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太无耻》 第一章 二老齐名 松江府有二老,这老并非尊称的老,而是年纪大却没成亲的老。 这第一老乃那威震一方的宋大将军宋昱谨。宋大将军出生武将世家,父亲是开国将军,母亲是皇帝亲姊,十五岁入了军营,年少有成,屡建奇功,二十岁平定安南,二十四岁便被赐封为大将军,宋将军可谓是一位传奇人物。 这位传奇人物的姻缘同样传奇。 最开始是有一件怪事,大将军身边的侍女突然暴毙而亡,而且死状凄惨,那侍女可是宋大将军最喜欢的一个,那个时候,坊间便隐隐流传着宋大将军身下那根东西是夺命棍。 然后,宋昱谨十八岁时,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被山贼掳了去,找到的时候已经无全尸了,十九岁时,家里又许了一门亲事,成亲的前一夜,那姑娘突然七窍流血而亡,二十岁时,皇帝亲自赐婚,那有龙气庇佑的郡主吃糕点居然噎死了,死的时候脸都青了! 再之后,皇帝再也不敢做红娘,皇帝都不敢了,其余人就更加不敢了。 那些家里有适龄闺女的,本来看着宋大将军是个香饽饽,想着攀上高枝飞黄腾达,但是现在,这闺女只要随便嫁一个名门子弟怎么都比死了好,看着宋大将军就像道催命符,能离多远就多远。也就因此,英明神武的宋大将军被养成了二十五岁的光棍老男人。 这松江府里,二十五岁还未娶妻的男子不是特别丑就是特别穷。宋大将军可谓这老光棍中的一朵奇葩。 再说这第二老,这第二老乃是松江府第一红娘姜璧。 这姜姑娘的样貌生得不错,脸盘嫩嫩的,皮肤白皙如玉,巴掌大的小脸上生着一双泛水的杏眸,柳眉,眉心一点朱砂痣宛如画龙点睛。当朝以柳腰为美,讲究一步三摇、步步生莲,这几点姜姑娘都满足,总结而言,这姑娘可谓是当朝美人儿的典范。 再说这脾气,这姑娘说话也是柔声细雨的,有时虽然嘴巴厉害了点,但是和那传说中的河东狮吼也完全搭不上边。 但是偏生这姜姑娘长到双十年华,上门说亲的竟然只有一个冯老爷。那冯老爷长得满脑肥肠不说,年过半百也不论,但是偏生家里已经有了十二房,姜璧去了就可以摊上‘十三’这个号了。 姜璧果断拒绝了。 这乡里的姑娘,大多十三四岁都嫁了出去,像她这样年近二十尚未出阁的就成了异类。而且她做的还是红娘,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做了三年红娘,说成了数百桩亲事,却偏偏没有将自己嫁出去。有人说她上辈子太凶悍,欺侮丈夫,所以断了姻缘线,又有人说她命中无于夫,是孤独终老的命。无论如何,姜璧成了另一朵奇葩。 但是对于将她和宋大将军放在一起,姜璧一开始是拒绝的。 宋大将军克妻克得轰轰烈烈,每个故事都满了血与泪,听者心惊闻者丧胆,但是她可什么都没做,她没有克死未婚夫,那冯老爷如今也活得活蹦乱跳的,听说小妾排号已经到十八了!将她和宋大将军放在一起,搞得她也像克夫的似的。 姜璧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然而无论她如何辩驳,众人茶余饭后说完了宋大将军总会顺带说一句她。后来侮辱着侮辱着她便觉得习惯了。 不过对于她而言,那与她齐名之人还是传说中的人物,她长到这么大还没有机会一睹宋将军的英姿。然而因为齐名,宋大将军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总会有人告到姜璧的耳边。 “姜姑娘,听说宋大将军砍死了两只大虎。” “姜姑娘,听说宋大将军单挑了山贼窝。” “姜姑娘,听说宋大将军扒了山贼的皮。” 对于这些,姜璧都统一回复:“呵呵。”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宋将军干了啥。 不过说起来,她每日听到的都是宋将军打打杀杀的事,这位将军还真是性格乖戾、手段残忍。她的脑海中立马勾勒出一个虎背熊腰、面目狰狞的男子形象。 “姜姑娘,今日宋将军又要娶妻了,快去看看这次新娘是怎么个死法!”有人吆喝道。 别人成亲,乡亲们都是去看看排场大不大,新郎俊不俊,新娘漂不漂亮的,唯有这宋大将军是看新娘怎么死的。 姜璧一脸的没兴趣,等来人走了之后,她就从店里的后门溜了出去,一个人躲在那安静的小巷里潜伏起来。说实话,她对那宋大将军的样子还真是好奇。 这里是一条死巷,外面正是宽大的正街,松江府所有娶妻的队伍都会从这里过。 姜璧手脚并用地扒在墙上。外面已经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是挤得水泄不通。终于,喜气的队伍如长蛇一般沿着大街行进,离她所在的地方也越来越近。 姜璧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一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姜璧终于看清了那喜轿旁的高头大马,不过那本该新郎坐着的地方,一只大红公鸡真蹲在那里! 这宋大将军也真是不惜福,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居然不亲自来迎接! 姜璧从墙上摔了下去,她感觉到自己受欺骗了。 姜璧也没了回店铺的心思,直接回了家。 松江府南郊有一处院子,青砖褪去了颜色,白瓦落了几块,奢华不再,破败已现。那院子旁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草,牌匾上的字也剥落了许多,勉强认出“姜府”二字。 这便是姜璧的家,空荡荡的,她直接去了后院的书房。 书房里,十四五岁的少年坐在书桌前,相貌清俊,气质温润,手中正捧着一本书,见了姜璧,脸上露出一个干净的笑:“阿姊。” 当年姜老爷两脚一蹬,给姜璧留下的遗产便是一座破败的院子加一个弟弟。不过这弟弟也算出息,自幼聪慧,十二岁便考上秀才,如今在一家书院念书。这振兴姜家的担子也就落在这唯一的弟弟身上了。 姜璧看着这个弟弟,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先生让我参加明年的乡试。”姜珏道。 “先生既然开口了,便是对你有期许,这余下的几个月你要好好看书,莫要荒废了时光。”姜璧刻意板着脸,做足了长姐的姿态。 姜璧心中也是欢喜的,乡试中了就是举人了,若是有机会便可做官了。都说长姐为母,姜璧现在心中就有一种‘孩子在长大’的欣慰感和失落感。 不过长得再大在她眼中也还是个孩子啊,她还记得当年姜珏还是小奶娃的样子…… 姜璧还想以长辈的语气再勉励几句,姜珏突然道:“阿姊,你也该寻个良人成亲了。”样子端的是老气横秋。 “……”她刚有种长姐为母的心绪,转瞬就被弟弟训了。 在姜珏颇有些严厉的目光下,姜璧那长者的姿态顿时端不住了,灰头土脸地溜出了房间。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望着院子里的大树,忍不住发起呆来。 姜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眉眼之间也染上了一层阴郁:“并非我不成亲,而是当年我曾经对一个人许下诺言,说了要等他。” 他说:“若我活着,定然以十里红妆,迎你过门。” 他说:“阿璧,等这树开了花,我便回来了。” “阿姊,你别骗我了,这是铁树。”姜珏站在门口,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每一次他提到她的亲事,她都用这些话来搪塞他,搞得他还天天盼着这树能开花。等知道这树是铁树的时候,姜珏的内心是崩溃的。 姜璧:“……”她望着天空,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第二章 祸从口出 正午时刻,阳光正好。 冬日的阳光总容易将人照得昏昏欲睡,让人从骨子里透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阳光炙烤着大地,许多人都躲在家中纳凉午歇,本来热闹的大街上突然安静下来。整个松江府都似乎陷入了沉睡中。 然而那茶楼之中,此时的生意却是正好。 凤记茶楼开在松江府最繁华的地方,每日中午,这家茶楼总会请些松江府里的名人,说一些有趣的事。 今日请得恰好是松江府的第一红娘姜璧。娇弱的女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没有丝毫羞怯,反而落落大方。 有人道:“姜姑娘,我娘说人丑就要多读书,但是我读多了很多书,却还是很丑。你给我看看我长成这样能娶得上媳妇吗?” 又有人道:“姜姑娘,人都说家中有几房便娶得几房媳妇,我却只有一栋破茅屋,莫非要娶个寡妇?” 姜璧看着这些人殷殷切切的目光,一本正经地劝慰道:“莫怕丑,莫怕穷,莫学宋郞克妻儿。” 这话端的是朗朗上口。 “姜姑娘真是风趣,听说了没,前日宋大将军大婚,轿帘子掀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宋大将军是老虎星转世,把这一次的新娘给吃了,连渣都不剩。” 这次的新娘是这样的死法?居然连血肉都不剩!这一位真是越来越凶残了。姜璧想,假以时日,她的名字定然不配赘在宋大将军后面了。 姜璧也来了兴趣,这宋大将军可是红娘界的一块铁板,谁沾染上他的亲事,谁的招牌就砸了。 “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这宋大将军是何模样,是不是长得也像虎狼,十分吓人?” “只一个词形容—面目狰狞。” “那一看就如三九寒冬呀。” 有人争相道,脸上都做出一副吓到了的样子,仿佛那宋大老虎真的站在他们面前一般。 “姜姑娘天姿国色,与这宋大老虎一起比较还真是委屈了姑娘。”又有人道。 这话姜璧是听得十分受用,她被侮辱了这么多年,此时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姜璧感动地差点痛哭流涕。 “如果真是老虎星,那也不是无解,娶个母老虎便好了。”姜璧又嘴贱地说了一句。 哄堂大笑。 姜璧说完,突然觉得背后冒起一股寒意,她转头看去,却见二楼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只是那股寒意环绕在她的后脑,怎么也挥之不去。 二楼包厢的横梁上,两个灰衣少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她居然说主子不如矮矬穷。” “她居然说主子长得像猛兽。” “她还让主子娶母老虎!” “主子最恨有人说他克妻了!” “嘘,小声点,别让主子听到了。” 包厢之中,那端坐着的男人突然回头,英武的眉拧成了一团,紧抿的唇泄露了他的不快,眼中也似乎腾起了一股杀气。他神色不明地看了横梁一眼,只是那一眼,却差点将横梁上的两个人看得掉了下去。 “主子相貌堂堂,气势威猛,这等风骨,岂是那等粗妇能懂?”一人大声道,把声音提得高高的,脸上的表情也是‘我太机智了’。那声音一般人听不到,但是那习武之人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对于自己因为嘴贱惹了一个大煞星,姜璧是毫不知晓的。相反的,她的心情十分好,大家终于意识到她‘配不上’宋大将军了! 姜璧在这茶楼中做了客,得了几桩生意,刚要离开,便被一个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姜璧看着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少年将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汇成一句话就是-“你完蛋了”。 “我家主子要见你。”少年道。 “你主子是何人?”姜璧谨慎道。 “你居然不知道我主子是何人?”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主子是何人?” “我就不说。” “所以我不知道。” 少年晃了晃脑袋,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为什么晃来晃去又晃回了这一点?! 少年怒而拔剑。 姜璧立即道:“还不走,莫让你家主子等急了。” 少年:“……” 姜璧跟在少年的身后,他们去的是城北,松江府越往北越荒凉,宋大将军的虎啸营便驻扎在那里。军队驻扎的地方往往杀气腾腾,百姓很少往那里去,纵使是白日,这一路走来也未曾遇到一个人。姜璧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还要走多久?我一介弱女子走不动了,不如你背我吧。”姜璧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娇滴滴道。 少年拔剑。 “哟,是错觉,我还能走好远呢!这脚下似乎生了一阵风,小公子,走快点。”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看似柔弱不堪的女子一下将自己甩了几十步远,若不是她一点内力都没有,他几乎要怀疑这女子是隐藏在市井的高手了。 两人约走了十里路,少年终于停了下来。他们此时处在荒野之中。 少年指着太阳照得最厉害的地方:“你坐在那里默念一百遍“我是母老虎”,我家主子就会出现了。” ……真是神奇的召唤方式。 姜璧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见你家主子。” 少年拔剑。 姜璧连忙跑了过去,盘腿坐好,开始碎碎念了起来。 走了那么长的路,如今又在烈日之下暴晒,并且还要默念那些话,口干舌燥之下,姜璧差点晕了过去。她想要起身,但是看着少年手中的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心中的蠢蠢欲动顿时熄灭了。 等她念完了,她哑着声音问道:“你主子呢?” 少年道:“你可以回去了。” 姜璧:“……”她用膝盖想都知道自己被整了,就是不知道谁那么无聊,想出这般下三滥的法子! “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姜璧问那少年。 少年扬了扬下巴,脸上露出傲慢的神色:“我为何要告诉你这等粗妇?” “……观你气质不凡,今日一见,也算有缘,小公子这点都不肯满足我吗?”姜璧那杏眸中泛着莹莹水光,看起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少年对她的奉承似乎很受用:“我叫‘青龙’。” 姜璧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底,将他连带着他那位恶毒的主子一起诅咒了几十遍。 第三章 祸不单行 如意郎君哪里寻?松江府里如意坊。 姜璧回到如意坊的时候,店里的帮工阿凤吓了一跳。只见往日里神采奕奕的姑娘此时像个蔫了的茄子,一张嫩白的小脸上也沾满了泥土,乌云般的黑发十分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堪。 阿凤连忙走上来扶住她道:“姜姑娘,你这是被谁给糟蹋了?” “……我可是清白的姑娘。” “是,是,我们姜姑娘白的不能再白了。”阿凤的语气里带着纵容。 姜璧:“……”为何她总觉得不是好话。 阿凤将姜璧扶在一旁坐下,又将整个店铺都打扫了一遍。 等她闲下来的时候,便见姜璧撑着脑袋坐在那里,浑身透出一股懒洋洋的气质。这姑娘生得十分漂亮,柳眉杏眸,下巴尖尖,黑色的眸子里就像蕴藏着一江春水,惹人怜爱。阿凤总觉得这位姑娘就像一副山水墨画,但是此时,姑娘右眼上贴着几张细碎的纸条,看起来就有些滑稽了。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阿凤一脸惊奇道。 姜璧的一只手抵在右眼皮上,依旧能感觉到那有力的跳动。 姜璧将那纸条贴得紧了些:“我总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阿凤一边擦着桌子一边不以为然道:“姜姑娘,您说什么话呢!这光天化日的,能有什么难?难道还敢有山贼上门来抢东西不曾?” 阿凤话音刚落,那帘子突然拉开了,两个魁梧的大汉从外面走了进来,粗犷的脸上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有些凶狠。 就像山上下来的山贼。 姜璧:“……” 两个大汉的两双眼睛都盯着姜璧看着,似乎要将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姜姑娘可在这里?”其中一位开口道,声音也是中气十足,有些吓人。 姜璧并非一般女子,也算有几分见识的。这二人体型强壮,敢上门抓人,必定有厉害之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拖延一段时间,然后想办法呼救。很明显,他们并不识得自己,姜璧想,只要说自己不在…… “姜姑娘,他们看起来不像好人,你快跑!”阿凤吓得手里的抹布也落在了地上,但是却依旧强撑着,一脸坚定地对姜璧道。 那两双眼睛同时盯上了姜璧,盯得姜璧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姜璧:“……”她第一次觉得店里的帮工太一根筋也不是好事。不过看着阿凤的小身板挡在那两个大汉前,她那责怪的心思也冒不出来了。 “找我有何事?”姜璧问道。 “我家老夫人想要见你。” “你家老夫人是哪一位?”姜璧问道。 那人迟疑了一下:“你去了便知晓了。” 姜璧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是本姑娘不想走呢?”姜璧扬了扬下巴问道。 “我们可以抬你去。”大汉面容诚挚道。 “……”姜璧只能抬脚往外走去,右脚踏了一半,又转头对那眼泪都急下来的阿凤道,“阿凤,你帮我看着店,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凤噙着泪:“姑娘,您放心上路吧。” 上路,呸,怎么这么不吉利?!姜璧更有种往火坑里走的感觉了。 如意坊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姜璧盯着那马车看了一眼,这马车也分三六九等的。穷人的马车朴实实用,富人的马车高贵奢华,而她眼前的这一辆,与前两者都不太一样。华而不奢,雍容华贵,坐着想必是十分舒适的,这样的马车,应该是达官贵人家的。 要寻她去的并非山贼,而是达官贵人…… 大约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松江府很大,她的店开在南面,这半个时辰只够马车开到城中,至于城中达官贵人的府邸,那可多得去了。 马车的帘子掀了起来,姜璧踩着绣花鞋下了马车,脑袋微微扬起,目光便扫见了门匾上的三个大字——“将军府”。 姜璧第一反应便是想到将军府里的那位克妻狂魔,她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将军府,初见时,便觉得威严非常。看着那‘将军府’三个大字,就觉得有一股金戈铁马之势扑面而来。姜璧并非没有见识之人,几年前,当她的祖父尚且在世之时,姜府足足有现在的五个大,里面房屋高矮相依、亭台楼阁举步皆是、奇珍异石随处可见,本是大门大户,富贵丝毫不逊于将军府,然而到了这将军府中,姜璧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一个老嬷嬷将她引到了一个院子中。 那院子和其他院子还是不一样的,里面的装饰摆设精致了许多,主人家明显是用了心的。这位宋将军虽然克妻,但是孝心赤诚。 老嬷嬷轻声地敲了敲门,然后道:“老夫人,姜姑娘来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吧。”那声音低柔,却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 接下来,门从里面打开了,姜璧走了进去,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人静心凝神,姜璧抬头看去,就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个妇人。妇人头发微微斑白,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眼角带着微微的细纹,从那双眼中还是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华。妇人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雍容华贵。或许这便是天家的气质,姜璧记得,宋大将军的母亲正是如今皇帝的亲姊。 姜璧在看着妇人的时候,妇人也在看她。这世上许多传闻都是过于夸张的,姜璧的名声虽然大,但是真正的本事却要试过才知晓。 姜璧朝着妇人行了一个礼:“民女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的目光在姜璧的脸上扫了一圈,然后做了一个虚扶的姿势,雍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起来吧。”又看向身边的侍女,“给姜姑娘看座。” 姜璧坐在了老夫人的右下方,气质温文秀雅。 老夫人道:“久闻姜姑娘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样貌不凡、蕙质兰心。” “老夫人真是好眼光。”姜璧娇羞道。 老夫人被噎了一下,估计尚未见过这般皮厚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老身近日听了两句话,一句是—这世上没有姜璧说不成的亲事,另一句是—如意郎君哪里寻?松江府里如意坊。这红娘之事,虽然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但是以老身看来,更是玉成了很多好事。当今圣上对这样之事也十分重视,姜姑娘可曾听说过‘玉兰令’?”老夫人道。 姜璧自然知道,其实每一位红娘都知道。玉兰令是一块玉质的牌子,由皇帝亲赐,是红娘界的至高荣耀。 “民女若不知晓,也就枉为红娘了。”姜璧道,眼中带着毫不掩饰地渴望。 这一切,老夫人全都看在眼里。她拍了拍姜璧的手:“那姜姑娘可想要?” “自然想要。”姜璧毫不迟疑。 “老身前几日去见过皇帝了。姜姑娘,若是你能说成吾儿的亲事,陛下便会赐你玉兰令。” “其实也不是那么想要。”姜璧立即道。 老夫人:“……”这态度变化也太快了,她儿子就这般恐怖吗? 姜璧的头脑清醒的很。宋将军克妻的名声天下皆知,这天下肯嫁给他的人寥寥无几。就算她找到了,还要保证这女子能活着与宋将军成亲,不仅如此,更要保证那女子在与宋将军相处的日子里不会香消玉殒…… 这简直就是一块铁板,一块红娘界难以逾越的高山,稍有不慎,她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姜璧才没那么蠢。 “不若你再想想?” 姜璧作势想了一下,立即道:“我又想了一遍,夫人,城东有一家红线馆,那位爷说亲的本事比我强多了,夫人不如去请他?” 红线馆里某位红衣公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那位爷是姜璧的死对头。 姜璧黑色的眸子在老夫人身上溜了一圈,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姜姑娘,可有话要说?”老夫人问道。 “民女仰慕宋将军已久,可否一睹真颜?”姜璧道。 自上一次在马上见到大公鸡后,姜璧对这宋大将军的样貌愈发好奇了。姜璧真想一睹这与她齐名的宋大将军,就算被他吓个半死她也认了。 老夫人却觉得十分新奇。自从她儿子一连死了无数个未婚妻后,这仰慕他的人就似乎绝种了。就凭这一点,老夫人就觉得这姑娘天赋异禀了,也只凭这一点,她也要让她儿子和这姑娘见上一面。 老夫人对身边的侍女道:“去叫将军来。” 侍女刚踏出门,老夫人又叫住了她,补了一句:“莫要说是与他说亲的事。” 侍女应声而去。 姜璧坐在老夫人的身边,对那宋大将军的样貌猜了又猜,思绪纷乱间,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处。 姜璧抬头看去,当看清那人长相的一瞬间,姜璧突然愣住了,那本来规律跳动的心突然跳快了几分。那男子穿着一身暗色锦袍,腰间束着金色纹花腰带,勾勒出挺拔强健的身躯,他的五官凌厉,面容英俊,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 在那一刻,姜璧的脑海中只有八个字—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第四章 乌云压顶 姜璧做了三年的红娘,见过的男子自然不少,其中也不乏优秀的,但是还是第一次,有男子令她不敢直视。那些小白脸们她都不怎么看在眼里的,眼前的人却不同,身上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男人气概。她微微低下头,那玉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层红晕。 只是当男子的目光落到姜璧身上的时候,她那跳动的心突然凝滞住了,身体一阵发寒。 “昱谨,这一位是姜姑娘。姜姑娘,这便是吾儿。”老夫人开口道。 姜璧猛然回神,这便是与她齐名的宋大将军啊!这便是克死无数女子创造不婚神话的宋大将军啊!她怎么能动歪念头呢?她是不想活了吗?姜璧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找死的潜质。 宋昱谨的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在姜璧身上都扫了一遍。这女子,体态窈窕,腰身纤细,纤细地就像一折就会断一般。宋昱谨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只见那她下巴尖尖,脸很小,不过他一个巴掌大,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灵气,黑色的眸子中似乎有水光潋滟,而那眉间的朱砂痣更添了几分灵气,还有那嫣红的嘴唇令宋昱谨不仅想到了果盘上摆着的桃子,咬一口不知也是不是那鲜嫩多汁?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过看第二眼的时候,宋昱谨便觉得十分不对劲了,这个姑娘的样貌怎么看上去这般眼熟呢?当想起这姑娘是谁的时候,宋昱谨脑海中旖旎的想法突然全散了,一张俊脸变得比锅底还黑。 莫怕丑,莫怕穷,莫学宋郞克妻儿。宋昱谨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来。那女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一脸得意的模样也很快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很快的,这句话怕是便要传遍整个松江府了,而这些,都要‘多亏了’这位姑娘。 “主子,那污蔑你的女子是松江府第一红娘姜璧。属下已经狠狠地教训过她了,她现在恐怕已经后悔为人了。看她的伤势,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日清晨,青龙还凑到他面前邀功道。 宋昱瑾看着姜璧那活蹦乱跳的样子:“……”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贴身侍卫的忠诚度了。 一想到这女子说他坏话时那得瑟的模样,宋昱谨便觉得牙痒痒的。这世上可是没这么便宜的事,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变得不怀好意起来。 姜璧的脑袋快被他盯得埋进地里去了,背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虐待过这位将军的妻儿了,刚刚少女怀春的心思完全消失了,只想这将军的目光赶紧从自己身上移开。有那么一刻,姜璧宁愿自己永远没见过这一位,就让宋大将军存在于传说中,自己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好奇心。 “今日一见,宋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如传言中的相貌堂堂,民女便先告辞了。”姜璧很想瞬间消失。 宋昱谨突然笑了,那笑带着阴冷的邪气,声音是低沉好听:“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留下来多看看?” “……”再看两眼,她就要被吓死了,“民女不敢冒犯将军天威。” “宋某并不介意。”宋大将军一副很大方的样子。 姜璧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先告辞了吧。” 宋大将军似笑非笑地看着外面,外面还是烈日当空的光景。 姜璧:“……民女店中还有一些事。” 宋大将军摆出一副关心的姿态:“观姑娘身体柔弱,这走路可要小心一点,莫要磕坏了。” 宋大将军是担忧的语气,姜璧却总觉得自己被诅咒了。姜璧脚下一个不稳,差点磕死在了这房间里。 姜璧走后,宋老夫人和宋大将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在老夫人面前,宋昱谨难改面瘫属性,但是绝对是恭敬守礼,说出的话虽然不是文雅至极,但是也绝对不会这般尖锐,尤其是对着一个姑娘家。宋大将军毒舌的属性,在老夫人面前还是掩藏的很好的。 宋昱谨说出这样的话,不见得对这姑娘有恶意,但是却绝对是非比寻常的。宋老夫人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看向宋昱谨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 宋昱谨也发现了自己失态,他的脸色有些发僵,勉强扯出一个笑道:“母亲唤儿子来有何事?” “昱瑾,你认识刚刚那位姑娘?”老夫人问道。 “自然不识得。”宋昱谨立即道。 否认地太快反而让人觉得可疑。宋老夫人觉得她这儿子心思太深沉,很多时候,她都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这是第一次,她儿子的心思这般明显。 反常必有妖,老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 “那姑娘叫‘姜璧’,是这松江府里数一数二的红娘。”老夫人道。 “那姑娘谦恭有礼,样貌也算上乘。”老夫人违背着自己的良心道,期待着儿子的反应。 “母亲若是喜欢,可以收来做侍女。”宋昱谨语气淡淡道。 老夫人心中腾起的希望瞬间灭了,看来她儿子对这姑娘确实没兴趣,刚刚那些反常之举……或许是巧合? “如意郎君哪里寻?松江府里如意坊。那如意坊的主人便是这姜姑娘,老身本来想请姜姑娘替你说门亲事的,只是那姑娘似乎并不情愿。” 宋昱谨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母亲,儿子看这位姜姑娘也是一位聪明干练之人,明日一早儿子便亲自上门拜访,一定让姜姑娘接了这一单生意。”说到后半句,宋昱谨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强硬。 为将者胸怀坦荡,但是这宋大将军却不太一样。那些与宋大将军对战过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便吓个半死,其中原因除了宋大将军用兵如神外,还有一个就是他睚眦必报。战场之上,宋大将军接触的女子很少,平日里对女子还是十分宽容的,不过对这位姜姑娘,宋大将军却十分看不顺眼她那一副得瑟的模样,必定是狠了心要整治她一番的。 那坐在马车里的姜璧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她拉开车帘,便见外面天暗暗的,有种乌云压顶之势。 第五章 阴魂不散 姜府的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家中的事还要从头说起,阿凤见姜璧被强迫着带着了,先是六神无主,在那如意坊里来回走了十多圈,待稍微安了神,关上店门便匆匆去了姜家。阿凤在如意坊做了三年的帮工,对这姜家的情况也了解一些,自然知道姜家在哪里,本来有十几里的距离,她情急之下,半个多时辰便走到了。 她去的时候,姜珏刚好在家中。姜家公子是个秀才,阿凤见过他几面,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个俊俏而温润的少年,还带着微微的羞涩。但是此时,那少年站在那里,嘴唇紧紧抿着,身上竟透出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这少年板着脸的样子,也有几分可怕了。 姜珏脸上的表情是沉稳的,那是那微微皱着的眉头泄露了他的焦急。 “阿凤姑娘,那抓走阿姊的人是何模样?”姜珏问道。 “是两个壮汉。”阿凤道。 “他们可说了什么,比如说带姐姐去何处,抑或去见何人。”姜珏继续问道。 阿凤想了想:“他们说带姜姑娘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姜珏的手落在腰间的玉佩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脸上的表情变得沉思起来。 姜珏继续问道:“阿凤姑娘,那两人的穿着如何?可否穿着同样的衣服?” 阿凤认真地想了想:“大致是相同的。” “他们是如何离去的?乘轿子、马车,还是骑马?” “这我就不知了。”阿凤道。 姜珏沉思了片刻:“这般看来,抓阿姊的并非山贼,松江府守卫森严,加之将军府设立在此处,根本就不可能有山贼。那两人装束一样,又称‘老夫人’,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家奴。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姐姐还未归来,我就去府衙报案。这贸然报案,恐会累及阿姊名声。” 姜珏的后半句没有说出来,他阿姊本来就难嫁出去了,出了这件事,恐怕就更难嫁出去了。 “阿凤姑娘,你先回去吧。今日的事多谢你了。”姜珏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笑。 阿凤看着那少年,明明是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孩子,看着那俊俏的模样,阿凤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 她匆匆离去。 姜璧今日实在折腾地太厉害,回来的时候便雇佣了一辆马车。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姜府门口的台阶上,一个少年正坐在那里。 少年的眉头皱起,眉宇间带着阴郁,却在看到姜璧的时候晕开了一个笑。他本来就生得俊俏,这一笑,若是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要迷煞了多少姑娘。 “阿姊今日不在店铺中,去了何处?”姜珏问道。 “将军府。”姜璧道,对她这弟弟,没什么好隐瞒的。 “将军府的人可有伤了阿姊?”姜珏继续问道。 “不曾。”倒是被人诅咒了。 “阿姊在将军府中做了何事?” “喝了两口茶,将军府中的景致不错。”姜璧下意识地不想说府里发生的事,她看了一眼姜珏,继续道,“弟弟今日既然有空,便陪姐姐聊聊吧。” 姜珏笑得云淡风轻:“阿姊是大忙人,不仅要在将军府中喝茶,还要赏景,想必也累了。弟弟怎敢继续叨扰?” 姜珏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姜璧站在那里,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这是被乖顺的弟弟嘲讽了? 只是他一向脾性收敛,这一次这般嘲讽她绝对是恼羞成怒了。她到底那句话得罪了这位弟弟了? 姜璧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思虑太重,那一日晚上,姜璧便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到自己成亲了,穿着大红的喜袍,新郎官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两人牵着红绸,拜了堂,然后,一齐被送入了洞房。等掀开了盖头,看到那新郎长相的时候,她差点从床上跌了下来。 新郎脸上带着阴渗渗的笑,呲着牙道:“姜璧,你终于磕死了,我在阴间等了你许久了。” 姜璧突然从梦中惊醒,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想到梦中的事,姜璧的后背突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是如何能梦到这般找死的事的呢? 姜璧随便套了一件衣服,打开门,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姜璧愣了一下,然后又转身,重新爬回了床上,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怎么还在做梦?”姜璧咕哝了一句。 接下来,更加令姜璧恐惧的事发生了。 “莫非姜姑娘,昨晚梦见我了?”那声音近在耳边,姜璧将自己的被子拉了下来,就看到那张脸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宋昱谨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中还捧着一杯茶喝着。这男人确实有一副好皮相,只是坐着,便是松柏之姿,气势不凡。 ……只是这男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他手中的茶又是怎么来的?! “宋将军虽是将军,但也不能擅闯民宅啊!”姜璧瞪圆了双眼。虽然本朝民风开放,男女之间没有大凡,可以随意见面,但是她这未出阁的女子闺房里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来,关键是她还不能叫他负责!这叫宋大将军负责不是找死吗? “宋某敲过门的,然后门就自己开了。”宋大将军一脸正经道。 “……男女授受不亲。”姜璧道。 “姑娘若是愿意,我们可以成亲。”宋昱谨道,“宋某愿成全姑娘的一片痴心。” 姜璧:“……”她似乎遇到脸皮比自己还厚的人了。不过她这般年轻,真的还不想死啊! “寒舍简陋,恐委屈了将军,将军还是早些离去吧。”姜璧文绉绉地送客。 宋昱谨的目光四处扫了扫,打量着姜璧的闺房,然后道:“是够简陋的。” 姜璧:“……呵呵。” “这天下没有姜璧说不成的亲……姜姑娘,宋某来找你替在下说亲的。”宋昱谨道。 姜璧道:“看我头顶是不是黑了?” 宋昱谨瘫着脸,眼神却带着疑惑。 姜璧指着头顶,扁着嘴道:“乌云罩顶。” 看着她那吃瘪的样子,宋昱谨的心情格外好:“姜姑娘真是有意思。” “我能力有限,宋将军可以去找红线馆的红线公子。”姜璧垂死挣扎。 “我不喜欢男人。”宋昱谨道。 “……容我考虑几日。”姜璧道。 “三日。” 这一次,宋大将军倒干脆的很,他站起身来,那高大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姜璧的面前了。 姜璧头顶的乌云却迟迟无法散去。 第六章 美人撞墙 青龙觉得最近他家将军被妖怪附身了。在宋大将军第十八次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后,青龙终于忍不住将白虎悄悄地拉到了墙角,然后低声道:“主子被妖怪附身了。” “什么妖怪?”白虎好奇地问道。 “狐妖?”青龙想,因为他家将军的样子很像那种狡猾的东西。 “你为何觉得是花妖?为什么不是猪妖、狗妖?那话本上说的妖物可不止这一种。” “如果是狗妖,应该喜欢吃骨头,将军这几日一根骨头都没吃……这不是重点。”青龙醒悟过来,用看蠢货的眼光看着白虎,“主子对人向来爱理不理的,孤僻到没朋友,讨厌的人也直接打,可不会这样天天想着整一个人。” “莫非是因为冬天来了?” “……”这和冬天来了有什么关系?青龙看着白虎像个粗犷版的好奇宝宝,觉得话题继续不下去了。 “我觉得主子是想……那个了。”青龙低声道。 “那个?”白虎脸上的表情更加迷茫了。 “那个是什么?” “那个就是……你想啊,主子这么多年没有碰过女人,肯定……”青龙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怪异,回过头就看到宋大将军像幽灵一般站在身后。 “主子。”青龙脸上的哭比笑还难看,“我错了。” “忧心主子,你何错之有?”宋昱谨一脸正色道。 青龙刚想松一口气,宋大将军突然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青龙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子。 宋昱谨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转身便往将军府外走去了。青龙连忙化作一道烟,跟在宋昱谨的身后。他和白虎是宋昱谨的贴身侍卫,半刻都不能离开主子。 —— 姜璧的立场十分坚定,无论三日还是三十日,无论他是哭着求她,还是抱住她的大腿求她,她都绝对不会答应宋大将军这个要求的! 她是个有立场有原则的人,所以才能在红娘界混得风生水起!她的招牌绝对不能砸在宋大老虎的身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姜璧的气运便变得十分不佳。气运不佳到走在街上也能撞到死对头。 她长得并不丑,但是说来也奇怪,从小到大二十年,有想提亲的最后都无疾而终,唯一调|戏过她的也只有那年过半百的冯老爷。那冯老爷叫嚣着要纳她做妾氏,只是叫嚣了一段时间后突然销声匿迹了。 姜璧还为此忧伤过好长一段时间……不对,她才不忧伤! 只是没想到的是,不期然今日里居然遇上了! “这不是姜家小娘子吗?小娘子往我怀里来了,我再不解风情,也不能辜负小娘子啊!”冯老爷庞大的身躯挡在了姜璧的面前,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姜璧看着他肥腻的脸,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她转身想要离去,几个家仆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冯老爷是松江府的一霸,因为有个有出息的儿子在京师做官,一把年纪还可以横着走,连松江知府都不敢轻易得罪他。这松江府里挨了他欺负的,也只能忍着。 众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姜璧,却没有人敢上来帮她。 “冯老爷,您是贵人,我可高攀不起。”姜璧后退了一步,咬着嘴唇道。 冯老爷那肥硕的脸上露出一个笑:“以前有人护着你,现在可没人了,小娘子还是乖乖从了本老爷吧!” 姜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张小脸却微微惨白了:“你说谁护着我?” 谁能从冯老爷手中护着她呢? 冯老爷‘嘿嘿’笑了两声:“自然是本老爷了。” 姜璧眉头一拧:“奴家一心想要寻个真心人,冯老爷您也是不错,只是您能否经过奴家一个考验?” 姜璧眼中带着水光,看得冯老爷心中波澜荡漾。 “奴家是寻真心人的,若是冯老爷不得考验,那奴家与您也是无缘了。”姜璧又道。 姜璧的声音娇滴滴的,酥得冯老爷的身子骨都要软了。冯老爷连声应了,只想将小美人带回去好好疼爱。 “小娘子,你尽情考验我吧。” 姜璧突然抬起脚,一脚便朝着冯老爷的下半身踹了过去。她那一脚稳、准、狠,冯老爷肥硕的身体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那些仆从见了也是一愣,而趁着这一刻,姜璧瞬间冲出了人群,往外跑去。 “追,给我追回来!” 身后,是冯老爷杀猪般的叫声。 姜璧在人群中穿梭着,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绝对不能被那冯老爷抓到。奈何她不过一介女子,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璧拐了个弯,便冲进了小巷子里,也算她时运不济,那巷子竟是一条死路,她一下便撞了上去! 姜璧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墙怎么是软绵绵的,是不是多撞一下她就撞过去了呢?她晕乎乎的后退了两步,然后继续往前撞去! 宋昱谨:“……”他看着一直往自己胸口撞着的姑娘,脸色不禁黑了,伸出手便抵着那姑娘的脑袋推了出去,当看清那姑娘的样子的时候,又将那姑娘拉了回来,靠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拼命地奔跑加数次‘撞墙’令姜璧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姜璧一脸呆滞。那张小脸迷迷糊糊的样子,看得宋昱谨很想伸出手去戳一戳。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冷着一张脸,等着这位姑娘回神。 姜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理智终于回笼,这才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墙,而是一个人,当看到这人的长相时,姜璧的脸青红交加变了几番。 而且,她的脸还贴在他的胸膛上。那坚硬的胸膛,强有力的心跳声,一切都如此清晰。她的脸不禁红了。 姜璧连忙后退了两步:“多谢宋将军。” “阿璧姑娘。”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 姜璧听着这个称呼,突然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阿璧姑娘为何如此惊慌?”宋昱谨问道。 “路上遇到恶狗,多谢宋将军救命之恩。”姜璧道。 “这恶狗确实有些可恶。” 小巷外站着的冯老爷及其家仆们:“……” “大胆,竟然敢说我们老爷是狗!”一个家仆怒斥道。 “狗叫声也挺难听的。”宋昱谨语气淡淡道。 姜璧心中居然诡异的平衡了,原来这位宋将军不只对她毒舌,对其他人口下也是丝毫不留情。 接下来便是一阵打斗,与其说打斗,不如说单方面挨揍。姜璧目瞪口呆地看着巷子外堆着高高的人堆,肥硕的冯老爷被压在最下面,一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而身边的宋大将军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仿佛那几个人鼻青脸肿的样子根本不是他揍得。 “宋将军好生厉害。小女子曾经听闻,宋将军以一敌百,曾率三十骑击退敌人数千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姜璧道。 她这话不只是说给宋昱谨听的,还有那冯老爷。今日宋昱谨帮了她,但是难保宋昱谨不在的时候,冯老爷来找她麻烦,所以她要先狐假虎威。 宋将军的威名一出,冯老爷和家仆果然吓得刚红润回来的脸又白了。 宋昱谨很谦虚:“阿璧姑娘不必客气。” “辛苦将军了。”姜璧道。姜璧还想着那三日之约,如今宋大将军救了她一命,姜璧觉得自己离坑底越来越近了。 “不过这胸口处确实有些疼。”宋昱谨一本正经道。 姜璧:“……”宋大将军那胸膛十分坚硬,怎么可能被她撞两下就疼了?姜璧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阿璧姑娘不必内疚,想必这是饿的。”宋昱谨道。 宋大将军已经暗示的这么明显了,姜璧不得不表示一下:“宋将军,不如一起用午膳吧。” “姜姑娘盛情要请宋某吃饭,宋某便不推辞了。”宋昱谨道。 姜璧:“……”她貌似又掉坑里了。 第七章 美人撞墙 过程如何不再赘述,这结果便是姜璧与宋昱谨两人一起坐在松江府最繁华的酒楼里。宋大将军当真不客气,姜璧请吃饭,他便挑了最贵的酒楼,而且还要了一间单独包厢。光是包厢费就够在这酒楼大堂大吃一顿了! 姜璧怀里的钱袋开始隐隐发疼。 姜家家道中落,姜老爷子双脚一蹬,给姜璧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一大堆债务,一栋破宅子,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姜璧忙活了四五年,勉强改变了家中穷困潦倒的境地,但是这钱袋却尚未鼓起来。 简而言之,姜璧就是一个穷蛋。对于穷蛋而言,有时候要她的钱比要她的命还惨。 宋昱谨盯着店小二送上来的菜单,姜璧则盯着宋大将军,生怕他一时想不开,搞得自己把人压在这里都还不起饭钱。 姜璧心中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位爷穿着锦衣华服,往那里一坐,身上散发出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加之面容俊朗,身材挺拔,坐在那里还真是人模狗样的,岂知这心是黑的。 宋昱谨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女子战战兢兢的,连屁股都不敢沾在椅子上,就像一只随时可能吓破胆的兔子,心情便有一种莫名的愉悦。 接着,宋大将军那薄唇一张,便说出了最令姜璧最恐怖的事。 “小二,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上上来。” 姜璧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右手则紧紧握住了怀里的钱袋。 “阿璧,你是饿得坐不稳了吗?我点的菜可是少了些?”宋昱谨那线条冷硬的脸上露出一丝关怀。 从姜姑娘到阿璧姑娘,再到阿璧,二人之间的关系在宋大将军口中突飞猛进,只是此时姜璧想着另外一件事,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姜璧的笑很勉强:“小女子饭量小,吃不了多少,这些便够了。” 宋昱谨的目光在姜璧的身上扫了一圈,声音淡淡道:“阿璧你有些瘦了,应当吃得丰腴一些,不然抱在怀里咯人。” 宋大将军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似的…… 站在一旁的店小二目光突然炙烈了起来,看着他们二人的目光变得暧昧起来。大陈民风开放,但是这孤男寡女坐在一起,而且是坐在一个包厢,加之刚刚的那些话,总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不过这光天化日之下就做那样的事,在这松江府也算奇闻了,这简直是太放荡了,放荡地他好想呆在这里面看下去(¬_¬)。 在店小二各种期待的目光下,姜璧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那清清白白的名声就这样被宋昱谨搞没了。 店小二离去,姜璧愤怒地瞪着宋昱谨。宋昱谨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凤尾鱼翅、爆炒田鸡、八宝野鸭、炒珍珠鸡,这里面,可有阿璧喜欢的?” 这些都是店里的招牌菜,宋昱谨每念一个菜名,姜璧便自动将它转化成银钱,心中便更肉痛一分。她很想拂袖而去,奈何欠了这位大爷人情,若是今日不还,来日怕是要加倍奉还。 “没有。”姜璧咬牙切齿道。 宋昱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宋某最不爱强人所难,那等会就劳烦阿璧看着宋某吃了。” 姜璧:“!!!”为何会有这般无耻的人? 在市井间谋生,姜璧早就学会了见风使舵,但是今日,她那近乎磨灭的倔脾气突然冒了出来。菜上来后,她一筷子都没有动过,只拿那双杏眸恶狠狠地瞪着宋昱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宋昱谨早就被她射成了筛子。 宋昱谨却似毫无所觉,吃得慢条斯理,偶尔还会去评论一下菜品如何。 “阿璧,你可是自小在松江府长大?”宋昱谨问道。 “不是又如何?”姜璧问道。 “真巧,我也不是。” “……呵呵。” “因为我母亲的关系,我自小居于京师。松江府是我父亲的家乡,父亲心中想要归故土,但是直到去世,都未曾实现这个愿望。后来,我建府的时候便选在了松江府。”宋昱谨道。 姜璧:“……”其实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宋大将军的身世。 “我的父亲一生跌宕,跟随着先帝爷打了几十年的天下,一天不曾安稳过。后来天下定了,他却无法享这盛世繁华。”宋昱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 姜璧偷偷瞄了一眼宋大将军的脸,只见他脸部的线条更加冷硬了一些,眉头微微皱起,双眼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姜璧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父母,姜家本来也是书香门第,奈何家道中落,为了养活他们姐弟俩,她的父亲不得出去做活。一个秀才爷替人家做着劈材挑水的活,若并非因为他们,他或许早就不想再活在这世上了。后来,她的父亲和母亲都不曾光彩地离开这个世界。人世间有太多的无奈与悲哀,有些时候,人都是敌不过命运的。 “阿璧,若是我一人,娶妻与不娶妻都无甚区别,但是因为父亲在天上看着,所以不得不为难阿璧了。” “……”姜璧隐隐明白宋昱谨为何要与她说这些了,他是下了一个套让她往下钻,她绝对不能上当。 姜璧鼓着一张小白脸,立场坚定,并没有一感动就答应了替他说亲的事。 宋昱谨不由得有些失望。 “食不言寝不语,你们大户人家不都讲究这些吗?”姜璧道,心中却是万马奔腾了。宋大将军的话怎么这般多?传说中的沉默寡言呢?传说中的面目狰狞呢?传说一点都不可靠! “我已经吃完了。”宋昱谨道。 姜璧低头一看,那些盘子果然空了! “今日这一顿实在丰盛,多谢阿璧姑娘了。宋某便告辞了,请姑娘记住之前的三日之约。”宋昱谨说完,便转身离去了,离去的十分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姜璧看着那些空着的菜盘,铁青着脸坐在那里。 这些菜的价格她粗略地算了一下,只怕这一下下去,她口袋里就要完全空了。姜璧突然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吃一点,这些她可从来不舍得来吃的,现在全便宜了那位无耻的宋大将军!姜璧在包厢里坐了片刻,才做好准备往外走去。 她下了楼,挪了半天才挪到了柜台前,用足了勇气问道:“掌柜的,一共多少银钱?” 问完之后,姜璧便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心中已经默默将自己以后一个月的伙食都减了肉这样东西。 掌柜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笑得顿时没缝了:“那位公子已经给过钱了。” 姜璧:“!!!” 姜璧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胸中冒出了一股无名火。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又被那宋大将军耍了!她到底哪里得罪那位了,为何总是揪着自己不放呢?!难道是因为最近无战事,宋大将军闲的蛋疼,所以拿自己来逗乐子吗? 姜璧便在这冰火两重天中往家中走去。如意坊她也不想去了,反正离她招牌砸了也没多久了,她再垂死挣扎,最后也逃不了一个‘死’字。姜璧自暴自弃地想着。 那家也是冷清的。姜珏吃住都在书院,只有休沐或有事情的时候才会呆在家中,所以大部分时候,那空落而破败的院子里,只有姜璧一个人住着。 也曾经有人提出要买姜家的院子,但是姜璧是不会卖的,那毕竟是她父母给她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如今已是秋末冬初,树叶已经全落了,只剩下干枯的枝桠。姜璧远远地看着,整个姜府都被围绕在一片荒凉之中,姜璧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去。 姜璧的脚步突然顿住。 少年坐在门口的阶梯上,身体缩成了一团,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阿姊。” 姜璧走了过去,将姜珏仔细地看了一遍,心中充满了疑惑:“阿珏,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怎么回来了?” “今日休沐呀。”姜珏淡笑着道。 姜璧总觉得有些怪,但是姜珏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姜璧只能带着姜珏进了家门,然后动手给他做了一顿晚饭。 姜珏吃的很多,他一向很斯文,吃东西也很有度,这还是第一次这般胡吃海喝。姜珏每吃一口,姜璧的心便下沉了一分。 她放下筷子,严肃道:“阿珏,告诉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姊,你那如意坊还缺人吗?不如我去替你做活吧。”姜珏淡笑着道。 姜璧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前几日,他明明还说要去参加乡试的,她还高兴了好几日。姜家家道中落,毁在了她父亲的手里。这世上的许多人,踩一脚的总比雪中送炭的少,那本来的天之骄子变成了平头百姓,这几年,他们姐弟俩一直被人看不起,被人看笑话。姜璧心中也带着一口气,想要兴复姜家,也将这唯一的希望放在了姜珏的身上。如今他的弟弟竟然说要跟着她一起去做活?! “阿姊,我说笑的,明日我便回书院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去歇着了。”姜珏道。 看着弟弟的身影,姜璧悬着的心并没有落下去。 第八章 专属红娘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姜璧便起床了,她站在房间门口,从那缝隙之中,看着姜珏出了门。 等姜珏离开后,她便披上一件棉质的披风,也出门了。 彭山书院算不上整个松江府最好的书院,但是也排得上名字,每一次乡试都可以出一两个举子。 姜珏入学好几年,姜璧对这书院也十分熟悉。她偷偷地找了几个熟悉的孩子,每个问了一点,便问出了姜珏这般反常的原因。 朝廷开科举制度,本意是为了选拔天下贤能,然而哪里都少不了沾上权势之争的影子。这参加乡试的人数有限制,分到每个书院头上也不过几个人,所以能参加乡试的必定都是学院最优秀的几个学生。姜珏聪慧,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如今第一次遇着这三年一次的乡试,先生便有意让他参考。姜珏本来也是十分欢喜的,奈何这书院之中有一位乃是官宦之子,突然提出想要参加乡试,所以就必须有人给他让位,而姜珏是选出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位,所以给他让位的便是姜珏了。 这些事基本上已经先定了,但是过两个月还会有一场考试,最终的人选由那场考试决定。姜珏本是整日苦学的,如今听闻这个消息,当然是当头一棒,才有了昨日的反常。 两个月…… 姜璧去了一家小酒馆。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她需要先壮壮胆。 宋大将军似乎成了咒语,不管她到哪里,总能听到这位的消息。 “出了这次的事,这天下间还敢有姑娘肯嫁给宋大将军吗?” “那傻了疯的倒是有。” “你傻了吧,宋大将军那等身份,怎么可能要傻子疯子?” 姜璧手中抱着酒坛,突然觉得前途暗淡。 “听说了吗?皇上发玉兰令了,广招天下媒替宋大将军说亲,若是说成了便赏玉兰令。”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不定会有人为了这玉兰令来试一试?” “你太低估宋大将军了,傻子才试!” “咦,这不是姜姑娘吗?姜姑娘你怎么哭了?” 姜璧猛地喝了一口酒:“我心里苦啊……” 姜璧离开小酒馆后就直接去了将军府。 一个男家丁将她引到了后院。姜璧一副‘生无可恋’的姿态,默默地跟在家丁身后。 家丁总觉得背后毛毛的,当把姜璧带到后院后,便迅速消失了。姜璧是被一阵阵‘嗖嗖’声惊回神的。 她抬起头,就看到一片刀光剑影,伴随着一声声的‘嗖嗖’声,一个身影在空中翻飞着。力量、杀气,都伴随着那翻飞的动作展示出来。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那些刀光晃花了眼,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得清那拿刀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素衣,墨色的长发束在了脑后,薄唇紧紧抿着,脸部的线条也紧绷了起来,麦色的肌肤上蒙上了一层薄汗,透出一股坚毅与阳刚的味道。 姜璧呆呆地看着,那一刻,她竟然很难找出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看到的场景,只觉得平稳的血脉之中竟然有些沸腾起来。 突然,那声音停了,杀意顿现,直冲姜璧的面门而来。姜璧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下却未踩稳,身体突然往后倒去。姜璧已经吓得懵了,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那一刻,她真的以为那刀会刺进她的身体里。死亡的感觉竟是这般近,这也是第二次,姜璧对宋大将军产生了发自内心的畏惧。 他会逗弄她,但是他更是那战场上的修罗。 但是,她并未狠狠地砸到地上,一个人抱着她,那混杂着汗味的阳刚之气钻入了她的鼻口之中。姜璧睁开眼睛,便看入了一双深邃而带着冷意的双眸之中。 “阿璧,你还要靠多久?宋某的手有些酸涩了。”男人突然开口,那声音淡淡的,但是仔细听,却可以听出调笑的意味。 姜璧的脸先是红了,她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扣住了她的腰,那手扣住的地方隐隐发烫。她几乎呈横躺状态了,然后她的脸又黑了,因为她想爬起来,但是宋大将军似乎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而是半弯着腰站成了一具雕塑,一动不动。 “宋将军不扶我起来,这岂不是自找的吗?”姜璧黑着脸道。 “阿璧说得有道理,宋某倒是能忍。”宋昱谨道。 姜璧:“……” 天空是蓝的,还能看见朵朵白云,宋大将军能一直维持着这一个姿势,姜璧那张小白脸却是要晒红了,尤其是发髻上挂满了各种装饰,更令她头上犹如压着千斤重。 “宋将军,扶我起来吧。”姜璧先服了软。 宋大将军终于心满意足,将她扶了起来。姜璧的脸更加黑了几分,这位将军似乎更喜欢看她吃瘪的样子。 宋大将军转身离去,姜璧想了想,便连忙跟了上去。他们走到了一间房外,宋大将军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阿璧,你可是要与我一起?” 姜璧莫名其妙,心中堵着气,嘴贱的毛病又犯了:“一起去死?” 宋昱谨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似乎没有恼怒,反而开心的很:“阿璧愿与宋某同生共死,这份情谊令宋某感动,但是宋某还未活够。” “……”她竟无言以对。她的嘴贱敌不过宋大将军的无耻,每一次都是她吃亏。 “宋某一身是汗,要先洗浴一番,阿璧若是不介意……” “我很介意。”姜璧打断了他的话,“民女不敢觊觎宋大将军的肉|体。” 姜璧说完这句话后便迅速转身离去。 宋昱谨看着她那近乎逃也似的脚步,嘴角慢慢地勾了起来。 姜璧被人引至客厅,当她喝完第一杯茶的时候,宋大将军便出现了。男人换了一身靛色的长袍,袖口绣着流云纹的滚边,头发上还带着一身湿气,那凌厉的五官看起来柔和了些许。 宋昱谨在姜璧的对面坐下。 姜璧直接道:“宋将军,我愿意接你这单生意,今日便是与你详谈这件事的。待谈好了价钱和你的要求,我便去帮你寻合适的姑娘。” 这本来在意料之中,宋昱谨摩挲着下巴,然后道:“我这事有些急,所以希望阿璧不要接其他的生意了,但是这价格却好商量,我愿付给阿璧姑娘一个月五两银子的工钱。” 姜璧的眼睛亮了亮,显然对这价钱还是满意的:“若是成了,你得帮我一件事。” “好。”宋昱谨答应地很爽快。 姜璧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只是不知,宋将军对这夫人有何要求?”这位是克妻体质,本来就很少有人肯嫁给他,若对样貌身世还有要求,那难度就十分大了。当今圣上都做不到的事,她却要去做。但是她又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宋昱谨的双眼紧紧盯着姜璧:“弱柳扶风、风姿绰约、样貌艳而不俗、伶牙俐齿……” 姜璧的心都提了起来,宋将军每说一个字,她的心便提起了一分。但是,她又隐隐约约觉得,宋将军的话怎么有些不对,这些词汇集在一起怎么这么像在说她?姜璧纵使有厚脸皮,此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了。难道宋将军真的暗恋她?她可一点不想死啊,宋大将军还是死了这条心思吧。 “当然,这些都无需。”宋昱谨道。 “……”姜璧很想骂人了。 “适婚未嫁女子皆可。”宋昱谨道。 终于说了一句人话。姜璧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我一定会做到的,也请宋大将军记住今日的许诺。”姜璧道。 宋昱谨突然靠近,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下一瞬,宋昱谨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块玉佩。 姜璧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腰间,一双眼中差点喷出了火:“宋将军这是何意?” “这许诺之事自然需要信物。”宋昱谨道。 “但是那玉佩是我母亲给我的!”姜璧想要抢回来。 宋昱谨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了自己的玉佩,递给了姜璧:“这也是我母亲给我的,这样我们便扯平了。” “你!”姜璧还是觉得愤怒。 “这玉佩还是我娘给她未来儿媳妇的,阿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宋昱谨脸色诚挚道,“待约定完成了,我们便互相归还信物。” 姜璧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是手里拿着宋大将军给他未来夫人的信物,她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 谈好了条件,交换了信物,这件事也算是了结了。姜璧告辞离去,宋大将军显然对这结果很满意,冷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笑,笑着目光姜璧离开。 姜璧总感觉到有一股毛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乎是半跑着跑出了将军府。 第九章 公子卫疏 “宋兄,人已经走了,你还在看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宋昱谨脸上的笑突然消失了,阴森森的目光落在身边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公子,眉目俊朗,生着一双桃花眼,身上穿着锦纹绣袍,腰间系着玄色的腰带,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风流之气。这位公子唤作卫疏,乃是卫丞相家的小公子。因着宋将军怪异到没朋友的性子,他的朋友很少,而卫疏则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卫疏捂着自己的胸膛,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宋兄,你这区别待遇也太明显了些!你看那姑娘的眼神是要将她扒了衣服好好疼爱,看我的眼神怎么是扒了衣服打一顿?” 宋昱谨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卫贤弟,不扒你的衣服我也可以将你打一顿。” 本来安静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松江府有名的翩翩公子卫疏还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他直挺挺地趴在地上,风流的桃花眼中透出一股怨气,死死地瞪着宋昱谨。无论是比块头,还是比武力,他都不是这宋大将军的对手,唯一的办法就是瞪死他。 “卫疏,你若真想将这两颗眼珠子瞪出来,我会帮你的。”宋昱谨伸出两只手指,直直朝着卫疏的眼睛戳了过来。 卫疏的怨气顿时泄了,没骨气的用手挡住了眼睛。 这事说来也是奇怪的,别人都说宋昱谨天生克妻,但是卫疏却知道,他其实是不近女色的。之前,他可怜这位好友从来没有碰过女色,便设局将松江府风月界最出名的两个女子送到了宋昱谨的床上。他的这位宋兄并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爽得要死要活,而是铁青着脸出来揍了他一顿。 他见过情窦初开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宋昱谨情窦初开,这事的稀奇程度就如同天上下了红雨,而对那位能让宋昱谨情窦初开的女子更是好奇起来。 宋昱谨站起身,那股戾气从他身边消散,卫疏的胆子又肥了起来。 “宋兄,那姑娘确实长得不错,你对她倾心也是自然的事,何必害羞呢?” 宋昱谨微微眯起眼睛:“倾心谈不上,倒是很有趣。”确实很有趣,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般有趣的人了。 上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呢?那些久远的记忆从他脑海中渐渐复苏。 那胖乎乎的小姑娘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抱着许多糕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一个劲地瞧着。他看着她怀里的糕点,她一脸不舍地给了他一块,他继续看着,她便又咬牙给了一块,便这样一块一块的,她怀里空了,他手中却满了。他本是不喜欢那种甜腻的糕点的,但是他却很喜欢看她那一脸肉痛的表情,很喜欢看她那胖乎乎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卫疏看着宋大将军一脸怀春的表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还嘴硬。” 宋昱谨抬起了脚。 卫疏连忙双手护脸:“宋兄,我错了,你一点也不喜欢那姑娘,是我胡言乱语了!你千万别踹我脸,我可是靠脸吃饭的!” 宋昱谨收回了本来要踹在他屁股上的脚,改踹在了他的脸上。 卫疏:“……”他已生无可恋,果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无耻的宋昱谨。 过了一会儿,卫疏才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 “宋兄,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喜欢人家姑娘就该主动点,而不是我一说你就恼羞成怒!这喜欢一个人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宋兄,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卫疏正气凛然道,仿佛刚刚那狼狈至极的并不是他。 “卫公子,您的眼睛莫不是出了问题?那不是主子,主子早就走了,那是一根柱子。” 白虎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卫疏:“……” 卫疏抬起头,看着柱子上的少年,那胖乎乎的少年看向他的目光就像看着傻子一般。 卫疏:“……”被一个傻子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 本来想默默地出口气,现在却变成了超级傻子。卫疏好不忧郁。 —— 姜璧将自己关在房中,然后从柜子里取下了一本红色的册子。红册子的封页处,写的正是‘鸳鸯谱’三个字。 她一页一页地看着,这里足足有几百个名字,都是成双成对的。当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姜璧呆愣了许久。她要在那里添上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添下后很可能就毁了这一本鸳鸯谱了。 “宋大将军,我姜璧的名声全落在您的身上了。” “我的玉兰令也靠您了。” “我家阿珏的举人也靠您了。” “您这克妻的秉性是否可收敛一些?” 姜璧对着那一页空白的纸念叨了许久,就差烧三根香磕三个响头了。 姜璧拿起毛笔,唉声叹气良久在那空白的纸页上添下了一个名字。 —宋昱谨。 只是他右边那空白的位置,何时才能添上一个同样命格硬的姑娘呢? 她想了许久,想来想去,也只能寻个命格和宋大将军一样硬的女子,两个人克来克去,克到最后,或许谁都克不死谁,那她这单生意也算做成了。 宋大将军是公老虎,嘿,看来还真的该找个母老虎了。她那日不过一句戏言,难道真的要一语成箴了吗? 只是这母老虎也是不好找的。姜璧也算见多识广的,但是这整个松江府里,并没有合适的克夫的女子,唯一一位今年已经耳顺之年了。宋大将军要求虽然低,想必也是不愿意给他母亲娶一位姐姐回去的。 姜璧连夜将自己手中的适婚女子和自己知道的适婚女子都理了一遍,最后发现竟是一无所获。 她的人生道路已经如此艰难狭窄,宋大将军还要将她挤到路边,让她无路可走。 第十章 红线公子 姜璧很忧郁。 姜璧站在红线馆前,这本是她发誓一辈子都不会来的地方。因为这里面有她的死对头—红线公子。 红线公子明明是个带把儿的男人,却偏偏喜欢和姜璧抢生意。同行便是仇,加上红线公子某些龟毛的属性,姜璧对他简直是厌恶至极,见了面不是绕道走,就是要骂一场。 而今日,她不得不找上门来,就是因为红线公子手里掌握着整个松江府八成的适龄姑娘的资源。那家伙虽然龟毛又讨厌,但是一张脸倒是生得不错,十分讨姑娘们的喜欢,揽了大半姑娘家的生意,这也是姜璧记恨他的原因之一。 而今日,为了宋将军,她不得不豁下脸面来找自己的死对头。那一年,她在城南开了一家如意坊,他便在城北开了一家红线馆,那一年,她给松江府最丑的男人说了一房漂亮的媳妇,名声大噪,他便将松江府最胖的女人说给了松江府尹的公子,名声很快盖过了她。这死对头就是她天生的克星。 太阳十分大,姜璧的一张小脸晒得都皱成了包子,却依旧无法迈出那最后的一步。她几乎可以想象那男人是怎样嘲讽她的了…… 他会说:“这不是姜璧吗?我这小小的红线馆又怎么容得下……” “这不是姜璧吗?我这小小的红线馆又怎么容得下你这庞大的身躯?”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姜璧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张讨厌的脸。那男人穿着一身闪亮的红衣,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睫毛黑而长,如同刷子一般,他的皮肤很白,如玉一般,这张脸,若是长在女人脸上,绝对是倾国倾城的,但是长在这男人身上,就有些过于阴柔了。 男人靠在墙上站着,整个人似没有骨头一般,透着一股子慵懒,姜璧看着就想揍他一顿。 “朱闳,我有事找你。”姜璧道。 红线公子本名‘朱闳’,这整个松江府知道这个名字的鲜少有人,朱闳很厌恶别人唤他这个名字。也只有姜璧敢在老虎头上拔须。 “姜!璧!”朱闳咬牙切齿,那张脸已经完全扭曲了,慵懒不见,只有凶狠。 “朱闳,我今日才发现你其实挺喜欢这个‘红’字的,取个艺名叫‘红线公子’,穿的衣服也是红色的。只是你穿得这么红,莫非是要成亲了?”姜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但是嘴上绝对不放过他。 “总比你嫁不出的好。”朱闳冷笑着道。 “是啊,红线公子嫁得出去,只是不知谁家儿郎这般重口,敢娶你?”姜璧一脸好奇道。 朱闳脸色变了几变,转身便要关门。 姜璧心中一急便连忙跑了过去,在她靠近的那一瞬,那门板便在她面前关上了,吓得她直接躺在了地上。 这朱闳妄为男子,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那些女子究竟是为何喜欢他? 姜璧躺在地上,愤恨地想着。 门突然开了,朱闳站在那里,见姜璧灰头土脸的样子,连忙后退了五步,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 “姜璧,你弄脏我的门口了。” 姜璧:“……” 待姜璧换了一身衣服,朱闳才允许她进红线馆。这是姜璧第一次进来,同样是替人做媒的,朱闳活在金银窟中,而她却活成了难民。 朱闳一直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看着她。他只让她进客厅,仿佛她进过的地方,也会沾染上她的土气。 “姜璧,你找我有何事?”朱闳坐在那里,恢复了慵懒的样子,慢悠悠地问道。 “我接了一单生意,想问问你这有没有适合的姑娘。”姜璧直接道。 “所以你是来求我的?”朱闳道,“求人难道不该跪下来吗?” 跪你个头!敢让你姑奶奶跪下,小心折寿! 姜璧脸上堆着笑:“若是这单生意成了,我便欠你一个人情。” 他们整日都想着要怎么拔出对方这个眼中钉,朱闳自然不会放过这抓住姜璧把柄的法子:“好。那男人究竟是谁?你手中居然没有合适的姑娘?” “宋昱谨。”姜璧吐出一个名字。 朱闳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宋昱谨居然会对女人有兴趣?他怎么会找你?” 姜璧只听到了后面半句。 姜璧骄傲道:“因为我是松江府第一红娘。” 姜璧想到自己是要求朱闳帮忙,又道:“我曾经力荐他找你。” “你又想陷害我。罢了,我不与你计较。我帮你,只是你可要记得你的承诺。” 姜璧连连点头。 这一次,姜璧果然没有白来,她出去的时候,怀里经抱着一堆女子的画像。这些画像中的女子,经历不乏和宋昱谨类似的,还有一些想要攀龙附凤的。姜璧全都挑了出来。第二日,她一家一家上门去找了那些姑娘与她们的父母。 宋昱谨的身份和样貌还是有人贪恋的,这一番下来,姜璧共找到三位有意愿的。这三位既不是母老虎,也不是年纪大的嫁不出去的,但是人家既然有意愿,姜璧便也去试试看了。 然后,姜璧就抱着这三位的画像,去了将军府。 “主子,姜姑娘来了。”白虎朝着练武场大叫了一声。 青龙从树上跳了下来,一把捂住了白虎的嘴:“主子练武正憨,最讨厌有人打扰他,你莫大呼小叫了。” 白虎傻乎乎的:“但是……姜姑娘……” “什么姜姑娘、李姑娘的,上一次皇帝来了,将军不也照样练完武再去见。”青龙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但是……” “还有什么但是?”青龙看着白虎那傻乎乎的样子,瞪了他一眼。 “但是将军已经去了。” 青龙:“……” 青龙转头,那练武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第十一章 公子十六 宋昱谨的前二十五年说起来是十分枯燥的。这好不容遇上第二个有趣的人物,自然会好好‘珍惜’。 宋昱谨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青龙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走过了花园的小桥,跨过那扇门,就是前厅了。只是刚要踏进去的时候,他的脚突然顿住了,转身又换了一个方向,去了旁边的小院。 侍从奉上了茶,宋昱谨便喝起茶来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青龙才松了一口气。他家英明神武的主子是绝对不会被那粗妇牵动心神的!那粗妇还说主子坏话来着,将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她! 宋昱谨喝茶喝得慢悠悠。 白虎向来没有青龙的精明,脑袋不转弯地问道:“将军,姜姑娘在外面等着,您为何在这里喝茶呢?” 宋昱谨的眼皮都没掀一下:“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会放在心上。若是让她觉得想见我就可以见到,那我威严何在?” “但是……”白虎胖乎乎的脸上有些迷茫,“姜姑娘不会走吗?” 宋昱谨的脸突然黑了,他放下了茶杯便往前厅走去。那本该待客的厅堂之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人。宋昱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姑娘呢?”宋昱谨冷着声音问道。 “姜姑娘见等不到您,先行离开了。”有下人禀报道。 宋昱谨:“……”他不过才喝了半刻钟的茶! “把她追回来!” 姜璧抱着画走,又抱着画回来了。只是见到宋大将军的时候,她总觉得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耷拉着一张脸,眼神中带着一抹凶狠,像是随时会上来揍她一顿。 姜璧是有些怕他的。她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奉承道:“将军今日这身衣服格外好看。” 宋昱谨黑着脸看着他:“难道我往日穿得便不好看?” 姜璧:“……” “宋将军,我今日来是有事找你。” “你没事便不来找我?” “……” 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被他毒舌,姜璧不敢再说话。 宋昱谨自顾自地喝着茶。男人笔直地坐着,侧面看去,脸部的棱角十分突出,而那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威严气势……若非如此,姜璧早就冲上去打他一顿了! 姜璧坐在那里十分尴尬,屁股也在凳子上移了几次,就在她坐不住的时候,宋昱谨突然道:“姜姑娘你要喝茶吗?” 那茶香浓郁,明显是她这种穷人喝不起的。她确实有些渴了,若是拒绝了又怕遭来宋昱谨毒舌。 “那就多谢将军了。”姜璧道。 宋昱谨抿了一口,然后将那喝地只剩下半杯的茶给了姜璧。 “……” 好无耻! 姜璧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无耻的人,心中愤怒,脸也气得通红,姜璧再次冒出了要上去揍他一顿的心思! 宋昱谨看着她那白玉般的脸红得如同苹果一样,心情突然莫名地好转,他的心痒痒的,在脑袋作出反应之前,手已经伸了出去,在姜璧的脸上掐了一下。 比他想象的还要滑嫰。 被宋大将军板着脸调戏了的姜璧:“……” “看你脸这么红,我还以为你生病了。看来不然。”宋昱谨煞有介事道。 姜璧被调戏了还无言以对。姜璧猛地站起了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过了一会儿,她才冷静下来,将三幅画放到了宋昱谨的面前:“宋将军,这三位是我替你挑出来的姑娘,您看看可合意?若是看上了,过几日便可以成亲了。” 宋昱谨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双眼微微眯起,那玩味的眼光消失了,变得不悦起来。 姜璧:“……”她又怎么惹到了这位大爷? 宋大将军终于‘高抬贵手’,拿起了其中一幅,看了起来。姜璧盯着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上面布着一层薄薄的茧,那是一双长期握着刀的手。 姜璧看得出神。她记得那种粗粝的感觉,刚刚他手碰过的地方,似乎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的气氛越来越沉闷。 “将军,卫公子来访。”突然有下人道。 姜璧敏锐地发现宋大将军的脸又黑了一些。其实和宋大将军几番相处下来,姜璧发现,他除了毒舌之外还是挺有趣的,比如他虽然整日板着一张脸,但是他心情好与不好还是有些区别的,心情好的时候,脸似乎白一些,心情不好,整张脸都似蒙着一层黑雾。这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看起来也十分有趣。 看来这位卫公子比她更讨宋大将军的厌。 “我不在。”宋昱谨冷声道。 “宋兄,你明明在,又为何说不在呢?”厅堂外,一个人已经站在那里,如今已是寒冬腊月,他还晃动着手中的扇子。若非他长得不错,姜璧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傻子。 卫公子一双桃花眼在姜璧的身上扫了一个遍,然后朝着姜璧作了一个揖:“这位便是姜姑娘吧?在下卫疏。” “卫公子。”姜璧道。 卫疏在姜璧的身边坐下:“姑娘可是松江府第一红娘?” “过奖。” 卫疏眨了眨眼:“姑娘不曾听过我的名字吗?卫疏,疏石兰兮为芳。” “松江府第一花心公子,稍有姿色都收入帐中,不分老少。”宋昱谨道,“又名‘花蝴蝶’。” “什么叫不分老少?十四岁以下、十八岁以上我都没兴趣!”卫疏那风度翩翩的样子维持不住,就像一个暴躁的小孩子,吼道,“宋昱谨,你又给我取外号!” 卫疏穿着一身蓝衣,外面套着白色的狐裘,手中的扇子又是青色的,这样看着还真像一只‘花蝴蝶’。姜璧不得不感慨一下宋大将军的嘴真毒,又忍不住笑出声。 “美人也笑我!”卫疏竟有些委屈。 “你知道他为何不喜欢十八岁以上的吗?”宋昱谨看着姜璧道,“因为他今年才十六。” 姜璧对卫疏的看法顿时变了,本来当他是一个俊秀的花花公子,而现在,知道他和姜珏差不多的年纪,那在她眼里就还是个娃娃。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十二岁,想要调|戏国公府家的大姑娘,那一年,国公府家的大姑娘刚好十八岁。” 姜璧想象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调|戏十八岁的姑娘的模样,又笑了出来。 卫疏自暴自弃地坐在那里,一双桃花眼恶狠狠地瞪着宋昱谨。他最厌恶的莫过于有人提起他的年纪了。 宋大将军坐得笔直,一脸淡定,如同一座雕塑,各种毒光都无法伤他分毫。 一阵风吹过,那座上的宋大将军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此时的宋大将军紧紧抿着唇,脸部的线条冷硬起来,眼带寒光,身上散发出一股戾气,让人不敢靠近分毫。 又变成了这副样子,姜璧觉得恐惧。卫疏显然也感觉到了,桃花眼中露出一丝不安,四处扫着。 “出来吧。”宋昱谨突然开口。 姜璧觉得自己不过一眨眼,一个黑影就已经出现在了这客厅之中。那人一身黑衣,看不清脸。他是高手,但是存在感却极其弱。这种人,极适合隐匿在暗处,做那黑暗中的影子。 “宋将军,主子在您房中等您。” 宋昱谨站起身,便往外走去。他走过带起一阵风,那风也是冷的。 这客厅里只剩下姜璧和卫疏。 直接在宋昱谨的房中等他,并且让宋昱谨这般重视的人…… “肯定是京师那边来人了。”卫疏道。 “刚刚那黑衣人是谁?”姜璧问道。 “当今圣上身边有十二暗卫,每个皆身手不凡。”卫疏道。 暗卫的主子不就是…… “所以,你的意思,来人是……”姜璧捂着唇,有些难以相信。姜家是她祖父从京师迁到松江府的,她时常会听到她的父母说起京师的事,天子脚下,繁华之城。她的记忆中也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随着年岁的长大,她唯一记得的便是京师城北的肉镆镆了。 居然是皇帝!那可是比肉镆镆威严百倍的存在! “嘿,吓傻了?”卫疏的脸凑了过来。 姜璧伸出手,抵着卫疏小弟弟的脑袋,将他抵了出去。 “你知道刚刚宋兄为何要污蔑我吗?”卫疏眨着桃花眼,期待地看着她。 他这样子就像讨要糖果的孩子,姜璧不由得想到了小时候的姜珏,便顺了他的意:“为什么?” “松江府第一公子的称号好歹也不是白来的,我可讨姑娘喜欢了,宋兄是怕你看上我。” 姜璧用最正经的表情看着卫疏,她努力板住脸,片刻后,她突然忍不住大笑出声:“看上你?哈哈哈哈,你才十六岁,我可不喜欢养童养夫!” 卫疏:“……”再次遭遇会心一击。 第十二章 九五之尊 茶香袅袅中,男人穿着紫金色纹龙袍坐在那里,威严的脸上带着一丝淡雅的笑。 宋昱谨坐在男人的下首,那满身凌厉与气势都收敛了,在这男人的面前,那煞气凛冽的大将军竟然带上了一些温文尔雅。 “陛下近日可好?”宋昱谨首先开口。 九五之尊脸上的笑淡了一些:“国事繁杂,家事也繁杂,并不好,所以才来找宋卿分忧。” “陛下国事有何忧扰?”宋昱谨真诚地问道。 “宋卿可为朕分担家事。”皇帝突然笑了。 陛下的家事无非就是后宫之争,这分担家事的难道不该是皇后吗?他不过一介武官,去分担皇帝的家事……这怎么听都怎么觉得怪怪的,怎么想也怎么觉得不妥。 “老六就在这松江府中。”皇帝道。 宋昱谨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有些想歪了。 “六殿下在松江府?”他心中也是十分诧异的。 “老六离京四年,朕还以为他躲到哪个山旮旯头去了,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松江府中,在宋卿的眼皮底下。”皇帝的目光落在宋昱谨的身上,直直地盯着他,似乎要看透他心中所想。 宋昱谨连忙摆明立场:“臣并不知晓。” “老六与宋卿自小一起长大。” “后来我们因为一块翠玉吵架了,三年没说话。” “宋卿当年平定安南时,可将一块安南盛产的安南玉送到老六的宫中。” “安南玉比翠玉价值高出许多,臣不过显示并未将那翠玉放在心上。” “宋卿是在朕的儿子面前炫耀?” 宋昱谨:“……”论唇舌,他还是比不过那曾经舌战群臣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的眼中也带上了笑意,不再逗他了。 “让老六暂时不要回京。” 宋昱谨诧异地看着皇帝陛下。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朕的肉,却势必要削掉一块。”皇帝依旧是笑着说的,但是话中已经带上了狠绝。 宋昱谨没有接话,心中对皇帝话中的深意却已经了然了。 “这松江府也是个烂摊子。”皇帝道。 “一个月后,臣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宋昱谨道。 皇帝陛下对他这个答复显然很满意。 “郎骑竹马来……”皇帝突然有了吟诗的心情,只是吟了一半,突然看着他。 宋昱谨:“……”是要他接下去吗? 皇帝依旧看着他。 宋昱谨试探道:“绕床弄青梅?” 宋昱谨答对了,因为皇帝陛下终于开口了:“宋卿幼时似乎有一青梅竹马?” 宋昱谨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只知道吃的小胖子,脸色顿时黑了:“陛下想多了。” “当时年幼,情皆懵懵,如今当婚,却不知伊人在何处。” 宋昱谨:“呵呵。” —— 卫疏毕竟是小孩子,少了一些耐心,等了半个时辰就走了。姜璧在那等了半日,宋昱谨才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姜璧的错觉,她总觉得宋大将军回来的时候比离去时身上多了一股气,那黄腾腾热乎乎的不是龙气是什么?姜璧看向宋大将军的眼神也变得崇敬起来。 宋昱谨明显很享受她这样的目光,他在她的对面坐下:“阿璧可以坐近一些看。” 姜璧似被蛊惑了一般,走了过去,凑近了看。 宋将军是战场上走下来的人,与这松江府的许多纨绔公子都不太一样,他的皮肤是偏麦色,那五官也是经过磨砺的,更凌厉,更有一股成熟的魅力。姜璧凑得近了,也不知道看的是龙气,还是宋大将军的美色了。 “看到了什么?”宋将军心情颇为不错地问道。 “看到一个坑。”姜璧道,“将军你脸上居然有一个坑!” “……”宋大将军的脸色顿时黑了 姜璧收回了脑袋,脸上依旧的表情无甚变化,那耳朵却偷偷红了。见宋大将军恼羞成怒的模样,姜璧反而松了一口气。 绝对不能让宋大将军发现自己刚刚对他犯花痴了!不然不知道会被这家伙嘲笑成什么样!另外,她一定要将自己找死的心扼杀在萌芽状态! 姜璧将自己手中的三幅画像虔诚地送到了宋昱谨的面前:“将军可有合意的?” 宋昱谨手指的骨节敲击着桌面,俊挺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阿璧觉得哪个好一些?”宋大将军高深莫测地问道。 “……”又不是她娶媳妇!姜璧觉得前方高危,她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林家姑娘样貌中等,家世普通,但是胜在身体强壮;李家姑娘乃是官宦之后,心比天高,奈何命不好,但是胜在身体强壮;唐家姑娘颇有脾性,需要驯服,但是胜在身体强壮。”姜璧一一道出她们的优缺点。 “身体强壮?”宋昱谨微微眯着眼睛。 “这样才能与您白头偕老。”半路克死的可能性小一点。 “她们多大了?” “林姑娘十五,其余都是十六。” “按照年纪的差距看,阿璧姑娘与我一起白头的可能性反而大一些。”宋将军从学术的角度道。 “……”这是在变相说她老吗?! 宋昱谨从那画中随便挑出了一幅,十分随意道:“见见她。” 姜璧连忙将那画接了过来,宋大将军愿意见这姑娘,那便是成功了一点了!那昏沉沉的地平线上,姜璧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第十三章 初次相亲 他们约好了见面的地点,第二日一大早,姜璧便携着李家的姑娘去与宋大将军会面。这李家姑娘叫李清婉,也是个命不好的,她娘本来是正妻,她也是那府里嫡亲的小姐。奈何她娘去世的早,他爹另娶了一个,新夫人自然处处看她不顺眼,所以那一日姜璧找上门的时候,她那后娘就撺掇着她爹把她嫁给宋大将军。 年纪轻轻的大姑娘谁想不开想要去送死啊?自然是一千一百个不愿意,这早上跟着姜璧出了门,也没给她这个红娘好脸色看。 “姜姑娘读过《莲蓬诗集》吗?”李清婉脸上蒙着一层忧郁,问道。 姜家本来也是世家,姜璧也是读过书的,这诗集她也读过一些,不过领悟不了那些伤春悲秋的,便没有再看了。 “看姑娘的样子必定是没看过。”李清婉道,“听闻那宋将军也是个粗人,也必定没读过书的,我不怕死,若他真懂我的心,就是嫁给他一日也算心满意足。” 宋大将军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家世显赫,在这姑娘嘴里怎么就是没读过书的呢?姜璧表示不服,忍不住道:“宋将军的舅父乃是当今圣上。” “果然是一个纨绔子弟,都传他英勇善战,想必也是靠祖上庇荫吧。”李姑娘道。 “……”姜璧替宋大将军感觉到委屈了,“宋大将军确实是勇猛无双。” “你们这些红娘都喜欢把他往好里说。” 姜璧决定保持沉默。 这一次依旧约在一品阁。 “奢华流于表面。”李清婉总结了一句。 姜璧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这色调也过于华丽了……”李姑娘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姜璧看向她,就见她的目光盯着一个地方。 整个二层,只有一个人。那人靠着窗户站着,锦衣玉冠,浓眉大目,鼻梁高挺,五官深邃而凌厉,宽厚的胸膛给人一种安全感,李清婉自小到大都未见过这般俊秀的男子,这样的男子,不同于那些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他的眉目间似乎带着一抹沧桑,那深邃的双眼似乎可以看透她内心的阴郁。 李清婉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看着那男子一步一步地走来。她想起了话本里那些凄婉的相遇,她往前迈了一步,脚下突然站不稳,朝着他倒去,倒在他宽阔的胸膛,他搂住了她的腰…… “砰”的一声,李姑娘摔倒在地上,荡起了一层灰尘。 宋大将军正站在她一步开外,似乎没看到她一般,直接越了过去。 “阿璧姑娘,你身上沾染了灰尘了。”宋大将军的声音低沉而好听,用陈述的语气道。 荡起灰尘的李姑娘:“……” 李姑娘为了增强自己的存在感,嘤咛了一声。 “这猫叫得这般凄厉,阿璧姑娘,去那窗边坐着吧。”宋昱谨道。 “……”李清婉只能无奈地自己爬起来,风情万种地看了宋昱谨一眼,双目含春道:“您就是宋大将军吗?” 姜璧可没有沉沦在宋大将军诡异的温柔里,她想到自己今天的任务,于是连忙介绍道:“宋将军,这是李家大姑娘,李姑娘,这是宋将军。” 宋大将军只是扫了李清婉一眼,便走到床边坐下了。李姑娘连忙走了过去,抢占了宋将军身边的位置。姜璧只能坐在他们的对面。 “阿璧可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在这里一起吃饭时情景?”宋昱谨问道。 “当然记得。”她被宋大将军耍得团团转,又怎么可能忘记? “阿璧姑娘囊中羞涩,为了让宋某吃饱,竟然一口都不吃。宋某今日想起仍然十分动容。”宋昱谨道。 随着记忆的复苏,姜璧也动容,动容地差点掰弯了筷子。 李清婉坐在一旁,眼神十分哀怨,相亲的明明是她,为什么宋大将军一直对着那红娘说话? 李清婉再次刷自己的存在感:“宋将军,你可曾读过《莲蓬诗集》?” 宋大将军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那眼神都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分。李清婉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那朦胧的爱恋却又深了一层。 “这里居然有荷花池,荷花的花期本是夏日,这荷花竟然在冬日里绽放!”李姑娘看着窗外,既震惊又感慨道,“胭脂雪瘦熏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荷花高洁,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宋大将军的目光也随着她看向窗外。李清婉有些期待他的回应。 “这冬日的莲蓬不知是何味道,阿璧想不想尝尝?” 李清婉:“……”为何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显然高估宋大将军了,她想要精神和人文的交流,而宋大将军只想到吃。 姜璧也有些怀念那莲蓬的味道。 宋昱谨的身影突然从窗户飞掠出去,踏雪无痕,身轻如燕,待他回到了楼中的时候,手中却多了一个莲蓬。 采莲的宋将军容貌俊挺、风姿无双。李清婉调整了心情,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手中的莲蓬。 姜璧红娘的责任感回来了,连忙使眼色暗示宋将军将那莲蓬送给他身边的姑娘。 宋将军只看了她一眼,便将那莲蓬放到了她的手里:“罢了,看你眼睛都期待地酸了,就给你吧。” 姜璧:“……” 李清婉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她道:“我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 姜璧觉得这次的见面太失败了,连忙道:“宋将军,您与李姑娘家中同路,不如送李姑娘一程吧。” 这一次,宋大将军倒没有拒绝。 宋大将军和李清婉离去,姜璧坐在那里揉着太阳穴。这次见面,那心高气傲的李姑娘显然被宋昱谨收服了,但是宋大将军似乎没太大的兴趣。只希望他送她一程,能送出一些感情来。 姜璧一低头一抬头,宋昱谨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姜璧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你不是送李姑娘回去了吗?” 宋大将军一脸认真道:“送了。” “那为何这般快?” “目送。” 姜璧:“……”她竟无言以对。 第十四章 被打脸了 今日的见面本就是为宋将军和李姑娘准备的,女方走了,这饭自然没有吃下去的必要,尤其还是在这个对于姜璧来说有阴影的地方。 姜璧走出了一品阁,宋将军紧随其后。 姜璧看了一眼宋将军:“我便不需要将军目送了。” 宋昱谨道:“我与阿璧顺路,宋某也要回府。” “……”那为何不送李清婉回去?!这宋大将军是存心拆自己的台吗? “将军以为李姑娘如何?”姜璧忍着怒火问道。 宋昱谨看了姜璧一眼,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就像一只随时可能炸毛的小兔子,他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勾起嘴角道:“挺有趣的。” “那就好,以后多见两次面便好了。” “宋某是说阿璧姑娘有趣。” “……再见。” 姜璧突然觉得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她加快了脚步。奈何宋大将军腿长,无论姜璧走多快,宋大将军都在她身边。姜璧走得小脸通红,宋大将军仍似闲庭散步。 “让开,快让开!”前方,几个护卫打扮的人一边驱散人群,一边在地上铺上一层红绸。 姜璧和宋昱谨也被驱散到了一边。 前方大街空了下来,红绸之上,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行驶着。这是中原十六府之一的松江府,其中自然不乏达官贵人和世家子弟,这奢华的马车见过不少,但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马车还是第一次见,甚至连那车轱辘也是干净的。 这般洁癖到变态的人,姜璧觉得自己已经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了。 宋将军双手负在身后道:“阿璧是不是也觉得十分不顺眼?” 她很想将马车上的人拖下来放到泥潭里去滚一滚! 宋大将军显然也有相同的爱好,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颗石子。 姜璧劝慰道:“宋将军,还是罢了吧。”眼中却带着兴奋的光芒。 “如君所愿。” 宋将军说完,手中石子突然飞了出去,刚好砸在马腿上,两匹马同时跪下,而那前进的马车仍然维持着原来的速度,又因为被马牵扯着,车身开始摇晃起来,越来越剧烈。 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从马车里飞了出来,摔在了宋大将军的脚下。 果然红线公子。他捆发的玉带散了,黑发散开,红色的衣袍上沾满了泥土,狭长的眼眸间透出一股愤怒,完全没有了往日云淡风轻的欠揍模样。 “免礼。” 在朱闳杀人的目光中,宋大将军一脸淡定道。 姜璧对宋大将军的敬仰之情顿时如滔滔江水。 朱闳勉强站了起来,一双阴郁的眼睛阴晴不定地盯着宋大将军:“宋昱谨。” 红线公子居然认识宋大将军?姜璧不由得有些好奇。 “宋昱谨,你还是这般无耻。” 听起来还是老相识? 宋大将军双眼望天,不言不语。 朱闳怒火中烧,将恶毒的目光对准姜璧:“臭丫头,你看什么看?” 姜璧:“……”她好无辜。 姜璧躲到了宋大将军宽厚的身板后,只伸出一个脑袋盯着朱闳。 朱闳看着她那样子,更加怒火中烧,很想将她从他身后扯出来。 “去我府上吧。”宋将军突然道。 朱闳冷笑道:“那就看你能不能打败我这几个护卫了。” 几个护卫冲了上来,个个看起来都是身强体壮,将朱闳围在中间,朱闳的脸上露出“你能耐我何”的欠揍表情。 大战将至,为避免殃及池鱼,姜璧默默地后退了几步。 宋大将军拿起旁边泥人摊位上的湿泥,稳稳地糊到了朱闳的脸上,朱闳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他的那些护卫看了宋大将军一眼,连忙散开了。红线公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红衣如血,格外凄凉。 姜璧:“……” 宋大将军像扛着猪一般将朱闳扛回了马车上。姜璧好奇心作祟,连忙爬上了马车。 趁着朱闳晕过去的时机,姜璧趁机将他的脸上都糊满了泥。她有种解气的痛快感,这个总嫌弃她看不起她的死对头居然也有落在她手里的一天! 马车停在将军府前。 朱闳醒来的时候,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第一反应就是照镜子。镜中男子红衣如血,玉冠束发,肤白如玉,没有一丝泥垢,朱闳终于没有再次晕过去。 “没想到红线公子比女子还要柔弱几分。”姜璧站在门口,一脸的幸灾乐祸。 朱闳的脸色突然变了,他身上的衣服还是红色,但是明显不是他之前穿得那一身了:“你一直在这里?” 姜璧的眼神往他的胸上瞟着:“原来红线公子的胸真是平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女扮男装呢。” 朱闳的脸顿时变得青红交加起来。一想到是姜璧替他换得衣服,还看了他的胸,朱闳就……恨不得这只是个一个噩梦! 门突然被推开,宋将军走了进来。朱闳立即坐直了身体,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宋将军在椅子上坐下,开始喝茶。茶香袅袅,墙上挂着一些风景画,房间中显得十分静谧。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朱闳开始坐不住了。 “那些没用的东西就让你这么简单把我带回来了?”朱闳脸上的表情山雨欲来。 “他们都识得我。”宋昱谨淡淡道。 “宋昱谨,有话直说。” “昨日,这将军府迎来了一位贵人。”宋昱谨道。 朱闳的脸色微微变了,又很快恢复镇静:“与我何干?” “我没有想到那被丞相誉为‘治世之才’的六皇子竟然更喜欢做媒人。”宋昱谨语气淡淡道。 听客姜璧突然愣住了。她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朱闳的身上,按照宋昱谨话中的意思,她这死对头竟然是皇子?那个被她明里暗里骂了无数次,还被她用泥巴涂了脸的洁癖男居然是皇子?姜璧觉得自己项上人头开始蠢蠢欲动了。 朱闳看了一眼那吓得快撅过去的姜璧,突然笑了起来:“有趣多了。” “六皇子爱好果然与众不同。”宋昱谨道。 朱闳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知道本宫的身份,你们还弄翻了本宫的马车。” “阿璧姑娘觉得甚是有趣。”宋昱谨道。 快吓死的姜璧:“……” “所以你打翻本宫马车为红颜?” “可以这么说。” 姜璧已经生无可恋,原来宋将军将她留下的原因就是让她顶包。 “阿璧姑娘。”朱闳的声音犹如魔音。 姜璧勉强挤出一个笑,朝着死对头跪了下去:“民女拜见六皇子。” “冒犯皇子可是死罪。”朱闳道。 “当朝似乎没有这条律例吧。”姜璧垂死挣扎。 “本宫刚定的。”朱闳面不改色道。 ……所以朱闳今天一定要搞死她吗?姜璧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成亲,还没有生娃,姜珏还没有考上状元……她心中各种不甘。 姜璧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宋大将军,宋昱谨走了过来,摸着她的脑袋,就像摸着一只受惊的小宠物:“别怕,黄泉路上我会陪你。” 生死关头,宋将军竟然肯陪她一起去死,姜璧心中十分感动,她也不计较宋将军的逗弄与污蔑了。 “若是一个不够,我会给你烧两个我的纸人的。“宋昱谨继续道。 