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朵白莲花》 第一章 这日血奴睡得正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迷迷糊糊睁眼,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她床前。 俊美如天人的男人身无寸缕,细密绵长的头发拢在身前,稍稍遮挡春光,发梢参差不齐,似乎原本头发更长,被随意裁剪过。黝黑如墨的头发衬得他肌肤透着病态的苍白,面色更是白得像纸,眉心点的红痣血一样艳丽,让他面容透出难以名状的风情。 男人生的高挑,肩宽腰细腿又长,虽然看着有些病弱,也不甚影响阳刚健美的男子气。显然,他有副极其养眼的皮囊,就连他胯丨下那坨东西,咳,也非常耐看。 飞快审视之后血奴的目光回到他脸上,这才注意到,他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敲门声越发响亮,有人扯着嗓门叫道:“小姐您快醒醒,出事了!” 血奴闻听打个激灵,怎么这不是做梦啊?眼前这个男人是个什么鸟!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飞快跳到床上,骑到她身上,用一根冰凉尖锐的物事抵住她颈上血脉。 血奴原本是侧身躺着,男人骑住她大腿倾身一压,她就变成趴着了。 血奴体热,睡觉的时候尤其火力旺,所以不管冬夏,上身一向都是穿一件薄薄的兜衣,从不须盖被子。裸丨露的后背紧贴着男人宽阔坚实的胸膛,血奴察觉到,他身上冰凉冰凉的,手和身体都在簌簌发抖,喘息和心跳也急促紊乱。 血奴的脖子感到刺痛,未免压制她的男人过于害怕,失手酿成无法抢救的惨剧,她立刻朝着上了栓的房门吼道:“大白天扰人清梦,是谁在作死!” 敲门声立刻停了,她身上的男人也狠狠抖了一下。 少顷,有人干咳一声回话道:“小姐您别恼,属下是看守人圈的精细鬼。适才清点猎物时,发现少了一个人,唯恐他是假扮猎物混进来的奸细,企图对陛下不利,属下正在全力搜查。” 血奴心思急转,男人把嘴贴到她耳畔,悄声说道:“我不是奸细。我是南瞻部洲莲花县莲花乡莲花屯的说书人,我姓白,叫莲花。女神仙你行行好,救我一命!” 白莲花?凡人的名字还真稀奇古怪。 被他冰凉的气息拂在耳鬓上,血奴顿时血气上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他握锐物的手抖得更厉害,也更用力了,血奴轻推他手腕,朝精细鬼没好气道:“走了人你不快去搜,倒来我这里?” “小姐这里离人圈最近,可别是您忘了栓门,您又嗜睡,不知他闯进屋里,藏在什么地方了。您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但凡遇见有点修为……” 精细鬼果然不愧他的名字,血奴暗赞一声,嘴上打断他道:“今日我记性好,闩了门。你快带人去别处搜。” “您还是开门让属下仔细搜一搜,比较保险。” 精细鬼的坚持让血奴迟疑一刹,随即她脖子被抵得更痛了,于是再度吼道:“保险你大爷的,我屋里拢共这么屁股大点地方,连只老鼠都藏不住,你当我眼瞎么?给老子滚!” 精细鬼急忙应一声,带着人脚步纷乱地走远了。 血奴正动心思,白莲花在她耳边舒了口气,小声评价道:“没见过你这么粗鲁的女人。” “人都走了,你该放心了。”血奴被压得很不舒服,小幅度地动了动身子。 “多谢女神仙救命。”白莲花语气怪异道:“只是我没力气了。” 感觉颈上的刺痛轻了一些,血奴心说这厮只怕真吓软了,等他缓过劲儿来,必定要绑住她手脚堵住她嘴,把她当做人质挟持,搞不好还色胆包天兽性大发,把她摁倒强上。 血奴肯配合白莲花可不是因为怕死,送上门的活物她不玩岂非可惜? 趁着白莲花惊魂甫定,血奴攸地握紧他手腕。唯恐制不住他,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掀一拧,顿时将他狠狠甩在一边,随即翻身骑住他,用力压制他的双手。 后背撞得床板都咣当响了一声,白莲花闷哼出声,顺过岔的那口气才惊道:“他们明明说你手无缚鸡之力!” “应付你个凡人绰绰有余。”血奴哼道,单手压制他双手,另一手则抽出他手里的凶器打量。 那是一根造型非常简单的金簪。血奴拿簪子一指他鼻尖:“这东西归我了。” “女神仙若能救我离开这里,我归你也不是问题。”白莲花很柔顺的任由血奴压制着,面上泛起一丝晕红。血奴顺他目光低头一看,倒吸口气,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想必是血奴睡觉不老实,翻来滚去衣带开了,居然露出半边胸脯。 且因她过于倾身,她的胸脯几乎便要压到白莲花脸上。感受到他吐出的粗重气息,高耸的软肉顶端红缨挺立,涨成与她的兜衣一样艳丽的颜色。 血奴天生神力,随手一巴掌下去,白莲花的脸也顿时肿了。由着她的意思该一拳打晕,念及她手劲儿太大,恐打碎他的骨头,破了他的面相事小,要了他的小命可就不好玩了,这才只是小惩。 他倒是没喊疼,闭眼道:“女神仙,你是个女人,能温柔一点么……” 他的嗓音阳刚又温和,很是动听,只是因为脸肿了,语气有些怪异。 往他另一边脸也扇一巴掌,血奴觉得看他这张猪妖脸可顺眼了,恶狠狠道:“女神仙?我哪里像是神仙?再敢这么叫我挖了你的眼!你不许睁眼!”说着四顾没瞧见绳子,遂扯下兜衣,用嘴叼住,撕成布条,捆住他双手紧紧栓到床头上。 下床去穿衣服的时候,血奴顺便美美的照了照镜子。 血奴长了一张标准的蛭妖脸,青面獠牙的。因为脸大,她的眼睛便显得很小,瞳仁是惨绿色的,泛着妖异的光。她拿着金簪在头上比了比,正好衬她血红血红的发色和衣裳,于是从妆台下面搬出一个大箱子。打开箱子金光耀眼,里面满满都是金银珠宝。她把金簪往里面随手一丢,转身回到床上,开始认真查看吓得眼神都不好使了的白莲花。 血奴住的地方唤作血池。八年前,妖帝重生归位,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在溟河黑水南畔——与修罗殿隔河相对之地建造血池,供他养护肉身。 血池长宽各有丈许,深两尺,须两百个人的血方能填满。血奴的师父——蛭妖翟轩专事管理血池,他手底下有百余名小妖,负责去凡间拿人回来放血。 妖界阴邪气重,凡人在这里至多待三天必死。妖帝需要最新鲜的血,他每月初三都来血池泡血浴,因此小妖们都是初一初二这两天去拿人。拿回来的人不论男女,一律剥光衣裳扔到圈里,等到初三妖帝来前再挨个拖出来,刷洗干净,宰杀放血。 白莲花身上有很多细小疤痕,颜色已经很淡,可见年代久远,难怪血奴先前匆匆一瞥没看清。即使会变身术,这么多疤痕可绝对伪造不出,显然这是他的真容。 血奴上手往他身体各处又摸又捏。他的身体冰凉冰凉的,血奴的手则热得烫人。想必冷热相激的感觉很折磨人,或许则是吓得,血奴的每一下碰触都让他轻轻颤抖。 最后血奴得出结论,毫无疑问,他就是个凡人,不足为虑。 “你这样乱摸乱动很不妥。”白莲花始终没有睁眼,难耐的提醒一句。血奴斜了一眼他胯丨下那根管不住的物事,从他身下抽出褥子,蒙头盖脸扔到他身上。 “我已经很久没沾女人了。”白莲花在褥子下面别有深意道:“很久很久。” 血奴桀桀笑道:“你真想感谢我的话,也不必以身相许,只须把你下面两颗蛋切给我,即可。” 白莲花在褥子下面抖了三抖:“切下来怎么用……” “自然有用。”血奴一本正经解说道:“放在火上慢慢烤,烤到弹性十足,给我弟弟当球玩。” 白莲花良久无语。血奴掀开褥子一角,露出他神色纠结的脸,对他阴测测道:“说不明白你是怎么从人圈逃出来的,我便把你那整坨肉都切下来!” “那怎么成。”白莲花赶忙解释道:“实因我幼时家境清苦,做过杂耍卖艺的营生,练过缩骨术和柔术。只是后来过惯殷实日子,骨头变硬了,不比幼时灵活,费将近一炷香才从栅栏之间钻出来。不信我可以演示给你看。” “殷实?”血奴哼道:“你一个说书的,说破嘴皮子又能赚几个钱?” 白莲花不急不躁道:“有个家资颇丰的女恶霸就喜欢听我说书,一来二去我被她强占了,只好跟她成家立业过日子。” 血奴懂了,鄙夷的瞪他一眼道:“原来你是个吃软饭的。” 白莲花没接话,幽怨的看着血奴。 第二章 血池这个地方是个方圆不过数里的小山谷,谷中大小房间拢共几十间,东、西、南三面是连妖灵都难以攀爬的万仞高山,北面则是凡人沾之便要融魂蚀骨的溟河黑水,河上剧烈翻滚的水气如同燃烧的烈火,但凡是个长着眼睛又有脑子的都不会靠近那里。 等死的感觉可不好受,每个被关到圈里的人都鬼哭狼嚎的,可没人愿意时刻看守他们,当值的只是每隔半个时辰过去清点一下人数。白莲花能乘隙钻出来,被外面的地势吓得慌不择路,躲进离人圈最近的血奴房里,嗯,颇合情理。 而所谓人圈其实就是一个方圆几十丈的大笼子。笼子的栅栏有古怪,挡住阴邪之气的同时也能噬取灵气,进去之前越是修为高,进去之后越会骨酥筋软、手脚脱力,变成连凡人都不及的废物。 血奴还真想看看一个七尺男儿怎么变成身娇体软,钻过连小孩子都难以钻过的栅栏。伸手要掀褥子时,她又改了主意,把绑住白莲花双手的布条反复紧了紧,又在屋里翻出一根绳子,把他双脚绑到床尾上。 “你往外钻那么久,就没人看到?” “三月可是宜发丨情的季节,我们人间半夜私会、私奔的忒多。我瞧着被抓来的都是一对一对的,想必是最后的疯狂,他们都在尽情享受鱼水之欢,哪里顾得上看我。” 竟有这种事?血奴觉得自己这些年固步自封,孤陋寡闻了。 血奴大喇喇的坐在床头,拧着眉,托着腮,似有所思。白莲花见状眼波一漾,难耐地挺了挺腰道:“我绝不会、也没本事对你不利。这么绑着,要不一个时辰我的手脚就都废了。” “反正你也没两日可活,废了便废了。”血奴暗暗拿定主意。 白莲花哑然无语。 听他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响了几声,血奴嗤的笑了:“你何时被抓来的?” 白莲花一点不觉尴尬:“昨夜约莫子时被抓,寅时被带到这里。我急着赶路,自昨晚便没来得及吃口饭。” “连夜赶路,你有什么急事?”血奴不免好奇了。 白莲花轻叹一声:“我急着去见我妻子。” 血奴冷眼:“见你妻子又不是偷情,何至于半夜三更的?” 白莲花又叹一声:“本来我跟妻子生活和美,后来她有了身孕,我却不得不出一趟远门,数年也无法跟她互通音讯。直到前几日办完事情回来,才知她和孩子遭人谋害已久,不知流落到哪里。” 见他有些黯然神伤的样子,血奴不追问具体,瞪眼道:“虽说你是个吃软饭的,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不守着妻子过日子,出远门做什么?还说不能互通音讯,难道是给阎王爷说书去了?” “所幸我已经有他们的消息。很快便能一家团聚,报仇雪耻也指日可待。”白莲花答非所问,说完十分愉悦地笑了。 想必因为想到心心念念的亲近人,他完全没了先前惊慌害怕的样子。他的眼睛幽深沉静,眼神透着春水一样的柔和暖意。忽然一笑仿佛春风化雪,若非脸肿着,定是不可方物,明朗动人。 如此血奴也呆了一瞬:“不会是你听说消息赶着去见她们,半路却被抓来了吧?” “正是。”白莲花再叹一声。 血奴心说可真是世事无常,这厮简直也太倒霉了。见他面色黯然似有顾虑,她无端心肠一软,也笑了:“我决定帮你,让你活着去见他们。” “太好了!”白莲花欣喜道完话锋一转,疑惑道:“你为什么肯帮我?” 血奴没理会他。她只是终日憋闷在血池,见惯了也厌倦了杀戮,过够了死水无波的日子,忽然间就想救一回人玩。她已想好了一个计划,明晚之前应该能搞定。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吃得来。”血奴起身走了两步,又阴测测的问:“人肝人脑人下水,脸蛋子肉,屁股蛋子肉,胳膊大腿肉,以及女人胸前那几两肉,男人下面那坨肉,你喜欢吃哪样?” 见白莲花的脸似乎更白了,血奴心情甚好,转身出门。 门关上以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她将门落锁。待她的脚步声听不见了,白莲花微微一动,瞬间便将手脚从束缚中取出。 白莲花在枕畔找到一根红发。捏诀一指,他手中现出一把剑,再一指,那根红发化作一条红线,瞬间融入剑身。 “阿难!”白莲花沉声唤道。 有个男声从门外轻却清晰的传来:“仙君?” 白莲花扬手一掷,手中剑似一道银光自门缝射出去。 阿难悄然离去。 床头上残破的兜衣幽香尚存,白莲花甚无奈的低头看了眼肿痛难当的欲丨根。他拥着褥子靠坐到床头,倾身凑近深嗅一口,一手伸入褥子里,一手则拿起血奴的枕头,搁在身旁翻看。 血奴的枕头实则是本厚厚的册子。册子以特殊材质订制,字也以特殊之笔书写。 第一页写道:“血奴,蛭妖,先天本性神力,血池总管翟轩之徒,成人三百年也碌碌无为之废柴。二十年前被凡道琨瑶夺去内丹打伤根本,返老还童修为尽丧,重修数年也没有进步,索性再不修一术。且神志异常,三日一小忘,五日一大忘,每月初三子时必定昏厥假死,醒来忘记一切人事。浑浑噩噩十五年,五年前想出这个办法,以笔记录每日所经人事,备忘。” 后边写得归结起来,多是杀戮之事、正邪两道功法和各色人物小传,然后是一段仇怨、一件心事和无数琐事以及稀奇古怪之事。上载的每件事都如同记忆的碎片,一片一片毫无破绽的拼凑出血奴的废柴妖生。 白莲花粗略翻看,面上渐渐生出阴冷。 :-d 外面青天白日,暖阳高挂。 妖界生灵喜阴惧阳,昼伏夜出,正午时分相当于他界的子夜。作为一只喜欢阴湿气的蛭妖,血奴被照耀得头晕目眩,先以手搭个凉棚放眼四顾,然后打着哈欠去到人圈。 圈里关的百多个人像是一群白羊,他们果然都在成双捉对的行男女之事,还有三五成群玩在一处的,淫丨声浪丨语不堪入耳。妖魔两道生灵喜欢纵丨欲滥丨情,与他们相较恐怕也得甘拜下风。 往日被抓来之人也有不管不顾的,今年却是淫丨虫荡丨妇扎堆了。简直堪称奇观呐! 血奴颇有兴致的看了片刻,掉头去到离她住所不远处的屋子。 站在大敞的屋门外面,血奴看见屋里一片狼藉,一个长嘴大眼的青衣妖妇正在忙着归整东西,身后跟着个八丨九岁大的小妖精,不帮忙倒添乱。 “铁蛋子你又顽皮!”血奴喝了一声。 小妖精吓得一蹦三尺高,赶紧抱住妖妇的腿叫道:“娘啊娘啊,姐姐又要打我了!” 妖妇是只忽律怪,叫非淮,铁蛋子是她儿。 宰杀放血之后的凡人之躯味同嚼蜡,镇守血池的妖兵们可不屑享用,都是将尸身扔到溟河黑水里喂妖兽。妖兵们都会吸风饮露,他们幕天席地而居,一日三餐吃的都是元气。 血奴懒得一遍一遍的重修功法,也素来重口腹之欲。翟轩特意派自己的妖仆非淮化身到人间学艺,回来给她建了厨房,专门给她做饭吃。 翟轩虽然对血奴宠惯,到底是个粗汉子,他做为一方总管,也常常都得端住威严架子,显得不够平易近人。血奴的日常起居一向都是非淮照料,久之血奴与她的感情倒比跟翟轩还好,说是跟她情同母女也不为过。 回身见血奴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样子,非淮忙招呼她道:“太阳下晒,你进屋来。”一面从狼藉当中翻出凳子,擦干净了让她坐。 “我跟铁蛋子来收拾,姑姑你坐。”血奴说着朝铁蛋子招手。 铁蛋子这个混不吝连翟轩的胡子都曾拔过,独独害怕血奴,见她笑眯眯地十分和蔼,忙跟着也忙活起来。非淮坐在凳子上,使唤大小两个孩子一样一样把东西归整好。 精细鬼打非淮的主意已久,非淮却对亡夫忠贞不二。精细鬼因爱生恨,常常寻衅作弄非淮。非淮身份卑微,一向隐忍做人,对精细鬼的纠缠头疼不已。 精细鬼这厮负责守卫人圈,急于弥补过失,闹得鸡犬不宁也自有他的理。只是事发突然,非淮手忙脚乱地穿齐衣裳,只晚了片刻开门,精细鬼便急恼了,借着由头把她屋里翻了个底朝天。 铁蛋子气哼哼道:“娘啊,等我练好本事,一定把他狠狠打一顿,给您出气。” 血奴则道:“那厮借事欺负姑姑,待会儿我让师父好好整治整治他。” 听血奴话里有话,铁蛋子晶亮的小眼睛更加亮了:“真的么?” 非淮失笑道:“你糊涂。如今诸界形势紧张,想谋害我们陛下之人处心积虑已久,陛下英明神武,又素来谨慎,没给他下手的机会。但是陛下会以真身来血池沐浴,那厮打血池的主意是必然的。血池建造至今还从未有人能从人圈走脱,你师父关切陛下安危,唯恐那厮是个奸细,对待此事必定谨慎严苛,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他才能放心。等精细鬼挖地三尺找到了人,你师父便不会惩办他,顶多训他几句也便罢了。” “姑姑说得是。”血奴嘿嘿一笑,附耳道:“我们让他找不到人,他自然要挨罚。” 非淮一愣。铁蛋子耳朵尖,忙凑近了等着听后话。 听血奴把白莲花的事情一说,非淮吃惊的小声训道:“你简直是胡闹!你又不是不知,你的纯阴之体于陛下有用。若被你师父知道,你在屋里藏着个光溜溜的美男子,当是你动了春心,跟他做了什么苟且之事,还不打死你?” 血奴狡黠道:“我们把人藏隐秘一点,谁又能发现?” “恐怕连今日都瞒不过去的。”非淮道:“精细鬼四处找不到,必定还去你屋里翻找,他若请下你师父的命令,你可拦不住了。与其到时你百口莫辩,不如趁早把人扔出来为妙。” “可是我都答应他了,不可食言。”血奴龇了龇牙道:“我有个地方能把人藏好,只是要委屈姑姑,让他先在你屋里待一天。等明日你出去采办时,把他藏进包袱带出去,便妥了。” “那、那怎么成!”非淮脸都有些白了,摇头摆手的不干。血奴抱着她胳膊好一通央求。铁蛋子也听明白了重点,跟着血奴一块央求。非淮的胳膊都要被他们摇断了,只得一咬牙一跺脚,应了。 把房门钥匙塞到非淮手里,血奴道是要跟着精细鬼一起搜人,拉着一脸雀跃的铁蛋子出门。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飞快跑远了,非淮愁容尽扫,笑着起身,往血奴的住所走去。 第三章 非淮施施然走到血奴房外,开锁进屋,关门站定,似笑非笑、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的男人。白莲花早便听出她的步履吐纳,能从容等她进门,却只看她一眼便险些瞎了眼,钻进褥子下面,匆匆解决了身体的困扰。 平复了一下喘息,白莲花掀开褥子的同时身上多出一套白衣。 眼瞅着他把背面沾了异物的褥子在床上铺平整,非淮用密语叹口气道:“想当年我跟你一个澡盆里洗澡,一张床上睡觉,还教过你怎么玩自己、又怎么玩女人才能更爽。那时你也不知羞臊,如今倒跟我装纯情?让我情何以堪呐……” 仿佛没听见非淮的幽怨,白莲花走到妆台前,拖出桌下那只没上锁的大箱子。掀开箱盖,他先找到被血奴收走的金簪,信手丢给非淮,后把金银珠宝一把一把抓出来,随意摆放一地。 非淮掂量着手里的金簪,一指,金簪化为金芒缭绕的三尺长剑,再一指,长剑消失在她掌心。 看看床头绑那一坨血红的布料,又看看床尾绑的绳子,非淮啧啧道:“我儿媳的口味一般人真消受不了。”说着把手伸进袖管掏来掏去,扯着尾巴提出一只二尺长的大耗子,扔到地上。 袖里乾坤之术,非半仙之体可无法修成。白莲花抬脚躲过往他跟前急窜过去的小兽,总算睨非淮一眼道:“难为你这个脾气,竟能用这副尊容,在这个地方当八年孙子。” 非淮咯咯笑了:“为了我儿媳和孙儿,再丑、再憋屈也都值了。” 白莲花也微微一笑,屈膝跪倒道:“多谢父上大人!” :-d 血奴和铁蛋子赶上精细鬼的时候,他刚将百多个妖兵分成两拨,在水下和河岸搜寻。 闻听有人逃走,翟轩命精细鬼带齐人手赶紧去搜。时间虽短,精细鬼已经把血池每个角落都翻找一遍,若溟河黑水这里也搜不到,他可就铁定要被严惩。 又急又躁之时见一大一小两个妖精来到近前,精细鬼张嘴不由阴阳怪气道:“呦嗬,难得难得,小姐您舍得大白天不睡觉。” 血奴打个哈欠道:“我的门都要被你砸坏了,哪里还睡得着?看你这么久也搜不到,恐怕走脱那个真是奸细,混进来企图对陛下不利,这才赶紧领着铁蛋子过来帮你一把。” “如此属下何愁搜不到人?”精细鬼皮笑肉不笑的一睨铁蛋子。铁蛋子横竖看他不爽,鼓着腮帮子乜斜他一眼,掉头下了水。血奴也便装模作样的跟着下水。 父母都是溟河黑水养育出的妖精,铁蛋子的水性极好。血奴这个外来的水族不及他水生水长。在浅水处装了会儿样子,她泡在齐颈深的水里,运足目力往河对岸看去。 每日午时,妖界生灵共同的主人——妖帝凌柯都会陪血尊摩柯晒太阳。 做为享尽妖帝宠爱的女人,摩柯在妖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同时,也受尽各路妖女的羡慕、嫉妒以及恨。咳,血奴认为这些人中也包括她。 血奴倒不是觊觎妖帝的美色,她压根就不记得妖帝具体长什么样子,只是根据别人的描说在备忘册上写了三页。她想跟摩柯那样能仗着妖帝宠爱为所欲为,解决一个凭她之力绝无法解决的大仇人。但是凭她这副尊容,实在难入妖帝的眼,若非体质有异幸被选为血奴,她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隔着百十丈宽的河水,偌大的修罗殿看来都不那么雄伟壮观了,何况是殿顶上的人。血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只是看到两个指甲大的血点。 哦不,是一个血点。必然血尊是偎依在妖帝怀里的。 铁蛋子忽然从血奴面前钻出水面,往她脸上喷口水道:“姐姐你在发什么呆?”说完咯咯笑着游走了。“臭小子找死!”血奴抹了把脸,随即去追。二人你追我赶闹腾起来。 溟河黑水之畔生着大片大片的赤箭花。几尺高的花丛随便哪一片都藏得住人。但因血尊摩柯是赤箭花所化,妖帝下旨谁也不准折损此物,妖兵们搜索起来很费时间。水下倒是容易搜,忙活半晌,捞上来的都是些七零八落的尸骨。 众人搜了半炷香时间,眼见是没指望了。精细鬼放眼瞧见血奴和铁蛋子在打水仗,尖叫连连的只顾着疯玩,他悄悄唤过一名妖兵吩咐几句。妖兵匆匆往血奴的住所探查,不多时回来禀告,道是锁着房门进不去,屋里似有什么响动。精细鬼命妖兵们继续搜索,他则疾步去了。 血奴玩也分着心,盯着精细鬼的举动。眼瞅着精细鬼往翟轩的住所而去,血奴也不着急。铁蛋子信服她,也便不急。折腾到这会儿血奴也不困了,精神百倍地跟铁蛋子玩闹,势必要叫这小子服输。 二人正在水下撒着欢儿追逐,血奴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血池幽闭无趣,血奴自己找了些乐子,中有一样便是敛物,对于光闪闪、亮晶晶的东西她尤其喜欢。铁蛋子也看见了那个亮点,当即往那边游去。血奴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抢在他前面,靠近一看,她的眼睛顿时变得比那宝贝还亮。 :-d 精细鬼疾步去到翟轩面前,先请了一通罪。 翟轩的性情孤僻阴鸷,为人谨慎,极有原则。听说精细鬼没找到人,翟轩便要治他失职之罪,先罚他三十鞭,然后着他去当三个月下等妖兵。 精细鬼忙道不甘心受罚,添油加醋陈说血奴之种种异常,叫屈道:“属下自问尽忠职守,血池建造至今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定是小姐把人从圈里提走的。虽然小姐的身体已长到会发春的程度,可能好奇男女之事,但她识大体知轻重,定是受了非淮那个贱人挑唆,这才出这个头,故意陷害属下。” 翟轩深知徒儿爱玩,爱胡闹,不待精细鬼说完便信了大半,急恼之下也不声张,只领着精细鬼前去搜查。疾步到了血奴门口,翟轩命精细鬼破门。精细鬼一掌劈烂房门,一看顿觉不妙。 屋里那一地金银珠宝亮闪闪的刺眼,一只大耗子正满屋里乱蹿。 血池众人都知道血奴喜欢敛物,这几年被拿回来放血的那许多人里,不乏高官富户,从他们身上扒下什么好看好玩的东西,基本都让血奴划拉到手。血奴把它们装在一只长宽高各几尺的大箱子里,连跟她要好的铁蛋子都不许碰,她自己倒三五不时躲在房中把玩。 精细鬼硬着头皮,进屋把能藏人的地方统统翻了一遍,一无所获…… 偷眼见翟轩胡子眉毛都翘起来了,精细鬼急得险些给他跪了。抓耳挠腮之际见非淮的住所屋门半掩,非淮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瞭望,精细鬼不由叫道:“人定是被非淮那个贱人转移到她屋里了!”没等说完他已极速掠过去。 非淮忙要关门,精细鬼探手扳住门扇。非淮没他力气大,生生被他扯掉了门扇,连她这个人也惊叫一声摔倒门外。 精细鬼闪身进屋,把刚归整好的屋子又翻个底儿朝天,连非淮搁在柜子里——她去人间采购食材用的包袱也没放过,甚至挂在墙上她亡夫的画像也掀起来看了看。 然后,他对着凌乱的屋子彻底傻眼了。 翟轩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这个当口你不顾正事,倒忙着折腾女人?” 精细鬼大惊跪倒。这时血奴和铁蛋子飞奔而来,众妖兵随后。见状血奴佯装一惊,忙跟铁蛋子一起,把坐在地上的非淮扶起来。 “姑姑这是怎么了?” 非淮拿衣襟抹着眼睛,装腔拿调的跟两个孩子解说一通。血奴听得一时着急一时好笑,听完哼了一句:“我说这厮怎么先走了,原是又生了闲心,来调戏姑姑你。” “你成天发丨情发丨骚、思丨春淫丨荡,招惹别人便罢了,总来欺辱我们孤儿寡母做什么?”非淮忽然像个受尽欺辱终于爆发的泼妇,扑上去朝着精细鬼一通厮打,顺带骂他个狗血淋头。 血奴和铁蛋子都惊呆了,众妖兵则窃窃私语忍不住偷笑。 精细鬼的脸简直被挠成了一张棋盘,偷眼见翟轩面色阴鸷冷眼旁观,他便不敢还口也不敢还手,等非淮发泄累了,这才匍匐着以头点地道:“属下甘愿领罚!” 翟轩二话没说便摄走精细鬼的内丹。血奴不禁凛然一抖。 精细鬼的真身是只磨盘大的王八。内丹即是修为,若拿不回此物,它再想成人便得从头修炼。血奴被夺过丹,对后果身有体会。若非翟轩又赐她一枚内丹,她到如今还是只混沌不开的蠢物。 血奴再想惩治精细鬼,也觉此罚过重,惊讶道:“虽然他失职在前,又揣度有误,师父也不必如此动怒……” 翟轩哼道:“早便看他心志不专,为师还曾告诫他几次,如今果然玩忽职守,岂能轻饶!” 血奴再不敢多言。非淮红着眼睛求翟轩道:“主人,可否将这厮赏给奴婢?奴婢去人间采购的时候,可用它往回驮东西。” 翟轩准了。 非淮随即回屋翻出根绳子,绑住精细鬼的后腿,把它拴在旁边的石柱上。铁蛋子则一屁股坐到它背壳上,用力拍打它左右摇摆的龟丨头解气。 回归正题。血奴躬身问道:“师父,搜不到那人可怎么办?” 翟轩拈着胡子反问道:“依你看来,当怎么办?” 血奴拧着眉毛想了少顷,分析道:“徒儿觉得此事不必紧张。凡人虽然孱弱,不会法术,却不乏稀奇功夫,或许那厮练过什么柔术、缩骨术等等。但他总归是个凡人,纵然能躲过被宰杀的命运,要不两日也得死在哪个旮旯里。纵然他真是奸细,欲对陛下不利,来我们这里也只能从血池上做手脚,只需在明晚之前看好血池和一干猎物,便不会出岔子。” “徒儿说得有理。”翟轩当即选出一个新的小头目,命他分派人手去做事。 待众人走后,翟轩对血奴道:“陛下以真身来血池沐浴,有人打血池的主意是必然的。事关陛下安危,必须谨慎对待。” 血奴疑惑道:“听您说来,陛下的真身似有什么忌惮之处?” 翟轩道:“陛下这次历劫重生,得来不易的肉身亦有失去之忧。原本世上有两个人让他忌惮,一是凤神一族的大神严厉,二是龙神一族的大神迦昱。八年前陛下施计废了前者,后者却比前者更难应付。将来等你那个大仇人从血河地狱出来,恐怕也是个让陛下忌惮的祸患。” 血奴眼波一冷:“师父可有那人的确切消息?” 翟轩道:“陛下也很关注此人,只是冥府一向消息严密,依时间推算,他也快出来了。” 血奴颦眉疑惑道:“那不就是个吃软饭的么?他妻子时为仙界战神,都被陛下废了,他那点身娇体软的微末修为,又何足为虑?” 翟轩道:“总之为防万一,明晚我们服侍陛下沐浴时,定要多加留神。” “是!”血奴郑重领命。翟轩扬长而去。 第四章 目送翟轩走远,血奴忙小声问非淮道:“姑姑把人藏哪儿了?怎么连你屋里也没找见?” 铁蛋子也暂且解气了,从精细鬼身上下来,凑近等着解惑。 非淮在血奴额上戳一指道:“你只想着借机整治精细鬼,脑子一热主意来得倒快,却从不往深处设想。今日这事我若听你的,把那人藏在我屋里,方才便是我被夺丹。” 铁蛋子低呼了一声。血奴正是后怕也后悔这点,被非淮这么一训,不由窘迫的抓了抓头道:“姑姑我错了,你到底把人藏哪儿了?” 非淮笑眯眯道:“我去你屋里,把那人变成了大耗子。你养的那只真耗子铁蛋子已经玩腻了,我没地方藏它,只好把它偷偷放走了。” 血奴瞪了非淮半晌才惊讶道:“那么大耗子虽然不易抓到,放走了我倒也不太心疼。只是姑姑能把人变成畜类吗,我怎么不知你有这个本事?我的备忘册上可没写。” 非淮道:“这是门稍稍高明点的障眼法,我也只会皮毛,能变三五样而已。没写是因我嘱咐过你,我会这门功夫是个秘密,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转头见铁蛋子很淡然的样子,血奴心说非淮还真不是吹牛撒谎。 “唔。这次我也不往册子上写。”血奴舒了口气,严肃道:“姑姑,你这个障眼法既是只会皮毛,可别等不到明日便失效了。” 非淮咯咯笑了,别有深意道:“我若不施法解除,此术永远也不会失效,纵是陛下亲临也看不出它的古怪。” 咳,那可倒好极了。血奴龇牙笑了笑,一溜烟跑回自己屋里去看。 房门大敞着,屋里那只大耗子绕着边角走来走去,就是不出门。血奴原本还挺心疼那只真耗子,现下再一想,原本那只到底是只没头脑的蠢物,怎及个大活人变出来的好玩呢? 血奴拆下床尾的绳子,一头绑住那耗子的脖子,另一头拴到床腿上。正想去帮非淮归整东西,忽然听见白莲花道:“方才你说去给我拿吃的。” 被变成了畜类竟还能说话?血奴蹲到那只大耗子跟前,揪住它两条前腿,把它提起来左看右看。啧啧,不得不说,这变得也太像了!连她都找不出破绽,何况旁人。 耗子的嘴巴微微一动。白莲花又说道:“我快饿死了。” 血奴一撒手,耗子摔到地上。“你等着。”她急忙起身,去厨房端回来一盘点心,整盘子放到耗子嘴边,手指赤红的点心道:“这是人骨头磨成粉,以血和起来做的。” 大耗子伸鼻子闻了闻。白莲花道:“分明是野樱桃捣成浆,和着白面做的。我妻子喜欢这个味道,你一进门我就闻出来了。” “原来你是个馋鬼吃货。”血奴往地上一坐。 见大耗子已经下口了,血奴忙把盘子里的点心分成两份,阴测测道:“那边是你的,这边是我的。”大耗子却伸嘴往她指那一块啃了一口。 怎么跟原先那只真耗子一样,她指哪儿它便吃哪儿呢…… 血奴不与它计较,赶紧抢出几块没被它沾嘴的,搁在手心里。然后她咬破手指,往盘里的点心每块上都滴了一滴血。 “喝了我的血,你就不怕阴邪气侵蚀了。在这里待多久都死不了。” 大耗子连瞅都没瞅她一眼,自顾吃得香甜。她又补充一句:“除非你是老死的。你想顺利离开这里须听我的,我叫你做什么你便照做。” 大耗子仍是埋头大吃。 血奴心说这厮是真饿了,要么急不可耐。 血奴吃完大耗子也已经清盘。心说来日方长,血奴起身打了几个大哈欠。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想管,躺到床上她嘟囔一句:“你先安心睡一觉吧。” 血奴病得不轻,多年来亏得翟轩关照,由着她在血池这片小天地里懒散度日,也亏得非淮照料细微,让她这个健忘到常常近似于痴呆的人衣食饱暖。 除了每月初三负责一件简单粗暴不费脑子的差事——杀人放血,服侍妖帝沐浴,血奴其余时间便是吃喝拉撒睡和玩。她嗜睡,每天睡不够七个时辰必定昏沉沉的犯病。今日才睡了三个时辰,她缺了觉,抱着床头的厚册子当枕头,很快便睡沉了。 白莲花凭空现身。绑在床腿上的大耗子吓了一跳,刚“叽”了一声便因他一指而栽倒在地。 白莲花上床的同时一挥手,一道无形的结界罩下,将屋里屋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他先往血奴面上呵了一口白气,这才将她的身体扳正,探手解她的衣裳。 他的手指从容沉稳,很快便将血奴剥光。 血奴眉心发黑,煞气逼人,跟神仙二字绝对沾不上边。 白莲花探指在血奴嘴边一摄,随着一粒黑丹落进他手里,青面獠牙的血奴变成容貌普通的少女。 血奴看来十四五岁大,身材娇小却玲珑有致,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玉一样白皙润泽的肌肤毫无瑕疵,只是双臂遍布疤痕,似是被一口一口咬去血肉造成,小腹上有道大半尺长的狰狞疤痕,似被利刃所伤。 白莲花定定看着那道有些年头的疤,仿佛眼睛有些湿润。他仰首阖了一下眼,这才探手抚在上面。凹凸的触感让他手指微微发抖,他倾身垂首,又怜又愧地吻在上面。 少顷,白莲花起身,将血奴的身体翻来覆去仔细捏丨弄一番。筋脉骨骼毫无异常,只是她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细小疤痕,新旧层叠,似是鞭打所致。 犹豫一刹,白莲花用手指在她下丨身轻轻一探,然后他弯起嘴角,舒了口气。 “笨呐,居然如此好骗。”白莲花在血奴额上轻轻弹了一下,随即想到她变笨的缘由,他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凌厉。 血奴颦了颦眉,撅了撅嘴。白莲花倾身垂首,柔情百转的吻在她唇上。 长长一吻之后白莲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件一件帮血奴穿上衣服,附耳道:“做个好梦吧,公主殿下。”他轻柔的嗓音有奇异之力,血奴眼睑微动,翻个身之后睡得更沉了。 白莲花起身,瞬间穿过结界和紧闭的房门,施施然往非淮的住所走去。 午后的艳阳照下,他身后没有留下一丝阴影。仿佛他是个透明的人。精细鬼躲在石柱的阴凉处,把头缩进壳里。他悄然穿过房门进屋,见一位青袍道人席地而坐。 道人周围杂物凌乱,衬得他似个游走红尘市井的凡夫俗子。白莲花却知他阅尽世事也心不染尘,世上少有人能及他道骨清奇。 里屋传来鼾声,铁蛋子业已睡沉。道人一挥手造下结界,当先笑道:“这么快便完事了?可见你在血河地狱待得太久,肾亏。等办完此地的事情,回天让你母上给你好好补补。” 对此笑谑白莲花并不介意,从袖管里掏出两只黑瓷坛,拆开泥封道:“来前管冥王讨的,听说是极好的酒。我一走八年,回来物是人非,咱们且叙叙旧吧。” :-d 有记忆以来,血奴生平头一回做春丨梦了,还一做就是大半日,可真让她消受不了。 重点是,在梦里把她压在身下的男人,是白莲花。没有任何言语,他只是一遍一遍的纠缠、再纠缠她,仿佛他的欲念永无休止。 过于真切的感觉让她食髓知味,沉沦其中,难以自拔,醒来捂着脸回味一会儿,这才匆忙起身仔细查看自己,然后松了口气,又去查看地上那只大耗子。 此耗子被血奴取了个名字叫大毛。 大毛听见木床吱呀响了几声,赶忙人立而起,把两只前爪搭到床畔。 大毛的眼睛贼亮贼亮的,血奴瞪大眼跟它稍作对视,一巴掌拍在它头顶,打得它“吱”一声缩到了床下。然后血奴听见白莲花幽幽说道:“离家这么多年,我若是想得狠了,定能梦见我妻子。昨晚却是梦见,我被你强上了。” 血奴险些跳起来踩大毛的尾巴。分明是她被强上的好吧!到这时她又觉得很不爽,办那件事时,凭什么总是他在上,她在下?唔,还好在他梦里找回了几分气势。 只是这厮连春梦都跟她一起做,这叫什么事儿啊…… 血奴弯腰伸手,揪住大毛的后颈把它从床下拖出来,指着它鼻尖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嘴上说得好听,却看到我这样的你都能发丨情,定是你心术不正,对你妻子有不忠之心!” 白莲花幽幽叹了口气。大毛四爪乱蹬吱吱叫,血奴这才放开它。 伸个懒腰,血奴盥漱之后爬回床上,拿过做枕头用的厚册子,取出插在封皮夹层中的笔,把日间的事情写在上面。自然一个字不能提白莲花,免得日后翟轩看到给她自己惹麻烦。 死水无波的日子忽然生出一点小波澜,这并不能抵消血奴心中的烦郁。听翟轩所言,她那个大仇人连妖帝陛下都忌惮,她想报仇此生绝无可能了。 重重合上册子,血奴解开绳子一头,牵着大毛出门。 血奴这一觉睡太久,天已到戌时。圈里还差些人,小妖们都出去拿人了。留守的几十名妖兵也在新头目的带领下各司其职。没有乱走动的闲杂人等。有撞见的血奴也不怕,毕竟自从她抓到大毛,大半个月来时常都牵着出来遛遛。 血奴先往各处都去瞄了一眼。一点风吹草动没有,好像日间压根没出什么事。然后她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往厨房走去。 厨房亮着灯,非淮的身影照在窗上,看来比她本人曼妙多了。 “娘啊,姐姐怎么还不起床?我都快饿死了。” 听铁蛋子敲着饭碗抱怨,血奴远远便应了一句:“来了来了,臭小子你饿怎么不先吃?”说罢拖着大毛紧走几步,进门见铁蛋子像猴子一样蹲在凳子上,双手捧着碗眼巴巴望着她。 “来来来,今日给你换个花样吃。”非淮招呼血奴坐下,不动声色的睨一眼悄然坐到血奴旁边的白莲花。在血池这个地方,除了她法眼如炬,可再没别人能看破这厮的匿形术了。 第五章 见血奴坐下,铁蛋子悄悄对她抱怨道:“我倒是想先吃,我娘拦着不让动啊……” 这可倒奇怪了。血奴还没进门时便闻见了香气,坐下之后上眼一瞧,桌上的饭菜所用食材常见,做法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伸手便自跟前那盘抓了一口,一尝味道甚好,她不由口齿不清的赞道:“姑姑的手艺见长了!” “这话怎么说的,分明是我往日怕你们吃馋了才深藏不露。”非淮说这句毫不谦虚的话时,大小两个孩子已经开始下口,你来我往抢着吃,风卷残云一般。 “慢慢吃,别噎着,今后我天天这么做,包你们过足嘴瘾。”非淮说着睨了白莲花一眼,后者对他的厚颜无耻报以鄙夷之态。 非淮坐到铁蛋子身边,传话给白莲花道:“照着菜谱做,能出那个效果已经很不错了啊喂!” 白莲花没回话。他跟非淮叙旧到入夜,算计着血奴也该醒了,便拖着非淮来厨房忙了一通。当然,非淮只是来做做样子,免得被人看到锅碗瓢盆自己动会起疑。 见血奴比铁蛋子吃得更香甜,白莲花不禁笑了,伸手从她嘴角上捡下一粒米,吃掉。 非淮见状扶额无语。 嘴角一凉,血奴忽然想到什么,停下筷子,转头见大毛扒着她的膝盖,眼巴巴等着她喂食。 话说,到此时还没给白莲花介绍非淮母子呐。血奴赶紧夹了半盘子饭菜,放到地上道:“你不必害怕,这二位都是我的至亲。他们虽然看着比我凶残,却不会害你的。” 见大毛自顾享用美味,血奴重新捧起碗的时候不由叫道:“铁蛋子你作死!抢盘子里的也就是了,连我碗里的都抢?” 铁蛋子正埋首大吃,闻听一脸委屈的看着她道:“我哪儿有……” “臭小子,说你不服是吧?”血奴面带嚣张,从铁蛋子碗里夹回一大筷子,龇牙咧嘴的吃掉。铁蛋子慑于她这些年积攒下的淫威,敢怒不敢言,于是还闷头吃饭。 “看吧,你媳妇平日总是这么欺负我儿。”非淮摇头叹气。 “除了我,你哪儿有另外一个儿子?”白莲花不咸不淡的反问一句。 非淮哑口无言,神色复杂的看着铁蛋子。 白莲花一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血奴,不时伸手,从她碗里飞快拈出菜来,丢进嘴里吃掉。非淮终于忍无可忍道:“喂喂喂!能不这么恶心我老人家么?” 顶着非淮的瞪视,白莲花飞快侧首,在血奴鼓起来的腮上轻吻一下。 非淮瞠目:“她这副尊容你都敢下口?” 白莲花道:“她纵是变成癞蛤丨蟆,我也不嫌弃。” 非淮哀怨了:“我比她好看多了,你连正眼都不看我。果然不是我亲生的。” :-d 自然,血奴也只是爱逗弄铁蛋子玩。见他老老实实的服软了,血奴又主动往他碗里夹了些菜。二人相视一笑,于是再度抢着吃。这戏码天天都在上演。 不多时盘碗皆空。血奴和铁蛋子打着饱嗝揉了会儿肚子。顺完气铁蛋子垂涎道:“姐姐,日间在溟河黑水,你到底捡到了什么宝贝?拿出来给我看看。” “什么宝贝?”非淮跟白莲花对视一眼,后者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是呀,什么宝贝?”血奴一脸茫然的看着铁蛋子。 “姐姐你又忘事了。”铁蛋子提醒她道:“就是你累得胳膊和腿抽筋,拼命游到我前面,抢走的那个宝贝。” 血奴拧着眉,想了半晌才一拍桌子道:“我想起来了。” 日间在溟河黑水,血奴寻着亮光游过去时,看到的是一把银光闪烁的剑。 做为妖界至阴邪之地,溟河黑水中衍生过不少魔兵邪刃。而成人三百多年还靠拳头打架的血奴极想给自己也寻一把趁手的兵刃,因此在血池待这几年,她常常会和有共同目标的铁蛋子一起下河寻宝。哈!今日总算让她如愿以偿了。于是她兴冲冲的上手一抓,那把剑瞬间便消失在她掌心。 然后她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醒神就听铁蛋子一叠连声的问她:“姐姐,你把宝贝藏哪儿了?”当时她有些懵,在头上拍了两下也没想起发生了什么。铁蛋子却当她小气,气哼哼的掉头而走。 这会儿想起来,血奴欢喜之下不由摁着手心抠了一通。 “你把手抠个窟窿也没用。”非淮慢吞吞解说道:“会认主的兵刃都是极好的,得到只是机缘,能否驾驭却须看你的修为。” 血奴虽然有病,好在这病发作的极有规律。病好她首先做的是翻看备忘册,尔后虽懒得用功,翟轩的书房却藏书颇丰,她常常会去参读。心知非淮所言不假,她一时又觉大失所望。 “不必心急。或许明晚你的病就好了呢?” “姐姐,你的病不好也没事,我和我娘会照顾你。” 非淮母子的话让血奴重新振作起来,她笑得像只刚刚下完蛋的母鸡:“我倒不奢求这个病忽然间全好了,只求它即使发作,也别让我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日后我再勤加修炼,早晚能驾驭那剑。” “正是。”非淮睨白莲花一眼道:“等你能驾驭那把剑,也便不愁报仇雪恨了。” “那个吃软饭的臭道士,早晚我要杀了他!”血奴横眉竖目,拍桌而起,牵着大毛出门。铁蛋子忙跟上她道:“姐姐,今日我们去玩什么?” “你媳妇被洗脑很严重啊……”非淮大为忧虑的传话给白莲花,却幸灾乐祸的看着他笑。白莲花的面色黑了一瞬,默然起身,霎时跟到血奴身边。 血奴正跟铁蛋子说道:“今日我不想玩,只想睡觉。你别来烦我。” 铁蛋子止步,挠着头疑惑道:“每到月初就焦虑,失忆有那么可怕么……” 血奴咣当关上房门,上闩。把大毛栓到床腿上,她先把散落一地的金银珠宝收拾进箱子里,然后趴到床上翻看备忘册。 白莲花悄然靠近,见血奴看的第一页写道:“琨瑶,来历不明,出身八重天玄清山。十三岁之前在山中遁世隐居,之后随师父入红尘历练,至十七岁时降妖数百,再度隐退山中。”后面关于琨瑶此人的生平简短解说,共写了三页,对他如何谋害血奴则做了重点描说,居然写了六页之多。 册子上写道,二十年前血奴在凡间有处水府。 某日,琨瑶这个年仅十五却穷凶极恶的正道中人路经血奴的水府,一心要降服她这只害人的妖孽。但她已有数百年道行,琨瑶凭武力难以胜她,竟使出诡计,以色丨诱之。尔后她发了花痴迷了心窍,落此算计,不但被夺丹,还被打伤根本,落得如今这一身怪病。 翻完册子血奴忽然说道:“白莲花,你跟我的大仇人有相似之处,我真想杀了你。” 白莲花席地一坐,默了少顷才接话道:“我死我活都由着你。但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 于是血奴打开了话匣子。 失忆这个病,不经历之人难以体会其痛苦之处。血奴想报仇的心思日甚一日,却连她师父翟轩都不敢出这个头。只因琨瑶那厮攀了个高枝,他被凤神一族的公主殿下——大神严厉瞧上眼了。 凤族是上古神四大嫡系血脉之一,势力几乎占据仙界半壁江山。做为凤族唯一的公主殿下,严厉出身尊贵,天赋异禀,桀骜骁悍不输男儿,却性情拙劣,堪称天下第一女中恶霸,色中饿鬼。 且不说她七岁偷看属下与人行男女之事,十三扒了属下裤子,亲自动手,差点让其精尽人亡,就说她自小易钗而弁,在男人堆里潜伏了将近一万年,但凡与她有点交情的男仙男神都被她占过便宜,便可见她是个令人发指的色魔。 忽然有一日,严厉好上了养成这一口,琨瑶不幸被她看上了。 琨瑶出身寒微,他师父是个籍籍无名的凡道,师徒两个守着一座玄清山。玄清山上什么宝也没有,单单有样能引凤的东西——味美可口的竹米。 凤非竹米不食,严厉喜欢以竹米下酒,一来二去,淘米淘到玄清山上。见守山的小子年幼却貌美,严厉顿时动了色心,三五不时便去调戏他一回。总算等他十九岁了,能用了,严厉挑了个月黑风高之夜,将他摁在床上吃干抹净。 与严厉相较,琨瑶手无缚鸡之力,被蹂丨躏得养了三天才能下床。这倒是小事,事后他神智有异疯魔了,严厉假意对他负责,趁他浑浑噩噩一个月,好一通玩弄他,等他清醒便拍拍屁股走人。 唯恐又遭严厉的毒手,琨瑶匆匆离开玄清山,躲了两年。 严厉很快忘了琨瑶此人,转而盯上了龙君迦昱,且还似浪丨女回头,动了真格的。奈何迦昱是根硬骨头,闻着香,却难啃,严厉软磨硬泡也没能得手,之前做那段业障倒被凤皇得知了。 凤皇早便对女儿的劣行深恶痛绝,曾经有数百年命人专门看住她,严防她顶着一张男人皮去拈花惹草,也算让她收敛了一阵子。凤皇有心借机惩办她,让她彻底收起花心,命她将琨瑶娶上天。 顶着老爹的圣旨,严厉挖地三尺找到琨瑶。被个女恶霸逼婚,琨瑶只得忍辱从了。很快他却想通,与其苦修千年才能成一个地仙,不如趁此天大良机一步登天,载入上九天仙籍,遂反过头来纠缠严厉。 琨瑶模样俊美,十分善解人意,又是个能屈能伸、刚柔并济的性子,用足狐媚心思,严厉这片老菜梆子还真被他这块嫩豆腐迷昏了头。但是严厉还有些犹豫,先将他金屋藏娇,在下界养了一年,后被凤皇逼急了,这才拿定主意领他上天,大张旗鼓的办了婚事。 于是,血奴的大仇彻底报不了了。 第六章 血奴除了健忘还有个嘴碎的病,这病不常发作,时间也不定准,但凡发作却必定要烦死人。她自己心里明白,就是管不住舌头,有的没的东拉西扯,不说足一炷香可无法打住。 怕被人听见起疑,血奴起初压低声音。不多时门外传来铁蛋子的声音:“姐姐你放心倒苦水、发牢骚,我给你看着人呢。”她囧然一愣,喝道:“小毛孩子你懂个屁!一边玩儿去!” 蹬蹬蹬的脚步声远去,铁蛋子飞快跑了。 血奴继续倒苦水,发牢骚。白莲花到这时才挥手化个结界,然后默然听着,神情莫测。 一炷香后血奴下床去倒了杯冷茶水喝,缓解了口干舌燥之感,回头一看,大毛抱着床腿睡得正酣呐……血奴大步过去,一巴掌扇在它肉嘟嘟的屁股上。 白莲花的思绪被大毛的惨叫声打断,见大毛绕着床腿转圈,直到绳子缠到最短,它才不得不趴伏到地上,用水汪汪的黑豆眼很无辜的瞪着血奴。 血奴戳着大毛的脑门,恶狠狠的骂道:“你跟那个杀千刀的臭道士都是吃软饭的,只凭这一点,我就该一掌劈死你!” 大毛战战兢兢地舔了舔血奴的手指。白莲花张了张嘴,提出一个建议道:“不如这样吧,我给你说两段书,你看可乐不可乐。” 血奴这才想起他是个说书人,本也没想着食言,只是她心有烦郁无处排遣,这才拿他这个无关之人当了出气筒。于是躺到床上,专心听他说。 白莲花不紧不慢的说了十几个小段子。 最初几段让血奴忍俊不禁,后来几段她大笑出声,再来几段她满床打滚,最后几段简直要把她笑抽了。缓和过来之后她不由叫道:“你别这么用力过猛,我受不了。”说罢想到重点,她赶紧开门四下瞄了瞄。唔,没发现异常。回头见大毛头钻在床下,撅起来的屁股肿了半边,她不免干咳一声,又爬回床上。 “我尽量不笑,你也小声点。” “那我温柔一点,”白莲花微微笑道:“给你说说寻常凡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吧。” 接下来说得果然都是住家过日子的段子。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成家立业养孩子,几口之家住一间屋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居然样样都有乐趣。 血奴听得专心,很快入了迷,不时还插话问几句。约莫已经到了寅时,白莲花忽然侧首往她面上呵了一口白气。原本精神十足的她顿时打起了哈欠。 “天快亮了?你歇会儿吧。” “你若是喜欢听,我可以在这里多留几日。” “这样的段子你会很多么?” “日夜不停,说一个月不成问题。” “是么?看在你还有些用处的份儿上,我且留你一命罢。” 白莲花不做声。血奴颦眉一想,了然道:“三月天易发丨情,我们妖界生灵不比你们凡人明礼仪,知廉耻,也便比你们凡人更加开放。明日我给你找只母耗子作伴,包你乐不思归。” 对于血奴的贴心建议,白莲花的脸黑了一瞬。 “我妻子有洁癖,往日我跟别人有点肢体接触,她知道了,不亲手给我刷洗下一层皮来,就不让我上床。若是我跟别人有染,她切了我的子孙根倒是小事,就怕一爪子挠死我。” 血奴讶然奇道:“看你也算是个孔武有力的凡人,能连个女人都制不服?” 白莲花轻叹一声道:“我从文,我妻子却是武状元出身。” 血奴了然懂了,噗嗤笑道:“有洁癖?分明是她过于彪悍。你既是从文必定脑筋活络,鬼点子多,多动动心思还愁治不住她?纵是赘婿也不能太过折腰,须保住你男人的颜面呐……”说到这里眼皮已经重逾千斤,她往册子上一趴,很快打起鼾来。 “你还知道自己彪悍,得我来治一治啊?”白莲花柔情百转的笑骂一句,在血奴眉心戳了一指头,收手的时候顺势一摄,抽离出的那团黑气是她的魂。 它面目模糊,像一团浑浊的黑烟悬在她身体上方两尺,轻飘飘的无处着力。白莲花一弹指,它变成倒悬。然后他以指点在它眉心。 随着极清极正的元气自脑神灌入,它身上的黑气开始涌动,继而自它脚心往外升腾,在半空聚成一团,翻滚不散,还发出鬼魅一样凄厉的啸声。 如同把层层覆盖枝干的繁密树叶剥离,把包裹它的邪戾之气摄出会让它很痛苦。好在时间很短,它也因他那口白气陷在混沌当中,因此直到过程结束也没被痛醒。 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一只锦囊,把那团戾气收进去,扎紧口子后又丢进袖管。 它变成透明般纯净。白莲花凝视着它与血奴完全不同的容颜。这是一张即使三千年不见也让他铭刻于心的脸,他深爱之人的脸。他捧住这张安详沉睡的久违的脸,深深吻在它唇上。 良久之后白莲花退开几寸。它则缓缓睁开狭长明亮的凤眼,迷茫的看着他。 他用柔似春水的嗓音语气慢慢说道:“今生今世,三生三世,永生永世,我都绝不负你。晏璃,你还记得这话么?不记得也无妨。无论你怎么抉择,也无论耗费多少时光,心力,我都会陪你度过这个劫。” 仿佛被重锤敲在头顶,它脑中轰然响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被震得坍塌了。它伸出双手,温柔地捧住他的脸。 张了张嘴,它完全不知自己究竟想说什么。或者说,它压根就没生什么念,没什么可表达的。 “你忘了我临去时的嘱咐,自己给孩子取了名字。曾经有五个月的时间,你每天都抚着肚子唤他无数次。” “……”它迷茫的看着他的眼睛。 “你喜欢吸食阳气,光明又闪耀的阳气。给孩子取名那日,你晨起时没有发病,一睁眼便瞧见艳阳透过小窗,照在你身上,所以你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叫什么来着?”白莲花循循善诱。 “……明亮?” 它的回答让白莲花很是惊喜。 “对,就是明亮,我们的孩子,他在等着我们。”又是长长一吻之后,白莲花瞬间出门,身似一片羽毛随风而起。他会最高明的驾云之术,可瞬息千里。但若走得太快会现出一道白芒,便无法匿形了。所以他慢吞吞的御风。 受到他念力的无形牵引,浑浑噩噩的它始终保持倒悬的姿势,紧随在他肩侧。 在妖界,阴邪与溟河黑水齐名之地唤作舍身崖,崖下是片连妖魔都轻易不敢进入的邪异之境。 不多时赶到舍身崖,白莲花纵身一跃,穿过那道无形却真实存在的界限。 他收起匿形之术,凌空站定。仿佛霁月清辉一般缭绕在他身畔的灵气耀亮了方圆十数丈,异境中的邪灵凶兽嗅到极清极正之元气芬芳,都戾啸着,疯了一般自四面八方向他围拢过来。 “这些都是明亮的爪牙。”白莲花笑着对它解说一句,同时化气为障,一道无形却坚韧的阻碍让邪灵凶兽无法进犯,只能在界限外面围得水泄不通。 白莲花咬破舌尖将血啐在掌心,以指沾之,点在他眉心那粒红艳如血的印记上。 那枚印记是他妻子以心头血描画,加上他的心头血和他自脑神发散的念力,可以让他们的骨肉产生强烈感应,不由自主地来到父母身边。 很快有道黑气自远处赶来。 那是一个生了腿的鲛人。他很健壮,凶相慑人,身畔也元气滚滚,只是黝黑如墨,可见他遭异境中的邪戾之气侵蚀极深。 鲛人如俯瞰众生的王者一般在高处凌空站定,抱肩观望少顷,然后他以无形之力感召铺天盖地的爪牙们,命它们集结为数队,潮水一般轮番冲击护住闯入之异类的仙障。 妖灵凶兽的气势越来越凶,白莲花若一味防守,早晚耗尽法力。他自袖里掏出一对金铃,捏诀一指。金铃金光大作,几乎笼罩了整片异境,如同蜂鸣一般的梵音如海似潮,众邪灵凶兽受此念力干扰,凶性骤减,任由鲛人怎么驱使它们,也都没了先前锐不可当的气势。 鲛人这才罢休,霎时飞掠近前。白莲花也撤去仙障,收起金铃。 鲛人保持着戒备之态,绕着白莲花转圈,从头到脚细打量他,也细打量它。它则仿佛感应到什么,开始躁动。但是无形的念力禁锢住它,它只能像波纹一样剧烈摆动着。 白莲花的念力发散到极点,鲛人虽然察觉自己的元气与他截然相反,父子骨血相系的神奇却让他在鲛人眼中倍感亲切。他不由弯起嘴角,捏诀一摄,一枚硕大的黑丹从鲛人口中飞出。鲛人顿时化作五六岁大的男孩,身畔的黑气也消逝无踪。 男孩的相貌与它极像。 他纤细的肩膀上有道狰狞疤痕,那是险些要了他命的重伤。因为先天不足,他的身体比同龄孩子看小。但他灵智不凡,且因这些年有非淮常常来教养,他已经比同龄的孩子懂得太多太多。 忽然被夺去赖以称王称霸的内丹,男孩并没有惊慌,而是表情严肃。他在白莲花身上嗅来嗅去,摸来摸去,抓住白莲花的胜雪白衣扯来扯去,最后抓住一支莹白如玉的手腕,用力啃了一口。 喝了几口鲜血,男孩从腥甜血气当中确认了什么,仰首看着含笑注视他的白莲花。 “吾儿,明亮。”白莲花捏了捏儿子的脸,给他化一身衣裳,弯腰抱起他。 明亮也捏了捏白莲花的脸,很用力,把他的脸都捏红了,捏变形了。 面上很疼,白莲花却甚为愉悦地笑着。见明亮撅着嘴不说话,白莲花在他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他有些别扭的转头抱怨道:“爹爹再晚来几年,我都要娶了媳妇,给您添个大胖孙子了。” 小小年纪却说出这样话来,不愧是非淮教养出来的。白莲花朗声笑道:“这不是急着先跟你母亲团聚,给你添个弟弟妹妹,好陪你一起玩耍么。” 第七章 明亮早便听非淮说过父母之详细来历,白莲花昨日也管非淮问过儿子的具体情形,因此父子两个虽是初见,倒对彼此半点也不陌生。 非淮上回来是半个月前,他只告诉明亮白莲花要回来了,却也说不准日子。 一心要报仇雪恨,难怪明亮等急了。 听白莲花提及“母亲”二字,明亮直勾勾的望它少顷,这才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脸。因为他的碰触,它立刻停止躁动,伸手也摸着他的脸。 没有骨肉支撑的魂比最柔软的棉花还软。它的手没有温度,也没有力度,明亮却因之前白莲花以血发散的念力,能真切的感受到它浓浓的怜爱。 “你母亲的命魂遭邪戾之气侵蚀太深,所幸她因久噬阳气而天魂纯净,道心清明,才能至今仍留有一丝清醒。这却不足以让她跟我们有太多的交流。”白莲花的语气有些沉重。 听它喃喃唤道:“我儿……明亮……”明亮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禁扭头抱住白莲花的脖子。 明亮纤细的肩膀抖动着,有些哽咽道:“爹爹……您回来就好了。” “……你母亲需要你来保护和照顾,你要更加坚强。”白莲花轻拍着儿子的背。 在父亲宽厚的肩上又伏了少顷,明亮用力抹了把脸,挣扎着下地。 “爹爹快点带我出去,我们去杀了妖帝报仇雪恨!”他的表情严肃凝重,若非眼睛还有点红,便一点也看不出来,方才他还在哭鼻子。 “儿啊,为父要先搞清楚,你母亲当年对你做了什么,才能知道该如何带你离开这里。”白莲花盘膝坐下,示意明亮坐到他对面。 “为父要翻看你的记忆。这会让你略有些头疼,也会……” 明亮打断道:“孩儿什么都不怕。” “好,好孩子。”白莲花当即捏诀施法,天眼洞开,一道金光罩在明亮脑神。然后他仿佛倒着翻书一般,一页一页翻看明亮八年来的记忆。 窥视旁人记忆,这是无极宫宫主及其继承人才能修炼的功法。 须臾之间便翻到明亮降世之初。 明亮的降世并没有经过玄叱之门,他的母亲为了逆转他胎死腹中的厄运,剖开自己小腹,将才孕育六个月的他生生掏出,以咒术赋予他强健的生命力,且给他强喂下一粒硕大的鲛丹来改变他容貌,还让他的灵智提前开到八岁。 他降世第一眼所见,是无数厉啸着飞速朝他靠近的邪灵凶兽,然后是他母亲苍白虚弱的脸。 她焦急的催促道:“没时间了,快一点!喝干我的血!然后你离我越远越好,无论如何都不要回来!”说着用她血染的双手将他的头用力摁在她裂开的小腹上。 她的嗓音是他听惯了的,以前他尚在混沌之中,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知她温柔的话语让他通体舒泰,有时会让他昏昏欲睡,有时又让他热血沸腾。 现在他灵智已开,对每个字的意思都很明了。 浓烈到刺鼻的腥甜血气让他觉得很饿很饿,他直觉遵从命令,伸出长着锐利指甲的双手,用力扒开她的血肉,大口大口啜饮着。 她则接连捏了几个诀,同时虚弱却清晰的说道:“明亮,我儿,你承我上古神之血脉,必定勇武不凡,这个地方再凶险,你吃再多苦,也要坚强的活下去。将来你父亲会找到你,你变得再恶他也能让你回归正道。而为娘我……我……”到这里气若游丝,已说不出话了。 这时有人厉喝一声:“孽畜,滚开!”他反应稍慢便被劲气撞飞几丈之外。头晕目眩的爬起来时,他看到一个衣发如血的男人踩着无数邪灵凶兽的尸身,扑到他母亲身边。 感受到那个男人的强大和邪戾,明亮龇牙咧嘴的露出凶相,想要靠近他的母亲,保护她。但是那个男人只是挥手之间便用一把骇人的利刃打伤了他,他肩上一阵剧痛,险被劈下半边身子,只能骇然捂着伤口,在几丈之外观望。 男人把兵刃镇在地上,众邪灵凶兽密密层层地四面环伺着,却无一再敢进犯。 明亮眼看着这个男人焦急地把他母亲抱进怀里,试她的鼻息,往她脑神处灌入一道灵气,匆匆帮她止血,化出针线草草缝起她那狰狞的伤口,又从她身上一根一根摄出三十六根三寸长的钉子。 然后,她眉心的印记蓦地化作一团金光消散,继而浑身骨骼劈啪作响,仿佛一寸一寸俱被敲碎了一般。明亮几乎以为她要碎成飞灰消失,那个男人也惊慌失措的抱紧她。 明亮听见男人管她叫做——傻鸟。而她的身体迅速缩小,最终停留在八丨九岁的样貌。 等明亮从震惊当中回神,她已经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问那个男人道:“你是谁?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说着要挣脱男人的怀抱,但是稍稍一动她便惨叫一声,厥倒了。 男人抱着她便走,众邪灵妖兽觊觎她鲜血的神奇之力,俱数跟在他后面。明亮则扑到遗留在尘埃的血泊之上,连沙带泥、不管不顾地匆匆将其吸食殆尽。 :-d 明亮始于满眼血光的那段记忆让白莲花岔了一口气,他匆匆收了功法,抱住脱力厥倒的儿子,看向静静悬浮在他肩侧、重新又回到迷茫之状的它。 可以料想,当年它身怀六甲,多有不便,却遭妖帝谋害,艰难地逃到舍身崖,舍身崖却是条死路。面对紧追不放的妖帝,她抱着赴死之心跳入崖下,为了保存明亮才把他禁在这片邪异之境。 而她虽也有苟延残喘之心,却唯恐她若真的气数未尽,会沦为妖帝的禁脔和武器,遂舍弃天选之神者的加持之力,以童身禁锢修为和记忆,把她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废物。 明亮的所在是非淮跟另一位老仙推算得出,二仙往异境中查探才确认他的身份。凤族功法奇异,二仙试过不少方法也没能把他带出去,他的母亲也落进妖帝手里,遭到又一轮毒手谋害。 这却正是她母子不得不历的劫数。明亮可以悄悄安置,而她为了破劫,还需要血奴这个身份。 因果复杂,二仙诸多顾虑,商定由非淮潜伏在妖界,就近守护母子两个。白莲花直到出了血河地狱才得知这个消息,急怒之下他犯了宿疾,头疼了几个时辰才缓解,这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自然,白莲花并非他的真名,这只是他妻子对他的爱称。他也并非被妖兵掳来,而是带着阿难匿形潜入血池,赶到第一件事,便是去见血奴。 明亮降世之初就被赋予八岁孩子的灵智,又被非淮悉心教养了八年,他的身体虽然幼小的像个四五岁的孩子,实则却比十六岁的少年还要懂得多,且因他骨血不凡,他已经修炼了不少上乘功法,这才能独当一面,用短短八年便成长为邪异之境的王者。 事实上,翟轩的奴仆非淮早被解决了,借她内丹假扮她的是玄清山主,白莲花曾经的师父、后来的义父霄霜真人。铁蛋子是非淮的儿子,吃了他内丹假扮他的是霄霜之女华严。 白莲花熟知凤族功法,当下以眉心凤神之血为引,以它之魂为本,捏诀施法,破开禁咒之力。 邪异之境是道祖亲手构建,众邪灵凶兽虽奉明亮为首,它们却被无形念力禁锢在这里,没有上古神之血便绝对离不开这里。现下也不是用它们的时候。 白莲花带着妻、子一飞冲天。 一家三口回到血池,进入血奴屋里时,第一缕天光刚刚照下,明亮也悠悠醒转了。 霄霜父女正如约等在屋里。白莲花的结界之术乃霄霜所授,屋里的结界可拦不住他。 明亮睁眼便瞧见华严,急忙从白莲花怀里挣扎下地。华严笑嘻嘻迎上去道:“恭喜侄儿你终于脱出牢笼了。” 明亮扶额,不正眼瞧她,急退一步道:“你的大嘴巴又拱到我了。” 华严咯咯笑道:“你嫌弃什么?马上就是你的嘴巴拱到我。”说着飞快欺身抓住明亮,把从她嘴里吐出那粒黑丹强塞进明亮嘴里。 于是,粉嫩嫩的明亮变成大眼长嘴的极丑陋模样。华严则变成一个人身蛇尾、十一二岁的娇俏女孩。她故意往明亮面前一凑,用脑门在他的大嘴巴上撞了一下。 明亮捂着又酸又痛的嘴巴,叫道:“华严,你再敢招惹我,我就还手了!” “华严?”华严的蛇尾啪啪甩打在地面上,瞪眼道:“你敢直呼你姑姑我的大名!你娘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我怕她也就罢了,再若被你个小屁孩儿也欺负着,我华严还要不要活了?” 华严常跟霄霜去邪异之境,跟明亮早已熟识,还把从血奴这里受的委屈掉头就报复在明亮身上。明亮对她这个年长不几岁的长辈很无可奈何,懒得跟她争辩,赶紧去床前探望血奴。 这时白莲花已经让它跟锦囊里的邪戾之气合为一体,让它魂归本尊。只是先前那口白气功效仍在,血奴一时片刻也醒不了。 “爹爹,这真的是我娘的神体?”明亮看着血奴与他记忆中有云泥之别的模样。当年她虽返老还童,容貌却不曾变。 容貌改变是因妖帝为了掩藏她的身份,对她使了重塑肉身之术,还给她吞下一枚至阴邪的蛭妖内丹,让戾气时刻侵蚀她的神魂。 听白莲花简短解说,明亮道:“爹爹,今日我们一家团聚,妖帝那个贱人也近在眼前,您打算如何报仇雪恨?” 明亮最初以为,当年杀入邪异之境、把他母亲带走那个男人是为了救她,后来才听祖父讲道,正是那厮谋害的他母亲,也正是那厮让他八年来遭受伤痛折磨。 自从得知真相,明亮一心想的就是有朝一日怎么杀了妖帝,至今已成了他的心病。白莲花却没有接话。为了平衡诸界势力,妖帝一时还不能死。想杀他也并非易事。 但是今夜白莲花打算做点什么,若成了,妖帝不死也得重伤根本,不养三五年难好。尔后再费点手段,废了他的修为也只是时间问题。 “孙儿,你爷爷我一会儿要去人间采购食材,入夜之前赶回。你要不要一起去见见世面?” 在一旁阖眼打坐的霄霜忽然睁眼笑道。见他使了个颜色,华严轻轻抖动着尾巴尖,叽叽喳喳说了一通人间有多少多少好玩的,好吃的。 明亮到底还有小孩儿心性,听华严说得诱人,不禁就心动了,顺着她的话头跟她说起闲话来。但是白莲花和霄霜刚一抬脚,明亮便问道:“您二位要去哪里?” 两个大人没理会他,瞬间就出门去了。 见明亮撅着嘴,心有不甘的样子,华严正经严肃道:“定是他们去的地方有我们小儿不宜的东西,所以才不敢带我们一起去。” 明亮疑惑道:“什么是小儿不宜的东西?” “小儿不宜的东西就是……”华严绕着明亮蛇行游走,咯咯笑道:“你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姑姑,我就告诉你。” 明亮嗤笑一声,坐到床边去照看血奴。 :-d 白莲花出门的瞬间捏了个诀,一面方圆尺许的镜子出现在他肩侧。 镜子金光闪烁,神异之力发散。他和霄霜疾步所过之处,时刻不停的阴风停止了,原本在风中剧烈摇曳的草木一丝不动,周遭的黑气也保持着升腾之状。 整个血池的时空都凝滞了! 因此,白莲花和霄霜虽没用匿形之术,却都如入无人之境。 眨眼间他们赶到人圈,圈里的人们维持着各种姿势。自从昨日出事便时刻守卫在周围的妖兵们也都纹丝不动。白莲花当先走到笼门,一指让门上大锁无匙自开。 圈里哪些是新抓来的人们一目了然。白莲花在门口凭空抓取,不一会儿便把人统统挑了出来。 近百个人在地上排成一溜。白莲花从袖管掏出一只葫芦,慢慢往外倾倒血红浓稠的液体。 这是他从血河地狱带出来的血池之血。倒出一滴血他便往上面呵一口气,那滴血便在瞬间化作血气升腾,尔后凝结成他想化之人的模样。霄霜则负责轻轻拍这“人”一掌,把他送进人圈。 越是强大的法器越会有反噬之力。白莲花一边操控宝镜的神异,一边耗费法力化人。他的面色越来越差,等所有“人”都化完,他面上已现出灰败之色,不得不坐下调息少顷。 今日所化之人比昨日少多了。昨日他简直已要累瘫了,被阿难扶了一把才走到血奴屋里。等他起身霄霜已经把那一堆真人收进袖管,锁上了门。 霄霜摸着下巴沉吟道:“命数由天,这些人该当死在这里。你逆天而行的后果,可并非是耗损元气这么简单。要不几回功德尽废,你若承不住天罚,恐会堕入魔道。” “我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但我宁愿堕入魔道,也不能见她再造杀孽,永难回头!” 白莲花当先而走。霄霜颦眉不语,随他霎时离开人圈。 第八章 血奴是被饿醒的,醒来一看天都快黑了,算算正好七个时辰。她精气十足的下床伸个懒腰,拉开架势动了动手脚,低头见床腿上只剩一根绳子,顿时急了。 门栓被拉开了?血奴急忙开门出屋,见铁蛋子托着腮蹲在门口,拿手指在地上划着圈儿,另一手则拿着一根竹签串的琥珀色圆球,放在嘴里舔啊舔的。 听见门响,铁蛋子立刻跳起来,瞪着血奴张了好几张嘴才道:“姐、姐姐你醒了?” 血奴跟铁蛋子打招呼一向都是在他脑门上敲一下,这次手都伸出去了,最后却是摊开手掌,在他头顶上揉了揉,觉得手感不错于是又揉了揉,直到把他水草一样绿油油的头发揉成了鸟窝才收手。 铁蛋子呆住了。 “诶……”血奴也不禁被自己的温柔之举搞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抢过铁蛋子手里的东西,一揽他的肩膀,附耳阴测测问:“小子,看到我的宠物没?” 别扭了一刹,铁蛋子也附耳道:“我、我娘把他带走了。不是你跟她说好的么?” 血奴瞠目。她本想着天明就跟非淮变卦,不想困极了早早睡下。 铁蛋子解说道:“辰时的时候,我娘急着去人间采购食材,敲了会儿门你也不应,她怕扰到你休息,妨碍到今晚的差事,只好穿墙进去把人带走。” 血奴哑口无言,舔了一口手里的东西。唔,甜的。 “这是什么?” “我娘说这是麦芽糖。走啦走啦,今天凡间好热闹。我给你捎了一大堆好吃的。我们快点去吃吧。”铁蛋子连催带拽。血奴把糖叼进嘴里,跟着往他屋里走时,听见人圈那边传来鬼哭狼嚎声和妖兵们的唾骂声。 唔,妖帝陛下一贯都是亥时前来。现在已经快到申时了,想必看守人圈的新头领伶俐虫正带着手下忙着把待宰的猎物们刷洗干净。 见铁蛋子屋里果然有不少零嘴小吃,还有一堆麦芽糖,血奴不禁瞪眼道:“你每三天就跟着你娘去一趟人间,只顾自己过嘴瘾,这次倒总算想着我了?” 铁蛋子讪笑无语。 血奴大快朵颐之后只剩下了糖,她分配道:“这些归我,那些归你。” 铁蛋子看看她跟前那一堆麦芽糖,再看看自己跟前就一支,瞪着她默默无语。见状她一伸手,铁蛋子赶紧把糖抢起来,放进嘴里嘎嘣咬碎了,嚼烂了,咽下。 血奴见状觉得心里的焦躁之感略减。 逗弄铁蛋子是她极大的乐趣,她的备忘册上写了不少她跟铁蛋子之间的事。以往都是写她怎么作弄这小子,今日她仿佛头一回发现,他还是个稚嫩的孩子,需要她这个年长的爱护,而不是欺负。 “姐姐是怕你把牙吃坏了。”血奴拿起一支糖,余下都推到铁蛋子跟前。铁蛋子两眼水汪汪的望着她,龇出牙给她看道:“我的牙又长又多,结实着呢。” 血奴不禁愉悦之极的笑了。把糖叼进嘴里,她口齿不清的问道:“上月我是怎么杀人的?” 铁蛋子一手护着一堆糖,一手窘迫的挠着头道:“我、我没敢看,不知道啊。” “瞧你这点出息!”血奴睨他道:“一会儿瞪大眼仔细看着,等我病好说给我听。至于今晚要怎么杀人,我得好好想想。”说罢推桌起身,往铁蛋子跟前飞快抢出一支糖,顶着他懊恼的惊呼大笑出门。 非淮已经把香汤备好,正在血奴屋里帮她准备替换衣服。 往日非淮可从不管这事,血奴也没多想,先把方才跟铁蛋子玩闹这事详细记到备忘册上,写完发了会儿呆,这才脱了衣裳下水。 非淮把干净衣裳搭到屏风上,走近血奴打量她道:“瞧你不高兴的样子,莫非动了春心,舍不得那人么?” 血奴龇牙笑了笑道:“确实有些舍不得。姑姑你不知道,那厮还真是个说书的,会讲笑话,能解闷。昨日,我的肚子都要被他笑破了。” 非淮笑道:“你想听书和笑话也好办。我常去人间走动,见过不少说书人。你若是喜欢,往后我帮你搜集着点,记成册子带给你看。” “多谢姑姑。”血奴嘴上这么说,心里到底惋惜,且是非常惋惜。 香汤沐浴不仅是为洗净身体,涤尽垢腻,更为提神醒脑。血奴却喜凉,越凉越好,在热水里稍稍一泡就觉懒洋洋的,闻着药香袭人,又想着心事,不觉就趴在桶壁上假寐片刻。 然后血奴做了个梦,演了一回有始有终的活春宫便随即醒了。 浴桶里的水已经凉透,非淮不知何时走了。 这回这个梦与上回不同,血奴成了在上面那个,咳,那叫一个邪魅狂狷拽,白莲花则身娇体软的似个娇羞娘子,简直要被她玩坏了。 血奴吐掉嘴里那根光秃秃的竹签,正有些苦恼的想,连着做春梦都梦见同一个人,可别真是她发丨情思丨春了,就听铁蛋子急急忙忙敲门道:“姐姐,陛下命人来传话了,他很快就过来,总管让你赶紧去!” 血奴用力甩了甩头,在脑门上拍了两下,匆匆穿上衣服,把湿漉漉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成辫子。要出门的时候她又想起什么,翻出剩下那支糖叼进嘴里,面色凝重的出门。 见铁蛋子还站在门口,血奴问他道:“你等什么?” 铁蛋子雀跃道:“姐姐让我瞪大眼看着呀。” 血奴走了几步,回身见铁蛋子表情严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不禁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太怂,可别吓破了胆,睡觉的时候会发梦魇。还是回房去陪你娘吧。” 铁蛋子小声辩解道:“我想保护我娘。” 血奴瞪眼道:“精细鬼已经废了,这里没人能欺负你娘了。你还小,肩膀还嫩,不必急于担什么责任。” 铁蛋子闷闷答应一声,目送血奴走远才转身回屋。 关紧房门之后,铁蛋子以特殊咒语穿过一道无形结界,赶紧从嘴里呕出一粒丹。恢复成明亮的模样后,他嫌弃的把那粒丹随手丢进袖管里。 白天白莲花跟明亮被霄霜藏入袖管带去人间。霄霜父女自去处置那些凡人,白莲花则带着明亮好一通吃喝玩乐,交流感情。 短短一日相处,父子之间更加亲近了。只是明亮瞧着一提报仇这事白莲花就转移话题,还当他是惧怕妖帝才不敢妄动,心下颇有腹诽。 假扮成非淮的白莲花正在收拾屋子,扭头瞧见儿子面有烦郁,不禁笑道:“儿啊,你放轻松,看为父一眼少不一块肉。” 明亮飞快瞟他一眼,郁郁道:“我们这个样子还要多久?” “久到你敢照镜子的时候。”白莲花微微一笑,也吐出嘴里的丹,恢复成本尊的模样。明亮顺他手指正眼一看,这才发现他身畔空悬着一面镜子,镜中显现着一些景象。 “这就是血池!方才我去那里转悠过。”明亮扑过去指点道。 之前明亮四下转悠了一通,观察了一下情形,最后去到山谷中央那间屋子。那屋子四壁坚实,有门无窗,长宽各有四五丈。翟轩站在门口监督,伶俐虫领着十几个妖兵往屋里抬人。那些人个个都被洗刷得身体通红,且中了禁制之术昏厥着。明亮正往敞开的门里边张望,被翟轩揪住头发吩咐道:“陛下命人传话了,他马上就来。你赶快去把血奴唤来。”他只得忍气吞声去叫血奴。 由着明亮的意思是真想跟在血奴身边,奈何她不让。白莲花也叮嘱过明亮,不让他轻举妄动。他只得悻悻回屋。见屋里居然大有玄机,他顿时烦郁尽扫道:“原来爹爹有这样好宝贝!您一定是有办法才不着急,对不对?” 白莲花但笑不语。 霄霜是个拙性子,白莲花对他屋里的摆设不甚满意,这才动手重新归整,一面则以宝镜窥视血池那边的动静。唔,两不耽误。 “儿啊,你先看着。” 白莲花继续归整东西,明亮则端着宝镜去到床上。床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把宝镜靠在床头上,他刚在软绵绵的被褥上面找到个舒适的姿势趴好,血奴出现在镜中。 血奴一到翟轩便催她赶紧去做事,她顺手抽出一名妖兵的兵刃,提着进屋。翟轩吩咐一声,两名妖兵合力关上门。明亮不由叫道:“爹爹看不到了!看不到我娘了!” “唔?”白莲花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床盘膝端坐,信手把儿子捞进怀里抱着。明亮坐在他腿上,眼瞅着他捏诀调了调镜子的角度,血奴再度出现在镜中。 :-d 血奴刚提着兵刃进屋,厚重的房门便在她身后缓缓掩上,发出咣当一声闷响,在偌大的屋里生出阵阵回声。 诶?她的册子上面可没记着要关门呐。呃,也没记不关门。关于接下来的杀戮之事,至今也只记录过三言两语,根本不足以让她看到事情的全貌。至于怎么以纯阴之血服侍妖帝沐浴,更是一字未提过,只因现场没有第三个人,而她事毕便会犯病忘记一切。 血池建在屋子中央,二百多人直挺挺躺着,头朝血池并排摆了几圈。 血池不养闲人,纵然是总管的徒儿也不能例外。作为一个每月都有这么一天连杀二百多人的屠夫,血奴对这件差事的印象仅能从备忘册上读取。 这不是件好差事。杀孽太重,天劫到来之时便越难度过。血奴当了八年屠夫,至今还没遇过天劫,但若天劫降临,必不是她能承受的。届时她会灰飞湮灭,彻底结束废柴妖生。 好在翟轩舍不得她死,管妖帝求了一个恩德,何日她天劫降临,妖帝会护她周全。以妖帝之修为,替她一个小妖精挡去三道天雷,易如反掌。 因此,血奴感念妖帝恩德,对自己的差事更加上心。 可是一想到今晚是她一个月记忆的结束,几日后醒来她又要重新开始认识自己和周围的人,从怀疑到信任他们需要费很多很多心思验证,她就感到阵阵心烦意乱和疲惫。 心中的焦躁在进屋那一刹达到了极点,让她莫名生出一种嗜血的冲动。于是她站在血池里手随心动,拖过就近那个人来,飞快切断了他颈上血脉。然后她松手,让那人的头垂下去,喷涌的鲜血一滴不剩都灌进血池。 血奴是个身手利落的屠夫,第一个人的血还没有流干,最后一个人也宰杀完毕。 二百多具尸身摞了几层,血池在短短一刻钟里被鲜血渐渐灌满。温热的血即将淹到她的大腿,她身上和脸上溅满血渍,配上狰狞的相貌,凶神恶煞也不及她吓人。 挥完最后一刀的时候,血奴听见门外翟轩领着妖兵们山呼道:“恭迎尊上!” 她急忙要从血池里爬出去,却见一个衣发如血的男人瞬间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风姿俊骨,眉眼如画。但是血奴只瞥他一眼便觉得,他身上散发着极为可怕的气息,仿佛一种莫测的危险正在向她慢慢靠近,让她心中十分不安。 同样感到不安的还有透过宝镜窥视屋中情景的明亮。明亮的手不觉捂住左肩。至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让他固然痛恨妖帝,也对妖帝有着难以名状的骇怕。 白莲花抱紧明亮,冷眼看着镜中那个老相识。 显然,妖帝已经比八年前刚刚重生时更加强大了。明亮握紧拳道:“爹爹打不过他也不要紧,早晚我能凭自己的本事杀了他!” 白莲花微微笑了:“依着你母亲的性子,她若不能手刃仇人,会抱憾终生的。” 明亮不以为然,死死盯住镜里那个大仇人。 :-d 门都没响人怎么就进来了?血奴一惊赶忙跪倒:“恭迎尊上!”二尺深的血几乎淹到了她的脖子,拜见之后良久没有回应,她不禁偷眼望去。 妖帝垂眸睨视着她,嘴角忽然挽起一抹优雅的弧度,只是轻轻一笑,眼角眉梢便更显邪魅,神色却带着隐约的快慰和讽刺。 对于眼前这种诡异的气氛,血奴无所适从。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心底滋长蔓延,她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几乎要生出恐惧,正有些忐忑不安,一只惨白惨白的手伸到她面前。 “陛下?”血奴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妖灵化人无非是两个极端,要么极丑如她、非淮和铁蛋子,要么极美如翟轩、血尊摩柯和妖帝。没有第三种可能。哦不,血奴是个例外,听说她原本也是个美丽动人的美妖精,只不过换了颗内丹才容貌大变。 不得不说,妖帝陛下的皮囊之美实乃妖中绝品,大咧咧的蹲在一堆尸身上这种举动则更加让他邪气慑人。也许他是想亲手把她拉起来?这不合尊卑之礼,她也便不敢做此设想。 再一想,她恍悟了,赶紧把嘴里的糖拿出来,搁进妖帝手里道:“呃……启禀陛下,这是麦芽糖,很好吃。” 妖帝笑容渐深,攥起手掌道:“今日的人都留了全尸,你心情不好么?” 他的语气非常温和,但是这种温和透着让人寒战的阴柔之感,不同于白莲花的温暖之感。 血奴心说她的册子上可没记载过,妖帝是如此平易近人呐!况且她用何等方式杀人还要看心情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并且她自然而然的就在心里把妖帝和白莲花对比了一下。 若说白莲花像水一样柔和,玉一样温润,妖帝则像血一样浓烈,剑一样凌厉。 妖帝猝然又伸手,勾住血奴的下巴,逼迫她仰起头来正视他。 血奴错愕到觉得她的眼珠要掉了。原本她认为自己卑贱如尘,绝对不敢跟亿万人朝拜的妖界至尊对视,不料猝然望进他眼眸深处,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跟本尊说说,为何你心情不好?” 妖帝的眼睛像无底深潭一样,黝黑的瞳仁仿佛时刻都在泛着波纹,一圈一圈荡漾着。血奴觉得心也跟着荡漾起来,不觉扯动嘴角笑了笑。 妖帝颦眉松开手指,挪开目光道:“你起来回话。” 血奴打个激灵,回神不由暗自一凛。她的册子上记着,妖帝有样先天本性唤作邪瞳,眼睛异于常人,一眼看入人心便能将其蛊惑,任他操控摆布。 血奴觉得机会来了,躬身站定,垂首禀道:“奴婢心情不好,是因大仇难报。” “关于你的事,本尊听翟轩禀过几句。”妖帝慢条斯理的解去衣裳,进入血池。 噗,血奴默默吐了好几口血。怪她一时没忍住色心,贼眉鼠眼的就把妖帝陛下给看光了。他身上有好几处看来足以致命的伤疤,心口那处尤其狰狞。血奴认为这便是他肉身有禁忌的缘由。 咳,她觉得自己若是今晚不犯病,再做春梦一定不是跟白莲花。 妖帝慵懒的靠在池畔,浑身却散发着一种慑人的气势。血奴被他饶有兴味的审视搞得很不自在,再也不敢跟他对视一眼。为了避免俯视尊上,她上前几步跪倒,把事情始末简单禀明。 听完妖帝笑问:“世上最不可原谅之事便是欺骗人感情。你想要什么结果?” 血奴阴狠道:“奴婢想把他抓起来,废了他的修为监丨禁起来,每天奸他十遍八遍,直到他精尽人亡为止。” 妖帝眸光一闪道:“本尊记得上回来此,你也是这么说的。彼时本尊教给你一个更有趣的报仇之法。” “哈?”血奴又惊又疑的抬眼看他。 “做点什么让他夫妻反目,等他被休出觉明府,在仙界无立足之地。你就有机会报仇了。” “可是,奴婢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夫妻反目?” “时机未到,你不必心急。” 妖帝微微一笑,血奴顿时眼波一漾,继而眼神涣散,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猝然醒神,发觉自己头枕着妖帝的肩膀,软绵绵的靠在他胸前。而更加让她震惊的是,她居然拥有了一具四肢正常的——人身! 翟轩明明再三叮嘱她,二十年前她被恶意夺丹,丹田已毁了十之八丨九,赐给她那一枚丹是千挑万选的,与她元气没有冲突,千万不可吐出,否则不止要变回蠢物,就怕立刻丹田碎裂,性命不保。 现下妖帝举在眼前端详的那粒黑珠分明就是她的内丹,而她却竟安然无事? “醒了?那么,本尊要开始享用你了。”妖帝说罢猝然垂首,尖利的犬齿顿时扎进血奴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吸食她的鲜血。 血奴被他紧紧抱住,骇然也一点动弹不了。她能听见他的低喘声,紧贴着他的胸脯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很快变得有些紊乱、急促。他的身体仿佛经历着巨大痛苦一般剧烈颤抖着,以唇舌和利齿施加给血奴的力道越来越大。 脖子上的伤口越来越痛,痛到让血奴的胸口猛地一抽搐,心房仿佛被扼住般颤抖不已。扭曲而破碎的影像在脑中此起彼伏,仿佛有些很重要的事盘亘在记忆深处,一时之间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对于未知的恐惧让她开始拼命抗拒,酸软的手摸到凹凸不平的肌肤,那是妖帝胸口处的伤疤。 有个令她胆战心惊的想法越来越强烈的在脑海里翻腾,让她所认知的人事迅速坍塌着。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蛭妖血奴,备忘册上记载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假的?翟轩,非淮,铁蛋子,这些人看来与她亲近,却其实统统都在戴着面具骗她?她根本不是在血池养病,而是被软禁在这里?她也根本就没有病,所谓的病,或许是中了什么怪异功法? 但她若不是蛭妖血奴,她又是谁,值得这么多人合伙欺骗她? 过于纷乱的思绪让她惊慌无措,头几乎要裂开了。她眼中一片血红,像是绝望到极点的野兽,不禁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蓦地,她觉得手臂一麻、手心一痛,妖帝随即闷哼一声放开她。颓然无力的摔进血池之前,她模糊的眼睛透过一片喷涌的血光,看见妖帝被一把长剑透胸而过。 森幽的银光并未被血气蒙蔽,那正是她在溟河黑水得到的兵刃。 第九章 血奴颓然无力的摔进血池。腥甜的血淹没了口鼻,很快她便狠狠呛了一口血,手脚乱动挣扎了半晌也摸不着方向。惶恐无助之际,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提坐起来。 那只手改而揪住她的衣领,不让她再度软倒。她剧烈咳着的同时匆匆抹了几把眼,看见妖帝惨白阴沉的脸和他胸前那把剑,以及他伤口处不断喷出的血。 从她沉入池底到被捞上来,妖帝胸前的伤口一直在喷血,照这么下去,要不一会儿他就得流干血而死。咳,他是来补血的,看来倒像是补大了,溢了…… 血奴心里忽然嘎登响了一声,彻底懵了。 “陛、陛下……”她哆嗦着唇,完全不知自己该怎么解释,才能逃过被千刀万剐的厄运。 妖帝目光阴鸷的贴近她道:“很好,比之前的花拳绣腿进步不少。”说着握住剑柄,将那把剑缓缓抽出胸口,横剑打量。 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却眉毛都没皱一下,好像根本就不觉得疼。血奴一时也想不通他的意思,不觉也打量眼前的剑。 缭绕剑身的寒芒好似月华般皎洁,剑气纯净冷凝,剑身上隐隐有字迹显现。 “残月三邪……”血奴喃喃念出剑身上的字。锐利的锋刃近在眼前,她唯恐妖帝反手一剑,用她新得的宝贝了结了她。 “这个东西,你从何得来?” 妖帝的温和笑问让血奴顿时给他跪了,心念电转之后,急忙摇头道是不知。 一低头见更多的血从妖帝胸口喷出,血奴赶忙伸手捂住道:“奴婢万死!奴婢的血还、还有一点,陛下您再喝点,补一补……” 依她如今的修为,离此剑这么近,却丝毫未受凌厉剑气的侵蚀,可见此剑已经与她订下契约,认她为主人了。而此剑的真正功效还没有发挥出来,显然她也是新得的它,还不会使用。 妖帝了然一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消失两个大轮回的魔刃居然落在你手里,定是冥王那个老东西搞鬼。” 这时吱呀一声响,翟轩推开门,缓步进入屋中的同时,他的衣服化作碎屑消失,样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改变。等他在距血池丈许远的地方止步,他已经从头到脚都彻底换了一个样子。 他脚不沾地的悬浮着,身体像是由一团极其浓厚的黑气凝结而成,轮廓微微波动着,让他看来有些模糊。显然,这个鬼气森森的男人不知从何时假扮了翟轩。 血奴看着他,有些傻眼了。情况如此复杂,她的脑子已成了一团乱麻。 “优昙婆罗多.阿难奉家师之命,来取劈魂刀。” 妖帝正眼打量这个叫做阿难的鬼使。 以优昙婆罗多冠名的都是冥王的亲近人,眼前这只鬼妖帝听说过,他是冥王座下幺徒,修为却是冥王九大弟子之首,看其魂体之黝黑程度,修为只怕已经在冥王之上了。 换言之,这是冥界第一高手。 “劈魂刀已经与本尊融为一体,你师父能想出分离之法,世上能使出此法的却不过只有两个人。一个本尊八年前便已解决,剩下那个所图之事你主人却给不了他,他也便不会来出这个头。本尊倒想看看,凭你这只小鬼,如何能将刀取走。” 妖帝的嗤笑固然显得他骄狂,也确是事实。阿难面上波动了一下,似乎是微微笑了:“妖帝陛下想必不知,世上已有第三人能使此术。” 妖帝眉心稍拧道:“怎么,那厮已然出来了么?” 阿难一挥手,血池周围那些尸身瞬间幻回原形。二百多滴血仿佛炽热的熔浆,眨眼间便将血池周围的泥土腐蚀成坑,且还在继续往下加深。 妖帝眼波沉沉的笑了:“难怪死了这么久都没有脱魂,原是些血人。” 血河地狱最深处血池之血佐以无极宫的秘术的确可以化人。但是所化之人是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且受施法者的心念影响,它们的言行便是施法者内心最渴望的事情,譬如欲念,恶念,贪念等等。 血池之血比血奴的纯阴之血炽热数倍,这正是他养护肉身亟需的东西,每一滴都价值连城!但这些血也昭示着,还有另一个对手不知潜伏在哪里伺机而动。 妖帝把残月三邪塞进血奴手中,猝然变色道:“本尊料想那厮也该出来了,正想瞧瞧他这些年长了什么本事!”说罢挟着一道血光扑向阿难。 阿难也早蓄势待发。妖、鬼二人乍合攸分,巨大的冲力致使房倒屋塌。血奴一声惊叫,刚想抱头鼠窜,妖帝探手一捞,便要携她逃脱被活埋的厄运。 这时,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化为静止。 倾倒的房梁,飞溅的砖瓦,统统都维持着将落不落的样子。阿难的轮廓丝毫也不波动,妖帝胸前的鲜血也保持着喷溅出几尺远的样子。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迅如闪电的在混乱中走了个进出。妖帝被他手中金芒斩为两截,他还顺手揪住血奴的头发,将她给提了出来。 然后时空恢复。一通混乱之后尘埃落定。 阿难灰头土脸的从废墟中升腾而起,懊恼道:“仙君,你就不能顺手也拉我一把?” 血奴则被把她扔到地上的男人惊得目瞪口呆。被唤作仙君这厮不是白莲花么……什么情况!? 这时一道赤芒自修罗殿极速赶来,眨眼间来到近前。来人衣发如血,眉眼如画,手中倒提那件六界独有的法器——狂魔镰黑芒缭绕,邪戾之气丝毫不亚于它的主人。 显然这才是真正的妖帝,方才那个只是他以法力化的傀儡。傀儡被毁的确能让他真身元气受损,看来却并未怎么影响他的强大。 阿难一惊道:“你?怎么会!” “近日本尊听到一些风声,这才多了个心眼。不料你们果然来了。来即是客,本尊与你们畅饮几杯如何?”妖帝笑语温和,似个好客之人,手下却十分凌厉,招招狠毒。阿难也不客套,绝技尽出,与他战在一处。 “仙君别急着动手,我自会一会他!” 听阿难沉声说道,白莲花果然负手站定,一旁观战。阿难不愧冥府第一高手之名,竟能从容不乱地顶住狂魔镰的凌厉攻势。也是妖帝刚刚损了傀儡,连累得真身也元气受损。 但是白莲花的修为远在阿难之上,仙鬼二人联手,妖帝处于劣势,想保住劈魂刀可不易。纵是修罗殿大总管桑寒带人赶来围攻,也完全逆转不了于妖帝不利的局面。 血奴细打量这位仙君。 乍看这位仙君道貌岸然,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却果然是白莲花的模样不假。血奴恍悟自己中了算计,又恍悟他便是她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险些气炸了肺,举剑便刺。 奈何仙君专心观战,看都没看她一眼,仅用手指一弹剑身,她便“啊”的一声被震开几步。 正要再度挥剑上前,耳内听妖帝传话道:“本尊给你一个戴罪立功、报仇雪恨的机会。给他看你后颈!”说罢传授一个口诀。血奴又怒又急之下不及细想,随即将头发往身前一捋,提剑上前几步,把被鲜血染红了的后颈送到仙君眼前。 仙君本是奇怪她这个动作,不经意看了一眼,顿时一惊的样子。她眼见机不可失,捏诀挥剑。仙君失神之间应变不及,能避过要害,却被剑刃擦伤了手臂。 仙君手臂上的伤口虽小,却离奇的血流如注,简直要将他全身血液刹那间流光一般。喷洒的血半点没滴在地上,都被残月三邪吸噬。三尺寒刃随即化作诡异的血红,锋芒更盛。仙君的脸色则瞬间变得煞白,人也踉跄一下跌坐地上,定是被剑气伤到了神魂,心脉凝滞,提不起真气。 血奴到这时才又反应过来。倘若她不是血奴,白莲花与她的仇怨又是真是假?魔刃在手,大仇瞬间可报,她心下却迷茫之极,一时倒愣在原地。 而随着仙君受伤,妖帝的劣势顿时解除。情势逆转,阿难并不恋战,抽身退到仙君身畔,将他一挟,化形便走。妖帝急于收集那二百多滴血池之血,也不顾去追。 提着狂魔镰来到血奴面前,妖帝柔声笑道:“你做的很好,本尊要重重赏你。” 将血奴往怀里一揽,妖帝垂首吻住她脖子上的血齿印。还当妖帝又要吸血,血奴浑身都簌簌发抖,执剑的手紧了又紧,终归一松,当啷一声剑掉在地上。 轻轻舔舐少顷,妖帝在她耳畔极是魅惑的轻笑道:“傻鸟,本尊施加给你的报复才刚刚开始,慢慢享受你应得的痛苦罢!”血奴心头巨震,头上一阵剧痛,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扶血奴躺到地上,妖帝纵身站到废墟之上。 “所谓的慈悲有什么用?愚蠢的正道中人呐!”妖帝难掩得意之态,讥笑一句之后开始尽情吸噬血池之血。 而在非淮屋里,明亮的拳头几乎要攥出血来。若非白莲花捏住他的肩膀,他早就在血奴刺中妖帝胸口那一刹就冲了过去。 明亮死死盯住镜子里那个邪戾如血的妖孽,眼瞅着他把自废墟下面升腾起来的血气吸食殆尽,明亮的怨念也达到了极点。 “爹爹不与祖父他们一起动手便罢了,为何还要送给那个贱人这么好的东西?!”明亮刚大声质问这一句,就看妖帝猝然变色,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白莲花用淡然到近乎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因为报仇这种事情,要慢慢来才更加有趣。” 第十章 白莲花用淡然到近乎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因为报仇这种事情,要慢慢来才更加有趣。” 明亮哪儿顾得听他这话,只看着厉声嚎叫、满地打滚的妖帝解气。这时修罗殿大总管桑寒带人赶来,见状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救治妖帝。但是桑寒等人不得要领,无从下手,反被痛极失去理智的妖帝误伤了一片。 明亮被人仰马翻的景象乐得拍手叫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爹爹,那个贱人怎么了?” “只是为父在血中加了点东西。” 明亮疑惑道:“什么东西如此厉害?” “一点点炎之灵的碎屑。” 明亮恍然大悟。世上万物生灵无不遵循相生相克之理,炎之灵正是妖帝的克星,难怪他吸食之后会痛得死去活来。 而血奴有两魂六魄是炎之灵衍生,白莲花曾在她身上使了个秘术,今后妖帝想要靠近她,须得付出代价。 “儿啊,你去修罗殿……” 听白莲花教了几句,明亮立刻跳下床,摇身变成他的模样匿形出门,不多时便回来了,把肋下挟的人扔到地上道:“爹爹您看,摩柯这个妖女长得可像我娘?” 白莲花略一打量地上那个受制昏迷的女人,眉眼面貌果然很像他妻子——大神严厉。再看镜中,妖帝已经痛得厥了,桑寒命人抬着他往修罗殿赶去。 “去,把你母亲搬到她屋里,为父随后就到。” 白莲花收了宝镜神通。方才他用宝镜各处查看过,驻守血池的百十名妖兵统统都被阿难制住,关在人圈里。翟轩则被摄出内丹,变成一只蠢物,被阿难扔进了溟河黑水。 摩柯被掳,妖帝则昏厥,修罗殿必定乱了套,没人还会关注血池这边。 待明亮去了,白莲花捏诀一指,摩柯化回真身。他又一摄,将其拈在手里,举到眼前打量。 这是一朵红的触目惊心的花,每一片细长如钩的花瓣都泛着妖异如血的不详之美。 花叶永不相逢的赤箭花是世间最无情无义之物。妖帝极喜此物,此物却灵气不足,一万两千年间自几株繁衍得河岸两边都是,却从未有哪一株能够化人。 摩柯成人时妖帝恰巧在岸边赏花,惊喜之下将她豢养在身边,与她同寝同食,同进同出,几乎与她形影不离,还赐予她无上尊荣,命妖界众生皆奉她为血尊。 妖帝赐予摩柯的名讳有一字与他相同,足可见对她的爱重,立她为后只在早晚。 然而摩柯能够化人,是因她当年吸噬了上古神之血——严厉大神小产时的血。也即是说,八年前,她还是一朵花时,见证了一些罪恶的发生。 白莲花面沉如水,天眼洞开,透过她的真身翻看她的记忆。 他没有闲情关注摩柯成人八载的记忆,而是凝集法力快翻到她被血污覆盖的时日。即将看到他妻子当年遭受了什么,他又有些犹豫。 当年妖帝如何谋害他妻子,他已能猜到大概。那时他妻子身心之苦痛耻辱,他想想已觉感同身受,甚至更加深切,何况是从摩柯记忆之中亲眼看到。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看,所以他在须臾停顿之后快翻几页。 三十六根丧魂钉让他妻子遭受非人折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性子刚烈的她撇下尊严低声下气哀求妖帝,却让妖帝更加生出凌丨虐她的欲丨望。妖帝带着恶毒企图的侵犯让她羞愤欲死,但她毕竟不俗,忍辱、忍痛捱到勉强凝起一丝法力,化气为刃,正中妖帝心头,尔后逃走。 彼时虽然她身下血流如注,孩子却还没有滑落出来。而她逃走的方向正是舍身崖。 白莲花狠狠岔了口气,真气收摄不住,顿时吐出一口血来。顺过气来他阖眼调息片刻,然后拭去嘴角的血迹,也散去面上的阴鸷。把摩柯的真身丢进袖管,他下床出门,往血奴屋里去。 明亮已经把血奴安置到她床上,正摸摸她的头,摸摸她的手,想看看她是怎么了。 命儿子去打水,白莲花坐到床边,捏诀往血奴眉心灌入一道真气。 :-d 血奴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走在一团无边无际的迷雾当中,前方忽然现出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 男人风骨绝尘,俊美如神祗,嘴角含笑施施然走来。她不禁驻足观望。男人直直走到她面前,在她眉心戳了一指。她如遭醍醐灌顶,顿时打个激灵清醒了些。 “你是谁?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她颦眉问道。 “我是你丈夫,你迷路了,我来带你回家。”男人轻叹一声,将她打横抱起,瞬间穿过重重迷雾,去到一座烟云缭绕鸟语花香的山。 山巅有间竹屋。男人抱着她进屋。屋里陈设简陋,每一样东西她都觉得非常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男人把她放进一只水汽升腾的大浴桶,温柔的帮她搓洗身体。水很热,男人的手法和力道也让她很舒适。她慵懒惬意之极,也便没计较他把搓澡这事反复做了几遍。 洗完男人抱着她上床,倾身压住她行男女之事。伴着竹床吱呀吱呀的响声,她沉沦在*蚀骨的欢丨爱之中。 事毕她昏昏欲睡,男人紧拥着她平复喘息。 男人的怀抱让她感到安心舒适,这才说了见到他后的第二句话:“我觉得你很熟悉,很亲近,但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我是不是病了?” 男人微微笑了,吻着她的鬓角道:“你没有病,只是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以后我时刻跟着你,再也不会让你走丢,世上也没人能再伤害你。” 她答应一声,疑惑道:“我很老么?” “比我老很多。” “你多大?” “我也不过才三十出头而已。” “难道我四十出头了?” “不,你已经活了半个大轮回之久。” “半个大轮回是多久?” “一万八千年。” “呵!原来我是个老妖婆。”她呢喃一句,问他:“你真是我丈夫?” 他笑道:“如假包换。” 她问:“你叫什么来着?” “你喜欢叫我白莲花,喜欢看我穿白衣服,喜欢吃我做的饭,喜欢……” 他在她耳边细语呢喃了许久,说的都是他们过去的事情,如何相识,如何相交,又如何相处。自然,会泄露彼此身份的人事还是得瞒着,告诉她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 譬如他们初见那时他正在做饭,而她则嘴馋偷了他的米。 听着他轻柔的话语,她蜷缩在他怀里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唤道:“血奴?血奴你醒醒!”是个好听的男声。唤了几声她睁开眼,见一个英俊潇洒的中年男人坐在她床边上,垂首看她。 “你是……”她颦眉坐起来。 “我是你师父,血池总管屠不评。”屠不评明显舒了口气,介绍道:“这是非淮,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那是她儿铁蛋子。” 血奴的目光越过翟轩,看向他身后站的母子两。母子俩都大眼长嘴,顶着一头绿油油的水草状的头发,实在是太丑了,甚至可说是面貌狰狞。 血奴居然没有害怕,也没有厌恶,因为她觉得这对母子看她的眼神都很温和,甚或是温柔,对她只有关切,完全没有恶意的样子。 尤其是铁蛋子,他手里拿着根竹签串的琥珀色圆球舔啊舔的,似乎那是非常好吃的东西。 “为师还有事要忙,让非淮母子陪你说说话。”屠不评说罢出门。 铁蛋子随即跳到血奴跟前,往她手里塞了根麦芽糖道:“姐姐你听我跟你说件趣事,妖帝他……”被非淮一把摸在头上,他只得郁郁闭嘴,把糖叼进嘴里嘎嘣咬碎了。 自然,铁蛋子是明亮所扮。非淮则是白莲花。 血奴昏睡这三天里白莲花把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加之霄霜假扮成他在外面行事,妖帝绝想不到他竟近在咫尺。而他身为无极宫宫主选定的继承人,使了一通算计留在血池,一为筹谋诸界大势,二则为陪伴妻子和儿子。 三天前妖帝着了算计,昏厥半日醒来,闻听摩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白莲花掳走,他急怒之下先来探视血奴,又诱发了炎之灵的禁忌。趁他再度昏厥,白莲花将摩柯悄然送了回去。 摩柯被发现时赤条条的遍体鳞伤,显然她被掳走这一日发生了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 妖帝醒来急火攻心,吐血三升,吐完恢复理智,先削了摩柯血尊之殊荣,且收回赐她之名,改称为欲奴。尔后任命狐妖屠不评为新任血池总管,给他分派了新的妖兵。鉴于血奴不能修吸风饮露之术,能填饱她肚子的非淮必须留下,铁蛋子能陪她玩耍解闷,遂也留下了。 血奴不再是蛭妖,而是一个拥有纯阴之血的狐妖,不变的是她与琨瑶的情仇。世上除了凤族,便属狐族生灵的皮囊最美丽,血奴吞了一枚狐丹,变成一个媚眼如丝的狐狸精。 白莲花觉得她这个样子非常赏心悦目,不禁盯着她多看了一会儿。明亮也觉得她比之前好看了一百倍,也盯着她看。她被看的很不自在,暗自转了一通心思,轻咳一声问出第一个疑问。 “姑姑,我嫁过人没有?” 第十一章 白莲花没有回答血奴的疑问,笑道:“你昏睡了三天,定然饿极了。我已经给你备好了饭菜。”说完当先出门。 “我娘做的饭菜可好吃了。我们快点去吃吧。”铁蛋子捉住血奴的手,拖着她出门又道:“用的食材都是今天刚刚去人间采购的,我娘还给你捎了一只……呃……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天刚入夜,血奴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情形。她果然饿得前胸贴后背,学铁蛋子那样,舔了舔麦芽糖的味道,然后把它叼进嘴里嘎嘣咬碎,嚼烂咽下。 “再来一支。”血奴瞪着眼睛伸手要。 明亮道:“有一大堆呐!但是我娘藏起来了,她怕我们吃坏了牙。” “你牙多,还长,坏一两颗完全没有问题。” “我也这么说,我娘就是不多给。” “唔?待会儿我帮你要。” 说到这里母子两个进了厨房。 桌上的饭菜色香味俱佳。血奴也不客气,跟着铁蛋子大吃一顿。看着挨坐在一起的母子两个,白莲花不禁嘴角含笑。 吃完母子俩都抱着肚子打着饱嗝。见还剩下点饭菜,白莲花取来碗筷,也下了口。 “娘啊,您今日也嘴馋了?”明亮讶然道。非淮可是会吸风饮露呐…… “我算计着你们两个正好够吃,不料剩下了。倒掉可惜,不如我吃了。” 明亮龇牙笑道:“您何必这么节俭。” 白莲花传话笑道:“你祖父没教过你么?入他门下不论男女,都得先学修身持家之术。节俭便是首要的一条戒律。你须谨记。” 未免他还有旁的训示,明亮赶紧立了一通保证。血奴哪儿知父子俩在说悄悄话,急着问明重点。白莲花依照屠不评教的,给她说了一下她的情形。因为重新给她伪造了身份,那本备忘册上记录的东西修改起来不易,屠不评索性就将它销毁了。 听完血奴沉思不语。 “从人间回来的时候撞见一只狸猫精度劫失败,被天雷劈成了灰,留下一只小崽子。我见它可怜就带回来了。”白莲花说着从饭桌子下面端出一只篮子,递给血奴。 篮子里铺着柔软的毯子,毯子上睡着一团小黑球。 血奴眼睛一亮,伸手轻轻戳了戳它,它打着哈欠稍稍睁了睁眼。瞧着它粉嫩嫩的嘴巴和水汪汪的碧眼,血奴觉得心都要化了,想也没想便道:“我给它取个名,叫大毛!” 见小黑球在篮子里蠕动了一下,白莲花失笑道:“它只怕不好叫这个名字,因为你从前养过一只耗子叫大毛。” 血奴拧着眉沉吟:“要么叫……二毛。” 小黑球捂着脸翻了个身。明亮则噗嗤笑趴在桌子上。 血奴揪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提起来,瞪他道:“臭小子你有意见?” 明亮看了白莲花一眼,见他但笑无语,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二毛好听极了。” “多谢姑姑。”血奴抱着篮子喜笑颜开。 “我就知道你喜欢。”白莲花说着在血奴鼻尖上刮了一下。因为这个宠溺的动作,血奴觉得他很亲切,对他也便少了几分戒心。至于明亮这个小孩子,她更是不怎么设防。 血奴看着二毛盘算道:“猫是得吃鱼吧?抓鱼这事我应该能做。南面有条河……”一拍桌子道:“铁蛋子我们去抓鱼。” 明亮正想找点事情帮母上消愁解闷,当即领着她去到溟河黑水。 血奴如今可没法下水了,放眼打量眼前这条水气滚滚的大河。透过仿佛火焰一般赤红的水气,她看见对岸那座雄伟的宫殿顶上有个格外亮的红点。 “那是什么?” 见她指着那个红点问,明亮若非顾忌有个盯梢的匿形跟在不远处,便要这么说:“是天上灾星陨落,恰好掉在那里。”张嘴却只能说:“那是妖帝陛下,在……在赏月呢吧。” 血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疑也不问,催他下水去捉鱼。 母上既然提了要求,明亮不得不做。但是二毛打小就吃素啊…… 下水折腾一会儿,明亮揪住一条鱼的胡须,骑着它浮出水面。血奴一看摇头失笑道:“这鱼得有一丈多吧?二毛被它吃还差不多。” “可是,这已经是河里最小的鱼了。”明亮放了那条鱼上岸道:“等二毛醒了,我们看看它除了鱼,还吃不吃别的东西了。” 血奴赞同这个主意,便要提着二毛回房。铁蛋子拉住她道:“姐姐,我屋里有许多好玩的,我们一起去玩吧。” 明亮所谓好玩的,是白莲花今日带他去玄清山取的一大包东西。 那些东西有些年头了,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他从没玩过,觉得新奇,对每一件都爱不释手。血奴也跟着玩得很开心,不觉就把惊疑忐忑都抛之脑后了。白莲花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糖,在一旁看着他们玩,不时指点一下。 后来二毛醒来,笨拙地从篮子里爬出,步履蹒跚地冲着一家三口撒娇打滚。被它这么一逗,屋里欢声笑语更多,长夜都觉变短了。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虽还不能对血奴说破什么,也算是团聚。白莲花却并没有觉得太过欣慰,面上有说有笑,实际心事重重。 想要恢复血奴的修为,需要另一位大神相助。 为今世上仅有凤皇和龙君二位大神。凤皇自从一万两千年前阻止妖帝乱世,到后来繁衍出严厉这根独苗,至今已经耗损不少修为,不足以帮她解禁。而龙君迦昱则是白莲花不愿、也不能求助之人。 故此血奴只能暂且维持废柴状态。 想要恢复血奴的记忆倒也简单,但是白莲花并不想让她记起某些人事,因为那于她破劫不利。而她那个死劫为期不远,只有短短十七个年头了。 天将亮时血奴打着哈欠回屋栓门,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翻看一遍,然后她脱了衣裳,对镜检视自己。手臂和腹部的伤疤据说都是琨瑶那厮给她造成的,背上的细小鞭痕是她当年对琨瑶这个正道中人发花痴,屠不评管她不听罚她所致。 而她颈后盖的那个戳儿——紫阳少君之奴,似乎能证明一点她的来历。且她还是处子之身,没嫁人这事也假不了。醒来之前遇见那段真切的人事又是怎么个情况? 虽然心事重重她也困极睡了。白莲花来时她正在发梦魇。 妖帝吃一堑长一智,吩咐屠不评派两个人轮换着,时刻紧盯她。白莲花却在他们眼前从容来去。 她还有个最大的疑问谨慎的没问,但她应该已经先入为主,因为醒来之前那个梦,因为梦里那个叫她安心的男人而对醒后人事疑心深重,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定然焦躁难安。 白莲花施展造梦之术,血奴的魂进入醒来之前一样的情境。被他点醒后血奴先是惊讶,后是惊喜,抱怨道:“你不是说要时刻跟着我,再也不让我走丢?” “你每天都要丢一回。我真该拿根绳子把你跟我拴在一起。”他甚无奈的笑道。她则扑哧笑了,老实由他抱着从迷雾中去到竹屋里。 这次没有沐浴,直接压到床上演了几回活春宫。 事毕她思索一会儿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妖魔鬼怪,我是一只杀人卖血为生的狐狸精,住在一个叫血池的地方,还跟一个叫琨瑶的臭道士有情仇。” 他嗤的笑了:“你一向有很多异想天开的怪想法,醒时尚且如此,何况是做梦。” 她也没再多说,只是蜷缩着身体往他怀里又钻了钻,安心睡觉。 天黑后血奴起身先去管屠不评请安。见她精神不振,屠不评心知监看她之人禀告的不假,安慰她几句。 “徒儿闲得无趣,师父可否传徒儿几门功法?别管以后会不会忘记,总归能打发时间。” “你刚醒来,状况不佳,且养几日再说吧。” 待血奴告退,屠不评命人把非淮叫来,吩咐她道:“你儿铁蛋子年纪也大了,不便再与你同住一屋。谷中也没有空屋子,且让他跟血奴换过来住。”面色一冷,话锋一转道:“你懂我这样安排的意思吧?” “奴婢懂。”白莲花维持着非淮该有的本分,谦卑恭谨道:“总管是关心徒儿,想奴婢就近照看她方便。您放心吧,她有什么异常您都能知道。” “不愧是老人。”屠不评甚为满意道。 对这个结果血奴却不怎么满意,她对周围的一切人事都抱有怀疑,可不情愿守着个耳目。但她二话没说就同意更换房间。明亮不懂夫妻之事,却知父母须住在一起,遂也很痛快。 等来回搬完东西已大半夜了。母子玩到天明,铁蛋子还没玩够,被白莲花一个眼神撵走了。 见他依依不舍,血奴还当他依恋母亲,跟着他走到门外,摸着他的头叮嘱道:“小子,你总归是要长大的,不能总赖在你娘膝下。睡觉老实点,别蹬了被子着凉。” 顶上麻酥酥的感觉让明亮的思绪回到记忆最初。 他还在母亲肚子里时,每每精神百倍、拳打脚踢之际,都会被一只手这样温柔的抚摸,然后他就会懒洋洋的安静下来,昏沉沉睡去。可是别的孩子甫一降世,喝到的是母亲甘甜的乳汁,他却是险些喝干了母亲的血。别的孩子是被母亲抱在怀里疼爱大的,他却是沐着腥风血雨长大,在此之前从没有享受过母亲给他的人伦亲情。 一切都是妖帝的错! 明亮转身的时候暗暗立誓,有朝一日他定要亲手杀了妖帝这个贱人。见他快步而去,背影似乎有些沉重坚定,血奴直到他进屋关门才转身。 血奴并没有急着回房,而是坐到精细鬼背上转心思。白莲花在屋里铺好了床,久等也不见她,出来一看顿时有些荡漾。 到了就寝的时间,隐在暗处的耳目到这时已经撤走了。屠不评若知他信任的非淮居然便是他最该防范之人,登时便要气死。 血奴一面托着腮思索事情,一面用脚尖玩弄精细鬼的头。精细鬼想看看背上有什么,探出头来被她踢一脚,就又缩回去,不一会儿又探出来,又被她踢了回去。 如此反复着…… 第十二章 白莲花沉目看了少顷,招呼血奴进屋睡觉。 进里屋见床头摆了两个枕头,血奴没等张嘴,白莲花先说道:“万一你今晚又发梦魇,我就近也方便照看。等过几日你好些了,我再回外屋睡。” 血奴心下别扭也不好拂了这等好意,见二毛蜷缩在篮子里打鼾,她轻轻抱着它躺到床里侧。 等她不多时睡着,白莲花赶紧掀开被子一角,把二毛从她怀里提出来,扔到地上。二毛抖搂抖搂毛,碧绿的眼睛很委屈的看了白莲花一眼,被他一瞪,赶紧回到床下的篮子里去睡。 白莲花迫不及待的入梦。 还是从之前一样的情境开始,血奴被他点醒后惊吓道:“我又做梦了!有只极丑极丑的忽律怪非得睡在我身边。呵!我真怕她趁我不备吃了我。” 他叹气道:“你平日就忘性大,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转头你就记不得了。到了梦里竟也记不住事。这样吧,我教你几样法术,保管你走到哪里都永远忘不了,傍身保命也不成问题。” “是么?”她雀跃道:“那真是太好了,快点教我吧!” “好,先教你一门和合之术。”他微微一笑,抱着她出了迷雾,进入竹屋。 演了几场活春宫,她还真学会了所谓的和合之术。此术男女同修可同时增进修为,一人独练则能噬取对方修为。 “以后若是还做梦,我就梦见那个叫琨瑶的臭道士,吸干他,嗬嗬!” “那可不成。”他严肃道:“先教你这个是为让你在房事上不至很累,而不是让你在梦里跟别的男人翻云覆雨。虽然是梦我也吃醋。” “吃醋你又能怎么样?顶多我不告诉你。” “你一定不知道,你做梦的时候会说梦话。倘若被我发现你春梦里的人不是我,你走丢了我便再也不来找你。” “……千万别!”她主动吻在他唇上:“我得再熟悉熟悉这个和合之术。” 良久之后他笑道:“再传你一门灵光摄精术。此术可将妖、神内丹中的灵气吸食为己用,迅捷提升修为。换言之,你只需几天便能得到几百年的修为。” 她大喜过望,学完口诀被他抱着换了一个地方。那是一眼温泉,泉中和水畔的青石她看着都很熟悉,周围的青山云雾也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 沐浴的时候又演了一场活春宫。 他好笑道:“我有心再传你几门功法,但是回头一想,倒像是你刻意拿身体在跟我做交易。” “我怎么会存有那种想法!”她赶紧否认道。 “是的,你完全不必存这种想法。只因你是我拜过堂、立过誓的发妻,我的东西即是你的,功法也不例外。我会的不少,以后你想学什么都尽管说。” 她顺着话头问道:“有什么功法能让我神鬼不觉的跟踪人呢?” 他道:“有。我传你一门脱魂术,可叫你灵魂出窍,附在任何死物之上,且除了冥王的鬼眼,世上无人能发现你的存在。但是你须谨记,入门必须先修静心,心若不静,任何功法都难有大成。” 教完脱魂术和静心之法,任她怎么引诱央求他也不肯再教。 “来日方长,今日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被抱回竹屋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欲睡。 “你明日可别这么折腾我了,我要留着体力多学点法术。”咕哝完往他怀里钻了钻,沉睡之前听他笑道:“我这里正好有一枚妖丹,约莫得有千年修为。你先拿着练练手。” 有冰凉的东西填进她嘴里,她直觉含住了。待她入眠他离开梦境,对她使个帮助睡眠的小法术,确保她不会发梦魇。 血河地狱与外面时空有异。他一去便是八年,实际算来却是三千年没见妻子,可想有多么想念。在梦里跟她享鱼水之欢到底只是隔靴搔痒,好在事毕能拥她在怀。 让她游走于梦与现实之间,直至她分不清哪些是醒,哪些是梦,这正是白莲花想要的结果。 这种相处却恐怕难以持续太久。只因炎之灵固然厉害,妖帝可不是坐以待毙的等闲之辈。血池这里看来宁静无波,外面却已经暗潮汹涌了。 :-d 血奴醒来见屋里没人,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到手上一看,居然是一枚龙眼大小黝黑如墨的内丹。一时间她又惊又疑,索性由着心思,当即施展灵光摄精术。 不一会儿那枚丹明显小了一圈,她也觉得精力充沛之极。 这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赶紧把丹塞进怀里,下床去盥漱。二毛随即从篮子里爬出来,抖搂抖搂毛,跟着她的脚步,抱着她的腿玩。 是白莲花推门进来。 白莲花去管屠不评“禀告”了一番,道是血奴昨晚没有发梦魇,但是有说过模糊难辨的呓语,似乎做了什么梦,梦见什么人。屠不评命他继续观察,他这便告退回来了。 进门正看到血奴快步走到妆台前,等她坐下,他上前拿起梳子,先给她梳顺了头发,后给她绾出一个简单但是齐整的发髻。 对镜顾盼觉得甚好,她不禁叹气道:“我连梳头这事都忘了,自理都不能,实在废物之极。” 白莲花笑道:“你本也不会梳头,都是我在帮你。” 血奴释然一笑,满面感激道:“幸亏有姑姑照顾我。” 白莲花道:“一来这是为奴的本分,二来你待我也向来亲近,并不把我当奴才看。” 血奴道:“自然不把你和铁蛋子当奴才看,而是当你们是亲人。” 白莲花心知她这是敷衍之语,也不戳穿,只道:“饭还没好,铁蛋子也还没起。你若是没趣可去四下转转。” 血奴抱着二毛去给屠不评请安。端坐着等她拜完起身,屠不评问:“徒儿,昨晚睡得可好?” 血奴来前便想好了话,禀道:“想必是有人作伴,徒儿心下踏实了许多,因此没发梦魇。但是徒儿做了个梦,梦见……” 屠不评道:“有话直说。” 血奴道:“我梦见一个自称是紫阳少君的人,他让我管他叫主人。我原本不肯叫,他拿着镜子给我,照见我颈后盖着他的手戳。于是我便叫了,然后他就走了。醒来我一照镜子,果然颈后有个戳儿。师父您可知是怎么回事?” 屠不评略一思索,拂袖道:“你且退下吧!” 血奴满腹狐疑丝毫不露,领命告退。 :-d 今晚的饭菜不多不少,刚好够血奴和明亮吃饱。 吃完饭血奴问道:“姑姑可知紫阳少君是谁?” “紫阳少君啊……”白莲花沉吟一下道:“这我可不知道。你得去问总管大人。” 血奴心下狐疑更重。明亮问她今晚想玩什么,她道是要回房补觉。明亮跟白莲花对视一眼,忙道:“那我也回房练功,练好本事好保护我娘。娘啊,您快点多教我点东西吧。” 血奴已经听说了精细鬼被罚这事,好笑道:“精细鬼都废了,谁还能欺负你娘?你还小,肩膀还嫩,不必急于担什么责任。” 明亮闷闷应一声,拖着白莲花往他屋里走去。目送他们进屋关门,血奴假装打着哈欠,没精打采的走回自己屋里,栓门上床,盘膝端坐,把二毛搁到她腿弯里,捏诀脱魂。 身体纹丝没动,她却觉得自己化为一道无形无相的清气,绕着屋里飞旋一圈,逐样东西依附了一下,感觉甚妙,于是自门缝穿出,正要绕着血池四下转悠一圈,忽然见屠不评掩门出屋。 屠不评往溟河黑水走去。血奴迟疑一刹,借着一道阴风追上他,附在他冠上。他似乎分毫也未察觉什么,往对岸灯火通明的殿宇眺望一眼,身体随风而起,不多时便过了河。 修罗殿是整座帝宫的统称,占地甚广,主殿唤作修罗,偏殿唤作承风和启地,另有钟楼、鼓楼及大小亭台楼阁无数。 宫门处有两名妖将带领十几名妖兵镇守。屠不评取出腰牌往妖将眼前一亮,他们当即闪在一旁。 进宫门后屠不评高举腰牌,一路畅行无阻。血奴跟着看了一路帝宫风光。 悬挂各处的人皮灯笼散发着惨白的光,伴着特有的香气,以人脂为灯油的灯火看来分外森幽。帝宫中往来的妖姬妖侍们都穿的都很清凉,个个风丨骚美丨艳之极。血奴觉得与妖姬们相较,她的衣裳简直太费布料,也觉得宫中的气氛有些压抑,因为妖姬妖侍们竟没有一个说闲话的。 约莫一刻钟后屠不评纵身跃上修罗殿殿顶,血奴看见一个衣发如血的男人坐在那里独酌。 第十三章 “拜见尊上!”屠不评在妖帝一丈之外匍匐下去,以头点地,大礼叩拜。血奴被他磕头磕得托不住魂,只得从他冠上离开,改而依附在一片瓦上。 妖帝喝下一碗酒,揉着眉心道:“呈上来。” 屠不评从袖管里取出一摞纸,跪行上前,双手奉上。血奴极想看看纸上写的什么,又唯恐离妖帝太近会被发现,心念电转之后她一咬牙,附魂到那摞纸上。 妖帝接走那一摞纸的时候,血奴能感觉到他手指上的温度和力度,但是她发现,附魂在纸上根本就看不到纸上的字。 妖帝并不急着翻看,把纸随意搁在身边。 殿顶上阴风虽劲,那些轻飘飘的纸纹丝也不动。妖帝似已有些微醺,意兴阑珊的往精致的酒碗里斟满酒,余下大半坛封上口,信手掷给已经跪着退回丈外的屠不评。 “就说是你赐给她的。退下吧。” 屠不评抱紧酒坛,踟蹰道:“陛下……陛下请看最后一页。” 妖帝随即抽出最下面那一页,一看不禁颦眉。 “紫阳少君……” 听妖帝用阴沉到几乎狰狞的语气念出这四个字,屠不评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血奴则因离得太近,被妖帝身上骤泄的戾气震得离开那一摞纸。头昏脑胀的从几丈外飞回来,她也豁出去了,索性附在那只酒碗上。 本来她想冒险附在妖帝冠上,居高临下看起来也方便,奈何上眼一瞧,他压根就没戴那个东西,再一瞧,乍看他是散着极长的头发,实则却是将头发分作无数缕,每一缕又分成更小几缕,编成一根细细的辫子。 发式这等古怪,是要累死每日给他梳头的人呐。 屠不评深为自己的小命捏着把汗。因为五天前的变故,整个帝宫都知道陛下吃了大亏心情不好,暴躁易怒,生杀予夺不问缘由,偏偏他这个小小总管不得不来捋虎须。 想当年妖帝归位之初大宴十八路妖王,席上有路妖王提及紫阳少君四个字,当场便跟妖帝的狂魔镰做了一次亲密接触,身首异处。从此世人皆知,紫阳少君四个字是妖帝的禁忌,如同龙之逆鳞,触之者死。但是屠不评接任血池总管的时候,修罗殿大总管——狐王桑寒对他说,他这个差事至关重要,务必要看好血奴这个人,因为她不止是纯阴之血于妖帝陛下有用,她这个人也是陛下苦心培植的棋子。所以事关到她无论巨细,一律都要向陛下禀明,一日一报。并且妖帝有命,监看之时不许越礼,屠不评只得连非淮也用上。 直到屠不评的衣裳都汗透了,简直心若死灰,妖帝总算用冷峻之极的语气开了口。 “你刚跟她接触,不知她虽然健忘,却始终本心澄明,正经起来谨慎狡黠,不似表象那般简单纯良。她还没有做备忘录之前,翟轩每个月初都会来禀告此事。她岂是真做了这个梦?” 屠不评如释重负道:“原来如此,属下日后会多加防备的。” “下回若是还问此事,你不妨告诉她紫阳少君是谁。” “属下愚钝,告诉她……哪个紫阳少君?” “本尊不日便要杀了天上那个。” “属下懂了,属下告退!”屠不评匆匆退走。 看出屠不评的惶恐,也惊疑妖帝话里的意思,血奴转完心思再看,屠不评已走没影了,妖帝则端起酒碗浅酌着,似乎在细细品味酒香,一面把那摞纸一张一张拿起来看。 感受到他唇上的温热,血奴觉得身体发软,心头乱颤。咳,或许则是她被酒气熏得,有些醉了。 忽而他轻笑一声,面色舒展开,一点也没有之前的阴鸷狠戾,忽而又颦眉做烦郁焦躁之状,仿佛头疼一样用力揉着眉心。血奴心动于他皮相之美,隐隐觉得他这位妖界至尊固然英明神武,却喜怒无常,似乎神智有异。 换言之,他只怕有精神病。 血奴暗自惋惜了一刹,竭力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往纸上一看不由心下一震。 纸上写的都是她的日常起居和言行举止,始于昨晚,止于今晚,甚至她之前吃饭的时候沾了几粒米在嘴边上却不自知,被铁蛋子取笑这事,也详细记载着。 果然有耳目时刻都在盯看着她! 血奴惊疑之余忽然觉得不妙,赶紧要离开酒碗返回血池。这时却有个人悄然来到修罗殿殿顶。 来的是个女人。她跟妖帝一样衣发如血,梳着跟他同样怪异的发式。 女人有一张极其貌美的脸,表情却有些幽怨。她颈上戴着一串拇指大的金珠,额上那枚血红的印记形状怪异,狭长明亮的凤眼看来颇为魅惑。血奴觉得她的脸非常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女人如风拂杨柳一样腰肢款摆,缓步上前拜道:“欲奴见过陛下。” 妖帝把酒碗和那一摞纸放到膝下,垂眸看着她的头顶,有些厌弃的颦眉道:“本尊说过,不许你再来这里。” “欲奴一个人在承风殿里感到孤单,这才斗胆前来请陛下移步。”她娇媚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祈求和魅惑,维持着匍匐恭谨的姿势,身体却像嗓音一样微微发抖。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连血奴都有些动容,妖帝却猝然捏住她的下巴,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道:“滚回去,本尊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过去。”说罢手下一用力,她顿时“啊”一声摔倒了。 狼狈的爬起来,欲奴端正跪好行告退礼。 她低头弯腰的时候,血奴看见她漂亮的眼睛往那摞纸上一瞥,目光十分怨毒。血奴竟觉暗自一凛,就势离开酒碗附到她颈上金珠。血奴疑惑她对自己的怨念,本想跟着她观察一下,不料刚随她下了修罗殿天灵便似被敲了一下,瞬间魂归肉身。 回神觉得头顶上有个什么东西在动,血奴举手一抓,把二毛给抓了下来。 定是二毛睡醒之后顽皮,居然爬到了她头顶上,爪子误踩到她的天灵。她原本还担心溟河黑水上的水气和风势太劲,她一时也飞不回来呢,没想到回魂如此简单。 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 血奴一惊。 “徒儿可在?”门外传来屠不评的声音。血奴随即把二毛一抱,面朝床里侧躺倒。 “徒儿?”屠不评又唤几声。 血奴始终也不应,蓦地觉得肩上一紧,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摇了几下。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睡眼惺忪的看着屠不评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屠不评心知她嗜睡,也没起疑,解释道:“为师听说你大晚上还在睡觉,怕你身体有异,这才过来看看。敲许久门你也不应,为师只得穿墙进来,看看你是怎么了。” 血奴若非随他往修罗殿走了一趟,必定感激他待自己关切,现下只觉他伪作的嘴脸十分可憎,托辞道:“徒儿觉得身体不适,就睡得沉了一些。” 屠不评赶紧嘘寒问暖。血奴心下已快被他膈应死了,嘴上却不得不敷衍着,叹气道:“想来幸亏师父疼爱,徒儿这个废物才能活到今日。” 屠不评宽慰道:“人生在世须有价值,我等妖魔也不例外。你虽然遭逢变故,身心有异,也自有你的用处,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血奴道:“师父教训的极是。” 屠不评把怀里抱的酒递给她道:“为师新得了一坛好酒,想着你一向喜欢这一物,就给你留了半坛。” “啊?”血奴一怔。之前妖帝给他的酒,竟是要他捎给她的么?接过来她道了句谢。屠不评又情真意切的关照她几句,这才扬长而去。 血奴抱着酒坛颦眉思索。没等她把头绪捋清,白莲花回来了,身后跟着明亮。 不等血奴开口,白莲花先歉然道:“听说你身体不适?怪我只顾教铁蛋子练功,对你照看不周。”说着取走她手里的酒坛,信手塞到床下面的角落里。 明亮在一旁帮腔道:“刚才我娘简直被总管训得狗血淋头!姐姐你哪里不适?让我娘帮你揉一揉,保准就好了。” “呃……”血奴心说得嘞,这下也别打算偷着练功了,面上笑道:“可能是昨日床有些挤,我一整天都没敢翻身,浅眠也就罢了,似乎还有些落枕,脖子和肩膀都有些疼。” 父子两对视一眼。 明亮龇着牙道:“那姐姐你歇息一会儿,我自己练功去。”说完走了。 “来,我给你揉一揉,就不疼了。”白莲花说着撸起了袖子。血奴把他跟屠不评划为一路妖怪,厌弃也只得往床上一趴,心说任他捏丨弄去吧,直当是在给她按摩。 “我看你昨日也没发梦魇,今日就不跟你同床共枕了。”白莲花上了床,骑着血奴的大腿,开始给她揉捏肩膀。血奴没吱声,心说同床共枕是你这么用的么?没学识的丑八怪! 二毛本来蹲在一旁瞪着碧眼观看,被白莲花一睨,赶紧往床角上一趴,用两只前爪捂住眼睛。 落在肩膀上的力道非常舒适,血奴莫名就想起初见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他帮她搓澡的时候也是这样让她很放松的感觉。 血奴心知无论是有她丈夫的世界,还是有妖帝的世界,总有一个是虚幻的梦境。她急于分辨真伪,忽然间就很想入梦,或者说很想醒来,问一问她的“丈夫”他到底是真是假。 这么想着,她居然很快就睡着。 白莲花往她面上呵口气,让她睡得更沉,然后开门朝明亮招手。 明亮不能显露真功夫,正在门外一本正经地对着精细鬼乱打王霸拳,见父上招手,赶紧进屋。 往床上瞄了一眼,明亮雀跃着问:“爹爹,爹爹,终于我能露脸了么?” 二毛也从床角爬起来,伸伸爪子,抻抻懒腰,开口道:“还有我呐!我都快被这个禁咒憋闷死了!”听他的嗓音是个比明亮年长一些的男孩。 “你们两个小鬼急什么?”白莲花祭出宝镜搜寻。明亮和二毛都蹲在他身边,紧盯着镜中极速变幻的景象。 等镜中现出一片烟云缭绕的青山,明亮赶紧叫道:“快停快停,就是这里!我记得这间竹屋,这就是我们的老家玄清山呐!” 二毛以爪子扶额:“天下竹屋那么多,你只见过一回就记得它了?倒是好记性。” “废话。天下的竹屋那么多,你见过有几个像它那样,屋顶是做成那样的?” 明亮为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得意得很。白莲花不禁笑了,摸着他的头道:“好小子,咱们这便带你娘回家去看看。” 第十四章 白莲花的宝镜名唤穹光,是无极宫的镇宫之宝。 穹光镜是道祖亲制的十*器之首,每换一任主人就会增加一样新功能。此镜最大的神力是能操控时空,倘若修为和功德足够,不仅可让时空凝滞、瞬间转移,还能让今古互换、时空颠倒。 宝镜固然神异,使用的时候却忒耗法力。以白莲花的修为刚好能往返一个来回。 只是现在是夜里,屠不评派那个耳目正蹲在门外窥探,若非明亮进屋之后白莲花化了一重结界,那厮便要将什么都听去了。 一时听不见屋里动静容易解释,一夜都听不见可就露馅了。白莲花自有主意,撤去结界跟明亮演了几句戏词。 “儿啊,你姐姐已经睡了。为娘我得照顾她,只能教你打坐的功夫。打坐需要静心,且看你有多少耐性,能坐几个时辰不动。” “不就是坐着么?坐一夜都简单。” “那好,你若是能坐一夜,为娘再不管着你吃糖。” “就这么说定了!” 唔,然后白莲花将元神出窍,以穹光镜之神力把二人一兽瞬间带到玄清山,他的真身则留在血奴屋中的床上打坐,以备不测。 :-d 血奴被笑闹声吵醒时,睁眼见白莲花在她身边阖眼端坐,搁在膝上的双手捏着奇怪的诀。 身处的竹屋血奴在梦里来过三回,眼下也当是梦。她是打定主意来解惑的,因此趁白莲花冥想之际,仔细打量他。 不远处的桌上燃着烛火,昏黄的光照在他身上,将他镀出一个淡金色的轮廓。 他穿着简单的白衣,梳着简单的发髻,通体并无坠饰,乍看素淡如水、灭绝人欲的圣人一般,脱了衣服上了床却……咳……十足是个让人消受不起的孽障啊。 血奴悄悄起身下床,把自己检视了一遍。 怀里的丹还在,她的脸不再是狐媚样子,而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身体上的疤痕和颈后的手戳分毫未变,屋里的每一件摆设也都与她之前所见一样简陋整洁,虽然不是破破烂烂的样子,看来却每一件都有些年头了。 但她还是处子之身,显然这跟之前的梦境不同。 整理好衣裳,血奴一开门便见一只比磨盘还大的猛兽的脸。 被开门声惊醒,那猛兽随即竖起耳朵睁眼,碗口大的眼睛绿幽幽的,张着血盆大口就拱过来。血奴一惊赶紧关门。门外传来“嗷呜”一声,她正捂住胸口背抵着门,白莲花睁眼笑道:“不必惊慌,这是我们家的宠物——杳云。” 血奴心说这回这个梦倒好,不止有他和她,还多了一个宠物?只是她方才做那一些小动作,恐怕也被他看到了吧…… 他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审视她少顷,直到她差点就想欲盖弥彰解释几句,这才下床走到她跟前,一手把她揽进怀里,一手开门。 杳云刚才是趴着的,听见门响刚要跟女主人亲近一下,就被她摔门撞了鼻子。白莲花开门的时候它正举着爪子揉鼻子。眼见它摇头晃脑、憨态可掬的样子,血奴也便安心了,仔细看它。 揉完鼻子杳云端端正正坐好,低着头欣喜雀跃的看着血奴。 它的体型过于健硕,坐着得有两个血奴摞在一起那么高,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血盆大口喷着热气,还伸出二尺长的舌头。 血奴不禁笑了。 作为一只老虎却做出狗的动作,这也挺难为它的。 血奴一笑杳云便坐不住了,用长着肉刺的大长舌头飞快在她脸上舔了一下。被白莲花一瞪,它赶紧掉头跑了,粗长的尾巴稍稍一甩便带起呜呜的风。 血奴囧然没动,任白莲花取出汗巾擦掉她那一脸黏糊糊的口水。 “我们家的宠物可真热情。” “打小它就跟你最亲,我若不管着它,它得把你摁倒舔个够。” “之前可没见它。” “之前没见是因我们的孩儿——明亮那个小子骑着它去探望祖父,现下他们都回来了。听说你身体不适,你公爹和你小姑也跟着来看看你。”白莲花牵着血奴的手出门。 “我们的……孩儿?我公爹和小姑?”血奴一时也反应不过来,这回这个梦倒是热闹啊!她倒是想看看,她一个处丨女怎么生的儿子。 这时两个小鬼一前一后从不远处跑来。杳云则跟在他们后面又回来,被两个小鬼一衬托,更显得它高大威武。 后面人身蛇尾、娇俏可爱的女孩约莫十一二岁,前面粉雕玉琢的男孩四五岁的样子。男孩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血奴怀里,又甜又响亮的叫道:“娘啊!” 血奴被他撞得身体一震,心也似乎因他唤这一声震了一下,不觉就展臂抱住他道:“刚才是你在笑么?你有什么好玩的事?” “我跟华严打赌,她输了却不认,我就偷偷戏弄她一下。见她着了算计摔了一大跤,我就笑了。”明亮得意的仰头说道。血奴看清他与白莲花极像的脸。 “华严?” 被血奴疑惑的注目,那个十几岁的女孩蛇行上前,笑嘻嘻地见礼道:“大嫂你睡醒了?”随即指着她的裙子苦着脸道:“快管管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儿子吧,我要被他玩死了。” 见她裙子上不止沾了泥,还破了一个洞,血奴点着明亮的脑门训道:“你怎么好戏弄你姑姑?为娘我又不会针线活,她的裙子要怎么赔?” “我们才不赔她的。娘您不知道,从我小时候起她可没少欺负我,我就报复她一回她还觉得委屈?”明亮把以往怎么被华严“欺负”讲给血奴听。 所谓的欺负,小到华严仗着牙尖嘴利,言语上总是压着明亮,让他有理也说不过她,大到华严带着一袖管零嘴小吃及小孩子玩意儿,却一点也不分给明亮吃,不分给他玩,让他干看着眼馋。 没等听完血奴就调转矛头道:“小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好歹你是长辈,该疼惜爱护我儿,怎么倒总欺负他年幼?” “我是有苦衷的!”华严辩解道:“他嘴巴太大,多少东西也不够他塞牙缝,爪子也大,再结实的东西也被他玩坏了。” 血奴指着明亮粉嫩嫩的小嘴和他的小手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大?”说着一撸袖子,竖起拳头道:“你看我这个是不是更大?”一拳砸下去,她脚边那块水桶大的石头碎成了齑粉。 华严心知说不明白,也不敢再争辩。以往在血池的时候她没少见识血奴拳头的厉害,那可是不必任何功法就能把巨石打碎的力气。 “你们可真是亲娘儿俩!”华严用力一甩尾巴,飞快游走了。 明亮朝她的背影叫道:“你简直废话,我们不是亲娘俩还是后的啊?” “生而不养,跟后的没什么两样。” “这么看来你也是后娘。” “……哼!”华严拐个弯不见了。 “哈!”明亮仰首看着血奴道:“看吧看吧,被您这么一吓唬,她的嘴都不利索了,以后看她还敢欺负我。” “华严是蛇妖么?”血奴实在是好奇华严的长相。 “她不是蛇妖,”明亮抢在白莲花前面说道:“是人妖。我祖母是人蛇杂交所生,她老人家是人身蛇尾,传到华严这里居然也是人身蛇尾。” “呃……我刚睡醒冲动了些。你也不拦着我?”血奴无心再问华严相关,她瞪着白莲花,有些窘迫的抓了抓头发。 华严要是去找她爹告状,说大嫂要打死小姑子,可怎么办? 白莲花正面带欣慰,来回看着她和明亮,听她质问不禁笑道:“我拦你做什么?那丫头便得你来才能镇得住。” 实则华严告了状也没用。霄霜的元神之前被残月三邪刺伤,连累得真身损了一点元气,正在洞中休养呐,哪儿有闲工夫来管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儿啊,你姑姑欺负你,你倒是找你爹。”血奴放下衣袖睨了白莲花一眼。 明亮委屈道:“您病得厉害,我爹只顾照看您,哪儿有功夫管我。” 血奴一囧。 血奴原本觉得,有白莲花的世界人少单调,有妖帝的世界则人物众多,多半后者才是现实,前者则是梦境。不料这次加了几个人和一只宠物,一时之间她又分辨不清了。 “我有什么病呢?”血奴改了主意。人和事都变得更新奇有趣的样子,她有耐心慢慢搞清楚。 “你没病,只是健忘又嗜睡,且一睡着便沉浸在梦境之中难以自拔。我得费不少功夫,有时甚至要到你梦里才能把你唤醒。” 血奴瞠目:“你到我梦里?” 白莲花避重就轻道:“此事须费口舌解说。你这个病由来已久,自理尚且不能,素来也没怎么教养过儿子。他许久没见你,你不陪陪他么?” 低头见明亮的眼睛水汪汪的,血奴心肠一软生出歉疚,遂什么也不顾了,捏着他肉嘟嘟的脸问:“儿啊,为娘陪你玩一会儿。你有什么好主意?” 明亮有些赧然道:“若是白天,我们在山上随便一转便有许多好玩的。现在天色已晚,我想、想让您搂着我睡觉。” 血奴看了白莲花一眼,后者但笑无语。血奴遂拉着明亮的手回房。 待二人进屋,白莲花以法力化出一封书信,吩咐杳云往一重天南瞻部洲某地去送。妖帝既然有杀心,恐怕很快便要动手,他须提醒紫阳少君一下。 杳云叼着书信正要走,听华严叫道:“你等等,带我一起去!”话音未落人已经从角落笑嘻嘻的闪出来,纵身就往杳云背上跳。除了男女主人和小主人,杳云可不爱驮别人,往旁边躲避的同时化为人身,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银甲少年。 “带你去也行,你得自己走。”见白莲花颔首,杳云当先而行。华严无奈只得驾云跟上,指责他几句他也不反驳。两个小鬼瞬间穿过山外那道无形的结界,化作两道白芒消失在天际。 白莲花进屋时母子俩已躺到竹床上。待他脱靴上床血奴才发现,床变大了。本来她跟明亮躺在上面刚好,现在多了个身高体健的男人,居然也不挤。 她抱着明亮,白莲花则抱着她母子两个。 一家三口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屋里静谧的能听见烛火噼啪。 明亮很快在血奴怀里睡着。血奴感受到怀里这个小子对她的依恋,也感受到背后那个男人对她的包容。满足和平静的感觉真实又深切,这是她在血池那个地方体会不到的。可是她很清楚,波澜不惊的温馨固然让她贪恋,她还是更加喜欢惊险刺激的生活。 昏昏欲睡之际她忽然唤道:“白莲花。” 白莲花紧了紧手臂问:“娘子何事?” “我困了。” “困了你便睡。无论你梦到什么都只管随心而行,我和孩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 第十五章 血奴直到翌日辰时才醒。 白莲花留书一封,道是早饭已备好,他带着儿子去凡间采购食材,他们修为浅,脚力慢,来回又路途遥远,只能早早动身,最早也得傍晚才能回来。 如此甚好。 血奴吃饭时把二毛也喂饱,抱着它先在血池转悠了一圈。她一时手痒想劈点什么,却连一块石头都没找到。 大白天,除了哨楼上当值那几个妖兵,余下众人都在休息。血奴溜达到溟河黑水,隔河往修罗殿眺望。帝宫比夜里更加安静,仿佛连那些冰冷的砖瓦都睡了。 血奴回返的时候见屠不评站在他居所门外朝她招手,她快步过去拜见道:“徒儿还以为师父也就寝了,就没过来请安。” “为师浅眠,一向睡得晚。”屠不评道:“你却如此嗜睡,恐怕是要日夜颠倒了。” 血奴打个哈欠道:“徒儿是被饿醒的,其实还想多睡一会儿。” 屠不评甚是无语。他招血奴过来是为传她几门功法。今早妖帝示下,命他传血奴狐族功法,让她消愁解闷,打发时间用。 血奴窃喜,跟着屠不评学了半日,学会几种入门功法。 “回去勤加修炼,熟稔之后为师再传你旁的。” 血奴领命退下,回屋栓门。 坐在床上理了理头绪,权衡之后她掏出怀里那枚丹,当先使用灵光摄精术。吸食半日那枚丹已小了一大圈,她比之前更觉身轻体健,这才开始修炼狐族功法。唔,果然事半功倍。 傍晚时白莲花和明亮回来了。父子俩脚力不凡,大半天时间都消磨在人间,明亮对人间种种都很好奇,白莲花领着他走了不少地方。 见血奴在空地上练功,明亮问她练得什么,她也不瞒着。狐族功法虽多是邪术,入门这几样却于她并无害处,白莲花也便由着她练。 父子俩捎回不少零嘴小吃。血奴吃饱道是要回房打坐,修炼狐族的静心之法。父子俩则道奔波一整日累了,须睡觉去。血奴不知二人古怪,巴不得他们睡死算了。 装模作样坐了一会儿,听外屋响起鼾声,血奴扒着门一看,床上那个丑八怪睡相十分……呃……风丨骚,看来更丑了。 血奴暗自唾弃一声,把怀里睡着的二毛搁进床下的篮子,免得它又来捣乱。然后她捏诀脱魂,出门等到屠不评动身,还是附在他冠上。 屠不评赶到修罗殿殿顶,妖帝还是在独酌。与昨晚一样的酒坛,一样的酒碗,不同的是,他腿上趴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看样子他也比昨晚醉意更深。血奴还是附在他酒碗上。 血奴几乎睡了一整日,今晚屠不评只奉上一张纸便告退。 妖帝举杯浅酌,血奴看见纸上写着,她昨晚吃饭的时候犯了健忘的病,道是要给二毛取个名字叫大毛,把铁蛋子笑到了桌子底下。可见别人告诉她的不假,除了每月一大忘,平日她也有小忘,醒来好几天才忘这一次,已算是好状况了。 妖帝把那张纸举了半晌,血奴看见他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似乎有憎恨,也有愤怒。 “为什么,到如今你还受那个人的劫力干扰!”嘴里吐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那张纸在他指间化作飞灰,他用力摔了酒碗。 酒碗碎成齑粉,余力把殿顶撞了个窟窿,有男男女女的惊叫声自里面传出。 妖帝膝上的白狐随即惊醒,缩着耳朵现出害怕。血奴被摔得身心俱震,头晕眼花的附到一片瓦上,定神之后见十几名妖姬妖侍自修罗殿中跑出,为首的是个比屠不评更加风流俊逸的男人。 血奴心知这个男人多半便是狐族之首兼修罗殿大总管狐王桑寒。 桑寒和众妖姬都仰着头,往殿顶上看是怎么回事。 “滚!”妖帝抓起酒坛信手掷往人堆。哗啦一声响,惊叫连连之后,桑寒赶紧命众妖姬噤声,一行人躬身垂首,退回修罗殿,在殿外走动的妖姬妖侍们则在瞬间作鸟兽散。 仿佛整座帝宫都感受到帝尊的不悦,一时间除了阴风的呜呜声,便是诡异的静谧。 妖帝抚摸着白狐的头,朝血池那边眺望着。 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人事,他微微挑起唇角,面色渐渐变成温和,甚至是温柔。血奴费了极大力气才把眼睛从他脸上挪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修罗殿之高让她得以俯瞰血池,透过溟河黑水上翻滚的水气,她隐约能分辨出每一间屋子,甚至矗立在哨塔上的那几个妖兵,她也能看出他们穿着绿色的衣裳。 “呵!”妖帝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收回目光,支着头侧身一卧,把白狐拢在他胸前。 见他阖上赤红如血的眼睛,似乎已经假寐,血奴下了修罗殿。在帝宫转悠一圈,她听见不少闲话。帝尊之怒让底下噤声,待他这么一睡,底下人都扎堆咬着耳朵说开了闲话。 血奴把各种闲话一汇总,总结出一个大概的脉络。 昨晚妖帝把欲奴赶走,掉头便消了芥蒂,去承风殿临幸了她。 欲奴不愧其名,简直比最媚的狐狸精还能勾人,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几乎整座帝宫都听见了她的呻丨吟声,极爽极*的样子。伴着这个声音,帝宫中的很多人都开始惶恐,因为这昭示着,她失宠了四五天便又要得宠了。以她之狠毒心性,会把遭受的冷眼冷待百倍归还。 妖帝会有芥蒂,是因欲奴前几日还是血尊的时候被人掳走一日,其间被人奸了又奸,玩烂了,然后又被送了回来。妖帝因此很不爽,不但废了她血尊之名,改称为欲奴,还好几日都不理会她。 至于将欲奴掳走那个人,血奴听说过,就是跟她有段情仇的——凡道琨瑶。 哦不,如今已经不能称他为凡道,他是觉明府驸马爷,大罗天上屈指可数的仙君之一,以及无极宫宫主钦定的继承人,哪一个名头拿出来都十分显赫。 琨瑶掳走欲奴是为给他妻子报仇雪耻。 自从这厮嫁入觉明府,便将软饭吃得极为顺嘴,不但在短时间内塑成仙骨,修炼最上乘功法,凤皇还请人多方关照他,且给他安排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差事,让他帮助冥王去血河地狱禁锢地气。 听说事成可入仙界另半壁江山的老祖宗——晧睿仙师门下,承其衣钵,将来接任无极宫宫主,琨瑶这厮二话没说便去了。 他前脚刚走便传出严厉有孕的消息。世人皆传严厉怀的是龙君迦昱的种。 不几个月后,妖帝趁着严厉孕期多有不便把她从大罗天掳出来,先在她身上扎了三十六根丧魂钉,后在溟河黑水之畔的赤箭花丛中强上了她。 妖帝陛下器大活好,一杆肉枪让严厉这个淫丨妇爽翻了,就是用力过猛废了她肚里的种。 本来妖帝打算以邪瞳操控严厉,让她反戈仙道,成为他的利刃,顺便把她豢养为禁脔,每天奸她十遍八遍,是龙君迦昱和无极宫宫主晧睿仙师潜入溟河黑水,趁妖帝不在将她救走。 被丧魂钉折磨时间太久,严厉的修为废了泰半,在天上养到如今也没恢复,再也不配称为战神。 至于妖帝为何要干这种毫无底限的事,血奴在帝宫转悠了几圈,得出两个版本的缘由。 一说当年妖帝带领魔界和蛇族挥兵仙界,一路所向披靡,正要拿下大罗天之际,着了凤皇和无极宫宫主晧睿仙师的黑心算计,被凤族至宝炎之灵锢住先天本性,修为大损,事败身死。 一万两千年后妖帝聚魂重生,却不慎投了个仙胎,渡魂在东华帝君转世之身的发妻肚里。降世不久他的鬼母不幸殒命,东华帝君拉扯他长到弱冠,羽化归位时带他这根独苗上天,敕他为紫阳少君。 彼时妖帝前尘蒙昧,只知自己性情与仙道格格不入,仗着老子是四方天帝之首,他初上天庭便名声大噪,得了个混世魔王的诨号。唔,但是前头得加上第二两个字。 第一混世魔王正是凌霄殿上一品神君、凤族殿下大神严厉。 仗着好大的本事,好大的来头,严厉这厮在仙界横行霸道也便罢了,妖、魔、神、鬼诸界高手被她打个遍,九千多年也未遇敌手。而她彼时尚且易钗而弁,除了几个亲近人,无人知她是个女人。 一天不容二魔。严厉不喜见妖帝风流滥情,妖帝则不喜见严厉仗着容貌天成抢他的桃花缘,二人水火难容,打打闹闹了几百年之久,还互相赠了一个骂名,一个叫傻鸟,一个叫贱人。 后来妖帝不知怎么得知严厉是个女人,又不知怎么对她动了情,竟便真成了贱人脾性,没脸没皮的苦追她几十年也没得手,某日趁她酒醉欲行非礼,先办了她才好谈婚论嫁,被她迷迷糊糊就打散了元神,不得不堕入轮回重塑肉身。 这一入轮回,便是妖帝陛下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开始。 第十六章 仙道是中庸长生之道。 当今世上仙龄最长之人是凤皇,晧睿仙师第二,凤后第三。晧睿仙师又与凤后是师兄妹。仗着三位老仙庇佑,严厉这厮一向不怕惹事闯祸。 然而东华帝君仙龄排第四,职位也不输给其上三位老仙,哪儿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白死一回?势必要依照仙规律列,让严厉这个恃武凌人戕害不辜之神得到应有惩罚——削骨剐肉扔下堕仙台,也去历一回轮回之苦。 凤皇理亏也护短,他为保膝下这根独苗,东华帝君则要给儿子出气,觉明府跟紫阳宫两大仙界势力险些大动干戈。是晧睿仙师从中调和,说破了嘴,跑断了腿,才说和两家结亲。 结亲正是妖帝喜见的结果。严厉这厮却是个挫性子,宁死也不肯委曲求全。被她打滚撒泼闹了一通,凤皇豁上老脸出尔反尔。 晧睿仙师又累个半死,对东华父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东华帝君知是自家儿子先有不轨之心才惹来血光之灾,只得放严厉一马。前提是,严厉必须替紫阳少君挡去三灾九难,等他将来羽化归位,还要在他座下为奴为婢三百年。 闲话听到这里的时候血奴心里一震,随即又觉绝不可能。 果然后边又听说,妖帝一向骚气冲天,风流放浪,喜欢纵欲滥情,做紫阳少君的时候本性难改,喜欢豢养奴仆,尤其喜欢养狐狸精,每个被他豢养过的颈后都会盖一个戳儿——紫阳少君之奴。 唔,血奴的心放回肚子里,随即又提了起来。早前她便被豢养过?!也不知是个什么奴…… 妖帝下了堕仙台,情场失意却因祸得福,通过玄叱之门的时候他的神识觉醒了。 前世仇今世恨,简直是奇耻大辱。妖帝修为受限,无法凭武力手刃仇人,忍辱负重回到天庭,跟凤皇父女和晧睿仙师斗智。 妖帝陛下固然英明睿智,奈何他是个情痴,贱人脾性一发作,难免又落入算计。身份暴露之后他被严厉这个毒妇扔给冥王,冥王在他身上扎了三十六根镇魂钉,困在冥府。 受了许久非人折磨,妖帝陛下又因祸得福,得了一具非常不俗的肉身,摆脱冥王禁锢,夺走他的劈魂刀,杀出冥府,杀入天庭,从晧睿仙师手中夺走无极宫掌行天道的奥义所在——道祖手记。 穹光镜被琨瑶那厮带入血河地狱,晧睿仙师凭一己之力难以夺回道祖手记,也不敢大动干戈,遂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龙君迦昱给妖帝下战书,约他冬至日于舍身崖上斗法,妖帝若输了就归还道祖手记。 那日妖帝打开修罗天的入口,正邪两道翘楚几乎齐聚,都等着亲眼见证两大绝世高手之胜负。 妖帝却压根没想跟龙君论什么输赢,只想要他死。是日妖帝造了个傀儡去应战,真身则去到严厉养胎的别院,偷梁换柱将她掳出来,报仇雪恨。龙君察觉对手竟不是本尊,心知不妙,急火火赶到严厉的别院,被妖帝安排的那个替身迷了眼睛,不慎被打伤丹田,养到如今才好。 一举解决了仙、神两大高手,妖帝陛下心性之诡谲,由此可见一斑。 要说严厉虽然怀胎将近六个月,身子重,论及修为到底也不输给妖帝,轻易便着了算计,只因她肚里那块肉来历古怪。 投在她肚里的乃月孛星。 月孛星主晦暗不明,遇凶则助凶,遇吉则助吉。严厉怀这一胎是凤后亲卜的大吉之卦,与星象之神异互有增强,可谓吉上加吉。 月孛星却能激发人之本能的或者潜意中的想法和*。 严厉上一次涅槃不慎,四百多年来一直有个健忘的毛病。怀胎之后心境受月孛星干扰,忘性更大,连身边的亲近人都渐渐忘却,更别说那些功法的口诀。 做出那等灭绝人寰之举,可见妖帝陛下由爱及恨,转变的那叫一个彻底。 女儿受辱,孙儿也被废了,凤皇暴怒之下便要挥兵妖界,报仇雪恨。晧睿仙师死活劝住了他。为一人之颜面起战事,动兵戈,涂炭生灵,与仙者之道有悖,凤皇只得暂且忍下此仇。 横行将近万年的大神严厉就此一蹶不振。 传言她自那件事后性情大变,八年来不再舞刀弄枪,而是在别院里养花种草,研究歌舞音律,似乎由里至外都变成了一个淑女。妖帝后边没再算计她什么,也算是顾念旧情放她一马。 她却借事假装失忆,又黏上迦昱这个心头好,趁着琨瑶不在,明目张胆的给他戴绿帽子。 被严厉花样百出的死缠烂打,大肆勾引,迦昱纵是根金刚骨头也不免酥了心肠,动了春心,不顾他的王后阻挠,常往严厉的别院走动。一对奸夫淫丨妇饮酒作乐,毫不避讳的行苟且之事。 被天下传为笑柄,凤皇气得险些打断严厉的腿,非但没管住她爬墙,还把她逼急了,道是要休夫,改嫁迦昱为后,见凤皇气的吐血,凤后则抱病在床,这才收敛了些。 严厉的话传到迦昱的王后耳中,龙族第一美人终于从忍气吞声的怨妇成了泼妇,为保后位使足伎俩。被她撒泼哭闹上吊折腾不休,迦昱表面上收敛,实则却与严厉化明为暗,继续偷情。 而如今琨瑶那厮回来了。 守着冥王这个长舌妇一样的大嘴巴,他必然是在第一时间得知一切。 离家八年,归来功成名就,男人最不能容忍之事却全让他摊上了。面对各种颜面扫地,他羞愤之下气急犯了宿疾,死去活来头疼了半天才有所缓解。尔后听了冥王的撺掇,伙同冥府第一高手优昙婆罗多.阿难潜入血池。 算计了妖帝他也伤得不轻,不回天,而是回了他的老家玄清山。 夫妻两个八年没见,严厉虽然花心滥情,看来也不是个铁石心肠,新人虽好,故人也难忘,派觉明府大总管烛武带着仪仗赶到玄清山,迎驸马爷回天。 烛武三请三劝琨瑶也不肯动身,还让烛武回天传话,道是严厉若不亲自接他他便不回府。 年轻人呐,就是这么任性。 他在血河地狱待得再久也是虚活,实际也才三十出头,到底年纪轻轻沉不住心气。想必也是他仗着做成了一件大事,腰板硬了,底气足了,这才看不清形势,竟跟悍妻叫板。 严厉将来是要为皇的,哪儿能在世人瞩目之际,让个入赘给她的小男人使小性儿拿住?偏就不来,还是打发烛武回来,她则在府上专心练舞,没挑这个当口跟迦昱偷情,练舞却正是为给他看。 严厉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 显然,琨瑶那厮面临艰难抉择。