃一惊,“夫人认识我爹?” 紫鹛点点头,“有数面之缘,却令我一生难忘怀。” “您认识我爹时,他是沈家的仆人?”采蘩问。似乎有些傻气,但她希望不是。 “当然不是。”那葱葱十指被夹得又肿又青,紫鹛的手微微发颤,双眉紧锁,却为了不让采蘩看出来,语气如常,“你爹姓孟名津,是北齐名门孟氏子孙。而你爷爷孟润曾是齐帝国辅,官拜一品。” 采蘩知道这个名字,从师父左拐和大将军滕百那里听来。rs 第377章 原来还不是孤女 孟津,字曜晨,与左恒滕百两人结为至交好友,在北齐邺也是颇有名气的年轻人。才华耀眼,出生名门而性子淡泊,与他人无争。不但将父亲的书画之风发扬光大,更是喜爱造纸,无师自通,甚至比左恒毫不逊色。 孟润对这个儿子期望极大,然而孟津不肯入官场,准备出行走访各地书院,读更多的书之外,还想当一名育人的先生。他的行程因两件事被耽搁,而他的愿望因此一生都没能实现。一,当时尚在襁褓中的采蘩出现。二,齐帝突指孟家与浏王爷造反案有关,要重重追究。 在一个好友左恒的帮助下,孟津带着一双儿女侥幸逃出,又在另一个好友滕百的追捕下,抱采蘩跳下悬崖。之后,如何到了北周,又如何卖身给沈府为奴,却再没有人知道了。 采蘩万般料不到,如自己另一个父亲的师父,原来和自己的爹还有那么深的渊源。如果果师父仍活着,他知道后会不会就不骂她那么凶,没事还可以给她开个小灶啥的。而且,阿慕,滕百救下的好友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兄长了啊。 想到这儿,她心中一阵激动,挣扎起身拜谢紫鹛,“多谢夫人告诉我,从此我可以在爹的牌位上刻清姓名来祭奠他,还让我知道世上仍有亲人。” 紫鹛不知阿慕的事,因而奇道,“孟家当年遭灭顶之灾,你何来亲人?” “我……”采蘩略犹豫,“我还有一个哥哥,爹带着我们一起逃出来的。” “哥哥?”紫鹛想起孟津的妻子育有一子,本不该说,却忍不住道,“你与他并非同父同母的兄妹。” “我知道,但我们都是爹的孩子,一半血缘已经足够。”采蘩被紫鹛扶着,重新躺下,“夫人似乎知道得详尽,不知能否和我多说些我爹的事?” “惭愧,我与他只见过两回而已,关于他的事也多是听说的。”看采蘩对孟津如此关切,紫鹛心中五味陈杂。这是她的女儿,十月怀胎生之不易,但因为她的自私,将这孩子交托给了孟津,如今她却似陌生人。 采蘩没有失望,“无妨,能知道我爹姓甚名谁已是最大的收获。夫人容我多问一句,您对我处处照顾,却是因为与我爹的缘分么?”自己可不会对见过两次面的人的孩子诸多宽待,定然还有隐情。 那句你是我女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紫鹛沉吟之后道是。接着,无言为采蘩各处上了药。 紫鹛不说话,采蘩也不说话。虽然对这位夫人有很多好奇,好比天衣教主和她的关系,好比她和飞雪楼的关系,好比独孤棠师父和她的关系,但这里不是说这些事的地方。 紫鹛给采蘩换好药,走到牢门前又站住,回头对她说,“童姑娘,你爹可曾跟你说起过你母亲?” 采蘩精神好一点,知道了爹的事更让她心情颇佳,微笑答道,“不曾,但我不觉得遗憾。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即便我娘还活着,也未必能做到像他那样。” 紫鹛回过身去,背影有些僵直,声音仿佛带着一丝惆怅,“那可真好。” 采蘩难得不**,亦有心酸,“是真好,但我不是个好女儿,直到爹死了,才发现他一生的心血都放在我身上,才让我能一切从头开始,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紫鹛更心酸。如果她没有将采蘩交给孟津,而是自己带,这孩子不会受到陷害屈辱,一路艰辛,当作身份卑贱的人。她本可以给这孩子最好,却如今已不被这孩子需要。而且,她根本没想到孟津如此爱这个孩子,为采蘩付出了所有。 “夫人?”采蘩见紫鹛一动不动,有点奇怪。 紫鹛一震,脚步匆匆走了出去,坐上马车就奔公主府。 长公主见紫鹛脸色苍白,担心地问,“姐姐怎么了?面色这么差?难道又是那边府里惹你不高兴?” “那边怎么折腾我也不管了。半辈子和她争一个男人,结果输得其实是我。”紫鹛双手冰凉,抱热茶杯也不觉得烫手。 长公主与紫鹛姐妹情深多年,一向偏袒她,连忙劝,“堂兄对姐姐之心从未变过,姐姐何出此言?” “她有儿子孝顺听话,有公婆疼她爱她,即便是你堂兄,对她无心,却仍有愧疚。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处于这样的境地还有什么不满足?但看我,为他费了那么多年的心思,今日仍孑然一身,连站在亲生骨肉的面前都不敢喊一声女儿。”爱情可贵,亲情也同样应该珍惜。从前的自己太在乎爱情了,为了它奋不顾身,到头来失去了亲情才悔不当初。 “姐姐去看过那孩子了?”长公主拉紫鹛坐下,“你别心急,慢慢来。” “如妹妹所说,现在认恐怕都难以让那孩子接受我。慢慢来,却要等到何时?我以为我能等,看到她在牢里伤痕累累的模样,但恨不得直接带她走。我这一生好强,既知那孩子的处境,怎能让她再受委屈?”紫鹛目光敛紧,“妹妹,你是我唯一知心好友,故而来跟你说,我打算救那孩子,最迟明晚。救出她之后,当然长安也留不得了,我会带着她远走高飞,今后很难与你通信,你勿念就是。” 长公主大吃一惊,“姐姐莫冲动,事情还没糟到那种地步,让我探探堂兄口风再说。更何况,采蘩已嫁了人。听说这对小夫妻的情路也是波折,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你带她走,她夫君不急得跟你拼命。采蘩也未必愿意走。”这是被激发出母性的紫鹛么?气魄如此强大! “我看她夫君没多大本事,她被抓了这些日子,他也就是干看着。这个女婿我不承认。”尤其独孤棠还是他的徒弟,有其师有其徒。 长公主气笑,“姐姐打算棒打鸳鸯,可体会出一些当年皇伯伯皇伯母他们的心情?” 紫鹛稍怔,“为人父母原来就是如此么?都怕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体会出来了。 “是啊,所以难论他们的是非。”长公主旁观者清,“姐姐不妨和大堂兄好好谈开,一起找救采蘩的法子更好。” “谈?我跟他说过孟津,他追问对方姓甚名谁,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要是知道我跟那人还生了个女儿,恐怕新仇旧恨都要算到那孩子身上去了。”紫鹛不想跟自己的夫君谈这事。 长公主那双视线不清的淡瞳十分沉静,“姐姐,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不跟你争。但大堂兄娶你之时,你是再嫁之身,其他人那么反对,他却说只钟情于你这个人。因此我信他也会爱屋及乌,和你一般心疼采蘩的。” “不用争,采蘩就是孟津的女儿。”紫鹛会永远坚持这一点。 “好,那孩子是孟津的女儿。”长公主不坚持,“你就这么告诉大堂兄,敢不敢?” “……”紫鹛沉吟。 “你不能瞒他一世。瞒着他,等别人告诉他,你就伤了两个人,一个他,一个采蘩。难道当你的女儿见不得光么?你要认这个孩子,就要大大方方地认。而且,和大堂兄之间就当一个了断。你俩疙瘩这些年,我替你们累。大堂兄若不接受采蘩,我也不劝你了,你带女儿过日子去。若接受了,你就原谅他,从此跟他,还有采蘩,一家三口好好得过。”长公主虽说得轻松,手紧握紫鹛的手。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紫鹛支撑她活下去。现在,她希望这个坚强的女子能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紫鹛抬眼,眸色绚烂,“好,我跟他做个了断。”也该是时候了。 庄王当晚回到雪园时,夏瓶儿和秋瓶儿说王妃请他一道用膳,不由让他受宠若惊。平时多是他凑饭点去找她,或硬拽她不让走,才能一起吃顿饭。用到请字,十分久违。惊后他又忧了,这么久以来总是患得患失,他不累,但觉命中注定的劫数。 紫鹛看到庄王便站了起来,脸上温柔笑意,却真,“眨眼正月就要过了,和你都没吃一顿像样的年夜饭,今日补上。” 庄王心中一轻快,“只要能和你一起吃饭,怎么都愉快,是否丰盛我无所谓。” 紫鹛一旦下了决心,今夜要看和他的未来能否继续走下去,神情中没有半点苦楚要强,也不再拿那边来冷嘲热讽,让丫头们上酒上菜,与他说些闲话家常。 酒过三巡,两人都是好酒量,没有半分醉意,气氛难得融洽。 “王爷,我想说与你一事。”紫鹛为庄王倒酒。 庄王这时心中卸防,全然无备,只希望今后一直这么融洽了,“鹛儿,说吧。” “采蘩是我女儿。”紫鹛道。 庄王手一捏,酒杯碎在掌心,落地开花。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看着紫鹛。 “你说什么?” “采蘩是我女儿。”再说一遍。 “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有身孕我竟会不知道?”荒谬。太荒谬。rs 第378章 终于能互相理解的夫妇 “你忘了,我与你曾分开过一年。”那一年改变了她和他的山盟海誓,打碎了她对爱情的天真。那一年她遇到一个真君子,他成为她女儿的守护者,让她如今能有机会给女儿母爱。 庄王摇头表示不信,“你骗我。” “我不会拿采蘩来骗你。她确实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但当时我满心都在你身上,根本不想照顾她,就任性将她交给她父亲。”她一生少有后悔的时候,唯有丢下采蘩,如今悔不当初。 “她父亲?”庄王面色骇人,“那个你用来报复我的男人,就是采蘩的爹,沈府的仆人广管事?” “是。他全名孟津,是北齐国辅孟润的儿子,想你应该听说过孟老大人吧?”他和她一样,都是容不下瑕疵的人,却被一个情困住,双双装大方。 “孟国辅三骂齐帝,何等痛快又何等忠义,我怎能不知?”那位学识渊博擅书擅造的广先生,真实身份终于浮出水面,对他的疑惑解开了。孟氏为北齐鲜卑贵族,是积极推动汉化的第一大家。后来孟氏遭难,周帝都扼腕叹息。 “采蘩是你和他生的女儿?”庄王声音冷沉。他可以忍受鹛儿的露水姻缘,就算告诉他是孟津,也没关系。孟津已死。然而,一个女儿? “显而易见。”紫鹛将他压抑的愤怒尽收眼底,心中坦然,“我只有过三个男人。第一个不可能,我有多想给你生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但生不出才有后来那么多事。所以采蘩只能是——” “住口!”庄王握起拳,手心的血滴滴答答流着,感觉快死了。 紫鹛到此才不好受,眼前毕竟是她最爱的人,她并非铁石心肠,但她更想当个母亲,“我恐怕不能住口。”长叹一口气,“你我这些年都不好过,我得承认除了你,我没有别的希望,因此自私霸着你,却还要死撑面子。但现在不同了,我找到了女儿,就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就像侧妃一样,我想跟孩子在一起。” “她知道你是她娘吗?”庄王有些怔忡。 “不知道,但我一定要认她。你接受不了,却也阻止不了。你若伤害那个孩子,就是伤害我。她爹为了她付出一切,我也会做得到的。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要给他另一个选择吗?紫鹛看他似乎不能接受。 庄王知道。就是知道,才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心爱的女子和别的男人有个孩子,还是在嫁给他之后。 “鹛儿,当年你知道她怀了我孩子的时候,心情和我现在一样吗?”愤怒到快要爆炸,心碎之感。 紫鹛眉心拢起一丝愁绪,“是,哀莫大于心死。” 庄王红眼却笑,苦笑,“鹛儿,你当年说出孟津的事,却没有提采蘩,因你心中有我。这回你已决心与我断了情缘,是么?你选了女儿。” “如同你不能和你的儿子断绝父子之情,我对我女儿也如此。孟家出事后,我找过孩子,但始终没有她的下落。这些年我甚至以为她死了,直到如今才遇到她,不会再错过她的任何事。我告诉你却是尊重你,不想这头瞒那头藏。”说到这儿,紫鹛笑,“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问你,选我还是选你儿子,你说什么?” “我说孩子是无辜的。”如今全部回报到他身上来。 紫鹛的目光很温和,“我终于懂你那时的苦衷。”骨肉连心,也是天性。 “我宁可你不懂。”然后还会跟从前一样,在乎他,同他生气,和那边的母子时时较量。现在,她释然,他则恐惧将要失去她。 “你是一个爹,我是一个娘。钧天,至少霄雷从小知道你是他父亲,只要你在长安,他就能时时见到你。”霄雷是庄王的独儿,庄王对他悉心教导,不吝给予父爱,“但采蘩连我的存在都不知情,十九岁了,嫁人了,一直以为她娘死了。换作是你,你会如何?” 他会补偿那个孩子。庄王心里立刻有答案,但他说不出口。他现在正在吞食世上最苦涩的一枚果子,明白自己的错带给紫鹛多么残忍的痛苦。他站起来,这顿饭已经吃不下去。 “让我想想。”他高大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以为要和紫鹛拉锯一辈子,最后仍能与她白头到老,却终于看到情路的尽头。心如刀绞。 紫鹛要起身,似有送他之意。 庄王阻止,他宁可她耍性子,也不要她对他同情,“我想想,你也想想。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不能继续一起走下去吗?我对你的心一如从前,若你也是如此,怎能舍我?怎能舍我?”连道两声,仓皇茫然。 “我并非舍你。”紫鹛仍站了起来,走到庄王面前,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柔声说道,“我只是多了一个人要爱,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死赖着你。” 大手覆上小手,庄王深深凝望紫鹛,“明明是我死赖着你——”他的语气陡转,“紫鹛,我想清楚怎么做之前,你能不能暂时别认那孩子?” 紫鹛摇头,“我如果这么答应你,你永远都不会想清楚的,我也永远认不了采蘩。” 庄王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但他的妻一眼看穿他,“你认了她,她却不是我女儿,你可知后果如何?”他“垂死”挣扎。 “我知不知道并不要紧,你知道就好。”再不是庄王妃,任那个表面良善实则心机深沉的女人得到这个位子,这些年的坚持成为一种可笑的颓败。但紫鹛一点都不在意了。 庄王望了紫鹛良久,转身大步离去。当他快出园子时,听到琴声,悠扬清远,充满希冀。 “王爷要回王府吗?”护卫问。 “那里不是清静地。”恰恰相反,是个嘈杂到令他受不了的地方。不是说家里人吵,而是对他太好,太小心翼翼,想以此把他留在家里。但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儿子,他对那个地方不会有半点留恋。 想了想,庄王长叹,“长安城太小,给不了我一处安静,去大公主府吧。”至少他和紫鹛共同的挚友能给他几句真心话。 而就在南城东葛府,这夜却也不平静。 自东葛青云傻了,沈珍珍怕和余求之间的事引人怀疑,就将府里的仆人遣走了大半,只留用自己绝对信任的人。她这会儿在牢里,府中就没了主子,谁也无心多干活,天一黑都歇了,导致诺大的宅第好似荒芜,不知哪里有风穿堂,发出呜呜之声。 突然,几道影子从墙头跃下,犹如鬼魅,晃过一进进的庭院屋宇,最终立于主院之中。为首之人一抬手,影子们分开,无声窜进不同的门里去。领头带着两人进了主屋,借外头廊上的灯光静静翻找起来。 这么过了两刻,蒙面的影子们再在院中聚首,低声却道没有。领头眼珠子一转,不太满意,但也没法子,说声走。如来时无声无息,走时连叶子都没带走一片。 然而,这些人后脚才走,主院墙上竟又伏现几道黑影,踩着他们的踪迹跟上。第一批影子却毫无所觉,出了东葛府后各自散去,唯有领头和他带的两人往一个方向走。但第二批影子没有跟这三人,而是尾随散开的那几人,直到确定他们的落脚处。 一个时辰后,独孤棠在自己屋里才坐定没多久,便出现数道身影。也不点灯,他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屋子便又宽敞起来,到最后就剩一人。一蒙面人。 “想跟我聊到天亮?”独孤棠道。 蒙面人双眼如鹰,“师父还活着?” “活着。”独孤棠给自己倒茶,“你要想找他叙旧,得再等两天,他现在还没想明白。” “听起来,你相当不以为然。你解散蛟盟的真正理由为何,我们至今仍不解。如今师父死而复生,你必定知道缘故。打算何时才告诉我们?”蒙面人目光闪锋芒。 “由我说,不如由死而复生的人来说更好。”独孤棠想知道,三十八支剑,庄王打不打得过。 蒙面人皱眉,还想再问。 “烟雨阁的事处理得如何?”独孤棠却不让他问。 “妈妈不肯说,但叶姬透露,有人给妈妈送进一顿饭,吃过那顿饭后,妈妈什么都招了。送饭的人是酒楼伙计,给牢头看了一张字条就留下饭菜。牢头否认,只道上面并未交待这些证人不能探望。”蒙面人回道。 “我大致已经知道是谁,不过不知道她为何帮我。”不指望那个自私的师父,但既然能让天衣教的人服从,应该只有庄王妃。 “还要查么?”蒙面人对那人不好奇。 “不用了,董瑛的案子我已无兴趣,该怎么审怎么审。你若要我帮忙,一句话就行。”独孤棠后一句话玄妙。 “你帮不了,得求我老爹。”蒙面人冷哼。 “你如今是有出息的儿子,应该容易。”独孤棠却笑。 蒙面人一声不吭,走了。 第二日,独孤棠正要出院子,听到姬莲喊大公子,遂回头。 ------ 不好意思,感冒了,所以更新比较晚。rs 第379章 大公子很忙 “大公子可是要去给国公爷请安?妾身可否同行?”听说采蘩在堂上受刑,姬莲心情恁好,一早起来要去探独孤棠的心思,却看到他要出去。 “我要出门。”独孤棠的答案出乎姬莲意料之外。 姬莲一怔,“这不妥吧,皇上让大公子在家——”禁足二字不能用,“歇一阵的。万一出门让人看见,传到皇上那儿可不得了。” 独孤棠笑了,令他的英俊分外迷人,“你不说我不说,传不到皇上耳朵里。你能帮我保密吗?” 姬莲但觉独孤棠目光柔情似水,立刻面红耳热,娇嗔道,“大公子要我保密,那就带我一道出门。” 独孤棠垂眸,掩去眸底冷光,抬头却道,“不成。我与一帮兄弟相邀喝酒,怎能带美妾?到时候他们定起哄灌你酒,喝伤了你岂不让人心疼?你乖乖在家,大不了你说件想要的东西,我买回来给你。” 姬莲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行?” 独孤棠点头,笑容凝固在嘴角。 姬莲咬唇半晌,好似鼓足勇气,“妾身不要别的,只要大公子今晚在妾身屋里过夜。” “莲姬忘了我伤势未愈。”独孤棠神情邪气,“这么快旧事重提,莲姬真是热情似火,倒显得我似无用丈夫一般。” 姬莲面上飞霞,“大公子不要误会,妾身只想与你相伴一晚,并无它意,哪怕下盘棋也是好的。” “这有何难?”独孤棠眸光也有轻佻时,“我与你共赏明日晨光。”开门而出。 门外,苏徊如往常在等,谁知独孤棠一句话差点让他拔腿就逃。刚才老大和姬莲的对话,他听得一字不漏。本来还想看好戏。谁知自己要倒霉。 “苏徊,你棋艺高超,今晚有空吧?”独孤棠道。 “没空。”苏徊绞尽脑汁,“我今天要读史记。” “哦,也行。莲姬一看就是才女,对史记这么高深的书,你俩有得聊。”兄弟是用来陪着上刀山下火海的,独孤棠不吝利用。 苏徊喊声老大,十分无奈,“美人想跟你共度良宵。哪里是真要跟你下棋说话。我去不合适。”非要他说白说透了。 “一回生两回熟。上次你杵在我和采蘩之间不是挺自在,再接再厉就是。”姬莲没说要和他独处,独孤棠拉人入局。 再接再厉?苏徊苦脸。认定这是老大的报复。 “你要缺席,我就告诉你爹,其实你的才子名都归功于你那个聪明的女书童。”一个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独孤棠信口就说。 苏徊向天翻眼,“是。老大,今晚我一定准时到。”他拿起书就头疼,装出来的才高八斗,在先锋军里作文书也有人代为捉刀,唯下棋是兴趣。 独孤棠不怕他不来。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对苏徊了如指掌。但苏徊属于认知超迟钝型,根本没发现老大就是他,他就是独孤棠。然而苏徊身边那个女书童。他总觉得她了然于心,只是聪明到不说而已。苏徊是剑,那书童是脑,二者而一,才是苏徊的真身。知道的人却只有他而已。因为那女书童是他送给苏徊的。小时候的趣事一件,没想到改变苏徊的一生。 两人从国公府的小门出去。上了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小院子前。独孤棠和苏徊下车敲门,却已换了装束,头戴斗笠,身穿朴素灰袍。 “谁啊?”门露出一条小缝,一女子往外看着他们,目光谨慎。 “我们是大北的兄弟,找他说事。”苏徊道。 “我相公的兄弟我都见过。”那妇人要关门,谁知合不上,低头发现一柄剑插在缝中,不由张嘴要喊。 “你只管喊,惊动了左邻右舍是好是坏,你应该很清楚。”独孤棠沉声警告,“最好还是去告诉你男人一声,看他要不要聪明些。传个话,我们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里,所以来跟他好好商量。” 妇人赶紧跑进屋里去了。 没一会儿,门里走出来一汉子,眯眼看着独孤棠,却看不清斗笠下的脸,“找我什么事?” “要在院子里说吗?”独孤棠道。 汉子冷眼瞧了两人半晌,说声进来,坐下后赶婆娘出去,再道,“别动我家小。” 汉子是余求府中暗卫,只服从余求一个人。暗卫的身份一旦曝露,就是死,所以根本不能有家人。但他早就有了老婆孩子,为这份高工钱而骗说独身,将家人悄悄安顿在城里。平时他十分谨慎,昨晚执行完任务后,确定头儿要去给余求回话,才偷偷回一趟这个家,想不到让人找上门。 “那要看你。”独孤棠不保证。从两日前和庄王谈过后,他亲自在东葛府暗伏,到此时他已经掌握所有参与昨晚行动的暗卫们的住处,从而选中这一个,他是不动则矣。 他直接问道,“昨晚你们在东葛府里找什么?” 汉子一怔,“你们不是余相的人?”以为让自己人发现。 “如果我们是余相的人,你这家子已是死人。”还商量什么?苏徊哼一声。 独孤棠摘下斗笠,“你合作,我可以保你这家子。” 汉子见过独孤棠,惊后就跪。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因为身份败露,老底都让人挖出来了。不说实话,对方只要捅出自己有家小的事,头儿一定会斩草除根。说实话,倒还能给老婆孩子一线生机。 “头儿只告诉我们找四个小轴卷,绿绸面的。卷轴约摸一掌宽,拉开有尺长,里面贴云纹青纸。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汉子交待。 “既然要你们找,怎会不知?”苏徊却不信。 “真的,头儿说但凡有小轴卷就要拿走,但我们搜遍了东葛府也没找到这样的轴卷。”汉子急忙道。 “搜遍了东葛府?”独孤棠问,“你们也搜过东葛府其他地方了?” “是,自打东葛大人傻了之后,我们去过四五回。主院早就搜过,但昨晚头儿带我们再去。我还问了一声,结果头儿说是东葛大人的另一批行李刚送进府,沈氏将它们放在主院,所以要再搜一次。”汉子回答。 “你觉得你的头儿知道那四个卷轴是什么吗?”独孤棠相信,以余相的猜忌多疑,这个汉子极可能真不知道。 “他是余相最信任的人之一,应该知道吧。不过,最好还是别白费劲,头儿是死忠余相的人,也没有弱点让你们抓。”汉子不认为对付头儿能那么容易。 “让你妻小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会有人带他们离开长安。至于你,得装做什么事都没有,明白么?”独孤棠吩咐。 汉子连连点头说明白。 苏徊跟他走出这座小院,“老大,这人的话可信吗?” “那就看一个时辰后他老婆孩子还在不在,然后再下定论。”独孤棠也不是特别在意那汉子话中真假,但对其中一点有疑虑,“你帮我查一下,东葛青云最后一批行李是谁运到的。” 苏徊应是。 日落时分,采蘩正出神发呆,完全没发现有人走进她这间牢房。 “想出来了么?”有些笑音,宠溺无比。 “想出什么来?”发呆中的人,发呆中的回答。 “如何逃出去的方法。”盘膝而坐,拿出红漆描金食篮里的饭菜。 采蘩渐渐看清了他,笑道,“啊?是你。” “啊,是我。”独孤棠回笑,“来还我妻一次雪中送炭之情。”上回她给他送饭,正是他饿极的时候。 杏眼溜溜扫过食篮,采蘩眯眼,“是借花送佛吧?这篮子我天天见。”春瓶儿冬瓶儿拿进拿出,“相公你好意思么?吝啬到连顿饭都不掏自己荷包,要用抢的。我那回给你送饭,好歹花了几十文钱。为了那装饭的桶,跟人费尽唇舌。” “我没抢,正好遇上。”独孤棠爱极跟她斗嘴。 “为了正好遇上,你在门口等了多久?”采蘩眼弯弯。 “三刻左右——”独孤棠发现自己被她绕进去,“老婆大人英明。不过,既然有人顿顿送来,我再买一份,岂不是浪费?”浪费粮食可耻,不知道多少孩子在饿肚子。 采蘩知道独孤棠吝啬有理,反而是她由奢入俭难,说笑完毕却叹,“独孤棠,你可知我一点都不想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知你爱美。”刚看她伏在干草上一动不动,他咬牙了。 “女为悦己者容。头回见你时那么狼狈,以为就是最糟糕的,没成想还有这种时候。所以,做人真是不能太得意忘形。”她笑着,“我现在全身疼,委屈得恨不得骂人。” “嗯。”独孤棠端了碗,一勺勺喂采蘩吃饭,“吃饱了再骂。” “可是不知道该骂谁。”采蘩边吃边道。 “这还用说,当然庄王首当其冲。沈氏陷害你和你爹已铁证如山,但庄王在官差一事上对你用刑,虽有安抚余求之意,却做得过于认真了。”不接受他假打的建议,让独孤棠心中不满,“哪怕他夫人天天给你送饭,我也不能感激他。” 采蘩怔了怔,然后诧异万分。 第380章 陪妻吃饭,陪妾过夜。 紫鹛是庄王妃,独孤棠的师父是庄王。这样的一种关系是采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庄王身份这么高,到底是谁能让他为之效命?他和紫鹛夫人之间又有怎样的故事,竟能娶一个江湖女子为正妃?她想问,但这里不是地方。 不过,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成大姐能放两个瓶儿进来,也能解释长公主出面的原因了。都是冲着庄王妃的面子罢。 独孤棠喂采蘩吃完饭,又拿出药瓶来要给她上药,“邈手的独家秘方,跟我拍胸脯保证外伤不留痕。” 采蘩却摇头,“这两天庄王妃都来给我上药,今日午后才换新,似乎也有奇效,身上好受多了。你把药瓶留下,我明天再用吧。” “王妃亲自来么?”轮到独孤棠诧异。 “她与我爹竟是旧识,因而对我多加照顾。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庄王和你的关系,不过托她的福,我终于知道我爹的真正身份。”采蘩跟独孤棠说了。 “北齐孟氏啊。”独孤棠感慨,“孟国辅之忠之义从来让我钦佩。还有我姐夫,不但推崇他的为人,也欣赏他的书画之作,喜好收集。而你居然是孟国辅的孙女,真是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因你爹承继了孟氏书香,才对你从小严厉,教你读书学字,做什么都带着你。他虽不幸为奴,但骨子里不会忘记自己的出身和孟家家规。” 采蘩有些思着童年,“那时候就知道跟我爹对着干,如今回想,爹是将我当成千金女儿在教,除了读书,还教礼仪,最重要却是做人的道理。可笑的是,沈珍珍学习大家闺秀的礼仪举止很是费劲,而我则看教习姑姑做一遍就会,还以为是自己聪明。” “你爹可能深信,有一**定可以恢复孟氏千金之身,所以用心教导。”孟津是伟大的父亲,独孤棠想到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爹,“采蘩,你何其幸运。” 是啊,她何其幸运,却用了两世才明白。采蘩面容但苦,“我始终不明,为何他会成为沈家的卖身奴?”她曾最恨这一点,因为连带自己,一世不能翻身。 “必是无奈之举,不然以你爹的出身,即便是北齐捉拿的要犯,逃到北周也不用为人奴仆来隐藏。沈大老爷和他女儿一样,都是不择手段之人,也许你爹成奴与他有莫大关联。你爹的身份都已揭晓,这个秘密藏不了太久的。”独孤棠一眼洞穿。 “这个牢坐得越来越值,找到了师父的女儿,知道了爹的身世,报复了沈珍珍。再挨一回打,是不是还有更大惊喜?”采蘩趴着笑。 “再挨一回打?”独孤棠却皱眉,“那我就真打算劫狱了。” “我爹冤死,报仇之机送到我面前,恶人未得报应。我怎能逃?为何逃?”如罗扬所说,采蘩不屑逃走。 独孤棠叹口气,“真是怕你这倔犟脾气,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回头。” “不是有你帮我开路?”这一世的最幸运是遇到了他,一个她可全心信任的人。 独孤棠收拾了碗筷,一伸手,指尖触到采蘩苍白的面颊。她谈笑风生,但面色骗不了人,藏不住受刑后的苦楚,让他心疼万分。传上指腹的丝丝温暖,不能带给他一点点的安慰。他迫自己收敛起想要带她强闯出去的心,突然伏地,与她头对头,眼对眼,将声音压到最低。 “东葛青云出使南陈时,余求大概交待他办一件事,如今余求急切想从他那儿找到什么。所以,在这件案子明显对沈珍珍不利的时候,余求还为沈珍珍出面施压。只要我能比余求先一步——”独孤棠本没打算对采蘩说这事,完全是瞬间一闪过去的念头。 “是余求野心的证据吗?”采蘩心中早有数。 独孤棠点头,“我已得知余求要找四个小卷轴,内有云纹青纸,约摸手掌长,铺开约一尺。你——”望着采蘩,他的目光明亮,“以你对东葛青云的了解,而且你记忆力超凡,可知他藏东西的习性,或者能想到的任何线索?” “余求以为沈珍珍可能知道卷轴在哪儿。”原来不单纯只是色心,余大丞相是想鱼肉熊掌一起兼得。 “不知是沈氏聪明,还是她真不知道,昨夜余求的人又去东葛府里搜,却仍一无所获。那似乎是东葛出使所带的全部行李了。”独孤棠却不想盲目乱找,一来打草惊蛇,二来浪费人力。 “我这会儿想不到。”这次再见到东葛青云,她严重怀疑自己从前看男人的眼光。所以了解不了解,难说。 “不妨事。好在余求也无头绪。”独孤棠一笑,飞快在采蘩唇上啄了一口,“吃不饱。” 采蘩仰头看他起身,悠哉哉道,“说起来,家有美妾,光看不能吃,难受否?” “我挑食,宁可饿死。”独孤棠也不瞒,“你不在身边,我却实在无趣,逗她好似逗鸟,打发时候。这不,我偷跑出来让她瞧见,她跟我交换条件。” 采蘩就知道姬莲不会搬,她是打定主意要死缠烂打,不像在姬府时那般容易对付,给点好处就到别地蹦去了。 听到独孤棠和姬莲交换条件,采蘩略有兴致,“不会是要跟你洞房吧?”生米煮成熟饭,姬莲从此就能在她面前抬起头来做——妾。 “你相公我伤未痊愈,翻不起云覆不得雨。”独孤棠对采蘩才是肆无忌惮**,“她心里可能希望今晚上出现奇迹,口上还是客气的。邀我在她屋里过一夜,下棋论书,一起看个日出就好。” 采蘩笑出声来,却牵动身上的伤,一边哎呀叫痛一边道,“其他的我都可以忍了,看日出得留给我才行。不愧是为你画像写情诗的才女,想和你**却说得那么雅致。你小心,丁二说她屋里有喂食情蛊的草香,沾上身从此就乖乖当她的好男人了。” “看来今晚还得多带一个邈手。”独孤棠会小心,但不会担心。 “多带一个?”还有谁?采蘩好奇。 “我叫了苏大才子,可以和莲姬论古说今。”独孤棠“陷害”兄弟很拿手。 “你要在莲姬屋里开群英会?”采蘩又笑,“人家想跟你独处呢。” “是吗?她没说啊。而且对我一点都不了解。我第一不会下棋,第二不爱舞文弄墨,十足一个蛮横的武人而已。”独孤棠提醒道,“采蘩姑娘,别光顾着发呆,我拜托你的事,麻烦你用心想想。” 采蘩切他一声,“对,你没有高雅趣味,只会逗逗小鸟,一肚子的算学,就想着怎么省钱而已。” “我如今也想着怎么挣钱,不然养不起童家大小姐。”生活不易,男人想当家作主,先要成为赚钱的主力军。那些高山流水的情趣,他实在没心思弄。庆幸的是,采蘩对那些也淡然,否则他要头痛没有共同语言。两人都是实在的人,走踏实的路。 独孤棠笑着走出牢房的。从头到尾,他都没露出心疼的表情。为了那个坚强的姑娘,他不能示弱。 第二日一早,独孤棠走出姬莲的屋子。日头已高,早错过看日出的时候。 刘婆子上前,“大公子不如和小姐一起用早膳吧。” 独孤棠瞥过刘婆子一眼,知道姬莲的毒物如今都来自这个婆子,冷然道,“莲姬一宿没合眼,才刚歇下。难道要我等她睡醒,自己饿得头晕眼花?” 刘婆子昨晚被独孤棠遣开,稍近前就让丁家四兄弟挡着,不知独孤棠与姬莲没有独处,只照常理推测孤男寡女一起过夜,肯定就成真夫妻了,所以大着胆子建议两人一道吃饭。 她听完话后,以为两人好了,但又觉独孤棠的神色不像,于是僵笑,“小姐才睡下么?那还是让她歇吧。”这就要退下。 “站住。”独孤棠唤刘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本来是天衣教的人。” 刘婆子面色惊骇,浑身一抖,讲话都结巴了,“大……大公子……” “以为我不知道,所以你就能帮着你现在这个主子使阴耍暗。我怕你太得意,不知天高地厚了。天衣教大护法是我整垮的,你若自问本事大得过她,大可放马一试。若不然,就把这屋子收拾干净,下次要是再让我找出乌七糟八的东西,我就收拾了你。”独孤棠先从姬莲身边的毒素清理起,“莲姬原来重用另一个婆子,你是老人了,应该记得她吧?也是使毒的,功夫还很不错,强过你。” 刘婆子凸出双眼,“莫非是大公子你——” “那个就是自作聪明,而你还来得及选一条生路。”独孤棠沉声说完,走出了院子。 刘婆子哆哆嗦嗦走进外屋坐着,呆怔半日,直到里屋姬莲的声音传出来,才如梦方醒。神情渐定,她掀门帘入内,见姬莲果真刚醒的模样。 “小姐睡好了?”本以为自己在姬莲身边是安全的,不过帮她争宠而已。 “大公子呢?”姬莲面颊桃红,娇中有羞。 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了独孤棠?是个无可掌握,狠到极点的男人啊。 ----- 今天第一更。rs 第381章 小心眼的庄王 “公子说要给我买那支和小姐一样的簪子,我可等了几天了。” “看你平日里爱耍小聪明,关键时候不派用场。你跟我说的第二日我就买了,等你自己取呢。快找快找,现在要是找不出来,那我就不给了。” “袖子里没有,香包里没有,怀袋里也没有,分明是公子耍我。” “人眼的缺陷便在于此,自以为看得清楚,却容易忽略最当然的地方。我问你,簪子是做什么用的?” “当然是簪发用的。” “既然是簪发用的,你为何找袖子里香包里怀袋里?不是找错地方了吗?” “可是,那是女式的簪子啊。难道公子你如今发冠上的那一支簪子还是它不成?” 摸冠拔簪尾,簪头却不动。原来竟是两支簪,一藏尾一藏头。手在眼前摊开,赫然是一支漂亮女簪。 “簪尾绕绿丝罗,只可能是女簪,我本以为你一定会疑心的。教你,今后要藏东西,放在本属于它的地方,只要稍作掩饰,人们即使天天看着,都不会发现的,是理所当然的睁眼瞎啊。” 回忆到此为止,采蘩沉着于心。两个瓶儿来送饭时,她请她们去给独孤棠捎话。 当晚,东葛府又有不速之客,却只来一道黑影,悄进东葛青云的书房。书房里随处放了两只木箱,显然是东葛青云回长安后拿回来的行李之一。 “睁眼瞎吗?”黑影轻声自言自语,不是独孤棠,又是谁? 他动作轻巧,打开一只箱子往里看,都是书。再打开另一只,果真看到了大大小小的画轴。似乎已被余求的人翻过一遍,但他很仔细。打开来一幅幅瞧,并摇轴掂轴,确认有没有暗藏玄机。然而,即便寻得如此细致。却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是东葛青云哄采蘩开心,还是他遗漏了哪处?独孤棠决定坚信老婆大人的话,再找了一遍。结果仍是没有结果。 突然门外有灯光闪动脚步几双,独孤棠才上房梁。门便被推开了。 “动作利落点儿,把箱子绑结实了。”那是东葛府里的总管,“小心点儿,别弄坏里面的东西。” 一个小厮边绑绳边道。“总管,不就两箱子的书吗?摔了也不会坏。” 总管吹胡子,“这是夫人再三嘱咐过的。叫咱们小心。咱们小心就是,哪儿来那么多话!再说,除了书,还有大人一路上买回来的画。” 没有主人的家,养胆大包天的仆人。另一个小厮也多嘴,“那会儿大人还没傻,许是淘到宝贝了。夫人这才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 那被骂多话的小厮仍不改,“不可能吧。大人傻成那样,怎么告诉夫人其中有宝贝?夫人要咱们把大人所有的行李都放到一处去,也许要把大人送出长安了。毕竟一辈子伺候一个傻子,叫谁愿意?” 总管给一人一扇掌,喝道,“再废话,我让你俩跟着伺候大人去。” 两个小厮赶紧闭嘴,抬起箱子就走了。 等人走远,独孤棠跳下梁,站在书房中间。沈珍珍突然要仆人们把东葛青云的行李都聚在一起,恐怕不是要打发傻子,而是极可能知道余求在找她夫君带回来的东西了。照采蘩的说法,东葛青云喜欢把东西藏在人们的眼皮底下,利用盲点混淆视线。小卷轴就该和画轴这些归在一起,以某种掩饰躲过了搜寻。 说到掩饰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独孤棠想不出来,而且箱子又被人搬走,此时肯定会有人严密把守。他长吐一口气,正要走,脚步却顿。眼角余光拐过书桌,看到桌后的地上似乎有一卷画。他想横竖都来了,多看一眼也无妨,便走过去。 画已经坏了,被人撕成两半后,一气左右扫桌而落在椅子两边。他拾起一看,当即挑眉。这画他见过。画中有美,正是采蘩。在康城望山书院评纸会上,也就是他假扮望山先生去见采蘩那日,东葛青云用这幅画指证采蘩是奴婢。 东葛青云的画功着实不错,不过让独孤棠在意的是,这幅画也是东葛青云带回来的行李一件。至于撕毁它的人,很可能是沈珍珍。沈珍珍帮夫君整理行李时发现这幅画,以为他对采蘩旧情未了,一怒之下将其撕毁,因此也无心再收拾那两箱东西,任其随意放着。箱上已有薄灰,大概连书房都不想踏进来。 因为在意,也是这屋子里仅存的,随东葛青云跋山涉水来的物件,独孤棠再用心一次。简直是学邈手望闻问切,他在卷轴上反复拧转,察看有无机关。但又一次毫无惊喜。偷偷进来的,当然不能悠闲在这屋里待下去,最终也只得把画放回地上。 然而正要放另一半时,看到裱纸的一角冒出又一个角。那个小小尖角本来没有的,也许因为损坏在前,又让他摸索在后,终于再也藏不住秘密。独孤棠在这张画卷夹层中取出四片尺长的云纹青纸。 他该高兴,但又高兴不了。纸找到了,东葛青云把它们从卷轴上分离开,再藏进大画卷中。可是,每张云纹青纸上除了底下余求的盖印和另一个人的名章,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周帝瞪着眼前四张青纸,“你们别告诉我,余求戏弄朕,故弄玄虚嘲笑我们傻。” 罗扬道,“皇上,自古白纸里藏字不新鲜,定是余求怕它们落到别人手里,因此想办法把字隐去。但他隐得了字,隐不了他和同伙的盖章。这四个和他名字放在一道的人,都是脚一跺震山摇的大商贾,弄得如此神秘,做什么买卖肯定也是见不得光。要我说,先秘密捉拿这四人,让他们措手不及,再慢慢审。他们可能不怕刑求,但他们的家里人呢?” 皇帝看看庄王,“钧天,你觉得如何?” “空白纸上盖章,实在算不得罪证。皇上是明君,没有真凭实据就先抓人,怕失了民心。我们之所以迟迟未动余求,不也是因为没有证据吗?要我说,还得先找出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庄王想了想,“我找几个技艺高超的纸匠来,一定有办法。” “不但要技艺高超,还要信得过。这宫里,甚至整个长安,四处是余求眼线,御匠和民间纸匠用不得。”周帝谨慎。 “纸擂之后,各地纸匠多已离开长安,若不能用我们自己的大匠,就只有高丽金旭南师徒,还有南陈张副使。”罗扬说到这儿,否决自己,“臣以为也不可信,毕竟我们同高丽和南陈还有国与国的盘算在内。” 周帝点头表示赞同,似乎犹豫,又下定决心一般,“不是火烤就是水浇,要不就是照光或涂剂,也未必需要纸匠。”说着,拿起其中一张青纸往火烛上方一放。 谁知那纸遇热就瞬间蜷皱起来,惊得周帝连忙挪开,“这……这是什么东西造的,又没碰到火,无缘无故就缩成这样?” “皇上,看来我们还是小心对待得好。传闻南陈有一种纸,叫传世帝王书。碰不得热,碰不得潮,否则会出现奇异现象,是专防人伪造的。我看这纸也有奥妙之处,不是造纸能匠,不能解谜。”一纸已毁,禁不起第二次,庄王道。 “独孤少帅一直沉默,不知是否有主意?”他找徒弟的茬。 “没有。”独孤棠回答得爽快。 “你妻童氏精通造纸,而你忠于皇上,她就值得信任。”这个念头早就在庄王心里打转。 “王爷说笑吧?”独孤棠却不想拉采蘩下水,“那日纸擂我妻造出了败品,至今大街小巷仍闻有人当笑话来讲。让她找出青纸奥妙,那等于什么奥妙都没有了。” “说起来我还真觉得奇怪。”庄王可不好对付,“那日说你夫人造出了败品,我却是看过她造的左伯纸的,实在不能相信她竟会失误到这种地步,所以我就去库中找那枚败品。结果,皇上,肃公,你们猜怎么着?” 周帝心里本懊恼因自己的轻率毁了一件可能很重要的证物,听他们说起童氏采蘩,就不由放下懊恼,“怎么着?” “那枚败品不见了。”庄王淡然。 “怎会不见?”周帝奇道。 “我追问存库的小太监,他没料到有人还会对这枚败品上心,吓得老实交待,说有人给了他二两银子把它买走了。存库的,有当日胜出的朴信义所造之纸,还有南陈西大公子所造的,为何它们的还在,却偏偏要你夫人造的茧子?”庄王对独孤棠挑眉。 “王爷,我虽当过纸铺的掌柜,但只是略懂皮毛,完全说不上精通。您问我,却是问错人了。”但采蘩造的纸不见了,独孤棠心里挺惊讶。会是谁拿了? “纸铺掌柜?”轮到庄王惊讶,哼了哼,“独孤少帅真是出息得很。” “王爷到底什么意思呢?”独孤棠再不会对庄王“尊师重道”,而且庄王要采蘩来解开空白青纸之谜。不是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这个主意,他可不怎么喜欢—— 今天第二更。. 第382章 师父和老婆不能共存? “皇上,童氏是独孤少帅的妻子,可信。她如今又在狱中,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而她能造出左伯纸,我知她确有出色的技艺。至于败品,也许是一时失误,也许根本就不是败品。我提议让她试试看。”庄王对采蘩本是无切身利益冲突的一点欣赏,现在却是因为她可能终结他和紫鹛的夫妻缘分,心中五味陈杂。他因此提出这个主意来,想近看采蘩一些。 “根本不是败品?”周帝那日在楼门之上远远见到采蘩,印象模糊“既不是败品,她为何不辨?” 因为采蘩不能赢。那时独孤棠也以为她故意造坏了,但现在回想她和西骋的对话,轻松之间有骄傲,是真满意的。那枚茧子或许蒙蔽了世人的眼?也是,采蘩就是采蘩,她的天分之高毋庸置疑。 “皇上,臣仍以为交给我妻童氏不妥。”他还是不同意“一切都是庄王爷的推测,并无实证说明那日她所造的纸不是败品。况且她学纸方一年而已,但四张青纸重要非常,不容半点失误,实在不应冒险。” 周帝思吟犹豫。 庄王道“皇上,恐怕独孤少帅等您给他好处呢。毕竟童氏在牢中受苦受刑,尽管我们都知道她和她爹真受了冤枉。” 谁要得好处?不给他火上浇油就不错了。独孤棠对周帝道“皇上,若不是采蘩给我线索,我还找不到这几张纸。而且为了迫使余求行动,对采蘩用了刑。明明无辜,采蘩又劳苦功高,是否该早些还她〖自〗由?” “劳苦功高这话该由皇上来说。”想他放人?等等吧。庄王有私心。 周帝有所决定“独孤卿,朕知你心情,但这时候放人,恐怕前功尽弃。但朕记得童氏的委屈,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必补偿之。庄王提议甚得朕心,朕也相信庄王看人的眼光。青纸取二交与童氏,看她有无办法吧。若能解开奥秘,朕立刻放她。” 周帝又对庄王道“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若是可能,尽量多照顾着童氏一些,别再用刑了。” 庄王道遵旨,趁机提到“京兆尹庞大人已在家中休息了一段时日,而刑司董典正因女儿要避嫌,能否让他暂时代管刑司衙门?如此一来我们好办事。”如今不排除董典正是余求党,正好能借机拔除,换上忠于皇上的人。 周帝道好,答应明日下旨,同时吩咐罗扬秘密布置下去,等青纸秘密一解开,就捉拿与余求盖印的四人。 三人出去后,独孤棠就不客气了。 “庄王爷,采蘩双手被夹得青肿,如何能验纸?”利用他杀人,又利用他老婆立功,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他冷冷拉住庄王。 罗扬不知两人渊源,但觉不妙,连忙拉独孤棠“大弟稍安勿躁,这也许是个能让弟妹早获〖自〗由的好机会。”余求的事越早解决,采蘩的案子也能结了。 “我可瞧不出来。青纸中藏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说不定是能打击余求最有力的证据。采蘩能找出来当然好,找不出来呢?”伴君如伴虎,独孤棠看事情重两面“一共只有四张,一张没准已无用。这种一试就坏的东西,要担多大的责任。庄王爷,采蘩要是失败了,而青纸尽毁,你当如何? 庄王振袖,冷冷回独孤棠“自然是如实禀报皇上。如你所言,纸重如山。毁在童氏手上,总不见得还奖赏她。” “你!”独孤棠怒由心生“庄王爷可真是坦荡磊落得很,皇上对你如此信任,你最好别让他失望。”这个人背负了一件惊天之密,还敢装忠心? “彼此彼此,大侄子。”庄王背手而走。他有秘密,难道他独孤棠没有?谁也不怕谁! 罗扬怔了半晌,看向独孤棠“你小子胆子好大。从前的庄王好得罪,谁都知道他不管事,但如今的庄王,皇上倚仗之重能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姐夫,我跟庄王实话实说罢了。让采蘩担负这么重大的责任,不是帮她,而是害她。况且她无罪就该放,不需要法外施恩。”说不上来,独孤棠觉得庄王故意的。 “你说得有道理,但皇上金口玉言,咱们只能照办。好在不是全都交给弟媳,真要不行,再求情吧。”罗扬世故老练“庄王爷也算心宽,让你这么咄咄逼人追问都没变脸,可见他也没有害人之意。没准就是真欣赏弟媳造纸的本事。” 独孤棠没再说。罗扬虽是他尊敬的姐夫,但蛟盟和师父的事是必须死守的。庄王帮某个神秘人创蛟盟劫官银,在齐真山中造武器,还有和天衣教可能为兄弟盟,桩桩都是大逆不道的阴谋。拆穿这些,对自己未必有好处,因为论起来就是帮凶,说不知情而上当受骗,根本站不住脚。 左思右想一晚上,独孤棠再度来到刑司大牢,打算和采蘩商议,却听成大姐说了一个令他皱眉的消息。 昨晚庄王传圣上口谕,将采蘩换了一处关押地,具体是哪儿,成大姐也不知道。 独孤棠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因他知道这时去找庄王肯定又是白费唇舌,然而他却不想什么都不做,心念一转,去找了另一个人。 独孤棠进了居澜园,没走完一进,姬三就到。 “你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得多,看来以毒攻毒有效。”他继续往里走。 “你和蘩妹妹一样没心肠,这就是夫妻相不成?”姬三跟着他“周皇帝让你在家中反省,你来干什么?” “这里也是我家。倒是你,反客为主,十分兴高采烈。”精神面貌提升了一个层次,有什么事发生?但独孤棠无意关心,因他不找姬三。 “你带着蘩妹雅妹和十郎一走了之,我要不管起事来,难道自生自灭?”楼主正在找无夏的解法,他无比崇敬她,当然相信她能有办法。所以,得保养好自己。 “要不要多谢你?”这么快就得知他来,这园子已成姬三的“巢穴”。 “自己人,不用客气。”姬三跟着独孤堂来到工坊的院门前“你找于良?” 独孤棠推开门,看得却是西骋,开口就道“采蘩所造那枚纸,可是败品?”采蘩曾说她共造两枚,一枚送给西骋。在他决定是否要用最坏的打算前,他得先弄清这件事。 姬三还不以为然“有眼睛的都看见了吧。蘩妹妹是马失前蹄,绝对——故意——失误。” 于良认错“都是因为我。” 独孤棠只等西骋的回答。 西骋的目光转过三人,最后定在独孤棠身上“不是。” 姬三和于良各自错愕。 “不是败品。”独孤棠确认。 “不是败品。”西骋面无表情。 他不想承认,但必须承认,他比不上这个女子。然而,当他再度来到这间小小的院子,看到一墙和纸有关的书籍,再看到一格格她造的纸和详细优缺,他终于明白她为何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进步神速。有天赋已是常人不能及,又比常人勤奋百倍,产生的力量是无敌的,天才的认真是可怕的。 “不是败品是什么?”姬三亲眼看到过那枚“茧”“能在上面题字也算纸的话,鸡蛋壳不是更好?” “我跟外行人无话可说。”西骋不理姬三,又对独孤棠道“造纸术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心随意转,匠气入髓,没什么能难倒她的。不会有败品,只会有上品,上上品,却在于她想不想让人看出来而已。” 独孤棠说声多谢就走。若然如此,他大概还能多等两天,让老婆大人过过纸瘾。 而这时,采蘩瞪着房梁,虽然过了一晚上,却完全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昨晚突然来了两个带刀护卫将她从牢里提走,说皇上的意思要换地方关。以为又是余求的力量,看她关在这里太舒服,所以想换个真牢房让她尝尝苦滋味。 谁知,红画梁,雕huā窗,家具不新却看着端稳贵重。触目可及那些瓷器玉器,还有墙上挂着的古画,若都是真的,这间牢房可就值钱了。 她瞪了好一会儿,理不出头绪,也睡不着,便翻身坐起走下床去。身上还是囚服,却看到圆桌上放了一叠衣物,全新的。她谨慎,碰都不碰。到了外屋,径直走到门前,用手一拉就开了。隔开廊,外面一座漂亮的小huā园,早春的huā开出一片,在要起不起的晨光中如半轮日,点亮了她的眼。但没有守卫。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这到底是哪儿? 采蘩在只有蝴蝶的huā园走了一圈,约摸厢房五六间隐在三面。她没进去,只是故意放大了脚步声,却惊不出别的动静。园门也开着。她站在门里踌躇,在圈套和疏忽之间来回选择,最后抱着不管了的决心踏出去。穿过一层浅绿的杏林,眼前碧波粼粼。绕一圈,她终于明白对方为何放心不安排守卫,又开着大门。 --------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383章 在笼子里的,不一定是雀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岛,四面临水。彼岸是精致的屋舍楼宇,玉桥美园,还有人影绰约且人数不少。那边看上去伸手可及,却只有两种方法可到。要么划船,要么游水。 水上的牢笼和刑司的牢笼,如果采蘩必须选一个,宁可为后者。刑司大牢与这里的景致天壤之别,但好歹无聊时有人陪说话,肚饿时有人送吃喝。风光再好,解不了腹中空空之饥,也是无用。 好比现在,她有些想早饭,看见才冒绿叶的杏树就想到杏果,看见水上觅食的鸟儿就想到烤鸭。所以,饿肚子的时候没工夫想别的事,逃跑也得等眼里的烤鸭变回水鸟再说。 采蘩回到花园里,一间间屋子打开看,终于找到了厨房。但厨房里到处都积着灰,似乎很久没人用了,也没有可吃的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她还不是会做饭的人。她冷冷再扫厨房一眼,心想对方真歹毒,还有什么比身处在金笼子里却要受到饥饿更折磨人意志的手段了? 看过厨房后,又找到一间书房。里面架子上摆满了书,似乎不完全是装样子用的,但也都灰尘满铺。采蘩走进去,随手拿了一本读。心里惦记着吃,所以也做不了别的事,只能啃书。俗话说得好,书中自有米和面。她昨晚吃得挺多,光是惦记,还没穷凶极恶到非要填肚子的时候。 书是好书,因此时间过得很快,当采蘩听到人声抬起头来,发现一室通亮日已东升。 “童姑娘起了么?”一个女子的声音,“婢子琉苏前来伺候。” 书房就在主屋边上,采蘩听得清楚,开始有点捉摸不定。不给饭吃像余求能做出来的事,但派婢女来服侍?这是要跟她一起挨饿,还是怎么? “童姑娘,婢子进来了。”那女子喊了两声没得回应,打算进屋瞧究竟。 “我已经起了,在书房呢。”采蘩说道这儿,就听小步细琐,脚步停在书房外,十分懂事,“进来。” 外面走进两人,相同样式的衣裙,鹅黄绿柳丝绦飘逸,比小家碧玉的打扮都出挑富贵,却只是这里的婢子。她们在采蘩面前紧低着头,屈膝行礼,一点没有轻看囚犯的样子。 “婢子琉苏。”穿鹅黄裙的女子道。 “婢子苏琉。”穿绿柳裙的女子道。 采蘩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屈着膝一动不动,好似她是说一不二的主子一般,因此她只能道,“不用多礼。” 琉苏和苏琉直身抬头,竟是一模一样的两张面,难得还十分俏丽。 “这里是哪儿?你们遵谁的嘱咐来此?把我关在这儿意欲何为?”然而面对如此讨人喜爱的双胞姐妹,采蘩未放松警觉。连连发问,却语气淡然,皆因不指望她俩会回答。 “这里是庄王府。婢子们遵王爷吩咐,在童姑娘住这儿时照顾您的衣食起居。至于姑娘为何在这儿,婢子们不知。”琉苏道。 “庄王府?”采蘩这下还真难断自己的处境优劣,庄王属于那种难以捉摸的人,一开始看着他烦,后来觉得他公正,再后来打她一顿,她就分不出好坏了。 “是。您心中还有何疑问,等会儿可以问王爷。他正陪老王爷和老王妃用早膳,那边好了他就过来。”说话的只有琉苏,苏琉很安静,“王爷之前吩咐我们不要太早来吵您,想不到姑娘已经醒了。您一定饿了吧?我妹妹是厨娘,这就让她给您准备早饭去。” 琉苏一说,苏琉福过身就走了出去。 “没打算饿死我?”不知不觉,采蘩把话说出来了。 琉苏诧异道,“童姑娘怎么这么想?王爷交待您是贵客,让我们好好伺候着。婢子看您身上这棉衣有些脏了,婢子备了几件新衣,姑娘要不要换一身干净的?等婢子把棉衣洗净您可以换着穿。” 不说囚服丑陋,只道要洗。说话委婉中听,不愧是王府里的人,自上到下都不能笨。采蘩放下书,站起来时感觉背腿疼。用了好药忘了疼。 “听说姑娘身上有伤,婢子帮您换药,再伺候您穿衣吧。”伶俐不得了,琉苏已上来扶了采蘩走。 “我没那么娇弱,而且晚上才用换药。”采蘩却推开琉苏,不习惯不熟的人靠自己太近。 琉苏善解人意,在采蘩身旁跟着奇慢无比地走,却再没伸手,也没进里屋。 采蘩自己换了衣服出来,看到两人已开始摆桌。有饭吃,这是一大庆幸。而菜色丰富,那是天赐之福。一桌子小菜小点,还有热气腾腾的肉粥,看到这样的福气,她真很好奇,庄王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她不会因为担心就和自己过不去,照吃不误,且放开了。 庄王进来时,就看到一个细如柳叶的姑娘胃口却奇大无比,一桌子东西让她吃了个七七八八,而琉苏和苏琉两人有点傻眼的神情,不由好笑。 “童姑娘,你这是怕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是玩笑,没想到正对采蘩的心思。 “是,人在牢中身不由己,有的吃就赶紧吃,庄王爷您没挨过饿,不知道那种有气无力的难受。”再说,看着碟子多,每个就是一口的量。 “倒忘了童姑娘以前受过冤狱,想必饿怕。”庄王在采蘩对面坐下。 这姑娘是紫鹛的女儿,不知道时只觉脾气像聪慧也像,知道时觉得相貌也有三分似。不是五官一一相似,而是五官在一起透出的那种清冷感。或者,是他的意识往相似处凑吧。紫鹛让他设身处地为她想。他如今看到采蘩吃饭的样子,明白要是自己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为人奴仆,受主陷害,还落下这般惶惶要吃饱的心态,他会心疼。骨肉天生,残酷一点说,可与情爱无关。 “王爷,您既知我冤枉,为何还不放我?”采蘩趁机为自己争取利益。 “谁让你选了个好时机申冤?这时候也不是简单一句放或不放就能了结的事了。”庄王敲敲桌面,苏琉立刻上了茶。 “随口问问罢了,我心里也认了倒霉。”采蘩早知道,自己这个案子是凑巧带头点了把火,成了天子和权臣之争。放不放,冤不冤,就看最后谁赢。 “知道就好。”庄王借皇上的意思将采蘩的关押地换到这里,除了是出于保密的考量,还有一点私心。挥手让双胞胎姐妹出去,他拿出云纹青纸。“不过,皇上已经答应,只要你解出这纸的奥妙来,立即放你。” 采蘩扫过一眼,听独孤棠说起过,是余求要从东葛青云那边拿的东西。这时虽无卷轴,但应该是它们不错,而且上面有余求的盖章手印,多半是与人密定协议之类的。然而,她装傻,不想那么容易让庄王使唤,问是什么奥妙。 庄王眯眼道,“本王要是知道是什么奥妙,还用得着你么?但也不难猜,签名之上定藏了字句,你有办法让它们显出来即可。” 心中对庄王那一点点尊敬都消失了,抵触情绪又汹涌而来。什么叫即可?横竖她立功他领功。要是所料不错,这四张纸还是她给的线索,独孤棠才找到的。现在又把她拎到这个孤岛上来让她找奥妙,一副理所当然—— “庄王爷,没好处的事叫谁能尽力呢?”她也要喝茶,伸手拿过庄王那杯,肚子有点撑,需要消化。即便这样,她的表情仍清清冷冷。 “本王不是说了,只要你解出来,立刻放你。”这不是天大的好处吗? “我原本无罪受冤,为何还需条件来交换?而且,解不出来怎么办?”解不出来证据也毁,她感觉要受无妄之灾。 “这要看皇上的意思。”好处许得容易,有问题就推卸责任,所以庄王是狡猾的老狐狸。 “王爷现在就去跟皇上禀报吧。”别麻烦了,采蘩知道皇上会是什么意思。倒霉的意思。“我解不了,别浪费如此重要的东西,请拿走。” 庄王却起身了,“童姑娘别跟本王耍心眼,没用的。这地方不会有闲人进出,琉苏姐妹伶俐,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她们说。至于逃跑——” “我想都不会想。”一跑就得准备一辈子亡命天涯,“但我也不会听从你的号令。” “这是皇上的旨意。”不听不行,庄王走到门口,“你有三日。如果我是你,会尽快开始。” 有句话不该说,却实在忍不住,采蘩对着庄王的背影道,“王爷,您这么喜欢把人关笼子里当鸟来养,不知道紫鹛夫人会不会对您回心转意?” 她才一眨眼,庄王就到了面前。再一眨眼,五指并拢出手刀,停在她脖子边,能感到寒毛直竖的冷风。 “丫头,不要自以为是,好歹本王长你一辈,不稀罕你尊重,但也不想听你来论本王的家事。”又想起她是紫鹛的亲骨肉,庄王一手握拳,收回手刀,“顾好你自己吧。” 再旋一阵风,庄王已步出门外。 采蘩没看庄王一眼,她说得倔强,但不由自主,已对那两枚青纸好奇无比。 -------- 今天第二更。rs 第384章 六和七 第二日,将食篮原封不动提回来的春瓶儿和冬瓶儿向紫鹛禀报,采蘩已不在刑司大牢。 紫鹛让两个丫头下去后,略沉吟后道声传令,面前就跪了一人,戴鬼面,黑脸哭嘴,与姬三那张白脸笑嘴相映。 她道,“想不到你刚到就有事做,辛苦你。采蘩被提走,恐怕和我夫君脱不了干系,尤其他的王府。那儿无疑是最安全的囚禁之所。你派人去查一查,尽快回报。” 那人头一点,站起身要走。 “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紫鹛却叫住他,“大阎罗出了格杀令要取小七性命。我前两日去见小七,他的情形不太好,身边也没几个帮手,但巨澜园四周都伏了伺机的小鬼。你要不要出面,自己看着办吧。” 那人没回话,身形如烟,淡出紫鹛的视线。 午后,姬三调息完毕,步出屋子,突然眼角晃过一道黑影。他也不问是谁,手中蚕丝已拉得紧直,无声息往影子攻去。然而,只对了一招他就跳开。 “阎六!”瞬间诧异。 黑面红哭嘴,面具的眼角还有一颗蓝宝石,如泪闪光。面具下一双眼藏得太深,看不出半点情绪。 “果然已废。”那声音阴柔,似男似女,非男非女。 “你奉大阎罗之令来杀我?”姬三面冷如雪白,语气带无情笑音,“你我都是楼主教出来的,算得上同门师兄弟。为了外人撕破脸,好意思么?大阎罗他们以为楼主早死了,不过我要劝你想清楚,别让人利用。” “糊涂蛋。”哭嘴不动,不过吐出的字仿佛能让嘴翘成笑。 “什么?别以为你排行老六就真比我厉害,也不想想谁的客人多。如果按赚钱多少,大阎罗都得靠边站。楼里谁不知我阎七,但要说到你阎六,那就是根秃头枪,一个小鬼都没有的空殿阎罗。”姬三就听出嘲笑的意味来了。飞雪楼那种地方其实不适合称兄道弟,平时为了抢生意,互相压低对方是不顾情面的。排名越近的,争夺越厉害。他和阎六是“死对头”。 “所以你让人下了格杀令,几个睁眼瞎的小鬼什么人也挡不住,还要空殿阎罗保护。”阎六一拍掌,院墙上翻下二三十号人,都戴鬼面具。他再一挥手,那些人就找地方隐去了。身法之快,令人乍舌。 姬三拢眉,“你隐藏实力?” “我不是孔雀,一天到晚开屏让人知道自己多好看,然后一根根羽毛让人拔光,变成秃尾鸡。结果实力不如人,又不好好待着,叫嚣要走,却要被人炖鸡汤。”又嘲笑姬三一次,阎六阴阳怪气道。 “你才孔雀秃尾鸡呢。背叛楼主——”姬三火大。他心里很憋屈,为了活出自己,忍耐很多从前不会忍耐的事。 阎六不跟他废话,晃过手里一块牌,“奉楼主之命借你这些人手。记住,要还的,少一个我就用你身体一部分来替代。” “呃?”姬三怔了。 “还有,你的蘩妹妹现关在庄王府的湖心岛上。考虑到你走出这园子就会变成刺猬的可能性,我觉得那也是个适合你的好地方。如果同意,今晚午夜好时辰,我的人会为你开道。”阎六再丢一句,“但愿你的轻功还没到让小鬼们笑话的地步。” “等等!”姬三反应过来,“你为楼主做事?” “从来只为楼主做事。”阎六笑一声,“第六殿一向由楼主亲掌,第六殿的小鬼你们看不见摸不着,如影子一般藏在其它殿里。如何?我还是秃头枪么?” “不是你没用?”姬三心惊,但嘴硬。 “比你肯定有用,至少什么时候会死还不可预——”阎六突见姬三面色变铁青,有些不自在,淡哼一声,再开口换了话,“楼主让我派人守护童姑娘。交给你,你会令楼主失望吗?如果不行,你早点说。” “所以楼主没有告诉我还活着的消息?”因为他没用。姬三目光泛寒。 “恰恰相反,不知情才没有危险,太保护你的缘故。”阎六沉眸,“羡慕你这种话就不用我说了吧?康城姬三公子一天到晚只想比过美玉公子,风流快活的时候,我觉得楼主做得一点不错。” “真是好浓的醋味啊。”姬三心情重新轻快,“我俩从小比到大,针尖对麦芒,但我死了,你应该是最寂寞的一个。说起来,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瞧瞧,该不会早就认识的?” 沉默倾刻,阎六道,“等你死的那一刻,我摘下来给你看,满足你的遗愿。现在起不要再吊儿郎当,拿自己快死了当借口,好好做事。童姑娘是楼主十分重要的人。”大步跨过院子,翻上墙走了。 姬三反复回味着最后一句——童姑娘是楼主十分重要的人,心中充满疑问。叫拢宁进屋,外面那些鬼是借他保命的,不是贴他心的,他分得很清楚。阎罗没有朋友。这是他成为阎罗后相信的第一句话。但他现在有朋友,看似交情不怎么样,却可以交命的人。 这夜,新月笼薄云。 琉苏和苏琉已将烛灯换了第二次,而采蘩坐在六角亭中发呆也有两个时辰,且这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么过的。如果对着青纸发呆还能让这对双胞姐妹有点明白,但青纸在屋里,采蘩却对着大理石桌面眼睛不眨,让她们很无奈。 她们不知道的是,采蘩记忆力过人,眼中虽无纸,心中却有纸,根本不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纸感已深刻。她发呆也不是真发呆,将爹和师父所教所讲,还有她收集的典籍中所有与纸相关的部分在脑海中过滤。 “姐姐。”苏琉是妹妹,“是准备点心,还是劝姑娘歇了?” 琉苏往亭子里看了看,“刚让送进一壶茶去,哪里是想睡的样子,妹妹准备些点心吧。” 苏琉点头去了。 “琉苏,烦你为我取笔墨纸砚。”虽然收集了不少书籍,但造纸术的记载相当少。即使有,也只是在笼统的了解上加笔者的猜测。爹则是对她说得少让她看得多,倒是师父给她讲的传说故事中有一个引起她一些联想。 左拐说,北齐有个传奇的造纸大匠,据说技艺达到心动手动的境界,纸纹可现在飞的鸟会游的鱼。纸上写墨,却能让人看见就看见,让人看不见就看不见。大匠离开邺城王宫回乡,很多纸匠去拜师,大概不胜其扰,便入山隐居。后来有樵夫看到那位大匠驾祥云飞升成仙。 采蘩笑其谬谈,左拐却认真告诉她,也许传说夸大其词,但这位大匠的技艺非同寻常,他亲眼见过大匠造的纸,其间有层叠复纹,对光方见得清晰,难以仿真。大匠离开后,工坊遭天火烧尽,片纸未留,传奇渐渐就成了传闻。而且,左拐也是去拜师的其中一人。 左拐讲完这个故事,却推翻了成仙说。他说那位大匠应该只是遁世了,而且大匠离开是因为不满北齐朝廷的昏庸无道,回到家乡一说可能不真。他自己去过那儿,认为大匠根本没有回去过,故意造出这样的话混淆迫害者的视线。北齐之乱,将多少奇才怪才逼离故土,是当时屡见不鲜的事。 采蘩提笔正要写字,却听门一声大响,两列明晃刺眼的琉璃灯照开了路,并朝亭子飘过来。明光绕着一妇人,看不清她的脸,却见发堆云鬓,金簪银钗,锦衣绣富贵牡丹,沉墨的绿香百褶裙,还有手指上猫眼大的宝石戒。 采蘩先以为是庄王妃,也就是紫鹛,又立觉气质完全不似。正想着,那妇人已经走入亭中。她看清了妇人的容貌,可算得上端庄。但一般用端庄来形容,也就是无趣无错的意思。妇人中年,比起紫鹛夫人,显得老相。 “参见侧妃娘娘。”紧紧屈膝行大礼的琉苏却一语点破来者身份。 采蘩坐着不动。她终于明白为何紫鹛和庄王之间那么别扭,肯定和这位侧妃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不过,侧妃来这儿做什么?她关在湖心岛难道不是一件绝密的事吗? “大胆丫头,见到娘娘怎敢不行礼?”侧妃身旁有个中年姑姑,对采蘩皱起烟青眉。 “孙姑姑,你们上湖心岛可是王爷的意思?”琉苏行过礼直起身来,双目没有半点卑微,问姑姑,也是在问侧妃,因此将不友善的话题不动声色带开。 孙姑姑立刻噤声。 “湖心岛是姐姐的住处,空了这些年,我有些疏于打理。听说如今住进人来,想着这地方要不收拾如何是好,又以为是姐姐回家来了,怎能不来拜见?”采蘩坐着不动,侧妃站着不动,“不过,这位姑娘是谁啊?”一副妖娆的相貌,莫非是王爷的新欢?不知道该高兴王妃终于失宠,还是该难过自己始终得不到王爷的心,她垂眸敛神。 “娘娘还是不要多问的好,王爷若知道您不照规矩来,会生气的。”采蘩关在这里的事不能外传,却不知是谁多嘴?“这么晚了,娘娘请早些回去歇息。”琉苏神色不动——赶人。 ------ 今天第一更。rs 第385章 母女这么复杂的关系 “琉苏,你姐妹二人虽然是王爷看重的,但别忘了终归只是奴婢。娘娘难道不是你们的主子么?你敢赶娘娘走?不要命了?”孙姑姑喝道。 “婢子不敢,只是王爷吩咐,任何人不能来打扰姑娘。你们这么进来,婢子如何跟王爷交待呢?”琉苏往采蘩跟前走一步,挡去侧妃的目光,“而且,孙姑姑说得对,我们姐妹二人虽然尊重娘娘,但主子却只有一个。那就是王爷。” “你!”孙姑姑瞪眼。 “孙姑姑,琉苏姑娘没说错。她们是王爷养的孤儿,只听从王爷的吩咐,不由别人对她们指手画脚。”侧妃柔声柔气,“是我心急误会了,该走的。” 孙姑姑有些不服,“娘娘,您打理王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年,连老王爷都说过府里没有您不能去的地方。” 侧妃好脾气,“那是因为姐姐还没回来,娘的年纪又大了,我暂时帮着管而已。” 采蘩突然打了个呵欠,暗示不想听侧妃身为代主母的伟大功绩,“我要睡了,各位好走,不送。”见不得这种嘴脸。侧妃想当正妃,嚣张得意些,她还比较看得起。最烦表面谦虚地不得了,这不要那不要的,其实什么都想要。明明得到了很多,还委屈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姑娘姓甚名谁?”知道出处才好办,侧妃却不走。 哦,沉得住气的利害角色。看似是不肯回府的庄王妃,其实是让侧妃逼得回不了王府?采蘩笑,“娘娘,我不能说。王爷既然嘱咐琉苏她们不能透露我的身份,我自己更不能说了。不过,既然要住在这里,必定会给娘娘添不少麻烦,我先谢过。” 机灵且皮厚。侧妃顿时笑得有些不自然,“姑娘客气了。你是王爷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湖心岛虽小,却是王爷最喜爱之地,我不会怠慢的。明日我就派人过来打扫,要添置什么你也只管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我不会客气,就怕王爷不同意这么做,看似他打定主意要关我笼子呢,却不知道究竟是对我好还是气我。娘娘,您跟王爷说说,只要他不管我那么严,我会乖乖听话的,让我为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才住了一天不到就惊动这位娘娘,而从那柔和的目光中能看出有何猜疑,采蘩是爱生事的主,心念起来就生坏。 侧妃果然脸上挂不太住了,心歪听的话也歪,以为王爷真要金屋藏娇。这么多年无怨无悔的等待,不是郎君的回头,而是变本加厉喜欢了年轻女子,哪里还能将大方继续完美装下去呢?面上起怨情,再看采蘩竟有一点点与王妃相似,震得七魂六魄荡摇,直觉自己今生彻底无望。一气之下,竟忍不住甩袖走了。 明光随之而去,采蘩却喜欢这份清静的暗。 “童姑娘。”琉苏接过妹妹端来的燕窝。 “我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份,不过你们的主子待我不公,我顺手报复他一下罢了。你们要告状尽管去,我不怕。”采蘩却将燕窝推到一旁,先写字。 “婢子只想说童姑娘厉害,三言两语逼得侧妃娘娘显露一瞬的真性子。她在整个长安城都是人人称颂的贤良淑德,几十年如一日,不在意王爷对她的冷淡,却勤恳打理着王府上下,还将王爷唯一的继承人教成一位出色的好男儿。从不生气,从不怨忿,从来忍耐,从来善良——”只有感觉告诉她侧妃不简单,但琉苏看到这位娘娘生气还是第一回。 “从不从来什么的,一听就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不信那些挑不出毛病的人,必定虚伪。倒是你们的王妃娘娘,真性情,敢爱敢恨,不喜欢这里,走就是了。”不知不觉,采蘩偏倚了紫鹛而未察。 “王妃娘娘性情中人,我姐妹也十分崇敬她。只是她一走,这个家就没有她的位子了。”琉苏不无惋惜。 “不过一个位子,坐在上面不自在,不如换一处。”采蘩一心两用,说着话把字写好了,折起放入信封。 “说得好。”不是琉苏的声音,但一道紫影飘然而来。 琉苏和苏琉立即双膝跪地,“王妃娘娘。” 紫鹛双袖一甩,双胞姐妹就起身了,她轻笑,“许久不见你俩,还是这般伶俐。对侧妃不跪对我跪,是想讨好我么?” 琉苏也笑,声音有些小女儿娇态,“讨好了您,您就舍不得我们姐妹俩,带我们出府了。王妃娘娘,我俩在这里好没意思。您不在,王爷也不常在,我们没主子服侍,闲得只有叹气的份了。” “不是我不带,是你们的王爷不放人,说你俩要是还在府里,我说不定还能改心思回来瞧瞧。”紫鹛摸摸两人的头,目中慈爱如母,“带你们回来的是王爷,养大你们的却是我。” 她的视线停在采蘩身上,“等你们这回的差事做好了,我跟王爷说,带你们走。” 琉苏欢呼。苏琉话不多,动作直接,握住紫鹛的手。 这就是娘亲和女儿的关系吧。采蘩当自己旁观者看着,万万料不到紫鹛的下一句话将自己拉进了这种关系中,在她以为娘亲死了的十九年后。 “来,你们认好了,这位童姑娘叫采蘩。她的名字是我取的,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俩大她一岁,今后就当她妹妹吧。” 双胞胎姐妹性格迥异,但此时一模一样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惊讶表情。 “孩子。”紫鹛今夜来,就为了认女儿。 采蘩一抖,几次呼吸,将差点飞出的魂魄丝丝吸回来,神情幽冷,“我感激王妃娘娘一直照顾我,不过这样的玩笑似乎过了头。我娘生下我的时候就死了。” “你爹这么说的?原话吗?”紫鹛知采蘩会有多惊,可她必须说清楚。 原话是,娘生下她之后就不在了。但这不就是死了的意思么?然而,采蘩再想,在爹描述娘的只字片语中,他一次都没用过死这个字眼。可——可是——她的娘是紫鹛?!怎么说得通呢? “十九年前,我在北齐邺城遇到孟津,与他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然后发现怀了身孕。当时我与庄王爷闹别扭,怀胎十月浑浑噩噩,生完你就交给孟津,找地方疗心伤去了。很快让庄王找到后,一直过着他追我跑的日子。等我终于能有照顾你的力气,找到邺城却发现物是人非。”长话短说,也是紫鹛的干脆直爽,“一步错,步步错。采蘩,为娘悔之已晚,却不想悔一辈子。” 露水姻缘?!采蘩看着这位敢如此开口的奇女子,要不是自己被包括在故事里,心境会截然不同吧。她也一向认为世俗之礼可笑。 “孟家遭难,爹带着我和阿慕逃了。为了结束无休无止的追赶,也为了不拖累好友,他抱我跳崖。阿慕哥哥那时已经懂事了,爹肯定觉得一起死太残忍,将他藏了起来。但我还在襁褓之中,他若丢下我,也活不了的。”这时明白了爹的选择,她一点都不怨。 “你爹带你跳崖一起死?”对于紫鹛,也是惊人的事实。 采蘩不多解释,“王妃娘娘,您知道孟家出事后,还找过我和我爹么?”她现在不能想,只是脑中跳什么说什么。 “找过,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成了沈家仆。”怪不得找不到,方向不对。 “王妃娘娘,这可能是误会。我娘已经死了。”采蘩震惊的神情慢慢淡下。 尽管知道让采蘩认自己不会容易,然而在告诉了这孩子之后,紫鹛期望至少她能表现得更在乎更情绪一些,而不是这么快就冷静下来的淡然。 “你爹雕了蘩草的那根簪,是我送与他的紫杉木。采蘩之名是我所取,照那时的心境也不是一个吉祥如意的好名字。而且,你爹手心里有一道疤,是造纸时所受的伤,我可说错?”采蘩一出生,她就丢给了孟津。已经错过十九年的成长,怎能再错失? 但采蘩心冷,“王妃娘娘,即便您说得都对,对我而言,我没有娘亲。或者这么说,到了我这个年龄,娘亲在不在都无关紧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是嫁得好的女儿,父母不用操心。您这话我就当没听过,本来缘断,不必再续。”相信紫鹛的话,却无心要认回娘亲。 “采蘩,儿女与父母的缘是不会断的。”一出生就牢系。这些年紫鹛的痛苦不仅在于心爱的男子,还在于杳无音讯却始终惦念的骨肉。“是我的错,我不会期望你现在就原谅我,我会等的。” “王妃娘娘,您与我爹在一起多久?”采蘩突然发问。 紫鹛不打算骗,“一晚。” “真是露水夜相逢。”采蘩冷面而笑,“您如今还是庄王妃。说得好听是露水姻缘,说得不好听,您与我爹是私通。” “童姑娘!”琉苏尽管惊讶这一切,但王妃待自己如母,不容人贬低。 “琉苏,让采蘩说下去。”比淡漠无情好,紫鹛想引这孩子的怒。 ------- 今天第二更。rs 第386章 比奴婢还惨的身份 说就说,谁怕呢? 采蘩不觉自己眸底有了火焰,“您和庄王是正经夫妻,但你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这种事若传出去,不仅您的名声毁了,我也要受无妄之灾。我自认这世间的苦到今日已吃得不少,实在不想被莫名牵扯到您过去那些糊涂账中。” “糊涂账……吗?”从没被人这么说过,紫鹛却知心里这么想的人不少,不料第一次是从自己女儿那儿听到,十分不是滋味。 “不是吗?您爱庄王吧?为了他丢了我,可见情深。既然情深,为何又能和我爹结露水姻缘?我爹那时候已有妻室,您如此任性,只顾自己感受,不想他人的生活可能被您搅得天翻地覆。我爹抱我回去,他的妻子痛苦不堪,阿慕由此与爹疏离,以至如今性子孤冷。王妃娘娘,您若以风流报复庄王的花心,结果不但解不了你们夫妻的心结,还伤害了别人。不是糊涂账,难道还是一桩美谈?”采蘩的火气不在于语调,而在于犀利的字句。 琉苏和苏琉姐妹俩但觉对面来疾箭,根根扎入王妃娘娘的身体。 “我成了让人不屑轻贱的奴婢仍不够,还要承担您的过错,成为比奴婢还不如的咋种吗?”庄王妃跟男人**生下的私生女!这叫倒霉到天雷劈了。 “够了!”是紫鹛让采蘩发怒的,但她到此已受不住。 她出生于天衣教,那时候的天衣教其实以女子为尊。师父告诉她,与男子属于阴阳**的需要,无谓专一,可对爱慕的男子大胆追求。她因此许了天衣教主,但遇到庄王才刻骨铭心,后来的变故让她也能与孟津当一夜夫妻而不觉有异。比起师父无常伴,她只有三个男人,实在不多。然而,女儿的指责让这样的认知动摇起来。她可以尽欢,然而,是否过于自我? 采蘩紧紧抿住唇,心中自觉说得过份了。紫鹛本不是普通女子,可以说成江湖传奇都行,怎能用大门不出的贵妇来套用她?自己又不是她,而且那时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设身处地,自己也许不会处理得比她理智。可是,却不能表达这份懊悔,只是咬牙倔着。因为不能不怨,在经历这些坎坷之后。哪怕自己心里很清楚,那不全是紫鹛的错。即便紫鹛没有丢弃她,抬不起头来的私生身份也会导致另一个悲剧。说不定,跟着爹反而是因祸得福。 然而,头脑里很冷静,心窝里很委屈。她的娘亲还好好的,且地位尊崇,她却背负着奴隶之子的名,步履蹒跚。这样的委屈,小气得很,但没办法一下子消去。 “我能明白你心里的怨恨。”紫鹛望着采蘩,一旦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无法对她板脸。 不,她不怨恨,她只是任性。采蘩心里天人交战。 “我告诉你这件事,本不期望你立刻认我,只想你知道,你还有娘。”所以这场劫难中,娘会让女儿平安无事。 不,她不想知道。不知道,就不会情绪起伏,尤其一股翻腾的委屈几乎令采蘩眼红流泪。 “我改日再来,你在这儿很安全,正好调养身子。”紫鹛身姿卓绝,离去潇洒,不似侧妃穿着华贵,显得累赘重重,身心禁锢。 “连我为何被关在这儿都不知道,说什么调养。”也许这位奇女子用了太多精力爱一个男子,再不如从前慧敏。 “娘娘不会不知道,只是让你别担心,凡事有她罢。”琉苏仍感震撼,很难相信与王爷的感情如此浓烈,连一个小妾都插不进的王妃娘娘竟为别的男人生下孩子。但那时候,她和妹妹还没进王府,无法知道确切的情形。 “凡事有她?”采蘩笑了笑,“我习惯自己的事自己担。这里有一封信,请你们帮我送出去。你们一起也好,任一个也好,记住,亲自送到收信人那儿,不要借任何人的手。” 和娘娘一般的性子,好强。暗叹在心,琉苏接过信,“我去吧,趁天色暗出入,不会惊动到不相干的人。” 采蘩无所谓,等琉苏离开,让苏琉为她拿几本书来看,丝毫没有要睡的打算。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苏琉还没回来。这对姐妹花能文能武,她不会以为苏琉不认字。起身正要去一看究竟,就觉背上贴来暖气,耳边有人吹息。她不由大惊,手比脑快,拿出婉蝉往身后全力一刺。 “妹妹,是我!”黑影跳上石桌,声音刻意惊骇,其实冷静压低了。 采蘩没好气,“这哪里是孤岛啊?集市还差不多。就我出不去,什么王妃啊阎罗啊都能进来。而且——”打量翘着腿,把玩面具的姬三,“你身上没湿么?”不可能是坐船来的。 “本来准备要游水的,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早来那么一会儿,正碰上一只挺大的画舫要上这个小岛,就搭了顺风船。”现在虽是春日,水仍冷,他体质弱,怕游不到对岸就吐血。 “你坐侧妃的船来的?”采蘩冷望。 姬三收起笑脸,目光渐沉,“你若想问我是否听到你跟侧妃,还有庄——王——妃,之间的对话?是。你是她女儿这样的事,惊得我一魂出窍。蘩妹妹,我要说恭喜你,你会再扎我一刀吧?” “我从来也没扎到过你。”什么叫再扎一刀?“你觉得是可以恭喜的时候?” “突然有个当王妃的亲娘,对普通姑娘来说肯定是天大的喜事。当然,这些姑娘没有蘩妹妹深谋远虑,想不到私通和私生女这些的。乍看有福,其实祸伏。” 首先,庄王府就要沸。而且,轻则王妃地位不保,重则以与人私通问死罪,连带采蘩也可能遭殃。她本已有童氏银身,再嫁了独孤棠,镀了一层定国公儿媳妇的金身,但恐怕都要毁在私通生下的女儿,这个难以启齿的身份上。哪怕,她的父母分开看都是耀眼无比的人。 “知道就好,所以闭嘴之后再也别提。”采蘩虽然嘴上那么说,心里倒没那么介意自己出身可能更低,只是无法认同紫鹛弃了她,在她刚刚降生到世上的时候。 “不提你的身世,提王妃如何?楼主竟是庄王妃,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了人,根本不能相信。”姬三从桌上下来,闻闻瓷盏中的味道,“有没有酒?”这么刺激,需要酒来缓神。 “她的事我也不想听。”那些当年,采蘩觉得离自己太遥远,“你又为何而来?讨酒喝?” “你这么问我,我只能提她了。奉楼主之命,前来护你周全。”阎六早知道楼主的王妃身份么?姬三眯起眼。 “三哥真是——”采蘩停下来,想一想该用哪种字眼。 “好?”姬三一向自傲。 “倒霉。”还好呢!他被无夏折磨得差不多了,功夫不如人,杀人不如鬼。拿来挡毒?据邈手说无夏吸其他毒性后会加快散布毒素,以毒攻毒是不行了。“三哥,你每回在我面前出蚕丝一定会受伤,且一次重过一次。听妹妹一句劝,回去吧,顾好你自己。” 姬三笑得风流倜傥相,“妹妹这是关心我了,受伤也值。如你所说,死也不能白死,好歹给妹妹留个念想,将来有为我难过的人。” “三哥,你出门太久忘了爹娘啊?”她是孤儿,他不是,“你这么在意我难不难过,莫不是喜欢我?”采蘩随口说笑,减灭心头怨气。 突然,安静了。 灯笼里扑进一只飞蛾,最后扇翅的美妙落成纸上影,刹那跌进黑暗。烛火仍亮,那般从容不迫。 采蘩的眉心淡淡合拢。 沉默的姬三这才笑出声来,“我喜欢妹妹是什么新鲜事吗?还正儿八经求过亲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今妹妹再提到,方觉得实在很丢面子。居然答应跟你一道兴风作浪,那时我也是犯糊涂了。蘩妹妹记得,我x后娶了妻,你可千万对她保密这事。” 采蘩见姬三恢复常态,但道一声好,随后说别的了,“我让苏琉拿书,半天不来,得去瞧瞧。” “不用了,我让小鬼弄昏了她,不能让她们知道这里有我的人,而且我俩也可以放心说话。”阎六手下个个顶尖,姬三已见识。 “她是庄王妃信任的人,无端端弄昏她作甚?”采蘩不知道说什么好。 “蘩妹妹什么时候开始轻信陌生人了?”姬三撇嘴,不以为然,“那两个丫头是庄王领回来的,也或许真尊敬楼主,但她们待你还真是妹妹么?而你似乎也不打算插足庄王和王妃之间,最好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采蘩意味深长看姬三一眼,点了点头,“三哥说得是。” “今夜好景,妹妹心里难受,想要哭得话,三哥还能借你一个宽阔的怀抱。一个生脸丫头杵在那儿看着,我不习惯。”话比较长,姬三这时才说完。 “三哥,这后面的话多余了。” “哈哈,蘩妹妹不用客气的。” “……没跟你客气。” “突然知道这么大的事,眼泪应该要拿水缸来接。” “……还好,你闭嘴就更好了。” 三道影,在不远的暗处,看这对哥哥和妹妹其乐也“融融”。为首那位眸如宝石,深凝片刻后,转身离去。 ------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很晚,因为开始忙了,还没写,大约11点半左右。rs 第387章 一纸空白同心野 大白天的,东葛府中有人咆哮。不是呆傻的东葛青云,而是憋屈了大半个月的沈家老爷。 “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问我要银子。所以,女儿就是赔钱货!以为你跟你那几个蠢妹妹不一样,其实没两样。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指望女婿将来出息,也好带着你的弟弟们前途大好,谁知我几万两砸下去,好处没见着,还得帮你养个傻子。” 沈珍珍坐得笔直,“爹,你小点儿声,让下人听去,不过笑你也傻。” 她能从牢里出来,是因为她聪明。听出余求在找东葛青云带回来的某样东西而趁势毛遂自荐,向余求保证找出来,且令他相信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人能找到,因为没人比她更了解东葛青云。这不难,难在要得到余求的信任,告诉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余求当时没答应,后来却送来一张纸,他敲印盖指,问她愿不愿意照做。那纸上什么都没有,她问了之后,他说是同生共死书。一旦这纸上的内容揭示,她和他就都犯了满门抄斩的罪。只要她肯盖,他从此便信任她,再没有秘密。 她虽是妇人,但为了帮东葛青云打点各方,对朝廷党争也知道得不少。余求是北周第一权臣,地位几乎顶天,已到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因此将余氏一门和对他忠心的门下养得滋肥流油,从实权上把持了半壁江山。她现在成了余求的女人,所以她知道余求不会到此为止。而她甘愿当他的女人,也正因为那可预见的将来。 沈珍珍也有野心,本来以为嫁东葛青云就满足了,谁知到了长安后才知自己眼界太小。在这座充斥着皇亲贵胄的都城,东葛青云什么都不是,她也什么都不是。不甘心之后。她开始为东葛青云筹谋,盯准了余求,费尽心机接近余佳儿。而东葛青云也识时务,真得到了余求的重用信任。她正做着一品夫人的美梦,采蘩的出现却毁了这一切。 那个贱丫头虽然一直说不是来复仇的,她完全不相信。若换成自己,南陈大官商的千金姑娘,又有独孤棠这样一个夫君,肯定要找从前的冤家对头算账。更何况,采蘩的爹是自己吩咐官差弄死的。 所以。她必须要找个大靠山,在对方没有伤害到自己之前,先将对方置之死地。如此。余求便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这个手印当然要按,而且她笃定余求有足够的本事和实力成就他的野心,连带她也尊贵非凡。按下手印时毫不犹豫信心满满,根本没想过满门抄斩这回事。 沈老爷听大女儿这么说他,不禁吹胡子瞪眼。“谁敢笑话我?我看只有你不把我当回事。花着你老子的钱当着贵夫人,到头来却吃官司坐大牢,还让我丢尽脸面,损了夫人又折兵。”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妾,一群管事跟他唱对台。 “爹,我不是出来吗?”庄王妃病了。庄王跟皇上告假几日,审案暂缓。她换去的小牢房看管让余求买通了,让她回府找卷轴。 “出来还得进去。”沈老爷脾气大却不糊涂。“你别以为认了余相义父,这案子就能不了了之。我就不明白,一个丫头而已,逃了就逃了,干吗跟她过不去。当初你非要整她和她爹时我就反对过。赚不到一两银子的事都是白费力气,更何况阿广很能干。”最终帮了女儿。却是因为女儿说那丫头若成东葛青云的妾,她就无心帮弟弟们谋仕途。 “当初他们父女的卖身契还在你手上吗?”随着采蘩的光芒越来越亮,沈珍珍也开始好奇广管事的出身。 “两人成了官奴,卖身契得交给官府。”沈老爷白眼,“问这个干什么?” “广管事既然那么能干,为何拿得工钱那么少?”爹是小气鬼,但对采蘩她爹几乎是无酬劳的派用。即便是家养奴仆,也是最便宜的。 “他欠我一大笔银子呢。我给他吃住,养大他女儿,还不够吗?”沈老爷歪歪嘴,“没有我借他钱,他女儿早病死了。” 那年他去收账,遇到阿广抱着还是婴儿的采蘩到处求人借钱,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了。后来他看阿广能写能算十分机敏,就借百两换卖身契两张,免费用这父女二人几十年,本该是非常合算的买卖。 想到这儿,他对女儿又生嫌弃,“要不是你生事,何来今日倒霉?我告诉你,再审起来你别把我拖下水,一切都是你的主意。而且,我也不会再在你身上花一文钱,打通官府的事你自己想办法。”气冲冲走了出去。 沈珍珍对着父亲的背影冷笑,然后便叫了总管往库房去。经过花园,看到东葛青云正和照顾他的小厮捉迷藏,心里突然冒火,走到蒙眼的他面前,抬手狠狠甩他一巴掌。 东葛青云拿掉布条,摸着脸却也不恼,眼睛明亮得好似正常人,静静盯着沈珍珍看。 沈珍珍又是一巴掌出去,手麻了,“都是你!” “都是我。”东葛青云双手捧脸,突然嘻嘻笑了起来,“漂亮姐姐莫生气,都是我不对。再打,再打,姐姐笑了才好看。” 沈珍珍再抬手,眼里映着那张笑脸,却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曾经自命不凡的男子,如今居然傻到好坏不分,那么无辜的模样。她咬牙,转身不再理会。她错了,但她不会认。父亲的市侩无耻,母亲的灰心荒唐,兄弟姐妹之间的勾心斗角,她却一直迫使自己昂头挺胸过来的,所以绝不会输给这个傻子,更不会输给从小服侍自己的丫头。望见库房大门的时候,她的神情渐阴森,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夜幕拉起,漫天星斗。 总管来问,“夫人是否先用晚膳?” “确定这是全部了么?”沈珍珍扔掉手上的东西,只见满地狼藉。行李中所有的东西都已经一再翻找,能拆就拆,机关夹层全考虑到了,却一无所获。 总管答是。 “我这会儿去吃饭,你再带人去各处找找,一个角落也别放过。”沈珍珍吩咐道。 总管虽不知她找什么,但觉此事至关重要,连忙应了。 沈珍珍满腹心事,吃饭如嚼蜡,正没滋味,总管抱着一个大卷轴跑进来。 “夫人,这画在书房桌上放着,好像也是从大人的行李箱中拿出来的。”说着话,他神情间有些迟疑。 “什么画?”沈珍珍抬眼一看却冷了目光,“是那个小贱人的画像。”想起来了,整理东葛青云行李的时候看到这幅画,怒不可遏将它撕成两半。 “是。”果然让夫人心情更糟,总管道,“夫人要是不看,我就把它扔了?” “不,烧了。”沈珍珍可不想在自己家里还要看到采蘩的脸。 总管退着要出去。 沈珍珍突道,“慢着,拿来让我瞧瞧。” 东葛青云对那个丫头曾经甚是迷恋,尽管成亲后她试探之下,他好像已经无所谓,但这个男人的心思不是特别好猜的。这张画像中会不会藏了他的秘密任务?沈珍珍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希望不是。 但沈珍珍很快发觉不对。她清楚记得,那张画像只是被撕成两半而已,画纸和裱纸的四边并没有碰过。然而现在两者分离了开来,且是以利器割开的。 “你弄成这样的?”她问总管。 总管摇头,“我看见时就这样了。” 沈珍珍略一思索,“我不在家这几日,府里可有何不妥?” 总管先道一声无不妥,又张着嘴却不出声音的犹豫。 “做什么吞吞吐吐?你是我一向看重的心腹,难道还瞒我不成?说吧。”沈珍珍心中怀疑渐重。 “这个……我以为是近来家里事多,人心惶惶所致。”总管看沈珍珍不悦,这才干脆,“有一晚值夜的小厮说看到了鬼,让我训斥一顿后,已承认那晚偷喝了不少酒,眼花闹的。” “鬼?”还是人?沈珍珍心里飞快想着。 那鬼如果是余相的人,余相就不用求助于她了。如果不是,那多半是皇上那边的力量。画的四边整齐割开,很可能东西就藏在里面,已让对方取走。想不到东葛青云把卷轴和纸分开放,光找卷轴了。 “总管,立刻给我备车。”手上筷子一扔,沈珍珍快步往外走,得马上知会余相才行。 来到高恬的住处时已深夜,沈珍珍在正堂里来回踱,心急如焚。她和余求同坐一条船,船沉,她也会死,因而切身着急。 高恬披了件宽大的袍衣出来,双腮潮红,满脸不高兴,“妹妹是悄悄从牢里出来的,不要乱走得好。”身后跟着一个护卫,目光只落她身。 沈珍珍装不知道两人的另一层关系。奢华处处,靡靡处处,寂寞无奈的女人们想抓住一刻短暂的快乐,她比谁都清楚这种感受。 “姐姐即刻差人去请我义父。”高恬是众人熟知的丞相宠姬,沈珍珍和余求之间借她的名义和地方暗渡陈仓。 而高恬的聪明在于分得出轻重,连忙让人拿牌子去余府了。 ----- 今天第二更。 明天中秋了,祝亲们人月两圆,快乐健康。 第388章 梦热,人冷 姬莲在梦中。 不羞耻得说,还是*梦。红帐春绸翻浪花,她紧抱着耸动的滚烫一团,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如热火烈燃,不禁发出快活叫喊。她喊得是棠郎,也觉得是棠郎,但那团烫埋在自己肩窝上,一直不抬起头来。 后来,她鼓起勇气,伸手去捧他的头,无比喜悦地看,却吓得惊骇大叫。眼前哪里是独孤棠,分明是没有毛发的一颗头,头上长触角,两只红眼睛,大嘴蠕动的怪物。她边叫边拼命推,手上触感也回来了,圆滚滚如桶,柔软无比,好像巨型的毛毛虫一般。 三魂六魄全都离体,她几乎要晕死过去。那虫越来越大,将她慢慢推挤出床,感觉后脑勺撞到了地面,顿时眼泪挣出眼眶——突然疼。 睁开眼,先是一片漆黑,渐渐有了些光,看清一旁是高高的床沿,另一旁不远处是桌椅,而头顶上是屋梁。身上没有虫,没有人,鬼影都没有。 姬莲这才知道是梦,心仍惧得乱跳,手冰凉却额头冒汗。太可怕了!她勉力爬回**,坐在那儿裹了被子发抖。怎么会做这么恶心的梦呢?目光落在窗边,那里有一盆艳绿的植物,养得却不是它,而是土里的情蛊。 可是,情蛊的样子跟梦里的虫完全不似啊。她想到梦里的怪物便觉胸口泛恶,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莲姬不舒服?” 姬莲吓得惊声喊啊,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瞧你一头的汗,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那是独孤棠。 不知他何时来的,怎么来的,姬莲想都不想,慌恐得抱住他,脸紧紧贴在他的腰际,恨不得把自己揉进刚铮铁骨里,“夫君,妾身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吓死我了。”永远不会喊出棠郎二字,提醒她这场梦魇。 “梦罢了,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莲姬不会是心里想了可怕的事吧?”独孤棠垂眸看着抱住他的姬莲,神情淡漠。 “对我而言最可怕的事,无非是夫君不要妾身。”姬莲看不到独孤棠的神情。不但看不到,还以为他这时候来她房里是肯接受她的意思。 “莲姬,你若待我真心实意,我自会与你怜惜。”独孤棠的手稍用力,将姬莲的上身推直出去,“我要去南山别苑,你想跟么?” 想不到噩梦之后是美梦成真,姬莲点头如捣米,“想,当然想。无论你去哪儿,妾身都愿跟随。”这一天终于来临,她和独孤棠真正要过夫妻生活了。 “走吧。”独孤棠说着就走。 姬莲一怔,“这便要走了?什么都不用收拾?” “不用,已经交待刘婆子,她会帮你收拾好替换衣物送到别苑。虽说皇上同意我去山上静养,但别人以为我被禁足在家。为免闲话,最好趁天还不亮就走。”独孤棠脚步未停,“你穿上外衣即可。” “夫君——”姬莲窃喜独孤棠这回没有挑剔称呼,“我养了一盆珍草,这几天就要开花了,可否允我随身带去,免得错过花期可惜。” 独孤棠回头,顺姬莲指着的方向看到窗边那盆艳绿的植物,终究这女子听不进他诚心的话,仍存害人的念头。她如果空身人跟他走—— “可以。”面无表情,音色冷寒。最后的机会,她自己错过,不由他惋惜。 只听到自己鼓噪狂喜的心跳,姬莲的耳朵辨不出一点异常。她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裙,小心翼翼抱着即将成熟的情蛊,如同抱着必胜的决心,去追心慕多年的男子,而且势在必得。 再说余求来到高恬这儿,问沈珍珍,“可是找到了?” 沈珍珍摇头,见余求沉面,就道,“虽然没找到,但我怀疑被皇上的人快了一步,已经取走了义父的东西。” 余求一惊,“为何这么说?” 沈珍珍拿出画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余求。 余求沉默半晌。 “义父不着急吗?”沈珍珍不解余求的静默,“如果那四卷协定落在皇上手里,义父便是有再大的功再大的权也没用了。” 余求抬眼看了沈珍珍一会儿,“你说得很对。但即便真是皇上拿去了,也得从那四张纸上读出我的罪状才行。难道凭一张白纸上有我的印章和手印,就说我要造反不成?长安城里没有那么本事的纸匠能令它们现形。”哼笑两声,却因沈珍珍的话敛净了,双眼眯冷。 沈珍珍说,“义父,长安城里没有,别的地方会有。世上还有运气这回事。而且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珍珍以为还是要紧盯着对方的动静为好。那个采蘩就是懂纸的。” “她?”余求觉得沈珍珍之前的话确实有道理,但对采蘩蔑视之极,“一个女子。还是造不成纸的女匠。” “我也不认为她有技艺,但她的运气真得很好。您想,她能绝地逢生,一介奴身却风光随南陈使团进长安,我不得不信她真得命硬,连老天爷都帮她。” 沈珍珍说这话是想让余求在对付采蘩的事上多用力,达成自己要她死的心愿。 没料到,第二日一早,余求派人去刑司打听后得知一个大消息。昨夜里,刑司衙门后面有一辆马车偷偷接走了采蘩,接采蘩的人正是独孤棠。马车连夜出了城,进入南山定国公的别苑。 沈珍珍急着给余求出主意,“丞相应该立刻去见皇上,请皇上作主,查庄王独孤棠等人私放囚犯。” 余求却不这么认为,“若说私放,你也出来了。而且我进宫告状一来一去,不知浪费多少时间。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把东西毁掉,不能让对方发现纸里的内容。我虽不清楚那个童采蘩到底何德何能,不过皇上选她,可能是有真本事的。那日纸擂或许是故意让我们看她出丑的局,以此令人掉以轻心。说起来,她是左伯传人,不应该会失误到造出败品来。” 沈珍珍心中不以为然,但问,“义父如何打算?” “有人嫌命长,我能如何打算?”余求冷笑,“帮阎罗王收了她的命罢。” 沈珍珍面上不动,暗自得意万分,终于能解决这块心病了。 南山定国公别苑,春色将绿待红。 姬莲一身桃粉的新装,手里端着桃木盘,上面放着两盅酒几碟小菜,走向山亭。她因为心情好,走路仿佛都飘着。和独孤棠在别苑住了两日,虽然多数时候是她一个人,但她感觉离他前所未有的近。一辈子这么过,没有采蘩,没有别的女人,就好了。 她甚至刹那会想不用情蛊,只要两人一直在一起,她会让独孤棠爱自己。然而这个念头刹那起也刹那灭,采蘩还活着,世上漂亮的女人太多,要霸占那个男人一生的宠爱,她没有自信。娘说过,只是拿在手里都未必是自己的,时刻不能松懈,尤其男人的心易变,所以自己不能先心软。情蛊无害,**之外让独孤棠只看自己而已,等她有了他的孩子,等她和他都老了—— 想到这儿,望见了亭中的独孤棠。他抱臂侧卧在长椅上,面朝她,背向青山,闭着双目好似睡着了。 姬莲的目光在他俊朗的五官上流连好一会儿,从痴迷到坚定。这个男人是她的,谁也别想跟她抢!轻手轻脚走进亭子,放托盘时,从腰带里拿出一支小小铜管,以水袖掩住,转身走到独孤棠身边。 “夫君?夫君?”因独孤棠没再纠她称谓上的不是,她堂而皇之。 独孤棠没回应,似乎睡得很沉。 姬莲暗暗深吸一口气。她的手上不干净,祖母院子里那个管花圃的婆子就是她吩咐毒杀的,但亲自动手却是第一次,所以很紧张。不是毒,不害人,她这么对自己反复说着,蹲下身,将铜管的塞子拔去,盯看那条红虫沿独孤棠的手慢慢爬进他袖子里。正想撩开袖子,不经意看了独孤棠一眼,却发现他目不转睛,不知醒了多久。 “啊!”姬莲吓得跌坐在地,但随即做出娇态,手抚着心口,嗲道,“夫君好坏,故意装睡吓唬妾身。” 独孤棠坐起身,笑道,“真睡着了,不过一睁开眼就看到美人,心中舒畅。”伸出手,示意要拉她。 姬莲却刻意拉住独孤棠的前臂,借冲力栽进他怀里,趁机撩袖看过。蛊不在了,也没有掉出来,肯定已种入他体内。新蛊入宿主,需要四个时辰适应,今晚便能和他成为真正夫妻,且从此他只有闻到独属于她的血香才会有情欲,再也离不开她。 她心情激动,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红唇似火,禁不住往他的唇送去。但,触到的,是一片风。 独孤棠已走开,倒了两杯酒,“莲姬,陪我喝酒赏景如何?” 姬莲忽略心底淡淡的失落,笑颜犹如花开,“就我们俩?不会像上回,苏都尉突然冒出来跟我下棋,他的书童跟我论史记?”结果,醒来已日上三竿。 “就你我二人。这回出来得仓促,你身边也没个人伺候,辛苦你了,我敬你一杯。”独孤棠举杯。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姬莲刚想说补上成亲的交杯酒。 独孤棠却已慢慢啜饮,遮住他抿冷的唇。 -------- 在外吃饭,庆祝中秋,明天双更。 祝亲们团圆幸福。rs 第389章 只怪自己嫁错郎? 冷眼望着伏在桌上醉红了粉颊的女子,独孤棠一丝表情也没有。 “老大,被虫子咬到了吗?”央跳进亭子,冲独孤棠抛“媚眼”。 独孤棠抖抖袖子,一条黑红的胖虫掉到地上,已不是活物。 央正要蹲身近瞧,一道黑影从他眼前闪过,虫子让随后而来的邈手拣去了。看邈手当情蛊尸体宝贝似的,还放在玉盒里,不禁咧嘴作恶心状。 “一条撑死的肥虫,你还给它准备棺材啊?” 邈手自顾自收好,“你懂什么?这等宝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丁三跟我抢,结果打不过才让手。”一说完,感到一股恶狠狠的“杀气”,回头正对上丁三的视线,他努努下巴,“瞧见没?还眼红呢。” 独孤棠说道,“不是说用来调制无夏的解药吗?别互相较劲了,救人要紧,你俩自认攻毒高手,不如真心联手,总不能看姬三郎活不过今年。” 邈手和丁三互视一眼,一起走了。 苏徊很快也进亭中,看姬莲睡得死熟,问央,“她最后用蛊了吗?” 央撇嘴冷笑,“这种自私的女人,只知自己好,哪里管他人死活。为了独霸老大的身心,能不用吗?丑奴还说这女人要是真心喜欢老大,绝对下不了手呢。所以,她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苏徊哼了哼,对独孤棠已正色,“老大,快报。人已经在路上了,百骑快马,都是高手,不铲平这里不会罢休的。”就等他一声令下。 独孤棠沉眸,片刻后冷芒从眼中射出。“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央用胳膊肘顶苏徊,“你赶紧背美女进屋。” 苏徊不动,“计划是你背。”凭什么他背。 “我的背留给我媳妇的,而且繁花那边换我盯了。”央蹭蹭往外窜,声音飘来,“不信你问老大。” 苏徊好笑,“还真让蘩姐说中了,这小子对自己弟弟的女人有歪心思。完了,完了,他要惨了。” “你俩难兄难弟。有个伴挺好。”独孤棠看苏徊笑得没心没肺,提醒一句。 苏徊没明白,“呃?老大什么意思?” “让你赶紧把人弄进屋的意思。”独孤棠也走了。 苏徊翻眼向天。没有听众,只好自言自语,“这女人那么毒,万一背到半路上她给我下蛊怎么办?” “是让你把人弄进去,又没有一定要你背。”轱辘转动声。一辆板车推了上来。推车那人戴着大斗笠,面貌不清,但身形细巧。 苏徊眼睛一亮,松口气,“还是你聪明。” 一声几不可闻,长长的叹息。 独孤棠走进一间院子。那里布置得跟居澜园的纸坊差不多。 一个穿桃粉新装的女子站在纸槽边上,看背影竟让人以为是姬莲,但等她回头。却是气质清清冷冷,乍眼瞧与采蘩奇异肖似几分,繁花不尽的齐真山姑娘。 央本来在跟繁花说话,见独孤棠来,立刻跳开。闪入某处当隐身人去了。 独孤棠不以为意,但见繁花神情不佳。暗道这小子不懂姑娘家心思,自己心虚就跑,没好好跟人打招呼再走,恐怕这姑娘要自卑了。 “繁姑娘。”她与采蘩姐妹相称,且确有真情实意,独孤棠待之略重。 “我瞧见了。”但繁花没给独孤棠好脸色,替采蘩不平,“你和那位莲姬亲近得很啊。即便做戏,也不用如此,又拉又抱的。” “繁姑娘一定要把这些话说给采蘩听。”独孤棠微微笑着,“她要因此拈酸吃醋,万般气恼我粘着我,我才有福了。” 繁花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我以为独孤少帅侠骨柔肠,待妹妹必定是疼宠到骨子里去的好丈夫。想不到居然是风流人物,敢对她这么使坏。” “我不坏,她不理我。