姜璧:“……”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朱闳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二人,脸色变了几变,心中有些烦闷,也不愿意看下去,起身便往外走:“宋昱谨,告诉他,我不会回京师的。等我想回去之日,自会回去。” “他让你先不要回去。”宋昱谨道。 朱闳:“……”他身体僵了一下,迅速消失在房间中。 姜璧呆呆地坐在地上,所以她不用死了吗? “他走了?” 宋昱谨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坐榻之上。她显然被吓到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水。宋昱谨伸出手,擦掉了她睫毛上的泪水,动作轻柔至极。 宋昱谨那本来坚硬的心竟有些柔软:“他走了。” “所以你们是在吓唬我?” 宋昱谨盯着她那水润的杏眸,沉默不语。 姜璧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打了宋大将军一巴掌。宋昱谨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他活了二十五年,还从来没人敢打过他的脸。那打他的女子那般柔弱,缩在榻上只有小小的一团,只要他稍微用力,便可以扭断她那细嫩的脖子…… 第十五章 作死之后 “呜哇”,姜璧突然大哭出声,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打落在床榻上,那张本来吓得惨白的小脸此时已经变得通红,鼻子一吸一吸的,哭得伤心欲绝。 宋昱谨听着那哭声回神,看着姜璧这模样,刚刚心中冒出的那股戾气瞬间消散。记忆之中,似乎也有类似的一幕。 很久以前,他坐在那庭院之中,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匣子。那小姑娘一脸好奇地凑近。 她问:“谨哥哥,这里面是什么?” 他笑得玩味:“好吃的东西。” 小女孩的双眼顿时亮了,用那双胖乎乎的手扒开了盖子。但是里面并没有她期待的吃食,却只有黑乎乎的蠕动的虫子。小女娃突然大哭出声,哭得撕心裂肺,那张胖乎乎的小脸上很快被泪水打湿了。 那哭声与眼前女子的哭声重合起来,宋昱谨心中竟有些不知所措。 宋昱谨取了手帕,走到姜璧的身边,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岂知越擦越多,很快的,一块手帕都完全湿了,纤细柔弱的姑娘竟似要哭得抽过去一般。 宋昱谨伸出手,将她圈进了怀里。怀里的姑娘小小的,圈在怀里的感觉十分奇妙。毕竟是女子,宋昱谨也知道自己欺侮的狠了,但是道歉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别哭。”翻来覆去,他也只会说这句话。他从未安慰过别人。 “我会揍朱闳一顿的。”他又道。 姜璧哭声渐渐歇了,但是一直低着头,不看宋昱谨一眼,那生气的对象分明不是六皇子,而是他。宋昱谨又凑近了一些,将她贴在脸上的黑发拨开了,捧起了她的脸,她那双漂亮的眼眸中蕴满了泪水,她强硬地扭过了脑袋,依旧不看他,只给他留下一段白皙的脖颈。 “阿璧姑娘。”宋昱谨又叫了一声。 姜璧突然站起起来,那漂亮的杏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将身上的玉佩扯了下来,拍到了坐榻之上:“宋将军,您这门生意我姜璧做不了,请另请高明!” 她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宋昱谨紧紧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淡了去,那眼神竟有些可怖。姜璧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目光,哭着冲了出去。 那一次,那小姑娘也是哭着跑开的,然后她就彻底消失了,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也再也没有见过那般有趣的人了。 宋昱谨坐在那里,盯着那躺在坐榻上的玉佩,竟是看不出喜乐。 姜璧是真得吓到了,也是真得气疯了。对于宋昱谨和朱闳来说,这或许只是一个玩笑,而对于她来说,就感觉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直到此时,她的后背还微微发凉。 姜璧是一路从小路跑回姜家的。这一路上,她渐渐冷静下来。她本来想着说成宋大将军的亲事,便让他答应自己给姜珏一个乡试的机会。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天真了。这件事,其实最难的不是宋大将军克妻,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娶妻的意思。 姜璧并不傻。她被耍了,宋昱谨让她接这单生意并不是真的想娶妻,而是要逗弄她。这些皇亲国戚的心思她猜不透,也懒得去猜。 姜璧跑到了家中,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压压惊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冬日已至,落叶满地,这姜府本是一片荒凉。姜璧也没时间打理,这偌大的府邸,平时看起来就像没有人住一般。而现在,门口的枯草没了,院子里的落叶没了,干净地仿佛走进了十多年前的姜家。 姜璧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走到了后院,选了一扇门推开,当看清里面的情形时,脸上不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是姜珏的房间,如今已经焕然一新,那桌子椅子都是新的,那桌子上放着的茶盏也是新的,而且无一都是贵重而精致的。朱闳正端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杯热乎乎的茶。在姜璧的印象中,朱闳整个人都看起来阴阴冷冷的,眼睛看人也是阴阴测测的,尤其是配上那张阴柔的脸,更让人不敢靠近。但是如今的他却略有不同,淡淡茶烟中,男子容貌如玉,平添了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 “你回来了。”朱闳看着她那肿得如同核桃一般的双眼,幸灾乐祸道。 说得跟这是你的家似的。姜璧在心中吐槽着。 以往这些话都是直接说得。她此时可不敢,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这总和她抢生意的死对头怎么会是皇子呢?皇子不该都教养有度,皇子不都该好好呆在皇宫中跟着太傅读书吗?就算这朱闳年纪大了点,过了读书的年纪,也不该来做媒人啊! 姜璧心中各种吐槽,脸上却挂着笑:“您怎么在这里?” “过来看看胆敢冲撞本宫的粗妇住的是怎样的地方。” 你才粗妇! “你似乎对本宫有意见?” “民女怎敢?”姜璧心中万马奔腾,脸上却还挂着笑。 朱闳看着她明明心中想剁了他却还要挤出笑脸的样子,心情十分的愉悦。他长到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权势压人是多么的爽。 “你知道我为何要来松江府吗?又为何要离开京师吗?” “并不知晓。”一点都不想知道。 朱闳继续道:“我自幼便与别人不一样,过目不忘,学识好,悟性高,整个朝廷,甚至连父皇都觉得我会是储君……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突然回来了。” ……这朱闳夸起自己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不过这宫廷秘辛,还是少知道为妙。姜璧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朱闳突然笑了,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那目光落在姜璧的身上,看得她全身发毛:“公子无双,心怀天下,他一出现,我便有了暴戾之名。” ……干嘛看着她?搞得她是那个突然冒出来抢了他储君之位的人似的。 朱闳突然站起身,看着姜璧,目光幽幽,就像在算计什么。 “阿璧,竟然你看过我的身体,不如我们就成亲吧。” “……”姜璧发现自己跟不上朱闳的节奏了,过了片刻,她才弱弱道,“其实帮你换衣服的是宋将军的奶娘……”你既然这般看重清白就和奶娘成亲吧…… 朱闳的眼神似乎冷了几分。 姜璧缩了缩脑袋。 “我与宋昱谨自小相识,自然识得他的秉性。他这人通武学,习兵书,乃是难得的将才。但是在感情上却一窍不通,你若对他有意,就像对着一块石头,徒增伤心。”朱闳道。 姜璧脑补了自己对宋大将军有意的模样,面对他的毒舌还笑脸相迎,顿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看起来像这么欠虐的人吗? “阿璧,我与宋昱谨之间,你选谁?”过了一会儿,朱闳问道。 姜璧吞了一口口水:“我觉得我还是选择孤独终老吧。” 朱闳不善的目光扫了她两眼。姜璧总觉得他在瞪她。 “记住你今日的话。”朱闳甩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了。六皇子殿下走得决绝,走得潇洒,走得毫不留恋,就像一阵风一般。 姜璧悄悄地呼出一口气,这煞神终于走了,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姜璧的懒腰伸到一般突然僵住了,她转头,就看到朱闳铁青着脸站在那里。 姜璧悄悄地后退了一步。她的目光渐渐往下,往下,然后就看到干净的纤尘不染的六皇子的脚上踩着一滩烂泥…… “姜璧!”朱闳已经是面目狰狞了。 姜璧的脑子飞速运转着,她是从小路跑回来的,顺便踩了几滩烂泥…… 朱闳似乎要冲上来撕碎了她,但是看着她全身上下黑乎乎的样子,最后只能愤怒离去。 等六皇子殿下走远了,姜璧忍不住大笑出声。 “朱闳去了姜府,阿璧笑得很开心?” 传到宋大将军的耳中,这真相就被扭曲成这样了。青龙点着头,用真挚的目光回应着宋大将军。 宋大将军正在写字,他握着笔就如同握着剑一般,遒劲有力,写出的字也是力透字背。听到这个汇报后,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写字的手也没有停下来,就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一般。待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宋大将军慢悠悠地开始净手。 青龙松了一口气,他家英明神武的主子果然一点都不在意那个粗妇…… “咦,这毛笔怎么断了?青龙,这毛笔不是陛下赐给主子的据说百折不断毛笔吗?难道是假货?竟然有人敢进贡假货给陛下!”白虎傻乎乎地问道,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愤怒。 “……”青龙心中有些淡淡的忧郁。 第十六章 怒砸猪头 天凉了,宋大将军有些烦躁,他一烦躁,整个军营简直苦不堪言。 “过不了几日,这虎啸营就要全灭了。虎啸营戎马数十载,征战无数,十年积威可令敌人闻名不战而降,这最后的结局竟不是灭于敌手,而是灭在主将手里。”老兵拿着□□,迎风而立,嘴里囔囔道,沧桑的脸上有说不出的伤感。 “老金,你又偷懒,将军让我们今日一定要把这个防事挖出来的,不然就打断我们的腿,其中就包括你!” 老兵突然觉得自己的腿暗暗发疼起来,连忙扔了枪,拿起锄头奋力地挖了起来。 那一晚,住在松江府里的兵士都回家与妻儿告了别,家离得远的则连夜托人写了信回家。整个军营上下,见宋大将军如见恶虎,皆恐避之不及。 姜璧也很烦躁,她自以为摆脱了宋大将军,可以过上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但是第二日便发现,她娘留给她的玉佩还在宋昱谨的手里! 在姜家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她娘变卖了所有的首饰,唯独没有卖掉那块玉佩。她娘说,那块玉佩不是她的,而是姜家的。那代表的是一个破落世家最后的风骨。 她不能丢了她娘给的玉佩。 只是怎么从宋昱谨手里那回自己的玉佩呢?她是该化作强盗将宋昱谨堵在巷子里强迫他交出来,还是夜半时分悄悄潜入王府偷出来呢? 姜璧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服软去求一下宋大将军。她虽为小女子,但也该能屈能伸。女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先记下这一笔,现在就先去服个软…… 又过了一日,姜璧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往将军府走去。 宋大将军不在府中,姜璧便在将军门口等,半个时辰后,宽阔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姜璧转头看去,就看到一匹高头大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带起一阵烟尘,很快的,姜璧便看到了马上坐着的人。男子黑衣凛冽,黑发飘散,看不清脸,但是那身上的寒气与杀气却还是无处遁形。姜璧知道,那是宋大将军。那是一匹好马,风驰电掣,不过一眨眼便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烟尘扑在了她的脸上,马腿高高地抬起,下一瞬,便可以将她踩成一滩烂泥。 也就在那一瞬间,宋昱谨勒紧了马绳,那马只在原地打了一个转,便站定了。 姜璧全身都绷紧了,眼睛也下意识地闭上了。那凛冽的寒气消失,姜璧才睁开眼睛,与那马背上的宋大将军对视着。 宋大将军的一只手放在马绳上,他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的全身似乎绷着一股劲,麦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凌厉的五官也似蒙上了一层阴煞之气,那冷漠的眼神盯着她,竟看得她有些发冷。 姜璧刚想说话,宋大将军一跃便从马上跳了下来,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往将军府里走去。姜璧咬了咬牙,便连忙跟了上去。 姜璧刚走进将军府,宋大将军突然停下了脚步,看了那看门的小厮一眼,冷声道:“无关人等不得入府。” 两个小厮连忙冲了上来将姜璧拉了出去。 姜璧的杏眸瞪圆了,愤怒地瞪着他:“宋昱谨!” 宋昱谨似没有听到一般,只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她的面前。 姜璧一脚狠狠地踹在将军府的大门上……然后她的脚差点断了。娇弱的姑娘抱着自己的腿在原地打转,怎么看怎么可怜。那看门的小厮都不由得抱怨这将军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宋大将军将自己关在了房间中,他端坐在坐榻上,双目紧闭,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片刻后,他突然站起身,转身便往外走去。 姜璧蹲在将军府门口的地上画圈圈,画着画着,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宋昱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那鼓鼓的脸颊,那双大眼睛,然后又移到她眉间那颗红艳似血的朱砂痣上。那双眼睛配上那一颗朱砂痣,竟是隐隐有些眼熟。 姜璧看着宋昱谨,总觉得他跟刚刚的那个相比,就像变了一个人,似乎没有刚刚那么可怕了。 “有何事?”宋昱谨问道。 “我的玉佩。”姜璧幽怨地看着他。 “你的玉佩为何要找我?” “……”姜璧目光死死地瞪着宋大将军的腰间,宋大将军当她是瞎的吗?他腰间挂着的明明就是自己的玉佩。自己都把他的玉佩还给他了,为什么他腰上佩戴的玉佩还是她的? 宋昱谨发现了她的目光,将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放进了贴身的衣物里。 “……”姜璧表示自己不是瞎子,宋大将军做的这么堂而皇之,不要当她看不到他的动作。 他再摊开手的时候,手上多了另外一块玉佩,那一块明显是宋大将军之前给她的那一块。 “这不是我的。”姜璧果断拒绝道。 宋昱谨伸出手,握住了姜璧的手,他的手很大,上面长满了薄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其中。他将玉佩放到了她的手心,然后合了起来,她的手中包裹着玉佩,他包裹着她的手。手心的手嫩嫩的、暖暖的,宋昱谨一时舍不得放开。 “阿璧,这是你的,我给你的便是你的。”宋大将军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偏沙哑,若是温柔下来,是十分好听的。 姜璧用力地挣脱了出来:“宋昱谨,你休想催眠我。” “……”毒舌的宋大将军第一次有了无言以对的时候。 姜璧哭丧着脸:“宋将军,您究竟想怎样?” “继续之前的交易,交易完成后,我把玉佩还给你。”宋大将军直接道。 很好,终于不装傻了。姜璧瞪着宋大将军腰间挂着的玉佩,咬了咬牙道:“但是宋将军似乎没有娶妻的意思。” “阿璧误会了,那日所见的李姑娘,她说宋某大字不识一个,宋某实在对她难有好感。” 姜璧的面色稍微松动了一些。真的是因为这样吗?所以宋大将军才对她那么冷漠。不过那姑娘的话确实有些过分。 “我再定一个期限,一个月,无论结果如何,交易都结束,但是我答应阿璧的都会做到。” 姜璧的眼睛突然亮了,这个条件太具有诱惑性了。 这本是百赚不亏的事,姜璧却觉得前方有坑。 “阿璧可曾听过魇?”宋大将军突然道。 “没听过。” “……一日醒来,宋某突觉灵台不清。” “你确定不是没睡醒?”姜璧的眼神天真无邪。 宋昱谨:“……” 宋大将军突然靠近,姜璧一抬头就看到那张靠近的俊颜,呼吸相闻,她的耳根竟有些微微发红。 他的唇似乎要碰到她的耳边,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魇为迷惑,宋某昨日被魇住了,若做了什么事,阿璧莫放在心上。” 姜璧猛地推开了他,泛水的眸子竟有些不敢看他。 那无耻又冷漠的男人道起歉来是十分有震撼力的。虽然这道歉拐的弯也太多了,她稍微不聪明一点就听不出来了。 姜璧道:“好,我答应。” 宋昱谨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姜璧朝着家中走去,走到半路突然发现自己腰上挂了一块玉佩。那块玉佩正是宋昱谨的。 “阿璧阿璧阿璧……” 姜璧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突然觉得有一些怪异,那叫唤声反复地在她耳边响起。姜璧抬起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这里是松江府最有名的歌舞坊,卫疏正被一群漂亮的女子围在中间,脂香飘荡,卫公子可谓艳福十足。姜璧站定,卫公子便拿着扇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走到了姜璧的身边。 姜璧站在那里,遭来了好几位姑娘的白眼。这般看来,这小鬼在风月场所还是混得不错的。不过十六岁的小鬼……毛长齐了吗? 卫疏突然觉得自己下半身有些冷飕飕的,掩饰性地扇了扇扇子,朝着姜璧风度翩翩地作了一个揖:“阿璧姑娘。”端的是翩翩公子的范儿。 ……刚刚叫‘阿璧阿璧阿璧’的熊孩子是谁? 之后的一路,姜璧便多了一个同行者。 “姜姑娘,今日凤记茶楼的茶都免费,上楼喝一杯茶罢。”那人道。 原来这是茶楼的小二,姜璧混迹于许多茶楼之中,与这些小二都是相熟的。 “有什么好事吗?”姜璧问道。 “陆通判家的公子遇着好事了,请大家吃茶呢!” 姜璧转身便上了茶楼,卫疏一见连忙跟上,他现在就是姜璧的小尾巴。 茶楼里已经坐满了人,那被人围在中间的,自然是那天之骄子,陆通判家的公子。那公子面容普通,身体微胖,眉宇间带着戾气,并不是好相与之人。他虽然坐在这茶楼之中,但是对这茶楼里的人却看不上眼。 “恭喜陆公子。”有人奉承着道。 “这算得上什么喜?不过一个机会罢了。”陆公子似浑不在意。 “陆公子这般才华,一定能通过乡试,到时候便是举人了。那时候还望陆公子多提携几分。” “那是自然。” 有人却看不惯他的模样,道:“陆公子,听说前几日有人说您抢了他的机会?” “那小子胡言乱语。先生皆夸我学识,我又何必去抢别人的?”陆公子的脸上有些不悦。 “既是胡言乱语,陆公子便不必放在心上,听说陆公子还打了他一顿?这不是以权势欺人吗?” 陆公子愤恨地盯着那人,那人不过嫉妒之下嘴快了,此时被他一看,连忙低下头,讷讷不敢言。 不过是一只猪头在炫耀自己,卫疏听得没劲,转头看去却吓了一跳。只见姜璧坐在那里,右手紧紧地握着杯子,那本来漂亮的水眸之中散发着两道凶狠的光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那小小的身子似乎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看起来还真像一只母老虎。 卫疏的眼皮跳了一下,姜璧手中的茶杯便飞了出去,直直地砸在了那陆猪头的脸上。 第十七章 后患无穷 杯子摔在地上,裂成了无数片,那茶还是热茶,沿着陆公子脸部圆润的线条往下流淌着,将他的脸烫得通红,他连忙用袖子去擦那茶水,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陆公子脸上的傲慢再也维持不住,眼神散发出暴戾的光芒:“是谁?!” 许多人见他这副样子,想笑又不能笑,都只低着头,强忍着,一抖一抖的肩膀却已经泄露了他们的心情。 只有姜璧和卫疏是坐得笔直的,陆公子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看着姜璧手中空无一物,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愤怒地吼道:“你们知道本公子是谁吗?竟敢砸本公子!” 姜璧幸灾乐祸道:“你莫不是被砸傻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陆公子气得猛摔了桌子,气势汹汹地朝着姜璧这一桌走来。 卫疏觉得自己该出场了,他站起身,晃动着手中的扇子道:“是谁这么缺德?这位公子本来就长得像猪头了,现在一砸就更加像猪头了。” 这一下,众人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陆公子彻底被气炸了,像一只发怒的牛一般,猛地冲了过来。卫疏晃动着扇子,倒真像个斗牛的,待到陆公子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突然闪身,那猪头就狠狠地撞到柱子上去了。 “砰”的一声,可见这位陆公子多么愤怒,又多么的重。 众人笑得更加大声了。 “这位姑娘,这一位可是陆通判家的嫡长公子,松江府里的混世魔王,你们还是快走吧。”有人好心劝慰道。 姜璧的脸色微微僵住了,这猪头竟不是普通的猪头!卫疏依旧优哉游哉地晃动着手中的扇子,轻声在她耳边道:“阿璧莫怕。” 姜璧心中稍微冷静了一些,她已经做了,现在反而还要一个小孩子来安慰他。 若是卫疏知道他在姜璧心中就是一个小孩子…… 茶楼的人很快散去,只剩下姜璧和卫疏,还有陆公子与他的两位侍从。那两个侍从都吓呆了,反应了片刻,才连忙跑过来,将那撞在柱子上的少爷扶了起来。 陆公子抚着自己青红交加的额头,他还从未这般狼狈过,胸中冒着熊熊烈火:“还傻站着作甚?把那小白脸和臭娘们给本公子往死里打!” 那两侍从放开了陆公子,朝着姜璧和卫疏冲了过去。 陆公子本来就摔得头晕眼花,没人扶着,顿时又摔在了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两个侍从回头,又互看了一眼,然后又连忙转身去扶陆公子。 “叫你们去教训他们,你们又滚回来作甚?” 那两人又放开了陆公子,又是‘砰’的一声。 卫疏:“……” 姜璧:“……” 那陆公子摔得他们都有些不忍心了。 那两侍从朝着姜璧二人冲了过来。 卫疏突然脱了外袍,又扔了扇子,双手握成拳,大吼了一声,气势十足。那两侍从顿住,互看一眼,谨慎地后退了两步。 卫疏突然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姜璧隐隐地觉得不妙。 卫疏四脚朝天,站不起来,只能继续往前滚,直接滚到了那俩侍从的脚下。 那两人自然不客气,对滚到自己脚下的卫公子拳打脚踢起来。 惨不忍睹。 姜璧心急如焚,目光四处乱扫着,最终落在陆公子的身上。陆公子两只手扶着柱子,刚刚站定,正十分解气地看着卫疏挨揍。 “是不是很好玩?”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陆公子点头。 “这般精彩应该有掌声。”那声音又道。 陆公子觉得十分有道理,两只手鼓起掌来,他那肥硕的身体没了支撑,便又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陆公子:“……”他一脸愤恨地瞪着姜璧,这臭娘们太狡猾了! 姜璧将一张椅子放在了他的头顶,作势要砸下去,对那打斗的侍从道:“住手!” 姜璧虽然是小身子板,但是凶起来还真是吓人,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眼中也闪耀着恶光。 两侍从见主子被抓了,连忙住了手。 一主两仆,一人挨了一下椅子,三个人都一齐趴在地上了,可谓同甘共苦了。 “本公子不会放过你们的!”陆公子放出了一句狠话。 卫疏凑了过去:“赶快记住本公子这英俊帅气的脸,就是本公子揍得你,到时候千万别找错人了。” 陆公子赤红着脸瞪着卫疏。正是猪头对猪头。 姜璧伸出手拉了拉卫疏的衣角。 卫疏用扇子敲了一下陆猪头,便和姜璧一起下了茶楼。卫疏显然觉得自己不够霸气,默默地走着不作声。 姜璧有些愧疚:“他毕竟是官家子弟,我连累你了。” 丞相府在京师,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卫丞相的大公子在这松江府游学。卫疏还从未害怕过什么威胁,不过此时,他又有了另外一个主意…… “这确实有些麻烦,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卫疏叹了一口气道。 姜璧的脸皱成了包子。 “不过我倒有个主意。”卫疏道。 姜璧眼中发亮地看着他。 “通判乃是正六品,在这松江府中算是大官了,但是宋兄却是皇帝亲封的大将军,这里面的品级,差得可不是一两级。” “那是几级?” 大将军的品级是多少?卫疏突然被难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找宋将军帮忙。”宋兄,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姜璧恍然大悟。她这次确实是惹祸了,还会连累姜珏。但是宋大将军未必会帮她。 姜璧好不忧伤。 通判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父亲是松江府的通判,母亲是世家子弟,娘家势力十分大,陆公子从小就被他娘便放在心尖上宠着的,所以养成了混世魔王的性子,无法无天,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他还是第一次栽这么大的跟斗,他一定要报仇! “娘啊,娘啊,儿要去了。” “儿啊,儿啊,到底是谁将你欺侮成了这样啊!”陆夫人哭着道。 陆通判看着他那张不忍直视的脸,也气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松江府里还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这打的不只是他儿子,也是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侍从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战战兢兢地讲了。 “竟敢这般欺负我儿!”陆通判道,又问道,“那两人你们可认识?” “不是,从未见过,观穿着,不过是平民百姓。” 陆猪头死猪一般地躺在床上,呻|吟着道:“爹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陆通判眼中闪过一道狠绝的目光:“我儿好好养伤,为父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第十八章 初进军营 阳光下,‘将军府’三个大字泛着金光,看起来威严十足。将军府前,站着两只威武的大狮子,两只大狮子中间,站着一个粉色棉袄的女子。粉衣女子被阳光晒成了一块腌萝卜。 姜璧就是那块腌萝卜。 为了她和姜珏的性命着想,姜璧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哭着求他,还是抱着他的大腿,都一定要让宋大将军帮自己一把。如果他不帮,那她就住在将军府门口不走了。为此,姜璧身上还裹着一个大棉袄以防夜里冷。她唯一没想到宋大将军不在府中。 她在这将军府门口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姜璧转身,就看到卫疏站在她身后。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姜珏天天在书院里读书,这位小公子爷却看起来很悠闲。不过能和宋将军成为朋友的小公子……姜璧隐约地觉得这卫疏的身份不简单。 “他会在哪里?”姜璧问道。 “我带你去。” 这样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姜璧便跟着卫疏一起去了。她没有想到卫疏带她去的会是军营。 姜璧站在军营外,看着那高高的围栏,心中腾起一种恐惧的感觉。她看过一些关于战场的话本,那里面莫不是描述其中的残酷与血腥,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这里面的许多人,都是踏着无数尸骨活下来的。在姜璧眼中,军营之中就是一群可怕的怪物。 阳光照耀下来,守兵手中的刀剑之下反射出强烈的光芒,一股冷气从那军营之中散发出来,姜璧的脸微微发白,眉间那颗朱砂痣愈发的红艳。 “宋兄偶尔会发愤图强一段时间,姜姑娘,我们走吧。”卫疏朝前走了两步。 这话怎么听起来宋大将军一直在偷懒? 姜璧走是走了,只是那脚步是往后迈的。 卫疏看着五步开外的姜璧:“……” “这女子不得入内吧。”姜璧低声道,声音有些发颤。 “本公子在,没人敢拦你。”卫大公子拍着胸膛道。 姜璧用力地呼出两口气,给足了自己勇气,才大步便朝着军营门口走了过去。 军营守卫突然拦住了他们:“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姜璧:“……” 卫大公子的脸面顿时有些挂不住。 “你知道我是谁吗?”卫疏问道。 满脸胡子的糙汉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卫疏满脸尴尬,看着姜璧道:“他绝对是新来的。” 姜璧和卫疏一起尴尬地站在军营门口,与满脸胡子的大叔大眼瞪小眼。 “哟,这不是卫疏小弟吗?”一个壮实的汉子从外走来,看到卫疏,便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卫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姜璧感觉到地都震了一下。她默默地看着那汉子。 “哟,居然有一位姑娘。”那汉子伸手要来拍姜璧的肩膀,这一掌下来,她怕是要被种在地里了。姜璧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文大哥,这可是个姑娘,你别这么粗鲁。”卫疏连忙道。 汉子的巴掌换成了手指,在姜璧的肩膀上轻轻弹了一下,然后嘿嘿笑道:“姑娘好,我叫文书。” 姜璧:“……”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姜璧露出一个羞怯的笑:“文大哥,我叫姜璧。” 她的声音柔柔糯糯的,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婉。文书那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红光,目光灼灼地盯着姜璧。 “文大哥。”卫疏咳了咳,示意他收敛一点。这毕竟是他老大的女人啊! “卫疏小弟,你咳嗽了?来,大哥帮你拍拍。” 卫疏露出惊恐的表情:“……不必了!” 文书遗憾地收回了手。 卫疏道:“文大哥,我们要进军营,但是这位大叔不让。” 守卫大叔也长得粗犷,但是比起这位文书来说,还是纤细了一些。守卫大叔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句:“文统领。” “让他们进去罢,这些都是将军的好友。”文书粗着嗓子道。 守卫大叔垂死挣扎:“女子不得入内。” “樊将军不是女子?” 想到樊将军凶悍的样子,守卫大叔卒。 姜璧和卫疏跟着文书走进了军营。姜璧那些恐惧,因为见了刚刚文书的奇葩举动都消失了。她好奇地看着这里面的一切,心中感觉到陌生而新奇。 这军营中全是爷们,姑娘家很少见,尤其是像姜璧这种看起来很柔弱的姑娘,总能让人心生怜爱。文书殷勤道:“姜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我不会推辞半分。” “文大哥,你知道宋兄在哪里吗?”卫疏问道。 “在训练营那边罢,将军正在训那群小子。”文书道。 “文大哥,姜姑娘有事要找他,你带我们去吧。”卫疏的表情有些促狭。 文书的脚步突然顿住,那粗犷的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情绪:“其实我还有点事,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 文书说完,那庞大的身躯就像兔子一般,突然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姜璧眨了眨眼睛,刚刚不是说好要帮忙的吗? “他为什么跑了?” “这里面好多人听到宋兄的名字都会这样跑了。”卫疏扇了扇扇子,“因为他们都被宋兄训过。” 能让壮实的汉子变成这副样子……宋大将军究竟有多恐怖? 这军营很大,他们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训练营,远远的,便听到一阵痛苦的嘶吼声。 姜璧和卫疏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好奇,两人都加快了脚步。 他们本来以为会看到宋将军压着一个人狠力揍的模样,待近了才发现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偌大的训练台上,一眼便看到了那迎风而立的男人,他穿着靛色纹云长袍,风吹动他的长袍,他一手负在身后,英挺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威严与贵气浑然天成。 姜璧几乎忍不住想擦擦眼睛,看看这宋大将军和她认识的无耻的宋昱谨是不是一个人了…… 他的四周环绕着十余名将士,突然朝他发起攻击。而宋将军却笃自岿然不动,谁都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很快的,十余名将士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再十余名将士上场,很快的,又多了一座小山。 一晃眼,那上面已经堆了四五座小山了,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卫公子要不要试试?将军说了,若是谁能近他三尺之内,他就答应那人一个要求,无论是黄金千两,还是高官厚禄。”有人对卫疏道。 ……还真是自信! 姜璧的眼睛突然亮了。 卫疏指着那四个还未散开的小山堆。 姜璧眼中的光又灭了。 宋昱谨双手负在身后,睥睨众人:“就无人了吗?” “我。”一个微弱的女声响起。只闻声音,却不见人。 宋昱谨凝望着那空无一人的训练台,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第十九章 破军之战 姜璧奋斗了半晌,才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尖来。她本来想要一个威风一些的出场,鬼知道这训练台比她这么高,而且还没有爬上去的阶梯! 她只能手脚并用,关键她身上还裹着一个大棉袄,整个人就像一个球一般,实在不适合攀爬。 姜璧的脸火辣辣的,她觉得她半世英名都要毁了,这军营之中的男人们以后是不会找她说媒了。 片刻后,姜璧那张脸终于彻底崭露出来了,她已经气喘嘘嘘,那张小脸涨得通红。 “还有我。”姜璧本来想大吼一声,但是实在是太累了,中气都没了,喊出的声音都是娇滴滴的。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谁推了她一把,姜璧终于站在了训练台上,两只腿已经开始发颤了。宋昱谨盯着她,表情有些微妙,脸上看不出喜乐。 将士们的眼神也很微妙。 这军营之中为何会有女子? 宋大将军身材魁梧,威严十足,在场的将士,无人不知宋大将军的厉害。而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柔弱地似乎一阵风便可以刮走,连爬上高台都爬了半日,站在宋将军的面前,显得愈加柔弱,柔弱的宋大将军一掌就可以将她拍出松江府。这样的女子竟然敢挑战宋大将军! 底下的将士都震惊地……欢呼起来!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骨骼清奇的女子了!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上赶着找死的女子了! 这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女子啊! 姜璧也不想上这里来丢人现眼啊!主要是她后面有狼,脑子一抽,就站在这里了!众人这般捧场,她这样撂挑子走人又如何对得起他们快叫破了的喉咙? “哪里来的丫头,你可知这是哪里吗?又知你挑战是何人吗?”一英气十足的女子从高台下跳了上来,挡在了姜璧的面前,拿着长|枪对着她。 姜璧看着那泛着冷光的枪刃,吓得吞了一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姜璧仰头看去,就看到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却也是属于女子的脸。这女子披着黑色的披风,黑发束了起来,剑眉英挺,眼神十分锋锐,与姜璧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她的脸上没有柔情,反倒有一股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那女子是看着她的,但是眼中却似乎并没有她。好吧,姜璧不得不承认,她不是被鄙视了,而是被无视了。这女子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是何人?”姜璧问道。 “大陈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用兵如神,刀法无双,平安南,定蛮夷,众多敌将闻风丧胆的人。”那女子道,满脸骄傲,仿佛说的是自己一般。 姜璧的目光在宋大将军和这女子之间扫着,脸上的表情变得颇有深意起来。 “哦。”姜璧道。 那女子瞪了姜璧一眼,显然不满她这平淡的回答:“你只应一个字吗?” “哦哦。”姜璧应了两个字。 “……” 那女子显然被惹怒了,双眸之中冒出一股怒火,那手中的长|枪散发出的光芒又似乎冷了几分。 “樊将军,让这姑娘试一下呗。” “是啊,将军之前也说了,无论何人,皆可挑战。” 下面的人起哄道。 樊将军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的长|枪一挥,威风霸气,下面的人顿时噤声。除了宋大将军,樊将军是他们名单上第二恐怖的人了。 而且樊将军性格暴烈,只听宋大将军的话,他们现在唯一期待的便是宋大将军开尊口,他们才有好戏看了。 “蓝玉,我并非不敢应战之人。”宋将军开口,脸上端的是威严诚恳。 将士们第一次觉得主将的话这般好听。 姜璧看着他那张正直的脸,总觉得他在冒坏水。 樊蓝玉冷哼一声,不甘地站到了一边。那眼神却恶狠狠地盯着姜璧,盯得姜璧浑身发毛。 “宋将军,是三尺之内吗?”姜璧问道。 “半尺。”宋将军道。 姜璧:“……你刚刚明明说的是三尺。” “为将之术,在于变通。” 无耻的借口端的是冠冕堂皇! 好无耻!即使是这里最厉害的将士,也难靠近宋将军三尺之内!如今对着一个女子竟然要半尺,这是明显的为难啊! 樊蓝玉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脸上的恼怒与愤怒变得幸灾乐祸起来,她倒要看看这女子是如何出丑的。 众人对姜璧的下场都十分担忧,他们几乎可以想象,这娇弱的姑娘还没迈出脚步就摔到了高台之下。 将军不仅凶残,而且对一女子竟然这般苛刻,完全不是人啊! 难怪娶不到媳妇! 已经有人开始恶意揣测了。 姜璧的脸色由红转白,到这个时候她也豁出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朝着宋大将军跑了过去。 三丈,两丈……咦,这姑娘还没掉下去。 然后是一丈,两尺,一尺,那姑娘一头撞在了宋大将军的身上。 姜璧是用足了劲的,一下撞在那坚硬的东西上,差点撞晕了,就晕乎乎地靠在那里。 宋大将军负手站立,谁都没有看到他怎么出手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出手! 片刻后,众人才爆发出一阵惊叫声。军营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而那女子居然近了宋将军的身!这将成为整个军营几日里最热闹的话题。 樊蓝玉也愣住了,那一幕几乎有些刺伤她的眼睛,男子身材魁梧,穿着靛色纹云长袍,衬得整个人英俊非常,女子穿着粉色的大袄,眉间一点朱砂痣,那容貌艳丽非常,两人在一起,竟是十分相配的一对。 每次作战归来,很多将士们都会去青楼中厮混,但是这么多年了,宋将军从来进过青楼,更未亲近任何女子半分。军营之中隐隐地流传着一些传言,有说宋大将军好男色的,也有说宋大将军有心上人的。 但是这一次,他竟然破了例,让那个柔弱地看起来走路都会摔倒的女子靠近了。 樊蓝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原来他并不是好男色吗? 姜璧完全懵了,她真的做到了?她伸出手去戳了戳面前的东西,确实是坚硬的胸膛,她真的碰到了! 只是宋大将军向来以耍她为乐趣,这一次又怎会这般轻易让她得逞? 姜璧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当他低下头她抬起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有一股暧昧的暗流流淌着,姜璧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什么,心中突然觉得不太自在起来。 第二十章 贴身保护 姜璧还在思索间,突然有人将她从宋将军的怀里提了出来。姜璧平视过去,正好瞧见那微微凸起的胸。 “看什么看,围在这里作甚,还不训练去!”樊蓝玉大声吼道,那围观起哄的人群顿时散了。 姜璧看到自己面前的胸膛也剧烈地起伏了两下,有两个地方凸了起来。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惊奇,原来着樊将军也是有胸的啊! 樊蓝玉的脸黑了,很想捏死这个只高到自己胸口处的女子,她那是什么表情? “看什么看,臭丫头,你刚刚对将军施了什么*术?” 那声音震耳欲聋,姜璧突然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蓝玉。”宋昱谨低沉的声音响起。 樊蓝玉回头瞪了宋昱谨一眼,冷哼一声,身影便从训练台上飞落,落在地上,迅速消失在这训练场中。 围观的众人已经被樊蓝玉赶走了,这训练台上只有姜璧和宋昱谨两个人。宋昱谨盯着姜璧,他的眼眸很锐利,但又似带着一点柔情,复杂地令人难以看透。姜璧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阿璧可是胖了,从那远处滚来,竟有一种气吞山河之势。”宋昱谨咳了咳道。 “……”那旖旎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果然不指望宋大将军的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她现在是求人,不可怒,不可骂人。 姜璧平稳了心绪,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朝着宋大将军福了福,然后柔柔地叫了一声:“将军。” 宋昱谨的眼皮跳了跳,姜璧样貌柔婉,但是他还从未见过她这般小女儿姿态,他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将军今日真是英姿勃发,刚刚小女子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海涵。” “将军真是当世之才,这远远瞧一眼都觉得气势骇人。” 姜璧看着他真诚道,秀丽的眉目间透出一抹娇憨。 “说人话。”宋昱谨沉声道。 “求你救命。”姜璧又道,“将军刚刚可是因为抽筋了所以躲不开?” 宋昱谨的脸色黑了几分,甩袖便离开了。宋将军走的潇洒,姜璧却手脚并用才爬下了高台,那棉袄还被挂出了一个洞,黑发也散落了一半,十分狼狈。姜璧追了出去,还好宋将军没有走远,只是背对着她站在门口处,留给她一个魁梧的背影。 宋昱谨看着她喘着气奋力地往前跑,神思突然有些恍惚。 “谨哥哥,你为什么走得这么快?” “因为我腿长。” “那我是不是永远也追不上你了?” “是。” 那胖乎乎的小姑娘突然泄了气,垂着脑袋往前走着,却不期然撞到了一个人。小姑娘抬起头,当看清眼前的人时,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笑容:“谨哥哥,我追上你了。” 那笑容在她那胖乎乎的脸上显得十分傻。宋昱谨回神,哪里还有那个小胖子,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娉娉婷婷的女子。 “宋将军是否可以帮我一个忙?”姜璧道。 “否。”宋昱谨道。 “……你说过近你半尺就可以答应一件事的。”姜璧瞪着他。 “这并非帮忙,而是许诺。”宋昱谨语气淡淡道。 “……”玩文字游戏有意思吗? 姜璧将自己所求之事说了一遍,宋昱谨沉思了片刻:“需从长计议。” 看着宋将军的脸色,姜璧心中变得不踏实起来,难道那陆通判真的权势通天,连这皇帝亲封的大将军都怕他? “将军以为如何?”姜璧问道。 “陆通判三公子陆至,母亲是安国公陈桐的女儿,陈桐跟随先帝打天下,乃是我朝功臣,连陛下都敬他三分。” “这陆至确实是一个混世魔王,三年前,他强夺人妇,将人夫打得半死。松江知府本有意治他的罪,但是陈桐亲自出面,摆平了这件事。那人夫与人妇后来无缘无故全部暴毙了。” 原来这陆猪头竟然有这般背景,松江知府都治不了他,她不过是平民百姓,那还不是妥妥暴毙的份?姜璧心中慌乱,直接问道:“将军也帮不了我了吗?” “当然帮得了。”宋昱谨脸上的表情写着五个大字——“你在开玩笑?” “……”所以那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吓唬她的吗? “而且我早就看陈桐不顺眼了,仗着是开国功臣,结党谋私。” “那将军便不必再忍了。”姜璧鼓励道,最后将这纨绔陆公子和他老爹全干了,为民除害。 “这并非朝夕之事,陈桐势大,爪牙无数,陆兴狡猾。在我治了他们之前,你可能就暴毙了。” 姜璧一张脸都吓白了。 “那我该怎么办?”姜璧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当然是寻一安全的地方。” “比如?” 宋大将军也似乎认真地思索了起来:“比如地牢,军营,将军府的柴房……” 姜璧苦着一张脸:“就没有其他的地方吗?” “那我就帮不了你了。”宋大将军一脸无能为力。 姜璧看着他:“将军府,可以不要‘柴房’两个字吗?” “你想住进我那将军府?”宋昱谨问道。 姜璧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从宋昱谨的话中,她知道她确实惹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为了小命着想,她还是选择稳妥一些的方式吧。 “那好吧。”宋昱谨勉为其难道,“我那清心院隔壁的院子刚好空着,你可以住一段时间。” 姜璧简直感激涕零。 她告辞回去收拾东西,走了半路突然转了回来,然后道:“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何事?” 姜璧扭捏了半晌,这姑娘可很少这样扭捏的样子,宋昱谨不由得对她的话有些好奇。莫非她对他起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姜璧说了半天都说不出来,憋得他心中痒痒的。 宋昱谨作出不耐烦的样子:“有话快说。” “将军,那樊将军是不是喜欢你?” “滚!”宋大将军只回应了她一个字。 姜璧吓得瞬间便没了踪影。 第二十一章 温老先生 整个彭山书院都是静悄悄空荡荡的。如今正是午时,而每到午时,先生和学生都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 学堂之中,唯有一个身影还静坐在那里。 少年公子,温润如玉,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捧着书本,俊秀的脸上凝神认真,远远看去,乃是一副静谧之景。 温老先生站在窗子外看了许久,他教学几十载,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有灵气的学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努力的学生。 金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本来以为这学生将会一飞冲天,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还未先飞,羽翼便已经折断了。 这样的弟子此生难遇,却看不到他腾起的那一日,温老先生心中也是一股抑郁之气。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走了进去,打破那宁静的画面。 姜珏见了这最敬仰的老先生,连忙站起身,朝着先生作了一个揖:“先生。” “你此生的愿望是什么?”温老先生问道。 “科考夺冠,入朝为官,振兴姜家,报亲人情,报恩师恩。”姜珏一字一句道。 “好孩子啊。”温老先生感慨,心中却更加抑郁几分,“可惜啊可惜。” 姜珏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沉默着不再说话,那双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 “姜珏啊,老夫以有你这样的学生为荣啊。近几日,老夫听到一些传言,你恐不能留在书院了。”温老先生道。 姜珏依旧直直地站在那里,嘴唇微微发白,他咬着唇道:“先生,我可以不参加明年的乡试,但是我可以等四年后的乡试。” “如今并非是这件事了,那陆至被人打了一顿,那陆家上下乱了套,势要将那伤陆至的人找出来。这一旦找不到了,便不是考不考科举的问题了,而是关乎性命。姜珏,你若留在书院,必然不得好结果,还是早日离开吧。” 姜珏依旧是一言不发,他知道温老先生是好意与他通信,但若是他离开了书院……这松江府都是陆家的势力,根本没有其他书院敢收他。他心中万分不甘。 “走罢走罢,这也未必是绝境,你才十五,尚且年轻。而我已经六十了,此生怕是没机会遇到这样的学生了。”温老先生一边叹息一边走出了学堂。 姜珏站在那里,他感觉到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阿珏。”一声。 “阿珏。”又是一声。 姜珏抬起头,就看到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姐姐。”姜珏有些呆愣愣的,脑子里一片迷惘。 “你的手怎么出血了?”姜璧看着他手上淡淡的血迹。 姜珏连忙放开了手,勉强露出一个笑:“阿姊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啊,‘砰’地一声,我就站在这里了。”姜璧煞有介事道。 姜珏看着她那耍宝的样子,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阿姊,你怎么了?” 姜璧不自在地抓了抓上衣的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我惹了祸,要大难临头了,所以咱们先去躲一躲。” “惹了什么祸?”姜珏问道。 “我把那陆猪头揍了一顿。”姜璧道。 姜珏沉默了片刻,他生着一颗玲珑心,又岂不会猜到前因后果。报亲人情……他却给亲人惹祸了。 “阿珏,我们还是先躲一躲吧。”姜璧道。 “去哪里躲?” “我已经找好了。” 