若为了颜面一味杠到底,严厉恼他不识趣,可就不止要晾着他,极有可能借机休了他,顾念情分日后不算计他倒也无妨,若就此成了仇,他在仙界也别想混了。 于是他一咬牙,一跺脚,服软。 回天之初严厉对他爱搭不理,十分冷待,只命底下人好生调养他的身体。他却毕竟是个极擅逢迎讨喜的,当年便曾将严厉迷昏了头,此番用足心思逗弄她,又是撒娇又是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还真让她消了嗔恼,性致勃勃地跟他入了鸳衾。 血河地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三千年没沾女人,也真是卯足了劲头。哦不,那不是把欲奴给奸了又奸,先行泄了泄火么? 血奴觉得严厉冷待琨瑶正为这事。对欲奴下手固然能报仇雪耻,也是揭她旧伤疤之举,世人看妖帝笑话的同时,也不少看她的。 听说严厉那厮有洁癖,她自己花心滥情,对自己丈夫倒管束很严。如今想必是念及她出墙理亏,也不计较琨瑶跟别的女人春风一度。 折腾了一天一夜,严厉被侍弄爽了,下了个保证,道是日后她登基纵是娶三百后宫,琨瑶这个大皇夫的名分也是铁打的,还给他立了个字句,盖了个戳。 久别胜新婚,夫妻两个仿佛回到最初,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琨瑶这厮的饭碗是保住了,身为一个男人的脸面却是彻底豁上不要了。议论的女妖们说到这里都极尽讥笑嘲讽,血奴听完却心绪有些复杂。 虽然她不记得,没什么深切感受,毕竟是她旧日狠花痴的男人,就这么被严厉那个悍妇折弯了腰,再也抬不起头,挺不起胸。 关于那些大不俗之人的流言蜚语虽不是空穴来风,却必定有真有假。血奴归结之后有几个疑问,也不是很急着解惑,只是先去承风殿看了看。 承风殿里服侍的妖姬妖侍之多几乎赶上修罗殿,可见妖帝对欲奴的爱重。 由一重殿贴身服侍的两名妖姬小声闲话得知,欲奴被妖帝陛下累坏了,大晚上居然卧床不起。血奴附在一妖姬的发钗上,往床上一看,欲奴的面色不是很好,睡着也娥眉深蹙,似有深愁。 天近子时血奴离开帝宫,花了点时间才飞过溟河黑水。 回魂之后血奴又扒着门看了看非淮,唔,虽然跟之前的姿势不一样,照旧睡得死猪相。 练了一日功法,又脱魂半夜,血奴累极也困极了,倒头睡觉。待她睡了白莲花随即起身,匿形出门去教导明亮。 明亮一向勤奋刻苦,在邪异之境的时候,每天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如今虽然生了一点玩心,也不肯懈怠,缠着白莲花多教他点东西。 血河地狱中枯燥无趣,消息闭塞,漫长的三千年让白莲花对妻、子的挂念深切入骨,怜惜母子两个所受之苦,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劈做两半,时刻都守在他们身边好生照料。 白莲花传脱魂术给血奴,是为让她的心不受血池局限,且用流言蜚语先给她敲敲警钟。 自然,大罗天上那两个名声败坏的奇葩都是假的,短时间内不可戳穿他们。不武之人善思,血奴如今喜欢思考问题,虽然一时有迷茫惶惑,早晚能恍然大悟。 只不知恍悟之后她会怎么做。 第十七章 血奴睡醒之后有点失望,昨夜她没有见到白莲花和他的家人以及宠物。 屠不评把她唤去又传了几门功法。接下来几日她果然作息颠倒了。 白天别人都在睡觉,她在心无旁骛的练功,吃饭都是狼吞虎咽节省时间。夜里别人都醒了,她开始睡觉,睡足六个时辰便醒,醒了继续练功。简直要诸事不顾。 那枚有千年修为的内丹取自于翟轩,很快被她吸食殆尽,但因她自封了修为,效果大打折扣。 白莲花父子的作息与她一致,她心知这是屠不评安排的,有厌烦面上也分毫不露,任由白莲花管着她的衣食起居,也应明亮的纠缠,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陪他玩耍,还管屠不评求了个示下,教明亮修习狐族功法,免得他终日无所事事,长大了也没出息。 明亮不屑那些功法,但是喜欢跟着母上一起练功。二毛则长大了一点,看着步履利索多了,母子俩练功的时候,它总是跟在边上玩。 白莲花则趁这个时候在屋里奋笔疾书。 白莲花听霄霜说过以前的事。以前妖帝不让翟轩传功,血奴憋闷坏了就对着石头打王霸拳,以至于血池再没有一块石头。 返老还童只是让她的身体变小,在血池待了这么久她的心性还一如当初。 当年她便嗜武成痴,很少做女人该做之事。如今也几乎半点不会挽发描眉、涂脂抹粉、穿衣打扮,甚至从没动过这些心思。且她如今连葵水都还没来,不算是个女人。 没有经过轮回却仿佛从头开始,这便是凌驾于仙神之上的上古神之力,也是她给自己创造的重新选择的机会。白莲花自有打算,任由她每晚都跟着屠不评去修罗殿转悠一圈。 妖帝每晚都抱着那只白狐在修罗殿上独酌。 看完屠不评报上去的东西,他总是摸着白狐的头说出一句嗤笑:“真是个无趣的家伙。”翌日屠不评就会再传血奴一些功法。 妖帝总是趁着微醺抱着那只白狐假寐一会儿,然后去承风殿临幸欲奴。 血奴曾经凑近观看片刻,那场面太……呃……诡异。妖帝陛下怜爱人的方式很特殊,让她恍悟欲奴因何卧床不起的同时心生怜悯,不忍注目,后来也便没再去看。 听闲话道是,妖帝自从着了琨瑶那厮的算计,落下一个头疼的毛病。 虽然疼痛之感在妖帝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但因时刻都不停止,也让他备受折磨。他却没有宣御医来诊治,而是干捱着,可见真是神志有异。 修罗殿中的闲话总是围绕之前那些人事,血奴没得到更多的讯息。妖帝第二次让屠不评给她捎酒的时候,她一尝觉得味道极好,不由钻到床下掏出之前那大半坛,也一气喝光。 一觉醒来被非淮面色古怪的瞪着,血奴郁闷了。是日练功的时候她走了下神,回神一拳把地上砸了个大坑。 “好你个白莲花!还说会到梦里来找我,纯粹扯淡!”血奴咕哝出这句话的时候白莲花正过来喊她吃饭。 盯梢的那厮离得远,听不见她的话。白莲花却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绷着脸,忍住笑,假装一惊,小心翼翼地问她道:“白莲花?你想起什么了?” 血奴本来都懒得敷衍他,听他言辞古怪,心下一动,不禁颦眉诈她的话道:“我只是隐约想起一个名字,显然姑姑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白莲花摇头摆手,矢口否认。 越是如此血奴越是起疑。被她借着话头追问不休,白莲花一跺脚,一咬牙,非常无奈道:“罢了罢了,睡觉的时候我再说。” 后来等血奴沐浴之后只穿着兜衣和亵裤上了床,白莲花也跟着躺到她身边。 “……”血奴甚是无语的瞪着对面那张丑脸。近日她常往修罗殿转悠,看多了美丽的皮囊,对比之下,身边这只妖精的模样简直堪称奇葩,太有碍观瞻了。 白莲花凑近道:“那个人是你跟我母子俩的秘密,须悄悄说才行。” 血奴隐忍的提醒他:“姑姑的牙咬到我鼻子了。” 白莲花轻咳一声退开几寸,把血奴为了帮非淮解决精细鬼这个麻烦,怎么跟非淮合伙救下并放走说书人白莲花这事说出,但是把事情发生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 血奴的惊讶溢于言表,欢喜和懊恼则留在心底。 “我一直担心,倘若你想起一点端倪就去管总管探问,这件错事会败露。你是总管的徒儿,又是陛下的血罐子,总管顶多训你几句,我跟铁蛋子却只怕……” “姑姑不必担心。”血奴咯咯一笑,宽慰他道:“我绝不说给师父听,但是有个前提。” “我懂我懂。”白莲花假装嘘口气道:“以后你做什么我都看不见。哎!其实我也是为难,总管的吩咐我哪儿敢违抗?其实我也给你打了不少掩护,譬如你躲在屋里练别的功法这事……” 听前半段话,血奴还当他识趣,后边一惊,才知他打了什么主意。 血奴也不遮掩什么,笑道:“姑姑这话说得怎么那么见外?既然我们都知道了彼此的秘密,那就都管好自己的嘴吧。” “那是自然。”白莲花故意探问道:“只是你练的那是什么?哪里学来的?” “梦里。”血奴摊手无奈道:“好像是我本来就会的东西,不觉就从脑子里冒出口诀。” 白莲花不再接话。 血奴陷入良久的沉思,转完心事发现,身边的丑妇已经鼻息咻咻睡着了。 血奴甚是无语,在床里边盘膝坐好,脱魂跟着屠不评去到修罗殿,刚看到妖帝陛下的脸,她便瞬间回魂了。一看是身边的丑妇乱翻身,把腿搭在她膝上,她捏着诀的手因此偏了位置,就回魂了。 “姑姑!姑姑?” 推他几把也不醒,血奴只得倒头也睡下。待她睡了白莲花随即起身,吐出嘴里的丹,先在她唇上啃了一口,这才捏个诀入梦。 血奴盼着见白莲花是为再学几门法术,没想到白天骂他一句,晚上便真见了他。他倒也心有灵犀,不等她求便教了几门十分复杂的功法。 第一叫止戈归元。 修行是个摄取灵气的过程。修为如同一个会长大的风箱,法力如同风箱中的风,满则溢,溢了还可以再填满。 血池的灵气阴邪浑浊,止戈归元可让血奴将摄取到的邪气转化为正气,重点是可以她自身的神、气、脉三者交相作为而去浊存清,将融入她神魂的乖张暴戾之气慢慢化作中正祥和。 这话却不能对她说。 第二叫灵读术。 此术是一门辅助记忆的功法,乃仙道偏门,能迅捷读取以笔记录下来的文字,经久也不忘,只是会叫所读之物毁于刹那。 第三唤作阴阳眼。 此术是冥王的秘术,堪比仙道的天眼,修炼到九重可以看破上乘匿形术。初学之时,看破她身边盯梢那厮不成问题。 第四唤作袖里乾坤,功效如同其名。 等她记熟已过去半夜。尔后他开始发丨情。咳,被他勾引着演春宫,她竟是只顾得爽,忘了问一个重要问题。 犹记得半睡半醒之间听他说道:“传你几张随笔,可拿它来试试灵读术。”说罢从袖管里,哦不,这时他是光着的,从他手心里凭空冒出一摞五尺多厚的字纸,抓起她的手往她手上一递。眼睁睁瞧着所有的纸都不见了,然后她就睡了。 翌日醒来血奴的心情极其舒畅。 见非淮在厨房忙碌,铁蛋子给她打下手,血奴依照昨晚所学,从袖管里掏啊掏,掏出一床字纸来。她信手拿起一张,见纸上字迹虽然好看,却略有潦草,想是匆匆写就。但是每个字都清楚可辨。 灵读术一出,满床的纸都化为飞灰。她举起双手归拢归拢,团啊团的,将升腾的烟拢成一个黑黑的丸子状,往脑神处一拍。 头上麻了一下,然后她仿佛打开了通天彻底的大门,直到白莲花做好了早饭,来叫她吃饭,她才自光怪陆离的虚幻之感中瞬间回神。 吃完饭要出门的时候,血奴不动声色地试验了一下阴阳眼。乍一看到盯梢那厮的模样,她顿时将早饭吐了。 “姐姐,难道你是……”明亮天眼已开,早便能看到暗处那厮,不知血奴是为这个吐,依照他对男女之事的一知半解,严肃推断道:“难道你是有了么?!” 血奴正扒在门框上继续吐,闻听险些摔个大马趴。 “别乱说话!她只是吃多了,反胃。”白莲花先在明亮头上敲一下,这才去帮血奴顺气。 明亮放心了,看来他还能多享一阵独苗的特权。 血奴往某个角落里匆匆一瞥,扭头又吐了一会儿。 盯梢那厮手里拿着纸笔,方才飞快写了一些字。吐完血奴没练功,躺在床上闭着眼挺尸。脑子里一下被灌入太多东西,她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消化。 很快屠不评便来嘘寒问暖。 血奴胆汁都快吐出来了,面色不太好看。好在她早就想好了话,道是今早的饭菜做得太好吃,她一时贪心吃多,撑得吐了。 屠不评走不多时又领来一个自称是大夫的,给她号了半天脉。听大夫道是无妨,屠不评训了非淮几句,又叮嘱她好生照料小主子,这才放心离去。 “姑姑,真是不好意思。”血奴有些歉然的笑道。 “你爱吃我做的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白莲花抚着胸口后怕状道:“方才吓死我了,还当你之前跟那个说书人做了什么越礼之事呢。” 血奴打个哈哈笑谑道:“姑姑不是说,那时他是光着的,还长得非常非常好看?顶多就是我对着他的裸丨体发一发花痴,然后做做春梦什么的,人之常情,为妖之本色,哪儿能叫做越礼之事。” 白莲花暗笑不语。 后来屠不评将事情报给妖帝知道,妖帝嗤了一句:“这个吃货的性子竟也难改。” 血奴觉得自己很无辜,扭头离开酒碗,去修罗殿瞎转悠时听到一个消息。 龙君迦昱收下妖帝亲笔写下的请帖,将于三日后来修罗殿赴宴。闲话的中心顿时转移到这位上古以来第七位大神身上。 第十八章 上古神繁衍至今,唯龙凤两族血统最为纯正。 龙游沧海,寿万载,千年一蜕,每蜕愈强。龙君迦昱九蜕方成人身,根骨奇绝,天赋异禀,自从八年前他大败妖帝化那尊傀儡,自妖帝手中救走严厉,他便成了继严厉之后新一任战神。 血奴关注的重点不是龙君和妖帝往日有什么过节,也不是龙君长得怎么怎么威武雄壮,而是乐见他给琨瑶那厮戴了绿帽子,给她出了一口鸟气,虽然这口气她体会不深,也必须见见这位睥睨天下、风靡万千女神仙女妖魔的帝君。 有穹光镜在手,修罗殿中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白莲花的眼睛。心知妖帝请龙君来,是为报复前几日吃那个算计,白莲花也早有对策。 是夜血奴堕入梦境。 她神志异常清醒的走在那团迷雾当中,漫无目的,走了许久也没遇见白莲花,她有些着急,不禁将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唤着他。 直到她嗓子都快喊哑了,耳边忽听一声叹息。 “混蛋呐!”急忙四顾也没找到人,气得她跺脚骂了一句:“你再不现身我就休了你!” 白莲花这才在她眼前凭空出现。见他紧抿着唇,面色有些复杂难测,她讪笑一声道:“果然这么吓唬你管用。” 白莲花审视她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人也是如此。有个人生来克你,你若跟他走太近,会万劫不复。” 她讶然张着嘴,瞪着眼,等着听后话。 他忽然展颜笑了,十分愉悦道:“但是,你已经七八天没再忘事。或许这昭示着……”却在沉默之后瞬间消失,留下一句让她安心的话:“无论如何我跟孩子都会陪在你身边,你只管随心而行。” 然后她就惊醒了,回想果然近日她都没有忘事,只是思来想去也不懂白莲花的意思,忽听非淮在外屋叹气道:“果然春天易发情,看你这个辗转反复也睡不着的样子,想必是思春了。” 血奴干咳一声:“姑姑怎么知道我睡不着?” “你那张床吱呀吱呀响个不停,不知道的听见,还当你在跟人做什么事呢。” 血奴默默吐口血,直觉想起被白莲花压在竹床上面行男女之事时,总会伴着竹床吱呀吱呀的响声。若说是梦,有始有终,有细节,感觉非常真切。若说那是真实,又没法解释她在经历过那些缠绵之后居然还是处子之身。今早之前血奴必定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却清楚的意识到,她不是在做春梦,而是以魂体与白莲花之魂交合。 魂交是冥王的秘术,寻常人可学不到,对她施展此术之人也必须在她近前。 猜想半天也不确定白莲花和明亮那个小子在哪里,但她意识到他们果然就在她身边,安心了,很快也便睡了。 翌日白莲花和明亮去了凡间,血奴日上三竿才睡醒。领着二毛填饱了肚子,血奴把它放在饭桌子上,拿根毛绒绒的草逗弄它玩了一会儿。 作为一只猫,二毛全身都很灵敏。它碧绿的眼睛仿佛最好的翡翠,格外灵动有神。 诶?血奴心里忽然一动,把二毛摁在桌子上。 顶着二毛怯怯的瞪视和小幅度的挣扎,血奴把它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一遍,又觉绝不可能。把那么大一只白老虎变成这么小一只黑猫,她从那一摞字纸里面可没看到有这种功法。 一晃过去三天,血奴只是忘了一件小事,很快就又自己想起来了。这说明某人对她的劫力已经减弱,白莲花打算给她当头一棒。 趁着血奴和明亮在屋外练功,白莲花躲在屋里,从袖管里翻找出一只碧玉蝉。 仅有指甲盖大的蝉雕工非常精致,眼睛、翅须和脚爪都纤毫毕现,仿佛活得一般。重点是它被施了咒,雌雄之间能彼此感应,无论分隔多远也可传声达意。当然,血河地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除外。 白莲花这只是雄的,名叫哼哼,雌的那只名叫唧唧,在假扮严厉那个奇葩手里。 开启哼哼的神异之后,白莲花听见,呃,一对奇葩在发丨骚。没等他张嘴便有个媚死人的女声传来:“亲亲夫君,奴家想死你了,简直饥渴难耐,你快点回家来嘛。” 白莲花眉梢轻挑,忍住不开口。 霄霜一面忙着解决某个色中饿鬼,一面喘吁吁的骂道:“有话说,有屁放!每次都听你爹娘的春宫,你是有多饥丨渴,多猥丨琐?” 女色鬼也娇喘连连地插话道:“哎呦喂,他还没搞定我们的儿媳妇?可别真是血河地狱待久了,肾亏。” “我瞧着他也是很亏的样子,须大补。” “等他上天,我给他补。” “补你大爷的,看我不榨干你个小妖精!” “唔——死鬼你好坏……” 饶是见惯了这两个奇葩的没底线,白莲花也觉甚是无语。 早上、中午、晚上各个时间段他都试过,就是错不开这两个奇葩发丨骚发丨浪的时间,好像自打霄霜上天二人这把火就没烧完,他有什么办法? “今夜我要现身。”白莲花只道一句便收起玉蝉,出门见母子两个练得热火朝天,动作很协调,很一致,很标准,二毛在他们脚下穿梭着玩闹。 白莲花的目光深深落在血奴身上。 为了练功利落,血奴特意让白莲花给她准备了几套劲装。 合体的衣裳几乎将她的身形勾勒无遗,她的腰背很直,腿也修长笔挺,挥拳踢腿的时候,每一下都刚劲有力,硬生生把一副狐媚相变成英姿飒爽。 白莲花注目最多的是她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他越看越觉心痒难耐。 咳,半个月能忍,长此下去简直要了他的命了。 “都累出汗了,你们快歇一歇。”这么说着,他掏出汗巾上前,帮收功站定的血奴擦汗。 明亮赶紧挤到爹娘中间,把脸伸到白莲花手下道:“给我也擦一擦嘛。” 白莲花点着儿子的脑门道:“给你备的汗巾一直也不用,总是跟你姐姐抢什么?” 明亮龇牙笑道:“我就是想让您帮我擦呀。” 血奴一把拿走白莲花手里的汗巾,蒙头盖脸地给明亮擦了一通,掀开一看她不由大笑。 明亮窘迫地整理着糊了一脑门子的碎发,愤愤道:“姐姐又戏弄我!等我练好本事,一定……”被血奴横眉竖眼的举起拳头一吓唬,他急忙躲到白莲花身后,嘴里叫道:“娘啊,救命!姐姐要打死我!”血奴就追,他就跑,二毛也紧跟他们步伐,二人一兽绕着白莲花推磨。 白莲花站定不动,含笑看着他们闹。 这种闹每天都发生许多回,看在他眼里倍感温馨,让他纵是扮成一个丑陋不堪的妖妇,卑颜屈膝敷衍屠不评,甚至每天都做女人当做之事,也心甘情愿。 最后明亮被血奴逮到。 血奴一手用力搂住明亮的脖子,一手在他两边脸上轮换着捏,阴狠道:“小子,你不服是吧?” “……”明亮被捏得龇牙咧嘴的,眼巴巴望着白莲花求救。 白莲花摇头失笑,从袖管里掏出两支麦芽糖,往母子俩一人嘴里塞了一支。未免他们吃坏了牙,他对这个东西一向管得严,每人每天三支,任凭他们软磨硬泡也绝不多给。 血奴放开明亮,蹲到二毛跟前逗弄着它,口齿不清道:“饿死我了,姑姑你今晚早点做饭。” 还不到傍晚便吵着肚子饿?白莲花心知她急着去做什么,伺候饱她的肚子,也不跟着她回房,而是给二毛传了句话,然后找个借口去了明亮屋里。 :-d 血奴匆匆飞到修罗殿顶时,妖帝已在殿顶上摆好了精致的酒具,满了一碗酒独酌。 血奴自从听白莲花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就再也不往妖帝的酒碗上附魂。她本当今晚的修罗殿会很忙碌,不料一切都同往常一样,压根看不出要摆宴席的样子。 就连妖帝准备的酒,也只有两坛。据血奴长达半月的观察,这两坛酒恰好能让他喝到微醺。唔,看来他压根就是打算慢待龙君。血奴可揣测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直当他吝啬。 不多时一道耀眼之极的蓝芒落在修罗殿顶,化为一个人。 血奴枯等无趣,正从一片瓦移魂到另一片瓦上,很不凑巧的被来人踩在脚下面了,费力往外爬的时候就听他朗声笑道:“我这个客人还没来,你倒先下了口,岂非失礼?” 妖帝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当年你邀我喝酒的时候,也从来不等我。” “当年……”似乎想到当年的欢愉之处,来人又是朗声一笑,化只锦垫铺在脚前,往上面随意一坐道:“只给我备了一坛酒?当年你可不是如此吝啬。” “我只对朋友大方。”妖帝一声冷笑道:“而你早在八年前,便是我的敌人!” “敌人么……”来人怅然一笑。 血奴总算离开那片瓦,绕到他前面时正见他拆开一坛酒,给他自己满上一碗,一饮而尽。待他自斟自饮,连喝三碗,血奴这才回神。 第十九章 龙君生的英伟不凡,笑得邪肆撩惑。血奴莫名觉得对他有种熟识之感。 好像是……像是镌刻在心头脑海中的模样,纵然她忘性大到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他的模样也依然保留在记忆深处。 血奴理不清这种怪异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就附魂在龙君颈上戴的那件饰物上。缭绕他周身的清凉水气让血奴觉得很舒适,懒洋洋的,心里也麻酥酥的。 “看来你是喝惯了觉明府的烈酒,别家的酒都觉得太清淡。”妖帝的讥讽之意很委婉。 龙君摊了摊手,说出来的反驳也很委婉:“人比酒洌,你必定懂的。” 妖帝接下来的问题正是血奴所想:“你再贪酒,就不怕我毒害你?” 龙君笑道:“现如今,你更想毒害的是天上那个。我乐得看戏。” 妖帝从袖管里掏出一本厚册子,递给龙君道:“这是你相中那个当年写的备忘册,最后那页应该能让你打消迟疑。” 龙君却先翻到倒数十几页。 血奴居高临下,看到上写的是:“烛武未时往摩挲罗海去,翌日巳时归。但他被迦昱这厮镇魂。 迦昱借烛武之身,看着我的肚子对我言道:‘许久没见甚是挂念,你一向可好?’我再想见他也不愿让他知道,没好气的回他:‘你看不到么?我好的不能再好。’ 迦昱似乎看到我写花枝的话:‘花枝,服侍我两百四十三年之宫婢,虞靖道她忠诚,可以信赖,’他怅然笑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上了这本册子,只不知别人会怎么向你描述我之于你。’ 我道你废话少说,说正事。 迦昱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暗自有些揪心。他竟是自烛武口中套问出那个血咒。知道他的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间,他居然没有生气。 呵!也许他待我还是有几分真情的,只是我不够坦诚,总存着小人之心,总在误会他。 可我不得不对他下那个咒。 我的解释哽在喉间,倒是他开解我道:‘任你是什么缘由咒我都无妨。命数由天我自是不服,在你手中却是心甘情愿。你一定很疑惑,倘若我待你是真心的,究竟始源于何时何事?’” 中间一大片空白的地方滴了几滴墨渍,似乎是提笔许久也没落下去。 血奴心知“我”即是严厉,传说当年她怀胎的时候忘性大得离谱,连身边的亲近人都忘了泰半,看册子上措辞之细致,还真是传言不虚。 血奴继续往下看去。 “迦昱道:‘听说你跟冥王有个交易,我需有那门秘术才有胜券。’ 传完那门秘术我才记起,竟是忘了顾虑凌柯的生死,悔之晚矣,索性随迦昱去办,料想他顾念旧交情,只夺劈魂刀,不至要凌柯死。 迦昱临走说道:‘相较于宇宙之广袤,神的命数亦是微不足道。或许你忘记我正是解开死局的契机,在你涅槃之前我会尽量不再出现在你眼前。只是我们都要耐心等待,而等待又太过磨人。’ 等待自然非常磨人,但是我忘性大,必定比他好过许多。呵!” 血奴看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的确是她的册子和她的笔迹,上面写的也的确是我跟她的原话。” 龙君说着快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晧睿那老东西来到别院。我笑他年纪大了,闪这一回腰要养好久。 他却道:‘你懂什么?本座早知凌柯在暗处伺机而动,那本道祖笔记是假的。你大婚那日他能潜入无极宫,也正因本座事前有交代,镜灵才刻意放水。本座顺应时势助他归位,只是唯恐你渡不过劫数,才让许多未来之事提前几十年发生。依你的脑子一时却定然想不明白本座的苦心筹谋。’ 我只当他是面子上过不去,说这些高深莫测的话唬我。 尔后他要将那片逆鳞讨走。我起初不肯给,奉承他道:‘世叔稍稍费神推演,便极有先见之明,能将天地为棋盘人事为棋子,下得好大盘棋。您老人家智透重玄,慧眼能探人心之幽微,操控世事信手拈来,何须要那个东西?’ 他道:‘你当知道,本座行事素来不争,一旦谋定却必须能够掌控全局,不容有任何纰漏。那枚逆鳞关乎本座苦心安排之棋子的可用程度,放在你手里只是浪费。’ 见他沉下脸,摆出架子,端起威严,我不敢再执拗,无奈给了他。 他得了便宜倒还训我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侄儿,你这九千多年命数过于平坦顺畅,并未真正吃过什么苦处,有些事情也便很难堪破。而你本性坚韧,正气凛然,日后遇上何等变数,本座也不担心你会误入歧途。只是任何一个开悟的过程都有苦痛,你唯有持身守性,才有望渡过难关。’ 我没想通这番话是几个意思,直当这老东西放了个响屁。” 血奴越发看得云遮雾绕,龙君却显然看出了什么重点。啪一声合起册子,他沉声骂道:“皓睿老贼着实阴险!” 妖帝讥笑道:“早说他拿你当作棋子,那个人才是他真正要栽培之人,你就是不信。” “你知道的,我跟那个人宿命天定,本就不容他成为我的阻碍。如今看来,更是不得不除掉他,去了皓睿老贼的指望。”龙君收起愠怒之态,再度翻开册子。 妖帝点指一摄,将册子收走道:“那便先解决他,你我再分高下。”说罢端起酒碗邀人共饮。 “依我看来,今晚便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饮罢龙君与妖帝相视而笑,仿佛二人心有灵犀,一切算计都在不言之中了。 血奴却只听懂一件事,他们要算计的,正是她旧日花痴的那个。 血奴心说倘若二位帝尊联手算计琨瑶那厮,必定不会失手,若能留他一命交给她处置,那就好极了。正这么想着,就听有人朗声说道:“鄙人这便来了,不知二位打算如何解决掉我?” 血奴跟着二位帝尊循声望去,见一个人身携耀眼银辉,似九天皓月自长空坠下。不等她看清楚来人的样貌,膝上一疼,瞬间回魂了。 血奴低头一看,见二毛的爪子挠住她的衣裳,正挂在她膝上,又蹬又踹地努力要爬上来。这小东西!近来它长了本事,勉强能蹦到床沿的高度,竟是没防备它坏事。 心知脱魂再去修罗殿恐怕来不及了,血奴提着二毛匆匆出门,隔着溟河黑水眺望,见修罗殿顶一赤、一蓝、一白三个原点凑在一起。 唔,看来是还没动手呐,她暂且吁了口气。 来的正是白莲花。 白莲花并未收摄灵气,冷月清辉状的灵气缭绕在他身畔,让他看来像是一个冰雕雪筑的人。悬浮在他肩侧那件金光闪烁之物龙君和妖帝都认得,正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法器——穹光镜。 随着白莲花落到修罗殿殿顶,两只酒坛中的酒受他身上至阴寒气侵蚀,瞬间化冰,将酒坛撑得崩裂成碎片。两个圆咕噜的冰坨子滚下修罗殿,居然没有摔碎,可见冻得坚实。 龙君和妖帝端在手里的酒也化了冰。须臾之间已是一番较量,且论了个高低。龙君和妖帝面色如故,暗自却都一惊。 白莲花仿佛不知两个强大的对手虎视眈眈,也不知修罗殿外围设了多少埋伏,他收摄灵气从容一坐,淡淡说道:“我妻子说,两位故人隔阂已久,如今终于再度聚首,可喜可贺。她喜闻乐见,让我来送上她亲自挑的好酒,聊表祝贺。” 龙君和妖帝波澜不惊的看着白莲花,谁都没接话。 白莲花也不拿出所谓的好酒,继续说道:“没想到,她一心念着你们能重归于好,你们倒算计着让她做寡妇。唔,好在她深知二位的秉性,给我带了一点她的血。”说着往一个方向一指。 白莲花手指的方向戾气冲天,尖啸和轰隆隆的震颤声隐隐传来。妖帝上眼一瞧随即色变,诸事也顾不得了,打个手势,当先化形往那边赶去。修罗殿外围也有几十道青芒紧随他而去。 白莲花和龙君审视着彼此,一个笑得邪肆不羁,一个则笑得温润如水。 “一别八年刮目相看,既然你是有备而来,”龙君当先笑问道:“不知你打算怎么说退我?” “你知道的,晧睿仙师的消息一向灵通。近日我听他透了一件事,”白莲花微微一笑,传话道:“无照还活着,就是八年前假扮我妻子,趁你不备打伤你丹田那厮。” 龙君猝然色变,想必是早有怀疑,听白莲花一说便信了大半。 白莲花道:“据我所知,她至今还在与妖帝勾结,她觊觎的始终还是蛇族这块肥肉。” “有劳你妻子挂念,改日请你到我宫中喝酒。”龙君施施然起身,掸了掸衣襟,化形而去。 白莲花心知这只是暂且瓦解了对手的勾结,他在修罗殿殿顶坐了少顷,凝极耳力倾听。 修罗殿里的妖姬妖侍几乎倾巢出动,三五成群站在殿外,朝着他指点议论。有个衣发如血的女人静静站在角落里,十分怨毒的看着他。 妖帝带走了设伏的精锐,欲奴无人可用,眼见今晚已无法雪耻解恨。真真可恼可恨! “血奴,我岂能让你好过了!” 听见欲奴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白莲花一飞冲天,匿形回到血池。 第二十章 白莲花匿形飞跃溟河黑水时,欲奴正在他前方。 欲奴的隐身术习自妖帝,比一般人高明许多。但是白莲花天眼洞开,她无处遁形。 过了河,见血奴紧紧抱住二毛,手搭着凉棚踮着脚往河对岸眺望,欲奴抽出随身短匕,她刚举起来要刺,整个人都被白莲花一拂袖收进袖管。 血奴的阴阳眼才修到二重,压根不知刚才有个恨她欲死的恶毒女人近在咫尺,更别说是察觉出白莲花的存在。 血奴之前虽没看到白莲花的模样,却听着他的嗓音很熟。 “二毛你说,那个杀千刀的臭道士不会有事吧?”眼见修罗殿顶的三个人相继离去,血奴疑窦丛生。二毛被她不觉之间险些勒死,连抓带挠,连蹬带踹,总算让她回神松了松手。 见二毛瞪着她,无辜又迷茫的样子,她叹口气道:“我问你做什么?你只是个没开窍的蠢物。” 白莲花无声笑了。眼见她在挂念他,虽然她还不知道,那个他跟她梦里所见是同一个人,他也觉得很是欣慰,于是他垂首贴近,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下。 唇上一凉,血奴不禁抿了抿唇。又一凉,她不由一怔,放弃往河对岸眺望,改而扭头四顾。一回身却见屠不评负手走来。 屠不评眼含探究,面带戏谑道:“这个时辰了还不睡觉,徒儿莫非是思丨春了么?” 血奴暗自一惊,举袖捂住半边脸,赧然道:“人家……人家才没有思丨春,师父不要说笑!” “那你这个时辰跑到这里做什么?”屠不评笑眯眯地揣测道:“莫非是觊觎陛下么?” 血奴顺着杆就上了,假装小心翼翼探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说,我若能跟陛下扯上点关系,是不是就不必每日刻苦勤奋的练功,也能报仇有望了?” “唔?”屠不评笑得风流俊逸,“这倒不失为好主意,就是有些痴人说梦。” “师父您看得真准。”血奴羞愧道:“徒儿正是方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陛下身边最得宠之人,借陛下之手解决了琨瑶那个孽障,痛快之极时梦却醒了。徒儿百感交集,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可……徒儿瞧着修罗殿那边人来人往的样子,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你少见多怪。”屠不评收到示下,今夜要更加留心血奴的言行。他唯恐有差错,吩咐专事之人仔细监看,闻报血奴的反常,他当即便跟了过来。 上任之前屠不评就听桑寒叮嘱过,有些人事譬如龙君相关,绝不可对血奴透露,有些人事譬如琨瑶相关,只说易惹血奴嫉恨的。 血奴有心验证点什么,半个月来她每次去给屠不评请安都会故意探问。屠不评所言与修罗殿中的闲话出入很大,将琨瑶其人其事说得更加不堪。 血奴表现出的“嫉恨”越来越重,自忖报仇无望便生出歪心,乃人之常情。 屠不评不疑有它,劝慰血奴道:“徒儿不必烦恼。为师也一直苦于无法替你报仇雪恨,你既有这个心思,为师可去请示咱们族长大人,看他可能替你美言几句。” 血奴没成想,屠不评说出这样话来,叹气道:“多谢师父怜爱。只是徒儿这个姿色过于拙劣,性子又很挫,还有个治不好的病,陛下怎么会青眼垂爱?哎!徒儿还是回房去刻苦练功罢。”说罢黯然告退。 目送她走远,屠不评随即掠过溟河黑水。白莲花走在他前头,把欲奴扔在修罗殿后的角落,以秘术洗去她之前心怀歹意去到血池的记忆,这才又返回血池。 :-d 被血奴抱着走近住所时,二毛在她怀里攸地竖起耳朵。 明亮嘴里叼着一根麦芽糖,托着腮,以血奴看不见的形式蹲在门口。目送血奴进屋关门,明亮跳起来,把耳朵贴着门扇,非常雀跃地偷听。 血奴刚一转身,一股香风迎面扑来,她身上顿时被戳了几下。她正心思烦乱的当口,冷不防着了算计,不禁大吃一惊。 屋里现出一个碧衣女子。 女子的衣裳似乎是以碧绿色的蛇蜕缝制,衬得她媚态逼人。她魅惑的眼睛弯如月牙,眼神满含狡黠,就势扶住血奴的时候,她抓住二毛的后颈信手一扔。二毛翻了几个跟头稳稳落在明亮怀里,开了一道缝的房门随即又关紧了,阻断了两个小鬼的窥视。 碧衣女子扶血奴躺到非淮床上,往她面上呵了一口气。 血奴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只觉随着碧衣女子那一口气喷在她面上,仿佛有无数道火线流入她四肢百骸,烧得她气血翻腾,四肢酸软。 好似浸泡在一池春水里,被无数细小的鱼儿用淫丨邪的力道和方式亲吻着身体,血奴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奇痒酥麻,大惊无措之下她整个人都开始难以遏制的颤抖。 重点是她的神智迅速变得模糊,满心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跟人翻云覆雨,享鱼水之欢。 这时白莲花穿墙进屋,看到碧衣女子他眼波一沉。 眼前这个女人曾经是他师娘,后来是他母上。她有个鲜少人知的身份——蛇君同父异母之妹,蛇族的公主殿下,无照。 修罗天的入口处有重兵把守,没有通关令牌任谁也不易进来。无照没有令牌,却有妖帝“如本尊亲临”的信物,因而随时都能在修罗天来去自如。今晚她也必须来见妖帝。 白莲花霎时去到血奴身边。 血奴虽顶着一副狐媚相,她的眼睛却很澄明,整个人也透着英姿飒爽之感。此刻她却是眼波迷离,眼睛有些泛红,被诡异的煎熬逼得媚态撩人。看在白莲花眼里,她简直胜过任何一只狐狸精。 只一眼白莲花便看出,她这是中了无照的丹田气。 蛇族是龙族的分支,修行之法与龙族截然相反。龙族生灵称为神,蛇族生灵则都是魔神。 蛇神淫丨邪天生,他们的丹田气是天下奇淫之物,闻者必定诸事不顾,任凭是疯是傻,是老是幼,纵是根木头恐怕也能生出春心,一心只想跟人做禽兽之事,不精疲力尽决不罢休。 “母上特意跑来这里,就是为来管闲事?”白莲花微微颦眉,睨向无照的眼神有点冷。他再是心急火燎,也不能以让血奴元气大损为代价。 并且,这跟他的计划偏离太远。 “关乎我儿的性福,自然就是正事。”无照摊手笑道:“这可是你爹的主意呦,我只是顺便替他出力。我既出马便会做齐全套,你有足够的时间把你媳妇办了,没人会来打扰你们享受良宵。” 白莲花扶额:“果然这口气是无解的么?” “有啊,”无照咯咯笑道:“你就是解药。并且我已经给你媳妇准备了补药。”说着一指,一只瓷瓶出现在白莲花手里。 白莲花把瓷瓶放到枕边,朝着血奴刚一伸手,又转头睨道:“母上怎么还不走?” “你太久没沾女人,恐怕技艺生疏了。且你媳妇太不知怜香惜玉,现下又神志不清,只怕是更加心狠手辣,凶残远胜当年。未免你被玩死了,你爹交代我临场指点、监督。唔,你先这么着……” 无照说着便要上前,白莲花屈指连弹。她堪堪避过那几缕劲气,看着墙上那几个圆孔,抚着胸口后怕道:“我去你大爷的!逗你玩而已,你要不要来真格的?” 白莲花再度屈指,无照随即走没了影儿。 白莲花耳力绝佳,听见无照跟两个小鬼那样压制着脉息和吐纳,贴着门偷听。唔,依照她这种没羞没臊又没底线的奇葩性子,搞不好就会半路又闯进屋里,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荒唐举动。 白莲花解开血奴的禁制。血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拧倒在床上,骑住他的腰腹,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第廿一章 血奴一把抓住白莲花的胳膊,把他拧倒在床上,骑住他的腰腹,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血奴虽有些神志模糊,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她没有听清楚白莲花和无照的对话,却很清楚她自己的诡异处境。察觉有人靠近,她出于自卫的本能,身体一能动便竭力反制。 纵然变成一个废物,她也从来不是束手待毙的性子。 若在当年,她这一掐,白莲花的脖子不折也得窒息昏厥。眼下她纵是神力仍在,修为却大打折扣,任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落到白莲花脖子上,也轻柔的仿佛是爱丨抚。 媚眼如丝却表情狰狞,显然她是在竭力抵御身中的怪力。 蛇神的丹田气有阴阳之分。男蛇神的气能使人柔媚胜过最媚的妖姬,一心想的是被人压倒,婉转承欢。女蛇神的气则相反。 血奴隐隐明白,被她掐住脖子的是个男人,她想制服他的同时,也想尽情蹂丨躏他。 任由她耗损力气,白莲花摄走她的内丹,心事百转的抚摸着她的脸。 拖延至今还不告诉她真相,是因他太了解她的脾气。 她尊贵不凡,骄傲自负,刚烈易折。当年失手打死紫阳少君,宁肯一死谢罪,也不委曲求全。因此种下了仇,结下了怨,孽障缠身,被个妖孽害成如今这种窘迫处境。 其实,想让她恢复记忆只在弹指之间。倘若她得知真相,必然要报仇雪耻。白莲花最大的顾虑,是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极端之事。 很快察觉自己在做无用功,血奴一拳打向白莲花的脸。拳头被他信手捉住,她就势抓住他的手,低头,张嘴,狠狠咬在他虎口上。 嘴里尝到腥甜的味道,这让她的心更加迷乱,恶狠狠的动作渐渐变得温和。松开牙齿,她用力吮吸伤口渗出的血液,很快这个动作变成温柔的舔舐。 然后她的嘴巴换了一个位置。她把白莲花的三根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啃咬,吮吻,吞吐。因她这个举动,白莲花的心脉和吐纳都乱了一刹。 翻身压住她,他附耳轻叹一声。 这声轻叹用了仙力,清晰的传入她心里。她因此打个激灵,清醒了一点。 “白、白莲花?”看清眼前笑如春风的男人是谁,她觉得安心了些,却一时有些恍惚道:“你怎么……怎么又穿上衣服了?” 白莲花微微笑了,往她脑神处灌入一道灵气,让她的清醒能维持片刻。 “我怎么了?”她想起之前那个碧衣女子。 白莲花叹口气道:“你又中了蛇神的丹田气。” “又中了?” 血奴不记得自己何时还中过这个东西。转眼四顾,确定她是在非淮的床上。她知道什么是丹田气,也知道丹田气的诡异之处。让她非常庆幸的是,能帮他解决这口气的男人是白莲花。 可是这次与前面不同。 她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面上猛地就泛起红润,心跳砰砰如擂鼓。就在之前她还在毫无羞耻的疯想,怎么把他压倒,怎么…… “好在你的体力不及当年,一晚上我们就能搞定。”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血奴的疑问随即被另一个更大的疑问取代。 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葫芦,倾倒出一滴血池之血的同时,他捏诀施法。 血人“血奴”有着与此刻的血奴截然相反的正经严肃之态,但是它刚被衍化出来便朝血奴扑去。血奴震惊得压根不知该作何反应。没等它嫣红的唇贴上她的,白莲花一指戳在它身上,让它仿佛睡着了一般,静静伏卧到床上。 “我就是这样来的。”白莲花祭出穹光镜,他在瞬间携妻子回到玄清山。 因为之前魂交的时候常常被带着瞬间变幻场景,血奴这次完全忽略了重点,也不再关注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血人”。她只是惊奇的发现,她来过很多次的竹屋里的竹床上端坐着又一个白莲花。这个白莲花同她上次来时一样,搁在膝上的手捏着奇怪的诀。 “这是你的元神么?” “不,这个才是。”白莲花把血奴轻轻安置到床上,然后他化作一道金光,瞬间侵入床上那个他的脑神。 元神也可以享受欢爱之事,譬如霄霜上天,那只是他的元神。 白莲花喜欢灵与肉的完全契合,今时今日更是如此。 刚被他放到床上,血奴就爬到他膝上坐着。 她的手难以自抑的伸出,带着炽热到灼人的温度,摸他眉心的红印,他的眉眼,鼻梁,润红的唇,尖削的下巴,顺势往下,扯开他包裹严密的衣领。 她灼热如火的唇早已印在他唇上。片刻的清醒之后,她的神志再度濒临崩溃。而他冰凉的身体有让她非常舒适的温度,让她渴望跟他紧贴到一起。 睁眼收功,白莲花把妻子狠狠压到身下。他沉稳又迅速地解开她的衣服,把她翻个身,骑住她的大腿,把她的衣服从身后褪下来。 在这个过程里血奴一直在扭动,挣扎。她有些迷乱地叫道:“你别压着我,我要在上面。这次我一定要在上面。混蛋!唔……” 她的反抗戛然而止。 随着他倾身贴近,冰凉的吻印在她左肩,让她浑身剧颤,发出一声满足的闷哼。 臀上抵着一个坚硬的东西,她非常清楚那是什么,也清楚它和它的主人能带给她何等销丨魂蚀骨的快慰。 她残余的几分清醒几乎是在瞬间便被击溃,比先前更加压抑不住的绮念让她毫不自觉的扭动着身体,微微开阖着嫣红的唇瓣,吐出灼热又粗浊的喘息,仿佛一条极度渴水的鱼。 “白莲花……我、我很难受。”她的祈求有些委婉。 “我知道,但是我们必须慢慢来。” 忽略她背上那许多细小鞭痕,白莲花的目光落在她左肩。那里有几排清晰的牙印,是他咬的。 想当年他一口吞了几百枚妖丹,受不了邪戾之气侵蚀,疯魔了。她为了扭转他爆体而亡的命数,不惜舍身救他,以和合之术吸光他的修为,让他的修炼回归起丨点,一切都从头开始。 那之前他们都没有经过人事。她是临时补看了几遍避火图,临时背熟了和合之术的口诀。他则是神志不清,出于本心和本能只想对她做禽兽之事。 并且他真的做了。 他像一个发丨情的野兽,以禽兽之姿把她压在身下,咬住她的肩膀,跟她做那件他疯魔之前便已经疯想许久之事。饶是她强壮的像头牛,也被他的野蛮粗暴折腾惨了,事毕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 对于半点美好也没有的第一次她从没抱怨过,他却一直后悔这事。 后来他学会怜香惜玉,学会该如何取悦她。曾经的夫妻相处让他深谙她的一切,纵是她如今全都不记得了,他也相信,有很多事情会像她的潜意识一般,铭刻在她心灵深处。 譬如在床上,她被他养出了一些习惯。譬如她还同当年一样,被他常常关照的左肩很是敏感。 在这个注定要抵死缠绵的疯狂之夜,他可不打算放过弥补当年遗憾的机会。 :-d 天方亮时,白莲花抱着血奴去后山的温泉沐浴,洗完又抱着她回到前山。 丹田气的功效已经耗尽,彻夜纵欲让血奴精元大损,精疲力竭,连手指都无力动弹。软绵绵伏在白莲花肩上,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一路好春光。 树上鸟儿成双,林间走兽成对,正是万物发丨春的时节。 经历过一整夜的欢丨爱,血奴累坏了,也因一天一夜没睡觉,困极了。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身心都懒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泰之感。 临近竹屋的时候,她看见朝阳照射下的屋顶覆盖着奇怪的稻草,不禁问道:“为何屋顶上面有两只……胖鹅?”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 “这是你的手笔。”白莲花好笑道:“其实你想做的是——两只山鸡。” 血奴揉了揉眼,再度一看道:“虽然尾巴长了点,头冠小了点,羽毛凌乱了点,身体不成比例,有些过胖,那可真是两只山鸡。刚才我是眼花了,看错了。” “唔。”白莲花纵身一跃,站到竹屋后方道:“这两只是我做的。” 血奴往屋顶看去。别说,白莲花的手笔确实高明多了。她自愧弗如,嘴上奇怪的问:“为何我们要把屋顶搞成这样?” 白莲花睁着眼瞎话道:“因为我们定情的时候,正好有两只山鸡在边上交尾。” “……屋里那些奇形怪状的摆设,不会也都是我的手笔吧?” “然也。”白莲花轻笑道:“其实你做它们的时候都是用了心的。奈何实在手拙,没这个天赋,也怪不得成品不耐看。好在我们的孩子这一点不随你。” “我记不得事,定是你反着说,故意来奚落我。” 血奴把脸拱到白莲花肩窝里,咕哝出这一句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欲睡。等白莲花抱她进屋,把她安置到竹床上,她很快就失去意识。 原本白莲花想在昨夜告诉她一些事,奈何被无照打乱了计划。既然如此,那便由着她的心思,等她问的时候再说。 白莲花取出无照给的那瓶药,统统都喂进血奴嘴里。 第廿二章 道祖构建邪异之境是为平衡修罗天的地气。 邪异之境中的邪灵凶兽代代繁衍,让它们禁足的封印会因它们成人而失去效力,或者它们得以吸食上古神之血。它们却数十万年以来鲜少有能成人者,上古神之血更是它们极端觊觎的东西。 白莲花所谓的他妻子的血只是个幌子,舍身崖那里洒落的那片血渍,是明亮在溟河黑水抓了条鱼,取了点血。 明亮施展神通,感召他的爪牙们合力冲击禁锢它们的封印。妖帝信以为真,唯恐道祖的神力被众邪灵凶兽冲破,地气失去平衡,会导致修罗天坍塌,这才诸事不顾,匆忙带人过去加固封印。 由着明亮的心思,想让邪灵凶兽们轮番冲击封印,直到冲破了为止。白莲花训诫他道,且不说道祖的封印不易打破,妖帝若见情形不妙,定会带人进入邪异之境,大开杀戒。纵然不是如此,修罗天坍塌会导致生灵涂炭,与仙道之仁爱有悖。明亮十分受教,命邪灵凶兽大造声势,冲击片刻即停。 妖帝将舍身崖那滩血处置,确定封印没有松动的迹象,众邪灵凶兽也不再有冲击之举,他赶紧打道回宫,龙君和白莲花已经走了。 三月初三那夜,妖帝眼见形势于他不利,利用血奴来扭转逆境。 妖帝不知那夜的白莲花是霄霜假扮,也不知血奴的身份早已败露。他料定白莲花因为血奴颈后那个印记而对她身份起疑,事后会找机会加以验证,早传话给无照,让她说动白莲花来修罗天,还假装关心,给白莲花带一点上古神之血。 当今世上只有龙君和凤皇两位大神。无照要拿到凤皇的血易如反掌。妖帝却不知道,无照和白莲花将计就计,只把他这个自认为蒙了人的蒙在鼓里。 于妖帝看来,他最有效的利器是无照,无照既已坐实严厉的身份,白莲花便完全没必要再对血奴注目。只要白莲花在血池不露端倪,今后他跟妻、子想怎么团聚就怎么团聚。 无照见过妖帝之后扮成非淮,在血池待到天光大亮,去向屠不评禀告,道是血奴昨晚打坐到后半夜才睡,今日多半会很嗜睡。屠不评正想把血奴的作息改一改,由着“她”睡个够。 依照时日,今日该非淮母子到人间采购。无照领着明亮离开修罗天,回到玄清山。 这时血奴刚刚睡下,等她醒来,睁眼之前听见白莲花和明亮在轻声说话。 “爹爹,我娘怎么还不醒?祖父他们都等急了。” “你母亲太累了,要多休息。你先去跟你姑姑玩一会儿。” “呃……爹爹,华严和杳云都说,孩儿是要做哥哥了,是么?” “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行。” “一段时间是多久?” “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你永远都是我们家的独苗。” “为什么?” “你母亲的血脉极难繁衍,她的身体也还没有恢复,不适宜孕育孩子。” “孩儿想当独苗,可是也很想当哥哥。” “无论你是独苗还是长子,为父跟你母亲都不会少爱你一分。” “真的吗?” 白莲花没有回答。血奴摒着气等了一会儿,也没再听见明亮说话,不禁睁眼瞧去。白莲花盘膝坐在床上,明亮站在床前,爷俩都含笑看着她。 “爹爹,娘她偷听我们说话。” “唔,要罚。” 明亮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因为他嘴里叼着一支糖。血奴觉得那支糖很眼熟。见她似有所思,父子对视一眼,仿佛悄悄数了个一二三,同时动手。 一双大手,一双小手,一齐往血奴身上招呼,左右她是招架不住,被好一通挠痒痒,翻来滚去险些笑岔了气。直到她连连求饶,爷俩这才住手。 闹了这么一场,血奴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十足,心情十分舒爽。 趁她喘吁吁地躺着顺气,明亮偎进她怀里问:“娘啊,刚才爹爹说,无论孩儿是独苗还是长子,他和您都不少爱孩儿一分。是真的吗?” 见怀里这个小子满眼期盼,血奴心里不忍,不觉就答应道:“自然是真的。”没等明亮接着说话,她赶紧问白莲花道:“我睡了很久么?” “不久。”白莲花笑道:“才一个时辰而已。” “怎么可能!”血奴腾地坐起来。除了下丨身还有点肿痛之感,提醒她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其余地方压根就不像彻夜纵欲过。 白莲花解说道:“是因你婆婆的补药功效不凡。” “我婆婆?”血奴在心里啧了一句,好嘛,这次又加了一个人。 “儿啊,去跟你祖父祖母说,我们待会儿过去请安。” 白莲花吩咐一句,明亮立刻出门。 血奴认为白莲花没必要大费周章地骗她,他也完全不像是个骗子,明亮就更不用说了。 相信白莲花是她夫君,明亮是她儿子,她就必须面临一个选择:要么问出她所有的疑问,得到一个恐会让她纠结的答案,要么忍住不问,继续装糊涂。 这个选择原本不是她亟需做出的,昨晚之后却不得不正视。闭着眼听白莲花父子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权衡过,且拿定主意。 明亮一走她便盯着白莲花看。发现她的身高处于劣势,她跪在床上微微俯视他。 白莲花也在看她。刚才闹腾了一番,她的领口有点散乱,脸上带着潮红,还有些喘。 她的姿势让她起伏的胸脯近在他眼前。可是他的眼神非常正经,好像他是个不沾人欲的圣人,昨晚压根不是他跟她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血奴非常不爽,一把揪住白莲花的衣领,把他拖近道:“你这是要吃干抹净便不认账么?” 白莲花淡淡回了一句:“分明是我被你吃干抹净。你认账就行。” 血奴干咳一声。米都成炊了,熟得不能再熟,这帐她不想认也得认啊。 从少女变成少妇的过程她记得很清楚,在这个过程里和后面她体力不支、性致却还很高时,她完全处于被动的享受。中间则跟她曾经梦见的场景一样,她把白莲花压倒,尽情玩弄他的身体。 当然,每次他用冰凉的手指戳着她脑门说:“你温柔一点。”她就会温柔对待。 饶是这样他也被折腾得不轻。事毕去沐浴的时候,她已经清醒了大半,分明瞧见他身上留有许多她辣手摧花的印记。而他似乎并没有计较她的粗鲁,洗净身体还体贴的帮她敷药。 都怪那个碧衣女子! “身为你的妻子,明亮的母亲,我却还是个处丨女,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自上古以来就出了她这么一位女大神,也就她这么一位大神舍弃加持之力,返老还童。白莲花可不能这么解释。 “返老还童的时候恢复处子之身,这有什么稀奇?你公爹跟你一样,也有这样先天本性,每六十年返老还童一次,每次都会恢复纯阳之体,修为也会翻倍。而你婆婆则有样先天本性——神佑,她比九命猫还要坚丨挺,几乎算是不死之身。明亮的先天本性是灵慧,他对功法的领悟之力远胜常人,施法的时候也比常人少消耗法力。杳云则是敏捷,这让他御风腾云时神速之极,世上无人能比。” 血奴咋舌:“你只告诉我先天本性神奇,没想到是这么神奇。” “你的另一样先天本性是神力。倘若你能掌握驾驭之法,你的力气会比现在翻无数倍。” 血奴大喜过望,急忙求教。任她软磨硬泡白莲花也不肯说,她只得改而问道:“你有什么先天本性?” “我的真身是一块蠢物,没有先天本性。”白莲花叹口气。 其实他的先天本性之一是读心,他若是想,可以窥到任何人心中所想。但这并非随时可用,而是每天只能用一次,效力只能持续一刻钟。 上天之前他并不会运用这一能力,后来学会如何驾驭,简直对此又爱又恨。 “是什么蠢物?”血奴兴致勃勃的问,压根没注意,她揪住白莲花的领子不放,白莲花的手却不紧不慢地解开了她的里衣,也解开了她的兜衣。 唔,这其实正是被她跪着俯视之初,白莲花读到的她心里所想。 等血奴察觉,她已经被白莲花压到身下。吻着她的耳垂,他轻笑道:“敢来勾丨引我,看来你已经恢复体力。” “你说要去给你爹娘请安。”血奴竭力想要反压。 “让他们等着。”白莲花从容把张牙舞爪的妻子禁锢在身下,说出来的话正是她心里所想。 “我喜欢在上面!”这倒是句实话。 “昨晚只是个特例。我可不能总让着你。” “那口气的怪力已经没有了!” 其实她心里说的是:我觉得那口气余毒尚在诶,再解一遍吧,最后一遍。 白莲花对口是心非、以往也总是跟他纠结上下问题的女人微微笑道:“实则它已经转移到我身上了,我很需要你。” 血奴在心里呸道:大爷的,原来这厮一本正经的道貌岸然,竟是会耍无赖。 白莲花更加无赖地对她说道:“你若不帮我,我只好去找别的女人。哎!其实你病了这么多年,我应该娶几房妾室暖床,好过饥渴难耐,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血奴在心里骂道,要办就快,唧唧歪歪的废话可真多,你敢娶,我就切了你那根东西。 随即白莲花进入正题,让她在一开始就改了主意。 第廿三章 白莲花固然极想跟妻子享受鱼水之欢,他的正题可不是一味发泄欲念。 血奴记得屠不评的叮嘱,她的纯阴之体于妖帝养护肉身有用,失去了必有杀身之祸。 但是她心潮澎湃,兴奋又期待,暗自盘算的是,她若说通白莲花跟她修和合之术,她身心享受愉悦的同时还能提升修为。重点是她觉得白莲花这个强大之人好说话,趁他极爽的时候哀求他一番,不信他不传她功法或者什么厉害法宝,也便不愁*这事败露之后她能保命。 白莲花纵是不能读心,也非常了解血奴的性情。 频繁失忆让她的心很迷茫,彷徨不安定的感觉一直困扰着她。而她骨子里非常爱玩,不喜拘束,喜欢挑战和冒险,尝试一切新奇刺激的事物。 事实上,血奴这半个多月刻苦用功,是因她有一个靠自己本事逃出牢笼然后亡命天涯的计划。 逃走这事早在她被软禁在血池最初她便做过,且在八年以来做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没走到修罗天出口便被翟轩抓回来。她背上的鞭痕便是因此留下的。 妖帝在一旁监看,翟轩执刑时出手不遗余力。霄霜急也不敢在妖帝面前暗弄玄虚,眼瞅着血奴每次都几乎咬碎了牙,却一声没吭挨那些鞭子,直到妖帝离去她才痛极昏厥。 妖帝一心想把高傲自负的她驯服,让她甘心为奴。 若非霄霜在明里暗里提点着她,妖帝的企图早便达到。她会被压弯脊梁,以向仇人折腰低头、逢迎谄媚为荣,在失去尊荣的同时,也彻底丧失尊严。 天长日久,她再率情任真、桀骜不驯也不得不屈服于困境。 她学会坚韧和忍耐,学会圆滑的蛰伏,也学会平心静气掩藏情绪,心绪不形于色。她表面驯服,对谁都虚与委蛇,心里却始终揣着对自由的渴望和畅想。 她已经被憋屈太久,太需要扬眉吐气。但她是个过于执着己见、执拗到一根筋的性子,简直让白莲花又爱,又恨,又无奈。 只因他很清楚,说好听点她视他为后盾和倚靠,难听点则是,他是能让她舍身换取利益的交易对象。也很确定,倘若他把她强留在身边,她的计划立马就会发生逆转,变成她想方设法从他身边逃离,最终回到血池这个她本该唾弃的巨大囚笼。 反正是要玩个过瘾,不如他就陪她玩一把又大又爽的。 白莲花放开对她的压制,拉着她一起坐起,把她刚刚被他解开的衣裳又慢慢掩上。 血奴压根没想到白莲花会这样,顶着郁闷瞪他道:“不带你这么晃人的!” “虽然吃过补药,你也须休养几天。况且我修的是禁欲之道,不能跟你这样随心由性。” 白莲花很真诚,很正经,理由也很充分,血奴却极想揍他一顿,或许就能把他打傻,把对她有用的东西一股脑都拿出来? 转念再想,她这么急色可要不得,遂忍住牢骚。 白莲花下床穿靴,把血奴的外衫拿给她道:“你公爹和你婆婆略有些奇葩,待会儿见了他们,留神你的下巴。” 血奴的好奇心更加被调动起来,穿好衣服就催白莲花带路。白莲花帮她整理衣领道:“蓬头垢面的,怎么好意思出去见人?” 盥漱之后血奴暗自发愁,脸她能洗,头不会梳啊。 既是去给公婆请安,要讨喜,随便扎根辫子可不成,披头散发更不成。坐在妆台前,血奴有一下没一下地抓弄头发,对在她身后从袖管里翻找东西的白莲花道:“难怪我梦见自己是只狐狸精,定是看自己这张脸不好看,太想变美所致。” 对她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之语,白莲花不予理会。她幽怨道:“我长成这副样子,也难怪你不爱跟我多做那件事,恐怕是一看我的脸就没了兴致。你能让我变美一点吗?” 白莲花无奈笑道:“这可倒怪了。本来你天下最美的时候,想变普通一点,普通了又想变美?” 血奴心说原来她真的有病。 “只有重塑肉身之法才能改变人的本相。当今世上,唯有蛇族皇族和妖帝能使此法。” 妖帝?血奴面上沮丧,心有所动。 “另外,你婆婆有个宝贝叫如意,能让你千面万化。就是她吝啬之极,要花大心思才能求到。” 白莲花的提点让血奴立马开始盘算怎么讨要如意。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她道:“挑个你喜欢的。” 血奴翻开一看,咋舌无语。 册子很老旧,有几页已经翻烂了,上面画的是各种各样发式的成品图和挽成的步骤详解,有男人的,童男女的,更多是女人的发式。 “这是什么?” “这是当年我们初相识时,我请一个朋友帮忙收集的。” “收集这些做什么?” “学梳头。” “我学?!” “我。” “……为何还有男人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不喜繁复,却总得跟你相衬。” “童男女的?” “为将来我们成了亲、生了孩子做准备。” “既然那时是初相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成亲?” “因为你内里是个非常保守的人,而那时我们已经有过一次肌肤之亲。” “……”血奴私心揣摩了一下,或许白莲花的意思是,她跟他成亲是因为她保守,而不是她看上他了?想了想,这话她没问出口。 把册子从头翻到尾,果然找到明亮梳的那个发式,她也挑中了一个喜欢的发式。 “这个发式简单不失庄重,你一向都很喜欢。”白莲花叹口气道:“可见你虽然忘性大,性情和喜恶却不会改变。” 血奴不以为然,商量道:“你这么厉害,我这么弱,我多自卑啊?要么你就跟我双修,帮我提升修为,要么你就传我驾驭神力之法。” 这次白莲花倒是痛快。帮血奴挽发用了半炷香,其间他把口诀详细解说给血奴听。 白莲花之前传给血奴那五尺厚的字纸内容包罗万千,有上古以来六界通史,有诸界人物小传,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功法口诀。饶是有此做铺垫,驾驭神力之法却非常复杂。血奴在当年都偶有失误,何况她如今修为受限,头都有些大了,她才听懂一个大概。 “此术至少要领悟四五成才可以使用,之前使用容易行功不慎,走火入魔。好在……”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一对金铃道:“有这件宝贝给你傍身。” 两只金铃被一根银色细绳拴在一起,每只上面各有两个字,一为莫失,一为莫离。 据道祖手记记载,莫失莫离是道祖突发奇想之下炼制的一件小玩意,基本功用是能帮佩戴之人镇定心神,稳固道心。说白了就是,有它为伴,纵是行功不慎也只是受点内伤,不会走火入魔。此物是白莲花从血池最深处捞出,同时捞出的还有那把残月三邪。 说明功效后白莲花捏诀一指,莫失莫离变成造型普通的金钗,被他轻轻簪在血奴发髻上。 血奴喜滋滋的心满意足,收拾妥当被白莲花牵着手出门。 屋外艳阳高照,血奴放眼打量。入眼山清水秀,景色旖旎。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清香,她觉得心旷神怡,不禁深嗅几口。 每次闻见这种清香,她都觉得仿佛有什么骨子里的东西被激醒了,让她心里痒痒的,似乎是……似乎是她看到色香味俱佳的好吃的,很想进食的感觉。 循着风来的方向,她看见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密密竹林。 唔,原来是竹子的清香。 血奴揉着肚子道:“我快饿死了。” 吃了无照的补药三天不必进食,心知她不是饿,而是馋,白莲花从袖管里翻找出一只巴掌大的囊袋,递给她道:“一会儿我们带着明亮去凡间。你先吃点这个,垫补垫补。” 隔着袋子就闻见浓浓香气,血奴赶紧打开袋子,见里面装的是些米。抓了几粒丢进嘴里,一尝又香甜,又酥脆,味道极好,她也顾不得问是什么,只管吃得津津有味。 玄清山有两座主峰。白莲花居住的后山叫霄度,霄霜居住的前山叫皓庭。两山相隔数十里。 白莲花在前引路,看着步履缓慢施施然而行,实则移动的速度很快。血奴竭力才跟得上,瞧着他衣袂翻卷如云,仙风道骨清奇出尘,她忽然就冒出一个想法。 若是她放弃自己的冒险大计,信任他,倚靠他,每天跟他厮守在一起,波澜不惊的过日子,或许真的很不错。可是她不自觉的摸了摸后脑勺,随即就打消这个想法。 突发一个奇想,血奴冲着白莲花的背叫道:“你站住!” 白莲花应声止步,没等他转身背上就一沉。血奴跳到他背上,双腿盘住他的腰,双臂紧紧搂住他脖子道:“昨晚我被你折腾太狠,脚软,走不动路。” 白莲花抬头看,明亮和华严正在半空中追逐着疯闹,没人关注这边。 听着耳畔咔吱咔吱的响声,白莲花背着血奴走了一会儿,听她附耳笑问:“你给我吃得是什么?简直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还有没有?” “先以糖水腌渍,尔后炒制出来的竹米。”白莲花察觉到,背上的人因为这话身体一僵。等了须臾也没听她接话,他补充道:“剥这个东西很费事,那一袋就是你三天的口粮。” 血奴在心里纠结着,想起非淮曾对她说,要用心眼看待人事,不要听人怎么说,而要看人怎么做,细细想来,其实他的来历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她不愿意相信和面对与他有关的她的来历。 放松身体,她再度附耳,轻声唤道:“夫君。” 纵是在当年夫妻相处,她也从不曾这么叫过。白莲花非常愉悦的笑问道:“阿靖何事?” “……我叫阿靖?”她心里又疑又喜。 “你叫虞靖,我喜欢叫你阿靖。” “原来我叫这个名字。”血奴觉得虞靖这两个字有点印象,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暗自也觉吁了口气,她好话商量道:“每天给我来一袋竹米,我每天给你铺床叠被,端茶倒水,揉肩捶腿。可成?” “这么说来,倒像你是我的奴婢,而非妻子。” 血奴心说她记不住人事,是他的婢子还是他偷偷养的外室,或者旧情人什么的,都凭他一张嘴说呐。嘴上她却笑嘻嘻求道:“加上给你暖床,供你泄丨欲。这下可成?” “成。”白莲花朗声笑道:“一会儿我要去见紫阳少君,到时就骗他,说你是我的婢子,明亮是我徒儿。” 把手里的囊袋口朝下,倾倒出最后一粒米,血奴把它含进嘴里却不舍得嚼碎,咂着嘴问:“就是你跟我说那个长着一张棺材脸的紫阳少君?” “唔,正是。” 第廿四章 被白莲花驮到前山一处洞府,血奴这才从他背上跳下来。 “儿子带媳妇来给父上母上请安。”白莲花朝着洞口处朗声说道。 等了一会儿,既没见有人说话,也没见有人出来,血奴不禁往黑咕隆咚的洞里看去,用手肘碰碰白莲花道:“可别是里面没人。” 洞口设了一道无形却能隔绝视听的结界。 蛇神天生淫丨荡,无照这个人蛇杂交之神比纯种蛇神更加容易发丨情。 尤其到了阳春三月,无照简直恨不得时刻跟男人保持交合状态。也幸亏霄霜心思玄妙,钻研出和合之术固守精元,不然早在跟无照相识最初便被她榨干了。 白莲花心里有数,话可不好多说。 这时血奴看见一个少年从洞口处凭空现身。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背着手,步履稳健,表情严肃老成。可是他面色红润,光着脚,上衣松松垮垮的随便掩起,露出的半边胸膛有些可疑的印记,好像他出来之前正跟人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 “父上安好。”白莲花躬身垂首。 血奴站在他身边,被他的正经严肃感染到,学他那样低眉敛目做恭敬状,暗自也信了他的话,果然有返老还童这种先天本性。 霄霜张嘴就没好气道:“安好你大爷的!有话说,有屁放,别耽误我跟你母上养儿造女。” 白莲花直言不讳道:“阿靖缺件像样的衣服,儿子想要母上那件淑华衣和如意。” 没等霄霜张嘴,洞里传出一个女声道:“门都没有!”话音未落一条碧绿的蛇尾伸出洞来,霎时把霄霜卷进洞去。 跟白莲花对视一眼,血奴心说来的真不是时候。 “看来那两件东西是婆婆的命根子。” “不急,早晚我给你要来。”白莲花拉起血奴的手,在她手心一摄。 整个手臂都麻了一下,血奴惊奇的看见她手里现出一把剑。 “此剑是我当年送给你的兵刃,叫残月三邪。”白莲花解说如何收放兵刃,以及如何使用才能激发残月三邪的嗜血功用。 血奴记得白莲花在那一摞字纸里提到,残月三邪是两个大轮回之前大凶之人的兵刃,后来此人魂归冥府,被冥王封印在血河地狱。而传言说道,琨瑶那厮曾经两度进入血河地狱,第一次进去一年,出来跟严厉完婚之后,又进去八年多。 更加让血奴笃定白莲花身份的是穹光镜。 能够瞬间移动的镜子古往今来就这么一面,这件无极宫的镇宫之宝早在十年前就传给了觉明府的准驸马——白莲仙君。 血奴波澜不惊的依法收起残月三邪,心里百感交集。心绪一乱,她忽然灵光一闪,记起虞靖这两个字的出处。 分明就是严厉备忘册上提到过! “花枝,服侍我两百四十三年之宫婢,虞靖道她忠诚,可以信赖。”从这句话可见,严厉跟虞靖非常亲近,也非常信赖她。 无论虞靖是严厉的好闺蜜还是贴身婢子,血奴都觉豁然开朗,如释重负。 见她不着痕迹的吁了口气,白莲花心知自己的诱导取得了成效,携她去到半空,招呼明亮往凡间去。华严和杳云都想跟着一起去玩。白莲花二话没说,携着妻、子瞬间离山。 一家三口先去的是一个集市。 血奴本来比明亮还雀跃,一到集市又暗自有些不爽。 以前她曾附魂在明亮胸前的金锁,跟着去了一次凡间,明亮吃什么零嘴小吃她也只能干看着眼馋。今日总算能过嘴瘾了,可是之前她吃多了竹米,肚子再也吃不下东西。 集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熙熙嚷嚷。母子俩牵着手有说有笑的,东瞅瞅,西看看,摸摸这个,玩玩那个,管商贩问东问西,也不知有多少话。 白莲花变成凡人状,施施然跟在妻、子后面,见他们喜欢什么,他就从袖管摸出钱,再把买到的东西放进袖管。他们有何好奇不懂的地方,他就逐一解说。 白莲花的袖管里仿佛有取之不尽的金子。血奴不禁疑问道:“你哪儿来那么多碎金子?” 白莲花微微笑道:“我们家门口原本有块大石,叫听涧石。当年你赌输给我,认了输却心下懊恼,一掌把听涧石打碎了,然后去大荒山驮来一块更大的。过不多久我疯魔了,你为了救我,不惜舍弃纯阴之体,用和合之术吸光我的修为。事后你功力大涨,精力充沛,忍不住手痒,几乎打烂遍山的石头。最后打烂听涧石的时候,紫阳少君也在。他是财帛星君,会点石成金。听我随口一说,他就信手一点,我们就有了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金子。” 听完这番话,血奴又被诱导了。 血奴已经能完全确认,白莲花就是觉明府的驸马爷,而她却显然不会是他的妻子——严厉。 但是他们之间一定有外人不知的深切关系,否则妖帝怎会苦心积虑编造故事,只为让她恨他?而他又何必不去谄媚严厉,倒浪费时间精力,跟她一个不相干之人纠缠不清?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真身是什么。” “我非妖非神,没有真身。但是有仙根,是一块石头。” “看来当年的你很让我手痒。我一定动过把你的仙根拍烂的念头。” “又大又硬,杠手。”这句话白莲花是附耳说的。 “咳……”血奴的心思被带偏了。 “改日带你去试试。” “我呢?我是什么来历?”血奴这么问,昭示着她终是端不住了。 “你是一只青鸾。” “青鸾……” 青鸾和孔雀都是凤族的分支。 因祖上得罪了一路雀神,青鸾一族合族遭其诅咒,天生心如顽石,任怎么修行也困于鸟身。但若对谁生了情心,也便破此诅咒,立刻化身成人。而让青鸾动情之人若是无情,青鸾的心会在三年之内化作顽石,灰飞湮灭。 “你本是凤后身边八十一只耳目之首,四百八十三年前被派遣到公主殿下身边服侍。每次她来我山中你都一起跟着,我们就慢慢熟识了。后来我们好到不分彼此,还有了明亮。” “可是明亮才那么小。” “明亮是八年前出生的。只是他刚降世时是一颗蛋,且难产,我不得不听从大夫的话,剖开你小腹将蛋取出,又孵了三年多才破壳。并且明亮很特殊,他是你们鸾族少见的返祖之身。” “返祖之身?” “是的。明亮是一只凤。而你中了妖帝的秘术,在我想到解开之法以前,你都难以恢复修为和记忆,也没办法恢复真身。” “我怎会沦落在血池?” “因为妖帝忌惮我的来历,且深知你我的关系,想利用你来牵制我。” “我颈后那个戳儿……” “那个戳儿本该盖在公主殿下颈后。她不愿被人如此贬损,也不可食言拒绝,遂命你化成她的模样,神鬼不觉地替她挨了这一下。” “听你的意思,我是因为你才化人?” “正是。” “那你又是因为什么跟别人成亲?”血奴冷冰冰问出这句话,才察觉自己不够心平气和。 “我跟公主殿下成亲有大缘由,跟你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且有了孩子,这事她早就知道。”白莲花不急于圆满谎话,避重就轻道:“说来话长,等见过紫阳少君,我再跟你慢慢道来。” 血奴心里不是滋味,也不急于往深处追问。 因为她觉得,目前她听说的真相已经足够烦恼和牵绊,再多的话简直要生出愁苦。正自思量,听白莲花道:“明亮怎么不见了?”她往前方一看,果然不见明亮的踪影,赶紧迈步去找。 夫妻两个顺着集市找了一个来回,没找到人。 血奴一阵心慌。 倘若她不是严厉,而是虞靖,明亮真就是她的孩子啊!他还那么小,心智不全,长得又粉雕玉琢,可爱之极,万一被坏人拐走,后果不堪想象。 “怎么办呐?” 手腕都要被血奴捏断了,白莲花不急不躁道:“别急。父母和孩子骨血相系,只需我们夫妻之一的一滴血,他在天边也找得到。” 血奴此刻无暇计较夫妻二字听来非常别扭,当即咬破手指。 白莲花捏诀施法,血奴觉得脑海中似乎有条无形的引线,牵着她朝一个方向疾步跑去。 穿过人潮,离开喧嚣的大街,进入幽僻的小巷,七拐八绕,猛地转了个弯儿,她看见一个火红色的小身影往巷子深处飞跑。 “臭小子!” 血奴一个箭步追上前去,把明亮拦住道:“不打招呼就乱走,你是屁股痒了吧?”说着把他抱起来,就势在他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明亮“啊”地一声泫然欲泣。 看着儿子湿漉漉的眼,血奴觉得心肠忽然软到极点,当是她一着急手上没控制好力度,把儿子打疼了,赶紧给他揉一揉屁股,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娘和爹爹只顾说话,都不理会我。我就想躲起来,看你们着急不着急。这么半天才来找,可见你们说疼我爱我,都是骗我的。娘还绷着脸打我,我一定不是您亲生的!” 血奴被指责的很窘迫。 “是娘错了,刚才就该抓住你不松手。” 血奴轻拍儿子的背,把白莲花的方法一说,总结道:“你若不是娘亲生的,怎么能凭娘的血找到你呢?不信等回了家,给你看看娘肚子上有道疤,就是想当年生你的时候留下的。” “娘——”明亮发出小兽撒娇一样的鼻音,用力抱住血奴的脖子,把头伏在她肩窝里,朝着她身后的白莲花眨眼。 白莲花心知虞靖这个身份固然会让血奴对他生出很多误会,他喜见的是,这个身份不会让她感到难堪以及难以接受。 搞定了妻子,白莲花下一步要做的,是帮紫阳少君度过死劫。 第廿五章 爱上一个男人,给他生了孩子,他却娶了别人,这事搁谁身上都得有怨恨。 顾及明亮的感受,血奴对白莲花的不爽没怎么表现出来。白莲花却心知她误会太大,领着她和明亮去见紫阳少君的路上,把他跟严厉成亲的缘由从头解说。 白莲花跟严厉成亲是为助她破劫,说起她的劫数便不得不先说紫阳少君。 紫阳宫雄踞天东,与无极宫和长生殿同为仙道正统。 东华帝君是个六界少见的老闷货,修行五万多年以来,他有化身无数,却始终都是单身。 五百年前东华帝君下界历劫时总算发了一回春,跟一只女鬼对上眼。成亲不久女鬼就有孕,东华帝君欣喜之极,给才孕育一个多月的孩子取名为南无。 好巧不巧的,南无被妖帝选中了。 妖帝聚魂重生的最初始之状是一团虚无之气,必须侵占一具阴气极重的肉身,随之经过玄叱之门,他的神识才能自混沌中渐渐苏醒。 东华帝君善弄阴阳之气,鬼则属阴。二人孕育的肉胎是世间至阴之物。妖帝的神识那时还处于混沌,选中南无全凭本能。 构胎一个月才会有魂来投胎。 妖帝选中肉身在前,来投胎之魂受天道轮回之力加持,强大不输给妖帝,它急于夺回自己的身体,与妖帝之魂在一具身体里互相抵触,也彼此侵蚀,可苦了南无的鬼母。 东华帝君那时因前尘蒙昧,见识浅薄,不知儿子被个妖孽渡魂,想尽办法也无法解除妻子的痛苦,愁得他弱冠之年就白了头。 仙者入世历劫都会选一个守护之人。 守护东华帝君的是紫阳宫左护法鹤轩仙君。鹤轩仙君也无计可施,只得求教晧睿仙师。晧睿仙师悄悄下界查看,看出一些端倪却不敢确认,又请冥王来。 冥王鬼眼洞开,一看大吃一惊。 妖帝凌柯是上古以来世间少有的大妖,冥王吃过他的亏,自然极认得他。 一万两千年前妖帝化身出世前,群妖出洞,祸乱世间。待他出世,众妖臣服,拥其为帝,妖界由他带领,有过最为辉煌的时代。 后来凌柯联合蛇族与魔界噬天不成,惜败给以晧睿仙师和凤皇为首的仙界。被凤皇打散元神时凌柯曾放狂言,一万两千年后必定归来,届时当取凤皇首级,踏平无极宫,袭灭大罗天。 凌柯与南无之魂已经纠缠太深,剔出哪一个都会伤及另一个,唯有等他降世,以劈魂刀才能将二魂劈开。劈魂刀却早在两个大轮回之前冥王降服大凶之人时,被残月三邪斩断,断掉的刀尖跌入血河地狱,极难取出。 晧睿仙师跟冥王一商量,决定先以功法压制凌柯之魂,等他随南无降世再悉心教导,或许能让他除恶向善也未可知。 南无出生不久他的鬼母就陨殁,东华帝君辛苦拉扯他长大,后来羽化归位时带他上天,敕他为紫阳少君。这时晧睿仙师才告诉东华帝君,南无有古怪。 当年诸界混战时,紫阳宫有不少仙人死于凌柯之手。东华帝君万没有想到,凌柯又祸害到他儿子头上。顾及南无的性命,一时也不敢动凌柯,东华帝君听取晧睿仙师的主意,以紫阳宫秘术将凌柯之魂困在南无肉身里,可保千年无虞。 南无自小便修习最正统的仙道功法,奈何凌柯的魂力越来越强大,纵是有东华帝君的秘术禁锢,南无之魂也压不住他,渐渐被他蚕食,言行举止多受他干扰。 直到南无被严厉打散元神,破了东华帝君的禁术,凌柯之魂再也无法压制。东华帝君早有主意,以他的真身——一块水精棺材盖与冥王做了交易,请冥王剔出凌柯之魂。 冥王掉头又跟严厉做了个交易。 严厉冒险进入血河地狱,找到劈魂刀的碎片,让冥王的剔魂之法可行。她却绝没有想到,她印象中那个原本风流轻佻却为了她浪子回头的南无竟然就是凌柯,也没想到,她救了南无的同时也让凌柯有了新的肉身可以依托。这具肉身让凌柯比当年多了一样更强悍的先天本性——噬灵,他的法力永远都不会枯竭。 说到严厉的衍生,其实与凌柯有点渊源。 凤族生灵永生不死,全因炎之灵庇佑。数十万年前,炎之灵由洪荒跌入宇内,落在皇笳天上。皇笳天燃起熊熊烈火,凤族生灵几乎尽被烧成灰烬。是道祖太一恰恰赶来,妙法一出,凤族生灵个个皆从死灰中携烈火重生。道祖太一将炎之灵上的邪火压制下去,赐予凤族首领,教它操控之法。凤族自彼时起才不死不灭。 当年仙界节节败退,眼见永恒之境就要失守。凤皇冒着合族陨殁的危险动用炎之灵,以炎之灵操控生死之力禁锢凌柯嗜尸噬魂和聚魂重生这两种先天本性。凌柯不甘受制,竭力反噬,导致道祖施加给炎之灵的神力有所波动。 两千年后凤后有孕三个多月,以炎之灵助凤皇涅槃时,炎之灵中恰有神识衍生。那缕神识懵懂之际横冲直撞,好巧不巧的撞进凤后肚子里。 凤后当时便觉腹痛如绞,勉力坚持到凤皇重生,已见红了。凤皇赶紧宣太医来救治,道是唯有一个办法能保住小殿下,便是凤皇舍弃大神的加持之力,施展皇族才能使用的大般若咒,将炎之灵的神识与小殿下之魂融为一体。 纯血之凤极难繁衍。凤皇夫妻六万多年才孕育这么一根独苗,别说是舍弃加持之力,就是要他修为尽毁也毫不犹豫,不料生出个不让须眉的女儿,九千多年后跟凌柯演出一场狗血淋头的荒唐戏。 血奴正在心里感慨严厉跟凌柯孽缘天定,冤家聚头,目的地到了。 :-d 紫阳少君会在人间,是因他在守护东华帝君的转世之身。 东华帝君投胎在南瞻部洲一个小村落,他这一世命途多舛,大小劫数太多,处置不好的话,唯恐不能羽化归位,漫漫仙途毁于一旦,紫阳宫也将群龙无首。 紫阳少君不放心别人,自从找到老爹的所在便赶来亲自守护,至今已经十一年。 血奴见到紫阳少君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紫色华服,坐在一座茅屋的屋顶上,守着一坛酒独酌。一位同样着锦衣的白衣真君侍立在他身边。 茅屋建在半山腰,看来非常简陋,屋前用枯枝围起一个院落。山中冷,院中那株白玉兰还开着不少花朵,花似白莲,香气袭人。 站在屋顶放眼看,山脚下有一户人家袅袅升起炊烟。那户人家是夫妻两个和他们的儿子。天近晌午,妻子在屋里张罗午饭,丈夫在院里教儿子射箭。 自从把那一枚妖丹吸食殆尽,血奴的目力和耳力都大涨,隐约看见那个男孩约莫十岁,学得非常认真仔细的样子。 唔,这个男孩想必就是东华帝君的转世之身。 而紫阳少君果然脸似棺材。自然不是说他的脸长得像棺材,实则他眉眼如画,俊极了,可是发如霜雪,面无表情,乍看木头人一样,再看是透着冷死人的高傲和疏离。 紫阳少君的棺材脸让他的眼睛显得格外动人。血奴唯一能想到的比喻,是她每次在修罗殿和血池之间往返,飞跃溟河黑水时,一抬头总能看见的天上那颗极亮极亮的星。 见白莲花携妻、子悄然落到屋顶,紫阳少君化只酒碗,斟满酒,举手相请。白莲花笑着坐到他对面,同他一起端起酒碗。 一饮而尽,紫阳少君看向血奴母子。 白莲花见状指着儿子道:“这是我徒儿,” 明亮乖巧的向紫阳少君行礼,起身的时候却朝他做个鬼脸。 白莲花又指血奴。没等他开口,血奴自己说道:“我是他妻子。” 紫阳少君讶然一愣,见白莲花但笑不语,他的目光再度落到血奴身上,认真审视。血奴朝他笑道:“我是他妻子派给他的婢子,防止他在下界拈花惹草。” 紫阳少君这才用冷死人的语气开口道:“拈花惹草这事哪个男人都可能会做,唯独这个不会。” 血奴睨了白莲花一眼,不咸不淡道:“难道妖帝的禁脔是被别人玩了?” “你这个没规没距的样子,确是符合那个人的口味。”紫阳少君挑了挑眉,再没理会血奴和明亮,径自进入正题。 第廿六章 白莲花跟紫阳少君的谈话持续到二人喝光一坛酒。 紫阳少君亲自下界守护,是防妖帝为了削弱仙界势力,对东华帝君不利。紫阳宫精锐尽出,至今也没给妖帝可乘之机。 山下那户人家周围看似寻常,实则有不少仙将守卫。他们都有极高明的匿形术,别说血奴这双新修的阴阳眼,就是白莲花天眼洞开,也很难察觉他们的所在。 东华帝君即将经历他这一世第一个死劫,此劫由紫阳宫左右护法合力即可破除。但是因为一些隐秘,紫阳少君也将同时经历死劫。紫阳宫的人手尽数用在这两件事上,妖帝既对紫阳少君有杀心,定会挑这时来犯。 白莲花之前传讯紫阳少君,提醒他的同时道是有心助他解决妖帝这个麻烦,被他一口拒绝。 心知紫阳少君是个极端骄傲之人,白莲花请凤后卜了一卦,又管冥王讨到一门秘术,这次前来专为说给他听。 凤后的卦术再高明,也仅能算出东华帝君父子的死劫是在近日,说不准何日何时。兹事体大,紫阳少君对之前决断亦有几分后悔,这次便欣然领受。 血奴站在白莲花身后,对听见的冥王那门秘术又惊又疑。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紫阳少君,发现他有些习惯跟妖帝很像。 譬如紫阳少君端起酒碗之前,一定也是先在碗的外壁摩挲一下,喝酒的时候,一定也是先浅浅抿一下,然后才大口饮用,吞咽酒水的时候,一定也是微微皱一下眉头。 血奴心知这些习惯之所以相同,是因紫阳少君跟妖帝曾经共处一身将近五百年,只不确定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左右了谁的习惯。 回玄清山的时候还同来前,白莲花驾云载着妻、子。 见母上绷着脸,明亮从袖管里掏出一支玉兰花,举到她眼前道:“这花真香。送给您!” 刚才见明亮跳到院子里去,血奴当他枯站着无趣才下去玩耍,不料竟是去采花。把花接住,她正闻着花香,就听明亮说道:“爹爹说您对它注目良久,一定很喜欢,果然您喜欢。” 血奴一听就把花扔了。但是,那支花转瞬又飞回她手里。再扔又飞回,她索性一转身把花扔给身边那个悄悄捣鬼的男人。 白莲花似笑非笑的看着妻子道:“我就知道你没这等闲情雅致。那就只好拿它给你做晚饭吃。” “这个也能吃?”血奴问完才想起,她正跟这厮生气呢,怎么好轻易就接他的话。转念一想,他方才跟紫阳少君谈论那等大事都不避讳她,可见待她真诚,她再不爽也该听他说完后面的解释。 “怎么你还会做饭么?”血奴惊奇地问。 “我若是不会做饭,”白莲花弯起嘴角道:“怎么侍弄你这种吃货。” 当着儿子的面,血奴不好跟他斗嘴,四下张望道:“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回山的路?” 明亮插话道:“我早瞧着这不是回家的路。爹爹您又迷路了么?” 白莲花敛眉无奈道:“还真是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血奴挑眉不信:“你会不认得路?” 白莲花淡笑无语。明亮忙替他解释道:“越是强大的法器反噬之力越重。爹爹迷路是使用穹光镜的副作用,瞬间移动的距离越远,对方向感的影响时间就会越长。” 血奴这才咋舌信了。 白莲花道:“儿啊,你帮爹爹找找路。” “……哈!我知道了!”明亮四面观望一会儿,拍手叫道:“那边那条路我记得,是去姒檀伯伯家的路。” “姒檀……”血奴觉得这名字非常耳熟。 “既然离得不远,我们一家三口就去拜访一下这位老朋友。”白莲花对血奴道:“一会儿你见了他,不必与他客气,只管拿他练练手。他那里攒了许多酒,就等着你去喝呐。” 血奴心说听来她像是个酒鬼,至于练手这事,她倒是非常期待。 不多时赶到一座大雪山。 等白莲花落下云头,明亮在雪地里一面飞奔一面叫道:“伯父快点出来,我娘来看您了!”他去的方向屋舍俨然,血奴正摸着后脑苦想,被白莲花一下揽住腰,跟着明亮走去。 “你不准碰我!”血奴别别扭扭挣扎着。 白莲花一侧头,附耳道:“这里住的是个碎嘴婆子,他深知你我的关系,说是媒人也不为过。若是他觉得你要变心,一定会不眠不休说你三天三夜,烦也烦死你。” “你不忠贞,凭什么我还不能变心?” 血奴用力挣脱腰间那只手,刚犟这一句,就听有人“啊”一声大叫。她顺着声音一看,一个衣衫极简的素衣男人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明亮一蹦一跳地跟在他后面。 “阿靖,可想死我了!” 男人咧着嘴大笑道,张着手臂疾扑过来,像是要抱住血奴的样子。血奴想也没想就一拳捣过去。男人胸前被打中,当即仰面摔倒。 血奴囧然一愣,刚想上前看看可打坏了人,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扑打扑打身上的雪,玉树临风的从容站定,朝她笑眯眯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热情。”说着一伸手拍上她肩膀。 血奴避无可避,只觉肩上仿佛被一块大石砸中,等她回神,她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厮的拂云手连我都不易避开,知道我抱你是为你好了吧?”白莲花淡淡传话道。血奴被这句风凉话说得默默吐了几口血。 “你我之间何必行此大礼?”男人笑眯眯地扶起血奴,帮她拍了拍两膝上的雪,打量她的同时当先稽首为礼。 这时白莲花才给妻子引见道:“这位就是晧睿仙师九大弟子之三,姒檀仙君。当年我们定情的时候,就是他做的见证。” 血奴中规中矩的对姒檀还个平辈之礼,面带仰慕道:“原来就是那个心志不坚脑子犯抽,被魔尊蒙臣稍作勾引就进了她的红罗帐,上了她的象牙床,却差点被她一刀捅死,因此被师尊罚了五千年禁闭,刑期还得两千年才满的姒檀仙君啊!” 姒檀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打个哈哈道:“你这张嘴,还是跟当年那么贱呐。” :-d 做为严厉最好的朋友,姒檀仙君跟她最臭味相投之处是嗜武好战,以前二人每次见面,先打个天昏地暗、精疲力竭才坐下来说话。其次是跟她酒量相当,能陪她鲸吞海饮,一醉方休。第三是能跟她鬼扯闲篇。 白莲花带血奴来见姒檀,一来姒檀被禁足山中,早就挂碍好友也不得见,想念之极,二来白莲花想让姒檀帮着圆满谎话,三来姒檀久不挨打,皮肉发紧,骨头痒,亟需血奴拿他试试神力的手感。 鉴于一见面就给人行了个大礼,血奴就没打算跟姒檀客气,一门心思就想让他尝尝她拳头的厉害,奈何他太皮坚肉厚,每次被打飞都会毫发无损的回来,把血奴臭骂一通,嫌她不够用力。 血奴越急越是心浮气躁,更驾驭不好神力。姒檀一面被她打,一面指点她。 白莲花说得太对了,姒檀这厮简直比血奴犯了病的时候还要啰嗦,有时一句话就能表达的意思,他非要说一百句。 这是被憋闷出病来了啊…… 血奴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练了一个下午精疲力竭,却是进步神速。 “真是没劲,太没劲了,这简直就是废物中的废物。”不知在雪里滚了多少次的姒檀一身狼狈,嘴里絮絮叨叨嘟囔着,回屋去了。 血奴在雪地里坐到恢复几分力气,起身朝炊烟袅袅的地方走去。 白莲花跟明亮在血奴开始练手的时候一起离去,半下午回来时一人背了一个小竹篓。 血奴好奇他们去做什么,曾经迎过去看。当时明亮急忙把自己的竹篓转到她眼前,雀跃地给她看道:“我跟爹爹采了许多奇花异草,今晚我们可以大快朵颐了。” 炊烟升起的地方是一间厨房。血奴远远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忙碌。 白莲花有条不紊,明亮的忙碌则多半是在添乱。白莲花也不急恼,儿子愿意做什么就由着他做,做砸了也不批评,收拾残局以后再指点他怎么才能做好。 看了须臾,血奴莫名想起一句话。 洗尽铅华为君妇,纤纤素手做羹汤,虽然这句形容女人的话不适合用在白莲花身上,可是君子远庖厨,他扎着围裙,在烟熏火燎间从容忙碌的样子,让血奴心里忽然就像被烫到,砰砰疾跳几下。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不觉加快脚步,走进厨房里问:“有我能做的活儿吗?” 白莲花回头见她脸上带着笑,使唤她道:“把这些做好的菜都端到……”提着木铲大步走到门口,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个屋里去。”说完赶紧回到灶前,继续翻弄锅里的东西。 “火不够旺。” 听父上这么说,明亮赶紧多添几把柴火,鼓着腮帮子往炉灶里吹风。 柴火呼呼燃烧着,锅里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更加浓郁的香气弥漫出来。见儿子这次没帮倒忙,血奴乐呵呵地走了几个来回,偷了好几口菜吃。啧,味道真是好极了。 等饭菜都上了桌,姒檀也一身清爽的出来了。 血奴从姒檀身上看到与白莲花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样师出晧睿仙师,同样是穿着胜雪白衣,白莲花给人温暖如春的平易近人之感,姒檀则带着冷冽如霜雪的锋芒。 姒檀怀里抱着一只暖炉。血奴不禁问他:“你冷?” “不。” “那这个是……” “应景。” 姒檀终于言简意赅一回,血奴却是对他更加无语。 白莲花早就打发明亮去酒窖搬出不少酒。姒檀拆开两坛酒,没给白莲花。血奴挑着眉问他:“怎么没有我男人的?” 姒檀撇嘴嗤道:“你男人酒量太差,我们不跟他喝。” 明亮可不爱听父上被贬损,插话道:“伯父乱讲。上回我们来的时候,分明是您喝不过我爹,都躺到桌子下了。我爹被您拉着不放,听您唠叨了大半天。您都忘了?” “臭小子!”姒檀在明亮头上拍一下道:“能学点好不?别跟你娘那样嘴贱。你爹把全天下的酒都喝光也醉不了,那叫酒量好?那叫作弊。” 血奴正想拆一坛酒给白莲花,听说他会作弊,便罢了。 动筷之前姒檀吟了一首悲春伤秋的歪诗。血奴牙都酸倒了,体谅他禁居山中,有深闺怨妇之心,也便没好意思取笑他。 白莲花总劝血奴吃菜,姒檀总劝她喝酒。血奴则总劝儿子多吃。几个人有说有笑,有打有闹,一顿饭吃得非常和乐。 山中的奇花异草吃了有大补,尤其能补精元。姒檀的酒都是野果酿造,清而不冽。血奴却没想到自己能把酒当喝水一样,陪着姒檀喝了一坛又一坛,就是没有醉的意思。 身边有心仪的男人,虽然他是个混账东西,有好友,虽然他是个婆婆妈妈的啰嗦鬼,还有乖巧伶俐的儿子,血奴觉得这真是逍遥快活之事。 酒足饭饱之后血奴的胸怀十分舒畅,听明亮一提就跟着他去屋外玩雪。 母子俩的笑闹声传来时,姒檀已经摆下棋盘,跟白莲花手谈。 二人专心致志在棋盘上厮杀,忽然许多大小不一的雪球先后飞来,可是没等靠近就被二人身上的护体真气给震碎。 血奴和明亮商量的是,屋里那两个家伙都太厉害,一个一个来恐怕打不中他们,遂先团了一大堆雪团。直到扔完雪团也没沾到便宜,明亮很是沮丧。 “儿啊,你看着。”血奴团起一个大雪团。 血奴体热,走到屋里才一眨眼功夫,她手里的雪团就融化了大半。迎着白莲花深沉的目光,血奴径直走到他跟前,一掀他后衣领,把手里*的雪团用力塞进去,然后大笑出门。 姒檀紧了紧怀里的暖炉道:“唔,比当年把这个东西丢进你裤裆里,她如今淑女多了。” 白莲花抖了抖衣领,在心里惋惜一句。这时明亮也学母上的样子,抓着个雪团跑进屋里,就要往姒檀衣领里塞,被姒檀信手一抓,摁到膝上狠狠打了一下屁股。 挨了打明亮没事人一样,姒檀倒哎呀一声跳起来。 “岂有此理!”姒檀揉着屁股骂道:“好你个老幺,敢在你师兄面前使坏。看我不教训你!” 这时白莲花已经携着儿子出了门。明亮疑惑道:“伯父他被针扎了?” “自作自受而已。”白莲花瞬间去到血奴身边道:“来,你们只管狠狠教训他。”说着信手一摄,两个又圆又硬的冰球出现在他手里。 一刻钟后姒檀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道:“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等我也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再找你们报仇!”留下一家三口大笑不已。 血奴捂着笑疼的肚子道:“这厮是个趣致人,我们会不会过分了……” “不会。他就是喜欢这种热闹。”白莲花转头吩咐明亮道:“去厨房把东西都拿上。” 明亮蹬蹬蹬跑走。血奴看着西沉的红日道:“你不是说要拿那支玉兰做饭?” “扔在厨房,忘了用。” “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姒檀说,我们在这里住过两年,你的仙骨是他塑的,厨艺是跟他学的,明亮也是在这里孕育的。” “然也。” “你既把我带出血池,是打算怎么安排我?”这句是血奴费了点力气才问出口的。 “还送回去。” 显然,白莲花的回答让血奴的不爽更上层楼。她一时没忍住就出了手,一把揪住白莲花的衣领,横眉竖眼道:“因为你我才会被囚禁在那里,你就一点不觉歉疚?” 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一枚黑丹,吞下。 登时,血奴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第廿七章 白莲花本来没打算让血奴知道,是他和明亮在扮非淮母子,被无照这么一搅和,索性就不再瞒着,从霄霜和华严取代非淮母子,混在血池八年,一直说到他跟明亮如何替换的霄霜父女。 血奴万没有想到,白莲花所谓的他和孩子会陪在她身边,竟是以这种身份。也未想到,八年来一直有霄霜父女在她身边照看她,固然他们是因为白莲花和一些别的缘故,于她也是极大的情分。 而如今,明亮本就是个小子,扮铁蛋子无非就是相貌碍眼。白莲花却是个七尺男儿,且他如今不比当年那样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凡道,而是身为晧睿仙师的关门弟子,无极宫未来宫主,觉明府驸马爷,大罗天上屈指可数的一品仙君,竟然扮成非淮这个丑陋不堪的妖妇,每日对屠不评卑躬屈膝,做那些女人当做的事,反差之大叫血奴心里深为震动。 回想大半个月来白莲花所做种种,血奴心绪翻腾之下不由柔声问道:“你把自己掰成两半,一半顾天上那个名正言顺、貌美无双的妻子,一半顾我和明亮,就真是块石头也受不住啊!元神出窍、一心两用这么久,于你身体有损吗?” 听她说出这种带着酸味的关切之语,白莲花心知她的怨恼也该消了几分。 “跟你朝夕相处却必须清心寡欲,这才是真正苦不堪言之处。” 血奴不咸不淡道:“从你回府她就跟猫儿见了鱼,蜜蜂见了蜜,似乎一刻都没让你消停过,鱼水之欢,闺房之乐,只怕是把你折腾得这里也亏,那里也亏。你还有精力惦记我么?” 血奴不知是霄霜夫妻祸害人名声,白莲花也不好对她说开这个误会,只瞧着她跟自己拈酸吃醋有趣,也别扭,不禁非常愉悦的笑了。 “我跟公主殿下的婚事其实有名无实。她有一个桃花劫,渡不过唯恐神魂俱灭。因为她的来历,她的劫数关乎整个凤族的存亡。我会跟她成亲,是因晧睿仙师认为我有大吉之力,能助她破劫。” 这样解释让白莲花心里很无奈,可是他不能容许血奴对他有误会和芥蒂。 血奴瞪眼道:“你怎么会有大吉之力?” “我也有些至今难以置信,”白莲花叹口气道:“我就是大吉之人。” “诶?”继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之后,血奴觉得自己的下巴也掉了。 天地纪元,五百年为一个小轮回,一万两千年为一个中轮回,三万六千年则为一个大轮回。每个大轮回皆会有大凶与大吉二人出世,如同背负宿命,一个注定祸乱世间,一个则能解灾渡厄。 “为何晧睿仙师会认为,你是大吉之人就能帮她破劫?” “因为给她带来劫数之人,正是大凶之人。” “谁是大凶之人?” “龙君。”淡淡吐出这两个字时,白莲花眼中有冷意一闪而过。血奴没注意到这点,拧着眉,把大半个月来听说的闲话从头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了。 信了白莲花的话,血奴嘴上却嗤道:“你就信口编排吧,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白莲花看着天色道:“我们一家三口分别这么久,如今终于团聚,就该时刻待在一起。时辰已不早,再不回去就怕露馅了,于正事不利。” 念及他跟紫阳少君商谈之事,血奴便不急于追问私事。 白莲花带着妻、子回到血池。 这个回不是直接回,而是先用穹光镜瞬移到修罗天入口处,用非淮母子的腰牌通过关卡,然后才回到血池。如此既不留丝毫马脚,还能顺便带血奴熟悉一下入口到血池的地形。 床上那个“血奴”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杳云时刻守在屋里,没发现任何异常。 听说二毛就是杳云变的,血奴抓住它,从头到脚仔细翻看。直到看见白莲花把血人变成血滴收进葫芦,她这才转移了惊奇的对象,探问血人的古怪。 仙界掌行天道,冥府操控轮回,两界同为正道。 血河地狱的鲜血和无极宫的秘术结合才能造出血人。血人有血有肉,有喘息吐纳,也有五感,能想能言能动,却无魂无魄,如同行尸走肉,相当于一具活傀儡,寻常眼睛可看不出它的本质。 血奴忍着厌恶,装模作样去给屠不评请安,道是这一觉睡得可真饱,求屠不评多传她几门功法。 传功已有几日了,屠不评有心考量血奴。 血奴吸食了那枚妖丹,又跟姒檀练习过驾驭神力之法,修为已在屠不评之上。可是她的力气多半耗费在姒檀身上了,故意手软脚软地跟屠不评比划几下,然后卖个破绽,被他一掌拍倒在地。 “前面学的你还没炼到精通,就敢贪多?” 屠不评训斥血奴几句,捻须沉吟:“你本就嗜睡,近日却练功太拼,每天都睡不足,加上春困,急于求成反倒适得其反,累坏身体还得调理。你还是先练练打坐静心等术,缓和几日再说。” 这是屠不评昨晚领的示下。听说以往每到春季,妖帝也都会这么吩咐翟轩。 血奴很无奈的领命退下,回房见二毛蹲在精细鬼背上,啃爪子。血奴推开门,见屋里已经备好了沐浴之物,白莲花正在脱衣服。 自然,白莲花父子也得做一番表面功夫。 明亮记得姒檀悄悄叮嘱他的话,他若是贪恋父母的疼爱,总是黏在他们身边,固然能多享一阵子独苗的特权,就怕影响父母交流夫妻之情。明亮可不懂什么是夫妻之情,唯恐自己会打扰到父母交流感情,早就回他屋里去了。 血奴进门一愣。不过半刻钟,居然就烧好了这么一大桶热水? 白莲花要引水只须瞬间,明亮主修的是火,把水变热也只须瞬间。顶着妻子的瞪视,白莲花慢吞吞的、一件一件卸去衣服。 这个过程并不长,却足够撩人。 血奴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什么魅惑之术,完全挪不开眼睛,心痒难耐,恐怕还默默吐血三升。 白莲花此人,从一本正经到风丨骚惑丨人只隔着几层布料。血奴本来挺期待,期待他做点什么,可是他压根就像没看到血奴在屋里,也压根就没考虑被他勾丨引之人的感受,自顾就下了水。 早上就被他晃了一下,晚上还打算再来一次?血奴恶向胆边生,脱衣下水,直奔正题。 孩子都那么大了的老夫老妻,诶不对,该说是老相好的,有什么好羞臊的?她倒想看看,对面这个孽障能装到什么时候。 后来血奴被压到床上时,一面竭力反压,一面冷嘲热讽道:“你不是说你修的是禁欲之道,不能跟我这样随心由性?在别人那里纵欲,到我这里就禁欲?你别碰我!我有洁癖,不能跟别人分享一个男人。” “别说是如今,就是在当年,想跟你分享我的女人也有很多,我却单单中了你的毒,绝对没给别人半点机会。”白莲花从容在妻子身上忙碌着,没忘在她耳边强调:“你的心没有变成石头,可见我对你忠贞不二。” “孩子都给你生了,你若是变心,我一定拍烂你的仙根!嗯……” “放松一点,真要断了。” “……” 之前的酒菜让血奴补足亏损,白莲花可不想再装圣人。 血奴毫无招架之力。过了一会儿,她嘴上还是忍不住道:“欲奴!全天下都知道,你把欲奴给玩残了。” 相较于严厉,她更纠结的其实是这件事。 白莲花叹口气道:“事实是她自己把自己玩残的。” “啥?” “我给她造了一个叫迷心的梦。是她自己心志不坚,淫丨靡下作,才会迷心妄性,绮念丛生,堕入梦境难以自拔。” “……” 修了多久和合之术,血奴就被压了多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竹米呐?” 白莲花抽空取出一包东西递给她。 那是一包散发着竹米清香和玉兰花幽香的点心。念及玉兰花跟白莲很像,血奴咬牙切齿地吃完点心,终于成功反压了一次。 折腾到夫妻两个都餍足,已经大半夜了。 平复喘息以后血奴忽觉有些怅然,没想通是为什么,索性就懒洋洋的做小鸟依人状,安静偎在白莲花怀里,听他用温吞舒缓的语气,说些让她难以置信的秘事。 :-d 严厉第十九次涅槃时,恰逢大凶之人出世。 大凶之人的出世让一股水气直冲云霄,诸天都因此而震动。 彼时严厉正在涅槃的关键时刻,遭这股水气冲撞,被烈火烧成飞灰的神魂四散而去。凤皇大惊之下舍弃半身修为和半块炎之灵,这才帮她聚魂重生。 渡过险关之后严厉一切如故,唯独添了两个毛病,一为健忘,二则是嘴碎。嘴碎到烦死亲近人们倒是无妨,健忘这病却是恼人。 譬如她在凌霄殿上跟玄穹帝尊说着说着话,就忘了前言。一来二去玄穹帝尊烦躁了,一怒罚她这个一品神君去守南天门。虽说因此她跟镇守天门的仙将天枢成了朋友,到底这事也被六界传为笑柄。 譬如她跟姒檀切磋功法,常常打着打着就忘了功法的口诀,若非姒檀知道她有这个坏毛病,手下时刻拿捏着分寸,她也不知要被打伤多少回。 若是临场对敌也犯这个病,那还了得? 凤后自从女儿涅槃就卜了一卦,算出她有一个情劫,不知应在谁身上,渡不过就会神魂俱灭。鉴于大凶之人刚刚出世就险些害她灰飞湮灭,于是就当应在大凶之人身上。 因为过于痴迷武功,严厉为人寡淡无趣,不解风情,也不开窍,易钗而弁活到九千多岁,还是看哪个男人都觉寻常。点头之交无数,能投她所好,跟她动动手脚喝喝酒的寥寥无几,也便没几个深交之友。倒因她的英姿飒爽,风靡了无数女神仙女妖魔。 凤后心知如此,唯恐说破了反倒乱了严厉心境,便且瞒着她,只告诉她有一个死劫,不知应在何日何人身上,今后她与谁相交都须谨慎。背地凤后却吩咐烛武和虞靖时刻跟随严厉,谨防她撞上大凶之人,还给她立下不少规矩,严防她跟任何一个男人对上了眼。 烛武做事也是邪性。 为绝隐患,烛武使出个下策大杀四方,偷偷放出风去,道是严厉一表人才却从不近女色,是因她好男风,烛武跟她形影不离,就是因为被她瞧中了。 严厉一贯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谣言一出无人不信。 大罗天上的男女神仙们纷纷对严厉退避三舍,跟她有深交的几个男神仙也很快淡了来往。她正郁闷的当口,紫阳少君上天了。 第廿八章 依照律例,能上大罗天之人必须通过鉴心台的考验。晧睿仙师想用大罗天上极清极正之气压制凌柯之魂,特许南无直接就跟着东华帝君上了天。 彼时严厉还在守天门。 让严厉郁闷的不是流言坏了她的名声,而是昔日故友都经不住流言冲击。因她犯了嘴碎的病,天枢烦的直接撂摊子走人。 东华帝君带儿子通过天门时,守天门的一干天兵都远远站着,严厉则穿着下等仙兵的甲胄,衣冠不整吊儿郎当地卧在天门上面,独酌。东华帝君古板严肃,眼见不惯,就训了她几句。 东华帝君德高望重,辈分高,职位也高。严厉恭敬听着,直当耳边刮了阵风。 听完训话严厉没管住嘴。明明猜到东华帝君身后那个眉眼轻佻的弱冠少年是他膝下爱子,严厉偏问了一句:“帝君,您怎么带个妖孽上天?” 严厉只是信口之语,东华帝君却被戳到痛处,回宫就把儿子好一通训,不几日后还给他立了百八十条规矩,务必要他风仪庄重,恪守仙家礼道。 唔,想便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就被严厉嗤为妖孽,且当自己是因她一句话才会受那么多管束,南无对她有了成见,后来才总跟她对着干。 南无受封紫阳少君之后,玄穹帝尊也敕他为财帛星君,官居二品,管所有星官、仙官之衣禄,以及人间财帛之事。大罗天上风光无限,他也顾不上跟严厉寻衅。 后来严厉守天门期满,玄穹帝尊特意宣她去披香殿。 披香殿是玄穹帝尊的御书房。一品神君守天门,这事确实滑稽。玄穹帝尊戏弄完严厉,好歹也得弥补一下她的脸面,就赏给她一坛酒。 严厉抱着酒出殿时遇见南无。南无刚上天就跟玄穹帝尊臭味相投,经常被宣到披香殿伴君。 严厉眼钝,除非见过一面之人缺了鼻子,少了眼,或者瘸了腿,总之要足够仪容特殊,不然她就是见三回也未必记得住。南无也没例外。 南无品级低,却没跟严厉行礼。严厉急着回家喝酒,无暇计较他失礼。打了个照面谁也没言语。但是等严厉回府要喝酒的时候,发现连酒带坛变成了金疙瘩。 严厉这才记起,之前觉得眼熟那厮是紫阳少君。 大爷的! 翌日严厉就报复回来了。 下朝的时候严厉悄悄放了一把火,把南无的朝服给烧了一个洞。彼时南无修为尚浅,还不能化物,所以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捂着屁股蹿回紫阳宫。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严厉背着个好男风的名声,南无则风流纨绔,空有仙名,却无仙性。二人彼此看不顺眼,此后无论殿上殿下,今日你算计我,我吃了亏,明日便算计你,你昨日占得便宜还得吐出来。 论起靠山之硬,二人不相伯仲。论及修为,严厉甩南无几十重天,且她年长,见识广,争来斗去往往是她占上风,把第一混世魔王的宝座坐得牢固。 小辈们打打闹闹,只要不伤大雅,两家长辈也便不好多管。凤后在最初卜过卦,算出南无虽命数坎坷,在严厉身上倒不见凶兆,遂由他去。 此后四百年,严厉跟南无都从彼此身上找到不少乐子。二人都自重身份,再闹也仅限于斗一斗嘴,逞一逞口舌之利,顶大使点小算计捉弄彼此,从未动过手。 但是随着某神悄然上天,严厉的麻烦慢慢开始酝酿。 龙君自从成人便蛰伏于一隅,凤族耳目尽出也没找到他藏身之处。而他虽然天赋异禀,却因是九褪才成人身,寿元无多,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续命。 凤神咒出成真,龙神则法擅造物。 听闻仙道是长生之道,凤族更是有长生之法,龙君施展神力,以一缕命魂为引,桃枝为骨,桃花为筋肉,桃花酒为气血,随身酒囊为皮毛,造出一个风华绝代的尤物。 给精心造出来的人赐名却邪,龙君借却邪之身通过鉴心台考验,且使伎俩,被分派到紫阳宫。 龙君心思机敏,不几年却邪就从无数下等小仙中脱颖而出,被东华帝君钦定为南无的随侍。然后,却邪挑好时机对南无透露一个秘密——严厉是个女人。 南无起初惊疑不信,多方验证却果然不假。问却邪缘何知道这个秘密,却邪道是他天赋异禀,能一眼就看出男女。南无挑出一些宫娥力士,命他们变化样貌,却邪居然无一错认。 此后却邪事事投南无所好,很快就被南无引为知己,将他的品级升了又升。而南无对待严厉表面如故,渐渐却改了心思而不自知。 几十年后,严厉受天命洗礼,荣升上古至今第五位大神。 一家出了两位大神,凤皇喜得胡子乱颤,邀仙道翘楚齐入觉明府观礼。 南无也受邀前去。见严厉盛装受礼,荣华绝世,南无恍悟自己生了痴心,礼毕拦住严厉,众目睽睽之下倾诉衷肠,扬言自己也好男风,非她不娶。 严厉当南无存心来闹场,二话不说,一掌将他扇出觉明府。 后来南无百般折腾东华帝君,东华帝君纵然得知严厉是个女人,也不喜见她的性子,但是迫于无奈,只好托晧睿仙师去与凤皇说媒。 晧睿仙师思虑再三,去对凤皇夫妻言道,严厉的情劫于公于私都是件大事,她也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不如便给她结这门亲,或许有助破劫。 南无素日花心滥情,颇有劣行,近几十年虽改了不少,凤皇也不太中意。碍于晧睿仙师的情面,凤皇提出让南无入赘觉明府。 给人当赘婿南无竟没有异议,东华帝君被他闹得非常头疼,也只得撇下身段脸面应了此事。严厉闻听却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了。东华帝君巴不得她如此,此事便且作罢。 南无痴心不死,后来屡次追求。他越是如此严厉越觉反感,索性见到他就绕道而行。 南无正苦恼之际,却邪给他出了个损招。于是南无直奔披香殿,先跟玄穹帝尊求了一个示下,然后就苦等时机。 某日,严厉在皇笳天南面最茂盛的凤凰花丛中独酌。南无闻讯赶去。 严厉彼时有些醺醺然的,昏头涨脑之际见南无踏花而来,用他那双璨如星子的眼睛盯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尔后不但舌灿莲花出口成诗,还将海誓山盟、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 南无一贯油嘴滑舌,几十年来,他也不是第一次对严厉品头论足、说长道短的调丨戏。严厉习以为常,没管住拳头,是因南无对她使了一门下流功夫——不知他跟哪个狐狸精学的魅惑之术。 严厉晃了一下神,醒神还当自己心防不严是因为在做邪梦,梦见南无这个烦人精来跟她纠缠,遂没跟他客气,一顿老拳就把他打残了,打完拍拍屁股,掸掸衣襟,回家睡觉。 南无就是想着逗弄逗弄严厉,惹她一生气,打他两下意思意思,有了这个由头,玄穹帝尊才好结题发挥,金口一开赐个婚,料她也不敢拒绝。 显然,南无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严厉对他的抵触程度。若非却邪适时禀告东华帝君,东华帝君火速赶来抢救,南无元神散尽,可就彻底废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血奴插了句嘴:“南无固然是自己作大死,不是有烛武和我时刻跟着公主殿下么?怎么也没拦住她?” “说是你们时刻跟着,”白莲花叹气道:“公主殿下要甩开你们,易如反掌。” 这倒也是。 南无肉身破败,东华帝君竭力也未能将他的元神如数聚拢,唯有下界轮回他才能重塑肉身,修补元神。元神入世却必有三劫九难,南无委实前途堪忧。只因禁锢凌柯魂力的秘术被打散,经过玄叱之门时南无的魂力最弱,唯恐瞬间就会被凌柯吞噬。 东华帝君无计可施,雷霆震怒,命人将南无送回紫阳宫好生安置,他则率众赶到觉明府,势必要亲手将严厉正法。 凤皇脾气躁烈,心知理亏也护犊情深,不由东华帝君咄咄逼人。二位老神仙言语不合,横眉竖眼地剑拔弩张,幸亏二人都敬重的晧睿仙师赶来,两大仙界势力才没大动干戈。 这时严厉却毫不知情,在她的寝殿呼呼大睡,雷打不醒。 仙规森严。恃武欺凌同道,戕害不辜,依律当将严厉削骨剐肉,凌迟处死,元神打下堕仙台。 凤皇夫妻舍不得严厉被处以极刑,下界受轮回之苦,也怕她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归位,没了神体,更加不易破劫。晧睿仙师简直磨破了嘴,南无的目的也不是让严厉被处以极刑,东华帝君这才退了一步,给两家儿女先定个亲,等南无将来羽化归位再行完婚。 严厉醒来听说自己闯了大祸,还跟南无那厮订了婚,登时急恼了,跑去跟凤皇大闹。 南无下界在即,不能久等。凤皇一言九鼎,正听烛武禀告下聘的礼单。 严厉势必要逼老爹悔婚,见不松口,她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要去紫阳宫谢罪。凤皇怒急拦她,她则一心要走,爷俩这便动了真格。 严厉挫脾气上来,索性不去紫阳宫死,一头拱到凤皇掌下了断。凤皇避之不及,要不是千钧一发之际凤后赶来,一扇子扇飞爷俩,严厉真就被凤皇打死了。 被一老一小两个冤家这么闹腾,凤后犯了宿疾。 心知父女两个都是急脾气,也都极犟,凤后无计可施,只得传话给严厉,道是她先缠住凤皇,暂拖一拖订婚这事,让严厉去求晧睿仙师,看他可还有转圜之法。 彼时摆在严厉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下界轮回,要么委曲求全。可是当她急匆匆赶到无极宫时,她又多了一条路——白莲花这个大吉之人降世了。 第廿九章 严厉是个混不吝,挫脾气上来跟谁都敢耍混账,世上就没有个能让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人。 晧睿仙师深知严厉的性子,也愁她闯这个祸。 若是严厉不管不顾,一味耍混账,不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非要以命相抵,晧睿仙师还真无计可施。而他若是说服严厉从了南无,将来南无的古怪曝露,凤皇夫妻也得跟他找这笔后账。 白莲花降世顿时解了晧睿仙师的为难,也让严厉有第三条路可选。 白莲花的仙根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道祖初入洪荒时曾在白莲花的仙根上面冥想百年,一朝开悟,施展神力,构建出永恒之境、摩挲罗海、修罗天、四化阴虚、幽冥鬼府以及娑婆天,使世间生灵遵从天道自然之理,秩序井然的分为仙、神、妖、魔、人、鬼六界。 白莲花的仙根沾了道祖的灵气,晧睿仙师本就认为他生来不凡,且经凤后卜算,他就是这一个大轮回的大吉之人,当即就给严厉想出一个转圜之法。 南无用力过猛,歪打正着,作了一回大死,势必要逼严厉就范。 听说严厉有个死劫,唯有跟大吉之人成亲才能破解,而大吉之人尚在襁褓之中,怎么也得十八年以上才能用,南无觉得来日方长,将来如何尚无定数,也便松了口,道是他下界轮回时,须严厉守护,将来他羽化归位,还须严厉在他座下为奴三百年。 严厉也觉于南无有歉疚,爽快应了他的条件,选白莲花为未来驸马,却是她的拖延之策。由着她的性子可不惧死劫,但须为凤族和仙界考虑,再混也深有顾忌。 南无下了界,严厉的麻烦却远远还未结束。 此后严厉一面守护南无,一面顶着凤皇夫妻的压力往玄清山走动,名为跟白莲花培养感情,实则插科打诨,混时度日。而白莲花直到十七岁才听烛武和虞靖透露,严厉是个女人。 十九岁被严厉舍身相救,这事得谎称是虞靖做的,二十二岁被严厉逼婚,白莲花才知道,早在他甫一降世就被几个别有居心的老东西盯上了。 东华帝君压根就不敢把儿子交给严厉,派却邪协助她守护。 却邪是个男人,却生了一副风流柔媚的妖娆相,尤其是他长着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稍作流转便令人心荡意牵。 严厉那时只知,往日她不屑一顾的却邪居然酒量极好,还谈吐不俗,诙谐风趣,能给她逗乐,排遣烦闷,哪儿知操控这个尤物的就是龙君,且这个尤物的模样性情都是龙君刻意揣摩她的喜好所造。 操控却邪的同时,龙君的本尊也没闲着。 为了扬名立威,龙君在摩挲罗海上兴风作浪。海上恶浪滔天,海下宫阙坍塌,水族们当是有海动,都惊慌奔走。查明是异神刻意制造祸乱,老龙君和蛇君带人围剿数次,也没能降服龙君。 水族斗法倒搅乱诸天气候,以至雨水肆虐。娑婆天位于最下,凡人居住其中。雨水多导致江河泛滥,娑婆天民不聊生。凡人孱弱无助,日日焚香祷告,寄希望于仙神解救。 因对却邪存疑,晧睿仙师往摩挲罗海走了一趟,果然揪住龙君的尾巴。 确然龙君造出却邪上天,主为接近讨好严厉。进觉明府绝无可能,龙君就挑中了南无。见却邪完全不对严厉的口味,龙君又走了另一条路,蓄意给她制造麻烦,图谋之事无非还是续命。 凤族统领天下羽族,皇笳天位于永恒之境,凤族占尽天时地利,并入仙道已久。龙族则统领天下水族,自太古至今始终自成一脉。 凤族永生之法从未施加于族人之外,是否可行尚不可知。无极宫的长生之法也不是随意外传。 龙君挑拨南无去招惹严厉,是因一万两千年前仙道为了抵御凌柯吞天,损失惨重。 仙兵仙将且不提,就连晧睿仙师的九大弟子都陨殁了七个,剩下两个一个从文,便是玄穹帝尊,从武的姒檀仙君犯了大戒,险些被逐出师门。 别说妖魔两道和蛇族一直都在觊觎永恒之境,龙族也极有野心。 大罗天遭诸界环伺,仙界却人才凋零,后辈不济。若是严厉这根栋梁也下界轮回,晧睿仙师无人可用,求贤若渴,龙君正好可以上天。 龙君却没成想,晧睿仙师心有七窍,神目如电,看破他的企图,也没成想,上天造给他的宿敌——白莲花会恰恰降世,且一降世就解了严厉的燃眉之急。 唔,由此可见吉凶之别,天意之幽微难测,万物生灵之相生相克。 晧睿仙师给大吉之人做好安排,自然也要费神处置大凶之人。 唯恐凌柯之生和严厉的死劫都无法逆转,晧睿仙师跟龙君约定,何日凌柯重生乱世,龙君若是助正道扫平邪魔,立传长生之法。 晧睿仙师一言九鼎,龙君别无选择。 把龙、蛇二族翘楚好一通戏弄,龙君名声大噪,拜到老龙君座下为将,然后以本尊潜入大罗天。这时南无还在蛋里,已经十三岁的白莲花由霄霜教养,严厉闲散无事,常到凤凰花丛里喝小酒。 世人皆传坤不盖乾,雌不胜雄,女不压男,严厉的战神之位当拱手让给龙君。若非凤皇和晧睿仙师都再三嘱咐,不让严厉去沾惹龙君,她早就跑去摩挲罗海,会一会这个九褪才成人身的不俗之神,不料他自己送过来。 龙君的骄狂让严厉很不爽。 一试龙君确有些真本事,严厉就要动手。龙君却道没有称手的兵刃,严厉当即就送给他一件神兵,且跟他约定,等他入主摩挲罗海,二人往洪荒去论个高下。 凤皇夫妻听说此事,心知拦也晚了。到这时严厉才晓得,她有一个情劫,不知应在谁身上。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为求必胜,严厉闭关六日,把南无和白莲花二人交给烛武和虞靖守护。等她出关,龙君已入主摩挲罗海,南无即将破壳,白莲花十九岁。 后事且不急着说,白莲花对血奴信口雌黄道:“在那之前我俩已经两情相悦。只是你深感对不起公主殿下,对我动了心,为我化了人,还死不承认。” “别说当时身临其境,就是如今听说始末,也觉对不起公主殿下。”忽然间得知这么多秘辛,血奴实在唏嘘感慨,再不怀疑自己的身份。 “实则她也觉得对不起你。只是她心思太粗,至今也没理清,她的情劫到底应在谁身上。好在我已有些眉目,助她破劫指日可待,届时你我就能名正言顺,真正合家团聚。” “你既跟她有名无实,那她怀的真是龙君的种?” 血奴的疑问让白莲花怄着一口闷气道:“你怎么不猜是别人?” 血奴瞪眼:“相较之下,就数龙君跟公主殿下的流言最多,听着合情合理,最靠谱。” “妖帝跟她的流言也很靠谱。” “就算真是孽缘天定,冤家聚头,妖帝再没底限也不至于连亲骨肉都不放过。” “你又不是他,怎知他不会?” “你又不是他,怎知他会?” “……” 跟血奴斗了几句嘴,缓得一缓,白莲花暂且不较真了。 “难道真是妖帝的种?或者是紫阳少君?难道我们公主殿下果真风流成性,还招惹了别的男人?传说她跟烛武亲近,难道是烛武?天枢的?姒檀的?不至于是——晧睿仙师的罢?!唔……” 白莲花咬牙切齿地堵住血奴的胡乱编排。 固然严厉的血脉极难繁衍,明亮这小子可是白莲花跟她以蛇族秘术没日没夜努力很久的成果,怎么可能是别人的种! 再固然,严厉就真是心仪龙君,她却是个乍看有贫有痞实则忠贞保守之人。 严厉爱认死理,受二位至亲长达六万年之久的夫妻之情影响,她对从一而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等等夫妻相处之道有深切认识,因而对自己的婚事极度负责。否则当年受南无胁迫,她随便抓一个人成亲也便解了难题。 是有心之人造谣生事,世人再以讹传讹,才导致严厉名声极差。实则她压根不是个随便的人。自从跟白莲花定了婚,她就对龙君的热切熟视无睹,没给他任何僭越的机会。 自然,这里面也有白莲花足够用心的缘由。咳,也即是世人流传的,他有狐魅之心,能惑人,能一次次把妻子爬墙的念头掐死在萌芽时。 缄口之后白莲花继续编造谎话:“其实是凤后算出,九个小轮回才显现一次的月孛星即将降临,此星星力有助公主殿下破劫,凤皇就跟冥王做了一个交易,由冥王施展秘术,凤皇和凤后协助,三人合力才将月孛星拦住,扭转它的轮回轨道,让它改而投在公主殿下肚里。” 血奴咋舌惊叹。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返老还童、不死之身都有,何况是没有男人就能怀孕。血奴不疑有他,叹气道:“果然耳听为虚,传言误人,以后我再也不信别人胡说八道。” “某些传言还是很靠谱的。”白莲花正经严肃道:“譬如说我貌美心慈,稳重端方,善解人意,能屈能伸,刚柔并济……”慢吞吞的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溢美之词。 血奴很无语,看不出来这厮竟还有自恋之心。 “难道说,公主殿下不顾她和你的名声,八年来跟龙君暧昧不清,只是虚与委蛇?” “内情颇为复杂,一时也跟你说不清。” “那你只说,关于公主殿下的情劫,我能帮着做些什么?” “我打算三日后离开血池,暗中守护东华帝君父子,直到他们破劫。没有我和明亮在你身边,你须……照顾好自己,便是帮了我大忙。” 听着白莲花的语气有些沉重复杂之感,血奴想不分明,当他不舍分别,往他怀里拱了拱道:“你教给我的东西都非常有用,足够我自保。你只管放心去忙正事。” “以前你一向爱玩,我送你回来,是想看你自己离开血池,回到我和孩子身边。” “你可真了解我的心思。”血奴讶然一愣,雀跃道:“你等着,不日我就能做到。”面色一紧,又调转话头问:“或者我一时不走,留下当你的耳目?” “也好。其实我也想知道,妖帝囚禁你这么久,到底想怎么用你来对付我。”白莲花微微笑道,实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白莲花深知,他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固然他能东拉西扯地编造谎话,让血奴相信她就是虞靖,进而以旁观之心了解龙君的虚情假意、心机城府,以及妖帝的邪恶狡猾、阴险歹毒,有些事情还是真实存在的。 譬如他在跟严厉成亲之前就已经确认,她的情劫是应龙君身上。而她当年落难使了个蠢却有效之法自救——她对妖帝下了一个情咒。 第三十章 接下来几日血奴过得极为逍遥快活。 身边有个神通广大的男人,还有个活泼顽皮的儿子,醒时无忧无虑没烦恼,不用疑心这个,顾虑那个,睡觉睡到自然醒,不用戒备这个,警惕那个,血奴觉得非常安心。 杳云跟明亮一样爱粘人,却憨实内向,没多少话。血奴从她那箱金银珠宝里挑出一块刻着百无禁忌四字的虎头金符,挂在杳云脖子上。 除了陪明亮玩,装模作样地做表面功夫,血奴都是拖着白莲花在房里练功。 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白莲花都把血奴侍弄得舒心之极。血奴待他如胶似漆,他却绝不纵欲,每天只修一次和合之术,其余的空闲时间用来指点血奴各种她感兴趣的功法。 等到非淮母子该去人间采购这日,血奴睡醒后身边没人,枕畔倒有两枚内丹和一小包竹米。守在门口的杳云告诉她,白莲花父子已离去。 昨夜被折腾太狠才没赶上道别,血奴心里空落落的,回房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从小包里抓了点竹米解馋,余下的收好,然后以灵光摄精术吸食那两枚丹。 铁蛋子的内丹小得可怜,不一会儿就被血奴吸食殆尽。非淮的丹也只有翟轩的一半大,血奴行功到傍晚,领着杳云去给屠不评添乱道:“师父,这么晚了非淮母子还不回来?” 白莲花教给血奴一门法术,能从吸食到的内丹中感应到它主人的记忆。血奴拿来练手的是翟轩的记忆。 翟轩在位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给非淮母子都喂了毒,每月须服解药。非淮母子去凡间采购有固定去向,也有固定时间。这个规矩一直沿用到如今。 屠不评却不知道,这毒在霄霜混进血池时,就被无照给解开了。 屠不评早已命人去修罗天入口查问,没发现异常又命人去凡间探看,正在屋里来回踱步等消息。 “师父,徒儿和二毛都要饿死了……” 见血奴揉着肚子有气无力状,屠不评没好气道:“你这吃货,回屋等着去罢!” 血奴回房不多时,有妖兵奉来几个果子。 果子长得难看,冰凉冰凉的,却有一种异于食物的馥郁芳香。 杳云在边上眼巴巴看着,分给它也不吃,血奴就自己独吞了。吃完只觉浑身清凉,仿佛白莲花的体温带给她的舒适之感,是夜她却辗转难眠,索性打坐静心。 翌日血奴盥漱之后自己梳头。白莲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教会她挽发,但她只会挽一种发式。 在头顶挽起一个尚算整齐的发髻,血奴把莫失莫离簪在上面,去给屠不评请安,得知非淮母子在集市上采购东西时,被一道人看破妖身。 母子打不过道人,也逃走不迭,被强夺了内丹,双双毙命。一凡间屠夫将母子两个开膛破肚,砍下头颅,尸首挂在一棵歪脖儿树上喂老鸹。 凡人对妖魔怕极也恨极,对待落难的妖魔,一概都是手段凶残。非淮母子之魂没有找到,屠不评推断,它们定是被太阳一下山就出来夜游的冥府鬼差拘走了。 叹白莲花做事谨小慎微,滴水不漏,血奴对屠不评沉痛自责道:“徒儿本就拖累人,不料竟连累非淮母子遭飞来横祸。” 屠不评好言宽慰血奴几句,却忽然话锋一转道:“非淮照顾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师自要替她母子报仇雪恨。那道人的来历一时查不出,且容他多活几日。等陛下养护肉身的日子到了,就拿那屠夫及他同村众人下手!” 血奴心下大惊,嘴上却大为赞同道:“师父所言极是。只是还要麻烦师父再找个厨子。” 屠不评捻须沉吟:“能进修罗天侍奉陛下的妖灵全都不食五谷,唯独你天天要填五脏庙。厨子一时也难找,为师先教你吸风饮露。” 血奴顾虑道:“徒儿只怕忘性大,师父一次一次教烦了。” 白莲花假扮非淮时,每天向屠不评禀告都说血奴忘了什么什么事,或者是她自己费时想起,或者是别人提醒她才想起。加上她偶尔真忘一次,偶尔则假装忘一次,屠不评压根就不知道,她的健忘症已经减轻很多。 “无妨。”屠不评当下就传了吸风饮露的口诀,然后睨着血奴头上那个歪歪斜斜的发髻,打趣道:“今日倒是难得,徒儿你都会梳头了。” 血奴不紧不慢道:“师父见笑。徒儿总不能披头散发的不成正形,只好自己鼓捣一下。哎!徒儿心不灵,手不巧,自理都不能够,的确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徒儿不必妄自菲薄。”屠不评笑眯眯道:“你提那件事为师请示过族长,他帮你留神许久。昨日修罗殿中死了一名妖姬,族长想拿你去替补。往后你日日贴身服侍陛下,若是有心,你那件事多半能成。为师明日先给你找个懂事的人,教教你规矩礼法。” 血奴措手不及,面上欣喜之极,心里又惊又疑。告退回房血奴问杳云:“你说他们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眼见就到三月底,白莲花未必想得到会祸及那些凡人。而血奴若不带杳云逃出去,根本无法跟白莲花传讯。那些凡人又该怎么解救? “多半是想利用您,做不利于男主人之事。主人今晚可去修罗殿探探风声。”杳云跟白莲花学会不少东西,这正是它被留在血池的缘由。 吸风饮露也分三六九等。有白莲花在前,血奴可不屑屠不评所教。她把剩下半枚内丹吸光,施法感应丹中记忆。 非淮母子的丹八年前就已易主,血奴感应到的都是霄霜父女的记忆,结合翟轩的记忆,足以还原她这八年在血池的遭遇。可是这些遭遇让她怨恨的同时,也让她有个非常离奇的想法。 等天入夜血奴脱魂,跟着屠不评去修罗殿。 几日没来修罗殿,血奴看到妖帝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 喜怒不形于色的妖界至尊今晚看来有些忧郁,醉意阑珊的样子让他倍添妖冶之感。 血奴觉得,似乎在她翻腾的心绪当中除了怨恨,厌恶,忌惮,还有一种微妙却强烈的感觉雀跃着,急于跳出她的压制。 回神才发现,她已经紧紧附在酒碗上。冷冽的酒气瞬间侵蚀她的魂,让她不禁想起曾经尝过的这酒的甘甜,甚至飘飘然的有些沉醉之感。 妖帝惨白的手端着酒碗,赤红却温柔的眼睛看着碗里的酒,好像那纯净到透明的液体就是他心爱的女人。 近在咫尺地望进这个天下至邪的男人眼中,以至于附魂在碗上的血奴有种被他凝视的错觉,口干舌燥之下,她竟然生出一丝匪夷所思的……期望。 “呵!”妖帝叹了口气,温热的唇附在碗沿上,轻轻啜饮一小口,然后微微颦眉喝下一大口,好像喝下的酒纵然美味,却有蚀骨穿心之毒。 随着他修长颈项上喉结滚动一下,血奴觉得心里那些东西像是脱缰野马,咻的一声都跳到嗓子眼,堵得她心慌意乱,气都不敢喘,却麻酥酥、酸溜溜的舒服之极。 比以往强烈百倍的诡异感觉吓了血奴一跳,她刚仓惶离开酒碗,就岔了一口气,瞬间回魂。等顺过气,血奴瞧见杳云蹲在床头上,微微歪着头,疑惑的审视她。 白莲花父子走后,杳云时刻跟在血奴左右。脱魂之前血奴命杳云去门口望风。它会进来,是耳尖的听见主人喘息不畅,唯恐有什么意外。 “主人,您很热?”见只是岔了口气,杳云放心了。 血奴下意识摸脸。脸很烫,身上却没来由地沁出一层冷汗,她窘然无措了一瞬,就势抹一把脸道:“的确很热。” “不应该啊。”杳云担心道:“您昨日吃了阴灵果,纵是在极且月里也不会觉得热。可别是一早一晚冷暖交替,您着凉了?” “无妨。”血奴扶额打岔道:“什么是阴灵果?” “是阴气极重之人以精元所化的果实,能中和您体内的元气,让您不那么燥热,还能增加您的修为,一颗相当于百年功力。此果对您有利无害,您不必多虑。” 阴气极重之人……血奴其实知道阴灵果。白莲花传给她那一摞字纸提过此物。 精元是生命之本,修行之根基,耗损过多会让身体衰竭,不易弥补。 翟轩和霄霜的记忆都表明,血奴吃下的阴灵果是妖帝所化。每年三月初三她被洗脑,昏厥不醒时,都会被喂下阴灵果捣成的浆,直到九月,她身上的清凉之感才会渐渐消散。 算上今年五颗,她一共吃下四十九颗阴灵果。今年晚了这么多天,定是妖帝误食炎之灵后精元受制,元气受损。而今能够化出,看来他的身体已经恢复。 一颗阴灵果相当于百年修为,血奴百思不解,妖帝前前后后为她耗损这么多修为,一定不仅仅是为让她清凉度夏。 “主人探得什么没有?” 杳云之问让血奴颇为汗颜。刚才不慎着了妖帝的邪瞳蛊惑,竟是连正事都耽误了,当下再度脱魂。飞到修罗殿见妖帝已去,鬼使神差的,她溜进了承风殿。 妖帝正在宠幸欲奴。 似乎,妖帝是真的有些醉了,对待欲奴的手段更加堪称狠辣。欲奴遍体鳞伤,放声呻丨吟,极痛也极爽的样子。 血奴勉强看了须臾,终是不忍注目,掉头就走。 在修罗殿中转悠一圈,血奴听说,自打中了白莲花的算计,妖帝一筹莫展。 费时将近一月,妖帝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将炎之灵的碎屑强行逼出,却也不得不连一滴就足以保他肉身一年无恙的血池之血也一并舍弃。 而修罗殿中死那个妖姬是昨晚被妖帝一掌拍死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妖帝看见她对自己抿了抿嘴,怒她低贱之人却敢对尊上有觊觎之心。可是她能贴身侍奉妖帝,正是因为八年前,妖帝初见她的时候,因她一笑而失神瞬间。 被妖帝以莫须有罪名处死的大有人在,似昨晚这等缘由,倒是头一次。 妖帝的喜怒无常让血奴暗自有些怵,但是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更多是让她觉得兴奋。 第31章 卅一章 翌日屠不评从修罗殿找来一名老妖姬,教血奴规矩礼法。 修罗殿中的一切规矩都是围绕妖帝和欲奴的禁忌展开。因是桑寒指派来的,老妖姬对血奴和颜悦色的,很客气,方方面面都教的很细致。血奴怕自己会忘,拿纸笔记了一个小册子。 由着血奴的意思,想多学几天,好歹把死记硬背的东西消化消化。屠不评却当天傍晚就把她连同她的全部身家——一大箱金银珠宝和一只宠物送进修罗殿。 本来屠不评不让带杳云,血奴好一通求他,这才准了。 太阳刚刚西沉,随着悠长的钟鼓声响起,沉寂一天的修罗殿随即醒来了。 屠不评先领着血奴见过桑寒。桑寒好一通叮嘱,血奴恭顺以对。尔后桑寒命人把血奴带到妖帝的寝殿。 妖帝的寝殿共有三重。妖帝住在一重殿,两个贴身妖姬住二重殿,其一刚被妖帝打死,十二个使唤妖姬住在三重殿。 血奴被领进二重殿。 身为妖帝的两大贴身侍婢,血奴跟另一个叫秋月的妖姬待遇一样优厚,衣饰用度且不说,手下还管着六个小妖姬。 二重殿跟一重殿只隔着一道帘幕,殿中有两张床。血奴那张床和床上被褥枕头都是新换的,且离帘幕更近,管的六个妖姬则都是死那名妖姬手下的老人。 或许是桑寒关照过什么,血奴虽管秋月唤作姐姐,秋月跟她相处却带着些谦卑和谨慎,其余妖姬更甚。搞得血奴有点别扭,竟觉像是她来当主子的。 秋月早便带人打扫过,二重殿没有留下任何横死那人的印记。血奴以前来殿中转悠过,似乎殿中那一大盆赤箭花是新放上去的,合殿都弥散着它诡异迷人的香气。 秋月和众妖姬都绷着脸,不苟言笑。血奴可以理解。毕竟刚刚有个妖姬因为一笑而殒命,她们噤若寒蝉、严于自律,或者有人还有些压抑着的难过,都合情理。 见大家都有拘谨之态,血奴打开宝箱,让她们随意挑拣。 世上就没有不爱美的女人。爱美女人的头等大事,当属梳妆打扮。 箱子里那许多珠钗配饰连血奴这个半点不好之人都觉眼花缭乱,爱不释手。妖姬们都两眼放光,起初却都不动。血奴很真诚的催她们,且抓起东西往她们手里塞,她们这才欣喜又雀跃的下手。见大家近乎哄抢一样,秋月也便没管住心痒。 等众妖姬都找到各自喜爱之物,开了这个好头,血奴很快就跟她们混熟了。 妖帝临幸欲奴之后从不在她那里过夜,也不常待在修罗殿中,而是去溟河黑水下的水府。 妖帝是溟河黑水中积淀数十万年之久的邪气衍生,水府中的灵气更有利于他的修炼。尤其每年三月,他几乎终日都在水府中打坐。 血奴心知秋月等人都很好奇,甚至整座帝宫中的人都很好奇,好奇她一只名不见经传的狐狸精,有何资格成为妖帝的贴身侍婢,就趁着妖帝还没来,简单跟她们讲了讲她的出身,和她在血池都做什么。 妖帝悄然进入二重殿时,血奴穿着一身火红火红的衣裳,大喇喇地坐在她床上,一串拇指大的珍珠被她挑在示指上,随着她的晃动,一圈一圈转啊转的。一只绿眼睛的小黑猫被她这个动作逗弄的,又蹦又跳的伸爪子拍那串珍珠,可是就是拍不到。 秋月等人或坐或站围在血奴身边。每个妖姬头上、身上都五颜六色的,戴满耀眼的饰物。她们身边那只大箱子敞着盖子,里面的东西只剩下半箱,地上则散落着一些金灿灿的俗物。 血奴正这么说道:“我师父为了给非淮母子报仇,打算血洗那屠夫所在的村落。可惜我是个废物,出不上什么力。只能啊——” 众妖姬正听得入迷,一道挟着戾气的玄影闪过,血奴拉长了的惊呼声在二重殿回响着。 眼见妖帝出现在血奴床上,信手掐住她的后颈,却压得她深深弯腰,额头拱在床板上,秋月等人慌忙跪了一地。 本来玩得正欢的杳云则炸着毛蹿入床下。它很清楚,它必须遵从白莲花的吩咐,除非血奴有性命之虞,否则它就要耐心蛰伏。 “这里何时变成了土匪窝,本尊竟不知道?” 听见妖帝用冷得几乎带着冰碴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秋月等人吓得簌簌发抖道:“婢子知错了!陛下请息怒!” “之前她说的话,你们一个字没听见。带着这些赃物滚出去!” “是!” 秋月等人如同得了特赦,安静却迅速地收拾好东西,抬着那只大箱子鱼贯退出寝殿。 转瞬成了穷光蛋,血奴欲哭无泪。 血奴刚才直觉一躲,但是妖帝的手比她的动作迅疾百倍。她刚一动就被捏住后颈,大山一样的重量施加在她身上,她只能朝向妖帝,以极尽臣服之姿跪伏在床上。 很多天以来,血奴附魂在酒碗上,感受到的妖帝手上的力度都很轻柔,好像那只酒碗是易碎的珍宝,不料掐到她后颈上,竟是钻心的疼。 脖子都要断了的濒死之感让血奴生出惶恐,不禁开始发抖。妖帝默然压她须臾,攸地一拧。她一下子滚到地上,摔了个狼狈。 “教你规矩那个老东西,本尊是否要将她碎尸万段?”妖帝温和的似在征求血奴的意见。 后背撞到坚硬的黑石地面,血奴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简直要被摔散架了。 懵了一刹,她赶紧爬起来跪坐着,深深躬身垂首,求饶道:“陛、陛下!奴婢知错了,您息怒!唔——” 妖帝一伸脚,用翘起的靴尖勾住她的下颌。下颌感受到压力,她随即噤声,不得不仰起头。 “从现在开始,除了本尊,你不能跟任何人说话。否则,本尊就割下你的舌头。也必须时刻都待在本尊身边,否则,本尊就砍下你的双脚。还必须服从本尊的任何命令,否则,本尊就剁下你的双手!” 妖帝温和至极的语气像是在跟心上人说情话。血奴从心底打了个冷战,瞪大眼睛赶紧点头,却一点都不敢直视他。 邪瞳啊……她唯恐看一眼就会被蛊惑。 而妖帝刚才对秋月等人下的命令,让她隐隐有些后悔。或许她该选择带着家当逃离血池,而非自以为是,认为凭此就能把消息散布出去。 “本尊身边不养废物。你的职责是给本尊铺床叠被,揉肩捶腿,兼……”妖帝不说后话,嘴角保持妖冶的弧度,用靴尖摩挲着她的下颌,笑看着她。 听出妖帝语气中的暧昧和魅惑,血奴心神俱颤,几乎以为他要说出让她难堪的话,在心里开始进行艰难的抉择,孰料他说的是:“给本尊梳头。” 血奴默默吐了一口血。专挑她不擅长处使唤,这只怕是存心要折腾她啊…… 血奴怒从心头起,软语温声的直言不讳道:“启禀陛下,奴婢不会梳头。”指着头顶那坨东西道:“您看奴婢给自己梳的头,简直惨不忍睹。” 妖帝垂眸一看,鄙夷道:“确是惨不忍睹。” 血奴以为他要改主意,刚嘘口气就听他道:“再惨不忍睹,也无人敢笑话本尊。” 血奴竟是无言以对。 后来血奴花了半个时辰拆妖帝头上的辫子,又花了半炷香时间把他打着卷的头发梳顺。 唯恐自己手重,扯断了、扯掉了妖帝的头发,他一疼恼火了,暴走了,一掌劈死损伤他发肤之人,血奴手下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妖帝则把玩着那串珍珠,从一开始就阖着眼端坐,似乎……在养神。 血奴腹诽连连。大爷的!明明他有那么多妖姬,偏抓着她这个新来的用? 等到挽发这一步,足有一刻钟时间,血奴举着梳子无从下手,汗都急出来了。灵机一动,她商量道:“奴婢觉得,陛下其实散着头发更好看,不如就这么随意扎起来?” 妖帝没吱声,举起手,手心里凭空现出一条血红的丝带。 “呃……”血奴看看那条丝带,又看看妖帝的头发,二度商量道:“奴婢觉得……似乎绿色更衬您的发色。” 妖帝明显挑了挑眉,“本尊觉得,绿色更适合别人。” 血奴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像是意有所指呢。 “奴婢两手都是血腥,适合血红色,不适合生机盎然的绿色。” “两手血腥?能替本尊做事,是你之万幸。” “……陛下所言极是,奴婢绝无怨言。” “你喜欢绿色?” “额,奴婢更喜欢……金色。” “确定是金色?” “嗯!” “本尊听屠不评禀告,以前你喜欢红色。看到这种颜色你就会很兴奋。” “是吗?奴婢或许是忘了……反正奴婢现在喜欢金色,”其实血奴最喜欢的是白色。看到这种颜色她就会觉得心里很踏实,很宁静。 “唔,金色,甚好。”妖帝嘴角的弧度更大,五指并拢又松开,他手里的丝带变成金色。血奴赶紧接过来,把他的头发拢了拢,系上丝带,最后还打了个她觉得好看的——结。 “陛下,梳好了。”血奴重重吁了口气,举袖掩着嘴打个大哈欠,顺势擦去满脸汗。 妖帝睁眼起身,连看都没看她忙活将近两个时辰的成果,一抓她手腕道:“走,随本尊去巡视疆土。” 血奴实在揣摩不透这位妖界至尊的心思,索性走一步是一步。被拖着走出寝殿之前,血奴瞪着眼满屋搜寻,看见床下有双晶亮的绿眼睛。 血奴想跟妖帝商量,带上杳云一起,又怕他会对杳云起疑。正暗自着急,就见妖帝指着她的床下道:“你养的小东西,是被本尊吓坏了么?” “说实话,奴婢都被您吓坏了……”血奴嘀咕一句,赶紧朝杳云招手唤道:“二毛别怕,二毛过来,到主人这边来。” 杳云“喵”了一声,没动。 “二毛快点,到主人这边来。”血奴催促道。手腕上一紧,她疼得嘶的一声,惊疑地看向妖帝道:“陛下,怎么了……” 妖帝笑着说出不容她反对的命令:“以后要叫本尊——主人。” “……是,主人!”血奴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转头继续唤杳云。其实她想过去抱起杳云,奈何妖帝捉住她手腕不放。 杳云试探着、还有些害怕的样子。等不及它磨蹭,妖帝凭空一抓,登时把它摄到手里。 提住它的后颈往它肚子上一看,妖帝随手又把它扔开,对血奴道:“离一切雄性远点,否则,本尊就……挖出你的心肝,下酒!” 血奴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反驳硬生生咽回肚里。 妖帝修为高,本事大,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若就是这么任性,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32章 卅二章 跟着妖帝在修罗天巡视一圈,血奴内心的惊疑翻倍了。 一万两千年前诸界混战,固然仙界损失惨重,邪道也人才凋零,元气大伤。 先是魔尊凄惶被姒檀仙君打死,后是老蛇君被凤后的玄天扇扇成重伤,妖帝失去左膀右臂,最终也死于凤皇之手。邪道联盟就此土崩瓦解。 一万两千年来,诸界之间虽也冲突不断,但都是小波小浪。 诸界都忙于休养生息,譬如仙界严厉,蛇君碧渊,魔尊蒙臣,以及龙君这等后起之秀层出不穷。唯独妖界最是人才凋零,少有出名之辈。 甚至,妖帝死后妖界万余年无主。三十六路妖王各自为政,一部分妖王为争修罗天而厮杀不断,另一部分妖王则退出修罗天,在其它诸天侵占山头。无主之妖灵则混迹于娑婆天,以至于人、妖结合之事频频发生,衍生不少半人半妖之生灵。 直到千年之前狐王桑寒出世,以狐狡之心和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蛇君碧渊助他。蛇君倾蛇族之力为桑寒助阵,桑寒携狐族生灵侵占修罗殿,各路妖王不得不服软,拥他为帝。 妖界势力终于结束一盘散沙之状,尔后却依附蛇族许久。 妖帝历劫重生,扬威之后归位,妖界众生对他齐心拥戴。他则大展文治武功,只用短短八年便构建出一个兵精将广的妖界,虽不及当年气势恢宏,也足以让诸界深为忌惮。 血奴不得不承认,妖帝确有手段。好在八年来有龙族牵制,否则妖帝只怕八年前就挥兵仙界,一雪前耻。 血奴惊的是,妖界势力之壮大,疑的是,妖帝既要拿紫阳少君开刀,必定殚精竭虑,不容有失败,届时就怕有一场激烈交锋。 回到修罗殿已过子时,血奴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先急着找杳云。见杳云静静蜷缩在她床下,她暂且安心的想,妖帝让她离任何一只雄性远点,顶多以后她再也不抱杳云了。 她只是初修吸风饮露,不眠不休这术还没开始练。这两日她也心事颇重,缺了不少觉。加之她之前被妖帝摔倒在地,过了这么久,整个后背都又酸又疼,只怕是又青又肿了。 今晚妖帝的作息与平素不同,居然没去宠幸欲奴,也没回溟河黑水,而是进了寝殿。 一进殿秋月就迎上来禀道:“陛下,欲奴派人过来问了几次,您今晚……” 妖帝打断她道:“去,让她洗干净了过来。” “是!”秋月退下去。 “备水,本尊要沐浴。” 顶着妖帝的吩咐,血奴打着哈欠使唤众妖姬备好沐浴之物。然后她暗自有些庆幸。 好在,妖帝从来都不用任何人服侍沐浴,包括欲奴。 趁着妖帝在一重殿沐浴,血奴一头拱到她的床上。不知睡了多久,就觉脸上被人轻轻拍打着,略有些疼。她迷迷糊糊睁眼,见一双赤红的眼睛俯视着她。 “陛、陛下?” 妖帝一把抓住她的领子,把她提起来道:“嗯?” “……”血奴迷茫地抓了抓头发,恍然一惊道:“呃,主人!您有什么事?” “来,给本尊铺床。”妖帝松开血奴的领子,回到一重殿。 血奴转头一看,秋月没在二重殿,探头再往床下一看,杳云蹲在床下朝着她眨眼。她遂圾着鞋跟进一重殿,顶着妖帝让她如芒刺在背的监督,正儿八经地铺好了床。 然后,妖帝大喇喇的上了御榻道:“过来服侍本尊。” 沐浴之后妖帝穿着中规中矩的里衣,一身赤红的扮相让他看来像朵带露的赤箭花。 血奴因服侍二字悚然清醒道:“主人的意思是……” “带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本尊的腿都累酸了。”妖帝枕着双手靠到床头。 血奴心说老子的背才是真正需要揉一揉的好吧!迟疑一刹,她慢吞吞地爬上御榻,动手。见她跪坐着,小心翼翼地捏了几下,妖帝讥讽道:“你的力气都被狗吃了?” 得了这句话,血奴暗暗咬着牙,发狠地捏了一会儿。大爷的!她的手都累酸了,妖帝却仿佛一点没有被她捏痛的感觉。 血奴偷眼瞧着妖帝面上极其正经,正经到简直堪比白莲花没脱衣服的样子,压根不似有邪念,遂他指哪儿她就捏哪儿。捏完小腿妖帝没让她捏大腿和腰,而是捏双臂,再是捏肩膀,最后捶背。 寝殿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和有一下没一下拳头捶打在身体上的轻响。捶着捶着,血奴的拳头还在动,身子却在不觉之间慢慢低下去。 最终,血奴一头拱倒在御榻上。 欲奴袅袅婷婷走进来时,正好瞧见妖帝慢慢翻了个身,凑近血奴的脸,呼吸着她吐出来的气息的同时,长久的、深深凝视着她。 欲奴僵立在帘幕那里,一松手,裹住她身体的大氅顺着她肩膀滑下去,露出她未着寸缕的曼妙身体。 血奴其实没睡。 在一个不定何时就会兽性大发的妖孽床上,血奴怎么敢睡?只是困劲上来,也实在不想再“服侍”妖帝,就做了一回假,期望欲奴赶快来,妖帝有事可做,就让她这个多余之人滚回床上睡觉。 妖帝身上的气息对她极有威慑,对于他的贴近,她能尽量保持吐纳和心脉沉稳,却被长时间的压迫感和那轻轻拂在面上的喘息惊得背脊发凉,汗毛都竖了起来。 僵持无措之际,好在有人颤声打破宁静。 “陛下……”欲奴低着头,眉心戾气升腾,眼中似能滴出血来。 妖帝这才把目光投注在欲奴身上。 欲奴幽幽抬起脸,她的表情像是一只孱弱无助的白鸽,玉白的双脚在地上轻轻踩动,用双臂环住自己赤丨裸的身体道:“陛下,欲奴很冷。” 她洁白无瑕的身体上尚且带着水珠,美丽无双的眼睛水汪汪的,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格外想蹂丨躏她。妖帝探手一抓,登时把她摄到御榻上。翻身压过去,妖帝开始享用他的禁脔。 血奴直觉认为,妖帝一定知道她还醒着。 大爷的!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怪癖! 血奴听见身边男女二妖很快进入正题。欲奴像只叫丨春的猫儿,嘴里不断吐出淫丨词浪丨语,妖帝则像是憋了许久、狠发情的兽,两个妖孽肆意纵欲,毫没顾忌别人的感受。 心里如同有一万头猛兽狂奔而过,血奴简直要吐血三升。 只是她这么一路听下来,感觉今晚妖帝对待欲奴似乎过于温柔,像极了一个正常男人怜爱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连他在攀登极乐时对欲奴的爱称,也由贱人变成了——傻鸟? 血奴在心里感慨万分,这可真是对她家公主殿下执念深重诶…… 耳听着两个妖孽似要没完没了地折腾下去,血奴极想爬起来回她自己床上,唯恐惊扰到某位妖界至尊,落个死罪,不走又被骚扰得心烦意乱,百爪挠心。 血奴骑虎难下,动也不敢动,困极终于也睡了。等她一觉醒来,身边两个妖孽还在继续…… 血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地坐起来,上下看了看妖帝和欲奴。两个妖孽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交合,显然被她看得都楞了一下。 然后血奴状似悚然一惊,一下子跳到地上,惶恐跪道:“主人,奴婢万死!奴婢居然在服侍您的时候睡着了,还睡了您的御榻,扰了您的性致!可见奴婢是个粗人,委实不能胜任这份差事,还是回血池去杀人卖血罢!”说着一脸羞愧地站起来,掉头就走。 血奴是真打算回血池。可是没走几步她就被妖帝叫住了。 血奴不得不站定,回身眼瞅着妖帝从欲奴身上下来,大步走到她跟前。 妖帝的双臂和小腿上遍布青紫,血奴不禁一楞。 妖帝的身高和气势都给血奴造成极大的压迫之感,让她不觉就依照学到的规矩礼法,略略躬身,深深垂首。 “相较于做本尊的奴婢,你更喜欢杀人卖血?” 血奴从妖帝温和的语气中体会出他的不悦,她隐隐有些后悔,但是凛然无畏地点点头道:“奴婢心思愚钝,还是适合简单粗暴的差事。” 她就不信,妖帝既有心利用她来对付白莲花,养了她八年之久,会轻易就杀了她。 “简单粗暴?”妖帝似乎在考虑什么。 血奴偷眼往御榻上瞄了一眼。 与往日之惨烈相较,欲奴今晚真没受多少苦,妖帝只是在她身上留下很多青紫的印记。她像朵被疾风骤雨蹂丨躏过的小白花,怨毒的眼神却如同钢针,扎得血奴暗自一凛。 “原来你是在怪本尊,许久都没喝你的血了。”妖帝妖冶一笑,伸手搭上血奴的后颈,把她狠狠揽进怀里。 “不是这样的!奴婢是……啊!”血奴的反驳变成痛呼。妖帝尖利的牙齿扎进她脖子里。 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顺着脖子被汩汩吸走,血奴毛骨悚然,用力把手推在妖帝胸前。 他胸前湿漉漉的,是先前宠幸欲奴累出来的汗水。他的下身坚硬如铁,上面还沾着欲奴的淫丨水,一下一下用力戳在血奴身上的时候,甚至浸湿了她的衣裳。 鼻子里嗅到淫丨靡的味道,血奴胃里一阵阵翻腾。 血奴的竭力抗拒没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让妖帝不满足于只是戳弄她的腹部。他抓住她一只手,用力捂在他的阳丨物上,快速套丨弄着。 自从咬住血奴的脖子,妖帝的身体就在剧烈颤抖,仿佛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发出的闷哼也像是痛苦的呻丨吟。 可他做的明明是让他极爽之事! 不过须臾,血奴觉得自己的血已经被喝干了。 酸痛之感从脖子蔓延到全身,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直到手里那根东西猛地一抖,喷出来的浊物让她的手如同被火炭烫到,她攸地清醒过来,却再也忍不住,吐了。 第33章 卅二章 攀上极丨乐的时候妖帝发出一声痛极也爽极的呻丨吟,改而用双臂紧紧抱住血奴,用力把她摁在他胸前,用她的身体挤压着他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减轻一丝痛苦。 可是很显然,这只会适得其反。妖帝的呻丨吟非但压制不住,还越来越大声。蓦地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瞬间碎成齑粉,继而化作烟尘散去。 竟是具傀儡! 血奴瘫坐在地上,看见自己手上的浊物,她一扭头,吐了。 血奴两天没吃东西,干呕了须臾,吐出几口酸水。领子忽然一紧,一只惨白的纤手把她拖起来,她恍惚看见欲奴的脸。 欲奴面上泛着绝美的笑容,却让她看来妖冶又阴狠。她像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之人,眼眸低垂,嫉恨又鄙夷的审视着血奴。 “陛下从数百名狐妖当中挑出来的模样,果然看着还算顺眼。” 欲奴身上有浓烈的幽香弥散,这香在溟河黑水之畔很常见,寝殿里也有,是赤箭花特有的味道。血奴闻见这种幽香,更加有些神志模糊。 “姐姐不记得我了?”欲奴笑靥如花道:“八年前你伤重欲死的时候,陛下将我跟你易魂。我替你吃了三个月苦药,受了三个月痛不欲生之苦。而你却用我的身体,跟着陛下畅游溟河黑水,纵览妖界风光。” 血奴诧然瞪大眼。移魂*确是妖帝的秘术。 “后来又是我替你不眠不休的苦修三月,将你这具残破之身修塑完整。而你则用我的身体在修罗殿中陪伴陛下,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却能享尽尊荣和陛下的怜爱。如今还是我,我在替你,替你承受本该属于你的痛苦!” 欲奴越说越现出嫉恨和怨毒之态。血奴听见掌风灌耳,欲奴扬起手,狠狠扇在她脸上,打得她耳朵里嗡的一声。 “贱人!陛下痴心待你,你竟敢谋害陛下!” 欲奴现出凄厉凶相,接连扬手,左右开弓。血奴脸上挨了十几下,满口腥甜,眼冒金星看不清人,好在听欲奴说了半晌怪话,攒下点力气。 攸地抓住扇向自己脸的手,血奴用力一甩。得妖帝悉心教导,欲奴修为不浅,却没想到血奴如此手快,来不及自救,整个人都被她狠狠掼在黑石地面上。 趁着欲奴摔了个七荤八素,血奴往她肚子上一骑,左手发狠地压住她肩膀,先把右手上的浊物往她脸上一抹,后往她脸上狠狠啐了一口血,最后发一声吼,抡圆右拳,一拳打下去。 欲奴的惨叫声被轰然一声巨响掩盖,血奴震得手都麻了,手背上*的,正想着,铁定是打得这妖女脑浆崩裂,一命呜呼了,忽然顶上一疼,有只手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 血奴站都站不住了,只觉腰上一紧,有人揽住她道:“连本尊的禁脔你都敢打,你想怎么死?” 妖帝的本尊来了!听着妖帝语气阴冷,血奴不禁打个激灵,右手由麻木转为钻心的疼,到这时她才回过神来。 方才她抓住欲奴,用的是姒檀教的一式拂云手,打那一拳还用了神力。 大事不妙了…… 血奴定睛一看,她右手手背上全是血,黑石地面上则遍布蛛网般的裂缝。 一脸血污的欲奴从网中央那个坑里爬起来,但是腿一软,她又跌坐回地上。显然,血奴刚才那一拳虽然打偏,却真真用气势把她吓坏了。 血奴暗骂自己小不忍乱大谋,幸好欲奴没死,她也便不算罪大当诛。 囧然吐了几口血水,血奴就要能伸能屈,跪地求饶。没成想,欲奴抢在她头里哀声求道:“陛下息怒!奴婢只是看她害您损了一具傀儡,心痛您元气大损,一时情急才薄惩她一下。” “从此刻起,本尊敕她为血尊,赐名摩柯。”妖帝说来轻松,血奴却听得心下剧震。 欲奴如遭重击,面若死灰,颓然跌坐地上,转瞬她却又爬起来,朝着血奴恭敬跪拜道:“欲奴叩见血尊大人!方才僭越之罪,还请大人宽恕。” 血奴傻眼了。 直到妖帝抱起她,把她轻轻安置到御榻上,非常温柔地清理掉她手上的血污,还把她的手包成粽子一样,她仍是没想通,这等情势逆转,是个何等跌宕复杂的情况。 “那些黑石极其坚硬,你就是力气再大,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手骨都震碎了,是跟她有多大仇怨,还是自己找罪受?” 妖帝问的怪。 血奴心说分明我是跟你有仇,你的女人受你连累而已。转念一想,确实她看欲奴的扭捏造作不顺眼很久了。 “呃……奴婢看她凶神恶煞一般,像是要打死奴婢,奴婢怕死,怕极了,就忘了尊卑有别,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力气,拼命反抗了一下。咳……还好欲奴没事,奴婢业已自作自受,您就饶了奴婢吧……” 张嘴扯到脸上的皮肉,血奴嘶了一声。大爷的,她的脸必是肿成猪头,跟毁容差不多了。 “唔,确是你们两个尊卑有别。”妖帝极为妖冶的笑道:“今后你为尊,她却是贱奴一个。” 血奴往妖帝身后一瞄,欲奴像条阴鸷的毒蛇一样,偷眼看着她,恶狠狠的眼神剜得她脸疼,杳云则在间隔开两重殿的帘幕那里探着头,绿眼睛里波澜不惊。 血奴赶紧摇头摆手:“万万不可!折煞血奴了……”一动扯到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妖帝挑着眉斥她道:“别乱动!本尊的话你没有听到?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本尊平起平坐、荣辱与共的血尊摩柯。” “诶……”血奴有点懵道:“奴婢万幸!只恐奴婢这个废物为尊,会让世人耻笑,有损主人的颜面。” “笑得越欢实之人,本尊会让他哭得越惨。” 血奴心说难怪你顶着那样累死梳头人的奇怪发式都不嫌寒掺,原是没人敢笑话你,你才不知美丑有别。 “说,”妖帝命令道:“你叫摩柯。” “我,叫,摩柯。”血奴心说反正我本来也不叫血奴,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妖帝道:“阿珂。” 血奴,哦不,摩柯,摩柯答应一声。心说大爷的,你倒是快点去关心一下你的小欲奴啊!老子脸疼手疼脖子疼,头晕眼花,心慌气短,坚持不住了,你还跟老子扯废话。 妖帝用温和到瘆人的语气说道:“本尊准你这么叫吾。” 摩柯深感无言以对。就是她再有用,也不至如此抬爱吧……毕竟阿珂二字她听欲奴叫过,且是在欢爱之时才这么叫的。 “叫。”妖帝用一个字让摩柯感受到威慑,她只得捋了捋舌头,呐呐开口道:“阿、阿珂。” “嗯。”妖帝答应一声,忽然有些别扭地睨了她一眼,转过头去默了少顷,又转回来,问她道:“先前……你只知道厌恶,就不想知道,本尊为何会那样待你?” 楞了一下才知妖帝所谓何事,摩柯没接话。以前她没经历过,不知道,今晚经历一回才发现,她在男女之事上有洁癖,显然还是很严重的洁癖。 而妖帝面色不好,似乎损了一具傀儡果真让他元气大损。这不应该啊……一定有什么内情!暗自咬着牙,她忍住不问。 “呃……能让主人得到快慰,奴婢万分荣幸。先前并非厌恶。只是初修辟谷术,肠胃很不适应。加之失血过多……” 妖帝打断道:“不必解释!” 摩柯也觉这事越描越黑,索性干咳一声闭嘴。 “你喜欢简单粗暴的差事,本尊就给你简单粗暴的差事。” “是何差事?” “你该听说过,本尊有个除之方才后快的敌人,就是龙君迦昱。本尊肉身受限,因此忌惮他三分,不便与他交手,想让你去做这件事。” 妖帝终于切入的正题让摩柯一惊道:“主人尚且忌惮之人,奴婢有何本事能除掉他?” “凭你自己自然没这个本事。本尊已为此筹谋许久,你只需依照本尊的命令去做,必定能成。事成本尊赐你金牌一面,昨夜带你去见那些人,你可以任意调遣,本尊也包括在其中,你想报仇便非难事。” 这跟摩柯来修罗殿的目的差了何止十万里。摩柯万没有想到,妖帝想利用她对付的不是白莲花,竟是不日之前他还想拉拢的龙君。 这位妖界至尊的心思果然诡谲难测…… 摩柯决定来修罗殿时,打算的是忍辱负重,维持做奴婢的本分,就近监看妖帝的动向,压根没想到,才来两天她就因祸得福,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血尊。 细想这个新身份利大于弊,摩柯心念电转,欢喜谢道:“谢主人抬爱!奴婢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不急,等你养好身体再说。现在你且睡一会儿。” 眼见妖帝坐在御榻边上,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摩柯竭力往里侧挪了挪,翻身背向妖帝。 摩柯失血过多,被欲奴好一顿打,加之缺着不少觉,头昏脑胀之下,果然坚持不住的。纵是被妖帝看得背心发凉,她也很快就昏沉沉睡去。 第33章 卅三章 攀上极丨乐的时候妖帝发出一声痛极也爽极的呻丨吟,改而用双臂紧紧抱住血奴,用力把她摁在他胸前,用她的身体挤压着他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减轻一丝痛苦。 可是很显然,这只会适得其反。妖帝的呻丨吟非但压制不住,还越来越大声。蓦地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瞬间碎成齑粉,继而化作烟尘散去。 竟是具傀儡! 血奴瘫坐在地上,看见自己手上的浊物,她一扭头,吐了。 血奴两天没吃东西,干呕了须臾,吐出几口酸水。领子忽然一紧,一只惨白的纤手把她拖起来,她恍惚看见欲奴的脸。 欲奴面上泛着绝美的笑容,却让她看来妖冶又阴狠。她像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之人,眼眸低垂,嫉恨又鄙夷的审视着血奴。 “陛下从数百名狐妖当中挑出来的模样,果然看着还算顺眼。” 欲奴身上有浓烈的幽香弥散,这香在溟河黑水之畔很常见,妖帝寝殿里也有,是赤箭花特有的味道。血奴闻见这种幽香,更加有些神志模糊。 “姐姐不记得我了?”欲奴笑靥如花道:“八年前你伤重欲死的时候,陛下将我跟你易魂。我替你吃了三个月苦药,受了三个月痛不欲生之苦。而你却用我的身体,跟着陛下畅游溟河黑水,纵览妖界风光。” 血奴诧然瞪大眼。移魂*确是妖帝的秘术。 “后来又是我替你不眠不休的苦修三月,将你这具残破之身修塑完整。而你则用我的身体在修罗殿中陪伴陛下,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却能享尽尊荣和陛下的怜爱。如今还是我,我在替你,替你承受本该属于你的痛苦!” 欲奴越说越现出嫉恨和怨毒之态。血奴听见掌风灌耳,欲奴扬起手,狠狠扇在她脸上,打得她耳朵里嗡的一声。 “贱人!陛下痴心待你,你竟敢谋害陛下!” 欲奴现出狰狞凶相,接连扬手,左右开弓。血奴脸上挨了十几下,满口腥甜,眼冒金星看不清人,好在听欲奴说了半晌怪话,攒下点力气。 攸地抓住扇向自己脸的手,血奴用力一甩。得妖帝悉心教导,欲奴修为不浅,却没想到血奴如此手快,来不及自救,整个人都被她狠狠掼在黑石地面上。 趁着欲奴摔了个七荤八素,血奴往她肚子上一骑,左手发狠地压住她肩膀,先把右手上的浊物往她脸上一抹,后往她脸上狠狠啐了一口血,最后发一声吼,抡圆右拳,一拳打下去。 欲奴的惨叫声被轰然一声巨响掩盖,血奴震得手都麻了,手背上*的,正想着,铁定是打得这妖女脑浆崩裂,一命呜呼了,忽然顶上一疼,有只手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 血奴站都站不住了,只觉腰上一紧,有人揽住她道:“连本尊的禁脔你都敢打,你想怎么死?” 妖帝的本尊来了!听着妖帝语气阴冷,血奴不禁打个激灵,右手由麻木转为钻心的疼,到这时她才回过神来。 方才她抓住欲奴,用的是姒檀教的一式拂云手,打那一拳还用了神力。 大事不妙了…… 血奴定睛一看,她右手手背上全是血,黑石地面上则遍布蛛网般的裂缝。 一脸血污的欲奴从网中央那个坑里爬起来,但是腿一软,她又跌坐回地上。显然,血奴刚才那一拳虽然打偏,却真真用气势把她吓坏了。 血奴暗骂自己小不忍乱大谋,幸好欲奴毫发无伤,她也便不算罪大当诛。 囧然吐了几口血水,血奴就要能伸能屈,跪地求饶。没成想,欲奴抢在她头里哀声求道:“陛下息怒!奴婢只是看她害您损了一具傀儡,心痛您元气大损,一时情急才薄惩她一下。” “从此刻起,本尊敕她为血尊,赐名摩柯。”妖帝说来轻松,血奴却听得心下剧震。 欲奴如遭重击,面若死灰,颓然跌坐地上,转瞬她却又爬起来,朝着血奴恭敬跪拜道:“欲奴叩见血尊大人!方才僭越之罪,还请大人宽恕。” 血奴傻眼了。 直到妖帝抱起她,把她轻轻安置到御榻上,非常温柔地清理掉她手上的血污,还把她的手包成粽子一样,她仍是没想通,这等情势逆转,是个何等跌宕复杂的情况。 “那些黑石极其坚硬,你就是力气再大,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手骨都震碎了,是跟她有多大仇怨,还是自己找罪受?” 妖帝问的怪。 血奴心说分明我是跟你有仇,你的女人受你连累而已。转念一想,确实她看欲奴的扭捏造作不顺眼很久了。 “呃……奴婢看她凶神恶煞一般,像是要打死奴婢,奴婢怕死,怕极了,就忘了尊卑有别,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力气,拼命反抗了一下。咳……还好欲奴没事,奴婢业已自作自受,您就饶了奴婢吧……” 张嘴扯到脸上的皮肉,血奴嘶了一声。大爷的,她的脸必是肿成猪头,跟毁容差不多了。 “唔,确是你们两个尊卑有别。”妖帝极为妖冶的笑道:“今后你为尊,她却是贱奴一个。” 血奴往妖帝身后一瞄,欲奴像条阴鸷的毒蛇一样,也正看向她,恶狠狠的眼神剜得她脸疼,杳云则在间隔开两重殿的帘幕那里探着头,绿眼睛里波澜不惊。 血奴赶紧摇头摆手:“万万不可!折煞血奴了……”一动扯到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妖帝挑着眉斥她道:“别乱动!本尊的话你没有听到?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本尊平起平坐、荣辱与共的血尊摩柯。” “诶……”血奴有点懵道:“奴婢万幸!只恐奴婢这个废物为尊,会让世人耻笑,有损主人的颜面。” “笑得越欢实之人,本尊会让他哭得越惨。” 血奴心说难怪你顶着那样累死梳头人的奇怪发式都不嫌寒掺,原是没人敢笑话你,你才不知美丑有别。 “说,”妖帝命令道:“你叫摩柯。” “我,叫,摩柯。”血奴心说反正我本来也不叫血奴,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吧。 妖帝道:“阿珂。” 血奴,哦不,摩柯,摩柯答应一声。心说大爷的,你倒是快点去关心一下你的小欲奴啊!老子脸疼手疼脖子疼,头晕眼花,心慌气短,坚持不住了,你还跟老子扯废话。 妖帝用温和到瘆人的语气说道:“本尊准你这么叫吾。” 摩柯深感无言以对。就是她再有用,也不至如此抬爱吧……毕竟阿珂二字她听欲奴叫过,且是在欢爱之时才这么叫的。 “叫。”妖帝用一个字让摩柯感受到威慑,她只得捋了捋舌头,呐呐开口道:“阿、阿珂。” “嗯。”妖帝答应一声,忽然有些别扭地睨了她一眼,转过头去默了少顷,又转回来,问她道:“先前……你只知道厌恶,就不想知道,本尊为何会那样待你?” 楞了一下才知妖帝所谓何事,摩柯没接话。以前她没经历过,不知道,今晚经历一回才发现,她在男女之事上有洁癖,显然还是很严重的洁癖。 而妖帝面色不好,似乎损了一具傀儡果真让他元气大损。这不应该啊……看他刚才叫那么惨,一定有什么内情!暗自咬着牙,她忍住不问。 “呃……能让主人得到快慰,奴婢万分荣幸。先前并非厌恶。只是初修辟谷术,肠胃很不适应。加之失血过多……” 妖帝打断道:“不必解释!” 摩柯也觉这事越描越黑,索性干咳一声闭嘴。 “你喜欢简单粗暴的差事,本尊就给你简单粗暴的差事。” “是何差事?” “你该听说过,本尊有个除之方才后快的敌人,就是龙君迦昱。本尊肉身受限,因此忌惮他三分,不便与他交手,想让你去做这件事。” 妖帝终于切入的正题让摩柯一惊道:“主人尚且忌惮之人,奴婢有何本事能除掉他?” “凭你自己自然没这个本事。本尊已为此筹谋许久,你只需依照本尊的命令去做,必定能成。事成本尊赐你金牌一面,昨夜带你去见那些人,你可以任意调遣,本尊也包括在其中,你想报仇便非难事。” 这跟摩柯来修罗殿的目的差了何止十万里。摩柯万没有想到,妖帝想利用她对付的不是白莲花,竟是不日之前他还想拉拢的龙君。 这位妖界至尊的心思果然诡谲难测…… 摩柯决定来修罗殿时,打算的是忍辱负重,维持做奴婢的本分,就近监看妖帝的动向,压根没想到,才来两天她就一步登天,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血尊。 细想这个新身份利大于弊,摩柯心念电转,欢喜谢道:“谢主人抬爱!奴婢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不急,等你养好身体再说。现在你且睡一会儿。” 眼见妖帝坐在御榻边上,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摩柯竭力往里侧挪了挪,翻身背向妖帝。 摩柯失血过多,被欲奴好一顿打,加之缺着不少觉,头昏脑胀之下,果然坚持不住的。纵是被妖帝看得背心发凉,她也很快就昏沉沉睡去。 第34章 卅四章 摩柯睡着以后妖帝坐在床边长久地凝视着她,神情莫测。 见欲奴始终维持着跪姿,有些痴也有些怨的望着妖帝的背,杳云朝某个方向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像片轻盈的羽毛,悄然退回二重殿,钻到床下打盹。 “本尊有话要问她。”妖帝终于调转目光,招手示意。 欲奴见状面现狂喜,娇喘一声爬起来,袅袅婷婷地走近御榻,风姿妖娆地爬上去。倾身贴近摩柯,欲奴往她面上呵了一口赤红色的气。 赤箭花之毒可以迷惑、混乱人的心智。尤其是在人进入睡眠状态时,此毒能让人心防骤减,坦诚无忌,有问必答,彻底敞开心扉。 那口毒气在摩柯面上缭绕不散,欲奴媚眼如丝,倾身请道:“陛下,您可以问了。” 对于欲奴的引诱,妖帝仿若不见,不耐烦地摆手道:“回承风殿去等候发落。”欲奴大失所望,捡起落在帘幕处的大氅,咬着下唇,恨恨离去。 妖帝沉默着,似在考虑第一个问题要问摩柯什么。 此时在舍身崖下的邪异之境,白莲花盘膝坐在半空,穹光镜空悬在他面前。 众邪灵凶兽都悄没声的远远躲着。白莲花一手托着腮,手肘支在膝盖上,波澜不惊地观看镜中景象,另一手则从容击退明亮的一次次逼近。 既是要防妖帝谋害紫阳少君,自然就近监看最好。白莲花父子以非淮母子之身离开修罗天,去市集做完假,掉头他们就又回到修罗天。 穹光镜有停滞时空之力。白莲花要神鬼不觉地通过修罗天入口,易如反掌。因为明亮想念爪牙们,爷俩就在邪异之境待到这时。 妖帝在三月初三那夜丢出摩柯,扭转他的逆境,之后就一直千防万防,竭力掩盖摩柯的身份。他怎么也想不到,摩柯的身份从一开始就被晧睿仙师查到了。 非淮母子之“死”必定惹妖帝起疑,屠不评透给摩柯之事正是妖帝的示下。妖帝心思诡谲,能窥一分而知全局,他唯有把摩柯安排在他身边监看,把他编造的故事补充到圆满可信,才能确保他的歹毒计划继续施行。 炎之灵却是个最大的阻碍。 妖帝舍弃一魄才强行逼出炎之灵,先前又对摩柯做出那种下流之事,诱发他身中的情咒之力——无论他当年爱与不爱,自中咒那一刹起,他会难以自抑的对摩柯情根深种,却每每对她动了贪得之心,他就会心痛如绞,且他贪欲越重就会越痛。这痛会在他攀登极丨乐那一刹达到极点,无异于让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连傀儡都碎为齑粉,可见他的本尊遭咒力反噬极重,已伤及脏腑。 加之妖帝刚才匆匆赶来时,正看见摩柯反制欲奴。妖帝一眼就能看出,摩柯用的是姒檀仙君的拂云手,一拳之力如此巨大,是因她使用了驾驭神力之法。 以她当年浸淫各种功法之深,许多稀奇古怪的功法口诀都烂熟于心,经年累月也信手可使。虽然她已失忆多年,那些东西却仿佛始终刻印在她潜意之中,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显现。以往每到月初,妖帝以邪术洗去她记忆之时都会遭到她的反抗,就是最好的证明。若在往日,她出其不意,以废物之身制服欲奴,想来寻常。如今却不免叫妖帝疑上加疑。 有些事情,只怕已瞒不了多久了。好在紫阳少君的危机已经减了几分。白莲花付出的代价是,他妻子的手骨碎了,脸则肿成猪头。 情咒不止让妖帝的身心饱受折磨,也让施咒者自己遭受莫大的反噬。摩柯会在跟妖帝相处的时候难以自抑的对他生出恻隐之心,甚至极有可能会爱上他。 而这个情咒,或许是严厉施加给妖帝的报复,或许是她落难时的保命之法,或许则是,她想以跳出天道轮回的上古神之力扭转自己应在龙君身上的情劫。 到底是为什么对妖帝下这个咒,只有她自己知道。 妻子在忘记龙君、摆脱他所造成的劫力干扰后,又极有可能爱上谋害她之人,这就是白莲花面临的难题,好在他已经先入为主,一切都还在他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宝镜在手,摩柯这几日完全在白莲花的视线中央。明亮这小子却不能看活春宫。 白莲花不跟儿子多说,只说要考量他修为,无论他以什么手段,只要能让白莲花以双手应付,就算他赢,以后他要吃糖,管够。 被白莲花教养至今,明亮领悟不少新的上乘功法,只是缺少与高手临敌对阵的经验。这小子信心满满,费了半晚上力,却连靠近白莲花都不容易,遑论逼白莲花双手应对。 最后明亮法力枯竭,累出一身汗,躺到云头上叫道:“孩儿认输了,爹爹快放我过去,我也要看我娘。”白莲花这才容他靠近,把他抱坐在腿上,往他嘴里塞一支糖,爷俩一起观看镜中景象。 上眼一瞧,明亮欣喜道:“我娘这是吃了苦头?那是赤箭花毒?简直太好了,这样她就露馅了,演不下去了,就肯来找我们了。” “唔,”白莲花道:“未必。” “爹爹是说娘她逃不掉么?也对啊,在血池的话倒是不难,现在还真未必。那我们快去把她抢出来。”明亮说着就要起身。 白莲花把儿子摁回腿上,叹口气道:“你母亲有件心事未了,我们抢得到人,抢不到心。” “……爹爹受委屈了。” “幸好有我儿体谅。” “我娘若是不体谅您,您只管把她关起来,绑起来,好好调丨教调丨教。” “……调丨教?” “对呀,调丨教。孩儿听祖父说,祖母原先也挺能作,上天入地下海,总也不消停。祖父一气之下就带着华严进了血池,苦心钻研八年之久,总算钻研出一门功夫,叫调丨教*。这是祖父给我的秘籍,让我转交给您。” 明亮说着郑重掏出一本小册子,献宝一样奉给白莲花。 白莲花接过来粗略一翻,黑着脸丢进袖管道:“儿啊,你不会偷看过吧?”也不知霄霜何时让这小子转达,他竟到这时才拿出来。 明亮矢口否认道:“绝对没有!” 顶着父上的冷眼,他又心虚了,对着手指讪笑着解释道:“孩儿只看了几眼而已,杳云可是都看完了!孩儿也是无奈呀,华严总是欺负我,我见祖母如今被祖父调丨教得极好,对祖父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就想着学一学这门功夫,把华严也调丨教调丨教。杳云说,上面的东西说是夫妻相处之道,其实也正是禽兽之道,不适合孩儿用在华严身上。孩儿虽有年纪,却发育迟缓,要娶亲还早,且对禽兽之道早已明了,于是就没再多看。” 白莲花看了看远处那无数邪灵凶兽。在邪异之境,禽兽之道年年都在重复上演,明亮这么小就明了也不奇怪。 只是八年来,晧睿仙师出了不少好东西,霄霜则出了不少力,前前后后没少给明亮调理,就是改善不了他的先天不足之症。此症不但让明亮身体发育迟缓,还让他修为受限,怎么努力也无法更上层楼。 唔,这也是个需要白莲花费神考虑的难题。 :-d 摩柯起初睡得极不踏实,因为她总是闻见一种馥郁浓烈的香气,此香让她心神不宁,很不踏实,还有个人在她耳边不停问这个,问那个。 奇怪的是,她听得出那人是用疑问的语气,可是听不分明他问的是什么,也就无法回答。偶尔有听懂的问题,她想答,舌头却似木头一样动不了,嘴也跟黏了浆糊,怎么也张不开。 反反复复不知被闹腾多久,摩柯怒极吼了一句:“大爷的,唧唧歪歪的烦死人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我什么也不知道!你问三天三夜也是不知道!给老子滚!” 世界清净了须臾。 那人忽然嗤的一笑,她额头上随即一疼,似被什么敲了一下。敲这一下不怎么厉害,她却随即昏沉沉的,彻底失去意识。 :-d 摩柯幽幽醒转时,侍立在床榻旁边的秋月随即上前探视她道:“血尊大人昏睡了一天一夜,可算是醒了。” 摩柯被秋月扶坐在床头,见是在妖帝的御榻上。之前被她打碎的黑石地面已修复平整,她的脸也不怎么肿痛了,右手却还是包成粽子状,整只手都隐隐抽痛着,身上的力气也仿佛跑光了,手脚都软得跟棉花一样。 秋月打发一名小妖姬道:“速去请陛下来。” 小妖姬飞速跑走。 “我的猫呢?”摩柯四下打量,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没有看到杳云。 听着摩柯的嗓音有些嘶哑,秋月先去桌旁倒了一杯水端过来,奉给她道:“大人的猫太认主,您昏睡其间,它总是躲在二重殿您的床下。婢子几次试图把它请出来,喂它一喂,反被它挠成这样了。” 秋月伸出来的双手布满血痕,摩柯一看顿时乐了。 杳云这小子,装就装吧,也太不知怜香惜玉。摩柯勉力下床,也不让秋月扶着,脚下打着飘走到二重殿,把杳云从床下“唤”了出来。 杳云用头蹭着摩柯的脚腕,围着她转圈。她就势躺到床上,让秋月去找点吃的来喂杳云。 秋月一走杳云就跳上床。 “我这是怎么了?”摩柯心知一定有古怪,纵是失血过多,她也不至虚弱成这样。 杳云一边舔爪子,一边传话道:“您中了赤箭花毒,毒性还没有消散。” 隐约记起睡时被人问过那些问题,摩柯大惊。 “主人不必担心。”杳云继续说道:“男主人设想周全,早便在您身上使了一门无极宫秘术。” 无极宫的秘术的确神奇,摩柯疑惑的是:“有多早?” “在他第一次进入血池的时候。” “……” “您的神窍被锁,任何神志不清的状况之下都不会泄密。妖帝非但没问出什么,还因您骂那一句而消了疑虑。您可以继续玩下去。” 摩柯暗自庆幸,叹白莲花心思之缜密,却不禁想起欲奴对她说那些话,继而想到妖帝对她的暧昧态度以及与她亲近时的诡异之状,还有妖帝对她说的那件大事。 “杳云,凭你的功夫,能带我离开修罗天否?” “您进修罗殿之前可以,现在不能。” “那我们真就没办法跟仙君互通消息?”摩柯觉得,有个疑问唯有白莲花能帮她解答。 杳云赶紧摇头道:“真的没有。” 摩柯有些懊恼地想,好你个吃软饭的东西,连句叮咛嘱咐都没有,就这么把你儿子的娘扔在这个虎狼环视的地方,再也不管了?转念再想,分明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纵有几分悔意,眼下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摩柯正颦眉烦郁,妖帝大步进殿。杳云蹭的跳进摩柯身里侧,蜷缩起身体做畏惧状。妖帝上前就要抓杳云,摩柯急忙翻个身,把杳云护在身下。 妖帝戾气慑人道:“本尊说过的话,你只当是放屁么?” “主人,不是,阿、阿珂,”摩柯急急解释道:“二毛还小,距离发情还早着呢,还不算是个合格的雄性。奴婢只是觉得病怏怏的心情不好,才把它放在身边,逗弄它解闷。” “为何心情不好?”妖帝舒缓面色,把摩柯抱回他的御榻上,解开布帛看她的手。摩柯心知反抗不了,遂由他去弄。 “你这手一时也好不了,本尊的头怎么办?” 血奴极其无言以对。把她的手重新包扎,妖帝捏着她下巴端详她的脸。 “奴婢本就长得很碍眼,现下又肿成这样了,连镜子都不敢照。” “……我,让欲奴来服侍你?” 妖帝忽然改了自称,摩柯不禁一怔。 妖帝似乎说起来别扭,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道:“或者我直接杀了她,给你解气?” 摩柯心说这位陛下可真是豁上了,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么?为了让她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他,竟然让欲奴编造谎话,还出此下策,她也不能太端着啊。 “不用不用,奴婢……我,我跟你说笑的。稀里糊涂就一步登了天,前程似锦,前途不可限量,我其实心情极好的。” “那我让你心情更好。”妖帝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拧开盖子道:“张嘴。” 摩柯有些戒备地瞪着眼不动。妖帝在她腮上一捏,逼迫她张嘴,把瓷瓶里乳白色的浓稠之物统统倒进她嘴里道:“咽下去,不然我割掉你的舌头!” 摩柯审时度势,一咬牙,把嘴里腥膻无比的不明液体咽了。随即她觉得精神焕发,浑身舒坦,力气也恢复不少,一股气流在体内涌动着,让她极想打爆什么东西。 而她也确实动了手,她把妖帝的御榻拍烂了…… 坐在一堆烂木头上面,摩柯叫道:“阿珂,我的手不听使唤了!怎么办?”说着往木屑下的黑石地面又拍了几下,却是拿捏力道,免得把左手也震伤了。 妖帝捉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就随即松了手。 “阿珂,你给我喝的什么?味道极好,效力也大,再来一瓶可成?” “好喝刚才你还皱眉?”妖帝在摩柯脑门上敲一下道:“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大补之物。” “什么大补之物这么神奇?” “本尊的阳精。” “……啥?” “阳——精。” 摩柯呆了一瞬,一扭头,狂吐。 干呕了半天,连酸水都没吐出一点,好像之前喝的水和刚才喝的东西一下肚就迅速融入她的身体,她觉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腥膻气,如遭针刺火烤,不自在到极想撞墙。 趁她吐着,妖帝继续解说道:“你失血过多,精元受损,唯有此物能快速补益。” 用手指狠抠也没效果,摩柯面如死灰。她觉得简直没办法再忍辱负重、继续跟妖帝相处下去了。大爷的!他的阳精怎会是大补之物!她失血过多又是谁害的! “阿珂,”摩柯抚着胸口定了定神,一脸真诚道:“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不必感激。”妖帝道:“本尊让你早点恢复,是想早日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头。” “……奴婢万幸。”事实是摩柯恨不得一掌把对面这个妖孽拍成肉泥。 “逗你玩而已,你也当真?”妖帝叹口气道:“其实是我趁你睡着,往蛇族去管蛇君讨的口涎。” 唔?蛇神的丹田气能害人精元尽失,口涎却是世上最好的大补之物。摩柯这才消了几分闷气,假装不懂,跟妖帝扯了一会儿废话。 妖帝忽然话锋一转,高深莫测地笑道:“一步登天只是你大好前途的开始,我要亲自教你功法。” 听说有功法可学,摩柯眼睛一亮,欣然从命。 第35章 卅五章 听说妖帝要亲自教功法,摩柯就催着他快教。他却说想练功夫就不能养猫。摩柯跟他费半天口舌商量,见说不动他,她便退一步,将杳云交给秋月“照看”。他这才准了。 秋月刚好拿着吃的回来,闻听主上吩咐,不禁苦着脸道:“奴婢怕它挠啊……” “无妨。”摩柯装模作样地训了杳云几句,把它往秋月怀里一塞。 见它只是瞪大眼,果然没亮爪子,秋月这才摸着它的皮毛欣然领命,然后把它抱到二重殿,把它拴在她床腿上,免得它跑进一重殿去找主人,惹得妖帝不悦。 桑寒很快就带人抬进一张新的御榻。然后,摩柯被妖帝禁足在一重殿。 摩柯本以为,既然她荣升血尊,就该像欲奴为尊时那样,肆意发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狂拽,譬如先去血池耀武扬威一番,把在屠不评那里受过的闷气都找回来。不料她连妖帝的寝殿都出不去。 妖帝把他的三不准再度声明,摩柯从心里忌惮他,对他虚与委蛇,百依百顺,每天除了闷头练功,便是倒头大睡。 妖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寝殿里,摩柯只能趁他去宠幸欲奴的时候沐浴。秋月却顶着他的严命,任摩柯怎么跟她搭话,也不敢说一个字。 而妖帝所谓的教跟白莲花如出一辙,直接化出一堆秘籍丢给摩柯,让她自己背诵领会,她不懂的地方他才会解说。 看来两个男人都很高看她的领悟能力,她也确实如有神助,再复杂的口诀,基本上她看一遍就懂,自己就能演练出六七成像,她不禁暗搓搓的想,她可真是个天纵奇才,嚯哈哈! 唯恐妖帝是诚心试探,她把各种口诀记得一清二楚,却假装这不懂,那也不懂,管妖帝问东问西。妖帝大多数时间都在御榻上打坐,被问烦了总会骂她蠢笨不开窍,她偶尔会反驳一句,其余全当他是在放屁。 妖帝教给摩柯的功法都属上乘,摩柯领悟的越多,就越是会跟白莲花所教互相比较。结果是她深切地体会到,何谓正邪有别,何谓水火不容。 自从道祖传法宇内,天地之间的修行之灵数以亿万计。数十万年来,修行之法自仙、神、妖、魔、人、鬼六大脉衍生出成千上万种法门,各有稀奇古怪之力。 祸世害人之道为邪道,解灾渡厄之道则为正道。功法没有善恶之分,修炼之人却有正邪之心,正人正着修,邪人则邪修,功法也便有了善恶之别。 邪道谓之邪的缘由,首先是修炼功法的时候必须加上东西做引,起事半功倍之用。做引的东西千奇百怪,诸如处丨女、童男女之血,纯阴、纯阳之体的精元,特殊生辰八字之人的魂魄,这些都是寻常之引,使用的时候少则需要一个人的,多则需要几十甚至几百人的。诸如蛇族的重塑肉身之法和傀儡术,需要的引可就邪恶多了。 摩柯本来还担心,妖帝会让她以引来修炼功法,她都想好了推脱的理由,他却压根不提这事。 他很正经,守礼到像在刻意疏离。摩柯疑虑欲奴那些话有几分是真,一字不问,却总爱逗弄逗弄他,欲图从他的言行举止当中揣摩他的心思,可是一无所获。 似乎他就像一个无底深潭,而她眼力不够,难以看透他的任何一丝情绪。 “阿珂,练来练去我也总觉力不从心,你的功法都废在我手上了。” “不必心急。你只要熟记行功法门,过几天自会突飞猛进,跻身上流高手之列。” 摩柯大喜过望,加倍努力练功。 可就算摩柯累成死狗一样,爬到妖帝的御榻上,也总是无法安寝。固然是因身后坐着个极其危险的男人,让她顾虑重重,心神不定,她想得最多的却是白莲花父子。 明亮扮铁蛋子时跟她不乏笑闹。她每天都能开怀大笑很多很多次。如今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也没见他爹,竟叫她觉得有些抓心挠肺地想念。 她想念明亮的顽皮可爱,和对她的依恋孺慕之情,也想念白莲花的温吞如水,和对她的守护包容,想念跟他们相处时的温馨和欢乐。 咳,她更想念白莲花的竹米。就那么一小包,她省着吃,也早就吃光了。 于是她盼着东华帝君父子快点历死劫,孰料等到四月初一也没察觉妖帝有什么异动,想便是他们的时辰还未到。是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左右想不出办法去救那些凡人,暗自不禁叹气,且让他们听天由命罢。 翌日妖帝却跟她说道,屠不评办事沉稳,有赏。 昨晚屠不评亲率血池的百余名妖兵,夤夜赶往娑婆天。 娑婆天有不少正道中人,冥府的鬼差却只管着拘魂拿鬼,轻易不管别的事,因而都是修仙之人在守护凡人。而妖魔两道生灵往往昼伏夜出,夜里也便是正邪冲突最多的时间。 众妖极速夜行,过于招摇,定会遭到不少凡道窥视。凡道们独力不敢阻拦,定会不约而同尾随,若他们集结成伙,可不易应付。因而屠不评命手下们各自行动,丑时于目的地汇合,听他一声令下,迅速分头去抓人。那屠夫所在的村落规模不小,全村男女老幼数百人之多,无一遗漏。须臾间便抓完人,众妖又分头回到血池。 摩柯心里着急,嘴上好奇道:“阿珂的肉身看来没什么两样啊,脸还是这么俊,肩膀还是这么宽,腰还是这么细,腿也还是这么长。”踮着脚凑近看了看、戳了戳妖帝的脸道:“皮肤也还是这么细腻光滑有弹性,哪里需要养护?” 妖帝神情微妙地看着她道:“这是因为我前几日喝过你的血,内补比外敷效果要好无数倍。” 摩柯咋舌叹道:“那你还费事外敷什么?抓几个凡人回来,喝干他们也就是了。” “不成。”妖帝厌弃道:“凡人之血腌臜拙劣,直接拿来内补,只会害我元气混乱。外敷才有利于我将他们血中精华吸食。” 摩柯赫赫笑道:“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自己瞬间变高贵了。” 妖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本尊选中了你,你自然高贵不凡。” 摩柯叹气道:“可惜我的血有限,是个不合格的血罐子。” “但你是个合格的屠夫,明晚又是你尽兴的时候。”妖帝勾起唇角,笑得温和无害。 摩柯如遭雷击。就在这么一瞬之间,她心里已经做出一个抉择。 眼前这个男人不但囚禁她八年之久,害她跟明亮骨肉分离,还害她两手血腥,一身杀孽,她居然会在怨恨之余隐隐有所期待,期待欲奴所言属实?妄想至此,万万不是她昏了头了,定是不觉之间被他以邪瞳蛊惑!长此下去,就怕会生出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 显然,这正是妖帝阴险歹毒之处。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她笑嘻嘻地期待道:“太好了!我得好好想想,明晚要怎么玩。” 密语传话会造成灵气波动,似妖帝这等修为绝顶之人,能感应到这种波动,虽不能分辨具体传的是什么话,却定会惹他起疑。摩柯有话都是趁沐浴时跟杳云说。 心不在焉的练了半天功,好歹捱到妖帝去了承风殿,摩柯跟杳云一商量,都觉无计可施。 痛定思痛,摩柯越想越觉一刻也在修罗殿待下去,遂跟杳云说定计划。当下摩柯反手一掣,将正在帮她刷背的秋月制服。 秋月性情不错,摩柯也不伤害她,以自己体内的狐丹跟她交换,拿着她的腰牌,抱着杳云就出了寝殿。 三重殿的小妖姬们正在摆弄各自的金银珠宝,见“秋月”出来还当有事。摩柯安抚她们道:“无妨,是这个小东西喵喵乱叫,不知是要屙屎还是憋闷的慌,我带它去外面遛遛。”走几步又叮嘱道:“血尊大人已然浴罢,正在小憩。你们都别呱噪,免得打扰到她。” 小妖姬们随即噤声。 身为妖帝的贴身侍婢,秋月的腰牌能在修罗殿畅行无阻,无人敢盘问她出宫的缘由。摩柯很快就出了帝宫的大门。 天将子夜,摩柯往血池那边眺望,暗忖跟杳云联手也救不了人,遂不作这个打算。但是秋月的腰牌过不了修罗天出口,摩柯需要屠不评的腰牌,以及他的丹。 “主人等在这里,杳云去去就回。”杳云恢复人身,化形而去,果然不多时就回来了。 屠不评受到妖帝褒奖,正在他屋里把玩御赐之物。杳云的修为高他数倍,又是出其不意,他连一声惊叫都未发出,就被制服了。 摩柯遗憾的是,未能亲手毁了这妖孽的丹田。 吃下同性妖丹直接就会变成丹主的样子。吃下异性妖丹却须有功法辅助,否则就会阴阳失调,元气混乱,走火入魔。摩柯跟白莲花学过辅助之法,当下忍着厌恶吞下屠不评的内丹,主仆往修罗天出口而去。 这条路摩柯已经很熟。顺利通过几道关卡,抵达修罗天出口的时候,远远见守将和百十名妖兵都矗立如山,显然连只没腰牌的苍蝇老鼠都不容进出。 摩柯心里有点雀跃,不禁问杳云道:“我们若是硬闯,可行否?” 杳云道:“男主人曾经衡量过这位守将的修为,杳云虽不及他,拖他片刻不成问题。余下那些妖兵,主人可以尽情试试手感。” “那便闯了!”摩柯刚吐出屠不评的丹,杳云已撤去隐身,掣出兵刃,似一道电光冲上前去。 杳云手里那根丈八长矛名唤苦兢,也是白莲花在血河地狱找到的。此矛锐利不俗,杳云也出其不意,众妖没等反应过来,已被他灭了好几个。 妖将回神拦住杳云,杳云硬闯不过关卡,与他缠斗在一起。 摩柯紧随在杳云之后。她憋的一股闷气急于发泄,也不管使得功法是正是邪,总之毫不手软,掣出残月三邪,使出嗜血之技,砍瓜切菜一样,尽情往围攻过来的妖兵身上招呼。 眼见凭空杀出这对少年男女颇有狠劲,尤其那少女出手凌厉,凶神恶煞一样,妖将不由喝问:“何人竟敢闯关?” 摩柯一剑劈死几个妖兵,剑指妖将,横眉竖目道:“你奶奶在此!” 杳云则道:“你爷爷……”一想差了辈分,又改口道:“你叔叔在此!” 杳云是个直肠子,憨实得很,张嘴是跟着主人学话。辈分他论明白了,说出来的话却还落人一头。摩柯不禁瞪眼道:“你是他大爷!” 杳云一想恍悟,遂改口道:“对,我是你大爷!” “跪地求饶,本神饶你不死!”摩柯说出这话才囧然一愣。 她暗忖制敌无力,遑论让对方跪地求饶,也就是在心里这么想了想,孰料顺嘴就说出去了。话虽骄狂气盛,但她觉得怎就说得这么顺溜呢…… 眼瞅着妖将脸都黑了,她遂又加上下半句:“不然把你打回娘胎去,重造!” “……无名鼠辈胆大之极,本将要你们死!”妖将索性就不废话,扬手发个讯号,尔后绝技尽出。杳云勇武不凡,苦兢矛不遗余力,竟是叫妖将一时也耐他不何。 摩柯虽然右手之伤未好,这几天却在偷偷练左手功夫,加之魔刃在手,简直势如破竹。 很快杀出一条血路出了修罗天,摩柯觉得不过瘾,掉头她就又杀了回来。众妖兵前仆后继毫不惧死,不一会儿就都在她手下非死即是重伤,没一个还能站起来。 援兵不多时就要赶到,摩柯心知耽搁不得,正要给杳云援手,听他传话道:“主人不必管我,先走便是,我拖他一会儿随后就到。”她随即倒提兵刃,当先而走。 妖将被杳云缠住,无暇分丨身。她唯恐杳云脱身之后找不到她,顺着一个方向一口气走出万八千里,这才落到一座山巅。 “哈哈!”摩柯一步跳到山巅那块巨石上面,迎着山风痛快大笑。 以前有什么快事她不记得,听白莲花讲说,她不觉体会深切。今日这事当属平生一大快事,她正觉扬眉吐气得意异常,忽听一声仿佛来自寒潭冰窟的冷笑,随即有个衣发如血的男人挟一身慑人戾气出现在她面前。 是妖帝!? 第36章 卅六章 爱上一个男人,给他生了孩子,他却娶了别人,这事搁谁身上都得有怨恨。 顾及明亮的感受,血奴对白莲花的不爽没怎么表现出来。白莲花却心知她误会太大,领着她和明亮去见紫阳少君的路上,把他跟严厉成亲的缘由从头解说。 白莲花跟严厉成亲是为助她破劫,说起她的劫数便不得不先说紫阳少君。 紫阳宫雄踞天东,与无极宫和长生殿同为仙道正统。 东华帝君是个六界少见的老闷货,修行五万多年以来,他有化身无数,却始终都是单身。 五百年前东华帝君下界历劫时总算发了一回春,跟一只女鬼对上眼。成亲不久女鬼就有孕,东华帝君欣喜之极,给才孕育一个多月的孩子取名为南无。 好巧不巧的,南无被妖帝选中了。 妖帝聚魂重生的最初始之状是一团虚无之气,必须侵占一具阴气极重的肉身,随之经过玄叱之门,他的神识才能自混沌中渐渐苏醒。 东华帝君善弄阴阳之气,鬼则属阴。二人孕育的肉胎是世间至阴之物。妖帝的神识那时还处于混沌,选中南无全凭本能。 构胎一个月才会有魂来投胎。 妖帝选中肉身在前,来投胎之魂受天道轮回之力加持,强大不输给妖帝,它急于夺回自己的身体,与妖帝之魂在一具身体里互相抵触,也彼此侵蚀,可苦了南无的鬼母。 东华帝君那时因前尘蒙昧,见识浅薄,不知儿子被个妖孽渡魂,想尽办法也无法解除妻子的痛苦,愁得他弱冠之年就白了头。 仙者入世历劫都会选一个守护之人。 守护东华帝君的是紫阳宫左护法鹤轩仙君。鹤轩仙君也无计可施,只得求教晧睿仙师。晧睿仙师悄悄下界查看,看出一些端倪却不敢确认,又请冥王来。 冥王鬼眼洞开,一看大吃一惊。 妖帝凌柯是上古以来世间少有的大妖,冥王吃过他的亏,自然极认得他。 一万两千年前妖帝化身出世前,群妖出洞,祸乱世间。待他出世,众妖臣服,拥其为帝,妖界由他带领,有过最为辉煌的时代。 后来凌柯联合蛇族与魔界噬天不成,惜败给以晧睿仙师和凤皇为首的仙界。被凤皇打散元神时凌柯曾放狂言,一万两千年后必定归来,届时当取凤皇首级,踏平无极宫,袭灭大罗天。 凌柯与南无之魂已经纠缠太深,剔出哪一个都会伤及另一个,唯有等他降世,以劈魂刀才能将二魂劈开。劈魂刀却早在两个大轮回之前冥王降服大凶之人时,被残月三邪斩断,断掉的刀尖跌入血河地狱,极难取出。 晧睿仙师跟冥王一商量,决定先以功法压制凌柯之魂,等他随南无降世再悉心教导,或许能让他除恶向善也未可知。 南无出生不久他的鬼母就陨殁,东华帝君辛苦拉扯他长大,后来羽化归位时带他上天,敕他为紫阳少君。这时晧睿仙师才告诉东华帝君,南无有古怪。 当年诸界混战时,紫阳宫有不少仙人死于凌柯之手。东华帝君万没有想到,凌柯又祸害到他儿子头上。顾及南无的性命,一时也不敢动凌柯,东华帝君听取晧睿仙师的主意,以紫阳宫秘术将凌柯之魂困在南无肉身里,可保千年无虞。 南无自小便修习最正统的仙道功法,奈何凌柯的魂力越来越强大,纵是有东华帝君的秘术禁锢,南无之魂也压不住他,渐渐被他蚕食,言行举止多受他干扰。 直到南无被严厉打散元神,破了东华帝君的禁术,凌柯之魂再也无法压制。东华帝君早有主意,以他的真身——一块水精棺材盖与冥王做了交易,请冥王剔出凌柯之魂。 冥王掉头又跟严厉做了个交易。 严厉冒险进入血河地狱,找到劈魂刀的碎片,让冥王的剔魂之法可行。她却绝没有想到,她印象中那个原本风流轻佻却为了她浪子回头的南无竟然就是凌柯,也没想到,她救了南无的同时也让凌柯有了新的肉身可以依托。这具肉身让凌柯比当年多了一样更强悍的先天本性——噬灵,他的法力永远都不会枯竭。 说到严厉的衍生,其实与凌柯有点渊源。 凤族生灵永生不死,全因炎之灵庇佑。数十万年前,炎之灵由洪荒跌入宇内,落在皇笳天上。皇笳天燃起熊熊烈火,凤族生灵几乎尽被烧成灰烬。是道祖太一恰恰赶来,妙法一出,凤族生灵个个皆从死灰中携烈火重生。道祖太一将炎之灵上的邪火压制下去,赐予凤族首领,教它操控之法。凤族自彼时起才不死不灭。 当年仙界节节败退,眼见永恒之境就要失守。凤皇冒着合族陨殁的危险动用炎之灵,以炎之灵操控生死之力禁锢凌柯嗜尸噬魂和聚魂重生这两种先天本性。凌柯不甘受制,竭力反噬,导致道祖施加给炎之灵的神力有所波动。 两千年后凤后有孕三个多月,以炎之灵助凤皇涅槃时,炎之灵中恰有神识衍生。那缕神识懵懂之际横冲直撞,好巧不巧的撞进凤后肚子里。 凤后当时便觉腹痛如绞,勉力坚持到凤皇重生,已见红了。凤皇赶紧宣太医来救治,道是唯有一个办法能保住小殿下,便是凤皇舍弃大神的加持之力,施展皇族才能使用的大般若咒,将炎之灵的神识与小殿下之魂融为一体。 纯血之凤极难繁衍。凤皇夫妻六万多年才孕育这么一根独苗,别说是舍弃加持之力,就是要他修为尽毁也毫不犹豫,不料生出个不让须眉的女儿,九千多年后跟凌柯演出一场狗血淋头的荒唐戏。 血奴正在心里感慨严厉跟凌柯孽缘天定,冤家聚头,目的地到了。 :-d 紫阳少君会在人间,是因他在守护东华帝君的转世之身。 东华帝君投胎在南瞻部洲一个小村落,他这一世命途多舛,大小劫数太多,处置不好的话,唯恐不能羽化归位,漫漫仙途毁于一旦,紫阳宫也将群龙无首。 紫阳少君不放心别人,自从找到老爹的所在便赶来亲自守护,至今已经十一年。 血奴见到紫阳少君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紫色华服,坐在一座茅屋的屋顶上,守着一坛酒独酌。一位同样着锦衣的白衣真君侍立在他身边。 茅屋建在半山腰,看来非常简陋,屋前用枯枝围起一个院落。山中冷,院中那株白玉兰还开着不少花朵,花似白莲,香气袭人。 站在屋顶放眼看,山脚下有一户人家袅袅升起炊烟。那户人家是夫妻两个和他们的儿子。天近晌午,妻子在屋里张罗午饭,丈夫在院里教儿子射箭。 自从把那一枚妖丹吸食殆尽,血奴的目力和耳力都大涨,隐约看见那个男孩约莫十岁,学得非常认真仔细的样子。 唔,这个男孩想必就是东华帝君的转世之身。 而紫阳少君果然脸似棺材。自然不是说他的脸长得像棺材,实则他眉眼如画,俊极了,可是发如霜雪,面无表情,乍看木头人一样,再看是透着冷死人的高傲和疏离。 紫阳少君的棺材脸让他的眼睛显得格外动人。血奴唯一能想到的比喻,是她每次在修罗殿和血池之间往返,飞跃溟河黑水时,一抬头总能看见的天上那颗极亮极亮的星。 见白莲花携妻、子悄然落到屋顶,紫阳少君化只酒碗,斟满酒,举手相请。白莲花笑着坐到他对面,同他一起端起酒碗。 一饮而尽,紫阳少君看向血奴母子。 白莲花见状指着儿子道:“这是我徒儿,” 明亮乖巧的向紫阳少君行礼,起身的时候却朝他做个鬼脸。 明亮跟白莲花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冒充白莲花的徒儿可没人信,半路他就换了张脸,看得血奴惊奇不已。他才这么小,居然就修成变化之术了!一问他血奴才知道,他不但人小鬼大,会的东西也数不胜数呐。 想学点功法还得抱着大腿求,血奴不禁对白莲花怨念更深了。 白莲花又指血奴。没等他开口,血奴自己说道:“我是他妻子。” 紫阳少君讶然一愣,见白莲花但笑不语,他的目光再度落到血奴身上,认真审视。血奴朝他笑道:“我是他妻子派给他的婢子,防止他在下界拈花惹草。” 紫阳少君这才用冷死人的语气开口道:“拈花惹草这事哪个男人都可能会做,唯独这个不会。” 血奴睨了白莲花一眼,不咸不淡道:“难道妖帝的禁脔是被别人玩了?” “定是如此。” “你何必这么维护他?” “本殿十几年前曾经跟他交过心,知他甚深。” “既然如此,你就帮他跟我们公主殿下解释解释。” “本殿的未婚妻管的严,不许本殿参与你家公主之事,见了她都得绕路走。” “为什么?” “避嫌。” “切!我才不信。” “……你这个没规没距的样子,确是符合你家公主殿下的口味。”紫阳少君挑了挑眉,再没理会血奴和明亮,径自进入正题。 第37章 卅七章 摩柯醒来第一件事,是在心里赞了一句:啧!她挑的小驸马委实可靠。 她还记得人事,什么都没忘记,自然也记得……她不是虞靖,而是大神严厉。 哦不,她被谋害她之人折断了腰,压弯了脊梁,不但身败名裂,尊严尽失,无地自容,还成了废物中的废物,岂敢再称什么大神?认清这个事实之后她就开始沮丧、黯然、消沉,甚至自暴自弃,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心口也疼得像是被钝刀子割着。 可是…… 想起昏迷之前听见的话,摩柯猛地坐起,一阵眩晕袭来,她不禁扶额缓解。侍立在床边的两名妖姬随即上前探视她。她认得,这两名妖姬一个叫承云,一个叫弄风。 见是在承风殿欲奴的大床上,摩柯心里更加焦急了,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却是腿一软。若非承云手快扶她一把,她就要摔倒在地。 承云把摩柯扶坐回床上道:“大人若是觉得身体不适,就再躺一会儿。反正陛下正在宴客,一时也无暇过来。” 摩柯拧着眉暗思量,听弄风惊叫道:“大人的手……”她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两手攥得太紧,指甲扎进肉里,手心全是血。 可是就在她摊开手查看的须臾,手心的伤口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别说留下什么印记,就连一丝血渍都没有。 摩柯勉力站起来,拂开二妖搀扶,踉跄着走到殿中比人还高那面大镜子前,对镜检视自己。 镜中人有双狭长明亮的眼睛和一张绝美无双的脸。但这不是她的脸,而是欲奴的!显然妖帝不止对她连番洗脑,还对她用了移魂*。 欲奴的身体纤细修长,曲线曼妙,殷红如血的兜衣和亵裤衬得她的肌肤有些苍白,被殿中那十几盏人皮灯笼映照得,甚至堪称是惨白。而在遭受过那么多次堪称凌虐的对待之后,她身上依然光洁如玉,没留下一丝印记。 自愈,摩柯早就知道欲奴有这个先天本性,所以妖帝才会肆无忌惮地蹂丨躏她。 大爷的!跟谁移魂不好偏偏是跟欲奴。 想到欲奴的来历,摩柯不禁想起当年妖帝施加给她的奇耻大辱,想起八年来她在血池渡过的囚禁生活,以及妖帝企图伤害她至亲的阴毒之心。 摩柯恼羞成怒,冲天之恨让她几乎要咬碎了牙。见她脸色铁青,凶相慑人,承云忙关切道:“大人怎么了?弄风快去请陛下来!大人……”话未说完头上便挨了一掌。 承云一愣,捂着头道:“大人……” 摩柯也愣了,她纵是失去神力,身体再是孱弱,何至于竭力一掌打在承云头上,承云居然毫发无损,反倒是她的手被震麻了? “大人别再打承云的头了,她是头倔牛,头硬着呐,可别杠坏您的手。”弄风已经跑出几步,回身叫了一句,这才疾步出殿。 “对对对,”承云指着弄风的背影道:“她是只软骨虫,大人一会儿只管打她。” 摩柯哽着一口恶气急于发泄,本想打死二妖夺门而走,去找妖帝拼命,被二妖这么一闹,她居然冷静下来。 理智战胜了冲动,摩柯开始迅速思考。 虽然对这具肉身厌恶到想吐,摩柯也觉得权且有了一丝安慰。她的本尊修为受制,欲奴却没有。失去神力倒添了自愈,她也不算太亏。而她纵然修为大涨,在妖帝手下也还是个废物,唯有静下心来忍辱负重,才有望伺机报仇。 报仇倒也不急,亟需摩柯先做的,是搞清一些事情。 这时妖帝进入殿中,承云悄然告退。 妖帝的步履缓慢沉重,仿佛在平复什么情绪。当他看到摩柯时,明显楞了一下,随即越走越快,神情也变得复杂微妙。 摩柯一惊,没等她有所反应,妖帝已勾起唇角瞬间来到近前,捏住她的下巴道:“我喜欢你这个样子。”说着将她打横一抱,往床榻走去。 妖帝嘴角含笑温和无害的样子,甚至他眉眼之间都是温柔,好像他是一个深情之人,来见的是他心爱的女人。 摩柯顿时白了脸。 摩柯还没准备好怎么应付妖帝,可是她心知,她不能让妖帝察觉,他的洗脑之术失效了。她也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妖帝只是一具傀儡,她纵是出其不意也难报仇雪耻,只能咬紧牙关隐忍示弱。 她竭力挣扎道:“你、你是谁?你别碰我!啊——” 纵是她还有神力,妖帝要压制她的反抗也易如反掌。并且她的反抗似乎激起了妖帝的某些情绪。 妖帝将她压制在床上,垂首咬住她脖子道:“别乱动,不然我会忍不住想,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头。” 摩柯心念电转。她果然不再挣扎,微微颤抖着,等着体会利齿咬破皮肉和血管的痛。妖帝却只是轻轻啃噬、吮吻着她砰砰疾跳的那根血脉。 “我跟你有仇么?”摩柯呐呐问道。 “……没有仇,只是我极度贪恋你身上的味道,以致想吃掉你,跟你融为一体。”这么说着,妖帝的唇舌和牙齿上的力度骤然从暧丨昧变成淫丨邪。 耳边听见压抑的低喘声,摩柯心慌意乱,急怒交加,正想不出对策,妖帝仿佛受到什么重击,或者说他再也忍不住痛,骤然发出一声闷哼。 “可恶!”翻身下床,妖帝用力捂住心口处,面色阴鸷的剜了摩柯一眼,几乎是踉跄着大步出殿。 过不一会儿,摩柯惊魂甫定,妖帝又缓步进殿。 妖帝变得像是白莲花没脱衣服时的正经模样。 摩柯拉过被子蒙住自己半裸的身体,甚是戒备地往床里面缩了缩。因为她这个举动,妖帝阴晴不定地看着她,让她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忐忑难安。 摩柯隐隐信了妖帝那一长段话,他中了一个咒,亲近她会让他很痛苦。她一时心思百转,颇有些彷徨无措。 “你是谁?我又是谁?”摩柯心知,她必须保持镇定和冷静,不可乱了方寸。 “方才你为何要打承云?”妖帝往床畔一坐,泛着涟漪的眼睛审视着摩柯。 摩柯暗自一惊,看来欲奴的提醒让妖帝疑心尚存,她需要费点心思,才能圆好之前的失态。 “我恍惚做了一个梦,梦见……”摩柯心念电转道:“梦见我被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强上。我全身都很痛,拼命反抗。我掐住他的脖子,”她伸手比量道:“大概是这么掐的,呃?这个粗细或许是他的腰,我死命掐他,死命掐他,然后我就醒了。醒来以后我看到那里有几盆花,”她指着殿中摆放的赤箭花道:“那些花我认得,我以为……” “不要再说了。”妖帝打断摩柯的话,对她笑道:“是我的错。我应该让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说着猝然伸手。 摩柯头上一疼,又一疼,接连疼了十几下,她又被妖帝的洗脑之术彻底整晕了。这次失去意识之前,她骂的是:“大爷的!老子若能侥幸不失忆,一定会敲开你的脑壳,挖你的脑浆子吃。” 醒来摩柯精明了许多。妖帝也对他接连洗了二十几次的结果放心了,给“惊惶无措”的摩柯表明他的身份,然后慢慢讲说她的“来历”以及因何她会“失忆”。 她的“来历”照搬的欲奴的来历,与她听说的闲话没多少出入。她“失忆”的缘由却是:觉明府的驸马爷白莲仙君导致。 关于她失忆前的经历,妖帝大致是这样描述的: 一个月前白莲仙君从血河地狱出来,想给他妻子报仇雪耻,却苦于软饭吃太多而手软脚软,不是妖帝的对手,就使了一个阴招。他假装迷途知返、情深意重,把他的老相好——妖帝的血罐子血奴给蛊惑了。 血奴跟白莲仙君的情仇还是老一套说法,只是加了后续:血奴中白莲仙君的情毒太深,不但忘了前仇旧恨,还不记名分委身给他。 顶着花痴之心,血奴成了白莲仙君的棋子,不但在服侍妖帝血浴的时候偷偷做下手脚,导致妖帝落入算计,还帮白莲仙君及其义子伪装成非淮母子,在血池潜伏将近一个月。 妖帝英明睿智,很快就查出真相。白莲仙君不得不丢下血奴,匆匆逃离血池。妖帝本想将血奴碎尸万段,又舍不得她这个极好用的血罐子,就把她调在身边亲自监看,确保不再出任何意外。 眼见又到妖帝血浴的时候,血奴唯恐自己失去纯阴之体这事败露,就利用白莲仙君传给她的功法逃走了。 妖帝正跟血尊享鱼水之乐,闻讯亲自去追,血尊陪同,在修罗天往北万余里处终于追上。血尊早就看不惯血奴,以一根玄蛇之筋跟她大战。奈何她手里有件魔刃,血尊不慎被刺伤,失血过多,神魂受损,当即就晕了。 这时白莲仙君赶到。妖帝急着救治血尊,无心跟白莲仙君恋战,又唯恐血奴会把她探知的一些秘密泄露给白莲仙君,就对她用了洗脑之术。孰料白莲仙君以穹光镜一挡,洗脑之术被反弹到血尊身上。 于是,血尊就失忆了。 摩柯波澜不惊地听到这里,心里好似有一万头野兽奔腾而过。 平复心绪之后摩柯总结了一下。妖帝丝毫没提白莲花把欲奴“玩烂了”因而她被贬为“欲奴”这事,同时只提了血奴被调进修罗殿,没提她被敕为血尊。 唔,这可真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编的十全十美大圆满。 摩柯可以料想,天上那个“严厉”纵然不是妖帝的人,也定与他有勾结,或许则有可能是晧睿仙师的人。总之那个“严厉”必定牵连甚广。 白莲花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他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欲奴蒙骗的。嗯,一定不会。妖帝眼下的首要目的是紫阳少君,明亮应该还不至于有危险。 摩柯在心里安慰自己一番,对妖帝笑道:“原来阿珂是我的亲近人,刚才醒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被你这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盯着看,还当咱们有多大仇怨,可吓死我了。” 妖帝好言安慰摩柯一番,甜言蜜语一箩筐,竟是连舌头都不打一下结。 摩柯在心里冷笑连连,面上虚与委蛇,敷衍得滴水不漏。 鉴于那个咒,妖帝正经严肃,只是跟摩柯肩并肩坐在一起,不敢跟她亲近调笑。她有心折磨他,又觉刻意勾引他豁不上那个老脸,也不屑为之,遂也很正经。 “阿珂,你的血罐子被人拐走了,可怎么养护肉身?” “养护肉身的最好之物是血池之血,明日那个吃软饭的东西就会把它送来。” “他会那么好心?” “不是好心,而是慈心。” “……嗯。听你说得有趣,我也想看看这人是什么德性,居然能让你用了很久的血罐子死心塌地。” “我正想带你一起。” “阿珂,我身体不适,想再睡一会儿。”表里不一这事摩柯做起来很累,纵然不必逢迎谄媚,她也厌弃跟妖帝相处。既然得了一点消息,她便开始撵人了。 “先前有故友忽然来拜谒,送了两件东西给你。” 临走之前,妖帝从袖管掏出两件东西。 一为蛇神的口涎。妖帝喂摩柯喝下之后,还是以“这是他的阳精”逗弄她。她心中有数,嘴上矫揉造作地骂道:“你——讨厌!”惹得他大笑不已,竟是不说这东西的真正来历。 另一件东西是件宝衣。 摩柯抖开这件宝衣,一看样式材质,不禁想起呵她一口丹田气的碧衣女人。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衣服?”摩柯当即就穿到身上。 “这叫淑华衣,是以蛇蜕缝制。” “蛇蜕有什么稀奇。”摩柯面上不屑,心下又惊又疑。淑华衣,怎会跟她婆婆的宝衣同名? “小蛇年年蜕皮,蛇蜕确是不稀奇。似蛇君那种大魔神,跟龙一样千年一蜕,不会每蜕愈强,却是寿元无限。而寿元越高,蛇蜕就越是护体至宝。这张可是万余年之久的。” “原来如此。这么好的宝贝蛇君竟肯割爱,阿珂,你的情面可真够大。” “非也。”妖帝道:“这并非是蛇君之物,而是他妹妹无照。” “哦。”摩柯心里一惊,又一喜。到如今她才恍悟,原来那个碧衣女子就是无照,就是她的婆婆、白莲花的母上、霄霜的妻子——无照! 第38章 卅八章 血奴直到翌日辰时才醒。 白莲花留书一封,道是早饭已备好,他带着儿子去凡间采购食材,他们修为浅,脚力慢,来回又路途遥远,只能早早动身,最早也得傍晚才能回来。 如此甚好。 血奴吃饭时把二毛也喂饱,抱着它先在血池转悠了一圈。她一时手痒想劈点什么,却连一块石头都没找到。 大白天,除了哨楼上当值那几个妖兵,余下众人都在休息。血奴溜达到溟河黑水,隔河往修罗殿眺望。帝宫比夜里更加安静,仿佛连那些冰冷的砖瓦都睡了。 血奴回返的时候见屠不评站在他居所门外朝她招手,她快步过去拜见道:“徒儿还以为师父也就寝了,就没过来请安。” “为师浅眠,一向睡得晚。”屠不评道:“你却如此嗜睡,恐怕是要日夜颠倒了。” 血奴打个哈欠道:“徒儿是被饿醒的,其实还想多睡一会儿。” 屠不评甚是无语。他招血奴过来是为传她几门功法。今早妖帝示下,命他传血奴狐族功法,让她消愁解闷,打发时间用。 血奴窃喜,跟着屠不评学了半日,学会几种入门功法。 “回去勤加修炼,熟稔之后为师再传你旁的。” 血奴领命退下,回屋栓门。 坐在床上理了理头绪,权衡之后她掏出怀里那枚丹,当先使用灵光摄精术。吸食半日那枚丹已小了一大圈,她比之前更觉身轻体健,这才开始修炼狐族功法。唔,果然事半功倍。 傍晚时白莲花和明亮回来了。父子俩脚力不凡,大半天时间都消磨在人间,明亮对人间种种都很好奇,白莲花领着他走了不少地方。 见血奴在空地上练功,明亮问她练得什么,她也不瞒着。狐族功法虽多是邪术,入门这几样却于她并无害处,白莲花也便由着她练。 父子俩捎回不少零嘴小吃。血奴吃饱道是要回房打坐,修炼狐族的静心之法。父子俩则道奔波一整日累了,须睡觉去。血奴不知二人古怪,巴不得他们睡死算了。 装模作样坐了一会儿,听外屋响起鼾声,血奴扒着门一看,床上那个丑八怪睡相十分……呃……风丨骚,看来更丑了。 血奴暗自唾弃一声,把怀里睡着的二毛搁进床下的篮子,免得它又来捣乱。然后她捏诀脱魂,出门等到屠不评动身,还是附在他冠上。 屠不评赶到修罗殿殿顶,妖帝还是在独酌。与昨晚一样的酒坛,一样的酒碗,不同的是,他腿上趴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看样子他也比昨晚醉意更深。血奴还是附在他酒碗上。 血奴几乎睡了一整日,今晚屠不评只奉上一张纸便告退。 妖帝举杯浅酌,血奴看见纸上写着,她昨晚吃饭的时候犯了健忘的病,道是要给二毛取个名字叫大毛,把铁蛋子笑到了桌子底下。可见别人告诉她的不假,除了每月一大忘,平日她也有小忘,醒来好几天才忘这一次,已算是好状况了。 妖帝把那张纸举了半晌,血奴看见他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似乎有憎恨,也有愤怒。 “为什么,到如今你还受那个人的劫力干扰!”嘴里吐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那张纸在他指间化作飞灰,他用力摔了酒碗。 酒碗碎成齑粉,余力把殿顶撞了个窟窿,有男男女女的惊叫声自里面传出。 妖帝膝上的白狐随即惊醒,缩着耳朵现出害怕。血奴被摔得身心俱震,头晕眼花的附到一片瓦上,定神之后见十几名妖姬妖侍自修罗殿中跑出,为首的是个比屠不评更加风流俊逸的男人。 血奴心知这个男人多半便是狐族之首兼修罗殿大总管狐王桑寒。 桑寒和众妖姬都仰着头,往殿顶上看是怎么回事。 “滚!”妖帝抓起酒坛信手掷往人堆。哗啦一声响,惊叫连连之后,桑寒赶紧命众妖姬噤声,一行人躬身垂首,退回修罗殿,在殿外走动的妖姬妖侍们则在瞬间作鸟兽散。 仿佛整座帝宫都感受到帝尊的不悦,一时间除了阴风的呜呜声,便是诡异的静谧。 妖帝抚摸着白狐的头,朝血池那边眺望着。 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人事,他微微挑起唇角,面色渐渐变成温和,甚至是温柔。血奴费了极大力气才把眼睛从他脸上挪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修罗殿之高让她得以俯瞰血池,透过溟河黑水上翻滚的水气,她隐约能分辨出每一间屋子,甚至矗立在哨塔上的那几个妖兵,她也能看出他们穿着绿色的衣裳。 “呵!”妖帝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收回目光,支着头侧身一卧,把白狐拢在他胸前。 见他阖上赤红如血的眼睛,似乎已经假寐,血奴下了修罗殿。在帝宫转悠一圈,她听见不少闲话。帝尊之怒让底下噤声,待他这么一睡,底下人都扎堆咬着耳朵说开了闲话。 血奴把各种闲话一汇总,总结出一个大概的脉络。 昨晚妖帝把欲奴赶走,掉头便消了芥蒂,去承风殿临幸了她。 欲奴不愧其名,简直比最媚的狐狸精还能勾人,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几乎整座帝宫都听见了她的呻丨吟声,极爽极*的样子。伴着这个声音,帝宫中的很多人都开始惶恐,因为这昭示着,她失宠了四五天便又要得宠了。以她之狠毒心性,会把遭受的冷眼冷待百倍归还。 妖帝会有芥蒂,是因欲奴前几日还是血尊的时候被人掳走一日,其间被人奸了又奸,玩烂了,然后又被送了回来。妖帝因此很不爽,不但废了她血尊之名,改称为欲奴,还好几日都不理会她。 至于将欲奴掳走那个人,血奴听说过,就是跟她有段情仇的——凡道琨瑶。 哦不,如今已经不能称他为凡道,他是觉明府驸马爷,大罗天上屈指可数的仙君之一,以及无极宫宫主钦定的继承人,哪一个名头拿出来都十分显赫。 琨瑶掳走欲奴是为给他妻子报仇雪耻。 自从这厮嫁入觉明府,便将软饭吃得极为顺嘴,不但在短时间内塑成仙骨,修炼最上乘功法,凤皇还请人多方关照他,且给他安排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差事,让他帮助冥王去血河地狱禁锢地气。 听说事成可入仙界另半壁江山的老祖宗——晧睿仙师门下,承其衣钵,将来接任无极宫宫主,琨瑶这厮二话没说便去了。 他前脚刚走便传出严厉有孕的消息。世人皆传严厉怀的是龙君迦昱的种。 不几个月后,妖帝趁着严厉孕期多有不便把她从大罗天掳出来,先在她身上扎了三十六根丧魂钉,后在溟河黑水之畔的赤箭花丛中强上了她。 妖帝陛下器大活好,一杆肉枪让严厉这个淫丨妇爽翻了,就是用力过猛废了她肚里的种。 本来妖帝打算以邪瞳操控严厉,让她反戈仙道,成为他的利刃,顺便把她豢养为禁脔,每天奸她十遍八遍,是龙君迦昱和无极宫宫主晧睿仙师潜入溟河黑水,趁妖帝不在将她救走。 被丧魂钉折磨时间太久,严厉的修为废了泰半,在天上养到如今也没恢复,再也不配称为战神。 至于妖帝为何要干这种毫无底限的事,血奴在帝宫转悠了几圈,得出两个版本的缘由。 一说当年妖帝带领魔界和蛇族挥兵仙界,一路所向披靡,正要拿下大罗天之际,着了凤皇和无极宫宫主晧睿仙师的黑心算计,被凤族至宝炎之灵锢住先天本性,修为大损,事败身死。 一万两千年后妖帝聚魂重生,却不慎投了个仙胎,渡魂在东华帝君转世之身的发妻肚里。降世不久他的鬼母不幸殒命,东华帝君拉扯他长到弱冠,羽化归位时带他这根独苗上天,敕他为紫阳少君。 彼时妖帝前尘蒙昧,只知自己性情与仙道格格不入,仗着老子是四方天帝之首,他初上天庭便名声大噪,得了个混世魔王的诨号。唔,但是前头得加上第二两个字。 第一混世魔王正是凌霄殿上一品神君、凤族殿下大神严厉。 仗着好大的本事,好大的来头,严厉这厮在仙界横行霸道也便罢了,妖、魔、神、鬼诸界高手被她打个遍,九千多年也未遇敌手。而她彼时尚且易钗而弁,除了几个亲近人,无人知她是个女人。 一天不容二魔。严厉不喜见妖帝风流滥情,妖帝则不喜见严厉仗着容貌天成抢他的桃花缘,二人水火难容,打打闹闹了几百年之久,还互相赠了一个骂名,一个叫傻鸟,一个叫贱人。 后来妖帝不知怎么得知严厉是个女人,又不知怎么对她动了情,竟便真成了贱人脾性,没脸没皮的苦追她几十年也没得手,某日趁她酒醉欲行非礼,先办了她才好谈婚论嫁,被她迷迷糊糊就打散了元神,不得不堕入轮回重塑肉身。 这一入轮回,便是妖帝陛下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开始。 第39章 卅九章 白莲花跟紫阳少君的谈话持续到二人喝光一坛酒。 紫阳少君亲自下界守护,是防妖帝为了削弱仙界势力,对东华帝君不利。紫阳宫精锐尽出,至今也没给妖帝可乘之机。 山下那户人家周围看似寻常,实则有不少仙将守卫。他们都有极高明的匿形术,别说血奴这双新修的阴阳眼,就是白莲花天眼洞开,也很难察觉他们的所在。 东华帝君即将经历他这一世第一个死劫,此劫由紫阳宫左右护法合力即可破除。但是因为一些隐秘,紫阳少君也将同时经历死劫。紫阳宫的人手尽数用在这两件事上,妖帝既对紫阳少君有杀心,定会挑这时来犯。 白莲花之前传讯紫阳少君,提醒他的同时道是有心助他解决妖帝这个麻烦,被他一口拒绝。 心知紫阳少君是个极端骄傲之人,白莲花请凤后卜了一卦,又管冥王讨到一门秘术,这次前来专为说给他听。 凤后的卦术再高明,也仅能算出东华帝君父子的死劫是在近日,说不准何日何时。兹事体大,紫阳少君对之前决断亦有几分后悔,这次便欣然领受。 血奴站在白莲花身后,对听见的冥王那门秘术又惊又疑。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紫阳少君,发现他有些习惯跟妖帝很像。 譬如紫阳少君端起酒碗之前,一定也是先在碗的外壁摩挲一下,喝酒的时候,一定也是先浅浅抿一下,然后才大口饮用,吞咽酒水的时候,一定也是微微皱一下眉头。 血奴心知这些习惯之所以相同,是因紫阳少君跟妖帝曾经共处一身将近五百年,只不确定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左右了谁的习惯。 回玄清山的时候还同来前,白莲花驾云载着妻、子。 见母上绷着脸,明亮从袖管里掏出一支玉兰花,举到她眼前道:“这花真香。送给您!” 刚才见明亮跳到院子里去,血奴当他枯站着无趣才下去玩耍,不料竟是去采花。把花接住,她正闻着花香,就听明亮说道:“爹爹说您对它注目良久,一定很喜欢,果然您喜欢。” 血奴一听就把花扔了。但是,那支花转瞬又飞回她手里。再扔又飞回,她索性一转身把花扔给身边那个悄悄捣鬼的男人。 白莲花似笑非笑的看着妻子道:“我就知道你没这等闲情雅致。那就只好拿它给你做晚饭吃。” “这个也能吃?”血奴问完才想起,她正跟这厮生气呢,怎么好轻易就接他的话。转念一想,他方才跟紫阳少君谈论那等大事都不避讳她,可见待她真诚,她再不爽也该听他说完后面的解释。 “怎么你还会做饭么?”血奴惊奇地问。 “我若是不会做饭,”白莲花弯起嘴角道:“怎么侍弄你这种吃货。” 当着儿子的面,血奴不好跟他斗嘴,四下张望道:“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回山的路?” 明亮插话道:“我早瞧着这不是回家的路。爹爹您又迷路了么?” 白莲花敛眉无奈道:“还真是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血奴挑眉不信:“你会不认得路?” 白莲花淡笑无语。明亮忙替他解释道:“越是强大的法器反噬之力越重。爹爹迷路是使用穹光镜的副作用,瞬间移动的距离越远,对方向感的影响时间就会越长。” 血奴这才咋舌信了。 白莲花道:“儿啊,你帮爹爹找找路。” “……哈!我知道了!”明亮四面观望一会儿,拍手叫道:“那边那条路我记得,是去姒檀伯伯家的路。” “姒檀……”血奴觉得这名字非常耳熟。 “既然离得不远,我们一家三口就去拜访一下这位老朋友。”白莲花对血奴道:“一会儿你见了他,不必与他客气,只管拿他练练手。他那里攒了许多酒,就等着你去喝呐。” 血奴心说听来她像是个酒鬼,至于练手这事,她倒是非常期待。 不多时赶到一座大雪山。 等白莲花落下云头,明亮在雪地里一面飞奔一面叫道:“伯父快点出来,我娘来看您了!”他去的方向屋舍俨然,血奴正摸着后脑苦想,被白莲花一下揽住腰,跟着明亮走去。 “你不准碰我!”血奴别别扭扭挣扎着。 白莲花一侧头,附耳道:“这里住的是个碎嘴婆子,他深知你我的关系,说是媒人也不为过。若是他觉得你要变心,一定会不眠不休说你三天三夜,烦也烦死你。” “你不忠贞,凭什么我还不能变心?” 血奴用力挣脱腰间那只手,刚犟这一句,就听有人“啊”一声大叫。她顺着声音一看,一个衣衫极简的素衣男人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明亮一蹦一跳地跟在他后面。 “阿靖,可想死我了!” 男人咧着嘴大笑道,张着手臂疾扑过来,像是要抱住血奴的样子。血奴想也没想就一拳捣过去。男人胸前被打中,当即仰面摔倒。 血奴囧然一愣,刚想上前看看可打坏了人,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扑打扑打身上的雪,玉树临风的从容站定,朝她笑眯眯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热情。”说着一伸手拍上她肩膀。 血奴避无可避,只觉肩上仿佛被一块大石砸中,等她回神,她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厮的拂云手连我都不易避开,知道我抱你是为你好了吧?”白莲花淡淡传话道。血奴被这句风凉话说得默默吐了几口血。 “你我之间何必行此大礼?”男人笑眯眯地扶起血奴,帮她拍了拍两膝上的雪,打量她的同时当先稽首为礼。 这时白莲花才给妻子引见道:“这位就是晧睿仙师九大弟子之三,姒檀仙君。当年我们定情的时候,就是他做的见证。” 血奴中规中矩的对姒檀还个平辈之礼,面带仰慕道:“原来就是那个心志不坚脑子犯抽,被魔尊蒙臣稍作勾引就进了她的红罗帐,上了她的象牙床,却差点被她一刀捅死,因此被师尊罚了五千年禁闭,刑期还得两千年才满的姒檀仙君啊!” 姒檀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打个哈哈道:“你这张嘴,还是跟当年那么贱呐。” :-d 做为严厉最好的朋友,姒檀仙君跟她最臭味相投之处是嗜武好战,以前二人每次见面,先打个天昏地暗、精疲力竭才坐下来说话。其次是跟她酒量相当,能陪她鲸吞海饮,一醉方休。第三是能跟她鬼扯闲篇。 白莲花带血奴来见姒檀,一来姒檀被禁足山中,早就挂碍好友也不得见,想念之极,二来白莲花想让姒檀帮着圆满谎话,三来姒檀久不挨打,皮肉发紧,骨头痒,亟需血奴拿他试试神力的手感。 鉴于一见面就给人行了个大礼,血奴就没打算跟姒檀客气,一门心思就想让他尝尝她拳头的厉害,奈何他太皮坚肉厚,每次被打飞都会毫发无损的回来,把血奴臭骂一通,嫌她不够用力。 血奴越急越是心浮气躁,更驾驭不好神力。姒檀一面被她打,一面指点她。 白莲花说得太对了,姒檀这厮简直比血奴犯了病的时候还要啰嗦,有时一句话就能表达的意思,他非要说一百句。 这是被憋闷出病来了啊…… 血奴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练了一个下午精疲力竭,却是进步神速。 “真是没劲,太没劲了,这简直就是废物中的废物。”不知在雪里滚了多少次的姒檀一身狼狈,嘴里絮絮叨叨嘟囔着,回屋去了。 血奴在雪地里坐到恢复几分力气,起身朝炊烟袅袅的地方走去。 白莲花跟明亮在血奴开始练手的时候一起离去,半下午回来时一人背了一个小竹篓。 血奴好奇他们去做什么,曾经迎过去看。当时明亮急忙把自己的竹篓转到她眼前,雀跃地给她看道:“我跟爹爹采了许多奇花异草,今晚我们可以大快朵颐了。” 炊烟升起的地方是一间厨房。血奴远远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忙碌。 白莲花有条不紊,明亮的忙碌则多半是在添乱。白莲花也不急恼,儿子愿意做什么就由着他做,做砸了也不批评,收拾残局以后再指点他怎么才能做好。 看了须臾,血奴莫名想起一句话。 洗尽铅华为君妇,纤纤素手做羹汤,虽然这句形容女人的话不适合用在白莲花身上,可是君子远庖厨,他扎着围裙,在烟熏火燎间从容忙碌的样子,让血奴心里忽然就像被烫到,砰砰疾跳几下。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不觉加快脚步,走进厨房里问:“有我能做的活儿吗?” 白莲花回头见她脸上带着笑,使唤她道:“把这些做好的菜都端到……”提着木铲大步走到门口,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个屋里去。”说完赶紧回到灶前,继续翻弄锅里的东西。 “火不够旺。” 听父上这么说,明亮赶紧多添几把柴火,鼓着腮帮子往炉灶里吹风。 柴火呼呼燃烧着,锅里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更加浓郁的香气弥漫出来。见儿子这次没帮倒忙,血奴乐呵呵地走了几个来回,偷了好几口菜吃。啧,味道真是好极了。 等饭菜都上了桌,姒檀也一身清爽的出来了。 血奴从姒檀身上看到与白莲花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样师出晧睿仙师,同样是穿着胜雪白衣,白莲花给人温暖如春的平易近人之感,姒檀则带着冷冽如霜雪的锋芒。 姒檀怀里抱着一只暖炉。血奴不禁问他:“你冷?” “不。” “那这个是……” “应景。” 姒檀终于言简意赅一回,血奴却是对他更加无语。 白莲花早就打发明亮去酒窖搬出不少酒。姒檀拆开两坛酒,没给白莲花。血奴挑着眉问他:“怎么没有我男人的?” 姒檀撇嘴嗤道:“你男人酒量太差,我们不跟他喝。” 明亮可不爱听父上被贬损,插话道:“伯父乱讲。上回我们来的时候,分明是您喝不过我爹,都躺到桌子下了。我爹被您拉着不放,听您唠叨了大半天。您都忘了?” “臭小子!”姒檀在明亮头上拍一下道:“能学点好不?别跟你娘那样嘴贱。你爹把全天下的酒都喝光也醉不了,那叫酒量好?那叫作弊。” 血奴正想拆一坛酒给白莲花,听说他会作弊,便罢了。 动筷之前姒檀吟了一首悲春伤秋的歪诗。血奴牙都酸倒了,体谅他禁居山中,有深闺怨妇之心,也便没好意思取笑他。 白莲花总劝血奴吃菜,姒檀总劝她喝酒。血奴则总劝儿子多吃。几个人有说有笑,有打有闹,一顿饭吃得非常和乐。 山中的奇花异草吃了有大补,尤其能补精元。姒檀的酒都是野果酿造,清而不冽。血奴却没想到自己能把酒当喝水一样,陪着姒檀喝了一坛又一坛,就是没有醉的意思。 身边有心仪的男人,虽然他是个混账东西,有好友,虽然他是个婆婆妈妈的啰嗦鬼,还有乖巧伶俐的儿子,血奴觉得这真是逍遥快活之事。 酒足饭饱之后血奴的胸怀十分舒畅,听明亮一提就跟着他去屋外玩雪。 母子俩的笑闹声传来时,姒檀已经摆下棋盘,跟白莲花手谈。 二人专心致志在棋盘上厮杀,忽然许多大小不一的雪球先后飞来,可是没等靠近就被二人身上的护体真气给震碎。 血奴和明亮商量的是,屋里那两个家伙都太厉害,一个一个来恐怕打不中他们,遂先团了一大堆雪团。直到扔完雪团也没沾到便宜,明亮很是沮丧。 “儿啊,你看着。”血奴团起一个大雪团。 血奴体热,走到屋里才一眨眼功夫,她手里的雪团就融化了大半。迎着白莲花深沉的目光,血奴径直走到他跟前,一掀他后衣领,把手里*的雪团用力塞进去,然后大笑出门。 姒檀紧了紧怀里的暖炉道:“唔,比当年把这个东西丢进你裤裆里,她如今淑女多了。” 白莲花抖了抖衣领,在心里惋惜一句。这时明亮也学母上的样子,抓着个雪团跑进屋里,就要往姒檀衣领里塞,被姒檀信手一抓,摁到膝上狠狠打了一下屁股。 挨了打明亮没事人一样,姒檀倒哎呀一声跳起来。 “岂有此理!”姒檀揉着屁股骂道:“好你个老幺,敢在你师兄面前使坏。看我不教训你!” 这时白莲花已经携着儿子出了门。明亮疑惑道:“伯父他被针扎了?” “自作自受而已。”白莲花瞬间去到血奴身边道:“来,你们只管狠狠教训他。”说着信手一摄,两个又圆又硬的冰球出现在他手里。 一刻钟后姒檀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道:“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等我也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再找你们报仇!”留下一家三口大笑不已。 血奴捂着笑疼的肚子道:“这厮是个趣致人,我们会不会过分了……” “不会。他就是喜欢这种热闹。”白莲花转头吩咐明亮道:“去厨房把东西都拿上。” 明亮蹬蹬蹬跑走。血奴看着西沉的红日道:“你不是说要拿那支玉兰做饭?” “扔在厨房,忘了用。” “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姒檀说,我们在这里住过两年,你的仙骨是他塑的,厨艺是跟他学的,明亮也是在这里孕育的。” “然也。” “你既把我带出血池,是打算怎么安排我?”这句是血奴费了点力气才问出口的。 “还送回去。” 显然,白莲花的回答让血奴的不爽更上层楼。她一时没忍住就出了手,一把揪住白莲花的衣领,横眉竖眼道:“因为你我才会被囚禁在那里,你就一点不觉歉疚?” 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一枚黑丹,吞下。 登时,血奴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第四十章 翌日屠不评从修罗殿找来一名老妖姬,教血奴规矩礼法。 修罗殿中的一切规矩都是围绕妖帝和欲奴的禁忌展开。因是桑寒指派来的,老妖姬对血奴和颜悦色的,很客气,方方面面都教的很细致。血奴怕自己会忘,拿纸笔记了一个小册子。 由着血奴的意思,想多学几天,好歹把死记硬背的东西消化消化。屠不评却当天傍晚就把她连同她的全部身家——一大箱金银珠宝和一只宠物送进修罗殿。 本来屠不评不让带杳云,血奴好一通求他,这才准了。 太阳刚刚西沉,随着悠长的钟鼓声响起,沉寂一天的修罗殿随即醒来了。 屠不评先领着血奴见过桑寒。桑寒好一通叮嘱,血奴恭顺以对。尔后桑寒命人把血奴带到妖帝的寝殿。 妖帝的寝殿共有三重。妖帝住在一重殿,两个贴身妖姬住二重殿,其一刚被妖帝打死,十二个使唤妖姬住在三重殿。 血奴被领进二重殿。 身为妖帝的两大贴身侍婢,血奴跟另一个叫秋月的妖姬待遇一样优厚,衣饰用度且不说,手下还管着六个小妖姬。 二重殿跟一重殿只隔着一道帘幕,殿中有两张床。血奴那张床和床上被褥枕头都是新换的,且离帘幕更近,管的六个妖姬则都是死那名妖姬手下的老人。 或许是桑寒关照过什么,血奴虽管秋月唤作姐姐,秋月跟她相处却带着些谦卑和谨慎,其余妖姬更甚。搞得血奴有点别扭,竟觉像是她来当主子的。 秋月早便带人打扫过,二重殿没有留下任何横死那人的印记。血奴以前来殿中转悠过,似乎殿中那一大盆赤箭花是新放上去的,合殿都弥散着它诡异迷人的香气。 秋月和众妖姬都绷着脸,不苟言笑。血奴可以理解。毕竟刚刚有个妖姬因为一笑而殒命,她们噤若寒蝉、严于自律,或者有人还有些压抑着的难过,都合情理。 见大家都有拘谨之态,血奴打开宝箱,让她们随意挑拣。 世上就没有不爱美的女人。爱美女人的头等大事,当属梳妆打扮。 箱子里那许多珠钗配饰连血奴这个半点不好之人都觉眼花缭乱,爱不释手。妖姬们都两眼放光,起初却都不动。血奴很真诚的催她们,且抓起东西往她们手里塞,她们这才欣喜又雀跃的下手。见大家近乎哄抢一样,秋月也便没管住心痒。 等众妖姬都找到各自喜爱之物,开了这个好头,血奴很快就跟她们混熟了。 妖帝临幸欲奴之后从不在她那里过夜,也不常待在修罗殿中,而是去溟河黑水下的水府。 妖帝是溟河黑水中积淀数十万年之久的邪气衍生,水府中的灵气更有利于他的修炼。尤其每年三月,他几乎终日都在水府中打坐。 血奴心知秋月等人都很好奇,甚至整座帝宫中的人都很好奇,好奇她一只名不见经传的狐狸精,有何资格成为妖帝的贴身侍婢,就趁着妖帝还没来,简单跟她们讲了讲她的出身,和她在血池都做什么。 妖帝悄然进入二重殿时,血奴穿着一身火红火红的衣裳,大喇喇地坐在她床上,一串拇指大的珍珠被她挑在示指上,随着她的晃动,一圈一圈转啊转的。一只绿眼睛的小黑猫被她这个动作逗弄的,又蹦又跳的伸爪子拍那串珍珠,可是就是拍不到。 秋月等人或坐或站围在血奴身边。每个妖姬头上、身上都五颜六色的,戴满耀眼的饰物。她们身边那只大箱子敞着盖子,里面的东西只剩下半箱,地上则散落着一些金灿灿的俗物。 血奴正这么说道:“我师父为了给非淮母子报仇,打算血洗那屠夫所在的村落。可惜我是个废物,出不上什么力。只能啊——” 众妖姬正听得入迷,一道挟着戾气的玄影闪过,血奴拉长了的惊呼声在二重殿回响着。 眼见妖帝出现在血奴床上,信手掐住她的后颈,却压得她深深弯腰,额头拱在床板上,秋月等人慌忙跪了一地。 本来玩得正欢的杳云则炸着毛蹿入床下。它很清楚,它必须遵从白莲花的吩咐,除非血奴有性命之虞,否则它就要耐心蛰伏。 “这里何时变成了土匪窝,本尊竟不知道?” 听见妖帝用冷得几乎带着冰碴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秋月等人吓得簌簌发抖道:“婢子知错了!陛下请息怒!” “之前她说的话,你们一个字没听见。带着这些赃物滚出去!” “是!” 秋月等人如同得了特赦,安静却迅速地收拾好东西,抬着那只大箱子鱼贯退出寝殿。 转瞬成了穷光蛋,血奴欲哭无泪。 血奴刚才直觉一躲,但是妖帝的手比她的动作迅疾百倍。她刚一动就被捏住后颈,大山一样的重量施加在她身上,她只能朝向妖帝,以极尽臣服之姿跪伏在床上。 很多天以来,血奴附魂在酒碗上,感受到的妖帝手上的力度都很轻柔,好像那只酒碗是易碎的珍宝,不料掐到她后颈上,竟是钻心的疼。 脖子都要断了的濒死之感让血奴生出惶恐,不禁开始发抖。妖帝默然压她须臾,攸地一拧。她一下子滚到地上,摔了个狼狈。 “教你规矩那个老东西,本尊是否要将她碎尸万段?”妖帝温和的似在征求血奴的意见。 后背撞到坚硬的黑石地面,血奴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简直要被摔散架了。 懵了一刹,她赶紧爬起来跪坐着,深深躬身垂首,求饶道:“陛、陛下!奴婢知错了,您息怒!唔——” 妖帝一伸脚,用翘起的靴尖勾住她的下颌。下颌感受到压力,她随即噤声,不得不仰起头。 “从现在开始,除了本尊,你不能跟任何人说话。否则,本尊就割下你的舌头。也必须时刻都待在本尊身边,否则,本尊就砍下你的双脚。还必须服从本尊的任何命令,否则,本尊就剁下你的双手!” 妖帝温和至极的语气像是在跟心上人说情话。血奴从心底打了个冷战,瞪大眼睛赶紧点头,却一点都不敢直视他。 邪瞳啊……她唯恐看一眼就会被蛊惑。 而妖帝刚才对秋月等人下的命令,让她隐隐有些后悔。或许她该选择带着家当逃离血池,而非自以为是,认为凭此就能把消息散布出去。 “本尊身边不养废物。你的职责是给本尊铺床叠被,揉肩捶腿,兼……”妖帝不说后话,嘴角保持妖冶的弧度,用靴尖摩挲着她的下颌,笑看着她。 听出妖帝语气中的暧昧和魅惑,血奴心神俱颤,几乎以为他要说出让她难堪的话,在心里开始进行艰难的抉择,孰料他说的是:“给本尊梳头。” 血奴默默吐了一口血。专挑她不擅长处使唤,这只怕是存心要折腾她啊…… 血奴怒从心头起,软语温声的直言不讳道:“启禀陛下,奴婢不会梳头。”指着头顶那坨东西道:“您看奴婢给自己梳的头,简直惨不忍睹。” 妖帝垂眸一看,鄙夷道:“确是惨不忍睹。” 血奴以为他要改主意,刚嘘口气就听他道:“再惨不忍睹,也无人敢笑话本尊。” 血奴竟是无言以对。 后来血奴花了半个时辰拆妖帝头上的辫子,又花了半炷香时间把他打着卷的头发梳顺。 唯恐自己手重,扯断了、扯掉了妖帝的头发,他一疼恼火了,暴走了,一掌劈死损伤他发肤之人,血奴手下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妖帝则把玩着那串珍珠,从一开始就阖着眼端坐,似乎……在养神。 血奴腹诽连连。大爷的!明明他有那么多妖姬,偏抓着她这个新来的用? 等到挽发这一步,足有一刻钟时间,血奴举着梳子无从下手,汗都急出来了。灵机一动,她商量道:“奴婢觉得,陛下其实散着头发更好看,不如就这么随意扎起来?” 妖帝没吱声,举起手,手心里凭空现出一条血红的丝带。 “呃……”血奴看看那条丝带,又看看妖帝的头发,二度商量道:“奴婢觉得……似乎绿色更衬您的发色。” 妖帝明显挑了挑眉,“本尊觉得,绿色更适合别人。” 血奴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像是意有所指呢。 “奴婢两手都是血腥,适合血红色,不适合生机盎然的绿色。” “两手血腥?能替本尊做事,是你之万幸。” “……陛下所言极是,奴婢绝无怨言。” “你喜欢绿色?” “额,奴婢更喜欢……金色。” “确定是金色?” “嗯!” “本尊听屠不评禀告,以前你喜欢红色。看到这种颜色你就会很兴奋。” “是吗?奴婢或许是忘了……反正奴婢现在喜欢金色,”其实血奴最喜欢的是白色。看到这种颜色她就会觉得心里很踏实,很宁静。 “金色,甚好。”妖帝嘴角的弧度更大,五指并拢又松开。他手里的珍珠串子变成了齑粉。对于最后这件宝贝,血奴深感心疼。 “原来你不喜欢这串东西,那就只好拿它敷脸了。” 妖帝把珍珠粉撒到妆台上,举手,他手里的丝带变成金色。血奴赶紧接过来,把他的头发拢了拢,系上丝带,最后还打了个她觉得好看的——结。 “陛下,梳好了。”血奴重重吁了口气,举袖掩着嘴打个大哈欠,顺势擦去满脸汗。 妖帝睁眼起身,连看都没看她忙活将近两个时辰的成果,一抓她手腕道:“走,随本尊去巡视疆土。” 血奴实在揣摩不透这位妖界至尊的心思,索性走一步是一步。被拖着走出寝殿之前,血奴瞪着眼满屋搜寻,看见床下有双晶亮的绿眼睛。 血奴想跟妖帝商量,带上杳云一起,又怕他会对杳云起疑。正暗自着急,就见妖帝指着她的床下道:“你养的小东西,是被本尊吓坏了么?” “说实话,奴婢都被您吓坏了……”血奴嘀咕一句,赶紧朝杳云招手唤道:“二毛别怕,二毛过来,到主人这边来。” 杳云“喵”了一声,没动。 “二毛快点,到主人这边来。”血奴催促道。手腕上一紧,她疼得嘶的一声,惊疑地看向妖帝道:“陛下,怎么了……” 妖帝笑着说出不容她反对的命令:“以后要叫本尊——主人。” “……是,主人!”血奴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转头继续唤杳云。其实她想过去抱起杳云,奈何妖帝捉住她手腕不放。 杳云试探着、还有些害怕的样子。等不及它磨蹭,妖帝凭空一抓,登时把它摄到手里。 提住它的后颈往它肚子上一看,妖帝随手又把它扔开,对血奴道:“离一切雄性远点,否则,本尊就……挖出你的心肝,下酒!” 血奴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反驳硬生生咽回肚里。 妖帝修为高,本事大,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若就是这么任性,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四一章 血奴睡醒之后有点失望,昨夜她没有见到白莲花和他的家人以及宠物。 屠不评把她唤去又传了几门功法。接下来几日她果然作息颠倒了。 白天别人都在睡觉,她在心无旁骛的练功,吃饭都是狼吞虎咽节省时间。夜里别人都醒了,她开始睡觉,睡足六个时辰便醒,醒了继续练功。简直要诸事不顾。 那枚有千年修为的内丹取自于翟轩,很快被她吸食殆尽,但因她自封了修为,效果大打折扣。 白莲花父子的作息与她一致,她心知这是屠不评安排的,有厌烦面上也分毫不露,任由白莲花管着她的衣食起居,也应明亮的纠缠,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陪他玩耍,还管屠不评求了个示下,教明亮修习狐族功法,免得他终日无所事事,长大了也没出息。 明亮不屑那些功法,但是喜欢跟着母上一起练功。二毛则长大了一点,看着步履利索多了,母子俩练功的时候,它总是跟在边上玩。 白莲花则趁这个时候在屋里奋笔疾书。 白莲花听霄霜说过以前的事。以前妖帝不让翟轩传功,血奴憋闷坏了就对着石头打王霸拳,以至于血池再没有一块石头。 返老还童只是让她的身体变小,在血池待了这么久她的心性还一如当初。 当年她便嗜武成痴,很少做女人该做之事。如今也几乎半点不会挽发描眉、涂脂抹粉、穿衣打扮,甚至从没动过这些心思。且她如今连葵水都还没来,不算是个女人。 没有经过轮回却仿佛从头开始,这便是凌驾于仙神之上的上古神之力,也是她给自己创造的重新选择的机会。白莲花自有打算,任由她每晚都跟着屠不评去修罗殿转悠一圈。 妖帝每晚都抱着那只白狐在修罗殿上独酌。 看完屠不评报上去的东西,他总是摸着白狐的头说出一句嗤笑:“真是个无趣的家伙。”翌日屠不评就会再传血奴一些功法。 妖帝总是趁着微醺抱着那只白狐假寐一会儿,然后去承风殿临幸欲奴。 血奴曾经凑近观看片刻,那场面太……呃……诡异。妖帝陛下怜爱人的方式很特殊,让她恍悟欲奴因何卧床不起的同时心生怜悯,不忍注目,后来也便没再去看。 听闲话道是,妖帝自从着了琨瑶那厮的算计,落下一个头疼的毛病。 虽然疼痛之感在妖帝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但因时刻都不停止,也让他备受折磨。他却没有宣御医来诊治,而是干捱着,可见真是神志有异。 修罗殿中的闲话总是围绕之前那些人事,血奴没得到更多的讯息。妖帝第二次让屠不评给她捎酒的时候,她一尝觉得味道极好,不由钻到床下掏出之前那大半坛,也一气喝光。 一觉醒来被非淮面色古怪的瞪着,血奴郁闷了。是日练功的时候她走了下神,回神一拳把地上砸了个大坑。 “好你个白莲花!还说会到梦里来找我,纯粹扯淡!”血奴咕哝出这句话的时候白莲花正过来喊她吃饭。 盯梢的那厮离得远,听不见她的话。白莲花却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绷着脸,忍住笑,假装一惊,小心翼翼地问她道:“白莲花?你想起什么了?” 血奴本来都懒得敷衍他,听他言辞古怪,心下一动,不禁颦眉诈她的话道:“我只是隐约想起一个名字,显然姑姑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白莲花摇头摆手,矢口否认。 越是如此血奴越是起疑。被她借着话头追问不休,白莲花一跺脚,一咬牙,非常无奈道:“罢了罢了,睡觉的时候我再说。” 后来等血奴沐浴之后只穿着兜衣和亵裤上了床,白莲花也跟着躺到她身边。 “……”血奴甚是无语的瞪着对面那张丑脸。近日她常往修罗殿转悠,看多了美丽的皮囊,对比之下,身边这只妖精的模样简直堪称奇葩,太有碍观瞻了。 白莲花凑近道:“那个人是你跟我母子俩的秘密,须悄悄说才行。” 血奴隐忍的提醒他:“姑姑的牙咬到我鼻子了。” 白莲花轻咳一声退开几寸,把血奴为了帮非淮解决精细鬼这个麻烦,怎么跟非淮合伙救下并放走说书人白莲花这事说出,但是把事情发生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 血奴的惊讶溢于言表,欢喜和懊恼则留在心底。 “我一直担心,倘若你想起一点端倪就去管总管探问,这件错事会败露。你是总管的徒儿,又是陛下的血罐子,总管顶多训你几句,我跟铁蛋子却只怕……” “姑姑不必担心。”血奴咯咯一笑,宽慰他道:“我绝不说给师父听,但是有个前提。” “我懂我懂。”白莲花假装嘘口气道:“以后你做什么我都看不见。哎!其实我也是为难,总管的吩咐我哪儿敢违抗?其实我也给你打了不少掩护,譬如你躲在屋里练别的功法这事……” 听前半段话,血奴还当他识趣,后边一惊,才知他打了什么主意。 血奴也不遮掩什么,笑道:“姑姑这话说得怎么那么见外?既然我们都知道了彼此的秘密,那就都管好自己的嘴吧。” “那是自然。”白莲花故意探问道:“只是你练的那是什么?哪里学来的?” “梦里。”血奴摊手无奈道:“好像是我本来就会的东西,不觉就从脑子里冒出口诀。” 白莲花不再接话。 血奴陷入良久的沉思,转完心事发现,身边的丑妇已经鼻息咻咻睡着了。 血奴甚是无语,在床里边盘膝坐好,脱魂跟着屠不评去到修罗殿,刚看到妖帝陛下的脸,她便瞬间回魂了。一看是身边的丑妇乱翻身,把腿搭在她膝上,她捏着诀的手因此偏了位置,就回魂了。 “姑姑!姑姑?” 推他几把也不醒,血奴只得倒头也睡下。待她睡了白莲花随即起身,吐出嘴里的丹,先在她唇上啃了一口,这才捏个诀入梦。 血奴盼着见白莲花是为再学几门法术,没想到白天骂他一句,晚上便真见了他。他倒也心有灵犀,不等她求便教了几门十分复杂的功法。 第一叫止戈归元。 修行是个摄取灵气的过程。修为如同一个会长大的风箱,法力如同风箱中的风,满则溢,溢了还可以再填满。 血池的灵气阴邪浑浊,止戈归元可让血奴将摄取到的邪气转化为正气,重点是可以她自身的神、气、脉三者交相作为而去浊存清,将融入她神魂的乖张暴戾之气慢慢化作中正祥和。 这话却不能对她说。 第二叫灵读术。 此术是一门辅助记忆的功法,乃仙道偏门,能迅捷读取以笔记录下来的文字,经久也不忘,只是会叫所读之物毁于刹那。 第三唤作阴阳眼。 此术是冥王的秘术,堪比仙道的天眼,修炼到九重可以看破上乘匿形术。初学之时,看破她身边盯梢那厮不成问题。 第四唤作袖里乾坤,功效如同其名。 等她记熟已过去半夜。尔后他开始发丨情。咳,被他勾引着演春宫,她竟是只顾得爽,忘了问一个重要问题。 犹记得半睡半醒之间听他说道:“传你几张随笔,可拿它来试试灵读术。”说罢从袖管里,哦不,这时他是光着的,从他手心里凭空冒出一摞五尺多厚的字纸,抓起她的手往她手上一递。眼睁睁瞧着所有的纸都不见了,然后她就睡了。 翌日醒来血奴的心情极其舒畅。 见非淮在厨房忙碌,铁蛋子给她打下手,血奴依照昨晚所学,从袖管里掏啊掏,掏出一床字纸来。她信手拿起一张,见纸上字迹虽然好看,却略有潦草,想是匆匆写就。但是每个字都清楚可辨。 灵读术一出,满床的纸都化为飞灰。她举起双手归拢归拢,团啊团的,将升腾的烟拢成一个黑黑的丸子状,往脑神处一拍。 头上麻了一下,然后她仿佛打开了通天彻底的大门,直到白莲花做好了早饭,来叫她吃饭,她才自光怪陆离的虚幻之感中瞬间回神。 吃完饭要出门的时候,血奴不动声色地试验了一下阴阳眼。乍一看到盯梢那厮的模样,她顿时将早饭吐了。 “姐姐,难道你是……”明亮天眼已开,早便能看到暗处那厮,不知血奴是为这个吐,依照他对男女之事的一知半解,严肃推断道:“难道你是有了么?!” 血奴正扒在门框上继续吐,闻听险些摔个大马趴。 “别乱说话!她只是吃多了,反胃。”白莲花先在明亮头上敲一下,这才去帮血奴顺气。 明亮放心了,看来他还能多享一阵独苗的特权。 血奴往某个角落里匆匆一瞥,扭头又吐了一会儿。 盯梢那厮手里拿着纸笔,方才飞快写了一些字。吐完血奴没练功,躺在床上闭着眼挺尸。脑子里一下被灌入太多东西,她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消化。 很快屠不评便来嘘寒问暖。 血奴胆汁都快吐出来了,面色不太好看。好在她早就想好了话,道是今早的饭菜做得太好吃,她一时贪心吃多,撑得吐了。 屠不评走不多时又领来一个自称是大夫的,给她号了半天脉。听大夫道是无妨,屠不评训了非淮几句,又叮嘱她好生照料小主子,这才放心离去。 “姑姑,真是不好意思。”血奴有些歉然的笑道。 “你爱吃我做的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白莲花抚着胸口后怕状道:“方才吓死我了,还当你之前跟那个说书人做了什么越礼之事呢。” 血奴打个哈哈笑谑道:“姑姑不是说,那时他是光着的,还长得非常非常好看?顶多就是我对着他的裸丨体发一发花痴,然后做做春梦什么的,人之常情,为妖之本色,哪儿能叫做越礼之事。” 白莲花暗笑不语。 后来屠不评将事情报给妖帝知道,妖帝嗤了一句:“这个吃货的性子竟也难改。” 血奴觉得自己很无辜,扭头离开酒碗,去修罗殿瞎转悠时听到一个消息。 龙君迦昱收下妖帝亲笔写下的请帖,将于三日后来修罗殿赴宴。闲话的中心顿时转移到这位上古以来第七位大神身上。 第四二章 血奴直到翌日辰时才醒。 白莲花留书一封,道是早饭已备好,他带着儿子去凡间采购食材,他们修为浅,脚力慢,来回又路途遥远,只能早早动身,最早也得傍晚才能回来。 如此甚好。 血奴吃饭时把二毛也喂饱,抱着它先在血池转悠了一圈。她一时手痒想劈点什么,却连一块石头都没找到。 大白天,除了哨楼上当值那几个妖兵,余下众人都在休息。血奴溜达到溟河黑水,隔河往修罗殿眺望。帝宫比夜里更加安静,仿佛连那些冰冷的砖瓦都睡了。 血奴回返的时候见屠不评站在他居所门外朝她招手,她快步过去拜见道:“徒儿还以为师父也就寝了,就没过来请安。” “为师浅眠,一向睡得晚。”屠不评道:“你却如此嗜睡,恐怕是要日夜颠倒了。” 血奴打个哈欠道:“徒儿是被饿醒的,其实还想多睡一会儿。” 屠不评甚是无语。他招血奴过来是为传她几门功法。今早妖帝示下,命他传血奴狐族功法,让她消愁解闷,打发时间用。 血奴窃喜,跟着屠不评学了半日,学会几种入门功法。 “回去勤加修炼,熟稔之后为师再传你旁的。” 血奴领命退下,回屋栓门。 坐在床上理了理头绪,权衡之后她掏出怀里那枚丹,当先使用灵光摄精术。吸食半日那枚丹已小了一大圈,她比之前更觉身轻体健,这才开始修炼狐族功法。唔,果然事半功倍。 傍晚时白莲花和明亮回来了。父子俩脚力不凡,大半天时间都消磨在人间,明亮对人间种种都很好奇,白莲花领着他走了不少地方。 见血奴在空地上练功,明亮问她练得什么,她也不瞒着。狐族功法虽多是邪术,入门这几样却于她并无害处,白莲花也便由着她练。 父子俩捎回不少零嘴小吃。血奴吃饱道是要回房打坐,修炼狐族的静心之法。父子俩则道奔波一整日累了,须睡觉去。血奴不知二人古怪,巴不得他们睡死算了。 装模作样坐了一会儿,听外屋响起鼾声,血奴扒着门一看,床上那个丑八怪睡相十分……呃……风丨骚,看来更丑了。 血奴暗自唾弃一声,把怀里睡着的二毛搁进床下的篮子,免得它又来捣乱。然后她捏诀脱魂,出门等到屠不评动身,还是附在他冠上。 屠不评赶到修罗殿殿顶,妖帝还是在独酌。与昨晚一样的酒坛,一样的酒碗,不同的是,他腿上趴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看样子他也比昨晚醉意更深。血奴还是附在他酒碗上。 血奴几乎睡了一整日,今晚屠不评只奉上一张纸便告退。 妖帝举杯浅酌,血奴看见纸上写着,她昨晚吃饭的时候犯了健忘的病,道是要给二毛取个名字叫大毛,把铁蛋子笑到了桌子底下。可见别人告诉她的不假,除了每月一大忘,平日她也有小忘,醒来好几天才忘这一次,已算是好状况了。 妖帝把那张纸举了半晌,血奴看见他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似乎有憎恨,也有愤怒。 “为什么,到如今你还受那个人的劫力干扰!”嘴里吐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那张纸在他指间化作飞灰,他用力摔了酒碗。 酒碗碎成齑粉,余力把殿顶撞了个窟窿,有男男女女的惊叫声自里面传出。 妖帝膝上的白狐随即惊醒,缩着耳朵现出害怕。血奴被摔得身心俱震,头晕眼花的附到一片瓦上,定神之后见十几名妖姬妖侍自修罗殿中跑出,为首的是个比屠不评更加风流俊逸的男人。 血奴心知这个男人多半便是狐族之首兼修罗殿大总管狐王桑寒。 桑寒和众妖姬都仰着头,往殿顶上看是怎么回事。 “滚!”妖帝抓起酒坛信手掷往人堆。哗啦一声响,惊叫连连之后,桑寒赶紧命众妖姬噤声,一行人躬身垂首,退回修罗殿,在殿外走动的妖姬妖侍们则在瞬间作鸟兽散。 仿佛整座帝宫都感受到帝尊的不悦,一时间除了阴风的呜呜声,便是诡异的静谧。 妖帝抚摸着白狐的头,朝血池那边眺望着。 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人事,他微微挑起唇角,面色渐渐变成温和,甚至是温柔。血奴费了极大力气才把眼睛从他脸上挪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修罗殿之高让她得以俯瞰血池,透过溟河黑水上翻滚的水气,她隐约能分辨出每一间屋子,甚至矗立在哨塔上的那几个妖兵,她也能看出他们穿着绿色的衣裳。 “呵!”妖帝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收回目光,支着头侧身一卧,把白狐拢在他胸前。 见他阖上赤红如血的眼睛,似乎已经假寐,血奴下了修罗殿。在帝宫转悠一圈,她听见不少闲话。帝尊之怒让底下噤声,待他这么一睡,底下人都扎堆咬着耳朵说开了闲话。 血奴把各种闲话一汇总,总结出一个大概的脉络。 昨晚妖帝把欲奴赶走,掉头便消了芥蒂,去承风殿临幸了她。 欲奴不愧其名,简直比最媚的狐狸精还能勾人,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几乎整座帝宫都听见了她的呻丨吟声,极爽极*的样子。伴着这个声音,帝宫中的很多人都开始惶恐,因为这昭示着,她失宠了四五天便又要得宠了。以她之狠毒心性,会把遭受的冷眼冷待百倍归还。 妖帝会有芥蒂,是因欲奴前几日还是血尊的时候被人掳走一日,其间被人奸了又奸,玩烂了,然后又被送了回来。妖帝因此很不爽,不但废了她血尊之名,改称为欲奴,还好几日都不理会她。 至于将欲奴掳走那个人,血奴听说过,就是跟她有段情仇的——凡道琨瑶。 哦不,如今已经不能称他为凡道,他是觉明府驸马爷,大罗天上屈指可数的仙君之一,以及无极宫宫主钦定的继承人,哪一个名头拿出来都十分显赫。 琨瑶掳走欲奴是为给他妻子报仇雪耻。 自从这厮嫁入觉明府,便将软饭吃得极为顺嘴,不但在短时间内塑成仙骨,修炼最上乘功法,凤皇还请人多方关照他,且给他安排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差事,让他帮助冥王去血河地狱禁锢地气。 听说事成可入仙界另半壁江山的老祖宗——晧睿仙师门下,承其衣钵,将来接任无极宫宫主,琨瑶这厮二话没说便去了。 他前脚刚走便传出严厉有孕的消息。世人皆传严厉怀的是龙君迦昱的种。 不几个月后,妖帝趁着严厉孕期多有不便把她从大罗天掳出来,先在她身上扎了三十六根丧魂钉,后在溟河黑水之畔的赤箭花丛中强上了她。 妖帝陛下器大活好,一杆肉枪让严厉这个淫丨妇爽翻了,就是用力过猛废了她肚里的种。 本来妖帝打算以邪瞳操控严厉,让她反戈仙道,成为他的利刃,顺便把她豢养为禁脔,每天奸她十遍八遍,是龙君迦昱和无极宫宫主晧睿仙师潜入溟河黑水,趁妖帝不在将她救走。 被丧魂钉折磨时间太久,严厉的修为废了泰半,在天上养到如今也没恢复,再也不配称为战神。 至于妖帝为何要干这种毫无底限的事,血奴在帝宫转悠了几圈,得出两个版本的缘由。 一说当年妖帝带领魔界和蛇族挥兵仙界,一路所向披靡,正要拿下大罗天之际,着了凤皇和无极宫宫主晧睿仙师的黑心算计,被凤族至宝炎之灵锢住先天本性,修为大损,事败身死。 一万两千年后妖帝聚魂重生,却不慎投了个仙胎,渡魂在东华帝君转世之身的发妻肚里。降世不久他的鬼母不幸殒命,东华帝君拉扯他长到弱冠,羽化归位时带他这根独苗上天,敕他为紫阳少君。 彼时妖帝前尘蒙昧,只知自己性情与仙道格格不入,仗着老子是四方天帝之首,他初上天庭便名声大噪,得了个混世魔王的诨号。唔,但是前头得加上第二两个字。 第一混世魔王正是凌霄殿上一品神君、凤族殿下大神严厉。 仗着好大的本事,好大的来头,严厉这厮在仙界横行霸道也便罢了,妖、魔、神、鬼诸界高手被她打个遍,九千多年也未遇敌手。而她彼时尚且易钗而弁,除了几个亲近人,无人知她是个女人。 一天不容二魔。严厉不喜见妖帝风流滥情,妖帝则不喜见严厉仗着容貌天成抢他的桃花缘,二人水火难容,打打闹闹了几百年之久,还互相赠了一个骂名,一个叫傻鸟,一个叫贱人。 后来妖帝不知怎么得知严厉是个女人,又不知怎么对她动了情,竟便真成了贱人脾性,没脸没皮的苦追她几十年也没得手,某日趁她酒醉欲行非礼,先办了她才好谈婚论嫁,被她迷迷糊糊就打散了元神,不得不堕入轮回重塑肉身。 这一入轮回,便是妖帝陛下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开始。 第四三章 攀上极丨乐的时候妖帝发出一声痛极也爽极的呻丨吟,改而用双臂紧紧抱住血奴,用力把她摁在他胸前,用她的身体挤压着他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减轻一丝痛苦。 可是很显然,这只会适得其反。妖帝的呻丨吟非但压制不住,还越来越大声。蓦地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瞬间碎成齑粉,继而化作烟尘散去。 竟是具傀儡! 血奴瘫坐在地上,看见自己手上的浊物,她一扭头,吐了。 血奴两天没吃东西,干呕了须臾,吐出几口酸水。领子忽然一紧,一只惨白的纤手把她拖起来,她恍惚看见欲奴的脸。 欲奴面上泛着绝美的笑容,却让她看来妖冶又阴狠。她像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之人,眼眸低垂,嫉恨又鄙夷的审视着血奴。 “陛下从数百名狐妖当中挑出来的模样,果然看着还算顺眼。” 欲奴身上有浓烈的幽香弥散,这香在溟河黑水之畔很常见,妖帝寝殿里也有,是赤箭花特有的味道。血奴闻见这种幽香,更加有些神志模糊。 “姐姐不记得我了?”欲奴笑靥如花道:“八年前你伤重欲死的时候,陛下将我跟你易魂。我替你吃了三个月苦药,受了三个月痛不欲生之苦。而你却用我的身体,跟着陛下畅游溟河黑水,纵览妖界风光。” 血奴诧然瞪大眼。移魂*确是妖帝的秘术。 “后来又是我替你不眠不休的苦修三月,将你这具残破之身修塑完整。而你则用我的身体在修罗殿中陪伴陛下,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却能享尽尊荣和陛下的怜爱。如今还是我,我在替你,替你承受本该属于你的痛苦!” 欲奴越说越现出嫉恨和怨毒之态。血奴听见掌风灌耳,欲奴扬起手,狠狠扇在她脸上,打得她耳朵里嗡的一声。 “贱人!陛下痴心待你,你竟敢谋害陛下!” 欲奴现出狰狞凶相,接连扬手,左右开弓。血奴脸上挨了十几下,满口腥甜,眼冒金星看不清人,好在听欲奴说了半晌怪话,攒下点力气。 攸地抓住扇向自己脸的手,血奴用力一甩。得妖帝悉心教导,欲奴修为不浅,却没想到血奴如此手快,来不及自救,整个人都被她狠狠掼在黑石地面上。 趁着欲奴摔了个七荤八素,血奴往她肚子上一骑,左手发狠地压住她肩膀,先把右手上的浊物往她脸上一抹,后往她脸上狠狠啐了一口血,最后发一声吼,抡圆右拳,一拳打下去。 欲奴的惨叫声被轰然一声巨响掩盖,血奴震得手都麻了,手背上*的,正想着,铁定是打得这妖女脑浆崩裂,一命呜呼了,忽然顶上一疼,有只手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 血奴站都站不住了,只觉腰上一紧,有人揽住她道:“连本尊的禁脔你都敢打,你想怎么死?” 妖帝的本尊来了!听着妖帝语气阴冷,血奴不禁打个激灵,右手由麻木转为钻心的疼,到这时她才回过神来。 方才她抓住欲奴,用的是姒檀教的一式拂云手,打那一拳还用了神力。 大事不妙了…… 血奴定睛一看,她右手手背上全是血,黑石地面上则遍布蛛网般的裂缝。 一脸血污的欲奴从网中央那个坑里爬起来,但是腿一软,她又跌坐回地上。显然,血奴刚才那一拳虽然打偏,却真真用气势把她吓坏了。 血奴暗骂自己小不忍乱大谋,幸好欲奴毫发无伤,她也便不算罪大当诛。 囧然吐了几口血水,血奴就要能伸能屈,跪地求饶。没成想,欲奴抢在她头里哀声求道:“陛下息怒!奴婢只是看她害您损了一具傀儡,心痛您元气大损,一时情急才薄惩她一下。” “从此刻起,本尊敕她为血尊,赐名摩柯。”妖帝说来轻松,血奴却听得心下剧震。 欲奴如遭重击,面若死灰,颓然跌坐地上,转瞬她却又爬起来,朝着血奴恭敬跪拜道:“欲奴叩见血尊大人!方才僭越之罪,还请大人宽恕。” 血奴傻眼了。 直到妖帝抱起她,把她轻轻安置到御榻上,非常温柔地清理掉她手上的血污,还把她的手包成粽子一样,她仍是没想通,这等情势逆转,是个何等跌宕复杂的情况。 “那些黑石极其坚硬,你就是力气再大,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手骨都震碎了,是跟她有多大仇怨,还是自己找罪受?” 妖帝问的怪。 血奴心说分明我是跟你有仇,你的女人受你连累而已。转念一想,确实她看欲奴的扭捏造作不顺眼很久了。 “呃……奴婢看她凶神恶煞一般,像是要打死奴婢,奴婢怕死,怕极了,就忘了尊卑有别,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力气,拼命反抗了一下。咳……还好欲奴没事,奴婢业已自作自受,您就饶了奴婢吧……” 张嘴扯到脸上的皮肉,血奴嘶了一声。大爷的,她的脸必是肿成猪头,跟毁容差不多了。 “唔,确是你们两个尊卑有别。”妖帝极为妖冶的笑道:“今后你为尊,她却是贱奴一个。” 血奴往妖帝身后一瞄,欲奴像条阴鸷的毒蛇一样,也正看向她,恶狠狠的眼神剜得她脸疼,杳云则在间隔开两重殿的帘幕那里探着头,绿眼睛里波澜不惊。 血奴赶紧摇头摆手:“万万不可!折煞血奴了……”一动扯到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妖帝挑着眉斥她道:“别乱动!本尊的话你没有听到?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本尊平起平坐、荣辱与共的血尊摩柯。” “诶……”血奴有点懵道:“奴婢万幸!只恐奴婢这个废物为尊,会让世人耻笑,有损主人的颜面。” “笑得越欢实之人,本尊会让他哭得越惨。” 血奴心说难怪你顶着那样累死梳头人的奇怪发式都不嫌寒掺,原是没人敢笑话你,你才不知美丑有别。 “说,”妖帝命令道:“你叫摩柯。” “我,叫,摩柯。”血奴心说反正我本来也不叫血奴,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吧。 妖帝道:“阿珂。” 血奴,哦不,摩柯,摩柯答应一声。心说大爷的,你倒是快点去关心一下你的小欲奴啊!老子脸疼手疼脖子疼,头晕眼花,心慌气短,坚持不住了,你还跟老子扯废话。 妖帝用温和到瘆人的语气说道:“本尊准你这么叫吾。” 摩柯深感无言以对。就是她再有用,也不至如此抬爱吧……毕竟阿珂二字她听欲奴叫过,且是在欢爱之时才这么叫的。 “叫。”妖帝用一个字让摩柯感受到威慑,她只得捋了捋舌头,呐呐开口道:“阿、阿珂。” “嗯。”妖帝答应一声,忽然有些别扭地睨了她一眼,转过头去默了少顷,又转回来,问她道:“先前……你只知道厌恶,就不想知道,本尊为何会那样待你?” 楞了一下才知妖帝所谓何事,摩柯没接话。以前她没经历过,不知道,今晚经历一回才发现,她在男女之事上有洁癖,显然还是很严重的洁癖。 而妖帝面色不好,似乎损了一具傀儡果真让他元气大损。这不应该啊……看他刚才叫那么惨,一定有什么内情!暗自咬着牙,她忍住不问。 “呃……能让主人得到快慰,奴婢万分荣幸。先前并非厌恶。只是初修辟谷术,肠胃很不适应。加之失血过多……” 妖帝打断道:“不必解释!” 摩柯也觉这事越描越黑,索性干咳一声闭嘴。 “你喜欢简单粗暴的差事,本尊就给你简单粗暴的差事。” “是何差事?” “你该听说过,本尊有个除之方才后快的敌人,就是龙君迦昱。本尊肉身受限,因此忌惮他三分,不便与他交手,想让你去做这件事。” 妖帝终于切入的正题让摩柯一惊道:“主人尚且忌惮之人,奴婢有何本事能除掉他?” “凭你自己自然没这个本事。本尊已为此筹谋许久,你只需依照本尊的命令去做,必定能成。事成本尊赐你金牌一面,昨夜带你去见那些人,你可以任意调遣,本尊也包括在其中,你想报仇便非难事。” 这跟摩柯来修罗殿的目的差了何止十万里。摩柯万没有想到,妖帝想利用她对付的不是白莲花,竟是不日之前他还想拉拢的龙君。 这位妖界至尊的心思果然诡谲难测…… 摩柯决定来修罗殿时,打算的是忍辱负重,维持做奴婢的本分,就近监看妖帝的动向,压根没想到,才来两天她就一步登天,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血尊。 细想这个新身份利大于弊,摩柯心念电转,欢喜谢道:“谢主人抬爱!奴婢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不急,等你养好身体再说。现在你且睡一会儿。” 眼见妖帝坐在御榻边上,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摩柯竭力往里侧挪了挪,翻身背向妖帝。 摩柯失血过多,被欲奴好一顿打,加之缺着不少觉,头昏脑胀之下,果然坚持不住的。纵是被妖帝看得背心发凉,她也很快就昏沉沉睡去。 第四四章 镇魂术,青丘狐族之秘术,可令施法者之元神进入旁人肉身。初修此术只能切入神识,趁受术者心绪波动甚大或是神魂孱弱之时方能反客为主,操控言行。浸淫够深则能于任何时候压制神魂,甚或取代原有之魂,彻底霸占肉身。 关于狐族的镇魂术,屠不评虽然没教摩柯,却给她详细讲解过功用和局限。 摩柯绝没有想到,左右也想不通,为何竟不是欲奴,反倒是她被无照镇魂。她明白的只是,先前与她对战、眼下与龙君动手那个欲奴是霄霜假扮,或者是他操控,而与无照交谈那个女声想必就是骏吾。 虽然摩柯有太多想不通之事,无照的话也成功安抚到她。她相信,白莲花既然放心把此事交给无照、霄霜和骏吾三人来做,一定有他的缘由。 摩柯尽量让自己一念不生,顺从无照的思绪,让无照来支配她的言行。 无照和骏吾皆默然着,想必是在凝神观战。 唔,霄霜能在龙君手下坚持这么久,看来骏吾所言非虚,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难解之谜”。摩柯关心的是,霄霜用的是否她的身体。 万一龙君对“无照”痛下杀手,她神体被毁,可怎么是好…… 感受到宿主的深深疑虑,无照有些懊恼道:“你男人怎么舍得让你受伤?可怜你公爹的元神一个月前才被你伤到,如今又得为你伤上加伤,我纵是把口水吐干了喂他,也得养许久才能好。” 为何他要伤上加伤呢? “蠢笨!”无照骂道:“‘无照’若不惨败退走,你那旧情人怎会放松警惕?” 摩柯虽听糊涂了,也极度真诚地对霄霜报以歉疚。不过话说回来,他会那么卖力,岂非是替自家娘子出头? “这倒也是。”无照赫赫笑道:“事实上,我这八年以来,从未以真容面见妖帝,忘忧始终未发现我的异常。我的身份总归是要暴露了,妖帝一时还不欲舍弃我这颗棋子,也想让你亲手斩杀龙君。听我透露忘忧和骏吾之疑,妖帝听从我的建议,跟我在修罗殿演了一场戏,最后命人假扮骏吾‘救走我’,引龙君入局。” 摩柯似乎有些懂了。 “你男人料定,龙君得知你身份,必定会趁妖帝跟他相争,做渔翁得利之举,遂将计就计,力求今夜鱼与熊掌兼得,一举解决两个祸患。” 摩柯咋舌无语。她的小驸马,倒是好大的手笔。 “你男人敢做这等计划,主要是仰仗你公爹、你婆婆我以及骏吾那厮。当年你自封修为,唯有另一位大神能帮你解禁。你父皇已经老朽,做不了此事。龙君贪恋战神之位,绝对不肯舍弃一魂一魄,主动帮你解禁。好在你男人费时一月,苦心谋划出这个机会,且由我等三人襄助施行,帮你解禁这事我们便不是非得经过那个人同意。” 无照的话让摩柯一阵狂喜一阵烦忧。无照如今是她的长辈,有些话她也不好多说。这时她听见骏吾好笑道:“呦!你家那个总算准备退场了。” 无照啧啧啧地赞道:“这死鬼,吐血的样子都那么风丨骚,逃跑的样子都那么迷人。” 摩柯觉得,骏吾半天都没接话,定是跟她一样被深深恶心到了。 “机会仅此一次,且稍纵即逝,错过便再无可能。唯恐你的心绪会干扰到我,导致误事,你且睡一觉罢!” 无照说完施展魂力,摩柯顿时就失去了意识。 :-d 摩柯幽幽睁眼时,恍惚觉得身上炽热得很,如同着了火。 她正被人抱着极速而行。抱着她的人身上有让她极度舒适的温度,她看见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是谁呢…… 迷迷糊糊瞪着眼,她觉得全身都热得仿佛着了火,烧得她有些转不动心思。 察觉她的注目,抱着她的人低头朝她笑道:“醒了么?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天池,你受制的修为刚刚解开,有些承受不住阳气侵蚀,我需要到那里才能帮你行功。” 听见白莲花特有的嗓音语气,摩柯这才安了心。 身体觉得很疲惫,摩柯阖上眼,不觉又陷入昏睡。等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被白莲花抱在怀里,两人同时浸泡在一池冰水中。 水中有很多浮冰。这些浮冰在迅速融化,随即又会有新的浮冰浮上水面。天池阴寒无比,浮冰中的一部分是池水自动凝成之物,另一部分则是白莲花以法力所化。 池水的温度几乎维持不变,摩柯的身体不再同先前那么炽热,她沉浸于让她骨酥筋软的舒适之感中。 察觉她的极端放松之态,白莲花勾起她的脸,柔情百转地吻在她唇上。冰凉的触感,雪一样的味道,让她柔顺承受的同时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咳,身体似乎又要着火了…… 白莲花这才退开道:“缓解阳气侵蚀不可以急,也不可以缓,否则于你神体不利。我们要在这里再待半日。” 摩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也都动不了分毫。好像身上压了一座大山,或者说,好像身体已经不是她的,她完全支配不了。 她这是怎么了! “无妨。”白莲花安抚她道:“这只是你魂归本体之后的不良反应。” 摩柯的脑子终于能转动了。解除禁制?无照他们真的做到了?魂归本体?她跟欲奴换过来了?转眼看见她软绵绵搭在白莲花胸前的右臂,唔,依照上面的伤痕看来,确实这就是她的身体。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不可以浸水。” 摩柯看着自己未包扎的手,手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骨头恐怕还得将养些天。 见她若有所思,白莲花简单解说道:“你公婆一向都很善于伪装演戏,我的计划在他们手里进行得很顺利。” 是么?那可真是好极了!可是那个人竟会被无照操控?若非那人尚知廉耻,不敢将丑事外扬,必定把蛇君拉来相助,白莲花的计划恐怕就要不易施行。 白莲花继续解说道:“他有大神的加持之力庇佑,你婆婆再擅镇魂术,且有骏吾相助,也极难侵入他神识。但他绝没有想到,他自以为识破的‘无照’是你公爹假扮,而你却才是真正的杀招。” 杀招……那个人死了么? “你婆婆毕竟不是我能使唤之人,她与那个人的恩怨,有她自己的解决之道。那个人损了一魂一魄,听说还受了重伤,恐怕得将养几年才能恢复。至于妖帝,我也只是小输他一手,虽然把血池之血给了他,却让他在短期之内再也不能使用傀儡术。” 龙君绝想不到的是,明明苦大仇深的两个男人居然会“联手”算计他。妖帝也绝想不到,自己竟是做了一回螳螂,得了东西,却丢了人。 自然,于他看来,东西远远比人宝贵。 摩柯咋舌惊叹,一时间对白莲花心思之玲珑佩服的五体投地。看来今后要给他换个爱称,他哪里是朵白莲花?分明是片学,乍看雪白雪白的,实则心里是黑的。 可是他怎么样?妖帝毕竟狠戾,他虽然能赢,是否受伤呢? “呵!”白莲花叹口气道:“到这时你才想起关心我么。” 摩柯也到这时才发现,她正在被她的小驸马读心。读心嘛,这不是眼前的重点,重点是她得这样挺尸到何时诶…… “有两种办法消除你的症状。或者等你缓解阳气侵蚀之后,我费时三日,耗尽一身法力,以冥王之秘术帮你镇魂;或者一半靠我帮忙,一半靠你自己之力,半日即成。你说怎么办好呢?” 摩柯心说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后者啊。 “既然你也同意选择后者,”白莲花微微笑道:“那我这便开始了。” 少废话!快干正事! 顶着妻子催促,白莲花挥手化出一块巨大的冰,把摩柯轻轻安置到上面。 摩柯这才发现她是光着的,白莲花也未着寸缕。 行功还要脱衣服么…… “隔着衣服的话,效果会打折扣。” 摩柯还以为白莲花是要发丨情发丨骚,不料他真是在帮她行功。咳,就是这个行功的方式有点……呃……挺折磨她啊! 白莲花用法力维持着冰床不化,他用那双冰凉有力的手,把摩柯身上摸了个遍。 哦不,不光是摸,还又是捏又是摁,又是揉又是捻的,鼓捣完正面鼓捣背面,从头顶到脚下,好像连她身上任何一个毛孔他都不打算放过。 要不是摩柯觉得很快有了成效,她的手指和脚趾以及舌头能动弹了,便要以为他是在一本正经地取悦她,为他更进一步做好充分准备。 身体过于舒适,摩柯不免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她听见白莲花附耳说道:“其实,眼前对你最有效的舒筋活络之法,就是——双修。” 摩柯闭目养神,只当没听见,这时她脚上一凉。白莲花捧住她一只脚,在她脚心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冰凉的吻,却仿佛炽热的炭,让她从心里生出酥麻和颤抖。 从脚底开始的侵犯让她很有被膜拜、被珍视之感,遂把心里那点别扭之处抛之脑后,坦然跟自家男人享受情丨欲之事。 第四五章 道祖构建邪异之境是为平衡修罗天的地气。 邪异之境中的邪灵凶兽代代繁衍,让它们禁足的封印会因它们成人而失去效力,或者它们得以吸食上古神之血。它们却数十万年以来鲜少有能成人者,上古神之血更是它们极端觊觎的东西。 白莲花所谓的他妻子的血只是个幌子,舍身崖那里洒落的那片血渍,是明亮在溟河黑水抓了条鱼,取了点血。 明亮施展神通,感召他的爪牙们合力冲击禁锢它们的封印。妖帝信以为真,唯恐道祖的神力被众邪灵凶兽冲破,地气失去平衡,会导致修罗天坍塌,这才诸事不顾,匆忙带人过去加固封印。 由着明亮的心思,想让邪灵凶兽们轮番冲击封印,直到冲破了为止。白莲花训诫他道,且不说道祖的封印不易打破,妖帝若见情形不妙,定会带人进入邪异之境,大开杀戒。纵然不是如此,修罗天坍塌会导致生灵涂炭,与仙道之仁爱有悖。明亮十分受教,命邪灵凶兽大造声势,冲击片刻即停。 妖帝将舍身崖那滩血处置,确定封印没有松动的迹象,众邪灵凶兽也不再有冲击之举,他赶紧打道回宫,龙君和白莲花已经走了。 三月初三那夜,妖帝眼见形势于他不利,利用血奴来扭转逆境。 妖帝不知那夜的白莲花是霄霜假扮,也不知血奴的身份早已败露。他料定白莲花因为血奴颈后那个印记而对她身份起疑,事后会找机会加以验证,早传话给无照,让她说动白莲花来修罗天,还假装关心,给白莲花带一点上古神之血。 当今世上只有龙君和凤皇两位大神。无照要拿到凤皇的血易如反掌。妖帝却不知道,无照和白莲花将计就计,只把他这个自认为蒙了人的蒙在鼓里。 于妖帝看来,他最有效的利器是无照,无照既已坐实严厉的身份,白莲花便完全没必要再对血奴注目。只要白莲花在血池不露端倪,今后他跟妻、子想怎么团聚就怎么团聚。 无照见过妖帝之后扮成非淮,在血池待到天光大亮,去向屠不评禀告,道是血奴昨晚打坐到后半夜才睡,今日多半会很嗜睡。屠不评正想把血奴的作息改一改,由着“她”睡个够。 依照时日,今日该非淮母子到人间采购。无照领着明亮离开修罗天,回到玄清山。 这时血奴刚刚睡下,等她醒来,睁眼之前听见白莲花和明亮在轻声说话。 “爹爹,我娘怎么还不醒?祖父他们都等急了。” “你母亲太累了,要多休息。你先去跟你姑姑玩一会儿。” “呃……爹爹,华严和杳云都说,孩儿是要做哥哥了,是么?” “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行。” “一段时间是多久?” “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你永远都是我们家的独苗。” “为什么?” “你母亲的血脉极难繁衍,她的身体也还没有恢复,不适宜孕育孩子。” “孩儿想当独苗,可是也很想当哥哥。” “无论你是独苗还是长子,为父跟你母亲都不会少爱你一分。” “真的吗?” 白莲花没有回答。血奴摒着气等了一会儿,也没再听见明亮说话,不禁睁眼瞧去。白莲花盘膝坐在床上,明亮站在床前,爷俩都含笑看着她。 “爹爹,娘她偷听我们说话。” “唔,要罚。” 明亮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因为他嘴里叼着一支糖。血奴觉得那支糖很眼熟。见她似有所思,父子对视一眼,仿佛悄悄数了个一二三,同时动手。 一双大手,一双小手,一齐往血奴身上招呼,左右她是招架不住,被好一通挠痒痒,翻来滚去险些笑岔了气。直到她连连求饶,爷俩这才住手。 闹了这么一场,血奴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十足,心情十分舒爽。 趁她喘吁吁地躺着顺气,明亮偎进她怀里问:“娘啊,刚才爹爹说,无论孩儿是独苗还是长子,他和您都不少爱孩儿一分。是真的吗?” 见怀里这个小子满眼期盼,血奴心里不忍,不觉就答应道:“自然是真的。”没等明亮接着说话,她赶紧问白莲花道:“我睡了很久么?” “不久。”白莲花笑道:“才一个时辰而已。” “怎么可能!”血奴腾地坐起来。除了下丨身还有点肿痛之感,提醒她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其余地方压根就不像彻夜纵欲过。 白莲花解说道:“是因你婆婆的补药功效不凡。” “我婆婆?”血奴在心里啧了一句,好嘛,这次又加了一个人。 “儿啊,去跟你祖父祖母说,我们待会儿过去请安。” 白莲花吩咐一句,明亮立刻出门。 血奴认为白莲花没必要大费周章地骗她,他也完全不像是个骗子,明亮就更不用说了。 相信白莲花是她夫君,明亮是她儿子,她就必须面临一个选择:要么问出她所有的疑问,得到一个恐会让她纠结的答案,要么忍住不问,继续装糊涂。 这个选择原本不是她亟需做出的,昨晚之后却不得不正视。闭着眼听白莲花父子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权衡过,且拿定主意。 明亮一走她便盯着白莲花看。发现她的身高处于劣势,她跪在床上微微俯视他。 白莲花也在看她。刚才闹腾了一番,她的领口有点散乱,脸上带着潮红,还有些喘。 她的姿势让她起伏的胸脯近在他眼前。可是他的眼神非常正经,好像他是个不沾人欲的圣人,昨晚压根不是他跟她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血奴非常不爽,一把揪住白莲花的衣领,把他拖近道:“你这是要吃干抹净便不认账么?” 白莲花淡淡回了一句:“分明是我被你吃干抹净。你认账就行。” 血奴干咳一声。米都成炊了,熟得不能再熟,这帐她不想认也得认啊。 从少女变成少妇的过程她记得很清楚,在这个过程里和后面她体力不支、性致却还很高时,她完全处于被动的享受。中间则跟她曾经梦见的场景一样,她把白莲花压倒,尽情玩弄他的身体。 当然,每次他用冰凉的手指戳着她脑门说:“你温柔一点。”她就会温柔对待。 饶是这样他也被折腾得不轻。事毕去沐浴的时候,她已经清醒了大半,分明瞧见他身上留有许多她辣手摧花的印记。而他似乎并没有计较她的粗鲁,洗净身体还体贴的帮她敷药。 都怪那个碧衣女子! “身为你的妻子,明亮的母亲,我却还是个处丨女,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自上古以来就出了她这么一位女大神,也就她这么一位大神舍弃加持之力,返老还童。白莲花可不能这么解释。 “返老还童的时候恢复处子之身,这有什么稀奇?你公爹跟你一样,也有这样先天本性,每六十年返老还童一次,每次都会恢复纯阳之体,修为也会翻倍。而你婆婆则有样先天本性——神佑,她比九命猫还要坚丨挺,几乎算是不死之身。明亮的先天本性是灵慧,他对功法的领悟之力远胜常人,施法的时候也比常人少消耗法力。杳云则是敏捷,这让他御风腾云时神速之极,世上无人能比。” 血奴咋舌:“你只告诉我先天本性神奇,没想到是这么神奇。” “你的另一样先天本性是神力。倘若你能掌握驾驭之法,你的力气会比现在翻无数倍。” 血奴大喜过望,急忙求教。任她软磨硬泡白莲花也不肯说,她只得改而问道:“你有什么先天本性?” “我的真身是一块蠢物,没有先天本性。”白莲花叹口气。 其实他的先天本性之一是读心,他若是想,可以窥到任何人心中所想。但这并非随时可用,而是每天只能用一次,效力只能持续一刻钟。 上天之前他并不会运用这一能力,后来学会如何驾驭,简直对此又爱又恨。 “是什么蠢物?”血奴兴致勃勃的问,压根没注意,她揪住白莲花的领子不放,白莲花的手却不紧不慢地解开了她的里衣,也解开了她的兜衣。 唔,这其实正是被她跪着俯视之初,白莲花读到的她心里所想。 等血奴察觉,她已经被白莲花压到身下。吻着她的耳垂,他轻笑道:“敢来勾丨引我,看来你已经恢复体力。” “你说要去给你爹娘请安。”血奴竭力想要反压。 “让他们等着。”白莲花从容把张牙舞爪的妻子禁锢在身下,说出来的话正是她心里所想。 “我喜欢在上面!”这倒是句实话。 “昨晚只是个特例。我可不能总让着你。” “那口气的怪力已经没有了!” 其实她心里说的是:我觉得那口气余毒尚在诶,再解一遍吧,最后一遍。 白莲花对口是心非、以往也总是跟他纠结上下问题的女人微微笑道:“实则它已经转移到我身上了,我很需要你。” 血奴在心里呸道:大爷的,原来这厮一本正经的道貌岸然,竟是会耍无赖。 白莲花更加无赖地对她说道:“你若不帮我,我只好去找别的女人。哎!其实你病了这么多年,我应该娶几房妾室暖床,好过饥渴难耐,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血奴在心里骂道,要办就快,唧唧歪歪的废话可真多,你敢娶,我就切了你那根东西。 随即白莲花进入正题,让她在一开始就改了主意。 道祖构建邪异之境是为平衡修罗天的地气。 邪异之境中的邪灵凶兽代代繁衍,让它们禁足的封印会因它们成人而失去效力,或者它们得以吸食上古神之血。它们却数十万年以来鲜少有能成人者,上古神之血更是它们极端觊觎的东西。 白莲花所谓的他妻子的血只是个幌子,舍身崖那里洒落的那片血渍,是明亮在溟河黑水抓了条鱼,取了点血。 明亮施展神通,感召他的爪牙们合力冲击禁锢它们的封印。妖帝信以为真,唯恐道祖的神力被众邪灵凶兽冲破,地气失去平衡,会导致修罗天坍塌,这才诸事不顾,匆忙带人过去加固封印。 由着明亮的心思,想让邪灵凶兽们轮番冲击封印,直到冲破了为止。白莲花训诫他道,且不说道祖的封印不易打破,妖帝若见情形不妙,定会带人进入邪异之境,大开杀戒。纵然不是如此,修罗天坍塌会导致生灵涂炭,与仙道之仁爱有悖。明亮十分受教,命邪灵凶兽大造声势,冲击片刻即停。 妖帝将舍身崖那滩血处置,确定封印没有松动的迹象,众邪灵凶兽也不再有冲击之举,他赶紧打道回宫,龙君和白莲花已经走了。 三月初三那夜,妖帝眼见形势于他不利,利用血奴来扭转逆境。 妖帝不知那夜的白莲花是霄霜假扮,也不知血奴的身份早已败露。他料定白莲花因为血奴颈后那个印记而对她身份起疑,事后会找机会加以验证,早传话给无照,让她说动白莲花来修罗天,还假装关心,给白莲花带一点上古神之血。 当今世上只有龙君和凤皇两位大神。无照要拿到凤皇的血易如反掌。妖帝却不知道,无照和白莲花将计就计,只把他这个自认为蒙了人的蒙在鼓里。 于妖帝看来,他最有效的利器是无照,无照既已坐实严厉的身份,白莲花便完全没必要再对血奴注目。只要白莲花在血池不露端倪,今后他跟妻、子想怎么团聚就怎么团聚。 无照见过妖帝之后扮成非淮,在血池待到天光大亮,去向屠不评禀告,道是血奴昨晚打坐到后半夜才睡,今日多半会很嗜睡。屠不评正想把血奴的作息改一改,由着“她”睡个够。 依照时日,今日该非淮母子到人间采购。无照领着明亮离开修罗天,回到玄清山。 这时血奴刚刚睡下,等她醒来,睁眼之前听见白莲花和明亮在轻声说话。 “爹爹,我娘怎么还不醒?祖父他们都等急了。” “你母亲太累了,要多休息。你先去跟你姑姑玩一会儿。” “呃……爹爹,华严和杳云都说,孩儿是要做哥哥了,是么?” “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行。” “一段时间是多久?” “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也许你永远都是我们家的独苗。” “为什么?” “你母亲的血脉极难繁衍,她的身体也还没有恢复,不适宜孕育孩子。” “孩儿想当独苗,可是也很想当哥哥。” “无论你是独苗还是长子,为父跟你母亲都不会少爱你一分。” “真的吗?” 白莲花没有回答。血奴摒着气等了一会儿,也没再听见明亮说话,不禁睁眼瞧去。白莲花盘膝坐在床上,明亮站在床前,爷俩都含笑看着她。 “爹爹,娘她偷听我们说话。” “唔,要罚。” 明亮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因为他嘴里叼着一支糖。血奴觉得那支糖很眼熟。见她似有所思,父子对视一眼,仿佛悄悄数了个一二三,同时动手。 一双大手,一双小手,一齐往血奴身上招呼,左右她是招架不住,被好一通挠痒痒,翻来滚去险些笑岔了气。直到她连连求饶,爷俩这才住手。 闹了这么一场,血奴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十足,心情十分舒爽。 趁她喘吁吁地躺着顺气,明亮偎进她怀里问:“娘啊,刚才爹爹说,无论孩儿是独苗还是长子,他和您都不少爱孩儿一分。是真的吗?” 见怀里这个小子满眼期盼,血奴心里不忍,不觉就答应道:“自然是真的。”没等明亮接着说话,她赶紧问白莲花道:“我睡了很久么?” “不久。”白莲花笑道:“才一个时辰而已。” “怎么可能!”血奴腾地坐起来。除了下丨身还有点肿痛之感,提醒她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其余地方压根就不像彻夜纵欲过。 白莲花解说道:“是因你婆婆的补药功效不凡。” “我婆婆?”血奴在心里啧了一句,好嘛,这次又加了一个人。 “儿啊,去跟你祖父祖母说,我们待会儿过去请安。” 白莲花吩咐一句,明亮立刻出门。 血奴认为白莲花没必要大费周章地骗她,他也完全不像是个骗子,明亮就更不用说了。 相信白莲花是她夫君,明亮是她儿子,她就必须面临一个选择:要么问出她所有的疑问,得到一个恐会让她纠结的答案,要么忍住不问,继续装糊涂。 这个选择原本不是她亟需做出的,昨晚之后却不得不正视。闭着眼听白莲花父子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权衡过,且拿定主意。 明亮一走她便盯着白莲花看。发现她的身高处于劣势,她跪在床上微微俯视他。 白莲花也在看她。刚才闹腾了一番,她的领口有点散乱,脸上带着潮红,还有些喘。 她的姿势让她起伏的胸脯近在他眼前。可是他的眼神非常正经,好像他是个不沾人欲的圣人,昨晚压根不是他跟她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血奴非常不爽,一把揪住白莲花的衣领,把他拖近道:“你这是要吃干抹净便不认账么?” 白莲花淡淡回了一句:“分明是我被你吃干抹净。你认账就行。” 血奴干咳一声。米都成炊了,熟得不能再熟,这帐她不想认也得认啊。 从少女变成少妇的过程她记得很清楚,在这个过程里和后面她体力不支、性致却还很高时,她完全处于被动的享受。中间则跟她曾经梦见的场景一样,她把白莲花压倒,尽情玩弄他的身体。 当然,每次他用冰凉的手指戳着她脑门说:“你温柔一点。”她就会温柔对待。 饶是这样他也被折腾得不轻。事毕去沐浴的时候,她已经清醒了大半,分明瞧见他身上留有许多她辣手摧花的印记。而他似乎并没有计较她的粗鲁,洗净身体还体贴的帮她敷药。 都怪那个碧衣女子! “身为你的妻子,明亮的母亲,我却还是个处丨女,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自上古以来就出了她这么一位女大神,也就她这么一位大神舍弃加持之力,返老还童。白莲花可不能这么解释。 “返老还童的时候恢复处子之身,这有什么稀奇?你公爹跟你一样,也有这样先天本性,每六十年返老还童一次,每次都会恢复纯阳之体,修为也会翻倍。而你婆婆则有样先天本性——神佑,她比九命猫还要坚丨挺,几乎算是不死之身。明亮的先天本性是灵慧,他对功法的领悟之力远胜常人,施法的时候也比常人少消耗法力。杳云则是敏捷,这让他御风腾云时神速之极,世上无人能比。” 血奴咋舌:“你只告诉我先天本性神奇,没想到是这么神奇。” “你的另一样先天本性是神力。倘若你能掌握驾驭之法,你的力气会比现在翻无数倍。” 血奴大喜过望,急忙求教。任她软磨硬泡白莲花也不肯说,她只得改而问道:“你有什么先天本性?” “我的真身是一块蠢物,没有先天本性。”白莲花叹口气。 其实他的先天本性之一是读心,他若是想,可以窥到任何人心中所想。但这并非随时可用,而是每天只能用一次,效力只能持续一刻钟。 上天之前他并不会运用这一能力,后来学会如何驾驭,简直对此又爱又恨。 “是什么蠢物?”血奴兴致勃勃的问,压根没注意,她揪住白莲花的领子不放,白莲花的手却不紧不慢地解开了她的里衣,也解开了她的兜衣。 唔,这其实正是被她跪着俯视之初,白莲花读到的她心里所想。 等血奴察觉,她已经被白莲花压到身下。吻着她的耳垂,他轻笑道:“敢来勾丨引我,看来你已经恢复体力。” “你说要去给你爹娘请安。”血奴竭力想要反压。 “让他们等着。”白莲花从容把张牙舞爪的妻子禁锢在身下,说出来的话正是她心里所想。 “我喜欢在上面!”这倒是句实话。 “昨晚只是个特例。我可不能总让着你。” “那口气的怪力已经没有了!” 其实她心里说的是:我觉得那口气余毒尚在诶,再解一遍吧,最后一遍。 白莲花对口是心非、以往也总是跟他纠结上下问题的女人微微笑道:“实则它已经转移到我身上了,我很需要你。” 血奴在心里呸道:大爷的,原来这厮一本正经的道貌岸然,竟是会耍无赖。 白莲花更加无赖地对她说道:“你若不帮我,我只好去找别的女人。哎!其实你病了这么多年,我应该娶几房妾室暖床,好过饥渴难耐,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血奴在心里骂道,要办就快,唧唧歪歪的废话可真多,你敢娶,我就切了你那根东西。 随即白莲花进入正题,让她在一开始就改了主意。 第46章 摩柯一下子滚进忘忧袖管里,摔了个七荤八素。等她昏头涨脑地爬起来站定,就听欲奴无比惊奇地叫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心境居然会是这样的?!” 袖里乾坤与人心相通。忘忧袖里四方清明,温暖静谧,与他相貌之狰狞反差太大。摩柯一时也忘了跟欲奴的私仇,答她的话道:“你与其操心这种闲事,不如想想他是谁,为何要抓我们,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欲奴手脚受制,只能躺在那里挺尸。想是她害怕摩柯会趁机对她动手,再不说话。摩柯也便不出声。身处在忘忧之心造出的化境,她跟欲奴有什么响动,忘忧可是能察觉到的。 摩柯心想,忘忧这只妖或许是龙君如同当年造出却邪一样,造出来的人?似乎不太可能。既然是桑寒亲自给妖帝挑选近侍,必定百般考验,怎会容忘忧混迹其中? 忘忧若不是龙君所造,那么或许会是他被龙君镇魂?龙君身为无照的爱徒,定也跟她学过狐族的镇魂术,就是不知他是何时对忘忧下的手。 左右想不通,摩柯四下张望之后,也分不出个东西南北,遂将手拢在嘴边喊道:“喂!你要把本尊带去哪里?为何要抓我们?” 任她喊破了喉咙,忘忧也没回答一句,她索性走到欲奴跟前,顶着她惊恐的眼神一拳将她打晕,然后循着一个地势较高的方向快步走去。 如果能摸到忘忧的袖口处,她就能看到外面发生什么。幸运的是,她顺着一个陡坡爬了约莫一刻钟,居然真的看到了像是出口的地方。 摩柯手脚并用爬到顶点,见漆黑的夜色如极光掠影,电闪而过。忘忧正在极速御风,摩柯认得他走的路,正是出修罗天的路。 “哎!忘忧?忘忧你听得见吗?”摩柯用力扒住忘忧袖口的边缘。忘忧穿的玄衣布料很细腻。可是因为她此刻被变得极小,布料上原本纤细的纹理,看在她眼里如同水桶粗的麻绳。 忘忧本是背着手极速赶路,听她这么问,随即把手举到脸前。 见自己袖口处伸出一颗红豆样的脑袋,小的像是一条绿幽幽的毛虫一样的女人朝他用力挥手、大叫,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不禁笑道:“我看到你了。你居然能爬到这里?难道你是一只猴子么?” “我不是猴子。”摩柯赫赫笑道:“所以你的手能端稳一点么?” “唔。”忘忧果然把手稳稳端平在身前。 身体不再晃来晃去的,也没有滚出去摔死之虞,摩柯托着腮趴在他袖口上。 “哎!你确定自己能一路打出去?”摩柯可无暇玩笑,直言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想必非常刺激好玩。先前的时候,你想让我怎么配合你?是想让我带你离开修罗天么?” “确然。”忘忧笑道:“但是现在不必了。” 摩柯疑惑道:“为何?你连第一关都还没有通过,前面可是一共有九道关卡!” “听说你失忆了。”忘忧答非所问,似乎意有所指。 “这有什么?”摩柯嗤道:“阿珂什么都跟我说了,我什么人、什么事都知道。” “阿珂?”忘忧朗声笑了笑,“你就不怕我是跟你的阿珂有仇?你跟他越亲近,处境越不妙。” “我想应该不是。”摩柯捏着下巴分析道:“因为你只制住了血奴那个贱人,而你分明看到,先前我还跟她打了一架,恨不得打死她。” “我瞧你那个架势像个疯婆子,确实是想她死。”忘忧道:“但你为何不趁她被我制住,杀了她,而是仅仅打晕她呢?” 摩柯赫赫笑道:“趁人之危乃鼠辈小人之行径。我虽然是个女人,也不屑如此。打晕她,是怕她趁我还没恢复力气,对我不利。” “甚好。”忘忧赞了一句,“可是你虽然只是打晕了她,却恐怕坏了她的大事,她完不成任务,可比你杀了她的后果还要严重。” “怎么讲?”摩柯暗自一惊,一时间转了无数心思,也没想通一个大概。 忘忧不答此问,加快御风速度的同时,他忽然在自己身上戳了几下。他的身体因此而剧震,摩柯听见他发出一声闷哼,他惨白的面色瞬间变得像金纸一样。 一阵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和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没等摩柯看清发生了什么,忘忧已闯过第一道关卡。甚至,他只用了一只手! 摩柯不禁瞠目:“这怎么可能!” 忘忧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道:“我在忘忧身上用了一个秘术,以耗损他的精元为代价,将他的体能提升到平素百倍之多。饶是你的阿珂亲自守关,也未必拦得住他。” “什么叫耗损他的精元?”摩柯虽这么问,心里已明白了大概。 “意思即是,”忘忧道:“以他修为,他还有半天可活,我们要加快速度。” 所谓生杀予夺,竟是如此随意?摩柯深感无言以对。 果然忘忧是龙君造出来的“人”。 龙蛇二族法擅造物。若哪条龙、蛇袭上古神之血脉,魂力不凡,便有造人之能。至于造出这人与其神魂相通多少,则看造时用心几成。高明者造人效力堪比仙道元神出窍,却比元神出窍少受限制。 显然,今夜忘忧的言行,都是不知身处在哪里的龙君以念力操控。 精元迅速耗损会让忘忧痛苦无比,龙君则会遭到反噬,与他感同身受。摩柯心里有些后悔。先前若她毫不犹豫地配合龙君,或许也不至让忘忧失去生命。 只是,既然忘忧是造出来的“人”,那他该是无心的,为何却能修炼袖里乾坤这等法术? “听来你并非是这个小小的守门妖将?”想到龙君的黑历史,摩柯不想再跟他废话。 “然也。”忘忧勉强笑道:“吾乃丸子山的丸子大神。你若是与我为友,便请你吃丸子,若与我为敌,便将你打成肉丸子,收到我锅里煮一煮。” 摩柯以为他或者摊牌,直说他是谁,或者就端住了,什么也不说,没成想他会说出这么一番古怪的话。 心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她嘴上不屑道:“你说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山头和名号我压根就没听说过,原来你是一个无名之辈。” “也许你听说过,却忘记了呢。”忘忧叹了口气。 摩柯瞧着忘忧的面色似乎有些忧郁,竟觉心里怅然得很。但她跳起来大叫道:“不管你是谁,到底抓我要做什么?” “不必惊慌。”忘忧安抚她道:“只是我忽然间认为,似乎发生了一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我需要找你确认一下。” 这么看来……摩柯若有所思。 龙君操控着忘忧所向披靡。九重关卡虽然彼此呼应,忘忧却仅用一只手,仅用半炷香时间便闯过出口。摩柯盼望追来的人始终都没有出现,她心里有些失望,却又有些雀跃。 那个人啊……空闻其名不算了解,她倒是想近距离地见识见识。 闯过最后一道关卡时,忘忧的身体震了一下。仿佛没过足手瘾一般,他惋惜道:“似乎有些轻松,完全没有挑战性。你的阿珂需要自省。” “……”摩柯心说这厮固然手段不凡,却未免有些骄狂。 既有她跟杳云逃走事件在前,又要避免白莲花今夜来去自如,妖帝岂会不加大守关力度?转念她再一想,身为继她之后的新一任战神,龙君再骄狂气盛,再桀骜不驯,都合当如此。 出了修罗天疾行片刻,一匹水麒麟迎面赶来。忘忧往它身上一骑,被它驮着连下十几重天。摩柯始终被他稳稳端住。他的背脊笔挺,摩柯却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簌簌发抖,不禁问道:“你很痛?你受伤了么?” 忘忧没有说话。哦不,是龙君,他只是深深看了摩柯一眼,没有理会她的关切。摩柯觉得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恍惚,好像是沉浸在一些让他难以自拔的思绪当中。 一路默然。 摩柯凝极目力观察所走的路,似乎这是去娑婆天的路。 水麒麟疾行两个时辰,忘忧忽然勒住缰绳。 水麒麟停在半空中。摩柯凝极目力俯瞰,入眼重云叠瘴,气海翻腾,加之夜色深沉,一切都影影绰绰。她隐约只见被云雾包裹那处峰峦异状,团团簇拥着峭拔凌空、形似一朵莲花的九座主峰。 “唔?这个地方形貌清奇,看来果真似一锅丸子。”摩柯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这是我的老家。我已经许久不曾来过了。”忘忧说着一挥手,似乎破开了什么无形的法障。水麒麟被他催动,瞬间穿过厚重云海,落到莲心正央那座山巅。 此山山势奇高,山巅阴冷。阖眼端坐的男人眉心有个古怪的印记,他坐在一块锦垫上,着一身靛蓝色锦衣,头戴金冠,搁在膝上的双手捏着奇怪的诀。 摩柯正打量龙君,忘忧一挥手,她跟欲奴被稳稳抛到地上。欲奴还没醒,摩柯刚跳起来站定,就见忘忧颓然软倒,从水麒麟背上滚了下来。 摩柯赶紧搭了把手。忘忧的身体重重压到她肩上,她使足力气也被压弯了腰,勉强把人扶坐到地上,她听见忘忧有气无力道:“请血尊大人恕罪……” 忘忧面白如纸,他说的虽是请罪的话,却没有恭谨之态,而是用一双死鱼眼瞪着摩柯。摩柯被他的眼神瘆得抖了三抖,匆匆审视他几眼。 看来龙君已经收回操控忘忧的念力。 摩柯瞟了龙君一眼,后者维持着那个姿势,还在继续行功。而忘忧的精元耗损过大,才会如此虚弱,算起来,他也只有几个时辰可活了。 “本尊恕你无罪。”摩柯扶住忘忧。为了不让他软倒,她不得不让他靠到她肩膀上。 忘忧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的玄衣几乎已被鲜血染透。摩柯起初以为是他先前杀出一条血路导致,很快却发现他腰腹上有伤。 难道在最后一关时…… 忙扶忘忧躺下,摩柯也不避讳,撕开他的衣服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忘忧的伤口有些狰狞,他的血几乎已要流干了,他为数不多的余生因此大打折扣,恐怕片刻即死。摩柯一面用衣物压住他的伤口,一面直言不讳道:“你要死了,有何心事未了?” “属下明白。属下只想……”忘忧的嘴唇蠕动着,良久也没说出下文。摩柯怜悯又奇怪地看着他,莫名觉得,他那双死鱼眼中似乎透着诡异的温柔。 忘忧用诡异的眼神注视着摩柯,用尽气力说道:“请您赐予属下一个吻。” 这什么情况…… 第四六章 “我儿不必懊恼。”摩柯安慰明亮道:“从今日起,你跟为娘一起练功。相信你爹很快就能想到办法,不愁治不好你的先天不足之症。” “孩儿会输不止是因为先天不足。”明亮捂着左肩郁郁道:“还因为……因为这里有旧患,用力过猛、动作幅度过大的话,会……有点疼。” 念及白莲花所言,摩柯沉着脸扒开儿子的衣服,见他纤细的左肩上有道狰狞的疤,看其走向,果然是连他整个肩膀、甚至半边身子都差点失去的重伤所致。 险些要了明亮性命的旧患,何止是他说的有点疼这么简单? 妖帝! 帮儿子掩上衣服,摩柯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立了个毒誓,领着明亮进屋时,见白莲花正把九思九念拿给姒檀查看。 双剑剑身碧绿通透,犹如白莲花的仙根,上面灵气缭绕,显然不是凡品。 双剑出世的时候灵气波动极大,惊动了仙根周围不少修行之灵。白莲花携妻子返回时发现,几只小妖正围着他的仙根打转。 摩柯二话没说,凤尾鞭一出,就要打得众妖灰飞湮灭。见她眉心有戾气显现,显然是在迁怒,白莲花拦住她,好言劝道:“事不关它们,你何必妄添杀孽?”她这才饶了那几个小妖。 施法护住仙根,白莲花这便带着妻子来见姒檀。 “我可从未听师尊提及,有哪个仙根既能衍生出人,还能衍生法宝。”姒檀沉吟道:“依我看来,此物多半是以你的一段仙根炼化,并且被镇在你仙根当中,不知什么缘由,导致它们冲破封印之力。你回头想想看,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白莲花直觉就看向摩柯。姒檀见状也看她。 见明亮也盯着自己看,摩柯面色一囧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就是信手拍了几下,试了试手感,不至于会……” “怎么不会?”白莲花似笑非笑的看着妻子。 姒檀指着白莲花接话道:“当年他会化人,也是被你胡乱鼓捣出来的。” 摩柯一呆:“真关我的事么……” “跟你关系大得很呐!”姒檀一拍大腿笑道:“事后你特意来跟我讲述,那个眉飞色舞的样子,咬定是你把大吉之人给敲出来的。” “啊?”明亮惊讶道:“原来我爹是被我娘敲出来的?怎么敲的?” 姒檀正经严肃道:“你爹的仙根虽然坚实得很,架不住你娘力气大,把它生生敲成两半,然后你爹就像猴子一样,咻——的一声蹦出来了。” 明亮点头惊叹道:“原来如此啊?” 姒檀不禁咧着嘴大笑。谁知明亮又嗤他道:“伯父又来戏弄侄儿,侄儿早就听祖父说过我爹的来历,您才是只真猴子呢!” 姒檀囧然一愣道:“你这臭小子太不招人喜欢了,简直跟你没法相处。”一指摩柯道:“你,赶紧把你养的祖宗领走。杳云留下,我要收他做徒儿,谁有意见我就跟谁急!” 姒檀语气坚定,不像是玩笑。白莲花跟摩柯面面相觑。 这话从何说起呢…… 明亮跳脚道:“哼!侄儿才不走呢,就是要待在这里,把您山中的奇花异草都吃光,把您书房里的书都读光,然后再走!”说罢做个大大的鬼脸,蹬蹬蹬跑出门去。 “通知你们一声,”姒檀严肃道:“不定什么时候,我要把那小子的屁股打烂。” 完全无视姒檀,白莲花收起九思九念,捧着摩柯的脸问:“今晚想吃什么?” 摩柯想了想道:“你做什么我都爱吃。今天特别想吃——白莲花和着竹米做的点心,以及……”说到这里踮起脚,附耳悄声道:“你。” “好大的胃口。你先休息一下,攒一攒体力,顺便,把他解决掉。”白莲花跟妻子会心一笑,俯首在她唇上轻吻一下,这才施施然出门。 摩柯转身,见姒檀看着她,眼珠都快掉出来的样子。 姒檀夸张地指着她叫:“呔!你是何方妖孽?” “你想跟我夫妻抢徒儿?门都没有。”摩柯绷着脸直奔主题。姒檀忙抱住她胳膊道:“别那么绝情哇,来来来,小梨子,我们先叙叙旧。” 小……小梨子?这是什么鬼称呼! “你死开!我喊非礼了!”摩柯左右挣不过他的拂云手,被硬摁到床边坐着。 “喊,看你男人信我还是信你。” 姒檀蹬掉靴子上床,往摩柯身边一蹲,一把搂住她肩膀。她僵着身子,心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了……吧。 姒檀一开口,从二人九千年前初相识时的事情说起,一桩桩,一件件,直说到近日为帮她熟稔驾驭神力之法,好一顿挨她的拳头,五脏都挪位了,那叫一个惨。 摩柯起初觉得坏事了,姒檀这是要犯邪病,孰料刚听他说了个开头,她就入了迷。原来,她跟他竟有如此“深厚绵长”的交情。 听说道,除了凤皇,让她执念最深的就是姒檀。 曾经有千年之久,她一心想的是,在她打败老爹之前,先打败姒檀这个仙界第二个能打的人。做好充分准备之后她打上门去,就跟姒檀认识了。姒檀成为知道她是女人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咳,说起这个“认识”的过程,有点离谱。 她打上门的时候,姒檀正抓耳挠腮地蹲在他府上那株桂花树顶上,听勾陈帝君的玄孙女*唧唧歪歪、含羞带怯的诉衷肠。 她也没看清状况,就想着拉出气势先发制人,一掌就把桂花树给劈倒了。不巧的是,*过于动情,没留神防备,被树杈刮花了脸。 *再也无心纠缠姒檀,改而却纠缠起她——让她赔一张花容月貌的俏脸。于是她跟姒檀的架没打成,倒跟*打了许久的官司。 终于摆脱了一个大丨麻烦,姒檀当时对她简直感激涕零。事后二人闲坐到一起,谈天说地鬼扯一通,喝了几坛酒,且痛快打了一架,就此将对方引为知己。 九千年来,他们吵过无数次嘴,也干过无数次仗,就算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腰酸腿疼,事后也依然关系很铁。他们彼此羡慕,彼此交心,却都爱戳对方的短处,怎么疼怎么戳,可是又都毫不生气。他们一起胡闹过,一起笑过、醉过,某次喝得酩酊大醉,他们甚至在一张床上睡过觉,醒来连衣服都穿乱了。 后来姒檀犯了大戒,被禁在苍山。晧睿仙师严命,谁也不许探视他。是她隔三差五就命耳目来传递一回消息。但有机会,她还做贼一样偷偷来见姒檀。 后来终于被晧睿仙师知道,罚她挨三道天雷。受完罚,她跟晧睿仙师跳着脚理论了一通,骂那老东西太无情,太狠心,太不体谅自家徒儿。结果又挨了三道天雷,然后又是三道。 事毕她顶着一脑门焦黑的头发,和一张黑炭脸,下了刑台就来到苍山,明目张胆来见姒檀。晧睿仙师总不能一通天雷劈死她,既与她较不得真,此后索性睁一眼闭一眼。 不得不说,姒檀娓娓道来的讲述感染了摩柯,以至她心里那点别扭消失了。 本来她觉得有些无颜见他,听说明亮被杳云打屁股的缘由,更是想的有点多。既然二人要好成这样,她也便坦然许多。 但是,这厮唧唧歪歪废话半天的目的,无非就是杳云。不等他做出最后总结,摩柯就不耐烦地摆手道:“你就是说破大天,也不成。” 姒檀摇头道:“非也。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永远都变成废物中的废物,我两根指头就能捏死你,你也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为你两肋插刀的心不会发生丝毫改变。我尚且如此,何况是你的男人和你儿子,还有你父皇母后?真正在意你的人们永远都不会嫌弃你,你只须过去自己那一关。” 摩柯觉得心里好像被钝刀子戳了一下,有要出血的迹象。 “其次我要说说你的男人。当年他会化人,确实跟你有关。我师尊的穹古瑶光是道祖以一根琼树枝炼化。你去无极宫求师尊帮你转圜婚事的时候,他正无计可施,遂不理会你。你等得焦躁,摁着师尊摆在案上的穹古瑶光胡乱鼓捣一通,然后,你男人就出世了。” 噗,摩柯心说怎么那么巧呢,偏偏让她赶上了。 “跟着师尊处置完他,你特意跑来对我说他的事,说他弱小的像个易碎的气泡,你小心翼翼地抱他,逗他,喂他,还哄他睡觉,说这简直比跟我打一架还费神。 那时我跟你说,你促成他降世,他则解了你的困窘,可见你们两个缘分匪浅,也许不是你别无选择,而是天意如此,你命中注定。那时你不以为然,却在他从小婴儿长到十九岁期间,常常跑来跟我说,他虽然年幼,年少,年轻,说话做事倒怎么怎么对你的脾气,跟他相处你觉得很舒服,很惬意。 在我看来,见证他的成长的同时,你也因为他而一点一点从里至外都改变很多。虽然你一直都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唯恐那个情劫会应在他身上,你也从不排斥他的靠近,甚至还总想着主动去靠近他,分明是极喜欢他的。 你喜欢谁,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他却未必也喜欢你。喜欢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人,你又未必喜欢他。 既然世上有个跟你缘分匪浅、跟你彼此喜欢的人,你就要懂得珍惜,珍惜眼前的人和时光,珍惜一切能让你感觉美好的事物。” 说完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姒檀拍拍摩柯的肩膀,像是鼓励,也像是安慰她。 后者拧着眉思索片刻,也拍了拍前者的肩,感慨道:“听君一席话,我如遭醍醐灌顶,眼前豁然明朗,心中再不迷茫。只是,你能说出这么精辟的感触之言,可见是被蒙臣捅那一刀痛开了窍。甚好,甚好。” 姒檀面色一僵道:“确然,我有些羡慕、嫉妒、恨你。所以,在你跟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团聚、享受美好性福生活之时,记得把杳云这个多余的小鬼踢给我。” 摩柯起身便走,头也不回道:“你该醒醒了。” “诶!?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姒檀跳起来追着她道:“你那里合家团聚,有说有笑,凉水都能当蜜喝。我这里孤家寡人,冷清寂寞,吃口糖都是苦的。不当徒儿也成,好歹留下杳云跟我作伴啊……小梨子,吾的挚友,不要这么绝情的对我,我的心好痛,痛不欲生啊喂。” 摩柯脚下一滞,明知姒檀在装腔作调,她心里也一时不落忍,遂松口道:“作伴倒是可以。但是得问问我男人的意思。” “你不是吧!”姒檀鬼叫道:“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了主?” 摩柯没接话。她只是记得那“十条家规”里有一条是这么写的:本着夫妻互相尊重的原则,琐事自己做主,大事无论对内对外,必须商量着办。擅作主张者,罚! 具体怎么罚,她也粗略看过几句。咳,不好启齿。 白莲花在血河地狱待那么久,一直都是杳云陪伴着他。后来杳云化人,他显然是拿着当亲儿子教养的,无异于他的心头肉,不然岂会连杳云也一起带到血池。 挖自家男人的肉,这都不算大事的话,什么算? 第四七章 摩柯觉得姒檀说得对,她完全不必在意无关紧要之人对她的看法,她需要过的只是她自己这关。这一关却实在难过。 出门见杳云在雪地里练功,明亮在一旁跟着,有板有眼地比照他的动作一起练,摩柯叫停两个小鬼,跟他们说了会儿话。 白莲花虽然跟姒檀同为晧睿仙师的嫡传弟子,二人却各有所专。 晧睿仙师传给姒檀的多是大开大阖的制敌之术,传给白莲花的则为稀奇古怪的奇巧之术。这些奇术攸关无极宫掌行天道之秘,唯有无极宫宫主及其继承人方能修习。且有霄霜在前,白莲花真正能教给明亮的东西很有限。 明亮艳羡杳云所学,管姒檀求不到,就把主意打到杳云这里。杳云憨实,当摩柯拧他耳朵是生他的气,明亮一提,他就忘了姒檀的叮嘱,一招不落统统传授。 “你觉得姒檀仙君怎么样?”摩柯其实拿捏着力道,杳云的耳朵压根没事。 杳云摸着头顶憨笑:“他很好啊,跟男主人一样平易近人,就是话太多了。” 明亮撇嘴嗤道:“何止是话多?简直跟个嘴碎婆子一样,烦死人了。” “我看姒檀仙君只是憋闷坏了。男主人在血河地狱后期,也跟姒檀仙君一样。好在我那时没有化人,听不懂他跟我絮絮叨叨说的什么。不然,我的耳朵只怕早被茧子堵死了。” 杳云难得有话多的时候。摩柯听他这么说,暗忖他跟姒檀处的挺好,加之他也定然感念姒檀教他功法。 “近日我跟仙君都有些忙,无暇照看你的伤。你在这里再将养几日可成?” “主人的身体为重,杳云愿听吩咐。”杳云欣然领命。先前他听明亮透了句话,原本还在忐忑自己会被怎么处置,不料只是让他留下陪姒檀仙君。 摩柯宽慰杳云道:“姒檀仙君禁居寂寞,总算有人来陪他,他难免躁动烦人。好在他仙龄长,比咱家仙君深涉玄机,也擅说教,文治武功皆是一流。你若能得他指点一二,是你天大的造化。” 杳云欣然称是。 明亮吵着也要留下,摩柯不置可否,跟杳云问了问他跟白莲花在血河地狱的情形。问完嘱咐两个小鬼认真练功,她信步走到厨房时,白莲花正在一样一样清点食材。 苍山共有十九峰,中有一座专出雪莲。白莲花袖里还有些竹米,他先去采了雪莲及一些花花草草,这便下手准备。 他习惯于节俭,清点食材的同时也在计算用量,尽量做到不多也不少,烹制之后正好够三个大人和两个小鬼吃饱喝足。 摩柯蹑手蹑脚走近,上眼瞧了瞧,那一堆花花草草当中,一朵洁白的雪莲格外醒目,旁边还有一小罐竹米。 闻见清香的味道,摩柯趁白莲花背对着她,悄悄伸右手要抓一把。白莲花却仿佛脑后长着眼睛,一下抓住她手腕道:“又偷我的米?” 摩柯赫赫笑道:“怎么能用偷字呢?你这不就是给我准备的。”说着飞快伸出左手,抓了一把丢进嘴里。 白莲花睨她道:“我算计好的量,这下不够了。” “这有什么好算计的?你和到一起做就是了嘛。”摩柯本来就有些口齿不清,嘴里嚼着米,更是呜哩哇啦语不达意。 “依照那朵雪莲的分量,这一罐米跟它相配,做出来的点心味道刚刚合你的口味。现在被你吃了一把,花香会变浓,影响成品的口感,继而影响你的食欲。” “我有那么嘴刁……么?” “不是你嘴刁。是我发现,用这种比例做出来的成品,你吃的最多。既然是要满足你的胃口,当然要做到十全十美。” 摩柯愣了。 白莲花跟姒檀学厨艺的初衷不为讨好她,而是那时他修为尽废,塑成仙骨之前跟凡人无异,每天必须以三餐果腹。 他在苍山一住就是两年多,烦劳姒檀耗费修为为他塑仙骨,已是感激不尽,哪儿能再让姒檀每天伺候他的五脏庙?遂学着自己动手。 摩柯心知如此,也为他对她如此细致的用心而深深感动。 白莲花重新估量之后,撕下半片雪莲花瓣。吃了一把竹米又被喂下半片雪莲花瓣,摩柯觉得自己的馋虫出来了。 “哎!索性你也别麻烦了,我直接就这么吃罢。” “那可不成。” “为何?” “缺少性致和情调,食之无味。” “……性致和情调能填饱我的肚子么?” “不能。可是它能让你精神上得到莫大满足和快慰。” “饿着肚子去追求虚幻的东西?我非常难以理解。” “所以说,你这个人,太不解风情。” “……其实我是体谅你,怕你太辛苦。” “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摩柯无言以对。 “你搞定姒檀了?”白莲花说着开始作准备工作。 摩柯严肃道:“事实上,是我被他搞定了。” “你答应他了?”白莲花手下一停。 摩柯点头道:“他说得可怜,凄风苦雨的样子,我就答应他了。” “既已答应,且这么办。吃完饭我们好好讨论一下,你盖了戳的那个字据。” 白莲花波澜不惊,笑不露齿,正经得圣人一样,好像之前那个忘形失态的家伙压根就不是他。摩柯却听懂他话里深意,不禁赫赫笑了,说明实情。 白莲花又是欣慰又是惋惜。解决眼前的事后,他还要费时数月帮妻子恢复修为和记忆,确实无暇同时教养两个小鬼。 夫妻两个商量之后,一致认为,姒檀一来是真喜欢杳云,二来也是想帮他夫妻减轻一些负担。只不过姒檀这个人虽然爱说笑,却不是爱把朋友情分挂在嘴上的人。 “既然杳云也同意,那便这么定了。”白莲花意味深长地笑道:“看你这么认真的依照家规行事,今晚我得好好奖励你。” 摩柯被说得心下痒痒,竭力想帮白莲花打打下手,却发现她添乱的功夫比明亮还略胜一筹。 白莲花对待摩柯可不似对明亮那么宽容。明亮添乱之后,白莲花既不训他也不罚他,耐心教给他正确的操作方法,还容他继续添乱。 摩柯添乱之后却总是被罚…… 小小一间厨房,做顿饭的功夫,竟成了夫妻俩酝酿并且发散浓情蜜意的地方。 等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都上了桌,三个大人两个小鬼围桌而坐,温馨又不乏笑闹地享用美味。 摩柯起初还担心,白莲花失算了,饭菜做得量少,恐怕要不够。没想到,姒檀一味拉着白莲花喝酒,两个小鬼吃到捧着肚子打嗝,她则吃到半饱,饭菜还剩下三分之一。 摩柯扬言戒酒,果然一滴未沾。姒檀也不管白莲花在喝酒这事上会作弊,拉着他觥筹交错,鲸吞海饮,鬼扯闲篇,美其名曰:论道。 在旁边听了半晌,摩柯发现白莲花与别人相处时,跟与她大有不同。 姒檀虽然谈吐有度,起的话题却往往古怪刁钻。白莲花应付自如,圆滑却不软弱,有棱角但不过于犀利,话虽不多,张嘴却必不是废话。 论来论去,姒檀输多赢少。最后白莲花面不改色,姒檀却明显把自己灌醉了,嘴里没说胡话,却几乎要躺到桌子底下。但他还不肯放过白莲花,道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手谈几局消愁解闷也好。 姒檀什么都没说,白莲花也能体谅他心中之苦,由着他闹腾。 两个小鬼跟摩柯抢着收拾残羹剩饭。收拾完摩柯跟他们玩了一会儿,待时辰到了,他们回房去睡觉。摩柯见两个男人在棋盘上厮杀得正酣,既不好打扰,作陪又觉无趣,遂回房图个清静。 苍山也在娑婆天,离东华帝君父子距离不远。 白莲花打算在苍山住到办完正事,之前带欲奴和两个小鬼来时,他就收拾好了夫妻俩当年在山中住那间屋子。 姒檀禁居无趣,一砖一石地慢慢堆砌,至今已在山中盖出几十间屋子。白莲花喜静,特意挑了一间偏僻的。 摩柯推开门时悚然一惊。 小窗大敞着,窗台上摆了一大束赤箭花。 血红的幽光将屋里映得影影绰绰,摩柯看清屋里没人,却觉那些柔弱的花带着毒刺,扎的她体无完肤,骨肉俱痛,心里更是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摩柯瞬间去到窗前,一掌要拍烂那束赤箭花。可是她刚举起手,就觉双膝一疼,噗通跪倒。 “我最喜欢之物,你竟敢损毁?” 柔和却阴冷如带着冰碴的冷语让摩柯毛骨悚然,她猛抬眼,见窗台上坐着一个衣发如血的男人。男人眉眼高挑,神情高傲,目光阴鸷又鄙夷地垂眸睨视着她。 妖帝!他居然还在? 摩柯大惊失色,急忙要跳起,肩上骤然一沉。妖帝一脚踩在她左肩,她只觉肩骨剧痛,仿佛断裂了一样,不得不匍匐在地。 心知自己叫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摩柯强忍屈辱,老实被妖帝踩在脚下。 妖帝沉默着,须臾之后,他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确然,我在你身上犯了一些错误。” 摩柯心里的愤怒哽了一下。 听着这话,妖帝像是要跟她道歉的意思?随即她就打消这个想法。大爷的!谁家道歉还得让对方跪着听?分明他就是存心来折辱她! “你则是偏离了你自己设定的轨道,你选择我,却又背叛我,其罪当诛!” 肩上一轻,摩柯迅疾跳起。可是没等她站定,身上和颈上都骤然一紧。妖帝瞬间贴近,从她身后抱住她,用一只炽热的手扼住她咽喉。 摩柯很清楚,妖帝手上有开山裂石之力,稍一用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惶恐骇怕的感觉远远压过怨恨,她不禁瞪大眼,浑身剧颤。 妖帝在她耳边说道:“要么我杀了你,我们之间一了百了。要么你原谅我,从今往后你还是我最爱的禁脔。摇头是选前者,沉默就是后者。” 摩柯觉得自己被一万头猛兽疯狂践踏了一遍。 尖叫被卡在喉咙里,头都要炸开的窒息之感让她以为,她马上就要死了。 发麻的舌头已经伸到嘴巴外面去,她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就算她想豁上不管选择前者,头却难以转动分毫。 “甚好。”妖帝松开扼住摩柯咽喉的手,却更加紧丨窒地抱住几乎已经站不住的她。因为窒息,她觉得浑身脱力,也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被挤碎了。 “那么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摩柯听见妖帝这么说的同时,头上忽然一下剧痛,她顿时陷入一片混沌当中。可是她的意识很清醒,她很清楚妖帝对她做了什么。 然而,越是清楚她便越是惶恐。 这种感觉昨晚她曾体验过,她,被妖帝镇魂了。 第四八章 摩柯跟杳云硬闯通关时,白莲花确实在用穹光镜监看他们。直到妖帝和欲奴闯入视线,杳云被戳了一指,顿时落在那妖将的下风,性命堪舆,白莲花当即带儿子瞬移过去。 确然,白莲花拿杳云当亲儿子教养,等他救下杳云,摩柯已走没影儿了。 白莲花跟莫失莫离定有契约,分隔多远他也能感应得到。可是妖帝除了在修罗天出口处打伤杳云,还命十几名妖将潜伏在那里。 等白莲花解决掉拦路的众妖将,带着两个小鬼匆匆寻到莫失莫离,妖帝已对摩柯做完手脚。没等白莲花跟妖帝交手,欲奴就装模作样缠住他,他就没再与妖帝纠缠。 欲奴自称中了未知法术,以至她记不清事。白莲花以“严厉”在玄清山、欲奴不便与她相见为由,带欲奴去了姒檀那里。半天之内,欲奴巧言没探知什么秘密,心思倒动了很多。白莲花读到一些关键之处,虚情假意地哄着她。 至于妖帝所言,他的洗脑之术被白莲花以穹光镜反弹这事,纯属子虚乌有。白莲花倒是确实在摩柯身上使了一门能抵御洗脑术的秘术。 “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会再次被洗脑?” “然也。” “为何你会知道?” “并非是我知道你会被洗脑,而是预见到,极有这种可能。” “预见?” “无极宫真正掌行天道的奥义,并非那许多密不外传的功法,而是平衡与推演二术。所谓推演即是,尽量多的收集起各种内部和外部因素,推演事件发展。换言之,就是预见未来几天、几年,甚至几十年、几百年将会发生之事,或者顺其自然,或者插手扭转。当然,以我初修之功,也只能八丨九不离十地推演到未来几月而已。” 摩柯听得咋舌无语。白莲花从袖管掏出一摞纸,递给她道:“吃掉。”她也不翻看,使灵读术一读,顿时觉得头都有些大了。 那摞纸写的内容过于繁复,有很多人名,地名,功法名,每个人的性格,背景,经历,所处情境,这些人各自曾经处置过什么事,相互之间有什么关系以及矛盾,等等,无数让她莫名其妙、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哦不,她还是认得诸如妖帝凌柯、龙君迦昱、欲奴、桑寒等人的名字。她也隐约看出,她似乎正处于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中,并且她是所有人事的中心。她的相关很详细,写得也最多。 “我就是根据这一摞纸推断,你会被再度洗脑,以及被易魂。” “所以我跟明亮在屋外练功时,你偷偷躲在屋里,就是在鼓捣这个东西?” “然也。” “那你也预见到,我会歪打正着?” “然也。” “我信你才怪!” 摩柯嘴上虽这么,心下却信了泰半。与其说是白莲花推演出这些事情,不如说,正是他起了一个开头。而所谓开始,就是从他传给摩柯脱魂术。 妖帝会起疑恐怕正是因为摩柯每晚都准时跟着屠不评去修罗殿,导致他的头疼之症比别的时候严重些许。并且摩柯隐隐有个猜测,这些事情跟紫阳少君历劫之事几乎赶在一起,恐怕未必是巧合。 “你老实交代,你还对我做过什么?”虽然一次一次显露的事情让摩柯很惊喜,觉得自家男人沉稳可靠,但她并不喜欢这种完全被蒙在鼓里、凡事给她全权做主的感觉。 白莲花干咳一声。确实他还偷偷做过其它事,并且几乎每天都做。 他就像是只饿了很久的猫,或是蜜蜂,摩柯则是一条他最爱吃的鱼,一朵他最爱采的花。白天他围着自己唯一的食物转圈,晚上则抱着它睡觉,却除了干看着,只能闻一闻味道,下嘴也只限于舔一舔,而不能把它吃掉,同时还要殚精竭虑地防止别的馋鬼来抢食,简直是极要命的折磨! 倘若被他妻子知道,魂交这事只是隔靴搔痒,哦不,是越搔越痒,精神上得到快慰的结果是*上更加如*,所以每次从妻子梦里出来,他都忍不住,呃,利用她的贴身之物、或是她的手,脚,以及其它让他有性致的部位,做让他自己快慰之事,她会不会再也不叫他上床…… 遂,白莲花坚定道:“除了偶尔读一下你的心思,绝对没有其它事了!” 摩柯瞪眼道:“你居然会读心?” “咳……”白莲花轻咳一声,“这是我的先天本性之一。” 听他把这个本性的功用简单解说几句,摩柯瞠目无语,瞪他须臾才冒出句话:“所以你不但每天都用你那破镜子偷窥我,还利用你的先天本性把我的心思一览无余?”说到这里有些炸毛,她几乎是吼道:“你这个龌蹉的家伙!” 白莲花幽怨地看着摩柯道:“假冒你那个有些难缠,我想继续龌龊地偷窥你,极不容易,能来见你这一面,还是假称被众妖将围攻,受了点伤,需要打坐静养。眼下她正坐在我元神对面,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她阴毒的眼神箭一样扎在我身上,好像要把我扎成马蜂窝。” 摩柯心知白莲花并非夸张。 被妖帝一手教出来,欲奴的心性确实歹毒不输妖帝。就拿她失势那几天来说,纵是见了她行礼不够规矩的妖姬力士,后来也被她施以极刑,非死即残。对于把她“玩残了”的白莲花,她一定会有更阴毒的报复。 仙道的元神出窍是世上最能一心二用之术,纵使分隔千万里,元神也可与真身遥相感应。只是元神与真身两者不可同时行动,一者动则须另一者打坐相辅,否则便会元气大伤。 身边守着一条不定何时就咬人的毒蛇,白莲花确实无暇再“偷窥”他的妻子。 “你就不能让她离你远点?”摩柯一来担心自家男人的身体,二来实在对欲奴这个人膈应死了。 “姒檀嫌污了他的山,他也跟你当年一样,太直爽,不能演戏,两个小鬼也跟着他在洞中不出来。只能是舍上我这个人。” 摩柯心说什么叫跟她当年一样?难道她如今就不直爽,很会演戏?呃!确实她会演戏了……明明心里苦大仇深,她居然能跟仇人谈笑自若。 “事情你都预见到了,也做足准备,我又没什么事,你还急着来做什么?” 白莲花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没事啊,但我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对了,”摩柯想起重点:“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来了?” “我倒是想,可你必定不想。”白莲花摊手无奈道:“所以我是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来的。” 摩柯心说这叫什么话。 修罗殿中央部位藏了一件厉害法器,名唤锁魂镜,能察辨诸界生灵的真身。白莲花能用隐身术潜进来,却会即刻被它破了法诀。他也不可明目张胆进去,只得用在玄清山的真身去求无照道:“母上去修罗殿演戏时,顺便带儿子进去。” 无照刚收到妖帝传讯,着她速去修罗殿,霄霜和华严正对她婆婆妈妈地叮咛那个,嘱咐这个。耽搁许久无照这才动身。白莲花则将莫失莫离化成镶嵌在淑华衣上的两片碧鳞,然后他将真身附在金铃上。 无照为了取得妖帝信任,在他重生之前就耗费数载,下过不少苦功,甚至做出杀女休夫之举。霄霜父女把戏演得逼真,随后他们便彻底销声匿迹,化身进了血池。 妖帝不疑有它,对无照委以重任。八年来,无照游走于仙、妖、神三大势力之间,给妖帝传递不少真消息。然而因为摩柯之事,妖帝对无照的信任迅速崩塌。无照心知肚明,却仍是听他调遣,当即来到修罗殿。 一进修罗殿无照就挨了妖帝一掌,继而被他罚跪在狂魔镰上。虽然狂魔镰平放在地,无照不是跪在魔刃的锋刃上,可是她的双膝也会遭到极重的邪戾侵蚀,久之双腿必废。 无照早就给自己铺好后路,故此她既然敢来,自有保命良策——她给自己预备了一个替罪羊。 晧睿仙师座下有一得力干将,名唤骏吾。此人有世上最高明的隐身术,除了冥王的鬼眼,无人能看破他的匿形。而他不但有隐身的异能,还能自元气波动分辨出密语传话的内容。 这个骏吾却是一万两千年前妖帝豢养的忠仆。无照且不急着提他,慢慢替自己开脱。 见弄风匆匆到修罗殿报讯,无照趁机献上宝衣。妖帝对她存疑甚大,把衣服好一通查看也没看出异样,白莲花这才近了摩柯的身。 妖帝一走承云和弄风就站到摩柯床边,她们修为太浅,丝毫不妨碍白莲花施法入梦。可是无照那边,确实拖不了妖帝多久。 “我急着来见你,是有件事必须要跟你说说。”白莲花看着摩柯疑惑的眼睛,进入正题道:“你是现在就跟我走,报仇之事交给我办,还是等你亲手解决了妖帝,然后再走?”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话题。白莲花觉得,那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就必须面对。摩柯既然歪打正着,知道了一切,那么她也就必须面对。 妻子被别人染指,说白莲花有嫌弃决不至于,只是痛惜之余如鲠在喉,纵是把妖帝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之恨。摩柯暗自想的却是,他们第一次魂交的时候,他几乎洗掉她一层皮。虽然后来他再也没有类似的举动,她也心知他有介怀,如同她自己念及那件奇耻大辱,也恨不得世上能有什么净水,让她洗掉那些肮脏之感。 摩柯忽然有些恍悟,白莲花给她编造假身份,或许就是出于这种考虑?心思转了好几圈,她面上波澜不惊地反问:“你不是极会推演么?你预见我会怎么做?” “此事不必推演,我认为你必定会选后者。”白莲花没有显露什么情绪波动。他深知妻子的性格,预见她的选择,就帮她做了一些铺垫。她想手刃仇人,指日可待。 “唔,果然深得我心。你就没想过……说服我改变主意?” 白莲花叹口气道:“当年你娶我之前跟我有约定,你自己之事都要你自己拿主意,我只能帮你提建议,分析厉害。之前我会自作主张,是因你自己还没有处置的能力。” 摩柯暗自叹了口气。她能提出这么威武霸气的要求,是因她当年确实资本够硬。反观如今……哎!真是叫她想想就满眼辛酸泪啊。 摩柯不得不承认,如今她也还是没有处事的能力。确实她就如姒檀所评价的,无论是动脑还是动手,她都是废物中的废物。而她若不能报仇雪耻,有何颜面重回大罗天? “只不过,你虽不至对我言听计从,却十有八丨九都会采纳我的建议。”白莲花笑着补充这句让摩柯顿时拿定主意道:“你也不必提建议、分析厉害,赶紧让我恢复记忆才是正道。” “你确定自己想要恢复记忆?” “真的能恢复?你说我是恢复好,还是不恢复好?” “你的修为难以恢复,只能慢慢重修。你若能拿回一万年之久的深厚见地,确是好事。重要的是,你的记忆当中有我们美好的过去,那些美妙感觉并非我能用言辞表述,我想你能统统记起来,从而改变对我的成见。” “我对你有成见么……”摩柯摸着自己的后脑,暗自认真反思。 “你有。”白莲花幽怨道:“别人都当我是吃软饭的,这无所谓,唯独你不能这么认为。” 摩柯讶然一愣,瞪眼道:“如今我怎会这么认为呢?分明我得抱你大腿才是。” “你认为我如今是翻身在上,必然就认为过去我是在下。可见你不只对我有成见,还很深。” “呃,若说我没成见,那是瞪着眼说瞎话。”摩柯有些窘迫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所以我希望你能记起来,过去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在床下,我都是在上那个。” 摩柯恨不得揍白莲花一拳道:“你能不说大话么?” “因为我们成亲之后有另一个约定,在你为皇之前,由我来当家,与你有关的大事小情一律由我做主。唔,这是我们婚后你采纳的我的第一个建议。” “婚前呢?都是你听我的?” “婚前我对你除了男女之爱,多少也有些孺慕之情。本着尊敬老人家的心思,我一向不违逆你颐指气使。婚后就不同了。作为视彼此为唯一的夫妻,我们是平等的,相处的时候就该彼此尊重,不分上下高低。可是你仗着武力高我许多倍,总爱压我一头,不得已我就用了点智慧。” “智慧……” “你公爹一向教我的是,待人处事时,能动脑绝不动手,跟妻子相处则是,能动手绝不动脑。你比较特殊,我既得动脑,也得动手。你虽然混不吝,却跟我岳父一样是一言九鼎之人,我岳母也没少帮着出谋划策,故此我取得极好的成效,虽不至让你对我言听计从,起码也算能拿得住你。” 摩柯大概其听懂了。这就是所谓的扮猪吃虎么? 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之后,白莲花从袖里掏出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白绢,两手捏着两个角,抖开给摩柯看道:“空口无凭,你先看看这个。” 摩柯上眼一看。噗,怎么她还立了字据呢!怎么开头写明由谁当家做主,下面还有这么多附加条款?一条,两条,三条……一共十条家……家规?这都写得是些什么鬼! 摩柯面无表情道:“只有落款,没盖戳,不算数。” “有盖。”白莲花指着白绢上那两点殷红醒目的印记道:“这就是你独有的戳。” “连我的名讳都没有,这算什么我的戳?这个颜色好像也不是印泥的颜色。”摩柯凑近仔细端详,两个仿佛小花朵一样的印记隔着约莫有她一扎远,什么戳这么古怪? “是野樱桃浆的颜色。至于这个戳……”白莲花附耳低语道:“是用你这里盖上去的。” 胸前一坨肉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握,摩柯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可以想象,她究竟是在什么状况下立出这种字据,还盖上这种羞臊人的——戳。 摩柯不禁在心里嚎了一句。大爷的,到底她这是挑了个什么样的小驸马! 摩柯伸手要抢,白莲花飞快把白绢丢进袖管里,解说道:“那时你中了丹田气,欲丨火焚身,欲求不满,欲罢不能,纵欲三天三夜还意犹未尽,对我这个解药百依百顺,我……” “少废话!”摩柯扶额打断道:“马上让我恢复记忆!” “马上可不成。”白莲花摇头道:“想要恢复记忆,需我每天帮你行功九个时辰,八十一天之后才行。我来是为告诉你,我可以容许你留在这里,但是仅限于紫阳少君历劫之前。” 摩柯伸手要抢,白莲花飞快把白绢丢进袖管里,解说道:“那时你中了丹田气,欲丨火焚身,欲求不满,欲罢不能,纵欲三天三夜还意犹未尽,对我这个解药百依百顺,我……” “少废话!”摩柯扶额打断道:“马上让我恢复记忆!” “马上可不成。”白莲花摇头道:“想要恢复记忆,需我每天帮你行功九个时辰,八十一天之后才行。我来是为告诉你,我可以容许你留在这里,但是仅限于紫阳少君历劫之前。” 第四九章 跟着妖帝在修罗天巡视一圈,血奴内心的惊疑翻倍了。 一万两千年前诸界混战,固然仙界损失惨重,邪道也人才凋零,元气大伤。 先是魔尊凄惶被姒檀仙君打死,后是老蛇君被凤后的玄天扇扇成重伤,妖帝失去左膀右臂,最终也死于凤皇之手。邪道联盟就此土崩瓦解。 一万两千年来,诸界之间虽也冲突不断,但都是小波小浪。 诸界都忙于休养生息,譬如仙界严厉,蛇君碧渊,魔尊蒙臣,以及龙君这等后起之秀层出不穷。唯独妖界最是人才凋零,少有出名之辈。 甚至,妖帝死后妖界万余年无主。三十六路妖王各自为政,一部分妖王为争修罗天而厮杀不断,另一部分妖王则退出修罗天,在其它诸天侵占山头。无主之妖灵则混迹于娑婆天,以至于人、妖结合之事频频发生,衍生不少半人半妖之生灵。 直到千年之前狐王桑寒出世,以狐狡之心和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蛇君碧渊助他。蛇君倾蛇族之力为桑寒助阵,桑寒携狐族生灵侵占修罗殿,各路妖王不得不服软,拥他为帝。 妖界势力终于结束一盘散沙之状,尔后却依附蛇族许久。 妖帝历劫重生,扬威之后归位,妖界众生对他齐心拥戴。他则大展文治武功,只用短短八年便构建出一个兵精将广的妖界,虽不及当年气势恢宏,也足以让诸界深为忌惮。 血奴不得不承认,妖帝确有手段。好在八年来有龙族牵制,否则妖帝只怕八年前就挥兵仙界,一雪前耻。 血奴惊的是,妖界势力之壮大,疑的是,妖帝既要拿紫阳少君开刀,必定殚精竭虑,不容有失败,届时就怕有一场激烈交锋。 回到修罗殿已过子时,血奴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先急着找杳云。见杳云静静蜷缩在她床下,她暂且安心的想,妖帝让她离任何一只雄性远点,顶多以后她再也不抱杳云了。 她只是初修吸风饮露,不眠不休这术还没开始练。这两日她也心事颇重,缺了不少觉。加之她之前被妖帝摔倒在地,过了这么久,整个后背都又酸又疼,只怕是又青又肿了。 今晚妖帝的作息与平素不同,居然没去宠幸欲奴,也没回溟河黑水,而是进了寝殿。 一进殿秋月就迎上来禀道:“陛下,欲奴派人过来问了几次,您今晚……” 妖帝打断她道:“去,让她洗干净了过来。” “是!”秋月退下去。 “备水,本尊要沐浴。” 顶着妖帝的吩咐,血奴打着哈欠使唤众妖姬备好沐浴之物。然后她暗自有些庆幸。 好在,妖帝从来都不用任何人服侍沐浴,包括欲奴。 趁着妖帝在一重殿沐浴,血奴一头拱到她的床上。不知睡了多久,就觉脸上被人轻轻拍打着,略有些疼。她迷迷糊糊睁眼,见一双赤红的眼睛俯视着她。 “陛、陛下?” 妖帝一把抓住她的领子,把她提起来道:“嗯?” “……”血奴迷茫地抓了抓头发,恍然一惊道:“呃,主人!您有什么事?” “来,给本尊铺床。”妖帝松开血奴的领子,回到一重殿。 血奴转头一看,秋月没在二重殿,探头再往床下一看,杳云蹲在床下朝着她眨眼。她遂圾着鞋跟进一重殿,顶着妖帝让她如芒刺在背的监督,正儿八经地铺好了床。 然后,妖帝大喇喇的上了御榻道:“过来服侍本尊。” 沐浴之后妖帝穿着中规中矩的里衣,一身赤红的扮相让他看来像朵带露的赤箭花。 血奴因服侍二字悚然清醒道:“主人的意思是……” “带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本尊的腿都累酸了。”妖帝枕着双手靠到床头。 血奴心说老子的背才是真正需要揉一揉的好吧!迟疑一刹,她慢吞吞地爬上御榻,动手。见她跪坐着,小心翼翼地捏了几下,妖帝讥讽道:“你的力气都被狗吃了?” 得了这句话,血奴暗暗咬着牙,发狠地捏了一会儿。大爷的!她的手都累酸了,妖帝却仿佛一点没有被她捏痛的感觉。 血奴偷眼瞧着妖帝面上极其正经,正经到简直堪比白莲花没脱衣服的样子,压根不似有邪念,遂他指哪儿她就捏哪儿。捏完小腿妖帝没让她捏大腿和腰,而是捏双臂,再是捏肩膀,最后捶背。 寝殿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和有一下没一下拳头捶打在身体上的轻响。捶着捶着,血奴的拳头还在动,身子却在不觉之间慢慢低下去。 最终,血奴一头拱倒在御榻上。 欲奴袅袅婷婷走进来时,正好瞧见妖帝慢慢翻了个身,凑近血奴的脸,呼吸着她吐出来的气息的同时,长久的、深深凝视着她。 欲奴僵立在帘幕那里,一松手,裹住她身体的大氅顺着她肩膀滑下去,露出她未着寸缕的曼妙身体。 血奴其实没睡。 在一个不定何时就会兽性大发的妖孽床上,血奴怎么敢睡?只是困劲上来,也实在不想再“服侍”妖帝,就做了一回假,期望欲奴赶快来,妖帝有事可做,就让她这个多余之人滚回床上睡觉。 妖帝身上的气息对她极有威慑,对于他的贴近,她能尽量保持吐纳和心脉沉稳,却被长时间的压迫感和那轻轻拂在面上的喘息惊得背脊发凉,汗毛都竖了起来。 僵持无措之际,好在有人颤声打破宁静。 “陛下……”欲奴低着头,眉心戾气升腾,眼中似能滴出血来。 妖帝这才把目光投注在欲奴身上。 欲奴幽幽抬起脸,她的表情像是一只孱弱无助的白鸽,玉白的双脚在地上轻轻踩动,用双臂环住自己赤丨裸的身体道:“陛下,欲奴很冷。” 她洁白无瑕的身体上尚且带着水珠,美丽无双的眼睛水汪汪的,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格外想蹂丨躏她。妖帝探手一抓,登时把她摄到御榻上。翻身压过去,妖帝开始享用他的禁脔。 血奴直觉认为,妖帝一定知道她还醒着。 大爷的!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怪癖! 血奴听见身边男女二妖很快进入正题。欲奴像只叫丨春的猫儿,嘴里不断吐出淫丨词浪丨语,妖帝则像是憋了许久、狠发情的兽,两个妖孽肆意纵欲,毫没顾忌别人的感受。 心里如同有一万头猛兽狂奔而过,血奴简直要吐血三升。 只是她这么一路听下来,感觉今晚妖帝对待欲奴似乎过于温柔,像极了一个正常男人怜爱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连他在攀登极乐时对欲奴的爱称,也由贱人变成了——傻鸟? 血奴在心里感慨万分,这可真是对她家公主殿下执念深重诶…… 耳听着两个妖孽似要没完没了地折腾下去,血奴极想爬起来回她自己床上,唯恐惊扰到某位妖界至尊,落个死罪,不走又被骚扰得心烦意乱,百爪挠心。 血奴骑虎难下,动也不敢动,困极终于也睡了。等她一觉醒来,身边两个妖孽还在继续…… 血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地坐起来,上下看了看妖帝和欲奴。两个妖孽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交合,显然被她看得都楞了一下。 然后血奴状似悚然一惊,一下子跳到地上,惶恐跪道:“主人,奴婢万死!奴婢居然在服侍您的时候睡着了,还睡了您的御榻,扰了您的性致!可见奴婢是个粗人,委实不能胜任这份差事,还是回血池去杀人卖血罢!”说着一脸羞愧地站起来,掉头就走。 血奴是真打算回血池。可是没走几步她就被妖帝叫住了。 血奴不得不站定,回身眼瞅着妖帝从欲奴身上下来,大步走到她跟前。 妖帝的双臂和小腿上遍布青紫,血奴不禁一楞。 妖帝的身高和气势都给血奴造成极大的压迫之感,让她不觉就依照学到的规矩礼法,略略躬身,深深垂首。 “相较于做本尊的奴婢,你更喜欢杀人卖血?” 血奴从妖帝温和的语气中体会出他的不悦,她隐隐有些后悔,但是凛然无畏地点点头道:“奴婢心思愚钝,还是适合简单粗暴的差事。” 她就不信,妖帝既有心利用她来对付白莲花,养了她八年之久,会轻易就杀了她。 “简单粗暴?”妖帝似乎在考虑什么。 血奴偷眼往御榻上瞄了一眼。 与往日之惨烈相较,欲奴今晚真没受多少苦,妖帝只是在她身上留下很多青紫的印记。她像朵被疾风骤雨蹂丨躏过的小白花,怨毒的眼神却如同钢针,扎得血奴暗自一凛。 “原来你是在怪本尊,许久都没喝你的血了。”妖帝妖冶一笑,伸手搭上血奴的后颈,把她狠狠揽进怀里。 “不是这样的!奴婢是……啊!”血奴的反驳变成痛呼。妖帝尖利的牙齿扎进她脖子里。 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顺着脖子被汩汩吸走,血奴毛骨悚然,用力把手推在妖帝胸前。 他胸前湿漉漉的,是先前宠幸欲奴累出来的汗水。他的下身坚硬如铁,上面还沾着欲奴的淫丨水,一下一下用力戳在血奴身上的时候,甚至浸湿了她的衣裳。 鼻子里嗅到淫丨靡的味道,血奴胃里一阵阵翻腾。 血奴的竭力抗拒没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让妖帝不满足于只是戳弄她的腹部。他抓住她一只手,用力捂在他的阳丨物上,快速套丨弄着。 自从咬住血奴的脖子,妖帝的身体就在剧烈颤抖,仿佛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发出的闷哼也像是痛苦的呻丨吟。 可他做的明明是让他极爽之事! 不过须臾,血奴觉得自己的血已经被喝干了。 酸痛之感从脖子蔓延到全身,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直到手里那根东西猛地一抖,喷出来的浊物让她的手如同被火炭烫到,她攸地清醒过来,却再也忍不住,吐了。 第五十章 妖帝居然出现在这里,那么……摩柯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答案。 妖帝衣裳整齐,不像是听到消息从欲奴床上匆匆赶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一直都在! 既然他看到了她逃走的整个过程,一定也看到了她之前闯关所用的功法。那么有些事情显然早就暴露了,而他就像个从容自信的猎人,把牢笼打开一点点缝隙,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猎物顺着缝隙逃走,被他戏耍玩弄,最后再度被他捉回去。 恍悟自己落入圈套,摩柯头皮发麻,背脊发凉,仿佛瞬间从云端跌入地狱。 摩柯跟杳云制定计划的时候以为万无一失,压根就没考虑过后路。心念电转,她疾退一步,暗自凝神戒备,谨慎的等待妖帝先开口。 妖帝却长久审视着她,他的嘴角保持着优雅的弧度,温和可亲之态,可是他的衣发以及他身畔的灵气都仿佛是沸腾的血,剧烈翻滚涌动着,让他看来像是能把人活活吞噬的深渊。 慑于妖帝由内而外的邪戾之气,摩柯不觉就步步后退,猛地转身跳下巨石,掉头要走,却见一个衣发如血的女人拦住她去路。 “姐姐要去哪里?”欲奴笑靥如花,目光阴毒。她手里拖着一根几丈长的黑鞭,开口的同时猛地一挥,黑鞭挟着戾气打向摩柯。 “谁是你姐姐?我乃凤神一族的公主殿下,大神严厉!”摩柯腹背受敌,暗忖欲奴比妖帝容易对付,执剑就迎上前去。 “大神?公主殿下?俗语有云,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如今不过是废物中的废物,陛下豢养的贱奴一个,唯有卑躬屈膝、奴颜媚主,才能保住你贱命一条!你却不识相,竟敢从陛下身边逃走?其罪当诛!” 欲奴的讥笑让摩柯心中剧震。 摩柯只是想着,倘若直说她是虞靖,再无解释的余地,今日只怕她很难落得善终。信口说自己是大神严厉,越是离谱至此,倒还能巧言编排一下,说她是痴心妄想,遇人不淑,受人蒙蔽。 孰料歪打正着,她居然……居然真就是大神严厉?! 倘若她真是严厉,白莲花就真的是她夫君。明亮呢?明亮真是她孩儿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天上那个严厉又是谁? 见她骤然停手,执剑呆站着,欲奴乘隙逼近,极狠戾的一鞭就要打在她身上,鞭梢攸地被只惨白的手抓住。那手用力一抖,欲奴顿时滚倒在地。 欲奴爬起来不忿道:“这个贱人既然被别人蛊惑,必定已对那人动了心,摆脱了咒力反噬,不然岂会无视陛下对她的抬爱?陛下难道就不痛心,就不惩罚她么?” “见她偏离她自己设定的轨道,本尊确然有些痛心。”妖帝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无情之语:“但你似乎忘了,你只是本尊造出来的她的替身而已,是连她都不如的贱奴中的贱奴,有何资格代本尊惩罚她?” 欲奴如遭重击,她张了张嘴,黯然垂首,跪道:“奴婢不该僭越,奴婢知罪。” 摩柯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当中。 怎么可能她是严厉!她恍惚回头,见妖帝站在巨石上面,正垂眸俯视着她。 妖帝赤红的眼中似乎透着几许无奈,他兴致斐然道:“首先我要提醒你一句,唯一能来救你的人,暂时来不了了。” 摩柯怔怔道:“你说什么?” “你挑那个小男人是个极擅拈酸吃醋的妒夫。我确信,他敢把你和你的宠物丢在血池,定是以穹光镜之异能时刻监看你和我的相处。他那面破镜子却有局限,你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视线范围,他再有通天彻地之能,一时也找不到你。” 摩柯听白莲花说过,依他修为,穹光镜只能看到方圆千里之内的景象。而她刚才急于脱身,无暇考虑这个问题。这一疏忽造成的唯一后果,正是她逃跑失败。 “其次我要告诉你,先前我随你通关时,信手戳了你的宠物一指,他比你更加需要抢救。而我听说,当年你养他最初就打算,何日他化了人身就收他做义子。故此你的小驸马面临一个抉择。” 摩柯一震道:“小……驸马?” 摩柯的反应让妖帝有些疑惑的看着她讥笑:“琨瑶那厮难道没告诉你?当年你还没跟他定亲时,就已经恬不知耻地当众如此唤他,私底下则唤他为——白莲花。多么可笑的称呼!我还以为,至少你会忍辱负重,等紫阳少君度完死劫再走,不料你难当大任,无胆至此,果然成了废物中的废物,枉费我多年来的调丨教!” 听妖帝说到这里,摩柯仿佛被天雷劫火劈得里外焦透。 她几乎已经完全当自己就是虞靖。她有个仙君情人,有个拥有返祖之身的儿子,还有个肯挨她拳头的好友,纵然她只是凤后身边一只耳目,也觉霎是自豪。 她逃离修罗天是为跟她爱的男人和她的孩子团聚,纵然没有名分,有他们陪伴也觉心满意足。可是忽然间她却得知,让她唏嘘感慨的大神严厉居然就是她自己? 她不但成了废物中的废物,还成了被妖帝豢养八年的贱奴,曾经的尊贵、狂拽、睥睨天下,如今的落魄和困窘,反差如此巨大,一时之间她又怎么接受得了! 摩柯似乎彻底懵了。她拧着眉,用力捂住胸口,似乎胸腔里剧痛难忍。然后,她张嘴吐出一口血。 残月三邪当啷掉在地上,她用力抱住头,语无伦次道:“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我不可能是……不可能是她……你们都在骗我!为何你们要骗我?明明我是虞靖,是凤后座下八十一只耳目之首,虞靖!公主殿下怎会是我这种废物……她怎会落到我这步田地……” 她有些神智失常的样子,想必是她心绪大起大落,急火攻心、气冲头顶、血迷了心窍所致。 “白莲花!”她忽然想起什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服自己:“白莲花不会骗我,他说我是虞靖,我一定就是虞靖,因为他才化人的虞靖,我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叫明亮。明亮才只有五岁啊!倘若我是严厉,显然这不符合生命繁衍的自然规律。那我一定就是虞靖!我是……是虞靖吗?是虞靖还是严厉?到底是谁好呢……大爷的!到底我是谁……” 她非常苦恼地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发,扯来扯去的,以至于发髻都散了,发簪掉到地上。她失魂落魄地来回踱着步子,最后懊恼之极地“啊”了一声,跺了跺脚,捂着脸蹲到地上。 然后,她被拥进一副紧丨窒的怀抱。 她用只言片语拼凑起的内情让妖帝都不禁愣了一下。但他心有七窍,随即就想通,琨瑶那厮给她编造这个假身份的用意。 “从今往后你不是严厉,也不是虞靖。”妖帝捏住摩柯的下巴,逼迫她仰起脸跟他对视,他用诡异的语气和邪瞳蛊惑她道:“你就是血尊摩柯,与我平起平坐、荣辱与共的血尊摩柯。” “血尊……摩柯……”摩柯喃喃道。她微微泛红的眼中,迷乱和彷徨渐渐散去。她的目光开始变得呆滞,涣散,似乎毫无焦点。 她听见妖帝极是温柔地附耳说道:“你一定还不知道,当年你对自己下了一个咒,咒自己超越轮回之力从头开始的同时,你对我也下了一个咒。这个咒让我使尽手段也无法抗拒地爱上你,难以自拔也便罢了,竟还甘之如饴……呵!爱你却又无法得到,这的确让我很痛苦。惩罚我却不是你的主要目的。而是,你会遭到咒力反噬,渐渐也爱上我。你用上古神之力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轨道,企图以此扭转你的情劫,继而扭转你的死劫。但是如今看来,你似乎已经偏离了这个轨道。不过别担心,我会将你这一个月的所见所闻统统抹掉,然后赋予你新的记忆。哦不,那些记忆本就是属于血尊摩柯的记忆,我所爱的、同时也爱我的那个摩柯的记忆。” 妖帝讲述的讯息过于惊人,摩柯本就繁杂的心绪顿时趋于失控和混乱。听到最后她只抓住一个重点,不禁悚然一惊。 抹掉她的……记忆? 仿佛清醒了些,摩柯开始挣扎,越来越用力的结果是妖帝越来越紧地抱住她,紧到几乎箍碎她的骨头,把她生生揉进他身体里去。 妖帝咬着她的耳朵闷哼:“安心睡一觉罢,醒来你将再度踏入我的世界。我会让你亲手杀死迦昱那厮,至于怎么处置琨瑶那厮,你一定会有比我更好玩的主意。” 身上疼痛难忍,头上也忽然一痛,摩柯的眼睛像是被投入石子,眼波一漾,颓然软倒。 摩柯觉得眼皮重逾万斤,浑身都如遭束缚,脑子里像被塞满了草,心里却仿佛揣了一块冰,这让她飘飘然的通体舒适。 摩柯清晰地听见,妖帝冷声问道:“方才她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欲奴疑虑道:“固然天意难测,世事无常,那个孩子却怎么可能还活着?只怕是血尊大人揣测到您的企图,自救无力就装模作样,编造谎话骗您。奴婢若是依此前去,必定破绽百出,难以成事。” “明亮,这确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妖帝冷笑:“细想那个孩子不但还活着,恐怕已成为本尊的大患。那么,继紫阳少君之后,他是你的第二个目标!” 摩柯听得骇然无措。这对狗男女!他们要对明亮做什么? “是!奴婢定不辱命。只恐……”欲奴毫无诚意地踟蹰道:“只恐血尊大人将来知道了,会将奴婢碎尸万段。” “你在怀疑本尊的秘术?” “奴婢万万不敢!”欲奴道:“奴婢只是觉得,无极宫的秘术多有神异,泰半都不为世人所知。唯恐有能抵御您功法的手段,您洗不掉或者洗不净血尊大人的记忆。” “唔,这倒不可不防。” 摩柯正忧心似焚,七窍生烟,头上又是一痛,又是一痛,接连痛了十几下,她觉得脑壳都要裂成八瓣了,终于疼得晕了。 “大爷的!老子若能侥幸不失忆,必定活剐了你们!”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在心里骂了这句。而当她幽幽醒来时,她发现,她果然还记得一切。 第五一章 摩柯从白莲花那一摞字纸里读过蛇族历史,对无照此女的生平知之甚详。 当年诸界攻天时,老蛇君定光被凤后以玄天扇扇成重伤,跌进娑婆天。 大魔神落了难,弱成一条小虫,被一凡女所救。凡女面善心慈,貌美温柔。定光动了凡心,违逆天道跟凡女结合,且育有一女名唤无照。 后来凡女被定光之子碧渊谋害,无照侥幸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个无药可治的病。此病春季里必犯,犯病时心肝五脏挪位,痛苦不堪忍受,唯有吸食男人的阳精才能缓解。 心爱的女人被亲儿子杀了,端良贤淑的爱女也成了淫丨娃荡丨妇,定光怒极要将碧渊赶出蛇族,尊位传给无照。碧渊痛哭哀求,定光就又心软了。 后来碧渊示弱蛰伏多年,某日却趁定光行功不慎,将其杀死篡位。无照九死一生逃出蛇族,她为给父母报仇,苦修数千年,尔后纠结海外蛇神作乱,奈何被老龙君横插一手,坏了大事。 无照事败被碧渊追杀,逃至溟河黑水时,恰遇严厉在水畔闲玩。严厉彼时刚被敕为一品神君,十分骄狂气盛,以貌丑心黑为由把碧渊打成重伤,还夺了他的兵刃,信手丢给无照。 碧渊被严厉打伤根本,养了千余年才好。无照则从此销声匿迹。 以上世人皆知。世人不知的是,无照那时伤得也挺重,就近在溟河黑水下的水府中休养,行功不慎,走火入魔,一命呜呼,魂归冥府。 任你生前本事再大,归了冥府就都是软包子,先过一过十八层地狱,再被灌下一碗汤,然后丢入轮回,忘却前尘从头开始。 人虽死了,无照的报仇之心却始终不死,她买通专管十八层地狱的黑判,不但逃过地狱之苦,还带着记忆进入轮回隧道。 重塑肉身之后无照又是一通苦修,却因她是半神之体,怎么苦修也无法更上层楼。 数百年前无照得一天赐良机,她在摩挲罗海瞎转悠的时候,恰逢大凶之人出世。等各路人马赶到,她已迅速把人带走,将其收在膝下为徒。 为将徒儿教成不世之人,替师父报仇雪恨,无照以她多少年前从老狐王那里窃得的镇魂术潜入龙族,镇了老龙后之魂,窃了老龙君的皇族功法。 此处有个隐情。 无照犯病的时候淫丨邪甚于普通蛇神,春季里,她简直恨不得时刻都跟男人保持交合状态。眼见爱徒一天天长大,她一个把持不住,就把他绑在一片桃林里强上了。破了禁忌,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大凶之人也端的能忍。被无照玩弄了几百年,终于他修成旷世功法,逮着个机会把无照虐杀在那片桃林中。一把火烧光一切,掉头他就跟蛇君碧渊成了好哥们。 幸好无照的先天本性神佑起了作用,她才侥幸未死。 白莲花只说到这里,无照后来如何却未提及。 一仇未报,又添一仇,也真够无照消受的。摩柯没成想,让她唏嘘咋舌的无照居然就是她的婆婆。甚至她往深处去想,依无照之牵连甚广,会拜在妖帝座下做事,颇合情理。 只是,倘若这八年是无照在伪装她,那么无照又是如何撇清自己与霄霜师徒亲近的嫌疑,获得妖帝信任呢?而事到如今,妖帝定不会轻饶无照的欺瞒。无照不躲倒送上前来,岂非自己找死? 摩柯又惊又疑,又喜又怨。无照冒险前来,未必就说明,白莲花已经发现了欲奴之假,多半是无照见事情漏了,来向妖帝请罪的。随即这一猜测就被妖帝肯定了。 “无照办事不利,当诛。奉上这件宝衣是为让我顾念旧情,饶她不死。” “……旧情?原来你曾跟她有一腿。” 妖帝睨着摩柯道:“你难道这是吃醋了么?” 摩柯瞪着眼无言以对。 “我跟她父君曾经是好友。”妖帝居然叹了口气,现出怅然之态,“当年她父君动了凡心,不听我百般苦劝,情愿违逆天道受雷劫之苦,也要跟凡女结合。我一怒跟他绝了交,也没拦住他。后来他果然横死,还是死在亲儿子手里。” 摩柯心思一动,不屑道:“你都跟他绝交了,哪里还有旧情。” “非也。”妖帝仿佛自嘲一样笑了笑,“当年我百思不解,缘何堂堂一大魔神,竟会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降住,对她掏心挖肺,牵肠挂肚,义无反顾,甚至贪生怕死。如今遇见了你,我这才有些明白。” 摩柯觉得这话若是接了恐怕没完没了,遂不言语。 妖帝揽住她肩膀道:“无照是我的晚辈。这件淑华衣是她父君当年为她母亲缝制,是她母亲唯一的遗物。依你看,我该不该饶了她?” 摩柯没想到问题会落在自己身上,心念电转道:“你是妖界至尊,干嘛要问我的意思?” “你跟我平起平坐,荣辱与共,以前也都会帮我拿主意。但有前提。” 妖帝把他的三不准重申一遍。摩柯在心里呸了一声,揉着眉心无奈道:“你如此小肚鸡肠,可见待我爱重。只是,我好像隐约记得点人事,脑子里却像一团糊涂浆,也分不出个轻重好赖,阿珂你自己决断便是。” “唔。那你再睡一会儿,我时刻守着你。” “你不是还要处置那个无照么?” “不急。依她修为,应该能坚持到你睡着。” 摩柯暗自一惊,直觉就没敢废话,顶着妖帝的目光钻进被窝,闭眼。被残月三邪伤到,比纵欲和失血损耗元气重很多,她虽吃下蛇神口涎,也得将养。 妖帝却也脱靴上床,支着头卧到她身边,瞬也不瞬地瞧着她道:“不脱衣服么?” 摩柯拉了拉被子,蒙住半边脸道:“衣服太美不舍得脱。” 妖帝轻笑一声,再不言语。摩柯心说反正有那个咒禁着他,晾他就是上了床也不敢对她轻薄非礼,心事重重她也很快睡了。 然后她看见一个她想见又怕见的男人。 还是跟以前一样,摩柯走在一片迷雾当中。熟悉的情境让她满心满脑子都是一个熟悉的男人。 也许走了很久,也许走得不久,却因她心绪复杂而觉得久,总之走了很久,她心里的期待压过彷徨,不禁把手拢在嘴边,呼唤白莲花。 只唤一声白莲花便出现了,随着他缓步而来,摩柯听见叮铃铃的脆响声。 白莲花腰间悬的正是莫失莫离。摩柯的忧虑顿时去了一大半,迎上几步揪住他领子,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落难了好欺负,就来贬损我?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要是觉得如今我这碗饭馊了臭了,污了你的肚子,就趁早说一声,我们一拍两散,各奔前程!” 摩柯像只炸了毛的猫,白莲花眼波沉沉地看着她道:“一拍两散,各奔前程?这就是你知道一切之后拿定的主意?也好,孩子归谁?” 摩柯险些被一口气噎死。怎么他还真打算撂摊子不管她了?她觉得心口疼,恐怕肺都要炸了,瞪他须臾才说出句话来:“明亮……真是我的儿?” “你应该说,明亮是我们的儿。”白莲花更正之后略作解说。自然,他避开了让他和摩柯都觉得不愉快之事,直接从舍身崖说起。 听完摩柯想了想,艰难道:“没想到……我眼下养不了他,让他跟着你罢。” “唔,这个你只管放心。”白莲花不急不躁道:“当年我们说好的便是,你管生,我管养。假冒你那个对明亮体贴入微,关怀备至,那小子非常感动,说这才是亲娘该有的样子。她对我也温柔得很,不会动辄就朝我横眉竖眼,”低头看着摩柯的手,他道:“也不会揪坏我的领子。” 摩柯手一松,这次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你就跟她好好过日子去吧!”摩柯退了一步,揉着仰头太久以至酸了的脖子,她掉头就走。没等她转身白莲花就紧紧抱住她,低头,狠狠咬在她嘴上。 摩柯脑中轰然响了一声,血气上涌的刹那,她恍悟自己被戏弄了。暗自释然又欣喜,她抱住白莲花的脖子,恶狠狠地就咬回去。两人直到都乱了方寸,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白莲花道:“我就是喜欢你率情任真、不扭捏也不矫揉造作的性子。当然,你能温柔一点待我,就更好了。” 摩柯懊悔不跌道:“我这么不温柔,就该咬断你的舌头!” “那你倒是咬。”白莲花再度低头。 须臾之后摩柯再度懊悔。大爷的!居然她又忘了咬…… “可见我的舌头用处太多,你舍不得咬断。”白莲花抱着妻子不放,附耳轻笑这句。摩柯从他话里听出异样之感,窘然接不上话。 白莲花不紧不慢道:“当年你说,若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就算你度不过劫,也有人替你陪着我,也算是你不负我的痴心。” 听见痴心二字,摩柯的心思九曲十八弯地转了一大圈。 “世人都当我是虚情待你,起初你也这么认为。好在你心思虽钝,眼睛倒还不瞎。上天之前我想的只是,别管是几天,还是几个月,甚至一年,能常常见你一面,跟你说说闲话,我就很知足。上天之后眼界宽了,心也大了,我想的就不止是明亮在我身边,还要你,要你永远都陪在我身边。” 摩柯怔然无语。白莲花叹口气道:“除非你真想……真想结束这段亲事,否则我绝不会放手。” “吃饱喝足你就想走么?门都没有!”摩柯在白莲花腰上拧了一把,觉得不解气,就又拧一把道:“入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如今你敢跟我矫情?看我捏不死你!”可是她一面捏抱住她的男人,一面把头顶拱在他胸前,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地笑了。 白莲花仿佛不觉得疼,却道:“殿下,你婆婆撑不了多久的。我们动口不动手,可成?” 摩柯止了窃笑,甚是无语地抬头看他道:“以前你也这么唤我?” “以前不管在人前人后,你都喜欢端架子摆谱。其实我喜欢唤你——晏璃。” “晏璃……听着不错,就这么唤。” “唔,晏璃。” 消了芥蒂,夫妻两个这才进入正题。 第五二章 白莲花透露的讯息让严厉十分震惊,忙问具体。白莲花却不急着跟她解说,道是夫妻俩干等着饭菜上桌,不妥,得去帮姒檀一手。 严厉遂暂且压下疑惑,跟白莲花携手出门,见明亮正往屋里端着饭菜。 “你伯父呢?”严厉管儿子问道。 “他跟杳云去他房里吃了。”明亮说着一低头,直接用嘴巴在盘子边上叼了一根菜吃,撇嘴道:“好像是特意给杳云做的饭菜,怕我们跟他抢。” “那厮……”严厉有些无语。 白莲花道:“无妨,我们先办正事。” 严厉觉得,白莲花的厨艺虽然是跟姒檀学的,姒檀做出来的饭菜,还真是不如白莲花做的爽口。咳,不得不说,她的嘴被某人养刁了。 白莲花一边吃饭,一边给妻子解惑。 照说,无极宫的镇宫至宝唯有宫主才能使用。 血河地狱中的地气极为阴邪,饶是白莲花克它,待得久了也受不了它的侵蚀。穹光镜有反射之力,可保白莲花无恙,晧睿仙师这才赐给他使用。 除了血河地狱,穹光镜与其镜灵分隔多远也可遥相感应。白莲花刚从血河地狱出来,晧睿仙师便让镜灵传话给他,说明严厉境况,还给他一个示下。 晧睿仙师给白莲花的示下只两句话:第一尽早助严厉恢复修为和破劫,第二助紫阳少君入驻修罗殿。一个多月以来,白莲花所做无不是围绕这两件大事展开。 白莲花步步设伏,逐渐给妖帝挖出一条下坡路。 为了逼出炎之灵碎屑,妖帝已然舍弃一魄,如今又被严厉摧毁一魂一魄,必然魂力大减,会有驾驭不住劈魂刀的状况发生。且因他吸食大量血池之血,养护肉身的同时也让劈魂刀之神异加重,他会遭到刀之锐气反噬,有神魂俱碎之虞。 妖帝并非不懂他肉身之禁忌,只是他没料到会被严厉摧毁一魂一魄,唯一的办法就是他放弃劈魂刀,也便不得不放弃肉身。 固然妖帝可以蛇族的重塑肉身之法重塑一具肉身,此法却费时间。事实上,自从他归位便偷偷下手在做,至今也还没成。他不可能冒着灰飞湮灭的危险去等。眼前最最适合他侵占的,正是紫阳少君这具原本也属于他的肉身。 紫阳少君跟妖帝同体那么多年,其余魂魄皆被妖帝蚕食,余下这一魂两魄十分坚丨挺,妖帝如今又是魂魄不全,想侵占他的肉身,将其残魂吞噬,绝无可能,只能还同当年那样,跟他保持一体双魂的状态。 心绪会受彼此之力干扰,这正是晧睿仙师要的最次结果。 听到这里,严厉不禁疑问:“当年费那么多事才让他们分开,如今又要费事让他们合体,晧睿仙师行事竟是如此颠三倒四?” “师尊法眼如炬,一贯料想深远,怎么行事都自有其道理。”白莲花肃然道:“无极宫掌行天道的奥义皆在道祖笔记上面。师尊有言,风云际会,冤家聚头,如今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备,与道祖笔记上所载逐样都吻合,正好可以施行一个大计。” “大计?” “历任无极宫宫主平生唯有一个大愿,愿天地一统,止戈归元。” 严厉听懂了,原来晧睿仙师才是胃口最大那个。只是这么看来,她想将妖帝挫骨扬灰,叫他神魂俱灭,死得透透的,便得缓一缓再办。 严厉深感郁闷,转念再想,给妖帝死个痛快,岂非便宜了他? “所以,你让我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 “那怎么可能。”白莲花不紧不慢道:“与紫阳少君双魂同体,彼此干扰,这可不是妖帝要的结果。” 妖帝要的是,他纵不能将紫阳少君之魂吞噬,也得彻底将其压制。而紫阳少君历死劫时魂力会变得孱弱,正是妖帝下手的大好时机。 所以白莲花才敢笃定,妖帝一定会来。 身为轮回秩序的掌控人,冥王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魂魄。 当年冥王因为想不通妖帝嗜尸噬魂和聚魂重生这两种先天本性,将他跟紫阳少君劈开,却不舍得将他毁掉,而是禁在冥府,时常拿出来把玩、研究。白莲花教给紫阳少君的秘术,就是冥王依据那时发现的妖帝魂中之秘所创,能帮紫阳少君抵御妖帝的压制和侵蚀,他若是足够心志坚定,甚至还有将妖帝反制的可能。 与其说白莲花给紫阳少君挖了一个坑,不如说是给他开辟了一道门,门内是一条路。这条路或许平坦,或许崎岖,或许一往直前,或许则会有弯曲。这条变幻莫测的路的尽头,是一颗于公于私都极为喜人的硕果。 进入这道门,却必须经过妖帝这一关。 “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帮紫阳少君打开这道门。” “打开?” “你要在妖帝脑神处凿一个洞,让紫阳少君之魂得以顺利进入。” “刚才你不是说,妖帝会侵占南无的肉身?”严厉糊涂了。 “的确我这么说,但这是妖帝的计划。”白莲花微微笑道:“我不太喜欢受人牵制,行事处于被动。你也需要拿妖帝试一试手感。故此我的计划是反其道而行,先发制人。妖帝余下两魂五魄,紫阳少君则是一魂两魄。冥王那个秘术说白了就是,它能让两个人的残魂融为一体,成为一个人。” 严厉听得瞠目结舌,“跟妖帝成为一个人,南无那厮竟也愿意?” 白莲花解释道:“当年诸界混战,紫阳宫泰半仙人都死于妖帝之手,紫阳宫上下跟妖帝不共戴天。少君跟妖帝双魂同体那么久,虽然被冥王以劈魂刀分得一清二楚,行事也时常被底下质疑,疑其心性是否受到妖帝干扰。少君终日待在下界,终日守护东华帝君,紫阳宫的大事小情都由左右护法去处置,便是因此。 并且少君因为魂魄不全,身体常有不适,所受之苦非常人能够体会。他是个极度骄傲之人,让他隐忍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扬眉吐气、彻底跟妖帝撇清干系的机会。” 严厉不禁挑眉,“可是照你的计划看来,他却是永远也撇不清了。” “于凡人看来,百年一世,一世便堪称永远。但我们是寿元远超凡人的修行之人,所谓永远,或许是一个小轮回,一个中轮回,一个大轮回,甚至几个大轮回之久。” 严厉瞠目:“原来你有如此长远的计划?” “非也。”白莲花摇头笑道:“以我之能力,只能推演到少君跟妖帝合丨体。凡事皆有定数和变数,将来他能否否极泰来,只能看天意。” 不过白莲花私心认为,让紫阳少君忽然拿定主意的重要缘由,恐怕正是他前日命人爆出去的那些消息。少君他……只怕到底还是放不下啊。 不管怎么说,妖帝真身之强大胜过他的傀儡,因为傀儡是没有先天本性的,真身却有。噬灵这个本性让妖帝的法力不枯不竭,确实难以对付。在他脑神处凿一个洞,这绝对是个挑战。 严厉遂消了烦郁。 这几日夫妻俩没少交心,严厉心知,白莲花爱她甚于自己,纵是晧睿仙师没有示下,他也是要竭力帮她恢复修为以及破劫。 情咒的确神异,它在最初就让妖帝待她心软。 她情急之下自残身体,小腹上的伤口十分狰狞。眼见此伤把她折磨得凄惨,妖帝就把在她落难第三日即衍生的欲奴跟她灵魂互换。 白莲花从欲奴的记忆中得知,当年她确实以欲奴之身待在妖帝身边数月,她却并没有爱上妖帝,只是恣意暴虐,听妖帝摆布犯下不少杀孽。血尊之凶煞名声,多半是由她当年所造,真正让忘忧动情的也正是她。 后来欲奴魂归本体。为了做一个合格的替身,欲奴不但把脸塑成她的模样,还从一颦一笑到为人处事,都在竭力效仿她当年。 妖帝将欲奴和她易魂,一来是想帮她减轻痛苦,二来是等不及她长大,遂给她一具成年人的可供他亵玩的肉身。好在有那个咒,她才逃脱被染指的可耻下场。 随着情咒之力显现,妖帝很快查明真相。这个真相是晧睿仙师借无照之口透露给他。听说她极有可能会因此爱上他,他想必心有顾虑,这才暂缓复仇之事。 可是他耐心等了几个月也无果,不禁恼羞成怒。 难以自拔地爱上仇人之女,却又无法得到,一面深爱,一面则是极恨,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这恐怕是世上最折磨他的惩罚。他会将她伪装成血奴,软禁在血池,正是因为深彻骨髓的怨恨。 情之为物,或许说白了就是,一物降一物,譬如龙君之于她。 摩挲罗海是天河之水汇聚,龙君是海中水气衍生,生来即是克火。炎之灵虽是世间火中极品,衍生出的她也遭到龙君之力的巨大干扰,这便是谓之劫的根源。 忘忧是龙君以一缕命魂做引造出,身上有龙君之元气,尤其是他受龙君操控的时候。因此,他的存在直接干扰到情咒的效力。 八年来,妖帝不但给她假造身份,还一直想让她摆脱龙君的劫力干扰,频繁洗去她的记忆就是其中一个重要手段。妖帝想必是认为,等她尽早杀了龙君和白莲花,便万事大吉,却未料到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坏就坏在忘忧这个小小的守门妖侍身上。 龙君显然也没成想,他造出忘忧是为窥探修罗殿动静,却阴差阳错跟妖帝一起,为白莲花扭转情咒之力、同时帮她破劫制造了一个契机。 无照并未对妖帝言尽情咒相关。 凤族咒出成真。情咒是密不外传的皇族咒术,数十万年来虽无使用先例,却是有法可解,只是需要东西做引:或者是中咒之人亲手杀死另一人,挖出其心肝为引,或者则是,有第三个人对中咒某人动了情,且愿意自己挖出心肝为她做引,那么即可为她单方面解除咒力。 进血池之前白莲花甚至做了最坏打算。 趁着龙君对她的劫力减弱,她则压根不记得她跟妖帝有何交集,白莲花在方方面面都对她用足心思,竟然没用解咒之法便成功扭转她的情心。 呵!白莲花为此欣喜若狂,她在得知这些隐情之后,又何尝不是觉得幸甚至哉? 吃完饭不多时,虞靖带人赶来。众人来时严厉正叼着一支糖,托着腮蹲在一片泥泞里,看白莲花和儿子在不远处又是笑、又是叫地打雪仗。 严厉倒是想帮儿子一把,可是她如今更加体热,没等团起来雪就化了。就连她落脚之处的雪,也须臾间便化成一大滩水。 “殿下!”虞靖当先屈膝弯着颈项,伏到地上大礼拜见。她身后跟的十八名神将也以极尽臣服之姿拜见。 虞靖已经活了半个大轮回之久,见惯风月之事,却还没有遇见能让她化人之人。跟她同来的十八名神将是凤皇麾下最得力的精英干将,三只金雕则是严厉的耳目,分别唤作阿大,阿二,小三。 严厉有些凝重的起身站定,绷着脸沉声道:“免礼。”她听白莲花说过,这些都是当年跟她亲近之人,是她最忠诚的属下。可是她心里有些拧巴,难免觉得尴尬。 “是!”虞靖等人起身,都略躬身低着头,低眉敛目,无人偷眼窥视主上。 这时白莲花领着儿子走过来。 “拜见驸马爷,小殿下!”众人又跟着虞靖跪拜一通。礼毕,白莲花吩咐十八名神将道:“殿下方才吃撑了,需要消化消化食,你们先陪她玩一会儿。” 严厉明白白莲花的用意,接话道:“本殿手痒无趣,可不跟你们客气,你们只管拿出真本事。” “是!”十八名神将喊声震天,个个都摩拳擦掌。见主上掣出兵刃,他们也都拉开架势。 明亮见状叫道:“母亲,我也要跟您玩。”说着祭出一物。虞靖和众神将都瞪着眼看他肩上扛那个像是一根细棍子倒挑着一个葫芦的物事。 且不说他的兵器跟他的人比例相差甚远,世上竟还有这样模样清奇的兵器? 第五三章 血奴直到翌日辰时才醒。 白莲花留书一封,道是早饭已备好,他带着儿子去凡间采购食材,他们修为浅,脚力慢,来回又路途遥远,只能早早动身,最早也得傍晚才能回来。 如此甚好。 血奴吃饭时把二毛也喂饱,抱着它先在血池转悠了一圈。她一时手痒想劈点什么,却连一块石头都没找到。 大白天,除了哨楼上当值那几个妖兵,余下众人都在休息。血奴溜达到溟河黑水,隔河往修罗殿眺望。帝宫比夜里更加安静,仿佛连那些冰冷的砖瓦都睡了。 血奴回返的时候见屠不评站在他居所门外朝她招手,她快步过去拜见道:“徒儿还以为师父也就寝了,就没过来请安。” “为师浅眠,一向睡得晚。”屠不评道:“你却如此嗜睡,恐怕是要日夜颠倒了。” 血奴打个哈欠道:“徒儿是被饿醒的,其实还想多睡一会儿。” 屠不评甚是无语。他招血奴过来是为传她几门功法。今早妖帝示下,命他传血奴狐族功法,让她消愁解闷,打发时间用。 血奴窃喜,跟着屠不评学了半日,学会几种入门功法。 “回去勤加修炼,熟稔之后为师再传你旁的。” 血奴领命退下,回屋栓门。 坐在床上理了理头绪,权衡之后她掏出怀里那枚丹,当先使用灵光摄精术。吸食半日那枚丹已小了一大圈,她比之前更觉身轻体健,这才开始修炼狐族功法。唔,果然事半功倍。 傍晚时白莲花和明亮回来了。父子俩脚力不凡,大半天时间都消磨在人间,明亮对人间种种都很好奇,白莲花领着他走了不少地方。 见血奴在空地上练功,明亮问她练得什么,她也不瞒着。狐族功法虽多是邪术,入门这几样却于她并无害处,白莲花也便由着她练。 父子俩捎回不少零嘴小吃。血奴吃饱道是要回房打坐,修炼狐族的静心之法。父子俩则道奔波一整日累了,须睡觉去。血奴不知二人古怪,巴不得他们睡死算了。 装模作样坐了一会儿,听外屋响起鼾声,血奴扒着门一看,床上那个丑八怪睡相十分……呃……风丨骚,看来更丑了。 血奴暗自唾弃一声,把怀里睡着的二毛搁进床下的篮子,免得它又来捣乱。然后她捏诀脱魂,出门等到屠不评动身,还是附在他冠上。 屠不评赶到修罗殿殿顶,妖帝还是在独酌。与昨晚一样的酒坛,一样的酒碗,不同的是,他腿上趴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看样子他也比昨晚醉意更深。血奴还是附在他酒碗上。 血奴几乎睡了一整日,今晚屠不评只奉上一张纸便告退。 妖帝举杯浅酌,血奴看见纸上写着,她昨晚吃饭的时候犯了健忘的病,道是要给二毛取个名字叫大毛,把铁蛋子笑到了桌子底下。可见别人告诉她的不假,除了每月一大忘,平日她也有小忘,醒来好几天才忘这一次,已算是好状况了。 妖帝把那张纸举了半晌,血奴看见他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似乎有憎恨,也有愤怒。 “为什么,到如今你还受那个人的劫力干扰!”嘴里吐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那张纸在他指间化作飞灰,他用力摔了酒碗。 酒碗碎成齑粉,余力把殿顶撞了个窟窿,有男男女女的惊叫声自里面传出。 妖帝膝上的白狐随即惊醒,缩着耳朵现出害怕。血奴被摔得身心俱震,头晕眼花的附到一片瓦上,定神之后见十几名妖姬妖侍自修罗殿中跑出,为首的是个比屠不评更加风流俊逸的男人。 血奴心知这个男人多半便是狐族之首兼修罗殿大总管狐王桑寒。 桑寒和众妖姬都仰着头,往殿顶上看是怎么回事。 “滚!”妖帝抓起酒坛信手掷往人堆。哗啦一声响,惊叫连连之后,桑寒赶紧命众妖姬噤声,一行人躬身垂首,退回修罗殿,在殿外走动的妖姬妖侍们则在瞬间作鸟兽散。 仿佛整座帝宫都感受到帝尊的不悦,一时间除了阴风的呜呜声,便是诡异的静谧。 妖帝抚摸着白狐的头,朝血池那边眺望着。 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人事,他微微挑起唇角,面色渐渐变成温和,甚至是温柔。血奴费了极大力气才把眼睛从他脸上挪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修罗殿之高让她得以俯瞰血池,透过溟河黑水上翻滚的水气,她隐约能分辨出每一间屋子,甚至矗立在哨塔上的那几个妖兵,她也能看出他们穿着绿色的衣裳。 “呵!”妖帝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收回目光,支着头侧身一卧,把白狐拢在他胸前。 见他阖上赤红如血的眼睛,似乎已经假寐,血奴下了修罗殿。在帝宫转悠一圈,她听见不少闲话。帝尊之怒让底下噤声,待他这么一睡,底下人都扎堆咬着耳朵说开了闲话。 血奴把各种闲话一汇总,总结出一个大概的脉络。 昨晚妖帝把欲奴赶走,掉头便消了芥蒂,去承风殿临幸了她。 欲奴不愧其名,简直比最媚的狐狸精还能勾人,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几乎整座帝宫都听见了她的呻丨吟声,极爽极*的样子。伴着这个声音,帝宫中的很多人都开始惶恐,因为这昭示着,她失宠了四五天便又要得宠了。以她之狠毒心性,会把遭受的冷眼冷待百倍归还。 妖帝会有芥蒂,是因欲奴前几日还是血尊的时候被人掳走一日,其间被人奸了又奸,玩烂了,然后又被送了回来。妖帝因此很不爽,不但废了她血尊之名,改称为欲奴,还好几日都不理会她。 至于将欲奴掳走那个人,血奴听说过,就是跟她有段情仇的——凡道琨瑶。 哦不,如今已经不能称他为凡道,他是觉明府驸马爷,大罗天上屈指可数的仙君之一,以及无极宫宫主钦定的继承人,哪一个名头拿出来都十分显赫。 琨瑶掳走欲奴是为给他妻子报仇雪耻。 自从这厮嫁入觉明府,便将软饭吃得极为顺嘴,不但在短时间内塑成仙骨,修炼最上乘功法,凤皇还请人多方关照他,且给他安排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差事,让他帮助冥王去血河地狱禁锢地气。 听说事成可入仙界另半壁江山的老祖宗——晧睿仙师门下,承其衣钵,将来接任无极宫宫主,琨瑶这厮二话没说便去了。 他前脚刚走便传出严厉有孕的消息。世人皆传严厉怀的是龙君迦昱的种。 不几个月后,妖帝趁着严厉孕期多有不便把她从大罗天掳出来,先在她身上扎了三十六根丧魂钉,后在溟河黑水之畔的赤箭花丛中强上了她。 妖帝陛下器大活好,一杆肉枪让严厉这个淫丨妇爽翻了,就是用力过猛废了她肚里的种。 本来妖帝打算以邪瞳操控严厉,让她反戈仙道,成为他的利刃,顺便把她豢养为禁脔,每天奸她十遍八遍,是龙君迦昱和无极宫宫主晧睿仙师潜入溟河黑水,趁妖帝不在将她救走。 被丧魂钉折磨时间太久,严厉的修为废了泰半,在天上养到如今也没恢复,再也不配称为战神。 至于妖帝为何要干这种毫无底限的事,血奴在帝宫转悠了几圈,得出两个版本的缘由。 一说当年妖帝带领魔界和蛇族挥兵仙界,一路所向披靡,正要拿下大罗天之际,着了凤皇和无极宫宫主晧睿仙师的黑心算计,被凤族至宝炎之灵锢住先天本性,修为大损,事败身死。 一万两千年后妖帝聚魂重生,却不慎投了个仙胎,渡魂在东华帝君转世之身的发妻肚里。降世不久他的鬼母不幸殒命,东华帝君拉扯他长到弱冠,羽化归位时带他这根独苗上天,敕他为紫阳少君。 彼时妖帝前尘蒙昧,只知自己性情与仙道格格不入,仗着老子是四方天帝之首,他初上天庭便名声大噪,得了个混世魔王的诨号。唔,但是前头得加上第二两个字。 第一混世魔王正是凌霄殿上一品神君、凤族殿下大神严厉。 仗着好大的本事,好大的来头,严厉这厮在仙界横行霸道也便罢了,妖、魔、神、鬼诸界高手被她打个遍,九千多年也未遇敌手。而她彼时尚且易钗而弁,除了几个亲近人,无人知她是个女人。 一天不容二魔。严厉不喜见妖帝风流滥情,妖帝则不喜见严厉仗着容貌天成抢他的桃花缘,二人水火难容,打打闹闹了几百年之久,还互相赠了一个骂名,一个叫傻鸟,一个叫贱人。打打闹闹了几百年之久,还互相赠了一个骂名,一个叫傻鸟,一个叫贱人。 第五四章 接下来几日血奴过得极为逍遥快活。 身边有个神通广大的男人,还有个活泼顽皮的儿子,醒时无忧无虑没烦恼,不用疑心这个,顾虑那个,睡觉睡到自然醒,不用戒备这个,警惕那个,血奴觉得非常安心。 杳云跟明亮一样爱粘人,却憨实内向,没多少话。血奴从她那箱金银珠宝里挑出一块刻着百无禁忌四字的虎头金符,挂在杳云脖子上。 除了陪明亮玩,装模作样地做表面功夫,血奴都是拖着白莲花在房里练功。 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白莲花都把血奴侍弄得舒心之极。血奴待他如胶似漆,他却绝不纵欲,每天只修一次和合之术,其余的空闲时间用来指点血奴各种她感兴趣的功法。 等到非淮母子该去人间采购这日,血奴睡醒后身边没人,枕畔倒有两枚内丹和一小包竹米。守在门口的杳云告诉她,白莲花父子已离去。 昨夜被折腾太狠才没赶上道别,血奴心里空落落的,回房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从小包里抓了点竹米解馋,余下的收好,然后以灵光摄精术吸食那两枚丹。 铁蛋子的内丹小得可怜,不一会儿就被血奴吸食殆尽。非淮的丹也只有翟轩的一半大,血奴行功到傍晚,领着杳云去给屠不评添乱道:“师父,这么晚了非淮母子还不回来?” 白莲花教给血奴一门法术,能从吸食到的内丹中感应到它主人的记忆。血奴拿来练手的是翟轩的记忆。 翟轩在位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给非淮母子都喂了毒,每月须服解药。非淮母子去凡间采购有固定去向,也有固定时间。这个规矩一直沿用到如今。 屠不评却不知道,这毒在霄霜混进血池时,就被无照给解开了。 屠不评早已命人去修罗天入口查问,没发现异常又命人去凡间探看,正在屋里来回踱步等消息。 “师父,徒儿和二毛都要饿死了……” 见血奴揉着肚子有气无力状,屠不评没好气道:“你这吃货,回屋等着去罢!” 血奴回房不多时,有妖兵奉来几个果子。 果子长得难看,冰凉冰凉的,却有一种异于食物的馥郁芳香。 杳云在边上眼巴巴看着,分给它也不吃,血奴就自己独吞了。吃完只觉浑身清凉,仿佛白莲花的体温带给她的舒适之感,是夜她却辗转难眠,索性打坐静心。 翌日血奴盥漱之后自己梳头。白莲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教会她挽发,但她只会挽一种发式。 在头顶挽起一个尚算整齐的发髻,血奴把莫失莫离簪在上面,去给屠不评请安,得知非淮母子在集市上采购东西时,被一道人看破妖身。 母子打不过道人,也逃走不迭,被强夺了内丹,双双毙命。一凡间屠夫将母子两个开膛破肚,砍下头颅,尸首挂在一棵歪脖儿树上喂老鸹。 凡人对妖魔怕极也恨极,对待落难的妖魔,一概都是手段凶残。非淮母子之魂没有找到,屠不评推断,它们定是被太阳一下山就出来夜游的冥府鬼差拘走了。 叹白莲花做事谨小慎微,滴水不漏,血奴对屠不评沉痛自责道:“徒儿本就拖累人,不料竟连累非淮母子遭飞来横祸。” 屠不评好言宽慰血奴几句,却忽然话锋一转道:“非淮照顾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师自要替她母子报仇雪恨。那道人的来历一时查不出,且容他多活几日。等陛下养护肉身的日子到了,就拿那屠夫及他同村众人下手!” 血奴心下大惊,嘴上却大为赞同道:“师父所言极是。只是还要麻烦师父再找个厨子。” 屠不评捻须沉吟:“能进修罗天侍奉陛下的妖灵全都不食五谷,唯独你天天要填五脏庙。厨子一时也难找,为师先教你吸风饮露。” 血奴顾虑道:“徒儿只怕忘性大,师父一次一次教烦了。” 白莲花假扮非淮时,每天向屠不评禀告都说血奴忘了什么什么事,或者是她自己费时想起,或者是别人提醒她才想起。加上她偶尔真忘一次,偶尔则假装忘一次,屠不评压根就不知道,她的健忘症已经减轻很多。 “无妨。”屠不评当下就传了吸风饮露的口诀,然后睨着血奴头上那个歪歪斜斜的发髻,打趣道:“今日倒是难得,徒儿你都会梳头了。” 血奴不紧不慢道:“师父见笑。徒儿总不能披头散发的不成正形,只好自己鼓捣一下。哎!徒儿心不灵,手不巧,自理都不能够,的确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徒儿不必妄自菲薄。”屠不评笑眯眯道:“你提那件事为师请示过族长,他帮你留神许久。昨日修罗殿中死了一名妖姬,族长想拿你去替补。往后你日日贴身服侍陛下,若是有心,你那件事多半能成。为师明日先给你找个懂事的人,教教你规矩礼法。” 血奴措手不及,面上欣喜之极,心里又惊又疑。告退回房血奴问杳云:“你说他们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眼见就到三月底,白莲花未必想得到会祸及那些凡人。而血奴若不带杳云逃出去,根本无法跟白莲花传讯。那些凡人又该怎么解救? “多半是想利用您,做不利于男主人之事。主人今晚可去修罗殿探探风声。”杳云跟白莲花学会不少东西,这正是它被留在血池的缘由。 吸风饮露也分三六九等。有白莲花在前,血奴可不屑屠不评所教。她把剩下半枚内丹吸光,施法感应丹中记忆。 非淮母子的丹八年前就已易主,血奴感应到的都是霄霜父女的记忆,结合翟轩的记忆,足以还原她这八年在血池的遭遇。可是这些遭遇让她怨恨的同时,也让她有个非常离奇的想法。 等天入夜血奴脱魂,跟着屠不评去修罗殿。 几日没来修罗殿,血奴看到妖帝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 喜怒不形于色的妖界至尊今晚看来有些忧郁,醉意阑珊的样子让他倍添妖冶之感。 许是因为,往日总被妖帝抱在膝上的白狐不见了,血奴瞧着他看来有些空虚寂寥的样子。可是她转眼就看见,修罗殿下面躺着一团白绒绒之物。 是那只白狐! 白狐一动不动的躺在血泊里。似乎它是……是从修罗殿顶跌下去。 血奴暗叹福祸无常,此狐能伴在妖界至尊身边,实为万幸,不料它短命,竟是一失足活活跌死。 心念一动,血奴觉得在她翻腾的心绪当中,除了怨恨,厌恶,忌惮,还有一种微妙却强烈的感觉雀跃着,急于跳出她的压制。 回神才发现,她已经紧紧附在酒碗上。冷冽的酒气瞬间侵蚀她的魂,让她不禁想起曾经尝过的这酒的甘甜,甚至飘飘然的有些沉醉之感。 妖帝惨白的手端着酒碗,赤红却温柔的眼睛看着碗里的酒,好像那纯净到透明的液体就是他心爱的女人。 近在咫尺地望进这个天下至邪的男人眼中,以至于附魂在碗上的血奴有种被他凝视的错觉,口干舌燥之下,她竟然生出一丝匪夷所思的……期望。 “呵!”妖帝叹了口气,温热的唇附在碗沿上,轻轻啜饮一小口,然后微微颦眉喝下一大口,好像喝下的酒纵然美味,却有蚀骨穿心之毒。 随着他修长颈项上喉结滚动一下,血奴觉得心里那些东西像是脱缰野马,咻的一声都跳到嗓子眼,堵得她心慌意乱,气都不敢喘,却麻酥酥、酸溜溜的舒服之极。 比以往强烈百倍的诡异感觉吓了血奴一跳,她刚仓惶离开酒碗,就岔了一口气,瞬间回魂。等顺过气,血奴瞧见杳云蹲在床头上,微微歪着头,疑惑的审视她。 白莲花父子走后,杳云时刻跟在血奴左右。脱魂之前血奴命杳云去门口望风。它会进来,是耳尖的听见主人喘息不畅,唯恐有什么意外。 “主人,您很热?”见只是岔了口气,杳云放心了。 血奴下意识摸脸。脸很烫,身上却没来由地沁出一层冷汗,她窘然无措了一瞬,就势抹一把脸道:“的确很热。” “不应该啊。”杳云担心道:“您昨日吃了阴灵果,纵是在极且月里也不会觉得热。可别是一早一晚冷暖交替,您着凉了?” “无妨。”血奴扶额打岔道:“什么是阴灵果?” “是阴气极重之人以精元所化的果实,能中和您体内的元气,让您不那么燥热,还能增加您的修为,一颗相当于百年功力。此果对您有利无害,您不必多虑。” 阴气极重之人……血奴其实知道阴灵果。白莲花传给她那一摞字纸提过此物。 精元是生命之本,修行之根基,耗损过多会让身体衰竭,不易弥补。 翟轩和霄霜的记忆都表明,血奴吃下的阴灵果是妖帝所化。每年三月初三她被洗脑,昏厥不醒时,都会被喂下阴灵果捣成的浆,直到九月,她身上的清凉之感才会渐渐消散。 算上今年五颗,她一共吃下四十九颗阴灵果。今年晚了这么多天,定是妖帝误食炎之灵后精元受制,元气受损。而今能够化出,看来他的身体已经恢复。 一颗阴灵果相当于百年修为,血奴百思不解,妖帝前前后后为她耗损这么多修为,一定不仅仅是为让她清凉度夏。 “主人探得什么没有?” 杳云之问让血奴颇为汗颜。刚才不慎着了妖帝的邪瞳蛊惑,竟是连正事都耽误了,当下再度脱魂。飞到修罗殿见妖帝已去,鬼使神差的,她溜进了承风殿。 妖帝正在宠幸欲奴。 似乎,妖帝是真的有些醉了,对待欲奴的手段更加堪称狠辣。欲奴遍体鳞伤,放声呻丨吟,极痛也极爽的样子。 血奴勉强看了须臾,终是不忍注目,掉头就走。 在修罗殿中转悠一圈,血奴听说,自打中了白莲花的算计,妖帝一筹莫展。 费时将近一月,妖帝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将炎之灵的碎屑强行逼出,却也不得不连一滴就足以保他肉身一年无恙的血池之血也一并舍弃。 而修罗殿中死那个妖姬是昨晚被妖帝一掌拍死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妖帝看见她对自己抿了抿嘴,怒她低贱之人却敢对尊上有觊觎之心。可是她能贴身侍奉妖帝,正是因为八年前,妖帝初见她的时候,因她一笑而失神瞬间。 被妖帝以莫须有罪名处死的大有人在,似昨晚这等缘由,倒是头一次。 妖帝的喜怒无常让血奴暗自有些怵,但是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更多是让她觉得兴奋。 第五五章 白莲花在山外设了一个小结界。 这个结界很淡,纵是一个凡人想闯过,也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于淡到,最高明的天眼也难以察觉它的存在。此结界与白莲花元气相通,但凡有一丁点波动,他就能立刻感知到。 先前察觉波动,白莲花打开宝镜遍山搜寻,只见摩柯跟两个小鬼在雪地里闲玩。 穹光镜堪比天眼和阴阳眼,能看破匿形。搜不到人,显然潜入山中之人有极高明的隐身术。白莲花跟姒檀一致认为,此人必是妖帝无疑。 妖帝前来别无目的,多半是还惦记那个歹毒计划。 受邪瞳操控之人如同一具活傀儡,表情僵硬,摩柯却表情丰富,情绪多变。为求言行逼真,妖帝唯有对摩柯使用镇魂术。 白莲花料定如此,只是没想到妖帝会这么急不可耐,所幸他早有准备。而妖帝若能如他所料想,正好有条捷径可助摩柯迅速恢复修为。 听白莲花简单一说计划,姒檀拍手称妙,为今晚做足准备。 当年诸界混战姒檀吃过妖帝大亏,一万两千年来他日日刻苦练功,妖帝重生之初他便心痒痒的,奈何被禁在苍山。白莲花心知如此,此番引妖帝前来,正为让姒檀过一过瘾。 姒檀面如涂丹,却眼泛精明,精神极其亢奋,拉着白莲花继续下棋。他虽有醉意,却棋艺不俗,白莲花不敢分神大意,还得顾及摩柯的状况,委实费神。 厮杀正酣之际见妖帝现身,果然对摩柯使用镇魂术,姒檀神情一肃,丢下棋子就走。白莲花拉住他道:“你急什么?杀完这一局再去。” “再杀下去你必输无疑。”姒檀耐住性子又坐回去,却显然言不符实。 白莲花调了调悬在他肩侧的穹光镜的角度。 姒檀醉眼乜斜地往镜中一瞧,见“摩柯”推门出屋,慢慢走在雪地里。而她去的方向,就是杳云和明亮住的屋子。 姒檀凑近镜子细看“摩柯”,摸着下巴分析道:“表情有些诡异,动作有些僵硬,脚步亦显沉重,这都是些好兆头。你的办法许还真的能成,就怕事后不好哄她。” 白莲花神情莫测地看着镜中,信手落下一子。 “哈哈!”姒檀拍着大腿鬼叫:“喂喂喂,你要输了。” 白莲花低头一看,他那一子落得不是地方,竟是自损了一大片。待姒檀跟进一手,他已从略占上风瞬间变成丢了半壁江山。 唔,可不能再走神。白莲花凝神看了看棋局,再落一子。 “可恶啊!这都能被你挽救回来?”姒檀拧着眉毛懊恼,拈着棋子久久落不下去。 白莲花乘隙看向镜中。 “摩柯”好像很用力、却极其缓慢地推开门,一步,一步,进屋。 屋里床上,明亮和杳云抵足而眠。两个小鬼的睡相都有点不雅,被子也蹬了,明亮的腿搭在杳云肚子上,杳云的脚则蹬着明亮的下巴。 两个小鬼发出鼾声,并未被“摩柯”的闯入惊动。 “摩柯”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床边。在床边站了须臾,她的表情越发诡异,蓦地化气为刃,慢慢举起,却久久也落不下去。 姒檀捏着棋子苦思也不定,索性跟白莲花一起紧盯镜中。 见“摩柯”手里的气刃一时消、一时涨,不停变幻,姒檀一捶自己大腿,鼓劲儿道:“你爷爷的,小梨子你倒是用点力啊!为了你儿子,你一定行的!” 可是他话音未落,“摩柯”手里的气刃攸地暴涨三尺,且迅疾斩下。 血光飞溅,“摩柯”瞬间出门,浑身上下没沾到一滴血。 “好个阴毒的妖孽!”姒檀一掌拍烂他珍藏多年的镶宝石棋盘,跳起来就走。白莲花忙拦住他道:“师兄不必急躁。或许还会有转机,也未可知。”说着收了宝镜起身。 姒檀压着嗓子,难以置信地鬼叫:“哎!你不会来真的吧?要不要这么拼!” 白莲花但笑无语,施施然出门。 :-d 白莲花出门走不多远,“摩柯”迎面而来。 “摩柯”有些脚步踉跄。宿主的魂和身体还没有完全融合,妖帝能操控她化气为刃,却几乎已经耗尽她法力,眼下她比个凡人强不了多少。 见她脸上湿漉漉的,白莲花柔声问:“怎么哭了?” “摩柯”举手摸了一下脸。她看着手上的水渍,垂首颤声道:“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被妖帝镇魂,被他操控,杀了明亮和杳云,杀了我父皇母后,杀了所有跟我亲近的人。” 白莲花掏出汗巾,勾起“摩柯”的脸,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呵!”他叹息道:“你梦见我是怎么死的?” “我梦见……”“摩柯”别过脸去,嗓音中仿佛透着恐惧,“我、我梦见他操控我,活活挖出你的心,剁碎了,制成丸子,一个一个吃掉。” 白莲花正经严肃问:“我这么大个人,你就只吃了我的心?” “摩柯”悲怆道:“他不止操控我吃你的心,还吃了你别的地方,配上辅料,各种煎炒烹炸闷溜熬炖。悲惨的是,我一面觉得痛不欲生,一面却居然……居然觉得味道极美。” 白莲花微微笑了,“看来我让你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能满足你的胃口。果然你是个吃货。” “摩柯”沉默不语。 白莲花歉然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时刻陪着你,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回房去睡觉。” “摩柯”黯然道:“不,是我太过废物,就连在梦里也还是个废物,一想到他便觉胆怯,见到他更是怕得要死。” “唔。”白莲花不紧不慢道:“我六岁那年,你来到玄清后山,跟我说了一天一夜闲话。你说你父皇教你,任何时候都不要哭,因为眼泪代表懦弱。而你活到九千多岁,还真的从来都没哭过。” “摩柯”呐呐道:“我以为那些都是真的,我完全阻止不了他,简直要被他逼疯了。” “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白莲花宽慰她道:“梦由心生,你是梦中一切的主宰,既然他进入你梦中,你便有操控他之力。况且你生而克他,别说是在梦里,纵是果真被他镇魂,你也有足够强大的魂力摆脱他的压制,将他逼出体外。甚至你若是信念够强,足以摧毁他这一魂一魄。所以,你完全不必胆怯他。” “嗯。”“摩柯”沉默须臾才重重应了一声,往白莲花身后睨一眼道:“那只臭猴子怎么了?” 白莲花回头一看,姒檀哭丧着脸,正在往一起拼凑碎裂的棋盘。 “每次喝醉他都输不起。”白莲花笑叹道:“方才又输得一塌糊涂,他急了,就这样了。”说着一搂“摩柯”的肩膀,“要不是他拉住我不放,我们早就……走,我陪你回房,让你吃个够。” 白莲花特意加重了“吃”字的语气。 “不要!”“摩柯”大叫一声。 “怎么了?”白莲花面上波澜不惊,伸手勾起她的脸。 “摩柯”不得不仰面。她闭紧眼睛,眼珠在眼睑下面微微转动,眼角渗出两颗晶莹的水珠。这两滴泪顺着她腮畔滑到下巴,滚落在白莲花手心里,被他身上至阴寒气一浸,瞬间化成了冰。 白莲花悄然一摄,把两滴冰泪攥在他手心。 须臾之后摩柯攸地睁眼,湿润的眼睛微微泛红。 她猛地埋首于白莲花胸前,抱紧他的腰,闷闷的、似乎有些艰难道:“那个梦……那个梦真的让我很害怕,你不要再离开我一步。” “好。”白莲花允诺道:“往后无论你是梦还是醒,我都守在你身边。”他搂着“摩柯”走了几步,又担心道:“明亮的肩膀不能受凉,否则会痛。不知他有没有蹬被子,我们先去看看。” “摩柯”脚下一绊,“刚才我去看过,他睡得很乖,很沉,很香甜,没有蹬被子。” “难怪我看你是从那边走过来的。”白莲花了然笑了笑,将人打横一抱,缓步而行。 “摩柯”柔顺以对。她深深埋首于白莲花肩窝,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脖子,手掌随意贴在他脖子上那条血脉,另一只手则——轻轻捂在他心口那里。 “你摸到什么?”白莲花不急不躁地问。 “摩柯”沉默着。 察觉她的身体在簌簌发抖,好像她在忍受巨大的苦痛折磨,白莲花关切道:“不要害怕。你把手贴紧一点就会感觉到,我的心脉在跳动,我是真真切切在你身边的。” “摩柯”的手却猛地攥成拳,在他胸前用力敲了一下。 “咳。”白莲花被震得轻咳一声,似有无奈道:“这样还不安心么?无妨,等回了房,我有办法让你一整夜都没心思再想那个噩梦的事。” “摩柯”的手掌再度贴回白莲花心口,紧紧的。 可是她的手指在渐渐弯曲,像是竭力要攥成拳头,却有人硬掰着她的手指,不让她攥起。且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如同一块火炭,白莲花体寒都能感受到炽热。 这是好迹象! 白莲花的心脉沉稳有力,纹丝不乱,他忽然停下脚步,叹口气道:“不知为何,我忽然也有些害怕。怕自己万一命短,不能跟你偕老还罢,不能帮你破劫可怎么好。” “不必担心,”“摩柯”发出一声阴鸷的冷笑,“自然有比你更好的人选!” 刹那之间情势百变。 姒檀匆匆赶到时,白莲花正用汗巾捂住心口。 所谓镇魂术,即是施术者以一魂一魄进入受术者体内。妖帝极擅此术,摩柯又修为受制,被他操控实属必然。 但是摩柯必然要反抗挣扎,且她的魂力因为悲愤而越来越强大。 方才在瞬息之间,妖帝之魂压过摩柯,终于得以操控她化气为刃。白莲花拿捏得极好,虽被气刃扎入心口,却其实伤得不重。但是他闷哼一声,避开三分的同时,先是弹指射出之前敛在手心的两滴泪,随即又往她脑神处灌入一股法力。 脑神是神魂之门。那两滴泪甫一接触摩柯额头即化为水气,瞬间侵入她神魂。 源自她本身的情性之物让她本就失控的情绪更加激进。别说是她,就是只兔子,被仇人操控着杀死自己的儿子和男人,也会暴走,会歇斯底里,甚至会癫狂。 被逼到绝境的常人无法忍受的惨烈之感,以及跟妖帝之魂的剧烈撕扯,都让她痛苦万分。她用力捂住头,惨叫着,哀嚎着,在雪地上来回翻滚,所过之处,尺许厚的雪迅速融化。 她身上沾满泥泞,肩膀处的布料却腾地燃起了火,继而是手臂,胸前,后背,大腿……很快的,她全身都着了火,就连七窍里也有火焰泻出。 她就像一块剧烈燃烧的炭,可是赤红如血的烈火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能把她湿漉漉的衣服烧成飞灰,却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有烧掉。 待她天灵猛地泻出一道火光,她顿时现出真身,却也随即厥了。 妖帝的魂魄没有被逼出,那么就是它被摩柯之魂摧毁。既然摩柯身上阳炎大泄,可见她终于在被逼入绝境之际绝地反击,受禁的修为大爆发,加之有白莲花强灌给她那股法力相助,瞬间便冲破禁力。 她,已恢复修为! “哈哈!太好了师弟,果然成了!”非礼勿视,姒檀大笑着扭过脸去,这才发现白莲花指缝里不断有血淌出,已经染红他半身白衣。 “你挨这一下倒也值了。”姒檀一惊忙要救治。 白莲花笑道:“无妨。你放心去战。” 姒檀一想了然,遂丢给他一瓶药,当即去了。 白莲花不急着自救,急忙上前探视那只庞然大物。那是一只脚指甲都有尺许长的六翼火凤。它身上烈火熊熊,它却倒在泥泞里,动也不动。 “晏璃醒醒!”白莲花这声唤使了神通,同时他冰凉的手掌伸入烈火,印在火凤前额。至阴寒气自它脑神灌入体内,它登时打个激灵,缓缓睁眼。 它狭长的眼睛迷茫又惶惑,双瞳是金色的,有些不确定地轻声唤道:“白……莲花?” “是我。”白莲花正色笑道:“恭喜你恢复修为,晏璃。” 它爬起来站定,惊奇地把翅膀举到眼前,看完翅膀又转着头看它身体别的部位。然后它抖了抖火红的羽毛,鲜亮的羽衣有神光护佑,没沾上一点尘埃。 “我是……在做梦吗?”它颤声问道,微微歪着头,从几丈高处俯视着白莲花。 “唔。”白莲花沉声笑道:“你的确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些足以激发你潜能的事情。现在梦醒了,你已经恢复修为。” “……是么?!我被妖帝操控,杀了明亮和杳云,还杀了你……这些都是做梦?”它简直难以置信,忽然挥动翅膀,如刀般锋利的羽翼带出破空之声。 白莲花从容避开它的碰触,站定之后笑道:“我觉得,你这个样子不适宜摸我。” 白莲花招了招手,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半天的两个小鬼随即飞跑过来。 “母亲!”明亮一下抱住它的脚腕。它的脚腕太粗,明亮的胳膊勉强能环抱。 它抬起脚,把挂在它脚上的小鬼头举到眼前看了又看。 “真是我儿么……”它一时也分不清是梦是醒。 “母亲,是孩儿我呀!被您杀死那个我和杳云,是爹爹造的血人。”明亮从它脚腕跳下,落地之后幻回真身,欢欣雀跃地扇着翅膀,围着它飞跑转圈道:“母亲您看,我长得跟您像不像?” 它低头看着只有它三分之一高的小火凤。唔,确实从头到脚都跟它像极了。只是她是六翼,明亮只有一对翅膀。 杳云不甘落后,也幻回真身。自然,杳云唯恐烧了那一身白毛,可不敢离它太近。于是它在被一只小火凤和一只白虎转晕之前,彻底跳出那些惨痛之感。 “真的是做梦?真的是做梦么?我没有做那些事,没有失去你们?哈哈!”它简直喜极而泣,不禁跳着脚仰天清啼。两个小鬼也学它的样子。 一时之间,鸣啸声响彻九霄。 原来一切都是做梦!它没有失去生命中最要紧的两个人,还恢复了修为?狂喜之下它情难自禁,六翼扇动,一飞冲天。两个小鬼紧随其后。娘仨儿直上云霄。 跟着母上又是叫又是笑地飞了须臾,明亮忽然叫道:“哎呀坏了。我们虽然都没事,爹爹却是真受伤了啊!” 它一惊抑住心绪,这才想起重点。 娘仨儿匆匆赶回苍山时,白莲花还站在雪地里,姒檀正在跟他说话。 想是妖帝见阴谋败露,他自忖损了一魂两魄,有操控法力不当之虞,遂不敢恋战,只虚晃几招便遁走。姒檀别说过手瘾,兵器都没握热,就又收了回来,因而极度懊恼。 白莲花却隐隐有个疑虑。妖帝为人虽然阴狠,却并非无胆鼠辈。他既敢孤身前来,岂会轻易就灰溜溜遁走?虽有疑虑,白莲花一时也想不通,遂暂且抛开。 听见鸣啸声,两个白衣男人一齐仰头注目。 一大一小两团火光照亮半个天空,流星一般极速坠落。 迎着白莲花的目光,它当先落到他面前,深深垂首看他。他胸前还在淌血,虽然他一直用汗巾压住伤口,整个前襟也都被血染红了。 “你……你觉得怎样?!姒檀你这臭猴子,你就这么眼看着么!”它有些手足无措。它还不习惯精确使用这么大且这么多的“手”,只能瞪着眼,伸着翅膀,干着急。 “反正一时死不了,我懒得管。”姒檀摊手做无奈状。 “岂有此理!”它又气又急之下懊恼跺脚,雪地上登时被它刨出一道鸿沟。 杳云站得不巧,嗷一声掉进沟里。白莲花则被震得踉跄一下。等它吃完一惊,杳云已经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明亮则幻回人身,扑到白莲花身边扶住他。 “小梨子!”姒檀上下看了看它,喜得哈哈大笑,一下跳到它背上,却“哎呀”一声又蹦了下来,捂着屁股道:“你爷爷的,我记得当年没这么烫人啊……” 它愣是没躲过这一骑,一时更加懊恼。 “晏璃,”白莲花唤住似要暴走的妻子,歉然笑道:“不要怪我心狠,我只是坚信,你一定能度过这个坎儿。而你果然度过了,前方便是海阔天空,一片光明。你……” 它打断道:“少废话!教我怎么才能变成人。” “你男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不能光管着捅他,还得负责给他包一包嘛。”姒檀说着把两个小鬼唤到身边,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迅速走人。 待闲人退散,白莲花一指下去,它化成人。然后,他被她扑倒了。 它打断道:“少废话!教我怎么才能变成人。” “你男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不能光管着捅他,还得负责给他包一包嘛。”姒檀说着把两个小鬼唤到身边,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迅速走人。 待闲人退散,白莲花一指下去,它化成人。然后,他被她扑倒了。 它打断道:“少废话!教我怎么才能变成人。” “你男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不能光管着捅他,还得负责给他包一包嘛。”姒檀说着把两个小鬼唤到身边,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迅速走人。 待闲人退散,白莲花一指下去,它化成人。然后,他被她扑倒了。 第五六章 摩柯没想到,一向都是温吞如水,说话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的白莲花居然能对她如此强势。 审时度势,摩柯觉得必须重新认识她挑这个小驸马,且她眼下还是识趣一些,从了他为妙,遂低头矮身,福了福道:“但凭夫君做主。”说完听见噗嗤一声轻笑,头上似被轻轻敲了一下,她懊恼抬头,一看人居然已经走了。 这厮…… 摩柯昏沉沉地踉跄一下,神智迅速涣散,彻底失去意识。 :-d 摩柯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见妖帝支着头躺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妖帝像个外表纯良无害、内心凶狠残暴的掠食者,而她在他眼中,就是一只他极其感兴趣的猎物。他不对她下口,不急着把利齿扎进她咽喉,是因他还在享受玩弄她的快慰。 摩柯一惊直觉坐起,拥着被子缩进床里侧。 妖帝眼波一沉道:“怎么了?” “呃,”发现自己反应过激,摩柯在脑门上拍了几下道:“我记得你是……阿珂。”又揉着眉心自言自语道:“是叫阿珂么……还是叫无照……究竟叫什么来着……” 妖帝拉开她的手,审视她道:“睡了一觉就不记得我了?” 摩柯顺着杆往上道:“隐约似乎记得你叫阿珂,我叫什么来着?” 妖帝眼中生出阴鸷,看她良久才把之前编排那一通话给她从头复述一遍。她绷着脸默然听着,心里又是恼恨,又是好笑。 等妖帝说完已过去半炷香时间。 摩柯疑惑道:“你说的有些我记得,有些记不得。为何我睡了一觉就会这样?” “无妨。这只是洗脑术的后遗症,过几日便好。” 妖帝笃定道。摩柯却从他眼中看到些许疑惑。他一定会想,可别是他对摩柯使用洗脑术次数过多,才导致她如此健忘。可是摩柯还从他眼中看到阴沉和嫉恨。或许他更多是会认为,她的健忘是因受“那个人”的劫力干扰。 那个人啊…… 摩柯不得不认真思索一个问题,为何她的健忘之症会减轻许多,甚至这一个月来几乎都没有犯过这病?不犯病说明那个人对她的劫力变弱。也许她的情劫果真是应在那个人身上,而如今已经发生了扭转? 这种扭转又是什么导致的呢? 摩柯隐隐有个非常不妙的预感,可别真是因为她对妖帝下那个咒啊…… 不对!妖帝明明对她说,她已经“偏离了自己设定的轨道”,那么就只能是她的小驸马——白莲花的缘故。自从摩柯在梦里跟他相会,就开始慢慢摆脱那个人的劫力! 呵!摩柯绕成一团乱麻的心绪忽然间就变得清晰无比。就像那么多次她走在漫无边际的迷雾中,一看到白莲花就会变得无比清醒。 摩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觉弯起嘴角。下巴忽然一紧,她一惊回神,见妖帝捏住她的下巴,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她。 “在想什么?” “在想……你真是个耐心又温柔的人。” “我只对你耐心又温柔。我喜欢看你这么笑。” 摩柯扯了扯嘴角。妖帝颦眉看着她道:“不是这样。” “我睡了很久么?”摩柯又扯了扯嘴角,不着痕迹地假装伸个懒腰,把自己的下巴解脱出来。 “不久,才十个时辰而已。”妖帝越发颦眉,抓住她揉眼睛的手,拉她下床道:“来,给我梳头。”说着把她拖到妆台前,拿起犀角梳子塞到她手里。 摩柯扭头看去,承云和弄风都低眉顺眼的,站在一重和两重殿的帘幕那里,低头看,淑华衣的胸口处有无数片鳞,她一时也瞧不出哪两片是莫失莫离所化。 “你在看什么?”妖帝挑眉问,从镜子里注视着摩柯。 摩柯提着裙摆转个圈道:“我觉得,这衣服真是越看越美。” 妖帝眼波沉沉笑道:“确然。” “我会梳头么?” “随便梳一梳即可。” “你是妖界至尊,恐怕不好随便吧?” “无妨。” “你把无照处置了么?”摩柯这么问着,犀角梳子落在妖帝头发上。 妖帝阴沉道:“她被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救走了。” “嗯?”摩柯手下一顿。 “救她的人名叫骏吾。”妖帝道:“指使骏吾之人,就是你想见的那个吃软饭的东西。” “为何他要救无照?难道他们有一腿?”摩柯信口问道。 “唔。”妖帝道:“想当年,无照跟他师父霄霜真人结为夫妻之前,曾经百般勾引他,真跟他有一腿也未可知。后来这两男一女还在一座山上胡乱过了些年。况且……” 妖帝没说出的下文摩柯想象得出,不禁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摩柯有些想不通。无照来修罗殿是为利用骏吾保住妖帝对她的信任,白莲花不会不知这事,为何却要让骏吾把她救走? “那该怎么办?” “不急。此事日后再说。”妖帝显然不愿多谈。 摩柯便不多问,打着哈欠胡乱给妖帝梳好头,还扎上一根金色的丝带。然后她揪住自己的满头辫子,苦恼道:“为何我会梳这种累死人的发式?” “因为我喜欢。”妖帝说着起身,把她摁坐到凳子上,动手帮她拆头发。 “呃……”摩柯无所适从道:“让底下人做,可成?” “不成。” “每天都是你帮我梳头?” “只是今天。” “……你是为了折腾我,还是为了折腾我的婢子们?这头没两个时辰恐怕梳不好,不用天天这么梳,只梳一次屁股就要坐出茧子来了。” “你睡的时候我摸过,没见你屁股上有茧子。” “……为何你会喜欢这种发式?”这是摩柯早就想问的。至于妖帝趁她睡着做了什么,她没感觉,可以权当不知。况且这又不是她的身体,无所谓啦。 才怪!摩柯决定以后再也不睡觉了。 “我喜欢复杂一点的东西,越复杂的越好。” 摩柯上下看了看妖帝,他跟白莲花一样一身极简,连一件坠饰都没有,再看看她自己,除了颈上戴了一串金珠,也没有其它坠饰。 “显然,你的理由完全不可信。” “其实是这样的,”妖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的头皮非常敏感,而我跟你欢丨爱的时候就喜欢摸你这里,你受不了,就想出这个古怪发式,防止我的手插丨进你头发里。” “……原来如此!” 摩柯的腹诽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发生了让她更加无语的事。妖帝在她头上折腾了一会儿,忽然化气为刃,把她的头发削成及肩那么长。 摩柯摸着自己凉飕飕的脖子,悚然道:“断发如同断首。果然你跟我有仇?” “非也。”妖帝摊开手无奈道:“这样我们就能快速搞定。” “你有急事?” “是我们有急事。”妖帝朝着承云和弄风招手道:“让客人久等,岂非失礼?” :-d 一刻钟后,妖帝牵着摩柯的手,领她进入修罗殿主殿。 自从屠不评被夺丹,妖帝命桑寒来管理血池。鉴于上个月初妖帝吃了大亏,桑寒带足人手严防死守,绝不让任何人前来捣鬼。 血池在锁魂镜的范围之内,除了骏吾,没人能潜进去。可是骏吾作为妖帝曾经的忠仆,妖帝深知他的弱点,他能出其不意救走无照,未必今夜还敢来救那些凡人。 白莲花要么权当不知,任由妖帝杀光那些凡人,要么冒险前来交涉。显然,妖帝吃定他必然会选择后者,所以才会说出那么笃定的话。 摩柯心中有数,刚步入大殿便不禁一呆。 白莲花长身站在殿中,他没收摄灵气,仿佛身携着皓月清辉,偌大的修罗殿都因他消了阴森之感,也因他身上的至阴寒气而变得更加冷凉。 纯净无暇的灵气衬得白莲花纤尘不染,超凡脱俗。他的表情极度端庄正经,好像他是无欲无求的圣人,除了悲天悯人的天人情怀,压根他就没有凡心,更别说他会对一个女人做出那么多,咳,不纯洁的祸害之事。 摩柯从未见过白莲花这副样子,一时间颇有些目眩神摇。 呵!难怪她会给他取那么个爱称。当年他的风姿俊骨、模样性情已叫她如此赞叹,何况如今他出落成一名合格的一品仙君。 一刹失神,摩柯却是在心里呸了一声。大爷的,他用不用连正眼都不瞧他的正牌妻子,反而扭头去看欲奴…… 欲奴笑着朝白莲花招手,他便略略倾身。欲奴几乎要咬着他的耳朵,不知跟他说了什么话。他露出一副无奈又宠溺的表情,摇头失笑。欲奴一下抱住他的胳膊,把脸拱在他臂弯里,好像很羞赧的样子。 摩柯面色骤冷,暗自鬼嚎道:贱人!离老子的驸马爷远点! “来人,看座奉茶。”妖帝揽住摩柯的腰,半拖半抱就带她坐到高座上。欲奴这才放开白莲花的手臂,随他一起站定。 四个男女互相审视,殿中气氛有些微妙。 十几名妖姬力士侍立在两侧,白莲花和欲奴却是干站着的。摩柯心说搞不好她刚睡醒的时候他就来了,若非她假装健忘拖沓那么久,他也不必受这个冷待。 咳,也许他是因为这事,才故意气她么…… 白莲花制止妖姬力士的动作,不急不躁地开口道:“委实不必麻烦。鄙人不请自来,可不为喝茶。” 显然白莲花不想废话,他从袖管里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葫芦,拧开盖子。随着他将葫芦慢慢倾斜到一个角度,一滴腥红的液体滴下,滋啦一声将黑石地面融出一个洞。 好炽热的血池之血! 除了炎之灵,这就是世间最炽热之物。这滴血所向披靡,它会一直往下,把修罗天融出一个窟窿,然后就是其下十七重天,再然后就是冥府的十八层地狱,最终还归于血池。 白莲花扬手一摄,那滴已经落入地下很深的血珠又逆行往上。他信手一抓,摊开手掌时,那滴血就在他玉白的掌心里微微滚动。 摩柯心知白莲花的至阴寒功厉害,不然也没法深入血池,拿不到血池之血,暗自却仍是替他捏着一把汗,唯恐那滴血将他手心融穿。 如此炽热的血,却正是妖帝养护肉身最好用之物。只因他侵占的这具肉身,正是从血池中衍生出来的。 所谓的血池,其实就是血河地狱最深处的一座火山。山中时刻喷涌的并非岩浆,而是地气凝集成的血气。 两个大轮回之前,冥王亲自封印一只厉鬼时遭遇反抗。冥王与其一番鏖战,最终虽将它斩为齑粉,劈魂刀却因它竭力一击断为两截。冥王大惊抢救不迭,刀尖那块碎片跟它的残月三邪一起崩入血河地狱。 这块劈魂刀碎片不知怎么进入血池,遭受两个大轮回之久的血气侵蚀,居然修身成人。这具肉身还跟残缺一角的劈魂刀一并落入妖帝手中,跟他之魂融为一体。 可见是天助妖帝历劫重生,纵然是晧睿仙师这等智透重玄的老仙,机关算尽也没能扭转定数。如今妖帝终成大患,好在世上除了龙君迦昱,还有另一个能降住他之人。 那便是——紫阳少君。 白莲花轻轻一送。 那滴血还未飞到妖帝面前,摩柯便感受到它的炽热之气扑面而来。她如今用的是欲奴的身体,可不比从前,直觉往后一躲。 妖帝张嘴一呵,一股阴气阻住那滴血的靠近,并且迅速将它化为血气。几个吞吐之间,妖帝将这滴血完全吸食殆尽。 “唔,这回确实没有掺假。”妖帝露出笑容,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好客主人。 “此物大肚能容,里面的东西足够你使用千年万载。”白莲花扬了扬手里的葫芦。 妖帝颇为动容,疑虑道:“你用这个宝贝交换那些凡人,未免有些亏大了。” 白莲花微微笑道:“鄙人除了要那些凡人生,还要一个人死。” “哦?”妖帝兴致斐然道:“依你今时今日的本事,世上并没有几人能从你手下逃生。就连你那个宿敌也未必胜你一筹。你就是再慈悲心肠,下不去杀手,大可叫你身边这位替你动手,完全没必要来与本尊交易。” “话虽如此,总归要跟你说一声为好。” “连你这种慈悲之人都动了杀心,难道此人与本尊有关?” “确是有关。”白莲花眼波骤冷,伸手指道:“就是坐在你身边那个女人!” 第五七章 有那个结界在,就是一只鸟雀飞进来,白莲花也能立马知道。听见脚步声,他回头见是紫阳少君,自顾忙碌着道:“灶上离不开人,你且随意。” 紫阳少君站在门外看了须臾,开口道:“也只有你这样的厨子,才侍弄得好她那样的吃货。” 灶下架着木柴,火势熊熊。白莲花正用木铲飞快翻炒锅里的东西,回头瞟了一眼,见紫阳少君面上喜怒不辨,眼里也并无戏谑取笑之意,他也便好言回道:“只是她和孩子身体都有些虚,需要用这些花花草草补一补。” “她……”紫阳少君微微颦眉,“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没错。那些传言是我命人散播出去。”白莲花也微微颦眉道:“这么大的事,瞒不过世人之眼,堵不住悠悠众口。与其让有心人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不知情的捕风捉影、以讹传讹,败坏她的名声,不如提早把真相昭告天下。” “没想到她会……”紫阳少君似有怅然道:“真是世事无常。” 两个男人都沉默着。直到白莲花盛出锅里的菜,下手做另一道,紫阳少君这才再度开口道:“我来是为通知你,我决定采纳你的提议。” “你未婚妻知道么?”紫阳少君的抉择虽在白莲花意料之中,他也有一瞬诧然。 “这事除了晧睿仙师和你、我,不必再有别人知道。”紫阳少君语气冷凝。 “你已经思虑这么久,为何突然就拿定了主意?”白莲花像是很疑惑。 紫阳少君保持着冷死人的疏离和高傲,“为何我突然就拿定主意,你应该比我清楚。” “确然,”白莲花笑不露齿,眼角眉梢都是似水温吞,“我给你挖了一个坑。” 紫阳少君略挑了挑眉。 “虽然跌进这个坑里会让你崴到脚,甚至摔断腿,却能改变你的命数,进而改变诸界形势。” “啰嗦。”紫阳少君嗤了一句,转身便走。 “不留下喝几杯么?” 听见白莲花在身后这么说,紫阳少君脚步一滞。 白莲花微微笑了,“那我便再添几个菜。” “不必!”紫阳少君扬长而去。 :-d 折腾半天,摩柯耗尽法力,姒檀业已是强弩之末。 但是姒檀久经战阵,不动声色地卖个破绽。摩柯着此算计,被一掌拍飞,生生用身体把雪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她倒也没受伤,就是摔得有点狼狈,发髻也歪了,脸也花了,衣服上还滚满泥土。 等摩柯从坑里爬出来,姒檀已经端出山主之姿,朝紫阳少君走去。摩柯见状只好把凤尾鞭簪到头上,此仇留待日后再报。 好巧不巧的,紫阳少君的未婚妻,就是勾陈帝君的玄孙女——*。 姒檀虽然禁居山中,有个耳目众多的好友常来常往,他也从未消息闭塞。讶然上前几步,他打个稽首见礼道:“少君事务繁忙,怎么有空来我这个破地方?” 紫阳少君还个礼,目光越过姒檀,看向来到他身后的摩柯道:“惊闻变故,我来探望故人。” 摩柯正在一面狂摇合欢,一面扑打衣服上的土,顺便用衣袖擦汗。紫阳少君的话让她手上动作一僵,她把合欢往领后一插,上前打个稽首笑道:“烦劳少君挂念。改日请你喝酒。” 紫阳少君注视着她,嘴角弯出优雅的弧度,“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摩柯又是一愣。 姒檀在一旁接话道:“喝酒何必改日?我山中有的是酒,足够咱们几个敞开了喝。走,你们都屋里说话。”说着欲把紫阳少君主仆引往客厅那边。 紫阳少君站定不动,只是看着摩柯。 摩柯打个哈哈:“上次见面少君不是说过,你的未婚妻管你管得严,你见了我必须绕路走?我家驸马管我管得也严,未免给彼此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委实不便借一步说话。” 紫阳少君的笑容僵住了,“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忘了应当避嫌。” “少君想说什么我多半已经猜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再会。”摩柯说罢微微颔首,大步流星地赶到厨房。 白莲花的活儿已经收尾,正在把最后一道菜盛到盘子里。 上下审视妻子一番,白莲花不禁笑了,“看来,姒檀的牙挺难拔。” 摩柯拈了几根菜丢进嘴里,支吾道:“那只臭猴子总是使诈,胜之不武。” 白莲花拔丨出她领后插的合欢,给她扇风道:“可是你要面对的敌人比姒檀狡诈百倍。” 摩柯深以为然道:“今晚你给我仔细说说,到底他都会些什么诡道。” “临时抱佛脚,未必有多少用。”白莲花分析道:“你纵是临阵对敌的经验不足,若能修为暴涨,单纯以武力压制,亦可取胜。” 摩柯颦眉:“你是说我们双修么?就这么两天,我们就是累死在床上,恐怕也不能让我修为暴涨吧……” “能。”白莲花把合欢往袖管里一丢,笑得高深莫测,“今晚我便教你和合之术的精髓部分。” 摩柯欣喜好奇地追问。白莲花却不肯说。摩柯一跺脚回房,明亮正在给她备水沐浴,问杳云何在,道是去给姒檀备水了。 “唔,”摩柯赞道:“杳云虽然憨实,倒是个有眼力见的。” “什么呀,”明亮嗤道:“是孩儿指点他,他才去的。” 摩柯不禁摸着儿子的头道:“我儿真是个机灵鬼,倘若治不好先天不足之症,不如学学你爹,做动脑之事。” 明亮对着手指道:“可是我爹动起手来也不含糊啊。” 这倒也是。 傀儡术需要以随身之物做引,越是爱物,修为越是与本尊接近。白莲花能以三尺长剑战胜妖帝之傀儡,已是世所罕见的本事。 大家围坐一桌吃饭时姒檀好一通长篇大论,说的都是下午他发现的摩柯的不足之处。摩柯虚心受教,认真仔细地从头听到尾。两个小鬼也耐心跟着听完始末,都受益匪浅。 说完正题姒檀又扯了一会儿闲篇,不外乎当年他怎么被*死缠烂打,严厉又如何帮他搅局,没成想,如今*成了紫阳少君的未婚妻。 世事难料,想便是如此。摩柯倒不是为了避嫌,只是觉得,当年她跟紫阳少君到底有些纠葛,且不论对她死缠烂打那个紫阳少君是不是眼下这个,事到如今,相见难免别扭,不如彻底撇清关系。 白莲花今晚胃口大开,吃饱喝足,先行回房。听姒檀指教完,摩柯诸事不顾,赶紧也回房。白莲花已经自己处理了伤口,披着外衣,散着头发,端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听见门响,白莲花懒懒睁眼。他幽深的双眸透出春水般的柔和,让他看来温润如玉,眉心正央那滴红豔的血印则使他显得清雅不可方物。 摩柯觉得他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有种非常适度的风情,多一分嫌过,少一分则闷。隐忍而不失优雅的引诱似乎挠动着她身上每一根躁动的神经,她只觉身心都奇痒难耐,蹬掉鞋子就爬上床,气势十足地骑到他腿上。 白莲花默默无语地看着妻子贴近。想到他平静端庄的表象之下其实禁锢着风丨骚惑人的*,越是看来淡漠绝尘便越是有种无法言传的巨大诱惑,摩柯觉得心里暖暖的,痒痒的。 仿佛沉醉在他轻轻的喘息声中,不觉之间她就轻轻伸出手,进入正题。 忍耐了一会儿妻子的粗鲁取悦,白莲花翻身压住她道:“这么美妙的事情,被你做来却总是这么简单粗暴。看来学到精髓部分之前,我必须先教教你,怎么才能让我们两个更舒服。” 摩柯心说难道之前折腾成那样还不算舒服么…… “之前我教给你的,只是和合之术的入门,距离精髓之处还有十万八千里。” 接下来,摩柯对夫妻之事、鱼水之欢、闺房之乐这些词语以及白莲花极端正经模样下的极端不正经之心有了更深入、更全面的了解。 白莲花下午回了一趟玄清山。 那夜事毕骏吾负责把那些凡人送回家去,霄霜夫妻则携手回山。无照就此跟妖帝彻底掀了底牌,她倒也不惧妖帝的报复。霄霜的元神两度受损,无照纵是恼他不坦诚,也不急着跟他闹腾,只尽心帮他弥补亏损。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白莲花拜见之后也不久留,采完竹米即走。 回到苍山白莲花一粒一粒剥了一个时辰,才得了一小罐竹米,跟雪莲花搭配,精心制成十几块点心,在摩柯的性致和情调都很高昂时拿给她享用。吃完夫妻俩继续参研和合之术。 “到精髓了么?”每次得道升天的时候摩柯都要把这话鬼叫一遍。 白莲花总是这么回答:“尚远,慢慢来。” 慢慢来到夫妻俩都得到餍足,摩柯柔顺地伏在白莲花怀里,脸上匪夷所思,心里五体投地。白天她跟姒檀切磋,累得腰酸腿疼,很疲惫,跟白莲花修了大半夜和合之术,变得精力十分充沛。 “我公爹和婆婆果然是一对奇葩,居然能钻研出这种一箭双雕、一举两得的功夫。” “非也。”白莲花道:“这原本就是你公爹钻研出的功夫,你婆婆只是将其稍稍渲染一下,加入一点点她自己的特色。” 念及骏吾的话,摩柯不禁问道:“为何公爹他只是一介凡道,却心有通天彻地之奇巧,能钻研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功夫?” 白莲花揣测道:“地仙做得久了,想便就会如此了吧。” “唔?”摩柯好奇道:“公爹做地仙很久么?” 白莲花叹气道:“说实话,你公爹从未跟我说过他的生平。但我依稀记得,我三两岁时曾听他说过几句醉语,提及当年他跟人魔在月下把盏论道如何如何。” 摩柯咋舌惊叹:“人魔?就是残月三邪的第一任主人么?” “没错。倘若你公爹所言非虚,他做地仙便至少有两个大轮回之久。” 摩柯震惊了。两个大轮回,七万多年啊!居然远超凤皇的仙龄。 只是若没有足够的实践,霄霜绝想不出这些折腾人的法子,可见他生平之复杂深远,远非无照能比。重点是…… 摩柯瞪着眼,直言问白莲花:“这种事,公爹要怎么教给你?” “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白莲花无奈道:“他只是扔了一本半尺厚的书给我,之后则是当年我们两个依照自己喜欢,挑选书中内容参研。” 噗!合着若是一千个人修习此术,能出一千种花样么? 扯完闲篇总该进入正题。摩柯催白莲花快教让她修为暴涨的口诀。 “和合之术的最高境界是修为共享。” “啊?怎么共享……” “即是说,双修二人的修为可以彼此传递。” “这么神奇?!” “就是这么神奇。这是一门口诀非常简单、操作起来也并不困难的功夫,只是……我完全没有问题,你却恐怕有些不靠谱,未必我们真能成功。”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把你的修为给我?!” “然也。” “那你怎么办?” “无极宫的行事宗旨是,用思考和计划操控世事。像莽夫一样,通过与人动手较力来达到目的,是极不合规矩、极为羞耻的举动。” “那你之前还跟妖帝动手?” “我若不跟他动一动手,会觉得更加羞耻。” “……后日你也不动手么?” “动啊。”白莲花微微笑道:“倘若真的成了,你就是我的手,若不成,那我只能……” “只能怎样?” “让你吸干我。” 摩柯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第五八章 白莲花在山外设了一个小结界。 这个结界很淡,纵是一个凡人想闯过,也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于淡到,最高明的天眼也难以察觉它的存在。此结界与白莲花元气相通,但凡有一丁点波动,他就能立刻感知到。 先前察觉波动,白莲花打开宝镜遍山搜寻,只见摩柯跟两个小鬼在雪地里闲玩。 穹光镜堪比天眼和阴阳眼,能看破匿形。搜不到人,显然潜入山中之人有极高明的隐身术。白莲花跟姒檀一致认为,此人必是妖帝无疑。 妖帝前来别无目的,多半是还惦记那个歹毒计划。 受邪瞳操控之人如同一具活傀儡,表情僵硬,摩柯却表情丰富,情绪多变。为求言行逼真,妖帝唯有对摩柯使用镇魂术。 白莲花料定如此,只是没想到妖帝会这么急不可耐,所幸他早有准备。而妖帝若能如他所料想,正好有条捷径可助摩柯迅速恢复修为。 听白莲花简单一说计划,姒檀拍手称妙,为今晚做足准备。 当年诸界混战姒檀吃过妖帝大亏,一万两千年来他日日刻苦练功,妖帝重生之初他便心痒痒的,奈何被禁在苍山。白莲花心知如此,此番引妖帝前来,正为让姒檀过一过瘾。 姒檀面如涂丹,却眼泛精明,精神极其亢奋,拉着白莲花继续下棋。他虽有醉意,却棋艺不俗,白莲花不敢分神大意,还得顾及摩柯的状况,委实费神。 厮杀正酣之际见妖帝现身,果然对摩柯使用镇魂术,姒檀神情一肃,丢下棋子就走。白莲花拉住他道:“你急什么?杀完这一局再去。” “再杀下去你必输无疑。”姒檀耐住性子又坐回去,却显然言不符实。 白莲花调了调悬在他肩侧的穹光镜的角度。 姒檀醉眼乜斜地往镜中一瞧,见“摩柯”推门出屋,慢慢走在雪地里。而她去的方向,就是杳云和明亮住的屋子。 姒檀凑近镜子细看“摩柯”,摸着下巴分析道:“表情有些诡异,动作有些僵硬,脚步亦显沉重,这都是些好兆头。你的办法许还真的能成,就怕事后不好哄她。” 白莲花神情莫测地看着镜中,信手落下一子。 “哈哈!”姒檀拍着大腿鬼叫:“喂喂喂,你要输了。” 白莲花低头一看,他那一子落得不是地方,竟是自损了一大片。待姒檀跟进一手,他已从略占上风瞬间变成丢了半壁江山。 唔,可不能再走神。白莲花凝神看了看棋局,再落一子。 “可恶啊!这都能被你挽救回来?”姒檀拧着眉毛懊恼,拈着棋子久久落不下去。 白莲花乘隙看向镜中。 “摩柯”好像很用力、却极其缓慢地推开门,一步,一步,进屋。 屋里床上,明亮和杳云抵足而眠。两个小鬼的睡相都有点不雅,被子也蹬了,明亮的腿搭在杳云肚子上,杳云的脚则蹬着明亮的下巴。 两个小鬼发出鼾声,并未被“摩柯”的闯入惊动。 “摩柯”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床边。在床边站了须臾,她的表情越发诡异,蓦地化气为刃,慢慢举起,却久久也落不下去。 姒檀捏着棋子苦思也不定,索性跟白莲花一起紧盯镜中。 见“摩柯”手里的气刃一时消、一时涨,不停变幻,姒檀一捶自己大腿,鼓劲儿道:“你爷爷的,小梨子你倒是用点力啊!为了你儿子,你一定行的!” 可是他话音未落,“摩柯”手里的气刃攸地暴涨三尺,且迅疾斩下。 血光飞溅,“摩柯”瞬间出门,浑身上下没沾到一滴血。 “好个阴毒的妖孽!”姒檀一掌拍烂他珍藏多年的镶宝石棋盘,跳起来就走。白莲花忙拦住他道:“师兄不必急躁。或许还会有转机,也未可知。”说着收了宝镜起身。 姒檀压着嗓子,难以置信地鬼叫:“哎!你不会来真的吧?要不要这么拼!” 白莲花但笑无语,施施然出门。 :-d 白莲花出门走不多远,“摩柯”迎面而来。 “摩柯”有些脚步踉跄。宿主的魂和身体还没有完全融合,妖帝能操控她化气为刃,却几乎已经耗尽她法力,眼下她比个凡人强不了多少。 见她脸上湿漉漉的,白莲花柔声问:“怎么哭了?” “摩柯”举手摸了一下脸。她看着手上的水渍,垂首颤声道:“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被妖帝镇魂,被他操控,杀了明亮和杳云,杀了我父皇母后,杀了所有跟我亲近的人。” 白莲花掏出汗巾,勾起“摩柯”的脸,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呵!”他叹息道:“你梦见我是怎么死的?” “我梦见……”“摩柯”别过脸去,嗓音中仿佛透着恐惧,“我、我梦见他操控我,活活挖出你的心,剁碎了,制成丸子,一个一个吃掉。” 白莲花正经严肃问:“我这么大个人,你就只吃了我的心?” “摩柯”悲怆道:“他不止操控我吃你的心,还吃了你别的地方,配上辅料,各种煎炒烹炸闷溜熬炖。悲惨的是,我一面觉得痛不欲生,一面却居然……居然觉得味道极美。” 白莲花微微笑了,“看来我让你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能满足你的胃口。果然你是个吃货。” “摩柯”沉默不语。 白莲花歉然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时刻陪着你,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回房去睡觉。” “摩柯”黯然道:“不,是我太过废物,就连在梦里也还是个废物,一想到他便觉胆怯,见到他更是怕得要死。” “唔。”白莲花不紧不慢道:“我六岁那年,你来到玄清后山,跟我说了一天一夜闲话。你说你父皇教你,任何时候都不要哭,因为眼泪代表懦弱。而你活到九千多岁,还真的从来都没哭过。” “摩柯”呐呐道:“我以为那些都是真的,我完全阻止不了他,简直要被他逼疯了。” “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白莲花宽慰她道:“梦由心生,你是梦中一切的主宰,既然他进入你梦中,你便有操控他之力。况且你生而克他,别说是在梦里,纵是果真被他镇魂,你也有足够强大的魂力摆脱他的压制,将他逼出体外。甚至你若是信念够强,足以摧毁他这一魂一魄。所以,你完全不必胆怯他。” “嗯。”“摩柯”沉默须臾才重重应了一声,往白莲花身后睨一眼道:“那只臭猴子怎么了?” 白莲花回头一看,姒檀哭丧着脸,正在往一起拼凑碎裂的棋盘。 “每次喝醉他都输不起。”白莲花笑叹道:“方才又输得一塌糊涂,他急了,就这样了。”说着一搂“摩柯”的肩膀,“要不是他拉住我不放,我们早就……走,我陪你回房,让你吃个够。” 白莲花特意加重了“吃”字的语气。 “不要!”“摩柯”大叫一声。 “怎么了?”白莲花面上波澜不惊,伸手勾起她的脸。 “摩柯”不得不仰面。她闭紧眼睛,眼珠在眼睑下面微微转动,眼角渗出两颗晶莹的水珠。这两滴泪顺着她腮畔滑到下巴,滚落在白莲花手心里,被他身上至阴寒气一浸,瞬间化成了冰。 白莲花悄然一摄,把两滴冰泪攥在他手心。 须臾之后摩柯攸地睁眼,湿润的眼睛微微泛红。 她猛地埋首于白莲花胸前,抱紧他的腰,闷闷的、似乎有些艰难道:“那个梦……那个梦真的让我很害怕,你不要再离开我一步。” “好。”白莲花允诺道:“往后无论你是梦还是醒,我都守在你身边。”他搂着“摩柯”走了几步,又担心道:“明亮的肩膀不能受凉,否则会痛。不知他有没有蹬被子,我们先去看看。” “摩柯”脚下一绊,“刚才我去看过,他睡得很乖,很沉,很香甜,没有蹬被子。” “难怪我看你是从那边走过来的。”白莲花了然笑了笑,将人打横一抱,缓步而行。 “摩柯”柔顺以对。她深深埋首于白莲花肩窝,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脖子,手掌随意贴在他脖子上那条血脉,另一只手则——轻轻捂在他心口那里。 “你摸到什么?”白莲花不急不躁地问。 “摩柯”沉默着。 察觉她的身体在簌簌发抖,好像她在忍受巨大的苦痛折磨,白莲花关切道:“不要害怕。你把手贴紧一点就会感觉到,我的心脉在跳动,我是真真切切在你身边的。” “摩柯”的手却猛地攥成拳,在他胸前用力敲了一下。 “咳。”白莲花被震得轻咳一声,似有无奈道:“这样还不安心么?无妨,等回了房,我有办法让你一整夜都没心思再想那个噩梦的事。” “摩柯”的手掌再度贴回白莲花心口,紧紧的。 可是她的手指在渐渐弯曲,像是竭力要攥成拳头,却有人硬掰着她的手指,不让她攥起。且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如同一块火炭,白莲花体寒都能感受到炽热。 这是好迹象! 白莲花的心脉沉稳有力,纹丝不乱,他忽然停下脚步,叹口气道:“不知为何,我忽然也有些害怕。怕自己万一命短,不能跟你偕老还罢,不能帮你破劫可怎么好。” “不必担心,”“摩柯”发出一声阴鸷的冷笑,“自然有比你更好的人选!” 刹那之间情势百变。 姒檀匆匆赶到时,白莲花正用汗巾捂住心口。 所谓镇魂术,即是施术者以一魂一魄进入受术者体内。妖帝极擅此术,摩柯又修为受制,被他操控实属必然。 但是摩柯必然要反抗挣扎,且她的魂力因为悲愤而越来越强大。 方才在瞬息之间,妖帝之魂压过摩柯,终于得以操控她化气为刃。白莲花拿捏得极好,虽被气刃扎入心口,却其实伤得不重。但是他闷哼一声,避开三分的同时,先是弹指射出之前敛在手心的两滴泪,随即又往她脑神处灌入一股法力。 脑神是神魂之门。那两滴泪甫一接触摩柯额头即化为水气,瞬间侵入她神魂。 源自她本身的情性之物让她本就失控的情绪更加激进。别说是她,就是只兔子,被仇人操控着杀死自己的儿子和男人,也会暴走,会歇斯底里,甚至会癫狂。 被逼到绝境的常人无法忍受的惨烈之感,以及跟妖帝之魂的剧烈撕扯,都让她痛苦万分。她用力捂住头,惨叫着,哀嚎着,在雪地上来回翻滚,所过之处,尺许厚的雪迅速融化。 她身上沾满泥泞,肩膀处的布料却腾地燃起了火,继而是手臂,胸前,后背,大腿……很快的,她全身都着了火,就连七窍里也有火焰泻出。 她就像一块剧烈燃烧的炭,可是赤红如血的烈火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能把她湿漉漉的衣服烧成飞灰,却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有烧掉。 待她天灵猛地泻出一道火光,她顿时现出真身,却也随即厥了。 妖帝的魂魄没有被逼出,那么就是它被摩柯之魂摧毁。既然摩柯身上阳炎大泄,可见她终于在被逼入绝境之际绝地反击,受禁的修为大爆发,加之有白莲花强灌给她那股法力相助,瞬间便冲破禁力。 她,已恢复修为! “哈哈!太好了师弟,果然成了!”非礼勿视,姒檀大笑着扭过脸去,这才发现白莲花指缝里不断有血淌出,已经染红他半身白衣。 “你挨这一下倒也值了。”姒檀一惊忙要救治。 白莲花笑道:“无妨。你放心去战。” 姒檀一想了然,遂丢给他一瓶药,当即去了。 白莲花不急着自救,急忙上前探视那只庞然大物。那是一只脚指甲都有尺许长的六翼火凤。它身上烈火熊熊,它却倒在泥泞里,动也不动。 “晏璃醒醒!”白莲花这声唤使了神通,同时他冰凉的手掌伸入烈火,印在火凤前额。至阴寒气自它脑神灌入体内,它登时打个激灵,缓缓睁眼。 它狭长的眼睛迷茫又惶惑,双瞳是金色的,有些不确定地轻声唤道:“白……莲花?” “是我。”白莲花正色笑道:“恭喜你恢复修为,晏璃。” 它爬起来站定,惊奇地把翅膀举到眼前,看完翅膀又转着头看它身体别的部位。然后它抖了抖火红的羽毛,鲜亮的羽衣有神光护佑,没沾上一点尘埃。 “我是……在做梦吗?”它颤声问道,微微歪着头,从几丈高处俯视着白莲花。 “唔。”白莲花沉声笑道:“你的确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些足以激发你潜能的事情。现在梦醒了,你已经恢复修为。” “……是么?!我被妖帝操控,杀了明亮和杳云,还杀了你……这些都是做梦?”它简直难以置信,忽然挥动翅膀,如刀般锋利的羽翼带出破空之声。 白莲花从容避开它的碰触,站定之后笑道:“我觉得,你这个样子不适宜摸我。” 白莲花招了招手,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半天的两个小鬼随即飞跑过来。 “母亲!”明亮一下抱住它的脚腕。它的脚腕太粗,明亮的胳膊勉强能环抱。 它抬起脚,把挂在它脚上的小鬼头举到眼前看了又看。 “真是我儿么……”它一时也分不清是梦是醒。 “母亲,是孩儿我呀!被您杀死那个我和杳云,是爹爹造的血人。”明亮从它脚腕跳下,落地之后幻回真身,欢欣雀跃地扇着翅膀,围着它飞跑转圈道:“母亲您看,我长得跟您像不像?” 它低头看着只有它三分之一高的小火凤。唔,确实从头到脚都跟它像极了。只是她是六翼,明亮只有一对翅膀。 杳云不甘落后,也幻回真身。自然,杳云唯恐烧了那一身白毛,可不敢离它太近。于是它在被一只小火凤和一只白虎转晕之前,彻底跳出那些惨痛之感。 “真的是做梦?真的是做梦么?我没有做那些事,没有失去你们?哈哈!”它简直喜极而泣,不禁跳着脚仰天清啼。两个小鬼也学它的样子。 一时之间,鸣啸声响彻九霄。 原来一切都是做梦!它没有失去生命中最要紧的两个人,还恢复了修为?狂喜之下它情难自禁,六翼扇动,一飞冲天。两个小鬼紧随其后。娘仨儿直上云霄。 跟着母上又是叫又是笑地飞了须臾,明亮忽然叫道:“哎呀坏了。我们虽然都没事,爹爹却是真受伤了啊!” 它一惊抑住心绪,这才想起重点。 娘仨儿匆匆赶回苍山时,白莲花还站在雪地里,姒檀正在跟他说话。 想是妖帝见阴谋败露,他自忖损了一魂两魄,有操控法力不当之虞,遂不敢恋战,只虚晃几招便遁走。姒檀别说过手瘾,兵器都没握热,就又收了回来,因而极度懊恼。 白莲花却隐隐有个疑虑。妖帝为人虽然阴狠,却并非无胆鼠辈。他既敢孤身前来,岂会轻易就灰溜溜遁走?虽有疑虑,白莲花一时也想不通,遂暂且抛开。 听见鸣啸声,两个白衣男人一齐仰头注目。 一大一小两团火光照亮半个天空,流星一般极速坠落。 迎着白莲花的目光,它当先落到他面前,深深垂首看他。他胸前还在淌血,虽然他一直用汗巾压住伤口,整个前襟也都被血染红了。 “你……你觉得怎样?!姒檀你这臭猴子,你就这么眼看着么!”它有些手足无措。它还不习惯精确使用这么大且这么多的“手”,只能瞪着眼,伸着翅膀,干着急。 “反正一时死不了,我懒得管。”姒檀摊手做无奈状。 “岂有此理!”它又气又急之下懊恼跺脚,雪地上登时被它刨出一道鸿沟。 杳云站得不巧,嗷一声掉进沟里。白莲花则被震得踉跄一下。等它吃完一惊,杳云已经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明亮则幻回人身,扑到白莲花身边扶住他。 “小梨子!”姒檀上下看了看它,喜得哈哈大笑,一下跳到它背上,却“哎呀”一声又蹦了下来,捂着屁股道:“你爷爷的,我记得当年没这么烫人啊……” 它愣是没躲过这一骑,一时更加懊恼。 “晏璃,”白莲花唤住似要暴走的妻子,歉然笑道:“不要怪我心狠,我只是坚信,你一定能度过这个坎儿。而你果然度过了,前方便是海阔天空,一片光明。你……” 它打断道:“少废话!教我怎么才能变成人。” “你男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不能光管着捅他,还得负责给他包一包嘛。”姒檀说着把两个小鬼唤到身边,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迅速走人。 待闲人退散,白莲花一指下去,它化成人。然后,他被她扑倒了。 “你男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不能光管着捅他,还得负责给他包一包嘛。”姒檀说着把两个小鬼唤到身边,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迅速走人。 待闲人退散,白莲花一指下去,它化成人。然后,他被她扑倒了。 “你男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不能光管着捅他,还得负责给他包一包嘛。”姒檀说着把两个小鬼唤到身边,一手揽住一个的肩膀,迅速走人。 待闲人退散,白莲花一指下去,它化成人。然后,他被她扑倒了。 第五九章 镇魂术,青丘狐族之秘术,可令施法者之元神进入旁人肉身。初修此术只能切入神识,趁受术者心绪波动甚大或是神魂孱弱之时方能反客为主,操控言行。浸淫够深则能于任何时候压制神魂,甚或取代原有之魂,彻底霸占肉身。 关于狐族的镇魂术,屠不评虽然没教摩柯,却给她详细讲解过功用和局限。 摩柯绝没有想到,左右也想不通,为何竟不是欲奴,反倒是她被无照镇魂。她明白的只是,先前与她对战、眼下与龙君动手那个欲奴是霄霜假扮,或者是他操控,而与无照交谈那个女声想必就是骏吾。 虽然摩柯有太多想不通之事,无照的话也成功安抚到她。她相信,白莲花既然放心把此事交给无照、霄霜和骏吾三人来做,一定有他的缘由。 摩柯尽量让自己一念不生,顺从无照的思绪,让无照来支配她的言行。 无照和骏吾皆默然着,想必是在凝神观战。 唔,霄霜能在龙君手下坚持这么久,看来骏吾所言非虚,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难解之谜”。摩柯关心的是,霄霜用的是否她的身体。 万一龙君对“无照”痛下杀手,她神体被毁,可怎么是好…… 感受到宿主的深深疑虑,无照有些懊恼道:“你男人怎么舍得让你受伤?可怜你公爹的元神一个月前才被你伤到,如今又得为你伤上加伤,我纵是把口水吐干了喂他,也得养许久才能好。” 为何他要伤上加伤呢? “蠢笨!”无照骂道:“‘无照’若不惨败退走,你那旧情人怎会放松警惕?” 摩柯虽听糊涂了,也极度真诚地对霄霜报以歉疚。不过话说回来,他会那么卖力,岂非是替自家娘子出头? “这倒也是。”无照赫赫笑道:“事实上,我这八年以来,从未以真容面见妖帝,忘忧始终未发现我的异常。我的身份总归是要暴露了,妖帝一时还不欲舍弃我这颗棋子,也想让你亲手斩杀龙君。听我透露忘忧和骏吾之疑,妖帝听从我的建议,跟我在修罗殿演了一场戏,最后命人假扮骏吾‘救走我’,引龙君入局。” 摩柯似乎有些懂了。 “你男人料定,龙君得知你身份,必定会趁妖帝跟他相争,做渔翁得利之举,遂将计就计,力求今夜鱼与熊掌兼得,一举解决两个祸患。” 摩柯咋舌无语。她的小驸马,倒是好大的手笔。 “你男人敢做这等计划,主要是仰仗你公爹、你婆婆我以及骏吾那厮。当年你自封修为,唯有另一位大神能帮你解禁。你父皇已经老朽,做不了此事。龙君贪恋战神之位,绝对不肯舍弃一魂一魄,主动帮你解禁。好在你男人费时一月,苦心谋划出这个机会,且由我等三人襄助施行,帮你解禁这事我们便不是非得经过那个人同意。” 无照的话让摩柯一阵狂喜一阵烦忧。无照如今是她的长辈,有些话她也不好多说。这时她听见骏吾好笑道:“呦!你家那个总算准备退场了。” 无照啧啧啧地赞道:“这死鬼,吐血的样子都那么风丨骚,逃跑的样子都那么迷人。” 摩柯觉得,骏吾半天都没接话,定是跟她一样被深深恶心到了。 “机会仅此一次,且稍纵即逝,错过便再无可能。唯恐你的心绪会干扰到我,导致误事,你且睡一觉罢!” 无照说完施展魂力,摩柯顿时就失去了意识。 :-d 摩柯幽幽睁眼时,恍惚觉得身上炽热得很。 她正被人抱着极速而行。抱着她的人身上有让她极度舒适的温度,她看见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是谁呢…… 迷迷糊糊瞪着眼,她觉得全身都热得仿佛着了火,烧得她昏昏沉沉的,有些转不动心思。 察觉她的注目,抱着她的人低头朝她笑道:“醒了么?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天池,你受制的修为刚刚解开,有些承受不住阳气侵蚀,我需要到那里才能帮你行功。” 听见白莲花特有的嗓音语气,摩柯这才安了心。 身体觉得很疲惫,摩柯阖上眼,不觉又陷入昏睡。等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被白莲花抱在怀里,两人同时浸泡在一池冰水中。 水中有很多浮冰。这些浮冰在迅速融化,随即又会有新的浮冰浮上水面。天池阴寒无比,浮冰中的一部分是池水自动凝成之物,另一部分则是白莲花以法力所化。 池水的温度几乎维持不变,摩柯的身体不再同先前那么炽热,她沉浸于让她骨酥筋软的舒适之感中。 察觉她的极端放松之态,白莲花勾起她的脸,柔情百转地吻在她唇上。冰凉的触感,雪一样的味道,让她柔顺承受的同时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咳,身体似乎又要着火了…… 白莲花这才退开道:“缓解阳气侵蚀不可以急,也不可以缓,否则于你神体不利。我们要在这里再待半日。” 摩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也都动不了分毫。好像身上压了一座大山,或者说,好像身体已经不是她的,她完全支配不了。 她这是怎么了! “无妨。”白莲花安抚她道:“这只是你魂归本体之后的不良反应。” 没有不良反应,这正是妖帝的移魂*的高明之处。 摩柯的脑子终于能转动了。 解除禁制?无照他们真的做到了?