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祸》 第一章 ?写小说已超过四分之一世纪,一直很不注重小说的主题。以为小说可以有主题,也可以没有。所谓主题,并不是小说的主要组成部分。 不过,这个故事,例确有主题:一个人或是几个工或是一群人,闯的祸再大,也总有个限度,唯独一个主义,或是一种思想,闯起祸来,却可以令人类蒙受无可比拟的灾害,才是闯大祸。 若有幸不为这类祸所害,那是幸事。 卫斯理 一九九四年一月十一日三藩市 不问曾栽种了甚花何草什木啥果 不知已满眼是嫩黄新绿艳红姹紫 第二章 ?自从把红绫自苗疆带回文明世界之后,我和白素,就一直担心她会闯祸,所以对她的“看守”特别小心。 时间过得很快,虽然她认识的一些朋友,如温宝裕、曹金福,都可以归入“闯祸胚”那一类——经常会闯的人,可是并没有什么闯祸行为。 渐渐地,我们也不再那么提防了。 然而,终于闯祸了,非但闯祸,而且,闯了大祸。 闯祸的意思就是:“发生了一些行为,导致了祸事的发生。在可记载或不可记载的传说中,闯了最大祸的是一个蠢女人,这个蠢女人打开了一个她曾被告诫不可打开的盒子。” 还有一个蠢男人,打仗打败了,一头撞向一座山,把山撞塌了,使天上也出现了一个大洞,这个蠢男人闯的祸也不小。 若说以上两例,都是神话中的事,那不妨再说一个现实中的例子: 人在背弃了神之后,却又致力于造神,终于造成了一个人工神来崇拜。 (人的行为多么怪异!) 而这个人工造成的神,忽然发疯了。 (人造成的神,必然会发疯!) 发了疯的人工神,忽发奇想,要把时间加速七千三百零五倍,于是,在这个人工神的策动之下,亿万人跟着一起发疯,结果是几千万人因此死亡。 (“无三不成几”,死亡人数超过三千万,包括被打死和饿死的人。) (两次世界大战的死亡人数,不到此数。) 人致力于造神,闯了大祸,造神的行为不终止,这种祸就会一直闯下去。 (或许,那是人背弃了神的惩罚。) (“要把时间加快七千三百零五倍”,是一个很好的谜语——猜一句口号,上亿人叫喊过的。) 这个不久之前才发生的大祸,尽管有些人脑部有问题:倒退到了奴隶社会,不再记得,但那确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灾祸! 综上述,闯祸者都基于愚蠢或疯狂。是的,绝大多数的灾祸,都源自愚蠢和疯狂,但也有极少数例外的是无心之失。 真正的无心之失,也可以闯大祸的,曾听说过一个故事——百分之百是故事,一个人在英国泰晤士河上划船,看到面上有一个浮标,顺手拉起标来,浮标连着一根绳子,他便随意扯绳子,欲拔起了连在绳另一端的一只塞子。结果,河水全部在被拔起的塞子的孔洞中漏走了,整条泰晤士河也消失了。 闯了这样的祸,当然是无心之失。 好了,闲话少说,红绫究竟闯了什么大祸呢? 她闯了什么祸,要从头细说——说完了,也就是一本书了。不过可以先说明白的是,红绫闯的祸,绝对是属于无心之失的范围,并非由于愚蠢或疯狂。 红绫的遭遇,奇特之极,熟悉我曾叙述过的事件的朋友,自然都知道。所以怕她闯祸,也是在常理之中的事。在最初的几个月,我和白素跟她,几乎不是一起,就是必定是其中一人陪着她。 后来,温宝裕曾自告奋勇,要和红绫做伴。他这个人,无风三尺浪,唯恐天下不乱,是一个典型的闯祸胚,我们自然敬谢不敏,不敢领其盛意。 等到曹金福出现,红绫才算有了伴侣,我们也可以松一口气,因为曹金福的性格——和他的体型一样,厚重可靠之至。他虽然力大无穷,身怀绝技,可是绝不惹是生非,很是憨厚——当年在古酒大会上,我们怀疑他对一只来自阴间的盒子做了手脚,他竟肯脱衣服给我们检查,由此可见他性格一般。 有他和红绫做伴,我们自然放心,至少绝不会有什么人敢欺负他们——也不是没有人想欺负他们。他们两人,身型高大,走在一起,碍眼之极。有一次,在一个流氓横行的区域,一群流氓,依仗人多(普天下流氓的贱性),想看看他们两个是不是“看来行,打起来也行”。曹金福再忍让,红绫只当看一群猴子在跳叫,并不懂得生气。最后,那群流氓竟先动了手,结果如何,虽然可想而知,但也相当夸张—— 那地区两家医院的急救室不够多,要紧急送到另一区的医院去。 那一次,曹金福倒机灵,他抱着这宗旨,不和“官府”打交道,只把那群流氓个个折腾得缺胳膊断腿,呼啸一声,溜之大吉,临走还警告各轻重伤者,不得说是谁打的,不然,一定伤得更重。 那帮流氓在魂飞魄散之后,果然个个守口如瓶,所以“官府”一直摸不着头脑。 只是有一次,在一个聚会中,警方的高层人员黄堂,忽然来到我的身边,低声道:“不久这前,有一次殴斗,重伤二十八人,轻伤六十余人,其中透露伤人者中有一个女性大力士,说来有点像令媛。” 那时候我已开始和红绫一起参加一些估计她会有兴趣的场合,那次聚会的目的,便是关于丹顶鹤的研究。 基督教的经典说“万物都有联系”真是真理。各位别看我的叙述,闲闲道来,似乎全是闲话,但实际上,都和整个故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么,丹顶鹤这种稀有禽类,又和我的这个故事,有什么关系呢? 这当然也要慢慢道来。 禽鸟之中,若论雄猛刚健,当然是鹰,若论飘逸优雅,则首选是鹤。而鹤之中,尤以亚洲北部所产的丹顶鹤为最,简直沾着点仙气——古时传说的神仙,多有骑只鹤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所以形容人生快乐至极的诗句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而鹤之中的丹顶鹤,头上那一点红艳艳的冠状物,据说含有剧毒,是著名的毒药,武侠小说之中的什么毒手药王、毒圣或五毒帮主之类,都会使用它来害人,所以又增加了它的神秘性。 而丹顶鹤之所以值得研究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的数目正越来越少,濒临绝种。若是世间根本未曾有过那么优雅充满仙气的禽鸟倒也罢了。但若是曾经有过,却绝了种,那是人类的丑行,所以非挽救不可。 (地球人每天都有许多生物绝种,但他们或渺小,或丑陋,或平凡,所以不为人注意——由此可知,不论什么,外表是很重要的。) 所以,有了保护挽救丹顶鹤的组织,每年开会时,出产丹顶鹤的国家,或不出产丹顶鹤的国家,都有代表参加作报告和共同商讨。 就是这样一个聚会,本来和我风马牛不相干,却是红绫要去参加。 红绫要参加的理由,“小孩子”之至,可是我却又无法拒绝—— 这就说到故事的主线上来的,可别心急。 红绫自己有了一头通灵无比的鹰。那鹰在他的原主人,天工大王手里的时候,已经非同凡响,再经过红绫“妈妈的妈妈”处理过。和红绫可以作极复杂的沟通,和红绫出入与共,成了她的好朋友。 于是,她忽发奇想,有一天,对我和白素道:“妈妈的妈妈成了仙,也应该有一头仙禽陪伴她。” 我立即有反应:“好啊,弄一头仙鹤给她,让她不高兴驾云时候,就骑鹤在天上飞。” 白素本来不喜欢开玩笑,但是和女儿说笑,自然无妨,她也凑趣道:“一只可不行,鹤很重夫妻感情,雌雄配对是终生的,要养,得养一对!” 红绫本来可能只是随便说说,可是听了我们的话,她却大感兴趣的认真起来了。 她一认真。事情就不平常了。首先,她去吸收有关鹤的知识,当然也包括了鹤和神仙之间,久已存在着的古老关系。 红绫能够把脑部的功能发挥得极好(平常人只能把人脑的功能,发挥到千分之——)。 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才会造成这样的现象,所以,不出三天,我敢说全世界不会再有人比她从各方面(文学的和科学的),对鹤这种禽鸟了解得更深刻的了! 她无疑成为鹤类专家中的专家,而她在所有的鹤类之中,特别钟情丹顶鹤。 她曾极其感性地道:“妈妈的妈妈极美丽——当然妈妈也美丽,要是她骑在鹤上,衣衫飘动,云团在她身边经过,那么她一定比任何曾进人传说中的神仙更美丽。” 我鼓掌:“好,在你见到她的时候,把你的这份心意说给她听,她一定高兴。” 红绫认真地道:“不,我不单是把心意说给她听,而是真的要送她一只——不,一对丹顶仙鹤。” 我略怔了一怔,丹顶鹤在原产地被列为一级珍禽,受到法律的严格保护,没听说可以买卖。虽然被列一级保护动物如大熊猫,也有人猎杀了剥他的皮来换钱,但也未曾听说有活的大熊猫出售。 当然,如果红绫真的想要一对丹顶鹤,也绝不是做不到的事。 当时,白素可能和我得一样的心思,她道:“你什么时候再去见她,也好从早准备。” 我吐了吐舌头——白素也赞成,少不免会有些风波生出来,好戏还在后头。 而我,当然也知道白素忽然把问题扯到了“你什么时候去见她”,表面上是为了找到了丹顶鹤好送去,但实际上则另有原因。 这原因,也得费一番唇舌来解释才行。 白素的母亲,我们称之为“陈大小姐”,红绫称之为“妈妈的妈妈”,是一个传奇性极高的人物。她和白老大之间的那一段奇缘,我曾很仔细地记述过,那几个和她有关的故事,是我记述的那委多故事之中,最怪异的一部分,其怪异之处是,虽然也和外星人有关,但更主要的,却还是人际关系的纠缠,曲折过人,大家有兴趣,可以去找“探险”等一素列的有关苗疆的故事来看,一定不会失望。 红绫和她外婆的关系奇特无比,她们两人之间,肯定有着某种默契或约定,但是内容如何,却不得而知。 并不是红绫有意要隐瞒,而是陈大小姐吩咐红绫不得告诉任何人。 她们的约定之中,也包括了红绫要去参见外婆在内,是在什么时候,如何参见,红绫不说,我们也就不知。 白素对这一点,很是在意,因为她很想去见母亲,可是陈大小姐却宁愿见孙女,也不愿见女儿。 这令得白素很耿耿于怀,她想,若是能知道红绫和她外婆会面的细节,她也就有可能出其不意地参加——那时她母亲,断无把她赶走之理。 所以,一有机会,她就要去“探听”一下。 不过,却一直并无所获。红绫每次不是用笑容,就是用身体语言来表示她不能透露任何消息的歉意,这次也不例外,她突然伸臂,把禾素紧紧好拥抱了一下,立即把话题扯了开去。 因为有了这一层的缘故,所以一知道有一个专门研讨丹顶鹤的议要举行,红绫自然非参加不可,她自己的社会关系简单,不得其门而入,我却五花八门的人都认识,要参加这种研讨会,是最容易的事。 红绫是我带进去的,可是一开始不多久,放了一些有关丹顶鹤的纪录片之后,到了发言的时候,红绫已不讲礼貌,竟抢在一个权威的前面,长篇大论地说了起来。 开始的两分钟,不免全场哗然,但是参会的毕竟全是专家,红绫又一上来就讲到人人饲养的最困难部分,所以立即就吸引了全场注意。 等到她讲完,全场掌声鼓动,她立即成为大会的宠儿,身边总围着一堆人,听她高谈阔论。 在会场里,对丹顶鹤没有兴趣的,除了我之外,大概就是黄堂了。 黄堂这个高级警务人员,又是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出现的呢?说起来很好笑,原来丹顶鹤这种珍禽,受法律保护,不准买卖。 但是利之所在,颇有些犯罪分子,偷猎走私,既然牵涉到了犯罪行为,自然和警务人员有关。世界上保护野生动物组织的影响力甚大,各地政府都不得不敷衍一下,所以派个高级警务人员参加,以示支持。 这对黄堂来说,自然是个苦差,所以他一见到我,当真是喜出望外,在我的身边,不离左右没有话找话说,终于说到了曹金福和红绫痛惩流氓的事。 我叫他自己去问红绫,那时,红绫正和好几个人,聚精会神地在研究一团鹤的干粪。黄堂向红绫望了一眼,摇头道。“我可不想断了腿去驳骨!” 我不能完全否认,只好道:“难怪孩子们出手重,那群流氓也太无事生非,太可恶了。”黄堂笑了一下,神情有点异样,我看出他有话没说,就问:“没出人命吧?” 黄堂道:“没有,不过有点麻烦。” 我扬了扬眉——我绝不鼓励曹金福或红绫随便出**人。但是我也相信他们的判断,既然打了,就一定有非打不可的理由。 如果因为打人而生出了什么麻烦,做长辈的,自然要维护自家孩人权益。我扬眉就是这个意思:“有什么麻烦,冲着我来好了。”黄堂自然明白我的心意,所以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本来我早想造访的了,今天见了面,自然再好不过。” 我不耐烦:“有话请说,有屁请放。” 黄堂叹了一声:“其中有一个伤者,右手五根手指,全叫撮碎了——这种功夫,令媛大抵不会吧!” 我听了之后,不禁皱眉,下手如此之重,当然是曹金福的所为了。我虽然护短,但是流氓行为而导致生残废,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所以,一时之间,我没有说什么,黄堂又叹了声:“这人当然自不争气,他的父亲是杜彰。” 我呆了一呆,杜彰这个名字,是新冒出来的,这个人来到文明社会的时间不太长,但在文明社会,却已形成了一股势力,而且是相当强大的金权势力。 主要的原因是,他来自一个闭塞、独裁的强权社会,那个强权势力,控制着一大片国土,强权势力也就等于拥有人类追求的一切:无可估计的财富,权力地位,跻身于世界各国的顶尖人物之间,暂时掩起血腥统治的面目,用白手套遮蔽屠杀人民的血手,倒也可以平起平坐,参与国际事务。 这样的一种强权势力,在所有人类的教育词典中,都属于应该被鄙视、被反对,属于恶之极的一类。可是在现实生活之中,由于金、权的结合,总有一大堆人,像绿头苍蝇围绕着腐肉一样,围绕着财势,作出各种肉麻之极的奉承。 在文明社会之中,人完全有不做奴隶的自由,但偏有一帮充满了奴性的人,奔走豪门,自愿为奴,强权势力自然也会让他们尝点甜头。 杜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块金权势力来到文明社会,很快便和一些见到权势就脚软想下跪,或是想分流一些人民膏血的商贾,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自大为王的新兴势力。 而且,更多的人在所谓“大势所趋”的情势下,正努力参与其中,使得这种势力迅速膨胀。 像杜彰这样的大人物(他当然可以称为“大人物”了),他的儿子,怎么可能参加流氓行为,而和红绫、曹金福起了冲突呢! 这件事,发生在大约一个月前,红绫和曹金福并没有和我详说经过,只是说和几十个流氓打了一场架,打得对方落花流水而已,轻描淡写得很。 当然,她再也想不到,其中一个受到重惩的人,是一个权势大到可以“上达天门”的大人物的儿子! 事情对我和红绫来说,当然不有什么大麻烦,但是对黄堂来说。极其棘手,因为这样的一件伤人案,警方如是不能破案的话,来自对方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难怪黄堂刚才吞吞吐吐,一脸为难了。 我略想了一想:“我教你一个好方法!” 黄堂大喜,竟自然而然,向我立正,行了一个敬礼。我作戏曰:“附耳过来!” 黄堂侧了侧身子;我道:“这件事。发生在大人物儿子身上,怎么不见有新闻?” 黄堂道:“对方身份特殊,不想在这里出新闻。” 我伸手拍他的肩头:“这就是了;你大可以将计就计,若是他们逼你破案,你就告诉他们,要把这种案子通天,谅他们也就不敢了!” 黄堂拍打自己的头:“真是,那么简单的方法,我怎么想不起来!” 我道:“还有,那个伤者,最好叫他滚回他们自己的地方去,叫他在这里住院,浪费纳税人的金钱!” 黄堂点点头:“对,就向他们说,我们这里医疗水平低,不像他们那里,单是怕功大师就有好几千,一个发一个功,别说五根手指,只怕会多长什么几个出来!” 我认识黄堂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有如此的幽默感,不禁哈哈大笑。 在我的大笑声中,忽然又有一下怪声拔地而起,震耳欲聋,惊人之至。 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有几个体重过量的女性,甚至跟着怪叫了起来。但只有我处变不惊,因为这种叫声,我听惯了——是的,除了红绫外,谁会在这种场合,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还在声音之中,听出了她满心欢喜。果然,一阵劲风卷过,她已向我扑来,站在我面面前手舞足蹈,连呼:“太好了!太好了!” 我定了定神,才问:“什么好事?” 红绫伸手一指,指向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妇人:“他们在北方,有一个丹项鹤保护区,他们答应送一对刚孵出来的丹顶鹤给我!” 说时,那一男一女两人,也向我走了过来。两人的气质都不坏,那中年妇人尤其高雅,他们自我介绍,老者是什么主任,妇人是副主任,又说了些还算得恭维话。 但我却相当冷谈,握一握手之后,我就对红绫道:“这种珍禽,属于国宝,只怕不能随便送人,你别高兴得太早。而且,就算是,也是‘两只’不肯定是‘一对’,因为才从蛋中孵出来的小鹤,难分雌雄。” 那老者听了我的话,便道:“宝剑赠英雄,国宝也要看送给什么人,连熊猫都可以送人,卫小姐要,在请示上级之后,一定可以成事。” 那妇人道:“本来小鹤难分雌雄,自古已然,但卫小姐居然有办法分得出,真是奇才!” 红绫听了两人的话,更是洋洋得意。我依然泼冷水:“你听听,因为你是‘卫小姐’所以有特权——享受特权,并以此为荣,那是人性卑劣面的表现!”我是板起了脸,很正经地说,红绫吐了吐舌头,不敢出声,老者和妇人先是愕然,但是两人随即互望一眼,又神态自若。 第三章 ?那妇人笑道:“卫先生真是教女有方!” 我冷然道:“不敢当。” 老者道:“卫小姐对丹顶鹤的认识,丰富无比,我们想聘请她当保护区的特别顾问,以一对小鹤作为顾问的报酬,那就合理之至了!” 妇人接口道:“是啊,只需一个月,卫小姐必然能使我们的工作人员,成为世界上最杰出的丹项鹤守护者。” 我沉住气,看红绫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她入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我却立即感到事有跷蹊——他们竟提出要红绫去工作一个月,若说没有别的目的,那确然令人难以相信。 我仍然冷冷地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是凭两位的话,就可以成事的吧。” 老者道:“我们一回去就办,会由国宝保护机构发正式聘书来,如果需要更高级的机构也可以。” 我摊了摊手:“到时再说吧。” 对方也不坚持,又和红绫讨论了不少有关鹤的事,并且把保护区的风光,着实描述一番。 北国风光,自有其深邀迷人之处,我听他们所说的,也不算夸张,红绫更是听得入神之至。 红绫自小在苗疆长大,未领略过冰天雪地的滋味,自然更感兴趣。 我为了红绫不受“引诱”,就道:“那还不算是真正的北国风光,再向北去,情景更迷人!” 可是红绫却像是已经“中毒”,她道:“再向北去,便没有丹顶鹤。”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恰好黄堂又走过来,像是有话要说,我向老者和妇人略一点头,就转开身去。 当我和红绫才一进家门,红绫就把这个“喜讯”大声告诉了白素。白素的反应,竟完全和我相反,她也高兴地叫:“太好了!” 我对白素这种热烈的反应,觉得全然莫名其妙,我提醒她:“孩子如果去当什么顾问,要离开我们一个月!” 白素叹了一声:“本来呢,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的,但是也可以不离开!” 我大吃了一惊:“你要跟了去?” 白素笑得很甜:“你也可以一起去。” 我伸手指着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红绫已在鲜蹦活跳,拍手叫好:“好啊,爸妈一起去!” 我叹了一声:“我当然不会去,你也不必去,现成有一个人,可以陪她去。” 白素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满足之至。她自然知道我说的“现成有一个人”是谁,那就是傻大个儿曹金福。 为什么说曹金福是“现成的人”呢?因为这傻大个儿,比红绫还不如,红绫来自苗疆,在大城市中睡绳床,好爬树,也算是习惯的了下来。可是曹金福却一直不习惯,非常之留恋北方山野的生活。 所以他一年至少有一半时间要在北方的山野中过他的所谓无拘无束的生活,并且他也多次“引诱”红绫前去,只是他不善辞令,说的话不够动人,所以红绫才不为所动。 如今,曹金福就在北方,再往北挪一千多里、就是红绫要去的保护区了,岂非现成之至。 红绫也想到了是曹金福,她道:“好得很,金福好几次要我到北方去玩玩。” 我觉得我们虽然疼爱女儿(异乎寻常的疼爱),但有些正经话,还是需要切实的交代。所以我用严肃的口气道:“如果你坚持要去,我和你妈,都不会反对,不过你必须明白你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指的不是自然环境,而不是环境。” 红绫摇头:“我不知道,请告诉我!” 我不禁苦笑,那地方的人文环境,岂是“告诉”得清楚的。我吸了一口气: “你自己去找资料,很容易找,上溯五千年就够了,在那地方发生的种种可怕的、愚蠢的、荒谬的、残酷的、卑鄙的,凡是语言的文字上任何坏方面的形容词都适用。以你脑部对资料的吸收能力来说,不到十天,就可以明白。这些年来发生的事,都有确凿的记载。” 红绫听我说得认真,她也认真起来,而且提出了一个我再也想不到她会提出的问题。她道:“爸,我会去吸收所有的资料,但是应该用什么的形容词,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你不必在事先给我指引!” 红绫的话,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我在怔了怔之后,却由衷地感到高兴—— 她的思想真正成熟了,要有自己的判断了,不满足于人云亦云了。 一个人,听他人的意见,固然宝贵,但自己的判断,更加重要。 就算判断下来,红绫的意见,和我完全相反,她也完全有权那样做! 我和白素行动一致,都由衷地鼓掌,我且加上喝彩:“好!” 要求下一代听上一代的话,照接收上一代的观点,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也正由于这种传统,才使得这个老大民族,陷于思想的僵化。 红绫能突破这一点,深合吾意,不愧是我的女儿。 当然,在刚才讨论的那个问题上,我不怕她会得出和我观点相反的结论,因为那里的人文环境、思想僵化程度,达到百分之百,一切都要靠“指示”来办事,哪有什么个人思考的传统,以红绫的性格而论,绝对不会认同样的僵化。 这一点,我料中了,约莫八、九天之后,红绫走进我的书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浓眉轩动:“爸,太可怕了。” 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她又补充;“我完全同意你一开始就作出的结论——这纯粹是我自己的判断。” 我点头:“每一个正常的人,都会作出同样的判断。” 红绫用手轻叩自己的头:“可是,运用了我脑中的一切资料,我都无法明白,这种可怕的情形,竟能维持那样久!”我叹了一声:“孩子,你问了一个大问题,这问题,在人类的历史上一直存在。也就是说,在人类的历史中,这种可怕的情形,不断地在重复出现,只是花样不同,名称有异而已,你说是为了什么了”红绫显得很激动,她来回走了几步,“是由于人性的弱点?”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由于人性的弱点——对强权势力,有太多的屈服,太少的反抗,在强权势力之前,满地乱爬,摇尾乞怜的,自己不敢反抗,也叫人家同样作奴隶的,千方百计,也想跻身于强权势力的,什么丑态,都有人做!” 红绫疾声道;“当然也有真正反抗的!” 我道:“是,只可惜太少——一旦等到反抗者的数目增加的时候,表面上看来再强的强权势力,也一定倒下来,成为反抗者脚下的粪土。” 红绫对我的话,很能心领神会,她立时道:“是,几年前,地球上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再强调:“对,只要有反抗,一定会使强权势力灰飞烟灭!” 红绫叹了一声(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真可惜,天生奴性的人太多了,这样的情形,维持了半个世纪,居然还可以维持下去,那些屈服在强权势力前,丑态百出的人,真比蟑螂还叫人恶心!” 我们说到这里,白素走了进来,她神色凝重,伸手在红绫的肩头上拍了两下: “孩子,我本来不反对你到保护区去当顾问,但是现在,我坚决反对!” 红绫大是愕然,不知道她母亲何以改变了主意,但是我却很了解白素的心意。 白素道:“你爸说的,全是道理,可是我不会鼓励你去做反抗的事!” 红绫低着头:“可是总要有人反抗才是,而且,一定要有人率先而为——许多次历史的政变,强权势力的结束,都是由此开始的!” 白素道:“是,但你没有想到的,你爸没有告诉你的是:只要人类的奴性不灭,一个强权势力消灭了,另一个强权势力就建立,一直再循环,反抗者再努力,历史仍然是如此不变!”红绫神情疑惑,向我望来,像是在质疑白素的说法是不是对。 对于白素的说法,我不能全面反驳,也不能全部同意。我想了一想,才道: “或者,应该说‘民族奴性’,全人类分成很多民族,有的民族,能够从奴性的任桔之中挣扎出来,这些民族就不再受强权势力控制。有的民族,由于历史上奴性的包袱压得他们的腰都软了,所以敢于反抗的人比较少,甚至很多人认为关在笼子里,吃得饱,就足够了。这种民族,自然还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要受强权势力的控制,或者说,消灭了一个,又冒出一个新的来。民族的命运性来决定,正如人的命运,由个人性格来决定一样!” 红绫不停地来回踱步,足有三分钟之久,我知道她是在消化我的话。 这一大段我和红绫白素之间的对话心述在故事之中,看起来会比较问,有违我一贯记述故事的原则。但一来,事情和故事有局关系,二来,那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是个人立身处命的原则。这个原则,一有歪曲,人格就荡然无存了。 既然红绫是故事之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在她的思想成熟过程之中,所发生的一些大事,似乎也有记述一下的必要。 当然,我不会长篇累续地说下去,不然,变成论文,不是说故事了。 红绫终于站定身子,她很有自信地道:“爸、妈,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们放心吧。” 白素乎先点头,我张开双臂,我们三个人,一起紧拥了好一会——一家人拥抱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这个严肃的问题,因为我相信红绫的判断,她会知道自己的行为,如何才是正确的。 