姜璧觉得今日的姜珏十分乖巧,没了那老气横秋的样子,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姜璧不由得想到他小时候的样子,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十分乖巧。那个时候,父亲还在,母亲也在,夕阳笼罩下的院子里,他追在她的身后,跌跌撞撞地跑着,声音糯糯的,叫着她‘阿姊’。 第二日一大早,姜璧和姜珏便一人拿着一个包袱站在将军府外。 过了一会儿,姜珏先打破了宁静:“阿姊,看够了吗?我们该去你找的地方了。” 姜璧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就是这里,但是我们来的太早了,门还没开。” 姜珏看了一眼那华丽的牌匾,又看了一眼他家姐姐:“阿姊,你改行当侍女了吗?不是传闻这将军府从来不要侍女吗?” “……”难道她看着就那么像侍女吗? 姜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这里面住着一个克妻的大将军,并且传闻宋大将军特别不喜欢年轻女子,这将军府的侍女想必是十分艰难的。 姜璧:“……”为什么这种眼神? “我上次不是说过我来将军府喝过茶吗?”姜璧咳了咳道。 姜珏的脸上表情变成了‘阿姊你不用安慰我了’。 沐浴在姜珏同情的目光下,姜璧终于等来了将军府的大门缓缓地打开。姜珏连忙走上去帮着小厮一起打开了大门,又与小厮攀谈了起来,两个人瞬间成了哥俩好。 姜珏心中是有打算的。他阿姊不知道哪里来的门路,居然可以进将军府。但是这也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他阿姊做侍女,那他做的便是小厮了。他阿姊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干!姜珏在心中握着拳道。 姜璧看着他家弟弟,怎么一举一动都在模仿那小厮呢?明明是个小书生,学起那小厮的模样还真一板一眼。只是她不知道她弟弟何时有了这般喜好。 “姜姑娘您先等会儿,我去禀报将军。”小厮和姜珏唠嗑完了,看着姜璧说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往里跑了。 一个侍女回来需要亲自去禀报这将军府的主子吗?姜珏心中暗暗地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一会儿,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便出现在了将军府前。今日的宋大将军似乎有些不同,他穿着玄色鸟纹衣袍,腰间系着暗紫色的腰带,头发用白玉冠束了起来,那本来锋锐的面容变得柔和许多,华贵依旧,少了戾气,多了俊雅。平心而论,姜璧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是他见过的最俊朗的男子。 姜珏也愣住了,心思聪慧,又岂会看不出眼前人并非一般人。 “跟我来吧。”那人道,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 “你是何人?”姜珏问道。 “宋昱谨。” “你为何和宋将军一个名字?” “因为他就是宋将军。”姜璧好奇一向精明的弟弟怎么变得傻乎乎起来了? 姜珏并非傻,而是这件事本就是十分令人难以置信的,他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姜璧。 他阿姊来做侍女的,为何要宋大将军亲自来接? 他听说过宋大将军克妻无数,听说过宋大将军杀人如麻,唯独没有听说过他亲和到亲自去迎接那入府的侍女…… 第二十二章 并非享福(修文)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刷新了姜珏的三观,宋大将军亲自来接他们就罢了,他们刚踏入这将军府,便有小厮连忙接过了他们手中的包袱,对他和阿姊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显得他们根本不像下人,反而像这将军府的主子了。 姜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沉下气来,便悄悄去观察那剩下的二人。 宋大将军稍稍走在他们前方,这位大将军确实如同传说中的一般,虽然不是面目狰狞,甚至算得上是俊美非常,但是却是一副冰冷的样子,身周环绕着一股强大的威压,令人不敢靠近。姜珏是有几分胆识的,也不敢与他对视。 姜珏再去看他那阿姊,阿姊腿短脚短的,而那宋大将军步履迈得很大,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一直维持着两尺,就像他在刻意等着她一般。 姜珏再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姜璧看着姜珏的时候,姜珏正盯着宋大将军,那眼神不可谓不复杂,至少姜璧是看不懂的。姜璧想到宋大将军是怎么欺负自己的,连忙与他走近了一些,小声提点道:“宋大将军不是好人,离他远一些。” 宋昱谨停下了脚步,那双眼睛盯着姜璧:“阿璧姑娘可在说宋某?” 姜璧挂上了笑,连忙道:“我在说宋大将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宋昱谨,“古书可是云以身相许?” 姜璧被吓了一跳:“阿珏是男子,如何以身相许?” 姜珏:“……”莫名躺枪。 宋大将军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不再说话了。只是那一眼看得姜璧心惊肉跳,她莫名地觉得自己是进了贼窝,只盼着他早日收拾了那陆家父子,然后赶紧搬出去。 “宋将军公务繁忙,不必亲自领路的。”姜珏不着痕迹地挡在姜璧面前,警惕地看着宋大将军。 宋昱谨点了点头:“甚有道理。” 姜珏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一个白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宋昱谨道:“领姜公子去他的院子。” 那领路人穿着白色衣服,脸上带着婴儿肥,看起来憨厚老实,姜珏跟在他身后,只是走了几十步远,突然觉得有些怪异。 他阿姊呢? 姜珏转头看去,就见他阿姊跟在宋大将军身后,正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姜珏突然觉得一口血鲠在了喉咙口。姜珏转身便要追上去,那憨厚老实的少年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可是扭着脚了,我背你。” 少年话音刚落,便将姜珏背在了背上,朝着与姜璧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姜珏:“……”阿姊,他挣扎过的! 姜璧跟在宋大将军身后,这将军府她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每一次来的感觉都不一样。这将军府看起来无一处奢华,但是其实无一处不奢华。琉璃瓦是那最精致的品种,假山上的山石都是精挑细选,看得她眼花缭乱。 “阿璧,看着院子如何。”宋大将军道。 姜璧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的眼光是顶顶的好,一路走来,这院子并非最奢华的,但是单单看那门竟然是上等的沉香木,便可以看出这个院子的与众不同。 “好极了。”姜璧甚是满意,一只脚迈了进去。 宋大将军又道:“阿璧想住我的院子?” 姜璧的一只脚便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院子问她作甚?姜璧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姜璧泄了气,收回了脚。 “你的住处在这里。”宋大将军又道。 姜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顶好的院子旁是一个小到忽略不计的院子,小小的院子,里面只有三四间房间,在这个大院子旁边显得无比萧索。 北风吹过,姜璧心中有说不出的忧伤。那哀婉的目光盯着宋大将军,竟有百转千回的愁思。 宋昱谨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阿璧若是想要住进我的院子,宋某也是不介意的。” “……我介意。”姜璧道。 她从小厮手中接过了包袱,便转身进了自己的住处。宋昱谨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更加浓了。 这院子很小,但是胜在干净,五脏六腑都俱全,姜璧很快安顿下来。等整理完了,她便坐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双目望着天空发呆。生死攸关面前,她只能选择自己和阿珏的命,那姜家的院子是保不住了。 “若我活着,定然以十里红妆,迎你过门。” “阿璧,等这树开了花,我便回来了。” 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人站在她面前,他穿着雪白的袍子,如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那向来淡漠的双眸之中竟染上了一抹深情。她从未见过比他更适合穿白衣的男子了,那般干净,那般不染纤尘,如同那天上的仙人一般。 院子没了,树也没了,他想必是不会再回来了。 有一瞬间,姜璧甚至忘记了今夕何夕,所以当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的时候,她心中是无比惊喜的。只是当她看清那人的模样的时候,就由惊喜变成惊吓了。记忆中的那人,那般温柔,淡雅中带着一股柔情,而眼前的人,姜璧看着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去死。 宋大将军清楚地看着她脸色的变化,脸色不禁黑了。 “阿璧可还习惯?” 姜璧矜持道:“尚可。” “习惯了便开始干活吧。” 姜璧发现自己形成了受虐体质,她总觉得宋大将军不可能对她这么好,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中才稍安。 “洗衣?扫地?还是做饭?”姜璧很积极。 “洗衣扫地做饭。” “……”姜珏那个乌鸦嘴,她果然是来做侍女的。 宋大将军走进了院子里,走到了墙边,推开了一扇圆门。姜璧原以为那只是装饰用的!圆门的一头是落叶萧瑟,另一头却是花团锦簇,姜璧身处满地落叶中,表情好不凄凉。 “你记得每日打扫这院子。” “一遍?” “两遍也可以。” 姜璧识相的闭嘴。 于是这天下午,姜璧正式成为了将军府的侍女,这是八年来,将军府第一次出现年轻侍女。于是当她穿着简单的素衣,手中拿着扫把奋力干活的时候,总会引来无数人的围观。 姜璧问清了宋大将军的住处,每次扫到他门口的时候都格外卖力。姜珏来寻她,却看到一个与扫把搏斗的女子,心中的情绪是十分微妙的。 他的阿姊为他受苦了。 他以为宋大将军对他阿姊好,原来一切都是错觉吗?他阿姊果然还是来做侍女的啊。宋大将军这般人物又怎会对他们刮目相看呢? 不过他的阿姊也确实不会干活,那落叶怎么能往门口的方向扫呢?姜珏接过了她手中的扫把:“阿姊,我来吧。” 姜珏生得文弱,但还是有几分力气的,很快便将宋将军的卧房前扫得十分干净。 姜璧:“……”阿珏一点都不懂她的良苦用心。 姜璧看着那满身书卷气的少年,她来做侍女没关系,但是阿珏却不能跟她一般。阿珏还要考科举,做大官,光耀门楣呢! 看来她得想个法子给阿珏请个夫子来。她如今是寄人篱下,那唯一能求的也只有一人了。姜璧盯着那紧闭着的卧房的门,脸上带上了苦恼。 难道她真得去出卖色相? 等白昼逝去,夜幕降临,那月光朦胧之时,那小小的院子里便坐了两个人。姜璧拿着两小坛好酒,宋大将军则带了一些小食过来。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姜璧倒是不怕,她的酒量还是不错的。等到酒酣之际,她再提给阿珏找夫子的事…… 先是拿小杯,宋昱谨对那小杯十分嫌弃。宋大将军人高马大的,拿着一个小杯子确实有些小气了。 两人先是用小杯对饮了一杯,然后又换了坛子。 姜璧看着那坛子,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了。这酒毕竟十几年了,这一小坛下去,她还是顶不住的,万一宋大将军对她做什么…… 姜璧坐在那里,假装欣赏月光,时间渐渐过去,那对面竟是没了声音。 姜璧低头看去,宋大将军正挺直身板坐在那里,双眼目视前方,脸部紧紧绷着,线条十分冷硬。 姜璧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宋将军。”姜璧叫道。 “呵。”那一声低沉沙哑,却带着嘲弄。 “……宋昱谨。” 宋昱谨突然看向她,那一瞬间的眼神摄人心魄,姜璧被他看得头皮发毛。 “大胆,还不跪下!”那声音冰寒刺骨。 明明是诡异而恐怖的氛围,姜璧却忍不住笑了。宋大将军……这是喝醉了吗?那小小的一杯竟然喝醉了! 姜璧瞬间活了过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凑到了宋大将军的面前。 “你可知我是何人,竟敢叫我跪下?” “呵!”又是那嘲弄而鄙夷的声音。 “若是我不跪下又如何?”姜璧开始蹦跶。 宋昱谨突然伸出手,在姜璧背上按了一下,姜璧身体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宋将军用力过猛,姜璧的脸便用力地砸在宋大将军……双腿之间的某个地方。 姜璧:“……” 第二十三章 春天来了(修文) 她碰到了什么?! 碰到了什么?! 什么?! 夜色深深,凉风习习,姜璧却已经是生无可恋。 姜璧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守了二十年的清白,竟在一瞬间毁在了宋大将军的身上了。 这一刻,姜璧可以肯定的是,宋大将军绝对是她的大克星。 当姜璧的脸撞过去的时候,宋大将军也闷哼了一声,带着忍耐与压抑。伴随着那一声闷哼,浓烈的男性气息刺进了姜璧的五感之中。 姜璧连忙挣扎着,这一下便坐在了地上。她抬起头,便对上宋大将军那双幽暗的眸。姜璧的脸瞬间红了。还好夜色正浓,挡住了那悄然蔓延的红光。 姜璧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又用那眼角的余光去看那宋大将军。他的眼神幽暗深邃,看着她,却又似没有看着她。姜璧可以肯定他确实喝醉了,堂堂大将军,身材魁梧的一个大男人,酒量竟然这样差! 尴尬之后,又有些庆幸,庆幸之后,姜璧心中还冒出了一些阴暗的小心思。她平日里总是受他的欺侮,打不过他还骂不过他,而现在,一个绝好的报复机会便展现在她的面前。她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将宋大将军的衣服扒了,扔在这院子里,等天亮了,都让这将军府的人来欣赏一下将军的体魄。 姜璧连忙站起身,她先是离了三步远,仔细地观察着宋大将军。夜色黑如墨,他的脸有些模糊,只依稀看到那俊朗的眉眼,还有那凌厉的轮廓,他的样貌确实是生得十分好的,尤其是当收敛了一身冷气和杀气之后。姜璧想,明明是一个身份样貌都十分出色的男人,为什么偏偏长着一张那么毒的嘴呢? 姜璧见宋大将军没有任何举动后,胆子又大了一些,又迈进了两步。这想的总是比做的简单许多。姜璧颤巍巍地伸出手,落在宋大将军的腰带上。 只是刚触及他的腰带的时候,姜璧的脸更加火辣辣了。这越慌,手下便越乱,姜璧扯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扯开那腰带。 姜璧无语望天,宋大将军确实是她的克星,这般天时地利人和,她却仍然输在一根腰带面前。 姜璧收手,准备若无其事的离去。只是走了两步,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姜璧回头,就看到自己的腰带落在宋大将军的手里,已经快完全扯开了。 “……” 姜璧连忙抓住了自己的腰带,用力一扯,这一扯,竟然将腰带扯了回来。当然,也顺带将宋大将军扯了过来。姜璧的面前很快出现了一个广阔的胸膛。 宋昱谨突然伸出手,在她脸上戳了戳:“小胖子。” 宋大将军这一下不是戳在了她的脸上,而是戳在了她的心里。姜璧年幼的时候特别胖。每次玩过家家的时候,别人都是小姐公子,只有她是树墩、木墩、雪球之类的!‘小胖子’三个字是姜璧心中永远的痛。 姜璧鼓着脸颊,一双杏眸都快冒火了。有本事你再叫一句! “小胖子。”宋大将军却毫无所觉,相反地,戳得很起劲,怎么都戳不够似的。 “……” 宋大将军那粗糙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了她的下巴上,然后挑起了她的下巴。姜璧突然有种要大难临头的感觉。 宋大将军的脑袋凑了过来,在她的脖颈间嗅了嗅。 姜璧:“……”呵呵,宋大将军果然觊觎她许久,所以现在趁着酒疯来耍流氓了吗? 姜璧两只手握成了拳,准备发力。 宋大将军突然眸色一变,推开了她便快步走出了院子。 姜璧站在那里,握拳的手渐渐松开。 ……喝醉了宋大将军真是浮夸。 —— 氤氲的池水中,一个白皙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慢慢地走近,也渐渐地看清了池中之景。那是一个女子,先只有一个背影,黑色的头发散落下来,挡住了大半光洁的背部。那女子缓缓地转身,那张精巧的脸便彻底展现在他的面前。柳眉,水弯弯的杏眸,小巧的鼻,红艳的唇,还有眉间那一点朱砂痣,组成了一幅致命诱惑的画面。他的目光渐渐往下,落在那精致白皙的锁骨上,再继续往下…… 宋昱谨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了青色的帐顶。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是幽暗的,包含着某些汹涌的情绪。此时的他,更像一头野兽,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涌动的情绪,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 宋昱谨下床,还未走两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体突然僵住了。他若无其事的走回了床上,用被子盖住了下半身,盘腿坐在那里,做出一副正在练功的姿势。 这一系列的动作是一气呵成的。 从开始的装作镇定到完全镇定下来,不过也只是半刻钟的功夫。 他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是十分轻的,但是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十分好。宋昱谨穿上外袍,走到门口,打开门,便看到穿着蓝衣的少年正站在门外。 姜珏看着宋大将军突然出现自己面前,被他那一身冷杀之气吓了一跳,表情有些呆滞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又往前走了一点点。 姜珏朝着宋大将军作了一个揖:“早晨便来叨扰,请宋将军见谅。”他的态度恭敬,但是骨子里还是带着警惕与排斥的。 “不如去我书房吧。” 姜珏坐在书房中,他本是极其爱书的,但是现在和宋大将军坐在一起,那些书香也救不了他。他努力坐直身体,将自己武装成一只刺猬。 “此次还多谢宋将军收留我与我阿姊。”姜珏道,“我愿做牛做马,偿还宋大将军的恩泽。” “将军府并不缺牛马。” 姜珏直视他:“不知将军缺什么?” “暖床之人。” 姜珏的表情有些僵住了。他隐隐听到一些传言,说宋大将军不好女色好男色,莫非这是宋大将军设下一个局,要的便是他住进这将军府?姜珏越脑补越觉得可怕,浑身开始发毛了。 “既然做不到那便罢了。” 少年最是年轻气盛,姜珏完全豁出去了:“我可以!” 宋昱谨看着他一副要上刑场的样子,语气淡淡道:“我不过说笑罢了。” “……”姜珏的勇气全泄了,他觉得自己被骗了。难怪阿姊说宋大将军不是好人了。 姜珏是雄纠纠气昂昂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蔫了的茄子了。姜珏的战斗力比姜璧是厉害许多的,如今宋大将军完胜了姜珏,这姜璧被欺负的死死的也就情有可原了。 姜璧的性格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昨晚的糗事只有她和宋大将军知道,宋大将军喝醉了,第二日自然是什么都忘光了,所以她也勉强全部忘了。 还是阿珏的前程要紧,她一定要跪求宋大将军允许她给阿珏请一个夫子!姜璧怀着满腔热血守在了宋大将军的门口,打算他一开门,她就冲上去抱住宋大将军的大腿! 门开了,宋将军衣冠楚楚地走了出来,今日的他穿着普通的黑色长袍,却依旧难掩丰神俊朗。姜璧却熊了,扭捏了半晌,目光总不禁地往宋大将军的下半身看去。万一她抱住大腿的时候碰到别的些东西怎么办? 姜璧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脑海中总是回荡着昨晚的那一幕,总觉得一股热气腾腾,更不知道怎么开口。宋大将军朝着她走了过来,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姜璧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唤一声的时候。三步四步,宋大将军越来越远。 姜璧转身,就只看到宋大将军的背影!这人竟然直接忽略了自己,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分毫,端的是冷酷无情! 姜璧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心头! 第二十四章 翻脸无情 昨晚被里翻红浪,今日翻脸不认人,郎君你怎生恁得无情。 呼呼冷风中,姜璧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这么一句戏曲。那曲子哀婉动人,姜璧心中也是冷风瑟瑟。不过现在寄人篱下,她又是有求于人,姜璧很快恢复过来,转身便要追。 只是宋大将军那两只大长腿实在厉害,她跑着,他走着,出了将军府,他瞬间没了人影。姜璧伸长脖子往外看着,这宋大将军真的长了翅膀不曾? “粗妇,你在看什么?” “一人行至门口,突然消失是为何?”他脚程虽快,但是快到这种地步也并非凡人了。 “因为主子骑马走了。” “……” 姜璧转头,就看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白袍少年,手中抱着一柄剑,正眼神倨傲地看着她。 “小公子生得一表人才,怎的这般眼熟?” 青龙突然想到自己曾经整过这姑娘,如今将军对这粗妇的心思未明,他还是谨慎一些好,于是假意咳了咳道:“这世上俊朗的人总是相似的。” “青龙。” “叫小爷作甚?” “原来这生得好看的人连名字也是一样的。”姜璧恍然大悟。 “……” 青龙不甘地瞪了她一眼,他竟然落入了这粗妇的圈套! 姜璧心思明朗,很快便猜出了这事件的前因后果。所以宋大将军处处针对她是从那时候开始吗?她那时做了什么呢?姜璧记性不错,很快便想到她在茶馆中说得那些话。原来源头竟是在这里。就因为那一句话,宋大将军毒舌了她这般久,这男人看起来人冷心冷还特别爱记仇。 姜璧对宋大将军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层次。 当然,此时不是报仇的好时候,她脸上堆满了笑:“青龙小公子,您这主子是去了哪里呀?” 青龙被她看得背后冒出一股寒意,他想要闪,只是闪了半天还在原地,转头就见那粗妇正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偏偏还拿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看着他。 青龙觉得自己惹上大麻烦了。 “粗妇,放开。”青龙咬牙切齿。 “哎呀呀,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呀,看来见了宋大将军才能放开呢。” “……”好无耻!青龙觉得自己隐约从这粗妇身上看到了自家主子的身影。 青龙拿出刀意欲砍断自己的衣角。姜璧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的手臂。青龙拿着刀的手僵了僵,这衣角可以砍,手却不能砍。 “罢了。”青龙已经是咬牙切齿。 看着白袍少年那吃瘪的样子,姜璧突然有些理解宋大将军的那些恶趣味了。 只是,半刻钟后,当她和青龙站在五花楼门口的时候,她又不是很能理解宋大将军的恶趣味了。 五花楼装饰典雅,这五花楼并非一般的花楼,里面的姑娘姿色上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都靠卖肉营生,接待的客人也都是精挑细选。尽管如此,也改变不了这五花楼是一家青楼的内里。 宋大将军居然上了青楼! “粗妇,你可是嫉恨?”青龙的心情十分好,他家主子终于开窍了,天下女子千千万,何必为一粗妇扰了神。 姜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都说宋大将军身下那根东西是夺命棍,又是那般生龙活虎的样子,这一来不知道要夺走花楼里多少姑娘的命呢。” 青龙:“……说得你好像见过似的。” 姜璧耳垂一红:“小公子你怎能在黄花大闺女前说这般荤话?” 青龙:“……”是谁先说起的? 宋大将军确实是声名远播,他来的消息很快在五花楼中传来,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姑娘们客人顿时不挑了,瞬间便有了客人。 所以这伺候宋大将军的任务便落在唯一没有客人的铃歌身上。铃歌姑娘抚的一手好琴,人漂亮又聪明,乃是这楼里的头牌。头牌没有客人当然不是因为性子迟钝,而是因为这姑娘另有打算。 她近日里被松江府里的一位大官看上了,那大官有心要纳她为妾。这对于花楼的姑娘来说本是一件好事,奈何那大官家里有个善妒的母老虎,偏偏母老虎母族势大,这大官还怕她。这大官家的小妾可是无缘无故死了好几个了。铃歌不想成为下一个,所以便只能赌在宋大将军身上。都说宋大将军厉害,她今日便来尝尝,这死之前*一把也是不错的。 若是她不死,那必定也不同寻常了,入了将军府做个妾氏,也是唯一的妾氏了。 这已经是寒冬腊月,铃歌穿着单薄的衣裳,推开了那房间的门。进了屋,关上门,铃歌却觉得更加冷了几分。 铃歌的目光落在上座的男子身上。那男子身材伟岸,样貌俊朗,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比她见过的所有客人都要气势非凡,不过一眼,铃歌便心神一晃。 她纵横欢场,最懂如何讨得男人欢心。这是个十分冷硬的男子,喜欢将什么都掌控在手中,所以她便要做那绕指柔。她倒了一杯酒,白玉般的手端着那酒杯递到了男子的面前,柔声道:“将军喝杯酒暖暖身吧。” 那声音足以令所有男人酥了身体。 他接过了酒杯,却没有喝,那双深色的眼眸直直盯着她。 那眼眸是冒着冷气的,铃歌又觉得冷了几分,她心中却生起了斗志,一定要让那双暗沉的冷眸中为她冒出惊涛大浪。 “将军,奴家为您抚琴一曲吧。”铃歌道,用得是那欲拒还迎,举手投足间,身上那窈窕的曲线都勾勒了出来。 男人只是紧紧盯着她,然后道:“不必了。” 不必了,直接上?铃歌感觉到了他话中的深意,踩着小碎步走到了他身边,突然脚下不稳,扭了一下,整个身体便落在了那宽阔的胸膛上。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香气,那香气令他的身体隐隐发热。宋昱谨早就察觉到了那是什么东西,他最恨这种东西,几年前,卫疏对他用过一次,最后被他揍在床上几个月起不来。但是这一次,他竟是允了,那女子靠近他怀里的时候,他也允了,那双纤细柔软的手在他身上乱抚着的时候,他也允了。 铃歌这次可是将看家本领都用出来了,只是挑逗了半日,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她的手从他的胸膛上往下伸去,然后脸色突然变了,而在那一瞬间,她的身体也被推了出去。 铃歌被推在地上,惊疑不定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子,原来传言并非事实,宋大将军根本就是不举! 这般伟岸俊朗的男子竟然不举! 这真是惊天秘密! 宋大将军推开门便走了进去,只留下一阵冷风。那呆呆愣愣坐在地上的女子缓缓回神,最后只暗叹了一声‘可惜’。 姜璧与青龙正站在五花楼门口,他们是看着宋大将军进去的,此时候着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青龙是想让这粗妇死了心,姜璧却是想看看宋大将军究竟有多勇猛无双。 只是他们还未站一会儿,就看着宋大将军冷着脸从青楼里走出来了!这从进去从出来,也才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宋昱谨自然看到了他们二人。 那粉衣姑娘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囔囔道:“宋将军,您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看她神情,便知道不是好话。 宋昱谨继续往前走,姜璧紧紧追在他身后。 “宋将军,这太快是病,得治。” 宋大将军此时正是烦躁,看到她更加烦躁,看着她那嘴唇开开合合的样子更是烦躁。他突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嘴唇便贴了过去,封住了那絮絮叨叨的嘴。 姜璧嘴唇一热,看着宋大将军那放大的五官,脑袋突然炸开了。 第二十五章 灭顶之灾 比灭顶之灾更惨的是被宋大将军亲了。 凛冽的男性气息侵入她的鼻息之中,那炙热的唇,低沉的喘息,男人就像野兽一般,并且极力地压抑着什么。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姜璧以为自己要被宋昱谨拆骨入腹了。 宋大将军明显是没什么经验的,扣住她的下巴一顿乱啃,而姜璧更加没经验,竟然被他啃得腿软了。等一吻完毕,她也只能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喘息着。 宋大将军虽然板着一张脸,脸色无异,但是那汹涌的眸光出卖了他。宋昱谨是目视前方的,但是眼角的余光却扫在了怀中的姑娘身上,那般小小的,仿佛完全陷入了他的怀中,她那张娇俏的小脸彻底红了,红蔓延到耳根,那嘴唇也是红艳艳的,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他连忙收了余光。姜璧只是垂着头,眼睛盯着地下,根本不敢去看身边的男人。 这两人便这般直挺挺地站着,还好是在深巷之中,并无人围观。 姜璧渐渐镇定下来,她虽然不经人事,但是好歹年轻过,那情情爱爱的话本也看了不少。她知道这亲吻之事可是夫妻才会做的,莫非是宋大将军暗恋她许久,所以难耐之下亲了她? 这实实在在是吓死人的事,她的脑海中开始晃过那些惨烈的画面。被山贼砍死,吃东西噎死,凭空消失……宋大将军的那轰轰烈烈的克妻往事让姜璧的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 姜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就算宋大将军用情至深,她也不能答应!姜璧刚想说话,身边那魁梧的男子突然翻身上了马,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那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深巷之中! 姜璧:“……”难道是她想错了?宋大将军根本就在青楼之中没有得到满足,所以撒在她身上了? 姜璧看着那马蹄踏起的烟尘,水弯弯的杏眸之中蕴起一层愤懑,她总有种被非礼了、而非礼她的人竟然一走了之的羞愤! “粗妇,走啦。”白袍少年牵着马走到她身边,闷闷道。 姜璧瞪了青龙一眼,脑海中转了几个圈,愤懑转为目光灼灼:“青龙小公子……” 青龙:“……别那样看着我。” “那你告诉我你家主子亲过多少人?” “粗妇,你是来炫耀的吗?” “……”姜璧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有你这粗妇一人。”青龙声音更加闷了。 姜璧心中有种淡淡的忧伤,忧伤之后便想着其中的好处了。 “这般看来你家将军待我还是不同的,你还唤我‘粗妇’?”姜璧笑眯眯地看着白袍少年。 青龙怔怔地站在那里,想到以后要尊这粗妇为主,一脸生无可恋。 “快伺候本姑娘回府。”姜璧狗仗人势道。 姜璧上了马,青龙则一脸不甘地牵着马,就像一个被欺侮的小媳妇,朝着将军府走去。当姜璧和青龙离去后,暗处的两个人影才走了出来。 “就是她揍得小少爷。” “难怪没行踪,竟然跟将军府扯上了关系。我们赶快回去禀报大人。” 那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的另一头,他们的脚步极轻,如踏着风离去一般。 —— 马步如飞,扬起一路灰尘,马上的人衣袍翻飞,穿破凛冽寒风。那马停在将军府门口,宋昱谨下了马便迅速往自己的院子中走去。 进屋,关门,盘腿坐在卧榻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宋昱谨脑海中那些绮念渐渐平息了。这种失控的感觉似乎是第二次了…… “将军果然勤勉,不愧为我大陈第二高手。”那声音是凭空响起的,并不见人,若是一般人,早就被吓得掉下了床底。 宋大将军不是一般人,他只是脸色黑了黑,睁开眼,目光落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声音冷沉道:“请大陈第一高手入座。” 他的话音刚落,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朝着那椅子而去。而在那个人影沾到椅子上的一瞬间,宋昱谨动作更快,身体也飞了出去,刚好坐在那椅子上,顺便将那黑色的人影踢到了地上。 那坐在地上的黑衣人瞪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宋大将军,再联想着他刚刚的那一句‘请大陈第一高手入座’,这明显是往自己脸上贴金!黑衣人气得几乎吐血:“无耻!” 那是个女子,一身黑衣,头发也是如墨的黑。黑色如瀑的头发披落下来,精致的五官上染上了黑漆漆的灰尘,那额间镶嵌着的玉石也蒙上了灰尘,暗淡无光,总而言之,这女子看起来十分邋遢。 “下流!” “不懂怜香惜玉!” 宋大将军坐在那里,自是十分镇定。 “你认香玉,香玉却不认你。”宋大将军凉凉开口。 那女子差点被气炸了:“他日必有女子治得了你!” 想到那一个梦境与刚刚那个吻,宋大将军那板着脸便有些绷不住了,他的声音依旧镇定:“总比你现在就被男人治了好。” “……” 她一直藏在这房间中,对刚刚那一幕自然看得十分清楚。她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下半身扫了一圈:“莫非我不在的日子里,宋大将军……行了?” “打死你都行。”他语气淡淡道。 “我贺兰羞都治不好的病真的能好?”贺兰羞从地上爬了起来,脑袋凑了过去,恨不得看得清楚。 一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贺兰羞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收了回去,表情变得正经起来:“宋将军,我是大夫,请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你何时来的松江府?” “接到你的书信就来了。” “你来松江府作甚?”宋昱谨继续问道。 “我来寻朱闳。”贺兰羞道。 宋昱谨对她的答案显然很满意。 贺兰羞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沾满泥土的柳眉竖了起来:“是我问你问题,而不是你问我。” 宋大将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 “你是如何好的?”贺兰羞硬着头皮问道。 “见到有些人—比如你,就不行。” 贺兰羞脑子转得快:“见到一些人就行?” 宋大将军一脸高深地看着她。 “啧,不要以为做出这副高深的样子就不用回答问题了。” “是。”宋昱谨恢复面无表情。 “很好。”贺兰羞忍着笑道。 “‘很好’是什么意思?”宋昱谨的眼睛微微眯起。 “很好就是你—宋大将军要栽了。”贺兰羞说完,转身便从窗户闪了出去。 宋昱谨看着那大开的窗户,冰冷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贺兰羞来了,栽了的可不止他一人,还有那红线馆中的六皇子殿下。 第二十六章 男人心思 男人的心思很难猜。 姜璧觉得,当一个黄花闺女被一个男人强吻了之后,吃亏的绝对是那黄花大闺女。作为吃亏的那一方,她一没哭二没闹三没上吊,甚至没骂上一句,只暗戳戳地只当被狗咬了一口,第二天的时候她还若无其事的去拜访了宋大将军。 这般情况下,宋大将军还对她避而不见,姜璧几乎以为自己对宋大将军干了什么坏事了。 姜璧是市井百姓,对她而言,骨气和脾性或许都不如一顿饭来得重要。但是,姜璧也不是那么没皮没脸的,被强吻和甩脸子之后还眼巴巴地凑到宋大将军的面前去。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这一日,姜璧干完了活,便去了姜珏的院子。 这个院子比姜璧住的大了许多,从这一点,姜璧刻意肯定宋昱谨绝对在针对她。整个院子都空荡荡的,唯有那书房中有人气。姜璧站在书房外,整个书房都笼罩在阳光之中,那书架一尘不染,书架上的书也摆放的井井有条。 姜璧的目光最终落在书桌后坐着的少年身上,少年正捧着一本书看着,眉头或皱起,或松开,他的喜怒哀乐似乎都融合在那一本书中,再无旁骛,甚至连她的来到都毫无所觉。姜璧知道,姜珏来到将军府的时候,包袱里除了一套衣服,便全是书架上的这些书了。 她这个弟弟,嗜书如命。而现在,却连去书院的机会都没有了。当年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姜珏还小,那般小小的孩子,跟着她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时光,但是他从来没有怨过。 想到往事,看着眼前的少年,姜璧的心中便有些酸酸涩涩的。 她敲响了书房的门,也打破了那令她揪心的一幕。 姜珏放下书,当看到她的时候,那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笑。 “阿姊。” 姜璧拿起他正在看的书看了起来,看了两眼便觉得眼睛发酸,不过想着姜珏正看着她,便勉强看了下去,时常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阿珏,这里面的故事写得甚是有趣。” “阿姊,那是前朝丞相写得《国策论》。”姜珏那双干净中的眼睛中尽是笑意。 姜璧:“……” 姜珏脸上的笑意突然收敛了,变得正经起来,认真道:“阿姊,我在书院上学的那几年,陆至嫉恨我,所以处处针对我。我知道,这一切皆是由我而起,你是我阿姊,却也不必处处护着我。宋大将军的恩泽,待以后有了机会我也会还的,阿姊莫要太过烦心。” 姜璧愣了一下,原来他都知道。不过也很快明白过来,她这弟弟心思通透,又岂是她那般拙劣的手段可以掩盖的?但是这一番话来得突然,也直接戳到了她的心窝中。姜璧看着那个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直接冲出了书房的门。 当她静下心来的时候,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定,不论宋大将军如何对她心怀不轨,她也要为她弟弟争取一个机会。 姜璧是怀着一股豪气去见宋大将军的,只是走到宋将军院子的门口时,一个胖乎乎的少年挡住了她的路。 那少年挡在院子大门的中间,她往左他往左,她往右他往右,成了一座移动的人形大门。 “我想见宋将军。”姜璧道。 “他不在。”少年道。 “为何不在?”姜璧问道。 少年认真道:“将军说了,只要是姜姑娘找他,他都不在。” 姜璧:“……” 姜璧用眼神逼视着那少年,少年用单纯清澈的目光回视着她,努力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姜璧在少年身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那少年顿时慌了:“我都说将军不在,你为何还在这里?” “风和日丽,我在此赏美景。” “哪里有美景?”少年看着那枯木和光秃秃的石头,好奇问道。 姜璧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 那少年的脸突然红了,然后坚定地看着她:“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姜璧:“……” 她看起来真的那般像登徒子吗? 在这冬日里,温暖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姜璧在宋将军的门口蹲了一个时辰,却依旧没有见到宋将军的人影。这般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便去了其他的地方。 姜璧来到了练武场中,那是她第二次来将军府见到宋昱谨的地方。当看到练武场中那翻飞的人影时,姜璧便知道自己来对了。 宋昱谨的武器是一把长刀,刀刃处泛着白光,看起来锋锐无比。刀本是一种粗犷的武器,而宋大将军身上戾气虽重,但是样貌却偏清俊,看起来是不适合用刀的。而当他用刀的时候,竟有一种人与刀合为一体的感觉。冷光所指,所向披靡,这便是这把刀,这便是这个男人。 这并非姜璧第一次见到练武场中的宋将军了,但是却仍然有种呼吸急促的感觉。她远远地站着,仍然有种杀气扑面而来的感觉。 姜璧深吸了一口气,走得近了一些。那里站了一个小厮,小厮手中拿着一叠毛巾,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姜璧默默地将小厮手里的毛巾都放在了自己的手中,顶替了小厮的位置。 待到练武结束的时候,宋昱谨身上已经汗湿透了,黑色的头发紧紧贴着额头,透明的汗珠顺着他那脸部的线条滑落下来,姜璧的目光却不禁落在他那薄唇上,这个男人无论哪里看起来都十分冷硬,但是唯有那唇是软的…… 转眼间,那男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姜璧也回神,收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宋昱谨伸手想要拿毛巾,只是当看到那拿毛巾的人时,手突然缩了回去,然后用衣袖擦掉了那淋漓的汗水。 姜璧:“……”这嫌弃的也太明显了。 “宋大将军是不想见到我吗?”姜璧直接问道。 宋昱谨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两眼,却沉默不语。 “宋大将军不敢见我是因为怕要对我负责吗?”姜璧步步紧逼。她脾性再好,此时也闷着一肚子火了。 宋昱谨终于开口了:“姜姑娘原来是想要我负责?” 姜璧的杏眸突然瞪大了,那张小脸也气得鼓了起来。她揣度着他话中的意思,这越揣度,眼睛便瞪得越大。宋昱谨的意思是她上赶着要他负责吗?!是在嘲讽她嫁不出去吗?! 姜璧将手中的毛巾一口气都砸到了宋大将军的脸上,气鼓鼓地转身走了。她短腿短脚的,但是这一刻竟跑得无比的快,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宋昱谨看着她那一溜烟消失的身影,心中突然腾起一股烦闷的情绪,前脚已经伸了出去,却始终没有迈出第二步。 姜璧一口气冲出了将军府,她漫无目的地在松江府中走着,不经意地便回到了姜府。在她和姜珏的性命与这姜府之间,姜璧选择了前者。这一段日子,她一直不敢回来,也不敢看着父母留下的家产到底变成了何等模样。 姜府的府邸依旧在,但是那牌匾已经落在了地上,被踩进了泥泞里,变得破碎不堪。姜璧蹲在那下面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去。她走到了后院,当看着那依旧繁茂的大树时,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一个着落。 树还在,她并非一无所有。 姜璧靠着那树坐着,恍然间,她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衣,淡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当他静静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恍若全世界。 姜璧突然转头看去,她旁边确实坐着一个人。也是一袭白衣,他笑了,然后露出一口大黄牙。 姜璧也笑了,笑得比他还要灿烂,然后迅速站起身,转身便要跑,只是还未踏出第一步,一柄泛着冷光的剑便搁到了她那细嫩的脖子上。 冷意和杀气顺着剑刃与肌肤接触的地方,传遍全身。 第二十七章 身陷囹圄(抓虫) 将军府少了一位侍女是小事,将军书房前那扫成一堆的落叶堆被风吹散了则是大事。 宋昱谨站在书房的窗户前,死死地盯着那些飘散的落叶。他的薄唇紧紧抿着,英武的眉皱在一起,这些都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无数个清晨,当他起来的时候,透过窗户往外看,便会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外面忙碌着,将整个院子的落叶都堆在他的门口,那姑娘气鼓鼓地扫着,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这个清晨,那个身影没有出现。院子里空荡荡的,就像缺了什么一般。 宋昱谨负手站在那里,一站竟是半个时辰,除了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其余皆无甚变化,如同一座雕塑。 “将军,您是不是觉得少了什么?”一个白色的人影倒吊在横梁上,少年清秀的脸上表情兴冲冲。 确实是少了一些东西。宋昱瑾依旧目视前方,沉默着。 青龙瞪着自家主子的背影,从几天前开始,他的主子便变得不正常起来。沉默,深思,就像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青龙记得,上一次他这般时候还是十年前,沉默一段时间后,他家主子便选择在松江府建府。 只是这一次思考的又会是什么问题呢? 青龙知道他该闭嘴,但是这绝对是一次打击姜璧的好机会,所以不甘道:“将军,那粗妇不过勤快了两日,如今又偷懒。” “这院子里的落叶都满了,主子一定要扣了她的月钱。”青龙愤愤不平道。 宋昱谨突然转身,冷凝的目光落在青龙的脸上。青龙只觉得冷气扑面而来,扑通一声,便从横梁上掉了下来。 “你很想她?” 青龙瞪大了眼睛,整张脸上都写着“这怎么可能,你绝对在开玩笑”:“那粗妇不在,我眼睛都干净了。” “你确定不是因为眼屎洗干净了?”宋昱谨凉凉道。 青龙:“……” “不过说起来,我的眼睛也干净了。”宋大将军的声音很低,就像在低囔。 于是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两个男人便以同样的姿势,站在窗口处往外望去,一动不动。 那脸上的表情都是无甚波动的,但是心中是不是在期盼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胖乎乎的身影突然从外面飞了起来,直接压在了青龙的身上。 白虎那胖乎乎的脑袋便挤在他的胸口处,将他的胸挤得变了形,青龙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青龙将他那肥嘟嘟的脸拍到了地上:“什么不好了?” 白虎胖乎乎的脸上表情转为茫然:“……忘了。” 青龙:“……” 白虎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嘴里囔囔道:“姜姑娘……” “那粗妇怎么了?” “……忘了。” “……”青龙将白虎话中的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那粗妇不好了?” 白虎恍然大悟,急切道:“姜姑娘不见了!” “我说姜姑娘不见了,你们怎么没反应?”白虎案子嘟囔道。 这姜姑娘的人缘似乎并不好,虽然她对他心怀不轨,但是这个将军府也只有他还惦记着她了。 只是白虎感慨完,再抬头看去的时候,这房间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 —— 水清澈见底,水面上飘散着许多花瓣,腾起一阵氤氲的雾气,在这寒冬腊月中,只要稍微一靠近,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这般看来,这是一个十分适合沐浴的地方。 当然,先要忽略那水是装在一口锅里,而锅下面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姜璧便跪在那一口锅的旁边,两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烈火将她的那张小脸照得通红,也照出了她眼中深处的恐惧。 她前面的太师椅上,一个肥硕的身体堆在那里。陆大公子翘着二郎腿,双眼之中泛着阴鸷的光,正眯着眼睛看着姜璧。 “姜璧。”陆大公子看着她道。 姜璧心中惶恐,但是脸上却作出一副单纯茫然的表情:“公子,不知这‘姜璧’是何物?” “是一条狗。” “……”姜璧知道这陆猪头还惦记着他们叫他猪头的事,她一本正经道,“狗本是忠诚之物。” “你可想尝尝这狗肉的味道,本公子这口大锅,今日便要炖出一锅狗肉来。”陆胖子的眼中冒出嗜血的光芒。 姜璧听完之后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果然猜对了,这锅便是拿来煮她的。如若是一刀,那痛苦也只有一瞬间,但是在锅里煮,却是一点一点地折磨。闻到自己的肉香味,这种感觉只是想着便觉得十分可怖。这陆胖子真是一个疯子! “姜狗,本公子便给你两个选择。”陆胖子慢悠悠道。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人命、慢慢折磨的感觉。 姜狗……对于这个称呼姜璧表示不服…… “是何选择?”如果非死不可,她希望换一种方式。 “第一个,你自己走到这个锅里;第二个,本公子让人将你扔到这锅里。” 姜璧:“……” “陆公子,你可曾听过宋大将军的名字?”姜璧道。这是她最后一线希望了。 “没听过。” 姜璧突然觉得宋大将军之前都是吹牛的,将自己吹得那般厉害,这陆胖子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姜璧咳了咳:“……就是皇帝亲封的大将军,小女子不才,正是宋大将军的御用红娘。” “你是宋将军的御用红娘,这松江府的红娘千千万,而至儿是我的儿子,我的宝贝儿子只有这么一个。”门被推开了,一个老版的陆胖子走了进来,那眼神比陆胖子也还阴鸷几分。 姜璧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宋将军想必不会因为一个红娘而委屈了安国公的亲外孙吧。”陆通判慢悠悠道,击碎了姜璧心中最后一点希望。 朝堂风云诡谲,宋昱谨处在这朝堂之中,自然有他的处世之道。人都懂得趋利避害,宋大将军不是傻子,不会因为她去得罪这大官。 姜璧看着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一张小脸已经完全白了,她才双十年华,还没嫁人呢,难道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第二十八章 心有灵犀 活着的时候有时会觉得生无可恋,但是一旦死到临头的时候,才发现活着竟然这般难能可贵。 姜璧不想死,她不想死得这般憋屈,死得这般难堪。 而就在姜璧惊恐交加的时候,这陆小胖子和陆老胖子却还有时间唠嗑。 陆小胖见了陆老胖,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父亲怎么来了?” “为父刚进你这院子便闻到一阵香气。”陆老胖道。 “儿子想孝敬父亲,父亲是想吃蒸的还是煮的?”陆小胖问道。 “剁碎了好一些。”陆老胖道,“姜姑娘以为呢?” 陆老胖那阴渗渗的眼神扫过姜璧的身上。这两个胖子不愧为亲父子,都喜欢看人绝望与痛苦的样子,喜欢将别人的命掌控在自己手里,喜欢用他人的卑贱来衬托自己的荣贵。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子,那般纤细,那般柔弱,仿佛轻轻一捏便可以捏碎一般。他的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姜璧若不是他们口中讨论的食材的话,是很乐意加入这场讨论的。 “陆大人,你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还是奉劝大人,莫要吃那么多,若是忍不住口腹之欲,那白日里便不要出门了,若是忍不住不出门,那也千万不要去城北了。” 这女子的反应确实与众不同,陆通判的眼中兴趣盎然:“这是为何?” “城北有二,皆可能危及陆大人的性命。第一,城北有一屠夫名曰六郎,耍的一把好杀猪刀,誓要杀这世间最肥的猪;第二,城北是宋将军驻军所在,那军营中的将士可是日日缺肉吃,尤其是那肥地流油的肉。” 姜璧这张嘴实在是毒。反正不过死路一条,不如占些口舌之快。 陆老胖气得眼睛发红,不过好歹是一只老狐狸,岂会如了姜璧的愿:“我陆家乃是河东陆氏的分支,名门世家之后,前人著的《名门谱》中尚且有我家祖的名字。” “父亲的书房之中可是藏着先帝爷的墨宝?” “先帝一直看重陆家一脉。” 临时之前还要听着这父子俩吹牛,姜璧心中已经是万马奔腾。 “我儿外祖当年随先帝爷打天下,平澜之战时替先帝爷挡了一箭,于皇家都是有恩情的。