魂归本体?她跟欲奴换过来了?转眼看见她软绵绵搭在白莲花胸前的右臂,唔,依照上面的伤痕看来,确实这就是她的身体。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不可以浸水。” 摩柯看着自己未包扎的手,手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骨头恐怕还得将养些天。 见她若有所思,白莲花简单解说道:“你公婆一向都很善于伪装演戏,我的计划在他们手里进行得很顺利。” 是么?那可真是好极了!可是那个人竟会被无照操控?若非那人尚知廉耻,不敢将丑事外扬,又骄狂气盛,目空一切,必定把蛇君拉来相助,白莲花的计划恐怕就要不易施行。 白莲花继续解说道:“他有大神的加持之力庇佑,你婆婆再擅镇魂术,且有骏吾相助,也极难侵入他神识。但他绝没有想到,他自以为识破的‘无照’是你公爹假扮,而你却才是真正的杀招。” 杀招……那个人死了么? “你婆婆毕竟不是我能使唤之人,她与那个人的恩怨,有她自己的解决之道。那个人损了一魂一魄,听说还受了重伤,恐怕得将养几年才能恢复。至于妖帝,我也只是小赢了他一手,虽然把血池之血给了他,却让他在短期之内再也不能使用傀儡术。” 龙君绝想不到的是,明明苦大仇深的两个男人居然会“联手”算计他。妖帝也绝想不到,自己竟是做了一回螳螂,得了东西,却丢了人。 自然,于他看来,东西远远比人宝贵。 摩柯咋舌惊叹,一时间对白莲花心思之玲珑佩服的五体投地。看来今后要给他换个爱称,他哪里是朵白莲花?分明是片雪,乍看洁白无暇,实则心里是黑的呐。 可是他怎么样?妖帝毕竟狠戾,他是否受伤呢? “呵!”白莲花叹口气道:“到这时你才想起关心我么。” 摩柯也到这时才发现,她正在被她的小驸马读心。读心嘛,这不是眼前的重点,重点是她得这样挺尸到何时诶…… “有两种办法消除你的症状。或者等你缓解阳气侵蚀之后,我费时三日,耗尽一身法力,以冥王之秘术帮你镇魂;或者一半靠我帮忙,一半靠你自己之力,半日即成。你说怎么办好呢?” 摩柯心说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后者啊。 “既然你也同意选择后者,”白莲花微微笑道:“那我这便开始了。” 少废话!快干正事! 顶着妻子催促,白莲花挥手化出一块巨大的冰,把摩柯轻轻安置到上面。 摩柯这才发现她是光着的,白莲花也未着寸缕。 行功还要脱衣服么…… “隔着衣服的话,效果会打折扣。” 摩柯还以为白莲花是要发丨情发丨骚,不料他真是在帮她行功。咳,就是这个行功的方式有点……呃……挺折磨她啊! 白莲花用法力维持着冰床不化,他用那双冰凉有力的手,把摩柯身上摸了个遍。 哦不,不光是摸,还又是捏又是摁,又是揉又是捻的,鼓捣完正面鼓捣背面,从头顶到脚下,好像连她身上任何一个毛孔他都不打算放过。 要不是摩柯觉得很快有了成效,她的手指和脚趾以及舌头能动弹了,便要以为他是在一本正经地取悦她,为他更进一步做好充分准备。 身体过于舒适,摩柯不免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她听见白莲花附耳说道:“其实,眼前对你最有效的镇魂之法,就是——双修。” 摩柯闭目养神,只当没听见,这时她脚上一凉。 白莲花捧住她一只脚,在她脚心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冰凉的吻,却仿佛炽热的炭,让她心里仿佛被烫到,全身都生出酥麻和颤抖。 从脚底开始的侵犯让她很有被膜拜、被珍视之感,遂把心里那点别扭之处抛之脑后,坦然跟自家男人享受情丨欲之事。 第六十章 依照律例,能上大罗天之人必须通过鉴心台的考验。晧睿仙师想用大罗天上极清极正之气压制凌柯之魂,特许南无直接就跟着东华帝君上了天。 彼时严厉还在守天门。 让严厉郁闷的不是流言坏了她的名声,而是昔日故友都经不住流言冲击。因她犯了嘴碎的病,天枢烦的直接撂摊子走人。 东华帝君带儿子通过天门时,守天门的一干天兵都远远站着,严厉则穿着下等仙兵的甲胄,衣冠不整吊儿郎当地卧在天门上面,独酌。东华帝君古板严肃,眼见不惯,就训了她几句。 东华帝君德高望重,辈分高,职位也高。严厉恭敬听着,直当耳边刮了阵风。 听完训话严厉没管住嘴。明明猜到东华帝君身后那个眉眼轻佻的弱冠少年是他膝下爱子,严厉偏问了一句:“帝君,您怎么带个妖孽上天?” 严厉只是信口之语,东华帝君却被戳到痛处,回宫就把儿子好一通训,不几日后还给他立了百八十条规矩,务必要他风仪庄重,恪守仙家礼道。 唔,想便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就被严厉嗤为妖孽,且当自己是因她一句话才会受那么多管束,南无对她有了成见,后来才总跟她对着干。 南无受封紫阳少君之后,玄穹帝尊也敕他为财帛星君,官居二品,管所有星官、仙官之衣禄,以及人间财帛之事。大罗天上风光无限,他也顾不上跟严厉寻衅。 后来严厉守天门期满,玄穹帝尊特意宣她去披香殿。 披香殿是玄穹帝尊的御书房。一品神君守天门,这事确实滑稽。玄穹帝尊戏弄完严厉,好歹也得弥补一下她的脸面,就赏给她一坛酒。 严厉抱着酒出殿时遇见南无。南无刚上天就跟玄穹帝尊臭味相投,经常被宣到披香殿伴君。 严厉眼钝,除非见过一面之人缺了鼻子,少了眼,或者瘸了腿,总之要足够仪容特殊,不然她就是见三回也未必记得住。南无也没例外。 南无品级低,却没跟严厉行礼。严厉急着回家喝酒,无暇计较他失礼。打了个照面谁也没言语。但是等严厉回府要喝酒的时候,发现连酒带坛变成了金疙瘩。 严厉这才记起,之前觉得眼熟那厮是紫阳少君。 大爷的! 翌日严厉就报复回来了。 下朝的时候严厉悄悄放了一把火,把南无的朝服给烧了一个洞。彼时南无修为尚浅,还不能化物,所以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捂着屁股蹿回紫阳宫。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严厉背着个好男风的名声,南无则风流纨绔,空有仙名,却无仙性。二人彼此看不顺眼,此后无论殿上殿下,今日你算计我,我吃了亏,明日便算计你,你昨日占得便宜还得吐出来。 论起靠山之硬,二人不相伯仲。论及修为,严厉甩南无几十重天,且她年长,见识广,争来斗去往往是她占上风,把第一混世魔王的宝座坐得牢固。 小辈们打打闹闹,只要不伤大雅,两家长辈也便不好多管。凤后在最初卜过卦,算出南无虽命数坎坷,在严厉身上倒不见凶兆,遂由他去。 此后四百年,严厉跟南无都从彼此身上找到不少乐子。二人都自重身份,再闹也仅限于斗一斗嘴,逞一逞口舌之利,顶大使点小算计捉弄彼此,从未动过手。 但是随着某神悄然上天,严厉的麻烦慢慢开始酝酿。 龙君自从成人便蛰伏于一隅,凤族耳目尽出也没找到他藏身之处。而他虽然天赋异禀,却因是九褪才成人身,寿元无多,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续命。 凤神咒出成真,龙神则法擅造物。 听闻仙道是长生之道,凤族更是有长生之法,龙君施展神力,以一缕命魂为引,桃枝为骨,桃花为筋肉,桃花酒为气血,随身酒囊为皮毛,造出一个风华绝代的尤物。 给精心造出来的人赐名却邪,龙君借却邪之身通过鉴心台考验,且使伎俩,被分派到紫阳宫。 龙君心思机敏,不几年却邪就从无数下等小仙中脱颖而出,被东华帝君钦定为南无的随侍。然后,却邪挑好时机对南无透露一个秘密——严厉是个女人。 南无起初惊疑不信,多方验证却果然不假。问却邪缘何知道这个秘密,却邪道是他天赋异禀,能一眼就看出男女。南无挑出一些宫娥力士,命他们变化样貌,却邪居然无一错认。 此后却邪事事投南无所好,很快就被南无引为知己,将他的品级升了又升。而南无对待严厉表面如故,渐渐却改了心思而不自知。 几十年后,严厉受天命洗礼,荣升上古至今第五位大神。 一家出了两位大神,凤皇喜得胡子乱颤,邀仙道翘楚齐入觉明府观礼。 南无也受邀前去。见严厉盛装受礼,荣华绝世,南无恍悟自己生了痴心,礼毕拦住严厉,众目睽睽之下倾诉衷肠,扬言自己也好男风,非她不娶。 严厉当南无存心来闹场,二话不说,一掌将他扇出觉明府。 后来南无百般折腾东华帝君,东华帝君纵然得知严厉是个女人,也不喜见她的性子,但是迫于无奈,只好托晧睿仙师去与凤皇说媒。 晧睿仙师思虑再三,去对凤皇夫妻言道,严厉的情劫于公于私都是件大事,她也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不如便给她结这门亲,或许有助破劫。 南无素日花心滥情,颇有劣行,近几十年虽改了不少,凤皇也不太中意。碍于晧睿仙师的情面,凤皇提出让南无入赘觉明府。 给人当赘婿南无竟没有异议,东华帝君被他闹得非常头疼,也只得撇下身段脸面应了此事。严厉闻听却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了。东华帝君巴不得她如此,此事便且作罢。 南无痴心不死,后来屡次追求。他越是如此严厉越觉反感,索性见到他就绕道而行。 南无正苦恼之际,却邪给他出了个损招。于是南无直奔披香殿,先跟玄穹帝尊求了一个示下,然后就苦等时机。 某日,严厉在皇笳天南面最茂盛的凤凰花丛中独酌。南无闻讯赶去。 严厉彼时有些醺醺然的,昏头涨脑之际见南无踏花而来,用他那双璨如星子的眼睛盯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尔后不但舌灿莲花出口成诗,还将海誓山盟、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 南无一贯油嘴滑舌,几十年来,他也不是第一次对严厉品头论足、说长道短的调丨戏。严厉习以为常,没管住拳头,是因南无对她使了一门下流功夫——不知他跟哪个狐狸精学的魅惑之术。 严厉晃了一下神,醒神还当自己心防不严是因为在做邪梦,梦见南无这个烦人精来跟她纠缠,遂没跟他客气,一顿老拳就把他打残了,打完拍拍屁股,掸掸衣襟,回家睡觉。 南无就是想着逗弄逗弄严厉,惹她一生气,打他两下意思意思,有了这个由头,玄穹帝尊才好结题发挥,金口一开赐个婚,料她也不敢拒绝。 显然,南无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严厉对他的抵触程度。若非却邪适时禀告东华帝君,东华帝君火速赶来抢救,南无元神散尽,可就彻底废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血奴插了句嘴:“南无固然是自己作大死,不是有烛武和我时刻跟着公主殿下么?怎么也没拦住她?” “说是你们时刻跟着,”白莲花叹气道:“公主殿下要甩开你们,易如反掌。” 这倒也是。 南无肉身破败,东华帝君竭力也未能将他的元神如数聚拢,唯有下界轮回他才能重塑肉身,修补元神。元神入世却必有三劫九难,南无委实前途堪忧。只因禁锢凌柯魂力的秘术被打散,经过玄叱之门时南无的魂力最弱,唯恐瞬间就会被凌柯吞噬。 东华帝君无计可施,雷霆震怒,命人将南无送回紫阳宫好生安置,他则率众赶到觉明府,势必要亲手将严厉正法。 凤皇脾气躁烈,心知理亏也护犊情深,不由东华帝君咄咄逼人。二位老神仙言语不合,横眉竖眼地剑拔弩张,幸亏二人都敬重的晧睿仙师赶来,两大仙界势力才没大动干戈。 这时严厉却毫不知情,在她的寝殿呼呼大睡,雷打不醒。 仙规森严。恃武欺凌同道,戕害不辜,依律当将严厉削骨剐肉,凌迟处死,元神打下堕仙台。 凤皇夫妻舍不得严厉被处以极刑,下界受轮回之苦,也怕她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归位,没了神体,更加不易破劫。晧睿仙师简直磨破了嘴,南无的目的也不是让严厉被处以极刑,东华帝君这才退了一步,给两家儿女先定个亲,等南无将来羽化归位再行完婚。 严厉醒来听说自己闯了大祸,还跟南无那厮订了婚,登时急恼了,跑去跟凤皇大闹。 南无下界在即,不能久等。凤皇一言九鼎,正听烛武禀告下聘的礼单。 严厉势必要逼老爹悔婚,见不松口,她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要去紫阳宫谢罪。凤皇怒急拦她,她则一心要走,爷俩这便动了真格。 严厉挫脾气上来,索性不去紫阳宫死,一头拱到凤皇掌下了断。凤皇避之不及,要不是千钧一发之际凤后赶来,一扇子扇飞爷俩,严厉真就被凤皇打死了。 被一老一小两个冤家这么闹腾,凤后犯了宿疾。 心知父女两个都是急脾气,也都极犟,凤后无计可施,只得传话给严厉,道是她先缠住凤皇,暂拖一拖订婚这事,让严厉去求晧睿仙师,看他可还有转圜之法。 彼时摆在严厉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下界轮回,要么委曲求全。可是当她急匆匆赶到无极宫时,她又多了一条路——白莲花这个大吉之人降世了。 第六一章 攀上极丨乐的时候妖帝发出一声痛极也爽极的呻丨吟,改而用双臂紧紧抱住血奴,用力把她摁在他胸前,用她的身体挤压着他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减轻一丝痛苦。 可是很显然,这只会适得其反。妖帝的呻丨吟非但压制不住,还越来越大声。蓦地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瞬间碎成齑粉,继而化作烟尘散去。 竟是具傀儡! 血奴瘫坐在地上,看见自己手上的浊物,她一扭头,吐了。 血奴两天没吃东西,干呕了须臾,吐出几口酸水。领子忽然一紧,一只惨白的纤手把她拖起来,她恍惚看见欲奴的脸。 欲奴面上泛着绝美的笑容,却让她看来妖冶又阴狠。她像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之人,眼眸低垂,嫉恨又鄙夷的审视着血奴。 “陛下从数百名狐妖当中挑出来的模样,果然看着还算顺眼。” 欲奴身上有浓烈的幽香弥散,这香在溟河黑水之畔很常见,妖帝寝殿里也有,是赤箭花特有的味道。血奴闻见这种幽香,更加有些神志模糊。 “姐姐不记得我了?”欲奴笑靥如花道:“八年前你伤重欲死的时候,陛下将我跟你易魂。我替你吃了三个月苦药,受了三个月痛不欲生之苦。而你却用我的身体,跟着陛下畅游溟河黑水,纵览妖界风光。” 血奴诧然瞪大眼。移魂*确是妖帝的秘术。 “后来又是我替你不眠不休的苦修三月,将你这具残破之身修塑完整。而你则用我的身体在修罗殿中陪伴陛下,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却能享尽尊荣和陛下的怜爱。如今还是我,我在替你,替你承受本该属于你的痛苦!” 欲奴越说越现出嫉恨和怨毒之态。血奴听见掌风灌耳,欲奴扬起手,狠狠扇在她脸上,打得她耳朵里嗡的一声。 “贱人!陛下痴心待你,你竟敢谋害陛下!” 欲奴现出狰狞凶相,接连扬手,左右开弓。血奴脸上挨了十几下,满口腥甜,眼冒金星看不清人,好在听欲奴说了半晌怪话,攒下点力气。 攸地抓住扇向自己脸的手,血奴用力一甩。得妖帝悉心教导,欲奴修为不浅,却没想到血奴如此手快,来不及自救,整个人都被她狠狠掼在黑石地面上。 趁着欲奴摔了个七荤八素,血奴往她肚子上一骑,左手发狠地压住她肩膀,先把右手上的浊物往她脸上一抹,后往她脸上狠狠啐了一口血,最后发一声吼,抡圆右拳,一拳打下去。 欲奴的惨叫声被轰然一声巨响掩盖,血奴震得手都麻了,手背上*的,正想着,铁定是打得这妖女脑浆崩裂,一命呜呼了,忽然顶上一疼,有只手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 血奴站都站不住了,只觉腰上一紧,有人揽住她道:“连本尊的禁脔你都敢打,你想怎么死?” 妖帝的本尊来了!听着妖帝语气阴冷,血奴不禁打个激灵,右手由麻木转为钻心的疼,到这时她才回过神来。 方才她抓住欲奴,用的是姒檀教的一式拂云手,打那一拳还用了神力。 大事不妙了…… 血奴定睛一看,她右手手背上全是血,黑石地面上则遍布蛛网般的裂缝。 一脸血污的欲奴从网中央那个坑里爬起来,但是腿一软,她又跌坐回地上。显然,血奴刚才那一拳虽然打偏,却真真用气势把她吓坏了。 血奴暗骂自己小不忍乱大谋,幸好欲奴毫发无伤,她也便不算罪大当诛。 囧然吐了几口血水,血奴就要能伸能屈,跪地求饶。没成想,欲奴抢在她头里哀声求道:“陛下息怒!奴婢只是看她害您损了一具傀儡,心痛您元气大损,一时情急才薄惩她一下。” “从此刻起,本尊敕她为血尊,赐名摩柯。”妖帝说来轻松,血奴却听得心下剧震。 欲奴如遭重击,面若死灰,颓然跌坐地上,转瞬她却又爬起来,朝着血奴恭敬跪拜道:“欲奴叩见血尊大人!方才僭越之罪,还请大人宽恕。” 血奴傻眼了。 直到妖帝抱起她,把她轻轻安置到御榻上,非常温柔地清理掉她手上的血污,还把她的手包成粽子一样,她仍是没想通,这等情势逆转,是个何等跌宕复杂的情况。 “那些黑石极其坚硬,你就是力气再大,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手骨都震碎了,是跟她有多大仇怨,还是自己找罪受?” 妖帝问的怪。 血奴心说分明我是跟你有仇,你的女人受你连累而已。转念一想,确实她看欲奴的扭捏造作不顺眼很久了。 “呃……奴婢看她凶神恶煞一般,像是要打死奴婢,奴婢怕死,怕极了,就忘了尊卑有别,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力气,拼命反抗了一下。咳……还好欲奴没事,奴婢业已自作自受,您就饶了奴婢吧……” 张嘴扯到脸上的皮肉,血奴嘶了一声。大爷的,她的脸必是肿成猪头,跟毁容差不多了。 “唔,确是你们两个尊卑有别。”妖帝极为妖冶的笑道:“今后你为尊,她却是贱奴一个。” 血奴往妖帝身后一瞄,欲奴像条阴鸷的毒蛇一样,也正看向她,恶狠狠的眼神剜得她脸疼,杳云则在间隔开两重殿的帘幕那里探着头,绿眼睛里波澜不惊。 血奴赶紧摇头摆手:“万万不可!折煞血奴了……”一动扯到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妖帝挑着眉斥她道:“别乱动!本尊的话你没有听到?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本尊平起平坐、荣辱与共的血尊摩柯。” “诶……”血奴有点懵道:“奴婢万幸!只恐奴婢这个废物为尊,会让世人耻笑,有损主人的颜面。” “笑得越欢实之人,本尊会让他哭得越惨。” 血奴心说难怪你顶着那样累死梳头人的奇怪发式都不嫌寒掺,原是没人敢笑话你,你才不知美丑有别。 “说,”妖帝命令道:“你叫摩柯。” “我,叫,摩柯。”血奴心说反正我本来也不叫血奴,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吧。 妖帝道:“阿珂。” 血奴,哦不,摩柯,摩柯答应一声。心说大爷的,你倒是快点去关心一下你的小欲奴啊!老子脸疼手疼脖子疼,头晕眼花,心慌气短,坚持不住了,你还跟老子扯废话。 妖帝用温和到瘆人的语气说道:“本尊准你这么叫吾。” 摩柯深感无言以对。就是她再有用,也不至如此抬爱吧……毕竟阿珂二字她听欲奴叫过,且是在欢爱之时才这么叫的。 “叫。”妖帝用一个字让摩柯感受到威慑,她只得捋了捋舌头,呐呐开口道:“阿、阿珂。” “嗯。”妖帝答应一声,忽然有些别扭地睨了她一眼,转过头去默了少顷,又转回来,问她道:“先前……你只知道厌恶,就不想知道,本尊为何会那样待你?” 楞了一下才知妖帝所谓何事,摩柯没接话。以前她没经历过,不知道,今晚经历一回才发现,她在男女之事上有洁癖,显然还是很严重的洁癖。 而妖帝面色不好,似乎损了一具傀儡果真让他元气大损。这不应该啊……看他刚才叫那么惨,一定有什么内情!暗自咬着牙,她忍住不问。 “呃……能让主人得到快慰,奴婢万分荣幸。先前并非厌恶。只是初修辟谷术,肠胃很不适应。加之失血过多……” 妖帝打断道:“不必解释!” 摩柯也觉这事越描越黑,索性干咳一声闭嘴。 “你喜欢简单粗暴的差事,本尊就给你简单粗暴的差事。” “是何差事?” “你该听说过,本尊有个除之方才后快的敌人,就是龙君迦昱。本尊肉身受限,因此忌惮他三分,不便与他交手,想让你去做这件事。” 妖帝终于切入的正题让摩柯一惊道:“主人尚且忌惮之人,奴婢有何本事能除掉他?” “凭你自己自然没这个本事。本尊已为此筹谋许久,你只需依照本尊的命令去做,必定能成。事成本尊赐你金牌一面,昨夜带你去见那些人,你可以任意调遣,本尊也包括在其中,你想报仇便非难事。” 这跟摩柯来修罗殿的目的差了何止十万里。摩柯万没有想到,妖帝想利用她对付的不是白莲花,竟是不日之前他还想拉拢的龙君。 这位妖界至尊的心思果然诡谲难测…… 摩柯决定来修罗殿时,打算的是忍辱负重,维持做奴婢的本分,就近监看妖帝的动向,压根没想到,才来两天她就一步登天,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血尊。 细想这个新身份利大于弊,摩柯心念电转,欢喜谢道:“谢主人抬爱!奴婢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不急,等你养好身体再说。现在你且睡一会儿。” 眼见妖帝坐在御榻边上,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摩柯竭力往里侧挪了挪,翻身背向妖帝。 摩柯失血过多,被欲奴好一顿打,加之缺着不少觉,头昏脑胀之下,果然坚持不住的。纵是被妖帝看得背心发凉,她也很快就昏沉沉睡去。 第六二章 严厉是想给龙君下战书。可她走近发现,龙君的面色有些苍白。 看来伤得挺严重啊…… 趁人之危,胜之不武。严厉倒是张不开嘴了。 不管龙君情愿与否,到底她是耗损了他的一魂一魄。不管他有没有黑历史,待她究竟是否真心,到底她曾经是爱过他。无端她就觉得心里别扭,一时想不出别的话题,又不能掉头再回去,不禁有些窘迫地抓了抓头发。 龙君审视着她,目光灼灼。 虽然气色不佳,龙君依然是个连眼神都锐利逼人、透着威武霸气的男人。瞧见他肩上落了几片花瓣,严厉开口问道:“果然你很喜欢桃花?” 关于这棵花树她听白莲花提过几句,颇有些难以理解。 缘何龙君会喜欢桃花呢? 她忍不住往深处想,或许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总是令他难以忘怀的,纵使那个女人带给他的不止是美好,更多的是一些阴暗的过去? “果然你还没有恢复记忆。”龙君扯动嘴角。严厉被他过于明朗的笑容晃了下眼。这厮……竟还能在她面前笑得出来?这份胸襟气度也是令人佩服。 只是她没想到,一张嘴就露怯了。 她也不掩饰,坦诚道:“一来恢复记忆这事费时又费力,二来我约莫着,过去的记忆当中有一些丑陋的人事存在,会对我造成很大困扰,尚在犹豫是否要记起它们。” 龙君道:“可是我认为,那些丑陋的人事你已经通通都知道了。” 严厉哽了一刹,狡辩道:“听人道说感受不深,却已觉得荒唐可笑,简直一塌糊涂,不堪回首,何况是从记忆当中深切体会?” “荒唐可笑?一塌糊涂?不堪回首?”龙君眼神一黯道:“原来你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过去。” “确然,”严厉有些无奈道:“我就是这么看待的。” 龙君逼视着她:“也许真正让你犹豫的,是你怕过去那些美好的、曾经让你深有触动的人事干扰到你如今的心境。怕你会从过去人事里发现,你做了一些错误的选择。” 严厉还真有过这个顾虑,可她仔细想过,无论过去那些人事是美是丑,毕竟都已成为过去,她做的选择不可能再改变。 “你完全忽略了我的感受,就这么心安理得么?”龙君说得是质问的话,语气却很平静。事实上他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整个人也都很平静。 “伤好你通知我一声,我们需要重新分个高下。”严厉转身就走。 龙君在她身后冷笑:“恢复记忆费时费力?分明弹指即可做到。” 严厉脚步一滞。 龙君继续说道:“他连这事都骗你,何况是你我的过去?定是怎么不堪便怎么说我。不然你怎会觉得荒唐可笑,一塌糊涂,不堪回首?” 严厉忽然想起妖帝的话,“只有你眼瞎看着他白,怎知他黑心黑肺,从一开始就在坑你,蒙你,骗你,算计你!” 可是她所知道的过去,几乎全都不是白莲花告诉她的,而是她在修罗殿自己听闻。外人的说法固然有夸大不实之处,却岂会人人都蓄意来骗她?况且连凤后和烛武都没有戳穿,定是白莲花另有苦衷,才会瞒着她。 严厉回头看了一眼。感受到她目光中的鄙夷和厌弃,龙君面色愈白。似是岔了一口气,他用力捂住胸口,轻咳着,脸上有些狼狈的样子。 严厉快步朝等在前方的两个男人走去。 白莲花伸出手。严厉笑眯眯地把手交给他握着,被他领着走。 夫妻俩默然而行。烛武没看到想看的“过招”,失望,也颇识趣,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严厉等着白莲花先开口,他却老神在在的,端着不放。 反倒是她不一会儿就忍不住话了,没好气道:“你就不问问我啊?” “问什么?”白莲花明知故问。 严厉险些被一口气哽死。 白莲花这才轻笑道:“纵是他没有受伤,你眼下也不可与他约战。有前车为鉴,他已不是轻易就能搞定的。纵是你恢复记忆,也未必胜券在握。” 严厉心说这厮啊……简直就跟她肚里的蛔虫一样。 “是么?”她斜着眼看身边的男人,“那你快点帮我恢复啊。” 白莲花浑然不觉道:“刚回来就走,你让二老情何以堪。” 严厉暗自哼了一声。 一行人回府时,凤皇已经领着明亮饶府玩遍了,还把皇笳天巡视了一番,这才把明亮领给凤后看。二老一小正在朝阳殿内殿有说有笑的。 明亮活泼顽皮,二老想念他已久,舐犊情深,被他逗弄得不时就开怀大笑。待白莲花和严厉也加入其中,一家老小其乐融融地享受团聚时光,十分温馨惬意。 听说夫妻俩要带明亮一起下界,凤皇很是反对,俨然要把明亮绑在他裤腰上,由他亲自教养。凤后也喜见孙儿在眼前陪伴,精神都看好了许多。 并且,明亮也明显很留恋大罗天上的风光。 小夫妻只得由着二老的安排。 见凤皇也没有戳穿白莲花的欺瞒,严厉暗自更加郁闷。 合起伙儿来蒙她,到底她是不是亲生的! “父皇,”严厉躬身请道:“儿臣想陪您喝两碗。” 凤皇闻听喜笑颜开,胡子都一翘一翘的,想是他也正有此意。各自顶着凤后和白莲花的注视,爷俩一起出了内殿,往朝阳殿正殿一坐。 酒过三巡,坛子空了六个。 凤皇开口道:“要么说烛武就是不行,还是我亲闺女靠谱,又能陪喝酒,又能陪练手。” “儿臣往后日日陪您喝,日日陪您活动筋骨。”相处之后严厉发现,凤皇也不是那么爱端架子,甚至还是平易近人的,她也便在他面前随意多了。 “日日喝酒可不成。”凤皇摆手道:“你母后会发飙。” 严厉瞠目:“母后柔弱,发飙也打不疼您。” “非也。”凤皇道:“她会拿软刀子扎人,比拳脚打出来的那种疼,疼一百倍。” 严厉扑哧笑了。 凤皇道:“我瞧着女婿跟你母后学会不少手段,你须防备着他。” 严厉深以为然,管老爹好一通求教。爷俩边说边喝,不觉天色已晚。 严厉大着舌头道:“父皇,儿臣想求您一件事。” 凤皇也有些醺醺然的,痛快道:“但有所求,无不应允。” “您马上给儿臣恢复记忆吧!” 第六三章 结果是严厉求对了人。 也没用她软磨硬泡,也没用她抱着大腿求,凤皇只听她说了一句,就大手一挥,捏着诀,直接在她天灵处赏了个爆栗子,疼得她“啊”一声捂住头,酒都醒了几分。 “父皇别恼啊……”她起初一惊,顿时给凤皇跪了。 见她如斯迟钝,凤皇又是可气,又是好笑。 “儿啊,天已不早,你且自己缓缓吧。为父要去醒醒酒,回去照看你母后。” 起身走了两步,凤皇又说道:“若是捋不清楚,搞不明白,尽管去问你母后,她心思细腻,慧眼澄明,任何疑惑都能给你解决。” 严厉这才想明白,合着这是已经施完法了? 果然恢复记忆只需一个弹指?这一弹指却未免有些太疼了啊!她揉着头上的包,试图缓解头痛欲裂的感觉,却觉整个头都渐渐麻木了,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白莲花来的时候她兀自懵然呆坐着。 见她抱紧怀里那个酒坛,好像那是件重要东西,失神落魄的样子,白莲花在几步外站定,看她少顷才上前唤道:“晏璃。” 严厉猛地回神,看向白莲花的眼神仿佛隔着一层朦胧湿润的纱。 凤皇走了不知多久,她的脑子才活分了些。 九千九百多年的人事无论是非,善恶,美丑,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接受,统统都如潮水一般,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往她脑海里奔涌。 被无数记忆密集冲击着,严厉心防大开,酒气上头,糊涂攻心,仿佛一个落水的人,抱着一块浮木,迷失在自己熟悉的过去记忆当中,载沉载浮,不得出路。 这时她听见白莲花的声音。 寂夜里,白莲花温吞清朗的嗓音在偌大的朝阳殿中回响,也似乎在她心里敲出层层涟漪。让她瞬间跳出恍然惶惑之感,只余下油然而生的安心。 “你、你怎么才来?”她浑然不觉自己醉眼惺忪,质问得何等娇嗔,表情是何等痴怨。 当年她也狠醉过一回,白莲花见识过她的醉态,却清楚地意识到,她如今眉眼之风流跟当年大不相同,叫他这个滴酒未沾之人都一眼醉了心神。 唔,看来他可以安心了。 白莲花眼波一漾,解释道:“母后让我跟着烛武一起,给明亮安排住所,挑选服侍他起居、陪伴他习文练武之人。这小子虽然留恋府上风光,却有些认床,拖着我不放。我等他睡了才回咱们的霁月殿,刚让花枝她们备好沐浴之物,父皇就派人来报,说你喝醉了。” “我没醉,清醒着呢。”严厉扔下酒坛,起身的时候踉跄一下。 白莲花伸手一扶,半拖半抱着她走,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头顶。很明显的,她天灵那里肿起一个大包。 严厉本来是清醒的,却起的猛了,觉明府的烧酒后劲也大,登时她便昏头涨脑的,糊涂了,心下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 好在她隐约还知道是谁扶着她。 “哎!你扶我干什么?”她瞪眼。 白莲花好笑道:“不扶着你,你就摔倒了。” 严厉醉眼乜斜地看着他,“你不是喜欢把我抱来抱去的?” 白莲花越发好笑,“你喝了一肚子酒,我抱不动。” “抱不动?那我抱着你罢。” 严厉勉强站定,揉了揉眼睛,见白莲花清俊不可方物的脸模模糊糊、晃晃悠悠的。 “你老实点,别乱动!”她用力摇了摇头,刚伸出手去,就被他打横抱起。 她发出一声低低的、软软的惊呼,手臂很自然地揽住他的脖子,却嘟囔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别说是如今,就是在当年,想跟你分享我的女人也有很多?” “错了,是跟你分享我。”白莲花好心纠正道。 严厉笃定:“没错啊,我说的就是‘跟你分享我’。” “从你的角度得这么说:跟我分享你。” 严厉懊恼:“跟你分享我!” 白莲花甚无语地放弃了跟一个醉鬼斗嘴。 他只听烛武说了一句,道是严厉今日面君似是受了什么气,哪儿知有元楹这个岔子?随口就逗弄她道:“我估摸着,想跟你分享我的女人怎么也得有三五个吧。” “三五个?”她瞪眼:“除了元楹还有些谁?!” 元楹?白莲花心念电转,暗暗有些懂了。他这位帝尊师兄可真是煽了个好风,点了把好火。显然他的公主殿下这是吃醋了啊…… 风水轮流转,也该着让她尝尝这酸溜溜的滋味。 白莲花更加喜见的是,她在八丨九分醉时,且已恢复记忆,还能曝露出这等心态,可见过去那些人事并未对她的心境造成太大干扰。 呵!他的心事已算能去了大半。 严厉埋首在他肩窝,老实得像只柔顺的猫,却咬牙切齿地声明:“你若是敢对我有半点不忠,我就阉了你,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喂狗!” 白莲花暗暗叹了口气。怨念这么大,恐怕她是要发酒疯的啊…… 可他怎么就那么爱看呢? :-d 翌日严厉头疼欲裂地醒来,拧着眉毛往身下一看,顿时一个跟头滚到床下去。 床下散落着衣裳的碎片,她在上面趴了须臾,瞄了瞄一片狼藉地寝殿,拍着胸口定了定神,这才赶紧又爬回床上,一面给幽怨看着她的男人松绑,一面根据他身上的印记在心里重演不配合就绑起来强上、邪魅狂狷拽、辣手摧花等等场面。 她也没中蛇神的丹田气啊,怎会这么不温柔呢…… 定是平素她总被欺压,太压抑所致!想到这里她顿觉一阵暗爽,赫赫笑道:“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往都是我让着你呐。” 白莲花躺着不言不动。严厉瞪他,他也只是幽怨的看回来。 严厉当他此番被折腾狠了,伤了自尊,折了颜面,生着闷气呐,遂一本正经,好言给他赔了一通不是。霁月殿有三重,她怕住在二重殿的花枝听见,所以是咬着他耳朵说的。 说到词穷她才猛地想起什么,囧然在他身上戳了几下。 白莲花默默无语,来回揉着青紫的手腕和脚腕,揉完给自己化出一身衣裳,下床,径自出去。 严厉揉着一抽一抽的脑门,赶紧也化出衣裳。没等下床她就耳尖地听见,她的贴身侍婢花枝在二重殿里隐忍道:“驸马爷,殿下酒醒了么?奴婢备了醒酒汤,要进去服侍殿下饮用吗?” 白莲花没吱声。随即严厉看见他掀动两重殿之间的帘幕,端着一碗东西返回一重殿,大步走过来,一捏她下巴,把碗里的东西一股脑灌进她嘴里。 严厉被呛了一下,正要发作,就听他慢吞吞开口道:“昨日帝尊准了龙君所请,他要把府邸建在那株桃树那里。名字都取好了,叫瑶池。” 严厉一愣,当即就要去找帝尊理论。 凭什么赐给她的地方又给了别人? 第64章 □□章 严厉当即就要去跟帝尊理论,白莲花拦住她道:“昨日帝尊特意召你去,定为从你身上找到什么由头。他已下旨昭告天下,万不会再更改。” 严厉回头一想,恍然大悟。 合着昨日帝尊提及元楹,引她言语冲撞,就为这事啊?那厮不愧是晧睿仙师教出来的得意弟子,黑呀……真黑! 那块地是她当年为了栽那棵桃树,特意管帝尊求的。 彼时听说她要在大罗天栽什么桃树,帝尊好一通取笑她着了桃花障,却也痛快准了。 她问帝尊可占多大地方?帝尊道是树冠长到多大,地皮就多大。她本着既开了口就得一次赚够本的原则,道是万一那树是个母的,生了一窝小的,怎么办?帝尊不耐烦道:“那就小的长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地。” “帝尊,臣也不贪多。大罗天上地皮广袤,人烟稀少,您就赐臣方圆十里,可成?” 帝尊大手一挥:“准了!” “请帝尊下旨昭告天下。” “不过是栽一棵树,屁大点事,何须寡人浪费笔墨纸张?” 后来是烛武带人去丈量出方圆十里,四面八方都打上地界。帝尊命他的近侍去看了一眼,那块地名义上就成了她的了。 没成想,帝尊如今竟又把地赐给了龙君。她这里实是空口无凭,去理论的话,非但打不赢这个官司,恐还会更加惹一肚子气。 好在身边有个智多星,她也没急着动肝火,管白莲花软语求道:“驸马,你快想想办法,这事要怎么转圜?可不能咱们的地被别人强占去啊。” 求了几句见白莲花不为所动,她又说道:“其实那片地在我手里也是荒废着,我倒是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就怕因此对你风评不好。” 白莲花岂会不懂她言下之意?定定看着她道:“若以价值衡量,你比那块地贵无数倍。我有你便足够了,何必还去跟他争那块地?” 见她瞪着眼,语塞的样子,白莲花又叹口气道:“不过,你若是想看我拈酸飞醋,我倒是不妨跟他争一下。” 严厉甚无语。 当年她着了龙君的算计,被困在凌阳山上无力脱身。 彼时他仙骨刚成,只修了几门上乘功法,且刚开天眼,瞎着一双眼睛,就带着小三去了凌阳山,费九牛二虎之力破开龙君设在山外的瘴气,进去当着碧渊、蒙臣和冥府白判的面,跟比他强大何止百倍的龙君飞了一回醋,最后还飞赢了。 乍看他温吞淡漠,实则却是极有拼劲儿的。 当年他为她而疯魔,跟她越过那道界限,让她无法再继续将他当成一个孩子,飞这一回醋则让她忽然间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长成一个男人。 而今他不但已经跟她比肩,甚至还能让她倚靠和信赖。 恢复记忆之初固然她有些思绪混乱,很快她却发现,站在如今回首当年,很多曾经深深困扰她、让她迷惑的问题都豁然开朗,譬如紫阳少君。 曾经让她妄念执着的人事都变得毫无意义,譬如龙君。 曾经她觉得深有触动的人,事,话语,经历,都仿佛是褪了色的图画,轮廓不再清晰,细节部分更是已经模糊难辨。 唯有与他有关的一切,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音容笑貌几乎都历历在目。可见她严厉何其有幸,虽有过纠结、彷徨和迷惑,却终归还是挑对了人。 唔,她倒是极有兴致看看,她的小驸马这回打算怎么飞这个醋,遂笑嘻嘻地追问。 白莲花却不解惑,只道此事不急,日后再见分晓,然后跟她说第二件事。 夫妻俩回天只片刻,骏吾也回来了。 白莲花去无极宫的时候,骏吾正在向晧睿仙师复命。 骏吾受了重伤,恐怕紫阳少君和妖帝合体的结果不甚乐观。白莲花领了新的示下,还管师尊求教了九思九念的来历。 原来双剑就是道祖笔记上描述过的奇异之物——慧剑。 道祖笔记上却只说慧剑能斩情丝,没说使用之法。晧睿仙师有云,既是以白莲花的仙根炼制,又封印在他仙根当中不知多少年,可见此剑与他有莫大干系,兴许他与双剑朝夕相伴,日后一朝开悟,就能知道如何拿慧剑来斩情。 严厉觉得如此甚好,一心盼着白莲花早日开悟,也好彻底给她去了烦恼。 天门内外时空相差悬殊。但是只要有载体,凤族自有一套快速传递消息的本事。 载体的形状和材质并无要求,只要是对两件死物下个阴阳咒,即可将其作为传讯工具。只是依据下咒人的修为高低,传讯的距离和清晰程度会有很大出入。 之前那对玉蝉被毁了一只,配不成双。剩下一只无用,严厉随手就扔了。夫妻俩特意去截取了一段仙根。昨日白莲花让府里工匠重新雕琢出一对,只待严厉给它们下个咒,即能使用。 也不分早晚,虞靖每天都会持续传回消息,府上有专人接收。 根据虞靖所报,妖帝打伤骏吾之后并未回到修罗殿,他就像是从世上消失了,到昨晚为止,虞靖没有搜到任何关于他的动向。 失踪?严厉不禁颦眉。 白莲花也颦眉。 当年妖帝就曾潜入大罗天,险些坏了夫妻俩的大婚之礼。搞不好他现下已经上了天,正藏在某个角落里伺机而动。他的首要目标恐怕正是严厉,其次是堕仙台那里的纯厚灵气。 白莲花道:“帝尊已下令加强堕仙台的警戒。府上我也让烛武多加防范。” 严厉心知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白莲花说的第三件事,严厉自从恢复记忆便有所怀疑。听说她近日身体有异,果然是因被妖帝渡魂,她立马转变看法,觉得琉璃海的新家真是个好地方。 世上唯一一处能隔绝灵气的地方,难为白莲花能造出那条路。 与龙君在她的地盘上建造府邸这事相较,妖帝极有可能的报复之举才是她当下亟需解决的。难怪白莲花暂且不予理会龙君那事。 好在,严厉只是被渡魂初期,顶大在打坐摄灵的时候会堕入混沌之态,妖帝的元气不可能对她造成多大干扰。 但是妖帝身为上古以来唯一一位大妖,所擅诡道数不胜数,委实不可掉以轻心。 严厉忧虑的却是,破解渡魂除了要切断她与妖帝的元气关联三个月以上,还须有人每日以特殊功法辅助她行功。此法不损修为,却极耗精元,必然于白莲花的身体有大碍。 偏生世上除了他这个让她心系之人,再无旁人能做这件事。 严厉正想着,找个什么因由跟凤皇多讨点大补之物,白莲花不紧不慢道:“昨日我已经禀告给母后知道,她命我跟烛武准备好一切,只待你醒了酒,我们就下界。” 严厉一怔,直觉就摸了摸天灵。 那里的包已经消了,且因她被灌了一碗醒酒汤,头疼的症状业已消除。暗忖白莲花是察觉了什么,她也正好不爱假装无知幼稚,遂坦言自己已经恢复记忆。 白莲花叹气:“且不说你昨晚醉话连连,絮叨了不少我们俩的当年旧事,昨日看你跟龙君相谈甚欢,我便料定他会戳穿这事。” 严厉挑眉,什么叫她跟龙君相谈甚欢? “若非如此,我岂不被你瞒得好苦?当年我跟你说过,不许骗我,骗我就得挨罚!” 白莲花又叹口气:“唔,昨晚你已经罚过了。” 严厉哽了一刹,眉毛都拧到一起了,也没想起昨晚到底是个什么步骤,不禁瞪着眼耍横道:“就是罚你,别以为只这一次就能让我原谅你。” 白莲花三度叹气:“那你下次罚我的时候,能不半途而废么?” “什么意思……” 白莲花的幽怨简直无以言表。 昨晚他把严厉抱回霁月殿,花枝一看她的样子,就说这下坏了,唯恐她发起酒疯来,拆房毁屋倒是无妨,就怕折腾人,不如直接点了她的昏睡穴,省事。 白莲花暗忖严厉有问必答,思路基本算是清晰的,想是也没醉到一塌糊涂的地步,就没把花枝的话当回事,只是在严厉身上使了个禁锢修为的小法术,以防万一。 咳,主要还是严厉说那些话他从未听过,喜欢之极,想多听一听。 被白莲花引导着,严厉一直很配合,很听话。 喝完醒酒汤,沐浴之后上了床,她被压了片刻,却忽然就犯了浑,横眉竖眼道:“你这是打算压我一辈子?门都没有!”就把他给反压了。 素日她怕伤到白莲花,一直有反抗之心,却一直都没付诸行动。昨晚糊涂了,本性流露,使足蛮力,一心就想把他制住。他则非常享受征服她的快慰,饶有兴致地跟她“搏斗”了一番。 反正他在殿中设了个小结界,只要别把房子拆了,闹出多大响动花枝她们也听不见。 后来听她懊恼大叫:“你骗我,我要罚你!你不许反抗!”他一想也是,遂由着她罚去吧。 孰料她醉成那样竟反倒透着精明,不但将他手脚绑住,还趁他不备,飞快点了他软麻穴和哑穴。这倒也无妨。可恨她拉开架势,大张旗鼓地开了个好头,刚要进入正题,却咣当醉死了。 于是他就那么干躺了一晚上。这便罢了。一晚上她就没消停过,抱着他摸来摸去,揉来揉去,蹭来蹭去,各种卖力地引丨诱…… 费了一整夜功夫他也没能冲破禁制,受尽欲丨火焚身之苦。 世上哪儿有这么阴损的罚人之法! “一定是、定是我把你当成一块冰了。”严厉听完始末,讶然之余险些笑岔了气。本当他是被折腾狠了才会生闷气,原是这一晚上憋出内伤了。 笑完严厉腆着老脸出去,管花枝要来化瘀的膏药,把白莲花摁倒床上抹药,见他秀色可餐,难得露出一副予取予求的柔顺样子,就好好“满足”了他一番。 这次她可没半途而废,而是耐着性子听他引导,用一个让彼此都很享受的方式,罚他。 *蚀骨的温柔乡,深情款款的风流帐,有谁不愿意沉沦其中? 事毕惊觉时辰已不早,夫妻俩赶紧唤花枝等人进来服侍梳洗。花枝是个精明的丫头,凭着揣测叮嘱过手下众婢子。她们进来看见屋里乱糟糟的样子,谁也没大惊小怪。 收拾妥当,夫妻俩一身光鲜地出门,去给二老请安。 这都快到巳时了,晚了将近两个时辰,去了铁定要挨训啊…… 第六五章 路上严厉正经严肃问白莲花:“我这么折腾你,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唔,”白莲花摇头:“一点不气。” 他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却吃了这等亏,说不生气谁信?严厉撇了撇嘴:“真不生气的话,你这可算是恶趣味了。你口味真重。” “闺房之乐,夫妻情趣,只要不是存心折辱,玩疯一点又有何妨?你不是一向都喜欢刺激,喜欢花样百出地折腾么?我已经早就习惯了。” 严厉老脸一红,干咳一声,心说到底他俩谁更喜欢瞎折腾啊! “你修得是禁欲之道,近日却着实透着饥渴。”严厉心说当年他也不这样啊,夫妻俩虽然也修和合之术,时辰和次数却都极有规律,哪似如今这么随性。 白莲花摊手无奈:“趁我那根东西还能用,得让你管饱。” 严厉再也笑不出来,止步道:“再等等,或许还会有别的办法。” “我绝不会让你冒险。”白莲花坦言道:“确实我瞒着你是出于私心,怕自己会得而复失。本打算鄞山事后就给你恢复记忆,不料你会被渡魂。” 严厉挑眉:“借恢复记忆之名,给我解决渡魂这事。你就没想过我的感受?” 白莲花幽怨的看着她:“我觉得,事后我勉强还是能满足你的。” 严厉瞪眼:“我指的不是这事!” 白莲花明知故问:“那是什么事?” 严厉觉得既然她已恢复记忆,就得拿回当家作主的大权,岂能容他一个小男人翻了天去?不然往后这大事小情,动辄他就背着她擅作主张,这还了得! 严厉决定等这次事毕,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凤皇显然对孙儿寄予厚望,昨日带他巡视皇笳天,就给他挑了一棵最朝阳的梧桐树,作为打坐修行之所。还给他制定了一套严厉苛责的作息时间。一大早,爷孙俩就出了府。 昨夜在枕畔听凤皇说,严厉已经恢复记忆,凤后还把凤皇好一通埋怨,怨他不听她的嘱咐,把事情给捅漏了。 凤后以为,小夫妻两个刚刚修成正果,虽然如胶似漆,恩爱异常,到底让人觉得感情还不够牢靠,若是因为过去人事而生出嫌隙,二老又要跟着操心。 自然,二老对白莲花绝无挑剔,只是不放心严厉这个不定性的。 唯恐女儿的心境受扰,凤后担着心事,特意打发贴身婢子去霁月殿问了问花枝。凤后心思细腻,剔透玲珑,一听女儿说那些醉话,暂且放了心。 见小夫妻晚了三春才来请安,凤后上眼一瞧二人的模样表情,便已了然大概,心喜女儿经住了考验,来晚了定是因为耽于情丨欲之事,哪儿还会训她。 白莲花此番为给严厉破解渡魂,是要受些苦的。凤后又是赞他,又是怜他,命烛武备足大补之物,打包起来,给小夫妻带上,又叮咛嘱咐一番。 凤后有个顾虑。 毕竟魔界不是个随意来去的地方,万一消息走漏,蒙臣必定发难,届时小夫妻两个孤立无援,岂非要被困死?遂传讯给虞靖,着重关注魔宫的动向。鄞山事后十八名神将已经回天,凤后命他们随时待命。 拜别凤后,夫妻俩携手出了朝阳殿。 妖帝一日不现行踪,便一日是个大隐患。严厉正叮嘱烛武,务必守护好二老和明亮的安危,就见一名守门力士飞跑前来报讯,道是南天门的一名仙兵来报,天枢真君被妖帝打死了! 严厉如遭雷击,同样也是一惊的白莲花刚扶她一把,她已挟着一团戾气,霎时去了。 “调集人手看好府上,速去报与尊上!”白莲花撂句话给烛武,赶紧去追严厉。 夫妻俩须臾间赶到南天门,龙君已经先到一步,正被仙兵们围住。 “闪开!”严厉一声断喝,众仙兵随即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她疾步上前,见天枢惨然躺在地上。 众仙兵改而围住她,七嘴八舌地讲说始末。她固然如遭重击,却还不至失去理智,强忍悲痛,红着眼睛匆匆检视天枢的尸身。 天枢的致命伤是胸前那个血窟窿,里面不见了最要紧之物。 因没了心,天枢非但肉身残败,魂魄也维持不了多久,便要散去。从此之后,世上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但他是新死,魂魄还未离体,虽面色青白,天灵那里却有一团紫气笼罩。 这时龙君在严厉身后开口道:“我已尽了最大努力。我们还有一个时辰。” 严厉已从仙兵们的杂乱之语中听出重点。 依律,天枢必须守在天门外面。所以严厉这里只过了一日,他倒等这一顿酒等了一年还多。 天门那里有架精细的轮钟,天门内外的时辰在上面一目了然。天枢料想严厉昨日忙,今日却必定得闲,遂备好美酒仙果,只等她来。 而严厉果然来了。天枢大喜之下诸事不顾,拉她坐到天门上面,对坐闲话,畅饮一番。孰料喝到正酣时,她忽然动手。天枢猝不及防,被她一掌拍得鲜血狂喷。 众仙兵闻听惨叫,一齐注目,正瞧见天枢从天门上跌下。而一个衣发如血的男人紧随其后,将手掌插入他胸口,生生掏走了他的心。待仙兵们回神,天枢的尸身已经重重跌落。杀他之人则身形连闪,往皇笳天的方向而去。 变故突发,众仙兵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乱了须臾才想起四下去传讯。龙君正带着一名匠人之首,在那片地上规划府邸。去无极宫传讯的仙兵就先跟他透了句话。 龙君提醒道:“唯有赶紧夺回那颗心,才能挽救他一下。我却不便参与此事,能帮你做的,只是拖一拖时间。” 严厉起身问他:“听你的意思,那厮还留着那颗心?” “我想,”龙君笃定道:“他一定是想以此胁迫你什么。而他现下所在的位置,恐怕就是你当年打散他元神那片凤凰花丛。他,必然是在等你。” 严厉深以为然,当即就去了。 龙君转头,见白莲花站在几步之外,颦眉看着天枢的尸身,若有所思的样子。龙君面上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讥讽。 感受到龙君的注目,白莲花朝他打个稽首,不温不火道:“拖这一个时辰至少要废百年修为,鄙人替妻子多谢龙君援手,日后定当好礼奉上,还望不弃。” “谢礼就免了。”龙君朗声一笑,“本君只是顾念占了她的地,略表歉意,而已。” 白莲花礼貌性地回了个微笑,往严厉去的地方赶去。 第六六章 “晏璃!”白莲花匆匆追上妻子,劝她道:“若他真有心胁迫你什么,定已做足准备。你不可莽撞行事,我们必须好好合计一番。” 严厉正一门心思要去找妖帝拼命,听这一劝顿时冷静了些。 妖帝吃一堑长一智,她若想单凭武力,在一个时辰之内制住妖帝,把天枢的心夺回来,绝无可能。而若是采用人海战术,固然胜算颇大,却必然伤亡也甚大,非她所愿意看到。 “我全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白莲花叹气:“我们不能让他牵着走,或许可以试试……色丨诱。” “门都没有!”严厉断然拒绝,“出这种损主意,你是我男人不?”转念却不禁想起当年,夫妻俩大婚那日出的一个变故。 白莲花虽是赘婿,凤皇和凤后却视他为子,让他先入的府,严厉则在婚前一日去到长生殿,正日里由白莲花带领仪仗去迎娶她。 严厉不服二老的安排,不敢说反对,背后跟白莲花好一通软磨硬泡。 白莲花倒是无所谓嫁还是娶,正好也存着一个疑虑,就同意了穿那身凤冠霞帔。严厉则穿着新郎官的礼服,变嫁为娶。 夫妻俩瞒天过海,互换身份,这事至今也只晧睿仙师知道。 婚礼那日妖帝假扮龙君潜入洞房,自以为凭此弱点就能将“新娘子”以邪瞳操控,孰料白莲花早有防备,以无极宫秘术锁了自己的心窍,让邪瞳之力大打折扣。 未免自己的大婚之喜被破坏,白莲花将计就计,假装受到操控,跟着妖帝来到这片凤凰花海,与妖帝虚与委蛇,直到严厉闻讯赶来,也不曾吃亏。 白莲花能骗过妖帝的眼睛,一来是因妖帝彼时轻敌大意,二来因他跟无照学过伪作之术,且熟知严厉每一个明显或是微小的习惯。 “那你快去。”严厉催一句,又囧然叮嘱一句:“但你最好别让他占便宜,否则我怕日后会忍不住厌恶,不让你上床。” 白莲花甚无语:“他吃过我的亏,岂会再上我的当?并且有那个咒在,他轻易就能看出我是个赝品。我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 严厉懊恼:“那怎么办?” 白莲花叹气:“为了天枢,你别无选择。而为保成功,我们须如此这般。” :-d 皇笳天南面的凤凰花丛最是广袤。严厉赶到之后天眼洞开,在凤凰花海上空迅速搜索一番。 凤凰花是凤族的吉祥花。此花四季常开,花枝几尺高,花、叶皆艳红如火。 严厉鲜少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凤凰花是个例外。闲暇之时常常她都会于花丛中独酌,趁着微醺大梦浮生。然而每次她都是随意按落云头,随意往花丛中一卧,时隔多年,哪儿还记得当年在哪里打死的紫阳少君? “凌柯,你这无胆鼠辈!速速出来与我一战!” 时间紧迫,来回搜了几圈也没有收获,严厉不禁破口大骂。 妖帝一身如血,他若是隐匿在同样艳红的花丛当中,根本就看不到。倘若激他也不出来,严厉一时倒无计可施。 皇笳天上阳气极盛,她若是一把火下去,固然可能将妖帝逼出来,偌大花海却会顷刻化为灰烬,唯恐火势还会随风往四下蔓延,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骂到口干舌燥,词穷了,仍然一无所获,严厉不禁生出疑惑。 妖帝明明肆无忌惮,却藏头露尾的,被骂成那样还不出来,或许他根本就不在这里?可是世上除了紫阳少君,最了解他之人非龙君莫属。龙君说他在这里,多半必是在这里啊。 这时耳内响起白莲花的声音,严厉依言落下云头。 她脚踩着一从凤凰花,一面放眼四顾,一面冷声说道:“凌柯!难道你就不想试试,那个咒的咒力还余下几分?”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她在花丛顶上如履平地,来回走了几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我给你这个验证的机会,交换天枢的心。你看如何?” 随即,一个紫衣华服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同样脚踩着一丛凤凰花,他戴着一副可怖的面具,用寒星般的眼睛注视着严厉。 严厉冷眼审视着这个蒙头盖脸的妖帝,从而分析他跟紫阳少君合体的结果。 他的瞳仁漆黑如墨,眼中没有那些诡异的波动。而妖帝的邪瞳是无法掩藏起来的。身畔元气原本如同浓厚的血雾,如今则淡了许多。 唔,这是两个好现象。但他为何却会重伤骏吾呢?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严厉揣测不出其中意味,只隐隐觉得,他似乎有些疑惑。他那身衣服也让她觉得非常眼熟。 严厉幽幽叹了口气,“原来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喜欢我变成这样么?”妖帝缓缓开口,冷冰冰的语气像极了紫阳少君。 “南无?”严厉面上一喜,缓缓伸手。妖帝丝毫没有躲避,任由她轻轻摘下那副面具。 严厉看见一张记忆深处的脸。长着这张脸的男人跟她打闹了四百多年,忽然有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扬言非她不娶。彼时她恼羞成怒,一掌将他扇飞。 后来听说他在一棵大梧桐树上挂了好几日,不是因为受了伤,却是在树上绞尽脑汁想了三日,想着怎么才能把她娶到手。 后来几十年里,他把那些想法一一付诸现实。她却记着当年在凌霄殿上,一把火烧了他的朝服,他捂着屁股灰溜溜跑走之际,曾放的那句狂言。 “此仇不报,誓不罢休!你若是个女人,我就娶了你,再抛弃你!” 所以她一直都不相信,他待她是真心的。 被一个风流俊逸的男人花样百出地苦追那么久,她再粗直的性子也生出了弯弯绕绕。她不知那算不算动心,却知自己不可以对他动心,惶惑苦恼得很。 这日她摆脱烛武和虞靖,携着几坛酒去到一片凤凰花丛。 几坛酒而已,于她如同喝水。后来却会醉得一塌糊涂,是因就在她喝完自己带的酒,懒卧花间之际,他沐着月光踏花而来,怀里抱着一大坛酒。 “哎!我找到你不易,你别急着走啊!你看这样可成?你喝一杯酒,我就作一首赞美你的诗。若我坚持不到这一坛酒完,就再也不纠缠你。若能坚持完,你就耐下性子,听我坦诚心扉。可成?” 她暗自估摸了一下,那一坛酒怎么也得有几十杯,这个赌于她并无损失,还赚了一坛酒喝,遂痛快应了。孰料他果然坚持到最后一杯,还每一首诗都作得让她一点挑不出毛病。 并且,那酒似乎有古怪,只一坛就让她醉了。 而她也是在最后那杯酒的时候才恍悟,她被从头到脚都调丨戏了个遍…… 这个斯文败类! 她暗恼,他却开始坦诚心扉。沉溺于他动情地表白之中,她竟然晃了一下神。只是这么一瞬间,他就贴过来,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下。 从来没人这样对待过她。 无可否认,那一瞬她的心猝然疾跳了几下,吓得她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做了个邪梦。他怎么可能是真心爱她呢?她又怎么可能对他动心! “妖孽,受死!”她狠狠拎起拳头,一通就把他打扁了。 呵!如今回想,当年她确实是动过心的吧。奈何在她想要认真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得知他被妖帝渡魂。那还多想什么呢?唯有彻底断了念头。 第六七章 十八名神将惊闻真相,气愤填膺,誓死也要帮主上报仇雪耻。他们跟随严厉多年,个个都对她死忠,绝不会因她落了回难就轻看她分毫。 但是白莲花深知妻子的心事,让她跟众神将切磋,主要是为了让她试一试混战时的手感,其次帮她消一消心里的拧巴劲儿。 十八名神将个个皆有不俗手段,单独拿出哪一个来,也足以傲视天下。 明亮打着鬼主意。这小子眼见十八个打一个,怕他母上吃亏丢脸,遂打算跟着添个乱子。严厉却唯恐因他在场而束手束脚,遂坚决不准。 挨了句斥责,明亮只得悻悻收起兵器。白莲花摸着他的头道:“无妨,你母亲应付得来。”说完命阿大、阿二和小三等雕绕山巡视,谨防有宵小之辈偷窥。 既放了大话,严厉是真没敢客气。众神将不知她如今的修为远胜当年,起初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很快就都吃了亏,也便放开手脚。 众人战得昏天黑地,地动山摇,姒檀闻声也带着杳云赶来观看。 “殿下这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啊……”看了须臾,虞靖实在忍不住咋舌。 姒檀嗤了一声。 明亮抢着解说一番。他也不懂什么是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亲密无间,什么是你侬我侬,柔情似水,反正把母上的原话照搬就对了。 “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虞靖又是惊奇,又是惊喜,咯咯笑道:“属下跟您讨赏。” 想当年,虞靖顶着凤后的旨意,没少跟着夫妻俩操心。 彼时白莲花还处于爱你在心口难开的阶段。严厉是个直肠子,心思既粗又钝,还桀骜不驯,不知温柔为何物。若非有虞靖在一旁提点,费尽心思撮合,许多微妙之事她都难以体会。 如今夫妻两个总算修成正果,其中确实算是有虞靖的功劳。 “唔。”白莲花淡淡道:“回头把竹馫赏给你。” “驸马爷别闹,人家可是很矜持,很有原则的。”虞靖拿翅膀一捂脸,无限娇羞状。 白莲花果然就不说下文了。 姒檀瞟他一眼,赞道:“我瞧她这个从容不乱的架势,明日之事十拿九稳。” 姒檀并不知道白莲花的真正计划,还当他是要严厉手刃妖帝。 “未必没有变数。”白莲花却心知,毕竟是从未有过之事,他虽能谋定,成与不成还看天意。 姒檀撇嘴:“你这个疑虑重重的毛病,简直跟天上那个老东西如出一辙。” 白莲花轻笑一声:“被他听见你这么叫他,恐怕给你再加五千年。” “你只管去告状罢。”姒檀哼道:“何日我刑期满了,定要去他当面,叫他三声老东西!” 白莲花甚是无语。敢当面跟晧睿仙师这么叫的人,有他妻子一个足矣,姒檀若是胆敢叫了,定会被打断腿。 不管怎么说,姒檀因为不慎动了个情,被禁居这么久,有怨念也在情理。但是他将师尊的话牢记于心,纵是无人监管他,他也从未离开苍山一步。 姒檀深涉玄机,擅说教。 当年白莲花被严厉吃干抹净,撂在苍山塑仙骨,心里是百般别扭。若非姒檀多番开解,他万万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撇不下尊严和体面,拿不定主意,上不了天。 情这个东西实难道说。 姒檀心中之苦白莲花颇能体会,可不敢说教他什么。 “师兄不必懊恼。之前我听师尊有言,道是有件事非你不可。师尊虽没有说明具体,但是我听着那个意思,离你解禁的日子已不远了。” “是么?”姒檀大喜过望,竟是不顾身份形象,现出几分猴头本性,抓耳挠腮地又是大笑又是跳的,挟着杳云回房去了。 白莲花父子和虞靖都望着他去的方向,甚是无语。 虞靖并未带来多少有用的消息。 那夜事了龙君离开丸子山,回到摩挲罗海,便再无音讯。他跟妖帝一样,一贯谨慎,尤其对羽族戒备,别说他在海下,纵是在海外,羽族也不易探知他的行踪。 但是龙君的黑历史在一日之间便传得天下皆知。这并非白莲花的授意,显然只能是妖帝。妖帝的用意很明显,他想趁机逼迫龙君跟他联手。 龙君的处境有些窘迫,他面临一个抉择。 忘忧余生不多,终于动了私心,想把欲奴留到他死那一刻。欲奴却奸诈狡猾,三言两语就说通了他,送她回到修罗天。然后虞靖就没有进一步消息了。 只因妖帝下了严命,修罗天出口不许一只羽族进出,见之格杀勿论。虞靖爱惜羽毛,白莲花也只让她量力而为,故此也不强求。 而妖帝在从苍山败走后回到修罗殿,散出消息,道是要闭关休养。 才怪! “属下办事不利,请驸马爷责罚!”耳目尽出也没得到有价值的消息,虞靖有些惭愧。 “无妨。”白莲花宽慰她道:“是你的对手过于难搞,非你之过。” 虞靖咯咯笑道:“多谢驸马爷体谅。” 听凤后告知实情,凤皇怒发冲冠,当即就要点足人手,亲自下界来接女儿和孙儿,纵是不能取妖帝首级,也得让他知道凤神一族的威风。 “你已威名极盛,何必跟你女婿抢这个出头露脸的机会。” 凤后只一句话便让凤皇按捺住脾气,打算发下法旨,着凤族精锐但凭驸马爷调遣。 凤后笑言:“你女婿至今都没来讨援兵,必是成竹在胸,有人可用。”凤皇一想也是,遂只派下十八名神将,给白莲花备用。二老神在朝阳殿端坐,只等女儿女婿及孙儿办完事情上天。 “主人有句示下,让属下原话传达。”虞靖把双翅拢在胸前,极度端庄高贵的样子,语调舒缓,嗓音柔美道:“我儿,你父皇豁上老脸不顾,就为给你这个翻身抬头的机会。你定要竭尽所能,争取趁机摆脱那个名声。” 听虞靖加重了“那个”两字的语气,白莲花扶额不语。 白莲花虽是赘婿,凤皇夫妻却视他为子,待他爱重。凤后更是喜欢他的性子,赞他有晧睿仙师当年之风。他为人谦和不争,极好相处,上天虽然不久,却别说是虞靖、烛武,但凡跟他相处过之人,无不赞他是个极好的——贤内助。 贤内助啊…… 吃软饭啊…… 唔,他早就想给自己正一正名声,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 虞靖带来烛武最新卜的一卦,确认紫阳少君历劫的时辰是明早辰时。 “爷,到底您有什么计划?这几个人手可够用么?”虞靖确实跟白莲花交好,跟他的好友竹馫更是关系匪浅,跟他相处起来便也随意很多。 虞靖只知妖帝欲谋害东华帝君父子。白莲花可不能泄露那个秘密给她,只是命她往冥府去请优昙婆罗多.阿难。 至于修罗殿那边的情形,等骏吾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d 严厉大开大阖地放开手脚,被压抑多年的野性和骁悍渐渐显露,因而越战越勇。 当年她跟这十八位神将切磋,他们好歹能坚持一个时辰再输,如今却连半炷香都不到,就被她一击震飞,东倒西歪摔了一地。 明亮拍手叫好。众神将也心服口服,齐声赞叹。严厉听得意气风发,十分得意,跟他们有说有笑的,再也不觉有什么别扭。 白莲花吩咐众神将一番,他们当即赶往紫阳少君那里。既然他们已经来了,白莲花当然要在计划当中加入他们的戏份。 姒檀心里的喜悦一时也没压下去,折腾完杳云又折腾明亮。见儿子耳朵里塞着两根羽毛,飞跑着来诉苦,严厉后边没等姒檀靠近,一掌将其拍飞。 然后麻烦落在白莲花身上。 被山主大人缠着说了半下午话,白莲花一点也没觉得烦。 傍晚时虞靖从冥府回来,阿难跟她一起来到苍山。此时姒檀和白莲花正在厨房做饭。严厉被两个小鬼缠了一下午,刚得空过来瞄一眼。 哈哈!修为暴涨的好处就是,她能神鬼不觉地——偷菜吃。只是两个白衣男人一起忙碌的情景,让她不觉就拿他们做了一番比较。 白莲花的心性沉稳内敛,纵是在烟熏火燎之间,也显得从容优雅。姒檀这个掌灶的则还没收住猴头本性,一行一动都毛毛躁躁的,像是一个半吊子在即兴发挥。 听两个小鬼跑来禀告,严厉跟着白莲花去见阿难。 月前阿难跟霄霜在血池演了一场戏,给白莲花制造出一个潜伏进血池的机会。事毕阿难回到冥府,助冥王做足准备,好在紫阳少君和妖帝合体之际,以生死薄和轮回盘操控命数之力,促使二人彻底融为一体。 此事是晧睿仙师跟冥王达成的共识。 饶是在当年妖帝乱世时,仙、鬼两大正道势力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合作之举。如今会连成一气,其中大有缘由。 严厉知道这个缘由,却有些苦恼。 大爷的!怎么谁都想着跟她动一动手呢…… 第六八章 妖帝所谓的他得以幻化成人的根本,说白了就是,这是他的心。自然,这个心不是他肉身之心,而是更加重要的他的生命之始源,这颗心的存亡决定着他的存亡。 严厉没想到他会如此,心下颇为震动,却一伸手,把那团气摄取过来。 “若不是你,又会是谁?” “我想,我知道是谁。”妖帝撂下一句话,化形而去。严厉目送他往南天门而去,忽然又反应过来,当即起身去追。 这厮只怕是笃定她不会毁掉他的心,才敢掏出此物借以脱身! 一面疾行,她一面问白莲花:“你读到什么?” 白莲花离开凤凰眼,与严厉并行,“我读到很多东西,本当他的心绪会复杂又混乱,孰料平和简单得很,想是他真的决定要做南无。只是……” 见他沉吟不语,严厉懊恼:“这个时候你卖什么关子!” “不是我卖关子,而是,”白莲花沉默须臾,这才有些无奈道:“你也知道,我的读心术有时间限制。在这个时限之内,我没有读到任何关于那颗心的讯息。” 严厉猛然刹住云头,“什么意思?” 白莲花道:“字面意思。” 或许真的不是妖帝?或许则是他掩藏的好,白莲花才感应不到? 严厉心知后者的可能性不大,白莲花会读心术这事并无几人知道,妖帝纵是察觉他在,岂会刻意掩藏心绪?然而若不是妖帝,又会是谁? 严厉隐隐有个让她极不舒服的揣测。 夫妻俩赶到南天门,一名银甲仙将迎上前来。见是武曲星君,严厉心知是帝尊闻听天枢惨死,命他前来暂代守门之职,忙问他道:“可见到妖帝?” 武曲星君的职位低她数级,恭敬回话道:“那厮前脚往天门而来,末将本要拦阻,龙君道是末将不是妖帝对手,徒添伤亡,而他欠着大神一个人情,不若由他搀和一手,权当与故人以武叙旧,只是他在大罗天上行事多有不便。末将遂放妖帝通关,龙君追着他下界去了。龙君让末将转达给您,道是他定将天枢真君之心给您拿回来,您只管在这里等。” 严厉闻听心下凝重,不禁跟白莲花对视一眼。后者波澜不惊,心绪不现,跟着严厉跃上天门。严厉数了数,空酒坛有十几个之多,大概七八种酒,都是她最爱喝的。 依照天枢的酒量,对半分这些酒,已是要醉了。他本就是个话唠,一沾酒更是嘴没有把门,那个凶手倒也耐得下性子,听他鬼扯那么半天。 严厉先前与妖帝对坐,并未闻见他身上酒气多浓,有也只是那一坛酒的味道。 且不论是紫阳少君还是妖帝,他们的酒量都只限于两坛便要微醺,总不会是二人这一合体,连酒量都变深了? 自然也不排除,妖帝杀天枢时用的是傀儡。以他手段,想杀天枢并非难事,何故却多费周折?但若不是妖帝,到底又会是谁? 严厉心里那团氤氲越聚越大。 “我先去给天枢办理下界事宜。”白莲花说完这句径自去了。 严厉把剩下那些没开封的酒小心收进袖管,去到天枢的尸身跟前。 天枢性情豁达,十分体恤属下。众仙兵多数都跟随他已久,哀痛他的猝死,已将他的尸身仔细清理,换上干净衣裳。 见严厉一脸沉痛近前,众仙兵一齐求道:“大神可定要给将军报仇啊!” 严厉面色凝重,默然以对。看着天枢惨白的脸,她只觉百感交集。 天枢自从晋升为真君,便奉命来守天门,至今已近万年。凡是上过天的,没有不认识他的。严厉之前他倒不曾跟谁有过深交。 严厉跟天枢的交情始于她被罚守天门。 天枢一表人才,却始终都孑然一身。严厉也是“一表人才,不近女色”。守天门枯燥无趣,一仙一神臭味相投,时常都对酌闲话。 严厉总叹自己生不逢时,没赶上诸界混战,一身本事无处可用,神兵都要锈钝了。 天枢则总放狂言,道是何日邪道再度集结攻天,就是这天门他们也闯不过去,哪儿用别人出手?没成想,邪道尚未攻天,他竟便死了。 且不说那凶手究竟是谁,严厉觉得这事纯粹怪她。 若非她怕天枢嘴巴大,说话直,缠着她问东问西的,做出那么失礼之事,想必天枢也不会挂念跟她喝这顿酒,便不会死得这么憋屈。 严厉正感自责,龙君回来了。听仙兵喊了一声,她起身迎过去。龙君把一坨血淋淋的东西递给她,她不急着接,上下审视着龙君。 见她面色和眼神皆有古怪,龙君微微颦眉,迎着她的审视也审视着她。 很明显,她比之前多出一些难以名状的气质。譬如在看他的时候,她不再目光闪烁,而是逼视着他,气势十足,比当年还有过之。 “看你这个样子,是没跟他动手?他会那么好心,我夺都夺不来,反倒白送给你?”严厉的语调有点高,明显是在质问。 龙君越发颦眉:“确实我没跟他动手,也确实是他白给我的。真是怪事。” 严厉虽瞧着他面色无异,却心知他是个擅伪作之人,遂不多做纠缠,接过那颗心,施法给天枢装回去。 已经挖出来的心,想要一丝不差地装回去,凭医药之术绝不可能。严厉用的却是凤族咒术,以神力起咒,咒那颗心长回原位。 眼瞅着天枢的胸腔恢复了平整,连一丝受伤的痕迹都没有留下,龙君道:“你族的咒术固然神奇,这反噬之力却让人苦恼。你疼得厉害么?”最后这句语气轻柔,十分关切的样子。 凤族咒术皆有反噬,严厉会在施法之后心痛数日。 与天枢无端枉死、下界去历轮回之苦相较,她这点苦痛又算作什么?可恼的是,她眼下纵是确定了谁是凶手,也根本就不能给天枢报仇。 严厉捂着心口,本不欲理会龙君,暗自转了转心思,认真道:“多谢今日援手,日后定当好好报答。” 想是听着她语气不善,龙君张嘴欲言,终归没说出口。 人死一刻钟魂魄就该离体。待龙君撤去他施加给天枢的禁锢之力,天枢的魂魄如同一道黑气,自尸身的天灵处升腾而起。 心虽装回去了,这也只能保天枢魂魄不散。它是浑浑噩噩的,跟它说什么话,它也全都听不懂。严厉伸手一摄,带着它和尸身赶往堕仙台。 路上严厉尝试着跟它交流,可它压根就是根木头。 仙道苦修长生。所谓长生,并非跳出因果轮回,永生不死,而是将累世之记忆叠加。每个仙者入世,都需有个守护他的人,确保他有朝一日能够顿悟,羽化归位。 “欠你这顿酒,也只好等将来再还了。你若是争气,也不用三五十年。”严厉怅然叹气,“至于你这个大仇,你放心,我会用个不一样的方式去报。” 她面色阴冷,暗暗生出一个计划。 第六九章 严厉快到堕仙台的时候,龙君赶上前来。 “我方才细一思量,恐怕你是误会了。”龙君拦住她道:“凌柯那厮与我不睦已久,定是他见我要在天上建造府邸,唯恐我龙族就此归顺天庭,才使这等诡计来分化你我。你怎能上他的当?” 严厉冷眼看着龙君。倘若没有白莲花的读心术作为佐证,他的解释的确极有道理。 龙君又道:“我知道,此事定是你那驸马撺掇你,你才会信以为真。” 严厉不咸不淡地接了话:“事有轻重缓急,人有远近亲疏。我家驸马比任何人都可以信赖,我不听他的话,难道要听你的?” 龙君哽了一刹才道:“你忘了么?当年他便挑唆南无跟他联手针对我,如今分明是故技重施。” 严厉和蔼笑道:“我家驸马一门心思帮我消灾,替我挡劫,不愧是我挑中的人。” 龙君的面色让严厉看得暗爽,随即他就问出让她觉得可笑的话。 “难道你就从没后悔过?” 严厉认真想了想,摊手无奈道:“还真从未后悔过。毕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何况我如今甚有昂首阔步之快意?” “昂首阔步……”龙君神色一黯,“看来你果然心安理得得很。” “于谁我都问心无愧,自然心安理得。”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当年也是我逼迫你,你才敢承认喜欢我,却从未给过我承诺,哪怕是只言片语。”龙君笑得讥讽:“当年你觉得他好,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帮你解了难题,免去你被削骨剐肉、堕入轮回之苦。觉得我不好,则因你惹那个祸事是由我引起的。 事到如今你回头再想,倘若当年你没有选择他,而是跳下堕仙台,岂非正好避开凌柯的纠缠,避开我给你造成的情劫?可见你这些年吃得苦,受的罪,全因你走错了路,选错了人!” 重点是,你的选择严重干扰到我的命数。 倘若你入了轮回,在你长大之前,我必然能解决凌柯,若是晧睿仙师准我龙族飞升到大罗天上,我龙族归顺你仙道也是必然,我岂非就可以摆脱大凶之名?” 严厉被这番谬论说笑了。 “路在你自己脚下,你不比别人少拥有选择的权利,反而还多许多。与其怨天尤人,你不如冷静下来,认真思索一条你最想走的路。” “我最想走的路是有你的路,可是你却踏上了另一条路!” 龙君的语气终归失了平和,严厉倒始终维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度。 “昨日你占了我的地,今日则帮了我的忙,你我可算两清了。我尚且敬你三分,你何必不自重身份,与我纠缠这些无谓之事?” 龙君若有所思,或许则是哑口无言。 “然而世事无常。唯恐终有一日我会后悔,”严厉叹口气道:“所以我打算挑个时间,跟你好好叙一叙旧。” “何时?”龙君这才眉心舒展,欣然追问道。 严厉想了想道:“待你的府邸建成,我要做第一个登门造访的客人。” “好,一言为定!”龙君目光灼灼地看了严厉一眼,又往她身后瞥了一眼,扬长离去。严厉朝他去的方向站了须臾,这才转身。 白莲花已命烛武回府传讯给虞靖,让虞靖的耳目四处监看,也好尽快找到天枢的去向。堕仙台归长生帝君掌管。白莲花去长生殿为天枢报了备,等拿着文牒回返,正撞见龙君拦住严厉,遂在不远处等候。 严厉走近他道:“我改主意了。那片地他占去便占去罢,你不必再与他争。” “嗯。”白莲花答应一声,并不多问。 严厉也不解释,一捉他的手。他却反握回来,领着她走。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和力度,她心口的钝痛,心里的烦乱和沉重,似乎都消了泰半。 把天枢之魂送下堕仙台,夫妻俩在堕仙台上等待须臾。 与所有仙道中人一样,严厉也不喜欢这个能让大罗金仙修为尽散、瞬间变成凡人的地方。站在这个地方,她不禁想起当年在万众瞩目之下来送南无,南无对她说的一番话。 南无言道:“晧睿仙师劝我,说你似一把剑,锋芒毕露,锐利伤人。世上能与你相配之人,须坚韧如同剑鞘,方能掩住你的锋芒,却又不受你伤害。 确然我没有金石之坚,挡不住宝剑之锐,却有蒲草之韧,认准一个缠字,三五十年不成,还有三五百年,三五千年,三五万年,总有缠得你云开月明之日。” 耐着性子听完这番话,她顶着东华帝君的冷眼,一脚把南无之魂踹下了堕仙台。那时她何曾想到,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 “你觉得,那厮肯不肯帮我解除渡魂?” 对于严厉的疑问,白莲花想都没想便道:“此事你压根不必考虑,他的心也不能带去琉璃海,否则于你不利。” 严厉迟疑道:“不去问他一问,怎知他不肯?” 白莲花道:“他若是肯,先前岂会不接你的话头?” 严厉不以为然道:“定是他有趁机胁迫我之心。” “所以他纵是肯做,我也不容许你去找他!”白莲花语气坚定。 “好好好,我听你的便是。”严厉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心下却打着主意。 她难以接受,她爱的男人为了她而承受一些常人无法忍受的苦痛。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无能。毕竟她不是那种需要人万般呵护的、长在温室里的小白花。 轮回之路漫长。直到天枢的肉身瞬间化为飞灰消散,夫妻俩心知他已经投到了胎,匆忙带着大罗天的时辰下界去寻虞靖。 元神入世皆有异兆。虞靖耳目灵通,很快就查到天枢的去向。夫妻俩赶去看了看,见天枢生的人家不错,也便放心了。 吩咐虞靖多加照看天枢,夫妻俩先回玄清山拜见霄霜夫妻,后去苍山看望姒檀和杳云。 十四岁的华严都快长成大姑娘模样了,霄霜夫妻那笔账还没清算明白。华严在玄清山憋闷着无趣,常常去苍山找杳云玩耍。 “说什么?我侄儿赖在天上不下来了?”华严大呼小叫:“这都过去一年多了,我就等着他来找点乐子,他怎么就不敢下来了呢……” 严厉好好跟小姑子交流了一下感情,华严当即就立了个保证。 “呵呵……大嫂您放心,往后我一定让侄儿充分感受到姑姑的爱护。” 十七岁的杳云出落得英气逼人,功夫也突飞猛进。华严活泼躁动,总是拉着他四处去惹事。好在也没出什么大乱子,无伤大雅。 “师尊说没说何时给我解禁?”一见面姒檀就急着探问这事。 白莲花甚无语:“时机未到,师兄不必心急。” 姒檀做了一桌子菜,拉着白莲花鬼扯闲篇。严厉则跟杳云闲话家常,饭吃到一半,她道是要考量一下杳云的本事。 白莲花不紧不慢地拦道:“好歹你得让杳云吃饱了饭呐。” 严厉一睨杳云。杳云不但岁数长了,眼力见竟也长了,楞了一下便赶紧揉着肚子道:“我、我已经吃饱了啊。” 挑衅一般朝着白莲花扬了扬下巴,严厉当先出门。目送娘俩消失在门外,姒檀乜斜着白莲花道:“师弟啊,我瞧这个架势,你又要镇不住她了。” “唔,”白莲花不急不躁道:“似她那等刚直性子,镇压只会适得其反。得软着来。” 第七十章 “请主人赐教!”出门杳云就拉开架势,却见严厉驾云而走道:“走,随我去修罗天练练手。”杳云摸不着头脑,也欣然跟上她。 天枢之死已传遍六界。关于凶手是谁,世间众说纷纭。消失许久的帝尊总算有了音讯,妖界众生都当此事非他莫属。 随即妖帝就回到修罗殿。 有桑寒和碧渊操持,修罗殿虽然一年多没有主人,倒还维持着原本的秩序。 妖帝回归第一件事便是摆宴宴请蛇君碧渊。据传二人彻夜长谈,天明时碧渊醺醺然离开,妖帝亲自把他送出修罗殿。 唔,显然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严厉带着杳云一路打到修罗殿时,妖帝正在殿顶独酌。命杳云待在殿下,有人前来只管动手,严厉跃上殿顶。 妖帝已经不是南无的扮相,而是从头到脚都同之前那样,只是脸上多了一张狰狞的面具。对于严厉的造访,他并不意外的样子。 严厉心知,她跟杳云一关一关打进来,虽然迅速,他想必也早就听说了消息。 “你来了。”他用十分温和的语气招呼道,示意严厉坐下。 自然,他使用了密语。 严厉回以密语。她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往妖帝对面随意一坐。 “今晚的修罗殿很安静。”与她印象中的大不相同。 妖帝弯起嘴角:“你若是还没玩够,我把人都给你叫回来。” 严厉甚无语,把面前精工雕作的白玉酒碗推到一旁,自己随意化出一只,然后拿出一坛天枢留给她的酒,斟满。 妖帝见状泼了他碗里的酒,把碗伸出去。 严厉冷睨着他:“喝你自己的。”见他举着酒碗不动,严厉只得给他也满上一碗,却道:“跟我抢酒喝,须付出代价。” “代价?”妖帝正要浅尝一口,闻听放下酒碗,想了想,笑道:“原来你还不相信我。” “我来正为验证,到底你是不是南无。”严厉直言不讳:“首先我想听听,在鄞山那座茅屋里,你对我说了什么话?” “我对你说……”妖帝沉吟着,不说下去。严厉心下一沉,就听他慢慢讲说起来。彼时他说的话和她说的话,一字一句,竟是分毫不差。 说完妖帝叹息道:“其实那时我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跟你无从说起。之前我去苍山,正是想跟你坦诚。奈何你不愿给我说话的机会。” 严厉也叹气:“那时我怎么知道,你……” 妖帝没有接话,邀她共饮。 “当年我给你吟的第一首诗,好像是这么说的。” 妖帝注视着严厉,用优雅的语调吟诵出一些华丽的字句。严厉虽记不真切,到底这是否就是当年的诗,也不禁沉浸在一些美好的思绪当中。 呵!南无啊,在他轻佻的表象之下,其实竟是个颇为风雅的男人。 妖帝吟一首诗便自斟自饮一碗,等严厉猛然回神,他已倾尽坛中最后一滴酒。眼瞅着他端起这最后一碗酒,薄唇轻启,开始吟诵最后一首诗,严厉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甚至生出一些微妙的情绪。 七八句长的诗,须臾间就吟完了。 妖帝缓缓摘下面具,让严厉看到他含笑的脸。那是南无的脸。南无璨如星子的眼睛弯出一个魅人的弧度,眼中波纹微微闪烁着,瞬间便能蛊惑人心。 严厉直直忘入他眼中,似乎有些愣神。他将双手撑在身前,用跪坐的姿势倾身凑近她的面目,轻轻地却有些贪婪地呼吸着她呼出的气息。 严厉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没等她心里的天人交战战出结果,就听妖帝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带着酒气的唇最终轻轻落在她额上,稍触即退。 待妖帝坐回原处,把面具戴回去,严厉这才察觉手里有异。 被她端在手里许久的酒碗竟被她不觉之间捏碎了,锐利的尖角扎破了她的手,伤口被酒水一浸,钻心的疼。她干咳一声,甩了甩手上的酒和血,撕下一片衣襟随意包了包。 “你信了么?”妖帝冷冰冰地问,好像方才那个柔情款款的男人压根就是别人。 “嗯。”严厉觉得这便足够了,毕竟她不是来听人诉衷肠的。“你能帮我解开渡魂吗?”她直言问出此来的正事。 妖帝讶然:“你来问我这事,你夫君就没有反对么?” 严厉冷哼:“他反对也无用,这事我说了算。” 妖帝叹口气道:“本来我能解,现在却不能了。” 这个答案让严厉摸不着头脑。 妖帝隐忍道:“由我来解的话,需要有东西做引。这个引却……” 严厉催他:“却怎么?” “这个引是……”他默然少顷,这才十分别扭道:“是我的阳精。” 严厉囧然愣在那里。 大爷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严厉从袖里掏出妖帝那颗心,往他怀里一扔,起身叫上杳云就走,却没忍住回首瞥了一眼。妖帝眼波闪动,忧郁又幽怨的样子,叫她心里无端端一颤,几乎是落荒而走。 “主人受委屈了……”杳云在殿下也看不真切,只当严厉为解开渡魂,被妖帝占了便宜。 严厉不能跟这小子多说,只吩咐他道:“回去不许在仙君面前多嘴!” 杳云赶紧应道:“您放心,杳云的嘴巴是铁铸的。” 回到苍山天已过了子夜。 严厉没走门,直接穿墙进屋,见白莲花衣衫齐整,在床上盘膝打坐。 严厉暗忖白莲花心有七窍,定然已经猜出她的去向,若恼她不听劝说,倒还好办,若是胡思乱想,当她此去吃了妖帝的亏,可不好哄啊…… 严厉决定牺牲色相,遂去打回水来,从头到脚搓洗了几遍,洗完也不穿衣,直接就爬上了床,开始极认真地骚丨扰她的男人。 第七一章 严厉谨记凤后的话,再恩爱的夫妻也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床头打架却是床尾和,任你闹腾成什么样子,只要在床上滚那么几滚,立马都能化戾气为祥和。 孰料严厉忙了大半天,白莲花就像木头人一样,连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睁眼瞧她一眼。 这是真生气了啊? 严厉讨了没趣,又腆不起脸来死缠烂打,只得放弃了。 暗自懊恼着往床上一趴,她开始认真反思。 回来她洗什么澡啊,没事都洗出事来了……可她带上杳云就是为了避嫌啊!他居然想不明白?果然一摊上情爱之事都会变笨,他也不例外? 她不禁捶了捶床,嘴里咕哝道:“蠢货啊!真是个蠢货!” 盯着白莲花的后背,她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居然睡着了。为天枢之事忙了这些天,心口的钝痛让她夜不能寐,到今天才好点。因而这一觉睡得极沉。 醒来发现她被白莲花抱在怀里。 同前几日一样,白莲花的手捂住她胸口,用冰凉的触感缓解她心口的烧灼之痛。他的睡颜很安详,微微挑起的嘴角似乎昭示着,他很满足于拥着妻子入眠的感觉。 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的脸,严厉一时如在梦里,不觉就伸出手,抚摸着他眉心那点印记,抚摸他的眉眼,鼻梁,以及那两片润泽饱满的唇。 被她的动作惊醒,白莲花眼波沉沉地看着她,刚一张嘴,唇就被她的手指压住。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昨晚我是……”严厉的解释停住了。白莲花张嘴含住她的手指,用只有她才明白深意的动作轻轻玩弄着。 严厉却糊涂了…… “你太没有耐性,昨晚又半途而废。” 听他语气里带着笑意,严厉想起昨晚费事扒拉却讨了个没趣,随即哼一声收手,就要起身,却被他迅速贴近,狠狠吻住。 好几日都不曾亲近,夫妻俩在床上滚到彼此都餍足。 事毕严厉才得知,白莲花昨晚之所以任她怎么挑丨逗都没有反应,是因他将元神出窍去了鄞山。 上天之前严厉命小三等雕守在鄞山。 之前狗蛋伤得太重,养了一年多,身体才算是完全康复。紫阳宫众皆有欢喜,只是少君从未现身,难免惹人猜疑。 虎力、鹤轩二仙君为了平息大家的疑惑,不得不“道明实情”,道是少君历劫时受到干扰,进入龟息假死状态,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龟息假死是每个蛇神都会的先天本能,生死关头必定显现。 紫阳宫众不疑有它,流言暂且平息下去。妖帝回归却让流言再起,近日更是有传言,道是少君一年多前便被妖帝杀死。面对宫众哗然,二仙君眼见瞒不住了,只得传话给虞靖,等严厉和白莲花下界,务必请她夫妻去鄞山走一趟。 见天枢之死让严厉心思烦乱,虞靖便将此事禀告给白莲花。 昨夜白莲花见严厉出门便不见回来,心知她去了修罗天,带着杳云定是为了避嫌。跟姒檀喝完酒,他便去了鄞山。 被严厉卖力骚丨扰之际,白莲花正跟虎力、鹤轩二位仙君商谈要事。 严厉心说怪不得,他的定力极好,纵是在当年他修行尚浅时,他也是禁得住她引丨诱的。 “你但凡再多点耐性,我便不得不失礼于人了。” “这么说,你是没生我的气啊?” “气。可是你这么诚心诚意地跟我赔不是,我总得原谅你啊。” 严厉默默吐血,合着她白白郁闷了半天。 白莲花给二仙君出了个主意——找人假扮紫阳少君。这么隐秘的计划,能参与进来的必须是稳妥可靠之人。白莲花正好有个人选,便是他的好友竹馫。 竹馫出身妖道,修行到千余岁时为情所苦,流连于凡间,纠缠他爱的那个女人的转世之身,被初入红尘历练的白莲花降服。一妖一道却从此成了至交好友。 后来竹馫没渡过雷劫,魂归冥府。因眷恋生前所恋,他终日在奈何桥头徘徊等候,不肯忘却前尘,投胎转世。是严厉救他免堕轮回,还帮他入了鬼道。他得白判器重,从鬼差渐渐做大,如今手下带着几百个鬼卒,专管在娑婆天捉魂拿鬼。 白莲花出血河地狱之时竹馫正在闭关修炼功法,无缘得见。听说他已出关大半年了,只是行踪不定。好在虞靖耳目众多,找到他并非难事。白莲花闻听二仙君相请,便料想是为少君之事,遂吩咐虞靖传讯给竹馫,相信他很快就能赶来苍山。 妖帝是指望不上了。严厉一门心思想着,届时怎么能帮白莲花减轻一点苦痛,给他全方面进补是头等大事。 凤后固然让烛武准备了绰绰有余的大补之物,严厉却本着借事搜刮姒檀之心,把他藏着掖着的好东西险些扫荡一空。 “你索性一刀杀了我罢!”姒檀左右拦不住她翻来找去,不顾形象,坐到地上呼天抢地。 严厉拍着他的肩膀赫赫笑道:“权当这是你给我男人的诊金。” 姒檀拿衣袖抹眼睛:“我不治了行不行……” “不行!必须治!” “确定你男人治得好我么……” “好不好也不能白治!” 严厉忙着大肆搜刮姒檀,白莲花则在忙着采花。 苍山上有种奇花唤作茈碧,花朵状如青莲,小如拇指。白莲花连花带叶采了几筐,将其一并炒制成茶,当年连严厉这个不好茶的都喝得极其爽口。 竹馫果然很快就赶来。 一对好友久别重逢,皆有经年隔世、物是人非之感慨。茈碧花茶是竹馫最爱之物,白莲花煮茶的手艺更是一绝。一对好友在房中对坐品茗,促膝长谈。 “确然少君已死,虎力、鹤轩二位仙君为稳定宫众之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少君之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白莲花也便不得不瞒着竹馫。 竹馫惊疑之余只有一个顾虑。 “此事费时久远。我身为冥府之臣,须报与上司知道,却又不能泄密,难办。” “这个无妨,只要你愿意,冥王自会给你妥善安排。” “冥王都知道此事了?”竹馫越发惊疑。 “咳,你知道的,少君的生母与冥王颇有渊源,冥王自然能帮忙此事。” 竹馫话少,性有孤傲,不必刻意伪装,已与紫阳少君有三分神似。白莲花又费了几日功夫教他伪作之术,对他详说少君此人。 其间白莲花往冥府走了一趟。因他压制地气有功,冥王一向待他为上客,赞他事情办得极好,不愧晧睿仙师的悉心教导。他则不骄不躁,谦谨以对。 “帮内子续命那事,不知冥王可有进展?”他来还为问这件大事。冥王只道进展自然有,却是有些棘手,此事不急,日后再谈。他只得作罢。 办妥竹馫假扮紫阳少君这事,已是三天后了。夫妻俩拜别姒檀,携手往魔界而去。 第七二章 将近琉璃海时,白莲花说出一个顾虑。 唯恐妖帝不想让严厉摆脱他的干扰,那个所谓的引,只是他敷衍严厉的一个噱头。若真如此,他定会传讯给魔尊。纵是白莲花把那根悬索藏得严实,魔尊翻找不到,也定会派人四面守住琉璃海。届时夫妻俩纵是能过海,也会被困死在山中。 严厉不以为然:“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跟他提及。” 白莲花叹气:“依他心智,岂会想不到此事?坏就坏在你自作主张,把那颗心早早还给了他。” 唔,憋了好几天的话,到这时他才说出口。 关于那颗心,夫妻俩商量过一番。 白莲花的意思是先交给晧睿仙师保管,等严厉解除渡魂再要出来,还给妖帝。 严厉却道何必劳那老祖宗费神?届时埋到琉璃海海畔,隔着偌大的海,便不会对她造成干扰。此事说定了,没成想她去修罗殿走了一趟,就把那颗心扔还了妖帝。 咳,她百般也想不通,自己当时是个什么心思…… “他既要做南无,岂会横加阻挠?” “不如我们打个赌。”白莲花提议道:“倘若此行顺利,算你赢,你盖了戳儿的那个字据便且作废。若不顺利便算我赢,日后你登基为皇,固然由你当家作主,每逢初一十五,便凡事都听我的。” 严厉觉得有趣,倒把当年在某人身上逢赌必输这事给忘了,一口应下。 “你且悄悄跟着我。” 白莲花化出一个形同严厉的假人,往背上一背。不一会儿赶到琉璃海,他撤去隐身术,在悬索上走了没多远,就听有人朗声笑道:“大神与仙君且停一停,我家尊上备了薄酒,请去畅饮几杯!” 白莲花回身,见一群玄衣力士现身在起丨点那里,为首的是个白衣胜雪的男人。他不认得他们,却料想为首那个是蒙臣最喜爱的面首尚方,那些玄衣力士则是蒙臣豢养的得力干将。 “二位切勿妄动。”尚方笑得和气:“客随主便,大神与仙君既来到魔界,便得听从我家尊上的安排。”说着吩咐众玄衣力士兵刃出鞘,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砍断悬索。 唔,显然这厮是挑准了时机才带人现身。悬索是特殊材料制成,削断不易。可是他必定随机应变,转而命人劈碎缠缚悬索那块巨石。 白莲花处于海水的怪力当中,想在悬索断掉之前回到岸上,绝无可能。说是受制于人,命悬一线,也不为过啊!所幸。 “您二位都是有手段的贵客,若不想喝这杯酒,属下也强留不住。”尚方维持着和气的态度:“只是我家尊上下了严命,倘若请不到二位,属下唯有提头去见。所以属下想请大神暂且别动,仙君独自去见我家尊上。” 白莲花轻笑一声,“试问内子要怎么待着不动?” “很简单。”尚方道:“依照大神的本事,在悬索上枯站一个时辰,想必也是坚持得住的。” 白莲花甚无奈:“若是坚持不住,可怎么办?” 尚方笑道:“那就要看仙君的本事了。若是您能迅速搞定我家尊上,岂不就解了大神的困窘?” “原来如此。”白莲花了然失笑,“听闻你家尊上过于难缠,就是多给鄙人几个时辰,怕也搞不定她。” “仙君过谦了。”尚方不咸不淡道:“六界谁人不知,仙君极度善解人意,擅逢迎,能做戏?我家尊上固然强势,却最是禁不住您这种软劲儿。” 白莲花彬彬有礼地客套道:“彼此彼此,承让承让。”却又叹气道:“只是内子身体不适,自己无力站住。可怎么办?” 尚方讶然一刹,面色阴狠道:“仙君既然百般推脱,属下唯有送您二位一程!一来属下能扬名立万,二来给我家尊上去了两大祸患,才是头等大事。” 这厮倒是好大的野心。 “来人,动……”尚方的话噎在嘴里。 一个红衣似火的女人瞬间出现在栓系悬索的巨石上。 随着她一挥手,所有玄衣力士都被震开几丈。刹那之间分光撮影,众玄衣力士兔起鹘落,却谁也无法近前,有几人还被锐利指风戳中,非死即成重伤。 “本神正好手痒,来啊,再玩几手。”严厉负着一手,笑眯眯地朝众力士招手。他们却都凛然戒备着,四面围紧她,无人敢动。 眼瞅着白莲花一松手,他背上那个人轻飘飘地跌进琉璃海,转瞬沉入水中,尚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这丝毫无损他仪容之俊美,气质之出众,若非他双目赤红,眼中邪气太盛,倒跟白莲花有得一比。 上下审视着尚方,严厉心说蒙臣作为第二大女中恶霸,眼光还是值得一赞的。就是她听着尚方话里带着酸味,恐怕是当蒙臣请白莲花前去,没安好心呐。 话说蒙臣因为夫君被姒檀打死,素来都恨极了白衣仙者。仙道中人却多喜着白衣。一万两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仙人惨被蒙臣虐杀。 奇怪的是,蒙臣的口味历久也不变,十几年前却忽然心绪来潮,从她那些面首当中挑出尚方,命他换成白衣扮相,至今都待他极尽宠爱。 方才听尚方阴阳怪气的,严厉不禁疑心病发作,笃定蒙臣的改变始于当年在凌阳山,目睹白莲花跟龙君飞醋,因而笃定蒙臣对白莲花早便居心不良。 大爷的,她的男人都敢觊觎?简直找死! 她指了指悬索上的男人,对尚方和蔼笑道:“你问问他,介意不介意我把你收进府里做事。反正你注定完不成任务,与其回四化阴虚送死,不如改邪归正跟了我。” 面对两个有备而来的高手,尚方一时搞不清形势,谨慎地不接话。 “这事问我没用,”白莲花施施然走回起丨点,跃下悬索道:“你想要他,得去问问魔尊。” “你在这里等,我去见她。”严厉说着跃下巨石,没等尚方有所反应,她已迅速制敌,捏住他修长白皙的脖子道:“看好这个人质,我片刻便回。” 尚方脸都白了。众力士急也束手无策。 白莲花拦住妻子道:“此人看似风光,实则死活都无干紧要,魔尊不可能受你胁迫。” “你胡说!”尚方叫道:“我家尊上不会弃我不顾!你们胆敢伤我一根毫毛,定被碎尸万段!” 听他如此叫嚣,严厉当即信了白莲花的话。 白莲花做事一贯谨小慎微,绝不会露出马脚。蒙臣却得知夫妻俩要来,除了妖帝还能是谁?严厉无暇懊恼此事,拿主意道:“这般不行,那我唯有跟她动手。四化阴虚固然地气诡异,我想制住她,亦有六七分胜算。届时带她一起过海,不怕她再为难我们。” “固然这是个办法,可是跑到人家的地盘来撒野,加大两界矛盾,总归不妥。”白莲花叹口气:“不如我们先去瞧瞧,兴许能轻松搞得定她。” 第七三章 将近琉璃海时,白莲花说出一个顾虑。 唯恐妖帝不想让严厉摆脱他的干扰,那个所谓的引,只是他敷衍严厉的一个噱头。若真如此,他定会传讯给魔尊。纵是白莲花把那根悬索藏得严实,魔尊翻找不到,也定会派人四面守住琉璃海。届时夫妻俩纵是能过海,也会被困死在山中。 严厉不以为然:“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跟他提及。” 白莲花叹气:“依他心智,岂会想不到此事?坏就坏在你自作主张,把那颗心早早还给了他。” 唔,憋了好几天的话,到这时他才说出口。 关于那颗心,夫妻俩商量过一番。 白莲花的意思是先交给晧睿仙师保管,等严厉解除渡魂再要出来,还给妖帝。 严厉却道何必劳那老祖宗费神?届时埋到琉璃海海畔,隔着偌大的海,便不会对她造成干扰。此事说定了,没成想她去修罗殿走了一趟,就把那颗心扔还了妖帝。 咳,她百般也想不通,自己当时是个什么心思…… “他既要做南无,岂会横加阻挠?” “不如我们打个赌。”白莲花提议道:“倘若此行顺利,算你赢,你盖了戳儿的那个字据便且作废。若不顺利便算我赢,日后你登基为皇,固然由你当家作主,每逢初一十五,便凡事都听我的。” 严厉觉得有趣,倒把当年在某人身上逢赌必输这事给忘了,一口应下。 “你且悄悄跟着我。” 白莲花化出一个形同严厉的假人,往背上一背。不一会儿赶到琉璃海,他撤去隐身术,在悬索上走了没多远,就听有人朗声笑道:“大神与仙君且停一停,我家尊上备了薄酒,请去畅饮几杯!” 白莲花回身,见一群玄衣力士现身在起丨点那里,为首的是个白衣胜雪的男人。他不认得他们,却料想为首那个是蒙臣最喜爱的面首尚方,那些玄衣力士则是蒙臣豢养的得力干将。 “二位切勿妄动。”尚方笑得和气:“客随主便,大神与仙君既来到魔界,便得听从我家尊上的安排。”说着吩咐众玄衣力士兵刃出鞘,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砍断悬索。 唔,显然这厮是挑准了时机才带人现身。悬索是特殊材料制成,削断不易。可是他必定随机应变,转而命人劈碎缠缚悬索那块巨石。 白莲花处于海水的怪力当中,想在悬索断掉之前回到岸上,绝无可能。说是受制于人,命悬一线,也不为过啊!所幸。 “您二位都是有手段的贵客,若不想喝这杯酒,属下也强留不住。”尚方维持着和气的态度:“只是我家尊上下了严命,倘若请不到二位,属下唯有提头去见。所以属下想请大神暂且别动,仙君独自去见我家尊上。” 白莲花轻笑一声,“试问内子要怎么待着不动?” “很简单。”尚方道:“依照大神的本事,在悬索上枯站一个时辰,想必也是坚持得住的。” 白莲花甚无奈:“若是坚持不住,可怎么办?” 尚方笑道:“那就要看仙君的本事了。若是您能迅速搞定我家尊上,岂不就解了大神的困窘?” “原来如此。”白莲花了然失笑,“听闻你家尊上过于难缠,就是多给鄙人几个时辰,怕也搞不定她。” “仙君过谦了。”尚方不咸不淡道:“六界谁人不知,仙君极度善解人意,擅逢迎,能做戏?我家尊上固然强势,却最是禁不住您这种软劲儿。” 白莲花彬彬有礼地客套道:“彼此彼此,承让承让。”却又叹气道:“只是内子身体不适,自己无力站住。可怎么办?” 尚方讶然一刹,面色阴狠道:“仙君既然百般推脱,属下唯有送您二位一程!一来属下能扬名立万,二来给我家尊上去了两大祸患,才是头等大事。” 这厮倒是好大的野心。 “来人,动……”尚方的话噎在嘴里。 一个红衣似火的女人瞬间出现在栓系悬索的巨石上。 随着她一挥手,所有玄衣力士都被震开几丈。刹那之间分光撮影,众玄衣力士兔起鹘落,却谁也无法近前,有几人还被锐利指风戳中,非死即成重伤。 “本神正好手痒,来啊,再玩几手。”严厉负着一手,笑眯眯地朝众力士招手。他们却都凛然戒备着,四面围紧她,无人敢动。 眼瞅着白莲花一松手,他背上那个人轻飘飘地跌进琉璃海,转瞬沉入水中,尚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这丝毫无损他仪容之俊美,气质之出众,若非他双目赤红,眼中邪气太盛,倒跟白莲花有得一比。 上下审视着尚方,严厉心说蒙臣作为第二大女中恶霸,眼光还是值得一赞的。就是她听着尚方话里带着酸味,恐怕是当蒙臣请白莲花前去,没安好心呐。 话说蒙臣因为夫君被姒檀打死,素来都恨极了白衣仙者。仙道中人却多喜着白衣。一万两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仙人惨被蒙臣虐杀。 奇怪的是,蒙臣的口味历久也不变,十几年前却忽然心绪来潮,从她那些面首当中挑出尚方,命他换成白衣扮相,至今都待他极尽宠爱。 方才听尚方阴阳怪气的,严厉不禁疑心病发作,笃定蒙臣的改变始于当年在凌阳山,目睹白莲花跟龙君飞醋,因而笃定蒙臣对白莲花早便居心不良。 大爷的,她的男人都敢觊觎?简直找死! 她指了指悬索上的男人,对尚方和蔼笑道:“你问问他,介意不介意我把你收进府里做事。反正你注定完不成任务,与其回四化阴虚送死,不如改邪归正跟了我。” 面对两个有备而来的高手,尚方一时搞不清形势,谨慎地不接话。 “这事问我没用,”白莲花施施然走回起丨点,跃下悬索道:“你想要他,得去问问魔尊。” “你在这里等,我去见她。”严厉说着跃下巨石,没等尚方有所反应,她已迅速制敌,捏住他修长白皙的脖子道:“看好这个人质,我片刻便回。” 尚方脸都白了。众力士急也束手无策。 白莲花拦住妻子道:“此人看似风光,实则死活都无干紧要,魔尊不可能受你胁迫。” “你胡说!”尚方叫道:“我家尊上不会弃我不顾!你们胆敢伤我一根毫毛,定被碎尸万段!” 听他如此叫嚣,严厉当即信了白莲花的话。 白莲花做事一贯谨小慎微,绝不会露出马脚。蒙臣却得知夫妻俩要来,除了妖帝还能是谁?严厉无暇懊恼此事,拿主意道:“这般不行,那我唯有跟她动手。四化阴虚固然地气诡异,我想制住她,亦有六七分胜算。届时带她一起过海,不怕她再为难我们。” “固然这是个办法,可是跑到人家的地盘来撒野,加大两界矛盾,总归不妥。”白莲花叹口气:“不如我们先去瞧瞧,兴许能轻松搞得定她。” 第七四章 为给夫君报仇,蒙臣在妖帝归位最初便表了态,愿跟妖界联手伐天。眼下诸界形势微妙,还真不能因个人之事而跟她闹大。 严厉却有一事急于搞清。 “说!你家尊上如何得知,本神与驸马会来此地?”严厉收紧手指,尚方呼吸困难,险些连舌头都吐了出来。 尚方断续道:“属、属下只管奉命行事,别的一概不知啊……” “不知?”严厉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当成鞭子一样,生生抡起来,抽在地上。他被摔得嗷一声惨叫,眼冒金星,非但脖子快断了,还脏腑挪位,骨酥筋软,全身都要散架了。 众玄衣力士都大惊失色,却忌惮首领的命在严厉一念之间,都不敢妄动。 容尚方缓了口气,严厉和蔼问他:“你自己掂量着,可还能再捱一下? 尚方咬牙:“属下确实不知,死也是不知!” 严厉心说这厮虽是个真正吃软饭的,看来倒是个硬骨头。她最是喜见有骨气之人,便打消逼问一件毋庸置疑之事。 至于尚方于蒙臣是否要紧,不试过怎么知道? 她遂放开尚方,对众玄衣力士说道:“去报你家尊上,就说本神远道而来,累得腰酸腿疼,走不动路,劳她来这里尽地主之谊。” 众玄衣力士稍作迟疑,迅速去了。 白莲花祭出穹光镜搜索,发现琉璃海周围果然藏着不少玄衣力士。夫妻俩若是上了悬索,必定会出现第二拨人阻挠。 显然事情成了僵局。 尚方勉力抬起半边身子,瞪大眼睛,惊疑地看着白莲花以穹光镜查看魔宫的动向。 魔宫位于四化阴虚正中央,离琉璃海不远。众玄衣力士须臾便赶到,把海畔消息报给魔尊。此时魔尊正在大殿上与几个面首饮酒作乐,极尽荒淫之事。 闻听尚方落在严厉手中,魔尊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对服侍她最为卖力那个面首笑道:“左右尚方是活不成了,以后由你来取代他。” 那面首狂喜失态,被主上媚眼一勾,当即就春心荡漾,拂开其余满脸失望的面首们,兴匆匆地跟着魔尊往内殿走去。 “唔?”白莲花收起宝镜,若有所思。 尚方如遭重击,颓然跌坐到地上,喃喃道:“这么多年啊,虽不至朝夕相处,却也常常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她就是块石头心,也该被我捂热了啊……怎么会……都是你们!”他愤怒地指着严厉和白莲花:“是你们害我美梦破碎!” 严厉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被弃如敝履、看起来伤心欲绝的男人,但她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跟随她那么久,难道不知道么?孔雀合族都中了一个咒,他们一生只会对一个人动情,被他们挑中之人亦会对他们至死不渝。本就是你痴心妄想,愿得了谁?” 魔尊蒙臣是只寿元堪比虞靖的孔雀。 很久很久以前,一只雀神与一只青鸾因情成仇。雀神不但对鸾族和孔雀二族各下了一个咒,还因不服时任凤皇之惩罚,率众反出凤神一族,进入魔界,成为世上唯一不受凤族统驭的羽族。 蒙臣的心早在一万两千年前就死了,非但尚方,姒檀又何尝不是痴心妄想? 尚方面如死灰。 白莲花却慢吞吞道:“不必伤心,或许你家尊上是在演戏。” 尚方又是欢喜又是惊疑。 “何以见得?”严厉疑惑不解。 白莲花指着那根悬索,传话给严厉道:“在魔界存在了几十万年却从未有人涉足的地方,如今终于有路通向那里,魔尊竟然无动于衷?” 这确实异常。 严厉往深处想,或许蒙臣是怕落人被动,又料想会被穹光镜监看,才故意表现出不屑一顾? “你看住他,我去去就回。”严厉传这一句话,当即要走。 白莲花拦住她:“她忍住不来,多半是在四化阴虚那边备了足以让她有恃无恐的阵仗,动起手来必定于我们不利。” 严厉挑眉:“我岂会怕她!” 白莲花叹气:“既然事情暴露,我们便确实有求于她,须放低姿态,拿出求人的样子。倘若闹得太僵,此事便难有转圜的余地。” 严厉瞪眼:“我们完全可以不求她,顶大我不做了便是,何必受她那个鸟气!再者说,我们可以避过这个风头,日后趁她不备,再来过海即是。” “且不说日后是个什么形势,”白莲花凝重道:“难道你从未怀疑过,你会把那颗心扔还妖帝,是因你的心绪受到他的元气干扰?” 严厉悚然一惊。近日她觉得心绪古怪,恐怕便已是最好的解释。 “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你安心等我,我片刻即回。”白莲花化形而去。 尚方听不见夫妻俩做的交流。 见白莲花去的是魔宫方向,严厉则从他走后便坐立难安地样子,尚方讥笑道:“早晚都是去,您二位何必闹先前那一出?属下只是一个脔宠,受尽折辱也无伤主上颜面。仙君此去却定要吃大苦头。大神想必听闻不少,我家尊上是如何对待仙君那样的人……” 严厉一巴掌闪过去,世界在“啊”地一声惨叫之后清净了。可她本就心烦意乱,听尚方这么一说,更加臆想万千,哪儿还待得住啊! 她遂把尚方往袖里一收,匿形赶到魔宫。 四化阴虚是个方圆十几里的天坑。魔宫建筑与他界不同,越是为尊者越是居住于天坑深处,只因越是深处的地气越是厚重。而仙魔两界如同水火,灵气截然相反。身处于魔界,受到魔气侵蚀,仙者的正气会大大消弱。 严厉站在大门那里观望少顷。 守门众人魔气虽重,她想闯过却不甚难办。 只是魔宫正殿在数里之下,整个四化阴虚如同一个巨大的口袋,她能打进去,倘若蒙臣在大门外面设伏,想打出来恐怕就极难,结果必然是被困死其中。 严厉压住忧急,细想之后匿到一个偏僻角落,捏诀脱魂,悄然溜进魔宫。 魔界的风十分强劲,四化阴虚中更甚。若非她乃大神,魂力不凡,非但难以下潜,还会被利刃般的风吹散魂魄。 蒙臣专情,却也受不了寡居之苦,不禁欲,也不纵欲,随性而已。魔宫中光是她的面首就有几百个,服侍每个面首的大多是姿容妖艳的女侍者,这些女侍者却受到各种严苛规矩的管束,绝对不许她们染指主上的男人。 换言之,蒙臣独占欲极强。 但凡被她临幸过的男人,便不可再沾其它女人,违者轻则阉掉,重则凌迟。她却不像蛇君碧渊那样喜欢夜御数女,而是每晚只挑一个男人共度*。尚方虽得她宠爱,却也与旁人雨露均沾,不算专宠。 严厉辗转往下,看了一路俊男,老眼都要缭乱了。 她纵是忧急自家男人的安危,也不禁冒出一个想法。咳,将来她登基为皇,若是也建这么一个风光无限的后宫,不知某人这个大皇夫会不会被醋酸死…… 抵达天坑最深处之前,严厉听说不少关于白莲花的闲话。 大爷的,可真是嘴张着两张皮,什么话都有人敢说啊! 严厉也没耽搁多久便跟来了,听使者们议论,白莲花在大门那里被晾了一会儿,也是刚刚被魔宫大总管照胆引入大殿。 严厉满心懊恼地匆匆进入大殿,看见白莲花端坐在客位,手边摆着一盅茶,她这才吁了口气。 白莲花梳着简单的发髻,头发却一丝不乱。头上那根碧绿的簪子是九思所化,九念则跟凤尾鞭一起,簪在严厉的发髻上。 身处于未知难测的险境,他却是气定神闲,波澜不惊,从容得好像他轻易就能搞定魔尊。严厉先前看多了各色美男,一见到他,只觉心里那些赞叹皆成为浮云消散,当即得出一个结论。 唔,还是她自己的男人看着最是顺眼啊! 严厉飘过去,在他唇上“啃”了一口。见他浑然不觉,她暗笑着附到凤凰眼上,陪他静等蒙臣。 第七五章 在魔界存在了几十万年却从未有人涉足的神秘所在,如今终于有路通向那里,魔尊却无动于衷,要么是她为了尚方在演戏,要么就是她早便知道了此事。 白莲花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或许则是二者兼备。 他最大的顾虑是,若真是妖帝知会的魔尊,那么极有可能妖帝已经能够感应到严厉的元气所在,进而尾随监看,发现那条悬索便是必然。 而严厉将那颗心丢给妖帝,若确是心绪受到妖帝干扰,显然她在短时间内却已被渡魂甚深,解除这门邪术便真的刻不容缓! 一万两千年来,仙魔两道生灵虽然小摩擦不断,上风的态度却始终都保持着克制。 白莲花心知蒙臣早便对他有觊觎之心。 这个觊觎并非基于男女之欲,而是蒙臣对仙道中人的恨。彻骨之恨让她的心如同啐了剧毒,被她盯上的猎物若是落在她手里,的确是会遭到各种不堪对待。 白莲花笃定蒙臣准备了无数种手段招呼他,他却是有备而来。 蒙臣虽然表明愿跟妖界联手,却不曾对妖帝臣服,妖帝能知会她,却并不能左右她如何行事,顶多与她达成某些交易。 白莲花之所以从容不迫,不是因为抓住了尚方,而是他在大门那里被晾了一会儿之后,抛出一个让蒙臣完全无法拒绝的巨大诱丨惑。 照胆是蒙臣的老忠仆,在魔宫中极有处事力度,晾着白莲花正是他的主意。 闻听白莲花提出的条件,照胆顿时端不住了,亲自把人迎进魔宫,命魔侍奉茶待客,然后往内殿去请魔尊。 不一会儿照胆捧着一个黑匣子出来,对白莲花笑道:“我家尊上说,仙君一向心思诡诈,她却性子粗直,远不及龙君和妖帝剔透玲珑。为防万一,仙君须拿出点诚意。” 白莲花叹气:“鄙人自然极有诚意。” “空口无凭。您唯有先吃下这颗东西,我家尊上才肯与您谈这笔交易。”照胆揭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粒拇指大小、散发着幽绿之光的丸子。 白莲花接过丸子端详:“这是何物?” “孔雀胆。”照胆解说道:“此物剧毒穿心,服下之后却不会立刻发作,您有半炷香时间说服我家尊上。若是她觉得您所言可信,自会给您解药。” 白莲花微微颦眉,正若有所思,手上丸子忽然掉到地上。 照胆勃然变色:“仙君这是何意!” “总管见谅。”白莲花捡起那粒孔雀胆,掏出汗巾仔细擦拭道:“老实说,一来鄙人心里惧怕得很,二来四化阴虚魔气太重,鄙人已经手软脚软,才会如此。” 顶着照胆的质疑眼神,他继续不紧不慢说道:“时间宝贵,希望鄙人吃下此物之后,你家尊上能马上出来相见。” “这是自然。”照胆应道。 “那好。”白莲花把那粒丸子含进嘴里,就着手边的茶水吞咽下去。 “仙君稍待。” 照胆满意了,转身即走。白莲花朝着他的背影说道:“鄙人倒是不差这一时片刻,就怕你家尊上会添点损失,届时可要不到赔偿。” 照胆奇怪地回头看一眼,迅速去了。 白莲花的诚意让蒙臣很快就出来。或者说,她在闻听条件最初便已迫不及待。 蒙臣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却也拥有让任何女人嫉妒的美丽。 作为一个豢养了那么多脔宠的寡妇,蒙臣深谙情丨欲之道的结果是,她每个举手投足之间都颇有风情韵致,纵不是刻意魅惑,也能让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对她注目。何况她衣发散乱,面带潮红,分明是刚从牙床上下来…… 白莲花却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待她落座,径自从袖管里掏出一物。 “此乃冥府至宝聚魂灯。”他径自切入正题道:“佐以我无极宫的聚魂之法,以及施法者的坚定信念,想让任何人重生都不成问题。” 任何筹码都不及让死人重生有分量。 聚魂之法是无极宫的不传之秘,聚魂灯则是冥王极宝贝之物,从不外借。 白莲花的意图是以凄惶之生换取琉璃海三个月的使用权。蒙臣做的是无本买卖,最后却有两大暴利可得,何乐不为? 她赤红美丽的眼睛里闪着激动雀跃的光彩,显然已被深深引丨诱了。 听完白莲花的简单解说,蒙臣的表情昭示着,她已经完全信了。只是她跟白莲花都不信任对方的为人,针对这个问题,二人讨论了几句,很快达成交易。 结果是白莲花将聚魂灯先交给蒙臣保管,聚魂之法则在三个月后再传给她。 蒙臣唯恐白莲花事成翻脸,她空有聚魂灯也无用,只给了他半粒解药,可保他三个月不毒发,另外半粒须拿秘术交换。 至此也不过花了一刻钟。 蒙臣提着聚魂灯若有所思,弯着嘴角,极度憧憬的神情。似乎她沉浸在一些美好的回忆当中,尚方早就被她遗忘了。 白莲花起身正要告辞,就见一名魔侍飞奔进殿报讯,道是大神严厉打进来了。 照胆这才明白白莲花先前说那话的意思。 “尊上?”照胆方要请示蒙臣,就听轰然一声巨响。 大殿的门碎成了齑粉,烟尘滚滚当间一个红衣女子瞬间进入殿中。 方才严厉闻听照胆之话,又急又怒之下,竭力打破脱魂术的局限,以魂力卷走那粒丸子。随即她却发现这于事无补,遂强行回魂,心急如焚地打进魔宫。 关乎白莲花的安危,她竟是异常理智,进门之后心思电转,一路往下疾闯,一路则拿了不少试图阻拦她的人,统统收在袖管里。 严厉的强势闯入有些猝然,蒙臣本有些出神,惊觉她欺身上前,应变已是不及。好在照胆拦了一下,她才得以逃脱凤尾鞭的神力。 “交出解药,本神饶你不死!”严厉也是急眼了,一鞭打得照胆鲜血狂喷、飞撞在殿柱上,随即如影随形,势必要拿住蒙臣,逼她就范。 “仙君还不管管你家的泼妇!” 蒙臣十分懊恼,一心护着手里的聚魂灯,手忙脚乱地一味躲闪。一来她忌惮严厉的本事,二来也怕严厉这个混不吝搅散了即成的交易。 心知严厉犯了急脾气,一时也跟她说不清楚,拦又拦不住她,白莲花遂使了个巧劲。穹光镜一出,瞬间他便携着妻子出了魔宫。 “岂有此理!”严厉刚一能动,就要再度打回去。 白莲花甚无奈地拖住她,传话道:“你淡定一点啊,我不需要解药。” “啥?”严厉一愣。 “那颗丸子应该还没有化开。”白莲花揉着肚子道。 “才怪!”严厉太知道孔雀胆这个东西了。入口即化的东西,岂会如他所言?可是她随即就眼睁睁看着,他用手指在嗓子眼里搅了搅,艰难地呕出一坨物事。 严厉蹲下细看地上那坨东西,这才长嘘口气。 那颗丸子外面裹着一层冰。 原是白莲花神鬼不觉地用那口茶水做了个屏障。他体寒,这颗丸子在他肚里再待几个时辰,上面的冰层怕也不会消融。 饶是如此,那丸子入口的时候也融化了一点。好在有蒙臣给那半颗解药,他体内余毒已所剩无几了。 “下次做这种事之前,能不能知会我一声?”严厉简直要抓狂了。合着他早就防备来魔界会遇挫?做了那么多准备,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还了得! “别闹,上山要紧。”白莲花领着妻子匆匆赶往琉璃海,路上跟她简短说明情况。 事实上,蒙臣的阻挠是晧睿仙师推演出来的。聚魂之法是白莲花去无极宫时传下,聚魂灯则是他去冥府办理竹馫那事,跟冥王拿到的。 “那老东西不是真要凄惶重生吧?” 严厉不信晧睿仙师会做这种蠢事。白莲花也不确定,因为晧睿仙师只是吩咐他这么去做,没有言明结果将会如何。他一时也揣测不明,师尊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无论如何,这便算是解除了上山的阻力。夫妻俩安心踏上悬索。 第七六章 把妖帝事宜禀告给晧睿仙师,骏吾便下了界,在她位于娑婆天的洞府疗伤,至今已有数月。 进魔界之前白莲花传讯给骏吾,劳她前来襄助。晧睿仙师赐下那枚灵药功效非凡,骏吾的伤已好了泰半,有她在暗处守住这根悬索,的确能多一重保障。 白莲花把那粒孔雀胆也交给骏吾保管,然后不但确认严厉袖管里是否清空,还把她拉到角落里,把夫妻俩全身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回到悬索时,蒙臣业已带人赶到。 凄惶之生暂且不能泄露,蒙臣看来郑重其事的架势,照胆重伤未愈,她竟是打算亲自守住这条悬索。之前听闻已觉匪夷所思,眼见这条不俗之路,她跟众属下都十分惊奇赞叹。 “枯守无趣,你不如跟我们一起上山。”严厉不咸不淡地提议,把山中风光之奇、之秀、之美,灵气之纯厚,种种好处逐一描说。 蒙臣却不为所动道:“大神与驸马如胶似漆,鹣鲽情深,本尊何必去坏二位的性致?”显然她是深深明白,上了山她孤立无援,处境莫测诶…… 顶着蒙臣及其一众属下的惊奇目光,白莲花驮着严厉踏上悬索,健步如飞,往悬索尽头而去。 空置一年多,山中竹屋已蒙了尘。夫妻俩先忙着扫洒。 上回来严厉并不中意这个新家,这次感觉却不相同。因为她即将在这里经历的,是眼睁睁看着一个韶华正盛的男人如何为她一日一日老去。一切还没有开始,她已被无力之感深深困扰。 察觉她自从得知她被渡魂话便少了许多,白莲花心知她在纠结什么,也不急着劝慰,扫洒完,沐浴后,拉她坐到山西面那块断崖上,煮上一壶茈碧花茶,等着赏夕阳。 白莲花煮茶的动作透着静雅,整个过程都让严厉觉得赏心悦目,煮出来的茶水则被她视为美味。 本来严厉只喝酒,每上玄清山拉着白莲花喝酒时,他总是以酒量不佳为由推脱,反而拉着她喝茶这个味道极清淡的东西。 慢慢受到熏陶,她居然也爱上茶。 起初她以为,跟他相处的时候觉得心里很静,就是因为喝了茶水的缘故,后来才恍悟,真正让她觉得心静的是他这个人。 譬如他说话的时候一向都不紧不慢的,温吞到透着慵懒。他不会夸夸其谈,不会油腔滑调,却时常都会出人意料。 譬如他从来他都不会莽撞行事,只要不是火烧了眉毛、刀子捅到心口的急事,他都会不紧不慢的先思索一番,计划一番,胸有成竹才会动手去做。 不知不觉之间她就慢慢适应了他的节奏,以至到后来每跟他相处,仿佛她整个人都放慢了节奏,自然心就静了下来。 但他虽然大多时间都很温吞,却也能动如脱兔,雷厉风行。 再慵懒,他也是只做足伪装的猛兽。 看着他把茶碗端起来,先闻了闻茶香,这才微微仰首,修长的颈自衣领中间露出更多,饮下一小口茶水的时候,喉结微微滚动一下,严厉有些口干舌燥,一口喝干了手里那碗热水。 “不烫啊?”白莲花有些好笑道,给她又填上一碗。 严厉又干了一碗,不满足一样咂了咂嘴。跟她身体之炽热相较,这碗水就是冰水。可是远远不够解渴啊…… 白莲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早跟你说过,这东西要慢慢品。似你这等鲸吞海饮,简直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怕什么?你那不是带了很多么。”严厉瞪着眼随意一卧。白莲花又帮她续了一碗。这次她小口啜饮着,信口扯个话题道:“还不知道此山叫什么名字呢。” “根据道祖笔记上描述,此山应当是叫谈止山,此崖叫思过崖。 当年道祖构建这处化境时,曾经在思过崖上打坐冥想了数年,一朝开悟,了然仙、魔之正邪善恶有别于心术,而非法术。” 白莲花玉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碧绿的茶碗,好像那只以竹筒雕造的小碗是件宝贝,有着让他爱不释手的触感。严厉却因其中内涵而默默吐了口血。 仙道教人破执,魔道却让人执迷不悟。但凡入魔之人,皆因对什么人事妄念执着、无法开解,由正入邪,由善变恶,只在一念之间。 “姒檀那厮,可真让人担心啊。”严厉叹了口气。 “我认为,你眼下更该关注的是我。” 白莲花注视严厉的眼神透着低调却放肆的撩惑之感,显然有着极强的杀伤力。严厉抑住心里的躁动,与他对视着,瞪他:“你怎么了?” “我,”白莲花淡淡说道:“发丨情,发丨骚,思丨春,淫丨荡,想跟你这只雌的交丨配。” 严厉不动声色地吞了一口口水。 大爷的!他怎能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这么不纯洁的话呢…… 事实上他自从上山便很正经,仿佛他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就连跟她一起沐浴的时候都坐怀不乱,半点没有要亲近的意思。 忽然就发了骚,这是要闹哪样啊…… 严厉憋着一股劲儿,一伸脚,踢飞了他手里摩挲半天的茶碗,却被他就势握住了脚腕,轻轻脱去她的鞋袜,冰凉的手捧住她的脚,透着虔诚的吻落在她脚掌上。 她只觉整条腿都酥麻了。 似乎除了肩膀,她的脚也很受他青睐啊…… 事毕她看着自己的脚,左右也不觉得有何诱人之处,不禁问他为什么。 “这是个秘密。”白莲花提议道:“我若是告诉你,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严厉很痛快地一口应下。 白莲花先说。他会对严厉的脚情有独钟,是因他十三那年的夏天,练功出了一身汗,去小河边洗脸时,看见严厉抱着一坛酒,坐在河对岸的青石上,高高挽起裤腿,把小腿泡在冰凉的水里。 彼时严厉喜欢逗弄他,却也恪守男女之礼。 想是因为那日严厉多喝了几坛,趁他弯着身子洗脸,用脚撩着水泼他。左右他是躲不过去,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落汤鸡一样。她乐得哈哈大笑,却还不肯消停,使个伎俩,害他噗通摔进了河里。 “然后,我就爱上了你的脚。”白莲花甚无奈道。 “你蒙我呐?”严厉可不信这话。 彼时白莲花狼狈地爬起来,不禁看着近在眼前的双脚发了呆。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人,脚丫却比他的还小,白嫩的简直像是脂玉做的? 咳,有些东西看在眼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是夜他梦遗了…… 霄霜早便做足教导,他虽年少也诸事都懂了一些,没有惊慌失措,只是觉得颇为别扭。平生头一次做春梦,竟是梦见一个男人的双脚? 想是因为这事印象深刻,后来他接二连三地梦见严厉的脚。再后来似乎潜意之中不满足仅限于此,他渐渐开始梦见严厉这个人,梦见她大大咧咧地跟他相处。 某次他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严厉穿着合体的女儿衣服,对他巧笑倩兮,一言一行都柔媚动人。 严厉是个女人?这怎么可能! 可他压不下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还不由自主的去仔细观察她。 然后,他恍悟了什么。 “原来你早就猜到我是个女人?”严厉心说好啊,你可真能忍啊! “我的问题是……”白莲花顿了一下,似乎犹豫了一刹,这才轻声说道:“当年你为何要对妖帝下那个咒?” 第七七章 关于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白莲花几乎从不提及。严厉却心知,为何她会对妖帝下那个咒,这个疑问他已经憋了许久。 严厉想都没想便给出了答案——因为这是那时她能想到的唯一能长期制约妖帝,阻止他伤害她的至亲们,同时还能报复他的办法。 此举有不良后果,她却别无选择,只能心存希望,希望她挑的男人有办法扭转结局。而今的一切无不验证了,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还以为,你是想抛下我和孩子,重新选择。”白莲花叹口气。 严厉不禁瞪眼:“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怎会这么认为!” “我自然深知你的性子。可在你和孩子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你们身边,你一定有怨恨。” “那事非你不可,不去才是你的错,我岂会怨恨你?” “自从拜到师尊座下,我才知道,当年有很多事情我都做的不好。” “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啊。”严厉由衷赞他一番。 他却摇头笑道:“那时我不明白,其实泰半世事都符合福祸相依的道理。” 严厉未免有些糊涂。这是要把话题扯到哪里去呢? “我拜到师尊座下的初衷就是想学到无上道法,帮你破除死劫。” “很显然,你学到了,也做到了。”严厉对此十分欣慰。 白莲花默然看了她少顷。 “我们还有千万年的路要一起走下去,欠你和孩子的东西我会慢慢弥补。只有一样,”白莲花郑重嘱咐道:“将来不管我做了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的事,你都要给我解释的机会。” 严厉爽快应承道:“除非你变了心,其它什么错事我都能原谅你。” “你定要记住这话。”白莲花把严厉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歉疚、怜惜和相携之意,她也跟他一样沉默着,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远方。 晚霞渐渐笼罩下来,整个琉璃海都被染得如火如荼。 流光飞逝,挽留不住,却是极美的。 待到红霞消散,白昼被夜晚取代,白莲花不禁暗叹一声。他其实又何尝不觉,自己未老先衰是天大的遗憾?但他无怨无悔,也绝不容许自己的妻子再遭受任何伤害。 谈止山上灵气非常充盈,却几乎没有风。 上次夫妻俩来是早春时节,严厉没觉燥热难捱,这次却正是她最不喜过的一年里最热的且月,跟白莲花这块冰贴在一起,她仍觉不够凉爽。 白莲花跟无照学过几门控水之法,施法造了一片雨云。是夜细雨滴滴答答下到天明,夫妻俩在屋里肆意寻欢,抵死缠绵,天明后开始心无旁骛地行功。 思过崖沾染过道祖的灵气,是山中最好的打坐之地。接下来三个月白莲花需要不眠不休,每天用六个时辰使用破解渡魂之法,余下半天则须恢复法力和精元。 夫妻俩每日对面而坐,严厉又是过于关注,白莲花身体的每一个细小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破解渡魂之法让白莲花的精元大量流失,虽然提前几日他便开始进补,却仅仅只是第一天,他的鬓角便花白了一片。 精元是生命之本,损耗容易,弥补不易。譬如凤后当年为诞下严厉,精元受损严重,至今也没能补足,以致神体虚弱,常常受病邪侵扰。 日复一日,白莲花乌黑的头发一缕一缕变成雪白。 严厉瞧着那满头银丝碍眼,暗忖他有自恋之心,面上看着浑不在意,却定有自弃,要不怎么屋里一应物事俱全,单单没有镜子呢? 做为坐享其成之人,严厉对白莲花的辛苦感念又怜惜,每天都竭尽所能去体贴照顾他。 譬如她每天花一个时辰煎药,虽然从没做过这事,但是来魔界之前她管姒檀详细请教过,做的时候又肯用心,成效倒是颇好。 譬如她每天都要帮他梳头。头乃精明之府,梳头可以帮他缓解疲惫。每天她都要在他头皮上梳够三百下,然后才把他的长发用一根丝带扎起来。 譬如她会给他准备药浴。精元流失会让他的肌肤失去光泽和弹性,生出褶皱,每天泡一个时辰药浴,辅以驻颜之术,能帮他稍稍减缓青春的流逝。 其实白莲花想把花枝带来侍候,煎药、准备药浴等活儿让她做即可。 严厉却情愿亲自照顾自己的男人。白莲花坐在思过崖上恢复法力时,她无事可做,总是枕着他的膝,吃点竹米打牙祭,满足了胃口就睡觉。 短短半月白莲花就像老了十岁。可想而知,再过两个半月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严厉心绪复杂,这日居然梦见南无,梦见他踏月而来,吟诗作赋表衷肠,然后柔情款款地吻她。 跟当年一模一样的情境! 不同的是,这不是一个毛躁的、蜻蜓点水般的吻。 南无并不急切,也并不深入,只是用他的薄唇紧贴着她的,呼吸着她的气息,却仿佛他整个人就要顺着她的口腔钻进她体内,跟她融为一体。或者则是他想将她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过于真实地触感让她顿时惊醒了。而她猝然坐起让白莲花瞬间回神。 帮她擦去额上的细汗,白莲花关切地问:“很热么?” “……嗯。”她看着头顶那朵遮挡阳光的乌云,随口应道:“不如你教我怎么造云,我修为高于你,肯定效果更好。” “也是。”白莲花教完口诀又道:“以后你坐到我腿上,到我怀里睡。” “岂不妨碍到你?” “不妨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定力极好。” 严厉造的云果然比白莲花那朵厚重许多,阳光被挡得严实,山中清凉了不少。 她终归没忍住话,等白莲花喝完补药,泡完药浴,坐在凳子上梳头时,把做那个梦说给他听。咳,自是绝口不提那个吻。 “先前为何不告诉我?”白莲花回头睨她。 严厉干咳一声,心说这不是怕你多心么。她揣测道:“定是渡魂术的反噬所致。” “或许则是……”顶着严厉的瞪视,白莲花不咸不淡说道:“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什么意思?”严厉挑眉。 “字面意思。”白莲花不温不火道:“毕竟你跟他有四百多年的交情,他给你留下许多难以磨灭的印象,尤其他如今选了那样的路。我记得,当年他曾对你说过入赘给你做小的话,你无法忘记他的好处,挂念他,甚至意淫他,都在情理。” 唔,看来这是吃醋了啊…… 严厉瞪眼:“我连你都顾不过来,哪儿有闲心去挂念他?” 白莲花淡淡戳破:“这半个多月枯燥乏味,你有的是闲心。” 严厉心说这倒也是。谈止山上拢共屁股大点地方,除了灵气充盈,满眼都是光秃秃的石头。每日都重复同样的作息,日久难免让人觉得枯燥乏味。 重点是,外部环境单调无趣,心思反倒复杂了起来。 严厉确实想过南无那厮,却从未动那些不着边际、没分寸的念头。暗忖这事注定越解释越惹误会,她遂不做声了。 梳完头夫妻俩该去行功了,白莲花却径直把严厉压到竹床上,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眼神灼灼地注视着她。 他需要固守精元,切忌房事。 大半个月来,严厉待他柔情款款,却尽量避免给他造成困扰。 了然他的企图,严厉心说才半个月而已,竟便忍不住了?当年夫妻俩去血河地狱找劈魂刀,可是一年多都没有亲近呐。 “干什么?”她明知故问。 “等天亮了就是七夕。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七夕。” “七夕?”严厉看着窗外灰白色的天光,掐指一算,还真是。 “你有什么打算?”白莲花颇为期待地问。 严厉拧着眉想,除了品茶喝酒,眼下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啊…… “我打算日后再补上。” “不行。” 白莲花用温和的语气让严厉感受到强硬态度。 想是因为黑发变成了白发,他的脸被垂在脸侧的发丝衬托得,有些怪异之感。尤其他是俯视,眉眼看来高高挑起,让他的神情透着几许妖冶。 严厉极想反压,转念却勾住他的后脑,拉他贴近。 他眼波一漾,就势把吻印在她眉心处,然后是眼睛,顺着脸颊一点一点接近嘴角,最后狠狠掳住她的唇。 察觉身上的男人有些急切,脉息吐纳也都有些紊乱,严厉对他的侵犯疲于招架,暗自不禁好笑。某人所谓的定力极好,眼下可没表现出来啊…… “别闹。”严厉护着衣服力持淡定。她倒是不怕折腾,开荤却必定于他身体有害。 “你这是嫌弃我了?” 严厉只得用行动认真又细致地回答这个问题,情到浓时,顺带还奉上一堆饶舌的海誓山盟。 咳,她自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都是想当年听虞靖传授,至今才用上而已。 白莲花听得十分快慰,事毕他却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可见拈酸吃醋这活是有代价的……”严厉又是可气又是好笑。 白莲花难得狡辩一句:“今时今日我有必要跟谁拈酸吃醋么?只是忍无可忍而已。” 严厉信这话才怪,严肃声明:“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白莲花提议:“事毕你真嫌弃我老得不成样子,就一掌拍死我,我下界去重塑一副肉身。” 严厉甚无语:“你怎不打算,让婆婆帮你塑一副?” “重塑肉身之引过于邪戾,不是我们正道所为。” 严厉心说这倒也是。但若一掌拍死他,她怎么下得去手呢…… 是日严厉睡在白莲花怀里,却再度梦见南无。 这次那个吻持续了很久。 严厉沉沦在这个诡异的吻里,明知不可以这样,却竭力也无法动弹。这不对!既然是她的梦境,她便是一切的主宰,岂有无力掌控人事的道理? 她想不通缘由,却很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发梦魇,她必须摆脱这个吻。可她脑子里如同塞了草,思维变得迟钝,绞尽脑汁才总算想出一个办法。 然而未等她施行那个办法,南无忽然退开。 手脚刚一能动,她随即化气为刃。 迅如电光的一击本该让近在咫尺之人避无可避,南无却如同未卜先知,一刹之间消失无踪。严厉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手上则被一片温热粘腻包裹。 同时她身上一麻,顿时失去了意识。 :-d 严厉猛地坐起来时,没看到白莲花,却在他打坐的地方看到一大滩血。 看着手上干涸成暗红色的血渍,严厉呆了一刹,随即跳下思过崖,跌跌撞撞回到竹屋。 屋里没人。 严厉一面呼喊,一面迅速绕山寻找。 方圆百十丈的山头很平坦,随便一看都一目了然。 严厉声嘶力竭的呼喊没得到一声回应,须臾之后她回到思过崖,屏着气息一看,那滩血蔓延到悬崖边上,崖下几百丈深处,就是浪花翻滚的琉璃海。 不会是…… 严厉顿时岔了口气,面如死灰地捂住胸口,腿一软,跌坐在崖上。一个念头在她心头脑海翻滚着,让她头疼欲裂,心痛如绞,方寸大乱,完全不能思考。 她想破除梦魇,却失手杀了白莲花?! “这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严厉呐呐自语,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那滩触目惊心的血。 忽然她爬起来,把凤尾鞭化成绳索系到悬索上,攀着匆匆往下降落。 笔直光滑的山壁上面有零星的血迹,顺着思过崖一路往下。这个发现让她心如死灰,手一松,急坠而下。 堪堪停在海平面上,她运足目力看去。 海水一波一波拍打在山壁上,溅起几丈高的浪花。雪白的泡沫覆盖在海面上,腥咸的味道扑鼻而来。严厉几乎连水面都看不透,赶紧又爬上崖顶,施法驱散乌云。 阳光照射下的琉璃海深不见底,严厉正自观望,忽觉脚下一沉。 一个巨浪掀过来,浪花的一角打湿了她的金丝步云履。 她呆了一刹,迅速蹬掉那只正在变成琉璃的鞋子,往上急攀几丈。然后她就那样吊在海面上方,被狂风吹得像秋千一样摆来摆去。 风不停的吹,她脸上却一直都湿漉漉的。 怎么能够相信,昨日还跟她深情款款、欢度七夕的男人,今日竟便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还是被她杀死的? 失手杀死她爱的男人,她该一头扎进海里,陪他长眠于这片碧海。可她不能死。她若死了,道祖施加给炎之灵的神力会有波动,那块灵石有碎裂之虞。 凤族永生不死的神话便要结束了! 纵是疯了,她也必须活下去。 :-d 不知过了多久,严厉从天大的噩耗当中缓了过来,开始认真思考后事。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白莲花沉在海底,永远都不见天日。 利用身体的摆动,她用拳头,一下一下,在坚硬的山壁上打出一个勉强能让她容身的洞。身处其中,她便可以使用法力。 她没日没夜的使用火术,企图烤干琉璃海水,让水位下降。 可这个办法失败了。 海水确实因烈火蒸发了尺许深,却在半空中凝结为雨云。倾盆大雨降下,那些奇异之水最终又一滴不剩地回归琉璃海中。 没办法了。 严厉回到思过崖。 暴雨浇透了竹屋的屋顶,竹屋连带屋里的一切,统统都化为琉璃。就连思过崖上那一滩血,也变得七彩闪烁。 “下山最是容易。下次我们造个滑轮,一路滑下去,更刺激。” 想起白莲花说过的话,严厉比照在凡间曾经看过的滑轮样式,将凤尾鞭化作此物。 海的另一边,蒙臣正跟属下们商量过海之法。 事实上,目睹白莲花驮严厉过海之后,蒙臣便命属下们想办法过海。 一只甚有修为的孔雀请命化为蝼蚁,试图顺着悬索爬过去。可海面上风大,小身体禁锢了他的修为,他没坚持多远就被狂风吹走了。然后是只臂力不凡的猴精以手代脚,挂在悬索上。奈何悬索太长,他没走到一半就力竭,也落了海。 损了两员爱将,蒙臣正懊恼之极,也只得耐心等候。 这日海中央忽然火光冲天,继而又电闪雷鸣,海面上大雨倾盆,降下去的水位又涨回来了。蒙臣急于探明缘由,正跟属下们讨论,就听瞭望之人叫道:“尊上,似乎是大神严厉过来了。” 众人跟着蒙臣定睛一看,顺着悬索飞速而来的红影果然是严厉。 第七八章 关于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白莲花几乎从不提及。严厉却心知,为何她会对妖帝下那个咒,这个疑问他已经憋了许久。 严厉想都没想便给出了答案——因为这是那时她能想到的唯一能长期制约妖帝,阻止他伤害她的至亲们,同时还能报复他的办法。 此举有不良后果,她却别无选择,只能心存希望,希望她挑的男人有办法扭转结局。而今的一切无不验证了,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还以为,你是想抛下我和孩子,重新选择。”白莲花叹口气。 严厉不禁瞪眼:“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怎会这么认为!” “我自然深知你的性子。可在你和孩子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你们身边,你一定有怨恨。” “那事非你不可,不去才是你的错,我岂会怨恨你?” “自从拜到师尊座下,我才知道,当年有很多事情我都做的不好。” “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啊。”严厉由衷赞他一番。 他却摇头笑道:“那时我不明白,其实泰半世事都符合福祸相依的道理。” 严厉未免有些糊涂。这是要把话题扯到哪里去呢? “我拜到师尊座下的初衷就是想学到无上道法,帮你破除死劫。” “很显然,你学到了,也做到了。”严厉对此十分欣慰。 白莲花默然看了她少顷。 “我们还有千万年的路要一起走下去,欠你和孩子的东西我会慢慢弥补。只有一样,”白莲花郑重嘱咐道:“将来不管我做了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的事,你都要给我解释的机会。” 严厉爽快应承道:“除非你变了心,其它什么错事我都能原谅你。” “你定要记住这话。”白莲花把严厉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歉疚、怜惜和相携之意,她也跟他一样沉默着,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远方。 晚霞渐渐笼罩下来,整个琉璃海都被染得如火如荼。 流光飞逝,挽留不住,却是极美的。 待到红霞消散,白昼被夜晚取代,白莲花不禁暗叹一声。他其实又何尝不觉,自己未老先衰是天大的遗憾?但他无怨无悔,也绝不容许自己的妻子再遭受任何伤害。 谈止山上灵气非常充盈,却几乎没有风。 上次夫妻俩来是早春时节,严厉没觉燥热难捱,这次却正是她最不喜过的一年里最热的且月,跟白莲花这块冰贴在一起,她仍觉不够凉爽。 白莲花跟无照学过几门控水之法,施法造了一片雨云。是夜细雨滴滴答答下到天明,夫妻俩在屋里肆意寻欢,抵死缠绵,天明后开始心无旁骛地行功。 思过崖沾染过道祖的灵气,是山中最好的打坐之地。接下来三个月白莲花需要不眠不休,每天用六个时辰使用破解渡魂之法,余下半天则须恢复法力和精元。 夫妻俩每日对面而坐,严厉又是过于关注,白莲花身体的每一个细小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破解渡魂之法让白莲花的精元大量流失,虽然提前几日他便开始进补,却仅仅只是第一天,他的鬓角便花白了一片。 精元是生命之本,损耗容易,弥补不易。譬如凤后当年为诞下严厉,精元受损严重,至今也没能补足,以致神体虚弱,常常受病邪侵扰。 日复一日,白莲花乌黑的头发一缕一缕变成雪白。 严厉瞧着那满头银丝碍眼,暗忖他有自恋之心,面上看着浑不在意,却定有自弃,要不怎么屋里一应物事俱全,单单没有镜子呢? 做为坐享其成之人,严厉对白莲花的辛苦感念又怜惜,每天都竭尽所能去体贴照顾他。 譬如她每天花一个时辰煎药,虽然从没做过这事,但是来魔界之前她管姒檀详细请教过,做的时候又肯用心,成效倒是颇好。 譬如她每天都要帮他梳头。头乃精明之府,梳头可以帮他缓解疲惫。每天她都要在他头皮上梳够三百下,然后才把他的长发用一根丝带扎起来。 譬如她会给他准备药浴。精元流失会让他的肌肤失去光泽和弹性,生出褶皱,每天泡一个时辰药浴,辅以驻颜之术,能帮他稍稍减缓青春的流逝。 其实白莲花想把花枝带来侍候,煎药、准备药浴等活儿让她做即可。 严厉却情愿亲自照顾自己的男人。白莲花坐在思过崖上恢复法力时,她无事可做,总是枕着他的膝,吃点竹米打牙祭,满足了胃口就睡觉。 短短半月白莲花就像老了十岁。可想而知,再过两个半月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严厉心绪复杂,这日居然梦见南无,梦见他踏月而来,吟诗作赋表衷肠,然后柔情款款地吻她。 跟当年一模一样的情境! 不同的是,这不是一个毛躁的、蜻蜓点水般的吻。 南无并不急切,也并不深入,只是用他的薄唇紧贴着她的,呼吸着她的气息,却仿佛他整个人就要顺着她的口腔钻进她体内,跟她融为一体。或者则是他想将她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过于真实地触感让她顿时惊醒了。而她猝然坐起让白莲花瞬间回神。 帮她擦去额上的细汗,白莲花关切地问:“很热么?” “……嗯。”她看着头顶那朵遮挡阳光的乌云,随口应道:“不如你教我怎么造云,我修为高于你,肯定效果更好。” “也是。”白莲花教完口诀又道:“以后你坐到我腿上,到我怀里睡。” “岂不妨碍到你?” “不妨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定力极好。” 严厉造的云果然比白莲花那朵厚重许多,阳光被挡得严实,山中清凉了不少。 她终归没忍住话,等白莲花喝完补药,泡完药浴,坐在凳子上梳头时,把做那个梦说给他听。咳,自是绝口不提那个吻。 “先前为何不告诉我?”白莲花回头睨她。 严厉干咳一声,心说这不是怕你多心么。她揣测道:“定是渡魂术的反噬所致。” “或许则是……”顶着严厉的瞪视,白莲花不咸不淡说道:“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什么意思?”严厉挑眉。 “字面意思。”白莲花不温不火道:“毕竟你跟他有四百多年的交情,他给你留下许多难以磨灭的印象,尤其他如今选了那样的路。我记得,当年他曾对你说过入赘给你做小的话,你无法忘记他的好处,挂念他,甚至意淫他,都在情理。” 唔,看来这是吃醋了啊…… 严厉瞪眼:“我连你都顾不过来,哪儿有闲心去挂念他?” 白莲花淡淡戳破:“这半个多月枯燥乏味,你有的是闲心。” 严厉心说这倒也是。谈止山上拢共屁股大点地方,除了灵气充盈,满眼都是光秃秃的石头。每日都重复同样的作息,日久难免让人觉得枯燥乏味。 重点是,外部环境单调无趣,心思反倒复杂了起来。 严厉确实想过南无那厮,却从未动那些不着边际、没分寸的念头。暗忖这事注定越解释越惹误会,她遂不做声了。 梳完头夫妻俩该去行功了,白莲花却径直把严厉压到竹床上,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眼神灼灼地注视着她。 他需要固守精元,切忌房事。 大半个月来,严厉待他柔情款款,却尽量避免给他造成困扰。 了然他的企图,严厉心说才半个月而已,竟便忍不住了?当年夫妻俩去血河地狱找劈魂刀,可是一年多都没有亲近呐。 “干什么?”她明知故问。 “等天亮了就是七夕。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七夕。” “七夕?”严厉看着窗外灰白色的天光,掐指一算,还真是。 “你有什么打算?”白莲花颇为期待地问。 严厉拧着眉想,除了品茶喝酒,眼下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啊…… “我打算日后再补上。” “不行。” 白莲花用温和的语气让严厉感受到强硬态度。 想是因为黑发变成了白发,他的脸被垂在脸侧的发丝衬托得,有些怪异之感。尤其他是俯视,眉眼看来高高挑起,让他的神情透着几许妖冶。 严厉极想反压,转念却勾住他的后脑,拉他贴近。 他眼波一漾,就势把吻印在她眉心处,然后是眼睛,顺着脸颊一点一点接近嘴角,最后狠狠掳住她的唇。 察觉身上的男人有些急切,脉息吐纳也都有些紊乱,严厉对他的侵犯疲于招架,暗自不禁好笑。某人所谓的定力极好,眼下可没表现出来啊…… “别闹。”严厉护着衣服力持淡定。她倒是不怕折腾,开荤却必定于他身体有害。 “你这是嫌弃我了?” 严厉只得用行动认真又细致地回答这个问题,情到浓时,顺带还奉上一堆饶舌的海誓山盟。 咳,她自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都是想当年听虞靖传授,至今才用上而已。 白莲花听得十分快慰,事毕他却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可见拈酸吃醋这活是有代价的……”严厉又是可气又是好笑。 白莲花难得狡辩一句:“今时今日我有必要跟谁拈酸吃醋么?只是忍无可忍而已。” 严厉信这话才怪,严肃声明:“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白莲花提议:“事毕你真嫌弃我老得不成样子,就一掌拍死我,我下界去重塑一副肉身。” 严厉甚无语:“你怎不打算,让婆婆帮你塑一副?” “重塑肉身之引过于邪戾,不是我们正道所为。” 严厉心说这倒也是。但若一掌拍死他,她怎么下得去手呢…… 是日严厉睡在白莲花怀里,却再度梦见南无。 这次那个吻持续了很久。 严厉沉沦在这个诡异的吻里,明知不可以这样,却竭力也无法动弹。这不对!既然是她的梦境,她便是一切的主宰,岂有无力掌控人事的道理? 她想不通缘由,却很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发梦魇,她必须摆脱这个吻。可她脑子里如同塞了草,思维变得迟钝,绞尽脑汁才总算想出一个办法。 然而未等她施行那个办法,南无忽然退开。 手脚刚一能动,她随即化气为刃。 迅如电光的一击本该让近在咫尺之人避无可避,南无却如同未卜先知,一刹之间消失无踪。严厉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手上则被一片温热粘腻包裹。 同时她身上一麻,顿时失去了意识。 :-d 严厉猛地坐起来时,没看到白莲花,却在他打坐的地方看到一大滩血。 看着手上干涸成暗红色的血渍,严厉呆了一刹,随即跳下思过崖,跌跌撞撞回到竹屋。 屋里没人。 严厉一面呼喊,一面迅速绕山寻找。 方圆百十丈的山头很平坦,随便一看都一目了然。 严厉声嘶力竭的呼喊没得到一声回应,须臾之后她回到思过崖,屏着气息一看,那滩血蔓延到悬崖边上,崖下几百丈深处,就是浪花翻滚的琉璃海。 不会是…… 严厉顿时岔了口气,面如死灰地捂住胸口,腿一软,跌坐在崖上。一个念头在她心头脑海翻滚着,让她头疼欲裂,心痛如绞,方寸大乱,完全不能思考。 她想破除梦魇,却失手杀了白莲花?! “这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严厉呐呐自语,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那滩触目惊心的血。 忽然她爬起来,把凤尾鞭化成绳索系到悬索上,攀着匆匆往下降落。 笔直光滑的山壁上面有零星的血迹,顺着思过崖一路往下。这个发现让她心如死灰,手一松,急坠而下。 堪堪停在海平面上,她运足目力看去。 海水一波一波拍打在山壁上,溅起几丈高的浪花。雪白的泡沫覆盖在海面上,腥咸的味道扑鼻而来。严厉几乎连水面都看不透,赶紧又爬上崖顶,施法驱散乌云。 阳光照射下的琉璃海深不见底,严厉正自观望,忽觉脚下一沉。 一个巨浪掀过来,浪花的一角打湿了她的金丝步云履。 她呆了一刹,迅速蹬掉那只正在变成琉璃的鞋子,往上急攀几丈。然后她就那样吊在海面上方,被狂风吹得像秋千一样摆来摆去。 风不停的吹,她脸上却一直都湿漉漉的。 怎么能够相信,昨日还跟她深情款款、欢度七夕的男人,今日竟便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还是被她杀死的? 失手杀死她爱的男人,她该一头扎进海里,陪他长眠于这片碧海。可她不能死。她若死了,道祖施加给炎之灵的神力会有波动,那块灵石有碎裂之虞。 凤族永生不死的神话便要结束了! 纵是疯了,她也必须活下去。 :-d 不知过了多久,严厉从天大的噩耗当中缓了过来,开始认真思考后事。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白莲花沉在海底,永远都不见天日。 利用身体的摆动,她用拳头,一下一下,在坚硬的山壁上打出一个勉强能让她容身的洞。身处其中,她便可以使用法力。 她没日没夜的使用火术,企图烤干琉璃海水,让水位下降。 可这个办法失败了。 海水确实因烈火蒸发了尺许深,却在半空中凝结为雨云。倾盆大雨降下,那些奇异之水最终又一滴不剩地回归琉璃海中。 没办法了。 严厉回到思过崖。 第79章 严厉往日吃过龙君的算计,已自血的教训当中确认,他是个野心甚大、极其危险的人。这也是她当年为何要趁他飞升大神神体虚弱之际,揭下他的逆鳞施以禁咒,掌控他生死的缘由。 “世叔没带那片逆鳞,莫非是不须龙君帮手?” 听严厉这么问,晧睿仙师睨她道:“可见先前你磕那几个头,有了效果。” 她急忙求教:“世叔有什么妙招,能从海下捞人?” “自己琢磨去吧。”晧睿仙师笑得讳莫高深。 严厉可无暇去琢磨,暗忖这老东西一贯算无遗漏,只有他算计旁人的份,没有他落人算计之时,他既肯亲自犯险,把无极宫老少宫主之命交予龙君掌控,必是有应对危机之备。 虽放了心,严厉也凝神防备着。 镜灵、严厉和龙君所做皆是辅佐,成功与否取决于晧睿仙师。 不多时镜灵信手一指,严厉当即丢出一团巨大的火球。 海水的怪力和海面上的狂风都会让她的火术大打折扣,那团十几丈方圆的火球精确降落到目的地时,只跟海水发生一点点冲击。 一道水气升腾而起。 继而,自思过崖正下方的山壁开始,海水如同一块碧色的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往两边猛地撕裂开来,裂缝的走向正是她指引的位置。 水路已成。 严厉凝极目力眺望。辰时的阳光照下,青灰色的海底上依次有华彩闪烁之物。尽头的华彩尤其璀璨,看不清楚形状,她也暗自笃定了。 那定是白莲花啊! “世叔……”她这一唤简直带着哭腔,连连催促:“世叔快啊!” 晧睿仙师却注视她道:“没成想,侄儿你变成水做的人。被你父皇知道,岂不训你?” 对此笑谑,严厉囧然抹了把脸:“都什么时候了,世叔还拿侄儿开涮!” “只要你稍安勿躁,本座包管你那驸马无事。否则可不定结果如何。”晧睿仙师把双手插丨进袖笼,不紧不慢道:“耐心随本座看看,下面那个能坚持多久。” 严厉哽在那里。 这老东西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越拖下去情势越于他师徒不利,难道他不懂么?