我不坏,她坏过我。”这得看老婆是哪一种的。 “那不一定。妹妹不至于要莲姬死,顶多打发出去罢了。”繁花知道计划的所有部分,不是同情姬莲这个人,只是同情同为女子结局坎坷。“其实你可以把那女人送到很远的地方去,让她再不会出现。” “繁姑娘看我是侠士?”懂他的人,最终只有采蘩,见他阴暗面而不惊。 “刚知道不是。”繁花看着他的笑里有嘲意,耸耸肩,知道自己多管了闲事。 “是纠缠我的女人,为何要采蘩费心思?即便看她因这种事皱皱眉,我都不愿意。”所以,他动手,残忍在他。 不是不宠,而是太宠。繁花方才明白,坦然道,“是我一时心软了。”独孤棠是属于采蘩独一无二的男人,她也会等到这样的人么?心中闪过白衣,却恼。不,她和他不可能啊。 “确实不该心软,繁姑娘还是多为自己想想。你和姬莲处于同样危险的境地,唯一不同的是,采蘩当你姐姐。”他因此尽力护到周全,但有意外,他也不见得内疚。与繁花早就说得很清楚,没有逼她,她既答应,就愿意面对危险,属于自己情愿的。 “好,谢少帅提醒。”除了对采蘩,完全不会怜香惜玉的无情男人,看上去那么风度翩翩,其实跟君子一点不沾边。 一道挺拔身影飞下,即使蒙面,也不减气魄,直面独孤棠,一双眼好不漂亮,“人在半里外。” 独孤棠点头,对繁花道声准备。 夜,将临。 看到四周的火,姬莲起先以为自己又做噩梦了,但闻着焦烟味,感觉那么真实。她咳起来,熏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发热,才惊知不是梦。而更令她着慌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这不是她的房间,看上去很简陋,有一张很大的长桌,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摆在上面,还铺着乱糟糟的纸。她的床也是硬板床,用的是棉布帐。头发披散了一脸,她以为自己没看真切,于是去拨头发。但那些头发好像突然固执起来,拨不开,还粘在脸上。 姬莲不由怕极了,大喊,“夫君,着火了!救命啊,夫君!” “害人的时候一点不怕,居然怕区区的火星子吗?”独孤棠沉冷的声音从梁上传来。 姬莲抬头看,连忙高举双手,“夫君救我!” “救了你,谁救我呢?”那双宝石眼里没有火焰,“你在我身上下蛊那刻,可想过哪日你勾我**又不与我,我就会惨死?口口声声喜欢我,只要有我就满足了,莲姬真本事,能 让人不寒而栗。” 姬莲浑身一颤,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不!不!不是我,是刘婆子提的,我不知道你可能会死。夫君,我怎么会让你死呢?你是我从小喜欢,想要永远跟着的人啊。” “人连自己的心下一刻想什么都不知道,莲姬到底天真还是自欺欺人。”独孤棠可不想跟她太多废话,“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离开国公府,离开长安,永远都别再出现,你就可以活下去。” “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不然不会这么说。”姬莲妄想,热浪一拨拨更冲昏了头,自己招认,“而且,你中了情蛊,没有我帮你解蛊,你会死。你必须救我!” “刚才你还说不知道。”根深蒂固的歹毒心肠早就无可挽回,独孤棠上了一层梁。 姬莲狰狞着披头散发的面容,“我死,你也会死的。” “那我们就在黄泉相会吧。”独孤棠的身影消失在屋顶那个小小天窗。 姬莲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疯狂地大喊夫君。等到她终于有点回过神来,转身要冲出火势熊熊的屋子时,似箭的银光没入自己身体。心脏痛到紧缩,一个黑衣人在她瞪大的眼中贴近,她能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冰寒。 “少夫人,别怪我, 怪只怪你嫁错人。” 她不是采蘩!姬莲想喊,发出的,却是断断续续的咳。黑衣人突然看向她身后,又道好极,抽剑就过去了。她不知道好什么,意识尚在沉浮,但顷刻明白自己成了替罪羊。刚要愤怒诅咒,低头见一条红眼的虫爬出自己中剑的胸口,跟梦中一模一样。 那是什么?!倒地,气绝,姬莲都维持着惊恐的表情,没来得及怨恨独孤棠,没来得及诅咒采蘩,对自己的一生连一幅美丽的场景都想不起。那样的,悲哀。 她那个亲姨毕绢,早知道她不是真心亲近,为了方便操控,在她身上下了同生共死蛊。蛊虫一旦成熟,就会激**动,春梦就是征兆之一。若没有事先服药,男女**时,蛊虫的毒会进入另一方,随次数增多毒深不治,两人同死。下蛊的人是毕绢,毕绢一死,姬莲也是必死的。蛊虫过成熟期后,会与宿主同归于尽,但这种死法极其痛苦漫长。 所以,对姬莲而言,唯一可算作幸运的是,死得很痛快。 毕绢本以为可以借姬莲为自己报仇,只要独孤棠碰姬莲,就离死期不远了,因此她死时带了一丝得意。可是她没想到,即便姬莲成了独孤棠的妾,独孤棠也不会碰投怀送抱的美人,让她埋下的杀机彻底落空。 破晓时,独孤棠痛失爱妻的消息悄悄进了有些人的耳朵,令他们心情大好。 --------- 第二更要过十二点了,亲们明天再看哈。 第390章 马虎的结案 南山上的烟味却没传到关采蘩的笼子里,她这会儿正看一个俊小弟吃点心,不过那么多好吃的到他的肚子,于她却是一点儿没用。 “我请的是你爷爷,你来干什么?”她不能出去,但他人进入这里犹如无人之境,因此想搬能人帮她解密。 “爷爷说他没空。而且,你觉得请得动他吗?”来者小混蛋,人小鬼大之最,与姬钥成莫逆后,有迅速带坏姬钥的可能。“他一个倔老头,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确实,土地公没那么容易请来,采蘩但道,“你爷爷不来在我料想之中,不过你来却在我料想之外。” 小混蛋嘻嘻一笑,将桌上的点心扫空后,一根根舔手指头。奇怪,这动作一般人做来叫吃相难看,但他做来却好看,因为实在俊美之故。 “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小姐姐有难处,我能坐视不理么?爷爷也同意我来瞧瞧。” “你爷爷是同意还是根本不管?”一天到晚在外面混饭吃的小混蛋,采蘩看来,是土地公踢他出家门的缘故。 “差不多啦。”小混蛋舔完手指才洗净手,“小姐姐管我三顿饭,我就在这儿陪你解闷。” “陪我的人还真不少,却没有能帮忙的,光浪费粮食了。”琉苏姐妹不在,采蘩抬高了声,也是说给阎罗七听。 “小姐姐别轻瞧了我。我博古通今,书读了不到一万卷,可能也差得不多。你尽管说来,兴许我能帮你。”小混蛋爱动脑不爱动手,将来要当大官的志向。 采蘩笑道,“吹牛,你才多大,一天读一卷书,要近三十年才到万卷。你的年纪读了百卷就是优异了,还说什么差得不多。” “一日三卷书,早中晚各一卷,十年就读完了,况且我有时一日读五六卷。”小混蛋真计较这事,“别看我整日在外面讨吃的,身上带着书呢。我爷爷帮书铺子造纸不收账,所以我可随便拿。”说罢,从身上的背袋里拿出几本书。 采蘩小时候在爹的迫使下读了不少书,重生那年发觉读书的好处,自觉恢复良好习惯,读书量很大。但小混蛋那几本书的书名,她从未看过听过。看起来,这个少年并未说谎,他读过书比她还多。 “你爷爷欠着酒钱不还,给人造纸不收钱,好古怪。”她又道。 小混蛋脸上坏笑,“没错,他就是个怪老头。小姐姐,咱不说他,说说你要我帮的忙。” “找你爷爷自然是造纸那面的事,我虽信你读书多,不过动脑不动手也是你自己说的。完全不懂造纸的人如何帮忙?你要不嫌闷,我也不赶你走。”和这小子说话挺有意思,琉苏她们又喜欢他,比藏在暗处的人实在。 “我还真是对造纸一窍不通。”小混蛋有自觉不自大,“陪小姐姐一日罢,不然书看完就无聊了。今晚回去还能给姬钥送个信,帮你带声好,免得日后他知道我来过却不吭声,说我不讲义气。” 心思缜密,机灵还聪明,这么长下去,没有意外的话,小混蛋会出息。采蘩想着,拿出青纸来看。该干活了,还有一日半。 小混蛋好奇凑过来,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出声,“光有印章没有字,小姐姐该不会以为字藏在纸里吧?” 横竖没主意,采蘩跟他说一说,“难道不是吗?” “这纸不油,浸不得水。有烤过就焦的痕迹,肯定热也不显。”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更何况他爷爷是造纸的,小混蛋懂不一般的常识,“小姐姐有没有想过,与其解密,不如加密。” 采蘩哦问一声,“怎么加密法?” “往空白处写上你想这纸该显的字呗。只要印章手印是真的,如何赖?”小混蛋凤眼飞俏,“好,对方如果说不对,文书原本完全不是这意思,那就让他们自己证实无辜。” “但他们不可能无辜,否则不会把字藏了。”采蘩光想着解开这种高超的技术,小混蛋的法子却是聪明绝顶,一劳永逸。 “对啊,他们要么让纸显出字来,要么就承认我们写上去的内容,但怎么都讨不了好吧。话说,空白纸上盖章,这人也有点笨啊。”小混蛋不自大,只时不时不自觉翘尾巴。 “我们这些没想到的人也好像挺笨的。”采蘩挑眉,要笑不笑。 “不是小姐姐笨,是我太聪明了。”尾巴在天上,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小子确实聪明。”庄王出现。 小混蛋眨眨眼,其实没那么惊吓,但拍胸脯,“哇,你偷听啊!”看清庄王的脸之后,“是你?御工匠人。”故意把大人说成匠人。 庄王早认出小混蛋来,“尽管你很聪明,不过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混蛋毫不在意,“那我就不清楚了。小姐姐叫我来,我就来。大门敞着,有人领路,没谁说不能进,到你这会儿再说不该来,好像晚了。而且,人进人出,我看不出有何讲究。” 采蘩看小混蛋和庄王对着干,觉着爽气。庄王对她态度比之前糟糕,可能听他亲爱的王妃说了这层恐怖的母女关系。她能理解庄王的恼,毕竟爱妻出轨是很受打击的事,但她无辜,无需承受他的心头之火。 庄王目中却有激赏,“小子了得,收敛些傲气,将来大有可为。” “你不说我自己也知道。”小混蛋昂头挺胸。 庄王看着采蘩,“你也知道了吗?” 采蘩知庄王问什么,“知道了又如何?我和王妃的渊源难道还能让王爷对我亲切些不成?”别说亲切,从原本不相干变成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丫头。”从少夫人到丫头,称呼的变化凸显心理的变化,“我不会放人的。” 这个人当然是指庄王妃。 “我也不会抢人。您一定抓牢,别让她来烦我。”采蘩的心情已从震惊到冷却无感。她已长大成人,突然多个娘一点意思也没有,打算继续顶着孤儿的身份快乐生活。 庄王愣住。他以为采蘩知道自己的娘亲还活着,要么激动,要么气愤,情绪或者两极,绝不会这样若无其事。听她避之不及的话意,他的心态转了向,为妻子愤愤不平起来。 “童姑娘,小心说话,无论如何,没有她便没有你。你要感谢她将你生下来,而不是撇清关系。”他冷然。 “我怎么忘了王爷是十分宠着她的。只是,即便您被她背叛了却还是一点不恼的样子,让我感觉有些心虚理亏。”采蘩借出侧妃娘娘。 庄王每见采蘩一次,都被她顶得噎呛,“你这么不讨人喜欢的性子,改改得好,长辈面前那般无礼,没大没小的。罢,青纸拿来。小子的点子不错,也免得说我害你。” 采蘩递过去一张,“我可否回刑司了?”住笼子的感觉不好,不是鸟,但一直被人观赏。 “你以为自己在刑司当差?”说得跟回家一样,庄王没好气,“安生待着吧,案子很快就结了,你已不用出面。”死人是不能现身的。 这倒是采蘩没想到的,忙问,“我是告状的,既然要结案,为何不用出面?” “我可以告诉你这案子怎么结。”庄王来此也是通知采蘩,“今日早朝,余相说两案继续闹大,只会使朝廷在百姓心中失颜,不如安静和解。由于关键人证失踪,证物不全,双方各有理,难断陈年真相,因此沈氏无罪开释。” 采蘩哼笑,“果然有个位高权重的义父就是好。”这个结果不太令她意外。 “你当然也有好处。原案撤销,你恢复自由身,再不是沈家奴或官奴,同样无罪。皇上知道这结果你未必满意,特赏你齐地小城一座,以孟姓为你爹刻碑。”人无根,到处遭蔑视。根是地。一旦有大片土地,身价百倍,改变自己和后世子孙的地位,一路往上,至高的权贵也成为可能。 不过,后面这个赏还没公布出来。 “我爹已死,他本姓孟,有碑无碑他不会在意。”采蘩不以为然。 “童姑娘,我知你冠了童姓,又嫁了独孤姓,因此对此赏并不在意。但你可知皇上给你的小城在哪儿?”其实,是庄王向周帝提议的。 采蘩轻声道,“曾经很在意,希望有一天自己有姓氏,也给自己的孩子。”重生后,已不再是执念。“其实人活出自己就好。” 庄王静静看采蘩半晌才道,“童姑娘慧智,但世上大多数人不会像你这样,他们总要背负责任,哪怕这个责任本不属于他们,却从先辈继承下来。孟国辅一家遭难后,齐帝并不解恨,将你爷爷祖家土地全部收回,强迫孟氏改罪姓,下令他们迁到贫寒之地去了。现在,皇上送你的这座城就是你爷爷出生地,也就是从前孟氏本家所在。皇上赐孟城之名,这个消息一出,孟氏后人就能重新找回来。你可知,这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重新做人。”跟她一样。 “对,孟氏书香因你重新续起,后代有可能再与祖先同辉。童姑娘还有一个兄长吧?你不稀罕,也许他稀罕。” 采蘩眼睛亮了亮。 -------- 第二更,没赶上十二点,对不住大家。rs 第391章 余家有婿 沈珍珍销案开释,终于名正言顺回到了家中。 “姐姐受苦了。”余佳儿已在东葛府等沈珍珍,娇惯的小公主能亲手给人递茶,是沈珍珍的能耐。 “叫妹妹担心,我心里过意不去。多亏义父为我据理力争,不然不知会被那个贱婢害成什么模样。”沈珍珍谢过接茶,拉余佳儿坐下。 称谓上的乱套,两人已经习惯。 余佳儿道,“姐姐何必再去想,那个女人不是病死在牢里吗?老天爷给她报应了。” 余求知道,皇帝也知道,但对外只说独孤少夫人在牢里得了急病,一命归西,因此案子才仓促了结。 “话虽如此,但她会以独孤棠之妻下葬,再不能任人随意提起卑微身世。”沈珍珍对采蘩之恨,连看她死后风光都觉碍眼。 余佳儿哼道,“她出身天生低贱,难道圣旨就能堵住悠悠众口?皇上也听不到民间人们怎么说,姐姐这是跟自己较真了。” 沈珍珍心想,不能让余佳儿认为自己过于无情,便叹口气,“妹妹说得对,是我一想到相公可能让那个女人害成这样,就不能平心静气。算了,人都死了,计较什么。” “姐姐的心情我当然十分明白。姐夫这样似乎已成定局,姐姐别太伤心,我有个主意,只要姐姐莫怪我无状。”余佳儿笑得娇气,“姐姐大好年华,又与姐夫无子,若如此守下去岂不可惜?干脆带姐夫去别处安身,等过段日子人们渐忘了,让爷爷为你讨一封再嫁的圣旨,找个好郎君。” 沈珍珍不由暗道余佳儿天真,且不说东葛青云还活着,即便死了,她还不愿意离开余求呢。想一想,余求夺位在即,一旦他登大宝,她就会入宫为妃。再嫁什么男人能有如此的尊崇?到时,她爹又要巴着求她了。只是想到便一阵得意。 但她嘴上说得好不贤良,“多谢妹妹为我着想,但我并无再嫁之心,这辈子要与相公相依为命。” 余佳儿两眼崇拜,“姐姐这么善良,上天感动,姐夫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好了。” “别说我了,我看妹妹满面桃红,可是有好事?”沈珍珍看余佳儿俏面带羞。 “我爹跟向大人提亲,他答应了。”余佳儿双手捂脸,耳根都红,“他二月十五离开长安,回去秉明父母,若无意外,婚期就定在六月。姐姐,我高兴又难受。” “傻妹妹,这么大的喜事,难受什么?”沈珍珍不羡慕余佳儿。在她看来,向琚这样的南陈大族子弟不是余佳儿可以掌握的。余佳儿天真,一直有父辈庇护,远嫁未必是好事。当然,她了解余佳儿的孩子气,一句坏话不说。 “康都那么远,今后就很难看到姐姐了。我本想说,姐姐跟我一起去南陈,和我作伴。”所以才劝沈珍珍再嫁。 这个念头既然落空,余佳儿又冒出另一个主意,“啊,干脆我让向琚到长安安家好了,反正爷爷和爹也欣赏他。在南陈当官,不如在北周当官。如此一来,我也不用离娘家和姐姐那么远。”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向琚不会迁就余佳儿,就像东葛青云从不会迁就她一样。沈珍珍但道,“不过妹妹是丞相的掌中宝,或许可能。我也舍不得你远嫁,若向大人体贴,妹妹就有福了。” “他就是体贴的君子,我才那么喜欢呢。”余佳儿认为自己会心想事成,而且一旦想到,就急着去做,“我这就去跟他说,姐姐今日好好休息,我明日来告诉你好消息。” 沈珍珍看余佳儿风风火火跑了,面上浮出一丝冷笑,“要不是你爷爷是余求,他何必对你体贴?一点分不清好歹,出嫁后有苦头吃呢,找个怂包还好,却是心比天高的人。” 余佳儿根本不知自己交了个什么朋友,兴冲冲来到西园找向琚。 小吏笑着脸送帖进去,却为难着表情出来,对余佳儿道,“余小姐,向大人此时有要事,请您改日再来。” 余佳儿却不是乖乖吃闭门羹的人,推开小吏往里走,“什么事?难道比我还重要?” 小吏苦脸跟在余佳儿后面劝,“小姐,大人真有事。”他是管园子的官儿,芝麻绿豆大,谁也得罪不起。 “我等着,不行吗?”余佳儿自觉已十分耐着性子,回头叉腰瞪眼,“保证不吵不闹他。快说,他在哪儿?” “……”小吏还犹豫。 “你不想干了?”活到今天,这句话都成口头禅了,余佳儿柳眉竖起,“一顶九品小官帽,戴还是摘,你自己瞧着办。” 小吏当然保官帽子要紧,忙到前头领路,“余小姐,要是向大人问起来——” “放心吧,你帮了我,我不会恩将仇报的。”余佳儿独揽责任,“是我硬闯,与你无关。” 走了一会儿,小吏指着偏厅,“向大人在里面,小姐能自己进去么?” “瞧你没出息的样儿。”余佳儿撇撇嘴,不耐烦扇走了小吏,来到门口就往里瞧。 向琚背对余佳儿而立,身前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娇小,个头只到他下巴,脸让他挡去。但,发如云,裙如涛,是个女子。两人几乎贴立,好似女子埋在向琚胸膛一样。而且,那女子一手在卸向琚的袍肩。 余佳儿眼珠子圆睁,边跑过去边怒,“不要脸的小贱人,敢脱我未婚夫的衣服!还不给我放开,我要剁了你的手!” 女子吓一跳,探出头来。 余佳儿见对方是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更认定自己心中以为的,伸手就朝那女子的头发抓去,一副要掀了头皮的凶悍。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肩上就有一股力将她拉开去。扭头见一只老人手,刚想叫,那手就不见了,眨眼间一个白衣老人站到门边,抱手冲自己嘿嘿笑。 而向琚也回了身,目光有刹那沉狠,面上却温和表情,“兰烨今日不想见客。园官传错话了么,让余小姐误会?” 余佳儿却充耳不闻,指尖对着向琚身后畏缩的女子,“她是谁?” 向琚垂眸,嘴角翘起似乎在笑。 余佳儿恼火,“你我才订下亲事,你怎能抱别的女人?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又置我何地?” “余小姐如此生气,倒叫兰烨为难了,看来令尊还没有告诉你。”向琚的语气那么轻飘,其实丝毫不在意余佳儿的怒。 “告诉我什么?”余佳儿听不出来,因为她不是看脸色说话的人。 “兰烨家中已有妾室,因为是皇后和太子赏赐,即便可能成为我正室夫人的余小姐你,恐怕也不好随便对待。”除了他之外。 余佳儿呐呐,“爹没跟我说。” 但爹让她嫁人后要懂事点,不要耍小姐脾气。可是,她是余佳儿啊!她爷爷是北周最厉害的人!能娶到自己的男子,应该对自己一心一意才对。妾,还是不能让她处置的妾,那就会跟她抢他了。怎么行?! “无妨。余小姐要不喜欢,这桩婚事就当没了吧。”向琚转回身去。除了采蘩,世上还有谁值得他费心?她们个个自以为独特美丽,其实都一样蠢,一点儿勾起他兴趣的地方也无。 余佳儿呆了,刚想要发出来的脾气陡然化作恐慌。不能取消婚事!他是她长这么大最喜欢的男子。 “我……不介意了。”她痴望着向琚,在他温柔的目光中化成了水。 “多谢余小姐厚爱,你我既要成夫妻,有些事互相理解就最好。我说不想见客时,并不是开玩笑的。”温柔更能肆无忌惮伤人。 余佳儿也算勇气可嘉,还是说出了来意,“我只想问问你,你我婚后可否留在长安?” 向琚居然轻笑出声,“兰烨是下任向氏家主,怎能定居长安?小姐不想离娘家太远的心情兰烨却也明白得很。不过,鱼肉熊掌不可兼得,只能由小姐自己掂清份量了。” “可是,我爷爷能让你当大官,以你的才能,也许还能接替他的位置,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比崇拜向五郎的天真姑娘。 “兰烨姓向,不姓余。余小姐,我不送了,慢走。”非要说白了啊。 余佳儿委屈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出门去。她既认不清闺蜜,也认不清男人,更不知道自己含金钥匙出生的好命即将用罄。 “大……大人,要不我改日再来?”和向琚“暧昧”的女子怯懦道。 “改日?”向琚自己脱去外袍,“我连一刻都等不了,麻烦姑娘赶紧量了尺寸,明日一早送来。” “明日一早?这如何来得及?”那女子是裁缝。 “二十两银子一件衣服,相信姑娘一定来得及。”向琚抬手,有小厮捧出银子来。 女裁缝喜声道是,动作利落给向琚量过身,回去赶工了。 白老头长叹一声,“公子何苦?那姑娘到处惹祸,这个结果不出我意料。有句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 向琚坐下来,手指抹过眉心,“不知白老说什么结果?” 白老头怔了,“当然是死——” 挥袖,一只杯子掉在地上,向琚道,“碎碎平安,吉兆。” --------- 今天第一更。rs 第392章 吊唁还是砸棺? 定国公府,门上高挂白灯笼,今日有丧。 照理,贵族办丧事,还是独孤氏这样的人家,应该车马如水,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才是。但到中午了,门口冷清得连只麻雀都不落。风在门外打卷儿,混着不知哪飘来的枯零叶子,大好春日似隆冬。 门房一开始百般精神,却在半日清静中消磨了力气,吃过午饭就打起盹来,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当然也没能及时迎客。 “有人吗?” 他这才窜起,拿袖子擦着口水,脑子还梦着呢,呜哩道,“谁呀?” “南陈两位使节大人前来吊唁,烦请通报。” 门房走到门口往外一看,呀哟妈呀,原本以为少夫人出身不好,全长安有头有脸的人都不会给面子来,这会儿门前街却停了七八辆乌黑素缟大马车。 南陈的旗子飘飘,已下车来的人们以一位十分俊美的年轻公子为首。那公子身穿乌冷素袍,乌色中泛银纹,不知如何染的,是白菊盛放在漆夜中的图案。脚上黑靴绣**丝瓣,头戴木冠绕荆刺。来致哀,如此华丽,如此隆重。 门房没见过向琚,却也知道人们对南陈正使大人的盛赞,一下子清醒,上前弯腰作礼,“正使大人,大公子交待,凡有客人无需通报,小的直接领进去就行了。” “在国公府当差的人都不同寻常大户人家里的,一眼看出我是谁。”向琚嘴角微微展开,今日温和还在。 “小的一双眼还行。”不算自夸,恰如其分的自信,“请各位大人们跟我来。”向琚之外,还有张翼,西骋,云朝云夕兄妹。 他们进了大门后,最后一驾马车的车夫抬眼看看,正是邢老兵。他跳下车,默默无声跟在使团人群后,也走进国公府。 向琚跟着门房,同时问西骋,“采蘩的师兄不来么?” “于良不信她死了,今日一早就出了门。”西骋想起于良震惊的神色,短叹一声。 “左大匠离世不到半年,如今童姑娘又遭遇不幸,恐怕于小匠心里难以接受。”张翼也叹,“此子虽钝,倒也是稚子纯心,等回到南陈,我调他当个记名弟子,帮左大匠教导。” “张大人有心。”向琚点了点头,这时眼前一空,来到一处院落。 院落四面空荡,前方红柱黑瓦,高梁一座庄严的大屋,两边白花垂纸联。屋子的门窗大敞,里面十分亮堂,但见白幔之下的棺木。不知风从哪面吹进,白幔起又落,一点没有阴暗伤怀之感。向琚的手在袖里握紧,往屋里走去。 屋里只有独孤棠一人。他穿着灰衣披着生麻,坐在藤团上,面无表情看向琚一行人进来,默不作声,只在他们行过礼后还礼。 张翼走到外面,“想是又伤心又不可置信。瞧他那么铁铮铮的汉子,面容枯槁,双眼浸水泡一般。才成亲一个月就丧妻,真是可怜。童姑娘也不像薄命的,怎么会呢?” 管家上来带他们去丧宴,向琚却道,“张大人,你先领着去吧,我想再多留一会儿。” 张翼想起向琚对采蘩也有过情意,以为他需要跟心上的姑娘好好道别,心中再叹可怜,带所有人走了。 向琚转身回到灵堂上,旁边却多出了一黑一白两道影子。 独孤棠冷冷看着冷冷笑,“五公子,棠某感谢你悼念吾妻之痛,不过一次就可以了,两次会让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少帅为何不舒服?难道是人还没死,所以可以嫉妒可以吃醋?”向琚脚步没有停,身后黑白老人也没有停。 独孤棠却盘坐着双腿,纹丝不动,“是啊,我但愿采蘩不是躺在这口冰冷的棺材里,而是就站在我俩之间看争风吃醋。” “但愿能不能成愿,看看就知道了。”伸出手臂,向琚的指尖离棺木不过寸长。 一把看似破锈的宽剑突然挡在向琚面前,独孤棠动若闪电,手扶着棺木,“五公子,你是个好雇主,不要破坏你我过往的情谊。” “少帅,你我之间既然有情谊,你是不是该跟我说些实话?”缓缓收回手,拢在袖中又握拳,向琚温笑。 “实话?”独孤棠始终冷然,“实话就是,五公子作出如此行为,根本待采蘩毫无尊重之意。你以为她没死?” “她死了吗?”向琚反问,又道,“我们都知道她不是能得急病就去的娇弱女子,你那套说法一点没有说服力。只要让我看一眼,看到人我自然死心。” “你想看她,她却未必想看你。我若开棺给你确认,干脆棺材盖就别盖了,想要看她到底死没死绝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那我这个丈夫是干什么的,连亡妻的尊严都守不住?她已死,请还她清静。”独孤棠不收剑。 “我不信你。”向琚再不摆亲切的脸,到此已没有必要。他和独孤棠是绝不可能成为朋友的敌人,无论情场还是战场。 “信不信,随你。”独孤棠也很清楚彼此立场不同。 向琚突然往后退去,白老头一声不吭就出了手。 独孤棠剑花开在灵堂中,剑气劲扬,守在棺木前,一步不让。 向琚看两人斗得激烈,心却越来越沉重。他本想若他坚持开棺,独孤棠很轻易就让他看的话,自己的怀疑便很可能是对的。采蘩还没死,所以独孤棠不严守俗礼,只要能早点打发他。当然,独孤棠不让他看,他也可以由此想成空棺,却觉以独孤棠的聪明,不会用这么简单拆穿的伎俩。 这时,黑老头对向琚说,“公子,我也上吧,速战速决,免得惊动他人。” 向琚同意了。 独孤棠一人对付黑白两个前辈高手,没有立刻显露败象,却也渐渐力不从心,一不注意,右侧让黑老头偷了空,棺材盖被踢开。 向琚立刻绕过三人,凑到棺材前去看。 独孤棠大喝,“向五郎,采蘩是我独孤棠之妻,别的男人若看到她死后模样,叫她的魂魄不堪。变鬼后难道还要让鬼瞧不起吗?你若对她还有一分真心,就不要看。” 向琚身形一顿,但随即又动了起来,“兰烨不信鬼神。人死如灯灭,采蘩若真死了,我与少帅之间也再无私怨。”双手丝毫不避讳,抓住棺木边缘,倾身要看。 独孤棠眯寒了双眸,竟在黑白二老的攻击下突破出来,游蛟发出啸吟,朝向琚直刺过去。 黑白二老完全没看清独孤棠的动作,已心中大惊,再看到他居然要刺公子,更是大骇,连忙想跟去阻止,却晚了一步,被反制得不能动。 独孤棠双手握剑,剑刃贴着向琚的脖子,“五公子要拿自己的脖子试试我的剑锋?” 向琚被他逼离了棺木,“少帅,我若死在这儿,两国立即就会开战。北周似乎有胜算,但其实战士疲惫,粮草不足,国库里银子也不多了。而我南陈富裕,粮食更是多得放不下粮仓。兵马多不过你们,但个个吃得饱穿得暖,打起来有的是力气。到底谁吃亏,你心里有数。” “五公子拿国家大事论生死,对我却是没用的。北周南陈打不打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要敢再踏前一步,辱我妻,我便取你头颅祭她。”独孤棠并不说笑,“我数到三,五公子想清楚要如何做。” “不必数了,到这个份上,我还不至于为了看你的夫人而赔上自己的性命。”向琚往后退,“兰烨刚才过于冲动,得罪了。我不日就要回南陈,采蘩是随使团一道出来的,如今却不能一道回去,我担着正使,身负重责,难免想要亲眼确认真相。但少帅拼命护棺,尊死者为大,兰烨较之惭愧。” “好说。”独孤棠答得简短。 向琚拱手告辞。 “公子,这么就走了?”白老头不服气,“那小子运气好才脱身出去的,只要再过十招,保准他趴地求饶。” “他不是趴地求饶的那种人。”向琚道。 “公子走得这么干脆,可是有所发现?”黑老头看得出来。 “我怕断脖子,一点没敢再往前,所以看不清躺着的是不是采蘩。不过——”向琚皱眉,“有一处我可以肯定,棺材里的人绝对不是病死的。两日前南山着火,你二人去打听一下。” “那儿跟这儿,有什么关系啊?”白老头问,却被黑老头一手拎走。 他们走后,独孤棠正将棺盖放回原处,从白幔后闪出一人来,抬手帮他。 “你是——”独孤棠不惊慌,那人刚从屋后翻窗进来,他全听在耳里。 “我姓邢。”三十多岁,像大山一样的老兵。 “邢老兵。”独孤棠不陌生。 “想不到女大人还跟你提起过我。”邢老兵笑笑,目不斜视,不往棺材里看一眼,“女大人尚在吧?” “既然当了这么些年兵,应该知道真相要自己找。”听采蘩说起过的,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但独孤棠从不随便给予信任。 邢老兵居然叹息,“女大人那么聪明,很难相信她会葬身于火场。” 仅此而已。 ------ 今天第二更。rs 第393章 捉影了 “以一个老兵的身份而言,知道得还真不少。”南山起火,能往采蘩身上套的,没几个人。刚才走出去的那位,算一个。又多了这位。独孤棠因此问,“你只是一个兵?” 邢老兵道,“就是一个兵,但跟女大人有缘,比一般轻瞧她的人想得多些。” “即便你想到了,却又如何?病死,烧死,都是死。”不会再有人来吊唁,独孤棠往外走去。 “我能帮女大人什么忙吗?”邢老兵没有跟,从哪儿进来的,从哪儿出去。 他说帮采蘩?独孤棠回头,“如果老兵你不怕麻烦,帮她盯着向大人吧。” “帮你还是帮她?”邢老兵问。 “帮她。”独孤棠答得快又短,心道此人睿智。 “我只是个赶车的兵,离向大人很远。女大人既然跟少帅提过我,肯定知道我是保自己第一的胆小鬼。”邢老兵面色却正肃,“不过,我若听到看到的话,这回不当聋子瞎子就是。” 独孤棠一笑,“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我无意让老兵搭命冒险,你如平常度日就好,向大人很快便会离开长安,如果没听到也没看到什么,你我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那是最好的结果。”他提出帮忙,对方也派了他事做,但最后没有意外顺利离开长安了,那他和女大人的缘圆满告结。 真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聪明人。独孤棠对邢老兵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灵堂。那个人会如他所料因采蘩的“死”而出手吗? 这夜,从高恬的园子里匆匆出来一些人,趁暗各自散去。 一场欢好之后,余求道头痛,枕在沈珍珍腿上。 沈珍珍为余求按着太阳穴,“丞相不必太担心,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而且,珍珍以为您才是真命天子,人心归向,所以起事必成。” 余求舒服地闭着眼,“我自十九岁随先帝鞍前马后,尽心辅佐两位皇帝,为北周江山立下血汗之功,本该获得皇上信任和尊重。谁知,皇上年纪大了反而听信奸党谗言,对我x渐猜疑忌惮,如今更是想对付我。我自问无愧于心,而我余氏百余口人亦不能任人宰割,这也是他逼我不义。” “自古皇帝怕能臣,一句功高盖主不知杀了多少曾经忠心耿耿的人。丞相决断不错,难道因为对方是生杀予夺的皇帝,就坐以待毙不成?珍珍不管别人怎么想,会追随丞相,哪怕生命终结,黄泉之下也要陪伴左右。”沈珍珍现在要让自己成为余求心中最特别的女子。 余求听了果然高兴,捉着沈珍珍的手,“珍儿,等我登上帝位,就封你为贵妃,让天下所有女子都羡慕,再没有像童氏那样的丫头敢在你头上撒野。” 沈珍珍心中盼得就是这话,嘴上乖巧不提,“丞相为我铲除童氏,免我自尊受损,我亲爹都不帮我的时候,您却屡次出面,珍珍愿以一生相谢。” 余求抬手抚沈珍珍的面颊,“你知道,童氏本不必死的。独孤氏虽与我对立已久,我却还不至于杀一个女眷出气。多是为了你。” “方知丞相待我真心。”沈珍珍顺势而娇,“可惜那四张纸毁了,丞相还要重新与人订盟。” “这次应该会比你相公那时好拿到手,毕竟他已经说服了对方。说起来,未中毒前的东葛青云确有他人不及的长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我离不开的左右手。听你所言,童氏是害他的罪魁祸首,杀了她也算报我痛失爱将之恨。”余求道。 杀采蘩,不是必然的,却是必要的。收人心,泄私愤,她的命不可留。 “只是丞相,有一事珍珍不明。”沈珍珍想多参与到余求的大事之中,增加自己的被需要性,“纸既然被毁,如何断定真假?” “珍儿不知,此纸大有来历,并非随便能仿造的。过热或过冷,浸水受潮或日晒曝光,它们便会毁损。它们若在你手上还好,却落在皇上手里,我宁可毁了,也不能冒险让他们解开其中秘密。好在皇帝老糊涂了,竟寄希望于一个女匠。现在纸毁人亡,他肯定知道是我找人做的,却又能奈我何?” “所以丞相才让人放火?”沈珍珍恍然大悟,“这纸如此神奇,珍珍从未听闻。” “造纸这门技艺其实精深得很,我们行外人只能窥知一二,但有传世大匠,手上真功惊绝,常理想不通。造这纸的匠人虽不闻名,可我亲眼看他用一种黄汁写字,再喷了他自制的药剂后,纸仍洁白,根本看不出写过的痕迹。而这种纸防他人解密,烤不得,冰不得,浸不得,晒不得,唯有用对方法才可。”余求说起来有些得意,“能遇到这等大匠,实在也是我的运气。毁纸仍落灰,我已让那位大匠看过,他说正是他造的纸。” “那要用什么方法呢?”沈珍珍好奇问道。 余求起身披上锦袍,低头在她小嘴上啄了几口,“猜猜。猜中有奖。我给你三日,或是五日?” 沈珍珍撒娇,“奖什么?” “奖你个正一品夫人如何?让当今皇上赏。”到如今也无需给皇帝留太多脸面,余求不收着霸横了,“我知你因童氏父女销了奴籍,童氏以独孤棠正妻身份入葬而不开心。不过莫眼红死人,活着总有更大的福气。” “正一品夫人好啊,哪怕当不了几天,摆摆威风也可。”沈珍珍抱着余求的脖子,“可我要是猜不着呢?” “猜不着就从一品。”余求哈哈笑道,“横竖都是一品。” 沈珍珍不想显自己小气,笑得千娇百媚,“正一品从一品,猜不猜得着我都有好处,先谢谢丞相大人了。” 胜古纸坊中一片死寂,一道瘦长的身影正取井水,拎桶的手如鬼爪,面色青白。 “乌睿,你怎么每次都是半夜找我,不用睡觉吗?”午朗虽这么说,一点困的样子也没有,双目精神奕奕。 “告诉主子,青纸是假的。”造它们的人是乌睿。 “欸,你为何对余求说是真的?”午朗不惊,只是奇怪。所有关于纸的事,由乌睿说了算,这是主子一开始就交待下来的。 “我若说是假的,余求就会知道这是对方设下的骗局,势必加快他谋反的脚步。主子不是说了吗?周帝那边还差一点。太子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万一在他到长安之前,余求造反,皇帝殡天,周就成余求的了。”乌睿将井水倒入石锅,点上火,用木勺慢慢搅拌。 “是啊。余求虽野心勃勃,又有好色的毛病,但确实是人中之龙,远见卓识,擅于用人,还能调兵遣将出奇谋。北周若换他做皇帝,天下很快由他一统,是主子的大障碍啊。”午朗明白了,“我这就给主子送信。” 乌睿说完该说的,专心煮料。 “对了,如果这是对方的骗局,那么你那个聪明的小师妹是不是也没死?”午朗想到。 “不知道。”乌睿的动作停了一下。 “乌睿,你偏心她啊?”午朗笑,却无温度,“小心,主子不喜欢我们偏私。”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没死,但我知道如果她活着,解开青纸的秘密是早晚的事。”乌睿并不为午朗的提醒而胆怯。 “她有这么厉害吗?”午朗挑挑眉,“如此说来,应该干掉她才是。” “或者为主子所用。”乌睿道。 午朗沉思,随后点点头,“我会一并跟主子说的。对了,我们很快就会离开长安,你先有个准备。” “离开长安后去哪儿?”乌睿语气随意。 “回家。”午朗露出真正的开心笑容,“等北周事了,高丽与我们结盟,就是时候回家拿属于我们的东西了。如何,高兴吧?离乡背井这么多年。” “不如何。”对乌睿来说,只要能造纸就好,在哪儿都一样,“那纸我还没造成功。” “你这人无趣得很。”午朗要转身。 “如果要离开长安,那个老头得带走,我需要他的制剂。”乌睿为自己的成功着想。 “知道啦。”午朗摆手走人。 这日,采蘩一早让琉苏叫醒,说庄王要见她,还拿了一身侍卫服给她换。简单梳洗后,她冷脸走到花园里,看到庄王在门外背手站着。 “王爷不但关着我,如今连觉都不让人睡了?”大清早扰人清梦。 “跟我走。”庄王却不多说。 “去哪儿?”让她来就来,让她走就走,她是木头人吗?严重怀疑庄王是对出轨之妻的报复。 “葬礼。”庄王眯眼,“要我让人架着你走?” 采蘩恨不得冲他翻白眼,“不劳您大驾,我自己走。不过谁的葬礼还要我这个囚犯出席?难道是皇上他——”春天了。 庄王陡然转过身来,“丫头,你好大胆子,还不住口!” “王爷,我女儿说什么了,让你凶得要杀人?”庄王妃从林子中走出来。 “鹛儿,我还没想好怎么做,所以你别在府里说女儿这两个字,要是让人听去,不得了。”他的王妃有个女儿,而他不是爹,本来就对鹛儿不满意的父母一定会大做文章。 庄王妃毫不在意,一笑。rs 第394章 一家四口? 采蘩夹在中间,觉得这对夫妻真够呛,明明都是仗着对方深爱才有什么说什么,其实挺绝配的,而自己则十分多余。 “两位,走还是不走?不走的话,我就回去了。”她还有事要做。 “走。”庄王道。 “不走。”庄王妃道。 采蘩看两人较劲,好气又好笑,“我该听谁的?” “我是你母亲。”当然听她的。 “这是我家。”当然听他的。 采蘩想了想,踏出门去,“两位年纪不小,加起来也要过百了,像些长辈的样子,好不好?”她和独孤棠也会如此么?即便到了四五十岁,还那么在乎对方,还能撒娇任性?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挨不到自己头上真不太好说。 庄王哼,“你也要有点小辈的样子,给我们这两个加起来要过百的人一些尊重,其中一个长辈还是你母亲。” 庄王妃也哼,“我这个当娘的做错了,该被她埋怨,不用你替我要尊重,倒像是挑拨离间似的。对了,你当初就是这么说我的,我不过让你儿子别恃宠而骄,你爹你母亲,虹妃,再加上你,个个急赤白脸的,好像我要害了他一样。” 庄王有点下不来台,当初是兴头上的护子心切,根本说话不过脑,“为那事,我跟你说过是我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你原来还记得。” “没办法,我记性好啊。”庄王妃勾红唇,笑得明亮。 又来了。采蘩怀疑这两人怎么过日子的,十句有十一句针锋相对。不过,要说到记性好,她是像紫鹛么?这么想着,却懒得再说话,自己往湖边走去。 果不其然,两人都跟了上来。 坐船快到对岸时,紫鹛突然说声,“挡着。” 采蘩还不及反应,身前就多了四个卫士。她想从缝隙里看,胳膊肘又让庄王往后拉,眼前再多了四个带刀的蓝衣侍卫,让她彻底瞧不见怎么回事了。但她也没迷惑多久,视线被遮住,耳朵还很灵敏。 “王爷,姐姐,听说你们一起回府,妾身高兴极了,特来拜见。”是侧妃的声音,“我立刻派人上岛将姐姐的园子整理干净。” 采蘩忍不住冒声,“侧妃娘娘几天前就说要整理了,可灰尘还厚着呢。光说不做,浪费口水。” 紫鹛一声轻笑,是发自内心的舒畅。女儿虽不认她,但还是向着她的。骨肉天性如此可贵,她当年真是糊涂。 采蘩压粗了嗓子,所以侧妃没听出是谁,目光扫来扫去,只看到一个个高头大马的侍卫,又当着王爷的面,没法找人晦气,只得委委屈屈得说,“婆婆这两日身子不太好,我实在走不开,明明交待下去了,却没督促着,照顾不周。” “谁让你上岛了?”庄王还不知道这事,眸光敛冷,“我不是说过,若没我允许,王妃住所任何人不得擅入?” 侧妃神情露怯,“妾身以为是姐姐回来了,特地前去拜见的,并无别的意思。而且,王爷,关于庭儿的婚事,我也想跟姐姐商量一下。” “庭儿的婚事?”庄王好似第一次听说,“他要成亲?” “王爷真是,全家就我和婆婆着急。庭儿八月就满二十,和他同岁的那些朋友要么成亲要么订亲,再拖下去就没几个好姑娘了。”侧妃声音有些娇嗔。 “庭儿也到成亲的年龄了。”时间过得真快,庄王道,“婚事还是让他自己作主得好,你和娘挑的再好,他不喜欢也是枉然,将来两个孩子还可能不开心。” 侧妃收起温柔的笑容,这不是说自己吗?她就是王爷王妃作主进门的大家庶出千金,趁王爷醉得不识人,她才得了儿子。从此,靠儿子将正牌王妃一点点挤出去,以为也会一点点得到丈夫的心。谁知,她低估了两人的感情,最终得到的,只是公婆的喜欢,儿子的支持,和人们的尊重。 对上王妃要笑不笑的神情,侧妃强打精神,“庭儿年轻没有阅历,哪里懂自己挑呢?我想先帮他找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由他最后决定就是。只是他一直说没心思,让我很为难。王爷,庭儿对您的话最听得进去,您能不能劝劝他?” “改日我跟他谈吧。”庄王确实是慈父。 “父亲!”说曹操曹操到,众人纷纷让路,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身材酷似庄王,但五官与侧妃很像,十分出色。 庄王待他比侧妃明显得好,“庭儿这是要出去?”注意到儿子衣着细节。 “是,约了朋友骑马。”男子看到庄王妃,淡然作礼,“参见母妃。” 庄王妃哦了一声,也很淡。 “孩儿许久不见父亲,父亲一早要去哪儿?”宇文庭道。北周皇室复姓宇文。 “出席葬仪。”庄王很耐心。 “可是四方少帅之妻童氏的葬仪?”宇文庭皱眉,“孩儿听闻童氏出身低微,得皇恩浩荡才能以正妻之礼入葬,所以城中各大家都不会出席,连我那些朋友们也是。父亲出席难道不怕别人指指点点?” 采蘩听到第一句话,一下子呆了。谁死了?四方少帅之妻童氏?她吗? “庭儿,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啊?”刚刚还对儿子很慈祥很耐心的庄王声音中不悦。 “王爷,他们年轻人之间说话肆无忌惮的,却是玩笑话居多,您别怪庭儿。”侧妃连忙护犊子。 “玩笑话?我看是一群不学无术,不分黑白的蠢才。”庄王气儿子交了帮坏朋友,“你与那些人今后少来往。朝廷之中新人倍出,独孤棠,尉迟觉,余央,苏徊等等,即便黄炜李鹤,都是凭真本事得到皇上重用的年轻人,你多向他们学学,别跟那些只知靠家里的平庸无能之辈学来一身少爷习气。” “父亲,孩儿不能同意您所说。独孤棠他们都是武将,孩儿与他们说不到一起。”他是士者,胸怀治国之理想。“至于我所交往的友人,虽不是都能干,但家世显赫,将来必承继家业的人,与我身份相符,也对我有帮助。” 有些呆怔自己死亡消息的采蘩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清脆,调皮活泼,却令侧妃紧锁烟眉,再次在人群中找她一遍。 庄王没因儿子的傲慢言辞红脸,却因采蘩的笑音羞臊,对儿子难得表现出了失望,“庭儿,你是何身份?” 宇文庭一点没觉得不对,“我是父亲的独子,也是庄王府的世子,要继承王爷之位,自然要与各家嫡长子多来往。”他娘教的,当然都是为他着想。 庄王从前只觉得这孩子聪明,读书好又孝顺,此刻方知不对,神情严肃起来,“我平日多不在家,没有好好教导你,有这种偏颇的想法也怪不得你。从现在起,你跟我住雪园,没经过我允许不得擅自回家看你母亲,还有祖父母。” 庄王妃说句实话,“王爷,世子不是孩子了,不久就要成家立室,再过不久就要当爹了。”这时候才想到要隔离,晚了。 庄王知道爱妻说得对,但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看他蠢下去,“世子若分不清好坏,成亲就暂且放一放吧。” 侧妃张张嘴,想要为儿子说好话,可想到儿子能住到雪园里去,等于多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帮她盯着王妃,就静了声。她养了儿子二十年,对他有信心,不认为他会认那个女人当母亲。 宇文庭却不肯,“父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孩儿无错,亦不想去雪园和陌生人住。” “陌生人?”庄王越来越诧异乖巧儿子的表现,“我是你爹,这是你母妃,将来你要孝顺她奉养她,怎么会是陌生人?” 宇文庭微低着头,神情并不服帖。 庄王妃紫鹛笑了,对庄王道,“你要走在我之前,我也离开这里了,哪需要他来奉养我?”目光轻柔向后投去,女儿不认她是应该的,但她厚着脸皮也会在女儿附近安家,看着女儿平安过日子而慢慢老去。 采蘩看不到那样的目光,别人也看不见。 宇文庭本不想说话,却在他娘亲咬唇皱脸的暗示中不甘愿地开口,“孩儿自当孝顺母妃,我的意思是雪园那些仆人恐怕用不惯。” “二十岁,又不是两岁,身边还要用惯的随从?”庄王突然明白光对儿子宠是没用的,“总之我决定了,从现在起你跟着我。”教出了那么多有出息的徒弟,没想到在独子身上教养失败,但这跟他太少回家有关系,见独孤棠的次数都比庭儿多。 “庭儿,王爷能带着你,这是多好的事,还不赶紧回去收拾一下,立刻搬进雪园里。”侧妃这会儿巴不得了,心想不但能盯着王妃,还能和王爷增进父子感情。 “是,母亲。”宇文庭是真的孝子,但只打算孝顺自己的亲妈。 庄王看得出来,却有自己的想法,“东西让仆人去收拾,你跟我参加葬礼。”这孩子本性不差,只是太听他娘的话,反而失去自己的主见,这次就借机让他独立吧。 而且,他也想看看,他的儿子,鹛儿的女儿,一家四口能在一起愉快生活吗? ----- 亲们说,能吗?rs 第395章 在自己的坟头相见 独孤有陵,就在南山另一面,坐西朝东,可看日出,可守日落,挺拔的松柏四周围绕,是能旺后世子孙的风水宝地。 不知道是不是庄王跟儿子啰嗦太久,采蘩到的时候,陵地十分宁静,似乎已经封墓,只有独孤棠,央,苏徊,尉迟,麦子,丑奴他们,全都是蛟盟的人。 采蘩对庄王有意见到极点,平白无故带他儿子来,害得她不能问独孤棠到底是怎么回事。依她看,宇文庭是那种什么事都会禀报他娘亲的乖儿,说得好听叫孝顺,说得难听叫心智不成熟,凡事要请娘作主,幼稚。 “独孤少帅,本王来晚了吗?”面对一群徒弟而面不改色,因为庄王确定独孤棠不是大嘴巴。 独孤棠抱拳“庄王爷,庄王妃,想不到二位会来,刚才已安静入陵了。”其实什么都没做。姬莲歹毒,他将她放上灵堂是为防人查看,好比向琚那样的,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真当采蘩葬在母亲的旁边。 “少帅之爱妻下葬,该风光一些,如此冷清,能慰死者灵魂吗?”宇文庭挑剔毛病。 “她生性清淡,不喜热闹……”独孤棠看到了身穿侍卫服的采蘩,眸中发亮“这般正好。” “碑也没有?”看着对面这些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宇文庭心里说不上来得不痛快。 “因为一切仓促进行,碑还没刻好,要等些日子。碑是大事,不可马虎。”独孤棠对宇文庭的不痛快全不在意。 “确实事出突然,但少帅还请节哀。只要你真心一片,你的夫人会知道的。”表达“慰问”之后,庄王妃知道两个孩子肯定想单独说话,又道“听说国公夫人喜爱书法,你常请人拓下好字作为祭奠之物,如今已树起一片碑林。” 独孤棠点头“是。” “不知能否让我和王爷去看看?”拉走可能会碍眼的人。 “这是葬礼,不是游玩,母妃不觉得有失礼仪?”宇文庭对庄王妃是一有机会就对着干。 “无妨,我已说这是静葬,尊重更不在仪式。王爷王妃请随意,母亲也会高兴,有人与她同好,亦能分享美文。”独孤棠敛目答道,心知肚明。他和师父彼此不认,但这个师娘却真好,和天衣教飞雪楼仿佛格格不入的关系。 庄王其实也没那么糟,毕竟本就是他要带采蘩来的“庭儿,你也与我们一道吧。” 宇文庭只觉葬礼不像葬礼,主家和客人都随意得过份,但父亲发话不得不听,跟着往另一边的主陵走去。无意中瞥一眼身后,却见七八个侍卫排一列。像堵墙似的,他想,却没放在心上。 他们走远了,独孤棠才伸出手。采蘩握住,自然与他并肩走。两人的身边不知不觉没了人。谁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只在四下散着,为这对相爱的人撑开一个守护圈。 “我怎么死了?”采蘩问,语气还是冷清。 “据说这个法子最好。”独孤棠生就一张酷面,唯对着采蘩时,因那份宠溺而柔和了刀刻的五官。 “据说?”情深似海,心里渴望热烈相拥,但奇异的是,这么牵手就很满足“不是你的主意么?” 独孤棠与她慢慢走着,心中亦满“采蘩姑娘真让我伤心,我能出这种主意么?没事让自己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孤老一生那么凄惨?” “年纪轻轻还可以再娶的,哪儿那么凄惨?”采蘩笑“那是谁出的馊主意?我觉着那人跟你我一定有仇。” “庄王。”这个人是能很容易就出卖的。 “是有仇,见不得你好。”还有报复不了自己老婆,就报复老婆女儿的小气心理。 “据他说,以你死来结案,能让沈氏得到最大满足,而余求在这样的枕头风下必定自信心膨胀到极致,加快动手。一旦他动作明朗化,蛛丝马迹就露出来了,解不出青纸来也无妨。皇上认为是个好主意。你活着,案子难结,拖久了又会令余求谨慎。我在东葛府中留下线索,让他们得知青纸很可能在你我手中。”独孤棠道。 “所以,现在沈珍珍高兴得以为她又弄死了我一次,其实是你们诱杀。听说余求多疑,他这次不疑吗?”采蘩觉得自己挺不好对付的啊。 “沈氏从来小瞧你,帮她的人又是一手遮天的余求,而余求几乎不认识你,看你也不过是个卑微女子,所以得手虽然轻易,也不会引起他们怀疑。”该佩服吗?庄王将两人的心态收在股掌之中。余求撒下了网,但他不知道,是庄王让他撒的。就像余求“杀”采蘩,也是庄王让他“杀”的。 “这个庄王完全当我是好用的卒子,帮他冲锋陷阵,粉身碎骨,死了化成灰还要用个彻底。心里这么火大,有本事找他的王妃发去,却只会对付我。”采蘩决定和庄王“水火不容”。 “这同庄王妃有何关联?”独孤棠好奇了。他本以为采蘩是正好凑到这时候出头,连皇上都觉得她好用,以至于他无论怎么不愿意,都到了今天要给采蘩一个葬礼的地步。 “……不太好启齿。”知道亲娘还在的采蘩,一点快乐的感觉也没有“庄王妃说,她跟我是母女。” “呃?”因采蘩的说法很奇怪,独孤棠反应也慢了“庄王妃很喜欢你?”所以当她女儿看待。 “紫鹛是生我的那个人。 ”采蘩看独孤棠吃惊的表情显露,忙添一句“但庄王不是我爹。我爹是孟津。所以,你明白了吧?” 独孤棠挑歪了眉,太惊讶了“你……庄王妃……”怎么说呢? “你要悔婚的话可能来不及。”她是私生女,见不得光,永被人唾弃,不如不知道得好。 “采蘩姑娘,我是鳏夫,不用悔。”独孤棠说到这儿,大手放在嘴上,挡住笑。 采蘩斜瞪独孤棠一眼“你敢抛弃糟糠之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独孤棠惊瞠双目“好狠,死了还要独占你夫君。罢,我不敢。只是庄王妃是你母亲亲,实在令我诧异。不过如此一来,她对你好就有理可循了。” “我宁可她不认我。我是她女儿,但不是庄王的女儿,独孤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数不尽的麻烦在前方等着她呢。 独孤棠沉吟片刻“采蘩,你姓童。虽然别人听来牵强附会,但你是童家女儿,不姓孟,不姓宇文。而且,你嫁人了,嫁给了我独孤氏。”什么都不意味,根本没关系。 采蘩笑灿了美眸“果然知我心意。只是我无所谓,有人有所谓,还当作天大的事。” 独孤棠默然。 “你不同意?”采蘩看出来。 “实话说一句,庄王不至于会在这么大的事上公私不分。”独孤棠也公允,是就是。 “我说说罢了。”采蘩其实也很清楚,就算庄王打心眼里不喜欢她,却不会故意“弄死”她“他觉得很难受,但最难受的是我。”人不能选择父母。 “我钦佩我妻,仍然从容。”她有一颗强大的心,令他为之倾倒。 “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让我慌神?”也许还有独孤棠。但采蘩不这么说,转了话题“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余求不是让庄王效命的人。” 独孤棠停下脚步,已带她绕到新陵的后面。 “庄王忌惮那个人,但他不忌惮余求。你说,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打算呢?北周也似乎多事,却是皇帝和丞相之争,与那个人似乎毫无关系,可总觉得没那么简——”好不容易和独孤棠见面,采蘩有很多话想说。 但,这时,独孤棠轻轻拥住了她,双臂环抱。 采蘩嘎然止声。 “好姑娘,这才对了。”独孤棠沉沉笑着“天下的阴谋与你我无关,我只知思你太深,抱着你才能踏实。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采蘩眼睛有些酸“所以才要骂你那个臭师父,怎么看都是故意的,他自己情路坎坷,看徒弟命好就眼红。” “我命好吗?成亲多久了,连洞房都没有,说出去也不能信。不过我肯定比他强,将来绝不会让小妾弄出个儿子来。”独孤棠磁声显魅藏狠,却对怀中人万般柔情。 就知道他要提洞房这事,采蘩枕着他的肩笑道“那可说不定,妾在一旁耐心等待,不信你风吹雨打十年不动摇。”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可能了,身边只有你。”一个两个的其他人等,都被他弄没了。 采蘩顿时抬头与他对望“我既然活得好好的,谁代替我成了鬼?” “有那么一个人。”独孤棠含糊。 “姬莲。”采蘩见独孤棠沉着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已让天衣教大护法做成了人蛊。和她做夫妻,必定短命。”经邈手和丁三两人确认,她身下压死的那条蛊虫是破体而出。 “好得很,免我伤脑筋。”他狠,她也狠。世人眼中她和他不是好人,那又如何?姬莲也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的人碰到一块儿,还是对头,那么就得拼个输赢,留手的那人是犯傻。(未完待续。 第396章 有狐,有狐。 姬莲的死,也许会惹出麻烦。她不是孤女,大夫人虽对她冷淡,但姬大老爷还是很疼她的。她无声无息没了性命,总会要个说法。 但此时采蘩不担心,更好奇独孤棠身后的那两块生碑,“那是你跟我的名字么?”生碑是给活人准备的身后事。 “定国公给自己的陵墓是坐西朝东,其他人的墓以他为中心。我不愿意,偏要坐西朝东,死了也不能遂他的心。”独孤棠是叛逆的儿子。 “你是说庄王他们刚才拈香却根本没冲着我的正面吗?”亏,但独孤棠为她留了死后合葬的那一半位置,她很开心。她本无姓,生也无根,死也是孤魂野鬼,如今活得很好,百年后有归依,不求而得。 独孤棠好笑,“你根本就不在里面,还有正背之分?” “那么是冲着姬莲?”采蘩圆眼。如果姬莲在里面,她死后坚决不葬这里,哪怕那是代替她进去的。 “我不可能将她真葬在你我的陵墓之中,今日是空棺。”独孤棠也有洁癖。 “老大,庄王他们走过来了。”央笑眯眯探出头来,他皮厚,不会像苏徊不好意思,“你和大嫂要做什么,尽快吧。” 采蘩淡淡挑起漂亮的眉,片刻却笑到眼里,勾着独孤棠的手臂,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对傻眼的白衣央道,“谢谢你通风报信,不然白来一遭。” 央结巴,“你……你还……还真敢!”抱头就躲,啧啧,要洗眼去。 独孤棠却将往前走的采蘩一把拉回来,拥紧了她,“采蘩姑娘的胆子要再大一点才行。” 他才说完,采蘩掂起脚,捉他的衣襟,迫他低头,咬他的下唇,但不一会儿就温柔了。她是天生媚骨的女儿家,对自己的丈夫更不会娇羞保守,情深似水,情烈似火。爱他,就想让他感受到。 独孤棠先享受采蘩的情火,自己心上人的主动令他飘飘然。像羽毛一样轻,像春风一样柔,点在他唇上却能使四肢酥麻,心怦怦加快。抱着她,好像抱着一朵白云,又好像抱着一束阳光,柔软而炽烈。鼻息间是她身上总带着的纸香,厌恶脂粉味儿的他爱极了这样的清雅,而奇异的是,清雅能撩拨蛰伏在心深处的欲望。当他察觉她要结束这一吻时,大掌扣牢她的柳腰,也紧紧攫住红滟诱人的嘴唇,狂野**着她。 采蘩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他倾压过来的力量让她上身向后折得要断,心好象要跳出胸膛,她因此哼了一声,却更像娇吟,在他耳边轻笑。 “有狐哥哥,今日浅尝辄止罢,不然你我不能见人了。”绕出这座陵,一群人会看出两人的名堂,“我倒是没所谓,粉面桃花再红艳,一低头却是假男人。” 这样的话唯采蘩说得出口,妩媚很有理。 那声有狐哥哥喊得独孤棠眼睛一迷,“采蘩姑娘,这时候火上浇油怎么行呢?”字,有狐。狡猾伪面之意。却被她一声,酥了骨。 “那么,螳螂?”采蘩把自己说笑了。 独孤棠抱着她,笑得比她厉害,“对了,这才是泼冷水,一头浇下,再热都凉。有狐哥哥,这个称呼好。今后无论就算你变了模样,一听就知道是你,谁也冒充不了。”独有的。 “那可不一定,难道知道你字有狐的只有我一个吗?”从他怀抱里出来,气息渐静,身体的热转了温,但心跳仍快。如此下去的话,喜欢这个男人的心情会保持长长久久吧。 “还有庄王。他虽跟我断了师徒缘,应该不至于没事拿出来说。”而且也是庄王说的,这个字不要随意告诉人。 已经看到那一排的护卫墙,两人的手这才松开。 “采蘩,很快就会结束了,为我保重。”独孤棠突然说道,同时停下了脚步。 采蘩没有回头,步子向前,“一定,你也是。” 上马奔驰,采蘩往后回望,独孤棠的身影慢慢淡去。她和他的小夫妻日子如果要等这场风暴结束才开始的话,她不会只是等待他去平息,也要尽自己一份力。 然而,庄王并没有再将采蘩禁在小岛,而是住进雪园。看她开了一张长单子让他买,却全是和造纸有关的东西,他皱起眉。 “这些要做什么?” “王爷是御工大人,当然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的。”住的地方变了,还是没有自由,因为“死人”不能跑出去吓人。 “你真得很喜欢造纸啊,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孟津喜爱造纸,在北齐传为美谈。果然是他的女儿,所以继承了他的才能。当鹛儿说采蘩是她女儿时,有那么一瞬间庄王以为也是自己的女儿。不过,看来一点都不像自己,还一直顶嘴。 “不是造纸。”采蘩却道,“云纹青纸中到底有没有秘密,我想再试一试。” “不用了,解不解得开都能定余求的罪。”庄王将单子还给采蘩。 “你们打算用小混蛋的主意,往纸上编余求的罪状吗?”采蘩觉得那主意过于轻率,而且有点当余求傻瓜的感觉。 “这本就是一个还不错的主意。”庄王见采蘩不以为然,便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你却不知道皇上想什么。你以为皇上在意这些证物的真假?判余求谋逆,要的只是一个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 “既然真假不论,干脆就造伪,立即将余求捉拿入罪。何必苦苦等着,又是抢纸又是让我死呢?”采蘩不太懂周帝的盘算。 “你以为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这么好找?伪证又是那么好造?余求野心早就在那儿了,但他小心又小心,也许只想守着丞相位操纵皇帝如傀儡也满足。但他现在按耐不住了,这全是抢纸和让你假死的功劳。他需要一个理由造反,我们给他这个理由,我们也就有了理由。”撇开庄王的性子不说,在政见国事上的智慧确实不同一般。 这时四下无人,采蘩也就直说了,“王爷,那个曾经差使你的人是谁?我真得很好奇。” 庄王面色一凛,“我说过了,你和独孤棠别再插手其中。” “我们本以为是余求,如今看来却不是。”庄王未必见得怕那个人,但十分忌惮。采蘩觉得,能让庄王忌惮的人绝不可能是余求。 “余求?一个自以为是的老匹夫罢了。”庄王冷笑,“年轻时还不笨,也真有些万夫莫开之勇,年纪大了日渐跋扈嚣张,但凡他的子孙,不顾优劣,一昧信任重用。当年跟在他身边的那些谋臣战友,如今留下没几个,让他以权谋私给踢走了,谁不心灰意冷?你要记住,越是显扬下场越不怎么样。” “那么,到底是谁?”别的不清楚,余求当不上皇帝,采蘩是知道的。 庄王坐了下来。他原本只是来看看采蘩安顿好了没有,现在却想喝杯茶。虽然这丫头跟他说话很不客气,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还是挺喜欢找一个这样的说话伴儿的,思维敏捷,性格不服输,让他也年轻了一辈。 “听说你泡得一手好茶?”他道。 “王爷消息灵通得很。都说您闲散,您是在长安以外的地方忙活了吧?”采蘩虽这么说,但却到屋里拿出一套烹茶的茶具。能坐下来,那就有得聊。烹茶小意思。 茶香浮绿,渐渐溢出来,飘在夕阳瑰色之中。 “用心才引得出茶灵。”庄王看她娴熟的动作下,六杯好茶出炉,一口一杯,赞道。 “王爷都差使我到这个份上了,好歹给些有用的回报。”采蘩和独孤棠的想法一样,他们已经深陷那个人的盘算之中,避不过的。 “你这丫头,赞你也不当好。”在采蘩面前摆长辈的架子,好像从来没有成功过,这让庄王心里又冒烟。 “那您就别夸我了,我也没稀罕。”大概跟庄王说话的好处就是,她不用虚伪应酬一样,什么都敢说,什么都能说。 “我父亲——”茶好,庄王愿开话匣子,“差点成了皇帝,你知道吗?” “听说过一些,老庄王是先帝长子,也深得先帝的喜爱,因此在立太子时挣扎了一番,但最后还是定了皇后之子,因为——” “因为他是庶出。”嫡庶之分自天子而下,严格分明,但事实证明嫡庶与优劣无关,庶出受到身份限制而得不到家里的重视,十分不公平。 “是啊。我祖母是普通宫女,其父是八品县官,如何跟皇后的家族相比?然而我父亲根基好,身体强健更是体弱的皇上不能比的,因此先帝对他钟爱,寄予很大的期望,我父亲也很努力。”庄王道。 “不如没有期望,也许老庄王就能心平气和接受最终的结果。”采蘩心中有数。 庄王看着采蘩,心中暗道此女聪慧,嘴里却说,“我父亲接受了,所以当了个一事无成的王爷。” “但您不能接受。”武功肯定比独孤棠高,能骗到三十九个厉害的弟子为他卖命,可见能力很强,还会机关术。 江湖朝堂,都应该是了不得的人物。 ------ 今天起恢复更新。 感谢大家理解。rs 第397章 真话茶 “如果有人天天跟你说你本该是太子,是君临天下的人,你会如何?”父亲表面色上接受了,心里委屈,在儿子身上下了苦功栽培,造就了今日的庄王。 “您别告诉我,老庄王就是那个人。”采蘩觉得不能。 “当然不是,他没有那个魄力,只想让我比他弟弟的儿子有出息罢了。殊不知,人心可以喂大的。我可以是太子,我可以是皇帝。看着比自己差得多的堂弟,心中就想,天下可以交给这样的人,不如交给我。”庄王坦诚自己的过往心境。 “所以培养自己的势力,教同样是庶出的贵族子弟。”采蘩开始这么以为。 “小丫头别自作聪明。我没有想过要培养什么势力,因为我虽觉得命运不公,但造反可不是聪明就足够用的。皇上一直对我父亲心怀芥蒂,稍有出头的态势会引起他的怀疑,而那时我不过二十上下,在朝堂上没有一席之地,更在人前装成没出息的模样。心里难平,待在长安郁闷,我便常出行。在外不用顾忌,张扬之后落入人眼,那个人就主动接近我。”那时是奇遇,后来就是梦魇了。 采蘩端着泥瓷杯,茶沾唇,由热到温,始终没入口,“然后呢?” “然后,那人擅长攻心,渐渐说动了我,用正合心意的条件交换,我开始与他合作。我年轻气盛下犯糊涂事也不是一两桩,这当属最错的一桩。那人精谋奇算,我以为是合作,其实后来被他控制,只能遵照他的命令行事了。”庄王并不顽固,也并不自大。 “那人想要得天下,而您也是。他给您的条件就是让您当上北周的皇帝吧。”这个不太难猜,采蘩道,“但您竟然信他?” “又瞎猜。他既然是想得天下的人,要是许我帝位,我能信吗?而且他并不知我的身份。”他看着傻吗?这姑娘这么瞧不上。“我的条件是,不要宇文氏再当皇帝。” 采蘩完全没想到,“你……要把整个皇族拉下来?”是她过于狭隘了。 “惩罚,或者是为父报仇。”庄王从没对人说过这件事,甚至包括紫鹛。 采蘩眨眨双眼,“王爷,我真佩服您!我爹死得时候,我只想着自己也该死,什么惩罚报仇,想都不敢想。而您二十岁那会儿就能实施这么绝一无二的复仇计划,我自觉惭愧。” 庄王失笑,“惭愧什么?” “惭愧我不孝,任老爹死得冤枉,结果自己还得装死。”不同人不同命,采蘩感叹。 “哼,你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真正才叫厉害呢。不像我,想得挺好,结果把自己套进去成了十恶不赦。”庄王欸了一声,“你这丫头拐弯讽刺我呢吧?” 采蘩清咳,“我可不敢。那后来呢?”还想接着听故事。 “后来,我帮他拿下了飞雪楼,成了楼主,带着一群杀手替他办事。几年后,你母亲——” 采蘩打断他,“王爷说紫鹛即可,这个娘我不会认的。” 庄王切道,“随你认不认,你是她生的,她就是你亲娘。”同样也是根根固执的骨头,“你母亲打败我成为飞雪楼主,飞雪楼才不再受那人完全的控制。那人极清高,是在自己失策之下让飞雪楼权力旁落,倒也没有事后清算。再加上飞雪楼忌惮他,对他介绍来的客人多会应付,因此相安无事。” “王妃的功夫那么高?”采蘩心里在认与不认之间摇晃了那么一下下。 “我的功夫还不错,但他却是故意输给我的。”紫鹛来到。 身边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高手,说话总有人插进来,采蘩已经习惯。用竹勺取净水,以红玉挑绿叶,再煮一壶功夫茶。今日说不定是听故事的好时机,烹茶小事情。 “原来是王爷的计策。”紫鹛接掌飞雪楼还是自己出生之前的事,采蘩却有点摸清了,“那人虽利用了王爷,但王爷应该很快就反应过来,并打算摆脱他,所以才有王妃娘娘与王爷争楼主一事。” “飞雪楼有一条规矩,胜者为王。紫鹛先为小鬼,小鬼直接挑战楼主,我败了,她上位,即便是开创飞雪楼的人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毕竟他从不露面,楼里小鬼阎罗只知楼主而不知他。”庄王为紫鹛奉茶。 无论如何,两人的感情是真实的。采蘩看在眼里,面色清朗。不知是她经历了生死,还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她对紫鹛从最初的气愤难受冤枉,到如今已能平心静气。不认紫鹛,并不是心里还怨气冲天,而是真觉得没必要。爹没了,她死过一次了,有娘没娘日子是一样过着。再说,紫鹛虽不是一个尽责的娘亲,但和庄王两人之间到这个年纪仍能情深似海,又把男女公平看得十分重,本就非普通人能想能为。性格如此独特,不能用常理禁锢。 所以,一个不普通的女人,生下一个不普通的女儿。采蘩不似寻常人知道自己娘亲在世,有这般那般长长久久的纠结。震惊到平复,不过几日而已。 “那人难道看不出你生了异心?”采蘩奇怪。 “应该说我说服了他,让他以为我天性不能在一个位置不动,所以他仍可以派我用处。而紫鹛虽不是他招揽的属下,但她的天衣教出身获得他一定的信赖。我的目的是让飞雪楼独立。”这是庄王的谋略成功。 “派您别的用处?”采蘩眼一亮,“蛟盟和秘密兵工场。” “不,那人不知蛟盟,直到四年前。”兵工场确实是他负责,然而因为他也是庄王世子,所以在齐真山和长安之间走动时,暗中收了以独孤棠为首三十九名天资聪颖根骨好的孩子。 “我为了证明蛟盟是给他培植的力量,命独孤棠他们劫杀南陈官兵,让那人抢了陈帝的赈灾银。但那人不知,陈帝还藏了巨额军饷在其中。这批军饷让你发现,如今是你的了。”庄王没想过私吞这笔银子,只是不想交给那个人。 “您错了。”采蘩澄清,“一两银子我都没要,全给独孤棠了。他说见者有份,应该会跟其他三十八人均分。” “那小子怎么穷得厉害?当年挑人山寨,也不尽是劫富济贫,把银子都花哪儿去了?”庄王很奇怪。 “据说是有多少花多少,而且要给妹妹置办嫁妆。”那盒珍珠多贵,“解散蛟盟后,他又收留了一大堆弟弟妹妹,为了养他们,不得不当了向家掌柜,到处蹭饭吃,闻肉香人话鬼话都能说——”采蘩看着紫鹛微笑的眼,住了口。 “即便他穷成这样,你还是喜欢了他。”每一对缘分都不一样,只有喜欢的感觉相似。 “我有钱就行了。”她遇到好人,当了千金姑娘。 “男人怎能让女人养?”庄王不能苟同。 “我觉得无所谓。”紫鹛唱反调。 采蘩清清嗓子,“两位是不是该回归正题?”对庄王道,“既然您让蛟盟劫杀南陈官兵,帮那人抢了灾银,为何又要诈死?” “因为那人其实在飞雪楼独立之后就对我始终不再全心信任,而那时他的另一股力量已经成熟,所以他趁我不在齐真山之际,将兵工厂和匠人们秘密移走,杀害其他普通工人,又派他最得力的属下等在山中小屋杀我灭口。”那真是步步为营的时候,双方互相施展奇谋。 “不是飞雪楼主——”采蘩再看定心喝茶的紫鹛一眼,“杀了您吗?” “是天衣教主,也就是那人培养的另一股力量。那时,他对我下了毒,以为我必死无疑。但他不知道飞雪楼主曾是教他用毒的人。紫鹛为我解毒之后,追踪天衣教主而去。独孤棠看到的就是那一场面,因此以为我被飞雪楼主所杀。不过,多亏他真当我死了,后来天衣教主半途折返才确信得手。”独孤棠真心悲痛,为他挖坟种树,为他的死亡画下完美句点。 “王妃娘娘是教天衣教主用毒的人?”又是一惊人的事实。采蘩这么以为,却被紫鹛接过去的话惊得不知眨眼呼吸。 “我本是天衣教大护法,天衣教主曾是我夫君。”紫鹛不隐瞒自己的女儿。 “……”张开嘴,却吐不出字来。 这就是天衣,飞雪,蛟盟真正的关联。出身于南蛮的一个女子,先后嫁了两个男子,一个利用她获得力量,一个爱上她赋予力量。在那场情感纠葛中,她和她爹却是意外之意外。 “那人到底是谁?”事到如今,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也没有关心了,采蘩更在意她和独孤棠的未来。 “他是——”紫鹛犹豫着。她想弥补采蘩,但说出来未必是帮。 “鹛儿,不能说。”庄王阻止她。 采蘩冷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王爷诈死成功,飞雪楼主失踪成功,已经过去四年,那人如果要对付你们,你们早就真死真失踪了。” “别小看了那人,你以为他没发现我们的计划,对此不闻不问也不动吗?”庄王反回她冷笑。 “一年前,我们收到他的亲笔信。他以保密对方的身份为条件,同意放我们一马。”紫鹛道,“那封信放在我们的床头,我和王爷却毫无所觉。” 四年,那个人的力量已经十分可怕,也到了实现野心的时候。rs 第398章 装死也要看人的 深夜,采蘩坐在桌前,双手放膝上,姿势十分端正,静盯着青纸。 前几日傍晚时分听到的事,虽是庄王和紫鹛的当年,但并非对自己一无所获。有一点可以肯定了,那人不是余求,而且也不是北周人。北齐已灭,只有南陈可选。 不过,南陈四皇子不庸啊。二皇子身后有高人,她能感觉到。然而二皇子后来争位却一落千丈,如今跟活死人一样要囚禁终身。如果她想得南陈进而得天下,无论如何也应该捧二皇子上位比较好控制吧。 纸边轻轻一扑桌面,采蘩回神。暗道惭愧,自以为融会贯通左伯秘诀,竟在这时候想到别的地方去。 手指触着这张焦了一洞的青色纸面,再怎么看也是寻常。火烤不行,只有涂料。但涂什么料,她转头看看桌边那些小碗,花了大功夫做出来的各种各样汁液,是迄今为止学到的看到的,所有可以显色的辅料了,可是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你不是人。”卧榻那边姬三说话,要睡不睡的,俊眼半眯不睁。他守着她,是使命。 采蘩听见了,“你才不是人,是鬼,是阎罗。”也许是闷热,也许是风中不安,窗外乌云密布,要下雨,所以心神不宁。 “我的意思是,你几天几夜不睡觉,怎么连眼圈也不黑呢?”一般人这么熬法,样子肯定不能看了。 “因为我长得过于俗丽,熬着熬着,别人是清减焦黑,我是素美开始脱俗,正是成仙女的好时候。”风大起来,吹进潮湿气,采蘩起身去关窗,“但我要睡觉了,你回自己屋去睡。” “那还是别睡,保持仙女模样的好。”姬三躺着不动,一副懒骨头全散在榻上了。 采蘩才想回头笑他,突然天空劈下一道闪电,让她惊瞥去一眼。白光打亮了窗前的花园,那里有四个人! “三哥。”她握住了拳,在窗边僵立,“你要是想活命,最好赶紧走。” 姬三这几日陪她熬夜,思绪有些飘了,以为她在玩笑,“我要想活命就得留在这儿才行。你若有个万一,你相公和你母亲亲会拆我骨头的。” “三哥要是不走,那就帮我来看看外面那四个是人是鬼。”也好,她自私,有姬三在这儿能壮胆。 姬三正色,飞快收起懒骨头,动作如闪电来到采蘩身边。目光敛起,一眼就道不好,推着采蘩往窗后闪,同时发出警声,让院子里的小鬼们出来。 但除了那四道影子,再没有多出一个人。 “别白费力气了,这院子只有我们六个站着的。”双手一拍,突现一个火球,照着说话人笑哈哈的脸。 同时,另一人铁面泛黑,身法诡异,眨眼就穿窗而入,一掌带呼啸风声朝姬三劈下。姬三闪身也不慢,反身投出银光一束,绕住铁面的手腕,正要切下对方的手。可是一道银光飞来又飞去,姬三手中的银线颓落,竟断了蚕丝。 姬三大惊失色,但见窗外浑身包裹只露眼睛的家伙手中拿一柄银色鸟状的小刀。 “他的白鸟专克你的蚕,都说别白费力气了。”笑面虎手中火球已不见,人却走到门前廊下,“只要乖乖听话,我们这时也不会要你们的命。童姑娘,开门吧。” 姬三冷道,“别开。” “你不会以为这扇木头门能挡住我们?”笑面虎抬起脚一揣,门板就往里倒下了。 大风吹得采蘩头发乱飞,屋里火烛一下熄灭,雨被刮了进来。 她火大,“谁说不开了?我总得走过去啊。现在风大雨大一片漆黑,你们想干什么?把门装好,不然我不会听你们的话,死也装聋子。” 笑面虎揉鼻子抓脑袋,“好厉害的姑娘,我给你把门装回去总行了吧。”等人都进了屋,真把门又装好,还重新点亮蜡烛。 采蘩不看别人,只看坐在桌前端小碗的乌衣鬼手,“乌睿,我以为你我不会再见面了。” 乌睿凑上碗闻了一下,幽黑的眼珠子无波,手一松,任碗掉在地上碎开,“不是柏汁。” 姬三要站到采蘩前面,却被采蘩用力拉住。不知怯懦为何物的姑娘还坐到乌睿对面,端了另一个碗给他,十分虚心,“这个呢?” “不是。”乌睿看一眼就松手。 碗却让采蘩接住,“不是就不是,别随便把好好的东西摔坏。” 乌睿寒着白多黑少的眸子,“你是纸匠还是账房?心思放得太散,怎能有所成就?” 采蘩觉得无比好笑,“你是活人还是死人?既然死了,追求成就岂不是都做了无用功?” 乌睿盯了采蘩好一会儿,没再说话,将小碗一个个看过闻过,没有一个多停顿,最后才道,“我对你期望好似太高了,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全不对么?采蘩却没有半点沮丧,“我不用回应你对我的期望吧?而且我比你好。你为了不用回应师父的期望,宁可假死。”这个人真奇怪,好像当自己是大师兄,期望不期望的。 乌睿目光突然锐利,“师父废了手脚,造诣也停滞不前,身为弟子,有责任为他扬名立业,让左氏技艺成为纸匠们仰望的最高技艺。你也是师父的徒儿,我倒觉得你我有些像。” “哪里像?”蚕丝断了,牙齿还尖,姬三不饶人。 乌睿看都不看他,只对采蘩道,“你与西骋斗纸,为师父争得身后巨匠之名,却是为何?” “……因为师父值得。”即便敌对,采蘩却不能说谎。 “不错,因为师父是真正的传世大匠,值得这样的称号。”乌睿难得露出一丝淡笑,“总有一天我会让世人都知道乌睿和左恒,就像他们知道左伯一样。”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自己。”采蘩却有不同看法,“师父是你脚下的踏板,你给他留下遗书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左氏技艺,所以别逢人说自己的师父是谁,让师父蒙羞。” 乌睿青着面,不是恼,而是天生的不近人气,“难道师父不是你的踏板吗?没有师父,你现在不过一个普通的婢女,好不容易认来的千金身份也会被皇帝无视。”那枚蚕茧,他能看出其中的匠心独运来,也一定会有其他人看出来。而且,她确实再现了左伯纸,这是无可否认的。但看青纸交给她来解密,就足见他人对她的认同。 “如果你这么狡赖的话,我也没什么可说。你来干嘛?”乌睿知道她没死,还知道她藏在雪园,她不太愿意去想他来的目的,尽管呼之欲出。 “帮你啊。”鬼指触到青纸,乌睿道,“师父没教过你吗?验纸要很谨慎,粗手笨脚就会像这样把纸毁了。” 采蘩也懒得解释粗手笨脚的是周帝,“能不能少说废话?帮我?你架势汹汹,倒像来取我性命的。” 乌睿薄唇吐冰,“你运气好,暂且保得住小命。”话锋一转,“你知道吗?这纸是我造的。” 采蘩真惊讶,“你帮余求造纸?为什么?” “与其问为什么,应该问怎么造才能让字消失掉。”乌睿的手伸进袖管,掏出一卷小轴,铺开后上面贴着青纸,纸上有云纹。 “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何必多此一举?”采蘩仍想不通乌睿和余求之间为何会有关联。 “是不会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把字显出来的方法。”乌睿抬腕在脉上用手刀比划一下,“放血。” “欸?”采蘩忍不住惊奇。 “我来。”姬三自告奋勇,把断了的蚕丝绕自己的腕子一圈,打算以血显真迹。 “三哥别傻,人家逗你玩的,你也相信。”采蘩抓下姬三的手,惊奇已变成冷笑。 姬三看看采蘩,看看乌睿,他不笨,但对造纸一窍不通,这时方觉两人是高手过招。 “为什么这么说?我这纸取名血雨,专为余相所造。双方缔结共存契,歃血为盟,想要看到缔约的内容,就要以血呼之。”乌睿冷然挑眉。 采蘩笑出了声,“鬼手造鬼纸,以血呼字,令人觉得神秘又感到恐惧。乌纸匠真能故弄玄虚,不愧是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人。由此我能确认,师父教给你的东西早就被你丢弃了。” 乌睿终于有了点情绪,“你……” “纸白如雪,为墨载舟,畅抒胸臆,流传千古。”采蘩反而没有表情,“而你呢,助阴谋者,纸当帮凶,藏头露尾,还要滴血吓人。师父说得一点儿都不错,什么人造什么纸。你的手曾令师父骄傲,故称枯树荣枝。如今,只能说是鬼爪了吧。” “臭丫头,你还不住口!”笑面比乌睿急面,“纸就是纸,哪来你说的那些名堂。而且你没本事造没本事解,那就没资格说别人。” 采蘩道,“我解出来当如何?” “现在吗?”乌睿收紧了手,神情冰冷。 “现在。”采蘩点头。 “你解出来的话,我就让你把解法写下来,派人交给你想的那个人。”乌睿允诺。 “不解!”姬三哼,“蘩妹妹,听不出来吗?是要捉你走呢。” “好。”采蘩却道。她帮不了独孤棠别的,只有在纸上“论高低”。rs 第399章 不带这时候来格杀的 血红一片,如雨而落,青纸遇红而变成了紫色,但什么字也没显。 笑面撇嘴,“不是调个红色的汁,弄得跟下雨一样,就能解出乌大匠神妙之工的。” 采蘩却将帛卷整个拿起,站到椅子上,往火烛上方移去。 姬三知道另一张青纸上的焦洞是怎么来的,忙道,“蘩妹妹,烤不得吧?” 笑面嘻哈,“烤吧,再烤一个洞,童姑娘也只好死心塌地跟着大师兄走了。技不如人就该好好求教,真正出师再下山,免得丢人现眼。” “你笑得太多,话也太多,闭嘴!”姬三嘴巴硬,心里急死。庄王和王妃去长公主府上赴宴,似乎要晚归。这院子里的小鬼不知是死是活,横竖指望不上。他一个人要对付三个,不怕豁出命,就怕拉不了一个垫背的。 乌睿的眸子却悄悄在敛,看到帛卷和焰尖的距离时,眯起眼来。那正正好好,是产生血温的高度。红雨的料丝毫不错,如果她还看出了这一点,青纸已无秘密。 采蘩弯低了腰,姬三和笑面的话没有引起神情的一丝变化,目光盯在帛上青纸方寸不动,直到抿紧的唇线慢慢翘成新月。她跳下椅子,把帛卷平放在桌面。 青纸呈紫,紫中浮淡金,上面有一字,曰尊。 姬三眼中充满惊奇,“真有字?!” 笑面眉心一皱,眸底却藏杀机,冷哼道,“童姑娘撞上大运了,不过别高兴得太早,小心乐极生悲。” 乌睿对笑面的话也置若罔闻,但看采蘩,“怎么想到的?” “本来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五感再好,这么短短几日也不可能知道青纸的成分。不知道本料辅料涂料,就无从下手。多亏你来告诉我纸名。”一向敏锐超常的采蘩能感到笑面铁脸的杀气,但她放轻松坐了下来,总算解开了青纸之秘,“血雨,暗指红料,喷剂,还要有恰好的热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是血温。青纸不是天然青藤造成,而是用特定染剂染的,我能闻出那个味道,只有用同种染剂制成的红,方能与之融色。纸上用了易燃涂层的加工技术,帛面可挡直燃的热力,而且锦帛浸过草药,与纸面交叠后产生变化,显出藏于青色中的黄字。染剂,热度,双药,缺一不可。要不是外面风雨交加,你三个帮手想杀人,我一定好好赞叹一番。”就造纸而言,乌睿之术值得她学习,可谓惊奇巧。 “我说过,你不会死在今晚。”乌睿淡然瞥过身旁,看回采蘩,“写下来吧。” “大匠!”笑面道,“如此一来太便宜周帝了。” “主人说由我作主,你不想听我的,大可要求不跟我。”乌睿不耐得敲敲桌面,催促采蘩快些。 采蘩把解法写下,“我跟你们走可以,这解法要交给我三哥,否则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 “我跟你去。”姬三却不要采蘩保他的命。 采蘩不理,“乌睿,我三哥对你没用。我知道你在造一种纸,但还没成功,对不对?你想我帮你,就别牵连我家里人。”帝王传世书。 乌睿眯没了眸瞳,站起身道,“好,我答应你,走吧。” 姬三却拉住采蘩,“想抓走我蘩妹妹,踏过我尸身。”他若真是短命,那就为她死了吧,至少不遗憾。家里人啊!手中握紧那纤细的腕子。 然而,令姬三放手的不是乌睿他们,却是采蘩。 “三哥,帮我把它交给独孤棠。”一手被姬三捉到疼,但采蘩眉头不皱,另一只手将写着解法的纸拍在他胸膛,“我知道,三哥不会让我失望的。” 让这东西见鬼去!他跟着她下地狱也好!姬三想这么说,却在采蘩带笑的眸子里静静接下她嘱托。一直如此,他的歪心邪念遇到她就全部正经,变成了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如今跟侠士差不多的,他曾经最不屑一顾的,好人姬三郎。 “别死在我前头。”手艰难得放开,不戴面具犹如戴着面具,那张让人看不透的白面大笑嘴。只有姬三自己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不去把采蘩拉回来。 采蘩桃面艳丽,眼若清泉,“三哥,你看我像短命的样子么?”她死过了,再早死就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 “不像,像千年妖精的样子。”当初只觉她美得那个俗,多看一眼都花。 采蘩笑道,“那你们就可以放心了,我才活了十九年,离千年还早。” 笑面和铁黑脸上前,一左一右要伸手捉住采蘩的胳膊肘。 采蘩刹那冷颜,“不到飞檐走壁,我自己实在不能走的时候,别随便碰到我。乌睿,你该知道什么对纸匠来说最重要。我要是不高兴了,废了它们也无妨。” 手,对纸匠来说最重要。 “让她自己走。”如果对方只是普通女子,乌睿只当空洞的要强,但说这话的是采蘩,他信。她在解开他青纸的秘密时,十指还带着伤肿,提醒他她不久前才遭过刑求。 采蘩不再看姬三,径直走到雨中去。她的脚步很快,倒让来捉她的人好似跟得仓促。 姬三待他们不见踪影,将采蘩交给他的纸往怀里一揣,要去给独孤棠报信。谁知,他出雪园不过半里,倾盆大雨中一道银光直冲面门而来。他才闪开,另一道光又疾劲破风。待他连避三四道杀气腾腾的刀影,看清对面一排鬼。其中一个青面獠牙红眼的家伙,是阎罗五。 偏偏挑了这时候,姬三咬牙,“我知道鬼喜欢在晚上出没,却不知大雨还这般勤快。可我一点都不喜欢淋着雨动手,老五,挑个好日子,改天再跟你打。” 阎罗五不说话,伸出手摊开掌心,意味东西拿来。 “果然和那群人勾结,飞雪楼成了他们的小狗。想要,自己来取。”早知如此,也该学些造纸的东西,这样就能记在脑袋里,拿走也不怕。 “凭你一个半死不活,连兵器都没有的家伙?”阎罗五开腔,哼声森寒。 姬三却笑,嘻笑间人突然往旁边的小巷里窜。娘咧,那一排十来个人呢,他就算身体还行的时候也难全搞定,更何况内力每况愈下,已损耗了一半。见势不妙就得跑,硬撑是傻子。 他将全部力气都押在轻功上,头也不回往国公府的方向奔去。但,没跑多远,前路被阻。 “小七,越活越没出息了啊。”又一排鬼,带头的是阎四。 “到底谁没出息?”姬三有些喘,“抓我一个要你和老五一齐出马,还带摇旗呐喊的,万一你俩打不过,又能一拥而上的小鬼。” “谁不知道你是楼主亲手教出来的,排名最低,实力未必最低。小五,你说对不对?”阎四的声音在雨里分外清晰。 姬三回望,看到阎五已追了上来,便知恶战难免,“打就打,不过能不能公平一点,一对一,认输就走人。” 阎四哈笑,“公平?我看你离开楼里太久,忘记规矩了。” 一个了字完句,阎四便对姬三出手。而阎五攻向姬三背心。姬三提气往上一跃,却被阎四看穿,随之封杀他的上方。阎五手上有封喉快刀,落下身上就会有窟窿。姬三只能在空中与阎四对掌,想借力跳出两人的包围。但阎五不弱,见姬三不下来,便也蹿高了,一脚云步踢中姬三的腰。 姬三虽然借到了力,并将阎四打歪了出去,自己却也被这一脚踢得不轻,摔落在地上,当场咳了两声。阎四则吐了血,从面具边上流出一条红线。 飞雪楼的功夫讲究杀人快狠准,但姬三是紫鹛帮他打得底子,注重内在绵延不息之力,同样快很准的外家招式,威力更大。要不是姬三内力损耗太厉害,他一人战二,也未必会输。 姬三跌得急,站起来却也快,面色不好看,但神情自若,“老四,怪不得你那一殿赚钱最少,一掌就能让你吐血的话,再接我一掌你就见阎王去了。”他自己却知其中缘由。其一,是阎四不知他根底。其二,他想一式脱身,出了全力。 阎五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你虽伤了老四,但受我一脚也不轻。把东西交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阎四让小鬼们扶起,“老五,你跟他啰嗦什么?大阎罗下了格杀令,死在咱俩手里,就是立了大功。” 姬三哈哈一笑,“你俩一起领功?阎大好像不是那么大方的人。我死在谁手里,谁就是最后领功的那个。”功夫不如从前,脑袋还灵活。 阎四急功近利,当场自悔前言,“小的们,要是能杀了阎七,事后四殿功劳我与你们平分。”话里把阎五甩了。 阎五冷笑,“老四,要不是我出手,你这会儿还能爬起来么?也好意思跟我抢功。” 飞雪楼强者上位,各人顾各人,少有兄弟情谊。姬三掌握着他们这种心态,真就挑起了内讧,让四殿五殿的小鬼们对打起来。 姬三趁乱势又跑,但他今天—— 跑不掉。rs 第400章 鬼!蛟! “今天好日子,可以一口气干掉两个。”阎五的影子在雨地里化为无数。 阎五杀了阎四,算是给他陪伴吗?淋湿了的姬三抹去一脸水,俊美的五官再没有半分不正经,“你杀了老四,我杀了你,那我就连跳三极了,是我的好日子才对。” 阎五的笑很怪,就像鸭子嘎嘎的,“你已从楼里除名,大阎罗正要提拔新人接替。不过,看在你我同楼一场,我会给你个痛快。” 姬三不再多啰嗦,手拿一根随处捡来的木条,突使剑招。 阎五不屑,刀似闪电霹雳快砍下去,姬三的身影却从眼前消失,肩膀上受到椎心刺痛。他猛然回头,瞪着不知为何到了身后的姬三。 “啧啧,要是手上有把剑,这时就能分出胜负。”姬三叹口气,又看阎五表情呆怔,“瞪我干什么?我本来学得是剑,嫌它寻常,才自创了蚕。”蚕丝好玩,拿出来先炫耀后捉摸不定,像极他的真性情,但遇到厉害的就中看不中用了。 姬三木条也能舞出剑花,手腕一沉再挑,疾风劲气冲击阎五另一肩。 阎五以精铁刀挡木,居然没占到半点便宜,卸姬三七分劲,还有三分过肩,衣服都裂开了,破皮见血。 “你使得什么阴损招式?”双肩各挨一刺,疼痛难当。 “不要因为自己少见多怪就说别人阴损。”姬三说着话,拿木条的姿势也雅,招式化虚,幻影中再出实实在在七剑,每剑都指阎五要害。 莲雪九式,楼主传授给他的绝杀剑招。不是第一次用,却无人知道,因为剑招一出不留活命。 阎五但觉眼花缭乱。分明是木条,却好像让雨水磨成了杀人的剑锋,银芒暴长,开出妖艳的花,又突然散成花瓣,扑向他的周身,带着雪冷。他瞬间迷惘,动作不过迟滞了眨眼的工夫,就见木条扎入自己的小腹,那么轻易。他一刀挥下,斩断了木,往后连退三四步,低头惊看伤势,暗道上当。如果没受挑拨杀了阎四,两人合力,就不怕隐藏实力的小七。 “你!”他沉喝。 “我喜欢当老小,看你们争得头破血流,那才有意思。”要不是无夏,至少排位楼里前三。阎六那个家伙也没显过真正的力量,姬三很清楚。 “单打独斗我可能赢不了你,不过飞雪楼一向只求结果。”阎五捂着肚子轻啸,身后就出现了十几道鬼影。 姬三皱起脸,“的确,一个好对付。”这些人能把自己扎成刺猬,“老五,大阎罗听命于他人,迟早害得全楼覆没,你真要跟他到地狱去吗?” 阎五冷笑,“你又来挑拨离间,刚才就上了你的当,别废话,受死吧。”手一挥,那些小鬼踏溅了水花,冲向姬三。 姬三已无路可退,一手护在胸前,一手杖木,笑得花里胡哨,无人知道他咬住了牙。挡开一刀,踹飞一个,以精妙的身法避开三个四个五个鬼。但终究对方人多,眼睁睁被包抄了,架住身前的攻击,身侧身后全漏空,是让人插几把刀的糟糕情形。然而,等他把前面两个小鬼干掉,回头一看便怔住了。 周围哪里还有站着的鬼呢? 鬼全趴了。让五个蒙着面,手持长剑的人打趴了,无声无息地,毙命。 “蛟盟?”姬三不太确定。但,要说蛟盟,实在不是侠群。以独孤棠为首,该取人性命时毫不手软。他们不伪善,潇洒得很,让他嫉妒恨,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五个人不说话,目光一致看向姬三身后。 姬三权当他们默认,顺着目光也看过去,只见一蒙面客正和阎五斗在一处。他捡起地上一把刀上前帮忙,却反被那蒙面客一剑隔了出去。 “小子,用不着。区区一个阎罗,根本不在我眼里。”蒙面客手中剑很奇特,带鳞,有蛇尾哨响,出招犹如毒蛇吐信,狠辣非常。 姬三也是傲骨头,耸耸肩,随手甩了刀,静静旁观。看来这几个是蛟盟的人,因为开口或动作都让他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当然,这还是出于嫉妒恨。但他看了一会儿后,不得不承认使蛇剑的家伙十分了得。 在这么了得的家伙之下,阎五的功夫就不够力了。勉强应付过十几招,让蛇剑刺穿了小腹。他那儿本来就有让姬三扎着一个洞,再来洞穿孔,疼得满地打滚。 蒙面人目光冷凝,将阎五按住,这次对准心脏。蛟盟的侠,是自己痛快,与人痛快,哪怕那人十恶不赦。 处理完毕,他眯起一只眼打量姬三,“老大说用你,我就不知道你哪里有用。” 姬三讥诮,“你哪位啊?”三十九支剑,他没见过几个,但一听这位就是骨干。 “天黑了,又下雨,你有格杀令在身,跑出来就是找死。你连这一点都分不清,只会给我们找麻烦。要不是我正好晃到这里,你就成刺猬了。”蛇剑回宽鞘。 “小子,你三更半夜在雨里晃,我和你半斤八两。”正好晃到吗?“有说这么多话的工夫,不如赶紧救人去。”死里逃生,姬三觉得浑身疼。 “救人?”眼睛睁明,一对花心目,“大嫂?” “废话,你以为我会放她一人自己跑出来吗?当然是要搬救兵。”总算能喘上一口气,姬三问,“独孤棠在国公府吗?” “不,在肃公府。”蛇剑不再冷嘲热讽。 “蘩妹妹解出了青纸,但被乌睿带走。她嘱咐我将解法交给独孤棠,你赶紧带路。”姬三动一动就流冷汗,雨打在身上好似尖针,这一刻觉得自己这具毒身躯没有半点用处。 “这么晚了,他们不可能出城,我想办法在开城门前找出来。”蛇剑自有决断,招来一人,“你跟他去找老大。” “你找不到蘩妹妹的。对方三个人就干掉了一个院子的小鬼,他们有备而来,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觉脱身。而我们不要把人追得太急,反让蘩妹陷入危险之中,还是跟独孤棠商量之后再说。”姬三不想泼冷水,但心中这般预感。 蛇剑骄傲却不自大,将姬三的话听了进去,“我只会暗中打探而已。救人如救火,时机错过就找不到线索。你办你的事,跟老大说,我这边一有消息立刻传回。” 姬三随便他了,但走两步就回头,“老大老大的,把我当成你兄弟了一样。”反复咀嚼,对味得很。 “不是我想的,不过老大这么说,这会儿又正需人手,我倒也不介意。你有异议别跟我抱怨,兄弟也有熟和不熟,所以是给老大面子,你千万不要感激我。”蛇剑带另外四人走了。 姬三哼哼,“蛟盟这么松散,自己只听自己的,办不成事。” “新来的,没学过盟规就别感慨。”负责带路的那条蛟说道。 “你们还有盟规?”以前不知道蛟盟那些人的来历,现在楼主表露身份,庄王是谁也清晰了,在他看来听来,就是三十九个庶出的,聪明的,无法无天的人没事要惹事,窜到江湖兴风作浪。因此,压根想不到盟规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 “除了老大,一人有两条。”看出姬三伤得惨,那人单手夹起他的胳膊,“很好记。” 姬三没注意那人说他新来的,只好奇道,“是什么?” “老大说的,永远都是对的。”第一。 姬三歪了半张脸。 “后背是留给兄弟的。”第二。 姬三正回了半张脸,“谁订的盟规?” 多聪明。第一条就是绝对领袖权,维持统一的向心力。第二条就是摒弃个人英雄主义的绝对信任,把伙伴的命当成自己的命。表面上看起来很难听命于谁的这些人,身上具备了相同的特质,同心协力结成了强大的蛟盟。 “师父。” 果然是庄王。将飞雪楼引到巅峰而一走了之,走南闯北四处教功夫创立了蛟盟。不为太多人知道的传言中,蛟盟是飞雪楼的煞星。从前姬三不以为然,可今晚见识到厉害。包括楼主教给自己的莲雪九式,一和阎五动手就觉得很顺利压制对方。楼主和庄王是夫妻,莲雪九式若说是庄王自创,也并非没可能。庄王创立蛟盟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难道真只是利用他们摆脱拿捏他的人? 想得太入神,没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人夹着,几乎是拽着走的。从来只和美玉公子比俊雅风流的姬家三郎,已经灰头土脸。其实他把蛟盟每支剑主想得太好,不知道庄王收弟子的标准,一定要跌打滚爬尝过苦才行。他这会儿正在经历。 肃公府,不但独孤棠在,庄王也在。 “庄王爷,您不是去长公主府上了吗?”姬三诧异。 “赴宴而已,这时候早散席了,受肃公邀请过来坐坐。”庄王说到这儿,瞥看独孤棠,瞧他一脸淡然,心里就憋气,“三公子不是该守着童姑娘寸步不离吗?这一身伤怎么回事?” 姬三推翻之前庄王深沉心计的猜测,“王爷,我蘩妹妹在雪园遭劫了。” 这么明显还问得悠哉哉,因为讨厌采蘩是爱妻跟其他男人的女儿吗?rs 第401章 土地爷爷不显灵 清晨,采蘩推开窗,见昨夜倾盆转成如油的春雨,淅淅沥沥刷润了冬寂的涸土。而满目翠亮的雨珠沾着墙边绿草,好像织入金银线的锦边,那般耀眼。 眼前的院子并不大,却是她一看就熟悉的布置。除了墙下顽强冒出头来的草,没有树没有花,全地铺着青石,井,石台,两口槽,还有竖墙双竿。井上装摇手,水可流上洁白的大石。那里原来浸着一种油纸,几天几夜都不烂。靠墙有洗砚墨池,因为造纸的老人家很注重墨与纸的契合,出写纸必试到满意为止。 这是土地庙。 昨晚从雪园出来,上了马车就让人点昏,一直到天亮才醒。屋子小却整洁,但看得出不是富裕地方。虽跟土地公学了一段时日的造纸,不是到山中取材,就是在院中反复练习技艺,没有进过每间屋子。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乌睿居然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难道土地公也是他们的人?为这样的想法吃了一惊,采蘩不抱希望地推了推门。以为肯定会上锁,却一下子就推开了。被人抓,当囚犯,也不止一次,从经验可知,越是自信的人越不会把她拘小了,可以伸个翅膀扑扇两下的那种笼子。 “有人吗?”真是,要她这个被抓的搜抓人的。 吱呀一声,后院的门开了,乌睿走进来。 采蘩看到他的穿着,顿时沉下目光。那一身是纸官署的统制工衣,她曾嫌丑,后来才知方便,紧袖紧腰让动作干脆利落,随时可以调节吊袖高低的扣带,还有替换的外布褂。她开始学造纸后,让裁缝做了好几套,连颜色都不变。 “这套衣服的式样是师父想出来的。”乌睿心思敏捷,看出采蘩留神哪里。 “习惯难改?”采蘩冷然,“不过我看着扎眼。嫌师父不能带给你名利,不惜死别抛弃一切,却为何还穿旧衣?” “一套衣服罢了,你想得倒多。而且你说得也不对,我没有抛弃一切。左氏造纸术是我打底的基础功,丢了它如同砍了我的手。只不过我追求的境界跟师父不一样,免得他难过失望,日后也当我死了一般,不如在最好的时候分别了好。”乌睿打井水洗净手,“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拿吃的。” “住在这里的爷孙俩呢?”她的问题很多,哪有心思吃饭? “我需要老人家调染剂的本事,所以请他和他孙子作客。”乌睿走进厨房,片刻就出来了,一手端碗一手拿馍,靠着石台吃饭。 “作客?”采蘩哼道,“你用小混蛋要挟老人家吧?” “骨肉亲情实在感人。我是孤儿,所以很羡慕。”乌睿不否认。 “本来不用羡慕,师父当你亲生儿,你住过的屋子仍维持原状,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他时常怀念你,坐在日渐荒芜的院子石阶上发呆。”是乌睿自己不要这份亲情。 “我说客气话你也当真?”采蘩是面冷心挺温,乌睿则面冷心冷,无情之人。 春日里,采蘩觉得寒起骨髓,不再提师父,“为何把我关在这儿?” “不想看一代权臣垮台吗?”乌睿三口两口把早饭解决,“那么精彩的戏一生也难逢,更何况里面还有你我的功劳,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长安留到那时候。”他不是话多的人,短短几句却包含不少东西。 采蘩听出了这些东西,但最好奇的是,“余求垮台与你何干?” “让他马上要入罪的青纸是我造的,你们拿假纸骗他,他谨慎来问我,我说是真的,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动手,还向那些支持他的人再发盟契。他想要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有十成十的把握,却不知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很可能让周帝快一步。”乌睿面皮苍青,没有邀功的表情。 “你为之卖命的那个人似乎乐见余求倒霉。”那个人!那个人!即便像余求这样权倾朝野的丞相,似乎也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余求若造反,北周必乱,对你的主人不是有利吗?” 乌睿将碗丢在木桶中,抬了一筐褐枣色枝条,“你不饿的话,帮我把它们泡水。” 采蘩遏制了那是什么植物的好奇心,“我饿了,没力气帮你。”拿足了食物出来,吃得慢条斯理。 乌睿也无所谓,“余相若称帝,天下究竟是谁的,那就难说了。” “我但觉他好色,不觉得他本事。”采蘩撇撇嘴,心想多留一天的长安,就多一分被救的可能。 “自古英雄多风流,曹操与儿子争美人,项羽得虞姬而败给刘邦,好色没什么大不了。”乌睿是纸匠,也是才子,书读万卷。 “余求十八岁封将,平定北界流牧,到北齐之战,人称万胜元帅。国事上,他找人编撰六法全书,鼓励民间学堂,制定了多少利国利民之策。这些数不尽的功绩却被他近年的嚣张跋扈掩盖,加之周帝刻意污黑他的声名,让很多人以为他不过如此。”造纸到至高境界,本身一定学识渊博。从蔡伦到左伯,再看张永,都是闻名遐迩的名家。 采蘩起步晚,但凭记忆超群,一点就通,承认乌睿说得对。撇开让她不齿的,余求拈花惹草的喜好,他对北周朝堂的重要性是凭借真材实料的大智慧取得。 “你若见过北周太子,就会明白除掉余求对我们是大有好处的。”乌睿道完。 “对你主子来说,不需要一个平分秋色,能跟他抗衡的对手。”采蘩也明白了,多半北周太子作不了贤明皇帝,但她非常非常不明白的是,“你们捉我做什么?” 乌睿盯看了采蘩半晌,“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真是因为传世帝王书?”采蘩本来就那么一说。 “想不想看?”乌睿死气沉沉的眼眸瞬间亮光,“你虽然才起步学,但纸香却似五六年之功,可见爱纸成痴。都一样,曾经的师父,我,还有你。” “不一样,师父没有为阴谋效力过一丝一毫,而我也没这样的打算。你自己好好摸索,哪日造出来了,跟你那个阴森森的主子一起欣赏。”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人,采蘩拿来冷嘲,“现在可不可以放我走?” 乌睿可一点不觉得好笑,“你有两条路可以选,造出帝王书,或者即刻死。” 时常面对死亡之后,会出现疲乏症,采蘩因此无动于衷,“我不明白为什么非我不可。” “你不是炫耀了吗?”乌睿仔细清洗每一根枝条,和他的死人面貌截然不同,好似双手倾注了全身仅有的那部分热血。 “呃?”采蘩疑惑。 “那枚蚕茧。”即使说着话,乌睿的手指没有漏过一处枝叶,“我让你输,你却输得一点都不干脆,更不甘心。” 采蘩回道,“我输得干不干脆,甘不甘心,影响到你要的结果吗?我在大家眼里输了,你得到主子眼里的好处,皆大欢喜。难道非要看我连带着师父一起坠到谷底,同样出自左氏门下的你就有面子了?” “说得是。真要是败品,我也会让人嘲笑。不过,正因为你用这枚蚕茧嘲笑凡俗人的浅陋,却激起我极大的好胜心呢。师妹——”尽管采蘩从不叫他一声大师兄,乌睿却道出第一声师妹,当然喊得近乎不见得真近乎,“我和你,谁的技艺高一些?” “你觉得呢?”采蘩心想他明知故问,其实就是自傲。但,乌睿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不知道,所以把你抓来嘛。我至今都造不出的纸,想看看你有没有本事造成功。如果你造出来,我愿赌服输,会放了你。” “我要是造不出来?”采蘩不天真,“你先以好处诱之,骗到最后告诉我白费功夫。” “造不出来,那就一点活望都没有。”被看穿了,乌睿也不恼,“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和我同船,生死在主子手里。也不是我非要你来,听说是你搅了这边不少的事,引得主子十分震怒。若非我说你还有可用之处,你早就成死人了。” “原来我还得感谢你。”好笑。 “那倒也不必。我和你之间,只有技艺更高超的那个能活。我是这么报上去的。”乌睿眼中揉不进沙子,认为天下无纸匠能同自己相比,连小混蛋的爷爷也已是手下败将,更别说这个学纸不久的丫头了。尽管看过蚕茧后,她的天赋令他吃惊。 “你不但以纸载污,还以纸杀人?”采蘩喜欢造纸,因为那是一个脱胎换骨千锤百炼成洁净的过程,而且用自己的双手赋予。 “这是身为纸匠的斗魂。没有比较,如何进步?”第一,最高,完美,长此以往追求下去,乌睿造纸的心态已经扭曲。 “你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学造纸么?”采蘩问,有点不信师父看人这般失准。 乌睿出了一会儿神,漠然道,“穷,又想读书写字,所以造纸。再者,不管当初如何,现在更重要。”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我不会造帝王书。”