在那次讨论之后的第三天,保护区的主任和副主任——那老者和妇人来访,不但带来了聘书,而且陪他们前来的,竟然就是我所说的“现在的人”大个子曹金福! 曹金福到我家来,这事本不奇怪,因为他早就是我家的常客了。可是他如何会和主任、副主任在一起的呢?莫非为了要红绫到保护区去,他们的调查工作做得如此彻底,竟然把曹金福也请出来了? 这一点,倒是非弄清楚不可,若真是如此,要说他们不是别有用心,那就难以令人相信了。 红绫见了富全相,极之高兴,扑过去就抱,曹金福立刻涨红了脸,可是他也紧抱了红绫一下,红绫大声嚷:“前两天正好说起,要你陪我到保护区去!” 曹金福的脸更红了,但小伙子这时的脸红,不是害羞,而兴奋。 他连声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他的这种反应,令我们大是愕然,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曹金福看了我们的神情,也知道他自己的话说得不够完全,人家不容易明白,所以他又道:“应该是我来找你到保护区去,怎么会是你找我呢?” 红绫大喜:“金福,你也被聘当顾问了?” 曹金福伸手摸头,显然完全不知道红绫在说什么。 我一看这等情形,就知道其中必有误会,忙道:“先别说什么保护区,金福,你跟他们,是怎么走在一块的?” 曹金福咧着大嘴笑:“在门口碰到的,卫叔,保护区的事也紧要……”我不等他说完,就用力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头。 曹金福进门来的时候,和那老者并肩搭背,神态亲密,可是他却说是在“门口撞上”的。我肯定曹金福不会说谎,然而说他们是才见面,那也难以令人入信! 我疑惑之至的神情,明摆在脸上,那老者很是机灵,立刻省得了,他“呵呵”笑了起来:“卫先生,我和金福,的确是在门口撞上的,只不过我们相识已久,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我一听,也不禁笑了起来:“真巧,阁下和金福是同乡?” 曹金福的身世我知道,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亲人,那老者笑嘻嘻地:“卫先生只怕早已忘了贱名。” 我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相见时,好像有人介绍过他的姓名,但是我对于陌生人,一向不记姓名——太多了,记忆要用来记些别的资料,不可浪费,所以,这时我确然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 我支吾了一下:“大名是——” 那老者道:“小姓雷,名日头,乡下人的名宇,卫先生莫见笑。” 我随口道:“怎么会……” 我心中在想,雷日头这具名字虽然特别,可是对我来说,也一点印象也没有。 雷日头又遭:“我有一个远房族叔,是雷九天雷叔。” 我“啊”的一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你如早说,不就明白了吗?” 雷日头笑:“哪有一见面就自己背族谱的”!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雷日头不失风趣。他又道:“我曾跟雷叔一些日子,那时,恰好是金福姐弟,拜雷叔为师学艺的几年。” 曹金福姐弟,曾从武林大豪,武功造诣极高,和白老大有“北雷南白”之称的雷动九天雷九天学艺,这一点我是早知道的。 (曹金福的姐姐曹银雪,是一个传奇性极高女子,她的一胎三生的儿子的义父是原振侠医生,在原振侠故事之中,她曾出现过,有她和她丈夫的怪遇。) 想不到世界真小,兜兜转转,什么情形之下,都有可能碰到熟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由于九天死得十分壮烈(好像是在原振侠故事中的事,不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十分肯定),我这个动作,是一想起了他,就由衷地对他表示敬意。 雷日头显然明白我的身体语言,他也跟着吸了一口气,神情虔敬——由此可知,这个人不简单,机灵之至。 红绫在一旁,也等得焦急起来,她一拳打在曹金福的肩头上:“到保护区,去不去?” 曹金福皮厚肉粗,那一拳虽然砰然有声,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连声道:“去! 去,咋不去,我还在怕你不肯去哩!” 白素比我细心,自然也早已看出了其中大有误会在,所以忙道:“金福,你心中的保护区,是什么保护区?” 曹金福立即回答:“神农架自然保护区啊!” 我和白素都笑了起来,红绫一怔:“什么神农架,到那里去干什么?” 曹金福楞头脑:“去见我姐,和我三个小外甥!” 红绫一顿足:“我说的是丹顶鹤保护区!” 雷日头也道:“金福,我代表保护区,来聘卫小组做顾问,请她尽早启程!” 曹金福有点哭笑不得:“去养那长脖子鸟啊!” 他倒别出心裁,把仙鹤称鸟“长脖子水鸟”。红绫笑嚷:“听你说的,你是不是?” 曹金福抓着头,一时之间,难以决定,红绫倒也不是不讲理的,她道:“你先陪我去养长脖子水鸟,一个月后,我陪你去见你姐姐。” 曹金福大喜,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一样,大叫一声。“好!” 随着那一叫,他也一拳打向红绫的肩头! 我一见大惊——他是敲门可以在门上敲出一个大洞来的人,虽然红绫绝不是什么娇弱女子,若是他出手不知轻重,也就够麻烦的了。 可是待我想出言提醒时,他早已一拳击中了红绫肩头,却是其轻若绵,别看他傻,这分心眼,细得可以。 我舒了一口气,白素却向我扮了一个鬼脸。 这是,雷日头打开公事包,把也书拿了出来,打开一看,红绫和曹金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他们对官场上的那一套,不甚了解,而我和白素则自然而然的“哦”了一声。 那聘书的正文很短,只有一句:“特聘卫红经小姐为我国丹顶鹤保护区特别顾问”。可是在这句正文之后,署名的人,连着他们的官衔,却有九个人之多,职衔最高的,是一个将军,还有部长省长,雷日头的名字,排在最后,那女副主任,连列名的资格也没有。 这阵仗之大,叫人感到意外之极,而在不到一个月内,雷日头竟能办下这样的一分聘书,也可知他在官场上神通广大至了! 看到我神情有异,雷日头解释:“九天叔和军方的关系极好,连带我也沾些光。” 他又解释,我也想到这一点——铁大将军向我说过,雷九天曾在军中担任高职,自比为“八十万禁军教头”,现在的什么将军司令,多曾在他们下学过拳脚的,雷日头有这份关系,自然通行无阻了。 我点了点头,指着那将军的名字问:“又何劳要由将军出面?” 雷日头道:“保护区范围很大,有和邻国接壤的边界,也有秘密军事基地,有了军区司令的名衔,卫小姐到哪里,就方便多了!” 我正色道:“雷先生,小女在当顾问期间的安全,你可得负责!” 雷日头若是一口就答应,那反倒显得他没有诚意了。听了我的话之后,他面有难色,带着一种恳求的神情,向红绫望去。 他的意思很明白,红绫根本是一个看不住的人,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这“负责安全”,可说是难上加难之事! 这时,曹金福的傻劲来了,一拍胸脯:“有我在,天塌下来,也由我先顶着!” 白素也正色道:“那当然,不过还是要雷主任一句话,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丹项鹤受保护,人却是随时可以关起来的!” 雷日头一叠声道:“两位放心,这方面……不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保证卫小姐安全离开,赔了我的老命,也不会叫卫小姐有丝毫委曲。” 他这样说:表示他已完全明白我的意思。虽然我知道红绫真要是做什么事,闯下了大祸,别说他这个小小的保护区主任,就算是在聘书上领了衔的军区司令员,只怕也一样保不住。 所以我又叮嘱了一句:“我信你的保证,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主任,而因为你是雷动九天的侄子!” 我这是要他以个人身份作保证,他既然是雷九天的侄子,不管他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他必然曾经是江湖人物,自然知道承诺的分量。 他又答应了一声,我这才向红绫看去,红绫吐了吐舌头:“真难过关。” 我叹了一声——我实在仍然不甚放心,但也无可奈何了。我只好像普通的父母一样,叮嘱了一句明知说不说都不会起太大作用的话:“小心点,别闯祸!” 红绫答应了一声,掩饰不住心中的高兴,直跳了起来,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声。 雷日头说了一句很得体的恭维话:“令媛真天人也!” 第四章 ?红绫的性子急,这一点倒大有父风,她蹦跳了一阵之后,就道:“这就走吧!” 雷日头和那妇人像是就在等这句话,两人齐声道:“好极!” 白素一听,立时向我望来。 我也立即以极下起眼的动作,摇了摇头——在那一刹间,我们已交换了意见。 白素是在问我,要不要采取一些什么措施,和红绫保持联络。 如果我同意的话,那么,事情并不复杂,把戈壁沙漠请来,他们自会把地球上最先进的通讯设备交给红绫,让红绫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那就无论红绫在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我们都可以随时和她通话——除非她像我上次那样,深入大山有心脏,那才会阻隔无线电波的传送。 但是我否定了这个想法——孩子大了,总要离开大人的照顾,自己生活的。红绫的情形,虽然特殊之至,但这个原则不变。 所以,如果让红绫使用这种配备,那就等于仍然把她留在身边,不如不准她远行了。 白素也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略点了点头。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后来,我把这情形告诉温宝裕,他笑得打跌:“应该是那地方的人畜,要求安全保证,你反倒要求红绫的安全保证!” 红绫和我、白素拥抱话别,我送她出门口,看红绫和曹金福上了车,雷日头的司机架的是一辆客货车——幸好如此,因为普通的车子,曹金福挤不进去。 车子驶走,我心中仍难安,问白素:“孩子此去,吉凶如何?” 白素嫌我用词不当,瞪了我一眼:“你倒不如问,雷日头的真正目的何在还好些!”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没会过意来,白素道:“雷九天和军方的关系,最密切的是顶峰特务机构!” 我吸了一口气:“是,那十二个以花为名的女特工,就是由他来作武术训练的—— 你的意思是,雷日头的保护区主任是虚衔,实际上另有重职?” 白素点头:“有此可能。” 我想了一想:“红绫这孩子,有什么可供他们利用之处呢?” 白素道:“我们想不出来,人家可能早已老谋深算,有了计划。” 我再想了一想:“我倒宁愿相信,真是红绫对丹顶鹤的认识。打动了他们。” 白素说了一句话,让我愣了半天:“你看雷日头和那副主任,像是对丹顶鹤有兴趣的专家吗?” 我呆了一呆,雷日头可以说是一个江湖人物,甚至不像是官员,当然更不像科学家。 而那位副主任,几乎不说一句话,神态优雅,但也莫测高深难以估计。 我挥了挥手:“总不成把她追回来,让她自己学着去应付人吧。” 白素叹:“我就是怕她不懂如何应付人!”我笑:“也好,以不变应万变,反比机关算尽好。”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我看出她还是很不放心。 第二天,有电话自北方来,红绫的声音跳出来:“好大的雪啊!” 问她在什么地方,她报了一个地名,那是北方一个著名的城市。 我心中不免嘀咕:到丹顶鹤保护区去。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又何必这样十万火急。红绫一下子就到达了那个城市,显然是乘专机去的了。 我还没有说什么,红绫又道:“明天我们就出发,找不到电话打了,放心,我们很好,雷叔会照应我们!” 我随便说了一句什么,把电话交给了白素,白素拿着电话,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红绫叽叽呱呱说了半晌,白素才道:“一切小心,苗疆的毒蛇猛兽虽多,但绝不比人心可怕。” 我听到了红绫的答应声,不可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肯小心在意。虽然设想起来,不至于有什么意外,但是总有点放心不下。 日子易过,一晃,即将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我另外还有许多呈在忙,甚至莫名其妙的,出了一趟远门(那次远行,百分之百和这个故事无关,所以不提了),离家两个星期左右。 家里没有了红绫,冷清许多,刚好这时期,蓝丝来了。温宝裕和蓝丝在一起。 也少来找我,使得家里更是冷清。幸好我和白素,静坐冥思,都可以神游八荒,当然不会有寂寞之感。 那天下午,是我远行来的第三天——我一回来就问有没有红绫的消息,答案是否定,所以当门铃响起,我有点神经质以为是红绫回来了。 有到一跃而起,才想我们的女儿,她才不会那么斯文,她要是回来,把整扇门撞下来的可能更大。 果然,我听到白素开了门之后,略带惊讶的声音:“天音,你怎么来了?” 接着,便是一下问声气和答应声,一听就知道发出这种音的人,有着重大的心事。 我走向书房门口——才两三步,我已心念电转,想了不少事。自从在苗疆和铁天音分手之后,还没有见过他。当时,把他交给了可说当今世上,内家气功境界最高的何先达,希望能治好他间歇发作的无法自我控制症。 他因为这种严重的病症,使我们误会他极深,他虽然因误会而受了不少屈辱,但仍能坦然处之,可知他心胸极广,非比寻常,处于他这种血气方刚的年龄,尤为难得。 所以,就算他不是大将军的儿子,我也会对他另眼相看,何况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所以,一见是他,而他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格外令人关心。 我在楼上叫:“天音,快上来!” 铁天音抬起头,叫了我一声之后就问:“红绫妹子在吗?” 我笑道:“她啊,你再也想不到,她到什么丹顶鹤保护区去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白素已急着道:“你找她,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这时,我看到铁天音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一我也觉出不对头了,他不会无缘无故,一来就问红绫。所以实也疾声问:“天音,什么事?” 铁天音回头向白素看了一眼,欲语又止。我陡然想到,他的父亲虽已退隐,但是他的军政界的关系极好,上次在苗疆,甚至弄来了军用直升机。是不是他听到一些什么消息? 我一想到这一点,脱口便问:“你是不是听到一些什么事,和红绫有关?” 铁天音这才迟疑地道:“也不能肯定不是不……红绫妹子,所以特地来看看。”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要劳动他一路迢迢而来“看一看”,可知道事情一定非同小可了。一时之间,我竟然讲不出话来。 白素吸了一口气:“究竟什么事?” 铁天音一面上楼梯,一面道:“我在上头,听人说,近日有人在北方,盗走一批国家特级文物,还打伤了三个公安人员。” 我和白素吁了一口气——这种事,不可能是红绫干的。所谓“国家特级文物”,无非是一些古董,或许是价值连城,但是在红绫眼中,却是分文不值,她怎么会去盗这种无用之物? 看到我和白素的神情变得轻松,铁天音的神情也好看了些,他怀疑了一下: “听说盗宝的是一男一女,两人都身型高大之极,都戴着狰狞的面具——” 白素首先笑了起来:“天音,你红绫妹子要是戴了面具,只怕没有什么人能认出她是女人来。”毛白素的话,算不得夸张,事实上,她不戴面具,也要仔细察看,才能知道她是女孩子。 铁天音又迟疑了一下,我道;“除了两人身型高大之外,还有什么,使你认为有可能是红绫做的?” 铁天音道;“那一对男女的身手都极高,据目击者说,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失宝那天,恰好有一位老人家正在参观,警卫人员极多——” 我讶异道:“难道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盗国宝?这不比盗御马更怪吗?” 铁天音:“奇就奇在是在晚上。” 我失笑:“是哪一个老人家,有那么好的兴致,半夜三更去欣赏文物?” 铁天音神情古怪,他先说了一个名字,我和白素立时互望了一眼。确然,那是一个老人家,早已年过古稀了,但当地“民谣”有“年过八十,振兴国家”之词,越是年纪大,越是盘踞在权力的顶峰,“以天下为己任。” 我略哼了一声:“他为什么半夜里去看文物。” 铁天音神情更古怪:“听说事情很怪诞,那文物……那宝物能祛病延年,是一宗异宝。” 我哈哈大笑:“这传说我可以肯定不可靠——我对这位老人家不陌生,他曾以两个人的自由,换取了二十年的青春,事情由勒曼医院经手,过程我一清二楚。他要祛病延年,会再去找勒曼医院的外星人。” 铁天音却摇头:“或许,那宝物另有功用,老人家是每个月的十五,一定去欣赏一番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全再说下去。 他道:“老人家权高位重,一出动,自然警卫森严之至,也是凑巧——”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不奇怪吗,他要欣赏,把那宝物调回家去好了,何必每个月劳师动众的?” 铁天音道:“这我也不甚了了,或许是那东西毕竟是国家的,向自己家中搬,怕影响不好。” 我当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忙道:“等一等,有一个机构,专保管一些奇怪的物事,也研究特异现象,编制不属于任何部队,名义上归国防部。实际由最高领袖自己抓,实际负责人是——” 我说到这里,铁天音已接上了口:“负责人是一个美女,叫黄蝉!” 我一拍桌子:“对了,老人家就是以那个机构去欣赏宝物?” 铁天音道:“那倒不清楚,但出事那天,黄蝉在,还有好几个美女也在,他们都是作为老人家的警卫,所以在场。” 白素在这时对我道:“你别老是打岔:听天音说出事的情形。” 我因为肯定事情和红绫无关,所以对于“出事的情形”,也不急切想知道。白素表示了不满,我还是说了几句:“那个机构中有一对木头人,奇特之至,自两棵大树之中爆裂出来,有生命有理想,是某一个外星人的杰作,不知还在不在?” 铁天音当然无法回答我这个问题,但这件事,我曾记述在《远阳》这个故事之中,来龙去脉,他是应该知道的。当下,他摇了摇头,才道:“出事的情形,是辗转传出来的。说是一男一女,已经得了手,恰好老人家带着大批侍从来,一下子就围住了他们。” 我皱了皱眉:“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一男一女没有理由走得脱,乱枪齐发,必死无疑!” 白素也同意我的说法:“是啊!” 铁天音道:“奇就奇在这里,原来老人家虽然曾经率百万雄兵,但是他的警行人员,却不开火器——这也是事情发生之后,才为人所知,怕是老人家太惜命了,怕子弹横飞,不长眼睛。误伤了他老人家,所以才会有这项规定。” 我不置可否,谁知道这种老人家在想些什么。白素“嗯”了一声:“那要走脱,也不容易。” 铁天音道:“是啊,一被围,自然是喝问他们的姓名来历,但是两人都一声不出,那男的把偷来的东西——据说是一只方形的木箱子,往背上背,两人一打手势,一齐向外闯,在众人的呼叫声中,三四个人立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男的先出手,一出手,女的便一个凌空倒翻,翻向老人家。” 我听了喝道:“好,擒贼擒王,好主意,这是惟一的脱身之法子。” 白素道;“那些美人岂是吃素的。我们也领教过两三个,个个都只差会飞天遁地了!” 铁天音道:“自然老人家的身边也有人,那女的的扑过来的势子快绝,如鬼似魅,当下两个警卫飞身扑上去,另一个扑向老人家,以身相护。迎上去的两个和那女的在半空中相撞,竟被那女的撞得反弹了开去,那女的反撞的势力未减,一下子就压到了三个人的身上……” 铁天音说得有声有色,如亲看目睹,我也不去追究它的真实性,连喝彩道: “好,若是男的反扑,压在女护卫身上,就难免被讥为下三滥,失了江湖好汉的身分了,难得他们在紧急关头,还会如此分工!” 白素又嫌我多口,瞪了我一眼,我笑道:“天音,可是当时在场的美人之一,事后向你说的?” 我只不过是随便一问,但铁天音却大有黯然之色:“当然不是,这批美人,是不折不扣的大内高手,御前禁卫。虽然我也算是人面广,吃得开,可是也还攀不到能见她们面的资格!” 他说得认真,我想起和其中几个曾打过交道,不禁颇为自得。 铁天音又补充:“要是我爹还在朝,那当然可作别论。” 铁大将军如果还在权位上,那么这打美女,正是归他统属,铁天音自然可以见到她们的。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要铁天音继续说下去。 铁天音吸了一口气:“那女的身高大,一个子抓住了三个人,她手法利落,双手成抓,抓住了两个护卫的后心,牢牢地压住了两人,老人家在两人的身下,自然也动弹不得。” 我又想插口,但白素已先一步伸手按住了我的口,我看出她颇有焦急之色,就向她摇了摇头,表示那女的,不会是我们的女儿。 白素却不加理会。 铁天音道:“这时,那男的拳风呼呼,勇不可挡,逼退了几个对手,也到了女的身边,一伸脚,就踏住了老人家的脑袋!” 我听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该停了,老人家的这颗脑袋,是要治国平天下的,怎么就把它踩到了脚下!” 铁天音也骇笑道:“老人家被压在地上,伸脚去踏,是最现成了!” 白素却面色凝重,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一男一女闯的祸够大了,老人家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没有往下说,而我也不禁感到有点骇然,虽然说,凡是老人家,一有风吹草动,难免容易会有三长两短。但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令得老人家去见老祖宗,那就后果不堪设想,说得夸张一些,会影响国际局势,因为老人家毕竟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 铁天音看出了我们的紧张,忙道:“老人家结果并没有什么事!” 我“哼”了一声:“那当然,他要是有事,那是全世界报纸的头条新闻了!” 白素竟又催:“后来是怎么个结局?” 铁天音道:“那男的一踏住了老家的头,那女的身子就弹了起来,给她压住的两个护卫,一直在挣扎,但由于被那女的抓住了背后的重要穴道,所以发不出力。 但力道在那女的弹起身之后,一下子发作,所以三个人是一下子弹跳起来的。那两个护卫身手也好,在半空中就向那女的发动了攻击,可是那女子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个筋斗,避了开去。” 铁天音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向我望来。 我提出了一个问题:“究竟是谁向你说这情形的?” 铁天音叹了一声:“瞒不过你,是老人家最小的女儿,她陪老人家一起去欣赏宝物的,从头到尾,目击过程——当时也幸亏有她在场,不然,事情不知如何收拾!” 我感到奇怪:“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铁天音道:“难然事情发生只不过十来秒,但第二批的警卫也来了,那是一个正式的警卫排,一冲进来,那男的把右脚踏在老人家的头上,左脚随便在地上蹬了一下,地上的大青砖,就碎了两三块——他没有出声,但用意极明显,对准他的那些枪一开火,他仍然可以有时间把老人家的头踏碎!” 我道:“情势还是对那一男一女有利,他们有老人家在手,除非老人家不怕死——” 铁天音一拍掌:“老人家真的不怕死,倔强之至,他虽然动弹不得,可是还能叫,他就大声下令:‘别理我,快射杀!’老人家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也要服从命令,一开枪,必然是两败俱伤,就算射死了那一男一女,老人家也完了!” 白素恍然:“这时,自然只有女儿才能抗命了!” 铁天音道:“是啊,那些女护卫,整排警卫,都不知如何才好,老人家在怒吼下令,他小女儿尖叫起来:‘别开枪,别伤害老人家!’老人家怒道:‘别向敌人求情!’此际那女子身一影晃,到了排长的身边,一伸手,就夺过了排长手中的枪,向地上扫了几秒钟,子弹溅弹起来,伤了三四个人。老人家的小女儿女叫‘把东西放下,你们走吧!’”我诧异:“这种情形之下,还不忘记保护国宝,真匪夷所思。” 铁天音道:“可能那国宝非同小可。” 我自然不知就里,铁天音又道:“那女的手中有了枪,自然更有利了,她一伸手抓起了老人家来,一手就把老人家高举过头,她抓住了老人家的不知什么穴道,今老人家不但不能动,连声也出不了,所有人都大惊,叫:‘别伤害老人家!’那一男一女仍不听话,大踏步向外便走,在这种情形下,谁敢拦阻?一大批人跟了上去,那女的把枪交给了男的,男的却不接,那女的再向地上扫射,不让众人逼近,就带着老人家,扬长而去。” 我感叹:“就算老人家未受伤害,这场风暴也不得了,所有护卫人员全要坐牢!” 铁天音续道:“老人家在三公里外被外开,回来之后,并没有处罚不听命令的护卫人员——若是护卫人员服从命令,他要提早举行国葬了。但是暗中下令,无论如何要把那一男一女找出来,并要人宝并获!” 我听铁天音说完,才问:“事情怎么会怀疑到红绫的头上呢!” 铁天音道:“一次聚会,老人家的小女儿也在,参加的全是上一辈有来头的,说起这件事,老人家的小女儿详细说了经过,在座有一个人就叫:‘一定是他们两个,那一男一女,我知道。’他这样叫的时候,咬牙切齿,神情极其愤恨。