当今圣上更是将我儿外祖奉为恩人。” “宋昱谨确实是圣上亲封的大将军,但是他的功却不及我岳丈大人的毫厘,亲有远近,所以除非宋昱谨傻了,才会来救你。”陆老胖得意道,脸上充满了骄傲与傲娇。 陆老胖的话音刚落,门突然被蛮力推开了,一个家仆直直地撞了进来:“大人,陆府被宋将军带人围了!” 陆老胖:“……” 刚刚吹下的牛|逼,马上就被打破了,姜璧几乎可以想象到陆老胖有多心塞了。 姜璧心中是欣喜的,差点就喜极而泣了,那是一种死而复生的喜悦。宋昱谨来救她了!她本来都没有报希望了,而他竟然来了! 陆小胖显然慌了:“父亲,宋昱谨来了!” 陆老胖的脸有些僵硬,却不像陆小胖一般惊慌失措。 “父亲,宋昱谨来了!” 陆小胖冲到了陆老胖的耳边吼道。陆老胖一巴掌就拍了过去:“住口,我听到了!” 陆小胖委屈地站到了一边。 “那怎么办?儿子不甘心,这臭娘们这么欺负我!我要把她煮了!” 陆老胖看了姜璧一眼:“自然没那般简单。” 因为陆老胖的那一眼,姜璧心中那冉冉升起的希望突然被浇灭了。 “把箱子抬出来。”陆老胖道。 很快的,几个巨大的箱子便被抬了出来,那箱子打开,姜璧发现那每个箱子里都躺着一只肥猪。陆老胖一个手势,那些仆人便将其中一只肥猪抬了出来,同时,姜璧也被绑了起来,然后扔进了那个满是猪味的箱子里。 在箱子盖上的那一瞬间,陆老胖在姜璧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陆老胖说:“宋昱谨确实有胆量,但是在才智上还是欠缺了些,即使他是大将军,但也不该擅闯别人的府邸。” 若是宋将军无法找到她,那便是擅闯民宅了。 姜璧想要挣扎,但是手脚全被缚住了,姜璧想要大叫,但是口中堵上了臭烘烘的毛巾。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箱子关上,然后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被抬去了哪里。 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外面站着的便是一身冷气的宋大将军了。宋大将军穿着简单的便服,面无表情,目光冰冷,手中的刀发着白色的寒光。来者不善。 陆老胖和陆小胖围着一张巨大的锅正在涮肉吃。 陆老胖见了宋大将军,半真半假道:“这天寒地冻的,宋大将军是知道下官这里有好吃的,所以来蹭肉吃吗?” 宋昱谨的目光扫过那两个胖子:“太油腻了。” 被他看一眼,陆小胖不禁觉得自己和锅里的肉是一个性质了。他悄悄地缩到了陆老胖的身后。 陆老胖笑得老奸巨猾:“那就不知宋大将军来下官府中所谓何事了。” 宋昱谨在松江府建府八年,与松江府的官员甚少来往。陆老胖对这宋将军也是只闻其名,难见其人。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并不太了解宋大将军的性子。 总而言之,陆老胖还是太天真了一些。 “找人。”宋昱谨的回复简单粗暴。 “宋将军找人为何找到下官这里来了?” “搜!”宋昱谨根本不解释。 陆老胖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了:“宋将军,下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擅自搜查下官的府邸恐为不妥。” “我懂你的意思了。”宋昱谨道。 陆老胖脸上堆上了笑。这宋将军果然还是识时务的。 “我会启奏陛下免除你朝廷命官的官职的。” 陆老胖:“……” “宋将军这般不是欺人太甚?” “不算,若是阿璧真在你府中,我会让你绝后。”宋大将军面无表情道,脸上眼中都是杀气。 这一下,陆老胖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了。他隐隐发觉自己是惹了一个煞神了。 宋昱谨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把玩着自己手中的刀,陆家父子缩在一边,总觉得下一刻,那刀子就砍到自己脖子上来了。而这期间,宋将军的兵士们将整个陆府都翻了过来。 “将军,西院没有。” “将军,前厅没有。” “将军,东院没有。” 整个陆府都没有。 陆老胖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笑里藏刀道:“宋将军今日所为,下官都会一字不落地禀报给陛下的。陛下仁政爱民,想必会为下官做主的。” 当然,天下皆知当今圣上宠爱宋将军,他这小小的通判是告不倒宋昱谨的。但是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庞大的士族。 宋大将军只是站在那里,把玩着手心的玉佩,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人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宋将军,那就不送了。”陆老胖又道。 宋昱谨突然转身,目光盯着一面光滑的墙面,眼神变得锐利无比。而因为他那一眼,陆家大小胖子脸色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第二十九章 更加无耻(修文) 陆小胖转身就要往那墙上跑,陆老胖神色一凛,连忙伸出一只脚挡住了他的去路,陆小胖走得太快,又因为这一绊,胖乎乎的身体歪歪斜斜地便要往那巨大的锅里倒去。 扑通一声,滚烫的热水很快淹没了陆小胖,活生生的演了一幕烫猪肉。 宋昱谨:“……” “儿啊!儿啊!快来人!快来救我儿!”陆老胖终于慌了,鬼哭狼嚎了一通。 那口锅旁边围了许多人,但是看着那滚烫的水,没有人敢跳下去。唯有陆小胖在那水里浮浮沉沉,似乎随时能可能没气了。 陆老胖的目光落在房间里最英勇神武的宋大将军身上,连忙滚下去抱住了他的腿:“宋将军,求求您救救我儿!” “我自然会帮你。”宋将军道。 陆老胖简直感激涕零,只是片刻后,陆老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为何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升了起来?!为何自己的脚下是滚腾腾的热水?! “宋将军,您这是要做什么?!”陆老胖惊恐交加。 宋昱谨一手提着陆老胖,板着张脸十分正经道:“帮你下去救你儿子。” “……”陆老胖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魂儿都快吓没了,“你……你放我下来。” 宋昱谨手一甩,陆老胖便摔在了地上。 他喘息片刻,知道这宋将军是指望不上了,连忙对着那些吓傻了的奴才凶狠道:“要是至儿死了,你们这些狗奴才都别想活!” 他这句话一出口,终于有人要往那锅里去捞,只是人还未走到锅边,一把散着冷光的刀突然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宋昱谨站在那里,饶有趣味地看着开水煮猪头。 有那么一瞬间,房间里只有陆小胖的惨叫声,所有人都盯着锅中的陆小胖瞧着。小胖已经是红彤彤的一只,众人也隐隐约约地闻道一阵肉的香气。只是那香气没有引起人的食欲,而是让人觉得更加惊恐。 有人偷偷地看了宋大将军一眼。只见他手中握着刀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锅里看着,那双冷然的眼中竟透出一些趣味来。本是十分恐怖的一幕,在这位的眼里却成了十分有趣的一件事。许多人都听闻战场上的宋大将军吃人肉喝人血,难道传闻是真的? 那些家仆都后退了好几步,哪里还敢往前? “宋昱谨,你可是要谋害我儿的性命?!”陆老胖也慌了,想要扯开宋昱谨,那刀便改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陆老胖的话说到一半,连忙又换了一种态度:“宋将军,求求你放过我儿。” “姜璧呢?”宋昱谨直接问道。 “宋将军,您再不出手,我儿就不行了。”陆老胖急得快哭了。 “姜璧呢?” “宋将军,下官并不知晓您再说什么?”陆老胖哀嚎道。 宋昱谨突然出手,将那快熟了的陆小胖提了起来,然后又扔了下去,溅起了热气腾腾的水花。 “姜璧呢?” 陆老胖已经瘫倒在地上了:“只要宋将军肯救我儿,姜姑娘必定会没事的。” 宋昱谨又将那小胖子抓了出来。经过这一番煮,那个嚣张得意的陆小胖已经如同死猪一般,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宋昱谨搭在陆小胖身上的手并没有移开,若是陆老胖不交出姜璧,那他随时会将这小胖子扔下去再涮一涮。 陆老胖连忙对下人招了招手,很快的,便有人将一个箱子抬了出来。 那抬箱子的人还未将箱子放下,便感觉到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到一张比阎王还要恐怖几分的脸,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连忙扔了箱子,慌不择路地逃到了一边。 宋昱谨走到了箱子前。那箱子是用层层锁链困在一起的,捆缚的十分牢,若要一点一点地解开,起码要半刻钟的时间。宋昱谨两手抓住了锁链的两端,突然发力,他整个人都绷紧了,身上的肌肉也突了出来,下一瞬间,伴随着巨大的声音,那铁链便生生断开了。这铁链不比一般的绳索,就是几匹马都拉不开,而宋大将军竟硬生生地扯断了! 这般恐怖惊人的力量,完全可以赤手撕开一个人!那些本来后退了一些的仆人又继续往后退了一些。 宋昱谨迅速打开了箱子,当看清里面时,眼中突然涌出一股浓烈的杀意。 姜璧那本就娇小的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里面,铁青着脸,双目紧闭着,那般静静地躺着,仿若没有生命一般。 当看到她那微弱起伏着的胸腹时,宋昱谨心中的疯狂才稍微平息了一些。 他伸出手,将那小小的身躯完全抱进了怀里,转身便往门口走去。一步一步,他的脚步坚定,有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根本没有人敢阻拦。 ——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整个陆府都笼罩在一层雾气中,俊朗冷凝的男子手中抱着一个女子,对于其他人而言,他很冷,但是唯有望着怀中的女子,他的眼中才有唯一的温情。他怀里抱着的便是他最珍贵的东西。英雄柔情,最是感人。金戈铁马,终究难敌温柔乡。”说的人是感慨万千,仿佛真的经历那一天的一幕一般。 “卫疏,你又去城南听张老头说书了?”姜璧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卫疏道。 卫疏突然消了音,一脸惊奇地看着姜璧好一会儿:“阿璧,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很像他吹得牛|逼。”姜璧道。 “……”卫疏有些不满,“我觉得他说书说得很好。” “五年前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姜璧甚为理解道。 卫疏像是找到了知音,欣喜道:“阿璧,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和我兴趣相投。” “是五年前的我。” “这有什么区别吗?” “五年前,我十五岁。” “……” 卫疏因为年岁问题在角落里心塞了一会,又立即原地满血复活,凑到了姜璧的面前:“阿璧,这市井都传言你和宋兄要在一起了。” 姜璧道:“你认真地看我的脸。” 卫疏认真地瞪着她看了一会儿,看着她那含着秋水的眸子和红艳的唇,脸忍不住红了:“看……什么?” “看我像找死的样子吗?”姜璧道。 “……” 宋将军素有克妻的名声,这与他在一起确实是找死。卫疏猛然惊觉自己竟忽略了这一点,他眼前的姑娘生得水嫩嫩的,真没了命还真有些可惜。 姜璧死里逃生,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这几日,不断有人在她耳边说宋大将军如何英勇,如何冲关一怒为红颜。这些,姜璧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躺着的这几日,宋大将军都没有露过面。 “很像。”一个不同于少年的低沉的声音响起。 姜璧抬头看去,便见宋昱谨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黑衣,寒气凛冽。活着再见到宋大将军,这一位似乎冷峻沧桑了许多。 对于宋大将军,姜璧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这一位因为一句戏言整了这么久,但是这一次也确确实实地救了自己一命,这恩恩怨怨,爱爱恨恨,到最后她也扯不清了。 只是这一位睚眦必报,她刚刚的那句话宋将军也不知听去了几分,姜璧连忙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盯着宋大将军:“将军这话是何意?” 宋昱谨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看得她快跪了。 “不用早膳,不是找死?” “……”姜璧的心放下去了一半。 “那一日,我已经昏迷,宋大将军是如何救得我,可有受伤?”姜璧连忙转移话题。 那一天,她被锁在一个小小的箱子里,在那逼仄而黑暗的空间里,恐惧被无限放大,而随着呼吸越来越困难,姜璧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经历那种濒死的感觉之后,姜璧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生无可恋了。 “宋某虽然不才,但是对付两头猪还是绰绰有余,也并未受伤。”宋昱谨道。 “……”并未受伤,那您老人家撸着袖子给自己看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宋昱谨那结实的手臂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迹从里面透了出来,姜璧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只是那愧疚之情刚生了一半,姜璧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宋大将军是前几日救得她,这伤口明显是刚刚形成的…… 看着宋大将军一本正经地晒伤口,姜璧觉得她不过躺了一觉,那个沉默假装不认识她的宋大将军完全不见了,他似乎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而且更加无耻了…… 第三十章 以身相许(抓虫) 姜璧忍着想要拆穿的冲动,然而宋大将军却毫无自觉,反而将那受伤的手臂搁在更为现眼的位置,刚硬的眉头皱了起来,薄唇紧紧抿着,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救命之恩压在头顶,纵然这伤不是那日所伤,姜璧也不得不以示关怀:“将军您这手臂可是受伤了?” 宋大将军却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般:“一点小伤,当年我平定安南之时,一箭穿胸,离心脏不过半寸,也活了过来。” 姜璧看着他那一脸冷酷的样子,心中不得不感慨一句,宋大将军这逼装的甚好。 “阿璧,你可知宋兄的伤是为谁受的?”一直做背景的卫疏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 卫疏的目光落在姜璧身上,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姜璧呆愣愣地看着他,显然跟不上他的思路。 宋昱谨抿着唇,冷锐的眼神瞟了卫疏一眼。 若是一般人早就被那一眼吓得噤声了,而卫疏却不是一般人,他早就被宋昱谨的目光荼毒了几百遍了,如今完全可以做到沐浴冷光而岿然不动了。 “那一日,宋兄为了救你,将那陆家的小宝贝扔进了油锅里,那陆猪头细皮嫩肉的,差点烤了个全熟,如今只剩半条命在床上躺着。这陆至虽然不是陆老头唯一的儿子,却是最疼爱的一个。这小儿子半死不活的,陆老头明面上不敢怎样,但是却怀恨在心。不怕得罪君子,最怕得罪小人。这几日,宋兄便忙着对付陆老头的暗箭呢。” 他这番解释完,姜璧那调笑的心思瞬间没了,所以这伤,还是因为她受的。 十五岁那一年,父母双亡,她便不再是孩子了,没有人会再护着她。她是长姊,长姊为母,她一夜之间从少女变成了一家之主,她必须护着幼弟。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护着的感觉了。 眼前的男人,将她从阎王爷手里接了回来,姜璧又如何不感激? 宋昱谨那带血的手臂便放在她的面前,姜璧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那只手。那是一双常年握着兵器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上面布满了老茧,而那手臂,上面也全是坚硬的肌肉,有力而壮实。那伤口刚好在手肘上去一点,纵使裹着一层纱布,看起来也是有些狰狞的。 “这纱布裹得不好,血都渗出来了。”姜璧道。 她的手很白很嫩,指腹软绵绵的,指甲盖圆乎乎的,看起来很可爱。宋昱谨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手上。 这时,卫疏又开始神助攻了:“阿璧,你是女子,女子心细,你替宋兄重新包扎一番吧。” 姜璧眼中有些惶恐:“但是我不是大夫,而且我的手工活做的很差。” 卫疏只当她在谦虚:“阿璧,陆老头为了报复宋兄,可是请了高手来刺杀宋兄,这剑稍微偏一些,宋兄就不是站着了。” 姜璧看着坐的跟老大爷一般的宋大将军:“他现在也没站着。” “……”卫疏道,“而是躺着了。” “那我试试?”姜璧迟疑道。 宋昱谨将手臂放进了她的怀里,自然是默许了她的行为。 姜璧生怕碰到他的伤口,所以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她将那旧的纱布拆了下来,又接过了卫疏递过来的新的纱布,慢慢地包扎了起来。 当一切完毕的时候,姜璧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这其中自然免不了肢体接触,她的手触及到他那坚硬的肌肤,那种触感停留在她的脑海里。姜璧有些不自在。 卫疏看着被上臂被包成一个包子的宋昱谨:“……” 从这包扎的结果来看,卫疏可以确定,姜璧刚刚确实不是谦虚,而是有自知之明。 唯有宋昱谨面不改色,只是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收回了一些。 宋兄其实还是介意自己的手臂被包的这般丑的吧。卫疏暗暗想道。 而姜璧的幸福在于她的神经还没有纤细到自己被嫌弃了。 “如今是何情况?那陆老头不过一个六品通判,真的能只手遮天吗?”姜璧咳了咳,问道。 “阿璧,这你便不懂了。” “我若是懂为何要问你?” “……”说话总是被呛,卫疏很心塞,“一个陆通判当然不算得什么。但是这陆通判是个小人,他是个小人也就罢了,偏偏有个强硬的后台,有个强硬的后台也罢了,还和一些江湖人物有来往。宋兄这几日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先是安国公到圣上面前参了宋兄一本,紧接着,那虎啸营又出了事,然后宋兄还遭了刺杀。” 姜璧整个人完全震惊了,她没有想到她竟然给宋大将军惹来这般大的麻烦。她转头去看宋大将军,宋大将军依旧冷着一张脸,却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卫疏的话。 其实仔细看,还是看得出宋大将军的狼狈的。他身上的黑衣起了褶皱,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眼神虽冷,但是却没那般锐利了,下巴上似乎还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看起来十分疲惫。 姜璧还没有见过这般狼狈又疲惫的宋大将军,他似乎真的被陆老头逼得惨了。 “阿璧,莫要担忧,陆老贼虽猖狂,总有失势的一日。”宋大将军道。 只是宋大将军这话一出,便更加佐证了卫疏的话。他的话,更像在安慰她,其中也透露出他的无可奈何。 姜璧听过一句话,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宋昱谨是强龙,而那陆通判在他岳丈的庇荫下,早就长成了参天的地头蛇了。平安南,定山贼,那般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又何曾受过这般的气? 姜璧心中难受,垂着脑袋不说话。 卫疏功德圆满的消失了。 宋昱谨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目光望进了她潋滟的眸中:“阿璧,你怎么了?” “都是因为我。”姜璧闷声道,“我能做什么吗?” 宋昱谨作势想了一下:“我这手受了伤不能碰水。” 姜璧呆愣愣地看着他。 “贴身侍卫,打起架来可以,但是照顾起人来……”宋昱谨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继续暗示道。 青龙、白虎:“……”他们包扎的纱布明明比姜璧好很多! 姜璧终于领悟过来:“我来照顾你。” 宋昱谨很是欣慰。不过看到她那握紧拳头豁出去的模样,又起了逗弄的心思:“阿璧这是要以身相许吗?” 姜璧的身上突然腾起一阵热气,‘嗖’地一声便站了起来,恶狠狠瞪了宋昱谨一眼,转身便往外面跑了。 这人的无耻果然是无限度的,得寸又进尺,她不过想报恩,他又用这些话语来逗她! 姜璧跑到了院子门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是她的住处,她跑出来做甚? 姜璧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房间,然后将宋大将军赶了出去。 宋昱谨看着她那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嘴角不禁勾了起来,离开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们二人的院子只是隔了一扇门,宋昱谨跨过了那门槛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但是他迈出的右脚突然收了回来,转身便往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主子,您要去哪里?” “柴房。” 将军府的柴房与一般府邸的柴房并不一样,守卫森严,里面还放着一些刑具,看起来更像牢房。 宋昱谨推门而入。 柴房里,一个人被绳索绑在了柱子上,就像一个粽子一般,半分动弹不得。 “宋昱谨,放开我!”那人愤怒地吼道。 “若是我不放呢?”宋昱谨在椅子上坐下,右手叩击着桌面,漫不经心地看了粽子一眼。 “私扣朝廷命官可是有违我朝律令的!” 宋大将军冷漠地眼神扫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你!宋昱谨!我陆修何时得罪你了!” “前几日的事陆通判就忘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陆通判已经趋于疯狂。 “你的命。”宋昱谨的语气很淡,却令人不寒而栗。 陆通判的脸色顿时如死灰一般,他彻彻底底地领悟道,他真的惹到一个煞神了。 第三十一章 贴身丫鬟 青龙走进柴房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他家大将军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手中拿着鞭子,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上莫名透出一股狰狞劲。而那角落里,一身白色的里衣的胖子缩在角落里,肥硕的身体缩成一团,低声抽泣着,仿佛刚刚被□□过。 青龙的脸色微微变了……他家主子应该没有这么重口吧……? 这也太毁三观了,比起这又老又丑的胖子,那满嘴胡言的粗妇似乎还更可以接受一些。 宋昱谨转头的时候,就看到青龙那一脸不赞同的目光。 “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宋昱谨沉声问道。 青龙:“……姜姑娘会伤心的。” “你跟在我身边十多年了吧。” “……姜姑娘会伤心的。” “你喜欢阿璧?”宋将军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逼视着他。 青龙:“……” 先是被逼问,现在又被眼神凌迟,青龙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那蹲在墙角浑浑噩噩的人突然清明了过来,朝着宋大将军跪了下去,连忙磕头道:“下官错了,下官错了,求宋将军饶下官一命,大人想要什么,下官都可以给!” “我说过,只要你的命。”他的眼神中带着杀气。 “宋将军何必为了一个普通百姓要下官的命呢?只要将军放了下官,下官定然说服岳丈大人唯将军命是从!”陆修哪里肯甘心。 宋昱谨手中的鞭子甩了出去,甩得那胖子四脚朝天:“普通百姓的命?你的命却不及她万分之一。” 陆修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阎王爷的脸。真的是因为她吗?那个有几分姿色的低贱的红娘? 陆修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一点,那红娘居然与传闻中狰狞恐怖的宋将军勾搭上了!而如今这宋将军就为了她居然要自己的命! 他陆修狡猾了半辈子,却没有想到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陆修那双浑浊的眼中闪现出不甘与怨怼,伸长了脖子,恶狠狠地瞪着宋昱谨,仿佛要冲上来与他拼命! 宋昱谨整暇以待地看着他,这老狐狸是被他逼急了吗? 宋昱谨慢悠悠地靠近。 陆修连忙将脑袋缩了回去。 宋昱谨:“……” 青龙偷偷地去瞥他家主子,他家主子板着一张脸,脸色狰狞而恐怖,绝对对这陆胖子一分意思都没!青龙偷偷松了一口气。 “主子,姜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您在柴房,正过来找你呢。”青龙突然道。 宋昱谨的脸色微微变了,阴渗渗的目光看了那痛哭流涕的人一眼,将那陆修看得顿时噤了声。他扔了鞭子便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一身白衣的娇小女子站在台阶下。 宋昱谨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是与刚刚那活阎王的样子完全不是一副嘴脸了。青龙对于主子这项变脸的能力真是十分叹服。 姜璧正一脸好奇地往柴房看去。 宋昱谨的身体不着痕迹地移了过去,挡住了她的目光。 “我为何听到这里面有人在哭?”姜璧问道。那哭声似鬼哭,似狼嚎。 宋昱谨看了身后一眼,板着脸教训道:“青龙,莫要哭了,这般哭哭啼啼的又如何是男子所为?” 横梁上贴着的青龙:“……” 姜璧收回了目光,看了宋昱谨的手臂一眼:“受伤了为何不歇着?” 宋昱谨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这将军府许多事要我亲自去做。” “包括安抚青龙?” 宋昱谨:“……” 青龙:“……”一连躺枪无数,看来今日黄历写着:宜改名。 宋昱谨很快回神:“阿璧找我所为何事?” 姜璧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宋将军,可否帮我家阿珏找一位先生?” 宋昱谨沉吟了片刻:“自然可以,不过阿珏才华斐然,这先生也当是天下第一好的先生。” 姜璧简直诚惶诚恐,她总觉得宋将军现在对她非常好,好到一看就目的不纯啊! “……其实也不用第一。” “那就第二吧。”宋大将军十分慷慨。 “……”姜璧道,“宋将军的大恩大德我会记在心里的。” “若是阿璧不记在心里,而是将恩情一并报了,宋某也不介意。”宋昱谨道。 姜璧快哭了,她孑然一身,如今还能怎么报恩? 宋将军深谙捕猎之道,也懂得欲擒故纵,更懂得凡事不可以太主动,不然便失了先机,这最上乘的自然是让猎物自投罗网。 “天阴了,我这手臂有些痛了。”宋昱谨说着便伸出手。 “白虎,快扶你家主子回房!”姜璧连忙叫道。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一只胖乎乎的手刚好抓住宋大将军的手。 白虎:“……”他好不容易机灵一回,为什么总觉得主子在瞪他? —— 姜璧在那小院子的大厅中给宋大将军立了一个长生牌位。 被迫与姜璧一起跪在这长生牌位前,姜珏总觉得心里怪怪的。看着那冷冰冰的黑色牌位再联想到宋将军冷冰冰的脸…… 看着他阿姊一本正经的脸,姜珏对着那长生牌位磕了两个响头。 “阿珏,宋将军对我们的恩情比天高,等他百年之后,我们一定要替他养老送终。”姜璧教育弟弟。 “阿姊,我明白。”姜珏道。他又脑补了一下宋大将军头发花白牙齿掉光躺在床上,而同样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他跪在床边披麻戴孝的样子…… 姜珏对他阿姊这报恩的方式实在不敢苟同。 两人‘供奉’完宋将军后,便都在椅子上坐下。 “阿姊,你的身体可好了一些。”姜珏担忧问道。 姜璧被陆家父子抓走的事,姜珏并不知道,他只以为他阿姊生了病。姜璧对宋昱谨这一作为是十分满意的,她这弟弟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他不知道会做出疯狂的事来。 姜璧为了表现自己的安康,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姜珏:“……” 姜珏离去之后,姜璧的脸便塌了下来。 她盯着那长生牌位看着,‘以身相许’四个字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着。 宋将军多次提及这个词,难道不只是要她端茶送水这么简单?宋将军实际上要的是一位夫人? 将军夫人的名号不是一般响亮,但是宋大将军的夫人却足以吓死一票的女子。姜璧是红娘,但是却不能搭上自己。 姜璧很忧郁,忧郁地在床上做缩头乌龟。第二天起来,突然发现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唯一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人和一床被子。若不是自己裹得紧,姜璧相信,这一床被子也会没了! “姜姑娘,将军让你搬到他的院子中去。你的东西已经全搬过去了。” 姜璧:“……”这宋大将军也太孟浪了吧。 先是喝醉了猥|亵她,后来又亲了她,现在直接将她的东西搬过去,难道要直接做到最后一步吗?她表示对这将军府女主人的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 姜璧怀着惶惶不安的情绪走到了宋大将军的院子中,她对这里是无比熟悉的,而那引路人所指确实是宋大将军的卧房。 “将军在里面等你。” 姜璧踏入龙潭虎穴。 宋昱谨的卧房十分大,其中连着书房,这将军的房间,与女子的闺房不同,与姜珏的卧房也不同,而是多了冷厉的气息。宋昱谨穿着一身靛色便服,腰背如青松一般挺直,手中握着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姜璧的目光不禁落在他那紧紧抿着的薄唇上,他的唇生得很好看。宋大将军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冷硬,唯有那唇是软的。 宋昱谨转头看了她一眼,对着她招了招手。 让她过去,然后对她这样那样?姜璧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脚下突然不稳,便生生往后倒了下去。还好后面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毯子,姜璧并没有摔疼,只是这四脚朝天的样子一点也不美观。 “我刚就是想提醒你身后有台阶。”宋将军道。 姜璧:“……”所以是她污了? 这台阶之下便是卧房了,里面漫布着宋大将军的气息,是浓烈的男人气息。姜璧连忙爬了起来,走到了宋大将军的身边。 “将军,我今晚住在哪里呢?”姜璧问道,目光四处搜寻自己的东西。 宋昱谨放下了笔,目光落在卧房里的一个地方。姜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就看到了卧房里的唯一的一张床! 这……这是宋大将军的床吧! “宋将军,这不太好吧。”姜璧艰难地开口道。 宋昱谨站起身,走到了那台阶处:“阿璧可是嫌弃了这里?” “……其实也不是嫌弃。”姜璧说得很委婉,“只是我身躯庞大,恐挤到了宋将军……” “阿璧睡在这里,为何会挤到了床上的我?”宋昱谨满脸疑惑。 这个时候,姜璧也看到了宋将军卧房旁边有一个小隔间了,里面有一张小床,而她的东西全部在里面! 姜璧:“……” 果然是她污了,她真的只是来做贴身丫鬟的。 对上宋大将军那纯洁无暇的表情,姜璧简直无地自容! 第三十二章 丫鬟日常(大修,重写) 看着自己卧房里另辟出的小房间里堆满了东西,宋大将军终于心满意足起来,午时用膳都多吃了两碗饭。 众人都道宋大将军心思莫测,无论谁站在他面前,他都是眉头一皱,喜欢的,不喜欢的,但凡被他看过,都觉得宋大将军下一刻就会掏出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其实宋昱谨也觉得自己的心思挺莫测的,就比如对这姜家阿璧,他便猜不透自己对她的想法。 最开始的时候,宋大将军是怀着一些恶毒的小心思的。宰相肚里能撑船,宋大将军的肚里却连一只蚂蚁都容不下。这位爷们可是十分睚眦必报,这个事实他的老仇人最清楚,当年他那位老仇人不过扬言要逮了宋大将军扒光了衣服游街,而第二年,他真的被宋大将军扒光了游街,还附带着他刚刚成年的儿子,买一送一,宋大将军可是毫不含糊。一句口头之快换来了全家丢脸祖宗蒙羞,这宋大将军有多记仇可见一斑。 宋大将军和姜璧的孽缘,便是从姜璧的那一句戏言开始的。他看不惯她那嚣张得瑟的样子,所以总是变着法子挫挫她的锐气,后来他又发现这姑娘特别有趣,尤其是看着她气得跳脚偏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宋大将军虽然二十五岁了,但是骨子里却还是带着一些恶趣味的。只是他是天生的皇亲贵胄,这恶趣味不能发在他爹娘身上,更不能发泄在君主和他的那些同是皇亲国戚的表兄表姐身上,后来入了军营,为了维持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更有必要板着一张脸。而这些恶趣味在遇见姜璧的时候彻底爆发出来。这姑娘逗起来挺有趣的,为他无趣的人生增添了许多喜乐,而且还隐隐有些熟悉感,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个有趣的人,不过被他弄丢了。 于是宋大将军逗得乐此不疲。但是逗着逗着便觉得自己收不住了。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亲她呢?对着她的时候那许久不曾争气的兄弟也气势昂扬起来。宋将军觉得不对劲了,于是连忙收敛了那一股逗趣的心思,开始认真思考起人生来。 宋大将军虽然活了二十几年了,未婚妻也死了四五个了,但是对这感情之事还是十分懵懂的,所以也就没联想到一块去,这思索了很长的时间,他还是思索了一个零蛋出来。 那几日青龙与白虎眼里思考人生的宋大将军,其实大半部分都在发呆。 后来阿璧遇险,宋大将军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当然,他本来就是打算对这陆家动手的。二旬之前,皇帝亲自来松江府,明里暗里要他整整这松江府的风气。其实再说得明白些,就是整整陆家。因为皇帝早就看陈桐那个安国公不顺眼了。 既能冲冠一怒为红颜,又能替皇帝排忧解难,宋大将军毫不犹豫地做了。不过对于这没有得罪过他的人,宋大将军是没有兴趣折磨的。但是这陆家父子却还是被折磨地比以前任何一个得罪他的人还惨。 到了这个时候,宋大将军就算再迟钝,也发现自己对这姑娘绝对不仅限于逗弄逗弄而已。宋大将军觉得自己对这姑娘多少是有些喜欢的。 宋大将军是将军,不是土匪,所以他更内敛一些,也更含蓄一些。他没有直接开口让这姑娘住到自己身边来,让他好好考察考察,而是稍稍暗示了一番。这姑娘有些蠢笨,他暗示的也费了一些力气,不过结果还是达到了。 而且,宋大将军熟读兵书,他知道若是他主动了,若是让这姑娘知道自己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意思,那这姑娘绝对将尾巴翘到天上去,他也就输了一半。宋大将军屡战屡胜,可从来不会将自己放在这么个不利的位置。 足智多谋的宋大将军又想出一个主意,那就是自己架着鱼竿,扔出钓饵,等着这姑娘自己上钩。 宋大将军将自己有点想了一通,无外乎容貌俊朗、足智多谋、勇猛无双罢了。这后两者,只有在战场上可以充分体现出来。而现在是在松江府中,在自己的府邸之中,这发挥的余地太有限了,所以只能从这容貌下手了。 而且,这阿璧姑娘还似乎真有些颜控。 宋大将军看了一眼那单独的小卧房,脸上的表情已经是胜券在握。 姜璧走到房间门口便看着宋大将军靠门站着,一身黑色锦衣,黑发随风飘起,简直是风一般的凌乱。 姜璧进入角色很快,她可记得自己是宋大将军的贴身丫鬟,要做的就是照顾宋大将军的起居。于是她丝毫不惧于他的淫|威,义正言辞道:“宋将军,这里风大,你是觉得自己的伤不够严重吗?” 宋昱谨:“……”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然后瞪了姜璧一眼,便进了房间,在那红木椅上坐下。 姜璧:“……” 这位爷似乎不太好伺候。 渐渐的,姜璧便发现这位爷不是不太好伺候,而是特别不好伺候。 比如说这穿衣之事,她伺候宋大将军穿完之后,这一位爷总会问一声:“如何。” 姜璧保守道:“尚可。” 然后宋大将军就要求再换一件。 这每换一件都要问一次,等到姜璧已经麻木了,胡乱说了一句‘天人风姿’,宋大将军才终于放过她。 再比如,宋大将军洗浴的时候,也要她亲自伺候。她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对这男子的身体,还是有避讳的。奈何宋大将军一举起他那伤着的手,姜璧便无可辩驳了。 宋昱谨坐在浴池之中,那结实的双臂搁在了两旁。他是战场上历练过的,并且每日练武,这身材是十分好的。宋将军觉得,既然自己穿着衣服迷不倒阿璧,那么脱了衣服就绝对让她喷鼻血,然后跪着求他娶了她。当然,他是不会立即答应了她的,他还要好好考虑一番。这姑娘已经到了他手中,他便有了足够的考虑时间。 宋大将军这如意算盘打得十分响。 洗浴间的门被推开了,宋大将军也摆好了姿势,只是一转头,便看见那姑娘眼睛上蒙着一块白色的布,正扶着墙朝着他慢慢地走来。 宋大将军:“……” 第三十三章 故人身影〔大修,重写) 宋将军想,既然这家中迷不倒阿璧,那便换一个地方。他生得俊美,若是有美景相衬便相得益彰了。 冬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那江畔便是另有一番美景。本来碧绿的垂柳,如今已经是银装素裹,垂在那结了一层冰的水面之上。 姜璧便和宋大将军一起站在了赏景台上,然后冻成了一个梭子。她穿着白色的狐裘,外面还裹着一层粉色的披风,已经装扮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但是这也挡不住宋大将军要与她一起站在风口上,那不可承受的冰寒。 当然,姜璧觉得,这也可能是因为宋大将军完全体会不到他的寒冷。这位爷体质好,外面还穿着厚厚的衣袍,她都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水了。 姜璧觉得宋大将军又在整她。 其实这一次,姜璧是真的误会他了。宋大将军想的是,只要阿璧开口,他便将自己的外袍给她。 “宋将军,不如换一个地方赏景吧?”姜璧道。 宋大将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 姜璧:“……”她做错了什么? 然后他们就站在另一个窗户上,看着外面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行人们。看着那些裹着棉袄匆匆而行的行人,姜璧觉得自己更冷了。 宋大将军整暇以待地看着她。 姜璧则在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这两天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他。 时间便在这尴尬的赏景中过去了。宋大将军觉得这姑娘简直就是个二缺,不过看着她那傻乎乎的样子还是挺招人的。 “那里有一个白色的雪球。”姜璧突然道。 宋昱谨目力好,自然也看到了:“阿璧想要?” 那雪球未免也太大了一点,不过宋大将军目光灼灼,她简直不敢拒绝。宋大将军的身影从窗户跃了出去,不可谓风姿卓绝。然而就在他飞出去的瞬间,姜璧已经躲到了窗户后,自然没有看到那一幕。 若是宋大将军知道,绝对要吐一口血。 片刻后,一个雪球便到了她面前。 “阿璧,这雪球便送给你。”宋将军深色衣袍上落着雪花,那冷冰冰之上添上了别具一格的风采。更重要的是,送姑娘礼物的男人是十分有魅力的。 姜璧盯着那雪球。 那雪球慢慢裂开,变成了一个人。那是个蜷缩成一团的人,无论从哪里看,都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男人。 姜璧:“……” 宋昱谨:“……” 送一个男人给阿璧,他简直是脑抽了! 这男人一身红衣、面容艳若桃李,看第二眼的时候,便可以看出是谁了。 宋昱谨很想将他一脚踹出去,只是这谋杀皇嗣的罪名实在太重了,所以他忍住了。 朱闳醒来的时候,很庆幸自己还活着。当他看到姜璧的时候,尤其觉得自己见到了天仙。朱闳目光灼灼地盯着姜璧,姜璧被盯得莫名其妙,状似害羞地低下了头。 宋昱谨:“……”当自己不存在吗? 姜璧的想法是这样的,朱闳这个洁癖鬼,见到她都是千篇一律的嫌弃的眼神,这一次不仅不一样了,而且还很热切,难道是被冻坏了?姜璧不敢上去揍他一顿,所以低下头当做没感觉到。 “阿璧,是我以前没发现你的好。” 姜璧:“……” “阿璧,我们成亲吧。” 姜璧:“……” 宋昱谨抽出了刀,刀光映在朱闳的脸上,六皇子殿下终于住了嘴。 “你为何会在冰雪之中?”宋昱谨问道。 “贺兰羞那脏鬼要我娶她,我不同意,然后她就哭了。”朱闳道。 “她哭了和你晕了躺在地上有什么关系?” “……她边哭着还边打了我一顿。”然后他就晕了,然后她还顺便将他的护卫打晕了。 宋昱谨:“……”听到朱闳被打了貌似有些爽? 姜璧:“……”大快人心。 贺兰羞与朱闳本也是一段孽缘。贺兰氏本是鲜卑之后,在前朝地位是极其低下的,但是到本朝却完全不一样了。贺兰羞的祖辈跟随先帝爷打天下,天下初定之时,先帝曾经封了三位一等公,其中便包括安国公陈桐,定国公贺兰缺,还有一位便是宋昱谨的父亲了。 陈桐学生满天下,贺兰缺手中却握着兵权。当今圣上本是十分属意贺兰羞这个儿媳妇的,虽然这一位有些另类的过分。别人家的闺女都在学识字的时候,贺兰羞在玩泥巴,别人家的闺女都在学刺绣的时候,贺兰羞还在玩泥巴。这姑娘简直就像是生错了性别。但是她再不靠谱,只要她有一个靠谱的老爹就够了。 于是在皇帝的暗示下,皇后总会时不时邀定国公夫人与嫡女进宫走动,时常还会偶遇一两个皇子。 只是这一番走动下来,贺兰羞并没有想嫁的皇子,倒是有一个一见面就想抽一顿的皇子。 这个倒霉悲催的孩子就是朱闳。 朱闳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子,人人都捧在手心宠着,却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他是被贺兰羞揍大的。 揍着揍着,贺兰羞突然发现,自己之所以这么喜欢揍朱闳,完全是因为爱啊。这姑娘直接的很,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就天天追在朱闳的面前说要嫁给他。 朱闳:当自己是冤大头吗? 他已经苦了几十年了,不想剩下的几十年还活着水深火热之中。 “京师有信,四皇子有意求娶定国公嫡女。”宋昱谨突然道。 忽略朱闳的个人渴求外,这娶了贺兰羞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娶了贺兰羞就等于有了半个皇位。 朱闳想着那黑漆漆的贺兰羞,咬牙道:“朱然娶了她正好!他那么聪明,没想到也有给自己挖坑的一天。等娶了保证后悔死他。” 朱闳走到了窗边,外面的天已经隐隐发黑了,雪也停了,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这贺兰羞来了松江府,朱然怎么不来呢?”最好把她抓回去! 宋大将军一直盯着姜璧看着,见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当今四皇子殿下叫‘朱然’?”姜璧问道。 从刚刚的对话中,她早就该得出这个结论了。所以这问题问得有些反常了。 那一年,她的父母双双去世,只留下一个幼弟。在那之前,她是姜家的小姐,哪里懂这持家赚钱之道?父母去世,无所依靠,幼弟又嗷嗷待哺,她便绣了一些东西去街上卖。 只是姜璧的手工活→_→ 几日下来,唯有一少年每日路过驻足,买的却是她写的字画。 后来,她才发现这少年与一老伯竟是住在她家隔壁。她不知道这少年是何时搬来的,却仿佛只要她一想到他,便能看到他。 十四五岁本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或许是因为她绝望之际,他突然蹲下|身来问‘姑娘这如何卖’,或许是因为矮窄屋檐下的惊鸿一瞥,又或许是因为她伤心之时他舞剑为她寻乐。 不知情从何起,醒悟过来之时却已经是互相倾心。 那个时候,姜璧便发现这少年与一般人是不一样的。他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姜璧却见过他蹙眉沉思的样子,见过他眼中异样的光芒,后来姜璧才发现,那叫野心。 再后来,他果然走了。 他说他会回来。如今,姜璧已经不信了。 “怎么了?”宋昱谨问道。 姜璧突然笑了:“没什么?” 宋大将军却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头,郁闷之极。 第三十四章 娘的心思〔大修,重写) 宋大将军还在想着法子如何钓姜家阿璧,但是宋将军的母亲,这大陈的公主殿下,却已经没有了耐性。 大陈的公主殿下,她的人生是充满戏剧的,若要写出来,那绝对是人生赢家的自传。这大陈的江山,是先帝爷打的天下,到了当今圣上才稳固下来。她的家族,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士族。她出生的那一年,先帝爷刚刚占了半壁江山,建朝大陈,自己为皇,这姑娘一出生便是公主了。 这公主与当今圣上都不是嫡出的,很不讨先皇后的喜欢。那时先帝爷忙着打天下,自然没空理会这子女的事,先皇后便给她随便许了一门亲事,徐家七子。这徐家是高门高户,但是这七子却不知如何。先皇后许下这亲事的第二日,这位公主殿下便偷偷跑去徐家看了,这一看之下发现那位皇后果然没安好心思,徐家七子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还未成亲,妾已成群。 那时天下还乱着,纵使是京师,也有流寇土匪。公主与徐家七子成亲的那一日,如花似玉的公主殿下突然被一个土匪给抢走了。先皇后一怒之下便令人清剿了那土匪的寨子,至于这公主殿下,众人都道凶多吉少了。 先帝爷班师回朝的那一日,这位公主突然回来了,还附带着一个男人。这男子生得仪表堂堂、气势卓绝,但是谁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出生。而那公主殿下竟是认定了他,执意要嫁给他。先帝爷打了胜仗,心情愉悦,竟也许了这门婚事。 再后来,她那籍籍无名的丈夫跟着先帝爷一起上了战场,一战成名。后来,她便由不受宠的公主殿下晋升为被丈夫捧在手心的将军夫人。 所以说,这位公主殿下的眼光是顶顶的好。 她这辉煌的人生到她儿子这里便撞到了一个坎。别人家的儿子都成亲了的时候,她儿子在克妻,别人家的儿子儿女成群的时候,她的儿子还在克妻。 养了个老儿子的事压在这位老夫人的心头,她纵使夜里睡着了,也会梦到儿子娶了一个媳妇,生了一个娃。 总而言之,老夫人渴望儿媳妇已经成魔了。 姜璧住进将军府的事,她自然听闻过。那个时候,她什么都没说,而是偷偷观察着,又过了一段时日,她发现自己儿子对这姑娘确实是有些意思。 姜璧的出生,是断然配不上宋家的。然而现在,基于宋大将军克妻的事实上,这门第观念已经成了浮云。 不过这有意思便娶回来啊!她这儿子磨磨唧唧又是要闹哪般? 老夫人觉得该到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如今已经年近除夕,往年里老夫人有个习惯,就是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去慈光寺祈福。这一年,老夫人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缘由,让宋大将军代替自己去,并且特意说明要带上侍女照顾。 宋大将军的侍女只有姜璧一人。 于是宋大将军便带着侍女姜璧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宋大将军总觉得姜璧有事瞒着自己,于是他选择了不骑马,而是与姜璧一起坐在马车里。 姜璧总觉得宋大将军在偷偷看自己,只是自己转头看去的时候,宋大将军却又在看头顶。 姜璧觉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宋大将军快纠结死了。他很想直接问,不过问了又显得自己有多在意似的,但是不问的话,他憋在心里快憋死了。 过了一会儿,宋大将军终于含蓄的开口了:“阿璧,这呆着无聊,不如我给你说一个故事。” 姜璧:“……”然后呢? “这本是一桩皇家秘辛。” “……”将皇家秘辛当故事讲,这一位爷还真是与众不同。 “四皇子朱然和六皇子朱闳是皇帝最宠爱的两个儿子,然而六皇子更胜一筹,因为他的母族是当时赫赫有名的萧家,这是他的胜处,却也是他的劣处,母族势力太强,终归是不好的。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圣上祭天,带着最宠爱的两个儿子。两位皇子归途中,突然被掳走了,后来六皇子归来,四皇子却不知所踪。而最为关键的是,当时护送两位皇子回京的正是萧家的人。朝堂上下,又如何能不生波澜。这件事最后由萧丞相辞官,萧家势力一夜之间从京师消失作为终点。三年前,那失踪了十几年的四皇子朱然突然回来了。” 宋大将军说完,目光便直直盯着姜璧的脸,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 姜璧:“……”被宋大将军死鱼眼盯着,她很毛骨悚然好不好。 宋大将军看着她的表情,终于稍稍放心了一些。 一个白日过去,马车终于到达慈光寺,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他们被一个和尚迎着入了寺庙,很快安顿好住处。在这寺庙里,男眷与女眷本是分开的,但是因为宋老夫人特意交代过,姜璧是宋大将军的贴身侍女,这没了丫鬟在身边,宋大将军吃不饱睡不好,可能还会狂性大发,便开了特例,将姜璧的房间安排在宋大将军旁边。 姜璧那天晚上又做了一个梦,漫天飞雪中,一个少年朝着她慢慢走来,正在她满心欢喜的时候,少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那张脸很熟悉,但是他的眼神却很陌生。 她再醒来的时候,脑海中闪过许多话。 三年前,那失踪了十几年的四皇子朱然突然回来了。 若我活着,定然以十里红妆,迎你过门。 京师有信,四皇子有意求娶定国公嫡女。 那些话絮絮叨叨的在姜璧耳边响起,后面的时间,她竟是一刻不曾入眠。 第三十五章 得遇故人 说是来祈福的,但是宋大将军除了吃了睡睡了吃,吃饱了就带着她在这慈光寺里闲逛,似乎便没有了其他事。 偶尔会遇到一两个熟人,当然这熟人都是宋大将军的熟人。 那些熟人见了姜璧都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得姜璧都忍不住去看自己有没有影子了。 寺庙里有女子不稀奇,宋大将军身边有女子才稀奇。都说宋大将军身边寸女不生,而这生出的女子自然十分稀奇。 宋大将军闲逛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炫一下自己的丫鬟!这为何要炫,还要从他们入住慈光寺的第二天说起。 这一日,宋大将军起床时并没有看到姜璧,等出了院子的门,便看到姜璧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站在一起。那是个小男娃,穿着厚厚的棉袄,脑袋上戴着浅色的帽子,鼓着一张包子脸整看便是一个小肉团。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小男娃不知从哪里扯来了一捧杂草,正往姜璧的面前递着。 宋大将军耳力极好,自然听到那小男娃在说什么。 小男娃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小男娃又道:“姐姐,我送你花,你便给我当媳妇吧。” 小男娃被大人寻着要领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姐姐,我是李家阿涸,你记得来寻我啊!” 姜璧:“……” 宋昱谨:“……” 这萝卜丁大小的娃居然想着娶媳妇了,不对,应该说阿璧居然连这萝卜丁都通杀了。 宋大将军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发现自己这丫鬟,除了蠢笨一点,迟钝了一点,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做的一手好饭,比如耐性十足,比如那张小脸儿和小身板确实生得招人疼。 