严厉腹诽连连,也只能竭力压住自己跳下去或是一脚把别人踹下去的冲动。 等待磨人。 眼瞅着那条水路起初只是稍稍波动,忽然间开始收缩,似乎,龙君已经坚持不住了!晧睿仙师这才顺着赤霄化的悬索下去。 严厉望眼欲穿,紧盯他的身影。 在青灰色的海底上,晧睿仙师像是一团醒目的白点,迅疾往水路尽头而去。与此同时,那条水路也在渐渐变窄。 很快的,严厉的提心吊胆变成肝胆俱裂,随即她死灰般的心又被镜灵给救活了。 “主人怀里揣了一颗龙珠。” “有用么……” “加上一颗石头才有大作用。” “啊?” “海水对他无害。” “怎么会?” “蠢材!”镜灵骂完走上悬索,如同白莲花当日一样,一路往海对面滑去。严厉往崖下一看,龙君还没有往上攀爬,她遂以滑轮跟上镜灵。 与此同时在思过崖下,龙君盘膝端坐在那个勉强够他容身的小山洞里,凝目看着面前的碧海。他捂着胸口,嘴角上的血迹让他的微笑透着诡异。 龙君专注于海面,并未发现,数百丈高处,一红一白两个点迅速往对岸而去。他的得意之色却猝然消失。因为他看见,自百十丈远处,一团异样的水花极速朝他而来。 水下有什么活物?这不可能! 龙君正吃惊之际,一张耳朵上生着双鳍的脸凫出水面。隔着几丈距离,他很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个体型健硕的鲛人。 鲛人举起爪子,吐出一枚黑丹,变成一个年轻的白发男人。 他不是晧睿仙师! “怎会是你?!”饶是龙君也不禁目瞪口呆。他怎么能够相信,一个等着人来搭救的死人,一个诱晧睿仙师跳坑的饵,却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真不好意思,又劳你白忙一场。”白莲花叹气道。他嘴里含着东西,以至口齿不清。 龙君面色铁青地捂紧胸口,却弯起嘴角:“等她知道你诈死骗她,岂会轻饶了你。” 白莲花也笑了:“与一心想让她真做寡妇的你相较,我不过是陪你玩的时候顺便帮她做点事情,应该不至让她太恼火。” “到底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莲花不答龙君之问,反而问道:“现下你是否觉得,你的余生不会太过无趣?” “唔,”龙君点头道:“确然我该对你刮目相看了。” “甚好。”白莲花指着手里那枚黑丹:“当年你给她的这个东西好极了,多谢!”说完无视龙君堪称精彩绝伦的脸色,把鲛丹往嘴里一丢,施施然涉水而去。 白莲花迅速又隐蔽地游到悬索尽头时,严厉正跟蒙臣动手。 白莲花看了须臾,掉头游到不远处的海岸,拖着一坨东西上岸。 这块人形琉璃正是他下海捞起来的东西。他把嘴里的小石头吐在手里,用力捻成粉末,洒在那尊琉璃人身上。 世上万物无不相生相克。 造出那条悬索之前,他曾尝试过很多破解海水怪力的办法,都失败了。登上谈止山他却发现,琉璃海的怪力并未对谈止山造成任何侵蚀。后经他多次验证,终于发现山与海之间的秘密。 这块小石头是他从谈止山上凿下。 石头的怪力很快让它褪去琉璃之色,变成跟他一摸一样的人。 它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胸口,一处在腹部。胸口那伤的确是严厉造成,伤了它腹部的却是——蛇君碧渊。 因为恢复成血肉之躯,大量鲜血从他伤口中涌出。等白莲花匆匆帮它敷药包扎,它气息孱弱地说道:“你能让我活到伤好么?” 白莲花睨它:“你已经超出了我的底线,怎么还得寸进尺?” 它反驳:“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情愿替你受这场伤痛之苦,你倒不高兴?” 白莲花想了想,“好罢。” 它顿时笑了。 他却又补充道:“绝对不许再犯我的底线!” 第八十章 暗忖晧睿仙师定是忌惮龙君才不走谈止山,严厉跟着镜灵匆匆过了海。蒙臣与属下们严阵以待,并不拦严厉和镜灵,却在他们身后一挥掌,劈烂了那块巨石。 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严厉回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横眉竖目道:“你这是何意?” “我魔界岂是你仙道任意来去的地方?本尊与仙君的约定里面,不包括晧睿仙师和他的影子!” 蒙臣的企图很明显。她不知晧睿仙师不惧海水怪力,见只有严厉和镜灵过来,便当无极宫老少宫主以及龙君都还在谈止山上呐。 蒙臣一挥手,众属下登时张牙舞爪地将严厉围住。严厉往众魔后面一看,镜灵负手站定,冷眼旁观的架势,她遂掣出兵刃道:“好罢,本神跟你们讲讲道理。” 照说蒙臣不是严厉的对手,严厉却被白莲花的生死折腾得心力交瘁,神不在焉,魔道又是人多势众,她这一番道理讲得有些勉强。 镜灵在一旁观战少顷,扬手化出一本旋风装的小册子,信手掷给蒙臣。 蒙臣乘隙一翻,这才制止众属下,命他们闪在两旁。 “师尊可上岸了?”严厉紧随镜灵御风而行,简直恨不得一鞭敲在他头上。通过悬索的时候她就几次探问,奈何这厮哑巴一样,就是不说话。 “玄清山。” 镜灵总算开了口,严厉马上心急火燎地赶往玄清山。 白莲花应“白莲花”所求,把它安置在玄清后山的竹屋里。严厉赶到时,它正昏沉沉厥着。 见严厉扑到床边探视床上虚弱的男人,红肿的眼睛里有水光闪烁,白莲花轻咳一声道:“不必担心。虽然伤在要害,命悬一线,本座已经把他抢救回来,只需调养几个月,便同之前一样康健。” “世叔可知到底发生何事?”严厉放了心,急于问明真相。 白莲花暗忖倘若他不做一点铺垫便坦诚,会被一掌拍死,遂端着晧睿仙师的架子,笑而不语,掩门出屋。 霄霜大喇喇坐在听涧石上,面前摆着两坛酒。 “仙师驾临,贫道这个穷乡僻壤简直蓬荜生辉。如不嫌弃,就请过来畅饮几杯。” 因为无照,霄霜对晧睿仙师有种挥之不去的敌意,白莲花夹在中间委实为难。对于他阴阳怪气的态度,白莲花扶额汗颜,走过去坦诚身份。 霄霜愣了一刹,随即哼道:“我就说嘛,他怎么敢来我这里招摇!” 这话未免口气太大…… 白莲花甚是无语。 霄霜瞪眼:“老实交代,这次你又搞什么玄机?” “师尊要收服龙族势力。” 白莲花只道一句。霄霜心思奇巧,颦眉一想便了然关键。 “固然他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凡事却皆有定数,强求急进不得。唯恐他过于执著天地一统,止戈归元,最后会适得其反,酿成无法收拾的后果。” “师尊一向算无遗漏,不会出丝毫纰漏。” “你倒是对他信奉得很!” “……” 心知晧睿仙师是霄霜的禁忌,白莲花忍着不与他争辩。 “只是我有个疑惑,妖帝此番怎会如此好心?” “因为他已经脱胎换骨,彻底变了个人。”白莲花叹口气道。 :-d 事实上,晧睿仙师这次的计划是顺应妖帝的主意。 白莲花领的示下是离间龙君与蛇君的关系。他一时没有什么良策,好在晧睿仙师没给时限,此事倒也不急。 协助竹馫占据紫阳少君的肉身,白莲花离开鄞山时被妖帝拦住。白莲花正想进一步验证妖帝的心境,遂跟他小酌了几坛,长谈了一回。 白莲花比严厉深谙谈话技巧,辅以读心术,最终确定妖帝是真诚的。 妖帝提出一个交易——以助白莲丨花丨解决龙君这个宿敌,换他亲自为严厉解除渡魂术。 白莲花自然不肯做这等交易。诚然他不情愿看到,他的妻子娇艳如花,他自己倒未老先衰,此事他却是有办法解决,未跟严厉说明,是想事毕给她一个惊喜。 再者说,晧睿仙师要的是龙族归顺仙界,而非龙君死。 当年严厉急于挽救白莲花爆体而亡的结局,行事不免急躁了些。他得以摆脱疯魔状态,却留下一点除之不净的魔心。 这点魔心在他受到血河地狱戾气侵蚀时逐渐显现,好在他一向道心清明,三千年来始终压制着它。此番造个血人给它侵占,主为配合妖帝的计划,次为他自己。 咳,虽然严厉一再表明不会嫌弃他变成老菜梆子,他还是觉得年轻更好啊! 自然,白莲花尚不能尽信妖帝,绝不透露届时他会操控一个与他本尊无异的分丨身,只让妖帝见到他讯号便动手,不必手下留情,他自有保命之法。 妖帝给碧渊抛出一个诱饵,坦言严厉被他渡魂,而他打算跟上山,彻底控制严厉。只是他施展邪术的时候会变孱弱,唯恐发生意外得不偿失,遂打算让碧渊这个亲近人协助他。 自从碧渊吃了霄霜夫妻的大亏,便越发怀恨在心。奈何他已知道霄霜不是个善茬,只得忍气吞声,打算养好伤再说。听说有个机会,非但能杀了霄霜的爱子,还能连仙道老祖宗都一网打尽,碧渊当即就应妖帝所请,参与进来,还信了妖帝欲与龙君联手之意。听碧渊尽透妖帝的计划,龙君固然有疑虑,但当妖帝屡屡吃了仙道的大亏,与他联手正是必然,遂也参与进来。 然后妖帝把蒙臣也拉了进来。 只需教会妖帝和碧渊孔雀一族的秘术,蒙臣便能一本万利,何乐不为?只是她没成想白莲花会抛出那么诱人的条件。 上山前后的计划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严厉浑然不觉山中多了两个妖孽,也压根不知白莲花背着她,早就在思过崖背面的山壁上凿了个大洞,他日日在里面品茶打坐,同时还操控着他的魔心,有模有样地帮她破解渡魂术! 白莲花却非但要防备妖帝有不轨之心,还得防着他自己的魔心突破他的掌控。 那颗魔心如同他的影子,与他息息相关,彼此感应。 但若说成它即是他,他即是它,是不对的。因为他才是主导,而它仅仅是他精神上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他摒除不掉,只能容它共存。 长期以来它都处于白莲花的强势压制之下,从未有反制之时。白莲花本当放它出来亦然,孰料这日妖帝忽然搀和一手。 白莲花吃惊之余迅速拿回主导权,却也遭到反噬,头发瞬间变白。 是日妖帝传话给他的魔心:“我能让她梦见任何我想要的情境,在她的梦里为所欲为,你百般也是防不住的。我若不是诚意待你,可不必等你做足准备!” 在严厉梦里为所欲为?白莲花心知此言不假,不禁妒火丛生,却顾于大局无从发作,暗暗生出一些邪恶之念,竟让魔心乘隙摆脱他的控制,自作主张了一回。 白莲花素来果敢,既已谋定便不会踟蹰。 这次有些棘手。因为想让龙君真正上钩需要严厉的配合。严厉却是个直爽性子,戏若演不真,便很难骗过龙君。所以白莲花想了个下下策,瞒着她诈死。 担心严厉受不了这个打击,也怕她得知真相会暴走,白莲花这才拖了半个多月。被妖帝一激,他也按捺不住了,同意妖帝的提议,翌日便施行计划。 妖帝跟碧渊的约定是尽量由他控制严厉,杀死白莲花。 蛇类惧冷,身体变小让碧渊修为骤减。他若总待在那颗魔心体内,会被它身上寒气冻僵。所以他上山之后就化为一团浊气,顺它的后门遁了出来,化为寻常可见之物藏匿在山中,伺机而动。 它本是个身体炽热的血人,使了玄冰诀才能保持身体冰冷。 严厉那一击让它驾驭不了玄冰诀,还受到火气侵蚀,身体瞬间变暖。碧渊唯恐它不死,对严厉使用禁制术的同时顺势往它身上补了一击。 待它跌下思过崖,妖帝现身道:“皓睿那老鬼心性奸狡,对谁都戒心颇重,我们不易骗过他。唯有这个女人亲自去求他,他才会步入我们的陷阱。” 碧渊信以为真,跟妖帝一起等严厉过海去求人。 不成想严厉伤心欲绝之际脑子里塞了草,瞎折腾了好几天,为了捞人导致山中下了一场暴雨。惊觉雨水有怪力,碧渊和妖帝竭力抵御也难逃化为琉璃的下场。 白莲花将两个妖孽暂且搁置在山洞中,尾随严厉过海,趁她跟骏吾说话,附魂在她头上的九念,跟她往摩挲罗海走了一趟。 晧睿仙师半月前便命镜灵下界,跟白莲花约定地点见面。 碧渊和妖帝都化为琉璃与计划不符。但虽少了他们的戏份,白莲花却好生生地往龙君跟前招摇了一番,蒙臣也帮了个忙,毁了过海的路。龙君被困在谈止山,照样将疑心落在碧渊身上。 得知当今世上最具威胁的三个孽障都被困在谈止山,晧睿仙师慨叹天意无常,还借镜灵之口,吩咐白莲花继续代他处置。 见严厉形容憔悴,这老东西竟起了戏谑之心。 依照镜灵所传之话戏弄自己妻子,白莲花甚是无奈,也十分头疼。事后严厉得知是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还不一指戳烂他的头啊? :-d 白莲花把事情始末说给霄霜听,是为求他帮忙出出主意。因为纵是霄霜把无照气得跳脚,抓狂,变成歇斯底里的疯婆子,也总有办法很快就安抚住她,让她化戾气为祥和。 “到底父上有什么秘诀?可定要教教孩儿。” 白莲花的诚恳求教总算打动了霄霜,这老小子拍着他的肩膀,教道:“儿媳跟你母上脾气不同,为父的哄人之法于你可无用。你这次麻烦太大,没有性命之忧,却恐被儿媳休了,为父就给你出个主意罢。” 白莲花洗耳恭听。 “办法就是三个字:不、要、脸。” 白莲花一时没懂话中深意。 “低头,弯腰,屈膝,把儿媳妇那三个头翻倍磕回去,磕到她原谅你为止。” 白莲花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 若没有镜灵,他私底下把三个头磕回去,严厉多半是肯原谅他的。奈何多了个见证人,这事就不好办了。谁叫他的女人死要面子呢? 心说师尊啊师尊,您老人家可真是给徒儿出了个难题,白莲花在听涧石上打坐,打算用分丨身观察一下情形再说。 “白莲花”久也不醒,严厉不免心急,跑到听涧石求教道:“世叔,怎么回事啊?” “失血过多而已。”白莲花岂会告诉她,那颗魔心的元气被他强行压制,因而久睡不醒? “可是他身上很热,会不会是伤势恶化了?” “你等在外面,本座进去看看。” 白莲花进屋化出几颗玄冰珠,喂到“白莲花”肚里,出门对严厉说道:“你身上火气太重,恐是因此干扰到他,在他醒来之前,还是尽量别靠他太近。” 严厉信以为真,进屋之前问道:“世叔身上可带有药么?” 之前准备那一堆灵药都落在谈止山上,纵是没变成琉璃也拿不到。严厉懊悔不跌,悔不该把姒檀的油水都搜刮干净。 “本座袖里空空如也,东西都在镜灵那里。不过本座料想,你母后既已知道,定会派烛武尽早下界,药是不用愁的。” 严厉嘘口气道:“镜灵哪里去了?” “本座让他去苍山办点事情。” “啊?您这是几个意思呢……” “意思就是,姒檀那猴儿要解禁了。” “太好了!”严厉十分替姒檀高兴。 “本座替你照看他一会儿,你先去洗洗,再好好睡一觉。” 严厉不肯去。他又说道:“等他醒来,看见你似个疯婆子,岂不厌弃?” 严厉心想也是,去草草洗了洗,回屋伏在桌上睡了。 她委实心力交瘁,并不晓得,她刚睡着白莲花就悄然进屋,先对她使个帮助睡眠的小法术,后把她抱在腿上,锢在怀里。 先前眼见她那般伤心难过,白莲花只觉心肝五脏都跟着酸痛难忍,因而歉疚自责,无以言表。直到烛武匆匆赶来,大老远就喊道:“殿下不好了!小殿下失踪了!”他这才把人放开,瞬间出屋。 这时严厉也惊醒了,破门而出道:“怎么回事?” “仙师也在山中就好办了。”烛武赶紧禀道:“属下奉命陪小殿下下界来探视驸马爷,过天门的时候小殿下当先而行,属下只当他挂念驸马爷的伤势,孰料办妥通关手续后,他已不见了踪影。属下赶紧传讯给虞靖,一时也没找到人啊!” 严厉顿时急了,“世叔以为如何?”问完却想起当日她做血奴时,白莲花教给她的那门找孩子的功夫,当即咬破手指捏个诀,循着指引迅速而走。 白莲花尾随其后,也悄然捏了个诀。 “世叔不好,恐怕那小子是去了修罗天啊!” 夫妻俩走的正是去修罗天的路。 “你不必心急。依那小子的本事,顶大能杀过第一关,他也不是以卵击石的傻子,多半是隐匿身形,在修罗天入口处伺机而动。” 虽如此宽慰妻子,白莲花却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 明亮早便对妖帝恨之入骨,这小子也不是个莽撞性子,他去修罗天未必是想跟妖帝正面冲突,只恐是把主意打在邪异之境。 明亮想一路杀进修罗天,也不是没有办法。然而若真如白莲花所料,那可不妙啊! 第八一章 严厉心急火燎地赶到修罗天入口,入眼的景象让她一惊。 入口内外一片狼藉,显然是经过一场激烈的混战。遍地躺得那些走兽身上血迹未干,说明它们死伤的时间尚短。 只是,明亮摄走了众妖的内丹! 严厉倒吸口气。那小子莫非…… 已进入穹光镜力所能及的范围,白莲花祭出宝镜搜索。 见下一关的情形如前,严厉已有些慌乱。倘若明亮吞下这几百颗妖丹,固然能修为大涨,却恐怕短时间内就会爆体而亡啊! 第三关的守卫没多少伤亡,显然是有人用绝对的武力压制强势闯了过去!夫妻俩顿时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世叔可听见什么声音?”慌乱之间严厉凝神感应。 白莲花自然也察觉到一波一波的震颤声,仿佛整个天地都受到什么撞击,以至微微抖动着。他心知不妙,调转穹光镜的角度,见邪异之境中正有一番惨烈厮杀。 明亮一路打进修罗天,桑寒闻讯带人来拦阻,岂料他势如破竹,杀出一条血路,进入邪异之境。境中邪灵凶兽受他催使,合力冲撞道祖封印。桑寒大惊之下带人进入其中,试图阻止封印被破坏。 明亮却不是个有勇无谋的性子,既不独力迎战众妖,也不叫爪牙们分头行事。而是他当先打头,众邪灵凶兽在他身后成群结队,汇聚一处,如同一条乌黑凶残的巨蛇。甫一交手桑寒便溃不成军,不得不率众退到舍身崖上,瞪着眼睛干着急。 镜中那个红衣小子双目赤红,披头散发,浑身浴血,显然被那几百枚妖丹中的邪戾之气逼得狂性大发,杀红了眼。 白莲花一把拽住严厉的手,带着焦急的她瞬间移动过去。 夫妻俩刚刚在舍身崖上站定,就听轰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当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迎面而来,因离得太近,夫妻俩和桑寒等妖皆避无可避。 饶是严厉都只能勉强定住身形,被撞得气血翻腾。白莲花顿时翻了几个大跟头。等严厉强行遏住脉息,已来不及搭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桑寒等妖以及舍身崖方圆十几里的草木砂石一起,被仿佛要袭灭天地的强大气流卷走。 迅速汇聚的乌云遮蔽了青天白日,道祖的封印已经被冲破了! “世叔!” 严厉悔不该挣脱那只冰凉的手,听舍身崖下传来刺耳的戾啸声。 巨大的黑蛇挟着翻卷的黑气,直上云霄,然后掉头往下俯冲,往修罗殿那边而去。而这条黑蛇之首,是一团暗红色的巨大火球。 “明亮!” 严厉一面疾唤,一面疾追。就在她追到黑蛇当腰时,蛇头那团火球攸地定住了。失去领路人的邪灵凶兽都止步不前,把那团火球团团旋绕在中央。 “速去!”大声催促的男人正是白莲花。 瞬间移动耗去他半数法力,他又被封印破碎时的冲击撞伤脏腑,再若催使穹光镜定住明亮身畔的时空,委实坚持不了多久。 严厉心知如此,辗转穿过众邪灵凶兽编织出的严密阻碍,赶到那团火球身边。 之所以明亮看来是一团大火球,是因那几百颗妖丹让他修为暴涨。他身畔灵气滚滚,看起来厚重竟不亚于严厉。 严厉迅速在他身上戳了几指,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他的呼吸急促,脉息剧烈跳动着,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变得青紫,本该明亮如火的元气也变成浑浊不堪的暗红色,尤其眉心一团黑气萦绕,着实戾气惊人。 这情形,简直跟他爹当年一模一样啊!甚至因他吞得妖丹更多,处境更为危急。 明亮还这么小,无法使用和合之术。那便只能找个会噬灵的吸走那些妖丹之气。纵是她知道妖帝身在何处,妖帝却刚害了白莲花,岂会搭救明亮? 严厉急得心都乱颤了。 “时间紧迫,这里交给我,你马上去做两件事!” 随即来到她身边的男人让她不禁一愣,继而定了定神,却又是惊喜又是气恼道:“你?!什么情况!你怎么……” “来不及跟你解释了!”白莲花劈手接过明亮,快速传话道:“你马上去做两件事。先找到镜灵,让他速来助我。然后去谈止山,山北有个大洞,妖帝就在洞中。”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小石头,一枚鲛丹。 “含着这块石头就不惧海水怪力。上了山你随便采块石头碾成粉,洒在妖帝身上,他就活了。只有一样,离山的时候务必再带几块山石出来。” 严厉无暇多问,再有气恼也不禁关切道:“你、你行不行?” “我不碍的。你定要速去速回,不然只怕明亮他……你赶紧去!”白莲花催促这句,抱着明亮往舍身崖赶去。 失去众邪灵凶兽的元气支撑,邪异之境很快就会坍塌,失去平衡修罗天的支点,非但整个妖界疆域会毁于一旦,还会干扰到其下诸天的元气! 这等涂炭生灵、毁坏天境的大罪孽,岂是明亮能够承担的? 眼见万千邪灵凶兽尾随白莲花父子而去,严厉一跺脚,掉头疾走。 :-d 白莲花离开玄清山时传话给烛武,命他务必看好山中那个它,绝不可让它逃走。同时命他传令给虞靖,速到修罗天入口处等消息。 听见一声震动天地的巨响,虞靖料想修罗天出了大事,带着几个耳目进入修罗天,在第三重关卡那里撞见严厉。 吩咐虞靖给各方传讯,严厉隐匿身形,匆匆赶到琉璃海。 蒙臣拿到聚魂术的后半部分,已带人回到魔宫。 严厉吞下鲛丹,含住石头,游往听涧石下方。 那根悬索垂在海中,海下部分化为琉璃,海上部分还保持着铁索的材质。严厉远远看见,龙君端坐在那个被挖开更大的洞中,金芒缭绕的赤霄横搁在他膝上。 龙君正在赏夕阳。 金赤交加的光线洒在他靛蓝色的锦衣上,镀得他像一尊从容惬意的雕像。严厉不免疑惑,难道他就一点不急着找出路,情愿被困死在这里? 龙君忽然收回目光,轻轻抚摸着赤霄的剑身,仿佛那是触之即碎的珍爱之物。 严厉回头细想,竟是忘了当初赠剑给他是个什么心情,只盼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困境当中能有所顿悟,选择一条真正适合他走的路,便是极好的。 不欲惊动他,严厉悄然游到山的另一面。 另一面的山壁不甚陡峭。 白莲花不但在尖端部分挖了个大洞,还垂下一条绳索,绳索下端固定在山壁上。严厉顺着绳索爬上去,见那个洞很大,足够四五个大男人容身。 两尊琉璃人并排躺在其中。 严厉抑住惊疑,且不管碧渊,依法解开妖帝身上的禁制。 第八二章 妖帝睁开眼时,看见严厉用指力击打洞壁,似乎想从上面凿下一块石头。 察觉到他的注视,严厉转头睨了他一眼,不禁因他的神情怔了一瞬。 无论紫阳少君还是妖帝,都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严厉也不擅察言观色,可眼下只是匆匆一瞥,竟从他脸上看出深深的忧郁和痛楚。 “我儿子闯了一个天祸,你必须马上回修罗天善后。”抽空在他身上戳了一下。严厉口齿不清地把事情简短一说,最后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没有面具遮挡,妖帝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让人不忍触目。 他不接话,只是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严厉。直到她凿下一大块石头,从上面掰下一小块,一下塞进他嘴里,他这才颦眉说道:“你就不能把棱角去一去?” 严厉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把大石头丢进袖管,从他嘴里抠出那块小石头,在洞壁上磨去棱角,又塞回去。然后把他往肋下一挟,吞下鲛丹,纵身入海。 拖着一个累赘的手腕过了海,严厉驾云疾走。走了一程,躺在她脚下的妖帝忽然打破沉默道:“你夫君……他还好吧?” 严厉心中一动,懊恼道:“凌柯说得对,他总在蒙我,骗我,我非但被他视作无物,还像傻子一样,每次都被他耍得团团转。这次若非他诈死,明亮便不会闯这个祸!” “诈死?”妖帝仿佛吁了口气:“你会怪他,定是还不知道缘由。” 严厉冷哼:“无非是他仗着脑子活络,便拿些弯弯绕绕来欺我,能有什么缘由!” 妖帝沉默了一会儿,把他跟白莲花的计划慢慢道说。 “续命?”严厉端的一惊:“什么意思!”情劫都破了,还给她续个什么命? “想是他怕我手下留情,影响成效,才提了一句。我追问过,他不肯说出具体。” 严厉一听怨念更深。几句话下来,她面上维持着冰冷,心下其实已对妖帝相信泰半。毕竟晧睿仙师都肯给他机会表明态度。 “你怎么回事?怎会变成那样?” 妖帝叹口气:“我只是被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到,走了一下神,就被雨水浇透了。意外死这一回,我又顿悟许多。” 见严厉不接话,他又说道:“后来发生什么?” 严厉把龙君被困在山上说给他听。 “依你看来,他为何那般从容?” 妖帝想了想道:“他不知是蒙臣断他退路,定会以为我们都已离开琉璃海。明明被困在绝境,却不急不躁的从容悠哉,多半是他备了什么让他高枕无忧的后招。” “后招?他既没有离开,便是还没找到出路。我猜他定是笃定,早晚会有人来带他过海。因为他很清楚,晧睿仙师要的是他携龙族归顺仙界,而非他死。” “你的分析有理。只是……依他性子,必有后招。依我揣测,这次明亮惹这个大祸,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严厉不以为然:“你有何根据这么说?” “明亮若真有这个心思,何必等到如今?他在邪异之境待了那么久,有的是机会冲破封印。始终没有动作,是因霄霜真人教他深知厉害,他才隐忍不发。” 严厉知道霄霜那八年没少开解明亮。白莲花跟明亮相处这些天,也没少说教他。他纵是偶尔有些小叛逆的举动,也不该闯这等祸*己的天祸啊! 严厉却道:“明亮虽然小,却待我夫君孺慕恭孝。听说我夫君险些被你害死,又念及天枢之死,他抑不住怨恨和愤怒,生出邪念,做出决绝之举,正是情理。” “只需操控明亮,就能祸乱我整个修罗天。迦昱那厮岂会放过这等天大良机?难道你忘了,当年他为了让凌柯重生,已是在你我身上无所不用其极?” “他……”严厉张嘴欲辩,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妖帝慢慢说道:“那厮早便有言,似他那样寿元无多之人,本该享受余生,一心等死。 然他是个不信天命的性子,既决心搏一把,便不会止步回头。若能逆天改命固然极好,若是心机费尽也于事无补,能轰轰烈烈活一场,或者名垂青史,或者遗臭万年,皆算他不虚此生。 修罗天坍塌必致天下大乱,那厮梦寐以求的大凶之路便将开启。当年你为他做再多事情,他的选择也丝毫都没有改变。” 严厉不禁想起,当年迦昱对她说一番话时,神情语气是何等肆意张狂。 他说他要凭自己之力扭转命数,无须她来施舍。 他求长生是想活得无拘无束,潇洒快意,而非被人掐住咽喉,苟延残喘。纵然那人是天,他也要折断它的手腕。为此他一心乱世祸人,与她所修之道截然相反。 她努力过,却改变不了他,只得彻底放弃。 妖帝冷哼:“说来说去你只是不信,他会如此丧心病狂,半点不念旧情。譬如天枢遇害,你不彻查,让凶手成疑,就是害怕果然是他做的。” “无稽之谈!”严厉也冷哼:“你只说你有什么条件?” 妖帝自嘲一般嗤了一声,却缓和语气道:“我没有任何条件。” 严厉一愣。 妖帝轻声说道:“虽然我选择做南无,但也摒除不掉凌柯的记忆,他始终在我身体里面,就像当年一样跟我密不可分。既然他犯的错始源于我,便只能由我来弥补。明亮对他的恨,也只能由我来承受。” 当年…… 严厉心绪烦乱,不想谈这个话题,不接话,却解开妖帝身上的禁制。 妖帝一喜,跳起来,站到她身边道:“你相信我了?” “非也。”严厉冷声道:“无人能重新构架道祖的封印,唯有我儿子好好活着,才有望把那些邪灵凶兽管束在邪异之境,修罗天才能得以保存。你不懂么?” 妖帝面上一僵,化个面具,戴在脸上。 :-d 修罗天和琉璃海相距甚远,再快的脚力也得三个时辰往返。坚持这三个时辰却险些要了白莲花和霄霜的命。 明亮被邪戾之气侵蚀,已失去理智,唯余一个念头。先前严厉唤他,他才会置若罔闻。白莲花一时不敢让他醒来,还必须帮他将心脉控制到平稳。 起初众邪灵凶兽还能保持对明亮的忠诚,很快它们却开始躁动。 阻拦它们的大门已荡然无存,对新世界的渴望让它们像是贪婪的恶鬼。白莲花凝极法力化的结界坚持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它们的轮番冲击摧毁。 结界与白莲花元气相通,白莲花伤上加伤,无力阻止邪灵凶兽争先恐后地四散而走。好在桑寒已经带人匆匆赶回,四面守住舍身崖。 虽然失去明亮的感召,众邪灵凶兽兀自凶残。桑寒众妖拦阻地颇为吃力,眼见就要被它们冲破防线,霄霜夫妻赶到。 霄霜造的结界坚持了个多时辰。 其间无照险些豁上老命,总算以镇魂术镇住明亮暴涨了无数倍的魂力,代他使用白莲花的行功法门,让他失控的脉息和吐纳恢复成平稳,暂解了爆体而亡的危机。 但是无照的法力终有尽时,故这只是权宜之计。 封印被冲破的响动震动诸天。 十八路妖王匆匆赶来时,整座修罗天都在速速抖动着。众妖唯恐天境会瞬间坍塌,妖界疆域毁于顷刻,出手毫不留情。 邪灵凶兽的尸首从舍身崖上不断跌落,血气染红了邪异之境。众妖也死伤无数。战况十分惨烈。霄霜在邪异之境协助无照镇魂,见状一声断喝:“你们这些蠢材!唯恐修罗天坍塌得太慢么?此后只可打伤,不可打死!来来来,听道爷吩咐,保管你妖界安然无恙。” 桑寒已六神无主,见霄霜这个忽然名声大噪之人出来主持大局,自然也忘了正邪之别。 霄霜命众妖各踞方位,在舍身崖上编织出一道严密的罗网。 众妖和邪灵凶兽们仍在交锋,却双方都大大减了伤亡。邪灵凶兽们到底没有首领催使,一盘散沙状,此后都被压制在邪异之境,没有一只得以逃脱。 严厉和妖帝火速赶到舍身崖时,天已经黑透了。 “尊上您可算回来了!”众妖都顿觉有了主心骨,对妖帝山呼叩拜。拜完桑寒匆匆把这边的情形说给妖帝听。妖帝吩咐属下们一番,进入邪异之境。 严厉未在崖上停顿,直奔白莲花父子而去。 与明亮相较,坐在他对面调息的白莲花脸色更显灰败。严厉一指戳在白莲花眉心。随着一股强大的神力灌入,他紊乱的元气得以回归正途,随即收功睁眼。 严厉懊恼道:“镜灵那厮竟只站在崖上看光景,也不下来助你!” 白莲花解释道:“是你公爹拦住他,他才会袖手旁观。” 严厉一愣,暗骂道,都这时候了,霄霜那老东西还顾得跟晧睿仙师拈酸飞醋! “我需要带他去个安静的地方。”妖帝信手一摄,无照那一魂一魄顿时被他拢在指尖。他一弹指,无照魂归本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镇魂两个时辰,无照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调息。 “明亮!”严厉赶紧抱住颓然软倒的小身体。妖帝朝她伸出双手。她转头跟白莲花对视一眼,这才把明亮交到妖帝手中。 妖帝低头看着明亮,神情有些凝重。见他抱着明亮便走,严厉正要跟上,白莲花唤住她道:“他去的地方你不会喜欢。” “可是……”严厉迟疑道。 “相信他。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白莲花伸出手。严厉见状拉他起来,扶他站定。 夫妻俩都很清楚,纵是妖帝噬走那些内丹的元气,明亮得以保命,今后不定何时发生的天罚却足以让他形神俱灭。 手掌几乎被捏碎了,白莲花用一个天大的喜讯安慰严厉。 “你公爹说,他有办法重建道祖的封印。姒檀已跟他去取一件东西。” 严厉简直要喜极而泣:“什么东西?” “重建封印之引——道祖的血。” “啥?!”严厉的下巴和眼珠子都一齐掉了。 第八三章 虞靖的耳目找到镜灵时,他正在苍山与姒檀长谈什么,闻听大吃一惊,当即带着姒檀赶来援手。 以武力压制众邪灵凶兽不是长远之计。 白莲花虽没方寸大乱,也失了镇定,恳求师尊指点。 镜灵与晧睿仙师彼此感应,对白莲花说道:“道祖笔记上面载有重建封印之法,而今不缺人力,此事却须道祖之血为引。本座着实束手无策。” 白莲花如遭重击。霄霜倒一拍胸脯道:“道祖之血?这个好办,贫道即刻便能给你取来。”然后说出一句让不知情人疑惑不解,知情人震惊的话:“十几万年前,一块天石跌入太清天,砸毁了道祖的衣冠冢。道祖之遗物俱在,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d 数十万年前,道祖太一由洪荒世界进入宇内,非但传法给天地众生,还施展神力构架仙、神、妖、魔、人、鬼六界,使众生之道各依秩序而行。 道祖神通广大,却并未收徒,只有一个不知出身来历的小道童跟随他甚久。 邪异之境是道祖最后构架的地方,此时道祖几乎耗尽元气,于太清天打坐调息。 时逢一块巨大的天石自洪荒世界跌入宇内,与太清天的厚土发生剧烈撞击。道祖正在行功的紧要关头,对巨大的冲击之力避无可避。小道童无力护他周全,他被一小块崩裂的碎石击中,脉息大乱。 以道祖的神通本该无惧这点小差池,奈何他先前构架世界之时已经深受诸界元气侵蚀,行功调息正为摒除那些邪戾之气。脉息大乱导致真气失控,而这些失控的真气简直能摧枯拉朽,几乎在瞬间就摧毁了他的肉身。 竭力也没能扭转命数,道祖狂吐几口血,不禁仰天长叹:“果然天意难违啊!” 然后他对骇然惊呆了的小道童笑道:“不必伤心难过。我的金身在无极天外,此番以元神神游到这里,是因在洪荒世界偶遇一块天石,料想它坠落的方向有毁天灭地之灾劫,我于心不忍,这才来到这里,试图挽救你等脱离苦海。 而今看来天意难违,我做这些铺垫已是泄露天机,不得不归去。宇内众生若能齐心协力,欲抗此劫并非没有可能。这正是我未了之愿,你定要替我完成。” 说罢他的肉身化为飞灰消散,给那小道童留下一身衣履,一部道法,一面镜子,和一本笔记。后这道童以道祖嫡传自居,开山立派,统领仙道,便是第一任无极宫宫主。 十几万年前,又一块巨大的天石自洪荒世界坠入宇内,好巧不巧地砸中建于太清天上的道祖衣冠冢。屹立了十几万年、被无数人敬仰膜拜的道祖之墓瞬间崩塌。等时任无极宫宫主赶到,只见一块水精棺材盖镇在废墟上,道祖之冠和鞋履俱埋在土石里,挖出时已破败不堪,那件血衣更是消失无踪。宫主只当是那块棺材盖吸食了道祖遗留在衣履上的灵气,因而才未同棺材一起碎裂,将它供奉在无极宫中。后来此物修身成人,便是东华帝君。 “你的意思不会是……”饶是镜灵都被霄霜的话惊呆了。 “没错,贫道的金身就是少的那件东西。”霄霜大喇喇笑道:“劳你费神探究这么久,实属贫道不该啊。” 镜灵与白莲花皆惊。原来他是那件血衣吸食道祖之血而成人!难怪一身玄机多变,且有那么离奇的先天本性。 这便好办了。 唯有重建封印才能挽救这场涂炭生灵之祸。 有了道祖之血做引,还须有修为极高之人合力施展道祖的无上道法。姒檀、镜灵和凤皇父女,加上冥王、阿难和骏吾,合正道七大高手之力堪比道祖神通。 白莲花简单说明情况之后,叹口气道:“姒檀跟着霄霜去取血。修罗天的变故定已传进魔宫,骏吾很快就会赶来。虞靖业已传讯给父皇。华严和杳云则去冥府请冥王和阿难。剩下我们两个,倒无事可做。” 严厉一下甩开他的手,横眉竖眼道:“谁说我们无事可做?” 白莲花踉跄一下,捂着胸口站定。 没了后顾之忧,严厉的怨念顿时都冒了出来,朝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最后总结一句:“明亮闯这个天祸根本缘由就是在你!若他有事,我就休了你!” 见她像只炸了毛的猫,白莲花抿着唇,半低着头,识趣地默然听她数落、教训。听完最后这句他也无法淡定了,掏出汗巾往上面吐了口血,然后身子一软。 严厉忙扶他坐下,气急交加道:“这副熊样你还站起来做什么!” 白莲花虚弱道:“我是入赘给你的,你在上,为尊,我在下,为卑,若是坐着听你责骂,还得加个失礼冒犯之罪。” “我骂你不该么?”严厉恶狠狠瞪他,心说失礼冒犯你大爷的!这时候知道跟我示弱装可怜了?老子不吃这一套! “该。”白莲花幽幽说道:“容我缓一口气,你再继续骂。” 严厉气极反倒扑哧笑了。笑完觉得太不合时宜,有损她费半天口舌建立起的威严,一时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这时无照收功起身道:“两口子吵架斗嘴,一边倒有什么意思?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才更加有趣儿啊。儿媳还是等他有力气说话,再跟他算总账罢。” 夫妻俩对视一眼。 严厉的脸色化戾气为祥和,赞同道:“婆婆所言极是。只是……” 白莲花颇为惋惜地接话:“父上的根终于曝露了,您以后就没理由跟他斗嘴玩了。” 无照实则正生着霄霜的闷气,被小夫妻俩的默契给逗乐了,不禁咯咯笑道:“儿媳还是多想一想,怎么把我儿这根木头调丨教鲜活一点罢!”说罢纵身离去。 严厉对木头二字颇为腹诽,睨着白莲花道:“听见了吧?日后再跟你算总账!” “唔。”白莲花十分讨打地叹口气:“听说有人巴巴等着你休了我。” “她想得倒美!”严厉心知他说得是元楹,碍于他眼下伤重,有气也发作不得。 白莲花的内伤确实得严重,若非无照丢给他一瓶补药,和严厉强灌给他那一股神力,他早昏死过去。严厉助他调息片刻,虞靖匆匆来报:“殿下,幕后元凶属下已经查到了。” :-d 起初白莲花也认为,错在他身上,险些被自责歉疚压得失去理智。后来吃了霄霜的定心丸,他定下神细想,发现几点异常。 明亮意识不清之际,不时喊着华严。他身上的伤似乎昭示着,他是在受挫之后才吞下那些妖丹。无照维持他的平和不易,白莲花不敢冒险翻看他的记忆,只得吩咐虞靖速去搜集消息,且把华严找来。 华严正拖着杳云在十三重天的雷泽闲玩。闻听明亮危在旦夕之际居然喊着她的名字,华严起初非常难以置信。 匆匆赶到邪异之境,见许久没见的小子果然性命堪忧,华严这个长成大姑娘的人竟然急哭了。听说重建封印需要人手,她赶紧管镜灵请命,拉着杳云去冥府请人。 桑寒心知此番需要仙界众人援手,命各处关卡不必拦阻众仙来去。虞靖的耳目得以进出修罗天,很快就查到一个人头上。 “欲奴?”严厉因这个久未听闻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便是怒火中烧。 白莲花也对这个几乎被他遗忘了的女人的出现颇觉意外。 自从欲奴肉身被毁,妖帝教她附魂于一具傀儡。 鄞山事后妖帝失踪许久,欲奴离开修罗殿四处寻找,直到妖帝回归,她才回到修罗殿。但没待上一夜便被妖帝赶出修罗天,还昭告天下,从此再不准她踏入修罗天一步。 不料这个淡出世人视线许久的女人,再度出现,竟对明亮施出这等毒手! “属下在第一重关卡外围找到一个苟延残喘的活口。据它描说,彼时一个绿衣少女和小殿下携手来闯关。一番激战,绿衣少女吃了亏,把小殿下臭骂一通。然后小殿下就掏出一只酒葫芦,用酒助涨火势,斩杀妖将,屠净妖兵,且摄出众妖内丹。绿衣少女在一旁拍手鼓舞,小殿下杀得兴起,一鼓气又屠净下一关众妖。那绿衣少女却忽然露出本相,道是华严在妖帝手中,命悬一线。小殿下急恼之下无计可施,就吞了那几百枚妖丹。” 定是欲奴蓄谋已久,时刻在南天门外蹲守。明亮心系白莲花的安危,走得太急,落了单,欲奴便乘隙伪装成华严,引他来修罗天,加以谋害。 “那贱人现在何处?”严厉恨得咬牙切齿。 “她在……”虞靖欲言又止。 “讲!” 虞靖凛然禀道:“在她化身成人的地方。” 严厉一怔,随即化形而去。 第八四章 眨眼间严厉就赶到溟河黑水。 溟河黑水之畔,大片大片的赤箭花如血一般怒放。每一朵花都在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凝聚成淡淡的血红色纱帐,笼罩在花丛上空。 在半空中瞭望几眼,严厉屏息凝神,落进一片异常血红的花丛。 花丛中间的赤箭花被踩倒一小片。妖帝和明亮端坐其上。妖帝的手掌盖在明亮天灵,不属于他身体的邪气像是黝黑的墨,自他天灵源源不断流入妖帝掌心。 明亮眉心的黑气变淡,脸色也不再青紫骇人,虽不粉嫩,到底也正常了许多。 可见时间虽短,妖帝却已经噬走他体内泰半妖丹之气。这对妖帝不利,因为他纵是会噬灵,猝然噬取这么多修为,也有元气紊乱导致走火入魔之虞。 严厉默然站了须臾,一生中最阴暗,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她心里无比真切地重演了一遍。像是有双无情的手,猛地把还没结痂的伤口撕得更大,更加血肉模糊。 当年的花丛加上当年的人,以及被刻意扩大了的、赤箭花香的邪异之力,让她有些恍惚,心与身的痛感却很真切。真切到让她认为,她再度躺在那里,被一个衣发如血的男人肆意折磨,凌丨辱。 与三十六根镇魂钉钉入身体相较,花枝扎烂了她的后背,这种痛不值一提。镇魂钉对她肉身与魂魄的双重摧残,她能咬碎牙硬挺。被恶意侵犯的奇耻大辱却让她羞愤欲死。 更加让她痛不欲生的,是明亮的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她悉心孕育五个多月的小子马上就要滑胎,夭折!而她毫无尊严和骄傲的哀求没有换来施虐者的同情,反还让他更加施以残忍的手段。 他就是想凌丨虐折辱她,就是想让明亮死! 好在彼时他有些迷茫,羊水一破就退了出来,失了一刹神。而她抓到了转瞬即逝的时机,用她捱着镇魂钉之痛、勉力凝聚出的一丝法力,对他下了一个咒,同时逃走。 事实上,彼时她的记忆力很差。而今想来,还是有几个别的自救之法的。 彼时她只想起情咒。因为她听晧睿仙师说过,真正的爱是对一个人无私无悔的付出和包容,贪婪自私的掠夺和索取,只能称之为欲。 在别院养胎那些天,她的心很静,几乎每日都在想,她跟三个男人的纠葛到底孰真孰假,又究竟是爱是欲。 可是那么多圣人先贤演绎出那么多曲折离奇的情爱故事,皆因他们分不清爱、欲,何况她一个心思鲁直的粗人?想到头都大了,最终还是一塌糊涂。 而今倒似有些懂了。 只是她没想到,明明是她和妖帝之间的因果业障,却不但影响到他、她和南无三个人的人生,同时也决定了明亮与欲奴的惨痛经历。 “你来了。”妖帝很平静地传话道。他微微颦眉,显然业已察觉周遭的异常,只是明亮的事情要紧,他不急于分心去管。 严厉自也不急,落下之前她已打开天眼,欲奴若敢靠近,必定无所遁形。 听她传话说明欲奴做的恶事,妖帝良久才回话道:“本当是迦昱那厮所为,岂料竟是因我一时恻隐。” “什么意思?” “她回修罗殿那夜,我本该杀了她。念及她也是个求不得的苦人,就放了她。” “放了她,倒害了我儿子?”严厉嘴上怨怪,心下却不禁叹了口气。 “你不明白,其实她是……” 妖帝的解释被一声柔媚的笑打断。 随即,赤箭花统统不见了,代替它们的唯有腥红的血气。 严厉放眼四顾,没有看到欲奴的踪影。 “姐姐怎么才来?你不要紧吧?你的脸色很难看啊。”这个柔媚的女声幽幽叹息道:“回到这么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地方,你一定很不爽。” 欲奴! 严厉将天眼之力施展到极限,还是不见这妖女的踪影。 “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做姐姐的替身,我也极其不爽!”欲奴的声音变得阴毒,不断变换方位,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一个她在说话。 凭她的本事竟能一魂多化?绝不可能! 严厉很是费解,随着声音的变幻屈指连弹。周围的赤箭花丛被她指力击毁一片又一片,欲奴的声音却依旧滚滚而来。 “你何必白费力气? 溟河黑水两畔,但凡赤箭花覆盖之地,皆是我的地盘! 你一定还不知道,为何这个男人当年明明被炎之灵禁锢了先天本性,却依旧在一万两千年后聚魂重生。 那是因为,彼时有个爱他甚于自己的女人,信了他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情愿舍身做引,助他施展禁术,冲破炎之灵的禁锢。 这个女人被他施以你无法想象的对待,却始终保持着对他的爱和忠贞,死后肉身和魂魄俱被剁成碎屑,洒在溟河黑水之畔。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女人的肉身如同种子,生根,发芽,抽枝,散叶,魂魄则化身为花,渐渐开遍溟河黑水两畔。 这里的每一支赤箭花,都是我的一部分!不是我吸食上古神之血成人,而是上古神之血让我的魂魄得以凝聚!” 严厉极为震惊地看向妖帝。后者薄唇紧抿,眉头愈深。 “倚靠我的执念你才得以重生,你却非但忘了跟我的誓约,还封印我的记忆,让我成为这个夺走我一切的女人的替身?所幸我遇见一位高人,帮我解开封印,我才得以看清你负心薄情的真面目!” 这番话是对妖帝说的。 妖帝的沉默让严厉明白,欲奴的匪夷所思之语竟是真的。 “我恨你!恨你们! 若非这个女人对你下那种咒,你也不会这样待我。都是她的错!十年前你就该杀了她,永绝后患!这个小鬼十年前就该死了!我费尽手段把他骗来,就是想让你清醒的看到,他对你的恨和威胁。你却竟要救他? 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自从遇见这个女人你就疯了! 我宁愿你如当年一样冷情冷性,恣睢暴戾,也不愿见你一点一点变成她的俘虏,被她害成哪样都不知悔改,变成对她无计可施的废物! 我爱的那个你不是这样的……一点都不是!” 欲奴的声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声,而是怨灵一样凄厉的呼啸,哭喊。 四面八方滚滚而来的尖锐声音刺耳乱心,明亮的眼珠在眼睑下滚动着。他本就受到邪气侵蚀,又被赤箭花香熏染到,若再受到欲奴干扰,恐会即刻入魔! 严厉迅速一指,封了他的五感。 “没用的!”欲奴桀桀怪笑:“这个男人选择在这个地方救你儿子,是想获得你的原谅。可他过于焦急,没有察觉,这里早就被我布下一个瘴,当年他为了骗我相信他也爱我,特意教给我的瘴!” 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如纱血雾已变成厚重的血霾。被铺天盖地之瘴气密密笼罩着,仿佛身处于无尽的血河深渊,严厉竟生出将要溺亡的窒息之感。 “什么瘴这么古怪?”严厉懊恼地问。她越是力持梵心,竟越是抑不住心里的狂躁。 妖帝终于睁开眼,转过头,定定看着她:“当年她并不相信凌柯的为人。凌柯为了让她安心,与她以血盟誓,一万两千年后溟河黑水重聚,必定娶她为后。届时他若违背誓言,就让她用这个瘴来报仇。” 严厉颦眉:“你教给她的,你却解不开?” 妖帝甚无奈道:“凌柯彼时没想过要骗她,因为封后于他看来也不算什么大事。难就难在她挑的是月圆之夜,且利用凌柯的血,唤醒了跟她以血盟定的誓约之禁力,还要加上溟河黑水的阴气,以及我们三个人的心结,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具备。”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正气消减,邪魔之气居上。 酝酿一万两千年的怨气足以让一个柔弱的女人变成狰狞厉鬼,何况欲奴本就生了一副蛇蝎心肠,且被凌柯调丨教得极有手段。 事情的确有些棘手啊…… 严厉冷哼:“如此看来,此番她完全是冲你而来。我儿是受你牵连?” “你可以这么认为。毕竟我跟凌柯密不可分,他的业障唯有我来承担。”妖帝自嘲般笑道:“我已将噬灵的速度提升到极限,明亮身上的邪气已所剩无几。你母子若能解开心结,或是达成所愿,都能脱身出去。” “那你呢?” “她不知我如今魂魄有异,我尚且有几分机会反制。” “若不能反制呢?” “那便让她为所欲为。” “她连妖界都试图毁了,恐怕是想跟你同归于尽。” 妖帝无所谓道:“欠了债,总归要还。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你索性娶她为后。” “不可能!我自有我的原则。” “原则?”严厉终归失了淡定,几乎是吼道:“纵是你入魔,死去,我也不会原谅你!” 妖帝叹气道:“我知道啊,所以我……” “咳……咳!”明亮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攸地睁开眼,双目赤红犹如血滴,张牙舞爪地厉声叫道:“妖孽,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妖帝用力压住他天灵,阻止他跳起来。 严厉虽然屏息凝神,浓烈的腐臭味道却似乎顺着毛孔渗入她的血脉。或许则是被明亮的剧烈咳嗽感染到,她觉得嗓子很痒,不禁也咳了起来。 心房要炸开的剧痛让严厉开始眩晕,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过那些惨痛遭遇,怎么都遏制不住。而这梦魇一般的情境,犹如凌迟的惨烈之感,无不让她生出嗜血的冲动。 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一切都是幻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明亮没有死,妖帝业已不是当年的妖帝,他有弥补之心,她必须克制对他的恨。 所以她的手掐住妖帝的脖子,却久久也使不上力气。 妖帝一手压制明亮,另一手则慢慢地、慢慢伸出,轻轻落在她表情扭曲的脸上。 “痛快了断还是从此释然,那么难以抉择么?果然是只傻鸟。” “啊——”她像是被毒蛇咬到,忽然捂住胸口委顿在地,蜷起身体,发出痛苦的呻丨吟声。很显然,她自认心防严密,却因为这件不堪的往事而不堪一击。她被自己梦魇一样的心结压垮了。 这时一道金光从半空照下,将厚重血霾击破一个大洞,直直打在她身上。 瞬间侵入骨血的舒泰之感让她有些恍惚,顺着穹光镜劈开的那个金色孔洞往上方看,一个白衣男人从天而降,金色的光柱在他身后迅速被血霾吞噬。 白莲花踩着穹光镜落下,把严厉扶起来,抱在怀里。 穹光镜如玄鸟悬在他肩侧,金色的光芒笼罩着他和严厉。幻象俱消让严厉长舒一口气,懒洋洋的动也不想动,甚至有些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白莲花面色灰败,气息孱弱,虽有身在舍身崖的镜灵以念力相助,强行劈开瘴气也耗尽了他的法力。而他对这个地方虽有厌弃,却实在称不上是心结。故他并未受到太重的瘴气干扰。 “她说那个高人是谁?”他不温不火地看向妖帝。后者也正冷眼审视着他。 妖帝施施然道:“能破解我的禁术,唯有骏吾。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骏吾未必不是好心,你的果业却来得不约而同。” “显而易见之事,你何必废话。” “外面那个女人在虚张声势,你不也早就知道?” “对我来说有些棘手。” “否则依你性子,不会按捺到此时。” “你连帮手都没叫,就跳了进来?” “我认为,你说得再夸张,再凶险,再可怜,我妻子也不需为了迁就你的心思,而说出违心之话,做出违心之举。” “的确是我心急了,也对她的度量期望过高。”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看淡这种伤害!” 两个男人没用密语,他们的交流完全暴露在严厉耳朵里。说到她在这件事上的度量,她觉得的确乏善可陈,竭力也无法提高了。 “难道你有谁都不吃亏的办法?”沉默了一会儿,妖帝再度开口。 “如你所言,因果报应不爽,这个亏必须由你来吃,而非我妻、子跟你分担。但她之所以纠结,是因对你有恻隐之心。所以我还是带来一个帮手,替她帮你一把。” “不会是……竹馫?” “正巧他来了。” “据我了解,竹馫虽是鬼差,可没有制服那个女人的本事。” “穹光镜破开瘴气的瞬间,那个女人的元气随之发生剧烈波动。竹馫赔上他的全部家当,漫天洒了一通符。一刻钟之内,那个女人会被蒙蔽五感,封住七窍。” “然后?” “我给你带来一具新的肉身,足以让那个契约失去泰半禁力。”白莲花一拂袖,一条僵直的白蛇落在妖帝手边。 妖帝一愣,“是暂时借用,还是……” “冥王吝啬,他不会白白来出这回力的。你欠他的东西,总该还给他了。” 妖帝一喜,看着严厉道:“她……不会同意的。” 严厉微微睁眼瞥了他一眼,沉默以对。 白莲花看向张牙舞爪、仿佛永远都发泄不完戾气的明亮,不咸不淡道:“我儿子若能得偿所愿,她便不会有意见。” 妖帝神色一僵。 “好罢。”他颦眉看着明亮,慢慢抬起手。 随即明亮像只终于挣脱束缚的暴怒的猴子,尖叫着,扑到他身上打他,挠他,踢他,咬他。严厉睁开眼,看着这个交易开始施行,看着看着不禁生出跟明亮一起动手的想法。 甚至,她想一剑刺穿妖帝的心口,把他扎成马蜂窝。 而她这么想的同时,明亮已经做了。仿佛忽然想起新的发泄之法,他发出失去倚靠的小兽一般的悲鸣,化气为刃,奇准无比地扎进妖帝心口。 妖帝的闷哼和喷涌的鲜血让严厉悚然一惊,心中豁然明朗。 “明亮!”她大叫一声扑过去,一把抓住明亮第二次落下的手腕。因她使了神通,那声唤直达明亮内心。那些邪气已被妖帝噬走七八成,他的心障薄弱了很多。 “……母亲?”明亮的眼珠变成黑色,眼神有些呆滞,茫然看着严厉。 严厉解开他的五感,指着倒在血泊里的妖帝:“你已经杀了他!” 明亮看着自己掌心带血的气刃,呐呐道:“真的吗?我终于报仇了?” “对,报仇了。我们终于报仇了。” “太好了!”明亮心愿得了,顿时就清醒了几分。 严厉跟白莲花对视一眼,抱着明亮坐到他身边。 “爹爹怎么也在?”明亮对抚摸他头顶的男人喃喃问道。他体内尚存几分邪戾之气,脑子转得还不甚灵光。 “为父跟你母亲一起,来接你回家。”白莲花轻声笑道。 严厉拍着他的背:“你累了,睡一觉罢。醒来我们就到家了。”他被轻柔的语气和轻柔的动作蛊惑,蜷起身体,抱紧严厉的腰,把脸伏在她柔软的胸前。 这副小兽依恋母兽的姿势让严厉慈母心肠发作,心说好小子,平素镇定坚强,小大人一般,终归他还是个依恋母亲怀抱的孩子啊。 “华严……”明亮咕哝道。 “华严已经毫发无损回家了。”严厉吻着他的面庞安慰他。 “都不跟我打个招呼,就自己走了?可恶啊……”明亮咕哝完这句,就发出微微鼾声。白莲花朝他呵了口气,他睡得更沉了。 夫妻俩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吁了口气。 严厉虽然暗恼白莲花又替她做了一个决断,但她心里的阴霾和滞涩居然消了泰半,颇有痛快之感。捏诀一指,倒在血泊里的男人之魂被她强行摄出,他的肉身瞬间变成一把二尺长的黑刀。 被她敛束在掌心的黑气在她腕上打了个璇儿,一下附到白蛇身上。僵直的白蛇随即扭动着身体,恢复人身。 “你应该让明亮发泄个够,让冥王那老鬼多费点东西去补。” 妖帝撕掉有些皱巴巴的外衫,化出一件紫衣。 见他捋着雪白的头发,严厉回想了一下。似乎当年她在南天门醺醺然而睡,一睁眼见到南无,那厮就是这副搔首弄姿的妖孽相啊…… 捋顺头发,妖帝化面镜子,咧着嘴、龇出牙照了照,转头问她:“你能咒我长出这两颗牙么?实在有损形象。” 严厉冷眼看着他:“其实我认为,冥王那里倒也好办,晧睿仙师应该能搞定这老鬼。等过了眼前这关,你还是把那副肉身修补修补,凑合着用吧。” 妖帝看了白莲花一眼。后者自他站起来便不冷不热地看着他,用沉默表明态度。 他无奈而笑,摄起劈魂刀,往严厉眼前一递:“你看这左一个窟窿右一个裂缝,千疮百孔狗啃了一般,要怎么修补?” 严厉上眼一瞧,还真是没法凑合了。 赤丨裸丨裸地挨了骂,她竟没觉气恼。他那里千疮百孔,她又何尝不是遍体鳞伤?就算从此相信他是南无,他们也永远都回不去了。 “不过……”妖帝沉吟:“噬灵这个先天本性甚好,我得想个法子把它留下。” 严厉厌弃又鄙夷地睨着他:“正事!” 白莲花则慢吞吞地开始倒数:“十,九,八……” 竹馫的禁术时限快到了! 第八五章 欲奴自从五感被封、七窍闭塞便知情势不妙,竭力也解除不了竹馫施加给她的禁制,她早已狂性大发。妖帝每耽搁一分,就会多受一分血契的摧残,看似轻松随意,实则他正承受着旁人无法体会的痛苦。 白莲花保持着语速,慢吞吞倒数。 妖帝举起劈魂刀,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刀身上的孔洞和裂缝。情势已经逆转,他需要思量的不是如何反制,而是制服欲奴之后要怎么处置。 严厉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本来欲奴一直是个让她如鲠在喉的存在,忽然间得知欲奴的过去,她竟无端生出些怪心思。 白莲花数到三,妖帝迅速挥刀连斩。 劈魂刀作为冥府第一神兵,对鬼魂之流所向披靡。饶是严厉这等大神之魂也沾之即陨。 欲奴纵是能一魂万化,也惧怕劈魂刀之神力,唯有借花身连连避让。妖帝手里却如有黑芒万丈,血霾在须臾之间就被他斩为无数缕。 弹指之间,瘴气即破!竹馫的禁术也恰好消失。瞬间恢复本相的赤箭花丛像是剧烈翻滚的血海,昭示着欲奴的歇斯底里。 “怎么可能?!她夫妻竟会救你?紫阳少君竟肯给你肉身?你们都疯了吗?啊——我岂会让你善终!”再度发声的欲奴难以置信的嚎叫着。 妖帝猝然捂住胸口跌坐在地,嘴角溢出血迹,惨白的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没想到,卸去泰半的血契之力仍然如此厉害! 果然欲奴想置他于死地! “为一人之仇怨祸及天地,我看疯得分明是你!”严厉凝极法力,炎天火雨如金星落斗。溟河黑水两岸顿时燃起烈火,冲天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凄厉的哀嚎声中,一缕赤红的气迅速遁走。“哪里去!”严厉一声冷哼,凤尾鞭化刚为柔,瞬间延展出千万丈,将那团赤气拦腰捆住。 凤尾鞭只要稍一收紧,欲奴之魂顿时就要散了。严厉迟疑一刹,收回鞭子,欲奴之魂被她摄在掌心,翻滚着,挣扎着。 可是欲奴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严厉不想再听她嚎出一个字,那会吵到明亮。 “你说怎么办?”严厉把决定权交给妖帝。 “厉鬼,自有它该去的地方。”妖帝拭去嘴角的血迹,眉间透着一丝决绝。 严厉随他看向从天而降那团黝黑之气,那是竹馫。随后落下那道白芒是鹤轩仙君。 :-d 白莲花起初是一个人来到溟河黑水。察觉事情有些严重,他当即以穹光镜禀告给镜灵。 正巧竹馫惊闻变故,由鹤轩仙君陪同进入修罗天,晧睿仙师就临时拿了个主意。听说妖帝有性命之虞,鹤轩仙君决无异议,赶紧陪同竹馫与白莲花汇合。 白莲花其实私心不想如此,但已没有更好的解决之法了。 “少……”鹤轩仙君神色复杂地看着妖帝。 妖帝披着南无的皮囊,加之神情倨傲,十分神似,活脱脱就是紫阳少君。鹤轩仙君在他一如往昔的清冷目光中略略垂首,持恭谨之态。 火势迅速在溟河黑水两岸蔓延。要不了片刻,所有的赤箭花都会被焚烧殆尽。响动甚大必定惊动桑寒,他若命人来查看,妖帝之秘便瞒不住了! 严厉问白莲花道:“后事怎么办?” 白莲花颦眉看向妖帝。后者面无表情道:“不必担心。虽不知有欲奴这个岔子,我却从一开始就打算毁了这片赤箭花海,带明亮离开舍身崖时曾严命桑寒,不会有人来查看的。” 鹤轩仙君道:“只是少君刚露脸不久便再度闭关,恐怕说不过去。” 妖帝道:“这个无妨。过几日我化一具傀儡,一心二用即可。” 一心二用?严厉跟白莲花对视一眼。 白莲花轻咳一声:“这里你来处置罢,我先回玄清山去。” 明亮体内尚存那些邪气需要尽快涤净,待他彻底清醒才有望控制众邪灵凶兽,减少伤亡。此事严厉当年没少帮白莲花做,颇有经验。 闻听消息,各路人马都将火速赶来援手,况且晧睿仙师亲自处置,加之有霄霜那老东西,白莲花实无必要逞强留下。严厉也正想催他走。他遂让竹馫陪他回山。 烛武当白莲花是晧睿仙师,听着他临走传那句话蹊跷,来不及问他缘由,只依他吩咐,寸步也不离地照料床上那个“白莲花”。 白莲花重伤导致压不住那颗魔心,它随即就醒来,见烛武坐在床边,言辞闪烁,不告诉它严厉的去向,它不禁起了疑心。 见它端出驸马爷的架子,烛武只得禀明明亮失踪了。 “那你还闲在这里做什么?赶紧也去找啊!”“白莲花”急得情真意切,烛武正因丢了小主子而深感自责,领命出门却见两只金雕落在前山。 阿大阿二定是来传讯的! 烛武念及白莲花所言“逃走”二字,不禁多了个心眼。站在门口等了少顷,见两道白芒匆匆离开前山,他使神通召来阿大和阿二,一问才知白莲花在舍身崖那里。 烛武登时一拍脑门,回屋在“白莲花”身上戳了几指。 白莲花回山时,烛武正眼都不眨地盯住“白莲花”。 左右它是无计可施,遂闭目养神。猝然的开门声惊醒了它,睁眼见进屋那人面色灰败,它不禁冷笑:“命里该有这个劫,终归你也是逃不过!” “呵!”白莲花叹口气上前,一指戳在它眉心。 它大怒:“你出尔反尔!” “以往推翻自己的决定委实艰难,此番却实为痛快之举。”白莲花信手一摄。 它压根就无力反抗,顿时化为一道黑气,被困在白莲花指尖。它的肉身则在它离体那一刹恢复成血池之血。床板被熔穿之前,白莲花迅速掏出一只葫芦,将滴落之血收好。然后他把指尖黑气团成丸子状,往脑神处用力一拍。 合体的瞬间与分离时一样痛苦。 白莲花往床上盘膝一坐,借调息来缓解不适。待他平复脉息,吐出一口浊气,烛武噗通跪道:“都怪属下看护不力,下界之前未给小殿下卜一卜吉凶,他才会遭此一难。请驸马爷责罚!” 白莲花缓缓睁眼道:“不必自责。给我卜那一卦你已耗尽神力。且纵是能卜出吉凶,命里有此一劫,左右也难以避过。譬如此番我机关算计,不也徒劳无功?” 见他虚扶一把,烛武起身站定道:“如此一来,殿下那事只能再拖一拖。” 白莲花本当此番能一举两得,既能尝试一下可能用魔心给严厉续命,又能给他自己化解一劫,孰料转了一圈,到最后还是他受这伤痛之苦。受伤倒也无妨,调养几月他也便好了。只是拖这几个月,严厉已不知要被妖帝渡魂到什么程度。 见他颦着眉颇为忧虑状,烛武唯恐他伤神于身体不利,转移话题道:“爷,属下百思也不解,此番您分丨身有术,到底使得什么玄机?” 竹馫见到“白莲花”也非常惊奇,跟烛武一起探问。 修仙之人皆有魔心,与道心此消彼长。魔心压制得住是谓仙,压制不住便成魔。让魔心跟元神、魂魄一样可以离开本尊,是道祖传下的无极宫秘术之首。白莲花唯恐坏了晧睿仙师的计划,一个字都不能漏。 竹馫和烛武知他一身秘密颇多,见他讳莫高深,便也不追问了。 “你好生将养,我先把这个女人押下十八层地狱。” 竹馫前脚告辞而去。后脚严厉就以玉蝉传话给白莲花,道是明亮已清醒过来。 明亮清醒后又是后怕,又是自责,不禁急哭了。他还这么小,凭着一股闯劲儿做下这等大事,却哪儿担得起么严重的后果?严厉抱着他安慰一番,他这才定下神来。 母子一起进入邪异之境。 邪灵凶兽泰半还肯听明亮感召,修罗天的危机得以掌控。母子俩正说着闲话,茂陵下来传话,道是骏吾来了。 严厉当即去找骏吾,私下一对证,骏吾竟矢口否认与欲奴有任何接触。 严厉平生最厌敢做不敢当之举,本当骏吾是无心之失,忍着不打算追究。骏吾这一矢口否认,她顿时恼了,跟骏吾争论几句。若非镜灵调停,重建封印又需要人手,她可不管骏吾是否晧睿仙师的高徒,势必跟她好好讲讲道理。 严厉郁郁回到明亮身边,将他还是抱在怀里,这便给白莲花传话发牢骚。 “你那个师姐,简直岂有此理!”严厉颇为懊恼。 “你且别急。我看可能验证她所言真假。”白莲花命烛武赶紧去追回竹馫。 指点欲奴那个高人到底是否骏吾,还有别的办法加以确认,那就是欲奴的记忆。调息片刻攒了点法力,白莲花施法翻看欲奴的记忆,结果让他颇为忧虑。 欲奴记忆里的高人并非骏吾,而是碧渊! 妖帝回归那夜曾在修罗殿摆宴,与碧渊对饮长谈。席间欲奴进入殿中,妖帝对她之逢迎谄媚勃然大怒,命人将她乱棍赶出去,且昭告天下,此后再也不准她踏入修罗天半步。 欲奴因此笃定妖帝真被严厉阉了,至此还痴心不改,在修罗天入口外面徘徊。天明时碧渊醺醺然来到她面前,道是知道了她的秘密。 碧渊言道,妖帝与他谋划了一个复仇大计,有望一举摧毁仙道栋梁。尔后二人彻夜畅饮,酩酊大醉之际妖帝醉话连篇。碧渊从只言片语得知欲奴前身,又巧言探问出恢复她记忆之法。 碧渊是出了名的淫邪性子,绝非善类。欲奴深知他为人,起初当他刻意挑拨她跟妖帝的关系,不为所动。后来也架不住他蛮力纠缠,答应跟他*一度,换他帮她恢复记忆。 “欲奴这便由爱生恨。然而她将主意打到明亮身上,是受了另一人的指点,或者说是蛊惑。” 白莲花说到这里便沉默无语。曲折繁琐的过程并不重要,严厉关注的只是结果。那人是谁已毋庸置疑,她的拳头都要攥出血来。 感受到她无以言表的愤怒,明亮小声问:“母亲,那人是谁呢?” “不管他是谁,此后我跟他誓不两立!” 第八六章 严厉正盘算着,日后与龙君要怎么个誓不两立法,白莲花再度开口道:“眼下我只恐怕……被困在琉璃海的根本就不是那厮!” 严厉一惊回头细想,之前她闯入龙君的寝宫,龙君与横波虽有暧昧,细想却远非夫妻相处的亲近之感。 龙君固然狂妄,行事也不乏谨慎,与他一贯视为劲敌的妖帝联手做事,岂会不存有疑虑?既存疑,行事必有忌惮。诚如妖帝所言,他定是备有有备无患的后招。 “倘若琉璃海那个果然是个赝品,那厮莫非在暗处伺机而动,企图阻碍重建封印?” “如今再想摧毁修罗天,代价未免有些过大。” “不然他会如何?” “进若不能一举剿灭妖界,他定会退而求其次。” “你的意思是……” “重建道祖封印这事师尊都不急着驾临,他定是去做别的大事。” “此番你又是分丨身又是诈死,把我耍得团团转,显然是运筹帷幄,算无遗漏,岂会对那老东西的行事一点都不知情?”严厉颇为冷嘲热讽。 心知她的懊恼一时也难消,白莲花轻咳一声,“师尊眼光深远,胸怀宽阔,我虽能代他处置些许事务,却也不过是他手里一枚棋子。他不会因为龙君企图谋害他,就放弃将龙族收归仙界的大计。” “此刻他去龙族岂非送死?” “非也。师尊只须妥协一步,同意龙族合族飞升至永恒之境,龙君必定见好就收,为他所用。” “用来做什么?” “助仙道一举收服妖界!” 严厉颦眉一想,隐隐懂了晧睿仙师的企图。天为棋盘,人为棋子,这老东西几乎终日闲坐于无极宫中,却搬弄世事信手从容,果然下得好大一手棋啊。 事情已经捋顺了,严厉首先需要表明的,是她对白莲花的态度。 “那老东西平生阴人无数,搞得自己人缘极差,一生孤寂。你拜在他座下,行事听他指教本是为徒之道。但你怎能仗着头脑活络,深涉玄机,便把坑蒙拐骗之技使到我身上?且在山中老实待着,看我事毕如何跟你算总账!” “是,公主殿下。”白莲花识趣地服了个软。 “烛武你看好他,他若敢下床乱走动,你就替本殿先拍他几掌。” “是!”烛武领了命,却正经严肃地问:“只是殿下,属下唯恐拿捏不住分寸,万一把驸马爷拍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但凡给他留一口气,本殿都赦你无罪。” “属下明白了。”烛武尚且绷得住。白莲花倒噗嗤笑了。 “笑笑笑,等我回山,看你怎么哭!”严厉说罢收起玉蝉,拍着仰着脸、眼巴巴看着她的明亮的肩膀道:“儿啊,这次你务必跟为娘一条心,不好好整治整治你爹,咱娘俩一辈子都得被他管死,坑死。” “嗯嗯。”明亮重重点头,却又对着手指道:“那您也不能把我爹打哭啊……” “若不加以惩戒,他就要翻了天去。” “孩儿以为,您要惩戒,也得让爹爹先把伤养好啊。” “总之你要听我的话,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严厉且不急着盘算怎么收拾自家男人,命蹲在一旁的小三去给妖帝传话。 先前解决欲奴时响动颇大,妖帝跟严厉回舍身崖时,桑寒等人自要疑问。 妖帝坦言与欲奴那场旧因果,此番祸害天境是她的复仇之举,绝口不提旁的人事。慑于他威严狠戾,桑寒等妖再有疑惑也不敢追问。 等众邪灵凶兽被明亮掌控在邪异之境,妖界众人密密麻麻占据舍身崖,调息休整。桑寒,镜灵,十八路妖王以及十八名神将都在舍身崖顶上。 正邪两道几十号人物分坐两边,彼此仇视的同时也都尽量保持克制。 妖帝在舍身崖上打坐,接住小三叼来那一纸便签,他展开一看,不禁发出一声阴寒彻骨的冷笑。坐在他不远处的桑寒忙近前问道:“陛下,可是崖下有什么异常?” 妖帝没理会桑寒。感受到他身畔戾气翻滚,桑寒凛然垂首,坐回原地。 沉默了一会儿,妖帝有些凝重的开口:“我知道你在。我们谈谈罢。” :-d 天门内外时间有异,凤皇却只比骏吾晚来一个时辰。 受完众神将山呼拜见,凤皇不知与镜灵做的什么交谈,尔后往妖帝这边看了一眼,这才进入邪异之境。桑寒见状近前对妖帝谏言:“封印建成时,仙鬼两道必然势弱,正是一举剿灭他们的良机。” 妖帝迎风而立,衣袂翩飞,人却定如磐石,久久看着舍身崖下。 听桑寒传话,妖帝回身扫视众妖王。妖王们的表情昭示着,他们也都是这个意思。 众神将深知眼前形势,非但无所畏惧,还斗志昂扬。见镜灵始终端坐养神,茂陵示意众神将按捺性子,围坐回镜灵身边。 妖帝沉默着。狰狞面具遮住他的脸,桑寒正自揣摩他的心思,哨兵匆匆来报,道是随着凤皇进入修罗天,各类凶禽迅速自四面八方汇聚于修罗天外,阵列井然,声势浩大。为首的虽是个孱弱的女人,却是与晧睿仙师师出同门的凤后。 桑寒劝谏道:“显然那只老鸟是想大动干戈。我们若不仔细谋划,恐落在下风。” “今日,”妖帝环视众妖王道:“我们的对手非但有仙界。” 桑寒惊疑不懂:“陛下的意思是?” 妖帝发出一声冷笑。 这时又有哨兵飞奔来报讯,道是四海龙王率领龙族精锐从天而降,人数之众多,声势之浩大,丝毫不亚于凤族。 不等哨兵禀完,一蓝一白两道眩光落到镜灵跟前。锦衣金冠那人正是龙君,而那个衣衫极简的白衣男人,便是晧睿仙师。 桑寒与众妖王认出来人身份,俱都大惊。龙凤二族若联手杀入修罗天,妖界岂非干等着吃亏? “陛下,被困在琉璃海那个会是谁?”桑寒惊问道。妖帝与碧渊谋划之大计,以及此计划以失败告终,桑寒都是知道的。 妖帝沉默不语。四海龙王皆在,被困在琉璃海那个多半是龙君的御前行走卫惜。卫惜是龙君一手培植的死忠,常常被他委以重任,自然愿为他舍生冒死。 “好个两面三刀的奸贼!”桑寒气急败坏地把龙君骂了一通,骂完凝重道:“陛下不必忧虑,纵是强敌环饲,属下们誓死也要捍卫修罗天!” 众妖王齐声附和桑寒。 “我妖界这些年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不易,岂可因本尊一时失策而基业尽毁?本尊已有良策,那便是……”妖帝阴沉之极的语气中仿佛透着一丝怅惘:“与仙界联姻。” 桑寒大惊:“什么?您莫非……莫非疯了么!” 众妖王也都难以置信。 妖帝道:“本尊自然生死无惧,忍一时之辱,好过你等抛头颅,洒热血,葬身于修罗天。我妖界则再次没落于诸界之下,永无翻身之日。” 众妖王窃窃私语,俱有唏嘘感慨。 桑寒不禁感叹:“陛下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只不知您要娶谁?” “也是本尊在一万两千年前留下的旧因果,她叫……骏吾。” 第八七章 自从听说妖帝多半也上了谈止山,凤皇便要带足精锐下界,一举攻入修罗天。晧睿仙师却道一切人事皆在他师徒掌控,非但严厉夫妻绝不会有事,此番还有望收服龙族。惊闻妖帝之古怪,凤皇可不信他真能改邪归正,为了让仙道如虎添翼的大计,也只能按捺性子等后续。 孰料明亮遭人谋害,闯下一个天祸。听说连晧睿仙师都束手无策,凤凰夫妻心急如焚,凤后更是险些背过气去。所幸又听说,霄霜真人这个不入流的地仙竟然来历不凡,能解明亮之劫。 当务之急是重建道祖封印,同时继续施行计划。 来修罗天之前,凤皇先和晧睿仙师往龙族走了一趟,以龙族合族飞升永恒之境以及给龙君长生之法为条件,说动龙君率众出海,与凤族精锐汇合于修罗天外。 今日晧睿仙师势必要一箭双雕,连妖界一起搞定。龙凤二族大军压境,却只为造势,威慑为主,无意大动干戈,涂炭生灵。 凤皇纵已深知内情,看见妖帝也难免别扭。 对严厉简短说明情形,凤皇却劝她道:“那厮今日若真折腰低头,可见南无确确占了上风,他改邪归正是真。凌柯已死,你日后无须再背着个大包袱,单单跟自己过不去。” 严厉呐呐应是。 而今她更加过不去的已经不是妖帝,是龙君。龙族归顺仙界,固然让仙界如虎添翼,日后她与龙君同殿为臣,誓不两立之举又该如何施行? “父皇可知道了,迦昱那厮……”她恨恨道说始末。 “竟有这等事?”凤皇怒目圆睁,捋着胡子一想,却又隐忍道:“你叔父一生所图,无非是天地一统,止戈归元。他的很多行事为父都极不赞同,你母后却常道,他于渺渺天地之间独掌玄机,纵是孤寂也素来目标明确,矢志不移,有时看似行事荒谬,匪夷所思,实则定有苦衷。此番他的大计终于取得长足进展,人事不稳之际,我们且不急着给他添乱。” 严厉再觉不爽,嘴上也应承凤皇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忍得。” 说完正事凤皇把明亮抱到腿上,跟远在修罗天外的凤后说话。 修罗天阴气太重,凤后病体孱弱不能进来。明亮虽然与二老神相处不久,却跟他们极其亲近。二老神都疼惜孙儿受了苦,明亮则泛起了委屈,撒起了娇,老少三个有说有笑地亲昵之极。 严厉被晾在一边插不上嘴,心下倒觉轻松了许多。 无论如何,明亮最终好生生的便是万幸。 不一会儿茂陵下来传话。 晧睿仙师一来妖帝就当众向他求娶骏吾。晧睿仙师问过骏吾之后,准妖帝择日迎娶骏吾。妖帝道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等封印建成就把婚事办了。骏吾没有异议。晧睿仙师却不同意徒儿草草而嫁,妖帝依从他的条件,命桑寒速去筹备婚礼。 “舍身崖上掉了一地眼珠子,嘴巴子,尊上和殿下不去看个笑话?只可惜那个妖孽戴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脸色。” 仙妖两界这一联姻,茂陵与众神将便没了过手瘾的机会,也只能口头上泄泄恼火了。明亮想跟他上去看看,奈何被爪牙们绑在邪异之境。 经历了先前的发泄,虽然妖帝并没有死,明亮心下必业已释然了许多。加之白莲花和霄霜皆没少教导他,他岂会不知轻重厉害? 严厉无心去看所谓的笑话,跟着茂陵走到半空,化出一张签丢给他,命他奉给龙君。 签上四个字:择日决战。 不一会儿茂陵捧回一张签,签上也是四个字:来年七夕。 严厉将便签捏成齑粉。下战书这事本该她亲自前去,她却唯恐自己隐忍不住,今日便要跟龙君撕破脸,坏了后计。 既已约战,届时她不但要赢,还必须赢得漂亮! :-d 安心把明亮交给凤皇,严厉在邪异之境找了一个僻静角落,隐匿身形,打坐冥想。不知过了多久,她猝然睁眼,看见妖帝以南无之姿,静静站在不远处。 妖帝表情凝重,眼神有些复杂。被他璨如星子的眼睛定定注视着,严厉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渡魂术已经让她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严厉索性撤去隐身,冷眼看着妖帝。 事实上,严厉料定妖帝会来,或者说,她在刻意等他。 感受到她的疏离,妖帝眼神愈深,慢慢说道:“仙妖两界积怨已深。那些死去之人的亲朋、师长很多都还再世,想让他们放下心中仇怨,和平共处,绝非一朝一夕能成。” 严厉深以为然。 于妖界众人看来,与仙界联姻只是妖帝在形势所迫之下做的无奈之选。于仙道众人看来,则不过是让他们有了鄙夷耻笑的话题。这只是两界交好的契机,而非真正的开始。 严厉叹口气:“我知道你选了一条艰难的路,希望能早日抵达目的地。” “纵然我最终的目的地是你?” 妖帝露出惑人的妖孽之笑,迈步走近严厉。被俯视的压迫之感让她极不舒服,她想跳起来,却仿佛被一座大山牢牢压在肩上,身体不是她自己的,竟是分毫也不能操控。 岂有此理! 严厉竭力要冲破妖帝施加于她魂魄的诡异压制。妖帝矮身,跪坐在她面前,极认真的问她:“关于我跟骏吾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 严厉想道句恭喜,张了张嘴,终归说不出口。 这场婚礼无论于妖帝还是骏吾,想来都不会当作喜事。 “当年迦昱那厮大婚,你送给他两件宝贝做贺礼。而今打算给我什么?” 妖帝捧住严厉的脸,手指在她炽热的肌肤上轻轻摩挲。从他的眼神、语气和动作中体会出危险的暧昧,严厉固然懊恼,却不禁叹了口气。 “我记得,当年我大婚时,他人没来,却提前送了贺礼,你人来了,却空着手。” “我虽空着手,心里却揣着满满的祝福,祝愿你果真选对了人,能破劫。我纵是得不到你,能看你永生不死,与别的男人执手偕老,居然也觉得甚是满足。” 严厉无言以对。 “可是我心里同时又很痛,而今更是痛彻骨髓,唯有你这里有药。唯有……” 妖帝不再说话,看着指下那两片紧抿的唇,和横眉竖目的唇的主人。明明他可以为所欲为,手却终归换了个位置。 严厉散落的头发被他拢到一侧,头被压到他胸前。他低下眼帘,看着她颈后那个红艳艳的戳儿,轻轻摩挲着那块永不褪色的印记。 他在她耳边低诉:“你给我为奴的时间,算来还有二百七十八年,解决仙妖两界矛盾绰绰有余。距离你涅槃却仅仅还剩十五个年头。在那之前,没有人能确定你是否真的已经破劫。” 这倒也是。 严厉已经想明白了,白莲花暗中鼓捣给她续命之事,定然也是为此。她等妖帝前来,是为问他,到底他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聚魂重生。 “当年我化生为人时,在溟河黑水最深处得到一部古卷。我这一身奇术,都是从那上面学到。” 严厉等着后话。妖帝却道:“聚魂重生的秘密本来唯有欲奴跟我分享,而今要加上你夫君。你来问我想便是知道,他一定不会告诉你。” 严厉隐忍道:“说重点!” 妖帝轻笑:“就不告诉你。” 严厉哽着一口气:“我会让欲奴开口。” “去试试罢。” 严厉却很明白,欲奴巴不得她死,岂会告诉她。 “你大可以放心。十五年虽短,足够我们解决迦昱那厮!”说到这里,妖帝的语气已恢复成冰冷,说完放开严厉起身,扬长而走。 他去的方向有万丈霞光洒落,天即将亮了。 “我们?我的事,无需你插手!”严厉跳起来如影随形,大般若无相指毫不客气。 “许不许在你,插不插在我。”妖帝得意而笑,身形连闪,瞬间抵达舍身崖。严厉几乎跟他同时落下,匆匆一瞥,见该来的人手已经都来了。 妖界众人退在几十丈外,闪出舍身崖顶的空地。凤皇,镜灵,姒檀,冥王,阿难,龙君,以及霄霜夫妻,大家都围坐在晧睿仙师身边。 眼见自己被万众瞩目,严厉囧然愣了一刹。姒檀朝她招手,她快步走过去坐下。 姒檀传话道:“茂陵他们在下面找你半天也没找到。你怎会跟那个妖孽在一起?再不回来,龙君便要取代你的位置,而非骏吾。” 且不说姒檀早便对龙君有成见,纵只为他跟严厉的交情,也得看不惯龙君这个晧睿仙师的新宠抢她这位老将的风头。 骏吾即将嫁人,晧睿仙师让龙君替她是必然。 严厉在心里把妖帝臭骂了一通。打坐之前她估算着时间,岂会察觉不到茂陵他们的呼唤?定是妖帝仗着有渡魂术,刻意害她误事。 大爷的!前脚他才跟骏吾定了婚事,成亲在即,掉头就去招惹她?虽没发生什么,她也落了个尴尬的嫌疑啊! 严厉绷着脸,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众人各怀心思地打量,尤其是龙君阴沉的眼神。 回归正题。 道祖神通广大,修为绝顶,合正道七人之力才堪堪能及他元气最弱之时。 晧睿仙师正在给大家讲解重建封印的口诀。口诀虽然繁复,修习之人个个都是当今的奇才,很快便做足准备。未免重建封印之举激怒众邪灵凶兽,明亮的念力控制不住它们,晧睿仙师命茂陵等人到邪异之境助他。华严和杳云与明亮感情好,自从冥府回来,便在邪异之境陪他。 晧睿仙师料想周全,事情进行的极其顺利。其间烛武用玉蝉传话给严厉,道是白莲花不知为何,竟是一睡不醒。 “让他只管睡死!”严厉正占据斗位施法,没好气的回话给烛武。 脏腑受伤固然严重,何至于一睡不醒?定是某个孽障怕她回头清算总账,就提前下手,佯装可怜。这次想让她轻饶了他,门都没有! “可是殿下……” “本殿忙着呢,你自己看着处置。”严厉打断烛武的后话。 三日后封印建成。 冥王有十多万年鬼龄,霄霜之寿元绵长竟超过他,当年他为人时,甚至与霄霜有过交情。冥王喜不自胜,办完正事与霄霜约定,改日携酒上玄清山,品酒论道。 晧睿仙师领着龙君上天,办理龙族飞升事宜。四海龙王携人退走,羽族们也都听命散去。霄霜夫妻邀两位亲家去玄清山做客,虞靖和十八名神将陪同。 明亮、华严和杳云雀跃着先走一步。严厉跟着大家出了修罗天,悄然掉头追上冥王和阿难,管他们求教续命这事。 冥王起初左右敷衍,不肯说。阿难也在旁边打掩护。严厉道:“您若是告诉晚辈,晚辈即刻帮您拿回劈魂刀。” “续命是什么意思?”冥王这下痛快了,鬼气森森道:“这是本王近年钻研出的秘术,尚且是个雏形。你夫君可用了么?本王看看结果。”说着鬼眼洞开,把严厉上下一看,咂着嘴道:“寿元还是那点嘛。本王早就跟你夫君说,用魔心是无效的,他偏偏要试一试。你转告他,真想给你续命就别贪生怕死,照本王说的办,一个细节都不能错!” “唔,你夫君寿元绵长,足有一个大轮回之久。你……” 不等阿难说完,严厉从袖里掏出劈魂刀,奉给冥王,掉头便走。 第八八章 严厉回山才得知,白莲花确实一睡不醒。 白莲花心知,严厉在他身上素来嘴硬心软,不让他下床,主要是为他的身体考虑。既然严厉撂了话,他也不怕在烛武这个好友跟前丢面子,老实待在床上。 与怎么让严厉消气相较,白莲花思虑更多的是她被渡魂这事怎么解决,却想得头昏脑胀也无计可施,反而头疼病发作。 他这个头疼病是严厉造成的。当年他刚化生为人时,被严厉在脑神戳了一指。他眉心那点血印下面,实则是个小小的疤。 严厉绝非故意,无心之失却导致他落下这个难以根治的头疼病,他若思虑过重,必定发作。烛武心知如此,既没有良策帮他,便再怎么劝也无法让他释怀。 他本就伤到脏腑,等头疼之症减轻,人已是极度虚弱,昏沉沉地就睡了。孰料他这一睡便怎么也叫不醒。说是睡,实则经烛武带下界的御医诊治,这病与蛇神的龟息假死之状相似,却又有几点不同。好在他除了沉睡不醒,其它一切都很正常。 见严厉压根就不信这事,烛武传讯给凤后。凤后起初也当白莲花为哄严厉而作假,管烛武仔细问过症状,赶紧跟晧睿仙师求助。 彼时晧睿仙师正跟霄霜夫妻一起,在舍身崖上观看众人施法。见他颦眉思索,似乎疑惑难解,霄霜不咸不淡地径自说出一个行功的法门,道是用这个法门每天帮白莲花施法六个时辰,九天即可醒来。 烛武每天依法而行,同时喂他服食丹药,他的内伤已见好了些。 严厉关起房门验证了一下,这才确信白莲花并非佯装。 这么古怪的病,严厉自要探究缘由,遂去问霄霜。凤皇夫妻和无照也都很疑惑。霄霜却讳莫高深卖着关子,只道白莲花的怪病是他这次分丨身二用导致,若不依法而行,等他自行醒来,有入魔之虞。 严厉暂且压下恼怒,此后几天与明亮分工协作,悉心照看白莲花。 凤皇夫妻在山中逗留两日,临走力邀两位亲家去觉明府做客,且吩咐烛武先去别院安排妥当,以备白莲花醒来住进去养伤。 与此同时,骏吾这个无形无相之人忽然曝露于世,短短几日六界无人不知她的来历,也无人不知一万两千年前她对妖帝的忠心和痴情。 天下大势旦夕骤变。 世人围绕龙族归顺仙界,妖仙两界联姻这两件大事传言纷纷。小三等雕每天都报上许多消息,严厉充耳不闻,一心盘算着,怎么惩治惩治她挑的小驸马。 霄霜夫妻在洞中养伤。姒檀建完封印话都没跟严厉说一句,就撇下杳云偷偷走了。但凡知道他那点心事的人,都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为何,明亮和华严忽然都变得安静了。严厉瞧着他们相处古怪,便总是把明亮留在她身边,让杳云常带华严出去玩。 严厉怕儿子憋闷坏了,闲时就从后山另一间竹屋翻出本书,娘俩一起读。 那间竹屋里几乎塞满了书。 书上载有许多凡间的奇闻异事,有的是白莲花少年时游历红尘,把他见闻之人事亲笔写下,还有一些则是他根据凡间说书人的口述记录而成。每本都有趣极了。 娘俩乐得开怀大笑之际,明亮总是迟疑。 “呃,母亲,您真要惩治我爹啊?” “自然。” “究竟您有什么打算呢?” “届时你就知道了。” 憋了几天,明亮又忍不住问:“母亲,为何您总让我爹趴着?” “不然屁股上会长褥疮。” 严厉瞥了某人的屁股一眼。明亮认为九成九这是句假话,可惜严厉时刻守在白莲花身边,他压根就没机会掀开老爹的裤子瞧一瞧。 这日妖帝来到山中。 初秋的午后天气依旧燥热,竹屋的小窗大敞着。 白莲花依旧趴在床上。严厉坐在床边,一面打着扇子,一面揉捏他的腿。明亮则在床头揉捏他的手臂。未免他卧床太久,血脉不通,这事娘俩每天都做一回,还要在阳光正好的时候把他搬弄到屋外。 妖帝的出现让明亮顿时现出戒备之态,像只警惕的小兽一样盯着他。 无视明亮的敌意,妖帝站在窗外,默然看着严厉。严厉凝神戒备渡魂术的干扰,却终究无法对妖帝视若无睹,停下动作,转头睨他。 “我们谈谈罢。”妖帝道。 严厉不屑:“除了聚魂之法,我跟你无话可谈。” “我来给你发喜帖。”妖帝扬手一掷。 严厉接住那张大红喜帖一看,上面写得日子是来年二月初二。 晧睿仙师把婚期拖后,想必是怕落人非议。那老东西定是胸有成竹,才不担心妖帝变卦。倘若晧睿仙师收服龙族的结局不是引狼入室,天地一统果然指日可待。 “届时我夫妻会奉上贺礼。慢走不送!”严厉把喜帖信手丢进袖管,合欢插到领后,继续手里的活计。明亮则瞬也不瞬地盯着妖帝。 “另外,你想做却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我已让碧渊去做。” 妖帝的语气透出一丝怪异的雀跃。严厉手下一顿,正等后话,他却扬长而去。 眼见那道赤芒消失在天际,明亮吁了口气,疑惑地问:“母亲,他说什么?” 严厉报以沉默。 重造封印那时妖帝借故筹备婚礼,一去无踪,想便是去谈止山见碧渊。 不必妖帝多说,龙族归顺仙界便是龙蛇二族分裂的开始。 山中那个假龙君嘴巴再硬,晾他也架不住妖帝和碧渊的手段。他但凡交代几句,碧渊与龙君的势利之交就要崩塌。妖帝若再加以挑拨,碧渊怀恨在心,回到摩挲罗海定然筹谋报复。 至于会发生何事,严厉想不到,索性等消息。 是夜雷电交加,雨下到天明。 明亮窝在严厉怀里而睡,严厉则贴在白莲花身边。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自从回山每晚都如此。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身边,严厉喜欢并很享受这种感觉。 趁明亮睡熟,严厉爬起来,往白莲花屁股上抹了点药。 咳,屁股都快被她打烂了人还不醒,自然就不是佯装的啊。抹完药她看着脸色仍不太好的男人,一时心肠极软,就拿过梳子,给他梳理变得雪白了的头发。 梳着梳着严厉出了神。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一夜未眠。 大雨阻碍羽族传递消息。直到翌日雨停,小三飞回来禀告,道是昨夜摩挲罗海上恶浪滔天,水气波动干扰到诸天元气,因而诸天都降下大雨。 很快便有件大事传遍天下。 趁着龙族上下忙于飞升事宜,碧渊带领蛇族精锐打入龙师殿。 龙君既然决定归顺仙界,自然防备蛇族的异动,临上天他已做好安排。碧渊若非从卫惜口中探出点消息,找到森严宫禁的薄弱点,也不敢突袭龙师殿。 龙族休养生息已久,龙君又治下有方,龙族之强盛远非蛇族能比。然而碧渊挟持横波占住龙师殿,四大龙王投鼠忌器,一时也不敢妄动。 算来龙君刚过天门,收到消息回头也不用多久。碧渊一向在龙君面前示弱,这回如此托大,想便是妖帝给了他底气和退路。 摩挲罗海的灵性远非凡水可比。两大水中霸主相争,结局无非两种。要么碧渊赢,龙族让出摩挲罗海。要么龙君赢,蛇族退出摩挲罗海。 无论结果如何,严厉都觉得跟她没多大干系,遂一心顾好自己的事。 今日白莲花该醒了。 第89章 □□章 白莲花是被一股怪味呛醒的。他睁开眼,看见姒檀坐在桌旁煮茶。 微弱的烛光里,姒檀的神色有些怔忪,心不在焉的样子。桌上摆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白莲花认得,那是烛武随身必备的各种丹药。 白莲花身体稍动便是一愣。屁股上的异样之感并不强烈,却昭示着发生过什么。他心思电转,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某神这是在算旧账啊…… 竹床的吱呀声让姒檀瞬间回神,转头见他慢吞吞坐起,穿上靴子,打趣他道:“师弟这一觉睡了九天九夜,只怕后半辈子都不用再沾床了。” 白莲花下床去推开房门,又去推开小窗。 一只金雕扑棱棱落上窗台,并拢翅膀,弯下脖颈,持恭谨之态。白莲花放眼张望,似在找人。姒檀见状笑得幸灾乐祸:“除了小三,只有我好心管你。” 白莲花坐到桌旁,揭开茶壶一看,哂然道:“师兄这壶茶莫非也煮了九天九夜?” “你知我不好这个东西,头一回煮,难免卖相不佳。”姒檀干笑一声,泼掉壶里几乎要烧干了的茶水,重新添上水。 白莲花饶有兴趣地问:“师兄为何忽然煮茶?” 姒檀眨了眨眼,极正经道:“渴。” 白莲花轻笑无语,施施然动手。 若在平常,白莲花必定打趣姒檀几句,眼下他却是个被妻、子抛弃之人,待解的麻烦不亚于姒檀,便也无心说笑。 趁着他茶煮,姒檀跟他简单说明他的状况和近日人事。 白莲花一睡不醒,不是分神化影这术出了纰漏,而是他元气孱弱之际兼头疼病发作,神魂不稳,那缕魔心有机可趁,试图反制。 若非霄霜有奇术,他真有入魔之虞!想来未免有些后怕。 姒檀是今早来到山中。 “你来的正好。”严厉传给他霄霜的口诀,叮嘱他几句,然后拉着明亮、叫上小三等雕,拍拍屁股就走了。姒檀问她要去哪里,道是回别院。 霄霜陪无照去了摩挲罗海,华严和杳云随同。 “小梨子让我转告你,何日你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去见她。” “是么?”白莲花叹气:“她一定有跟师兄数落,我如何如何蒙骗她。” “的确是犯了嘴碎的毛病,桩桩件件数落了一箩筐。说到你瞒着她给她续命这事,气得拍案而起,就走了,压根没给我劝她几句的机会。” 姒檀摊了摊手,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 白莲花苦笑:“恐怕谁劝她也没有用的。” 姒檀道:“你也确实是过分了。趁早跟她负荆请罪,免得她瞎折腾。” 白莲花轻咳不语。姒檀便拍着桌子换个话题:“当年就曾把你丢给我,如今又是。我就是给你当老妈子的命啊!” “师兄若肯收敛傲气,也会有人给你当老妈子。” 深知白莲花话中的深意,姒檀叹气:“谎言终有被戳穿之日,我却怎及得你?小梨子越是生气,说明她越是在乎你。你早已苦尽甘来。而我若是……便是连殊途同归的念头也不敢有了。” 白莲花了然叹口气:“师兄若不试一试,怎知届时是个什么情形?” “这倒也是。”姒檀想了想,抚掌道:“即这么定了!” :-d 姒檀去了四化阴虚。 做为妖界同盟,蒙臣当在修罗天被困的第一时间便带人驰援。可她却对妖界之危置若罔闻。只因白莲花叮嘱过她,聚魂术一旦开启便不可停止,否则再无机会。而她自从得到此术便迫不及待地使用,自然就无暇顾及修罗天。 然而事实上,聚魂之法是个谎言。 这个谎言由晧睿仙师精心编造,白莲花开启,施行则须姒檀。 蒙臣为给亡夫报仇,对姒檀进行了长达九千年的纠缠,始终未能如愿。 三千年前蒙臣忽然使出一个损招,化身色丨诱姒檀。姒檀着此算计,险些死在她的牙床上。这倒也寻常。要紧的是,姒檀就此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晧睿仙师怒其不争,起初要将他逐出师门,因玄穹帝尊苦求才改了主意,将他禁在苍山思过,刑期五千年。 然而姒檀避世独居三千年都无法堪破执念,还渐渐生出魔心。晧睿仙师提前给他解禁,命他以化身去到蒙臣身边,一来是为诸界大势考虑,二来则为给他一个得偿所愿的机会。他却对这个安排有些踟蹰,道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既然他已拿定主意,白莲花当即传他分神化影术。 姒檀天赋异禀,很快就掌握精髓。 “老实说,并非我扭扭捏捏,畏首畏尾。而是我非常难以理解,儿女情长和天下大事如何竟能混为一谈?甚至于,我对师尊这些年的行事都有微词。” 这种话,白莲花还是头一次听姒檀说。 晧睿仙师行事诡谲,与仙道中庸和谐之道有悖。原本白莲花也有疑义,上次上天还对晧睿仙师直言不讳。彼时晧睿仙师把道祖笔记翻到后半部,破例容他看了几十个字。 看完这短短几十个字,白莲花顿时了然晧睿仙师的苦衷。这却不能对姒檀说。 碧渊这回胆敢搞出这么大阵仗,定是有妖帝在幕后。龙族既已归顺仙界,仙界合该助其抵御强敌。可是妖帝与骏吾的婚期已传得天下皆知,这事就变得微妙了。 白莲花和姒檀都明了晧睿仙师的意思,遂不打算去凑热闹。 “师兄只管去忙。” “那可不成。你如今蚂蚁都捏不死一只,我若是没来,小梨子哪儿敢把你丢下。诶?如此看来我来的时间不对啊……师弟莫怪。” “……误了师兄的事,师兄也莫怪。” 两个男人都有清傲之气,之后两天绝口不提各自那点麻烦事,只是品茶论道,且打了个赌。 随着龙君归海,龙蛇两族的僵持很快被打破。 龙君再桀骜不驯,因为妻、子在碧渊手中,行事也难免束手束脚。 然而碧渊在位期间荒淫无度,恣睢暴戾。无照看似销声匿迹数千年之久,实则渐渐掏走了蛇族势力。随着无照一声号令,短短一日之间,泰半蛇神都叛离碧渊,拜到无照座下,与海外蛇神一起奉她为首。 碧渊眼见不妙,与一干死忠挟持横波逃出龙师殿。妖帝带足人马于摩挲罗海上接应。碧渊大喜过望,众目睽睽之下拧断横波的脖子,剖开她的肚子,掏出那个仅有拳头大的肉胎,彰显他拜到妖帝座下的诚意。 龙君暴怒之下正要挥兵上前,妖帝将赤霄扔还给他,道是十年前冬至那日以傀儡迎战输给了他,今日真身上阵,只为论个高下。龙君当即应战。 亿万双眼睛见证着,妖神两个于摩挲罗海上空展开鏖战。 白莲花跟姒檀赌的是,严厉是否会掺和此事。 姒檀输了很疑惑。白莲花则忧心忡忡,因为他已经听小三禀告,妖帝找过严厉,且说了那么怪异的话。想必横波肚里那块肉,正是碧渊与妖帝约定的条件。 依严厉的性子,断然不会容许妖帝打着替她做事的名义,对一个无辜的女人下手。可她什么都没做,而是安静地待在别院里,不问世事。 唯一的解释是妖帝左右了她的心绪。 这非常不妙。 白莲花当即赶往别院。 “那两个孽障的确都手段不凡,值得一看。”姒檀还当白莲花要去摩挲罗海。 走到二十八重天,白莲花道:“师兄只管去观战,我回别院。”别院就在上一重天,片刻即到。姒檀也便放心由他去。 天刚蒙蒙亮。严厉搂着儿子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箫声丝丝缕缕传来,像个柔肠百转之人在诉说缠绵悱恻之情意。 严厉懒洋洋支起头,极认真地听着,细细品味曲中意境。 那是一支极长的曲子,叫长凤歌。竹馫才华横溢,极擅音律。长凤歌是他穷极心力为心爱之人所创,白莲花机缘学会。 严厉固然对长凤歌喜欢极了,可不会因此就消了愠怒,但又唯恐白莲花重伤未愈,以气御箫于他身体不利。她刚要命侍立在门外的小婢子去喝止,箫声忽然停了。 还真岔了气?严厉猛地坐起,几乎是瞬间赶到箫声传来的地方。 后院花团锦簇,草木繁盛。一小片池塘坐落于院子一隅。塘中碧叶如盘,密密遮盖着水面,一朵又一朵白莲花掩映其间。白莲花一手攀着塘边的栏杆,身体探出去,另一手拿着玉箫,竭力要勾住一支盛开的花。 走这么远的路耗光了他的法力,他想不脏了脚便采到一支花,不易。 严厉怔然看着他的动作。 这片池塘是当年夫妻俩在这里造人时,严厉特意命工匠挖掘建造。 塘中的花是严厉亲手栽种,她本是戏谑之心,却自从白莲花去了血河地狱,每天都要绕着这里走上几圈,不厌其烦地跟肚里那块肉诉说它的爹爹是个何等样人。 白莲花是个何等样人? 严厉对他从小到大的一切几乎无所不知,在他十七岁之前,他从不会骗她,跟她相处也从来都是处于下风,像个柔弱不争的孩子。 可是自从他十七岁那年跟她打了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赌,且赢了,他便常常都会叫她出乎意料。后来他拜到晧睿仙师门下,更是脱离了她的预期和掌控,变成与年少的他完全不同的样子。 而今更甚。他已经毋庸置疑地在夫妻相处时占据上风。严厉喜欢他的改变,想必也正是因为他的改变,她才会动了心。 故此严厉的不爽与谁上谁下没多大干系,她的嗔恼只是始源于害怕。失去他的痛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而唯有由她彻底掌握主导,才有望扼杀他连生死大事都自作主张的劣习。 想到这里,严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白莲花即将勾到那支花,一道指风射过去,折断的花枝掉进水里。 看一眼那支不幸做了替死鬼的花,白莲花缩回身子道:“可惜了了,还想着许久没给你做饭吃,今日好好侍弄侍弄你。” 严厉吹了吹手指,冷着脸坐到塘边的石凳上。白莲花见状四下张望了一番,撩起衣摆上前几步,噗通给她跪了。 第九十章 经过一路深思熟虑,白莲花的确有心请罪,来这片池塘之前已吩咐闲人勿近。 他纵然心思奇巧,玲珑剔透,也是个敦本务实的人,擅做事,不擅油嘴滑舌地讨好人。为表认罪的诚意,他非但给严厉跪了,还打算听从霄霜建议,把当日受那几个头磕还给她。 严厉却对他这个举动甚是无语。 赶在他低头弯腰之前,严厉一把薅住他领子:“男子汉大丈夫你有点出息没有?头可以断,脖子不能弯,命可以舍,腰不能折,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我算几个意思?” 白莲花轻咳一声,神情微妙地看着严厉。严厉拿捏力道,想把他拖起来。他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严厉的腰,把脸贴在她胸前。 这副犯了错却打算耍赖的架势让严厉十分无语。 白莲花平素看似温和无害,柔弱不争,实则有种难以名状、慑人于无形的气势。一个习惯于标榜自己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忽然做出这等依恋人的事情,严厉好笑之余也不禁心肠变软。 绷了须臾,她暗叹口气:“你起来,坐着说。” 白莲花越发抱紧她,郁郁道:“我被姒檀盯着坐了两天一夜,腿都一并软麻了。” 严厉无声笑了:“这么多天了还在疼?” “你觉得呢……” “不至要跪着说话。” “不跪我怕自己会跟那支花一样。” “你多虑了。我只会挑肉厚的地方下手。” “别,我坦白认罪,你且息怒。” “罪在哪里?” “罪在你是公主殿下,比我位尊,是大神,比我本事大,你待我尊重,视我为平等,我却非但以下犯上,总是压你一头,还总是罔顾你的意愿,自作主张,肆意妄为。” “当年你艳羡迦昱那厮的本事,我曾对你说,不必羡他,也不必惧他,你若是勤奋刻苦,总有凌驾九霄、俯察大地之日,届时纵然是我,在你眼中也不过是蝼蚁微尘,渺小卑微,不值一顾。而你如今的确是翅膀硬了,藐视我,视我为无物,实属必然。” “我没有藐视你!在我看来,你一直都是我的天。我翅膀再硬,飞得再高,也永远在你之下。想跟你比翼并肩,还差得远。” “唔,孺子有自知之明,可教也。”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本当他会别扭一番,孰料他像眷恋母亲怀抱的孩子一样,发出一声撒娇般的软软鼻音,往她怀里又钻了钻。 “那你日后可要温柔点教。” 话说到这里,严厉的恼火已被消磨泰半,且生出几分怪异之感。 那种心情,好像是当年白莲花还年少,她用一颗长者之心严苛管教着他,同时也悉心呵护着他。但他从幼时到如今,可从未做过这种柔顺乖巧的小鸟依人之举。 这等天差地别地转变,竟叫人消受不了。严厉险些就摆出长者的度量,对某个孽障宽容以对。“我耐性有限,你废话少说!”她蜷起手指,在白莲花顶上敲了一下。 并不很疼,白莲花却感受到她的严肃和威慑,于是极认真地切入正题。 “你不但是我的天,还是很多人的天。于公于私,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天塌了。你也不能。也许这就是我们生而为人的价值。倘若注定有那么一天,我们再是不舍,不愿,也都必须接受这个现实,无怨无悔地担起这个责任。” 严厉幽幽叹气:“倘若天要天塌,极难阻止。” 白莲花轻笑:“万幸的是,如今不比当年,我们已经有计可施。” 严厉沉默了。原本所谓的计是续命,而今又多了聚魂,两者她都难以接受。 “本来我确实做了一个最坏的、也是唯一的打算。但是那日我破开血瘴去到你身边,咳,用了读心术。这本是我私心作祟,不料竟有意外收获。欲奴哭诉妖帝绝情薄幸的同时,妖帝有些念头闪过,从中我读到非同一般的讯息。 后来我又翻看了欲奴的记忆。两者归结来说,聚魂术有正邪之分。正者情根深种,能在挚爱逝去千年万载之后还坚定不移,信心苦志为其聚魂。邪者则是绝情寡性之人基于贪婪自私之心,利用旁人对他的执念,通过惨无人道的手段,达到聚魂重生之目的。” 毫无疑问,妖帝当年选的是邪术。而那个正术,我们费点手段也能从他那里挖出来。余下的问题只是,我们要选择正,还是邪。” 严厉将信将疑,“究竟是怎么个邪法?你一五一十地细说。” 白莲花用波澜不惊的语气描述了一番欲奴的遭遇,其匪夷所思、诡谲邪异的程度,没人能想象得到。严厉没听出说不通之处,信了泰半,不禁十分感慨。 “为个薄情寡幸之人受那么多苦,想来她真是痴傻,也端的可怜。” 白莲花喟然道:“在她承受那一切苦痛时,却定是甘之如饴。” 严厉追问,“你打算如何从妖帝那里挖出秘术?” “我有两个方案,敲定之前我需要知道,为何你没去摩挲罗海?”这个问题才是白莲花真正关注的重点。自从他来就在仔细观察严厉,除了气色不佳,他一时还没发现别的异常。 严厉岂会不知他在顾虑什么?囧了一瞬,她郁郁道:“我来葵水了。” 那个雨夜她一夜未眠,是因身体极度不适。再粗的性子她也晓得,这是要来葵水了。果然在难受了一整夜之后,翌日一大早就见了红。 这种极度私密之事,别说要瞒着小三那些耳目,就是明亮也不能叫他知道。 重点是,她一向身强体健不输男儿,赶上月事却会变得非常懒散孱弱。而她擅于用手跟人讲道理,这时若去掺和,非但无用,还会自取其辱。 “呵!”白莲花叹气:“原来是天意如此。” 严厉冷哼:“天意?那厮实是自作自受!他深知妖帝的性子,企图颠覆修罗天的时候,便该想到事败的后果。你师尊亲自处置,不至发生涂炭生灵之战。只是可惜了龙族第一美人。” “所以我们只需管好我们的事。”白莲花说明计划。 施行这个计划只须严厉自己。严厉听完以为甚好,“即这么定了。你且把伤养好。我已命雁珲召来一名琴师和一名画师,给你当老师。” “唔。”白莲花点头赞同:“为了孕育我们的女儿,我一定好好修身养性。” “从今往后我们分房睡,不召你不准上我的床。” 严厉一把推开始终赖在她怀里的男人。白莲花迅速把手往身后一撑,免去屁股着地的烦恼,幽怨地看着她问:“为什么?我都给你认错了啊!” “月事苦,房事苦,怀胎苦,分娩更苦,凭什么女人要比男人多遭这些罪?你想要个女儿,自去生罢!我有明亮一个就足矣。” 严厉起身朝不远处一棵大梧桐树招手:“儿啊,我们走。” 一颗小脑袋从树后探出来。明亮蹬蹬蹬跑过来,亲昵地抱住严厉的胳膊。娘俩径自离去。 眼见自己的亲儿子回头做个鬼脸,白莲花十分心寒地捂住胸口,反思之后从地上爬起来,从容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器宇轩昂地朝书房走去。 分房睡?不召不准上床?他还就不信,某神能耐得住诱惑。 第九一章 倘若连妻、子都镇不住,怎合为夫、为父之道? 稍加思量白莲花便有了良策,起身往书房去。先前他一进别院就遇上别院总管雁珲。他待人随和,与雁珲并不生疏。虽然主仆尊卑有别,二人却堪称朋友。 严厉只带着儿子回到别院,吩咐雁珲又是请琴师又是请画师,雁珲见她面色不善,不敢多嘴问她,见到白莲花可再也忍不住疑问。 白莲花只让雁珲守住角门,不许闲人靠近。 见二位主上一个纵情弄箫,一个迅如闪电赶来,雁珲只当夫妻俩要同当年那样在后院享闺房之乐,尊神一般守住角门。明亮却死活要进去,左右他是拦不住的。 雁珲还守在角门那里,见白莲花施施然而来,躬身道:“爷,属下已经尽力了……” “无妨。”白莲花当先而行。 不多时等他端坐于书案前面,雁珲道:“奇怪。殿下刚才吩咐,让属下监督您,今日务必背熟府上的规矩礼法。那些东西您与殿下大婚之前已倒背如流,殿下怎么又让您背?” 雁珲这个好打听事的毛病简直跟天枢如出一辙。白莲花不答他的话,自顾开始背诵那几百条规矩礼法。雁珲赶紧掏出本册子,逐字逐句对照,竟是一字不差。 雁珲不禁赞道:“爷,您的记忆力实在超群。属下还当您在血河地狱待了那么久,这些规矩已经生疏了。” 白莲花哂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殿下自己自由散漫,却一向待我严苛,私底下都不肯容我僭越,失了尊卑之礼。我若不把这些规矩牢牢记住,岂非擎等着她找我的麻烦?” 雁珲做了然状:“殿下实是爱重您,才见不得您出一点纰漏。” 严厉跟白莲花做夫妻之前的确待他严苛,一心想让他依照他的预期去成长,奈何他心志坚定,极有主见,看似乖顺不争,实则她的成效不大。 两人做了夫妻之后,明里白莲花爱惜严厉的面子,规矩礼法绝不出错。私底下严厉却常常容他僭越。直白点说,他使了一些小心机,严厉再有傲娇之心,性子也慢慢被他磨平和了。 只是严厉好武功,管得最多的是他如何刻苦勤奋提升修为。而今忽然给他请什么琴师、画师,还让他熟背规矩礼法,他岂会不知她的意图? 艺多不压身,他也正嫌自己缺了风雅之气,非但打算修习琴、画两道,还命雁珲再去请位擅教诗书的老师。 “爷,殿下先前还吩咐属下,让属下给您收拾一间房。您二位到底是闹哪样……”雁珲的疑惑达到了顶点,浑然忘了他身为下属,是不准窥探主上之事的。 白莲花道:“夫妻做得久了,彼此太过熟稔,咳,相处起来难免有些寡淡无趣。” 雁珲恍然大悟,“您已着实是个十全十美之人,却还想着更上层楼?世上无人及您待殿下用心,殿下哪儿有不对您死心塌地的道理。” 白莲花纵是不喜听溜须拍马,也对这话颇为受用,命雁珲速速去办。 雁珲掉头管严厉请示。严厉喜见白莲花乖顺,命雁珲好生照料他的内伤,且传话给烛武,让他把明亮的文师调到别院来。 严厉请来的琴师与画师都是羽族,也都有些年纪了,技艺之精妙六界鲜有。师者为大,白莲花位尊也将二人敬为长辈,奉茶拜师,以上礼待之。 两只老鸟受宠若惊,计划上午教琴,下午学画,各一个时辰。 刚送走二位老师,姒檀来了。白莲花只得继续忍着难言之痛,正要烹茶待客,严厉闻报赶来,进门便道:“你脸色不好,且回房去躺会儿罢!” 白莲花对她的呼喝之举半点不恼,弯起嘴角问她:“回哪个房?躺哪张床?” 严厉转头吩咐:“雁珲,给驸马爷引路。” 雁珲领命。白莲花起身对严厉行了个标准的告退之礼,然后朝咧着嘴笑看他的明亮招手。 “来,陪爹爹回房说说闲话。” 明亮看了看严厉,后者没做声。明亮当这是默许,赶紧蹦过去,扶着白莲花走了。 目送爷俩走远,姒檀好笑道:“看来师弟果真服了你了。” 严厉冷哼:“只怕是嘴上服了心里不服,酝酿什么坏主意呢。” 姒檀更觉好笑了:“你防得住他?” 严厉不屑:“再敢算计我一回,我就真休了他!” 姒檀鼓动她道:“你不如就顶着这口气,将他扫地出门。但凡你放点风声出去,天下便没哪个女人敢沾惹他。等他真长了记性,真服软了,你再把他捡回来。” 严厉沉默了。若非有个元楹巴巴盯着,她还真有这个打算…… 天已晌午。 经过长达几个时辰的鏖战,龙君与妖帝斗法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妖帝换了一副肉身,使不得噬灵。龙君定当他用了傀儡,也便不曾浪费法力,使用冥王那门夺取劈魂刀的秘术。 龙君固然因为痛失妻、子而心绪不稳,却也因此暴戾异常。妖帝先天本性受制,天时地利也于他不利,且他被欲奴的血契伤及根本,仍能与龙君战个平手,足见他修为之高,已在龙君之上。 妖帝负伤之后当即掉头,带着碧渊和众妖王退走。 西海龙王痛失爱女,势必要追击。龙君也打算捱着重伤,挥兵妖界。其余三王则道,王后的大仇固然要报,君上却神体为重,当务之急还有龙族飞升这事。龙君最终听从三王劝谏,抑住悲愤,先给横波发丧。 “趁那个妖孽伤重,我们正好去拿住他,不愁他不给你解除渡魂。” 姒檀来别院正为这事。严厉却道:“碍于骏吾的关系,你不好掺和此事。我独自前去即可搞定,你只管去忙你的事。” 姒檀讪笑:“你这话怪。我如今空顶着仙君的名头,还没有官职,有什么可忙?” 严厉想跟往常一样,拿他那点糗事戳弄他几句,转念却忍住了话。 论及清傲姒檀比白莲花更甚,此番却要化身为凄惶,心中必是纠结得很。严厉非常体谅他的心情,领他去酒窖挑选了不少好酒,消愁解闷好用。 姒檀走后严厉去白莲花那屋一看,父子俩一个支着头侧卧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有说有笑的,十分融洽的样子。 见严厉推门进来,明亮有些严肃的盯着她看。 她道:“去,练功去。” 明亮看了看白莲花,后者笑着摆手,他这才去了。 白莲花一头趴倒,叫苦道:“你再不来,我就晕死了。” 严厉冷眼瞪他:“何至于?” 他闷闷道:“那小子赖着不走,我怕他偷看,乏累也不能睡下。” “是你叫他来说闲话的。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告诉他,你待我种种反常是因被渡魂太深。倘若任此发展,我们一家三口离家破人亡也不远了。” 严厉心知白莲花是个高明的说客,明亮哪儿禁得住他的拉拢。 白莲花反手揉着屁股:“这么多天了还在疼,当年我可没这么手狠啊。” “有没有我比你清楚。这笔账算了还有下一笔,你且等着。” 严厉说得威慑,白莲花苦笑不语。严厉把姒檀带来的消息跟他一说,他听完笃定道:“未必是妖帝更胜一筹,多半是龙君在示弱。” 身为一个骄狂桀骜、睥睨天下的男人,眼见妻、子惨死,龙君还有理由示弱? 严厉认真想了想,觉得白莲花的猜测有理。 迦昱那厮一贯视女人为东西,心喜时独占手中,不容旁人觊觎,不喜则连宠妃都能送给碧渊玩弄。当年他会迎娶横波为后,是因他新帝登基,需要笼络西海龙王。纵有十几年夫妻情分,他若待横波无情,便不会因其惨死而难过。横波肚里好歹是他的种,他有痛惜也不至悲痛到失去理智。 晧睿仙师忌惮龙君这个大凶之人,准龙族飞升,却唯恐会引狼入室。 蛇族的分化一来无疑去了龙君的臂膀,二来让妖界势力壮大,龙族与其势同水火,便唯有死心塌地归顺仙界。龙君审时度势,选择示弱正是必然。 “我已给他下了战书。”严厉坦言约战的日期。 “你忒心急了。”白莲花并不意外,却给她泼冷水道:“至今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弱点,加之他生而克你,你想赢他并无把握。” 严厉不以为然:“此事也不急,日后再议。你且睡一会儿吧。” “你守着我,我怕明亮那小子偷偷溜进来。”白莲花往床里面挪了挪。 见严厉还真躺到外侧,他一喜,凑过来就要抱个满怀。被严厉一指头敲在额上,他嘶的一声退开,扭过头去,郁郁哼了一声。 待他睡了,严厉轻轻扒下他的裤子一看,屁股上虽还有些红肿,药已是不必抹了。 翌日琴师和画师开始授课。白莲花非但自己学,还拖着明亮一起。明亮起初纯属对新鲜事物好奇,真跟着学了两天,却果真爱上了。 这日严厉身上干净了,趁父子俩那边学画,她径自赶往妖界。 等她大摇大摆地一路打进修罗殿,天至傍晚。 修罗殿前新起了一座高台,名唤剐龙台。台上台下散落的鳞片染着鲜血,一条遍体鳞伤的青龙被玄铁重链绑在台上,正在遭受千刀万剐之刑。 施刑的是碧渊。 显然,碧渊妄图从卫惜口中掏出更多讯息。严厉跃上剐龙台的同时弹指疾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巨大青龙顿时脑浆迸裂,死了。 “贱人着实该死!”碧渊一心在发泄暴戾,一时竟未防备,回神二话没说,径自动手。严厉正有试探他修为之意,凤尾鞭化刚为柔,出手毫不留情。 碧渊使得魔刃名叫冷情,据传是定光以蛇之椎骨所炼,极尽阴柔邪戾。 碧渊的修为本是不足为惧,但是严厉跟他甫一交手,忽有一瞬力不从心,一惊挽救不及,顿时被冷情擦伤左侧肩背。 剧痛钻心,严厉一惊抽身退后。碧渊如影随形。 “住手!”随着一声轻喝,妖帝瞬间来到台上。 碧渊随即收起兵刃,淫毒地笑看着严厉。 “跟我来。”妖帝面无表情,跃下剐龙台,往修罗殿走去。 严厉很清楚,若非妖帝以渡魂术干扰,凭碧渊可无法伤到她。而那一点点擦伤如不及时处理,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妖帝的意图很明显。着恼的是,她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九二章 冷情上面有无数道尖刺,细长如牛毛,沾之入骨,邪戾且有剧毒。 严厉肩后只被轻轻扫到一下,便觉剧痛钻心。绵软却刁钻的毒刺定然把她的肩骨扎成马蜂窝,然后顺着血肉丨逼近她的心房,侵蚀她的头脑。 因与心、脑都很近,若耽搁救治,她再清明也有毒发入魔的危险。所以纵是妖帝故意害她受伤,她也不得不让妖帝处置这个伤口,同时竭力杜绝再受他干扰。 妖帝施施然走向修罗殿,传话给她:“我若不对你做点什么,会惹人起疑。” 不必解释她也明白。 只是,做为龙君一手培植的死忠,卫惜跟他几乎形影不离,必然知道他很多秘密。可卫惜既然在琉璃海时就开了口,何至于到如今还受到严刑拷问? 妖帝却先问她:“为何要杀卫惜?” “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碧渊只是在拿他泄愤。” “不,这是我的授意。先前与迦昱那厮一战,我中了他的未知之术,脑中有一瞬空白,走了一刹神。明明这让他有机可乘,胜负立时可分,他要杀我也只在弹指。他却跟我一样,甚至比我还要吃惊的样子,然后他就开始示弱,很快卖个破绽败退。” “你的意思是……” “碧渊早便做了两手准备,这些年安排了不少眼线在他身边。加之卫惜所吐露,他所修术法已都不是秘密。忽然使出我所不知的诡术,我怀疑是他的先天本性。” “怎么会?我婆婆教他那数百年,费尽手段也没激发出他的先天本性。” “那厮而今已飞升大神,神体不凡,或许因此激发出世所罕见的先天本性,也未可知。譬如你父皇飞升大神之后,不也多了一样先天本性?” “……卫惜已死,彼时你中的什么术已很难探寻。”严厉心知自己冲动了。 “无妨。”妖帝宽慰她道:“我这几天已仔细确认过,浑身上下俱无异常,你不必担心。至于那到底是个什么术,我再想别的办法查明。” 严厉甚无语。她自顾无暇,哪儿有闲情去担心害她陷入困顿之人? “骏吾呢?” “听说我的疑问,她去龙族查探真相。” “而今世人皆知她的本事,迦昱那厮岂会不防备她?” “所以卫惜还不该死。” 严厉无言以对。 这时两人已步入修罗殿。 自从妖帝回归便遣散了修罗殿中所有妖姬,妖侍也只留下四个,两两为伍,轮番守在殿门外面。妖帝掩上厚重殿门,回头见严厉拧着眉,长身而立,他走过去道:“你来做什么?” “找你解渡魂术。”严厉直言不讳。 妖帝不信道:“若为这事,三天前你就该来了。” 严厉暗自一囧,“看你这个样子伤好了不少。我想对你用强的计划废了。” “三天前来也无用,因为我受伤只是假象。”妖帝轻笑道:“本当你会第一时间赶来,孰料耽搁这么多天。但也无妨,只要你来过,我的后续计划就能顺利施行。” “后续计划?”严厉惊疑不懂。 “让迦昱那厮彻底对晧睿仙师服帖的计划。”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拿回战神之位,可他即将失去与你动手的资格,因为晧睿仙师非但要折断他的臂膀,还要砍断他的双腿,叫他再也没有祸乱天下的资本。” 严厉心说好嘛,晧睿仙师那老东西果然老奸巨猾,世上果真无人玩得过他。 严厉怎么追问妖帝也不透露玄机,她深感已要压不住毒气,索性一咬牙,随意往地上一坐,头发拢到一边,衣衫褪到肩下。毫无扭捏矫情的举动让妖帝眼波一漾,却在看见她背上密密麻麻的细小疤痕时,怔了一刹。 妖帝也盘膝坐下,查看她肩后的伤口。伤口只半个手掌大,皮肉狰狞地绽开,墨黑一片,血液不是往外流淌,而是向她的心脏逼近。 “我要两颗牙齿。” 这就是妖帝借题发挥的企图?严厉相信才怪。 “真的只是两颗牙齿。”妖帝重复道。 “唔。”严厉闷声回他一个字。 “未免你事后变卦,你先来。” 严厉按捺心性,捏诀对妖帝下个咒。 “这下顺眼多了。”妖帝化面镜子左右照了照,这才动手。 救治分三步,第一拔出毒刺,第二吸出毒血,第三敷药包扎。 一刻钟后,妖帝将第三十九根也是最后一根毒刺摄出。严厉出了一身冷汗,有些坐不稳当。伤口固然极疼,不适之感同时还来自于她的牙齿。 凤族咒术都有反噬。咒妖帝长出两颗毒牙的反噬让她牙痛之极,连累得她整个头都一抽一抽的,要炸开了一般。 妖帝明目张胆的干扰更是让她疲于应付,苦不堪言之际她却不禁想起当年,她嫌南无黏得太紧而咒他瘫了半个月,她自己也在床上憋闷了好几天,百无聊赖时,她回头去想,竟觉南无的纠缠非但不再讨厌,还让她有些莫名的期待。 她用力捂住两边脸颊,怅然叹口气,“贱人,你麻利点。” 妖帝钳住她双肩的手紧了紧,微凉的唇印在她身上,开始吸毒血。 痛却亲密的碰触让她狠狠抖了一下,终于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妖帝没有顾及她的感受,甚至于,他像在刻意加深她的痛楚。 她的身体簌簌发抖,再没发出任何声音,腰背却随着毒血被一口一口吸出而一点一点绷紧,弯出怪异的弧度。 吸完毒血包扎。 妖帝最后用力扎紧布帛的动作让她仿佛骤然绷断了弦,松懈下来,顺势靠在妖帝胸前。 妖帝僵了一下。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见严厉敞开的衣领下面半隐半现的春光。随即他紧紧抱住严厉,把脸贴向她鬓角,轻轻嗅着她发间的幽香。 “傻鸟……” 自鼓膜直达心头脑海的轻唤透着无法抵挡的魅惑。 严厉紧了紧拳头,尽量维持沉稳脉息。 “下回别再跟我较劲,不然吃苦的是你。”妖帝轻轻抚摸着严厉的脸,“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让碧渊那么做。” 严厉何止不喜欢?简直是厌恶。横波母子是无辜的,她从未想过要他们死。 “可我遏制不住那些邪恶又疯狂的念头,却必须打败另一个自己,做出相反的决断。你根本体会不到,合体之后我有多艰难。如果不是因为你……” 严厉打断妖帝的话:“骏吾定是极好的妻子。” “妻子?”妖帝自嘲般笑了,“我跟她有约定,这是桩有名无实的婚事,目的只为促成仙妖两界和平共处。” 严厉哽了须臾才冒出句劝:“未必骏吾果真这么认为。给她一个机会,就是给你自己机会。毕竟当年……” “我跟她的事,无需你多嘴!”妖帝从袖里取出一只精工雕作的白玉酒坛,化出一只仅有拇指那么大的杯子,倒满酒,抵到严厉嘴边。 “含一口这个,牙就不疼了。” 反抗不了,严厉索性豁出去了。酒非常烈。刚含进嘴里她就觉口腔里一片麻木,牙齿都失去了知觉,疼痛还真缓解不少。 严重的是,跟牙齿一并变麻木的还有她的心。她竟忘了懊恼生气,反还很享受烈酒的美味,以至咕咚咽了,催道:“换大的,多来几碗。” “好喝?” “非常好喝,只一坛可不够。” “也不问问这是什么?” “我管它是什么?总归你不会毒死我。” “却也未必。” “……是什么?!” “辅助我解除渡魂术的药酒。” 严厉的惊疑无以言表。妖帝还要喂她,她阴着脸,死活不张嘴。 妖帝好笑道:“之前那话是逗你玩,你也相信?” 严厉绝不是怕酒里有那个东西,而是想不通,为何妖帝会如此好心。 “放心,我没有任何条件。” “为什么?” 妖帝帮她掩好衣服,捋起她的衣袖,露出她双臂上的伤疤。 那是当年南无身为一条小蛇时,为帮他抵御凌柯的侵蚀和反制,她以自己大神之躯的血肉供养它许久,被它一口一口啃噬所致。 妖帝摩挲着那些伤疤,“我喝过你的血,吃过你的肉,总该报答一二。” “可是……”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享受掌控你的感觉,相反还很厌恶。” “什么意思?” “经过深刻反思,我发现自己更喜欢的是那个张扬跋扈、桀骜不驯的你,而非如今这样像被掐住脖子,在我面前束手束脚,软弱憋屈。连我调丨戏你都无力反抗,相处起来还有什么乐子可言?” 严厉认为机不可失,欲讨聚魂之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妖帝再度举杯,严厉拧着眉喝下。 “放开我,我自己来。” “你嘴太馋,来多了会醉死。” “少废话!” “真的会醉死。” “醉死又不让你偿命,明明吝啬,你倒会找借口。” “以这只酒杯为准,一天最多喝三杯,心急会有无可预测的毒副作用。况且,我若想对你怎样,你醉死也无用。”妖帝甚无奈地叹气,又喂给她一杯。 第三杯酒下肚,严厉顿感头晕目眩,浑身无力,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被酒气麻醉了。 妖帝抱起她,顺着长长的殿阶往殿上走去,将黑石长案上的一应物事拂落。 严厉被平放到冷硬的案上,她恍恍惚惚如在梦里,听见哗啦一声响,不禁悚然打个激灵。微微睁开眼睛,她看见妖帝倾身看着她。 “可疼?”妖帝在她额上狠弹一下。 她疑惑地眨了下眼,随即却连眼皮都抬不动了。妖帝又弹了弹她的手臂和腿,还脱下她的靴子,弹了弹她的脚心。 她像是睡死了,完全没有反应。 “陛下?”隔着厚重殿门,桑寒恭敬且疑惑的声音变得很轻细。 “滚!”妖帝冷斥一声,门口传来惶恐地告罪声。轻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与桑寒同行的另一个人是碧渊。 妖帝长久且放肆的凝视着严厉。 忽然他看向一个方位,目光仿佛穿透遥远的虚空,落在什么人身上。 他冷凝道:“想必你已猜到我的计划。这是无奈之举。你只需看好她,别让她听见消息,受到刺激,余下统统由我来做。” 没有人回应他。 “另外,记住我们的约定。”说完他化出一堆长针,拿起一根扎向严厉。 第九三章 严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往日若她来了脾气,白莲花稍加服软便哄得好她。 而今她却是拧巴得很,白莲花软了好几天,使了不少小心机,也没让她消了愠恼。白莲花正盘算给日子加点调剂,刺激刺激她,妖帝再度找上了他。 严厉天天都命耳目们出去搜集消息。妖帝拿住小三,命它给白莲花带话,道是欲给严厉解除渡魂术。 严厉落难那些年,做摩柯时恣睢暴戾,做欲奴时两手血腥,一身杀孽极重。妖帝敢叫她放手去屠戮,是因早便对她使了个邪术,她的天劫已转移到妖帝身上。 那八年一共降下两次天劫。彼时严厉修为极浅,天劫不过是三道天雷,妖帝闭着眼睛都能应付,而今她却已恢复大神之体,天劫之力随之提高了无数倍。妖帝道是近日心神不宁,多半是天劫将至,渡魂术让严厉与他息息相关,须尽早解除。 虽然妖帝有个条件,白莲花却别无选择。 依严厉的性子,若知道天劫这事,定不肯急着解除渡魂术,故此白莲花瞒着她,只说给明亮听。爷俩合计之后,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她前脚出门,后脚明亮就驮着白莲花跟到修罗天。 白莲花重伤未愈,使不得穹光镜,明亮代他施法。爷俩蹲在修罗天入口那里,目睹了妖帝解除渡魂术的整个过程。 凌柯那一魂一魄已与严厉之魂魄融合甚深,不分彼此。若是强行摄出,会让严厉之魂严重受损,后果难测。所幸妖帝有定魂之法,只是严厉须吃点苦头。 严厉全身上下七百二十个穴位无一幸免,简直被扎成了马蜂窝。但是因她喝了三杯有麻醉奇效的药酒,陷入沉睡,丝毫都没感觉到疼。至于凌柯那一魂一魄,妖帝想都没想,径自将其毁去,尔后抱着严厉大摇大摆地出了修罗天。 把人交给白莲花父子,妖帝仔细叮嘱几句。 “关于你的计划和碧渊其人,我……”白莲花想提醒妖帝几句。 “无须你来废话!”妖帝嗤之以鼻,扬长而去。 明亮不禁疑问:“爹爹,到底那个妖孽有什么计划?” 白莲花颦眉不语。龙君桀骜骄狂,妖帝骄傲自负,这两个孽障都跟严厉纠葛甚深,一向被他视为心腹大患,就让他们卯足劲儿闹腾去吧。 白莲花请示晧睿仙师之后乐得作壁上观,一心管好自己的妻子,顺便给人敲敲边鼓。 严厉身上千疮百孔,痛感会持续很久,那坛药酒是必须之物。要紧的是,渡魂术刚刚解除,严厉魂魄不稳,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尤其是负面情绪。 妖帝的计划却必然让严厉名声受损,严厉定不与他干休。白莲花无法左右妖帝的行事,只能使个下策,每隔六个时辰就喂严厉一杯药酒,暂且让她保持酣睡状态。 一夕之间天下皆传,碧渊数天前从横波肚里生生掏出那具肉胎,还活着。 构胎一个月即有魂来投。横波怀胎四个月,那具肉胎已初具人形。若依常理,它绝不可能幸存,但是妖帝一身诡道,兴许真能保它几天不死,加之有另一个人掺和,它还活着便更加可信了。 天下流言纷纷。龙君闻听大怒,当即离开摩挲罗海,孤身打入修罗天,摆开阵仗等候他的却是碧渊。四大龙王随后赶来相助,龙族精锐尽数被困于修罗天。 妖帝带足十八路妖王围困,与碧渊里应外合。妖界天时地利人和具备,龙族吃亏是必然的。 血战一天一夜,十八路妖王死伤泰半,龙族更是伤亡惨重。 四大龙王眼见情形不妙,齐劝龙君退走。趁四大龙王以四方水阵困住妖帝,龙君带几十个近卫杀出一条血路,狼狈而走。碧渊穷追不舍,孰料霄霜夫妻横插一手。 四大龙王与龙族精锐齐葬于修罗天,龙君纵是逃回摩挲罗海,也无异于损了手脚,此后果然再没有祸乱天下的资本。 霄霜夫妻是收到白莲花传话,才会多管闲事。 晧睿仙师非但要削弱龙族势力,也不肯让碧渊壮大妖界声势。无照记得定光的遗言,纵是万年以来兄妹相残,苦大仇深,也绝不让碧渊灰飞湮灭,遂施展蛇族禁术,将碧渊之魂禁于冷情之中。 经此一战,龙族与妖界都元气大伤,与晧睿仙师一同坐收渔利的正是冥府。 阿难和竹馫跟着虞靖赶来别院。 竹馫收到白莲花的消息,转而报给冥王。冥王命阿难带上生死簿于修罗天外等候。一下拿了几万只鬼,阿难乐得忘乎所以,见面便给白莲花深施一礼。 “多谢大哥费神谋划,大嫂忍辱负重,解我冥府危机。” 白莲花自然不受,只道这事跟他夫妻没半点关系,他是早一步听说了消息,顺手做个人情罢了。阿难听了那些有鼻子有眼的流言,竟不相信他的话。他也懒得费口舌解释。 阿难急于拿那几万只鬼填补地狱,当先走了。竹馫在别院逗留两日。虞靖也赖着不走。 虞靖剃头担子一头热,也不少年了。竹馫跟她以音律相交,早便将她引为知己,却因背着一段旧情,斩不断,忘不了,待她总是若即若离。 一鬼一鸟相处别扭。白莲花干替好友着急,索性使出读心术,一读才知竹馫在纠结什么。既然确定郎有情妾有意,白莲花少不得管管闲事,竭力往一处撮合他们,孰料用力过猛,他们恼羞成怒,相继离去。 白莲花两头都没讨个好,心说自己真是何苦来哉啊。 龙君痛定思痛,归海稍作休整便再度动身上天,去办龙族飞升之事。妖帝则将碧渊残部纳入自己麾下,传令妖界上下休养生息。 过不两日虞靖报上消息,道是蒙臣为凄惶聚魂成功,凄惶的魔胎却非但前尘蒙昧,记忆全无,还根骨极差,体弱多病,像是纸糊的人。 给凄惶聚魂之前,蒙臣将宫中面首们统统遣散,只留下尚方这个不白吃饭的。蒙臣与“凄惶”形影不离,悉心爱护,几乎把政事都交给尚方打理。 唔,看来姒檀那厮的日子过得不错。 妖帝所谓的天劫总也没有消息,白莲花闲的无事可做,一心照看妻、子。 经了一回大事,明亮沉稳了不少。白莲花见他有心事的样子,明知为何也不点破,一心为他找寻治疗先天不足之症的办法。 可喜的是,霄霜居然传来消息,道是他有个良策可以一试。白莲花父子都喜不自胜,命雁珲赶紧去着手准备。 也不管严厉不召不许上床的话,白莲花夜夜跟她共浴,然后搞点闲情雅趣之事,弹个琴,做个画什么的,最后再抱着她共眠。还在后院池塘边安上软榻,午后天晴时,夫妻俩一起晒晒太阳。 严厉昏睡了九天九夜,魂魄终于稳定了。这夜她幽幽醒来,见白莲花一本正经地坐在她身边,手里捧着一本纸张很大的册子,慢慢地仔细翻看。 “你看得什么?”严厉尚且转不动脑子,只当是梦。 白莲花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让人心猿意马、心荡神驰之物。” 第九四章 严厉揉了揉眼睛,抓着头发想坐起来。 白莲花一伸手,把她抱到腿上,圈在怀里。那药酒的药性还未退,她虽醒了,尚且懒洋洋的体软无力,加上被看到的东西吸引,一时也顾不得其它了。 入眼那页画着一片竹林。一个年轻俊逸的红衣男子爬在一杆老竹上面,往下薅竹米。树下一个青衣稚子瞪着眼、挑着眉、仰首看着他,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他。边上还配了字:呔!什么人敢偷我的米? 画中人物和景色动静搭配,纤毫毕现,仿佛都是真的一样。严厉想起二人初见那会儿,的确是这个情形,不禁噗嗤笑了。 “那时你年纪虽小,却有些气势。” “虚张声势而已,实则被你吓了一跳。” “我像是凶神恶煞么?” “不像。” “那你怕什么?” “怕你身为男人却长那么好看,是哪里来的山精妖怪,会把我这个小道士吃掉。” “……” “没想到,注定我就是被你吃掉的命。” “委屈你了不成?” “非但不屈,还觉幸甚至哉。” 白莲花翻过这一页。 下页是条小河。河边有个吊儿郎当光着两脚戏水的男人,河里则坐着个浑身湿透、拙态好笑的少年。旁边同样配着字:摔倒了都爬不起来,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 “这个是你不假,”严厉指点着:“那个却怎么是我?那时我穿着男装,怎么可能这么女气?且哪儿有斜着眼睛看你?哪儿有那么说你?” “你有。” “没有。” “有。” “绝对没有!” “好吧,没有。是我记错了。” 接下来十几页都是让两人印象深刻的情景。 在这十几张画里,少年渐渐长成青年,对画中另一个主角的感情由敬畏变成仰慕,仰慕变成孺慕,孺慕又变成爱慕,思慕,渴慕,终至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却又默守冰心,暗自伤怀。 翻看品味这些画,严厉只觉往事历历在目,果然是让人心猿意马、心荡神驰之物。 严厉分外动情,不禁咋舌惊奇:“这些都是你画的?” “初学而已,哪儿有这等手艺?是我变出来的。” “果然我在做梦啊?”严厉幽幽叹息。 “唔。”白莲花继续往下翻。 下一页是夫妻俩大婚时,头戴繁琐精致的羽冠,身穿红艳华贵的喜服,在洞房中比肩端坐,一个俊逸不凡,英气逼人,一个美丽无双,娇羞动人。 “哈哈!”严厉指着新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什么?” “至今还鲜少人知道,当年你扮过女装。” “所以?” “你若不听我的话,我就让虞靖给你广泛宣扬宣扬。” “让我颜面何存?” “怕就听话。” “遵命,公主殿下。”白莲花又翻一页。 严厉以为后面还是夫妻俩往日闹那些阵仗,看了半天却没明白。 “睡个觉而已,有什么好画的?” “咱们两个第二次同房时,你累坏了,必须画一画。” “……这张还是睡觉?” “当年你跟我拼酒输了,允诺我,此后在床上任凭我怎么压倒都行,你绝不反抗。这一张就是你服输之后,累坏了的样子。” “这张?” “咱们大婚那日,我被凌柯所迫,喝下满满一罐多子酒,又把你累坏了。” “这张?” “你中了南无的丹田气,三天三夜我才帮你化解,必然你又累坏了。” “……后边不会都是画的这个?” “然也。” 严厉把册子抢过来,粗略一翻,果然不假,她顿时不淡定了。 画上画着她的各种睡相,丝毫没有香丨艳之气,甚至可说是意境很纯洁。但是作为主角,她实在不由想起当年,是何等春闺缭乱才导致她如此畅快地酣睡。 并且…… “凭什么总是我累坏了?你就一点不累?” “自然,这就是乾坤、阴阳、男女之别啊。” 严厉扔掉那本画册,开始毛手毛脚。 “我就不信了,在梦里你也能累坏我。老实别动!” “你这是打算召我侍寝呐?今日我身体不适,伺候不了你。你还是……” “少废话!” 演完活春宫严厉又睡了。翌日日上三竿,她顶着腰酸背痛醒来,召来耳目们一问得知,她竟一睡这么久,且外面发生那么大事。 某个孽障简直这是活腻味了! 严厉顶着恼火去找白莲花,他正跟明亮一起学琴。 严厉远远观望片刻。 父子俩的琴都是万年梧桐木所造,上雕的丹凤朝阳栩栩如生。 白莲花这个当爹的不愧曾跟竹馫修习过音律,音调指法几乎不出错,且仪态端庄,有模有样。明亮那小子却纯粹瞎鼓捣,出手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不至说是刺耳,也难听得很。 严厉大步上前。 “殿下!” 正一本正经解说指法的老琴师、雁珲和几个侍立在一旁的仆役慌忙拜倒在地。严厉压根没看明亮和一众闲杂人等,摄起白莲花的琴,一把薅住他的领子,拖着就走。 众目睽睽之下,白莲花乖顺地跟着严厉走,从容不乱道:“虽然我这半月加紧修习,已勉强能奏上三两首曲子,却怕技艺不精,难入你的耳朵啊。” 他倒是脑子活络,当着众人会打掩饰。严厉恶狠狠剜他一眼,领回屋里毫不客气,把挟在肋下的琴往地上一放。 “跪!” 白莲花幽怨又为难地看着大喇喇端坐到桌旁的某神。 “我膝盖硬,一跪这琴准要裂了,怪可惜。” “少废话!” 白莲花摸了摸下巴,去把房门掩好,转身往琴上一跪。 严厉见状更加火大了,“叫你跪就跪?有没有节操!” 白莲花神色一窘,就要站起来。 “不准起来!”严厉一掌拍烂了桌子。 白莲花轻咳一声跪回去,不紧不慢道:“刚起来就这么大火气,可是我昨天晚上没把你伺候好?跟你说了我身体不适,你却偏偏赶鸭子上架,不舒服反倒赖我么?” 这嘴犟得实在让严厉忍无可忍,暗忖他气色比先前好多了,想必伤也好多了,遂拿捏力道,一脚踩向他肩膀,试图让他摔倒,以示小惩。 孰料他肩膀一沉,就势架住她的腿,还迅速往前膝行两步,抱住她的腰。 严厉挺直腰背,端坐在那里纹丝没动,非同一般的姿势却让她顿时涨红了脸。 胆敢反抗她的某人脸贴她胸口闷声咕哝道:“节操这个东西我自然有,可在床上就没少跪你,到了床下,又有什么放不开的?” 严厉哽了一刹才明白话里的意思,一气伸手,打算拧他的耳朵。他却趁她晃那一刹神,当先在她身上戳了几指。 他抱过来不为故技重施,撒娇示弱,却为贴身制敌?她这里心软手软,再恼火也记得怜香惜玉。他倒仗着这一点,专门来算计她? “你、你简直是要气死我!” 严厉悔之晚矣,软倒之前被打横一抱,放到床上。 白莲花把琴搬到床下,往上面一跪。 “气大伤身,你淡定点。眼下我们有两件急事,听我慢慢跟你说。” 第九五章 白莲花一本正经跪在那里,把始末慢慢道来。听完严厉的火气消了一半。 无论如何,渡魂术解了就好,夫妻两个都能落得轻松。 严厉很明白,白莲花是迫于无奈才让妖帝来做这事。想是而今于他看来,只要渡魂术能解,别的人事都不重要。固然他有私心,但不能称之为错。 名声这个东西关乎人品体面,严厉在心里稍作纠结,便觉释然了。 亿万不相干之人说出再恶毒的话,于她听来也无干紧要,不痛不痒。真正能触动她心绪的,是亲近人的哪怕只是一个字,一个表情。 纵是她压根不曾参与妖帝的计划,她与龙君誓不两立之心也足够坚定。就算龙君没被砍去手脚,与他反目成仇,她又何惧之有? 而妖帝的天劫始源于她,她自然要管。这却不是白莲花要跟她说的急事。 首先是明亮的先天不足之症已有办法治愈。 孩子在母亲肚子里都有先天袋保护。明亮先天不足,是因当年月份不足便被强行剖出。霄霜认为,明亮这个病症既是胎里带的,多半便得胎里去治。让这小子重回娘胎已不可能,但是霄霜提出一个妙招,白莲花觉得非常靠谱。 严厉听完喜上眉梢,转念一想却不禁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白莲花维持着正经严肃的表情:“这种一举两得之事,我们何乐而不为?” 这时明亮在门外插话道:“母亲可别不信,的确是祖父让华严来传的话啊!” 这小子已经摒着气,竖着耳朵,在门口蹲了半天了,还斗胆使个小伎俩偷窥,听到与他有关之处,再也忍不住开口给白莲花作证,力求促成父母感情和睦,生活和谐。 严厉容他蹲在门口偷听偷看,是想让他见证一下,到底她跟白莲花谁高一筹,也好看清日后听谁管才是正经,孰料反是她吃了个阴亏,落在下风。 好在某个孽障尚给她留着面子,当着儿子的面,占得上风竟也给她跪了。 听明亮插话,她没好气道:“定是你祖父怕我惩治你爹,就想出这等损招来帮你爹。” “绝不是的!孩儿敢打一百个保票。”明亮央求道:“母亲再生爹爹的气,也别耽误了给孩儿治病啊!求您尽早给孩儿生个弟弟妹妹。” “臭小子,练你的琴去!” 听老娘一声断喝,明亮郁郁哼了一声,蹬蹬蹬跑走了。 严厉实则信了。 霄霜一身玄机深不可测,他向来把给孙儿治病当作头等大事,不至信口玩笑。 明亮的补药当中就有紫河车,这东西正是以先天袋所制。先天袋是由父精母血相合而成,真元所钟,血肉有情之品。此物与人同气相求,属阴阳、气血并补之物,确实功效非金石草木之药可比。 只是…… “你有没有发现,那小子与华严相处古怪?” 严厉的疑虑白莲花自然也察觉了。 明亮禁居在邪异之境那些年,只有霄霜与华严常去看他。华严总仗着长他一辈,欺负他,他也没少反抗,定然给彼此都留下非同于旁人的印象。 两个孩子姑侄亲近,再怎么笑闹本也寻常。怪就怪欲奴偏偏变成华严去诱骗明亮,明亮不得不做的又是白莲花当年为严厉所做。 “依我看来,那小子只是一时迷惑,你不必担心。” “他虽年幼却心智早开,到如今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只恐因这点迷惑而误入歧途。” “无妨。我们切不可戳破此事,且由他自己去开悟。等他的先天不足之症得以治愈,身体恢复正常,能修那些上乘功法,自然就无暇再胡思乱想了。” 这话的确有理。 严厉想了想,痛快道:“好吧,还依当年那样。只是将来若是个女儿,你来教,你来养,若是个儿子,我教,我养。” “我完全没有异议。其实我已经备好一切,专等你醒来决断。” “你少厚颜无耻,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有什么急事?” “还有就是,你打算让我跪多久?” 严厉着实懊恼。她这个样子还怎么惩治别人?然则某个孽障也只能算计她这一回而已,除非今后永远都禁住她,否则待她能动弹了,看她怎么算这笔账! “你打算让我躺多久,你就跪多久。” “遵命,公主殿下。”白莲花眼波一漾,站起来掸了掸袍袖,坐到床边脱靴子。 察觉他想的跟她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严厉赶紧喝止:“你在下面跪!” 白莲花停下动作,回头看她一眼,脱下外衫,铺到地上。 见他伸手要抱,严厉又叫:“我说的是那个跪不是这个跪你脑子里成天都想的什么!” 白莲花神色微妙。 成亲之前他成天想的是怎么才能让她刮目相看,成亲之后想的是怎么才能帮她破劫,怎么才能住进她心里面,而今想的则是,怎么才能让她对他臣服。 奢望的东西一样一样得到满足,他的心也无可抑制地变贪婪了。 可他很清楚,让她由衷臣服这事任重道远,眼下他能做的只是走个偏锋——征服一个态度强硬、总是试图剥夺他夫权的女人,床上一向是他最肆意纵情的战场。 况且纯血之凤极难繁衍,上古神的血脉更是难上加难。 当年夫妻俩能孕育出明亮,一来天命眷顾,二来是因用了蛇族的皇族秘术。他应比当年更加勤奋努力,才能尽快有成效。 “你太暴躁,不利于孕育胎儿。我先给你奏一曲,帮你静静心。”说着他抱琴上床,把琴搁在膝上,把被他跪松弛了的五根丝弦逐一调紧。 严厉忆及耳目们所禀,关于学琴和学画这两件事,白莲花都很认真对待,白天跟着老师苦学技艺,夜里就在屋里苦练。未免练琴扰到旁人,他一向都是先造个隔绝视听的结界。 暗忖这个孽障既然如此用心,成果必然可喜,她遂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孰料半个月来白莲花苦练的成果,是一支,咳,淫曲。 一曲奏完,严厉神志清醒,却如同中了无色无味的春毒,无可避免地春心荡漾了。 手脚得以解缚,可她哪里还记得嗔恼?哪里还顾得争什么上下?只一味被人引丨诱着,也肆意引丨诱着别人,白日宣淫,纵情享乐。 事毕酣睡一觉醒来,严厉维持着抱琴而卧的姿势,出了好长一会儿神,然后顿悟了。 白莲花平素喜欢少言寡语地扮沉闷高深,每脱了衣服却必定原形毕露,大胆豪放,所作所为十有八丨九都让她处于恼羞成怒的边缘。她却不得不承认,让她着迷上瘾、欲罢不能的,还就是这股表里不一的风丨骚劲儿。 在床上肆意滚了这么两回,严厉委实已没多少嗔恼。 经过深刻反思,她很无奈的认清了事实。某个孽障明着柔顺,实则硬气得很,她非但掌控不了刚柔并济的他,反还被他以软劲儿使得硬手段降住了。 说起这个降字,当年她以为,似龙君那样武力胜她一筹方能降得住她。而今才明白,她这样刚硬的性子,遇上更加刚硬的龙君,只能是撞得头破血流,甚至有折断之虞。 她若真如晧睿仙师所言,是一把剑,那么白莲花就是最适合她的鞘。 她情愿被他套上,掩住锋芒,也情愿由他来决定展露锐气的时机,何苦却总不肯坦然接受,她也会受到他的保护? 严厉认命了。叹口气,她猛地推开怀里的琴,翻身坐起。 “这么长时间还没画完,你那是绣花呐?我躺得骨头都僵了。” 一面抱怨着,她一面光着脚下床,往不远处的桌子走去。白莲花正桌上奋笔描画,见她快步走近,慌忙把笔一扔,且要把画纸收起。 怎会如此形迹可疑? 严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他前面,捞起那张画纸一看,顿时笑抽了气。 第九六章 琴这一物好操控,只须熟练指法便算是入了此门。白莲花通音律,学琴自然事半功倍,才会半个月便有小成。 学画却很难。勤奋刻苦半个月,笔墨纸张废了不少。他学会如何把水、墨、彩调和成自己想要的颜色,学会立意构图,学会几种技法,却连入门都还算不上呐。 严厉捧着画,险些笑抽过去。 白莲花绷着脸,伸手一捞,把她抱坐到腿上:“你还有气力笑啊?” 听出他语气不善,严厉抖着肩膀、强忍住笑。 “瞧你那个凝神运笔、细细描画的架势,我还当能妙笔生花,一心配合着你,岂料、岂料竟是如此……呃……乏善可陈。” 本着不打击某人积极性的原则,她斟酌了一下用词。 “说得好像你懂。” “我自然不懂。可这个东西跟我昨晚所见简直是云泥之别。” “昨晚那是我变出来的。只是变出来的东西到底不长久,三五个月便会消失。日后等我技艺精湛了,把心中所想逐一描画出来,集成册子,或是长卷,纵是过上千年万载,每每翻看便觉往事历历在目,音容笑貌如在眼前,真真极好。” 严厉以为这主意甚妙,厚颜道:“这正是我让你学画的初衷。”见白莲花轻笑不语,她又嗤道:“只怕你资质太差,连入门都要许久。” “这么说,你岂不过分了。”白莲花张嘴一呵,严厉手里的画纸顿被他毁尸灭迹。严厉止了笑,回身抱住他脖子,查看他肿起半边的脸。 先前事情进行到关键时刻,严厉忽然恍悟自己又着了算计,一怒之下恶向胆边生,就忘了她有打人不打脸的原则。 打完见某个孽障惶恐不胜的样子,严厉戳着他红肿的脸,咬牙切齿地恫吓他:“别当我拿你没有办法,果真惹恼了我,我也是狠得下心的!” 某人当即允诺:“往后我大事小情一律不瞒着你。” “是么?立个誓我才相信。” “再若有欺瞒你之举,就让我头发掉光,脸上生疮,舌头烂掉,身材走样。” “远远不够。” “让我不举早泄,永远都有心无力。” “废话!举不举你都别想再碰我一指头。” “那好吧。”他无奈叹口气,正经严肃地举手为誓:“苍天为鉴,往后我再若骗你,就让我失去眼前拥有的一切。” “说具体点。”严厉不依不饶。 “身份,修为,学问,师长们的器重,属下们的敬畏,你和明亮的爱,以及,某些人的羡慕、嫉妒、恨。” 严厉这才信了。 “可疼么?”她问得好笑。 “你的手不疼,我的脸就不疼。” “我自然手不疼。” “可是我其实脸疼,半边脑袋都嗡嗡作响。你的手劲儿非比寻常,以后再生气也别打这里。” “不然打哪里?” “……肉厚的地方。” 鉴于某人认错态度极好,明知他扮猪吃虎,严厉也心软了。被他软语温声地哄了几句,且软硬兼施地纠缠不休,终归她没把持住,遂了他的意。 孰料承丨欢纵丨欲折腾太狠,等她睡醒已是半下午了。 过去几个时辰,某人的脸红肿得更加厉害,上面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见她忍俊不禁的样子,白莲花甚无奈地叹气:“看这个情形,我至少三天都不能见人。” “我陪你三天便是。”严厉扑哧笑了。 “这可是你说的。这三天我们两个修身养性,多努努力,或许就有了。”白莲花从袖管里掏出那本画册,翻到空白一页,在上面变出他心中所想的情景。 纸是真的,纸上显现的一切却都是他灵气所化。 看见自己抱琴而眠的样子,严厉默默吐血。 “色胚!”她抢过画册,往纸上补充一道灵气,给那个她添上衣服。她身后的男人却在同时埋首贴近,大吃她的豆腐。她冷哼,狠狠拍开那双毛躁的手。 伤还没好怎能不加克制?她可不能由着他胡闹。 某人恢复正经,却郁郁叫屈:“这下好,手背也肿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实则他在夸大事实。严厉睨他:“你可以推演一下,诸界后事如何。” “早已推演过了。” “说来听听。” 白莲花只用一句话概括:“前景一片大好。” 严厉顿觉怅然:“日后天下太平,我这种武夫岂非过得无趣?” “怎么会?”白莲花轻笑:“利刃在手,本不为伤人。只因仁德之心能释厄渡人,却不足以捍卫我仙道威严,维持天地秩序,也不足以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人。” 严厉颦眉:“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当年你教我的原话。” 严厉甚无语,“我自己都忘了,你倒记得清楚。” “自然。你说的话我十有八丨九都记得。” 当年听严厉这么说,白莲花本是不以为然,后来对她的死劫深感无能为力,他这才能握紧手里的剑。再后来拜入晧睿仙师座下,需要他尽心竭力捍卫的,还有他信仰的道。 而今龙君这个大凶之人乍看已没有多少威胁,白莲花却还有两个疑问。 其一是彼时妖帝中的到底是个什么术。 其二是,龙君既在横波母子死时便选择示弱,为何后来为了一个尚且存疑的肉胎而沉不住气,非但落入妖帝的圈套,还似失去理智,连后路都不曾准备? 那是个什么术尚且是次要的。 龙君会落入妖帝的圈套,未必是他顾念亲生骨肉的生死。 当年他籍籍无名,修为低下,能在无照座下忍辱蛰伏数百年。后来却修为暴涨,继任龙君之后更是威名远播,渐渐养成骄狂桀骜之气。盛名之下,他忍不下这等杀妻灭子的奇耻大辱,实属常情。 但是白莲花本着对宿敌的敬畏之心,还假设了另一个可能。 换个角度想,与妖界之战让龙君一举两得。 虽然龙君自断臂膀,尽毁羽翼,却一来让妖界元气大损,去了晧睿仙师的顾虑,二来断绝了他的大凶之路,让晧睿仙师安心还他逆鳞,传他长生之法。 白莲花管镜灵一求教,晧睿仙师也更倾向于后者。 因而白莲花很郑重地做好了准备,准备好今后与龙君在大罗天同殿为臣,无论发生何事,他都能坦然无惧地与其交锋和博弈。 并且他很清楚,他不是一个人。 眼下他要做的是赶紧跟严厉孕育一个孩子,只因…… “晏璃,我既发了誓,有件事情便不能瞒你。” 见他凝重,严厉静等下文。 “妖帝非但给你解除渡魂术,还把聚魂之法说给我听。” “什么?”严厉又喜又疑,“那厮竟会如此好心?” “他是有条件的。”白莲花叹口气:“一个我再不情愿答应也必须答应的条件。” 第九七章 以邪法聚魂重生之人,一旦神识觉醒便会恢复如前。以正法聚魂却无论是肉身还是魂魄都会重新塑造,换言之即是,以碎裂的魂魄为引,衍生出一个近乎于崭新的人。 妖帝对白莲花说出一些话,这些话都是琉璃海事后他跟严厉之间极私密的话,从而让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严厉被渡魂甚深,妖帝非但能操控她的肉身,感知她的元气,还能左右她的心绪。 “他给你解除渡魂术的条件是,万一你真的渡不过死劫,届时我不可给你续命,也不可以邪法给你聚魂。” “仅仅是如此?”严厉有些难以置信。 “对,仅仅是如此。”白莲花叹口气。 妖帝的条件非但不过分,且是退了很大一步。因为他解除严厉的渡魂术,无异于把唾手可得之事变成遥遥无期。或者说,他选择了放手。 这正是严厉所希望的。 “我只恐怕……”她凝重地说不下去。 只恐届时需要聚魂重生的非但是她,还有整个凤族。 “其实你公爹还让华严捎来一个消息,道是他有办法让炎之灵的裂缝消失。纵是你将来真出点意外,它也不会有碎裂之虞。” 说到最后,白莲花不禁开怀大笑。 “是么?”严厉瞠目结舌,甚有即刻飞奔到霄霜面前,给他咚咚咚磕一千个响头的念头。那老东西如此高深莫测,简直如同道祖重生再世啊! 喜完她如释重负,却是恼火了:“有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白莲花委屈状:“我们一直在忙,没时间说。” “几句话的事情,你顺便不就说了?早说也不至脸肿成猪头。” “脸肿了倒是不打紧。”白莲花幽幽看着她,“只怕早跟你说了,你就不专心了。” 严厉顿时恍悟,合着他存有这等小鸡肚肠,果然是难改妒夫本色。 但她不得不承认,妖帝,哦不,是紫阳少君南无,南无的做法让她出乎意料。她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能理清的感觉唯有一种,那就是,感念他的成全。 见她捂住左肩若有所思地样子,白莲花有些怅惘地暗叹口气。 她肩后的伤已经结痂。伤口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在他当年咬那些齿痕上面。等她伤好,那些齿痕将不复存在,留下的是个崭新的疤。 这却是次要的。 他知道自己比她更应该对少君心存感念,可就是忍不住会介怀,从今往后在她的心里,除了他,还有另一个男人的一席之地。 为此他甚至决定,以后跟她亲近的时候再也不碰触她的肩膀,因为那将必然让她想起别人。而在两个人最该亲密无间的时候发生这种事,简直无可容忍! 转完心思,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少君或许是不欲让我们掺手那个天劫。” 严厉听耳目禀告过修罗殿的情形,正觉忧虑此事。 南无把她送出修罗天,桑寒与碧渊有目共睹,深感疑惑。南无只道跟她做了一个交易。世人流传,解除渡魂术的条件,是她像当年对待明亮一般对那具肉胎下了咒。龙君谋害明亮在前,自然相信她会与妖帝联手,因而相信那个孩子还活着,从而落入圈套。 与龙族大战告捷,南无托辞闭关休养,至今也没有音讯。 白莲花细思之后认为,而今能助他躲避天劫的最佳去处便是琉璃海,命羽族查探,果然发现他的踪迹。白莲花当即通知骏吾,且命小三叼给她一枚石子。 “纵使少君不情愿,骏吾也不会坐视不理。我们不必担心的。” 严厉也觉由骏吾出面更好。 “以正法聚魂需要的是至亲近之人的思念之心,人越多效果越好。所以我们不妨多生几个儿女,假使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至离开我们太久。” 对于白莲花的打算,严厉不以为然。 她与其累死累活地生儿女,养儿女,教儿女,不如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努力提升修为,从龙君那里杜绝祸患。她倒是想象不出,今后那厮能怎么把她克死。 严厉心事全无,整个人都彻底松懈下来,心情好得忽然间就恢复成当年有贫有痞的样子,端不住架子,绷不住脸,话也多了,人也毛躁了。 她对那些花花绿绿的染料起了兴趣,央着白莲花教她调色画画,道是她也要画一本册子,交给凤后保管,免得将来被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上当受骗。 白莲花喜见她轻松惬意的样子,一心顾着跟她养儿造女,教得心不在焉。 恼某个孽障心思不正,得寸进尺,严厉二话没说就把人摁住,正要给他画了个大花脸,雁珲在门外禀告,道是骏吾来了。 “这时她来做什么?”严厉疑惑不解。 白莲花想了想,睨她道:“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等着,回头再收拾你。”严厉把笔往白莲花手里一塞,出门而去。 书画同源。老画师的字体工整圆润,丝毫不见犀利之感。白莲花十分喜欢,学画的同时也在随他练字。 白莲花照着字帖临摹了几十个字,雁珲赶来禀告。 “爷,殿下送走客人之后,去琉璃海了。” 白莲花笔下骤停,“可说去做什么?