他的左手包着纱布,看来受过重伤,他喘了一口气,再叫:‘那男的叫曹金福,女的叫卫红绫,除了这两个王八蛋,再无别人!’我当时听了,就吓了一跳,忙问他何以此肯定。他道‘我这手,就是毁在他们手上的,这两个人……身手好得如同鬼怪一样,准是他们,不会有别人!’” 第五章 ?我听到这里,向白素望去,只见白素的神情,难看之至。我闷哼了一声:“那手受了伤的人,曾受过红绫和惩戒,是个流氓。” 铁天音道:“他是杜彰的儿子。” 我有点恼火:“是玉皇大帝的儿子怎样,打了就打了,还用道歉吗?” 铁天音像是没想到我会那么“横”,勉强笑了一下:“当时,老人家的小女儿就问他受伤的情形,他把当时的情形,绘声绘影,说了一遍——” 我冷笑:“他可有说事情是怎么起的?” 铁天音摇头:“没有——当然是他理亏,他怎么会提。我听了之后,两下一印证,觉得真有点像红绫妹子,心想这事情非同小可,所以……红绫妹子恰好到了北方?” 我吸了一口气:“不会是她,多谢你的好意。” 铁天音道:“不是最好。” 白素在这时,却忽然道:“是她,是她和金福!” 白素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结论,而且说得如此肯定,不单是我,连铁天音也吃发一惊。 看白素时,她显然十分认真,因为她面色苍白——她一向行事镇静无比,但是若是女儿闯了这样的弥天大祸,她自然也难免失常。 一我忙握住了她的手,其手冰冷。我道:“灯绫怎么会去做这种事?”白素道:“我不知道,但是那确然是她。” 我发急:“何以见得。” 白素望铁天音,“天音在叙述中,曾说那女的曾要把夺来的枪交给那男的,但男的不要。” 白素细心,连这档的细节他也注意到了,但我仍不感到那代表什么,我道: “却又怎地?” 白素抿了抿嘴:“金福是雷九天的弟子,雷九天这武林大匠,最恨枪械,毕生不沾手,金福是他的弟子,所以才不接枪。” 我呆了一呆——白素的分析,可以说有理,但也未能十分肯定那男的就是曹金福。 白素又道:“我们已有二十多天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我用力挥着手,铁天音也神情骇然,我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铁天音道:“听老人家的女儿说,虽然铁骑四出,但没有影儿,并没有抓到什么人。” 白素道:“无影无踪,自然难找,一有名有姓,那就难说了?” 我本来心中安定,可是白素一再如此肯定,我也不免发毛。我一拍桌子: “我去找她。” 铁天音换声道:“不可!你一去,反倒成了目标。” 铁天音的意思是,他们未必找得到红绫,但我一出同,只在跟牢我,就总有找到红绫的机会,我冷笑道:“我不会让他们认出来。” 她“明”,当然是摆明身分,到保护区去找女儿,若是女儿好端地在那里与鹤共舞。当然万事大吉,不然,她的行踪,也不至于连累了红绫。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铁天音道:“兵分三路——我这路兵,要在宫场上下点功夫,免姓杜的分报私仇,蓄意陷害。” 我大声道:“这一路兵马,重要之至,你应该去执行。” 铁天音道:“好,我先去见杜彰,由他那边下手,看他管管他的衙内。” 铁天音说做就做,我一顿足:“应该给她一具通讯仪,现在立即就可以知道究竟了。” 白素这时已完全恢复了镇静:“也不急在这两三天——我们之间,要能随时联络,只怕又要麻烦戈壁沙漠了。” 找了戈壁沙漠来,两人一听,大是兴奋:“我们的距离,不超过三百分里,保证通讯和面对说放一样。” 我苛求:“体积太大的可不行。” 两人道:“不会在眼镜上,全然不起眼。” 我忍不住拥抱了他一下——这是最重要的配备。 当天晚上,我们一起离家,为妨红绫回家,在当眼睡留了字,到了机场,我进了洗手间,化了五分钟,再出来时已换了一个样子。普通得让人看上十分钟,再闭上眼,也想不出是什么样子来。 这样子的造型,最是稳当不过,旅行证件上半真半假(如何“半真半假”法,不便祥述,以免有人不知轻重学了去,一出事,就是蹲大牢的罪)。和白素先后上机,第一站,就飞北方的那个大城市。 本来,我们一直以为,要到了保护区,见到了雷日头,才能知道红绫是不是真的出了事。谁知道在那座名城的机场才一停机,就看到了一辆房车驶过来,在机旁停下,机上服务人员也阻止乘客下机,接着,自车中下来两男两女。 男的板笔挺,器宇轩昂,女的身型婀娜,貌美如花,但是却都绷紧了脸,显见事态严重。 他们出现时,梯子才驶近机舱,机舱之中,各乘客纷纷交头接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理,有见多识广的便告诉别人:“这四号人物,是中央直属的,咱们机上,敢情有特级贵宾啊!”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神情虽然镇定但是面色青白。我和她,都曾就事情作最坏打自然,所以我深信不论发生什么理,她都能应付。 而且,若是冲着白素来,那至少证明他们还没有找到红绫。 舱门打开,进来一男一女,径自走到白素身前,男的声音嘹亮有礼:“白素女士,来事请你共商,请。” 白素二话不说,站起身,那女的已打开行李箱,把白素的随身行李,取了出来—— 这证明白素一上飞机,情报说早送出去了。 我不动声色,也和其余人一样,现出好奇的神色,事实上,就算那一男一女忽然指名叫我,我也不会感到竟外,他们的情报工作之佳,举世闻名。 我自信此晨,在外表看来,镇定如恒,但其实内心,心乱加麻。 心乱的主要原因,自然是由于几乎已可以肯定,红绫出事了。其次,对方插动如此迅雷不及掩耳,打乱了我行动的步骤,我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才好! 我看到白素被这一男一女夹中间,向外走去,直到她下了机,在上车之前,我才看到她伸手,理了一下头发。这个动作,在别人看来,不经意之至,但看在我的眼中,总算稍松了一口气:白素在向我表示不要慌张! 我伸手按下了所戴的眼镜杠上的一个小凸出点已听得白素在问:“到哪里去?” 那男的答得很客气:“首长想见阁下。” 白素问哼了一声:“为了我女儿?” 那男的道:“对不起,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要把人请到。” 这时,总共是两男两女,和白素一起上一车,车子已绝尘而去。而机上的乘客,一面喷喷称奇,一面也开始下机,我夹在中间,心中对戈壁沙漠大是佩服,他们说这通信仪的有效距离是三百公里,我倒不必离白素太近,白素和要她见的首长,会面之处,只在不在山腹之中,那我就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这样想,实在是太乐观了,等出了机场,找到了酒店,其间大约是一小时左右,我听到白素只是说了几句话,表示她还在车中。 而当我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口,无目的地望着街景时,听得白素在问:“到了?” 那男的道:“请!” 又过了三四分钟,又是那男的声音:“白女士,你身边有精密的电子设置,请把它除了下来。” 白素的回答中,充满了惊讶:“这样隐藏,你们都查得出来!” 那男的道:“我们的设备,并不落后,请你除下来,我们会妥善保管。” 白素笑了起来:“真对不起,你偿可能不知我隐藏的方法——我吞进了肚子,一时之间,难以‘除下’。” 那男的笑:“白女士真幽默,像白女士目力至佳,何必戴这玩意?”我听到这里,不禁苦笑——对方太厉害了,我和白素的联络要中断了!。 白素坦然接受失败:“好,真了不起!” 那男的却客气:“不算什么,主要是个察仪器的结果,啊,是超小型的通讯仪,有效距离是多少?” 白素道:“三千公里——它是靠人造卫星的线路运作的,很有用。” 那男的“嗯”了一声:“在收听的,一定是卫先生了,真是名不虚传,你要不要向他说几句话?” 我听到这里,暗骂了一句可恶,同时,也知道白素故意“有效距离,”说成三千公里,那可以使他们不能料到我跟了来。 白素回答道:“不必了。” 男的又道:“那么允许我来说几句——卫先生,首长也想见你,请你大驾光临。” 我没有给他回凌晨——对方的手段,极之高强,现在我和白素都处于下风,不宜多暴露。 那里的把话重复了三遍,才问白素:“卫先生应该听到了?” 白素声音悠然:“你该去问他!” 接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双手握着拳——我必须另辟途径去查红绫的下落,那当然得从保护区做起。 从这大于市到保护区去,至少还有一千公里,我需要有效的交通工具,铁天半的提出“兵分三路”建议的同时,也给了我几个他的“铁哥儿”的名字,都是和他身份差不多,他说他们绝不会出卖我,可以找他们的帮忙。 在这个城市中就有两个,我望着两个人的名字,选了其中一个,姓宣名保,外号人称:“小命不保”铁天音设说这怪外号的来由,此人仗着老子在官场的势力,开设了一家高档酒楼,据说其中的豪华程度,和所能提供的各种享受,超乎想像之外。 事不宜迟,我立即依址前往,其时已是夕阳丁下时时候,残阳如血,要经过一条大江的时候,滚滚江水都映成—一片金红色。这条大江,在隆冬之际,整条会冰封,夕阳映在冰层上,怕又是另外一番景色了。 那家会所开设在一座俄国式的大洋房之内,房子外在是一座相当大的花园,被布置得花团锦簇,虽然俗,倒也不失热闹,不时有些花枝招展,容颜鲜明的姑娘来往,也有人骑着摩托车闯理来。 屋之门口,有两个头戴歪帽,唇上吊着纸烟的男人站着,目光冷漠,声音更像是机械人发出来的一个道:“找谁?” 我道:“宣保。” 另一个的声音,也好不了多少:“谁找?” 这两个人像是连多说一个字也嫌费劲,我也懒得和他们计较,照铁天音的吩咐回答:“石头里蹦出来的!” 此言一出,两人的态度,顿时大大改变,虽然他们歪打量,你是一副不信的神色,但是态度好多了,各自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拍,齐声:“宣老大在三楼上楼梯左拐,后房间——进门去之前要敲门,老大难免正在小命不保”我知道宣保的外号叫“小命不保”,但这时两人这样说,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也不好问,以免他们识穿我根本不认识宣保。 反正那不是什么好话,倒可以肯定,因为两人在说的时候,大有不折好意的笑容。我也回以性质相类似的笑容,径自走了进去。 一进房子,我倒大是诧异,屋子的格局很好,是有气派的旧建筑,难得的是所有的布置,华丽宏大,看得出是专家的手笔,而且布置装饰者,胸中大有丘壑,不是泛泛之辈。 屋中男女都有,有的在谈下棋,有的在看书,一个画家正替一个几乎**的模特儿作画,那模特儿美得颇有性格,也很脸熟,可能是一个著名的电影演员。其他各色人等,不知身份如何,但造型神态,和门口那两人,却大异其趣,背景音乐,是著名的a小调钢琴三重奏,优雅动人。 我直上三楼,没有人和我打招呼,我也不理人。然后到了那两个人所说的房门口,敲门,门内有人叫:“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我又好气又好笑:“石头里蹦出来的找上门来了。” 门内“啊”地一声,过了一会,门才找开,开门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 何以一见就知他身材瘦削?道理很简单,因为他是穿着长褂,赤着上身,肋骨根根可数。 现在并非打赤膊的天气,再一看,房中还有两个妖里妖气的女子,正神情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而且衣衫凌乱。 这一来,我多少有点明白了门口那两人所说“小命不保”的意思了。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了!” 门口那男子一把拉了我进去,瞪了那两个女人一眼,两个女人急忙走出去,他才把门关上,向我一笑:“漂亮妞儿太多,迟早小命不保!” 我回了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至此,才算知道了他这个古怪外号的来历。 他大是得意,一面穿衣服,一面问:“你就是铁天音所说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铁天音如何向他介绍我,我这时看起来是普通,所以他看来觉得不像。 我点了点头:“他说,有事可以找你,我要到丹顶鹤保护区去,见保护区主任。” 宣保为人虽然吊儿郎当,可是办事倒不含糊,他问:“你是要到保护区去,还是要见那区的主任?” 我想了一想:“先见了主任再说。” 宣保道:“那好,限他七十二小时来报到,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怔了一怔。他笑了起来:“我当然没有那权力,借用老头子办公室的名义,省长也叫来了。” 我一面想,一面摇头:“不好了,这样一来,会让人知道可能是我来了。” 宣保道:“有人找你麻烦?你不用怕——” 我压低声音:“我妻子一到,在机舱,就叫两男两女请了去见‘首长’,我不想步她的后尘。” 宣保听了我的话,神情讶异之至,盯了我好一会,才道:“你还真有来头,大头子是为你们来这里的。” 我皱眉:“我不知道大头子是谁。” 宣保道:“我是听老头子说的——老头子是我爸,叫我这几天听着点,说是京城下来了位大头子,有特别任务。大头子来头不小,要是犯在他手里,老头子也罩不住,这大头子,就简称首长,一人出动,光是警卫,就排了三节专列!” 宣保以地那位首长的形容有点夸张,我冷冷地道:“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宣保嚷叫了起来:“没有什么了不起‘老人家’的特使!” 我叹了一声:“就是因为我女儿和另一位小朋友,打了老人家惹了祸,我才来的。” 刹那之间,自开门以来,一直有着一种不可一世神情的宣保,如自在鼻孔之中,燃着了一对电光炮一样。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一个人在刹那之间,可以变得如此彷徨无依,几近恐慎,如此不知所措的! 他在整个人发了一阵颤之后,就不断团团转,一面转,一面拍打打着自己的头,同时不住地道:“小命不保!小命不保,这次真是小命不保了啊!” 我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道:“你要是害怕了,当我没来过!” 我连说了三遍,他看来灵魂已吓出了窍,竟没有改变他的动作一一这使我感到事态确然严重之至。我抬脚,在他的小腿胚骨上踢了一下,那地方痛感神经集中,受了刺激,颇有提神醒脑之效。 果然,他发出了一声怪叫,不再转动,身子一歪,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向我定定望业,我再把话重复了一遍,又过了好一会,他眼中才算有了些生气。 他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是:“唉,我早说,铁天音比我有种多了!” 我耸了耸肩:“看来是,为了使你小命得保,我这就告辞!” 他忽然又跳了起来:“你一出门口,就会叫人抓了去!” 我摇头:“没那么容易,我改了容貌。” 宣保一顿足:“你想要什么帮助?” 我道:“一辆不起眼,但性能好的车,以及一个熟悉保护区的助手——我可以付任何酬劳。” 宣保这时,看来已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中恢复了过来,他想了一想:“车易人难。” 我道:“这个人非但要熟悉地理,而且还要熟悉人头,这才有用,我再重复一遍,不论事情成不成,酬劳都照付。” 宣保口中念念有词。神态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像我这样,在外面美美的过上一年,得花多少钱?” 我闷哼了一声:“不是钱的问题——像你这样,没有可能在外面美美地生活,只能在这个闭塞的环境里泡着!” 宣保大怒:“你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从北大荒下来的姑娘小伙子,有不少在法国瑞士美国得比谁都好,像……” 他接着,说了五六个人名,男女都有。这些人都确然“混得很好”。他又道: “我的条件都比他们好,像杜小难,他老子远不是权力中心人物,也一出去就人五人六的了——他叫人打断了手指,听说那是他自己招的,把外面当里头了。” 我笑:“那个桂小什么的,手指断了,也是我女儿的杰作。” 宣保伸舌缩头:“可千万别叫我遇见了那女霸王,不然,真正小命不保了—— 你还没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我道:“那没有底,十万美元一年是过,一百万一年也是过。” 宣保口气大:“一百万一年我也拿得出,可是我不想像杜小基那样丢人现眼,我要一出去,就前呼后拥,大大吃得开。” 我道:“只要有拥,和你老子的名号,容易,外面很多人在找攀上你这种衙内的机会,要一夜之间,成为社会名人,也不是难事。” 宣保又想了一会,又道:“好,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安全带你去见保护区主任,就我带你去!” 我想不到搞了半天,他会自荐。我摇头道:“算了,看你刚才那种三魂不在,六魄消散的样子,我怕你帮不了我什么忙。” 宣保冷类一声:“那是迅雷不及掩耳,连‘老人家’都敢得罪,哪能不叫人吃惊,你先别拒绝,我还没有说我要的酬劳哩!” 我闷哼:“你想要佬酬劳?” 宣保提出来的要求,当真是我再也想不到的,匪夷所思的意料之外! 第六章 ?宣保盯着我,一字一顿:“你得和我拜个把子!” 一时之间,我实在无法接受——“拜个把子”这种语言,几十年都没听说过了,那是北方土话,意思就是义结金兰,两人成为结义弟兄! 定过神一后,我只觉得事情荒谬可笑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宣保瞪着眼:“你笑什么?我不自量力,想和你拜把子?” 我知道在这种事上,一定要快刀斩乱麻,不能和他纠缠不清,所以我毫不客气地道:“正是此意。” 他也不沮丧,反应极快:“那我就拜你为师!” 他说着,就要下跪叩头,我一伸手、把他拽了起来,加重语气:“我从来不收徒弟!” 他发起急来:“那你和铁天音是什么关系?” 我告诉他:“我和铁大将军是童年好友,天音叫我一声‘叔’我自然得应着。” 宣保又有了新发现:“那我就跟他叫,我和天音,是拜过把子,砍过血的!” 我不知道他何以一再要确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想来是为了行事的方便,他最后提出来的这个方法,自然可以接受。所以就点了点头。 他道:“你说两句广东话来听听。” 我依言说了几句,他很高兴:“就像老头子说的一样,你就用这口音说话,我叫你叔,人家一准认为你是老头子的弟弟!” 我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宣保道:“你不知道,要是你有了这个身份,做起舒适事来,都方便多了,你先在这里住下,我替你先去联络保护区主任。” 我沉声道:“先别说有我这个人在。” 宣保一扬手:“小心,要是没有三分机灵,还能活到现在,早就小命不保了。” 这个人,说来很是有趣,难以分类,连人性大辞典中,只怕也有查不到的。 当下我先回酒店,取了行李,再到他那里去,只见他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见了我,就一把拉了我进去,一直到了三楼一间布置豪华的房间中,才能低了声音: “那个叫雷日头的保护区主任,被隔离审查了。” 我吸了一口气,宣保又道:“事情和他从国外请来了两个顾问有关。” 我苦笑:“那两个顾问,一个是我女儿,还有一个是她的朋友。” 宣保吐了吐舌头,看来这一个多小时之中,他打听到的事还真不少;“好家伙,听说他们盗走了一件国宝,盗宝时,恰好老人家在,竟把老人家当人质。” 我叹了一声:“真是胡闹之极,算算没有这个可能,但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宣保再道:“那首长就是为这事出京的,全国下令,将他们两人,列为特等紧急首要通缉的疑犯。听说两人个子特高,这些日子,高个子男女都惹麻烦。” 听了这一段话,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说天下之大,要躲起来不让找到,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闹了个全天下通缉,和寸步难行也差不多,就够麻烦的了。 刹间之间,我思念电转,想着他们可能的藏身之所,首先想到的是苗疆,那里是红绫的老家,在那里,红绫还可以和她外婆联络,人间的力量再大,也奈何她不得——自从在铁天音那里,知道红绫和曹金福两人闯了祸之后,我其实并不为他们的安危担心,我只是奇怪,何以他们要做这样的事。 宣保又道:“婶子一见了首长,就和首长达成了协议,说是……”我一时之间会不过意来:“谁是婶子?” 宣保瞪大了眼:“我叫你叔,你说谁是婶子?” 这小子浑得可以,但是打听消息的本领,却非同凡响,我忙道:“什么协议?” 白素一到就被接走去见“首长”,那么快就有了协议,倒颇出我意料之外。 宣保道:“由她出面,叫两人现身,只要交还国宝,一切决不追究!” 我默然不语,宣保道:“这条件可能说是宽厚之极,卫叔,要不是你来头太大,绝不可能有那么好条件,少说也得三十年!” 我沉声道:“这消息是假的,她不会叫了孩子现身,也不会相信承诺。” 宣保不说,继续道:“他们也知道你‘去向不明’,估计也进来了,好家伙,要是知道我叫你窝在会所,老头子也罩不住,小命不保了!” 宣保说这话时,真的很兴奋,可知他追求异样刺激的程度之深。 我道:“消息很多,可是都没有用,最重要是要见雷日头一面。” 宣保摇头:“他被首长带来的人隔离了审查,那些人个个都是大内高手,没有门路可走。” 我来回踱了几步:“你设法放话过去,说雷日头要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来,找他们的下落就容易多了,叫他们去问雷日头。” 宣保道:“只怕早问过了吧!” 我有点烦躁:“那就把雷日头的口供弄一份来!” 宣保望了我片刻,才用力一顿足,大声道:“好,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豁出去了,就跟着你胡乱闹吧!” 我冷笑:“我还以为你一早就什么都敢做的哩!” 宣保叹:“哪能像你们那样连老人家都敢得罪。我们再倒腾,总还有一道紧箍咒在!?” 我知道,我随随便便一句话,他要做大量功夫,而且过程一定十分危险,所以,我衷心地道:“谢谢你!” 定保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用力拍着胸口。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通过什么途径,取得了我的怕需——那其实并不重要,当然我也可以问清楚,然后详细写出来,但是整个故事就散了,看故事的人就会觉得无趣,卫斯理的故事,也就不能说上几十年。 闲话少说,宣保一副风萧萧兮兮易水寒的神情去干他的活动。我在这幢大洋房中到处转,发现很有些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在。有一个诗人在朗诵看来没有听得懂的诗。 在这里,还有一个好处是,谁也不主动和谁打招呼,那再好不过。 我在一间有人奏古琴的房间中,找了一个舒服的角落坐了下来,闭目聆听琴音,可是心神总是宁静不下来,连勉勉强定心神都做不到。 我自己心乱如麻,所以进来的时候,只听得琴音叮咚。弹琴的是何等样人,并未曾在意,同时也没有留意房中还有些什么人。 过了一会,我才发觉琴音已没有了。我睁开眼来,才发现房间中其他人都已离去,只有奏琴者和我。那奏琴者正望着我,他是一个满面皱纹,但又不是年纪很老的中年人。我出于礼貌,向他点了点头:“阁下奏得一手好琴!” 那人淡然一笑:“阁下根本不是来听琴的,怎么得出好坏?” 我怔了一怔,不禁低叹了一声。那人又道:“阁下一进来,琴声就大是维乱,可知阁下心乱如麻,我停奏已有十多分钟了,你才知道,可知心事重重!” 这人谈吐极其优雅。而且,听琴者的心情,扰乱了琴音这种事,只有在历史记载中读过,在现实生活之中遇上了,也是一种新的经历——原来真有这种事,至少他说中了我的心情! 我再叹了一声:“俗人心事,难瞒高人法眼,实在抱歉得很。” 那人道:“心情再重,也无补于事,不知能闻一二否?” 我摆开双手:“竟不知从何说起!” 那人道:“是,人生正不知从何说起!” 他说着,伸手在琴弦上一阵乱拨,竟发出了一阵如同狂风骤雨一样的杀伐之音。 待到琴音静止,他拿起琴来,夹在肋下,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才略停了一停:“阁下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心中陷情之深,可想而知!” 我陡然震动——我的化妆术精密之至,等闲人绝对识不透,而这个却一言道破,可知卧藏龙,到处皆有高人。我忙道:“请留步!” 他站定了身子,我站了起来:“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缓缓转身:“先请教阁下——” 我不禁大是踌躇,我此来很是秘密,不想公开,这样才能和白素“兵分二路”行事,若是一报姓名,谁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就算很想结交这个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也只好放弃。 所以我只好摇头:“真姓名不便相告,假姓名没有意思。对不起!” 那人淡然笑:“有些人总以为自己大名鼎鼎,一说出名字来,人家铁定知道,其实未必!” 我点头:“你说得是,我实是有难言之隐,也怕连累了别人。” 那人一声长笑,打开门,扬长而去。 我呆立了一会,也离开了房间——后来,这个人的言变举止,使我深信此是君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但当时自然想不到,他会和整件事有相当重大的关连。 足足有三十多小时,未见到宣保,休息了一会,又在城中乱晃了好久,此方城市之中,此城最具性格,情调极好,我心情不好,所以也无心测览,只是在一处胜迹旁,等了好久——那是我和白素约好了见面之处,我希望她会出现,但却没有结果。 我在那里,留下了记号,表示我来过,白素如果抱着和我一样的心思到这里来,一定可以发现我留下的讯息。 