宋大将军顿时警觉了起来。在阿璧这条蠢鱼上钩前,他绝对要扼杀掉任何对她有想法的不安定因素! 所以说,宋大将军这些行为只是为了在姜璧身上盖一个戳—这是我的人! 过几日便是除夕了,这寺庙里的人一天比一天更多,宋昱谨遇到的熟人也越来越多。 这熟人里面也有一两个奇葩。 比如有个老头,总是逮着她说她是个小胖子。 “小胖子你是如何从一个水桶变成这般玲珑有致的姑娘的?” “小胖子,这些年你便呆在这松江府中?” “当年萧家举家从京师迁出,那般名门望族,竟是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胖子,你不见的时候,子酌可是在你家门口站了整整一日。” 比如有个脏兮兮的姑娘,脸凑了过来,几乎与她脸贴着脸了。 姜璧见过眼睛不好的,却没有见过眼睛这般不好的。 “天庭爆满,山根挺立,乃是福气之相,看起来不是个短命的。” “这皮肤真好,眼睛大大的,还真招人。” “宋昱谨,便是这姑娘?” 这脏兮兮的姑娘唠叨完便将一包药放进了姜璧的怀里,然后眨着眼睛道:“慢慢用,用完了记得找我。” 姜璧打开那个纸包,发现里面是一些白色的药丸:“这是什么?” “壮阳丹。” “……” 那女子说完便离去了。 姜璧捧着一包壮阳丹,突然觉得十分烫手,随时便给了宋大将军。 “阿璧要给我用?”宋大将军皱着眉道。 姜璧的脸突然红了。 “那位姑娘是何人?”姜璧问道。 “正是前几日提及的,定国公的嫡女,贺兰羞,四皇子求娶的对象。” 姜璧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便只看到一个背影。那女子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也只穿着普通的衣物,但是身段风流,那烟尘之下掩盖的是一张绝世容颜。 定国公嫡女,身份尊贵,样貌又生得好,还真是配那一位皇子殿下。 又过了几日,慈光寺的住持亲自邀请宋大将军去论道,姜璧也终于得了空,可以自己在寺庙中走走了。 她去了正殿,烧了香拜了佛,求的不过一件事,便是要自家阿珏能够参加科考,考个功名,来日可入朝为官,为她姜家争光。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又跪了回去,这次求的便是恩公宋大将军早日娶妻。 这求完之后,又顺便替自己求了一个姻缘,这才毕了。 这求神拜佛的事,有些时候求的不过一个念想,求的不过一个安心,真正实现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姜璧没想到自己的念想会实现的这般快,虽然这结果与她求的截然相反。 那是个烟雨绵延的日子,慈光寺里的人少了许多,看上去便是空空荡荡的。宋将军练武回来,身上布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与雨水,他笔直地站在那里,那些水便凝结成溪流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姜璧拿着毛巾替他擦了身。 他比她高出许多,她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完全擦到。宋昱谨看着她上窜下跳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腾起一股一样的心绪。 他想到很多年前,他的父亲大战回来,甚至连铠甲也没有脱去,便冲到了他娘亲的面前。他的娘亲眼中是带着喜悦的,一边替他脱去铠甲,拿着毛巾细心地擦拭着那些雨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府中的杂事。 那个时候,他尚且年幼,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却觉得那似乎是一种很美妙的风景。很多年过去,那番风景依旧刻在了他的心底。 单了二十五年的宋大将军,第一次有了想要一个家的想法。家有贤妻,等他归来,似乎也是一桩美事。难怪古人言,人生的三大幸事便是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 姜璧其实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她如今已经适应了侍女的生活,将宋大将军照顾的十分稳妥,无论是吃穿用度,这位爷似乎也挑剔不出来问题了。姜璧第一次发现,她其实很有做侍女的天赋。 待将宋大将军全身都擦干了,姜璧发现宋大将军盯着她瞧着。 “怎……怎么了?”姜璧被他瞧得不自在。 宋大将军连忙收回了目光,这位爷皮粗肉糙的,一向皮厚,平日里可没少占阿璧的便宜。但是到了真正该皮厚的时候,这位爷突然害起羞来。 他收回了目光,一本正经道:“你脸上沾了东西了。” 待姜璧替他换好了衣服,这位将军夺门而出,找一个角落继续害羞去了。 姜璧就算再会脑补,也脑补不出宋大将军心中的弯弯绕绕。她将盆盆罐罐收拾了一番,便去了院子里走走。 当她穿越一扇门进入另一个院子的时候,便看到那菩提树下,一个男子站在那里,依旧是白衣飘飘,黑发如墨,那面容与记忆中相比沉静许多。那一身气质与这佛门中的青烟似乎融为了一体,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 若非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的话。 第三十六章 他不认她 十多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总是爱幻想的。姜璧也曾幻想过,在那个人离开的第一年里,她一度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想着有一日,他身披战甲,骑着高头大马,于千万人之间,独独停在她面前,对着她伸出手;她想着有一日,她从外面归来,便看到家中院子那树下,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那处,他微笑着看着她,仿若从未离开过。 后来她才知道,并非一切情爱故事都如同话本中写得一般幸福美满,现实中的情爱更多的是悲欢离合。 有朝一日,她还是见到了他。他还是那般俊逸非常,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度与优雅,他的身周站着一个黑色衣服的女子,不施粉黛,却是眉目如画,那一黑一白,看起来竟是无比相配。黑衣女子靠着树慵懒地站着,他伸出手替她摘去发上的草叶,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溢满了温柔。 —我名朱然,便住在你隔壁。 —她是贺兰羞,定国公嫡女,四皇子求娶的对象。 那四皇子殿下,与贺兰家的嫡女,果然是一对璧人。而她,便是一个过客,不过不小心窥见了这一幕。她本以为自己是这段故事的主角,如今发现不过一个点缀。 这种感觉注定是不好受的。 姜璧呆呆地站在那处,突然觉得心中闷得厉害。 分开之时儿女心思,情意绵绵,再见之时竟是这般猝不及防,阿璧姑娘埋藏在心中的初恋情怀,便这样碎成了渣渣。 她知道自己该偷偷离去,但是脚步却怎么移动不了。那情意绵绵的两人终于发现了第三人的闯入。 那白衣少年—如今应该是俊逸的青年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那双宁静的眼眸之中似乎汇聚着千万波澜,而后,却又化作一江清波,平淡如水,那一切波澜都恍若错觉。 贺兰羞也看到了她,无论是那宁静淡雅的男子,还是那漂亮灵慧的女子,都是她喜欢的。她走了过来拉住了姜璧的手,将她拉到了那白衣的男子面前,眉目含笑道:“四哥,这是姜家阿璧,阿璧姑娘。” 他又看向她,声音温柔道:“阿璧姑娘。” 姜璧也笑了,笑得宛若少女,眉目含羞,低低唤道:“阿璧见过这位公子。” 两人就如同初次见面般打着招呼,礼貌而疏离。 姜璧站在一旁,听着那才子与佳人说着话,竟觉得他们的话也十分有趣。男子沉寂如水,那女子的性格却十分活泼,一动一静,着实相配。 她寻了一个恰当的时机离去,离开的时候脚步平缓,并没有什么异样。 姜璧回了房,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一切便恢复如初。 那两年时光,不过黄粱一梦,梦醒了,便也不去计较了。 姜璧推门而出的时候,便闻到一股很浓郁的香气。如今已经是冬日,许多花木都谢了,能闻到香气的时候很少。 她转头一看,就看到宋大将军正坐在回廊上,手中正拿着一束花,红色的花,开得睁眼,如果季节恰当,或许还可以吸引那翩翩起舞的蝶。 姜璧走了过去,宋昱谨便将那束花递到了她的面前。 ……刚睡醒,宋将军就送她花? 姜璧觉得受宠若惊,连忙接了过来。女子都是喜欢漂亮而艳丽的东西的,姜璧也不例外,捧在手里便忍不住凑近了闻了闻,香味浓郁扑鼻。 这冬日里还弄来这些个花,宋大将军明显是费了一番苦心的,姜璧刚想该如何感谢时,便又听宋大将军道:“找个花瓶将花插上,放在我房里。” “……”原来不是送给她的,姜璧心中冒出一些尴尬。 姜璧很快按他的吩咐弄好了,然后放在他的窗台上。冬日萧瑟,却因为那一捧花有了生气。 “那花如何?”宋大将军问道。 “开得很好,但是那花的花期似乎不是冬日?”姜璧道。 “松江府有一位花女,传她出生之时百花盛开,这传闻未必是真,但是她确实有一番自己的养花之道。”宋昱谨道。 “是养花女?”姜璧问道。 “兵部尚书第三女。”宋昱谨道,“兵部尚书是个粗人,他这女儿却生得不错,样貌好,教养好,花也养得好。” 宋昱谨说完便去观察姜璧的表情。 宋大将军觉得自己单纯依靠自己的外貌来吸引姜璧还是有些困难,这姑娘虽然是个颜控,但是却还是迟钝了一些。前几日,见那五六岁的小童都被姜璧吸引了,宋大将军便记在了心里。 兵部尚书家的第三女纪璇,自幼放在母族身边养着,见着他便像没见过男人一般,如同色中恶鬼,宋大将军向来对她是不假辞色的。而今日,当她将那捧花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宋昱谨便收了。他本想说明自己也是有女子仰慕的,想借此来刺激一番姜璧。 姜璧却又不禁想到刚刚院子中所见的那一幕,原来睡一觉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那刻骨铭心的感情是不能靠睡一觉就可以彻底消弭的。 她心中有些失落,也就耷拉着脑袋,精致的眉宇间带上一股愁容,整个人都看着闷闷不乐起来。 宋大将军对她的表现终于心满意足。 姜璧与宋大将军在这慈光寺里一起住了十日,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了,所以也就到了下山的时间。 这下山本是要欢欢喜喜过年的,却没有想到路途中遭遇了一件祸事。 第三十七章 被仰慕了 姜璧他们下山的那一日,刚好碰上下雨。那雨从头天夜里便开始下了,待他们下山的时候,山路已经是泥泞不堪。 宋昱谨骑马,姜璧坐马车,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下山了,只是下山途中突然遇上暴雨突发,山上的山石落了下来,挡住了下山的路。 宋昱谨亲自去查探了。 姜璧与其他人便侯在原地等消息。坐着坐着,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她抬起头来,便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粉色的裙袄,头发盘了起来,身材瘦弱,脸上涂着浓浓的胭脂,却依旧掩盖不了面色的惨白。 若要用四个字形容,便是—纵欲过度。 “宋将军呢?”那女子问得直接。她见姜璧穿着普通,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的饰物,便将她当作了丫鬟,自然也就看轻了,眉宇之间带上了傲气。 青龙留在原地,他虽然看不惯姜璧的得瑟样,但是更看不惯有人得瑟地欺负她。 “为何要告诉你?”青龙抱着剑问道。 那女子道:“我要见宋将军。” “当真?” “那是自然。” 青龙指着那满是巨石的道路道:“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便可以寻到将军了。不过君子一诺,女子却不必遵循,姑娘不去寻也是可以的。” 那女子望着那路,脸色顿时变了,却又不敢真去,只能回了自己的马车中生闷气。 姜璧在旁看了这一番斗嘴,青龙对着她斗的时候,她恨不得敲他两下,但是对着别人斗的时候,姜璧却觉得有些爽。 “她是何人?”姜璧问道。 青龙道:“这是兵部尚书第三女纪璇。” 那个送花给宋大将军的女子是纪璇?! 若说兵部尚书家的三姑娘,那知道的人十分少,若直呼她的闺名纪璇,那整个松江府都基本上都知道了。 纪璇本成了亲了,成亲不过两月便不满意夫君的‘弱’,竟直接休了夫。之后也不嫁人了,直接辟了一间院子寡居起来。只是这寡居并非真的寡居,她那院子中时常有年轻男子出入。她走在路上,若是撞见了心仪的男子,便会赠上一朵花,那男子收了花,便是有意与她欢好了。 许多正经人家的公子,又生得好看一些的,根本不敢靠近纪璇半步,生怕玷辱了名声。 总而言之,这是个惊世骇俗的女子。 姜璧突然想到宋大将军对这女子的评价—样貌好、教养好、花也养得好。这女子样貌普通,最多只能算中等,而那教养……如果对男人见多识广也算的话。宋大将军还说她养花好,岂不知道她养花都是为了来钓男人的! 这纪璇明显是惦记上宋大将军了,而宋大将军还浑然未觉,并且乐在其中,还收了她的花!这收了她的花便是要做入他的幕之宾的意思啊! 被纪璇惦记上的男子……她自动脑补了宋大将军成为纪璇面首,被折腾地面黄肌瘦的样子…… 简直美好的不敢想象。 很快的,宋昱谨便回来了。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这下山的路是完全阻了,要清出来恐怕要两日,他们不能在这山上呆着,最好的办法便是赶回慈光寺。 若是众人脚程快一些,或许还赶得上天黑前回到慈光寺。 他刚说完这件事,便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转头看去,便看到姜璧在不远处看着他。那姑娘的眼神不可谓不复杂。 宋大将军走到了姜璧的面前,刚想说话的时候,一个女子便挡在了他们之间。 “宋将军,我赠你的花可开得还好?” 宋昱谨本来想当作没听到的,但是见姜璧的目光扫了过来,便对那女子和声细语道:“纪姑娘养的自然是好的。” 纪璇顿时喜笑颜开,便道:“不知可否一观?” 宋昱谨:“……” “纪姑娘送的东西尊贵无比,若是随身带着恐有损。”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忘了拿了。 纪璇看着他身后的将军府的马车,暗示道:“山路不好走,我那马车坏了。” “青龙,去帮纪姑娘修马车。” 纪璇:“……” 宋大将军趁机逃了。 姜璧刚进马车,掀开帘子就看到宋大将军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就着她掀开的帘子直接上了马车。 “花开了。”姜璧道。 宋昱谨看着一林子的枯木,疑惑地看着她。 “桃花。”姜璧道。 宋昱瑾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自然不是因为那桃花,而是因为姜璧的这句话。她说他桃花开,便是介意他身边环绕着一个女子的。 姜璧看着喜在眉梢的宋大将军,突然有些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宋大将军这般表现未必是看上那纪家三小姐了,怕是因为那克妻的名声,没一个女子仰慕他。如今终于有人仰慕了,宋大将军自然开心。 只是宋大将军毕竟是她的恩公,她也不忍心宋大将军往火坑里跳。 “宋将军可是对那纪姑娘有几分心意?”姜璧斟酌着问道。 果然,宋大将军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那一向刻板的脸上竟然带上了一丝笑意。 “阿璧觉得如何?”宋大将军问道。 这问题便不好回答了,若她说不好,会拂了宋大将军的面子,若她说好,那便是违背良心了。 姜璧纠结了片刻才道:“纪姑娘的名声并非那么好。” 宋大将军看着眼前的女子眉头轻蹙、面色隐忍的样子,心情更加好了几分。阿璧果然是对他有意思的,他这招激将法用得甚好。 离鱼儿上钩似乎不远了。 宋大将军志得意满地想着。 第三十八章 被非礼了 这返程的一路上,宋大将军的心情颇为愉快,姜璧则一直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其中,纪璇无数次想要靠近宋大将军。 比如,她乘坐的马车突然停在了将军府的马车前,称自己的马车又坏了,不知宋将军可否搭她一程。看着纪姑娘那虎视眈眈的眼神,姜璧立即机智道愿意和她换一辆马车。宋昱谨自然是要和贴身侍女在一辆马车里的。 比如,中途休息的时候,她假装晕倒,想要靠在宋大将军的身上,姜璧则连忙走了过去,给了纪姑娘一个坚强的后背。 比如,她拿着手帕想要替宋大将军擦汗,姜璧连忙接了过来,满脸愧疚道纪姑娘是千金大小姐,而她是丫鬟,这活本是她干的。 等到了慈光寺门口的时候,纪璇已经恨不得将姜璧撕烂了。 趁着姜璧打着哈欠不注意的时候,纪璇终于凑了过来,将一朵花塞到了宋大将军的怀里,然后还示威似地得意洋洋地看了姜璧一眼。 姜璧:“……” 对于姜璧而言,唯一的好事就是在天黑之前赶回了慈光寺,他们不必在荒郊野外度过一夜了。 临近年关,整个慈光寺都空了下来,纪璇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住到了宋大将军的隔壁。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姜璧觉得,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是路人,其余人都毫不担忧似的。 比如青龙和白虎,他们本该是忠心护主之人,此时竟毫无警觉,难道真的要宋将军失去贞操后,他们才幡然醒悟吗? 青龙这娃看着挺机智的,姜璧偷偷地敲打了他一番:“纪姑娘看你家主子的眼光有些不对。” “将军英明神武,自然有人仰慕他。”青龙理所当然道。 看着青龙骄傲的样子,姜璧竟无言以对。 除了见色起意的纪家三小姐,这世上还真没女子敢暗恋宋大将军了。 这厢姜璧问了青龙,青龙便立即去给主子汇报了姜璧的原话。宋大将军在看兵书,听了青龙的汇报,手中的书半天都没有翻过去一页,等青龙消失,宋大将军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笑。 这一番舟车劳顿对于姜璧而言十分折腾,她本来想好好休息一番,但是想着有一日宋大将军被纪璇折腾的面黄肌瘦的样子,还是有些不忍的。 于是她便在院子中放了一张椅子,自己坐在当中,她守在那里,就算纪璇会爬墙钻狗洞,但是却不相信她会飞檐走壁,能从她头顶飞过去。 姜璧从来未这般敏锐过,当门一动,她的目光便立即飘了过去,当墙上一声响,她又立即忘了过去,当风一吹,她的目光立即落在了那草丛之中。 姜璧盯着那草丛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出来吧。” 那娇瘦弱惨白的女子缓缓地站起身,看着姜璧,满脸的难以置信:“你居然看到了我!” “……”有本事别一身红衣在枯草之后啊! 姜璧指着大门:“慢走不送。” 纪璇的柳眉竖了起来:“你不过一介丫鬟,宋将军可是收了我的花的。” 姜璧从身边掏出一捧乱糟糟的花来:“纪小姐说的可是这个?” 纪璇盯着那枯了的花,怨念地看了姜璧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姜璧将宋将军的院子守得滴水不漏,但是也有疏忽的时候。人有三急,她必须去解手。等她解手回来,看着院门锁好,自己在门口的扔下的沙粒也整齐地排列着,便松了一口气。 姜璧依旧坐在那里,只是坐了半个时辰便觉得有些怪异,以纪璇的折腾程度,必定一刻钟便会想出一个花样来,但是这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依旧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静的有些诡异了。 姜璧问横梁上悬着的白虎:“你主子可是睡了?” “主子与纪姑娘一起出去了。” 姜璧:“……”她防得再好,也防不住宋大将军有颗羊入虎口的心啊! 罢了,姻缘天定,或许这宋大将军与纪姑娘还真是天生一对,他不克妻了,她也不换郎了。 姜璧放弃抵抗,决定回屋睡一觉。 慈光寺后院的凉亭中,有一男一女,男子高大挺拔,女子柔弱可人。这后院十分静谧,圆盘似的月亮已经升至半空,这般花前月下,本是十分适合*的。 当然,若是那女子不是蹲在那里扎马步便更好了。 这话要从头说起。 宋大将军刚出院子门就被纪璇截住了。那女子看他的目光就像恶狼看着肉。宋大将军戎马十年,见过凶狠的、狡猾的、伪善的,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 他有意借这女子来刺激姜璧,却并没有和这女子这样那样的心思。 那女子身体娇弱,胸前那东西却十分壮观,一直往宋大将军身边蹭。 除了那些迂腐的君子,没有人抵挡得住她的勾|引。 纪璇抬头看去,便看到宋大将军嘴唇紧紧抿着,脸上的线条紧绷着,额头上竟冒出了几根青筋。 果然是气血沸腾了吗? 纪璇刚想把自己的纱衣拉下来,宋大将军已经忍无可忍,冷声道:“站起来!” 宋大将军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若是真愤怒起来,那样子也是十分可怖的。当年平安南时,宋大将军曾经凭着一声吼,硬是将对方主将从马上震下来。 纪璇也被煞住了,连忙从宋大将军的身上站了起来,站得十分笔直! 夜色下,男子身形伟岸,容貌硬朗,纪璇的色心很快又冒了出来。 “宋将军,您究竟怎样才肯跟奴家……”纪璇瞟了一眼他,暗示道。 “你太瘦了。”宋昱谨道,身体不着痕迹地后移了一点。 “……”纪璇一头雾水,难道宋大将军喜欢胖的?他身边那贴身喜欢腰细的像一折就断,也没胖到哪里去。 “奴家很壮实的。”纪璇道,又要靠近。 宋昱谨捡起一块石头,突然用力,那石头便去碎成了石渣。 若是那双手握地是她的腰……纪璇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那当如何?” 宋昱谨微微蹲下,作出一个安稳如山的姿势:“若是你能坚持半个时辰的话。” 然后便有了之后的扎马步。 这是纪璇遇到的最难睡到的男人。然而如此,她偏偏更加坚持,想要他实现诺言。 宋昱谨趁机离去,纪璇看向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倔色。 然而,宋大将军既肯许了这件事便是知道这千金大小姐的体力。半刻钟后,纪璇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姜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大雨过后,空气清新,微亮的阳光从窗户间透了进来。那微白的光辉中,一人沐浴其中,他那冷硬的容颜也变得柔和起来,而他手中则捧着一本书,细细地研读着。 或许是阳光太过于灿烂,而他竟是罕见的一身淡色长袍,姜璧看着竟有些发愣。她隐隐闻到一股香气,那香气是从宋大将军身上散发出来的,却与纪璇身上的香气十分类似。 然后,她的心中便涌出了一些悲伤。 一夜未见,宋大将军便转性了,不爱黑衣爱青衣,头发也放了下来,看起来年纪一下小了许多,偏黑的皮肤在光芒下竟显得白了一些,怎么看都怎么都透出一股小白脸的气质。而且他换了一身衣服身上还保留着纪璇身上的香气,可见他与那姑娘纠缠地有多激烈。 所以说他昨天晚上是被那纪家小姐给…… “阿璧,你是否有话想与我说?” 姜璧摇了摇头。 宋大将军并不甘心:“再想想?” 姜璧还是摇头。 “你说出来,说不定我心情好便应了你。”这便是变相应允承诺了。 “好好保重身体,凡事要节制。”姜璧道。 宋昱谨:“……” 勇猛的将军变成管家小姐的面首……姜璧心中闷着一口气,心中悲伤,便缩在被窝中,水汪汪的杏眸盯着宋大将军。 看着她这般模样,宋大将军心中突然变得柔软起来,那细心引导的耐心也快耗尽了,有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他还是隐忍了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除夕将至。” “你喜欢怎样的除夕?” “热闹。”姜璧道。 除夕,很久以前,是团圆的日子,管家阿伯带着她一起挂灯笼,父亲赠予她笔墨纸砚,母亲带着她一起去看花灯。父母去世后,每一年的这个日子,姜璧都是与姜珏过的,姐弟俩一起吃着团圆饭,度过这一年最后的日子。而这一年,她是下不了山了。阿珏要独自度过这个除夕了。 这缘分本就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几个月之前,她和眼前的男子尚且是陌路,是根本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而如今,竟是要一起度过这个除夕。 当然,最后证明,姜璧想的还是过于简单了些,被困在山上的却并非宋大将军与她两个人。 慈光寺是佛门清修之地,山下喜气洋洋,寺庙之中却十分冷清。而那被迫就在山上的,却有几个士族家的公子,他们想法最多,便要在那后院的方寸之地开个除夕宴。 宋大将军也在应邀之列,自然也就带上了姜璧。 除夕宴选择在一条小溪旁。 那小溪旁摆着几张桌案,又准备了一些果酒与素菜,气氛热闹而不浮躁,倒颇有先朝的素雅之风。 这最开始的气氛是其乐融融的,三位公子已经从诗书说到了游历,而随着宋大将军的到来,气氛一度陷入了尴尬中。 这三人本来邀请宋大将军或许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想要给他面子,却没有想到宋大将军真的这般赏脸。 他坐在那里,不言也不语,偏偏存在感十分强。 姜璧发现,原来这官家子弟也都并非像陆小胖那般肥嘟嘟,那般仗势欺人。今夜这宴会来得一共有三位公子,每一位都是人中龙凤,样貌上乘,风度翩翩,身边各自带着一位差不多年纪的小厮。 这三位公子姜璧并不认识,但是看起来都气势非凡。 那三人尴尬了一番,很快便继续了刚刚的话题,他们还会特意想要让宋大将军加入群聊中,但是宋大将军只会说‘嗯’字。 比如,有一位公子道:“久闻宋大将军勇猛之名,定安南,平匪患,我与将军同年,却还是碌碌无为,实在惭愧。” 这一位是其中年纪最长的,谦逊有礼,气质温和。 宋昱谨道:“嗯。” ……人家明明在谦逊,宋大将军这一答倒真的显得那说话之人碌碌无为了。 又比如,另一位道:“林兄刚刚写了一篇文章,我与李贤弟读着甚好,宋将军不如一起来品读一番?” “嗯。” ……这话题还怎么继续? 那三人之中也有心高气傲的,那一人年纪最小,脾性是三人之中最急躁的,见宋大将军这般欠揍模样,直接道:“宋将军既不屑参加这晚宴,又为何要来?” “热闹。”这一次,宋大将军说了两个字。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姜璧突然看了他一眼,那眼眸之中分明带着异样的光。难道宋大将军是因为刚刚她的那一句无心之言便带她来参加他十分不喜的晚宴的? 纪璇的到来打断了姜璧的思绪。 若说宋大将军的到来令气氛陷入了尴尬里,那么纪璇的到来则令一切变得恐怖起来。今日的纪姑娘穿着一身紫色的裙袄,脸上淡妆浓抹,这女子初见面容普通,但是多看几眼竟生出一种异样的风情来。 那三位风度翩翩的公子都紧张起来,看着纪璇就像看着虎狼一般,生怕她坐到了他们的身边。 当然,比起三位弱鸡似的小白脸,纪璇更是偏爱宋大将军,直接坐到了宋大将军的身边,还刻意将姜璧挤到离宋大将军更远的地方。 若是可以,纪璇恨不得像小狗一般,在宋大将军身周撒上尿,不肯其他人靠近。 宋昱谨沉默着,竟默认了纪璇坐在他的身边。 三人组中年纪最小的李家公子看向宋大将军的眼神顿时从恼怒变得恨铁不成钢起来,明明是皇帝亲封的大将军、国之砥柱,怎么就与这般孟浪的女子胡混到一起了?他素闻宋大将军克妻的名声,身边都没半个女子的,如今不仅身边跟着一个美貌的侍女,还与纪璇不清不楚。 那从来不近女色的宋将军变了。 宋将军身边的侍女也是,明明生着一副端正良善的面容,为何还要来伺候宋将军呢? 宋大将军自然读不懂李家小公子的眼神,他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姜璧身上。 姜璧乖乖巧巧地站在角落里,真是像足了一个丫鬟。 纪璇的身体靠了过来,宋大将军掰裂了一个杯子。 纪璇:“……”她又老实地坐了回去,与宋大将军保持一尺的距离。 宋大将军给纪璇倒了一杯酒,然后眼角的余光又去扫姜璧。 姜璧依旧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其实她的注意力完全在李家公子身上,为何那李家公子总用一副‘你变了,你堕落了’的眼神看着她呢?他们认识吗?! 宋大将军夹了一筷子素菜,想要放到纪璇的碗里,纪璇两眼顿时泛起光来。宋昱谨这下彻底转过了脑袋,姜璧终于发现了他的目光,与他对视着。姜璧的眼神中有迷茫、疑惑,偏偏没有吃醋。宋大将军总觉得不对,她不是不让自己与这女子靠近的吗? 宋大将军心中莫名一股恼意,然后手一转,那一筷子素菜又回到了自己的碗里。 已经准备好接受宋大将军喂养的纪璇:“……” 这边三人暗潮涌动。 那边的三人组也成功做到忽略宋大将军与纪璇,开始愉快的攀谈了起来。 “两位兄长,愚弟有一朋友也在这慈光寺中,欲介绍给二位兄长相识。”李家公子道。从他的神色看,他介绍之人必定是很受他尊重的。 那两位皆表示欢迎,同时心中也有些好奇。李封在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小,但是最是心高气傲,能让他尊重的人屈指可数。 这晚宴上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宁静,那一刻,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安静了下来。男子一身白衣,披着月华而来,俊逸的脸上带着雍容,身上的贵气浑然天成。 宋大将军的目光在看到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时,终于有了变化。若是说,最开始他来的时候,不过为了‘热闹’二字,而现在,是真的上了几分心思。 他没有想到会在松江府,会在慈光寺中见到这一位。宋昱谨与他并不熟悉,不过几面之识。这个人,出现在京师不过三年的时间,却令皇帝最宠爱的六皇子离开京师,令老谋深算的皇帝心中不安,他虽然没有见识过这一位的厉害,却从这些事中可以看出。 宋昱谨懒散的目光落在白衣公子的身上,看着他脸带微笑,悠然入座。 宋昱谨看着白衣公子与那三位攀谈起来,很快融为一片,他不由得对那三位年轻公子的身份好奇了起来。 李家小公子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他站起来对着白衣公子解释道:“朱兄,这一位是林兄林子期,松江知府的公子,这一位是秦兄秦遇。” 松江知府,一府之主,秦遇,身后则是秦氏一族。秦家并非开国功臣,但是却是世家,其中关系盘根错节,朝廷之中到处遍布着秦氏子孙。 这便是他的目的吧。只是这般结交朝官子弟,不知道那龙椅之上的那一位怎么想。 白衣公子也站起了身,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在下诸然,问诸水滨之诸,常听李封提起二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若是其他人说这句话,奉承多于真心,而他说这番话,却像是肺腑之言,令人心生好感。 文人以诗会友,诸然不过短短几句话,便与那三人相谈甚欢起来。 宋昱谨独自喝着茶,纪璇的目光在诸然身上扫了扫,这位公子虽然出众,但是这种型的她吃得多了,宋将军这类的男子还是第一次见,立刻坚定自己的心绪,没有见异思迁。 宋昱谨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因为他发现姜璧有些不一样了,若说最开始是迷糊,如今全身上下已经蒙上一些伤感了。她像一只乌龟一般,垂着脑袋,缩在角落里,那般安安静静的,却令人有些莫名的心疼。 宋昱谨抓不准姜璧的变化是因为什么,所以这欢喜也只是冒出一半,又压下一半的。宋将军本是才智过人的,并不愚蠢,但是在对待姜璧这件事上却十分愚蠢了。他也像一个乌龟,害怕迈出那一步,害怕自己想要的是一场空,所以非要对方先开口。 就在宋昱谨想要站起身走到姜璧身边的时候,诸然的目光突然落在他身上,对着他举着酒,彬彬有礼道:“宋兄,不如一起饮一杯吧。” 诸然是皇家子弟,是君,他是大将军,却也只是臣,又如何当得起他这一声兄长的称呼? 宋昱谨也端起了酒杯。 缩在乌龟壳里的姜璧突然醒悟了过来,她想到了上一次宋将军喝醉了的情景,这个看似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却是一杯就倒。若是喝了,还真是丢人。 “将军,您的身体不适,不适宜饮酒。”姜璧开口道,声音不高,却足以令所有人听到。 那其余几人的目光皆落在姜璧的身上。这像是忠仆劝谏的话,只是宋大将军又如何会听一个婢女的话? 宋大将军放下了杯子,脸上竟是没有一点愧意:“我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林、李、秦三位公子:“……” 诸然落在姜璧身上的目光比别人多了一分,却也不着痕迹,连姜璧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诸然面色如常,对着宋昱谨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便一饮而尽了:“宋兄自便。” 宋昱谨真的自便了,一口没有喝。 “宋兄仪表堂堂,这位姑娘也是上等容姿,两位十分相配,不知婚期是否定了?”诸然的目光在宋昱谨与纪璇之间扫着。 纪璇想要春风一度的对象,可没有想过成亲的事。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宋大将军,浓眉大目,嘴唇薄,一看就是占有欲十分强的男人,如果真的成了亲,还不将她拴在身边?纪璇一点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宋大将军盯着诸然看着,眼眸中的神色也变得深邃起来。诸然的这句话不像随口问起,反倒像是故意为之。只是他说这句话又有什么用呢?为了讽刺他克妻? 宋大将军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姜家阿璧的反应。 姜璧的脸上是悲天悯人的表情。 宋大将军对这眼神十分满意。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或许会是一场美丽的错误。那一刻,宋大将军已经下了一个决定。因为姜璧那个表情,他已经有些确定她的心思了。姑娘家皮薄,所以这口,他打算自己来开。 如果没有后面那句话的话。 “哈哈哈,诸兄玩笑了,这成亲之事,就算纪姑娘肯,她的那些入幕之宾也不肯啊!听闻纪姑娘路遇知己,便以花赠之,只求春风一度。若是真成了亲,纪姑娘也没这般自由了。”李封哈哈大笑道。 宋大将军的表情突然冷了下去。 他再去看姜璧的表情,竟觉得那不是在吃醋,而是在怜悯。 第三十九章 白开心了 宋大将军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事是他不知道而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的。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嘲讽,就连那一向挂着同样的笑的诸然,他也看出了些许不同来。 他的脑海中,许多事一闪而过。第一次见面时,纪璇对他那色眯眯的表情,她赠花予他,他收了,那女子顿时笑靥如花,之后的动作便变得亲昵起来。 再联系那李家公子刚刚的话,一切都昭然若揭起来。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所以说他身边的女子根本不是仰慕他,而是看上他的这张脸,想要与他春风一度吗?纪家三小姐入幕之宾无数,她邀他入幕,根本与恋慕没有半分关系。 宋大将军心中的第一反应竟是失落,原来姜璧的那些行为,并非因为吃醋。而是因为她明显知道一切的,知道纪璇的所作所为,知道纪璇的意图何在,所以才不让她靠近他。 宋大将军的廉耻心是十分微弱的,但是想到他在姜璧面前做的一切,为了引起她的反应刻意提起纪璇,宋大将军突然发现竟是无比愚蠢,恨不得想要挖个洞钻下去。 宋大将军盯着面前的桌案,若是此时无人,他必定一头撞了上去。 太丢人了,还是在姜璧面前这般丢人。 纵然如此,他脸上的表情也无甚变化,唯一的变化便是那拿着杯子手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放下。 纪璇坐在离宋大将军最近的地方,最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宋大将军身上散发着一股冷气,浑身上下都说着同一个字—滚。 纪璇瞪了李封一眼,这小子居然坏她好事。李封下意识地缩到了诸然的身侧,诸然转头看了纪璇一眼,纪璇却没有回避,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分开。 纪璇依旧没有离开。 宋将军站起身,然后在姜璧的身边坐下。姜璧本来是缩在阴影里的,有宋大将军这般光芒四射的人坐在身边,四周顿时变得亮堂堂起来。 姜璧这人性子开朗,若要再说直接一些,便是有些缺心眼。现实太过残酷,她遭遇地又太多,根本没有时间来让她伤春悲秋。这世上唯一能牵动她的心绪的或许便是对面坐着的那个男子了。 白衣公子一派淡然,谈笑风生,甚至连目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姜璧本来还是有些气闷的,但是看着宋大将军那被当众打脸的苦逼样子,心中又软了下来。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姜璧本来还觉得对面的三位公子气质不凡,那李家公子虽然傲气,却也并无出格之处,但是此时当着众人说出这般的话,姜璧心中生出的好感瞬间没了。 她毅然决然地站在宋大将军的这边。所以宋昱谨在她身边坐下,要去斟酒的时候,姜璧突然拿走了他的杯子。 宋大将军本就够丢脸了,要是喝了酒说出什么话来,那么估计明天起来宋大将军自己都不想见人了。 宋昱谨本来是有些抑郁的,此时察觉到姜璧的动作,隐隐地察觉道—这姑娘是在护着他? 诸然又独自饮了一杯酒,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角落里坐着的二人身上,眼神突然变得暗了下来。 诸然起身告辞离去。 宋大将军却只注意到他离去时看姜璧的那一眼,就像他们早就相识一般。那一眼看得宋大将军十分不喜。 诸然离去后,那三位公子便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只是这席间向来是不缺有趣的事的,纪璇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宋大将军与他那位婢女则玩得十分开心。 宋大将军似乎要喝酒,只是他每倒一杯,婢女便喝一杯。到了最后,宋大将军只能就着杯子舔一口。 真是……真是太有伤风化了! 明明刚刚还和那纪璇有说有笑的,如今便和侍女厮混在一起。宋大将军威名之后,看来还要负上花名了。 那三人皆是暗暗摇头,他们心目中那个沉稳冷然的宋大将军究竟去了哪? 他们真的是不忍心看下去了。 “不送。”宋昱谨突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 林、李、陈三位公子:“……” 宋大将军都这般说了,他们又如何能死皮赖脸地不走? 那三人皆是有礼地告辞。 溪水畔,如今便只剩下姜璧和宋大将军两个人。 她的酒量好,那喝得也是果酒,这几杯下去根本没什么反应。宋大将军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酒香味,突然觉得有些醉了。 “他们都已离开,若我醉了,青龙会直接送我回房。而且我酒后不过不言不语罢了,并无什么丑态。”宋昱谨道。 “不言不语?”姜璧简直,“……”谁告诉他的?宋大将军醉酒之后简直就是一个话唠好不好?! “当年安南大战归来,陛下亲自设宴与我喝酒,酒宴之上有我与陛下。我那时欣喜,便有些贪杯了。第二日起来,陛下说我喝醉了不过板着脸,比未喝酒还可怖几分。陛下后来劝我少饮酒,我便很少贪杯了。” “……”陛下竟然劝他不要饮酒,孤男寡男,姜璧突然有些好奇那一次,宋大将军喝醉酒之后对那九五之尊做了什么。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宋大将军看着那隐在云层中的月亮道。 “你真的喜欢那纪姑娘?”姜璧试探着问道。 “喜欢与不喜欢又有何差别?” 根据上一次相亲的经验,宋大将军简直就是一块坚硬的石头,那石头好不容易动一次心,却发现对方只不过缺一个男宠而已。 这般脑补下来,宋大将军简直是太悲惨了。 “这世上有许多比纪姑娘更好的女子。”姜璧道。 宋大将军突然望着姜璧,表情微微动容。那双暗色的眸中,悲伤涌动着,整个人都似蒙上了一层悲戚,宋大将军顿时情圣附体。 “……宋将军,需要我帮忙吗?” “?” 姜璧伸出手,就着宋大将军刚刚掐着的地方,又用力地掐了下去。 宋大将军:“……” 以姜璧那用的力气,一般人早就惊叫出来了。但是宋大将军眼中的悲戚无法深一分,也没有泪落下来。 他忘了,他脸刮骨之痛都承受过,这一点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灵机一闪想出的苦肉计便这样失败了。 “我发现我至今无法看透你。”姜璧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趴在草丛中的青龙:……他就是看上你了啊,有什么看不透的,蠢女人! 宋大将军坐在那里,端着一杯酒饮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变得深沉起来。青龙恨不得鲤鱼打挺跳起来代替宋大将军去追。 这绝好的机会便这般错过了。 夜色深深,月影朦胧,一个暗影在树丛间匆匆走着,走了许久终于追上了眼前白色的身影。 “然……”她只喊出一个字,连忙噤声,因为那白衣男子已经转过身,并非她心中想得那个人。 “纪姑娘。”那人道。 纪璇的脸色冷了一下,冷淡道:“你主子呢?” 那人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春|药。” 她笑了,笑得风情万种:“我还不需要这个东西。” “给宋昱谨。” 她笑得更加开心了:“这用了药,便需要一个女人。你家主子还真贴心,知道我觊觎那人许久。” “这次不一样。” “你与他成亲。” 她脸上的笑终于敛去了:“你这话是何意思?” “你与他成亲,做将军夫人。” “简直是笑话。” “并不好笑。” “……”纪璇手中拿着那药,便觉得拿着烫山芋一般,“我不懂你家主子的意思,我若自由,便可替他招揽许多人,我若与宋将军成了亲,便是养在家中的金丝雀了。” 纪璇想着自己在院子里扎马步的情形,又补充了一句:“宋将军其人,我掌控不了。” “不需要掌控,只需要成亲。” “这般得失,我不信他算不出。”纪璇垂死挣扎。 “你自己斟酌。”白衣人说完,便消失在她的面前。 纪璇紧紧握着那个白色的药瓶,那冰冷的药瓶已经被她捂得热了。那人步步为营,得失计算的清清楚楚,这一次却反了常,竟要做这样一笔亏本买卖。 她实在是想不通。 第四十章 清白没了 姜璧觉得自己的脾性挺好的,虽然算不上温柔似水,但也是善解人意,不会轻易骂人。但是宋大将军简直是她天生的克星,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总能这般准确无误地戳中她的愤怒点,让她随时有种想要怒走的冲动。 这一次,她就是怒走了。 宋大将军不是暗恋纪璇吗?现在知道自己只是被当做男宠所以伤心吗?她本来想好好安慰他一番的,但是随后便发现宋大将军那可怜的样子全是装的! 姜璧心中简直是万马奔腾、无以言喻。她心中总结了一番,最后发现宋大将军的脾性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人心难测。猜来猜去猜不透,最后还要被他刺一下。 姜璧暴走到了住处门口,就发现横梁上倒吊着一个白色的影子,那白色的影子随风飘荡着,朦胧的月光下,透出一抹阴气森森。 姜璧:“……” 那白色的身影渐渐地飘了下来,然后落到了姜璧的面前。青龙一脸赞赏道:“阿璧,你果然是我看中的人,胆子很大,可但大任。” 姜璧直直地站在那里,眼睛木愣愣地看着他。 青龙再靠近了一些,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姜璧那苍白的脸和毫无光彩的眼睛。 青龙:“……”这姑娘被他吓傻了。 青龙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姜璧才缓过神来,看着青龙发出一声大叫:“鬼啊!” 青龙:“……”青龙觉得自己彻底看走眼了。 片刻后,姜璧和青龙便排排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 姜璧前一刻刚刚感叹将军心难测,此时,青龙便来为她解惑了。 青龙道:“阿璧,主子其实恋慕的人是你。” 青龙本来觉得姜璧是个粗妇,很反对她和主子在一起的,但是在历经陆老胖和纪璇之后,终于发现了这姑娘的好处。宋将军和姜璧成亲,他的女主人不过是个粗妇,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就是什么老头和妖魔鬼怪了。而以他家主子扭扭捏捏的样子,恐怕这辈子都追不上这姑娘了,所以青龙决定亲自出马。 以他的聪明才智,相信很快就可以说服这傻乎乎的姑娘。 “……为什么不是你?”姜璧反问道。 青龙顺着她的话问道:“你为何会这般觉得?” “你在宋将军身边呆了多少年了?”姜璧问道。 “十年。” “宋将军身边能呆十年的人有几位?” “只有我和白虎。” “你觉得你和白虎比如何?” “我比那蠢蛋聪明一百倍。” 姜璧道:“这就对了,你是在宋大将军身边呆得最久又最聪慧的人了,宋将军不恋慕你又能恋慕谁呢?” 青龙略微思索了一番,竟然有点被说服了。 青龙看着姜璧那紧紧关上的房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姜璧关上门,在床榻上坐下的时候,还是将青龙的那句话回味了一遍。 青龙说,宋将军恋慕的其实是她。姜璧是红娘,对这些事本来是十分敏感的,之前宋大将军看似处处针对她,却又在关键时刻救她,还对她做出种种暧昧的行径,姜璧便觉得宋大将军对她怀着不一样的心思。后来被打脸后,姜璧便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此时青龙说起,她又不由得将这个想法捡起来再想想。 似乎也只有这个说法能解释宋将军那出人意料的行径了,宋大将军不喜欢纪璇,却又让她接近……姜璧越往下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宋将军数次救她,并且将她捎在身边,还有宋将军看她的眼神……姜璧突然觉得胸中腾起一股暖烘烘的感觉,那种感觉将她的脸烧得通红。 只是她对宋大将军是怎样的想法呢?姜璧觉得,忽略宋将军那诡异的秉性,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点喜欢他的。近日里,她的脑海中总是闪现着这样的一幕,她挣扎在生死边缘,而他踏着霞光将她从那濒死中拉了出来。 姜璧觉得,这必然是宋大将军将她从陆老胖手里救出的那一幕。 那个时候,她未必是一无所觉的,只是她太惊恐了,许多事都笼罩上恐惧的色彩,变得模糊起来。 过了很久,她才隐隐约约地想起那一幕。 姜璧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的脑海中似乎有两个小人儿在争吵着。 小人儿甲说:“宋将军喜欢你。” 小人儿乙说:“宋将军骂你。” 小人儿甲说:“宋将军救了你。” 小人儿乙说:“宋将军骂你。” 小人儿甲说:“宋将军也救了阿珏。“ 小人儿乙说:“宋将军骂你。” ……姜璧心里还是记着仇的,记着宋将军那些戳她心窝窝的话和行为。 夜越来越深,姜璧却丝毫没有睡意,想要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咚咚咚。”终于有了动静,只是这动静不是来自隔壁,而是来自她的窗户。有人在敲窗户。 这夜深人静的,有人来敲窗户……姜璧觉得不是一般的恐怖,连忙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似乎只要用被子裹着,便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了……然后她的身体连着被子便一起腾空而起,腾云驾雾了。 姜璧再着地的时候,又回到了院子中,只是这个院子和刚刚她和青龙在的院子有一些不同。姜璧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便又看到了那隐隐绰绰中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姜璧握着拳头保证:“我刚刚说过,宋将军恋慕的绝对是你而不是我。”姜璧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也不必因着自己的想象便将我当作情敌,而用这般卑鄙的手段来折磨……” 那白衣人回头,姜璧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姜璧从被子里爬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去。 “阿璧。”白衣人突然出声。同样是一声‘阿璧’,他的声音已经低沉了许多。 此去经年,许多事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唯有她还傻乎乎的以为,一切都会回归最初的模样。 她转身,在那幢幢树影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诸然看着她,她笑了,眼中却没有笑意,两人不过隔着短短两丈距离,却又仿若隔着万水千山。 诸然不喜欢这般感觉,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将那两丈的距离化作一尺。只是那万水千山,似乎又化作了天涯海角。 “阿璧,三年光阴转瞬空。”诸然道。 “是三年两个月三天。”姜璧道。 诸然看着她,眼神闪了闪,微微有些动容。 “不过的确是转瞬空,一睁眼一眨眼便这般久了。”姜璧道,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双眼望着那星光点点月影朦胧的天空。 因她这句话,诸然的脸色微微变了。 她的眼睛便也如同星河一般深邃,说不出分布着的是伤感,还是喜悦,抑或是无动于衷。 诸然也与她一起望着那天空。早些年里,总有说不完话的两人,竟也有这般无言以对的时候。 在那虎狼之地呆了三年,他早就是泰山崩顶而岿然不动的沉寂性子了,但是在这般静默之下,她竟比他还能忍。 诸然开口道:“你便不想问我这三年是如何过来的吗?” “锦衣玉食?”姜璧问道。 “如履薄冰。”诸然道。 “荣华富贵?”姜璧又问。 “小心翼翼。”诸然道。 “听起来还比我惨一些。”姜璧道,甚至欣慰。 诸然看着她鼓着脸颊的模样,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捏捏她的脸。不过他终究没有伸出去,而是悄悄地握成了拳。 在恰当的时机才能得到恰当的东西,而在不恰当的时机,即使他得到了,也是不会长久的。 来日方长。他必须要有耐心,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实在不当。”姜璧道。 “我送你回屋吧。”诸然道。 她本来想说不用,只是最终没有说出口。她知道一切都变了,但是始终还是有些留恋的。两人踏着月光,穿过了那个院子,踏入了另一个院子。 走着走着,姜璧便觉得有些不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房间上,那房间的门紧紧关着,窗户是打开的,一些声音便从那房间里传了出来。 有男有女,男女发出的声音,还是在佛门清净之地…… 姜璧觉得这有些不合理法,而四皇子殿下显然比她更有正义感,直接朝着那房间走了过去。 姜璧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看那些羞羞的事,但是这么黑,没有人送她还真不敢回屋啊……于是姜璧便也凑了过去。 四皇子殿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姜璧则将耳朵都贴在了门上了。 只是这屋里的两人也真是不计较,那门竟是没有上锁的,姜璧微微一靠,那门便开了,姜璧便直接摔到房间里去了。 姜璧:“……” 她看着月华下安静如水的诸然公子,在看着摔了一个底朝天的猥琐无比的自己,这般对比明显下,心中突然腾起了一些莫名的怨念。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 姜璧不想被揍一顿,想要做乌龟状态从房间里爬出去。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姜姑娘!” 捉贼捉赃,还被直接喊出了名字。姜璧脸上两行清泪转过头,当看到那干坏事的一男一女时,心中……还真是万马奔腾! 第四十一章 被诬陷了 红烛摇曳,纱帘半落,正可谓春意盎然。 床榻之上,女子着着白色纱衣,露出白皙的肩膀,脸颊绯红,半倚在男人怀中。男人板着一张脸,笔直地坐着,身上的衣物也无半分凌乱。但是这般景象,这般春光,接下去要做什么简直昭然若揭了。 姜璧有些懵了。她不过好奇来听下墙角,竟然听到了纪姑娘和宋将军的墙角。这宋大将军还真是真真的好,那夜宴之中,对那纪姑娘无半分亲近,还装作落寞受伤的模样,这转身就爬上了纪姑娘的床。 如今的宋大将军在姜璧的眼中就是一个大写的‘渣’。宋大将军将‘人面兽心’四个字简直发挥到了极致。 当然,现在并非想这些的时候。