但生死存亡的关头,采蘩灵活应变,不主动找死,“实在我学纸不久,想造也没那个本事。” “别急着说不。”乌睿对采蘩招一下手,“你过来。” 不,她不要过去。 ------- 居然国庆了,唉,我没得放假,真是!rs 第402章 她成了那边的自己人? 乌睿眉一动,也不强迫,径自走进土地公的屋子,拿出一个竹筒。从竹筒中取出金黄的卷轴,铺在井边石台上。 “你要是真得一点不好奇,那我以后都不会再拿出来,你的命到今日午夜终了。” 传世帝王书!听上去无比珍贵的纸,在比井盖大不了多少的小亭下,被草染绿的细雨随时可能扑湿它,却就那么放着。 所以采蘩道,“仿的。” “真的。”她问得简短,乌睿答得简短。 “看来你完全有信心造出帝王书来。”才这么不当回事。 乌睿没回应,只道,“我造出师父的乌云来时,就知道自己超过了他。那时候我下定决心要成为当世最出色的造纸大匠。” “造出乌云就是超过了师父?”细雨渐渐湿发,双肩也凉冷下来,采蘩道声可笑,“乌云曾是师父到南陈后的巅峰之作,你又怎知他在你死——后,没有再攀另一个高峰?你的目标令我望尘莫及,但如此之最出色实在也不如何。” “你该不会因为造出左伯纸而沾沾自喜吧?”乌睿从袖中掏出一物,枯手抛出。 采蘩接住,定睛看去,竟是一枚茧,而且是跟她造得一模一样的蚕茧。 “没有我仿不成的纸。虽不曾造过左伯纸,我当它古董,且师父又是左伯嫡裔,有秘法独技就能轻易造出,因此根本没放在心上。”世间多说左伯造纸已失传,但他不以为是挑战。 师父造不出左伯纸这样的事,采蘩不想告诉乌睿,却道,“师父已死,左伯纸会消失的。” “你不是会造吗?”师父告诉她秘技了吧?连他都没说过,真有点心里不平。 “当作给师父的陪葬,再不打算造了。”早就决定的事,说出来气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聊了这么多,差不多掌握他的心态,在造纸上绝不肯服了别人。 “不打算再造?还是再也造不出来了?听说你上回也不过造了半张左伯纸而已。”神情总是死沉的乌睿似乎有些浮躁。 “不管能造不能造,世间再没有左伯纸了。”加打一锤子。 “再没有左伯纸?”乌睿笑了,青白的脸笑起来可不好看,“我会造出来的。” “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流传至今的左伯纸都是古字画,比帝王书要陈旧上百年,就算找来参照,也很难看得出本料和制法。”采蘩也笑,得逞的笑。 “你在激我。”乌睿冷然敛笑,“把师父传给你的秘法告诉我的话,便是信手拈来。” “嗯——没办法,师父只让我在适当的时候传给于良,一个字都未提到你。”假死也不尽是好处的。 乌睿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盯采蘩半天,“你会告诉我的,死之前。现在我再问你一遍,看不看?”那卷金色的帝王书。 “看。”指望被人救之前,采蘩要最大限度保命,拖一天是一天,“下雨下雪这种天气,死得不舒服。”大雪天重生,那样的记忆深深刻在心里,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冻血冻骨,魂魄都硬梆梆了。醒来那瞬间,身体一动好像就要碎成千片万片,再不想经历。 尽管不情愿,但传世帝王书并没有让她失望。金龙帛卷却被一张纸比了下去。纸底为碎金粉,纸质如绸,纸纹之中显九龙图。九龙九色。这且不说,采蘩弯下腰,经一双练出来的利眼鉴定后心折服。 “双色叠复这种技法我只听师父提过一次。”帝王书正反两面的龙身颜色不同。 “眼力不错。”乌睿将帛卷上的纸取下,对着光再让采蘩看。 采蘩合不上嘴,叹为观止,“这是水印藏珠?”九龙九色,吐出九珠,只不过这九颗珠子要透光才看得出来。 “师父教了你很多。”乌睿点头,“双色叠复,水印藏珠,是宫坊造纸最后几道工序中的大乘技艺。因为太珍贵,宫中一手抓,从不留记载,都是经过非常严格的筛选之后,成为继承者才有资格学习。民间连像样的说法几乎不存,但师父曾是北齐宫中大匠,知道这些。我本以为进了御纸坊就有机会学习最高的技艺,想不到张翼还是偏心自己门下的徒弟,怎么都不愿教我。” “不是张大人把你从纸官署调过去的吗?”所以不是当事人,很难知道真相。或者说,真相这个东西其实很模糊,没有绝对。不同的人,以为的真相也不同。 “我要是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一句道破当年他不委屈。 采蘩的手握成了拳头,发颤,促长呼吸,“乌睿,别再叫我师父师父,你不配。” 乌睿看都不看采蘩,收起金卷,“你要是替师父不值,那就免了。我也许不是个好徒弟,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配不配由不得你决定。看清了吧?到三更前你决定造还是不造,我决定你活还是死。” “乌大匠,让我来问你要不要瞧热闹去?”笑面从前面穿堂而来,“选了好位置,就在东大街,靠窗的包间,能把余府门前的情形看个八九不离十。” “我不去了,你带童姑娘去。她在午夜前要做重大决定,出去散散心能让她想得明白些。”乌睿不再理会采蘩,走进土地公的屋子,还关上门。 采蘩瞪着门板。真的假的,她还能出门?想到这儿,老大不客气就往前院走。 笑面嘿嘿拦住,“童姑娘要去可以,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得听我们的,不然哪怕多哼一声,就别怪我们对你动手。男人力气大,一掌下去断骨折胳膊腿的,你可要忍着点儿。” 采蘩冷笑,“我看上去傻吗?跟你们出去,我也是笼中鸟,脚上拴链子,另一头让你们攥着呢。” “童姑娘知道就好。”笑面掏了张人皮面具出来,“以防万一让人认出来,我必须给你戴上这个。” “贴这东西脸上发汗,很不舒服。换男装戴斗笠不行么?你们都是大老爷们,我跟着你们会引人注目。”采蘩有别的提议。 笑面不置可否,看到铁面就让他准备一套男装外加斗笠,“童姑娘,我满足了你的要求,你也要乖乖的。” “不乖不行,我怕死。”采蘩拿过衣物钻进马车。 待她下车时,笑面看到采蘩一身云柏袍,压低了斗笠,结紧了带子,十分安静站在他身侧,不由满意,“童——”差点当着小二哥的面喊姑娘,“公子,咱们在楼上,小心门槛。” 怕笑面铁面怀疑,采蘩也不好东张西望,径直走上楼。然而,进门一看,差点夺身而逃。身体已经转向,却被铁面推掌在肩,疼得她闷哼,禁不住倒退入了房间。 包间里有人。 站着那个,从头包到脚,她叫他裹尸。坐着那个,青风衫,玉簪高髻,一不留神当成知书达理的先生。实则跟先生差得很远,是全身养毒的天衣教主,一顶斗笠蒙布纱,见不得人。但她对他熟悉得很,一眼就能确定是谁。 虽早就知道乌睿和天衣教主可能是一伙的,这么撞见采蘩到底还是心慌了。不怕别的,就怕自己被炼成毒人,生不如死。 “童姑娘怕我啊?”声音含笑,很享受采蘩明显的惊惧。 “怕。”真怕。 “放心,今天只看戏。”天衣教主挪出身边一张椅子,示意采蘩来坐,“而且童姑娘已经和我们同船,是自己人了。” “我尚未决定。”自己的椅子自己挪,采蘩坐在离天衣教主最远的位子。 “你怕我就是怕毒,怕毒就是怕死,会做什么决定显而易见。”天衣教主肩膀一抖,笑采蘩胆怯,“我若真要对你下毒,你现在那个位子是最好,抬袖就中。” 那也比坐在毒物旁边好。采蘩不动声色,摘下斗笠。正要说话,却听外面马蹄纷沓,还有跑步声整齐急进。 笑面同铁面各坐一头窗栏,说道,“教主,童姑娘,快看,皇帝亲卫军也来了。” 采蘩起身过去,眼前却是一暗。 “童姑娘别耍小聪明,盖好你的脸。不要忘了,全城都当独孤少夫人已病故。”天衣教主看穿她的意图,将斗笠重新扣在她头上。 采蘩暗恼,脸上却笑,“我只是觉得屋子里戴斗笠反而怪异,待会儿小二送酒菜来,不知道心里怎么嘀咕。不过,教主说得对,我怕死怕得不得了,你让我一直戴,我就戴。” 天衣教主轻哼一声,转头看向大街。 “教主,我能否问你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风眼里坐,反而觉得四周平静。 天衣教主没说话。 采蘩当他默许,一只手悄悄抬到半中,“你始终不以真面目示我,莫不是我认识的人?”能不能揭开这人的假面? 布纱突然鼓起,天衣教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采蘩不老实的手腕,“童姑娘,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不知为何,采蘩感觉他话里阴森。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街上有人喊。 顿时,关铺子的,收摊的,跑回家的,乱糟糟一片。rs 第403章 倾覆 嘶马,锵金,频频喝声。 这条街因余府所在而名满长安,四周坊巷多住城中名望,街上随处走走都是谁谁家的公子哪哪府的小姐。这般金贵的坊市,此时不管谁谁哪哪,人们脸上皆惊慌失措,避之不及。 先有红衣都府兵包围余府,再有蓝衣帝卫军举圣旨捉人,撼动了广深的乌栋栋的华宅美屋。余求盘踞在长安几十年来不可动摇的根基,在很多人想来会继续不可动摇,却在顷刻间岌岌可危了。 采蘩望着那两扇红漆大门,昔日连门房都趾高气昂,这时却在大批官兵面前畏缩恐慌。即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也嚣张不起。但说打起来,她正想不知谁夸张,就听笑面一声来了。从余府两旁急奔过来数百甲卫,与包抄余府的都护军和帝卫怒目相视。 “不愧是余求。”天衣教主道,“让皇帝先发制人他还敢还手。”一般重臣的话,也就坐以待毙,等着满门抄斩的份了。 “难道他这时能造反成功?”她夫唱妇随。独孤棠支持肃公,肃公保皇党,自然不看好余求。哪怕对方真有当皇帝的实力,她站在反对面了,必须挺到底。 “离长安最近的守军大将是余求家臣,三日前率两万兵马偷偷朝这里行进,今晚就能到城外。周帝因为童姑娘,运气突然好得很,顺风射箭,比余求快了大半日。本来该两败俱伤,主公可不费吹灰之力伤北周之本。”天衣教主说这话可不是夸采蘩,不过再一次让她明白她又搅了那个人的局而已。 “我要是成了你们的自己人,有一事烦请教主转告那位,一次次坏了他的好事绝非我所愿,是莫名其妙撞上的。”没去烬地,去了南陈,新的路跟那位常常重叠在一起,导致她误打误中,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你是莫名其妙,主公当你命中克星。不过,主公接受老天爷的安排,欲将克星变福星,你别不识好歹。” 天衣教主虽然戴斗笠,目光仿佛能透出来似的,令采蘩周身冷飕飕,点头道,“这个想法真好,动不动就要人的命是最蠢的方法了,收服人心才显本事。若那位能说服我,我也是可能投诚的。我一个小女子,世道不好的时候,靠强者才能安心过舒服日子。” 斗笠下传出一声笑,却冷,“别口是心非才好。投诚可不是靠一张嘴说的,总要经过考验。像你这样没底子的,得一次次洗白,直到我们能看出真心。” 采蘩是混到哪里是哪里,当下不再说,只看戏。 待到瞧清带领帝卫的那人是黄炜,不禁奇道,“黄炜是余求那边的人吧?他来执行圣旨岂不是会徇私?把余家人全放跑了也没准。” 天衣教主居然回采蘩的自言自语,“黄炜是凭真战功得到余求提拔和周帝封赏的,虽与余氏走得近,入朝堂时日尚短,政见上没有明显倾向余求的行为,私交还好。周帝也很清楚,不可能把余求信任提拔的人一律拔除,只要能及时偏向,仍是可用的。黄炜这时就有机会成为坚定的保皇党。” 黄炜是墙头草?采蘩记得在烟雨阁看到他,铁铮铮的汉子,很难把他和墙头草混为一谈。但要说他是余求党,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不够谄媚,个性十足。 “听说余求刚为他的孙女向黄炜提亲,黄家还没答复。真是时机凑巧,不然和余家联姻,估计周帝会犹豫要不要让黄炜打前锋。”笑面说。这屋子的人对北周朝廷都能说上两句。 “余佳儿不是要嫁向五郎吗?”余求最疼爱的孙女许配了向琚,这不是秘密。 “不是余佳儿,不过她那桩婚事也告吹了。余氏满门即便能保命,却逃不出被贬为奴隶的命数。”天衣教主哼了哼。 “哎呀,五公子要伤心了。”说这话,采蘩可不替向琚遗憾。向家五郎一颗心可纳百川,唯独不容情。 “你这是幸灾乐祸?”如果声音也可以皱起来的话,那肯定就像眉毛一样了。 “怎么会?我替他惋惜而已,向余攀亲本是天大的喜事,娶余佳儿比娶公主还好。”但是嫁给向琚的女子到头来会被眼泪淹没的。 “余佳儿别说是公主,这会儿连街边的小乞丐都比她好命。”天衣教主看采蘩离开窗边,问道,“不看了?” “我知道这世上爱看人倒霉的永远比爱看人走远的多,但我不喜欢。”余求帮了沈珍珍,就像独孤棠帮了她一样,各人各法,所以余求和她没有太大的怨。这是一场权力斗争,她在边缘,无需瞎凑热闹。 “说得倒是品德高尚,其实骨子里漠不关心罢了。”天衣教主冷笑,“你夫君来了,你还是不看?” 采蘩身形一顿,略偏头,余光看到几骑快马,其中那匹再眼熟不过的千里驹上,不是独孤棠又是谁?另有庄王,定国公,黄炜之父,都是朝廷取足轻重的人。 如果这时候喊独孤棠,不如喊庄王有用。天衣教主不知道庄王的另一个身份,也就不知道紫鹛和庄王是夫妻。要是很没良心地把这事说出来,天衣教主会立刻跳窗找庄王算账,笑面贴面说不定也会卷进混乱,她就能逃跑了。只要豁得出自己的亲娘去。 但最终,采蘩不过长叹一口气。虎毒不食子,反之亦然。她的脚步方向不变,回到桌前自斟自饮。 天衣教主看采蘩半晌,“还算你识好歹。你要是敢喊你相公,张张嘴,我就让你见阎王。” 这位根本搞不清状况,情敌就在眼前,还管她喊不喊救命?采蘩心绪忙碌,语气冷淡,“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你还真想逃?”天衣教主转身看戏,话尾抛到采蘩耳中,“做梦罢。” 做梦?采蘩饮着小酒,含笑。 这么说的话,她一直都在做梦,从重生那日开始。偏偏她的梦一定会成真的。趁三人看戏专心,悄拿了怀中婉蝉,在桌底板刻字。武林高手的耳目之下做小动作,无疑是走独木,好在外面正发生数十载难得的大案,汹涌如海浪一般的嘈杂盖没细微的求救音。 做完这一切,采蘩便听见打斗声。她趴在桌上打盹,迷糊中兵器交接的锵锵没有了。再过不久,耳中传来了隐隐哭声喊声。睁眼发现已经耗过了半日,喊声也近在楼下。 “我爷爷不会谋反的,他忠君为民,是大英雄。一定有人诬陷他,你们怎么不查清楚就乱抓人?我不服,让我见皇上!” 余佳儿。采蘩提起点兴趣,再次站到窗前。只见余佳儿披头散发双手戴木栲,已没有半分公主的模样,从天上落到地上不过一眨眼。 看管她的官兵不耐烦,凶煞煞推她一把,说了什么。 余佳儿怒瞪双目,突然站着不肯走,“你们这些见风转舵的家伙,我余家没受难时,个个摇头摆尾像条狗,现在以为我们倒霉了,竟敢骂我?!你叫什么?我要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官兵气极,拿刀把子在余佳儿肩膀上顶了顶,大概让她快走的意思。谁料余佳儿身子往旁边歪,一屁股坐着嚎啕大哭。 采蘩望着余佳儿在底下撒泼,暗道这姑娘没眼力架儿。 “余求不在里面。”她从上百个余姓中看过去。 “今早周帝病危的消息传出,他就进宫去了。当然有去无回。”天衣教主道。 “用皇帝病危骗余求入宫,这主意真不错。”采蘩以为这是一场骗局。 “谁说是骗?”天衣教主却道,“周帝的身体早不行了,说是亲征,也不过是幌子。正因为时日不多,才一定要把余家弄垮。他要是比余求走得早,太子就不可能登基,北周天子换成余姓。余求先周帝后,十分不好把握,老天爷还算帮忙。” 采蘩听后心惊,“你们跟周帝的病危有何干系?” 笑面嘻嘻,“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周帝老来信道,想要长生不老,主人投其所好送他灵丹妙药。前些日子,教主被周帝捧成神仙,接入宫中为他炼不死药,却不知是教主送他最后一程。要说这分寸和时候把握得正正好好,只有主人这么大本事。” 手渐冰凉,采蘩对那个人不再好奇,萌生强烈逃意。南陈太子之争,北周皇帝生死,如此精于谋算,天下可得。然而这样一个始终藏在暗处的人,能成为贤明之君吗? “余小姐当街撒泼就能申冤么?”这场骚乱引来了独孤棠。 采蘩收拢十指,但同时感觉天衣教主如寒冰一样的目光穿过斗笠布纱,只能不动,静望着离自己不过一层楼的独孤棠。照以往常跳的高度,实在不算高。如果能跳下去的话,他一定又能接住自己。 “童姑娘在想什么?”天衣教主似乎很有兴致了解采蘩。 “我在想,我和我夫君之间仅有一层楼,却似生死之隔,若拼尽这条命唤他,值不值得。”采蘩如是想如是说。 ---- 周末啦,开心。rs 第404章 咫尺不是天涯 “你可以试一试。”天衣教主语气森森,“还可以给我一个理由杀了你。” 采蘩望着独孤棠,却对天衣教主说道,“那不是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我一喊却人世黄泉永分别,教主虽那么那么想要我的命,我恐怕不能让你如愿,再忍耐些时日吧。我回到他身边,就好了。” 天衣教主肩膀耸动,声音在笑,“你好像觉得跟他能白头到老,只不知道他是否也这般情有独钟。我以为,你要是这辈子都回不到他身边,他还是会再娶且儿孙满堂。” “不,独孤棠若看不到我的尸身,会找我一辈子的。”采蘩从窗口退开,拿下斗笠,眸中自信发光,“教主,如果我死在你们手里,请静悄悄把我埋了,别告诉他。” 天衣教主哦了一声,充满疑惑,“你不希望他能再娶个好女人过日子吗?” 采蘩摇头,“我不是好女人,是自私的女人。这生放了全部心思在他身上,也想他还全部心思给我,没有半点我死了他却跟别人过好日子的念头。光听教主这么说,我就来气。” 笑面插嘴道,“啧啧,所以说男人还是要娶温顺的女人当老婆,遇到童姑娘这样的,敢情一辈子要当鳏夫,吓人。”他见采蘩望着他身后出神,也回头看,不经意间手肘将窗台的酒杯往外推了推,几乎要掉下去。 采蘩眸底浮光,突然转身,“余求倒台有什么好看的,坐了大半日不如回土地庙造纸去,我不耐烦,要走了。”自说自话要走,脚步还有些快。 天衣教主以为采蘩要逃,用力往回抓她,“童姑娘,你以为能在我三人眼前脱身吗?” 采蘩轻呼,脚下绊着往笑面那儿撞去。 笑面也不让开,瞧不起一个柔弱姑娘的撞击能把自己怎么着,双臂还刻意撑了身后窗台,嬉笑等她倒来。 问题是,采蘩不想把他怎么着。倒向笑面时盯准那只杯子,好似不小心撞到他的手肘,看酒杯掉了出去。独孤棠,独孤棠,心中如此默念。杯子碎地的求救法,成功微乎其微,但想抓住一丝微小。 “哟,童姑娘,小心啊。”笑面根本没注意到杯子不见了,有点惋惜得不到美人抱,只被香袖扑了一只手臂。 不知道是杯子能引起的动静实在可怜,在余氏颠覆的大动荡面前似滴水入海,除了采蘩,谁也没在意。余佳儿垂头过去了,独孤棠骑马过去了,人们交头接耳,嗡嗡嗡淹没她内心迫切的呼救。 “你们俩把童姑娘安全带回去。”天衣教主都未留心到采蘩的小动作,只觉得确实放她在外久了些,“别再出来了,有消息会通知你们。看如今的情形,几日内北周的局势就会定,你们要准备离开。” 笑面道是,和铁面守住采蘩左右,往门口走去。 离开长安的话,就很难找到自己了。采蘩紧攥着手心,停在马车前突然止步。 “童姑娘万般不能死心吗?”笑面嘿冷,“你这样我们也很为难,如果禀报上去,就不仅仅是被看管这么客气的了。你知道教主的厉害吧?落在他手里,能死就是你的福气。说实话,姑娘搅了主人那么多事,主人早要你的命,要不是他替你出面的话。如今你就别想着逃跑了,赶紧多想想怎么才能让自己显得有用处。你不是怕死吗?” “你说天衣教主出面为我说好话,才让你们主子饶我性命?”吓死人的事实! “不是他,是——”笑面顿住。 铁面开腔,“和她啰嗦什么?走了。” 笑面嘟囔,“再啰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拎得清。”在铁面那儿憋气,对采蘩就凶,“快上车,别让我揍女人。” 看来不是天衣教主,那就是乌睿了。采蘩被推上车的刹那,真不知前头等待她的命运究竟大凶到哪个地步。因为无论帮她说话的是谁,都不会纯粹出自一片善心。 马车分开涌动的人群,无人多看它一眼。余相谋逆,余家满门问罪,这些来验收成果的酿造者推动者只让人以为是一群普通的看客。 千里驹不安地嘶鸣,独孤棠往回看。 “老大,怎么了?”苏徊勒住缰绳,好奇地问。 “刚刚好像——”独孤棠皱拢眉宇,“听到采蘩的声音。” 苏徊欸了一声,连忙也往东大街看去,但满眼都是不认识的脑袋,“不会吧?那些人捉了大嫂,难道还能放她出来看热闹不成?老大可能因为心里惦记,听错了。不过从昨晚起城门就没开过,他们这时肯定会想办法出城。现在每道门都是我们的人,他们跑不了。” 独孤棠不语。就在和余佳儿说话的时候,心中产生的奇异振颤无法令他释怀。 “独孤少帅。”庄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过来探究竟,“你一人迟疑,整个队伍就跟着迟滞。此刻正为皇上做事,是否该专心些?” 苏徊为独孤棠开脱,“王爷,刚才经过之处似乎有可疑之人,我等故而暂缓前行。” “哦?”庄王根本不信,“经过何处时?” 独孤棠本来只是心有所感,让庄王这么不信的一问,竟脱口而出,“兴隆酒楼。”说完自己也是愣住了。 苏徊以为独孤棠随便应付庄王,打哈哈道,“要不我去看看?” 庄王抬起眉梢,“去吧。那里位置是好,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还可以劫人。说不定托少帅的福,能一举抓到漏网之鱼。”余求的小儿子余峰就跑了。 苏徊望向独孤棠。他是独孤棠的属下都尉,只听上司的,老大的。 庄王瞧出来了,指指头上金冠,“苏都尉,我比你上峰的品阶大,差得动你吧。” 独孤棠对庄王有气很久,看他在众徒面前一副毫无关系的样子也开始起逆,嘴唇动,低声,只让对面两人听到,“苏徊,你快去,师父老人家的话肯定比我的重。”一说完,感觉两道灼线烧自己,却不以为意。 苏徊太惊讶了,“师……师……”头僵硬地转向庄王,“庄……庄……” 庄王冒火,“老是假读书装斯文的小子,还不去!” 苏徊立刻策马。真是师父!但庄王是师父?这也太骇人了! 苏徊走后,庄王冷眼盯着独孤棠,“我以为你小子有点气慨,不会说出来的。” “我是有过这样的打算。”独孤棠拍马向前,“不过也给了您一个期限。直到今日,庄王爷没有半点要说的意思,那只好由我代您开口。您说和我师徒缘尽,我无所谓了,但跟那三十八个至少也要说上一遍才行。王爷一向主张公平,不能在这儿偏心眼。独得您的厚爱,我于心不安。” 臭小子!就他最难搞!庄王恨不得瞪穿独孤棠的背影,知道他在报复自己。最近的一桩得罪他的事,就是雪园守卫不严,让乌睿他们把采蘩捉走了。 “你也有不是。”憋不了这口气,他赶上去找独孤棠分摊责任,“安排了一个今日不知明日的姬三郎保护你的妻,失策。” “失策?要不是这个能为她舍命的人,唯她的话是从,拼尽力送出余求谋反的证据,今晚余求的人就会兵临城下。”独孤棠连庄王也敢冷嘲,“王爷带着您最好的卫士去赴宴时,采蘩和姬三郎决定了这场较量的胜负,可我看您找起人来好像提不起精神来。” “城门都为你的妻子关紧了,难道要发布搜户令,一家家让人找?你别忘了,你妻童氏已死。”诈死真死都是一种磨灭,从活人眼中剔出存在。 “这不过是为了让余求放松警惕,现在他即将定罪,采蘩没必要再装下去,我会请皇上为她正名。”皇上病得很重,全靠要治余求撑着那口气,而独孤棠对太子没多大感觉。 庄王却道,“童氏活过来,那具从你父亲别苑抬出来的尸身又如何解释?哪怕她只是你一个妾,也是姬氏长女,你要给人交待的。” 独孤棠猛地回头,眼眯紧了,“听您的意思,采蘩不能活过来了。”当初他可不是那么说的。说什么采蘩装死只是一时的,等余求垮了,一道圣旨就能解释清楚且封赏。又说什么采蘩始终出身不明不白,趁这个功劳将她抬高。 “无姓采蘩活不活得过来没多少人关心。”庄王淡然。 独孤棠一笑,才要开口,却因庄王的下句话怔住。 “作为庄王府的郡主,与你独孤棠,就是下嫁的一桩大喜事。”庄王已下定决心,要和紫鹛白头偕老,必须接受她的女儿采蘩。不是他女儿没关系,他会让世人以为采蘩是。 “庄王爷。”独孤棠虽知采蘩和紫鹛之间的关系,但没想到庄王会有认采蘩为女的决心。 “你放心,她既然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不管她的安危。”庄王说声驾,驱马到队伍前面去了。 独孤棠怔过之后,哼笑。人人围绕着采蘩的出身做文章,他也是一时糊涂了。采蘩就是采蘩,他钟爱这个姑娘,根本与她的身份无关。童氏千金也好,庄王郡主也好,他想要找回自己的女人,就不会等他人管。 --------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很晚,不好意思。rs 第405章 这夜开始,斗转星移 仍是细雨连绵,第五日了。 月圆又亏,这夜采蘩在井边打水,一桶桶倒进角落的水缸里,几个来回布衣上就蒙一层深青。院子里没别人,但她不能真当没人。自从答应帮乌睿造纸,这几日再乖没有了。睡草垛盖草被,给什么吃什么,让她挑水就挑水,让她捣浆就捣浆,造成的纸都有七八刀。 乌睿和笑面说话也不避着她,多和余求有关。 余求偷调来的两万兵马让独孤棠领的四方将挡在距长安三十里外的地方,连兵临城下都没能实现。余求关在天牢中,周围重兵把守,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就更别提有人来救他了。余求的家眷子女和孙子孙女,除了余峰,还有央,都下了大牢。 余求最亲近最重要的党羽在五日内分别遭到削官抄家查封监禁,连带他们的家人也遭殃。朝夕之间,朝廷闻余求党而色变,本来大半官员和余求走得近,现在纷纷站到对立面,不但不敢为余求说一句好话,还争相上书揭发他的恶行恶状。树倒猢狲散,趋炎附势的那些人真是什么丑恶的嘴脸都有。最后攻击余求最厉害的不是庄王肃王定国公,而是他们,曾经想成为余求党的核心骨干,却因为平庸而只能当狗腿子的家伙们。 因为皇上的病情不乐观,余求的罪定得很快。谋逆欺君两条大罪,再加上数不清的小罪,连他府上管家在故乡抢夺土地的事也算在他头上,简直成了一个鱼肉百姓的大恶霸。皇帝圣旨已下,三日后午门斩首示众。要陪余求死的,有余求的几个儿子,还有余求的三大谋臣。余求的妻妾们,女儿们,孙子孙女们贬为庶民流放北地。 余求案,成了这任周帝最大的内政斗争,牵连之广令人唏嘘,单是判斩首这些人的家人全部流放就达三四百之数。余求死后,案子并没有立刻结束,陆陆续续查处了上百名都府和地方官员,牵涉千人以上的命运起落。 天有些热,采蘩将水缸装满水,捉袖擦汗,长长吁出一口气。太阳下山的时候乌睿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临走时说明早要用静水沉纸絮,让她挑水。 静水是活水放在容器中沉淀了杂质之后的水。去除相对较重的杂质后,所造出来的纸会柔和一些,吸墨力也增强。静水养纸絮,采蘩从乌睿那儿学来的技艺,牢记心中。技艺无好坏,但看使用者的心态,她不排斥跟敌人或坏人学习,只要时机允许。 采蘩一转身却差点撞到人,那个只露眼睛,从头裹到脚的家伙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你鬼啊。”她拍拍心口。黑夜,灯光,他一身黑,不是鬼就是裹尸。 裹尸不说话,大拇指往身后指一指,然后侧身再回望采蘩,让她跟着走。 “去哪儿?”采蘩心里咯噔,暗道不好。她本想拖几日好让独孤棠找到自己,没想到半点没有他的消息,她却要走了。 像裹尸的家伙从不开口,一双翻天眼漠然看着前面,但抬起双掌,把玩一柄银雪小刀。 笑面说过,他的银雪刀是姬三蚕丝的克星。采蘩还记得自己一套新衣服毁在蚕丝之下,当然也一点不想招惹这把刀,只好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看到乌睿的马车等着,她便确定要转移地方了。 掀帘子,她冲乌睿就揉肩抱怨,“既然要走,干吗还让我挑水?白费那么多力气。” “周帝——”乌睿垂眸淡然道,“驾崩了。” 饶是采蘩早有准备,真听到这个消息时,仍是一惊,“这么快?怎么没听到敲钟?”皇帝驾崩必响钟,以告全城。 “消息让庄王他们压下去了,要等余求处斩后才会宣告,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们这时也无法分身,我们可以出城。”乌睿说道。 秘而不宣是怕没了强势的皇帝,余求党再次作乱吧?采蘩想得明白,也不得不暗叹乌睿他们的冷静沉着,长安城里大小事都在那位主子手心里,收放自如。 马车走起来,因天色刚暗不久,还能听到外面人声。她望着黑布帘,时有灯光在线孔中闪过,她的眸子就敛一敛,心就紧一紧。告诉自己,出城未必会如对方的愿,他们以为庄王无暇分身,但独孤棠不会。越是这种时候,独孤棠应该越谨慎才对。今晚或许就是她重获自由的时候,还能捉拿乌睿等人,接近那个人一步。 乌睿垂着的双眸突然抬起看了采蘩一会儿,“今晚我们一定会出城。”仿佛知道她的心思。 “乌睿,我很好奇,那人许你什么好处,令你死心塌地的?”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慌张,采蘩仍有闲心。 “没有许我好处,只是给我一个尽情造纸的地方而已。任何地方,只要我想,他就能送我去。”乌睿直望着采蘩,“如果你心无旁骛,他也会一样对待你。童采蘩,你想想,我二人联手造纸,左氏技艺终会名扬天下,甚至千古流芳。其实,谁当皇帝谁统一天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纸匠,岁月变迁时事变换,由荣到枯,由枯到荣,但纸只会更精更美更好,我们的名字随它们传下去,就像蔡侯左伯。所以,遇到明主就好。” “对你来说是明主,对我来说是暗主。”采蘩听不进乌睿的联合论,“而且,我觉得你也阴暗得很。说什么二人联手,但若我比你强,你根本容不下我的吧。” 她咦了一声,“前些日子还说你我只有更厉害的那个才能活,为何突然想联手?” 乌睿垂了眼,“因你答应帮我,我给你找一条可以活得更好的出路罢了。” “不必了。”采蘩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我怕死,所以我妥协,但妥协也不见得就能彻底同流合污。我夫君是独孤棠,北周四方将之首,除非他改变心意投了你们,我当然夫唱妇随。别看我这样,我还是很贤惠的。”这个词让自己想笑。 “同流合污?”乌睿撇笑,“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是吧。”采蘩同意,“我为保命,你为扬名,一道走不久。” 乌睿不再说了。他本就不擅与人交际,应付采蘩其实十分吃力,不过遵照主人吩咐争取她一下。话到这份上,强求也是无用,如果她自己不想活,他一点不会因同门而惋惜。没有用处的人不值得活下去,他一直如此坚信着走到今天。 采蘩也没什么可说的,目光盯回布帘。黑色的,但遮不住所有的光,微孔而透,令她心中还存着亮。等马车再行了半个时辰,她耳里传来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多了杂了起来,就好像加入了车队,嘈杂一直前后不离。然后,听到有人大声说话。 “奉皇命不能开城门,你们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到城门口了,采蘩悄悄握起十指。再看乌睿闭目养神的模样,心快速下沉。这支车队不知道什么来历,瞧他一点不紧张,恐怕早有准备。竖耳,禁不住倾听,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这位将军,我们是南陈使团的人。” 采蘩立刻坐直。 “南陈使团不是好几日前就已经离开了吗?” “大多数人是,但因为余求谋反之事,我们正使大人便多留了几日,这也是周帝的意思,希望正使大人能将精准的消息带回南陈,免得引起猜想。如今余求已定罪,周帝允准,我们才急着出城,要去赶大部队呢。麻烦将军行个方便。” “不是方不方便就能办的,出城要有皇上的旨意,你们能拿得出来,我立刻开城门。” 听不出那个将军是谁,采蘩却也诧异乌睿竟混在南陈使团的车队中。 “周帝这两日身体抱恙,但我们有李相的亲笔书。” 好一会儿没声音,大概在看那封文书。 “确实是李相的大印,可——”门将还挺小心。 但采蘩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第三个声音插进来。 “李相的大印不行的话,本宫奉父王之命亲自来送行呢?”是男子的声音。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到这儿,采蘩看到乌睿的嘴角静静抿弯。对了,那个人将余求引入深渊万劫不复,却是为了帮北周太子继位。这么看来,太子应该也知道他父王驾崩了,也在装。 “开城门吧,别耽误正使大人赶路。”太子道。 “想不到殿下亲来送行,兰烨不胜感激。”向琚谦谦君子之音,“周帝身体违和,我本想再多留几天,但已耽搁了不少时日,怕张副使他们等急了。而且,皇上也催得紧。” 采蘩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忍不住问乌睿,“向琚也帮你们主子做事?” 乌睿眼睛都不张,更不回答她的问。 太子的声音传来,“本宫明白的,父王也知道了,才让本宫过来送一送。因外面不太平,城门下了好几日,守将们也捧着圣旨,怕他们不给你开门。向正使此次来访,我北周也受益颇多,今后常来常往,保持友好才是。” 北周和南陈,突成友好盟? ------- 今天第二更。 网本要花三四个星期检修,惨啊。rs 第406章 虎 向琚带着笑的声音,“兰烨不会忘记同殿下喝酒赏夜的那些日子,今后有机会,请殿下一定来南陈,兰烨带您领略南地盛景。” “哈哈,那就说定了。”太子则大笑,又让人开城门。 听到轴承吱呀呀乱叫唤,突如其来一片大风吹动采蘩面前的黑帘,让她看见一个身穿明黄袍子戴宝石冠的男子。那一瞬间对太子的印象只是穿戴显贵,有些发福,面相浮酒色气。 “就好像看到了二皇子一样。”感觉马车动,她眼前再次只有漆黑,“我不明白的是,你主子着眼于天下,帮北周皇帝选了显然平庸的继位者,但为何在南陈弃二皇子而就四皇子?四皇子温和亲民,有成为好皇帝的可能,你主子怎么控制这样的人呢?” 乌睿仍闭目,只道,“主子要谁当皇帝,我不关心,也劝你别好奇。” “是不关心,还是人根本不告诉你?”采蘩嗤笑,“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一个会造纸的工匠,那个人难道还能把你和他的谋士看得同等重要不成?” 乌睿的唇抿出嘲意,“你安静一点吧,到这时候使什么手段也没用,能走到这里的人都不是随便可以被挑拨离间的。” “你告诉我向五郎是否与你们是同伙,我就安静了。”她也不想跟他说话,累得很。 “过一会儿你可以自己问他。”乌睿才说完,车门就开了。 白发白胡子,白老头那张久违的脸,久违的声音,“童姑娘,这车太小,路途遥远,公子请你与他同车而坐,请吧。” 采蘩神情冷冽,对乌睿道,“好像也不用问了。” 乌睿不语,白老头撇撇嘴,“童大姑娘,你爱跟我对着干,是吧?”从来没好好听过他一次,他好歹是黑白两道敬畏的人物。 采蘩双手拎裙跳下车去,“不是我跟您老对着干,是您耐心不足,我跟乌大匠说完话自然会下车,稍等即可。您不耐烦等,别怪到我头上。”言辞似尖刀,其实心里无所适从。向家五郎,美玉公子,神仙公子,竟然和乌睿白老头一样,为那个人卖命?那个人真会得到天下吧?太多厉害的人帮他了。 白老头露出凶煞面,“丫头,不要以为有公子处处护着你,你就能在我们面前骄横。公子若最终对你死了心,你下场会很惨的。” 采蘩做出惊惧的样子,“白老,我这会儿的下场还不够惨吗?而且也实在没瞧出来你家公子对我有多好。” “不知好歹的丫头。”白老头冲不远处一辆看似结实又大,八匹马拉的车努努下巴,“希望你能坚持对公子冷面冷心,因为我也实在不想在将来伺候你这样一位夫人。” 采蘩拍心吓道,“我想我家夫君绝对不会用你的,所以你跟我都可以放心。” 白老头快被她的装傻噎死了,一巴掌扇着风抬起来,又不能真扇下去。老天爷作证,他绝对绝对不要屈居于她的命令之下。如果公子非要这个女人不可,他就回家去,眼不见此妖女为净。 采蘩笑得清艳,一转身往大马车走去。她处在这个境地,卑躬屈膝,还是任性自我,对结果的影响不会大,该活活,该死死。也因此,她对谁都不掩盖真性子。而且,她要是这么为所欲为下去,说不定把那个人激出来了。不说死也瞑目,至少大功一件。 进了车里,对上一双俊美的眼,没有温和的笑,幽深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这才是美玉公子的真容,不温和,不君子,是唯我的人。 采蘩坐下,目光落在他手上那只瓷杯。她对它记忆犹新,正是兴隆酒楼她费尽心机推下去的酒杯。原来并非让喧哗盖没了动静,而是根本没能弄出一点动静,却叫人半途收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你我分别数十载了吧。”向琚抬眼,眸中灿焰何等骄傲自信。 这般强大的气场,采蘩的漫不经心禁不住压力,不笑不耍性子,但道,“我刚才还问乌睿五公子是不是他的同伴,现在看来是我糊涂了。” 向琚放下杯子,目光微起澜,“怎么说?” “白老黑老为公子效力,视你为主。而笑面铁面,还有那个从头包布的裹尸,与乌睿平起平坐,只是保护他而已。五公子显然地位远高于乌睿,不能以同伴称。”采蘩去拿杯子,却让向琚捉了手。 她不慌,也不急眉瞪眼,“五公子,我成亲了呢。” “你若是指独孤棠,他的夫人童氏已不幸葬身火场。采蘩,你又恢复成当初那位无姓的姑娘了。”向琚轻笑。 采蘩也跟他淡然笑,回道,“装死实在不方便,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装?”乌睿,庄王,说起来都跟那个人有关。 “因为死过才能重新做人,我以为你最明白这种感受才是。从北周逃到南陈,否认过去的你,对北周那些曾经熟知你的人来说,也是死了。但在南陈,你是童大小姐,没有人能再看轻你。”一手捉着采蘩,一手触到她的面颊,向琚眼中的明焰转化为柔情,“采蘩,跟我回南陈,我给你一切。” “五公子从来都不知道我要什么。”一切?采蘩用另一只手轻轻挡开向琚的触摸,“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一切,只能给你以为的一切。” “你喜欢造纸,我让你造纸;你喜欢专一,我便只对你专一。”独孤棠能做到的,他也能。再不会将她贬低,再不会让她受伤,这趟长安之行,向琚没能放弃掉眼前这个女人,反而怎么都不能放手了。 “我喜欢独孤棠,你能让我跟他做夫妻吗?”采蘩笑问。爱存于心,令她无畏,仍能谈笑风生。 向琚的眼睛为这样的采蘩着迷,心为这样的淡然疼痛。他本该得到这女子喜爱的,到底在哪里失去了她的注视? “采蘩,你对我可曾有过刹那心动?”想确认。 采蘩看了向琚半晌,“五公子人中之龙,我是平凡女子,难免有一刹那。”说罢低眸沉吟,“五公子若在我受冤之前遇到我,要娶我为妾,我必舍了东葛青云,欢欣答应。不过,那时的我恐怕入不了五公子的眼。人生际遇有趣在此,遇早知晚便只能错过。我如今一心爱棠,再遭情深也不能顾。好在五公子心大,不会就此颓唐了,我即便有一份歉意,却会好过些。” 向琚冷凝着那张妖艳的美颜,“你的意思是不用对我愧欠,因为我没那么在乎你?” 采蘩开始抽回手,但向琚的力量出乎意料得大,“我与五公子很早之前就说得很清楚,不是许我妾还是妻的事,是我对你无法有心,太迟了。” “我不以为有早有晚。”向琚突然用力一拉,将采蘩抱入怀中,对着她惊愕的表情却笑,“你曾动心于我,只要朝夕相处,又没有别人插在你我之中,终有一**会在乎我喜欢我。” 采蘩抬眼怒瞪,“五公子这是要强求于我?” “你没有别的选择。”指尖没有温度,划过洁白无瑕的丽容,向琚突然俯下头来。 采蘩连忙扭过脸,但觉他的唇落在耳垂,身体不禁剧烈一震,用尽全力推开他,喝道,“向琚,你敢!” 向琚似乎也没打算进一步,任她从自己的怀抱退开,“采蘩,这回我要娶你,而你逃不开。”周围全都是他的人。 采蘩举袖就擦耳边,因怒而急促呼吸,“我已是他人之妻,向琚,你可知自己与那些强取豪夺的恶霸没有两样?” “你是他人的亡妻。”向琚丝毫不恼,“世上强者总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且不择手段。你一直知道我从不是君子。现在好好休息,只要仔细想明白了,你也会发现当我的新娘不是那么糟糕的事。” 采蘩觉得头皮都在砰砰跳,“向琚,该仔细想明白的人是你。以你的身份,娶谁不可以?” “你说得对,以我的身份,娶谁不可以。”反问也反答了采蘩的问,“所以,我想娶你。” “你!”自己居然也会遇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采蘩咬唇,“若我死都不嫁呢?” 向琚笑容温和起来,“我会让你嫁了再死,死都是我向琚的鬼。”好似亲昵开玩笑。 采蘩却不当这是玩笑,“别拿死后变鬼这话来吓唬我。五公子要是说完了,我想下车。”回乌睿黑漆漆的车里去,好歹不受骚扰。 但车门外架起两柄长刀,将她挡了回来。 “在我们成亲之前,你得跟我同进同出,实在怕节外生枝。”向琚拿了本书递给采蘩,“二月似乎都不宜嫁娶,三月初二好日子,还好不用等太久,十来日而已。” 采蘩拍开那本书,“我不与你同车,更不与你成亲。”她准备好中毒中蛊,受各种折磨,却根本没料想过这种情形,完全束手无策,连向琚在这个阵营中处于什么地位也不记得关心。 向琚仍笑,“恐怕由不得你。” 美玉,其实是虎,这时开始猎食。rs 第407章 寝,不得。 出长安的这一夜好不漫长,看着躺在对面好似熟睡了的向琚,采蘩怎么也睡不下去。不是君子的人能化虎就能化狼,将自己吃干抹净,她就算愤怒也力量微弱。 蜡烛快烧完了,找不到第二根,她靠坐着车壁,睁眼望跳动的火苗渐黯淡,直到车里再无一丝光亮。 “采蘩,我身上盖着车里唯一的锦被,很大很暖,可分与你一半。”果然是在假睡的向琚发出了“不怀好意”的邀请。 至少采蘩听起来如此。 “我不困,五公子自己好好裹着吧。”同车同被,坐实了暧昧,即便什么都没发生,别人看来她就是向琚的人了。 “采蘩,你打算回南陈的一路都这么倔么?”向琚说话的语气无情绪。 采蘩不答,只道“五公子,你为何帮人造反?”聊天免困,且人在要睡不睡的时候最容易吐真言。 向琚转过身来,采蘩能看到他眸中星星点点的光,然后听到他轻笑“我为什么要帮人造反?采蘩姑娘眼里,我是听命于他人的人吗?” 采蘩不知不觉蜷缩起身体,但想不对“不可能是你。” “哦?从何得出这样的结论?”向琚问。 “岁数不对。”采蘩早想过了“劫银案发生在四年前,五公子那时约摸二十岁上下,主谋之论说得通。但飞雪楼出现于十多年以前,这任天衣教主也是相近的时候谋权,五公子还是孩童呢。所以,不是你。” “说不定我智力早开,孩童时就心怀天下。事实上,我确实比同龄人懂得多。”喜欢跟这姑娘说话,既非同谋士们那般正经,也非同普通女子那般乏味,斗嘴都有意思得很。 “也就是说,独孤棠还在受继母虐待,争当一个天地不怕爹娘无用的捣蛋鬼时,五公子已经在筹谋大业了?”选错了男人,她? “采蘩,我虽能理解你,因你毕竟与独孤棠做了几日夫妻,但总提到他的话,我会吃醋的。想要你的心渴得很,若激我太甚,先洞房再成亲我乐意之极。”原以为车很大,躺两个人也未必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可他想错了。她是他喜欢的女人,这么近的距离,独属她的香气在每次呼吸间进出,令他血气翻涌,根本睡不着。 “五公子怎么把话题扯开了?”采蘩固有的冷淡音色“是谁呢?能让你心甘情愿跟随。” “没有谁。”因那份冷淡,向琚也冷淡“你该到此为止了。难道真以为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将我们这局稳赢的棋搅乱之后还可以全身而退?采蘩,站到我这边来,不久就会过上天下女人都会羡慕的日子。” “天下女人会羡慕?你说当皇后吗?”采蘩的双肩在黑暗中抖动,笑出了声“五公子,我觉得天下最可怜的女人就是皇后,不但要看夫君宠爱别人,甚至还要安排夫君宠爱别人。看似一国之母,其实是管理一群小妾的主母。你读书读得肯定比我多,告诉我,自古受人称颂或被人谴责的皇后们除了贤明,还留下什么?” 向琚让采蘩的问题引发好奇“你以为还要留下什么呢?身为国后,成为国君的贤内助,让他专心治理国家,不是足够了吗?” “除了皇后这个光芒万丈的头衔之外,她也是一个人,可能会和男子一样有自己想要成就的事。诗人,文人,画家,书法家,商人,女侠,大匠,为何非要在丈夫的影子里活着?”孟津对女儿精心教养已经完全让采蘩吸收,他用一辈子教她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为自己活着。 向琚的好奇却止步不前“男主外女主内,是各自的本份。照你的说法,女子也可能有成为一国之君的理想,然而即便说出来,谁会赞扬她?” “所以那是不本份?”采蘩仍笑,却在摇头“五公子还不明白吗?我就是那个给后位但看皇位的女子。真的,就算是我的夫君,我也不会委屈自己跟在他身后。他是他,我是我。他的成就我很乐意分享,反之希望他亦然。” 她爱独孤棠,可绝对不会为他卑微。独孤棠如果有梦,每往前一步,会激励她朝自己的方向跨一步。一棵树,她和他各一半,茂盛是各自的努力。一片天,她和他各一边,湛蓝要靠己功。 向琚道“你的想法奇异新鲜,好玩也就罢了,当真却未免过于美好。一个家总有内外职责之分,女子若不肯居内,难道要男子留在家中?” “为何不可?女主外男主内,说起来也很顺口。”采蘩迄今有不少惊世骇俗之言,以此为最。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方面是她父亲对她从小的教导,女子也能有自己的天空,而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满心huā思的向琚能及时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适合他。娶她,会成为他的灾难。 向琚沉默了半晌,再开口语气不佳“这是你真正的想法?” 采蘩毫不犹豫道是,突然觉得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顺车壁躺下闭上了眼。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虽佩服你的勇气,然而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世上大多数的事不能照自己的心意来。”向琚竟长长叹息“采蘩,别把我当恶人。一直活在别人的期望中,只有你是我听了自己的心意想要珍惜的。” “珍惜吗?”闭目,握紧了拳,采蘩无法感动“五公子若真明白珍惜的意义,就不会做出强行逼婚的举动来了。” 向琚没再试图辩解,背过身去。 第二日一早,采蘩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那条“唯一”的锦被,向琚却不在车里。于是,轮到她长长叹了口气。如此体贴,但并非来自她动心的那个人,实在负担沉重。宁可对方不假辞色,她才能恶形恶状欢骂一番,还不会有半分愧。 将被子扔到一旁,起身踢门。叹完气再大口吐气,她振作精神,要跟向琚对抗到底。因为她迟了一会儿,却也不是那么迟,想起来向琚是个很聪明的家伙。如果被他这些“体贴”软了心肠,她将凄惨过完这辈子。也许没几天,也许几十年,就是这一时的大意。 “童姑娘,一大清早这么大火气,敢情是公子不在你身边,被窝凉了?” 好像是老天爷给她打气,将可恶的白老头送到面前,提醒她,她是让人捉来的,不是请来的。 采蘩神清气爽,迅速冻起冰颜“白老一把年纪,该算得上长辈,说这样的话是为老不尊。我和五公子同车就一起睡觉了么?” 白老头脸涨得通红,手指着采蘩“你……你一个大姑娘,怎不知羞?”活得久真是什么都能遇到,他这辈子没见过一个女子能直言跟人睡觉的事。 “您先挑起来的,您先不知羞。我跟着前人走的路,坦坦荡荡。”面前还是两把长刀,但这回采蘩照跳车不误“出来透口气,想砍死我就砍吧。”对着这些高手怪人,乖顺的姑娘会吃亏,就得逆着他们的鳞片刮,倒翻毛。 白老头哑口无言,恶狠狠瞪她一眼就走了。而长刀当然不会砍下来。在守卫的眼里,采蘩已是公子的女人。 看到向琚和好几个谋士在东边树林说话吃早饭,采蘩往反方向去。两个守卫亦步亦趋,她头也不回。 西边有河,乌睿卷裤脚在浪里抄纸帘,一次又一次,满额头的汗。 “天才的认真是最让勤奋者害怕的。”采蘩站在岸边。经过和向琚独处的一夜,看到乌睿竟然生出亲切感,这么下去,很快她的天地倒转是非失衡。 乌睿看到采蘩就不练了,上岸擦脚穿鞋,淡然道“问到你想知道的事了吗?” 采蘩摇头“五公子说他是主谋,我却不信。不过他有一点说得不错,他不是为人效命的人。所以我猜,他可能和那个人不是主从关系,而是合伙,后来加入的,权力不小。包括你乌大匠,也得听他。” 乌睿甩掉竹帘上的水,拆开后卷了竹片“我不听他,只是跟他同路而已。” 采蘩碰到人就闲聊,其实并非真闲。只要说得上话,字里行间就会让她抓住些东西。这不,再次证明她的猜想——向琚不是那个人。 “笑面说,我之所以让那个人留着命,是因为有人替我求情。是向琚么?”不由自主,向乌睿讨主意。 “是,争取你皆因这个缘由。”乌睿给采蘩实话“恭喜你,先是北周贵胄少帅的夫人,再是南陈美玉公子的妻室,师父收你,果然有你的过人之处。” 采蘩骇笑“独孤少夫人我敢当,美玉公子之妻我不敢当。乌大匠若能在那个人面前说上话,烦请替我转达这个意思。” 乌睿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盯了她一会儿“倒是有自知之明。” 采蘩又听出些道道来,那个人未必想向琚娶她“我答应帮你造传世帝王书,要是此时嫁人,怎么专心?何为重,何为轻,你很清楚吧。” 那个人的阵营很大,她不挑拨离间,但可以遵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理,制造出各方力量的小心思来。 ------- 因为网本要修三四个星期,白天完全不能码字,所以写得晚了,不好意思。(未完待续 第408章 总有输不起的小人 乌睿走了,采蘩坐在河边看波光。能这么悠闲得停留这可能不止周帝驾崩无暇顾及他们的原因。身处这山水中,本来没有方向感的她全凭直觉,这片景似乎并不属于回南陈的官道两旁。 向琚若不是回南陈,要去哪里?正想着,听到有人喊她。 “童姑娘,吃饭了。” 她觉得那声音好不熟悉,回头一怔,“你——” “童姑娘今早火气大,公子吩咐厨下做了些清粥。荒野地里也没什么别的好东西,加了鲜挖的野菜,还有剁碎的肉干,请将就吧。”来者穿着厨子的布罩衣,但他最能干的岗位应该是车夫。他姓邢,没名字,就是一个泥鳅样的老兵,在这个处处勾心斗角的世道中游刃有余得过着自在的日子。 采蘩露出这些天来最欢愉的笑容,接过邢老兵递过来的碗,冰凉的手顿时温暖,“多谢费心。” 邢老兵低头盛小菜,嘴唇蠕动,“女大人,您又遭难了呀。” 采蘩同样低声道,“我信否极泰来的说法,经过这遭,日子就好了。” “那是。”邢老兵将小菜放在采蘩面前,大声报了菜名,又整下一碟,“女大人嫁了个好夫君,好日子才要开始过。” “你又知道他好了?”比起突然冒出来的娘亲,采蘩对邢老兵更有亲近感。 生死之际,他叫醒了自己,这样的情义远超过血脉维系。 “他不好我也不会在这儿。”邢老兵一咧嘴,笑道,“我见女大人常常处于危急之中,但一次未曾让我觉得你无望无助,反倒是越来越沉着,让那些对你居心叵测的人不知不觉在你的掌握。” “我装的。”采蘩苦笑,“有人等着我哭,我偏不能叫他们如意。这种死都不服输的性子,迄今吃亏不少。你看我这会儿沉着心里其实烦得要命,所以才发脾气呢。” 邢老兵无声眯了笑眼,“怪不得五公子不能放手,女大人机智敏锐,冷情冷性却又通情达理,面不改色嘲笑自己,女子中实属特别。干脆漂亮面孔痴脑袋,让人很快就厌弃了,不至于追得你没法喘气。” 采蘩正想回应,却见向琚和天衣教主走过来了便道,“小菜都撤了吧,有粥喝就好。” 邢老兵默契十足,低头道是,收了碟子,“童姑娘慢慢用,一会儿我来收拾。”站起转身,与向琚对面擦过。 向琚没在意这个普通的兵士,见采蘩捧一海碗,筷子勺子都不用整张脸都恨不得冲到碗里去了,禁不住笑,“采蘩你的脸原来这么小,碗口一扣,就瞧不见你了。” 采蘩没理他,还喝得毫无内涵毫不矜持,一口气喝下半碗才抬起头来,开口却跟天衣教主打招呼,“您老也跟来了?” 天衣教主今日贴张苍白的面皮,哼笑“姑娘是饿死鬼投胎啊吃东西的样子丑得很,没法入眼。” “那您劝劝旁边那位让他别非我不娶似的,我担不了这么重的责任。”毒教主不喜欢她最好只要向琚身边的人都反对,美玉一般外表无瑕的公子可能要慎重一下。 “劝是可以,但我给姑娘出道题,要是答对了,我便帮忙。”天衣教主冷言。 采蘩很难听出他有半点诚心,然而还是问道,“什么题?” “姑娘猜中我是谁就行。”说出这话来的时候,天衣教主确实无心帮她。他虽不喜欢向琚娶采蘩,但向琚若坚持,也没什么大不了,横竖她将是向琚妻妾中的一个而已。这会儿看起来向琚为她肯放弃很多东西,但承诺只是口头语,会变的,无论来自向琚本身,还是外部压力。 “教主开玩笑吧?我要是知道你是谁,也不会落在你手里。”因为对方完全成谜的身份,令她在明,对他们的行动才防不胜防。 “猜不出来就没办法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向琚只是因为得不到而越发迷恋,这股热乎劲很快就会过的,天衣教主语气中有明显的讥诮。 采蘩不介意,向琚却替她争辩,“若教主多跟采蘩相处几日,也许她真能看得出来。” 采蘩抚着眉心,“五公子别把我看得那么聪明,我是吃一堑长一智,比其他姑娘运气不好一些,不得不争强好胜。” “既然争强好胜,那就猜猜吧。”向琚在这儿等着采蘩,“我可以给你提示。” “兰烨,这个不行。”教主却不肯。 “两位当我是砧板上的肉,随便你们切么?”采蘩双眸起冷霜,“五公子不用给我提教主记住自己的承诺,我要猜了。”一簇火烧起整片草原思绪抓到源头便畅通无阻。 两双眼落在采蘩面上。一双带微笑,一双带冷笑,都有些不以为意。 “望山先生,采蘩有礼了。”垂眸,淡淡施礼,再直起身。抬头,看微笑变惊愕,冷笑变狠厉。似乎又撞对了呢。 天衣教主往采蘩那儿刚跨了一步,却被向琚抬手拦住。 “先生,是我们让她猜的,怎能迁怒?”惊愕之后,向琚的表情难解。但他一声先生,确认了采蘩的猜测。 “兰烨别紧张,我不过想问问童姑娘怎么猜到的。毕竟我以望山长的身份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她如今一语道破,让我实在好奇。莫非有人事先知会了她?”望山长是天衣教主,这个秘密存于他,主子和兰烨三人之间。在教中他也露真面目,但教众包括护法都不知道他是望山书院的山长。 采蘩不为教主阴森的目光所吓,大方告诉他理由,“先生自己露馅儿。你刚才叫五公子兰烨,我刹那想起望山长了。曾听过望山长的一些事,说你是南陈人,望山书院读完书后到北周待了几年,后来抱负不展回到南陈,成了五公子的启蒙恩师,进而接管了书院。再说天衣教主,乍看跟望山长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但我知道教主本是南人,被天衣教大护法的继承人所救,承诺娶她为妻后回去处理事情,一年后才又回到天衣教学习制毒,并随着妻子成为大护法而当了教主。天衣教本是大护法为尊,碰到你这般想要大有作为的人,当然是不行的。不知你怎么偷啊抢的,最后成为名符其实的掌教人。对了,我记得望山先生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刚从山中来,好像在著书。现在就明白了,不是著书,而是管理教中事务。确实从山中来,是从天衣教所在的山中来。” 天衣教主,也就是望山先生,让采蘩明嘲暗讽,可是心中最惊讶的,“谁告诉你我娶了紫鹛?” 采蘩装糊涂,“紫鹛?那个救了你的天衣教中人?她是大护法的话,为你生有一子的毕大护法却是怎么回事?天衣教大护法只有一个吧。” 天衣教主眯紧双眼,却看不出名堂,只哼了哼,“不关你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是紫鹛的亲生女儿。 采蘩把剩下的半碗粥喝了,随意用袖子擦过嘴,吐口气,“是不关我的事,我只关心教主说话算不算数。我不用嫁你的好学生了吧?” 向琚皱眉,“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先生不能左右。” 采蘩但笑,“我就知道是让你们耍着玩呢。”其实猜中的这个事实让她心里正起惊涛骇浪。望山长是教主的话,这些力量便真是围绕着向琚了。向琚要成为一统天下的人,而年龄论,不成论。 “五公子真是主谋。”这张俊美不凡的脸令人目眩神迷,但这个人的心思深得可怕。当初在船上见他第一面,以为是个不可一世的贵公子罢了。 “我说过我是神童。”向琚皱着眉且笑,“不是很好懂么?我虽然年纪小,但先生为我启蒙之师,有他早早帮我打算。” “兰烨,别说太多了,她再聪明也不过一个女子。”教主始终不撕下他的人皮面具,因为甚至乌睿等人都不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 “先生已见识了采蘩的聪明,我得她又再得天下,便是鱼肉熊掌可兼得了。只要,她肯一心助我。”向琚望着采蘩,看不出她清冷面容上的情绪。 “是,我承认,但你也说了,得有个很重要的前提——她肯一心助你。”教主的手拢进袖中,片刻垂到身侧,握成一团,脚步悄移。 “等她嫁我,她自然一心一意,所以先生千万不要帮她来说服我。”向琚没察觉异样,似乎。 采蘩察觉了,开始往后退,又道一声干什么。 天衣教主飞快来到采蘩面前,但没停,绕到她身后,一手压住她的肩,一手捂住她的嘴,冷狠命令,“吞下去!” 采蘩挣扎不动,肩膀疼得好像让他压碎了一般,才想呼痛,嘴里就多了一颗圆滚滚的丸子。她当然明白天衣教的东西绝对不能吃,但那个教主兼教书先生根本由不得她,感觉下巴被他往上一托,丸子便进喉咙,咽下去了。 第409章 有人给毒,有人送水。 天衣教主一见采蘩吞下了丸子,立刻冷笑着松开手,退开好几步。 “你给我吃了什么?”采蘩虽然嘴上老说怕,但最清楚怕也没用,只是感觉糟透了。 “无解之毒。”下毒之人十分悠闲,心情也好,“童姑娘应该熟知了才对。” “无夏。”天衣教最霸道就在此毒。采蘩压根不愿去想现在肚子里有条小虫,但检讨自己可能对姬三郎太狠了,所以老天让她也尝尝滋味,真正感同身受。或者不是老天爷,却是三哥的怨念? “先生。”向琚这声就像怪孩子不该淘气,不痛不痒。 “为师替你着想罢了。这丫头是难驯的野马,此时看似乖巧,心里不知有多少坏主意。你在她身上栽过跟头,别再放任她下去。我本就反对你娶她,无论家世还是性子,她与你十分不相配,你若宠爱过多,将来必成灾难。但你既然坚持,为师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而且帮你把她驯顺了,免得节外生枝。”天衣教主眸中阴鹜。 如果单看他一双眼,是不会想到这人是教书育人的先生。而这群无法无天的人,不把人命当回事,更不把女人当回事,当牲畜来驯。 “恐怕要让望山长失望,我不是野马,鞭子或是铁烙没用,而且我软硬不吃,只凭自己心意做人。”重生之后,天地变宽,遇到的人也更多形色,像这样的却和沈珍珍有共同点——自私自利,打着雄图伟业的旗帜,脱不出小人二字,“无夏要一个月还是半个月才不能解,我目光短浅,只看今明两日。” “丫头嘴硬得很,只怕到时苦苦哀求我给你解药。你和姬三郎是一家人,见过他每次毒发的样子吗?在人生最好的这段时候等待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天衣教主哼道。 “你问我,不如自己吞一颗感觉。”蛊比毒恶心,活物寄存在体内,自己成了宿主。 天衣教主的假面皮扯出丑陋皱纹,“这不是普通的无夏,以我精炼的血食催化雌虫养成,毒性蔓延更快,十五日内不服解药,一年之后必死无疑,练什么内功也延缓不了。你不求我,就求兰烨。只要他开口,我便放过你,但你今后不能凭自己心意做人,当个温柔的贤内助吧。”说罢,甩手走人。 采蘩笑了,对向琚道,“你觉得我能当个温柔的贤内助么?若连这都不清楚,五公子根本是意气之争,对我并非真心。” 向琚望着采蘩,“人可以变,尤其在不得不变的时候。采蘩,我说过,你没得选。”这般不驯,是要捋顺了才行。 采蘩突然一阵剧烈的腹痛,蹲下身来双臂环抱,抬面却清傲无比,“没得选,我就一个都不选。把我逼急了,我会接受最糟的结局。”是虫子开始钻洞了吗?会不会内伤? “你会改变主意的。”向琚看采蘩痛苦的模样,却没有流露半点怜惜。但他握紧了手,抿紧了唇,其实心里不好受。然而,他相信先生说的,采蘩太过自我,而女人要学会牺牲才能获得男人持久的关爱,他都是为了她好。至于无夏之痛,只要她开口就能免除。这么想着,他转身走了。 采蘩一个人蹲在晨光之中,也不喊疼,渐渐感觉额头沁出的汗从鬓边滑下,看它们滴入土里。她在此时,很想念独孤棠,很想念姬钥和雅雅,想念起好多张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寂寞成了很难忍受的情绪,而她在前生曾经最习惯的就是寂寞。她独自开在角落,不甘于卑微,争妍又与众格格不入。 “童姑娘,我来收碗了。” 邢老兵的声音在遍体生寒之中送来一丝温暖,采蘩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道声多谢。对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战友。 邢老兵往采蘩走近,立刻有人喝他止步,他却不慌不忙倒出一碗水,“童姑娘脸色不好,让她喝口水也不行吗?” 守卫没再呼喝。 采蘩想推开,却听老兵说一句别跟自己过不去,想想也是,虐待自己让别人高兴是傻了。接过碗,碰到水才觉自己渴,一口气喝完。 邢老兵有些为难,“我叫姑娘喝水,也没让你喝那么快。太凉,要是坏了肚子,你别埋怨我。” 采蘩眨眨眼,好笑回应,“你不早说?” “姑娘刚喝下一大碗粥。”反过来怨采蘩,邢老兵嘟囔,收起大碗小碗,“看着人细巧,胃口这么大,喝水跟牛饮一样。”把两个守卫都说笑了。 “不是马,就是牛,个个能说人话吗?滚!”不引起他人怀疑,采蘩对老兵不客气。 邢老兵也会装,灰溜溜跑开。 采蘩走向要出发的车队,想了又想,决定弃向琚而就乌睿,来到那驾看着像棺材的马车前,敲窗。 “哟,未来的向夫人,什么事啊?”笑面翘着脚,拍打自己的脸,表情怪模怪样。 采蘩态度好得很,“既然答应造纸,当然得认真做事,不然小命没了。乌睿车上工具一应俱全,而且也只有他这儿有。我不能上车?” 笑面语气有些揶揄,“能不能我可不敢作主。童姑娘是公子心头宝,就怕公子一刻也离不开你,不肯放人。说实在的,我要是你,还惦记什么造纸啊?把公子哄开心,本来一条不值钱的命就珍贵了。” “求人不如求己。”他话多,采蘩反而话少,见车内没动静,便想乌睿不在里面。她四处张望,看到肖似乌睿的背影立于一辆箍着铁圈的马车前。 她才朝乌睿的方向跨出一步,笑面却跳过来,显然是挡路。 “童姑娘别乱跑,等乌大匠回来,你再跟他说也是一样。” 但采蘩对那辆铁箍的车已经上了心,只不过为免笑面起疑,她听话不动,静等。 过一会儿乌睿回来,看到采蘩就挑挑眉,却不立刻说话。 乌睿不问,笑面多嘴,“乌大匠,你师妹说要造纸,想跟你同车。但你也知道公子有吩咐,童姑娘与他同出同进。你说怎么是好?” “白天在我这儿,晚上回公子那儿。”乌睿脸上没有情绪,干冷着双眼,“她到底不是普通女子,公子出自私心,但对主子而言,她有更重要的用处。” “那我就原话转述了。”笑面耸肩,看似慢吞吞摇晃出去,身影远得奇快。 乌睿不看采蘩就上了车,采蘩自觉跟到里面。 “拿来吧。”她伸出手。 乌睿打开身后的木箱,单手抓出一个长形圆筒,啪一下扔在采蘩眼前,自己倒头便蒙上被子睡觉。 “尽管我知道你对自己充满信心,完全不在意这张帝王书,不过如此扔来扔去,再厚的纸板都弄坏了,更何况这么精细做工的纸张。”跟在土地庙的几日,对他昼夜颠倒的作息习以为常。乌睿白天即便醒着,动作也像游魂飘忽,太阳一下山,整个人就变得异常精神抖擞。 乌睿背过身去,不想和采蘩说话的意思。 采蘩将纸卷倒出来,但在桌上铺平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让乌睿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眼睛紧盯着她。 “这是仿的。”采蘩又说一遍,然后睁大眼,“你仿的?看来又失败了呢。”幸灾乐祸。 乌睿双手拍上桌,俯身凑纸面近看,“怎么看出来的?明明一模一样了。” “看起来很像,却还是有明显差别的。水印过于浮面,龙纹有刻意模仿的痕迹,很不自然。不过三迭重影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也十分佩服。”乌睿的马车上别的没有,纸墨笔砚随处可取,采蘩在另外半张桌上铺了白纸,提笔居然一气画出一条龙来,而且可谓传神。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她能画。书画不分家,她老爹对她那么严格,不会放任她不学。她学了,就像书法一样,被迫的,但学得很好。 乌睿看了之后目光深沉,说道,“不愧是孟氏之后。” 采蘩对自己的身世很淡然,也不奇怪他已经知道,只是又取一张纸画了龙,问乌睿,“以你看,这两条龙有何不同?” “第一张是你自己的画风,以线条强弱深浅突出动态,而第二张是仿照帝王书上的龙纹,描画修正,笔法细而重复,僵硬得很。”乌睿同样懂书画。 “你仿造的帝王书怪异处就在于此,刻意遵照原版,反复在一条线上推改靠近,有僵硬感。原版之龙是匠人一气呵成的,有不尽人意之处,却很自然,不能视为缺陷。到了你这儿,不尽人意就成愚笨了,像生手。”采蘩接着道,“纸是千家万户的常用品,但每个匠人造出来的纸都是他们独有的。同样的制法,不同的人来造,纸也不同。所谓仿,不是外观上的一模一样。” “那么,仿是什么意思呢?”乌睿虽问,却不以为然。 “仿的是神髓。”采蘩道。 乌睿撇嘴,“神髓?你以为是字画吗?纸根本没有神髓,本料可能还有精气,但经过浸泡舂捣,完全变成死物,任匠人制成他们需要的样子。也就是说,我们的手才能赋予纸张的不同用处。巧手出贵纸,拙手出贱纸。”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采蘩和乌睿从左恒学基本功,但今天,两人对纸的理解全然不同。 --------- 今天第一更。rs 第410章 没有秘密 乌睿与自己理解上的偏差,采蘩也懒得指出来,只问他要真的帝王书,“想我造帝王书,看你造的没意义,会越造越不像。还有——”她摸出他仿自己的蚕茧来,点火烧了,“同样,这种仿法永远成不了真。” 乌睿冷凝了双眼,“所以你的左伯纸也不是真的。而且照你的道理,只有创者所造才是真的,流传百年的桑茧,侧理,银霜就都是仿的了。你觉得说得通吗?” 采蘩淡淡笑着,“说不通。” 乌睿满意了,拿出另一卷纸来,“要是心里不服,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神髓?哼!” 采蘩对乌睿的哼唧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因为她的全副心神已经在那卷真正的帝王书上。那是杰作!她看过的所有纸中最出色的制造,堪称珍宝。它远远凌驾于其他纸张之上,荟集匠者学者书者画者一体,不再是承载,字墨反成了陪衬。听说南陈皇帝们重视造纸,由此可见一斑。只有把纸匠当宝,才能让他们发挥极致。 不过,采蘩的心境也因此有了些变化。她在找准了造纸这条路之后,虽然不像乌睿那样追逐传世流芳,但她内心深处也有这样的想法。自己的名字因纸而流传下去,即便是女子,却能被人纪念称颂,那么重生就不是徒然的。然而,制造帝王书的纸匠没有留名。再想,很多流传至今的名纸,当初的创造者是谁已经随历史变得模糊不清。纸名千载,人名消逝,可是他们的智慧和心血随这些名纸代代相传。人们夸赞纸的时候,名姓模糊的他们被统称为大匠,其实也受到了尊敬和怀念。 纸,是伟大的创造。也是集体纸匠的结晶。 不知不觉间,这张传世帝王书引领采蘩迈向了另一个全新的阶段,她之后所造出来的纸更令乌睿望尘莫及。 匠工造物,在于心。所造之物,如一面心镜,忠实无比。 乌睿一睡就是大半日,醒来看到采蘩在写字,随马车前行而拍进来的阳光成了金红,便道,“你该回五公子的车上去了。” 采蘩搁了笔。拾起纸边让乌睿瞧,“我写了一些帝王书可能的用料来,你瞧瞧差不多的话。明天我就开始准备了。” 乌睿心中很诧异,禁不住问道,“你给我看,不怕我偷借?”真正的造纸技艺是口述相传的,书中有只字片语也只是皮毛。就好象他自己。仿帝王书没有九成把握,也有七八成了,但根本不可能把用料告诉采蘩。 “不用偷,光明正大看就好了,而且我也不确定对不对。”采蘩从来不介意别人看,包括她造纸记录的手扎。全都放在工坊里任于良西骋翻阅。 乌睿突然心情糟糕透顶,“你是觉得别人看了也比不上你,自信过头了吧?拿走。我不看,有本事造出来见真章。”什么嘛!他就怕别人知道他的造纸之法,因为那样,他就无足轻重了,谁都能取代自己。 采蘩看了乌睿好一会儿。露出笑容,“原来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的人怕这个。技艺泄露。别人就能造出和你一样的好纸来。” 乌睿看采蘩的笑容只觉刺眼,“你要说你不怕,那就是虚伪。” “我不怕,因为我相信即使别人知道了用料技法,也比不上我。”采蘩眨单眼,说到造纸,确实自信还高兴,“要是比过了,正好激励我,下一次再比过。师父说,我和于良要到互相较劲的时候,就是我们渐入佳境的时候。你入门最早,大概师父忘了教?” “来人!”乌睿脸色难看极了。 车门打开,裹尸人出现。 “一个个说得好听,真正能做到公开密诀窍门的根本没有,我不信你这张纸上写全了。”乌睿挥手,就像赶苍蝇,“快走。” 采蘩作了个信不信随你的表情,弯身出去,也不拿那张纸。 她走后,乌睿将桌上的纸都扫到角落,但目光动不动就瞥过去,弄得他心烦意乱,最后对自己说只看一眼,拿起来的动作却似生抢一般急迫。但看了一眼后,手便放不下了。 再说回采蘩,下车后走得奇慢无比,反而与那辆铁箍车齐平。这其中的小心思其实旁人一看就明,但裹布的家伙什么也不说,始终与她五步远。她慢,他也慢。 采蘩一边怕他突然不放风筝了,给她心窝插一刀,一边却又大着胆子挑衅,“你是不是哑巴?”声量还不小。 裹布尸垂着眼。别人当他尸体,他当别人死人。 不过,采蘩只是找机会发出声音而已,他不回应最好,趁势又道,“你不说话我就跑了。” 这时,铁车板发出咚咚两下,一个极兴奋的声音从车缝中挤出来,“小姐姐,是你吗?” 采蘩也顾不得身后那对白眼,耳朵贴在车板上,“小混蛋?”本以为这对爷孙早被带出长安,但见乌睿在车前说话,而这车又像极囚车,所以才来试探,没想到还真是他们。 “是我!是我!”小混蛋大概跳了起来,车顶咚一声,然后听到他的哀叫,“总算得救了,我就知道小姐姐跟我特别有缘。小姐姐快放我出去。我要吃饭。这些人不让我吃饱饭,我快饿死啦!不如讨饭,真不如讨饭!” “老爷子也在吧?”确认一下。 “在,但爷爷不饿,这几天光心疼土地庙老树下埋的银子——啊——”小混蛋再次哀叫,“别打我的头!我又没说错。” 小混蛋充满活力的声音让采蘩会心一笑。 “小姐姐,我跟你说,我要跟这老头断绝关系。他那么多积蓄,居然让可爱聪明的孙子去讨饭,回想起来我都能流一盆血泪了。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我从几岁来着?”好像在掰手指头,“六岁。六岁开始就吃百家饭,受尽冷眼儿白眼儿斜眼儿各种眼儿。更可气的是,老头还故意跟酒馆赊账,让我帮他还,恶毒啊——啊啊——”显然又被揍了。 这么闹,惹得赶车人回头来看,喝道,“你!滚开!”不认识采蘩。 “小混蛋,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采蘩不滚,“我也被抓了。” 小混蛋喊一声,“什么!” 采蘩还想再说,突然眼前一道疾影,竟是一条带铁刺的鞭子,而且直冲着她的脸。若打中的话,妖女会变成鬼女。她连忙往后退,却心知速度可能不够快,双臂在面前一合。 就在这时,腰上传来一股强力,双脚离地,刹那天旋地转,再踩到地面后,已对着来时的方向,整个转了一圈。她急转过身,眼前顿然一暗,鼻尖撞到裹布家伙的背,酸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她往旁边踏出一步,想怪他野蛮无礼,但看清发生了什么,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裹布尸右手握着刺鞭,左手劈停在半空,而那个车夫在地上翻滚喊叫。 他救了她?!采蘩从没想像过这样的场景,所以觉得诧异之极,脱口而出为什么。 那家伙张开右手,对鲜血淋漓的掌心看了半晌,捏回拳状,也不说话,只是往采蘩身后看去。 采蘩听到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但没有回头,“是看在五公子的面上?”只有这个理由吧。 “怎么回事?”铁面出现,对着打滚的车夫皱眉,看清他手上的银刀,不禁皱眉,“阿布,他是五公子的人,伤了他很麻烦。” 采蘩心想,向琚虽然不断把主谋这么大的帽子往头上戴,但似乎不合他聪明的脑袋瓜,乌睿这四人和向琚天衣教主他们分得挺清楚的。 裹布叫阿布,对铁面一视同仁,一句话没有,还干脆走开了。 铁面瞪大铜铃眼,“阿布!你至少把这事说出来,不然没法跟五公子交待。” 可是,阿布早走远了,头也不回。 笑面赶上来,“这个怪家伙又不是哑巴聋子,舌头长得好好的,怎么就不知道用呢?老是不用,可能真不知道如何开腔了。”一眼瞅采蘩,便挑眉歪嘴,“又是童姑娘你惹事。我就奇怪,落在我们手上,也没有人来救你,来了也救不出去,还中了毒,无夏还无冬来,但我看你像做客的,好不轻松自在。” 采蘩的目光从车夫身上调到笑面脸上,“我要说我故意让你们抓的,就为了直捣黄龙,将你们主子揪出来。你信么?” 笑面一怔,随即大笑,“哈哈哈,我当然不信。若是真的,你未免太惨,毒解不了可就没命了。好了,不要再胡说八道,阿布究竟为什么伤人?” 采蘩叹口气,“是啊,没命也成了自找的。说到浑身裹布像僵尸的家伙,其实也没什么。那个车夫拿鞭子打我,他怕我的脸毁了,不好跟五公子交待吧。” 笑面点点头,“原来是有人没长眼,不知道你是五公子的心上人。” 车夫听了这话,骇然瞠目,举着那只中了刀的手,不敢再喊一字疼,乖乖爬起来向采蘩低头讨饶。 “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得您,才挥了混帐鞭子,求您高抬贵手,为我在公子面前说两句好话。” 托向琚的福,还有能横着走的时候。但一言不发,采蘩不稀罕。 ----- 今天第二更。 祝亲们周末愉快。 第411章 天下在心却不能吃苦 “没什么事要说吗?”火光映照,向琚的面色温和。 挺大一堆火,本是大家会食的地方,现在只有他和采蘩两人。其他人都有志一同避着,另开了火堆,在影子里说话也小声。 采蘩手里捧了热茶,“五公子,这样可以吗?走一日歇一宿的,不怕被人追上。” “我做了什么事要被人追?”向琚浅笑,“作为使节,与北周出使的任务已圆满完成,难得出来一趟,四处走走看看,皇上是不会怪罪的,而且我请张大人跟皇上转达了。” “转达什么?”采蘩问道。 “西牧有春日大会,想顺便拜访一下首领。”向琚告诉采蘩方向,他们正往西行。 采蘩想了想,“西牧和南陈不接邻。” “现在不接邻,以后说不准。难道采蘩你忘了我是很有野心的人么?”向琚已经不怕采蘩知道。 “怎么会忘?”到了这地步,采蘩也能坦然面对,“关于五公子为何支持四皇子的事我想了又想。” “然后呢?”向琚漫不经心,但看着火堆。 “四皇子是皇后亲子,你妹妹是四皇子妃,向氏向来是皇后党,所以你支持四皇子是顺理成章。不过,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四皇子能让五公子的帝王之路更轻松一些吧?四皇子真得亲民吗?虽然像那样高高在上的王子不是我能了解的,却正因为如此,容易被表象迷惑也说不定。”向琚不可能会为他人做嫁衣裳,采蘩十分清楚。 向琚突然笑了,没有伪然,“果然我没看错你,犀利却一语中的。告诉你一个秘密,四皇子其实挺亲民,比大多数贵族好,至少口头上关心。” 采蘩道,“这算什么秘密?” “我还没说完呢。”秘密要慢慢说,“四皇子最聪明的地方就是知道自己的不足,懂得听从他人的建议,尤其是能给他最大好处的人。我向氏就是他全心依仗的家族,他从小到大在皇上大臣,还有南陈百姓心目中的诚实善良,由我们精心筹谋策划而成,他的真性情遮掩得滴水不漏。说起来,他和二皇子不愧是兄弟俩,其实很是相像。但二皇子为我独尊,小时候不听话,大些才想到重用谋士,却是晚了。” “四皇子登基当了南陈的皇帝,还没坐热那张龙椅,就得让贤。这是五公子等待的成果吧。”采蘩脑中灵光一闪,“二皇子重用的那个谋士是五公子的人?所以才在争太子位时突然出现转势。”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向来聪明。”一点都没说错。 “二皇子如果知道自己竟完全被*控在你们手里,恐怕会气得七窍生烟。”劫银案,与北齐串通,都是向琚设下的陷阱,一环扣一环。两位皇子之争,四皇子似乎一直处于弱势,其实是让二皇子掉以轻心的假象。盘盘算,步步精,谁能看得清这其中的诡诈? “不是七窍生烟,而是会被气死的。”向琚眸亮又灭,只在转眼垂睑。 采蘩很**,立刻明白向琚的意思,“你们杀了周帝还不够,连已经无用的二皇子都不放过?” “周帝天年将尽,不过为他吹了一阵顺风。二皇子现在无用,但只要皇上还留着他的命,他要翻身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北齐已灭,北周易主,南陈继续扭扭捏捏可不行。”向琚不喜欢反复在同一个人或同一件事上纠缠,大概采蘩是他的例外。“我以为你不是那么好心眼的姑娘,会平白无故为二皇子抱屈。” 采蘩哼一声,“谁说我为二皇子抱屈?看五公子谈笑之间就定人生死,为自己担心而已。” “这么担心我变脸,不如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意,如何?”向琚道。 “这句话我还给五公子。”采蘩并不示弱。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能顶回来。我虽然从来没想过会娶这样的姑娘过一辈子,仔细想想却也不错,比乖顺的要有趣得多,不至于很快乏味。”无论师父和周围的人怎么劝,也无论采蘩是不是已有了主,如同势在必得的天下一般,向琚不能放手。 “敢情五公子当成打情骂俏了?”采蘩则是对待这种情况很少会红脸的女子,“只怕等五公子成了天下的君王,别说一辈子,一个月都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就会金口玉言要我的脑袋了。” “我要是做得到呢?”向琚现在听不进任何让他放弃的话,“十年。十年之内我若始终待你如昔,采蘩,你是否心甘情愿一生跟着我?” “不知道五公子是这么纯情的人,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采蘩冷面而笑,“你耗得起十年,我耗不起。我今年十九,正是最好的花季,已经找准了一个男人去爱。十年后的目标不是去鉴定那个男人爱不爱我,而是与他宁静快乐,为他生儿育女,成就了造纸女匠的自己,那样简单的生活。” “采蘩,不会是因为独孤棠庶出,自知不能给你最好的,因此撺掇你过简单日子吧?”人人称颂的美玉向琚,其实是高傲无比的贵公子,他嫡系纯正的血统才赋予了如此野心,并自认担天下一统是责无旁贷的。 “不能再说下去了呢。”采蘩站了起来,“越跟五公子聊得多,越觉得你跟我相公差太远了。而且五公子这么在乎嫡庶,那应该很反感我的出身才对。我爹虽是孟津,但我生母——但我并非他正室夫人所生,也算是庶出。” 采蘩是北齐孟氏之后,对向琚已不是秘密,“女子不比男子,嫡庶命运看她们所选的夫君。夫君贵,她们则贵。夫君轻,她们则轻。” “偏偏我一点都不想靠夫君来称自己的份量。我与独孤棠还说过,将来我养他。五公子,你愿意让我养你么?锦衣玉食,豪宅美阁,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天下之类的闲事就别管了,和秋路他们三个镇日吟诗作画喝喝小酒,每晚准点回家就行。”采蘩的“轻佻”无人能模仿。似嗔,似真,似笑,似冷。 向琚居然心荡,但回神后沉下脸来,“此论再不可提,不是玩笑,是羞辱。” 采蘩看着向琚的沉面,全然无惧,反而呵呵笑出了声,“五公子,这就受不了的话,一辈子可怎么过啊?”笑不停,还摇头,转身想凑乌睿的火堆去。 身后脚步快速近了,感觉手腕上传来冰冷,采蘩猛一抬手,回身的同时,将意图抓她的向琚用力挥开。袖子吃满了风,她乌发突然乱舞,双眸寒霜层层。 “五公子别再轻贱于我。不管我曾是沈家的奴婢也好,还是亡齐贵族之后也好,我的骄傲不由那些东西来给,而是由我自己决定。我爹死后,就不打算委屈得活着。从我爹还有我师父身上,我学到的,是身处在任何环境中仍坚持实现自己的价值。我是女子,但我更是童采蘩,你想找一个依赖你而生存的女人,我永远都做不到。” 这夜天星无数,但一颗也映不进向琚的眼。 “我此时无奈,在五公子的看守之下,又身中剧毒,同进同出,与公子同宿马车,甚至作好了**于你的准备,全在于我珍惜自己的性命。但那些于我算不上失去尊严,这时你强我弱,我迎合你并不丢人。不过,身体可付出,意识我自主。跟五公子说了这么多,却根本通不了道理,我现在心闷得很,不想再同你一块儿坐。要走,是我的骄傲。别看我嗜命如宝,骄傲在身,你这会儿要我命,我眼睛都不会眨的。”采蘩说罢,身影便走入暗处去了。 向琚紧闭着好看的双唇,面色前所未有得难堪,却听一声笑,他冷然回应,“先生,我知道你笑什么,但请你什么都别说。” 不见天衣教主的人,只听望山先生的声音,“兰烨,你不听老人言,终要在这女子身上吃大亏的。” “她虽聪明,但让我吃亏?”向琚一笑,“长这么大,没吃过别人的亏,尝尝滋味也好。” “若是尝到了呢?”望山道。 “尝到的话,如果觉得苦,那就如先生所愿吧。”笑了之后,向琚的声音比望山还冷。 “哦,兰烨,到时你不会心疼?”望山却有了笑音。 “因她能悦我心,我才一反往常,虽然再三让她拒绝,仍走到了今天。然而,若她让我尝到了苦,我也便死心了,从此以后会选温柔的解语花,不再让你们提心吊胆。”就好像在说尽力了得不到也无所谓的轻松语气。 “看来,我要期待那姑娘做出能让你吃亏的事了。”这句话可一点都不是玩笑。 采蘩这时来到乌睿那边。 笑面冲她喊,“童大姑娘,你真是好坏不分,五公子那般出色的人物都放不进眼里,非要选一条自取灭亡的路走。你还是离我们坐得远点儿吧,免得连我们都不受公子待见了。虽然我们未必要看他的脸色,毕竟却是同一阵营里的人。” 采蘩听了便停下脚步,与他们隔火对坐。坐下才发现,一不小心竟跟全身包布的家伙并排着。 -----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亲们,前三天不好意思了,会打起精神来的,等身体全好了之后,给大家补缺更。rs 第412章 烤鸡的秘方 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采蘩瞪着阿布手上那只冒油的烤鸡,心中很纳闷。本想憋着气,但看他一口一口啃得那么有滋有味,她却像叼了一嘴鸡毛,不吐出来都不行。 “今晚有烤鸡吗?厨子是不是有点那个啊?”是分不清谁重要谁次要吗?“我刚才和你们五公子在一块儿也不过喝了汤,吃了水煮猪肉,油花不见的,淡得嘴巴干。不行了,看来我得跟五公子反映一下那厨子的问——”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焦皮滋滋冒油泡的鸡腿。 采蘩眨着眼,一动不动。 鸡腿却动了动,是要飞走的劲儿。 采蘩立刻伸手抓住它,冲旁边那个送鸡腿过来的家伙没好气,“谁说我不吃了?你多停一会儿会手酸么?”她是见到好吃的就不想放过的人,尤其越是倒霉的时候。 咬一大口,感觉脆皮和肉一起,来不及嚼就化在嘴里吞了下去,那味道令人回味无穷。 采蘩道,“越想越觉得那厨子过份,都是给人吃的东西,怎么能差那么多呢?为了保证今后三顿能像这顿,还是要跟五公子告状才行。” “话还真多。”哑沉的声音回荡在采蘩耳里。 采蘩假装很惊讶,“你不是哑巴?说四个字那么多。” “我希望你是哑巴,不至于坐这么远也不能清静。”阿布说完,瞪着掰手指头的采蘩,“你干什么?” “原来我有把哑巴逼得说话而且能啰嗦的本事啊。”采蘩笑了起来,“等我从你们五公子手里逃出去,可以开个医馆了。话说,那个厨子——” “你还有完没完?我捉得山鸡,我抹得腌料,跟那个厨子一点关系也没有,麻烦你别再提他了。”倒霉的厨子,要不是他帮忙撇清,真让这姑娘去五公子那儿告状,今晚这厨子就该上吊了。 “你——”特制的腌料!想不到这位僵尸除了会动刀子,还会做菜,心中有种靠牢的念头。毕竟这个阵营里,只有一个邢老兵不够。阿布好像对谁都不是特别亲近,虽然是保护乌睿的人。 “闭嘴。”阿布却道。 欲速则不达。采蘩真闭嘴,继续吃鸡腿才是当下的正事。 第二日一早,乌睿正打算睡,却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撩起帘子,看见土地公爷孙俩从铁车里跳了下来,不禁问是怎么回事。土地公虽是他提议带出长安的,但囚禁却是天衣教主的意思,因为这行队伍真正背负的仍是秘密。 “好像是五公子解除了他们的禁锢,允许那对老少白日里可适当走动。”笑面灵通,听来的消息之外,还有自己的见解,“我看多半是那位童姑娘吹枕边风了。” “不过和五公子同车罢了,两人又未成亲,不用如此刻薄。”乌睿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也不禁愕然。以他从来冷淡的性子,是根本不会关心闲言碎语的,更何况还不是关于自己。 “我以为乌大匠不承认,但到底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还有大师兄的名头在呢,对师妹怎么要照顾一下。”笑面呵呵,“只是不知道童姑娘领不领这位大师兄的人情了。” 乌睿眯冷了双眸,“这算什么人情。”合上帘,如采蘩所说,仍能看见日光。突然想起师父,以那位的性格是不会收随随便便的人的,如此相信,所以才忍不住那么说了。 “小姐姐!小姐姐!”小混蛋绕着采蘩转圈,大口大口呼吸,“这些天可闷死我啦。” 土地公没孙子那么兴高采烈,神情严峻,“丫头,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他们缺人造纸,就拉我滥竽充数。您不也知道么?他们找您调那么难的染剂,当然就是为了造某种很难的纸。”但采蘩看着小混蛋却欢乐,靠着她的又多两个人。 “的确,我一直这么猜,而且他们让我制得不止染剂,还有其他工序中需要的药液。可是,我怎么也猜不到什么纸需要近二十种色。每次他给我三种,越来越难见的颜色,也越来越让我头疼。丫头,你知道么?”都是爱造纸的匠,凑到了一起就顾不得别的。 “老人家,确定想让我告诉您吗?您经过的风浪肯定不少,到如今这个地步,知道得少才可能脱身。”眼中那位顶着先生光环的教主在马背上冷冷与她对视,采蘩淡笑看向土地公。 “你以为我现在就能脱身了吗?照我看,你,我,还有这个不知深浅的臭小子,都是刀板上的肉,死定了!”土地公吹胡子瞪眼,“快告诉我吧。死了,也当个明白鬼。” “老人家可别吓唬我,我准备长命百岁的。”采蘩见那胡子根根翘起来,不再吊土地公胃口,“传世帝王书。”说出来,心中竟少沉重了三分。 “传世帝王书?!”土地公眼珠子凸了出来。 “看来老人家听说过了。”采蘩点头,再次确认,“这些人抓了您就是让您帮忙造它的。” “传世帝王书是南陈密传于帝王的国诏,如果有人打它的主意,那不是——不是——”虽然知道身处险境,但没想到是这种险境。 “就是造反。”采蘩帮土地公说全了,又好像觉得老人家还没受够刺激似的,“您肯定不会帮他们吧。” “这个……我是齐人,有人造陈帝的反,我不着急。”土地公望着开心乱扑的孙子叹口气,“他们拿这小子的命来要胁我,我最后还得妥协。” “既然如此,就别受守着良心的那份罪了。老人家,帮他们要是让您觉得不甘心的话,那就帮我吧。”采蘩一双眸发出璀璨晶芒。 土地公看了采蘩半晌,“你这个邀请倒让我没法拒绝了,与其给陌生人帮忙到死,还不如给你打下手。你这丫头,我才指点了几次啊,你能造得出传世帝王书吗?” “老人家,他们一直从你那儿取染料,迄今调出多少种来了?”采蘩想知道。 “十七种。以五色纸来说,多出十二种,我这么大把年纪也是第一次调这么多的名堂。要是有机会,我还真想看看帝王书到底是怎么样的?十七色,应该是用来染纹的。难道纸有龙纹?”不愧见识多广的土地公。 “我造给您看。”采蘩青眉跳两跳,清冷中竟有些俏皮。 “就你啊?”土地公笑着又板脸,“在我眼里,你还没出师呢。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 “请您帮我再调五色。”采蘩道。 “你报得出名来,我就调得出来。”传世帝王书,让这姑娘说得都有点手痒了。不过,如果她能造出来,他就不能出手。好歹是造纸界的老前辈,小辈能造出来的纸,他要太积极,那叫丢脸。所以这时候,得端着,高高的。 采蘩低低说了。 “这其中有两种是那个鬼手昨日让我调的。他跟我说调完它们就会放我们,似乎是要完成了,但你却让我多调三种。丫头,你有把握吗?”土地公道。 “老人家,您仿过别人的纸么?”采蘩笑问。 “哦,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见到别家的名纸就想自己也能行。后来就不仿了,忙着创新纸,但是仍会好奇揣摩好纸。好比传世帝王书,实话说,我眼痒手痒心痒。不过,你们这些小辈要是仿不出来,我才可能会试试。”土地公半张歪脸兴味盎然。 “可是,我不会仿帝王书。”采蘩却这般回应。 土地公一时有些糊涂了,“不仿,那你想干什么?捣乱吗?丫头,这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别随心所欲,我们爷孙俩也指望你了。” “我从现在开始,不仿纸,只造纸,造我自己的纸。因为,每双手都不一样,与其纠结于仿,不如专心于造。”对传世帝王书,她完全没有仿的心思。但她参照了它,觉得那纸十分美妙传神,希望自己也能造出那样的美来。 “小姐姐,你真和我们一样被抓了吗?”小混蛋疯荡过一阵之后扫回来,“可是,你怎么能让我和爷爷出那驾铁板车?” 采蘩指着向琚的马车,“看到那辆最大最气派的马车了没有?” 小混蛋飞快眨了好几下眼,“你的马车?” “不是,不过马车的主人算得上这群人中最大的。”采蘩答。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小混蛋捏着自己的下巴,又是一个早熟的小老头。 “我跟那人一起睡觉,晚上就这样——”采蘩呼呼吹风,“在他睡着的时候,一直念放人放人放人,他今早便说不关你们了。” 小混蛋的嘴可以吞蛋,“小姐姐,你……你……不是跟独孤棠成亲了吗?怎么跟别人一起睡觉哪!” 土地公一手拎了小混蛋的耳朵,一眼斜瞪采蘩,“丫头,你虽然真心勇敢,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不过这小子还是个娃娃呢。”听这些还得了? 采蘩目送两人到另一边去,收起了笑容。话能随便说,但事却要认真做。挽起袖子,她扎发成马尾,快跑着跳上乌睿的造纸车,一进去就到日落。rs 第413章 传奇总是接着传奇 车队所到之处越来越荒,一路已经看不到人烟,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采蘩精疲力尽坐在车尾,双脚荡着,浸在车轱辘转出的灰尘里。茫然西望,天边落日如一朵怒放着火焰的向日葵。 车身一震,回过头来看到小混蛋在身边嬉皮笑脸,她不禁回笑“小混蛋,你很喜欢我这个小姐姐吗?” 小混蛋点头“我觉得跟小姐姐特别投缘,干脆我认你当亲姐好了,这么一来,老爷子也不能再拒绝你跟他学造纸,而且也有人可以继承他的衣钵,省得来烦我。” “一直以为我是被小孩子讨厌的人哪。”不同路,不同景,不同心境,曾经最讨厌的,现在竟然能越来越亲近了。 “怎么会呢?我第一眼看到小姐姐的时候就想套近乎啦。”小混蛋空踢着尘埃。 “少来了,那会儿估计是想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讨厌吧。我不是冬瓶儿,不会让你huā言巧语骗了。”采蘩当然不会上小孩子的当,尽管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你想让老爷子不烦你,才是认姐的真相。可是——” 小混蛋见采蘩突然不说了,忙问“可是什么?” “你爷爷说他已经没什么可教我的了。”这几日没少跟土地公聊纸,但在他看了她造出来的纸后变得沉默寡言。采蘩反复追问,他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混蛋面色却大骇“我爷爷跟你这么说了吗?你不是编谎?” “当然不是。”采蘩看小混蛋这般震惊的表情“怎么,噎到了?” “没有。”小混蛋有些回不过神,好似自言自语“老爷子说过,有一天他遇到一个自己教不了的人,他就真要收山了。难道说,这个人会是小姐姐吗?我啊,很早以前没有动脑不动手这条,那么排斥学造纸其实是因为爷爷太厉害了,别看我年纪小,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我不可能超得过爷爷,这样的话,我就绝不走和爷爷一样的路,就不用自卑了。” 采蘩哼笑,啧啧道“看起来,你的脑袋是比手要灵活。你今年才多大啊,想得那么长远,连祖辈会阻碍前程这种事都考虑到了。”她还总以为钥弟的小老头症很严重,这个小家伙有过之而无不及。再一想,不是自己不讨厌小孩子了,而是老碰到不像小孩子的小孩子,所以才能和平相处。 小混蛋耸耸肩,老成得摇头晃脑“我是真正的男子汉,不想靠我爷爷的名气混吃混喝过一辈子。” 采蘩灵光一闪“你爷爷的名气有多大?” 小混蛋刚张了嘴要接,看采蘩一脸赶紧的样子,意识到她在套话“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你爷爷风光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明明不知道,说什么不提也罢。”采蘩很好奇土地公是谁。 “小姐姐,那你可错了,我没见过爷爷风光那会儿,总有人见过,尤其是那些常客。而我总有耳朵听吧。我爷爷当年是北齐第一大纸匠,传闻中造出来的纸中藏huā藏鸟,活灵活现,是天降神工。”小混蛋捂住嘴,眼珠子溜溜转,瓮声瓮气道“啊,被你骗了。” 采蘩笑道“果然是那位传奇人物,我也是想来想去只有他了。不过,你爷爷既然隐退,为什么又在长安土地庙里开起纸坊?听说他是齐帝看重的人,自己也是家大业大的祖地出来的,不至于要你讨饭生活。” “小姐姐,千万别提讨饭这两个字,行不行?将来我要是当了大官,这段经历就成了我的耻辱!耻辱!”小混蛋挥起拳头“我肯定不是他亲孙子,要不然他能那么狠心肠?” “我也怀疑过。”采蘩来一句。 小混蛋是发发牢骚,听采蘩挺认真,不禁反驳“怀疑什么?我跟你说,我爷爷不是好心的老人家,不是血亲根本不会放在身边养。” “小混蛋,你实在好看得过份。知道吗?”采蘩眯了单眼看“五官来说,没一处跟你爷爷像。” “我不像他,因为我像我娘啊。”小混蛋很坚决。 “你见过你母亲?”采蘩套话的本事一流。 “当……当然!她很漂亮,看上去就像牡丹huā王一样。她和爹太相互喜欢了,又想云游天下,所以把我交给爷爷带。但是,总有一天,她和我爹会回来的。”小混蛋说完大口喘气,却发现采蘩根本没听他说,反而盯着她自己洁白的手腕发呆“小姐姐,你在不在听我说啊?” “嗯。”采蘩放下衣袖,起身要进车里继续造纸,却见车队前方一队快骑飞驰而来“小混蛋,你机灵,偷偷到前面打听打听是什么人。” 小混蛋欸应,哧溜跳下车,钻不见了。 一点没让采蘩失望,带回来最热最准确的消息“小姐姐,来得是西穆族的使者,他们的春季大寨离车队百里,让我们过去参加他们的什么大会。” “春日大会。”采蘩熟悉这个词。 “没错。”小混蛋机灵得要命,凑着采蘩耳边说道“小姐姐,他们过节我们有机会,到时候想办法逃吧。” “逃是肯定要逃的,不试试的话怎么都不能死心。”采蘩抓着车把,探身往前张望“不过在那之前,要把我想做的事一一完成才行。” “小姐姐,这时候什么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咱们的性命。”小家伙也珍惜小命。 “不,你不懂,要不趁现在把一切都做个了结,将来还有得烦呢。我想过清静日子,必须彻底割断和这些人的牵扯。”采蘩这回之所以没有惊慌,是觉得该解决了,不论是和向琚之间,还是和这个野心勃勃的江山谋之间。而且,坚信着独孤棠肯定离她不远了,就让她打这场前仗吧。 “靠我们三个跟这些人作对,还是想想怎么溜得好。”小混蛋自觉形势不妙。 “你以为新娘子溜掉会很容易吗?每双眼睛都恶狠狠盯着呢。”逃走肯定要试的,不过采蘩心里也没抱太大希望,因为向琚不会连最基本的防备也疏忽。 “新娘子?谁啊?”小混蛋看采蘩指着她自己,瞪干了眼“小姐姐啊。” 采蘩点点头。 “跟谁——”小混蛋骤然想起采蘩不久前的那番和某人一起睡的言辞来“那个抓了我们的家伙?” “如果那人还没改变主意的话,就是他了。三月初二,春双龙抬,好日子。”但她一点都不喜欢三月初二,乖乖顺从当然就成了不可能。说起来,这些天她和向琚同车却相安无事,让她几乎忘了他订的日子,所以抱了改主意这样的侥幸。 “小姐姐!”小小年纪在青楼门前后混大的小混蛋大叫“你能不能像其他姑娘似的,揪心委屈大哭大闹一下?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我要是小姐姐,我肯定沮丧头顶了。” “谁说我不沮丧?谁说我不揪心,不委屈?”大哭大闹是她懂事以前的行为,算了。 “看不出来,而且好像还很享受一样。不会是你变心了吧?看着这个坏家伙比将军威狠——”读书多有时未必是件好事,想得比别人多。 “小混蛋,看到那个威狠的家伙没有?”采蘩一抬下巴。 小混蛋看到了阿布“不威狠,就想他不热吗?” 采蘩忍俊不止“去,围着他多说话,有多少吐多少,看你能不能让那个假哑巴跳脚骂人,我就认你亲弟。”弟弟妹妹不能乱认,认了要负责一辈子的。 “真的?”小混蛋却眼睛一亮“不准反悔,我去去就来。”跳车的姿势挺雅,还把短布褂当儒衫来拍,脚步却打风轮似的,往阿布那边卷去。 “这小子不会被扁成肉酱吧?”采蘩想着却没生责任心,毕竟还不是她亲弟呢。 不过,昏过去的小家伙被扔进造纸车里时,采蘩竟冒了火,撩开帘子对准只露眼睛嘴巴的“僵尸”开声“小孩子吵你几句而已,至于当真下手吗?” 阿布翻着白乌眼“点了穴。” “解开。”采蘩也简短。 她才说完,阿布就已轻跃到了车上,对小混蛋一点,又眨眼间跃了下去。 小混蛋清醒过来,爬起来就蹿“你!”发现面对的是车壁,跳转回来,这回对准了人“我说我的话,你装你的哑巴,打昏我干什么?” 阿布不理他,转身就走,突然张手一抓,手里多出一只鞋。他看都不看就抛了回去,听到小混蛋哇哇叫声。 “小姐姐,他肯定是哑巴,所以你才骗我逗他说话,其实不想认我这个弟弟。我听姬钥说过你最讨厌小孩子了,被他和小妹缠上是破了天荒。你今后一定不会多生小孩,连我这么天资聪颖的人你都讨厌。”不找惹不起的,但找惹得起的。 采蘩让小混蛋一番胡言乱语气得正想踹他。 “臭下子。”一道沉声从阿布离开的方向传来。 小混蛋先气自己被哑巴骂,后反应过来,拉着采蘩跳“小姐姐,他开口了,我今后就是你亲弟弟。” 却见采蘩发了呆。(未完待续 第414章 开桃花的盛会 西穆族的春季大营扎在鄂湖边上,正是绿草绿湖绿成一片的好时候。在绿意中,白色的帐篷就像蘑菇一样,似自由独立又似彼此依靠依存般的散布,仔细看,却以鄂湖旁西穆王的王帐为中心,忠诚守护着他们的领袖。 王帐不远有一块宽阔的平地,穆族人布置了彩旗,箭靶,赛马道,摔角场各种竞技所需,而四围一年一度最大的集市已经开始两日了,会持续到大会结束为止。这是牧民们狂欢的喜庆日子,庆祝春天的顺利降临,还以沃土和肥草,让牛羊长膘,让马儿健蹄,也养润冬日的干涩苦耐。终于可以舒展他们的筋骨,绿油他们的眼和面,对这一年的希冀刚能瞭望,因此信心满满,无需费力就酿出最大的幸福情绪。 向琚的车队到达西穆族的这日清晨,西穆王宣告春日大会正式开始,也是二月二十七。 作为贵客的向琚坐在西穆王的左手边,温和笑意浮于俊美的面庞,在一群镇日放马牧羊而晒得黝黑的人中显得那么挑眼,不多一会儿就发生了有趣的事。 “父王,女儿喜欢向大人,请为我二人主婚。”西穆王有三位掌上明珠,这是老2。 西穆王和向琚还没说话,三公主也站了起来,“父王,女儿也愿与二姐同嫁。” 草原姑娘热情似火,没有汉族女子要守的规矩和礼仪,看中了便大胆表白。 西穆王哈哈大笑,“向大人,你好大的艳福,这对公主是本王心头肉,虽到了适婚的年龄,因为舍不得,一直还没订亲。她俩也心高气傲,不把那些追求她们的优秀汉子放在眼里。想不到才见了你一面,姐妹花竟前后开口要嫁给你。先说好,你只能挑一个,我西穆之双珠不能让汉人一并摘去。” 二公主道,“我是姐姐,我先嫁。” 三公主道,“我是妹妹,姐姐当让。” 向琚迄今什么都没说,两位公主就争起来了,且互不相让,到后来就说要竞技来决定,胜的一方才有资格嫁。 眼看两人要去换装比试,向琚才起身作揖,“多谢两位公主垂爱,但兰烨三日后将要娶妻。这是早定下的,兰烨恐怕只能辜负二位的一片心,抱歉。” “那不是正好?我和姐姐比过,赢的那个与大人定下的那位姑娘一起嫁。一日里娶双妻,天下大概只有王才能这般威风得意。”三公主更刁蛮一些。 西穆王听向琚拒绝女儿时就有些不太痛快,三女儿这么说了,他便冷眼看着,等向琚回答。向琚打着南陈使节的旗帜来拜访,但他心里清楚得很。想用他,总要给他一点保障,不然为何要替别人卖命啊? 西穆王的神色落在一双眼里。 不知向琚看没看出气氛微妙地紧张起来,但道,“三公主,兰烨不是王,只是南陈一名使节,成亲娶妻是一生最重之诺,无力在一日中许与两位女子。” “那就——过个几日也行。”看二姐已没有斗志,三公主暗自欢喜。 “……”向琚正要开口再拒。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西穆王忍不住说道,“女儿,中原人讲究礼仪,你别太着急。毕竟在向大人他们那里,一个姑娘家当众让男子娶她是会吓得人腿抖的。但我们与他们有一条规矩是相同的,父母不同意,两情相悦也不成。你看上了向大人,父王我还没点头。” 西穆王又看向琚,“南方男人听说扭捏得很,偏偏本王最瞧不起软腿扭捏没骨头的,向大人至少要让本王看到能担当得起保护妻子一辈子的能力,本王才能认真考虑一下。” 西穆帐下大臣纷纷大笑。 向琚也笑,“西穆王确实要考虑清楚,兰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骨头倒有,却肯定是不如您帐下勇士硬的。” 西穆王顿时收敛了神色,不悦又起,“我西穆喜欢有自信的壮士,本王一向以为谦虚就是虚伪,向大人要是不明白,今后谈事也会受挫,所以最好改了文绉绉的腔调。” 向琚分寸不让,“这个还请西穆王放心,谈公事兰烨也喜欢干脆。” 三公主却看不懂父亲和她心动的男人之间暗潮汹涌,不屈不饶地问,“你的未婚妻既然跟你来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不见她人?” “三公主不知南陈的习俗,女子多守于室安于家,不能随意抛头露面。越是重要的场合,越只有男人出席,她这时要做的就是在大帐中为我安顿一切,等我回去。”向琚这时霸道。 三公主噘嘴,“你们那儿的规矩好多啊,对女子不公。” 二公主本已让位,听妹妹也打退堂鼓,忽有一计引向琚注意,“向大人,你二人尚未成亲,她就与你同帐且为你打点一切,不似合你们的规矩,而似我草原牧人的热情呢。” 