然后,我再回到会所,会所中的厨师是一个老俄国人,会煮香浓之极的俄国浓汤,风味绝佳。 我在吸喝热气腾腾的浓汤时,宣保出现,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先连喘三口大气,这才道:“幸不辱命!” 他用很帅的手法,把一卷录音带和一张纸。放在我的面前。 我一眼看去,当然无法从录音带中看出什么名堂来,可是一看那张纸,口中的一口热汤,登时呛住了喉咙,几乎没令我窒息了过去! 我一呛,令我胸口好一阵发痛,脸色自然也要难看有多难看——宣保后来说,我的脸像一碗猪肝汤。 那张纸上,是一个脸谱,看得出是彩色复印机的制作,那是一个狰狞诡异之极的脸谱! 这样的脸谱,只要见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尤其是口角的那几缕鲜血,简真令人心中直透出一股寒意来! 我之所以如此惊诧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那脸谱的恐怖,而是在不久以前,在蒙古的荒山中,寒风凛冽的营帐之内,我就曾和一个戴着这种面具的人,煮酒夜话! 那个人,我不知他姓什叫么,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是谁,我称之为“神秘高人”,而我们“夜话”的范围,也大得匪夷所思,牵涉到在我的故事之中,被称为“一二三四号”的外星人,牵涉到了成吉思汗的陵墓。 当时在场的,还有本来是地球上最优秀的盗墓人,但是生命形式却经过了改变,变成了不知是什么的齐白。 这一切复杂无比,曲折得绝非三言两语所能交代明白的,这都记述在《改变》这个故事之中。 我之所以如此惊愕,是我以为和那神秘高人一别之后,只怕再也没见面的机会了,再也想不到,如今的这件事,根本和神秘高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居然又会扯到了一起,看到了他的面具! 一时之间,我思绪紊乱之至。盯着那面谱,一动也不动,宣保看到我这等情景,也吓了个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我才吁了一口气,伸手向面谱指了一指:“什么意思?” 宣保竟然道:“我也不知道,交给我的人说,听了录音带,自然知道——你认得出这面谱?” 我点了点头,疾声道:“失陪了。” 宣保忙道:“我和你一起听。” 对于他这个要求,我没有理由反对,于是,我们就一起听那卷录音带。 那卷录音带中记录的,是这个故事的关键情节,所以要详细叙述。 录音带一放,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首先听到的,竟然是白素的声音! 白素声音镇定,她在向人打招呼:“雷主任,你好!” 接着,便雷日头的一声惊呼:“啊呀,卫夫人,你来了,不……来了!” 白素道:“我当然要来——我女儿生死下落不明,我能不来吗?” 接下来,是一阵听来很古怪的声音。宣保问:“那是什么声音?” 我没好气:“那是雷主任叩头。” 宣保不忘幽默:“好家伙,常言道叩头如捣蒜,声音还真有点像!” 我闷哼一声:“请你少打岔!” 宣保吐了吐舌头,可是他这舌头一吐,就好一会没缩回来,因为这时,另外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那声音听来很威严,在喝“雷日头,你这是干什么?”由于宣保的反应强烈,我向他望去,他指着录音带:“这……就是‘首长’的声音,好家伙,十大元帅归天之后,他排名也在十名之内了。” 我“嗯”地一声:“事关重大,他们一起审雷日头。” 雷日头的声音之中,有着明显的哭音:“我向卫夫人赔罪,卫先生来了没有? 我该死,我也向他叩头,任凭两位处置。” 这期间,“首长”曾不耐烦地闷哼数次。等他说完,白素才道:“你别这样,事情发生了,总得想办法解决,你先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白素不问“发生了什么事”,而问“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自然大有道理,那是已认定了雷日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容他支吾和打马虎眼。 白素真是好脾气,叫我就飨以老拳,责问他当日是如何保证的了。 雷日头喘了好一会,才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们两人深入丹顶鹤生活区,很高兴,红绫更是兴高采烈,金福也是,我去看了几次——” 白素沉声问:“那地方很远,你怎能要去就去?” 雷日头道:“保护区有两架小型直升机,我可以随时使用。” 白素“哦”了声:“我忘记你是保护区主任!” 这时,“首长”补充了一句:“他还兼着保护区军方的负责人,不然,临近边界,他也不能乱飞。” 雷日头道:“是,首长记性好,这职位还是首长任命的,任务之中——” “首长”责吁:“住口!” 接下来是几秒钟的沉静。 我听到这里,不禁责自己疏忽——我竟一点也没有想到过雷日头可能有军职在身! 如果早知道,我是不是会因此而阻止红绫的行动呢?这一点,连我自己都十分迷惘,未敢确定,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没有用,需要集中精力应付目前发生的意外。 只是听雷日头的口气,他这个“保护区主任”的职衔,反倒是虚的,他真正的职务是军职,且负有相当秘密的任务,他说漏了,立时被“首长”喝止了! 我问宣保:“雷主任另外的秘密任务是什么?” 宣保苦笑:“这种事,往往由最高层越级布置,神秘得很,我老头子虽然贵为军区司令,也未必知道。” 我道:“放在心上,随时打听。” 宣保大声道:“得令!” 我和宣保在说话时,或暂停聆听,或继续听。事后补叙,同时进行的事,交叉叙述,读者诸君,敬请留意。 雷日头在继续:“最后一次,我去看他们,开始也一直没有异样……”白素道:“这时,他们在何处?” 接着是摆开地图时纸张所发出的声音,白素“啊”地一声:“那么北纬度,也有丹顶鹤的踪迹?” 雷日头道:“再北都有。不过那过了边界,就不是我管的范围的。” 白素冷冷地道;“你管的地方也不少了,整个边防区都在内。” 我听得出白素是故意装成不经意地说的,一时之间,也不知她那样说,有什么用意。 没有听到雷日头说什么,倒是“首长”道:“快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可得照实说,不冷乱编,你上三次的口供还在,若是乱编,必有错漏,你要小心!” “首长”的话,看来像是在“逼供”,但也同时把白素的话化解了。 这时,我隐约感到,雷日头的秘密任务,可能是和边防有关——我没有进一步想下去,因为其是无认为那和整件事没有关连。 雷日头道:“他们提出一个要求,要借我的直升机一用,我……没有道理不答应他们。” “首长”在这时,发出了一下表示不满的闷哼声,多半还有严厉的目光,所以雷日头连向书记解释:“他们保证了不过边界!” 我听到这里,不禁暗暗吃惊:难道红绫闯的祸,不单是得罪了老人家,而且还惹下了国际纠纷? 雷日头又道:“他们非但保证了不过边界的,而且也保证了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外。他们的目的,是想居高临下,看清楚那里一组湖泊的形势。” “首长”仍在表示他的不满:“你就相信他们的保证?” 雷日头还没有回答,白素已抢着道:“咱你家的孩子,任何保证都可以相信。 倒是雷主任,身任要职,保证却靠不住。” 雷日头叫起屈来:“卫夫人,真是看不起我啊。” “首长”冷冷地道:“你视力范围之内,那能有多远?” 雷日头慌慌了一下:“当时,我抓着一只望远镜……是八十倍的军事望远镜!” “首长”声有怒意:“那他们就可以飞过界去了!” 雷日头道:“没有,他们答应过不飞过边界去的,他们并没有过界。” 我不知道何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那么久,因为“首长”分明是早已听过雷日头的供词的,不但听过,而且听了三遍之多。 他必然是想在这一点上求证真实性,所以才反复查问。诸可知,这件“借直升机”的事件,后来有出人意料的发展。 雷日头继续道:“他们上一直升飞机,就向北飞去——开始向北飞,确有此需要,可是估计他他们飞出了十五公里之后,还在继续向北飞——已快过界了。我才着急。那时,在望远镜中,我可以清楚看到他们。” 我估计了一下,十五公里,八十倍的望远镜,若是视野良好。确然可以看得相当清楚。 雷日头续道:“这时,他们忽然降低,接着,就……降落了……应该是降落了。” 白素和“首长”齐声道:“什么应该降落?”白素补充了一句:“你不是查以看到他们的吗?” 第七章 ?雷日头的声音有些苦涩:“那是湖边,林木相当茂密,直升机若有是低于密林,那就……被遮住了。” “首长”冷笑一声:“孩子的保证靠得住?” 白素沉声道:“那不能怪孩子,孩子不知道在这种情形下,雷主任会看不到他们——而他们确然并未越出雷主任的视线范围之外!” 白素的说法。极近狡猾,但一时之间,却也难经驳得倒她,真要咬文嚼字起来。“视线范围之内”和“看得到”,确实有一定的分别。 我听到这吴,也感到很奇怪,心知孩子们的行动,一定有原因,但却又不知原因何在。 “首长”同哼了一声:“毛病一定出在这里,据我的分析,直升机降落在那段时间内,他们和什么人见过面。取得了联络?” 我大是讶异,不知道何以“首长”会凭空有此分析,白素的反应也和我一样,立即问:“何以见得?” “首长”道:“你再听他说下去就明白了。” 雷日头连吸了几口气,先表白他自己的态度:“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警惕性,一见到这等情形,我也不禁大是着急,可是他们离得远,着急也没有办法,大约七八分钟,才又看到升机起飞,直飞了回来。” 白素问了一句:“七八分钟?” 雷日头道:“是,不超过八分钟,我频频看表,所以很是肯定。” “首长”冷笑连声:“早约好的!” 我听到此话,仍听不出何以他肯定孩子们在林中曾和他人会过面的原因。 雷日头在继续:“他们一回来,我就踩着脚责怪他们,金福涨红了脸仍不出声,卫小姐说了一句:‘有点意外,非降落不可,没什么事。’看起来,他们两人,本身也发生过争执,而且,还象是争得很凶!” 我眉心的结越来越大,想来白素在听得雷日头这样说的时候,也和我一样反应。因为曹金福人极憨厚,对红绫更好。他本身也没有什么主意;一切都照红绫意见行事,若说他们两人之间,竟然起了争执,可知道事情一定非同小可了。 “首长”又在责难:“她说没事,你就信了?” 雷日头忙道:“我就是不信,所以才有后来的发现。” 若换了是我在现场,我一定催雷日头说后来发现了什么。但白素的性格和我不同,她道:“请循序说!” 雷日头道:“当时我心中虽然起疑,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见卫小姐急急走了开去,金福神情焦急,连连顿足,我心中更是起疑,就问:‘金福,出了什么事?’—— 我素知金福为人,打死也带不出一句谎话来,必然会实话实说的。” 我听到这里,必中不禁感叹,将“打死也说不出一句谎话来”的评语,放在曹金福身上,自然再恰当也没有。只是这样的评语,是褒是贬,真难说得很。 白素也和我有同感:“这孩子,太老实了!” 雷白头扬声音无奈:“他是不会说谎,可是,他要是不说,杀了他,他也一样不会说。当时他向我望来,看他的种情,实在是想和我说什么,可是两片唇,却闹得比受了惊的蚌更紧。这时,卫小姐在叫他,他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身后没有什么,他望向远处,只在看远处,刚才直升机降落的那片林子,接着,他就追了上去,追上了之后,两人又争执什么,可是隔得远了,又是上风,所以我听不到什么。” 白素道:“后来你没有再问?” 雷日头道:“后来……后来我看他们走远了,心中越想越起疑,就上了直长机,吩咐向那片林子飞去,飞到之后,降落在林子中的一片草地上,那草地上有过明显才降落过的痕迹。我下机一看,就在左侧的一株树上,看到钉着一块木牌,牌上颜色鲜艳,绘着一个狰狞可怖,诡异绝伦的面谱。” 白素“哦”地一声:“什么样的面谱?面谱呢?” “首长”道:“在这里,你看——” 接下来最好几秒钟的沉静。 我不知道当时白素在外表看来反应如何,但是却可以肯定,她的内心,和我见到那面谱时一样,一定感到意外和吃惊。 因为,我和齐白,远到蒙古去找成吉思汗陵,在寒风呼号的晚上,有神秘密怪客进人营帐的那一段经过,我曾和她详细说过。 而且,我也把那神秘高人抽戴的诡异机具,画出来给她看过,她见多识广,差不多三山五岳人马,都可以说得出头来,这样古财的面具,显然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但白素看了之后,却摇头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当真神秘之至。” 我已将那人称之为神秘高人,自然也没有期望白素一下子就把他认出来,也没有再研究下去。 那时,白素再一见脸谱,自然而然立即会联想到那神秘高人,当然那是意料之外的事。 “首长”先打被沉寂:“卫夫人,你对这个有什么意见?这明显的是代表了一个人,是一个人的标记,这是什么人?” 白素的声音,听来镇定之至:“不知道,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人。” 白素说的是实话,她确实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人,所以她说来也自然之至。 “首长”哼了一声:“推测曹金福和卫红绫,就在那里和这个人见过面。” 白素仍是那句话:“何以见得?” 这次却是雷日头回答:“在树周的草地上,有不少杂乱的脚印,明显是三个人所留下的——两个特大,一个则正常。” 曹金福和红绫的个子大,脚自然也大,那神秘高人的个子,在我的印象之中,也不能算少,但双起他们来,就算是正常了。 当我听到这里时,我心念电转:孩子们确然和神秘高人会晤过,难道一切都和那神秘高人有关?一想到这一点,我反倒放心了。 本来,如果只是曹金福和红绫两个人胡闹的话,虽然说他们都有过人之能,从毕竟年纪轻,不知天高地厚,处境很是危险。 但若是事情和那神秘高人有关,我虽然不知道神秘人物的身份,但寒夜畅谈所得的结论是,这位高人非但神秘莫测,而且见多识广,能力更非同风响,又常年和外星人打交道,我和白素,用尽了方法,一点也猜不出他的身份来。 这样的一个人物,不会胡闹来,孩子们的事和他有关,自然可以放心。 所以,我不由自主舒了一口气,在一旁的宣保当然不明白,我想些什么,只是奇怪地望着我,不过这小子也很机灵,他立时问:“你知道那是什么人”我摇头,答案和白素一样:“不,我不知道。” 白素在问:“在那里,还找到了些什么?” 雷日头道:“没有别的发现,事情如此可疑,我准备好好地问一问金福,可是…… 可是……” 雷日头在迟疑,在“首长”连声冷笑声中,他终于道:“可是两人已不见——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事!” “首长”再哼了一声:“卫夫人,照这种情形来看,曹金福和卫红绫,一定是受了他人的教唆,所经才犯罪,关键是那个教唆者——” “首长”这样说,在他来讲,可能是出于好意,把曹金福和红绫置于“从犯”的地位,自然罪名可以轻一点。但是他的话,我听来却觉得刺耳之极,想来白素也是一样,她不等“首长”说完,就不客气地打断地他的话头:“对不起,现在凭哪一项证据,可以确凿证明在京城盗宝的是他们两人?” “首长”怒道:“不是他们,是谁?” 白素冷冷地道:“在法律程序上来说,一点证明都没有,一切只是推测。” “首长”也不好意思,他也冷笑:“别用什么法律程序来吓我——若不是他们,你来做什么?”白素道:“我听说女儿有意外,做母亲的,当然要来,我来向雷主任要人,雷主任曾向我保证过,孩子的安全,他要负责。” “首长”提高了声音:“他负个屁责!曹金福和卫红绫罪行严重,破坏性极大,那是死罪。” 白素没有反应,接着,听到了雷日头的一下呻吟声,想是“首长”的话,令他大大的吃惊——我也听得心惊。“首长”绝非虚言,在这种地方,那的确是可判死刑的行为。 而录音带到这里就停了。 我比手握拳,神色凝重,宣保安慰我:“别太相信‘全国通缉’的威力,好些全受全国通缉的人,都轻易逃出了国。” 我摇了摇头:“我倒并不担心这一点,只是奇怪事情何以会和那神秘人物有关。” 我说的时候,向那面谱指了一指,宣保道:“啊,你果然识得下此人?” 我再摇头:“不认得,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但是我曾和他有一夜长谈—— 现在我想再见他,我还是要到保护区去。” 宣保问:“到那湖边的林子去。” 我点头:“他既然曾在那里现身,就自然只有再到那里去找他。” 这次轮到宣保摇头了,他不但摇,而且大摇特摇:“不能去,也不必去——那地方,我看埋伏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等着抓这个主犯立功,他根本不会在那地方出现,你去了,白搭;而且小命不保!?” 宣保所说的,本来是最简单的道理,我由于思绪紊乱,竟没有想到。 这也证明宣保很有头脑,我在他肩头上拍了拍,表示欣赏,同时,我又有了主意,我道:“我要走了,白素一定会来找你,你告诉她,我到蒙古,设法去找那个神秘高人,她如果有什么话要给我说,也可以告诉你,拜托你成淡我们的联络人。” 宣保十分乐意,大声答应。他又发表了一番意见,令我对他更是刮目相看。他道:“其实,你想到了要到那里去见那个神秘的人,卫婶一定也想到了,说不定首长会亲自陪她去。”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也恰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对他的心思灵敏,又有了新的认识。 我道:“正是如此,你比我还想得早!” 宣保用力上挥手:“你到蒙古去干什么?我可帮得上什么忙?” 我笑了起来:“你肯定帮不上,我到蒙古去,是去参加一个考古队,那考古队的目标,是成吉思汗的陵墓。” 宣保听了,眨了半天眼:“我和我们现在进行的这档子的事,扯得上关系吗?” 老实说,我在这样讲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事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所以我道:“只怕扯不上,但我上次是在那里见到神秘人,现在又想见他,循老路去找,总是不会有错的。” 宣保也很爽快:“那就后会有期了!” 我由衷地道:“很高兴认识你。多谢天音给了我你的名字。” 和宣保告别,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恢复上次参加蒙古考古队时的外貌和身份。 上次我和齐白一起参加,在和那神秘高人会晤之后,听从了他们的意见,一夜长谈之后,第二天,和齐白一起不辞而别,当时只当是再也不会和这个考古队发生关系的了。谁能料到相隔不多久,又要旧地重游。世事当真是难料得很啊! 当然,我也准备了一番说词,以解释上次的不辞而别。我估半他们在测有找到成吉思汗墓之前,有专家来参加他们的工作,应该受到欢迎的。 我一路前往时,很想顺便打探一下白素的行动——这时,才知道宣保的神通广大,因为我竟然完全无从着手,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出,反倒惹来了无数疑惑的眼光。 到了蒙古,无法找到有关机关,刚好看到考古队长正在和一个员大声吵闹。 蒙古人吵架的阵仗,甚是骇人,仿佛随时可以爆发血肉横飞的声面。那官员在叫:“不能无尽止地要钱要钱!太荒唐了,你提出来的预算,简直是神话,成吉思汗复活,也不可能实现。” 考古队长也大叫嚷:“你是蒙古人是不是?这事有关整个民族的历史,整个民族的光荣,你是行政领导,你有责任去争取预算!” 在他们两个争吵的时候,其余人都匆忙避开去,那官员厉声道:“不行!我没有办法!” 考古队长发急:“就是只差那么最后几步,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时候,我们伟大的祖先——” 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看也不看,就一把抓住了我: “你说,我们的祖先——” 我在他手背上轻弹了一下,道:“是你们的祖先,不关我事。” 考古队长这才向我望来,一看到是我,陡然一呆,我道:“贵团若是经费方面有困难,我倒可以通过国际组织,想想办法。” 考古队长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官员已急忙道:“好极好极,这是全人类的事,国际的支持力量,才能负担这样巨大的经费。” 考古队长盯了我半晌:“你有办法?” 其时,官员已溜之吉,我正好要见考古队长,自然先用这个话题入港。 我道:“可以商量。” 考古队长吸了一口气:“预算不少哇!” 我随口问:“又有了新发现?估计要多少?” 考古队长道:“七十亿美元,或许还会有百分之二十的追加。” 我呆了一呆,心想难怪刚才那官员把他当疯子。七十亿美元或更多,他们全国的一年预算,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多,真是神话了。 我笑了起来:“不是吧,有七十亿美元,再造一座成吉思汗陵墓也够了。” 考古队怒道:“你是不是考古学家?怎么讲出这样的话来?出土文物历史价值,无可衡量,人类历史的文化价值,更是无可衡量。” 我不和他争辩,单刀直入:“这数字太多,我独力难支,若有一个人的帮助,或许还有办法!” 考古队长急问道:“谁?” 我双手脸上比了一比:“贵队请来的那位神秘高人,我要和他联手行事。” 考古队长道:“好啊,你只管去和他联手,不必我的批准。”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得告诉我他在哪里才啊!” 考古队长的神情,奇怪之至:“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怎么反倒来问我?” 这次,轮到我神情古怪了,队长补充:“你们是一起不告而别的!” 我忙道:“别提那次了——他应聘为高级顾问,你应该知道如何和他联络!”队长竟然大摇其头:“不,他是自荐的。” 我心情烦躁——队长所说的,可能是实情,但那对我太不利,所以我不愿相信。 我提高了声音:“他自荐?他戴了这样可怕的面具,出现在你面前时,没把你吓死?” 队长对这一点,作了合理的解释:“他先和我们作书信联络,提出了他的看法,他的看法很是卓绝,经过讨论,一致认为照他的意见去做,会有很大的突破,所以才决定聘请他。他这才说明,基于私人的理由,他要戴面具,并且把面具的式样寄了来,我们有了心理准备,虽觉怪异,但不至于害怕。” 我再追问:“当时,你们决定聘用他的时候,是怎样通知他的?” 队长望着我,面有难色。我道:“找到了他,你那庞大的经费,才有希望。” 队长又迟疑了半晌:“依照他的指示,在报上刊登广告,他主动和我们联络。” 我沉声道:“那好,你再去登广告,说:孩子们的父亲来了,极欲和他相会。” 队长大是疑惑;“什么意思?” 我不耐烦:“不必问,照做就是。” 队长执扭起来:“我是堂堂国家考古队长,你凭什么要我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冷冷地道:“为了使近千年来在海底的陵墓重开,你就得照我的吩咐去做!” 队长一听得我这样说,神情如见鬼魁,张大了口,连连后退。 这几句话,我也是经过了急速的思考,才得出来的结论。首先,神秘高人和我说过,目标是在海底。而神秘高人也曾把他的设想提供给考古队,也可能包括了“在海底”的这个推断。 其次,队长要求的经费,如此巨大,一定是要进行又大又困难的工程——还有什么比到海底去考古更困难的? 队长一定反“在海底”这个讯息,当成了最高度打败密,所以,陡然之间,听我说了出来,才会如此吃惊! 他结结巴巴:“你……怎么知道?你……也是听他……说……的?” 我提醒他:“别忘了,我也是考古学家!” 队长陡然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是在哪一个海子?” 我呆了一呆,立时间明白了队长的意思。蒙古离海甚远,成吉思汗的陵墓,若是建在海底,听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蒙古有不少“海子”。“海子”就是咸水湖,有大有小,在蒙古境内,数以百计,有的浩瀚深速,成吉思汗“在海底”,当然应该指那一类海子而方言。海子而言。海子中的水,和大海的水,成份一样,地理学上,属于内海。 考古队长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海子的数目多,大大小小过百个,一个个要去探索,不但经费浩大,而且不知要多少人力,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月。所以,他有此一问,要是知道一个确定的目标,哪怕把这个海子中的水全都抽干,也简单得多了。 我把手按在他肩上:“我不能确定,但是高级顾问一定知道,只要和他有联络,你就有希望,解开大汗陵墓之谜!” 这几句话,听得考古队长面红心热,甚至气喘不已。这证明队长是一个真正的考古学者,有着发掘古物的狂热,把发现古物视为人生目标。 他连声道:“我立刻进行,立刻进行,取得了联络之后,请他到哪里相会?” 我想了一想:“你照我所说去做,他自然会来找我。这你不必关心。” 队长搓着手:“我不归队?” 我摇了摇头,队长神情失望。 第八章 ?我要队长用以前的方法和神秘高人联络,只是没有办法之中的一个措施,对之并不寄予多大的希望。 我想,以那神秘高人的神通——上次我和齐白,经过如此精心的设计和化妆,尚且被他一下子识破。如果真是他教唆孩子们做出这种事来,他应该主动和我或白素联络,把事情说明白。 我和他一夜长谈,对他的印象很好,他决不会是藏头露尾的小人。 所以我在见到了队长之后,向他发出一个讯息,我还要要回去,或回宣保处,或到保护区去设法和白素见面。 在考虑了一下之后,我感到整件事情,有几个难以理解的问题。 看起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神秘高人和孩子们取得了联系,并且见了面。然后,在神秘高人的教唆之下,孩子们才去偷盗宝物。” 问题之一是:谁需要那宝物?是神秘高人需要,还是孩子们需要? 