宋大将军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她,黑色的双眸中涌动着千万道光,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一般。 她坏了他的好事。 姜璧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叫你来听墙角,叫你好奇,惹了这位睚眦必报的爷,以后有的是你好受的。 姜璧简直欲哭无泪。 人在无助之下总是会做一些离奇的事的,姜璧想着自己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拉一个下来垫背,所以这目光便落在了门口翩然而立的四皇子殿下身上。 瞧,这坏您好事的可不止我一人。姜璧的眼神闪耀的分明是这般的意味。 只是因为她这一眼,那两个男人的脸色都变了。 诸然的眼中终于有了笑意,他似乎便在等姜璧的这一眼,当她看过来的时候,他便走了进去,将地上坐着的姜璧扶了起来。 “夜凉如水,坐地上容易受凉。”诸然柔声道。 “……”当她想要坐在这里?敢情坐在这里的不是这位爷?姜璧简直无力吐槽。当年她果然太年幼,竟然会喜欢上诸然,如今觉得他简直满身槽点。 但是姜璧还是顺势从地上爬了起来,如果能顺势走出这个房间就更好了。然而宋大将军显然不会如她的愿。 “你们为何会在一起?”宋大将军终于开口,声音冷寒,质问的语气。 宋大将军用的明显是抓妇’。 姜璧:“……”宋大爷,欲行不轨之事的明明是您好吗? “*苦短,宋将军不妨继续。”诸然意味深长道。 很好,终于说了一句老实话,姜璧想着。 宋大将军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下噤了声。 那一直做背景板的纪璇也很快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伸出手在宋大将军的胸膛处画着圈圈。这女子容貌一般,但是此时看来,那眉宇之间分明带着一抹艳色,身段也是十分好。 难怪那般多的入幕之宾,难怪宋大将军把持不住。 宋昱谨抓住了她的手,眼眸之中闪过一抹杀意,却很快忍了下去。 姜璧觉得再看下去要长针眼了,转身便要往外走去。 “站住!”宋大将军沉声道。 姜璧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房间里,还顺势替他关上了门。 宋昱谨:“……” 纪璇将手中他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双眼含笑道:“将军,如今该走的人都走了,*苦短……” “你该担心的是你命短了。”宋昱谨道。 纪璇:“……”她突然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将纱衣拉上来一点。 宋昱谨突然伸出手,那双手落在了她的脖子上,慢慢收紧,很快在她那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条痕迹。随着他力道的收紧,她的脸色也渐渐变了,由绯红到惨白,然后到发青……她也终于理解到了宋大将军的那句话。 他是真的起了杀意。 纪璇的脸上渐渐涌现出惊恐,她瞪大了眼睛,眼中带着祈求。 她引诱他,他将计就计,她请君,他入瓮,他要的不过是想要看她背后的究竟是谁。 然而他没有想到真的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他掉坑里了,这一次玩得有些火了。 朱然……阿璧……他想到刚刚的那一幕,便觉得胸中有一股无名火在燃烧着,头晕脑胀,亟需找一个出口发泄。 纪璇正是一个绝好的出气筒。这坑是她给挖的,如今彻底将宋大将军埋了进去了。 宋大将军终究没有失去理智,在纪璇要窒息而亡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放开了她。纪璇瘫倒在床上,如快干渴而死的游鱼一般,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等她醒神的时候,红烛依旧亮着,那抹黑色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先是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又低声抽泣了起来。 任是再冰冷如铁的男人,在遇到心爱之人的时候都会化作绕指柔。她也曾有过一个这样的梦,他穿越冰雪而来,带给她的却是时间最灿烂的艳阳。 如今,她终于遇到了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却并非为她而来。 姜璧有些心不在焉,诸然送了她一路,也明显感觉到了。她进门,关门,却忘了跟他道一声别。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只留下一抹不甘,然后离去。 姜璧觉得自己再次被打脸了。 当她说服自己宋将军确实对自己有意思的时候,宋大将军又用行动狠狠地嘲讽了她。 罢了罢了,反正与宋大将军对上,她就从来没有赢过。姜璧俨然已经认命。只是这爬上了床,将头埋在被子中,却仍然辗转反侧。 她听到了脚步声,听到了隔壁的开门声。 宋大将军回来了。温香暖玉在怀,宋大将军竟然这般节制,实在罕见。 她又听到了开门声,隔壁的人走了出来,然后停在了她的门口。姜璧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将脑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果然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影。 她本来以为他要敲门的,但是他没有,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姜璧瞪着那人影,心中竟生了一些酸酸涩涩的感觉,然后干脆又将脑袋埋进了被窝里,便这样睡了过去。这一觉梦境纷杂,她竟梦到宋大将军与那纪姑娘成亲了,红绸铺满半个松江府,喜堂上,两人拜了天地……然后那纪姑娘突然暴毙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那本该站在门外的黑影竟然站到了她的房间里。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到一股如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像暗中窥伺猎物的目光一般,那目光看得姜璧毛骨悚然。 姜璧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宋大将军和纪璇成亲,纪璇还长命百岁的话,她的任务便完成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她竟然还滋生了这般阴暗的心思,难怪报应来的这么快,这煞神便找上门来了…… 他突然在她的床边坐下,带着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姜璧缩了缩脖子,一双冰冷的手便落在她的脸上,然后是灼热的呼吸,这般一冷一热,姜璧身上的汗毛都快竖了起来,她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与纪璇之间没有什么。”他道。 “她对我下了药。”他又道。 一双手突然伸了过来,将她抱进了怀里。开始是冷的,后来便是热的了。他的手臂抱得很紧,他的身体紧紧贴着她,她感觉到他壮实的身体和喷张的肌肉…… 姜璧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香气,与那纪姑娘身上的是一模一样,便开始猛力地挣扎了起来。她感觉到委屈,这一位总是阴晴不定,还爱对她做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来。她是欠了他的恩情,她是侍女,她却不是通房丫环! 他终究还是放开了她,怀中一下空了,心中也莫名失落。 “莫要与朱然太过接近,他不怀好意。”宋大将军道。 姜璧将枕头狠狠地摔到了宋大将军的脸上。 宋大将军夜里潜入姜璧的闺房说的那些话,姜璧究竟听进去了几分,谁也不知道。 接下来几日,姜璧与诸然倒是时常碰面。两人有时只是招呼一声,有时却会谈论上两句,却从来不会只作不识。 宋大将军看得火气旺盛,却偏偏无可奈何,他总觉得姜璧在与他对着干。他不能打她,更不能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诸然一顿。 宋大将军与诸然约在梨花木下。 暮色四合,红霞满天,这是个适合决战杀人的日子。 宋大将军穿上许久不曾穿的锦衣华袍,坐在那处静静饮茶,煞气中夹杂着贵气,俊逸非常。诸然依旧是一身白衣,气质温润,眼眸之中却透着一股狠意,也绝非善类。 他在宋大将军的对面坐下。 他们之间放着一个棋盘,宋大将军执黑,诸然执白。 宋大将军棋艺高超,一边说话,一边黑子还步步紧逼。 “阿璧看似心思纯善,却也知好歹,朱兄未有真心,她也知晓。” “我与阿璧相识半年,最知她的秉性,她喜好的并非心机深沉之人,所以朱兄还是莫要白费心思了。” 诸然一直沉默着,却在宋将军黑子最后落定的那一刹那,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阿璧年已双十,为何不成亲?” “我与她相识于五年前。” 宋大将军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怔楞,而本该落在棋盘上的黑子却也顺着棋盘滚了下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第四十二章 终觉悟了 传闻正月初三,两男子于慈光寺中比武,顿时风云变色,乌云蔽日,两人大战一个时辰,最后不分胜负,约定一年后再战。 这一场大战在慈光寺的后院传得沸沸扬扬,姜璧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着都觉得热血沸腾,对那两位英雄也十分好奇。 只是他并未见识到,也多次像白虎和青龙打听,那两位爷都是一脸高深莫测,噤口不言。 姜璧再见到诸然的时候,便发现他鼻青脸肿了,一身白衣、气质若仙的男子,配上那一脸的伤,不可谓不酸爽。姜璧盯着他看着,刚想问候几句,诸然面色变了几变,与她匆匆说了两句便消失了。再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再也没有见过诸然了。 诸然消失的前一日,贺兰羞刚刚来向她道别。那山路虽然不好走,但是贺兰羞这般有些武艺的女子,是定然不畏这一点凶险的。 贺兰羞走了,诸然也走了。 姜璧坐在院子里,撑着下巴发着呆,潋滟的双眸之中带着一些茫然与忧郁。 她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事,想到她与诸然初相识的时候,少年与少女,都是那般迷茫不堪的时候,她恋慕他的静穆美好。她那时便想,若是她要嫁人的话,便要嫁给这样的人。与他一起赏花弄月,这般岁月静好的度过人生几十载,想必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 少女的心思总是十分单纯而美妙的。每一位新嫁娘或许都怀着与夫君琴瑟和鸣、相伴到老的想法,但是最后能一起相伴到白头的又能有几人? 他已经从过去走到了现在,而她却仍旧徘徊在过去中。这是最可悲的。 她的脑海中本来闪现的是少年的诸然,后来不期然的,宋大将军那张恶煞脸便挤了进来。她突然有些好奇十五岁的宋大将军是何种模样。也爱这般板着一张脸,眉目之间带着一抹尚未褪去的稚气吗? 想到那一日宋大将军抱着她,身上却带着纪璇的香气的时候,姜璧便觉得莫名的抑郁。 这男人,还真没一个好东西。 姜璧继续在这寺庙之中呆着,宋大将军还未走,所以她不能离开。 自那日之后,宋大将军也变得神出鬼没起来。姜璧偷偷地观察了隔壁的院子,时常看到那纪姑娘的身影,有时看着她坐在院子中打瞌睡,有时看着她与一些公子哥调笑,有时看着她独自一人喝酒,但是身边都没有宋大将军的身影。 不知为何,姜璧对于自己观察到的东西竟觉得莫名开心。 她隐隐觉得,那一日,宋大将军闯入她的房中说的那些话未必是假的。 他说他与纪璇之间没有什么,他说是纪璇对他下了药。只是纪璇对他下了药,他又如何会走到纪璇的房中呢? 姜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只是这姜璧在胡思乱想之际,宋大将军究竟去了哪里呢? 这位爷其实将自己关了紧闭,美其名曰思考人生。 宋大将军的感情触角刚刚伸出去,就受了一个重挫,其中的心酸可想而知。 纯情小处男受伤后,这疗伤过程是极为漫长的。 宋大将军长到二十五岁,可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位姑娘起过异样的心思。唯有对着她,他想要亲她,想要抱她,想要对她做一些情难自禁的事。 他本来还想着来日方长,要好好钓钓这姑娘,定要让她上钩,让她乖乖巧巧地成为自己的小媳妇。他唯一没有想到这姑娘居然有心上人。 青龙从窗户飞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冰冷挺直的背影,宋大将军浑身散发着忧郁的气质,差点将青龙给冻住了。 “主子。”青龙开口。 “出去,任何事都莫要扰我。”宋昱谨目光望着远方,声音中带着不耐烦道。 青龙连忙滚了出去,然后将脑袋伸到了窗口道:“是关于阿璧姑娘的。” “进来。” “……” 宋大将军转头看他,青龙连忙滚了进去,脸上的表情却未必是好事:“五年前,四殿下从临江府北上,进入松江府,他与一六旬老人一起隐居在松江府两年。他当时住的地方,正是姜府的隔壁。” 诸然说得并非假话,他们早已相识。他们于五年前相识,相识两年后,朱然便由松江府入京师。而这几年,姜璧都未曾成亲。女子双十而不嫁,其中忍受多少闲言碎语。姜璧的心思昭然若揭。 宋大将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宇之间又带上了烦躁,那烦躁无处发泄,令他有些头晕目眩。 青龙吓得缩了缩脖子。 青龙等了片刻,宋大将军都没有任何指示,他便闪了出去。再继续待下去,他觉得自己会被主子给戳死。 姜璧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她出门,便是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白虎,那胖乎乎的少年用看‘负心汉’的表情看着她,待用膳的时候,她又遇见了青龙,青龙与白虎的眼神如出一辙,只是更加锐利了一些。 青龙语重心长道:“这做人得厚道,这做了的事却不负责,总归是不太好的。” 姜璧:“……你是暗示我做了什么吗?” 青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我说的另有其人。” 姜璧:“……”另有其人干嘛对着她?实在太可疑了。 宋大将军的脸色倒是如常,只是姜璧总觉得还有些说不出的怪。 直到有一日,当姜璧推门而出,便看到一个白衣人在院子中练剑的时候,那种怪异感终于彻底爆发了。 仿游龙惊月,若流风回雪,那身姿飒爽,像极了一个人。 姜璧看得呆了,待那人舞剑完毕,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姜璧也看清楚他的样貌的时候,差点脚下不稳栽倒在地上。 她觉得像,又如何会像?他的身材更加高大许多,也更加强壮,面容棱角分明,线条凌厉,手中拿着剑,却并没有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若说诸然是玉,那宋昱谨便是锋利的刀,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更遑论混淆。 宋大将军迎着夕阳而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那昏黄的光将他包裹其中,说不出的安静祥和。 姜璧:“……” 有本事别煞着一张脸。 这宋大将军穿着白色的衣裳,怎么看都怎么怪异,看得姜璧简直想走上去将他身上的衣物给扒了下来。 这也就罢了,当姜璧看到宋大将军在读一本诗词歌赋的书,她突然觉得宋大将军被某种东西附身了。摔,宋大将军读的不该是兵书吗?读诗词是要弃武从文吗? 她脑补了宋大将军穿着白衣,拿着折扇,与一众文人舞文弄墨的情景……那画面简直美好的难以想象。 一个粗壮的汉子硬要做文弱的书生,她不知道宋大将军究竟在想什么。 本来,姜璧还因为那一晚的事对宋大将军颇有微词的,但是如今宋大将军都抽风成这般模样了,她也就不忍苛责了。 但两人之间的话却也很少,宋大将军貌似只想静静地装|逼。 直到有一天,青龙说了一句话,姜璧才隐约知道宋大将军这般抽风的理由。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阿璧,你可是喜欢这样的男子?”青龙问道。 姜璧看着他:“你可是知道了什么事?” 青龙道:“那朱公子道阿璧喜欢的是他那般的男子,阿璧正是恋慕他,所以双十年华都未曾嫁人。” 这确实是诸然说的话,只是经过他的添油加醋,这话中的意味便截然不同了,青龙默默地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赞。 姜璧的脸色果然变了。她是因为心中藏着一个人,所以一直未曾成亲。但是她喜欢的人将这件事这般说出来,这说明他明显是清楚一切的,他明明知晓,却任由一切发生,就像在看一个笑话。当年或许不过他的一句戏言,他从来未曾放在心上,而她却记在了心里。这样真得显得她很傻。 “他这话说给了将军听,将军听了,然后就变成这般模样了。这若是要回了将军府,怕是老夫人都要认不出来了。”青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青龙暗示地这般明显,姜璧又岂会还不懂? 傻乎乎的姜璧看到傻乎乎的宋大将军的时候,突然忍不住笑了。 宋大将军穿着一身白色衣袍舞剑,那白色的衣角上沾染着一块淤泥的样子很傻。 宋大将军抱着一本诗词读者,却靠着柱子打瞌睡的样子更傻。 第四十三章 受宠若惊 宋大将军的剑舞到一半,便捡起了地上放着的刀,气势瞬间凌厉起来,那剑更像是花式,而刀则是真正致命的东西。 对于他而言,刀是乐趣,刀是性命,这刀光剑影间,似乎藏着无穷乐趣。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他的身上很快布上了一层薄薄的汗,若是往日,他早就褪去了上半身的衣衫,舞个尽兴,但是他今日穿得是白衣。 宋大将军依旧记得自己褪去黑衣、穿上白衣的初衷,这最后的理智令他没有褪去衣裳。一舞完毕,已经是大汗淋漓。 刀倒立在地上,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一个人影儿从不远处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宋将军转头,便看到姜璧站在他的面前。 她穿着红色的小袄,那张脸也显得红扑扑的,眼睛眨啊眨,那睫毛也很长,覆下了一层暗影。那睫毛刷啊刷,刷得宋昱谨心中也痒痒的。宋大将军突然很想将他抱进怀里,揉进骨里。 姜璧手中拿着毛巾,她想要擦去他额头上的薄汗,却发现他比她高出许多,就算踮起脚尖,也还是很勉强。 仿若心有灵犀一般,宋昱谨也微微低下头,她便伸出手,将他脸上的汗全部擦干了。 宋大将军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他隐隐觉得,自己做的事似乎有了反应。 阿璧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这件事似乎只是一个开始,下午的时候,她便替他洗了白衣,而到了晚上,则又炖了满满的一蛊汤。 直到这个时候,宋大将军才猛然惊觉,阿璧过去的丫鬟当得有多随便。 那种味道是难以言喻的美味,香而不腻,带着淡淡的甜味,还有在这寺庙中久日不曾尝到的肉味。这一蛊汤都炖的这么好了,若是其他的东西,那更是人间美味。 这才是阿璧的真正水准。这姑娘根本是深藏不露,若非他穿上这身白衣,还一直以为她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动嘴皮子的姑娘呢! 阿璧撑着下巴看着他喝完一盅汤。宋大将军心中其实也不尽然是开心。若非他穿着这一身白衣,若非他捧着那诗书,阿璧会对他这般好吗?她对他这般好又是否要从他身上找寻什么影子呢? 宋大将军乐极生悲,不过看着青龙那流口水的样子,他的心情又稍微好了一些。 宋大将军暗自决定要更加勤快些,将房里藏着的那几本书读完了。 当宋昱谨读完第一本诗书的时候,他觉得这些文人是挺闲的;当宋昱谨读完第二本诗书的时候,他觉得他往常不该那般轻慢了文人;当宋昱谨读完第三本诗书的时候,他觉得这些编书的文人应该灭绝掉。 “将军。”青龙轻声叫了一句。 宋大将军:zzzzz 青龙:“……” 这太阳当空,他家主子一头扑在书上,这影响着实不好。青龙又叫了一声。 宋大将军慢腾腾地坐直了身体,将书放到腿上,斥责地看了他一眼:“没看到我在看书吗?” 青龙:“……”还真没看到。 “将军,那山路已经完全修好了,那些娇贵的公子哥们也在收拾东西,准备下山了。” “那便下山吧。”宋大将军道。 这慈光寺并未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早日归去,脱了这霉运也好。 只是宋大将军似乎和‘下山’二字犯冲,第一次下山的时候,遇上山路崩塌,第二次下山的时候,又遇上了一件祸事。 这祸事还要从宋大将军和陆家的恩怨说起。 宋大将军雷厉风行地将陆家一锅端了,喜的是松江府的百姓与大小官员,但是那京师里的安国公可不开心了。有安国公这样的靠山,却只做到通判的位置,由此可见陆至也是个没出息的。陈桐对这没出息的女婿并不在意,但是对那女儿和亲外孙就不一样了,毕竟血浓于水。而且,宋大将军这般不留余地,也是一点面子没有给他留。 陈桐觉得自己被后辈欺侮了。他与宋昱谨的父亲是一辈的,自然觉得他是后辈了。 陈桐先是去皇帝面前告了状,皇帝勃然大怒,将那桌案的角都拍下了一块,口中一直说着要狠狠地治宋昱瑾一顿。 那架势便将陈桐唬住了。在安国公的记忆里,圣上上一次勃然大怒的结果,便是灭了谭家满门。 陈桐喜滋滋地回去等着宋昱瑾大难临头,最后就等来了宋大将军罚俸一年的惩罚。 皇帝道:“大将军喜肉,无肉必食之无味,罚其俸,俭其食,必令其悔改。” 陈桐:“……”当我傻啊! 陈桐又如何肯甘心?所以便日日琢磨着要狠狠地将这后辈收拾一番。这琢磨着琢磨着便琢磨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绝妙的主意就是让宋大将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掉,简而言之就是刺杀。 这从慈光寺下山,距离松江府有一段距离,宋大将军身边又只带着两个侍卫,这简直是刺杀的绝好机会。 于是当宋大将军的马车行到半山的时候,便被一群黑衣人包围住了。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那一群人伪装成山贼,为首的人站在一棵树旁,气势汹汹地吼着山贼该说的话。 宋大将军的刀飞了出去,那刀擦着那人的脖子而过,便将那棵树给彻底砍了。 黑衣人:“……” 接下来连台词都不用喊了,自然是一番厮杀。 姜璧一直躲在马车中,将自己伪装成一棵蘑菇……还好她今日穿得是暗色的衣服,和这马车的颜色一个色调。 外面全是刀剑相撞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些痛苦的哀嚎声,可见这杀得有多么激烈。 只是这蘑菇也有被采的时候。 当马车顶突然从头顶飞走,姜璧这棵蘑菇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时候,她甚至还想着自己四肢着地、屁股拱起的乌龟一般的姿势是不是有些不太雅观……尤其是在想宋大将军的目光会不会落在她这里。 她草草一瞥,却发现自己想多了,宋大将军的那黑色的身影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都是乌鸦黑,但是她还是一眼从众人中认出了他,他便如同他的刀一般,锋锐,冷厉,横扫四方。 看着他的身影,姜璧突然觉得自己不怕了。 “阿璧,滚!”宋大将军突然爆发一声吼。 姜璧:“……” 她一滚下马车,一支箭便从她头顶飞过。宋大将军瞬间出现在了姜璧的面前,那一瞬间的宋大将军整个人都似变得十分恐怖起来,那支箭被他彻底绞碎了,而那几个黑衣人都被他骇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点。 宋大将军这般行为便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了,但是明明知道要暴露,他还是想要将她护在身后。 那群黑衣人自然不是傻的,手中刀剑的方向便朝向了姜璧。姜璧成了一个活靶子。 宋大将军武艺高强,却也不能以一当百。 颓势已现。 宋大将军一刀横扫了过去,那几人同时后退,宋大将军突然伸出手,将姜璧扯进怀里,然后飞身跃上了一匹马。一甩马鞭,那马便迅速飞了出去。 姜璧的脸色已经是彻底白了,有人死了,有人血沾在她的脸上,有刀从她脖间擦过,她今日经历的事她前二十年都没有经历过。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风迅速从耳边吹过,刮得她脸生疼,眼泪都快落了下来。 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身后那温热的胸膛和那紧紧抱着她的强有力的手臂。 “别怕。”那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姜璧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只是她紧紧咬着唇没有发出声音,她不想让她身后的人知道她哭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终于从马上下来了。 四周都是茂密的丛林,阳光已经被彻底挡住了,完全分不清方向。姜璧觉得他们就如同落入沙堆里的沙子,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丛林中有沙沙的声音响起,姜璧总觉得有些不安,仿若下一刻,那些黑衣人便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马跑不动了吗?”姜璧问道。 “是我跑不动了。”宋大将军露出一个苦笑。 姜璧低头,这才发现他的裤子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了,她伸手摸了一把,红而腥,是血。 第四十四章 又抽风了 肌肤下是结实的肌肉,姜璧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褪去他身上的衣物,又随意地捡了一块布去浸了水,擦去血痕,而后又连忙包扎上。其余的伤口很好处理,反正宋大将军浑身是伤口,再添一些伤也并不觉得怵目,唯有那腿上的伤难搞一些,姜璧明明用布裹紧了,鲜血还是不断地流了出来。 姜璧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她抬头去看宋将军,便见他靠着树半坐着,脸色已经由苍白变成清灰了。 姜璧伸出手去捂着,她的手本来就不大,两只手合在一起,也只勉强捂住一侧。很快的,她的手便变得黏腻腻起来。 “宋将军,怎么办?”姜璧急切地问道,她确实是无可奈何了。 宋昱谨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依旧黑得幽暗,目光却只静静地落在姜璧身上,也不说话。 他这般模样,姜璧更急了:“将军,你倒是说一句话啊!” “别怕,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他道,声音低哑地厉害。 姜璧看着那还在冒着伤口的鲜血:“……” 她不会有事,是他有事啊!失血过多可是会死的。 不过看着宋大将军伤得这般重,还这么安慰她,姜璧心里还是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道:“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宋大将军终于低头看了自己的伤口一眼,他粗暴地从自己身上撕下了一块布,然后裹在了腿上,猛地用力,溅了姜璧一脸的血。 姜璧:“……” 不过这般暴力之下,那伤口的血确实是止住了。 他伸出手,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他的手上生满了老茧,擦过的脸,擦地她脸上起了一层热意。姜璧的脸猛地红了,连忙躲开了。宋昱谨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然后又收回了手,闭上眼睛,重新靠回了树上。 姜璧也不知该如何,所以便在宋昱谨身边寻了一个位置,也靠着休息了。 经过刚刚那一番奔波,身上全是汗,此时歇了下来,那些汗便成了冷汗,风一吹便格外的冷。姜璧的身体已经缩成了一团,浑身仍然冷地厉害。 宋大将军依旧闭着眼睛:“靠过来一些。” 姜璧看着他那宽厚的肩膀,脸又微微发红了,迟疑了一番。 宋大将军等了片刻,不见身边有反应,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沉着声:“这本是无可奈何的事,不必顾及那般多。等我们逃了出去,这些只作没有发生过。” 宋大将军脑海中饶了几个圈子才说出了这番话,姜璧自然不知道他其中的深意与暗含的失望。她靠了过去,紧紧挨着他的身边坐下。 宋大将军身上热气腾腾的,姜璧很快便暖和了起来,整个人都被熏得通红。 她转过脑袋偷偷去看他,便看到一个凌厉的侧脸。姜璧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好看,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这般看得越来越顺眼,看了又想看,最后竟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有什么东西撞着她的胸口,姜璧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呼之欲出了…… “宋昱谨……”姜璧叫了一声。 宋昱谨睁开眼看着她,她的眼睛亮地厉害,嫩白的小脸如玉一般,脸颊处有一抹绯红,她生得十分漂亮,每一分都那般合他的心意。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她突然转开了目光。 宋昱谨知道她有话要说,只是心绪却十分复杂,尤其是看着自己一身衣服已经黑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的时候。 “其实白衣不适合你。”姜璧道,想着宋大将军那穿成黑漆漆的白衣,又道,“你穿白衣容易脏。” 宋大将军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就算他穿上白衣,也不会变成她心中的那一个人。他突然觉得狼狈不堪,他还从未这般狼狈过。他还有一种无力感,那种无力感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无力。有时,人心比千军万马还难征服,并非付出了,便一定会得到的。 那一刻,宋大将军心中突然生出了嫉妒的心思,他嫉妒朱然。 姜璧盯着他的脸,脸色又不禁红了,咬着唇道:“其实,我……” 姜璧的话说到一半,树林中突然响了一阵马蹄声,姜璧连忙噤声。宋将军警觉地站了起来,带着姜璧藏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 危险降临,那旖旎的心思也都消失了,姜璧屏住呼吸,站在宋大将军的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肩膀,那种紧张的心绪便一扫而空了。 宋大将军先是紧绷着身体的,等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宋大将军突然放松了,随后,白虎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主子,您居然还活着!”白虎激动道。 宋昱谨:“……” 青龙被他蠢哭了,看不下去了:“主子,您果然没死。” “……” “……我想说的是您果然没事。” “是何人派来的?” 青龙瞪大了眼睛:“全被我杀了。” 宋昱谨:“……” “不过在杀之前,我问了出来,和陆至有关。” “……”宋昱谨突然想抽青龙一顿。 这次的危机便解了,一群人护送着宋大将军浩浩荡荡地回了将军府。作为宋大将军的贴身丫鬟,姜璧本来是该贴身伺候的,但是不知为何,最后留在宋大将军身边的竟是青龙。 姜璧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她也没有多想,这一人一车,她刚好趁机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第二天一大早,马车便到达将军府了。 一路时有颠簸,姜璧下马车的时候还是昏昏欲睡的,她抱着包袱站在那里,一脸懵懂。 青龙走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傻了?” “宋将军呢?”姜璧问道。 “将军早就进去了。” “那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因为你睡成了一只猪。” “……”她明明没有睡得很熟。她锐利的眼神看着青龙,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肯定有什么事青龙瞒着她了。 青龙望着天空。 姜璧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姜璧随后走了进去,她是直接朝着宋大将军的卧房走去的,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发现卧房的门紧紧关着,而她的东西便被放在了门外。 姜璧看着青龙:“这是什么意思?” 青龙深深觉得夹心饼干不好当,但是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听:“将军说,他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不需要阿璧姑娘照顾了,而那陆家也已经处理了,没有人会寻姑娘的麻烦了。阿璧你可以搬回自己家中住了。” 姜璧突然觉得遭了闷头一棍,宋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竟是要将她赶出将军府吗? “我要见宋将军。”姜璧道。 青龙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是将军已经休息了。” 姜璧抱着包袱在阶梯上坐下。这姑娘固执起来的时候也像一头牛。夹心饼干青龙不敢多留,翻身便上了柱子。 这从早上到中午,姜璧抱着包袱睡了一觉,依旧没有见到宋大将军。这时她便已经知道,宋大将军是执意不肯见她了。 姜璧简直莫名其妙,她心中不甘,本来还想等下去的。但是姜珏来了,背后背着一个包裹,一如他来时一般。 “阿姊,走吧。”姜珏道。 少年站在三步开外,脸上的表情温和,便那样顺从而温柔地看着她。姜璧突然有些愧疚。他们姊弟相依为命,这个除夕,他们并非一起过的,而她自归来后,想得竟不是去看看唯一的阿弟,而是蹲在宋大将军的门口。 姜璧扭了扭自己酸涩的脖子,又转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卧房门,便站起身来:“走吧。” 姜璧一离开,青龙便闪进了卧房。宋大将军并非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书房中,手中捧着一本兵书,只是看了半日,都未曾看进去一个字。 “将军,阿璧走了。”青龙道。 宋大将军这时才恍若回神地抬起头,看了青龙一眼。 青龙看着宋大将军那副情圣样,忍不住道:“将军,您为何不肯见阿璧姑娘?是因为什么人吗?” 宋大将军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青龙:“……”青龙某个地方一紧,瞬间闪身消失了。 姜璧与姜珏姐弟俩一起离开了将军府。 姜璧谈起了慈光寺的见闻和几次遇险,说得兴致勃勃,姜珏听得认真。 等姜璧说完了,姜珏只说了一句话:“阿姊,那宋将军并非良配。” 姜璧愣了一下,她这阿弟果然聪慧,她什么都不曾言,他竟然从她的话语间听出了她的心思。 并非良配吗? 或许在天下人眼中,所有人都觉得宋大将军并非良配。但是在姜璧的心中,却生出了几抹异样的心思。 她咬着唇不说话,将那嘴唇咬得通红。姜珏看着她的模样,又岂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姜府许久不曾入住了,里面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姐弟俩人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方才将这府邸打扫地差不多,然后才入住。 姜璧收拾包裹的时候,从自己的包裹中收拾出一大袋银子。那银子必然是宋昱谨给的。 她给他做红娘,后又给他做贴身侍女,最后便是以这一袋银子了结了一切。姜璧抱着那一袋银子,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四十五章 重操旧业 如意坊关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再开门的时候,姜璧是风风火火地操办了一番。如意坊的门口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又请来许多人敲锣打鼓了一整天,甚至还摆了一日的流水宴,很快的,整个松江府都知道如意坊重新开门了。 姜璧让人给将军府送去了帖子,这一天姜璧虽忙,却总注意着门口,将军府并没有人来。天黑了,安静了,门口也空了,姜璧站在那里,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伤心,只觉得心中闷闷的。姜璧此时胸中也有了气了,罢了罢了,宋大将军不理她便不理她了,她离了他也照样能活下去。 她和宋大将军本来就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也并非不好。 只是这番大的动静之后,如意坊的生意还是大不如前了,这不止因为大部分生意都被朱闳抢走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隔壁也开了一家红娘馆。 她家的叫如意坊,隔壁的便叫如意馆,假冒伪劣的味道扑面而来。姜璧每次看到那‘如意馆’三个字,都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去揍隔壁的老板一顿。但是几日过去,也只看到一个小伙计,真老板一直不曾露面。 日子便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样子,她在将军府的那段日子,也渐渐淹没在过去。 “姜姑娘,听闻你前一段时间去了将军府?”阿凤也回来重新做帮工了,她将整个如意坊都打扫了一番,便趴在了柜台前,看着姜璧道。 姜璧本来想让这段往事随风飘去的。 “给宋将军找媳妇去了。”姜璧道。 “那宋大将军是不是如传闻一般生着三头六臂,十分恐怖?”阿凤好奇。 “是挺吓人的。”姜璧道,心中有些怨气,“与他呆在一起都会折寿。” 阿凤露出怕怕的表情,又忍不住问道:“那宋大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姜璧心中突然有些烦躁,她看了阿凤一眼:“朴素勤劳的。” 阿凤突然变得警惕起来,双手护着胸便走了出去。姜璧的耳边终于清静了。 宋大将军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姜璧对这个问题也挺好奇的?姜璧总觉得宋大将军是对自己有意思的,但是对自己有意思又为何将自己赶出将军府然后避而不见呢?难道他喜欢纪璇那般的? 姜璧撑着下巴思索着,秀气的眉皱了起来,心中却还是颇有些不甘心的。 阿凤这出了门,心中本来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勤劳朴素,这说得不是她吗?宋大将军那可是男人中的老虎,阿凤可是实在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她刚走出这条小巷,便看到一个男子站在那里。 屋檐之下,那男子可谓画中走出的人,黑衣凛冽,黑发如墨,脸也生得棱角分明,可谓男人味十足。 阿凤盯着他流口水,不自觉地靠近了两步。 男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如意坊的门口,那双眼暗沉深邃,看不出思绪。 他盯着如意坊,阿凤便盯着他。 阿凤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颇有些失魂落魄。美男这般模样,还是十分惹人怜惜的。若非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冷意,阿凤早就上去扶他一把了。 第二日,这如意坊中便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雍容华贵的妇人由老嬷嬷扶着走进如意坊。姜璧在将军府中住了快一月,都未曾见过这位老夫人。这算起来,乃是他们第二次见。只是这第二次见,宋老夫人像安全变了一个人,没有了第一次的疏离和高高在上。 这一位可是宋大将军的亲娘,姜璧心中虽然对宋大将军有怒气,但是机智如她,也不会去惹宋老夫人。 姜璧乖巧地行了礼,又亲自泡了茶。 宋老夫人喝着茶,茶香四溢,这胃首先被收买了。宋老夫人对这姑娘的第一印象就是脸皮厚,看似人精一样,其实傻乎乎的。这茶又给她添了几分好感。 更重要的是,她儿子看起来唯有对这位姑娘有些不同。不过这快一个月了,这姑娘出了府,她儿子居然没动静了。老夫人愁啊,这也不能怪她,恁是谁家有个二十五岁的儿子都要愁了。 老夫人拉着姜璧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日的话,不像皇帝的阿姊、将军夫人,而像一个普通的母亲,来来回回说的都是宋大将军的事。 “他幼年时候便话少,与其他孩子疏远,总爱一人呆在一个地方。” “他爹给了他许多武器,他便一样一样的把玩,没人教他,也能玩出花样来。” 姜璧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沉默寡言的幼年版宋大将军来。这种奇异的反差让姜璧对宋老夫人的话充满了好奇,也听得十分认真。 “这人生无常,命都是天定的,老身以前身边有一老仆,不过从台阶上摔下去,便也将命摔没了。昱谨的命,老身是请大师替他算过的,并非克妻的命。”老夫人道。 姜璧听她说这么多,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领悟了她话中的意思。 “老夫人的意思是?” “姜姑娘,老身找人替昱谨与你算过了,你们命格相当,乃是天生一对。”宋老夫人道。 她的声音沉静认真,听起来无比的真。 姜璧睁着眼睛看着她,然后突然脸红了,脑袋垂了下去,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宋老夫人是人精,又岂看不出她这是小女儿姿态,更看透了她的心思。 “姑娘若是愿意,过几日,将军府就会有人来姜府提亲。” 这是宋老夫人离去时说的话。宋老夫人已经等不及了,所以便将这婚姻给包办了。 宋老夫人看在眼里,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事,也不知道这儿子是在别扭什么。宋老夫人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刚回了府,便差人去叫宋大将军,只是这人还没走出去,便有人禀报道:“夫人,外面有一位自称是兵部尚书府的管家的求见。” 那差去请宋大将军的人自然站到了一边,宋老夫人先见了那一位管家。 在见之前,宋老夫人还是有些好奇的。只因这将军府在松江府,而兵部尚书府在京师,两家本没什么来往。兵部尚书的管家来求见,本来就是有些突兀的行为。 当那管家汇报了自己的来意,纵使沉稳如宋老夫人,此时也惊呆了。 “你的意思是说纪三小姐坏了昱谨的孩子?” 这将军府上下瞬间便乱了套。 再说姜璧,姜璧将宋老夫人的话在脑海中回想了许多遍。直到这个时候,她还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不过心中还是怀着一些祈盼的。然而姜璧想不到的是,她没有等来将军府的求亲,等来的是另一个消息。 整个松江府上下居然传闻,宋大将军要成亲了,而成亲的对象便是兵部尚书家的三小姐—纪璇! 姜璧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四十六章 惊呆了 宋大将军也同样惊呆了。 纪璇端坐在客厅中,穿着粉色的小袄,本来有些干瘦的脸上此时红扑扑的,经过这么一番收拾,由那无精打采纵欲过度的女子转瞬变得娇俏可人起来。她看了宋大将军一眼,那眼眸之中也是羞怯,又是含情脉脉,看得宋大将军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当日,纪家管家上门的时候,宋老夫人本是不信的。而兵部尚书府似乎是铁了心要和将军府结这门亲了,管家回去没多久,那纪家三小姐也被送到了将军府。宋老夫人亲自着人给她看了,确实是怀孕了,肚子里的月份刚好一个月。那刚好是宋大将军在慈光寺的日子。 纪璇红着脸在宋老夫人的面前将这件事细细地讲了。宋老夫人并非普通女子,纪璇说完之后,宋老夫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沉默着。她的脸上生着许多细纹,风华是减了,威严与气势却深沉了许多。纪璇也并非一般女子,但是此时在在宋老夫人的威严之下,她心中也有些不安了。 宋老夫人睁开眼睛只说了一句话:“选个良辰吉日,将你和昱谨的亲事办了。” 纪璇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变得无比空落起来。 这事是成了,纪璇心中却仍旧有些不安的。那一日,她离开纪家的时候,她的父亲曾说过一句话:“那位老夫人想要个孙子已经入魔了,她是个聪明人,但是在面对最在意的事时都会犯蠢。你这腹中的孩子,哪怕有一分可能是宋昱谨的,她都不会放过。如果真是她的孙儿,她也一定会将你捧到天上的。宋昱谨虽然可怕,但是却也逃不了一个‘孝’字。” 她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而宋老夫人许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兵部尚书倒是十分开心,纪家三小姐早就将他的老脸丢光了,而如今能攀得上将军府,也算她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了。 而现在,纪璇含情脉脉地看着宋大将军。过不了几日,这便是她的丈夫了。 心中虽不安,也虽不愿,但是这世上岂有这般多你情我愿的事?她不甘心又能如何?她的父亲要她嫁,他要她嫁,她又有何选择的呢?罢了罢了,也就算还了父亲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也当如了那个人心中所愿。 纪璇站了起来,风情万种地朝着宋大将军走了过去,软绵绵的倚靠在他的身上:“将军,您不开心吗?” 宋昱谨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开心喜当爹?” 纪璇的脸色僵了一下:“将军可是忘了那一夜的事?”她说完,脸色又变得绯红起来。 “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 纪璇沉默了。这种事,确实没得骗的。 “朱然,是他让你来的?”宋昱谨突然道。这位爷不开口,一开口却一刀见血。那一日,有人刻意将他引到纪璇的房中,那房间里馥郁的香气令他的脑海有一瞬间的混乱,那时候,他便知道那是个阴谋。而后来,开门的是姜璧和朱然,再联系阿璧和朱然是旧识,宋昱谨也已经识破了其中的缘由。 双十年华的女子为何不成婚,甚至连一个上门提亲的男子都没有?这并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其实只要他稍微一查便可以查到了。 有人护着那姐弟俩,也有人阻断了姜璧的姻缘。 后来支持四皇子殿下的势力发生龃龉,朱然无暇顾及松江府,才致使阿璧遭遇了那般的事。 朱然对阿璧的感情,恐怕比他想的还要深,还要执着。而阿璧,既然肯等朱然那般久,便也未必是没有感情的。 他们早已相识,他们相互倾心,若非被现实所累,他们或许早就在一起了。 而对于阿璧而言,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宋昱谨从思绪中恍然回神,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 纪璇看着自己的脚,依旧沉默着。 或许从某些方面而言,他们更像是同病相怜之人。 正月末,那喜庆的唢呐再次吹响。宋大将军要再次娶妻了,这次娶的是那名声极差的纪家三小姐。 但是鉴于宋大将军克妻的事,众人讨论的不是宋大将军被戴了多少绿帽子,多么可怜。他们讨论的是纪三小姐要完蛋了,这女子虽然风流不羁,完全超出他们对女子的理解,但是这般香消玉殒,还真是有些可惜呢。 宋大将军娶亲的那一日,整个松江府的轰动程度更胜以往。整个松江府几乎是倾城而观,那大道边上人挤了里三层,外三层。 “阿姊,你莫要再喝了。”姜珏看着一直在默默喝酒的姜璧,忍不住劝道。 姜璧抱着坛子不撒手。 “往日里,别人说我的时候总会带上宋昱谨,现在就剩我一个了。”姜璧感叹道。 姜珏看着她,她的心思他也看出了几分。 “他要成亲了,阿姊不如忘了吧。” “忘什么忘,我又不喜欢他。”姜璧坚定道。 他与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她了解的简直不能更了解,她越不承认,便证明他这阿姊的心思有多深。宋昱谨成亲了,新娘不是他阿姊,姜珏本来是有些开心的。实在是宋大将军太恐怖了,他只有这么一个阿姊,也不想自己的阿姊出了什么事。 但是他也不忍看着他的阿姊这般伤心。 她抱着一个酒坛,脸上红彤彤的,本来潋滟的眼眸中也透露出一丝伤感来。 或许他们当初就不该去将军府。然而现在,什么后悔都没有用了。 “阿姊,这亲也不一定能成得了。”姜珏道。在新娘没有送入洞房前,以宋将军的命格,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姜璧又喝了一口,她的脑海中此时是有些晕乎乎的,里面有许多片段飘荡着。 她想到了她与宋昱谨的第一次见面,那般冰冷的男人,生着那般毒的一张嘴,后来,她发现其实那人也挺傻的,那么傻乎乎的样子。穿着白衣舞剑的模样,将她护在怀中的样子……她总觉得他不是无意的,但是现在他要和另外一个女子成亲也是事实。 姜璧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酒坛砸在地上,气势不可谓不恢弘。 姜珏被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她,以为她已经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罢了罢了,无论她做了什么决定,他都随着她,谁叫他只有这么一个阿姊呢? “阿珏,我们一起看热闹去!”姜璧道。 姜珏:“……” 将军府中。 红袍一层一层地堆叠上去,男人笔直地站在那里。他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黑衣凛冽,不过这穿着红衣,其实也是一种凛冽之感。喜庆的红袍穿到他身上,却没有任何喜庆的感觉了。那红色仿佛是血染出来的一般,那股气势之下,让人不禁地想要后退两步。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替他穿着衣服,没有人敢提醒他,这是他成亲的日子,脸上的表情应该开心一些。 这其实是宋大将军第一次穿上这身红袍,以往的时候,他都没有亲自去迎亲。而也没有等来新娘地到来,所以更不用穿上那一身红袍拜天地了。 在遇上姜璧之前,宋昱谨觉得,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是可以的。拜了堂,成了亲,成了他的妻,他自然会待她好,好好地护着,若是其他,却也不知道怎么做了。而现在,遇到了姜璧,他却期待着与他一同抓着红绸的是她,将她抱进怀里,揉进骨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将军,该去迎亲了。” 青龙今日里也穿上了一身红色的衣服,下人们不敢提醒,只能他来提醒。 宋昱谨看了他一眼。 青龙对着他那充满杀气的目光:“……”将军,这是去迎亲啊,而不是去杀人啊! 宋大将军转身离去,凛冽的红衣随风飘了起来。青龙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这成亲比上战场还要壮烈。 不过也是,他家将军这是要往火坑里跳啊。青龙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也有些伤感起来。 将军府外,迎亲的队伍都已经准备齐整了。兵部尚书府在京都,距离松江府太远了,所以这纪家三小姐如今是暂住在表亲家。迎亲的队伍便是去她表亲家接。 宋大将军翻身便上了马。 