向琚果然多看二公主一眼,“二公主留意到了。确实有些不合规矩,不过我这位未婚妻与众不同,兰烨不得不出此下策。” 三公主不甘心二姐又插进来,抢道,“干嘛?怕她跑了,所以把她绑在自己帐里看牢吗?” “两位公主皆冰雪聪明。”向琚不想她们再纠缠自己,对西穆王道,“成亲那日除了借春日大会的节庆之气,还请西穆王赏面观礼,兰烨将荣幸之至。” 西穆王其实很想跟向琚结亲,才安排了最宝贝的两个女儿出来见上一见,等她们表明心迹的时候,自己顺水推舟就把婚事敲定。谁知向琚摆明不稀罕他的宝贝,心里很疙瘩。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翻脸,再想这小子作不得主,于是敷衍地道声好。 两位公主从王帐里出来,三公主特别不高兴。 “二姐这是要跟我争吗?我可是王后亲女。”三公主虽娇,却也不傻,施压之后放软功,“而且二姐,你我平时最好,我什么好东西都先尽着你的,是不是?” 二公主到此也决定放弃了,最重要的是她看三妹很难如意,“三妹,你放宽心,父王说只能嫁我们俩中的一个时,我就打消念头了。你样样比我强,这么好的男人当然归你。” 三公主立刻就笑了,拉着二公主道,“姐姐,陪我去看看向大人的未婚妻吧?” “哦?你是想探探对方深浅啊?”二公主对凑热闹有兴趣,“走吧,我也想看那位姑娘是什么样的,让向大人连我们姐妹花都不多瞧一眼。” 两人到了向琚的帐前也不出声唤人,因为整片草原皆是她们父王的土地,除了王帐,随她们进出。然而,她们在帐中前后都找了一遍,不但没见到任何女子,连女子用品也没一件。 “姐姐,向大人不会是看不上我,随便编了个要成亲的借口?”站在前帐中央,三公主嘟着嘴。 二公主安慰道,“都请父王观礼了,怎么可能有假?也许不是这个帐,我看着空荡荡的不像主帐,而且不是说那女的正收拾吗?找人问问。”正说着,就有人进来了。 一个貌美如桃花的年轻女子,身姿妖娆,步似雨水滴荷叶。她身后有两人,一人笑嘻嘻的脸,一人铁黑铁黑的面。 笑面冲着帐外道,“连个守卫都没有,不怕空城跑人啊?” 采蘩被迫押过来,却没上心,一路垂头想造纸,这时也完全忽略了帐里有人,有什么说什么,“要是怕我跑,你拿绳子把我绑起来怎么样?还是铁链子比较好?”抬眼看到两位娇滴滴的美人挺有气势站着,顿觉来者不善,又清冷冷添话,“栓在脖子里,学两声汪汪看门,免得人人都能进五公子的大帐。” 笑面回头看到两位公主,不加辞色也警惕,“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乱闯主帐?” 三公主当然也下了脸色,“你们是客,我们是主,怎算乱闯?张大你的眼看仔细,西穆王是我们父王。” 笑面并不狗腿,“哦,是西穆两位公主。不过,你们来这儿做什么?”嘻嘻哈哈,好奇得很。 “向大人要成亲,随行没有女婢,父王让我们过来看看未来的少夫人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二公主会转弯,“向大人说少夫人在主帐,但我们没看到人。”视线定在采蘩身上,本以为是她,但听对话间完全不像。 笑面却双手作势,朝向采蘩,“这位就是。公主们有话只管说,我等守门去。”冲铁面一抬手,出帐。 二公主愕然无语。至于采蘩,是那种不愿搭理就不主动开口的人。但气氛冷不久。 三公主一声娇笑,“向大人说怕未婚妻跑了,我以为是玩笑呢,想不到真当你囚犯来守着啊。长得还行,可也不是天香国色,能嫁向大人这般人物,得有多大的福气。你不会故意爱理不理,其实比谁都想抓紧他吧?” 即使三公主明显是来找茬,采蘩盯了她半晌,一个字也没说,直接走进后帐里去了。什么道理啊?向琚的桃花要她来挡?她没那么闲。 “这法子好是好,不过老套了。”女子的笑音传来。 猛然,采蘩掀开了布幔。rs 第415章 姐妹花对姐妹花,谁赢? 穿着一身男装大袍,乌发如丝缎披垂,描眉画黛点绛唇,精致上了美人妆。但美人并非想要装男人,兰花指由风袖衬托更美,露出半截藕段小臂,肌肤如玉凝脂一般,即使大袍也无法挡住那柳腰细身。 采蘩笑着伸出手去,看她坚强得很,其实这些日子心里还是郁闷,现在终于有吐口气的愉悦,“吴姬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魏吴姬仍是爽朗的性子,回握了采蘩的手,笑道,“好妹妹,这么久不见,想死我了。” “你又是谁啊?”三公主瞧这两人不知怎么就很不顺眼,族人赞颂她如草原最耀眼的太阳,但在她们面前自己却好似黯淡无光。 “我?”魏吴姬俏眼一挑,“是专门伺候公子的侍妾。公子要娶妻,因此特意从家里赶来帮忙准备的。” 三公主瞪眼,“向大人家里还有侍妾吗?” “哟,公主这是什么话?不是当然的嘛,公子那般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少了美人相陪?我只是一个小小侍妾,公子还有两位如夫人,是皇后娘娘和皇子赐的,万里挑一的美女呢。”魏吴姬说到这儿,看三公主气冲冲往外走,朝着她的背影喊,“公主殿下若对我家公子有意思,今后大家都是姐妹了,我们会与你好好相处的。” 二公主一边喊着三妹,一边心里暗笑,果然还是打了退堂鼓的好,向大人家里显然有一群不好惹的女人,不如嫁给草原上的汉子,娘家近,父王好撑腰。 帐中终于清静,采蘩翘起大拇指,“我只能装冷不理会,姐姐却三言两语就把两人给打发了,真厉害。不过,你什么时候找五公子当了如意郎君?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能说恭喜的使,姐姐你哪怕早点写信告诉我一声也好。” “要死了,随口编给她们听的,你也当真。就算我想,五公子还看不上我呢。”魏吴姬拍采蘩的肩,又拉她坐下,“现在别说我了,你怎么打算的?” “姐姐不知道我吗?”采蘩笑。 “就是知道,所以才担心得过来看看。你要是想嫁五公子,何必兜那么大的圈子?根本也不用走北齐北周,早就进向府当贵夫人了。”向琚对采蘩有意,魏吴姬再清楚不过。 采蘩突然静默了声,直盯着魏吴姬看。 魏吴姬立时察觉,“妹妹在想什么?” “在想姐姐到底来做什么。”采蘩也不瞒着,“是五公子叫姐姐来劝我的吗?还是——”不瞒着,却犹豫了一下。 “还是和五公子一路人,帮他图谋这个天下?”魏吴姬唇角弯起,眸中无笑,“妹妹啊。” “姐姐。”采蘩没有笑。 “五公子帮了我这个寡妇很多。夫君死后,被夫家人欺侮到差点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为我夺回了应得的一切。我并不非五公子的手下,但他是我的恩人,受了恩就要报恩,至少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魏吴姬放开采蘩的手,“怎么样,妹妹?如果我说,我来是监督你乖乖和五公子成亲,你会像讨厌五公子一样,讨厌姐姐我么?” “……”采蘩启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几乎孤立无援的康城,魏吴姬是第一个不以她的外貌而轻蔑她的女子。两人从第一次见面的交浅言深到联手救麦家兄妹,可谓挚友。 魏吴姬眸中划过黯然,“哪怕妹妹默认了讨厌姐姐,姐姐对妹妹却真是交了心的。” “姐姐别自说自话好不好?我说话没你快而已,默认什么啊?”采蘩重新握了魏吴姬的手,“姐姐刚刚用了如果二字,难道真是来监督我嫁人的吗?我还真不信姐姐这么空闲。说实在的,五公子要当皇帝也好,要打天下也好,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对他无男女之情,如此而已。姐姐聪慧大义,相信五公子也不可能让你办盯着我这样的小事。”若向琚这么大材小用,还说什么野心。 魏吴姬面上恢复了一丝笑,“妹妹真是明白人,怪不得我喜欢你。” “不过,姐姐待我真心,我也跟姐姐说实话。能不能答应我,不管五公子如何跟你磨,你千万别管他和我的事?因为如果姐姐真插手,那我们姐妹就难当下去了。”采蘩告诉魏吴姬她的底线。 “好了,我就是有打算,现在也全都收干净。放心,无论五公子怎么求我,我也绝不松口,你俩的事我不掺合。”魏吴姬答应着,又道,“可惜麦子不在,要不然咱们三姐妹能重聚。” “今后总有机会。”采蘩说得无心。 但魏吴姬却道,“你回了北周。麦子有云游四方的一双脚。我呢,也许逃不出断头的命。有生之年我们三人不知还能否痛痛快快饮上一夜的酒?” 采蘩听着伤感,认真望着魏吴姬,“姐姐还记得救麦子时,姐姐说与审案的大人熟识,明知可能吃亏也要去找他帮忙。” “记得。我不像妹妹那般自信,当着看似风光的老板娘,加上向家这样的靠山,但不瞒你说,也有为了扩展人脉卖笑讨好的时候。女人嘛,比起聪明来,美貌更容易得到想要的。没什么不好意思,我曾经一直那么以为。”魏吴姬笑中渗进了苦涩。 采蘩道,“姐姐如今不这么以为就最好。我再劝姐姐一次,美貌天生不是不得已施展的手段,而是胜券在握时可炫耀的骄傲。更直接一些来说,姐姐聪明人,报恩后多为自己打算,美色当用则用。” “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魏吴姬不装懂。 “就是让姐姐找个好男人,走走完全不同于从前的路,或许很幸福也说不定。”采蘩点明,“我觉得现在就是好机会,春日大会里好男儿无数,你放亮眼,千万别错过好汉子。” “去,你这只小狐狸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我和五公子是同伙,别指望我帮忙。”魏吴姬推采蘩一把,“我看你对三日后成亲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这事该着急的人不是我。”采蘩只担心小命。 “那该是谁?”不可能是向五郎,这回他势在必得的决心无人能阻挡。 “姐姐消息从来灵通,该知道我是已婚的妇人了,跟别的男人再成亲,该着急的是我那位还没有洞房的夫君吧。” 砰! 魏吴姬一惊,“什么人在外面?!” 布幔之后走出来一个浑身裹布,叫阿布的人。 采蘩瞥他两眼,语调清冷,“来确认我还在么?” 阿布不说话,打个手势示意采蘩跟他走。 “看不懂你的手势,有事就说话,不是哑巴装哑巴,很让人烦的。”就算吃过他的烤鸡,也不会嘴软的。 可是阿布却就是不开口,径自走了。 “谁啊?这么大架势?”魏吴姬和阿布虽然是打着同旗帜的人,因为各司其职,也相互不识。 “姐姐也觉得他架势大吗?”采蘩这才有了微笑,“本来就是个孤傲冷漠的家伙,和我认识的人很像,完全没有为人效命的服帖模样。” 魏吴姬蹙眉,“妹妹,别再说我听不懂的话了。你既然对成亲的事不上心,对造纸的事总上心了吧?” “关系到我的命,全指着它,当然上心。要是造不出来,只能用美人计哄向五了。”采蘩说着笑容渐大。 魏吴姬用力打采蘩的手背,“要死了,是谁说——” “姐姐。”采蘩长长唤她一声,“我没出息,除了造纸,不会别的。这次五公子的决心那么大,我是没法自救了,只能等他来。” 魏吴姬这回心里透亮,“怎么呢?他要是来了,正好让我撞见,我是告诉五公子还是不告诉?” “那个就由姐姐自己衡量了,最好两边不得罪。”采蘩眨眨眼。 “太难了,五公子和你那个他,哪里是我能混过去的?”魏吴姬笑呼头疼。 采蘩站了起来,“姐姐,五公子就快回来,见到你估计会聊上一会儿,我就不听他的话待着了。因为,我也要看着两边脸色才可能化险为夷的。” “两边吗?”魏吴姬随之起身,和采蘩往外走,“其实我真担心妹妹这双明眼看得太清楚,瞧你如今的灾祸还不是因此招致的。有时候装些糊涂,少些危险。” “我和姐姐恰恰相反,迄今我莫名招致的这些事让我很委屈。五公子,还有那个即便是我这双眼也看不清楚的人,他们的阴谋可能有我不小心撞上的,但也有他们故意拉我下水的。我并非心甘情愿,或者没事找事,现在却把错推到我一人身上,真是不吐冤气都不行了。”采蘩不想再说自己是惹祸的火星子。 “怎么吐?你还打算再闹上公堂喊冤枉?”魏吴姬笑她。 “姐姐是那边人,我不能说。”采蘩捉住门幔,却被魏吴姬阻拦。 “今后,若在我身旁看到别人,就别当我是姐姐了。” 采蘩立即领会,“不是姐姐,也不是敌人,私底下可以喝酒聊天。” 魏吴姬点点头,“如果这样会被怀疑,我就听你的,趁着好汉子多把自己嫁了,从此远走高飞。” 采蘩走到外面,没看到笑面铁面,只见到阿布。 阿布睨采蘩一眼就往前走去。 采蘩直直看了片刻,跟上。rs 第416章 问曰 答曰 “再给你三日,若造不出帝王书,你就乖乖嫁人,今后别再想着造纸了。”乌睿找采蘩来,告诉她期限快到。 “乌睿,你造帝王书多久?”采蘩好笑。 “半年。”乌睿诚实,“但我不是俘虏,你是。” “不是造不出来就杀我吗?”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采蘩找“死”。 “我造出来了就好。”乌睿的神情有些自傲,“本以为你堪比一个强劲对手,如今看来不过如此。”他赢了,是他期待的结果,以为会有波折,没想到是自己过虑了。 “难道上次你拿给我的那张仿纸就是你所谓的造出来了?”采蘩淡淡眯眼。 乌睿突然扔来一卷纸,嘴角勾笑,“我是不会让自己落人口舌的。你既然觉得不像,我也不会当它宝,那批已弃,这是最新造,你看看吧。” 采蘩也不客气,打开就仔细看,半晌后静静卷起纸递回去。 “为何不说话?有什么只管评,我已准备你没有好话。”但他还真不信她能挑出毛病来,即便是那么挑剔的主公这次都点了头。 “你既然已经如此自信,还用得着我来评么?”采蘩看到一叠青纸,随手拿起翻了翻,在乌睿的注视中放下,“怎么?” “听起来你并不以为然。”乌睿沉了惨青面,“难道这纸仍达不到你的要求?” “乌大匠说笑,我自己还在摸索中,怎敢擅自加设要求。我看你这次似乎十分自信,想来有人已肯定了你这番功,也一定是鉴纸能人,实在不用我多嘴。”采蘩本来她以为造不出来,那个人就趁机铲除她,谁知现在好像同了向琚,乖乖当嫁娘便能安然的应允。而且乌睿非常在意输赢的结果,她送个顺水人情也无妨。 “说。”乌睿却非要听她评纸不可,因他知道身为左恒的弟子,采蘩不会在纸上搪塞他,一是一,二是二。 “假。”答曰一字。 “什么?”乌睿霜面冻雪花,“我让你评纸,你是否以为能率性贬之?别用纸有魂这样可笑的理由再来搪塞我。” “你仍少调入了二色。”也不想跟他再说高深的,自己还懒得费唇舌。 乌睿眸中却绽出精光,“哪二色?” “乌大匠确定要我说出来?我说出来,你就输了。帝王书最难处之一在于调色,基于五色上的变换而产生更多微妙,且微妙有规律可循。但并不是规律了,就容易仿。颜色的判断是考验纸匠的眼力,制造者本身是具有天赋的,当然非寻常人的目力能及。色彩了然于心的话,就如万事开头难一样,后面的工序就能顺畅进行。”采蘩心中有计较。 “不用。”她说得对,如果告诉他,他等于输了。那卷纸被有力的双手捏成了团,他一点都不高兴。 采蘩哎呦一声,“乌大匠真是,这么相信我的话,令我汗颜。我说少二色,你就当少二色,万一是我错了呢?” “你也许会错,但不会骗我。无论如何,你既然能比我多看出两种色来,我就得找出其中的原因。”乌睿往帐后走,“记住,你还有三天。” “乌大匠留步。”采蘩却叫住他,“你痛快把话说完了,怎么也该轮到我。” 乌睿站定,但不回头,“现在可不是闲话的时候。” “并不是闲话,而是跟你讨个商量。”采蘩道。 乌睿转过身来,“你我只论胜负,有什么可商量?你要想从我这儿知道造帝王书的心得,那就免了,我不是你。”她大方,他自私。 “乌大匠当初说过,你我之中只有更胜一筹的能活。这算赌注的话,我想换一个。”采蘩目如一双璀璨明珠。 “换成什么?”乌睿冷声问。 “我若比你先造出帝王书,想见你身后那道影子。”久酿于心的事,她将渐渐让它实现。 “你想死?”乌睿哼道。 “怎么这么说呢?”采蘩挑挑双眉,“造成帝王书,当记一功;嫁给五公子,当表一忠。我以为除了你们动不动就挂在嘴上要挟我的死路之外,应该可换得那个人露面。好吧,就算我非死不可,看在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烦你帮我问问他,能否满足一下?” 乌睿盯着采蘩,瞳孔敛紧,“你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鬼主意,只有好奇。”采蘩微耸肩,“让那位讨厌我到杀之后快的地步,我其实很冤,心里很多不解,不少迷惑,真得很想弄明白整件事,到底自己是如何招致杀身之祸的。” 乌睿没了表情,“好,我帮你转述愿望。” “多谢。”采蘩一笑,“我虽然至今没喊过你一声大师兄,如果你帮到这个忙,我会认你的。” “不需要。”乌睿才不稀罕,再度转身,拉没了厚重的灰幔。到西穆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他已能开槽造纸。 采蘩有自己造纸的帐,虽是乌睿吩咐下去办的,但以那些人故意慢慢吞吞的龟速来看,要到明早才能用起来。可她也不急,反正乌睿没说自己不能在他的前帐里待着,她反客为主,在乌睿整理好的架子上翻纸来看。一看就是小半日,直到听见里面乌睿造纸的动静消渐,才轻踩步子出营帐。 “老人家,看你挺清闲。”采蘩一进来,见土地公闭目养神。 因为还处于混乱的安顿中,爷孙俩暂被禁在一顶帐篷里不能外出,但自从出了车夫?挨阿布揍的事件后,采蘩已被所有人当成向琚的未婚妻来对待,态度可谓毕恭毕敬,要进帐根本没人阻拦。 “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而生死难知,看我闲,其实七上八下。”土地公睁开眼,歪脸再一笑,半张的五官要飞走,“哪像这个臭小子,天塌了也当被盖,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话别说太早,我倒觉得您还要忙三天。至于那小子,他有您撑着,当然吃睡仍香。”采蘩心中看得分明。 不远处的简易床铺上,小混蛋埋面而睡,后脑勺对着土地公和采蘩,一手一脚耷拉垂地,毫不动弹,连是否有呼吸都看不出来。 “别说这样的话恶心我,没我,这小子也能活千年。说吧,你还有什么事让我帮忙?”土地公知道自己这个宝殿,采蘩无事不来登。 “第一件,如果乌睿来问您帮我调了哪些色,您就装犹豫装为难,但最后还是告诉他吧。”采蘩当然有事。 “他前两日让我调一色,看神情似乎难得有活气儿,我没打击他。不过,你倒是大方。”土地公切道。 “但您不讶异我会那么做。”采蘩笑了笑。 “你不想赢得太轻松罢。”土地公不诧异,看穿了这个好强的姑娘,“即便都知道了染料,你仍能赢。不过,以我看还有变数。” “乌睿会赢我吗?”采蘩顺口说。 土地公摇头,“你迄今在众人面前都没赢过谁,这次也许也是这么打算。赢得体面很容易,虽败犹荣才难。我不管你怎么打算,却想问你,小混蛋押了生注在你身上,我该不该跟着他?” “愿赌服输。”采蘩只道四个字。 土地公翻白眼,“行,第二件什么事?” “来跟老人家学纸。您答应过的,只要我碰上了您,就跟着学。”在造纸上,采蘩从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学习机会。当初跟左拐学纸,基础功是在行军路和逃亡路上打扎实的。在别人看来,那是一个痛苦而无乐趣的经历,对她而言是一场蜕变。 土地公抓抓耳朵,“我对你最大的好奇就是没学造纸多久的人,能取得别人十年功。原来,你是用了十倍的努力。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想怎么学?” “我问您答的方式,行么?”解惑,是一种学习的重要方式。 “问吧。”土地公真心喜欢采蘩的努力,更难得的是,这姑娘拥有如此杰出的天赋,却很懂得藏和低。很多匠人不知道,这是一种可贵的大匠气。 两人一问一答,如同所有的师生之间。 等采蘩问完了要走,土地公道,“你心中到底有何打算,绕是我也难猜。但是,我只有一个请求。” “老人家放心,我会待小混蛋如亲弟弟,绝不负您所托。”采蘩已知道是什么请求。 “我讨厌这个小家伙,你知道吧。”看到小混蛋手指一动,土地公神情不变。 “为了他,您放弃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心里当然窝火。”采蘩也不动声色。 “还有他的破脾气,把喜欢他的人心都当成驴肝肺,害得我一直走不了,心中十分郁闷。难得,他愿意跟着你。”所以,教也不是白教的。 “明白的。老人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能在生死关头的决胜,就算很不情愿,我也会勉为其难。”有得到,就有付出。 “很好。”对方以何种心情来接受请求,土地公一点不想考虑,“这小子像足他父辈们,将来也可能犯浑。真有那种时候,你--” “就像对待他父辈那样对待他,不会因姐弟情而姑息。”采蘩觉得这位老人家有没完没了之势,告辞往外走。 土地公干瞪着眼,呃,他不是那个意思,是想让她宽宏大量来着。 但,人影子都没了。rs 第417章 开始数最后的筹码 采蘩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小混蛋喊她,她回头看着他,笑道“醒了?怎么跑出来的,居然没人拦你?” 小混蛋并不为她的笑容所动“小姐姐刚才和爷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安!很不安! “你装睡。”都知道。 小混蛋心情不好,没好气“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死人都会被吵活了。” “是吧。”采蘩始终挂着浅笑盈盈“应该说我们说话没什么秘密,不怕人听去。你问其中的意思,但我看你很明白了,不是吗?” “不明白。”小混蛋笑不出来“那种像交代遗言一样的话,我完全没明白。请小姐姐不必把爷爷的话当真,不管他去哪儿,我都会寸步不离跟着。” “你这话有些让我伤心了。”采蘩性子中有不少刁蛮,当丫头的时候就不好惹,现在更明显“是谁非要我当亲姐姐?怎么?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还是不信我,关键时候只有你爷爷最亲。” 小混蛋就是真读了万卷书也说不过两世为人的采蘩,捉耳挠鬓“我不是这意思,只因为爷爷要丢下我,我很不乐意而已。从小到大他也没怎么管过我,说得我好似累赘,心里不服。” “你不是累赘难道还是好帮手?连纸浆水都不沾的家伙。”采蘩不怕打击小混蛋“你该知道了,想要游山玩水的不是你爹娘,而是你爷爷。” 小混蛋突然沉默。 “北齐有神工,造纸如丝,生性好游山水。然而,最好的年华都耗在华丽的齐宫,中年才得〖自〗由,出宫返乡。”采蘩述道。 小混蛋知道说得是他的爷爷,眼睛刹那红,咬紧牙关“那又如何?我爹像我爷爷,当然也喜欢游山玩水。” “你上次说的是你母亲更喜欢呢。”采蘩毫不留情。到了这时候,对方手里有什么筹码,她必须弄清楚,当然筹码自身也得有认识。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混蛋凤眼狭细,是隐藏极深的真性情,让采蘩逼了出来。 采蘩对那样的他视而不见“我奇怪的是,这位神工一直在宫中为齐王造纸,那期间独身,返乡后立刻又离开,哪来的儿子儿媳?” “小姐姐,我是真尊敬你的,别逼我变坏小子。”眼角水亮,神情要起飓风,俊美的少年眉宇隐有暴戾。 采蘩想起北齐民间的童谣,眼观心“小子,变坏变好不是别人逼的,是自己选的。我承认,天生的血缘总有天生的亲近,但我更相信日久生情情更长。他是你爷爷,亲爷爷。只要你坚持,谁也不能否认,也无需谁承认。他玩去了,难道你就成孤儿了吗?别哭,不然我瞧不起你。平时充大人,关键时候不派用场。” “谁要哭?”小混蛋用手背擦过鼻子“他玩儿去了,为什么不带着我?还有,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就知道爷爷他跟我不亲,不然干嘛从小让我讨饭去。” 小混蛋不是土地公的亲孙子,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采蘩从一开始就猜着,但她最能明白这种除开血脉的深深羁绊,所以并不好奇这对爷孙俩的故事。人人有故事,该她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 “这话胡说了。”采蘩正色“老人家若不疼你,根本不会在土地庙待了这些年。至于让你讨百家饭,是想有一日他不在了,你也能养活自己吧。本来想把吃饭的手艺传给你,谁知你不屑,偏爱读书,但读书人能有几个喂得饱自己的。如今,不管我情不情愿,挂着姐姐的名,理所当然要照顾你这个弟弟,所以老人家才放心走自己的路。对了,等我们安然无恙,你记得把藏银子的地方告诉我,我不白养人,尤其是聪明人。” 小混蛋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问“那我爹娘--” “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知道的事。”她倒是猜了猜,而且对准确度比较自信。这要感谢舅姥爷颜辉拐带人闺女之前,留给她的那本书,确实在其中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是别人来读,未必能有她的收获。 “我还以为小姐姐面冷心热,其实只对自己好。”小混蛋不满得很。 “你才知道?哟,这下上当了怎么办?”语气好似幸灾乐祸“你要我在你身上huā银子也行,不过自尊心就得舍弃了。这一条和独孤棠是一摸一样的,不用觉得我特别对你不好。” 小混蛋乍舌“定国公大公子还要你养?” “还有他收养的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娃娃,我得负责他们健康成长。”这么唠叨下去,这小子就会忘了初衷。采蘩的目的在此。 “二十几个?”小混蛋自己是小屁孩,并不代表他就喜欢多认识其他小孩。他很聪明很挑剔,姬钥是唯一列入可交友的。“小姐姐抓紧这次慎重考虑一下婚事吧,一大家子人事情多,不是给饭吃就能了事的。” “我以为钥弟已是太老熟,你比他还厉害。”采蘩笑。 “长安城里我谁家没去过,家业越大越生事。”讨饭吃的好处。想到这儿,小混蛋有所思。如果爷爷不再跟他一起生活,他会难过,但也能生存。 “别担心我了,你自己想想明白就好。”采蘩点他。 “想什么?”不明白。 “你是谁。”其实,她真担心这个少年。出身不可选,命运却是可以改的,单凭自己坚持。 “我要知道的话,还需要问小姐姐么?”少年却不懂采蘩的一语双关。 采蘩反问“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别人能知道么?”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是自小靠自己吃饱三餐,读了万卷书的聪明孩子。 少年垂眸,没有目送采蘩离去。过了好久,夕阳将他的影子晒得斜长,这才转身。他没从前面走,而是偷溜到营帐后头,拨开一堆杂草,钻进帐中,拿羊皮把帐洞遮了。回头却见爷爷背对着自己呼呼大睡,他咬一会儿嘴角,忍不住轻喊一声爷爷。 “小子,睡觉。”土地公声音毫无起伏。 “爷爷,等我们逃出去,您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小混蛋倒在床铺里闷闷地说。 “傻小子,你以为我们能逃吗?一双双眼睛盯着,根本没有可以逃走的路。”恐怕秘密也藏不住了,所以他才决定托付给采蘩。 “爷爷是说我们死定了?那也好,死了,我就永远是您的孙子。”就不用烦恼难受了。 “放屁!我们不死,你也是我孙子。难道你还能是我爷爷?而且我什么时候说死定了?”他终究不能让这孩子无忧无虑得长大啊,小小年纪想得比他还多。 “你不是说没有逃走的可能吗?”明明这么听老爷子说的。 “没有逃走的路,只有正面痛击。你小姐姐要跟人决一胜负呢,逃跑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中。我们要么搭福,要么搭命。不过,我挺看好她。”土地公押宝采蘩“现在我们要养精蓄锐,到时候别拖她的后腿就是。” 小混蛋翻身趴,闭眼就养。他心里有很多疑问,包括小姐姐带着爷爷和他怎么赢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还有他养那么多力气能有什么用,等等。但他憋着,到恰当的时候。 这时采蘩走前面,阿布走后面,两人之间一人距。她没有再挑战他的无声,背手踏步安静。经过一个大马圈,看到有人在驯马,还有一群姑娘小子坐在木栏上给对方鼓劲,她也不由起了兴致,双手抓高栏,一只脚抬高想踩上去。但木板有些高,试了两次都没攀上去。再接再厉第三次,阿布在她腰上托了一把,她成功高坐,将马圈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采蘩没说谢,阿布也没要谢,仍是相互沉静。 驯马者是个二十开外的年轻人,晒得黑亮的面庞,魁梧高大的身材,一双不屈不挠的眼。不知从马背上掉下来多少回,却一点疲惫的模样也没有,反复翻上。 看热闹的小子,个个跟驯马者差不多年纪,面貌各不相同,但都黑得就像涂了层煤灰,一大笑便露出闪亮的白牙。而身穿西穆族彩裙,戴着风帽的姑娘们叽叽喳喳,为驯马者的跌落惊呼惋惜,为他的复上欢欣拍手,率真之极。风帽两侧的彩纱时起时落,看得出她们的肤色也偏深,但如秋麦,笑容更似醇酒。 “采蘩。”向琚的声音。 采蘩双手撑栏,左脚右脚*互踢着后面的木板,打招呼,头却不回“五公子和西穆王说完话了?” “早说完了,还回过主帐,以为你会乖乖等我的,结果守卫说你根本没去过,害我当你跑了,正要下令追。”向琚情绪但平伏。 “这样的守卫该撤了。”采蘩转过头来,唇角翘着,快乐得很“我去的时候,帐前没有一个守卫,帐内两名公主。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跟公主们说话,结果吴姬姐姐突然出现,简直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让我高兴的时候了。再后来,乌大匠找我。再再后来,我找土地公。想要去见你的路上,瞧这驯马有趣,便停下来看看。” 流水账,可以查。(未完待续。 第418章 决堤的过程 向琚自采蘩被抓来,无论她说话如何冷嘲热讽,行为如何乖张放肆,他都听之任之,好似能无限宠下去。因此听出她在敷衍报流水,又让她从高处把自己瞧低了,却一点不在意。 “采蘩你太会避重就轻,依我看,乌睿找你和你找土地公这两句话可往深了掘。”他这么说其实在告诉她,他不傻。 “掘吧。要不要借五公子锄头?”向琚是笃定采蘩嫁定了自己而态度悠然,采蘩是不闹一场不罢休而心情轻松。 向琚笑出声,“采蘩,我爱极与你说话。” 采蘩却不给面子,“那是因为五公子与我说话不多,还觉得稀罕。但如果朝夕相处,听多就开始腻烦了,想着这女子怎么一点不温柔,句句顶。” “那你自己就该检讨了,为何老是跟我句句顶。”向琚不说自己该检讨,与从小接受的男尊女卑的观念有关。再喜欢采蘩,也脱不出她是女人的局限。 采蘩就是看清了向琚这一点,再有独孤棠将他比下去,所以对他现在的宠溺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心,“五公子,你实在不能与独孤棠相比。”忍不住要戳他软肋。 向琚微微沉面,正要说话,却听一阵欢呼口哨。原来野马被驯服了,对那位勇士低下高傲的头颅。 采蘩与那些人一齐拍手叫好,才不理身后有人心里不舒服。 “你觉得驯马者很出色?”向琚问。 “自然。”采蘩不觉那是圈套。 向琚但笑,“我驯服了你,你当如何?照你拍手这么大声来看,会心折于我的出色呢。” 采蘩哑然片刻,当向琚以为这次他能占上风时,她开口却又让他激赏,“五公子推得不错。令我骤然发现自己浅薄。就像五公子看低了女子,我也看低了马。马屈首,难断心悦诚服还是求生存活命。我身为驯者的同类,压根没有为马着想,一昧盲目叫好,狭隘矣。让五公子如此一比,方能体会马的苦楚应该也是同我这般无奈受制了。” “你这丫头不知好歹,以为烨儿宠你,说话就能毫无顾忌了么?”天衣教主此时以真面目示人,大步踏来。他黑髯墨眼。头戴珍珠牙冠,青衣先生袍,以外观就能获得他人的尊重。 “教主断章取义。再加上偏心眼,明明是你学生先以马来喻我,我不过顺着他的比喻接了话而已。不过,罢了,您是很不情愿五公子娶我的。不能说服五公子,只能看我不顺眼,我明白的。”天不怕地不怕这话,采蘩可不是随口说说。 “你!”一定会想办法弄死她,等她失宠之后。望山目中寒光如剑,随着向琚的视线看过来而沉入眼底。 采蘩突然反身从高栏上跃下。 “小心。”向琚是真关切。张臂去接。 却被望山一把拉住,“兰烨,你的身体比她贵重万倍。” 向琚不好冲撞教导自己这么多年的先生。只能向采蘩投去关心的一瞥,但见阿布的身形从面前移开,那姑娘稳稳站立着,这才安然。 望山见向琚情毒中得太深,暗暗皱了不知第几次的眉。又道,“还有三日就成亲了。两人同住一帐惹人非议,而且童姑娘还答应了造纸,暂时让她住乌睿那边吧,我看乌睿的人看她也挺紧。” 向琚要说不,却被望山一句耳语不得不答应。 “走吧,来一趟西穆不易,要女人什么时候不行,当然大事要紧。”望山往旁边一让,给向琚正确的方向。 “采蘩,我猜你心里这会儿十分高兴,但容我扫个兴,三天之后什么都不会变,你要是打着主意,最好放弃。看我这时好说话,你触了我逆鳞,我就是血染这片草原也不会罢休,而且谁都劝不住。”向琚此刻的温和中不容颠覆的决意。 采蘩冷望着向琚离去,全然不在意身旁还站着阿布,“他的逆鳞恐怕有一个人触得了,不用我亲自动手。” 阿布仍无声。 “刚才你扶了我一把,我就不谢了。”连手指头都用布条裹住,采蘩说不准心中的感觉是否对,然后决定左右摇摆不如不败,“横竖你是为主效命。” “他非我主。”阿布声哑。 “你主是谁?”采蘩会打蛇尾上。 但阿布没有尾巴,一张嘴闭牢,就可以做到完全隐形。 “你不说,我也知道。”采蘩说完,看到阿布的身影突然僵直。这个效果应该算是符合她的预期。他如果是他,便可能还没见过那位;他如果不是他,便可能没料到她会知道那位。 “……我不信。”阿布和采蘩对视/。 “要不要我说出来跟你对对看?”采蘩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和嘴是被布条裹变了形状的。 阿布点头。 “……”采蘩张嘴,但说出口的却是,“我改主意了,三天后再告诉你。” 阿布怔了半晌,没好气,“好玩吗?” 采蘩双眸灿若星辰,“好玩。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两年几乎都处于别人想像不到的境遇之中,很懂得苦中作乐,如今也有点儿认命了。” “这也算认命的话,老天爷会气死。”阿布口里蹦出来的字数陡然增多。 采蘩只当没察觉,“你为什么拿布条当衣服穿?”真好奇的。 但阿布一个字也不说了。或者,说什么? “是因为显身材?”但采蘩还没玩够,“这么一来,看着十分膀大腰圆,让人觉得是美男子。你不会是面貌过于丑陋,所以想出这招来吸引姑娘家吧?话说,手臂这里是不是故意裹厚了?”一根手指点出去。 阿布往旁边横跨一大步,避开魔爪,“我是药人。”在这种情况下,死人都会开口说话了,别说是哑巴,更别说是装哑巴。 然而。千里决堤不过刚刚开始。 采蘩问,“什么是药人?” “……”无视她,离乌睿的营帐不远了。 “老实说,我平时不怎么啰嗦的,就看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说说应该没什么,“你知道是谁吗?”重要的是,鱼钩下去能不能钓上鱼。 阿布咬住牙。他不想知道这个,只想知道她总是这样随便抓个人就聊得很——亲切吗?从身材聊到美男,从生人聊到熟人。 “就是我第一个相公独孤棠。”采蘩大方说出姓名。 第一个?阿布鼻子里哼出半个音,抿牢了嘴。这回坚决沉默到底。 采蘩悠哉哉继续挖堤,“我和他大概是天底下最可怜的新婚夫妻,拜堂那么多天了也没能洞房。眼看着这段夫妻缘分就要无疾而终,只能挂个前夫前妻的名。不过,我看过他**上身,那一块块肉疙瘩可不是随便谁都有的。” 听着肉疙瘩,堤坝簌簌往下掉土疙瘩。 “你说你家五公子有没有这么好看的身材?要是不如独孤棠。我岂不是吃了大亏?男人的脸好看有什么用,身板顶天立地,像男子汉才行。东葛青云虽不会武,但他生长于北方,也是一副好骨架子。”采蘩说两句就瞥一眼,将阿布眼睛和嘴巴的变化收看清楚。心里笑抽了,“你知道东葛青云是谁吗?是差点成了我第一个相公的人。” 好嘛,相公就要数到第三个了。阿布突然停下脚步。 采蘩回过头。笑得不是没心没肺,而是黑心黑肺,“糟糕,一不小心多说了两句,别嫌我啰嗦。我真是难得——” “采蘩——姑——娘。”堤,决了。 “是。”装什么呢?有哪一次能骗过她的眼睛? “说得累不累?平时也不怎么练这张小嘴。为了让我开口,辛苦了。”乌睿的营帐明明很近,为什么走得快喘不上气了却还没到? “还好,总比将来有人说我眼拙,心上人近在眼前都认不出来。”这人果真是狐,千变万化,迷惑人眼。她虽终于确定,但不知他何时替换了真身。 “你既然说心上人在眼前,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对那位五公子的身材没有半分兴趣?”决堤之后,发的不是大水,是浓醋。 “一点都没有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也得说没有。 “阿布,搭伙做饭了。”笑面从营帐里出来,冲他招手。 采蘩重新开始往前走,却垂首向后方传声,“我想吃烤全羊。” “我就最后一问。”后方传声回来,“你见过差点成你第一个相公的好骨架子么?” “绝对没有。”回答这种问题,一犹豫就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采蘩掌握完美的分寸。 “哦,我本打算削掉他的肉以后亲眼瞧瞧什么是好骨架子——”尾音到笑面跟前收得一干二净,人往旁边去了。 笑面抱臂看着采蘩的“惊骇”神色,不以为然,“你现在才知道怕,后知后觉。” “这个叫阿布的应该很会杀人,看我一眼就遍体生寒。”是怕,原来他比丁小还能削。 “所以你别乱生事。”丝毫没有起疑心,笑面又道,“要造纸就造纸,只有三日工夫,估计你也就是混个输,然后乖乖嫁给五公子,学得温柔一些,受宠的日子可以长一点。” 采蘩没听进耳,要入营帐,笑面想跟,却被她喝住,“你们可以在外面唤我,但不能随便进来。一日三顿饭放在帐外就好,告诉我,我会出来取。” 笑面倒也不立刻唱反调,去禀了乌睿和向琚,都同意了才照采蘩的话做。 一日拢筹码,过得悠长,但三日造纸却一眨眼而已。 第419章 攻 揉着红通通的眼睛出来,采蘩望见远远那顶大红帐,怔忡了半晌。 “出来啦?”笑面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采蘩回头一看,笑面竟然趴在门帐上面,她拢起眉,“你不怕把营帐坐垮?” “你要担心的不是这个,是那个。”笑面一努下巴,对准红帐,“你和五公子的喜帐,够不够喜庆?” “那是现染红了的吗?”太刺眼,没感觉,“三天前还是纯白帐,难道当时我眼花?” “本来总管打算挂红花喜灯,但五公子说他头回成亲是大事,半路匆忙拜天地已是挺委屈了对方姑娘,连个像样的喜宅都没能准备,如果一点心思也不用,将来要被埋怨的。”笑面啧啧嘴,“童姑娘,你有没有算过命?估计谁也没料到小小的婢女能成就如此富贵荣华,甚至有一天看得到国后之位。” “看得到,坐不到。”采蘩瞧着笑面的大大嘴,“富贵荣华也没长命享。” 笑面嘻嘻,“好歹看到享到,别太贪心。” 采蘩转身,再不望红帐一眼,“乌睿呢?” 笑面跳下,麻利作揖打请,“童姑娘跟我来。要说你是该早些了结造纸的事,姑娘家家的,扎腰扎腿干活多不合适。”又说她输定了,又瞧不起女子。 采蘩却不跟他啰嗦,紧随着来到一条溪边,见那里有一片光洁的大石,乌睿正在晒纸。 “乌睿。”她喊道,同是解下身上竹筒扔了过去,“帝王书。” 这三字一出,乌睿双手抓筒的动作快如闪电,任自己晒的纸被风撩皱了边也不在意,立即将竹盖拧开,倒纸卷在手,但打开纸卷的动作就轻柔无比。 晨光缕缕而下,采蘩看乌睿,乌睿看纸卷,静若木,唯有小溪明动。 良久之后,乌睿叹息。这声叹息不是嘲笑,不是无奈,听不出到底为什么,就是有些复杂,解不开其中的悲欢喜怒。 采蘩淡笑。这时若有人留心的话,会发现她一点都不妖艳,纯净如雪。这是因为,纸如雪,人如雪。 “乌大匠,你会把它交给那个人吗?”她问。 “不会的话,你当如何?”晨光太强,乌睿那身黑衣都淡了。 “那我就只能嫁给五公子。”采蘩看着乌睿的背影。拜堂是午后吉时,她还能扭转乾坤否? “这也算是要挟?”乌睿发出冷哼声。 “怎么不算?”采蘩也冷哼,“我是什么人,乌大匠不明白,你主子可能是明白的。一,出身不好,迄今一团乱。二,性格不好,自私自利。五公子真坚持要娶我,我是没办法了,但烦你转告,我不会成为五公子的贤内助,更甚者连累五公子成不了天下的君主。” “你--”乌睿转过身来,狭眼翻冷,“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挑铺满刺的路来走吗?” 采蘩答道,“恰恰相反,我觉得嫁给五公子那条路是血路,造纸这条路是好好过日子。我凭本事作自己的主,总比曲意谄媚得强。” “但我即便转告给主人,却不以为他会担心你的要挟。”手中的纸握似珍宝,乌睿神情无波,“我只能请主人不要浪费你的才能,且想来五公子也知你不甘于后宅,会待你与其他女子有所不同。” 采蘩好笑,“五公子若娶了我,今生就别想什么其他女子了。乌大匠未曾娶妻,因此不知道后宅女子的本事。你不是那个人,他担不担心不由你说了算。你只需转达我的话,我言出必行,哪怕撞得粉身碎骨,也拉五公子一起。再加上这张纸,请他见我一面。” “你这么说,好像笃定造成了帝王书。”乌睿似乎漫不经心,但一双手始终不敢用力。 “不是好像笃定,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这就是传世帝王书。”采蘩此时的自信不容任何质疑, “大匠,五公子那边已派人来,要童姑娘过去做出嫁的准备了。”铁面来叫人。 乌睿看着采蘩,既不说让她过去,也不说帮她转达。 铁面以为乌睿没听清楚,于是再说一遍,“大匠,童姑娘得换嫁衣上妆。五公子的人催得很急,怕赶不上拜天地的吉时。” “走吧。”采蘩挺配合,往自己造纸的那顶帐走去,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听天命。 “等等。”乌睿却突然叫住采蘩,待她回头才接着说道,“去我的营帐等一会儿。” 铁面皱起眉,不解问道,“大匠难道不管五公子那边了吗?” 乌睿不解释,“本来那边的事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你只需听我吩咐。若公子问起,你这么答他就是。” 铁面虽然疑惑,诺应了。 乌睿的营帐离采蘩很近。等在她帐前的,向琚手下参谋官看到她就喊声童姑娘来了。帐里立刻冲出三四个手脚粗壮的妇人,不但将采蘩围住,又来拉她。 采蘩的性子岂容这般对待,即便对方人多也半点不退缩,手挣脚踢,噼里啪啦就一通反抗。 这时有人笑,“听五公子说童姑娘是厉害姑娘,不会乖乖成亲。果真不错。不过,我劝你别白费力气,我们草原女子可不是你这种娇滴滴的姑娘家,力气不输男子。再说,五公子多出色的人,嫁他是福气。我女儿就羡慕你得很。你这样,让她情何以堪?” 采蘩双手终于让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妇人钳制,看清了说话那人。 那是一个中年女子,有着穆族女特有的肤色和外貌特征,说不上美,也说不上高贵,但有沉稳人心的一双漆夜眼。 “你是西穆王后?”采蘩冷眼盯着她。 身旁一个壮妇喝道,“既然知道是王后,还敢无礼?” 采蘩不会被这样的喝声惊吓,“听说王后的大女儿嫁给北牧王,因北牧王新娶了后梁公主,有些受冷遇呢。在小女儿的婚事上最好要谨慎一点,免得重蹈覆辙。王后虽要为子民着想,但亲生骨肉也要照顾周到,女儿家错嫁了人,可是要流一辈子眼泪的。” 西穆王后即刻沉脸,大女儿的伤心她身为母亲当然最清楚,然而草原上的公主们又有几个能嫁给自己想嫁的人,连她自己都是父辈向西穆族的奉献。 “大胆!你便是向大人的未婚妻,也不能如此跟我说话。只要我一声令下,喜事变丧事,谁都奈何不得。” “王后。”采蘩眸中似沉寒剑,“你低估了你的贵客。信不信?你敢伤我分毫,就有人踏平你们西穆。”说这话不是蛮横。西穆长久以来向北周称臣,尊周皇帝为父君,与南陈使者往来的事如果传出去,等同谋逆,不会比余求的下场好多少。 但西穆王后却当采蘩仗着向琚,不禁厌恶,心中又想着要替女儿挫对方的锐气,便下令,“给我带进去用松针,看她还敢在我西穆土地上目中无人。” 松针当然不是真的松叶子,而是铁细针,专扎想不到的地方,很难验伤,有口不能言。 采蘩笑了,对一旁老神在在的笑面铁面道,“你俩如果想把好戏看到底,最好也想好如何跟主子交待。我已造出他迫切需要的东西,如果受伤,看谁还能造!铁疙瘩你刚才可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了,乌睿让我在他营帐里等。在他回来之前,我可以落在别人手里么?” 笑面看看铁面,见他点头,道声麻烦,跳到采蘩面前,几下就把她从众恶妇手中解救出来,又不耐烦地说,“童姑娘,干脆让阿布给你的脸也绕布条算了,怎么那么能惹事?赶紧该去哪儿去哪儿,别再招摇。” 采蘩不同笑面争辩,冲西穆王后一笑,转头走进旁边的营帐去了。 “给我站住。”在自己的地方居然教训不了一个嚣张的女人,西穆王后不能善罢甘休,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帮忙的。 “王后息怒得好,这事闹大,谁的面上都不好看。”笑面不笑时,满脸森冷杀人气,“不就是童姑娘说了几句实话,即便是五公子都讨不得便宜,更何况你了。尽管如此,五公子费尽心机要娶她却是不争的事实。你想仔细了,忍还是不忍。” 西穆王后很快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五公子的未婚妻太难亲近,想出分力却招人嫌,我会这么跟五公子说的。” 笑面点点头,“请你一定要这么跟公子说。”让他知道,他执意要取的这个姑娘会如何令他失去人心。 西穆王后还以为笑面说反话,凤目一瞪,“你以为我不敢?”斥那几个跌坐在地的妇人们起身,卷风而走。 帐帘未合拢,采蘩在里面笑道,“假笑面孔,说得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五公子一意孤行非要娶一个众人都反对的人为妻,到底能不能成?若成了,他将来得了天下,是否也为所欲为?我真得十分好奇。” 笑嘻嘻的表情刚上脸皮,听了这些话,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五公子一直温和谦逊,礼贤下士,深得大家的信任,认为他会成为一代明君。但采蘩的话也不无道理,明明大家都反对的事,五公子非要去做,是不是意味着那是他的真性情? ----- 昨天码完就睡觉了,还以为自己上传了。汗! 刚发现居然没更,赶紧发上。 太不好意思了。rs 第420章 丑得没救的新娘 乌睿没让采蘩等太久,但进来的时候问道“你又惹事了?” 在乌睿的地方没什么可干,除了看纸。采蘩手里拿了纸转过身来“别人若不惹我的话,我也不会惹别人。” 乌睿没有绕着这个话题展开去,对除纸之外的事不关心,少活气的眼珠子一翻“主子说,太阳下山之前你如果能认出他来,他就见你。” “从哪儿把他认出来?”采蘩眨一下眼“不是要我在大会场里找人吧。” “提示:不必强求。”乌睿转述完毕。 “……什么?”采蘩再眨眼,茫然未消。 “既然听清了,为什么要我再说一遍?”乌睿可不管采蘩茫不茫然,这时他的心情糟糕得很,不想重复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这种完全不像样的提示了。”如猫不知在何处,当她老鼠。 “你讨厌如此,那就嫁。”他竟然输了,输给这个刚刚开始学纸的姑娘。当主子说可以见她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她真得造出了传世帝王书。很不可思议,他明明能说出好些不同于手上那张帝王书的地方,但越看越觉得是真品。刹那之间,他却体会出自己输在了哪儿,虽然采蘩告诉他的时候,他那么不以为然。他仿得太像,结果变成了仿品。 主子说采蘩掌握的不是纸,而是魂。匠魂。就好像被原创者附身了一样,她就是造帝王书的那个纸匠。只有达到那般境界,她才能心随意转,任何仿都不再是仿,一造出来便是毋庸置疑的原品真品。 采蘩看得出乌睿心情不好,知道多问无义,这就要出去。 “等一下。”乌睿道。 采蘩转身,静静等他一下。 “造帝王书的秘诀是什么?”问出来了,没期望得到〖答〗案。 “第一条,造帝王书的是两个人。”采蘩总会出人意表。对方是敌人,是对手,但也是纸匠,质本洁白,因此告诉他。 “两个人?”惊!太惊!! “是。一个纸匠,一个画匠,四只手同用功,两只谨慎出细活,两只肆意任张扬,所以里面有截然不同两缕纸魄。”说着,采蘩的眼中就亮了“要不是亲手造,根本不能发现其中竟有如此奇妙的秘密。” 乌睿目光却黯淡,他没能发现。 “乌大匠没有找出的二色,后来土地公告诉你了吧。”第二条也妙,带给她不可言喻的惊喜。 “是你让他说的?”乌睿这才知道。 采蘩淡然“如果连颜色都没找齐,乌大匠赢我的可能性就一点都没有了。你不用觉得不好受,即使我让土地公告诉你,你也不会跟我调出相同的效果,更何况最后二色是影色。” 民间普遍能见到的五色纸,采蘩曾经改造过,用来藏密语的。传世帝王书也是彩色纸,以金色打底,龙戏珠垫云纹是抄纸时添加了复杂工序,颜色是生纸期后再染的。 “影色?”乌睿闻所未闻“你自己不要乱造用词。” 采蘩不在意,仍道“帝王书不但以显隐叠纹防止伪造,还用了双影色来区分真假。影色在龙珠上。我给你的提示也只能到此为止,再说下去,对一心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乌大匠来说就真是耻辱了。” 乌睿紧紧抿嘴,额头暴筋,咬着牙呢。采蘩很大方,将秘诀告诉了他,但他从她清冷的眸子里看出,即便这样,他也未必能像她造得出帝王书来。 “我已经输了,再造帝王书何用?”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为胜负造纸,那你永远都是输家。乌大匠已钻进了牛角,如果继续钻下去,作为纸匠便就死了。”乌睿把最早的他自己舍弃了,能否找回初衷,与她无关。 采蘩走到外面,日头已经高照。 “妹妹和乌大匠说完话了么?”魏吴姬迎上来,拉住采蘩的手“连西穆王后都让你赶了,姐姐不敢仗着交情撞运气,可等得我真心焦,因为我要再请不动新娘子,五公子就亲自来抓人。到时候妹妹面上就不好看了。” 采蘩才喊了声姐姐,却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还是她认识的,但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的人。 “西二公子?” 西大公子是西骋,西二公子是西驰。西驰还是向琚的挚友,一张阴险俊面,美人痣衬得脸如玉,看采蘩的眼神从第一面就不曾变过,阴恻恻冷刮刮,一副瞧不起你怎么样。 采蘩看一眼魏吴姬,想起她说过身旁有人就别信她,便当了心“我还以为西二公子只是五公子的狐朋狗友,想不到竟和五公子一起做大事,十分了得。” 西驰薄唇吐两字“虚伪。” 被骂了。这就叫相见好相处难,相见不好相处更难。今天这人显出真性子,但采蘩反而笑了。她其实不爱装,跟装的人才装。西二公子如今不装了,才好打交道。 “好,我不虚伪,就问西二公子一件事。你跟人造反,你大哥,还有你家里人都知道么?” “废话。”西驰再吐两个字。有一种人长着天生刻薄的面相,他就是。那张薄如线的嘴,吐两个字时分最阴险。 “……”采蘩难得没辙。 “兰烨是顺应大势所趋,开启太平盛世的最佳人选之一,现在不过是筹谋,算什么造反?”原来不是只会说两个字的那种。 “有道理。”只能附和,因为觉得这个阴险美男子很可能不好惹,还是闲扯吧“你来我这儿是——” ……”西驰低语。 “什么?”采蘩真没听见。 “你这张脸俗不可耐,不上妆能看吗?”突然提高声量,就像炸了鞭炮,火星子乱溅“要不是你得罪了西穆王妃,没人肯给你化喜妆,用得着我出马?” “你要给我上妆?!”不会吧?“你可以和一个人当知己了。那个人开青楼,跟姑娘们当知心姐妹,脸上总抹粉。”她尽认识些奇奇怪怪的人。 “我可没那么恶心,不过看不得女子不是天生丽质还敢素面,要么就是浓妆艳抹完全没有分寸。”西驰爱精妆美人,尤其是自己动手打点出来的“好了,快进去,都什么时辰了,你现在这副没睡足的熊猫样能不丢人就不辱没我这双巧手。” 西家兄弟都巧手,不愧是书画大家出来的。 采蘩看看魏吴姬“还是姐姐帮我的好。”她和西驰不熟,怎能让他整自己的脸?关键是,她感觉西二公子似乎有私怨。 魏吴姬连忙摆手“妹妹,别看他嘴上那么凶,手上有真章,我那点涂涂抹抹在他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曾有康城一丑姑娘,经他**三个月,变成了人人争娶的美姑娘呢。” “后来呢?”是她对西驰没在意,所以未曾听过他的事迹。 “后来那姑娘非要嫁他,但他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再也不搭理她了。美姑娘很快又变回了丑姑娘,嫁得很远。”魏吴姬抿嘴笑。 “我看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而是兔子压根不吃草。”采蘩正面没能对付西驰,旁敲侧击诽谤他。 “吴姬夫人的妆向来英气,你脾气不好,再上那样的妆,客人们会以为兰烨娶了一只母老虎。兰烨说了,要把你变成一个灵秀的清傲美人。我现在后悔答应他,因为看到你,才知道也有怎么打扮都漂亮不起来的女人。”恨不得字字砸扁她,西驰没好气,对兔子和窝边草之流有惊人的回应“我就不喜欢女子,喜欢男人又关你什么事? 采蘩让西驰贬了一箩筐的话,他都大方说他喜欢男人了,也无法将他贬回去,只能道“有劳西二公子。” 是女人就爱美,哪怕低声下气,看西驰似乎真有些本事。今天这样的日子,好好妆扮也有必要,可以给谁谁看,探他继续装聋作哑到几时。不过,她真正上心的是“不必强求”。 让她找,又让她不必强求,到底要干嘛? “童——大——姑——娘,请吧。”全看在那位的面子,西驰咬牙切齿在忍耐,自己先进去。 魏吴姬在采蘩耳边笑“瞧见了吧?也有压根不吃咱们那一套的。” 采蘩装天真,眼睫毛忽闪忽闪“不吃哪一套?我还有一百多套没用呢。” 魏吴姬说声吹牛,突然低声“顺其自然。” 采蘩心中一动“姐姐——”不必强求的意思不正是顺其自然么? “妹妹想开些,春日大会今日不能逛,等明日让五公子带你逛也一样。今天大喜的日子,暂时收了玩心,从这个帐里出嫁,到对面喜帐里拜堂,就那么短一条路,就那么些客人,以妹妹的聪明,根本不用紧张。”魏吴姬又道。 又是点她呢。采蘩反握魏吴姬的手,表示感激。 约摸大半个时辰,西驰的手做完了工,但他的神情看似别扭得很,就好像吃了糖却有没能痛快,噎着难受的样子。 “西二公子别沮丧,我天生貌俗,变不成灵秀的清傲美人不是你的手不巧,而是我不属那块料。”西驰不给她照镜子,采蘩自认看得开。 不过,她有那么没救么?(未完待续。 第421章 自然最好 西驰没有回应采蘩。 他的神情是故意做出来给她看的,不想她得意。而与自己噎住的外表相反,他心里正惊讶。手上调出来的姑娘也不是一个两个,觉得真正的丑女很少,只要打扮得宜,加上气质,就能成为独特的美人。采蘩当然不丑,还属于天生艳丽,很容易勾起色心的俗美。好在她气质清冷,不然恐怕招惹一群摆脱不了的狂蜂浪蝶。她命中的桃huā也许很旺,但因为俗美的容貌,桃huā都开不久。至少见到采蘩的第一面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他能感觉到她的变化。这种变化跟她的气质和自信不无相关。他说采蘩俗,上妆也不会改变多少,其实是难得对自己没有信心。想想看,上妆是给人明亮感,突出五官的优点,掩盖缺点。但采蘩本身璀璨发光,五官则很好看,每一处都好看,放在一起就过了头而已。他刚才还犹豫怎么弄,干脆没怀好意,随便选了淡黯色的来打发。谁知,那张脸有了缺陷后就不可抑制得漂亮起来了。他是误打误撞,本觉得她的脸无望高贵,想不到—— 睡眠缺乏的黑眼圈稍微处理一下,就显得深邃神秘。面容本来过艳,用了桔色脂粉就温暖可人起来。唇太瑰美,鲜艳欲滴,现在以橙明膏重新铺了,和桔脂面呼照相应。嫁衣大红妆却淡暖,居然令那个俗气的美人一下子贵不可言。 都说她没有国后之相,所以一个个反对向琚娶采蘩。但这时她身上的某种不可捉摸的魅力与妆容合二为一之后,比任何帝后妃子都不会逊色。不过,不像她了,反而失望。 “什么质料不好,妹妹以为造纸呢。”魏吴姬目光也充满惊艳“我素来知道妹妹美,但实话说,今日却是截然不同,沉鱼落雁也不过如此。瞧瞧这张巴掌大的小脸,原来妹妹也有楚楚惹怜的时候。我是喜欢妹妹从前艳光四射,逼得人不敢直视,不过男人应该都喜欢妹妹这时的样子。” “西二公子似乎一点不喜欢。”采蘩给西驰飞去一眼。 “他恐怕没想到妹妹可以是这个样子的,傻了吧。”魏吴姬一语中的。 西驰清清嗓子“样子倒是贵气了,冲我抛那媚眼却浇人冷水。换汤不换药,只能充场面罢了。”打死他也不会说,唯一还算有灵气的就是那记媚眼了。 “横竖有盖头,抛什么眼也没人看得到。”采蘩说完发现两人看她“怎么?” 魏吴姬道“这是西穆族,虽然成亲仪式照南陈的习俗,但西穆王说草原上的新娘子要让大家看才能接到祝福,所以不用盖头。” “也所以,只要你稍有轻佻,大家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西驰勾嘴角“最好一直低着脑袋,免得露馅。” “我哪有轻佻?刚才不过寻常看你一眼而已。”采蘩澄清自己。 “你的问题不就在这儿嘛。你寻常,但在所有人眼里不寻常,拜你那张妖精一样的脸所赐。”西驰幸灾乐祸“你不知道娶你的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气,要知足比较好。” 采蘩道“西二公子说完了没?你可以走了,我和姐姐要说悄悄话。”她居然也有词穷赶人的时候。 西驰也无意逗留,立刻走出去了。 魏吴姬好笑“想不到吧?还有你说不过的人。这就叫--”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采蘩不自负“而且喜欢我的人总会让着我一些。独孤棠,向琚,哪怕是我那个老是灰头土脸的三哥,谁又真得那么好惹?” “妹妹最聪明之处在于知道何时进退。”魏吴姬挑眉赞“最怕有些人被宠坏了,以为人人要捧着她。好比那个三公主。天下的公主怎么都一个样?一点不知道随时随地对人端架子真是十分惹人讨厌。” “姐姐这么说,可是又和三公主对上了?”终于能照铜镜的时候,采蘩却不看了。 “她和五公子的婚事也定下了,就在十日后。为此就当自己是五公子手下人的主母,又把我当下人,想跟我清算那日帮你的账呢。”魏吴姬说到这儿看采蘩没反应“你不生气,五公子就真得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向五公子常和人定亲,却没有一个能成亲的,长此以往会不会成了诅咒?”向琚要娶三公主,采蘩心里连惊讶都没有。这个人若看的是天下,就不可能只娶一个女子,联姻是最好最快得到力量和稳固的方法。而她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其中一个,尽管嫁衣在身,拜堂在前。 魏吴姬想了想“还真是。先有后梁倒霉公主,后来就是余相孙女,现在又来西穆公主。你--我能算上么?看你笃定自己不是的样子。” “姐姐知道那个人吧?”帐中只有她们两人“以你看,我的胜算大不大?” 魏吴姬神情莫测起来“妹妹,我只能说,那人最大的本事在于绝处逢生。你以为你赢了,他却未必输。我尊重他,若是时机成熟,他能实现天下一统,我不觉得是件坏事。你得知道,他不是恶人。” 采蘩知道。那个人可以称为野心家,权谋者,甚至将来举事成功可以称为英雄,失败也能成为枭雄,但绝对不能以简单的好恶来形容。 “姐姐,他为天下,我为自己,一条阳关道,一座独木桥,只想借这次分分清楚。” 魏吴姬道“妹妹已卷进来,如何分清?” “那就要看怎么谈了。姐姐说那人不恶,我也如此觉得。对他忠心的人有之,离开他的人也有之,依我看来,他会给尊敬的对手退路。”庄王和紫鹛就是最好的例子。 魏吴姬怔了刹那,叹道“妹妹实在厉害,连那位的面还未曾见过,却比我还知晓他更多些。” “碰巧而已。姐姐如今也应该知道了我从前的事,我想着今后总不能比那会儿更凄惨,所以靠撑大的胆子到处撞出路。”目标明确简单。活下去,尽力活下去。 “你若成功了,我也会想想自己的路。其实荣华富贵和权力野望并非我所求,不如换一方〖自〗由自在,大口酒大口肉。”恩情该有还完的时候。魏吴姬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再找一个像姐夫那样的好郎君,从此有相伴。”鼓乐热闹起来,采蘩知道她将面临一生中最大的考验。 “找不到我就靠牢你,让你的孩子养我老。”魏吴姬庆幸认识了采蘩,心更高更远,还不会寂寞。 “那得问问我相公,看他舍不舍得。”鼓声震耳,但敲不急采蘩的心。 “哟,那我得问哪一个?独孤少帅,还是五公子?”魏吴姬笑不住。 一个大胆,两个胆子双倍,采蘩笑回“那你得看最后谁入了洞房。” “哦呀呀,这话要让那些男人听到,会以为我俩是不正经的女人呢,可不得了。”所以才觉采蘩对味。 “就许他们不正经,不许我们不正经?”采蘩耸耸肩,啪啦啪啦将喜服的金藤袖卷上手“姐姐是来当喜娘的,但我不要你搀着,自己走到大帐那儿,行吗?” “本来就是有盖头看不见路才要搀的,妹妹今日合俗人眼光,大方让他们瞧。”这时的美对魏吴姬才是俗,因为采蘩是天生与众不同的,只在少数人的眼中发光。这些少数人,如独孤棠,如向琚,足够了。 但采蘩走出去时,竟有一顶八人大轿等在外头。 魏吴姬愣了一下,说道“怎么没听五公子提起轿子的事?他怕你这时还闹意气,让我当喜娘带你过去。无端端多了顶八人大轿,这是不信我吗?” 采蘩心眼突增“五公子不会不信姐姐的,恐怕是--让我不必强求的那位。” 魏吴姬欸了一声“不会吧?” “谁怕我找,谁就会蒙住我的眼睛。”不必强求,顺其自然,两顶帐一个头一个尾,她作为被强迫的新娘,没别的地方可去,所以那人必定就在头尾之中。给了提示,又不想让她称心如意,轿子的作用就在于此。 采蘩的目光便“顺其自然”地搜寻起来。坐在轿子看不到的和不坐轿能看到的,什么最可疑?可是,这么想也是笼统,根本没有头绪。 “妹妹,你现在如何打算?”出了能说悄悄话的新娘帐,魏吴姬不好再帮采蘩什么。 “……”本想坚持不坐轿,但心思转了又转,采蘩竟抬帘上轿“可惜了,大概终究不是孔雀,不能让人们大大惊艳一番。”主意改得对不对,她也没把握。 不强求。不强求。 huā轿这头到那尾,连神游的机会都没有,晃眼就听魏吴姬说到了。采蘩正要出轿,却感到轿子猛然斜了,且一震。她才抓紧窗边-- “是我。”向琚的声音“说要踢轿,你别吓到了。” 采蘩之前一直冷静得好像成亲不是自己的事,这时不禁握手成拳,终于紧张。 因为,弄得不好,今天就会成为赔上一辈子的日子。 要命? 很要命!(未完待续。 第422章 二拜啥? 才从轿帘后露面,眼前就有一只左手,指如修竹,莹白有光。顺手而上,采蘩与向琚目光相对。一身大红,金线描吉祥如意的喜气,发上戴红玉冠,冠上扣彩珠球,玉面俊美高贵,眸中情切深深。实话实说,这样的新郎官谁能挑剔。 但采蘩心中有人,而且那人有无可撼动的地位,口头能和闺蜜轻佻玩笑,她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对向琚再没有哪怕瞬间的迷惘。所以,她并不伸出自己的手,轻提了裙边,弯身出轿。 眼中不见向琚淡敛的笑,采蘩掠过众人惊艳的面庞,不知道要找什么,不找又不能死心进去,在轿前静立着。 西穆拍鼓是活泼的马蹄踏音,传入她耳中,便不由自主寻声而望。春日大会的那片草原上人们欢天喜地庆贺着,比她这个不情愿迫嫁的新娘幸福得多。离喜帐最近的是赛马道,十来匹马十来个骑士正在起点等。拍鼓顿收时,人马一线疾驰。 “采蘩,到了此时还要倔强么?你该知道我不会再放你任性了。”向琚说话微低,近在采蘩耳畔,将赛马那儿洋溢过来的声浪盖没。 “五公子,能让我看完赛马么?”采蘩的语气里一点没有倔气,“跑在七八位上的那人是几日前驯服了野马的骑士,好奇他费那么大力气收服的坐骑能否得到期待的回报。” 向琚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些,我等等无妨。”她暗喻她和他之间,他很清楚。 采蘩没再说话,只盯着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那骑士手上没有皮鞭,但马儿似乎真是野马王,过弯道就突然放开了四蹄,连连超过前面的马,到终点的直道时已和本来第一的马儿跑了个并排,而且强健有力的身躯仿佛刚施展开来,正要进入佳境。 “虽然一开始是不得已被人骑,现在却为了主人奋勇争赢,对马对人都是很好的结果。野马无拘无束,但草原冬季残酷,今日不知明日的活着。但在主人的照料下,它可以吃住舒服。”向琚也会暗喻。 然而,就在这时,骑士突然做出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举动,将缰绳往旁边一拉,竟让野马王离开了跑道,与第一眼睁睁断了缘。 人们的嘘声叹声此起彼伏,饱含着失望不解。 采蘩转了身,背对赛场,看着向琚也怔然的神情,道,”我有一个很懂马的管事,他说野马跑的速度虽比养的马快,但比赛未必能赢。因为比赛有规矩有方法,不经过好好训练让野马适应这些规,野马一下子急于求胜,可能会适得其反,一次就可能断送它这一生,成为再不能跑的废马。五公子,驯马有道,还要用心。我看,这马遇到的不是主人,而是伙伴呢。不然,怎会放着唾手可得的胜利不要,却宁可保护了它?到今日,我可以肯定,他们彼此相属又彼此尊重,并非主从关系。” 向琚眸若浓墨,幽深难测,“马和人怎能彼此相属又尊重?马是牲畜。不过,你也别把我这话想歪了,我对你不会真以驯服的心来待。你是我妻,我当然珍之重之。” 采蘩道,“珍重二字,五公子与我的理解似乎截然不同,至少我不会在娶了珍之重之的人五天后赶忙再娶第二个。” “我记得给你的承诺,此生只宠你一个。所以就算娶再多妻妾,也只是做事需要罢了,一点不会影响你对于我独一无二的地位,何必在乎形式呢?”爱一个和娶一个是完全不同的意义。他本来不打算爱上谁,如今就给采蘩。她不知道,他为这个承诺要下多大的决心。 “因为这个形式能给你真心喜欢的人保护,由你接受所有恶意的攻击。”采蘩回头看着被哄笑着的骑士,“五公子永远不会在那个马背上,所以也永远不会是我需要的那个男人。” 向琚却紧紧捉了采蘩的手,“无所谓,就像你不是那匹马,遇不上那个勇士,只能接受我这样的主人。” 采蘩虽被向琚拽着走,却面带笑容,“五公子自欺欺人,我也莫可奈何。请记着我这话,今日我和你成不了亲,是五公子的幸运。若成了亲,五公子的好日子也没了,等我搅得你后方鸡犬不宁,有一天你会亲手掐死我也说不定。”她是惹祸精,什么都不用做,站哪儿,哪儿着火。 “我不听你这些话,但有一句。”向琚已经“百毒不侵”,“今**我必成夫妻。” “本王还没瞧过这样心急的新郎新娘,没拜堂就手拉手说悄悄话。听说中原规矩多,看来向大人来西穆来对了,没有繁文缛节反而更能大方像足小两口。事先说好,待本王三公主也得如此,不然本王会替爱女教训夫婿的。”西穆王瞧着进来的两人,没注意向琚采蘩的脸色,调侃加点醒。 采蘩对满脸大胡子的西穆王不在意,一路走完了,这里就是最后的战场。帐分前后,前面布置得没什么特别,就像普通的喜堂。红烛红绸花,喜联喜双字,四面坐一圈人站几圈人,高堂座上有两人。西穆王一个,望山先生一个。 向琚等得够久了,但心中突来的不安令他急切,顾不上回应西穆王,对随后而来的魏吴姬道,“请魏夫人为我和采蘩唱礼。” 魏吴姬看看采蘩,偏心姐妹,问道,“妹妹脸色不好,要不要稍事休息再拜堂?” 向琚拢眉,“夫人,我知你与采蘩情同姐妹,不过我与你交情也已多年,不要顾此失彼。” 魏吴姬不怕向琚,笑着回话,“男子皆粗心大意,以为五公子不同,想不到也是一样。妹妹一早起身到现在连一粒米一口水都没下肚,怕她在拜堂时晕过去,我才这么问呢。也是为五公子着想。要是因为晕倒拜不了堂,五公子又得等上几日。” “不管采蘩是清醒还是晕倒,今日肯定要成亲的。”向琚耐心用尽,不容任何人任何理由拖延。 “姐姐,不妨事。”采蘩却挑眉勾唇,神情突然妩媚万千。 魏吴姬和向琚同时想,她的心情变了。 向琚却心情更糟,“魏夫人如果不愿意,我就叫别人。本想你二人姐妹,唱礼送嫁也算满足彼此心愿。” 魏吴姬望着向琚,“五公子,我的心愿是希望妹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她夫君真心待她一辈子,给她幸福。五公子自认能做到,我便为你们唱礼。” “魏夫人。”向琚沉了脸。 “吉时已到,若有姐姐送嫁,采蘩会幸运的。”采蘩让魏吴姬别再犹豫。 魏吴姬这才接受,说了一番花开常在的福词,最后道三拜。 “一拜天地--” 她拜过了,这次不算。采蘩暗念天地冷漠,睁眼闭眼。 “二拜高堂--” 向琚对着的父辈是望山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当然有资格坐得稳。但采蘩看着眼前的大胡子西穆王,直腰不弯直膝不屈。 众人已经或多或少听说新娘子的事,刚才多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没想到三言两语不起风浪就开始拜堂了。这时以为一切成定局,却不料新娘子不拜高堂,似乎才要生波澜,不禁面面相觑。 望山冷然开口,“都到了这份上童姑娘才开始反悔,是不是太迟了?”他是不喜欢采蘩成为兰烨的正妻,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容她令爱徒失面子。 向琚捉着采蘩的衣袖拽了拽,目光中渐起寒意。眼神在说,不管她会闹到哪个地步,他奉陪到底,但结果不可能改变。 采蘩轻笑出声,“看来我让大家紧张了。” 望山眯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对面这位高堂跟我没关系,不想拜而已。”采蘩瞥过西穆王,“更何况,五公子几日后要娶西穆王最心爱的女儿,是我情--敌--的父亲,我拜他怎么合适?”情敌个鬼!但,该见面了,和那位久仰久仰的人。 “高堂本该是男女双方父母辈,你那边没人,兰烨这边也不过我一个长辈,总不能拜空椅子。西穆王身份高贵,能充当你的长辈是请都请不来的福气,你不要故作姿态,其实想找麻烦。”望山真是讨厌这姑娘。 “我找他。”采蘩身子一侧,手指了出去。 即便观礼都穿得黑不溜秋,还板着一张死人脸的乌睿,冷冷看着采蘩,对四周好奇的目光全不在意,“我与你没关系。” 望山蔑笑,“童姑娘听到了没有?” 采蘩点头,“听得很清楚,但我跟他也没关系。” 望山来气了,“你耍人玩么?赶紧给我跪,拜完就到后帐去。惹恼了我,你小心--”她还有要求着他的地方呢。 “望山先生真是误会我了。”采蘩笑盈盈,“我只是想既然办仪式,就认认真真办。明明有五公子的另一位长辈在此,怎么让我拜不相干的人呢?” 望山变了脸色,双目撑圆。 采蘩仿佛全然没看到望山的惊讶状,对着乌睿的方向道,“要拜还是不拜,您老人家说句话吧。” - 今天第一更。rs 第423章 找到了!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西穆王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了。 “都散了吧。”乌睿站了起来,青脸白眼,死气沉沉说道。 “乌大匠,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向琚的脸不青,苍白着,但眸中燃起熊熊烈火,“今天除非天塌下来,我一定要成亲。” “天塌下来了。”采蘩的目光有怜悯。 “你--”向琚再也跪不住了,猛地起身捉住采蘩的手肘,“别想跑。” “我不用跑。”采蘩伸出手,在指尖触到向琚心口时停住,对喜欢自己的人不必太残忍,“五公子,很可惜,你我的婚事要告吹了呢。那位老人家不会让我嫁给你的,为了救--你。” 她侧眼看向望山,“先生,乌大匠的话不能让五公子改变主意,那你发个话吧。或者,你想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找出他来么?我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望山狠狠瞪着眼,半晌之后却垂了眸,再抬竟很无奈,对西穆王作揖,“王上,我们这边突然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解决,不然这桩婚进行不下去。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能否请您和各位客人暂且回避,事后我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西穆王诧异道,“这姑娘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句不拜,你们就任她为所欲为?我可以回避,不过若你们不能给我合理的解释,我可不敢把女儿嫁给向大人。连个女人都治不住,要是她对付我女儿,你们岂不是也管不住?” 望山始终谦恭,“王上放心,这事若不解决,我们也不会耽误三公主的终身。”现在根本不是联姻成不成这种小事,而是童采蘩手中掌握了动摇他们力量的最大秘密。 西穆王到底是一个领袖。这时也明白望山和向琚遇到了麻烦,而且多半是他们内部。他相信一个阵营的内部矛盾足以瓦解阵营本身,当下不再胡搅蛮缠,带头走了。他一走,他的臣下也走了个干净。 望山再道声出去,他们这边的人也纷纷退走到外面。刚刚还挤满人的喜帐,现在只有他,向琚,采蘩,魏吴姬。乌睿,还有那个人。 那个人像一道影子,很不起眼。从刚才一直贴着乌睿,直到此时帐中空了,才显出形来。 向琚也注意到了那人,再联想到采蘩的意有所指,眸中沉寒。“你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 “兰烨,别对老人家不客气。”望山语气有些严厉。 采蘩惊讶,“啊,难道老人家的身份连五公子都不知道么?” “老人家。老人家。”向琚哼笑,“烦请您老人家站到前面来露个脸,让我瞧瞧要待您多客气才行。”美玉公子的本性全展。傲视一切。 “虽然你天赋异禀,自小聪明无比,但我一直说过要待人温和谦逊。千万不要将真性情放在脸上。因为这样容易让人抓到你的弱点和把柄。当时你年纪还小,但我想你不会忘记的。”影子从乌睿身后化实。 向琚呆了,看着那张白胡子脸,不再半歪半平,不再微驼着背。立如松,眼有神。气势长虹。他不敢相信。 但那位老人家不再看向琚,对采蘩笑,“虽然刚开始听说你的时候一点都没在意,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不好对付的姑娘。我这辈子还没那么卖力得在人面前装过,却不料仍让你看穿了啊。年纪大了,比不过年轻人。” “老人家不必妄自菲薄,就在我进帐之前还没什么头绪,也压根没往土地公身上想。再说些实话,我让您对小混蛋的亲情感动到要哭呢,心里想虽然您不是他的亲爷爷,但胜似亲爷爷,为了他将来处处打算,严厉却其实善良。”天知道她想通土地公是那个人的时候有多惊讶,觉得自己胡思乱想成了病,严重没救了。 然而,一通百通。土地公这个身份很好用,在长安谁都不会太留意的地方密切观察着已经离开的庄王夫妇,紫鹛甚至还成了他的客人。而乌睿又能以此与之保持定期联系。包括毒杀周帝,扶持周太子,南陈遣使,纸擂这一系列的阴谋都由土地公暗中策划。 “结果我其实一点不善良?”土地公径自走到西穆王坐过的椅子,坐了下来,“丫头拐着弯骂我,我却皮厚。说这话你可能不信,我真当小混蛋是我亲孙儿。” “我信。不过,您的亲情背后也有其他目的就是了。”采蘩并不想就此说什么道貌岸然的话,“人与人之间,总带有各种目的,包括亲人之间。您将小混蛋从齐宫中带出来,独自抚养了这些年,当然不会没有一点感情。” “齐宫?”向琚这时像个局外人,懵懂的样子。 “是。五公子捉来的小混蛋大概姓高。”高,北齐皇姓。 采蘩继续道,“齐帝曾宠幸过一个宫女,后来齐帝听说那宫女与侍卫有染,将她处死了。不过,验尸官发现那宫女刚生过孩子,根本不可能与人有染。但他没敢上报。那孩子应该是让您带出宫了吧?宫女没有背叛齐帝,只不过成了内宫争斗的牺牲品罢了。” 土地公点头,“差不多,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就请我救她的孩子。” “那孩子是齐帝亲子,也是如今北齐高氏最后一条血脉。老人家志在天下,有他在手,是一颗出其不意的棋子吧。但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不知老人家能否解答?”采蘩问。 “说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要隐瞒你的了。”如果这姑娘与烨儿两情相悦的话,他会乐见其成么?土地公疑惑着,因为他实在很欣赏采蘩。 “您是不是那个传奇?”总觉得时间上接不对。 “不是,但我借了他的名。传说有两种。一种进山修仙,那是他。我是第二种,你看到了。”土地公看采蘩眉宇间仍有不解,“我会造纸,还造得相当不错,其中最喜欢研究纸色,却在造纸界没什么名气,只是年轻时自己在家的爱好。我要是传奇,还用得着乌睿给我造帝王书么?” “果然。”这就对了,采蘩又道,“不过,老人家的造纸术也相当了得,我是真受益的。” “听你这么说,我受宠若惊了。”土地公哈哈笑。 一直没吭声的望山见状,不禁干咳一声,“主公,别涨他人志气。” “我实事求是,这丫头造纸有奇功,不得了得很,能让她说受益,我的造纸术就还没退步。”土地公不以为意,“还想问什么?” “乌大匠让我输纸擂,也是您的意思?到底有什么好处?”她想很久了。 “当时乌睿你怎么说来着?”土地公反问乌睿,“说她没可能赢吧。” 乌睿低不可闻应了。 “还好让你装输。”土地公又跟采蘩说回来,“周帝太自负,认为不是北周赢也会是南陈,所以下了重注。最后高丽人赢了,不用向北周进贡,同意给我们提供铁和粮食,真正赢家是我们。丫头,你不重视输赢,但有时候一场输赢关系到国与国的平衡。” 采蘩耸肩,“我不在意输赢,因为我是小人物。国与国的平衡这么大的事,由你们操心。总之,我是自投罗网,送到您老人家面前让您利用个彻底了。不知丹大人也是帮您的吗?”如果这是真的,她会难过。那将意味着师父踏上不归路,是丹大人送行。 “不是。知道你的事后,我便仿老友的笔迹给丹阳写了信,想让他有朝一日自然地把你送到我面前来。当时并没有想到会需要见你,也算天意弄人,真那么见面了。”土地公笑道。 他说天意弄人,却其实深谋远虑。采蘩自知能到现在这一步还与这人直面,有很大程度是自己的运气和谨慎。没有因为他教自己造纸,就一股脑儿对他掏心掏肺,虽然喜欢小混蛋,但和土地公只在学纸。不过,这人深藏不露,很难知道他究竟对自己的事掌握了多少。 “你们说完了没有?”声音中充满了冷,向琚不甘被遗忘。 “还没。”尽管对向琚的不知情也诧异,采蘩却没随便同情。怜悯也是一下就过了。 “丫头,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吧。你既然把我找出来,我不会不认账的。”土地公对采蘩笑完,对向琚却肃面,“你说。” “你是谁?”刚才就问了,告诉他! “明明心里知道,为什么还要问?烨儿,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笨啊。”土地公当然不是真的土地爷爷,面容伪装过,变成了一个糟老头而已。 向琚朝他走了两步,却又退了三步,“可是,怎么可能呢?您明明已经--已经去世了。”他记得很清楚,失去了最珍视自己的人,那种痛苦的感觉。 采蘩忍不住插嘴,“五公子,你肯定不知道你家爷爷最喜欢支得招是什么。” 土地公是向家上任家主,于兰烨十五岁那年“辞世”的老爷子。 “是什么?”向琚问。这时的他像个茫然的孩子。 “装死。”采蘩笑成一朵花,指着后面的乌睿,“我师父的得意弟子也是让老人家撺掇诈死之后再诈尸的。不过,没关系,习惯就好。” ---- 今天第二更。 第424章 越爱越不给 “可是,为什么?”向琚问,“祖父既然健康,为何要离开本家?”不说装死。 “因为我那几个儿子没出息,只想守着家业享受祖辈们留下来的富贵高名,但看不到士族渐衰,帝星将落,天下可由能者统之。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他们是我的血脉,庸庸碌碌要自取灭亡,我也无能为力。” 土地公接过望山送来的一盆水,擦过之后焦黄老皮的脸就变了。其实变化不大,可是整个人的气魄已截然不似。向老爷子眉目清濯,天庭光洁饱满,一双眼慧觉敏锐,尤其那身贵气与向琚不遑多让。 如果采蘩最初看到的是这样一位老者,根本不会把他当成混土地庙的老头子了。 “还有一个原因,却是你。”向老爷子说。 “我?”向琚这时心里十分混乱。 “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就会依赖我。我和望山商量之后,决定分头行事。他留在你身边继续指导你,我在外为你积蓄谋取天下的力量。”向老爷子看向采蘩,“丫头说我喜欢用诈死,的确。因为只有弃了旧我,才能有新我,而且新我往往比旧我更强大。就像丫头一样,如果没有被主子陷害,如果她爹没有冤死,她没有经历濒死的痛苦,根本成就不了此时的童姑娘。” “这话我同意。”采蘩道,“但老爷子刚才说对向家其他人无能为力,我倒觉得老爷子正是为了保护他们才这么做呢。谋天下,得帝君,将来向氏就是皇族,还怕什么士族衰落。五公子说他是一切的主谋,我当然有疑惑,却也有些相信。毕竟五公子是你们认可的,将来要坐上那张龙椅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是你们的带领者。难道有一个人甘愿奉献出所有捧五公子上位么?” “然后呢?”向老爷子摸白胡。 “然后,就想到一个人。那人是为五公子的母亲解胎梦之人。明明是难得奇异的梦境,却道小吉。但五公子三岁之后又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到去世之前都是五公子最敬爱的血脉至亲和人生良师。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五公子身上,会尽全力送他到最高的地方去,却不会贪图争抢。”找出他来,采蘩有运气也有智慧,“向老爷子,您计划装死之前,刚过六十大寿,见过您的人都说您体强身健,说话中气十足,魄力比后辈都劲。不过双月间,突然就染急病故去。关于您的传闻相当不少,更有人当这段事为奇闻难谜编入书籍。” “哦?还有书?”向老爷子奇道,“书中怎么说?” “书中一说,向老爷子之死可能为小鬼误捉,后还魂了。有盗墓者看到类似于您的老者从向氏陵墓出来,趁夜坐上北往的马车而去。二说,您以鬼魂之身一直守护着五公子,所以他才会成长得越发出色,连南陈的皇子们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现在看来,前者不是有人说梦话。” 书,是颜辉给采蘩的。一个喜欢收集奇怪故事的人,碰到一个老是卷进奇怪故事的人,于是没有答案的鬼故事可能成为有答案的人故事。从齐宫的鬼魂到向氏的鬼魂,无意中成了采蘩推测的最大依据。 “这是什么书?编者何人?能借我瞧瞧么?”向老爷子是真读过万卷书的人,但这么一本书他闻所未闻。 “私人珍藏,编者无名,也不便借阅。而且我是被抓来的,书没带在身上。”下意识的,采蘩瞒了颜辉这个书作者。舅姥爷很神秘,她也好奇他如何编成那本书,但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无须穷追不舍。 向老爷子挑起白眉,“听说你这丫头过目不忘,虽然没带着书,但书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吧。”指指脑袋。 采蘩假惊,“难道老人家是要借机劈了我的脑袋么?可别。您如果非要知道书里写了什么,大不了我给您默写一份就是。我造出了帝王书,见到了您的面,可是还没提应得的奖励呢。” 向老爷子大笑,“丫头,要不是烨儿这么在意你,我对你俩的婚事便允了。” 向琚冷颜,“祖父,我不会改主意。” “你会的。”向老爷子仍笑着,“你想娶她就得答应我的条件。第一,不准与她生子。第二,不准封她为后。第三,你将来离开人世之前要先杀了她。” 采蘩拍着心,“我以为老人家挺喜欢我的,想不到厌恶我至此。” 向老爷子瞥笑采蘩一眼,“你若有子,地位超然,谁也动不了你。你若为后,后宫必被你血洗清理,一个都别想剩。兰烨若走在你之前,你的日子一定更加快活。” “如果我喜欢五公子的话,老人家说得都对。”假设的基础不成立,这些就是废话。 “你不喜欢烨儿这一点,倒是我最看中的地方了。”向老爷子的见解不一般。 采蘩懂,“所以,五公子不怎么在意我,我不怎么喜欢五公子,这样做夫妻反而能得到老人家您的点头。因为男女情爱太深耽误事,两人只顾彼此的纠缠,无视了其他人,容易被孤立,且判断不明不清。至少,不适合做大事担当大任的人,尤其是君王。” “不错,君王可以多情,绝不能专情。君王的婚姻不是个人的事,是一国的事,牵涉到八方利益,权力均衡,是不可避免必须运用的策略。”向老爷子对向琚道,“我教过你,你可以喜欢很多女人,但自己的心要看紧。就算要给,也得分着给。可你现在许诺全给这丫头,我才必须阻住。” “祖父--”向琚还想坚持。 “你为了她,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难道你看不出危险来吗?将来是不是只要她喜欢,你连天下也能双手奉上?”向老爷子敛笑凝目,“让你来西穆是为了争取盟友,不是娶妻寻欢。走,跟我去见西穆王。” “老人家说得一点都不错,我说不定想当个女皇帝,跟着五公子倒是方便了。”火上浇油是采蘩的拿手好戏。 向琚知道再争也无用,暂时最好听老爷子的,于是跟着他走出去了。 望山斜睨采蘩一眼,“不知死活。” 采蘩笑得清淡,“先生不必骂我,要知道你此时的心愿也是我的,都不想五公子娶我。” “兰烨不娶你,你就只有一个下场。我的心愿当然就是将你抛得远远的,死活无关。这还一样么?”望山说罢,对魏吴姬道声看着人,也走了。 魏吴姬松口气,却眉头不展,“妹妹虽找出了老爷子,但我看事情好像更棘手。五公子是暂时妥协,但他是想要一定要的性子,和老爷子像极了。而如果把老爷子逼急了,妹妹恐怕难逃一死。你还想跟老爷子谈条件?” “姐姐,我饿了,帮我拿些吃的,行么?”采蘩找了张椅子坐下,什么清高啦,什么闲定啦,统统见鬼去了,这会儿累得两腿发软。 魏吴姬好气又好笑,“原来是装强,害得我还佩服你呢。向家老爷子的当年你可能不清楚,但在南陈也是独一无二的传奇人物了。向五郎就是年轻时后的向老爷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说望山长,对向老爷子和五公子忠心不二,舍命相随。你在他们三个人面前还耍小性?不是让人又爱又恨吗?” “姐姐,我饿死了,且别担心以后的,喜房里有点心吧?”饿着肚子的时候,人就容易认怂,她必须吃饱。 魏吴姬摇摇头,走到后面的喜房去拿吃的。 但采蘩等了好半天也不见魏吴姬出来,便唤姐姐。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心里奇怪,知道如果大声喊肯定会引起外面守卫的注意,可是比起未知的危险,她一点都不想依靠那些人。站起来,手里抄了柄茶壶,轻手轻脚来到帐幔前,伸手撩开一条缝往里窥视。 “姐姐?”她但希望是魏吴姬看到了好酒,所以才把她抛到脑后。 里面通红通红又金喜金喜,大红囍烛摇曳,红绸铺的桌上摆着酒菜。魏吴姬坐在桌前,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采蘩放了心,走进去笑道,“姐姐是尝到什么好酒了,连妹妹饿着肚子都忘了?” 一碟油滋滋的鸡腿在眼前不断放大,她坐到魏吴姬对面,拿手就拎一只,狠狠咬下去,漂亮的眼睛张大,“好吃。” 再嚼两口,“味道有点熟悉呢,好像是--”抬眼看到魏吴姬冲着自己瞪眼,“姐姐这是说我没吃相么?饿极了还管吃相好不好看,所以说饿死鬼都一个样。” 魏吴姬翻白眼。 “什么样?” “穷凶极恶样。”采蘩对魏吴姬笑,但笑到一半,僵了,“姐姐嘴巴没动,腹语能发出男人声音?” 魏吴姬再翻白眼。 “原来采蘩姑娘饿的时候会变傻么?这算弱点了,抓到一个真不容易。” 沉笑声,在采蘩身后。 采蘩咽下那口鸡腿,缓缓回过头去。rs 第425章 活色生香 喜床本来用红金的绸幔层层挡着,这时却撩起了一半,露出铺着雪丝的床里。洞房的床一般由里到外都红得吓人,还要撒枣子这些疙疙瘩瘩的玩意儿,一切向吉祥如意的喜福看齐。但让采蘩惊讶的不是那十分合心意的雪丝绸,而是雪丝绸上盘坐的男人。只露眼睛嘴巴的男人。 “吓死我。差点以为向琚对老人家阳奉阴违,那边跟去,这边回来,打算强行跟我洞房了。” 采蘩难得用娇嗔的口气,眼儿饱含清俏,“来就来吧,将姐姐弄得不能动做什么?” “不是我。”男人说,竟有些微叹。 采蘩没听出来,却听到另一个声音。 “是我。”床边突然探出一张嘻嘻俊面,白衣胜雪,绸幔是他拉起来的,“怕她当我坏人,惊动了外面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也来了?”虽然问着,但采蘩不惊,“躲哪儿了,没看见你。” 白衣是央,捧心装伤心,“亏我跟你要好--”突然背脊骨发凉,立刻转了话,“当然是仅次于老大的那种要好。你三日前直瞪瞪瞧我来着,居然不是认出来了?” “驯马的是我兄长阿慕,看热闹的有麦子,丑奴,尉迟,苏徊他们,其他人我好像没见过。你在哪儿?”还真没认出央。 “我是那个帮忙牵马的,冒着被野马踢的生命危险,站在马圈圈里。不就在你哥旁边吗?”央很有意见。 采蘩想起来了,“是看到那么个人,又矬又驼,耷拉着脑袋,双手拢袖,一见马跑近了,就赶紧跑小半圈躲去的。原来是你啊!”看央鼻孔要喷气。忙道,“乔装得真好,就算在额头多装只眼,我也看不出来。” 央果然被安慰了,得意洋洋,“那是。” “帮忙解穴吧。”采蘩道。 “不行。”央很干脆地拒绝掉,“她是向五那边的人,不可信。” “但她仍是我姐姐,而且我有话跟她说。 ”采蘩也很干脆,不容央拒绝。“你不解,他也会解。”这个他是指**坐着的那位。 央却露出一抹坏笑,“我解。”走过来点开魏吴姬的穴道。 魏吴姬先看**那个。诧异非常问采蘩,“阿布投靠了你?” “不是他投靠了我,而是他让人调了包,真正的阿布--”采蘩问调包的,“死了还是活着?” “死了。”沉声回答。他出手一向因对方狠而更狠。 “什么时候?”魏吴姬完全没想到。 “出城的时候。”他和央一样。不信魏吴姬,但这些消息已没有价值。 “那么早?”采蘩一怔。 “布局却更早。”央嘻笑要说,让**的人阻止。 “央,带吴姬夫人出去,我与采蘩姑娘要好好说会儿话,别让任何人进来。”假阿布一直盘坐着不动。 央的神情突然充满暧昧。“那是应该的。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就是指此时此刻此地。你们慢慢来,保证到天亮前都不会有人打扰。” 魏吴姬不用央催。自己站了起来,“妹妹,他是他吧?” 采蘩点头,“姐姐不用帮我什么,只当不知道就是。” 魏吴姬深深看**阿布一眼。“果然是厉害的人,混在我们中间竟半点未被察觉。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若是换了一处好地方,我得敬你酒,拜托你好好照顾我妹妹才行。” 假阿布道,“吴姬夫人从来爽朗,与那些人在一起不合适。春日大会不少乐趣,不如逛逛,或有奇遇。” “借你吉言,我还真要去碰碰看运气。”魏吴姬说罢,对采蘩笑了笑,“妹妹好福气,有人这般守护你。我还担心你不能全身而退,碍于恩情不知怎么办才好,如今才可以放心。若用不着我,我离开就不算背叛妹妹和恩人。” 采蘩听出魏吴姬其中的离意,心中不舍,“姐姐,不是我坏心眼,逛逛也未必有奇遇。” “妹妹还不知道我么?”魏吴姬往外走,“我不信奇遇,就信我自己。”要么下不了决心,一旦决定,老天爷也阻止不了。 “姐姐,我们可会再相见?”采蘩追两步,但停住。换作是自己,恩情友情也两难,不如抽身。 “会。只要心中挂念,总有再见面的一日。”魏吴姬没回头。 人走了,不知道怎么跟外面的守卫说的,没有引起半点动静。 采蘩回身,望着坐在**的那个男人,终于觉得有些奇怪,“你打算坐多久?”好像跟魏吴姬的情况一样,都是一动不动的。 “我被点了穴。”即便脸上裹着布条,仍能看得出无奈。 采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点的?” “还有谁?”他反问,然后道,“采蘩姑娘好心,帮我拆了这些布条行么?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脸上身上痒得很。” “丁三特制的药粉中有让人痒的,不过他不在这儿,否则可怀疑。”采蘩笑着走到床边,发现他坐得有些靠里面,于是脱鞋上去。 “丁三在。”他看着跪膝靠过来的美姑娘,不禁皱眉,“你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么?” 采蘩没好气,双手端捧着自己的下巴,托起脸,“你有没有眼光?这是西二公子巧手化的新娘妆,我见犹怜,再不是妖精了。刚才我一下轿,人人看傻,不可亵渎的模样。” “妖精比较好。”他不喜欢我见犹怜那种柔弱,缠上男人好像愿意付出所有,其实最终目的是让那男人为她掏心挖肺。妖精诱人,人诱妖精,一开始就清楚对方,你情我愿,相处不复杂。 采蘩眨两下眼,再眨两下眼,陡然笑欢颜,“原来你装冷酷,其实第一眼就被我这张漂亮的妖精脸迷住了吧。” “没有。”斩钉截铁否认。事关尊严,会死守到棺材里去。 “是吗?”采蘩好似不在意,直起身为他拆头上的布条,“这穴道能不能自解?” “两个时辰。” 布条松落,被挤变形的脸恢复原状。刀眉。寒眸。宝石亮瞳。石雕鼻梁。擦掉苍白的敷粉,唇薄厚刚好,珍珠般润泽。还好,痒粉没有影响这个男人的俊傲。 “啧啧,世上还有比我第一任夫君更出色的男人么?”采蘩一手搭他的肩,贴着他的耳吹息,“独孤棠,你被点穴到现在过了多久?” “……一个时辰。”独孤棠但觉耳根下酥麻,沿着脖子迅速往全身蔓延,想深呼吸却不小心变成微喘,只能集中找她的话茬,“采蘩姑娘,什么叫第一任夫君?” “哦--那我们真可以慢慢来。”还有一个时辰可以逗他,采蘩对他抛媚吐舌,“我和向五郎拜了一半的堂,虽然他家老爷子坚决反对,但也难保最后架不住答应了,得把另一半拜完。说起来,你我这时身下的床本该是今晚我与向五郎洞房花烛夜要--” “采蘩姑娘一向爱跟我直言,当我心胸宽广的男子汉,不过恕我得罪一句,我是凡人,不是神人。凡人就会有小心眼。你那些话正如要命的暗器直打向我能承受的底线,快断了。”独孤棠笑了。他笑时不多,但笑起来就如万里晴空,令采蘩心驰神往。 “断了怎样?”所以,有点傻乎乎。 “断了,就变坏了,坏到让你咬牙切齿,后悔当年开口求救的。”独孤棠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低低笑着,“所以,乖,别再扯有的没的,特别是第一第二夫君这些。为夫还活得好好的,以后也是长命百岁的面相,你怎么会再嫁呢?五公子长得好,我看来有些娘了,但能明白姑娘家喜欢他那样的也挺多。你眼花了心,只要不动心,做梦我是不管的。你说好不好?” “好。”采蘩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说不过这个男人的,而且这个男人虽然宠她,也绝对不会是怕老婆的。 “现在你手上别停,那个阿布是药人,浑身嫩皮不能晒日光又不能出汗,所以必须缠布。不知道他好不好受,我缠不了全身只能缠半身,却也十分不自在。而且,央肯定做了手脚。”闷痒得很。 采蘩有点懵,忘了本来要逗他上火,乖乖接着拆,直到面前多了个**上身,偏还是身材比脸蛋还好看得多的男人,她才回过神来。想自己“阅人无数”,居然让他三言两语“教训”乖了,立生叛逆心。 “独孤棠,我觉得我刚刚说错了。”采蘩开始挑衅。 独孤棠挑眉,他太懂她了,这姑娘要是乖,也只能是她没想明白的时候。但他拆招的本事比她想得大,却是她还未知的。 “那该怎么说呢?”他问。 “不是第一任,是半任。”采蘩拢嘴挑单眉,不老实的手竟抚上独孤棠赤精结实的胸膛,“我跟你拜全了堂,但直到现在还没洞房,所以算不得一任。怕你不爱听,不过如果在你看来有点娘的向五郎比你先--,那谁是我夫君就难说了。” “哦,是吗?”独孤棠笑得快成万人迷。 被迷的万人之一--采蘩没注意那笑眯了的眸子中起了火,她还在那儿全然无知对其进行骚扰。 --------- 今天第一更。 第426章 线--断了 手摸着光滑有质感的肌肉纹理,舍不得走了。 “独孤棠,不是我待你不好,实在你差些运气。天下还有像你这么倒霉的新郎么?一成亲就受牢狱之灾,然后没完没了的夫妻分开两处。眼看我冤也申了,案也结了,结果又摊上庄王一家子,说是保护我,却一点诚意没有,夫妻两人作客吃饭去,我被人抓到大草原上来。还没等到你救,今天就跟另外一个男人拜了堂。”真是一腔的怨气不吐不快“你我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有人闯进来,你可知那叫什么?” 眯紧了眼,独孤棠突然伸舌舔了舔上唇“叫什么?”声音沉得不能再沉。 采蘩因他诱人的动作呆了呆,刹那心狂跳,手指节都痛麻了“叫--嗯--”记忆突然错乱“那个--**。”对了,想起来了。 独孤棠叹了口气“采蘩,我刚刚才说的凡人底线断了这话,你已经忘了么?” “没啊。”采蘩当然记得“断了你就变坏了,让我咬牙切齿的那种坏。” “既然记得那么清楚,为什么还要把它弄断呢?”独孤棠再叹口气。 “断了吗?”采蘩问。 “断了啊。”独孤棠答。 “一般情况下,我当然信你的话,不过现在有点难吧?”采蘩再问。 “为什么难呢?”独孤棠反问。 “你不能动啊。不能动,怎么能变成让我咬牙切齿得坏呢?”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实,采蘩笑得像坏妖精一样。当然,她生来就不是一只好妖精。“而且你打算怎么个坏法?” “本来我是想,就算自己再如何渴着跟你洞房,也不能借别人的洞房成就。这是男人的面子。”独孤棠也笑。坏笑。就像他从来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侠士或将军。 采蘩定心听着,哪怕这话里有让她坐不太住的东西,但她是无畏无惧很勇敢的姑娘。 “只是身为妻子的你却一点专心都没有,老是在自己的男人面前讲别的男人,连最后容忍的底线都挑断了,我就改了主意。”独孤棠低眼看着胸膛上那只莹莹玉手。她虽天生妩媚,关于男女之事的言谈也似乎大胆,然而其实真是迟钝的姑娘。他浑身都烧起来了,心兽吼吼欲动,为了压制而敷出一层密汗,可她还楞瞧着自己,全神贯注听他说话。 “央和尉迟他们把我点了穴放在这床里,有何企图,你可猜得出来?”他是狐,捉没什么道行的妖精本来不难,怕吓跑她而已。吃她,她得心甘情愿,也得是水到渠成。不过他发现水流得太久,就到入海口了,什么渠都成不了。而水一旦成了海浪,他这口要等到头发白了也未必吃得上。 采蘩完全不知道独孤棠在想水入大海不成渠的事,但道“他们或者想造成我和阿布**的假象,逼向琚对我死了心?”还真好好动脑猜了,因为她也好奇独孤棠这样到底为哪般。 独孤棠摇摇头“错。他们起先劝我,我不以为然,因此他们暗算了我。” “劝你什么?”心安,心安。独孤棠在。 “劝我夺了向五郎的洞房,反正现成的,他不可能派得上用场,不如成人之美。”想自己还用得着夺向琚的?因此他不以为然。 采蘩有些回神“不过,他们点了你的穴,要两个时辰才能自解,这哪里算得上是帮你?”继续安心啊安心,哪怕那双眯成缝的眼睛里似有火光。 “对啊,聪明的姑娘,这就是我对你好奇的地方了。”独孤棠的笑由阳光变成了狐狸狡猾。 采蘩这时被他吃得死死的,却完全不自知“好奇什么?”小聪明和大聪明的区别终要彰显。 “在你看来,央和尉迟会背叛我么?”她可爱起来,更令他垂涎三尺。 “当然不会。”多问的。 “既然不会,明知点穴反而会碍事,他们为何要那么做呢?”不是多问的。 采蘩蹙眉“难道是央粗心大意,走的时候忘了给你解穴?或者央跟我交情也不错,心里偏帮了我?再或者——”她突然不说了,目光落在独孤棠脸上,眸瞳紧紧一缩,心里刚道不妙。 独孤棠竟动了。他不但能动,动作还一点不慢,长臂捞紧采蘩的腰,感觉她正要退,于是另一只手推着她的背压进自己的怀里。 “再或者,他们知道点不住我两个时辰,美人当前,定能随时这样——”扑。倒。久违的纸香,满怀。 四周是煽情的红艳,身下是一朵雪上红梅,清冽却销骨噬魂。他的目光定在她眼里,再不想放开手去。他爱这个女人,爱得心疼难当。 采蘩的眼睛却睁得老大,媚虽是天生,洁也是天生。勾伐勾伐突然被对方彻底反扑了,这种情形还是头一次,所以措手不及。而且,这男人眼睛里的火焰似乎已烧到她身上,烫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还在他胸膛上,顿觉似烙铁,连忙想要抽出。但独孤棠的身体往下再压,令她的手不得不抵着,哪里还抽得出去。也抽不得,手要是不挡着,他肯定会和她直接贴到无间隙。 “独孤棠,你——”眼珠子慌转,心里繁乱“起来!” “采蘩姑娘,我给过你机会了。”不起来。起来就不是男人。 独孤棠腾出一只手来,抚开散落在她面上的乌发,凝神屏息望着那张令他心跳失衡的容颜,不由自主垂下头来,以额顶额,用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温柔问道“不行么?” 采蘩宁可他像刚才那样信口开河底线断了什么的,她好辩驳,现在面对他将一切烧烬的霸然和温柔,只能拒绝地毫无底气“……不好吧,这是……敌营啊。”明明是很有底气的说辞。 她不知道他带了多少人马,能不能把向老爷子他们一窝端,但她和他此时在向琚为自己设的新房之内,外面应该还有不少守卫。借现成的洞房,他克服了面子,她倒是无所谓,问题是这洞房所处的位置也未免太刺激了些。如果被抓个正着,变成奸夫yin妇也还好,但向琚和他那边的人会暴跳如雷吧。那种耻辱会化成一种怎样巨大可怕的报复力?不愿想象,又不难想象。 “明天日出之前是不会有人进来的。”独孤棠笑道,但笑容的背后是不容置疑的自信。 采蘩到这时才了悟“你早有准备了。” “我当然相信聪明如你有把握避开五公子这场闹戏,不过作为夫君若什么都不为你做,怕将来有人生气时翻出来当话柄。总之,今晚五公子会很忙,忙得焦头烂额,然后累得不省人事,一觉到日晒三竿。他忙得连新娘子都见不到,别人就更见不到了。”头碰头,独孤棠对着采蘩的眼“不过光阴如梭,采蘩姑娘要是继续这么聊下去,我会当你真变心了,喜新厌旧。不知道是不是呢?” 采蘩勾人从来有度有距,与独孤棠贴得那么亲密,还这么久,感觉一吸气身上各处就噼里啪啦冒火huā,酥麻酥麻地发软,意识属于半清醒状,但仍能说出让独孤棠气笑的话来。 “紫鹛是我亲娘,你知道的。她嫁了又嫁,还有露水姻缘,说不准我也继承了她,嫁个二夫看看?只要你同意。” “让我同意不如杀了我更容易些。”独孤棠低唇落在采蘩的面颊,轻啄而下,触到她的唇瓣才定了,与之缠绵悱恻,深情难舍。 半晌后,他才微微抬面,眸中盛满渴切,又与温柔交融“采蘩,好听话我不会说,但今生认定你一人而已。你若真不想,我不勉强,等回到长安,挑个吉时——” 采蘩双手勾下独孤棠,笑在他耳边“吉时,吉时,我是听得见声响等不着动静,多半今后不主动争取,也落不到我身上来。独孤棠,你本来想等,却受不得洞房huā烛娇妻眼前,连穴道都冲破了。我之前有些懵,矫情了,这会儿回过神来,你却要跑?那可不行。你不是坏么?坏给我瞧瞧呗。如何让我咬牙切齿,今晚上你要做不到,明天就陪我一起让人捉个当场吧。”说罢,小嘴一噘,亲吻上自己早就窥觑的胸膛。 独孤棠倒吸口气,然后拥着采蘩沉笑。