要回答这个问题,在找不到神秘高人和孩子的情形下,弄明白那被偷盗的宝物是什么,也有一定帮助——这一点,倒可以委托宣保进行。 问题之二是:神秘高人为什么自己不出手,而要孩子们去下手呢? 曹金福和红绫,都不是富有偷盗经验的人,甚至毛手毛脚容易出毛病,果然,在进行之中,闯了大祸。若是由神秘高人出手,想来事情不会如此糟糕,神秘高人舍易取难,为了什么? 问题之三,事情发生了,神秘高人必然知道我和白素,一定焦急万状,也知道曹金福和红绫处境不妙,他应该立即主动和我联络,不应该由我去找他! 这几个问题,都极今起疑,而归纳起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神秘高人本身出了事,可能正处于行动不便,也可能处于危急的境地之中!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顿足——我一直把神秘高人的能力,估计得太高太强了,所以,并没有想到他有可能处于困境之中! 若是假设他在困境之中,那几个问题,也就有了解释。由于他自己无法行动,所以才由孩子们出手。由于他摆脱不了困境,所以他无法找我联络! 我当然无法确定他的“困境”究竟是怎么一种情形,但这个假设是可以成立的。 我又立即想到了外星人一二三四号——神秘人对一二三号和四号,两头欺瞒,玩弄手法,他站在地球人的立场,这样做当然正确之至,但会不会是一二三号或四号,终于清楚了他的所为,而对他不利? 以一二三号之能,神秘高人与之相比较,自然难以和他们对抗! 如果循这条路推测下去,曹金福和红绫的异常行动,也有了解释——两人是义助神秘高人,想解决神秘高人的困难! 我为自己到这时候才想到这一点,大是懊丧,感到自己实在已有点适合“行走江湖”,应该学白老大那样,退隐不问世事了! 而如今,若我的推测成立,当然要我主动去和他联络,那惟一的线索,自然是他曾出现过的湖边林子了。 我这次蒙古之行,看来是白走了一程,但也有点用处。首先,不是和考古队队长的一番对话,我只怕还未曾想到这一点。 其次,最重要的是,我在蒙古,再经过一次化妆,肯定不会被跟踪。那么,到了保护区,要进行活动,就容易得多了。 从蒙古出发,我的行动极其小心,越过了国界,我带着两匹马赶路,放弃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以保证安全。在经过了一个狭长形的小湖之后,进入了一片沼泽地带。这一带正是知种水鸟生活的所在,我也看到保护区竖立的禁猎警告牌。 这一带极其荒凉,百里不见人影,穿过那片沼泽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晚霞映着水光草原,景色壮丽无比,我看到不远处有几股炊烟升起,知道必有人家,就朝着那方向前进。 不一会,看到前面有七八间房子,看来很是简陋,走近时,犬只吠鸣,窜出了五六头大狗来,想是少陌生人来的缘故,狗叫得极凶。 随着狗吠,有两个人走了出来,我勒定了马,那两个人望着我,我正想开口问他们,什么地方可以借宿一宵,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看来很精壮,竟然开口问道:“你是卫斯理吗?” 这一句问话,实在令我惊讶莫名;尚幸天色已渐黑,那两人和我有七八步距离,看不到我惊讶的神情,不然,不必我出声承认,也等于认了。 我心念电转,第一想到的是,那一定是“首长”他们的布局——他们料到我会来,但是又不知我以何种形式来,所以便传达了一见到陌生人,便问“是不是卫斯理”,只要我一不小心,行这就立时毕露了! 我下了马,走向前去,便装听不懂:“老乡说什么?” 那人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我摇头:“不,我不是你等人的人——天黑了,村子上可有借宿之处?” 那两个人上上下下打量我,我装出一副急于投宿的样子。一直未曾出声的那个忽然遭:“奇怪,他说了这上下,除了卫斯理一个人之外,再也不会有陌生人来,他却又说不是。” 我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几乎就想承认自己是谁了。但一转念间,又觉得小心为上,就笑着道:“大道坦然,天下人人可行,又怎么会只有一个人经过?” 那年长的不再说什么,只是向前一指,夜色渐浓,可以看到他伸手所指处,是一片白杨林子,尖削的树梢,在暮色之中,随风摆动,看来甚是苍茫。 他道:“看到那片林子没有?林子有一间空屋,可以栖身——小心顶住了门,晚上有狼群出没。” 我道了谢,也不多说什么,再上马,就向那片林子驰去。林中果然有一间木头搭成的小屋,解了马,让马儿自去找饮食,我提着自己的饮食包,进了小屋,一阵木臭横鼻,屋中陈设简单,看来不像是住家,倒像是专门在这里等我来一样。 我仔细玩味刚才那两人的说话,看情形,他们像是受了什么人的嘱咐,专门在这里等卫斯理的——这一点可以肯定。 问题是他们受了什么人的嘱咐?是我估计中正身处困境的神秘高人,还是等我入瓮的“首长”? 我决定静以观察,反正不论是否,总也一定在怀疑称的真正身份,到时,他自然会现身求证。 我取出一瓶酒来,看看分量不多,就干脆一下子把酒喝光,顺手把酒瓶放在桌上,半躺着思索。忽然之间,我听得有水细流之声,同时,鼻端另有一股扑鼻的酒香。循声看去,看到的景象,真如身在梦幻之中。 我进屋之后,就找到了一个松枝把,为怕烟太多熏人,所以我把松把拆细,火苗不大,这也就更增加了黑暗朦胧的气氛。 就在这种半明不暗的情形之下,我看到有一股细泉,自左首的墙上,射了出来呈抛物线,越过大约两公尺的空间,不偏不倚,一直射进那空酒瓶之中,发出了淙淙的流水之声。 而那阵酒香,也显然是那股细泉所散发出来的也就是说,有一股上好的美酒,正自墙后射出而射进瓶中——酒瓶的瓶口,直径不会超过两公分,我只是顺手放在那个位置,这要经过什么样的精密计算,才能做到这一点,怎不令我如同身在梦幻! 我定定地注视着奇幻的景象,我一生之中的奇事极多,大到和天外来客一起远赴“他乡”(异星),可是像这时的奇彩,仍然叫我目瞪口呆。 眼前的景象,绝对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可是奇得无以复加,诡异得使我想起出色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中的那则《美人首》——说忽然从墙中探出一个美人的头来,巧笑情兮,被看到的人一刀把头砍了下来,墙外却又不见有任何尸体! 我定定地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眼看一只空酒瓶已快注满了酒,我才定过神来,沉声道。“多谢赐酒。” 一出声,那股酒泉,便戛然而止,恰好齐瓶口,是满满地一瓶酒,但是却没有人回应我。 这时,我不免有点后悔,我以为一出声,总会有人回应——那酒不会自己射出来,一定是有人在操纵,我已注意到,木板壁上,有一个小孔,酒就是从那个小孔之中射出来的。 我在等那人出声回应,可是两三分钟过去,四周静得出奇,除了松把上劈劈啪啪的爆裂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知道自己“多谢赐酒”四个字说完了。既然谢了酒,难道放着酒不喝吗? 那事情再也明显不过,对方是在掂我的斤两,考验我的勇气,看我是不是敢喝这来历如此怪异的酒了。 我哈哈一笑,伸手抓起瓶子来,对准了瓶口,就一口气咕噜噜喝下了小半瓶。 我敢喝这怪酒的原因再简单不过,躲在墙后放酒箭的人。如果他一出手,不是射酒出来,而是射致命的暗器,我在毫不提防的情形之下,决计躲不过去!他要害我,何必在酒中做手脚。 而那酒入口香醇无比,确是好酒。我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好酒!” 这时,才听到墙板之后,有一个飘飘忽忽的声音传来:“既是好酒,何以停顿?” 我心中又是一怔.因为那声音和突然出现的酒泉,一样的怪异,听来忽远忽近,不男不女,没有抑扬顿挫,可是又不是机械所发,简直无以名之。 我朗声道:“终于能使阁下开口,自当尽兴!” 我说着,再拿起瓶来。向口中倒去,在香醇无比的美酒,通过咽喉,混入血液之际,我心思电转:什么人?那是什么人? 刚才那声音,并非发自神秘高人——我也相信,神秘高人若是要和我说话,绝没有改变声音之必要。我也不以为是“首长”这一方面的人,因为我不以为他们会有如此诡异浪漫的情趣,他们的行事方式,是一种**裸、血淋淋的直接。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我喝到第三口的时候,就已放弃了这个问题,不再想下去。 因为普天之下,卧虎藏龙,高人无数,有的颇有名气,更多的深藏不露,哪里能够全猜得到。即如那个戴着狰狞面具的神秘高人,我和白素,搜索记忆,也猜不出他是谁,也曾准备到法国去找白老大,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但还未曾成行,又有事发生了。 这时,我只想到了两点:其一,对方以香酒招待,而且所有的方法是如此奇特,那么,可以肯定我的身份已被识穿。也就是说,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却已知我是卫斯理。 敌在暗,我在明,自然对我不利,但这个“敌”,又未必真是敌人,我不必太紧张。 其二,我相信这人必然和如今我在进行的事情有关,也就是说,这人和神秘高人必有关连,不会是节外生枝,另外再有古怪的人物冒出来。 而我既然相信那神秘高人,似乎也应该可以放心喝酒。所以,当大半瓶酒喝下去,头有点昏昏然之际,还以为那是酒力太猛,喝得太急之故,刚才曾答应了要尽兴,自无停止之理。 等到一瓶酒喝了个滴酒不剩,这才又吁了一口气:“好酒!” 那声音又飘飘忽忽传了过来:“阁下是真君子,坦荡若此,真正难得!” 这时,我头昏脑胀的感觉更甚,心中陡然大惊——这酒中有问题! 我自知酒量,这一瓶酒,不到一公斤,就算是纯酒精,也醉不倒我,怎会有这种现象? 一想到酒中有问题,自然难免大惊,但是一转念间,又想到既然一早认定对方不会有恶意,那即便喝了对方的蒙汗药酒,又有何碍。对方作这奈特别的安排,只怕也有他的理由。 但当然不能糊里湖涂上了当,不然,难免一世英名,付诸流水,还贻为笑柄。 所以,我必须表明,我是知道酒中有古怪的! 我一声长笑:“我是舍命陪君子,阁下既然要以药酒,怎敢不领。” 那声音忽然长叹一声:“他说得不错,你真正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忽然之间,听到了这样无头无脑的一句话,我不禁怔了一怔,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我第一个念头是:说这话的人,口气像是一个女性——我只能想到这里,因为接下来,只觉舒适懒怠,什么都不想,酣然入梦了。 我不说“昏了过去”,因为那失了知觉的过程,使人感到极舒畅,惟有“酣然入梦”,才是贴切的形容。 所以,我虽然是“着了道儿”,但是却有一种欣然之感——我知道在我“中计”之后,毫无头绪的事,必然会有新的时展。 我不知道自己从“入睡”到醒过来经历了多久,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口中生津,香甜余韵锋在,一点也没有酒后的不舒服,或是麻醉之后的难受(我相信令我“睡去”的,必然是酒中有药)。这更证明了对方用的方式虽然奇特,但并无恶意。 我定了定神,先睁开眼来,眼前是一片黑暗。 那是真正的黑暗,黑暗如同团体,把人嵌在其中。 我努力想看到些什么,但人的视觉系统或许可以训练到在极微弱的光源下起作用,但决不能在真正的黑暗中看到物事。 我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阿欠,这才道:“好了,我来了,阁下过客的方法真特别,我虽然奇遇甚多,但莫些为甚。” 话才出口,主有了回音,这次竟然是一个十分动听的女声:“卫先生,千万句对不起,也难以表达我心中歉意,但请相信我的苦衷。” 我假装有几分怒意:“总要给我一个相信你真有苦衷的理由。” 那女声道:“好,我和我丈夫结婚十余载,恩爱逾恒,可是从开始至今,也必然到将来,我们都是在黑暗中相处——绝对的黑暗,一如如今。” 她说得十分诚恳,虽然她所说的情形,不可思议之至,但是却令人相信她所说的是真实。 刹那之间,我脑中陡然有灵光一闪,她所说的现象,太奇特了,使我想起一些在记忆库中,尘封着,平时不会想到的一些事。 我些事,大都是不知什么时候,在不经意的情形之下,看到过记载,或是听人说起过的一些零星的,与己无关的事。 这些事,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想起来,但忽然和某些事发生了联系,就会自尘封的记忆中涌出来。 我想起来的事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曾听人说起过有两个异人,这两个异人身份神秘,行事如神龙见首,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很少与人来往。而他们本身,才能过人,在冒险生涯中,也各有极奇特的遭遇,行事的作风,也独特击古怪。 这两人是生死之间,他们的行为,由于世人所知不多,所以不容易存在于世人记忆之中,但他们两人的名字,合在一起,却十分有趣,很像戈壁沙漠,所以这才给我留下了一点印象。 这两个人,一个姓游,名侠;一个姓列,名传。提起他们的时候,两人并称就成了游侠列传。 还记得那次,有人提起游侠列传时,一个人数不多的聚会,说起他们的是什么人,我记不得了,多半是原振侠,也许是温宝裕。 说的人说:“这两个怪人,比卫斯理更怪,尤其是游侠,住在一座古堡之中,那古堡的底层,就是海水,当涨潮时,海水直涌上台阶来。至于列传,住在一整幢大厦中,他把那幢二十层高的大厦,命名为‘无穷大’。更怪的是,游侠结了婚,坚持一夫一妻制,而列传却比浪子高达还要荒唐,二十层高的大厦之中,美女如云。两人观点如此不同,却是莫逆好友。最古怪的事还在游侠的身上,真人五短身材,头大身小,其貌不扬,据说聪明绝顶,所有的人,只见过他,没有见过他的夫人,连列传都没有见过。有一次,列传在酒后,硬要拜见嫂夫人,游侠起先支吾,后来说不能见,两人吵起架来,游侠这才道出真情,说连他自己也未曾见过自己的妻子——” 从相遇起,一直到成了夫妻,都在黑暗之中发生,真正的漆黑,一无所见! 当时,说的人说到这里,听的人齐皆不信,都道:“哪有这种的事!” 我在当时,独排众议:“有的,在《天龙八部》之中,虚竹和尚与酉夏公主,就是在漆黑的水牢之中成其好事的。” 有人反对:“小说家言,岂能为证!” 说的人说:“人家那么说,我就那么传,至于是真是假,若有机会,遇到了这位异人,不防向他求证。”“当时的情形就是如此,聚会散了之后,这样的经过,不会再放在心上。” 直到此际,听得那女声如此说,我才陡然想起了这一段记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游夫人?” 黑暗之中,静了片刻,才有了回应:“应该是——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卫斯理,竟一下就猜到了!” 我来不及去体会她所说的“应该是”是什么意思,更不去注意她的恭维词,我急急地问:“那么,我和游先生见过面?” 我这样问,自然是由于心里已经认定了我见过的神秘高人就是游侠。他和如今发生的事情有关,若不是他,不会扯出这个连她丈夫都没有见过的神秘女人来。 女声“嗯”了一声:“见过,他也告诉我,卫先生是真正可以信托的朋友,叫我若有万不能解决的困难,可以向卫先生求助。” 我思绪相当紊乱,我不去想这神秘高人游侠的以往种种,也不去想这游夫人何以如此神秘,我道:“只怕不单是你要向我求助,而是我更要向你求助!”。 游夫人道:“事情因我而起,现在,当然还是我向你求助!” 我有点不满:“看来,你们个个都神通广大,我这些微末道行,就算我肯葬送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忙!” 我这话,自然说得重了一些,但我也确有心要表示我的不满。 其一,曹金福和红绫,分明因为他们,而吉凶未卜,下落不明;其二,这游夫人的“邀请”方式,不敢恭维。而且,在一片漆黑之中行事,也大是古怪。我毕竟不是任人摆布的,故要表达自己的感觉。 游夫人又幽幽地叹了一声“实在是对不起,一切事,都由我而起。” 第九章 ?我道:“听说游先生神通广大,他又有一位生死之交,也是非常人物,怎么事情会摊到了孩子的身上?” 游夫人道:“游位他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列传近两年来,下落不明——卫先生,孩子——金福和红绫,他们是自告奋勇,并不是我们要他们去做什么的,事情再对我们重要,我们也不会不知轻重!” 我连透了几口气:“我对来龙去脉,一无所知,请你从头细说。” 游夫人又半晌不出声——在真正的漆黑之中,又是真正的寂静,这使我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我本来想纵声呼啸,但是想到对方突然不出声,可能是在思索该怎样开始才好,所以我不去打断她的思路。但是我又实在忍不住静静地等着事态的发展,所以我一跃而起,迅疾无比地展开一套拳法。 这套拳法,需要配合迅速游走的脚步,我肆意纵横,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身在何处,把一套拳法,施展得酣畅淋漓,这才舒展了这种异样的环境带给我的心理压力。等到我收拳站定,我才发现,自己像是置身于一个广阔的原野之上,全无阻隔。 可是若是在野外,不论天色如何黑暗,也不可能黑到如此程度。我应该是在一个有遮蔽的所在,然而,又有什么样的遮蔽体,有如此广阔? 一想到这一点,我心中一动,脱口道:“游夫人,你来自什么天体?” 游夫人的声音传入耳:“你终于想到了。” 我道:“那并不难想,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了。” 这句话,对我来说,确是实情,自从蓝血人以来,我和外星高极和物的沟通接触,不知有多少次,再增加一次,自然也平常之至。 可是游夫人的回答,却令我愕然,她道:“我不是外星人。” 我呆了一呆,突然之间,我把这句话,和她曾说过“我应该算是他的妻子”联系起来,这两句话,同样都有着不可解处。 我略想了一想,绝对肯定地道:“你不会是地责无旁贷!” 游夫人回答得很快:“是”我提高了声音:“你不是外星人,又不是地球人,那你是什么?” 游夫人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掩不住悲情:“我……不是……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所说的‘人’,意思就是那个星体上,最高级的生物。” 游夫人声谳依早:“是,我明白,我……不是生物。” 我呆了一呆,即使是这样的回答,我也不感意外,我“嗯”了一声:“你是机械人,我知道机械人已经形成了新形和生命——” 游夫人却打断了我话头:“我不是机械人。” 我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有难以呼吸之感,不是地球人,不是外星人,不是机械人,不是生命。那么,她是什么呢? 游夫人接着问:“你刚才所说,机械人形成了新形式的生命,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点烦躁,在黑暗之中一挥手,像是想把黑暗挥开,我粗声粗气道:“先说说你的情形,你究竟是什么?” 游夫人低叹了声:“请略具耐性,因为我的情形,解释起来比较复杂。” 我知道如此“弦外之音”——凡是越出了地球人生活范围之外的事,用地球的语言,向地球人解释,确实相当困难。 我道:“我会尽量理解。” 游夫人也道:“我会尽量令你明白。” 然后,是一个短暂的沉默,游夫人又道:“先打一个比喻,有人不见了东西,要寻找,他手拿电筒,射出光芒去寻找失物,我……我就是……” 我性子急,已忍不住道:“你就是那人?” 说了之后,就知道不对,因为她已说了不是人,我又道:“你是那……具电筒?” 在这样说的时候,我已经很觉得怪异了,谁知道游夫人的回答,更令人吃惊,她道:“我就是……那股射出去的光芒。” 一时之间,我也忘记了自己处身环境,只是集中力量,脑细胞急速地运作,想弄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所以我只好不出声。 游夫人继续道:“有人要寻找失物,自己力量不足够。就借助工具。那工具很特别,先射出一股能量,利用这股能量,去影响可以帮助寻找失物的人,使被影响者尽力效劳,努力找寻。” 我明白了! 我失声道:“你就是那股能量!” 游夫人的反应很平静:“是。” 我的思绪紊乱之极,在黑暗之中,像是见到了一片光明,但是又立即消失,接着,光和暗翻翻滚滚,使我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又不能确定,整个人像是跟着思绪在剧烈翻腾。 这实在是很难形成一种具体的想法,在我以往的经历之中,有过一种经历,是某一种生命形式,本身就是以能量的形态存在的——无形无体,只是一组思想。但眼前的情形,又不是如此,虽然同是一股能量,但是她不是生命,只是其他生命运用某种仪器发射出去的一股能量! 如果单是这样,那问题倒也简单了,如今显然这股非生命的能量,作为工具的一种,有了新的变化、新的动向,这就使事情变得复杂无比了。 确然复杂,以致我一时之间,几乎连一个头绪也理不出来。 在黑暗之中,我无助地挥着手,道:“等一等,请……嗯,我很难一下子就进入问题的中心,所以请你从头说起,我的意思是,请尽量用我能理解的语言,循序渐进,把事情说明白。” 游夫人的回答是:“好!” 然后,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她才道:“在若干时间之前,有……有人遗失了一些东西——” 我本来是准备全神贯注的听她叙说的,但是她才说一句,我就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头:“请说得具体一些,什么人?遗失了什么东西?” 游夫人道:“好——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具体地说,是有一个宇宙飞行组,在地球上遗失了一组仪器。那组仪器,在宇宙之中,独一无二,在多种生命形式中起重要的作用——高级生物的生命形态各异,但是生命的形式,离不开思想的活动。” 游夫人才一开始讲不久,我的心便已开始急速地跳动,她的话,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非但不陌生,而且,正和我近来一连串的经历,大有关连! 一时之间,我思绪更是乱上加乱,首先,我不明白何以游夫人要对我从头说起,因为她至少应该知道我最近的经历,她应该知道的原因是,我在那些经历中的一个重要人物,神必高人正是游侠! 但是她像是完全不知道我的经历,因为她说了一大段之后,还在问我:“这样说,你是不是比较容易明白?” 我吸了一口气,我的回答是:“我明白,那一组宇宙飞行员,一共有四个,属于第二十九组。那个仪器,不是遗失,是由于意外而碎裂,部件散落在地球的各处,这仪器可以称之为‘思想仪’,在意外发生之后,四个宇宙飞行员分开了,一二三号在一起,四号变成了游离分子……” 我一口气说下去,把叙述在《将来》和《改变》这个两个故事中的都说了出来,在说的时候,心中大是感慨,因为我再也想不到,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和一二三四号及思想仪有关。 等我说完之后,我才问了一个问题:“好了,你是由一二三号派出来的,还是由四号派出来的?” 游夫人的反应奇怪之至,她长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 我大奇:“你不知道,还是我说得不对,你和这些事无关?” 游夫人道:“不,你说对了,我正和这些事有关,但这些事的真正来龙去脉,我却不知道。” 还没有等我问:“怎么会呢”,她又道:“还记得那个比喻吗?我只不过是电筒中射出的一道光、我只知道自己是由电筒中射出来的,至于那电筒是握在什么人的手里,这具人和其的人,又有什么关系,我是没可能知道的。你所说的一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感到整件事,奇诡莫名,游夫人的这种说法,听来虚幻之至,但却也可以成立。 我陡然想起,游侠(神秘高人)在蒙古,曾对我说过,当年被我沉进了大海之中的一个圆形物体,我只知它叫“丛林之神”的,是通过他找到的,那是思想仪的一个部件,编号是一0九b,现在已医学入四号这手。 游侠既然打捞了一0九b给四号,那么,游人人自然也是四号派出来的了。 (这一切,都由一系列已叙述过故事伸延而来,不知过去,难明现在。而且没有办法,事情的过程太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能交代的。欲知详情,请看以前的几个故事。) 游夫人又道:“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看来,我是四号通过了仪器发出来的。” 我道:“显然是,由于你的努力,游侠一直在帮四号寻找思想仪的部件。可是显然,情形已经脱出了四号的掌握范围。” 这其中的情形,相当复杂,那次寒夜聚谈,游侠告诉我,他会和四号“胡调”,不让一0九a面世,使他们的思想仪不能趋于完整。 如果一切还全在四号的掌握之中,那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令得四号失控的呢? 我等着游夫人的回答——在知道游夫人甚至不是生物之后,和她的对话,也变得十分虚无,当然是有一股能量在影响我的脑部活动,使我以听到她的声音,那种香酒,只怕也是幻觉,昏迷也是要一样。 但无论如何,一团黑暗之中,事情反倒渐露曙光了。 游夫人道:“我被派出去寻找失物——精确地说,我的任务是,由我去选择一个目标,由这个目标去动力寻找失物,因为我本身是没有能力去进行什么行动的。” 我“嗯”地一声l:“你找到了游侠!” 游夫人道:“我必须找一个有强强能力的人,这类人的脑能量强,有异于常人,游侠就是这种人之中,极其出色的一个,所以他成了我的目标。” 我感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谁也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能量在找寻目标,被找中的目标,岂不是祸从天降,莫名其妙,就成了工具? 