多久能回?” “只吩咐属下来给您报个去向,别的什么也没说。”雁珲在门外揣测:“属下进去奉茶的时候,听见几句谈话,似乎是殿下的什么东西被妖帝扣留了,此去正为讨要。” 白莲花一想了然。 当日他为求戏演得逼真,把严厉的袖管清空,里面的东西都烦劳骏吾保管。后来夫妻俩一直也没得见骏吾,也便一直都没把东西拿回来。 而今东西却落在妖帝手里,这事未免古怪。 雁珲不知道内情,颇为顾虑:“爷,妖帝怎会在琉璃海呢?可要派人去接应殿下?” “不必担心,渡魂术已解,殿下不会吃亏的。”白莲花继续落笔:“你赶紧去告诉小殿下,殿下那份补品快别下锅了,她可说不准几时能回来。” 得知严厉同意再孕育一个孩子,明亮喜不自胜,一蹦三尺高,扬言今后给爹娘熬制汤药补品这事他就包圆了。依着时辰,也到了开始熬制晚上这碗的时候。 那一锅一锅的所用都是珍惜之物,雁珲心知白莲花节俭,匆匆跑去厨房。 明亮头一次做这件事,虽有个专事的杂役在一旁指点,他也怕耽误父母进补的时辰,提前便下了手。雁珲赶到时,该下锅的都下了锅,且已经炖了小半个时辰,再捞也不赶趟了。 听说严厉孤身去管妖帝讨东西,明亮眼瞪得溜圆,扔下手里的活,蹬蹬蹬跑到白莲花房外,叩门道:“爹爹快啊,我们得去接应我娘。” 屋里半晌没人回话。 明亮一急推开门,见白莲花提笔在写字,波澜不惊地样子。 眼瞅着之前严厉那么生气,白莲花都给她跪了,明亮虽知最终是严厉被搞定了,也担心白莲花是因吃了亏才无法出门,进门先盯着他左右端详。 见他面色红润,气色极佳,明亮暗自吁口气,嘴上却不禁赞道:“哈哈,果然外祖母说得对,爹爹柔能克刚,真降得住我母亲。” 白莲花抬头睨他一眼,哂然:“倘若为父降不住你母亲,怎么敢娶她?你要记得,将来娶妻只娶你降得住的,不然你会被女人压一辈子,管一辈子,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爹爹教训的是。”明亮略做沉思才受教地点头,快步走过去道:“万一那个妖孽不肯还,我们得帮我娘硬抢回来。您怎么一点不急?到底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丢在路上都没人会捡的破东西。” 明亮挠头:“原来我娘喜欢捡破烂?” “唔。”白莲花停笔道:“你的东西还没炖上?” 明亮如实禀告。 白莲花十分心疼状:“你母亲恐怕要些日子才能回来,岂不浪费了?” “啊?”明亮疑惑不解,“去要个东西而已,竟要那么久?” “你哪里懂。”白莲花叹气:“妖帝扣留她的东西是假,实为劳她去帮忙破劫。” 明亮懊恼:“放着他那些属下不用,倒有脸让我娘帮忙?一定是居心叵测!” “依你母亲的性子,定会帮妖帝渡这个劫。她也有件事情须跟妖帝做个了断。” “什么事?” “你还太小,说了你也不懂。” “万一那个妖孽图谋不轨,我母亲可没他脑子好使,唯恐着他的算计。” “不会的,你放心。”白莲花的表情和他的语气一样平静。 明亮对着手指,“别管那个妖孽打什么主意,孩儿需要一个弟弟妹妹啊,越快越好。” 白莲花哂然看着他:“你何必心急成这样。” “孩儿是想、是想身体早日恢复正常,就能尽快提升修为,成为世间又一位大神。” “唔。”白莲花赞道:“我儿志向高远,不愧承袭你外祖和你母亲的血脉。”想了想,他不温不火道:“这样吧,你去把今晚的补药熬好。我们给你母亲送过去。” 明亮答应一声就走,他又补充道:“让雁珲打包出十天的药量,一并带上。” 第九八章 明亮准备妥当来请白莲花时,白莲花却改口吩咐道:“为父伤还没好,受不了魔气侵蚀。你去玄清山叫上你姑姑,让她陪你一起去。” “好啊好啊。”明亮显然很赞同。 白莲花却又顾虑道:“只是为父先前收到消息,你祖父和祖母闹大了。” “啊?他们又闹什么呢?”明亮很疑惑。 接手蛇族事务后,无照淫威发散,管霄霜翻起了旧账。 当年无照跟霄霜在月下插草为香拜了几拜,这便成了夫妻,而今她嫌当年嫁得草率寒酸,连一个观礼的证人都没有,要霄霜广邀亲朋,补办一场有诚意的婚礼。 霄霜却道十几万年来一向都是孤家寡人,既没收过弟子,也没有过长长久久的女人和朋友,不过是近年才养了白莲花这个儿子,与凤皇夫妻结为亲家,无人可邀,所以坚决不肯。 无照遂退一步,道是由她这个新任蛇君来办婚礼。 “如此岂非是要道爷嫁给你?门都没有!”霄霜更是不肯。 夫妻俩这便又闹腾起来。 无照企图拉女儿壮大声势,逼迫霄霜就范。奈何华严打小跟霄霜更亲,净帮她倒忙。无照架不住父女两个,一气之下回到雷泽她的老巢,至今已五六天了。 霄霜也真端得住,无照一走他就闭了关,闷头钻研功法。 杳云必须时刻跟在姒檀身边,姒檀则行踪不定。华严没了玩伴儿,又被父母闹腾得两头为难,这几天都郁郁寡欢。 说到这里白莲花哂然问道:“儿啊,你没收到消息么?” 明亮否认:“孩儿那几个耳目尚都是些雏儿,来不了别院,自然不够消息灵通。” “唔。”白莲花训他道:“这就是你不够聪明灵活。身为凤族的小殿下,总有些特权可以使用,往后记得要用。” 明亮干咳一声应是。 白莲花顾虑道:“只是你姑姑若两头都受了委屈,就怕她把气撒在你身上,欺负你。” 明亮拍着胸脯笑道:“孩儿才不怕她,可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这话怎么说的。”白莲花沉下脸:“她虽被你祖父惯得性子顽劣,却到底是你姑姑,长你一辈。你纵是不服她的欺压,面子上反抗一下,里子却须待她恭敬孝顺,如同待你母亲。倘若背个人伦不睦的罪过,岂非叫世人笑话,污了觉明府的名声!” “爹爹教训的是,孩儿谨记。”明亮神色一肃,垂首做个保证。 “完事叫你姑姑来别院住几天,免得她一个人憋闷坏了。” 明亮正苦着脸,一听顿时裂开嘴笑了。 白莲花挑拣巨细嘱咐他几句,且命小三跟着他。 待明亮告退而去,白莲花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红肿。 实则他压根没打算去琉璃海,不为他的脸无法见人,而是他很清楚,无论妖帝是真心放手,还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决定权终归是在严厉手中。 情这一物却有世人不知的离奇古怪之处,因而有些事情远非人力所能左右。 白莲花拆下髻上簪的九思,将其恢复原形,掂着它若有所思。 到底要如何,才能慧剑斩情呢…… :-d 明亮赶到玄清山时,华严正闷闷不乐地托着腮望天。 一见明亮华严便眉开眼笑地跳起来,听说含着块石头就能安然游弋于琉璃海中,她当即就跟着明亮去了,到了琉璃海却不顾得上山,在海里忙着寻宝。 明亮上山时,严厉正跟妖帝对坐在思过崖上,有说有笑地喝酒。 严厉赶到琉璃海时,天已经黑透了。 阴风呜呜作响。尚方坐在那块断掉的巨石上面,眺望着海中央。那里华彩灿然,半个天空都被厚重灵气照得明亮绚烂,万里星云也在随之变幻,旖旎又壮观。 “凄惶”的重生让尚方失去蒙臣所有的宠爱,他却还奢望能搏一搏,因此管蒙臣请命,带人来重建通往谈止山的路。但是整整过去三天,他使用了几个办法,损失了不少属下,还是一筹莫展。 这个为情所困的魔头眉眼之间再无戾气,只有无尽的忧郁和落寞。严厉因此心有所动,看着他,在暗处站了一会儿,这才吞下鲛丹悄然下水。 南无站在思过崖上等。 待严厉顺着铁索攀近崖顶,南无矮下丨身,朝她伸出手。她也不忸怩,搭着他的手,借他的力量跃上思过崖,站定之后随即抽回手,吐出鲛丹,信步下了思过崖。 她那堆东西被分门别类,整齐地堆放在崖下不远处。她压根记不清楚具体都是些什么东西,因而也不细看,收起东西,绕山巡视一遍,然后进入变成琉璃的屋子。 屋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所有东西都在原本的位置,一样也没有少,只是蒙了些尘土。 唔,看来某个妖孽尚且识趣。 南无抱着肩膀倚在门框上,看着严厉一样一样擦拭屋里的摆设。 “你打算多住几天?” 他的语气跟他的眼神一样冰冷,如同当日严厉做血奴时,在鄞山那间茅屋的屋顶见他那样疏离冷漠。这让严厉相信他在克制自己,不会再有不良企图。 严厉暗叹口气,不冷不热地回他道:“没见你这么矫情的人。为什么事就说什么事,拐弯抹角也不嫌累?” “听来你知道我的目的?”南无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我夫君随后就到,我们会住到你渡过天劫。” 南无的神色微不可见的一黯,“依我对他的了解,纵是你求他来,他也不会来。” 严厉不以为然。 “不如我们打个赌,倘若他来,往后我给你为奴,对你惟命是从。” 严厉顿时起了兴致,“若不来呢?” “我的天劫你一力承担,在那之前,你必须待在我身边。” “赌了。”严厉微微弯起嘴角。 她的笑容虽浅,却丝毫也不僵硬,显然是由心而发。南无见状一怔,一步迈进门里,听她大声喝止道:“别动!”他随即又退回原地。 “别的地方我不管,这间屋子你绝不能进。” “就算你是主,我是客,进去坐一坐,喝杯茶,也不行?” “不行!” “……好。” “我带了酒。等我收拾完,我们喝两杯。” “好。倘若你输了不兑现承诺,就让你永远也摆不脱我的纠缠。” 严厉的嘴巴也没客气,“倘若你输了不兑现承诺,就让老天收了你。” 南无脸上的落寞忽然变成妖孽之笑。 “你不会以为我真打算了断?实话告诉你,给你解除渡魂术,只是我想看看,而今我的武力远胜当年,你要怎么避免我的骚扰,以及调戏。” 严厉倒吸口气。 果然还是她太天真,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啊…… 可若换个角度想,事情似乎变得有趣极了。于是她舒展开紧皱的眉头,高挑的眼睛也变得平和,幽幽叹了口气。 “果然是难改贱人脾性。” 严厉以为这个赌十拿九稳,只赢不输,把天枢留给她的酒拿出来,跟即将成为她的“奴”的妖孽分享。 三杯酒下肚,严厉对南无的态度从里至外都放开了许多。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能心平气和地跟这个身份复杂的男人对坐共饮,且顺着他的话头,跟他笑语闲话当年。 虽然有些阴郁的过往,多愁善感四个字却几乎与她的性情不挨着。无可否认,当年她也犯过很多错,有的是对他,有的是对她自己。 若无相欠,不会相见。无论一个人遇见谁,那都是她生命中应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 那些他们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因果使然,她的命运被他改变,他的又何尝不是? 长久以来两人已经纠葛甚深,轻易斩不断。可是隔着数年时光她回头去想,那些荒唐的,狗血淋头的,让她执著的,懊恼的,歉疚的,为之受过伤,流过泪,甚至以为天会塌下来的过往,居然都变成了她能笑着提起的回忆。 严厉在心里不胜唏嘘,南无则再没有怅惘落寞,而是回味无穷的样子。严厉防备着他,却也不禁揣摩着他的心思,尽量不戳他的痛处。 喝到他微醺,明亮来了。 “母亲快把药喝了。”明亮把他一路都捧在怀里的汤盅献宝一样奉给严厉。严厉一摸还烫手呢,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味道。 “孩儿的手艺还行么?”明亮雀跃地问。 严厉违心道:“极好的。若非多喝无益,为娘还想再来两碗。” “哈哈!”明亮详细描说了一番炖这碗药的过程。 听完严厉赞他用心,问他:“你爹不知道你来?” “知道啊。正是因为把药倒掉爹爹心疼,他这才让孩儿长途跋涉,给您送来。” 严厉摸着儿子的头笑,“傻小子,你爹心疼的不是药,是怕你第一次做这等事,为娘却享用不到,辜负了你的孝心。” “原来如此啊?”明亮恍然大悟状:“等您忙完,回家孩儿天天给您做这件事。”说着掏出那包药材和一张便签,“这十天的您就只能自己动手了。这是爹爹写的炖煮注意事项,免得您操作不当,把药性都流失了。” 严厉委实想不通,某个孽障竟能忍住妒夫心性,不掺和。 “爹爹说,等您忙完回天,顺便去魔宫讨要孔雀胆那半粒解药。” 纵是那个分丨身沾染了孔雀胆的毒性,随着它与本尊合体,唯恐也会干扰到本尊的元气。并且为了姒檀着想,那半颗解药势必要去讨要。 “为娘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即回。你须尽心竭力,照顾好你爹。” “母亲只管放心。”明亮虽有踟蹰,念及白莲花的吩咐,叫他把药送到即刻就走,他斜着眼瞄了瞄南无,转身下了海。 严厉睨向对面那个紫衣华服的妖孽。后者端着酒碗极是妖娆地卧在那里,自从明亮来便直勾勾盯着她看,热切眼神不似得意,而似兴奋,甚至是狂喜。 简直莫名其妙! “你输了,要兑现承诺。”南无优雅地品尝着手里的酒。 严厉没理会他,跳起来回房。关门之前她听见南无魅惑地笑声传来。 “你须堤防着点,我会发酒疯的。” 严厉在心里回了一句,尽管放马过来,看她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第99章 久久章 关门的时候严厉往思过崖一看,南无凭空消失了。 孔雀一族的变身术让他神通百变,他可能化作任何一件有形之物,甚至是无形的元气。严厉如今并不担心他会对明亮不利,必须防备的是他会从暗处伺机偷袭她,借口发酒疯,却行非礼之事。毕竟当年南无就喜欢这么做,只是彼时他修为浅薄,极少能得手。 而今绝不能再发生这种事! 孰料严厉百般防备,瞪着眼睛坐在床上,等了一晚上南无也没动静。 严厉心知自己在明处,久耗于她不利,也深知南无对她亦有忌惮。 深思熟虑后,她趁着晨光乍起,在思过崖上喊道:“你这贱人居心不良,我要走了。”说完吞下鲛丹下海,往对岸游去。 游不多远,一个骤然变大的浪拍过来。严厉纵然戒备着,也顿时被卷入水下。 身体失去平衡之际她只觉腰上骤然一紧,随即全身都被一个庞然大物盘绕起来。巨大的力量禁锢住她的鲛人身体,然后拖她沉入水底。 缠住她的是条比她大腿还粗的大蛇。 哼哼!这个妖孽简直是找死。 蛇神之体让南无使不出法力也在水下横行无阻。严厉却吞了鲛丹也不擅弄水,敢把解决对手的地点设在水里,是因她有远胜对手的蛮力。 骨头都快被挤碎了,严厉丝毫也不挣扎。她不想浪费力气,于是不等被拖入水底便张嘴一吐。身体骤然缩小数倍的瞬间她非但摆脱桎梏,且用双腿加一条手臂紧紧箍住大蛇的身体。 她的蛮力反制发挥了效用。 大蛇吃痛,再度缠绕住她也比先前势弱了不少。失去避水之物,她随即被咸涩海水浸得两眼酸涩,视线退化到一成都不足。 她凭借模糊的视力飞快伸手,本想将手伸进大蛇嘴里,抓住那块石头,连带它的芯子,从而一招制敌。可它在那之前恢复人身,张嘴就要咬她手指。她顺势把手一沉,掐向他的脖子。他一偏头,她的手擦着他的颈侧而过,五指一紧,抓住他的头发。 失去鲛丹,她能闭气的时间无多,久拖必然不利,唯一的优势就是她的力气。 纵然她跟对手纠缠的姿势既不雅观又不得体,她也必须更加用力缠抱住他,同时用力一拽他的头发,一头拱在他脑门上。 随即南无就厥了。严厉也被这势在必得的一下撞得头晕眼花,缓了一会儿才往他身上戳了几下,扼杀他反制的机会,把他托上水面。 :-d 等南无醒来,严厉已把他搬上思过崖。 “你动真格的啊?至于这么拼么!”他懊恼道,揉着额头上的大包坐起来,看见严厉脑门上也顶着个包,又不禁笑了。 “严肃点。”严厉睨她一眼。她刚刚打开明亮送来的包裹,正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准备熬药。早晚这两次药,是不能误了时辰的。 “昨晚睡得可好?”南无看着她的动作,严肃道:“我可是一觉睡到天明。” 严厉没理会他,从包裹里拿出酒囊。 南无正经道:“若是我,一早便毁了这个东西。原本我只当你夫君有妒夫习性,而今才知他度量不凡,能容常人所不能容,忍常人所不能忍。” “不必说好听话哄我。只要你规矩守礼,我保证不伤你毫厘。”严厉将囊中清水注入药罐里,淹没那些药材,然后取出白莲花写的便签。 “这些似乎都是固守精元之物。”南无探头看向药罐里。 严厉默然看完便签上的字,抬眼凝重道:“因为我夫妻必须再生一个孩子。” 她能相信而今的妖帝是南无,却永远都不能释怀,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他,曾经对她和明亮造成的伤害。可是南无僵硬的神色别扭难看之极,竟叫她有些于心不忍。 她收起便签,捏诀丢了一团火在药罐下面,把霄霜的办法简短道说。 听完南无沉默良久,这才轻声说道:“即便是用过很多次重塑肉身之法,也无法让你、让你的身体恢复如初。只怕你天天泡在药缸里,你夫妻累死在床上,也无法受孕。” 严厉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为了明亮,但凡有万分之一机会也要试一试。有和合之术在,累死在床上倒不至于,只恐怕夫妻俩腻在床上的时间太多,日久便觉索然乏味了。 “你有办法没有?” 她的问题让南无一怔。 见南无几度都欲言又止,她不耐烦道:“有话说,有屁放!” “我真有一个办法。”南无叹口气:“可是你万万不会愿意的。” :-d 明亮和华严在琉璃海玩了大半夜,却一件宝贝也没寻到。天亮后两人疲惫沮丧地回到别院。 华严进门就搬个凳子往桌旁一坐,枕着胳膊趴到桌上,闷闷不乐状。明亮则恪守晚辈之礼,站着向白莲花回话,添油加醋,把在琉璃海的见闻好一通对白莲花描说。 “那个妖孽果然居心不良!母亲只怕被他迷惑,才会跟他愉快相处。可是孩儿仔细观察过,母亲眼神澄明,灵动得很,一点不似被蛊惑了啊……爹爹以为如何?” “我儿不必担心。有那些药在,你母亲必然不会吃亏。”白莲花自顾练着字。对于他的胸有成竹,明亮虽想不通,也全然相信他的判断。 白莲花瞥了一眼华严,“华严,而今你是公主,得有公主的样子,不然将来嫁不出去。” 被点了名,华严咕哝道:“我又不急着嫁人,要公主的样子干什么。” 明亮走过去戳了戳她的肩膀:“来年七月初四你就成年了,就可以嫁人了。” 华严用力一甩尾巴,跳起来冷笑:“谁说我成年了马上就要嫁人?嫁了人就得听人管,我非常不喜欢,这一辈子都不嫁人!” 明亮险些被她的尾巴抽到,躲开几步,龇着牙笑:“只怕你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性子刁钻,不好相处,一辈子都没哪个男人有勇气娶你。” “你放屁!”华严生气状,追着明亮要打。这丫头扮铁蛋子多年,跟着霄霜在妖怪堆里混了那么久,委实被熏陶得言行粗俗,假小子一般。 任凭两个小鬼叫闹着,乱糟糟地在屋里转了几圈,白莲花啪一声把笔搁下。明亮顿时低头垂手站到他案前。感受到他温和却强大的气势,华严一时也不敢妄动。 白莲花严肃地看着两个孩子,“礼不可废,法不可违。从今日起,你们两个一起修身养性,一起学规矩礼法。” 明亮苦着脸应是,绝不敢反对这个安排。华严可不乐意呐,撅着嘴反驳:“大哥都是嫁人之前才学的规矩礼法,凭什么要我这么小便学?”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霄霜却一向不喜拘束。 白莲花九岁以前承霄霜教养,之后则几乎都是被他放养,自小做事便随性由心,后来心悦严厉,唯恐不能相配,渐渐这才拾起规矩礼法。进府之前白莲花更是被个老宫人好一通调丨教,力求上天之后言行得体,不出差错。 “因为母上登基在即,我们都要前去观礼。”白莲花缓和面色,哂然道:“届时诸界翘楚齐聚,倘若你我不识男女之礼、平辈之礼、长幼尊卑之礼,言行不够得体,害母上颜面受损,实为不肖。” 听他这么说,华严非但无话可辨,还很痛快答应了。 待两个小鬼告退,嘀嘀咕咕一起出门,白莲花把雁珲召来,吩咐他道:“华严和小殿下姑侄两个之前一直都是放养的,一个比一个乖张不驯,不近人情。如今他们年纪渐长,可不能再由着他们自由散漫。你多费神,教教他们规矩礼法。” “爷,您的意思是……” “近来外界有些不好的风评,道是小殿下对姑母有禁忌之心。此事于他名声有大损,处置不好误其终生,须竭力挽救。” 白莲花并不瞒着雁珲。实则雁珲也必定听见什么风声了。 “何故您却把华严姑娘请来了?”雁珲更是费解。 白莲花却不解惑,只道他这么安排自有道理。 “殿下那边怎么办?” “无妨。她自己处置得了。” 白莲花早便对两个孩子使了读心术,刚才亦然。 鉴定结果是,两个小鬼虽都古灵精怪,心思活络,学识见地远胜寻常孩子,却根本就搞不清楚,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只是忽然被修罗天之事架在那里,他们有所触动,对这等微妙之事生出好奇,其实心绪都很惶惑不定。 华严震动之余想不通,为何她总是欺负明亮,明亮却肯为她陷自己于险境。明亮则衡量不清,他会那样做,主要是因为华严,还是因为他对妖帝深彻骨髓的恨。 华严尚且好些。明亮的心绪却处于一个奇怪的临界点,迈过去步入歧途,万劫不复,退回来豁然开朗,前途光明。一味阻拦唯恐适得其反,那便只好让他跟华严靠近,从相处中慢慢开悟。 霄霜之前让华严来传话,正是这个意思。 白莲花拖了几天,搞定妻子,这才能专心对儿子下手。他如临大敌,打算明里暗里双管齐下,就算使用一些卑劣的、不光彩的手段,也势必要把某些事情掐死在萌芽状态。 明亮的文武师父也都赶来别院。明亮每天一个时辰学琴,一个时辰学画,一个时辰学文,两个时辰练武,一个时辰陪白莲花下棋,再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几乎没有闲暇。 华严跟白莲花相处时间不久,本是不怕他这个平易近人的大哥。但是这丫头自小便渴望得到无照的爱,嘴上虽然不屑,实则极想讨无照喜欢,遂跟着明亮一起修身养性,力求做个合格的公主。 至于那些规矩礼法,背下来要不几天,施行却难。 雁珲尽职尽责,人也足够精明。他捧着白莲花的手谕和载有各种规矩礼法的册子,时刻监管着明亮和华严的一言一行,顺便不着痕迹地煽个风,点个火。 明亮琴技不佳,画技倒进步很大,武功更甚,若非神体受限,修为一日千里不在话下。华严诸事都学得晚,既没兴趣,也没天赋,琴画两样都乏善可陈,武功也不专注。 两个小鬼本就不够和谐相处,因为修罗天之事,总算消停了几天。而今不过朝夕以对了五六天,就冒出一大堆看不顺眼。 华严不知节制,抓住由头就爱戳明亮的短处。明亮多番让着她,后来终于也忍无可忍,趁白莲花和雁珲不加注意时,加以反击。 两个小鬼你来我往,戳来戳去若都恼了,就昏天黑地大吵一架。华严嘴皮子厉害,这点上明亮一向不是她对手。急眼了明亮就动手,华严也不干捱着。 二人虽不是动真格的,只当拿拳脚讲讲道理,切磋切磋,点到即止,最后也总有吃亏占便宜之别,总归输得那个要被赢得讥笑挖苦。 白莲花很欣慰的眼瞧着,且顺水推舟,极力促成,两个孩子的矛盾自然愈演愈烈。 这日两个小鬼终于闹大了,虽没刀兵相见,打得彼此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也各自都吃了大亏。等白莲花闻讯赶到,他们已被雁珲拉开。 当着白莲花和几个仆役们的面,两个小鬼互相放了一通老死不相往来的狂言。 华严捂着烧秃了的头,一跺脚就走。眼见她绝尘而去,明亮捂着肩膀坐到地上。雁珲见状赶紧上前,一面查看他的伤,一面吩咐人速去召大夫。 很不凑巧,明亮被华严一尾巴抽到左肩,衣服破了,皮肉也被鳞片擦伤。他的左肩有宿疾,挨这一下着实剧痛难忍,当时就小脸泛了白,一气之下便趁华严得意,烧了她的头发。 “雁珲,”白莲花绷着脸道:“你且去看看华严。她若不肯回来,你也不必劝她,她想去哪里你便送她去哪里。” “是。”雁珲领着两个侍从匆匆而去,临走屏退闲杂人等。 白莲花走到明亮跟前,垂眸看着他,不温不火道:“等雁珲回来,你自去他那里领罚。” 明亮顶着一腔委屈,自是不服,郁郁嘀咕道:“孩儿的肩膀简直要废了,姑姑的头发却很快就能长出来。姑姑也不是没有错,怎么您只罚孩儿一个!” “混账东西!”白莲花厉声叱道:“这些天学的那些长幼之礼,你都抛之脑后了?你姑姑纵使有错,自有你祖父祖母管教她。至于你这个孽障,为父难道管不了你?” 他一贯慈爱有加,何曾现出这等冷若冰霜的威严气势? 明亮骇然一惊,赶紧翻身跪好,垂首肃然道:“爹爹千万别恼,孩儿记得长幼之礼,连番让着姑姑,是、是被她打疼了,一时气坏了,才、才忘了。” 白莲花怒哼:“不知人伦,何必为人!狡辩无用,总归你是犯了错,要罚。” 明亮眼圈里噙着泪,慌忙以头点地,哽咽道|:“爹爹教训的是,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莲花这才缓和面色,无奈叹口气,把他拉起来道:“也是为父不该,忘了你跟你姑姑八字犯冲,冤家聚头,竟让你们两个凑到一起。这个罚,为父须跟你一起领。” 第一百章 华严回到玄清山,管霄霜添油加醋地哭诉。 听完霄霜瞪着眼睛一声断喝:“孽障!你身为长辈,该对你侄儿体恤,爱护,宽容,明知他有宿疾,反还故意害他吃苦受罪?且你即便头发再也长不出来,也只怪你平素练功不勤奋刻苦,总想着偷懒懈怠,才会连你侄儿都办不明白。有什么脸哭?滚去听涧石上跪着!” 霄霜的疾言厉色着实把华严吓坏了。白莲花则深感教子不严,势必要跟明亮一起受罚。 依觉明府自上古传下来的规矩,不敬师长当罚三十杖。受罚的时候不能使用护体真气,雁珲唯恐把爷俩打出个好歹,好一通求情。 明亮也抱住白莲花的腿,跪求他道:“爹爹伤还未好,受不住这个杖刑。爹爹什么都教过孩儿,是孩儿自己顽劣,不听您的管教。错在孩儿自己,与您无干啊!” 白莲花不松口,叫雁珲决不许手下留情,且由他当先受刑。 背上受完三十杖,下了刑凳,白莲花已有些站不住了。雁珲早命人备了软轿,打算先送白莲花回房。白莲花弃而不用,势必要监督到底。 明亮捂着肩膀,咬住牙一声不吭。打了十几杖,雁珲见他脸色实在不好,再度管白莲花求道:“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小殿下的肩膀就废了!” 白莲花仍不松口。肩膀废了总好过人废了。 又打几杖,明亮忽然惨叫一声滚下刑凳,厥了。白莲花这才作罢,把明亮抱回他房里,安顿之后由他亲自照料。 自然,打在儿身,痛在爹心。罚明亮不是白莲花的目的。白莲花要的是明亮能牢记教训,明白姑侄之礼犹如鸿沟,永远都不可逾越。 而要让明亮辨清他祸乱修罗天的缘由,罚完他,白莲花还得暗中做点什么。 父子俩一起卧床休养。 一连数日明亮都昏昏沉沉的,药须一口一口灌他。白莲花悉心照料,他的宿疾没有恶化,只是常发梦魇,清醒时从不曾说过的话,全都化作呓语冒了出来。 白莲花一直都明白,明亮虽然表现的不明显,实则对他有深深的怨念。 不论道理多大,也不论有多少无可奈何的客观理由,都抵不过幼小的孩子渴望父亲爱护和陪伴的心情。何况因为缺失了这些东西,明亮受了很多苦。白莲花太过急于弥补,以至浑然忘记了,教养孩子须严慈有加,张弛有度,而非一味柔软相待。 白莲花很无奈的认清了事实——身为人父他还是个生手,任重道远呐。 但愿补救还来得及。 这日一大早白莲花便把雁珲唤来,吩咐他道:“殿下的药前夜便该用完了,她也不派耳目们回来取,只怕是有什么变化。你照顾好小殿下,我去琉璃海看看。” 雁珲忙要调遣几个侍卫随同,白莲花不许,自顾赶往魔界。 :-d 严厉心知,白莲花既然刻意让明亮跟华严相处,必有他的道理,她想不通过程,挂念的只是结果。奈何早前她为制服南无而失去鲛丹,过不了海,消息闭塞。 说实话,严厉是存了个怪心思。本当明亮撞见她和南无笑谈对饮,回去说给白莲花听,白莲花多少会有点反应,孰料他压根就不为所动。 严厉怅然若失,索性先顾好南无之事。 南无为了证明他的办法可信,把造就他一身本事的古卷交给严厉翻阅。 古卷足有一尺厚。严厉非但从上找到聚魂术、渡魂术、定魂术等等,还有许多她闻所未闻、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及南无所说的办法。 那是一个只需一次便可受孕之法,却极度贪婪自私,于她使来代价颇大。她相信了,却绝不打算使用,也不打算告诉白莲花。 南无修为受制,严厉不再将他视为威胁,在山中的日子轻松随意多了。 南无一言一行都规矩守礼,像个克己守礼的圣人,却总趁严厉夜里睡觉时,幻出十几丈长的真身,一圈一圈盘绕住她的屋子。她虽察觉也懒得理会。 可是直到那包药剩下最后一顿,南无的天劫仍是没有异兆显现。 严厉不禁起了疑心,“你确定那个天劫即将降临?” 南无颦着眉看她良久,笑了,“的确是我想找个借口,让你待在我身边。” 严厉正一边熬药,一边仔细翻看那本古卷。本着充分了解对手的原则,和对稀奇功法的嗜好,她霸占了这件神奇之物,只参详,不演练。 闻听南无之言,严厉隔着药罐,一把揪住对面妖孽的领子,本想把他丢下琉璃海,让他再变一回琉璃人,孰料他飞快伸手,拿住她的脉腕。 脉腕至关要紧。严厉回天无力,随即就软倒了。南无一手把她揽到怀里,一手接住古卷,翻后几页给她看。 那页写得术法很神奇,修炼能使人经脉倒置,穴位挪位。 看完这门功夫严厉才知,这厮压根就是假装被她制服。甚至在他还是凌柯的时候,鄞山之战看似他落败,不得不受人摆布,想来竟是他自己放任如此? 严厉的震动无以言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天来南无的乖顺守礼让她放松了警惕,他想出其不意制服她,有无数次机会,现下忽然出手,显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南无收起古卷,抱着严厉起身,大步往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严厉顿时被肆意发散的臆想击败,脸都有些白了。低头见她眼神中透着惊慌,甚至是恐惧,表情却是强装镇定的样子,南无停下脚步,良久注视着不远处的屋子,仿佛那是他遥不可及的地方。 南无神情变幻,忽然转身走回思过崖,一脚把崖上的药罐狠狠踢下思过崖。 “明知无用还吃这些苦药,你岂非蠢笨?须开一开窍!”说罢他双臂一送。 严厉直直掉进海里。 整个人从外至里都变成琉璃的过程很短暂,但是痛苦不堪。等严厉满身俱痛的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躺在琉璃屋中的琉璃床上,颦着眉、低头审视她的男人白发如雪,生着她枕边人的脸。 “岂有此理!”严厉怒目跃起,恨恨劈出一掌。 白发男人一惊迅速避开,甚无奈地笑道:“你倒是看清楚一点,再动手也不迟。”严厉定睛细看,这才敢确认,果然他是白莲花无疑。 “你还知道来啊?”严厉揉着眉心坐回床上,没好气地数落起白莲花。白莲花归结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大体是怪他当吃醋的时候却不吃,害她输了赌。 白莲花正经严肃地看着她,等她说得口干舌燥,他信手化出一小块冰,填进她嘴里。 冰凉的水下了肚,严厉淡定了许多。白莲花这才施施然道:“当日你不告而别,我还当是不喜让我跟来。原是我会错了意。” 严厉只是懊恼遭到南无算计,逮着白莲花这个亲近人,就口无遮拦地发泄了一通。她面色不善地跳下床,揉着拳头出门。 白莲花随后道:“人已经走了,留下一个能让你受孕的办法。” “你信他胡说八道?”严厉一惊回头。 “信。”白莲花郑重道。 :-d 白莲花上山时,妖帝就端坐在思过崖上等他。 孩子是父之精母之血凝聚而成。精元乃生命之本,交合之时所泻仅为人身之少数。南无的办法说白了,就是让严厉以邪术吸干白莲花的精元。 精元尽失的后果是白莲花肉身破败,必须重塑一具。 当今世上重塑肉身有三个办法。第一是投胎轮回,第二是蛇族秘术,第三是紫阳宫秘术。前两者都费时久远,第三个虽快,也只有东华帝君那般修为方能施行。此术伤及仙骨,狗蛋就是前车之鉴,压根连考虑都不需要。 南无非但告诉白莲花受孕之法,还允诺给他一具肉身,把施行这个办法的过程缩短为九天。 白莲花非常不喜南无的援手,尤其那具肉身是妖帝一手塑造。或者说他还不能释怀,他自己不愿,也不愿严厉给一个心怀古怪之人示好的机会。 可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不愿意,就再度像当年那样,在妻、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你确定那厮没有说谎?” “自然。但我们还需找人试一试,才知可行与否。” 严厉不想知道白莲花跟南无具体做了什么交谈,她相信白莲花既做出决定便是万无一失。只是她平生虽然杀孽无数,却要对自己的枕边人下那样毒手,当真觉得压力山大啊…… 夫妻俩合计之后先去魔宫走了一趟,本想着能见一见“凄惶”,孰料连魔宫大门都没进去。蒙臣闻报直接让照胆捧着半粒孔雀胆解药送了出来。 姒檀这个家伙一贯厚脸皮,如今倒成了小媳妇一样,见不得人了。严厉偏偏不放过他,走到角落里,让白莲花给她护法,她脱魂进魔宫瞧了瞧。 不巧的是在魔宫深处,蒙臣正一心发骚,借着教写字的当口大吃“凄惶”的豆腐,孱弱无力的“凄惶”欲拒还迎,欲迎还拒,终归还是被摁倒在床上。 严厉一急回了魂,对白莲花叫道:“坏了坏了,姒檀那厮虽然看着似个清白人,却显然把持不住了,眼见要被那个女魔头吃掉了,我们得做点什么。” 白莲花正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非也。姒檀阴阳失调,精神紊乱,病的不轻,若说对症下药,还真就得这么治。”他微微而笑道:“的确我们得做点什么,但不是棒打鸳鸯,多管闲事。” “不然?” 严厉四下观望之际,白莲花抖手化出一个隔绝视听的结界。 他轻咳一声,幽深的眼睛闪着诱人的神采,“难道你不觉得,我也病了?” 第101章 章 白莲花气色不佳。严厉早便发现此事,只当他一贯是个醋罐子,往日拈酸飞醋的事情可没少做,这次会错了她的意,虽能按捺性子,十多天都不掺手,想必也是急得抓心挠肺,寝食难安,忧虑过重以致内伤好的慢。 严厉假装不关注此事,一个字不问,听白莲花起了这个话头,不禁绷着笑打趣他道:“我细一看,你真怕病了。回头让雁珲给你准备一个大缸,加满老陈醋,你进去泡一泡就好了。” 岂料某个孽障很严肃地附耳回了一句,她顿时面红耳赤,深感自己也发病了。夫妻俩柔情蜜意,正要治一治彼此的相思病,就见魔宫那边黑气冲天,竟是走水了。 咳,那还治什么病,看热闹为先啊。 等众魔侍乱糟糟地扑灭了火,严厉再度脱魂进去。 火势凶猛,片刻之间便焚毁不少屋舍。想了许久的美事被扰,蒙臣十分不爽,命尚方彻查。 尚方近日在忙过海之事,今夜是刚回魔宫。他道是魔宫中阴气重,属下们又尽忠职守,轻易可不会走水。只怕是大神严厉心胸狭隘,记恨蒙臣当日做的英明决断,才做出这等宵小之举报复。蒙臣信了这话,一怒拍烂御案。尚方再煽个风,点把火。蒙臣扬言定不叫严厉好过。 “分明是尚方诚心搅人好事,反倒赖着我了?蒙臣简直蠢笨!” 严厉无端背上个黑锅,不禁满腹恼火,就要打进魔宫惩治尚方。白莲花劝她道:“不必气恼。反正如今万事俱已无忧,你一时无事可做,有人跳出来要跟你玩,正好解闷。” 严厉深以为然。 白莲花却又沉吟:“只是……” “怎么了?” “没事。” 严厉召来耳目,命它们去找一对合适的夫妻,好试验那门受孕之法。 回别院的路上白莲花才坦诚明亮的事。 严厉虽性子硬,却很有慈母之心,待明亮之宠溺远胜白莲花。经过一番商量,哦不,是听白莲花单方面长篇大论之后,严厉无话可说折服了,夫妻俩最终对教养孩子这件大事达成共识。 等明亮清醒过来,起初还试图跟严厉撒个娇,耍个赖,讨些宽松的特许,见她的态度跟白莲花一样严苛,明亮挨了她的训斥,也便战战兢兢的不敢造次。 古训有云慈母多败儿。严厉心疼明亮也咬牙忍住。 后来夫妻俩带着明亮去玄清山。 华严被罚在听涧石上跪了好几天,打心底里怯了霄霜,从里至外都收敛不少。当着大人们面前,两个小鬼别别扭扭地互相赔了不是,废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气话,姑侄之间相处起来也显得生疏了。 修补炎之灵的裂缝仍是需要道祖之血为引。霄霜的仙根在封印邪异之境时耗损过重,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元气。好在此事不急。见霄霜都对南无那门受孕之法赞不绝口,严厉命耳目们加紧去办,很快找到一对急于繁衍后代的人妖夫妻。 人妖结合是逆天之举,非但对彼此身体有大损,受孕更是难上加难。 严厉挑中那对夫妻丈夫是个李姓凡人,妻子是只狐妖。与妖邪做夫妻太久,丈夫身体受损严重,将死之际惟愿留一点根苗。严厉对他们直言不讳,且允诺引丈夫入鬼道修行,若有造化寿元无限,好过凡人之躯命不长久,情也不能长久。夫妻两个大喜过望,情愿一试。尔后那狐妖果然有孕,夫妻俩对严厉千恩万谢。严厉把丈夫引荐给竹馫,便跟白莲花一起等待。 南无所谓的肉身已塑了十几年,再有一年便要成了。 日子匆匆而过。 蒙臣始终也不曾来犯。严厉寻摸着,多半是“凄惶”吹了什么枕边风,挫败了尚方的挑拨。唔,有尚方总在暗中搅局,姒檀的日子堪称丰富多彩。 严厉却每天除了相夫教子练功夫,便无事可做。好在守着两个至亲之人,平静的日子温馨满满,笑闹不断,她丝毫也没觉无趣。 白莲花刻苦用功,琴技画技皆有进步,唯独吟诗作赋这事始终都没有进展。可见确实人无完人,饶是他心有七窍,聪颖伶俐,也终归是有不擅长之事。 严厉心知白莲花为何要学这个东西。 好比当年他管霄霜求那喝酒作弊之术,又好比当年他刻苦练功,竭力提升修为,再好比如今学什么诗词歌赋,无非是想讨她喜欢罢了。 论及待她用心,世上谁人及他? 严厉觉得自己纵是后半生都栽在某个孽障手里,也委实不该有怨言。 修罗殿中,南无跟骏吾的婚礼慢慢筹备着。大罗天上,龙族飞升事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四大龙王被追谥为四方神君,龙族翘楚尽数得到封赏。 帝尊设宴款待上天觐见他的龙君,命近千名匠人紧锣密鼓地修建瑶池,且传谕给严厉夫妻,命他们明日与百官一起上天丨朝见。 所谓明日即是凡历的明年。 其间无照登基,蛇族翘楚齐聚,妖帝都前去观礼,偏偏霄霜非但自己不去,连华严也不叫去,还传话给白莲花,也不许他一家子去。 “公爹这是要跟婆婆断绝关系么……”严厉甚无语。 白莲花不敢妄作评价,只看霄霜的眼色行事。 尔后是南无跟骏吾的婚礼。 仙妖联姻是大事。帝尊命礼官精心筹备,骏吾嫁得极为风光。洞府在下界的星官仙官,凡是四品以上俱数与会观礼。严厉一家不便去,也没随什么礼。 后来姒檀来别院呱噪,道是婚礼举办得很圆满,仙妖两道虽不说是一派祥和,也比势同水火的状况缓和不少。严厉想留姒檀畅饮几杯,顺便问问他跟蒙臣进展如何。姒檀却二话没说就飞快走了。 这个见色忘义的东西! 四月初,严厉一家收拾妥当上天。命雁珲先送明亮回觉明府,严厉和白莲花赶往凌霄殿。 凌霄殿与无极宫离得不远。路过瑶池时,严厉看见那边围墙筑就,墙内殿宇即将封顶,青色的琉璃瓦掩映之下,那树桃花虽已凋零泰半,远看也显得格外艳丽。 一道素白身影嵌在绯红之间。 严厉脚步一滞,转头见白莲花也往那边注目。 院墙里面就是那棵桃树,夫妻俩都眼尖地看见,龙君坐在一根高高的树杈上,支着头,闭着眼,仿佛睡着。他手里握着一只敞开口的小酒囊,上面绘着一支栩栩如生的桃花。 “偷懒懈怠,七夕之战这厮必输无疑!”严厉阴恻恻道。 白莲花不置可否,嘱咐道:“今日不便与他冲突,你须忍住。” 严厉自然明白轻重厉害。 早朝卯正开始。 长生帝君、勾陈帝君、厚土元君和凤皇各为一方帝尊,平日无需来朝,今日也都到了,独缺尚未羽化归位的东华帝君,足见仙界对龙族的归顺郑重其事。 帝尊命紫阳少君代父上天。婚后南无夫妻对外宣称闭关双修,鲜少露面,南无上天倒也不难。琉璃海别后严厉至今才见他,本当他大婚时没收到贺礼,定会找寻几句,孰料在凌霄殿外打个照面,被他视若无睹,形同陌路。 严厉觉得这样正好。 仙、神众人济济满堂,依品级两边站定。却直到帝尊驾临,文武百官山呼礼毕,龙君的近侍才匆匆上殿禀道:“我家君上只浅酌几杯竟便一醉不醒,属下们碍于严命,绝不敢去惊扰他。特来向帝尊禀告。” 帝尊闻听和颜悦色道:“你家君上妻、子新丧,又骤然失去不少得力属下,心情必然极度抑郁。他因悲痛而饮醉,实为情义之人。” 听众臣多半都附和此话,严厉在心里冷笑。情义之人?纯粹扯蛋! 帝尊又道:“今日朝会旨在让众卿家彼此认识一下,交流一下感情。你家君上威名远播六界,却难免有人还不识他尊容。且他若醉得太深,唯恐于身体有碍,须尽早叫他醒酒。” “我家君上近日脾气躁烈,阴晴不定,小的们都……”那近侍惶恐不语。 见帝尊颦眉不语,众臣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严厉跟白莲花对视一眼,后者波澜不惊,其意不详。 这时南无上前一步,冷声说道:“龙君既归顺我仙道,便须守仙道规矩,遵仙道礼法。明知今日有朝会,他还醉酒误事,不来朝见帝尊,当治其不敬之罪!” 帝尊沉下脸,众臣揣摩不透他的意思,都噤了声。 严厉正觉忍无可忍,就听白莲花慢吞吞道:“少君虽跟龙君有宿怨,趁他酒醉落井下石,非君子之风。然则今日大罗天上仙神齐聚,一派祥和,少君忧虑父上还在凡间受苦,心气不够平和也是情理。” 南无闷哼一声。 白莲花又道:“龙君已经醉了,想也不知自己失礼不敬帝尊。不如帝尊派人前去,若叫得醒他,他来到殿上,把礼道做周全,君臣都不至颜面受损,伤了和气,若不来,帝尊要罚他,他也不至有怨言。” 众臣都道此言有理。龙族众人也都点头附和。 见红脸白脸都唱完了,里子面子也都给足,严厉当即朗声请道:“臣去!” 第102章 严厉领命下殿,路上听侍者好一通絮叨。 龙君痛失妻、子属下,原本心灰意冷,终日以酒浇愁,后念及龙族损失惨重,非但难报血海深仇,还有被妖界赶尽杀绝之虞,遂强打精神,带着一名侍者上天,办理飞升事宜。觐见帝尊之后,龙君拂了帝尊的好意,不赴酒宴,领了帝尊赏赐的几坛美酒便来到瑶池,在树上自斟自饮,待到这时。 严厉心道龙君定是挑好当口,故意寻衅。 反正等散了朝会便离七夕不远了,提前分个高下也未尝不可,虽有趁人酒醉胜之不武的嫌疑,她也不欲错过这个良机。 唔,显然除了白莲花和南无,帝尊也很支持她的想法。 严厉在心里摩拳擦掌,赶到瑶池却不见龙君。 “我家君上先前还在那里啊,怎么就这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引路的侍者惶恐指着那棵桃树。严厉命他去问不远处的工匠们,不多时回来,道是工匠们都在赶工期,心无旁骛,谁都没看到龙君的去向。 严厉又命侍者去水里找找。瑶池中造了一大片池塘。龙君水里生,水里长,许是醉了口干舌燥,就下去喝几口大罗天的净水? 侍者下水翻了个遍,仍是不见龙君踪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家君上近日性情大变,暴躁易怒,若是乱走闯了祸,打坏东西,伤了人,可怎么是好!” 严厉颦眉一想,宽慰侍者道:“不必担心。本神去管帝尊请下人手来,很快就找到他了。” “我家君上真不是有心对帝尊不敬,大神定要帮他美言几句。”侍者简直要哭了。 严厉匆匆回到凌霄殿。 仙神聚会并未因龙君这个岔子而耽误。封赏龙族的诏书已经颁完,帝尊移驾披香殿,众臣依照品级分为上中下三席,围坐品茗。 帝尊正跟众人有说有笑地闲话家常,闻报仍是不急不恼,命其御前行走姜恒带二十名禁卫速同严厉去找人。严厉约莫龙君只怕真是喝醉了,她可懒得同个醉鬼去纠缠。可是没等她托辞不去,帝尊言道:“万一找到那厮,他却发酒疯,耍无赖,你去能减少损伤。” 严厉瞪白莲花一眼。 白莲花肃然出席,请道:“臣请同去。” 帝尊道:“你去做什么?” 白莲花道:“臣有宝镜,臣妻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制服龙君,彻底杜绝损伤。” “唔,有理。”帝尊点头,赞道:“不愧有贤内助之名。去吧。” 顶着众人的哄笑,白莲花面不改色、器宇轩昂地走到严厉身边,跟她和姜恒一同告退。 下殿之前严厉眼尖的看见,白莲花邻席那位宫装美人黯然垂首,似有伤神。严厉认得那是元楹。元楹是厚土元君的爱徒,帝尊的妻妹,依礼真当排在上席。 出殿后,严厉传话给白莲花:“先前在凌霄殿可没见她。” “谁?”白莲花疑惑道。 严厉暗恼他明知故问,切入正题道:“你怎么看?” “或者他是真醉,失礼不敬纯属无心,或者他有旁的企图,醉酒只是个幌子。” 严厉很清楚,帝尊准白莲花跟她一同出殿,定也有同样的疑虑。而龙君纵是有企图,也无非是长生之法,这事可不是假装醉酒就能得到。 “那厮骄狂气盛,桀骜不驯,归顺我仙界实为情势所迫,定不情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低头,对帝尊行礼叩拜。所以才假装醉酒失踪。” “倒也有理。” 夫妻俩空探讨也无用,只能漫天撒网,先找到人再说。 大罗天幅员辽阔,龙君若真喝醉了,乱走惹祸,闹出动静来,倒也好找,若醉死在哪个角落里,轻易可找不到。姜恒与二十名禁军分头行事,把圣谕传给诸天巡逻的仙兵。严厉则跟白莲花守在披香殿外,以穹光镜搜寻。 很快有了结果。 一队仙兵在通往凌霄殿的大路旁边、一个隐蔽的矮树丛里找到了人。 姜恒传令的时候特意嘱咐,找到龙君不论什么情形,都别招惹他。严厉夫妻闻讯赶过去时,龙君兀自躺在一滩秽物上面,酣睡不醒。 龙君披头散发,一身缟素,从头到脚都狼藉不堪。喝到肚里的美酒被吐了出来,着实又酸又臭。众仙兵又奇又疑,围住他窃窃私语,却皆捏着鼻子不愿近前。 严厉也捏着鼻子,排众上前,只一眼便笃定,龙君这是真醉死了。 因为龙君有很严重的洁癖,一天恨不得洗八次澡,换八次衣服,脂粉气都一点受不了,何况是污秽之气。但凡他还有一丝清醒,知道自己落到这般境地,只怕是连苦胆都要呕出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严厉分析道:“看情形,想是龙君还记得朝会之事,只是醉意深沉,恍恍惚惚走到这里,实在扛不住酒劲儿,就跌到树丛里去了。听说帝尊赐给他的都是烈酒,后劲儿可真真是极大的。” “神君所言有理。”姜恒便要命人把龙君抬到帝尊面前。 “瞎胡闹!”严厉阻拦道:“这厮臭烘烘的,抬去帝尊面前岂非扫兴?” 姜恒道:“不然要送去哪里?” 严厉凌空几指,制住龙君的手脚,指使道:“瑶池虽未建成,这厮的近侍还等在那里。命人把他送回瑶池,我等回去复命即是。” 姜恒命众仙兵退散,又让几名禁卫折断树枝造成软轿,把龙君抬走。 回披香殿路上白莲花忽然传话给严厉:“我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对于他沉默许久之后道出的疑虑,严厉甚是无语。 “酒这个东西有神奇之力,世上无人抵抗得了。那厮自然也不例外。你没有醉过,不知这人若是喝醉了,言行举止与清醒的时候有天壤之别,才是正常的。 况且人心总归都是肉长的,先前是我们成见太重,高估了那厮心志之坚。想他妻、子新丧,属下折损,心情必然抑郁,借酒浇愁愁更愁,别说三五坛,就是三五杯酒就醉了,亦有可能。 譬如当年在大荒山上,我被你气了一场,那不是只喝了两杯,就醉了么?” 白莲花暗觉不爽的是,这些话从严厉口中说出,再听到他的耳朵里,纯粹就是在替龙君开脱。他的理智却又告诉他,这番分析的确合情合理。 他郁郁反驳:“怎么叫我气了你一场?分明是你……” “就是你气我,不许犟嘴!还有当年在苍山,你……”严厉桩桩件件数落一大通。 白莲花听得委屈,忍不住插话道:“你分明都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严厉肃然看着不远处的披香殿:“待会儿你若敢看元楹一眼,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恶霸本性!” 白莲花没绷住,扑哧笑了。费这么多口舌,也就最后这句不是废话,还中听。 第103章 章 以往若是牵扯到龙君,某人一贯醋劲儿冲天,偏生依他的性子,心里纠结得要死要活,嘴上却一字不漏。严厉正是因为元楹才故意逗弄他。 听严厉撂了句狠话,白莲花这才恍悟着了她算计。 夫妻俩不禁相视而笑,尔后平心静气地正经探讨一番。 严厉坚持己见,认为龙君这酒的确醉得合情合理。白莲花所谓的“哪里有些怪异”只是一种直觉,没有任何根据,遂不与严厉多做争辩。 上了披香殿,姜恒把龙君醉成死猪这事详述。仙神皆有唏嘘。龙族众人念及亲友之死,不免都有些悲怆。帝尊宽慰他们几句,长叹道:“想来委实是本君不该,明知龙君心情抑郁,还赐他美酒。” 众人都道帝尊是爱重龙君才投其所好。 帝尊道:“且让他醉死这一场罢。醒来自是能精神抖擞,不负本君的爱重之心。” 尔后披香殿上一派祥和,君臣们品着茶,无非是说些歌功颂德之言。 龙君数年前便被敕为一品神君,而今一跃成为与凤皇平起平坐的神尊。余下龙族中人分封为两品以下职位,为天外各方水域的水神,为其建造水府。 帝尊意在分化龙族势力,龙君半点异议没有,还欣然领命。龙族众人虽是初上天庭,却显然如鱼得水,与旁的仙神打成一片,毫无隔阂之感。 直到朝会散了,严厉的恶霸本性也没机会展露。只因元楹早在夫妻俩离开之后,便也向帝尊称病告退。严厉其实也想称病告退,奈何凤皇都按捺性子不走。 帝尊着实兴致斐然,虽有龙族这些新宠,老臣们他亦不曾冷待。 朝会拖延到午初才散。 严厉夫妻跟着凤皇回府时,明亮还没能见到凤后。 凤后自从回天便再度卧床休养。帝尊体恤她神体抱恙,特许她今日不必上朝。侍婢道是凤后在寝殿中小憩,明亮也不敢惊扰她,孰料等了许久她也不醒。 众人一听都急了。凤凰和严厉忙进内室查看。 “母后!” 严厉刚唤一声凤后便醒了。 “母后可觉哪里有不适?”严厉忙把凤后轻轻扶起,凤皇已命人速去宣御医。 “怎么了?”凤后被父女俩的郑重其事一惊。 严厉把龙君醉酒那事一说,“定是那厮趁今日府上守卫松懈,就来谋害母后!” “傻孩子。”凤后不禁失笑,“你这猜测毫无道理。他若谋害为娘,便再也无望长生之法,岂非得不偿失?况且为娘而今虽然孱弱,他想神鬼不觉地接近,亦是不易。只是为娘今日格外困顿,本当小憩一会儿就能起来,孰料睡得这么沉。” 这时数名御医飞奔而来,给凤后仔细请了脉,都道安好无恙。白莲花也命烛武去查看过炎之灵,同样没有异状。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未免出意外,凤皇命烛武加派人手,务必看好府上和炎之灵。 用午膳的时候,明亮被凤后拉在身边坐。明亮被管束了好几个月,懂了规矩,能守礼法,却显然心里积攒了不少委屈,拐弯抹角地跟凤后诉苦。 凤后跟明亮隔辈亲,浑然忘了当年她管教严厉是何等严苛,直怪严厉夫妻管得太严,苦了她的宝贝孙儿。严厉夫妻也不敢反驳什么。 吃罢午饭,严厉一家向二老辞行,还回别院去住。 出了南天门,下界正好是七月。龙君醉成那样,等他清醒只怕已是来年。严厉暂且搁下与他决战之事,打算先把明亮的病治好。 过完七夕,夫妻俩去到大荒山。 退回几十年,大荒山住着一对人妖夫妻,丈夫是蛇神,妻子为凡道。南无被严厉打死,下界重塑肉身时,正好投在那女冠腹中。 后来龙君为促成妖帝重生,恢复嗜尸噬魂的先天本性,不惜以其父母之肉身、魂魄为引。妖帝归位最初便命人在大荒山立碑造墓,以示对其生身父母的感念之情。 重点是,妖帝在山中构建秘境,为自己重塑肉身。 费时十多年,那具肉身终于塑好。等在山中的却是骏吾。 骏吾这个人跟她的本事一样神秘莫测。从与她寥寥无几的对话当中,严厉压根体味不出,她待妖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想不通,她跟妖帝之间到底是何等怪异的相处。 跟着骏吾看罢白莲花的新肉身,严厉没挑出多少不喜的地方,白莲花却简直觉得一无是处,哪里都看不顺眼。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具肉身是以大荒山的地气养成,“活”之前不能离山。而要让白莲花的魂魄与这具肉身融为一体,须以妖帝的镇魂术施法九天。骏吾等在这里,正为此事。 夫妻俩挑好日子使那受孕之法。 为了繁衍新生命,为了明亮的病,严厉再不忍心也不得不下这个狠手。事毕直到白莲花醒来,她心里的难受才有所缓解。 白莲花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耳朵贴在严厉的肚子上,认真倾听的样子。这种犯傻的举动,让严厉抑郁很久的心如同被春风拂过,不禁开怀而笑。 然而成功受孕仅仅是开始,更重要的事情还在后面。 关于养胎这事,严厉是有经验的。侍候她养胎的还是花枝和虞靖,也还是当年的老御医,只是而今比当年多了个贴心人——白莲花如临大敌,方方面面都待她细致入微,非但养着她肚里那块肉,还养着她,宠着她,惯着她。 当年他和她所有的遗憾,如今都在一点一点弥补。 随着严厉的肚子渐渐隆起,里面那个小东西开始挥拳踢腿,宣泄它鲜活又旺盛的精力,白莲花对新肉身的所有不爽尽数消弭,只还有一点,那就是他的脸。 白莲花换了一具肉身这事绝不能外泄,就连明亮也不知,夫妻俩有这个孩子是因南无相助,而非如姒檀大惊小怪地笑言,每日努力十八回的结果。 至于帮忙验证功法那对夫妻,严厉当日编了个谎话,他们真当这是凤族秘术,且发了毒誓,此事绝不泄露给外人知道。 白莲花人前耗费法力,变作旧样貌,入睡时却不得不恢复本相。每次见他上床之前拧着眉毛,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严厉往往这么劝他:“也不差这八丨九天,你索性先去换张脸。” 换脸不难,只是费点时间,而白莲花一刻也不想离开妻、子。 这日收到消息,帮夫妻俩验证功法那只狐妖生下一只小狐,因那李氏的故乡在娑婆天东方的琅邪台,故此给小狐取名为琅邪。 诸如人妖之流,往往都是身体古怪。李琅邪长着标准的狐狸身体,而非人脸狐身,人身狐尾,也算是幸运,日后费些年月修炼,拥有人身倒是不难。 严厉却不禁担心起自己。 人算不如天算的是,严厉这一胎与先前不同。明亮生来就有人身,这次严厉怀的却是颗蛋,虽不影响先天袋的获得,但因这颗圆滚滚、硬邦邦的蛋,她的肚子显得格外大,也格外须要注意很多问题。重点是她担心,万一将来孵出个长着人腿的凤,长着凤尾的人,或是长着毛的人,不长毛的凤,可怎么办呐! 诸如此类担忧,严厉直到生产前一刻还在絮絮叨叨嘀咕。然而白莲花正同往日那样,柔声细语地劝她宽心,她肚里的小家伙就迫不及待降世了。 为了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白莲花早便做好十成准备。 可是等花枝、虞靖在门外闻听白莲花惊叫,匆匆召齐人手,严厉已经在屋里生完了,留给稳婆的只是善后工作——仔细保存起至关重要的先天袋。 严厉几乎没感到痛苦,夫妻俩都觉这是万幸,心里的大石总算能落地了。 等严厉坐完月子,夫妻俩一面孵蛋,一面着手给明亮治病。 霄霜的办法说白了就是,利用先天袋给明亮创造一个近似于在母亲胎里的环境,进而弥补他先天不足之症。 明亮被封闭五感,压住魂魄之力,浑浑噩噩裹在先天袋中。 很快严厉夫妻就欣喜的发现,霄霜的办法起效了。因为那只先天袋在慢慢长大,这说明,明亮的身体正像春日里抽枝发芽的树木一样,飞速朝正常大小恢复。 几个月后功成,明亮从先天袋中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完自己恢复正常、甚至比严厉还高了半个头的身体,不禁噗通跪倒在父母面前。 母子俩相拥而泣。白莲花也忍无可忍地湿润了眼睛。 身体恢复之后,明亮可以修上乘功法。他有灵慧这门先天本性,好似严厉当年那样嗜武成痴,且足够勤奋刻苦,修为简直一日千里,很快就从下九天小神飞升到中九天神子,又升为上九天神。 严厉夫妻十分欣慰。 白莲花体寒,不利于孵蛋,这事便全落在严厉身上。 孵蛋大有讲究。后院梧桐遍布,严厉挑中最高、最朝阳那棵,在上面筑了个巢,把蛋安置其中,吸食阳气。凤族灵气有异于旁的羽族。若是幸运,或许几个月就能破壳,若不幸运,就怕三五年才孵得出。 温馨平静的日子匆匆而过,那颗蛋始终也没有破壳的迹象,夫妻俩倒也不急。与胎生之灵一样,蛋生之灵也有催生之法。夫妻俩商定,孵足一年还不出来,就催一催。 龙族与仙界很快融为一体,龙君醒酒之后去到帝尊面前请罪,帝尊非但没责罚他,还好言宽慰他一番,且亲笔题下“瑶池”二字,赐给他做门楣。 妖界上下都在休养生息,南无的借口依旧与骏吾有关。就是不知骏吾是否真如他所言,跟他一起在修罗殿中双修。 魔尊蒙臣则无心政事,终日与“凄惶”厮混于春闺之中。 至于冥府,当年被凌柯噬光的几层地狱已经填满,冥府地气得以平衡,再无后顾之忧。 诸界都风平浪静。 转眼又是一年七夕。 这日一大早,夫妻俩正讨论如何度过他们在一起的第四个七夕,南无让小三带回消息,邀白莲花往大荒山去商量要事。 “那厮已近两年未与我们互通消息,而今这是何意?” 仿佛了断了的妖孽再度找上门来,严厉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想跟白莲花同去。白莲花劝她道:“老二离不开你,你去须带着它,修罗天的灵气却于它不利。有玉蝉在,出了什么变故,我第一时间便通知你。” 严厉暗忖白莲花的伤已经好了,且他一向行事谨慎,又有穹光镜傍身,世上还真没有能叫他吃亏之人、之事,遂由他自己去。 白莲花走不多时,严厉正抱着蛋在巢里晒太阳,龙君来到她面前。 第104章 章 白莲花固执地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两年他忙于照看妻、子,同时也在竭力查证一个疑虑。 当年龙族与妖界那一战,龙族损失惨重,倘若真是龙君悲愤之际失去理智,做出错误决断,他因此而抑郁丧志,借酒浇愁,的确合情合理。但若这是他藏起锋芒、以退为进之计,唯恐其中有诈。 朝会之后下界,白莲花见过南无一面。南无虽不赞同他的疑虑,也觉兹事体大,须确保万无一失,故此这两年也命桑寒在暗中查证。 凤族耳目多,这事却也只能是在暗中进行,至今还一无所获。 每年七夕白莲花都能出花样,只是总卖关子,不到时候绝不泄露一个字。严厉则总试图在揭盅之前套出他的话,直当这是个乐子。 实则过七夕这事万变不离其宗,折腾再多,结果都是一样。 往年白莲花都爱搞些花哨的前戏,不把他所谓的情调和性致做到让他满意的程度,绝不肯进入正题。今年却因忙于两个孩子的事情,夫妻俩已许久都未亲近,他有些端不住,就打算痛快些办。 孰料一大早便收到消息。 夫妻俩正粘腻在一起,闻听南无有“要事”,都当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也只好放下七夕不过,先去看看是什么事。 白莲花匆匆赶到大荒山,进入洞穴深处,看见南无端坐于洞中。 南无面前摆着三坛酒,两个酒碗。他面无表情,白莲花无从判断他的心绪,给严厉传话道:“有酒喝,恐怕要晚些回去。” “不急。”严厉回了一句:“我这里也有事忙。” 听她气息有异,白莲花不禁笑了:“老大有那么难缠?”连日来明亮进步神速,几乎每天都缠着严厉切磋一回,但也不至让严厉如此费力应付。 白莲花隐隐有个猜测。 果然玉蝉那边沉默一会儿,又回了一句:“是龙君。” 严厉这两年跟白莲花形影不离,身边忽然缺了人,委实觉得不适,尤其他即将传回的多半是个坏消息,她平静了两年的心竟觉有些不安。 这时龙君来了。 一身缟素衬得龙君少了硬朗,生出柔弱之气。但他一来便用微微泛红的眼睛盯着严厉怀里的蛋,毫不掩饰怨恨之意。 龙君桀骜又阴鸷的样子有些慑人,严厉不意外,也不怯什么。事到如今两人委实已经无话可谈,果真要谈,唯有动手。 虽然晚了两年,该有的一战还是得有。她已做好充分准备,战又何妨? “你仔细些。”白莲花只叮嘱一句。该说的话他早已对严厉说过,并不担心她出纰漏。让他疑惑的只是,龙君的到来与南无之邀相隔不久。 这时南无已揭开面前那坛酒的泥封,把两只酒碗斟满。 白莲花走过去,坐到南无对面。 南无端起酒,一饮而尽。白莲花却看着他没动。对于这个身份复杂的男人,白莲花能在某些事情上面跟他达成共识,却一向都对他抱有戒备之心。 谨慎起见,白莲花本该以元神前来相见,奈何他换这具肉身的塑成承载着不少罪孽,邪气极重,导致他道心不稳,不得不时刻施法维持。元神出窍时,那颗魔心更是蠢蠢欲动,有反制之虞,衡量之下他只能以真身前来,查无异常才进的洞。 南无也没催促白莲花,自顾喝了一碗,这才开口道:“我查到当日我中的那术。” 白莲花对那个术的疑问至今也没消,并且他越来越认为,这个术恐怕就是破解龙君之疑的关键所在。可是他从碧渊那里都一无所获,南无究竟是如何查明的? 南无波澜不惊:“那厮的先天本性,是噬取记忆。” 白莲花大吃一惊。 噬取记忆?这等先天本性可从未出现过。倘若是真的,龙君当日噬取到妖帝的记忆,从而发现妖帝的秘密,却仍是落入妖帝的陷阱,那便必然有诈! 眼见自己四面受敌,进退无路,龙君便想出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他万不会将龙族精锐尽葬于修罗天,四大龙王之死必然都是假象。 四大龙王若有心藏匿,的确极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往深处想,唯恐当日觉明府守卫空虚,龙君假借酒醉潜入府中,制服凤后,噬取凤后的记忆,从而探得炎之灵和凤族的秘密。彼时凤后当自己是因困顿而沉睡,实则却是龙君噬取到她的记忆,从而用她也会的无极宫清除记忆之法,洗去她一段时间内的记忆。她又岂会记得自己遭受过什么? 石破天惊一般的消息让白莲花极为震动,当先忧急的正是严厉与龙君之战。 应付一个熟知自己一切的强大对手,严厉无疑是要吃大亏的! 白莲花忙打开玉蝉,没等他传话提醒严厉,就听南无慢吞吞问:“难道你就不奇怪,我是如何查明这等天大秘密的?” 白莲花一愣。不得不说,他缜密又细致的思维瞬间成为一种负担,肆意发散的心绪让他心防大开,对各方人事的忧急漫天卷来,竟是让他疏漏了南无的态度。 南无为何无动于衷的样子? 莫非…… 白莲花面色大变,暗道一声不妙。 电光火石之间分光破影,随着穹光镜飞插丨进洞壁,发出当啷一声轻响,胜负立分。 南无仿佛纹丝未动,白莲花惨然跌坐在地上。 “温柔乡,英雄冢,古训诚不欺人。安逸了这么久,显然你已经懈怠了。” 南无弯起嘴角,露出邪肆之笑。而不知身在何方,以镇魂术操控着他,让他在这等境况之下还能露出如此从容精致之笑的,正是龙君! 显然,精通镇魂术的南无竟被龙君压得死死的,完全无从反抗。 白莲花伤得不重,却不禁万念俱灰。骤然发生出乎他意料、超乎他想象之事,他完全没有防备之下,委实应变无策。面对一个修为远胜过他,且深谙他大部分手段的对手,他压根没想与之抗衡,一心要走。奈何对方诱使他前来,正为切断他所有的退路。 一切都在瞬间成为定数! “你们两个纵然联手,又有什么用呢。”“南无”得意地长笑几声,却又怅然叹口气道:“一个是我曾经的好友,一个是我天定的宿敌,我费尽心机促成和造就你们今时今日之强大,让你们足以与我抗衡,陪我玩耍,杀了你们,总归我是有些不舍。但你们死有应得,我唯一能做的,是用你们喜欢的方式,给你们一个痛快。” “那我们岂非是要多谢你这番美意?”白莲花惨然笑了笑,整了整衣襟,端正坐好,搬起酒坛给自己斟满,“我们三个人,竟也有分享一坛酒的时候,想来倒是件妙事。” “你能坦然赴死,也是勇气可嘉。”“南无”笑赞一句,跟白莲花对饮一碗,又道:“被我压住这个却总是不服,所以我给他格外准备了一些待遇。” 白莲花没有接话。龙君透露的讯息越多,便越是说明他行事之决绝。 当真不妙啊! 第105章 章 晴天霹雳一样的骤变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人。 求生之路俱数被切断,白莲花却在瞬间镇定心神。 严厉施加在玉蝉上的咒已被破坏,白莲花尚且有别的办法通知严厉前来,只是需要时间,却恐怕龙君不会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 生有可恋,他自然极其怕死。然则事已至此,就连晧睿仙师也定未想到,龙君竟会有那等先天本性,他纵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早在他十九岁那年便做过生死抉择,彼时一心想的是,他纵是入魔,死去,永不超生,也不能让自己珍爱的女人受到一点伤害。而今不改初心,同时需要他誓死守护的还有无极宫的秘密。 故此他心念电转,慢慢说道:“所谓双魂合体,其实是以少君之魂魄为引,将凌柯缺损的魂魄弥补齐全。少君他,早已不在了。” “南无”一声惊咦,表情有一瞬波动,“你自顾不暇,却还想着救他一命?” 白莲花叹口气:“纵然说明实情真能救他一命,他也不会感激我,反还会恨我欲死,比你更想杀了我。然则我深信他待我妻子执念深重,我若不死,固然不喜欢他觊觎我妻子,我死之后,倒盼着世上有他这样一个人,能同我一样用心,好生照顾我妻子。” “南无”沉默了少顷,发出一声冷笑。 “既然如此,我便念在往日情分,再给他一个优待。与其死在我手里,不如死在他执念深重之人手里。前提是你所言属实!” “南无”反手几指,戳中南无几处要穴。 南无波澜不惊的表情瞬间发生扭曲,仿佛正在承受着叫他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随着他“啊”地一声惨叫,厥倒在地,一缕赤气从他脑神处遁出,似一道电光往洞外而去。 凤后虽与晧睿仙师同门,所知所学远不是无极宫的精髓。 显然龙君收回这一魂一魄,是要以真身进洞来,噬取白莲花的记忆,从而验证白莲花话里的真假,以及窥探无极宫掌行天道之秘。 白莲花很清楚,若叫龙君知道分神化影术和姒檀之秘,非但他连一丝生机都没有了,晧睿仙师苦心谋划的成果也将毁于一旦! 机会稍纵即逝,白莲花迅速拆下髻上的九思。 :-d 严厉自认这几年已做足功课,孰料龙君来势汹汹,越战越勇,不管不顾玩儿命一样,竟叫她竭尽所能也未沾到便宜,反还有吃亏的势头。 明亮本在屋里读书,听见响动出来观战。严厉深感在他面前丢了面子,正苦思决胜之法,簪在她髻上的九念忽然化作一道绿芒,疾射而去。 这两年白莲花时常鼓捣九思九念,双剑自他仙根中得来,与他的元气有所感应。纵使与他分隔千万里,也会随他召唤而去。 严厉一惊忙对着玉蝉喊了几声,见毫无回应,她顿觉一阵心慌。 “改日再战!”严厉匆匆跳出战圈,紧追着九念下界。 明亮紧随严厉疾行,不禁急恼道:“果然那厮请爹爹去,是心存歹意么?好在爹爹有穹光镜,脱身保命都不成问题。” 上下十一重天境,最快也用了个大半个时辰。严厉远远便望见,一层厚重黑霾密密笼罩住大荒山,连正午的阳光都照不透它分毫。 沾之即殒的蛇族毒瘴! 九念如同撞到有形的阻碍,“当啷”一声弹开,迸射远去。 九念失控,显然白莲花已停止感召。或许则是他遭逢不测,无力感召? 严厉虽然一路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见九念的状况,顿觉忧心如焚。她信手将九念摄回,本欲将其幻回簪子,还簪回髻上,孰料连捏三次诀,九念一点变化都没有。 母子都大惊失色。 临近毒瘴之前严厉凝极法力,抖手射出凤尾鞭。凤尾鞭神光万丈,似一根锐利的长矛,强行劈开毒瘴。母子俩屏住气息紧随其后,瞬间穿过毒瘴。 大荒山洞窟无数,走不少歧路才能到达主洞。严厉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看准方位把凤尾鞭直直砸下,自山顶往下打出一个大洞。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母子俩直达洞穴深处,一看都不禁骇然惊呆了。 白莲花周身染血,惨然躺在血泊中。他的胸腔里空洞洞的,连血都不再流出。而在他不远处端坐的紫衣男人,手里正托着一坨暗红色的物事。 严厉肝胆俱裂,哀嚎一声扑过去,五指如剑,根根插入南无胸前。电光火石之间没等她收紧手指,南无攸地退后几尺,脱身保命。严厉如影随形,手里的九念横空怒斩。南无左臂被齐肩削断,发出一声闷哼,瞬间消失无踪。 孔雀一族的变身术! 严厉无暇追击,忙从那条断臂的手里捧出那颗心。 明亮已把白莲花扶起来。严厉抖着双手,把那颗心填回白莲花胸腔里,嘴角哆嗦着念动咒语。然后母子俩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个血肉模糊的地方。 良久,良久。 断开的筋肉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胸腔里的血反倒也干涸透了。 “爹爹……”明亮终于发出抽泣的声音,随即重重抹了把脸,起身打开天眼,四下巡视。 严厉业已抑住悲愤,镇定心神,开始冷静地思考。 魂飞魄散又何妨?集她和两个孩子的思念之心,白莲花定能早日归来。虽这么想,她也委实心如刀绞,好似天塌了,地陷了,她被压在层层废墟之中,每喘一口气都会彻骨得疼。 南无为何要对白莲花下此毒手? 严厉直觉认为,定然是南无之魂再遭凌柯压制。 然而白莲花分明有宝镜傍身,又一向对南无戒备心重,纵是修为远不及他,逃不过他的算计,顶大受点伤,何至于酿成如此惨烈的后果? 思来想去毫无头绪,严厉捏个诀打湿衣袖,轻轻擦拭白莲花脸上溅得几滴血渍。 白莲花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干了,脸色惨白如纸。 念及这具肉身是妖帝所塑,他极不喜欢,严厉恨极了妖帝,心思一动就欲将其毁掉。她扬起手,最终却是万般不舍地抚摸在他脸上。 早间他还活生生的,能说会道地来讨人欢心,一转眼竟便连呼吸都没有了。纵是将来他能聚魂重生,也再不是这副模样。只恐怕……恐怕天意难违,她命不长久,以后夫妻两个再见无期。 严厉肝肠寸断,不禁抚摸着他眉心的红印,深深吻在他冰凉的唇上。 那红印主为遮掩他眉心的疤,严厉摸过无数次,对它的纹路了若指掌,眼下摸来却觉凹凸之感有些异常。严厉一愣,忙拿袖子抹了抹脸,凑近细看,竟见他眉心有一个极为细小的血洞。 盯着那个伤口看了少顷,严厉一咬牙,伸手朝上面一摄。 一根寸许长的细针落进她手里。 变小了的九思? 白莲花人已魂飞魄散,连九念都无法幻化,缘何九思还能维持着变化后的样子? 严厉又惊又喜,忙收起九思,抱起白莲花的尸身,唤上明亮就走。 明亮找到了穹光镜,却没搜查到南无的踪迹。孔雀一族的变身术委实高明,严厉也无暇与南无算账,一面匆匆赶往玄清山,一面给觉明府传讯。 第106章 章 到了玄清山严厉才发现,明亮没跟来。 严厉料想明亮是心下愤恨南无,招呼都不顾得打,就掉头去修罗天寻衅去了。而今他本事大了,擅思考,能自律,严厉倒也不担心他。 听说儿子又死了,霄霜立马就出了洞。 霄霜衣衫不整,显然正跟无照过七夕呢。 这几年霄霜始终端住不放,无照倒软了态度。霄霜越长越挫,而今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性子却越发像头犟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可是夫妻俩打归打,闹归闹,一时也不消停,有一件事却从不曾耽误。 严厉囧然扭过头,捂着眼睛匆匆说明情形。 霄霜接过九思看了看,一下扔还给严厉,瞪眼道:“儿媳是经过世面的,也见惯我儿生生死死,还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霄霜的态度让严厉哭笑不得,心下松了口气,不禁顶了句嘴:“你老人家比儿媳经得世面多无数倍,这不也端不住了。” “回房等着去吧!”霄霜面不改色,掉头回了洞。 等把白莲花安置到后山竹屋,严厉又有些悔。万一霄霜因被她顶了句嘴就来了挫脾气,端住不来,她岂非要急死? 这时她袖里的小东西开始躁动。 半天没吸食到阳气,蛋里的小东西只怕是饿了,在壳里伸胳膊踢腿,瞎闹腾。严厉抱着它安抚,不一会儿霄霜衣装整齐,面带严肃赶来,无照则千娇百媚地跟在他身后。 进门霄霜就瞪眼:“这坨臭肉已彻底废了,你且收起来备用。”说着信手一指,将那具破败的肉身裹进一块玄冰。严厉将其收进袖管里。 尔后霄霜不知使个什么神通,九思在他手里幻回原形。九思原本碧绿的剑身有些发乌,一团黑气萦绕其上。霄霜捏诀再指,将那团黝黑如墨的气摄在指尖。 严厉见状大喜,那分明是白莲花的魂魄啊! “可惜只有一魂一魄。”霄霜咂着嘴巴,吐出一口舌尖血为引,捏诀化出一具傀儡。 “公爹怎么会使冥王的傀儡术?”严厉大为惊奇。 冥王的傀儡术与蛇族不同,造出来的傀儡虽也称之为傀儡,却无异于一具真正的肉身。只是这具肉身有时间限制,九天后即会化为烟尘。 “你公爹活了那么久,说是道祖再世也不为过,世上还有什么他不会的?” 无照一进门便把严厉怀里的蛋抢过去爱抚,她在旁边插的话让霄霜得意而笑,却朝她瞪眼道:“怎么你还不走?” “死鬼!吃完就不认账,穿上裤子就翻脸无情,我们一刀两断!” 眼见在儿媳妇面前丢了脸,无照气得把蛋往严厉怀里一塞,一跺脚就走。霄霜朝她的背影叫道:“每次说话都不算话,天下唯女子难养!” 严厉甚无语。 霄霜极为娴熟地把白莲花那一魂一魄附到傀儡上,在它脑门弹了个爆栗子,它顿时睁开眼睛。 “果然我还活着么?”它微微泛红的眼中目光流转,表情从有些恍惚渐渐变成欣喜,来回打量着严厉和霄霜,最后落在严厉身上。 “夫君!”严厉一把抱住它,喜极而泣。 它也紧紧反抱住她,轻拍她的背,安慰她道:“吓坏你了吧?是我不好,心里想着怎么搞点花样,跟你过好七夕,走了神,才会落人算计。” 严厉不禁怒道:“往后再也不许搞什么花样!” “好好好,往后我都痛快点来。你可别嫌索然无味,没有趣致。” 严厉正要跟它理论几句,却听霄霜用密语传话道:“别高兴太早,这只是我儿的魔心。” 严厉暗自一惊,心念电转,谨慎地维持着姿势没动。 “你须仔细哄着它,对它百依百顺,才有望给我儿尽早聚魂。” 霄霜简明扼要地用密语嘱咐严厉几句,尔后摇头叹着气,张嘴骂道:“死了哭,活了也哭,女人就是无用!眼里还有没有正事?” 严厉大囧。 “白莲花”附耳悄声道:“别听那老东西呱噪,哭我也是正事,你继续。” 虽知它绝不等同于白莲花,严厉也被这话逗得破涕而笑,一把推开它道:“南无那厮,不,凌柯那厮被我砍断左臂,且受了重伤,也算给你暂出了口气。你放心,日后我定不饶他!” “你错怪少君了,那心是我自己挖出,后来会在少君手中,定是龙君刻意制造假象,只为让你怒极杀死少君。”“白莲花”叹口气,化出汗巾,温柔地给严厉擦掉眼泪,把他大荒山之行的经历简短道来。 闻听龙君之秘,连霄霜都吃了一惊。 “噬取记忆?为父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白莲花”分析道:“龙君此番显然是想一箭双雕。借妖帝之名杀了孩儿,既可断了师尊的臂膀,亦可破坏仙、妖联姻所带来的和平。而杀死少君,取而代之,整个妖界都将落在他手里。若非孩儿仗着分神化影术,舍弃两魂六魄,瞒过他的眼睛死里逃生,他的如意算盘就都得逞了。” “我儿所言极是。”霄霜深以为然道:“龙君此人野心之大,心机之深沉,当今无人能比。他已知道太多秘密,你师尊只怕注定是引狼入室,须尽早解决。” “白莲花”忧虑道:“眼下亟需我们做的是去搭救少君。先前龙君定然潜在洞中,他既有心窃取妖界,定不会给少君活路。少君心思玲珑,轻易不会就死,伤重也难以逃走,多半还被困在山中。” 严厉回头细想,这才察觉南无先前情形有异,可惜她被悲愤蒙蔽眼睛,分毫没看出来。若非南无危急时刻冲破龙君施加给他的禁制,脱身保命,便要无可挽救。 可是南无断了手臂,又受了伤,要如何躲过龙君的追杀? 严厉于心不安,当即就要回去救人。 “稍安勿躁。”“白莲花”拦她道:“眼下我的正事是死,你的正事是把我的死讯和‘妖帝’之伤昭告天下。至于少君那里,还是烦请爹爹去处置。” 爷俩合计几句,霄霜当即去了。 霄霜走后,“白莲花”摸着严厉怀里的蛋道:“我们还是让老二出来吧。” 第107章 章 “白莲花”的话让严厉十分纠结。 夫妻俩早便请冥王用幽冥鬼眼看过,蛋里是只雄的,将来成人也是个小子。白莲花虽没如愿,也跟严厉一样欢喜,夫妻俩却为给儿子取名之事斗了几句嘴。 “灵犀啊?与剑同名怎么好。” “你那把破剑反正也不用,都要锈钝了,还白占着一个好名字。将来等老二成人,索性传给他玩耍。有我跟两个孩子从武就够了,你专心做好你的文职。” “如此岂非更坐实了吃软饭的名声。” “命里注定,总归你是洗不清了,贤——内——助。” 实则白莲花也喜欢灵犀二字,遂由着严厉拿主意。 若让灵犀自己孵化出来,将来他修炼成人会少花点时间,催生则反之。夫妻俩闲来无事,就打算顺其自然。而今突发变故,严厉也觉不便再每天拿几个时辰孵蛋,纠结的是,跟她一起见证儿子出生的不是白莲花,却是他的魔心。 念及霄霜的嘱咐,严厉纠结也没敢反对,嘴里答应一声,却不禁盯着“白莲花”仔细端详。除了眼睛微微泛红,换了张脸,身体不再冰冷,她是真没看出“白莲花”哪里像魔,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分明就是白莲花无疑啊! 见她从偷眼打量变成目不转睛,“白莲花”狐疑地化面镜子一照,一愣之后颦眉想了想,不禁叹气道:“可是你公爹偷偷跟你说了什么?别信他的话。” 严厉谨慎的没接话。 白莲花解释道:“你几时听过,本尊都魂飞魄散了,魔心却还能存活?” 严厉脱口问:“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想必是我眼下魂魄不全,压不住这具肉身所致。其实我有些看不清你,听力也不太好。”白莲花把严厉拖到腿上坐着,凑近她腮边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舔,又道:“嗅觉和味觉也减弱了,浑身都松软无力。” 严厉赶紧从他腿上起来,扶他躺下。见他伸手示意,严厉也抱着蛋上床,躺到他怀里。 他爱抚着细腻的蛋壳,叹气道:“能跟这小子亲近,算是唯一因祸得福的地方。重点是我感觉脑子不够活络,思考问题的速度至少比之前慢了一半。” 听这么说,严厉赶紧帮他轻轻揉捏着眉心,直到他眉心舒展,这才叫道:“公爹缘何要骗我!”遂把霄霜的话如数透露。 白莲花听完无奈笑道:“想是你公爹见不惯你在我跟前作威作福,就趁机作弄你。再者说,你为人率真,不擅演戏,你公爹唯恐你在人前露了馅儿,才出此下策。” 严厉一想真有这个可能。这两年她淫威发散,骄横跋扈,的确有些作威作福。既是她恶名在外,霄霜嘴上不说,心下定是看不惯的。 严厉干咳一声,“难为你脾气好,总是让着我。怎不趁机整治整治我?” “我整治你做什么?”白莲花好笑道:“你怀着我的孩子,身体多有不便,脾气暴躁是难免的。我若不由着你捏扁了,搓圆了,发一发邪火,你心里岂非憋屈坏了。” 听这么说,严厉不禁开始反思。 “只是我如今跟废物没什么两样,以后你再若发脾气,骂两句也就是了,绝不能对我动手。” “你放心,以后我再不冲你发脾气。”严厉很严肃地立了个保证,忽然又急道:“公爹说能尽快给你聚魂,总不会也是假的吧?” 白莲花想了想道:“我虽从未听他说过,但觉多半不假。” “所幸他有这一手本事。”严厉庆幸之余不禁赞叹:“公爹果然犹如道祖再世,一身玄机深不可测。你师尊可比不了他。” “二老行事各有长短,比较不得。” “公爹的短处只在他无名无分,手下除了你再没人可用。若他肯放下心气,从了婆婆,婆婆手下那些人还不任他使唤?你也不想个法子推他一把。” “你公爹懒散惯了,受不了宫廷礼法拘束,若从了你婆婆,岂非给自己找不痛快。” “……原来如此。” 白莲花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幽幽问:“以后我总换肉身,你会不会嫌弃我?” 严厉认真思索了一下。 “等解决迦昱那厮,你还是去重塑一具吧。届时请公爹管冥王求个情,准你不入地狱,不喝孟婆汤。即使塑具凡胎也不要紧,家里补药多,你管够吃,很快就能脱胎换骨。” 这话在理。 “唔。”白莲花淡然道:“轮回之苦我自是不怕。届时天下太平,你空留一身武功也无用,不如就用紫阳宫的秘术,让我早点能用。可是,在那之前我要怎么办?先前那具尚且是旁人的肉身,你也没怎么嫌弃。” 严厉深感这话苗头不对,自顾说道:“我已传讯给府上和你师尊,料想他们会做好万全准备。加之公爹他老人家坐镇,日后你化明为暗,相信要不多久就能解决迦昱那厮。” “这事急不来。且看他日后如何。”白莲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催严厉做正事。 催生很简单,只是费点法力。 等一刻钟后严厉大功告成,白莲花竟是坚持不住,沉睡过去。 破壳而出的小家伙很快消了懵懂之态,绕着屋里跌跌撞撞飞了几圈,这才钻进严厉怀里。 羽族也像人那样,须经过咿呀学语的过程,慢慢才会说话。它们能感应出父母的元气,从而明白该跟谁亲近。严厉跟灵犀亲近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到床上。 见灵犀在白莲花身上蹦蹦跳跳踩踏着玩,好奇地研究他,严厉起身出门。 天已入夜。 严厉实则忧心南无,往天上观望了一番,回房见灵犀站在白莲花胸口上,拿嘴巴戳了戳他的下巴,用爪子刨了刨他的衣服。然后它扭过屁股,拉了一坨屎。 严厉见状顿时笑到绝倒。 白莲花这才醒来。他猛然坐起的动作吓得灵犀一跳,不偏不倚,正好跳到他头顶上,低头就狠啄他几下,疼得他“啊”一声捂住头,信手捉住灵犀一只脚,把它倒提到眼前。 灵犀扑腾着翅膀,又是蹬,又是踹,又是叫,很慌乱的样子。 “原是你小子。”白莲花不禁笑了,笑完把灵犀抱进怀里,正想爱抚它一下,孰料它用力一蹬他的手,扑腾着翅膀跳进严厉怀里,把头扎进她腋窝里。 白莲花的笑容僵住了。 严厉宽慰他道:“你的元气与之前大不相同,灵犀很难分辨出来,自然把你当外人。等它大一点,能听懂我的话,我多教教它,它也跟你混熟了,会好的。” 白莲花看着手上细碎的伤口,不禁深深皱起眉头。 第108章 章 被亲儿子冷待了,白莲花倒是不愁。 作为自小在山野长大的人,白莲花十八岁之前几乎每天都与禽兽为伍,可谓深谙禽兽之道,尤其了解羽族的习性。搞定一个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玩的臭小子,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叫他摸不准的是严厉的态度。 照说,严厉该对龙君的恶行暴跳如雷,立马就去找人拼命,拦都拦不住。可她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连一句愤慨之语都没有。 回头想,之前与严厉动手那个“龙君”多半是西海龙王假扮,饮醉不朝帝尊的龙君定也是他无疑。西海龙王纵是把横波之死怪在严厉头上,也不至因为愤恨而修为大涨,若非龙君事前指点,他岂能与严厉匹敌? 龙君而今深谙严厉一切,严厉万不可与他正面冲突。严厉却不是个忍气吞声、畏首畏尾的性子,平静以对多半不是为此。白莲花无奈的是,他眼下魂魄不全,无法使用读心术。然而越不清楚严厉的心绪,他便越是怀疑,她是打好了什么主意。 她端住不说,他也便不急着问。 霄霜和明亮一起回山时,白莲花正在桌前推演什么,睡了一觉,他的心思活络多了,五感也稍见恢复。严厉在床上打坐,灵犀玩闹累了,终于肯睡在她膝上。 爷孙俩带回的消息让严厉夫妻都松了口气。 明亮离开大荒山时凝极法力,在山中放了把焦金砾石的大火。 这本是泄愤之举,孰料他刚跟着严厉离山,回头一看,发现大荒山那边火光冲天,外围却有云水之气迅速汇聚,似是有山雨来袭。 断然这不是巧合! 明亮只当自己歪打正着,把妖帝困在了山中,妖帝召来雨云解大火之困,遂不顾知会严厉,掉头就赶回大荒山。 雨云已然汇聚,驱散须费力气。明亮不欲硬碰,就近找个隐蔽之地,以穹光镜监看山中。大雨很快浇熄山火,可他等了半天也没发现妖帝逃离的迹象,正按捺不住性子,霄霜大摇大摆而来。 明亮现身上前,急着追问白莲花的状况。 霄霜心如明镜,却长叹口气道:“你爷爷我也着实无计可施,只好等日后慢慢给他聚魂。” 明亮一听大失所望,不禁愤恨道:“祖父快教教孙儿,如何杀了那个妖孽,给爹爹报仇!” “孙儿不必急躁。”霄霜摸着下巴道:“那妖孽狡猾异常,至今还不离山,定是防你母子是假意离山,在暗处伺机偷袭他。他仗着有孔雀一族的变身术,便当藏匿多久我们也耐他不何。我这里却有一个妙法,一旦施展,方圆十里之内,不论是何人,也不论这人使得是何等高明的隐身术、变身术,都能将其破解。” “届时那妖孽无所遁形,报仇便好办多了。” 明亮催霄霜快些动手。霄霜却对他坦言妖帝身份之秘。 “你爹不幸身亡,后事也须考虑周全。南无这两年虽碍于桑寒之谏言,没能让仙妖两界关系更加融洽,却对妖界众生管束甚严,绝少再跟仙界寻衅,忽然做出如此反常之事,其中只怕另有内情,须查明白再做定论。” 明亮回头细想,也觉他跟严厉进洞时,所见情景有几点反常。 “祖父的意思是,他是遭人利用?” “确切的说,我怀疑他是受人控制。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是他这两年分丨身二用,身份之秘终被桑寒窥探到。桑寒试图让他做回从前的妖帝,于是趁其不备,以镇魂术胁迫他,做出不可挽救之事。” “依桑寒那点修为,竟能算计他?竟能镇得住他的魂?” “是人皆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你母亲。桑寒既擅狐媚之术,又擅伪作,若他在今日假借你母亲之身行事,自然就好办多了。” “……祖父言之有理。” “究竟如何,待我们找到他,一问便知。”说完霄霜捏着诀酝酿片刻,又伸胳膊踢腿,装模作样比划了一番。 明亮盯紧穹光镜中景象,拉开架势,擎等着往山中突袭,孰料霄霜忽然换了个诀,化出一重结界之后收功站定,以密语对他坦言龙君之恶行。 霄霜哪里会什么破解孔雀一族变身术的功夫?虚张声势是因他怀疑,龙君多半正匿在附近,唯有施计让龙君退避三舍,隔绝于大荒山外,才便于他行后事。 明亮这才知道白莲花还活着,一切变故都是龙君的阴谋。 “照此看来,是龙君凝起雨云,故意引孙儿回来?” “正是。” “那厮这是何意!” “多半是他暂且还不想要南无死。引你或是你母亲回来,无非是对你爹的话将信将疑,以为南无之魂确有可能已被凌柯吞噬,而今的妖帝果然就是凌柯。他要利用你母子的仇恨之心,逼迫‘凌柯’与他联手。” “祖父怎么就确定,他还不想要少君死?” “凌柯那小子所得的古卷,乃是当年人魔临死之时遗落在溟河黑水。我当年与人魔略有交情,深知她的本事。那古卷上载有一门秘术,可在瞬间废去几成修为,破解一切禁制之术。” “先前少君从我母亲手下逃脱,正因使了这门功夫?” “别无他解。” “可他既会此术,缘何不早些使用?早早脱身,也不至让我母亲误会,白白受那么重的伤。” “傻孩子,龙君既然设局,自然要看到结果,他必然匿在一旁监看,南无绝无走脱之机。” “眼下看来,少君却是已经走脱了。” “未必。兹事体大,龙君肯让南无走脱,必然在他身上使了什么足以掌控他生死的手段。南无那小子总不出来,非但是唯恐你母子在外面埋伏,还忌惮龙君之操控,三来则是他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他需要时间思考,决断。” “……祖父的意思是,少君若想活命,唯有变成从前的妖帝?” “若他也信了你爹的话,唯恐狠戾更甚从前。” “那怎么办!” “先帮他摆脱龙君的操控。” “祖父有办法了?” “天下之术虽然驳杂,破解的法门却万变不离其宗。你爷爷我若能知道南无中得是什么,假以时日,定有九成九把握。乖孙,眼下你速去如此这般。” 说罢霄霜吩咐明亮几句,尔后他迅速进入大荒山的洞穴深处。让他深感欣慰的是,随着他站定,一个紫衣华服的男人随即现身。 “真人孤身来寻仇,必定难成。”妖帝一身狼狈,却勉力维持着孤傲的姿态。 “小鬼,”霄霜上下审视着他,直接切入正题:“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道爷我来是有心助你,让龙君相信你就是凌柯。” 不多时一道赤芒离开大荒山,往鄞山而去。 第109章 章 七夕日,妖帝趁龙君与大神严厉决战之际,设计将白莲仙君引至大荒山,挖出其心,致其魂飞魄散。大神严厉与长子闻讯赶到,将妖帝打成重伤,困在大荒山中。 后严厉急于抢救白莲仙君之命,无暇纠缠妖帝,匆匆赶到玄清山求助。 饶是霄霜真人来历不凡,有如道祖再世,却也无计可施,怒极到大荒山替子报仇,奈何被妖帝施诡计走脱。妖帝随即又突袭鄞山,一举灭了东华帝君父子,重伤虎鹤二仙。霄霜与孙儿一路追倒修罗天,奈何妖帝早有准备,修罗天入口处兵多将广,霄霜爷孙俩打不进去,只得又退走。 翌日修罗殿外的剐龙台上悬挂起一具女尸,正是骏吾。 旦夕之间风云骤变。 妖帝沉寂已久,世人皆当他挨了裹着蜜的软刀子,死在温柔乡里,突然连杀仙界四大要员,诸界都为之震动。世人不知究竟,以讹传讹,以至天下流言纷纷,各种离谱的猜测都冒了出来。 虎力、鹤轩二位仙君与凤皇联名上书,请帝尊下旨,准二路神仙齐力发兵,荡平妖界,永绝后患。龙君也随即上表,请龙族一同出兵妖界。帝尊道是天下祥和来之不易,仙道素来以仁字为怀,德行包容天地,不可多做涂炭生灵之事,并且无极宫有聚魂之法,要不多久即可让死人重生,不如将大事化小,且当这是个人恩怨,个人自去解决,实在不行,后边再议。 仙神们群情激愤,也不敢违抗圣命,捧着聚魂之法下殿去安抚人心,各做打算。见凤族和紫阳宫皆沉默了,龙君也便撤了表,不再执着出兵这事。 听说这一消息,严厉不禁在心里冷笑。 七夕那日明亮听霄霜授意先到一步,虎力、鹤轩二位仙君早有准备,很顺利地配合南无演了场戏。凤皇和虎鹤二仙事后又做足功夫,龙君必然信了南无就是凌柯,白莲花果然已死,他只当恶行尚未败露,一时倒不至做狗急跳墙之举。 南无不肯告诉霄霜,到底足以掌控他生死的是个什么术。离开鄞山他便回到修罗天。严厉心知他暂且性命无虞,定也能应付龙君,也便放了心。 让严厉扼腕叹息的是,骏吾果然已死。 龙君上表请求出兵固然是假意,又岂会料到,旁人也正跟他演着戏?待他“悻悻”下了凌霄殿,晧睿仙师命镜灵等在殿外。 骤然死了两大爱徒,晧睿仙师自然要表达一下悲痛惋惜之情,再表示表示对龙君的提携之意。等这老东西八面玲珑地演完戏,来到玄清山时,白莲花已“死”了一个多月。 霄霜极擅结界之术。为保守秘密,也保障白莲花的安全,霄霜特意造下结界,且日日更换,若不知口诀,谁也无法进出。闻听晧睿仙师终于要来山中了,霄霜难得没犯什么倔脾气,一早便撤去结界,等在听涧石上。 晧睿仙师与霄霜在石上把酒。镜灵尊神一样站在不远处,严厉无法靠近,也没敢偷听偷窥,也便不知两个老东西正经严肃地长谈了什么。 唔,因有无照夹在中间,这两个祖宗级别的人物相处起来,越是感觉融洽,便越是让人臆想连篇。严厉不禁对白莲花嘀咕几句。可惜白莲花在床上挺尸,压根听不见她的话。 七夕那夜不待严厉急着求教,霄霜说完南无的境况,径自丢给严厉一个口诀,让她每天依法帮白莲花行功,九九八十一天定有奇效。 见这个办法绝非人魔遗传下来的秘术,严厉不禁生出疑问。 “公爹,缘何情剑竟也能帮人聚魂?” 霄霜道:“也就是我儿,别人可帮不了。” 白莲花也不禁疑问:“爹爹莫非知道双剑的秘密?” “照做便是,哪儿那么多废话!”霄霜一瞪眼,扬长而去。 白莲花沉吟道:“以前我也曾请教过他,他一味摇头,说是不知情剑要如何斩情,也不知双剑可还有其它功用。现下看来却是假话。” 严厉深以为然。但是这事眼下不急,日后真用得着,不愁霄霜嘴巴紧。 严厉先去了冥府一趟。 聚魂灯本借给魔尊使用,后来冥王费了一番功夫才讨要回来。冥王与霄霜喝了几回酒,叙了几回旧,狠卖霄霜面子,忍痛抛开冥府三大优良传统,没好意思趁机讹人,很痛快地就把聚魂灯交给严厉,还应严厉所请,耗费数百年功德,给灵犀算了算命数。 “此子寿元无限,虽然命途平坦,却是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让严厉暗喜不已,听晧睿仙师吩咐,把龙君之秘告知冥王,以免冥府也落人算计。而在此之前,该通知到的人,譬如姒檀,已经都通知到了。 回山严厉依霄霜所言,以聚魂灯和情剑辅佐行功,只一回白莲花的五感便有所恢复。这是好迹象。夫妻俩都大喜过望,让明亮把灵犀带回觉明府,交给凤后抚养,此后加紧用功,不敢懈怠。 霄霜每天都来查看成果。某次严厉没管住嘴,送他出门的时候,对他说道:“公爹请放宽心,儿媳再也不欺负您儿子了。” “你懂什么?”霄霜甩给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而今你不顺着我儿,将来会有后遗症。”她一惊追问,这老东西却道:“你一向都轻看我儿,殊不知是你高攀了他。” 严厉觉得这话也是在理。 毕竟霄霜来历不凡,白莲花也同样沾染了道祖的灵气。纵然她贵为凤族公主,也的确是要自愧弗如。然而白莲花说得极是,夫妻相处贵在平等,何必要论出身? 一晃过去一个多月。白莲花的肉身换到第六回,果然如霄霜所言,开始进入假死状态。这种状态会持续到最后。 晧睿仙师跟霄霜喝完酒,进屋来探望白莲花。 “本座早知会养虎为患,没成想那孽障的爪牙如此锐利。你公爹随时都可以修补炎之灵,届时你可狠得下心来?” 严厉坚定道:“侄儿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定当不遗余力。” “甚好。”晧睿仙师看着白莲花沉吟:“只是……” 严厉疑惑他的态度,“世叔有话不妨直说。” “那孽障生来即克炎之灵,又已深知炎之灵的秘密,唯恐届时会有什么变故,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拿你合族的未来冒险。本座以为,你不如先尝试一下柔软点的办法。” 严厉颦眉思索,回神晧睿仙师已去了。 严厉岂会不懂何谓柔软点的办法?实则她早有这个打算,只是自觉时机未到,又担心白莲花有抵触情绪,才一直没有施行。如今连晧睿仙师都来鼓动,她更觉有必要一试。 不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玄清山大雨倾盆。 雨云虽然厚重,却很小,似乎只笼罩着玄清山。雨水是死物,不受结界所阻。深秋时分却不当下这么大的雨。严厉捏着拳头看向雷电肆虐的夜空,在窗前站了良久,回头又去床边给白莲花掩了掩被子,这才去前山管霄霜讨进出结界的口诀。 霄霜痛快告诉她,长叹道:“儿媳你须明白,虽然有些人注定无法共存于世,万般却皆是命,时辰不到,谁也强求不得。” 严厉没有费神思索话中深意,一跺脚出了结界。 第110章 章 南无教给白莲花聚魂之法时,曾表明疑惑,分明无极宫也有聚魂之法,为何还要跟他求?白莲花自然不能泄露姒檀之秘,只道一来多一个办法多一重保障,二是将来若有需要,他不希望自己像蒙臣那样,每天都守着一个压根不记得他之人。 一个多月来,魔宫中很不平静。若非姒檀早有准备,仔细敷衍着蒙臣,定要穿帮了。 “凄惶”重生最初尚方便曾斗胆提出质疑,蒙臣一怒之下险些将他处死。而今尚方旧话重提,且拿性命担保,蒙臣斥他空口无凭,却着他去查明证据,名为让他死心,今后安分守己,实则只怕已将信将疑。 姒檀的秘密岌岌可危,验证一切的关键正在白莲花是否也能重生。 近日有宵小在玄清山外围窥探,奈何霄霜的结界高明,它们注定一无所获。今夜忽然大雨倾盆,严厉料定来人必是龙君,一跺脚出了结界,果然见他站在云头上。 不同于西海龙王假扮的那个他,严厉没从他脸上看到半点负面情绪。一身缟素并未让他现出柔弱之气,反而因为双眼中的桀骜和邪肆,让他比姒檀更加锐气逼人。 这就是他原本该有的样子。但他身上酒气浓重,似乎略有微醺。 严厉稍一打量他,心思疾动,二话没说就动了手。 龙君一味躲闪,眼波沉沉地乘隙审视着严厉。见她气色不佳,却横眉竖眼,如同见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龙君颦眉解释:“我来不为继续先前之战。” “岂有此理!当我不知你是哪个!”严厉手下愈发凌厉。 龙驹继续解释:“被你砍断了的手臂,岂是用变身术能弥补回来的。即使重塑肉身,至少也须三五年才行。况且那厮重伤未愈,岂会自己上门来寻衅。” 严厉甚想不管不顾,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却又心知而今与他动手定要吃亏,也不可贸然躁进,坏了晧睿仙师的大计,遂强忍住滔天怒火,脸上装作一愣,收手站定道:“果然是你?你来何事?为何要扰乱山中气候!” 她虽在质问,语气表情却万万已经称不上冷厉。 龙君略一拂袖,风来云散,雨停天霁,然后定定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侵略的企图。严厉冷冷与他对视,表现出适当的戒备之态。 “你夫君情况如何?” 听这一问,严厉恨不得在他脸上扎几刀,看看他的脸皮究竟是有多厚,嘴上却答道:“劳你挂念,我替夫君在此谢过。只是他纵能重生,却将跟凄惶一样,学识功夫,以及亲友师长的一切都记不得了,还要费些时间心力,帮他从头来过。唯恐……” 她蛾眉深蹙,后边沉吟不说。 龙君了然接话道:“本当我的余生不至无趣,孰料他会遭逢变故。倘若他真待你有情,失去记忆也完全不是阻碍。譬如凄惶虽不记得蒙臣,不也跟她相处愉快么。” 严厉以一声叹息表示烦忧,心里如被一万头猛兽践踏而过,可她必须先拿出一点诚意。 龙君问:“你打算如何报仇?” “尚且无暇念及,总之不会轻饶了那厮。并且……” “怎的?” “只怕往日有些人事,真是我误会你了。” “譬如什么事?” “譬如天枢之死。” “还有什么?” “赘述已无用。” “你能想通甚好。” “可惜晧睿仙师极有原则,心肠冷硬,若非我夫君是他衣钵弟子,东华帝君又是一方首领,无极宫的聚魂之法也不会外传,不然你费些功夫,横波会回来的。” 龙君深深看着严厉,渐渐弯起嘴角。 严厉简直想剖开他胸膛,挖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是颗怎样的心,竟叫他有这等心性,到今时今日还能对她笑得如此明朗?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我来主要是想找你喝酒。可是山外有结界拦阻,我若是以礼求见,霄霜真人必定不肯容我进山,若我强行闯入,恐会让霄霜真人元气受损。只好拿山中生灵的性命相胁,逼他放你出来。” 心知他顾忌霄霜的身体,是也想霄霜能早早修复炎之灵,严厉以退为进道:“我夫君离不开我。你找别人喝去吧,慢走不送。”转身就要跃下云头。龙君迅速拦到她前面,伸出的手中提着一只小酒囊,上面描画着一枝栩栩如生的桃花。 龙君怅惘道:“无人陪我,我也无人可找。” 严厉心念电转,料想他虽有些耍无赖的架势,之前言行却颇有耐心,与他性情极为不符,必定他除了探究白莲花的状况,还打着别的算计而来。 而他痴爱的桃花,或许就是突破他心防的弱点! 严厉遂幽幽叹口气道:“你如今已贵为神尊,岂会连陪你喝酒的人都没有。” “我早跟你说过,世上能与我相配之人,唯有你。能与你相配之人,唯有我。我们两个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当年听来让人心下震动,如今却委实可笑。严厉按捺性子等后话。 他道:“几百年来,我一向都是自己酿酒,自己喝。后来造出却邪上天,常跟南无共饮。彼时觉得佳酿有人共享,实为平生快事。再后来遇见你,在大荒山跟你三五不时对饮闲话,又是另一番美妙滋味。而今南无已死,凌柯与你我不共戴天,能陪我喝酒的唯有你。” 严厉毫不客气地讥讽他道:“我婆婆假扮我那些年间,显然没少陪你喝酒。” 龙君眼波一鸷,却听严厉又说道:“当日在血池,我脱魂飞过溟河黑水,瞧见凌柯那厮给你看我当年写的备忘录,上面有一大片空白之处。” 龙君明显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及这事。 “今晚我真不便与你喝酒。”严厉道:“当年没将你的话记录下来,定是我不想记得它们。可是不知为何,而今我却又甚想知道,当时你说的究竟是些什么话。” 龙君再度露出笑容,“既是今晚不便,那便明晚你来凌阳山,我把那些话再对你说一遍。” 严厉假装踟蹰了一下,这才好声应承道:“好。” :-d 论及心机,论及伪作演戏,严厉自认十个她也不及龙君。 但她深信白莲花的话——与武力相较,思考和计划是更加强大的武器,一个人若是处心积虑去做一件事,总能有点成效。 用功一个多月,她首先学会的是用五官和肢体表达情绪。 自然,这得归功于白莲花。 “面带愁苦要怎么做?你教教我,免得我误事。”听她这么问,白莲花看她一会儿才指点她。她又问别的。白莲花逐一解说。她用足心思,很快便学会了,个多月来常常对镜练习,已能收放自如。 其次是察言观色。这是门大学问,白莲花以她熟识的数个人为例,给她详细解说。 “父皇母后和公爹婆婆都不会害我,说他们无用。” 于是白莲花就以龙君为例,又是细细一通解说。 严厉认为南无受龙君胁迫,难免日后不害她,也须说一说。白莲花却笃定道:“纵是他真信了我的话,有心做回凌柯,也万不会害你。” 严厉不以为然。 白莲花虽笃定什么,也给严厉仔细说了说南无,之后他却好几天都沉默寡言。见他反常,严厉心知他只怕洞悉她的心思,审时度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而郁郁寡欢。 严厉私下拜请道:“公爹请去开解开解他。” “开解个屁!等给他聚完魂,自然就烦恼尽消。” 严厉一惊,“公爹不会是说……他真会失忆?” “唔,”霄霜摸着下巴道:“失忆倒是不会,骄矜一下是肯定的。” 严厉深感迷惑,“老夫老妻的,孩子都有两个了,他还有什么好骄矜的?” 霄霜笑得讳莫高深,还真挑了个日子跟白莲花独处半日,爷俩在听涧石上品茗长谈。然后严厉发现,白莲花变成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问他有什么喜事,他却一味摇头,一字不漏。 严厉无心深究,只管悄悄打着自己的主意。 而今机会终于来了,她岂可放过! 第111章 章 翌日严厉却没有赴约。 是夜玄清山刚下起大雨,严厉便跃上云头,对龙君歉然道:“近日山外有宵小窥探,定是凌柯那厮在伺机而动。我若是离山,被他钻了空子,岂不害了我夫君?故此只能爽约。” 龙君散去雨云,颇体谅道:“虽然那些话我早便想跟你说说,昨夜却是我喝多了酒,心急了些,这才思虑不周。”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向严厉道:“你既是忙,这样说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严厉看着那封信,并不伸手去接,而是慢慢说道:“这封信颇厚,近日我却有些疲惫,缺着不少觉,以至眼睛干涩,不便一字一句翻看,不如走个捷径。” 龙君讶然问:“捷径?” 严厉简单解说灵读术的神奇。 龙君随即绷起脸,把信丢进袖管。 “怎么又不给看了?”严厉疑惑地问,实则心下笃定那封信有古怪。 龙君不悦道:“我写了大半天,你却一眨眼就看完了?既不用心,不如不看。” 严厉一怔沉默以对。龙君又缓和面色,好言叮嘱她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得很。她心下连连冷笑,嘴上却道:“明晚你酉时来,我听你慢慢说。” 龙君笑道:“好。” 严厉又顾虑道:“只是为了避嫌,不便请你进山。” “无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翌日龙君如时赶来,与严厉对坐在云头上。见他化出两只酒碗,拿出酒囊往里倒酒,严厉拦道:“喝酒误事,其实我早已戒了。你自己随意。” 龙君大失所望的样子,但也不劝说,自斟自饮起来。严厉看着他的酒囊幽幽叹息:“其实我更想知道另一件事,为何你竟会喜爱桃花?” 龙君也看着酒囊上的桃花,似是沉浸于一些不可道说的思绪里,少顷才反问:“你自小便喜欢赤红色的东西,又是为何?” 严厉想了想,“因与我息息相关之人和物事,多是与赤红色有关。” “显然你的喜好是受环境熏陶。”龙君道:“我与你不同,我化人之前所见所感皆是些冰冷、阴沉的颜色,忽然看到一大片绯红,自是眼前一亮,心中一暖,只一瞬间便喜欢上了。” 严厉觉得这话倒是有理。 龙君道:“当年我化人时六七岁大,被无照带到凌阳山。 恰逢春季,山中桃林繁花似锦。我跟着无照穿行其间,正觉乱花迷离了眼睛,无照言道:‘此物固然寓意美妙,却叫你越是喜欢便越心智迷乱。因此绝不可痴爱。’ 我疑惑地问:‘师父所指为何?’无照不肯解说,只黯然叹息道:‘为师已是深受其害,一万多年都难以自拔,定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后来无照命我居于天柱峰上,幕天席地,修炼功法,且严命我不许下山一步,尤其不准进入那片桃林。彼时我视她为母亲,对她言听计从,绝不敢违逆。我……” 严厉不禁打断:“这些话相识最初你便对我说过,我还记得,不必赘述。” “不,”龙君道:“当年说给你听的只是表面,你根本不知内情。” “是么?”严厉并不认为,如今关于眼前这人,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因为大仇难报,无照抑郁又阴沉,极不好相处。我虽待她有孺慕之情,却也有些怕她。 山上冷清孤苦,却也一晃便过去十年。 十年间我时常自天柱峰上俯瞰桃林,越来越迷恋那片繁花,终至痴爱成瘾,却无论我如何苦求,无照都不许我搬到那里去住,甚至不许我挖一棵桃树,种到天柱峰上。 见我为此武功荒废,任怎么打骂也不长进,无照对我说道:‘越是难以求得的东西便越有挑战性。这是为师对你的考验,你尽管挖空心思前来。’ 后来我果然挖空心思,却想了无数个办法也不合她心意。一筹莫展之际,我终是没忍住好奇,偷偷下了山。然后我看见……” “看见什么?” “我看见无照在跟人行男女之事。我震惊又着魔的从头看到尾,再后来……再后来我如愿了。” 严厉委实难以相信,“为一粒黍米舍弃整片庄稼,你不觉很亏么?” 龙君竟是笑了,“我喜欢的是那粒米,而非一片庄稼。” “只因喜欢,便要不择手段?” “世上没有白捡的好处,欲达目的必须不择手段。这就是我从中顿悟的道理。后来为人处事,也都是依照这个原则。” 做为领教过他“不择手段”的人,严厉强忍着不与他争辩。 龙君叹息道:“然那终归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而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严厉了然点头:“色丨欲之心人皆有之,那时你青葱年少,精力旺盛,我婆婆则淫邪不知自制,也怪不得你们把持不住。” 龙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将那棵树栽种到阴冷的天柱峰上,以神力悉心养护。尔后数百年我视它为友,珍之爱之,常与它闲话对酌,后来见你喜欢,就送给了你。 可你把它丢在大罗天上,花开无人赏,香尽也无人闻。我很失望,终归不顾你的疏离,压下心气,借烛武之身去别院找你。” 严厉记得,分明他是惊闻那个足以掌控他生死的血咒,才会去别院找她。 而今他熟知凤族秘密,要解开那个血咒易如反掌。苦心安排的棋子彻底失去控制,这正是晧睿仙师最为头疼之处。 严厉摆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倘若我待你是真心的,究竟始源于何时何事?我心知你有这个疑惑,那些话便是说得这事。”龙君从袖里掏出一副卷轴,缓缓展开。 卷轴装裱地很精美,画纸却朴素老旧,恐怕得有几百个年头了。严厉上眼一瞧便认出画中人是谁,一是碧渊,另一个则是她。 唔? “这是我留下的唯一与无照有关的东西。”龙君缓缓道来。 “自我拜在无照座下,你便是我一心要赶超的目标,起初这是无照的意思,后来则是我自己的意思。关于你的事情我听说很多,无照最爱说给我听的,是你大败蛇君碧渊。无照擅丹青,将那时情境悉心描画出来,常常指着画中人教我:‘你唯有修成她那等本事,才有望改变自己的命数。’ 而除了帮无照报仇,我那时唯有一个愿望,便是逆天改命。 两百岁以前我从未出过凌阳山,每日除了苦修便是遐想,如何才能与你有所交集。 听说你喜欢喝酒,我费时费力酿出桃花酒,自己反复品尝,力求味道美好。 后来又听说,你交友有个原则,能挨你三拳却不死,可做生死之交。 于是我又在山中苦修百年,直到我魔心发作,顶着天谴噬师,吞下无照的内丹,获取足够的修为,造出却邪上天,这才见到了你。 起初我以为你性子太硬,定然喜欢柔魅之人,谁知对我苦心造出的却邪,你连正眼都没瞧过一回。固然我有失落,也在天上找到了乐趣——借南无之手逗弄你。 我喜欢看你吃亏,南无却是个贱人性子,恨不得把心挖出来,送给你踩踏,我教他占了一回便宜,他必定心疼得要死,转头便自己送给你作弄。 回想那时的日子委实有趣,可惜时光难以倒流,一切都回不去了。 后来我才知你有个情劫,让你动情之人会害你殒命,而你定不会听天由命,会杀死那人破劫。 彼时我以为你的劫数便是南无,苦劝南无放手。南无堕入轮回之后,我终归耐不住心事,借却邪出入天门之机,以本尊上天跟你讨剑。 没想到,真正让你应劫的,竟然是我。也许错就错在,无照不该那么早告诉我,你是个女人,让我在弱冠之年便已深深记住了你。 相较于宇宙之广袤,神的命数亦是微不足道。 彼时我深知,我们两个注定无法共存于世,你忘记我正是解开死局的契机,在你涅槃之前,我不打算再出现在你眼前。孰料你会被凌柯所害,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到这里龙君长叹一声。 严厉难辨真情假意也听得心思百转。 “所谓天意弄人,正是如此。”严厉也怅然叹口气,却又释然笑了笑,“好在我当年挑了个可心人,如今才能因祸得福,破了这个劫数。你我虽还对彼此有些芥蒂,却已不必再面临生死抉择,还有联手对敌的机会,这已是天大的幸事。” 龙君沉目看她少顷,也笑了笑,“的确是幸事。只是你夫君……” 严厉神色一黯,“人还在我身边就好。” “唔,”龙君提着酒囊起身道:“我知你比我更想把那厮碎尸万段,我可以暂且不掺手。” 第112章 章 龙君的话让严厉甚想啐他几口,随之起身,与他道别。 龙君却道过不几日再来。 严厉不咸不淡回道:“之前你来已被人造出谣言,天下皆传我不守妇道。名声要紧,你我委实不便常常见面。” “而今你也知道名声要紧了?”龙君笑看着她,“我已是第二次对你掏心挖肺,你却对我仍有疏离戒备,也是情理。毕竟你我性子皆硬,当年相处不快,正因彼此都不肯放低点心气。” 严厉颦眉,“你忽然性情大变,岂非让人琢磨不透?” “不必费神琢磨。”龙君道:“我对你已没有任何芥蒂,也愿意当先放低心气,柔软待你。” 严厉若有所思,展颜笑道:“待我忙完会回天一趟,再去你府上拜会。” “好,我等你。” 龙君告辞而去。此后虽果然没有再来,严厉也时刻防范,绝不敢懈怠大意。 很快白莲花的第九具肉身到了时限。霄霜道是聚魂已成,需将白莲花的魂魄与肉身融合,后用秘术唤醒,他才能摆脱混沌之态。 霄霜没再用冥王的傀儡术,而是带白莲花的魂魄去了他的仙根。严厉眼睁睁看着,霄霜以情剑劈下一段琼树枝,信手一指就把它变成一具肉身。 严厉上下摸着那具与白莲花之前一模一样的肉身,又是惊又是疑。 “公爹使得什么神通?!” “天机不可泄露。” 霄霜笑得讳莫高深,将白莲花的魂魄附上肉身,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三个爆栗子 眼见白莲花头上登时起了三个大包,严厉心疼得紧,不禁求道:“公爹,您手下留情啊!” “这情可留不得。一来他已沉睡太久,轻了不肯醒。二来如此能给你省事,不然你还要费时费力给他镇魂。” “啊?您这么随便敲一敲,待会儿他醒来就能行动自如?” “非但如此,这具新肉身也足够他用到寿终正寝,无需再换。” 严厉满腹狐疑。霄霜让她把白莲花扶正,在他头上转着圈敲打。直到第九下,白莲花终于“啊”一声捂住头,猛地睁开眼睛。 他微微蹙着眉,像是睡得正沉的人忽然被惊醒,迷茫不知状况的样子。但只是眨眼之间这种迷茫便消失无踪,他的神情变成久睡醒来之人都会有的慵懒。 他的眼睛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他看着霄霜,眼神变得越来越幽深,渐渐弯起嘴角道:“霄霜,你这是在作死。” 严厉正帮他小心揉着、吹着头上的包,听他张嘴竟是直呼霄霜其名,不禁惊道:“公爹坏了,这是被您敲傻了吧……怎么办呐!” “无妨。”霄霜打个哈哈道:“你哄哄他,就不傻了。”说罢把情剑一丢,撒腿就走了。 他那一笑颇有讪色,走得也迅速如同逃命,严厉想不通,也无暇去想,赶紧柔声对白莲花道:“公爹虽然下手狠了些,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怎可怪他?你怎么样?若是疼得厉害,我们便在这里缓一缓再回家。”说着扑哧乐道:“你这个样子着实有些滑稽,等这些包消了我们再回府,不然让人看见岂不取笑。” 白莲花默然不语,只定定看着她。 严厉被看得心中发毛,不由小心问他:“你、你还认得我吧?” 他没说话,却摇了摇头。 严厉念及霄霜道他醒来必有骄矜,连对老爹都敢出言不逊,假装不认识她,也不为过。 这个孽障! 严厉又是可气,又是好笑,正想怎么逗弄逗弄他,却见他攸地站起来。 “诶……”严厉干咳一声也跳起来,帮他化出衣服。孰料他一跺脚就走。 “你去哪里?”严厉迅速一抓。 这一下使得姒檀的拂云手,他纵是还如当年的修为,也势必能捉住他手腕。孰料他似一支迎风摇摆的芙蕖,稍一闪身便避了过去。 眼见情剑随他化为白芒远去,严厉赶紧去追,竟是越追跟他距离越远,很快就失去他的踪影。 可他去的方向不是玄清山! 严厉大惊失色,正欲去找霄霜,就见这老东西瞬间冒了出来,给她引路道:“儿媳不必着急,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严厉跟着霄霜一路疾行,不禁追问他:“公爹,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只怪你当初不事事顺着他的心思,仔细哄着他,这不是有后遗症了么。” 严厉可不信这话,谁家的后遗症竟能让人修为暴涨? “儿媳该怎么办呐?” “无妨,多哄哄就好了。” 严厉心里忽然嘎登响了一声,“之前公爹说儿媳高攀了他,是、是几个意思?” “字面意思。” “儿媳一直有个疑问。琼树寿已几十万年,竟是至今才衍生出人来?那双情剑亦有说不通之处。可是……可是他有什么更深远的来历?” “唔,孺子可教。” “果然如此?到底是何来历?” 霄霜一瞪眼道:“哪儿那么多废话!你不会自去问他?” 霄霜带严厉去的地方是娑婆天的一个山谷。谷中林木茂密,景色秀丽之极。让严厉咋舌惊叹的不是那条比玄清山还要巨大的飞瀑,而是那株年深日久的藤树。 谷外有道无形的结界。霄霜费时两日才总算解开,领着严厉往藤树走近一些,远远瞧见藤树上有一团白影,他扭头就走道:“你自己去罢。” 严厉满腹忐忑地胡思乱想了两日,终于见到正主,竟是有些情怯。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才掠过去,看见白莲花托着腮,闭着眼,盘腿坐在一根极高的树干上,情剑像两只绿色的玄鸟,静静在他肩侧飞旋。 他头上的包已消了不少,只是他眉心紧蹙,似有难解之事。严厉认真打量他良久,这才蹑手蹑脚坐到他身边,猝然伸手,紧紧抱住他手臂。 随即他睁开眼。 顶着他淡漠如水的眼神,严厉把头靠到他肩上。 “做什么?”他也不挣扎,语气波澜不惊。 “怕你又跑了。”严厉郁郁道。 觉他稍稍动了动手臂,她手下连忙更加用力,懊恼道:“我告诉你,不管你有多深远的来历,既入了我的门,你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再敢跑,我就、我就打断你的腿!” 可他顶着她的叫嚣和威胁,不知怎么就摆脱了她的禁锢。 “你……” 没等她一口气哽上心头,他已纵身跃下藤树。 “腿断了行动不便,你愿意伺候我一辈子,我可不愿受这份罪。” “岂有此理!”严厉如影随形,一急就动了手。可他步履翩翩,悠然又闲适的样子。严厉起初怕伤到他,见状手下不由动了真格的。 他仍是从容避让,指着不远处的藤树,淡淡说道:“那棵树生了死,死了又生,至今已是第十个大轮回。我也生了死,死了又生,跳出三界,不在轮回。若非霄霜当年捣了点鬼,趁我孱弱封印我的记忆,你我压根不会有交集。然虽有过交集,我跟你的一切却如同是个梦,如今我醒了,梦也该醒了。” “什么意思?”严厉手下骤停。 “简言之,”他淡淡道:“你应该是我绵长生命中的过客。” “我过你大爷的客!”严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到底你是……谁?” “我叫,”他缓步走近,微微笑道:“娑罗。” 严厉顿时被这个名字震懵了,等她惊魂甫定回了神,她已被抓住手臂丢出结界。 第113章 章 严厉翻了几个跟头,踉跄着在云头上站定。见谷中那团白影施施然往一片山林走去,她只觉霄霜那九个爆栗子完全是敲在她头上,叫她委实头疼得很呐。 天下皆知,当年跟在道祖身边的小道童,无极宫的开山祖师,正是叫娑罗。这位祖宗固然智透重玄,却也逃不过死劫,仅活了一个大轮回,便在上古之时就已寿终正寝,形神俱灭,岂会到如今又跳了出来?况且慧剑斩情的传说在他死后两个大轮回才出现。 严厉震惊之余深感迷茫。这时霄霜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咂着嘴后怕状:“哎呦喂,那厮连你都丢出来了?幸亏方才我没跟你一起。” 严厉瞪着他:“公爹,到底这里是什么地方?” “娑婆谷。” 道祖在娑婆天构架的特殊地带至今还是个传说,不想就是在这里! 严厉眉心紧锁,“事情有些不妙。我瞧他是真的被您打傻了。” 霄霜挑眉:“何以见得?” 严厉艰难道:“他说他叫娑罗。” “不假。”霄霜哈哈笑道:“这是他的秘密之一,迄今为止你是第二个知道此事的人。” “他说要跟儿媳了断。” “既肯告诉你秘密,跟你了断必是唬你。” 严厉又是欢喜又是懵。 霄霜详细解说道:“当年道祖甫入洪荒,在他仙根上冥想之际,恰逢他化人。道祖喜见他灵性不凡,将他带在身边。后来道祖仙逝,余愿未了,对他委以重任。他的魂魄被道祖施以禁咒,一生一死即是一个大轮回,非但记忆和修为会累世叠加,且无论他遭遇什么劫数,永远都不会消失于时空的洪流。九思和九念是道祖亲手炼化给他,能助他聚魂重生的法宝。只是若没有聚魂灯和辅佐之术,这个过程少则需要百年,多则千年之久。双剑于他承诺道祖之事至关要紧,因此他从未示人。至于双剑能斩情之秘,也是他后来才有机缘窥得。” 严厉不禁疑问:“承诺道祖之事?什么事?” 霄霜却道此乃无极宫历任宫主口口相传之秘,不可泄露给外人。 严厉不忿,“连您都知道了。” “蠢材!”霄霜瞪眼道:“那厮待道祖孺慕之情甚重,道爷的出身本就让他毫不见外,且道爷跟他同为跳出轮回之人,与他成为知交莫逆,分享和保守彼此的秘密,正是情理。” 严厉张了张嘴,呐呐道:“既然他如此不俗,岂会被您捣鬼作弄?” 霄霜打个哈哈道:“你跟他能有所交集,起初许是天意,后来的确是道爷我有心作怪,趁他被晧睿仙师的化人之法扰乱了元气,神魂孱弱之际,封印了他的记忆。” 严厉更加迷茫不懂,“您为何要如此?” 霄霜叹气道:“想他亘古以来阅尽世事更迭、桑田变幻,却一向超然物外,断情绝欲如观蝼蚁,心若止水,不动不伤。道爷我早便看他不爽,也替他无趣,一直都没机会作弄他一下。直到你打乱了他命数的轨道,道爷我才能得偿所愿。” “缘何儿媳竟能打乱他的命数?” “虽说穹古瑶光是他以一段琼枝所制,与他元气相通,也不至任谁信手一拨便叫他神魂躁动,元气大泄,惊扰诸天。这是前所未有之事,道爷至今也没想通,许便是天意如此。 然不论是天意还是人为,终归他是落了个算计,必定不爽得很,难免要骄矜矫情一下。你若割舍不下,就耐心哄一哄他。” 听到这里严厉却是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定是某人想趁机摆脱吃软饭的名声,以及报复当年默守冰心之苦,就跟霄霜一唱一和地编故事演戏。固然他似有些深远的来历,却不该离谱到如此匪夷所思啊! “好吧,儿媳再进去哄一哄他。”严厉哭笑不得地看向谷中。 白莲花正扛着几棵碗口粗的树从林中出来。树的枝桠已被统统去掉,他把树拖到藤树附近一片空地上,掉头又往林中去。 看架势,他是要搭建住所? 霄霜见状笑得像只刚下完蛋的母鸡,指点严厉道:“此时纠缠只会有反面效果。他也不会为使小性儿就不顾正事。你只需如此这般,我再给你敲敲边鼓,不愁搞不定他。” 霄霜出的是个损主意,严厉却甚为赞同,当即去办。 很快天下皆知,觉明府的驸马爷聚魂重生,却同凄惶一样失忆了。 与凄惶不同的是,白莲花与严厉的相处极为不快,只一天夫妻俩便闹腾得很,气得严厉一怒回了觉明府。 随即玄清山周遭的耳目探子皆消失无踪,改而窥探娑婆谷。 严厉的确回府,却是为取炎之灵。因霄霜百般叮嘱她,她本也不信白莲花真是娑罗,就没把古怪说给凤皇凤后,而是去无极宫的时候顺便套问几句。 “我公爹欲让迦昱那厮助他修复炎之灵,世叔以为可行否?” “前番本座去玄清山时,已与霄霜真人商定此事。” “世叔可是也疑惑,我公爹究竟如何帮我夫君聚得魂?” “本座百思不解,奈何霄霜真人嘴巴太严,架子太大,本座虚心向他求教,他也不肯说。” 晧睿仙师甚无奈的样子。严厉不禁斗胆打趣他道:“哈哈!世叔可是服了他了?” 晧睿仙师笑叹:“祖师爷虽得道祖亲传一部道法,智透重玄,见地绝顶,霄霜真人却着实来历不凡,犹如道祖重生。论及高深莫测之能,本座还真比不过他。” 严厉在心里呸了一声,心说这老东西委实会扯,他不及人,竟把责任推到娑罗仙师那里? 严厉遂打个哈哈,“再高深的技艺若是代代相传,精髓之处必然渐渐有缺损。莫说是世叔,纵是娑罗仙师而今健在,定也不如我公爹见地深远。” 晧睿仙师闻听若有所思状,少顷才笑道:“本座年轻时听师尊说,祖师爷坐化之时曾对众弟子言道:‘我未生时谁是我,我生之后我是谁?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自然之道,你等不必悲伤难过。或许经年累世之后,本座还会以另一种方式与你等再见。’祖师爷的出身来历至今成迷,但他确然灵性奇绝,或许真有旁的化身,甚至同霄霜真人那样不在三界、跳出轮回,也未可知。” 严厉心下巨震。后来去瑶池的路上,她在路边失魂落魄地坐了良久。龙君闻报倒履相迎,领着她逛了一圈瑶池,最后领她去到那棵桃树下,命侍从们摆下酒席。 见严厉一味喝酒,少言寡语、闷闷不乐状,龙君拦住她道:“你心情不好,委实不宜多喝。”然后好言宽慰她一番,居然劝她要对白莲花耐心以对。 “也是,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严厉遂不再喝,把晧睿仙师的意思说给龙君听。 龙君思索不应。 晧睿仙师为安抚他,允诺以炎之灵为他续命,只是炎之灵上有道裂缝,对外族人施法史无前例,他的大神之躯又反噬深重,唯恐届时会出无可挽救的意外。 固然他也急于修复炎之灵,辅佐霄霜行功却于他修为有大损。 严厉叹气道:“我若是空闲了,可将灵犀带下界,我夫君见到幼子,信了我是他妻子,想必就不会再待我疏离。因此才求世叔拿的主意。你若是为难……” “无妨。”龙君这才应承道:“此事纵不是于我有利,我自然也愿意帮你这个忙。” 二神约定时间一起下界。 龙君道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物,可能叫他先开开眼?严厉暗恼他伪作,非但给他看了看,还谨慎措辞,一路都与他虚与委蛇。 赶到娑婆谷时逢傍晚,白莲花正在钓鱼。严厉试了试,之前霄霜破解他结界的口诀还好使,遂领龙君直接落下。 飞瀑之下有溪流蜿蜒远去。溪水边有块青石,白莲花散着头发,光着脚,闭着眼,一手支头,随意卧在石上,看来十分悠闲。 暮色洒在他身上,未给他镀出轮廓,反让他的身形有些虚幻之感。严厉正心事百转地远远观望,灵犀“嗖”的一声飞了过去,一脚踩到他头上。 严厉纵使心思沉重,见状也不禁扑哧笑了。 若非他知道有外人在瞪着他,定不肯让灵犀如此僭越吧? 随即他坐起来,捉住灵犀的脚,把它倒提在眼前打量。灵犀不像之前那样待他疏离,既不叫也不闹,被他倒提了半晌,也只是稍稍扑棱几下翅膀。 可他刚一松手灵犀就又飞到他头上站着,还低下头拿喙啄他的头顶。 严厉一步迈过去道:“额,灵犀,我们的儿子,他这是饿了。” 第114章 章 白莲花任由灵犀踩在他头上,目光越过严厉,瞥了龙君一眼。后者则波澜不惊地审视着他。 严厉一面不希望白莲花真是那个断情绝欲的娑罗仙师,一面又希望他是。然而且不论事实如何,纵然他真割舍得下,严厉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何况父子骨血相系,他纵然舍得下她,又如何舍得下两个孩子? 见他待灵犀宽容,严厉摸不清他的心思,却知她自己该打什么主意,遂一本正经给他引见龙君。他在青石上面端坐,只看着严厉,不欲与龙君见礼的样子。龙君见状微微颦眉,亦不还礼。 白莲花指着龙君包扎严密的右手,问严厉道:“这是何故?” “来的路上龙君难抑好奇,看了看炎之灵,不慎被炎气灼伤。”这是严厉没想到之事。龙君生而即克炎之灵,且是天下最擅控水之人,护体真气自能隔绝火气,加之严厉竭力压制炎之灵的炎气,他却未及碰触便被灼伤,严厉百思也不解。 见白莲花若有所思状,严厉道:“虽然我已经帮他仔细处理过伤口,他也要休养几天才能施法,那事须延后了。” 白莲花睨她一眼,“能办正事的人等不及你们,早便出去闲玩了。” “公……”严厉刚冒出一个字,见某人眼波沉沉,脸色不对,遂及时闭嘴。 龙君见状笑道:“仙君看来气色颇好,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定是大半年来霄霜真人使了世所不知的神异之术,让仙君的修为和记忆都恢复几成。” 白莲花这才对龙君道:“那间屋子尚且空置,你自去收拾一下罢。”不远处错落搭建了三间屋子,他指那间在溪水之畔。 龙君站着不动,莞尔道:“仙君一向谦逊有礼,今日却竟如此托大,果然是性情大变。” 龙君的话让严厉心绪百转。何止某人性情大变,简直与先前判若两人啊!想他虽待道祖有孺慕之情,霄霜却毕竟不是道祖,且比他晚生那么久,差了不少辈分,也难怪他要恼这个算计。 “我夫君说笑而已。哪儿有让客人自己收拾房间的道理?况且你有伤不便。” 严厉当先而行,引龙君往那边去。龙君施施然跟着她进屋。见屋里空荡荡的,连张床都没有,龙君道:“瀑布下面定有深潭,我还是去那里暂住吧。” 严厉正不想给他“收拾”房间,领他去瀑布下面一看,果然是个深潭。 “灵犀不是饿了么?你去照看他便是,不必管我。”龙君说罢径自下水。 严厉往不远处看,某人似乎正在管教灵犀。可是灵犀认准了他的头顶,一次次被他抓下来,又一次次飞回去。 灵犀虽犟,某人倒不急不躁地耐心以对。 严厉心说好小子,这股劲头委实随她,正要过去凑个热闹,斗胆调丨戏调丨戏某人,龙君浮出水面道:“这个潭极深,下面竟是别有洞天。” “是么?”严厉跟着龙君下水一看,果然水下地貌清奇,像是人为所造的洞府。 龙君道:“这座莲台年久日深的样子,可是霄霜真人打坐之用?” 严厉心下了然,见洞中没有任何会泄露某人身份的物事,她嘴上便笑道:“的确是他老人家的洞府,然他不曾交代过,如今他也不在谷中,你只管住下。” “好吧。”龙君道:“只是不知霄霜真人现在何处,何时能办正事。” 严厉道:“我会尽早联络他来。” “我倒是不急。”龙君笑道:“只怕苦了你。” 严厉没接话,随意拿袖子擦了把汗,掉头出了水府。 因炎之灵在她身上,她的身体比往日炽热数倍,若非她竭力遏制火气外泄,她身畔几百丈方圆都将炎气滚滚,热浪滔天。路上龙君见她汗流浃背,对她使了个清凉之术,她身上的燥热有所缓解,心下却不禁想起一个人来。 当年她被困在血池,每年都会吃到数枚阴灵果,一整个夏天都不觉燥热。 妖帝啊……也不知龙君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严厉打算趁龙君助霄霜修复炎之灵,她偷偷去修罗殿一趟。她使神通召唤谷中羽族,不料一只也没有。唔,看来某人着实防范严密,滴水不漏啊混蛋! 严厉袅袅婷婷走到河畔,爬上青石,坐到某人身边。 一根简陋的钓竿随意搁置在青石上,线不长,钩子很大。水中大小鱼儿成群结队,有几条在鱼钩附近游弋,却显然都不可能咬钩。 她清清嗓子道:“公……霄霜真人不会是被你吓走的吧?” 某人信手化个隔绝视听的小结界,淡淡说道:“的确他心虚得很,压根就没敢进谷。世上也唯有我能修复炎之灵。把炎之灵给我保管,这个夏季你能好过些。” 唔,非但肯搭话,还颇体谅人,这是好兆头。 严厉只怪霄霜那老东西,说要给她敲敲边鼓竟是空口白话!迎着某人难辨心绪的注视,严厉往他身边凑了凑,软语温声道:“没有炎之灵我夏天一样难过,你连我一起保管了,可成?” 某人睨着她,不置可否。她干咳一声,把炎之灵交给他,却不禁嗤道:“饵都没有,傻子才像你这样钓鱼。” 某人却道钓不在鱼,在渔。 严厉无暇腹诽,她震惊的看到,炎之灵上面的至阳炎气被他指尖的至阴寒气完全压制,看来像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金珠。 没有人能做到这点! 严厉不得不接受现实,果然他就是娑罗。 朝夕相对的枕边人忽然间成了仙道老祖宗,严厉深感压力如同山大。她心下有些局促窘迫,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头,左思右想也不痛快。 某人仔细端详炎之灵上的裂缝。 见他凝重,严厉不由问他:“修复之法可是很难?于你有害么?” “一万两千年前这件神物就该碎裂。彼时仙道损失惨重,凤族若是陨殁,大罗天必将落在妖邪之手,道祖交代我的事情也将更加难以完成。 我只好悄悄使个下策,以一魂一魄为引,助炎之灵衍生出一缕神识,我又从旁引导,教它如何凭自己之力,维持炎之灵元气不散。两千年后就有了你。” 严厉听呆了,“所以再后来,我随意拨了拨穹古瑶光,就打乱了你的命数?” “非也。”某人并不解说,只是深深看着严厉。 严厉若非听他说过了断之语,便要当他有些动情,想对她做点什么。她口干舌燥,打消胡思乱想,勉强笑道:“这大半年,你不会都这么混时度日吧?” “一世又一世,我一向都如此混时度日。” 严厉幽幽叹口气,她却是着实度日如年啊!满心苦郁之际正想接着搭讪,却见某人把灵犀从头上抓下来,轻轻戳它脑门道:“这个胆大妄为地臭小子,简直跟你如出一辙。” 灵犀哪儿知他这是训它呐,见他手指动啊动的,直当是条玉白的肉虫子,张嘴就咬上去。严厉不由乐呵呵道:“废话,我下的蛋,自然要随我。” “随你可就坏了,要尽早改正。”某人信手一指,灵犀瞬间变成一个小婴儿。他又往灵犀天灵处吹了口气,让他变成两三岁大的稚子。 赤丨裸裸的灵犀躺在他腿弯里,瞪着乌黑水润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他则端详着灵犀稚嫩却眉眼似他、鼻梁嘴巴似严厉的脸。 他掌心里涌现出一小团紫气,往灵犀的眉心轻轻揉进去。 然后,一瞬间化了人且身体长大了的灵犀拥有了两三岁孩子的灵智。可他还不习惯使用人身,因此他用力挥动手臂,似乎想从某人腿上“飞”下去。 某人见状一指让灵犀化回真身。然而灵犀绕着他飞了一圈,又落上他头顶。 严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片刻之间他对灵犀所做,非但有紫阳宫的两门秘术,还有一门功效类同于凤族秘咒的法术。而他信手从容,仿佛相继施展足以让东华帝君那样的大罗金仙都重伤仙骨的三大秘术,于他易如反掌。 “你索性让它再长大一点。” “不可。一来我要把精力用做修复炎之灵,二来拔苗助长于灵犀不利,三来走捷径固然省事,但若生而不养,不教,不用心力,怎见得骨肉亲情可贵?” 严厉觉得这话非常中听,却拍着大腿笑:“与其说教我,你倒是叫他改了。你以为……诶?”话没说完就见某人抓下灵犀,毫不客气地在它屁股上拍了两下。 灵犀屁股上的毛掉了好几根,想是疼得狠,它扑楞着翅膀,连蹬带踹地唧唧乱叫。 某人面色不善,再度扬手,灵犀顿时老实了。 某人松开手,灵犀缩着头和翅膀,老实蹲到他膝上。 “那叫鱼。”他指着溪水中的鱼儿问:“想吃么?” 灵犀点头如捣蒜,嘴里发出唧唧声。 “说人话。”他道。 灵犀歪着头想了想,磕磕巴巴、奶声奶气道:“鱼,吃,想吃,鱼。” 严厉不由插嘴:“这算是造杀孽。” 他道:“上次我聚魂费时千年,霄霜疏于治理,以至谷中秩序紊乱。大半年来我逐样调和,地气失衡之状有所缓解,只待灵犀来解决河里鱼儿成灾的问题。” 严厉瞪他:“未必灵犀真爱吃鱼。” 他没理会严厉,催促灵犀道:“自己捉去。” “水,淹死鸟,不吃鱼了。”灵犀后退两步蹲着,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动,见他扬起手,立马急急忙忙跳进水里。 怕水是每只羽族都极难摒除的弱点。 眼见灵犀成了落汤鸡,非但没叼到鱼,还呛了一口水,在水里乱扑腾,严厉不禁急眼了。“哪儿有你这么心狠的爹!”她就要起身去抢救灵犀,孰料某人手快,抓住她脉腕一拧,把她摁倒在他腿上。 噼啪两声响,严厉被屁股上火辣辣地感觉痛懵了一瞬,随即她像只炸了毛的猫,开始剧烈挣扎。奈何某人使巧劲压制住她,任她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也无济于事,屁股上反而又挨了几巴掌。 并且某人对她做出这等恶劣之事的同时,还适时朝灵犀指了一下。 灵犀恢复人身,虽还不太会使手脚,溪水却于他浅了很多,因而他压根没关注严厉为给他出头而挨了打,自顾玩得不亦乐乎。 屁股上又酸又麻,严厉的心也酸了又麻,麻了又酸,百转千回之余深感沮丧,不禁软绵绵地往某人腿上一伏,郁郁问他:“你为什么打我?” 某人淡淡道:“因为你没经过我允许,就把我的地盘给别人去住。” 严厉十分不忿。 虽说而今两人差了一点点岁数,差了一点点辈分,可能还……还差了一点点修为,也不能把她当小孩待啊!当年他小的时候总也不听她的话,她再懊恼也没这样打过他啊。 越想越觉委屈,严厉不禁叫嚣:“连你都是我的,你的地盘自然也是我的。让谁住,住哪里,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若是你不许我就无权处置,那么我不许,你就不能跟我了断!” 某人沉默须臾才道:“我知你轻易不肯罢休,有什么条件只管讲。” 严厉一时也接不上话,不由出口成脏道:“我去你大爷的讲条件!除非你打死我,不然你永远也别想了断!”因此又挨了几巴掌。 气得她炸了肺,眼都有些酸痛,某人这才放开她。 “要不这样,整个娑婆谷你都可以随便处置,你也别跟我胡搅蛮缠了。” 见某人摆出打商量的架势,开出的条件却着实不着调,严厉气极终是转了性子,深呼吸几次,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严厉绝非死缠烂打的性子,然而她虽自知配不上某位祖宗,放手却也极难。来前她决心柔软待他,挑着他喜欢的仔细哄哄他,挑着他不喜的刺激刺激他,试过了,努力过了,纵是最终无法让他回心转意,于她有伤心难过,也当无悔无憾。 不料一见灵犀吃了苦她就失去理智,完全被打乱了计划。 “罢了。”她正襟端坐,眼眸低垂,严肃而平静道:“您老人家恼公、恼霄霜真人算计您,里子面子上都过不去,也是情理。可如今你我既成夫妻,我待您如何您也不是不知,您本事大,想断便断得了,于我却岂是那么容易?即使我厚颜缠着您不放,也多是、多是为两个孩子考虑,毕竟他们还小,不能缺了父亲的爱护和管教。带灵犀来,是盼您见到他会回心转意,没成想……即便您不想要他,也不必折腾死他,我能把他养大,教他成才,不负您骨血清奇。您放心,等办完事,我绝不再来打扰您。” 这番话虽有怨念,却更透着决然。说完她黯然垂首,只等某人给句回话。 某人看着她的头顶沉默少顷,竟是轻笑出声。 “虽说天大地大,难免你我也有不慎偶遇的时候,届时该怎么办?” “……若不慎偶遇,我绕路走,绝不跟您相见。” “若是你使了变身术,即使相见我也不知是你。又该如何?” “我岂是空口白话之人!”严厉心下惨然,指天指地立了个毒誓。 “如此也真是难为你了。”某人淡淡道:“然而想要痛快了断岂不简单?只消我挥一挥情剑,就可以帮你永绝烦恼。” 严厉心若死灰,转念又有些恼火。 “您老人家纵是断情绝欲,却又何必如此待我?我就是想慢慢了断,与您有什么关系!” “确然,如何了断是你的自由,旁人无权干涉。只是,”某人叹口气道:“我何时说过要跟你了断?” 严厉猛抬头,模糊瞧见某人注视她的眼中带着笑意。 “什、什么意思……” 某人掏出汗巾帮她擦了擦眼角,凝视她道:“梦虽然醒了,情却难断。情如鸠毒,无药可解,欲罢也不能。道祖尚且不能幸免,何况是我?我虽恼霄霜瞎算计,却何必为跟他置气,就难为自己。” “啊?”严厉又喜又疑,“您老人家这是几个意思……” “简言之,”某人道:“你应该是我绵长生命中的过客。但我不欲听天由命,纵有险阻也要竭力扭转。希望若干年后尘埃落定,我们都能是彼此生命中的永恒。” 严厉越发糊涂,却听明白一件事,因此烦恼尽消,大喜过望,却不由一把薅住某人的领子,怒目嗔他道:“原来你是故意戏弄我?简直岂有此理!” “非也。”某人不急不躁地看着她的手,不咸不淡道:“那时那么说,是想让你好好思量思量,今后该怎么跟我相处。” 严厉一怔松开手,“你不直白点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这个企图!” “唔。”某人自检道:“的确是我过于委婉,不该高估了你的理解能力。” 实则这个问题严厉早便认真考虑过,且拿定主意。拧着眉别扭少顷,她垂首做恭谨状,好声求教道:“大爷,祖宗,您老人家怎么说,小的就怎么……” 没等她说完,某人猝然伸手一推她的头,她顿时重心不稳滚下青石,两脚踩进溪水里。 “哎!”她提着裙摆懊恼。 某人操着手睨她:“水里凉快,能帮你理清思路。” 严厉抿着唇瞪他少顷,索性不理会他了,脱了鞋袜,裙摆扎进腰里,高高挽起裤腿,去帮灵犀摸鱼。灵犀虽灵智已开,却还有很多懵懂难解之处。母子俩交流不畅,闹了不少笑话。折腾半天总算捉到一条鱼,灵犀非要自己抱着,严厉无奈交给他,刚嘱咐他要抱紧些,就被那鱼一甩尾巴跳进水里。 严厉甚想往水里拍一掌,随便就能震晕一群鱼。奈何某人像她刚来时那样,悠闲随意地卧在青石上面,兴致斐然地看她母子玩闹。 于是严厉又带灵犀忙活半晌,抓到一条更大的鱼。 费了点周折把鱼宰杀好,严厉捧着鱼凑到某人跟前,试探着唤他:“夫君?主料已经备妥,就差你这位大厨了。” 某人冷冷睨她。 她遂改口道:“嗬嗬,我说笑而已。” 某人却挥散结界,抱起灵犀朝不远处一间屋子走去。 严厉提着鱼亦步亦趋。不经意瞧见龙君站在水潭边上。夜幕降临,龙君身畔元气明亮,严厉清楚的看见他脸色阴沉。心说这鱼只怕要吃出波折,严厉迅速准备好如何应付,龙君却一扭头下了水。 严厉传话给某人,“果然需要那厮辅佐行功?” 某人沉默少顷才回道:“重点是他生而即克炎之灵。” 严厉不禁疑惑,“这岂不就是必须解决他的缘由?” “非也。”某人慢慢说道:“若干年后将有一块天石跌进宇内,上古那时焚毁整个凤族的炎之灵,只是这块天石的一点点碎屑。” 严厉十分震惊,“这就是道祖交代你的大事?” “然也。”某人凝重道:“显然,挽救这场毁天灭地的灾劫,必须有龙君。” 第115章 章 因灵犀吵着要吃鱼,严厉虽震惊迷惘,一时也无暇细问。 谷中三间房子除了先前给龙君那间,其余两间一是厨房一是卧房,里面都摆设周全,简陋却显温馨,足见某人用了不少心思。 严厉这才信了他的话,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 然虽进了厨房,某人却只取出些佐料,把鱼腌制好,拿木棍串上,架起来,然后费时教给灵犀一个小火术,让他自己动手烤鱼。 灵犀虽顶着好奇乐呵呵地听话配合,严厉却不禁埋怨:“吃个饭如此艰难,你是不是诚心要把我儿子饿坏!” “有些事须打小开始管教,这都是为了他好。难道要像你父皇骄纵你那样,叫灵犀没了把门,将来也像你那样闯祸误事?我倒是不愁帮他善后,却未必他能同你一样有幸,遇见我这等良人。” 严厉囧了一下。显然某人这是积怨颇深,轻易也难消啊!明知辩不过他,她也郁郁质问一句:“分明当初说好了,生了儿子我教我养。你这是要言而无信?” 某人睨她:“从今往后连你都得听我管,听我教,免得我一世英名毁于你手。” 严厉心说你已“死”了那么久,英名早便所剩无几了好吧。心思九曲十八弯的转了一圈,她笑嘻嘻道:“合着您老人家真要给我当祖宗呐?祖宗有什么吩咐只管示下,小的莫敢不从。” “去,把自己洗干净了。” 纵是某人颦眉摆手,做嫌弃状,严厉也当他语意不详,定还有下文。 严厉两边袖子闻了闻。枉她平生杀人无数,还是头一次杀鱼,难免,呃,沾了一身鱼腥气。只是俗话有云饱暖思淫丨欲,古训也道枕畔没有圣贤,任平素再如何衣冠楚楚,端庄贤淑,正经严肃,不容僭越亵渎,脱了衣服上了床,也不过是草莽凡俗之辈,风流下作之人。今晚她若如此这般,不愁某人不掉下神坛,破了功,现出原形。 呵呵! 严厉袅袅娜娜地走了。目送她进屋关门,娑罗颇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骄矜矫情一下,把多年来积攒的怨念发泄发泄,体会体会被人倒追的感觉,但见严厉气色不佳、身心疲惫的样子,他又不禁软了心肠。 况且颜面固然要紧,他却哪儿能眼见龙君妄图取代他?重点是严厉也心怀古怪,刻意去接近龙君,他这才把灭世天劫稍稍透露给她。 天石跌入宇内是常有的事。这一块却连道祖都无力扭转其轨道,也无法将其毁灭,唯有本着万物生克之理,众志成城之力,才有望将其降服。 道祖预算出天石降临的时间。未免造成恐慌,乱了世道人心,娑罗将此事定为无极宫宫主口口相传之秘,且把寻找能克炎之灵之物当头等大事去办,其次才是天地一统,止戈归元。 道祖曾有遗训,唯恐牵一发动全身,乱了乾坤秩序,纵然他寿元无限,修为绝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可左右世事。故此他一朝坐化便杳无音讯,顶着孤寂行走于时空的洪流,直到霄霜出世,成人,顿悟超脱,他才有了一个可以分享秘密之人。苦苦寻找数十万年的东西却始终没有着落,失望气馁之际他难抑烦恼,终于对霄霜发了一通牢骚。 霄霜道是时候未到,急有鸟用? 他自然明白凡事皆有定数,逆天而行极难,越是强求越会适得其反。可他活到这把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岁数,无法推卸的责任已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霄霜断言:“你这个样子显然是阴阳不调,是病,得治。” 唔!凭空少了一魂一魄,连他一向自负的缜密思维都有所退化,能阴阳协调也就怪了。然被他催生出来那个女人,倒是活蹦乱跳地引人注目。 有病固然须治,他却无法把那一魂一魄收回来。 长久以来,那块天石就是他的心腹大患,取自于它的炎之灵被他百般探究,自炎之灵衍生出的人,自是更引他关注,且因此,他早便习惯了的死水无波、一成不变的日子渐渐发生改变。 而严厉却从不知道,在长达九千年时间里,有一双眼睛常常追随着她的身影,试图从里至外把她研究透彻,从而找到能让他轻松一些的端倪。 后来娑罗死劫将至,神魂孱弱之际恰逢严厉涅槃。大罗天的一切关卡于他都是虚设,以往严厉每次涅槃他都会去,这次却不得不劳动霄霜。 事后霄霜打趣他:“我已留神你许久,恁地古怪反常。这样都要上天,可是思丨春发丨情了?” 他断然否认,“我在执着什么,你又不是不知。” “你也不是不知啊,”霄霜拈须笑言:“情是何物?不过是执着两字而已。或许你断情绝欲难解之事,动动凡心就豁然明朗了。与其眼见你那小小小徒孙按部就班,把天下大事搬弄成定局,结果无可挽救,不若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给世事制造一点变数,或许就有了转机呢。” 后来他把这番话反复思考,深以为然,也对一件事情深感烦恼负累,大惑难解,终是抱憾而终。本想聚魂之后再细细想,反正他有大把时间,大把空闲。孰料着了霄霜的算计,跳入因果轮回。 之前严厉见他郁郁寡欢,请霄霜开解他时,霄霜只道他有更深的来历,不肯透露实情。他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谁,也因此烦恼尽消。 聚魂醒来那一瞬,只一瞬他便辨清,虽不知起于何时何事,当年他待严厉却果然就是执念,可惜彼时他心中糊涂,以至后来她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话说回来,若非如此,未必到如今他能有佳人在侧,儿女绕膝,形势皆在他掌控,灭世天劫也有了大转机。 事实证明霄霜的思路完全正确,不负那个有如道祖重生的美名。 因此他对霄霜非但没有报复之心,还有感激之情。唯一叫他不爽的是,那人竟是龙君。所谓天意弄人正是如此,奈何啊奈何。 见灵犀忍不住嘴馋,伸嘴就要去咬木架上的鱼,娑罗忙拦住他道:“用手。” 刚化了人的羽族都有一个通病,不会用手,脚反而更加灵活。方才捉鱼的时候,灵犀起初一味拿脚去踩。严厉教他半天他才学会动手,一馋却是连脚都忘了使,直接拿嘴叼。 待灵犀吃了几口解馋,娑罗领着他回房。 灵犀伸手要抱,娑罗不肯,还把手里的鱼搁在他手里,然后自顾走在前面。灵犀吃力地捧着一条大鱼,一面朝鱼身上啃一口,一面步履蹒跚跟在后面。 爷俩进屋时,严厉刚泡进浴桶不多时。 小窗外面零星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不艳丽,却很是馨香。严厉采下不少丢在水里,打算多泡一会儿,力求待会儿香艳诱人。 连着忙了好几个月,她的心绪又经了一回大起大落,确实从里至外都透着疲惫。总算松懈下来,在热水里一泡,只觉四肢酸软,昏昏欲睡。 “去,让你母亲也尝尝你的手艺。”娑罗掩上门的时候,往某个方向睨了一眼。 “母亲,吃鱼。”灵犀还不及木桶高,只好把鱼高高举过头顶。 严厉见状扑哧笑了,接过鱼咬了一口,细细品味一下。外皮虽烤焦了,里面的鱼肉却味道极美,不愧是某人腌制出来的。 “去,让你父亲也尝尝鲜。” 灵犀一听忙跑到床边,“父亲,吃鱼。” 娑罗正在铺床,抽空回头咬了一口。见他微微颦眉,严厉不由笑问:“味道如何?” “甚好。” 严厉嘀咕:“难道是我的嘴巴出问题了?明明有点酸。儿啊,你说酸不酸?” 灵犀往日都是吃火气,第一次吃这种有形的食物,哪儿知什么是酸甜苦辣咸,听老娘怎么问,他就怎么答道:“酸,好吃。” 严厉在浴桶里笑岔了气。娑罗却仿佛不知她在笑什么,铺完床就出门而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捧着个小罐子。 严厉先前在厨房见过这个罐子。 “来,喝一口。”娑罗把灵犀唤到跟前,化出汤匙舀出一点罐中的东西。灵犀咕咚一口喝下,随即龇牙咧嘴地一脸苦相。 “这叫醋,是酸的。”娑罗帮灵犀擦掉酸出来的泪,教道:“单喝味道极冲,当佐料加入食物中,适当调剂,会有意想不到的滋味。” 灵犀连他的字面意思都难以理解,何况是话中深意,只一味点头如捣蒜。 严厉催道:“儿啊,你快吃,吃完洗澡睡觉。” 实则灵犀已经吃掉小半条鱼,撑得小肚子溜圆,开始打饱嗝了。他却尚且不知什么是饥饱,娑罗适时把鱼拿走,把他丢进浴桶里,然后再度出门。 龙君站在溪边那块青石上,眼波沉沉地看着娑罗缓步近前。 “天下水族皆是本君的子民,这条鱼也不例外。” 娑罗把手里那半条鱼往青石上一丢,拍了拍手,对龙君做个请的手势。待龙君跟他对面坐下,他这才淡淡说道:“我正是见你很不爽的样子,唯恐你闷气郁结不得发作,伤身伤神,特来开解你几句。” 龙君面色一变,随即朗声而笑:“本君亦想跟你闲话几句,且带了好酒。”说罢从袖里取出酒囊,揭开盖子,化出两只酒碗,逐一斟满。 第116章 章 显然龙君是因看见灵犀竟化了人,起了大疑心,在水潭下面没发现端倪,又来到青石这里。然而河里的水族都被下了禁咒,纵是沧海之主也无法叫它们开口。 既然用另一个身份跳入因果轮回,与无数人产生瓜葛,大吉之人的宿命便避无可避。娑罗需要尽早弄清一些事,因此并未理会龙君推到他面前的酒碗。 饶是龙君反应神速,也万万不妨他猝然伸手,措手不及之下,结果毫无意外。 :-d 心知某人冲谁而去,严厉给灵犀洗完澡,抱他上床,哄他睡觉。灵犀年幼,一天有大半数时间都在睡觉,很快便睡了。 严厉单等着某人回来,暗自春心荡漾,身体却觉乏累异常,耐不住困意,遂打算假寐片刻,养精蓄锐。 娑罗回房时灵犀睡得香甜,严厉侧身朝里搂着他。 严厉只穿着兜衣和亵裤,却因体质特殊,天也闷热,出了一身细汗。昏黄的烛火照在她身上,让她每一寸裸丨露的肌肤都散发着诱人的光。可她腰细的不盈一握,足见数月操劳让她清减许多。 娑罗悄然躺到她身边,把灵犀的小手从她胸前拿开。灵犀接连几次都把手又放回去,最后甚至还咂着嘴把脸往她胸前拱了拱,口水把她的兜衣都沾湿了一小片。 母亲身上柔软又馨香的部位,有哪个孩子不爱呢。 后半夜时严厉神清气爽地醒来,见某位圣人祖宗在她身边打坐。 屋里多了一张小床,灵犀嘬着手指在上面酣睡着。严厉左右瞧着某人不顺眼,悄悄坐起,咬破舌尖,拿手指蘸着舌尖血,飞快点在他眉心。 唔,补上一个印记,果然看着面容顺眼许多。 旋即他睁开眼,眼波沉沉地看着她。 严厉讪笑:“额……连一丝印记都看不出来,您老人家的天眼果然厉害之极。” “当日被你一指戳乱了元气,我的天眼之力废了泰半,一时也难以恢复。” 听某人淡淡埋怨,严厉深感自责,骑到他腿上,仔细端详他道:“略有点歪,还不圆。你别动,我给你补一补,不然、不然不好看。”说完仔细描画半晌,画完就势偎到他胸前。 记得他曾说过,喜欢她温柔以对。温柔是何物?她本当此事须仔细揣摩思量,不想心思百转之际,不觉就做出小鸟依人状。 “天眼恢复之前,那病岂非还会再犯?” “按理如是。实则却不会。” “怎么说?” “这病最忌思虑过重,日后须要我思虑的人事虽多,尚不至太过费神。” 这话胸有成竹得很,于他讲来倒也不显托大。 “你几时回来的?”严厉忍住满肚子疑惑。 “子时三刻。” 一算他去了几个时辰,严厉心下不由嘀咕:早知他飞个醋要这么久,她就出去叫他。定是她睡沉了姿态不雅,不够撩人,才未能叫他这个久未开荤之人见色起意,动动凡心。 见他对投怀送抱之举无动于衷的样子,严厉伸手直奔正题。 可任她忙活半晌,某人始终都淡然以对。 “夫君。” “何事?” “我心思愚钝,难解你的心思。不如你教教我,直说想让我今后怎么跟你相处,让我少走些弯路,少惹你不满,可成?” “不走弯路怎见得有趣?慢慢体会去吧。” “合着你是故意要戏耍我?” “非也。只是我想看看,往日我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几句。” 严厉可没心思忆往昔,若眼前拿不下他,何谈将来如何! “祖宗,莫非您这是气大伤了身,肾亏了么?” 她的激将之语换来淡淡一句:“分明是你功夫未到。” 对付一根定力极好的万年老木头,火力不够还真点不着他。严厉一咬牙,厚着脸皮豁上了。直到她耗光耐性气馁了,某人这才翻身压住她道:“姑念你想得狠,就满足你一回。” 对此讨打之语,严厉完全无力去计较。 事毕严厉总结一句:唔,别管某人在床下如何端着,脱了衣服,压根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枕边人啊!这让她身体得到满足快慰的同时,堵在心中许久的大石也消弭无踪。 她像只慵懒的猫蜷缩在娑罗怀里,安心之余转念却想,今后与他比肩已万无可能,终归让人觉得有些抑郁啊…… “明知我在等你,你还一去那么久,可是那厮故意缠着你?” “非也。” “不然是去?” “深入了解他。” “嗯?” “噬取记忆这门先天本性,竟是因为当日你婆婆操控他舍弃一魂一魄,给你破解禁力时,遭到你元气反噬,从而激发出的。