瞧瞧他找了个多好的老婆。聪明大方,加上一双天工巧手,不依赖男子为天,自在闯荡。还敢爱敢恨,懂得享受男女之间的情趣,不拘泥于礼教规矩,更不矫揉造作里外不一。 “好吃吗?”他抱她翻个身,变成他下她上,正好可以摘去她的发饰,卸下那一头漂亮的青丝。它们滑过他的皮肤,落在雪绸,美矣。 “不好吃,太硬了。”采蘩觉得这样趴着很稀奇,眼中灿炫“不过,舔起来挺润口,你的皮肤出乎意料细腻呢。练什么补气养神的功夫了?我看庄王也保养相当得——独孤棠!你的手!”惊喘弓身。 他的手造不得纸,为她宽衣解带却绰绰有余,但眯眼“你这件喜服也是出乎意料好解呢。居然没有里衣。”向五郎的巧心思虽然让他捡得,可得意不了。谁会愿意别的男人想着怎么为自己的妻子宽衣解带才方便? 采蘩听出那醋味儿,决定不跟独孤棠多说。向琚自作多情,他应该清楚,如果心里还是介意,那就是他自己要去跟向琚解决的事,与她无忧。不过这个时候,她需要他专心。单肩一降,被独孤棠解开的嫁衣滑落。单手一缩,脂玉般的雪臂脱袖而出。 独孤棠目光凝住,听自己的呼吸变重,哪里还管向琚的心思,钻入嫁衣的大掌抚过平滑紧致的小腹,在采蘩的倒吸气中覆上那起伏的最美神秘。掌下的心跳带快他的心跳,柔软的huā芯在掌心悄悄坚挺。她呼吸渐急,眸色浓深,但她的手覆在他的那只手上,微微笑勾了唇角。他能感觉她的生涩羞怯,但令他更爱的是独属于她的倔强大胆。 “悦否?”他问。 “悦也。”她答,又问“悦否?” 他挺身,将最深的欲望传达给她“你说悦否?” 她的表情从茫然到明白,顿时闹红了脸,但又笑得美艳之极,然后双手捂面,藏在他胸膛,点了点头。 独孤棠笑,手掌移上,再抬臂一扬。 嫁衣飘起又飘落,温暖的峰峦和炽热的平原坦荡相遇,对相爱的人来说,是一切珍贵的刚刚开始。那一刻,令听者不能入耳的娇吟沉喘,令观者不能入目的**覆来,却是两颗彼此早就相交的心碰撞出来的最美火huā。 因为心先疼了,才渴望身体;因为魂先换了,才渴望进入。 独孤棠和采蘩爱的过程,从珍惜开始,却也顺着原始本能,任欲望驱使了心魂而深深沉浸在对方或美或野的肉体迷恋。尤其一个是天生尤物,不但长得漂亮,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俗是俗一点,但床第之间难道要捧出仙女来么?另一个是天地男儿,仗着身材比脸俊,以前红香鸳帐没少翻滚。少了些仙气,多了些地气,此刻今后收了心就好。总之这两人遇到,沉迷彼此也无需多追究。 虽然忘情于**,却不止于**,独孤棠抱紧采蘩低吼释放自己的最后刹那,炽烈吻着她。那一吻绵长而深情,以为结束了,又才起头。直到采蘩忘却蜕变成女人的痛,意识浑浑噩噩,心情爆满了欢愉,在那副撑天的怀抱中累得闭上眼,独孤棠才不舍移开方寸。 以为她睡了,独孤棠吮入她眼角半滴晶莹,道“以它换我魂,从此归你一生。” “一辈子不能赖。”谁料采蘩还有半分醒。 独孤棠枕臂但笑“赖什么?”不承认他说了那么肉麻的话。 “反正不能赖。”采蘩的心还跳得厉害,全身好似还未烧烬,痛也还欢。 独孤棠挥手,红幔落下,遮住满床春“快睡,等一下才不会说我坏。” 采蘩瞪开乌漆双眼,但床里床外一片黑,只闻暖心的沉笑。 一战方休,一战要起,且等。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427章 披着羊皮的狐狸?狼? 咚咚!咚咚! 独孤棠让鼓声唤醒时,发现采蘩已不在**。但她不远,纸香仍在,所以安心。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沉,自练武出师以来也算第一次,却很舒服。 转过身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就笑了,“以为我已经喂饱你了,是为夫的失职啊。别吃隔夜的点心,新鲜热腾的在这里。”侧卧起身,完美肌理的胸膛再现。 采蘩瞥过一眼,心里很馋他,面上装清高,一口口掰核桃酥往嘴里送,“都说不好吃了。而且隔夜的点心能到肚子里,我能吞了你的肉么?又不是真的妖精。” “但我怎么吃你就饱了?”独孤棠手指勾了勾,“你一早起来就顾着自己,我不说什么,不过现在是不是该照顾一下你的相公?我饿了。” 采蘩纹丝不动,她才刚开始吃呢,而且太阳都快晒到帐顶,还跟他**?“你真当这是自己家么?听听动静再决定是吃还是溜。先说好,我不会轻功,你的功夫一般,也不能指望得上,所以凡事早作打算。我装了些能保存久的吃食,包了几套换洗衣物,管不了你那些兄弟,我俩应该能在大草原上多撑几天。” 独孤棠看到她脚边果然放了一个大包袱,失笑,“你把我也打算进去了,是果真成了实在夫妻的关系么?本想说相爱欢愉之后,第一眼看不到娇妻的睡颜,也能看到你身穿白裙,落一香肩,诱人的模样。现在,心里说不上来的——” “感动?”采蘩有一种大难临头吃到撑的后遗症,说归说,吃归吃。 “伤心。”独孤棠陡然想起在福来客栈,即便让两个色鬼官差虎视眈眈盯着,采蘩也努力吃饭的样子,“在你眼里。我这个相公一无是处,跟着我连饭都吃不上么?”面上笑着,心里却淡淡的涩。她到今天吃了多少苦,他最清楚。跌跌撞撞一身伤,等不到痊愈就又来新伤,但脚步始终踩得结实,坚定不移地向前。 采蘩吞下嘴里的,手上暂停喂食。定定瞧着独孤棠,“你是我相公,也是我伙伴,你当我是大难临头抱着你哭的女人,确实会伤心。因为这种时候,我跑得可能比你还快。” “既然是伙伴,就信任我一下吧。”独孤棠道。 “怎么个信任法?”采蘩说到这儿皱了下眉,“不对,我一直都信任你的。” “我知,所以一向都是你跳我跟着跳。你跳我接。”这是她对他的信任,他和她也许就是在那一次次的默契中交付了全部真心。“不过这次换我跳,你别背着干粮跑,但能跟着我跳么?” “独孤棠,绝对不是我不信任你,我也知道你和央他们的本事,但现在我们的处境不是两军对垒,也不是你要去打先锋。”咚咚咚咚。鼓声渐急,采蘩不知外面发生着什么,可应该不会太妙。“听到了没有?不管它是哪儿来的鼓--” 独孤棠起身,现精壮上身,“西穆战鼓。”又好笑看着采蘩盯瞧他的模样,“勾你再欢,你却不理,这会儿后悔了?” 采蘩眯起眼,嘴硬得很,“后悔什么?你我又不是只当一夜夫妻,想要鱼水游戏,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呢。到时候你别烦了腻了,嫌老妻皱巴巴没味道。” “到你皱巴巴的时候, 我不也皱巴巴了吗?彼此不嫌就好。 ”从没想过还能这样遥想将来,“皱巴巴的夫妻做皱巴巴的事,好比带带孙子孙女什么的。” 采蘩也是心神一恍惚,当即又摇头,“别扯远了,快穿衣服,快说西穆战鼓又为什么敲得这么急。” “别人娶了妻,穿衣只要伸手。”采蘩急,独孤棠却不急,气定神闲挑着一根布条,“我知你不同别妻,但我这衣服实在不好穿,夫人来帮帮忙,如何?” 采蘩努努下巴,“我不同别妻,伺候不了夫君穿衣,更别说布条绑成衣是精细活儿,但力所能及的事还能做。在床头呢。” 独孤棠一看,一套崭新的男装就放在边上,可他不急着穿,“哪来的?” 采蘩哟一声,“这是住一起才能看出来的毛病么?你还会挑剔衣服?你是孤客时,那身棉袄可没换过,当着棠掌柜也成日穿旧衣。这可是新衣裳。”语气一转,笑得明白,“虽然是向五公子的。” “还以为你的聪明劲儿没了,知道就好。”独孤棠再不看那衣服一眼,“我的洞房,我的新娘,怎么能穿别的男人的衣服。再说向五郎没我高没我重,想也不合身。” 这是彻底的鸠占鹊巢?采蘩抿嘴,要笑不笑,“夸自己身材好倒不脸红。你不穿,那就只能光着上身出去了。” 独孤棠不置可否,穿裤蹬袜,踩一双牛皮靴起身。俊硬的面庞,宽阔的胸膛,收成六块肌的紧腹,加之他的冷傲魄力,狂野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这下轮到采蘩不那么愿意了。孤客能以冷狠吓走女子。棠掌柜身份达不够,能吸引姑娘家,但他不一定被吸引。当将军元帅,基本上都是混军营,女人难近身。不过这时外面是春日大会,虽说是各种庆祝,但举办大会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给年轻人订亲。且西穆女子大胆热情,独孤棠这么一出去,必定群起而抢之。她不担心独孤棠会变心,但她自己会很烦的。 “你真要这样出去啊?”她敛目看他走到面前,才要仰头,他却蹲了下来。 “我的妻不用仰头看我。”他目光如水,狂野为她静静收起,叹一声,轻抱她入怀,“要命,你在我眼前我还会想念你,这一仗怎么打?” 采蘩眼睛里起明亮的雾霜,头倒在那张阔肩上,听耳里扑通扑通的心跳,直到慢慢缓了,“仗怎么打,我听你的。不过,穿什么得听我的。瞧见那卧榻上的羊皮没有?你披着它出去。” “采蘩姑娘,这都三月了。”披羊皮? “独孤少帅不是要打仗吗?这叫威风。”居然不听话?“我以为你宠我上天的意思是什么都听我的。” “大事听你的,小事我看着办。”他宠她不是为了大春日里披羊皮出门。 “何为大事?何为小事?”心安,就可以推开他,但挑着眉,“我是小女子,在你眼里的小事是大事,大事却是小事。你若这样出去,惹回一身麻烦,别指望我解决。” 独孤棠早明白,装不明白,再来恍然大悟,“原来怕我惹桃花。春日大会女追男不在少数,为夫这身体魄相貌确实能引不少姑娘跟着跑了。要有人跟着我跳崖,也或者可以考虑。” 采蘩斜他,“要有人跟着你跳崖,我也或者可以考虑。” 独孤棠笑,“我若告诉她们我这辈子只答应接一个姑娘,还有人跳么?” 采蘩也笑了,反过来抱独孤棠,长舒一口气,“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或男人,不适合你我。这样好,心跳快或慢,冲动或理智,情热了或冷了,两人彼此一直在,唠叨不休,还能调侃。很久很久后的一天发现你和我成了世上最亲的人,然后相伴到老吧。” 独孤棠哦了一声。他冷性,深爱她,但不会轰烈,也不相信轰烈。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他想要跟她长久生活,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 帐幔动了动,有人先干咳,然后发气声,“老大,老大。” 采蘩想开口,却被独孤棠突然用嘴堵了,惊瞪眼之后与他悄亲。 隔了一会儿,“老大,日晒三竿了。” 两人仍是自顾自。 再隔了一会儿,“老大,向琚正往这儿走呢。” 独孤棠这才亲完采蘩,道一句,“这小子话多,能让人睡个回笼觉。” 采蘩点头,“可不是,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张了嘴,喊糟糕,“向琚来了,你快走!让他看到这幅情形,会活活气死的。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啧啧,采蘩姑娘,我听着你怎么又在帮向五郎,想要再弄断一回线么?我说过这是我的洞房,你是我的新娘。向五郎为什么气?凭什么气?”独孤棠好整以暇,对外面喊声进来。 央跳进来,看到独孤棠光背,又和采蘩贴得近,以为两人还没完事,立刻伸手挡眼,开指缝光明正大偷瞧,“哎呀,你俩没亲热完,叫我进来干什么?要不要我等会儿来?” 采蘩忙喊住央,“还等一会儿?人都到帐前来了,你和你老大快躲。”她以为独孤棠是要面子,“我自有办法应付。” 央看看采蘩,再看看独孤棠,“老大,你没跟她说?” “说了啊。我的洞房。”独孤棠指着央的身上,“脱袍子。” 央看看独孤棠,再看看采蘩,不解地问,“干吗?” “你嫂子不让我这么出去,怕姑娘家看上我。”反正不披羊皮。 采蘩好笑,“有你这样的老大么?脱兄弟的衣服穿,你倒是安全了,那你兄弟呢?”打量央,“也是细皮嫩肉的俊哥,光身子出去岂不是羊进狼窝?” 央鼓起眼,抱住双臂,“我不喂狼!” 大敌当前,夫妻欢快,兄弟友爱。 第428章 一窝都是鸠 “没出息。”采蘩瞥着苦脸的央,瞅瞅他的光上身,不愧是练武之人,没独孤棠高,倒也挺有料。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悍妻。”央说完就觉得锋芒在背上刺啊刺,老大的目光让他顿知说法有歧义,忙纠正,“悍嫂。” 横竖自己的相公不会被别的女人看胸肌,采蘩心情好,不与央计较,“不是我悍,是你老大悍,我又没让你脱。之前坚持他披羊皮,你要坚持,这会儿羊皮已经上他身了。” 害得她没有机会验证独孤棠到底怕不怕老婆,嘴上说得很好听的。她同样感受到了独孤棠的目光,但她一直在有刺的目光下生活,不刺还不习惯。 央瞧一眼那张看着很“暖”的羊皮,想到外面的大日头,暗道怪不得老大抢他衣服穿,“大嫂要知道,老大是真男人。” “废话,他要是假男人,我昨晚就休了他了。”采蘩的风格--说话百无禁忌,老少不管。 央差点干呛,头皮麻麻,“我的意思是,你俩在房里谁听谁的别人管不着,但在外面你得给老大面子,凡事顺着他一些。”真是,他大概是蛟盟中最够义气的兄弟,老大不敢说的话,他帮着说,冒着被白眼的危险。要知道,大嫂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哦,你的意思是,他光着膀子在外面招摇,引得桃花乱开,沾一身桃花瓣回家,我得听之任之,还得给他洗衣服。”采蘩嘴角含笑,“去,你拿纸笔来。” 央不懂采蘩要干什么,但直觉很不妙,虚心问道,“要纸笔做什么?” “写休书啊。女子有七出,我善妒懒惰,待叔伯不恭,自求下堂。”采蘩的笑要多坏有多坏,手端一碟子,“央小叔,来来,让我敲一记脑袋就好,尽量不见血。” 妈呀!央抱着脑袋连退几步,哪里会送上去让采蘩敲,但嘴上也不让,“采蘩,你以前狠辣可不是对自己人。有兄弟对你不以为然,觉得你和老大不配时,我还力挺你来着,你别让我站到你对面去。” “谁认为我配不上你老大?”哦?还有这种事?“就你老大的毛性子,千变万化的,还都是不讨喜的,穷得叮当乱响,嫡庶都没好处得,功夫差得我也不好意思说了。配我是勉勉强强,还不能说出我爹是名门孟氏。要不是齐王无道,我在孟府长大的话,跟他压根儿是两处人生呢。” 他以为她能稍稍收敛,但他错了。这位姑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子,聪明得要命,能干得要命,而且什么都不怕。央耷拉下脑袋,这时候自省最好。 还是独孤棠救场,穿好了衣服过来,“你俩要是说笑完了,我们就走吧。” “走吧,走吧,我跟老爷子会谈妥的,你们准备好马,带上我这包行李,看好退路就行。”采蘩挥手的姿势像赶什么。 “老大,她怎么一点自觉没有?”央相信这次独孤棠撑他,“你刚跟她说过让她跟着你跳,她似乎完全没听进去。” 采蘩惊觉,“你什么时候在外面的?”不会一整晚吧?说起来,帐外有向琚的人把守,吴姬姐姐出去没问题,但央—— 央嘻哈笑,“这会儿才担心,是不是晚了点儿?昨晚——” “他刚在外面不久。”可惜,独孤棠不让央吓唬他的爱妻。这是该宠的宠。 央一撇嘴,“切,虽然苛政猛于虎,老大,我还是对你失望了。”要反苛政嘛。 “等你成了亲,我也会对你失望的。”独孤棠能当老大,当然是有理由的。一,功夫压得住。二,天生领袖气魄。 采蘩道,“我刚想到,你要是娶繁花,我叫她姐姐的,你老大该叫你什么?” 央的眼睛发光了,“……” “做梦。”独孤棠笑得刀光剑影,喀嚓——扼杀央的小小“野心”,拉着采蘩走向外帐。 “做梦都不——”许字咽了下去,采蘩呆怔看着眼前。 八九十支剑,或发光或沉着,分散在帐中各处。有些脸再熟悉不过,有些脸全然陌生。 麦子上前握住采蘩的手,一言不发,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喜悦之情。 采蘩笑着回握,“可惜,你和吴姬错过。” 麦子却道,“没错过。昨晚吴姬姐姐作出惊人之举,我有幸送了她一程。” “惊人之举?”采蘩昨晚是*宵帐里鱼戏水,哪管山外来风还是雨。 麦子腼腆,老大面前话更少,正想着如何才能答得简短又明了,她嫂子来帮忙。 丑奴开口,“昨晚魏吴姬与一北牧的汉子拼酒,说输了就嫁,持续了大半夜,结果醉于人前,让那汉子扛走了。” 采蘩知道魏吴姬打算离开,却想不到竟以这样的方式。转念一想,暗道妙计。用什么手段能让向老爷子不得不放人,又不好追究?那就是嫁人了吧。 丑奴接着道,“我小姑子当场就急了眼,要不是重任在身,估计就拔剑抢人了。后来她潜进那汉子的营帐,再出来便只字不提,连我都不说,亏得我帮她把风。” 麦子笑了笑。她的笑很无敌,令丑奴噘噘嘴,走一边去了。 “吴姬姐姐没醉。”采蘩心中有数。 “没完全醉,但说赌一把,让你放心。要是那人待她不好,还会回来找我们。”麦子低声,“那人当晚就拔营了。我打听了一下,竟没有人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他从西边大漠来,带了两百匹骏马和数不清的皮毛,和汉商换了最好的丝绸茶叶,似乎十分富有。” “你倒好似不放心。”看到独孤棠和那些剑主在说话,采蘩有些好奇内容,但姐妹的事也重要。 “那人来路不明,一把大胡子看着凶恶,我怕吴姬姐姐被他欺负。”麦子是不能放心。 采蘩笑,“我们三人中就你最好欺负,你不知道么?”因为善良,所以好捏。“放心吧。吴姬的厉害我们都没见识过,但这么跟那人走了肯定有把握。只不过,我就不知这再见之日,是盼着还是不盼的好了。” 说着话,采蘩目光一顿,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没和独孤棠他们站在一起,但看着她。 麦子注意到后,知趣退开。 采蘩主动走上前去,“阿慕,语姑娘可好?”这个人是不会主动招呼她的,她能感觉。 “她已有身孕,所以不能去长安。我走时,跟我有点生气。”阿慕比以前更黑,以至于面上的刺纹看不太出来了。 比听到魏吴姬跟男人走了还惊讶,采蘩合不上嘴,“语姑娘跟你……成亲了?”有身孕?跟他生气?只有这一种可能。 “不行?”从北齐相遇开始,阿慕没给采蘩看过一次笑脸。 “行是行……”总不能多嘴语姑娘的过去,“恭喜。”采蘩也没笑。那时候是谁都没心情,现在是不知道怎么笑。 阿慕是她爹的儿子,这么推下来,他是她兄长。但因为她娘的一次任性妄为,给他娘造成了痛苦,以至于父子出现隔阂,她的身份是不会受阿慕喜爱的。而且,最重要的是,爹跳崖的时候带的是她,不是他。一手带大的也是她,不是他。尽管大家都过得不怎么样,但至少她有爹他没爹,心里会有很大的落差。 “我来不是认亲的。”阿慕果然这么说。 “嗯。我俩都大了,亲人也都已经不在,突然认兄妹是很别扭,彼此知道就行了。”采蘩加一句,“好好对语姑娘,她过去很苦。” “这不用你说。”阿慕神情冷然,“一路上听了你不少事,似乎爹教了你很多东西,但我从爹那儿学到的就是别三心二意让家人伤心。” 听听,话里有多大的埋怨,但采蘩不能指责他小气,就像紫鹛把她抛给爹,她也不能原谅亲娘,然而有一句还得说一句。 “阿慕,爹留下你,因为他觉得你能幸存。不管他有错没错,他始终守护你的心不输给天下任何一个父亲。”抱着她,是赴死的。没死成,是造化弄人。 阿慕瞪着眼,好像马上能喷出火来,却又刹那湮灭,最后仍似无情,“我来也不是帮你,是跟义父来的。” “没关系。”她晓得了。 “真不是为你。”这里开始拖泥带水。 “阿慕,反复来去说一个意思,其实是心虚。”她都说明白了,理解的,一点没有受到刺激。因为要她突然对阿慕产生兄妹情,热络得一家人似得,她也做不到。“等我回到长安,让你捎礼物给我小侄子或小侄女,你不反对吧?” “……那个可以。我们的恩怨不必带给下一代。”阿慕道。 采蘩一听立刻回他,“是这个道理,父母那辈的恩怨不能怨儿女。” 阿慕又瞪眼。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喝一句,“你们面生的很,谁是带你们的人?” 有人满不在乎得反问,“我看你们也面生,哪儿来的?报上名来!跑我们少帅喜帐前有何贵干?” 黑白不分得理直气壮! ------ 今天第二更。rs 第429章 什么是男人最大的耻辱? 能这般张扬的,除了蛟盟,采蘩也想不出有别人。 “采蘩。”独孤棠过来牵了她的手,那笑容也是嚣张,“我们出去瞧瞧热闹?” 采蘩一边走,一边对独孤棠低语,“我知你已经有了布置,这些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我们处在向琚阵营的中心,对面就是西穆王帐。向琚有没有人马尚不清楚,但西穆王有精兵两万,善于骑射。你就算带了全部蛟盟三十八支剑,但便是以一敌百也还差得多呢。” 有人在笑,还不止一个。 采蘩寻着出处,几张一看就有相似气势的陌生脸,不禁冷哼,“我知道你们让那位师父教得天不怕地不怕,不过狂是不能打败数以万计的对手的。”她早知道了,庄王教出蛟盟来就是为了对抗向老爷子。他打得如意算盘,但他连向老爷子的底还不知道呢,所以三十九支剑有没有威力很难说。 “听说大嫂胆大包天,好像不过如此。”为老大扼腕。 “闻名不如见面,早跟你说别抱太大期望。央和苏徊对老大向来像讨糖的小孩,当然爱屋及乌了。”瞧不上那两个家伙的人。 “女人漂亮些,有点小聪明,就会被捧得很高。大嫂算不错了,至少虚心。”似夸实贬。 三人说得挺大声,知道独孤棠一定听得很清楚,却毫不收敛。而被点到名的央居然也是一声不吭,还笑嘻嘻的。 采蘩一直以为蛟盟那些特立独行的剑客虽然各自为政,但一起行动时必定齐心。可是今日看这三人,似乎也有内部分歧。 “大嫂凝眉深思,莫非在想这几个家伙不服老大,蛟盟其实是散沙一盘?”又一人道,沙沙声。 这人采蘩见过,在九子巷黑酒屋见到独孤棠那晚,和丑奴邈手坐二楼,摆沙盘的那个。 “大嫂过目不忘好记性,一下子就想起我来了。”沙声仿佛能读心,“都叫我沙军师,大嫂也这么称呼我即可。” 采蘩道声好记。 “至于那三个,名字不知道也罢,是蛟盟中爱唱反调,却也只能唱唱,从没敢跟老大比试过的家伙。现在对你又嘲又讽,待会儿有什么事,他们仨肯定比谁都快得为你挡刀。老大吩咐,保护你就是他们的任务。”沙军师道。 “沙鬼,要你多嘴。”三人异口同声。 采蘩觉得原来她对蛟盟还是了解太少了。看一眼独孤棠,他却正笑看着自己,停在门幔前,好似等她回应。 “你信的人,我也信。”采蘩不会读心,但和独孤棠却有极佳的默契。 “蛟盟每一个人,我都可以放心把后背交托。”这般的信任。 采蘩点头,“那就行了。”看了三人各一眼,“我胆子没那么大,没那么聪明,也没多漂亮。虚心是头一次有人赞,但我记性是真好的。记性好的人有两个最大的缺点,你们知道是什么?” 三人齐摇头。 “小心眼。记仇。”采蘩说完,反拉着独孤棠出去,但仍及时听到笑声。这次,开始友好。不过,她没空多想,就因为对面来者的汹涌而全副武装了心神。 以为不在人世的祖父突然出现,向琚昨晚没能回帐。在祖父的推动下,终与西穆王订下互助盟约,又因为与老爷子阔别重逢,下棋半夜,喝酒半夜,便耽搁到此时。然而,他万万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采蘩和独孤棠从大红喜帐出来。 美玉公子面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神情。刹那的迷惘,刹那的不信,刹那的惊愕,刹那的怒火,血色从温和降到冰寒,紧随而来的是全身颤栗,眸中凝聚起可怕的杀气。一句话也不说,死死盯着独孤棠,好像那样做,人就会烟消云散掉。 耻辱!从未有过这种耻辱! 昨日虽然没拜完堂,但他已经当仪式完成,不管老爷子同不同意,他没有一点放弃采蘩的心思。就好像要跟所有反对他的人赌气,或者他认为这是树立自己威信的必然一步,娶成采蘩不止是他的私心,也是他力量的证明。毕竟先有祖父,后有望山,且不说乌睿那派人马连先生也似乎调遣不动,他手下的谋士们多以望山的意见为准。他还太年轻,虽然很聪明,有天赋,但需要人引领,这些年他就是在众人如此认知中走过来的。 小时候,祖父就赋予他放眼天下的野心。他记得一开始自己并不情愿,还很顽固地抵抗过。但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喜欢运用天生的优势。齐周陈的帝王们也不过如此,世袭下来的血统早就没有了祖先的英明,朝廷弊垢多多,世道乱来,民众苦不堪言,当由能者举事,重建太平天下。祖父运筹帷幄,从朝廷退身,暗中建立兵工场,通过江湖大杂烩培养飞雪楼这样的势力,将怀才不遇的人派上各种用处,算计陈帝的银子,算计周帝的健康,借强周灭齐,这一步步可谓精心,已经为他打下一个牢固的铁盘。 经过昨夜与祖父长谈,他更觉得是时候成为这支队伍真正效忠的主人,而且必须是唯一的主人。君临天下。如果他说的话还不如望山先生,将来哪怕他坐到那个位子,也只是傀儡罢了。 可是,采蘩和独孤棠比翼拆不开似得站在他眼前,简直是朝他脸上甩了一大巴掌。他连一个女人都得不到,更遑论天下!在他的谋士面前,在他的将士面前,他还有什么资格领着他们夺这个江山! 采蘩看向琚的目光前所未有噬人,正要对独孤棠说小心。 “喂,你们没瞧过美人么?眼睛要着火了啊。”三人组之一站上前来,为她挡一道道火。 怒的,当然不止向琚一个。 望山也是心中大怒,流露在面上森青,声音落霜落冰,“我虽佩服你们抢人的勇气,但你们也实在愚蠢之极。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什么人,来之前应该打听清楚的。” “听听,胡子长了皮就厚,我们大嫂让你们抢了,居然说我们抢人。”三人组之二,越发显得可爱。 “你们最好趁我们好说话时赶紧收拾走人。”三人组之三,扇手有风。 望山冷笑,喊声来人。 没人来。不但没人来,向琚大本营里二三十顶帐死寂。而鼓声咚咚,催得人心烦意乱。西穆王说,今日演练骑兵阵会击战鼓。不过这鼓声敲得有点久了。 向琚沉眼望着独孤棠,采蘩这时不在他眼中,他知道自己遭遇今生最大的敌人,过不了这一关,就不用走以后的路。 “独孤棠,你——” 央的声音突然高扬荡空,“兄弟们,出来透个气吧。” 只见呼啦啦地翻布,营地中冒出来乌鸦鸦数百号人,手持长枪大刀弓箭,圈圈递进,将向琚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采蘩心想,怪不得三人组笑她。只是,怎么做到的呢? 独孤棠这才说话,“不知五公子来我营帐有何贵干?难道是来讨喜酒喝么?” 蛟盟可改名叫毒舌盟,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这时再说是独孤棠的地方,采蘩居然听得顺耳了。众口铄金,你一言我一语说这是我们的我们的,谎言便成真话。而在人多势众下,她看向琚他们真像客,很委屈的客,被人占个底朝天,气得嘴唇都发白了。 向琚惊讶之处和采蘩一样,不是对方有备而来,而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底下悄然无息夺了这块地方。他带来的人不多,却是精粹中的精粹,就算不敌,也不会一点动静也不出。 “独孤棠——” 好像故意不让向琚喘口气,沙军师截断他的话,“向大人若是想抬西穆王出来,恐怕这会儿他自顾不暇了。你该不会以为鼓声真是演练吧?” 兄弟多,独孤棠自己不用表现得欺人太甚。 向琚到这时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但他毕竟有非常才能,不仅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反而冷静下来,“独孤少帅要抓兰烨,却不知以什么罪名?兰烨来西穆是想看春日大会,违反了北周哪条王法了吗?” “五公子健忘,你不是捉了我的新媳妇么?”独孤棠道。 “独孤少帅才是空口白话,你的新媳妇不是在你的营地,你的身边么?”向琚道。 较劲上了。 独孤棠将人一窝端了,强硬洗刷对方的记忆,说这地方就是他的,完全不用占了或偷袭或圈套之类的字句。向琚捉了采蘩,逼她成亲,但在这大草原上,人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若偷潜进喜房,人们看来他和采蘩就是奸情。因此,他用了夺营计。此计颠覆对方的根本,要造出正面的姿态。他不是来偷,而是来救。 不过,此计有缺陷。这个缺陷让向琚一下子抓住,能进行这样的无罪说。人好好在你身边,营也是你的,我来游历的,你气势汹汹干什么? 独孤棠已经准备好对方有可能对此攻击,但向琚这么快从刺激中反应过来,还是令他高看一眼。向琚对采蘩争取的手法有些幼稚,或许是他从小养尊处优,不懂如何对待像采蘩这种独特女子的关系。然而,如果以此来认为他无能是大错特错的。 ----- 今天第一更。rs 第430章 捉不得打不得的对手 南陈两位皇子的太子之争属向琚的独立之战,从布局和谋略来看可谓完美,先退后进,以弱养强,网中网,圈套圈,让二皇子再无翻身之能。无懈可击。劫银案不是向琚的计划,但让他利用得尽善尽美,起了个好头,收了个好尾。 “既然五公子承认这是我的营地,是真来讨喜酒喝的吗?”独孤棠问,面上微笑。 独孤棠也认了他的无罪,但向琚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此时北周四方少帅拿南陈使节没辙,然而以男人对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他一败涂地,是平生最耻辱的时候。 “是啊。”这两个字是牙齿咬进肉里说出来的,向琚感觉血味“来的早了,是否打扰少帅?”无论如何不能提采蘩的名字,否则他会吐血。 “我妻从来浅眠起早,不打扰。我这就让人备酒,五公子稍等。”向琚不能提的人,独孤棠十分亲昵得提到了。 “一早起来什么都没吃呢,喝酒伤身,夫君不如请五公子午后再来。而且,我这会儿有些困了,想睡回笼觉。”指望采蘩突然当贤内助的人,在这一刻统统落空。她最拿手的就是火上浇油,忙中添乱,千万别当她好人。何况拜向琚所赐,她一路也吃了不少“苦”不趁机打劫就不是她了。 向琚胸腔间剧烈疼痛。刚才看到两人站在喜帐前就刹那痛过,以为不要紧,其实却是痛麻了,现在感官复苏,眼前阵阵泛黑,只觉得再也支持不住。 望山感觉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摇摇欲坠,不禁心焦,连忙暗中托衬着他,同时冷目盯着采蘩“童姑娘好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世间太美太好的东西总存不久,所以有红颜薄命这一说。我看童姑娘此时滋润得很,但眉心藏青线,是短命之兆。可惜,我帮不了你。” 采蘩还真是忘记了身中无夏这茬“先生问得正好,我本来就想请教。听说无夏之毒从腕脉开始走黑,那是中毒多久之后发生呢?” “第一次毒痛之后就会开始。”望山答完就皱眉“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不知道啊。”采蘩撩袖上腕,左右手皆白如玉,哪有黑线?“我前些日子天天瞧,还把青筋当黑线,却怎么都不像。先生是不是下错了毒?或者失手了?” 饶是望山也惊了“不可能!” 采蘩看看独孤棠,但见他神情不动,低语“是你。”敢情她是白操心白折腾,从一开始—— 心念一动,想起曾经玩笑般对笑面说过,自己被抓也是故意设下的,引蛇出洞的圈套。不会这也被她说中了吧?从现在的形势,越看越有可能。是独孤棠拿她当诱饵? “不是我。”独孤棠却实事求是道“我非万能。” 两人对话虽小声,但望山仍听得分明,思绪飞快转动,有所了悟,对面色十分不好的向琚道“烨儿,我说过此女祸水,你非要一意孤行。如今看来,从她落入我们手中开始,我们便也落入对方手中了。”这两年太过一帆风顺,才会这么大意。 向琚耳中嗡嗡乱响,勉强听到望山的话,却因为心中巨*滔天,没法掀得再高了,所以脸上一点表情也无“先生别慌了神,让人趁虚而入,先输了气势。” 望山眼一睁,却欣慰笑道“兰烨,你终于长成了。” 是的,他长成了,经由眼前他最大的对手和他最爱的女子。心血滴淌,却必须咬牙挺着,从此才能建起最牢固的堡垒,再不信什么情爱。天下可得,美女可得,为何在意一个嫁了的妇人?向琚笑起,温温美玉,光面洁亮,没有半点碎裂的痕迹。 向琚的变化落在采蘩和独孤棠眼中,两人没有担忧,也没有诧异,只是淡淡静望。向琚是怎样的人并不是这时才显,不过对采蘩不肯放手的他还有弱点,现在是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领袖,再难暴露其短。今后,将是智对智,谋对谋,不看过程只看结局的较量。 “少夫人既然累,兰烨不好叨扰,改日再来讨酒喝。”向琚转身要走,但刀枪仍如密林挡着去路。 “少帅如此待客?”向琚回头,温笑似常“鼓声停了,西穆王也许知道只是误会。再说,少帅挡了我,挡得了你营地外的吗?我又不是只带了这些人。” 独孤棠知道“五公子来赶热闹,我又何尝不是?都别相互误会了。”一抬手,兵士们让开一条路。 向琚再没多看一眼,率先走了。 望山压阵,最后甩来一句话“事情还没完呢,别得意太早。” 他们走后,采蘩随独孤棠回大帐“向琚捉了我,他说无罪就无罪么?而且不管怎么样,应该先扣下人再说,让向老爷子投鼠忌器。” 独孤棠如此答“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你在向琚手中,我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你救出,那还好说。” 沙军师道“当初我就这么建议的,但有一个不好。那样救法,恐怕大嫂早就受辱了,岂非令蛟盟蒙羞?鸠占鹊巢虽是蛮横,也容易让对方顺水推舟,不过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采蘩不同意“你们小看我。我能找出向老爷子,当然也能自保清白。别忘了,在昨晚之前我还不知道有救兵。” “采蘩你能找出向老爷子,可能是我们此行出乎意料且最大的收获了,功不可没。但即便向琚知道他祖父是暗中最大的支持,他却不再是向老爷子心中的少年郎,想要独当一面。娶你就是向跟随他的人证明,要么对他忠心,要么唯他是从,所以他一定会坚持到底。”已经超出男女之情的层面,通过刚才的对峙,独孤棠更是肯定了这一点。 “就算这样,也不该轻易放人。”她不知道西穆军鼓又是怎么回事,但这样的处境未必见得妙。 “向琚是南陈使节,有官职在身。而西穆王虽向北周称臣,周帝却不能禁他在领地上的自主,西穆与亡齐和后梁也有往来,属正常邦交。为私,西穆王必帮未来女婿向琚;为公,我们不能随意对待南陈官员,否则两国陷入敌对。北周对齐战后已无力再攻打南陈,需要拉拢亲和。”独孤棠不似向琚有自小的天才名气,但他其实比美玉光华不逊。 “就是说,捉不得打不得。”采蘩瞧之前的阵仗,以为能灭这支野心的队伍。 “反之亦然。他们对我们也捉不得打不得,如果运气够好的话。”沙军师这话无限奥妙。 “什么意思?”采蘩觉得乌云飘。 “我们出师无名。”独孤棠对采蘩最耐性“我带的是蛟盟,不是周军,你可知其意?” 采蘩行过军,对过战,理解不难。独孤棠带的是蛟盟,属私事,产生恩怨也属江湖。江湖不归法治,胜者为王,败者死得其所,告不得官府,要悄默其声。但是那些占营的兵士身穿周军战衣,独孤棠要是不说,她确实当蛟盟打得是四方军的旗号。 “没有周帝的旨意,独孤棠你私调军队吗?”她大吃一惊。 独孤棠含笑默认,且帐中除了采蘩,没人露出一丝为难色。 “先帝刚去,太子新登大宝,又要主丧,很多国事臣下代为料理也是情理。”沙军师道“等旨意一到,就不是私调了。庄王肃公在我们临行前答应过尽快,所以应该就在这两日之内。说不定吃过午饭就便能看到圣旨。”乐观的愿望。 采蘩对北周的太子可没有好印象,问独孤棠“你假扮阿布,可曾听到过太子和皇帝的事?” 独孤棠摇头“阿布由乌睿直接调遣,乌睿只给吩咐,不说其他。” “周帝被天衣教主装成的道士以丹药喂毒而毙,而太子与向琚交情不一般,他亲自送向琚出城,独孤棠你也瞧见了。我看他知道内情,毕竟周帝若死,得到最大益处的就是他了。至于向琚,太子肯定答应了他很大好处。”采蘩此话一出,众人皆吃惊。 独孤棠道“你怎么知……”突然想起采蘩和向琚同车进出,多半是套问得来。 采蘩猜到独孤棠想什么,只眨了眨眼,并不觉得别扭“太子如果帮向琚,还会给庄王肃公旨意?就怕不给,还往向琚那边送信,你们私调军队的事就会揭穿,到时候向琚联合心中有鬼的西穆王一齐对我们动手,全死在这儿你们那位新帝也不会多说半句的。” 沙军师长吐一口气,对独孤棠说“老大,若事情真如大嫂所说,我们的处境就当真危险了。本来想等圣旨逼迫西穆王供出向琚他们,再借机对南陈发难。” 采蘩还想问无夏的,这会儿却也顾不上“西穆战鼓又是怎么回事?” “草原外安排了两支人马假扮北牧族今早扎营,又命人潜入西穆骑兵营击鼓,让他们以为北牧有侵占之意。不然,刚才来的就不会只有几人而已了。西穆军中实藏有向琚那股势力的人马,应该是向老爷子的苦心经营之一,少说万人。现在老爷子要交给孙子了,这才是向琚来的主因。认脸。” 多亏采蘩引出的头绪,一切承上启下,脉络清晰。(未完待续 第431章 该走的,走。 然而,战鼓悄了,也意味着让对方识穿。 “不愧是向老爷子。”现在对手在明却仍不好对付,采蘩初衷不改,“独孤棠,我们别跟他们耗着,尽早想办法离开吧。” 独孤棠沉吟。 沙军师赞同采蘩,“老大,尉迟带了五千骑而已,不知道人数有没有露馅儿。趁现在对方还没弄清我们的虚实,反正大嫂也救到了,今晚让尉迟弄点声响出来,我们悄悄走。” 独孤棠仍是沉吟,半晌后道,“只怕他们已经弄清我们虚实了,要走,难。” 央闷了好久,“那怎么办?” “等。”独孤棠一字千斤重,“等圣旨。不管是给我们的,还是给向琚,总能听得见声响。而且是庄王送采蘩入了虎口,也是他默许我们紧追,好坏都要有个结果。” “真是庄王害我被捉?”猜测落实,采蘩磨牙,“他公报私仇。” 蛟盟都已经知道庄王就是神秘师父,也已经过了惊讶这个劲儿,毕竟死了的人其实还活着,歪曲扭转地说,算得上喜事。不过,无人知道采蘩是庄王妃的私生女。 麦子喜欢大兄,也喜欢师父,加之与采蘩是好姐妹,故而关心,“什么仇?” 采蘩看看独孤棠,独孤棠便帮她回答,“没什么,庄王负责采蘩案子时曾对她用刑,难免有些芥蒂。” “那也该是庄王亏欠了采蘩。”央一句直言,“怎么反倒让她作诱饵?”他是倾老大派。 “因为大嫂是最合适的人选。”丑奴相对不偏不倚,“不是她造出传世帝王书,不是她认出那个人来,不知向老爷子还会藏多久。” “你怎么不说庄王明知那人是谁,却不肯自己站出来,非要绕这么一大圈?”沙沙有声,颇不以为然。 过了惊讶的劲儿,但对师父的做法不认同的相当不少。一共三十九人,麦子很难摈弃对师父的尊重,丑奴嫁了人之后心态平稳,另三十七名被利用了之后均表示很难没有芥蒂,同时对独孤棠一人背负了重责而钦佩,成为牢固的独孤党。可以这么说,被独孤棠解散的蛟盟处于谨遵师嘱的个归个时期,而此时无更胜有的蛟盟已经是谨遵大兄号令的同心力时期。 “男人重诺。”独孤棠公允,“还有,要记住,庄王是庄王,师父是师父。”师父死了,庄王活着,两者没有关联。 众蛟点头后,出了主帐。老大曰等,那就是豁了命也会死守的。 唯采蘩敢疑,“生死关头你信庄王?” 独孤棠道,“来时他说必为我护航,让我放心,我不信我师父,但庄王——我还不曾打过交道。”说着揉眉心而笑,“庄王和师父明明是一个人,却又不像一个人。我这么想的话,你会觉得奇怪吗?” “不会。在成为你师父之前的庄王很假,蒙起面来当向老爷子的走卒是为了宣泄傲气,当你师父之后是为了弥补过去,最后弃了所有回归庄王的却是脱胎换骨的庄王了。”自己也觉得拗口,但采蘩认为庄王和向老爷子就是一类人,深谙舍和得的平衡。 “所以,我可以信这个庄王一次吧?”得到老婆的支持,原来那么重要。 “信归信,别全押在上面,因为命是我们自己的。”采蘩对独孤棠眨眨眼,“咱们自救吧。” 独孤棠好笑,“采蘩姑娘的心眼一如既往得小啊。” “那是最深刻的回忆了,怎么能忘掉呢?我打算时不时要拿出来晒晒太阳,保持新鲜,讲给子孙后代听。”采蘩比独孤棠笑得还欢。 突然里帐的门幔掀开,走出来一个人。 连独孤棠都怔了怔,因为他竟丝毫未察觉里面有人。 采蘩看清那人,却神情轻松了,“老兵,你能把神出鬼没的秘诀告诉我么?穿梭于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 邢老兵嘿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只熟用了脚下功夫,像我这样不起眼的小兵又好混过关。我来告诉你们,西穆王今夜要出兵灭假扮北牧的匪类,然后就轮到拜访北周独孤少帅。” “老兵,向琚有没有怀疑你?”独孤棠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消息。 “应该没有,不然还能有命?”邢老兵拍拍胸脯,“放心,我见势不妙就会跑的,到时候可不跟你和女大人道别了。” “不,不用等到不妙的时候,你今晚就跑。不过跑之前,帮我做件事。”独孤棠嘱咐完了,又道,“老兵你要没地方去,等我和采蘩要离开长安时,可以跟我们一道走。” 采蘩咦了一声,“你跟我要离开长安?去哪儿?为什么?” “两位还没回到长安呢,现在说这些还很遥远。”邢老兵感觉自己得当这个和事老,“总之,少帅的话我听进去了,到时候怎么样就看缘份吧。” 采蘩叫住邢老兵,“老兵,是你帮我解了毒吗?” 邢老兵摇头,“没有,我哪里懂那个。” 采蘩想了想,“可你那天既然送了一大碗粥,后来怎么又送来水呢?” “不是你想喝水吗?”老兵神情不解,“你让人传话说渴的时候,我还纳闷了一下。” 她没让任何人传过话。采蘩忙问,“那人是谁?你认不认识?” “呃——没瞧见那人的脸,听到声音回头看,人已经不见了,我还特地追出帐外,结果也瞧不出什么来。让女大人这么一问,好像确实有奇怪的地方。”老兵想起一处细节,“煮开了的净水都放在大缸里,但那天缸里空了,只能用储备坛子里的水。那些坛子平常放得很高,当时却有一坛就在我眼皮底下。” “似乎是有人刻意拿下来的,为了让你顺手。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采蘩的敏锐从造纸延伸到别处。 老兵连连点头,道不错。 采蘩也不再留他,目送他走了之后,对同样若有所思的独孤棠道,“除了你和老兵之外,还有人混在向琚那边,你觉得会是谁。” “不知道。”独孤棠想不出来,“向琚阵营的人或者十分忠心,或者被控制得极严,由上到下有一套用人的制度,为防细作从内部着手。如果不是阿布奇异寡言,还有乌睿那种不管别事的人,我恐怕很难混入。至于邢老兵,他一直在使团待着,多半建了直线关系,又是帮厨,容易遭人忽略。” “而且望山才对我动手,邢老兵就来了,显然那人早知道望山的打算。如果不是近身获得望山信任的人——”采蘩苦笑,“虽然向老爷子也露面了,但其实我们对他们的实力了解很少。吴姬姐姐说老爷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绝处逢生,我认为他越是险境越有能力生存。他隐姓埋名的这些年不会只造造纸养养孙而已。周帝衰弱拉拢太子这些动作,胜古纸坊烟雨阁这些地方,和西穆王联姻,将萧公主送给北牧,与高丽做交易,到底形成多大的势力,已经不是我能想像的了。所以真希望能知道帮我们的是谁,也好多两分顺利离开的把握。”会是谁? “时候到了那人肯定现身。连我们都不知道他身份的话,向琚他们也不会察觉,而且你说得不错,那人可能处于比较重要的地位,为向琚或望山信任。他能隐藏得越久,对我们似乎也越有利。”和采蘩的想法不同,独孤棠更希望这是一颗决胜棋,“现在就用掉的话,有些可惜。” 采蘩道,“你对庄王的信心不止一点点啊。” “不止庄王,还有肃公。”而且独孤棠隐隐感觉还不到和向琚分出最终胜负的时刻,“今晚到明晨如果没有任何消息,那就得搏运气了。数百人对数万人,你跟我赌一盘如何?” “我赌你输。”采蘩想都没想,“赌注是--”赌什么才能刺激他呢? “我要是赢了,你帮我养活一百个左右的孩子吧。以前说好婚后你养我的,现在多出一些来,不过采蘩你那么富裕,只敲金山一角。”独孤棠笑。 采蘩半张着嘴,“独孤棠,你已经收养了--”她竟然忘了那个数字!不是记忆力衰退,而是潜意识不想去记。小孩子啊小孩子,会令她的心在善恶间摇摆,凭心情决定哪一边。 “三十四个了。前些日子接到婶子的信,家里那几个大的也学了我,将无依无靠的孤儿带回家。”提到康城那个小院,独孤棠心中便很温暖。 “请问,没有你当掌柜赚钱,三十几口人靠谁吃饱穿暖?别跟我说是你那几个大一点的弟弟,他们自己养活自己还勉强。”采蘩觉得光好心是不能给孩子幸福的。 “不是靠你吗?”独孤棠眼角含笑,“做了这么大的善事却不居功,我得夸夸你。” 采蘩忙道,“别夸我,你一夸,一百个还得继续往上加。我离开康城时留了一笔嫁妆银子给婶子,没有别的了。” “婶子说那笔数太大,家里孩子虽然很多,也够用上好几年的。我现在想的就是几年后。”高瞻远瞩用在这儿,是独孤棠的独特魅力。 但采蘩觉得不对呀。 --------- 今天第一更。rs 第432章 仗,也可以用谈的。 “独孤棠,你不穷了。”采蘩想起来,“我跟你一起掉进了银子地里,那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富可敌国就是用来形容你这种人的。”一个国库落在他手里。 独孤棠却道,“我这辈子和富可敌国是沾不上边了,靠你或者可能。” 采蘩一转念,“你把那么多银子都分给兄弟了,自己却一份也不要?如果是这样,我得问分到银子的那些人要回你那份。谁也不会嫌钱多,你不要我要,正好拿来养你和一百口人。” “嫁给我之前,采蘩姑娘好像巴不得养我,昨晚才洞房,今天就开始嫌弃我拖你的后腿了么?”独孤棠边说边笑,“我让兄弟们分了,但蛟盟谁也不要。因为它们,我们手上累着无辜者的性命。知道师父还活着,我曾有一度将所有的错都归在他身上,然而深想之后,这又何尝不是我们自以为是造成的?蛟盟每个人都有故事,多数是在家里受尽委屈,或者怀才不遇,性子上多少有些狂妄,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师父选的那些任务恰恰能满足我们,把自己当成除暴安良的英雄。一次次积累下来,对师父布置的事连想都不会想,只觉得又能过英雄的瘾,仗剑行侠。所以最后一次行动时,即便感觉不对的人不在少数,大家还是毫不犹豫地下手了。明明稍微冷静就能察觉圈套。” 蛟盟不但理清了庄王和师父的关系,也检讨了劫银案中他们充当刽子手的事实,认定这银子他们没有资格分。 “那你们怎么打算?”横竖是群怪人凑在一起,不能当成大义。 “分开藏了,制成藏宝图,再找找看那些被害人的家属后代,有缘人得之。”独孤棠好不轻描淡写。 采蘩愕然,“你在说笑?” “有人出了这个主意,大家都觉得挺好,所以通过了,但操作的人不是我。”再认真不过。 “早知如此,还不如我一人独吞。”当初自己是撞邪了吧?竟然分文不要。 “你若真觉得懊恼,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心里好过些。”独孤棠这时想起要宠老婆来了,“我偷拿几份藏宝图给你,你那么聪明,与银子的缘份跑不了。” 采蘩没好气,“施舍给我的,我不要。”但黛眉俏上,另有妙思,“要说劫银案受害者的后代,我家钥弟和雅雅也算吧,还有语姑娘。不用你偷拿,光明正大问你兄弟要去。三张。合情合理。这么一来,我家里人不用我负担,转用到你那儿,嗯——我便愿赌服输。” 谁能从这姑娘手里占到便宜?独孤棠点头,但笑着,“如果我们安然离开西穆,今后就请夫人养家糊口了。”借这个半真半玩的赌约,给他和她明日的希望。 “一百个。”采蘩是当真的,“我的老天,干脆自己就别生了。”这是天理循环?她因为讨厌小孩子,所以受报应了。 “都要照顾那么多孩子了,多照顾一个也无妨。”别的没什么,他想要一个像采蘩的女娃子。 “先说好——”不知道独孤棠的小小私心,采蘩听到照顾二字,头皮都麻了。 “我知道,只给银子,不负责。”独孤棠有觉悟。 两人打赌完毕,采蘩睡回笼觉去,独孤棠当然要继续撑着天,为将来靠老婆养而“发奋图强”。 夜幕降临草原,独孤棠没有等到庄王肃公的消息,也没有等到西穆出兵的消息,却等来了向老爷子的传讯。和众人商量,都说不行。 睡饱的采蘩一出来,听说对面有信,就问对了,“是向老爷子要见我么?” “你怎么知道?”央奇怪。 “老爷子欠我一个交待,我本以为他会赖,却真是守信的人。”采蘩笑了笑,“让我去吧。你们若不来救我,我是想跟老爷子好好谈一谈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的自信,但如果怀疑,到最后肯定又是我错。”央早学乖了,第一个投降。 采蘩看着独孤棠,见他神情不松,便知不想她去,“你说等,我同意。可是等着什么都不做,我就闲得慌。当我出去透个气,很快回来,行吗?” “就怕你透气变没气。”三人组来了。 “我要是没气了,你们老大——”采蘩纠正说法,“你们所有人都会没气的,因为对方会大开杀戒。但如果我去,说不定能做些事。” 独孤棠深望入采蘩眼中,“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采蘩答应。 独孤棠送采蘩出帐,看着她和送信来的笑面走向气氛已是肃杀的西穆营帐。 “老大,我是说不过她,你怎么也降了呢?”央吐气皱眉,“羊入虎口还能完整回来吗?” “因为大嫂说得有道理。她要是不能活着回来,就说明他们一定会要我们每一条命。不去是两眼一摸黑,去了好歹探个吉凶。而且,他们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数万人马那么干瞪着我们。但愿大嫂够机敏,帮我们争取一日半日也是好的。”沙沙沙,军师说道。 独孤棠不说话,只是目送采蘩的身影,双手渐渐握了起来。 采蘩跟笑面走着,看到大会那边仍很热闹,“还能进行得下去么?”西穆王调了重兵把守自己的王帐,明眼人一看就知有异。 “为什么进行不下去?”笑面撇嘴直乐,“春日大会有万骑勇士保卫,区区混入的几百小贼能造反吗?” 这时来到一顶很不起眼的灰布帐前,笑面掀帘,“请吧,少帅夫人。”说着,却往采蘩身后看了一眼,似笑非笑。 采蘩回头,见不远处一个大火堆,男子们围坐着喝酒谈笑,女子们跳舞唱歌。她几乎一眼便瞧见了向琚,还有那位如花似玉的三公主。不知是向琚搂着三公主,还是三公主偎依着向琚,看似十分亲密。 “少帅夫人觉得可惜么?”笑面道。 “庆幸才是。”采蘩道。 突然,向琚喝口酒,抬了三公主的下巴,对嘴哺之。三公主娇羞贴着向琚的耳畔说了什么,且站起身来。向琚温笑如常,也起身,将三公主横抱起来,在一片笑声中进了身后的大帐。 笑面道,“莫非五公子瞧见你了?” “那我得跟老爷子再邀一功。”采蘩转回来,笑得清冷带甜。 ------ 这章2000字,因为实在太累太晚了。 不好意思。rs 第433章 活不能选 ,死不能挑 采蘩说庆幸时,一只脚已踏进去,所以被人听见了。 “我虽反对烨儿娶你,却不是因为讨厌你这个人。”仍是土地公的脸,土地公的衣装,但眼神已经很不同,“听丫头没心没肺,真想替烨儿抱不平。” “我知道,江山美人可以兼得,但君王只爱一个美人就麻烦了。”采蘩不但没心没肺得说,还没心没肺得笑,“老人家喜欢我的小聪明,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儿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心里也是矛盾得很。” “你可不止是小聪明。”向老爷子道,“看到你就会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你们相当像呢。” “谁?”当他夸自己,采蘩从容。 “一个我曾以为可用可控却反而让我吃了亏的人。”向老爷子眼中有些怀想的远色,“也许你会认为我是卑鄙无耻之人,但我还是很尊重旗鼓相当的对手的。” “我没有把老人家认为成那样,倒是老人家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他说的那人是庄王吧,无意有意的,采蘩没有牵扯入庄王,“天大地大人心大,老人家志在天下,又得了五公子那么聪颖的后代,想扶他当皇帝怎么会是卑鄙无耻。” “好听话谁不会说。”笑面在一旁插嘴。 “我可不是客套。”采蘩不谄媚,“撇开五公子和我之间,撇开我义父义母的死,我和老人家其实无仇无怨,只是一路走着就同您的路交叉到一块儿去了,冲撞纯属偶然。我想老人家您也肯定也是这么觉得吧?有些怎么又是这丫头的无可奈何之感。” “要不是我差你两辈--啧啧,我跟烨儿会成情敌的。”不知怎么搞的,那张脸俗美得要命,但那颗心那个脑袋瓜儿真是罕见得讨他喜欢啊。 “我正为自己人见人爱烦恼,老人家就别添乱了。”此时的采蘩,刻意放大在外表的清冷越来越浅,灵气逼人自然外露,淡笑也有可爱之处。 “哈哈,采蘩丫头,真不考虑我一下?”向老爷子顿了顿,见采蘩不捧场他的幽默,把话说全,“助我们一臂之力,待大事成,你想成就的我都帮你成就。名匠,名官,名商,我当捧你为古今女子第一人,为你采蘩单开一支盛世书香名门,奉你为祖,代代相传。今后,以你为效法,女子自强会少很多阻碍,将来有更多如你一般能干的姑娘同男子争辉。” 采蘩握拳,放在心口,“老人家,我总算见识你的了得。一番成就说将来说让我心潮澎湃。从我到子孙,再到女子们,您给我一个壮阔的梦。我动心,很动心,若我很早就遇到您,我会跟着您,和乌睿笑面他们一样誓死相随。”命运差一刻都会截然不同,“我曾为了一个姓氏,磕得头破血流,连自尊都几乎舍弃。可惜--” “可惜现在的你没出息了吗?”向老爷子微微一笑。 “胸无大志,只想长命百岁。”说没出息就没出息吧,采蘩回以微笑,直接说出心里话,“老爷子,请放我们走。” 笑面嗤笑,“从姑娘到夫人,什么都没变,就胆子是没底得往深里长。” 乌睿也在,但他此刻就是帐中的一件物什,没有一丝存在感。 “那就看你怎么跟我谈了。”向老爷子指着一套烹茶用具,“吴姬赞你煮得一手好茶,也让我见识一下吧。” 采蘩不端架子,跪坐上席,闻茶叶就知是铁观音,笑道,“五公子孝顺您得很,您一定欣慰。” “还好吧。我老了,还能活几年?都是为了他打算,却因为丫头你,我活转过来他也不怎么高兴就是。要不,我还是让步?我拿手的本事就是让人死了转生,干脆满足了烨儿的心思,等过几年没那么纠缠你了,我再让你悄声无息走了。”向老爷子看采蘩挑茶叶,心道享受。 “老人家,依我看,五公子已经放下了。他是何等高贵的人,要对他人之妻念念不忘?就算还有一丝怨,也不过是心高气傲罢了。老人家也最好放下,耿耿于怀反而动摇下定的决心。我们不说这个了,行吗?”采蘩说完,专注着将茶叶挑完。 向老爷子点点头,“好,再不把你和他放一起。知道我为何找你吗?” “老人家欠着我的好处,找我来是要还的。”泥壶沉叶,以石磨香,再浸渐了绿,要稍等,让壶吃了茶味,“越老的茶壶越能泡出好茶,但要保养得宜。老人家这把茶壶应该不是五公子的,许久没养过了吧,要裂不裂的皮因为突然浸了好茶,呜呜直哭呢。” “哭什么?高兴才是。”向老爷子道。 “茶叶是顶级的,茶壶也曾是最好的,只是现在配不到一起了。老人家不挑剔的话,解渴还是可以的。”虽然这么说,采蘩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马虎。 “丫头刚才说不提的,自己却暗示什么?”向老爷子觉得采蘩指她自己和他孙儿。 “老人家想太多,我真说茶壶而已。”除造纸之外,烹茶也是她能拿得出手的,所以为保养不当的茶壶惋惜确实发自内心。 向老爷子相信她,于是说回来,“你说我欠你?” “我照您说的,帮乌睿,造帝王书,还找出了您,好处应该有二。”采蘩将浸茶末后的茶壶冲三遍,放入茶叶和水,炖上炭火小铜炉,“一,我不用嫁给五公子。二,我不用死。这第一个好处不管是我自己解决的,还是独孤棠帮我解决的,跟老人家好像关系不大。所以,我换一个。” 向老爷子要笑不笑,“说下去。” “让我这边所有人都安然离开。”一个明知会被笑的交换,但采蘩必须提出来。 笑面哈哈地说,“少帅夫人,这种时候你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该偷笑了,还想保其他人?你们是不是觉得鸠占鹊巢这招让公子败没了面子,就能大大咧咧走出草原?别做梦了,这叫在虎窝里羊叫唤,要被狼拆骨剥皮。” “阿笑,你再多嘴,就到外面去等吧。”向老爷子喝止笑面。 笑面抿嘴歪了歪,低头蹭靴子。 向老爷子盯瞧了采蘩好一会儿,“阿笑说错,你保不住自己的命。丫头,我实在不想那么做,可留着你让我觉得不能安心。” 采蘩挺惊奇,“老人家,我只会造纸。就算到处都离不开这东西,我能因此毁了您的统一大业么?”太瞧得起她了吧。 “说不准。”向老爷子转目看着开始冒汽的壶嘴,“虽然你说过我和你的路时有交叉,然而每与你碰撞一次,我这儿就地动山摇。总有一天,会因为你坍塌了。曾为这种想法好笑,如今却不得不正视起来,或许你的八字天生克我。吴姬说我不是坏人吧?” “您很了解她。”采蘩在等水温恰到好处,“不过看来是她不了解您。您不是坏人,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我以为您至少守信。八字克谁这种事,我最明白了。我夫君被说成克这个克那个的命,从小就不受待见,所以我反而觉得是无稽之谈。我遇到他之后,交上了今生最大的好运。” 向老爷子眯起眸中冷光,“你还真是好运,霉气明明紧跟着你,却一次次能安然无恙,原来是找了个好相公。只不知这次,他能不能再给你带来好运气?” “学您一句,说不准。”壶盖悄悄一跳,采蘩将茶壶提起,倒了一套小杯满,指尖缓缓推到向老爷子面前,“偏偏老人家不能留我之心,我在来这里之前就知道了。” 老爷子一杯茶在手,但转温了,啜饮,“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不配?我看是你太挑剔,所以当个奴婢也不安份。你那位大小姐对付你,应该也是察觉了你和普通惦记男主子的丫鬟不一样,真要是只图银子那些的女人,根本不用设圈套害你。说到底,是你自己藏不住骨子里的傲,毕竟是北齐名门之后,而且那个名门不是随便哪家的暴发户,孟氏是天下书香门第中的最贵,若不是后来子嗣单薄,比我向氏,姬氏,也绝不会逊低半分。你爹孟津有了不起的才华,本该得到一切,却又不屑一切,全部心血都放在你身上了,当然不是你想藏就藏得住的。” “老人家了然于心,就好像见过我爹一样。”尽管知道爹是谁了,对孟姓却没有刻意打听,想不到兵荒马乱之中,听到了如此华丽的赞美之词归向她缘浅的父族。 “见过。”向老爷子道。 采蘩的笑僵在了面上。 “不过,你——不像你爹。”向老爷子又道,“承继了他的才能,但天性全然不似。要说你爹是云,你就像风,还是狂风,捉摸不定,不知何时就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老人家为了要说明杀我的必要性,那么夸孟氏和我爹,最后却说我不像,岂不是前功尽弃?”茶一口都没喝,采蘩这回不是挑剔,而是谈得艰难,想不到去碰杯子。 “错了,如果你是你爹的性子,我可能放你走的。”像风,才要拴住。 “我若——”采蘩停了又道,“投诚呢?真心的。” 一双老眼,沉满思量。 ----- 暂时会日更一段时间,休整一下,存几章稿。 祝亲们周末愉快。rs 第434章 虎 “你刚才说投诚?”目光与目光的对视,他没能占半点优,向老爷子垂下眼,暗叹这姑娘了不得。 “老人家没听错。”她想活,他想她死,谈的基础已是不容调和,而向老爷子这样的人一旦下了决心,靠空口劝是无用的。她得让步,必须让步。而要让到他能重新考虑的地步,不会是小恩小惠。 向老爷子接着旁边笑面的轻笑声“丫头当我是大善人吗?听你说两句好听的,就放过你?” “老人家想杀我之心我已十分明了,您把我说成实现您大业的威胁,我不以为然,也有点受宠若惊,但无论我委屈还是不委屈,您是不会改变想法的。”采蘩见向老爷子一副你知道就好的神色,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投诚。老人家刚才还劝我加入您呢,怎么我自己提了倒反而那般诧异的样子?” “因为我劝你拒是我意料之中,但现在你提却是我意料之外。这种情形多有诡诈,而对方是你,我更不敢掉以轻心。”向老爷子作实回答,接着道“丫头不如开诚布公得好,我想知道为了活命,你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这么明显撒谎,耍心眼痕迹也清晰,辜负我对你很高的期望。” “老人家真是,一定要我从头说服么?我本想赶紧跟您说完了,回去还能跟夫君一道用晚膳。”非要面面俱到? “生死攸关的大事,你还惦记着吃?”向老爷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说服我吧,无论是要挟我还是投诚我,我不会让你容易得逞。” “老人家要动手杀人也不那么容易的。”已经得逞了啊,说得久活得久,她一直在从对方那儿赚好处“您让西穆王对付外面那支人马,西穆王答应得爽快,却到这会儿还没动手,理由您心知肚明。” 哦?消息这么灵通,不像势单力孤。向老爷子面上不动。 “那支人马虽然不过上千,但敢向西穆王叫板,也不是光来找死的,必定精挑细选,不能以一当十,总能当二,当三,当四。西穆王本有五万骑兵,三万是一直驻扎在边关的,这里只有两万,而且其中一万还是您为五公子养的私兵。这次来就是让大将认脸,有交接之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正要派用场的时候还没到,您当然舍不得在这里损伤,如此一来,西穆王能调用的只有自己的兵。不过,西穆王也不傻。对方的实力还没摸清,贸然出击,折损他一半,甚至大半人和马,他凭什么?” 孟津不走仕途,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而是他以独到的目光看穿了朝堂上的人和事。这样的独到通过教采蘩读书送进她的头脑之中。兵法,治国策,史书,加上之他的循循教导,虽然一开始是被强加给她的,随着采蘩的成长和经历融入她的智慧。这也正是采蘩光芒难掩的原因。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她是注定不会平凡的。即便她能嫁成东葛青云,她的命运不是以一名小妾而告终,而是满足第一个愿之后,自信发光的起点而已。 “丫头你分析得精彩,但我来告诉你西穆王凭什么,就凭他的命在我手里,就凭我才是西穆真正的主人。一万?”向老爷子自从被采蘩识穿,就有问必答。独孤棠来不来都一样,他没有放采蘩〖自〗由的打算。“西穆五万人骑兵是靠我给的银子喂壮的,西穆王是王,我是王上王,我们不是合作关系,是从属关系。” 采蘩准备好随机应变,然而听到这样的事实仍忍不住惊讶“如果您是王上王,为何还要五公子娶西穆王的公主?”那不是想要笼络西穆王的联姻么? “就像皇帝要娶权臣的女儿一样,那叫控制。毕竟我不是牧人,烨儿不是牧人,需要西穆王为我们露面安这些草原住民的心。当然,等三公主为烨儿诞下子嗣,就用不着现任这位王了。西穆将由我向家统治,就算最后大业不成,向家子孙也能在这里修养生息,重新积蓄力量。”向老爷子对采蘩笑道“聪明丫头知道了吧?” “西穆是您的退路。”知道了。 向老爷子欸叹“你这么一说就中的,我就更不能放人了。” “听了这么多还说不对,那是傻瓜。”采蘩眼睛淡然眯敛“在我看来,老人家是无论如何在找不放过我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还想说服我,您是不是贪心了些?不过既然西穆王是您掌中的傀儡,为何他现在还持兵不发?” “因为傀儡没有自觉是傀儡,我一年不来,他就以为自己真是说一不二的主人。”向老爷子嘴角撇出冷笑。 “山中无虎,猴子称王。老人家打算怎么教训他呢?”采蘩道。 “我又不是凶老头,猴子不听话,先喂香蕉。过了今晚,猴子不去抓跳蚤,明天西穆要出个女王了。”向老爷子给西穆王一晚的机会想通“这个女王跟丫头你却还是不能比的。你身后没有比你更强大的影子,这是我佩服你的原因之一。” 希望西穆王想不通,为尉迟觉的兵马拖一晚安然。 采蘩垂眸沉吟,又抬眼,说出第二个制衡的理由“西穆王是您计算中出现的异数,也许明天一早就能解决掉。不过,老人家似乎忘了我相公是谁。他带了几百人闯进来,悄声无息占据五公子的营帐,就好像打了你们一个恶狠狠的巴掌,但同时又是冲动无脑的举动,陷自己于进退两难的困境。只是,老人家真认为那是冲动么?” 向老爷子摇头“聪明女人配上聪明男人,其实是最惹人讨厌的夫妻样,别人不喜欢打交道。好在世上聪明人很少,好色的男人很多,所以漂亮女人比聪明女人受欢迎。聪明男人娶了漂亮女人,就少了助力,但也少了麻烦,更容易被同类男人接受。你们这一对,实在很让我烦心,不知道谁主内谁主外,一起出击就是双份强力。” “那您还反对五公子--”住了嘴,说过不提的。 “你要是喜欢烨儿像对独孤棠一样,我才不反对呢。”这样的姑娘由助力变成反力是可怕的,向老爷子看得太清楚了“独孤棠只是打前阵的,你以为我想不到么?” “老人家既然知道,我们就应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对双方都好。”可不用走她投诚那一步?看似她提得又早又没诚意,但却是最后一招。 “你又想钻空子了。”向老爷子目光闪烁寒光“哪怕你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独孤棠这个前锋虽如刀尖,一插便对准了心口,只是没有后力的话,划破皮流点血死不了人的。这个后力本来早该来的吧?在他占了烨儿的营地救了你,那时是里应外合最佳的时机。然而,一边来了装不了多久假的,他在这次带来的全部人马,另一边却毫无动静,导致陷入如今的困境。” 采蘩睁大了眼。 “你还不知道?独孤棠也算一番良苦用心,因为你知道的话就会明白,你们前后都没有路,成了必死的危局。我帮你们算了算,现在能做的,一曰等,二曰诈。按兵不动,做最坏的打算,同时诈诈看,能不能交好运。” 在几乎成了人精的向老爷子面前,采蘩有点招架不住,却硬咬牙端坐着“老人家果然连北周太子都掌控着吗?料定他不会下旨发兵。” “他是周帝了。”向老爷子笑着“乱世之下要造反有什么难呢?有昏君,老帝,贪臣,最易颠覆的民心。我扶他上位当然要拿好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话,留他何用。所以,丫头,你没有筹码了。” 采蘩叹息道“老人家,我迄今尊您是长辈,您也老是夸我聪明,但心肠怎么都软不了吗?” “至少你说得这些制不住。我强你弱,哀哀鸣叫更可悲,别让我觉得是高看了你。”这样的话,他连一点想改主意的心思都没有了。 采蘩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抚额道“我傻了,同您论用兵论制衡,怎么可能说得赢呢?人哪,还得专注在自己的本份,好比我这茶能让您一气喝了三杯,好比老人家劝我留下也是冲了我另一样本事。” 造纸。 只能是造纸。 向老爷子瞥一眼乌睿,神情有些期待“丫头终于抓到自己最大的筹码,但是怎么用也很重要。你虽在造纸上很能耐,可乌大匠也不比你差。少你一个,不少。” “乌睿造纸多少年了,我造纸多久,能够让老人家相提并论,我更胜一筹。”采蘩最自信的时候最让人感觉到力量。不可忽视的力量。 一直看采蘩耍聪明,沉稳如山的向老爷子,这时面上正色。 “乌睿造不出帝王书,只有我。”采蘩笑。 “主子,别听她的,我已经掌握了帝王书的秘诀,造出不难。”说到纸,乌睿不能沉默。(未完待续 第435章 死门,生门 “就像老爷子给西穆王一晚上,给你一晚上,你能造出帝王书的话,我死而无怨。”采蘩冷眼看着乌睿。 向老爷子不帮采蘩,“我手上已有一张,还是你造的。帝王书虽有用,但贵在稀有才能产生巨大的作用,所以一张足矣。” “还是没筹码呀。”笑面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在这几个人都习惯了。 “老人家做事应该很谨慎,原来也有疏忽。”采蘩却一点不沮丧,神情自若,“那张帝王书您今天瞧见过了没有?像这么稀有的宝贝要天天看上一眼才该安心的。” 乌睿动作最快,几步走到一只箱子那儿,取出包着锦帛长袋缀金流苏的一卷物什,小心翼翼将纸抽出,在桌面上摊开。但他立刻皱了眉,眼中懊恼,随即恶狠狠盯着采蘩瞧。 采蘩好心,帮向老爷子问,“乌大匠为何瞪我?” “说我心黑纸也毒,你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乌睿动作再不轻缓,将那卷纸猛地抄起来拿在胸前。 笑面惊道,“怎么变色了?”原本雪色碎金,九龙晕色,现在蜡黄一片,看上去什么图案也没有了,就是普通的染黄纸。 “乌大匠别这么说。你是野心勃勃,将阴谋玩弄于你的造纸术之中,而我是为自己留条--后路。”采蘩眼波流转,笑得自信满溢。 “老人家,你想我再造帝王书,就得答应放人。不知道这个筹码值不值得你改变心意?”但当她的目光与向老爷子相对时,笑容便敛了起来。 “你这么肯定我在乎这纸吗?能跟我说说么?”这夜要等些变动,有时间。 “帝王书记载南陈最重要的治国之策,不但群臣恪守,连帝王都不能随心篡改变动。要想否决一份先帝的帝王书,就需要另一份帝王书来覆盖。怕后世子孙忘本忘祖,将帝王书当成儿戏,因此造艺才故意失传了。慎用。少用,甚至不用,是南元帝的本意。我问过张大人,当今陈帝只用过一张帝王书,绘制南陈的国境地图。”采蘩对帝王书的好奇就像所有纸匠一样,是对从未达到过的境界向往,所以打听得仔细。 “知道帝王书的意义,老人家的意图不就很明晰了吗?西穆是您为向家子孙留的后路。南陈会是您起事的首发战场。扶持耳根子软却平庸的四皇子,向家是第一忠臣,保皇党,会深受皇帝的信任和大臣们的拥戴,好不知情的百姓们更会歌颂你们的功德。不过,造反则是全然不同的情形了。如果这么走,今日之余求,明日之向琚。所以,要名正言顺拿下南陈,最能节省人力物力的方法就是修改帝纲国策。虽然以我的脑袋怎么都想不出老人家的打算。不过大概和顺利得到帝位有关,最好就是皇帝贤明。向氏临危受命,万众归一的大赢局面。您还省心,兵不血刃。” 啪啪啪-- 向老爷子拍手,“好丫头,你若真心投诚,我也会真心高兴。可惜,你口中只有这四个字。我是怎么都不能相信的。你的决心下在烨儿跟你的婚事上。但凡有一点投靠的真意,你也不会拒得那么狠。你说不提,是你的坚决。” “好。我不跟您说投诚,就说造纸。”采蘩灵活变动,“没有帝王书,统一天下的路得多崎岖艰难,您很清楚。而我是造帝王书的不二人选,您不愿意却也没有选择。您当威胁也好,当是双双得利也好,我的要求不难做到。我造纸,您放了独孤棠和他带来的所有人。” “不包括你。”向老爷子略一沉吟,加了苛刻的条件,“只要这里的事传出去一点半点,你永远也见不到独孤棠。” 采蘩嘴角悄悄翘了,不是自信,但苦涩,目光却清冷无比,“我知道老爷子刚才的话都是敷衍我的,你留下我为你卖命,但一定也会杀了独孤棠他们每个人,因为只有死人的嘴巴闭得最紧。我和独孤棠,还有蛟盟,看得够多听得够多。您还活着,与西穆勾结,暗中交易粮铁,屯兵养军,但凡一条传出去,您这些年的精心策划都将化为泡影。在您的立场,我们不死是不可能的。或者,就像您留下我一样,严密监视直到您成功为止。” 向老爷子冷笑,“骗不了你啊。但不骗,你也不会乖乖造纸。” “……我做不到。”采蘩不接受这个条件,“我必须和独孤棠一起离开……但我可以答应您别的条件。” 向老爷子耸高白眉,“别的什么条件?” “我承诺独孤棠他们所有人会保密。以诺换诺。”采蘩道。 “你当我三岁娃子么,你承诺别人的承诺,这是我听过最差劲的谎言。”向老爷子哼道,“不用说了,你信不信都好,我说你留下,其他人我放走。” “天衣教有三大奇毒,老人家应该听望山先生说过吧。”采蘩的目光越发幽暗。 向老爷子突然睁目,“原来这才是你的最后一招。” “老人家,如此以诺换诺,在五公子成为南陈皇帝之前,我们一字不会外传。就像您曾放走过的那个人一样,我会帮您守住所有的秘密。”采蘩再度保证。 “采蘩。”向老爷子以名称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采蘩笑了笑,无关愉快,“老爷子只给我准备了两条路,我总要选一条走。”一条,她可以活,但将生不如死,因为她所爱的人会无存于世间。另一条,她死,其他人代替她好好活着。 “怎么这么说呢?”向老爷子想喝茶,却发现杯子空了。 “”绝地逢生是您最大的本事。来西穆的路上没有人担心后面,但是只要您稍做查探就会知道有人在追赶,其实您是知道却没有理会,反而不动声色故意引他们到这儿。西穆偏远,西穆王唯您是从,来个瓮中捉鳖再容易不过。所以您几乎什么都没做,唯有一样。”想通了,死心了,她的命早在被乌睿囚在土地庙时就已经决定了。 “哪一样?”直到这时,这姑娘才真正成了他的对手。 “您给北周太子送了信,让他阻止任何援助,所以您才这么定心来宣布我们的死刑。”怎么能斗得过这只老狐狸呢?是她和独孤棠天真了。“连庄王都已经在您的算计之内了。” 向老爷子抬眉,点点头,“能想到这个的话,我不得不赞你实在聪慧过人。” “所以,没有援军了。”等,到最后是希望的落空。 “没有了,只有庄王自以为能对付我的三十九支剑,他的杀手锏。”向老爷子哼笑,“但他从没去想过,我既然能放他走,当然是因为他对我构不成威胁的缘故。” “这场较量,您根本没把独孤棠放在眼里,虽然看着自己的孙儿气得差点吐血。”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烨儿自小平顺,我就是觉得他经历太少,才离开让他能够独立。所以,气吐血也是好事,我看他好像终于知道什么更重要了。至于独孤棠,我确实还不在眼里。他假扮阿布,却没有阿布沉得住气,为了你瞬间出手教训车夫的时候,在我面前就无所遁形了。不过,他能想出声东击西的拖延战术,还有鸠占鹊巢,我倒是没料到。” 事后这一桩桩细数出来,令采蘩身上发寒。这样的局,这样的谋,这样的沉,她能化解这位老爷子的杀心吗?她选的路,能满足他的必胜心吗? “采蘩,我再问你一次,以诺换诺的决心变不变?”向老爷子问。 采蘩眼睛一亮,“不变。” “八卦奇阵中有一种摆法,死门即生门。你选了死门,是以为也有生门的可能么?”向老爷子一笑,觉得她傻,“但我不会给你这种可能,你应该很清楚。” “是。”采蘩清楚。 “不过你的提议很让我满意。若是为了你,独孤棠拼命也会保守秘密吧,而且你俩在一起,我也满足了你的要求。”同小辈们太计较的话,有损他这个长辈的面子。 “是。”采蘩知道最后一招见效了。 向老爷子让笑面去叫望山来,但笑着笑着,神情有些惋惜,“我虽然赢了你和独孤棠,却并不开心。你俩应该是很自私的人,但在关键时刻想得都不是自己,挺有意思的。”是他能欣赏的人。 “您错了,我想得只有自己,才挑了那条路呢。有时候,活路比死路难走。”采蘩眸灿如明珠。 “你若说服不了独孤棠--”这条路还有变数。 “老人家以为我会跟他说实话么?”胜利都有代价,但对面那位老人似乎还未觉察。 “无妨。即便我的事坏在独孤棠手里,你就是祭品。而你一定要记住,并转告独孤棠这句话,我会绝地逢生。”向老爷子眼中深不可测。 望山走进来,看到采蘩便是一怔,“老爷子,您跟一个要死的人啰嗦什么?” 向老爷子笑,“她成了我的对手,所以我打算给她一个机会了。” 就像当年,又不像当年。 第436章 以诺换诺 夜深了,风有些暖,空气却往骨子里沁凉。 独孤棠大步走到帐外,眉头微拢望向对面西穆大营。采蘩还没有回来,已经去了两个时辰,在这个节骨眼儿不得不往坏里想。然而他正打算过去讨人,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不远。 他快步迎上前去,“你是蹭了对方什么好吃的,这么晚才回--”话音断落,看到他的妻苍白到青的面色,目光顿时一凛,“怎么回事?” 采蘩笑了笑,身上疼得令她几乎站不住,“我……和老人家谈好了,我帮他造纸,他放我们走。” 独孤棠却一丝松口气的表情也无,双手捉着采蘩的手肘,感觉她全身的重量压下,“我是问你怎么了?去的时候桃花粉颊,回来却面无血色。” “饿了吧。”采蘩顺势靠上独孤棠的肩膀,“老人家顽固,不守信,还小气,说得我嘴巴都干了,连晚饭都不留就赶人出来。独孤棠,给我饭吧。” 独孤棠半信半疑,却知她吃饭最大,将她一把横抱进了帐中。 外帐里有四人,沙军师摆沙盘,央擦剑,麦子和丑奴下棋。见到小两口这样,瞬间以为是卿卿我我,个个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起身要走。 采蘩忙道,“把事情听我说完再走,省得一个传一个,话都传歪了。” “饿得都站不动了,填饱肚子再说,他们会在这儿等着的。”独孤棠继续往里帐走,一边请丑奴和麦子去拿些吃食来。 采蘩不肯到里面去,“那就边吃边说。” 独孤棠拗不过,只好将采蘩放下。 她才坐定,央就诧异跳起来,“怎么回事,你让人打了一顿,还是受了暗伤?脸色白里透青的像个鬼。” “你老大已经说了,饿的。”采蘩淡然回应。 “看来不是我一人这么想。”她越是轻描淡写,独孤棠越觉不安,“央,去把邈手叫来。” “邈手在这儿?”采蘩有些惊,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况会不会让邈手诊出。 独孤棠观察细微,尤其还是他在意十分的人,“你怕什么?” 采蘩笑容大大,“我怕看大夫,还怕吃药。好好的,请邈手来作甚?他一出手,没病也当大病来紧张了。” “谁都没紧张,倒是你最紧张。邈手又不是江湖郎中,让他把个脉,没事最好。”独孤棠却给央一个眼色,让他找人去。 “央,回来。”采蘩撅嘴,转头对独孤棠道,“瞎紧张,吃饱就精神抖擞了。这么点事找神医,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吃完饭要是还像鬼脸,你把扁鹊华佗请来我都乖乖听话。” 央站在门口,抱臂笑,“老大,她这话的意思是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谁能请得来扁鹊华佗啊。” 采蘩斜央一眼,正好麦子丑奴端了吃的进来,就又对独孤棠摆甜笑,“先让我安安心心吃个饭吧。” “你这是撒娇么?”独孤棠刀眉挑疑峰,“采蘩,你越如此越古怪。而且你刚说那边肯放我们走了?” 央坐了回去,他赌老大妥协。 “撒娇是古怪?”采蘩拉盟友,“丑奴,你说呢?”都是成了亲的女人。 “因为你平时不撒娇,临阵磨枪当然让人以为有大战在前。”丑奴却一向公允,谁也不偏帮。 倒是麦子好,“先吃饭吧,饿肚子的时候看着就好像要大病一场,饱了便痊愈了。” 独孤棠看采蘩迫不及待端了碗,仰面抬眼瞧着他,等他点头才能开吃一样,不禁好笑,“像一顿没吃萝卜的兔子,快吃吧。” 采蘩吃得很快,心慌的感觉和疼痛的感觉渐渐远离了,不知道是不是独孤棠坐在身边,还觉得身上温暖了起来。温暖了,但眼睛也烫了,一眨便落一层白雾。不怕,不怕,她心中说。至少他会在她身边,一直到最后。 “向琚会放我们吗?”央看采蘩吃得差不多了,便问。 “是向老爷子。”独孤棠道。 采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又恢复明眸善睐,“今晚你们就拔营,和尉迟觉他们会合,然后等我把帝王书造给向老爷子。约摸五日便能离开。” “五日?”沙军师有些不解,“我们的救兵怎么都能到了吧?向老爷子难道完全没看出是缓兵之计?” “不管怎么说,对我们有利就好。”丑奴道。 “不会有救兵的。”采蘩轻叹,但凡有一点希望,她也不必选这么受罪的路走。 “你从向老爷子那儿听了什么?”独孤棠盯望着采蘩,虽然她的脸色仍差,但双颊确实有了些暖红。该放心,可是心放不下来。 “向老爷子早知你们跟着,装作不动声色请君入瓮,是要将你们灭在这片草原上的。他已经向你们新帝送了信,新帝不会听从庄王或肃公发兵。所以,不会有救兵了。”北周会是什么样的乱局,采蘩压根不愿意去想,现在能救多少是多少。 沙军师摆沙盘是将援军算进去的阵法,现在成了一盘平,他喃喃道,“怎么会呢?即便冲着西穆王的背叛也该派兵施加颜色啊。西穆一直臣属我北周,他这样放肆,我们若不吭声,等于默许其他属地藐视,北周边境将陷入危险。新皇帝怎么不想想后果呢?” 独孤棠似乎自嘲,嘴角撇冷笑,“这么看来,不如支持余相称帝,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在领土上妥协的人。朝中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大概也在后悔,为先帝尽心尽力铲除余求,到头来扶了这么一个庸碌的太子上位,帮谋逆之人出卖自己的将士。殊不知,他此时报恩根本不在那些人眼中,他们要的是他屁股下还没坐热的龙椅。” 采蘩骇笑,“说的你自己好像不是忠心皇上的,你可是为先帝也出了不少力。” “忠心皇上?”独孤棠哼一声,“先帝不庸不昏,姐夫需要帮忙,而我正想得到权力,所以才参与了而已。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如今也没什么求着皇帝的,如果这次能平安,就打算辞官了。” “我才知道你这么打算的。”所以才跟老兵说要离开长安吗? “我也是才决定这么做的。”并非保密,独孤棠又道,“所以,四年前庄王送我们上了罪路,这次他却是送我们上了绝路吗?” 采蘩有一句说一句,“也不能这么说。如果连你们的皇帝都想你们死,庄王能如何呢?他自己说不定还是新帝的眼中钉。总之,北周现在的局势也难断是乱还是稳,我们别指望谁了。” “以为太子庸碌,当了皇帝肯定会依赖原本的忠皇党,却不料--”可笑了,独孤棠但叹,“采蘩,对方既然做到这个地步,难道只因为你帮他造纸就能放过我们的吗?” 沙军师也同问,“不错,我们可是知道了他们不少事,放我们就是放虎归山,他们不怕这些年的筹谋变成一场空么?” “所以你们必须严守秘密也是其中的一个条件。”离自己撒谎的地方渐近,采蘩却淡定下来,“我已经帮你们答应了,千万要遵守。” 央切道,“那位向家老爷子也挺天真的,听答应就当真啊?只要我们将他的事捅出去,北周戒备自然不说,南陈肯定会血洗向府,揪出所有与向家有牵连的人,他和向五这辈子都别想踏入南陈土地一步。老爷子可能到处培植着力量,不过没有南陈那位四皇子给他们让出皇位,他们的天下梦就是异想天开。” “当然不是听我答应就当真,而是我以诺换诺,让他相信我们绝对会帮他保守秘密。”采蘩道。 “以你的诺换我们的诺,他信你,你许他什么诺?”独孤棠绷紧了面部表情。 “我让望山在身上下了一种毒。”谎言有真有假才令人少疑,“你们要是大嘴巴,我就死定了。” “什么?!”独孤棠瞳孔敛冷。 采蘩却撇头去看央,“这样你还会说出去么?” 央哑然半晌,叹口气,“你--!死老头真太狠了!”哪里是以诺换诺,明明是以命换命。 “央去喊邈手来,其他人出去。”独孤棠的目光几乎要瞪穿了采蘩。 帐中再没第三人,采蘩伸手抚独孤棠有些阴冷的面颊,“我只是中了毒,不会消失的,别那么瞪我,吓得我心里发毛。我知道你想什么。” “知道但还是坚持己见了。”如果要以她的命来封口的话,这毒不会不霸道,“采蘩,你至少该跟我商量一下。你以为你不这么做,我们就一定没办法了吗?你明知我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杀开一条血路--” “然后你得死多少兄弟?”采蘩摇着头,“独孤棠,我要一个都不落下,一起来一起走。我没跟你商量,也根本不可能跟你商量,因为你肯定不同意。我不良善,但护短。你是蛟盟的老大,我被他们叫着大嫂,他们就是我的兄弟姐妹。这辈子我没有父辈的缘份,我不想我们的孩子跟我一样。” 因为是在乎的家人,所以必须守护!rs 第437章 把相公逼出走的老婆 “怎么样?”邈手帮采蘩把完脉,独孤棠就急问。这脉把得有点久了。 邈手沉吟片刻,不回独孤棠的话,却看采蘩,“大嫂,你真不知道天衣教主下的什么毒?” 采蘩含笑,“不知道,只知是可以解的毒,但解药现在不会给我,只会给我缓毒剂,每月一小瓶。”从袖中拿出一个蓝色,拇指大小的瓷瓶,“这就是。等我把帝王书交给老爷子,他们会给我六瓶,也就是半年份。” “半年后呢?”独孤棠心情很糟糕。 “半年后,老爷子会派人再送六瓶来。”采蘩却有心情安慰独孤棠,“而且他不会不送的,他的那点事都在我们眼里呢。只要我有什么万一,你们也不会让他好过,老爷子清楚得很。” “等他得了南陈呢?等他得了天下呢?”突然看不到的将来,勒住了独孤棠的脖子,硬是深呼吸的话,就好像会撕心裂肺。 “那当然会把解药给我了。”采蘩眼中清澈。 那么清澈,让独孤棠想去相信,但心里隐隐的不安令他坚持,“到时候天下已定,他纵然不送解药,我们又能如何?” “正如你所说,天下都定了,我死了对他也没好处,更何况我这双手还是挺了不起的,留着才有点用处。”让她混过去吧。 “如果他们永远实现不了野心,你一辈子要靠他们送药活着?为了拿这些药,我们只能在一处住着,出个远门都得提心吊胆。万一摔了一瓶,丢了一瓶,又怎么办?”简直就成了他们手里的风筝,看似能飞,其实哪儿都去不了,“采蘩,你喜欢的自在没有了也不要紧吗?” “至少还活着,能跟你在一起。”采蘩笑着。 “别笑了。”独孤棠猛地站了起来,“你也许觉得这是一笔好交易,但我从没这么挫败过。”居然不等邈手说诊脉结果,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采蘩看门幔掀了又合,怔着,“他竟对我生气了。第一次。” “我都来气,更别说老大了。”邈手拿起瓷瓶,闻着看着,“这种时候笑得出来,好像你是从容赴死了,却只让看着的人绝望而已。” 采蘩蹙起眉,“什么从容赴死啊?至少能活半年。半年,又不是半天,六个月的工夫可以研制解药,哪怕能制出这个缓解剂也好,我怎么看都是生望。” 邈手审视着采蘩,“你真这么想?” “不这么想,难道我还希望自己赶紧丢命么?”大实话。选了死门,可她不会真当成死局来看待。向老爷子说过,死门亦能变成生门,但他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然而,六个月之后,说不定她自己就能创造出机会,不需要他给。 “我佩服你的无畏,不过大嫂,有时候你也靠靠老大,行不行?男人有自尊的,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知道老大也有说挫败的时候。 “真因为他保护了我,我才能保护他。夫妻要相互守护着,日子才能长久。我要是那么娇弱的女子,他也不会喜欢上我的了。”采蘩神情淡淡却清浅,“邈手,你把这瓶药拿去吧。” “可是,这东西拿一瓶少一瓶。”邈手倒是真想拿,但又犹豫。 “所以,别想研制无夏那样拖拖拉拉的,这回拿出点真本事,尽快出个结果。”采蘩起身,却往内帐走。 “我没拖拖拉拉--”邈手的话还没说完,已经看不见采蘩了,长长叹口气,自言自语,“把人气走了,好歹也追一追。” 但他刚走出帐,就被一只手臂拦住,看清之后再叹口气,“老大,你把离家出走执行到底,才能让兄弟我撑一撑你。”这自尊便宜啊。 独孤棠冷冷看邈手一眼,“我没有离家出走,出来透口气罢了。说吧,你诊出什么来?” 邈手不能对要透口气的人讨论自尊问题,只道,“脉象还算沉稳,但时而跳虚了。可能刚中毒,暂时还看不出太多异常。不过,大嫂把缓解剂给我了,我会尽快找出其中的成份。” “她把缓解剂现在就给你了?”独孤棠皱深眉川。 “我也说不用急,少一瓶就是少一个月的命,不过看大嫂真是果敢,比多数男人都强。老大,我该说你幸运还是--”邈手眼睁睁看手里的瓷瓶让独孤棠收走,“老大!” “等拿到另外六瓶再说。你通知下去,一个时辰后全体拔营。”独孤棠头一低,进去了。 “不离家出走,在外头晃一下也好,进进出出眨眼的工夫,谁还怕你以后生气啊?”再次,邈手只能自言自语,晃着脑袋无奈走了。 独孤棠走进内帐,见采蘩躺在那张铺着羊皮的卧榻上,便过去坐在她旁边。她的肤色本白中透粉,是剔透的润泽,现在却有憔悴。她的唇昨晚还饱满似鲜摘的樱桃,这时却干裂有纹。他的手抚上她的黑发,上身慢慢倾下,叹息,然后唇触唇,感受温暖仍存。 他在发颤。采蘩闭着眼,他的叹息,他的唇落,无一不显--害怕? “我还活着。”待他的温柔从她的唇上散成了冷,她睁开眼,看着那个曾冷若寒冰,不知惧为何物的男人,“别怕。” “采蘩,那年冬天我第一次看到你,你神情无惧,却眼底沉着死气。现在的你,和当时一样,你叫我怎能不怕?”独孤棠的指尖沿着采蘩的鬓边滑至下颚,拇指在她唇下轻柔细摩,“告诉我,你隐瞒着什么?” “是我笨拙,还是你眼尖?”采蘩的眼含着悄然笑意,“此生得你一知己,便是牛头马面就在身边,我也要耍尽赖皮不走的。一直感觉好像认识你一辈子了,但其实才两年不到,所以不过过看一辈子不能甘心啊。” 独孤棠心里才为她真得隐瞒而跳痛了,却又因为她后面的话泛了甜,结果酸甜带涩又苦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能应和她的悄然笑意,嘴角也弯了起来,“把你的秘密说来听听,我保证保密。” “独孤棠,你说现在的我和那年冬天一样,错了。怎能一样呢?那年我怕得要死,这年我死也不怕。向老爷子他们轻贱我的命,视我的处境是落入沼泽,却不知我当我命如最珍宝,即便满身泥泞,但谁真能欺我呢?”她曾比任何人都轻贱自己,跌入悬崖,摔成粉身碎骨。现在,再不会遇到比那时更糟糕的情形。 “秘密。”独孤棠握紧采蘩的手。他知道她无惧,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本来应该对向老爷子守诺的,不过他对我已经失信,我也不必太死心眼。独孤棠,天衣教有三大奇毒,你知道吗?”采蘩其实从来不太死心眼。 “我只知无夏折磨人,阎罗难敌。”恐怖的一种毒。 “还有你师娘。”这件事没来得及告诉独孤棠。 独孤棠睁圆双目,“你母亲也——” 采蘩不纠正,也纠正不了。她自己可以嘴上不认,但生了自己的人好像除了娘亲之外,也没别的称呼可取代。 “你不会也——”独孤棠捉了采蘩的双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再度紧绷。 采蘩无视肩膀上的压力,摇了摇头,“中过无夏的人会对那虫子免疫,我体内的无夏当天中当天解,再来一次就不怕了。天衣教第二种奇毒叫不能钟情。望山给我瞧过一次。中蛊的人须与人**,但绝对不能和喜欢的人做那种事。我对那些所谓的*药情蛊无比蔑视,好像坏了贞节就成了死人一样。有什么呢,不过也是身体苦痛,心不变就好。” 独孤棠竟也松口气,“若只是这种蛊,还好。” 但采蘩的话还没说完,“当然,中了不能钟情的蛊,最后还是逃不了一死。一天到晚发*的虫子,会累死宿主的。” 独孤棠面色铁青,“你——” 采蘩的手放在独孤棠唇上,“考虑到我俩新婚燕尔,向老爷子坚决反对了望山的提议。当然,也是因为这种蛊会影响我造纸的能力。体力不够了。” 她还有心思逗他乐吗?独孤棠张口一咬,半截细白落入牙齿之间,不磨不成器。 采蘩哎哟一声,眯了眼更媚,“第三种,叫彼岸两生。黄泉彼岸,服孟婆汤忘却前世种种,重新转世投胎。中此毒,纵使过目不忘,也阻挡不了记忆的日渐衰退,因为有一条噬脑的虫子,终将吞没所有的回忆,包括脑袋,生生疼死。” 独孤棠望进采蘩眼里,口里有了血味而不自知。 采蘩抿嘴一笑,暗暗咬牙,“你猜得不错,我中了彼岸两生。就像无夏和不能钟情,无解。老爷子答应给我十二瓶药,能让虫子闻不到脑滋味。然而,我最在乎的是,我还能记得——你。独孤棠,我生得津香可口,色中饿鬼无一不想吞我入腹。莫非你不是狐狸,而跟他们是同类?不过,让你吃了倒也不悔,但用吞的比较好,我怕疼。” 独孤棠瞪着她,她怕疼,难道他不怕吗? 心都裂成片了。rs 第438章 各有打算的夫妻 以独孤棠为首的数百道身影驰进黑暗,那还不是自由的方向,而是另一个包围圈,但至少,是采蘩用她的承诺为他们换来的,离出口很近的包围圈。 采蘩回身,正对上望山阴森得意的目光。是了,到现在,她在这个人的眼里已经是死人了吧。她也不跟他啰嗦,甚至谁都不能让她多看一眼,随在乌睿身后走进他的营帐去了。 “老爷子,您真打算放独孤棠那些人走吗?童采蘩说以诺换诺,但她有那么重的分量?独孤棠也许在乎他妻子,可其他人呢?”采蘩再不是威胁,让望山可以对别人下狠手。 向老爷子望望两头,摸着胡须,呵笑,“望山,你心里至今还没忘记你那位夫人吧?” 望山一怔,“多少年前的事了,您怎么突然提起她?何况她身中无夏,多半已经不在人世。” “只是好奇,好奇她在你心里有多重的分量。”向老爷子白眉挑高,“望山,你已经够冷情的了,但心里还装着她,仍有但愿她还活着的愿望。连你都这样的话,那两只小的一定会很听话。” “老爷子,我没有惦记那个女人。”望山眯眸。 “是吗?既然如此,我不告诉那女人现在在哪儿,你也不会怪我吧?”向老爷子一双老眼中有精光闪过。 望山那张刻板的脸顿时变得生动起来,居然还有急切和怀念的情绪惊现,“老爷子!” “瞧,人有心就可操控,丫头和独孤棠只要对彼此有一丝牵念,就注定斗不过我。你心里想的那个人,还活着。”向老爷子转身走了。 暗中,一双眼敛去冷光。 尉迟觉得报,说有数百人靠近,本以为是西穆人马,谁知再报却是独孤棠率众前来,连忙出去迎,但诧异得很。 “四周包得密不透风,老大你们怎么进来的?” 独孤棠还没说话,央抢言,“别提了,一肚子窝囊气。西穆王明明心生叛意,可以就地正法,我们却偏偏没有援军,被人凉在这儿等着削脑袋。” 尉迟觉道,“我也奇怪为何我们的人没动静,庄王肃公他们应该跟我们前后脚才对。” “没有救兵了。太子靠这些人顺利登基,打算牺牲我们当谢礼,估摸庄王和我姐夫还在长安城里干着急。”独孤棠走进尉迟觉的将帐,集中了身边所有蛟盟的人,把向老爷子设下的陷阱告诉了他们。 尉迟觉的第一反应是,“对大嫂下毒控制,到时候真能给解药?这些人野心勃勃,不会讲什么信义承诺,就怕利用完大嫂仍是一个不留。” 独孤棠隐瞒了采蘩身中无解之毒的真相,“现在由不得我们选。尉迟你继续守在这儿,其余人听他指挥,我带个人走。这个包围圈就算密不透风,我也要给它钻风眼出来。” 大伙儿一愣,外面两三万的人和马,密密麻麻,别说风眼,连苍蝇缝都没有。 尉迟觉最清楚被困的形势,且他并非没有做过找出路的努力,“老大,对手狡猾,连皇帝都被他们算计到了,怎可能不防备我们闯出去?再说,就算真能成功,又能往哪里求助?西大营离此四百里,五日能来回一趟,但守将关河是余求的老部下,别说帮忙,不横插一刀就不错了。” “我知道。”但采蘩以性命争取到的五日,独孤棠无论如何不会坐享,“可是余求已死,对死人效忠是愚蠢的,而且我们别无选择。谁跟我去?我不能保证活着回来。” “让央留下,他有喜欢的女人了。我孤家寡人,我去。”别看尉迟觉是在脂粉堆里长大的,涂白了脸,身材也有那么点妖娆,但他内心再爷们不过,甚至比独孤棠还多些大男子主义。 “谁--谁有喜欢的女人?”央几乎窜起来,“论剑我未必输给你,论轻功我比你高得多。你不是爱老大不在充老大吗?机会来了。” “老大,我跟你去。”央将尉迟觉挤开。 独孤棠谁也没看,游蛟在背,他的拇指摩挲着刀鞘。他垂着眸,面部每一条线都硬都冷,神情仿佛刀刻。没有人知道此时的他心里想杀人,之所以还忍着,因为现在仍未放弃生路。 “小妖。”他点了名。 “是。”麦子从来笑容明亮,现在眼睛也亮。 “尉迟,央,如果五日后我和小妖没回来,就带着兄弟们突围,能活一个是一个。不用--”独孤棠吐口气,“管采蘩。”敌众我寡,没有战术,没有兵法,活着就是胜利。 “老大,你开玩笑呢吧。你为我们讨救兵,大嫂我们却不救,这是要我们活着却被人刮脸皮羞死。”央还有意见,“为什么带小妖?她的功夫是我们当中最差的。” “但她最能走远路,夜识星日识树,与生俱来的适应力强过每个人。我们是去讨救兵,不是去找架打。轻功好,能在草原上乱窜,可五天不够用。”该嘱咐的嘱咐完,独孤棠起身,对麦子点头示意。 两人往外走得很快,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去挽留劝阻。因为,走的人未必能生,留的人未必能活,他们这些人没有支持,已被背叛,是随时埋在这片荒原都不会让人惦记的活死人。但要他们等死,是怎么都不可能的。恰恰好的是,连采蘩在内,所有人最相似处就是根根傲骨。 “尉迟,老大说不用管采蘩,你真听吗?”别的没所谓,打从跟师父学功夫开始,央就不在乎自己的命。自闯江湖以来,蛟盟没输过,得意那么久,总要踢到铁板,这回显然是大劫数。 “你听吗?”尉迟觉反问央,“老大的话要绝对服从,可是师父收咱们的时候就说清楚的。” “去,师父都没当像,还把他的话当圣旨?老大娶妻了,大嫂的话也要绝对服从。她的命比我们的命值钱。”央不打算听。 “行,真到那时候,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尉迟觉拍拍央的肩,“至于我,守,死守,我就不信天地不应,生得窝囊,死还窝囊。” 央笑得很痞,“老大不在,大嫂在。说服了她,老大还能跟咱们急眼?” 这两人其实都爱自作主张,在无伤大雅,非原则性问题上。 且不管独孤棠和麦子怎么混出去搬救兵,也不说央和尉迟觉如何准备生死一搏,此时的采蘩在乌睿的营帐里却很自在。她这是惯性了,在造纸的地方不自觉得自在,哪怕火烧眉毛。 “乌大匠,你输给我很不甘心吧?”她拿了桌案上的青藤纸,正反两面得看。 “我说过,你跟我之间最后输的那个会死,一年后死的人难道是我?”乌睿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定在采蘩的手上,嘴角一撇,似乎冷笑,“去造你的帝王书吧,你只有五天,而主公不喜欢败品。” 采蘩垂眼,在乌睿以为她想心思的时候,抬头却显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乌大匠这儿有令我心安的纸香,而且五日后我走了,你们再想找人造纸怎么办?不如你看我造,学会好了。” “你有工夫羞辱我,不如想想身后事。”乌睿表情死青。 “你不想同我比高下了?”一个以天下第一为目标的人,突然意兴阑珊,是何道理?采蘩之前就有的异样感觉,这时更强烈起来。 “还比什么?最多只能活一年的人。”乌睿叫来笑面,让他带采蘩离开。 采蘩竟有些厚颜,“乌大匠,不管今后,这五**我都是为老人家效力,你这儿东西全,我借用一半地方,不行吗?” “不行。”乌睿走进里帐去了。 笑面看采蘩面冲里一动不动,就催她快走,“一个阶下囚要求那么多,而且折腾了一天你不累,还造纸哪?快走,主公吩咐,请你早些休息。” 采蘩见乌睿仍那么警觉,不好过度纠缠,免得他心中怀疑,便静静跟笑面走了。 笑面将她带到一顶小灰包前,“少帅夫人睡个好觉,明天才有力气干活。” 采蘩看两边有彪形大汉守着,一笑,“我夫君的命在那位老人家手里,还怕我跑?” “而且你是想立刻死,还是再活一阵,也在他手里捏着。”笑面接采蘩的话,“所以,他们不是看守你的。” 采蘩看笑面走了,在那两名大汉的无视中进了小包。她真是活死人了吗?心中冷笑。即便是只有一年命的活死人,她也一定会带他们一起下地狱的。 小包,顾名思义很小。因为不是为她准备的,而是像小混蛋这样的。然而,她看到小混蛋的样子时,觉得还是应该换顶西穆王帐大小的才行。能砸的都被砸了,没有一件完整物什。 “你不但人小想老,力气也惊人啊。总说不动手只动脑,其实想掩盖自己力大无穷的粗相?”采蘩掂着脚尖,小心翼翼避过满地碎片,清理出一块能坐能靠的地儿。 小混蛋眨眼间冲到采蘩面前,大叫一声小姐姐。 差点,把采蘩的耳朵震聋了。rs 第439章 谁是真心帮忙来的? “小姐姐!”小混蛋凤目火光簇簇,“你是哪边的?” 采蘩闻言好笑,“哪边是哪边啊?”她见过很多人选边站,她和独孤棠大概一致,选自己这边。 “我爷爷——不是,那个老头,还是北周?”这么个两边。 “你全知道了?”采蘩以为向老爷子会瞒小混蛋一阵的。 “那天你和他说话,我就在里面。他故意让我听见的。”如果可能,他宁可不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孤儿,是北齐疯狂皇族高姓的后裔,这件事让他第一次觉得读书不好。北周人新编的齐史,他读得可不是一点点。 “不管他是谁,他把你带大,总会有感情。”老爷子说将小混蛋当成了亲孙子,她觉得未必,但似乎也不能用纯粹处于利用来定论。 “怪不得叫我小混蛋呢,我对他的事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他对我的感情是对狗的感情吧。”小混蛋眼睛让火气蒸红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跟着老爷子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说不定你的美玉兄长会给你封个王爷。”到那时候,北齐,北周,南陈都没了,“你不是想当官吗?王爷比官大多了。” “我死也不当官了。”小混蛋的目光突然沉静,看得出不是随口说,“高氏天生狂躁,我要是当官,会变成大奸臣大坏蛋的。这辈子我再不想出人头地,别成疯子就好。”知道了身世,反而看不到光。 “也不是都狂都坏,你有个叔叔就还不错。”可惜死得太早。 “那是因为他死得早。”小混蛋什么都懂,“小姐姐,五天后你能带我一起走吗?但你放心,在变成坏蛋之前,我会自己离开的。百家饭容易吃,但我也想吃吃自家的饭,吃得一日是一日。” 真不知道向老爷子会带孩子还是不会带?她喜欢这种小老头,容易沟通,但如果小混蛋的娘还在,会很心疼的吧。该是无忧无虑撒娇任性的年纪,却已经在考虑那么遥远的将来,还知道不给人添麻烦。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采蘩只能说实话,“我想,但老爷子不会同意的。”小混蛋是积聚北齐亡贵的好棋,这时用不上,但那位老人家的绝地逢生不是练嘴皮子用的。 小混蛋盯采蘩看了好一会儿,“小姐姐,如果我是姬钥呢?” 这小子有让她语结的本事。采蘩与他对视,叹道,“我会拼命。” 小混蛋笑了,那么涩,“早点认识小姐姐就好了。” 采蘩在今晚发现自己严重心软,不过听了这句竟想哭,深吸口气,忍住,“你小子别博取同情,我知你才不可怜自己。”是像杂草一样长大的孩子。 小混蛋吐舌头,涩意敛去,“小姐姐不带着我,我想办法抓着你不放也是一样。” 瞧瞧,多厉害。她若晚生几年,肯定连招架之力都没有。这小子果然姓高,不见得狂躁,却十分妖孽。 采蘩想着,躺下睡觉。感觉背后悉悉簌簌,回头看到小混蛋背对着自己也躺了。表面那么坏坏的,骄傲的,其实也是个暖心的。她转过眼,闭起。意识朦胧间,听到外面风吹了草动了,却可能太累,连竖耳朵都没力气,一直睡到风吹进来的时候。 上眼皮打下眼皮,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一个人蹲在面前。刚要睁眼,却被什么东西罩黑一片。 “你不是很自私的人吗?关键时候让人措手不及,你倒是大义了,料定你自私的我却判断失误。”声音有些阴凉,是个男子,“三大奇毒你中了两种。逃脱了无夏,所以觉得自己天生体质异于常人,敢于尝试第二种?那我恭喜你,你会英年早逝了。” “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活又让独孤棠活?”不让她看,她就不看,反正是解了她无夏之毒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没有。”向老爷子决不是慈善的爷爷,代价是必须的。 采蘩觉得袖子在动,然后一只手搭在她脉上,良久不移。 “你吃了缓毒剂没有?”那人问。 采蘩摇头,“说是中毒后七日内服用第一瓶,第二瓶是在服用第一瓶后的整三十日再服,以此类推。我想,当然越晚服第一瓶越好。” “可不是这么算的。”那人的手指轻重探采蘩的脉象,“缓毒剂一服,对蛊虫来说就是瘾药。一旦血中有它,蛊虫会弃脑寻香瘾,产生混淆记忆的毒量也会减到最低。缓毒剂又名髓香,这种蛊虫天**食髓香,脑髓的吸引力反而没它大,但蛊虫一年后必须出来产卵,所以最佳顶破的地方当然就是脑袋了,因此缓解剂失效。” “别说了好不好?我会恶心。”不想去想。 “恶心什么?都已经在你身体里爬了。”那人说得更恶心,“你今日服蛊,应该疼得死去活来,除非服用髓香,或者特别能忍疼,忍到第七日的最后期限。不愧是苦出身,真是出乎我意料得能忍。” 这绝对是个跟她有仇的家伙,采蘩完全清醒了,“麻烦你说重点。”不废话了,本想废话的。 “重点是,你暂时别用髓香,运气好的话,碰上教主养出一条跟你一样的异类。反正,我这回是没办法救你了。”那人哼哼。 “你是天衣教主的徒弟?”采蘩听他说毒如数家珍。 “他没资格教我。”那人否认,但语气略顿。 “那你是紫鹛的徒弟。”有天衣教的本事,又不服教主,跟紫鹛有关。 “……”那人这次安静得稍久,“就算师父在,也没办法。” “三哥跟我说起过,阎罗殿中他和老六是紫鹛教出来的,你是六殿阎罗。”能混在向老爷子和望山等人眼皮底下,采蘩还是真心佩服的。 “我要是暴露,都是因为楼主为了你这个女儿的缘故。”平静蛰伏了多久,但近来他开始不安了。 耳中清静片刻,采蘩拿开头上的布,眼前已经没有那人的影子。 一声嘻笑从她身后传来,“小姐姐,我听到了你的秘密,这下可甩不掉我了呢。” 