迎亲的队伍变这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迎亲队伍已经是将军府御用的迎亲队伍了,以往他们都是带着一只公鸡出发的,今日那马上是宋大将军本人了,他们似乎为了表现什么一般,吹得十分卖力。 在那喜庆的鼓乐声中,今日的新郎官却像完全是在那喜庆外。 “宋将军,过了两条街就是新娘子家了。”有人提醒道。 “宋将军,您走错路了,不是朝南边的路走的,新娘子家在北边。” 新郎官开始只是神脱离了,现在连形都脱离了,整个迎亲队伍顿时凌乱起来。有人鼓着劲大声地叫着,但是宋大将军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如今,整个松江府的人都聚集在大道上看热闹,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宋将军的马穿行其中,毫无遮拦。 他的马朝着一个方向奔行而去。 很快有人将消息传到了新娘子那头。大红的盖头已经盖了下来,也盖住了她的悲欢喜乐。她安静地等着,等着那人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最后却等来了新郎官中途消失的消息。 纪璇将头上的盖头掀了下来,涂抹的红艳的唇慢慢地勾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抢亲了 姜璧无比矫捷地挤进了人群中,占据了一个最有力的的位置。等迎亲的队伍过来,这个位置无疑是最好的看热闹的。 姜珏看着他阿姊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却觉得她的目的不止要看热闹这般简单。纵然如此,他还是护在了她的身边,如果她要做什么,他肯定是要帮一把的。 姜璧站在人群中,不由得想到自己上一次观摩宋将军成亲时的模样,那时,那高头大马上蹲的是一只公鸡,她简直要为宋大将军的机智折服了。 这一次,那马上的会是宋大将军吗?迎着他的新娘一起回到将军府,然后拜堂成亲,之后便是一生一世。 众人等了又等,那鼓乐声终于从路的另一端传来。红色的队伍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姜璧占据的是最有利的地方,她似乎鼓着一口劲,小身板也显得无比坚定。当那红色的迎亲队伍快到她面前的时候,姜璧突然冲了出去。 其实在这之前,姜璧酝酿过许多个抢亲的方案。当然,那些经验大多都源于她看的话本。她是该背着大刀,直接将新郎官扯到自己的身后,说‘这是我的人’,还是该直接飞了过去,抢了新郎官便走呢? 当然,这些都是她的想象,姜璧根本做不到。所以她只能以霸气的姿势冲出去,只是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姜璧便直接扑了出去,扑在了道路中央。 迎亲的队伍见突然一个东西飞了出来,连忙止住了脚步。 因为宋将军的新娘子是高危物种,这队伍中隐藏着许多皇帝亲兵,他们的警惕性都十分高,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们都要严肃对待。 有人走了上去将姜璧提了起来,有人将刀搁在了她的脖子上,有人在她身上搜查了一番,想要搜查出凶器来。 没有凶器,而且是个比新娘还柔弱的女子,不像是来谋害新娘的。 “你想要做什么?”侍卫首领问道。 “我是来抢亲的。”姜璧道。 她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沸腾了。 “这次的新娘竟是这样没的!” “没想到纪三小姐不爱英雄爱红颜啊,宋将军还真是可怜。” “又是悲剧收场,看来宋将军依旧娶不到这媳妇。” 侍卫首领递了一个眼光过去,那些人顿时将轿子围得严实了一些。似乎生怕姜璧会生出第三只手将新娘捞走了一般。 “姑娘,这轿子上坐着的可是我朝大将军的夫人,你还是莫要肖想了。这男子与女子才是阴阳之道,女子与女子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那侍卫首领义正言辞道。 姜璧:“……” 宋将军到底是多遭嫌弃,他们宁愿相信她是来抢新娘子的,也没人想到她可能是来抢新郎的。 姜璧道:“我是来抢新郎的。” 她这句话一出,人群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像看着疯子一般。 “我阿姊与宋将军相互倾心。”少年开口道。 这一下,众人才彻底相信这姑娘是来抢宋将军的。 “姑娘,你怎么想不开呢?” “姑娘,你莫不是中邪了?” 当以为姜璧是来抢新娘子的时候,众人将新娘围得很严实,当知道她是来抢新郎的时候,便有人主动去将新郎的马牵了过来。 当姜璧看着那高头大马上蹲着的公鸡时,仿佛看到历史重演了。 “姑娘,将军骑着马走了,现在这里只剩这个了。你若不嫌弃便拿走吧。” 当新郎不见了的那一刻,这亲事本该进行不下去了。但是好不容易又有一个姑娘肯嫁给宋将军,侍卫首领立即想到了皇帝的吩咐—‘无论如何,这一次一定要让宋爱卿娶上媳妇’,于是他灵机一动,立即用了公鸡代替新郎,将婚事继续下去了。 姜璧:“……” “姑娘,将军是往城南走的,不如我带你去寻他?”有人积极道。 “姑娘,我那里有马车,我送你去吧。” 这场轰轰烈烈的抢亲结局便是姜璧牵着那蹲着公鸡的马走了为结局。姜璧直接回了姜府,姜珏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姜璧看了他一眼:“想笑便笑吧。” 姜珏突然大笑出声,他一向是斯斯文文的模样,这一笑便差点坐在地上,半天都直不起腰来。 姜璧:“……” 姜璧也觉得有些憋屈,她酝酿了轰轰烈烈的抢亲最后便以这样平淡的方式收尾了。姜璧看了那公鸡一眼,今天唯一的收获便是可以喝一碗老鸡汤了。 姜璧将缰绳扔给了姜珏,火气十足地朝前冲去。 “阿姊。”姜珏突然叫了她一声。 姜璧不理会他,直直朝前走去。 然后,她便撞到了一个东西。姜璧后退了两步,便看清了她撞到的东西。男人穿着一身红袍,嘴唇紧紧抿着,下巴上的弧线十分好看。 不是那新郎官又是谁? 新郎官不在迎亲队伍之中,而是站在这姜府门口……姜珏双眼望着天空,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姜璧也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半晌过后才结巴着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接我媳妇。”宋大将军一本正经道。 “你的媳妇不是在轿子中吗?”姜璧道。 宋大将军突然往前迈出了一步,抓住了姜璧的手,黑色的眸子里透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的声音很坚定,心中其实是带着不安的。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我想了很久了,那纪家三小姐,愿意娶他的男人从城头排到城尾了,我便不去凑热闹了。而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前几日听闻了,我与你都是这松江府里齐名的老光棍,若是我娶妻了,便只剩下你一人,这也挺可怜的。我们相识一场,我又如何忍心让你陷入这般境地?” 宋大将军说了这么一通,说的是情真意切,姜璧却差点被他绕晕了。 “说人话。”姜璧道。 “阿璧,我喜欢你,我想要娶你。”宋大将军一向皮厚,但是此时眼神却有些飘忽起来,那耳朵也悄悄地红了。 他的耳朵其实也竖了起来,想要等着姜璧的反应。 他知道阿璧喜欢朱然,他们青梅竹马,互相爱慕。他本应该作为路人,悄然从身边退场。当他真的娶了纪璇,一切便成了定局,尘埃落定之后,他与阿璧也就绝无可能了。但是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不甘心。 他想要一个真切的答案。如果阿璧拒绝了他,他便离开,但是他和纪璇的亲事也绝对不会结了。 宋大将军的脸上是浑不在意的表情,但是双手却已经悄然握成了拳,脸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他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简单过,若不是为了维持这一副威风帅气的模样,他早就在那围墙之上敲上几拳发泄了。 阿璧那里却迟迟没有反应。这片刻时间对宋大将军来说都分外难熬,就在宋大将军快要把持不住的时候,姜璧终于开口了。 “其实我也喜欢你。”姜璧红着一张小脸,声音已经细成了蚊子一般,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显得格外紧张。 宋大将军竖着耳朵,自然将她的分毫动静都收在了耳朵里。姜璧这话一出,宋将军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一般。 他那如石刻一般的脸上慢慢有了缝隙,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然后身影便突然消失了,不一会儿,姜府一侧的围墙突然倒了。 那漫天灰尘之中,一个身影僵立在那里,有些难以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姜璧:“……” 远远站着的姜珏:“……” 后来,松江府里便流传着这样的一个传言,姜家阿璧强行掳宋将军为夫,宋将军反抗之下,一拳捶倒了姜府的墙壁。那一日可谓乌云蔽日,狂风齐发,十分壮观。后人甚至有人写《宋将军列传抢亲记》来叙述这一件事。 因为这一件事,松江府的人才陡然惊觉,原来宋将军也有紧俏的时候。 当然,后人的传言中,宋大将军是十分风光的。但是实际上,却不然了。 宋大将军亲自在姜府砌了半日的墙,那红色的喜袍沾染上了许多灰土,俊朗的脸上也变得灰扑扑起来,才勉强将那墙复原了。 等宋大将军将墙弄好了,进入姜府的时候,姜璧和姜珏正一人端着一碗老鸡汤喝着。 宋将军本来也想讨一碗汤喝的。 姜璧却并不理会他,等这位姑娘吃饱了喝足了,便坐在大堂上,作出一副审讯的姿态。 “纪家三姑娘有喜是怎么回事?” “你既然对我有意,又为何要与纪璇成亲?” 第四十八章 上门提亲 宋将军想到自己做的荒唐事,顿时囧了:“纪家三小姐腹中的孩子并不是我的。我那时想的是,既然娶地并非所爱之人,娶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大将军再次变相表白,目光直直落在姜璧身上,灼热而认真。姜璧扬了扬下巴,看着他,眼中显然不尽信。姜璧看着他那沾着土灰的红袍,又觉得十分碍眼起来。 宋大将军又道:“你与朱然是青梅竹马,我与你相识在后,无可奈何。”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宋大将军的心结。宋将军处处都表现的在意她,喜欢她,又为何要将她赶出将军府呢?原来这便是症结。 不过这一番过后,将来两人若是成了亲,这家中的地位便一目了然了。 两人便站在那里对视着,风吹过,两人的头发随风飘了起来,黑发缱绻,混杂在一起,竟有种难舍难分之势。 姜璧进了姜府,宋将军回了家。 宋昱谨回了将军府,便去见了宋老夫人。老夫人本来还在家中等着拜堂,转眼便听人来回禀新郎官跑了,正是心情阴郁的时候,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后来的事便也不知道了。 宋昱谨一进门,便听到威严的一声:“跪下!” 宋老夫人拿着鞭子站在那里,而桌面上摆得正是宋老将军的牌位。 宋昱谨:“……” “当年你父去世的时候,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看见你娶妻。你年岁也已经二十有六了,纪家小姐虽然名声不好,但是入了我这将军府,我定会好好教她。你这般不肯娶妻,又如何对得起你的父亲在天之灵?” 宋昱谨的脸也沉了下来。以前,对于这娶妻之事,他其实是无所谓的,后来还有些排斥了。因为每一次新娘出了事,他那克妻的名声便又可信了一分,这般下去,还不如不娶。而他每次答应娶妻,也都是因为宋老夫人。 老夫人毕竟是皇家出生,此时却是连那女子的身份都不论了,若是他要娶个青楼女子,想必她也是十分欢喜的。 他看着她,看着她的头上已经生出了华发,眼角的细纹也明显了许多,心中便也有了心酸之感。 “母亲,我会娶亲的,只不过娶的不是纪璇。” 宋老夫人不禁看向他,脸上露出疑惑的光芒。 “是姜璧。”宋昱谨跪了下去,“请母亲应允。” 宋老夫人的脸上立即雨过天晴了,姜家虽然没什么背景,姜璧也不是官家子弟,但是毕竟是个良家女子,与纪家三小姐那嫁了一次并且入幕之宾无数的女子比起来,也不知道好了许多。 “好。”宋老夫人的脸上露出笑意,“老身这便去挑一个好日子。” 将军府与纪家的亲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宋将军亲自将一份礼送到了京都纪府,纪璇名声那般差,纪家也不敢多言,只能强行忍了这口气。 往日里,宋将军成亲都是以新娘惨死为结局的,而这一次竟是因为新郎被抢亲,并且还被抢走了为结局。 这不止在松江府,在整个天下也都算奇闻了。 姜璧与宋大将军本就是在松江府出了名的,这下名气便更大了。 其他的一些人与事自然被淡化了。 纪璇是一身红袍的回的城南别苑。她这一身红袍是第二次穿了,第一次出嫁的时候,她也是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的,洞房花烛夜,当那人撩起她的红盖头时,望着那高大清俊的男子,她也动了心,想像书中写得那一般,琴瑟和鸣地过一辈子。然而好景不长,不过两月,她便发现他心中另有所爱。她的性子本烈,竟是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行为来,亲自休了夫。第二次嫁的时候,本不是出自本心,但是若是真的嫁了,她也是打算好好过这辈子的。 上天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推开门的时候,别苑中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明明是一身白衣,她却觉得他站在一团黑气之中。他的身周,那般冷,那般寂寥,让人不敢靠近。看着他这般抑郁的模样,纪璇的心情竟意外地好了起来。 这世上也有许多凄惨的人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纪璇撩起红袍走了过去,走到了他的面前,脸上的寂寥突然消失了,笑意若隐若现:“然公子,让你失望了。” 朱然的脸色显然不好看,他步步算计,算出了这门亲事,却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我的确很失望。”朱然道。 纪璇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处还是十分平坦的模样:“公子救我一命,我却无以为报了。只是有一事,我不得其解,公子既想百般阻挠她的姻缘,为何不直接与她成了亲?” 朱然的脸色沉寂了下去。他自幼心思深沉,聪慧早熟,姜璧还在懵懵懂懂的时候,他便已经看透了她的心。他知道姜璧对他的心思,若是五年前,他去提亲,她必然是会答应的。 只是提了亲又如何?她做了他的妻又如何?他注定是要走在刀尖上。他不甘心呆在乡野之中做一个普通人,他不甘心过着那般平凡的生活,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得到便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在得到之前,他必须算计一切可以算计的东西,包括他妻子的位置。 姜璧不适合这个位置,至少目前不适合。虽然他是真的爱她。他在京都,在那冰冷的皇宫里,曾经无数次地梦到她。只有想着她,念着她,他才发觉稍微有了一点温暖。他必须一步一步往上爬,她不是他的妻,但是却要做他的皇后。 他没有亲人了,当从小养育他的老伯去世时,姜璧便成了他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暖。他不会放手的。 “罢了,我这问题问得确实有些可笑了。”纪璇道。 她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下,红袍落满了地,鲜艳的红,竟是有些像血。 “她若是成了亲,对公子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纪璇道。 朱然扯了扯嘴角,突然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她不会成亲的。” 他说的笃定,说完便挥袖离去。 纪璇呆呆地坐在那里,想着他脸上那疯狂的神色,心中冰寒,脸上的表情也怔住了。 这世上有比她惨的人,也有比她执念更深的人。 她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腹部,那个迷乱的夜里,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现在她有了孩子,也该好好活下去了。她又看了一眼冷清的别苑,突然觉得这里该添一些下人了。 日子便这样过下去吧。 —— 几日后,将军府提亲的便上门了。 姜璧这三年来替人上门提了无数门亲,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自己家中提亲。 在这之前,姜珏安排着将姜府修葺了一通,府邸边的草除了,柱子刷了一层红漆,牌匾也换了新的,整个姜府顿时焕然一新起来。某一日,姜璧回来的时候,找了半日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家。 这些暂且不提,只说将军府送来的提亲礼实在太重了,金银珠宝不论,还有许多奇珍异宝,摆满了姜府的半个前厅。 宋将军官职虽高,但是除了皇帝的赏赐,俸禄也是固定的,算不得太富。姜珏看着那些疑似御赐的宝贝,几乎怀疑宋将军将半个将军府都搬来了。不过这样也好,他阿姊在宋将军心中的位置也可想而知了。等他阿姊嫁入将军府,想必也不会太受委屈。 姜珏这般想着,心中还是有些失落的。 往日里,他阿姊没人要,他心中愁,如今阿姊有人要了,他仍旧是愁。 那姜府门口,许多人进进出出,喜气腾腾,热闹非常。 转角的围墙下,两个人站在那里。站在前面的是一身白衣的男子,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中的不甘与戾气轮番闪过。 待那些人全部离去的时候,他便上了门,敲开了姜府的门。 姜珏想着该去请一两个下人来了,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他阿姊要嫁人了,这娘家还是不能太寒碜的。 这人还未请来,那人来敲门的时候,是他亲自开的门。 姜珏打量了他一眼,此人只着白衣,但是身上却透出一股贵气,显然不是普通人。他脸上带着笑,他本就生着一张清俊的脸,又配上这副笑容,很容易惹人好感。 朱然一眼便看到堂中的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冷气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笑意。 “请问找谁?”姜珏问道。 “寻阿璧姑娘。”朱然道。 姜珏疑惑地看着他。 朱然道:“我与她是旧识,你这姜府的后院之中是否生着一棵铁树?” 他们姐弟俩本是相依为命的。她的旧识,他为何不识得?姜珏多看了他几眼,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本来是有的,不过前几日,阿姊让人将那铁树砍了。” 朱然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起来。 “不如你进来坐吧,我去喊阿姊。”姜珏道。 朱然的脚步却没有迈进去:“我刚想起还有些急事,便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姜珏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脚步,脑海中突然闪现过六年前,那个一闪而逝的白衣。他应该是见过他的,只是每次他问起阿姊,阿姊都红着脸说不知道。 第四十九章 克妻狂魔 宋将军与姜璧的婚事订在三月份。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也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当然,更适合成亲生娃。 近日里,虎啸营的将士们又变得苦不堪言起来。宋将军长了一岁,这精力也更长了一倍,便开始操练起他们来。 以宋大将军这种突袭式的训练方法,虎啸营的战士们几乎每日都处在战战兢兢,这或许是为什战场上的虎啸营这般勇猛的原因。 当然,宋大将军真正这般精力旺盛的原因是因为,宋老夫人定下规矩,成亲前,宋将军不得与姜璧在见面,而她则亲自去教姜璧礼仪。 整个虎啸营也都知道宋大将军要成亲了,看了虎狼一般的宋将军,他们便暗戳戳地想要知道那要嫁给宋将军的是何等女子。 “将军到底是靠什么手段骗得那姑娘啊?” “这哄得人家自愿嫁了,将军怕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吧。” “真难想象将军是怎么板着脸去骗人家小姑娘的。” “啧啧啧,果然是人面兽心。” “你们都错了,其实是那姑娘抢得将军!如今整个松江府都传遍了,你们居然不知道。” “是啊,据说那姑娘骑着马,拿着刀,直接将宋将军抢走了。” “那姑娘是不是长得像前些年我们一起剿匪时看到的那匪头?那块头,比将军还大。” 想象着宋大将军被比自己块头还大的姑娘压着,那画面美好的简直难以想象,那人想着便打了一个寒战。 “那个匪头还不如樊将军呢!”又有人道。 那些被宋将军操练地苦不堪言的将士们心中顿时平衡了一些。怕是娶了母老虎,家中受了气,所以才将气撒在他们身上吧。 青龙偷偷地看了一眼宋大将军。自从姜璧将他家主子从纪璇的手里救下来后,青龙便成了姜璧的脑残粉了。这些家伙这般说姜璧,他自然有些不忿,很想过去一人敲他们一个脑袋。 宋大将军听着他们讨论完,才慢悠悠地离去。 青龙本来还以为宋大将军要成亲了,转了性,这性格也变得善良起来了。 没过几日,青龙便看到那几个聊得最起劲地在挖护城河。 阳光下□□着身体泡在水里挖河道,那酸爽…… 青龙看着宋大将军那状似善良的背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当然,也有趁机讨好宋大将军的…… 有人给宋大将军送了一些药,青龙看着那滑腻腻的东西,假装不知道是什么。 有人给宋将军送来了一本书。那书的封皮上正正经经地写着三个大字—《房中术》。 宋昱谨看了一页,突然盖上了,他转头,就看到青龙伸长了脖子正炯炯有神地往这边看着,他盖上书,青龙连忙缩了回去,眼睛不自在地四处乱瞟着,脸上却写满了‘好奇’。 宋大将军拿着兵书读了起来,那本书便被扔在了一侧。 青龙被白虎叫出去的时候,宋将军的目光又不禁地落在了那本书上,他伸出手,摸到了那书的边角,犹豫了片刻,又将那书拿了回来,翻开了第一页,看了起来。 那书里大部分都是画,画的栩栩如生,画中人的一颦一笑都那般清晰,而旁边还配着一些字。 宋将军读起来的时候,脸板得比读兵书的时候还认真,只是那耳尖却悄悄地红了。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璧的模样,那画上人的脸若是换做他与阿璧……宋将军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他放下书的时候,全身都被一股热气给裹在一起了。 一日一日过去,婚期也越来越近,如今离那选好的日子也不到两个月了,宋将军却觉得这日子分外难熬起来。 人便是这般,一旦有了盼头,就也失了耐性。 第二日,虎啸营的训练又加大了强度。 第三日,宋将军也加入了挖护城河的队伍当中。 看着宋大将军那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的时候,将士们只能更加卖力地挖了。 姜璧的日子也过得有些难受。 自古以来,婆媳问题都是颇为棘手的一个问题。姜璧见了这位老夫人两面,也知道她是个十分精明的女子,她的性子,在宋老夫人面前装一日还可以,装两个月就绝对死翘翘了。 不过姜璧还是高估了自己,装一日对她都是难题。 老夫人看她绣花,她便将自己的手给绣了; 老夫人看她下棋,她把自己给堵死了; 老夫人看她作画,她画的人像像只猪; 这说多了都是泪,这一日下来,老夫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上同情了。 姜璧:“……”她真不是弱智啊! 不过这聪慧的媳妇肯定会遭婆婆的厌,而这笨媳妇便不一定了。老夫人现在是爱屋及乌,看着她那憨憨的模样,还是颇为喜爱的。 将军府好歹是大门大户,宋大将军是皇帝亲封的大将军,而老夫人出生皇家,宋家一脉,也是皇亲国戚了。虽然将军府离京都远,但是待成亲了,将军夫人还是免不了要去宫中走动的,与其他府的夫人也会有来往。所以这礼仪方面还是免不了的。 这琴棋书画,老夫人不强求,最多娶一个笨媳妇,但是这失了礼仪,将军府又要被嘲笑了。因为儿子克妻,老夫人被人嘲笑了十年,这一次正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所以一定要将这准儿媳妇教好了。 老夫人可谓雄心壮志,姜璧本来就是个野丫头,本来还怕自己不行。不过这做下来,老夫人却发现这姑娘礼仪教养竟是十分不错,就像天生从大门大户里养出的闺女一般,当然,前提是她不犯傻的话。 半个月后,姜璧终于被放出了将军府,她走出将军府的时候,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这将军夫人也太难当了!荣华富贵也太难享了! 当她刚好坐上轿子掀开帘子,宋将军刚好从外面走来,两人便那样远远地看了一眼。 轿中女子眸光如水,笑靥如花,外面站着的男子身上穿着一身劲装,绷紧的脸上如同寒冰化开一般,露出了些许笑意。 帘子突然落了下来,姜璧的脸也微微发红了。她突然觉得,这半个月的苦难受的值了。 转眼便到了二月末,这几日,姜璧都呆在如意坊中。与宋将军成了亲后,她自然是不能做红娘了。虽说当初做红娘是因为生活所迫,但是这几年下来,还是有些喜欢做这活的,这要关门了自然有些不舍。 姜璧也不做生意了,只整日呆在这如意坊中。 隔壁的红娘馆中有人上门拜访。那是个穿着一身青衫的男子,面若冠玉,与其说是开红娘馆的,倒是更像一个书生。 姜璧早就想着揍隔壁的人一顿了,但是人家笑脸上门,姜璧怎么也揍不下去了。 姜璧与他聊了半日倒也聊的来。后来姜璧才发现他果然是个书生,因为仕途不顺,便致仕回来开了一家红娘管了。 那书生对她这如意坊有意,姜璧终究还是舍不得。那人也没有强求,离开的时候反而送了姜璧几盆花。那花是书生自己养的,甚是好看,姜璧十分喜爱,便也带回了家,放在了家中的窗台上。 又到了三月份,姜璧突然病了。 开始的时候只是染了风寒,伴随着一些咳嗽,姜璧并没有在意,谁知这病来势汹汹,第二天突然发起了高烧,一场高烧之后,她躺在床上已经全身绵软了。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躺在那里,姜珏突然有些慌了。 这时候离婚期只有十天了,宋将军克妻的名声摆在那里,宋将军那些未婚妻们的死法也是各异,让人想着都觉得胆战心惊。这命格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姜珏读圣贤书,本是不怎么信这个的。但是如今病的是他最亲的人,他也不由得不想到这个忌讳。 他几乎将整个松江府最厉害的大夫都请来了,那大夫依旧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姜璧突然病重的消息传到将军府的时候,他正在试穿老夫人送来的喜服。 依旧是一身红色,但是这一次穿在他身上却有了喜意。只要想着阿璧也穿着这么一身红衣,与他一起拉着红绸走进喜堂,心中便有许多喜悦。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胸中所有的喜悦都化为灰烬。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第五十章 情真意切 姜璧身体娇小,是随了她的母亲。她娇小,但是并不瘦弱,相反,身材生得凹凸有致,还是挺多肉的。宋老夫人之所以对她满意,有一方面就是看她的样子很好生养。 姜璧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这是第一次生这般重的病。她的身体热一阵冷一阵的,就像一下躺在火里,又一下躺在水里一般。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神智也是模模糊糊的。 她隐约地听到许多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这病,实在罕见。这症状倒是像风寒,但是这风寒吃了药也该好了,不该越来越严重啊。” “姜公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姜姑娘这病,来的怪异啊。” “这春暖花开的季节,本不该得这样的病啊。” 有人进进出出,然后又有人道。 “姜小少爷,依我看,这请大夫是没什么用了,不如去道观里请一位道长来吧。” “佛缘观的清风道长驱邪十分厉害,姜姑娘这病症更像是中邪了啊!” 有人叹息。 “宋将军还真是克妻的命格,这一位竟然是被邪祟缠身而死,这日日折磨,痛苦不断,比起前面几位还要惨啊!前几位都是一命呜呼,没受什么折磨的。” “这都是命啊!姜姑娘为何这般想不开呢?偏要与那样命格的人成亲。” 姜璧心中不服、不忿,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姜璧再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便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来人来得急匆匆,似乎带着一种惶恐的情绪。门被推开了,那人走到了她的床边,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此时的身体是十分冰冷的,他的手很热,姜璧下意识地便朝着那热源靠了过去。 那人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人似乎想将她的手融入自己的手掌之中。她能够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执念。 她本来是极其不安的,总觉得一只野兽蛰伏在暗处,转眼便可以将她一口吞没,而那人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刹那,姜璧竟奇异地安心下来。这一次,她睡了过去。 如果乘马车的话,从京都到松江府足足要四日的时间,而那装着宫中最德高望重的太医,不过在宋昱谨给皇帝的书信到达的第二日傍晚,便赶到了松江府。太医已经年迈,却并未休息半分,就被拖进了姜府之中。 当年,宋昱谨是在宫中,与六皇子殿下一起养大的,有个摔伤病痛的,都是这位老太医看的。这位老太医姓刘,对宋昱谨也挺好的,几年不见了,再见宋昱谨的时候几乎吓了一跳。 宋将军站在台阶上,身上的黑色衣服已经起了褶皱,黑发有些凌乱,那本来锐利的双眼似蒙上了一层阴影,变得无比疲惫起来,眼下是浓重的乌黑,下巴也生出了青色的胡渣。刘太医想,若是他记得没错,宋将军今年才二十六岁。二十六岁,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年纪,而站在他面前的人,那萎靡的气质已经宛若四十岁了。 他早就听闻了,那病重的正是他的未婚妻。这一路走来,刘太医也听了许多闲言。宋将军如今的名声,已经和那阎王殿的阎王一般了,都是索命的。是的,他这未婚妻的病重已经彻底坐实了他克妻的名声。 碍于宋将军的声威,往日里,那些人只敢在背后当做笑谈来说,宋将军面前是半个字都不敢提的。但是这一件事后,不知是否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结果便是,这样的言论已经甚嚣尘上了,甚至有人将奏折奏到了皇帝面前,说宋昱谨是不祥之人,委以重任,怕是影响国运昌盛。 影响国运昌盛,这是何其缥缈的言论,偏偏却又不得轻视。 皇帝偏爱宋大将军总所周知,而皇太后却不是这般想的了。宋家老夫人太过好强,她们母女的关系一直不好。这儿子和江山自然比女儿和外孙强了许多。不知道谁在皇太后的耳边提了这件事,皇太后便也给皇帝施了压。 皇太后年纪大了,皇帝又是个孝子,所以这件事上,皇帝的压力也是十分大的。刘太医出门的时候,皇帝便亲自接见了他,让他要尽心尽力地医治那姑娘。 刘太医是带着皇帝的期望来的。 “刘太医,你终于来了。”宋将军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他推开了门,刘太医便连忙走了进去。 自然是一番望闻问切。刘太医在宫中做太医做了三十年,宫中斗争多,无论是病还是毒,他都见的多了,但是偏偏这床上躺着的姑娘,他看了半日都没有看出什么。 这姑娘的病看似普通的风寒,但是风寒不会眉下发青,她这般样子,倒更像是中毒了。 只是若是毒,这毒也太温和了。若真的是毒,这姑娘也就活不过这么多日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就是下毒之人的目的不是想要这姑娘的命。 刘太医捋着胡子沉思了许久。 刘太医沉默的越久,宋昱谨的心便沉了一分。他知道刘太医的医术,若是刘太医都没法子的事,那真是回天乏术了。 宋昱谨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本来麦色的肌肤如今已经是苍白了。 半晌后,刘太医才开口道:“待老夫好好想想。” 宋昱谨陪着老太医走出了房间:“刘太医,她是什么病症?” 刘太医摇了摇头:“老夫不敢妄下定论,待老夫去查查古籍。” “但是她等不了那么久了。”宋昱谨情绪已经偏狂躁了。 刘太医的情绪却很平静:“你先好好歇着吧,她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危。” 宋昱谨没有再接他的话。 送走刘太医后,宋昱谨又回了房中,这一次,姜璧又开始发热了,整个人变得热乎乎的。宋昱谨便用毛巾浸湿了水,放在她的额头上,几番过后,她身上的热气才慢慢地降了下来。 姜珏站在门外,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中。 他知道宋将军对他阿姊是一片真心,堂堂一个将军,便这样日夜不眠的守在他阿姊面前,这番情真意切,着实令人感动。当然,这一切首先要有命去享。 姜珏也有些绝望了,他不希望阿姊死,他无数次都想提取消婚约的事,但是每一次面对着憔悴的宋将军,他都说不出口。 姜珏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宋昱谨沉着脸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这边陪着阿姊吧,宋将军,你去休息吧。”姜珏道。 宋昱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姜珏又叹了一口气:“你已经三天三夜不曾休息过了,这婚期也不过几天了,不要阿姊好了,你却病倒了。” 提到婚期的事,宋昱谨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他从来不曾这般期待过一场亲事,然而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看着床上的人,姜璧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如今已经趋于青灰色,身体也迅速瘦弱了下去,脸颊鼓了起来,不过六七日的时间,却仿佛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或者说,不像一个人了。 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那个对他嬉笑怒骂的女子,那个笑着说要与他成亲的女子,如今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在这里陪着她吧。”宋将军道,“若是什么牛鬼蛇神来了,我也会护着她的。” 说到底,宋将军还是怕他一觉醒来,她突然有了什么不测。 姜珏没有再劝下去,转身离开了。 姜璧是在这个时候稍微清醒一些的。只是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惶恐起来,都说人在临死之前是会回光返照的。 她还舍不得死,她还没有成亲,她还要和宋昱谨成亲的呢。若是她死了,还有谁敢嫁给他呢?那别扭的大将军怕是要变成老将军,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了。他现在身边还有青龙白虎陪着,等那两人都成亲了,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卫疏那般风流,若是娶了妻,肯定是不记得他这好友的。朱闳若是当了皇帝,整日都是江山美人的,更是会忘了他。他脾性不好,那般冷的性子,又那般毒的嘴,怕是连下人都不愿跟着他了。想着那人孤独终老的样子,姜璧心中便觉得十分难受。 她还没有看到阿珏考取功名,没有看到他娶妻呢。 姜璧这样想着,突然来了一股劲,她想要睁开眼睛,看看他。 这一下,姜璧是真的睁开了眼睛。那人看到自己醒来,肯定要喜死了吧。 然而,宋昱谨背对着她,并没有看见她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他和阿珏的话,他对阿珏说:“这门亲事还是取消了吧。” 若是她身体无碍的时候,这时候肯定是瞪大了眼睛狠狠地骂宋大将军一顿了,这是人话吗?整个松江府都知道他们订下了婚事了,她年纪本来就大了,这被退了亲,将来谁还敢要她啊! 然而此时,她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姜璧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又彻底地盖了下来。 在盖下来的那一刻,她心中满满的都是不甘心。 第五十一章 要成亲了 宋老夫人确实气得够呛。以往,是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她儿子克妻的事的,但是现在,就算是在将军府中,她都能听到这般言论,她杖责了两个下人,那些议论的话不仅没少,反而传得更厉害了。 更有甚者,甚至传闻皇帝要撤回他的大将军封号,要将虎啸营交予陈桐掌管。 宋家与陈家是世仇,听到这般传闻的时候,老夫人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姜璧那姑娘的病确实来的太蹊跷了,当初姜璧从这将军府离开的时候,确实是活蹦乱跳的,老夫人怕今日的事发生,更是提前检查了一番这姑娘的身体,这姑娘可一点也不娇弱。 这般想着,宋老夫人的脸上都不禁露出怀疑的表情来。难道她的儿子真是克妻命格,注定要孤独终老? 宋老夫人去看了两番那姑娘,只是每看一次,都觉得揪心。后来便不想再去了。 当她儿子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宋老夫人本来是不想同意的,若是真的解除了,而姜璧真的好了,那便坐实了传言。她儿子的婚途和仕途都怕要完了。若是不解除,就算姜璧死了,情况也不会比前者更糟糕。 但是看到她儿子那般憔悴的样子,她知道她这儿子是真对那姑娘动了真心,她也不忍苛责,便也就同意了。 这退亲便是将那送去的聘礼取回来就罢了。将军府在乎的自然不是那些财物,这不过一个形势罢了。 提亲的时候那般喜庆,这退亲时便有多么冷沉了。 宋将军亲自带着人去的,这一样一样地搜检了起来,装进了箱子里,然后又一箱一箱地抬了出去。 姜珏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本就有些早熟,这几日过后,却已经完全是一个男人了。 当抬完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宋昱谨也已经没有留下去的理由了。 “阿璧的情况如何了?”宋昱谨问道。 “比昨日好了一些。”姜珏道。 宋昱谨先是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再往后一些,脸色又有些难看起来。他的脸色似悲似喜,到最后,悲悲喜喜都没了。 “那我便先告辞了。”宋昱谨道。 姜珏脸上带着礼仪一般的笑:“慢走。” 当宋昱谨的前脚踏出姜府的时候,脚步还是顿了一下,他知道这一步跨出去的时候,他与姜璧之间便再也无可能了。但若是他不跨出去,姜璧便会死。 他宁愿阿璧活着,成为别人的妻,也不想她嫁给自己,成为宋家的鬼。 罢了罢了,宋昱谨后脚刚要踏出去,一个人影突然颤颤巍巍地跑了过来。 “将军!”那人叫了一声,苍老的脸上冒出了一丝喜悦。 宋昱谨停下脚步,转身去看他。 “刘太医,可是有什么发现了?”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丝希冀。 老太医年纪大了,喘息了好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宋昱谨的心里也变得无比急切起来。 片刻后,老太医终于说出了话:“姜姑娘这不是病,而是中毒了!” 宋将军的脸色变了几变:“这话从何说起,若是毒,可有解法?” “跟老夫来。”老太医说完便转身离去,这脚步也变得无比矫健起来。 宋昱谨连忙跟了上去。姜珏心中也是骇然,他阿姊在这姜府之中,怎么会中毒? 很快的,三人便走到了姜璧的房间之中。她已经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但是比之昨日,她的脸色也稍稍好看了一些。 刘太医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目光终于落在窗台上的花上。他瞧着那花看了两眼,最后抱了一盆,又指挥宋昱谨将其他的花耶抱了出来。 四盆花便放在了外面的地上。刘太医在地上看了半晌:“就是这花有问题。老夫之前便觉得姜姑娘像中毒,但是却又想不出是何种毒。这几日来,老夫翻遍典籍,终于找到了这种毒。这种花产自北地,生在荒漠之中,无色无味,却能散发出一种毒气,那毒气所致的症状便是如同姜姑娘这般的。” “阿姊这花是三月拿回来的,没过两天,阿姊便病了,是谁要害阿姊!”姜珏瞪着那花,情绪有些失控。 这般道来,那事情便十分明显了。有人故意要害阿璧,只是这最终的目的是害死阿璧,害死害宋大将军,如今尚且无法下定论。 “这毒该如何解?”宋昱谨问道。 “按目前来看,这毒并不会害了姜姑娘的病,至于这毒该如何解,老夫还得想想。” 阿璧虽然还没醒来,但是对于宋昱谨而言,就像雨过天晴一般。那些搬出去的东西又搬了回来,而他则搬进了姜府,又开始了衣不解带照顾阿璧的日子。 自从那四盆花被拿走之后,姜璧的病渐渐有了好转,她发热和发冷的次数开始慢慢减少,然后第二日,居然醒了过来。 “宋……昱谨,你……这个混蛋!”她气息奄奄的,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再也没有了力气。 宋昱谨那时正握着她的手,他本来就耳力极好,从那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这么一句话来。然后,他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坏心思地用自己的胡子去戳她的手,姜璧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宋将军却笑了。 又过了一日,刘太医头上的白发添了几根,终于找到了解毒的解药。 姜璧前二十年少病少灾,也没吃过什么药,她其实是特别怕苦的,因此看到刘太医给她的黑色的药丸,闻着那股苦味,差点吐了出来。 她的唇紧紧抿着,像个任性的孩子,不肯娶吃那药。最后还是宋大将军含着那药,撬开了她的唇,将那药硬是灌了下去。 姜璧本来苍白的脸突然泛起了红光。 吃了解药后,姜璧好的速度更加快了起来,第二天便能下地走路了,第三天脸色红润了。再过两日,便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了。 这两日,宋大将军只离开了两次,第一次,他亲自去了如意坊,旁边那一家如意馆早就关了门。他询问了那一旁的店铺,都只说那如意馆一直只有一个伙计,还从来没有见过店里的老板。 宋将军将这话和姜璧说了。 姜璧道:“我以前看过话本里写了,那些精怪会化作人形去骗人,那书生莫不是狐狸变得,利用那花来吸我的精气?” 宋昱谨:“……” 好吧,她刚醒来,要原谅她的蠢。 “那人说的话确实是半真半假,他确实仕途落魄,但是却没有辞官归来,而是做了四皇子殿下的幕僚。”宋昱谨道。 朱然藏得深,但是宋昱谨却也挖的深,这真相还是挖掘了出来。 说到四皇子的时候,宋昱谨脸上是带着杀意的。待与阿璧成亲后,他是真的该去京都看看了,朱闳那小子也玩得够了。 在宋昱谨第二次离开的时候,那刘太医便悄悄地溜了进来。 这是姜璧的救命恩人,姜璧对他自然恭敬。刘太医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姜璧:“……” 虽然是救命之恩,但是这以身相许可还是要看人的。 “姜姑娘生得像老夫一个故人。”刘太医道。 姜璧:“……您的那位故人……” “老夫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刘太医道,“我与他是幼时好友,最后他位极人臣,而老夫却仍旧是个小太医。” “现在是老太医了。”姜璧道。 刘太医笑了两声:“老夫在这姜府中逛了两圈,倒是觉得这姜府的摆设很像他的喜好。” 刘太医说完便又溜走了。 宋昱谨本意是想推迟亲事的,让姜璧多休息几日,但是姜璧执意,最后只能按照原来的日子进行。 离婚期还有两日的时候,宋老夫人亲自带着裁缝来替姜璧裁剪了衣服。经过这一番过后,宋老夫人简直将姜璧当做掌中宝宠着了,生怕她磕着碰着冷着的,姜璧身边的丫鬟便足足地配了十个人! 能想象每一日出门都一大群人跟着,稍微扭着一下那群人便冲了上来围着她的那种感觉吗? 反正姜璧是受够了。 这两日的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第五十二章 成亲了 将军府的红绸还没拆下来多久,又挂了上去。那初来将军每几日的下人,已经将宋将军闹不成一个大妖怪了,这吃掉新婚妻子的速度十分快。 只是,他们也察觉到了与上一次的不同。上一次他们欢欢喜喜地挂红绸、布置喜堂的时候,宋将军都是一眼都不想看,对那亲事毫不在意,仿佛成亲的不是他一般。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宋将军竟然亲自来监督他们,就连喜字贴歪了,宋将军都义正言辞地指了出来。 这许多事新郎官都是亲力亲为,本来早就习惯并且怠慢的下人们顿时警觉起来,将这将军府与喜堂布置的无比喜庆。 这伺候宋将军穿衣的小厮也吓了一跳,任是谁一早睁开眼睛看着大将军板着一张死人脸,手里拿着一件红袍站在自己面前,也吓得一个半死了。 小厮们连忙爬了起来,伺候宋将军将那层层叠叠的喜袍穿上了。镜子中的男子确实是丰神俊朗,这小厮依旧记得这位将军上次穿上衣服时的死人脸模样,与现在一对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所以,姜璧在还未嫁入将军府前,整个将军府上下便知道这将来的将军夫人有多么厉害了,对她都是肃然起敬。 这迎亲讲究的都是吉时,时辰未到,这迎亲队伍不可出发。众人看着早已骑在马上的宋将军,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天空。 待到吉时到了,这迎亲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一次围观的人比上一次还要多,正是因为宋大将军这次要娶的正是上次抢亲的姑娘!今日成亲的两位都是传奇式人物,百姓们的情绪又更高涨了几分。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姜府门口,那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被背着出来,迎上了花轿之中,迎亲队伍又簇拥着花轿一起往将军府而去。 宋昱谨骑着马一直跟在那花轿旁边,没有快一分,也没有慢一分。 等到了将军府,喜娘牵着新娘子入了府,在进入喜堂后,便将那红绸的一端放在新娘子手中,又将另一端给了宋将军,新郎与新娘便牵着红绸走到了高堂之下。 宋老夫人正坐在那里,雍容的脸上挂满了笑意。她的左侧则摆放着宋老将军的灵牌。头一天晚上,宋老夫人抱着老将军的牌位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夜的话。若是见着便发现,老夫人已经年逾五十了,在老将军面前依旧是一副小女儿姿态。这在喜欢的人面前便是不一般。老夫人一夜未睡,第二日起来,眼下已经是浓重的暗影,但是依旧是神采奕奕的,脸上眼中全是笑意。 新郎与新娘一起拜了下去,三拜之后,便是一辈子的夫妻了,那苦难与荣耀都与共了。 新娘被送入了洞房,新郎则留在了外面。这一次的亲事与以往都不同的地方在于,的亲事与以往都不同的地方在于,皇帝亲自派了人来。宋昱谨朋友少,但是并非没有,比如卫疏、朱闳,除这之外,还有一些过命或点头之交。这些人将宋昱谨留在外面,围着他要与他喝酒。 宋昱谨知道自己的酒量,所以都应付的小心翼翼,这小心了,时间便拖得有些长了,待到后来,他便有些不耐烦起来,他人在那里,心却已经飘到了那新房之中。 姜璧坐在喜房之中,眼前的火烛泛着暗红色的光芒。这一天对于她而言,都像做着梦一般。她成亲了,和宋昱谨成亲了,从这一日起她便是他人妇了。 桌子上摆着一些吃食,姜璧坐在那里,便闻到那些食物的味道。 她饿了。但是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她想到了宋老夫人的教导,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将军府,不能再随心所欲了。 姜璧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洞房的过程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教导的,那位嬷嬷教导的十分仔细,掀盖头,交杯酒,甚至连那夫妻之间的事都说的一清二楚。想到这里,姜璧的脸不禁红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姜璧透过盖头看去,便看到一双脚。 “将军。”有小厮唤道,一边替他脱去外袍。 红色的喜袍脱去,里面是一件红色的里衣,隐隐可见那强壮的肌肉,宋昱谨制止了还要替他脱衣的小厮,挥了挥手道:“都出去吧。” 小厮们走了出去,离开前还将门小心翼翼地关好了。 这房间里便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了。 姜璧看着那双脚越来越近,酒气和热气扑面而来,她的脸更加红了。 宋昱谨挑开了红盖头,盖头之下是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宋昱谨见多了她的样子,大多是不施粉黛的,不像这一次一般抹着胭脂,却别有一番风味。 无论怎样的阿璧他都是喜欢的,都是他的。 他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娘子。” 这一声过后,姜璧的脸更加红了。她微微抬起头,看着身边坐着的男子一眼,这个男子以后便是她的倚靠了。她羞涩地看了他一眼,也低声唤了一句:“夫君。” 宋昱谨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便这样默默地对视着,红烛燃烧着,墙上贴着的喜字变得更加鲜亮了一些,空气也似乎变得热了起来。 “交杯酒。”姜璧低声地提醒了一句。 宋昱谨这才回过神来,拿着杯子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姜璧,一杯自己拿着,两人的手环过,然后各自喝了杯中酒。 喝完之后,两人又继续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宋昱谨才问道:“饿了吗?” 姜璧老实地点了点头,他又捧来一些糕点,让她吃下。 两人本来是无比熟悉的,亲过了也抱过了,但是到了成亲的晚上,两人反而变得无比客气起来。等姜璧吃完了两块糕点,肚子填饱了一些,便摇了摇头,宋昱谨用手帕替她擦去嘴角的糕点屑,擦得认真,倒是体贴入微。 交杯酒喝过了,饿着的肚子也填饱了,接下来便是进入正题了。等真正进入正题,宋昱谨变得更加笨拙起来,他伸出手环着她道:“我替你去了衣裳和头饰吧。” 将军夫人的头饰是十分复杂的,身上的衣服也是凤冠霞帔,宋昱谨弄了半晌,姜璧却已经变成了一个球,怎么也拆不开了。后来渐渐的,宋昱谨才寻到一些头绪。 又过了一会,姜璧的头饰才完全拆下来。 那衣物也一件一件地除去,那本来若凝脂一般的肌肤便渐渐地呈现了出来。 宋昱谨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外袍已经彻底褪去了,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宋昱谨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姜璧感觉到了他炙热的呼吸。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细细地亲吻起来。宋昱谨的亲吻还是有些不熟练的,有些笨拙,但是比起上一次似乎好了很多。 姜璧张开嘴,他的舌头便滑了进来,房间又更加热了几分。 红烛摇曳着,红被翻红浪,夜还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