自他发现自己有此异能,便一直在暗中拿横波试验,娴熟之后又噬取过卫惜、四海龙王、碧渊的记忆,借此验证他们的忠诚。后来又噬取欲奴、少君以及母后的记忆。昨晚邀我喝酒,也是有此企图。” 严厉又是诧异又是懊恼,“那厮虚情假意来见我,定也存着这个企图。所幸我时刻防范,不然就坏事了。” “未必都是虚情假意。”娑罗叹息道:“承载了这么多人的记忆,这让他时常产生混淆之感,有时甚至会失去自我。他在最初便发现这一负面作用,因而鲜少使用此术。可是母后的记忆长达六万年之久,其中包含着无数正道功法和仁德之心,以及对你的慈爱之情,兼之少君待你痴心,他会性情大变,正是该当。” 严厉瞠目无语。 “人性本善,时事造人。我打算彻底改变他的宿命。” “改变他的宿命?”严厉大为惊疑。 “他会被炎之灵灼伤,是因他的元气与炎之灵彼此悖离,互相抵触的同时也互相侵蚀,互有折损。以炎之灵给他续命,唯恐会发生二者俱毁的恶果。” “那怎么办?!” “传他长生之法,逆转他大凶之人的宿命。” 严厉并不怀疑娑罗有这个本事,却一直有个疑惑:“晧睿仙师为何只打算用炎之灵为那厮续命,倒始终不肯动用无极宫的长生之法?到底何谓长生之法?” “长生之法牵连深远,代价颇大,须慎之又慎,仔细推演掂量,才能做出决断。” “何解?” “他既要保你和凤族安然无恙,也势必要给龙君续命、改命,便唯有舍弃我这个大吉之人。” “嗯?” “终归,你是要做寡妇的。” 严厉大惊失色,听娑罗详细解说几句,这才定下神来。 炎之灵关乎整个凤族的存亡,修复它决非易事。协助之人会修为大损,霄霜的仙根——那件血衣将耗尽灵气,娑罗更是连十个大轮回的修行都将废了。 长生之法非同于冥王的续命之术,非但它会转嫁人的寿元,还有命数。 娑罗要给龙君续命、改命,事毕唯有跳下堕仙台,下界去轮回,才有望在严厉涅槃之前归来。修成上九天仙之前他的神魂无法承载过于绵长的记忆,好在也有法可解。 “只是三五年而已。在那之前我会尽可能教好灵犀,你也不至太累。” 这并不是重点。严厉艰难地问:“还有一个大轮回,你确定如此可以破解天劫?” “而今我首要确保你能顺利涅槃。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娑罗微微笑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与天争极难,但凡倾尽心力,结局如何都该无怨无悔。” 严厉心下五味杂陈,往他怀里钻了钻。 等夫妻俩在床上仔细合计好后事,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灵犀醒来爬到大床上,挤到夫妻俩中间,吵着肚子饿。 娑罗问他:“还想吃鱼么?” “想,吃啊!”他干脆答道,说完又急忙摇头,“鱼,难捉,不吃鱼。” “好吧。”娑罗笑道:“今日给你换个口味。” 父子俩收拾妥当,一个又蹦又跳,一个缓步从容,一前一后出门。 娑罗回身掩门的时候,严厉在床上笑他:“哎!河里的鱼儿不是成灾了么?”娑罗睨她一眼,施施然而去。 严厉补了会儿觉,醒来出门没找见娑罗父子,便下了水潭。 龙君兀自酣睡未醒。严厉费了点耐性把他唤醒。他有一瞬迷茫,随即一惊坐起,颦眉问:“我怎么了?” 虽然与龙君嫌隙颇多,娑罗的理智却须压住情感,深入了解他之后,只是将他酒囊里的酒统统灌到他肚子里,然后把他丢在水潭下面。 心知娑罗已抹掉他受制前后的记忆,严厉装模作样叹口气道:“你身上酒气未散,想是昨晚见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不由想起横波母子,心情不佳,就喝醉了吧。” 龙君疑道:“灵犀何时化了人?” 严厉料定打死他也想象不到,娑罗有那等大不俗的来历,随口解释道:“是我公爹传下一门秘术,以父母之血为引,可叫孩儿瞬间化人。” “霄霜真人不愧来历清奇。”龙君叹气道:“得见你跟仙君重归于好,当真可喜可贺。多半是仙君听说你跟我有段旧情,我跟他则有些宿怨,一见到我就犯了妒夫本性。” 严厉在心里啐了一口,继续叹气:“他不过是做做样子骗你罢了。进了房,哄睡了灵犀,翻脸就不认我了,我总不能强求他什么。” 龙君怔了怔,哑然笑了。 严厉道:“之前那一战胜负未分,走,你我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我酒还未醒,你岂非欺人。”虽这么说,龙君也起身跟上严厉。 第117章 章 日上三竿,暑气降临。出了水潭严厉擦了把汗,祭出兵刃,拉开架势。 “来,今日一决胜负才罢休。” 龙君放眼四顾,“仙君不在,你何必浪费力气演戏。” “不关他事。”严厉径自动手道:“哪儿那么婆婆妈妈的!” “你忘了我有洁癖?真要切磋,也须等我沐浴更衣。” 龙君一味躲闪。严厉也只得罢手,催他快去快回。他幻回真身,下水之前笑道:“你与其顶着酷热跟我动手,不如冷静下来,听我给你指点迷津。” 严厉略一思索,笑道:“愿闻其详,我在屋里等你。” 严厉已知龙君有什么弱点,且笃定他会趁酒气未退、手上有伤而示弱,才有心在他身上发一发邪火,听他这么说,不由改了主意。 等龙君不多时来敲门,严厉已收拾好屋子,且煮了一壶茶。 龙君素来心机机敏,而今又自认为大局在握,所图之事无不手到擒来,看来眉眼飞扬,邪肆骄狂之态更甚从前。严厉纵知他胸怀险恶,也不由被他过于明朗的笑容闪了下神。 见他手里提着酒囊,严厉道:“你酒气未退,还是喝点清心败火之物。” 龙君摇了摇酒囊,无奈道:“本也没有酒了。” 多少年来耳濡目染,严厉对煮茶的过程了如指掌,照葫芦画瓢,煮出来的味道却乏善可陈。龙君只喝一口便搁下碗道:“这个味道我着实喝不惯。” 严厉笑言:“起初我也喝不惯,多喝几次就好了。” 龙君环视屋里,“本当昨日去那间屋子是仙君刻意耍弄我,不料这里也如此简陋。” “想必是聚魂之后他心中空无一物,就连凡俗之欲都寡绝了。”严厉假意诉了一通烦郁,求教道:“想来你比我更了解我夫君,依你看来,我当怎么搞定他?” 龙君睨着她笑,笑到她满腹狐疑才叹息道:“仙君看来性情大变,我也深感陌生,须跟他相处之后才能重新了解他。然纵是块石头,定也架不住你温柔以对。”尔后洋洋洒洒细说一通,教严厉如何才能言行温柔,娇媚动人。 严厉听得心思百转。依他性子,她拿这种话问他,他该生气才是,却如此平静地教她,自然是因他打着鬼主意才来示好。 自他从妖帝记忆中得知冥王亦有续命之法,便暗地里花了一个大价钱,从冥王手中求得秘术。只是此术须有人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他一时还找不到人选。 先前仙神聚会时,西海龙王假扮他醉酒失态。事后晧睿仙师唤他去无极宫品酒闲话,允诺要以炎之灵为他续命。他不知晧睿仙师不惜代价也要保他长生不死,顾虑此事风险极大,直言探究无极宫的长生之法。晧睿仙师坦言告知,着他自去寻找肯为他续命之人。 而他挑中的人,正是与他宿命相悖之人。 让严厉更加恼恨的是,他非但企图害她成为寡妇,还蓄谋害死她的父皇! 念及他计划之种种恶事,严厉正觉无法再维持淡然,就听他说道:“你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该收敛收敛劣性。”后面竟是语重心长数落起她来。 严厉疑他心绪受到凤后记忆的干扰,耐心听着。他却忽然打住,颦着眉,若有所思状。 严厉不由冷哼:“我父皇涅槃在即,之后会传位于我。他与我母后含饴弄孙,享清福去。届时我为皇为尊,与你平起平坐,也不至让你这点岁数却来说教我。” 龙君哂然道:“肺腑之言,无关身份。” 严厉又极其烦恼地嘀咕一句:“只是,或许你未必就这点岁数。” 龙君疑道:“嗯?” “晧睿仙师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 “可知那老东西有颗龙珠?” “与仙师把酒闲话时曾见过此物,也听仙师详说过般若此人。” “你所见的龙珠,可是只有龙眼大小?” “正是。” “般若虽然短命,却修为极高,他遗留下的龙珠岂会小得那么可怜?” “你的意思是……” 严厉叹口气。 “当年我恍悟死劫应在你身上,曾管晧睿仙师求教。他道是你跟那颗龙珠有些渊源,绝不许我杀你破劫。我屡次向他求教具体,他却始终讳莫高深,不肯为我解惑。但我夫君心思缜密,自一些蛛丝马迹推断,你只怕……只怕非但与那颗龙珠有些渊源,甚至于,你就是般若。” 严厉透露的讯息让龙君眼波一动。 龙君思索少顷,哂然道:“听来你是盼着我比你年长?” 严厉笃定他心下将信将疑,见他不追问,便也不多说,打个哈哈敷衍他道:“是,也不是。” 龙君道:“年长年幼倒无所谓。何日你我同为神尊,一等般配,方是极好。” 严厉忍无可忍,未及她接话,娑罗推门而入。龙君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严厉盼着他说点什么,却听他淡淡道:“家父已经来了,请龙君过去准备正事。” 龙君道:“正事固然要紧,我且有几句闲话要跟仙君讲。” “既是闲话,晚些讲也无妨。”娑罗笑道:“事毕我夫妻定当摆酒,谢你援手之情。” “好说。”龙君哂然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严厉一眼,这才出门而去。 “我不及他能言善辩,你怎么也不说他几句?”严厉郁郁瞪娑罗。娑罗往桌旁一坐,从袖管里掏出几样饭菜。严厉一看口水都出来了,哪儿还顾得闲事。 “灵犀呢?” “霄霜与他亲近,带他消化食呢。” 实则是霄霜知娑罗有暗恼,拿灵犀来献殷勤。 大快朵颐之后,严厉忽然想起一事。 “哎!昨晚你可给那厮断情?” 娑罗动过这个念头,然而他深知兹事体大。 “我已细推演过,他纠缠你固然于你是烦恼,却未必给他断情就于你有利。” 严厉不禁头疼,“莫非要叫他永远纠缠我?” “不必担心。”娑罗把她随意扎起来的头发打散,捏诀往上面一指,然后从浓密绵长的发丝当中翻找出一缕绿色的头发。 “这是什么?”严厉顺着娑罗的手指捏住那缕发丝,将其拢到眼前打量。 “所谓慧剑斩情,斩得就是这个。” 严厉大为惊奇,“情丝竟是有形之物?” “情丝说白了就是一种法器,道祖也不知它是何年何月由哪位高人炼制。此物分作阴阳,彼此感应,被其依附之人受其干扰,才会彼此吸引靠近,进而生出情爱之心。” 娑罗打散自己的发髻。见他捏诀又一指,严厉抢着下手翻找。 他头上的情丝是赤红色的。严厉把两缕情丝搭到一起,仔细端详,见红色与绿色的幽光互相侵蚀,彼此交融,毫不违和。 “如此看来,”严厉笃定道:“那厮待我果然都是虚情假意。” “非也。情丝泰半都成双成对出现,附身于谁全凭天意,身携之人倘若相逢,便不论年纪、身份、地位、名利,皆会受其左右。导致一女多男、一男多女、数男数女纠缠不清的状况偶尔也会发生,究竟谁与谁能成,须看缘浅缘深。” “你不会是说……”严厉一惊道:“你我之事恐还有变数?” “变数?纵是你肯,我也不肯。” 娑罗微微笑了,将严厉那缕情丝一分为二,祭出情剑,将其斩下,后教给严厉两个口诀,嘱咐她回天时,依法将它绑到那株桃树上。 “龙君和少君都不宜断情,给你找个替身倒是容易。只是这一缕情丝若分成三股,就废了。故此我们只能先以此解决一个,少君那里要另想他策。” 严厉心下五味杂陈。注定她是负了南无,南无虽不再纠缠于她,这个情字到底也叫他深受负累,他一日痴心不死,她便一日难以释怀。 忽听娑罗淡淡道:“松手。”严厉低头一看,两缕情丝已恢复成青丝,却被她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娑罗扒开她手指,把她的情丝从他的里面慢慢剥开。 两缕情丝抽离的时候,依稀有微不可闻的嘶嘶声传入耳中。无端端的,严厉只觉心下一片酥麻,颇为荡漾,不禁再度攥紧手指。 可越是攥紧,异样之感越是强烈。 “别闹。”娑罗虽这么说,注视严厉的眼神却越发幽深。 “凭空分出去一半情丝,它的干扰之力想必也大打折扣。何日你又想断情绝爱,或是厌倦了我,瞧上了别人,我也能好过许多,经年累月要坐忘,想必也容易。” 严厉刻意压低的嗓音透着娇媚之气。 娑罗睨她:“悲春伤秋的,似个深闺怨妇。” 严厉幽幽叹气,“我有心病,药石罔效,你再给治一治呗。” “痴儿。”娑罗不由笑了。 夫妻结发,情丝相缠,可不就是世上最烈的春毒?便是连他也无力抵抗。 待把昨晚意犹未尽之事做完,娑罗道:“这么如狼似虎的,将来我下界轮回,你要怎么捱过那几年?” “捱不了就学蒙臣。”严厉没好气道,心说到底是谁如狼似虎诶! 见娑罗不接话,她好声赔了几句好话,又道:“忙完眼前的事,你也给自己找个替身。” 娑罗只回她一个字:“唔。” 元楹虽始终默守冰心,严厉总归视她为患,听这么说,这才暗暗舒坦了些。 不多时严厉去水潭下跟龙君道别,道是一家三口要回天去。龙君问她可搞定了?她沮丧状。龙君劝她此事急不来,日久总能奏效,又道是一日不可无酒,把酒囊给她,让她回天将其装满,再派人送回来。她应承着。 未免谷外众耳目起疑,霄霜假扮娑罗,牵着灵犀,跟严厉一起回天。 鉴于某人爱惜颜面,严厉只得改称霄霜为真人。于礼霄霜得唤她师娘,于情该唤她大嫂,总归是她在上。但她夫妻能修成正果,霄霜功不可没,她心下十分感激,哪里端得起一丝架子。霄霜倒对她视若平常,但凡张嘴,多半要调侃她。 极招摇地赶到别院,霄霜掉头就悄然下界。修复炎之灵要费时数月,有他在暗中护法,严厉很放心,对外放出风去,道是驸马爷身体抱恙,须闭门静养,且命雁珲往娑婆谷去送了酒。 是夜严厉哄睡了灵犀,打着扇子,支着头,坐在桌旁养神。 月缺如珏。忽觉一阵阴风拂面,严厉懒懒睁眼,见妖帝站在敞开的窗外。 妖帝衣发如血,戴着面具。被他审视的同时,严厉也在认真审视他。 妖帝并无戒备之态,眼神则如死水,波澜不惊。严厉已知龙君如何挟制他,便也知道,他此来是冒着性命之危。而龙君方一闭关他便冒险前来,足见赤诚之心。 严厉把合欢插到领后,起身走到窗前。妖帝任凭她伸手,摘下他的面具。 面具下是南无的脸。 “我认识的南无,可不长着一张棺材脸。”严厉叹口气,手指轻轻戳在他两颊,让他被动地弯起嘴角。 妖帝眼中疑惑一闪而过,旋即是了然,或者则是释然。严厉的手掌顺他颈项下滑,扯开他的衣领,落在他左胸上,这让他眼波深沉,眉眼俱弯地笑了。 “你再怎么想我死,我也不可以死。但我往后每晚都会送一具傀儡给你。” “再来别用傀儡,且要给我带几颗阴灵果。”严厉收回手,从袖管掏出一物道:“我想亲手把这个东西,放回你胸腔里。” 第118章 章 妖帝的幽怨之语方落,就听吱呀一声响。 妖帝两步绕到房门那里,见严厉背着一只手,冷眼冷面地长身站在门里。 “大丈夫当昂首挺胸,岂能弯腰低头走宵小之径?”严厉口出讥讽,见妖帝愣在那里,又叹口气,正色请道:“我有两坛酒,想与你分享。” 大半年来妖帝内伤已好,重塑肉身这事倒始终未做。严厉因误斩他左臂而深感自责,又见他冒险前来,委实不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 待她回身走到桌旁,拆开桌上那两坛酒的泥封,把两只酒碗斟满,妖帝这才回过神来,施施然迈步进屋,坐下后露出妖孽之笑。 “虽说我的心在你这里,可若是我喝醉了,找不到回去的路,岂非误了后事。” “言之有理。”严厉探手就要收走他面前酒碗。他急忙抢起来一饮而尽,细品了品味道,竟是赞不绝口。听他耍了一番贫嘴,严厉不由笑了。 早间娑罗带灵犀去苍山采摘仙草造饭,顺便去姒檀的酒窖挑了两坛果酒。严厉没以其就饭,带回别院,正因笃定妖帝这个量浅之人早晚会来相见。 自然,正事要紧。 当日霄霜施计逼退龙君,进入大荒山深处。 妖帝向霄霜坦言之始末与白莲花所言俱数吻合,却只道性命操于龙君之手,而不说具体。霄霜笃定妖帝心志不改,但顾虑日后有变,遂咬定白莲花已死,须聚魂方能重生,劝妖帝以大局为重,按捺心性,静观其变。 后来妖帝虽“杀死”狗蛋明志,且他的生死只在龙君一念之间,龙君却到底不能信他十分,派东海龙王化身为妖侍,监看督促他行事,叫他如遭桎梏,举步维艰。 今早龙君以凤族传讯之法传令西海龙王。桑寒也上殿谏言:“凤族若失去永生之法,只消三五百年便精锐死绝。早前炎之灵在大罗天上,想毁掉它不易。若它得以修复,陛下报仇遥遥无期,不若一箭三雕,趁机将其与霄霜、龙君两大祸患一同消灭。届时仙界元气大损,陛下当可凌驾九霄。” 此言大大有理。妖帝毫无理由拒绝,只得命桑寒召集妖界精锐,随他匿到娑婆谷外。其余三海龙王也听召赶到,显然龙君是打算出其不意,伺机偷袭,势必要打霄霜的主意。 “日间我命人四处查看,谷外方圆千里未见你凤族一兵一卒。” “前番晧睿仙师下界,我公爹对他道是无需人手。然他极关注此事,必定要派镜灵悄悄下界。我父皇也命明亮带茂陵等人驻在数千里外,以防不测。” “固然镜灵有千里眼,却无人为霄霜真人贴身护法,唯恐他再高深莫测,这次也要闪了老腰,被迦昱那厮噬取记忆倒是次要,就怕连性命也不保。” 妖帝的担忧溢于言表。 心知他因此才按捺不住,冒险前来,严厉宽慰他道:“我公爹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迦昱那厮在他老人家面前已毫无秘密可言,否则他岂能偷梁换柱拿回你的心,还不叫迦昱察觉。” 妖帝疑道:“既知那厮打着鬼主意,你却回别院做什么?”不待严厉回答又做了然状,十分鄙夷道:“饶是你夫君要紧,你再急于帮他恢复记忆,又岂能如此不分轻重缓急!” 严厉摸了摸鼻子。见妖帝瞪她,她的心思转了几转,笑道:“总之我公爹深谋远虑,成竹在胸,凡事都万无一失。你只管听迦昱那厮摆布。” 妖帝颦眉想了想,并不追问,弯起嘴角道:“我的心在你这里,只听你摆布。” 严厉没接话,暗叹口气。 翌日妖帝以真身前来。 待严厉将心放回他胸腔,他掩上衣领,发出一声极幽怨的喟叹。 严厉打趣他:“呦,哪儿来的怨妇。” “本当你拿着我的心,起码会折磨折磨我,不死也叫我褪一层皮。不料这么爽快就给了我。”他歉然道:“只怪我当日戒心不足,以至着了迦昱那厮的道儿,害你夫君……难道你就不怨恨我?” 严厉压下说实话的念头,宽慰他道:“该我怨恨的是别人,与你毫不相干。” 妖帝恨道:“我不比你少怨恨那厮。待炎之灵修复我们便解决他,永绝后患!” “那厮却实则有个更深远的来历。晧睿仙师顾念旧情,才待他宽容。”严厉谎称晧睿仙师曾言,龙君的前身乃是他的开山大弟子——般若。 “这怎么可能!”妖帝又惊又疑。 严厉道:“我自然也不信。然那老东西为求天地一统,数万年来殚精竭虑,已是无所不用其极,你岂非就是个例子?如今此事有了眉目,我们切不可为一己之私,坏了大计。” 妖帝笑言:“今后我的大计是你能顺利涅槃,永生不死。” 严厉凝重道:“生死轮回,自然之道,我们又何必妄念执着?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但在这件事上,还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 妖帝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怪物。严厉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袖,歉然而笑。 “且不说我的事,我还是喜见你手脚俱全的样子。” 他极平静道:“若非你夫君捏造谎话在前,你又做出决绝之举在后,迦昱那厮必定不留我活口。哪儿还有今日我跟你对面而坐,彼此交心。” 严厉道:“既是交心,我有一问。难道你就从没想过,我夫君所言属实?” “乍听自然怀疑。”妖帝甚无奈道:“然他后来又道,深信我待你执念深重,他若不死,固然不喜我觊觎你,他死之后,倒盼着世上有我这样的人,能同他一样用心,好生照顾你。而我确确想取他而代之,也便别无选择。” 严厉怔了少顷才道:“你总这么痴心妄想,是病,得治。” “何日你愿意化身为药,我这病立马便好了。”妖帝露出妖孽之笑。 “滚!”严厉一指戳出去。妖帝迅速一闪,瞬间化形而去,留下一声叹息。 :-d 数月后一个清晨,一个七八岁大的青衣小子从娑婆谷的水潭下出来,随后是一个锦衣金冠的伟岸男人。 数月来,娑罗以霄霜之貌与龙君朝夕相对。一天有大半时间二人在行功,余下时间打坐恢复元气。因无闲暇,龙君又碍于跟无照那点破事,二人话都说不上几句,遑论出来见一见天日。 娑罗料想龙君欲窃取霄霜一身玄机,非但未给他分毫机会,还暗使神通,叫他与外界消息隔绝。今日功成,两人都元气大损,正是龙君不可错失的最后良机。 “秋色迷人,龙君且随我去那边坐一坐。”娑罗步履沉重地走向那株藤树。龙君默然随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天空。 坐下之后娑罗慢吞吞道:“这么长时间竟无人来打扰咱们,你以为何故?” 龙君颦眉:“想是凤族精锐齐聚谷外,叫人无可乘之机。” “非也。”娑罗摇头道:“道爷分丨身有术,可抵千军万马,因而并未叫凤族派一兵一卒。凌柯那个孽障要减少伤亡,增大胜算,必定会在谷外按兵不动,等你我功成孱弱之际再大举来犯。” 龙君听见的重点是他前一句话:“真人所谓分丨身有术,是何意思?” 娑罗没理会他,信手一指道:“吾那分丨身何在?” 一个小子应身现身在他眼前丈许。龙君沉目细打量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霄霜,见坐着那个淡漠如水,洒脱从容,站着那个则冷眼冷面,看来甚是沉稳老成。 龙君哂然:“真人果然是个趣致人,此时此刻竟来戏弄晚辈。” 娑罗笑问他:“何出此言呐?” 龙君道:“这等分丨身之法世上绝无仅有,想必这位就是镜灵?” 娑罗但笑不语。霄霜倒不由瞪眼:“镜灵给道爷提鞋都不配。不信你来验看!” 龙君还真就不客气。然而霄霜本就是真容,岂会因中了破解变身之术而有分毫改变?龙君也绝想不到,世上还有个胜过霄霜之人,数月以来冒霄霜之身,引导他一起修复炎之灵。 细思极恐,龙君不由大吃一惊。娑罗和蔼问他:“这下你可信了?”见他呐呐无语,转而吩咐霄霜道:“去,凌柯身上若没有长草,你就把他叫进来,我要跟他闲话几句。” “是。”霄霜绷着脸,旋即去了。 娑罗又问龙君:“我儿媳给你的酒,可还有?” 龙君悻悻道:“真人时刻紧赶着行功,晚辈少有闲暇,始终也没顾得喝它。” 娑罗笑道:“正好拿出来共享。” 龙君即刻取出酒囊,双手奉给他。 这时霄霜回来了,妖帝一脸凝重跟在他身后,显是乍见两个霄霜,他也大为惊疑。 “当年你在溟河黑水捡那本古卷,”娑罗慢吞吞道:“是道爷我特意丢给你的,虽不是手把手教的你,也算与你有师徒之情。” 龙君的震惊比妖帝更甚。 见妖帝愣在那里,霄霜冷斥:“若有感恩之心,便与我跪下!” 妖帝这才回过神来,一掀衣摆,朝娑罗大礼跪道:“师父!弟子虽不成器,污了师父的美名,受您传道、授业、解惑之大恩,可至死也不敢忘。” 霄霜又咧着嘴笑:“起来吧,上前去坐。”见妖帝持恭谨之态,坐到娑罗右首、龙君对面,霄霜往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倒,闭目养神去了。 妖帝和龙君神色各异。 娑罗信手化出三只酒碗,以囊中酒逐一斟满,然后来回审视他们。 娑罗道:“今日不论是非正邪,也不论远近亲疏,你二人都不必拘束。” 龙君想必已镇定心神,也像妖帝那般略低下头,问道:“不然真人要论什么?” 娑罗道:“天下之道论到极致,世间生灵皆能安身立命,人心冷暖论到极致,男人女人皆得一个情字。你二人皆是一方帝尊,对道祖传下这两句偈语有何见解?” 第119章 章 龙君虽因情势骤变而心不在焉,却素来机敏擅辩。妖帝则受东华帝君悉心教导数百年,正邪两道都通极。听娑罗起了个题目,二人不卑不亢地把酒论道,起初难分胜负,后因妖帝量浅,五六碗酒便有些醺醺然的,渐便落了下风。 待二人喝下第七碗酒,娑罗赞龙君道:“小子甚好,不愧晧睿仙师开山弟子之名。” 龙君面上一惊,“真人何出此言?” “皓睿那厮瞒得了世人,却瞒不了道爷我。”娑罗洋洋洒洒数古论今,将一件子虚乌有之事说得活灵活现,有理有据,毫无漏洞可寻。 龙君听罢万分欣喜状,“晚辈敬服晧睿仙师已久,若真人推断是真,那可太好了!” 娑罗笑道:“算来皓睿的任期还有一千八百年,足够再传我儿一遍衣钵。纵使你前身真是般若,文韬武略样样不凡,我儿却也前途不可限量。你想趁我儿落难捡个便宜,门都没有。” 龙君顿时喜色尽消。 娑罗却又道:“但有个更大的便宜将砸在你身上。” 龙君忙问具体。 娑罗道:“皓睿一生执著天地一统,止戈归元,不顾世人诟病鄙夷,亲友疏离,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也算是有些眉目了。依道爷推断,他不肯为你舍弃我儿,却还有另一个人选可供你取代。” 龙君颦眉想了想,摇头笑叹道:“真人又来戏弄晚辈。且不说一切都是真人凭空揣测,就算晚辈真是般若,仙师又岂会如您所料,让晚辈捡这等天大的便宜?” 娑罗道:“你想必知道,廉禛当年登基为帝,纯属被赶鸭子上架,数万年来既无过失也无建树,未免寡淡了些。仙道人才凋零,皓睿培植你上位是早晚的事。” 龙君若有所思。 娑罗道:“不信你去求证。” “晚辈即刻便去。” 见娑罗摆手,龙君起身深施一礼,睨一眼冷冷看着他的妖帝,又笑道:“凌柯既是真人高徒,日后若能听您管教,助晧睿仙师完成天地一统的大愿,晚辈自然能忍下私怨,与其和平共处。” 这话看似寻常,实则语带深意。 见娑罗但笑无语,龙君意味深长地看妖帝一眼,这才化形而去。 龙君不动声色的威慑让妖帝发出一声冷笑,却又悻悻叹气:“弟子与他仇怨颇多,奈何他是这等来历,也只得放下不提。然他未必也肯放下,只恐师父今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叫他彻底改邪归正,其实也不难。”娑罗从袖里掏出一小团黑气,“此物与你那颗假心元气相通,倘若寂灭,便是他丧心病狂、无可救药,你须如此这般。” 他指点一番,又掏出一小团蓝气,与黑气一并传给妖帝。 妖帝又惊又疑地领命而去。 这时霄霜才跳起来,咧嘴笑道:“难得你不跟我徒儿置气,还对他委以重任。” 娑罗但笑不语,暗暗叹口气。 当年助凌柯化胎成人,并非是他蓄意要灭凤族,而是因为,一来他想解修罗天之祸,二来想看看溟河黑水之灵可能克制炎之灵。溟河黑水乃天下至阴之水,理当克制炎之灵这等至阳之物,他反复试验多次才敢施行此法。怎料天意无常,万般皆有定数,结果反是炎之灵克凌柯。而凌柯毕竟是他悉心所造,纵使被克也凭反噬之力险些令炎之灵碎裂。他素来行事无悔,而今跳入因果轮回,竟有些不敢叫严厉知道这个秘密。 娑罗悄然回到别院时,严厉正在教灵犀写字。 数月以来,严厉守着一个“闭门休养”的血人,不时叫雁珲放点风声出去。天下皆传她失去耐性,几度要休夫,闲言碎语和姒檀、雁珲等等不知情的呱噪她完全都无视,却有个蠢蠢欲动之人叫她甚为不爽。 听说正事都办妥了,严厉不由冒出牢骚来:“你给我造那个替身,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成人。倘若将来真需要我休了你,不如叫元楹捡个便宜。” “乱配姻缘,你于心何忍。” “有捷径可走便好,我只图自己落个清净,哪儿管别人死活。” 见某神而今也成了拈酸飞醋的妒妇,娑罗又是喜欢,又是好笑。心知她不过是说说气话罢了,娑罗将灵犀打发去找雁珲玩,好生“安慰”她一番。 一家三口在别院住了月余,陆续收到消息。 霄霜将炎之灵送还凤族,凤皇厚礼相谢,霄霜欣然领受。龙君则果然去了无极宫。 晧睿仙师有心假借般若之名,引龙君彻底归于仙道,早与霄霜通了话。霄霜的推断龙君无不得到肯定,若有所思地离开无极宫,下界不知所踪。 显然,龙君面临一个抉择,而他想避开凤族耳目易如反掌。 不几日后的傍晚,严厉正磕着竹米,喝着果酒,懒卧在后院池塘边的软榻上,眼瞧着娑罗带灵犀挖藕,雁珲来报,道是龙君求见。 “去把人请到本殿房中。” “此举不妥。”雁珲看着烂泥塘中那个父爱满满的男人,劝严厉道:“驸马爷虽不记得前情,却定然听过龙君与他甚有嫌隙,得知您竟容龙君进入内室,必不高兴。可别他身体才好些了,又被您气坏了。” 严厉笑得高深莫测,“本殿就是要他不高兴。” 雁珲一愣,恍然大悟而去。 严厉回房时,一个锦衣金冠的男人坐在桌旁,若有所思地端着一杯酒出神。桌上摆着三个空坛子,还有八丨九个未拆封的,想是雁珲当他于主上夫妻和谐有催化之功,好生招待着他。 严厉站在门口打量来人。来人怔忪尽消,用妖孽之笑叫她了然重点。 看来,果然有人已经没治了,势必一条路走到黑。严厉暗叹口气,上前入座。来人一饮而尽道:“占了那厮的身体,我的酒量竟是暴涨了。敢不敢一拼?” 严厉挑眉而笑,“既是你贱人脾性发作,我何必不让你尽兴。” 几坛酒下肚,严厉得知了始末。 早间龙君唤妖帝到大荒山,怅然与他把酒诀别。 龙君绝没有想到,他手里那颗心是假的,也分毫没有察觉,娑罗悄然摄走他一缕心气。妖帝示弱反击,依娑罗所传功法,轻易便用那一小团蓝气将龙君反制,摄出其魂魄,侵占其肉身,再与守在洞外的西海龙王把后事演周全,这便来到别院。 妖帝道:“本当我亲手解决迦昱这厮,奈何霄霜真人要我把人交给你处置,还要我多此一举,务必洗净迦昱的记忆。你是如何打算的?” 严厉不置可否道:“此后龙族与妖界尽掌你一人之手,可别辜负我公爹的厚望。” “这是自然。”妖帝道:“霄霜真人于凌柯有师恩,我自然……”见严厉一愣,微微颦眉,他顿了顿,没听严厉追问,遂继续说道:“自然该对他言听计从,听他搬弄摆布。然我南无胸无大志,而今甘愿冒仇人之身,实则只是为你。你……” 严厉打断他道:“酒已喝干,你把人留下,自去便是。” 妖帝明显神色一黯,旋即又笑了,把一团黝黑之物交给严厉,告辞而去。 娑罗回房时,严厉兀自看着指尖黑气出神。那团黑气如同水波,缓缓波动。因被洗去记忆,它像一张无暇的白纸,迷茫懵懂的样子。 娑罗把手里端那盘竹米桂花藕搁到严厉面前,坐到她身边问:“舍不得么?” “只是有些遗憾,”严厉回神道:“你怎不给我狠狠奚落这厮的机会?” 娑罗道:“我倒是想。然他魂力不凡,倘若激起他太多负面情绪,清洗记忆之法遭他竭力反噬,唯恐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严厉叹他算无遗漏,把妖帝所言如实相告。 娑罗道:“虽搞定了龙君,父皇涅槃时还须防患未然。” 严厉不懂道:“还要防什么患?” 娑罗笑道:“此事我已交代给霄霜,不必你管的。” 见他睨着桌上那些空酒坛,严厉心下一动。 吃了两块美味,严厉咂着嘴巴似有回味:“两个孩子都被你教得十分懂事,内无忧虑,外也祸患尽除,你下界后我闲得无趣,只能跟人喝喝小酒解闷。” 娑罗没接话。她又笑嘻嘻道:“我可是你的内人,你那些奇巧之术稍传点给我,我闷头苦练,便是十年不出门,也耐得住寂寞。”见他眼波一动,明明温和可亲,却委实气势慑人,她又讪讪而笑,叹气道:“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思,然我功夫见地皆不及你万一,岂敢与你论平等二字?” 娑罗睨她道:“曾经我也功夫见地不及你万一,也没似你这样轻看自己。” 严厉甚是无辜,“岂是我轻看自己?实是您老人家过于高大,我总这么仰望着您,脖子早晚要累断了。”把衣领稍扯开点,纤长的脖子伸到他眼前道:“你看看,是不是快断了?” 娑罗不由轻笑出声,笑完又叹气,“只怕我一下界,你就像当年那样欺负我。” “岂敢岂敢。”严厉打个哈哈,立了一通保证,央他快传功法。这事近来她常做。娑罗心知她嗜武成性,喜见她为此变换花样纠缠于他,见她今日不择手段,终于答应了她。 过了数月晧睿仙师来到别院。 严厉正跟灵犀一起在房中,听娑罗教授平衡之术,闻报出门相迎。见她维持着素日的恭敬之态,晧睿仙师脸上凝重更甚,没理会她,径自往她夫妻房中走去。 严厉摸了摸鼻子,施施然随后,却被镜灵拦在她自家房门外。屋里那老少二人如今尊卑颠倒,相处起来必然有趣,奈何严厉竖起耳朵也没听见只言片语。 定是某人使了结界之术隔绝视听。严厉索性掉头去书房。娑罗化了几本尺许厚的秘籍给她,她这些天专心参研,就连灵犀都甚少操心,哪儿有闲情旁顾。 第120章 章 严厉心知某位祖宗算无遗漏,正事有他做主,哪儿还用她操心。然她有个私心,再不搞定可就晚了。等了半日晧睿仙师才走,她听雁珲禀告,赶紧回房。 一进门她就瞪眼:“如今你又开始欺瞒我,把当日发的毒誓只当是屁!” 连日来她都柔声细语的乖巧贤淑,忽然就犯了浑,娑罗自然明白所谓何事。不为方才不叫她在侧,实为他至今还端着不放,未交待他下界之事。 见娑罗在桌旁埋首写字,眼都没抬,严厉又气软了三分,干咳一声上前,瞧见他落笔言简意赅,写的却是一封休书——以她的名义休他。 严厉倚着他肩膀,待他落上她的款,朝她伸出手,这才严肃道:“盖上我的章,你这就算被我扫地出门了。日后再想进我的门,可没你想那么简单。” 娑罗颦眉睨她。她不由打个哈哈,取出私章,递过去道:“我进你的门倒是好说。” 盖了章休书便生效了。一切准备就绪,夫妻俩也便分别在即。 严厉长吁短叹:“放着我这个内人不用,却用霄霜,全因我无能,不怪你不信赖我。然而霄霜胆敢算计你一回,保不齐还有二回三回,且他一向护短,又跟凌柯有那等关系,你就不防备他么?” 听见枕边风里夹的深意,娑罗道:“公事有霄霜,私事自然要依仗你办。”说罢把事情仔细交代。严厉谨记在心,追问他辨识情丝之术。他也不吝啬。严厉窃喜不已,不由跳到他腿上,抱住他脖子,对他好一通保证。 娑罗却又笑道:“大局已定,你再舞刀弄枪也是无趣,不如费点功夫学学舞技,但凡能跳一支,届时是我进你的门,还是你进我的门,都凭你做主。” “这话当真?”严厉虽有腹诽,也赶紧顺着杆上了。 :-d 娑罗的计划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龙君的前身是般若,霄霜与妖帝有师徒之情,相继爆出的消息令诸界震动,严厉休夫这种私事倒显得微不足道,也就是觉明府中闹出点风波。 天下流言纷纷,却除了严厉与晧睿仙师、霄霜、凤皇夫妻,再无人知道,被雁珲送到玄清山那个白莲花是龙君,真正的白莲花则为助龙君长生,不得不下界轮回。 元楹随即闻讯赶到,奈何霄霜把龙君看得紧,压根没容她见上一面。 元楹在山外盘旋不走。后晧睿仙师命镜灵下界,去玄清山将“白莲花”带回无极宫。元楹这才一跺脚回天,进披香殿求帝尊兑现承诺。帝尊劝她稍安勿躁,且缓几日再说。她只得按捺性子等待。 严厉虽然“休夫”,却曾放出狂言,天下哪个女子敢招惹她的弃夫,便瞧她的拳头。帝尊纵想做这个顺水人情,登基之前他挨严厉那一拳,至今定还记得疼呐,岂会叫他的小姨子冒这等风险。 因情剑极其认主,娑罗下界之后,严厉轻易便找到了他。 娑罗的魂力过于不凡,他母亲的*凡胎难承其元气,怀胎时格外辛苦。严厉每晚都悄然登堂入室,以元气养护母子俩。饶是如此,他母亲最终也因难产而死。严厉化为游方道人上门,稍加劝说,他那狠为生计发愁的父亲便舍弃了他。 经过堕仙台和轮回隧道之前,每个人都会留下一团元气,将其噬取便可恢复先前记忆。娑罗留下那团气无比厚重,严厉将其凝结为珠,与三十八颗凤凰眼串在一起,戴于她颈上。 娑罗下界前以一段琼枝做了一具肉身,严厉将他移魂其上,给他少年人之灵智,带他去娑婆谷居住。他不必苦修已有仙体,魂力却还遭到堕仙台之神异禁锢,须修三五年秘术才能冲破,进而才能噬取那么厚重的记忆。 娑罗已非故日样貌。没有久远到海枯石烂的记忆做支撑,他虽有成年人之身,心智却宛如处子,从里至外都纯良无害。不变的是那仿佛从骨子里透出的淡漠之气,叫他看来还如当日,清雅不可方物。严厉给他改名沙罗,还如当年那样,以心头血在他眉心点个印记。 其实严厉心知,某人在她这里折了老腰,定有幽怨。纵是不叫她掺手他下界之事,也是为摆脱那个吃软饭的名声,或许还想讨还当年默守冰心之苦。 依她资历,待他低眉顺眼,视他为君、为天,对他言听计从,都是应该的。如此相处数月,她虽不至甘之如饴,也觉心甘情愿,从未有翻身做主的念头。 然而他既把事情交代给她办,便是默许她为所欲为。 严厉心知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见他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严厉肆无忌惮,很快便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他吃干抹净,解决了春闺寂寞之苦。而食色性也,此后他食髓知味,反过头纠缠严厉。严厉倒一心苦修,对这事十分克制。 其间严厉去了一趟冥府,与冥王一番交涉。沙罗的生母将来能享九世绵长福泽,也算是沙罗偿了她的生育之恩。 这日春光大好,有个妖孽找上门来。 自打严厉“休夫”,众亲朋还无一见过她,更别说是四处找她的“龙君”。 妖帝来时严厉正在藤树下教沙罗舞剑。 连月来严厉也不教沙罗什么,人伦纲常、规矩礼法更是不提。他每日除了修那门破除禁力之术,便只能绕山闲玩。春季里草长莺飞,谷中万物生长,禽丨兽发情,他看在眼里,自然心有所动。严厉多日苦修,这几日也觉春心发作,借着教剑百般引诱他。他如今毫无定力可言,但再把持不住也牢记严厉的话,禽兽之心泛滥,却绝不敢毛手毛脚,正窘迫无措之际,来了不速之客。 妖帝稍加审视沙罗,阴沉道:“天下皆传你有了新欢,果然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你回房等我。”听严厉柔声说道,沙罗怔然收剑。见他慢吞吞转身而去,不时回头望一眼,显然满腹疑惑,对严厉依依不舍,妖帝不由神情一黯。 “看来你的办法成效不错。” “一举两得之事,我何苦不做。”严厉不可多做解释,只简短告知妖帝无极宫的长生之法,又捏造谎话,道是霄霜与晧睿仙师齐劝,某人才甘愿配合。 妖帝震惊之余却是笑了。 “既是霄霜真人出谋划策,我日后再不与迦昱那厮寻衅便是。” 严厉叹气:“如今你重担在身,前程无限,切不可辜负我公爹苦心。” “唔。”妖帝点点头,笑容渐深,“所以我来是为通知你,我打算捡个现成的便宜,你可要早做准备。”严厉忙问缘由,他却讳莫高深,扬长而去。 严厉颦眉想了想,顿有所悟,不由嗤笑一声,哼着曲儿回房。 沙罗已然铺好了床,若有所思地坐在床上。严厉心痒难耐,款款上前,先施秘术从他头上挑出那缕情丝,与她的系到一起,这才进入正题。 沙罗虽对情丨事尚且懵懂,也不由深受情丝怪力左右。严厉亦然。 红绡帐暖,鸳衾如梦。事毕沙罗拥着严厉,这才提出疑义道:“谷中那些禽□□丨配的时候,都是雄的在上,雌的在下。为何我们姿势相反?” “一来我们是人,必然与禽兽不同。二来这事我比你娴熟,自然你要在下。” 沙罗眉头愈深,“你比我娴熟,是因你也像我一样,仔细观摩过谷中禽□□丨配?还是……在我之前,你还有过别的男人?” 严厉一时心生戏谑,就逗弄他道:“确然我有个旧爱,是个古往今来独一无二之人。”把当年跟他的旧事挑拣着相告。 说完见某人怔然出神,严厉又宽慰他道:“那些都是过去,而今我只钟情你。” 沙罗沉默良久才问:“会否有朝一日,你又钟情别人了?” “我待你此生不二,你大可以放心。” “先前那人又是谁呢?” “无干的闲人。” “他对你有不良企图。” “何以见得?” “言辞无法表述,也许是雄性的直觉。” 严厉扑哧笑了,“你的直觉不假。你若不争气,必然我要被他抢去。” 沙罗颇为伤神的样子,“我要如何才算争气?” “练好那门功夫,开了窍,他在你眼中便不过是蝼蚁微尘。” 此后沙罗再不绕山闲逛,终日在水潭下打坐。严厉也废寝忘食,力求在某人归来之前,她的功夫能更上层楼,不能与他匹敌,也须叫他赞赏。 一晃到了夏初。这日严厉练完功,对沙罗道:“我要出谷去办件要事,至少要两年才能回来。” 沙罗一听不免急了,“那么久?去做什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严厉劝他道:“我去的地方有流言蜚语,怕你不喜欢听。” “那我不听便是。” “嘴长在别人身上,由不得你不听。” “这样不就行了。” 见某人拧着眉想了想,把手指堵进耳朵眼里,严厉扑哧笑了。 严厉倒是想把人时刻带在身边,然而某人为求万无遗漏,交代她凡事都务必按部就班,助他早日回归更是重中之重。她深信他推演之种种后事,遂狠下心,择日不告而别。 谷外结界乃霄霜所造。沙罗不知进出口诀,被困在谷中的同时也被护在谷中。严厉到底不放心,上天之前命雁珲带足人手,仔细守在谷外。 凤皇贵为神尊,历死劫非同小可。凤后病体孱弱,无法为他卜卦。烛武拼尽神力卜得五卦四吉。因这一个凶卦,觉明府上下如临大敌。烛武早便着手准备,明亮跟在他身边打下手,顺便熟识族中事务。 明亮对严厉休夫这事反应激烈,曾去玄清山探望“白莲花”。灵犀倒平静以对,老实待在凤后膝下。是凤后劝说,明亮才未来谷中呱噪,然这小子心有介怀,待严厉虽仍恭顺,远不及往日亲近。 严厉有苦难言。凤后劝她道:“我儿不必苦恼。人生在世,总要忍受误解,背负一些不可道说的秘密。譬如你世叔,一生为天地一统大业殚精竭虑,而今大计有成,想便半点不觉委屈了。可是我总觉心神不宁,唯恐你世叔再算无遗漏,也难悖天意。” 凤后不知娑罗来历,只当一切都是晧睿仙师所谋。 严厉疑道:“母后所指为何?” 凤后道:“我族有个首领口口相传之秘,你父皇即将传位于你,便不瞒你了。当年道祖传炎之灵给我凤族时,曾道世上本没有永恒,他逆天而行,神力终有尽时,何日与炎之灵相克之人、之物出世,便是我凤族灭亡的开始,我等越是挣扎,便越会加快进程。” 严厉大吃一惊。 第121章 章 严厉大吃一惊,“母后调集这么多精锐入府,不会是父皇他……” “然也。”凤后凝重道:“当年大凶之人出世,非但险些害你魂飞魄散,还险些毁掉炎之灵。之后你叔父与数只纯血之凤相继涅槃失败,足见道祖所言非虚。自彼时起,非但你一人有死劫难度,我合族皆受大凶之人业力干扰。然则我族耳目尽出也未找到那厮,你父皇忧心如焚,胡子都快掉光了。想他贵为神尊,岂能眼见亲属一个一个寂灭?遂与我商定,动用我族秘咒,每逢亲属涅槃便施展,将劫力引在他身上。积攒至今,唯恐累劫难出,大限将至。” 严厉如遭重击,“这么大事,儿臣竟是从不知晓!” 凤后一指戳在她眉心:“你父皇虽待你严苛,总归当你还小,须由他羽翼庇佑。且这是他身为帝尊该担当之重,岂会叫你知晓分毫。” 念及往日顽劣不堪,严厉羞愧垂首。 凤后大为疑虑道:“大凶之人身份败露时,你父皇有意除之,你世叔却百般阻拦。你世叔深知我族之秘,冒我合族灭亡之险也要保大凶之人,未必只为天地一统大业。为娘百思不解就里,问他也总守口如瓶,私心揣测,大凶之人投在无照门下,无照又与你公爹有牵连,多半是你公爹授意,她才会刻意隐匿行踪。你公爹犹如道祖再世,行事必有道理。你世叔也向来取舍有道,想必这天下有比我凤族更须保全之重。” 凤后心思细腻,有超乎常人的判断力。严厉宽慰她道:“母后想是缠绵病榻太久,心有抑郁,才会胡思乱想。逆天行事虽难,也非没有先例,譬如儿臣的死劫。当日母后替儿臣卜卦,道是叫儿臣动情之人,会害儿臣万劫不复。儿臣钟情之人却屡次解儿臣之困,且助世叔施行大计。只卜出一支凶卦,可见世叔的两全之法有奇效,大凶之人无异于死,炎之灵业已修复,父皇定不会有事的。过了明日,您二老只管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千钧重担皆由儿臣来挑。” 凤后想了想,这才摇头失笑,“我儿言之有理。你世叔已反复推演相干人事,听说光纸张就废了数丈之高。他既诸方都考虑周祥,我们只管依言行事便罢。” 严厉见过那数丈厚的纸,乃是娑罗费时大半年所推演,之后三百年,诸界人事无不详列其上,涉及人物之众,事件之广,叫严厉只看几张便晕头转向,因而不曾详读,但知末尾有八个大字:天地一统,止戈归元。那字如行云流水,足见写字之人心怀舒畅,成竹在胸。料想若干年后六界众志成城,齐抗天劫,岂有不成之理?想是娑罗懒得口述,就一股脑丢给晧睿仙师观摩。 而那支凶卦必定应在妖帝身上。 龙君早与四海龙王商定计划,势必要谋害凤皇,却又不欲暴露嘴脸,遂打算假借天意,趁凤皇的神魂被劫火打散,将聚未聚时,四海龙王合力搅动摩挲罗海,致使水汽冲天,害凤皇魂飞魄散。而龙君所图非但是凤皇死,还欲借机胁迫严厉,促成龙凤两族联姻,进而完成他的吞天大计。 龙君不知阴谋已败露,如意算盘真真打得极好。 妖帝冒龙君之身,若骤然终止计划,错失“良机”,必然惹人起疑。且妖帝分明也心怀古怪,因而娑罗视其为患,将此事着重交代霄霜处置。严厉信服娑罗搬弄世事之能,本当万无一失,而今听妖帝怪语、凤后泄密,顿觉忧心忡忡。 想是为叫妖帝安心,娑罗委他重任,却并未挟制他什么。他若将龙君的计划稍加变动,在霄霜手下制造变数亦有能成之机。纵然他已不是凌柯,无心要凤皇死,那支凶卦却显然叫严厉别无选择。 娑罗不会不知凤皇之劫,虽能费神谋划周全,严厉到底骇怕,宽慰凤后之后,出门直奔瑶池。因懒得绕路,她径自顺瑶池后墙翻入,落地却见“白莲花”站在墙内,仰首看着树上,若有所思状。 树上繁花凋尽,果实累累。严厉身形极快,两厢猝不及防,未免都吃了一惊。 严厉一愣,“白莲花”则疾退一步,冷眼审视着她。 有些深藏在骨子里的气质,是不会因失忆发生改变的。 严厉不知“白莲花”缘何在此,却轻易便从他身上找到龙君的影子。念及这厮先前心性之险恶,她有今日苦恼皆拜他所赐,不由冷眼相待,抬脚便走。 “且慢!” 听他喝止,严厉脚下一滞,回身道:“此间主人并不友善。你若是私自闯入,还是趁早离开为上,免得生出事端,害你自己吃苦。” 他定定看着严厉,极平静道:“你对我这个弃夫,倒算是友善的。” 严厉无心探究他如何认出自己,朝他一笑,信手拿住他肩膀,往墙外一丢。他发出一声懊恼的喘息,想是跌得不轻。严厉气顺了些,身形一闪,瞬间离开后院,顶着一众侍者宫婢的惊呼进了前殿。 殿中无人伺候。妖帝拥着狐裘懒卧在殿上,阖眼似在假寐。他身前摆着两只精雕细琢的白玉酒碗,几个酒坛,及一只大火炉,一只小火炉。 小火炉上温着酒,酒香四溢。严厉见状也没客气,上前先自斟自饮一碗。喝完见妖帝斜着眼睛睨她,乍看懒散温吞,实则却如精明的猎人在打量猎物。 严厉脸色阴沉,张嘴便揭短道:“除了后宫那些女人,你还真没别的地方可以发作仇怨。然怎么身边美眷成堆,你倒成天冷清度日?可是当日那一刀切得太狠,以至如今肾亏了么?” “我人都快冻僵了,何况是那根东西。”妖帝坐起来,往火炉里添了几块炭,朝严厉露出妖孽之笑,“要不你帮我暖一暖?” 大罗天没有四季,终日都阴冷如冬。他虽占了龙君的肉身,本尊终归是蛇。蛇神最是惧冷,难怪他会如此。 严厉冷眼看他少顷,却道:“好。” 妖帝显然愣了。 直到严厉钻进狐裘,贴着他肩膀而坐,他这才回过神来。见严厉撸起一只袖子,他也不客气,抓起她手臂,翻来转去找到一块没有疤痕的地方,咬下去,痛快喝了几口血。 喝完帮严厉包扎好伤口,他幽怨道:“我心里冷,你这样也没用。” 严厉瞪着他,“终归你已不是当年的南无。” “你却还是当年我爱那只傻鸟。”他挑起眉,一把将严厉揽进怀里,见她并不挣扎,遂越发抱紧,叫嚣道:“无论我变成怎样,总之想的就是这样!” 严厉心下忧急,来到瑶池,进入大殿,却恍然又醒悟,她这一来无疑更落人下风,眼见无计可施,不由长叹口气。 “连你都来胁迫我,我心里也冷。” 妖帝沉默少顷才弯起嘴角,“有便宜不捡,我岂非痴傻?” “你抱着那盆炭,效果更好。” “炭火有燃尽之时,暖的只是皮囊。你却犹如骄阳,能暖到我心里去。” “……” “自从我知道自己被凌柯渡魂,时常都会深感迷茫。许多年来,唯有你最清晰明了。 倘若我还是南无,大罗天上除了你,便没有我喜见之人事。当年你不知我父君将我化了人身,当我是条尚未开窍的小蛇,每天拿血肉喂我,还总是把我揣在怀里,帮我取暖,沐浴就寝时,也从不避讳我在。我本是怨你选了别人,恨上天待我不公,也被这温柔乡消磨平和了。后来那十年隐忍本觉幽怨,当是你亏欠了我,孰料竟是我无心害了你,至今也觉无法弥补。 若我是凌柯,原本是极想入驻这里,而今却也深感厌倦了。我若在天庭常驻,固然能尝夙愿,却不免冷清孤寂,心中凄苦。” “将来你能展抱负,天下在手,世人敬服,你便不会这么想了。” “想掌控天下的是迦昱那厮。而今我最想要的是你,霄霜真人也拦不住我。” “我心里那人不是你,委实强求不得。” “可我若不强求,便再也没有这等机会了。” 一番话说下来,严厉心知妖帝主意已定,索性把凤皇之劫悉数告知。 妖帝听完颦眉想了想,笑道:“难怪你端不住。如此岂非叫我更不愿错失良机?” 严厉一气凝极法力,震开妖帝,起身怒道:“相交至今,若说我心里分毫没你,实属自欺欺人。然你若想与我关系长久,闲时喝喝酒,动动手,说几句体己话,便务必帮我这回。不然我与你就此别过,明日再见,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罢她就要走。妖帝却迅速拦到她身前,好笑道:“逗你玩而已,你倒当真了?”抓住她手腕,强拉她坐回原处,连干三碗赔罪,又柔声道:“见你不计前嫌,诚挚待我,我心下十分欢喜。我既爱重你,岂会叫你为难。” 听这么说,严厉这才缓和脸色。 他又道:“如此看来,你父皇禁不得半点折腾,不如釜底抽薪,一劳永逸。但你若不赔点名声,我也真真是难办呐。” 严厉暗忖自己的名声一向不佳,也不差这回,遂一口应了。 第122章 章 严厉暗忖自己的名声一向不佳,也不差这一回,遂痛快应下。 妖帝却又幽怨道:“你既愿意陪我演戏,何不就演场大的,一来我能轻松搞定四海龙王,二来也叫我得偿夙愿。我得不到你的心,便只要一个名分,难道你都吝惜?” 严厉颇为头疼地发现,这厮绵里藏刀,竟是贼心不死。 上天前严厉听闻,无照在雷泽摆擂招夫,有只妖灵拔得头筹。无照怪病难祛,受不了寡居之苦。霄霜的身体却越来越小,压根已不能用了。夫妻两个渐行渐远的样子。大婚那日霄霜却闯入禁宫,一掌毙了那妖,将花容失色的无照掳走。尔后二人音讯全无。华严急得团团转。严厉着耳目去寻也未果,本当夫妻两个找个僻静处重归于好去了,而今方觉此事有异。妖帝行事诡诈,泰半不依常理,只恐他已先下手为强,借无照之手阻断霄霜来援。霄霜若暂时被温柔乡绊住脚,倒不至误了大事,就怕他将娑罗之计抛之脑后,刻意不管凤皇的死活。 严厉心知妖帝打了个长远主意,却如同被卡在刀刃上,一时拿他无可奈何,索性就松口道:“你既不厌弃有名无实之事,我又有什么好吝惜的。” “可是依我而今的身份,绝不可能入赘给你。” “那你便准备迎娶之事罢。” “可别是耍弄我。” “我岂会拿我父皇的安危玩笑!只是我父皇英雄盖世,爱惜颜面甚于生命,也一向宠惯着我,必不容我为他屈就于你。婚事须等他涅槃之后,找个机会再提。” “灵犀尚小,倒是好办。明亮与仙君极亲近,又不知情由,必然反对你嫁我。” “你明白就好。” “我有足够的耐心应付他的刁难,也会想办法叫他接受现实。” “……” “可是口说无凭,事后你翻脸不认,我找谁去说理?” 严厉认真思索一番,取下颈上的凤凰眼,摘下上面那颗异类,余下交给妖帝道:“关乎我性命之物都给了你,你总该信了。” 妖帝挑眉嗤笑:“你若食言,我难道要杀了你,一了百了?”见严厉要收回去,他又一把抢走道:“叫你吃点苦头还是舍得的。” 严厉深感无言以对。 妖帝将凤凰眼好生收起,定定看向她手里那枚硕大的银色珠子。 “这个东西,我从没见过。” 珠子做了伪装,他轻易也看不出那是记忆之气。严厉信口敷衍他道:“偶得之物,闲时把玩把玩而已。”说罢将珠子随意丢进袖里。 妖帝幽幽问:“是仙君送你的么?” 严厉不置可否,起身便走。 听妖帝在身后轻笑几声,她回头一看,见炉里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妖帝面如涂丹,仿若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终于受到心上人的青睐,明明高兴之极,却又强忍兴奋,绝不忘形失态的样子。严厉心中怨恼骤减,顶着宫娥力士注目,循原路离开瑶池,跃出红墙不见“白莲花”,遂沐着晚霞回府。 凤族繁衍至今,纯血之凤仅存两百多只,每只皆于仙界身居要职,平素难得聚首。此番众神奉诏入府,凤皇自是要设宴款待。而严厉回天那会儿,凤皇正领着灵犀,在皇笳天例行巡视。 严厉回府天已入夜。觉明府宫灯高悬,亮如白昼。烛武的近侍在大门外翘首以盼。 “尊上已然入席,传下话来,叫您和小殿下回府后也上殿去吃酒。” “小殿下也未入席么?” “尚未回府。” “他不是一直跟在你主上身边?” “自从主上失职,害小殿下闯了天祸,便一向盯他盯得紧,他有私事也一向都跟主上报备。可先前只一眨眼功夫主上就找不见他了,底下人道是他在您之后出府,且带着二小殿下一起。” 严厉颦眉想了想,先去向凤后禀告。 凤后身体不适,故不上殿吃酒。听说始末,凤后大为怜惜:“固然联姻能保万全,却不免委屈我两个孩儿了。女婿而今不比当年,倒好安抚,只怕你更难摆脱南无的纠缠。” “儿臣只要父皇安然无恙,今后的事再说不迟。” 待严厉进入朝阳殿,殿上已酒过三巡,君臣们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严厉一上殿便噗通拜倒,请罪。 凤皇沉下脸问:“你身在高位,因何失礼迟到?” 严厉暗忖自己出府这事凤皇定已知晓,上殿前便编排好理由。烛武也帮衬她道:“君上息怒。殿下既是孝子又是慈母,且因驸……因白莲仙君伤心费神,疏漏礼节也情有可原。” 众神都附和求情,凤皇仍是斥道:“若只为三两个人便焦头烂额,心胸眼界如此狭窄,将来如何护佑我凤族万千子民?你已十数年未管族中事务,先前遇劫便罢,而今诸事安定,也该收起私心,做做正事。” “父皇教训的是。”严厉深深垂首,做恭谨状。凤皇这才作罢,命她就坐。尔后君臣们谈古说今,展望未来。凤后召众神入府的理由,一来谨防妖界趁机作乱,二来凤皇即将传位给严厉,宣他们来与储君熟识亲近。既是要跟严厉亲近,她的终身大事必遭关注,因而话题很快落到“白莲花”身上。 当年严厉大婚,众神齐来拜贺,与白莲花虽只一面之缘,宴罢起哄闹了回洞房,却无不叹他人品风丨流,与严厉妇唱夫随,当真是绝配。而今劳燕分飞,委实叫众神震惊又可惜。 刚休了旧爱就结了新欢,可见寡情凉薄。于是严厉又被凤皇训斥一通。 若在往日,当众被凤皇说得一文不值,严厉多半要辩驳几句,而今做了母亲,方知养儿不易,兼之心知凤皇为保她名节才装模作样,遂道:“儿臣也不愿如此。奈何……” 见她形容有难言之隐,烛武又帮衬她道:“世人皆知白莲仙君善妒,微臣以为,殿下定是随便拿个人充数,刺激刺激他,不然岂会休了他,还不许别人去沾惹的道理?” 众神皆附和这一揣测。 见凤皇拈须不语,严厉则有些伤神状,烛武继续说道:“仙君回天这两日,每日除了在无极宫修炼平衡之术,便是到瑶池后墙外,看着那棵桃树发呆。咳……”干咳一声又道:“微臣路过那里时,顺便跟他说了说那树。听完他道难怪一见就觉熟识,原来树是有来历的,先前听别人道说,他对与殿下之间的往事俱无印象,唯独这树叫他心有所动,似是记起一些他与殿下不为外人知晓的往事。” 严厉心里嘎登一声。凤皇也微微颦眉。 烛武又道:“仙君还曾惋惜道,树虽终于结了果子,他与殿下却再无共享之日。微臣瞧这个情形,殿下使得虽是个拙办法,却颇有良效。仙君的心思显然有了回转,殿下只需稍放下点身段,不愁搞不定他。” 众神跟着起哄,各种主意都冒了出来。严厉唯恐越说越离谱,忙瞪眼道:“本殿既下了休书,岂有再收回之理?”众神当她怨气未消,兼之性有骄矜,多说反会帮了倒忙,惹她炸了毛,事情更陷入僵持,遂都不再纠缠此事。 宴罢已戌时。众神退散,各回皇笳天的洞府。凤皇摸着肚子,咂着嘴巴,在金座上不肯起身。严厉心知他意犹未尽,待烛武带宫娥力士悄然又迅速地收拾残局,就陪他又喝了几坛。 “为父本想炫耀炫耀,孰料两个孙儿一个也不上殿。你这当娘的真真失职。” “儿臣岂止疏于教养两个孩子,也不知辜负了多少父皇母后的用心。往日儿臣愚钝,只当父皇是因重男轻女才处处挑儿的不是,而今方知大错特错。” “既知有过,改之不晚。” “儿臣谨遵教诲,以后再不违逆您了。” “果然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儿总算是长大成人了。”凤皇摸着胡子大笑,却又颦眉。严厉见他形容隐隐有疲色,便起身告退道:“天已不早,父皇且请歇息罢。” 凤皇留人道:“你我父女多喝几坛。” 严厉道:“明日事大,过后儿臣再陪您喝个痛快。” “明日……”凤皇欲言又止,看严厉少顷,终归摆了摆手。 临出门严厉回身一看,见凤皇端坐于殿上,想是被偌大又金碧辉煌的朝阳殿衬得,竟叫盛装华服的他身形有些萧索,不怒自威之气因而锐减。严厉怔了一霎,两步又走回去,顶着他的瞪视,慢慢帮他把美髯捋顺,后将其分成三股,编成一根短又粗的辫子。 凤皇化面镜子一照,不由沉下脸道:“这像什么样子!你莫非屁股又痒了?” “儿臣的屁股父皇已打不得,也打不着。”严厉飞快地大笑而逃。 烛武候在殿外。先前他派出去的神兵回报,道是“白莲花”不知怎么伤到了头,昏厥不醒,恰被明亮和灵犀看到,兄弟两个把人送回无极宫安置,照顾至此时。 烛武揣测道:“莫非是瑶池那位终于端不住了,暗中伤了仙君?听说仙君昏迷时呓语连连,提到不少您与他的旧事。许是因祸得福,要恢复记忆了?” 严厉当时拿捏着力道,可不信那一掷会有如此后果,遂不理会烛武所劝,不去无极宫探望,径自回她的霁月殿。沐浴之后上了床,她掏出那枚记忆之珠,满腹心事把玩良久,唤花枝进来燃香。 “殿下必是挂念仙君,莫如去看看他。您若是悄悄去,仙君可不会察觉分毫。” 多嘴的花枝被一个冷眼吓退。她会这么劝,显然“白莲花”的伤已在大罗天传开来了。严厉的确在挂念某人,骤然而来的如隔三秋之感叫她肝肠百转,便以一缕发丝将珠子栓起,还系在颈上。 不多时妖帝悄然登堂入室。等他站到床前,严厉攸地睁眼。虽被冷眼一瞪,妖帝仍是施施然爬上床,极自然地往她身边一卧。 若非花枝等婢睡在二、三重殿,严厉怕闹出响动,便一脚将人踹下床去。 妖帝见状得寸进尺,往她身边凑了凑,这才传话笑道:“听说你要嫁我,四海龙王皆当有诈,待见了那串凤凰眼,才知你的诚意。东、南、北三海龙王齐劝我改变计划,兵不血刃就侵吞你凤族。西海龙王虽怀恨横波之死,一向瞧你不爽,却也识相未加反驳。” 严厉没吱声,只是阴恻恻看着对面的妖孽。妖帝仿若不觉她的疏冷,道:“你身边暖和,我极喜欢。天亮我再走。你若不安心,可制住我的手脚。” 严厉戒心虽重,但知此时当给他点甜头,遂握紧那枚记忆之珠,转身阖眼,由着他赖在床上。他的欣喜掩饰不住,却果然老实安分,与她共枕而眠也不越雷池一分。久之她熬不住困,兼之屋里燃得香有助睡眠,也便睡沉了。 后来听见花枝在二重殿隔着帘幕轻唤,严厉猛地坐起,见身边已没了人。 “近前来。” 花枝垂首进来,偷眼打量着她,轻声禀道:“小殿下一大早就来叫门,听说您还未醒,就在外殿候着。后来……后来……” “但讲无妨。” “后来龙君衣衫不整地从您屋里出来。婢子们猝不及防,小殿下见状更是怒极,二话没说就要动手。龙君道,他倒是不吝赐教晚辈,但凡手下不留情面,小殿下必然伤筋动骨,今日便须由他来给殿下护法。小殿下自是不愿如此,哑口无言之际,龙君扬长而去。小殿下便命婢子进来,请殿下起身。” 严厉扶额头疼。如此岂非霁月殿人尽皆知龙君留宿在她这里? “事出有因,叫底下都管好嘴巴!”见她阴沉着脸,花枝忙出去吩咐一通,又带人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 不多时明亮长身进屋,往严厉面前噗通跪倒。 先前无异于被亲儿子捉“奸”在床,严厉心下颇囧,一时也无从启齿。倒是明亮已恢复理智,极平静地先开口道:“祖父虽讳莫高深,孩儿却料想晧睿仙师有大计须我父亲配合,无极宫那位不过是个替身,欺瞒世人所用。母亲既与父亲在娑婆谷过神仙日子,怎么突然就要嫁给龙君?孩儿昨夜匆匆下界,娑婆谷却被雁珲的人团团围住,孩儿左右进不去,只得来求您解惑。” 明亮固然聪颖,又怎能猜到幕后那种种离奇曲折。严厉叹口气,告知他龙君的歹毒计划,以及凤皇之劫。 明亮大吃一惊道:“日前孩儿去给祖母请安时,听见二老在说些古怪之语。彼时未放在心上,眼下想来却……却有祖母蓄意促成您再婚之嫌。祖父虽严词反对,祖母终归还是做了。” 严厉心知肚明,不由苦笑,“你祖母关心则乱,无计可施,只能如此。你不可怨怪她。” 明亮不忿道:“孩儿不怨怪祖母算计您,而是不爽我凤族许多年来都过于隐忍,您这个权宜之举更是叫我族在龙族那里威风扫地。既知龙君有那等黑心,您便该与他再战一回,用败字叫他心中有怯,气短三分,自然不敢妄动。” 严厉拍拍他肩膀,拉他起身道:“比武较力之输赢,争的只是一人一时之短长,于大势无益。” “小不忍乱大谋,父亲也总这么教诲孩儿。孩儿本当母亲出此下策,是父亲也无计可施,岂料竟是您瞒着他。”明亮黯然垂首,自责道:“您告诉孩儿实情,是想叫孩儿为您分忧解难。孩儿却无能,让您受人胁迫,受此委屈。” 严厉干咳一声,无奈道:“有名无实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你还小,肩膀还嫩,倘若给自己压力过大,压折了腰,岂不叫人心疼死?” “有名无实之事?”明亮想了想,释然嘘口气道:“等过了今日,孩儿必加倍努力,争取早日飞升大神,助母亲一臂之力。可是龙君那厮误人视听,必不同母亲所想。母亲能防他一时,防不了一世。此事早晚叫我父亲知晓,您又当如何处置?” “为娘深感日子无趣,权当拿此事逗弄逗弄你父亲,纵有后患,也自有他解决。” 严厉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解释让明亮甚是无语。 严厉又正经问:“所谓伤了头,是你的主意?” “孩儿昨日跟您出府,潜入瑶池,本不知您跟龙君所谈何事。您走后,龙君唤近侍上殿,吩咐他筹备一堆事宜。孩儿瞧他虽未明说,却是要娶亲的架势,直觉就想到您,本欲把无极宫那位丢到您床上,先帮我父亲造点风声出来。奈何那厮脸皮薄,听说您要再婚也死活不肯赔上点名声。镜灵在边上盯着,儿子也不好强办,只能依从他的主意。见您未去他也是淡然,道是缘分已尽不可强求,日后与您相逢一笑,或许倒是件幸事。后因灵犀困了,他就打发我们走了。” “晧睿仙师也知道此事了?他怎么说?” “晧睿仙师道,天命之事皆不可以常理论之,福祸吉凶四字亦是如此。祖母虽与他同门,心思却亦是凡俗,兼之关心则乱,做事才会失去分寸。然则计划虽有变,万般尚在他掌控,叫您只管随心而行,不必忧虑后事。” 听这么说,严厉顿觉安心。 “到底是什么计划?”明亮自是要追问。严厉讳莫高深,叮嘱他今日务必谨慎。母子俩仔细合计一番,出门去办正事。 第123章 章 天将卯时,整个觉明府都要醒来了。严厉让明亮去帮烛武安排事宜,她往朝阳殿去。 朝阳殿掌事宫娥轻声禀道,昨夜凤皇在殿前摆宴,凤后命人把灵犀抱到房中,老少二人一起玩那平衡之术。凤皇回来灵犀已睡下,凤皇怜他睡得香,就容他待在御榻上。今日灵犀起得早,凤皇也便早起,抱他出门玩去了。 “母后还未起身么?” “尚未唤婢子服侍梳洗。” 刚说到这里,严厉就听内室哗啦一声响,忙撩起帘幕进去,见六十四片龟甲散落一地,靠坐在床头的凤后神色坚毅,脸色却透着灰败,元气耗损极大的样子。 “母后这是怎么了?”严厉一惊忙上前探视。 凤后摸着胸口缓了会儿气,虚弱道:“你父皇一向粗狂豁达,累劫至此也欲听天由命,道是纵使他真渡不过此劫,膝下业已后继有人,对得起列祖列宗。还道你世叔万般谋算,岂会有失误?定是烛武功力不够,打错了卦。为娘知道你世叔乍看平和,实则性有强势,不喜他谋定之事受人质疑,尤其为娘与他亲近,有丝毫质疑也是不信赖他。然他明知我族卦算无双,还笑为娘庸人自扰,不肯解惑。为娘心思重,想得多,为求万全才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可怨怪么?” 严厉道:“儿臣爱重父皇不亚于母后,母后有事不倚仗儿臣,儿臣才会怨怪。” “你能体谅甚好。”凤后释然笑了笑,叹气道:“你父皇却不理解咱们两个至亲的苦衷,昨夜跟为娘我闹腾不休。也怪为娘处置有误,明知他性子还管不住嘴,前几日与他商量做什么?彼时他严词拒绝,道是尽人事、听天命便是,胆敢使这歪主意,他必不与我罢休。为娘应承他,他总归起了疑心。昨夜为娘架不住逼问,就招了供,后见他怒气难消,左右哄不好,只好趁他不备用事实说话。” “母后莫非开卦了?” “虽虚耗身体,为娘终于能安心了。你父皇哑口无言,恰灵犀睡毛躁了,缠着他哭闹,他不得不耐心去哄,便未再纠缠此事。” 隔辈儿亲,古训诚不欺人。灵犀素来喜欢缠着凤皇,凤皇待他也比待明亮还要宽容宠溺,浑不像当年教养严厉那般严苛。凤后定是笃定这点,才刻意拿个小子来绊凤皇的腿。 而无极宫的玄奥由娑罗一脉相传,后辈门人心性皆受其干扰,凤后也不外如是。严厉没少吃这等软亏,嘘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对自己老爹深表同情。 严厉把满地龟甲拾起来,收进凤后床头的宝匣里。 “既搞定了父皇,母后还拿这随身宝贝撒气?” “为娘若不通此术,便不知吉凶祸福,也便不因此患得患失,比别人多操些心,多出些力,多做些挣扎和……决定。” “决定?母后所指的是?” 凤后沉默少顷,这才摇头笑道:“饶是你世叔,也不会事事以我凤族利益为首。为娘若不是有卦术傍身,能司天命,如何守护自己爱重之物?” 严厉想了想,劝她道:“母后的坚忍与付出父皇自是明白,岂会真与您置气?您强撑病体开卦,只怕身体每况愈下,还要在床上多将养几日。一切交给儿臣去办,您只管在府中安心等消息。” “甚好。”凤后颦眉扶额。严厉见她极疲惫的样子,扶她躺下便告退。 凤皇生于巳时一刻,也便每次历死劫都这个时辰。 皇笳天南有地域唤作梵谷,阳气最盛,地势也最好,是凤族的涅槃之地。 辰正时分众神便已齐聚梵谷,各据方位,将梵谷围得水泄不通。各路凶禽也在下界严阵以待,谨防西海龙王自作主张,带妖界生事。 万事俱备,凤皇这个正主却卡着时间才来。 凤皇的胡子造型清奇,很招人注目。 “早说祖父宠惯灵犀甚于孩儿。那把胡子都被玩出花儿来了,他也不打理打理,大庭广众仪容不整,明明威严受损,看来竟还颇无所谓的样子。” 听身边的明亮附耳嘀咕,严厉绷着脸不笑。她身后的烛武却忍俊不禁,轻笑出声道:“二小殿下还小,背不动这个黑锅。” 明亮忙请教烛武,他被严厉回头一瞪,只得肃然无语。虞靖的消息最是灵通,明亮掉头要问她,她早一扇翅膀,钻进不远处茂陵等人中间。 明亮随即恍悟了什么,看向严厉的眼神十分惊奇。 严厉耸了耸肩,极淡然道:“所以说,你祖父最宠惯的,是为娘我。”实则她心里如被钝刀戳了一下,酸溜溜的。 凤皇犟且生死无惧,却总归不是铁石心肠,纵使赔上颜面和气节,也不舍与至亲死别的。只是他平生从未如此气短,难免别别扭扭,轻易也过不了心中那个坎儿。 众神山呼拜见。 凤皇于半空中环视四周,后朝一方招手。 严厉忙上前:“父皇有何吩咐?” “儿啊,”凤皇疑惑道:“你们交头接耳在议论什么?”死劫将至,他体内火气压制不住,以致面红耳赤,七窍冒火,兼之仪容不整,看来十分滑稽。 严厉忍住笑道:“论您来这么晚,许是昨夜太过劳累,睡过头了。” “胡闹!”凤皇眼睛一瞪,一摸胡子才了然一囧,不由解释道:“跟你母后生了一晚上气,后来又忙着哄你儿子,才忘了打理这个东西。”说着就要拆开。 严厉忙拉开他的手,严肃道:“时辰到了,您先顾正事。” “正个屁事!”凤皇再度环视四周,“你母后闹这个阵仗,叫为父很是暴躁。” 严厉道:“您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凤皇冷哼:“你母后非要无事生非,逮着你我两个至亲瞎折腾,调这么多男女老少来看为父光屁股,摆明想叫为父晚节不保,遗臭万年。” “父皇怎可轻看自己?您老人家老当益壮,身材健美,保管男人看了艳羡,女人看了垂涎,不帮您传诵千古,也叫您流芳百世。况且母后都不计较您春光外泄,您怕个什么劲儿。” 凤皇明显囧了一刹,严肃道:“儿啊,待会儿可别只顾看为父出丑,手下失了分寸。” 严厉见状也面色凝重:“儿臣想得更多的,是事后怎么把您喝倒。” “大言不惭,等着吃教训罢!”凤皇化为真身,六翼挟着烈火,飞到梵谷底部。 时辰已到。 五百年来压制劫火的无形禁力骤然失去桎梏,如刺破万尺苍穹的炽烈阳炎一般,几乎在瞬间烧透凤皇的身体。死去的过程却很漫长,每一刹都痛苦无比,饶是凤皇也无法承受其重。何况他累劫至今,痛苦必然翻了无数倍。 万丈光芒之间,凤皇千疮百孔的身体剧烈翻滚着,震耳欲聋的凄鸣也随炎浪一波一波四散。梵谷的山壁被其撞得轰隆作响,进而化作轰鸣的回声,与层层炎浪直冲天际。炎浪逐层往上扩散,仿佛自梵谷中生出一株火红色的巨树。 渐渐的,整座皇笳天似乎都开始颤动! 众神都被炎气炙烤得汗如雨下。明亮初见此景,一面帮严厉擦汗,一面骇然惊道:“如何才能帮祖父减轻些痛苦?” 严厉心知此劫果然好生厉害,凝重道:“不经历死,如何能生?此乃必经之痛,古来无解。” “要、要持续多久?” “常理需要一个时辰,眼下却是不知。” 明亮道:“所幸孩儿不是纯血之凤,毕生也无须经这等死劫。” “可你的寿元终有尽时。” “世间若真有永恒不死的生命,何故纯血之凤越来越少?而在我凤族之外,却有冥王和我祖父那样远超我凤族寿元之人?就连晧睿仙师和四方天帝,寿元也即将企及我凤族最长寿之人?” 严厉一个问题都无暇去想,只因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凤皇的身体突然如极薄的瓷器,瞬间碎为无数片,夹杂其中那些肉眼无可辨认的尘埃,正是凤皇之魂! 严厉早便蓄势待发,见状忙凝极法力,祭出炎之灵。她手上金芒所到之处,梵谷四周无不燃起熊熊烈火,谷中炎浪更加剧烈,往四下翻滚而去的碎魂却停止前行,慢慢往回聚拢。 依照常理,聚魂也须一个时辰。可不过一刻钟功夫,凤皇碎裂的魂魄便凝至丈许方圆。 催动炎之灵忒费法力,明亮的任务是在严厉后继无力时加以援手。凤后唯恐会超时,还命烛武茂陵等人在一旁候补。 “再一刻钟必大功告成,母亲一人之力便绰绰有余。” 明亮的断言很快被事实打破。严厉加倍将法力注入炎之灵,随后的一刻钟却毫无进展,凤皇的魂始终保持将聚不聚的样子。 “怎会如此诡异?殿下可知是何故?” 烛武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大风掠过梵谷上空。冲天火树被其一撞,顿时倾倒成一个扭曲的形状。且有云水之气自八方极速凝聚过来,看其颜色之深,范围之广,显然将是一片硕大到史无前例的雨云。 凤皇正在重生的最关键时刻,倘被暴雨灭了劫火,必定魂飞魄散! 严厉一惊恼火暗生。 “速去!” 烛武应声祭出凤后的玄天扇,试图扇走雨云。众神也随之一齐施法。 一时间梵谷上空火光冲天,那云水之气很快消了厚重,却如同顶结实的黑纱,始终也不散。众神稍作停顿它便再度开始汇聚,只得持续施法。 明亮又急又气,不禁破口大骂:“好个言而无信的王八蛋!” 烛武也退回来急问:“殿下怎么办?” 未等严厉开口,有人瞬间来到她身边。 明亮看清来人不由大喜:“祖母来了啊!祖父何在?” 无照不理会他,对严厉一脸凝重道:“你父皇历劫最初我便感应到,有云水之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我竭力阻止也收效甚微,可见此乃天降之水。” 严厉心知天降之水与劫火之力不相伯仲,根本无法凭人力消弭,不由大惊。 “当怎么办?” 无照道:“任其降下来。” “你不会是说……” “天水可以引导,它却必须有个去处。看其厚重程度,整个皇笳天都恐被水淹没。你羽族却都惧水,此举无异于毁了你们的家园。” 严厉断然否决:“万万不成!” 烛武一旁插话道:“龙君可将摩挲罗海幻为掌中之物,消除这点水患不过弹指。” 严厉心说娑罗若知有今日情形,必不将龙君搞成那副德行。 “若请龙君来相助,你凤族威风何在?”无照嗤笑一句才道:“皇笳天下即是摩挲罗海,可找准位置将天境凿穿,让天水直接灌入海中。” “如此虽好,凿穿天境却是从未有过之事。我族人力不成问题,众志一心,必然能成,却恐费时太久,您这里坚持不住。况且将水灌入摩挲罗海,亦须龙君同意。我家尊上的安危最是要紧,总归是要去求人,还顾什么威风?” 烛武虽分析的头头是道,严厉却是有苦难言。 “属下这便去请人。”烛武就要走。 “慢着!”无照颦着唤住他道:“天水极度稀缺,其灵气之厚重远胜永恒之境。叫龙族白捡这么大便宜,你该去与龙君要报酬,怎还要去求他么?” 烛武顿时愣在原地,“殿下?” 严厉道:“依我婆婆所言,速去!”却未等烛武抬脚,有人在半空骂道:“蠢材!”见是晧睿仙师与镜灵应声落下,严厉忙问道:“世叔有什么主意?” “道祖墓旁那块天石闲置如鸡肋,今日总算有用处了。” 晧睿仙师的话虽没头脑,严厉却瞬间恍悟。 “意义非凡之物,竟好动用么?” “当用不用,岂非愚钝?” 烛武自二人对话想通了关键,忙叫上明亮和茂陵等人,又挑出数十个孔武有力的资深老神,急匆匆去太清天搬石头。 严厉松口气道:“还当世叔生我母后的气,今日不来了呢。” 晧睿仙师道:“有些事情须准备一下,因而晚来了。” 无照道:“仙师当真脑筋活络,智计无双,叫人好生佩服。” 严厉也道:“世叔从容得很,莫非早料到会如此?” 晧睿仙师不卑不亢地睨她一眼,笑道:“非也,是我无极宫的祖师爷料事如神,早便传下这个应对之法。” 无照咋舌称奇:“原来如此?娑罗仙师真乃千古第一神人也!” 严厉在心里噗嗤一乐,更加安心几分。 晧睿仙师对无照道:“我仙道少有会控水之人,今日劳你费神,日后本座定当重谢。” 无照笑眯眯道:“仙师不必客气,自有旁人给我酬劳。” 晧睿仙师道:“遇上吝啬人,必不叫你如愿。” 无照道:“所以我打算自己拿。” “此事强求不得。” “不试又怎么知道?” 严厉暗恼两人当众打情骂俏,整这些虚的,就听无照传话给她:“我就是为了保证自己有源源不断的法力,还不败露身份,才用这个鬼样子现身啊。” 严厉闻听鼻子一抽。原是妖帝! 妖帝又传话道:“我知你不喜我来,便在外围观望。所幸我来得早,将那水气拦得一拦,不然你更措手不及。你岂非真要厚谢我?” 严厉懒得理他,专心操控炎之灵。 第124章 章 烛武等神走不多时,凤后驾着云跌跌撞撞赶来。若非晧睿仙师急忙上前扶她一把,她便要被眼前情形惊得跌落云头。 凤后爱夫心切,命朝阳殿掌事宫娥锦绣来此观望。闻报凤皇之危,凤后这便强撑病体下床,心急火燎地赶来。她对晧睿仙师的扶持并不领情,一把拂开他道:“你已做出抉择,不必又来示好!” 晧睿仙师随凤后落在严厉身边,好言解释道:“师姐不必忧急。我早说道兄之劫并非了无生机,我虽必须衡量轻重,先做抉择,却早有祖师爷奉道祖之提点,处处安排妥当。” 眼前只严厉与妖帝二人,他说话便也无须遮掩。 凤后断然不信道:“道祖与祖师爷都已死了几十万年,岂能料到如今之事,还早作安排?他们若真有这个本事,何至于连自己都逃不过死劫?分明是你私心作祟,不舍你那爱徒,便把我夫妻皆当了外人!” 晧睿仙师颦眉不悦:“师姐极度关切道兄安危,才会质疑道祖与祖师爷之能。但你岂不知我无极宫掌行天道,素来以道祖笔记为根本,我辈奉行至今,从未有过差池?你若一时口不择言,倒是无妨,心下若也这么想的,未免枉费这数万年情谊。” 凤后自知失言,脸色更显苍白,却是不由冷笑道:“我纵不知道祖笔记上面所载具体,也对其深信不疑。然则你须证明给我看,我才信你十分。不然别怪我自作主张!” 晧睿仙师颦眉沉吟:“你不会是……” 凤后决绝道:“锦绣一早便匿在你宫外,先前传讯于我,道是已将人拿住。只消我一声令下,你万万救不了他!” 凤后握紧的右手中有灵气泄露,那是凤族的传讯之物。 晧睿仙师不信道:“我岂不知师姐早有此心?今日镜灵无暇顾他周全,我叮嘱他切莫出宫,锦绣自然钻不到空子。” 凤后道:“锦绣听我吩咐,本欲施计将人骗出来,不料他忽然匆匆出宫,到瑶池墙外看那株桃树。如此锦绣要拿他,易如反掌。” 晧睿仙师颦眉想了想,不由叹气:“想来师姐也不至诈我。若非此事绝不能儿戏,我真想由着你自作主张一回,看可能解你凤族忧患。”说罢祭出一本旋风装的金册,翻开某两页给凤后看。 凤后自然认得道祖笔记是真的,一看上面字句,顿时倒吸口气。 “原来如此?!怎会如此!”凤后难以置信,险些一跤坐到地上。晧睿仙师忙扶她一把道:“确然我有私心,便是谁也不舍。只消今日能解道兄之危,你凤族再无灭亡之虞。” 凤后再无法接受也终归信了。严厉唯恐她受不了打击,将晧睿仙师的妙计赶紧告知。她见事情的确尚有转机,这才定下神来,歉然道:“师弟接任宫主时曾立下毒誓,如今为叫我消除误会,竟不顾天谴,泄露如此天机,真真叫人无地自容。” “不妨事。”晧睿仙师笑道:“我被世人误会太久,本就心下怨念渐深,隐忍不住,再被师姐这么一闹,就忍不住给你看看。” 妖帝一旁插嘴:“仙师既忍不住,索性叫晚辈也知道知道。” 凤后心思缜密,深知玄机,一听便知这是妖帝。见晧睿仙师收起金册但笑不语,凤后颦眉斥妖帝道:“本神嘴巴严实,他才敢透露。如此他也要挨八十一道天雷,再多个你,岂非连骨头都劈没了?恁地不知轻重!” 见妖帝恭然垂首,凤后又问他:“霄霜真人说来相助,却至此也未现身。你可知人在哪里?” 妖帝道:“这个晚辈还真不知道。但知西海龙王冒晚辈之身,给蛇君出了个搞定霄霜真人的主意,试图以此阻拦真人援手。真人却玲珑不输晧睿仙师,定会将计就计。只不知他与蛇君在哪里逍遥快活。” 听他推得一干二净,严厉不由狠瞪他。他却仿若不觉她的嗔恼,笑着化出一枚阴灵果,强塞进她嘴里,且拿衣袖帮她擦去脸上和颈上汗水,又往她身上丢了一个清凉诀。严厉忙于行功,再不愿接受这等示威一般的关切,也毫无拒绝之力。 凤后又问晧睿仙师可知情否。晧睿仙师道他若是不知,岂敢动用天机?还道天水比宇内之水沉重,陡然灌入摩挲罗海这么多天水,定会扰乱水下气象。霄霜要做的,是将天水与摩挲罗海水调和至融洽。协助他施法的将是西海龙王,无照则会化身为龙君,择时出现。 西海龙王既冒妖帝之身,且将横波之死怪罪在严厉头上,本不当施这个援手。奈何晧睿仙师断了他所有前路,他的鬼主意一条也无法施行,唯有听霄霜传召才能见机行事。 见诸事俱备,凤后嗔恼之余,也不禁放下悬着的心。 “这些事情你怎不早说?” “早说怎知师姐不及道兄,竟来质疑我的苦心谋划。”晧睿仙师这话是看着严厉说的。 严厉被看得背脊一麻,心说好啊好,合着就坑她一个?霄霜与晧睿仙师素来看彼此不爽,而今竟要齐心共事,自然是娑罗的缘由。严厉此番受妖帝胁迫,固然能满足霄霜的护短之心,也能叫妖帝死心塌地为晧睿仙师效力,妖帝日后却定然待她更加有恃无恐。 娑罗下界前百般叮嘱她,务必不要自作主张,一切都依他计划行事,纵是发生他没有交代她的,也自有旁人会代他处置。彼时她信誓旦旦下了保证,而今终归自作主张,说好听点是忧急凤皇之劫,行事乱了方寸,难听点,实是她因霄霜与妖帝的关系和无照藏起大凶之人这两件都于凤族不利之事,对他心生芥蒂,不信他能一心为凤族考虑。 眼下看来却是她错了。连让她嫁给妖帝这等下策都使上了,岂非他狠为凤族考虑? 严厉甚想看看,届时某人欲如何重进她的门,也怕何日等他归来,把允婚妖帝这事反赖到她头上,她纵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好在事不在眼前,她倒是不急于烦恼。 误会既消,凤后自是要放人。岂料她传讯给锦绣时,锦绣正与人动手。 锦绣将“白莲花”拿住,带到一个隐秘处,正等凤后进一步吩咐,元楹猝然冒了出来。锦绣与元楹的修为本不相伯仲,奈何遭到突袭,虽一时气力不济,也绝不容元楹横插这一手。然她能拦住元楹,一时也耐人不何。 锦绣喘息急促,似心脉不畅,伤及脏腑。凤后不料有这等岔子,与同样眉头紧蹙的晧睿仙师对视一眼,吩咐锦绣道:“此事作罢,任她去吧。” 锦绣急道:“您着婢子去拿人,是欲借此胁迫晧睿仙师,解尊上之危,岂容元楹仙子坏事!况且元楹仙子觊觎仙君已久,而今仙君落在她手上,可别……殿下与仙君再难重归于好。” 凤后打断道:“不必多言!” 锦绣这才领命。 晧睿仙师沉思不语。 凤后道:“人在元楹手上便好,我们且顾眼前。” 晧睿仙师却不禁疑虑道:“元楹隐忍已久,今日行事虽在情理,却出乎我意料。般若也一向听话,突然离宫必有缘由。两人撞到一起的后事难测,恐牵一发动全身,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造成无法预测的后果。” 元楹性子沉静,素来寡言少语,不与人交心。然越是这样闷声不响之人,心下越是有波澜,越敢做惊天动地之事。 “元楹再如何急切,总归不会害死你徒儿。”凤后显然不欲晧睿仙师分心旁顾。 晧睿仙师又思索一番,失笑道:“师姐见笑,近日我的神思天马行空,发散太甚,尚且没有收束,才会有点风吹草动就觉紧张。” 不等凤后接话,严厉插嘴道:“为我凤族之事,真真累苦了世叔。”妖帝一听也跟着恭维不已。晧睿仙师摇头不受,凤后也无心闲话笑谑,仙神两人到一旁歇息。妖帝则在严厉身边打坐调息。 太清天位于永恒之境最上一层,乃天之最高。上有一条大河名叫幻溪,环绕整座天境的溪水首尾相接,无始无终,至今已流淌了数十万年。站在天境中心往上看,数万尺高处有个波诡云谲的天洞,通往神秘莫测的洪荒世界。宇内至轻至清之气到这里上升最快,犹如利刃般的疾风无休止地灌入洪荒,在天洞下方形成一个气的漩涡。亘古以来都无人敢顺风往上,窥探洪荒之秘,却常有天石等物自洞口跌进宇内。洞下方重修的道祖之墓比当年更显气派。墓旁矗立那块巨石唤作天机,因无人打理,久之被厚厚尘埃裹住,乍看如同一座笔直尖削的小山。 太清天虽是宇内灵气最厚重之处,同时也要承受来自于洪荒世界的各种突袭。天石坠落是司空常见之事。十几万年前,守墓仙将着人急报时任无极宫宫主,道是发现一块天石形如尖笋,巨大且尖端朝下,若任其跌落,必要刺穿数重天境。未免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宫主试图凭群仙之力将天石击碎。孰料它坚不可摧,且重心诡异,饶是群仙拼尽全力,卸去它九成冲撞之力,它也深深扎入紧密的厚土中,足见锐利。 凭人力凿穿天境费时太久,天机是最好的工具。 重修道祖墓时群仙早将天机挖出来倒置。烛武等神赶到时,见天机从上至下被一张巨网套住。烛武等神正愁无处下手,见状虽不识那是张什么网,也心知是晧睿仙师所为。可是众神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天机推倒,要搬动它竟似蚂蚁撼树,来前信心满满,这下也不免发了怵。 这时就听有人哈哈笑道:“你凤族生灵固然神勇不凡,搬弄土石终归也不在行。” 冥王携九大弟子及近百名冥府高手应声现身,二话不说,径自动手。 世间法术分作五行,冥府除了招魂引鬼,最擅土石之术。冥王吝啬成性,却提也不提报酬二字。烛武料想是霄霜请他前来援手,见状忙带众神欢喜上前,各执住网之绳结。众人齐心合力,路上歇了三回,终于将天机搬到皇笳天。 皇笳天与上一重天境相隔数万尺距离,冲天火光犹如指路明灯。烛武等人将天机从最高处抛下,且随后合众人之力,将其坠落的速度和力度助涨至最大。天机直坠而下,顿时将梵谷往东百里地势偏低的厚土砸穿。 摩挲罗海的海水神异非常,诸天皆受其水气干扰。天机落进海里必定激起滔天恶浪。镜灵不等其坠落,拼着五脏俱伤,以穹光镜将其定住一刹。神鬼两道再度七手八脚将其拉住,就近顺着砸穿的大洞将它拉上皇笳天。 “多谢冥王援手。” 晧睿仙师与凤后一齐拜谢冥王。冥王却摇头道:“无利不起早,本王等着你兑现承诺。”又赞道:“你无极宫的推演之术果然神奇,堪称有未卜先知之能。你小子着实让本王佩服佩服。” 晧睿仙师道:“冥王谬赞了,只因道祖笔记上早有寓言,我无极宫的祖师爷又据此费神推演,今日之事才能有转机。” 冥王道:“可惜娑罗仙师早不在人世,不然你仙道早便一统六界,今日是本王奉诏前来,要看你小子的眼色行事。” 晧睿仙师忙道不敢,又道待会儿修补天境,还须冥府援手。冥王眉开眼笑,连道好说,被晧睿仙师请到一旁静观其变。 严厉不由传话问是什么承诺?晧睿仙师却讳莫高深,只道此乃后事,届时再说罢。 严厉深感后悔,当日怎不就耐下心来,把那一摞几丈高的纸从头看到尾。 这时已过去两个时辰。严厉将凤皇之魂再度凝聚为丈许方圆。因炎之灵已修复,严厉的法力分毫也未虚耗,她如今修为也比当年高了许多,至此还余有三分力气。 凤皇的魂始终将聚不聚,那片雨云却叫众神耗尽神力也势头难挡,渐渐厚重到黝黑的程度。整个皇笳天都如夜幕降临,就连炎之灵发出的万丈光芒都被浓重水气压制,缩减了泰半。未免漫天水气侵蚀凤皇的涅槃之火,晧睿仙师将穹光镜幻化至最大,镇在梵谷上空。 陡然有电光划破苍穹,几个惊雷之后,倾盆暴雨瞬间浇下。妖帝早便凝神以待,密集落下的雨滴随即被他汇聚成一股巨大水柱,顺天机砸穿的大洞倾泄而下,灌入摩挲罗海。 不出晧睿仙师所料,梵谷上空的雨泰半不受妖帝操控,仍是直直砸落。所幸穹光镜如穹窿笼罩梵谷。方圆几近千丈的穹光镜本就沉重异常,须百十名纯血之凤与晧睿仙师齐力托起才行,再被暴雨陡然一浇,瞬间便下沉了几十丈。余下众神忙施援手,这才又将其稳稳支撑住。 经过个多时辰调息,妖帝的内伤已无大碍。饶是他法力不枯不竭,独力做引水这事也极为艰难。晧睿仙师却早引无照上天,将她所率蛇族精锐安插于皇笳天各处要塞。天水被拢成粗细不同数百道水柱,四面八方汇聚往天机砸破的天洞,这才消了皇笳天的水患。而随着天水迅速灌入,摩挲罗海的水位越涨越高。霄霜等人能将两种水调和融洽,诸天气候仍是受到不少影响。龙族众神受封之后被派往诸天水域,有他们调节气候,下界雨水虽丰,倒不至成患。 情势皆在掌控,人力胜天这事最终能成与否,只看这场天雨要持续多久。毕竟除了妖帝,众人都有法力耗尽之时,龙、凤、蛇三族又人力有限,轮番上阵也撑不了太久。 好在两个时辰之后雨势渐小。众人皆能缓口气了。 冥王的惋惜却溢于言表。这老鬼显然唯恐不出变故,捞不到好处,严厉正在心里鄙夷他,雨势突然又变大了。 众人忙了一刻钟,雨势再度渐小。可不过片刻,陡然响起的几声惊雷仿佛炸破了天,雨势非但骤然变大,且被狂风漫卷,比刚开始时还要猛烈! 饶是妖帝与蛇族众人擅控水,也导引不尽飞瀑横流般的天水。无数硕大的雨滴砸在穹光镜上,发出密集的金铁交鸣声。众神使出吃奶的力气,穹光镜也被越压越低。 不少雨滴被疾风卷入穹光镜庇护的范围,被镜下炽烈的火气一激,旋即化为丝丝缕缕淡蓝色的气,不升腾而上,倒迅速往下方侵蚀。 炎之灵的光芒因而锐减三分。严厉只调息个多时辰便再度操控炎之灵。在她身旁打坐的明亮和茂陵忙施援手,三人合力,凤凰之魂才没有继续扩散。 见风势突然锐减,严厉心知是妖帝所为,料想他也是强撑着化解这股疾风,忙叫茂陵去助他一臂之力。明亮却道:“孩儿去更好。”严厉心思疾动,叮嘱他大事为重。 “母亲只管放心。”明亮旋即去了。 情势虽又被掌控,众神却都已是强弩之末,委实坚持不了多久。 严厉心知晧睿仙师不调集仙道翘楚来援,怕是有心倚仗冥府来解决变故。见他从容不迫,冥王则突然咧开嘴笑了,严厉料想他胸有成竹,定是暗中与冥王做好了交易,也便把心又放回肚里。 不多时雨势渐渐又小了。众神凝神以对,绝不敢大意,不料直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势也没再反复,反而淅淅沥沥的,犹如春雨。天色也甚有要放晴的架势。 晧睿仙师见状对一旁的冥王笑道:“天不遂冥王之愿,可惜了了。” 冥王瞪着眼睛大失所望。 这时却有一个人顶着万众瞩目,施施然来到严厉身边。 “白莲花”一改素朴,反而锦衣金冠,衣饰考究,手撑的油纸伞上描画着一支殷红的桃花,叫他看来像是趁着微雨闲庭漫步的贵公子。 他左额有块疤痕,破了面相,但这丝毫无损他的俊美。 趁他颦眉打量周遭情形,严厉审视他一番。 听明亮道,先前他摔那一下挺狠,伤既好了,许是他下界了?且晧睿仙师尚未教他一门法术,他却是驾云而来,恐怕下界时日不短,跟谁还修了别的功法。 晧睿仙师就在一旁调息,“白莲花”不过去拜见师尊,神情莫测地注视严厉少顷,不说话,却将手中纸伞化为一缕幽兰色的气,洒在她身上,尔后欺身上前,从后面抱住她肩膀。 不得不说,他使得清凉诀比妖帝效果更好。 但这是什么情况! 听茂陵在边上噗嗤笑了一声,严厉疾言厉色道:“大庭广众成何体统?你给我退开!”“白莲花”仍不做声,一手抱紧她,一手将她衣领扯开,把她颈上系的东西握在手里端详。 严厉突然有个不详的预感,奈何倒不出手,无法把东西抢回来。 除了妖帝,也就沙罗知道她贴身带着这个东西。 “我知道你忙,却有个问题必须管你问清楚,刻不容缓。” “白莲花”一下扯断发丝拧成的细绳,带着那颗记忆之珠退开三尺,站定后又道:“雁珲对我尚算客气。我虽进不去娑婆谷,却得以听你那个新欢,哦不,用他的话说,他业已经算是旧爱了,我听他发了几句牢骚。” 见晧睿仙师和凤后、冥王齐往这边注目,严厉心思疾动,颦眉问他:“你不是落在元楹手里?” “若非如此,只怕我永远都不知道一件事情。”“白莲花”极平静道:“元楹道我性情大变,疑我只是一个替身,将我从锦绣手中截走,是为验明我的真假。” 心知娑罗给他造得肉身毫无破绽,莫说是元楹,就是冥王轻易也看不出异常,严厉也不由一惊道:“元楹一向对你有歪心,你不可听她信口雌黄。” “白莲花”叹道:“许是失忆导致我疑心病重,就连师尊说的话,也总是怀疑三分。” 严厉颦眉不语。作为过来人,她可是深有体会。 “白莲花”又道:“结果是元楹狠纠缠我。我听说皇笳天之乱,急于摆脱她来看看,转而力证自己就是个假的。” “如何力证?” “我已被她鉴定为真,只得用别人吸引她去关注。” “所以你就把沙罗抛了出来?” “她起初不信,带我下界一看,竟只一眼便信了。就连我自己也几乎信了,沙罗才是真的白莲仙君。” 严厉暗自头疼,失忆之人头脑竟还能如此敏锐,这厮也端得不俗。 这时明亮匆匆回返。 “白莲花”看向隐隐有戒备之态的明亮,笑道:“我们的儿子一向待我有戒心么?” 明亮自知失态,忙道:“爹爹说笑了,孩儿只是见母上分神与您说话,怕她对炎之灵有操控不当之虞。” “白莲花”道:“既有这等忧虑,你便接替你母亲,叫她专心与为父说话。” 明亮颦眉看向严厉。 严厉佯怒道:“眼下我能专心做的只是助我父皇重生,你有什么话都等明日再问!” “白莲花”却自顾说道:“沙罗说,被你极宝贝的这颗珠子,是我送你的。” 严厉的确曾对沙罗说过这话。 “我信口胡说他便信了。” “若非我送你的,又是哪里来的,能被你如此诊视?” 严厉语塞一刹才道:“琉璃海下打捞到的,我见其灵气斐然,料想是上古之物,保不齐是道祖遗留的至宝,因而才诊视。” “青丝,情丝,你以为我会相信?”“白莲花”捋着栓系记忆之珠的细线,笑道:“还是说,这个东西其实是龙君送给你的,因而他只拿走凤凰眼,单单留下这个?” “殿下与龙君早已了断,岂还会珍藏他送的东西?”茂陵好心插这句嘴让严厉甚想踹他一脚。 “白莲花”道:“既早就跟龙君了断,何故偏偏在这个当口允婚给他?” “允婚?”茂陵不由瞪眼:“仙君开什么玩笑!” “白莲花”笑看着严厉:“仿佛你是预见龙君将有什么危及你父皇的举动,你却无力阻拦,只得出个下策,如他所愿,委身给他。可龙君既有阴谋,必定藏得严密,你又是如何预见的呢?纵是我师尊怕也仅限于有疑虑,无法窥到具体。而修复炎之灵时,娑婆谷中只有龙君与霄霜真人。霄霜真人再分丨身有术,龙君却必然戒心甚大,时刻提防,他想神鬼不觉地制服龙君,定是不易,遑论施展无极宫翻看记忆之法?然而龙君之秘仍是被人得知,细想唯有一个可能。” 严厉静等下文。 “沙罗不及我淡然,听说你要嫁给龙君,颇受打击。他虽不待见我,也似乎生出同病相怜之感,道是你曾说过,何日他开了窍,龙君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微尘。他虽恼你不告而别,也日日勤奋刻苦,将你传那门功法练到功成圆满。可这又有何用?” 严厉不耐道:“东拉西扯的,到底你要说什么?” “白莲花”仍是不急不躁地分析道:“功成出关那日,霄霜真人的本尊与分丨身同时现身。彼时龙君笃定霄霜真人的“本尊”就是霄霜真人,只对那分丨身使用破解变身之术,因其容貌未变而相信霄霜真人确有神异之术。而今再想,这必定是个坑人的怪圈。彼时龙君岂能料到,世上还有比霄霜真人更高段之人?而你对沙罗所言,恰恰证实了这件匪夷所思之事。可这个人,他究竟是谁呢?” 严厉心下大惊,不由问他:“这些事情你从何得知?” “白莲花”笑道:“是元楹有心,多方防备,雁珲也顾念与我的交情,听我所请,未将我的消息上报,我才能避过你羽族万千耳目,在下界待了数月。期间我或是主动,或是被动,见过不少人,查证过不少事情。中有三个怪人,自称是东、南、北三海龙王,将我和元楹制服,对我百般探究,尔后得出一个结论,便非要将龙君之事与我细说分明,试图说服我相信,其实我才是——龙君。 听闻瑶池那位近日虽未性情有变,却添了个惧冷的毛病。协助霄霜真人修复炎之灵时耗损过大,以至体虚害冷,这理由倒是合理。可你凤族遇上这等大事,你都有心嫁给他了,竟不叫他小施援手,反而费时费力搬动天机,砸破天境?足可见他没有龙君之力,果然就不是龙君!” 听完这番推论,饶是晧睿仙师都不由脸色一变。冥王则饶有兴致地大开鬼眼,显然欲将眼前这个说出惊天之语的男人看个清楚。 “白莲花”环视表情各异的众人,继续说道:“他若不是龙君,我只能更加相信自己才是,只因我没有仙君的先天本性,却有龙君的,仙君其人其事我听来毫无感觉,龙君其人其事倒叫我热血沸腾。起初我甚是纠结,难以抉择,后念及皓睿仙师教我随心而行,我随心而行,结果只能如此。所以我这时前来,正为拿我所图之物。” 见他扬起手,对着火光打量那枚记忆之珠,严厉大怒道:“你要这个东西何用!” “失忆之人总会有许多疑问。我曾管晧睿仙师仔细求教过无极宫的人事。听闻娑罗仙师来历成谜,既有通天彻地之能,竟也逃不过死劫?乍听叫人惋惜,而今归结种种人事,我不禁有个匪夷所思的结论——能修复炎之灵,能叫霄霜真人都恭敬以对,能视我为蝼蚁微尘之人,唯有娑罗仙师!” 闻者俱惊。 “白莲花”捏诀一指,那颗记忆之珠登时幻化为一大团紫气。 “果不其然。”“白莲花”眼中狂喜一闪而过。 不知情众人皆认得此物,无不因其硕大程度而震惊。连冥王都惊叹一声,可见也霎时信了“白莲花”断言之事。 面对这个铁证,任何解释都徒劳无谓。 “偷龙转凤,李代桃僵,天地一统,止戈归元,娑罗仙师下得一手好棋,败在他手中,我也是死而无憾。然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我突然心有所感,匆匆出宫,便不会被锦绣所抓,因而对自己身份起了疑心,也便不会被元楹带去考证人事。可见天意难违,你们做再多阻拦,也不过是徒做挣扎。兜兜转转一大圈,该是我的还是我的,我自己不取,上天也会送给我。不瞒众位,眼下的情形是,假冒我那个生死在我一念,娑罗仙师虽被护在娑婆谷中,我的人想强行冲破阻拦,亦如探囊取物。” “白莲花”越说越难掩得意之色,不由朗声笑道:“非但我拿回自己的肉身,还得到娑罗仙师一身玄机,甚至于,先前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女人也即将嫁给我。”转头笑看严厉道:“纵然我不信自己是龙君,有这等一举多得的好事,又何苦不被人蛊惑呢?我失去龙君的记忆,又被娑罗仙师逆天改命,若再吸食这个东西,便也不再算是龙君了。我不介意今后行事受娑罗仙师的记忆干扰,你若不反悔,我自然保你父皇无事,否则别怪天气无常,你一家老小俱有生离死别之痛。” 如此就连晧睿仙师都惊呆了。打死他也料想不到,不过是被元楹打了个岔子,竟衍生出这等可怕的后果! 情势已然失控,严厉心念电转也无计可施。 “空口无凭你们自然不信。”“白莲花”笑看明亮道:“先前你看到什么?” 明亮一脸凝重,这才得空向严厉禀道:“孩儿……没找见祖母。” “祖母?”“白莲花”一声讥笑,“那贱人分明是妖帝!”说着一拂衣袖,即将放晴的天空迅速氤氲汇聚,倾盆大雨瞬间而降。 “岂有此理!”眼见众神又是一通手忙脚乱,明亮怒目上前。 冥王与九大弟子亦在同时兔起鹘落。 电光火石之间分光错影,“白莲花”非但自重重围困脱身而去,还留下一句讥讽:“不自量力!”显然他以孔雀一族的变身术遁走。冥王的鬼眼黑芒爆射,所过之处就听一声闷哼。冥王险些连生死薄都脱手,显然遭到莫大反噬。 不过短短数月,“白莲花”万不可能修成如此超绝之力。想是他为拿着势在必得之物全身而退,便将龙族秘术施加于傀儡之上,修为暴涨这才来此。 见众人合力也未能抢下那颗记忆之珠,严厉不由叫道:“世叔,这可怎么办!?” “不料连冥王都拿不住他,可见天意难违。”晧睿仙师也是无计可施,不由扼腕长叹:“好在他顾念侄儿你的好处,你切莫违背他的意愿,一切等你父皇重生再说。” “侄儿自然明白。”严厉心下本也这么打算。 冥王跳脚插话:“本王连个小鬼都拿不住,有何脸面跟要报酬?” 晧睿仙师道:“冥王放心,方才的交易虽谈的仓促,事情未成鄙人也自然不会食言。” 冥王眉开眼笑,却忧虑道:“那小鬼若噬取娑罗仙师的记忆,宇内再无敌手,永恒之境很快便要易主。依其野心之大,必定挥兵诸界。届时岂不要生灵涂炭?” 晧睿仙师道:“生灵涂炭唯独于冥府有益,冥王不必忧虑。” 冥王瞪眼挑眉:“你莫非怀疑本王方才未尽全力?” “不敢。”晧睿仙师笑道:“我祖师爷的记忆过于深厚,唯恐那厮的魂力不堪承重,有碎裂之虞。但他万不能死,届时还须冥王援手。” 冥王不禁疑道:“那小鬼究竟是何来历,如此你竟还要保他不死?” 晧睿仙师讳莫高深道:“如今他会否酿成涂炭生灵之祸尚且两说,将来会做护佑苍生之事却是必然。” 冥王想不通也不再追问。 严厉也镇定心神,唯愿灭世天劫能让龙君有所顿悟。 “果然我爹爹是娑罗仙师?”明亮不慎中了一掌,捂着胸口擦去嘴角血渍,至此还有些难以置信,惊道:“孩儿这便下界去看看,免得爹爹会遭毒手。” 晧睿仙师道:“祖师爷万不会死,你不必担心。我们还是争取尽早搞定眼前之事。” 凤后虽尚且有些惊疑,也忙传讯虞靖,着她速调人手去娑婆谷,又命锦绣去与霄霜报讯。穹光镜不能动用,镜灵拼着重伤施展异能,四下搜索却一无所获,别说是龙君,就连三海龙王也毫无踪影,遑论找到妖帝的下落。 今日这事搞定与否,本是看天意,眼下却多了人为干扰。好在不过片刻雨势便锐减,可见龙君方才只为脱身,并无害死凤皇之意。 严厉二度力竭,刚要将炎之灵交由茂陵一人操控,就见有人猝然落下。 来人非但披头散发,一身锦衣也沾满淤泥,似是在地上滚了几滚。叫人吃惊的是,他的眼睛微微泛红,神态亦有些迷乱彷徨。突然他却像是有了焦点,直奔严厉而来。 是龙君! 晧睿仙师见状惊道:“快拦住他!”明亮离得最近,却刚交手便被他信手震飞。 “你待如何?”严厉方斥这句,就见他眼中戾气陡增,越过疾掠过来的晧睿仙师,一掌劈在炎之灵上。炎之灵却非但没被震飞,还瞬间吸附在他掌心。 “啊!”他整个手掌都被炽烈阳炎烧得通红,不由发出痛苦的□□,往后急退几步。炎之灵却如跗骨之蛆,任他怎么用力都甩不开。 他身上虽有护体真气,腌臜的锦衣也很快被烧成飞灰。 “殿下快看,尊上他……”茂陵大叫一声。 眼见凤凰之魂迅速扩散,严厉大惊失色,一把捏住龙君脉腕,试图将炎之灵拖离他的手心。茂陵和晧睿仙师则趁机上前,一左一右将龙君架住。 可龙君的身体越来越炽热,晧睿仙师和茂陵受不了烫,很快便不得不撒手。 随即龙君滚到在地。严厉被他拽得不由打个趔趄,就势翻身压住他。怎料他被剧痛逼得力大如野兽,严厉则因长时间施法,气力不济,竟被他死死反制到身下。 可他虽然神智有异,也随即发现,因他压住严厉的肩膀,炎之灵已不再那么叫他痛苦。因而他发狠一般抱住严厉,仿佛即将溺死之人撞见一根浮木。 严厉却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殿下快啊!”茂陵在一旁焦急的催促。 “天呐!果然我凤族气数已尽么……”凤后的悲怆绝望之语犹如一记闷雷,严厉陡然拿定主意。“侄儿万不可以!”晧睿仙师的厉声喝止为时已晚,炎之灵光芒激射,龙君本就被炙烤得通红的身体瞬间如同烧焦了的炭。 龙君一手抱紧严厉,一手举到眼前打量。 随着他的手掌一寸一寸化作焦灰,他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变得赤红。 “蠢材!”晧睿仙师大骂道:“岂不知祖师爷对炎之灵执念深重?然他道心清明,有魔心也压制得住。般若却不及他万一,你越是如此,越会遭他抵触!还不快收手!” “他若不死,我父皇如何能生?侄儿别无选择!” 严厉凝极法力,只盼还能挽救凤皇,混不管身上的人会被烧成飞灰。孰料龙君周身烈火熊熊,却仿佛不觉得疼,还朝她极温柔地笑了笑,然后猝然垂首,狠狠吻在她唇上。随即仿佛有一道火线,顺着她口腔直入心房。钻心剧痛叫她发出闷哼,竭力推拒也摆不脱龙君的唇舌,不由化气为刃,极干脆地扎进他胸口。然而此举非但未叫他退开,她还被他身上火气侵蚀。 眨眼功夫她便也同他一样,浑身俱烧了起来,哪儿顾得操控炎之灵。 不同的是,她身上的火气幽兰如水,却炽热胜过凤族火术百倍。无法承受的剧痛遍及每一个毛孔,她手脚俱抽,不由嚎道:“世叔快救救侄儿!” “你若方才听劝,兴许还能自救救人,眼下炎之灵将你与般若的元气混为一体,你消他涨,你涨他消,本座也无法将你们分开,只得袖手旁观,听天由命。”晧睿仙师负手站在一旁,颦着眉,有些悲悯地看着她。 “师弟,你……”凤后脸色惨白。 “师姐不必怨恼,今日之祸固然是天意,岂非亦有你的缘故?明知道祖所言非虚,还非要强悖天意,只能加速你凤族的灭亡。” 念及自己一念之差酿成大祸,凤后的病体难承其重,登时便厥了。 严厉被烧得骨酥筋软,两耳嗡嗡作响,心脏砰砰疾跳,要碎裂了一般,压根不知身外之事。浑浑噩噩之际,不觉连声唤道:“夫君,夫君救我!夫君……” 随即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回道:“我在,我在啊。” 她神志混乱,不觉就收紧手臂,死死抱住贴在他身上的人,纵然那人身上有让她痛不欲生的温度。那人也同样死死抱着她,有些痴,也有些迷乱地跟她搭话。 “你很疼么?” “唔……” “我也怕疼啊。” “……” “看来我们注定无法共存于世。” “迦昱?” “谁?我是谁?迦昱是谁?” “你是……是我夫君。” “你不说,我也认得你是我妻子。” “我只怕真要死了,我们再见无期。” “我不想失去你,可我还有大事未了,绝不能死。” “是啊……唔!” 严厉觉得喘息不畅,周身的痛苦也越来越重。眼前猝然闪过两道绿芒,一阵灭顶之痛袭来,登时她便厥了。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一声焦急的呼喊。 “傻鸟!” 第125章 章 等严厉醒来已是十年后,非但她要承受生离死别之痛,还要承担家国天下之重。 那日严厉和龙君被炎之灵纠缠在一起,晧睿仙师无计可施,只能等二人自己抉择生死。严厉一心念着娑罗有大事要做,龙君也陷在娑罗的执念当中。眼见严厉被烧得面目全非,簪在她发髻上的情剑陡然绿芒一闪,竟将她跟龙君生生劈了开来。 这时霄霜夫妻带妖帝匆匆赶来。 原来妖帝虽遭三海龙王突袭,受制于龙君,却也侥幸逃脱,只是伤得太重,九死一生,缓了半晌勉强能走动,却怕撞见死敌再无生机,焦急之际见霄霜夫妻行色匆匆,这才敢现身,随他们一起赶来梵谷。 炎之灵始终死死吸附在龙君身上。霄霜极擅玄冰诀,能近他身,却袖手旁观道:“吸食恁多记忆也只是神志混乱,足见这厮的魂力世所罕见。倘若他连眼前这关都过不了,遑论将来。” 幽兰色的烈火裹袭龙君全身,叫他痛不欲生,遍地翻滚。很快他的肉身被烧成飞灰,魂魄却反过头吸附于炎之灵上。 霄霜见状拧着眉思索一番,然后扼腕长叹一声,一跺脚,以舌尖血为引,不知使个什么神通,就见炎之灵瞬间幻化,冲天烈火中走出一个双目赤红的男人。 世上再没有炎之灵,龙君却得了一具与炎之灵一样炽热的肉身。 至阳之体! 龙君原本只是神志异常,眼下心窍闭塞,犹如入魔。魔因执念而生,本性嗜血,喜噬阴气。冥府众人阴气最重,首当被他关注。 眼见数名属下瞬间死于无名业火,冥王心疼得跳脚大怒,方命弟子属下四散躲避,龙君便盯上了他这个阴气最重之人。 左右甩不开龙君,冥王索性把生死薄一祭,与他战在一起。冥府众人见状一拥而上,结果却是被龙君砍瓜切菜一般,屠戮得死伤泰半。 梵谷内鬼哭神嚎,这时却雨过天晴,彩虹高挂。 凤后被锦绣一通救治,终于悠悠醒转。 漫天云霞如火如荼,凤皇魂飞魄散,严厉生死难测,明亮也重伤未醒。凤族衰亡再难逆转,凤后急火攻心,狂吐一口血,烛武忙往她身上灌入一股神力,她这才勉强维持神智清明,之后纵有悲痛,却是淡然许多。见众神都面色凝重地围到她身边,她道兴衰荣枯,万物生克,自然之道,凤族辉煌已久,纵使到了穷途末路,也须誓死守护信奉之道。众神方才都有将炎之灵强抢回来之意,奈何无计可施,后见冥府死伤惨重,暗自都有些发怵,听凤后这么说,顿时又斗志高涨。 见霄霜正在查看严厉的情形,凤后忙挣扎起身,命锦绣扶她过去。 严厉几乎被烧成焦炭,魂魄虽未离体,却似散又聚,似聚又散。妖帝小心抱着她,竭力噬取周遭灵气,然后灌入她身体,且不断呼唤她。 “哭丧个脸做什么?”霄霜斥妖帝一句才道:“人死不了,只是要慢慢养着,才有望醒来。” “怎么养?师父快说。”妖帝大喜过望,待霄霜说完养护之法,又有些失望。此法费时十年,未等将人养好严厉便要涅槃,没有炎之灵,她还是个死。转念一想,妖帝却又坚定道:“但凡她一息尚存,徒儿也愿意养着她。” 霄霜瞪眼道:“纵是此法于你有大害,你也愿意?” 妖帝道:“甘之如饴。” 霄霜骂道:“蠢材!” 凤后怅惘道:“这是我儿之幸,却恐你痴心错付。” 妖帝道:“晚辈知道对错。” 凤后无言以对,只是叹了口气。 这时就听冥王鬼叫道:“道兄还不快想想办法!” 先前龙君能全身而退,冥王甚有放水的嫌疑,眼下自食恶果,难免暴跳如雷。霄霜揪着头发苦恼道:“贫道也不料是这个结果,想不通缘由,也便无计可施。”转头问晧睿仙师有何高见。晧睿仙师颦眉想了想,为难道:“我等都已耗尽法力,凭这几百具血肉之躯只能送死。不如我勉力定般若一刹,冥王再趁机将他制服。” 霄霜赞道:“唔,这个主意甚好。” 两句话的功夫冥府又伤亡数人。 “要办就快,废的什么话!”冥王哑巴吃黄连,不由急怒交加。霄霜不过想对他小惩大诫,终归正事要紧。然不等众人依计而行,龙君突然停手,朝一个方向眺望少顷,攸地化形而去。随即梵谷西面有四道蓝芒冲天而起,紧随龙君而去。冥王见状忙命大弟子带残部下界,他则跟阿难留下来静观后事。 龙君此去定为凌霄殿上那把金椅。依他对此执念之重,千军万马也拦不住他。而他身携之火所向披靡,仙道精锐泰半出自凤族,众神眼下却耗尽法力,霄霜道是莫如叫玄穹帝尊放弃抵抗,拱手相让,还能减少些伤亡,待众人休整一番,再论后事。晧睿仙师正有此意。凤后当即传讯虞靖,命在下界的羽族精锐齐聚南天门外。无照也早便调集蛇族大军,守住摩挲罗海和上方那个天洞。如此无异将龙君和四海龙王困在大罗天上。 岂料玄穹帝尊收到传讯,匆忙撤出凌霄殿,龙君却翻墙进了瑶池,站在那株桃树下面发呆。他身上火气太盛,本该一靠近就将树烧焦,可他虽然心窍闭塞,却晓得收敛火气,可见从心底里待树爱护。四海龙王见他出神,怎么劝都不为所动,合计之后由西海龙王留下陪他,东、南、北三海龙王径自占据了凌霄殿。 事情到这里发生了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转折。 龙君站不多时,那棵桃树金光一闪,化生出一个妙龄女子。龙君见状大喜,拉着人不放。女子虽初生为人,竟分毫也不与他有疏离,听不懂也很认真地听他说话。他的心念杂乱无章,东拉西扯说了很多话,一会儿把女子当成无照,一会儿当成严厉,一会儿当成横波,一会儿又当成他悉心养护很久的那棵桃树。 “若非我留了个缺口,碧渊绝无法闯入禁宫。为了你,我才舍了横波和她肚里的孩子。我不喜欢横波,她肚里那个也必定不是我的骨肉,所以我并不内疚,也不后悔。” 女子被当成严厉时,龙君曾如此说道。然后西海龙王暴走了。这老龙万不曾想到,害死他女儿的竟是他的好女婿。因此他歇斯底里,欲杀龙君而后快,却自知不是龙君对手,便制造一个机会掳住那女子,胁迫龙君。龙君正是脑子一根筋的时候,唯恐那女子真死了,竟听西海龙王摆布,凝极法力,反手一掌劈在自己头上,一命呜呼。西海龙王犹不解恨,一掌拍死那女子,又摄出龙君之魂,将其撕成碎片,这才扬长而去。 在暗处窥探的虞靖忙过去查看,就见龙君的肉身腾起烈火,四散的魂魄则似鸟归巢,纷纷投入火中。到最后地上除了一堆灰烬,还有一只金色的蛋。虞靖等了半晌蛋上炽热才消了,赶紧带着那女子之魂、抱着蛋跟霄霜和晧睿仙师报讯。 蛋上有魂,那魂却跟严厉的魂一般,似散还聚,似聚还散。霄霜看罢长叹:“果然是冤家聚头。罢了罢了,且容他这样吧。”晧睿仙师将蛋仔细收起。冥王道那女子魂魄有异。见他贪得的样子,霄霜道:“这女子甫降世便化解一场灾劫,可见是个吉人,冥王既是喜欢,不如收她为徒。”冥王哈哈一笑,此事便这么定了。 听闻西海龙王杀龙君的理由,东南北三海龙王也后怕龙君心思之毒,城府之深,手段之狠。四老龙自忖没了龙君,龙族进踞凌霄殿无望,一跺脚下界去,召集四方水族反了天庭,还回归摩挲罗海。妖帝之秘被广而告之,桑寒一怒再度称帝,与龙族连成一气,扬言与天庭誓不两立。 此后晧睿仙师忙于善后,凤后则一病不起,族中事务交由烛武和明亮打理。 严厉醒的时候灵犀守在她床前。 第126章 章 一睁眼便看到灵犀与娑罗一模一样的眉眼,严厉恍然不知今时何世。 灵犀仅有一刹欣喜,然后神情化为淡漠,默然起身出门。 不多时花枝快步进来。 “殿下、殿下可算是醒了!” 见花枝喜极而泣,严厉这才清醒了些。 “先前那是谁?” “先前?是二小殿下啊。”花枝扑哧笑了,抹了抹眼睛道:“人道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二小殿下却真真待您用心,也恁的懂事,这些年日日守在您身边,待您体贴入微,从不曾懈怠。” 严厉更关心的是凤皇和炎之灵。花枝起初不肯说,被她一吓,这才道尽人事。 与龙君不得善终、妖帝魂魄有异、严厉一睡不醒相较,娑罗这个仙道老祖宗更加招人非议。须知仙道演化至今,法门奥义虽然驳杂,精髓之处却无不出自他手,除了道祖,便是他最得众仙敬奉信仰。唯恐世人不知究竟,肆意污他美名,霄霜命明亮将一些秘辛宣扬出去,只那灭世天劫仍隐瞒着。 龙族与妖界连成一气,眼见就要生事。皓睿仙师须将半数人力用于修补那个天洞,因而一筹莫展。霄霜却道不打紧,给他半月时间即可助娑罗恢复记忆,届时要镇住邪道小菜一碟。 皓睿仙师欲调人手护法,霄霜吹胡子瞪眼道:“你当那仙道老祖宗的名头是虚混来的?任他来千军万马也会败走。”皓睿仙师到底不放心,派明亮率众神匿于谷外,又命仙兵仙将守住各处关卡要塞,严防邪道声东击西,大举攻天。 龙族与妖界自不肯放过一举歼灭仙道两大擎天栋梁的良机,很快便精锐尽出,突袭娑婆谷。 敌我实力悬殊,明亮与众神虽不惧死,却不可意气用事,正合计杀出一条血路,护送霄霜和娑罗脱身,就见霄霜与一素衣男子施施然出谷。 素衣男子是沙罗的模样,气色不佳,风吹便倒的孱弱状。 “家师被扰了清净,很是不爽,欲单挑四海龙王及十八路妖王,发一发王霸之气。” 见邪道众人被霄霜的托大之语说得又惊又疑,素衣男子和蔼笑道:“你等虽为杀我而来,我却自重身份,不可与后辈计较。然你等个个包藏祸心,杀孽深重,既主动送到我手中,我总归要惩诫一番。”说着扬手一招,两道绿芒自九天落入他双手,化为一双情剑。 邪道众人见状发一声喊,将他团团围住。 他环视众敌,不紧不慢道:“剑是锋利之物,伤人身体,损己修行,且我是斯文之人,不可失了雅致,与你等的王霸路数混战一处,拳打脚踢,没个正形。不如你们稍安勿躁,看我舞剑,看完若还想动手,我即刻束手就死。” 邪道直当这是个天大的便宜。然后素衣男子强打精神,于众目睽睽之下从容不迫,浑然忘我,自顾耍了一通剑,竟叫观者无不如痴如醉,呆若木鸡。 结果毫无疑问。 见素衣男子轻易便制服列位邪道首脑,众神群情振奋,随明亮现身对他顶礼膜拜。 “孩儿即刻杀了这些孽障,诸界群龙无首,要不几日平定动乱,当可天地一统,后以森规戒律管束,自然就止戈归元,天下太平。爹爹也便能得偿夙愿了。” 明亮亮出兵刃,上前就要动手。素衣男子拦住他道:“所谓天地一统是诸界各行己道却甘愿攥成一团,休戚与共,杀了他们只能平添仇恨,适得其反。” 明亮道:“爹爹所言极是,可总归要给他们点教训,不然怎长记性?” 素衣男子道:“我仙道守仁不杀,悯济众生,却也不可失了分寸,行姑息养奸之事。且放了他们,日后若还滋事寻衅,企图祸乱天下,涂炭生灵,取他们首级也是易如反掌。” 待邪道众人如丧家之犬骇然退走,明亮忙管娑罗求教后事。娑罗道凡事他已交代给霄霜,只叫明亮速把情剑带回严厉身边,便径自回谷。 失去炎之灵庇佑,皇笳天降下永恒之境,时空与凡界无异。有明亮帮烛武打理凤族事务,凤族遭逢大变,倒也秩序井然,不输旧日。 那个天洞费时数月才修补好。期间天境元气受摩梭罗海水气干扰,每日都风雨无常。灵犀因久不见凤皇而日夜吵闹,某日偷跑出府。待明亮和烛武冒着倾盆大雨掘地三尺,在凤皇赐给灵犀那株梧桐树上找到人时,灵犀已淋了半天的雨。 虽吃下驱寒邪之药,灵犀也冒了风寒,数日都高烧不退,胡话连连,后来终于清醒了些,却又闹着找凤皇。凤后昏沉沉的顾不得他,花枝等婢左右拦不住他闹腾。明亮闻讯赶来,见百般也哄他不住,不由怒斥他几句。 听说凤皇陨殁,灵犀大哭半晌后昏昏而睡,病情每况愈下,不几日后竟是气息微弱,命悬一线。御医束手无策之际,霄霜施施然而来,道是娑罗有救人之法。 实则娑罗自吓退龙、妖两界便闭门不出,就连明亮也进不去谷。 灵犀在娑婆谷养病期间,晧睿仙师费了番周折,从冥王处借出聚魂灯。凤后集众亲属之力为凤皇聚魂,竟是数年也毫无进展。眼见纯血之凤的消亡无可逆转,凤后忧思过度,满怀抑郁,卧床不到三年便因死劫降临而陨殁,临去对恸然侍奉她身前的烛武和明亮道,龙族与妖界只是表面安分,魔界也平生波澜,正邪两道早晚要大动干戈,往后不必再费那劳什子力气,给她和凤皇聚魂,只尽心竭力保严厉不死,凤族许还能多走些年,纵是末路也当辉煌。 烛武、明亮再是悲痛也郑重领命,保严厉不死却极艰难。 十年来,南无每日都以三枚阴灵果养护严厉,且往她体内灌输四个时辰元气,却至她涅槃之前也未能叫她醒来。她的魂魄本就将聚不聚,若死劫降临,必定灰飞湮灭。南无精元耗损极大,修为一降再降,有心也无力,因而愁肠百转。明亮日日勤奋刻苦,却任他天赋异禀也不可能短短数年便飞升大神,获得使用禁术的资格,遂管霄霜苦求龙族那门能让修为瞬间暴涨的秘术。 “当年母亲舍命护我,是时候偿她大恩了。” “既知你母亲舍命护你,便该珍惜性命。” 霄霜从容不迫,这才给明亮解惑。 当日严厉与龙君之所以会被情剑劈开,是因娑罗对情剑下了一个禁咒,双剑一时还肯受娑罗感召,却与严厉更加元气相通,视她为主。 简言之,道祖施加于情剑的不死之力已转嫁给严厉。只是娑罗的有备无患之举结果并不尽如人意,情剑只保得严厉魂魄不散,半点没有要助她凝聚神魂的迹象。 这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世事福祸相依,或许死劫就是生机,也未可知。” 事实证明霄霜所言甚是。众人袖手旁观天劫降临,严厉的魂魄却非但未被劫火烧碎,反还渐渐开始凝聚,当日几乎被烧成焦炭的身体亦如逢春枯木,迅速恢复成血肉之躯。 众人皆大欢喜。南无更是大张旗鼓,命虎力、鹤轩二位仙君操办起婚事。 严厉允婚南无这事虽世所周知了,其中却有受胁迫之缘由,此事本当作罢。然虽是龙君酿成凤族大祸,龙君却是被娑罗的执念驱使。而凤后早便打卦,严厉钟情之人会害她魂飞魄散。彼时天下皆传卦象应验了,凤后思忖之后,将严厉全权交由南无照料。 凤后之举无疑默许了那桩婚事。明亮狠不情愿,一早便对南无决然表明态度。 至阴寒的天池有助严厉修养。南无在池畔搭建屋舍,十年来冒着严寒助严厉聚魂,却再有心僭越也不得亲近。只因明亮虽忙于政务,鞭长莫及,灵犀倒恰好病愈出关,带着花枝守在严厉身边。 灵犀随娑罗闭关休养数年,修为见地俱有精进。出关后他少言寡语,待人疏冷淡漠,却心思缜密远胜八丨九岁孩童,任凭南无使尽聪明也不为所动,寸步不离严厉。 南无要用强更是不成。全因不知为何,修为低下的灵犀只消一个弹指便能叫他手脚俱僵,束手就擒。南无心知霄霜头上有人压着,求他也无用,技穷了唯有强抑恼火克制。 龙君生克炎之灵,那日炎之灵被他元气侵蚀,居然火气大盛,甚于之前百倍。严厉遭火毒反噬甚深,元气混乱,生死悬于一线。霄霜道世上除了南无再无人能救她。南无救她的代价却是极大。 娑罗苦心造凌柯成人,只为克制炎之灵。凌柯得以幻化成人的根本,乃是娑罗以禁力一丝一丝凝聚。霄霜此番挽救严厉之法分作两步,先是让南无将“心”灌输给严厉泰半,助她凝聚神魂,次要南无弑去严厉体内火毒。此法费时久远,南无修为渐丧是轻,就怕“心”力骤减之后受不了火毒日日反噬,有神魂俱碎之虞。好在霄霜还传了一个辅佐之法,南无始终也未有恙。 可就在三日前,南无正给严厉灌输灵气,天空陡然传来一声巨响。南无欣喜严厉形如安睡之人,必定身子大好,不日醒来,有些心不在焉,当即挨了一道天雷。 早年南无道雷劫将至是骗严厉,不料雷劫会在而今不期而至。 雷劫本当与严厉的情形对等,严厉气息孱弱,雷劫也当势弱。熟知八十一道天雷来势汹汹,世所罕见。南无左右都避无可避,只得咬牙硬抗。纵是灵犀急智,借圆月之阴气助他抵御雷劫,他未被登时劈成飞灰,离魂飞魄散也没几日了。 听花枝谨慎措辞,慢慢禀告完人事,严厉的沉痛无以复加。 逝者已矣,追思徒添伤感。失去意识之前她以为,她这一生就要结束了,不知有几人会为她伤心难过,恨她怨她,不料要承受生离死别之痛的人,竟然是她。 比南无更让严厉纠结的,正是娑罗。 如今严厉回头去想,心知娑罗做事稳妥,他能料想得到凤后的执著,也料想得到自己的枕边人不信他十分,将人事逐一谋划,甚至悄悄给她不死之力,却怎知那株桃树会不早不晚恰恰化人,因这点差池乱了他的计划,坏了诸界大好形势? 严厉急欲去娑婆谷见人,奈何四肢无力,直当自己修为尽废,不由甚为急恼伤神。 “殿下乍醒,身子还虚着呐,须好生将养一番才行。” 花枝话音未落,灵犀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被他淡淡一睨,花枝忙肃然起身,轻轻掩门出去。他坐到床边,把怔然盯着他看的严厉扶靠到他胸前。严厉问是什么药,虽被他沉默以对也大口喝下,喝完手脚立时能动了,却还是无法凝集法力。 严厉坐在床上神思恍惚。灵犀这才言简意赅地开口,告知她一些外人不知之秘。 娑罗的记忆已被龙君吞食,断然寻找不回。然而人之六思犹如镜面,眼耳鼻舌身意在每一刹的所知所感都如雁过留痕一般,会在潜意当中留下浮光掠影。霄霜以梦境为引,让娑罗虚实颠倒,待在梦中走马观花、阅尽平生,即可功成圆满。此法三日即成,霄霜说要半月,是为逼邪道早些动手,早早解决祸患。只因这个恢复记忆之法有后遗症,娑罗恨不得倒头便睡状,正因如此。好在邪道迫不及待打上门来,再拖几日,娑罗必定捱不住困,沉睡过去,正邪大战也便在所难免。 彼时娑罗虽恢复记忆,修为却不及四海龙王与十八路妖王任何一个。好在天地众生不论正邪俱有情性,道祖喜以情字论天下之道,赐剑给娑罗时一并传授他一套剑法。此法须一心二用,双手各有招式,一手名九思绝爱,一手名九念断情,干扰人心之力甚于其它术法百倍。邪道众人不知究竟,轻敌大意,先失一手,因而被娑罗轻易制服,至今也未再妄动。 听到这里严厉无语凝噎,本当娑罗这些年对她不闻不问是怨恼她,不料竟是他一睡不醒,花枝所述那些关于他的消息,都是霄霜刻意散播的。倘若当日她听皓睿仙师所劝,不试图以炎之灵解决龙君,便不会激发龙君的反噬,将炎之灵彻底吞噬。炎之灵若在,凤皇便不会陨殁,凤族也没有灭亡之祸。思来想去她悔恨交加,一时颇觉生不如死,却也异常清楚地明白,她务必好生活着。 “你爹既沉睡未醒,你又跟谁学会降服南无的功夫?” “自然是跟霄霜真人。” “他怎会……” “爹爹以治愈蛇君顽疾的办法换他袖手旁观,不再护短。” 严厉暗自吁了口气。她连夫妻间最基本的信任都丧失了,险些坏了大事,娑罗必然生气,却如此这般,兴许她还有改正之机。 “您这次重生的过程不合惯例,怕要费些时日才能恢复修为,眼下诸界安分,此事倒也不急。只是少君待您执念深重,他时日无多却有夙愿未了,您要早做决断。” 灵犀的眉眼本就极像娑罗,如今放佛连性子也随了泰半,言行无不带着娑罗的影子。 十年时间足够稚子长成少年。依恋之人相继逝去的悲痛和觉明府对于皇子近乎苛刻的规矩礼法,让灵犀有着远超他年纪的沉稳持重。无疑这也要归功于他的父亲,给了他不俗于世的根骨资质,让他有敏锐的洞察人事之力。 严厉心思烦乱,不由征询他道:“依你看来,当如何决断?” “与其您一生歉疚难安,且落个绝情寡义之名,莫如随他所愿,一了百了。” 灵犀的态度让严厉深感意外。 严厉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六界。是日明亮、烛武欢喜驾辇来迎时,严厉已把自己关在房里喝了半日闷酒,出门被风一吹,顿时有些熏熏然的,神志却异常清楚。 被明亮和灵犀扶上车辇、昏昏欲睡之际,她吩咐一句:“先去天南。” 天南阳气最盛,凤凰花如火如荼。最茂盛的那片花海中央起了一处别院,南无正在里面休养。明亮、烛武皆有些不情愿,灵犀倒径自驾辇,绕路去了天南。 被唤醒时严厉头疼欲裂。听烛武说南无只留下一个婢子伺候汤药,严厉径自登堂入室,见南无闭着眼睛,拥着狐裘,懒卧于床上。严厉上前一摸他额头,冰凉得很。 他恍惚睁眼,又怔又痴地看着严厉。 这些年非但他修为渐丧,还日日受火毒和寒气侵蚀,又遭逢天劫,看来气色灰败,形容枯槁,再无半点风流俊逸可谈,唯有双眼神采如故,仿似天上最亮的星。 严厉心下五味杂陈,就听他喃喃开口:“从未见你如此专注地看我。” 严厉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只因认识这么久,我从未如今日这般,看你如此顺眼。” 他闻听一愣,随即回过神,急忙转过身道:“也不通报一声,你诚心看我的丑态么!” 严厉绷了少顷才有些恼火地问:“雷劫降临为何你不躲避?” “那雷劫来得极不合常理,我怕我若是躲了,万一波及到你,你可不禁折腾。” “明知我是受你胁迫才不得不允婚,你还肯如此待我,岂不是傻?” 南无握住颈上戴那串凤凰眼,沉默不语。 严厉又问他:“婚房都建好了,婚礼怎么倒不筹备了?” 他还是沉默着。 严厉道:“俗礼累人,不办也罢。” 他这才猛地坐起冷笑:“果然你要反悔?” “不。”严厉道:“只是我不想于心不安,虚情待你。” 他沉默少倾才叹口气:“原本我是想着,当年你嫁给……嫁给娑罗仙师时,也非一心一意待他。论别的,我自认不及他万一,论待你之心,我却自认不差他分毫,先娶了你,假以时日总归能叫你改变。可如今……如今连老天都不帮我,我还要这虚名有何用。” 见他诚挚,严厉也不由叹气,“你若不厌弃,就搬进觉明府住,起居由我照顾。” 一刹欢喜之后他更加幽怨:“也好,临终能帮你成就好事,我倒也情愿。” 严厉苦笑一声:“既当我是没心没肺之人,你何必执著不放。” “那好。”他挑起眉:“你搬来这里跟我同住,免得我去你府上遭人白眼。” 严厉一想也是,未免他的余生麻烦不断,遂应了他。 “果然来么?”他万分不信状。 “果然。” 南无欣喜若狂地支起身子。严厉看见敞开的狐裘里裹着一束凤凰花。南无审视着她,欣喜化为黯然。严厉信手拿走那束花,坐到床边。南无见状一掀狐裘,将她裹进去,紧紧抱住她,汲取她身上源源不断的温暖。 “看来我注定要死在你身上。”他郁郁叹口气。 “怎么说?” “事后我细想,那雷劫只怕是人为的。有人想卸磨杀驴。” 严厉心道这绝不可能。南无咬破她手腕,喝了两口血。 “味道不对。” 见他咂了咂嘴,严厉直当自己身体有异,不由问他如何不对。他看着她沉吟一番,却猛地将她压倒,作势要吻她,被她信手一推,嘶一声懊恼退开。 “何必矫情?之前那些年我跟你朝夕相处,对你为所欲为,你我虽未行过大礼,夫妻当做之事却都做全了。”见她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又好笑道:“你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如此不禁逗弄?之前你似死人一样冰冷无趣,且似块焦炭,从头到脚都毫无美感,我哪儿有性致下这种手。” 严厉抚额无语。将死之人还有戏谑之心,足见心态颇好。 他却郁郁道:“我一时还不急着死,你无事就走,免得惹旁人不高兴,又来害我,让我死个彻底,再无重生之机,再无见你之日。” 严厉气极反倒笑了。她若也以小人之心揣度,还当这厮明知她会悔婚,故此演这苦肉计诳她。看来他而今果然不想要个虚名,而是想要她的承诺。 “你的后事我会一手操办,你只管放心。” “果然?” 严厉指天指地立个毒誓,南无这才不再纠缠,很快就被温暖之感舒适得昏昏而睡。 严厉起身出门。闻听她要搬来与南无同住,明亮甚为反对,灵犀不置一词。严厉一意孤行,回府受完众神礼拜,大事小情安排一番,便带花枝和几个婢子赶到天南别院。南无睡醒见她在他身边打坐,愣了会儿神才又怔又痴道:“本当是梦,怎么你真来了?” 严厉叹气:“本就是梦,只是你不愿醒。” “难道娑罗仙师果真恼你愚钝,不肯原谅你,你非要用我刺激他一下?” “……好吧,我走了。” “别!”南无死死抱住她的腰。 此后数日严厉的法力未见恢复,南无为数不多的余生也多是睡着的,偶尔醒来也少言寡语,严厉逗他无用,久之便不自讨无趣,只照顾好他的汤药,每日给他几口血驱寒。他终日除了睡着就是瞪着眼发呆,严厉苦劝他出去吸食点灵气,他也不动,放佛不屑多活几日。严厉闭门谢客,专心待他。第七天他大限将至。适逢夤夜,星斗漫天。他醒来精神颇好,竟自己下了床。严厉心知这是回光返照,忙随他走到屋外。他站在凤凰花丛里,望着星空良久沉默后,郑重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也许我真该醒了。” 严厉诧然看着他。 “我虽待你执著至今,却总是惹你生气、难过、痛苦,无论如何都比不了娑罗仙师,所幸还有这样一个机会,叫我能弥补你一二。这是我甘之如饴之事,你只管坦然承受。我父君道人生在世,当一世一个活法,一世有一世的精彩。本当这一世我有千年万载时光可以挥霍,而你未必能渡过死劫。忘记你的过程委实痛苦,非我所能承受,我试过不行,故只能顺应本心,执著不放。不料你这里云开月明,来日方长,我却这么快便走到尽头,纵有来生也再跟不上你的步伐。” 严厉宽慰他道:“听说皓睿仙师已去了冥府。冥王顾念与你母亲那点渊源,皓睿仙师再允他点好处,定能再次借到聚魂灯。你不是我凤族,生死轮回不受宿命局限,有离别却归来有期,不必如此悲观。” “再见岂还如初见?” “……” “让我来生不再记得你,遇见你也不再动情,于你做来可容易?” “不难。”实则这正是严厉的打算。出乎她意料的是,南无分明能料到她的意图,却在弥留之际彻底开悟了。这是他之幸,亦是她之幸。 “那我对你的纠缠就到今晚为止吧。但愿我这个过客能让你记上三年五载。我父君一时还不能羽化,紫阳宫群龙无首,若遇事端还须劳你照应。” “这是自然。”南无的伤感让严厉释然吁了口气。 南无指着漫无边际的花海问她:“这些花美极了。我把它们统统带走,你可舍得?”她勉强笑了笑,说不出只言片语,暗暗有些难以名状的失落,心绪烦乱之际,委实不知自己明明该高兴今后少了负累,却为何竟有些不舍得这个与她纠葛甚深的男人,尤胜不舍得这片她最钟爱的花海。 只消弹指,所有凤凰花都枯萎了。 南无灰败的气色不见好转,吸食大量灵气却可让他多活须臾。 一望无际的萧索景象让严厉有一刹失神,然而就只这么一刹便发生了出人意料之事。前一刻刚说出诀别之语的妖孽瞬间侵入她神识,操控她起了一个禁咒——咒龙君迦昱痴缠她三生三世,世世不得其心,却世世因她而死。等她气急败坏地拿回主权,他被逼出她体外的魂魄已极度虚弱,却还得意大笑。 “你分明有病!” “自然我病得不轻。分明我该咒娑罗仙师断情绝爱,咒世上除了我,谁也不能得你真心相待。如此你却必然要恨我,而我再也不想叫你恨我,哪怕是一分一毫。” 严厉一听顿时消了些恼火,暗暗生出些后怕来。凤族禁咒无可逆转,这孽障煞费苦心,若真起那等咒,她纵然恨极了他,也着实无计可施的。 “后会无期。”南无怅然叹息。严厉的恼火随他魂魄所化的万千光华一同消散。 虎力、鹤轩二仙闻讯赶来时,严厉正抱着南无的肉身出神。二仙将肉身带回紫阳宫,不发丧,却请霄霜上天以玄冰封存起来,将来好给东华帝君留个念想。 严厉在紫阳宫外拦住霄霜,质问他教南无凤族禁咒就不怕娑罗怪罪? 霄霜已度过返老还童的临界点,如今是与灵犀一样的少年之身,早便耐不住寂寞,跑去雷泽与无照鬼混。娑婆谷外结界与他元气相通,他倒也放心留下娑罗一个人。 霄霜打着哈哈笑言:“那老东西自负识情辨爱,身陷其中也当能游刃有余,行事不受其累,不受其扰,却不料你是个不可托付之人,不配他倾心以对。我猜他痛定思痛,醒来多半要与你了断,如此实为帮你,你倒不识好心。” 严厉忙陪个不是,问他如何处置的龙君迦昱。他讳莫高深,只字不谈便扬长而去。 严厉百思不解,郁郁寡欢,回府瞒着那个禁咒,很快却发现自己身体有异。想是她反制南无时用力过猛,吞噬了他一部分魂魄,竟然连她都能噬灵了。 登基之后她闭关数月,很快恢复法力,并且修为比之前还要精进。出关诸事不顾,一溜烟赶到娑婆谷,见娑罗懒卧于溪边青石,若有所思的看水中鱼儿嬉戏。 娑罗已醒来月余。皓睿仙师正忙着召集群仙,好来谷中顶礼膜拜,恭迎他上天。 严厉闪身过去,见娑罗神情疏冷地抬眸看她,不由低下头,呐呐说不出话。感觉沙罗站到她面前,放佛在等她解释,她来前打好腹稿的千言万语也只能如此归结道:“那时我实是情非得已。” 头上一麻,严厉忙抬头看。 “此物已视你为主,再不受我感召,日后你要好生待它。” 沙罗端详着一双情剑。察觉他的企图,严厉心神大震,不及阻拦他已信手挥剑。 眼见那缕断发在他掌中化为烟尘,严厉如遭重击,却道:“如此也好。从今往后你行事无牵无挂,不须瞻前顾后,思虑重重,当能早日完成夙愿。” 沙罗平静道:“实则当日我恢复神识最初便该与你了断。然我总归不舍,期望你能感我诚挚,行事如我所愿。奈何,你叫我很失望。” 严厉惨然笑了,她早知自己配不上他,却妄念执着痴缠着他,如今也该识趣放手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觉明府,严厉一连数日都对着情剑借酒浇愁。烛武、明亮不知究竟也能猜到个大概,一个苦劝她宽心、知足,一个难以置信,风风火火跑去娑婆谷。 明亮终究失望而归。 不几日后严厉一个一个摔烂身边的酒坛,越过始终默然守在她门外的灵犀的拦阻,闯进厚土殿。厚土元君左右拦不住她,眼见元楹花容失色,被她一掌劈成飞灰。 等灵犀赶到,厚土殿房倒屋塌,严厉正对厚土元君厉喝:“元楹死有余辜。你教徒不慎,罪也当诛!”她如今贵为神尊,比厚土元君位份略高,厚土元君却岂容她肆意妄为,命众属下势必拿住她。然则以她修为,怕是厚土殿倾尽全力,也奈她不何。 可她醉糊涂了,听有人大喝一声:“住手!”旋即见一个白衣少年疾射到她身边,抱住她手臂,劝她罢手,直当是娑罗来了,顿时便消了戾气,痴怨他道:“好,好,好!往后你说一,我不说二,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给你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可能换你回心转意?” 灵犀一愣,随即应承着她,趁她狂喜,这才制服她。 此事惊动了皓睿仙师。 严厉虽已为尊,仙规却森严。厚土元君也抓住不放。皓睿仙师颇头疼,管娑罗请示之后,判她受剐刑,下堕仙台。可是不等玄穹帝尊下旨,严厉倒先上表,扬言此番是她与厚土殿的私怨,若帝尊非以公事处置,她必率凤族脱离仙界,再不受天庭管束。 天下哗然。 严厉很清楚,她这祸惹得不是时候,却毫不后悔。 娑罗马上要归位,断情之举天下皆知,群仙瞩目之际若饶了严厉,有损他的威严。烛武、明亮皆无计可施,倒是灵犀从容不乱,给严厉出了这个主意。 皓睿仙师知严厉本就混不吝,如今又为情所伤,乖张暴戾,唯恐政局动荡,只得掉头吓厚土元君道:“她若反了必与你厚土殿为敌,你何必为一个确然有错的元楹,搭上众亲属之命。” 厚土元君是位女帝。 天下有几个女人能似严厉、蒙臣这般杀伐决断?厚土元君审时度势,只得作罢。 此后严厉虽然阴郁,却消了颓废,振作起来。 爱是付出,欲是索取。爱欲纠缠,谓之情。世上常有至情至性者,为己所爱一心付出,不求回报。借醉发了回酒疯,严厉放佛顿悟了什么。 众仙迎娑罗上天时,严厉盛装前往,不苟言笑,言行恪守礼节,以示敬服。自她醒来初次见面的姒檀传话逗她:“呦,这么快便清心寡欲了?倒省得我费口舌安慰你。” 严厉却听说姒檀的事。 四海龙王暂且安分,桑寒却狐狡之极,百般挑唆蒙臣。蒙臣信了他的话,疑心凄惶是假。姒檀尽力掩饰,到底被她揭穿。她一怒劈死那颗魔心,誓要姒檀永不超生。 十年来,姒檀受约与蒙臣决战数回,回回得胜。 “她已三年不与你寻衅,想必识趣了些。你何不主动一些?” “我自有分寸,不劳你操心。” 娑罗入驻无极宫,皓睿仙师于座下侍奉。归位那日万仙膜拜,娑罗道天地一统势在必得,众仙臣服,齐心守护信奉之道。严厉强抑心事,灵犀与她同心,从不去无极宫,明亮倒常去走动,回头便把娑罗的情形禀告给她,道娑罗自归位便在无极宫闭门不出,终日看着龙君迦昱所化那只金蛋。如何处置此物,他是要狠费神的。 每每为一只纯血之凤挡劫,严厉都会想起凤皇。彼时她不惜一切也要挽救凤皇,万不是错了。错只错在她不该不信娑罗,想必娑罗最不能释怀的正是如此。 一晃就是数年。期间严厉性情大变,克己守礼,专心政务,醉心功法,闲暇时便邀姒檀共饮。姒檀的言行有些异样,可是严厉难以名状,想不出究竟。 这日严厉收到消息,姒檀破例给蒙臣下了战书,约她在琉璃海畔决一生死。先前数回都未有结果,严厉便没当回事,后来却惊闻,姒檀一着不慎,被蒙臣一剑穿心,灰飞烟灭。 严厉这才恍悟,姒檀之前的言行分明在透露——他累了。未等严厉决定是否要打进魔宫给姒檀报仇,又传来蒙臣传位给尚方,尔后自刎于琉璃海畔的消息。 一场仙魔纠葛终于落下帷幕,严厉觉得姒檀可以含笑九泉了。 尚方得蒙臣一手培植,因痛失蒙臣而怨怪仙界,率众侵扰仙界领地。 严厉正有一口闷气无处发泄,闻报即刻要请缨。明亮求她道:“母亲早已威名远扬,这些宵小之辈,就交给孩儿去解决。”正给姒檀守孝的杳云也跑来求她,她遂上表帝尊。 近年邪道蠢蠢欲动,帝尊正欲杀一儆百,敕明亮、杳云为荡魔先锋,率天兵一万下界。明亮文武兼备,蓄势多年,杳云则满心仇恨,二人势如破竹之际却遭四海龙王突袭,溃不成军,失手被擒。 与战报一同传来的,还有四海龙王的请柬。 “请往龙师殿商谈要事。” 严厉暴怒之极,立时便要去摩梭罗海,手刃四条老龙。烛武忙劝她道:“您此去投鼠忌器,非但救不了殿下,恐还要落人算计。须请仙师从长计议。” 四海龙王蛰伏已久,此番定是有备而来。严厉岂不知他们冲的主要是娑罗? 娑罗依约传霄霜秘术,霄霜正与无照闭关治病,起码还要三两年能成。纵有几名蛇族翘楚深谙海下情形,四海龙王却定防守严密,不容侵入。要救明亮当真棘手。 烛武道:“仙师必然也收到邀约。他再通天彻地,也无异于手脚被缚,落在下风。况且四海龙王先前吃了仙师大亏,如今胆敢生事,除了殿下定还有所倚恃。我们且不可被牵着鼻子走。不如属下与二殿下化身前去,您与仙师于海外接应,见机行事。” 严厉以为甚好,此时耳目来报,道是娑罗仙师孤身下了摩梭罗海。 严厉登时坐不住了。 没有情剑护佑,娑罗拿什么与强敌抗衡! 烛武沉吟:“仙师不会如此莽撞。定是有人假扮他,引您贸然前去。” 严厉也当如此。终于发言的灵犀却道:“定是他胸有成竹,您可放心前去。” “何以见得?” “我在娑婆谷养病时,曾听霄霜真人说过,道当年道祖构建六界时爹爹都在场,深晓机关,也深知摩梭罗海的玄妙之处。甚至于……” “如何?” “龙君迦昱能将摩梭罗海玩弄于股掌,是因他乃水气化生,与海元气相通。摩梭罗海却是道祖以水囊所化。爹爹若知窍门,要将摩梭罗海玩弄于股掌,亦是寻常。再者说,四海龙王老谋深算,敢捋胡须必有退路,兄长当性命无忧。” 灵犀十九岁,越发像极了白莲花当年。严厉行事肯听他劝谏,还常常与他秉烛夜话,促膝长谈,惹得明亮都生了醋意,嫌她厚此薄彼,一碗水端不平。 严厉对灵犀的分析深以为然。这时虞靖传回消息,道娑罗仙师的确下海去了。为防妖、魔、龙三界大举攻天,皓睿仙师正调兵遣将,凤族首在其列。 “海外有孩儿和烛武,您放心下海。” 灵犀提点严厉一番。严厉遂命烛武调集人手,听候皓睿仙师调遣,后忍着手痒,担着心事,被巡海夜叉一路引进龙师殿时,见明珠高悬,主位空置,娑罗手捧着一盏茶,从容端坐于客首,其下坐着桑寒、尚方,对面正是四海龙王。 人如此齐整,难怪胆敢挑这等事端。 严厉细一端详娑罗,虽被他的冷漠疏离之状刺痛了眼,倒确认是他无疑。 严厉本当四海龙王自重身份,口下有德,桑寒、尚方却必会你一言我一语,对她极尽嘲笑讥讽,不料他们同四海龙王一样正经严肃。 严厉一时辨不清形势,就听娑罗淡淡传话:“照灵犀教你的办。” “怎知他会教我?” “他纵是随我三五分性子,也比你心明眼亮。何况与我八丨九不离十,放佛在照镜子。” 严厉心下黯然,也无暇疑惑他阴阳怪气,言辞古怪。 娑罗这才慢吞吞开口:“你来的正好。可知为何主位空置?” 严厉沉默着,不料他有此一问。 娑罗道:“方才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力求叫我相信,我当坐至那里。你怎么看?” 只是一瞬间,严厉的心思却不知跌宕起伏了多少回,最终她的脸色回复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难道你先来这许久,就只听他们废话?” 娑罗轻笑:“他们费此周章,只为叫我耐心听这番废话,势必要我坐上那里才肯放人,若不答应,便要我一家三口葬身于此。” 灵犀料想也是如此。 乍看娑罗是贸然前来,却必不受四海龙王挟持。严厉不由桀然大笑:“我这等俗人尚且生死无惧,何况是你?然则正邪势不两立。你有决不可死之理由,我亦是如此。胜败常事,明亮却一向自负,此番被擒虽属意外,于他也是奇耻大辱,他又待你我恭孝,唯恐你我因他涉险,必有千方百计求死之心。我固然痛惜,万不得已时,唯有成全他美名,只叫这些魑魅魍魉统统陪葬便是!”说罢跃到主位旁边,轰然一声毁了那金座。 见她双手各执一支凤尾鞭,脸上戾气阴狠,身畔灵气滚滚,罡风慑人,足见修为之高无人可敌,四海龙王俱都动容。世人谁不知她性有桀骜,近年更是抑郁乖张,若真抱着鱼死网破之心前来,龙、凤二族两败俱伤,倒算龙族捡了便宜。 娑罗轻笑着喝下一口茶,“早说她脾气躁,又憋了许久闷气无处发泄,必不似我温和待人,能与你们坐下来打商量,你们偏偏不信。” 西海龙王冷笑:“名声固然重于生死,你们为人父母却岂可轻言放弃!小殿下确有千方百计求死之心,若叫他如愿,足见我辈无能,岂还有脸争这个短长?” 严厉怕的正是如此,听说明亮无恙,不由暗吁口气。 “僵持无用。不如听我一言,折衷处置。”娑罗挥手祭出一物,正是龙君迦昱所化金蛋。 四海龙王眼泛精光,尚方、桑寒若有所思。 娑罗道:“你们疑心我的身份也是情理,此物却足以证明,你们的揣测都是无稽之谈。龙君迦昱骁悍雄奇,败于我手实属天命不予,非他无能。为长远计,你等不如休养生息。若干年后他再度化生,我的记忆纵能遗留十之六七,也必有一番妙趣可与我玩耍,甚至带你龙族凌驾九霄亦有可能。” 四海龙王俱有喜色。想必此事正中他们下怀,前计不成,退而求次。 “非但如此,先前敕封你龙族掌管的凡界水域仍由你等掌管,只是地方龙神须守我仙规。你龙族若不寻衅,我仙界自能与你相安无事。”说到这里娑罗和气尽消,沉下脸道:“可眼下你们若不遂我意,拼着我儿死得其所,单是我一人要灭你龙族,只在顷刻!” 结果是四海龙王收下金蛋和养护之法,与娑罗定下互不侵扰的协议。 桑寒、尚方见势不妙,不由脸色大变。 娑罗笑道:“妖帝、魔尊无须急恼,你两界一个元气大伤,一个人才凋零,合力也不是我仙道对手,若也有休兵罢战之意,亦可与我定下协议。” 桑寒、尚方岂有不从之理? 只是费了番口舌,邪道众人俱被娑罗搞定。可见比任何武器都要强大的,是人的头脑。 然虽有了三份互相制约的协议,诸界和平共处的期限却要看龙君迦昱何时重生。四海龙王最为关注此事。面对追问,娑罗道龙君迦昱的情形与严厉不同,能逆天改命已是不易,何时重生非他所能掌控,人力必不可少,关键还须看天意。 没等西海龙王的近侍去把杳云、明亮带来,娑罗径自起身而去。 严厉接了两个小子,见他们灰头土脸,受了不少皮肉伤,心中不爽顿时达到极点。“我儿的血岂能白流!”二话没说她就动了手。 桑寒、尚方急忙躲得远远的。四海龙王得龙君迦昱尽传皇族秘术,修为暴涨,自视甚高,心知严厉势必要寻衅发作,遂与她战在一起。 后来严厉跟杳云、明亮相互扶持着出海,灵犀驾辇候在云头上。 “看来你们这是都过足瘾了。” 灵犀颇无奈地扶娘仨上辇,喂完药把草草包扎的外伤仔细给他们处理一番,道桑寒、尚方皆是言而无信之辈,把明亮、杳云从里之外都检视一遍。 明亮得意大笑:“二弟未免过于谨慎,爹爹一统天下,势不可挡,邪道岌如危卵,胆战心惊,此番爹爹所谋正中他们下怀,岂敢再得寸进尺?” 杳云也道:“我们虽也吃了点亏,四海龙王却个个重伤根本,非千八百年养不好。” 严厉道:“白纸黑字有什么用?还是要拿拳头说话。” 明亮点头附和:“如此一来,看谁还敢视那三份契约为儿戏。” 灵犀不由摇头失笑:“你们这一身伤,岂不也要养上许久。” 严厉颇无所谓,回府才与明亮、杳云算账。 明亮兵败被擒竟是个算计,设局的正是娑罗。严厉喜见岌岌可危的局面被娑罗掌控住,却恼明亮、杳云都与她离心,这么大事也敢瞒她。明亮百般逗哄,杳云千般请罪,总算让她消了懊恼。 灵犀总不放心,宣来几大御医给明亮、杳云会诊,见都无恙,这才放心。明亮嗤他过于谨慎,严厉笑完心里却嘎登一声,因灵犀的举动而生出个而匪夷所思的设想。 严厉的伤养了数年才好,这却无损她叫人闻风丧胆之威名。天下虽未止戈归元,却太平无事。一团祥和之下,严厉的心境也日渐轻松起来,偶尔脸上也能有几分笑意。 冥王软硬不吃,皓睿仙师几番前去都借不到聚魂灯,南无之事一拖再拖。虎力、鹤轩苦苦相求,严厉终归不耐,一路打进冥府,夺了冥王的劈魂刀。劈魂刀即将被冥王修复完整,冥王唯恐她真将刀身戳成马蜂窝,只得懊恼借灯。 有了聚魂灯,严厉先组织人手给凤皇、凤后聚魂,果然毫无成效。严厉伤感怅然,给南无聚魂倒甚有起色,虎力、鹤轩二仙松了口气,道严厉为尊事忙,且叫他们为主上出一分力气。严厉遂把事情交给他们去办,然后把当年给白莲花找的两位师父招来,学习琴棋书画,还给自己挑了一位舞娘师父,闲暇之余就在房中练习舞道。琴棋书画能有长进,舞道却费尽心力也收效甚微,她倒毫不气馁。 眼见明亮、灵犀都长成俊朗青年,惹得不少女子青睐,烛武提议给兄弟两个择亲。 严厉瞪眼道:“若有良人,不必你我操心,他们自会来求着我赐婚。尚未来求,可见没有,你何必多事。”烛武再不敢谏言。 后来严厉把兄弟两个叫到跟前,问他们可有中意之人,可有成家之意?二人都道醉心修炼,无心儿女情长。严厉拍着他们肩膀道:“你们两个,总有一个将来要继承大统,界时身担重任,婚姻之事只怕有波折,徒添烦恼,不如趁早挑个良人。” 灵犀道:“兄长眼见要飞升大神,自然是兄长为尊,孩儿只中意大司命之位。” 明亮则驳他道:“若以武力来论尊卑,二弟年幼,修为却进步神速,定然比为兄晚不几日便可飞升大神,天资岂非在为兄之上。” 兄弟两个都谦让着,相持不下。 严厉自登基便为储君之事摇摆不定。两个儿子俱都出类拔萃,竟也颇让人头疼。好在她还有几百年时间,可以慢慢掂量此事。 烛武提议道:“二位殿下都有为君之能、之德,的确难以抉择。不如这样,反正只有两个职位,二位殿下谁先娶妻,谁就可以当先选择。” 顶着兄弟俩的呱噪,严厉准了。 数百年匆匆而过。 这日明亮郑重跪倒在严厉面前,问她:“孩儿有个中意的女人,母亲所言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 “只怕她身份特殊,孩儿娶她进门您要生气。” “是谁家姑娘?” “是……是衡蓉。” 严厉大怒。这衡容虽是她表兄长生帝君的幺女,年数百岁,貌美活泼,却有个她极不喜见的来历——衡蓉的前世,就是欲奴。 当年欲奴被竹馫压下冥府,十八层地狱来回过了几遍,却仍迷途不知回返,日夜咒骂凌柯。南无闻听终究心软,不忍她再受酷刑折磨,买通冥王,洗去她记忆,硬将她丢入轮回隧道。熟料她转世为人,竟投在长生殿。 这事原本谁也不知。严厉打进冥府借聚魂灯时,顺便看了看生死薄。每个人的命数皆能在生死薄上显现。严厉混不管冥王急天机泄露,在一旁跳脚,把一众亲朋的命数看了个遍。衡蓉的过去叫她心下颇不痛快,回府便叮嘱明亮,今后绝不许再与衡蓉亲近。明亮急得追问,得知缘由,便与衡蓉断了来往,任她来纠缠也不为所动。 不料过去几百年,明亮竟是要取衡蓉?严厉竟不知该怨天,还是怪明亮心志不坚。 “孩儿主意已定。您若势必反对,孩儿不敢忤逆,只好终生不娶。”明亮言辞坚定。 “岂不记得当年她如何害你?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孽障!”严厉断然反对,把明亮骂出殿去。后来灵犀进殿,劝她道:“兄长做事素来有分寸,对您说破必是已成定局,您反对也无用,倒叫兄长烦恼伤心。” “岂能把我大好一个儿郎便宜了那个贱人?” 严厉怒极生了歪心,就要提着情剑去长生殿,断了衡蓉的念想。灵犀拦她道:“且不说如此会让兄长今后与您一样凄苦,长生帝君还要与您置气。与其让很多人都不痛快,您何不就成全了兄长?”她总归放不下芥蒂,却心知灵犀所言甚是,只得风光操办了婚事。 是日宾朋满座,独缺了正在闭关的新郎官的父亲。被毫不知情的衡蓉口称母皇三跪九叩,严厉看在明亮面上,笑语嫣然,和蔼可亲,心里却委实五味杂陈。 等新人入了洞房,酒席散了,宾客尽去,严厉怅然落寞,叫灵犀来朝阳殿陪她喝酒。 “许久未尝醉意,已忘了是何滋味。” “那便痛快醉一场吧。” “只怕失态。” “孩儿陪着您,不会叫您做出格之事。” 往事已矣,当忘的则忘。可严厉百般也想不通,为何连欲奴那等贱人都嫁了良人,她这相思之苦却仿佛永无尽头?后她果真喝醉了,也果真发了酒疯。好在灵犀听她吩咐,在她醉前先禁锢她的修为,不然真要惹事。 宿醉醒来忒过难受,严厉却觉轻松了很多。 数百年来严厉时常会做梦,梦见凤皇、凤后,梦见天枢、姒檀,梦见南无。此番她醉糊涂了,竟是头一次梦见娑罗,梦见他以白莲花之姿站在九天祥云之上,俯瞰着她。她因此狂喜,竭尽所能却拙手笨脚地为他而舞,然后拉住他倾诉衷肠,求他回心转意,娶她进门。他不置可否,只是对她笑。笑得她嗔恼了,荡漾了,索性压倒他,见不反抗便为所欲为。 严厉绞尽脑汁也回想不到春梦的细节,却被她身上的痕迹吓了一跳。灵犀把她安顿好便去了,花枝等婢就睡在寝殿外,她倒把自己折腾挺狠,简直无颜见人。 咳,可见她禁欲太久,饥渴难耐,以至要在梦里发泄个够。 严厉与衡蓉相处隐忍,日子倒也匆匆而过。 明亮不欲为尊,储君之位只能落在灵犀身上。灵犀虽有无奈,也欣然接受这个结果。 这日紫阳宫来人传讯,紫阳宫费时数百年,南无终于聚魂重生了,只是事情有些棘手。严厉正在屋里研究舞道,闻报忙出门,撞见灵犀,遂叫他同行。 母子与虎力、鹤轩二仙赶到舍身崖。桑寒爱惜羽毛,见严厉来了,忙命众妖闪在两旁。 舍身崖顶筑了个草窝,里面有枚鸽蛋大小雪白的蛋。严厉开天眼一看,确是南无之胎无疑,只是它尚且是个蠢物,须先凝聚成形,破壳降世,修炼成人,才能记起前尘。 严厉不由慨叹这离奇天意。又是蛇,又是妖身,难道这厮注定与此有缘? “我妖界众生俱受感召,不约而同来朝,足见是大妖凌柯重生,而非你紫阳少君。” 桑寒一时不敢动武,却显然势在必得。严厉懒得跟他废话,正要把蛋揣进怀里带走,灵犀道:“那一纸合约并非空谈。上次打伤四海龙王,是爹爹有意叫您扬威,如今可不同。您将人带走并无道理,会给爹爹惹麻烦。不如等东华帝君归位,由他来要人,父子至亲,硬来也无妨。” 严厉可不想再坏了娑罗的事。虎力、鹤轩见她撒手不管,也不敢硬抢,只得悻悻作罢。桑寒把蛋请进修罗殿,仔细养护。严厉常去探视。桑寒自知万万防不住她,索性由她来去。 这日严厉进殿,见一只白狐蹲在蛋旁。严厉直当这畜生趁人不备来偷嘴,闪过去,捉住它尾巴倒提起来,在它屁股上拍了几下,然后丢出殿去。不多时桑寒抱着那狐进殿道:“此妖名叫李琅邪,神尊可还记得?”严厉方知此狐与她有些渊源。 当年严厉好心安排李琅邪的父亲在冥府做事,熟料那厮花心风流,勾搭上一只女鬼。李琅邪之母百般挽留不住,怒极杀了这对奸夫□□,自己也因伤重,不久便撒手人寰。李琅邪也就此杳无踪影。 这事严厉听虞靖絮叨过几句,曾命人各处搜寻,终无所获,不料落在桑寒手中。 “人妖之后为我妖界不耻。念及琅邪与神尊有些渊源,我这才留它活命。然它修行数百年还是狐身,还不开窍,可见资质平庸。此番正为请问神尊,可否杀了便是?” 那白狐歪着头,弯月般的眼睛盯着严厉看,放佛在朝她笑。慨叹它身世之苦,严厉道:“分明它是天赋异禀,你眼拙不识罢了。正好我缺个逗闷之物,拿来便是。” 李琅邪虽还是蠢物,却有几分灵性,或许因是只人妖,身上也并无狐臊之气。严厉喜欢它皮毛滑顺,乖巧温驯,几乎时刻带在身边。 过不几年南无破壳而出。见是条碧绿碧绿的小蛇,桑寒主动请道:“我虽为尊,那十八路妖王却多有异心,唯恐终有一日来逼宫。饶是大妖凌柯,眼下也无力自保。不如神尊将其带走,等他化人再说。” 严厉欣然同意,转而跟虎力、鹤轩二仙道:“看当日万妖来朝的架势,你家少君只怕真被邪气侵蚀。且放在我这里,我拿上古神之血助他早日成人。” 二仙正有此忧,岂会不从。 此后严厉每天都破费两滴血,琅邪与南无平分。烛武顾虑道:“尊上神体尊贵,须万般珍重,只助少君便是,何必便宜了不相干之人?” 严厉道:“我欲等琅邪成人收为弟子,它便不是外人。”转而又笑谑:“若化生出一副好皮囊,性子又得我喜欢,我收他进后宫,就更不是外人了。本打算与少君了断,不料他又是这等境遇。他若故情难忘,或许我便一时心软,从了他,也未可知。” “难得您竟计划着思春,当真极好。” 烛武的斗胆玩笑让严厉暗自苦笑几声。曾经沧海,只取一瓢饮。她倒是想着思个旁人的春,奈何管不住自己的心,又不舍痛快了断。然被她思的那个人已死水无波,素不常见,见也无话可谈,怎不叫她呜呼哀哉? 许是越压抑便越会胡思乱想,随着死劫越来越近,严厉越来越认为,那个匪夷所思的构想就是真的。因此有个人长久霸占着她的视线,而她分毫也不敢表露出疑惑和探究。 玩笑话不胫而走。 明亮第一个跑来聒噪:“爹爹万不会回头的样子,母亲何必还执着?您这个打算甚好,甚好。孩儿一百个赞同。其实您何必等?但凡您松个口,府里的门槛还不被人踩烂。” “为娘心中有数,你且别多事。”严厉和蔼道。明亮连声应是,却很快众位老神、老仙都来拐弯抹角说亲,就连霄霜都匿形跑来戏弄她道:“你我若传出婚讯,不怕撼不动人。你考虑考虑。”严厉一指将其戳飞,暗自倒如同吃了颗定心丸,狂喜确认了一事。 灵犀醉心修炼,寒暑不怠,每晚却都抽出时间来给严厉问安。母子俩有事便说事,无事便闲聊几句,或是品茶看书,或是摆弄雅器,十分闲适怡然。数百年来,这已成为他们都不可或缺的习惯。 因灵犀的眉眼与白莲花极像,性子亦然,严厉看他的时候常常会有错觉,始终都竭力克制着。 这日严厉一大早便把灵犀唤到跟前,幽怨道:“你兄长自打娶了媳妇,便将老娘我抛之脑后,来请安的次数越来越少,还只待片刻便走。你虽比他心细,会体贴人,到底不如个能暖被窝的男人实在。” 灵犀稍愣才问:“您……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你老娘我守寡太久,身心都甚为寂寞,欲养几个男宠聊作安慰。” “……” “你眼光好,擅识人,速去办吧。” “……您喜欢何等样人?” 严厉提前写好了一本册子,上面洋洋洒洒写满字,种种要求无一与娑罗其人近似,甚至截然相反。 “您这是要放下了?” “热脸贴了这么久冷屁股,我也是想开了,世上好男人千千万,我何必在一人身上吊死?不如就学蒙臣豢养后宫,肆意纵情,逍遥痛快。” 灵犀颦着眉领命而去,操办数年却无果。严厉一再催他,他总是两个字交差:“没有。”明亮听说要替他去办,被他不知怎么说了几句,便再也不提了。 这日严厉又把灵犀叫来,扶额叹气:“也罢,与其饥渴而死,莫如做个饱死鬼。” “您待如何?” “渡劫那日我自去梵谷,谁敢跟着我就打断他的腿。出府门算起,一路遇上几个能用的男人,我就带上几个。凭我的姿色,不愁他们不从。” 灵犀无言以对,许久才道:“我爹若没有断情,得知您如此丧心病狂,自暴自弃,饥不择食,定要坐不住了。奈何他已心如死水,不会如您所愿的。” 严厉严肃道:“所以我绝非玩笑。” 灵犀沉默不语,只是淡淡看着严厉。 严厉干咳一声解释:“你是没经历过,不知何为食髓知味,怎知这寡居之苦。” “倒也是。您既这么想,便去这么办吧。”灵犀微微一笑,施施然告退。 ps:大概还有三千字,下一章真的要结文了。