笑面走进来,时间上和阎罗六前后脚,让采蘩很不情愿,但不得不怀疑是同一个人。 “起来干活了,少帅夫人。”声音和调调却相差千里。 采蘩起身,“昨晚睡得迷糊时,外面好像很热闹,发生什么好事吗?” “对我们不是好事,对少帅夫人是好事。有人混在我们其中,你早就知道,连你身上的无夏都让他解了。今天凌晨,那人放火烧我们的粮草,损失不小,又没抓到人。五公子大发雷霆,誓将此人碎尸万段。”笑面说话时,眼珠子盯着采蘩上下滚。 “不拷问我?”到底是老兵,没有钻不成的空子。 “已经知道是帮厨了,给你送饭的那个。怕厨子也是你相公派来的细作,五公子下令把他们全体砍了脑袋。这两天饭会难吃,可别抱怨。” “没事,心情好,吃什么都香。”对她的确是好事。 笑面的脸黑了黑,“别太得意,免得连一年的命都没有。”说着,扔出一条铁链,“铐上脚。” 小混蛋见采蘩脚上链子拖着地要走,忙道,“我帮小姐姐打个下手。” “哟,小公子,你怎么能干粗活呢?”这话还真不是讽刺,“你想清楚了,知道老爷子对你的好了,你就是这里仅次五公子的小主子,别跟要死的人混在一起。” “说把我当主子,实则当我囚犯吧,连这点自由都没有,谁信!”小混蛋拉着采蘩的衣片不放手。 笑面没法子,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主子点头了,不过我提醒你俩,别耍花招,不然倒霉的是自己。” 小混蛋的重要性比自己大,采蘩深刻意识到这点时,让自己下定了决心,这孩子必须带走。哪怕只是让老爷子少一个绝处逢生的手段,也是值当得很。 采蘩这里很“安心”造纸,独孤棠和麦子因邢老兵引起的混乱顺利混了出去。怕引起西穆骑兵留心,连马都没动一匹,是打算出包围圈后跟牧民买马的。这样急行约摸数里,两人同时看到了灯光。再近一点,发现是一个帐篷,帐外有马车,看不到人影。 “太好了,还以为要走到天亮才能看到人家。”麦子心里牵挂,挺静的性子竟也急。 “小妖,等--”独孤棠还没说完,见麦子突然陷了下去。 陷阱?! 独孤棠刚要伸手,麦子就蹿了起来,手中长剑如虹,是借力而上。 躲过一个,又来第二个。这次是网,网上挂小银钩,钩到必定皮开肉绽。 麦子轻喝,“大兄让开,不过是无耻肖小,我来。” 独孤棠也觉得陷阱虽然突然,但对他和小妖构不成威胁,于是跃到一旁抱臂静观。 麦子使一手灵巧快剑,眨眼就将网解决了,同时又喊话,“躲在里面的人请出来,我们想买马。” “小妖,不该客气时千万别客气。”花招一套套,不会是纯善人,独孤棠料定。 “哥,别躲了,你变成缩头乌龟,哪个姑娘能看得上你?”帐包里跳出一个小姑娘来。rs 第440章 推一把,作一把 麦子一看,这个小姑娘她认识,是五味铺老板疤眼的得力助帮手,于是道声是你。 巴歌小姑娘看清来人,“唉呀妈呀。”哧溜又钻回帐中去了。 独孤棠瞧着好笑,问麦子,“认识的?” 麦子腼腆笑点了头。 “独眼龙,你别出去了,缩头好,免得变成没头。”巴歌的声音传了出来,让人有好玩之感。 “我真不知道带你来干什么?耳朵受罪不说,还给我惹麻烦。让开,不然耗那么多力气挖土设网,猎物跑了,喊得最响的又是你。”一个男声,很无奈,有精明。 门幔掀,这回出来的,最好记的特征是面上戴一只黑眼罩,但独孤棠其它的还没看清,那男孑竟也是看麦子一眼就缩回帐里去了。 “什么意思?”他再看麦子,“你仇人?” 麦子有些苦笑,“不是……”要跟大兄说吗?怪不好意思的。 但不待她解释,疤眼又急跑了出来,在那儿扶帽拍衣,嘴角扯着大大的笑,“麦姑娘,真巧,在这儿都能遇上。” “你这话实在说得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巧。”巴歌一有机会便和自己大哥对着干。 疤眼怎能不恶狠狠瞪?对妹妹恶脸,回过头來面对麦子却笑得如沐春风,“麦姑娘别听这丫头胡说,春日大会有不少好货,我每两三年定要来一次的,压根没想到会碰到你。” “这倒是,我哥哥赚钱第一,喜欢的姑娘第二。不过,在春日大会上看到你,把他给乐得没边了。”巴歌可爱机灵,到底还是帮哥哥的。“麦姑娘怎么突然不见了?还以为你走了,我们追了半天,又走回头路,却发现进不去了。” 是喜欢小妖的男人。独孤棠就不说话了,只看那几匹骏马,想着应该不用费银子。 麦子不多想,“疤老板最好还是离这儿远一些,说不定有一场恶战。”不知道疤眼跟她求过亲的时候,这个人没在她心里待过,但如今不知不觉将他列入了关心。 疤眼是听一个字就能断深浅的商人。自然听出麦子的关心意,那只好眼异常明亮,“正好。我们一道走吧。”在大会中看到麦子身边一群年轻男子,他心里很是不好受了一阵,但终是放不下,才在这草原上来来回回折腾。这时,她旁边只有一个男的。所以他勇气又生。 “疤老板的好意我心领,可我还不能走,我最重要的人在里--”麦子自然而然地说。 独孤棠看疤眼立时沮丧的脸,开口道,“没那么重要,勉强能算兄弟姐妹。”采蘩说过。麦子长相中性,性子慢热,没有姑娘家的自觉。在旁边的话要时不时推一把。他这把不知道推得对不对? 疤眼看独孤棠的眼神中就有了感激,“我看你们像要赶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疤眼是半个江湖人,麦子提着剑,四周散着碎网。便知道自己这才开始了解真正的麦家姑娘。但他的心不变,反而更多了希望。麦子不是简单的信差。他也不是普通的商人,挺合适的。 “能。” “不能。” 独孤棠说在前,麦子说在后。 疤眼这时也看出来了,独孤棠是老大,所以转而问他,“说吧,但凡能做到,有求必应。” “借你两匹最快的马。”不用给钱了。 “可以。”眼睛都不眨就能答应的事,因此多搭一个问题,“你们要去哪儿?” “北周西大营。”独孤棠回答得利落,“我们急赶路,你要么走自己的,要么在这附近等。”马来。 “原来是西大营,还好不是往北。”独孤棠给的两个要么,疤眼都不太满意。 “北面又怎么?”视线从马匹上调回,独孤棠问。 疤眼答道,“往北百里不到,有北牧一支骑兵,约五千。”来回不是白折腾,“是北牧王弟弟的鹰王将旗。” “消息是否确凿?”独孤棠眯起眼。 “我亲眼所见。”绝对准确。 独孤棠沉吟片刻,对麦子道,“计划有变,你继续前往西大营,我往北找鹰王。”这是命运吗? 麦子说出心中犹豫,“大兄,我嘴笨,怕说不动关河,耽误救人大事。” “我与鹰王有旧可叙,另一方面也是防关河那边说不成。然而,却不是因为你嘴笨,而是担心关河固执己见。”独孤棠顿了顿,“小妖,我带着你去见关河还有一个原因。关河是你外公,我们这些人多半跟家里不融洽,所以他可能不会认你,但也可能有一分惦记。”麦子比其他人胜任这个任务。 麦子一怔,从没人跟她提过这样的事,“我以为跟爹娘那边的亲戚关系很远。” “隔开一代,是很远,但能用的时候,还是这句话——别跟人客气。”独孤棠就此瞥了疤眼一眼。 疤眼一个激灵,“麦姑娘如果不介意,我陪你去。” 独孤棠比麦子答应得快,“那就这么说定。” 疤眼的耳里还特别多钻一句,“如果讨不到兵,讨兵服也行。要是连衣片关河都不肯给,你和她不用再过来,先回中原等消息。” 麦子听不到这句,只想多一个人多份力,而且疤眼的口才是自己望尘莫及的,因此一点都不扭捏,点头道谢。 于是,兵分两路,把死路走活了。 且说独孤棠这路,策马飞奔,百里的路缩成了蹄下地寸短少,第二日午时不到,就望见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营地。他跳下来,拍几乎快累死的马去休息,自己压低了腰,贴草而行,很快来到营地外围,伏着。闭上眼,草叶风声,马儿嘶声,脚步声,兵器声,各种各样传入,但人声特別不清晰。营地搭了好几座瞭望楼,几乎没有死角,他知道白天是不能混进去了,但也并不就此睡大觉,一边观察换岗的规律和其它细微之处,一边调内息来休息,准备万一混不了就硬闯的打算。 那个鹰王可不是他朋友。 他孤僻,除了不得不帶着的蛟盟,没什么人缘。这么想的话,师父还挺不错。他当然心里也急,但不是急就能办成的事,他必须相信无论是采蘩还是他那些兄弟都能坚持到他回去。 然而,等夜降临原来真是太漫长了。 独孤棠在数草捱时辰,采蘩在“作”。 “这水是湖水吗?浑成这样,让我怎么浸料?” 好,换。笑面忍。乌睿也是一个德性,有各种苛刻的条件,虽然在他看来很不必要。搞不懂浸这些木啊藤啊,还要新鲜水伺候。 采蘩用这一式就测出笑面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变本加利“作”,“什么工具都不全,你叫老爷子来,我没法弄。故意看我出笑话吧?” 笑面心想他话多才摊上这个主,以后要戒啰嗦,“你到底想怎么样?主公这时哪儿有空管这点事?” 这点事吗?采蘩记牢这句便道,“乌睿那边东西全,让我去一趟。” “麻烦死了。”笑面看看外头的太阳。正午。乌睿应该还在睡。“走吧,童大匠。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切。” “你叫阿笑?”采蘩听老爷子说过一次。 “哦。”这里的人多只有外号。 “笑脸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采蘩道。 听得笑面莫名其妙,“你中毒中傻了?”还跟他闲聊? 采蘩却不说了,对小混蛋眨个眼。小混蛋收到,哇呀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笑面虽然笃定这两人谁都跑不了,但小家伙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竟撒欢得溜。营里有的是人,只要他吹个呼哨,拦住小子不费事。只不过采蘩和小混蛋现在归他管,本来还嫌这任务太轻,要是叫人帮忙,那就成了往自己脸上招呼巴掌。他抬脚追,也不是没想到留采蘩一人不妥,回头看却发现她已经进工坊去了。 他立刻招来几个人,吩咐道,“给我盯着,我抓了那小子就来。”一静一动,当然先对付动的那个,而且采蘩脚上还有铁链。 铁链的铛啷声可以很小的,采蘩轻吐气,走得很慢。她不是特别在意脚下,声音大小也无关。她打听过了,这个装满造纸工具,原料,辅料的帐篷只有乌睿进出。乌睿要到午后才醒,多在晚上开工,要来只能这时候,所以她才故意整这么一出。 有件事,必须弄明白。 时间不多,不知道小混蛋能拖笑面多久,但有些事是急不来的。心无旁骛,只要身处在纸香纸料纸具中就能很轻松做到。铁链在脚上不是无声,但她听不见。手在袖中,手指触到那张纸,摩挲声却清晰无比。帐篷很大,东西放得满当当,但她的目光只搜寻她想寻的。呼吸间是很多种味道,她能分辨其中的不同,却还没找出那一种玄妙。师父曾在去世前说了实话,她有造纸的天赋,还不是一点点。可是这一回,她的天赋也迷惑了。因为遇到的,是与她拥有同样罕见天赋的人。 乌睿啊,她和他的胜负,根本才开始。而她差一点,不,已经犯了自大的错误。完全,被宠坏了哪。 要认真起来才行了。 第441章 抢女人时认识的男人 星斗挣出与黑夜纠缠的苍穹,绿原伏上漆冷风纱,幽暗深遥。 一双眼睁开,眸子比夜还沉,却瞬间敛目,不让流出一丝光来。蛰了半日的身体和四肢没有迟滞,随草而动,快如风,还无声息。 独孤棠左手掷出一块石子,打在离守卫不远处。 两个守卫同时侧脸看动静,不知有人就趁这眨眼的工夫,从他们视线死角蹿出,贴在围木下,又如一片腾云,轻巧翻过去了。 一个守卫警觉些,“我刚才脑袋后面有风吹,寒毛直竖,会不会有人混进去了?” 另一守卫却不以为然,“就算那人会飞,咱们没注意,难道上面的也眼瞎?” 觉着不对的那守卫抬头瞧瞧,瞭望楼上的也正往下看,还问他看什么。他便想自己是疑神疑鬼了。营地很大,他看守大门,两边有塔楼,那么多只眼睛盯着,就算有心闯,也不至于这么嚣张。但他没想到的是,塔兵刚刚完成交接轮替,而对方的行动也是配合这个点。 所以,独孤棠不是嚣张的人,是胆大心细的人。观察半日之下,发现除了大门,其他地方真不能有把握。再高的木墙挡不住他的功夫,但不知道墙后的情形。他几乎可以肯定会有巡逻的兵士来回,然而外部观察受限,不可能掌握规律。万一跳下去正落人脑袋上,那可好笑了。正门的防卫都在明面上,一目了然,开关之间他已经做到心里有数。 双脚落地,以塔楼掩藏身形,独孤棠听着脚步从楼梯上下来,突然伸手勒住交班下来的塔兵的脖子,将他拎到眼前,反手有升云,冷冷盯着那张惊吓的脸。 “想活命就要听我的话。” 塔兵连忙点头。 鹰王是北牧王同父异母的兄弟,即使在草原上也讲究嫡庶之分,他母妃的身份虽尊贵,终究比不过生母是王后的兄长,因此长年被放逐在外,没有北牧王令,不得回王营。他被规定不能有固定的栖息地,身边一对文武参是王兄安排的,定时上报他的作为,严防他有异心。他能收兵养兵,但上限五千,且王兄有随时抽调的绝对权力。尽管如此,他仍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骁将。看似为他人做嫁衣裳,却有他的打算。 不过,每每看到调兵的王令,心情不会太好就是。好比现在。 “殿下,王令如山,明日就请发四千兵回王营吧。”文参皱着眉,三日前就该出发的,鹰王这回拖了又拖,让他心里忐忑。 “没听到西穆有异动的消息吗?再等等吧。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常有,而且也是为了王兄接饼。”鹰王二十出头,正是大好之年,出生时巫师为他看面,赐号为鹰,也使得他王兄对他防备最厉害,哪怕他做得再乖不过。 “西穆与我北牧以前一直有冲突,但王上想要休养生息,这两年除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之外,也有和西穆交好之意。殿下还是不要率性下定论,先遵王嘱调兵回去,再等王上的意思。”文参对北牧王忠心十足。他不怕鹰王铲除他,因为他死不要紧,王只要得不到他的传讯,就会知道鹰王叛变。 “西穆是北周的狗,我北牧是自己的主人,两者如何能交好?”鹰王哼一声,“难道因为王兄娶了西穆公主,北牧人都得给西穆低声下气当听话女婿不成?” 文参沉了脸,“殿下——” “好了,王兄不把我当亲兄弟,我却记得父王遗训。兄弟团结才能让北牧强大。明日再看一天,后日执行王令。你下去吧,我累了,要睡觉。”挥赶的动作漫不经心,但语气中有威势。 一直不出声的武参拉文参出去后,道,“你还不知道殿下的脾气吗?越跟他对着干,他越来劲。可是到最后都是听话的,王帐下五万骑,他就是有这五千也没用。惹恼了他,白白丢命。” “亏你还是武士,怂得孬包样。”文参不屑瞥去一眼,又沉下脸来,“我觉得鹰王肯定会反的,可惜没有证据。” “废话,王上那几个兄弟谁服气,只要没有真动手,王就不能动——”武参突然往回看。 “怎么了?”文参奇怪他的举动。 “……没什么。”好像脖子来风,“要说鹰王胆大,帐前连个守兵也没有,要是有刺客——” “那就省王上的心思了,我哥俩也不用再跟着到处飘。”文参巴不得鹰王一个不小心。 所谓空穴不来风。这风不但吹人脖子,还吹进鹰王帐里。外帐没人,就往里帐,势必吹到有人终于留心到为止。而且不是什么人都行,必须是鹰王。 但鹰王让风吹得一点不凌乱,回头看,知道这风叫独孤棠的家伙,不惊不诧,转回身继续脱他的外袍。 独孤棠隽冷的面上有了笑,和平时都不太一样,嘲讽中妙藏感慨,“这就是一回生两回熟吗?你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老练多了。不过,也真是啊,怎么我见你一次,你就脱衣服一次呢?”然后,他面前—— 一支箭,一张弓,一双铁臂,蓄势待发。 鹰王的酷脸贴着弦,“照你们中原人的说法,我跟你大概是前世的夫妻,两看生厌,今世要么你死在我手里,要么我死在你手里。” “你肯定是那个老婆,看到我习惯性就会脱衣服。”独孤棠损人,少见。 鹰王眯眼,手要放弓。 “射不中我却惊动了人,我是无所谓,但你没好处了。”独孤棠一笑,邪劲得很,“鹰弟弟,我俩虽然算不上朋友,也不是仇人。比起那两个仗你王兄横走的家伙,我不更亲切?” “谁是你弟弟?我比你大!”不是仇人,却是混蛋,鹰王一看见独孤棠那张脸就讨厌到家,弓在手,越拉越紧,“我说过吧,你我再见之时,就是真正决一胜负的时候。你那支破铜烂铁呢?拿出来!否则别说我欺负手无寸铁之人。” “你什么时候这么光明磊落了?”独孤棠拍拍左臂,“当初你偷袭我留下的疤痕,要不要看?” 鹰王哼道,“你是女人我就看。” 独孤棠要笑不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是女人。” “放屁!”不骂不能泄愤,“你要是女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跟我抢女人了。” 两人的渊源起于年少轻狂时。鹰王到中原去溜达,独孤棠跟师父去溜达,结果进了一个门。什么门,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反正门里美女如云,最美的那个当时是第一美人。争她不是好色,是虚荣,是面子。 “我没跟你抢。”独孤棠也哼,“是那美人非要跟我,不愿跟你。你要勉强她,我只好出头。不过,那么久以前的事还翻出来,何必呢?我不信鹰王现在身边还缺漂亮姑娘。满草原养羊的养牛的,随便你挑。” 铮——箭出。 但“箭靶”已经不见了。 箭刺破皮帐,穿出去,瞬时引起骚乱。有人喊谁射箭,有人问怎么回事,脚步匆匆集在鹰王帐周围。 鹰王低咒,深呼吸后朗声道,“验弓失手,无大事,都给我散了。” 很快就静。 独孤棠坐在鹰王身旁的桌台上,“我说什么来着?” “这些年不见,你比女人还磨磨唧唧。说,来干什么?”打量着独孤棠那身装束,鹰王嫌弃道,“好歹你爹是定国公,不用装这么穷。” 两人当年,第一面在青楼,互看不能对眼。第二面在长安,互知身份之后,更加不对眼,没有庶子对庶子的惺惺相惜。然而都是男子汉,曾经发生的事不在长辈前告状。 “帮我打一场仗。”不是磨唧,是叙旧。 “不帮。”凭什么?“我跟你是朋友吗?” “不是。”独孤棠完全明白,“但我们可以是盟友。那种今日好明日散,互相得利,又能毫不犹豫翻脸的盟友。” 鹰王撇嘴,“你有这样的资格吗?互相得利?穿着就快打补丁衣服的家伙,我在你那儿能拿什么好处?” “你想挑战你王兄,我给你这个机会。”独孤棠挑眉看鹰王,“你甘心吗?刚刚打下来的胜利果实就要拿去献给别人。听说这几年你一直在为北牧拓展地界,像耕牛一样勤恳。”从塔兵嘴里问出来的。 “你想挑拨离间?少来。”不是朋友,当然鹰王也不会掏心窝。 “你心里清楚就行了。”独孤棠不管鹰王承不承认,刚才文武参官的话他一字不漏听进耳里,“我大概知道你那么勤恳是为什么。自己打服了兵,攻心为主,再送进你王兄那里,将来内外夹击。不过,有些天真。” 竟被看穿了。鹰王抿紧嘴,很不愉快,但想听下去。 “你王兄也不傻,哪能不防着你的这种想法?还可以反其人之道。有句话叫远水救不了近火。你就是远水。你王兄是近水,时间一长,人心就靠着他了。”里外夹击,等着吧。 “你的办法比我的好吗?”鹰王突然不想在独孤棠面前装了。两人不是朋友,却是少年时的棋逢对手。 这样的交情,在成年之后,可能互相扶助,也说不定。rs 紧急通知 电脑造反了,死机重启后丢了两千字,实在来不及补。哭死我! 这是一种循环式灾难,每安稳一段时间就会再现,电脑老了怨不得它。 明日补给大家,请见谅。c 8月18日请假 养了四个星期的sourdough必须要做面包了,谁知用了一整天,又帮小妹妹找房子。明天五点要起来烤面包,必须早睡,所以来不及码出一章来。 明天补上,非常不好意思。c 9月14日:电脑出问题了 亲们,网本自动更新了一下,突然打不开所有的文档文件,要我购买office2010什么的。 今晚搞不定,不能更新了,明天补上。 不好意思。c 9月25日请假 今天有急事,不能完成一章更新,明天补上。 非常抱歉,本来存稿只有两章,双更全都用完了,请亲们体谅。c 破天荒两天连请 万分抱歉,家中有重要大事,今日仍不能更新。 破天荒头一次,请大家谅解。c 电脑不行了 亲们,你们国庆佳节之际,我的周末之际,心爱的网本再次让我心碎啊。突然不亮死机,今天写的章节拿不出来。 现在跟大家说一声,非常抱歉,明天找地方维修,争取更新。 网本跟我两年了,最近频出问题,希望它早点康复。c 混乱的日子 亲们,没网本就像没了手一样,完全陷入混乱了。 白天开始在公车上手写,但是居然把笔记簿忘在公司了啊! 哎——救命!这日子没法过了。 感谢你们听我哭,我明天补。 抱歉,抱歉。c 急诊请假 胃部病毒感染,一整天都在吐,不能进食,现在去挂急诊。 今天更新暂停,请亲们原谅。c 继续告假 亲们,胃里有病毒,已经两日只能喝水,不能进食,所以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码字,请见谅。c 饥饿与胃毒中 处于食用流质食物中,免疫力下降又引发过敏症,三天内二度去挂急诊,这次也算倒霉到家了。好像还没请过这么长的病假,但实在很无奈,与饥饿作斗争耗尽全部力气。 所以,希望亲们能体谅一下。 亲们,健康最重要,请早睡早起,保持良好体质。c 第442章 谁让公主挨了一刀 夜星铺出一条漂亮的天河。有萤火虫在草叶上扇翅,浮浮沉沉,高高低低,就此将天河的水引下,流进了湖中,星星点点,再不暗沉。 铛啷——铛啷——采蘩脚上铐链,出来放风。身后一条小尾巴,比笑面还紧张得亦步亦趋,就怕跟不上她的下一步。 笑面边走边嘟囔,“臭小子,你要再故意捣蛋,我就把你吊在旗杆上。” 小混蛋嗤笑,“不是说我是小公子吗?表里不一,怎么相信?除非你把我五哥先吊上,那我绝无二话,随便你处置。” 笑面语结。老爷子吩咐过要待小混蛋好,但他既知这小子跟老爷子没有血缘关系,就很难给予尊重。一个亡了国的小王子,只是逐鹿天下的棋子,还不一定派得上用场。就算有用,也不能真当主子,应该随时监视,以免二心。所以,无论如何不是太好的命了。 听到小混蛋叫向琚五哥,采蘩有些笑不动,“小混蛋,你和五公子还真有点兄弟相,都长得漂亮。” “这么夸法还是免了。”小混蛋翻白眼。 免了就免了,本来就是出来透气,不是憋气,采蘩沿湖安静走着。没一会儿却突然止步,看向湖中的某个点,目光不移。湖中有一艘船,星光沉在湖面反映出它的轮廓,要不是船动了起来,她还留意不到。 小混蛋顺着采蘩的视线看过去,“虽然春天了,游水是不是太早点儿?” 船动,是因为有人从水里趴住船橼。 采蘩见那人往船上扔了什么之后又扎进湖里去,面上不动声色,“倒是勤奋人,别人要睡觉了,他开始打鱼。”眼角拐向笑面。 笑面也在看,“不像打鱼的,这么晚在湖里荡,却很可疑。”正要招个人过来问,咦了一声,“乌大匠。” 采蘩侧眼瞧过去,乌睿就在不远处,身穿造纸工装,脸色似白昼,也盯紧湖上。她心念一转,铛啷铛啷拖着链子走向他。 乌睿冷冷看采蘩一眼,又落在她的脚链上,什么也没说,目光再投往湖面。 他没话,采蘩有话,“乌大匠,我们正奇怪那船大晚上在湖中干什么,你也好奇?” “你昨天进了我的地方?”本不想提,她非要开口,那他就跟她算算。 “是。”不是想瞒就能瞒住的事,采蘩坦言,“我那儿什么都不全。” “以后别进去,缺了就列张单子,我会让人拿给你。”乌睿道。 “说得好像那里有宝贝一样,乌大匠怕我偷去?”采蘩轻笑,不以为然。 乌睿回头看着采蘩,“一张造成的纸在外行人眼里看起来再简单容易不过,但你我清楚,从本料到纸浆是一个怎样精工出细活的过程,而生纸到熟纸又是一道道如何繁复的工艺。你是举一反三,一通百通的聪明人,而我是不会将自己的心血轻易交出来的人,怎能不防?”除了她,他不怕别人。 “才知道乌大匠这么看重我。”采蘩垂眸淡言,“让人受宠若惊。” “我可不是夸你。”乌睿懊恼,“总之今后别自说自话进我的地方,为你好,省得少了东西就找你。” “我昨天从你那儿拿的一些用料工具,笑面一一看过,也写下来了。你没重新点验?”湖水哗啦啦,那人第四次入水了。如果不是捉鱼,那是为何?采蘩心思百转。 “这次不少,并不是下次也不少。”他不止点验了一遍,其它的东西似乎都在,但隐隐感觉不太好。 “其实你不说我都不会再去了。乌大匠以为我很闲么?你是以后下次的来警告,可我就剩下三日。这一整天都在舂纸浆调糊糊,现在才能出来歇口气。正如你所说,外行看来无趣,我们却得拼死拼活,不知要花多少心血。”采蘩却笃定他察觉不到。 乌睿的眼闷沉沉,调头要走。笑面却跟了几步,与他低声说话。 正好。采蘩将袖子稍用力一甩,一团东西立刻被抛进水里,发出咚得一声。 乌睿和笑面同时回头,只见小混蛋嘻嘻笑,手里抛上抛下一颗拳头大的石头,突然抬臂把它扔进湖中,咚声更大。 笑面撇撇嘴,没好气,“你是想砸死鱼啊。”又催着采蘩回去,“透气吹风也够久的,不如早睡早起。请少帅夫人回吧。” “你们真得很怕小姐姐啊。”乖乖往回走,嘴巴却没那么乖,小混蛋专负责气人。 “怕她干吗?”笑面嗤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小子,她是短命鬼。” 采蘩补充,“一年的命。” 笑面觉得她是个怪胎,“你真不怕,还是装的?” “哟,这是谁啊?”大晚上不睡觉的,除了像采蘩这样的忙人,还有像三公主这样的美人。 比起面对三公主,采蘩宁可回小小的帐包里待着,所以她脚步不停。然而,若有人故意找麻烦,一方的美好意愿得不到实现。三公主说声不能走,她就只能站住。 笑面名为看守,却不是为采蘩出头的人,拎着要冲上去的小混蛋,退到一边看戏。女人吵架打架,比大老爷们有意思。 采蘩不说话。为了自己的命,不得不与向琚和老爷子费尽唇舌,哪怕不是自己想要啰嗦。但三公主不是拿捏她性命的人,她不用想法设法斗智斗勇。争风吃醋这种事,委实是贬低她的能力。 三公主却以为采蘩的沉默是惧怕,不禁更加得意,用脚尖踢踢铁链子,笑道,“啧啧,天堂地狱朝夕间,你要我怎么说呢?命格差吧。” 采蘩静默,但挑了眉。 这足以鼓励三公主继续挑衅,“可能你也听说了,我和五郎两晚前当了实在夫妻,他喜欢我喜欢得紧,夜夜要我陪伴。本以为他对你用情颇深,我还担心自己会受冷遇。原来,不过如此。” 采蘩眼睛看着地,清清冷冷的面容,心里背书。什么书?小时候她最爱看的,奇侠传。 再迟钝,三公主也发现采蘩故意不理她,伸手推去,“你还敢在我面前得意?跪下!” 小混蛋虽然让笑面抓着,却将那些话听得清楚,“好歹我小姐姐跟我五哥拜了堂,你一个没拜堂先洞房的说什么陪伴,笑死人。青楼里的姑娘陪人过夜,那才叫陪伴呢。”年纪小,混道不浅。 三公主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俏目圆睁,也不顾采蘩了,拎起裙子,抬脚就朝小混蛋踹去。 小混蛋要躲。但笑面另有主张,想这小子太嚣张,吃点苦头也好,因此帮三公主捉紧了他。 眼看三公主的脚就要踹到小混蛋的身上,小混蛋闭眼,笑面歪嘴乐。 “啊--”一声尖叫响彻夜空。 小混蛋睁眼,看到三公主跪伏在地上,而采蘩的脚踩着三公主的背,神情冷若寒冰,但眨眼就扑到她身上去了。 笑面也傻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疼啊!好疼啊!”三公主让采蘩扑着,动弹不得,只能叫唤救命。 笑面这才看到三公主的肩上一片血渍,目光诧异得转向采蘩,“你用什么伤了三公主?”她身上不可能有武器,已经一搜再搜了。 采蘩听着四面八方来的脚步,从容不迫起身,“说什么呢?我怎么能伤三公主?就凭我的细胳膊细腿,只能砸碎豆腐。”开口为自己证无辜是必要的,“但我看到一道光直打向三公主,不等我反应过来,三公主就倒在地上了。我就想有刺客,所以才扑在公主身上。” 三公主听见刺客二字,又改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笑面鄙夷看了看在地上乱拍的三公主,说实话,这女人比童采蘩差远了。可是,面对采蘩,他也不能给好脸,因为她胡说八道。暗器,刺客,都有可能。但她扑在三公主身上?当他无知吗?她对三公主会有那么好心,他就立刻撞墙。 “怎么回事?” 向琚在前,老爷子在后。前者不看采蘩,后者单看采蘩。 采蘩谁都不看,只看三公主被人扶起,不小心瞧见自己的血后晕了过去,然后又被抬下去。以为草原上的姑娘能忍疼,结果哪儿的公主都一样娇滴滴。她勾起嘴角,好笑。 向琚不是真没看采蘩,只是一看她心里就冒大火,“你笑什么?”听笑面说了事情经过,关于刺客暗器这些,他压根不信。 “不愧是千娇万宠养出来的姑娘,真是神气活现。”采蘩如实答,还问,“你们不找刺客么?” “烨儿,你去看看三公主。”向老爷子却道。他还不老眼昏花,这一边自己的孙儿显然难忘采蘩,而另一边西穆王肯定会立即得到女儿受伤的消息,权衡之下,让西穆王看到孙儿的体贴更重要。 “祖父,比起看望三公主而无所作用,不如捉住凶手才能跟西穆王交待。”向琚不听。 向老爷子沉默了。孙子长大成人,他管太多会引起叛逆之心。而且,他那么算计这个江山,都是为了孙子,适当放手也必要。 “交出来。”向琚双目闪冷芒,对采蘩说道。rs 第443章 烧不尽春色,魂归我 大风来,吹得风袖转如灯。风中有美,那般妖娆,看得人呆慢。 美人双手收在袖中已久,妩媚的眸子灵动,星光碎如金沉底,贵傲无比,慢慢吐字“交什么?” “你拿什么刺伤了三公主,就交什么出来。”向琚望着采蘩如此的意气风发,心中更痛。为何?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 但他仍想得到她的心。 “三公子耳背吗?”妖娆美人的清冷,是采蘩最特别之处。 “别人不知你的本事,我却知道。你手中一把好刃,能随时取任何人性命,只要你离他们够近。毕竟谁会想到呢?”从头看到脚,铁链落在眼中,向琚微眯,但语气一丝感情也无“像你这样一位美人,身揣见血封喉的利器。那把好刃还有个比你柔顺的名字,叫婉蝉。” “如今看来,越面上柔顺越内里坚韧。五公子吃过苦头,就该提醒别人才是。”采蘩的眼捎悄飞,无所谓,才能笑。 她的态度让向琚心狠“与其提醒别人,不如解决根本。别再让我说第三遍,你乖乖交出婉蝉,西穆王若追究,我会替你求个情。你以为这么伤了他的掌上明珠,自己能够安然无事?” “五公子口口声声说我伤了三公主,却不去追拿真正的凶手,这是携私报复我么?”笑意不冷,采蘩很安然“我却也不再说第三遍,我什么都交不出来。婉蝉早就让笑面收去,你可以问他。” 笑面不问自交待“在长安时就收走了,老铁拿着呢。” 铁面也跟来了,当即承上婉蝉。 向琚一怔,神情却更冷“原来你还有杀手锏是我没见识过的。你固执不交。我也是固执要你交,怎么办才好?说起来,你双手收袖很久了,冷吗?” 采蘩笑声轻音俏脆。“冷。让人逼供,非要交自己根本不知道的凶器,承认自己不曾犯过的错,怎能不冷?五公子。你说我和你都固执,问我怎么办才好。这会儿看来,只有一个办法--搜身。” 向琚面色一凛,这话该是他说的。但听采蘩抢了先,万般不是滋味,出口却不让半寸。“这可是你说的。” “请五公子派侍女来搜就是。”采蘩转身往自己的帐包走。三公主拦截她的地方。离它很近,不过三四丈。 “你一旦进帐,谁还能搜得出东西来?而且,我这里哪来的侍女?”向琚觉得肯定是采蘩。她够狠,也够胆大,别说伤人,杀人或者都不眨眼。 采蘩在帐前站定。转过身来,即便旁边的大火盆都不能阻止神情间起寒意“五公子什么意思?” “本来我可以问西穆王借人,但你刚把整个西穆王帐得罪了。就是没有侍女会来搜身的意思。”向琚这时忍不住有点心态扭曲。童采蘩聪明, 童采蘩手巧,童采蘩能说会道,童采蘩遇到任何难事都会逢凶化吉。这次,也行么?明明是她刺伤三公主,明明凶器藏在袖中,他倒要看看,她如何耍诡计让她自己脱身。 将唇咬白也不过一瞬,采蘩呵然“五公子打算亲自上阵,还是让笑面铁面?或者你身后那些护卫中挑几个出来?”敢情一年的短命也不能让向琚心满意足,想要彻底在人前羞辱与她。 向琚把心一横,笑中只有冷酷“我对嫁了的妇人没兴趣,笑面铁面跟你久了,怕他们不好意思,就让我的护卫们入帐搜身,仔仔细细,一处都不能漏。” 采蘩看向沉着脸的向老爷子“老人家,您的好孙子真是君子雅量,风度翩翩。我却越来越替自己庆幸,没让美玉公子的风度吸引过去,选独孤棠嫁了实在明智。” 向老爷子觉得孙儿有些过了,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是训斥,会让人心动摇“丫头,让你拿出来,你拿出来就是。你不拿,却成了自讨苦吃,怨不得别人不君子。你伤得是金枝玉叶,抱着能混过去的侥幸可不行。这会儿还只是我们查真相,等会儿你会被西穆王逼供,难道就有好果子吃?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老人家,以为你重诺公允,是我天真。”什么是与虎谋皮?经历了这些,采蘩知道世道是不会给她公平的,只有自己争取。“三公主欺人太甚,我没招惹她,她却刁难我,还想踢小混蛋。我若带着婉蝉,真会给她一刀,让她尝尝疼痛的滋味。不过,老天开眼,有人暗中替我出气。” “丫头,小混蛋是我孙儿,如果三公主真踢了他,我自然会出面。”向老爷子看看小混蛋,却发现小混蛋不理睬自己,不禁叹气,接着道“可如今的结果却是,小混蛋无事,三公主有事。” “可我也说了,不是我动的手。”采蘩道。 “只有搜身了,不是吗?”向琚随意点了几个随护“你们进去。” 小混蛋瞪竖了一双凤目,挡在那几个随护面前“谁敢上来,我就跟他拼命!” 但随护将小混蛋轻轻一提,就拎到旁边去,由笑面捉牢。他们走到采蘩身边,正要强行推她入帐。 采蘩喝声“且慢!” 向琚等得就是这一声。他不相信,采蘩宁可被几个男人脱衣,也不肯交出凶器来。他要她在他面前低三下四求他。所以随护们看他的眼色时,他轻轻颔首。但采蘩接下来的话让他怒意陡生,恨得咬牙切齿。 “让男子搜身也没什么大不了,关在帐里反而惹闲话。我就在这儿,自己来。”采蘩甩开随护们的手,竟开始脱外面那件春衣。 向琚面色铁青。他的话有很大的羞辱意,可他心里也很清楚,到了最后,他不会让人真占她便宜。要么她妥协,要么--他笃定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一般女子早就吓得腿软了,采蘩可能坚持得久一些,却也会服软。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她没有服软,反而给了他当头一击。众目睽睽之下,她自己脱衣服。他死死握拳,才能忍住上前的冲动。不,他不信,她还能真脱个精光?! 春袍一件。一路以来都是被囚被禁,独孤棠来救,却也没能带两件好看的衣服来。所以,春袍很旧,造纸又给弄脏了,绿柳青褪成苍绿,连绣huā也没有一朵,现在--烧了,不可惜。 采蘩将袍子往火盆里扔,火舌肆舔,吃得津津有味。 春袍之内是云白绸裙,丝袖上装。采蘩低头解腰带,绸裙落地,是雪里裙。她捡起来,照样喂火。但丝衣翻下肩,刺痛向琚的双眼,能看到凝雪的肌肤和藕臂。肚兜是湖蓝锦,绣藤蔓绕枝,无huā新叶,发芽可爱。那双手却没有遮挡的意图,毫不犹豫把丝衣扔进火去。 素手解衣。 若是他和她的新房之内,他该多享受这份华丽的风情。但这时,他不用看就能知道,在场的多数汉子正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在期待接下来能看到的春景。这让他如芒在背,咬牙都快撑不住了。 他茫然望着她。她居然还在微笑,像纯雪一般,无垢洁白。他突然懂了,她真心不在乎。不在乎他,不在乎每一个眼神如狼的其他人。她的心只属于一个男子,一个叫独孤棠的男子。那男子给于她的自信和信任,让她像开在雪中的红梅,傲然芬芳。即便人人能看,即便随人采摘,谁也触不到她的梅魂。 美玉公子突然惭愧。 “住手。”他道。 她的手停住。如果非要倔到底,那就是傻瓜。她本有目的,本就在赌,当然见好就收。 “进去。”向琚又道。 采蘩没有半点迟疑,转身入帐。 白老头在向琚旁边问“怎么跟西穆王交待?” “有什么不好交待?你们都亲眼瞧见的,她身上哪里还能藏凶器?”向琚面色好看不起来“还不去搜刺客?!前两天让人烧了粮,今天又让人伤了公主,几万人都吃白饭的。”说罢,大步而去。 大家忙找刺客,向老爷子却若有所思。他和烨儿一样,听完笑面的描述,肯定就是采蘩伤了三公主。但凶器呢?采蘩脱到那样,大风显尽纤腰细腿,除非她藏得是针。可是,三公主的伤有匕首大小,贴身藏不住。他走到火盆那儿,几件衣服裙子烧得灰飞烟起,眯眸冷望,抬手叫人把火盆子翻地,却没有发现任何金属器类。 这么大年纪,自认为什么鬼把戏都瞒不过双眼,向老爷子却难得疑惑万分。而且,他还惊讶采蘩的冷静。一般人若知道自己只剩一年的命,恐怕慌张得不行了吧。 小混蛋钻进营帐,看见采蘩已经披好一件旧衣且挽起袖子,担心变成了好奇“小姐姐要干嘛?” 采蘩把头发扎成一束“干活。” “这时候还想着造纸?”小混蛋对采蘩已不仅仅是佩服了,崇拜得不行“小姐姐到底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生火,倒料,搅动,渐渐专注。 “怎么教训那个笨蛋公主的啊?”太好奇,太好奇。 “还是我弟弟呢,跟别人一样,往我身上泼脏水。”采蘩抬头,笑得妖里胡哨“要说我是凶手,也行。拿出凶器来。” 要不然,就都是见鬼了。 ---------------- 明天双更。 第444章 薄冰之上的悄伏 西穆王帐,大夫们跪着,脑门见汗了。 “你们的意思,公主不但让刺客伤了,伤口还有奇毒。这毒你们束手无策,不知道是什么,更不可能开药。”西穆王语气糟糕透顶,失去耐心的前兆。 大夫们伏低在地,连道自己无能。 “你们承认自己无能有个屁用!本王的女儿就因为你们的无能要赔上性命!”西穆王骂道。 外头侍卫进来报,说向老爷子求见。 西穆王听了心情反而更差,“不见!不见!要不是他孙子没用,我女儿何至于昏迷不醒?” 但老爷子进来了,无视西穆王瞪起的眼珠子,“你好像有点忘了,迄今为止,用着谁的银子,还有使着谁的兵。什么时候我出入这里还需要你的允许?” 西穆王望着向老爷子一会儿,态度软下,“老爷子别怪,我是急糊涂了。您也知道三公主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她昏迷整整一日未醒,我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不过就是中了毒,你如果还听我的话,我早就让人帮她解了。现在嘛--我得仔细想想。我自认待你不薄,连你女儿都让我孙儿娶了,是真心想成为一家人的,可你暗中使了那么多让我烦的小动作。”向老爷子冷笑,“这是翅膀长硬了,想要高飞?” 西穆王知道对方看穿了自己,暗暗咬牙,却道,“老爷子,这肯定是误会。我西穆这些年兵强马壮,要没有您的支持,根本不可能。我对您忠心不二,只要您一句话,西穆全族上下为您可以拼尽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向老爷子神情缓转,“你记得就好。我会让人去给三公主解毒的,她也是要成为我孙媳妇的人,伤得这么厉害,我不比你少着急。” 西穆王松口气,“有您老出马,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也请您老人家为我女儿做主,将那个贱女人杀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老人身边有一群厉害的帮手,自己暂时听话,才能保正在王位上长久。 向老爷子抬眉,“你说童采蘩?” 西穆王眼神立刻阴狠,“难道还有别人吗?她敢伤我西穆公主,我若不吭声,族人会以为王族羸弱。” “不是她。”是她,但没证据。“你王帐下不少人也看到了,她根本没带任何武器,怎能伤到公主。” “可她说有刺客却也是满口胡言。根本找不到什么刺客,不是吗?令孙本来要娶她为妻,连我西穆公主也得屈居于她之下,只能是侧夫人。正因如此,她才敢对我女儿动手。除了她,谁还敢呢?”西穆王愤恨难平。 “那丫头是独孤棠之妻,对烨儿娶的女子没有嫉妒,何必出手伤人?再说你王帐之下让人逃脱也不是第一次,说不定还是几日前烧粮仓的那个人。与其追究不相干者,不如多花点工夫,查清你自认固若金汤的防卫中是否有疏漏。”向老爷子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充其量就是两个女人打架,而现下控制西穆和增强兵力才是迫在眉睫,“还有一事,北牧那边可有回音?” 西穆王摇头,“不过,您也不用急。信送出才几日,来回至少要半个月。我相信北牧王也不傻,他和北周从来不睦,现在我们跟他联手,他不可能不愿意。打从他娶我大女儿起,我就知道这小子比他顽固的父亲灵活。” “那最好。”向老爷子回头吩咐望山,“你去看看三公主到底中了什么毒。” 望山应了。 西穆王这才吃了定心丸,去安慰王后。 向老爷子走出王帐,直到离得够远,对望山道,“想办法给西穆王喂点好药吧。他总算为我办成过一些事,让他走得没有痛苦,算是我的心意。” “您想留他多久的命?”望山很清楚原因。老爷子是不会对生有异心的人手下留情的。 “等北牧与我们订了盟,他就没用了。让三公主当西穆女主,她很蠢,更好控制。”向老爷子安排下去。 “老爷子明见。如果兰烨能像您这么上心,江山指日可待。”望山叹了口气,“虽然我知老爷子欣赏童采蘩,但我始终觉得留着她,兰烨的心会一直动摇。不如杀了她,纵使伤心难过,反而会清醒过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老爷子。” “我何尝不知。”向老爷子望着营地深处,“只是,那丫头不到死的时候,还有更大的用处。无论如何,她也活不久的。” “什么用处?”望山不懂。即使跟了向老爷子那么多年,他看得清老爷子将要走的两三步棋,却看不清三步之后。 “牵制。”向老爷子说出两个字。 “就凭她能牵制什么?独孤棠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望山不以为意。 “望山啊,你记住我这句话。有一天,因为这丫头,会有人将北周双手捧到我们面前。”向老爷子笑道,“你别惊讶。” “老爷子--”望山怎能不惊讶? “去吧,把三公主治好,我还等着抱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子。”向老爷子却不多解释,“越想那丫头越了不起,不但能让凶器消失于无形,还能随身藏毒。我从没那么好奇过,怎么消失怎么藏的。” “真有刺客吧。”还能如何解释?望山不坚定了。 向老爷子不语。 而采蘩听笑面说三公主中毒,惊讶道,“中什么毒?” 笑面坐在桌板上啃肉骨头,听她这么问,斜着眼道,“那你得问刺客了。” 采蘩回道,“我上哪儿去问?” 笑面当时在场的,压根不相信她无辜的说辞,“你跟刺客交情那么好,怎么反问我啊?”他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是武林高手。奶奶的,有刺客他不知道?有暗器他不知道?刺客就是童采蘩。童采蘩就是刺客。 “我跟刺客交情是好,但你们抓不住他,我上哪儿问去?”反反问,采蘩嘲笑意浓,“说实在的,这西穆大营有人能来无影去无踪,真是让我心里痛快。” “你!”别等一年了,笑面现在就想来个手起刀落。 “出去待着。”采蘩却正色,“我要画九龙吐珠,不容分心。” 上头吩咐,要让她觉得造帝王书最大。笑面到嘴边的话硬吞回去,哼一声就到外面去了。 小混蛋凑上来,小声道,“姐姐不是都造好纸了吗?多造岂非便宜他们?” “这不是帝王书。”采蘩拿了刻笔。 “那是什么?”小混蛋问。 “九条蚯蚓挖大洞。”采蘩眨眼睛,“你说我这么滥竽充数,他们看得出来么?” 小混蛋张着嘴,看采蘩真在画蚯蚓,还是很难看的蚯蚓,就觉得人之将死啥事都敢干的感慨充满了心。 采蘩手上胡来,心却密细。一天一天的,在敌人的地盘上行走,才将一些事想得有点透了。她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能干,自信自负之间,容易被对方利用。向老爷子是真正的人精,她认为会赢会讨到便宜的时候,大概就是入他圈套的时候。帝王书。多大的一套道理,她说出来那么自鸣得意,看老爷子好像满腹心事被看穿的无奈,简直快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然而,那可能是圈套吧。她中他的圈套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二次,不是说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就能对付得了的对手。 可能。大概。也许。她不敢肯定,却也不敢再当作一回事。天下之争,取决于一张纸?她当时头脑发热,觉得没什么不可能,但静下心来就发现这样孤注一掷的计策绝非良策。 向老爷子是出手很稳的人。一个花二十年去培养势力,着眼于天下,却并非为了自己的人,一个能做到绝处逢生的人,会期望一道改写的圣喻瞬间赋予他半壁江山?不会的。 从乌睿对帝王书的冷淡,从笑面论帝王书的自在,重新来到敌营的这几日,采蘩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看似胡来,不是胡来。蚯蚓混在真龙之中,试探她的想法是否正确。而且,她突然意识到,轻率说决一胜负是可笑的,当对手强大到如同一个国家。 “小姐姐,我错了。”小混蛋的声音打断采蘩的思路。 “怎么?”心思不在纸,才能造怪。 “真有刺客,我却以为小姐姐藏得绝妙。”太奇的谜,小混蛋也绞尽脑汁想了,“如果真是姐姐,不可能在武器上抹毒。” “别说我善良之类的。我承认,毒不是我下的。虽然不喜欢那位娇蛮的三公主,看她找你出气,让我一时没忍住,倒不至要置她于死地。”谁下毒?谁会毒?谁能毒?采蘩一目了然。托那人的福,她的嫌疑被大部分人很不情愿洗清了。 “小姐姐嘴硬心软--欸?刺伤三公主的,还是小姐姐吗?”怎么可能?! “显而易见。”采蘩笑。 “……你用了什么样的兵器?”无影无形的。 采蘩食指竖在嘴上,“保密。” 她还打算再派一次用场的。 ------ 今天第一更。rs 第445章 死神的陷阱 “殿下请立即回转。”监视鹰王的文参已经怒不可遏,“您悄入西穆领地已破坏两族去年订立的契盟,怎能全副武装靠近他们春日大会所在?” 鹰王没表情,看羊皮地图,“文参,我打西穆边界的时候,我收数千骑兵的时候,你的气概跑哪儿去了?高兴得一直让我把人往王兄那儿送。敢情拿好处不手软,碰到硬头就当龟。” “这怎能同?”文参反驳,“殿下收服的不是西穆族人,是服从西穆的他族。西穆北牧都是草原王者,边界一向有能者统之的默契。您打西穆边界,西穆王没有发兵来救,可视为放弃,事后不影响两族盟约。然而,你深入西穆腹地,不但悄潜,而且还要攻打西穆王主力,简直是送死。” “我要死了倒还好,文参是担心自己的命吧?”鹰王看完地图,终于对上文参的目光,却是一丝玩味,“我要是坚决不回转,你打算如何?” “殿下若不听我良谏,我只好将此事立刻禀报王上。至于王上是否会因此断定殿下有反他的意思,那就由不得殿下了。”文参道。他本想早些传消息出去的,无奈因为鹰王不肯调兵回王营,他就派了最后几个手下通报王上,谁知派出当天鹰王突然拔营出发。 “据我所知,你的那队骑兵都已派出。要禀报我王兄,你得亲自去了吧。”鹰王耸眉。 “就算我亲自跑一趟,也要将殿下所作所为告知王上。且不说西穆王帐下三万人马根本不是殿下的几千骑兵能敌对,若侥幸胜了,王上也不会给你好果子吃。”文参不怕得罪鹰王,横竖他以这个监参的身份在这儿,干得就是得罪人的事。 “其实你真是误会。如你所说,西穆王三万兵,我只有数千,哪里是要去跟他对着干呢?王兄娶了西穆大公主,我看王嫂貌美贤淑,想西穆王教女有方,又听说他还有两位公主,就想求娶一位罢了。”鹰王慢悠悠说道。 文参却转身就走,“既然如此,我也要禀报王上知道,看王上怎么想。” 武参跟着文参,默默不言。 文参哼哼,“这个鹰王终于露出牙齿爪子来了。就算他不骗我们,王上娶西穆公主,他也想娶,就是反叛之兆。我看咱们一起走,免得死在他手里。” 武参道,“你真要去给王上报信吗?如果殿下只是想娶人公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北牧王子们多娶一家姐妹,毕竟身份尊贵的公主不是满草原都有。你总带着殿下要谋反的心思,一有风吹草动就去报信,让王心生疑窦,兄弟不能和睦,这样会真逼人造反的。” 文参立刻看向武参,“你什么意思?我瞧你平常就对鹰王唯唯诺诺,凡事都是我出头。该不会让人收买了吧?” 武参来气,难得多说几句心里话,被当成驴肝肺,“要去你自己去。”调头走了。 文参急着要离开,懒得理这位同僚,回去收拾细软,上马就奔出刚扎下的大营。 这夜无星,似要来雨,乌云沉漫一片天空。草原广垠,方位难断,但鹰王一向将营口朝北,以示对北牧王忠心。然而文参从不信任鹰王,自然就多长一个心眼。他记得鹰王下令停止前进时瞧见过两棵很不起眼的小树,应该在他位置的正前方。找了一下,却发现小树到了右手边,不禁暗地冷笑。 想算计他?他可不是武参那个光会动手不动脑的家伙。吹马哨,缰绳一拉,再不犹豫奔了出去。 大约跑了半个时辰,突见两面矮坳,中间黑幽幽缺了一块。文参不禁奇怪,可以确定之前没有经过这里,难道是他走岔了路?正想着要不要往回走,却看到坳中隐隐有光,且朝他这边来。 牧民?还是游商?文参一手握住腰间刀把,他官职为文,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来者何人?没接到王令吗?春日大会已经结束了。”说着话,七八道影子显清晰,穿西穆骑兵服。 文参一看,不明白自己怎么跑到西穆春日大会来了。北牧王虽然致力于友好,但两大族下的人碰面仍有世居的敌意和摩擦,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他眼珠子一转,决定隐瞒身份,装西穆平民。 “啊?结束了吗?我不知道啊。都是迷路害的,好不容易采到点山货,这下糟蹋了。”说着,调马头要撤。 “等会儿。”自己的后方天天闹刺客,骑兵队长又接到密报说有细作可能要混进来,对眼前这位异常小心,“什么好东西?让我们瞧瞧。大老远来一趟都不容易,要是真好,我就代收了。” 文参瞎编的,哪来什么山货,一时僵住,半晌才道,“几位兵大哥,我当宝的东西,你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哪里看得上眼。不敢扰你们巡视,我这就走。” “站住!”果然可疑!队长一手举起,身后兵士集体拉弓,“你鬼鬼祟祟看着心虚。要么让我们查,要么让我们杀,自己选。” 文参冷汗直下,情急之后拔了刀。却与此同时,听到对面人喊小心暗招。他想自己没动,哪来暗招,眼前就疾来一支箭,射穿了胸膛。 从文参踏出鹰王大营的第一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生还故里的希望了。他以为鹰王不敢杀他,因为他的死会传递一条导致鹰王也死的讯息。可是,他没算到自己居然死在西穆人手中。那样的话,鹰王安然无恙。 “娘的,谁射的箭?我还没问清楚呢!”队长有点火大。 “是我。我看他先动了手,就--”一骑兵小心回答。 另一骑兵捂着肩,“队长,我让他飞刀射中了肩。” “原来他自己找死。”队长努下巴,“你们把人给我抬回去,好好搜,看他什么人。” 这队人把文参的尸身和他的座骑带走后,从草地中突然直起两道暗影,冲着山坳反方向跑了一段路,然后牵出藏妥的马来,一路竟奔回鹰王大营。 鹰王瞥了一眼,问他最好的飞刀手,“办妥了?” 飞刀手点头。 “下去吧。”鹰王满意。 一个下去了,一个还在。从鹰王面前拿酒壶过去,一口喝干了。正是独孤棠。树是他让放的,细作的消息也是他煽的,不为别的,就为两件事。一,帮鹰王解决麻烦。二,为鹰王制造借口。 “真不知道为什么听你的?对方是我六倍的兵力,如果西穆不买账,我全军覆没之外,加项上这颗人头。”说是这么说,鹰王老神在在。 “因为你胃口大,当了王爷还想当王,不以少搏多就只能做梦,而我的主意正中你下怀。”独孤棠借到了这支人马,但并非就吞了定心丸,得时时提着如履薄冰的气。 以少胜多从不是神话和奇迹,只要运用得当。采蘩的意思是向老爷子把西穆王当作随时可替换的傀儡,但他看来西穆王没有那样的自觉。关键时候两人如果心思不一,那就是他扳转局势的契机。 “你说对方答应放你们走,等到那时候再决定是否出击更好。”老神在在,不代表听话,鹰王当然有自己的小算盘。 “换了是你,那么听话吗?人说放你走,你就高枕无忧掰手指数日子。偏我再了解你不过。”不说是自己的傲,独孤棠把鹰王往高处抬,“不会等对方给你命活,哪怕死,也要咬着一起下地狱的。而且——” 鹰王感同身受,但好奇独孤棠后面的支吾,“而且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没准会改主意的。说到底,你得的好处很明显,我的还在天上飘。” “你的王妃如果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有夫君就好像没夫君一样,你什么感受?”被采蘩说了多少次的武功不济,独孤棠却一次都反驳不了,很挫败。 说实话,独孤棠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不如得知他那位新婚妻子这般有趣来得吸引。两人当初抢过女人,眼光应该差不多,但听起来最终能待定在独孤棠身边的女人不是他的嗜好。他喜欢绝色美人温柔似水,所以好奇得要命。 看看沙漏,时辰差不多了,鹰王开始行动。 采蘩睁眼,帐中浮白,是早天色。小混蛋还在睡,连着浅眠几日,这天终于不为链子所醒,她独自走出。 左右守卫看看采蘩。笑面吩咐,只要不离开营地,不乱闯重地,这女子可以走动。而且,她力证自己清白的气势给他们难以磨灭的记忆,还真不敢怠慢她。于是,什么话也不说,其中一个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是第四日了。采蘩停在湖边,船只已经不见,让整个湖面看起来犹如玛瑙石一般光滑。 “公主怎么样了?可查出中得什么毒?”她问身后守卫。 守卫想了想,只答一半,“毒已经解了。” 听出守卫谨慎,采蘩又道,“听说这湖有一个传说?” 能叫龙女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她想知道这个缘故。 --------- 今天第二更。rs 第446章 终于当一回女奴 西穆人人知道这个传说。 东海龙王的小公主喜欢了草原上的一个勇士,瞒着父亲化为牧族的女子与他结为夫妻。龙王大怒,劝说不回后,将小公主镇在这湖底下,用三千块刀石禁锢她的真龙之身,只要动一动,就会受到刮鳞之痛。勇士深爱小公主,服侍鹰神十年才求得一柄开山斧,还只能用三次。勇士用它砍去三块刀石,小公主每往外钻一点就被刮鳞。但她一心想与相爱的丈夫在一起,最后刮去一身龙鳞才逃了出来。然而她才知道龙王放了湖怪,已将她的丈夫吞进肚子,两人生死分离。小公主大怒,杀了湖怪之后,潜入湖底成了怪物,专吞相爱之人,直到老死前才悔悟,将鳞片变成了夜光石。取到夜光石的人,只要真心,就能从中取出夜明珠,得到小公主的祝福。用它去求亲的话,会和自己心爱的人永不分离。 “所以湖底半夜会放光?”一段无稽之谈从夜光石开始有意思,采蘩问守卫。 “听说以前是这样,现在一块夜光石也没有了。”那么久的传说,如果是真的,肯定已经被人拿光了。 西穆族不会有很多夜明珠,不然就不用点火把照明。可是,大片夜光石沉在湖底的可能性有多高?采蘩很难断言。那晚在湖中央反复打捞的船只一直让她很在意。黑灯瞎火捞鱼?难!天气太热游水玩?撑得!天黑,湖底更黑,除非另有光源。再说,乌睿也在盯看。 唯一能解开她疑惑的,只有一个方法。下水一探? 采蘩正想着,睡梦中的营地就好像惊醒了,突然忙碌起来。匆忙的脚步声,冲向王帐的急报声,起伏着,波浪纹往外摇撼。不知道是守卫自己想看个究竟,还是他不认为她能趁乱作反,任她站在原地,距离王帐不远,又仿佛置身事外,能静观那片激荡起来的水花。 向老爷子和向琚走进了王帐。不一会儿西穆王走出了王帐,骑马而去。再过没多久,他就回来了,但除了之前跟他去的侍卫外,还多了一队人。 守卫道声鹰王。他没见过鹰王,但他绝对认得出鹰王旗。鹰王骁勇的事迹,草原遍布,就如同他好色之名一样。 采蘩逮到机会就要套消息,“鹰王是什么人?” “鹰王是北牧王的弟弟。”守卫只说一句就又谨慎起来,“你出来够久,该回营帐了。” 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采蘩低头想自己的事,一边往回走。 她不上心,有人对她上心。 鹰王眼神特别好,四周看一圈,就定在采蘩身上,也不怕引西穆王怀疑,让西穆王连请两次入帐却不怎么搭理,还吹一声响亮的呼哨。 采蘩本要拐过去了,听到这声很不正经的哨响,便抬起头来瞧。 两人正处在直线距离最短的点上,互相看得还算清楚。但采蘩对这个编辫子的鹰王无感,脚步一转,让一顶顶帐包挡去了身影。 “那可是西穆王的掌上明珠?”妖丽的,但清冷的,美人?独孤棠的口味变了啊。 西穆王素闻鹰王好色,看见年轻女人就走不动道,看来不是夸大。因此,对他这般轻佻反而卸了三分疑虑,更没有感觉到他对采蘩是特别关心。 “一个干活的女奴而已,鹰王花眼了,看不到她脚上栓链子吗?是个很不听话的,不栓着不行。”连个女奴都看得目不转睛,怪不得讨不到一个像样的王妃,西穆王暗自鄙夷。 “一个女奴就有如此姿色,公主岂非绝色天香?西穆王,可否让我见见您的另两位女儿?”这话可谓放肆,即便是草原上,公主和王妃之类的女子也非外族人想见就见的。 西穆王只觉得鹰王轻浮惹嫌,对他的女儿们一点都不尊重,故意忽略其话中另一层深意,“鹰王来得正巧,明日是我小女儿的大喜之日,一定要留下来喝杯喜酒。” 鹰王扬眉,“是吗?您小女儿都嫁了?看来我来晚了。” 西穆王仍装听不懂,哈哈笑着,带鹰王往里走,“不晚不晚,正好赶上。” 鹰王在后面冷笑,但西穆王回头时就成了玩世不恭,“西穆王明明懂我的意思,却装糊涂。罢了,我知道自己还不够格当您的女婿,也就那么一说,试试运气。” 西穆王干笑,“鹰王哪儿的话,你是草原上最出色的勇士,哪个姑娘不想成为你的王妃。只是我的傻女儿们除了老大,也就是你嫂子,都没当王妃的福气。” 鹰王不过是转移西穆王的视线,如今达到目的,当然不会再多啰嗦,“西穆王,我和您言归正传,突然冒昧前来,要寻我帐下文参官。” 西穆王一怔,反应过来后脸色稍沉,“你的文参官不见了,为何到我这儿来寻?你北牧距我这里十天半个月的路呢。” 鹰王笑了笑,“西穆王别误会,我并非兴师问罪。其实说起来不好意思,我确实有向您求娶公主之意,因此趁春日大会西穆邀请各族参加之际来到附近。昨日派了文参官来送求亲书,谁知一直等不到他回来,便有些着急了,才不得不亲自来这儿一趟。” 西穆王又是一怔,从刚开始鹰王的话就一直围着他的公主们打转,看似是真有求亲的意图,于是收敛了不悦的神情,“自数月前接待过你王兄派来的使者,便不曾再来过北牧官员,更未接到过求亲书。” 鹰王皱眉,“这就奇了,我扎营离您王帐不远,北面一路通到底,一天一夜怎么磨蹭都该到了。” 对方不像找茬,西穆王也重视起来,“这么吧,我立刻派人去问各个锋营,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位文参。” “有劳西穆王。这位文参是我王兄特别器重信任的人,也是我一天看不到就念得慌的左右手,丢了谁也不能丢了他。”不怕别人知道他被王兄监视着,且西穆王更不会不知道。 西穆王当然打哈哈,“北牧王几个兄弟一向同心协力,羡煞本王。” 老家伙巴不得他们兄弟自相残杀。还同心协力?真要同心协力,老家伙会第一个跳出来。鹰王嘴上却客气得很,学一招礼多人不怪,反正他的谢字特别便宜。 西穆王真让人去问了,又说得等等,特意腾了一个空帐出来招待鹰王。要防着,要哄着,那顶大帐结果离采蘩挺近。 鹰王从帐隙中看了好一会儿,对他的亲卫道,“说什么不听话,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殿下真要和那人联手?”亲卫忠诚,但鹰王跑到中原混天胡地的那会儿,他没见识到,因此对独孤棠抱有怀疑的态度。 “无论是不是联手,这事对我好处多多。其一,王兄对内防着我,对外用着我,西穆王要是聪明,就不会动我,我怎么都能全身而退。其二,西穆王背后的势力,也就是王兄想要巴结上的势力,正好可以就地观察,一旦形势不妙,便与独孤棠分道扬镳。其三,如果独孤棠的计划成功了--”鹰王笑了两声,“那就是我的出头之日。到这时为止,我还是希望他赢。”不是朋友,是两座山头的老虎,一头到另一头的地方作客。 鹰王说完,抬了门幔要出去。 亲卫问声去哪儿。 鹰王竟答,“调戏美人。”美人,当然是采蘩。 看守采蘩的还是那两守卫,呆怔看着说要见女奴的鹰王,不知如何反应。 “怎么?她是十分重要的女奴?”多少双眼睛在看他,消息又会传得多快,鹰王一点都不在乎。全草原的贵女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污耳,胆子小的会尖叫,要是看到美女却简单放过,他的好色之名岂非不实? 说重要也确实重要,但里头那位不是女奴,连西穆王都不能过问,直接由主公和少主管着的,因此两名守卫没法让开路。 “刚才远瞧着挺漂亮,琢磨怎么都要再见上一面,不然心里难受。真的,就见面,不干别的。”鹰王说着,双臂一字开,把守卫们轻松推开了,“那姑娘要是喊一声救命,你们大可进来。” 不干别的,却喊救命?这是只见面吗?两守卫面面相觑。 但鹰王已经进去了。 守卫们连忙想跟入,这顶帐门前却立时散开十来名鹰王的亲卫,手持双刀,将他们隔到一点听不见里面声响的距离,还大有谁闯谁死的峭冷气势。两人同时想,绝对不是纯见面,那姑娘将惨落入色魔手中。 外面人想得天地变色鬼哭狼嚎,里面人相见无波无浪哭笑不得。 “你谁啊?” “新来的看守?” “今天早饭怎么还没送来?饿死了啊。” 连连发问,没有一点美人腔调,鹰王瞪着这个漂亮不像话,但身材干瘪,明显还没成年的少年郎,半晌说出一句全不正经,“远看近看差那么多,凹凸有致的美人变成板车小姑娘。” 小混蛋也瞪,长年养着的儒气刹那破功,“放你的狗臭屁!你才像女人呢!” 鹰王再仔细看了看四周,“这是关女奴的地方,只有你一人在,你不是女的,谁是?” “谁说只有一个?鹰王殿下,我难道不是人么?”声音清脆,美人仿佛凭空出现,笑得很欢。 得逞的欢。 ---------- 今天第一更。 推荐千岛女妖的作品《福星嫁到》。宁做死**,不做活人妾,看小寡妇财运,福运,桃花运,运运亨通。rs 第447章 调——戏 “你从哪儿出来的?”不是开玩笑,鹰王回头认真看着采蘩。 “我一直在这儿,殿下顾前不顾后,所以才没瞧见。”采蘩转过身去,拾掇起一卷比肩还宽的纸,卷好放在木架子上,“我这个小弟长得好看,但脾气也是一等一的,不太好招惹。我与鹰王殿下素昧平生,不知你来有何事?” “全草原的人都知我爱收集美人,刚刚惊鸿一瞥,特来再验个仔细。本来是想娶西穆王的公主回家,现在公主名花有主,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鹰王走近采蘩,似乎好奇,整张脸往她面前凑,啧啧有声,“你这女奴远看俗媚,近看却剔透,有点意思。” 小混蛋跑过来,挤到两人中间,用力推开鹰王,“小姐姐不是女奴,哪里是你能染指的?” 说不出鹰王五官俊不俊,**不羁的魔魅太显太霸,盖没了属于他的真正颜色。采蘩被近观,却也在近观。西穆骑兵圈着北周四方军,西穆大营困着自己,春日大会悄声无息结束,明日就要分出生死之局。而这时候突然出现来求亲的鹰王,真得只是巧合撞上来? 虽然对眼前这个人一无所知,怎么看都似浮夸,但从他健康的面相看不出过于沉溺女色。当然,也许他体力过人精力旺盛,又很年轻,还不会出现老色鬼的衰竭之气。 “我长得俊吧?”看采蘩目不转睛,鹰王笑道,“你要是有郎君,肯定比不过我,至少我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戴着脚铐低人一等。我喜欢着的时候,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她摘下来。” 采蘩听到这儿,瞟了鹰王一眼,“殿下知道我夫君?” 鹰王摇一下头,“我说的是如果。”这姑娘真是敏锐的心思。 采蘩笑笑,“我不要月亮,只要我夫君一直喜欢着我,而且还只喜欢我。殿下显然是做不到的。”喜欢着的时候?鹰王很会糊弄人。 “说得好听谁都会,多数人其实承诺不了那么远的事。我一辈子说谎太多,不用这种小事上还顾东忌西的了。”鹰王自有不同处。 外面打起来了,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殿下,有话直说得好,你带的那些人打不过囚我的那些人。”至今还不知向老爷子身边有没有高手,几乎可以肯定是有的。 但鹰王一点不着急的模样,“姑娘既然不肯跟我走,那就只能等了。我看这里乌云盖顶,是要刮大风下大雨的前兆。草原什么都好,唯独居所不如你们汉人的屋子牢固,最怕恶劣天气。到时候恐怕人人忙着防吹放淹,忘了你这个小小女奴。” 采蘩眼睛越来越亮,“依殿下的意思,我该如何做?” “当然捡你最拿手的做。听说你喜欢从高往低处跳着玩——”鹰王嘎然而止,竟双臂一拢,将采蘩搂进怀里。 与此同时,笑面闯了进来,见鹰王占采蘩便宜,立刻哇呀叫一声,倒退飞出门去。 鹰王邪笑着,这才放开采蘩,“原来不是来为你解围的,我做的坏事传不到你郎君耳里了,白白让你享受我的怀抱。” 小混蛋拉采蘩一个劲后退,“占了我小姐姐的便宜还说成你吃亏,你的皮比我还厚。” 采蘩不计较这些,“这里哪来高低处?” “眼睛看不出来,脑袋想得出来的地方。”鹰王眨眼又靠近了采蘩,好似说亲热话,“考考你。” 笑面又跳了进来,咳嗽咳嗽,“鹰王殿下,我家公子有请。” 鹰王却深嗅着,“姑娘身上好闻,不似脂粉花香腻人,若隐若现,清爽得很。抹了什么?” “没抹什么,倒是几日不曾沐浴更衣。”采蘩刹人风景。 鹰王哈哈笑出了声,一直调油的眼神凝出真心欢快,“不行,不行,还是得向西穆王厚颜一讨,你这小女奴有趣之极。” 笑面歪歪嘴,“鹰王殿下——” 鹰王猛然盯着笑面,“我想见的人,不用请自己会上门。不想见的人,刀架我脖子也请不动。你家公子我不认识,不见!”大步而出。 笑面张嘴结舌,片刻才骂,“什么东西!不过北牧王的开荒牛。”一语冲动说出,才发现采蘩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少帅夫人别那么气定神闲的。你又是脱衣服,又跟草原色狼上演这么一出,小心离开这里就得一封休书。”坏事传千里,这女子以后都要背负恶名。 采蘩轻吐一字,“滚。” 笑面钢牙咬紧,但让采蘩清寒的目光看得硬生生憋了气,转身也出去了。 小混蛋深呼吸好几口气,“小姐姐,一个个如狼似虎,会轻易放你走吗?” “不会轻易放我们走。”采蘩在我们二字上加重语气。 小混蛋虽能说会道,感激却反而无言,“那怎么办?” “有人比我们更着急。”鹰王带来的暗示如此告诉她,“我本来只是以防万一,但今晚恐怕就会有变数。好在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刚才鹰王就没发现我。” 说起这个,小混蛋便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姐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笑过不可能,等姐姐真摆出来才知道神奇。别说鹰王,即便我知道你就在那儿,可无论怎么看都毫无破绽,渐渐以为自己眼花。” “要论造不是用来写字的纸,我师兄比我强。”想到老实的于良,她才有了这么大胆的念头,“这里所用的工具都记录在册,但原料和辅料是尽用的。乌睿不管事,笑面不懂纸,肯定看不出名堂来。你记住,一旦我让人提走,你就藏好,天黑前我会来找你。不过如果让鹰王说准了,今晚就要出乱子的话,你就得放聪明机灵些,不用等我,只管趁乱跑。回到长安,找童氏的任何一家铺子,跟他们说要见三大掌事,他们会收留你的。” 采蘩拔下蘩草簪,“拿着它当作信物。”象征当家的宝石花和婉蝉一起被收走了,还好她曾想过这种情形发生,因此给冯斡他们看过随身不离的簪子,不见得能挥动银子,托付还是可以的。 “我一定等小姐姐来。”小混蛋不愿接过去,抱定主意与采蘩同行。 “小子,你还真当我亲姐姐啊!看我像是女菩萨吗?叫声姐姐,我就对你掏心挖肺,答应了你一件事,一定做得到?”采蘩拎一把小混蛋的耳朵,“你要饭吃长大的,该知道最终还得靠你自己。这么一来,对世道人情少点抱怨,脚印一步步踩结实。想想看你那位爷爷。” “不要说了!”别看小混蛋面上不在乎,对于身世的水落石出,还有向老爷子对他好很可能带有别样意图,在他心里翻江倒海,短短这些日子里根本无法平复。 采蘩知道,小混蛋在躲,躲这些事实真相,躲向老爷子。以前总觉得自己惨,原来世上比她惨的人多着呢。 “你自己机灵点儿。这毕竟只是一时的障眼法,无论是向老爷子,还是你向五哥,瞒不了他们太——”采蘩的身体突然摇晃起来,要不是小混蛋连忙扶住,就摔了。 “怎么了?”小混蛋急问。采蘩说的道理他都懂,但一个人的路很艰难,她不是女菩萨,但她温暖。哪怕清清冷冷的模样,他还是觉得靠近她就暖了。 “没什么。”采蘩倒抽一口气,却又扯出笑容,“没吃早饭,肚子疼。” 确实肚子疼,却大概和饿没关系,和那条喜欢钻脑袋的虫子有关系。不痛不痒这几日,她几乎忘了自己身中蛊毒。不过,不是从脑袋疼起,就不到要吃药的地步吧。这虫子终于缓过神来了? 小混蛋知道她中毒的事,不被她随意打发过去,“小姐姐,那毒真得解不了吗?” 采蘩不想让一个孩子为她担心,“你看我的样子短命?” 小混蛋当然摇头。 “所以肯定能解的。”三哥中了无夏,一直说要死要死的,结果还活着。而且,有邈手丁三,甚至天衣教前任大护法在这事上也能算她这边的,她虽然用这条命换独孤棠他们的命,私心里可不是简单放弃了自己。 “别说了,帮忙吧。今晚大风大雨之前,我还有不少活要做。”采蘩道。 小混蛋看着采蘩忙起来且毫不迟滞的身影,顿时勇气倍增。从她身上学到了一个可能会指点他一生的道理:活下去,不仅仅是听天命尽人事,而是一种阎罗小鬼都不敢抓的全神贯注和努力。 小姐姐绝对会没事的!小混蛋这么想着,跑上去一起干活。为了活命,没有只动脑不动手的假清高。 鹰王托自己花名在外的福,回帐篷睡了大半日,西穆王也没找任何麻烦,直到傍晚才派人请他去王帐。 “可是有了我文参官的下落?”鹰王进去就问,却发现西穆王面上一丝窘迫闪过,他暗自冷笑一声。 “恐怕会让你失望,帐下各营不曾见过奉鹰王之命来的北牧官员。”说法上很有讲究,西穆王还拉不相干的人下水,“不过,大漠那边不太平,你也知道的。” “你说苍狼?”真是能扯! -------- 今天第二更。rs 第448章 杀刀 苍狼是大漠上的盗贼头子,手下一支三四百人的队伍,神出鬼没,专打劫西域各国和牧族中的有钱人,又救济穷困中的牧民贫民,因此还得到了侠盗之称。 鹰王笑道,“苍狼最滑头,怎么可能跑到西穆王帐扎营的地方来活动?您三万铁骑可不是摆好看的。” 西穆王心虚,就被这么堵住了口。 “西穆王有所不知,我那个文参官有时候想得特别多,做件事瞻前顾后,常常耍些花招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说不定你的人见过他,却被他搞糊涂,把他当成苍狼那伙人倒有可能。这么一来,我想他会因此丢了命——”鹰王的语气随西穆王的面色一转,“也说不定。” 西穆王想,那文参官确实有毛病,来求亲就求吧,装牧民还不好好回答问话,居然先出手伤人,真是死不足惜。不过,听鹰王的意思不像要追究,便以为承认也无妨。 “鹰王既然坦言,我也不好再隐瞒。你文参官的确来了,正如你所说,他行为古怪,没报身份,隐瞒来意,还出手伤我骑卫,已被我射手还击毙命。” 向老爷子专扶没用的人在前面开道,看中西穆为自己练兵,当然不会是因为西穆王出色有能力。西穆王居然不能判断,像射杀使臣这种事,就算是误会,咬碎了牙那也不能承认的。 鹰王挑眉,“友好”的笑被沉冷的表情代替,“西穆王杀了我北牧文参?” 西穆王还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对方落脸,他会比对方更光火,“是你的文参官先动的手,难道我的人就得等死?” 鹰王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出去。 西穆王不知鹰王这举动什么意思,大步追上,在王帐外喝道,“站住!” 鹰王已经站住了,回头冷望。 王帐四周升着熊熊火盆,天色全暗,弥漫肉香,正是大家围坐要吃饭的时候。他们见王上和北牧鹰王之间似乎起了争执,纷纷看过来。鹰王那队亲卫则将鹰王守护在圈中,警惕着所有危险的信号。 鹰王道,“西穆王,你杀了我北牧使臣,视为毁弃盟约,我要立即回去禀报我王兄。” 西穆王叫,“什么使臣?不过是个连来历都不敢说明的胆小鬼!我给北牧王面子,称你一声鹰王,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我翻过那死人的行李,根本没有狗屁婚书。你满口谎言,想要浑水摸鱼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王兄不和,文参官恐怕是监视你的。你想铲除异己,又不好自己动手,所以借刀杀人。”应该听向家爷孙俩的,直接把人挡在外面,因为来得就不是省油的灯。 “我和王兄之间和与不和,是自家关上门来论的事,由不得你外人插嘴。我倒是听到不少关于西穆王的趣事。”互相揭丑揭短,他可是有备而来,“西穆这十年兵强马壮,连北牧的界地也抢了不少,本以为是西穆王突然英明起来了,但领兵的大部分将领说流利的汉话,而且多数兵并非从你的牧民招募。养兵很贵,可我看西穆王营摆的排场真够大,你王帐之中全是金器银具,还似乎出自汉人所造的模子。” 西穆王眯起水泡眼,“那有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让我这么想——西穆是不是已经暗地换了人当王?你这个王其实却变成了狗,一条忠心耿耿的奴才狗。”鹰王倨傲地蔑笑。 虽然三万骑兵中西穆王能随意调遣的还真不多,但近身差使的,在向老爷子默许下,王帐周围不知情而偏向他的亲卫占多数。他们听到这话,一方面是怒,另一方面却也是疑。如果以前只是谣传,或不以为然,把那些对王不太尊重的将领们当作桀骜不驯,还以为他们的王肚大心宽,现在由鹰王把话挑明了,又在这些天里,或多或少见王对来自南方汉土的向琚和一个汉人老头子过于殷勤的讨好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西穆王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人心像火一样在摇晃,对鹰王随即起了杀意,“先派人偷探虚实,再找借口进来找茬,本王现在怀疑你意图侵占王帐大营。” “来人!把鹰王和他一干骑卫拿下,生死不论!”他暴喝着下达杀人的命令。 鹰王眼睛都不眨,眸中异亮,“西穆王,在你王营外有我万人骑兵阵,纵然胜不了你的三万骑,也肯定能把消息送出去。你敢杀我,北牧将与你不共戴天。”对内是兄弟斗,对外必须团结,这是北牧老祖宗严训。 西穆王这时头昏昏,就想挽回自己的威名,哪里听得进这些话,“是你先挑衅,别怪我无情。你搞搞清楚,如今是北牧王想和我西穆套近乎。我帮他除了他最头疼的麻烦,他感谢我还来不及。”手一举,说声杀! 鹰王随西穆王进营时,长弓都卸下了,只带着腰刀。他擅长马背上冲锋陷阵,这时少了代步的,心里其实没底。 “住手!”有人喊道。 还好,让独孤棠那家伙料中了。西穆王就是个傀儡,说什么都像放屁,最终还得看某些人的脸色。鹰王暗自吁口气,抬眼朝声音出来的方向看去。一行人走入剑拔弩张的重重圈中,为首一位翩翩佳公子,应该就是南陈向琚。五官出色,身材单薄了些。南方男子崇文不崇武,像女人一样养得水灵娇嫩,他最看不上这点。 正在鹰王从别人眼中完美的美玉公子身上随处挑毛病时,美玉开口,“鹰王殿下,西穆王,我虽是草原的客人,可否听我几句劝?” 西穆王看到向琚,就好像淋了一身冷雨,冲上脑门的火立刻熄灭。自向氏爷孙来后,他心中不满与日俱增。以前还只是差不动兵马,他们到这儿,连族里日常事务都不归他管了,当然有怨言。但不满归不满,怨归怨,他很明白自己能过如此奢侈体面的生活全仰仗向氏的支撑。以前西穆只是小族,他家历代是首领,却和牧场主的地位差不多,日晒雨淋,也要亲自放马牧羊。 鹰王将西穆王瘪气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由鄙夷更甚。到底是依靠别人暴发的,关键时候就得低头当奴才。他虽为庶子,可能再看不到母妃,回不去自己出生地,然而能凭本事争一方生存,不用看谁脸色。突然理解了独孤棠说的,心里要很平衡。 “只要西穆王听劝,我也是客,当然客随主便。”他接受休战,其实巴不得别打。不用打,西穆王那些弓箭手会把他射成一只英俊的刺猬,他这个神射手从此英名尽毁。 “那就好。”西穆王答不答应,向琚压根没去担心,带头走进王帐去了。 众勇看西穆王,多数抱着他们的王能发威一下的期望,但只得到他泄气而去的背影。等鹰王也入王帐后,他们重新围坐着吃饭,却有点心不在焉。有胆大的,抱怨一句王怎么什么都听客人的。然后这话就像明亮的火种,散播到本就动摇了的人心各处。 采蘩听到嘈杂不清的吆喝声时,就将自己的活统统收了尾,并对小混蛋进行最后嘱托。 “给你。” 一把卷密了的,头磨尖的,完全由纸做成的匕首状物。 小混蛋目不转睛盯着手里,刹那明白这就是那把伤了三公主的凶器,“小姐姐——” “别问。”解释起来可以写本技术典籍,采蘩不满足小混蛋的好奇心,“还是那句话,纸不止写字用途。只要运用得当,可是成为各种器,包括杀器。我受够被人小看,以为我们纸匠又薄又弱,任人宰割,干不了伤筋动骨的事。” 环境逼采蘩将造纸术暴走了。纸薄,如刀,可见血。纸硬,如棍,可揍晕。千层纸卷密,可挡千斤力。硬纸块削尖,瞬间仿婉蝉。纸坊,成兵工场。将她的造艺上升到另一种全新境界。 她用这把刀,教训了该教训的,然后上演一场愤然脱衣,将其付之一炬。是谋,是勇,是天赋的淋漓尽现,却还只是牛刀小试。 如果不是小混蛋见过纸匕首的威力,他可能根本不当回事。不过,采蘩紧接着给他一筒纸箭时,他忍不住怀疑了。 “弓是旧一点,被人弃了,尺寸小,我当时想着适合你用,便把它混在原料里带进来的。弓箭不可能随便捡,而且也没机会捡,我照匕首的原理造了纸箭。没试过,你将就。听钥弟说,你唯一爱动动手的就是射箭。”她记性好。 “是。”从三岁玩弹弓开始的,衍生至此,“可这能射伤人吗?” “我已经帮你试了刀,这弓箭好不好用就轮到你告诉我了。”采蘩基本上属于说话不负责任那种,“藏好它们,比空手夺白刃强。” 小混蛋一想也是,而且对采蘩的手艺还是比较有信心,把箭和刀都藏了。他刚藏完,就进来两个身穿西穆侍卫服的汉子。 两人二话不说,架起采蘩就往外走。 “你们干什么?”小混蛋冲过去。 其中一个汉子对准小混蛋的脖子就一个手刀砍下去。 小混蛋立刻晕了。rs 第449章 当一回龙女沉湖? 龙女湖很可能在召唤她?不过,这回显然是邪恶力量。 采蘩发现这两个汉子将她往又深又黑处带,已经偏离光亮的大营。她只要稍微有点慢下来的步子,就会被两人拿刀把子顶肩膀。 穿过一片密密的茅草地,彻底隔绝了身后的光,前方却有亮来替代,待采蘩走近,看清是一个侍女拎着垂丝灯盏,而另外一侍女扶着三公主,她顿觉得好笑。她就看着这么好欺负吗?阿猫阿狗都想上来踩她一脚。尤其这位,吃了亏还学不乖。 “给我跪下!”三公主的刺伤不重,但毒有些霸道,虽然让望山帮着解了,气力不足。 两个大汉硬生生将采蘩压跪在地。 看着推向这边的水波,似水下有大鱼,枯芦苇杆子还竖着一片,浮萍动,它们也动。采蘩轻笑。 “你还笑得出来?”三公主气哼哼道。 “以为三公主挺娇弱的,如今看来也不是。”能下床来整她,是意志力在支撑?“不过是不是选错了时候?”风雨欲来的。 “我要是这会儿不动手,明天你就自在了。”耍阴狠的女子,一般都显得丑陋。三公主瞪眼瞥笑,已是蛇蝎丑妇。 “我不明白。”采蘩讲道理“三公主,我并未嫁给你喜欢的向五郎,也不可能嫁。前两日要不是我伏在你身上,也许刺客已经取了你性命。你可以无缘无故讨厌我,但不至于要把我往死里整。” “你少诡辩。”三公主一上脾气就伤口疼“那晚的事我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后来越想越肯定是你刺我。你说我被暗器所伤,但暗器呢?” 采蘩对外是不松口的“江湖上的暗器百门千类,有的是稀奇古怪之物。我猜。那暗器上拴着线,扎进去以后拔回来,对高手来说就是眨眼工夫。而且,你的准夫君要对我搜身,当时很多人瞧见,我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武器。” “你又没脱光,怎么知道到底是否藏着?”据说脱到肚兜和一条若隐若现的底裙,但三公主就是不信。 采蘩驳道“三公主可以自己试试,贴身藏把匕首。然后当众脱到我那样,便知道是不是要继续到脱光为止了。” 三公主听出其中的嘲讽,不由怒极。“本来你要是求饶,我打算让你吃点苦头就罢。不过这会儿看来,你是活腻了。好,你想死,我成全你。”说罢就让她两个侍卫拖采蘩去湖边。显然要把人溺毙。 采蘩一边挣扎,一边道“公主,我求饶了。”没什么志气。 三公主得意笑着“我让你扎了一刀,能站在这儿替自己报仇。而你还没沾上一滴水,却胆怯讨饶。真不知那些男人看上你哪里,难道就凭一张妖颜惑众?” 两汉子拖她的动作停了。采蘩趁机缩手入袖“公主说得太对,我除了这张妖颜,并没有别的好。而且,公主难道不想知道我用什么伤了你?” “你终于承认了么?”三公主是好奇。但又觉采蘩危险得很,最终还是克制自己。“不想知道,只想你赶紧去死。” 侍卫又动,采蘩又挣扎,还大叫救命。 三公主吓一跳,骂侍卫“一个两个都那么蠢,连嘴都不会捂。”她这么做,其实很怕向琚不高兴,所以才选了这个男人们都忙不开的时候,打算悄悄把人弄死,事后来个否认到底。采蘩刚才看上去不慌不忙,她以为这女人死犟有骨气,却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不但求饶求得快,喊救命也是荡气回肠的。 侍卫这时已到了湖边,本来可以按脑袋下去就能安静的事,因为公主说要捂嘴,其中一个就忙捂采蘩的嘴。谁知一时没留意,让采蘩恶狠狠咬手,疼得他哇哇叫,另一只手顾不得捉人,急着推她的头。旁边那个不禁也松手,问三公主怎么办。 采蘩幸运制造出了理想的混乱时刻,双手从袖中一齐翻出,往面前只顾手不顾命的侍卫脖子上用力一插,那侍卫顿时瞪白眼珠子,再使不出一点力气,瘫软倒地了。 三公主喊“怎么回事?” 采蘩还不等另一个侍卫反应过来,纵身跳进了湖里。 侍卫冲到水边,犹豫一下。 三公主顾不得背上的疼,快步过去,同时又叫“愣着干什么?给我下水杀了她!如果她不死,就是你死!”不敢相信,连她五个人,居然仍能让那女人钻空子。 侍卫当然跳了下去。 两个侍女扶三公主来到湖边,灯一照,吓得三个女人齐齐叫了出来。那倒地不起的侍卫可不是昏了,而是死了。脖子上横插白huāhuā的刀子,就像多长了两片耳朵。 但三公主很快就觉着不对,两把刀子的形状奇怪,而且血似乎被吸进了刀身,不是寻常的铁器刀片。她一把拿过灯笼,一边怕着死人,一边脚尖靠近蹲身看。看不清,便伸手,摸清后,摔了灯坐在地上,张着嘴急促呼吸。 侍女们见状,连忙唤三公主,并问怎么了。 三公主眼中茫然,眉心皱得死紧,头不自觉发抖,声音也抖“妖女!她是妖魔之女,才能以纸杀人。她伤我的肯定也是这东西。怪不得找不到,纸遇火化了灰,她脱着衣服,huā了那些男人的眼,轻而易举把凶器付之一炬。恶魔手恶魔心,这女人太可怕。”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草原崇神敬鬼,采蘩把文房四宝中的纸化为见血封喉的凶器,是一种超乎了三公主想象的做法,因此直接导致她的恐惧。然而,更恐惧的事还在后头。 湖面汩汩往上冒白泡,突然浮出一个人来。湖上无浪,但那人直挺挺,就好像被谁推着一样,来到三公主面前。面皮泡发得要脱落,眼珠子轱辘圆,是刚刚跳下去,此时却已经气绝身亡的另一个侍卫。 啊——三公主凄厉尖叫“妖女!吃人的妖女!救……救命啊!快……快来人!” 可是,哪有人来救她?两个侍女手脚并用,公主再大也没自己的命大,慌不迭地返身跑向大营。 三公主想起来却又滑坐在地,气急之中骂“你们两个不想——”活字还没出来,眼睁睁望着侍女们突然扑地,一动不动了。 三公主只觉脖子后起鸡皮疙瘩,浑身发寒。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她吓得七魂去了三魄,抱住头,双膝蜷起“我不知道你连女人都斗不过,并非有意让你去送死。你要是觉得冤枉,去找那个害死你的女人,而不是找我。” 嘻嘻哈哈的笑声,分属于不同的人。 “要害死我的人不是你么?” 采蘩的声音是清冷的,和魅惑众生的妖面截然不同。三公主这时才察觉到。她战战兢兢转回头去,看到那张自己厌恶到极点的容颜,即便全身湿嗒嗒的,仍是清爽的神情,不似死人,活气儿旺盛。采蘩身后,十来道影子却恍若鬼魅。 “你究竟是人是鬼?”三公主的心底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浮上来的那位至少完成了使命,和对方是同归于尽的。 “哪种〖答〗案会让公主殿下满意?你希望我是人,我就是。希望我是鬼,也无妨。”清音带笑,会让听者恼怒,但这正是说者的目的。 采蘩这么一说,三公主便知道她还活着,不禁颤抖“你的纸在水里也能杀人?”不敢看她,又感觉自己的命休矣。 “三公主胆子挺大的,摸过了吗?”黑灯瞎火,凑近也未必看得出名堂。 三公主蜷坐着,头恨不得埋到地下去。 采蘩不在意三公主的回答,走到侍卫那儿,将纸刀从他脖子里拔了出来。她的技巧堪称完美娴熟,一位心狠手辣的孤客教的,她亦能不眨眼。 三公主觉得身旁来人,双臂抱得更紧,但忍不住从眼角里偷瞥动静。只见采蘩蹲着,打开灯盏,将两柄纸刀扔了进去。刹那黑烟红灰飘起。 采蘩斜睨过来,与三公主的余光正对“三公主是怕我再刺你一刀吗?放心,我这刀虽利,却只能用一次,浸血就软了。” 有人在暗处再笑“听说大嫂造纸能匠,真是见识了。” 采蘩道声好说。 又另有人笑“三公主真是善解人意,本来就想着怎么才能把大嫂接出去呢。这么乖,却不能让你走,我们可是偷进来的人。” 三公主抽气太急,陡然打起嗝来,事关性命,抬头睁大眼想看清那些黑暗中的脸,但除了最妖媚的采蘩,她什么都看不清。 “呃……你们想怎么样……呃……我要是……我父王会砍……呃……你们所有人的脑袋,包括这个女人!”突然背上被人用力拍一下,嗝止了。再回头,只有浓墨一般的黑。 “这位公主,今晚到底谁砍谁的脑袋还说不定,但你的脑袋好像是掉定了。” 三公主全身还没抖停,倒了下去。 采蘩看看松垮在脚边的那只手“死了吗?” “倒是想,但我没出息。”央的声音。 第450章 叉路口,左右分 “如果她的生死不计入胜负,留她的命也罢。”采蘩道。 又有人在暗处笑,“谁说大嫂是个心冷的,我看像女菩萨。” 采蘩也不看身后那些影子,蛟盟领头的三十九个人,她没打算认全,那是独孤棠的事,但说,“三公主是向琚的准侧夫人,她是死是活我无所谓,只不过可怜向家五郎的几回亲事都没成,眼看着明天就能成双,别事到临头又功亏一篑。” 最重要的是,亲事不成多跟她有关系,简直是诅咒怨念上身了一般。想想看,拆人一桩婚的罪过就够大的,还拆了好几桩,她得和独孤棠白头到老,应该先积福消怨才行。 “这话别让老大听去,不然以为大嫂有二念。”蛟盟称毒舌盟,来历悠久。后来的蛟盟二代,可以说是完全继承。 还是找熟人说话的好,采蘩问央,“说是护得固若金汤,怎么能让你们下到湖里?” “十指有长短,防守也一样。鹰王的营扎在北面,西穆王的兵力就集中在北,老大领数百人绕到南面,和我们同时对一个营发动袭击,声响也没有就拿下了,如此打通一条路。”央扬眉笑,又考采蘩,“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湖里?” “鹰王说的。”采蘩注意到湖面的些微异样,在别人可能会忽略,但她几乎立刻想起鹰王的话——从高往低,别人看不到,她看得到。谜底就是跳湖。“可他说话十分不负责,一点没有具体指明何时何地,能撞到你们是我运气好。”或者,运气不好? “老大也说,这片草上不是鹰就是兔子,一个旋一个蹿,都不好逮,所以咱谁也别信。”央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得密实的东西,剥开后现出一根管子,拔去塞点了火,冲天一道紫焰,然后看到湖对面也升起紫球,他才道,“一队人跟我走,另一队人带采蘩去老大那儿。” “我要去找小混蛋。”那小子肯定会等的,采蘩其实不爱听话。 “想学左大匠讲朋友义气?”一只大手捉住了她的肩,手心很热,声音很冷,“明明自保都勉强,就别给别人添麻烦。” 采蘩回头看到阿慕,“你……”笑容淡淡而温暖,“也来了?” 央嘿了一声,“阿慕,你的妹子可不止自保这么点本事,带着她我是不嫌累赘,只怕她少根头发,老大把我剃了光头。你俩既然是一家人,你管好咯。”说罢便要走。 采蘩叫住他,“央,我和小混蛋的帐门外挂了一只红纸风车,进去后你可能找不到人,是因为我用障眼法沿帐壁造了一个密袋。小混蛋很谨慎,听不到我声音,未必肯出来。他要是不信你,给我打晕了也要把人平安救出来。” 央的眼里闪现钦佩,翘起大拇指,却不再多说一句,脚尖点地,竟似草上飞。而跟在他身后的,个个不示弱,影若浮风。 采蘩一看她周围仍有不少影子,便问阿慕,“用得着这么多人帮我们吗?只要游到对面。” “我早说过,不用。”阿慕答。 采蘩便对着那些影子道,“你们去帮央。” 影子们不动,只有一个声音,很客气,“我们遵从老大的指令。” “但我也可以肯定那位老人家需要蛟盟全力出击,而我不需要。你们能坚持己见,如果央他们有去无回,却也别后悔。”采蘩觉得这些剑保护她很浪费。 影子们聚在一起,她听不清说什么,很快那个客气的声音道,“是大嫂的命令么?” 采蘩没明白。 那声音又道,“如果事后老大问起——” 啊,懂了,采蘩却好笑,“十万火急了,你们还要先说清责任?我对蛟盟有点失望呢。” “十万火急了,大嫂还不肯承担责任,我们对你不失望,只是你还不了解自己的相公而已。”那声音十分沉着,不依不饶,“如果事后老大问起——” “你们可以推到我身上,我一力承担。”她才说完,那些黑影纷纷往西穆王帐奔去,眨眼身旁只剩下阿慕。 什么叫她还不了解她相公?她以为独孤棠那么多面,应该看过一遍了。采蘩跟着阿慕往湖里走,水很凉,令她吐长气。半圆的月柔依在湖面,形成漂亮的银链。就在她贪看第二眼的时候,发现了心中疑问的解决之道。似乎,是天意。 “殿下,紫焰出现,该准备了。”鹰王的亲卫队长走进帐篷。 已经宣战,但无人惊慌失措。 鹰王打量这个被搬空了的地方,淡然道,“很安静。” “还远,但应该很快就会惊动。”亲卫队长意在催促,语气却缓,“趁西穆王还没反应过来,请殿下去会合地。” “你刚才也听见了。”和向琚会谈,显然是想拉拢他,“你觉得我该换个合作的伙伴吗?” “无论殿下怎么决定,我等誓死跟从。”队长对鹰王死忠。 “天下归向氏,我与我王兄平起平坐,听着挺好,可心里塞得很。”说要考虑,出来再找采蘩,人去帐空,“有没有打听到这儿的事?” “说让三公主请去了,但有些支吾吞吐,面色奇异。”队长回道。 “是吗?女奴和公主当起朋友,少见。那小子也去了?”鹰王的目光敛起,不知何故,在这里待得越久越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属下没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少年。 “那小子是我亲戚。”鹰王突然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好像是纸的沙沙。他撇嘴一乐,果然如他所料,这帐里藏着人。从采蘩突然现身帐中,他就怀疑这里有个能藏身的秘密之处。 三公主受伤的事稍稍打听就知道了,守卫没完全说谎,采蘩是被架去受教训了。不过,紫焰既然亮起,就说明她没事,三公主有事。这个三公主也真蠢,让他煽风点火几句就照做,把采蘩带到他和独孤棠说定的地点。本以为没那么容易,他因此特意过来瞧瞧。 “你知道我母妃是齐帝的堂妹,当初作为和亲公主嫁到北牧,所以我跟那小子勉强也算表兄弟。”这回听不到一点动静了,鹰王干脆道,“小子,我知道你在这儿,出来吧。” 亲卫队长眼睛转了一圈,惊讶地问,“殿下跟我说话?” 鹰王摇头,笑着诱引,“小子,就这么大块地方,只要我仔仔细细找上一遍,肯定能把你揪出来。你姐姐不会回来找你,但我可以带你出去找她。怎么说我都是你表哥,比非亲非故的一个姐姐值得信任吧。” 无声。 “好,那我就放火了。”不是说说而已,让队长到外面拿进一根着火的木柴,鹰王举着四处晃,“我数到三。” “我在这儿。”小姐姐说过这个藏身处只能骗得一时,小混蛋判断情势是不现身不行。 亲卫队长吓一跳,因为小混蛋就站他身后,可他刚看一圈了。 鹰王望着地上的纸,走过去摸了摸,“和帐布造得真像,怪不得看不出来。” 小混蛋一扯嘴角,“不但要造得像,如何贴也很有讲究。这纸要到了你们手里,肯定没用。鹰王你若不是今早闯进来,根本不会怀疑。我认命,该咋地咋地。”显然不信任这个突如其来的表哥。 鹰王哈笑,“你小子有骨气也机灵,不错。”视线扫过小混蛋手里那把旧弓,又看到他背着的箭筒,“又是纸?敢情你小姐姐带着你过家家玩么?” 小混蛋哼道,“别小瞧了它,说不定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鹰王听过就算,嘱咐队长带小混蛋走,并说别让其他人看见。 小混蛋低头,一声不吭。他知道鹰王有打算,而打算中不包括把他带到小姐姐那儿。 但队长很知道鹰王的意思,怕小混蛋出声喊,干脆敲昏,拿采蘩造的纸卷了,扛着便跟鹰王出了帐。 营地自从西穆王当众让向琚指挥来去后,出现紧绷过头了的松散。这样的松散对危急的反应相当迟滞。鹰王看到央大步而来,居然没有一个西穆的士兵上前阻止。因为央带着一支剑客组成的先锋,只有二十来人,却挥出上百朵剑花。一朵一敌,百人被斩,更多的人被吓退。来路怎能不被清空? 央上前,“鹰王?”一边打量四周,没找到红色的纸风车,不由眉头紧皱。 鹰王看在眼里,神情不动,“正是。我们得立刻走,等弓箭手到就走不了了。” “我会让人护送鹰王出去。”央手指啪啪啪点了多数兄弟。 “你呢?”鹰王明知故问。 “我答应采蘩要找她弟弟。”风车在哪儿? “三公主把采蘩带走不久,向老爷子就把那小子带走了。”鹰王眼睛不眨扯着谎,“西穆王帐守卫松散,因为真正重兵守得是向家营。你只管去,我会跟独孤棠宣告死讯。” 央看了看另一边,离西穆王帐不近的向营灯火亮起无数,开始晃动了。按计划,必须要送鹰王出西穆王营,才能令他的五千骑兵心甘情愿加入这场大战。而处于包围圈中的尉迟如果不能得到鹰王的支援,会被三万人压扁。到那时,里外反攻的战术就无用了。 “那小子是向老爷子养大的,听说待若亲孙,而且既然有利用的价值,暂时便不会有危险。”鹰王虽有自己的私心,但不至于看央去送死。 这话一锤定音,央作了一个愧对于采蘩的决定。这个决定,令小混蛋和他的小姐姐从此分路而行,直至多年后,机缘再来。rs 第451章 蛟龙在天 西穆王从美梦中惊醒,年轻的美妃有些恐慌“王上,外面怎么那么吵?” 是很吵。马蹄乱踏,兵器哐啷,尽是令人不安的嘈杂。西穆王翻身下床,妃子为他穿衣,他则叫来帐外守卫,问出了什么事。 守卫却比西穆王还茫然的样子,只道好像哪里失了火,但离王帐尚远,应该不用担心风把火吹过来。又补充一句火贴着向家营在烧,所以引起不小的**。 西穆王信以为真,居然挺高兴,挥手让守卫走了,捏着美人的下巴笑道“怪不得汉人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王从前不觉得,这些日子却受够了。不就huā他们几个钱么?对本王指东派西的,真当他们能说了算。等着,这回是天火,下回就轮到我教训他们。” 美妃无脑,娇笑拍手“王上神武,定要让那些汉人瞧瞧,我们草原比他们多多了的勇士,只要您一声令下,誓死追随,才不管给银子的是谁。您是西穆草原的太阳,祖先世代带领着我们寻找到最美最肥沃的土地,汉人懂什么。” 西穆王被美人夸得心huā怒放,拥着她滚入床间。本想好好耍一番乐,谁知正嘿咻得起劲,就听守卫大喊不能进,却有几人闯了进来。美人吓得huā容变色,推开他就抓被蒙头藏了**。但西穆王却一丝不挂,抢被也不如女人,一张脸白得像他那光屁股,瞪着来人气不打一处来。 “向……向老爷子,这是我的寝帐!”气归气,他不敢发火。 向老爷子面上没什么,心里蔑视厌恶,语气冷淡“若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至于闯你的寝帐。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抱温香暖玉。” 西穆王还没下火呢,说话不用脑子,不敢有脾气,却答得蠢“听说老爷子的营边着火,我已吩咐人去帮忙了啊。”抓了袍子盖住关键部位。 向老爷子一听,心中透亮“哦,原来以为着火的是我那儿。所以你才有心思玩女人啊。”这话已很不客气。 西穆王不知不觉打个寒颤,讪笑着否认“老爷子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我看你手下也没个能耐的,都是谄媚拍马之辈,估计听不到实情。我一直给你面子,让你这个王当得体面些。谁知也没在你心里落到好,还造成今日的疏忽,我也有错。”向老爷子哼冷“现在给我听好,你有一个机会还能保全你的大白屁股!”火大的是他。 西穆王怕死,忙问。“老爷子,怎么了?” “穿好衣服,给我滚到王帐来。”这么大年纪还要看狗男女。害他长针眼怎么着?向老爷子往外走。 还好西穆王爱惜屁股,很快滚进王帐,看到向老爷子坐在他的王座,他有怒不能喷,因为向老爷子以下坐着的都不是他的臣下。那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张王座可能再也不属于他了。 “我说过鹰王来此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和独孤棠联手,想对我们来个内外夹攻。”地图放下来。老爷子一掌拍上。 西穆王还犯蠢“我以为什么事呢。老爷子,鹰王只有五千骑,独孤棠的人就更少了,内外夹攻还是让我们包囫囵?我们三万精骑,不是我拿老爷子您的银子来炫耀,这么多钱砸下去,刀是我们的快,枪是我们的尖,匹匹都是上乘的驹子,骑士就更不用说了,马上草上都是一等一的勇。我敢拍胸脯保证,我们赢定的。” “西穆王,鹰王现在正往外闯,要跟独孤棠的人马会合,我也不期望你能指挥这场仗,把鹰王抓回来就算你大功一件,可将功补过。”向老爷子示意身后铁面将挂在王座后的软甲交给西穆王“你若是西穆真正的王者。” 西穆王知道如果做不到,向老爷子就会放弃自己,而且那些忠心与自己的人也将彻底失望。他好逸恶劳多年,说实话一点信心也没有,但这是不容自己退缩的情形,当下决定一搏。 “这有何难?老爷子等我提鹰王的人头来见。”西穆王提着软甲就走了出去,但他不知道的是,本属于自己的那顶王帐里坐着的那些人根本没期望他能活着回来。 软甲上身,骑卫再拿来硬甲,却套不上发福的肥大身躯,惹得西穆王火大,将硬甲摔了,对要跟自己去追鹰王的众卫道“硬甲太重,马跑不快,都跟我一样轻装上阵。”但结果,他不穿硬甲也差点把马压垮,改坐战车。 众卫面面相觑,心想这不是打猎,是打仗,软甲抵个鬼用。但最终对王的话不能无视,只好脱了硬甲上马。 西穆王为了保住王位,驱马车在前。当然,他那时想的是,等看到鹰王时,再由众卫们护着也不迟。 鹰王和央他们在出营的时候,终于遇到一场像样的拦截,耗了不少工夫,甚至损耗了他带来的一半亲卫队。而看央这边居然只少了几人,他心里暗暗吃惊。他只知独孤棠,不知蛟盟,以为只是精挑细选的锋卫,却多是能独当一面的剑客,对付不会武功的兵卒简直轻而易举。要不是独孤棠派了他们来,单凭他那一百多人的骑兵队,冲出重围的机会十分渺茫。 央催着马,看到鹰王的眼神,挑眉道“别感激我们。老大说了,鹰王舍命入虎穴,冲得就是一个信字。你既信他,他也不会让你失望。我们这些兄弟不是神人,会受伤会死,但在那之前要拉一百个人垫背才行。” 鹰王大笑“好一个百人垫背。独孤棠手下这么多能人,我羡慕得很,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收服了你们。”远处有火把,是他们要会合的地点。 “打呗。” 央想起师父带独孤棠来说这是他今后的老大时,他不服,共打了五十二场架,躺在**八个月才养好全身散架的骨头,从此心服口服。所以,可以不听老大的话,前提是打得过老大。蛟盟很俗很蛮,不凭脑袋凭拳头来排名。偏偏独孤棠脑袋还异常好使,所以打也打不过,算也算不过,只好乖乖听话。不过,独孤棠的脾气也很倔,凡事喜欢自己扛,不差使兄弟,甚至不当成兄弟,反而是他们后来愿意跟着他走。 “如果我打过独孤棠,你们是不是都听我的?”鹰王觉得不难。 央瞥瞥鹰王“你得先当了我们师父的徒弟再说。”老大不是江湖第一高手“而在那之前,你还是把后面的追兵解决了,别让我们兄弟替你挡着。” 鹰王回头望,月光下对方有金甲闪耀,不禁好笑“今天什么风,把西穆王给吹过来了?” 央也回头看了“西穆王让你逼急了,把他说得一文不值,他要挽回面子,可不得亲自摘你项上人头?”鹰王来西穆王营,一混淆敌人视线,二探听采蘩安危,三激化西穆内部矛盾。 鹰王大致判断对方人数“才数百来号人,是小看我们的人数。” 央则判断“多半想将我们在半路拦截击杀,你可有打算?他们的马比我们的快。” “擒贼先擒王。”鹰王在日后成为草原的霸主,跟他迅速的决断力不无关系。 “怎么擒法?回头拿刀砍?”央说得轻松,但心里不轻松。跑到这里还算顺利,可对方的马很快,这么下去来不及跟尉迟觉会合就落入对方的包围中。 “别跑了。”不回头,等着。这是鹰王的决断。 央皱眉“什么?”节骨眼上,开这样的玩笑?想起老大的话,让他好好观察鹰王,但对面数百铁骑,噼里啪啦踏来,他恐怕观察不出名堂就被踩成肉酱了。不过,蛟盟怕死的是一个也没有的。 鹰王一勒马,央也勒了马,众人皆停住。 “鹰王,有句丑话我得说头里。等会儿你要是没胜算,我带着兄弟就会跑。”怕死没有,等死更没有。 鹰王却道“带句遗言给你老大,虽然没想到这么快死,但我感觉挺痛快。你现在带着你的人只管跑,不用等我有没有胜算,因为我根本没有胜算。”他必须赌,赌他能赢。 看一眼亲卫队长,他的马上还载着小混蛋。鹰王犹豫一下,却决定不说。小混蛋姓高,齐帝亲子的身份就注定这孩子不会有平坦好日子过。他和母妃是这孩子的亲人,他死了的话,他母妃也活不下,那就干脆带着小混蛋一起死,免得无穷无尽的阴谋追逐,根本没有一颗暖心得苟延残喘,最后也难逃一死。因为将来无论谁得天下,都容不下灭国皇族的直系血脉。 央敛目,感觉兄弟们的目光,是在等他。 他的目光从未动摇“老大命我们护送鹰王,不到生死关头不放弃,我现在的判断是,还不到生死关头。” 一支雪剑,在月光下,指天。 紧跟着,一支支剑拔出,静而朴,气息森寒,血却无比热。 蛟龙在天,鹰可翱翔。 第452章 鹰翱翔 月如冷霜,偏偏是春日。草尖凝寒,偏偏绿如油。风,吹。云,动。人,静。马,鸣。两阵,隔开百丈,令人喘不过气得肃杀,笼罩着冷月寒草。 西穆王亲卫营的营官劝他的王“王,对方只有数十人,直接冲过去,就能取他们人头。” 西穆王眯起一双肥鼓的眼,站在战车上望着对面,的确只有区区几十个人,但那片映出月色的银白剑光似乎暴涨着,让他停下的理由更加充分了。 “王,别等他们突然再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营官再劝。 “闭嘴!”西穆王道“你懂个屁,鹰王以少胜多是出了名的,一肚子坏水。而且,你没看到营门口那上百具尸体?弄个不好,我们两百人也是喂他们的刀剑。近身未必他们吃亏,这距离反而好。他们没弓箭,我们有。小心骗哄得再近些,他们就能成刺猬。” 营官心想,什么意思,打算敌不动我不动耗着?本以为王上虽窝囊,能亲自带兵追鹰王还是具有王者风范的,看来自己期望太高。 照理,西穆王胆子虽小,这样的说法可以算是谨慎,不至于招营官不满。但有关他听汉人话,被汉人控制的谣传已经传遍整个王帐营地,引起很多猜忌和不满情绪。 “西穆王,不知你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何贵干?”而鹰王很清楚西穆王的阵营已经岌岌可危。是他,一手挑拨了这些猜忌和不满。 “鹰王不够朋友啊。”西穆王喊道“我好酒好肉招待你,你要走,不说一声也算了,还杀了我手下那么多人,我能不追上来问清楚吗?” “这怎么能怪我呢?”鹰王笑声远扬。“西穆王你杀了我的文参官,又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你那些汉家客人虽许我不少好处,但我草原牧民向来自力更生,与中原和南方各国之间友好却独立,可不由汉人来对我们指指点点。所以,我还真不太敢信。想来想去,只有走了。