我的声音也有点苦涩:“被你认定了的目标,就必然成为你的工具,不能抗拒?” 游夫人对我的这个问题,并没有立即回答,可能是她感到这个问题中,有着人类对异类的敌意在。过了一会,她才道:“当然可以拒绝,但是……游侠他没有拒绝我……当然,我用了些方法……”我闷哼:“什么方法?也使他喝了酒之后昏迷?” 游夫人道:“不,我启动了他脑部能力之中的爱情部分——每一个地球人的脑中,都有这样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个组成部分蕴藏在脑中,可能一生一世也不动用,便也可以一经启动,就引发出无比的能量来,甘愿为了爱情,去做任何事。” 我不禁呆住了出声不得——自古以来,不知道有多少途径去了解爱情,“问情是何物”也一直困扰着人类的心灵,但是从来也未听到过从这样的角度去了解人类爱情的。爱情是脑中储藏的一种能量,一经启动发作,就可以驱使人去做任何事! 这就是人类一直猜不透的“情”? 我的声音有点含糊:“于是,你就装成一个令他爱你的女人。” 游夫人道:“不是,我启动了他脑中的爱情能量部分,使能量释放,使他爱一个他心目中认为最完美的女人,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的女人,一切都只是他的感觉,事实上我是不存在的。” 我感到身子有点摇晃:“他可以抱你、亲你,和你说话,虽然在黑暗之中,他可以感到你的存在,但实际上你是不存在的?” 游夫人结结实实地回答:“是!” 我又感到一阵晕眩——这种情形,算不算是佛家早已指出的“色即是空”,“一切都属虚幻”呢? 我道:“那你又何必躲在黑暗之中?干脆可以让他也‘看’到你!” 游夫人的回答,令我愕然,她道:“本来是可以的,但是发射我的仪器不完整,我的力量打了折扣,不足以刺激人的视觉神经,所以亦只好不让他看到,不然,他看不见我,其他的感觉,也就受了影响。” 我喃喃地道:“幻象,幻象,一切全是幻象。” 游夫人道:“如果在感觉上,是实实在在的,真实和幻象也就没有分别,人的感觉,都是脑部活动产生的幻象,幸福或悲苦、快乐和凄惨、饱和饿、冷与暖、极乐和至痛,都只不过是感觉而已。” 对于她的话,我无法反驳。 人的一切感觉,的确皆由脑部活动的感应而产生。如果刺激脑部的活动,使一个人感到温香软玉在怀抱,千股爱怜在心头,那么,他就必然是一个不折不扣,沉浸在爱情中的人,有着享受爱情者的一切反应! 而四号掌握了思想仪的许多部件,发射出一股能量去对付地球人,即使这地球人是游侠那样的高人,也一样可以手到拿来。 我用手在脸上用力抹试着,虽是思绪紊乱,但是我还可以想到一个中心点,那就是:事情进行到后来,必然有了不可测的变化,要不然,也不会有如今我和注重夫的“相会”! 所以,我只是简单地道:“请说下去,游侠坠入情网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游夫人道:“他完全接受了我,深信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我不能接触任何线,他也习惯了和我在黑暗之中生活,我们很恩爱……很……恩……爱……” 她在重复说她和游侠“很恩爱”时,语音悠悠,大是感怀。 那令得我心中一动,我记得以前,我有一次经历,一个外星人很是感慨地对我说:尽管在字宙之中,地球人的科学文明十分落后,但是地球人的脑部活动之中,有一种叫“爱情”,在其他星体的高级生物之中,根本没有。而这一种特殊的活动,有一种强烈的感染作用,使外星人在一接触这后,就像是受到了病毒的感染一样,也产生同样的效应。 这一段话给我的印象,相当深刻。 我想到的是:“游夫人会不会也受到了游侠深情的感染,弄假成真了呢?” 这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怪异:一股力量,在一个地球人的脑中,制造了一段幻象爱情,但结果这股力量也陷进了情惘之中! 太不可思议了! 我吸了一口气,听游夫人继续说下去。游夫人的声音仍很平静:“我向他提出要求,他尽力去满足我,我提出要找寻思想仪的部件,他民上天下地去找,而且从来不追问什么。”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复杂无章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游夫人继续道:“这样过了很久,在一个地球人的生命来说,已经占了整个生命的一个相当比例,那一次,他在海底捞起了一个部件,过程艰难之至,他为了这个行动,受了重伤——” 游夫人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知道,这个东西,是早年我抛入海中的,那东西,命名接近它的人,有预知能力,导致了好几个人的死亡——被称为“业林之神”。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是“思想仪”的一个重要部件,编号是一0九b。 游夫人叹了一声:“他受伤如此之重——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很特别,当伤重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的记忆组,就会离开身体。” 游夫人使用的词汇很奇怪,但是我扣到这里,着实吃了一惊——所谓“记忆组离开身体”,那就是死亡! 我大声道:“他面临死亡?” 游夫人沉默了一会,并不理会我的惊呼,只是自顾自道:“在他的记忆组快要离开他的身体之际,他对我说,他实在不舍得和我分离,他说,多年夫妻,他虽然连我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但是那并不重要,他深信我们是世上罕有的好夫妻,他说可能连卫斯理和白素也比不上,那是我首次听到你两位找名字。” 我想不到我和白素的名字,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提及,我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游夫人又道:“他又说,这些年一来,他一直知道我不是地球人,他并不要求我告诉他我的身份,只是想知道,在他的记忆组离开了身体之后,他是不是还有机会,和我发生联系。他……” 游夫人的声音渐渐流动感人:“他……他说得那样真挚动人,刹那之间,我受到了感应。人类脑部活动所产生的一种叫爱情的因素感应了我,使我也有了这种感觉,我的能量之中,混入了爱情的因素,他不再是我寻找失物的工具,他是我的丈夫!” 我听得有点如痴如醉——谁说天下的爱情故事千篇一律,这一个就古怪之至,而且,也极其惊心动魄。 游夫人继续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之极的变化。我本来根本不是生命,可是突然在我能量之中,渗入了生命的因素,我向生命迈进了一步,可是我还不是生命,我——”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既然有了生命的因素,你就是生命,这一点毫无疑问,你是新形式的生命,情形和康维十七世相类似,可能比他更先进,至于康维十七世的情形,我会向你详说,游侠怎么样了?” 游夫人道:“我起了变化之后,感到我自己万万不能失去他,但是我又无法阻止他的记忆组离开身体,我们都不知道他的记忆组离开身体之后的情形会如何,所以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我在无法可施的情形下,明知我经过了变化之后情形,不会被原来的仪器接受,但我既然从那里也就是惟一可以求助之处。” 我“啊”地一声:“你去找四号了?” 游夫人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循我出现的方位回头找,通过仪器,我和他——你所说的四号,取得了沟通。” 我吸了一口气——那种情形,游夫人等于是四号的叛徒,本来她自四号发射出去,作为搜寻失物的工具,但是现在,她的能量之中,有了生命的因素,有了地球人的爱情,四号能容许有这种变化发生吗? 再听下去,游夫人的叙述,更是奇绝。 她道:“我在意识之中,知道他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才向他求助。” 第一十章 ?我苦笑了一下:“他对于人类的记忆组,离开了身体之后的情形,一定十分清楚,他的三个同伴,甚至组成了一个‘阴间’,专供人类的记忆组‘栖身’!” 游夫人又沉默了一会,才道:“他没有告诉我这些,他告诉我,人的记忆组,在离开身体之后,便归于虚无,消失无踪,也就是说,我会永远失去他。” 我怒道:“他胡说,他撒谎。” 游夫人沉声道:“现在经你说明,我自然知道他说谎,但当时我不知道。我听了之后,伤心之至,感到生命的因素所带来的痛苦—一般能量,无所谓快乐或痛苦,发出来就发出来,收回去就收回去,可是一旦渗进了生命因素之后,也就有了生命的喜怒哀乐。” 我同意:“生命本就如此。” 游夫人道:“我感到了绝望,他却又告诉我,在某种情形下,我们的夫妻关系,可以维持下去!” 游夫人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声音变得苦涩:“我本来的要求就是这样,可是那时,我心中……我是说,在我的能量之中,已经有一股异样的因素,在隐隐作动,而且是我无法控制的——当时我还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和发展下去会怎样。它后来终于发作了……我是不是可以把这种情形,放在后面再说?” 我沉声道:“当然可以,你的情形诡异而复杂,循序渐进地说,容易教人明白。”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料到一些“发作”之后的情形了——后来一印证,证明我当时所料到的,虽不中主亦不远,就是那么一回事。 却说游夫人继续说下去:“我一听能维持恒久的原来关系,自然恳求他成全。 他先说,这些日子来,我通过游侠给他找到了许多东西,他表示满意,可还有最重要的失物未曾出现,他要和游侠直接沟通,叫我转达这一个意愿。” 我叹了一声:“这样一来,游侠终于会知道你的身份了!” 游夫人便咽了:“是,我想到过,但只要他的记忆能不离开身体,其他都顾不得了。” 我再叹了一声,以后的事情,已可想而知,游侠的记忆组,没有离开身体,四号做到了这一点,但是游侠也知道了自己多年来至亲至爱的妻子,视之如生命的一半的爱人,原来只是一个幻觉。 一个男人,再坚强、再豪侠,这样的打击,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我难以想像游侠会如何面对这样的打击游夫人的话,给了我回答,她道:“游侠面对了这样的事实,他的态度很怪,他不信!他不信我是一个幻觉,他不信他所知的事实,他认为我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体,只是由于什么魔法或咒语,才会只能在黑暗之中和他相处。” 我心想,继续沉湎在幻觉之中,自然是一个最好的办法,明知身在梦中,不要梦醒,也就和身在真实之中一样。 但是,这是一个自欺的办法,能真正在这种办法之中找到欢乐的人,性格上绝不是条理分明、理智型的人,方可能做到这一点,而游侠,我和他寒夜长谈的印象,觉得他是一个极端的理智人物! 所以,他如果坚决不肯承认那是幻觉,那正是他内心深处,深知那只不过是幻觉的表现,这也就是说,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他的痛苦,是常人的十倍、百倍。 我很同情游侠——发生这事,不知有多久了,游侠心中所受痛苦的煎熬,游夫人只怕也不能了解。 游夫人道:“在他的记忆组又和他的身体结合之后,由我做媒介,他和……四号直接沟通,以后,我们似乎和以前一样,但是我却可以感应到他思想之中的苦痛和无奈。他似乎非找到一样东西不可,我感到他在不断地向自己呼唤:‘让我找到它!让我找到它。’看起来,找到了它之后,四号答应他,可以改变我的情形,我不知道会如何改变,但那一定是他急切希望的!” 我失声道:“可以使你由一个幻觉,变成真实的存在?你可以脱出幻觉,变成真实?” 游夫人道:“我不知道……” 她迟疑了好一会,才道:“或许不是,因为我同时又感到,他一样以整个心灵在呼唤:别让我找到它,别让我找到它!” 我呆了一呆,这不是太矛盾了吗?一方面呼唤祈求“找到它”,一方面又要求“别找到它”。 我道;“你的感应可靠么?” 游夫人道:“当然可靠,那是思想上的直接感应。” 我苦笑:“那你如何解释这个矛盾?” 游夫人的语声,无奈之至:“我不知道……莫非是他找到了那东西之后,我变成真实,使他感到害怕,他宁愿要幻觉?但那实在不是他真正的心愿,我只能说在他的思想之中,另有一组想法,我未感应得到,所以我不知道他为何会矛盾!” 我一直在思索着:何以会如此?游夫人这几句话,陡然之间,给了我一大启示,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子,我明白了! 我失声叫了起来:“那关键性的失物是一0九a!” 游夫人对我的惊叫,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因为她不知道一0九a是什么,也不知道游侠跟我寒夜把酒长谈的一番说话。 但是我却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所以我的心情,激动无比。 那一0九a,是四号志在必得的思想仪给件,四号之所以要和游侠直接沟通当然是相信游侠的能力,相信通过他,大有可能得到一0九a。 当然——四号必然地也一定对游侠作了某种允诺会和游夫人有关,例如只要找到一0九a,游夫人就可以从幻觉变成真实等等。 这对游侠来说,自然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 但是,当他了解到一0九a落人四号之手可能发生的后果,对人类的自由选择权大有妨碍的时候,他竟毅然决定,不要一0九a机世。 他不但自己这样决定,而且还说服了我和齐的,别参加一0九a的搜寻工作—— 当时,我们都认为一0九a在在吉思汗的陵墓之中,他要我们放弃搜寻。 当他有这样决定的时候,他自然知道,他至爱的妻子,将永远是一个幻觉,而且,要是四号知道了他在玩花样,随时连幻觉也会消失! 但是他不为自己打算,仍然尽一切力量,不让一0九a和思想仪结合,以免人类的思想受了控制。 这是何等伟大的胸襟! 更伟大的是,他在这样做的时候,有着无比的痛苦,可是他一点也不说出来,他只是凭着自己的信念行事,绝不张扬! 虽然他说过,只要通过一种电离子的发射装置,就可以瞒过四号,但是不是永远有效?如今游夫人紧急与我相会,是不是有了什么意外?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急急问:“游先生……他为什么不见我?” 游夫人的回答,简直让我心惊肉跳,她竟然道:“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若是一个人,找不到另一个人,那一点也不出奇。 可是游夫人并不是人,她只是一股能量,上天入地,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就算是光能,一秒钟也可以绕地球七周半,她的能量,可能比光能更强。 而且,她和游侠的脑部,已经有某联系,连她也找不到游侠——真叫人难以想像,那是什么样的情形? 我急忙道:“那怎么呢!我正在找他,因为不久之前,我肯定他在离此不远一个湖边林子中出现过,和两个青年见过面。” 游夫人道:“是,这我也知道——我知道这两个青年,一男一女,女的是卫斯理的女儿,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我所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等你,因为在发生了那些事之后,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 我用力一挥手,重要的是,游先生的孩子,为什么要见面?见了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能和游夫人长谈应该对事情大有帮助,因为理论上来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侠的行踪。可是如今看来,游夫人反倒要我帮助她去找丈夫,这真是令人感到啼笑皆非之至! 但无论如何,知道游侠和孩子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好的。游夫人对我的问题,却半晌也有回答,绝对的黑暗加上绝对的寂静,令我无助之至,我叫了起来: “别对我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游夫人答道:“我确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意思是,并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知道的一些,是……由于我可以知道游侠的思想而来的,但游侠显然不要我知道,他有方法不让我知道——他在知道了我的情形之后,我只在一刹那间,感到他的内心痛苦之极,接着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那显然是他有方法,不让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那是他散布了电离层的结果——连四号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都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游夫人这些微末道行,更加不能了。 游侠掩饰了自己内心的痛苦,自然是不想游夫人伤心,而且,他知道是再清楚不过——他不去找一0九a,他和爱妻之间,决不会有好结果,他也不想游夫人知道这悲惨的事实。 我追问:“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游夫人又沉默了一会才道:“事情是怎么开头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 四号要找的那东西,他已知道了下落。” 我呆了一呆,用最简单的说法,把一0九a的来龙去脉,向游夫人说了一遍—— 别人不容易明白,但游夫人本身也来息思想仪,当然一点就明。 我听得她在连连吸气。 我又道:“我上次和他会晤,大家都判断,那一0九a是在成吉思汗墓中,而那座墓,是在一个海子底。” 游夫人道:“不,不在什么墓里面,他知道了那东西下落之后,显得很困扰,因为我不断自他的脑部活动之中得到讯号,他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我试探着问:“你知道他的困扰,来自哪一方面?” 游夫人叹了一场:“他如果把那东西献出去,我的情形会起变化,会和他真正成为实实在在的夫妻——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境况,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犹豫不决的困扰!” 我苦笑,心想这一点,难以向游夫人解释明白了。别说游夫人不是地球人,就算是地球人,也有许多许多不明白自由选择权有甚充重要,变为只要吃饱穿暖了就好。但是对生命意义有崇高认识的地球人却知道,只求吃饱穿暖,是一种屈辱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应该是高贵的,而且只有生命有生主权时,生命才会高贵,不然,只是被强权或其它力量,踏在脚底下的泥! 游夫人不会明白这一点,游侠的困扰,也正来自这一点——是为了个人的要求,还是为了全人类的尊重! 本来,关于这一点,游侠已经有了决定——寒夜长谈,他已经决定了牺牲自己。 那为什么又会有困扰呢? 我的推测是这样,当时,他也认为一0九a在成吉思汗的陵墓之中,而虽知陵墓在海子底,但是不知在哪一个海子底,在知道了之后,还不知要多少功夫才能得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比较令人容易放弃。 但如果忽然之间,知道了可以使自己从此能沉浸在甜蜜、实在的爱情之中的那东西,就在一个很易得到之处,那当然又是另一番境况了! 游侠的困扰只怕就在于此! 游夫人在这时间:“怎么了?是不是事情有我……不明白之处?” 我“嗯”了一声:“你先说下去,游先生他……在困扰之下,有什么行动?” 游夫人道:“你变得很是沉郁,有一些讯号,我虽然感应到,可是全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忽然又有强烈的讯号加入——那是他和别的人,在作讯号的交流,嗯……在地球人之间,那种情形中,他和人在商量什么,和他商量的人,不止一个。” 我告诉自己:她说到紧要关头了,和游侠“商量”的人,不止一个,应该就是曹金福和红绫。他们如何会面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商量些什么? 游夫人迟疑了一下:“那两个人,好像和他起了争执,他们的讯号,出现了截然相反的情况,而最后,他……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越听越着急:“请你说得具体一些!” 游夫人道:“商讨的事情,和找寻那东西……一0九a有关,和他商量的人,主张去取,主张取到那东西之后,把我变成实实在在的一个女人,不再是他的幻觉!” 我听到这里,已经可以组织出一些事的梗根来了——曹金福和红绫遇到了游侠,游侠说起了自己的遭遇,多半也说到了与我会面的经过——两个知道那件事,也知道他对一0九a面世的态度,自然钦佩有加。 游侠必然又说到情形有了改变,一0九a并非在成吉思汗墓中,而一0九a又能使游夫人的情形得到彻底的改变,曹金福和红绫两人,一定是起了助人之心,要把一0九a弄到手。我自信这样的推测,八九不离十,但是我弄不清楚的一点是,两人应该明白,一0九a落人四号手中的后果,他们不可能不计较后果的! 但他们毅然行事,采取了行动,可知他们一定有对付的方法——这时,我想不出是什么方法,但我的推测,已进入了具体部分,我已经知道,曹金福和红绫,在京城盗走的国宝,就是一0九a! 这一0九a,不知在什么情形下,落入国库,这东西当然有它的奇妙处,所以吸引了老人家去“欣赏”,这才有两人盗宝时,巧遇老人家的事发生! 两人盗宝,对老人家无礼自然是闯了祸,但是那只是小祸把一0九a交给了四号,令得人类的思想和行动自由受了限制,那才是真正的闯了大祸———一个主宰思想,控制人类,那是人类最大的火祸! 他们得了一0九a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交给四号?四号会实行他的承诺? 我的思绪紊乱之极,游夫人道:“你想到了什么?何以你发出的讯号……那么凌乱?” 我想到了什么?我实在对游夫人的这个问题难以回答,因为我想到的事情太多,而且复杂无章。我需要好好的整理一下,但那并不是容易的事。 我只好集中力量,先想一点:曹金福和红绫甘冒大险,取得了一0九a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所以,一切都只能依据常情来推测。 我首先推测,曹金福和红绫这两个青年人,在知道了游侠和游夫人之间的情形之后,由于同情游侠的处境,和想帮助他自极端的苦痛之中解脱出来,所以决定把一0九a弄到手。 那么,在一0九a到手之后,正常的处理方法,自然是交给游侠。 把一0九a给游侠的目的,是让游侠把它交给四号,以换取游夫人的由虚幻觉变成实在。 循这条线推测下去,本来是很可以成立的,因为曹金福和红绫,在**冲动之下——自然不如老谋深算的游侠,把整个人类的前途考虑在内,他们用“做了再说”的方式行事,自是鲁莽之至。但那也正是红绫的作风。 问题是,如果事情如我的推测,那么,游侠在把一0九a交给四号之后,第一个该发生的情况,就是游夫人被召回去进行改变。 可是如今的事实是:游夫人根本无法和游侠联络,反倒向我求助! 由此可知,在曹金福和红绫取得了一0九a之后,一定有非常的事发生,而不能循常推测下去! 想到了这里,我着急道:“你设法和游先生联络——尽一切可能!” 游夫人的声音,听来绝望:“我早试过了尽一切能力,我试过了。” 我双手握拳:“有没有试过去问四号?” 我知道,游夫人和四号之间的关系是很难说明白的,而且,说明白的,很是残酷。 游夫人打过比喻,她只不过是电筒射出一股光芒。她由电筒控制,而电筒由手控制,手又由脑控制。在这样的主从关系之中,她和四号隔了几层,所谓“电筒”“手”,都是“脑”(四号)控制的仪器。 四号要她这股能量产生,就产生;四号要她这股能量消失,就消失。 虽然,她这股能量,由于和游侠的长期交流,已起了根本的变化,可是她和四号之间的主从关系不变。 在这样的主从关系之下,她的地位低微,怎么能和四号沟通。 所以,我这样问她,其实是很残酷的。 当时,我只想到了这些,并没有更深入一层去想。我必须这样问她,因为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楚游侠的下落。 在我这样问了之后,有我预期的沉默的时间,却比我预期的更长,才听到了游夫人以颤栗的声音回答:“没有。” 我进一步逼问:“为什么不问?” 又是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那使我感到事情有我估计之外的波折在。 游夫人开口时,声音仍然发颤——一股能量渗入了人类的感情之后,自然而然,有了人类的反应。她道:“有一天,游侠他忽然对我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个事,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论事情看来有多么需要。都不要和你的来源再发生联系。’他的这个要求,令我感到诧异之极,难以接受。” 游夫人忽然之间所说的事,像是和如今我们在商讨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是,我却知道其中必有原因,我必须耐心听下去,她一定会说出我想知道的苦衷。 