不过,我想走,你的人似乎不愿意--或者是你的客人不愿意放行。我只在西穆王营待一日而已,却已经搞不清谁是西穆族说话算数的人。” 士气的改变是瞬间的。西穆王还没注意到。百丈开外的鹰王因此冷笑。 西穆王恼羞成怒“西穆说话算数的当然是我,而你也别光会说大话。你那个大哥因我和中原交好。羡慕得紧,所以才娶了我长公主为王后,是想借丈人的福,也可以从汉人那儿得到好处呢。北周北齐本是鲜卑族打下了汉人的地方,后来汉化才愈发富有强大起来。你说汉人汉人的。北周皇帝还是鲜卑人,你交好的那个独孤也是鲜卑最古老的贵族之一。” 鹰王拍手“以为西穆王满肚肥肠,脑袋里只有油了,想不到还能说出这番大道理,看来向氏那对祖孙俩为了让西穆人当忠犬。在你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很有说服力。” 士气再七零八落。 “你!”西穆王抖缰绳,车轱辘往前滚了十来丈。见鹰王不动,心中暗喜,抬起手来,突然下令“弓箭手。给我射!射中鹰王者,赏牧场一座。”喊完却没看到有箭飞。回头发现自己那些骑兵垂头丧气,对他的命令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西穆王,你这回亲自来,是你自己想杀我,还是向氏想杀我?”鹰王双手背在身后,他有弓,也有箭,只不过对那副弓箭要建立起一种信心才能出手“让我猜猜,你睡得正香,却被向家的老爷子或者那个神仙一样骄傲的公子爷给叫醒,灰溜溜跟着人进了你自己的王帐,被迫穿上摆好看的软甲,要是不把我的脑袋拎回去,你的王位就坐到头了。” 近身跟着西穆王的一些人暗道,可不是灰溜溜跟进王帐的吗?忍不住叹气。这一叹,就像瘟疫,将最后一点士气耗尽。 “你们都没吃饭,还是耳聋了?给我射,射死他!”西穆王叫起来。 弓箭手们这才有气无力拉弓射箭。然而,这些箭就像他们的主人一样,迟滞没魄力,其中一些半途耷拉了,大部分就算到达鹰王那儿,也过不了蛟盟的剑阵,连对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伤着。 鹰王又笑,还朝西穆王走近了十来丈“西穆王,你的人也许没吃饭,也许耳朵不好使,但眼睛一定很亮。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看着自己尊重的王上成了走狗。” 西穆王意识到自己带的这支队伍让鹰王涣散了心,连忙安抚“不要听鹰王胡言乱语,我怎么会是汉人的走狗?相信我,等我回去,我就把那些汉人赶走,一个不剩。现在,先杀了鹰王。” 手指摸过箭羽,不是那份熟悉感,却有相似的质感。迟迟没有动手,一方面是要打击掉对方的士气,另一方面是在等风。纸箭比木箭轻,也不确定造它的人到底有多少道行,箭头的锋利度能否和铁相比,而他必须一击即中,否则对方就有重拾士气的可能。因此,他要等一阵又强又直的风,加大这特殊武器的杀伤力。 草尖呼啦啦转起圈,鹰王神情一凛。他是鹰,生就一双无形的翅膀,知道风的变向。就在劲风来时,他嘴角勾笑,双手从背后出来。一支很旧的弓,在他的右手中却乌沉。一支洁白的箭,食指中指夹着,上弓拉弦。箭羽划过他的唇。这是他的习惯,赋予死亡的诅咒。开! 似,暴风雨中,穿越乌云的,白鸥。饿凶了,看到鱼头就白眼,便是惊涛骇浪也锐不可当。 西穆王惊呆了,完全没想到鹰王手里会有弓箭。鹰王是草原上最出色的神箭手,据说从不失手,因此他以为自己死定了,闭上眼。然而,痛感没来,只有一面风。他睁开眼,看到营官一把刀挡在自己面前,那只白鸥颓然落在脚边。 营官收回刀,他心中仅存那点责任感救了西穆王一命。 西穆王捡起箭,不禁狂笑“哈哈哈哈,差点上了你的当,一支纸箭也想要我的命?鹰王,你今晚一定会死在我手上。”纸造的箭!太可笑。 鹰王眼神冷凝,缓缓抽出第二支纸箭,弓满。再开! 营官刀来挡,却被西穆王推开“你们看着,我才是天命所选的--” 白鸥刺破鱼身。不是龙王。只是鱼。一条可怜的,自以为是龙的死鱼。 西穆王仰天倒下,撞在车框上,翻过去,再扑地,死绝死绝了。 西穆人全瞪着眼,营官甚至下马,不为了确定自己的王死了没有,而是为了确定那真是一支纸箭。等他确定,他立刻变得不知所措。就好像三公主惊惧于采蘩的纸刀,在他认为,纸绝不可能具有这么恐怖的力量。如果具有,那就不是普通人能操纵的。 鹰王是草原出生长大,在母亲的影响下接触汉学,并到中原学习,不信鬼神怪力之说,但这时他要利用鬼神为自己创造一个巨大的机会。 他喊“你们看清楚,谁才是天命所选的西穆王!” 劲风大舞,吹扬鹰王的战衣,袍袖如飞起的鹰翼,他将展翅,借采蘩所造,得到他期待已久的--〖自〗由! 营官跪下了,双手捧着那第一支纸箭,高声道“祝王千秋。” 他一起头,其他人纷纷落马下跪,高呼西穆王千秋。 “去吧,把这话像草原上的风一样吹出去,我给你们一个时辰,在我的骑兵对向氏的兵马挥刀之前,请你们把真正属于草原的人带出来,让我们一起守护自己的家园。”鹰王大声告诉他们。 那些人将之奉为王令,立刻骑上马,散播消息去了。 剑光入鞘,央看着鹰王“恭喜你了,西穆王。老大说你会得到很大的好处,但亲眼所见之后,真令人大开眼界,恐怕老大也未必料到。我就问一件事,你这纸箭哪儿来的?” “别说独孤棠,我自己也料不到。”鹰王却未显出得意嚣张的神色“纸箭是独孤棠之妻所造,你若见到她,帮我谢一声。” “果然。”看到纸箭这种奇思妙想的东西,央第一个就想到了采蘩“她要是知道你借了她的光成就如此,她会向你收好处的,你准备好。” 鹰王拉马调头“要坐稳西穆王位,可不能只凭杀了走狗和那数百个人宣扬,今后仍有很长的路。” “万事开头难,你也别太谦虚。”央也调头“无论如何,今后你别忘了这个王位是我蛟盟守护得来的,那可是一份很大的人情。” 鹰王哈哈笑,却不以一字回应。他也重诺,所以不轻易许诺。人情?独孤棠欠他,他欠独孤棠,算扯平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场留在身后。但风吹开了,如春长青草,绿叶抽枝,一则鹰王的传说让西穆草原悄悄接受着新的主人,后来蛟龙相护的说法也加了进去,更让新西穆王的地位不可动摇。 第453章 找发亮的什么东西? “你到底在找什么?”阿慕看着伏在船板上好半天的女子。 遇上采蘩,常常没办法沉默寡言,因为对方专注起来,天塌都不管不怕。能比这样还不急的人,大概可以跟她扛到底。但阿慕不是。他的寡言是后天造成的,先天却是来自悠远的书香门第。不说孟润三骂齐帝是怎样厉害的唇舌,单是其父孟津能让倔强的采蘩读书写字,就是一番说理之功。所以,阿慕忍不住开口。 采蘩没搭理。或者说,她根本没听见有人在问自己话。 阿慕真想敲昏她。此时,除了这一片,湖外可见处处火光,传来人声和各种嘈杂,显然是西穆各营得到传令,知道要开仗了。刚才他就差拍胸脯保证自己一个人就能带她安然返回,现在他恼得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就算领个百八十人,也一点信心没有了。 如今的战场分布情况是这样的:最外围是鹰王的五千骑,麦子疤眼那边没消息。照独孤棠的判断,没消息就是坏消息,所以不记入现有战力。但苏徊和他的书童带了两千人突然赶到,属于意外的惊喜。不是北周四方军,却是江湖杂牌军。蛟盟收服的那些帮派出了最能打的人,因此杂牌比正牌不弱。第二层是西穆十营,也就是主力军两万五千人,其中八营由向家爷孙直接领着,只有两营听命于西穆王。基于西穆王近来渐失人心,也可能不到两个营了。第三层是被围困的尉迟觉他们,人数接近两千,是四方军中的精锐,却处于弹尽粮绝的边缘,攻击和防御大打折扣,需要鹰王及时解围。最里层是敌方核心,也就是春日大会所在,西穆王营。守兵五千,其中三千是西穆王直属亲军。 制定全局战术的是独孤棠。鹰王的骑兵是他们这边的主力,而杂牌军正规军中也不止蛟盟的人,甚至不少强龙强将,但不知怎么都听独孤棠调用。比如阿慕。阿慕在义父帐下任左翼将军,手下管三万兵。在这儿,他是光杆司令,任务也只有一件,就是把采蘩救出去。 再说战术。北线鹰王的人马进行强攻,与尉迟觉会合后,往西穆王营进军。南线打通一条退路,由独孤棠率领防守。其中,包括活捉向氏爷孙和西穆王的打算。因为从人数上来说,他们与西穆王营守军相当,而独孤棠亦有信心在力量上也能胜过对方。当然有最坏的打算,如果鹰王尉迟觉攻不下,独孤棠会放弃退路,从南攻王营。到时候,战场就会变成他们被西穆军包围的形势。 独孤棠说,所有战术殊途同归,最后只要达到一个目的——向氏爷孙大伤元气,一两年内偃旗息鼓。他们这边则两个结局。一,死。二,活。 这些是独孤棠的原话,再加一句战术是死的,各人灵活运用。阿慕很少服人,但他和其他人一样,不知不觉就服了独孤棠。这是个天生具有领袖魄力的男人,若有夺天下的意图,振臂一呼,他毫不怀疑英雄豪杰将竞相投入麾下,比一位聪明的美公子强太多。要开江山,必先戎马。独孤棠能文能武能算,有建国之大才。 “你从哪儿认识的独孤棠?”定国公大公子,四方将的少帅,阿慕想不出采蘩这样一个造纸的女匠怎会遇得见。 “说来话长。”刮啊刮。 原来这专注有破绽,阿慕满眼晃火,知道已经游不了湖,也不着急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横竖南北两边都会来自己人。 “怎么能让独孤棠娶你?”那样一个冷酷狠手的男子不会对女子上心。 “苦苦哀求两次,然后唾弃他踩扁他,掉头找比他好的男人,他就反过来苦苦哀求我,成了没我不行的可怜样,最后我可怜了他。”这个能短说。 “……”真的假的?阿慕无语。 到处刮了遍,采蘩直起身来。 阿慕以为她终于想着要见夫君去,却听她问他水性好不好。他不想答,但嘴比脑袋快,答曰还行。 “那你游到湖中央,沉到底。”她水性不好,只能刨水面。 “……”为啥?“我说的是还行,不是非常好。”黑灯瞎火,沉到底上不来怎么办? 采蘩是说做要做的,看不远处还昏着的三公主一眼,再看小船一眼,心上有主意。她不是不知道错过了最佳过湖的时机,但她要解开的谜更重要。向老爷子乌睿不动声色在掩藏,她则不动声色在寻找。这个捉迷藏的游戏,并不只是身为纸匠的虚荣心而已。 “你我换上侍卫和侍女的衣服,划船到湖心,带着三公主掩人耳目。从那儿再到湖底,水性还行也能做到。” 横竖是要他到底下去。阿慕一句为什么含在嘴里,脑海中翻出采蘩雨中杀勒将军的一幕。她很有主见,要相信她。于是点点头,将昏迷不醒的三公主扛上船,又迅速套上侍卫服。做完这一切,以为女子总慢,却看到她已经披了件侍女的外衫跳上船,动作十分麻利。 “下湖底做什么?”闲话刚聊过了,要留力气划船和游水。 “找一种可能会发亮的石头。”不确定。 “可能?”阿慕当然不傻。 “也可能不是石头。谁知道呢。”不负责任。 “我只下一次。”有人不负责任,有人珍惜自己。他要当爹了呢,不对不负责任的人负责任。 采蘩耸耸肩。那无所谓的态度,让阿慕再想打自己一巴掌。他几乎,差点,就想认这个妹子了,现在——还是缓缓吧。等天下大局定了,他不用再打仗了,他孩子长大了,能照顾娘亲,有爹没爹都没关系了,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有哥没哥都没关系了。”采蘩笑,自在接收对面凶恶的两道目光,“阿慕,你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没。”闭紧嘴巴,阿慕留心着湖岸上的动静。 “周帝送我一座小城,是孟氏祖宅所在,如今叫了孟城。等仗打完,你带着你义父,语姑娘,还有你孩子去那儿吧。可以安静生活,也可以把流放到千里之外的族人找回来,重振孟氏书香。”行在一轮半月的光之上,四周全黑,声音虽躁动,但看不见,尚能心安。 阿慕喉头一噎,眼眶骤热,做梦他都想为孟氏正名,为族人讨回清白。但他时恐自己微不足道,连说都不敢。然而,采蘩竟做到了。 “得来不易,用童采蘩一条命换来的,还请你珍惜。”在长安,独孤棠是鳏夫,童采蘩是亡妻。但采蘩说这话,是怕阿慕心中不平,以为孟城便宜。 “给你的,你不去?”再强大的自尊心也抵抗不了重振家声的呼唤,阿慕没有拒绝。 “我嫁人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她不会去孟城。并非不想,却预感不能成行。“记得,建宗祠那日一定要有魂舞魂歌,代代传给孟家长女。” 阿慕还没答应。 “跳吧。”这件事对采蘩更重要,清清凉凉叨叨,“因为你只下一次水,千万憋足了气,不然我天天写信给你夫人埋怨。” 阿慕骇笑,扎入湖中。 采蘩没等到阿慕,但等到了三公主苏醒。 “三公主睡得可好?”采蘩不慌不忙,“看到我先别急着发脾气,我们在湖心停着。” 摸着脖子正要叫疼的金枝玉叶听到采蘩的声音,立刻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恐惧再袭,对采蘩真心得怕。抬起脸来,噘着红唇,欲哭无泪的可怜兮兮样。发现自己果然在一条摇晃的小船中,对面只有那个可怕的女人,她抖。 “别杀我。” 这时,有人喊湖心有船,东面湖岸立时照亮一片,那里不属王营。 “谁在船上?”一道声音洪亮。 采蘩笑望着三公主发光的眼,轻声道,“三公主,你说,是他们救你快,还是我杀你快?” 三公主一颤,知道自己高兴太早,“你想怎么样?” “我说什么,你说什么,错一个字就当定水鬼了。”采蘩笑容转冷,语气陡厉,“现在站起来。” 三公主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乖乖站起。采蘩说一句,她念一句。 “我是三公主,奉王令处死一人,你们且避。” “原来是三公主殿下。”喊话的将领认出人来,便缓了气,“今晚很不太平,有不怕死的攻打营北,还有小股人混入内围扰军,请殿下不要久留,赶紧回王帐吧。” “等我侍卫上船,我就回了。既然有紧急军情,你们别在这儿耽误,防着外面的好。”三公主一字不错。 “我留一小队给公主放个哨,免得让敌人钻空子。”但那将领警惕,带走了大片,留下了一排。 三公主苦着脸,小声道,“不能怪我。” “没怪你。”采蘩说完,阿慕露出水面爬上船,扔给她一样东西,拿衣服裹了。 采蘩打开,看过一眼就合上,快得让人瞧不出名堂。 三公主颤巍巍,怕得要命,“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保证你们安全。这里四面都是我西穆兵营,杀了我你们也逃不掉。” “三公主会不会游水?”采蘩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 今天第二更。rs 第454章 为你挡去万箭穿心 “不……不会。”三公主突然瞪大眼睛,“你不是想要——啊——” 采蘩双手一推,看三公主落入湖中,“答对了。公主殿下,赶紧叫救命吧。” 顿时,三公主的尖叫声响彻夜空,“救——”咕噜——“命——”咕噜—— 采蘩帮忙喊,“公主落水了,快来人哪!”说罢,刚要跳。 她打算得很好。把三公主没心没肺推下去,所有的人就想着救公主,而让她和阿慕逃之夭夭。这个湖呈柳叶状,南北短东西远,等东面那排兵将公主捞起来,自己早就上岸。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跳。” 采蘩听到那声音便是一僵。回身望,从北面齐人高的茅草丛中突然亮起无数火把,烧金了一角夜空。半圆月顿时失色。春日居然刮大北风,飞乱了她半干的乌发,她将它们撩到耳后,冰眸看清那道身影。 他的袍如玉,风吹簌簌,染了火色。玉冠飞龙,面颜覆金,温和的神情却在这样的火光中殆尽了,似寒鸦冷山下的鬼魅。 采蘩不语,只是握紧了拳。 阿慕在船头,手上一打桨,船身转向,由他直面向琚。 三公主的呼声渐弱,吃水渐多,越来越频繁得浸没于顶。但,能救她的人,要么还远,要么不在看她。自出生就高高在上,想不到有朝一日成为蝼蚁,没人在意她的命,甚至连她已经奉献了一切的,以为会待她如宝的男人。 那男人只抬了抬袖,身后黑压压全都是弓箭手,铁尖闪森然,但箭未上弦,暂处于气势汹汹的准备阶段。 “如果你跳。大概要万箭穿心。”他道。 采蘩仿佛没听见这话,叹口气,“阿慕,把三公主拉上来。”喜欢向琚的女人都可怜,不过她不是可怜三公主才救人,而是三公主的命还有用,这里毕竟是西穆王营。 这时的采蘩没从刮冷的北风中嗅出西穆易主的味道。 “五公子说将我万箭穿心之时,眼里好像没有你的未婚妻。听说西穆王是你操纵的傀儡,但在别人的地界上说话行事还是要小心得好。”东面晃来很多火把,营军再被惊动了。 三公主俯在船板上猛咳水。和采蘩一样也从头湿到脚,却狼狈万分。然而,却把采蘩最后一句话听进耳中。刹那抬起脸,神情诧异。她知道父王一向怕北周,却从南陈那边得到不少好处,以为是一种权衡,从未想到傀儡二字。 采蘩看着三公主吃惊的样子。可没有安慰她的想法,“就好像一窝猪,每天吃饱睡,睡饱吃,不知道自己被养肥了是要上饭桌的。三公主,你的亲亲未婚夫今晚显然要吃猪肉了。” 三公主满面不可置信。趴上船沿,“五郎,救我!” 向琚却不看三公主一眼。只对采蘩说话,“倒不用把自己比成一只猪。”西穆王已是弃子,而他不像祖父,认为三公主有当王的本事。哪怕是傀儡,也得有自知之明的脑子。 采蘩不争论。“五公子来得正好,我本要走了。看到你才想起来,你拿着我的婉蝉没还。那是我夫君与我的定情之物,烦请还给我。不劳君亲送,免得不小心也落了水。” 向琚手上多了一物。乌沉的鞘,出鞘的匕首短而锋利,浓墨一般不吸月光,正是婉蝉。他将匕首反复看,送入乌鞘,突然扔了出来。 向琚不会武,这湖的南北虽短,却也没那么短,他的力根本不能将婉蝉抛到船上,当然他也不想。采蘩眼睁睁看着婉蝉坠进湖中,溅出一朵银亮的水花。婉蝉是她的护身符,她想要一辈子珍藏的,如今痛失。她咬牙,清冷的眸子中仿佛燃起两簇火。 阿慕看出采蘩痛惜,当下就要跳湖去找。 “阿慕,不用去。”采蘩却拉住了他,“不是找婉蝉的时候。”命在弦,而她亦非当初惶恐无措,看到旧识的影子就怕得要命的人。 “把船慢慢划回来,谁都不会成为猪,更不会尝到万箭穿心的滋味。”向琚要活捉采蘩,不为私心,但为此战胜负。因为他很清楚,独孤棠会为了这个女子豁出性命。独孤棠死,他便赢了。 “谁敢动我妻一根头发,我将他万箭穿心。” 采蘩立时转过身,眼中的火熄了,面上起一层明亮的笑意,连声音也带了欢快,“独孤棠,你打算等我变成箭猪才出来么?”向琚前向琚后,截然不同两张容颜。 向琚的目光越发幽暗。 南岸立一挺拔男儿,能撑天地之感,即便看不清他的面貌,但气魄惊人。峭冷的风绕他周身就柔缓了一样,吹翻那面蛟旗,却吹不动傲骨。他背上那支宽剑,似能劈星斩月,吸暗了南岸的夜空。 然而,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儿却为心爱的女子叹息,“你能不能偶尔听话一次?”船上三人,三公主剔除,只有她和阿慕。其他人不在,央不会自作主张,肯定是她。以为保护她是小事一桩,护送鹰王却很大事,把人送去支援。 “人算不如天算。”采蘩笑音阵阵,好了,死都能看见独孤棠在眼前,无憾。 “这倒是,我也烦了走一步算一步,不如一战。”独孤棠这话就是说给向琚听的了。他内力深厚,特意提气,话音如波纹层层,令对岸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要一战,我给你一战!”向琚双袖翻上,弓箭手齐齐拉满了弓,“你的命,你妻的命,我全要了!” 独孤棠却丝毫不急,“难道只有你有那么多弓箭手么?”突然一声长空啸吟。 西面呼啦啦也亮了起来。四方旗大舞,身穿北周兵服,臂袖上也有四方二字,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的弓箭手开弓对准了向琚。 向琚不及想,又听东面喧哗。看过去,不禁皱眉。原本排列整齐的东营士兵被数条火龙冲散,而且西穆的溃败几乎是立刻的,就像秋风扫落叶,四方的军服渐渐在湖边站定。 向琚看不懂,采蘩也糊涂。怎么回事?突然哪儿冒出来那么多四方?尉迟觉和央的四方军不是已经被围困了吗? “独孤棠,你当我家掌柜时说算学不精,我四哥特地送你入望山书院,这真是养虎为患。你用所学来还恩情?”向琚神情凛冽。 “五公子刚才还要将我妻万箭穿心,现在来说恩情是否可笑?五公子用我为掌柜掌事,我也尽心尽力当过掌柜掌事,你得力我得银,平等交换,已没有欠和还。”独孤棠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湖面,“你我如今面对面,是敌我之分,出手便是取对方性命,恐怕不能容情——” 尾音拖长,独孤棠突然飞身而起,直落向湖面。眼看要入水,他竟打出一块板,借力腾跃。如此三跳,落在船上,将采蘩拉紧在身侧。 再出乎向琚的意料。 “为你万箭穿心又何妨?我数三,尽力吸气,这次一定当听话的姑娘。” 他的声音轻轻敲入她的耳鼓,采蘩笑,悄悄牵了他的大掌。如今的她不愿意依附男人生活,但在生死关头,他同她并肩而立,她觉得拥有了一生的幸福。她还听见向琚在喊放箭,听得出其中的气急败坏,却似乎离她和他那么遥远。 她只看到他的笑,看他数到三,她听话吸一大口气。感觉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护了她的头,抱得成了不可分离的一体,侧落入水。 眼前刹那漆黑,有不明物或近或远落水出气泡的声音,她知道那是箭。心陡然提起,怕他中箭。然而她刚动了动,便感觉又能呼吸了。 “这位姑娘,我跟你说过要听话了吧?” “你没事?”采蘩睁开眼,发现原来是船翻过来了,正罩在头顶。湖水与船底之间尚留一些空气。 “没事。”独孤棠向后看了看,“阿慕也没事。” 咚咚咚,几只箭头钉在船底板。好处是,射出洞来有空气,可以呼吸。坏处是,保不准有个天生神力的,整支射穿,正对他们其中一个脑袋。 “独孤棠。”采蘩再开口。 “我知道,你要说我轻功差,不能带你踏波无痕。”独孤棠这算是刀光剑影中谈笑风生,“不过,不是我说,你有点重。” “呃——独孤棠,我本来没想提你武功不好这茬,就想问下一步怎么办而已。结果,你说心里话了,挺好,夫妻之间应该无话不说的。”说她重?!他那破功夫她都懒得提了。 阿慕在后面感觉空气起寒流,心想这对夫妻不会就地掐架吧?清清嗓子要劝一劝,谁知听见独孤棠笑,接着采蘩也笑。搞半天,这是人家夫妻的相处之道,在脑袋顶上飞万箭的时刻,该说,说,该怪,怪。 “现在我们借船往南岸游,船彻底浸水之前潜游。阿慕,你管自己就行。”独孤棠感到船正往下压。 “三公主呢?”采蘩突然“良心发现”。 独孤棠但说一句,“那是向五郎的事。” 万箭穿心,最终穿了谁的心? 老天爷没法回答,必须得问向五郎。 第455章 战?不战? 三人上了岸,立刻就有一排兵士以盾相护。在自己确定安全之后,独孤棠才将采蘩放开。 采蘩望向湖面,只见两边都用了油箭,燃油的火就像压下的星空,如星辰坠落。她进过北齐,看过十万八万兵马的军营和边城,曾经放天灯散五色纸,准备战场。但她没有亲眼见过一场战。真刀实枪,对面就是生死之敌。 现在见到了,心中只有一种感情。震撼! 天空从北角烧起的,现在四角都烧卷了,就像让风吹起的风筝,每一条边都弯了进去,而燃出星灰,划过去的道道火痕,似埋在风筝纸中许久的烟花线,点起的是瞬间璀璨,如这湖边每个生命,有些燃尽了,有些还在燃。 仰望很动人心弦,平望却惊心动魄。火光一片一片落,人一片一片倒。火落不完,人也倒不完,全都争先恐后,不知道是慌神,还是无畏,生死之前连眨眼的犹豫都没有。惨呼,闷声,伤了,丧了,血淋淋的残酷。 看一眼,很压抑。看久了,便麻木,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不关心。只有上峰的一道军令,只有以血还血,一双杀红了的眼。 值得钦佩的是,向琚并没有离开这片战场,他和独孤棠的位置仍正对相望,两军交战,主将的战气决定士气。所以,这场战看不到结束,似刚刚开始。 “小妖,带采蘩走。”独孤棠无意让采蘩看到结束。他领兵,从不在帐后空指挥,是站在最前沿阵地的将。因此他不想有顾虑,也不想被牵挂。 麦子拉住采蘩,她身旁还站着曾对采蘩冷嘲热讽的三人组。 采蘩的回应是即刻的,三人组留下,她是退到安全的地方,不是去打仗,不必白占着精锐的战斗力。 三人看独孤棠点了头,这才让了。 有人喊大小姐。 采蘩回头,看到丁家四兄弟中矮却最聪明的丁大,独耳丁二,壮汉女人心的丁小,却唯独少了丁三。她不禁皱起眉来。 丁大仿佛知道采蘩的担心,道,“老三和邈手有更重要的事做,不在这里。” 很好。采蘩叫住独孤棠,千言万语化为一句,“我等你回来,输赢都别太执着。”不是等他凯旋,而是胜负不论,活着就行。 独孤棠也不多话,“好。” 待采蘩走了,独孤棠再回头,面色峻冷。看似他这边突来援军,其实没有。只不过苏徊带了不少精良的武器和大量箭支,让他想到这个以少充多的法子。这时,他的弓箭手一射就是三支并发,比向琚那边显得更密集。然而向琚还有后发力两万余人,他却已经是倾力而为。 “盟首,箭支不多了。”来者火龙会帮主周凡,已对独孤棠心服口服。 “让兄弟们再撑一撑。”独孤棠孤注一掷,却没跟采蘩说,“让刀锋营准备,等我号令。”他要的契机会不会出现?决定着这支队伍的生死存亡 周凡嘿应。 向琚没有迟疑,但有人迟疑。 “兰烨,老爷子让你立即回王帐。”望山亲自来带人走。 “先生,对方援军数量不会多,不然早就攻过来了。我方三万人马,打胜仗还不容易?独孤棠是四方军的大帅,尉迟觉和余央都在,吃掉他们,周军便少了得力的三员大将。还有那个蛟盟,少有的机会能将他们聚齐。” 祖父说,决战之日尚早。可就在刚才,向琚觉得决战在今夜。独孤棠等人若死在这里,他认为北周将不再会是南陈的威胁,天下统一在他手中指日可待。 “四方有十万兵马,如果他们的后援已来了一批,就会有第二批第三批。”望山见向琚不以为意,再道,“西穆王死了。” 向琚观望着南面的目光暂时收回,“他死不是在我们意料之中?” “是,但却出现了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望山道。 “什么意料之外?”向琚心中一突。 “西穆王不是死在我们的安排下,而是让鹰王以一支纸箭射毙,让西穆人以为是天神之命,奉鹰王为西穆新主。我们安排的那人试图事后劝改,却被砍了脑袋。现在西穆人都在传这件事,人心动摇。”望山知道,这才是真正让老爷子忌讳的。 要杀独孤棠他们很容易,出动全部兵马就能将他们包囫囵,但必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毕竟对手个个单独拎出来,都是能杀十杀百的人物。当然,只要下定决心,最终这些人会寡不敌众。然而养兵却又是很不容易的,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骑兵,马要吃草,人要吃饭,还有日常损耗。练兵,将养,武器等等,费天价的银子。所以,四年前要抢陈帝的银子,天衣教不惜打劫权贵富商,做买卖开铺子,不得不想尽办法赚钱。养肥了西穆的同时,老爷子手上却没有闲钱。 “兰烨,这两万兵马是直属于你的。这些年老爷子说服了不少人,有歃血同盟,也有暗中相帮,也有答应举事时将全力以赴,但真正我们能拿在手上的,西穆一块,南陈还有一块,仅此而已。不到最后关头,不能伤了自身元气,所以我们冒不起这个险。一旦西穆人倒戈,就是一万人。加上独孤棠和鹰王现在的人数,就近两万。还不知道援军有多少。”望山很少对这个得意门生沉脸,此时肃面,“趁对方还没有会合,必须立刻撤走。这是老爷子的命令。” “这么简单就将苦心经营多年的地方放弃?”向琚不情愿。 “只要保住两万骑兵,损失就没那么大。”望山再拉人,这次拉动。 向琚被动地倒退走,听声声传令下去说撤,不禁握拳。本想在这里打败劲敌,不料局势突然扭转,缘于鹰王一支纸箭。纸箭!他猛然想到采蘩。 “是她吗?”他喃喃。 望山以为向琚在对他说,“谁?” “纸箭是采蘩造的吗?”采蘩之前他从不关心纸这样东西和纸匠这群人,哪怕各国帝王把造纸大匠当宝。 望山一愣,也有些喃喃了,“不会吧。帝王书就够费事的,她还能造纸箭?而且,纸造出来的东西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湖从眼中消失了,听到远远的喊杀声,是追击而来的。向琚却仍茫然,“湖边死了两个三公主的侍卫,其中一个身上未湿,脖子上两面匕首插出来的洞,和三公主的伤口十分相似,但四周没有匕首,甚至连块石头都没有。先生以为,到底这神秘来去的杀人利器是什么。” “……别想了,我跟你说过,那女人妖邪相,会坏你的命格。”望山这样的魔头突觉寒,“三公主——” “先生,我对采蘩已无眷恋,只是后悔没早点杀了她。三公主掉进湖里,应该是没命了。”看不出来吗?他的命格已经被采蘩整坏,成个亲都难于登天。而没有了西穆为他屯兵屯粮,今后求人办事就更难。撤兵便是惨败啊。 “还怕没机会?她已经中彼岸蛊,没有我的缓毒剂,很快就会疼死。到了这个地步,我相信老爷子也没有遵守诺言的打算。”望山冷笑。 他感觉她不会这么死的。这话,向琚没说出来。 西穆王营一片混乱,很多兵在往外跑。他们都是西穆人,已经听说西穆王死于神意,上天派鹰王来当他们的新主,因此纷纷要去投靠。向家军在王营的力量不足,上去拦也会被士气高涨的西穆人祭天,所以不动,以防卫为主。 向琚走进王帐,看到祖父眉头紧皱,一直精神矍铄的气魄被焦虑代替,竟似乎突然苍老衰弱。他就是再有满腹的不情愿,也不好抗拒了。 “祖父不必担心,西穆不过是您为孙儿准备的退路,但若无破釜沉舟之心,怎能有君临天下的一日?”他曾经被希望当皇帝,现在自己希望天下独尊。采蘩也好,独孤棠也好,终要向他俯首称臣。 向老爷子略展眉,点头道,“烨儿说得对。今日并不是输,明日更不会输。” 向琚传令,命全部向家军集中西大营,从那儿撤走。 过了一会儿,众将前来接向家爷孙。两人走到帐外,看到王营空荡荡,西穆人都跑光了。 向老爷子感慨,“我虽是为了养自家的人,但对西穆王他们也是同等对待,花了那么多银子供得人壮马肥,到头来却因为我们是汉人,始终得不到认可,让鹰王一纸箭就射穿了,滴水不留。今后记住,与汉族以外,只能同盟不能同养,合作之上还要小心。” 向琚道声记住了。 士兵急报,说北面东面都有人攻了过来,人数众多看不到尾。 这下本来还有不甘心的将领们也息了声,因为打起来容易,死起来也容易,西穆没有了存身地,保存兵力就是当务之急。 向氏爷孙上马车,车夫是黑白二老,甩开缰绳就跑,直到太阳东升,离西穆王营足够远,两万人才就地休息。 向老爷子说,“烨儿,你将这些人马分成小股,乔装成百姓,回南陈。望山会告诉你哪里能暂时让他们藏身。” “祖父,你不跟我一起?”向琚问。 “不,我要去告诉北牧王鹰王夺西穆的事,他对鹰王从来防备,也许能促成新的盟约。” 谋和术,永不会休止。 ------ 今天第一更。rs 第456章 送你一程 麦子将采蘩带到了南面,那里有些小山,很容易藏匿行踪。 阴山背后,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搭了些小帐,数十个穿着各异的人看似分散,实则站岗。 “火龙会的人。” 麦子简单说道,撩开一顶帐,示意采蘩进去。 采蘩一看清里面,立刻笑,“疤眼老板比我想得还精明,我让你到长安做生意,你却是跟着人做生意。” 回头瞅麦子,见她麦肤似深了些,但不扭捏。 疤眼呵呵笑两声,“还好没听童大姑娘的,不然在长安扎了户也见不到人。” 知道麦子的双重身份,他就有了两种心情。 爱慕之外,再加钦佩。 这样的姑娘不是在家当贤妻良母的,但他也不需要贤妻良母,因此感情更深了一层。 深了,反而放得开,不像从前连视线都不敢对上。 采蘩暗暗赞好。 她不管别人的姻缘,但麦子是她的好姐妹,她祝福她能得到最好的,就如同对吴姬的祝福一样。 “童大姑娘。” 巴歌小姑娘来行礼,机灵和乖巧的分寸把握恰好,将来不得了。 采蘩看到疤眼没那么吃惊,看到巴歌却诧异,“这么危险的地方你都跟着来?”“我不带她来,我也别来了。” 疤眼正好倒苦水,“童大姑娘,你收她当个丫头,行不?我实在受不了她了,会短命的。” 巴歌翻个白眼,“切,没有我,你娶不到某个好姑娘,一辈子孤家寡人。 而且,我不当童大姑娘的丫头,我当她的帮手,有朝一日比她还要厉害。 人人尊我一声巴大姑娘。” 说得好像她已经同意了一样,采蘩嘴角忍不住弯,“不用有朝一日,你现在就比我厉害。” 她在巴歌这年纪的时候就是个傻妞。 疤眼却嘲,“巴大姑娘?听着就没将来了,别扭。” 战乱里的欢乐短而贵。 这时外面传声进来,说有一小队人和一驾乌漆马车正经过月亮地,不会发现他们,但是否要探查对方底细。 乌漆二字让采蘩上了心,脱口而出。 “查。” 无论是童大姑娘,还是独孤棠妻,她的声音里已有不容人抗拒的威。 帐外安静。 甚至不问谁下的令,照那样吩咐的,立刻去查。 不一会儿再来报,说那队人皆训练有素,很可能从西穆王营出来。 以马车为守护的中心,所以马车里的人或物必定重要。 采蘩有些笃定那队人在护什么,想了想,问麦子火龙会这群人的实力。 麦子也听出采蘩有打算,但说火龙会比一般士兵强,打群架不见得输。 遇到高手却是挡不住的。 疤眼坚决和麦子站一边,说他们最好安分守己,免得独孤棠那边打了胜仗。 这边却损了夫人又折兵。 采蘩这次不倔,“好,不惊动,目送一程可好?”“什么人?还要你目送?”疤眼奇道。 “师出同门,天赋横溢。 但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走,也许今生都不会再见面。” 不能说他恶。 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追求造纸的极境。 采蘩不得不承认,正因为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身不由己就会记挂着。 “走吧。” 麦子知道那是乌睿。 采蘩一笑,跟麦子出去,又叫上丁家兄弟。 夜色快掀过了,东方有一线白,一队快马护着车在草原上踏行。 采蘩看到乌漆漆的马车,正是乌睿坐的。 至少乌睿没跟错人,向老爷子真欣赏他的才华,给了他大展拳脚的天地,甚至当宝一样护着先行离开战场。 她有点明白了乌睿的忠心。 风哗啦啦吹着草,小山坡突然滚落石头,马队队长伸手喊停下,仔细听动静。 这时草木皆兵也正常。 巧不巧,就停在采蘩他们伏身的丘下。 车里的乌睿心念一动就站到了车外,丝毫不在意众卫急喊小心,放目望高。 他出来时,老爷子告诉他,采蘩让独孤棠救了,最有可能在南边等,他或者会遇到。 “如果是你,就出来一见。” 他说话音色暗哑,但此刻寂静,传到半空。 采蘩才有动的念头,麦子的手按在她背上,不用力,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已。 “放心,你不阻我,我也不阻你。 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面。” 乌睿和采蘩都是心有七窍的人,敏锐**,能抓住常人看不到的灵觉。 采蘩拿开麦子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乌睿,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等你一会儿了。” 看到马队躁动,她淡然漠视,“你们在我的包围圈中,纵有高手,也双拳难敌四手,而且我没有阻拦乌大匠的意思。” 乌睿也再令马队勿动,又对采蘩道,“我一人上来,同你走走。” 采蘩微笑,曰好。 于是,两人在坡上行,处于无形的“包围圈”中,下方一队人护航。 “帝王书我放在帐中,履行了承诺,不过老爷子似乎又要背诺了。” 采蘩道。 心中奇异得平和。 乌睿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老爷子让我给你的,半年份。 不是背诺,而是减诺,起因在你夫君强行要救你出去。 既然遇到你,就给你了,省得我还要跑一趟国公府。” “也是让我闭嘴半年的意思。” 采蘩当然不客气,接过来收好,“男人都有自尊心,尤其独孤棠,不是乖乖等人放的。” “因此让你少活半年也无所谓?”乌睿冷笑。 “一年半年有多大差别?”采蘩轻笑,手里也多了一样东西,“给你。” 乌睿一看,是折好的纸,打开看了,立刻盯住采蘩,“这是——”“左伯秘宝。” 瞧她多大方,“师父其实感叹没来得及给你,你既然还活着,我想来想去,还是遵照师父的意思吧。” “你有这么好?”他没有给过她任何好处,只不过听向老爷子吩咐做,所以觉得这样的好处有些不真实。 “万一我活不过半年,万一于良还没开窍,世上总要有人把左氏造纸的奇妙传下去。 你这个人我觉得不怎么样,但造纸的本事无可挑剔。 而且,有秘宝也不见得你就掌握得了。” 左伯过世后这么多年,子孙都十几代了,左伯纸还是失传。 不过,采蘩这时严格执行点到为止四个字。 乌睿撇嘴,笑得十分自信,将纸收入怀中贴袋,“你我今后以纸相见。” 采蘩点头,“这是个好见法,因为我也实在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停步。 乌睿下了坡,上了车。 马队很快成了绿野中的一点黑。 但两人的感觉真没错,其后一生之中,彼此再也没见过面。 向老爷子闭目养神中,这些年四处奔波,浅眠不眠属于家常便饭。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尽管他劝自己不算输,但心里始终跳着火苗。 西穆王该死,却死在鹰王手里。 西穆该归向,却归了鹰王。 采蘩该明日放,却今日就不见了。 独孤棠那帮人的生死他还在掂量,却成了让他们反过来攻击他要撤的局面。 越想深了,越火大。 他为孙子经营多年,在认为最稳固的力量中心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甚至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他突然头疼,这时马车竟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老爷子问。 “前方有乱石挡去了路。” 车夫答。 向老爷子是多狡猾的老狐狸,闻言心惊,到车外来看,发现两面隔一座孤山绝壁,前方乱石堆了两三人高。 只要堵住后路,他带的千余人就只能等死了。 他顿时连声喊退回去,而这些人对他死忠,知道不对,也要先让马车先退。 马车安全退出山谷时,老爷子还以为自己多心,却突然一阵天摇地动,往后看,见山崖落下无数大石滚木,将入口堵死了。 跟他出来的,只有百余人不到。 向老爷子怒睁双目,同时听到山谷中传来箭破风的嗖嗖声,顷刻惨呼声此起彼伏。 他不忍,闭眼长叹。 身旁蒙面的剑士们劝他快走,他但苦笑。 分明已经钻入了对方的圈套,能走去哪里?“独孤少帅么?”他高声一扬。 有人哈哈大笑,声音却有些年纪,“老爷子太高看独孤棠那小子了。 他耍些花招,没有援兵装援兵,把您吓得舍了西穆这块好肉,我真替您可惜。 至于鹰王,虽有点本事收服了一些西穆人,但要上万人信服还需要时日,老爷子只要冷静想想,就知道如何处理摇摆不定这么简单的事。 您当年一番滔滔不绝,才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愿为您鞍前马后的。 是不是老了,算计太久心里成了病,您孙子都老大不小的,还没动手?”向老爷子恨不能睁裂了眼,“是你?!”“是我。” 声音的主人出现在前方,悠悠而来,但老爷子周围出现了无数鬼影,“我等您举事等得太久,不耐烦了,只好自己动手。” 老爷子的剑士们亮出了剑。 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面对数不清的影子,心里没有底。 其中贴身保卫老爷子的四大剑客当下决定,杀开血路,护送老爷子出去。 但对面那个戴着血红鬼面的人,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今天第二更。 〖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t 第457章 启明无星 新鲜的尸身遍野,很多小鬼的,很多卫士的。小鬼还在往前涌,但卫士只有十几个了。面对杀也杀不完,完全不怕死的人,高手的剑会迟滞,内力会消耗,直到他们像普通人一样,拼谁的力气大,谁的动作快,谁的武器利。连这些都拼完,那就是被一个训练有素的冷血杀手宰掉的结果。 向老爷子让四个剑客们护着,却似圆心一般不曾移动。 大阎罗也没动,但他不是不能动,而是那个点有最佳视角,可以欣赏死亡。 “老爷子,你把最好的人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孙子那儿,有点过早了啊。”鬼面的神情恐怖莫测,听话音但觉笑,来自地狱的阴森“我还你一个人情,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自抹脖子,我便给那些对你忠心耿耿的人一个痛快。” 向老爷子冷眼望着“你还知道欠我吗?” “当然知道。”大阎罗肩膀耸动,确实在笑“就像前任不肯听你话的楼主,现任却失了踪的楼主一样,您对我们都有知遇之恩的。” “你们,走。”趁大阎罗在说话,向老爷子压低了声“将消息传给烨儿。” 然后,向老爷子扬声道“你便以此来报答我的恩情?”他疏忽了,只担心着外来威胁,却没料到自己院里失了火。 “老爷子把我当了这么久的螳螂,却未发现我是黄雀。”哼笑一声,看着四剑客中有三人突然往三个方向飞出,当下手一挥,从他身后分出三支杀人组,煞煞追去“纵然是排名前五的剑宗高手,也难敌我小鬼难缠。唯有一点让我欣慰。老爷子有死的觉悟了。很好。现在告诉我,当年让您老人家头痛不已,除了放手,没有别的办法,那两位楼主的身份。” 一步算错,步步错。从错估独孤棠和采蘩开始,他让自己陷入了这样的死境。但,无妨。兰烨经过这次显然成长起来,展现的决断力超出了他的预期,令他暗自高兴。而在和这群年轻人的较量中。他似乎是真得老了。趁大阎罗的这把刀砍下,他放手吧。 “想知道他们的身份?”向老爷子将护着自己的最后一名剑客推开,道声走。 那蒙面剑客迟疑一下。最终调头往东。他的剑法玄妙,没有漂亮的剑huā,却似刀法,挥出一式便带有电光,令围上来的小鬼或死或伤。很快劈开一条血路,往苍茫的平野奔去。但他身后有一队鬼魅影子飘着,也许摆不脱死亡的气息。 向老爷子已不在意,大阎罗更不在意。一个必死,一个必杀,结局已经定下。 “说吧。”大阎罗在等。 向老爷子笑了。他的后半生都在准备死亡,所以无惧“你知道后。打算如何?收服他们,还是像对付我一样?” “我这是为您擦屁股。”大阎罗声音幽冷“当初您的一时好心放他们走,如今就好像两根看不见的刺,扎得浑身不舒服。说起来。老爷子您致命的失败就是用人不当,偏偏还不够心狠手辣。知道了那么多你的秘密的人。说放就放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今后再也遇不到他们那样的人了,与其杀了,不如留着,给像你这样的人当隐患。你知道,我欣赏能与我匹敌的对手,从来也没有独自尊大的意思,那会很无聊。”老爷子再笑“即便我今日必死无疑,可你跟他们不能比。你是小人,捡人便宜捞现成的,就那么点本事。我可以如此预言,你大事难成,还会死在那两人手里。” 大阎罗没动,却从他身后奔出一人一刀。人,穿红衣,从头蒙到底,眼似寒冰。刀,薄如纸,破风有金吟,光映冷月。 老爷子任那人将刀架在颈上,眼皮不眨。 “给你最后一次死得痛快的机会。”鬼面下无情“说。不然,你还是会死,却是慢慢得死。老爷子你出身富贵,我劝你别试。” “你说得对,我不怕死,但可能会怕疼。”向老爷子在刀光中的神情竟十分祥和“只不过我虽然漏算了你,却从未漏算过一件事。” 大阎罗眯眼“什么事?” “生不由我,死由我。”向老爷子嘴角流出黑血,且接着从鼻子,眼睛,耳朵里往外流。 大阎罗立刻快步流星上前,拎住了向老爷子的脖领“你是要保全那两人,还是你自己的亲孙子?” 向老爷子双腿发软,人往后仰,大阎罗的声音虽变得遥远却仍听得明白。他努力瞪大了眼睛,正见天上一轮半月。尽管不是满月,却像满月一样明亮。思绪飘开了,他想起儿媳妇的那个梦,圆月之下开满玉huā,最美的那朵上一棵白玉珠绽放七彩霞光,然后兰烨出世了,如梦兆一般聪慧非常,让他看到了向氏更远的将来。这样的孩子成为天下君王,比那些或老迈或平庸的在位者继位者会出色得多。这个世道需要变革,他已经没时间了,但兰烨有。他将年轻时的凌云壮志寄托给那孩子,即便平凡死去也无憾。就好比现在,该给那孩子的都给了,该教的也都教了,所以败局也不怕。 向老爷子阖上眼,最后的刹那,心头闪过小混蛋。小混蛋聪明,懂得找个好依靠。童采蘩会把他当亲弟弟照看,他必长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心话,自己说过很多,不过都是在小混蛋的身世浮出之前。后来,太忙,有心无力,想今后慢慢说。谁知,这就是永诀了。 大阎罗的手一松,往向老爷子身上狠狠踩了几脚泄愤,吩咐红衣杀手道“把他割成十块八块喂狼。” 红衣杀手手起刀落。 西穆王营一片欢呼雀跃,能以最少的伤亡得到最大的胜利,是战场上最令人高兴的事了。 沙军师看到晨星迅速黯淡,顿时皱眉,一会儿却又开眉,暗道前些日子三帝星陨落,现在引星也没了,局势将再变化。他见独孤棠和鹰王并肩而站,气魄撑天,让将士们仰望,不禁深思。此战似由老大救妻的私事而起,如今看来却是必然。西穆王表面归顺北周,实际与南陈向氏勾结,他的死能暂缓北周西境压力。而鹰王刚登王位,西穆境内需要他全力平定,又欠着老大的人情,也可以说成欠着北周,便是心野,也得等上几年。而西穆和北牧之盟因兄弟二人不睦,断裂的可能性更大,相信北周高位者乐见。这一仗意义重大,可入史册。 题外话一带而过,这场胜仗后来果然被载史册,却不是北周史了,称启兴之战。 当采蘩再次来到王营时,不过隔日,感觉已经大为不同。鹰王麾下军纪严明,庆贺很短,迅速进入西穆兵的重新整编,王帐下文武官的再任命,牧民的春季管理,对应他族的策略战略,族内统一和王营防御,都进行着紧张的布置。 这种时候,外人很难再插足,因此采蘩走进王帐时,听到独孤棠正在请辞就松口气。路上听接她的央说了鹰王杀西穆王的种种,且她与之打交道的过程,直觉也是个异常狡猾的人。处在人人比她会算计的境地太久了,她真是怕再遇突变。鹰王非敌非友,这时是联盟,下一刻就可能翻脸,应该早点分开才成好聚好散。 好歹让她缓缓神。她想着,却听鹰王留客,似乎很热情,不是假客气。 “鹰王殿下盛情,我们却实在不好再留下叨扰。”怕独孤棠哥俩好,采蘩出声推辞。 独孤棠一见她便站了起来,起身拉她的手再同坐。男人说话没女人插嘴的余地,到他这儿就不存在这样的规矩了。不是宠,而是尊重,对患难与共的知己的尊重。这份尊重不会随便给,不论男女。 鹰王在西穆王座上,比肥胖的前王上比起来,绝对是一身王气,只不过眼睛里溜溜地放桃huā,当着独孤棠的面也不收敛,对采蘩说话那个柳倒风歪的调儿“美嫂嫂别这么说,要不是你的纸箭,我还真当不了这个王,简直就是对我的再造之恩。即便要我养你一辈子,我也绝无二话,怎么算得上叨扰?” 独孤棠的涵养功夫是一流的——袖子一甩,升云剑从鹰王耳边擦过,钉入王座之中。 采蘩要笑不笑“瞧,说错了吧?该改成养我们一辈子才对。独孤棠与我夫妻同心,永不分离的命。” 鹰王是皮笑肉不笑“我不养男人。” “对,只会让男人养。”独孤棠本想再待一会儿,但鹰王让他坐不下去“采蘩姑娘,这位西穆新主其实有龙阳之癖,你莫听他huā言巧语。” “是你放屁才对!”鹰王最恨独孤棠拿当年的事笑他。 “你俩不是抢huā魁结下的善——缘?”采蘩笑面妖娆。 独孤棠和鹰王对看一眼,同声道“不是。” 两人不是朋友,但有一点可以让他们同心协力,将过去那点事好好埋葬在彼此之间,不再扩散不好的影响。 在采蘩看来,男人的友谊是可以无孔不入的,哪怕彼此否认的情况下。 第458章 昏,醒 蛟旗在扬,车马待行。 鹰王亲自送独孤棠和采蘩出王帐,留不住客,也没什么好伤感。他很忙,有很多事要处理,没有客人在一旁“虎视”,其实很好。 采蘩却在车前转过身来,“鹰王殿下说小混蛋跟老爷子走了?” 鹰王神情不动,“不能说是他自愿的,但以他的身份,向氏祖孙不会丢下他。怎么?” “纸箭是我给小混蛋造的,只是奇怪如何到了鹰王殿下手里罢了。”采蘩说完,却轻叹一声。她想带着小混蛋一道走的,不料向老爷子更快。 鹰王许空头诺,“你不必太担心,除非向氏全军覆没,否则他们不会要那小家伙的命,更没准比我们还长寿,我看他唠唠叨叨像老头子一样。等我这边平定,我也会留心找找,如果向氏还在草原上藏兵。” 采蘩听出敷衍的意思,也不说什么,转身上车去了。她不傻,当然不会指望十句中八九句大话的鹰王。现在只能相信小混蛋没有生命之危,自己还能有机会将人救出来。 车队马队动了起来,独孤棠押后,从马背上俯视着鹰王,双眸沉思。 鹰王让独孤棠的目光看得忍不住气,“独孤棠,你舍不得我就别走了。”龙阳之癖?哼! “是有那么点儿。”这话从独孤棠口里说出来一点暧昧的意思也无,“至少我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还不是我的敌人。我知你心很大,但草原也很大,先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完,饱了睡个好觉,别成天惦记着吃。” 鹰王敛眸,不语。 “我能让你名正言顺成为西穆的王,你懂吧?”西穆需要和北周进行各种资源的交换,得到北周朝廷的承认对鹰王意义重大。 “两个条件。”鹰王开口,“一,你在北周。二,天下太平。” “行。”独孤棠双腿一夹,马儿小跑起来,“我要不在北周,你就是掀了天也不关我的事。”关外牧族心野是天性,四季追逐丰沃的草原,为了能过富足的日子。所以,中原的富饶肥美,他们从来眼热。他不热心朝政国事,但如果打起仗来,他也逃不掉领兵的命,因此要先哄着鹰王。 送走独孤棠大批人,鹰王回到王帐,看到小混蛋在练字,“我给你机会了。” “我决定先给你一个机会。”小混蛋头也不抬。鹰王跟他说,只要他出声呼救,他就能跟采蘩走。 “啊?”鹰王失笑,“你给我机会?”什么歪理? “你是我表兄,我是你表弟,还有姑母,我们也许是高氏最后留下的血脉,增进一下感情也好。要不然,等我成年后你再想照顾我这个弟弟,我会不屑一顾。”小混蛋的字潇洒狂野,与他漂亮的脸很不一样。 “哦,是啊,我得好好把握机会。”鹰王本不想再多说,走回桌案前批文,却又有个问题,“对了,你大名叫什么?” “小混蛋。”他只有一个名字,而且他一点都不想姓高。 鹰王看小混蛋一眼,好像懂了,“我姓艾罗,你从今起跟我姓。想叫什么字?” 小混蛋抬头,目光冷,“我为什么跟你姓?” “沧梵.艾罗。”鹰王看小混蛋要哼回来,“沧是我母亲给我的,你我兄弟,辈分要讲究。凡同你那位小姐姐的蘩字,记着她,将来会再见面的。”说罢,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小混蛋正式的名字,拟好王令。很快,沧梵.艾罗就会成为西穆人人尊重的小王爷。 一切静下的时候,小混蛋手中的笔越来越慢。他放弃了呼救的机会,因为鹰王说得对。他再怎么否认,身上流着高氏的血,一旦向氏居心叵测,将他的身份揭穿,他会给采蘩姬钥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中原容不下他,北周更容不下他,与其到时候连累了待他好的人,不如现在就留在关外,至少还是自己的血亲。 一滴墨点在纸上,立即化开了。小姐姐说,吸墨力太好就成不了好纸。他短短数日,跟着她装了一脑袋的纸知识。等他再入中原的一日,大概只要说出女大匠三个字,就能立刻知道她在哪儿吧。所以,他不怕,在这儿先让自己变强。 落笔,本来是缺陷的墨点成了洒脱的水字边。沧梵.艾罗。他将以这个名字重新开始一切,像小姐姐一样,不依赖不抱怨,活出自己。 采蘩在车里昏昏欲睡。同车坐着麦子和巴歌,巴歌小姑娘爱说话,叽叽喳喳说不停,但她竟然还是提不起精神来。也许是这一劫算过了关,也许是小混蛋的事让心里不太好受,感觉心跳得时快时慢,喘不上气。 “采蘩,你脸色不好。”麦子没一会儿就留了心,连忙给倒杯水。 “没事,这些日子没睡过安稳觉。”采蘩连手都懒得抬,慢慢挪下身,躺在车板上。突然想起向琚舒适的大马车,这车虽然又硬又凉,但独孤棠在外面,让她十分安心。她想,她是真得累坏了。 “采蘩……”麦子的声音有点回声。 采蘩轻轻应道,“你俩只管聊,不用怕吵到我。我觉着这一躺,可能打雷都听不到…...”消了音,意识全无。 这觉好像睡得前所未有的长,间中朦胧听到过声音。 “怎么睡了那么久?”独孤棠似乎住进她耳朵里去了,一听就知道。 “被人当囚犯长途跋涉近两个月,身心俱疲,而且还中了蛊毒。”这个声音有些模糊,但也耳熟。 “你是说蛊毒作祟?但不是有缓解剂吗?”独孤棠声音很沉很沉,似乎有痛。心痛。 “这毒有点奇怪,我查了不少医书……” 采蘩想听清怎么奇怪,甚至翻了个身,然而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这时,眼睛上却温热的,是独孤棠的手,还有他的声音,“好姑娘,累了就别勉强自己。你相公也许没太大用处,但总期望能让你依赖一回。你睡着吧,睡踏实睡舒服了,山崩地裂我都守着你,寸步不离。” 独孤棠是冷的,酷的,多变所以藏了真性情,但此刻心里对采蘩的柔情熔了一身的铁骨铮然,听得睡觉的人都要哭了。 采蘩感觉眼角一热,什么东西往额角滑去。 “让你放心睡,竟却惹哭了你。”他的手掌包着半张妖娆面,“别人当丈夫,越当越神气,我当你丈夫,越觉自己没本事。唉——难得靠我一次,行不行?” 行!采蘩心里说。而且她其实一直靠着他。嘴上说是不指望,嫌弃他武功不好,一有什么事自己首当其冲的。但要不是仗着他,她才没那么勇者无畏呢。在南陈,她战战兢兢一步一个脚印得走路,在长安却是三步并两步,到今天几乎是随心所欲的了。凭什么她敢这么横?她本来两只脚,还有三对脚加一对螯是他给装上去的。她不是大女人,是小女人。小女人才这样,有个厉害的夫君就无法无天。 想到这儿,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然后她感觉他的手指在唇边摩挲着。有些历经磨难的粗粝,有些不太熟练的温柔,这是她的男人。她满足地舒口气,又再度昏睡。 再醒,是明亮的*光,从车窗半掀的布帘拍进来,落在她眼中。她抬手遮了遮,打了个哈欠,甚至伸了个懒腰。还好,还活着。 沉沉的笑音,是这个世间她最喜欢的人发出,她翻过身来趴着,手肘撑起,眼睛灵动转一圈,在车的另一角找到他,跟着一起笑,“独孤棠,又见到你了。” “不知采蘩姑娘睡得好不好?”他喜欢叫她采蘩姑娘,尤其是心情特别特别好的时候,那让他觉得她在心中独一无二。 “还行吧。”采蘩手脚并用爬向独孤棠。 独孤棠坐靠着,游蛟在他身侧,姿势孤绝,但这时眼睛里浮起一层光点,闪着,渐浓渐密。他的身体紧绷起来,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的呼吸悄重悄粗,因为他的妻来到的那个“爬姿”真得很诱人很要命。他若释放体内的那只兽,定要将这姑娘吞得骨头全酥,但他的理智勒着他的牙关,告诉他,她现在妖精一般妩媚的身体其实弱到不堪一击,承不住他的躁动。 “采蘩,好好坐着。”他的牙齿咯咯响。 采蘩动作一顿,突然嘻嘻笑起来,对着这个男人,她能真正展现极致妖媚,清高是不被允许的,“有狐哥哥,你馋我。” 独孤棠眯眸成线,对,他馋她,想扑上去“撕咬”,和她缠绵三天三夜。他这四年的苦行,过着像僧侣一样的生活,对她有礼有节,但并不表示他不是野兽。他曾经是,肆意狂欢,绝色美女无数,到最后成了无趣。直到她入了眼,从此小兽用爪挠他的心,重新长大,却压抑得受不了,常在他体内咆哮。 采蘩的小爪,不,小手自低而高,趴上独孤棠伟岸的肩,身体蹭进那副热力四射的怀抱,红唇落在他耳边,没有碰触,却比碰触更撩人。 她不是大女人,不是小女人,就是个妖女。独孤棠瞪着,咬牙切齿。 ----- 周末快乐,亲们。 明天争取两更。 么么。rs 第459章 缠绵,三日三夜。 独孤棠可能以为她诱他,采蘩却觉得是他诱了她。睡了好像很久,不但没有昏昏沉沉,看到他坐在那儿孤绝的冷姿,她心里就突然冒出四面八方的思藤,牵动了她的四肢和身体,很想扑倒她的男人。 当她整个落入独孤棠的怀抱,其实还有些诧异自己的举动。即便爱得紧,这是车里,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的地方,但独孤棠的体温渐熏得她浑身起热,便把那点顾虑抛诸脑后了。 她在他的耳垂轻哈气,粉艳的舌尖伸出来添一下,便听到他一记重呼吸。 采蘩笑声如铃串,叮叮当当碎落,和拍入的*光交织,金灿了独孤棠的眸底。他的手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控制,紧紧抱着眼前妖娆的美人。侧过面,正对她的笑颜。那张漂亮的脸飞起了桃花粉泽,双眼盛着一泓清泉,荡春波映春日。他微倾,却带着些恶狠狠意,攫住她饱满的红唇。 洞房夜,他感觉采蘩是妩媚之相,雪梅傲骨的身,看似放得开,对他的回应却十分青涩,他怕弄疼她吓坏她,不敢放纵,还得小心翼翼伺候,免得第一次就把美娇娘惹火了,没有今后。说实话,忍得辛苦。如今她能主动送到怀里,他便也想让自己畅欢些。 于是,唇落吮重啮咬,直至她的唇艳肿了,直至她疼了恼他,来反咬他,还有呼吸辗转而出的嘤咛,引导他离开她的唇,沿她洁白的颈往下印吻,有痕才满意。他的手当然也不闲着,从她的衣襟中伸入,双臂用巧力,两层的衣服一下子就从肩落下去。他的唇随之吮吸她的玉肩,双手绕到背后,将肚兜带子轻松解开。 采蘩只觉独孤棠这回求欢与上回大不相同,虽然是她不知怎么回事就主动挑起来的,但事态发展有些不妙。他的吻好似想要侵占,他的手好似想要攻城略地,她每一次的退却便会让他更霸道。而且他从她的颈亲到她的肩,那不是温柔,是折磨,这时到处火辣辣地烫疼,被用力咬过一样。她看不见,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痛着,麻着,不安着,无力着,心深处却有一丝兴奋要出来喧闹。 “独孤——”她这才发现上身已不着片缕,顿时脸热得烧起来,手中用上了力推他,“我闹着玩的,你还真想在车里——外面都是人,还是白天,别——”瞪眼看那只大手握住自己的丰盈,几乎叫出来,但怕引起动静,又急忙捂住嘴。 独孤棠无声笑,震着怀里的采蘩,拇指在那朵红樱上圈圈绕着,看它傲硬如相思红豆,低语,“采蘩姑娘挑起的火,要负责灭啊。你可以出声,不过如果把外面的人都招来,后果自负。或者委屈你迁就着我这个夫君一些,安静着让我吃完。” “无……”采蘩牙齿咬紧,“独孤棠你这叫无耻。”跟洞房时分两种全然不同的吃法,他霸道刚猛,她还不能出声。 他是无耻。独孤棠将怀中人儿托起,一口覆上相思豆,听到采蘩痛且欢的抽吸,捂着嘴都藏不住的娇吟,他浑身的骨头也为之狂野了。忍不住把采蘩放倒,不等她起身,就压了上去,唇烫如火,自锁骨深吮至丰盈,一手轻捏慢转,一边吃进口中,舌舔之齿咬之,感觉到心爱的女子弓起了身,双腿夹紧了他的腰。但他不就此作罢,他的手移至她的小腹,肤滑如绸,令他爱不释手。他的唇落在那儿,还继续往下。褪了她的裙,他的手插在她的两腿间,也是没有停的意思。 “独孤棠,停。”是白天的缘故吗?不,是变成野兽的独孤棠,让她招架不住。她的自以为是害死她了,根本没见识过独孤棠身体里的兽,以为就该是上回那种,爱得柔情蜜意,动作也温柔似水。 “我更喜欢听你叫有狐哥哥。”他的表情斜佞,可见当年轻狂模样,是迷倒众女的绝美男子,“我现在要脱自己的衣服了,是你乖乖的别动,还是要我点你的穴?”停在这儿是不可能的。 什么?!点穴?!采蘩瞠目结舌,“我不跟你玩了。” 独孤棠眯眼好笑,“我没跟你玩,我在爱你,采蘩姑娘。” 采蘩呆呆望着他脱去衣裤,然后俯下身来,咬住她的肩,她才觉肩疼,他的灼热已坚定贯穿了她。她要叫疼却怕别人听见,只能反口咬住他的肩膀,身子弓得死紧,双臂抱紧他的宽肩,随他律动而疼痛感消失,闻着空气中一种弥漫开来的,独特的香气。自己就好像坐在船里,风浪很大,晃得她眼晕无力,每每觉得要风平浪静,却又一波狂野袭来。 采蘩感觉自己好像睡着过,又被独孤棠吵醒了。他似乎从身体里解放出什么来,体魄惊人,从日光淡下,夜幕铺入,再到天光乍亮,要着她,以各种让她yu仙yu死的方式,但无一不是强势。不管她如何讨饶,不管她意识混沌,他释放着他自己,仿佛沙漠中几乎快要渴死的人,终于遇上一眼泉,恨不得喝撑死。 在摇曳中,采蘩迷迷糊糊再次看到明亮的*光,已经成为习惯,抱住独孤棠,无意识发出娇-喘-呻-吟,没有一声不酥人骨头,且肯定能传出好远,但说道,“有狐哥哥,你可能撑不死,我却要被你榨干了。我承认你很坏,坏到我咬牙切齿。你饶了我,要是还想跟我过老头老太的日子,不然让我缓两天,吃点补药,也行。” 独孤棠在她身上伏着笑,“这回我可没要你,想叫你下车走走,谁知进来就被你勾脖子勾腰。再说你娇滴滴一身水灵,哪里榨干了?这么吧,你不肯起身,那我就再榨一榨,给自己补充点水分。” 采蘩赶紧推开独孤棠,骨碌碌爬起来,连睡眼都擦亮,“我起了。”现在想起来,最新的这一觉没被*扰,睡得十足。 “我是挺喜欢看你不穿衣服,沐浴晨光,跟我一块儿吃饭——” 采蘩叫一声,一边手忙脚乱随意穿好衣裙,一边嘟哝道,“都忘了要穿衣服。”无视,无视,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红斑吻痕,反正独孤棠身上的抓痕肯定比她惨,哼哼! 独孤棠笑得像狐狸一样,又露惋惜的神色,“谁让我喜欢你多过你喜欢我,你不想要我了,我也只好让步,等你下次勾我的时候。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采蘩噎到,就差没敲心拍胸给自己顺气。他让步?骗子!伪君子!真正的千年狐狸精怪!她那点勾人的道行根本不入他的眼,但让他利用起来,害得她落入他的魔掌,被他吃得一根骨头都没落地,差点没活活累死。还下一次?还别等太久?她算知道了,勾谁也别勾独孤棠! 独孤棠看在眼里,心里笑狂了天,这姑娘仗着媚相,有点勾人的技巧,就以为能将男人吃得死死的,结果—— “采蘩姑娘,我好像又饿了,要不你先喂饱了我——” 风吹帘动,妖娆的美人不见了。 独孤棠抬眉,抿弯了嘴,背手,跟着跳下车,却见采蘩就站在车前,耷拉着头,双手握成了拳,很紧张的模样。 “怎么了,三天没下车,眼晕吗?”他比她更紧张,立刻搀扶住。 三天!采蘩深呼吸,告诉自己别多想。她跟他是夫妻,*房天经地义——但是,三天三夜?!她不能见人了。 “我还是回车上去吧,脚有点软,腿有点酸,光有点强。”先让马车静几天,然后她再出来,大家会不会把这件事忘掉? 独孤棠察觉了,不是不舒服,是她羞于见人,因此拉着不让她上车,还赤果果得笑言,“是我不好,让你脚软腿酸的。不过正是如此才要出来走走,不然恢复不过来,今晚岂不是少了兴致?” 她想谋杀亲夫!采蘩恨恨斜独孤棠一眼,“不是我勾你才来吗?”浑然忘了自己紧张的理由,声量一点没低。 独孤棠悠哉,“误会了不是?你勾我,那就至少是三日夜的事。不勾我的话,你我正常夫妻,一夜一次还是要保证的。” 突然很想念婉蝉!采蘩看着独孤棠,“你在报复。” 独孤棠咦一声,无辜得很,“报复什么?” “报复我拖那么久才嫁给你,报复我拖那么久才跟你洞房,报复我跟向琚一驾车不清不楚,报复我当众脱衣服让男人掉眼珠子。”对了,就是这样,这人压抑过头,才有三日夜的体力缠着她。 “哦——你还当众脱衣啊——我不知道,不然就再多加两晚上。”独孤棠说得有点慢,慢得有点让采蘩想逃。 采蘩咽口水,“那时没办法,要搜身,我不想让他们找出纸刀,所以借着烧衣服毁了。独孤棠,你不能说我水性杨花。”周围为什么那么安静? “哈哈哈!”独孤棠突然大笑,抚着额头,“采蘩,原来我也能让你怕吗?别怕,逗你呢,回头瞧瞧吧。”轻轻抱住了她。僵硬的身子,她真紧张。 “你!”采蘩回头看。 青山绵延绿水迢,鸟语花香空谷深,哪来的什么人? ------ 今天第一更。rs 第460章 不够不够 冒香气的小油鸟,一口脆嚼。采蘩没心没肺的,好景致不如饱肚子,不会同情变成食物的小动物。 “跟着你,去哪儿都不会饿死。”她边吃边赞,抛弃三日夜,抛弃扭捏害羞,抛弃会到来的今夜,只专注眼前。 独孤棠从锅里盛了一碗蘑菇汤,递给采蘩,“慢点吃,足够你撑圆了腰。”他这时面部棱角显得冷峭,只有目光柔和。三日夜中那个狂肆成兽的男子,恍若从不存在。 空谷间鸟鸣有回音,瀑布倾泻,好似回到齐真山。 采蘩吃得差不多了,才问,“其他人呢?” “各回各处,各回各家。”就是哪来的,回哪儿去。 “为什么不一道走?”脱口问出来,脸色就粉了,如果她是独孤棠,也不会让人跟着。是她傻,以为他被她迷窍了心,不顾一切“兽性大发”,谁知这位早算计上她,把人打发了,自己找了一处清静的地方,拿她大炼狐妖勾魂术。 “我们跟他们目的地不同,自然不一块儿走。”独孤棠的回答却出乎采蘩意料。 她不禁问,“我们要去哪儿?” “南海郡。”独孤棠再让采蘩瞪大了眼。 “南海郡?”那是天涯海角!采蘩惊讶道,“去那儿做什么?” “天衣教的总坛在南海郡的深山之中,我相信那里有三大奇毒的解法。”独孤棠说这话时,面上坚毅。 采蘩心头一酸,知道他想要给自己找解药,却不得不打击他,“独孤棠,三大奇毒是无解的。我虽然每次都跟三哥说有办法,但心里却没抱什么希望。紫鹛也中了无夏,她算是天衣教中最懂三大奇毒的人了吧,可能比望山更高一筹,她却治不了自己。” 独孤棠没说话,只是到水潭那儿提了一桶水,将烤小鸟和做汤的火一堆堆浇熄。以那样的行动告诉采蘩,他意已决。 “我有六瓶缓毒剂,能活六个月。比起你的相信,我更相信邈手和丁二的本事,一定能制出相同的,甚至更好的缓毒方法,能让我像三哥和紫鹛一样,多活十几年。”采蘩自认乐观。重生以来,和独孤棠相爱之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满足,都是多赚的。本来,她早就是采石场的一堆枯骨,成为怨恨无处去的孤魂野鬼。 “不够。”独孤棠道,将锅碗瓢盆收走洗净。 采蘩走到洗碗的独孤棠身边,这男人多实用,什么都能干,“也许二十几年。” “不够。”洗碗的速度跟他出剑的速度一样,又快又干净,独孤棠拎一桶干净的锅碗往马车走去。 “还不够?”采蘩跟在后面,清凉音色,“二十多年,我那时四十多岁,离老太太也不远了。而且,好多人都活不到那个岁——” 前面的男人突然将木桶往地上一扔,稀里哗啦碎了也不管,回身抱紧了喋喋不休的女人,亲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女人软在他怀里,只顾得上喘气,顾不上说话。 他才道,“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在四十岁死,你不可以。你答应的,要跟我白头偕老,长命百岁。百岁和四十岁,差了六十年,你打算背弃我六十年,自己快活去吗?我不许,我不让,你也别想了。哪怕那六十年你气若游丝痛不欲生,也得给我撑着。除非我死在你前头,到时候你可以随意。”说罢,再转了身过去,弯腰捡起没摔坏的那些碗啊盆,继续往前走。 采蘩看着他的背影,抽了抽鼻子,明明心里甜得要死,为什么想哭呢? 她调整了呼吸,跑得有些快,追上他,语气清淡,“那——我活到五十岁?” “不够。”独孤棠把桶子扔上车,跳上车夫位子,拽起缰绳,没什么表情地望着采蘩。 采蘩坐到独孤棠身边,眨着“妖目”,“六十岁?” “不够。”独孤棠的下巴朝车里努了努,“进去睡觉,晚上好有力气喂我。” 真是忘不了这茬——采蘩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但不得不进去,眼睛的确酸了,却肯定是他这只狐妖让她体力透支。 “独孤棠,你改成每个月喂你一次,我可能活到七十岁的。信不信?”门帘放下,声音传出。 独孤棠笑,手中挥了下马鞭,“都说采阳补阴,你每日喂我,时不时勾我一下,你能活到百岁。相信我。” 呸呸呸!相信他个鬼!采蘩倒入棉被中,闭上眼继续数岁数,“那我尽量到八十?” “不够。” 独孤棠的声音悄远,但引了采蘩满面笑容,“八十一?” “……不够。”原来她喜欢他说不够这两个字,独孤棠喝一声,马儿跑快起来。 “八十二?”呵欠连连,这么容易困。 “不够。” 声音有点不清楚了,好在短,听不错。 马车很快出了山谷,回音却一直再荡,不够不够不够……比任何一生一世的诺言都实在。 大半个月后。长安。刑司大牢。 哗——一桶冰冷的水,自央头上浇下。白衣已经破得不像样,让血染红了,几乎没有一片本白。他双手被吊着,双脚铐链,脸上小裂缝无数,一只眼肿成了桃子。但他嘻嘻笑容仍在,固执坚决。 “说!余峰在哪儿?”上座下令拷打的,居然是定国公夫人董瑛之父董刑司。 董瑛和她爹赶上好时候,和余求结党的事没得到查证,太子登基,竟重新启用董父为刑司司长,而董瑛谋害继女的事也不了了之。原来,董父虽暗中与余求有勾结,但也一直是太子派系的人,遮掩了太子不少荒唐事。太子成为北周新帝,首要就是将他的心腹提拔上来,打压先帝重用的庄王肃公等人。董父掌管刑司只是第一步。董瑛也是得了势就窜,不但对外控诉定国公待她不好,还反而告御状,求了一道圣旨,结束她和定国公的夫妻关系。不是定国公赶她走,而是她不要定国公,表明这样的高姿态,转身当了辅佐太子的太子傅,也是新任左丞相的继室,在一群贵妇人中得意非凡。 新帝要换血,回归的董父出谋划策,建议从四方军中的央着手,以他为余求孙子的出身为借口,先请他到刑司问话,后变相软禁,要他交代余求最小儿子余峰的下落,其实是将央置于死地的意图。四方军的帅是独孤棠。从央着手,将尉迟,肃公,庄王,定国公等等地位高或把握军权的这些人连根拔起。 他至少要捞个中书令当当。董刑司想到这儿,一拍桌,“你和独孤棠他们私自调动四方军三千人,又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想造反?你别嘴硬,只要等西北大营那边传消息来,坐实了你们谋逆,你立刻就是死罪。现在老实交代的话,我还能跟皇上求情,留你小命。” 央呸出一口血,笑咧着嘴,“我是四方将之一,回自己的军营是由李相盖印的,当时皇上在悼念先帝,全权委托李相理国。手续上你根本找不出错,看我是余求的孙子才跟我起急吧。但众所周知,我跟那家子不熟,宗谱上你找到我名字了吗?急个鸟。” 董刑司怒道,“谁不知道你母亲是余府家养的歌伎,爬过余正的床,生了你以为能攀荣附贵,结果却被正室夫人赶出去住。要说你也算本事,凭军功当了个小将军。可惜,皇上注重血统,像你这样的咋种是不能再重用的。抬出李相也没用,他是被你们骗了,为此跟皇上请罪,如今在家闭门思过呢。” “那说明这样的皇上也不值得我给卖命。”央冷笑。 董刑司哈一声,“让我抓到了,你想造反!” 央翻白眼,“这就算罪状的话,董刑司你对先帝想造反的次数肯定不少。” 董刑司气结,立即下令再上大刑。 “董大人。”牢里却来了一人,眉宇轻浮,桃花飞眼,站着飘,四方将之南将——李鹤。 “贤侄怎么来了?”董刑司有一个小女儿,看上了李鹤,而李相是皇上信任的人,所以他想着要攀亲,态度好得不得了。 李鹤瞥一眼满是血污的央,对董刑司淡然道,“皇上看董大人这几日没拿出什么成果来,就吩咐我来接管审讯。这是圣旨,您与我父亲同辈,这里也没外人,您就别跪着接了,读过确认就行。” 董刑司对李鹤越发有好感,接过看后,就让人把央放下来,交给李鹤的兵,“贤侄,我先跟你提个醒,这小子嘴硬,用刑不能轻。你看,腿都快让我夹断了,还没一句像样的话。” 李鹤说声知道,带央出了刑司,同坐马车。 央用袖子擦过嘴角,刚想张口说话,嘴里就多了一颗丸子,咬破后药香四溢,他嚼巴嚼巴吞了,不痛不痒道,“姓董的就是个蠢蛋,我吐点血破点皮就把他乐得没边了。” 李鹤看过去一眼。 央哎呀喊,“别拿你的桃花眼看我,行不?让我觉得自己像娘们。” 李鹤冷哼,“你屁话那么多,所以才第一个被楸出来挨揍的。既然落到我手上了,你也别耍宝,招了吧,招出你小叔叔藏在董府。剩下的,我来办。” 四方将,没有外人。 ------- 今天第二更。rs 第461章 对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事 “当然是你来。你小子藏得多深啊,我,苏徊和尉迟觉跟着老大冲锋陷阵的时候,你们在后面乘荫纳凉,还专给我们挑刺找茬。现在我们都快阵亡了,你们不来,等着收尸吧。”央吞了药,说得很不客气。不客气,却也没有恶意,都是兄弟。 李鹤风凉瞧央一眼,“自己爱出风头,把好事占尽,还是老大身边左右手,知足得好。你要是不满,下回我冲锋,你纳凉。”他纳什么凉了?老大一句话,他在齐北战场杀得眼红,也没少受伤。回到长安,还得应酬余氏,硬着头皮装坏人。现在,大嫂先入为主,把央当亲叔伯,他这个雨夜救姬三的却领不到功。 “这也不能怪我,谁让我们仨先找到老大呢。而且我一脸正人君子的好相貌,比你一双花心眼带得出--”央没说完,迎面袭来一条湿巾子。 “把你脸擦干净再啰嗦。”李鹤受不了,翻着白眼,“嘴里冒血泡子,看得我恶心。” 央嘻嘻一笑,擦完后,看都不看满是血渍的布巾,丢回给李鹤。但没再说话,闭眼打坐,运功调息。 李鹤钻出车去,跳上了马,加快行入他的少将军府,然后下令严防,立刻就有十队巡逻兵在府外府里穿梭,连老鼠的影子都不放过。 央随李鹤走进府邸深处一个小院子,耳朵听着就笑,“就算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也难进得来,你哪儿找来的这么多暗桩?” “师父--”李鹤顿了顿,因为老大只喊庄王,让他纠结,“庄王--送来的,好像这几年他也没闲着,又养出一批好手。” “他的人你还敢用?”既然能让他发现。好手离高手还远,但央不挑剔他们,而是挑剔庄王。 “不用他的,还能用谁的?”院中走出几个人,黄炜当先。 论武功实力,黄炜能排尉迟觉之上,仅次于独孤棠。不过,他性格孤僻,长着正直的将军脸,却不爱出门。要踹一踹才动一动的人。不出门的时候,在家磨针。长安最出名的针绣坊,他开的。央认为那叫龟毛。令人抓狂的龟毛,去他家,他不干别的,一根手指粗的铁棒子,他在那儿专心致志磨着。对客人爱理不理的。 央觉得,蛟盟在外个个都顶天立地,关上宅门个个都有怪癖。当然,老大和他很正常很优秀。 “老大说过,他不在长安,以庄王的建议为主要考量。要不是庄王。你可能成了废人才能出来。”对师父利用他们肯定心存芥蒂,然而这种时候应该团结一心对付新帝迫害。 “老大有消息来么?”好男儿当如央,全身没一处不疼。但还迎风而立。 “没有。”没让人上去扶,黄炜只是来看兄弟还喘气,“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如今城中风声鹤唳,别让人掌握了老大的行踪才好。对了,要商量今后的事。你长话短说,快点进来。”他说罢。对李鹤做了个进屋的手势,转身就走。 央奇道,“你们都进去了,我跟谁长话短--”兄弟们让开来,原本被他们身高挡住的人便现了出来。 一个女子,即便面上有缺,却美若明月,气质清濯,目光倔强高傲,是盛开在夏日的繁花。 央有些诧异,张张嘴,那么能说会道,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声。他跟繁花表白了,也被拒绝了。他懂她曾经受到的伤害,还有那重重像高山一样挡在两人前面的顾虑,所以他不逼她。没有放弃,只是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没想到她竟来到这儿。 繁花站在那儿,一步不往前,只是定定看了央一会儿,眼睛就此眨落了泪。 央低头瞧瞧自己满身血污,不禁暗恼,对繁花发不出声,对兄弟们熊吼,“谁把她带来的?娘的,想跟我打一架还怎么着?”他风度翩翩白衣佳公子的形象全毁了,“我打光棍你们负责啊!” 李鹤边走边抬手拍起,“果真有了媳妇忘了娘,你敢骂娘,真他娘得替你高兴。” 噼里啪啦,一群好兄弟捧场。 央正要接着开骂,却看繁花眼泪掉不停,忙走上去想拿袖子给她擦,但袖子都成布条了,还脏到看不出白底,只好怏怏停手,干巴巴得说,“瞧我这样子吓人,其实一点儿事没有,要不要我飞上屋顶给你看看?你别哭。你一哭,我……我就……结巴了。”这就是命里劫数,遇到了便彻底变傻。 繁花却拉过央的袖子来,毫不在意脏破,擦泪,“结巴好,我就嫌你啰嗦,叽里呱啦什么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我嘴笨的只好心里觉得窝囊。” “当……结……结巴……还……还不……不容易--”央故意磕巴,趁机捉了繁花的手,还想继续装。 繁花破涕为笑,“别装了,我要说的是,这几天没你啰嗦,我还不习惯。今后,我不嫌了。要出面去跟人烦的,都你上,我在家做饭洗衣服。 ” 央眨两下眼,没说话。 “繁花姑娘,这小子只有嘴会说,脑袋其实挺笨的,你让他缓缓。”说要进去屋里的黄炜李鹤等人,是进屋了,但靠在门边,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帮兄弟拉一把终身大事。 央对他们瞪眼。 李鹤嗤笑,“兄弟们帮你不打光棍,前提是你自己得稍微有点出息。人家姑娘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开窍,我只能说该你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央跳了起来,落地哇地叫声痛,双臂一张把繁花抱起来转圈,“你答应嫁我了吧?不嫌弃我啰嗦?” 繁花的眼泪在空中飞转,这回喜泣。她一直觉得这男人看起来像个大孩子,虽然功夫高强,但似乎什么事都不在意,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得没个定性。但又善良得让人心疼,被亲娘打折了手也不顶嘴。对她好,她以为他是内疚,问他,他就大方说喜欢她,惊吓之后却不由自主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了。但他是余砻的兄长,她曾是余砻的妾室,凭这一点,她就配不上他。拒绝了他,他那双孩子般的眼睛里流露出失望难过,令她整夜整夜失眠。却因为他再一句会等她,让她暗自欣悦非常。 早点认识他就好了。不止一次,繁花这么想。然而独孤棠不惜被皇上问罪,执意带着采蘩走天涯找无解的解药,还有央被刑司带走,她才顿悟。与其一直纠结于过去,盼望不可能重来的人生,不如把握现在。现在,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那就得抓紧一切时间在一起,哪怕短到只有一瞬,至少就有了回忆,不会再后悔当初为何退缩。 央听不到繁花的回答,将她放下,认真看进她眼中,“你答应嫁我了?” 繁花重重点头,又知他想听到,“我嫁给你。要是你不信,当着你这些兄弟的面,咱俩立刻拜天地。” 李鹤对黄炜道,“这是跟老大和大嫂有样学样么?只要想到了,随时随地拜堂成亲。” 这些津津有味的看客中,黄炜的表情比较严肃,“我觉得挺好,两情相悦就赶紧洞房,省得夜长梦多。学谁也别学老大,成亲那么久才吃到口里,一般人都要当爹了。”话却风流。 李鹤笑,“敢情当蛟盟的规矩定下好了,有兄弟证婚,拜过天地就成夫妻。夜长倒不怕,三十九把剑什么梦都扫没了,省功夫省银子,连喜酒都不用摆。” “我们也得遇到这样的女人才行。”黄炜说罢,不看了,“证婚别找我。” 李鹤瞧着黄炜有些孤冷的背影,喊道,“肯定遇得到。”转头撺掇央和繁花就地成亲。 黄炜走入里屋,看着上座的四位,“得等一会儿了,央要成亲。” 座上,庄王,定国公,肃公,还有李鹤的父亲李段。 “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定国公在屋里听着呢,想起自己儿子开得先例,有些懊恼。 “什么时候对男人来说成家都是大事。”黄炜冷冷一句,坐下喝茶。 “邈手呢?让他给央看看伤。”说得决绝,庄王对这些孩子却也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有慈父一般的爱惜。 “昨夜走了。”开口的是尉迟觉,“老大虽让他回来研究缓毒剂,但邈手和丁二觉得去天衣教也许有更大的收获。这样也好,天衣教虽然重心转移到了中原,却也难以预料总教会不会有难对付的人物,不但邈手去了,还有沙鬼等共十二人赶赴。” “但愿大弟能为弟妹找到解药,否则真怕大弟从此一蹶不振。”肃公道。 定国公哼了哼,但最终没说话。事以至此,他知道儿子的婚事不是自己能干涉插手的了,而且大女儿还乐见其成,劝他也要为老了之后打算,如果太坚决反对采蘩这样聪明的儿媳妇,可能未必能享清福。 “皇上如今一意孤行,不知听信了谁的小人言,认为先帝重用之人不够忠心,非要将之一个个铲除。现在还有李相和黄天监主持大局,只怕不久后小人当道,连他们也要遭殃了。”定国公还是说回国事。 “绝不能让小人得逞,尤其这小人是想我北周灭亡。哪怕效法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们也要保住世代建立起来的根基,不能让南人有机可趁。”不知向老爷子已死,庄王仍重诺守信,只字不提向姓。 肃公,定国公,李相三人神情表明着同心协力。 长安的天,压沉了,赶走了春日,夏雷来奔。 第462章 老婆怕老公的这天 六月。南海郡。望海酒楼。 “小二,还有桌子么?” 正是用饭的时辰,客人一批批接着来,小二忙得转不过,却听这女声舒心,打着笑脸回头说楼上请。看一眼,那女子戴着竹篾斗笠,笠沿垂黑纱,青水丝袖结襟绸衣,白蒿蘩草漾波裙,柳腰纤细。除了发间一根古木簪,腕上一对白玉镯,没有别的饰物,但觉千金贵气。他只惋惜看不到真容,把脑袋晃得又左又右, 想着能否钻个空子瞧清楚。 “看什么,还不带路?” 身后突然一道沉声,好像头顶打雷闪电,吓得小二扭过头。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身穿中原样式的布袍,旧得褪了本色,脚上一双步云靴翻了毛边。他翻个眼,刚想说凶啥,那男子却走到女子身边,正让他瞧见背上一柄掌宽的大剑,也是破旧得可以。但他想起老板交代,人不可貌相,中原江湖离他们南海很近的。于是他噤声,打着笑脸领人往上走。 小二闭了嘴,心里活泛着,想那女子应该是千金大小姐,保不准身份尊贵,那男的就是个保镖,打杂的。 “这些日子紧赶路,既然到了,进山前休息几日吧。南海郡呢,舅姥爷书里写了好些有趣的景致,我想看。”女子道,语调说不出来的动人妩媚。 “先进山。”男子的声音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等你的--病治好了,再看景不迟。” “小气。”女子的语气冷淡了些。 是小气。小二想,要是有这样的声音对自己说看风景,他肯定二话不说,辞工不干都要带女子去。身后静默着,他以为女子生气时。听她再开口。 “小二,你们这里望得到海么?” 这问题问那汉子干什么,应该问他呀。小二沉浸在美妙的音色中而浮想联翩。 “问你呢。”一道雷劈下。 小二觉得腿软,却也回了神。“姑娘问我?” 笑声如一串铃兰花随风动,“不问你,难道问我男人么?我们头一回到南海郡,东南西北还没搞清呢。” 小二听到那男子哼了哼。但这回不是落雷,是满意满足心情乍好。这是一对夫妻啊!可惜,男的配不上,一身穷酸。脾气还不好,有这么温柔的大美人陪着,却一点不照顾。没看到那女子的面容。他想当然肯定是美人。 “回夫人的话。望海楼看不到海,但离海很近。您坐马车出了城往东,约摸三十里地,有个望海镇,那里就能坐船出海。我们老板是望海镇的人,所以才取名望海楼。” “这样啊。”女子的声音里有些惋惜,“这么近却看不到——” “我说了。等你病好了再来。”男子的语气还是强硬,“你就惦记着,每天跟我念叨一遍,我不嫌烦。” 小二心想,不知这美人得了什么病。他是个良善的年轻人,脱口便多嘴了。 “外来人都说南山里面奇药异草多,但还有奇奇怪怪的毒物呢。我们城里人一般都不往山里走,也不敢。二位要进山,最好找个引路人。我给你们推荐一位,他正住在望海镇,来往山中十多年,没人再比他更熟悉山路了。” 女子很感兴趣,才要问详细情形,就被男子截了话。 “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好,快些上。”冷沉得,击人心鼓。 小二不好再逗留,应了是就下楼。 女子摘下斗笠,明艳照人的容颜,不是采蘩又是谁? 她无视对面斗笠下射出的不赞同目光,望出窗外,“一路不是在车里吃饭,就是戴帽子吃饭,我长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干吗要我遮遮掩掩?赶路也就算了,现在就快进山,让我透口气。如果这时要找我麻烦,肯定也不是好东西,拿来喂游蛟升云。” 独孤棠也拿下斗笠。没办法,采蘩一露脸,这桌立刻成了聚光热处,楼上吃饭的人眼睛都不看着碗了。他状似不经意,目光慢慢横扫一圈,顿时冷下不少。 “就是快进山了,才更要小心,也不知道城里有没有天衣教的人。”在采蘩身上的蛊毒解去之前,他不想浪费半点工夫。 “不是说在深山里吗?一般人根本找不到的神秘地方。”采蘩想看海,“我们去望海镇跟小二说的那位聊聊,也许他真能帮得上忙。” “我有地图。”就在数日前,他收到庄王妃手绘的地图。 “她离开那么多年,未必记得清楚,而且又是毒沼,又是迷阵,有地图也无用。三十里地也就半天来回,去一趟吧。”是因为中毒的关系吗?想她近来听话得很,独孤棠的气焰反而越高,因此加重语气,“我一定要去。” “庄王妃在山里出生长大,怎么可能记不清楚?”不需要什么引路人,他会带她进入被南山人敬若神明的天衣教,然后治好她。 采蘩的蛊毒很奇怪。本来应该中蛊后就要发作,七天内该服第一瓶解药,却在两个月后才疼痛难当。服下第一瓶药剂后,到现在都没有犯疼痛,已经又超过了一个月。邈手和丁二联合得出的结论是,这条虫本身生了病,因此毒性弱,攻脑也慢于预想。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为采蘩和他争取了更多宝贵的时间。 不过,独孤棠不敢随意挥霍。 “你知道我运气一向不错,说不定去望海镇有出乎意料的收获。再说,就算没有,一生能看一次海,也——”好字还没说出来,桌子突然塌了。 独孤棠硬生生捏碎了桌腿,脸上却在笑,“夫人是好记性,却怎么老犯糊涂,总说为夫最忌讳的事。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在城里住几晚吧,看海就看海。你想干什么,我都不阻拦你。可我对你想干什么,你也别叫苦连天。” 采蘩咬唇,眼波若泓,当然听懂独孤棠的意思,那三日三夜的意思,“我不过要半日,你却花几日,十分不公平。” “等你身子好透了,我给你公平。”吓她而已,哪里真住得下来,他受得煎熬别人根本看不到,开始做噩梦了,都。 “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她欠他的,大概。 小二端着菜吆喝菜名上楼,先看到桌子塌了,再看到采蘩的容貌,当场怔傻在那儿。 独孤棠虽然有点不爽,却因采蘩收了玩的心思,也不再随便吃干醋,拉着爱妻换了桌坐。 吃罢饭,一点都不耽搁,直往深山里行去。那时两人都没想到,小二口里的那个采参人会成为他们旅途中的不速之客。 刚开始几天,还能看到村落人家,然后随着林子越来越密,再难见人烟。这日,告别了一个很小很小村庄。那里的人说车马都不能再前行,因为里面是山神居住的圣殿,还有通往天门的天梯所在,独孤棠和采蘩便知道离天衣教不远了。弃了车马,背着简单必要的行李,两人在村人敬畏的眼神中步行进入原始森林。 要感谢紫鹛,避过不少致命地带,在日光稀疏的茂密林中艰难走了数日,终于来到一片较为平坦的山地。有碧绿的草地,干净的溪河,阳光明媚灿烂。 独孤棠决定扎个帐篷休息一日。风餐露宿的行进法,就算是他都觉得累,更别说采蘩了。但他的妻入山以来竟然一个怨字也无,让他心疼,钦佩,更爱极了她。男人像他这般幸运,能有一个相伴走天涯的妻子,少之又少。 采蘩当然没意见。她不怨,不代表不累。事实是,她的脚起泡,四肢泛酸,累得骨头嘎吱嘎吱响。而且,后来独孤棠背她越来越频繁,她觉得这么下去,还没到天衣教总坛,两人就会一起累死。 独孤棠搭帐篷的时候,采蘩躺在草坪上晒太阳。晒着晒着,有点半梦半醒的感觉,想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于是问独孤棠,“天衣教人人会使毒,又不是人人武功轻功高强。这么难走的山路,你身强力壮都走得气喘吁吁的,对他们来说肯定也不易。就算其中多数人很少出去,可能一辈子也就下山一次,但有一个人不是来回得挺容易的吗?” “望山?”独孤棠动作很麻利。这趟远路,他在采蘩面前显示了无所不能,从搭伙做饭到宿夜安眠,还有充沛的体力“爱”她,完全符合千年狐妖的称号。 “对。”采蘩舒服得打个呵欠,翻身过来看他干活,“你说,会不会有另一条路通往天衣教?” “有的话,庄王妃为何不在地图上指明?”独孤棠认为可能性不大。 “我说了,那位王妃娘娘的话不可尽信。”亲娘怎么了?这位亲娘丢弃她近二十年。“也许她和庄王一样。庄王守着和向老爷子的承诺,一个字都不透露。天衣教神秘如山人心中的神庙,她从小在里面长大,哪怕离开了,哪怕天衣教落在望山手里,仍不得不守护着。” “也许——”独孤棠突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采蘩立即默然。 前方不远的灌木丛中一阵耸动,刷刷有声,很快冒出一个人来。 第463章 追人参娃的怪老头 那人是个莽胡子,而且是满脸白莽胡。一头白发,乱七八糟扎了个髻。穿着布衣,绑着裤腿,脚上一双草鞋。 采蘩看他的白头发白胡子,至少过了六十岁。 老头似乎没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转身从灌木丛里拽起老大一个包袱。大概很重,放在地上后,他低着脑袋蹲下,呼哧呼哧喘气。 独孤棠的手已经搭在肩后的剑柄上,并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大而掉以轻心,但打消了把剑架人脖子上的念头,咳了一声,同时走到采蘩身前。 老头抬起头来,眼睛骨碌丢溜乱转,然后露出一脸褶子的笑,“吓我一跳。” 采蘩刚才就从独孤棠身后探出头来看了,笑着回应,“看不出老人家吓一跳的样子。” “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是白活的。心肝哪怕在颤,面上还得装着不怕,因为欺软怕硬的人多,有些凶猛的野兽也一样。”老头站起来,看看独孤棠搭起的帐包,赞道,“这是牧民的扎帐法吧,看着就舒服。年轻人进到这么深的山里来,还准备得百般齐全,要去找天门梯?” 天门梯是天衣教掩藏教坛的编法之一,但采蘩不顺阶下,“不是,我们来找药的。” 独孤棠看采蘩一眼,对上她的微笑。想想也没什么可隐瞒,如果这老头是天衣教众,打就是了。 “找药?”老头的目光从独孤棠身上再移到采蘩身上,“姑娘哪里不舒服?” 居然看出来是她不好,采蘩再度老实回答,“我中了一种毒,叫彼岸两生。”见老头脸色变了,心想他很可能跟天衣教密切相关,不然不会知道彼岸两生。三大奇毒的名称在外是很少被提及的,除了施毒者和中毒者。 “老人家似乎很熟悉这片山,应该知道圣教吧。”她却不急着指出来。 老头眼珠子又转,答道,“不太清楚,只听过一些传说,却是毫无依据。我常年入山采参,从来没遇到什么山神啊圣使啊这些。” “是么?”采参人。采蘩和独孤棠对换一眼。 老头看见了,“你俩不信?难道我这把年纪的糟老头还能骗人?又没好处。” “老人家误会。”独孤棠应付自如,“进山前在望海楼里吃饭,听一个小二提起望海镇有位采参人熟悉山里,小二还让我们找他领路,我和我夫人就想着是不是您而已。” 老头哼了哼,“原来是那小子多嘴。没错,就是我。也没他说得那么熟,瞎摸,一半靠经验,一半靠运气。撞上你们是意外。” “我一直以为秋冬之交是采参季。”独孤棠四年独行,也加入过山客。 “没那么多讲究,尤其是百年以上的,快成精的那种参娃子,反而喜欢夏天跑出来乱窜,容易显露行迹。”老头说得玄虚莫名。 隔行如隔山,独孤棠和采蘩心里不信这种神乎其神的说法,但也不反驳。只说山里日头沉得快,如果老头不嫌弃,可以和他们待在一起歇过这晚,也可以吃他们的食物。 老头挺爽快,点头答应了,也撑起一个很小的三角帐。三人天南地北聊着,谁也没再提天衣教和彼岸两生,倒很愉快。夜深后,各自回帐睡觉。 夏风在山里很清畅,树叶沙沙好不悦耳。水流潺潺,编织着一首宁静安眠曲。过了很久,火堆都烧熄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轻动,有道黑影悄悄从三角帐里出来,身上驮着一个小山样的包裹,蹑手蹑脚走过草地,沿着溪流正要往上。 “老人家大晚上的不睡觉,抓参娃娃去吗?”独孤棠的声音响起。 老头差点向后仰倒,回头看看,却只见一片漆黑。 “我在这儿。”哧啦一声,火光出现,又抛起,落在草地的另一堆木柴上,渐渐烧旺了,照出溪边大石上侧卧的独孤棠。 老头还装糊涂,“成精的参娃子夜里发光,我本就打算半夜出发,刚才忘了告诉,又不想这会儿吵醒你们。话说回来,你怎么在石头上睡觉?山里夜凉,小心风寒。你夫人身体不好,你要是病了,谁照顾她?” 独孤棠坐起来,“多谢老人家关心。不过,我们夫妻两个一向浅眠,老人家走归走,动静稍稍大了点,因此起来送行。是不是,采蘩?” 采蘩从帐中走出,浅笑盈盈,“可不是。离天亮还早,走夜路很辛苦,老人家要不要喝碗汤再去抓参娃?” 老头干笑,“不用不用,参娃鼻子很灵,闻到汤味还不躲得远远的。你们这对小夫妻真是热心肠,可惜老头子急着要挖参,不然今年冬天难过,否则一定与你们多处几日。这样吧,等你们找到了药治好了病,到望海镇看我去,我再好好招待。告辞了!” 独孤棠跳下大石,正落在老头面前。 老头有些沉面,“年轻人,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没别的意思,想跟您多聊聊而已。”独孤棠作了个请势,“刚才听了您不少趣事,可还有一件事我们想听的,您却没说。” 老头不耐,“我今年六十快七十的人了,经历的奇事怪事一大把,真要说出来,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你们为这个不让我走,岂不是笑话?” “您说得对,但我们问的这件事应该不至于耽误几日工夫。”采蘩和独孤棠夫唱妇随,“我们就想知道,老人家和圣教什么关系。” “没关系。”老头吹胡子。 “您答得真快,就好像知道我们要这么问似的。”采蘩做到火堆旁。 独孤棠也不怕老头跑,走过去真开始烧水做汤。 老头撇撇嘴,“翻来覆去都你们说的,没关系就是没关系。这大山里每年有多少游商山客进来,你们知道吗?难道个个都和天衣教扯得上关系?” “我从头至尾没说过天衣教这三个字,老人家原来也不是一无所知。”采蘩从行李中拿出肉干之类的,交给独孤棠。两人默契十足,实心实意要炖锅好汤。 老头一怔,犟嘴道,“圣教就是天衣教,人人知道。” “不见得吧。”独孤棠开口,“天衣教是中原的说法,在南海郡知道圣教的人都不多,更别说天衣教了。天衣教借山神和天门梯的传说隐藏在深山中,是连游商山客都去不了的地方。老人家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并无恶意,只想多打听清楚,免得误走了岔路。” 老头背着包袱不放,“打听再多也没用,在我看来,你俩是有去无回必死的人了。”不装了!对方眼利,再装没意义。 采蘩笑道,“我是去不去都会死——”不看独孤棠都能感觉他的目光凶恶,当即改口,“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 老头可不管独孤棠凶煞,“的确。年纪轻轻中了彼岸,你也够倒霉的。劝你们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彼岸有一种脑香草能延长一年半载,脑香草在望海镇的药铺子里有卖,一般人不知道它这种功效,以为是补脑缓神的,所以不贵。” “老人家知道得真不少,是天衣教的人吗?”独孤棠显然不在心情,采蘩接着问。 “不是。”仍否认得快,但这次令人相信。 “那就是有渊源。”采蘩有耐心。她常能解开一些奇妙的难题,不光凭借奇妙的天赋,还有造纸养成的观察力,接触感,尖嗅觉,敏锐度。“老人家的包袱里放了不少东西,好像是各种草香和泥香,也有虫子。” 还是活虫子。这一点是独孤棠听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老头心里惊诧,嘴上不以为然。 “老人家恐怕不是山中的领路人,而是天衣教的领路人吧。”采蘩道。 老头顿时鼓起眼,“你——”不可能会知道的! “南海郡深山有山神和天门梯的传说,凡人不得进入那片神圣的领域,但有一法。”采蘩娓娓道来,“每三年会有引路圣者在城镇出现,若能遇之,便能成就圣缘。” 独孤棠搅拌汤罐的动作慢下,连他也不曾听闻。 老头却好似松口气,“这不过是传说。” “但我发现,很多传说都是有依有据的。”采蘩不受打击,继续说,“其实把神圣的领域换成天衣教,把引路圣者换成天衣教中的人,每三年下山收一些孤儿,才能解释教众是怎么来的。” 老头居然点了点头,“你挺聪明的。对,天衣教每三年会到外面收弟子,不止是孤儿,也有穷人家养不活,但资质不错的孩子。那几个下山选徒的人叫导使,只是这些跟我却毫无相通之处。我说了,我不是天衣教的人。这话不虚。” “是么?”采蘩幽幽一叹,“原来那本书终究记载不了所有的传奇。” 老头却道,“你能知道这些,也算不错了。我进进出出这么多年,你俩是第一个能找到这儿。”放下包袱,往火堆旁一坐,“这汤闻着太香,给我来一碗,我就告诉你们我的故事。”rs 第464章 解蛊还需饲蛊人? 汤一碗,香气四溢,独孤棠秘方。 老头喝一口,啧啧称赞,一语点破自己的身份“我是饲蛊人。” 采蘩与独孤棠对视,彼此目光中都惊奇“老人家说自己不是天衣教的人,饲蛊那么重要的事,却让非教众来做?”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老头放心说,因为当时他认为这个故事对眼前这对小夫妻排不上用处“天衣教创始之人本来是大山中一个村落的村长。村落很小,但因为气候,地质和水源,长出不少奇huā异草和蛊。村长到过山外,读过书,见识不浅,喜欢研究医术。回到村中后,制出不少治病奇药。但这些药引起外界的觊觎,争夺之中全村惨遭屠杀,只有村长和他的女儿逃进森林。经历这样的劫难,村长性情大变,本来一心救人,就成了一心杀人,尽毕生心血记载天衣毒方上下两册,传给了他女儿。天衣教由此命名。” “怪不得天衣教以女为尊。”采蘩道。 老头却嗤笑“什么以女为尊?如今还是让男人夺了教中大权。” “老人家请继续说。”独孤棠示意采蘩别打断讲故事。 采蘩皱皱鼻子,翻眼爱理不理。 老头瞧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竟有些出神,直到采蘩唤他第三声,才又开始讲述“老村长死之前,为她女儿抢回来一个男子,逼着成了亲。怕男子觉着委屈,让他当有名无权的教主,女儿是大护法。老村长死后,两人之间尽管已经生有一女,那男子始终不能对村长女儿产生感情,有一日带着天衣毒方上册跑了。” 看着采蘩和独孤棠满是疑问的神色,再道。“天衣毒方上册记载的就是各种蛊虫的饲养方法。蛊虫是奇异的东西,饲养方法和饲料制作的过程十分不同,也复杂。村长女儿对蛊毒的兴趣远低于其它毒物,从不研究上册,倒是她丈夫精通饲养之术。但丈夫逃了,对她是奇耻大辱。追寻二十年后,终于发现他的藏身处。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丈夫被迫娶她之前,已有妻小。她丈夫毁去毒方上册之前,口述传给了他的儿子。让他儿子死也不能说给天衣教的人。村长女儿本心不坏,可恨了二十年,也难分对错。最后杀了丈夫,她自尽而亡。两人的女儿不再追究长辈过往,与父亲那族人约定,每代送一位饲蛊人进山,就能相安无事。这个秘密只有大护法一人知道。如此一代代传至今日。” “这么说来,毕大护法知道您是干什么的。”哎——为什么看上去都特别合眼缘的老人家总是她的对头呢,她身上的虫子居然是这大胡子爷爷饲养出来的。 “她算什么?不过那野心男人的一个妾。”老头一脸鄙弃“如今的天衣教已经没人知道饲蛊人了。” “他们不会发现蛊虫是你喂的吗?”采蘩奇道。 “我喂得是原蛊。”老头说到这儿,摆摆手“说细了你们也不会明白。就是——” “老人家是一代单传?”独孤棠让老婆别插嘴,他自己却不遵守,还问得牛头不对马嘴。 “呃——不是。”老头答。 “那是只有女儿?”又是貌似闲扯的一句。 “两儿子。”老头老实。 “您家三代同堂?”越扯越远。 “三孙儿两孙女。”儿孙承欢膝下。晚年能安康的命。 “每代送一位饲蛊人进山,我们就该碰到您的孙儿,不是您。”这句才是独孤棠的目的。 老头斜独孤棠一眼,对采蘩挑挑眉“你相公真够绕的。有点笨。” 采蘩扑哧笑出来“老人家。我知道,但没办法,我在外名声不太好,就他肯娶我。” 老头呵呵跟着笑,说道“所以说傻人有傻福,这小子有艳福。名声算个屁,都是人云亦云出来的,传到后来都变了味道。我以前是个手艺人,也就手比别人稍微灵巧一些,huā得功夫也比别人稍微多一些,造出来的东西稍微像样一些,但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经过我手居然样样东西能活蹦乱跳,害得我家里没法待,只能背井离乡。结果,说我成仙了。” 采蘩心头一动,这是—— “老人家别回避我的问题。”独孤棠不放过心中存疑,一个不能查证的久远故事并不能让他信任这位老人。 “这有什么难说的。饲蛊人轮到我的时候,我很不情愿,但我没得选,家里穷,要养活弟弟妹妹,只能我来。然后,我就认识了她。当时,我比你年轻英俊。”老头说往事,听上去絮叨,后来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独孤棠是男人,有时候思路不拐弯。 “老人家遇见了心上人。”采蘩是女人,这方面特别抓得快。 老头眼中闪光“快五十年了吧,当时她还不是大护法,是——” “老人家,长话短说。”采蘩是女人,却是个不爱听风huā雪月,爱听之前拉拉杂杂像江湖传奇故事的人。 老头气啊“不听算了。”反正汤也喝完了“还是那句话,原路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 “采蘩没有恶意。”独孤棠其实多狡猾的,认真起来,采蘩都对付不了“她中了彼岸三月有余,缓解剂所剩不多,所以我们很心急着想要进天衣教坛。老人家能否带我们一路?” “我虽饲蛊,但对蛊毒却一窍不通,只知彼岸,无夏和不能钟情是没有解药的,而且会死得很惨。不过——不能带着你们,我们这族发过誓,绝不会将密道告诉任何人。”老头心想,都嫌他啰嗦,他还干嘛自讨没趣?起身要走。 “不带就不带,我们有地图。”突然胸口疼,手中的木碗掉地,采蘩跌躺在地。 独孤棠一惊,连忙过去抱她在怀“采蘩,这回哪里疼?” “胸口。”采蘩面色煞白,却又不想让独孤棠担心,安慰他“还好,这会儿也没……那么疼了,突然起来才有点慌。”看来命又短一瓶。 独孤棠从包裹里拿出药,想要喂采蘩。 “既然能忍,就别浪费,到不能忍的时候再吃,多活一天是一天。”老头包袱背起来,却看着采蘩叹气“地图没用,不如回家吃好喝好,舒舒服服过完最后的日子。” 采蘩推开药瓶,挣扎坐起,胸口疼得额头冒冷汗,不是能忍,而是不想显弱“老人家……为什么地图没用?” “画地图的人肯定是出去后就没回来过。”老头是奇人。 “怎么说?”独孤棠支撑着采蘩。她胸口疼,他心口疼。 “天衣教早就不同以往了,教主夺权后,将教坛周围设了各种死亡陷阱和毒阵,而且常换常新,进出的教众必须经过教主亲批,凭着精确地图才能离开。回来前要先送消息,再由里面的人接进去。小伙子,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没传代。我其实只当了饲蛊人三年,离开时将饲蛊之法传给了我喜欢的姑娘,破坏了祖宗传下来的遗训。”情伤,让他当年再难留下,却还心系这片神秘古老的大山,十多年前再来,发现一切都变了。 “您是否知道紫鹛?”独孤棠看出老头眼中的怀念。 “那个丫头啊,我来的那年她才三岁,我走时她哇哇大哭,伤心的样子我一辈子都记得。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还能见她一面?”怎能不知道? “采蘩是她的女儿。”独孤棠说了出来。 采蘩睨独孤棠,咬牙,却是因为疼得厉害“干嘛提这件事?” 老头呆住,仔细盯着采蘩,道一句“样子不像。”他信。 “紫鹛夫人中了无夏,采蘩身上有彼岸之毒,老人家若对那个伤心送别您的小丫头还惦记着,就请帮我们一把。”独孤棠言辞恳切。 “什么?”老头很吃惊“娘俩怎么都中了毒蛊呢?还偏偏是没有解毒之法的。” “老人家并非天衣教的人,却进出自如,其实另有密道吧。您刚刚也说了,通往天衣教的密道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个密道,当然不会是地图上画的山道。”