她略顿了一顿:“你明白我说的话?” 我道:“明白,他要求你,绝不能——在任何情形下,和四号联络。” 游夫人道:“是的,当时我反而不明白,我道‘怎么可能呢?我是从那里来的,我的根源在那里,怎能不和他发生联系呢?’游侠打断我的地道:‘已经切断了你们之间的联系!’他的话,几乎使人消失,化为乌有,那是无可比拟的震撼!” 我也听得极其紧张,我不知游侠是用了什么方法做到了他所说的,但是我确信游侠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在长期和四号的交手过程中,我相信游侠已摸索到了四号的不少弱点,他正是利用了四号的这些弱点,才掌握了不让一0九a落入四号手中的窍决。 那样,他自然也有能力,使他的爱妻,暂时脱离和四号之间联系。 第一十一章 ?对游夫人来说,游侠的作为,自然如同晴天霹雳一样,使她震撼。 我也可以推测到,那是游侠在已经明白了游夫人真正身份这后所发生的事。 由此可知,游侠并不是等候命运的拨弄,而是积极地在设法开创命运,达到他理想之目的。 他切断了游夫人和四号之间的联系,当然就是其中的一个步骤。 他在进行这项不可思议的行动,竟是孤身一个人,完全没有人帮助,他行动的目的,念及全人类,关系全人类的生存尊严,可是他却只是一个人在进行,这是什么样可怕的一种孤寂! 我对他本来就有敬意,这时,想及他独自承受如此非凡的压力,更感到他的伟大,更令人起敬! 我沉声道:“所以,如今出现了这样的非常境况,你也不去和四号联络?” 游夫人道:“是,当时,我不明白,反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告诉我,他和…… 四号之间,正讨论和我有关的一些事,四号拿我来威胁或强逼他,他不想我们永远处于被控制的情形之下,所以要对抗。他告诉我,最后结果如何,并不乐观。但如果我再去找四号,结果就必然会是极悲惨,不会出现奇迷!” 我心绪杂乱,但也可以想像游侠和四号之间的激烈斗争的梗概。 四号以游夫人胁持游侠,游侠不能放弃游夫人——虽然他明知那只是幻觉,但是他已深深沉湎其中,无法自拔。而且,他要进一步使幻觉变成实在!这一切,都非依靠四号不可。 但是四号也要依靠游侠之处,多看来,游侠已为四号找回许多思想仪的组件,包括了一0九b,如今,又有四号非到手不可的一0九a,游侠可以利用一0九a反国胁四号。 两人的手段一样,谁也不能说占尽了上风。在这样的情形下,把游夫人和四号远远隔离,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一旦游夫人被四号收回去,那么,游侠就居于下风了。 在整件事中,毫无疑问,我应该站在游侠这一边,所以,我不该要游夫人去和四号联系。 想到这里,我忙道:“对,你如今的情形,最好听他的话,我相信他必然有最好的安排。” 游夫人道:“可是我实在担心,若不是他的处境可怕之至,他不会使我和他联络不上——你或许不明白,我和他的感情极好,在他切断了我和四号的联系之后,我的能量来源断绝,我这股能量,总有耗尽的一天。我和他维持联络,可以在他的脑能量中,得到最低限度的能量补充,若是……若是……” 她说到这里,现出呜咽的声音来,我吃了一惊:“你能维持多久。” 游夫人道:“我不知道,而这种危急之极的情形,他绝对知道,我们两人之间仍然无法取得联络的惟一原因,是他的处境,比我更危急!” 游等候人说到后来,声音又在发颤,我想安慰她几句,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因为我认为她的分析很有理——游侠的处境,不妙之至,凶多吉少! 不然,他绝不会弃游夫人于不顾! 若我的设想成立,曹金福和红绫为了帮助游侠,而把一0九a弄到了手,他们应该立刻找四号联络——他们当然不会笨到一下子就把到手的宝物拿出去,而要等谈好和条件再说。 而他们如今音讯全无,最大的可能是,四号在谈判的过程中,使用了非常手段! 这样的推测,把中心关键又转移到了四号的身上,似乎游夫人和四号联络又属必要。 到目前为止,我可以说,还处于茫无头绪的情形之下,一切的事态,都只不过是推测,我当然不能以推测为依据,要游夫人去冒被“收回”的危险! 我感到两难,事情还搅和进了曹金福和红绫,若不能尽快解决,夜长梦多起来,“四号”不是普通的对手,谁也无法想像后果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想到这里,我心焦如焚,游夫人觉察了:“你……感到了什么?” 我反问道:“如果你要和四号联络,采用什么方法!” 游夫人迟疑了一下:“如果我没有被阻隔,随时都可以……我是由他控制着仪器所产生的。” 我道:“现在,他不能收你回去?” 游夫人道:“我不是很清楚,是游侠安排的,应该是如此。” 我说得很小心:“是不是可以通知四号,我愿意……和他沟通,我曾和他沟通过,我相信如今已出现了一个僵局,而我可以设法解决或化解。” 游夫人道:“你……或者可以采用游侠和四号联络的一些仪器。” 我大喜过望,不禁顿足:“唉,你怎么不早说!唉,我应该早问!” 游夫人道:“那些……仪器,他不准别人碰,连我……他也叫我……不要接近!” 这时,我也没有闲暇去设想如何一股能量不去接近一些东西,我只是道:“现在情况可能很危急,请你带我去看看那些东西,若是能和四处联络,那就好了!” 游夫人道:“你大概忘了我不是人了,我不能带你去,你要自己去!” 我呆了一呆:“可是你却把我带到了这里来!” 游夫人道:“根本没有这里或哪里,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感觉。” 我用力挥着手,这时,我不及去探究什么,我追问:“如何才可以使我接近那些仪器?” 游夫人道:“你离开这林子,向北走,走向东的岔道,就可以到达湖边湖边有一片林子,林子中有白杨树,你记着,一进林子,从看到第一棵白杨树起,你就数,数到第一百棵,那棵是假树,是一个机关,向左转三下,再向右转三个,就能进入游侠经营的秘室,一切设施,全在那里。” 游夫人说一句,我答应一声,把她所说的紧记在心中。游夫人说完之后,又幽幽地长叹了一声,我差别:“如果我的行动,有什么结果,如何和你联络!” 游夫人的声音,听来凄婉之至,她竟然道:“不必联络了!” 我失声道:“这是什么话?” 游夫人道:“若你成功找回了游侠,我和他有了联系,就不必再和人联络。若你找不到他,我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也不能和你有联络了!” 我呆了片刻,只好道;“很高兴能和你交谈。” 游夫人道:“很感谢告诉了我那么多,我身在其中,反而不知道。”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地好。 而就在这时候,眼前好像有了一点光亮。那一点光亮,在乍一出现之际,如梦如幻,遥远又不真实,但渐渐地凝聚了起来,变得真实了,看清了那是微弱的火把上火头投射在一只空酒瓶中发出的光芒。 酒瓶是空的,我用力定了定神,从看到一股酒箭,射向空瓶想起,把我经过的一切,都想了一遍,一切细节,都想得起来。 但是,我却禁不住自己问自己:“我真的曾有这样的经历吗?” 我还在那间小房间中,酒瓶仍然是空的,甚至我坐的位置,也没有动过。 可是我口中,还有着芳香的酒味,耳际还亲绕着游夫人幽幽的长叹。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如梦如幻”的境界是怎么一回事! 我告诉自己,刚才感觉到的,都是实在的事,并不是虚幻。 虽然把“感觉”和“实在的事”联在一起,并不是地球人的语言习惯,那是由于地球人以前不知道有此可能之故。 随着地球人阅历的增进,知识领域的扩充,有许多本来不是习惯语言会变成习惯。 我根本一动也没有动过,可是我却有了刚才的那一番经历。 这种类似的经历,若是发生在古代人的身上,流传开去,就会以“托梦”“神游”等等的形式来叙述,而事情其实和这是一样的。 我性急,不等天亮,吵醒了房东,他们听说我要赶夜路,现出惊愕的神情,道:“有狼!” 我笑道:“狼有什么可怕的。” 那两人心地不错:“别那么说——多带火把,反正天也快亮了!” 在他们的坚持下,我带了一个火把上道,策马不到里,火把就真的派上了用处。至少有十七八条大灰狼,或前或后,嗥叫着逡巡,若不是挥动火把,只怕很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把他们打发走。 但是世上的事,相互之间都有联系,有一利,也必有一弊,在漆黑的旷野中,火把的挥动,我估计可以传出很远,不一会,就听到了机动车的声音。接着,四道车头的灯光芒和一阵枪声,令得**的马,直立起来,惊嘶不已。 枪志赶走了狼群,两辆吉普车疾驰了过来,车上各有四军人。 一名军人停了车下车,另一辆车却转着我打圈。这可不是火把可以驱走的了。 那军人向我走来,隔老远就吐喝:“干什么的?” 我沉声道:“老百姓!” 照说,老百姓是最大的了,但是手中有枪的,自然比老百姓更大,那军人大喝一声:“下马来!” 我不想生事——而且,想生事也不易:对手是全副武装的八个军人。 下了马,又在一连串哈喝声中,交出了各种证件——那是多谢小命不保宣保,这些花样繁多的证件,全是他替我准备的。 在我看来,这些盖上大印的纸张,一文不值,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居然很起作用。 那军人一面查证件,一面不断在问一些无聊问题:“你是三0一勘察队的?” “你们其他队员呢?”等等,却给我随便应付了过去。 最后,他说了几句话,却令我不知如何才好。他道:“你打回头吧,不能再向前去了,前面正进行特别军事任务,不准通才,若有违犯,不论何人,都当现行反革命分子处理。” 我发急道:“我也有任务在身,一定要前去!” 在车上的一个军官哈哈大笑:“勘察队有什么了不起的紧急任务?矿藏埋在地下几千万年,不会生脚跑掉!” 我听他说话,略有常识,就冲着他叫:“不是换矿藏,是找重要的危险物件!” 那军官扬声:“找什么?” 我“哼”地一声:“你这个少校军衔小官,还不够资格与闻这国家的一切机密!” 那军官“哦”地一声,一跃下车,向我大踏步走了过来,大声道:“那谁才够资格?” 我和军人胡扯,本来并无目的,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找出可以继续前进的方法来。 我已经猜到所谓“特别军事任务”,必然就是要找寻游侠、曹金福和红绫的下落。 在这一个目的上,我和他们的目的一致——在未曾了解事实真相之前,我和他们像是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但同在知道事情的主要对手是外星人“四号”,那我就不必再和他们对立了。 所以,在一问一答之间,我已有了主意,我说了一个名字,就是“首长”的名字,然后道:“他就够资格!” 这“首长”的名字,还真够威力,本来,那军官气势汹汹,向我逼来,扬着手,看来不是准备抓我,就是准备打我了。 但这个名字一出口,他竟然倒退了一步,用又是怀疑,又是愤然的目光望定了我,说不出话来。 我也冷冷地望着,其他人都大气不透。过了好一会,军官才道:“好,带你去见他!” 我正想如此,所以欣然答应:“请带路!” 我想翻身上马,但那军官立时道:“不必了,上车!” 在我作这样决定的时候,我也知道要和这些人讲正常的道理,是十分困难的事,他们自有一整套行事的准则,与正常的理念相反,但他们却自认,那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可是,当时,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必须尽快和四号联络,解决四号和游侠,以及曹金福、红绫之间的事——我相信情况已到了极其紧急的地步。不然,游侠不会不和他的爱妻联络,红绫和曹金福也不会音讯全无。 虽然我和四号曾经有过沟通,他看来除了追求个人自由之外,很是和平,但是谁知道在存亡的重要关头上,他会采取什么非常手段。 而那一0九a,却正关系到他的存亡。 比较起“首长”来,四号是外星人,“首长”毕竟是地球人,再不同,也可以找出相同之处来,而我如果单独行动,在如此严密的戒备下,我要接近那湖边的可能,不是没有,但必定费时失事,事倍功半。 若是在以前,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决定,当年我和白素深入神宫圣地,把“天外金球”带出来情况只怕比如今要困难十倍,但如今有曹金福和红绫的紧急情况急待处理,我就不能孤注一掷了。 我之所以不愿解释这种情形是,因为当时我认为我的决定是对的,等到后来,知道错了,后悔莫及,这才得到了教训——别以为同是地球人,总好商量,大谬不然,在更多的情形下,宁愿和异星人打交道,也比和“同类”好得多,容易沟通得多。 闲话休说,且说当时,我上了车,两辆军车风驰电掣向前驶去,沿途但见岗哨处处,巡逻得严密无比,军车通行,要经过精密仪器的核对才能通过。 到了天色大明时,满天朝霞,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景色壮丽无比。 这时,驰到一个岗哨前,那岗哨虽是临时的,但极其夸张,不但有八辆大军车,且有火箭发射装置和多辆铁甲车。看来,就算有一团士兵,要冲过去,也非得经过激烈的战斗不可。 更令人惊讶的竟然是连载我的军车,也通不过去,带我来的军官,向岗哨一个中校军官员叽咕的一阵,那中校不断向我望来,我知道他们是在说我。 这时,我已经觉出有点不对劲了,但事已至此,此际绝无跳车逃走的可能,只能见机行事。 不一会,中校向我走来,脸上带着相当狡猾的笑容,态度也相轻佻,冲着我不怀好意地笑,同时道:“地质勘察队的,嗯?” 我不和他罗嗦,他的神态表明他已识穿了我假冒的身份,所以我直截地道: “带我去见首长,我有重要的讯息。” 那军官行事倒也爽快,他哈哈一笑:“是,卫先生,首长等你很久了!” 我并不感到奇怪,他们的天罗地网,究竟也不是白摆的,只怕方圆几百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们是已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忽然多了一个人,除了我还会是谁? 我扬了扬眉:“不好意思,我要去进行一些事,所以来迟了!” 那军官没有再说什么,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跟着他上了一辆军车,从那一刻开始以后的大半小时之中,沿途只见巡逻不绝,戒备森严,警卫之严密,超乎人的想像之外。 我心中暗暗诧异:首长的地位虽然高,但怎需要如此的排场? 军车在一排一望就知是临时房屋前的空地停下,在空地上,停有流动的小型地对空飞弹的发射台,房屋上也有武装,以防空袭。 我心中存着疑惑,也不多问。下了车之后,进入了房屋,就看到了两个少将,向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坐下,不一会,穿着大将式服的首长,就在另两个少将的陪伴之下走了进来。 于是,我这个一介平民,就面对了五位将军。 首长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四方国子脸,不怒而威,看来令人肃然起敬,我拱了拱手:“将军,幸会,内人在何处!” 白素是早已和他见过面的,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他并不回答,只是用锐厉的目光盯着我看,忽然说道:“你的化妆术真出神入化,了不起。” 我反倒有点不好意思:“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他们当然已把我的资料全掌握了,此际我外形全然改变,所以他才这样说。 他又来回踱了几步才站定,伸手直指着我:“一句话——把东西交出来,再接受处罪。” 我呆了一呆,想向他解释:“东西究竟是谁拿走的,现在还不能肯定——” 首长厉声道:“绝对可以肯定,是曹金福和卫红绫!” 他倒也不是一味发官威,说了之后,冷笑三声:“若不是他们,你也不会大驾光临,是不是?” 我知道向他多说什么“还未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肯定”之类的话只属于多余,因为在他的思想范围之中,不会有这样的概念。 我道:“就算是他们,也要找到了他们,才能知道东西在哪里,我来是为了——” 首长用力拍桌,更是声色俱厉:“你少在这里拖延时间——时间无多,你要立刻作坦白交待!” 我望着他,这员虎将,其时真是气势慑人之至,我感到和他之间的沟通很困难,我叹了一声:“在你看来,老人家时间不多,但事实不如你想的那样,其中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在!” 我这几句话,倒不是虚言恐吓,老人家和勒曼医院之间有过交易,在生命上,有二十年的弹性——这件事我也曾参与,我相信老人家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而这也是我的“王牌”,不凭此,难以应付如今如此恶劣的局势。 果然,我的话颇击中要害,首长呆了一呆,但随即更加暴怒,作出了更多的吼叫和威吓。 我等他发作完,才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愿讲理,只愿用你的吼叫来浪费时间,我倒没有什么意见,只怕老人家会不同意。” 这几句话,我说来轻描淡写,但是很有用,首长的脸色难看之至,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扇暗门缓缓打开,走出了一个人来。五个将军,包括首长在内,立时挺立,我也站了起来——自暗门中走出来的,不是别,正是那位老人家! 我这才恍然大悟——一路来,警卫如此森严,不是为了首长,是为了老人家! 第一十二章 ?老人家向我望来,我向他躬身为礼“又见面了,贵体康泰?好像越来越年轻了!” 这句“越来越年轻”自然是话中有骨。老人家不动声色,闷哼了一声。 我又道:“两个孩子行动太鲁莽,我一定要他们向你老人家赔罪。” 老人家一摆手,对首长道:“你们全出去!” 首长大惊,指着我:“这人是危险——” 老人家再一摆手,重复了一句:“你们全出去”! 他说话土音甚重,但自有威严,五位将军齐声答应,一起退了出去。 于是,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面对老人家。我们对视着。是他先开口,他一字一顿:“我们之间,有很多帐,要算一算。” 我道:“真太意外了,我们这间应该什么关系也没有,何必要算账?” 我这样说,并非做作,而是真正感到了意外。我和老人家这间,有什么帐要算的?就算红绫和曹金福大大得罪了他,这个账,也不应该算在我头上! 谁知道他一开口,却出乎意料之外,提的是他生命之中年龄的秘密,他道“你把我的事,记述了出来,闹得举世皆知,太可恶了。” 我先是一怔,接着就大笑:“你是军事家,怎么就不懂得‘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道理,举世皆知,就起了根本没有人相信的效果,连怀疑和猜测都杜绝了。 世人都只把我记述的事当故事来看,把它当做真实发生者,意中无一,你放心罢,不然,以你的高龄和如今的健康状况,早就引起私议了”老人家看来不动声色,但是神情显然缓和了许多,他吁了一口气,挥了一下手,可以看得出,他是在表示,这一笑揭过去了。 他又道:“那两个凶徒,是你女儿、女婿?” 我只好道:“推测是他们——他们根本未曾结婚。” 老人家忽然问了一个,在我听来,很是突兀的问题:“他们为什么要盗取那东西?他们难道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这一问难然突兀,但是却给了我很好的发挥机会。我怪道:“他们行事的动机和经过情形,我还一无所知,但是我却凭推测和另一些事,知道发生者的一些情形。” 老人家讶异之极,目光炯炯,望定了我:“都说你神通广大,果然有点门道,你能说得上什么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此声明,说来话长!” 老人家道:“不打紧,听你说话,损失了的时间,我会找你再要回来。” 我不置可否——这是我另一张“王牌”,我知道他心中仍有着有求于我的想法。 于是我进一步提出要求:“请白素来,有她在场,说起来容易明白。” 老人家瞪了我一眼:“尊夫人无法随传随到,她已经自行离去去进行她所说的很必要的事。” 老人家一言可以关系国家命运,岂止九鼎,我自然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我略转了转念:“白素干什么去了呢?我和她失去联络已久,此际当然无法设想。” 于是,我吸了一口气,开始对老人家说一1九a的故事。 当然,我说得相当简略,但是重要的事,却也全包括在内了。 我说了很久,对方是一个极好的听众,竟然一个问题也没有——我估计我所说的内容,有很大部分,他是早已知道了的。这时他听我说,只不过是在印证我有没有胡说八道而已,所以也不必问什么。 等我说完,老人家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我补充道:“这件事,已脱出了地球上法规的范围,关系到了人类命运,是星际之间的大事,所以,不能用地球上处事方式来处理了!” 老人家冷冷地道:“依你来说,该当如何处理?” 我道:“先把游侠他们三个闯祸胚找出来,自然是上策;找不到他们,我假设他们的处境,凶多吉少,那就要赶紧和四号联系。” 老人家踱首步,当他踱到屋外,离我相当远的时候,喃喃说了几句话,可是我却听不清,他的神情,极其复杂,忽然他又问:“你们原来以为吉思汗曾拥有那东西,所以才百战百胜。” 我道:“那只是推测!” 老人家皱着眉:“照说,那东西必有这种神通,它所造成的帝业,就不会有失败,何以竟然会有后来的那种可怕失误?” 我呆了一呆——我绝对可以肯定,老人家的这两句话,是话中有话的,可是我一时之间,却无法猜得到他的“话中话”是什么。 而更令我感到有点骇然的是,他像是立即感到了自己的失言,干笑了一下,又咳了几声,才道:“成吉思汗东征日本,全军覆没,就是大失误,那东西……真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他这样说,有点欲盖弥彰,成吉思汗东征日本失败,自然是一大损失,但在成吉思汗的整个功业上,还未曾达到“大玩笑”的地步。 我顺着他的意思:“或许,那东西会发生故障,又或许,它会故意误导,它毕竟是异星人的东西。” 老人家一扬眉:“你的意思是,历史上明君治国,不必靠这种东西?” 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道:“当然,不见得个个明君,全靠外星人。” 老人家不满意地盯着我,我开始感到自己的无耻,但又无可奈何。我道:“即如你老人家,我看没有借助那东西,就是不少见的出色领导人!” 老人家这才勉强笑了一下,语锋一转:“你能找到那个……四号?” 我叹了一声以表示我焦急的心情:“我尽力而为。” 老人家又道:“照你那样说,那东西本来就是他的,若到了他手,就要不回来哦!” 我点了点头:“是,那东西关系他能不能单独生活,他要是到了手,决不会放手。” 老人家眉心打结,沉思起来,我不便打断他的思路,心中想,他对一0九a的态度,很是奇特,像是又恨又爱,而且所说的一些话,也不是很能理解。例如他说虽然有了那东西,最后也不免大失败,这几句话,似乎不能算在成吉思汗的头上。 一想到这里,我心中陡然震动——不但是我心中震动,而且有诸内形于外,我身子也真的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因为我忽然想到,那东西如今成为“国宝”,受到权力中心严密的保护,那么,自然一直为权力中必人物所拥有——这个拥有者,不会是如今眼前的这个老人家。老人家如今虽位处权力中心的尖锋,但在他之前,还有一个真正的权力先锋,几乎已超越了人的地位,而成为有至高无上地位的“神”! 这位“神”建立的权力中心,一言可以与邦,一言可以丧邦,一念可以使人飞黄腾达,一念可以使人家破人亡,一个运动可以掀起国际大战,一个念头可以使亿万人人头落地。在人头历史上,可以如此呼云唤雨,凭他一己之念,来左右亿万人运命的单独一个人,数不出还有哪个能排名在这个“神”之上——即使成吉思汗,算起来也瞠乎其后! 那么,是不是这位“神”和当年的成吉思汗一样,早已拥有一0九a,所以才能在极度的劣势之下,奇迹般地开创了如此浩大的局面? 种种现代史上几乎无可解释的谜团,不可能屡次降临的幸运,一切都似乎有天意在辅佐这位“神”,会不会就是得助于一o九a?一刹那这间,我的神情因为我所想到的事,变得怪异之至,老人家也注意到了,同时,更令我诧异的是——我也注意到了,老人家的神情,和我差不多少! 显然,我们是同时想到了同样的事! 老人家先开口:“你也想到了?” 我喉际不由自主,发出了“咯”地一声响:“是……才想到的。” 老人家忽然长叹一声:“我想到很久了,但一直没有说——不但没有对别人说,甚至,自己对自己也不说。” 老人家的话听来很怪,但是我却完全理解——这样的事,怎能对别人说呢!当然甚至是对自己也别说的好,不然,惹祸上身,虽不致祸延九族,两三族还是免不了的! 这真是天大的秘密:“欲与天公试比高”的雄心壮志,来自非凡的才能,天纵的英明,但是这两者却全来自能给予一定预知能力的一0九a! 有了预知能力,有了彻底了解敌人行动的能力,敌人的力量再强大,又怕什么呢!胜利就永远跟随着,料事如神,“神”就是一o九a! 老人家说他早已想到了,我不敢追问详细的情形,但老人家是“神”的长期追随者,一定在长久的过程之中,察知了若干蛛丝马迹,知道有这样的“宝物”存在! 一时之间,我和老人家相对无言,老人家的感慨,一定比我更甚。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那东西——” 老人家回答得十分爽快:“是整理遗物时发现的——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人注意,经我……回忆了一些往事,发现那东西似乎一直都不离最高首领的左右,这才开始注意,可是我也不知是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当你‘欣赏’它的时候,没有感应?没有使你看到未来?” 老人家缓缓摇了摇头:“不骨,一点也没有。”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我想那东西已经失效了……要是还能让人看到未来,那就必然能看到千万人在拼斗中死亡,看到千万人因饥饿而死亡——这全是可以避免的。” 