独孤棠早已听出来。 采蘩吐气,这样了还能帮相公激将“这地图就是紫鹛画的,她曾经当过大护法,如果真有别的路,会不知道吗?独孤棠,你别乱求人!” “你这姑娘的脾气跟你娘一模一样。我走时,你娘不是大护法;我走后,饲蛊人都没有了,当然就把密道封了。”老头承认有另一条捷径。 采蘩又疼又笑,对独孤棠眨眨眼“好了,这下省了路费。” 老头才知道让人激出了实话,拉着大胡子哈哈“知道你是紫鹛的女儿,我就肯定会带你们进去。对了,你怎么对你娘直呼其名?” “我没认她。”冷风嘶嘶吹出牙关,采蘩抢过独孤棠手里的药一气喝光“这么疼法,什么都做不了。老人家也别问我为什么不认娘亲,话太长,路更长,边走边说。” 老头却摇头“不说也没关系。走吧,再耽搁,就得等明晚了。” 显然,走密道要有特定的条件—— 月黑风高? 第465章 天门下梯 月黑风高,有云。 独孤棠背着采蘩,跟着在前面带路的老头,沿着小溪一直往上走。但走得越高,他心里越有疑问。他记得这一片的地图,本来应该从今天休息的平坦地出发,上另外两座山头,然后进入天衣教所在的大山。路很绕,而且非常难走,不算天衣教为了保护自己设下的机关重重,山中有瞬间夺命突如其来的瘴气,还有各种难以预料,甚至见都没见过的毒物怪物存在。 “老人家,往上走是绝壁悬崖,除非长了翅膀。”有问就提。 “废话,什么叫密道?”老头身体强健,背着跟他差不多重的大包袱,脚劲十足,“要是人人都能找到,那叫官道。” 独孤棠感觉背上的姑娘在笑,拍了拍她的尊臀。做到夫妻,就能实施“不雅观瞻”的小动作,其实也是亲昵。 “可密道不该是山洞地下河之类的吗?或者是人工开凿的通道,像穿山甲那样。”虽然笑了自己的夫君,采蘩到头来肯定是跟他一国的。 老头回过头,两眼翻天,“人工开凿?在这上古的山林里?还穿山甲?” “老人家,她平时爱看江湖鬼怪的杂书,觉得飞檐走壁摘叶杀人都是很简单的事,您不用接她的话说,听过就算。”想他没认识她之前,是江湖恶人闻风丧胆的蛟龙,结果被她连番瞧不起,他已经懒得争了。脖子上突然被人掐了一把,他皮糙肉厚,不痛不痒。 老头看两人苦中作乐,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这条密道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只不过大家都跟你们一样。认为悬崖顶上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采蘩道,“那也不是。我爹当年带我跳崖,崖下是大河,没死成。”真人真事,还说她胡诹么? “那我告诉你,这山下没河,万丈深渊还是山,掉下去绝对没有侥幸。”老头回应。 独孤棠发现这山路有奥妙,“老人家带我们这路是有讲究的吧?爬起来不太费事。” “小子有点眼力。没错,这看似密密麻麻的古木森林藏有一条能让我们这族人畅通无阻的路。其中还有阴阳相生相克的幻阵,如果没有人带,根本找不到上去的路。也下不来,随便乱晃进去就死定了。” “也是你们祖先从天衣教逃出来的路。”独孤棠同样是“猜谜”高手。 “没错,从他被迫禁在天衣教开始,每天都准备着逃亡,这条路经过他千次万次踩踏终于走通。”山势渐渐陡起来。老头走三步歇一步,保持呼吸有条不紊,真是走惯了险峰。 独孤棠不再跟老头说话,帮他节省体力。 “如果背不动,千万别勉强。我不疼了,自己能走。”采蘩在独孤棠耳边说道。 独孤棠应好。又道,“你好像瘦了,叶子那么轻乎。抓紧,别让山风吹走。” 采蘩将脸颊贴着他的脖颈,“下山要给我大补才行。” “嗯,补好了才能生个漂亮的女娃娃。”独孤棠把采蘩往上托了托,想将来的生活美好。 采蘩不吭声。她曾很喜欢去想未来的日子,现在只想静静享受她男人的宽背阔肩。 走出古树林。天只有微白。山顶不大,一块能供七八人站的圆地,两三棵老松长得歪七倒八。因为风很大,吹得采蘩睁一会儿眼就会累,真有可能被吹飞的感觉。再看周围,翠山绵延环绕,犹如满地黑绒,唯一比这座山头还要高的,就在不远处。那个山顶如一把尖刀直插云霄,触目能见陡峭直裂的山壁,似乎有老藤,形成巨大的黑影爬在上面。 采蘩心中也清晰有着地图,知道那座山头下就是天衣教总坛。两峰顶很近,却没有直路,翻山越岭要走三五日。但是,她那点山洞地下河的认知让老头鄙弃过了,现在站在能摸到云层的山顶,完全不知密道可以在哪儿。 “你俩赶紧过来帮忙。要不是你们非请我喝汤,也不至于赶不及,日头就要出来了。”老头埋头从大包袱里拿出一个笨重的木盒,盒中是瓶瓶罐罐。然后他以盒子为盛器,将瓶子罐子里东西仔细倒进去,浇水调和。 采蘩好奇极了,走过去发现是一盒莹亮明黄的水,脱口而出,“老人家造纸,传闻纸中游鱼飞鸟,您说那是胡说,我也觉得夸大其词。再复杂的工艺,只要掌握了门道就能入门,今后那都是自己的努力钻研。外行人看得目不转睛,赞叹鬼斧神工,其实懂行的就知还是一道道大同小异的工序造出来的,看各人的领悟和所花的功夫。” 老头挑眉,“丫头知道我是谁?” “您是北齐那位大纸匠,传说入山成仙了。”闻名遐迩,还遇到过冒牌的,谁想在南荒中遇到,正牌压根不务正业,不匠不仙,养毒虫。 “所以我说传闻荒谬。”知道他的事也没什么,老头对采蘩直言,“你身上也有纸味。喜欢造纸?” 采蘩点头,“喜欢,所以我还担心过。” “担心啥?”老头调完水,让独孤棠在松树上打绳结,将绳子从崖边放下去。 “您跟紫鹛的师父有过一段情,怕紫鹛是您女儿。我知道自己亲娘还在世时受到打击不小,再来一位亲爷爷实在不胜负累。”采蘩笑。 老头没好气,“去!我喜欢你娘的师父是真,但清白得很。你娘也不会是她的女儿,我能保证。再说你也奇怪,亲人多还不好,孤苦伶仃没个娘家撑腰。” 采蘩但笑不语。不是她不喜欢有娘家,而是娘家太复杂就成了烦人。 老头不多问,有聊就聊,没聊拉倒,干脆爽利的性子。只嘱咐独孤棠盯着些绳子,别让滑结啥的,然后将绳子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一手抱着盒子竟从崖顶下去了。他不交待什么,让两人呆怔在崖上吹大风。 采蘩俯身看峭壁下,对独孤棠道,“我们要是猴子就好了。两座山之间吊着些高高低低的长藤条,猴子可以荡过去。” 独孤棠笑,“我还是想当人。” 没过多久,老头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让独孤棠拉他上去。 老头上来后,给独孤棠派连串的活儿,“小子,你左前方崖边有很多褐草藤,提起往下仔细看,把藤条皮发光的那种给我拎出来。”他在另一头示范,“记住,确定了再拎,不确定就别碰。” 又对采蘩说,“中间那树正对着你的地下有轱辘,你到我的包袱里拿铁锹把伪装的土挖掉,再跳下去踩一副铁踏板,把轱辘升上来。” 虽然满腹疑问,独孤棠和采蘩却分得出轻重,不啰嗦,但照老头的话做。独孤棠把藤挑出来交给老头。老头一根根数,正好十根,道声小子眼利便拉着那些藤条往后退。 这时,轱辘升上一半,采蘩在下面累得直喘气。 “比我这个老人家的体力还不如。”老头抬头看看天色,“快,不然错过就得等一天。” 独孤棠道,“我力气大,还是我来吧。” 老头拦住他,“不行,机关一旦启动,就不能中间换人。踏板在半当中失重,就有毒箭射出,丫头必死。” 采蘩一听,惊道,“您这话该早说啊。”踩啊踩啊,为活命不敢嫌累。 轱辘升到位,独孤棠连忙拉采蘩上来。采蘩想抱怨,却见老头专心致志将藤条穿过轱辘孔打结,便自动自发学他那么做。 三十个孔,三十条藤。老头摇起轱辘,很慢很慢,就好像突然变成了老态龙钟。 到这会儿,独孤棠和采蘩知道这位老人家做事都有道理,没叫帮忙的时候,只需要安静得看就行了。渐渐得,两人注意到藤条每三根编成一条粗藤绳。 老头不紧不慢摇着,但时不时望向东方的眼神有些急,藤条已经把轱辘绕得很胖,然后突道,“来了,你们俩赶紧,把链子从藤上摘下来,” 哪来的链子?两人往崖边一看,十条粗藤的另一头不在崖下,而是悬浮在空中,好似有什么力量将它们拉直了。 采蘩顺着看仔细后大吃一惊,“独孤棠,你看那边。” 独孤棠已经看到了,就在对面那片峭壁上,原本格子一样贴在峭壁上的藤也浮了起来,竟在灰白的空中形成了索桥。 “还愣着干什么?”老头催促,“链子外面让藤皮包着呢,快找到环扣。” 独孤棠的速度极快,无须采蘩动手,将十条链扣剥出来,交给老头。老头动作也不慢,啪啪啪就把链子扣在藏轱辘的方洞石壁上。采蘩这才知道那里的十个铁嘴是有这般用途。 “我先走,各自间隔二十丈以上。从来都是一个人,不知道三个人的份量承不承得住,看运气吧。我数过,差不多三百步,后面会越来越好走。绳子我包里还有,自己取自己绑,我在对面等你们。”老头说着,动作利落爬上铁索,腰里抽出一条长绳,两头各打一根铁链松扣死结,自顾自爬入灰暗之中。 采蘩目瞪口呆的时候,独孤棠上前来,给她腰上绑牢绳子。 第466章 还是有山洞嘛 “独孤棠,这老头是望山的人。 ”采蘩拉下独孤棠的手。 独孤棠从善如流,“你说得对,但这确实是最快最安全的捷径。” 最快?她看未必,上得去下不来的可能性很大。最安全?山顶上的风呼呼啸喘,将她面前的链子吹得打摆子,万一踩空一步,那就是粉身碎骨。她吃过无数苦,经历过无数考验,但这座简易索桥让她心中打起退堂鼓。一步就要鼓起全部的勇气,三百步岂不是要让人紧张到疯? “独孤棠,我其实怕高,不敢面对,所以回回都是故技重施,闭上眼跳下去算数。”采蘩想,他该最清楚才对。 “所以这是好机会,今后多一个方法应付悬崖深渊,省得我回回跟着你跳。”独孤棠却不让采蘩退缩,“我就在你后面,身上绑了绳,失手失脚还能吊着,笃定能救。”真的,跳下去绝对是坏习惯,要改。 采蘩眯眼。 “你不觉得这是传说中的天门梯?走过它,也许就能解开天衣教三大奇毒的秘密。”独孤棠有强烈的感觉。 采蘩稀奇看着独孤棠,“我一向就着杂书混说一气,怎么你如今也跟我似的了?还走天门梯解奇毒?”不知怎么,说着话,胆气回身。 独孤棠一笑,他了解这姑娘,看她的目光就知道她会走上铁索桥,于是帮她绑绳,又嘱咐,“我就在你后面,所以什么都别管,看清脚下一定要踩准,慢点也无妨。” “老人家怕人看到,拼命催着,怎么能慢?”上铁索,采蘩立刻觉得晃。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上来了就不能再畏缩。 独孤棠却抓了采蘩的手肘,神情很坚持,“慢一点,被别人发现总比掉下去强。而且,天衣教我只打算来一次。”也许对老头那一族的人来说,这条通道是世代要守护的秘密,但他无所谓。 采蘩听出他其中的意思,“你想毁天衣教?” “看情形。”独孤棠不否认,却又拿来一条长绳。约摸十丈长,一头绑在采蘩身上,一头绑在自己身上。说声走吧。 这男人做得比说得多。采蘩心里暖甜,开始爬索桥。 才离开悬崖,就觉得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她的衣服好像要化烟了。这还不算什么,从底掀上来的风拉直了每根头发。让她眼前突然开阔。灰蒙蒙的森林,银线细的河流,万物苍生都在脚下,但她不觉得自己凌驾其上的超然,只深深领悟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比起在铁索上俯瞰,她更希望是群山中渺小的一个黑点。 她跳下过很多高处。以为够悬够险,这回在真正的峰顶,才知无可比拟。她畏惧却又震撼。排拒却又亲近,千丈下的漂亮地绒有神秘的吸引力。 “不要往下看!” 独孤棠的声音震在她心头。她发现自己整个人伏在铁索桥上,上半身倾过了链条,只要再压些重量就会失衡掉下去。刹那出一头薄汗,手心都有点滑。她连着深呼吸好几次,疾风吹在身上一哆嗦。突然迷失的心神回窍。 “我就说我怕高了。”采蘩向后喊一声,但身后的人没回应她,可能让风吹散了,也是有武功和没武功的不同。 她不再向下看,视线往前送,以老头的身影为准点,抬一脚,探铁链,狠狠踩几下,踏实了才松另一脚,累了就闭眼趴在索桥上歇几口气,顺便回头看一眼独孤棠。他始终保持着十丈,始终能和她的目光对视,令她再生力气往前移动。信仰的作用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巨大的,超越想象的。 而且,正如老头说的,越往后越好走。因为索桥成形,两边各两根铁链,脚下六根,人可以直立,抬臂正好搁在铁栏上的窄度,减少了体力不支掉落的危险。 天边有些金了,老头已经走到头,跳上一块大石,回身就对采蘩猛招手,无声催她快。但她不理会,牢记她相公的叮咛,一步踩实接下一步。所以等她一脚踏到索桥头时,老头翻白眼都快翻到抽了。 老头正要说采蘩两句,只见独孤棠在十丈外突然拔起,铁索哗啦啦乱震,人似大鹏展翅,足尖落,足尖点,凌乱的大风乖乖顺服,眨眼飞到他面前,连气都不带喘的。 独孤棠看了看石壁上的铁环,藤条肆长,立刻知道如何让索桥暂时消失,“可是要松了环上铁索扣?” 老头才点头,独孤棠便上前将铁链一根根放松了,直至落得参差不齐,就像乱七八糟的藤条一样。当做完这一切时,第一道阳光从沉云中挣出。 采蘩抿弯唇,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得意,但张口就是很得意,“我没那么慢,我相公则快如闪电,老人家您白担心了。” “你命真好。”老头双眼再翻,背过身面壁,当然不是思过,而是走到一片古藤的侧边,突然紧紧贴着石壁挪几步,不见了。 原来古藤后面有古怪。看上去像峭壁的一部分,其实却是分开的。古藤下的石壁有一条缝,从峰顶往下望正好让怪石杂藤挡住,绝对发现不了。 采蘩和独孤棠走到石壁后,老头正在点灯,光晕圈圈照亮了周围。 这是一间石室,摆放着石床石桌石椅,很小但很干净。石壁上搭着架子,放了不少书,从竹简到纸质,告诉采蘩天衣教的悠远来历。她甚至怀疑,那拼命想要逃出去的男人其实还是爱村长女儿的,只是背负沉重的责任和内疚,不得已而逃。不然,他的族人为何还在履行已经数百年的承诺?他们是饲蛊人,如果为祖先恨着,只要一代人不再接传承,有牺牲自己的勇气,天衣教的生命之源就会卡断,全族将摆脱束缚。 “这是历代饲蛊人,也是我住的地方。原蛊的生命力强,喂一次就能过一季,每次我逗留五日左右。”老头指指进来的石缝,“本来是完整的石壁,一点点开凿出来的。” “索桥呢?别说铁了,连牢固的藤条都不易得吧。”独孤棠觉得铁索桥的存在匪夷所思。 “老祖宗逃出来用的是藤桥。流传下来的说法是,藤是他特意种在两边崖上的,然后训练了鸟和猴将两边的藤接起来。别问我真假。后来的人认为来往太危险,就一段段用铁链替代,还有了更好的隐蔽方法。我们今天过的这索桥真不复杂,一代代的恒心而已。” “逃一次,十年功。再回来,百年业。”采蘩叹,忍不住问,“老人家没想过不再把饲蛊法传给后代,让族人解脱。” “想过,但就像一个诅咒,来过一次便离不开了。”老头推出一辆独轮车,装上三四只半满的口袋,推开一扇石门,“走吧,过了这条通道,就是蛊洞。” 还不是跟山洞沾边。采蘩想着,却感到手暖。独孤棠牵了采蘩的手,走进石门。 老头在前面喋喋不休,说进了蛊洞千万别乱碰,跟得他越紧越好。饲蛊人服过密丹,身上就有一种气味。这种气味人闻不出来,蛊闻得出来,所以蛊不敢近身。他不知道他一个人罩不着得住仨,只能希望罩得住。 通道其实很短,老头几句话说完就到了尽头。 采蘩突然紧紧反握住独孤棠,眼睛睁大,额头出现细密汗珠。只一会儿,连发鬓都湿了,沿着面棱滴滴成雨。 独孤棠顿时察觉,不禁问,“怎么了?” “热……”采蘩用袖子擦过,看着那么大片湿渍,无语。 “是你体内的彼岸蛊作怪。”老头却很清楚,目光有些同情,“里面有彼岸的原蛊,对于所有的彼岸蛊来说,原蛊就像他们的母亲,或者老祖宗那样。原蛊和子蛊之间有我们看不见的联系,只要拉近到一定距离就会感应到对方,尤其是子蛊,会跟朝圣一样兴奋异常。” 身体里的那条小虫三跪九叩,十分兴奋,所以她热汗直流?采蘩讥嘲地撇撇嘴,“生下来又没负责任,有什么可兴奋的。” 老头瞧瞧采蘩,反应也算快,“你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蛊虫?”没见过。 采蘩抓了独孤棠的袖子来擦汗,“老人家说笑,我还能跟蛊虫说话么?” “那也是可能的,虽然不是所有的种类,但有些蛊能和宿主通梦境,比如情蛊。不过彼岸能不能,我就不知道了。”传下来的饲蛊法中没有说到过。 采蘩随口说,“如果这回找不到解法,我就试着跟它通通梦,说不定成了好友,它自愿离开。” 老头当然知道她没当回事,但他也认为通梦虽然奇妙,对宿主并无用处。蛊是很自我的,寄生在人或动物体内,不顾宿主吸食血液并肆意放毒。能解的还有忌惮,不能解的,如无夏,彼岸,不能情钟,痛痛快快活一场,然后跟宿主同亡,就像自尽还非要带个同伴。 “老人家,如此一来,采蘩还能进蛊洞吗?”独孤棠眉头紧皱,他可不想采蘩因为子蛊对原蛊的兴奋提前毒发。 兴奋?他不由自主也很火大! ---- 周末了,祝亲们休息好。 第467章 花妖彼岸 老头到底是饲蛊人,相当确信,“可以。 蛊虫一旦寄生入他体,不会轻易放弃宿主,和原蛊的相通也不需他们出来。 不过,这丫头可能要遭点罪,也许她体内的蛊会再次激出毒素。” “她才刚发作过一次。” 独孤棠拉紧了采蘩的手,“如果这样的话,就不从蛊洞走。” “从这儿到教中必须经过蛊洞,且我说得只是一种可能而已,未必一定发生。” 老头看看满头还在冒汗的采蘩,“说实话,多发作一次不过少一个月的命,原蛊对你,对你体内的子蛊,都是难能可贵的机缘。 我可以肯定天衣教其他地方不可能有解毒的秘法,不然她也不用花了毕生精力研制三大奇毒的解药。” 采蘩感觉汗水沿脖子流到背上,衣服都粘了,即便如此,她仍听得只字不漏,“老人家只饲蛊三年,却似乎对紫鹛的师父仍关心,毕生精力?”老头一愣,拉扯满面大胡子,“没错,我放不下,每隔几年会悄悄进来一次,哪怕看她一眼。 她的死讯作为雷神大祭司升天的消息传出后,我却在蛊洞看到了活生生的她。 她那时好像生过一场大病,身体很虚弱。 她发现了我,让我一年后再来,到时候她应该就知道解毒之法了。 但我按照约定来时,她躺在石室中奄奄一息,认不出我是谁,只抓着我的手问为什么他没来,然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死后三日,彼岸从她头顶破出而死,我才知她不是生病,而是以身试蛊,最终失败。 她死时才四十岁,如果不是在自己身上下了蛊,也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并非我想咒你。 连她施蛊者都找不出解法,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横竖要死,不如见识见识害了自己的毒蛊祖宗。 “蛊洞中还有历代护法留下的雕画,记载每种蛊虫的来历。 毒性和教坛中重大的祈天仪式,她后来对这些雕画十分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沉迷。 死得前一年,她还跟我说。 她也许能找到彼岸和无夏的解法。 不过——”老头叹口气。 采蘩说声进去吧,就伸手推门。 遇到这老头后,发生的一切都匪夷所思。 她还曾对独孤棠说过老头是天衣教引他们送上门去的,这当然是赌气话。 饲蛊。 原蛊,数百年风雨不摧的峰顶索桥,还有这道门后天衣教的雕画。 即便是陷阱。 也要闯一闯了。 心中渐渐和独孤棠的直觉相合,过了天门梯,奇迹就会发生。 独孤棠没再阻止采蘩,这条路只能走到底,因为退回去更无望。 蛊洞很奇特。 上面弧顶,下面弧地,就像一个蛋。 洞壁上有坑坑洼洼的洞。 大的一个人能钻入,小的只能伸进胳膊。 贴着石壁,一圈圈旋转的石阶是唯一可以通行的方法,能将大大小小的洞穴绕一遍。 底下不是地面,却是流动的水,看不出深浅。 把两旁的几个油盆倾下油槽,再点上火,火焰就窜亮了半边洞。 老头解释说另半边的蛊不喜光,给独孤棠和采蘩一人一个火把,自己穿件百袋衣,将独轮车上的各种饲料放进百袋中,便领他们往最高处走。 又道子蛊出生后就会自己爬出孔穴,还有的顺水流到外面。 因此,山是天衣教的圣山,水是天衣教的圣水。 紫鹛没有传人,她离开后,便不会再有教中的人知道原蛊和饲蛊这些事。 如果不是这个老人帮心上人守护着蛊洞,天衣教会最终从世间消失。 即便存在,也只是唬唬人的小毒派,上不了台面的三教九流。 但当地流传着天衣教施药救人的故事,山里很多村落迄今仍拜身穿大护法的雕像为圣使,甚至还有不少老人述说自己被圣使救命的亲身经历。 村长满怀仇恨所养出来的毒蛊和制出来的毒药并没有用来伤害无辜,隐居在深山中,进出都严格限制着教众,反而成了这片大山的守护者。 如果没是望山奇遇,天衣教永不会踏足中原,成为野心家的杀人利器。 采蘩突然发现,简单毁去天衣教并非最好的解决之道。 “小心!”独孤棠猛拉采蘩一把,手出升云。 原来,采蘩神游时稍稍离老头远了一点,洞穴里探出两条古怪软绵的蛊虫来,没眼睛,蚯蚓一样,交缠在一起,但身上的颜色不同。 它们直直竖起,发出嗞嗞声,让人毛骨悚然。 “别伤了它们!”养虫的,当然把虫当宝。 老头从一个袋子里扔出七八粒彩色丸子,那双虫进孔穴追吃的去了。 他还道,“**中的蛊好奇心盛,不会伤人的。” 采蘩不知道该说什么。 蛊不就是虫子吗?虫子还有好奇心?她也很好奇,问老头一个蛊生蛊是否也要**的问题,却遭白眼。 “蛊和人一样,当然要**之后才能生卵蛊,除了一些特别的蛊类。” 蛊和人一样**?连独孤棠都觉得起一身寒栗。 他和采蘩不是**,是相爱,好不好?采蘩看独孤棠僵冷的脸,大致猜到他哪里别扭,却是一笑了之,接着问,“无夏,彼岸和不能情钟不会正好是那些特别的蛊种吧?”老头让两人靠他近一些,继续往上走,快到石阶尽头才停下,身前是一个一人高的洞穴。 采蘩猛地抱住双臂,蹲身缩成一团,豆大的汗珠啪啪坠地,整个人却奇异打着哆嗦,抖不成声,“彼……彼岸……原蛊在……里面。” 独孤棠将采蘩搂在怀里,“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要救她,不是让她受更大的罪。 采蘩体内一股热一股冷两团力在互相扯,她头不疼,只不过身体其他各处都疼得好像要裂了。 然而,她一字不告诉独孤棠。 内心深处有一种渴望,想要看看彼岸的原蛊。 尽管她怀疑这种渴望是子蛊传递给自己的。 “没事!”她咬牙。 独孤棠敛眸,也咬紧了牙。 她已经下定决心,那么他只能陪着。 老头暗暗佩服采蘩的坚韧,他也做不了什么。 这种时候就算用脑香草缓解,兴许能让她少疼一点点,对身体却是有害无益。 他只能告诉她蛊的事,希望能帮她分心。 “彼岸是自产子蛊的母蛊,但不能情钟需要**。 不过就像这种蛊的霸性,它不和同类**,而和任何其他雄性蛊类**产子蛊。 它的子蛊大多像它,能抹去其他蛊类的毒性和生长习性。 少数子蛊像雄蛊类的,一出生多会被母亲吃掉。 宿主必须是雌性,人类的话,当然就是女子。 一旦进入宿体后成熟,就会在宿主与他人欢好中享受自身**期,同时排出毒性,随心动跳到极致而令宿主痛苦不堪,这也是宿主不能选心爱的人的原因。 人不是动物,女子多心动才情动,情动才心动剧烈。 对不能情钟来说,却是刺激它毒液最大化,令动心男女瞬间死亡。” 没提到无夏。 “蛊真是——”采蘩额头上汗如雨下,手掌心冷若寒冰,“神奇。” “是这片毒障奇雾的独产物,个个带着毒性,有些防御,有些攻击,却是它们的生存之道。 精通医术和毒术的村长掌握了它们的毒和借宿的特长,由此造出了天衣教第一种奇毒——不能情钟。” 老头停顿一下,“彼岸开了,瞧吧。” 采蘩和独孤棠不约而同往洞穴里看去。 两人作好心理准备,会看到一条奇丑无比,可能满身毒液的胖肥虫。 然而,事实往往会让人大吃一惊。 火光摇曳,那里只有一朵盛开的花。 花无叶,花瓣蓝莹,慢慢跟着更亮的火色转动。 花有香,不薰人,淡雅芬芳。 过了一会儿,花瓣收起,蓝莹消失,好像洞里有什么拉着花枝,被拽进幽暗之中。 所以,老头说彼岸开了。 随着彼岸不见,采蘩身上的冷热也消减了下去,疼痛已经是能轻松忍耐的程度。 她扶着独孤棠的肩站直,鼻尖还能嗅到彼岸的香气。 “彼岸是蛊中美丽的花妖,头部如花,尾部产子,相当罕见的蛊类。 在这只彼岸来到蛊洞之前,天衣教没人见过第二只。 它自己送上来的,赶也不走,不与其他蛊类**,后来自行产子。” 老头摸摸鼻子,“很有意思吧。” “有什么意思,都是毒物,多半被同类吸引过来的。” 独孤棠冷哼。 “无夏原蛊在哪儿?”采蘩问道。 对蛊了解越多,越觉不但神秘,还有灵性,与人参娃娃真有点相似。 老头答得很细,“所谓原蛊,是具有繁衍子蛊能力,且生命力长的母蛊。 原母蛊不是所有蛊类都有,极其珍贵,就象尊贵的皇后一样,让蛊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而无夏只有公的,至少蛊洞里都是公的。 无夏也很罕见,仅第十代大护法在毒气沼泽旁捉回来第一只,之后的无夏都产自蛊洞。 它们只有在防御时才释放毒液,本不是入宿寄生种,所以进入宿体后生长缓慢,放毒也少。 但是成熟期后天性往外,十二次月圆后必定破体而出。” “原来蛊和人一样,只想活而已。 老人家遵守誓言守护天衣教,不过不应该盲目。 无夏不是寄生类,为何非要它寄生?”活念迄今是采蘩心中的最强念。 当时,她还不知道,她离希望又近了一步。 〖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rt 第468章 无夏的悲凉 下到离水面最近的石阶,又有一人高的洞。这个洞在背光处,幽冷无比。 这次,老头走了进去。采蘩和独孤棠跟着,正觉得曲曲折折像九转回廊,以为很深时,突然,一阵腥臭味迎面扑来。 采蘩捂住鼻子,差点没吐出来,“什么味儿?” 老头站住,火把伸到一旁。 也是油槽,火焰沿石壁烧起。因为地方不大,光亮没有放过一处,能看得一清二楚。看清楚了,采蘩也吐了出来。 一个铁丝笼子,一条血红肥肠般的胖大虫子,有抖动不停数不清的细脚。这么胖,却缠着一条极细的金蛊滚来滚去的,流着黑液的身体还不断伸长,硬生生将金蛊绞断不算,还把金蛊吃了下去。然后不知道是死了还睡了,胖虫子一动不动。 再没有比这个更恶心的景象了。采蘩吐个不停,到后来在那儿吐水。但金蛊分裂的刹那,在腥味浓重的洞中,她嗅觉超灵敏的鼻子闻到了一股淡雅的香。那香竟跟彼岸蛊的花香像极了,令她以为是幻觉,却止了吐。 老头居然还奇怪她的反应,“当然离赏心悦目很远,不能情钟也长得恶心,但就是两条蛊虫**,不至于吐吧。” “那……”采蘩吃下独孤棠递来的药丸,感觉胸口没那么闷了,“那金色的蛊是什么?” “无夏。”老头解释蛊虫一直很详尽,“第一只无夏被捉后,不跟任何蛊种**,但它毒性剧烈,不可能浪费这么好的蛊种,于是就用了情钟蛊。那就是蛊中的母大虫,发起情来根本不挑剔。无夏细金长。蛊类当中好看得很,却只要其他母蛊一近它,立刻释放毒液。最后情钟蛊以毒抗毒,与无夏**成功,却也把无夏当成敌人,会将它弄死并吃个干净。之后的无夏就都是情钟蛊产的,因为难得,每次都要跟情钟蛊抢无夏幼蛊,避免全被吃掉。” 采蘩听得瞠目。这哪里是蛊啊?简直就是霸王强占美人,泄了愤还食其肉吸其血。连美人的后代也不放过,一个凄凉无比的悲局啊。 “我不想待在这儿了。”到处都有恃强凌弱。她想到此,脑袋却突然剧痛起来。禁不住尖叫一声。上次尖叫是前世了,她向来能忍身体上的痛苦,却不料——脑袋疼,是彼岸要钻出来了吗? 独孤棠要给她把脉。 “先……出去再说。”采蘩宁可疼着死,不要恶心死。 独孤棠连忙抱起采蘩往外走。甬道窄。不能跑只能大步走,急得他额头也落汗。好不容易出了洞穴,他将人放在阶梯上,却听采蘩说没事。他挑起眉,借火光看她。她面色很不好,惨白着。唇都干皱了。 “是我不好,非让你走索桥。”该听她的。每次她疼,他就撕心裂肺的。 “刚才头疼得要裂开。我以为那虫子钻脑,才不自禁喊出声。也是奇,出来就一点儿都不疼了,可能是肥红虫太恶心我。”采蘩安慰独孤棠,“要不是走了索桥。就不会知道蛊虫这么多的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反而有点信心了呢。” 老头在一旁道,“姑娘家胆子就是小,赶紧回石室休息吧。” 采蘩却不肯,“我还想看雕画。” “这不难。我们进蛊洞的通道口左边就有石门,雕画都在石门后面。那附近没有蛊,不用我带着,你自己就能进去。不过先提醒你,历任大护法的骨灰都存放在那里,别又大惊小怪。现在去休息,石室有米可以煮,肉干之类的腌食也能吃。”怕采蘩倔犟,老头给独孤棠一个眼色。 独孤棠果然劝动了采蘩,先回石室休息。而老头留下,开始饲蛊。 采蘩吃过饭就躺下来,本只想闭目养神,结果睡得天昏地暗。再睁眼时看到暖炉烧着火,但石缝那边已经没有一丝天光,应该是天黑了。独孤棠趴在桌上好似睡得香,而老头躺在另一边的壁角,拿被子蒙着头,露出白蓬蓬的白发。 轻轻穿好鞋,没有叫醒独孤棠,采蘩走进通道,将石门合上。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够轻,其实再轻也瞒不过高手的耳朵。 独孤棠睁开眼,双眸沉金。他听见她起身,但他没拦,也没跟着。她是他的伴侣,他视她为自己的生命,却不会当她弱者。蛊洞比外面安全,蛊虫没人可怕。 他坐直,“老人家,醒醒。” 老头一开始没反应,然后让独孤棠吵醒了,翻过身来揉着眼,有些起床气,冷哼道,“从昨夜起就让你们烦着,一整日了却连睡觉也不能安生。又怎么?” 独孤棠神情不变,声音很冷,“老人家陪我去一趟天衣教吧。” 老头躺下,“黑灯瞎火的怎么去?天亮再说。” “老人家是走惯险路的人,应该什么时候去,心里比我清楚。”独孤棠不急,因为不容对方拒绝。 “那就明天晚上好了。”老头不为所动,闭眼安然,“这儿吃的喝的充足,待个把月都不用担心。再说,要不是我,你们这会儿还在山里乱兜,不知多花几日。” “但既然走了捷径,就该有绕远路意想不到的好处,譬如早到早走。若没有万一的话,我打算和采蘩明晚就走了,所以今夜必须一探。”独孤棠现在一点不想久留。 老头再翻被坐起,吼道,“天衣教总坛如今就是一空坛,你到底想探什么鬼?” “教主密室。”相比老头的火大,独孤棠气定神闲。 “……”老头怔住,半晌之后呐言,“以前天衣教主不过是个虚设。” 独孤棠从行囊里拿出一套夜行衣换上,“您也说是以前。天衣教主虽行事阴狠毒辣,却连紫鹛夫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堪比村长。不但吸收了天衣传承至今的制毒施毒之密,甚至还能不断创新突破。假以时日,如果他潜心专注,超出三大奇毒,制出第四种第五种奇毒也是可能的。他有间密室,也是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 老头到箱子里翻了件深色外套穿好,“看来我要是不去,你会吵得我睡不着。虽然我认为你和那丫头都在作无用功,但冲着紫鹛的面子,我帮忙帮到底。走吧。”他在通道的门前站定,“蛊洞有活水,沿水漂流,就到总坛里面了。” 但独孤棠却走到石缝那边,脸上有一丝明了的笑意,“老人家睡糊涂了,那条活水之中都是子蛊,如果能漂到,多半身体也让它们钻出几个洞。更何况,要是那么容易,这个蛊洞早被人发现,只要逆流而上即可。我觉得,还是爬上崖顶安全些。” 老头道声滑头,向独孤棠走去。小小考验,难不倒这两个年轻人,也许真意味着天衣教的末日。也好,不是结束在自己的恶意中,他解放了族人,也解放了心上人痛苦的牵念。 采蘩不知道独孤棠的打算,只是很快来到蛊洞,推开旁边一扇石门。她拿火把晃了晃,发现也有油槽,便点着了。 那是一个相对干燥的石洞,正前方洞壁上凿了很多石龛。自上往下有一半石龛已经封住,上面刻了字,是历任大护法的名号。还有一半空着。倒不是咒生自己的人,她突然想到不知紫鹛会不会要将身后的骨灰放在这儿。 火焰忽高忽低,让这些装着骨灰的石龛显得神秘又森冷,但采蘩不怕死人,却被两旁洞壁上的雕画吸引全副心神,无比专注地看了起来。 天衣教创立有数百年,历经数十代。蛊洞从村长开始就已存在,凿画也从他开始,再由后人传承下去。蛊洞秘密,凿画的就只能是各任大护法,起得是一个记载作用,不讲究好不好看,整不整齐。所以东凿一片西凿一片,有些凿得根本让人看不明白,有些让后面的传人凿坏了,大片掉落。大概还知道不能乱丢,壁角一堆石片,那意思是至少保存着,不过要拼接起来得看运气。 村长是位有学识有见识的人,从他的凿画中也看得出来,算是讲究精细的一位,但记述的事跟老头说的差不多。最后是不能情钟蛊的发现过程,采蘩对那条胖红虫完全没有好感,略看一遍就没再瞧第二眼。 村长之后,天衣教就没出过能人,像普通山人一样生活,直到第十代。十代大护法的雕画还上了色,凿法细腻,也颇有漂亮大气的书画之风。而且她似乎很喜欢凿画,记载了从她出生到死前的事。画简单,但涵括了很多内容。她是顺水漂流入山的孤儿,被圣使捡回天衣教。在天衣教里锋芒渐露,以独占鳌头的姿态继承大护法之位。这些采蘩没有细看,但却对后面的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这位大护法身边出现了一名男子。雕画成为记载她快乐心情的方式,而不是重大事件,近三十多幅是两人游山玩水的样子。不过,也并非言之无物。 无夏,出现了。 第469章 锁梦的画 无夏的出现,让本想略去不看的采蘩重新将壁角的石片整理一遍,因为后面缺了两片。本以为找起来会很麻烦,谁知两片叠在一起被压在最底下。她心中就留个心眼,将自己翻乱的石片照之前的顺序,自左向右依次放平。 十代大护法发现无夏是十分偶然的。她又偷溜出去和男子游玩,那男子在沼泽边被毒蛇咬了,她急忙回教中找药,谁知回来时那男子已经脱离了危险。画中,男子坐着微笑,而她站着,一只手还在药囊里。这幅画之后,就是她捉起金线无夏装进药囊的样子。第三幅却只是第二幅的延续,凿了旁边的沼泽。 然而,她和男子欢乐的画面止在这里。下一幅,是那男子最后一次出现。他平躺在木架上,身下有熊熊烈火燃烧。十代护法掩面跪哭。男子死了。十代大护法又成了一个人。画沉闷枯燥,她似乎也把自己凿老了很多,从一个美丽的姑娘变成妇人模样。 采蘩刚起跳过的心思,目光却又定住。画里突然有一朵花,染成蓝色,正是彼岸。它和十代护法面对面,确实是自己送上来的意味。 彼岸和无夏同时出现在十代,并成就天衣教三大奇毒。也是那时候,天衣教的名字悄悄传入中原。十代护法后来的画很少,寥寥几幅都是记载她和汉人见面。最后一幅也缺了,采蘩找出来,看到她坐在当年发现无夏的沼泽边,只有背影,一头白发苍苍。 为什么是沼泽边?采蘩在千丝万缕的思绪中理出一丝。那里并不是两人定情之处,顶多算是失而复得,她甚至觉得是伤心地。可是,十代大护法为何选那儿作为自己的归处?那里却有无夏。 又是无夏。 采蘩想不明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着看,只不过十代之后,雕画就乱七八糟的了,看得她一头雾水,还费脑子。半天下来能总结一条,那就是十代后的大护法多感情不顺,教主每几年换一个,成亲次数多,而且不要的丈夫就用来当蛊人。当她觉得看够情怨时,仿佛知道她的容忍度,面前再度清新。 三十三代大护法,紫鹛的师父,老头的心上人,不仅凿画细致,记载也有条理,她的故事亦属传奇。她的名字是后改的,叫桑桑,通三三之意。她当上大护法是通过了一场争夺,从她师姐手中。起因并不特别,为了师姐要丢弃的一任丈夫,而她与他情投意合。 女子多为爱情奋不顾身,采蘩听过太多,也见过不少,桑桑的爱情当然也引不起她唏嘘,只是这个故事里明确出现了无夏和彼岸。 桑桑杀师姐夺大护法之位后,便与姐夫作了夫妻,两人过了一段快活日子。但好景不长,桑桑发现丈夫中了无夏之毒。无夏奇特,并非寄生蛊,在宿主体内生长缓慢,等发现时已无药可解。画中没有记载桑桑丈夫的死亡场面,只有他吐着血离开天衣教的情景。老头说桑桑毕生都在研究三大奇毒的解法,不如说她毕生都在研究无夏。她去过发现无夏的沼泽地,翻阅十代护法留下的手札和雕画。 令采蘩惊讶的是,桑桑临摹了十代护法的三幅雕画。刚才读十代的画时,以为是不小心裂下来的,其实却是她有心凿下的。 有一点让采蘩特别注意的是,在这临摹的三幅画之后,桑桑突然对彼岸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不惜对自己种下彼岸蛊。后来可能是因为彼岸对脑的损伤,凿画越来越少,越来越粗糙,且多与壁墙分开,也就是堆在壁角的那些。最上面的一幅本来应该是最后一幅,但清晰细致的图案不像头脑不清楚,而且内容也古怪。一男一女站在沼泽边相互依偎,分明是十代大护法和她的心上人。 采蘩就想这画放错了,应该是十代的画。可是她来回看了几遍,都没地方能插上这块石片,而且风格也不似,确实出自桑桑之手。但这沼泽套在桑桑和她丈夫身上又不合适,因为那两人跟沼泽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总不能因为中了无夏,恨透那地方?可是,依偎着啊! 这时,洞中渐暗。不知道待了多久,油都烧完了。采蘩只好回到石室,却不见独孤棠和老头,刚要担心,两人便从石缝里挤了进来。 “看完了?”独孤棠不待采蘩开口,先问。 “大概看了一遍。”石缝发亮,又是白日。 “有何发现?”独孤棠又问。 “呃——我还没理清楚。”隐隐觉得有发现,却不知从何理起。 独孤棠听出采蘩的犹豫,但道,“你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所以今晚我们先离开,以后再慢慢理清楚。” 采蘩脱口而出,“我还想多待两天。” 独孤棠皱拢眉心。 老头帮他说,“这得怪你丈夫不听老人劝,非要去天衣教找什么教主密室,结果密室没找到,惊动了那个篡位的家伙,这会儿外面肯定要挖地三尺找我们出来。” 采蘩倒不担心,淡淡笑道,“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那也不一定。”老头没那么乐观,“那混蛋只要有点心眼,就会知道我们没走他正大门,进而怀疑有密道。再说,密道的说法不止一天两天,数百年都藏在传奇故事里,一代代的大护法刻意掩盖,但现在大权旁落了。” 独孤棠点头,“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 “可是,我觉得无夏和彼岸的解法也许就在那些雕画中。”说完,采蘩一怔,不知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头有些怅然,“当年她也那么说。”她当然是桑桑。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法子。”独孤棠在两人齐刷刷的视线里吐出一字,“拓。” 老头却道,“我这儿没纸。” 采蘩的眼睛却闪亮起来,“没纸,却有匠,还有藤。即便不能出去,您老人家这间石室里就有不少造好纸的本料辅料呢。” 老头摸着胡子笑,“到底是年轻人,比我脑子转得快,只不过藤已青,这里有料也需要浸锉煮,没有三四天造不了。” “老人家,您养得这么多蛊中有没有产腐蚀液的?南海有速造法,以苦碱汁泡,能将老藤皮迅速泡软。这会儿天刚亮?”采蘩看到独孤棠点头,便道,“一个时辰之后就能煮絮,下午就能抄纸,来不及制作活架抄纸帘也可用浇造法。您的石床下有暖灶,是最好的烘干台。如果有那种粘糊糊没毒的虫子,可以涂胶,那就更好了。” 这么一来,午夜走得成。 老头啧啧称奇,“刚才瞧你对蛊厌恶之极,想不到还能派它们的用处。” “厌恶归厌恶,用处归用处。”采蘩笑过之后正了色,“老人家,我有一个请求。” 老头心中转念,神情也严肃起来,“你说。” “毒蛊害人,天衣毒本养出来的原蛊更比普通蛊虫毒百倍。您这一族只是饲蛊,守着祖先遗训,也是原本的天衣教还存着善良,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毒教,再饲下去,等同于帮凶。桑桑已死,紫鹛已远走高飞,天衣教名存实亡,您觉得还有坚守的必要么?”趁这趟,毁去蛊洞,砍掉天衣的根基。 老头沉思片刻,不语,但往蛊洞走去。 “老人家——”采蘩想再劝,却被独孤棠拉住。 他道,“在你我眼中可怕丑陋,在他却是历代祖先倾尽心血的珍地,而且还有回忆。让他想想吧,即便他想保留,我们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思。” 采蘩叹,“我又何尝不知回忆有多珍贵。只是毒教为向氏祖孙效命,不知控制了多少朝廷官员和边关大将,如今虽失了西穆,也未必伤及元气。谁得天下,你我并不在乎这些,但你姓独孤。”独孤和北周密不可分,存亡一线。和向琚完全交了恶,他要是成了皇帝,天下再无独孤氏的容身之处。当然,也没有她的。 独孤棠笑了笑,拍拍采蘩的手,沉着的目光让她安心。 过一会儿,老头提了两个木桶来,说是采蘩要的东西,又给她一副皮手套,然后就叫上独孤棠再往蛊洞去了。 采蘩虽然好奇两人去干什么,但手上的活儿要紧。她造过无数次的纸了,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有,也是忐忑的。忐忑却没有不安,左氏之秘就在一个心字诀,心中无纸而造,研妙辉光信手拈来。 子夜,索桥再度惊现,却又无力垂落。这一落,天门梯真正成了传说,数百年神秘的传承终结于一夕之间。 而那时,天衣教主,也就是望山长,还率领着教众们到处搜索闯入者,浑然不知天衣教的生命之源已干涸。 天亮了,三人回到那片山谷绿地,景致仍美如昨,心境却已不同。 老头早将饲料扔下山崖,心有惆怅,目光清濯。他一生最美的记忆,最纯的感情,最悲的痛苦都随着索桥的断开而锁在云雾深处。突觉一身轻,不由大笑,什么也不多说,转身往山外走了。 他是纸界的传说,这姑娘遇到他,是何其幸运的机缘,但他反而让她教会了一种纸。可见后生可畏,传说会老。 后来,有新纸从海外入中原,厚稠而有独特麻滑感,纹路如花,光下蓝莹,穿金线,书墨晕美,为名家重金追捧,称为鼓金纸。 再后来,鼓金纸销声匿迹,成为新的传说。后世再仿,谓之硬黄,远不及鼓金,却承盛世美名。rs 第470章 你还敢回来? 二月。 长安城外春花烂漫,长安城内没有春意。 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小巷,采蘩第一个想到的是,赔惨了。她曾以为北周强国,比不思进取的南陈稳固,所以说动三大掌事,调动所有人力物力要把生意搬到长安来。结果,她这个老板高估了自己,自入长安后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灾劫不断,大半年没见过三位掌事,更别提关心账本了。 兀自想着心事,马车进了哪儿也不知道,独孤棠掀帘子,她搭着他的胳膊跳下来,愁眉苦脸说句可能把雅雅的嫁妆赔没了,却让两声姐姐唤得红眼,将跑上前来的雅雅紧紧抱住,才发现这小丫头长高不少。 “姐姐骗人,说和雅雅永远在一起的,却不声不响离开那么久。”呜呜哭着,还是那个天真善良的雅雅。 她有答应过永远么?采蘩无言轻拍着小丫头,抬头却见姬钥站在一丈开外,脚尖在地上画圈圈,板着张小老头脸,但眼中有欢喜,属于别扭的少年郎。 她知道他其实也担心得要命,所以她说,“至少能清静好一阵了。” 姬钥的神情却不因此轻松,没好气地瞪眼,“怎么只有一阵子?还嫌不够鸡飞狗跳?真不知道我当初认你姐姐干什么用,不但没能省心,还要更操心。我才多大啊?打算盘巡铺子,要在一群自以为是的掌柜们面前装老成,编谎骗老人家们你很好我很好大家都好,累得身心俱疲,白头发三两根……” 有家人真好,采蘩冲姬钥招招手。 姬钥一愣,慢慢挪动步子,“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想我再管那些事。我还小呢,正是要好好读书的时候,不能让算盘珠子敲笨了脑袋瓜……”声音没入采蘩的肩头,香香的,暖暖的,似娘亲温柔,也似爹亲坚韧,令他眼角发热。真好,她平安归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采蘩拍拍姬钥的背,这双弟妹足以弥补她今生最缺的亲情。“留在眼眶里就好,别让人看笑话,说我这个姐姐教不出男子汉。” 姬钥倒退几步。骄傲浮现,“我没哭。” 采蘩一笑,要抱起雅雅,却让独孤棠捉了肩,道声我来。 雅雅乖巧。“雅雅胖了,姐姐抱不动。” 采蘩捏捏她的尖下巴,“谁说你胖?明明瘦出骨头来了。”圆鼓鼓的腮帮子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鹅蛋脸儿,开始出脱成美人。 目光看向两个孩子身后。雨清雪清,桃枝杏枝齐身作揖。云夕眼睛亮亮笑望着她。丁家四兄弟一个没缺。除了丁二的那只耳朵。在这些人的最后头是于良,他向来最实心眼,所以泪流满面。还有月儿——师父的女儿。站在于良旁边。 采蘩心头有好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又该先说哪一句,千言万语化作展颜欢笑,无声胜有声。 长途跋涉回家来。一番整理梳洗用饭休息,略去不说。睡了一个好觉起来。发现屋里没人。独孤棠昨晚就让央拉走了,一夜未归。他有蛟盟那么多人帮着,她不担心他有事,还怕他们这群人掀了天。打开门,天色未亮,露珠在草叶上轻晃,空气中有清新洁净的味道。 一道影子同时出现,是丁大,“大小姐,要不要叫醒丫头们?”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丁大说话的刹那,采蘩以为自己回到了姬府。现在想想,南陈的日子过得还算太平。只要应付长辈们,和姬莲之流的千金斗斗嘴,将院门关起便是自己的地方,还能去纸官署造纸。 “丁大,这是哪儿?”她走了一会儿,但觉陌生。 “雪园。”丁大答。 采蘩奇怪,“大家怎么都住这儿来了?”心中却还有一问,作为主人的庄王和庄王妃居然没露面? “新皇帝禁闭了定国公府和庄王府,所有人不得进出,下旨彻查庄王和定国公合谋策反的事。庄王和王妃都在王府里,而定国公得到消息后立刻将小公子和小小姐送了出来。现在全城戒严,肃公和肃公夫人暂时还自由,但皇帝要找大公子,将他们看得很紧。居澜园是大公子以前常住的,如今让很多人盯着。”寥寥数语将君臣矛盾勾画出来。 采蘩不惊讶。 新皇帝是向老爷子扶植上去的蠢蛋,必定和一干忠于老皇帝的重臣对着干。只要这些人在一天,向氏想要北周变弱就不可能。从南海回来的路上,听了新皇帝不少事迹。沉溺酒色,听信小人,陷害忠良,根本不理国事,搜刮钱财却很积极。一年不到增设七八种税,惹得民间怨声载道,以至于他的昏君之名像风一样传播迅猛。 “他要自毙,怨得了谁?”不惊讶,也不惊慌,毕竟再无道的昏君也无法让这个国家衰亡,因为北周之强不在君,而在臣和民。 余求后期的跋扈令庄王重获老皇帝的信任,对齐之战也重新调整了兵权,肃公一马当先,形成了和余求对抗的力量,而余氏的垮台肃清大批固步自封独断专行的余党,到如今北周朝廷已经替换了良好的新鲜血液。肃公,定国公,庄王和黄炜李鹤等重臣成为不可动摇的支柱,围绕着他们的,多数是以他们马首是瞻,庶子或平民出身的武将和儒生,士族地位摇摇欲坠。像定国公,家里管得一团糟糕,却已将独孤一族成功转成新兴贵族。士族倒,独孤仍是各种力量要拉拢的对象,这是定国公的独到,不乱站队伍,顺民意顺天意。 丁大道声不错,好似怕采蘩担心一般,补上一句,“庄王妃虽然禁在王府,但暂时无忧。新皇帝任命小人督办此案,下面办事的却都是肃公的人。” “我不担心王妃娘娘,只担心自己。”采蘩嘴硬,转移话题,“吃八瓶药了,最多还有四次,你家老三对解法却仍不得而入。”其实能调出缓解剂,她已松口气。 丁大眉头一皱,稳重的性子难得显出浮躁,“大小姐此行可有收获?老三和邈手等得心急,谁知南陈突然封锁边境,你和大公子音讯全无。年前老三差点要去找你们,结果你的信就到了。” “南陈的变动恐怕是向琚引起的,他一句话,陈帝当然听他。”到处风雨飘摇,她和独孤棠却成了游手好闲的。托福,逛了大半年,还有大半好河山。 “那却未必。”有人在拱门外,笑声朗朗。 采蘩对那笑声极熟悉,对庄王夫妇被禁没惊讶,这时却愕然,看着那张佛笑脸,脱口而出,“你还敢回长安城来?” 颜辉咧嘴露牙是真笑,踏进来,步子悠哉,“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还敢?你我年龄差得不多,但我长你两个辈份,丫头用你称呼舅姥爷?” 采蘩弯起唇角,恭谨做福,“舅姥爷别来无恙?” “挺好。”这还差不多。 “西穆春日大会有趣么?”采蘩暗设陷阱。 她这点心眼怎么能瞒过颜辉?他道,“有趣得很。昨晚我喝酒去了,刚回来就听说你也回来了,觉也不睡便过来瞧瞧你。以为你应该病怏怏蔫搭搭,结果能站能走,我就放心了。” “谢舅姥爷关心,要是不困,跟您外甥孙女说会儿闲话吧。”来得正好,满腹疑问。 “说话有何难?不过我这个人疙瘩,全凭心情做事,这会儿不想闲扯。”看她有什么本事留下他。 “舅姥爷,您去关外之前交给我一本漂浮奇异录,那些没底的谜题如今我也能解释出一二,您想不想再续写一本?”颜辉喜欢的就是奇闻轶事,采蘩下对了饵。 颜辉果然眼睛一亮,在石桌旁坐了下来,“还少一壶好茶。” 采蘩请丁大到屋里拿了茶壶茶杯。 颜辉挑高眉梢,“你是烹茶好手,却请我喝隔夜冷茶?”他品位很高的。 “舅姥爷将就吧,我近来闻不出茶香,自然也烹不出好味道来了。”缓毒剂只能减轻症状,对身体仍有影响,但采蘩说起来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淡定无悲。 颜辉怔住,他骨子里对采蘩从不亲近,但她对钥儿和雅雅真好得没话说,所以总不希望她不好,“说你中了毒,一群人因此急得团团转,如今看来很严重。” 采蘩身中彼岸的事本来应该瞒着所有人,但独孤棠知道后,当然要给她解毒的邈手丁三也必须知道。为了了解彼岸这种蛊毒,向曾是天衣教大护法的紫鹛打听也在情理之中。然后紫鹛悲痛欲绝,对她的丈夫好一通埋怨。于是,庄王也知道了。庄王和蛟盟无论如何师徒关系难解难分,这么传一个说一个,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过,颜辉只知道一半,因为他是从姬钥那边听说的。姬钥和雅雅是众人有志一同要隐瞒的,两个孩子已经没了父母,说不定又要没了姐姐,实在太残酷,所以能瞒多久瞒多久。 这还不算太严重。她不但嗅觉不好了,目力听力也渐渐在弱,有时候一恍惚,就会有忘了什么的感觉。 这只彼岸比寻常彼岸的反应慢,但终究还是会吞吃掉她所有的记忆,与所有她在乎的人隔岸茫茫。 第471章 谁赢了?谁输了? 颜辉说到采蘩中毒似乎挺严重,采蘩却只是笑了笑,再开口回到最先前的话,“舅姥爷刚才说南陈变动不是向琚让皇帝执行的?” 颜辉佛笑,其实就是没笑,“陈帝废后了。” 采蘩当即明白,却又不明白。明白的是,陈帝的皇后是向琚的妹妹,被废是向氏失宠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颜辉看出她的疑惑,也不仔细解释,又道,“向老爷子——死了。” 第一句话顶多是颜辉得消息快,第二句话却令采蘩大骇,顷刻间脑中混乱一片。因为这话听起来不像是颜辉在提一件往年旧事,而是一件刚发生过的事。但,向老爷子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应该还算秘密,自己被彼岸控制,也是老爷子为了让人继续保守下去。 “眼珠子别再转了,不晕么?”颜辉却露出一丝嘲意,“你试探过我,我也如实说了,西穆春日大会很有趣。” “那……你说向老爷子死了……”一晃而过的茫然乍亮,采蘩惊讶无比,“他真得死了。” “对。”颜辉的佛相没有悲悯,还分外明朗,“死绝了,尸身都被砍成几块,喂了草原上的鹰和狼。他一生壮志凌云,为孙子垦荒,为向氏开拓,最后却死无葬身之地。这么看来,他瞒着多数儿孙诈死也是好事,免得让后代留下不孝之名。” 志也好,名也好,采蘩看来无稽。她只想知道,是谁杀了向老爷子,尤其她一直以为他和向琚会是自己和独孤棠一生纠缠不休的大敌。而这个消息,让她心中有些惆怅有些唏嘘。人生无常,再怎么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最后还是算不过天。向老爷子一死,他的阵营必定会有动摇,能不能压住并收归己用,要看向琚的本事。然而,陈帝废后的举动显然说明形势不利于向琚。 “是——”一字出而闪过可怕的念头,她全身绷紧,站起来往丁大旁边立定,“是你?” 她这话让丁大激灵打个冷颤,呼哨声起,从园墙外跳进数十条影子。 颜辉哈哈大笑,“如果是我,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笑声顿停,“是飞雪楼大阎罗,想当然的事。” 想当然个鬼啊!向老爷子苦心经营那么多年,根本不知道他说服或收买了多少人为之效力。不过——大阎罗?倒是处处见其影。采蘩打量着颜辉,并不因他否认而放松警惕。 颜辉欸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大阎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如果你是大阎罗,我也不知道死了几回。可是,舅姥爷,您神出鬼没,一本漂浮录有意无意指点我对付了向老爷子,而且诸多巧合。您在家里跟人庆功喝酒,我在家里被阎罗小鬼纠缠;我跟使团到北周,您正好就是最适合随同的长辈;您去关外溜达,我去关外当俘虏。这还是明面上的。当然,也有不太能理解的地方。”打仗这样的大场面都经历过了,不怕一对一。 “你都那么聪明了,还有不能理解之处?”颜辉嘲道。 “我义父母之死。”童夫人说颜辉很疼爱外甥女,这在颜辉的神情言语中也能看得出来,很难相信是他遵照向氏的命令下得手。 颜辉眼中突然出现很淡却很暖的光,“这有什么难解?我若真是大阎罗,芷娘成不了我的绊脚石。而且,我实在不喜欢姬家四郎那个呆子。因为讨厌他,便能下狠手。这样是不是好明白一点?” 采蘩瞧了颜辉好一会儿,再次坐下来,“不是你。”这个人是真得护短的一个人,当不成大阎罗。 “不是我。”一开始就是有人耍小聪明。 “但你知道是谁?”连向老爷子尸体被砍几段都一清二楚,似乎身临其境。 “我不是已经说了?大阎罗。”想要看到采蘩耐心渐失的表情,颜辉的佛脸是对他恶劣实质的最佳掩盖。 采蘩淡冷双目,因为突然意识到跟他着急是白费工夫,正等着她发脾气,于是逐客,“我知道了,多谢舅姥爷特意回来告诉一声。您一夜没睡,想来累了,赶紧回屋歇着吧。” 颜辉话才说了一半,没料她赶自己,瞪着她半晌,暗道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不听了? “对了。”采蘩又道。 颜辉想,哈,她还是装不下去。 “庞小姐有没有跟舅姥爷一道回来?如果有,最好劝她去看看爹娘。她走了之后,庞大人因为独孤棠的案子受到牵连,差点丢官问罪,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不知庞家什么情形,但女儿回门总是好事。”但采蘩说的,跟颜辉想的,根本两码事,“虽然舅姥爷一声不响把人家的女儿带走了,好歹没有不负责任,始乱终弃。您要是还没跟家里报喜,我正要给祖父母写信,一并帮您说了?” 颜辉眯了眼,心中发虚,背上发汗,“我说采蘩啊——” 他和庞心柳结伴同行,没有世人所想的男女私情,纯粹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而已,但他也知这样的想法不能与人交待。庞心柳没跟着他回来,他跟她更不是夫妻,从来做人没心虚过,但这回来长安,约人喝酒都不敢大声嚷嚷,怕庞家人问他要女儿。一直避,谁知终让采蘩问起,有些事注定逃不过。 采蘩脆生生应道,“是。” “大多数的巧合都不会是真巧。”要让他心不虚,必须言归正传,“事实是,芷娘和四郎出事后我就开始查这件案子了,只不过查得越深,越发现真相远不止买命杀人这么简单。我朋友多,向氏祖孙的朋友也多,总有合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但滴水成线,零星片段也能告诉我其中一统天下的野心。然而,纵使我察觉到了,我天性懒散,做不到彻查真相为芷娘报仇。还好,有你,有独孤棠。你们深陷其中,已经被一干人等严盯谨防,甚至要杀你们而后快。你们只要不想死,再凭不笨的脑袋和那三十九支剑,迟早会跟对方正面冲突。我要做的就是时不时推你一把,保证你不会离开那个战场,一直杀到最后。”他没有佛心,从不伪善。 “舅姥爷,您到底怎么推波助澜这些事一件也不用告诉我,不然我可能会恨您的。”她每一次想要摆脱飞雪楼的时候,却莫名其妙陷得更深。是颜辉? 颜辉不自觉好笑,“我会怕你恨我吗?” 不会。采蘩淡然一句,“但你会怕义母枉死。” 不知道为什么,颜辉每每提及童芷,给她佛也有了心的感觉。两人相差一辈,又是血亲,她倒不会想成是难以启齿的爱慕,却有一种珍贵相知。失去这个知音,无情的佛面存恶意失悲悯,大手无形,螳螂黄雀,一个推一个,他稳操胜券。 “舅姥爷离杀向老爷子的大阎罗有多近,能看到他分尸?”她的五感和记忆力或许正变得迟钝,但还没有那么迟钝。 这是颜辉唯一的破绽。他不是大阎罗,但他和大阎罗一定见过面,甚至不排除他分化了向老爷子的阵营,让大阎罗站到了对立的位置。他说向老爷子死绝的消息,藏也藏不住得痛快。他如此恨!原因只有一个!童芷!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复仇,那么在处决仇人的最后一刻,他肯定就在当场。 “我站在大阎罗身后,看着那老头的雄心壮志被搅碎,看着他的手和脚从出生高贵的身体分离,心里太痛快。他要天下,他要孙子当皇帝,牺牲谁都可以,就不能是我的家里人。向琚联合御史台遣姬四郎名查暗访,为的就是那张名单可以弄假成真。老头子下得买单,要四郎和芷娘,还有两个孩子的命,不过想让朝廷重视此案,寻根究底,将二皇子一党连根拔。如今,御史台丢了官位,向老爷子丢了性命,向琚丢了皇位,然而他们付出的代价不及芷娘一根头发。采蘩,你和独孤棠的贡献决定了我最终的赢面,为此我特地回来感谢你。”怒佛是令人颤栗的。 跟颜辉此时面对面,心中无尽怅然。至亲的死亡,在于她,她遵守遗愿想安静活着,在于他,他化身为魔也要将凶手祭了冤魂。谁对谁错?只能说造化弄人,各尽其心。 “舅姥爷虽然报了大仇,但并没有根除恶根。大阎罗所领飞雪楼,还会吸收向老爷子多年经营的力量,继续图谋天下。如此,你也不悔?”采蘩问。 颜辉睁圆眼,哈哈大笑,“我认识你之初,但觉你与我三分像,骨子里孤傲清高的人,做人做事不看脸色不分善恶。嫁了独孤棠,怎么反倒悲天悯人起来了?可惜。可惜。让我劝你两句。天下在谁手里都和我们小老百姓没太大关系,当然你要是想当女皇,另当别论。向氏称帝,大阎罗称帝,对我没有区别。因为就算他俩都当不上,总有人当得上,且那人是好是坏不由我们来挑。你以为你破了眼前一座冰山,却其实只是冰山一角;你以为你是盖世英雄,不过他人手中一枚棋子。而天下,朝堂,君臣,身在其中,人在其位,付出的永远得到的多。劝你夫君,早退。”说完,起身挥袖,人影就要消失在门外。 “舅姥爷。”不知道这声喊是今生最后一次,采蘩急忙道,“至少给个暗示。” “待天下一统,你会看到他,然后心里咯噔一下,那就是了。” 人随风去。rs 第472章 母女斗,夫妻斗 半个月后的一日,独孤棠从外面回来。 他先撞见邈手和丁三眉头深锁。丁三看到自己就像老鼠看到猫,哧溜就跑。邈手好一些,但欲言又止,再哀叹一声,背手走了。又见采蘩正让丫头们把饭桌摆在亭下,却背对庄王妃坐着,没打算请人吃饭的样子。庄王妃站在亭外,侧面神色不佳。庄王府的禁闭令还未解除,但对这位武艺精绝的奇女子而言,和没有一样。高兴了,听话待在家,不高兴了,飞檐走壁。母女俩的容貌不怎么像,气质却像足七八分,都是不服输很率性的女子。 “王妃娘娘,要不要一起用晚膳?”尽管采蘩不认娘亲,独孤棠却少见得给自己留有余地。母女没有隔夜仇,他要是这时像采蘩那样冷脸,万一母女相认,丈母娘就不给他好脸色了。所以,要小心处理,且无视从妻子那儿射来的两道冷光。 “这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事么?”不过,丈母娘不容易讨好,一语双关,顺便把在女儿那里受的气撒到女婿身上去。 被嘲在妻子面前没地位,独孤棠一笑了之,采蘩却不容丈夫让人看扁,转过身来冷笑“怎么做不了主了?丈夫是天,丈夫说一我不敢说二,王妃娘娘请务必赏脸。” 他是天?他说一她不敢说二?难得听听这样敬畏丈夫的话——也不错?独孤棠抬起一双刀眉,要笑不笑,看母女斗法。 “你要真把丈夫看作天,也不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丁三所制孟婆灰虽然有解药,但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多次服用是否恰当。若论制毒解毒,我比他强,所以告诉你,但凡对脑产生作用的毒。即便能及时解了,也可能留有后遗症。东葛青云就是一例,蛇毒逼脑,大难不死,解了仍是痴傻。”她的确不是个好母亲,可丢了女儿后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才知骨肉连心。她当年做错了,如今认错了,没期望女儿原谅,却也不会因为女儿的冷脸而吝予关爱。 采蘩突问。“东葛青云是谁?” 紫鹛以为采蘩又跟自己对着干,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就有些恼。当然更不会留下吃饭来堵心,离开时经过独孤棠身边,哼了哼“劝她别做傻事。” 独孤棠忘了该送客,只是望着采蘩。那个神情茫然眼神茫然的女子。如果是假装的,那她装得也太像一回事了。 “采蘩——”他才唤,就见她噗嗤一笑。 “你当真啊?”她抛个媚眼儿,对他勾勾手指“快来吃饭,还好那人识趣。不然精心准备的这一桌就食之无味了。” 雪清雨清领着丫头们在亭中挂起玉huā灯笼,橘黄灯色铺暖了独孤棠的眼。一桌家常小菜两壶小酒,不过小菜的色泽有些异样。黑黑黄黄看不出名堂,更闻不出香味。 “精心准备的东西怎么都像炒糊了?如今外面风云莫测,我这方元帅也被撤了军职,你说要节省开支,莫非换了厨子?”他这丈夫是没法作主。钱是老婆赚的,想作主没底气。 桃枝快嘴。“姑爷,这些菜都是大小姐亲手做的。” 独孤棠呆了呆。 采蘩瞧见那神色,反而笑得huā一样“堂堂四方少帅,不怕敌人,原来怕家中夫人做的饭。你若不想捧场,直说便是,我自己能吃得完。不过,今晚你要饿肚子了,我让厨子们都放了假,今晚谁也不能开灶。大门上锁,谁也不能出门。” 这叫悍妻如虎。畏悍妻的男人,要么性子懦弱,要么宠爱极至。 独孤棠觉得自己属后者“你曾说过不会做饭,以为尝不到你的手艺,我还有那么点遗憾。这下好——”夹了一块看似肉不似肉,看似红薯也不似红薯的黑疙瘩送进嘴里,听着嘎嘣嘎嘣那玩意儿发出的脆响而面不改色,但在原来要说的话上多加三个字“这辈子好歹试上一回。” 有人可能要问,加了哪三字? 加了“这辈子”。就是“一生一次,下回免了”的意思。 采蘩哪能听不出来,本来就是心血**加恶趣味,自然也不生气,点头应和“的确,你这辈子也只能尝一次我的手艺,今后就算跪求我,我也不会做饭了。”说罢,让雪清端来一盘桃酥饼,她拿了一块吃得津津有味。 独孤棠先怔后笑“采蘩姑娘这是嫌弃自己的手艺?” “那是当然。我一边做时一边尝,已确定没法下咽。”她早就深刻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你既然说好,又这辈子只能吃到一次,就吃光它们吧。” 独孤棠算了一下,如果一边吃一边运内功,应该会降低就医的可能,而且想到舌头麻掉后尝不出味道,他开始往嘴里塞满焦怪物,果然很快味觉完全失灵。越到后面,吃相越从容,甚至有山珍海味入口的欣然,让帮采蘩试味的四个丫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采蘩不心疼夫君,自己桃酥吃到腻甜口,再等他扫空了桌上的菜碟,这才吩咐撤桌,将丫头们遣开,还厚脸问“比你的烤鸡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叫撒谎,而叫君子风度。 “虽然知道你是哄我开心,不过我还真开心。”采蘩单手撑着下颚,眯了美眸,另一手倒酒,玉指轻轻推杯过去“你是尝过我手艺的受害者,今后万一我不记得了,你要狠狠诉一番亲身经历的苦楚,千万别让我下厨。” 这顿饭,意义在此。 独孤棠眸瞳幽暗,面上却笑“你又撇开夫君我做了什么决定?倒是十分用心。”居然亲手做饭这么百年难得的。 美酒金酿,晃着玉huā明光,描画着眯起的眸线,勾魂夺魄之妖丽,芬芳吐息如同下咒“夫君别这么说,好像我真是母老虎。这不,吃饱了好说话,我正要跟你商量这事。你要不同意,我就作罢了。” “是吗?”独孤棠双指夹着杯子,晃得自己满目金,只是不喝“我不同意。”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独孤棠其实强势,唯独对她收敛得很,采蘩很清楚。 要是还没嫁给他,她才不管,照样我行我素。但已婚了,就要有自觉。两人一体的自觉。任何影响自身的决定都会影响对方,凡事应该先商量,达到夫妻同心。 “你说你的,我先告诉你我的结论。”这些日子忙得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今晚要好好陪着娇妻加深感情,所以夜漫漫。 采蘩好笑“哪有这样的?独孤棠,你这叫耍无赖,市井之徒。” “耍无赖不假,却不能以市井之徒一概论。从贵族到走卒,谁都会耍无赖,只不过高贵一些的,叫霸道或聪明,如你我。”独孤棠看采蘩挑眉“采蘩姑娘让我吃光这一桌,逼我记牢,不是耍无赖么?” 找了个太有本事的男人,是女人的幸福么?采蘩态度收敛,老老实实答“我也耍无赖。” 独孤棠点点头,酒喝下去“知道就好。”成亲不成亲的最大不同在于,可以少撒些谎。 “我知道,所以我很无赖地希望着我把话说完后,你会得出不同意以外的结论。”说是商量,其实没得商量。 刚才母女斗法,现在夫妻斗法,这是真正过日子的乐趣。 “我会听。”是不是改结论,要看她怎么说。 半个月来,彼岸和无夏的解法虽然尚未有头绪,但采蘩在两种蛊的起源上有重大发现,从拓下来的雕画中终于看出桑桑为何那么在意沼泽。 十代发现无夏的雕画中有一簇不起眼的huā,那huā如果染上蓝,却跟彼岸一模一样。无夏为公蛊,彼岸为母蛊,她觉得它们本是一双一对,所以无夏被捉后,彼岸找来蛊洞。蛊洞原蛊都被关在密网后,无夏可怜,被不能钟情那只恐怖的母蛊滚了吃了,彼岸则在最上层,哪怕同一个洞里,也不知对方在哪儿,当然饲蛊人更不会知道两蛊是一对。无夏不与其他母蛊**,彼岸自产子蛊,还有无夏死时散发的香气引起她〖体〗内彼岸的剧烈反应,无一不引着她得出这样的猜想。 再说桑桑。丈夫中了无夏,她因此比任何一代的大护法都急切着要找出解法。临摹十代的三幅雕画,还有她自己的最后一幅图,都定在沼泽,很可能她也发现了无夏和彼岸的奇妙渊源。 桑桑启发采蘩最大之处,就是桑桑在自己身上种了彼岸。临死前,记忆都快被彼岸吃完的时候,问老头他怎么还不来。这个他,肯定是桑桑的丈夫。她觉得解法就在其中。 然而,她的这段说法让邈手丁三认为不可思议,更遭到了紫鹛毫不留情得抨击。 紫鹛说,她师父虽然热衷于研制无夏的解药,但早就接受了夫君已死的事实。无夏超过三个月无解,那时最多只有一年的命,她后来想出以心法来延命却是在师父死了以后。明知丈夫已死,师父给自己种彼岸的理由只有一个——自尽。也许彼岸和无夏真是一对,所以才选了种彼岸而死的方式,但同解毒连在一起很荒谬。彼岸也好,无夏也好,他们是剧毒物,入体必杀宿主同归于尽。 但采蘩以为不然。 第473章 忘记我 爱上我 采蘩爱猜,却从不是无根之说。 首先是十代护法心上人的蛇毒之解。当时十代护法去拿解毒剂,回到沼泽却看到心上人坐了起来,并同时看到了无夏。她认为,无夏救了那个人。也许是它的毒能克蛇毒,也许是它本身不毒。无夏不是寄生蛊,所以在宿主体内很久才会激发剧烈毒性,似乎是一种生存的防卫。 彼岸长在沼泽边,散发香气,与无夏相似,与脑香草的气味也似,在宿主体内闻香而钻,非要破脑,好像那条找到蛊洞而不走的彼岸的坚持,彼岸在找它的伴侣——无夏。这么一想,所有的疑惑便都有了答案。 因此,采蘩想到一种解法。以姬三之无夏引自己之彼岸,避开致命的头部,从非要害的身体部位破出。这种想法,到她作出决定的这日,已经不是空谈。 “我一个月前服得缓解剂,可能药香还很强,接近三哥和庄王妃没觉得不同,但从三日前开始,只要我心无旁骛靠近三哥,他的疼痛就会骤减,很神奇。三哥说,毒线离心越来越近的这两年中,从没有过那种顺畅感。而我,也感觉彼岸移动方向上的变化。”虽然疼,却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独孤棠神情不动,好半晌才道,“姬三那家伙花言巧语骗你,其实有私心。”他从不把向琚当作情敌,却一直对姬三保持警惕。一个和自己一样,纯粹喜欢采蘩的男人。 采蘩圆起美目,“你怕我因此红杏出墙?” “我怕那家伙狗尾巴草翻墙,真当他听话的小狗,装可怜博取同情,然后——”拐跑了他的老婆。采蘩刹那眯紧的眼,让独孤棠没说出最后一句。但他说不说,其实已经没什么分别,因为一听就能明白。 “三哥傲气。”然而,采蘩只答了短短四个字。 独孤棠凝神,他何尝不知。看姬三平时油腔滑调,风流相毕露,骨子里却不负姬氏之姓,有悠远古族的真正风雅和傲然。姬三对采蘩的喜欢,藏得很深。姬三是真君子。君子不夺人所好。也因为是君子之交,他和采蘩都不能与之拒绝往来,且知心信任。 “是我错,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独孤棠干脆,也是他的独有魅力,“不过解毒没那么简单,否则不会说到什么孟婆灰,庄王妃也不会反对,还要我劝你。” “迄今都没有解法的奇毒,到桑桑以失败告终,根本无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摸索起来艰难,试也得很小心,因为个个都是活人,拿命在赌。无夏和彼岸之间的感应十分敏锐——”采蘩虽然心中坦荡,可接下来要告诉独孤棠的话也有些迟疑,“我和三哥体内的蛊对彼此接近有反应,但我和庄王妃之间却感受不到。这几日尝试了多次,丁三的说法最合理——” 独孤棠听出她停顿,略思就道,“采蘩,别当我小气男人,直说无妨。” “彼岸和无夏是一双一对,而我和庄王妃都是女人,还有三哥心里——”采蘩叹口气,他藏得那么深,却瞒不过要钻心的无夏。“丁三认为,宿主的情绪能扩宽彼岸无夏的感应范围,如果宿主情属彼此,双蛊会释放解毒液,再以脑香草在外引导,避开要害破出。” “情属彼此?”独孤棠声音骤沉,“采蘩——” 采蘩打断他,“独孤棠,你听我说完。情属彼此可能是最佳状态,但我当然是做不到的。我视三哥为好兄长,从未有过半分男女之情,即便我想救自己的命,这种事却装不了假,身体里的彼岸比我还清楚明白。我之前说过,心无旁骛见到三哥的时候彼岸无夏才有反应。然而,只要我心里稍有抗拒,或转念想你,双蛊立刻悄声无息。” 独孤棠全明白了,“所以你想用孟婆灰。” “孟婆灰能弱化我自己的意识,如同为彼岸排除障碍,放大它的感应。如此一来哪怕需要时间久一些,成功引蛊排蛊仍有很大的可能。”这是到此为止,想出来的唯一法子。 “要多久?”独孤棠也知道。 “如果我活下来了,我再告诉你。”她可以现身说法。 “孟婆灰长期服用会怎么样?”独孤棠再问。这可不是吃醋的时候。 “也许会损伤我的记忆力,”她的过目不忘,她的天赋,也许会不复存在,成为再平常不过的女子,但这不足以让她心痛,“也许还会失去从前的记忆。” 独孤棠站起身来。 采蘩一惊,抬眼看到他沉冷的脸色,以为他会吼出不同意。 “但你能保证活着?”独孤棠只问。 “保证?”采蘩苦笑,“谁能保证?我不想死,姬三不想死,如果这个引蛊的法子没有用,我们都会死。至少,现在有了一线生机。独孤棠,我知道你心里并不舒服。换做是我,我那点小气窄肠肯定闹翻了天,最担心莫过于你记忆模糊的时候和对方有了真情。” “我同意了。”独孤棠说。 “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实在不行就把我弄晕了——”只不过醒来之后恐怕彼岸又要继续钻脑大事。解毒期必须不间断,要是有第二种方法,采蘩也不愿吃孟婆灰。 “我同意了。”深思熟虑,决定果断。 “呃?!”采蘩这才听清楚。很惊讶,以为他会黑脸不肯好几日。 独孤棠面上神情好不自信,“采蘩你初见我,便向我求救。我自问待你冷漠,你却不惧不退,我说自救就自救,我说杀人就杀人。” 采蘩点头,“是。” “第一眼起,你就信任我。” 采蘩知道这是有点奇怪的,不过她确实从第一眼就开始信任他,“是。” 独孤棠的大掌抚过采蘩的乌发,“所以,就算你失去所有的记忆,你看到我,还会爱上我,只要你活着。不过,我一定会先说——”俯身抱住她正在消瘦下去的身子,“姑娘,跟我浪迹天涯可好?” 采蘩紧紧回抱他,眼中眨碎了灯光,“嗯,说定。我要是不答应,许你点晕我劫持我欺负我打击我,直到我认命再爱你。” 只是拥抱,就能满足,因为此时情已深,融入血,渗进骨,一体难分。亭外一片牡丹,静静结苞,繁期也许迟了,但很快将至。 第二日,独孤棠来到姬三的院子,往他面前拍了几张纸。 姬三面色青黑,眼窝深陷,往日俊美只剩三分,笑起来却仍潇洒流风,“什么东西?” “看一遍,画押。”面对这张充满死气的脸,独孤棠半点不露同情怜悯,不是他冷漠,而是姬三不会需要。 姬三拿起来,却看了两眼即放,“字太密,看不清,烦你读给我听。”毒蔓延全身,睁眼都累,更遑论读字。 “没空。”独孤棠不是敷衍,这几日将有大事发生,一切紧锣密鼓,慢一步都不行,“你先画押,再让你那个小厮读给你听。” “哪有这种事?”当他傻么?“哪怕我这副身骨已经今日不知明日了,心还不死呢。” “你想活,就按手印,不然心不死骨头散了有什么用。”对自己老婆当然得大气,对这家伙必须抠门,独孤棠不耐烦,“我数到三,不肯就算了,明天我会送采蘩走。” 姬三半眯着眼,下一刻就死也不能封住他的油腔滑调,“她跟你说了?你是不是男人,居然答应她?那一对是夫妻蛊,现在谁都不知道到底我和她要接近到什么地步,肌肤相亲是情理之中,后面保不齐——”一道寒气,落在他的脖子上。 独孤棠手中惊现升云,“一。” 姬三看不清,但觉杀气,“独孤棠,杀了我其实是不错的法子。下手给我个痛快,我不怪你。”他自己没有勇气,死在别人手里觉得亏,独孤棠——他服。 “只要她能保住性命,不得不同你结一段露水姻缘,我也无所谓。”声音沉沉森冷,是真无所谓,但求心爱之人活下去,“你尽管存着让她变心的歪念,也尽管全力一夺。到了那个地步,你有必死的觉悟就行了。” “她变心,你杀我夺她,她恨你当如何?”这男人太狠,姬三却也不想太弱。 “恨我,也得跟我纠缠一辈子。不过——”独孤棠冷笑,“你以为你有让她恨我的魄力?三。” “我画押。”姬三忙道。没有。他要是有那样的魄力,早在和采蘩第一回见面时,她就该目不转睛迷上自己。 独孤棠拿着按手印的纸走了。 姬三也有一份,立刻招拢宁来读,听了头一段就跳起来,“独孤棠,你个王八蛋!” 第一段这么写的:本人承认,对独孤棠之妻采蘩所作出的以下全部行为,均属疗毒过程中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挑拨离间,为非作歹的风流本性。本人在独孤妻意识混乱,记忆不清时,所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专一,深情,以及其他多种君子之风丈夫之为,均属保命求生的不得已之举。若在解毒后还恶意曲解混淆独孤妻,均属本人对独孤棠此人长久以来的积怨不满和恩将仇报,意图拆散这对一双一世恩爱夫妻。 然后,一条条行为罗列,很多他压根没想到,独孤棠却是面面俱到。后面竟还有好几张空白纸,可以按实际情况补充。 独孤棠,曰之有狐,大妖也。真正只能他为非作歹,其妻可做梦,他人做梦也不能。rs 第474章 美好生活 数日后,北周开始变天。 选了三十名美女入后宫,以此庆祝自己登基满年的新帝不再早朝,宫门紧锁,任何官员不能入宫面圣,国家大事交给肃公和左右相。 宫门不开,正事传不进去,家事传得飞快。新帝毒打皇后,斩杀妃子,虐待太监宫女,还招妓入宫,整日醉生梦死。民间对新帝的怨愤不平到达顶点,又对将苛捐杂税一一取消的肃公赞颂不已。 四月,一道罪己诏颁布天下。新帝说自己年轻,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担当国家重担,长此以往北周宏图大业将毁于己手,幸得忠臣良将满朝堂,其中肃公罗扬有帝王之才能。所以效仿古法,禅让贤良,将帝位交给肃公。 罪己诏一出,百姓欢喜鼓舞,纷纷拥戴肃公为帝。但肃公推辞。百官一齐前往肃公府门前请愿,传闻长安百姓跪街一炷香,肃公这才答应。 肃公登基,年号启明,暂不改国号,以报先帝圣恩。随之,颁布革新国策国法,其中一条令天下读书人睁明了眼睛。废除士族世袭官制,开天下之兴,以考入试,优秀者不计出身,任用为官。这一开考,北周官场人才济济,天下统一指日可待。 六月的某日,独孤棠下朝,照例去看采蘩。不想他烦心,肃公称帝后,她才开始服用孟婆灰,与姬三比邻而居。她每日清晨喝一碗忘却前尘水,直到睡前解药才与安宁缓神汤一起送下去。于是,她每日只能有片刻清醒,他每日也必在她面前听一声独孤棠。 但这日他一进院子就发觉雨清和桃枝脸色不太对,杏枝更是挡在门前,一言不发却显然不让他进去的意思。 “采蘩服药了?”他知道,每日一声的独孤棠听上去正在越来越远。越来越茫然。 “服了……所以……姑爷今天就别……别见了吧。”雨清支支吾吾。 独孤棠却推开杏枝,直直走入里屋,正看见坐在**的采蘩对着雪清砸药碗。雪清不躲不闪,好在采蘩也没对准,在她脚下落地开huā。 “我不喝!你们都是什么人?整天给我吃药!我没病也没伤,为什么要吃药?”采蘩怒瞪着双眼“是不是沈珍珍?她要你们害我,是不是?” 雪清看到了独孤棠,擦过眼泪,福道。“姑爷,小姐不认得我们,已耗两刻时。” 独孤棠淡然颔首。“你去再煎一碗药,让人叫丁三邈手过来。” 屋里就剩他和她,他唤“采蘩。” 她瞪着,满面冷艳。目光陌生“你是谁?孤男寡女与我共处一室,又是沈珍珍想出来的招?她害死我爹不够,还要害死我。你转告她,东葛青云本姑娘不要了!她当宝贝,就好好供着去。我要上告。去长安,去金殿,告御状。为我爹伸冤!” 冤案早就结了,她心中的伤疤却永远在。独孤棠走到床前,深深望进采蘩伤痛的眸中“你已经告了御状,不但你爹洗清了冤情。孟氏一族都得以正名,你兄长在孟城安了家。今后孟氏后人会越来越多,再现书香门第的荣耀。” “孟氏?”采蘩抱头想了一会儿,抬眼茫然“我爹没有姓,是奴仆出身。” 全都是认识他以前的事。丁三提醒过他,说多次服用孟婆灰,解药可能会失灵。独孤棠也时时准备着,有一天她会不记得他。但她真得在眼前问他是谁时,他才体会痛断了铮骨,恨不得抓着她的双臂,摇醒她他是她丈夫,她是他挚爱的妻。他曾经当着她的面那般自信,这时却只有无尽的恐慌。她若再不看他,他要如何是好?他奋斗到今日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握着拳,咬牙在肉,尝到了血味。 “采蘩。”出口恶狠,却在她的目光中全然消净“要不要去huā园里走走?” “的确闷气。”她起身,随意披了件雪丝袍,青丝如瀑,美若妖huā。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在huā园碧池边停下。独孤棠看她坐上岸石,将双脚浸入池中玩水,这才发现她没穿鞋。神魂失措,他竟粗心大意至此。 夏日晨光也晒,用自己的影子为她挡那炽热,一时无言,只悄悄挪动身形。过了一会儿,玩水的姑娘似乎无趣了,回过头来仰面看他。他让她看,仍是不语。 她突然展露笑颜,眸眯得像只猫,声音邪媚酥骨,好似无形的爪子入人心地挠“公子长得真俊啊,不知娶妻了没有?” 这是从前的采蘩?她曾坦诚她自己笨蠢好财,只懂美色勾人。可独孤棠觉得她妖娆天真,勾人也大方得很,拥有**的魅力。所以,东葛青云放不下她,沈珍珍恨透了她。 看着她的笑模样,独孤棠狂躁的心平静了下来,从前的采蘩姑娘让采蘩自己说起来入不了他的眼,但如果这就是那时的面貌,倒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如她的性子,她勾人也大方。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公子不答,便是家中有妻室。”采蘩笑着慢摇头,青丝起水纹“可惜,我以前会问公子有无纳妾之意。” “如今为何不问?”独孤棠笑了笑。 “……”采蘩的表情好像十分疑惑,半晌才答“大概想找一个愿意娶我为妻的男人,穷一点苦一点也没关系。” “真巧,我妻子跟姑娘相似,愿嫁一个没钱没出息的男人,是我的幸运。”独孤棠道。 “你很疼她,所以是彼此都幸运。”采蘩转回身去,没让背后的男子看到自己蹙眉,手放在心口,那里跳得挺厉害。 她对自己说,别让这俊哥儿huā了眼,他是沈珍珍派来的,自然不是好人。东葛青云她不要了,得想想今后怎么办?沈府是个无底的黑窟,沈老爷,还有沈珍珍的兄弟们。个个盯自己很久了。爹死了,沈珍珍嫁出去,被留下的自己就只有死路。 “采蘩姑娘在想什么?” 听到那个男子叫自己采蘩姑娘,她禁不住再回头看他“你和沈珍珍什么关系?表兄堂兄?” “没有关系。”丁三说,发生这种记忆混淆的情况,千万别急着纠正她,要顺着她的话慢慢引导“我在客栈遇到姑娘,姑娘向我求救。我帮了你而已。” 采蘩想他胡说八道,脑中却突然晃出冰天雪地的模糊景象来,那把乌铁匕首。溅满双手的血还温,戴着斗笠的男人—— “你让我自救。”她怔怔看清了独孤棠的脸,记忆排山倒海填满她的脑中,泪落成行“独孤棠。” 她忘了他!竟然真得忘了他!她有准备。却也有自信,即便失去引以为傲的过目不忘,她不会忘记自己最心爱的男人。她对他不仅仅有记忆,还有刻在骨子里的辨识法,只要接近他,跟他说话。身体就会记起来,心跳也会记起来。现在她记起来了,听觉。感觉,心跳,一如所料,但她慌张到了极点。这才几日,还服着解药。她却当他陌生人!今后,怎么办? 独孤棠走上前。跪地抱住了采蘩。 采蘩呜呜痛哭“独孤棠……我怎么能忘了……我居然会忘了……” 独孤棠轻抚她的背“你只是一时混淆了,不是忘了。如果你忘了,不会这么快想起来。” 但这样的安抚没有作用,采蘩记得自己刚才的每一个字和每一个动作,她还差点砸伤了雪清,对雨清她们大吼大叫。她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了。失去记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她会伤害很多人,伤害独孤棠,伤害自己。 她从痛哭到静泣,最后望着他的眼“独孤棠,我们不解毒了。” 他望着她良久,回她“好。” 一个时辰后,独孤棠哄睡了精疲力尽的采蘩,走到外屋,示意邈手和丁三跟着他到了园中的僻静处。 “是后遗症么?”他问。 丁三点点头“我早说过,长期服用孟婆灰,解药可能会失效。”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邈手都有些烦躁了。 “有。”庄王出现,身后是庄王妃。 独孤棠眉心一拢,语气不佳“我都忘了庄王爷博学多才,什么都懂。” 庄王哼道“比你这个笨——”不能承认是徒弟“比你懂。一点小儿女情结,把你妻子害成这样。” 独孤棠目光骤冷“什么意思?”事关重大,他不会拿采蘩的命来开玩笑,跟这个师父不像师父的人争辩。 “要不是你每天都要看采蘩一面,不用多次服用孟婆灰和解药,也不会逐渐损毁她的大脑。你自私的想法让孟婆灰对解药产生抵触,很快解药就会失效,而采蘩就会变成一个脑袋空空的痴傻。”紫鹛住在王府里根本不理他,庄王刚刚得知这事,便立刻赶来了。 邈手抓抓头“呃——师——王爷,这是我的主意。我本来想早服晚解的话,能让大嫂一直保有从前的记忆。” 庄王二话不说,对着邈手挥出去凌厉一掌。 邈手闪得不慢,却还是让掌风扫到肩头,疼得他龇牙咧嘴,张口求饶“师父,轻点揍,我也当爹的人了。” 这一幕若让采蘩看到,就会明白蛟盟老大的绝对领导力和其他人的绝对服从力是经过怎样一番的“残酷”教导。 独孤棠没打算出手,但问“有功夫打人,不如把话说说清楚。” “服一次孟婆灰,直到把蛊引出来,再服解药。这期间你不能出现,以免影响采蘩的情绪,你跟她的羁绊太深,所以才要服孟婆灰的,不是吗?”庄王已知引蛊进展缓慢。 独孤棠死死盯着庄王。 庄王不以为意“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也很了解你。采蘩要是真在不记得你的情形下,对姬三产生了好感,你不会成人之美的。既然如此,独孤棠,别光说自信却当着小心眼的大丈夫。你到底要跟她厮守半年还是百年,干脆一点。” 独孤棠承认,庄王看穿了他。他说得大方。其实小气,最终是个懦弱的家伙。内心深处,他唯恐失去采蘩,今生再得不回来。 庄王妃有点看不过眼,这些日子两个孩子之间的相知相守令她欣悦“独孤棠,北周和南陈开战在际,你放下包袱痛快去打一仗,等你回来,我会把采蘩安然交还给你。” 明明有五个人的地方。突然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似乎过了很久,独孤棠打破沉寂“我去打仗。但我对王妃提一个要求,希望王妃应我。” “小子,你对谁提要求?”庄王觉得不爽快。 独孤棠不尊老,只对庄王妃道”您答应。我也答应,不然就算我去打仗,一定会将采蘩带在身边。” 庄王妃单挑黛眉“我本来挺中意你的,不过你跟我谈条件,这让我不太高兴。凭什么你认为我得答应你。” 独孤棠置若罔闻“凭我是采蘩的丈夫,而您是采蘩的母亲。我和您都想她无忧无虑快活地过日子。” 庄王妃沉吟。 七月,庄王向周帝罗扬请求离开长安,前往自己北境封地。罗扬再三挽留无果,答应庄王全家离开。 不久,独孤棠密奏罗扬。说妻子童氏身患重疾,需要出城静养。罗扬派最好的御医诊治。确认童氏身体虚弱,有毒无解,已处死亡之境,自然立刻允准。同时令独孤棠前往南境大营任元帅,为攻打南陈秘密练兵。 桂huā开早的这日,一切就绪,所有人都将启程。雪园门前车马一长队,姬三和采蘩正在车前说话,两人都笑着,哪怕都有病气,却一个俊一个美,真像极一对璧人。 采蘩服用了孟婆灰,这次没有再服解药,但在那之前,庄王和邈手合力对她银针过穴,将她的记忆封存,希望能减轻脑部损伤。所以,这时的她重新接受了失忆前的大多数人,甚至她的娘亲,庄王,却不包括独孤棠和蛟盟。 雅雅不小心瞥见拐角的独孤棠,趁姐姐不注意,拎着裙子跑到他面前,甜甜说道“姐夫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独孤棠蹲身摸摸小家伙的头“姐夫要去办事,很快会跟你们会合的。记住,别在姐姐面前提起我。 雅雅撅嘴“每个人都跟我说一遍,耳朵长茧了。我知道,姐姐要和三哥一起治病,必须心无杂念。”她读书多了,说话也有大人腔。 “雅雅,你怎么又跑姐夫这儿来?”姬钥来拎妹妹回去,看一眼独孤棠竟充满歉意。 独孤棠好笑“钥弟,你姐姐最担心你变成小老头,看来还真是。” 姬钥一撇嘴“好心没好报,万一三哥变成我姐夫,有你哭的。” 独孤棠敛了目光,语重心长“钥弟,我平日待你如何?” 姬钥摆手“别,别这会儿才想着收买我。我瞧姐夫已经把所有人都打点好,甚至还有巴歌那个叽喳不停的丫头,唯独没有交代我和雅雅。姐夫觉得用不着就罢了。” “你和雅雅是我亲弟亲妹,还需要打点?”独孤棠将升云交到姬钥手中“你是男子汉了,要照顾姐姐,我把她托付给你。” 姬钥抿紧嘴巴,收好升云“姐姐过金针走穴前交给我一封信,说在你去打仗前交给你,我放在你座骑左边的背囊中,记得看吧。姐夫,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说完拉着雅雅走了。 独孤棠长呼一口气,深深看采蘩一眼,转身走到另一条街。那边铁骑萧萧,正等主将率领出发。他上马,呼哨起,带着那些誓死跟随的兄弟们奔往战场。 ---------- 启明二年,六月,南海郡郊外一所大宅子里。 夏风舒爽,吹动纱帘,有一女子正站在书桌前,身姿隐隐绰约,而卧榻上有一男子,白面如玉,睡姿都俊美不凡。 睁开眼,那男子看到女子便笑“这觉睡得好不舒服,连梦都不做,还好梦不到妹妹,醒了却就在眼前。” 女子清俏也笑“三哥。听说波斯的船刚停海岸,咱们玩儿去?” 男子一听就起身“肯定有新鲜玩意,当然要去。妹妹要什么,哥哥都买给你。” 女子往外走,娇语“三哥,你刚才睁眼突然笑,吓得我心里咯噔一下,真是的。” 两人说说笑笑。从满是书的屋里走出。风从帘缝里入,将桌上的信纸吹到地上。 信上内容是:南陈各军之间的暗信已被破解,正如所料。藏在莹纸之中,以天干地支来分,各军借不同时辰的日光反射在纸上所显莹光读解暗藏的进攻信息。然后,借此纸加深陈帝对某些忠臣的疑心,弃用一干有实力的大将。如今前线多无能之辈,预计此战夏秋就会结束,应该能在过年前赶来。顺便一提,太子向周帝推荐了一人,熟人,姓姬。皇上觉得南陈旧姓改了得好。赐姓轩,任命为太子太傅。 --------- 启明二年,十二月。南海郡冬日如春。 家家忙着过年,南海郡最大的酒楼生意照常火爆,尤其今日各个纸坊出新纸,在这里进行试纸会,连南海夫人都订了一间包房来看热闹。 窗边一角。坐着一个姑娘,一手一只烤鸡腿。一手一壶酒。吃东西的样子一点不矜持,但模样少见的妖媚,眼波一转勾得周围男人魂都丢没了。不过,心痒归心痒,没人敢上前搭讪。因为她身后站着一庞然大汉,不,大姑娘,明明长得五大三粗,却偏偏穿件裙子。不男不女的,吓煞了人。 试纸会开始,左伯纸坊于匠师今日介绍一款洒了金片的长卷幅引书画爱好者们频频询问,正逢中原有客商来,试过之后就喜欢得不得了,将总共十卷的洒金全订了,又旁敲侧击问本料是什么。 本来就有点憨厚的于匠师对角落的女子苦着脸,但得不到同情回应。他知道本料是竹。这时候中原很少竹纸,藤纸受人追捧,但师妹说藤只采不种,终有衰落的一日,所以开发了竹。竹易生长,不栽自种,随处可见,且竹纸浆造出的纸张细腻精美。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竹质硬不易烂,只能用一年生的嫩竹,还要高热烧砖炉持续数日,不断搅拌才能煮烂。师妹失败了无数次,虽然她说可以告诉人,可是他替她心疼。 他被追问得不能招架,脾气不大好的,师父的女儿将他推到一旁,哗啦啦抖出他造的窗纸,往上泼了一盆水,结果窗纸都没烂,让商人们又忙着开起价来。他低声说谢,回应他的是一道白眼,他也不在意。他就这样,笨笨的,一根筋,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就行了。 女子正看店门口,那里有一灰衣苦行僧在向小二化缘。小二很忙,当然不耐烦,说没空就把僧人打发走了。 僧人走出不远,一女妆扮相的大汉追上,给他一碗斋饭,一袋干烙饼。僧人看向窗边,正对上姑娘的淡然却明亮的眼,双掌合十,对大汉说了些话,微微颔首,走了。 女子有些心不在焉,问大汉“他跟你说什么?” “他说,他虽戒了荤腥,酒却没戒,打算在此找个小庙修行,改日让你请他喝酒。”大汉转达。 女子呵呵笑了起来,眼角的晶润一现而逝“庆幸,以为他出了家就变得没趣。小小,让掌柜搬两坛子酒到南海夫人包间去,我要跟她拼出胜负来。” 大汉去了。 女子似乎已经喝得不少,绕过看试纸的人群,晃晃荡荡上了楼,推开门听到一声豪爽的大笑“好妹子,你真是不服输,今日再让你趴一次。” 门合上,让笑声震静的人们互相看看,却满不在乎地再度欢腾起来。 是夜,大汉背着女子回到郊外的大宅中,丫头们抱怨怎么又醉了,忙碌一番伺候着昏睡不醒的女子躺平。 天蒙亮时,女子翻了个身,感觉自己的手动不了,懵眼看向身旁。一个男人,一个俊冷的男人,握住了她的手,闭眼沉睡。 她的红唇弯了起来,翻到他身上,用另一只手描着他的眼。 男人也捉住了这只手“采蘩。别闹,我为了赶在年前到,这两个月昼夜不歇,马不停蹄,现在先让我好好睡一觉。 采蘩伏在他胸膛上说话“你是谁?” 男子顿时瞪开了眼,皱眉“采蘩姑娘,这可不好笑。” “你好俊,比三哥还俊。娶妻了否?”采蘩笑得明眸善睐。 男子眯眼,突露坏笑“我叫独孤棠。已娶了妻。”稍用力就将采蘩压在身下“就是你。你要是记不起来,我帮你,这回试试半个月不下床如何?”吻她,剥她。想通了,**苦短,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 半个月?! “独——孤——棠!”采蘩咬牙切齿,但又—— 心满意足,悄吟。 --------- 后记:启明三年春,统一天下的罗扬改国号兴。盛世开启。 兴皇朝的皇后收到一封远方来的书信,不多日,她上书皇帝。说其弟行为嚣张跋扈,以军功乱法制,要求严惩。皇帝允,下旨将他从军中除名,剥夺一切官职。去继承权,不得登入族谱。看在皇后面上。所有史书不得提及其功其罪。 庄王回到封地,卸掉王爷的头衔,将家里交给儿子,与庄王妃离开了北地。据说,也去南方生活了。 南陈的四大士族改名换姓,其中以曾在陈帝面前红极的向氏最为让人唏嘘,如果不是南陈破国,逃不掉满门抄斩。后来,兴帝大赦,将向氏放逐蛮荒地,保住了命,却失去所有辉煌。然而有人发现,向四向五两人不在其中。传闻,两兄弟带走向家大多数的财富,到世外隐居去了。 至于沈珍珍,因为余求受到牵连,被贬为官妓。沈家以为牺牲了一个女儿就没事,谁知若干年之后生意受到连串挤压,最终家业破败,沦为贫民。 而童氏,低调得,富足得,生活着,时而与南海的亲人互通有无。 十年后,兴帝薨,太子登基,太子太傅轩嘉为大丞相。熟知南陈士族历史的人就会认出大丞相本姓姬,是嫡长子。大丞相权倾朝野,堪比余求,但治国不及余求。兴迅速衰亡,各地纷纷起义,其中一支由贵族领导,迅速壮大,后夺大兴城,推翻暴政。 贵族称帝,国号显。有臣问,为何取此字。他道,纪念祖父。 显帝最重用的将军,戴一鬼面具,姓西。有人看到将军的真面目,少了一目。惊问后,将军答,背叛的代价。 兴短盛迅衰,显盛期百年后陨落,惟有南海平静恒远,人杰地灵,惊世之才如海潮浪huā一朵朵,静静涌入中原,制造一段传奇,再静静归海。这些传奇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使剑,剑术高超。 顺带一提,采蘩和独孤棠生一女,但叫两人爹娘的孩子有点数不过来。孩子们有个大家族,叔叔舅舅特别多,姑姑姨母也不少,还有好些爷爷奶奶。一年到头有长辈们来住,还带着他们的孩子,宅子从不寂寞。 (全文完。) ----- 纸贵金迷终于完结了,感谢亲们的支持和鼓励。这一年很多事,现在回想都是好事,让将来更值得期待。 可能有人会问,大阎罗是谁,六阎罗又是谁,为什么不写采蘩把大阎罗扳倒的故事。有关身份在后记中已经暗示,大家应该一看就知。至于扳倒此类的故事嘛,我觉得就没必要了。采蘩不是野心家,也不是正义人士,对付向老爷子是被逼得没办法,对于大阎罗此类还是放手不管比较好。采蘩和独孤棠都心力交瘁了,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吧,相信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剩下的,就交给他们的孩子和蛟盟二代啦。 聆子会休息一段时间,过圣诞,过新年,养养身体,二月中旬左右争取上新文,请大家继续关注。 再次感谢。 爱你们。 回见! 番外: 三哥 启明二年,到南海郡时正值新年,但气候如春。姬三读过颜辉的书,亲身到了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城很小,没几间像样的宅子,连南海夫人的屋宅他都看不上眼。 听说郊外有家土地主要卖宅子,他没抱希望,不过采蘩雀跃得很,说那里离海近,一早就催着他去看。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对她说不,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更加令他无力。他曾经杀人不眨眼,因为自己短命,也不惜别人的命,直到遇见她。她是他的任务,而杀手最怕就是爱上他任务中的目标。 他这会儿靠着车辕,看她和掮客砍价砍得眉飞色舞,虽然觉得这宅子太土,他想他能将就了。看不到海,但青山绿水傍依,还有她是女主人,住着应该挺惬意。 拢宁在旁边嘀嘀咕咕,“城里就跟我们那儿的镇子差不多破,还要住到郊外来,这前后只有鸟拉屎的地方,进城还得大半个时辰,还让不让人过好日子了。我就不明白,天下那么大,要说远离朝廷之类的破事,苏杭也很好,为什么非来南蛮之地。” “你跟楼主抱怨去。”姬三斜拢宁一眼。 拢宁道声不敢,又笑嘻嘻瞅着姬三,“公子,别再看了,眼珠子掉出来啦。这对你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蘩小姐不记得独孤棠,要跟你在一起解蛊,如今可是日日相伴。以公子哄姑娘家的本事,对你日久生情是迟早的事。” “你好像忘了独孤棠让我画过押,而采蘩只要解了孟婆灰,就会想起一切。你小子想让我被这两人追杀到死?”姬三没好气。 拢宁刁鬼,“让蘩小姐心甘情愿喜欢你不就得了?她要是变了心,独孤棠说得再狠,但到那时候肯定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因为他是最宠着蘩小姐的人。跟公子你一样。” 姬三心一动。 这时采蘩谈好了价,兴冲冲跑向姬三,怕掮客听见,特意凑近他耳边说,“三哥,三哥,这么大个庄子才五百两,在长安只能买个小花园,赚大了。” 她高兴得时候,喜欢重复喊三哥两遍。姬三听着。心里就柔软了,笑道,“是赚大了。里面的宅子是老了点。不过可以重建。最重要是这般山明水秀,不出门就享受得到。” “没错,而且往东二十里就是海港,快马半个时辰便到。我听说常有海外的商人入港,有很多新奇的玩意。”采蘩没有从前的记忆。笑得明媚,不在乎自己的美貌妖娆,清高尽收,很在乎家人,包括姬三在内。 “那就买吧。”吩咐拢宁去下定。为了让采蘩对姬三产生信赖感,一路以来姬三是家长。掏钱的事肯定他来。 “谢谢三哥,我太喜欢南海了,就好像是在这里出生长大似的。很熟悉。咱们赶紧回去,告诉钥弟和雅雅总算不用住客栈了。”道声阿弥陀佛,采蘩上了车。 她和独孤棠来过,城里酒楼的小二还记得她,差点就提到独孤棠这个人。害得庄王夫妇和大家手忙脚乱了一番。姬三沉眸,苦笑。 启明二年。三月。庄子正在大兴土木,到处都是工人。 姬三穿过桃林,找到采蘩。他本来只是散步,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找她。她一身桃粉高腰裙,丝绦轻舞,桃花如飘雪,衬她似飞仙。她的脚下是碧池一泓,池对面有岩石,岩石间一朵蓝莹金蕊的花。自从三日前将彼岸无夏引出之后,她就成了这里的访客。他故意加重脚步,引她微笑回望。 神奇的彼岸无夏。两者互相感应,就能释放解毒剂。两者相合,不但无毒,还能克毒。 “三哥,三哥,彼岸无夏多恩爱,羡煞旁人。你说我能不能像彼岸那样,找一个像无夏的夫君,如果哪天我不见了,他会寻我一生一世。”她道。 “……我会的。”明日就要为她解孟婆灰,她会想起一切,所以他想可以告诉她了,至少无憾。 “……”她的眼睛亮亮望着他,伸出手来。 他上前握住,不敢再近。 “三哥喜欢我,不是兄妹那种喜欢。”她不是在问他,而是陈述。 “我喜欢采蘩,从不把你当妹妹。”他答,这辈子最认真的时候。 “如果我也不把三哥当兄长就好了,但——”她圈圈自己的心口,“我不能骗自己,不能骗三哥,这里在等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谁,却知道不是三哥。” 他笑,无比朗然,“我知道,只是不亲耳听你说,我总不能甘心。从今后,你我就是亲兄妹,无论你稀不稀罕,我都会护你一生。” “稀罕,怎么不稀罕?”她的头在他肩上很快靠了一下。 他才闻纸香,却已远离,心空了,但痛到麻木。 “三哥,昨晚那个戴鬼面具的人,你叫他老六?那是我六哥?”她随口问的。 “不是,他是——我的结义兄弟,排行老六。你娘请他做些事,如今事已了,他特地来辞行,从此要走自己的路了。”想了想,决定告诉她,“他帮过我几次,也帮过你几次,你跟他大哥很熟,都爱造纸。” 她听到造纸而眼亮,“他大哥叫什么?” “西骋。”弟弟叫西驰,到头来选了跟随死党,但楼主和他皆尊重那样的决定。 她蹙眉,哦了一声,照例想不起来。 “明天以后,都会记起来的。”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眉心,“你是继续看花,还是跟我到城里逛?” 她拉着他就走,“白吃白喝,傻子才会不去。” 启明二年,六月。 在采蘩进屋时,姬三就醒了,他的功力已恢复三成。他听到沙沙的纸声,眯开眼,看她又在读今早那封信,心里泛上苦涩。 孟婆灰的毒已解,但她没有立即恢复记忆。而只有凌乱的片断和突来的景象,对嫁给独孤棠这件事充满疑问。因此,他存着一丝不良的侥幸心:如果她永远想不全而排斥独孤棠,他也许守得到一天—— 然而,这时,他全明白了。她疑问,她犹豫,但独孤棠这个人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只需一个画面就能击败他这些日子所有的小动作。否则,她不会来。这封信是独孤棠写给庄王的。她早上装作没事,现在又来看,就是她认出了独孤棠的笔迹。她不说。因为知道他对她的感情。 他当不了好人,所以他睁开眼,“妹妹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她的尴尬神色一晃而过,“三哥,这信我能借去么?” 她曾经过目不忘。这会儿看过两遍还不确定。他心疼她,却不能说,只道,“要回信?” “嗯,这信里有些内容让我挺在意。三哥既然醒了,听我说一个异想天开。”她坐了下来。 他真想说。如果事关独孤棠,就免了。他觉得放下她实在有点难,受不了她为别的男人牵肠挂肚。哪怕那男人有资格拥有,他没有。 可是,他开口却是,“说吧,信里有什么让你看了两遍还不够。我也好奇。” 她道,“那个新任太子太傅是大伯父吧。”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谈。但点头,“是。” “大伯父真是本事,向家倒了,他却仍高官厚禄,带着姬家照样当名门贵族。你还记得,他在姬府的园子里有明暗桩,你我都以为和姬莲有关。”今早读第一遍,心里咯噔,想起颜辉的话来。 姬三挑眉,“不是吗?” 采蘩摇摇头,“姬莲狠毒,却从来没有运用过太大的势力。” “你的意思是大伯父?可是他为什么需要养那么多卫士?”姬三眯冷了眸子,“采蘩,你在想什么?” “颜辉和大阎罗合作,杀向老爷子,让向琚失去信任,摧毁了他们统一天下的美梦。这个大阎罗,连三哥都不知其真面目,但颜辉知道。他似乎认为我也能猜得出来,给我一个暗示。” “大阎罗是大伯?”姬三的神情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是大阎罗,才对姬莲娘亲这样的女子偏爱。他处处想要独大,才放任或许是暗中指使她对你下了无夏。南陈破国,他游刃有余,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太傅。三哥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采蘩咬唇。 “意味着他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还能坐上那张龙椅。”姬三冒出冷汗,“采蘩,你就是因此才要写信给独孤棠吗?” “只怕大伯滴水不漏,如今又受太子器重,就凭我几句空口白话?”采蘩目光却坚毅,微微一笑,“我们都只能尽力,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可是三哥,我们大概回不去长安了。” 姬三回道,“这不是正好,反正你喜欢这里得很。” 采蘩摇摇信纸,走了。 启明三年。一月。 南云寺上开满梅花的小山坡,有两人在雪中喝酒,一人抱树干,一人躺树干,皆醉不清。 “秋路,你把光头一剃跳出了红尘倒是容易,给好兄弟一点建议,爱上别人的女人到底该怎么办?”姬三轻功完全恢复。 “什么时候我也没跟你是好兄弟。”灰衣僧人醉得睁不开眼,“要么你就学我,当和尚戒色,要么就离得远远的,再也别见那女人的面。” 一切久静。 “要么皮厚,你俩兄妹,亲近一些谁能说闲话。”别太打击他了。 树上人已不见,雪落了痕,声音传来,“我是她的三哥,是她的娘家人,赖在她家一辈子也无人能说闲话。但,我想保护她,就必须去中原。和尚,你留下别走了,我不会跟她写信,却会常写给你。” 僧人应了一声好。 姬三,一生深爱一人,无妻无子,后归南海,安度晚年。 ------ 希望能解答亲们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