我点头:“是,看不到这样的未来,所以才会有这样可怕的倒行逆施。” 老人家长长吁了一口气:“要是能看到未来,那该有多好!” 我沉声道:“顺应天理,听其自然,未来一定不会坏到哪样!” 老人家用力挥着手:“那东西失效了,就算外星人拿了也没有用。” 我苦笑:“我不知道,那要等和四号取得了联络之后,才能有头绪。” 老人家点了点头,欲语又止,看他的样子,像是有许多话要说。我当然明白,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有话,也不会对我说什么的。我一时好奇,问了一句:“刚才我们所说的,当然只是推测,但是,照你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拥有那东西的?” 老人家在那一刹间,现出了惘然的神情,显然是过往数十年的惊风骇浪风岁月,在他的记忆之中,—一浮升了出来。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又过了一会,他才道:“不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别人知道是太少了。”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都已过去了,是不是?”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人类的行为之中,有一种叫做“腹诽”。 这时,我就正在进行。我在想,什么也过去了,这个人死了,可是他的阴影,还毫不留情地笼罩在许多人的头上,就如你老人家,任凭你鲜蹦活跳,还不是在他的阴影之下脱不出去——不能脱出,也不敢脱出! 当然,“腹诽”不会变成口诛,我并没有把我所想的说出来(卑鄙得很),我只是道:“希望你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不要再怪责小孩子。” 老人家半仰着头,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听说你与铁大将军,颇有交谊?” 我点头:“我们小时候是生死之交,他现在脱离是非,倒很难得!” 老人家居然道:“我也脱离是非了,你说是不?” 我不禁苦笑,这叫我说“是”,我是无论如何难以启齿的了。 幸好他没有再怎么逼我,只是道:“小孩子的事算了,可是那东西我想要回来!” 我灵机一动,应声道:“你不是跳出是非圈了么?还要那东西何用?” 他陡然震动了一下,先是有一阵子怔呆,然而,忽然一“呵呵”大笑了起来,用力在我的头顶拍了两下;“好,那就由你看着办去吧”我大喜若狂——因为再也想不到,和老人家的见面,会有这样的结果,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我实在不信会有这样的幸事! 果然,老人家在说了那句话之后,脸色一沉,接着道:“可是,那一二三四号,他们是外星人,你要负责使他们和我,建立联系。” 我用力摇了摇头,并且在我的耳朵上拍打了几下,因为我难以相信我听到的话。 可是老人家却十分认真,又把刚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吸了一口气,没有再想什么,就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好!一定!” 读者诸君,一定奇怪我何以会有这种反应,因为我根本没有能力做到他的要求,怎么就答应了? 其实,正因为我根本做不到,而且,他的这种要求,是一种妄求,难以向他解释清楚,不如先答应了,求个脱身再说。 老人家也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他立时厉声反问:“一定?” 我点头:“是的,那东西本来是……你的,当然应该再归你所有。” 老人家居然道:“不,那东西本来是外星人的。” 我说道:“然则巧取豪夺,据为己有,有何不可?” 老人家一时之间,也吃不准我是说真的还是在调侃他,只好闷哼了几声。我道:“请你给我绝对的行动自由,最好通知白素,让我们会合。” 老人家摇头:“尊夫人比你更难对付,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在何处。” 我摆手:“那我只好单独行动了,请相信我,我的行动,至少是对全人类有利的!” 我的话,有大量的“潜台词”——对全人类有利,未必对他们有利,对他们有利,未必对他人有利。老人家他还想要一1九a,目的自然不单止是做皇帝那么简单,他是做了皇帝还想神仙,希望一1九a可以帮助他通向神仙之途。 人要通向神仙之途,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在我的经历之中,就有好了几个人,通过了不同的途径“成仙”了,脱出了地球人生命的范畴,转入了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境界。 老人家或许也有这机缘,但是一1九a可能不能使他达到目的。 而且,我也知道,我决无能力把一0九a要回来,因为我推测,它已到了四号的手里——不论是失了效还是有效,四号一到了手,断无再将它放出来之理。 当下老人走过去,打开了门,叫了一声,首长和几位将军,立时应声而入。 老人家指着我:“这个人没事了,准他自由行动,不必再派人监视他。” 他停了一停,又向首长道:“特别任务结束了。” 首长的神情很难看,我怕他会阳奉阴违,老人家鞭长莫及,他实权在手,要是胡作非为起来,我也拿他无可奈何。所以我向老人家道:“我会随时向你报告,你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却又表示了我和老人家之间,随时有联络,又有秘密协议的可能,叫“首长”吃不准我和老人家之间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果然,此言一出,老人家连连点头,“首长”脸色阴晴不定,眼珠转动,显然他一早要对付我的办法,都没有用了。 当然;我也不能太得罪了“首长”——人在这种情形之下,处世也要?“圆滑”一些,我心中暗骂自己卑鄙,口中却道:“若不是首长安排得好,老人家,我和你也难以见面畅谈!” 老人家连连点头:“是,这特别任务,完成得很好!” 有了老人家这一言之褒,首长的神色,好看了很多。老人家又问我:“你需要什么帮助?” 我道:“把我那三匹马还我就好——还有,真的不要监视我的行综,不然,坏了大事,我可不想。” 老人家立时以极其严厉的目光,向首长及几个将军望去,几个人一起立正,表示知道了他的心意。 我的行动,一下子通了天,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变化,我离开了那里,再骑上马前进时,有恍若隔世之感。 现在我担心的只是曹金福、红色绫和游侠的安危,我一面策骑前进,一面作了种种的设想,却不得要领。我又回想和四号打交道的经过,觉得这孤单的外星人,并非难以对付。 这个外星人,无非是想摆脱他星体上的传统集体生命的形式,而要独立生存。 他要做到这一点,比地球人要做到这一点困难得多。而现代地球人要做到这一点,又比古代地球人困难得多。 而且地球上,有些地方似乎也奉行了四号那个星球上的生命形式,把许多人的生命,联成了一体,而丧失了个体——在那种不境之中,想做地球人中的“四号”,更是难上加难。 而这种情形,在最近半个世纪以来,越演越烈,我陡然震动,几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因为我突然又想到,这种绝减个体的情形,半世纪来演变如此之烈,正是由于一种“理想”的运作,形成了统一的、绝不能有异议的局面,这正是四号那星体的生命。 我和老人家都曾想到,演变成了“神”的最高首领,曾利用一0九a,那么,会不会他所倡导,并且付诸实行的那一套,一体化的思想行动,以他一人类导,这种方式,也正是那个星体上的,通过一1九a影响了他,而在地球上实施? 自然,他那一套也正是人为历史上历代帝王的那一套,定于一尊,不得有异议,丧失个体的尊严,屈从于强权的凌辱! 这一切都是四号所要努力摆布的,所以四号就成了他们星体的叛徒——而在地球人,如果有人要致力抗拒强权,处境自然也和四号一样! 地球人的生命形式,竟一直受着那个星体的影响?而这一切又是通过一0九a来进行的? 如果情形真是如此可怕的话,那不如把一1九a还给四号算了! 地球人若有幸可以摆脱一0九a带来的生命方式,回复每一个人都是独立个体的自尊,那岂不是人类生命的一大进步? 我自始至终,一直都倾向四号,排斥一二三号,当然是我一贯崇尚个体独立的必然结果! 那么,和四号取得联络之后,要用新的方法去应付了。 第一十三章 ?我思绪十分紊乱,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果然行动并无阻碍,在我到达那湖边时,正是漏夜赶路之后的清晨时分。 旭日未升,但是开际已是一片朝霞,映在湖面之上,真正的霞光万道。湖边是好密的一片林子,我照着游夫人所说,找到了第一棵白杨树。 白杨树迎着朝阳,随着湖风,枝叶摇摆,看来很是赏心悦目。 我无暇欣赏风景,只是留意白杨树.唯恐漏了一棵,就找不到游侠的秘密机关。幸而白杨树型奇特,并不难认,到数到了第一百棵时,红日早已高照,阳光射进林子来,在地上形成了奇形怪状的图案,若是在夏天,林中的风光,自然更好。 我站定了身子,吸了一口气,只听得天际,传来了几下清脆震耳的鹤鸣之声,抬头看去,只见湖面之上,天际有几只丹顶白鹤,正翱翔而过,蓝天白云,连同鹤的身影,一起倒映在湖水之中,人也就仿佛如同进入了图书之中。 我心想,游侠毕竟是胸中大有丘壑的人,连造一个秘密机关,也选了这样一个清幽无比的所在。 我站在树前,那树约两握粗细,一用力,向左转在下,再向右转三下,一面在猜度秘密所在的入口处何在。 六下转毕,只听得左耳不远,有一阵声响传出,一丛灌木,移了开去,现出一个通道口来。 我趋前一看,那是一个一公尺见方的方洞,看来像是深不可测,正犹豫间,下面已有光亮透了上来,可以看清有梯级可以下去。 我耸身下去,才进入洞中,上盖已自动移上。我再向下去,走了给二十级,就到了一个约有二十平方公尺的地下室之中。 那地下室内,空无一物,四壁、地面以及天花顶上,都光滑无比,看不出是什么物质,我伸手摸去,只觉得触手冰凉,像是玻璃。 我团团转了一圈,正无从着手处,忽然听到了声音,正是我熟悉的,以前曾与作过长谈的四号之声。 我一回头,就看到一面壁上,出现了一团团黑气。那黑影并不规则,随着声音,也迅速变形,一如示波仪的荧屏显示声波的情形。 我回了一句:“这次,居然是真的有声音了?” 四号却笑了起来你看到了音波的显示波形,就以为真有了声音。有声无声,只在你的意念之中,什么叫真的有声? 我用力一挥手:“不和你说这些。他们呢?” 这个问题一问,壁上的那团黑影,静止不动,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耐着性子等着——这种等待,绝不好受。四号对我这个问题,久久没有回答,这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红绫他们处境不妙! 我勉力镇定心神:“我来,是为了找寻替你们解决问题的方法!” 说了这句话之后,又过了相当久——我的手心之中,甚至渗出了汗,四号才回答:“你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着什么问题?” 我叹了一声:“我不知道!” 我略顿了一顿,又道:“但是,游侠在这些年来;已替你做了那么多事,找回了那么多部件,你们间合作得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还会有……不愉快的事发生?” 四号的声音愤然:“他一直在敷衍我——你也曾合谋,不把一0九a给我!” 我沉声道:“你应该至少知道我的想法——一0九a到不到你的手中,并没有影响,但是对地球人来说,却是头等大事,所以我同意不再去找一o九a,让一1九a永远藏在成吉思汗墓中——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它并非在成吉思汗墓,而是一直在地面上,而且相信在一个相当长时间中,发挥作用!” 四号发出了一连串表示不满的声音,我又道:“这也要怪你自己,一0九a既然在地面,你应该知道它的所在,何以你也不知道?” 四号闷哼了一声:“事情很古怪,拥有它的地球人,像是得过高明指点,把它放在一只相当厚的铅盒子之中,隔绝了我和它之间的感应。” 我很难想像那“高明指点”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发生的事,我只是道:“现在,一0九a到你手了,还有什么问题?” 四号的声音,听起来是明显的发怒,他吼叫道:“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游侠交到到我手中的,只是一个躯壳!” 他一连两次,使用了“躯壳”这个名词,这个词在地球语言中很是普通,我能明白。可是这时,他使用在他的话中,我却莫名其妙。 那一0九a,只是思想仪的一个部件,是一具不可思议的仪器的一个组成部分。 尽管它奇妙之至,可是它不是生命,哪来什么躯壳或灵魂! 所以,我一时之间,无法搭腔。 四号悻然之声传来:“让游侠和你说!” 我求之不得,忙道:“好极,我希望可以和他面对面地谈!” 四号道:“你可以看到他。他也可以看到你!” 照寻常的解释,四号所说的情形,应该就是“面对面”了,但他是神通广大的外星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且看他有什么花样玩出来。 我正想着,只觉忽然一暗一明,眼前景象陡然大变,我不再处身于地下室之中,像是忽然到了一个阔大无比的空间,向前看去,深测无比处有人在,虽然极远,可是却又看得十分真切。 我定睛一看之下,不禁喜出望外,因为我不但看到了仍然戴着狰狞恐怖的面具的游侠,也看到了红绫和曹金福! 我勉力定神,心知我这时“看”到的情景,或许是实在的,但也有可能是虚幻,只是四号通过了能量刺激我脑部活动的结果! 我且将看到的一切作真的,我看到游侠正在向我挥手,同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卫君,别来无恙否?” 我却一时之间,没来得及和他寒暄,因为我集中注意力在看红绫和曹金福。 他们两人的情形,很是奇特,两人都像老僧入定一样跌坐着,曹金福坐得定,只是眉心打着结,神情在沉稳中略有愤怒。而红绫却是满面怒容,而且不时有咬牙切齿的痛苦之状,也会忽然用力挥动手臂,看得出她人虽然坐着不动,可是心情一定激动无比。 我一见这等情形,又惊又怒,因为那分明是四号不知用什么幻觉。输入了他们的脑中。从两人的表情看来,那种幻觉决不会令人愉快。曹金福性格沉稳,还容易抵受,红绫是野人出身,冲动**,自然倍觉痛苦! 一想到女儿受苦,我心头一热,怒火上冲,也就在这时,听得游侠沉声道: “幻象如真,真如幻象,全在人一念之间,我脱不出勘不破,阁下难道也一样?” 我心中陡然一冷,立即想到:我如今所看到的,又何当不是幻象,何必先动起怒意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红绫和曹金福,疾声道:“你们处境如何,怎样才能脱困?” 游侠道:“把一0九a交给四号,万事全休。” 我道:“孩子们不是已取到手了么?” 游侠道:“是,但只是躯壳,没有灵魂。” 我已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我仍然不明其意,所以只好闷哼了一声。 游侠又道:“灵魂已被我取走了。” 我有点不耐烦:“请用我听得懂的语言!” 游侠连声道歉——显然他并不是故弄玄虚,而只是急于想把事实告知,这才“口不择言”的。他停了一停,才道:“一0九a有储存的能量,我把它导走了!” 我骇然:“你要来何用?” 游侠吸了一口气:“要来与我妻子结合,成为一股新的力量!” 我陡然震动,一时之间,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游侠所说的,是我前所未有的经历,我迅速地在我意念之中勾勒出一个概念来,游夫人本来就是来自思想仪的一股能量。现在,游侠又把另一股来自思想仪主要部件的能量,与之结合,结果会怎样呢? 我立刻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游侠一字一顿:“即使思想仪全部复合,也再不能把她收回去!” 游侠的语调高亢兴奋,听了他的话,我立即失声道:“那太好了!” 叫了一声之后,我立时想到:问题绝不会那么简单——叫不回游夫人,对四号来说,必然有损失,四号不肯罢休,这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游侠、曹金福和红绫三人,被四号所困! 我才想到这里,就听到了四号愤怒的声音:“你听一邓,简直太可恶了!” 我且不理会四号,大声道:“来此之前,我曾和尊夫人交谈过,她——” 游侠道:“她本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不是如此,我如何能使四号找不到她。” 四号的声音更愤怒:“把她拿出来,我放你们三人走,不然,你们将永远被我拘禁!” 找心头突突乱跳、——我很明白四号所说“拘禁”的真正含义,那并不是把人真的关起米,而是把人的思想组(灵魂)拘起来! 四号的同伴一二三号,有魂的能力,甚至建立了一个“阴间”。那么,四号要魂三个地球人的魂,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拘魂,自然比拘人更可怕!我也难以想像绫和曹金福此际身受的苦痛程度如何。 在我遍体生寒,难以有反应之际,游侠已厉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这两人放了,专找我一个算账便是!” 四号冷笑:“他们愿意帮你,没有他们,你也不能盗走那股能量!” 我听他们的“对话”,知道我事前所作的猜测正确—一曹金福和红绫是为了想帮助游侠,才去盗宝的。宝虽到手,游侠也成功地把两股能量结合,司是他们三人的思想组,却被四号“拘禁”了! 我竭力在纷乱的情形中,理出一个头绪来,我先大喝一声:“我假设你们都信任我,是不是?” 游侠先道:“当然,我信任你。我妻子也信任你。” 听他这样说。他象是已知道了我和游夫人交谈的经过。 过了一会才听得四号道:“是,你是最值得信任的地球人!” 我用力一挥手:“那就让我试着来解决这纠纷——” 我说了一句,四号和游侠又各自有杂乱的声音发出来,我再大喝:“先听我说!” 我接着道:“现在的问题是,四号你要那股能量,而游侠已把两股能量结合了,请问:能不能再把那股能量分摊出来给四号?” 游侠和四号一起回答:“不能!” 他们虽然同是回答“不能”,但是我知道意思略不同。游侠的意思是决计不能,也不会这样做。而四号的意思是:两股能量结合在一起之后,已经是不可分割的结合,无法再将之分开。 我正期望着这样的回答,我又问:“那么,四号,你已不能取得那股能量了,你还坚持什么?” 四号恼怒:“我只是说不能分开已结合的两股能量,没说我不能得回一0九a的能量,结合了的能量,仍可以起一0九a能量的作用!” 我呆了一呆:“两股能量结合了,只是不能分开而已。若是那股结合而成的新能量归四号所有,作用是一样的!” 游侠在这时候叫了起来:“休想!你休想把她收回去,你可以永远禁锢我,但是她已绝不会再受你控制!” 游侠说得十分激动,在如此的**之下,他自然不一考虑,他若是永受拘禁也就等于和妻子永久分离,大这样的情形下,游夫人受不受控制,又有什么不同? 而且,照游夫人所说,她已经“时日无多”——这个情况,游侠可能还不知道! 我声音凝重地问:“游侠,两股能量结合,对你有什么好处?” 游侠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好处是……结合之后,这股能量,极接近人类的思想组,只要有一个人的身体,她就可以进入人的脑部!” 我明白了! 两股能量结合,可以进入一个人的脑部,游夫人就可以由一个虚幻变成一个真实!勒曼医院之中,有的是复制人的身体,只要找上一个,游夫人就会就成一个真实的人,这正是游侠毕生的梦想,我相信也正是由于他的这个梦想,如果能得到现实的话,会极其动人,所以才打动了曹金福和红绫的心,答应为他去犯险。如果是我,听了这样的梦想,我也会尽力去帮他实现! 一时之间,我的情绪激动无比,但这时,四号的声音听来却极冷酷无情:“很好的设想,只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两股能量不论是分开或是结合,都属于思想仪,不能单独存在!” 我心中乱成一片,明知四号决计不肯放手,正在为此着急,所以听得四号这样说,也不感到意外。四号又极冷酷地道:“思想仪虽然不能再把它们分开,可是,却能把它们消减!” 我听得游侠发出了一下愤怒之极的吼叫声,我灵机一动:“消减了它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四号厉声道:“等于消减这祸根!” 我也疾声道:“你是怕它抽能上能下一二三号那里去?” 这一次,轮到四号发出了愤怒的叫声——我立刻知道被我说中了要害,若是游夫人投向一二三号,想来四号必然会受到巨大的威胁,甚至结束如今单独丰承的生命方式,那对于四号来说,等于死亡! 于是我绝不放松,乘胜追击:“你如今的作为,下面把她推向一二三号,想不到你的行为,是如此愚蠢!” 四号没有再怒吼,便是我明显地感到了急速的喘息声,我又道:“你对地球人的感情显然了解不够,你懂得爱情吗?不懂,对不对?” 我肯定他不懂,是因为游夫人这股能量,也在和游侠相处很久之后才懂! 四号没有反应,我又疾声道:“还有恩情,你懂吗?信用,你懂吗?” 四号怒叫:“我懂又有什么用?” 我立即道:“如果你懂,你就会知道,只要你成全了游侠夫妻,以后你会得到他们尽心尽力的帮助,绝对不必再惧怕一二三号,你的祸患消减了!” 最手一句话,我是直了喉咙叫出来的,对我来说,那是尽力一击,四号接受了,万事俱吉,他不接爱我受,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 我吸了一口气,在等待四号的反应,但刹那之间,耳际陡然“轰”地一声响,紧接着,汹涌澎湃,我如同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一样,一下接一下的响,越来越甚,我不由自主双手紧抱着头,身子缩成一团,心中惊骇莫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勉力镇定心神,尚幸在那样的突变之中,我还能记得一点:幻觉!如今我感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根本没有什么巨响,也没有什么惊涛骇浪,一切全只不过是幻觉,不是实在的! 我把思绪集中在这一点上,心神不渐渐宁贴,然后,过了不知多久,陡然之间,静了下来,身又已稳住了。我急速喘了几口气,一时之间,还不敢逐然睁开眼来。 而就在这时,又有“蓬蓬”声传来,同时,有轻微的震动,好像是附近有人在打椿。 我睁天眼来一看,发觉自己身在一无所有的那地下室之中,而震动和声音,则是从地面上传来。同时,我也隐隐听到有人声——人声本来听不真切,但其中忽然夹杂了一声大叫,却令我全身发热,那是红绫的叫声! 我自然而然,也回了一下大叫声,只听得“蓬蓬”声更甚(后来我知道,这是红绫和曹金福的脚步声),接着,眼前一亮,向地下室的暗门,揭了开来,我仰头看云,出现在地洞口子的两张脸,正是曹金福和红绫! 三天之后,我、曹金福和红绫,来到了宣保的那个俱乐部,铁天音也赶了来,不少人围来看曹金福和红绫,宣保伸了伸舌头,悄悄对铁天音道:“这女娃要是我的女朋友,我准定小命不保了!” 又三天之后,我们顺利回家,白素在出境前与我们会合,她虽然和我同一目的而来,但是际遇大不相同,误打误撞,令她另有一番奇遇,不在这个故事之内。 这个故事已近尾声,但当然未曾结束。真正告一段落,是在半年之后,那时,曹金福和红绫也不在,只有我和白素在家,门铃声响,门开处,有一男一女来访,却全是陌生面孔。 奇的是,虽是陌生人面孔,但一个照面,却又有熟悉之感,我还未开口相询,他们已齐声叫:“卫先生!” 一出声,我立刻认出了他们是什么人来了,我忙道:“原来是游先生、游夫人!” 白素也闻声出来,迎客人进屋。这时,我打量来客,游侠身型不高,略见肥胖,样貌普通之至,经不起眼。再看游夫人时,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睦,心中大是称奇。 我们都知道,游夫人从一个幻觉,变成了一个实在的人,她的身体,多半是在勒曼医院找来的,照说,应该是一个绝色美人才是。可是她却同样平凡之至,虽然不是丑陋,但和美色,却也相距甚远。 总之,这样的一男一女,在人海之中,随时可见,绝不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游侠当然看出了我的诧异,他搂了妻子:“在我的想像之中,她一直就是这样子,一个爱丈夫的好妻子!” 我真的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游侠四面张望:“两个大个子小家伙呢?” 我和白素一齐笑:“小家伙大了,行踪不明,父母也无可奈何!” 游侠也忽然感叹:“令媛脑部活动的能量,大异常人,我偶然感应到,又访惶万分之际,冒昧向她求助,她古道热肠,当真虎父无犬女,太出色了!” 游侠所说的,和我所作的推测相同,有人赞自己女儿,总是赏心乐事,但少不免也客气一番。 游侠又道:“我和妻子,对阁下阖府的感激之情,不是言语所能表达——”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客套了——四号那边,没有麻烦了!” 游侠笑:“没有了,你那一番话打动了他,也叫他想通了。只是两个小家伙,很受了他一些折磨,虽然只是幻觉,但当时也够受的。” 我忙道:“小孩子,不怕吃些苦。” 和游侠畅谈数日,可是他始终未曾提起他以前为何要戴那么可怕的面具,我自然也不便问起。 又若干日之后,红绫和曹金福又出现,红绫居然懂得说:“爸,真不好意思,第一次单独行动,就闯了祸!” 我由衷地想:“他们闯的祸算什么,一0九a闯的祸,才是人类史上有数的大祸!” (全书完)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